《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作者:漱己 文案: 天下人皆道权相萧月白生性奸诈,玩权弄政,丑若钟馗,性喜渔色,合该早日去地下见阎王爷才是。 第一世,萧月白权倾朝野,逼迫当朝天子下嫁于他,未料想,不及成亲便丢了性命,不过未如天下人所愿,他竟又重生回来了。 重生后,萧月白决定要徐徐图之,不再逼迫心爱之人,既然心爱之人不愿嫁他,那他就努力把自己嫁于心爱之人,当上皇后罢。 食用说明: 1.cp:萧月白x颜珣 2.属性:想娶皇帝未遂→重生后目标当上皇后,外表温软可欺内里心思深沉大美人权相攻x视权相为无物→在别人面前喜怒难辨,在攻面前软萌坦率爱撒娇的皇帝受 3.因为故事由攻视角展开,所以选了主攻视角,不过攻受戏份是差不多哒 4.1vs1,he 5.小甜饼一枚,重生前比较纠结,重生后攻宠受→互宠 6.双重生,受重生后失忆了,最后会恢复记忆哒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萧月白,颜珣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缘起·其一 白露时节,天气本该转凉,但不知怎地,纵然入了夜,空气中恼人的灼热都未散去一分,倒是那落了一地铁锈的铁栅栏上头照旧生出了白露来,一颗一颗圆润可爱。 今日乃是满月,此时堪堪入夜,洒落下来的月光已亮得好似要将暗夜换作白昼,一束月光把那铁栅栏上的白露打得晶莹剔透,而后又穿过那约莫三寸长的铁栅栏,钻进了一狭窄逼仄之所,末了,坠落在一片月白色的衣袖上,这衣袖为上好的蜀锦所制,袖口虽无半点刺绣,仍是华贵逼人,而这袖口下的那只手却将这华贵的蜀锦衬得连寻常粗布麻料都及不上,那手骨骼分明,五指纤长,形状姣好,白得宛若凝结了霜雪。 忽地,一把恭敬的声音道:“公子,那韩莳已昏死过去了。” 那手的主人唤作萧月白,他正闲适地斜倚在软榻上,闻言,瞧了眼身侧那张矮几上头的蒙顶甘露,淡淡地道:“子昭,这蒙顶甘露有些凉了,你且去沏壶新的来。” 这蒙顶甘露自沏来后,萧月白碰都未曾碰一下,怎地又要再沏上一壶?陆子昭不知其心思,亦不敢胡乱猜测,应声而去。 陆子昭一走,萧月白便站起身来,走到那已昏死过去的韩莳面前,抬手提了旁的那桶盐水,全数泼在了韩莳身上。 韩莳被拷问了一日,身上已然无一块好肉,这一桶盐水一滴不漏地尽数钻入了那破开的皮肉中,催得每一道伤口都疼得钻心,这疼痛逼得他猝然转醒,他拼了气力挣扎了一阵,终究敌不过缠紧了四肢的铁镣,除却折腾出一连串的脆响外,别无所得,待气力用尽,他便只能垂首喘息。 萧月白不紧不缓地走到韩莳面前,伸手轻轻柔柔地覆上他湿漉漉的面颊,又滑过其上交错纵横的血痕,低声道:“韩公子,你可有甚么要说的么?” 这抚摸分明轻柔得仿若在抚摸情人一般,但于韩莳而言,却惊得他每一个毛孔都浸透了寒意,以致疼痛愈甚。 眼前这人形貌昳丽,从骨相到皮相无一处可挑剔,一双桃花眼里盛着柔和的春水,眼波流转间更是显得其温软可欺,但他却断不是心软之人,从一介七品知县升至当朝丞相,他花费了不过五年的辰光,又一年便权倾朝野,甚至足以威逼当朝天子下嫁于他。 韩莳偏过头躲过萧月白的轻抚,不言不语。 萧月白倒也不恼,叹息一声:“韩莳,我念你是根硬骨头,本来想留你具全尸,未料……” 他语气沉重,仿若韩莳这副模样惹得他伤心至极,停顿须臾,他却续道:“未料,你竟喜欢尸骨不全么?我不若便成全了你罢。” 话音落地,他回首瞧了眼立在牢房门口的陆子昭,好脾气地道:“子昭,我教你沏了蒙顶甘露来,你既沏好了,怔在门口作甚么?还不快些送来。” 陆子昭应是,赶紧将那蒙顶甘露放置在软榻旁的矮几上头,又倒上一杯,奉予萧月白。 萧月白却不接,施施然回了那铺陈着柔软兽皮的软榻之上坐了,才接过去饮上一口。 一口蒙顶甘露入腹,他望了眼韩莳,韩莳本以为他要出言令陆子昭肢解了自己,却不想那人说的竟是:“子昭,你沏茶的功夫是愈来愈好了。” 一杯蒙顶甘露饮尽,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顷刻间,来人便立在了萧月白一丈开外。 这脚步声熟悉得很,萧月白一抬眼,映入眼帘的果真是颜珣。 颜珣眉眼雅致,年不过十六,面容尚且还有些稚嫩,眼底却隐隐有杀伐之气,周身流淌着天家的高傲,他身着玄色的衣衫,样式虽是寻常,但这锦缎却是不俗,不但散着柔和的光泽,更有层层叠叠的精致暗花。 他瞥了眼萧月白,面无表情地唤了声:“萧相。”却又在眼角余光拢在韩莳身上时,变了颜色。 萧月白放下手中的蒙顶甘露,站起身来,不紧不缓地走到颜珣前面,行了个礼,而后又站直身子,抓了颜珣的手,一面把玩着,一面似真似假地关切道:“陛下来这腌臜之地作甚么?” “孤……”颜珣欲要将右手收回来,未料想那萧月白竟一用力,将他拉到了隔壁空闲的牢房,而后欺身将他压在尽是血渍的墙面上,惊得他不住地挣扎起来。 萧月白制住颜珣的挣扎,好整以暇地借着月光凝视着他的面容,低笑一声,压下唇去,衔住柔软的唇瓣,又轻刷着勾人的唇缝,引诱颜珣启唇放他进去。 颜珣阖了阖眼,顺从地张口,放这恶徒进来,之后便是一番唇齿交缠。 俩人亲吻间,有一阵脚步声逼近,约莫有十人,其中一人问道:“陆大人,方才有一少年闯了进来,我等现下却寻不着他了……” 陆子昭摆摆手道:“你们走罢。” “这……”堂堂大理寺如何能任人闯入,说话之人正是大理寺的守卫,颜珣便是在他面前闯入了这大理寺,陆子昭虽这样说了,他怕萧月白事后怪罪,迟疑不去。 偏生这时,萧月白的手指灵活地探入了颜珣的衣襟,又顺着滑腻的肌理,一路从腰腹摸索到下身那物,恶意地揉捏着。 颜珣羞愤难当,他贵为天子,虽权势皆落入了眼前这恶徒之手,但在这牢房中供人亵玩,着实较出卖皮肉的小倌儿更要低贱上几分。 但即使如此,在萧月白的作弄下,他一声呻/吟还是被逼到了喉间,他双手受制,两片唇瓣全数被萧月白噬咬着,连要咬住嘴唇都不能。 倘若这一声呻/吟泄露出去,外头之人便会知晓他正在此处被萧月白侵犯,他毫无办法,只能以乞求的眼神望住了萧月白。 这眼神取悦了萧月白,萧月白亦不想逼颜珣太甚,遂张口将那无望而甜腻的呻/吟咽了下去。 片刻后,那些守卫终是离去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 萧月白松开揉捏着颜珣下身的手指,转而扣住他的腰身,将他揽到怀中,双唇附到他耳侧,调笑道:“陛下,三日后,便是你我成亲的吉日,你今日来寻我,莫不是太过想念我了罢?” 颜珣使劲地一推,终是将萧月白推了开去。 他仰着头,目不转睛地与萧月白对视,一字一字地道:“放了行之。” 韩莳字行之,较颜珣长上三岁,乃是颜珣的表哥。 萧月白后退两步,堪堪站定,唇角勾起一点笑意来:“行之?你唤得这般亲热,莫不是喜欢上了他罢?” “不是……”颜珣矢口否认道,“行之素日待我亲厚,你不分青红皂白将他下了大理寺实在不合法度。” “法度?”萧月白冷笑道,“何为法度,我便是法度!” 说罢,萧月白将颜珣周身逡巡了一番,良久,不怀好意地定在颜珣裸/露了大半的胸口之上,放软声音笑道:“你这模样,直想令我好好疼爱,谈法度未免太过煞风景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打滚卖萌求收藏求评论 今天就是白露哟,天气要开始转凉啦 这章先交代下主角俩人的关系,还没有重生,萧月白这人待颜珣其实不坏,不过没用对法子,让颜珣觉得他只是单纯地想欺辱占有自己,所以重生前俩人比较纠结,不过重生后就好了,全文除了重生前,感情线一点都不虐哒,也不会有第三者插足,大抵就是萧月白如何当上皇后的故事。 第2章 缘起·其二 听得萧月白这话,颜珣垂首瞧了眼自己裸/露了大半的胸口,面上微微失色,他快手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整理妥当,又望着萧月白道:“萧相,放了行之罢。” 萧月白嗤笑一声:“陛下,你如今两手空空,以何来求我放过你的行之?” “孤……”确如萧月白之言,颜珣如今为萧月白所制,纵使在朝堂之上都形同傀儡,莫要提旁的金银钱财了,倘若萧月白乐意,将宫内之物全数搬空了去,颜珣亦无可奈何。 眼见颜珣雅致的眉眼染上了愁绪,萧月白心下生出些许不舍来,他垂下首去,扫过颜珣略微红肿的唇瓣,道:“陛下,我会护着你,绝不让旁人欺负了你,你莫要管韩莳了罢,只要想着我便好。” 颜珣登基不足一年,幼年时,他因生母出生不高饱受欺凌,幸而生母之后便得了皇帝垂青,扶摇直上当了贵妃,他的日子才算太平,但自此之后,他的生母韩贵妃终日忙于讨好皇帝,算计后宫众人,无暇顾及他,连同他一道用膳都甚少。 眼前这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逼迫他下嫁的萧月白作出一副真切模样,许诺会护着他着实是可笑至极,萧月白与他幼年时欺凌他之人有何不同? 思及此,颜珣当真扬声笑了,笑了一阵,他后退至牢房门口,冷声道:“你便是那旁人。” 你便是那会欺负我的旁人。 对于颜珣的言下之意,萧月白心中了然,他疾步逼到颜珣面前,一把扣住颜珣的手腕,将其拽到了离韩莳十步之外,方松了手去。 适才,颜珣并未将韩莳瞧个仔细,如今韩莳那凄惨模样已然无所遁形,硬生生地扎进了颜珣眼中。 颜珣眼中登时蕴起了湿意,踉跄着走到韩莳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行之。” 韩莳头颅低垂,露出来的脖颈上发丝凌乱,血痕密布,瞧来好似死去了一般,半晌,才气若游丝地应道:“阿珣,你来此处作甚么?快些离开。” 颜珣十五那年,他生父文帝逝世,未及为他取字,是以,韩莳唤他“阿珣”足显俩人亲密,且帝王的名讳,哪里是能让人唤的。 萧月白生了恼意,却不言不语,反是又饮起了蒙顶甘露来,这蒙顶甘露,既称作甘露,自是清冽甘甜,他饮尽一杯,朝颜珣以及韩莳展颜笑道:“陛下、韩大人,俩人可要饮上一杯?” 萧月白形貌昳丽,此处分明是晦暗不明、惨叫四起的牢房,他这一笑,却不知怎地好似有万千光芒骤然而至,使得人生了这不是牢房而是风雅之地的错觉。 颜珣定了定神,不理会萧月白,只望着韩莳道:“行之,你还好么?” 韩莳提了口气:“我无事。” 韩莳而今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伤痕累累,鲜血满身,若是不能及时得到医治,怕是命在旦夕,故而颜珣听韩莳亲口道“无事”,非但不能放心,反而愈加忧心。 颜珣犹豫良久,走到萧月白面前,哀声求道:“萧相,放了行之罢。” 萧月白挑眉瞧了他一眼,桃花眼中蒙上一层瑰丽迷雾,凑到颜珣耳侧,舔舐了下那柔软的耳垂。 颜珣浑身一颤,直觉得耳垂好似被蛇信子滑过一般,下一刻,那毒蛇便要将毒牙嵌入他的皮肉,置他于死地,果然,不多时,萧月白便伸手掐住了他的腰身,又亲亲热热地耳语道:“陛下,不如今日你同我回府去,伺候得我舒爽了,我明日便放了你的行之可好?” “孤……”三日后,他便要下嫁于萧月白,左右他这副身子都将为萧月白所占,不若便应下了罢,也好救韩莳一条性命,颜珣瞧了眼韩莳,深吸了一口气,方要出声,却听得萧月白道:“陛下,要饮蒙顶甘露么?” 话音落地,萧月白当真亲手倒了一杯蒙顶甘露,递到颜珣面前,而后,离颜珣远了些,又倚在那软榻上,人畜无害地笑道:“陛下,这蒙顶甘露稍稍有些凉了,还请勿要怪罪微臣。” 颜珣怔怔地望着萧月白,将手中温热的蒙顶甘露饮了。 他心下忐忑,不知萧月白意欲何为,故而,饶是这杯蒙顶甘露全数滑过舌尖,淌入腹中,他都未尝出半点滋味来。 俩人一时默然,牢房中只韩莳压抑而疼痛的喘息声不住地回荡着。 忽地,萧月白以指节敲了两下矮几,又对候在一旁的陆子昭道:“子昭,你将陛下护送回宫去。” 颜珣愕然,萧月白适才还无赖一般以韩莳的性命相要挟,要他伺候一夜,而今却令陆子昭送自己回宫去,究竟是何缘故?倘若自己当真回了宫去,那行之会如何? 颜珣握紧了手指,正要开口求萧月白放了韩莳,斜倚在软榻上的萧月白却又道:“子昭,你将韩大人放下来,一并送到宫中去罢,再传个御医来,好生照料。” “萧相……”颜珣欲要问萧月白为何会轻易地放过了自己,话语到了唇边却又咽了下去,萧月白其人喜怒无常,难得大发慈悲,何必要问出因由来。 陆子昭得令将韩莳放了下来,又命人用担架将韩莳抬了出去,韩莳已半昏迷了,经过颜珣时,却清楚地唤了声“阿珣”。 陆子昭朝颜珣恭声道:“陛下,请。” 颜珣怔怔地望了眼萧月白,毫不犹豫地出了牢房。 远一些,离萧月白远一些,再远一些。 不久,这狭窄逼仄的牢房只余下萧月白一人,萧月白闻着鼻间的血腥气,低笑一声,将一壶蒙顶甘露饮尽了,方提着一只白色的灯笼出去了。 第3章 缘起·其三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 颜珣随陆子昭出得大理寺,上了马车去,陆子昭在外驾车,马车内只颜珣与韩莳俩人。 现下不过戌时,外头还热闹着,这些热闹都未入得颜珣耳中,他只顾细细端详着韩莳,心中焦灼,生怕韩莳还未至宫中便没了性命。 突地,韩莳手指一动,死命地抓了颜珣的手,他抓得死紧,好似能破开皮肉,触到那包裹在其中森白的指骨。 颜珣一怔,也不觉得疼,满心欢喜地道:“行之,你醒了么?” 韩莳恍惚地睁开眼来,将颜珣的眉眼拢在眼中,唇瓣一颤,少顷,却又双目紧阖。 越过繁华闹市,外头逐渐清冷了起来,仅余下伶仃的马蹄声,约莫一刻钟后,连马蹄声都停滞了。 颜珣掀开帘子下得马车来,却发现眼前的并非他所居的栖华殿,而是他年幼时与母亲住过的归雨轩,这归雨轩自他与母亲搬离后,便闲置下来了。 他心生疑惑,侧首盯着陆子昭,冷淡地道:“萧相意欲何为?” 陆子昭恭声道:“在下不敢妄图猜测公子的心思,这归雨轩在下一早已命人清扫过了,陛下,请进罢。” 颜珣立在原地,仰首望着天上的满月,不由苦笑道:萧月白,你既命陆子昭将我送回宫,却又不许我回栖华殿,反是要我住在这归雨轩,究竟有何企图? 陆子昭见颜珣驻足不前,催促道:“陛下,你再耽搁下去,怕是会误了韩大人的性命。” 闻言,颜珣抬步进了归雨轩去,入眼的事物全数与他幼年所用别无二致。 陆子昭命人将韩莳抬进了偏房中,又命人去请宁御医。 宁御医来得匆忙,气喘吁吁地进得偏房,见颜珣坐在床榻前,吃了一惊,几乎缓不过气来,方要行礼,却听得颜珣道:“罢了,且快些去瞧瞧韩大人。” 宁御医见韩莳浑身是伤的模样,也不发问,探了韩莳的脉象,又将韩莳身上残破不堪的衣衫褪了干净,以清水清理过伤口后,才打开医箱取出伤药来,仔仔细细地上药。 因疼痛侵扰,韩莳间或发出了些微声响,到底还是彻底昏死了过去。 上过药后,宁御医开了药方,交予候在一旁的內侍,命其快些去抓药煎来,喂予韩莳,才恭敬地道:“陛下,韩大人伤势虽重,却不过是皮肉伤,断不会伤及性命,喝上三日的汤药,再养上几日便能康复。” 听得这话,颜珣浑身上下紧绷的皮肉尽数松懈了下来,含笑道:“如此便好,为求万全,劳烦宁卿明日再来诊脉罢。” 宁御医应诺,行过礼后,便退了出去。 陆子昭为顾及颜珣颜面,待宁御医走远了,方朝颜珣道:“公子有令,陛下即刻起不得出这归雨轩,待大婚当日才可出去。” 那萧月白竟是要将他囚禁在这归雨轩么? 颜珣懒得动怒,嘴角噙起一丝讥诮:“萧相可还有甚么要吩咐的?孤无不依从。” 陆子昭闻得颜珣话语中的讥诮,道:“陛下且早些歇息罢,命內侍来看顾韩大人即可,明日一早在下会送嫁衣来,若是尺寸不合适,也好及早做更改。” “孤自会看顾行之,你且下去罢。”颜珣一挥衣袖,“莫要在此处碍了孤的眼。” 陆子昭行过礼,便出了这归雨轩,又命了几个得力的手下看守归雨轩,才出了宫去。 颜珣取了一件干净的亵衣来,为韩莳穿上,遮住其一身纵横交错的伤痕,他手势轻柔,生怕弄疼了韩莳,待亵衣穿妥,他额间已溢出了一层薄汗。 一个余时辰后,內侍端了煎好的汤药来,汤药呈深褐色,散着苦味,白气袅袅,将苦味蒸腾了开去,颜珣一手将韩莳抱在怀中,一手小心地将药喂韩莳喝了。 韩莳尚在昏迷中,勉强将一碗汤药饮尽,末了,却轻咳一声,吐出了小半的汤药来。 颜珣将药碗放在一旁,取了锦帕来,细细地拭去韩莳唇角、下颌以及脖颈沾染的汤药。 韩莳因颜珣这番动作,寻回了些许神志,哑声道:“阿珣……你切不可……” 还未说完,韩莳却又昏迷了过去,因其声量过低,颜珣只闻得韩莳唤他“阿珣”,并未听到剩余的四个字。 颜珣望着韩莳,又身在熟悉而陈旧的环境中,脑中不由地忆起了往事,他幼年时,韩莳乃是他异母兄长的伴读,韩家是削尖了脑袋才将韩莳送入宫中做伴读的,但韩莳却因兄长欺负了他,一时气愤,与兄长口角了几句,兄长不是好脾气的,动手打了韩莳,韩莳不甘示弱,亦出手还击,兄长较韩莳强壮许多,文弱的韩莳自是没讨到半点好处,甚至被打折了一条腿,而兄长不过破了点皮,然而韩莳却因此被赶出了宫,虽然韩莳当时不过十岁,因其年幼并未受到旁的惩罚,可于韩家而言,这着实是奇耻大辱,故而将韩莳又是一顿家法,直打得韩莳足有一月都未下得床来。 想着想着,颜珣不知怎地竟想起了萧月白,他初见萧月白,萧月白立在一丛盛开的牡丹旁,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别无饰物,腰间也不曾同旁的人一般饰以佩玉,连一头墨发也仅以一条月白色的发带束起,好似一脉皎洁的月光般,凉薄疏离,不可亵渎。 萧月白姿态闲雅地踱步到他面前,向他行礼,行过礼后,抬起首来,萧月白的容颜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顿时将姹紫嫣红、尽态极妍的牡丹比成了粗陋不堪的俗物。 颜珣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因疲倦伏在韩莳床榻旁睡了过去。 次日,东方堪堪生出零星白光,便有叩门声乍响。 颜珣登地直起身子来,淡然地道:“进来罢。” 陆子昭依言推门而入,他手上那件大红色的嫁衣生生地刺进了颜珣睡意未消的双眼,使得颜珣的双眼霎时清明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要说一下,颜珣不喜欢韩莳哒,纯粹是兄弟之情 第4章 缘起·其四 大理寺牢房内,只寥寥数支蜡烛苟延残喘,是以,萧月白所经之处,俱是一片晦暗,他手中提的灯笼散着白光,这白光有少许打在他面颊上,使得他本就白皙的面颊显得愈发得白,白到极致,几近透明,一时间少了人气,倒是生出了些森森鬼气来。 萧月白不紧不缓地破开一片晦暗,行至牢房深处,此处牢房专为关押死刑犯而建,因而并未设置天窗,每一间牢房都好似填充着一大团黑雾,半点不可见,这些牢房只一间关押着犯人,其余的尽数空闲着。 关押在牢房的犯人们闻得萧月白的脚步声,发出了些许动静,甚至夹杂着一声女子未尽的尖叫。 萧月白将那白纸所制的灯笼往里头照了照,柔声笑道:“你们可有人要招供的?” 众人一片默然,无人应声。 “既然如此……”萧月白沉吟一声,“韩老大人,不如你先说说罢。” 被点名的韩老大人乃是韩贵妃的生父,韩莳的祖父,颜珣的外祖父,唤作韩至清,名为至清,却全然不是清廉之官,收受的贿赂不计其数,为官之时,最高不过四品,却仗着韩贵妃盛宠,做着买卖官职的生意,之后,虽恶行败露,也不过是削去官职,贬作了平民。 听得萧月白之言,韩至清浑身一颤,装傻道:“老朽不知萧大人要老朽招甚么。” 萧月白勾唇笑道:“韩莳冥顽不灵,我方才亲手抽了他一百鞭,一时不慎,下手重了些,未料想,一百鞭下去,他已断了性命……” 萧月白还未说罢,韩莳生母的低泣声将其生生打断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 萧月白瞥了眼哭泣不止的妇人,又盯紧了韩至清,一双桃花眼中蒙上了一层血腥气,接着道:“韩老大人,你可勿要那样冥顽不灵才好。” 因萧月白生得昳丽,瞧起来柔弱万分,韩至清曾甚是轻视他,而今被他盯着,韩至清却直觉得有阵阵寒气不断地从骨头缝中窜出来,眨眼间,便蔓遍了全身。 萧月白盯了韩至清片刻,又望着韩芩道:“韩大公子,你父亲不愿意同我说话,便由你来说可好?” 韩芩摇首道:“小民不知萧大人想要小民说甚么。” “原来你却不知么?”萧月白为难地道,“那我留你在此处不是平白耽误了你的功夫么?” 韩芩闻言,又惊又喜,以为萧月白要将自己放了去,站起身来,迫不及待地向着牢门奔去,下一弹指,他却闻得萧月白道:“韩大公子,不如我送你去与韩二公子作伴罢,我与韩二公子也算得上同僚一场,着实不忍他黄泉路上孤单一人。” 萧月白此言逼得韩芩的双腿登时瘫软了,直要跌倒在地,幸而由旁的一姬妾及时扶了,韩芩才不至于失了体面。 见状,萧月白轻笑一声,以指尖有节律地击打着墙面,不再发问。 指尖击打墙面发出的脆响在昏暗、逼仄的牢房中回荡着,利落地钻进了韩家每一个人耳中,萧月白仿若不是在击打墙面,而是在击打他们血红的心脏似的,直击打得他们心跳失序,精神紧绷,四肢发冷。 约莫一盏茶后,那磨人的脆响终是停歇了下来。 萧月白懒得再与他们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道:“火/药藏于宫中何处?引燃之人又是何人?” 萧月白已查到韩家偷运了一些火/药进了宫,一时却查不出火/药的具体位置,这才将韩家人全数下了狱。 经过他一番敲打,他断定韩莳应当不知内情,才命人把他将韩莳下了大理寺一事透漏于颜珣,并借此轻薄了颜珣一番,而后命陆子昭将韩莳与颜珣一道送回了宫中去。 未免判断失误,他又命了一人监视颜珣与韩莳的动静。 之所以要将颜珣与韩莳送去归雨轩,而不是栖云殿,便是因为他怀疑那火/药便藏在栖云殿,毕竟栖云殿是他与颜珣新房所在,极为紧要,若是火/药在栖云殿,能一举要了他与颜珣的性命,韩家便可取而代之,改朝换代,纵然那火/药不在栖云殿,归雨轩与其它的宫殿都相距甚远,应当是宫内最为安全之处。 颜珣…… 萧月白思及颜珣,整颗心脏都柔软了下来,宛若要化作一片羽毛,凭借夜风飘浮到归雨轩去,珍之重之地拂上颜珣嫣红的唇畔。 萧月白收起了心思,细细地端详着韩家众人。 因此地仅一只灯笼照明,韩家众人的面容不甚明晰,但肢体动作却是骗不得人的。 萧月白心道:瞧起来应当只韩至清以及韩芩俩人知晓火/药之所在。 他双手击了一掌,唤道:“子昭。” “公子。”陆子昭应了一声,便提着一物进来了。 待陆子昭行至身侧,萧月白指了指陆子昭所提那物,淡淡地道:“子昭,将她抬起头来,让韩老大人与韩大公子诸人瞧个仔细。” 陆子昭得令,掐住那昏迷女子的下颌逼到牢房的栅栏处,好让其中之人看仔细。 众人看清女子面容,皆是吃了一惊。 韩芩一拍地面,愤愤地道:“萧月白,你这是以下欺上,犯了杀头的重罪!” 却原来这女子正是去年的韩贵妃,而今的韩太后,当今陛下颜珣的生母!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眼下她却像一件无用的货物似的被陆子昭提着。 萧月白失笑道:“韩大公子是现下才知我是以下欺上之人么?这般气愤作甚么?你可莫要忘了,待明日甚至连陛下都要下嫁于我。” 话音落地,萧月白冷声道:“韩老大人、韩大公子火/药藏在何处?引燃之人又是何人?” 萧月白上一瞬还含着笑,一副温软可欺的模样,下一瞬却笑意尽敛,声若冰刺,真真是令人惊惧。 韩芩吓得直要开口招供,突地被韩至清扯了下衣袂,才勉强将升至喉间的供词咽了下去。 萧月白将众人逡巡了一圈,末了,视线落在韩芩面上,道:“韩大公子,我知你是个识时务的,不如便由你来说罢。” 韩芩不答,萧月白亦不催促,良久,萧月白拂袖而去,走了两步,厌恶地道:“这些人实在碍眼得很,子昭,你将他们都杀了罢,用些不寻常的法子,勿要让他们死得太过痛快。” 陆子昭应诺,指了指韩芩道:“公子,我将这韩大公子五马分尸了如何?” 萧月白已走出十步,不耐地道:“随你罢。” 韩芩吓得面无人色,下/体一热,竟溢出了尿液来,他用双手掐住满是铁锈的栅栏,连声道:“我招,我招,那火/药就藏在栖云殿前的栖云池底下!引燃之人是栖云殿的宫女王姝。” 火/药竟藏在栖云池底下,怪不得遍寻不到。 萧月白招来陆子昭,低声嘱咐道:“将他们好生看住,暂且不要伤及他们的性命。” 萧月白出了大理寺,骑马直奔宫中,押下王姝,又唤了一水性过人的內侍下水察看。 半盏茶后,那內侍上得岸来,一身湿淋淋地禀告道:“水下确实有异物,但因夜深视线不佳,无法确定为何物。” 火/药既在水中,引燃火/药的王姝又已扣押,暂时应当无事了,索性便等到天明罢。 萧月白望了眼天色,朝那內侍道:“待天亮,你再下去察看罢。” 四个时辰后,天色大亮,內侍又下了水去,确定那物十之八/九便是火/药,萧月白命內侍将火/药运上来,內侍第三次下了水去,半晌,小心翼翼地抱着火/药上了岸,安放在地面上。 萧月白亲手剥开防水的油纸,直剥到第十五层,才有些微刺鼻的火/药味四窜开去,又剥了五层,火/药味才浓烈起来。 萧月白命人将王姝带来,不久,王姝便被带到了他面前,他扫了眼王姝,道:“韩家要你何时点燃这火/药?” 王姝一见这火/药,便知事情已然败露,她断然是活不成了,吓得即刻伏倒在地。 萧月白复又问道:“韩家要你何时点燃这火/药?” 王姝非但不答,反是有鲜血从王姝唇角淌落下来,血珠子撞击在地面上,“滴答滴答”地作响着。 一內侍惊道:“大人,王姝咬舌自尽了。” 萧月白摆摆手道:“安葬了罢,再将这火/药好生处理了。” 火/药既已寻到,他心中的大石便落下了,至于韩家众人如何处置,便交由颜珣定夺罢,毕竟韩家乃是颜珣的母家。 他一面走,一面欢欣地思忖道:我得去试试我的喜袍合不合身了,倘若不合身也好早做更改。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 倏地,有一支箭从远处飞窜而来,箭尖挟着火焰,直直地嵌在了那火/药的引信之上。 众人猝不及防,无人阻止,那火/药霎时炸了开来,发出的光亮较天上的烈日都要亮上几分。 失去意识前,萧月白低喃道:“不如先去看看阿珣罢,不知阿珣可用过早膳了?” 那厢,颜珣见得陆子昭怀中火红的嫁衣,偏过头去,道:“你先放在一旁罢。” 陆子昭坚持道:“陛下且试试,免得不合身。” 不合身又如何,左右这场婚礼于他而言便是一场羞辱。 颜珣不再理会陆子昭,又坐回韩莳床前。 他堪堪坐下,却有一把女声在外头叫嚷道:“陛下!陛下!” 这女声听着颇为熟悉,像是母亲身旁伺候之人,故而颜珣即刻站起身来,不顾陆子昭的阻拦,开了门去。 一开门,入眼的果然是面熟的宫女,那宫女被守卫拦着,近不得颜珣的身,就地跪了下来,哭道:“昨夜萧相令人将太后带走了……我们这些在太后身边伺候的也被看管了起来,奴婢是费劲了法子才逃出来的。” 颜珣一惊,侧首问陆子昭:“萧月白为何带走母后?” 这时,那宫女从朦胧泪眼中瞧清了陆子昭的面容,指认道:“就是他,就是他带走了太后!” 昨夜,陆子昭竟在出了这归雨轩后,去带走了母亲!也不知母亲现下是否安好,颜珣心底对萧月白的恨意不由地更盛了些。 陆子昭方要开口,耳边却炸开了一声巨响,极目望去,远处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他心道不好,施展轻功,迅速往散出浓烟之处去了。 颜珣立在原地,朝守卫道:“你们俩人一人去瞧瞧那处是出了何事,一人将你们萧相传来。” 两个守卫还未应声,却有一內侍朝着颜珣急急地奔了过来,片刻后,他立在颜珣面前,喘着粗气道:“栖云殿爆炸了,萧相他人还在里头……” 颜珣打断道:“他可还会有性命在?” 那內侍恭声答道:“栖云殿起了大火,靠近不得,萧相怕是凶多吉少。” “那当真是极好的。”颜珣言罢,转身回了房去,方踏入房中,那件火红的嫁衣便硬生生地扎进了他眼中,明日原本是萧月白逼他下嫁的日子,亦是他十七岁的生辰,而今日却猝然成了萧月白的祭日。 他缓步走到韩莳床榻前坐下,怔怔地望着尚且昏迷的韩莳,良久,他捂住胸口道:“行之,我的心口不知怎地有些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萧月白就要重生啦 第5章 起·其一 眼前炸开的亮光,刺得萧月白双目生疼,逼得他不得不阖上眼去,一阖上眼,他的身躯便被重重烈焰拢了个结结实实,犹如吃食一般被炙烤着,他疼得难以忍受,挣扎不断,疼了良久,神经却仿若尽数麻痹了,之后他再也觉不出疼来,继而五感皆失,只一双眼睑重若千钧。 忽地,一把略显稚嫩的声音焦急地打在他耳畔:“先生,你怎地了?” ——是颜珣!是颜珣的声音! 萧月白急于确认说话之人是否当真为颜珣,死命地睁开眼来,一睁开眼,虽有一人映入眼帘,但因周遭晦暗一片,看不分明。 他猛然直起身来,欲要离那人近一些,剧烈的疼痛却陡地从他双足翻滚上来,他疼得厉害了,冷汗霎时濡湿了他的面颊,又沿着肌理簌簌而下。 “先生,你勿要乱动。”颜珣俯下身去,一手按住萧月白的身子,一手以衣袖擦拭着萧月白面上的湿汗。 眼下,颜珣距萧月白不过寸许,萧月白终是将颜珣看了分明,入眼的颜珣眉眼雅致,眼角眉梢却染着稚气,面颊亦圆润了些许,好似较他昨日见时年幼了许多,颜珣双目盛满了担忧,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自己。 萧月白心下顿时疑惑丛生,疑惑有三,其一:颜珣素来语带讽刺地唤他“萧相”,方才为何会唤他“先生”?其二:因他用尽手段逼颜珣下嫁,颜珣甚是厌恶他,怕是盼着他早死,为何会语气关切,目露担忧,还为他擦汗?其三:不过一夜未见,颜珣为何会瞧起来年幼了许多? 萧月白阖上眼,仔细地回忆着前事,适才他正要去归雨轩寻颜珣,突然从栖云池中取上来的火/药炸了开来,一时间,火光冲天,他被烈火围困,浑身灼热难当。 ——那么,我是被烧死了么?倘若我被烧死了,那我为何又活了过来? 萧月白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借着淡薄的月光,他竟发现自己身处之地并非栖云殿,而是在一间牢房,他身下更是垫着一些稻草,鼻间亦有血腥气以及腐朽之气游荡不散。 一个念头猝然浮上萧月白的脑海:我莫不是重生了罢?但若是重生了,我上一世从未下过狱,为何会重生于狱中?阿珣又为何与我一道在狱中? 颜珣见萧月白面有异色,伸出右手覆在萧月白额上,焦虑地道:“先生,你怎地了,方才为何会昏厥过去?” 萧月白不答,反是下意识地抓了颜珣的右手,将其拢在掌中,细细地感受着流淌过来的温热。 颜珣只顾端详着萧月白的神情,也不将手抽出来,任由萧月白拢着,半晌,才道:“先生,你还好么?” 萧月白回过神来,思忖着该如何询问颜珣现下的状况,才不致于惹颜珣怀疑,未及开口,颜珣却扑到他怀中,含着哭腔道:“全数是我的过错,先生都是为救我才受伤的。” 颜珣自称“我”,而非“孤”,显然眼前的颜珣尚未登基,怪不得瞧起来年幼了许多。 萧月白初见颜珣便心生好感,再见颜珣更是生了要将其占为己有的心思,而颜珣却从未亲近过他,每每见他都如同见到了秽物一般,远远避开,是以,他才拼了命地往上爬,夺了颜珣的权势,逼得颜珣下嫁于他。 但怀中的颜珣却为何与他这样亲近? 萧月白颤着手,试探着将双手附在颜珣背脊之上,见颜珣未生不悦,又将双手紧了紧,故作苦恼地道:“我方才头疼得厉害,才昏厥了过去,如今醒来,却有许多事记不得了。” 颜珣好似极为信任萧月白,不假思索地问道:“先生,你有何事记不得了?” 颜珣伏在萧月白怀中,又被萧月白抱着,说话间吐出的气息全数跌落在萧月白耳根,这气息迅速侵入耳根那薄薄的肌肤,顷刻间,便蔓至四肢百骸,竟催得他的双目生了湿意。 上一世,颜珣也曾这样与他说话,甚至与他唇齿纠缠,但却是全然为他所迫,半点不情愿。 萧月白吸了一口气,问道:“现下是天承几年?” 颜珣答道:“天承二十九年。” 颜珣的父皇文帝死于天承三十年,天承二十九年颜珣年方十四,尚未当上太子,太子是颜珣的长兄颜玙。 而萧月白死时是天玄二年,颜珣年方十六,原定的婚期当日,颜珣满十七岁。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 萧月白再问:“你我为何被关在这牢房中?” 颜珣伸手揽了萧月白的脖颈,将头埋在萧月白后肩,闷声道:“今早,你在教导我念书,皇兄不知为何冲了进来,非要说我下毒害他性命,连拽带拖地要将我下狱,你为了护着我,被一內侍推倒在地,又有俩人狠狠地踩住了你的双足。皇兄见你护着我,直道你乃是我的同党,便将你我一道下了狱。” 却原来他竟重生到了三年前,更为意外的是他居然成了颜珣的先生。 上一世,他十七岁三元及第,而后受命去偏远的南方做了七品知县,三年前,他二十一岁,升至隅州知州,两年前,他二十二岁,调回京中,官拜大理寺卿,初见十五岁的颜珣。 重活一回,他竟比上一世早一年与颜珣相遇,且能够名正言顺地陪伴在颜珣身旁,何其有幸。 虽身处牢狱,且前路不明,但萧月白却直觉得现下便是他最为欢喜的时刻。 他思索间,颜珣低声问道:“先生,你又出汗了,可是疼得厉害?” 萧月白伸手覆在自己面上,果真有些许热液沾湿了他的指尖,但这热液并非汗水,却是他眼中落下的泪水。 上一世,他用错了法子,为得到颜珣,先夺了颜珣的权势,紧接着又逼迫颜珣下嫁于他,反是使得颜珣对他厌恶至极,重活一回,他定要好好护着颜珣,再不做半点伤害他之事。 第6章 起·其二 萧月白伸手将自己淌落在颜珣脖颈的泪水细细拭去,而后抱着颜珣静默半晌,待目中的湿意尽数蒸腾而去,方将颜珣推了开去,端详着颜珣的眉眼。 萧月白形貌昳丽,一双桃花眼在晦暗不明中分外扎眼,连眼睫都根根分明,颜珣被他端详着,不知怎地竟有些心慌,同时方才被萧月白以指拭过的脖颈肌肤亦莫名地发起烫来,他定了定神,复又问道:“先生,你可是疼得厉害了?” “不疼。”萧月白柔声答道。 哪里会觉得疼,能这样望着颜珣,能被颜珣所关切,这点疼痛算得上甚么。 闻言,颜珣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萧月白又问道:“殿下,我为何会做了你的先生?” 这话打得颜珣浑身一颤,他咬了咬嘴唇,委屈地道:“先生,你是后悔做了我的先生么?” 萧月白方要出言,却又听得颜珣道:“也是,先生满腹才学,若是做了我皇兄的先生,定要比做我的先生荣耀许多,更不会因我的缘故被欺负了去。” 颜珣说罢,垂下首去,双目盯着自己的鞋尖,发丝倾泻,露出白皙的后颈来。 萧月白迟疑片刻,伸手揉了揉颜珣的后脑勺,解释道:“我不后悔做殿下的先生,若是殿下不赶我,我定当一直陪伴殿下左右。我方才这样问不过是想弄清楚眼前的状况罢了。” “真的么?”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掌心,双目灼灼地凝视着萧月白,道:“那先生便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罢。” 一辈子,萧月白唇角勾起笑来,阿珣,我可不想做你一辈子的先生呢。 颜珣见萧月白面容柔软,唇角含笑,才答了其方才的疑问:“先生,五月前,你殿试之时中了状元,原本该去南方做七品知县,我母妃却央父皇要你做了我的先生。” 韩贵妃果真受宠,他状元及第,本当去地方历练,谋求升迁,却被韩贵妃要来做了无品秩的教书先生,实在不合规矩。 韩贵妃在文帝面前一副温柔可人模样,在奴仆面前却傲慢蛮横,一不合意,甚至施以酷刑,据闻曾逼死过不少的宫女內侍,是以,萧月白素来不喜那韩贵妃,韩贵妃想必是要为颜珣寻个良师,从未在意过他的前程,却反是阴差阳错地成全了他。 前一世,他初见颜珣,颜珣已坐上了太子之位,代病重的文帝宴请群臣。而今,颜珣不过是二皇子,上头有太子颜玙,下头有三皇子颜玘、四皇子颜环。眼下,他们俩人又身在牢狱,不知何时能出去,怕是要费些功夫,颜珣才能登上皇位了。 萧月白思及此,瞧着颜珣略生倦意的面容,道:“殿下,现下天色夜了,你且歇息罢。” 颜珣以蕴着水汽的双目,望着萧月白道:“先生,我可以抱着你睡么?” 他停顿了下,颇为羞赧地道:“其实我有些怕黑。” 前一世,颜珣在萧月白面前一贯目无下尘,满身流淌着天家的傲气,即使为他所迫都身姿昂然,不曾低下过头颅,萧月白从来不知颜珣竟还怕黑,不由失笑,见颜珣一脸羞赧,他收起笑意,脱去身上的外衣,在自己身下铺展开来,而后躺下身去。 颜珣依偎到萧月白怀中,双足尽量远离萧月白受伤的双足。 不过须臾,萧月白便听到了颜珣有规律的呼吸声,他怕颜珣着凉,将颜珣拢紧了些。 颜珣身上传来的伽楠木的香气漫在萧月白鼻间,使得萧月白亦生了困倦,他一面透过狭小的天窗,仰望着外头被铁栅栏切割成细长条状的夜空,一面暗忖道:颜珣身在狱中,不知现下韩贵妃是何打算。 忽地,外头有指节敲击声窜入萧月白耳中,敲击两下后,稍停,又快速敲击三下——是子昭! 萧月白登时倦意尽褪,瞧了眼怀中沉沉睡去的颜珣,低声唤道:“子昭。” 陆子昭在外头应道:“公子。” 萧月白吩咐道:“子昭,你且去查查太子有何破绽。” 陆子昭应下了,又弹指将一瓶伤药从天窗送到萧月白面前,愤愤地道:“属下听闻大皇子的人伤了公子的双足,这是府中最好的伤药,公子快些上药罢。” 听陆子昭语调气愤,萧月白宽慰道:“我无事,你快些去罢。” “是。”陆子昭应了一声,飞身而去。 萧月白知晓自己的双足不过是皮肉伤,未曾伤到筋骨,怕惊扰了颜珣好眠,也不去取药,只收紧了手,将颜珣抱得更紧了些,一阖上眼,便睡去了。 纵然身处牢狱,周遭腌臜,这一觉却是萧月白有记忆以来最为安稳的一觉。 第7章 起·其三 天色尚且昏沉,只东方现出一线白光,这白光自是落不进牢狱之中。 有一人手执着一支烛台蹑手蹑脚地进得大理寺牢房中,烛光打在他面上,衬得他的眉眼愈发稚嫩,面颊圆润,好似一个白面团子,温软可爱。 他行至其中一间牢房,见颜珣睡在萧月白怀中甚是吃惊,萧月白虽三元及第,但如今不过一介布衣,而颜珣却是天子血脉,纵然萧月白是颜珣的先生,也不应过于亲近,如此这般实在不合规矩。 片刻后,他收起思绪,压低声音唤了一句:“二皇兄。” 颜珣睡得正沉,自是未听到来人轻唤,倒是萧月白闻声醒了过来,萧月白抬首望去,凭借烛光,瞧了良久,才忆起来人,来人乃是四皇子颜环,较颜珣年幼一载,前一世,萧月白只在颜珣登基之时,见过颜环一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 萧月白恭声道:“见过四皇子殿下。” 颜环微微颔首,又唤了一声:“二皇兄,你且快醒醒。” 萧月白心知颜环此来定有要事,轻轻拍了拍颜珣的背脊,柔声道:“殿下,快醒醒。” 颜珣非但未醒,反是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一夜过去,萧月白的衣衫原就凌乱不堪,颜珣这一蹭,柔软的前襟便散了开去,一大片莹白的肌肤从遮蔽中展露了出来,颜珣睡得迷糊了,本能地觉得这裸/露出来的肌肤更为舒适,毫不犹豫地贴了上去,兀自好眠。 颜珣的面颊因熟睡而有些许发热,发丝却如提花绸缎一般浸满了冷意,冷热交错,刺得萧月白裸/露的肌肤不由地轻颤起来,萧月白无奈地轻笑一下,附到颜珣耳侧道:“殿下,快醒醒。” 颜珣却是充耳不闻,只吐息因被打搅而不悦地急促起来,这急促的吐息全数淌落在萧月白的心口,烫得那片肌肤生了红晕。 颜珣无意的亲热之举,虽使得萧月白心生欢喜,但当着颜环之面,他到底不甚自在,且颜环怕是偷偷进的这牢房,不可耽搁,眼见颜珣这般贪睡,他索性伸手掐了下颜珣的一段腰身。 这一下算不得疼,颜珣勉强清醒了些,睡眼惺忪地望住萧月白,埋怨道:“先生,你何故要作弄我?” 萧月白安慰地揉了揉颜珣的那段腰身,道:“四皇子殿下来了。” 听得此言,颜珣登地直起身,思绪清明起来,警惕地向外望去,见颜环果真立在栅栏外头,他一面整理衣衫,一面问道:“四皇弟,你来这作甚么?” 颜珣一离身,萧月白便觉察到自己的右肩以及右手因被颜珣压了一夜的缘故有些麻痹了,这麻痹还未散去,他却听得颜环道:“二皇兄,大皇兄险些被毒死,有人指认乃是你所为,那人据闻便是你宫中伺候之人。” 见颜珣不出声,颜环焦急地道:“二皇兄你可有疑心之人?且早作对策罢。” 萧月白侧首去瞧颜珣,只见颜珣面上虽还有熟睡过后的嫣红残留不去,但神情却喜怒难辨,启唇淡淡地道:“我知晓了,劳四皇弟挂心。” 颜珣这副模样,全然不似适才那个要赖在他怀中贪睡的少年,直令萧月白想起了上一世初见时颜珣的模样,那时的颜珣一身暗紫色锦袍,眉眼端丽雅致,唇瓣嫣红,肌肤凝白,乍看之下是一个温和可亲的少年,细看眼角眉梢却尽是疏离,骨子里更是流淌着难以直视的高傲。 萧月白一怔,又听颜珣道:“四皇弟且快些离开罢,莫要被人瞧见了去。” “二皇兄,我信你不曾害过大皇兄。”颜环真诚地道,“二皇兄保重。” 说罢,颜环抬脚欲走。 未及出得牢房,却有一阵脚步声由外头逼近,颜环一惊,闪身进了其中一间空闲的牢房,又吹灭了手中的烛台,缩在暗处的角落。 萧月白自是也听闻了脚步声,他浑身的皮肉霎时紧绷了起来,心中暗道:怕是来者不善。 突地,他的心口似乎被一活物触到了,他低首一瞧,竟是颜珣,颜珣垂着首,手指将他的衣襟拉拢,又好生整理了一番。 将萧月白的衣衫整理妥当后,颜珣收回手,仰起首来,凝视着萧月白的眉眼,一字一字地道:“先生,你勿要害怕。” 颜珣较萧月白年幼七岁,现下不过十四,分明稚气未散,而今面上却生出了坚毅之色,仿若已至弱冠之年。 萧月白顿时失笑:“劳烦殿下照拂了。” 第8章 起·其四 大理寺卿周惬带着一众衙役进得牢房,不紧不缓地行至关押着萧月白与颜珣的牢房面前。 借着侍卫手中的烛光,他瞧见萧月白横躺在稻草堆上,昏沉着,颜珣则跪坐在萧月白身侧,一手覆在萧月白额上,同时透过铁栅栏,仰望着外头渐明的天色。 周惬垂下首去,一面行礼,一面恭敬地道:“微臣见过二皇子殿下。” 颜珣听得此言,回首去瞧来人,见是周惬,冷淡地道:“周大人来此莫不是为了取我的性命罢?” 周惬虽见过颜珣几面,却从未与其有过交集,听得颜珣这一番喜怒皆无的叙述,他略略有些心惊,这断不像是一个十四岁少年该有的语调。 他抬首向颜珣望去,只见颜珣面上稚气未褪,唇角却含着讥诮,双目更是盛着霜雪,视线扫到周惬面上,直刺得周惬的面颊如同被北风抽打过一般。 颜珣在周惬的注视下,微微勾起唇角来:“周大人何故不出声?” 周惬年过三十,任大理寺卿虽不过俩载,但经手的人命官司却不少,手上沾了不少血,纵然是穷凶极恶之徒在前,他都从容不迫,但眼前这颜珣不知怎地竟令他生了被步步紧逼之感。 颜珣不再理会周惬,只抚过萧月白的面颊,低声道:“先生,你且快醒醒。” 周惬定了定神,道:“陛下已将二殿下谋害太子殿下一案交由微臣审理,待审理结果出来,倘若二殿下无罪,便当场释放,倘若二殿下有罪,则须交由陛下定夺,是以,殿下方才之言却是过了。” 颜珣站起身来,指了指萧月白道:“先生身子弱,关了一夜的牢房,便昏睡不醒,好似有些发热,劳烦周大人将先生换个地方好生安置,再寻个良医诊治。” “这……”假若颜珣当真是谋害储君的元凶,那颜珣的先生萧月白即使与此无关,亦难逃牵连,寻个良医尚可,换个地方安置,如若被他逃了去,便是自己的罪责了。 周惬心中有了一番计较,道:“萧先生还未洗脱罪名,不可出这牢房,若不是他有恙,今日本当接受审讯,殿下且放心,微臣虽不能将他换个地方安置,但定然会寻个妥当的大夫为他诊治。” 颜珣望了眼萧月白,走到牢门前,盯着周惬道:“便先如此罢。” 周惬命人将牢门打开,颜珣便矮身出了牢房,他一出牢房,立刻有俩衙役近得身来,他闪身避过要来制住他双手的衙役,背脊挺直,伸手拍去身上沾染的稻草碎屑以及尘埃,又瞧了眼萧月白,语气平缓地道:“走罢。” 周惬对一旁犹豫不定的衙役道:“尔等切勿无礼,二殿下如何会是擅自逃狱之人。” 颜珣扫过周惬与众衙役,走在了最前头,身姿昂然。 经过其中一间牢房时,忽地,有石子滚动之声乍响。 颜珣脚步不停,心道:不好,莫不是颜环还未出去罢。 周惬亦听到了这声动静,他即刻停下脚步来,一手夺了身旁衙役的一支烛台,一手刷地推开不曾上锁的牢门。 烛光将逼仄的牢房照亮了大半,里头并无古怪之处,自是不会有一个活人。 周惬拿着烛台,疾步走到将烛光未及之处,烛光利落地破开层层昏暗,显露出来的不过是生了霉斑的墙面与一块凸起发臭的菜渍。 他回过身,方要出牢房,脚踩到一片散着馊味与尿臊气的稻草堆之时,只闻得“吱”地一声,便有一只硕大的灰鼠从中窜了出来,一晃便不见了。 周惬出得牢房,朝颜珣道:“走罢。” 颜珣难得笑道:“我还道这其中有何古怪,却原来周大人对灰鼠亦甚是关切,还要瞧上一瞧。” 说罢,颜珣继续朝前走去,眼角余光却在不远处的一处牢房中窥见了一块玉佩,这玉佩大半隐在暗处,乃是颜环的随身饰物。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 他原本已放松下来的心脏,复又被吊起,这颜环竟还在牢房之中,不知躲到了何处,可不要被周惬寻到了才好,若是被寻到了,怕是要被打成自己的同党。 他心中虽是忐忑,面上却一分不变,一出牢房,他便被初生的阳光洒落了一身,阳光穿过他身上不甚干净的软缎子,熨帖在肌肤上暖和得很,这使得他想起了萧月白怀中的温度,面颊霎时滚烫了起来,而后,他又不由地想起了萧月白的双手将他揽在怀中的力度,萧月白身上淡雅的气味,萧月白那双桃花眼中的盈盈水光,一时间,他滚烫的面颊愈发灼热,耳根更是嫣红浸染。 第9章 起·其五 颜珣勉力压下心中难以名状的悸动,随周惬与众衙役到了大理寺所设的公堂之上,因他身份尊贵,且此案事关当朝太子性命,是以,这公堂并不若寻常公堂一般有诸多观客,偌大的公堂只周惬、众衙役,以及公堂左侧一张屏风后一站一坐的俩人。 这屏风上绣着黛山秀水,其上有两行飞鸟轻掠而过,这绣工分外细致,连不过米粒大小的飞鸟都一只只活灵活现地跃然在雪白的绢面之上,显然不是大理寺之物,应是出自宫中,那屏风后坐着的那人又是一副矜贵端坐的模样,想必十之八/九便是颜玙的生母赵皇后了。 颜珣不知赵皇后此来是要为颜玙做主定了他的死罪,亦或是单纯地旁观听审,故而并不挑明,只暗暗收回扫过屏风的视线,在公堂中央长身而立。 颜珣贵为天子血脉,虽有谋害储君的嫌疑,但因尚未有定论,自是跪不得,周惬瞧了眼屏风后的赵皇后,犹豫着是否要唤人赐坐,却听得赵皇后关切道:“阿珣,平白在牢中熬了一夜可苦了你了,你定然饿了罢?思羽,快些将本宫从宫中带来的吃食取来。” 那唤作思羽的侍女应诺,出了屏风,向颜珣行过礼后,才走出公堂。 颜珣虽唤赵皇后为母后,时常请安,但与赵皇后却不亲近,且他如今身负毒杀赵皇后亲生子颜玙的罪名,难得赵皇后还这般心平气和,更是令随身侍女取吃食来予他。 赵皇后从屏风后透露出来的目光柔柔地打在颜珣身上,颜珣心道:我不应疑心母后要害我才是。 思及此,颜珣恭敬地朝赵皇后行礼道:“多谢母后。” “罢了。”话音落地,赵皇后瞧清颜珣的面容,柔声道:“阿珣,到母后身边来。” 颜珣不知赵皇后所为何事,还是进了屏风去。 只见赵皇后穿了件素色的锦袍,远不如平日所着的衣衫般高贵精致、花团锦簇,赵皇后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眼底更是覆着一层暗青色,昨日分明未曾合过眼。 颜珣唤了声:“母后。”便垂首立在赵皇后面前,犹如受了百般委屈的稚子一般,连垂下来的发丝都有些可怜。 赵皇后站起身来,取了张锦帕,轻柔地拭去颜珣面颊的脏污,软声道:“阿珣,你受委屈了。” 颜珣瞧见赵皇后眼中含着的心疼,又听得她这话,顺势带着哭腔辩白道:“母后,我是无辜的,我从未想过要谋害皇兄。” 赵皇后安慰道:“本宫信你不会谋害你皇兄,待周大人将案情查清楚,本宫即刻带你回宫去。” 俩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颜珣便出了屏风,复又回到了堂上。 思羽已命人搬来了一张梳背椅并一张矮几,紧接着又呈上了吃食来,分别是燕窝银耳粥,虾饺、金丝卷以及龙井酥。 这四样吃食做得精致,还散着袅袅热气,香味伴着热气拂在颜珣鼻间,勾得他生了饿意。 颜珣自昨日一早被下了狱之后,便再未进过食,他起初担忧昏迷不醒的萧月白,后又困倦地萧月白怀中一夜好眠,因而全然未顾上饿,直到这时,皮肉下久饿的胃才重重地撞击了下他的神经。 他执着调羹用起了银耳燕窝粥,一口热粥堪堪落入口腔中,未及尝出半分滋味,他却猝然想起了萧月白,萧月白亦许久未进过食了,若不是自己势单力薄,柔弱无能,如何会连累萧月白与自己一道入狱。 他的眼眶略略发热,平静无比的面上终是起了些波澜,为掩饰自己的失态,他又胡乱地吃了些,便命候在一旁的思羽将矮几撤了下去。 周惬见颜珣用罢了吃食,一拍惊堂木,肃然道:“二皇子颜珣,太子颜玙告你下毒谋害他,你认是不认?” 颜珣坐在梨花木所制的梳背椅上,手指轻轻点着扶手上的木纹,好整以暇地道:“非我所为,为何要认?” 周惬一挥手,令一衙役将一物呈到颜珣面前。 颜珣瞧了眼衙役双手呈上的一个不足两寸的白色瓷瓶,仰首望住周惬,疑惑地道:“周大人,这是何物?” 周惬非但不答,反是问道:“殿下当真不知?” 见颜珣摇首,周惬一拍惊堂木,扬声道:“传人证。” 眼前这瓷瓶里头定然盛着毒/药,是为物证,而那人证,若是颜环所言不假,便是他宫中伺候之人。 颜珣一时猜不到是何人,片刻后,有一侍女上得堂来,这侍女姿容平庸,却是伺候在他身旁,为他添茶磨墨的王姝。 颜珣心中一阵后怕,未料想,作证他下毒谋害颜玙之人竟是王姝,这王姝在他身旁已有五年之久,为人勤快,生性寡言,倘若要取他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王姝不敢瞧颜珣,径直跪倒在地面上。 周惬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王姝答道:“拂雨殿侍女王姝。” 拂雨殿便是颜珣所居的宫殿。 周惬又命衙役将那白色瓷瓶递到王姝面前,道:“王姝,你可识得此物?” 王姝颔首道:“自然识得,此物为二殿下所有,二殿下……” 她说着,浑身打起颤来,双目含泪,且惊且惧地瞥了眼颜珣道:“二殿下平时待我等甚是宽厚,奴婢未曾想到二殿下竟是会为了皇位弑兄之人!” 第10章 起·其六 王姝此言直指颜珣毒害颜玙便是为了谋取皇位,可谓字字千钧,敲击在地面上,震得在场之人全数默然不言,空气仿若在弹指间凝固了,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堵塞了众人的口鼻。 当朝讲究长幼有序,不论嫡庶,但颜玙贵为文帝长子又为发妻赵皇后所出,自是尊贵无比,颜珣如若要当上太子,进而坐上帝位,颜玙就成了他必然要铲除的对象,毒杀颜玙便说得通了。 王姝战战兢兢地缩了缩身子,离颜珣稍远了些,吸了口气,颤声道:“一月又三日前,奴婢瞧见刘垣与二殿下密会,心下生疑,那刘垣乃是太子身边之人,何以会与二殿下在一处?奴婢又见二殿下将一物塞到刘垣手中——便是这白色瓷瓶!” 此证言颇为紧要,周惬沉声问道:“你当时可瞧仔细了?” 王姝颔首道:“奴婢瞧仔细了。” 话音落地,王姝补充道:“大人若是信不过奴婢,可传刘垣前来与奴婢对质。” 周惬招来一衙役,吩咐道:“速去宫中招刘垣到堂。”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 那衙役疾步而去,周惬望着淡然自若的颜珣道:“二殿下,你可有甚么要讲的?” 颜珣端坐在梳背椅上,身姿舒展,过长的鸦青色衣袂有些许跌落在地,与衣衫下摆混在一处,这衣衫因在牢狱中渡了一日而发起皱来,又因沾染了稻草碎子与尘埃而不复光泽,他的发丝亦因未曾梳理的缘故有少许凌乱,鬓边甚至有两缕落发低垂了下来,这模样于一皇子而言,实在是狼狈万分,但因颜珣生得端丽雅致,竟无半点狼狈之感。 现下外头暮色尽散,天色大亮,明媚的光线自窗棂流淌进来,在偌大的公堂晕染了开去。 颜珣离窗棂不过数丈,故而他便被密密地拢在了光线中,这光线将他照得分毫毕现,甚至连面上肌肤的纹理都无所遁形,他的双眼一时适应不了光亮的刺激,便阖上了,不过须臾,他又缓缓睁开眼来,瞧着周惬道:“我从未与刘垣密会过,待刘垣过来,一问便知。”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那衙役已带着刘垣快马加鞭而至。 刘垣大汗淋漓,随意地用衣袂拭过,便跪倒在堂下,略略喘着粗气道:“见过大人。” 周惬照例问询道:“堂下何人?” 刘垣缓了口气答道:“卑职刘垣,乃是太子贴身侍卫。” 周惬又道:“你可识得二皇子颜珣?” 刘垣颔首道:“自然识得。” 周惬示意一衙役将那白色瓷瓶呈到刘垣面前,问道:“那你可识得此物?” 刘垣答道:“卑职不识得。” 周惬一拍惊堂木,喝道:“当真不识得?” 刘垣被周惬一喝吓得一怔,仍是坚持道:“当真不识得。” 周惬肃然道:“一月又三日前,你可与二皇子颜珣密会过?” “密会?”刘垣疑惑道,“卑职只伴在太子殿下身边时见过二皇子,卑职不过一小小的侍卫,纵然要与二皇子密会,也高攀不上罢。” “一月又三日前,你与二皇子密会于归雨轩,二皇子将这瓷瓶塞到了你手中。”王姝指着刘垣道,“你勿要狡辩,奴婢可是亲眼瞧见了的。” “卑职……”刘垣闻言,侧首去瞧跪在身边的王姝,“卑职从未去过归雨轩,为何会与二皇子殿下密会于归雨轩?二皇子殿下又为何要将这瓷瓶塞到我手中?” 王姝嗤笑道:“你接过这瓷瓶,便行色匆匆地出了归雨轩,在回东宫的途中不慎撞到了一端着汤羹的侍女,你若不认,不如将那侍女唤来。” 刘垣面色微变,矢口否认道:“你胡说!” 王姝步步紧逼:“那侍女的汤羹乃是呈予皇后娘娘的,因汤羹洒了,那侍女本应受罚,好在皇后娘娘宅心仁厚,饶过了她,只命她去传御膳房重做一碗来。” 刘垣登地站起身来,厉声道:“你一小小的侍女,我与你有何冤仇?你何故信口雌黄污我清白?” 王姝尚未开口,倒是候在赵皇后身侧的思羽道:“确实有侍女曾在一月余前洒了娘娘的汤羹,还道是被一人撞了,但并未看清那人的面目,那人如若是太子身旁的侍卫,自是武功高强,要不被人看清面目,倒也容易,且这位刘大人的身形也与那侍女的描述亦相吻合。” 听得思羽这话,本在细细端详在场众人神情的周惬盯着刘垣,复又问道:“刘垣,一月又三日前,你可与二皇子密会过?” “不曾。”刘垣望了眼端坐的颜珣,又猛然摇首道,“卑职不曾去过归雨轩,不曾撞到过一侍女,更不曾与殿下密会过!” 周惬望向颜珣,道:“二殿下,你有何要说的?” 颜珣面容沉静,正瞧着在自己脚边的光晕,闻言,方要作答,却听得“咚”地一声,而后那刘垣竟扑到在地,同时,黑色的血液自刘垣口鼻流淌了出来,蜿蜒开去,好似黑色的毒蛇吐着蛇信子,缓缓地爬到了他脚边的那块刺眼的光晕之中。 在场之人眼见刘垣身死俱是一惊,心软的赵皇后更是偏过了头去。 周惬传来一仵作,那仵作验过尸身后道:“此人在牙槽中藏了毒,适才毒发身亡了。” 表面上,刘垣至死不肯承认他曾与自己密会,好似是为了维护自己才自尽的,但实际上,刘垣这一死却是坐实了他心中有鬼,间接证明了自己曾命刘垣下毒谋害太子颜玙。 实在有趣。 这出戏实在有趣得很。 这刘垣演技出众,理当入了梨园才是,当一介侍卫却是屈才了。 颜珣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不露半点,甚至以手指划过梳背椅扶手下梳篦状的木饰,犹如在弹奏一张古琴似的,优雅而闲适,仿佛下一刻会有环佩相击、珠玉落盘之声自他指间流泻开去。 第11章 起·其七 这颜珣分明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适才有一人横死在了他眼前,那人的黑血甚至弥漫到了他足边,离他的鞋尖不过寸许,他为何还是这副闲适模样? 周惬陡地有些心惊,刘垣虽至死都未承认其曾与颜珣密会,更未承认曾以从颜珣手中所得的毒/药谋害颜玙,但刘垣一死,便成了畏罪自杀,暂且不论颜珣是否当真为谋害颜玙的主谋,但他身上的嫌疑却是愈加大了,不知为何这颜珣却淡定自若地仿佛在闲庭漫步一般。 周惬命人将刘垣的尸身抬下堂去,刘垣的口鼻淌血不止,尸身一被抬起,黑血便利落地滑过他的面颊、脖颈滴落在地,“滴答,滴答”的声响击打在在场众人的耳畔,少时,这声响终是停歇了,只余下一滩黏黏糊糊的黑血以及一线蜿蜒崎岖的水滴状血痕,血腥气浓重、刺鼻,满满地充斥在这公堂里头,仿若能即刻将人毒杀。 又有俩衙役将一地的黑血收拾了干净,偌大的公堂才总算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 周惬望住颜珣问道:“二殿下,你可有甚么要说的?” 颜珣抬首,直视着坐在高堂之上的周惬道:“我不识得那刘垣,更不曾与刘垣密会过,这王姝实乃信口雌黄污蔑于我……” 忽地,他停顿须臾,无奈地轻笑了一下:“我方才这番话,周大人可会信一个字?” 周惬未料想颜珣竟这样问,一时哑然,片刻后,道:“二殿下若是无罪,本官自会取信,二殿下若是有罪,纵然本官信了,这罪责二殿下亦是逃不掉的。” 周惬这话说与不说无甚区别,显然是糊弄于他,颜珣淡淡地道:“既是如此,还望周大人尽快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罢。” 如今刘垣已死,又无旁的人证,周惬只得问询王姝:“王姝……” “王姝,你道你曾在一月又三日前瞧见我与刘垣在归雨轩密会,可有旁的人可证明?”颜珣虽道望周惬尽快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却不予他往下审的功夫,生生地将他的话截了去,居高临下地盯住了跪在大堂之下的王姝。 王姝背对颜珣跪着,因而若是不回过首去便无从得知颜珣现下的神情,但颜珣的目光却直令她如同芒刺在背。 见王姝久不作答,颜珣又问道:“可有旁的人证?” 由于颜珣尚未长成,他的嗓音远不如寻常成年男子般浑厚低沉,反是如溪水溅落在鹅软石上似的,清清脆脆,他这一问又较适才放软了些,宛若春风拂面,令人顿生欣然,但于王姝而言,却逼得她不知所措,她原本以为目前这种情况下,颜珣应当面无人色,神情惶惶才是,岂料,分明是她亲手将颜珣推到了不利的境地,她却反而觉得颜珣已然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王姝定了定神,方要开口,却有一衙役匆匆地附到周惬耳边言语了几句。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 周惬眉尖微蹙,思忖半晌,吩咐道:“将他带上来罢。” 那衙役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有一锦衣少年被带了上来。 那锦衣少年形容稍显狼狈,怯生生地望着颜珣唤了声:“二皇兄。” 这颜环非但未出了大理寺牢房,还被周惬的手下抓住了,若是自己被定了罪,颜环恐怕要被打成自己的同党了。 颜珣扫了眼颜环,他本想先作出一副吃惊的模样,再询问颜环为何在此,但转念一想,若是这样做反倒更惹人怀疑他心中有鬼,倘若颜环是在大理寺牢房之中被抓,牢房之中仅他与颜环有干系,他靠装模作样恐怕是蒙混不过去的,倘若颜环是出了牢房才被抓的…… 颜珣一时间想不出对策,索性闭口不言,静观其变。 周惬命人端了一把梳背椅来予颜环坐了,才扬声问道:“四皇子殿下,你为何躲藏于我大理寺牢房之中?” 颜环不答,在椅上坐了,不安的视线不住地往颜珣面上溜去。 颜环竟真是在大理寺牢房之中被抓的,颜珣心中有了计较,迎上颜环的视线,感激地道:“多谢四皇弟前来看我。” “我……”听得这话,颜环脑中灵光一现,“我见二皇兄无恙,别过二皇兄,方要出牢房,却发现随身的玉佩竟然不见了,找了许久才找到。” 说罢,颜环松开紧握着的右手,掌心上确实躺着一块莹润剔透的玉佩。 颜珣扫了眼那块玉佩,朝周惬质问道:“四皇弟来牢房内看望我有何不妥么?为何周大人要命人将四皇弟抓了?” 原本颜环来看望颜珣自是无不妥之处,然而颜珣的罪名乃是谋害太子颜玙,颜环作为颜珣以及颜玙的幼弟,理当避嫌,且颜环天还未亮透便偷偷摸摸地来看望颜珣,着实可疑。 但面前的颜珣先发制人地承认颜环是来看望他的,一脸坦荡,使得命令衙役搜查牢房,以致颜环被抓,又命人将颜环带到公堂之上的周惬反而成了恶人。 周惬不着痕迹地叹息一声,叹息声还未落地,颜环圆润的面颊浮上了委屈之色,黑溜溜的眼珠子含着水汽,道:“周大人,我不过是来看望我二皇兄,你为何要抓我?” 周惬问道:“四殿下来看望二殿下自然可以,但四殿下为何不通报微臣,而要收买狱卒?四殿下这般作为实在让人无法不起疑心。” 颜珣淡然道:“周大人,你起了甚么疑心,不若明言罢。” 偏生这时,有一把声音窜了进来:“四皇弟你果然在此。” 话音落地,便有一人在內侍的搀扶下进得公堂,来人正是此案的受害者太子颜玙。 这颜玙年长颜珣五载,身量亦较颜珣要高一些,现下因中了慢性毒/药,身形稍稍佝偻,面容苍白,不见血色,正重重地咳嗽着,仿若想要心肝脾肺全数咳出来一般,好容易由內侍扶着坐了,却震得椅子瑟瑟打颤起来,良久,他方止住了咳嗽。 屏风后的赵皇后虽忧心颜玙的身子,但因自矜身份的缘故,未出得屏风去,只细细地端详着颜玙道:“皇儿,你为何来此?” 颜玙这时才觉察到生母赵皇后端坐在这屏风之后,问过安后,咬牙切齿地道:“颜珣欲要害儿臣性命,儿臣定然要来看看他会如何。” 赵皇后劝道:“皇儿不如先回去歇息罢,此案周大人必定会秉公办理。” 颜玙摇首道:“儿臣走不得,儿臣有话要与周大人讲。” 听得这话,周惬赶忙道:“太子殿下请讲。” 颜玙一摆手,有一人上得堂来,此人年近五旬,立刻跪了下来,道:“大人,老奴乃是宫中的花匠,昨日正在东宫外头修剪枝叶,却瞧见四殿下藏在一丛玉簪花后,窥视宫中的情形。” 颜玙接话道:“当时本宫因时常咳嗽、头疼,唤了御医来诊脉,御医还未诊出病因,那王姝却来求见了,想来四皇弟定是瞧见了王姝。” 颜环原本是想要找颜玙一道去骑射,才去的东宫,一到东宫,见到常常伺候在颜珣身侧的王姝,直觉有事发生,才侧身躲在那玉簪花后的。 颜环不知该如何应对,却又听得颜玙咄咄逼人地道:“四皇弟你莫不是为了告诉你二皇兄是王姝同本宫告的密,好让你二皇兄早作应对,才来的这大理寺罢?你可是与你二皇兄合谋害我?待事成之后,你二皇兄坐上皇位,你便可做个闲散王爷,享用一生的富贵荣华……亦或是你要先助你二皇兄除掉本宫,接着再除掉你二皇兄,好坐上皇位?” 颜环虽然养在帝王家,较寻常人家的孩童早熟许多,但他年不过十三,在颜玙的逼问下,不由吓得发起抖来,连声辩白道:“不是,我不是……” 却是颜珣镇定地望着颜玙,勾唇笑道:“皇兄这一席话简直比民间的话本都要精彩几分。” 言下之意便是直指颜玙信口胡说,与杜撰的话本无异。 颜珣又道:“王姝,你道一月又三日前亲眼见到我与刘垣密会,又道见他撞了一端着汤羹的侍女,假若你所言为真,你显然跟踪了刘垣,甚至又费心打听这侍女是否受到了母后的责罚,你既然当时便觉得其中有古怪,为何直到昨日才将此事告诉皇兄?” 第12章 起·其八 颜珣又道:“王姝,你道一月又三日前亲眼见到我与刘垣密会,又道见他撞了一端着汤羹的侍女,假若你所言为真,你显然跟踪了刘垣,甚至又费心打听这侍女是否受到了母后的责罚,你既然当时便觉得其中有古怪,为何直到昨日才将此事禀告皇兄?” 王姝猝然被颜珣一问,微微一怔,又见颜玙也望着自己,辩白道:“奴婢当时虽觉得其中有古怪,但不曾多想,昨日听闻太子殿下近日抱恙,才忆起了此事,由于奴婢也无法确定那瓷瓶中盛的究竟是何物,故而只是将亲眼所见之事禀告了太子殿下。” “昨日我听得这话,并不信刘垣被二皇弟收买了去,更不信二皇弟会害我。”颜玙接话道,“刘垣昨日向我要了假,不在宫中,我命人将他的住处搜查了一遍,却果真搜出了这白色瓷瓶。” 颜玙指了指放在周惬桌案上的白色瓷瓶,苦笑道:“本宫着御医来将这瓷瓶所盛之物验了,竟当真是毒/药……” 他说着甚是失望地瞧着颜珣,又垂下首去,捂嘴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起伏着,“这毒/药虽是慢性毒/药,一时半刻要不了本宫的性命,但若是本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再服用上一、两个月,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了。” 他登地站起身来,踉跄地行至颜珣面前,盯住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低笑一声:“二皇弟,本宫不曾害过你,你却为何要害本宫?你这般想要本宫的太子之位么?” 颜玙确实不曾害过颜珣的性命,但在颜珣年幼之时,却时常欺辱于他,作为颜玙伴读的韩莳还曾为此与颜玙动过手。 颜玙适才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现下却作出一副为人兄长的姿态,好似对于自己要谋害他一事痛心疾首,着实可笑至极,颜珣将笑意压了下去,摇首道:“皇兄,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我确实不曾与刘垣密会过,更遑论要刘垣下毒谋害你。” “你勿要狡辩……”颜玙尚未说完,只觉喉头一甜,便有鲜血从口中窜了出来,这些鲜血有少许坠在了颜珣鸦青色的衣衫上以及颜玙的唇角、下颌,大部分却打在了颜珣面上。 颜珣不及闪躲,面上一热,霎时,他的左脸上无一寸肌肤得以幸免,右脸只面颊尚算干净,他直觉得眼睑沉重,本能得阖了阖眼,鲜血便从眼睑淌落了下来,与额角的鲜血汇在一处,蜿蜒而下,将右脸面颊打湿了去,同时血腥气死死地堵住了他的鼻息,他生得端丽雅致,整张脸纵使覆满了鲜血都无半点煞气,反是显得愈发得无辜可怜。 颜玙吐出这口血后,浑身气力尽失,眼见便要软倒在地,颜珣无暇拭去面上血污,快手扶住颜玙,颜玙才勉强站立住了。 赵皇后仿若被颜玙呕血的景象镇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但她骨子里全然流淌着母仪天下的血液,因自矜身份,即使是心急如焚,都不愿失态,不紧不缓地从屏风后行至颜玙身侧,才问道:“皇儿,你如何了?” 颜玙已陷入了半昏迷中,凝了凝神,好容易才看清面前之人乃是他的生母赵皇后,他低低地唤了声“母后”,到底还是昏死了过去。 赵皇后朝紧跟在她身后的思羽吩咐道:“本宫要带太子回宫去,你快些去备车。” 思羽应诺,不久,马车便备妥了,赵皇后、颜玙、思羽以及颜玙的两个侍卫尽数回了宫去,公堂之下只余颜珣、颜环、王姝、花匠四人。 颜珣方以衣袖将面上的血污全数拭去,便听得周惬道:“四皇子殿下,你昨日可曾窥视过东宫?你收买狱卒,进得这大理寺牢房,当真只是来看望二皇子殿下?”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 颜环被方才的一番变故惊得面色发白,他从未见过这许多血,现下还不由地打着颤,听得周惬问话,他偷偷地瞥了眼颜珣,又瞥了眼花匠,良久才吐出一个字来:“我……” 周惬追问道:“你如何?” “我……”颜环眼见隐瞒不下去了,只得细细讲来,“我昨日去寻大皇兄一道骑射,见到常常伺候在二皇兄身旁的侍女王姝进了东宫,直觉得有事发生,便躲在了那玉簪花后头,之后,大皇兄带人将二皇兄下了狱,我相信二皇兄不曾害过大皇兄,怕二皇兄平白被诬陷了去,才今日一早赶道牢房中见二皇兄,窥视东宫毕竟不合规矩,我不便告知二皇兄,便只说我听闻是二皇兄宫中伺候之人指认是二皇兄下毒谋害的大皇兄。” 颜环这番话无一字虚假,但却无法取信于周惬,周惬认定颜环避重就轻,不像是怕颜珣被诬陷了去,反是像要与颜珣串供。 如今王姝一口咬定颜玙中毒一事乃是颜珣指使刘垣做的,然而刘垣已死,死无对证,亦有畏罪自杀的嫌疑,颜环又形迹可疑…… 周惬居高临下地望着颜珣,心中暗道:这颜珣莫非当真为了皇位要谋害颜玙? 颜珣却还是淡定自若的模样,他衣袂上沾染的血液已被阳光晒干了,安静地伏在鸦青色的绸缎子上,黑漆漆的一大块,犹如一只硕大的黑色蜘蛛,终是衬得他生了些狼狈。 周惬收回视线,将视线钉在桌案上的惊堂木上,思忖着这案子该如何往下审,恰是这时,有一衙役上得堂来,附到他耳侧道:“御医传来了消息,从二皇子殿下宫中搜出来的那些药粉与这瓷瓶中的毒/药一致。”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下萧美人下章登场 第13章 起·其九 周惬收回视线,将视线钉在桌案上的惊堂木上,思忖着这案子该如何往下审,恰是这时,有一衙役上得堂来,附到他耳侧道:“御医传来了消息,从二皇子殿下宫中搜出来的那些药粉与这瓷瓶中的毒/药一致。” 听得这话,周惬一面以手指摩挲着那惊堂木,一面盯着颜珣道:“二殿下,你宫中搜出了一些药粉,药粉的成分与这瓷瓶中所盛的毒/药一致。” 周惬细细端详着颜珣的神情,入眼的颜珣面上掠过些许惊诧,竟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淡定自若,他紧接着问道:“二殿下,你可有何要说的?” 颜珣尚未开口,倒是颜环忧心忡忡地望着颜珣,低声唤道:“二皇兄……” “我无事。”颜珣轻轻地拍了下颜环的背脊,仰首朝周惬看去,“我宫中为何会有毒/药?那毒/药又是藏在何处?” 周惬即刻答道:“那毒/药就藏在二殿下卧房中的一个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之中,而至于二殿下宫中为何会有毒/药微臣又如何能知晓?” 那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乃是去年颜珣生辰之时,由颜玙所赠,梅瓶由于瓶口狭小,只可插梅枝,才唤作梅瓶,亦可做酒器。 颜珣因颜玙曾欺辱过他,不喜颜玙,但又不能被人觉察了去,故而他得了那梅瓶之后,索性便将其摆在了卧房最为显眼处充作饰物。他的生辰在白露后五日,数月后,寒梅傲霜,他便折了几枝寒梅,插在梅瓶之中,当时梅瓶之中并无任何古怪,不知那毒/药究竟是何时藏在里头的?又是由何人所藏? 颜珣面色不变,唇角勾起些许笑意,但这笑意却无半点热度,反而浸透了讥诮:“周大人,是何人搜的那梅瓶?” “是微臣着人搜查时,由一衙役搜到的。”周惬猜测道,“二殿下莫非要说是搜查之人将那毒/药放入梅瓶之中的?” 颜珣颔首道:“倘若这毒/药为我所有,且我要用这毒/药来毒杀皇兄,我定然会将余下的毒/药尽数毁了去,为何要将其藏在自己卧房的梅瓶之中?是怕旁人寻不到罪证么?我断然不会做这等蠢事。” 说罢,颜珣望着王姝,淡淡地道:“眼下,刘垣已死,再也开不得口,但刘垣死前,并未承认他曾与我密会过,更不曾承认他从我手中得了这一瓷瓶的毒/药用以加害皇兄,既然我与刘垣皆认为密会一事根本不存在,王姝,你又如何证明真有密会一事?” 王姝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却又听得颜珣厉声道:“王姝,你分明是蓄意陷害于我,你时常在我身旁伺候,自是有机会将毒/药放入那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之中……” 王姝未料到这颜珣竟将谋害颜玙的罪名按到了她头上,扬声打断道:“奴婢从未想过要害太子殿下!二殿下你何故要污蔑奴婢?” 颜珣见王姝的双目蒙上一层水雾,冷笑道:“你谋害皇兄,又捏造我与刘垣密会一事,将嫌疑全数推到我身上,使得皇兄错怪于我,紧接着又来这公堂之上作伪证,实在是其心可诛!” 王姝被颜珣一番话打得面色煞白,伏倒在地,低泣起来:“二殿下你为了皇位谋害太子殿下,现下又要害奴婢么?” “王姝,你若是不认,那你如何证明真有密会一事?”颜珣轻笑道,“你若是要说密会后刘垣撞到了母后宫中那端着汤羹的侍女,便省了口舌功夫罢。其一,那侍女并未看清刘垣的容貌,撞她之人只是与刘垣身形相仿,如何能确定那人便是刘垣?其二,纵使撞那侍女之人当真是刘垣,她又如何能知晓刘垣是从何处而来,身上又是否揣着那一瓷瓶的毒/药?” 闻言,王姝面上尽是泪水,泪水沿着她的肌肤淌落下去,濡湿了她面前的地面,她朝着堂上的周惬磕了一个头,额头点地,含着哭腔道:“周大人,奴婢是无辜的,奴婢所言皆为奴婢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王姝这副模样,如同在暴戾的北风中苟延残喘的野草一般,着实可怜万分,然而周惬却不是心软之人,并不理会她,只兀自思索着此案关节所在。 恰是这时,有轮椅滚动之声由远及近,周惬循声望去,心下愕然,坐在轮椅之上的居然是萧月白,萧月白由一白须白发的大夫推着,片刻后,便到了堂下。 萧月白面无人色,连嘴唇上的颜色都褪了干净,因在牢房中渡了一夜的缘故,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起了皱,又沾染了灰尘,显得甚是暗淡,直衬得他整个人颓唐不已。 颜珣见状,一时间定住了,连呼吸、心跳都一并停止了去,良久,他才回过神来,登地站起身,疾步奔到萧月白面前,急声问道:“先生,你怎地会这样?” 话音尚未落地,颜珣顾不得这许多,俯下身去,伸手掀开萧月白衣衫下摆,入眼的双足虽被软缎子包裹着,却显然肿得厉害,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那软缎子上头,满心焦灼地道:“先生,疼么?” 受伤的分明是自己,为何颜珣却仿若受了伤的幼兽似的,亟待自己安抚? 萧月白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颜珣手中传来的温度熨帖得柔软起来,犹如堪堪蒸好的糯米糕,要在颜珣掌中化了去,他欲要将颜珣揽入怀中,好生安抚一番,但因有旁人在场,只能摇了摇首,道:“无事,养几日便好。” 第14章 起·其十 萧月白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颜珣手中传来的温度熨帖得柔软起来,犹如堪堪蒸好的糯米糕,要在颜珣掌中化了去,他欲要将颜珣揽入怀中,好生安抚一番,但因有旁人在场,只能摇了摇首,道:“无事,养几日便好。”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因其面上血色尽失而现出凄然之色,好似灼灼桃花盛极而衰,徒然余下伶仃的桃枝,但在这副凄然之下,他微翘的眼尾却隐隐散出些许绮丽来。 这副凄然落在颜珣眼中,直令他被皮肉安稳包裹着的心脏好似被利爪肆意揉捏着一般,疼得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吸了一口气,盯着萧月白身后的白须白发的大夫,忐忑地问道:“先生当真无事?” 大夫颔首道:“无事,用些伤药,养几日便好,至多十日萧先生定能恢复如初。” 听得大夫此言,颜珣心中的焦灼仍流连不散,他又认认真真地凝视萧月白的双目,咬了下嘴唇:“先生,全数是我的过错,害得你受苦了。” 眼前的颜珣半蹲下身,右手尚且覆在萧月白的双足上,正仰首望着萧月白,双目中满满盛着的亦尽是萧月白。 由萧月白的视线瞧来,颜珣好似缩成了小小软软的一团,本就稚气未脱的面容显得愈发得稚嫩柔软。 萧月白心中一动,还未反应过来,手却已然抚上了颜珣的面颊,指尖触到的温度甚是烫手,烫得他陡然寻回了理智,他赶忙将手收了回来,柔声道:“殿下,你且快些将案情与我说一遍罢。” 颜珣将案情一一与萧月白说了,萧月白听得眉尖微蹙,末了,扫了眼王姝。 上一世,王姝为韩家所用,欲要在他与颜珣大婚之日引燃藏在栖云池池底的炸/药,好让韩家取而代之,而今王姝究竟为谁所用? 王姝一副可怜模样,是做与周惬看的么?怕是白费功夫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 大理寺卿周惬,面上惯常带笑,乍看是极为好相与之人,实际上却十分之铁石心肠,甚至曾亲手将他在地方作恶的父族全数诛尽,只余下他自己与年幼的妹妹。 天承三十年,周惬因牵涉一桩杀人案而罢官免职,流刑千里,后文帝将当时任隅州知州的萧月白提拔上来,接任大理寺卿之职。 现下是天承二十九年,离周惬涉案尚有一年的时间。 萧月白窥了眼已坐回梳背椅上姿态高傲,神色喜怒难辨的颜珣,这才向着周惬行礼道:“见过周大人。” 周惬客气地笑道:“萧先生多礼了。” 颜珣毒杀颜玙一案,虽有物证,但这物证乃是稀罕的毒/药,倘若这毒/药当真为颜珣所有,颜珣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至于人证,而今刘垣已死,只王姝一人,诚如颜珣所言,王姝无法证明她当真亲眼见到颜珣与刘垣密会。 故而,此案无从往下审,须得先做一番调查才行。 恰是这时,有一內侍匆匆而来,这內侍乃是文帝的贴身內侍李畴,为文帝所重用。 这李畴一进公堂,乍见颜环亦在场,微微一怔,脚步却未停滞,径直走到周惬身侧耳语了几句,又疾步到颜珣、萧月白以及颜环面前,恭声道:“二殿下、四殿下、萧先生请随咱家一道回宫去罢。” 闻言,颜珣心下略略吃了一惊,面上半点不露,只瞥了眼公堂之上的周惬。 周惬正思忖着李畴方才之言,半晌,才下得堂来,朝颜珣行礼道:“昨日委屈二殿下与萧先生了。” 萧月白含笑道:“周大人不过秉公办案,我与殿下有何委屈的。” 萧月白又与周惬寒暄了几句,便同颜珣以及颜环一道随李畴回宫去了。 四人悉数上了马车去,这马车乃是宫中之物,较寻常马车宽敞许多,其上铺着厚厚的皮毛,又有厚实松软的垫子,舒适万分,颜珣昨日在大理寺牢房中渡了一夜,虽在萧月白怀中一夜好眠,但浑身上下的骨头到底还是有些酸疼,可即使如此,颜珣仍是端坐着,并不倚靠近在咫尺的软垫子。 他对面的颜环好容易出了大理寺,已然松懈下来,倚在软垫子上,半歪着身子,打了个哈欠。 而他身侧的萧月白因双足受伤,坐姿有些许别扭,双目低垂着,不知在思索些甚么。 片刻后,颜珣淡淡扫了李畴一眼,道:“父皇回来了么?” 昨日颜玙带人将颜珣以及萧月白下了大理寺之时,文帝并不在宫中。 李畴笑道:“陛下一回宫,得知太子殿下将二殿下与萧先生下了狱,便急匆匆地要奴才来大理寺将二殿下与萧先生请回宫,不过由于太子被投毒一案尚未分明,还请二殿下与萧先生待在拂雨殿内,勿要随意外出。” 话音落地,四人再也无话,马车之中一片默然。 这时,偏巧经过一处集市,外头的热闹陡然钻了进来,使得马车之中好似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又行了一阵,这热闹便被抛远了去,马车之中再次陷入一片默然。 约莫一刻后,马车驶进宫内,停在了栖云殿前,李畴掀开帘子,拱手告辞:“二殿下、四殿下、萧先生,咱家须得去回禀陛下了,便在此退下了。” 待李畴下了马车去,颜珣望着颜环,致谢道:“四皇弟,劳烦你今日来看我,你且回去好生歇息罢。待水落石出之前,你勿要接近我为好,以免被我牵连了去。” “二皇兄。”颜环细声地一唤,圆润的面颊骤然浮上忧愁,“二皇兄,我信你不会害大皇兄,也不知是谁要害你与大皇兄……”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便到了颜环所居的吹霜殿,颜环拉了拉颜珣的手,不舍地下了马车去。 颜环一下马车,掀起的帘子便坠落下来,那帘子随即将马车里头的情形遮掩得严严实实。 李畴颜环既去,马车之中便只余下萧月白与颜珣俩人。 颜珣原本挺得笔直的背脊登时软了下去,向着萧月白倾斜而去,继而合身伏在萧月白怀中,一张脸更是埋进了萧月白颈窝里头,拼命地汲取萧月白身上的气息,萧月白虽在牢中渡了一夜,身上的气息却未被污染分毫,依旧是令人舒适的淡淡的墨香气。 可惜,不过须臾,马车已然到了拂雨殿前,耳畔的马蹄声歇止,颜珣抬眼望着萧月白,撒娇地往那处暖和的颈窝拱了拱,才乖巧地下了马车去。 萧月白双足未愈,正要由一內侍抱下马车去,却见下了马车,堪堪站稳的颜珣向着他张开双手:“先生,我抱你下马车罢。” 一下马车,颜珣复又恢复了那副目无下尘的模样,语调亦甚是平淡,连张开的双手都好似有些勉强,只莹白圆润的指尖紧张地微微颤抖着。 见状,萧月白心生欢喜,抿唇低笑一声,朝那內侍摆了摆手,內侍会意,退到一边。 颜珣急切地抱紧了萧月白的腰身,下一瞬,萧月白全数的重量都负在了他身上,颜珣恍惚觉得萧月白已为他所有,甚至连性命都付托于他了。 萧月白见颜珣双目迷离,轻声唤道:“殿下。” 颜珣年不过十四,尚未长成,身量不及萧月白,抱着萧月白本就是强撑,萧月白的轻唤将他从恍惚中生生拉扯了出来,他一时猝不及防,脚下踉跄,竟险些将萧月白摔了去。 第15章 起·其十一 颜珣年不过十四,尚未长成,身量不及萧月白,抱着萧月白本就是强撑,萧月白的轻唤将他从恍惚中生生拉扯了出来,他一时猝不及防,脚下踉跄,竟险些将萧月白摔了去。 萧月白眼见颜珣身子不稳,下意识地以双手揽住了颜珣的脖颈,萧月白宽大的月白色的衣袂磨蹭着他的肌肤顺势往下坠去,堪堪到了手肘处,展露出来的小臂线条姣好,白若凝脂。 时近白露,现下已然过了午时,日头向西边倾斜而去,正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明媚的光线散落在萧月白的小臂上,照得上头的肌肤散出扎眼的光泽来,这肌肤下一瞬便与颜珣赤/裸着的颈侧肌肤贴在了一处,颜珣肌肤的触感直逼得萧月白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一双桃花眼中霎时泛起潋滟的波光。 好容易将萧月白安稳地抱到轮椅上,颜珣的额间已生了一层薄汗,薄汗滑过他的面颊,自下颌淌落下去,偏生坠在了萧月白细致的锁骨之上,在凹陷处打了个转,继而滑入了萧月白衣襟内,不见踪影。 颜珣不知怎地有些耳热,定了定神,屏退左右,才朝萧月白致歉道:“先生,是我的不是。” 萧月白仰首望着颜珣,展颜笑道:“殿下为何要向我道歉?” “我方才险些将先生摔了去,是为其一。”颜珣沉吟须臾,耳根生红,却听得萧月白问道:“那何为其二?” 萧月白的衣襟稍稍有些松散了,颜珣因站立着的缘故,视线轻而易举地便能溜进那衣襟之中,拂过心口的肌肤,蜿蜒而下,几乎能窥见萧月白的一段小腹。 颜珣猝然后退了一步,勉力将逾矩的视线收了回来,才道:“我的汗水方才落进先生的衣襟中了。” 萧月白向着颜珣伸出手去,柔声道:“阿珣,你且过来些。” 颜珣不知萧月白要作甚么,稍稍一滞,便乖巧地到了萧月白跟前,面上尽是可怜之色:“先生要责罚我么?” 萧月白不答,反是道:“阿珣,把头低下来些。” 颜珣战战兢兢地依言而行,眼睑低垂,不敢去看萧月白,下一刻,却有不甚柔软的肌肤覆在了他的额间,紧接着,那温热的肌肤便在他额间细细擦拭起来,直至将其上的薄汗全数拭去才离去。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3 颜珣微微抬眼,怔怔地望着萧月白的眉眼,又去看萧月白的一双手。 萧月白幼年之时,为练得一手柳体,曾下过苦工,练成之后,亦不敢怠慢,每日不歇,且他勤勉刻苦,时常挑灯夜读,手指免不得被书页划伤,故而萧月白虽是一身的细皮嫩肉,手上的肌肤却断然算不得柔软。 颜珣盯着那指尖沾染的水汽,赶忙取出一张锦帕来,掐住萧月白的手腕子细细擦了。 萧月白提醒道:“殿下,我们去里头罢,你虽已屏退左右,但若是有旁人经过,瞧见了你这般举动,实在是不妥当。” 闻声,颜珣登地松开萧月白的手腕子,浮在面上多余的情绪亦全数收敛了起来,他环顾四周,淡淡地道:“好罢。” 颜珣推着萧月白进了自己的卧房,又俯下身去,掐住那纤细的手腕子,欲要将自己的汗水擦拭干净,只眼下虽已入秋,空气中的热气却未散尽,方才的那段空隙,早已足够热气将浸湿萧月白指尖水汽蒸发干净,如此,颜珣再掐着萧月白的手腕子,便显得唐突了,颜珣猛然将掐着萧月白手腕子的手指松去,一时不知说些甚么才好。 “殿下……” “先生……” 俩人同时开口,话音撞击在一处,又同时止住了。 萧月白莞尔笑道:“殿下,你先讲罢。” 颜珣其实还未想好要说甚么,随口道:“先生要饮茶么?” 饮茶?萧月白面上笑意更盛,据颜珣所言,他是昨日一早与颜珣一道被颜玙送入大理寺牢房的,而他醒时已然入夜,他自醒后便未用过半点吃食,甚至滴水未进,空腹饮茶于身体无益,颜珣此言分明不合时宜。 话音一落地,颜珣亦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遂讷讷地道:“先生,你要说甚么?” 萧月白不假思索地道:“殿下,你可唤人沏一壶庐山云雾来么?” 颜珣心知萧月白是要予他台阶下,并不应声,复又问道:“先生,你要说甚么?” 见颜珣一脸执拗,萧月白低叹一声:“殿下,你将我送回房间去,再命內侍送热水来供我沐浴可好?” 是了,萧月白喜洁,在腌臜的牢房中渡了一夜,定是觉得浑身不适了。 颜珣连连颔首道:“我这就去。” 颜珣出得卧房,吩咐內侍送热水与吃食来。 片刻后,便有两个內侍抬着浴桶进来了,又有俩人提着装有热水的木桶,将木桶之中的水注入浴桶中。 萧月白见內侍忙碌来去,侧首望着颜珣道:“殿下既要沐浴,我不便打扰,先行告退了。” 说罢,萧月白转着轮椅的滚轮,便要出得门去。 颜珣拦住萧月白,道:“这水本就是为先生备的,我先帮先生沐浴可好?” 萧月白犹豫半晌,实在不忍拒绝颜珣,便应允道:“好罢。” 颜珣将轮椅推到床榻边,先将萧月白抱到床榻之上,而后便蹲下身去,褪去其鞋袜。 裸/露出来的双足红肿得厉害,其上的皮肤亦破了些许口子,这些口子不深,已全数闭合了,只余下数条血痂子横陈在一片红肿之间,甚是扎眼。 颜珣颤着手覆在萧月白的双足上,细声道:“先生……” 萧月白打断颜珣的话语,打趣道:“殿下昨日睡迷糊了,不住地砸吧着嘴巴,可是梦到甚么好吃的了?” 颜珣虽对此毫无印象,但仍是困窘不已,他已经是十四岁的少年了,怎地还会如同孩童一般梦到吃食? 这些困窘登时将占据颜珣心脏的歉然尽数逼退了去,萧月白却不知足,续道:“殿下不止砸吧着嘴巴,还流了口水,口水还落在了我身上。” 颜珣在萧月白的描述下,不禁面颊酡红,他自有记忆以来,从未这样失态过。 下一刻,他却听得萧月白轻笑道:“殿下,勿要当真,方才是我信口胡扯的。” 颜珣朝着萧月白瘪了瘪嘴,委屈地道:“先生,你欺负人。” 萧月白摇首道:“殿下身份尊贵,我如何敢欺负你?” 颜珣一时语塞,索性垂下首去解萧月白的外衫,他将萧月白的外衫、中衣、里衣、外裤逐一褪了干净,便要去解萧月白亵裤的系带。 萧月白按住颜珣的手,拒绝道:“在殿下面前赤/裸上身已然逾矩,亵裤便不要解了罢。” “好罢。”颜珣抱着萧月白向浴桶走去,幸而浴桶距床榻不过十余步,颜珣这次脚步极稳,顺利地将萧月白送入了浴桶之中,热水即刻浸至萧月白脖颈处,水面上荡着涟漪,雾气袅娜地弥漫开去。 萧月白越过白色的雾气,望向颜珣:“殿下,你先去温书罢,昨日学的,我还未考过你。” 颜珣知晓萧月白是寻了个由子将他支开,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便走远了去。 萧月白盯住颜珣渐行渐远的身影,拔出发间的簪子,将头发倾泻下来,心中暗忖道:阿珣尚且年幼,不识情爱,更不知我对他的心思,他如今对我这般亲近,不过是出于依赖罢了,望阿珣再长大些,能喜欢上我罢。 萧月白陡地忆起了前一世的颜珣,那时的颜珣甚是厌恶他,时时躲避,从未将他的模样盛入眼中,几近视他于无物。 为颜珣能端端正正地瞧上他一眼,时任大理寺卿的萧月白费尽心机,使劲手段,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堆积在他心口,搅得他无一日好眠,时常从睡梦中惊醒,一醒便再也不得入眠,只得迎着或惨淡或清亮的月光,在脑中一遍遍地描摹着颜珣的模样。 又一年,萧月白终是爬上了丞相之位,权倾朝野,但纵然被他夺了权,颜珣面上都未曾有半点失色,一贯是目无下尘的高傲。 为使得颜珣失色,一日散朝后,在颜珣批阅奏折之时,萧月白欺身压上颜珣的身子,将颜珣压在诸多奏折之上,覆下唇去。 颜珣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激烈地挣扎起来,可惜非但未从萧月白身下挣脱,反是将桌案上的奏折打落了下去。 奏折接连不断地跌落在地,击打出来的声响分外扎耳。 颜珣见挣扎未果,便不再挣扎,紧紧阖上眼去,任由萧月白噬咬他的唇瓣。 这亲吻无半点旖旎,全然是一场逼迫,萧月白愈发不甘心,以软舌撬开了颜珣的齿列,探入颜珣的口腔,肆意地作弄着。 吻了良久,颜珣都未发出半点声响,萧月白心下绝望顿生,怕是他当场将颜珣的衣衫褪净,将自己送入颜珣体内,颜珣都不会有半点回应罢。 萧月白的身子倏地冷了去,放开萧月白,无奈地道:“陛下,你且好好批折子罢。” 颜珣睁开眼来,扫过萧月白,便俯下身去拣洒落了一地的奏折,连唇上残留的津液都懒得抹去。 萧月白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颜珣一段凝白的后颈,脑中灵光乍现,欣然道:“陛下,再过一月便是你的生辰了罢,你生辰那日嫁我可好?”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4 本朝不兴男风,虽有南风馆供有断袖之癖或图新鲜的富贵子取乐,但小倌地位低贱,是天下最为下等的存在,远不及同做皮肉生意的娼妓。 寻常男子绝不会娶男妻,更不会嫁人为妻。 颜珣贵为天子,纵使权势皆失,都不应雌伏人下,更遑论嫁予萧月白为妻,萧月白本以为颜珣闻言会大惊失色,未料想,颜珣只是抬首,望着萧月白,淡淡地道:“孤若是不愿意,萧相当如何?” 颜珣面上虽喜怒难辨,但瞳孔中到底还是映出了萧月白的面容。 萧月白满足地一笑,方要出声,却见颜珣已将奏折全数拣了起来,放置在桌案上,颜珣一手提着朱笔,一手翻开一本奏折,并未分予萧月白半分余光,只双唇张翕:“随你罢。” 颜珣分明已答应要下嫁于他,见状,萧月白却半点都欢喜不起来。 思及此,当时几乎要溢出心口的绝望复又涌上了萧月白的心头,突地,一把软糯的声音拂在他耳畔:“先生,水已有些凉了,我抱你起来罢。” 萧月白怔怔地仰首,凝视着颜珣,下意识地抓紧了颜珣的双手。 因热气蒸腾,萧月白面上苍白褪去,转而覆上一层艳色,这艳色蔓遍了他的面颊,延伸到了脖颈,又没入水面。 这艳色映得萧月白好似恢复了神采,但他的双目却盛满了惊慌。 颜珣任由萧月白扣着他的双手,俯身与萧月白平视,关切道:“先生,你怎地了?” 颜珣近在寸许,吐息大半落在萧月白面上,萧月白终是回过了神来,笑道:“我适才不慎睡着了,做了个噩梦。” 颜珣已沐浴过了,换了件深绯色的衫子,这衫子是最为寻常的样式,却衬得他的眉眼愈发端丽雅致。 他反手将萧月白拉起来了些,又伸手探入水中,扣住萧月白的腰身,将他抱回床榻去。 萧月白的身子一沾上床榻,便朝颜珣道:“殿下背过身去罢。” 颜珣立刻背过了身去,萧月白解去自己湿透了的亵裤,又取了放在一旁的汗巾将自己身上的湿意擦去。 萧月白从未在旁人面前这般身无寸缕,即使颜珣已背过了身去,他都有些不自在,但同时他心底又升起了隐秘的欢喜来。 他要待颜珣好一些,这一世定要让颜珣喜欢上自己,颜珣既不愿意嫁他,便由他嫁予颜珣罢。 床榻上放着他的衣衫,上衫很容易便穿妥了,但下裤却是费了些功夫。 “好了。”直到萧月白出声,颜珣才回过身去,坐在床榻上,从怀中出去一罐子膏药来,道:“先生,我为你上药罢。” 这膏药是颜珣临出大理寺前,从那为萧月白看诊的大夫处要来的。 萧月白指着颜珣的衣襟道:“殿下,未免受凉,你还是再去换件衫子罢。” 颜珣垂首扫了眼自己的衣襟,衣襟那处由于适才抱过甫出浴的萧月白,湿了一大片。 他摇了摇首道:“无妨,天还热着,不过片刻功夫,便会干了去,我哪里会这般娇气。” 言罢,颜珣忽而想起了蒸发在萧月白指尖的自己的汗水,顿时,竟不知所措。 为了掩饰自己的异样,颜珣问道:“先生方才梦到甚么了?” 萧月白略一思索,笑道:“我梦到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他却不喜欢我。” 颜珣失笑道:“先生才貌出众,这天下还会有不喜欢先生的女子么?” 萧月白并不明说自己喜欢的并非是女子,只望着颜珣,但笑不语。 “先生若是娶了妻子,还会做我的先生么?”颜珣心生忧虑,“先生可是要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的。” 萧月白含笑道:“若是我娶了妻子之后,不做你的先生了呢?殿下会如何做?” 颜珣陡地扑到萧月白怀中,揽住萧月白的腰身,以额头蹭了两下萧月白的心口,闷声道:“那我便不许先生娶妻,我是皇子,先生你一定要听我的。” 萧月白伸手抚了下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逗弄道:“我若是不听,坚持要娶妻呢?” “那……”颜珣仰首,咬了一口萧月白的锁骨,气呼呼地道,“那我便大闹喜堂,教你们成不得亲。” 萧月白戳了下颜珣因气闷而鼓起来的面颊,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启唇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娶妻了罢,殿下也好省去闹腾的气力。”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个bug,我一不小心忘记把颜环一道带回宫里了,所以大修了下 先走下感情线,剧情线一边玩去 第16章 起·其十二 萧月白戳了下颜珣因气闷而鼓起来的面颊,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启唇笑道:“既是如此,我便不娶妻了罢,殿下也好省去闹腾的气力。” “当真么?”颜珣伸手捉住萧月白戳过他面颊的那根食指,笑逐颜开地道,“先生,你可勿要反悔。” 颜珣面上本就稚气未脱,现下这一笑更是显得其柔软稚嫩,浑然不似素日喜怒难辨的天家之子,反倒是像极了富贵人家百般纵容的独子,行事全无顾忌,欢喜时,便胡天胡地地搅得鸡飞狗跳,伤心时,便冲人撒娇寻求安慰。 萧月白任凭颜珣抓着自己的那根食指,有些出神,据闻颜珣年幼之时,因韩贵妃不得圣宠而受尽欺辱,怕是不曾有过肆意玩闹的时光罢? “先生?”颜珣不满地磨蹭着萧月白心口的衣衫,直将那衣衫的前襟磨蹭得开了大半,方道,“先生在想甚么?为何不理会我?” 萧月白回过神来,直觉得心口的肌肤略略有些发痒,而藏在那肌肤之下的脏器却是生疼,痒意与疼痛混在一处,使得萧月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待太子遭投毒一案水落石出,若得陛下应允,我与殿下一道出宫去游玩可好?” 颜珣一口应道:“好罢。” 话音还未落地,颜珣又踟躇着道:“我从未出宫游玩过,连纸鸢都未放过,更不会民间时兴的斗蛐蛐、投琼之类的,先生可会嫌弃我?” 萧月白见颜珣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眼眶陡地发起热来,空闲的左手伸出食指来,又在颜珣略显圆润的面颊,戳了两下,这才笑吟吟地道:“我放纸鸢从来都是还未上得天去便落在了地上,斗蛐蛐未曾赢过,投琼每每都掷不出浑花来,殿下可会嫌弃我?” “自然嫌弃。”颜珣从萧月白怀中起身,高仰着头,作出一副傲慢的模样,这模样尚未做足,却先忍不住笑了。 笑了一阵,颜珣松开抓着的萧月白的那根食指,转而拣起那罐子不知何时被自己丢在了床铺上的膏药,乖巧地道:“先生,我为你伤药罢。” 萧月白点点头,将裤腿往上扯了些,露出红肿的伤处来。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5 颜珣以指尖沾了些膏药在萧月白双足涂抹起来,萧月白不觉得疼,耳边却不住响起颜珣浸透了担忧的嗓音:“先生,是不是很疼?先生,我轻一些罢。” 萧月白抬手摸了摸颜珣的额发,摇首道:“不疼。” “先生,你在撒谎。”颜珣眉间尽蹙,指着萧月白细细地打着颤的双足,“你都疼成这样了,何故要骗我说不疼?” 萧月白适才确实未觉出疼来,直到循着颜珣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双足上,方有疼痛顺着经络,自双足蔓延而上。 这膏药微凉,在颜珣的按压下,很快便渗进了萧月白的皮肤之中,将疼痛击退了些。 萧月白赶忙道:“当真不疼了。” “真的么?”颜珣望住萧月白,肃然道,“先生你可莫要逞强,切勿欺瞒我,若是疼了,直言便可。” 自己较颜珣年长七岁,已过弱冠之年,颜珣此言一出,萧月白忽觉自己仿若不懂事的孩童似的,须得好生教训一顿。 萧月白失笑,伸手覆在颜珣的手背之上,保证道:“确实不疼了。” “好罢。”颜珣原本全数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萧月白的双足,说罢,一抬首,却不慎从萧月白开了大半的衣襟中窥见了一段甚是细腻的肌肤,他立刻抽出被萧月白覆着的双手,猛然将萧月白被他磨蹭开的衣襟扯上,动作之粗鲁,几乎要将柔软的缎子扯烂了去。 偏是这时,外头有一侍女叩门道:“殿下、萧先生,膳食已备妥了,可要送进来么?亦或是要在饭厅用?” 颜珣默然着将萧月白的衣襟整理妥当,过了良久,方答道:“送进来罢。” 萧月白见颜珣垂着首,好似有些许不知所措,柔声道:“劳烦殿下抱我去桌案旁罢。” 言罢,他又主动勾住了颜珣的脖颈,打趣道:“殿下可勿要将我摔了去。” 颜珣抬起首来,怔怔地瞧着萧月白,将那双桃花眼中盛着的狭促笑意全数收入眼中,而后堵在他嗓子眼的那口气终是散了去。 他一把抱起萧月白,将其安稳地放在了桌案前的矮凳上头。 片刻后,侍女一手推开门,一手端着食案,款步而入,行至桌案旁,抬手将菜肴一一摆开,分别是熘鸡脯、龙井虾仁、小酥肉、清炒芥兰,而后又有一侍女送来了贵妃红以及海参干贝粥。 颜珣取了一只贵妃红吃了,直吃到唇边尽是碎屑,尚未咽下,他又取了一只送到萧月白唇边,含含糊糊地道:“这贵妃红还热着,先生快尝尝。” 这贵妃红较荔枝小一些,乃是圆球状的酥饼,只底下略平一些,由掺有香料的红酥所制,颜色艳丽,香气诱人。 萧月白就着颜珣的手指吃了,又为颜珣盛了碗海参干贝粥,方压低声音道:“殿下,你认为是何人要害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投琼就是掷骰子,浑花是指六个骰子上的数字一致 弱冠之年指男子二十岁,这里萧美人二十一岁,阿珣十四岁 第17章 起·其十三 现下已是未时,明媚的阳光从雕有繁复纹案的窗棂倾斜进来,柔柔软软地扑腾到颜珣身上,将他的每一寸肌肤都打得纤毫毕现,浓密的羽睫更是在他的面颊上落下了两排阴影来。 那羽睫扇动了俩下,而后颜珣执起调羹饮了一口海参干贝粥,待这口热粥下肚,他以手托腮,道:“皇兄为人跋扈,得罪的人不少,但敢要他性命的怕是不多,若是一着不慎,被人发现了去,谋害储君,实乃是株连九族的弥天大罪,少有人敢这样豪赌罢。” 他夹了块龙井虾仁放入口中,虾仁鲜美,较海参干贝粥不遑多让,又有龙井嫩芽之香醇,滋味独特,他咀嚼了两下,虾仁便乖顺地滑入了喉间,他见萧月白不动竹箸,便夹了一块龙井虾仁送到萧月白唇边。 萧月白背光而坐,面容不甚明晰,只一双桃花眼却是仿若含着一汪春水一般,清澈、透亮。 萧月白将那块龙井虾仁收入口中,又听得颜珣道:“谋害储君,若非是不知轻重,便须得有足够的能耐,而有能耐的……” 颜珣望了萧月白一眼,展颜笑了:“眼下最有能耐的便是我三皇弟了,他较我小不过半月,幼年时,我曾与他一道念过书,我素来愚钝,他之聪颖,我断然及不上,他又是我们之中最得父皇喜爱的,他母家又是镇国将军,手握五十万大军。” 颜珣的三皇弟颜玘,相貌出众,颇有才名,可惜将于天玄元年,即颜珣即位那年死于一场恶疾。 前一世,萧月白初见颜珣之时,颜珣已坐上太子之位,彼时,萧月白一直在外为官,且对升迁一事并不上心,故而对京中局势也不甚关注,至于其中秘辛更是无从得知。 但颜珣既能坐上太子之位,想来并非愚钝,而是藏拙。 不知颜珣幼年之时,颜玘可曾欺辱过他? 萧月白心间陡生疼惜,凝视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不由自控地道:“殿下,你可否同我讲讲你幼年之事?” 闻言,颜珣忽觉过去种种铺天盖地而来,下一刻便要将他一口吞下,他登时遍体生凉,紧接着浑身上下的皮肉全数紧绷了起来,面上笑意尽褪,骤然恢复成了旁人面前喜怒难辨的模样,左手握拳,右手几乎要将指间的调羹折断了去。 他的身量尚且不及萧月白,坐着之时,要微微仰首方能与萧月白对视,现下,他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俾睨之势盯着萧月白,直要将萧月白看作任人随意践踏的草芥。 待他看清萧月白盛着担忧的双目,他终是定了定神,拼命地将过去种种从脑中逼退,整个人随即柔软了起来,他又用了一口海参干贝粥,方含含糊糊地道:“先生问这个作甚么?” 萧月白心知自己怕是戳到颜珣的痛处了,方才着实是口不择言,遂自责地道:“是我唐突了。” 颜珣摇首道:“我不知先生为何要提及此事,但我知晓先生是关心我才这样问的,是以,算不得唐突。” 颜珣虽道算不得唐突,却仍是对自己幼年之事只字不提,他不再理会萧月白,埋首用膳。 萧月白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些甚么,索性也执起竹箸用起了膳来。 俩人说话的功夫,桌案上的膳食已生了凉意,特别是那贵妃红,远不及颜珣方才送到他口中的那只般香酥可口。 熘鸡脯、龙井虾仁、小酥肉、清炒芥兰、贵妃红以及海参干贝粥很快便见了底,颜珣见萧月白已放下了竹箸,扬手招人来将其尽数撤下。 片刻后,颜珣站起身来,朝一內侍吩咐道:“沏一壶庐山云雾来。” 适才,颜珣不合时宜地问萧月白可要饮茶,萧月白便提到了庐山云雾。 萧月白仍坐在桌案前,他垂下的眼睑略略往上抬了些,便瞧见了颜珣的一双手,颜珣倚窗而立,一双手背在身后,不知为何绞在了一处。 “殿下……”萧月白轻唤了一声,颜珣并不理会他,只那双手却绞得更紧了些。 “殿下……”萧月白又唤了一声,才见颜珣回过首来,颜珣面上尽是忐忑,良久,才别扭地道:“我方才对先生不敬,先生半晌都不发一言,可是生气了?” 颜珣方才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虽令萧月白略略有些吃惊,但他却并无怒意,反是对颜珣愈加疼惜,至于用膳时不发一言,不过是不知说甚么才好罢了。 听得颜珣这话,萧月白勾唇笑道:“我若是生气了,殿下该当如何?”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6 颜珣怔怔地望着萧月白,咬了下嘴唇,怯生生地道:“我请先生喝庐山云雾,先生便不要生气了罢。” “好罢。”萧月白好脾气地道,“那我便不生气了。” 颜珣见萧月白这样好说话,犹豫了下,扑到萧月白怀中,蹭了蹭萧月白的颈窝,亲亲热热地唤道:“先生,先生,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幼年实在不太美好,所以阿珣产生应激反应了 第18章 起·其十四 颜珣见萧月白这样好说话,犹豫了下,扑到萧月白怀中,蹭了蹭萧月白的颈窝,亲亲热热地唤道:“先生,先生,先生……” 萧月白怕颜珣摔了去,伸手揽住了颜珣的腰身,因他双足有伤,受不得重,独坐之时,脚尖虚虚点地,尚可支撑,但双腿被颜珣的体重一压,便须得脚趾、脚底全数着地才能维持平衡了。 不多时,便有细细的热汗从萧月白额角滚落下来,沿着细腻的肌理,蜿蜒进了衣襟内,他穿了一身绀青色的衫子,热汗浸进了柔软的缎子里头,将丝缕濡湿了,染出一个个暗青色的水晕来。 颜珣自小凄苦,纵然是他的生母韩贵妃都从未疼爱过他,怀上他之前,韩贵妃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文帝独宠赵皇后,韩贵妃数月才能承一次雨露,幸而她的肚子争气,在一次雨露后,便有了身孕。身怀有孕后,韩贵妃日日盼着腹中胎儿是一个男孩,好借此母凭子贵,故而生产当日,接生婆告知她她生了一个皇子之时,她欢喜得几乎要昏死过去,恍惚间觉着用不了几年,她便能将赵皇后取而代之。 然而文帝却对她与甫出生的颜珣不闻不问,直到颜珣满月,才勉强露了一面,赐了名,连满月宴都未提及。自此,韩贵妃便懒得理会颜珣,索性将颜珣交予侍女日夜照看,自己则忙于钻营,只不痛快之时,才会想起不曾予她任何好处,却折磨了她一天一夜才出生的颜珣,而后她便会怒气冲冲地将颜珣一把提起,剥去颜珣的衣衫,摘下发髻上的金步摇,以尖头处往颜珣后背扎去,全然不顾颜珣的哭喊,直至幼嫩的后背鲜血淋漓才不得不作罢。数年后,韩贵妃当上了贵妃,愈发忙碌起来,颜珣长到十四岁,有时会记不得韩贵妃生得是何模样。 是以,于颜珣而言,全天下只萧月白一人可以让他肆无忌惮的撒娇。 方才萧月白问及他幼年之事,他最先想起的不是欺辱他的旁人,正是韩贵妃,他霎时心生惊惧,才不由自己地作出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来做掩饰。 但他即刻便后悔了,怕萧月白将他抛弃了去,萧月白三元及第,原本前途无量,韩贵妃却无端央文帝要萧月白做了自己的先生,生生地毁了萧月白的仕途,但即使如此萧月白也从不对他恶语相向,反是倾囊相授。 而今,萧月白这样纵容他,他便愈加舍不得萧月白,他又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一面听着其下的跃动,一面可怜兮兮地唤道:“先生,先生,先生……” 在他的轻唤中,他忽觉萧月白揽着他腰身的手松了松,他心中一震,怕萧月白要将他推了开去,遂拼命地抱住了萧月白的后背,几乎要将双臂嵌入萧月白的皮肉之中。 萧月白倒抽了一口凉气,安抚地拍了拍颜珣的后背,柔声道:“殿下,你且先起身可好?” 颜珣浑身一颤,到底还是站起了身来。 他一站起身,便背过身去,走远了些,连眼角余光都未分半点予萧月白。 颜珣这模样似极了受了伤的幼兽,萧月白心下一疼,连声唤道:“殿下,殿下……” 足足唤了十余下,颜珣都未理会他,萧月白起不得身,只得道:“殿下,你再不理会我,我便不作你的先生了。” 这番话字字千钧,砸在颜珣心脏上,直把那脆弱的脏器砸得血肉模糊,他怔怔地回过身去,满腹委屈地道:“先生,你方才还应允我要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的,怎可说话不作数?” 萧月白见颜珣双目泛着水雾,指了指自己的双足,道:“有些疼了。” 他怕颜珣自责,并不明言是因颜珣的缘故才致使双足发疼,但颜珣却立刻想了个通透,疾步奔到萧月白身旁道:“先生,是我弄疼先生了。” 他一近得萧月白的身,萧月白面上、脖颈的细汗便扎入了他眼中,因而话音还未落地,他便颤着手取出一张锦帕来,为萧月白将汗水拭去。 待颜珣擦拭完毕,萧月白作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讹诈道:“如此,一壶庐山云雾怕是不够了。” 萧月白生得昳丽,纵然挤眉弄眼地作出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亦绝无鄙陋之感,反是愈发显得其眉眼生动,更添一段风华,这段风华好似能将他面上未褪尽的苍白都逼退了去。 颜珣望着萧月白的眉眼,展颜笑道:“未料想先生这样好哄,下次先生考我学问,若是我答不上来,定为先生奉上一桌子的香茗,到时先生可不许责罚我。” 双足的疼痛已缓解了些,萧月白抬起手来,以指节轻轻地敲了下颜珣的额头,失笑道:“殿下,我可不是这样好收买的,你倘若答不上来,我便罚你抄书,抄不完便不得用膳。” “好罢。”颜珣吸了吸鼻子,“我定然会好好用功的,绝不让先生有机会责罚我。” 萧月白摸了摸颜珣那被他敲过的额头,笑吟吟地道:“那便好。” 颜珣不敢再扑进萧月白怀中,便与萧月白相对而坐。 萧月白敛起笑意,肃然道:“殿下,你方才道你怀疑三殿下,你为何不怀疑四殿下亦或是……” 他停顿了下:“亦或者太子殿下。” 颜珣眉间微蹙,压低声音道:“假若是四皇弟所为,那他来大理寺牢房见我,便是做戏与我、皇兄以及周惬看;假若是皇兄所为,他分明中了毒,还当着我的面呕血,这苦肉计使得着实不错……” 颜珣还要往下说,却听得一阵脚步声渐近,转而惊恐地道:“先生,我当真从未害过皇兄,眼下该如何是好?” 下一刻,便有一內侍立在门口通报道:“殿下,三殿下驾到。” 颜玘也已到了门口,颜珣见得颜玘,面上惊恐略略褪去了些,赶忙起身迎道:“三皇弟怎地来了?” 萧月白起不得身,朝颜玘作揖道:“见过三皇子殿下。” 颜玘由颜珣迎到桌案前坐了,他甫一坐下,那壶用以收买萧月白不许生气的庐山云雾碰巧送了上来。 颜珣摆了摆手屏退侍女,亲手为颜玘倒上一盏茶,茶水滚烫,白气自茶面升起,将颜玘出众的眉眼拢在了其中。 萧月白垂眼瞧着那茶盏上的描金,暗暗思忖道:阿珣如今犯的是谋害储君的重罪,旁人本该避之不及,甚至连韩贵妃都未曾来露过面,何以颜环、颜玘俩人却是接连而至?莫非是因着兄弟之情?但身在天家又何来的兄弟之情。 第19章 起·其十五 萧月白垂眼瞧着那茶盏上的描金,暗暗思忖道:阿珣如今犯的是谋害储君的重罪,旁人本该避之不及,甚至连韩贵妃都未曾来露过面,何以颜环、颜玘俩人却是接连而至?莫非是因着兄弟之情?但身在天家又何来的兄弟之情。 萧月白心下生疑,面上愈发柔软,唤来一內侍,又朝颜玘道:“殿下受了些惊吓,若是胡言乱语,还望三殿下见谅,我且先退下,免得打扰了两位殿下。” 方才颜珣听闻颜玘的脚步声,故意作出一副惊恐模样,直至现下那惊恐都未褪尽,是以,萧月白便顺势道颜珣受了惊吓。 话音还未落地,便有一內侍应声而来,萧月白站起身来,由內侍扶着,堪堪走出一步,便听得颜玘对那內侍道:“萧先生受了伤,你仔细些。” 內侍恭声应诺,扶着萧月白出得了门去。 颜玘饮了一口庐山云雾,随口夸了句“好茶”,方要将茶盏放下,却发现颜珣的手微微地打着颤,他怕驳了颜珣的面子,并不点明,只关切道:“二皇兄,你如何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7 颜珣不答,垂着首为自己倒了盏茶,由于手指微颤,滚烫的茶水有大半淌到了桌上铺陈着的桌布上,这桌布为上好的缎子所制,上头绣着一程山水,刺绣之人技艺不凡,一块山石、一点涟漪皆精美绝伦,连接在一处,别有开阔壮丽之感,茶水将这些山水打湿了去,又沿着缎子的纹理漫至垂在边缘的流苏,末了,顺着流苏的丝缕滴落了下去。 “滴答,滴答……” 颜珣登地站起身来,面上无半分失色,扬声道:“快来人将这桌布撤去。” 候在门外的侍女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快手将桌布撤去,换上一张干爽的铺上,又跪下身去擦拭地面上的水渍。 颜玘一面饮茶,一面窥视着颜珣,颜珣面上虽无失色,一贯目无下尘的高傲模样,但那半隐在袖口的手指却依旧颤抖不止,甚至素来直挺的背脊都有些许佝偻,分明是强作镇定,由此瞧来,颜珣当真如萧月白所言受了惊吓,只不知是意图毒杀颜玙被告发受了惊吓,亦或者是被人诬陷毒杀颜玙而受了惊吓,但倘若颜珣这般不济事,如何能有毒杀颜玙的能耐? 侍女将地面上的水渍全数拭了去,便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合上。 待侍女走后,颜珣突地一把抓住颜玘的手腕子,以致于颜玘的手猛然一斜,几乎将茶盏摔了去,下一瞬,颜珣却即刻将手收了回去,端坐在矮凳上,面上窘态微现,勉强笑了一下,信口扯了个话题:“三皇弟近来可好?萧先生近来日日考我的学问,连昨日都未落下,实在是难缠得很。” 颜玘一手扶住茶盏,将茶盏安稳地放在桌面上,柔声道:“我那先生虽学问远不及萧先生,却也难缠得很,萧先生三元及第,是我朝百年以来难得的人物,二皇兄有萧先生作先生,着实是令人艳羡。” 颜珣胡乱地点了点头,便默然不言,只低首饮茶。 颜玘亦不发一言,直至颜珣两盏茶饮尽,方道:“二皇兄,我虽不知是谁要害大皇兄,但我笃信下毒之人绝不是你,若是有甚么我帮得上的,你大可与我直言。” 闻言,颜珣双目泛红,连连颔首道:“多谢。” 颜玘笑道:“你我血脉相连,何须言谢。” 血脉相连?颜珣心下嗤笑,面上满是感激之情,略微哽咽着道:“二皇弟,你且快些走罢,莫要让人瞧见了去,如今我罪责未脱,可勿要连累了你才好。” “二皇兄……”颜玘叹息了一声,到底还是起身出去了。 颜珣望着那盏只饮过一口的茶,低笑一声,颜玘生母出生将门,甫一入宫便被封为淑仪,虽当时所承之雨露及不上赵皇后,但要将韩贵妃比进尘埃里去却是绰绰有余。凌淑仪生产当日,文帝一下朝便候在外头,连御膳都未用,足足候了三个余时辰,颜玘才降生,赐名为“玘”。颜玘略长一些,便由文帝点了当朝大儒为师。颜玘平日的吃穿用度亦远胜于自己,怕是未曾饮过这般枯涩、粗淡的庐山云雾罢。 第20章 起·其十六 萧月白由一內侍扶着,虽可与之借力,但因双足须得全数点地才能行走的缘故,远不如被颜珣抱着舒服,他每行一步,都会牵动伤处,以致于双足不住地发起疼来,这疼痛蔓遍四肢百骸,剧烈地撞击着神经末梢,几近钻心,他面上却不露半分,连脚步都未有些许停顿。 他的卧房距颜珣的卧房算不得远,只短短的一段路,但待他安稳地坐在软榻之上时,他的额角、后背却已然生了湿意。 他摆了摆手令內侍退下,拭去额角的薄汗,便舒展四肢,躺在软榻上假寐。 昨日,他抱着颜珣睡了一夜,由于怕惊扰了颜珣好眠,全然不敢有所动作,睡姿甚是端正,连翻身也无,因而一醒来,他便觉得一身骨、肉酸软难当。 现下他已生困倦,却因心中思绪翻腾,纵然躺在舒适的软榻之上都全无睡意。 突地,窗棂一动,顷刻后,便有一人立在了萧月白软榻之前,这人做內侍打扮,一身半新不旧的蓝灰色衣衫。 萧月白听得动静,兀自阖着双眼,躺在软榻之上,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子昭。” 来人正是陆子昭,陆子昭见萧月白面色苍白,急声道:“公子,你的面色为何这样差?可是尚未上过药么?属下昨夜送去的……” “昨日那药我已丢了。”萧月白打断道,“子昭,你糊涂了,我昨日若是上了药,倘若今日被人发现了去该作何解释?为求万全,我自然上不得药。不过方才殿下已为我上过药了,你无须忧心。” “公子无事便好。”陆子昭又附到萧月白身旁耳语了一番。 萧月白听罢,略一挑眉,吩咐了几句,便道:“你且去罢。” 话音尚未落地,窗棂又是一动,陆子昭转瞬间消失无踪了。 萧月白略略抬了抬眼,盯着洒在地上层层叠叠的斑驳光圈,一双桃花眼中霎时流光溢彩,微翘的眼尾更是挟着一抹熠熠光辉,好似能将这房间的每一处都照得透亮。 恰是这时,颜珣叩门道:“先生,我能进去么?” “进来罢。”萧月白应了一声,立刻回过首,向着门缝处望去,眨眼的功夫,那门缝便大开了,他不禁勾唇笑了,同时以视线将颜珣拢了个结结实实。 甫一踏进门里头,颜珣乍然与萧月白四目相接,萧月白眼尾的那抹光辉便直直地扎进了他眼中,逼得他的呼吸莫名地一滞。 须臾之后,他定了定神,见萧月白面有倦色,怯生生地道:“我可是打搅先生歇息了?” 萧月白摇了摇首,问道:“三殿下回去了么?” “嗯。”颜珣走近了些,凝视着萧月白的眉眼,叙述道,“他道他笃信下毒之人不是我,我假若有所求,他亦会帮我。” 由颜珣适才的反应与其眼前的神情推测,颜珣与颜玘之间应是生过间隙,颜玘之言定然不为颜珣所信。 萧月白思索间,又听得颜珣道:“我假装因被诬陷一事受了惊,还故意洒了茶水与他看。” 闻言,萧月白陡地坐起身来,眉间尽蹙,扣住颜珣的一双手细细看了。 颜珣一时不知萧月白是何意图,任由其抓着手,一动不动。 萧月白见颜珣手上肌肤完好,无丁点烫伤,才舒了口气道:“殿下,你要做戏与三殿下看虽可,只切记勿要伤了自己。” 颜珣在软榻边坐了,为难地道:“这次无事,但若是下次……” 颜珣不再往下说,但萧月白却是心知肚明,颜珣为达目的,怕是伤了己身,也在所不惜,自己适才所言却是强人所难了。 萧月白家世尔尔,于他的仕途几乎无半点助力,上一世,为往上爬,他使了不少阴毒计策,其中自是少不得苦肉计,为排除异己,构陷政敌,他甚至曾亲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当时他血流如注,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却无一丝后悔。 那时,他身在官场,若是安心做一低微的芝麻小官,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颜珣生于天家,幼时被人欺辱,只一待其冷淡的韩贵妃勉强可做依靠,如今又被人诬陷意图毒杀太子颜玙,自保亦是不易,他又如何能对颜珣作这样的要求?这要求分明太过无理了些。 “殿下……”萧月白端详着颜珣稚气未脱的面颊,心生怜惜,不由地将颜珣的手扣得更紧了些,“殿下,只要你我独处,你便无须做戏。” 颜珣倾身抵着萧月白的右肩,乖巧地道:“我知晓先生不会害我,自然无须在先生面前做戏。” 萧月白松了颜珣的一双手,双目含笑,打趣道:“你怎知我不会害你?”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右肩,又抓了萧月白的右臂,轻轻地晃了两下,亲昵地道:“先生莫不是想将我卖了换糖吃罢?” “我早已不是贪糖吃的孩童,将你换糖吃作甚么?”萧月白肃然道,“必然是换纸鸢放才是。” 颜珣疑惑道:“为何是纸鸢?先生你不是从未将纸鸢放到天上去过么?”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8 萧月白刮了下颜珣的鼻子,莞尔道:“那是骗你的,你先生我当年可是十里八乡首屈一指的放纸鸢能手。” “这样啊。”颜珣瘪了瘪嘴,不满地道,“先生你竟敢欺上,我定要罚你。” “如何罚?”萧月白柔声道,“罚我回乡放纸鸢么?” 颜珣隔着层层软缎子,咬了下萧月白肩头的皮肉,含含糊糊地道:“我要罚先生教我放纸鸢。” 萧月白伸手揽住颜珣的腰身,盈盈笑道:“好罢。” 萧月白的体温穿过衣衫熨帖在颜珣的肌肤上,极是令人安心,颜珣尚且不知足,避开萧月白的双足,又往萧月白怀里头钻了去。 怀中的颜珣如同爱撒娇的猫儿一般,萧月白抿唇一笑,伸手抚了抚颜珣略显单薄的背脊。 颜珣仰起首来,双目灼灼地盯住萧月白,一字一字地道:“先生,不知为何,我初见你,便笃定你不会害我。” 萧月白虽不知这一世他与颜珣初见是何情形,却不由应和道:“我初见殿下,便决心要一生追随殿下左右。” 颜珣听得这话,笑逐颜开,他本想赖在萧月白怀中不起来,却突然思及今早萧月白的手臂因被他枕了一夜而麻木的情状,只得无奈地从萧月白怀中钻出来,翻了个身,躺在萧月白身侧,催促道:“先生,你可是累了?快些歇息罢。” 软榻窄小,萧月白的右臂、右腿与颜珣的左臂、左腿紧密相贴,无一点缝隙,近得仿若连俩人的吐息都缠在了一处,难以分辨。 歇息了约莫一个时辰,已是黄昏时分,火烧云将天空燃作橘红交错,一抹余光沿着窗户上繁复的花纹攀爬了进来,偏巧落在萧月白面上。 萧月白羽睫一颤,紧接着睁开了双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不知何时钻进了他臂弯中的颜珣,他心中一动,细细地在心里头描摹着颜珣的面容,每一寸肌肤、每一分弧度都不放过,他尚未描摹个够,颜珣却是醒了过来。 颜珣本能地蹭了蹭萧月白紧贴在他面颊的侧胸,打了个哈欠:“先生……”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颜珣才彻底醒了过来,他登地站起身来,灵活地从软榻跃到地面上,连蹦带跳地取了一本《周髀算经》来,递予萧月白,欢欢喜喜地道:“昨日只教了些许,便被皇兄搅了去,先生,现下继续可好?” 颜珣适才这番动作,全然无平日那副喜怒难辨、目无下尘的模样,犹如民间活泼自在的孩童一般,甚是惹人喜爱。 萧月白的双目骤然一热,他柔柔地瞧着颜珣,一手接过《周髀算经》,一手抚过颜珣略显圆润的面颊,道:“好罢。” 萧月白收回手,全然不知昨日这《周髀算经》教到了何处,粗粗翻阅了两下,幸而从中发现了自己所做的标记。 念书之时,萧月白虽记忆上佳,却有做标记的习惯,而今做了颜珣的先生,这习惯倒是从未变过。 萧月白望住颜珣,笑道:“殿下可记得你还欠我一壶庐山云雾?” 颜珣即刻出门吩咐內侍沏一壶庐山云雾来,心下起誓道:以后我定要让先生饮上顶顶好的庐山云雾,比三皇弟平日饮的好上千万倍。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补了约莫三百字,补充了下颜玘的背景 第21章 起·其十七 现下已是黄昏时分,房间内愈发昏暗不明,惟天边火烧云的余光为半隐在暗处的物什染上了一层艳色。 是以,颜珣又唤了內侍来掌灯,才回到萧月白身旁,搬了张矮凳来,在软榻之前乖巧地坐了。 內侍很快便将灯台点上了,明晃晃的烛光利落地破开一片昏暗,将俩人照得分明,偶有夜风自窗缝中窜来,打得烛光微微摇曳起来。 萧月白从软榻之中坐起身来,仔细地讲解着《周髀算经》。 萧月白出生吴地,放软声音之时,他的嗓音宛若春风拂面,有几分似吴地女子的一口吴侬软语,只略略有些沙哑;而授课之时,他的嗓音则是字正腔圆,抑扬顿挫。 萧月白面上一派肃然,但被这暖黄的烛光一覆,肌肤随即镀上了一层暖光,使得他的神情骤然柔软了起来,唇瓣更是犹如涂了口脂似的,嫣红欲滴。 颜珣望着萧月白不停张阖的唇瓣,不由地发起怔来。 萧月白见颜珣并未听进去,出声提醒道:“殿下。” 半晌,颜珣方回过神来,歉然道:“先生,我适才走神了。” 萧月白无奈地笑道:“殿下若是听不进去,今日便不讲了罢。” 颜珣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走神,立刻摇首道:“我定会好好听的,先生你接着讲可好?” 《周髀算经》涉及天文与算学,甚是枯燥,颜珣怕是觉得无趣了罢? 萧月白抚过颜珣略显稚嫩的面颊,柔声道:“殿下,劳烦你去取笔墨纸砚来。” 闻声,颜珣皱了皱鼻子:“先生,你莫不是要出题考我罢?” 萧月白含笑道:“自是要考你,你若是答不上来,待会儿那壶庐山云雾便由我独享了。” “先生……”颜珣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到底还是起身去取笔墨纸砚。 他先是搬了张矮几来放在萧月白软榻之前,又取来狼毫置在笔搁上,才执着墨条在红丝石所制的砚台上研磨。 颜珣低着首,萧月白瞧不见他的容貌,便转而凝视着他研墨的手,那手指纤长莹润,仿若与昔日执朱笔的手指合在了一处,萧月白不由心绪混乱,登时陷入了恍惚之中。 前一世,萧月白权倾朝野,时常在宫中行走,若无旁事,便会伴在颜珣身侧,颜珣批阅折子之时,他偶尔会为颜珣研墨,彼时的颜珣从不理会他,而今,十四岁的颜珣竟主动为他研墨,着实是令他心神激荡。 颜珣并非女子,萧月白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红袖添香夜读书之感。 片刻后,颜珣磨好了墨,又将宣纸在矮几上铺陈开来,可怜兮兮地道:“先生,你出题罢。” 萧月白执起狼毫,沾上墨汁,低笑一声,并不出题,只一面画着图形,一面讲解《周髀算经》中的一段,讲到关节处,他朝着颜珣问道:“懂了么?” 颜珣聪慧,一点便通,答道:“懂了。” 恰是这时,侍女送了庐山云雾来,庐山雨雾因产自九江庐山而得名,茶芽肥厚,清翠多毫,醇厚味甘。 颜珣抬手将宣纸往旁边去了些,留出来的空闲处便让侍女放了龙泉青瓷茶壶以及两只茶盏。 颜珣摆摆手令侍女退下,亲自倒了一盏茶递予萧月白。 萧月白接过茶盏,细细品着,这庐山云雾远不及前一世他相府平日备着的,但因这盏茶是颜珣心甘情愿倒的,颜珣又身在他伸手可及之处,他非但不觉得这茶水粗劣,反是心生欢喜,被茶水润泽过的口腔乍然生起了甜意来,这茶水好似化作了蜜糖水,柔柔软软地抚过他的喉间,末了,缠绵地落入了腹中。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9 “口感如何?”颜珣思及颜玘只饮了一口的那盏庐山云雾,不禁有些忐忑。 萧月白赞许道:“我从未饮过这般合意的庐山云雾。” 颜珣略略松了口气,为自己也倒了一盏。 萧月白又讲了约莫俩个时辰,庐山云雾也已续了数回。 他忽然停顿了下,望着颜珣,叹息一声:“殿下,你我困在这拂雨殿之中也不知何时方能洗脱罪名。” 颜珣不知萧月白为何讲算学讲到一半,竟不往下讲了,却是提及自己被诬陷谋害颜玙一事,方要发问,萧月白陡然抓了他的手,以食指在他掌心上写了两个字:有人。 有人?是有人在外头窥视么? 颜珣会意,含着哭腔道:“我当真从未意图要谋害皇兄,岂料,一时不慎,居然被人诬陷了去。” 萧月白故意将声音压低了些:“我不知是谁要诬陷殿下,但为了洗脱殿下的罪名,我已差人把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中残余的药粉掉了包,殿下到时只要坚持须得御医再验一验那瓷瓶中的毒物与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中残余的药粉是否相同,便可脱罪。” “糊涂!”颜珣不住提声道,“你差使之人行事可稳妥?你虽是好意,但倘若被人瞧见了去,不是害得我平白担了罪名么?” “殿下,你且小声些。”萧月白眉间尽蹙,“这拂雨殿中保不齐藏着第二个王姝。” 颜珣噤声,不发一言,萧月白亦沉默了下来。 良久,萧月白笑吟吟地道:“那人已走了。” 颜珣疑惑道:“先生方才为何要这样说?” 萧月白凑到颜珣耳侧低语了几句,又饮了一口已然凉透了的庐山云雾。 作者有话要说:  《周髀算经》为天文学、数学著作,数学方面讲了勾股定理 第22章 起·其十八 萧月白凑到颜珣耳侧低语了几句,又饮了一口早已凉透了的庐山云雾。 待这口庐山云雾入腹,萧月白放下茶盏,向窗外望去,现下已近亥时,月朗星稀,清亮的月光倾洒下来,漫进雕花窗棂,沿着墙壁蜿蜒而下,继而铺展了开去。 萧月白合上手中的《周髀算经》,抬手抚着颜珣的额发,柔声道:“天已夜了,殿下快些去歇息罢。” 听得这话,颜珣顺势扣住了萧月白抚着自己额发的右手,道:“我有些饿了,先生陪我用些茶点可好?” “好罢。”萧月白应和道,“我也有些饿了。” 颜珣松开萧月白的手,站起身来,欢快地一蹦一跳着到了门口,门一推开,复又恢复成了喜怒难辨的模样,连语调都平缓得仿若带了死气:“再送一壶庐山云雾并一些茶点来。” 內侍应诺,领命而去。 过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內侍端着食案进来了,食案上头放着一壶庐山云雾以及三品茶点。 这三品茶点分别是核桃软糕、柳叶蒸饺以及松子鹅油卷。 颜珣已将矮几上的笔墨纸砚撤去,这茶点便摆在了矮几上头。 萧月白执着竹箸,随手夹了个柳叶蒸饺送入口中,这柳叶蒸饺乃是咸菜肉丝馅的,甚是可口,他原本不觉得饿,由于应了颜珣陪其用些茶点,故而打算每一样都尝上一口,这一个柳叶蒸饺下肚,他却陡然生起了饿意来。 颜珣一面吃着一只松子鹅油卷,一面下意识地窥望着萧月白。 俩人且饮且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将三品茶点用尽了。 颜珣饮尽茶盏中残余的庐山云雾,微微仰首望住萧月白道:“先生,你今日与我一道睡可好?” 倘若前一世颜珣这样与他说,萧月白定能欢喜地在京城布上一年的粥,但眼前的颜珣仅仅是二皇子,远未坐上天子之位,须要遵循宫中诸多规矩,君臣抵足而眠,共商国是,可称美谈,他与皇子同床而眠,却是逾矩了。且这拂雨殿又或许藏有内奸,他不过是一介无品秩的教书先生,恐怕护不得颜珣周全,若是他与颜珣同床而眠之事被旁人知晓了去,不知会惹来何等的流言蜚语。 是以,萧月白只得摇首道:“这怕是逾矩了。” “昨日在大理寺牢中先生不是还抱着我睡么?”颜珣辩驳道,“为何今日便是逾矩了?” 萧月白答道:“今日与昨日境况不同。” 颜珣放下茶盏,伸手勾住萧月白的脖颈,以面颊蹭了下萧月白的锁骨,撒娇道:“先生,我有些怕黑,若无先生陪伴,怕是不得好眠。” 见萧月白沉吟不答,颜珣蛮不讲理地道:“你吃了我的茶点,便须得听我的。” 闻言,萧月白不觉失笑,入眼的颜珣已是十四岁了,全然是少年的模样,在天家这年纪算不得小了,颜珣的曾祖因先帝早崩,早在十三岁那一年便做了皇帝,随即娶了一后一妃,如今颜珣这副模样却似足了讨要不到糖吃而打滚撒泼的孩童,虽然摆明了不讲道理,于萧月白而言,却着实是可怜可爱。 萧月白不得不屈服:“只今日一次,劳烦殿下抱我去床榻罢。” 怕萧月白反悔,颜珣立刻揽住萧月白的腰身,将他打横抱起。 幸而软榻与床榻算不得远,颜珣未费多少劲,便将萧月白安稳地放下了。 萧月白伸手解着自己的外衫,抬首见颜珣要将烛火吹熄,急声道:“殿下不是怕黑么?” 颜珣回过首去,与萧月白四目相接,笑道:“既有先生在我身侧,我如何还会怕黑。” 话音尚未落地,摇曳的烛火已灭了去,只烛芯灼还热着,除却窗台下被月光照着的那处,整个房间登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颜珣便踏着这一片黑暗,走到床榻旁,解去外衫与中衫,仅着这一件亵衣,钻入了暖和的被褥里头,末了,摸索着抱住了萧月白的腰身。 萧月白将颜珣揽在怀中,颜珣顺势往萧月白心口钻了钻,迷迷糊糊地唤了声:“先生。” 萧月白顿觉心脏柔软得厉害,较适才的核桃软糕都要柔软上许多,遂将怀中的颜珣紧了紧,声若蚊呐地唤道:“阿珣……阿珣……” 如今颜珣尚且年幼,虽与自己这般亲近,但到底不过是纯粹的依赖罢了,断无旁的情感,是以,萧月白便安心地做着教书先生,只唤颜珣为“殿下”。不知待颜珣再长大一些,到了情窦初开之时,是否会对他生出别样的情愫来? 那厢,东方堪堪有一丝白光,周惬尚在熟睡,突地有一物自窗缝中直直地飞扑至他枕边。 周惬猛然惊醒,环顾四周,见毫无异样,便趿了鞋匆匆开门而出,门外亦无不寻常之处。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0 他又回到房中,捏起枕边那物,细细地端详了片刻,才展了开来。 第23章 一更·起·其十九 周惬又回到房中,捏起枕边那物,细细地端详了片刻,才展了开来。 这纸条尚未完全展开,周惬却听得一把迷迷糊糊的声音道:“相公,你今日怎地起得这样早?” 出声之人乃是周惬的妻子唐氏,周惬与唐氏感情甚笃,唐氏嫁予周惬八年,俩人从未吵过嘴,唐氏相貌虽不出众,但性情温和,且颇为能干,将周府打理得井井有条,便是她陪着周惬从一介芝麻小官,坐上大理寺卿之位,美中不足的是这唐氏年八来不曾有孕。 周惬将纸条拢在手中,俯下身去吻了下唐氏的发间,柔声道:“阿芜,我今日有公务要处理,须得早起,你勿要起来,再睡会儿罢。” 唐氏低低地应了一声,因着实睡意未消,即刻又睡了过去。 周惬直起身来,走到窗边,借着薄弱的晨光将纸条看了仔细,后又将纸条放入一暗格之中,才穿衣洗漱,急匆匆地坐了马车赶去大理寺。 大理寺门口的守卫见周惬来得这样早,足足吃了一惊,才恭声道:“大人。” 周惬摆摆手,便径直到了封存证物的密室前。 颜珣卧房中藏有毒/药的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以及据王姝证言盛有毒/药由颜珣交予刘垣毒杀太子颜玙的白色瓷瓶俱在此处。 周惬开了足有三把明锁并一把暗锁,这密室的门才得以推开。 他走到那霁蓝釉白竹纹梅瓶面前,一手摊开掌心,铺覆上雪白的帕子,一手随即将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中的毒/药倒出了些在帕子上头。 他将这帕子放在一桌案上,又取出另一张帕子倒上了白色瓷瓶中的毒/药。 而后,他将两张帕子并排放着,细细端详,这两张帕子上的毒/药凭肉眼观来无论是颜色亦或是颗粒大小都并无不同,紧接着,他低下首去,轻嗅了下,未免不慎吸入鼻腔,他极为小心,半晌后,他直起身来,面色肃然,有了定论:这两处毒/药的气味亦无不同。 ——那纸条上头写的是毒/药恐已被掉包。 周惬沉思须臾,将两张帕子分别打上结,揣着怀中,不紧不缓地出了密室。 他吩咐心腹看紧密室,便上了马车,赶去上朝。 散朝后,他去了御医院,特意避过刘御医,寻了宁御医。 这两样毒/药原是刘御医验的,结论是这两样毒/药一致,但亦有可能刘御医早已被收买了去,谎称这两样毒/药一致,为求万全,他便打算先央宁御医查验,待得出结论后,再央刘御医验上一验。 宁御医见周惬前来,行过礼后,便自去摆弄自己的草药了。 周惬将两张帕子在宁御医面前展了开来,压低声音道:“劳烦宁大人验一验这两样粉末可是相同的。” 宁御医为人谨慎,仅抬眼瞧了周惬一眼,便复又低下头去,道:“验了作甚么?” “这两样粉末与我手头一要案有干系。”周惬坚持道,“劳烦宁大人了。” “周大人手头上的要案莫不是……”莫不是太子颜玙之案罢?宁御医噤声,不敢再往下说,见周惬会意颔首,他应承道:“好罢,请予老夫半个时辰。” “可。”周惬说罢,立在宁御医身旁,寸步不离。 半个时辰之后,宁御医下了结论:“这两样粉末并无不同,乃是杀人的毒/药,剧毒无比。” 周惬问道:“若是中了这毒/药可会呕血?” 宁御医答道:“怕是会呕尽心头血而死。” 周惬又问道:“为太子殿下看诊的是哪位御医?” 宁御医低声道:“是刘御医。” 周惬谢过宁御医,又去寻了刘御医。 刘御医验过后道:“这两样粉末成分一致,与太子殿下所中之毒亦是一致。” 周惬暗暗地打量着刘御医,含笑道:“劳烦了。” 周惬别过刘御医,出了宫去,坐上马车,赶往大理寺。 马车还离大理寺尚有一段距离,他便闻得一阵哭天喊地,他掀开车帘子一望,却有一老妇跪倒在大理寺门口,不住哭喊着,老妇背脊弯曲,额头几乎点地,而老妇身旁有一老翁一面轻拍着老妇的背脊,一面沉默地跪着。 周惬心道:哭得这样惨烈,莫不是有天大的冤屈罢。 思及此,他朝车夫催促道:“快一些。” 顷刻后,马车便到了大理寺门口,周惬下得马车来,扶起老妇,关切道:“老夫人,你有何冤屈?” 老妇面上涕泪纵横,涕泪弥漫在皱纹上,衬得其可怜万分,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身体更是细细地抽搐着,张了张嘴,话语破碎,良久都吐不出一个清晰的字来。 旁的那老翁朝着周惬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额头重重地撞击在地面上,待他抬首时,他额头上已多了个口子,口子上沾了些沙土,又有鲜血自其中流淌下来,覆在他本就丑陋的面上,煞是可怖。 老翁顾不得理会自己满面的鲜血,哀声求道:“还请青天大老爷还老头子与老婆子一个公道。” 周惬先是命一大理寺门口守卫请大夫来为老翁诊治,才问道:“老人家有何冤屈?” 这时,老妇终是缓过了气来,厉声道:“颜珣,当今二皇子颜珣害死了我儿!” 听得老妇直呼颜珣的名讳,又道儿子为颜珣所害,周惬心下吃惊不已,凝了凝神,朝堪堪赶来的众衙役道:“尔等且先将两位老人家扶进去。” 兹事体大,此处道路虽颇为冷僻,但老妇的哭喊声已远远地引来了数位观客,不宜再作问询。 衙役将老妇与老翁俩人扶到了客堂,便退到了一边。 周惬心中已有了猜测,问道:“敢问令郎姓甚名谁?” “刘垣,我儿唤作刘垣,便是在当今太子殿下身旁当差的刘垣。”老妇人哭嚷道,“他昨日被那天杀的颜珣害死了。” 竟果真是刘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1 周惬暗忖:昨日刘垣服毒自尽,至死都未承认曾与颜珣密会,假若刘垣是被颜珣害死的,难不成向太子颜玙投毒之人当真是颜珣? 周惬故作疑惑地道:“你儿刘垣既在太子殿下身边当差,怎地会惹上了二殿下?” 老妇哭道:“我儿是为了老身与我家老伴才……” 她哽咽了下,哑声道:“颜珣那恶人为了谋害太子殿下,意图收买我儿,我儿效忠于太子殿下,自是不从,颜珣……颜珣便拿老身与老伴的性命相要挟,我儿无法,便只得从了,昨日老身见着了我儿的尸身,却无人告知老身我儿死因,更不许老身将尸身带回去,老身原以为我儿是尽忠职守,为保护太子殿下而死,回家收拾我儿遗物之时,未料想,竟找到了一封遗书!” 说罢,她颤着手将遗书从怀中胡乱抓了出来,双手奉予周惬,哭求道:“望周大人能还我儿公道,砍了那颜珣的脑袋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砍了颜珣?以命偿命么?这老妇未免太过无知了,纵然确实是颜珣害死了刘垣,又意图谋害太子颜玙,只要颜玙性命尚存,颜珣十之八/九不会有性命之忧,毕竟据闻近来韩贵妃正得宠,韩贵妃的亲侄女初承雨露,封了贵人,亦受了不少赏赐,颜珣即使不为文帝所喜,依仗韩贵妃与韩婕妤俩人已然足以保全性命,至多是杀了负责教授他功课的萧月白以作训诫罢了。 周惬接过皱成了一团的遗详细地叙述了刘垣是如何为颜珣所迫,又是如何狠下心来向太子颜玙投毒,最末,叩谢了父母的生养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补上昨天的,二更晚上六点前更 第24章 二更·起·其二十 周惬接过皱成了一团的遗详细地叙述了刘垣是如何为颜珣所迫,又是如何狠下心来向太子颜玙投毒,最末,叩谢了父母的生养之恩。 这遗书不知是否当真出自刘垣之手,纵然出自刘垣之手,亦不知其中所言是否有虚。 周惬招手唤来一衙役,低声吩咐道:“去刘垣家中取些刘垣的书信或是习字来。” 衙役应诺,匆匆而去,他又令另一衙役去请翰林院中的德高望重的康大人来,那康大人专司书法研究,极善于鉴定笔迹。 周惬做罢这些,便在老妇与老翁对面坐下,同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俩人。 这老妇瘫软在椅上,哭泣不止,面色已然涨红,哭声中夹杂着撕心裂肺的低嚎,令人闻之不忍;而那老翁却一脸木然地端坐着,好似被绝望浸透了,他额头的口子还在细细地淌着血,滑过鼻、口,蜿蜒至下颌,濡湿了他破旧的浅灰色衣襟,甚是扎眼。 这俩人表现得这般真切,恐怕并无作伪。 周惬登地站起身来,令一衙役去催促大夫快些赶来,接着取出一张帕子捂住老翁的额头,鲜血霎时在轻薄的帕子的丝缕间漫延了开去,沾湿了周惬的手指、掌心,而后漫至帕子边缘坠落下去。 良久,老翁方才反应过来,他欲要起身谢过周惬,却被周惬按住了肩膀。 周惬温言道:“老人家,你且坐着罢,勿要起来。” 片刻后,大夫便赶到了,那大夫为老翁清理伤口、上过伤药之后,又包扎了一番,才道:“老人家只是皮肉伤,无甚大碍,不过老人家上了年纪恢复不易,须得喝些补身的汤药为好。” “那便劳烦大夫开药罢。”周惬见刘氏夫妇皆是衣衫破旧,怕俩人身无余财,善心地道,“这药要多少银两?由我来出罢。” 话音落地,却见老妇骤然止住了哭泣,转而冷笑道:“老身有万两我儿的卖命钱在手,何须周大人相助。” 老翁按了下老妇皱巴巴的手道:“勿要对周大人无礼。” 老妇适才因“银两”俩字受了刺激,闻言,恭声歉然道:“周大人大人大量,切勿与乡间老婆子计较。” 周惬摆摆手示意无事,待大夫开过药后,他将药方交由一衙役去配了来,而后又亲自送大夫出了大理寺去。 回到大堂之时,他故意在窗口窥伺了一阵子,见老妇、老翁俩人在独处之时也无异状,方不徐不疾地踏入了大堂内。 他复又坐回老妇与老翁对面,朝老妇肃然问道:“敢问老人家,你适才提到的那万两是从何处来的?” 老妇哭泣得久了,嗓音犹如在砂砾上死命地磨砺过了一般:“两个余时辰前,有俩作侍卫打扮之人抬了一个木箱来叩门,老身去开了门,那俩侍卫将木箱抬进来后,打了开来,里头是满满的纹银,老身吃了一惊,唤来老伴,其中一人道我儿为太子殿下尽忠职守,理应褒奖,但由于我儿身故,太子殿下便将我儿应得的赏银交予我们俩老,又可怜我们俩老膝下无子,承诺赡养我们俩老余生。” 周惬思忖道:这老妇方才道刘垣为颜珣所迫,下毒谋害颜玙,以致其身死。昨日由颜玙的证言看来,颜玙已然信了王姝之言,认定是刘垣下毒要害自己性命,又为何会差人抬了赏银予刘垣父母? 便是他心下疑惑难解之时,老妇又道:“他俩虽自称为太子殿下所差使,但……” 老妇情绪激动至极,几乎提不上气来,急得目眦欲裂,好容易才吐出字句来:“但老身却窥见他们腰间别着的令牌显示其为拂雨殿之人,老身虽不知这拂雨殿住的是哪位贵人,却能肯定拂雨殿断不是太子殿下居所。是以,老身便假意应承,当着那俩侍卫之面,对太子殿下千恩万谢,免得俩人起了疑心。之后,老身问了隔壁的教书先生拂雨殿所住何人,那教书先生道住的乃是当朝的二皇子颜珣!再之后,老身细细地收拾我儿的遗物以求寻出些蛛丝马迹来,便找到了适才呈予大人的遗书!” “周大人!”老妇“噗通”跪倒在地,哀求道,“周大人,你定要还我儿公道,砍了那颜珣的脑袋!” 周惬俯下身去,欲要将其搀扶起来,老妇不肯起,他只得作罢,遂将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问道:“老人家,你可瞧仔细了?当真是拂雨殿的令牌?” 老妇仰首答道:“纵然老身人老眼花,但这般紧要之物,决计不会瞧错了去。” 周惬又问老翁:“老人家,你是否也瞧见了?” 老翁摇首道:“老夫不曾瞧见,只老婆子一人得见。” 周惬沉吟一声,侧首望着被窗棂切割成数块的天空,暗道:倘若刘垣当真为颜珣所差使,事情暴露后,颜珣更是将其逼死,接着颜珣以为刘氏夫妇不明真相,故意差人假作颜玙的手下安抚刘氏夫妇俩人,意图坐实刘垣是为颜玙而死,那破绽着实太多了些。其一,颜珣如何能断定刘垣死前未留下只字片语;其二,颜珣为何不着人看住了刘氏夫妇,还任凭刘氏夫妇闯到了大理寺来;其三,颜珣怎地能断定自己亦或是颜玙之人不会与刘氏夫妇有所接触;其四,为甚么不索性除了刘氏夫妇以免留下后患? 颜珣素来喜怒难辨,公堂之上亦无半分变色,会是这般不周全之人? 且颜珣的先生萧月白三元及第,实乃百年难得的人物,假使颜珣真有谋害颜玙之心,萧月白会任由颜珣留下这许多破绽? 周惬思绪翻腾间,又一衙役凑到其耳侧耳语了几句。 闻声,周惬面色微变,不发一言。 第25章 起·其二十一 毒杀太子颜玙所用的毒/药乃是由一种唤作“九杀”的毒草所制,“九杀”之名取的是纵然如同猫一般有九条性命只消中了此毒便无从活命之意。 “九杀”之名虽是暴戾,却须得用上一整株“九杀”磨成的粉末才能致人死亡。 “九杀”产自偏远之地,状若野草,甚是稀少,偌大的京城之中仅一家药铺有“九杀”售卖,而适才那衙役与他耳语的是——秘密买下“九杀”之人来自拂雨殿。 周惬定了定神,压低声音朝那衙役吩咐道:“将药铺掌柜与伙计一并请来。” 他的话音堪堪落地,又有一年轻衙役到了他面前,拱手禀告道:“刘垣的书信已取来了。” 年轻衙役声音压得几近于无,刘氏夫妇俩人自是无法听见。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2 周惬怕他对遗书存疑一事刺激了刘氏夫妇,因而以眼神示意候在一旁的衙役守住刘氏夫妇俩人,便从年轻衙役手中接过书信,揣在怀中,转身去了隔壁房间。 他将门合了严实,又从怀中将书信取了出来,一一展开铺在桌案上,统共七封书信,其中五封已然泛黄了,而余下二封尚且算得上崭新。 他细细端详这七封书信,其上的字迹不尽相同。 他又取出刘垣的遗书来作对照,遗书上的字迹与这七封书信亦有些许不同。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后,一声叩门声乍响,紧接着,一衙役道:“康大人到了。” 周惬回道:“快请康大人进来。” 衙役应诺,须臾之后,已过知天命之年的康大人便行至房间门口了。 周惬将康大人迎了进来,又谨慎地合上门,方指了指桌案上的七封书信以及一封遗书,道:“劳烦康大人验一验这些可是同一人的笔迹。” 康大人颔首,小心翼翼地一手拿起一封书信,俩俩对比,如此这般,费了许久的功夫,才作出定论:“眼前这些全数是同一人的笔迹,由于书信之时的笔墨纸砚以及情绪的不同,笔迹稍有变化。” “确是同一人的笔迹?”周惬面上肃然,手心略略生了湿意。 康大人答道:“确是同一人的笔迹,不会有错。” “劳烦康大人了。”周惬亲自将康大人送了出去,又命一衙役随马车同去,以确保康大人安全。 周惬眼见马车驶远了,才回过身去,只他还未走出十步,却听得一人道:“大人,药铺掌柜与伙计到了。” 周惬回首,果真瞧见有俩个面生之人立在自己不远处。 俩人见周惬一身官袍,心生敬畏,齐声道:“见过大人。” 周惬将俩人人引到僻静处,才问道:“拂雨殿之人可是从你们药铺中买走了‘九杀’?” “那‘九杀’是由小的经手买走的。”药铺掌柜颤声道,“大人传唤小的们前来可是出了甚么要事?” 自是出了要事,那“九杀”险些害了当朝储君颜玙的性命! 周惬不言明,只追问道:“你是如何知晓买走‘九杀’之人乃是来自拂雨殿的?” “小的……小的瞧见那人腰身上挂着的令牌上刻着拂雨殿等几个字。”药铺掌柜惊恐交加,“那人莫不是用‘九杀’害了旁人性命罢?” 令牌?竟又是拂雨殿的令牌!半个时辰前刘垣的母亲亦道瞧见了拂雨殿的令牌。 这俩桩事俱是隐秘之事,决计不可为外人所知,倘若此案的主谋便是颜珣,颜珣所用之人定是其心腹,且能力不俗,怎地行事会出这等愚蠢的纰漏?甚至一连出了两回纰漏? 究竟是颜珣所用之人行事大意,不堪重用,亦或是有人假扮,故意要诬陷颜珣? 但无论真相如何,现下所有的嫌疑赫然间尽数指向了颜珣。 药铺掌柜见周惬面色发沉,一言不出,登时吓得浑身瑟瑟,好容易才战战兢兢地道:“大人,小的们可否回去了?” 周惬盯住药铺掌柜,复又问道:“你可瞧仔细了?那令牌上当真刻有拂雨殿三个字?” 药铺掌柜连连颔首道:“小的绝不会瞧错了去。” 药铺掌柜身旁那十七八岁的伙计道:“当时小的正在门口扫除,也瞅见了那人令牌上的字,确实是拂雨殿。” 周惬沉吟片刻,又问道:“尔等既知‘九杀’乃是剧毒,为甚么要在铺中售卖?” 药铺掌柜解释道:“‘九杀’虽是剧毒,但若是用的得当,可治肺痨,因此小的才向一药商买了一株。” “原来如此。”周惬面色柔和了些,“劳烦俩位随我进宫去罢。” 俩人乍然听闻此言,惊得怔在原处,不知作何应对。 周惬先前已面见过文帝,文帝将此案交由周惬全权处理,可便宜行事。 假使此案真凶当真是颜珣,那么借颜玙之名将一万两纹银作为对刘垣的褒奖赏赐刘氏夫妇以及买下“九杀”之人便是颜珣的手下,他们既这样大意,必然不曾觉察到腰间的令牌被人瞧见了去。 如此便不可传颜珣到堂问询,免得惊动了颜珣,不若直接将刘氏夫妇与药铺俩人带去宫中指认当时见过的拂雨殿之人。 周惬命衙役驱车,载着刘氏夫妇、药铺俩人以及他自己往宫中去了。 那厢,萧月白与颜珣正用着午膳,颜珣夹了一只虾仁珍珠丸子送到了萧月白唇边道:“先生,吃一个罢,可好吃了。” 萧月白含笑着将那虾仁珍珠丸子收入口中,又倾身以指尖揩去颜珣下颌沾着一颗糯米粒,取笑道:“殿下,你怎地如同孩童一般,不过吃个虾仁珍珠丸子,下颌还会沾上糯米粒。” 这虾仁珍珠丸子的做法是先将虾仁、鲜肉一道剁成肉末子,再捏成小丸子,然后滚上生糯米,末了,大火蒸熟即可。 颜珣不满地瘪瘪嘴道:“先生,你作甚么要取笑我。” 说罢,他从盘中残存的虾仁珍珠丸子上头拈了一颗糯米粒下来,光明正大地粘到萧月白眉心,而后拍手笑道:“先生,你怎地如同婴孩一般,不过吃个虾仁珍珠丸子,眉心还会沾上糯米粒。” 颜珣这一刻眉眼甚是灵动,衬得其端丽雅致的相貌愈发动人心魄,映在萧月白眼中,直催得他的心脏不禁重重地撞击了下皮肉,他不着痕迹了吸了口气,才失笑道:“殿下,你耍赖。” 作者有话要说:  祝小天使们国庆节快乐(* ̄︶ ̄) 第26章 起·其二十二 颜珣这一刻眉眼甚是灵动,衬得其端丽雅致的相貌愈发动人心魄,映在萧月白眼中,直催得他的心脏不禁重重地撞击了下皮肉,他不着痕迹了吸了口气,才失笑道:“殿下,你耍赖。” “谁耍赖了?”颜珣作出一副可怜模样,“原就是你自己吃个虾仁珍珠丸子不慎将上头的糯米粒沾到眉心上去了,先生,你何故要平白诬赖于我?” 萧月白莞尔笑道:“先生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一无赖计较。” “哼。”窗正开着,恰有一只麻雀飞了进来,立在窗台上头,以尖尖的喙梳理着柔软的羽毛,颜珣望着那麻雀求助道:“小麻雀,你可瞧见先生是如何诬赖我的了?” 那麻雀歪着脑袋,绿豆般的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全然不懂颜珣在说甚么。 萧月白用了口蟹黄豆腐羹,好整以暇地道:“殿下,你瞧这麻雀摇头晃脑,显然不通人言,做不得你的证人,不如……”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3 萧月白指了指窗外植着的一丛桂花,提议道:“不如你且去问问这桂花可瞧见我诬赖你了?” “麻雀不通人言,桂花却通人言么?先生,你戏弄我。”颜珣气呼呼地道,“我生气了,须得先生哄我才行。” 萧月白戳了下颜珣圆鼓鼓的双颊,勾唇笑道:“我若是不哄你会如何?” 颜珣见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全数是戏谑的笑意,这笑意漫至眼尾,使得那微翘的眼尾恍然间生出了些许艳色来,好似绽开了一簇灼灼桃花。 颜珣被这艳色所惑,不禁微微一怔,半晌,才信口胡扯道:“先生若是不哄我,那我今日便不陪先生睡了。” 分明是颜珣由于怕黑,缠着自己与他一道睡,自己还曾以逾矩相拒,怎地竟颠倒了黑白? 且“陪先生睡”这四个字实在太过暧昧,惹人想入非非,倘若颜珣不是十四岁的少年,而是已至弱冠的青年,说出这样的话来,假使被旁人听了去,定然以为颜珣与自己有了云雨之好。 思及此,萧月白忽觉自己已然受了撩拨,心下陡然间苦意横生,眼前的颜珣却因尚且年幼的缘故,还未至情窦初开的年纪,浑然不知方才所言着实有些过了。 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殿下,你要我如何哄你?” 颜珣觉察到了萧月白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你可是生气了?” 萧月白收起心下的苦意,凝视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顺势极为认真地道:“我确实是生气了,殿下要如何哄我?” “我……”颜珣怯生生地道,“我请先生喝庐山云雾罢?” 见萧月白不作声,颜珣急声道:“那换成太平猴魁?或是信阳毛尖,又或是六安瓜片,六安瓜片也不行的话,那祁门红茶如何?” 萧月白被颜珣逗笑了,忽地一丝念头闪过,不及思索,便窜出了唇齿:“待殿下年满十七岁,再陪我睡可好?” “好罢。”颜珣毫不犹豫地应下了,又以自己的尾指勾住萧月白的尾指,“那我们拉钩,先生可不许再生气了。” 待颜珣年满十七岁,颜珣早已坐上天子之位了,假若颜珣不履行诺言,自己以君无戏言相要挟会如何? 上一世,萧月白与颜珣的婚期便定在颜珣十七岁生辰当日,这一世,假若颜珣当真在满十七岁之时陪自己睡了,自己怕是把持不住罢。 颜珣脑中不由地浮现出了颜珣身穿嫁衣的样子,紧接着,他的心口仿若染上了蜜糖一般,甜腻得厉害。 颜珣给予他的虽是不知会否兑现的承诺,颜珣甚至不知他的爱慕之意,但于现下的萧月白而言,却已足够。 是以,萧月白主动与颜珣拉了拉钩,含笑道:“殿下既已应允待年满十七岁之时要陪我睡,我自是不生气了。” 眼前的萧月白满面笑意,目含秋水,哪里像是生过气了,自己显然是被作弄了去,颜珣回过神来,使了气力将萧月白的尾指勾到自己唇边,张口咬住了,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不是该你哄我么?怎地成了我哄你了?” “我便由我来哄你罢。”萧月白较适才的颜珣更为无赖上一些,“待殿下十七岁生辰,我陪殿下睡罢,这样哄如何?” “不够。”颜珣松开那一段尾指,又用嫣红的舌尖舔舐了下齿痕,“我还要先生讲话本与我听。” 话本乃是民间之物,且其中内容大抵是男欢女爱、奇情异事,委实上不得台面,偶有些露骨的,甚至将男女之事描述得甚为详尽,故而宫中贵人自矜身份,从不看话本这等粗俗之物。 这颜珣既明言要自己讲话本,倘使自己拣一本最为露骨的来讲,不知颜珣会作何反应? 萧月白顺势以尾指点了下颜珣的鼻尖,不由笑道:“殿下要听几本话本,我便与殿下讲几本。” “我……”颜珣堪堪吐出一个字,却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逼近了,他骤然将到了喉间的话语咽下,面上的神情亦尽数收敛了起来,复又恢复成了喜怒难辨的模样。 片刻后,殿中的內侍行至颜珣面前,禀告道:“二殿下,大理寺卿周惬周大人前来拜见殿下。” 周惬来作甚么?莫不是皇兄的案件有了进展?且这进展与自己有干系?十之八/九是来者不善。 颜珣与萧月白对视一眼,姿态高傲地朝內侍道:“请周大人进来罢。” 待內侍领命而去,颜珣伸手拈下伏在萧月白眉心的糯米粒,柔声道:“先生且放心,我定然会护先生周全。” 萧月白将双手拢在袖中,细细地摩挲着颜珣留下的一圈齿痕,笑吟吟地道:“如此,我便仰仗殿下了。” 第27章 起·其二十三 周惬与一衙役由內侍引着进得拂雨殿饭厅之中,他放眼望去,只见颜珣与萧月白正在用膳,俩人俱是沉默不语。 再走近一些,周惬便看清了桌案上的菜色,虽不是如何奢侈的山珍海味,但御膳房所呈的膳食断然不是民间粗食可较的,而用膳的俩人——萧月白面色柔软,显然这桌子膳食极为他胃口,他对面的颜珣却是与寻常一般喜怒难辨,好似他面前一桌子精美的膳食即使骤然变作了粗茶淡饭他亦不会有半分变色。 萧月白抬起首来,露出一副柔软可欺的模样,朝周惬施礼道:“见过周大人。” 萧月白生得昳丽,一双桃花眼中尽是粼粼水光,那水光半隐在鸦黑色的浓密羽睫之下,显得愈加惑人,周惬平生还未曾见过较萧月白更有颜色的男子抑或是女子,眼前的萧月白神情温软,虽因双足未愈,不曾起身,但施礼间,却颇有弱柳扶风之风情。 倘若周惬有断袖之癖,怕只是这一施礼,萧月白就能轻易地将他的魂魄勾了去。 颜珣觉察到周惬盯着萧月白瞧了许久,心下不知怎地生出了不悦来,遂放下竹箸,淡淡地唤道:“周大人。” 周惬收回视线,转而垂下首去,朝颜珣施礼道:“微臣周惬见过二皇子殿下。” “周大人所为何事?来得这般匆忙,还搅了我用膳。”颜珣居高临下地盯住了周惬,“不如明言罢。” 周惬站直了身子,肃然答道:“劳烦二皇子殿下将拂雨殿中的內侍全数聚在一处。” 颜珣沉吟一声:“周大人是认为我殿中有內侍为旁人所用,要为我寻出内奸来么?” 自己要做之事,与颜珣所言截然相反,周惬不应承,亦不否认,顺势道:“劳烦二皇子殿下了。” 颜珣朝伺候在自己身旁的一內侍道:“骆颍,你便如周大人所言将內侍全数集中在殿前的旷地罢。” 骆颍应声而去,颜珣压低声音问道:“周大人,内奸可与太子遭投毒一案有干系?” 周惬答道:“殿下一会儿便知”。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拂雨殿的內侍全数集中在了殿前的旷地,统共有八人。 颜珣与周惬去了殿前的旷地,萧月白则坐在轮椅之上,由一內侍推着,紧随其后。 周惬一踏入殿前的旷地,便吩咐身侧衙役将刘氏夫妇以及药铺俩人领来,并将拂雨殿团团围住,不得进出一人。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4 萧月白分明将周惬之言听了个仔细,却故作不知,仅仅望了一眼三步开外的颜珣,便垂下首去,将双手拢在袖中,肆意地摩挲着尾指上的一圈齿痕。 待刘氏夫妇以及药铺俩人被领到了殿前的旷地,颜珣面上终是有些许变色,他即刻将多余的神情收敛起来,才望向周惬,淡然地道:“周大人,这四人是何人?你带他们来此又是何意?” 周惬自是将颜珣适才的神情变化收入了眼中,暗忖道:这二皇子素来喜怒难辨,此番神情有异,恐怕当真意图谋杀太子颜玙罢。 思及此,周惬面上半点不露,拱手道:“这四人与太子遭投毒一案有干系。” 颜珣面上略有惊色:“他们可是识得我殿中的内奸?” 周惬不答,下一刻,便朝那四人道:“这位便是二皇子殿下,还不快些过来拜见。” 药铺掌柜以及伙计俩人初次进宫,尚有些怔忡,闻得周惬之言,良久,才接连跪倒在地,颤声道:“小的拜见二皇子殿下。” 而刘氏夫妇俩人虽然未尝见过颜珣,但见颜珣打扮、气度已然得知他便是害死自己独子刘垣的二皇子颜珣。 其中那老妇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恨,全然不理会周惬,非但不行跪拜之礼,反是一下子冲到颜珣面前,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襟,哭喊道:“你还我儿子性命!” 旁的內侍方要上前将老妇拉扯开来,颜珣却摆摆手令他们退下,他任凭老妇扯着衣襟,坦然地望着老妇沧桑的双眼,道:“我从未害过一人性命,又怎地会害你儿子,你儿子是何人,姓甚名谁?老夫人,你且细细说来,我定然助你查明真凶。” 老妇见颜珣这副无辜模样,心下怨恨更盛,尖声道:“我儿唤作刘垣,便是你逼迫我儿下毒谋害太子殿下,后又以老身与老伴的性命相要挟,逼得我儿自尽!” “刘垣?”颜珣疑惑地道,“我与刘垣素无往来,不曾逼迫他向皇兄下毒,更不曾逼死他,老夫人,你可切勿诬赖我。” 第28章 起·其二十四 “刘垣?”颜珣疑惑地道,“我与刘垣素无往来,不曾逼迫他向皇兄下毒,更不曾逼死他,老夫人,你可切勿诬赖我。” “就是你!就是你害死了我儿!”老妇哭嚷着,又扭头望住周惬,“周大人,你定要还我儿公道……他死得冤枉啊……” 老妇面上尽是褶子,双目通红,泪水不住地从她红肿且松垮的眼角流淌下来,利落地将每一条褶子都填充得严严实实。 她望向周惬的模样甚是迫切,满是希冀,脖子扭曲得仿若被掐住了咽喉的鸭子一般,好似下一瞬便要生生折断了去。 颜珣心生怜悯:“老夫人,我确实不曾害过刘垣的性命,刘垣是服毒而亡的,与我无半点干系。” “你莫要……莫要狡辩……”老妇哭得哽咽了,“我儿的遗书写得明明白白,就是你逼死了我儿!” 颜珣向着周惬道:“周大人,遗书何在?” “老人家,你且先将手松开罢。”见老妇不肯,周惬只得伸手去掰老妇的手指,那手指宛若嵌在了颜珣柔软的衣襟之中,不松动分毫。 老妇的手指犹如枯死的树皮似的,甚为扎手,俩人僵持不下,费了许久的功夫,周惬才将老妇的十根手指尽数掰了下来。 老妇立在原地,手指维持着被掰开时的状态,刻毒的眼神直直地刺着颜珣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 周惬从怀中取出刘垣的遗书来,递予颜珣,道:“二殿下,你且瞧仔细了。” 颜珣接过遗书看了,上头赫然是自己如何逼迫刘垣毒害颜玙,又是如何逼得刘垣自尽。 遗书上写了自己曾与刘垣于归雨轩密会,便是那时自己交予了刘垣一个白色瓷瓶,其中盛的是要谋害颜玙的毒/药——这番自白与王姝的证言相符。 “殿下。”听得萧月白唤了自己一声,颜珣会意,将手中的遗书递到萧月白面前。 萧月白略略一扫,朝周惬道:“刘垣这遗书许是凶手伪造的,周……” 周惬打断道:“微臣已请翰林院的康大人验过了,康大人可证明这遗书决计不是伪造的。” 说罢,周惬瞧了眼萧月白,而后盯住了颜珣,快手夺过萧月白手中的遗书,平展在颜珣鼻尖,步步紧逼:“二殿下,这遗与王姝证言相吻合,你要如何解释?昨日你凭借诡辩将王姝逼得哑口无言,甚至还妄图将罪名加诸于王姝,而今你又有何新的辩词?” “我……”颜珣堪堪吐出一个字,周惬不予他说完话的功夫,扬声问药铺俩人:“那日买下‘九杀’之人可在其中?” 药铺俩人皆是摇首,那药铺掌柜道:“那人并不在其中。” 周惬再问:“你可瞧仔细了?” 药铺掌柜答道:“小的是做生意的,凡是亲眼见过的客人,断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就忘了干净。当时小的虽只看了一眼,那人就将面目遮掩了去,但只那一眼,便足以让小的记下那人的模样了,那人的确不在这八人之中。” 周惬略略吃了一惊,对刘氏夫妇道:“你们且去瞧瞧这八个內侍之中可有那日你们见过的俩人。” 老妇饮泣不止,泪眼朦胧地瞪了颜珣一眼,才径直向着那八个內侍走去。 她抹去泪水,双目圆睁,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內侍,目光狠厉,好似淬了毒液的匕首,要剥去內侍的皮囊,将藏于其下的骨头、内脏、经络都看个分明。 八个內侍站作两排,她从第一排第一个端详至最末一个,都未寻到那日抬着一万两买命钱的俩人。 她忽觉全身上下气力尽失,阖了阖眼,整个身体猝然向下坠去,幸得身旁的老翁搀扶,才未摔倒在地。 老翁方才也将八个內侍悉数打量了一遍,亦不曾发现那俩人。 周惬见老妇一副几近昏厥的颓唐模样,便知那俩人不在其中,但他仍是开口问道:“如何?” 老妇不言,双目垂泪,瘫软在老翁身上。 老翁无奈地道:“这八人之中并没有老夫与老婆子见过的那俩人。” 颜珣将众人扫视了一番,末了,视线定在周惬面上,唇角勾出些许冷笑:“我原以为周大人你是来助我查出内奸的,未料想,周大人却是带了所谓的证人来定我的罪名的么?可惜,我这八个內侍中,无一人曾买下谋杀皇兄的毒/药,更无一人曾见过刘氏夫妇。” 周惬被颜珣盯得从骨缝中升起了凉意来,轻咳一声:“拂雨殿中內侍可全数在此了?” 颜珣招手唤一侍女取来名册,交予周惬道:“周大人不信,便看看这名册罢。” 这名册上附有画像,周惬一面按照名册点名,一面对照画像,无一有疑点。 未防颜珣早有准备,将人掉了包,周惬又差人请来內侍总管,內侍总管一一瞧了,亦道:“这八人确是拂雨殿的內侍,不会有错。” 周惬谢过內侍总管,登时如同置身于迷雾之中,莫非买下“九杀”以及将抬了一万两纹银与刘氏夫妇之人只不过是挂了拂雨殿的令牌,而不是拂雨殿中的內侍?但,但他们若不是拂雨殿中的內侍怎地会挂有拂雨殿的令牌?倘若他们乃是拂雨殿中的內侍,不慎被药铺俩人以及刘氏夫妇窥见了令牌,虽说是不堪重用,但勉强算得上合情理;可倘若他们并非拂雨殿中的內侍,特意挂上令牌作甚么?颜珣又怎地会予他们令牌? 由此可见,他们显然是冒名的,幕后之人故意要借此将罪名栽赃于颜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5 周惬窥视着颜珣与萧月白——颜珣长身而立,一贯喜怒难辨,而萧月白却是愈发得温软可欺,微微垂首,墨发倾泻而下,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来,仿佛受尽了委屈一般。 “周大人。”颜珣抚了下自己生了褶皱的衣襟,淡淡地道,“你领了这四人前来,不经通报,实乃以下犯上,我不怪罪你已是宽大了,现如今我殿中的內侍俱是清白,你为何还不退下?” 眼前的颜珣年不过十四,面颊尚有些圆润,稚气未脱,身量亦较周惬要矮上些许,一字一字打落下来,却使得周惬横生被逼压之感。 周惬凝了凝神,方要说话,却有一声凄厉的尖叫猝然划破天际,惊得天边的一群飞鸟拼命地扑腾着翅膀,急急地逃远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小天使们,月饼节快乐! 第29章 起·其二十五 周惬令衙役看顾药铺俩人以及刘氏夫妇,便即刻抬步循声而去。 颜珣被那声尖叫刺得双耳生疼,半晌,才凝望着萧月白,低喃道:“先生,外头不知出了甚么事。” 萧月白仰起首来,柔声道:“殿下,我们也去瞧瞧罢。” 颜珣见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由于适才那声尖叫而略有发紧的心脏不知怎地竟欢快了起来,他现下虽是前途未卜,但只要萧月白在他身侧,他便觉着甚是安心。 他点了点头,走到萧月白身后,令原本推着轮椅的內侍退下,转而自己推着轮椅,跟上周惬。 萧月白衣衫齐整,但颜珣略一垂首,便能轻易地窥见其精致锁骨下的一段肌肤。 现下堪堪过了午时,明媚的阳光倾洒下来,跌落在萧月白身上,将他裸/露在外的肌肤照得几近透明,两片唇瓣更是仿若涂了唇脂一般,艳若桃花,而那一段肌肤半隐在衣襟之中,好似被小心翼翼地拢在锦缎中的名贵瓷器似的,分明不染纤尘,却不知为何生出了绮丽的风情来。 颜珣的心脏重重地撞击了下皮肉,直觉不妥,故而费力地收回了视线,直视前方。 不远处是鲤鱼池,鲤鱼池里头游着上百条锦鲤,以及一些河虾,周惬便站在这鲤鱼池畔,他脚下横躺着一人,那人身上湿漉漉的,又有池水从他身上漫延开去,濡湿了地面,周惬五步开外,有一侍女跪倒在地,那侍女面无人色,浑身瑟瑟。 萧月白目力甚佳,一望便知周惬脚下那人已然是个死人了。 他回过首去,望住颜珣道:“殿下,那是具死尸,并非活人,且面容损毁,甚是可怖。” 颜珣年不过十四,除却刘垣之外,从未亲眼见过尸身,听得萧月白的言语,因有外人在场,他面上半点不变,仍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但双手却不由地轻颤了下。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的异状,伸手按住颜珣的右手,轻声唤道:“殿下……” 颜珣那被萧月白按住的右手霎时热了起来,这热度随着经络四散开去,一路熨帖到了他的心脏上头,他逞强地未将视线从那具尸身上离开须臾,只压低声音答道:“我无事。” “无事便好。”萧月白含笑着将手收了回去。 右手手背陡然失去了温度,这使得颜珣下意识地往萧月白望去,萧月白那根尾指倏地跃入眼帘,那尾指之上嵌着一圈齿痕,在他眼前一晃而过,复又藏入了宽大的衣袂之中。 那圈齿痕是方才由自己咬的,岂料自己未控制好力道,竟咬得这样深,幸而未破皮出血。 颜珣附到萧月白耳侧道:“先生,疼么?” 萧月白许久才反应过来,颜珣所指的是那一圈齿痕,遂展颜笑了:“疼得厉害,殿下改日让我咬回来可好?” “好罢。”见颜珣一口应允,萧月白心中暗忖道:怎地上一世,我未曾发现阿珣居然这样好哄骗?着实是可惜了。 颜珣推着萧月白行至那具尸身面前,未料想,这尸身竟已面目全非,面上无一块好肉,应是被人用利器划烂了去,无数的破口因被水泡过而肿胀发白,其中甚至还夹着一尾鱼苗,那鱼苗失去了活水,在破口间死命地挣扎着,终是一跃而起,落入了池水之中,由于它身形渺小,连些许涟漪都未激起来,便不见了踪影。这尸身穿着一身內侍的蓝灰色衣衫,衣衫破旧,特别是上身,几乎成了条缕,显是被水中的石头以及砂砾等物撕裂了。 周惬俯下身去,将这尸身查验了一番,这尸身全身上下除去容貌被毁以及后脑勺有一处重创之外,余下的俱是细小的擦伤。尸身面上的伤口虽密,却不会致命,也不知其死因是溺死,又或者是后脑勺的重创。 周惬吩咐身侧一內侍去请仵作来,又朝那跪倒在地的侍女道:“你是何人?方才可是你发出的尖叫声?” 那侍女无一丝血色的唇瓣战栗不止,好容易才吐出清晰的字句来:“奴婢乃是负责喂养这一池子锦鲤的侍女,奴婢用过午膳,方到池畔,却见这池子上浮着一具尸身,奴婢胆小,才尖叫了一声。” 周惬又问道:“你可识得这具尸身?” 这尸身的样貌已难以辨识,除却相熟之人,旁人定然认不出来,侍女大着胆子瞥了尸身一眼,果然连连摇首:“不识得。” 恰是这时,那还未走远的內侍总管听得动静,亦赶了过来,他做总管十数年,是见过大风浪的,死尸也见过不少,因此只是微微一怔,便细细打量起了这具尸身来。 周惬在一旁问道:“总管大人可识得这具尸身?” 內侍总管答道:“他已被毁容至此,咱家如何识得?” 周惬从內侍总管的语调中觉察到了些许异样,脑中闪过一丝念头,逼问道:“拂雨殿中近日可换过內侍?” “周大人,你莫非……”內侍总管觉察到了周惬的意图,“你莫非怀疑这人之前乃是在拂雨殿当差的?” 周惬颔首道:“确是如此,还请总管大人据实相告,勿要有所隐瞒才好,毕竟事关重大。” 內侍总管肯定地道:“拂雨殿统共八个內侍,已有一年多未曾更换过了。” 话音落地,萧月白瞧着周惬,无奈地道:“周大人,你为何执意认定是二殿下谋害了太子殿下?” 周惬亦对是否是颜珣谋害了太子颜玙存疑,毕竟倘若真凶当真是颜珣,颜珣手下之人行事破绽着实太大,但如今他手头上的人证、物证全数指向了颜珣,他又如何能将颜珣放过了去。 第30章 起·其二十六 周惬亦对是否是颜珣谋害了太子颜玙存疑,毕竟倘若真凶当真是颜珣,颜珣手下之人行事破绽着实太大,但如今他手头上的人证、物证全数指向了颜珣,他又如何能将颜珣放过了去。 故而,周惬朝萧月白答道:“微臣并非认定是二殿下谋害了太子殿下,而是二殿下身上嫌疑重大,微臣不得不查。” “嫌疑重大?”萧月白挑眉笑道,“周大人所谓的嫌疑便是王姝的供词么?” 萧月白轻轻摩挲了下藏在衣袂中的那圈齿痕,仰首望住周惬:“其一,你如何证明王姝的证词可信?王姝道曾见过殿下与刘垣在归雨轩密会,这之中牵连的三人,分别是殿下、刘垣以及王姝,如今刘垣已死,殿下并无要害太子殿下之心,更遑论收买刘垣毒害太子殿下,只王姝一人坚持有密会一事,你为何要信王姝,却不信殿下?其二,若是你要说刘垣的遗书将密会一事写得清清楚楚,你又如何证明刘垣是自愿写的遗书,而非是受人胁迫?其三,你不经通报便带那四人前来,我虽不知前后经过,但那四人显然不识得我拂雨殿中的內侍,周大人,你不是平白污了殿下之名么?” 周惬辩驳道:“但反言之,你又如何证明王姝不可信?刘垣又是为人所迫才写下的遗书?” 萧月白身姿舒展,唇角勾起一点弧度:“那便待周大人去查了,我如何知晓?我倘若知晓,周大人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便该让予我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6 眼前的萧月白双目盛着灼灼桃花,瞧来柔弱可欺,因坐在轮椅上的缘故,须得仰起首来方能与自己对视,但周惬却陡然觉着好似是萧月白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萧月白身后的颜珣仍是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萧月白与周惬的对话仿若一点都未入得他的耳。 萧月白回首望了一眼颜珣,又对周惬道:“恕我直言,假使殿下与我要谋害太子殿下的性命,断然不会留太子殿下一线生机,亦不会让王姝有开口指证的机会。” 周惬凝了凝神,不置一词,反是走到尸身身侧,对內侍总管道:“近日宫中可有內侍失踪,亦或者死亡?” 內侍总管答道:“咱家不知。” 周惬扬声道:“你一內侍总管怎地会不知?你领着饷银,却终日玩忽职守么?” 內侍总管闻言,心中不喜,敷衍道:“这宫中內侍上千人,假若无人禀告,咱家又如何能时时知晓其中是否有人失踪,又是否有人死亡?” 周惬颔首道:“既然如此,劳烦总管大人取各宫殿名册来,与我一道一一对过。” 偏生这时,一衙役疾步到周惬身旁耳语道:“大人,属下寻到了一件物什……” 衙役随周惬走远了些,才将手中的一件物什递予了周惬,周惬盯着手中那物,心下大惊,这物件虽有所损伤,但分明是拂雨殿內侍的令牌! 那衙役道:“这令牌陷在了鲤鱼池边沿的一石缝之中。” 陷在了鲤鱼池边沿的一石缝之中?这鲤鱼池中为何会有拂雨殿的令牌?想来十之八/九便是从那具尸身身上落下来的。尸身容貌被毁,定是由于其身份关键,倘若他当真为拂雨殿之人,颜珣所持有的拂雨殿名册为假,內侍总管适才所言的拂雨殿已有一年多未曾更换过侍卫亦不可信,颜珣与内侍总管早已串通一气。但颜珣既然要费事毁去尸身容貌,为甚么会将如此紧要的令牌疏忽了去?着实不合常理。 这时,那仵作终是来了。 周惬指了指那具尸身道:“劳烦验验他的死因。” 仵作蹲下身来,将尸身衣衫褪净,一一查验起来。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后,那仵作禀报道:“死因大抵是后脑勺的重创,要确定死因便须得解剖了。” 周惬命俩衙役将尸身与仵作扛了去作解剖,而后走到內侍总管身侧道:“走罢,我与总管大人一道去取名册来。” 俩人行至一拐角处,周惬肃然道:“总管大人,你可有何隐瞒于我?” 内侍总管在周惬前方三步,登时直觉得后背仿佛要被周惬尖利的眼神洞穿了去。 第31章 起·其二十七 待周惬与內侍总管走后,颜珣着人将那跪倒在地的侍女扶起,又叮嘱将其好生照看,便推着萧月白回了拂雨殿去。 拂雨殿殿前的旷地之上立着八个侍卫、两个衙役、药铺掌柜与伙计以及刘氏夫妇诸人,八个侍卫未得命令,身姿笔直地候在原地,齐整地站立着,不敢稍离,两个衙役略现倦色,而余下四人已然被晒得东倒西歪。 时近白露,炎热未消,现下恰是未时,正是一日之中最为炎热的时辰,从天上倾洒下来的光线密密麻麻的,无处不在,又甚是刺目,直逼得人几乎掀不开眼睑来。拂雨殿殿前空旷一片,众人立在中央,无处可遮荫,整片旷地好似一个巨大的蒸笼将在场众人围困在其中,折磨得他们无一不大汗淋漓,面颊通红,脚底火烫,身体中的血液几乎要越过皮肉蒸腾了去。 颜珣摆摆手令八个侍卫各自散去,而后便径直往里头走去,并不理会余下诸人。 两个衙役按周惬的吩咐看顾这四人,未得周惬命令只得在烈日底下苦熬着,见颜珣不予理会,其中一人望了眼年事已高、摇摇欲坠的刘氏夫妇,大着胆子道:“二殿下,我们周大人……” 其中那老妇已被晒得头脑昏沉,但一见到颜珣的面容,她登时清醒了过来,冲上前去,一把抓了颜珣的手,哭嚎道:“你快把我儿还来……” 老妇哭得久了,声音沙哑干涩,听不分明,她的手更却是如同枯枝一般死死地钳住了颜珣的手腕子。 颜珣手腕生疼,却懒得同她分辨,仅淡淡地朝俩衙役道:“你们家大人查案去了,怕是顾不得你们几人。” 说罢,他便要甩开手去,可还未待他还有所动作,却有肉体坠地之声乍响,他循声望去,只见那老翁已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老妇不甘地狠狠瞪了颜珣一眼,这才急急地松开了手,脚步蹒跚着慌忙将老翁扶起,轻拍着他的面颊,连声道:“老伴,老伴,你快醒醒…… 颜珣扫了眼刘氏夫妇,面无表情地又要往里头走去。 却是萧月白出言道:“诸位不若进殿内歇息罢。” 众人见萧月白面容和善、温软,道过谢之后,便互相搀扶着进了殿内。 萧月白又嘱咐侍女送些凉茶以及解暑药与众人,才由着颜珣将他推进了内室去。 一进得内室,颜珣便将门关严实了,随后垂首望着萧月白道:“先生,轮椅坐着不舒适罢?我抱你去软榻可好?” 萧月白含笑道:“好罢,劳烦殿下了。” 他甫伸手勾住颜珣的后颈,颜珣便顺势揽住了他的腰身,将他一把抱起,萧月白的吐息堪堪洒在颜珣脖颈处,激得那一片肌肤灼热难当,随即宛若被柔软的羽毛骚弄着似的,稍稍有些发痒。 颜珣心下莫名悸动,直欲与萧月白再亲近些,因而将萧月白放在软榻之上后,他便扑到萧月白怀中,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锁骨处,低低地唤了声:“先生……” 萧月白轻抚着颜珣的额发,莞尔笑道:“殿下,你怎地这样爱撒娇?” 颜珣仰首凝望着萧月白,怯生生地道:“我只对先生撒娇,先生可会嫌弃我?” 颜珣这一句催得萧月白浑身紧绷,继而心脏大动,面生红晕,一双桃花眼中仿若在骤然间绽出了千万簇灼灼桃花来,满是惑人的光华。 萧月白抬手拭去萧月白额上的细汗,满心欢喜地道:“殿下若是对旁人撒娇,我才会嫌弃殿下。” “我才不会对旁人撒娇,只先生一人便已足够。”颜珣伏在萧月白心口之上,双耳被萧月白皮肉下的脏器撞击着,觉察到萧月白安抚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他半阖着眼,心下甚是安心,犹如猫儿一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须臾之后,方压低声音道:“我识得那具尸身。” 萧月白略略吃了一惊:“是谁?” “十之八/九便是在皇兄身旁伺候之人,我不知他的姓名,但却记得他虎口处有一道伤疤。”颜珣回忆道,“那伤疤呈长条形,与那尸身一致,那人身形也与尸身差不多。” 萧月白本想说那你为甚么适才不将此事告知周惬,但立刻回过了味来,若是经由颜珣之口告知了周惬,周惬原就对颜珣心存疑惑,恐怕周惬会怀疑这內侍之死与颜珣有干系罢,不如任凭周惬自己去查。 “周惬带来的四人其中俩人是药铺之人,余下俩人是刘垣的父母,我不知其中端倪,但由方才瞧来,他们应当见过拂雨殿中內侍,但他们见过的內侍却不在拂雨殿八个內侍之中,显然他们所见之內侍是由旁人假扮的。这尸身既是在太子殿下身旁伺候之人,想来便是为太子殿下所杀,太子殿下杀了人,将尸身丢入鲤鱼池之中,又故意留下拂雨殿的令牌,是要引导周惬将这尸身认作拂雨殿內侍,嫁祸于你么?”萧月白沉吟道,“但他既然毁去尸身容貌,便证明这尸身并非当时假扮拂雨殿內侍之人,若是如此又何必要杀?倘若一定要杀,为甚么不是将当时假扮之人杀了?” 颜珣曾一度怀疑过三皇弟颜玘,但适才一见那具尸身,便知晓太子颜玙遭投毒一案只怕是从头到尾是其自己做的一出戏,听得萧月白这席话,他摇首道:“倘若我是皇兄,我定然不会这样做,纵然是毁去了容貌,不过是多费些时候便能查清其来历,到时被周惬查明身旁之人平白惨死在鲤鱼池,又身怀拂雨殿的令牌,不是无端惹人怀疑么?” “确实如此,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要这样做。”萧月白一手将颜珣揽紧了些,一手伸到颜珣眼前,柔声道,“殿下可还记得方才应承我的么?” 颜珣扫过眼前形状姣好的五指,末了,视线落在那尾指的一圈齿痕上,遂张口含住了,含含糊糊地道:“我自然说话算话。”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7 温热的舌尖擦过那圈齿痕,便退了开去,温热渐散,颜珣钻出萧月白的怀抱,从宽大的衣袂中伸出十指来,认认真真地道:“先生,你喜欢咬哪一根便咬罢。” 颜珣的右腕亦随之从衣袂之中滑了出来,那右腕皮肉细嫩,由于适才遭缝老妇钳制,余下了一圈红痕,红痕扎在萧月白眼中,引得萧月白将双手覆在了上头,紧张地道:“疼么?” “不疼。”颜珣摇首道,“先生,你且咬罢。” “当真么?”萧月白揉了揉颜珣右腕,才双目炙热地盯住了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殿下不怕疼么?” 颜珣坦率地道:“既是由先生来咬,我便不怕疼。” “好罢。”萧月白垂下首去轻柔地咬住了颜珣一截尾指。 颜珣不觉疼,双目不由地望向萧月白那一段后颈,那后颈因其垂首而溜出了衣衫来,白皙得仿若能生出白光,他下意识地以空暇的左手拂过,又恐唐突了萧月白,急促地收回手来。 萧月白已松开了那截尾指,仰起首来,疑惑地道:“我后颈沾了甚么脏污么?” 颜珣不知该如何回应,信口道:“沾了片枯叶。” 言罢,颜珣陡然意识到自己撒了一个立时便会被戳穿的谎言——他要从何处寻片枯叶来? 幸而萧月白并不质疑,只放软声音道:“殿下,疼么?” 颜珣垂首见自己右手尾指附上了一圈齿痕,那尾指指甲又因沾染了唾液的缘故而晶亮剔透,不知怎地,他的面颊竟滚烫起来,连双目都被烫红了去。 萧月白舍不得用力,那圈齿痕浅浅淡淡的,估摸着再过片刻,便隐约可见了,故而他未料想颜珣竟被疼得红了双目,即刻后悔地道:“殿下,很疼么?全数是我的过错。” 颜珣怔怔地凝视着萧月白,不发一言,良久才道:“不疼。” 这两个字尚未跌落在地,颜珣改口道:“疼得厉害,先生,你欺负我。” 萧月白端详着颜珣的神情,便知颜珣在撒谎,也不戳穿,只道:“是我欺负了殿下,殿下要我如何补偿?” 颜珣思索着道:“先生便免去我三日的功课可好?” 萧月白逗弄道:“我若是不应允,殿下要如何?” “那我可要哭了。”颜珣瘪瘪嘴,可怜巴巴地道,“哭到先生应允为止。” “好罢。”萧月白故作为难地道,“先生我便大度地免去殿下三日的功课。” 颜珣聪颖好学,萧月白布置的功课于他而言,极为容易,他这样要求不过是想获得萧月白的纵容罢了。 得了萧月白的应允,颜珣眉开眼笑地道:“先生待我最好了。” 颜珣不受韩贵妃与文帝疼爱,同异母兄弟亦不亲厚,年幼时更是受尽欺凌,除却韩莳确实只自己一人待他好,萧月白思及此,承诺道:“终我一生,我都会宠着殿下。” 颜珣尚且不知萧月白的心思,但听得此言,却欢喜地从软榻下一跃而下,在内室蹦蹦跳跳着,欢快得仿佛一只得了一箩筐蔬菜瓜果的白兔似的。 萧月白注视着颜珣,不禁失笑,十四岁的颜珣在旁人面前尽是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唯独在自己面前这般幼稚,真真是令他满足地心口几乎能溢出粘腻的蜜糖来。 颜珣蹦蹦跳跳着转回了萧月白面前,抓了萧月白的两只手晃晃荡荡着,一声一声地唤着:“先生,先生,先生……” 忽地,颜珣停止了幼稚的行为,迅速地松开了萧月白的手,抬脚奔到了里头的卧房,取了一罐药膏出来。 “我为先生上药罢。”见萧月白颔首,颜珣抬手褪去了萧月白的鞋袜,露出了双足来,那双足肌肤生雪,骨骼细腻,却因肿胀不褪,线条略显钝涩。 颜珣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伤处,为使伤药尽快吸收,又施了些气力按压着。 颜珣一面按压着,一面心疼地道:“皇兄下手这般凶狠,这笔账我定要讨要回来。” 萧月白但笑不语,半晌,才启唇道:“殿下,你可曾想过要坐上帝位么?” 那厢,周惬与內侍总管取了名册来,费了约莫两个时辰,方将后宫诸位娘娘身旁伺候的內侍一一核对了一遍,其中并无內侍失踪亦或是死亡。 俩人行至太子颜玙所住的东宫之时,內侍总管低呼一声,跌倒在地,双手捂住了小腹,满面痛苦之色,倒抽一口气:“咱家……咱家……” 第32章 起·其二十八 內侍总管一跌倒在地,他怀中的各宫內侍名册亦随之“噼里啪啦”地跌落下来。 周惬俯下身去将內侍总管搀扶了起来,关切道:“总管大人怎地会忽生腹痛?” “咱家……咱家也不知……不知是为何……”內侍总管勉强挤出字句来,“不若明日……容咱家歇息一日,明日再去……东宫可好?” 周惬望着东宫殿门,心下疑惑横生,适才內侍总管尚且身体康健,为何在离东宫不过五十余步之时,竟突然因腹痛倒地不起?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內侍总管故意做戏,以拖延去东宫核对內侍名册的时辰?那尸身莫非是东宫之人? 东宫门口的守卫已觉察到了此处的异状,其中一人疾步走到周惬与內侍总管面前,询问道:“总管大人与这位大人来东宫有何事?太子殿下尚且卧病在床,不见外人。” 內侍总管赶忙摆摆手道:“无事。” 这內侍总管着实可疑,之前说话甚是艰难,现下却这般迅速,且他瞧着那尸身的眼神亦不寻常。 周惬猛然放开手去,那內侍总管却也不即刻倒地,反是稳稳地站立着,甚至连双手都忘了护在腹部。 周惬嗤笑道:“总管大人不是腹痛难忍么?这么快便痊愈了么?” 內侍总管低呼了一声,身体一歪,又要跌倒在地,却被周惬按住了肩膀。 周惬不屑地道:“总管大人,你已露了破绽,便不要再做戏了罢。” 说罢,周惬朝那守卫道:“吾乃大理寺卿周惬,奉陛下之命彻查太子殿下遭投毒一案,劳烦将东宫之中所有的內侍聚在一处供我核查。” 守卫一惊,答道:“奴才做不得主,待奴才前去请示太子殿下。” 周惬唤住守卫:“太子殿下既卧病在床,你便不要打扰了罢。” 守卫犹豫须臾,到底还是去向太子殿下请示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8 周惬无法,为免得其中生了变故,拣起一地的名册,便快步跟上了守卫,只还未进得东宫,便被余下的一众守卫拦住了。 片刻后,那守卫行至周惬面前道:“太子殿下已准许周大人核查东宫內侍。” 周惬一怔,心下暗忖道:莫非是我多疑了?那尸身其实与东宫毫无干系? 周惬回首望了眼仍旧捂着小腹的內侍总管,內侍总管忍痛走到周惬身旁,朝那守卫道:“还不快些将东宫內侍全数召来。” 守卫领命,不多时,东宫十五名內侍便立在了周惬面前。 周惬翻开名册,将人一一点过,其中果真并无疑点。 旁的內侍总管道:“咱家……咱家受不住了……可得……可得快些去歇歇了,周大人请自便罢。” 周惬唤来俩衙役,将名册交予俩衙役捧着,去三皇子颜玘、四皇子颜环宫中将內侍一一核查了,随后又去了兵仗局、银作局、浣衣局等八局,连冷宫都未漏下。 直至夜幕降临,星月争辉,周惬都未查出一处疑点来,宫中在册的內侍统共一千又三百二十一人,近日,其中十一人因犯了过错遭杖毙,一人病死,这十二人未及销去名册,遭杖毙之人身上定有杖痕,病死的一人身材肥胖,亦与尸身绝不相同。 那尸身究竟是何人? 周惬为外臣,不便留宿宫中,见天色已晚,便急匆匆地往宫门赶去。 他方要出得宫门,乍然听得一人急声唤道:“周大人且慢。” 周惬回首一瞧,却是那仵作,仵作气喘吁吁地将周惬请到一旁,抹去了汗水,压低声音道:“我仔细验了,那尸身居然是死后才被阉割的。” 当时,周惬见那尸身身着內侍所穿的灰蓝色衣衫,又见其下/体不全,才断定其乃是宫中的內侍,未料想,他一开始便出了差错,他今日大费周章地将宫中的內侍核查了一番,竟是白费了功夫。 那尸身死后才遭阉割,又被毁去容貌…… 周惬原本对尸身有两点猜测,其一:拂雨殿內侍名册为假,颜珣与內侍总管已然串通一气,至少有俩个內侍应已遇害,这尸身便是其中一具,但其中有一疑点——颜珣与萧月白皆不是蠢人,既要杀人灭口,何故不将拂雨殿的令牌从尸身上头摘了去?其二:那具尸身是为嫁祸颜珣才故意被丢弃在鲤鱼池的,如此那令牌便解释得通了。 倘若其二才是真相,毁去尸身容貌,更能增添颜珣的嫌疑,毕竟假使颜珣要杀人灭口,毁去其容貌,才更为合理些。 那仵作打断了周惬的思索:“这尸身已泡在水中俩日有余,模样与生前大为不同,故而,我一眼未曾瞧出其下/体的古怪。” 周惬眉间尽蹙,问道:“死因为何?” 那仵作答道:“死因为后脑勺的重创。” 周惬别过仵作,赶回大理寺去,方下得马车,便急匆匆地赶往藏有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与白色瓷瓶的密室。 密室前,他的两个心腹正看守着,一见到他,其中一人便恭声道:“大人,今日并无异样。” 周惬颔首,示意自己知晓了,便开门进得密室,又用帕子将两种粉末倒出,仔细对比着,这两种粉末确实与自己今早所见的一致。 另一边,萧月白与颜珣用过晚膳,颜珣便缠着萧月白抚琴与他听。 萧月白不忍拒绝颜珣,便抚起了琴来。 萧月白棋、书、画样样皆通,一手棋艺更是无人能敌,琴艺却是拿不出手。 萧月白生得昳丽,端坐在月色下,被月色拢着,颜色更盛,气质缥缈出尘,恍若谪仙一般,直要随风而去,但他的指尖一拨动琴弦,他浑身上下的缥缈之气竟霎时散尽了。 颜珣原本饮着大红袍,骤然一连串刺耳的琴声侵入了耳蜗之中,逼得他含在口中的大红袍咽也不是,吐了也不是,他忍了又忍,怕扫了萧月白的面子,才未将那口大红袍吐了出来。 那口大红袍堪堪咽下,颜珣便不住笑了,笑得狠了,双目泛起了泪光来:“先生,你的琴音与你的人着实不般配。” 萧月白按住柔韧的琴弦,见颜珣笑得欢快,半点不觉难堪,反而抿唇笑道:“献丑了。” 第33章 起·其二十九 萧月白按住柔韧的琴弦,见颜珣笑得欢快,半点不觉难堪,反而抿唇笑道:“献丑了。” 眼前的萧月白一派泰然,颜珣抬手抹去缠在眼尾的泪珠子,好奇地道:“先生,你方才奏的是何曲目?” “殿下竟听不出来么?”萧月白颇为伤心,“我奏的乃是《平沙落雁》。” 《平沙落雁》描述的是雁群在天际盘旋顾盼之情景,曲调悠扬,旋律起而又伏,连绵不断,隽永清新,而自萧月白指尖流泻开来的琴音却仿若是一莽夫提了一把钝刀在陡峭的山崖死命地磨砺一般,刺耳得紧,竟无一个音节能合上曲调,更遑论其中之意境了。 “竟是《平沙落雁》么?”颜珣打趣道,“怪不得我适才好似从先生的琴音之中听到了大雁垂死前的悲鸣。” “我的琴音当真这般不堪入耳么?”萧月白不甘心地又拨了数下琴弦,像是要应和他似的,偏巧有一只飞鸟从天上掠过,那飞鸟尖利地嘶叫了一声,而后立刻拼命地扑腾着翅膀,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 “不知那飞鸟可是大雁?”颜珣忍俊不禁,实在饮不得大红袍了,便索性将茶盏放在一旁,细细端详着萧月白,萧月白惯常一副温软可欺的模样,这时却是起了好胜之心,面色肃然,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视线盯住了指尖的琴弦,深吸一口气,下一刻,指尖便如同翩迁的蝴蝶一般轻盈地掠过琴弦。 萧月白容貌昳丽,抚琴的姿势亦甚是美好,倘若琴音不是如此刺耳的话,一曲《平沙落雁》定能将众生倾倒去。 恰是这时,有一侍女端着食案前来,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刺耳琴音惊得她双手不稳,食案一斜,其上的几样茶点竟全数跌落在地。 侍女惊惧交加地跪倒在地,瑟瑟发抖,朝着颜珣,连声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颜珣虽不是苛待奴仆的主子,但因他素来喜怒难辨的缘故,在拂雨殿伺候之人都怕极了颜珣。 既有外人在场,颜珣面上的笑意即刻收敛了起来,他扫了侍女一眼,淡淡地道:“你……” 颜珣的语调无一分起伏,伴着萧月白的琴音,却陡地有些可怖。 是以,他不过吐出了一个字来,那侍女却吓得带着哭腔道:“殿下莫要杀我!” 颜珣半点未动过杀心,他长至十四岁亦从未杀过一人,面对侍女这番求饶,他望了眼萧月白,无奈地道:“你且起来,我不杀你。” “殿下当真不杀我?”侍女勉力站起身来,又闻得颜珣道:“你将这些收拾妥当了,重新再送些茶点来罢。” 侍女如蒙大赦,利落地将跌落在地的茶点收拾干净之后,便拔腿逃远了去。 见状,颜珣站起身来,绕到萧月白身后,勾住了萧月白的脖颈,委屈巴巴地附在萧月白耳侧道:“先生,我生得很是吓人么?像是动不动就要取人性命的恶徒么?” 萧月白兀自与琴弦较着劲,无暇理会颜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29 颜珣被冷落去,愈加觉着委屈了,萧月白的琴音又实在太过刺耳,他捂住了双耳,却全然无从抵挡,琴声生生地侵入了耳蜗,紧接着,蔓至头颅,无法,他只得松开捂住双耳的手,转而按住了萧月白拨弄着琴弦的双手。 萧月白不满地回过首去,温热的唇瓣堪堪擦过颜珣的下颌,颜珣霎时一怔,萧月白的唇瓣便直直地跃入了他的眼帘,那唇瓣好似上了艳红色的唇脂一般,艳红欲滴,煞是诱人,颜珣阖了阖眼,下意识地抬手磨蹭了下那唇瓣。 萧月白心生疑惑:“我唇上沾了甚么么?” 颜珣胡扯道:“先生,你唇上沾了些黄豆粉。” 之前用晚膳之时,萧月白尝了一个红糖糍粑,红糖糍粑上满满都是黄豆粉,故而,听颜珣这样说,萧月白轻易地便信了,遂颔首道:“原来如此。” 话音落地,萧月白认认真真地凝视着颜珣,直看得颜珣心中一阵心虚,须臾之后,萧月白柔软的调子拂在颜珣双耳上头:“殿下你生得这样好看,哪里会吓人,动不动要取人性命的恶徒连殿下的一片衣袂都及不上。” 得了萧月白的夸奖,颜珣展颜笑道:“先生待我最好了,我最喜欢先生了。” 颜珣又蹭了蹭萧月白的颈窝,由衷地道:“先生也生得很好看,先生是我平生见过最好看的人。” 萧月白从不自矜容貌,但自己的容貌为心上人所喜,却令他不由心生欢悦,直欲再奏上一曲。 眼见萧月白的双手往琴弦而去,颜珣赶紧将其双手捉住。 萧月白心下了然,颓唐地道:“好罢,不弹便不弹了罢。” 颜珣直觉得掌心烫得厉害,急急地松去萧月白的手,岔开话题:“先生,不如我们来下棋罢,一面下棋,一面饮茶,可谓风雅之事。” 萧月白应承道:“便如此罢。” 颜珣着人将棋盘与棋瓮取来,便与萧月白在月下对弈。 颜珣执黑子,萧月白执白子,颜珣率先落下一子,萧月白饮了一口大红袍,才在棋盘边缘随意地落了一子。 颜珣本以为萧月白的棋艺如同琴艺一般拙劣,未料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的黑子便被萧月白的白子团团围住了,再无生机。 一连三局,萧月白都在一盏茶的功夫内将颜珣斩杀,直杀得颜珣瘪着嘴道:“先生,我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萧月白:我不信,我不信,我弹得有这么难听么? 颜珣:先生,我爱上课,你还是快些讲课吧。 吃瓜群众:不但难听,还很可怕,瑟瑟发抖.jpg 萧月白:本相还要接着弹,你们都给我乖乖地听着╭(╯^╰)╮ 第34章 起·其三十 一连三局,萧月白都在一盏茶的功夫内将颜珣斩杀,直杀得颜珣瘪着嘴道:“先生,我不下了。” “当真不下了?”萧月白含笑道,“先生让你三子可好?” “三子?”颜珣双目灼灼地盯住萧月白,得寸进尺地道,“五子可好?先生若是让我五子,我定然能赢了先生。” “五子么?”萧月白轻笑一声,“殿下这般有把握么?五子恐怕不够罢。” “五子已然足够了。”颜珣信心十足地先落下一子,“这一局我定要杀得先生片甲不留。” “好罢。”萧月白抬起手来,一截白生生的小臂从衣袂中滑落下来,裸/露出来的肌肤在如水的月色映衬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似的,这只小臂越过颜珣,指尖拈起一只水晶桂花糕,启唇咬下了一角。 颜珣直觉得鼻尖窜过一阵桂花的幽香,登时视线下意识地缠在了那拈着水晶桂花糕的指尖上头,那指尖莹润至极,一送至唇瓣,唇瓣便松了开去,藏于其中的嫣红舌尖遂隐约可见。 萧月白以为颜珣这般盯着他,是舍不得那水晶桂花糕,故而莞尔道:“殿下看着我作甚么?那水晶桂花糕不是还有许多么?” 侍女在俩人对弈间送上了一碟子的水晶桂花糕,足足有十二只,俩人忙于排兵布阵,还未吃过一只,萧月白取过一只后,尚有十一只。 见颜珣不发一言,只盯着自己的水晶桂花糕不放,萧月白索性将咬了一口的水晶桂花糕递予颜珣:“吃罢。” 颜珣不接,撒娇道:“我要先生喂我。” 萧月白失笑,口中念叨着“殿下你怎地这样爱撒娇”,到底还是将水晶桂花糕送到了颜珣唇边。 颜珣张口将整只水晶桂花糕从萧月白指尖抢了过来,齿列从萧月白的食指指尖掠过,险些嵌了进去。 那齿列骤然发起了烫来,催得颜珣面颊生红,紧接着,他的双目亦泛起了水光来,显得其面颊愈加稚嫩,惹人怜爱。 颜珣狼吞虎咽地将口中的水晶桂花糕吃了干净,又凝视着萧月白,以软糯的语调道:“还要,先生喂我。” 萧月白如何能抵挡得住颜珣这副模样,便又取了只水晶桂花糕喂予颜珣吃了。 如此这般,颜珣一连吃了五只水晶桂花糕才摇首示意不要吃了。 萧月白见颜珣双颊圆鼓鼓的,仿若双颊塞满了坚果的松鼠似的,陡然起了玩心,一下一下地戳着颜珣的面颊。 颜珣瞪了眼萧月白,不满地张口衔住了萧月白的食指,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你欺负我。” 萧月白任由颜珣衔着自己的食指,双目端详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柔声道:“殿下这棋还下么?” “自然是要下的。”颜珣即刻松开萧月白的食指,气势汹汹地道,“先生,你莫要以为我怕了你。” 因颜珣唇齿间尚有水晶桂花糕还未下肚,是以,他的声音略显含糊,不免有损气势,实在可爱得紧。 萧月白又取了一只桂花糕送入自己口中,霎时口腔中香气馥郁,甜意遍生。 这一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萧月白便将颜珣团团围住了。 颜珣赖皮地抬手将尚在棋盘上的黑子与白子打乱,转瞬,他所执的黑子便成合围之势,将萧月白所执的白子逼到无半点退路。 颜珣得意洋洋地道:“先生,你要认输么?” 萧月白思忖半晌,落下一子,即刻破解了颜珣的合围之势。 见状,颜珣胡乱地将云子所制的黑子与白子尽数扫落在地,继而整个人扑在棋盘之上,仰起头来,可怜兮兮地望住萧月白道:“不下了,不下了,每次都是我输。”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0 萧月白一手支着下颌,一双桃花眼中俱是戏谑之意,眼角微挑,嘴角勾起些许弧度:“那我抚琴与殿下听可好?” 颜珣思及方才萧月白的琴音,着实有些后怕,连连摆手道:“不要,不要听了,我怕先生的琴音惊到飞鸟。” 萧月白点了下颜珣的额角:“那我与殿下再对弈几局可好?” 颜珣顺势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掌心,乖巧地道:“天色晚了,先生可是疲倦了?” 萧月白却是一口否定道:“我倒未觉疲倦。” 闻言,颜珣站起身来,扑到萧月白怀中,眨巴着水汪汪的双目道:“那不要抚琴,也不要对弈,先生说故事与我听可好?” 萧月白怕颜珣从自己怀中滑落下来,扣住其腰身一提,待颜珣安稳地伏在他怀中,他才道:“好罢。” “从前有一个大臣,他初见当朝太子,便对其生了绮念,奈何那太子却不喜他,处处闪避,他为了迫使太子避他不得,遂用尽了计策坐上了丞相之位,而后太子登基为帝,他收买人心,铲除政敌,苦心经营之下,终是权倾朝野,逼得天子不得不下嫁于他。”萧月白饮了一口大红袍,叹息着道,“他意图犯上,着实是罪大恶极,殿下,你若是那天子,会如何对付他?” 颜珣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若是那天子,定当剪去他的羽翼,削了他的相位,将他贬为平民,留在宫中做粗使,令他一生不得好活。” 萧月白早知自己上一世是用错了法子,已生悔意,但听得颜珣这样说,他的心口不由发起苦来,苦的不是倘若自己不死,颜珣会想尽法子折磨他,却是心疼颜珣被自己逼到了如斯地步。 萧月白将颜珣拢紧了些,鼻尖霎时扑满了颜珣身上伽楠木的香气。 下一刻,他却听得颜珣疑惑地道:“那大臣是女子么?女子又如何能为相?” 萧月白唇角噙起一抹苦笑,本朝不兴男风,颜珣尚且年幼,如何会知晓男子与男子亦可相恋,亦可行云雨之事。 许颜珣本就是喜欢女子,上一世才视他为无物的罢? 倘若是如此,他这一世便摒弃情思,一心一意做颜珣的先生罢,助颜珣登上帝位,待颜珣不在需要他之时,他便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归隐,倒也是一桩美事…… 颜珣虽在他怀中,不曾稍离,颜珣的体温亦不断地透过层层软缎子熨帖在他的肌肤上,萧月白却忽觉有丝丝寒气自骨缝中挣了出来,沿着经络,蔓遍全身,下一瞬,他恍若不着片缕地置身在于冰天雪地之中,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冷,每一寸肌肤皆起了白霜,每一滴血液皆凝固成冰,每一缕发丝皆结出了冰棱来。 萧月白勉力凝了凝神,却提不起气来,近乎于蚊蚋地道:“那大臣并非女子,而是男子。” 颜珣奇道:“男子也会喜欢上一个男子么?” 萧月白面上无点半人气,好似下一霎那便要断了气去:“情到深处,难以自抑罢。”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笑道:“假若那天子生得有先生这样好看,有男子喜欢倒也不稀奇。” 话音还未落地,颜珣想到了甚么,仰首望住萧月白,蛮不讲理地道:“旁的男子可以喜欢先生,但先生决不能喜欢旁的男子,先生可是说好了要做我一辈子的先生的。” 听得这话,萧月白复又活了过来,一双桃花眼中水光盈盈,一口应道:“好罢。” 颜珣得了承诺,欢喜地从萧月白怀中跳了下来,一手贴上了萧月白的腰身,道:“先生,我抱你进去歇息罢。” 萧月白方要说还是用轮椅罢,却听得一內侍禀告道:“韩贵妃驾到。” “韩贵妃”这三个字击打在颜珣双耳,使得颜珣面上的神情全数收敛了起来,他收回手,在萧月白面前坐了,端起茶盏来,面无表情地饮着大红袍。 大红袍已浸透了冷意,滑过颜珣的咽喉,落入腹中,冷意更盛,似乎将他内里的脏器都冷却了去。 这韩贵妃不是好相与之人,颜珣虽是她亲子,她待颜珣却甚是冷淡,上一世,韩贵妃更是与韩家合谋,意图谋朝篡位,不知眼下所为何来? 萧月白抬手在颜珣端着茶盏的右手手背上轻拂而过,随后,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大红袍。 少顷,韩贵妃与其贴身侍女便行至了颜珣与萧月白面前。 颜珣起身行过礼,后又淡淡地道:“不知母妃深夜前来,可有要事?” 萧月白因双足尚未痊愈,不便起身,只恭声道:“见过贵妃娘娘。” 韩贵妃貌美惊人,身姿妖娆,纵然年过三十,容貌亦未有半点折损,反是更添风韵,她身上的衣着华贵逼人,头上的珠钗与金步摇在月色下甚是扎眼,这金步摇工艺精制,因实在大得过分,显得有些喧宾夺主,长长的金穗子在她动作间摇晃不定,闪着光亮,若是换作姿色普通的女子,怕是只这一支金步摇便能衬得其粗陋不堪,但于韩贵妃而言,这金步摇不过一寻常饰物,难以夺去她半分风采。 韩贵妃面含怒气,抿紧了红唇,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朝着颜珣扬起手去,她用了十分的气力,这一巴掌下去,定然能将颜珣打得唇角绽裂。 颜珣背脊笔直,丝毫不闪避,却是萧月白一手撑着棋盘,一手挡住了韩贵妃,肃然道:“贵妃娘娘,你何故要动怒?” 韩贵妃收回手,侧首瞧着萧月白,轻蔑地道:“萧月白,萧先生,我道你三元及第,本事不小,才费了心思求陛下将你赐于我这逆子做先生,未料想,你身为他的先生,不但未教好他的学问,甚至还任由他闯出了这般的弥天大祸。” 萧月白面上的温软可欺褪了干净,转而冷声道:“贵妃娘娘,你既认定是殿下下毒毒害了太子殿下,为何要来这拂雨殿?不怕被连累了么?又或者是你想……” 萧月白停顿了下,眉眼间升起逼人的光华来,启唇续道:“又或者贵妃娘娘你是来逼迫殿下认罪的?殿下如若认了罪,贵妃娘娘可是能得到甚么好处么?” 韩贵妃原本不愿理睬颜珣,思前想后怕颜珣连累了自己与韩家,才勉为其难来了这拂雨殿,欲要逼颜珣认罪。 “阿珣为我所出,我怎地会害他?”韩贵妃面上乍然闪过些狼狈之色,略一思索后,放软了声音,对颜珣道,“你假使能主动去向陛下认错,做娘的尚可保你一命,你……” 颜珣喜怒难辨地扫了眼韩贵妃,一字一字地打断道:“母妃之盛情,我承受不起,天色不早,母妃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我戴罪之身,怕污了母妃清名,便不相送了。” 说罢,颜珣背过身去,自顾自地饮着大红袍,用着水晶桂花糕,不再理会韩贵妃。 这颜珣折磨了她一日一夜才降生,降生后从未带与她半点富贵也就罢了,竟还这般冥顽不灵。 韩贵妃怒极反笑,咬着牙,冷哼一声:“待水落石出,你可勿要向我求救,也勿要累及我们韩家。” 颜珣懒得理会她,又取了一个四喜饺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韩贵妃见状,愤愤地甩了甩衣袂,由侍女扶着,娉娉婷婷地走远了。 萧月白双足未愈,仅靠左手难以支撑,韩贵妃一走,他整个人便重重地跌在了石凳之上,身子一斜,好容易才稳住了。 颜珣适才听得韩贵妃前来,心中侥幸地升起了一丝幻想:母妃许是来关心我的罢?她会问我可有在大理寺牢房受苦么?她会为我平白被诬陷了去叫屈么? 岂料,韩贵妃竟是来兴师问罪的,颜珣顿觉自己愚蠢至极。 他站起身来,低低地唤了声“先生”,才伏在萧月白背上,双手死死地抱住了萧月白的后腰,同时拼命地汲取着萧月白的气息。 萧月白心疼不已,回过首去,入眼的颜珣可怜万分,双目聚着薄薄的水雾,眼睫轻颤不休,犹如被抛弃的幼兽向他索取温暖,又犹如即将被溺死之人抱着他这根浮木以求活命。 他情难自禁,下意识地吻了下颜珣的额角,唇瓣堪堪触到颜珣的额角,他便觉不妥,急急地退了开去。 颜珣年幼,不知情爱,他纵是满腹爱意,都不应当趁此机会轻薄了颜珣,做一个无耻的登徒子。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1 上一世,他做得已是太过,这一世,决不可重蹈覆辙。 颜珣却全无所觉,他认定萧月白不过是借亲吻来安抚他,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心里头的阴霾一扫而尽,亦仰首吻住萧月白的额角,闷声要求道:“先生待我最好了,先生你可切勿离我而去。” 萧月白的额角被颜珣的嘴唇贴着,心脏骤停了一瞬,而后又剧烈地跳动起来。 颜珣这一吻与他的双目一般,清澈见底,不含旖旎,却足显亲密,于如今的萧月白而言,已是十分之足够了。 萧月白的心脏柔软得厉害,叫嚣着要再与颜珣亲近些。 是以,萧月白在颜珣撤去双唇之后,便凑到颜珣耳侧道:“殿下,只要你不赶我,终我一生,我都不会离殿下而去。” “我怎么会赶先生走。”颜珣拈了一只四喜饺子送到萧月白唇边。 萧月白张口咬了,又闻得颜珣道:“我要日日与先生在一处,日日与先生一道饮茶,日日与先生一道用茶点……” 颜珣说到一半,又补充道:“不过下次对弈,先生定得让我十子才行。” 见颜珣又恢复了这副无赖模样,萧月白故作深沉地道:“十子怕是不够罢?” 萧月白棋艺过人,听他这样说,颜珣亦不太有把握,索性更为无赖地道:“那十五子罢。” 那厢,暮色还未散尽,只东方一点白光,周惬卧室的门却被叩响了。 第35章 起·其三十一 那厢,暮色还未散尽,只东方一点白光,周惬卧室的门却被叩响了。 周惬从睡梦中惊醒,侧首望了眼兀自好眠的妻子唐氏,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了件外衫,又为妻子掖好了被角,才蹑手蹑脚地出得门去。 门外站着他的心腹,这心腹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貌不出众,唤作魏诵,魏诵出自书香门第,却不喜念书,反是来做了大理寺的一衙役。 周惬见是魏诵,压低声音问道:“可有甚么不寻常之处?” 昨日,周惬带着刘氏夫妇、药铺掌柜以及药铺伙计进宫之时,也带了魏诵进宫,魏诵一进得宫,便换了內侍的衣衫,在宫中打探,而后旁的衙役送那四人出宫之时,魏诵亦随同出了宫,又尾随刘氏夫妇回了家去。 周惬一直在暗暗地观察刘氏夫妇以及药铺俩人,这刘垣的母亲虽是经历了丧子之痛,但其表现委实有些过了。 魏诵恭声禀报道:“据闻那刘垣好赌,还沉迷女色,与父母关系不佳,甚至还曾因银两之事,出手打过刘氏夫妇。那刘氏夫妇俩人昨日一回到家便洗漱睡了,今日一早,就在方才,俩人竟开了那一箱子的纹银,躲在房中细细数着。” 刘氏夫妇竟果真有古怪,那一箱子的纹银不是刘垣的买命钱,却是用作收买刘氏夫妇来作伪证诬陷颜珣的么?于刘氏夫妇而言,刘垣之死已是值得额手称庆,又有一万两这等好事,无异于是喜从天降,至于刘垣的死因怕是一文不值罢。 刘氏夫妇有子如此,刘垣有父母如此,俱是冤孽。 周惬又问道:“二殿下颜珣可有古怪?” 魏诵答道:“我等出宫时,已近黄昏,二殿下在与萧先生用膳,并无古怪之处。” 颜珣虽是素来喜怒难辨,但毕竟年岁尚幼,如今身负这般重大的嫌疑,他却依旧淡定自若,莫非当真是遭人诬陷? 倘若颜珣并非真凶,那真凶意图毒杀太子颜玙,指使王姝去颜玙处告发颜珣与刘垣,又在自己面前指控颜珣曾与刘垣密会,差使人假扮拂雨殿內侍买下“九杀”,收买刘氏夫妇,迫使刘垣写下遗书后自尽,当真是步步紧逼,欲要置颜珣于死地。 宫中那具在死后才遭阉割的尸身又究竟是何身份? 周惬直觉眼前迷雾重重,谋杀储君之罪名乃是弥天大罪,可诛九族,颜珣如若被定罪,他贵为皇子纵然能保住性命,除非文帝开恩,否则定当贬作平民,逐出宫去,再无一争皇位之力。 真凶既要陷害颜珣必然是能从中得利之人,而能得利之人,无非是三皇子颜玘,四皇子颜环。 四皇子颜环之前曾来大理寺牢房看望颜珣莫非是做戏?被他手下之人捉到可是有意为之? 忽地,有一个念头从周惬脑中闪过,他沉吟一阵,朝魏诵问道:“太子可有古怪?” 魏诵惊道:“大人你怀疑……” 见周惬颔首,魏诵道:“太子自中毒后便卧病在床,不见外人,只文帝、赵皇后以及近侍进过太子卧房。” 周惬眉尖微蹙,命令道:“你将刘氏夫妇盯紧了,暂时勿要惊动了他们。” 魏诵应诺,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无踪了。 周惬回了房去,轻手轻脚地行至床榻,他的妻子唐氏睡相不好,在他与魏诵说话间,已将薄薄的棉被踢翻了去,他仔细地替妻子盖好棉被,才偷偷抱着上朝要穿的官服推门出去了。 他转到隔壁房间,由一侍女伺候着将官服穿戴妥当,洗漱一番,用过早膳,便上了朝去。 近日,除却太子遭投毒一案,海内升平,并无要事。 是以,不多时,便散了朝。 一散朝,周惬也不耽搁,即刻匆匆赶回了大理寺,欲要提审王姝。 只王姝还未提来,却有一衙役禀告道:“外头有一女子有冤要申,坚持要立刻拜见大人。” 周惬端坐在高堂之上,抚摸了下那惊堂木:“让她进来罢。” 少顷,便有一女子上得堂来,周惬抬首望去,进来的那女子面上未施脂粉,亦无饰物,容颜惨淡,那一双眼睛却是红肿得厉害,瞳孔中更是布满了血丝,她穿着一身丧服,在周惬面前盈盈一拜,含着哭腔:“望大人查明害死我夫君的凶手!” 周惬肃然问道:“你夫君姓甚名谁?” “奴家的夫君名为刘垣。” 第36章 起·其三十二 “奴家的夫君名为刘垣。” 刘垣其人据闻并未娶妻,何来的妻子,这女子究竟是何人?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2 周惬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刘垣又有何冤屈,你且细细讲来。” 女子取出张绣帕来抹了下眼角,吸了吸气,将哭腔压了压,才答道:“奴家唤作绫娘,乃是撷花楼的花娘,夫君与奴家恩爱甚笃,与奴家约定下月为奴家赎身,迎奴家过门……” 说到此处,这绫娘忍不住又落下泪来:“五日前,奴家别过夫君,便再也未得见,奴家本以为夫君诸事繁忙,无暇来见奴家,日日告诫自己勿要焦急,耐心等待,待夫君忙过一阵,必定会想起奴家来,未料想……未料想,夫君竟已无辜身死!” 绫娘既是撷花楼中的花娘轻易出不得撷花楼,刘垣之死又因牵涉到太子颜玙,并未公之于众,刘垣的尸身亦只许刘氏夫妇见得。 周惬满腹疑惑地道:“刘垣之死极为隐秘,姑娘如何会知晓?” “奴家原也不知。”绫娘低泣道,“奴家久不见夫君,相思难耐,便央嬷嬷放奴家出了撷花楼,偷偷摸摸地去了刘家,奴家又怕夫君嫌奴家缠人,便打算偷偷地看一眼夫君就回去。昨日一早,奴家堪堪到了刘家,便瞥见有两个男子提着一个硕大的木箱向刘家走来,奴家直觉有古怪,手忙脚乱地躲到了旁的稻草堆里头。而后奴家听得其中一人道我夫君已然为太子殿下殒身,夫君忠心可鉴天地,这一万两银子一则褒奖夫君之忠心,二则以慰夫君父母丧子之痛。” 绫娘欲要提声,却因过于激动,猛然岔了气去,咳嗽了良久,直咳到面颊通红,背脊缩成一团,方缓过了气来道:“奴家原以为夫君父母乍然听闻夫君死讯定然痛苦难当,岂料待那俩人走后,夫君父母竟欢欢喜喜地将那一万两银子抬进了屋子里头,那老婆子还连声道‘一万两,一万两,我们有一万两了,刘垣那孽子死得好!’” 眼前这绫娘的说辞与魏诵之言倒也吻合,但刘氏夫妇既然视刘垣为孽子,又得了一万两,何故要来自己这为刘垣喊冤,还口口声声要自己砍了颜珣的头以偿刘垣的性命? 周惬问道:“那两个男子未曾提及是谁害死了刘垣么?” 绫娘摇首道:“其中一人临走前刻意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奴家听不分明,之后,他又指了指腰间一物道‘你且瞧仔细了’。” 腰间那物想来便是拂雨殿內侍的令牌,至于说的是甚么话,却不可妄断。 “还有旁的话么?”见绫娘又是摇首,周惬心中疑惑丛生,假若绫娘之言为真,那么那俩人必然不是拂雨殿內侍,确是为陷害颜珣而来,若真是如此那俩人究竟为谁所用?假定他们为太子颜玙所用,那此案便是太子颜玙为除去二殿下颜珣而编排的一出戏。只其中的疏漏未免大了些,为收买刘氏夫妇,颜玙花费了一万两银子,这一万两于当朝太子而言虽非大数目,但为何颜玙未在拂雨殿做好安排,拂雨殿的內侍之中竟无当日露面之人?就算颜玙收买不了拂雨殿內侍,令刘氏夫妇随便诬陷俩人,再将那俩人杀了,做个死无对证即可,刘氏夫妇昨日无功而归,这一万两银子花得未免太过不值当了。又或者此案真凶并非太子,而是旁的甚么人? 周惬居高临下地望住绫娘,细细打量着,半晌才道:“你适才道你与刘垣感情甚笃,本官见你很是伤心了,那你为何不昨日即刻来向本官伸冤,却是今日才姗姗来迟?” 绫娘乍闻此言,面色一白,失去血色的唇瓣颤了颤,努力了许久才挤出声音来:“奴家原本离了刘家,便要来向大人伸冤,奈何……奈何奴家在半路上偏生……偏生撞见了奴家的一个恩客,他强行将奴家掳回了家中行……行那苟且之事,折磨得奴家不起来身。昨日深夜,他玩腻了,才将奴家送回楼中,奴家一回到楼中,挣扎着要出门,可是还未到楼门口,就昏死了过去,一醒来,奴家便着急忙慌地赶来拜见大人,为此奴家还塞了嬷嬷一两白银,大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查证。” 听绫娘这样说,周惬半信半疑地朝候在身旁的一衙役道:“你且去撷花楼走一趟。” 衙役得令而去,周惬又问道:“你那恩客是何人?” 绫娘余悸未消,浑身瑟瑟,颤声道:“他乃是监察御史家的二公子。” 监察御史隶属于御史台,仅正八品,虽有实权,但一正八品官员的二公子逛青楼已是名声有损,竟还敢当街强抢花娘?不怕累及其父么? 周惬又朝一衙役道:“你去查查万公子昨日可有掳一花娘进府。” 这衙役应是,还未出得大堂,险些与一內侍打扮的中年人撞在了一处。 “总管大人找本官可有要事?”周惬扬声问道。 內侍总管稳住身体,点点头道:“咱家确有要事,周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惬令一衙役送绫娘去大理寺中闲置的房间歇息,屏退左右,又行至內侍总管面前,方道:“总管大人请讲。” 那內侍总管从怀中取出俩本名册来塞到周惬手中,周惬打开来瞧了,这俩本名册皆是拂雨殿內侍名册,其中一本较另一本多俩人。 周惬指了指多了俩人姓名的那本道:“莫非这本才是真的?” 內侍总管道:“拂雨殿中之前有十个內侍,半月前,其中俩人因得了恶疾被赶出了宫去,故而咱家便将那俩人的姓名从上头去掉了,二殿下又命咱家将这名册烧了,但照例这名册须得留存,咱家便藏了起来。周大人你昨日带了人来辨认拂雨殿中的內侍,咱家别过大人后,左思右想,便将这本旧的名册寻了出来,不知大人可用得上。” 內侍总管昨日神情有些古怪,是因为对这本旧名册的內侍起了疑心么? 周惬谢过內侍总管,又差了人将其好生送回宫去。 刘氏夫妇不可信,周惬遂唤人先将药铺掌柜与伙计请来。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药铺掌柜与伙计便来了。 药铺掌柜战战兢兢地道:“周大人唤小的们来,可有甚么要吩咐的?” 周惬指了指那得了恶疾的俩人的画像,道:“你们可识得这俩人?” 药铺伙计一见那画像,便指着其中一人道:“买‘九杀’之人就是他。” 而药铺掌柜却是盯着画像看了许久,才谨慎地道:“确实就是他。” 那厢,萧月白悠悠转醒,方睁开双目来,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便跃入了他眼中,这颜珣正赖在他怀中细细地打着呼噜,头埋在他心口,双手抱着他的腰身,双腿则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双腿。 萧月白不忍吵醒颜珣,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拍了拍颜珣的背脊,柔声道:“殿下,快醒醒,都快日上三竿了。” 颜珣讨好地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口齿不清地道:“先生,再让我睡一会儿罢。” 第37章 起·其三十三 颜珣讨好地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口齿不清地道:“先生,再让我睡一会儿罢。” “好罢。”萧月白无奈地抚过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便欲起身。 他一动,颜珣便将他的腰身抱得更紧了些,甚至连右腿亦缠了上来,呢喃着道:“先生,先生陪我睡。” 萧月白一时间起不得身,遂不作挣扎,只一下一下地安抚地拍着颜珣的后背。 颜珣很快又睡了过去,细细地打着呼噜,萧月白索性也跟着阖上双眼。 又过了半个余时辰,颜珣才清醒过来,一睁开双目,乍见萧月白赤/裸的肌肤,不知怎地竟有些脸红心跳,他突地意识到他的面颊正贴在这片赤/裸的肌肤之上,不由怔住了。 萧月白却是醒了,萧月白不曾觉察到颜珣的古怪,只当他睡懵了去,故而抬手抚过颜珣因久睡而潮红的面颊,展颜笑道:“殿下终于肯起身了么?” 萧月白的嗓音含着些许沙哑,一双桃花眼中泛着层层雾气,长发倾泻在床铺上,只以右手支着头。 颜珣乖巧地任由萧月白抚过面颊,双目不由地落在了萧月白的衣襟上头,那衣襟乱作了一团,过分地敞开着,加之腰间系带松散,从衣襟处几乎可窥见萧月白的一段玲珑腰线。 颜珣直觉不妥,阖了阖眼,以面颊蹭了下萧月白的掌心,便下了床榻去。 颜珣本想唤侍女来伺候自己穿衣,但一思及萧月白的那副模样,本能地不想让旁人看了去,索性自己拣了衣衫来穿。 待他穿戴妥当,回过首去,却见萧月白已将身上的亵衣整理妥当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3 萧月白凝望着颜珣,含笑道:“劳烦殿下与我取一身衣衫。” 颜珣颔首,洗漱完毕,便出得门去,他先去萧月白房中取了身月白色的衣衫,又亲手端了一盆子热水来,放在床榻边的矮几上。 他自己在床榻边坐了,将萧月白的亵裤裤口往上提了些,道:“先生,我先为你上药罢。” 萧月白致谢道:“劳烦殿下了。” 颜珣绞了锦帕在萧月白双足热敷了片刻,才取了药膏上药,萧月白双足的肿胀已稍稍褪去了一些,由于他旁的肌肤白得如同羊脂玉似的,故而双足的肿胀瞧起来仍是颇为扎眼。 颜珣手势轻柔,萧月白虽觉疼痛,却不发一言,生怕颜珣自责。 待上过药,萧月白才关切地端详着颜珣的眉眼道:“殿下,你今日怎地这样爱赖床?” 颜珣不喜早起,但一贯在卯时到辰时之间,便会起身,而今日却已过了辰时了。 “我……”颜珣昨日见过生母韩贵妃后,便觉得累得厉害,因在萧月白怀中极是安心,才久睡不醒。 颜珣虽然爱在萧月白面前撒娇,却厌恶提及幼年之事,而韩贵妃正是他幼年之时最为惧怕之人,是以,他只吐出了一个字,便再也挤不出一个音节来,面上的神情亦骤然褪了干净,变作了在旁人面前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 萧月白见颜珣陡现这副神情,便知他不愿开口,也不追问,心中叹息一声,转了话题:“殿下今日还学《周髀算经》么?” 颜珣略一思索,歪着头道:“先生教我对弈罢。” 萧月白应下了,勉力坐起身来,好容易才穿戴妥当,又随手取了一条发带来,只他方将长发扎上,却听得颜珣吹嘘道:“像我这般天资聪颖的学生,不用三日,定能将先生杀得片甲不留。” 萧月白抬起首来,见颜珣复又露出了笑脸来,应和道:“像殿下这般天资聪颖的学生,不出一日,定能将我杀得片甲不留。” 萧月白的棋艺高出颜珣许多,一日自是不可能的,眼前的萧月白神情认真,但显然是在打趣自己,颜珣瘪了瘪嘴道:“先生,你又欺负我。” “怎么会?”萧月白笑吟吟地道,“殿下之聪颖只须我略一点拨便能突飞猛进,一日已是足够。” 另一边,去撷花楼与去监察御史府中打探的衙役俱已回来了,可证实那绫娘并未撒谎。 周惬又命人按着旧的那本名册上的那两张画像,将逐出宫去的两名拂雨殿內侍寻来。 而后周惬端坐在高堂之上,待人将王姝提来,却有一衙役来报:“宫中的王仵作求见大人。” 那王仵作便是昨日验那具被毁了容貌的尸身的仵作。 周惬立即道:“快请王仵作进来。” 那王仵作进得堂来,面色煞白:“周大人,我昨日便将那具尸身解剖了,解剖后见里头的脏器较寻常颜色要深一些,并未在意,以为是其体质不同于常人,因此判定头颅处为致命伤。但今日,我再去看那具尸身之时,却见有黑色的血水从那具尸身的缝线中流出来,我将缝线全数剪了,打了开来,里头的脏器竟尽数变作了一滩烂泥!我从未验过这般诡异的尸身,那尸身生前想必曾身中剧毒,至于是何剧毒,我才疏学浅,却是不知。” 脏器尽数变作一滩烂泥! ——是“九杀”! 作者有话要说:  卯时5~7点,辰时7~9点 第38章 起·其三十四 周惬曾问过宁御医“九杀”中毒之相,当时宁御医回道:“中‘九杀’者,生前每日呕血三回,直至身亡,而身亡之后,身体里的脏器则会尽数化为血水。” 这具身份不明的尸身何以会身中“九杀”之毒? “九杀”稀有得很,想来只太子殿下遭毒杀一案的真凶才有“九杀”,如此,这具尸身对此案当真是极为紧要了。 周惬朝王仵作道:“劳烦看好那具尸身。” 王仵作见周惬眉目肃然,便知兹事体大,遂应道:“这是自然。” 这具尸身身中“九杀”,尸身不远处留有拂雨殿令牌,弃尸的鲤鱼池又离拂雨殿不远,当真是送到他手边的证据,故意引导他将颜珣定为真凶。 周惬差人将王仵作好生送回宫去,王仵作一走,王姝便由一衙役提了上来。 这王姝面容憔悴,发丝凌乱,衣衫不洁,乍见周惬便急急拜倒在地:“见过大人。” 周惬瞥了王姝一眼,信口胡说道:“本官已查明,你之证言俱是假的,二殿下不曾谋害过太子殿下,谋害太子殿下的另有其人……” 周惬顿了顿,盯住了王姝,厉声道:“王姝,你诬陷当朝皇子,又作伪证欺瞒本官,本事不小,万死亦不足以抵罪,本官便判你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周惬这一字一字无异于千钧之石重重地击打在王姝身上,打得她面无人色,双目盈泪,整个人骤然扑到在地,连声哭道:“奴婢冤枉啊,奴婢是冤枉的。” “你冤枉在何处?”周惬居高临下地望住王姝,目光尖刺一般,扎得王姝浑身瑟瑟。 “奴婢……”王姝方吐出两个字,便紧紧地咬住了下唇,将全数的话语吞回了肚子里头。 周惬懒得理会王姝,望了眼天色,命旁的衙役将王姝押回牢房,便拂袖而去。 周惬出了大理寺,进了一颇不起眼的食肆,他在最为角落的一张桌前落了座,便唤来小二哥要了一壶碧螺春。 食肆里的碧螺春着实粗劣,周惬饮了一口,便吐出了一嘴的茶末子。 这茶末子堪堪落到桌上,却有一把尖细的声音道:“见过周大人。” 来人穿着一身灰色的衣衫,年逾四十,相貌尔尔,不过因是一副笑模样,见之可亲,他下巴光洁,无半点胡渣子。 他在周惬身旁坐了,取过一只茶杯倒了碧螺春饮了,笑道:“尚算不错。” 周惬压低声音道:“见过李大人。” “咱家哪是甚么大人,周大人客气了。”李畴又饮了一口碧螺春,才不紧不缓地道,“咱家少时家贫,这般的碧螺春亦是难得,而今,再次得尝这味道倒是怀念得紧。” 这李畴乃是文帝身旁近侍,深受文帝宠信,前几日,受文帝之命从周惬处带走颜珣、颜环以及萧月白的便是他。 周惬待李畴又饮了几杯碧螺春,方问道:“李大人可是有眉目了?” 昨日,周惬将宫中內侍尽数查了一番后,专程去拜访了李畴,央李畴查查宫中可有旁的人失了踪,李畴应下后,俩人便约定今日午时在这食肆会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4 李畴把玩着手中盛满了茶水的茶杯,似笑非笑地道:“宫中近日有十余人失踪,不过,宫中失踪个个把人实属寻常,在富贵人眼中,下等人本就是玩物罢了,兴致来了,弄死几个做做乐子,无伤大雅。” 周惬虽知宫中人命不值钱,但他身为大理寺卿素来秉公执法,听不得这般草芥人命的言辞,顿觉腹中升起了一团子怒气来,这怒气在他腹中胡乱窜着,激得他几乎要出言犯上。 他忍了又忍,尽量放缓了调子道:“敢问失踪的这十余人为何人?” 李畴将溅了自己一手茶水的茶杯稳稳地放在了桌案上头,才从怀中摸出一张名册来,递予周惬。 周惬接过,将这名册展开看了一瞬,又快手合上。 李畴站起身来,拱手道:“周大人,咱家须得回宫伺候陛下了,告辞。” 周惬扬声唤小二包一些碧螺春来,又亲手送予李畴:“李大人既然喜欢这碧螺春,便带些回宫罢。” 李畴望着一纸袋子的碧螺春,登时失笑,他身为文帝近侍,孝敬他的人多不胜数,除却常见的金银,甚至还有稀罕的红珊瑚、大家字画等物,送碧螺春的倒是头一遭,还是这般粗劣的碧螺春。 想来这周惬并非是要行贿于他,只是见他喜爱这碧螺春便送予他一些罢了。 李畴接了碧螺春,谢过周惬后,便出了茶肆,行至拐弯处,他欲要将这包碧螺春丢了去,手却舍不得松,便索性当真带回了宫去。 李畴走后,周惬已是饥肠辘辘,便要了一碗阳春面,阳春面热气腾腾的,一竹箸阳春面堪堪落入腹中,勾得饿意更盛,他狠了狠心,唤来小二又要了一两酱牛肉。 大理寺卿的俸禄算不得多,周惬从不收受贿赂,养着阖府上下十来口人,又时不时地救济穷人,已是捉襟见肘,故而周惬吃穿用度甚是节俭。 周惬珍惜地将这酱牛肉一口口吃了,才回了大理寺。 还未进得大理寺,他便见有一青年立在大理寺门口威武的石狮旁,微笑道:“大人,你可回来了。” 这青年乃是大理寺少卿,相貌俊美,唤作孟愈。 孟愈原在处理旁的案件,今早告一段落,便随衙役一道寻拂雨殿因生了恶疾而被逐出宫去的两个內侍去了。 周惬一见孟愈,便走到孟愈身侧道:“如何了?” 孟愈回道:“人已寻到了……” 周惬急急打断道:“当真?” 孟愈沉吟道:“或许应当说是有人将人送来了。” 说着,孟愈勾唇笑道:“那俩人半月前因恶疾被逐出了宫去,不到半日便让我等寻到了,可不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这篇文将会在明天(星期一)入v,届时送上万字更新,还望大家能继续陪伴我哟,鞠躬 ps:开了画风不同的两篇咸蛋预收,喜欢的可以点个收藏,么么 一篇《我看见一只薮猫在做菜》,受是一个梦想当铲屎官的人类,因为猫毛过敏只能天天云养猫,有一天,他受舅舅之托,去给一个大厨当助手,一进门,就看到一只薮猫在做菜,攻是成了精的薮猫,平时除了做菜就是瘫成猫饼,懒得生活无法自理。这篇大抵是讲受怎么样收获了自己的猫的小甜饼,美食文。 第二篇《我想吃掉你的肺》,受被渣男抛弃之后,发现自己患了肺癌晚期,自暴自弃地和向他搭讪的攻上了床,死后,重生在另一具身体里,又遇见了攻,攻却从一个阳光美少年变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美青年。题目是攻的一句情话,虽然受当时并不知道。这篇有些点狗血,不过不虐哒。 第39章 起·其三十五 周惬随孟愈往里头走去, 又听得孟愈道:“那俩人自言生的是麻风之症,纵然已痊愈了,却是身强体壮得不合常理, 只面上、手上密密麻麻地生着麻子。俩人昨日结伴去撷花楼作了一番乐,今早还在集市中与人斗殴,生怕我们寻不着他们似的。” 周惬笑道:“有趣得紧, 便让我们来会他们一会罢。” 俩人进得堂去, 周惬端坐在高堂之上,孟愈坐在他右下。 周惬朝一衙役道:“将那俩人提上来罢。” 片刻后, 两个面上生着麻子的年轻男子便被提了上来,齐齐跪倒在地。 周惬朗声道:“堂下何人, 且报上姓名来。” 左侧的灰衣男子回道:“草民于承源,见过大人。” 右侧深褐色衣衫的男子回道:“草民曹渠,见过大人。” 周惬问询道:“尔等可是患过麻风之症?” 见俩人皆是颔首应是, 周惬却是冷下脸来, 重重地拍了下惊堂木, 直斥道:“尔等既然患过麻风之症, 何故不避让旁人, 昨日逛了撷花楼, 今日又去了集市,莫不是想将这麻风之症传遍京城不成?” 周惬心知麻风之症痊愈后, 便不会传染他人,为拿其来做文章,自是不会说明。 俩人原本以为周惬要问的定然与太子殿下遭投毒一案有关, 未料想,周惬对此却是只字不提,反是扣了一顶大帽子下来。 俩人面面相觑,俱是吃了一惊,吃惊过后,又生惊恐,这周惬着实令人琢磨不透。 于承源向着周惬磕了个头,诚惶诚恐地道:“大人明鉴,我等从未有过要将麻风传予旁人的意图,我等……” 周惬厉声打断道:“那尔等为何要去撷花楼与集市?” 于承源语塞,只得歉然道:“我等行为失当,今日起必当避让他人,不再于人群中出没。” 曹渠亦连声应道:“于兄说得是,今日起草民与于兄定然避让他人,不再于人群中出没。” “尔等……”周惬居高临下地盯住俩人,“本官信不过尔等,倘若尔等出了这大理寺之后,再日日往着热闹处钻,本官只怕是管不过来,为了京城百姓的安危,不如……” 于承源乖觉地道:“但凭大人吩咐。” “不如便斩了罢。”周惬手指一动,将两块斩字牌掷于地,他用的气力大了些,两块斩字牌一触到地面,便高高跃起,一块生生地砸在了曹渠面上,另一块则跌落在于承源腿边。 俩人全然怔住了,良久,于承源回过了神来,叫嚷道:“大人,大人,大人饶命啊!” 曹渠面上被斩字牌划出了一条血痕来,他也顾不得抹去,紧跟着于承源,求情道:“还望大人宽宥。” 听得于、曹俩人之言,周惬似乎有些心软,侧首瞧着孟愈道:“孟大人,你认为如何?” 孟愈厌恶地瞥了俩人一眼:“本官以为勿要耽搁,速速将俩人拖出去斩了,若是传染了你我与一众衙役便不好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5 周惬急声道:“既然孟大人这样说,来人,快些将于承源与曹渠俩人拖出去斩了。” “且慢。”孟愈出言道。 于、曹俩人心存侥幸,以为孟愈改了主意,下一刻,却听得孟愈吩咐道:“斩了后,还得放把火烧干净了,切勿丢下一点皮肉、骨头,免得野狗误食,丢了性命。” 于承源眼见四个衙役逼上前来,心生一计,借了颜珣的名头道:“草民俩人乃是拂雨殿的内侍,当朝二殿下的身边人,大人要斩我们俩人须得上报二殿下,得到二殿下的应允才行。” 周惬嗤笑道:“本官据闻尔等因麻风之症被赶出了宫,早已算不得二殿下的身边人了,本官要斩你们与二殿下有何干系?” 说罢,周惬沉声道:“还不快将这俩人拖出去斩了!” 四个衙役应声,俩人一组,分别架住于承源以及曹渠,将俩人往堂外拖去。 于承源吓得肝胆俱裂,下/体一热,竟溢出了尿液来,濡湿了衣裤,他顾不得羞耻,尖声道:“草民从未患过麻风!” 曹渠欲要制止,已然来不及了,张了张口,又紧紧阖上了。 四个衙役还在拖着于、曹俩人往外头去,周惬斜睨着于承源道:“本官看你面上与手上生了密密麻麻的麻子,你如何会从未患过麻风?” 于承源在即将要被拖出门外去的前一刻,以双足死死地勾住了门框,扯着嗓子道:“草民当真从未患过麻风!” 周惬摆摆手道:“暂且松开于承源,将患过麻风之症的曹渠拖出去砍了。” 两个衙役立即松开了于承源,于承源连滚带爬地回了堂上,吐了口唾沫往脸上一抹,他面上密密麻麻的麻子随即少去了一大块。 曹渠已被拖出了门外,见状,为了活命,高声道:“草民亦从未患过麻风之症!” 周惬向着架住曹渠的两个衙役使了下眼色,俩人会意,将曹渠放了去。 周惬命人端了一盆子水来予于、曹俩人,俩人净过面,又洗过手后,皮肤上头果真再无一颗麻子。 周惬盯着于、曹俩人,沉声道:“尔等因麻风之症被赶出了宫去,如今却坦白并未患过麻风,尔等行这般欺瞒之举逃出了宫去,恐怕亦是死罪。” 于、曹俩人面露惊恐之色,其中于承源终是沉不住气:“我等是奉二殿下之命出的宫,绝非故意私逃出宫。” “奉二殿下之命?”周惬颇有兴趣地道,“二殿下派尔等出宫有何要事?” 曹渠瞪着于承源,直瞪得于承源哑然无言,垂下首去。 周惬好脾气地道:“曹渠,于承源不愿意讲,本官也不作勉强,便由你来讲罢。” 曹渠咬了咬牙,梗着脖子,亦是不吐出一个字来。 周惬不以为意地道:“既然你也不愿意讲,不如本官还是将尔等拖出去斩首罢,毕竟尔等犯的是死罪,被宫里头知晓了也是一死,左右都是一死,还是由本官来送你们一程罢。” 于承源吓得面无人色,再也忍耐不得,方要张口,却被曹渠掌了一嘴,这一掌气力甚大,于承源的嘴角绽裂开去,灼热的鲜血簌簌而下,有数滴坠落在地,与他身下的尿液混在了一处。 周惬提声道:“曹渠你当着本官的面,便敢伤人,是视本官于无物么?” 曹渠摇首道:“草民怎敢视大人于无物。” “你虽这般说,本官却是不信。”周惬命令道,“将曹渠当堂责打二十大板。” 周惬话音堪堪落地,一板子便打了下来,打得曹渠扑倒在地。 板子击打肉体的声响在堂内炸了开来,炸得于承源浑身瘫软,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一身的骨头仿若被尽数剔去了,肉泥一般委顿在地。 诚如孟愈所言,这俩人出宫半月,不过半日,便被寻到,决计是故意为之,俩人原是拂雨殿内侍,而今之行径亦好似是为了不吐露不利于颜珣之言语,但却是自相矛盾了,倘若他们当真为颜珣所用,颜珣不是蠢人,定当早已将他们送得远远的,又或者索性杀了了事,即使颜珣既不送走他们,也不取他们性命,他们如若真的尽忠于颜珣,应当自觉远离京城才是,怎地会这般轻易地便落入了自己之手?他们这一出,倒像是为了取信于自己,诱导自己逼问他们,好助他们引出颜珣。 周惬思及此,将候在一旁的魏诵唤到身旁,耳语了几句。 魏诵点了点头,便出得堂去,少时,魏诵端了一壶都匀毛尖来并一个茶盏来。 魏诵倒了一盏茶奉予周惬,周惬伸手接了,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在周惬的示意下,这二十大板打得极慢,待周惬慢悠悠地将这盏都匀毛尖收入腹中,也不过打了十五大板。 周惬一面饮着都匀毛尖,一面暗暗地窥察着于承源以及曹渠俩人。 曹渠被打得双眼眼神有些涣散,气息微弱,四肢无力地瘫在地面上。 而于承源却是望着曹渠,面上隐隐透出了异样来。 这异样三分是因曹渠而起,余下的七分却像是焦躁了。 周惬饮罢两盏茶,好整以暇地问道:“于承源,二殿下派尔等出宫有何要事?” 于承源不答,兀自垂着头。 “罢了。”周惬又倒了一盏茶,饮上一口,“今晨太子已逝,想来二殿下不日将坐上太子之位,无论他派尔等出宫所为何事,俱已是旧事了,本官管不得。” 听得此言,于承源愕然地道:“太子殿下怎会……” “本官原本不该议论皇家之事,但念在你死期将近,本官便大发慈悲告诉你罢。”周惬作出一副叹息的模样,道,“太子殿下为了除去二殿下,在自己身上下了毒,嫁祸于二殿下,岂料,太子殿下为求取信于人,下手狠了些,竟生生将自己毒死了去。” 周惬言罢,忽觉这当真是一出闹剧,面上却仍是叹息之色。 于承源心下乱成一团,又陡地听闻周惬道:“停手,莫要打了。” 一衙役道:“大人,这还差着一大板子。” “这一板子便免了罢。”周惬命道,“将于承源以及曹渠押入牢房去,择日问斩,再将药铺那俩人带上来。” 曹渠已去了半条命,气若游丝地任凭衙役拖了下去。 见死刑难逃,于承源忍不住道:“我等绝非私自出宫,是太……” 于承源方吐出了一个字,便噤声不言。 竟果真是太子殿下,自己这一番敲打倒是有些成效,周惬心中暗喜,面上却不露半分,甚至半点不理会于承源。 于、曹俩人还未被拖下堂去,药铺俩人已然被提上了堂来。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6 药铺掌柜乍见于承源,便指着于承源道:“大人,小的并非为太子殿下所用,小的与太子殿下之死无半点干系,是他,他才是来买那‘七杀’之人,他才是太子殿下的手下!” 于承源闻言,本能地道:“太子殿下从未差使我买过‘九杀’。” “‘九杀’?”药铺掌柜道,“小的方才说的分明是‘七杀’。” 周惬淡淡地朝于承源道:“如此,你便是承认曾买过‘九杀’了。” 于承源知晓自己露出了马脚,只得死活不认:“是‘七杀’,是‘七杀’,草民适才听错了。” 药铺掌柜猛然忆起一事,道:“不对,他不是太子殿下的手下,小的记得他那日腰间挂着拂雨殿的令牌。” 而今太子殿下已死,许诺的银两骤然间成了泡影,这天下极有可能将是二殿下颜珣的天下,原先计算好的说辞自是用不得了,若坚持是二殿下意图谋害太子殿下,不是平白得罪了二殿下么?故而,于承源矢口否认道:“二殿下亦从未差使我买过‘九杀’。” “那究竟是谁人命你买的‘九杀’?”周惬说着,下得堂来,他虽是在对于承源说话,却径直走到了曹渠面前,毫不留情地一脚踩在曹渠受了十九板子的腰臀上。 曹渠低低地呼着痛,他虽疼得厉害,方才周惬之言却是听得一字不差,现下被周惬一脚踩着,他只得对于承源道:“于兄,你便照实说了罢。” 于承源眼见曹渠的惨状,略一犹豫,讨价还价道:“大人,你若是能将草民与曹兄放了,草民便告知你是谁命我买的‘九杀’。” “你要与本官做交易?”周惬的唇角勾起些许讥讽来,对旁的衙役道,“曹渠已打了十九大板,这于承源却还未打,本官公平得很,便也打上十九大板罢。” 衙役得令,将于承源拖到大堂中央,按住手脚,一大板子便打了下去。 于承源远不如曹渠能忍,不过一板子下去,便哭爹喊娘,又十板子下去,就招了:“是太子……是太子殿下命草民买的‘九杀’。” 周惬却不令衙役停手,反是道:“继续打。” 打完这十九大板,于承源以及曹渠被押入了牢房去,周惬又命衙役将刘氏夫妇请来。 刘氏夫妇一进得堂来,乍见有俩人伏倒在地,腰臀处尽是血色,不禁一颤。 周惬端坐在堂上,扫过刘氏夫妇俩人,浑不在意地道:“药铺这俩人胡说八道糊弄本官,自是该打,魏诵,你且去看看他们还有没有气。” 魏诵依令,行至药铺掌柜与药铺伙计面前,蹲下身去,一一探过鼻息,禀告道:“大人,这俩人都已经断了气了。” 刘氏夫妇本在隔壁候审,听得板子声,已然是心惊肉跳,后又闻得凄惨的哭喊声,更是吓得无一丝血色,现今魏诵寥寥几字,直逼得俩人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俩人的双膝才触到地面,倏地,惊堂木撞击桌案之声猛烈地打在俩人耳畔,老翁尚能跪着,老妇却已吓得伏在了地面上。 周惬取过拂雨殿内侍名册下了堂来,行至刘氏夫妇身侧,不徐不疾地翻弄着名册,良久,才指了指其中两张画像道:“你们可见过这俩人?” 老妇怕丢了性命,不敢隐瞒:“见过,这俩人就是提了一万两银子来老婆子家中的那俩人。” 周惬问道:“你们可知他们是何人?” 老妇答道:“他们腰间挂着拂雨殿的令牌,不就是二殿下的人么?” 忽然,周惬指着写有于承源姓名的那处道:“这人唤作甚么名字?” 老妇目不识丁,登时愣住了。 周惬故意地道:“这人唤作曹渠源。” 老妇松了一口气:“对对对,就是曹渠源。” 下一瞬,她这口气又提了上来,只闻得周惬含笑道:“本官眼花瞧错了,这三个字是于承源才是。” 老妇急声道:“对,是于承源,并非曹渠源。” 周惬将笑意收了干净:“你不识得一个字,何以能识得‘拂雨殿’这三字?” 周惬侧首朝魏诵道:“将绫娘姑娘带上堂来。” 须臾之后,绫娘上得了堂,跪下身来,道:“刘垣刘公子许诺奴家下月为奴家赎身,奴家这几日未见得刘公子,难耐相思,昨日一早,便偷偷地去了刘家。奴家甫到刘家,见有两个男子前来,立刻躲在了一旁,那两个男子提着一箱子银子进了刘家,又与刘氏夫妇耳语了几句,奴家听不分明,不知说的是甚么,待那两个男子走后,刘氏夫妇便欢欢喜喜地将那箱银子抬了进去,还直言‘刘垣这孽子死得好。’” 绫娘双目含泪,向着周惬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还望大人定要查出害死我夫君的真凶。” 周惬指了指于承源与曹渠的画像,道:“那抬着一箱子银子的两个男子可是这俩人?” 绫娘抹去模糊了视线的泪水,仔仔细细地看了许久,才道:“奴家当时怕他们发现了奴家,只瞧了一眼便不敢瞧了,未曾看清俩人眉眼,但面部轮廓却是差不离。” 周惬点点头,又望着刘氏夫妇道:“他们说的可是刘垣乃是为二殿下颜珣所害?” 既然被周惬说中了,老妇又怕周惬将她与老伴也打死了,是以,老妇便认下了:“他们当时指着腰间的令牌道‘这乃是拂雨殿的令牌,拂雨殿是当朝二殿下颜珣的居所,你们的儿子刘垣便是为二殿下所害,你们一定要为刘垣讨回公道,事成之后,我们会再送予你们一万两银子。’说罢,他们又塞给了老身一封遗书,就是老身昨日呈于大人的那一封。” 周惬发问道:“你们可知那俩人究竟为谁所用?” 老妇答道:“这个老身当真是不知。” 也是,幕后之人为太子殿下一事怎地会让刘氏夫妇知晓了去。 若是老妇方才一席话无半点虚假,那么他们甚至确实以为刘垣是为颜珣所害。 周惬复又坐回堂上,一拍惊堂木,道:“先将刘氏夫妇押下牢去,容后再审。” 老妇听得这话,哀求道:“老婆子讲的无半句虚言,望周大人勿要将老婆子与老伴下狱,我们年事已高,实在受不起。” 老妇瞧来可怜得很,周惬却无丝毫松动:“押下去。” 待老妇哭嚷着与老翁一道被押下去后,周惬命人将药铺掌柜与伙计好生送回去,便屏退左右,只余下孟愈。 孟愈拍手道:“周大人,你方才审得着实精彩。” 周惬饮了一口凉透了的都匀毛尖,自谦道:“不过尔尔。” “只不过你虽是为了敲打于承源、曹渠俩人,谎称太子殿下已逝却是不敬。”孟愈眉间微蹙,“若是被人传了出去,只怕会惹来祸端。” 周惬颔首道:“确实不妥,待此案结案,本官便去向陛下告罪。” “如此便好。”孟愈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遭投毒一案既是太子殿下自己演的一出戏,那宫中那具被毁去容貌的尸身怕也是太子殿下所为了。” 周惬疑惑地道:“那尸身十之八/九便是为了诬陷二殿下,只奇怪的是他为何不杀一内侍来诬陷?而是要杀一个未曾阉割之人?”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7 孟愈猜测道:“许这人因旁的缘故得罪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将他杀了,杀了后,又觉着尸身丢了可惜了,便寻了这一用途。” 周惬不置可否地笑了下,饮尽茶盏,道:“太子殿下这出戏演得欠些火候,他事先收买了于承源以及曹渠为他所用,但命于承源在买‘九杀’之时露出拂雨殿的令牌,却显得二殿下以及萧先生太过愚蠢了些。不过他未曾命刘氏夫妇俩人随意诬赖拂雨殿中余下的八个内侍,做得倒是不错,毕竟真凶不会将罪证摆在自己身侧,但他又着急忙慌地将令于承源以及曹渠送到本官面前来,好让药铺掌柜、伙计与刘氏夫妇这四人来指认,真真是着急了些。王姝一口咬死了二殿下与刘垣密会,二殿下收买刘垣毒杀太子殿下,刘垣又是死无对证。假使太子殿下能耐心些,这案子便不好查了。” 孟愈沉吟道:“只这刘垣为何要自尽?留他一条性命指认二殿下不是更好么?” 周惬喟叹一声:“刘垣怕是知晓得太多了,才丢了性命。太子殿下生怕刘垣当真被二殿下收买了去,反咬他一口,才令他自尽的罢。” 言罢,周惬透过窗棂,望着半暗的天色道:“外头快要下雨了罢。” 黄昏还未至,倒是风雨先至,疾风骤雨将窗外头的繁花秀树打得颤抖不止,金黄的桂子更是落了一地,乍看之下,如同细碎的金子似的,不过桂子虽是委入尘土,其馥郁芬芳却是不减分毫。 萧月白与颜珣俩人正围着棋盘坐在窗旁,萧月白耐心地教着颜珣如何布阵才能尽快斩杀对方,又讲了自己如若被对方这个阵法围住该如何突围。 颜珣却突然按住了萧月白要落子的手,信心十足地道:“先生所讲我已尽数通晓了,不如先生与我对弈一局可好?” 萧月白莞尔笑道:“殿下若是输了当如何?” “我怎地会输?”颜珣凝望着萧月白含着一汪秋水的桃花眼,迫不及待地道,“不如先生来说说先生输了该当如何?” 萧月白柔声道:“我如今身无长物,吃穿用度全然仰仗于殿下,怕是没甚么可当赌注的。” 萧月白素来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现下这调子柔软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这调子衬得他的眉眼愈加柔弱不胜,直想令人尽情地欺负上一番。 颜珣舔了下唇角道:“先生若是输了,待先生双足痊愈后,便从御膳房偷一碟子椰汁千层糕与我吃罢。” 那椰汁千层糕算不得稀罕物,倘若颜珣要吃,御膳房定能立刻做好送了来,颜珣此言显然是为了为难他。 “殿下怎地同孩子一般,这样爱吃?”萧月白点了下颜珣精巧的鼻尖,不由失笑道,“我身为读书人倒是从未做过偷窃之事,好罢,我便应了下来,只要殿下能赢过我,待我双足痊愈后,便如殿下所愿,去御膳房偷一碟子椰汁千层糕来与殿下吃。” 萧月白一点颜珣的鼻尖,今早的情形便猝不及防地涌上了颜珣心头,那低吟恍若还萦绕在颜珣耳畔不肯稍离,仿若轻柔的羽毛似的,在颜珣面颊拂过,霎时间,颜珣面颊滚烫生红,几近能滴出血来,为作掩饰,他即刻垂下了首去,尚且按着萧月白的手亦急急地收了回来,被好生包裹在皮肉中的脏器紧跟着悸动起来, 萧月白见颜珣这般模样,伸手覆在颜珣的额头,关切道:“殿下可是觉得身子不适么?” 颜珣略略抬了抬眼,视线恰恰落在萧月白的心口,萧月白现下衣襟齐整,连锁骨都只露出了些许,但颜珣已然知晓藏匿于其中的肌肤是何等的艳色,其下的腰线又是何等的玲珑。 颜珣直觉不妥,又垂下眼去,摇首道:“我并未发热,先生勿要担心。” “如此便好。”萧月白收回手去,仍是有些担忧地道,“那殿下的面颊为何这样红?” 颜珣信口道:“我勉强先生这般如珪如璋之人去行宵小之事,着实太过了,未料想先生竟应了下来,反是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才面颊发烫。” 如珪如璋?萧月白心中不免苦笑,自己可从来不是品德高尚之人,前一世为权倾朝野,自己所做之恶事着实是不少。 萧月白凝了凝神,承诺道:“无妨,只要殿下能赢了我,不过是一碟子椰汁千层糕,我定能为殿下从御膳房偷了来。” 颜珣将心中莫名的悸动往下压了压,这才笑道:“我定能将先生杀得片甲不留。” 忽然,有疾风从窗缝中流窜进来,打在萧月白身上,使得他发丝纷乱,衣衫猎猎,那衣襟轻易地被吹开了一些,右侧的那段锁骨随即毫不保留地展露了出来。 萧月白生得昳丽,此时一双桃花眼中绽着灼灼桃花,裸/露出来的那段锁骨不知何故好似沾染了桃花花瓣一般,登时一片绮色。 颜珣别开眼去,却不慎与萧月白这一双桃花眼四目相接,心中莫名的悸动复又翻滚了上来,却听得萧月白启唇道:“殿下,倘若我赢了殿下,殿下便应允我一件事可好?” “何事?”颜珣不假思索地道,“先生大可直言,只要我做得到,定然能应允先生。” 萧月白心下有些许紧张,掌心亦生了湿意,转瞬后,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我还未想好,待日后,我想好了,再告诉殿下罢。” 颜珣拈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中央,信心满满地道:“只怕先生无须费心去想了。” 萧月白以手托腮,随意地落了一子,道:“那便看殿下的本事了。” 颜珣原先与萧月白对弈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会被萧月白斩杀,经萧月白点拨,过了半个时辰,俩人依旧战得难舍难分,无一方现出颓色。 颜珣使了萧月白适才所教的阵法,一步一步地将萧月白的白子围困了起来,萧月白顺水推舟,任凭颜珣布阵。 少顷,颜珣见大势已定,激动地从椅上跳了起来,绕着萧月白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欢快地道:“先生,你可勿要忘了去偷椰汁千层糕与我。” 萧月白见颜珣如同得了一箩筐新鲜蔬菜瓜果的白兔似的,不禁笑道:“殿下,这一局还未结束,胜负未分,你高兴得有些太早了罢。” 颜珣轻哼一声:“先生,你可不要输不起,你既应了我,定要为我偷那椰汁千层糕来。” 颜珣言罢,复又坐回椅上,将棋局端详了一番,志得意满地道:“好罢,我便让先生输得明白。” 颜珣已将萧月白可突围的口子全数堵了起来,萧月白应当再无还击之力才是。 岂料,萧月白竟仅仅落下了一子,便将颜珣的防线击溃了。 颜珣惊愕地望住萧月白,委屈地道:“先生,你赖皮,你方才未曾讲过还能这样下。” 萧月白安慰地抚过颜珣柔软的额发,展颜笑道:“殿下,你可勿要忘记你应允了我一件事。” 颜珣之前认为萧月白的棋艺高自己许多,短期内,自己必定赢不过萧月白,而后经萧月白一点拨,乍觉自己有一战之力,才提出要与萧月白对弈一局,未料想,在半个时辰又一刻内,自己竟又输于萧月白之手。 颜珣瘪了瘪嘴,紧接着,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道:“先生,你又欺负我。” 萧月白从颜珣的额发抚到颜珣的面颊,方要开口,却有一物自窗缝中直直地窜入他左手掌心,掷此物之人使的是巧劲,倒不觉疼。 此物乃是一张纸条,萧月白将这纸条展了开来,扫过一眼后,递予颜珣。 颜珣瞧了一眼,面上的神色便收敛了干净,正色道:“我还道那于承源、曹渠当真是得了麻风之症,不料竟是早就被皇兄收买了去。只这周大人不知要如何让皇兄认罪。” 萧月白回道:“我们便静观其变罢。” 因风雨的缘故,外头本就早已昏沉了下来,这时,更是陡地暮色四合,光亮散去大半,颜珣端丽雅致的面容顿时半隐在暗处。 颜珣唤了人来掌灯,又命人退了下去,无须在旁伺候,待烛火大亮后,他便将纸条送到烛焰前燃了。 这纸条堪堪燃尽,他却听得萧月白笑道:“殿下,还要再对弈一局么?” 闻声,颜珣的神情复又灵动了起来,他还未赢过萧月白一局,自是不愿再对弈一局了,遂捂了下小腹道:“我们还是传晚膳罢,我有些饿了。” 萧月白朝颜珣招招手道:“殿下到我身边来。”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8 颜珣不明其意,行至萧月白面前,那萧月白却一手覆在了他的小腹上,狭促地笑道:“让我来摸摸殿下当真是饿了,还是不敢与我对弈。” 萧月白掌心的温度灼热得厉害,弹指间,便从颜珣的小腹蔓延开去,散遍其四肢百骸。 颜珣一下子跳了起来,后退一步,坚持道:“我当真是饿了,我怎会不敢与先生对弈。” “好罢。”萧月白不情不愿地低叹一声,“我便信了殿下了罢。” 颜珣见萧月白分明不信,扑到萧月白怀中,以面颊蹭了下萧月白的面颊,撒娇道:“先生,我说的是真的,我当真是饿了。” 恰是这时,颜珣的小腹配合地发出了一声腹鸣,颜珣便顺势道:“先生,你听,我是真的饿了。” “好罢,我知晓殿下是真的饿了。”萧月白怕颜珣摔了去,伸手揽住颜珣的腰身,扬声道,“传晚膳罢。” 不远处候着的侍女应喏,便匆匆去御膳房传膳了。 御厨手脚利落,不多时,侍女便端了食案上来,五品菜一一摆在萧月白以及颜珣面前,分别是锦丝糕子汤,羊肉水晶饺,梅菜扣肉,白灼虾,以及——一碟子椰汁千层糕。 颜珣未刻意提及要甚么膳食,膳食便由御膳房来定,御膳房偏生送来了一碟子椰汁千层糕,倒是碰巧了。 萧月白瞧着这一碟子椰汁千层糕,打趣道:“殿下,你喜爱的椰汁千层糕来了,你可得多用些。” 颜珣瞪了萧月白一眼,抓了一块椰汁千层糕狠狠地咬了一口,一时间全无皇家之人用膳的礼仪。 一连用罢五块椰汁千层糕,颜珣才算泄了愤。 萧月白瞧颜珣这模样实在是可爱得紧,不怀好意地拈起一块椰汁千层糕送到颜珣唇边,道:“殿下,你可要再用一块?” 颜珣气呼呼地张口咬住了萧月白的一截指节,才以舌尖将那拈在萧月白指尖的椰汁千层糕卷了过来。 萧月白心口尽是甜意,任凭颜珣咬着自己的手指,转而凝视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得寸进尺地道:“殿下,还要再用一块椰汁千层糕么?” 颜珣原先只是轻轻地以齿列扣住了萧月白的指节,闻言,索性重重地咬了下去,利落地在萧月白右手的食指与拇指之上各留下了半圈齿痕,这才张口将手指松开了去。 萧月白垂眼望着指上的咬痕,心生欢喜,不知是何时,在自己的纵容下,颜珣养成了爱咬自己手指的习惯,宛若张牙舞爪的幼兽,却一点杀伤力也无。 次日,时近午时,太子颜玙搂着自己近来宠爱的美妾还未醒来。 倏地,有一内侍叩门道:“太子殿下,周……” 颜玙昨日在美妾身子里头泄了足足四回,尚且沉在温柔乡中,听得有人打扰,登时生了怒气:“退下,本宫被颜珣那混账下了毒,身子还未痊愈,谁都不见。” 那美妾被颜玙之言惊醒了,娇滴滴地道:“殿下何故要动怒?弄得妾身好生害怕。” 颜玙的面色即刻软了下来,在其耳侧吹了口气道:“可还想要么?” 美妾将头埋到颜玙胸口,羞怯地道:“妾身……妾身……” 美妾还未说罢,却有一把声音不合时宜地乍响:“太子殿下,微臣周惬求见。” 顿时,颜玙情/欲尽褪,一把将美妾推了开去,美妾毫无防备,被颜玙推得下了床榻,一面连声呼痛,一面拿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颜玙。 颜玙无暇理会美妾的勾引,只低声命令道:“你躲到床底下去,勿要发出半点声响来。” 美妾见颜玙变了脸,只得乖乖地爬到了床底下,她身上只着一件透肉的薄纱,别无他物,极是狼狈。 作者有话要说:  萧美人要阿珣应允的那件事就是等你坐上帝位了,让我当皇后罢。 第40章 起·其三十六 颜玙一面从地上捡起一件亵衣穿了妥当, 一面接连不断地轻咳着:“周大人……周大人你怎地来了?” 周惬候在门外,歉然地道:“微臣愚钝,足足查了四日, 这案子却还未水落石出。微臣又听闻太子殿下终日卧病在床,心生不安,遂前来看望太子殿下。” 颜玙嗓音沙哑地道:“多谢周大人关切, 周大人勿用不安, 本宫深信周大人之能,周大人不日定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 周惬恭声道:“敢问微臣可否面见殿下?” 颜玙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仿若要将五脏六腑尽数咳出来似的,好容易才吐出字句来:“本宫病弱, 暂不见外人,周大人请回罢。” 周惬压低声音道:“其实微臣有一事须得向太子殿下禀报,还望太子殿下赐见。” “好罢。”颜玙回道, “周大人请进。” 周惬推门而入, 又小心地将门合上。 他抬眼望去, 颜玙正歪在床榻上, 身体蜷缩, 面颊苍白, 唇角沾着一点残血,床榻不远处丢着几团沾了血的白色锦帕。 颜玙勉力坐起身来, 望向周惬,捂住嘴唇,闷声道:“本宫起不得身, 便不相迎了,还请周大人勿要见怪。” 周惬朝颜玙行过礼,方道:“太子殿下客气了。” 周惬不紧不缓地行至颜玙面前,询问道:“殿下可知拂雨殿中有俩个内侍因患了恶疾半月前被逐出了宫去?” 颜玙猛烈地咳嗽了一声,便有细小的血珠子从他指缝间淌落下来,有几滴跌落在他雪白的亵衣上,看起来甚是扎眼,他取了张锦帕仔细地将手指擦了,才虚弱地道:“拂雨殿之事本宫怎地会知晓?” “那俩个内侍十分之古怪,微臣昨日寻到那俩人,那俩人坚称自己患的是麻风之症,但按宫中的规矩,若是麻风之症哪里会逐出宫去,理应关在一处令他们自生自灭,或者索性杀了,以免传染了旁人才是。”周惬沉吟道,“是以,微臣便断定俩人并未患过麻风之症,俩人出宫怕是别有所图。” 颜玙随手将那沾了血的锦帕一丢,道:“周大人说了这许多,莫非那俩个内侍与本宫被害有干系?拂雨殿的内侍……毒害本宫之人果真是二皇弟么?” 周惬不答,续道:“俩人却是咬死了自己是因麻风之症被逐出了宫去的,微臣命人在俩人身上泼了一盆子水,俩人面上的麻子果然都褪了去,但事已至此,俩人居然仍是不愿说出出宫的真正原由,微臣审了半日,不免心中急躁,遂将这俩人打了二十大板,未料想……” 颜玙急声道:“那俩人如何了?” “未料想,那俩人这般经不起板子,二十大板下去,竟然断了气。”周惬无奈地道,“微臣已查到二殿下为安抚刘垣的父母,派拂雨殿內侍送了他们一万两纹银,且殿下所中的‘九杀’亦是拂雨殿内侍从一不起眼的药铺买下的。但微臣昨日带着刘垣的父母以及药铺掌柜、伙计去了拂雨殿指认,他们却无一见过拂雨殿中八个内侍……被微臣打死的那俩个内侍极有可能便是安抚刘垣父母、买下‘九杀’之人……” 周惬说着,双膝一软,直要跪倒在地向颜玙告罪。 颜玙听得于承源以及曹渠被周惬打死了还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见周惬直要跪下去,生怕周惬发现了藏在床榻底下的美妾。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39 他本该卧病在床,床榻底下倘若藏了一个半裸的美妾,如何说得清? 故而,颜玙伸手一把扣住周惬的小臂道:“周大人无须如此。” 周惬顺势直起了身,肃然道:“此案二殿下颜珣嫌疑重大,但只王姝一人指证她见过二殿下与刘垣密会,她也不曾亲眼见到刘垣向殿下投毒,且刘垣又已身死,而今,证据不足,要治二殿下的罪怕是不易。” 颜玙思索半晌道:“那刘垣可有留下一字半语?” “多谢殿下提点,微臣即刻便命人将刘垣的住处搜上一番。”周惬行了礼道,“殿下,微臣告辞。” 说罢,周惬抬脚便走。 颜玙盯着周惬的背影,又咳嗽了几声,一颗心终是安稳地放了下去,正寻思着要如何再为颜珣造些罪证,却闻得床下一声尖叫声乍响。 这尖叫声虽不过一瞬,便止住了,但却使得周惬的脚步一滞。 周惬将袖中沾了血的锦帕藏好了些,急急地回过身来,道:“殿下,你方才可有听闻一声女子的尖叫?” 颜玙勉作镇定地道:“不曾听闻,周大人怕是听岔了罢。” “听岔了么?”周惬自言自语地回过身去,又觉不妥,便走到了颜玙床榻边道,“这尖叫声好似是从床榻底下传来的。” 颜玙生怕周惬要一探究竟,催促道:“周大人还是快些去查案罢,本宫还等着周大人还本宫一个公道。” 周惬点点头,方踏出一步,突地,有一只灰鼠自床榻底下窜了出来,偏生扑到了他的小腿,他俯下身去,将灰鼠赶了去,却陡然瞥见有一截纱衣落在了床榻底下。 颜玙心道:不好,不禁厉声道:“周大人,你怎地还不走?莫不是要本宫送你不成?” 周惬口称“不敢劳烦殿下”,却又蹲下了身,往床榻底下看去,竟见有一女子躲在里头,一双杏眼水光盈盈地望着他,满是乞求之意。 周惬断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见状,毫不容情地道:“姑娘且出来罢。” 那美妾怕颜玙责罚,缩在里头一动不动,周惬却是笑道:“姑娘莫不是要本官动手不成,男女授受不亲,怕是不妥。” 那美妾无法,只得磨磨蹭蹭地从床榻底下爬了出来,扯着轻薄透肉的纱衣遮住一身的赤/裸。 颜玙作出一副吃惊模样,趁周惬不注意,拼命地朝着美妾使眼色:“揽云,你怎地藏在本宫床榻底下?你要争宠也不该这般,本宫卧病在床,你却挖空心思要勾引本宫,难不成盼着本宫早死么?” 揽云双目含泪,浑身瑟瑟,柔弱地伏倒在地,顺着颜玙之言,道:“殿下……妾身……妾身知错了,还望殿下恕罪……” 这揽云一爬出来,周惬便将她身上的星星点点的红痕看了分明,加之她下颌又沾着一点凝固的白浊,想必俩人昨日定然好生翻云覆雨了一番。 周惬此来,本是为了试探颜玙而来,却竟有旁的收获,当真是意外之喜。 第41章 一更·起·其三十七 既然有揽云这个人证在, 颜玙伪作身中“九杀”一事当即便可戳穿,周惬自是不能放过这个良机。 周惬的面色一如寻常,他扫过做戏的颜玙、揽云俩人, 便转过身去,径直走到门口,将候在不远处的魏诵唤到身旁, 低声吩咐道:“魏诵, 你速去御医院请宁御医与一女医前来。” 见周惬听得揽云之言转身便走,颜玙以为自己已然顺利地将揽云一事糊弄过去了, 心中不禁窃喜,可惜这窃喜方起, 那周惬竟又回过了身来。 周惬不紧不缓地走到颜玙床榻前,并不理会揽云,只关切地望着颜玙问道:“太子殿下, 你这咳血之症较前几日可有好些?” 颜玙捂嘴轻咳了几声, 声音沙哑着道:“并未有好转, 那‘九杀’果真是厉害, 本宫一日咳血三回, 夜间常有高热, 身子又是乏力,双目偶有不能视物之时, 连饭食都进不得,惟稀粥可勉强入口。” 周惬不过是问了颜玙咳血之症可有好些,这颜玙生怕周惬怀疑他未中“九杀”之毒, 却是说了许多。 身中“九杀”者,生前一日咳血三回,死后体内脏器化作血水,但旁的症状却是未有记载,颜玙倘若并未身中“九杀”,为何会知晓得较宁御医还多,亦或是这些症状乃是颜玙胡编乱造的? 周惬一时间想不通透,若无其事地对着颜玙又是一番关切。 已是白露时节,虽近午时,但天气到底是生了凉意,揽云立在一旁,仅一件纱衣蔽体,昨日她所着的衣裳已尽数为颜玙撕了去,方才藏在了棉被之下,再也穿不得。 少顷,揽云便冷得打起了颤来,她生得貌美,颇为惹人怜爱,但颜玙却全然无暇顾及她,甚至连眼角余光都不施舍她些许,她怕颜玙责难,不敢出言,只拿一双水光盈盈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窥着颜玙。 片刻后,魏诵带着宁御医以及一女医到了门外。 周惬朝他们道:“进来罢。” 俩人乍见揽云仅着一件轻薄透肉的纱衣,俱是吃了一惊,又纷纷偏过头去。 待俩人依次向颜玙以及周惬行过礼,周惬才指了指揽云,朝那女医道:“劳烦大夫验验这揽云姑娘昨日可有行过性事。” 听得此言,颜玙便知自己适才非但未将周惬糊弄了过去,反是闹了一出笑话与周惬瞧,遂心生愤恨。 女医应诺,行至揽云身旁道:“姑娘请随我来。” 揽云无助地凝望着颜玙,见颜玙不作声,无法,只好随女医到了房间的屏风后头。 女医验过揽云下身,便出得屏风,走到周惬面前,禀告道:“这姑娘昨日确是行过性事,她身子里头尚且残留着些许男子的浊物。” 话音堪堪落地,颜玙的面色便冷了下来,他对着藏身于屏风后头的揽云厉声道:“你这贱人,昨日竟与人通奸!” 揽云即刻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踉跄着到了颜玙床榻前,柔弱地跪倒在地,低泣道:“殿下,这几日你未曾临幸妾身,妾身寂寞难耐才做了这等错事,还望殿下……” 不容揽云求饶,颜玙抬起手来,劈头盖脸地便是一掌,直打得揽云偏过头去,揽云的唇角骤然绽裂了开来,随即有细小的血珠子从破口淌落下来,嫣红衬得她愈加楚楚可怜。 颜玙气得几乎吸不上气来,猛地咳嗽不止,好容易才从喉间挤出声音来:“将这贱人拖出去杖毙!” 外头的内侍闻声,方要进得门来,却听得周惬一面拍手,一面笑道:“太子殿下,你这戏作得这般拙劣,微臣着实是瞧不下去了。” 说罢,周惬指着落在地面上沾有鲜血的锦帕,朝宁御医道:“这些锦帕为太子殿下之物,劳烦宁大人验一验上头的血迹可有古怪。” 宁御医颔首,拾起其中一张锦帕细细端详着,良久,方道:“周大人,这锦帕上头的血迹绝非是身中‘九杀’之人所咳出的血。” “庸医!”颜玙斥道,“周大人,你应当请刘御医来验才是!这宁御医如何信得过?” 周惬却置若罔闻:“劳烦宁御医为太子殿下诊脉。”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0 颜玙拍开宁御医欲要诊脉的手,瞪着周惬道:“好你个周惬,你要以下犯上不成?” 宁御医年迈,颜玙这一拍气力甚大,宁御医几乎站立不稳。 周惬扶了下宁御医,道:“微臣如何敢以下犯上,微臣不过是想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罢了。此案怪得很,一开始便有王姝指证二殿下与刘垣密会,刘垣、二殿下房中亦分别搜出了‘九杀’,其后又不断有证据送到微臣面前来,那刘氏夫妇道为褒奖刘垣因尽忠于殿下而身死,有挂有拂雨殿令牌之人借殿下之名送了他们一万两纹银;刘垣留有遗上详细写了他是如何为二殿下逼迫着向殿下你下了‘九杀’;京城唯一一处售卖‘九杀’的药铺的掌柜以及伙计亦道买下‘九杀’之人挂有拂雨殿的令牌;拂雨殿不远处的鲤鱼池中浮着一具尸身,尸身容貌被毁,鲤鱼池畔的缝隙间又嵌着一块拂雨殿令牌;拂雨殿中的两个内侍又恰巧在半月前因恶疾被逐出了宫去,那俩内侍便是送刘氏夫妇一万两纹银以及买下‘九杀’之人。这些人证物证引着微臣将二殿下认作真凶,实在是太过急切了些,特别是那两个侍卫,他们既为二殿下所用,非但不远离京城,还去撷花楼寻欢作乐,更是在集市与人斗殴,像是怕微臣寻不到他们似的。。” 颜玙冷笑道:“既然诸多证据都指明二皇弟乃是毒害本宫之人,周大人何故要怀疑本宫……” 颜玙停顿了下,盯住周惬,续道:“周大人,你莫不是被二皇弟收买了罢。” 周惬好整以暇地道:“殿下,于承源以及曹渠俩人俱已招供了。” “你适才不是道那俩人已被你打死了么?”颜玙提声道,“周大人,你竟敢设计本宫!” 周惬提议道:“殿下倘若坚持自己是清白的,便让宁御医诊脉可好?” 颜玙应承不了,推脱道:“这宁御医人老眼花,如若诊错了,不是平白害了本宫么?” “殿下信不过宁御医,微臣便请御医院的诸位大人会诊可好?”不待颜玙答复,周惬便朝魏诵道,“将御医院的诸位大人全数请来,包括刘御医。” 魏诵领命而去,周惬望住颜玙疑惑地道:“微臣已查明鲤鱼池那具尸身乃是殿下身边的侍卫,而非内侍,死于‘九杀’之毒,敢问殿下为何要杀他?仅仅是为了陷害二殿下么?那药铺的‘九杀’仅能毒死一人,这多余的‘九杀’又是从何而来?” 颜玙辩解道:“本宫却是不知本宫身边有一侍卫死于‘九杀’。” 周惬陡然思及方才颜玙所言之症状,道:“殿下,你莫非为了装得更像些,而拿他做了牺牲品?” 颜玙嗤之以鼻:“周大人勿要胡乱猜测。” 约莫半盏茶后,御医院余下的十五位御医除却出诊的一人尽数到了颜玙卧房。 颜玙不许御医近身,怒视着周惬道:“周惬,你敢犯上?” 周惬嘴角勾起些许笑意来,上前,一手按住颜玙的肩膀,一手扣住颜玙的手腕子,道:“诸位大人且仔细些。” 颜玙毕竟是当朝太子之尊,众御医不敢违逆,无一敢上前。 周惬见状,好脾气地道:“诸位大人是要我去请圣旨来么?” 听得此言,众御医只得一一上前为颜玙诊脉,诊过脉后,除刘御医坚称颜玙身中“九杀”之外,其余十四人皆道颜玙身体康健,并未有中毒之相。 颜玙见大势已去,面色颓然。 周惬向颜玙行过礼后,便毫不留情地道:“微臣须得将此事禀告陛下,先行告退。”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差不多走完了,今天还有一更 第42章 二更·起·其三十八 周惬向文帝禀告之后, 文帝并未作何反应,便令周惬退了下去。 又三日,颜玙毫发无伤, 起初颜玙忧心忡忡,行事小心,未多久, 便复又沉迷于酒色了。 碍于颜玙的祖父赵国公发难, 文帝不能将颜玙如何,末了, 此事却是以文帝下旨命颜珣出宫建府作了了结。 出宫建府便意味着文帝未曾考虑过将颜珣立为太子,按例, 皇子出宫建府便得封王,但文帝却不封予颜珣任何王衔,便命颜珣于半月内搬出宫去。 颜珣的生母韩贵妃唯恐颜珣累及自身与韩家, 半点不曾帮颜珣在文帝面前求过情, 只顾着与侄女一道在床第之上取悦文帝。 颜珣接到圣旨之时, 并未有一点变色, 依旧是一副喜怒不辩的模样, 端端正正地跪在地面上领旨谢恩。 待那宣旨的李畴走后, 颜珣即刻屏退左右,推着萧月白进了卧室, 方俯下身来,双手抱住萧月白的腰身,以面颊蹭着萧月白的心口, 低低地唤着:“先生,先生……” 文帝、韩贵妃乃是颜珣的亲生父母却无一人顾念颜珣,颜珣除却吃穿用度远好于寻常人之外,竟与孤儿无异。 颜珣心中分明知晓自己于文帝以及韩贵妃而言俱是无关紧要,但未料想会沦落至斯,着实是委屈得紧。 他伏在萧月白怀中闷声道:“母妃、父皇都不要我了,先生,我是否不应当降生于世?” 萧月白原在抚摸颜珣柔软的发丝,听得这话,停下手来,肃然道:“于我而言,殿下是我在这世上除却父母之外,最为珍惜之人,旁的人纵然是全数死了我都不会眨一下眼,殿下却是不同,殿下此言着实是诛心,切勿再言。” 萧月白从未以这样的口吻与颜珣说过话,颜珣听闻萧月白语气中尽是恼意,仰起首来,在萧月白额角亲了一下,承诺道:“先生勿要动气,我决计不会再这样说话。” 颜珣的唇瓣温热,熨帖在萧月白额角,轻轻柔柔的,甚是舒适,这一吻,自是不含半分暧昧,不过是颜珣为讨好他罢了。 萧月白望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一字一字地道:“殿下,你可有想过要坐上帝位?” 先前,萧月白已就此问过颜珣,颜珣未曾作答,而今颜珣依旧不知该如何作答。 颜珣望着萧月白,双目中满满是迟疑之色,良久才道:“先生,我从未想过要坐上帝位。” 萧月白抚摸着颜珣略显稚嫩的面颊,沉吟道:“我知殿下你自幼受尽欺凌,你不曾想过有一日能将欺凌你之人全数踩在脚下么?” “我……”幼时的情景早已被颜珣压下心底,这时,却被萧月白的话语生生地拉扯了出来,这些情景化作猛兽,在颜珣体内横冲直撞,霎时击得颜珣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将他锁在衣箱中整整三日的颜玙,隆冬之时将他推入湖中的颜玘,与旁人一道嘲笑他衣衫破旧,还追着他打的颜环,只与他残羹冷炙吃的侍女,视他为无物,不悦时便以虐待他泄愤的韩贵妃,甚少理会他的文帝……过去种种铺天盖地而来,颜珣忽觉眼前一黑,拼命咬紧了牙关,才未昏死过去。 萧月白抬手揩去颜珣面上的湿汗,见颜珣身子不稳,又紧紧地将颜珣抱在怀中。 颜珣汲取着萧月白身上的气息,凝了凝神,道:“我当真能坐上帝位么?” 萧月白安抚地拍着颜珣的背脊,含笑道:“殿下若是愿意,我即使拼了这条性命也会让殿下如愿。” 颜珣忽地立起身来,与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四目相接,认认真真地道:“若是须得拼了先生的性命,这帝位要了何用?” 闻言,萧月白心生欢喜,倾身吻住颜珣的额角道:“待殿下坐上帝位,可勿要忘了之前应允我之事。” 颜珣乖巧地伏在萧月白怀中,任凭萧月白吻住额角,道:“先生放心,我定然不会忘。” 颜珣的吐息全数坠落在萧月白颈间,说话间,唇瓣亦轻触到了萧月白下颌的肌肤,萧月白直觉不妥,将颜珣推了开去,而后压低声音道:“近半年来,太子殿下因沉迷女色,不通政事不得陛下喜爱,他的生母赵皇后亦失了宠,反是你母妃与你那表姐圣眷正隆,故而,宫中有传言,不日,你将取太子殿下而代之,太子殿下听闻此事终日难眠,遂计划了这出闹剧,而我亦从中动了些手脚,逼死刘垣的不是旁人却是我。三月余前,我得知太子殿下或要下手,选定了太子殿下的近身侍卫刘垣作为棋子,寻了一花娘勾得刘垣进了温柔乡,那刘垣虽是好色,却不肯为我所用,我亲自出面,允诺他在你登上帝位后,必定赐其高官厚禄。一月前,我发现太子殿下买通了于承源、曹渠俩人,亦不去阻止,反是顺水推舟。事发之后,我怕刘垣误事,便使计逼死了刘垣。” 萧月白停顿了片刻,续道:“岂料,那赵国公这般能耐,不但保住了太子殿下,反是将你逼出了宫,不过你在宫中束手束脚,出宫建府却是容易行事。太子殿下自以为聪明,却是最好对付之人,只消我们剪去赵家这一羽翼,太子殿下便无半点还击之力。却是你那三皇弟、四皇弟不知藏着什么心思。”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1 说罢,萧月白见颜珣不作声,叹息着道:“殿下你可是认为我心思深沉面目可怖?” 颜珣摇首道:“我知晓先生不会害我,全然是为我打算,怎地会面目可怖?” 颜珣又在萧月白颈窝蹭了蹭,撒娇道:“我最喜欢先生了,待我出宫建府,我要日日抱着先生一道睡。” 第43章 起·其三十九 那日, 萧月白与颜珣被困于大理寺牢房之中,待陆子昭走后,萧月白将怀中的颜珣紧了紧, 双目堪堪阖上,便沉入了睡梦中。 睡梦中的他甫出生,母亲一手抱着他, 一手转着拨浪鼓与他玩耍, 又四年,父母送他去学堂念书, 十七岁那年他三元及第,文帝钦点他为新科状元。 他满心希冀地在客栈中等待文帝封赏, 望能在仕途上施展拳脚,未料想,等来的却是文帝一道圣旨将他点作了二皇子颜珣的先生。 他不情不愿地进了宫, 初见颜珣之时, 颜珣正在念一本《还魂记》, 这《还魂记》乃是民间的一本话本, 宫中之人自矜身份, 皆不喜话本这等通俗之物, 不知这颜珣是从何处弄来的。 颜珣听得内侍通报,即刻站起身来, 不疾不徐地出门迎他。 颜珣年幼,身量方过他的腰身,却是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 与其稚嫩的面颊极不相衬。 他垂首瞧着颜珣头顶的发旋,恭恭敬敬地道:“见过二皇子殿下。” “见过先……”颜珣一面说着,一面抬起首来,一抬首看清萧月白的面容,颜珣霎时笑逐颜开,全然顾不得有内侍在场,蹦跳着窜到萧月白怀中,萧月白下意识地伸手将颜珣揽到怀中,颜珣便蹭着萧月白的面颊,一声一声地唤道:“先生,先生,先生……” 他虽是三元及第,但眼下不过一介布衣,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皇子着实是不妥,故而,须臾之后,萧月白便将颜珣放了下来。 颜珣一被萧月白放下来,便拼命地仰望着萧月白,柔软圆润的面颊尽是委屈之色,长长的羽睫一颤一颤的,好似要哭了,咬了下嘴唇,全无平日故作低沉的模样,而是以少年柔嫩的嗓音道:“先生,先生,你不喜欢我么?” 萧月白此前从未见过颜珣,不知颜珣为何一见他,便这般亲热,一时间有些发怔。 颜珣见萧月白不理会他,屏退左右,而后,抱着萧月白的一条大腿,以面颊对着萧月白的腰腹蹭了又蹭,才乖巧地道:“先生,先生,我会好好念书的,先生,我会乖乖的,倘若我哪里不对,先生无须顾忌,尽可以罚我。” 见状,萧月白心中对于仕途平白被断的不满全数褪了去,他凝了凝神,俯下身来,与颜珣对视,含笑道:“殿下,那明日起我便教你念书罢。” 颜珣蕴着水汽的双目骤然亮了起来,头点得如同拨浪鼓一般:“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念书的,决计不会丢了先生的脸面。” 说罢,颜珣用有些胖乎乎的小手,抓了萧月白的手道:“先生,你随我进去罢,今日起,你便随我同住。” 又一月,夜,萧月白洗漱过后,便换了干净的亵衣上了床榻,还未阖上眼,门却是乍然被叩响了,而后,便有一把柔嫩的声音响起:“先生,我能否进来与先生同睡?我有些怕黑。” 来人正是颜珣,但与皇子同睡实在不妥,萧月白便一口拒绝了。 岁月偷换,又过了一冬,颜珣长至十四岁。 颜玙愈加不成器,终日沉迷酒色,时常出宫狎妓,甚至还带了一名妓入了宫来,文帝大怒,下旨不许颜玙随意进出宫门,甚至将颜玙足足关了一月的禁闭。 颜玙的生母赵皇后本就因颜色颓败,雨露日渐稀少,又为颜玙所累,见弃于文帝,只初一,十五,文帝才会勉强去赵皇后宫中过上一夜,而韩贵妃与其侄女韩婕妤却是恩宠日盛,文帝还为俩人误过早朝。 故而文帝将废去太子颜玙,改立颜珣一事不胫而走,传入颜玙耳中便生出了事端。 萧月白恐颜玙发难,便着陆子昭打探颜玙身旁可有能用之人,遂选定了刘垣,刘垣其人好色成性,一有功夫便在女子裙下打转。 近日,刘垣欲要一尝撷花楼花魁绫娘的滋味却不得。 萧月白着陆子昭收买了绫娘去接近刘垣,借此将刘垣收为己用。 颜玙发难前三日,萧月白向颜珣告了假,出得宫去。 入夜,刘垣正在撷花楼中与绫娘作乐。 作者有话要说:  好想养一只乖乖的阿珣呢 ps:短小的我明天一定会长肥的 第44章 起·其四十 刘垣一手将绫娘揽在怀中, 一手覆在绫娘腹上,由绫娘喂着切成了四块的柿子吃。 约莫十日前,绫娘呕吐不止, 经一大夫诊断后,才知是有了身孕,她当夜便含羞带怯地将这一喜事告诉了刘垣。 刘垣已年过三十, 膝下无子, 闻言,登时喜不自胜, 连声承诺绫娘下月定为绫娘赎身,娶她为妻, 当即,他便去寻了撷花楼的嬷嬷,商量好了赎身所需之银两。 绫娘的小腹尚且平坦, 腹内全无动静, 刘垣却直觉得掌心被里头的胎儿一下一下地踢着。 “夫君……”绫娘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愈加娇艳可人, 刘垣受不住这般的诱惑, 又因她腹中怀有胎儿行不得云雨, 便只能伸手探到绫娘衣中, 胡乱摸索着,勉强泄些欲/火。 绫娘面颊生红, 一声呻/吟堪堪逸出,却闻得叩门声乍然响起。 外头一把温软的声音道:“刘侍卫,绫娘姑娘, 现下可是方便?” 刘垣听是萧月白,虽是心生不满,但为了自己的富贵前程,仍是将手收了回来,又为绫娘整理好衣衫,吩咐她去内室候着,才道:“萧先生请进罢。” 萧月白推门而入,刘垣起身相迎,客气地笑道:“萧先生此来可有要事?” 萧月白将门阖了严实,行至刘垣身侧坐了,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可是预备三日后动手?” 刘垣答道:“便是三日后,王姝会指证曾见过我与二殿下密会于归雨轩,且二殿下还当场将一白色瓷瓶交予我,那瓷瓶里盛的乃是‘九杀’,这两日王姝会将一些‘九杀’藏入二殿下卧房中的一个霁蓝釉白竹纹梅瓶之中,当做二殿下欲要毒害太子殿下的罪证。” 闻言,萧月白思忖须臾,而后,却是展颜笑道:“刘侍卫,事发之后,负责审问此事的想来应当是大理寺卿周惬,你便在周大人提审你之时自尽罢。” 萧月白生得温软可欺,适才这番字句虽是含着血腥气,但因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缘故,连这血腥气都是柔柔软软的,无一丝煞气。 刘垣惊愕,反问道:“自尽?” “刘侍卫不曾听错,便是自尽。”萧月白取了一块柿子送入口中吃了,又以雪白的锦帕将唇上沾染的汁水擦拭干净了,才勾唇笑道,“你便说王姝是诬赖于你,你不曾与二殿下密会于归雨轩,二殿下不曾交予你‘九杀’,更不曾收买你毒害太子殿下,之后……”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2 萧月白停顿了下,一双桃花眼中尽是熠熠光辉,启唇道:“之后,你便可自尽了。” 刘垣嗤笑道:“我为你所用求的是荣华富贵,你却要取我的性命,我还不如将你之事禀告太子殿下,也好领一份赏钱。” “好罢,你既不愿自尽也就罢了。”萧月白以指节撞击了下桌面,“子昭,即刻送绫娘姑娘上路,勿要耽搁了。” 刘垣方才只见萧月白进来,不曾看见陆子昭,自信满满地道:“萧先生,你以为你这样说便能将我蒙骗了去么?这一室之中,除却你我,只绫娘一人。” 他的话音堪堪落地,陆子昭竟是挟制着绫娘出了内室来,陆子昭手中的匕首抵着绫娘的咽喉,只消往里进一分,那毫无抵抗之力的肌肤便能破出血来,再进几分,绫娘便会与腹中的胎儿一道魂归黄泉。 绫娘吓得面无人色,泪水涟涟,颤声道:“夫君,夫君救救奴家。” 刘垣倏地一跃而起,瞪着萧月白道:“放开绫娘!” 萧月白并不理会于他,摘了桌上的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地剥了皮,送入口中吃了,半晌,才柔声道:“你应下我方才所言之事,我便放过绫娘与你那未出生的孩子。” 刘垣恶狠狠地道:“萧月白,你这个恶毒小人,老子若是不应下,你能弄死老子不成?” 萧月白低低地唤了声:“子昭……” 陆子昭会意,手指一动,便有一把锋利的匕首自刘垣耳侧擦过,挟带着几缕断发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垣惊惧交加,双膝一软,竟要跪倒在地,伸手扶住了桌案,才勉强站立。 “你若是不应下,我便杀了你,再杀了绫娘。”萧月白轻笑一声,“我不是寡情之人,定会让尔等在地下团圆,你且放心罢。” 刘垣心绪翻腾,不知该如何是好,又听得那绫娘哭道:“你这贼人假若要杀夫君,奴家甘愿随夫君一道去,只奴家腹中胎儿却是无辜。” “你腹中胎儿与我有何干系?”萧月白取了一只柑橘在手中把玩着,抬首盯住刘垣,“刘垣,你可考虑仔细了?” 刘垣瞧着捂住小腹哭泣不止的绫娘,耳畔恍若听到一个孩童唤他“爹爹”,末了,他无奈至极地道:“我应下了。” 萧月白笑吟吟地道:“如此甚好,刘侍卫可回宫伺候太子殿下去了,这绫娘姑娘,我自会好生照料。” 刘垣将绫娘细细地端详了一番,又瞧了她的小腹良久,才一语不发地出了门去。 门一阖上,那绫娘随即以衣袂抹净了面上的泪水,望住萧月白道:“萧先生,你答应我的事如何了?” 萧月白答道:“你那妹妹的行踪我已有些眉目了,不日便会有结果,宅子我亦购置妥当了,待事毕,我便为你赎身,到时,你想将宅子留着住便留着住,想卖了换银两便卖了换银两。” 绫娘向着萧月白福了福身,道:“多谢萧先生。” 一年多前,绫娘与她小两岁的妹妹被父母卖予了牙婆,绫娘堕入烟花之地,而绫娘的妹妹下落不明,萧月白便是以此收买了绫娘。 萧月白扫过绫娘的小腹,颇感兴趣地道:“如若姑娘当真有了刘垣的骨肉会如何?” 绫娘柔媚地笑道:“世道艰难,奴家生存不易,何苦生出来连累了一条无辜的性命,自然是买一碗堕胎药流去便是。” 萧月白站起身来,行至绫娘面前,面前的绫娘眉眼间俱是坚毅之色,沦落于风尘一载有余的女子竟会有这般神态,萧月白不由心生惋惜,道:“望姑娘今后万事顺遂。” 继而,又有诸多场景在萧月白脑中流转,突地,有一把声音拂在耳畔:“先生,你怎地发热了?” 萧月白猝然睁开眼来,见颜珣关切地望着他,摇首道:“我无事。” 这三个字说得甚是吃力,萧月白直觉得浑身气力尽失,遂阖上了双目。 在萧月白半睡半醒间,颜珣已出了牢房,随周惬与一众衙役前去受审,萧月白又睡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被一白须白发的大夫唤醒。 萧月白一面伸出手来由大夫诊脉,一面将所有的记忆过了一遍,暗下决心道:重来一世,我决不可重蹈覆辙,倘若阿珣有心于我,我便伴他左右,倘若阿珣无心于我,只要他不赶我,我亦要伴他左右。 文帝下旨令颜珣于半月内出宫建府,这半月已过去了四日,萧月白的双足已然大好。 用过晚膳后,萧月白作出一副疲累模样,朝着颜珣道:“殿下,我有些乏了。” 颜珣探了探萧月白的额头,又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见无半点异样,才松了口气道:“那我扶先生去歇息罢。” 颜珣将萧月白扶到自己卧房之中,未免打搅萧月白歇息,取了一册《诗经》去外头看了。 未多久,陆子昭进了颜珣的卧房来,向着萧月白道:“公子,那御膳房之中现下确是还有几碟子的椰汁千层糕……只是,公子,你当真要去偷么?” 萧月白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含笑道:“自然要去。” 陆子昭提议道:“由属下代劳可好?公子何必要费这等功夫。” 萧月白只命了陆子昭去瞧瞧御膳房中可还有椰汁千层糕,并未将自己与颜珣之前打的赌说与陆子昭听,陆子昭怕是以为是自己嘴馋,要吃椰汁千层糕罢。 “我自己去偷更为有趣些。”萧月白摆摆手道,“子昭,你且退下罢。” 待陆子昭走后,萧月白翻窗而出,避开众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拂雨殿,不多时,便到了御膳房。 已过了用膳的时辰,御膳房中仅一宫女看着一锅甜汤,萧月白镇定地进了御膳房,堪堪拿起一碟子椰汁千层糕,忽然,那看着那甜汤的宫女扬声道:“娘娘可是来催了?” 幸而那宫女身在数丈开外未曾回过首来。 萧月白从未行过宵小之事,一惊,手指轻颤,险些将一碟子的椰汁千层糕摔了去,好容易稳住后,慌乱地将椰汁千层糕倒在一张锦帕之上,揣在怀中,转身便跑。 待他到了拂雨殿前,他的心脏仍是剧烈地跳动着,不由心下叹息道:这宵小之事行来着实是不易。 他一进得拂雨殿,便见颜珣坐在时常与他对弈的石桌前,手上捧着一册半旧的《诗经》。 他蹑手蹑脚地转到颜珣身后,趁颜珣不备,伸出手来,从后方拈着一只椰汁千层糕送到颜珣唇瓣。 这椰汁千层糕乍然窜进颜珣眼帘,引得颜珣立刻回过首去,见是萧月白,他又惊又喜地道:“先生,这椰汁千层糕莫不是你从御膳房偷来的罢?” 见萧月白颔首,颜珣咬了一口椰汁千层糕,了然道:“却原来先生适才说身子乏了却是骗我的。” 颜珣就着萧月白的手指将这只椰汁千层糕用尽了,柔软灼热的舌尖甚至还在萧月白指腹舔舐了两下。 萧月白尚未平静多久的心脏复又躁动起来,而后下意识地将手指收了回来,拢在袖中。 颜珣放下手中的《诗经》,仰首凝望着萧月白,气呼呼地道:“先生,你骗了我,须得再喂我吃几只椰汁千层糕才行。” “好罢。”颜珣气呼呼的模样煞是可爱,萧月白莞尔一笑,在颜珣身侧的石凳上坐下,又取了一只椰汁千层糕喂予颜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3 颜珣为了让萧月白多喂他些时候,故意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几口,便要将萧月白瞧上一瞧。 萧月白自是知晓颜珣是故意为之,丝毫不恼,反是心生甜意,这甜意染得他的眼神好似缠着丝丝缕缕的蜜糖一般。 待吃罢五只椰汁千层糕,颜珣作出一副慷慨的模样,道:“余下的三只便送予先生吃罢。” 这分明是自己从御膳房偷出来的椰汁千层糕,由颜珣这副模样看来,倒像是颜珣赏赐予他的。 萧月白忍不住失笑道:“多谢殿下。” 萧月白取了一只椰汁千层糕送到唇边,咬下一口,还未咽下,腰身却是一热,紧接着,他指尖的椰汁千层糕便去了大半。 颜珣舔了舔唇瓣,得意地笑道:“从先生口中夺来的椰汁千层糕的滋味着实较方才的那五只要好上许多。” 说罢,他得寸进尺地垂下首去,唇齿一动,将萧月白指尖残余的椰汁千层糕尽数吞下。 萧月白见状,为了逗弄颜珣,极快地取了余下的两只椰汁千层糕送入了口中。 颜珣无辜地道:“先生,你吃得这般急作甚么,我又不会与你抢。” 萧月白因口腔中挤满了椰汁千层糕而说不得话,待椰汁千层糕全数咽下,这才打趣道:“从殿下口中夺来的椰汁千层糕着实是滋味难得。” 颜珣瘪了瘪嘴,将抱着萧月白腰身的双手紧了紧,整个人扑到萧月白怀中,良久,闷声道:“先生,之前对弈是我输了,你为何还要去御膳房偷椰汁千层糕与我吃?” 萧月白取了锦帕将自己的手指擦拭了一番,才抚着颜珣的发丝道:“殿下,你不是喜欢吃椰汁千层糕么?你既喜欢,我费些功夫去偷了来又有何妨?” “先生……”自出生后,何曾有人待他这样好,颜珣双目中顿生湿意,猫儿似的蹭了蹭萧月白的颈窝,“我最喜欢先生了。” 萧月白应和道:“我也最喜欢殿下了。” 萧月白又在心里头补充道:阿珣,只是我这喜欢与你这喜欢却是不同,我这喜欢是想与你共度一生,是想待你长成后尽情地占有你的身子,欺负得你在我身下呻/吟哭泣的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插播番外,补充下阿珣在萧美人死后的事情 第45章 番外一·其一 颜珣正在闻书斋中批阅奏折, 批阅了约莫十本,他放下手中的朱笔,仰首望着外头一碧如洗的天空, 烈日当空,午时将近,眼下堪堪冬至, 去年这时节早已落了几场雪了, 而今年却不知为何竟然连热意都未散尽,穿着冬衣尚且有些许闷热。 颜珣的近侍骆颍恭声道:“陛下可要用膳么?” “不必了。”颜珣摆摆手道, “你且去看看母后可用膳了。” 骆颍应声而去,只还未踏出御书房, 便有一人迎面冲撞了上来,看眉眼正是韩太后,骆颍本应侧身避开, 却见韩太后状若癫狂, 全无平日的高贵矜持, 发丝杂乱, 妆面肮脏, 双目中尽是愤恨。 他又闻得后头追上来的内侍连声道:“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切不可惊扰了陛下。”遂挡在了韩太后面前。 乍见有人挡了去路, 韩太后毫不犹豫地抬脚一踹,生生地将骆颍踹出了一口血来,骆颍倒地, 不及起身,韩太后已到了颜珣身侧。 颜珣抬起眼来,扫过韩太后,面无表情地道:“见过母后。” 韩太后见颜珣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一把抓住他的上臂,命令道:“放过韩家众人。” “放过韩家众人?”颜珣好似听了一个甚是有趣的笑话一般,唇角一动,竟是笑了,“为何要放过韩家众人?” 韩太后急切地道:“他们是你的嫡亲外祖父、嫡亲的外祖母、嫡亲……” “嫡亲的舅舅、嫡亲的舅母、嫡亲的表哥,嫡亲的表弟,嫡亲的表姐。”颜珣打断道,“他们犯上作乱,妄图谋朝篡位,决计留不得,母后你倘若……” 颜珣施施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盯住韩太后,启唇笑道:“母后你倘若舍不得,不如与他们一道去罢,你且放心,孤定不会阻拦于你,待你死后,每逢你的祭日,孤定然会亲手为你烧纸钱,足够你在黄泉享用。” 此言字字诛心,韩太后起初以为自己听岔了去,但眼前的颜珣目中竟无半分慈悯,反是漫上了含着血腥的煞气。 她霎时呼吸一滞,手指下意识地用力,她的这双手指甲极长,其上的丹蔻红得扎眼,下一瞬,那丹蔻便轻易地嵌入了颜珣的右上臂。 颜珣半点不觉疼,淡淡地朝门外道:“可至午时了?” 外头一内侍应道:“午时已至。” 颜珣颔首道:“那便好。” 三日前,颜珣将韩家众人下了大理寺,判其斩首示众,于今日午时行刑。 闻得内侍之言,韩太后不住地颤抖起来,面上的血色一分一分褪去,直至苍白得如同鬼魅,她阴气森森地瞪着颜珣,仿佛要将颜珣即刻拆骨入腹,紧接着,红唇一张,厉声道:“你快些传旨将韩家众人放了!” “何来的韩家众人?”颜珣眯眼笑道,“现如今恐怕早已是韩家众鬼了!” 说罢,他一把推开韩太后,扬声道:“还不快将太后请回去。” 下一刻,便有两个侍卫进得门来,齐声道:“太后请罢。” 韩太后被颜珣推得后退了数步才站稳,再抬首时,她已然双目盈泪,又有泪水不住淌下,她生得极美,纵然年近四十风姿都未有丝毫折损,反是生得愈发勾魂摄魄,美艳万方,她这一哭,将面上肮脏的妆面冲刷了干净,裸/露出来的面颊泛着点因哭泣而起的艳色,着实是楚楚可怜,摧人心肝。 她并不理会两个侍卫,只弱柳扶风地朝着颜珣走了过去,而后利落地抬起了手来。 颜珣一把扣住韩太后的手,冷笑道:“母后,你莫不是想打孤不成?孤劝母后还是快些赶去刑场,免得孤那些嫡亲的亲人无人收敛尸骨,被野狗吃了去,特别是孤那好舅舅。” 韩太后欲要抽出手来却不得,只得尖声道:“哀家怎地会生出你这样戕害亲人的孽障来!” 颜珣松开手,偏过头去,向两个侍卫道:“还不快些送太后去刑场收敛尸骨。” 两个侍卫快手架住韩太后,齐齐应道:“遵旨。” 韩太后挣扎不已,一面死命地挣着,一面恶毒地诅咒道:“颜珣,你定然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颜珣勉强牵动了下唇角,随即抿紧了双唇,他已然不得好活,不得好死又有何惧? 颜珣眼前恍若出现了萧月白的身影,虚幻中的萧月白那一双桃花眼专注地望着他,那一双手扣住了他的腰身,那一双唇含住了他的唇瓣,那一条嫣红的舌尖钻入了他的口腔肆意地搅弄着,少时,那只右手试探着摸索到他的下身,不怀好意地揉捏着,紧接着,又流连到他的后处,有一些没一下地戳弄着。 颜珣脚步凌乱地将门合了个严严实实,而后不由浑身瘫软地靠在桌案上,他死命咬住了下唇,那已窜至喉间的呻/吟到底还是硬生生地从唇缝中挤了出来。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4 萧月白死于白露时节,距今已过去了三年有余,起初颜珣因少了萧月白的挟制而欢喜不已,但未过多久,心口便发起了疼来,之后,见到缠了破碎官服的萧月白的骨灰之时,颜珣却骤然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对萧月白处处躲避,便是因为不知何时对萧月白动了心思,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违背伦理地喜欢上一个男子,才下意识地想离萧月白远一些,再远一些。 那夜,他抱着装有萧月白的骨灰的布囊入眠,沉在半睡半醒间,不得安眠,为梦魇所侵扰,梦魇中俱是萧月白受尽折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惨死,而他则是在近处冷眼旁观。 第二日醒来时,他便命人将自己惯用的玉枕挖空了去,而后亲手抓起一把骨灰,那骨灰较其主人乖巧许多,顺从地沿着他指尖奔流而下,坠入了玉枕中央的空洞之中。 后来,萧月白的父亲曾千里迢迢地上京,欲要将萧月白的骨灰要回去,颜珣厚颜无耻地为将骨灰占为已有,非但不将骨灰交由萧父,甚至连骨灰都未让萧父瞧上一眼。 为夺回政权,颜珣须得将萧月白根植于朝野的势力连根拔起,但因他手中既无政权、亦无钱财,是以,他便假装不知韩家的心思,借韩家之手将萧月白余下的人马全数除去,为师出有名,他下诏书历数萧月白十大罪状,直斥萧月白为本朝第一大奸臣。 待除掉萧月白的人马,他便开始着手对付韩家,费了三年多的光阴,他终是将韩家众人送上了断头台,幸免于难的除却他的生母韩太后、缠绵病榻的韩莳,只有韩府的粗使佣人。 忽地,一连串的声响硬生生地将颜珣从回忆之中拉扯了出来。 颜珣怔怔地一瞧,只见无数的奏折跌落在地,乱作了一团。 他俯下身去,欲要将奏折拾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酥软,竟是生了情/欲,应是在方才思及萧月白时所生的罢。 萧月白生前每每亲吻他,他都厌恶不已,因反抗不得,索性静默不理,任凭萧月白动作,萧月白却从未真正占有过他的身子,连他的衣衫都不曾解过,至多不过是搅弄着他的口腔,淫靡地摸索着他的身子。 彼时,颜珣盼着萧月白早日丧命,好逃脱萧月白的侵犯,而今,萧月白早已身死,连尸骨都已化作灰烬,他却会因思及萧月白而生情/欲,着实是讽刺得很。 颜珣苦笑了一阵,想将情/欲压下去,那猝然而起的情/欲却不愿意轻易地将他饶过了去,他的双腿愈加酥软,身下那物更是撑起了一大片明黄色的锦缎。 “萧相……萧月白……你当真是可恨,你已死透了,成了一把骨灰,为何还不放过我?”颜珣呢喃着,右手探到下身,胡乱地揉捏了几下。 他下手不知轻重,那物件登时疼得厉害,但因情/欲越过疼痛占了上风,那物件仍是在他毫无章法地揉捏下泄了出来。 他垂首盯着沾湿了的那块明黄色的锦缎,阖了阖眼,近似无声地唤道:“萧月白……月白……” 发泄过后,余韵还未散尽,颜珣的身子却已冷却了,他取出锦帕来擦净了手,后又俯下身去,将散落在地的奏折一一拾起。 突然,叩门声乍然响起。 颜珣方要出言,却发现嗓子因受了情/欲的晕染暗哑得紧,故而清了清嗓子,良久方道:“何事?” 外头的骆颍禀报道:“陛下,据报太后娘娘抱着一颗头颅昏死了过去。” 一颗头颅?想必是我那好舅舅的头颅罢。 颜珣冷笑一声:“母后喜欢抱着,便让她抱着罢,母后千金之尊,可勿要违逆了她的意思。” 骆颍应诺,将颜珣的旨意传予了前来禀报的内侍。 说罢,颜珣转身进了闻书斋所附的卧房之中,他身上出了些汗,粘腻得厉害,他抬手褪净衣衫,又取了锦帕擦拭了一番,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随后,他又取了火折子来,将换下的衣衫点燃了。 白烟袅袅升起,弥漫了开去,将他团团围住,逼得他双目生疼,不由地落下了泪来。 萧月白…… 萧月白…… 第46章 一更·番外一·其二 颜珣年过弱冠, 后宫空虚,甚至连侍寝之人都无一个,近日来, 只要一上得朝去,他定会被朝臣逼着娶后纳妃,以便开枝散叶, 好延绵皇家血脉。 一日早朝, 颜珣面对朝臣逼迫,终是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 出得大殿, 他径直去了逐月殿看望韩太后,自韩家众人斩首之后, 韩太后便痴痴傻傻的,识不得人。 他不令内侍禀告,又屏退左右, 独自一人进得门去。 韩太后抱着一颗头颅, 见颜珣进来, 柔声道:“你是何人?是哥哥派来看望我的么?” 这头颅乃是韩太后的亲兄长, 颜珣的亲舅舅的头颅, 那日, 韩太后一到刑场,便抱着这颗头颅晕厥了过去, 其后,纵然这头颅腐烂发臭,引来无数虫蝇, 韩太后都不愿松手,时至今日,这头颅已化作了森森白骨。 因韩太后生得貌美,抱着这头颅的模样非但无半点可怖,反是散着诡异的美感。 颜珣在韩太后身边坐了下来,关切道:“母后,你今日可用过膳了?” 韩太后腾出一只手来,转而抓了颜珣的右手手腕子,激动地道:“哥哥可要你带书信予我了么?” 见颜珣不答话,韩太后将颜珣细细地端详了一番,末了,发现他身无一物,登时委屈得双目湿润起来:“我不愿入宫,是哥哥执意要送我入宫,而今哥哥却是将我忘了么?我一个人在宫中寂寞得厉害,陛下记不得我,我连一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却缠绵病榻的韩莳,韩太后已是颜珣仅剩的亲人了,见状,颜珣不由心生悲悯,抬手将韩太后揽在怀中。 韩太后咬着嘴唇,在颜珣怀中默默地饮泣,颜珣低叹一声,取了一张锦帕为韩太后拭去泪水,这泪水却是源源不绝,轻易地便将他手中的锦帕湿透了,进而濡湿了他的手指以及掌心。 颜珣又取过新的锦帕来,一面擦拭着,一面低声道:“母后,孤同你一般,最为紧要的人已然故去,为何你神志不清,孤却须得日日清醒着忍受折磨?” 闻言,韩太后透过层层水雾,满目疑惑地望住了颜珣。 颜珣平淡地叙述道:“朝臣逼着孤娶后纳妃,却不知孤受不得任何一人近身,孤又如何能与女子行那云雨之事?” 萧月白尚未过世之时,颜珣甚是厌恶萧月白的触碰,更是厌恶萧月白干涉他采选之事,但萧月白死后,他却对采选之事再无兴致,偶尔起了欲念,亦是褪去自己的衣衫,思念着萧月白,同时以手指抚慰自己的身子,才能勉强纾解。 韩太后忽地一把推开颜珣,尖声道:“你是恶鬼!你是恶鬼!是你害死了哥哥!” 韩太后气力极大,颜珣一连后退了数步才堪堪站稳,韩太后却不罢休,冲上前来,左手紧紧地抱住那颗头颅,右手死命地捶打着颜珣,嘶叫道:“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颜珣不觉疼,但到底还是退了出来。 外头阳光明媚,明媚得刺眼,颜珣阖了阖眼,侧首扫过候在一旁的骆颍:“骆颍,随孤去一趟相府罢。” 自萧月白故去,再未有人封相,这相府指的必然是萧月白的府邸。 萧月白为与颜珣亲近,故意将相府建在距皇宫不远处,故而,不多时,马车便停了下来。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5 颜珣下得马车来,令骆颍候在门外,自己不紧不缓地走了进去。 萧月白已故去三年有余,这三年间,颜珣从未踏足过萧府,却命了人定时扫除,因而,这萧府还算得上干净,只是长久无人居住,萧条之意不免扑面而来。 颜珣行至萧月白的卧房,推开门,走到床榻旁,合衣躺了上去。 床榻上头早已失了萧月白的气息,颜珣却忽觉有一双手覆上了他的面颊。 “萧月白……萧月白……” 颜珣登基那日,一入夜,萧月白便将颜珣掳到了萧府,又将颜珣压到这卧房的门板上亲吻。 当时颜珣受制于萧月白,只得任由萧月白恶意地亲吻,直至他几乎吸不上气来,萧月白才松开了他。 他拼命地喘着气,执拗地垂下首去,不愿分半点余光与萧月白,萧月白却是得寸进尺,似笑非笑地捉过他一只手,一面细细摩挲着,一面软声勾引道:“陛下,你便依从我可好?” 颜珣欲要将手收回来而不得,面无表情地抬首望住萧月白,淡淡地道:“萧相这般折辱于孤,有何所图,莫不是要谋朝篡位罢?” 萧月白却不恼怒,复又压下身去,胡乱亲吻了一阵,才道:“若我说我对谋朝篡位毫无兴致,陛下可会相信?” “自然不信。”颜珣摇首道,“萧相,你费了这许多功夫,不为谋朝篡位,又是为何?” 萧月白衔起颜珣唇角的软肉,含含糊糊地道:“我费了这许多功夫,不为谋朝篡位,只是为了占有陛下的身子,让陛下在我身下低吟哭泣。” 说罢,萧月白在颜珣耳根吹着热气,勾唇笑道:“陛下,你便遂了我的愿可好?” 颜珣猛地挣扎起来,但因腰身为萧月白所制,断无逃脱的可能。 萧月白扣住颜珣的双手,无奈地道:“不做便不做罢。” 颜珣分明知晓萧月白为人心思深沉,不可取信,听得此言,心底却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那萧月白却垂首吻住了他的眉心,那一吻轻柔至极,逼得那片薄薄的皮肉战栗不止。 颜珣躺在这张床榻之上,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当时既绝望的吐息,他阖上眼去,脑中霎时尽是萧月白的身影。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终是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时近黄昏,火烧云已将天空染作一片嫣红,又时不时地有归鸟在火烧云前掠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颜珣坐起身来,透过雕花窗棂,望了片刻那火烧云,便下了床榻去。 经过桌案时,他瞥见桌案上放着一本《还魂记》,遂随手将其带回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更,第二更应该就能把番外写完 第47章 二更·番外一·其三 颜珣回宫之后, 便去了闻书斋,将奏折全数批复了一遍,方唤人传膳。 每样膳食瞧来皆是精致非常, 色香俱佳,但因他食欲不振,连手中的竹箸都好似沉重万分, 他执着竹箸都略略用了些, 直觉味同嚼蜡,便命人撤了去, 只余下一碟子的椰汁千层糕。 他素来不受文帝与韩贵妃的宠爱,幼年之时, 更是受尽欺辱,连宫人都肆无忌惮地对他冷嘲热讽,莫说椰汁千层糕了, 连一口热饭都甚是难得, 他能得到的俱是些残羹冷炙, 这椰汁千层糕便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 遥远至极, 任凭他伸长了手都难以企及, 唯一一次吃椰汁千层糕,还是韩贵妃一日得了赏赐, 心情愉悦,发了善心让御膳房送来予他吃的,故而他便对椰汁千层糕生了执念。 他屏退左右, 一手端了那碟子椰汁千层糕,一手拿着那本从萧月白府中取来的,半旧不新的《还魂记》回了寝宫去。 这《还魂记》讲的乃是一穷秀才上京赶考,不幸落了榜,他原想返乡去,刻苦念书,再求仕途,却不知怎么地被一大户人家的小姐相中了,入赘为夫,婚后,夫妻两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秀才一日提出要将独自抚育自己的老母亲接过来一同享福,小姐一口答应,不仅亲手为秀才备下行囊,还遣了几个家仆,一路护送秀才。哪知秀才这一走竟整整走了一个年头,待到接了老母亲,返回家中,秀才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已于三日前下葬,众人皆道:小姐这是思念成疾。一日,夜半,秀才被天雷惊醒,一睁开双眼,却见自己的妻子立在床前,容颜娇羞,眉目含情地道:郎君,你可算是回来了。两人遂一夜缠绵。次日,这小姐亲自为秀才穿衣,秀才不敢问原有,怕惊了这折返的魂魄。又一日,一灰衣道士自秀才面前走过,含糊不清地哼着不着调的歌谣,秀才却分明听见那道士哼道:情到深处,可转阴阳,可逆天命。 情到深处,可转阴阳,可逆天命? 颜珣看罢,直觉得这故事荒诞不经,嗤笑一声,便随意地将这《还魂记》放在桌案之上,沐浴过后,只着亵衣,上得床榻,便抱着盛有萧月白骨灰的玉枕睡了过去。 那萧月白却是入了梦来,依旧是那副昳丽的模样,一双桃花眼中绽着灼灼桃花,衬得他的容貌丽色更盛,甚是扎眼,较天上的明月更为熠熠生辉。 他走得近了些,向着颜珣柔声唤道:“陛下……” 颜珣眼中霎时再也容不得旁的人、事、物,只余下萧月白,一双黝黑的瞳孔将萧月白的模样细细拢着,他的心口溢出了难以言表的欢喜来,这欢喜将他的神志倾覆了去,以致于他一时不知该作何神情,只喜怒难辨地望向萧月白,良久,才低声地呢喃道:“萧月白,你当真回来了么?” 萧月白不紧不缓地向颜珣走去,待行至床榻,便欺身覆上他嫣红的唇瓣。 颜珣心中悸动不已,全然顾不得羞怯,主动揽住萧月白的脖颈,又阖上眼去。 唇齿相触之时,突地,颜珣口中一甜,却是有一小块椰汁千层糕从萧月白口中渡了过来。 颜珣睁开水汽迷蒙的双目凝望着萧月白,如同品尝世间难得的珍馐似的,一口一口,甚是珍惜地将这椰汁千层糕收入腹中,而后又伸手揽住萧月白的腰身,在亲吻的间隙,喘息着道:“萧月白,孤心悦你。” 萧月白闻声,一双桃花眼中的桃花愈加绚烂,却是但笑不语,只抬手取过一只椰汁千层糕送到颜珣唇边。 颜珣就着萧月白的指尖将那椰汁千层糕吃了干净,见萧月白不言不语,又道:“萧月白,孤心悦你。” 萧月白含笑道:“既然如此,陛下……” 萧月白虽未说完,颜珣却已知晓了他的意思,故而紧张地阖上了眼去。 俩人遂一夜缠绵。 再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身上的亵衣、亵裤齐整,那碟子椰汁千层糕连同《还魂记》一道好端端地摆在桌案上,一只也未少。 竟果真是假的,不过做了一场春梦罢了,他起身换下的亵衣与亵裤,换上朝服,便上了朝去。 又被朝臣一通劝诫须得早日立后纳妃,以安社稷之后,颜珣罢了朝,去看望韩莳。 韩莳见颜珣前来,欲要起身相迎,却被颜珣快步按下了。 韩莳面白如纸,勉力笑道:“陛下今日怎地有功夫过来?” 颜珣不答,却是道:“行之,你说一个人死后,可会折返阳世?” 韩莳轻咳两声:“倘若他有未尽的心愿,许会流连阳世不愿离去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6 未尽的心愿?萧月白未尽的心愿是坐上帝位,还是与他成亲? 颜珣又与韩莳说了几句体己话,便别过韩莳,回了寝宫,将那藏在衣箱深处的嫁衣取了出来。 这嫁衣红得扎眼,因久藏而起了许多的褶皱,他伸手轻抚着褶皱,喃喃道:“萧月白,你如何才肯回来?” 倏地,却有一把柔软的声音道:“颜公子,你可想重活一回?” 从未有人这般唤过颜珣,颜珣微怔,仰首望去,却见有一人立在一丈开外,那人生得精致难得,一身胭脂色的衣衫非但未衬得他生了女气,反是愈加气质出尘,恍若谪仙。 颜珣心绪翻腾,面上却是一点表情也无,淡淡地望住他:“你是何人?” “沈已墨。”那人抿唇笑道,“我唤作沈已墨。” 那沈已墨行至颜珣面前,抬起颜珣的下颌,复又问道:“颜公子,你可想重活一回?” 颜珣拍去沈已墨的手,冷淡地道:“孤为何要信你?” 沈已墨手指一点,那梨花木所制的桌案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堆碎屑,又是一点,沉在碎屑中的椰汁千层糕便蒸腾了去,一时间,满室尽是椰香。 沈已墨一把扣住颜珣的手腕子:“颜公子,你现下可是信了?” 颜珣对这不知来历的沈已墨心存疑虑,但他着实抵挡不住能与萧月白重新来过的诱惑,遂反扣住沈已墨的手,急声道:“孤要如何才能重活一回?” “有些疼了,颜公子且些松开罢。”沈已墨虽是这样说,但不过一瞬,他便将手从颜珣的钳制中抽了出来。 他沉吟半晌,手指覆在颜珣心口,一字一字地道:“明日便是十五,我将取你心头之血作为引子,逆转时空,到时你与萧公子皆会重活一回……” 他停顿须臾,面上骤然露出悲悯之色,叹息着道:“取心头之血疼得很,颜公子,你且考虑仔细了在再答复我罢。” 说罢,他便要走,方走出一步,他却听得颜珣道:“孤不怕疼。” 他回过首来,道:“那我明日十五,月上中天之时再来见陛下罢。” 颜珣细细地打量着沈已墨道:“你这样帮我,有何所图?” “别无所图。”话音尚未落地,这沈已墨却早已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_|| 下一章继续,下一章番外肯定能完结 沈已墨是我从隔壁《我在红尘渡你》拉过来帮忙 ,他是竹妖,不受皇权束缚,所以唤阿珣颜公子 第48章 已修·番外一·其四 颜珣命人将一地的碎屑清扫干净, 便传了午膳,用过午膳后,他又回了闻书斋批阅奏折。 因他心绪翻滚的缘故, 这奏折上的字虽是一字一字都识得,但落在眼里却不知是何意,故而, 他将一本奏折瞧了又瞧, 才落下朱笔来。 待他将数十本奏折批阅完毕之后,竟已是月上中天。 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 伺候在一旁的骆颍不敢打扰,又担心颜珣的身体, 一见颜珣停下笔来,便恭声道:“陛下可要用膳?” 颜珣无半点食欲,但见骆颍面露关切, 遂回道:“传膳罢。” 骆颍命御膳房送上了膳食来, 特意嘱咐定然不要忘了那椰汁千层糕, 他记得昨日颜珣用罢晚膳后, 又亲手拿了一碟子的椰汁千层糕回了寝宫去。 待膳食全数在颜珣面前摆开来, 颜珣果真在诸多膳食中, 取了一只椰汁千层糕用了起来。 颜珣堪堪咬下一口椰汁千层糕,昨日淫靡的春梦便猝然涌上了心头, 昨日萧月白以唇舌将一口椰汁千层糕渡到他口中,他又就着萧月白的指尖用了一只椰汁千层糕,用尽后, 他更是主动向萧月白求欢。 他从未经过人事,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大胆,但面对萧月白,他便想与萧月白亲近些,再亲近些,纵然他不知萧月白喜欢的是他,亦或是他的皇位。 颜珣用罢一只椰汁千层糕,昨日春梦的细节已全数过了一遍,所有细节都被放大了,在他脑中盘旋不去。 他将绮思往下压了压,但喜怒难辨的面容到底还是不禁泛起了些许红晕。 他镇定地将膳食一一尝了一番,又饮了一盏庐山雨雾,方命骆颍撤去膳食。 他回了寝宫,在沐浴间,自渎了一回,勉强泄去了欲念,才换上干净的亵衣、亵裤,倚在窗前。 今日是十四,天上的月已近正圆,明日这月会更为圆满些,倘若昨日那不知来历的沈已墨所言非虚,那明日……明日,他与萧月白便能重活一回。 颜珣盯着跌落在掌心的一线月光,暗下决心:待我再见萧月白,我定要与他表白心迹,如若萧月白喜欢的是皇位,我须得努力强过他,使得他只能日日困在我身侧,奉承我,取悦我,讨好我,算计我,以求皇位;如若萧月白喜欢的是我,我便将他娶回宫中,封作皇后,日日与他欢好。 思及此,颜珣满足地低笑一声,上了床榻,一手抱着盛有萧月白骨灰的玉枕,一手抱着那身火红的嫁衣,睡了过去。 他再次陷入了梦境,这梦并非如昨日一般的春梦,却是萧月白如何向他表白,如何追求他的一个万分甜腻的梦。 次日,月上中天,颜珣坐在桌案前,慢条斯理地饮着一盏庐山云雾,用着一碟子椰汁千层糕,满室生香,茶香与椰香缠在一处,弥漫开去,染得不远处的嫁衣与那玉枕都生了香气。 突地,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颜珣紧张地仰首望去,来人果真是沈已墨,只那沈已墨身侧不知为何还伴着一玄衣男子。 沈已墨今日穿了一身姜黄色的衣衫,一行至颜珣面前,也不出声,倒是取了一只椰汁千层糕吃了起来。 待这椰汁千层糕全数落入口中,他才含含糊糊地朝那玄衣男子道:“宫中的吃食确是较民间的吃食要好上一些。” 那玄衣男子面容冷峻,只略略颔首,并不出言。 沈已墨指了指玄衣男子,朝颜珣含笑道:“颜公子,这是我夫君,姓季,唤作季琢,逆转生死之术颇为凶险,须得有他相助方能顺利进行。” 颜珣既已觉察到自己对萧月白的心思,自是不会认为沈已墨称一男子为他夫君有何不妥,反是心生羡慕:“那便劳烦沈公子与季公子了。” 沈已墨正色道:“烦请颜公子躺到床榻之上,再褪去上衣。” 颜珣依言而行,低首亲吻了下那只冰凉的玉枕,便躺下身来,对沈、季俩人道:“开始罢。” 沈已墨与季琢对视一眼,面色肃然地走到颜珣面前,食指轻轻地划过颜珣光裸的心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7 沈已墨动作轻柔,犹如抚过柔嫩的花瓣似的,但于颜珣而言,却如同被一把钝滞的匕首扎进了心口,疼得他霎时便出了一身冷汗。 颜珣咬紧了唇瓣,不发一言,只右手揪住了那火红色的嫁衣,登时,他手上的血管全数暴起,指节生白。 沈已墨的食指又是一动,随即便有嫣红的心头血从颜珣心口窜了出来,浮在半空,围绕着颜珣盘旋不去。 下一瞬,沈已墨已然破开了颜珣的心脏,那暗红色的心脏尚且跳动着,脉络分明。 颜珣面上依旧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但他全身上下的肌肤却尽数疼得打起颤来,他的唇瓣已被他咬得破了口子,有扎眼的鲜血簌簌而下,衬得他的面色愈加煞白,他的右手手指全然嵌入了嫁衣之中,锦帛撕裂之声乍然响起,分外刺耳,于他,却是半点都听不见,他的左手则挣扎着将那玉枕抓在了手中。 不多时,由于抓得实在太紧了些,颜珣的指尖竟齐齐破开,鲜血横流,须臾之后,那五根雪白的指骨赫然从皮肉之中展露了出来。 沈已墨心生不忍,下意识地侧首去看季琢。 季琢轻轻地拍了拍沈已墨的背脊,提醒道:“阿墨,勿要功亏一篑。” 沈已墨叹息一声,食指又利落地往心脏里头进了些,骤然间,无数的鲜血飞窜了出来,与浮在半空的血珠子混在一处,同时那暗红色的脏器再无一分血色,只执拗地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疼到极致,颜珣已觉察不到疼痛,立在他面前的沈已墨与季琢都恍若消失了去。 远远地有一人缓步而来,向着他唤道:“陛下。” “萧月白……” 一时间,白光大盛,直如白昼。 季琢收回真力,将沈已墨揽在怀中,柔声道:“阿墨,我们回去罢。” 沈已墨乖顺地伏在季琢怀中,低低地道:“颜公子因终日思念萧公子,渐渐地将无心于政事,五年后,国破,无数无辜百姓丧命于敌军之手,血流成河,有幸存活者,为求活命,自相残杀,数以万计无自保能力的幼子、女子将被充作吃食……而今你我为他与萧公子逆天改命,不知将会如何?” 季琢紧了紧揽住沈已墨腰身的手,又低首吻住沈已墨的额角,衣袂一动,这偌大的寝宫之中,便只余下颜珣温热的尸身。 颜珣堪堪睁开双目,直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突地,后脑勺又是一疼,紧接着,便有粘腻的血液蜿蜒着淌进了他的衣衫。 映入他眼帘的是他的生母韩贵妃,韩贵妃的模样较他前日所见年轻了一些,他动了动嘴唇,顾不得疼痛,方要问萧月白在何处,尚未吐出一字,却是即刻昏厥了过去。 韩贵妃随手将一只花瓶丢弃在地,闻得清脆的碎裂之声后,她用力地踢了一脚颜珣,恨恨地道:“孽子,装甚么装,你还道你昏过去了,我便教训不得你了?” 话音还未落地,便有鲜血在颜珣身下四散了开去,将颜珣一身浅色的衣衫染作猩红。 见状,韩贵妃一惊,命人传了御医来,而后,却是费心梳妆打扮了一番,施施然地出门与赵皇后一道游赏花园去了。 颜珣昏睡了整整三日,方才转醒,这三日间,韩贵妃未曾来看过他一眼,只韩莳日夜照料。 韩莳乃是太子颜玙的伴读,为了向颜玙要假照料颜珣,不免被颜玙好生冷嘲热讽了一顿。 眼见颜珣转醒,韩莳欢喜地道:“阿珣,你可醒了。” 说罢,韩莳激动地伸手将颜珣抱在怀中,又道:“阿珣,你还好么?” 颜珣任由韩莳抱着,良久,才迷茫地道:“表哥,我好似忘记了一个人……” 韩莳安慰道:“阿珣,你还未好透,你好好养一阵子便无碍了,你忘记的这人定然能记起来。” “我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颜珣突地推开韩莳,抱住头,不断地喃喃道,“我忘记了一个人,我忘记了一个人……” 颜珣喃喃着,不受自控地伸手捶打了下头颅,后脑勺的伤原就未痊愈,这一下疼得他重重地跌到在了床榻之上。 韩莳低下身去,费了些功夫才制住颜珣又要自虐的双手,待颜珣平静下来,他却发现颜珣的双目中溢出了泪水来,泪珠子自眼角奔流而下,濡湿了颜珣稚嫩的面颊,随即又沾湿了其雪白的亵衣衣襟。 片刻后,颜珣已哭得双目通红,这红色又蔓到面颊、鼻尖,加之他头上包着白布,使得他瞧起来分外可怜。 他泪眼朦胧地望住韩莳,哽咽着道:“我怎么能将他忘了,我要如何才能记起来?” 韩莳知晓颜珣时常被旁人欺辱,但颜珣从未在他面前示弱过,更遑论哭泣,今日是六岁的颜珣初次在他面前哭泣,且哭得这样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结束,下一章回归正文 这里的韩莳十岁出头,还没有取字,所以阿珣唤韩莳表哥 阿珣是暂时失忆,后来会想起来的 第49章 承·其一 未至半月, 颜珣拜别过文帝、赵皇后、韩贵妃、颜玙、颜玘以及颜环之后,便与萧月白一道出了宫去。 因宫中所拨的银两不多,颜珣将诸人留在了宫中, 只带了骆颍一人伺候。 骆颍年长颜珣十岁,相貌虽不如何出众,倒也清秀, 为人办事甚是妥帖。 颜珣尚未有封号, 这府邸不知挂何牌匾妥当,便索性不挂了。 这府邸乃是前朝一将军的府邸, 据闻那将军英勇善战,最后为芸朝开国之君, 也就是颜珣的祖先所擒获,以官位、钱财、美人诱之,以妻、儿、父母、亲友威胁之, 俱是不降, 终是被砍下了大好头颅。 这府邸由文帝赐予颜珣之后, 还未有人清扫过, 颜珣欲要快些离宫, 也顾不得派人清扫, 便带着萧月白、骆颍前来。 芸朝开朝已有三百余年,这府邸闲置已久, 因而萧月白一推门而入,便有腐朽之气伴着尘埃侵袭而来。 萧月白一手捂住口鼻,一手将在他一步之后的颜珣护在怀中。 颜珣顺势蹭了蹭萧月白的颈窝, 乖巧地伏在萧月白怀中,怕吸入了尘埃,故而不作声。 还未待那尘埃散去,倒是左边那扇大门摇摇欲坠中“吱呀”一声,跌落在地,幸而未曾伤到三人。 萧月白抚去颜珣额发上沾染的尘埃,轻咳一声,唤道:“子昭。” 那陆子昭本就在不远处,闻声,使了身法,立刻赶了过来,恭声道:“公子。” 萧月白吩咐道:“子昭,劳你寻人来将这两扇门换了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8 陆子昭应声而去。 萧月白松开颜珣,又拂去自己身上的尘埃,方含笑道:“殿下,我们且进去看看罢。” 说罢,萧月白便率先往前走去,他堪堪走了两步,掌心却是一热,一低首,见颜珣握着他的手,打趣道:“这里头应当不会住着鬼怪,殿下,你且放宽心罢。” “我才不是害怕鬼怪。”颜珣嘟哝着,“我是想牵先生的手。” “好罢。”萧月白将手指紧了紧,便牵着颜珣进去了。 骆颍已打扫了起来,只萧月白、颜珣俩人往里头而去,这府邸虽不及拂雨殿宽敞,但足以三人居住。 花园处,藤草弥漫,一片荒芜,花园一旁搭着一个木头架子,这架子上头原本不知植的是甚么植物,而今却已被各种野草占据,几近遮天蔽日。 萧月白起了逗弄颜珣的心思,待行至那架子时,故意松开颜珣的手,又隐到阴暗处,压低嗓音,作出鬼怪的嘶吼。 颜珣一时见不着萧月白,耳畔又窜来这等怪声,不由地连连后退,面上却仍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厉声道:“是甚么鬼怪?出来!” 萧月白见颜珣距那泛着碧波的水池不过一丈,怕颜珣失足落水,心中一惊,赶忙从阴暗处疾步到颜珣面前,将颜珣抱在怀中。 颜珣已然知晓是萧月白在作弄他,却不挑明,只伸手勾住萧月白的脖颈,颤声道:“先生,先生,我好怕,此处有鬼……” “不怕,不怕。”萧月白将颜珣抱得更紧了些,“方才是先生想吓唬你,此处并没有甚么鬼怪。” 颜珣见萧月白自己认下了,也不客气,一口咬下萧月白的锁骨,闷声道:“先生,你欺负我。” 颜珣在自己的纵容下,养成了咬自己手指的习惯,现下他的手指正附在颜珣的腰身之上,想来是那手指咬不得,才选了最为方便的锁骨来咬。 萧月白失笑,颜珣并未多用力,他半点不觉疼,只不知为何有酥麻感自那咬痕蔓延开去,下一瞬,又有温热、柔软的物什在那咬痕轻轻扫过,他低首一看,却只看到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那物什,莫不是颜珣的舌尖罢? 颜珣细细地舔舐着咬痕,片刻后,直起身来,从萧月白怀中钻了出来,又牵了萧月白的手,扯着萧月白往前走,欢快地道:“先生,我们去里面瞧瞧罢。” 萧月白微微发怔,任由颜珣牵着,俩人行至一房间,推门而入,里面竟摆着诸多兵器,虽已全数锈迹斑斑,但多年前,定然是锋芒逼人。 俩人将整座府邸走了一圈,再回到前门之时,骆颍已收拾干净了大半,残余的那扇大门也已拆了下来,有一工匠正在测量尺寸。 那工匠测量完毕,朝候在一旁的陆子昭道:“敢问公子这大门要甚么厚度?甚么材质?甚么样式?门锁又要甚么材质?甚么样式?” 陆子昭望了眼萧月白,萧月白则望向由于旁人在场已松开了手的颜珣。 颜珣淡淡地道:“随先生罢。” 萧月白不紧不缓地走到工匠面前,道:“我等手头吃紧,劳烦师傅做两扇最为便宜的门来罢,无须计较材质。” 工匠从未见过生得如同萧月白一般好相貌之人,霎时震住了,良久,回过神来,却不由腹诽道:最便宜的门?当真是小气得很。 但做生意之人,只要是客人,都得好生伺候着,是以,那工匠面上也不敢露出不满,仍是客气地道:“最便宜的门,一两银子即可,只小的手头没有木材,得托人从山里头砍了来,怕是得四、五日光景才能完工。” 萧月白笑道:“不打紧,四、五日便四、五日罢。” 待工匠走后,萧月白吩咐陆子昭寻几个手脚利落之人,帮骆颍一同扫除,才回到了颜珣身侧。 颜珣的身量方至萧月白心口,他蹭了蹭萧月白,才朝萧月白笑道:“先生,那人怕是在心里头讥讽我们小气呢。” “无妨。”萧月白柔声道,“我们手头本就不如何宽裕,能省下一些亦是好的……” 他停顿了下,压低声音,附到颜珣耳侧道:“我们从出宫,便有人尾随其后,自是要落魄些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感觉写得仓促了,没交代清楚,就修了下,修之前大概是2300字,修完多了800个字,看了修改前版本的小天使可以再看下哦,多加的字是不用再加钱哒,么么 阿珣是暂时性失忆,后期会恢复的,不用担心 第50章 承·其二 陆子昭从街上寻了约莫十来个手脚麻利的男女来帮忙扫除, 只这将军府实在是闲置过久——蜘蛛网随处可见,荒草杂乱,青苔满布, 尘埃厚厚地堆积着,许多物什一碰便倒,数处屋檐亦坍塌了, 又有不少虫蚁鼠类藏于其中, 着实难以在短时间内收拾妥当。 萧月白左右无事,索性也帮忙收拾起来, 不过片刻,便出了一身的汗。 颜珣虽不受文帝与韩贵妃宠爱, 幼时又时常被欺凌,但身为皇子,到底未曾干过粗活, 见萧月白动起了手来, 他也闲不住了, 帮着萧月白一道将诸多杂物往外头搬。 萧月白侧首瞧了眼颜珣, 心疼不已, 立刻唤住越过他的颜珣:“殿下, 你且歇着罢。” 颜珣回过首来,望着萧月白, 展颜笑道:“先生忙碌着,我作为学生,却歇在一旁是何道理?” 说罢, 颜珣继续搬着一堆杂物往外头走去。 萧月白低首一笑,心里不由地发起甜来,前一世的颜珣何曾这样待过他,每次见他,皆是视他为无物,纵然他强行与颜珣亲近,近得连气息都缠在了一处,颜珣都不愿将他的面容拢在眼中。 从正午至傍晚,众人勉强将整座府邸囫囵清扫了一通,还未待细细整理,外头却突地下起了雨来,明日便是白露,天气已生了寒气,这雨一落,催得寒气更盛,众人身上本就满是汗水,被这寒气一侵,登时遍体生凉。 “诸位停下手来罢。”萧月白朗声道,“子昭,你且将今日的工钱分予诸位。” 待陆子昭一一分好工钱,萧月白又客气地道:“劳烦诸位明日再辛苦一趟。” 萧月白生得昳丽,一双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辉,即使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上俱是脏污,都无损他半点风华,反是添了些可亲的人间烟火气。 众人从未见过生得如萧月白这般相貌之人,加之他无半点架子,给予的工钱又颇为丰厚,故而纷纷道:“不辛苦,不辛苦……” 待送走前来帮忙的男女,萧月白俯下身,探到颜珣的小腹,柔声道:“殿下可是饿了么?” 颜珣伸手拈过萧月白发上的一片枯叶,颔首道:“饿了,先生要带我去吃好吃的么?” 这府邸的庖厨还未收拾干净,一个厨子也无,便只能去外头用膳了。 外头落着细雨,这府中又无油纸伞可遮挡,萧月白只得从行李中拣出一件外衫来,罩着颜珣头上,而后,他又侧首朝陆子昭与骆颍道:“你们且跟上。”便拉着颜珣走入了雨帘中。 萧月白与颜珣本在雨中不紧不缓地走,不知怎地颜珣竟牵着萧月白的手狂奔了起来,直奔到一酒楼的屋檐下,才止住。 颜珣受的是皇家的教养,原不该在市井中这般奔跑,但萧月白对颜珣颇为纵容,也不出言责备颜珣行事不妥,只轻斥道:“殿下,你方才这般,若是摔了该如何是好?”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49 萧月白对着颜珣总是柔声细语,颜珣从未被他以这样的语调轻斥过,一时间双目生起了湿意来,衬着盈在羽睫的雨水,瞧来分外可怜,如同受了伤的幼兽似的,他踮起脚尖,讨好地蹭了蹭萧月白的下颌,可怜兮兮地道:“先生,先生,你不要生我的气。” 见萧月白不语,颜珣又轻扯着萧月白宽大的衣袂摇晃:“先生,先生,我做错了,你大可以罚我,但求先生不要生我的气。” 萧月白终是忍不住笑了,揉了下颜珣湿漉漉的额发,道:“先生不生气,也不罚你,殿下,你且说说你为何方才跑得这么急?” 颜珣摸着小腹道:“我闻到香气了。” 话音落地,颜珣的小腹偏巧发出了一声腹鸣。 萧月白细细一闻,果真有肉香气从这酒楼里传了出来,遂莞尔笑道:“殿下,我们且进去罢。” 俩人堪堪走进酒楼,陆子昭与骆颍亦跟了上来。 萧月白原打算先用膳,听闻这酒楼有客房可供住宿,便从骆颍手中接过一包裹的衣物,又向小二哥要了两间房间,吩咐小二哥送沐浴水上来,才与颜珣一道上去了。 颜珣沉默地跟在萧月白身后,随萧月白进了一间房间去,直到小二哥将热腾腾的水注满浴桶,又阖上门而去,他都不发一言。 萧月白觉出古怪来:“殿下,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颜珣扣住萧月白的手腕子,仰首道:“先生,你为何要两间房间?” 他吸了下鼻子,委屈地道:“先生果真是生我的气了。” 闻声,萧月白不住失笑:“殿下,我要两间房间不过是方便你我沐浴罢了,我有些冷,怕受凉,等不得殿下沐浴完毕了。” “那先生为何不与我一道沐浴?”颜珣凝望着萧月白,“你我既已不在宫中,便无须遵循宫中诸多规矩,一道沐浴又有何妨?” 萧月白分明知晓颜珣定然无半点绮思,但听得此言,仍是微微有些耳热。 颜珣不待萧月白答复,已将衣衫解去大半,裸/露出来的大片肌肤甚是扎眼,萧月白见状,不敢再停留,慌乱地疾步而出。 直到萧月白擦干身子,换上一件干净的青色长衫,他的心脏都未曾平复。 他推门而去,却见颜珣候在门外,好似一只被遗弃的猫儿一般,孤孤零零的,连耳朵都垂了下去。 见他出来,颜珣张了张口,只低低地唤了一声先生,便闭口不言了。 萧月白心知是自己方才的行径伤了颜珣,伸手将颜珣揽在怀中,软语安慰道:“我确实不曾生殿下的气。” 颜珣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嗯。” 萧月白无奈地一笑,哄道:“殿下,今晚我与你一道睡可好?” 颜珣淡淡地道:“好罢。”语气显然较方才快活了许多。 萧月白低首吻了下颜珣的额角:“殿下不是饿了么?我们去用膳罢。” 颜珣又吐出两个字来:“好罢。” 萧月白见颜珣目中隐隐约约地有些笑意,就知他在忍着笑,这颜珣分明是故意要他再哄上一哄,便提议道:“明日是殿下的生辰,若是天气放晴了,我带殿下去放纸鸢可好?” “当真么?”颜珣一把抱住萧月白的脖颈,蹭了蹭他的面颊,“先生,你可不许耍赖。” 萧月白含笑道:“只殿下才爱耍赖,先生我是从不耍赖的。” 颜珣在萧月白左颊轻轻地咬了一口:“先生,你又欺负我。” 究竟是谁在欺负谁? 萧月白愈加无奈了,方要道殿下,你不是饿了么?我们且下去用膳罢,却猝然听得颜珣一脸坦率地道:“沐浴过后的先生好香,较适才的肉香还要香上许多。” 萧月白的心脏猛地撞击了下皮肉,他凝了凝神,才笑道:“我们下去用膳罢。” 待俩人下得楼去,陆子昭与骆颍已洗漱好,候在大堂了。 萧月白与颜珣在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了,又招呼俩人也坐下,陆子昭倒没甚么顾忌的,毫不犹豫地便坐下了,却是骆颍坚持自己不过一介内侍,决不可与皇子同桌用膳。 颜珣望着骆颍,压低声音道:“坐下罢,我只带了你一人出宫,便是倚重于你,你又何必自谦。” 骆颍思虑再三,到底还是坐下了。 萧月白又朝俩人道:“你们且点些自己爱吃的罢,无须顾忌。” 见骆颍有些迟疑,颜珣附和道:“今日辛苦你们了,如先生所言,你们且点些自己爱吃的罢,无须顾忌。” 颜珣言罢,欢喜地唤来小二哥,道:“要一只烤鸡,三两牛肉,并一壶烧刀子。” 闻言,萧月白一怔,笑道:“公子,你尚且年幼,未到饮酒的年纪,要烧刀子作甚么?” 颜珣疑惑道:“话本中的侠士不都是要一壶烧刀子的么?”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额发,勾唇笑道:“我却不知公子欲要去仗剑江湖,快意恩仇。” 颜珣瘪瘪嘴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连剑都没摸过,谈何仗剑江湖,我不过是觉得要壶烧刀子十分豪爽罢了。” “那便要一壶罢。”萧月白叮嘱道,“但公子你只可轻呷一口,不可多饮。” 萧月白、陆子昭以及骆颍又点了几道菜,小二哥便匆匆去了庖厨。 不过片刻,颜珣要的烤鸡上来了,真真是香气扑鼻,勾得人食指大动。 颜珣本想撕只鸡腿下来大快朵颐,但有旁人在场,便只能以竹箸夹了一小块下来细嚼慢咽。 这酒楼的厨子手脚麻利,不多时,菜已全数上齐了,分别是清炒芥兰,三两酱牛肉,松仁玉米,糖醋松子鱼,酸汤小酥肉,三鲜锅贴,并……一壶烧刀子。 萧月白倒了少许烧刀子递予颜珣,道:“公子,这烧刀子烈得很,你若是喝不下,便不要勉强。” 颜珣将口中的三鲜锅贴咽下,接过烧刀子,轻呷一口,顿觉口腔内壁火辣辣的,他双目泛着水光,望住萧月白道:“果真是烈得很。” 见状,萧月白唤了小二哥送一杯温水来,又亲手将温水喂予颜珣。 颜珣好不容易缓了过来,又吃了块酱牛肉,才感叹道:“果然大侠不是人人都可做得的。”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0 第51章 承·其三 “若是人人都可做得, 那大侠便没有甚么可稀奇的了,与街边的小贩,卖花的孩童, 杀猪的屠夫,砍柴的樵夫又有何异?”萧月白说罢,用了一口糖醋松子鱼, 却听得颜珣道:“先生, 你不饮这烧刀子么?” 萧月白即刻摇首道:“我不善酒,还是不饮了罢。” 闻声, 颜珣亲手斟了一杯烧刀子送到萧月白唇边,不怀好意地道:“先生, 你且饮一口尝尝可好?” “好罢。”萧月白接过烧刀子,饮了一口,直觉得口腔仿若生了一把火似的, 但见颜珣双目含水地望着他, 不便推却, 他索性生生地将一杯烧刀子饮尽了, 那烈火从口腔蔓至喉间, 又从喉间翻滚到小腹, 直逼得他的额角溢出了细汗来。 他微微有些醉,凝了凝神, 舀了一碗酸汤小酥肉,慢慢地用了两口,才笑道:“果真烈得厉害, 骆颍,我知你不善酒,也莫要饮了,便留予子昭罢。” 骆颍点了点头,继续埋首用膳,那陆子昭一手提起那烧刀子,无须酒杯,就着壶口饮了一大口,撇撇嘴道:“我还道有多烈,不过如此而已。” 萧月白支着下颌,扫过陆子昭,又朝颜珣道:“公子做不得大侠,这大侠便由子昭去做罢。” 颜珣面上是一贯地喜怒难辨,心底却暗暗地对善于饮酒的陆子昭生出了艳羡之意。 萧月白说话的功夫,陆子昭已然将一壶烧刀子饮尽了,执起竹箸用起了酱牛肉。 陆子昭面上无一丁点儿醺红,兀自镇定着,倒是他身上的酒气将坐在他身侧的骆颍催得面色通红。 不多时,骆颍竟靠着陆子昭醉了过去。 萧月白将口中的芥兰咽下,吩咐道:“子昭,劳烦你将骆颍送去房间歇息罢。” 陆子昭应诺,扛起骆颍便走了。 萧月白望了眼陆子昭与骆颍的背影,撕下一只鸡腿来,递予颜珣,含笑道:“吃罢。” 此时,已过了用膳的时辰,偌大的大堂之内,不过寥寥三桌子食客。 颜珣背对众食客而坐,便接过鸡腿大快朵颐起来,这鸡腿虽是冷了些,但仍是可口得紧,直吃得颜珣嘴角俱是油星子。 颜珣用罢鸡腿,豪爽地将鸡骨头一丢,又舔了舔嘴唇,方道:“先生,我吃饱了。” 萧月白取出一张锦帕将颜珣的唇角擦拭干净,又将颜珣的手指一一擦了,才起身道:“我们上楼歇息罢,明日还有许多地方要收拾的。” 萧月白走在前头,因方才那杯烧刀子的缘故,有些眼晕,好容易上了层层台阶,进得房内,便直直地伏在床榻上,不愿起身了。 颜珣见状,担忧地道:“先生,你无事罢?” “无事。”萧月白半眯着眼,勾唇笑道,“不过是有些醉了。” 萧月白本就生得昳丽,微醺之下,丽色更盛,一双桃花眼绽出灼灼桃花来,这桃花从面颊蔓延到脖颈,连眼波都好似绽着桃花,勾人得厉害。 颜珣下意识地低下首去,凑近萧月白,一手覆在萧月白面颊上,关切道:“先生,你当真无事?” 萧月白被酒气驱使着,一把扣住颜珣的手,细细地摩挲着,摇首道:“无事。” “无事”这两字伴着萧月白的吐息跌落在颜珣面上,那吐息俱是酒气,又仿若搀着些桃花幽香,逼得颜珣霎时不知所措。 突地,颜珣的无名指却是一热,他定睛一看,竟是萧月白张口将那根无名指含了进去。 萧月白将那无名指轻轻地舔舐了一下,又换了那中指。 颜珣忽觉腰身酥软,被含在萧月白口中的那中指热得令他无所适从,他直觉应当将那中指抽出来才是,却不知为何竟半点动弹不得,遂怔在当场。 萧月白将颜珣左手五根手指尽数舔舐了一遍,又捉了颜珣的右手看了,才叹息道:“殿下,你既受伤了,为何不说?疼么?” 颜珣垂眼一看,果然瞧见自己左手五指上生着细小的擦伤,却原来萧月白是怕他疼,才将他的五指尽数舔舐了一遍么? “不疼,不疼……”颜珣一面答道,一面钻进萧月白怀里。 “不疼便好。”萧月白得了答复,双目一阖,竟沉沉地睡了过去,只那右手托着颜珣腰身,怕颜珣从床榻跌落下去。 颜珣听着萧月白均匀的吐息,亦生了睡意,他从萧月白怀中起身,将自己的外衫与中衣褪去,又去解萧月白的鞋袜外衫与中衣,便抱着萧月白睡了过去。 次日,萧月白转醒,见自己身上只一件亵衣,便知昨日定是颜珣为了让他睡得舒服些,帮他将外衫等物褪去了。 他欲要起身洗漱,却吵醒了紧紧缠着他不放的颜珣,颜珣细细地打着哈欠,含含糊糊地道:“天日尚早,先生再睡会儿罢。” 萧月白揉着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失笑道:“殿下,你都未睁开眼来,怎知天日是否尚早?” 颜珣自信满满地道:“先生你听外头连鸟鸣也无,天定然还未亮透。” 萧月白提醒道:“你且听仔细些。” 颜珣侧耳细听,却听得淅沥沥的雨声,他登时从萧月白怀中蹦了出来,可怜兮兮地朝萧月白道:“下雨了,今日便放不得纸鸢了。” 眼下的颜珣双眼朦胧,睡意未消,面上泛着熟睡后的嫣红,眉尖微蹙,瘪着嘴,着实是既可怜又可爱。 萧月白凝望着颜珣,哄道:“待天气放晴,我必定带殿下去放纸鸢,今日只得作罢了。” 颜珣从床榻上跳了下去,冲到窗边,将窗一把推开,仰首望着天空,果然只见到了密布的乌云,他垂下首去,缩在墙角,喃喃道:“先生答应了今日要带去我放纸鸢的……我要与先生一道去放纸鸢……” 萧月白起身,走到颜珣身边,含笑道:“殿下,今日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你若是女子今日便是及笄之日,已可择选良婿了,你却只想着要放纸鸢,当真是还未长成。” 颜珣不满地轻哼一声:“我不过是想与先生一道放纸鸢,又不是想与旁人放纸鸢,先生何故嘲笑我幼稚?” 只想与我一道放纸鸢…… 萧月白原不过是想逗弄颜珣几句,听得颜珣这样说,心脏霎时软得不成样子,较方出笼的糯米糕,煮得熟透了的汤圆都要软上几分。 颜珣仅穿着一件单薄的亵衣,萧月白怕他受凉,将窗户合了个严实,才打趣道:“像殿下这般聪颖早慧之英才,如何能与幼稚扯上干系。” 闻声,颜珣捉住萧月白的右手无名指指尖,狠狠地咬上一口,才愤愤地道:“先生,你又欺负我。” 他张口,松开那根无名指,乍见无名指上沾染了晶莹的津液,便突然想起了昨日萧月白将自己的右手五指舔舐了一遍的模样。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1 他连连倒退,险些跌倒在地。 萧月白快手扶住颜珣的腰身,将他护在怀中,急声道:“殿下,你且小心些。” 见颜珣不应声,萧月白以为颜珣还在为他之前的打趣闹别扭,遂一面抚着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一面安抚道:“适才是我说得过了,殿下勿要动气。” 还未待颜珣回应,萧月白陡然觉察到颜珣后脑勺竟有一块凸起,他又仔细地摩挲了一番,才道:“殿下,你的后脑勺可是受过伤?” 颜珣闷声道:“我六岁之时后脑勺曾受过伤,据行之说是我母妃用一只花瓶打的。” 萧月白曾问过颜珣关于幼年被欺凌之事,颜珣当时闭口不答,如今听得颜珣据实相告,他先是一惊,而后心口溢满了对颜珣的疼惜,末了,不由自控地对韩贵妃生起了恨意来。 萧月白颤声问道:“很疼罢?” “很疼。”颜珣点点头,双目迷惘横生,“我好似忘记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自那次被打后,便再也记不得了。” 一个很重要的人,于六岁的颜珣而言,很重要的人是何人? 萧月白不愿去细想,柔声道:“他于你既然很重要,你终有一日定能想起他来。” “嗯。”颜珣得了萧月白的安慰,目中的迷惘褪了干净,又将右手掌心向着萧月白摊了开来。 萧月白不知颜珣是何意,细细一端详,竟见那五根指上全数破开了狭小的口子,想来是昨日搬杂物时不慎划伤的罢。 “殿下既然负了伤,今日便在一边歇着罢。”萧月白轻拂过那五指,又道,“殿下,你饿了么?我唤人进来送水洗漱罢。” 由此看来,萧月白昨日是喝醉了,才将他的五根手指舔舐了一遍的罢? 颜珣心底不知怎地泛起失望来,朝着萧月白道:“我确实有些饿了。” 萧月白推开门,唤了人送了热水来,小厮手脚利落,不多时,便将俩盆子热水送了上来。 小厮放下俩盆子热水,饱含深意地扫过仅着亵衣,且衣襟不整的萧月白与颜珣,便出去了。 萧月白心知小厮十之八/九误会颜珣是自己所养的娈童了,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怒,索性随他去了。 第52章 承·其四 洗漱过后, 萧月白转身去穿中衣,系衣带之时,他的手臂微微擦到了右侧的肌肤, 这原是寻常之事,只今日这片肌肤却有些古怪,一经碰触便陡然生出少许痛痒来, 他扯开亵衣衣襟一瞧, 这片肌肤竟不知为何有些红肿,他思忖良久, 毫无头绪,便只当被蚊虫叮咬去。 颜珣将帕子在热水中浸湿, 又绞干了,正擦着脸,眼角余光却瞥见萧月白扯开了亵衣衣襟细看, 他心底不住地一阵阵地发虚, 浑身上下的皮肉登时紧绷起来, 幸而萧月白少顷便将衣襟拉上了, 又去穿那中衣, 接着又穿上了外衫。 颜珣快手粗粗拭过脸, 又手忙脚乱地去穿衣衫,穿罢衣衫, 便急匆匆地往外头走去,堪堪走出数步,他却听得萧月白唤住他:“殿下。” 颜珣霎时定住了, 紧张万分,勉力回过首去,状若无事地笑道:“先生,你可是有何事要说?” 萧月白疾步走到颜珣面前,一手搭上颜珣的腰身,一手解去颜珣腰间的腰封,又解去其外衫系带,取笑道:“殿下,你今日已满十五岁了,怎地连衣衫都穿不好?” 外衫微敞,颜珣直觉得心口的脏器跳得厉害,几乎要破开皮肉,窜跳出来,他张了张口,不敢说话,亦说不出话来,只能定在原地,任由萧月白动作。 萧月白的手指灼热难当,透过中衣与亵衣柔软的缎子,一路从他的腰身烫到脏器乱窜的心口,催得他一身皮、肉、骨好似滚在热锅中,被架在高火之上熬着,不多时,便将那一身的骨头熬化了去。 他身若无骨,一时站立不得,猝然跌在萧月白身上,低低地唤了一声“先生”。 萧月白仔细地系上他外衫的系带,又上了腰封,而后却是将他推开了些,细细地整理着他的衣襟。 待自己的衣襟被整理妥当了,颜珣才回过神来,垂首望着那系带,不由羞得面颊生红,心底莫名的悸动却是愈演愈烈,他望住萧月白,认认真真地道:“我手脚笨拙,便劳烦先生日日为我穿衣可好?” “日日为殿下穿衣?”萧月白抿唇一笑,一双挑花眼中含着袅袅雾气,眼尾微挑,“日日为殿下穿衣的应当是殿下的近侍……” 他停顿了下,挑花眼中雾气散尽,转而火光灼灼地望住颜珣,继续道:“亦或是殿下的妻子,如何轮得到我?” 颜珣一把抱住萧月白的腰身,面颊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认认真真地道:“那我便不要近侍,亦不要娶妻,只先生一人相伴即可。” 只我一人? 萧月白心中叹息道:阿珣,你可知自己许下了一个甚为重要的承诺?你又可知这承诺于我意味着甚么? 见萧月白不答,且面色有异,颜珣微微踮起脚尖,一口咬住萧月白的左颊,闷声道:“先生须得应下我,不然我便不放了先生。” 颜珣说罢,将萧月白抱得更紧了些,好似要将那段腰身生生折断了去。 萧月白垂下眼去,见颜珣这副赖皮模样,笑逐颜开地道:“现下你的近侍只骆颍一人,你可勿要同他说,你不要他做近侍了,免得他伤心,至于妻子,你既承诺于我,倘若你改日要娶妻生子,我定要将你的婚事搅黄了去。” 之前,萧月白曾许诺过颜珣不娶妻,一生做颜珣的先生,而今颜珣又信誓旦旦地承诺他不娶妻。 他知晓自己初见颜珣,便对颜珣情根深种,早已容不得旁人,无论男女,纵然有妖童媛女勾引于他,他亦能淡然处之;而颜珣却是不同,颜珣尚且年幼,不通情爱,他甚至不知颜珣是否会对男子产生情爱,又或者颜珣爱的只会是女子。 颜珣现下这般依赖他,不过是因为无人可信罢了,待使得他情窦初开的女子出现,许颜珣便会将他视若敝履。 萧月白心下思绪万千,心脏不由发起疼来,他又觉腰身被箍得生疼,便抬起手来欲要将颜珣推开了去。 颜珣见状,蹭了蹭萧月白右边的心口,肃然道:“我既说了不娶妻,便不娶妻,定然不会食言,决计不会有婚事可让先生去搅黄。” 颜珣这一蹭,偏巧蹭到了那片红肿的肌肤,绮念顿生,萧月白使了些气力推开颜珣,凝了凝神,努力镇定语气:“殿下且先去府邸罢,今日是殿下十五的生辰,宫里定会为殿下举办宴会,纵使没有宴会,亦会送来贺礼,我忽觉身子有些不适,想再躺一会儿。” 颜珣将萧月白端详了一番,因萧月白面上通红,滚烫的气息又泛着浊气,故而,便乖巧地道:“那先生好好歇息罢。” 话音落地,颜珣望了眼萧月白,便推门而出,他又将门合严实了,才下得楼去。 待颜珣走后,萧月白将门栓栓上,便踉跄着走到桌案前,颤着手倒了杯茶水,送入口中,这茶水已然冷透了,他足足将一壶茶水饮尽了,才将一身的绮念压下。 他重重地输出一口气,未免颜珣起疑,并未换衣衫,只要了水来,将身上的湿意擦去,便躺在床榻上歇息。 这床榻上俱是颜珣身上伽楠木的香气,他不敢再躺,起身去桌案旁坐了。 他适才同颜珣谎称身子不适,未免露陷,又过了一个时辰,才下了楼去。 甫一下楼,他便闻得陆子昭道:“公子,你身子如何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2 “无事。”萧月白摆摆手,心中暗道:不过是被颜珣无心的举止勾得起了绮念罢了。 陆子昭凑到萧月白耳侧,低声禀告道:“方才,陛下与韩贵妃派人送了贺礼来。” 第53章 承·其五 外头细雨绵密, 萧月白接过陆子昭递来的油纸伞,撑了伞同陆子昭一道回了府邸,远远地便闻得一阵女子的娇笑, 再近一些,却见颜珣被两个女子围着,这两个女子一人穿红衣, 一人穿黄衣, 相貌皆是上佳,红衣女子艳丽些, 黄衣女子娇俏些,颜珣被美人围着, 面上依旧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紧紧地抿着唇瓣,不发一言。 待萧月白进了府邸, 骆颍上前禀报道:“这两个女子乃是文大人送来为殿下庆生的贺礼。” 这文大人官拜礼部员外郎, 从五品, 不通文墨, 不晓政事, 全然是靠着投上级所好晋升的。 而今这文大人择选了两个相貌上佳, 身段妖娆的女子来,便是笃定了颜珣定然会将俩人收作侍妾, 许待颜珣封王那日,其中之一会有幸成为王妃。 颜珣堪堪十五,却已到了会被送上美色的年纪了。 萧月白心下微恼, 却也不作声,朝着颜珣行过礼之后,从骆颍手中接过礼单,便转身去点旁的贺礼了。 颜珣无封号,便出宫建府,原本不是甚么荣耀之事,但因韩贵妃与韩婕妤圣眷正隆,众人想来也琢磨不透文帝的意思,故而这贺礼中虽有一些稀罕物,但大抵都是些金银、珠宝、字画之类,文帝与韩贵妃的贺礼亦是金银之物,不过多添了几匹绸缎。 绸缎倒是名贵的绸缎,萧月白正思索着改日应当请一老师傅来为颜珣新做几身衣衫,却听一把甚为平淡的嗓音响起:“先生。” 萧月白回过身去,恭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颜珣扫过两名女子,面无表情地道:“劳先生来考一考这两名女子的才学,没有才学的女子我决计是不收的。” 红衣女子以及黄衣女子不过文大人府中的歌姬,闻言俱是一惊,那萧月白依言行至俩人面前,笑道:“敢问两位姑娘可能断文识字?” 萧月白生得昳丽,一双桃花眼此时并无丽色,只水汽蒙蒙的,好似将一城的烟雨尽数收入了眼中,一身青衫为他平添了些书卷气,他与两个女子站在一处,轻易地便将她们比进了尘埃里去。 颜珣适才乍见萧月白,便觉周身人、物全无,只余下萧月白一身青衫,一把油纸伞,破开雨水向他走来,每一步都好似踏在他心尖,但因顾忌旁人,他无旁的动作,面上的神色亦无变化,任由两个女子将他围着。 而今他的视线却不受自控地从萧月白那双桃花眼蜿蜒至萧月白裸/露在外的一小段细致的锁骨,末了,落在萧月白的心口,紧接着,他猝然偏过头去,不敢再看,只瞧着旁的一盆已然枯萎的盆栽发怔,下一瞬,萧月白柔软的调子窜进了他耳中,这调子霎时化作甜腻的低吟纠缠着他耳侧的软肉,又不住地往耳孔钻去,惹得他起了想将萧月白灌醉一回的心思。 萧月白见两个女子不作答,好脾气地复又问了一遍:“敢问两位姑娘可能断文识字?” 红衣女子仍是不答话,垂下了首去,手指紧张地绞在一处。 那黄衣女子勉强答道:“略略识得几字。” 萧月白问道:“这位姑娘念过哪些书?” 闻言,黄衣女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求救地往颜珣望去,她生得极美,这一望若是换作旁的男子定是连骨头都酥了去,直要把美人护在怀中,好生疼爱,但颜珣却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未分她一些。 黄衣女子见状,无奈地道:“奴家只念过些《诗经》。” 萧月白心知这黄衣女子恐怕仅仅识得寥寥几字,至于《诗经》亦不过是念过几首罢了,萧月白不愿当众予她难堪,也不作考问,走到颜珣身侧,附耳道:“殿下,便作罢了罢。” 颜珣将两个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勾起些许弧度:“两位姑娘既无才学,空有相貌,又有何用?便留在府中作粗使侍女如何?” 两个女子面面相觑,怕被送回文大人处去受到责备,纷纷应诺。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的我顶锅盖跑~今天略忙,明天一定粗长 第54章 一更·承·其六 颜珣将黄衣女子以及蓝衣女子交由骆颍全权差遣, 便压低声音朝着萧月白道:“劳烦先生晚些时候与我一道去宫中赴宴罢。” 萧月白原以为照文帝与韩贵妃对颜珣不闻不问的态度,应当不会为颜珣举办生日宴才是,此番不知是何意, 莫不是文帝为了太子颜玙之事补偿颜珣的罢? 萧月白端详着颜珣的神色,见颜珣目中喜怒皆无,反是茫然横生, 不着痕迹地轻抚过颜珣的手背, 以作安抚,才颔首应下。 颜珣忽觉手背一热, 抬首又见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映着的俱是自己的面容,心中一动, 欲要扑到萧月白怀中好生撒娇一番,但因顾忌旁人在场,便索性不发一言, 只面无表情地站立着。 外头绵密如酥油的细雨尚未停歇, 修葺不得房屋, 萧月白走到候在一旁的一众男女面前道:“今日劳烦诸位将府内收拾一番罢。” 昨日这一众男女收了合心意的工钱, 今日一大早便匆匆赶来了, 见到陆陆续续来送贺礼的官员, 才知颜珣乃是当朝二皇子,又见贺礼多有名贵之物, 皆是紧张万分,立在一旁,不敢乱动。 见萧月白一如昨日般好相与, 众人即刻奔忙起来。 萧月白也一道帮忙,他正将一歪斜的茶几往外头搬,却猝然瞥见颜珣挽起了衣袂,遂不假思索地将茶几随手一扔,疾步到颜珣面前,肃然道:“殿下,你的手不是擦伤了么?你且在一旁歇息罢。” 闻声,颜珣下意识地扫过自己的右手又朝萧月白的唇瓣望去,萧月白的唇瓣嫣红而饱满,好似涂了唇脂一般,昨日便是这两片唇瓣,张了开来,将他的五指之上的伤口一一舔舐过。 思及此,他手指的肌肤顿时细细地战栗起来,这战栗传至他脑中,逼得他将右手向着萧月白伸了过去,中指指尖甚至大着胆子触到了萧月白的唇瓣,霎时柔软的触感自指尖流窜进了他的心脏,他直觉得心脏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便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唇瓣陡地被颜珣以指一触,萧月白登时心中悸动,而后却是了然地一笑:“殿下,我唇上可是沾了甚么脏污么?” 颜珣本能地想让萧月白再将他指尖的伤口好生安抚一遍,但他心知这一要求于理不合,又唯恐冒犯了萧月白,便顺势道:“先生的唇上适才沾了点尘埃。” “多谢殿下帮我拭去。”萧月白伸手将颜珣挽了一半的衣袂整好,柔声道,“殿下,你去一旁歇着罢,勿要乱动。” 颜珣乖巧地颔首:“好罢。” 时近午时,萧月白着陆子昭去酒楼点些菜色送来,充作午膳,只这午膳还未送来,却是周惬先至了。 这周惬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衣衫,左手将一个纸包紧紧地抱在怀中,右手撑着的一把油纸伞,那油纸伞破了一个大口子,雨水从那个大口子流淌下来,濡湿了他右侧的衣衫。 萧月白迎上前去,将一张干爽的锦帕递予周惬,道:“周大人,许久不见了。” 周惬接过锦帕,一面擦拭着,一面道:“我来为二殿下贺寿。” 说罢,他行至颜珣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祝二殿下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颜珣面上神情无甚变化,只启唇道:“多谢周大人。”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3 周惬将怀中的那个皱巴巴的纸包双手奉予颜珣,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微臣身无长物,知殿下喜茶,便托人带了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来,也不知合不合殿下的口味。” 颜珣今日收到的,除却些罕见之物、书画,俱是金银珠宝等俗物,但俗物归俗物,到底可用作花销,周惬这洞庭碧螺春虽是好茶,以茶相送亦是风雅之事,只是与旁的贺礼相较实在是不值钱,免不得相形见绌。 颜珣伸手接了,淡淡地道:“劳周大人费心了。” 周惬从颜珣的神色之中,辨不出颜珣是喜是怒,但见颜珣不出言怪罪,倒也松了一口气。 周惬扫过忙碌的众人,轻声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颜珣略略颔首,便与周惬转到了僻静处。 周惬恭声禀告道:“刘氏夫妇俩人年事已高,又是为人所利用,太子殿下故意引导他们将殿下视作杀害刘垣的凶手,因而微臣只将俩人关了十日便放了,后听闻太子殿下派人将那一万两银子要了回去,俩人没了这一万两银子,据闻哭天喊地了好几日,其中那老妇更是一病不起;于承源、曹渠以及王姝三人已被判处斩刑,择日行刑。” 至此,太子颜玙遭投毒一案已然告一段落,一干涉案之人皆已伏法——而那主谋却安稳地坐在至高的太子之位上,权势在握,美人在怀。 颜珣不置可否地瞧了周惬一眼:“多谢周大人还我清白。” 周惬动不得颜玙,心下气闷:“只可惜……” 颜珣知晓周惬是可惜颜玙未受到些许惩罚,面上神情不变,只劝道:“周大人切勿失言。” 周惬心中暗叹:这颜珣倒是沉得住气,着实较那颜玙更有天子之相。 颜珣又与周惬闲话了几句,才道:“府中尚未整顿妥当,怠慢周大人了,改日再请周大人来叙话。” 周惬适才见这府邸破败、杂乱,甚至连大门也无,足足是吃了一惊,听得颜珣送客之意,也不滞留,拜别了颜珣,便转身离去。 颜珣与周惬说话间,酒楼已差人送来了午膳,周惬经过前厅之时,向萧月白颔首示意,便出了府去。 萧月白目送了周惬须臾,净过手,拈起一只桂花红豆糯米糕,去寻颜珣。 萧月白见颜珣在一屋檐下长身而立,双目望着一池子被雨水打得泛起涟漪的碧水,顿觉颜珣长大了一些,低低地唤了一声:“殿下。” 颜珣听闻萧月白唤他,回过首来,展颜笑道:“先生,先生。” 斜风细雨之下,纵然颜珣有屋檐遮身,面上亦不免沾染了些细碎的雨珠子,有几颗栖息在他的羽睫之上,他一眨眼,便纷纷跌落下来,在他略显稚嫩的面颊肆意地蜿蜒开去,使得他仿若是哭了一回,乍看之下可怜得紧。 萧月白疾步走到颜珣面前,空暇的左手取了一张锦帕在颜珣面上轻轻擦拭。 萧月白正拭着,腰身突地一热,却是颜珣伸手将那腰身抱住了。 “殿下……”萧月白任由颜珣抱着,待将颜珣的面颊擦拭干净,又将指尖的桂花红豆糯米糕送到颜珣唇边,“殿下,要吃么?” 颜珣启唇咬了一口,堪堪咽下,又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道:“先生也吃一口罢。” 萧月白打趣道:“殿下今日怎地这样大方?”闻得颜珣不满地轻哼一声,他才咬了一口桂花红豆糯米糕。 时至白露,桂花盛放,这桂花想是不久前才摘下来的,香气扑鼻,红豆亦是软糯,这一口桂花红豆糯米糕一跌入口腔之中,便柔柔软软地化了开去。 在萧月白咬下一口桂花红豆糯米糕的那一瞬,颜珣情不自禁地将抱着萧月白的手紧了紧,唇瓣更是状似无意地擦过萧月白包裹着层层软缎子的心口肌肤。 萧月白丝毫未曾觉察到颜珣的心思,见颜珣吃了一口桂花红豆糯米糕便不吃了,疑惑地道:“殿下,这桂花红豆糯米糕不好吃么?” 颜珣仰起首来,撒娇道:“先生喂我。” 萧月白将还剩小半的桂花红豆糯米糕送到颜珣唇边,颜珣就着萧月白的指尖慢条斯理地吃着。 这桂花红豆糯米糕上尚且留着萧月白的齿痕,颜珣忽觉唇齿间除却桂花红豆糯米糕的香甜,还蕴着萧月白唇齿的温度,他骤然面颊滚烫,为作掩饰,即刻垂下首去,费了许久的功夫才将那不多的桂花红豆糯米糕用尽。 末了,他又以舌尖将那满是香气的指尖舔舐了一遍,才将面颊覆在萧月白心口道:“方才周惬向我禀报了皇兄投毒一案的涉案之人的处置结果。” 萧月白以左手抚过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道:“处置结果如何?” 颜珣闷声道:“刘氏夫妇年事已高,又无大罪,关了十日便放了,于承源、曹渠以及王姝三人则被判处了斩刑。”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会很晚,小天使们不要等哟,明天起床就可以看啦 周惬的祝词出自《诗经·小雅·天保》,意思是:像月亮一样永恒存在,像太阳一样日日升起,像南山那样长寿,永不败像松柏茂盛,没谁与之相比或者继承。 第55章 二更·承·其七 那王姝上一世为韩家所用, 这一世却是这样早早地就死了,着实是可惜了,倘若王姝不死, 便可利用王姝来窥探韩家的动静。 萧月白收起思绪,转而轻抚着颜珣稍显单薄的背脊,软着调子问道:“殿下可是为太子殿下未受到半点惩罚而感到不快?” 颜珣嘴角噙起一抹冷笑:“皇兄蠢得厉害, 即使我母妃与我表姐受尽父皇宠爱同我又有何干系?我母妃待我苛刻, 从不曾喜爱过我,我年幼之时, 不过是她用作出气的物什,我与表姐更不曾见过几面, 连话都未说过几句,她们若有图谋,图谋的必然是自己与韩家的锦绣前程, 又如何会为我谋划?” “殿下, 我定会伴在殿下身侧, 为殿下谋划……”萧月白叹息一声, 他虽是知晓颜珣所言非虚, 但听得他这样语调冷淡、不带情感地叙述, 犹如在说旁人之事似的,登时心疼不已, 方要出言安慰,颜珣却续道:“我方才所言却也不尽然,或许有一日, 她们俩人亦或是韩家用得上我了,她们要用我一用,便须得为我谋一谋前程了。” 萧月白抿嘴笑道:“不如由我们来用她们一用罢,借她们之手,为殿下在陛下面前要些好处。” 颜珣疑惑道:“要用她们一用,我便得先于她们有用处,假若要于她们有用处,父皇处我使不上劲,不如先帮一帮韩家,只韩家有何需要我相帮的?” “明日我便着子昭去打探一番。”萧月白面容温软可欺,唇角含笑,“如若无半点可让殿下帮上一帮,我便……” 他止住话音,望向颜珣,颜珣已明白了他的意识,压低声音道:“先使法子将他们逼入险境。” 萧月白夸奖道:“殿下聪慧,一点便通,为师甚是欣慰。” “多亏了先生教导。”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仰首道,“先生,其实皇兄为保皇位,对付我,我并不在意,只他为何要伤先生?” 萧月白被颜珣磨蹭着的那块皮肉骤然生起了灼热来,这灼热烫得他心神动摇。 颜珣从萧月白怀中钻了出来,蹲下身去,隔着层层软缎子,小心翼翼地摩挲着他的双足,问道:“先生,你还疼么?” 从萧月白的视角看来,颜珣好似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煞是可爱,唇瓣张翕吐露的又俱是对他的关切之语,他登时起了要一尝那唇瓣滋味的心思。 上一世,他每每不顾颜珣的意愿行强迫之事,颜珣起初挣扎不已,其后皆是面无表情地任他作弄,但他心知无论他与颜珣如何亲近,颜珣的心跳都不会为他多跳一下,颜珣的体温更不会为他热上一分,他怀中的躯体,并不为他所有,纵然他强行侵占了,亦不过是单方面的泄欲,而非身心交融的情爱之事,故而上一世,他只在压抑不住情感之时,才会侵犯颜珣,这侵犯也止于亲吻与爱抚,至多不过是强迫颜珣下身那物在他指间肿胀、释放,连颜珣的衣衫都不曾全数解下过。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4 上一世,颜珣视他为无物,甚是厌恶于他,如今他侥幸有了重生的机会,眼下颜珣又这般亲近于他,他绝不可重蹈覆辙,无端轻薄了颜珣,理当徐徐图之才是。 他在心中对自己百般告诫了一番,费力地压下绮念,这才摇首答道:“不疼了,早几日便好透了。” “当真么?”颜珣见萧月白答得迟缓,心脏被提到了嗓子眼,急声道,“当真不疼了?” “当真不疼了。”萧月白说着,也蹲下身去,凝视着颜珣,笑吟吟地道,“若是还疼着,如何能去御膳房偷椰汁千层糕与殿下吃?” 说罢,萧月白点了下颜珣的鼻尖:“贪吃鬼。” 像是要回应萧月白的话语一般,颜珣张口便将萧月白点过他鼻尖的食指指尖咬住,又尽根含入。 这情状催得萧月白还未平复的绮念又骤然升起,他控制住欲要以那食指搅弄颜珣口舌的心思,无着落的左手却下意识地附上了颜珣的腰臀。 颜珣埋首专心啃咬着萧月白的食指,并未觉察到萧月白的异状。 待啃咬得满足了,颜珣才松开萧月白的食指,他乍见那食指被自己作弄得水光淋漓,又嵌满齿痕,先是愕然,而后心底又不住生出了莫名的羞怯来。 萧月白见状,不经思索地道:“我的手指好吃么?” 话音尚未落地,他顿觉此言轻浮至极,浸透了暧昧,又含着调情之意。 方要将话收回,萧月白却听得颜珣答道:“好吃,先生的手指上有桂花红豆糯米糕的香味。” 颜珣这话一出,萦绕在萧月白心头的绮念霎时散尽,他收回附在颜珣腰臀的左手,哑然失笑,良久,才道:“殿下,去用膳罢,午膳已送来了。” “好罢。”颜珣站起身来,一站稳,不慎从萧月白的衣襟之中,窥见了一片细腻的肌肤,而在这片肌肤之下,便是…… 颜珣略略偏过头去,思绪混乱不已,疾奔数步,凝了凝神,后又回首朝萧月白瘪了瘪嘴道:“先生,我饿了。” 见颜珣跑得这样急切,萧月白勾唇低笑道:阿珣竟这样贪吃,为何我上一世却未觉察到?如若我觉察到此事,许用诸多珍馐美馔便能博得阿珣的欢心罢? 萧月白起身跟上颜珣,他到前厅之时,颜珣正捏着一只桂花红豆糯米糕吃了起来。 颜珣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稍稍抬首望了眼萧月白:“先生,一道过来用膳罢。” 萧月白在颜珣身侧坐了,执起竹箸,夹了一块梅菜扣肉送入口中。 萧月白一执起竹箸,他原本拢在衣袂中的右手食指便展露了出来,其上的齿痕暴露无遗。 陆子昭原在不远处用膳,他眼力甚好,只瞧了一眼,便将萧月白的食指看了分明。 他知晓方才萧月白是去寻颜珣了,那这食指上的齿痕应是颜珣所为,只这颜珣为何要如此做? 他走到萧月白身侧,附耳提醒道:“公子,你这食指若是被人瞧见了,怕是要以为你昨日寻花问柳去了。” 萧月白失笑,心道:我确实是寻花问柳去了,只这花、柳尚且不知我的心思,我亦不知这花、柳可会喜欢上我。 他望向颜珣,又暗道:这花、柳倘若不是爱撒娇,想被人纵容,而是因为喜欢我,才与我这般亲近该有多好。 颜珣觉察到萧月白的视线,还道萧月白要吃他面前的那一盘子桂花红豆糯米糕,便夹了一只送到萧月白碗中,淡淡地道:“先生,吃罢。” 萧月白盯着碗中乖顺地伏在米饭之上的桂花红豆糯米糕,一时间哭笑不得,索性将这桂花红豆糯米糕送入口中吃了。 待颜珣与萧月白用罢午膳,本就只些许光亮的天色竟愈加昏沉,透过细密雨帘而来的光线只有寸许能照到屋内。 颜珣着了骆颍点上烛火,烛火堪堪点上,宫中的马车却是到了门口。 一内侍瞥过颜珣这连门扉都无的大门,抬步走进府内,又见府内破败、荒芜,面色稍变,起了些许嘲讽,他立刻将嘲讽压下,换上一副恭谨面目,行至颜珣面前,行过礼,恭恭敬敬地道:“二殿下,请随咱家进宫赴宴罢。” 颜珣吩咐骆颍带着人继续收拾,便与萧月白一道随这内侍出了门去,他方上了马车,却闻得天上雷声大作,他掀起帘子一望,无数道闪电犹如活蛇一般蜿蜒在天空,将原本完好的天空分作无数块不规则的碎片,不多时,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第56章 承·其八 颜珣放下锦缎所制的帘子, 忽觉指尖生凉,他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双目微垂, 视线落在脚下花纹繁复的地毯之上,心中暗忖道:这暴雨下得这般凑巧,好生不吉利, 这庆生宴莫不是鸿门宴罢? 离皇宫愈近, 雨便愈加暴戾,偶有雷电肆虐, 滚滚车轮声轻易地便被雨声、雷声全数淹没。 颜珣的府邸离距皇宫甚远,约莫费了一个时辰, 马车才减速驶入宫中。 颜珣陡然觉察到马车减速之后,浑身上下的皮肉便尽数紧绷了起来,他面上无半分多余的神情, 唇瓣抿得死紧, 好似下一瞬, 那唇瓣便会绽裂开去。 这偌大的皇宫于他而言, 与囚笼无异, 其中的泼天富贵与他又有何干系?除却萧月白与曾在宫中做颜玙伴读的韩莳之外, 无人善待于他,连血脉相连的父母、手足亦是如此, 故而,对于投毒一案的结果,他虽是不满颜玙伤了萧月白, 又仗着赵家之势,免于受罚,但对于能出宫建府,他却是满心欣然,纵然他不曾封王,又被文帝赐予了这样一座破败的府邸,只要能出了这囚笼便是好的,因此,萧月白双足一见好,他便匆匆地别过诸人,出了宫去。 他是昨日一早出的这皇宫,但不知为何现下他居然觉得这皇宫陌生万分,甚至吐息都不如宫外顺畅。 萧月白原本坐在颜珣对面,见状,到了颜珣身侧,紧接着,伸手将颜珣揽进怀中,轻轻地抚着他因紧绷而僵硬无比的背脊。 在萧月白的安抚下,颜珣稍稍放松了些,他将整张脸埋在萧月白怀中,拼命地汲取着萧月白身上的气息。 萧月白不用熏香,但因颜珣惯用伽楠木,俩人又时常同床而眠,是以,萧月白身上亦沾染了伽楠木的香气,更多的却是油墨香。 待马车停了下来,颜珣低低地唤了一声“先生”,才从萧月白怀中直起身来。 萧月白倾身吻了下颜珣的额角,气息纷纷跌落在颜珣发间:“殿下,你无需紧张。” 倘若是平日的颜珣定要嘴硬地道:“我有何可紧张的?”但眼下的颜珣却是不发一言,只望着萧月白略略颔首。 那前来相迎的内侍在外头恭声道:“二殿下、萧先生请下马车罢。” 颜珣掀开帘子,踩着脚踏,安稳地落在了地面上,萧月白亦下了马车来。 俩人随内侍进得缀霞宫去,这缀霞宫大厅内,已有寥寥官员分坐于两旁,互相攀谈着,尚未开席,官员面前的案上仅仅摆着些时令瓜果。 一众官员一见颜珣入内,便起身与颜珣贺寿,无数祝词在颜珣耳畔流淌而过,他却一句都未记得,面上仍是那副喜怒难辨,目无下尘的模样,只礼数周全地谢过了贺寿之人。 身在皇宫之中,这座次极是讲究,文帝、韩贵妃以及颜玙三人如若出席,文帝、韩贵妃定会居于主位,而颜玙理应在右侧首位,因此颜珣便在左侧首位坐了,萧月白身无官职,地位在在场众人之中最为卑下,则坐于左侧最末。 颜珣堪堪落座,便听得一阵脚步声直冲他而来,他抬眼一望,却是太子颜玙。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5 颜玙身上尽是浓郁的脂粉气,应是不久前与美人颠鸾倒凤了一番,好容易才从美人的玉臂中挣扎起来。 颜珣起身相迎,颜玙朝颜珣贺道:“今日是二皇弟十五岁的生辰,本宫便祝二皇弟天赐纯嘏,日月长明。” 言罢,颜玙将颜珣细细端详了一番,故作关切道:“二皇弟,本宫见你好似有些消瘦了,莫不是吃住不习惯罢?” 颜珣仰首望着颜玙,面上露出些许惊色:“我昨日才出宫,怎地今日便瘦了么?” 颜玙原想讥讽颜珣被他逐出了宫去,以致于吃住寒酸,颜珣此言,却利落地将他虚假的关切戳破了去。 颜玙温和地笑道:“本宫却是糊涂了,一日未见二皇弟,便觉着过了数度春秋。” 颜玙这话若是说与情人听倒是不错,但落在颜珣耳里头,却只使得颜珣腹诽不已。 这颜玙既要做戏,自己左右无事,又摆脱不得,索性也做一做戏。 思及此,颜珣双目盈泪,一把握住颜玙的双手,道:“皇兄这般思念我,我实在是受之有愧,我在宫中之时,因皇兄事忙,我伴在皇兄身边的时日便不多,而今,我出宫建府,想再见皇兄一面,更是不易,只盼皇兄勿要将我这个二皇弟忘了。” 颜珣说罢,面上无异,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颜珣对面的颜玙面露愕然之色,显然未料到颜珣会吐出这般言语,颜珣说得真诚,好似他当真与颜珣如此亲厚一般。 颜玙略一思索:“二皇弟,你虽出宫建府,但出入宫廷却是无碍,若是得了空,便多来看望看望本宫罢,本宫得了空,亦会去看望皇弟。你倘使有甚么短缺的,告知于本宫,本宫定会着人送来。” 颜珣身子微颤,将颜玙的双手抓得紧了些,稍稍哽咽道:“多谢皇兄。” 做得过头了,便显得虚伪了,须得把握尺度,于是话音落地,又过片刻,颜珣便松开了颜玙的双手,恢复了惯常的模样。 不远处,萧月白望着做戏的俩人,直觉得有趣至极。 颜玙遭投毒一案原就隐秘,又被文帝刻意压下,知晓其中秘辛之人并不多,因而旁的不知情的官员还道颜玙同颜珣当真是兄友弟恭。 颜珣将众人一一扫过,待众人自觉避让,才压低声音道:“皇兄,投毒案虽已水落石出,但周惬周大人未曾与我说过,我现下仍是不知究竟是谁胆敢向皇兄投毒。” 他这般说便是笃定了颜玙心中有鬼,不会与周惬问询,故意要让颜玙以为他半点不知。 “投毒之人……”颜玙瞧颜珣的神情甚是认真,摸不准颜珣是真的不知,还是装糊涂,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那投毒之人莫不是王姝罢?”颜珣猜测道,“又或者是刘垣与王姝合谋?” 颜玙本要顺势道,就是刘垣与王姝合谋,但转念一想,觉得不妥,便道:“本宫近日因中了‘九杀’的缘故卧病在床,今日才好一些,周大人还未向本宫禀告过,本宫亦不知真凶究竟为何人。” 颜珣冷声道:“此人毒害皇兄,又陷害于我,合该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才是。” 颜玙观察着颜珣的神情,心中信了七分,道:“周大人定会秉公办案,真凶自会受到惩治。” 颜玙又与颜珣闲话了几句,才落了座去。 颜珣亦落了座,心道:这脂粉气着实是刺鼻。 萧月白见俩人的谈话告一段落,便走到颜玙面前行礼道:“草民萧月白见过太子殿下。” 颜玙摆摆手,令萧月白平身:“萧先生无须客气,二皇弟便劳烦萧先生费心教导了。” 萧月白一直起身子,颜玙便乍然将萧月白的容貌看了个分明,萧月白身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衬得他气质高洁、出尘,但他生得却是昳丽,面若敷粉,唇红齿白,柔软的眼波在一双桃花眼中流转,甚是勾人,这风情与气质相违,反是愈加动人心魄,他面颊之上沾染了些雨水,又为他平添了可怜之色,直令人欲要将他护在怀中好生疼爱一番。 颜玙虽无大才,却是心高气傲,此前从未正眼瞧过萧月白,如今,乍见萧月白这般好颜色,不禁有些心痒,连连惋惜,这萧月白竟是投错了胎,萧月白身为男子,已是颜色难得,假若是女子,肯定是姿容绝色、身段妖娆,与自己近来宠爱的揽云相较,揽云想来无一分胜算。 颜玙的眼神甚为露骨,萧月白直觉得裸/露在外的肌肤犹如被他以眼神色/情地舔/舐着一般,遂心生不悦,只是面上却愈发温软可欺,含笑道:“太子殿下教我无须客气,自己却这样客气作甚么,我身为二殿下的先生,教导二殿下原就是我的职责。” 颜珣窥察着萧月白与颜玙的情状,见颜玙眼神露骨、轻佻,暗暗下定决心:我决计要坐上皇位,令皇兄再也不能以这般的眼神看着先生。 萧月白忍着不悦同颜玙说着话,却听得内侍一把尖细的嗓子道:“圣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颜玙首先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贵妃娘娘。” 而后,颜珣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母妃。” 其后,一众官员行礼道:“微臣见过陛下、贵妃娘娘。” 最末,萧月白行礼道:“草民萧月白见过陛下、贵妃娘娘。” 文帝将众人扫视了一遍,末了,定在韩贵妃娇艳的面上,由韩贵妃扶着坐了,才道:“平身罢。” 众人站直身子,各自落座。 适才萧月白与颜玙说话间,受邀的官员已全数到齐了,眼下两侧的座位再无空缺。 第57章 承·其九 颜珣不着痕迹地将在场之人一一扫视了一番, 受邀的官员共计十人,仅一人为二品,三人四品, 余下的六人俱是五品以下。 这列席之人不知是谁定的,又是何意。 十人之中与韩家有牵连的共计五人,与太子母家赵家有干系的为俩人, 其中这二品官员便是韩贵妃的亲兄长韩昀, 韩家一众之中以韩昀资质最为出众,他科举高中榜眼, 其后被派到地方做了一微末小官,却颇有政绩, 又因韩贵妃得宠,调回了京城,顺利升迁至二品, 而韩贵妃的父亲韩至清因能力平庸, 喜收受贿赂, 屡次出错, 不过官居六品。 颜珣微微垂下首去, 眼角余光向着萧月白望去, 萧月白端坐在最末,面上一贯的温软可欺, 唇角略略含笑,容色甚丽。 颜珣这一望,不知怎地竟起了想将萧月白藏起来, 不予旁人看见半点的心思。 文帝一下令开席,便有无数的珍馐美馔接连奉上,又有一舞姬上得御前来翩然而舞。 这舞姬面上遮着一张薄纱,穿得算不得暴露,但衣衫却极是贴身,曲线毕露,舞动间,手臂露了大半,赤/裸的双足亦隐约可见,舞至颜玙面前之时,她面上的薄纱不慎跌落了下去,偏巧落在颜玙手背上。 颜玙本在饮酒,顿觉手背一凉,抬起首来,霎时将这舞姬的容貌看了个分明,这舞姬眉眼含情,楚楚动人,容貌虽不及萧月白,倒也合意。 舞姬唯恐面纱冲撞了颜玙,浑身瑟瑟,含着哭腔道:“太子殿下勿怪。” “本就是这面纱私自落了下来,与你有何干系?本宫怎地会怪罪于你。”颜玙起身,又将面纱遮在这舞姬面上,动作徐缓,故意触到了舞姬的耳根与面颊。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6 舞姬霎时面颊生红,怔忪须臾,才接着起舞,一舞毕,又有诸多舞姬上得御前来,将这舞姬拢在中央。 颜玙用了一口烤羊肉,大口咀嚼着,情/色的视线缠在舞姬身上,口中的羊肉好似起了些女子的幽香。 颜珣年纪尚小,并不饮酒,只端着一只茶盏,他如同旁人一般观赏着舞姬,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 这宴会开席不过一刻的功夫,文帝与韩贵妃俩人便退席而去,俩人至始至终都未与颜珣说过一字半语。 文帝、韩贵妃一走,席中众人便纵酒言谈起来,不多时,除却滴酒不沾的萧月白、颜珣以及仅仅轻呷了几口的韩昀,皆是醉得不成样子。 韩昀与颜珣并不亲厚,他行至颜珣面前贺过寿,便回到座位上用起了膳食。 颜珣面无表情地用着一只椰汁千层糯米糕,却乍然瞥见醉醺醺的颜玙将在他身旁伺候,已然半裸的舞姬一推,竟摇摇晃晃地朝萧月白去了。 萧月白亦瞧见了颜玙,却也不躲,反是施施然地饮着一盏明前龙井,这明前龙井实乃难得,入口清甜、柔和,唇齿生香,周遭一切原就已过于辱没这明前龙井了,酒气冲天的颜玙更是使得这明前龙井登时犹如粗茶似的,又苦又涩。 “美人,让本宫尝一尝你红唇的滋味……”颜玙双眼半眯着,散出些淫/秽的精光来,口中胡乱地吐着淫/乱之语,一伸手,便要将萧月白揽到怀中。 颜珣欲要上前护住萧月白,萧月白却向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得立在原地。 萧月白唇角一勾,端着茶盏,向左一让,同时故意将面前的桌案稍稍一推,颜玙未触到萧月白半点肌肤,却是摔在了地上,且一张脸全然埋在了一桌的膳食里头,又有酒壶滚落,温热的酒液自壶口漫延开去,将颜玙一身的衣衫濡湿了大半。 “美人,你的唇瓣软是不软?”颜玙醉得糊涂了,未曾意识到自己一身的狼狈,一站起身来,直要往萧月白而去,尚未踏出一步,便有些许吃食从他面上淌落。 萧月白见颜玙逼近,面色煞白,失手将茶盏摔落在地,惊惧交加地道:“太子殿下,你意欲何为?我乃是二殿下的先生,且是男子,不可供你亵玩!” 萧月白与颜玙这番动静,已将旁人引了过来,萧月白三元及第,芸朝百余年来三元及第的仅他一人,加之他相貌出众,当时众人皆道他前途无量,又有不少当朝大员欲要招他为婿,他后来虽因韩贵妃之故成了颜珣的先生,未被授予一官半职,但颜玙当众轻薄于他,着实是令人侧目。 “亵玩?”颜玙酒气上头,下身躁动,自是不会这般轻易地便将萧月白放过了去,“本宫不过是想尝一尝你的滋味,你躲甚么?” 与赵家有干系的一官员直觉不妥,又恐得罪了颜玙,思虑再三,还是拦在颜玙身前道:“太子殿下,你已醉了,不如回去歇息罢。” 颜玙见有人挡路,一抬腿,便将那人掀翻了去,又径直朝萧月白走去。 萧月白连连闪躲,面上羞愤难当,瞧来甚是可怜,一路退至门口。 颜玙追至门口,恍然间,好似听闻一把婉转动人的声音钻入耳中:“殿下。” 颜玙的注意力被堪堪进得门来的一美人吸引了过去,他急急地伸手将美人拢在怀中,两手扣住那美人的腰身,逼得那美人逃离不得,只得在他怀中。 美人拼命地使劲,试图将颜玙推开,奈何颜玙气力甚大,眼见就要被颜玙压下身去,却陡地有一内侍道:“太子殿下,你快些将娘娘松开!” 这内侍一面说着,一面上得前来,欲要将颜玙拉来,只醉了酒的颜玙实在太过难缠,他厉声朝一旁的侍卫道:“你们愣着作甚么?” 两个侍卫上前相帮,好容易才将颜玙制服。 那美人竟是韩贵妃的侄女,颜珣的表姐韩婕妤,她原是来为颜珣贺寿的,未料想,甫进缀霞宫,便遭了颜玙的轻薄,更是险些被颜玙玷污了去。 她一逃出生天,便冷声朝旁的一侍卫道:“你且送一桶冰水来。” 侍卫应诺,不多时,便将冰水送了来,她接过冰水,毫不犹豫地泼在颜玙身上。 一桶冰水劈头盖脸而下,颜玙顿时遍体生凉,终是清醒了些,他望着面前的韩婕妤,勉强笑道:“韩婕妤,你怎地来了?” 韩婕妤并不理会颜玙,不紧不缓地朝颜珣贺过寿,才向着颜玙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韩婕妤气质清冷,宛若隆冬的红梅似的,说罢,也不管颜玙如何反应,转身便走。 颜玙怕她去向文帝告状,紧跟上去,却是被她冷冷地一瞥,霎时钉在原地,她这一瞥一如在瞥甚么污秽之物一般,无半点厌恶,甚至无半点旁的情绪。 韩婕妤近来甚受文帝宠爱,若不是入宫时日尚短,应当早已封妃,曾有一昭媛嫉妒韩婕妤受宠,又仗着自己位分高于韩婕妤,将韩婕妤好生讥讽了一顿,文帝听闻此事,即刻便命人将那昭媛杖毙了去。 而今颜玙轻薄了韩婕妤,此事恐怕无从善了。 众人怕惹上祸端,纷纷四散而去,萧月白与颜珣亦出去了,少时,这缀霞宫便只余下颜玙一人。 萧月白、颜珣俩人坐马车回了府去,府里已整顿妥当了,虽仍是破败,但却十分之洁净。 骆颍已为颜珣整理好卧房,见颜珣进来,便将颜珣引到卧房,又恭声道:“不知殿下可觉得有何短缺的?” “若有短缺,我定会告知于你,你且先退下罢。”颜珣扫过骆颍,末了,定在身侧的萧月白面上。 骆颍应声退下,又将门合上了。 颜珣扑到萧月白怀中,磨蹭了良久才道:“先生,你无事罢?” “无事。”萧月白摇首道,“只是有些对不住韩婕妤,我瞧见她行至门口,才故作慌乱地逃到了门口,害得她受了轻薄。” “不是你的过错,即使你不故意将皇兄引至表姐面前,皇兄醉酒,见表姐貌美,许亦会轻薄一番。”颜珣淡淡地道,“表姐盛宠,不知此番皇兄可能凭借赵家全身而退?” “我们便静观其变罢。”萧月白柔声道,“殿下,我身上沾了些酒气,想先去沐浴。” “好罢。”颜珣瘪瘪嘴,“那先生沐浴过后,定要与我同睡,我怕黑,倘若无先生相陪怕是难以成眠。” 萧月白粲然一笑,垂首吻了下颜珣的额角:“殿下,你已年满十五,怎地还这样怕黑?” “我就是怕黑呀,先生你勿要嫌弃我。”颜珣撒娇地勾住萧月白的脖颈,双手摇摇晃晃着,又眨巴着水汽盈盈的双目,“先生,先生,陪我睡。” 萧月白受不得颜珣这般模样,一颗心脏软得厉害,不由颔首道:“好罢。” 萧月白沐浴过后,便回了颜珣卧房,颜珣亦已沐浴过了,坐在床榻边缘轻晃着双腿。 见萧月白进来,颜珣展颜唤道:“先生。” 第58章 承·其十 天家重仪态, 纵然是幼童也不应这般不庄重地坐在床榻边缘晃着双腿,故而颜珣这模样倒像是长于市井之中的少年,无拘无束。 此刻, 颜珣神情柔软,双目蕴着水汽,微微湿润的额发凌乱地贴在额上, 为他平添了些稚嫩之感。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7 萧月白行至颜珣面前, 颜珣以为萧月白会抱他,未料想, 却听得萧月白轻斥道:“殿下,已过白露, 天气转凉,你只穿亵衣,便坐在床榻边, 若是染了风寒该如何是好?” 闻言, 颜珣委委屈屈地瞧了眼萧月白, 便垂下首去, 只露出一点雪白的后颈。 “躺好。”萧月白扯过厚实的棉被盖在颜珣身上, 才上了床榻, 躺在颜珣身侧。 颜珣钻进了棉被里头,缩成一团, 一语不发。 萧月白将手探入棉被内,轻轻地拍了拍颜珣蜷缩的背脊,软着声音道:“殿下, 适才是我说得重了,你切勿怪罪。” 颜珣不理会他,反是爬到了床榻的另一侧,仍是缩成一团。 萧月白叹息一声,也钻入棉被之中,一面向着颜珣爬去,一面暗笑自己的举止幼稚万分。 棉被密不透光,俩人尽数落入了黑暗之中,棉被之中空间狭小,待萧月白爬至颜珣面前,俩人的吐息都缠到了一处,霎时好似隔绝了天地,旁的俗尘凡物尽数消失殆尽了,只余下对方真切地存在着。 萧月白抬手摸索到颜珣的背脊,柔声道:“殿下,你勿要闹别扭了,早些歇息罢。” 颜珣抱着双膝,脸埋在了膝上,任由萧月白抚摸着背脊,片刻后,他又忽地将萧月白扑倒在床榻之上,接着,他扯开棉被,望着身下的萧月白,吸了下鼻子道:“先生,你又欺负我,我父皇与母妃不理我,我皇兄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我这生辰过得着实可怜。” 萧月白被颜珣压在身下,俩人皆只穿了轻薄的亵衣,此时俩人肢体相贴,虽隔着亵衣,但颜珣的体温却不断放肆地熨帖过来,连颜珣肌肤都仿若能透过两层薄薄的软缎子直接磨蹭了上来,萧月白情不自禁地在脑中描摹着颜珣肌肤的纹理,绮念顿生,他凝了凝神,好容易才道:“殿下,要我如何做才能开怀?” 颜珣往萧月白心口拱了拱,闷声道:“我要将先生藏起来,不许旁人看到先生半点。” 此言掷地有声,萧月白一时震住了,须臾之后,他颤着唇瓣问道:“殿下,为甚么不许旁人看到我半点?” 颜珣隔着一层软缎子,轻咬了口萧月白心口的嫩肉,又抬首望住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道:“我不喜欢皇兄看先生的眼神,更怕皇兄又欺负先生。” 萧月白试探着问道:“殿下,你喜欢我么?” 颜珣颔首答道:“嗯,我喜欢先生。” 萧月白翻过身去,反将颜珣压在身下,又将一指覆到颜珣唇上,轻轻地擦过,而后紧张地问道:“我倘若要吻殿下,殿下可会拒绝?” “吻?”颜珣从未被人吻过唇瓣,稍稍一怔,羽睫轻颤,黝黑的双目望住萧月白,唇瓣登时有些发紧,“好罢。” 萧月白垂下首去,覆上颜珣的唇瓣,他已许久未这般亲近过颜珣了,颜珣尚且年幼,唇瓣柔软得如同他爱吃的椰汁千层糕似的,他一思及此,鼻尖便仿若闻到了椰香,他的舌尖有意识地破开自己紧阖的唇缝,循着椰香而去,欲要探入颜珣的口腔中搅弄一番,但一见到颜珣以纯真的眼神望着自己,他顿觉自己污秽不堪,遂将颜珣松开了去。 颜珣见萧月白神情肃然,怯生生地问道:“吻我令先生不适么?” 萧月白不答反问:“方才的吻如何,殿下可觉得不悦?” 颜珣摇了摇首:“不会不悦。” 萧月白望住颜珣,声音略略有些沙哑:“殿下,请你闭上眼去。” 颜珣一闭眼,唇瓣又是一热,他一动不动,只双手下意识地抱住了萧月白的腰身。 一吻毕,萧月白松开颜珣,下得床榻,笑道:“殿下,你适才在宴席中还未吃饱罢?我为你炒一盘长寿面来可好?” 颜珣声若蚊呐地道:“这十四年来,除却宫中御厨,还从未有人亲手为我炒过长寿面。” 因颜珣声音极轻,萧月白未曾听清,方要开口问询,颜珣却是撒娇道:“好罢,但我要先生喂我吃。” 萧月白伸出一指点了下颜珣的额头,纵容地道:“劳殿下稍待。” 萧月白披上一件外衫,便出了门去,又将门合得严实了,以免夜风窜入。 萧月白此前已吩咐陆子昭买了炊具,并将食材备齐。他一进庖厨,便煮了一锅开水,又将长寿面下了,并用一根竹箸搅拌,避免面条黏在一处,待水再次沸腾,他将长寿面捞起来,沥干,转而去切咸菜、肉丝,然后打了两只鸡蛋,再然后,他将咸菜、肉丝、鸡蛋在油锅中炒熟,再倒入面,一同翻炒。 他将长寿面盛入一青花盘中,又取了一副竹箸,便端着回了颜珣的卧房。 萧月白走后,颜珣坐在床榻上,以手指摩挲着自己适才被萧月白吻过的唇瓣,心下莫名悸动,半晌,才乖乖地盖着棉被,躺了下来。 听得推门声,他忍住从棉被之中蹦跳起来的冲动,只坐起身来,朝萧月白道:“先生,好香。” 听得此言,萧月白心生愕然,下一瞬,才反应过来,颜珣指的并非是他这个人好香,而是指他手中端着的长寿面好香,登时不由有些发窘。 萧月白行至床榻前,在床榻边缘坐了,夹了一些长寿面送到颜珣唇边道:“吃罢。” 颜珣张口,探出嫣红的舌尖来,将长寿面卷入口中,含含糊糊地道:“好吃。” 一口长寿面咽下,颜珣微微张着口,对萧月白道:“先生,我还要吃。” 萧月白又喂了颜珣一口长寿面,直到将一盘子的长寿面全数喂予颜珣吃了,颜珣才舔了舔唇瓣道:“先生,我饱了。” 萧月白适才为尝咸淡,已尝过这长寿面的味道了,平心而论,这味道着实尔尔,但见颜珣吃得欢快,满足感自他心底油然而生。 颜珣的唇上尚且沾着一些油星,萧月白盯着这一双唇瓣,微微发怔,不久前,他吻了这一双唇,虽不过是单纯的唇瓣贴合,全然不涉及欲念,但于他而言已是弥足珍贵,颜珣既愿意让他亲吻,便必然对他怀有情爱上的好感。 颜珣觉察到萧月白在走神,故意以油腻的唇瓣擦过萧月白的面颊,末了,落在萧月白的唇上,一触便退。 萧月白直觉唇瓣一热,回过神来,取了一张锦帕将颜珣的唇瓣以及自己的面颊、唇瓣擦拭干净,又将空了的青花盘、竹箸放在桌案上,便上了床榻,抱着颜珣睡了。 颜珣将面颊覆在萧月白心口,有意无意地蹭了下藏于亵衣下包裹着心脏的那片肌肤,良久又歉然道:“先生,我知晓方才你是关心我,才斥责于我,我不过是想让你哄我,故而才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罢了。” 颜珣自小未被人疼爱过,才这般爱撒娇罢。 萧月白心口陡地一疼,犹如被一只利爪肆意抓揉似的,他将颜珣抱得更紧了些,叹息着道:“殿下,你无须致歉,你要如何便如何,我定会纵着你。” 颜珣低喃着道:“先生……” 颜珣堪堪唤了他一声,便不往下言了,萧月白耐心等了片刻,却闻得颜珣均匀的呼吸声,这颜珣竟是睡了过去。 萧月白失笑一声,亦沉入了睡梦之中。 次日,萧月白醒来之时,却见颜珣背对着他坐在桌案前,不知在做些甚么。 他起身走近了些,见颜珣执着一支狼毫,笔锋纵横,白雪的宣纸上尽是昨日颜玙是如何欺辱自己的,可谓是字字泣泪。 萧月白莞尔笑道:“还望殿下为我做主。” 颜珣回首蹭了蹭萧月白的腰腹,淡淡地道:“我上书于父皇乃是想借表姐之势掀起些波澜,还望能将皇兄覆灭了去,不过赵家又岂会容皇兄失势。”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8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的语气含着无奈,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后脑勺,温言道:“殿下勿要焦虑,太子愚钝、好色,终有失势的一日。” 却说那韩婕妤出了缀霞宫,便去寻了文帝,将适才颜玙轻薄于她之事好生诉说了一番。 韩婕妤气质清冷,生性亦是冷淡,之前那昭媛讥讽她一事,文帝还是从别处听闻的,现下乍然听得韩婕妤受辱于颜玙,文帝不疑有他,震怒不已,即刻便命人将颜玙看管起来,以待处置。 文帝欲要废了颜玙的太子之位以作惩戒,由于赵家百般袒护颜玙之故,他在朝堂之上与赵家僵持了足有数月,仍是未能如愿。 过了大寒,时近正月,颜玙都未受到半分惩戒,不过是被禁足于东宫罢了。 那日的情形是事后由旁人说与颜玙听的,颜玙听闻自己曾对着萧月白淫言秽语,不住感叹自己酒后糊涂,连男女都分不清,他嫌弃萧月白是男子,身段不够妖娆,身子亦定然不及女子柔软,却又有些垂涎萧月白的容貌。而对于韩婕妤,他素来知晓韩婕妤貌美,但因她乃是文帝的婕妤,不曾上过心,然而经过那一番触碰,他却是食髓知味,起了要将韩婕妤占为己有,好生品尝的心思。 第59章 一更·承·其十一 因赵家百般阻扰的缘故, 文帝废不去颜玙的太子之位,便迁怒于了赵皇后,他对赵皇后愈加冷淡, 连初一、十五都不愿去了,往昔的独宠早已不复存在,赵皇后独守着偌大的宫殿, 却与冷宫无异。 文帝自觉有愧于韩婕妤, 便时常予她诸多赏赐,莫说绫罗绸缎, 珠钗环佩之类,他几乎将全天下的珍奇之物都送到了韩婕妤面前, 连自己寝宫中的饰物都远远不及他赏赐于韩婕妤之物。 韩婕妤原就生性冷淡,自被颜玙轻薄之后,更是冷淡万分, 如同隆冬的气候一般, 一分温度也无, 对于文帝的赏赐她甚至连一分眼角余光都舍不得给。 文帝哄了又哄, 韩婕妤都未软化半点, 为了能博韩婕妤一笑, 临近除夕,文帝将赵家一地位算不得紧要之人明升暗降, 并下了决心,要将赵家一点点从朝堂剔除。 赵家手中掌握着京中禁军的兵权,为防兵变, 文帝暗遣驻守在边关的慕催年回京。 文帝尚未布置完毕,除夕已至,照例,除夕当晚,诸人应当一道守岁才是,文帝却只在宴席上坐了片刻,便丢弃了坐在身旁的赵皇后,揽着韩婕妤匆匆离去了。 文帝当着诸人这般不留情面,赵皇后未免有些尴尬,她勉作镇定模样,端坐在席间。 幸而宴席间有赵家之人相陪,使得赵皇后不至于孤立无援。 颜珣坐在席间,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赵皇后,又随意用了些吃食,便别过众人,与萧月白一道出了宫去。 除夕夜,免去宵禁,故而街上还热闹着,经过集市之时,颜珣缠着萧月白要买些吃食,俩人便下了马车去,又嘱咐马车夫无须等候。 俩人在集市晃了一圈,各自提着些吃食,才往回走。 颜珣的府邸离这集市约莫半个多时辰的脚程,出了集市,周遭来去的人流便逐渐少了起来,不多时,放眼望去,便只俩人在夜风之中。 除夕的夜风浸透了寒意,冻得颜珣的双手微凉,他腾出左手来,趁萧月白不备,恶作剧地将左手探进萧月白的衣袂之中,继而抵住了萧月白温热的手臂肌肤。 萧月白一怔,失笑道:“殿下莫不是将我当做手炉了?” “手炉如何能及得上先生。”颜珣夸赞道,“手炉又不会同我说话,亦不会买吃食予我吃。” 萧月白莞尔道:“如此说来,我将自己与手炉相较却是自谦了。” 颜珣的手指往下了些,由于萧月白右手提着吃食,他握不得萧月白的手,便只能委屈地握住了萧月白的手腕子。 见状,萧月白将右手所提的吃食换到左手,接着,又将颜珣微凉的左手小心地拢到了掌中。 霎时,颜珣直觉得一身寒意尽褪,连被夜风打得生红的面颊都热了起来。 此时月色清亮,俩人踏着月光而行。 颜珣瞧了眼地面上的光晕,又望了眼萧月白,末了,定在萧月白肌理细腻的手背上,撒娇道:“先生,我冷得很,你可得握紧些。” 说罢,他又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仰起首来,以面颊蹭了蹭萧月白的手臂。 萧月白紧了紧手,失笑道:“殿下,你纵然不撒娇,我也会握得紧些。” 颜珣露出些稚嫩神色,道:“我喜欢向先生撒娇,因为我知晓先生定然会纵容我。” 萧月白颔首一笑,又听得颜珣肃然道:“先生,你觉得父皇何时才能除去赵家?” “赵家根基深厚,怕是要费些功夫,加之赵家执掌京中禁军,陛下必定得慎之又慎,以免兵变。”萧月白沉吟片刻,“陛下倘若已下定决心要将赵家连根拔除,应当已做好兵变的准备了罢。赵家手中这些禁军不足以夺天下,但围困京城,却是足够,只要陛下驾崩,太子殿下乃是储君,继位便是名正言顺,故而,陛下首先得想法子制住禁军。” 萧月白望了眼天上高悬的明月,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假若陛下要动手,明年中秋之前,便能将赵家除去。” 颜珣信心十足地道:“先生既猜测是中秋之前,赵家定然过不得今年中秋。” 俩人回到府邸之时,已近子时,俩人将手中的一些吃食交由府中的厨娘加热,便沐浴去了。 颜珣沐浴过后,见热气腾腾的吃食已摆了一桌子,即刻大快朵颐起来。 萧月白披了件厚实的外衫,不紧不缓地行至桌案旁,笑道:“殿下,你怎地吃得这样快?” 颜珣扫了眼横七竖八的鸡骨头,将咬了一口的烤鸡腿递予萧月白,乖巧地道:“先生,这是留予你的鸡腿。” 萧月白瞧着少了一大片肉的鸡腿,哭笑不得地道:“殿下这般客气,我真真是受宠若惊。” 颜珣又吃了一个烤地瓜,一只香煎土豆丝鸡蛋饼,才端起一盏甜酒酿尝了一口,这一口堪堪滑过喉间,他便将调羹凑到萧月白唇边道:“先生,你要尝尝味道么?” 萧月白指了指自己面前桌案上的那盏甜酒酿,抿唇笑道:“我自己亦有甜酒酿,殿下手中那一盏殿下便自己用罢,免得过会儿殿下又诬赖我欺负殿下,抢殿下的吃食了。” “先生当真不吃么?”颜珣用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那盏甜酒酿,又舀了一勺萧月白面前的那盏甜酒酿,片刻后,蹙眉道:“先生这盏甜酒酿着实差我这盏许多,难吃得很。” 萧月白低笑一声:“那便劳殿下喂我一口殿下手中的那盏甜酒酿罢。” “好罢。”颜珣颇为不舍地将手中的甜酒酿送到了萧月白唇边。 萧月白张口将这口甜酒酿收入口中,又执起调羹将自己面前的甜酒酿细细尝了,而后才道:“殿下这甜酒酿果真要好上许多。” 这甜酒酿分明就是一样的,颜珣原就是信口胡扯,听得萧月白这样纵容他,得寸进尺地笑道:“我尝过的吃食自然与寻常的吃食不同。” 萧月白抬手覆上颜珣略略烫红的面颊,顿觉掌心滚烫,遂关切地道:“殿下,你可勿要醉了。” “这甜酒酿垂髫孩童都用得,我怎么地会醉?”颜珣下意识地凑近了萧月白,一时间,四目相接,俩人目中盛着的尽是对方的面容。 萧月白所披的外衫是暗红色的,这暗红色暗得近玄色,断不是甚么扎眼的颜色,但因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桃花灼灼,光辉流转,衬得这暗红色好似亦生出了光彩来,这光彩较适才赵皇后一身刺绣精致的华服更甚。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59 颜珣凝望着萧月白,又有萧月白含了零星酒气的吐息洒在他面上,他登时心神动摇,暗忖道:我莫不是如先生所言,当真醉了罢? 思及此,他身子一歪,以手撑住了萧月白的心口才坐稳。 萧月白揶揄道:“殿下,你方才不是还道这甜酒酿连垂髫孩童都用得么?” 颜珣执起萧月白沾了鸡腿油星的手指咬了一口,哼着气道:“先生你又欺负我,先生你还抢我的甜酒酿吃。”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被锁了n章,忙着改文了以致于没有时间更新,今天双更补上,二更下午五点左右发 第60章 二更·承·其十二 萧月白扫了眼指间嵌着的齿痕, 笑道:“殿下,你当真是无赖得很,分明是你自己将你的甜酒酿喂予我吃的。” 话音堪堪落地, 他抢过颜珣放在桌案上的那盏甜酒酿,用了一口:“既是如此,我便将这罪名坐实了罢。” 颜珣见萧月白抢了他的甜酒酿, 便要伸手去夺, 萧月白连连后退,又将甜酒酿举了起来, 使得身量不及他的颜珣须得跳跃起来才能勾到甜酒酿,颜珣的指尖略略抵到了汤盏, 那萧月白却是向左行了一步。 颜珣落了空,立在原地,气呼呼地望住萧月白, 黝黑的瞳仁蕴着水汽, 瘪瘪嘴道:“先生, 你欺负我身量不及你, 待我再长大些, 身量定会超过你。” 萧月白含笑道:“殿下已十五岁了, 许不会再长高了。” 眼下颜珣的身量方至萧月白的心口,而待颜珣十六岁, 便会长至萧月白的肩膀,萧月白这样说确实如同颜珣所言,是故意欺负颜珣的, 但一见颜珣蕴着水汽的瞳仁愈加潮湿,仿若受了伤的幼年麋鹿似的,他不由心下一疼,遂急急地行至颜珣面前,略略矮下身去,以空闲的左手抚摸着颜珣毛茸茸的额发,安慰道:“殿下,我方才失言了,殿下尚且十五,定会再长高许多。” 未料想,那颜珣竟是趁着萧月白安慰他的功夫,将萧月白右手的那盏甜酒酿夺了过来,又咕噜咕噜地一口用尽,末了,冲着萧月白舔了舔沾了甜酒酿的唇瓣,意犹未尽地道:“我这盏甜酒酿果然好吃得紧,较先生那一盏要好上许多。” 颜珣用罢一盏甜酒酿,连吐息都浸透了甜酒气,又因他双颊生了层层叠叠的红晕,整个人瞧来好似要醉了去。 “先生……”颜珣微微摇晃着,将空了的汤盏放回桌案上,又转身行至萧月白面前,傻乎乎地笑道:“先生,你生得真好看,好看……” 颜珣半醉了,华丽的辞藻全数忘了干净,唇齿间只余下好看两字。 萧月白从不自矜容貌,但对于颜珣的夸赞却是极为受用。 他望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笑道:“殿下……” 他方吐出俩个字,颜珣竟抱住了他的腰身,又仰首道:“先生,吻我。” 萧月白怕情不自禁地冒犯了颜珣,在颜珣十五岁生辰当日吻过颜珣后,便再也未曾与颜珣接吻。 而今听得颜珣的话语,他不由心摇意动,即刻覆上了颜珣的双唇,颜珣的双唇还残留着些许甜酒气,只这轻轻一触,便好似将萧月白也醺醉了去。 萧月白勉力松开颜珣,颜珣却指了指眉心,口齿不清地道:“先生,这里也要。” 萧月白便轻吻了下颜珣的眉心,颜珣依次又点了眼帘、面颊、鼻尖、下颌、耳垂,萧月白便将这几处一一吻了一遍,虽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却使得萧月白藏匿于皮肉之下的心脏颠簸不止,颜珣与他这样亲近,竟较前一世,他肆意抚摸颜珣的身子,侵入颜珣的口腔更为令他快活。 颜珣被萧月白亲吻了一遍之后,便伏在萧月白怀中蹭了蹭,又细细地打起了呼噜来。 萧月白将颜珣打横抱起,送到床榻上,脱去外衫,又扯过棉被来为他盖上。 随后,萧月白便回到桌案前,不紧不缓地饮着自己的那盏甜酒酿。 忽地,颜珣又惊又喜的声音在他身后乍响:“先生,先生,下雪了。” 萧月白抬起首来,透过窗棂一望,外头果真已落起了细碎的雪来。 颜珣好似清醒了,他从床榻上跳了下来,蹦到萧月白身侧,揪住萧月白的衣袂道:“先生,我们去看雪罢。” 萧月白无法,只得随颜珣去了,俩人到了一石亭子之中,颜珣未曾记得披上外衫,萧月白便用自己的外衫将颜珣裹了起来。 颜珣顺势依偎在萧月白怀中,恍惚地道:“我年幼之时,一日,下起了雪来,便大着胆子缠着母妃与我去赏雪,母妃嫌我粘人,便索性打了我一顿鞭子,直打得我须得卧床,再也缠不得她,她才停手。我躺在床榻上,便想着定要赶在雪化之前好起来,既然母妃不愿与我一起赏雪,只我一人也是好的,许我还能堆个雪人玩,因此我便终日望着窗外白皑皑的雪地,盼着雪勿要停,雪停之后,我便盼着积雪化得慢一些,可惜直到窗外那腊梅上头沾染的雪都化净了,我都下不得床来,我伤心得想哭上一场,但我卧病这些日子,宫人送来的吃食甚少,我竟然连哭泣的气力也无。” 萧月白心疼不已,揽紧了颜珣的腰身,柔声道:“若是殿下愿意,我年年都与殿下一道赏雪。” 颜珣淡淡地续道:“后来,我便不赏雪了,因一下雪,我便会忆起当时的情形,那一顿鞭子当真是疼得厉害……” 他停顿了下,仰首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笑道:“但不知怎地,我适才一看到雪,便想同先生来赏雪。” 萧月白软着嗓子道:“待雪积得厚一些,我与殿下一道堆雪人可好?” “嗯。”颜珣应了一声,在甜酒酿的作弄下,又生了倦意,便将脸埋在萧月白怀中睡了过去。 萧月白见颜珣昏睡,生怕他受凉,便抱着他回了卧房去。 卧房还未至,萧月白却听得怀中的颜珣迷迷糊糊地道:“先生,你可不许耍赖……明日……明日我们一道去堆雪人……堆雪人……” 闻言,萧月白捏住了颜珣的鼻子,直得颜珣由于吸不上气,手脚胡乱地挣了起来,他才放过了颜珣,笑道:“我从不耍赖,只殿下才爱耍赖。” 睡梦中的颜珣自是反驳不得,已在萧月白怀中安稳地发出了均匀的吐息。 第61章 承·十三 颜珣转醒之时, 外头仍旧落着细碎的雪,许是昨日晚些落了一场大雪的缘故,雪已堆积了起来, 厚厚的如同棉絮一般,较他身上盖着的棉被要厚实上许多。 他正欲起身穿衣,却因腰身被萧月白扣着而动弹不得, 只得回首朝萧月白道:“先生, 我要起身了,你松开我罢。” 未料想, 萧月白竟是下意识地将手扣得更紧了些,好似要将整只手臂嵌进颜珣的腰身, 与这具他日思夜想的身子血肉交融。 萧月白的头颅更是埋在颜珣肩上,含含糊糊地低喃道:“阿珣,你勿要对我视而不见, 我做了这许多, 决计不是为了谋朝篡位, 我不过是想与你亲近一些罢了。” 萧月白声量极轻, 颜珣只听得他唤自己“阿珣”, 旁的字句却是一字都未听清。 这两字拂在颜珣耳侧, 催得他的面颊不由有些发红,萧月白尚未清醒, 却在睡梦中唤他“阿珣”,这样亲近,是因为萧月白喜欢他罢? 萧月白温热的吐息全数坠落在他身上, 如同一张密密织就的网,将他团团围住,他心下悸动,连腰身的疼痛竟然都意识不到了,怔忪良久,才勉强启唇道:“先生,有些疼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0 萧月白一听得颜珣呼痛,登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目来,凝视着颜珣,急声道:“殿下,你哪里疼了?”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眨巴着水光盈盈的双目道:“先生,你的手太过用力了些,扣得我的腰身有些疼了。” 萧月白本欲褪去颜珣的亵衣,看看里头的那段肌肤可有被自己压出红印子来,但又唯恐如此做会冒犯了颜珣,只得慌忙将颜珣松了开去。 一被萧月白松开,颜珣顿觉着周身寒气弥漫,霎时便轻易地漫遍四肢百骸,他不由浑身瑟瑟,遂可怜兮兮地扑到萧月白怀中,蹭了又蹭,接着,仰首望住萧月白撒娇道:“先生怀里好暖和。” 萧月白望了眼窗外的天色,由着颜珣在他怀中磨蹭片刻,才将颜珣略略推开了些,而后一面伸手扯过中衣、外衫为颜珣穿上,一面含笑道:“殿下,我们去外头堆雪人罢。” 殿下?萧月白分明在睡梦中唤他“阿珣”,为何一清醒,却生疏地唤他殿下? 颜珣原不觉着萧月白唤他殿下有何不妥,但听得适才萧月白唤他“阿珣”,他便觉着“阿珣”这两个字从萧月白口中吐出来,要较殿下两字好听上许多,明明是甚为寻常的两个字,由萧月白唤来,便似乎带着些说不尽道不明的亲昵。 “‘阿珣’。”颜珣不满地盯住萧月白,“先生,唤我‘阿珣’。” 闻言,萧月白猝然一怔,笑道:“唤殿下的名讳怕是不合规矩。” 颜珣瘪瘪嘴道:“我方才清清楚楚地听得先生在睡梦中唤我‘阿珣’,怎地先生一醒却直道不合规矩?” 萧月白适才梦到了前世的情状,梦中的颜珣在与韩莳说话,见他进来略略扫了他一眼,淡淡地唤了他一声“萧相”,便不再理会于他,他执拗地想看看颜珣何时才会理会他,便静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岂料,直至一个余时辰后韩莳告辞而去,颜珣都未曾理会他,反是看起了话本来。 颜珣现下甚为依赖他,既然只提到他唤其为“阿珣”,定当未曾听到旁的呓语。 他稍稍松了口气,却听得颜珣气闷地道:“倘若先生唤我名讳是不合规矩,那我亲耳听到先生在睡梦中唤我名讳,我该当如何惩罚先生以正规矩?我为皇子,先生为庶民,先生日日与我同榻而眠,我该将先生如何?先生曾亲吻于我,又是否是以下犯上?” 听得颜珣一连串的控诉,萧月白不由失笑道:“殿下要将我如何?” 颜珣捉起萧月白的右手狠狠地咬住了肌理细腻的手背,牙齿嵌在皮肉之中,哼气道:“我要罚先生三日不许用膳,我要罚先生三日不许沐浴,我要罚先生念一百本话本与我听……” 颜珣一时想不出旁的惩罚来,松了萧月白的手背,炸毛的幼兽似的,转而咬住了萧月白的锁骨,委委屈屈地道:“先生,先生,唤我‘阿珣’。” 萧月白揉着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从善如流地笑道:“阿珣,起来罢。” “好罢。”颜珣满足地听得萧月白唤他“阿珣”,又舔舐了下自己留下的齿痕,便欢快地从床榻之上蹦跳了下去。 眼前的颜珣当真无半点前一世的样子,许颜珣原就是这般模样,只是前一世他对自己甚是厌恶,才视自己为无物的罢。 萧月白胡思乱想着,亦起身穿衣。 俩人洗漱过去,便去了饭厅,厨娘已备好了早膳,不多时,便将早膳送了上来,分别是芹菜肉馅大馄饨、葱花鸡蛋煎饼以及紫薯芝麻球。 颜珣将一个芹菜肉馅大馄饨一口吞下,又啃了口葱花鸡蛋煎饼,便伸长了脖子望着窗外,含含糊糊地道:“先生,先生,我们去堆雪人罢。” “阿珣,吃慢些,小心别噎着。”萧月白戏谑道,“积雪又不会在一时半会儿便化干净了。” 颜珣瞪了萧月白一眼,狼吞虎咽地将早膳用罢,也不管萧月白还吃着紫薯芝麻球,便扯着萧月白往花园去。 萧月白年幼之时,忙于念书考取功名,玩耍的时候甚少,从未堆过雪人,颜珣亦未曾堆过。 萧月白望着眼前一地白茫茫的积雪与在寒风中轻轻摇晃的玉树琼枝,为难地笑道:“阿珣,你知晓这雪人该如何堆么?” 颜珣摇首道:“我也不知。” 萧月白提议道:“我们便先将雪堆在一处罢。” “便先如此罢。”颜珣指了指那已冻住了的一池碧水道,“我们将雪人堆在池畔罢。” 说罢,颜珣取过一旁的花铲,将雪铲到池畔去,雪还未堆积起多少,却有一只雪球急急地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颜珣闪躲不及,被雪球击中了额角,雪球爆裂来开,落了他满脸,他将碎雪抹去,望着不远处的萧月白,委委屈屈地道:“先生,你又欺负我。” 萧月白见颜珣这模样,欺负他的心思更盛,笑道:“那又如何?我就是欺负你,你倘若不服,不如来反击罢?” 话音尚未落地,便有一个雪球朝着萧月白飞奔而去。 却原来,颜珣趁着萧月白适才说话的时候,已暗暗地将手伸到背后,捏出了一个雪球来。 萧月白侧身闪过,取笑道:“阿珣,你怕是打不中我罢。” 颜珣接连丢出五个雪球,居然连萧月白的衣袂都未碰到半分,他索性抓着一个雪球向着萧月白疾步而去。 萧月白拔腿便跑,跑出数步,直觉得自己幼稚得紧,他已年过弱冠,此番举动却与孩童无异。 但被颜珣追逐却极是有趣,幼稚便幼稚罢。 忽地,身后却失去颜珣的脚步声,萧月白回首瞧了眼,便是这一眼予了躲在一旁的颜珣机会,下一瞬,一个雪球便直直地打在了萧月白面上。 萧月白抹去面上的碎雪,苦着脸道:“好疼啊。” 颜珣见状,焦急地奔到萧月白面前,踮起脚来,抬手覆到萧月白面上,关切道:“先生,当真很疼么?” 萧月白羽睫轻颤,伏在其上的碎雪即刻簌簌而下,他本就生得昳丽,在碎雪的映衬下更是丽色无匹,裸/露在外头的肌肤白得扎眼,轻易地便将碎雪比了下去,一双桃花眼顾盼间,风情流转,其下的那双唇瓣受了冻之后,愈加嫣红,如同涂了上好的唇脂似的。 颜珣骤然怔住了,覆在萧月白面上的右手下意识地擦过那嫣红的唇瓣。 那唇瓣却是微微张了开来:“疼得厉害,阿珣,你要如何安慰我?” 温热的吐息似乎缠了些桃花香气,熨帖在颜珣指腹,惊得颜珣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后头却是一处裹了银装的假山,萧月白怕颜珣受伤,急急地伸手将颜珣揽在怀中。 颜珣下意识地一挣,两个人瞬间失了平衡,便齐齐陷进了雪地里头。 “阿珣,你无事……”萧月白还未说完,压在他上头的颜珣却是覆下唇来,逼得他将未尽的话语全数吞咽了下去。 颜珣年纪尚小,且无人教导,还不知该如何接吻,只将自己的嘴唇贴住萧月白的嘴唇,片刻后,便松了去,望住萧月白:“先生,你勿要欺负我了,我们去堆雪人罢。” “我何时欺负你了,分明是你欺负我才是。”萧月白心满意足地以指尖划过唇瓣,又覆住面颊,故作痛苦地道,“当真是疼得厉害。” 颜珣拨开萧月白的手指,低首吻了下那片皮肉,又吹了口气:“痛痛飞飞,痛痛飞飞,痛痛飞飞……” 萧月白哭笑不得:“阿珣,你这是在哄三岁孩童么?”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1 颜珣从萧月白身上蹦跳起来,又拉住了萧月白的手,催促道:“先生,我已哄过你了,你快些起来罢。” “好罢。”萧月白顺势自地面上起身,拍去颜珣与自己身上沾染的碎雪,便一道堆雪人去了。 俩人先将雪堆积在一处,滚了一个大些的雪球,又滚了一个小一些的雪球,便将小雪球搬到大雪球之下,而后,颜珣望着这甫堆好的雪人,闷闷地道:“先生,这个雪人半点无雪人的样子。” “阿珣,你等我会儿。”萧月白言罢,便去庖厨取了一根红萝卜,又回房中取了一顶荷叶巾来。 不多时,他回到花园之中,垂首吻了下蹲在雪人前的颜珣的额角,便将荷叶巾戴在了雪人的头顶上,又以红萝卜作雪人的鼻子,接着折了一截枯枝作雪人的嘴,末了,拾了两块黑色的石头作雪人的双眼。 见雪人终是像模像样了,萧月白笑道:“阿珣,你瞧这样如何?” 久未得到颜珣的答复,他侧首一瞧,竟见颜珣双目含泪,“阿珣,你哭甚么?是我这雪人太过难看了么?” 颜珣扑到萧月白怀中蹭了蹭,不言不语,只泪水不住淌落,泪水滚烫,一路淌到萧月白心脏,烫得那暗红色的脏器霎时软成了一汪春水。 萧月白轻抚着颜珣的背脊,柔声道:“阿珣,你有何委屈么?” 颜珣终是哽咽着道:“我能与先生一道堆雪人,心中太过欢喜,才忍不住哭了。” 萧月白忽地想起了颜珣昨日所言,于颜珣而言,这雪人乃是他的执念罢,纵然被韩贵妃打得卧床不起,他亦惦记着要堆雪人。 “阿珣。”萧月白吻了下颜珣微凉的发丝,道:“我们再堆一个雪人罢,只一个雪人,这雪人未免太过孤单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荷叶巾就是古时候的帽子的一种 胡萝卜传入我国比较晚,大概是十三世纪,就改用红萝卜了 第62章 一更·承·其十四 颜珣从萧月白怀中直起身子, 露出可怜兮兮的一张脸来,略显稚嫩的面上泪水满布,双目湿漉漉的, 眼尾与鼻尖微微有些生红,好似被甚么人欺负得狠了,再也不复端丽雅致, 只柔柔软软的一团。 “阿珣……”萧月白叹息一声, 方要从衣襟中取锦帕出来擦拭,未料想, 颜珣竟以面颊蹭了蹭他的心口,将泪珠子全数蹭在了他的衣衫头上才作罢, 那玄青色的软缎子即刻便湿了一大块。 颜珣蹦跳着出了萧月白的怀抱,又扯了下萧月白如同凝结了霜雪一般的手腕子,破涕为笑:“先生, 我们去堆雪人罢。” 萧月白与颜珣俩人又费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 才将第二个雪人堆好。 俩人皆是初次堆雪人, 堆出来的两个雪人自然都算不得好, 瑕疵甚多, 经不住细看, 两只雪人的身子都不够圆润,第一个雪人上面那只雪球过大了些, 为了吸取教训,第二个雪人上面的那只雪球却是太小了些。 雪人虽只勉强可入眼,但于颜珣而言, 却是极是珍贵。 细碎的雪尚未停歇,俩人堆雪人的功夫,已落了俩人一身,萧月白伸手拍去颜珣与自己身上沾染的碎雪,柔声道:“阿珣,我们进去罢,倘若着了凉,便不好了。” “好罢。”颜珣依依不舍地望着两个雪人,良久,才随萧月白去回廊下躲雪。 回廊正对着花园的,四面透风,萧月白不许颜珣逗留,便道:“阿珣,雪人已堆好了,你今日还未念过书,我们且先去书房罢。” 颜珣委屈地凝望着萧月白:“先生,今日是正月初一,为何还要念书?不该放课么?这几日,连民间的书院都已放课了。” 萧月白轻轻地敲了颜珣的额头,笑道:“阿珣,今日是正月初一,你为何还要用膳?不该放口、齿、喉、肠、胃一日假么?” 颜珣心下一动,踮起脚来,吻了下萧月白的唇角,讨好地道:“其实我不是不爱念书,我是想放先生一日假。” “阿珣你这样大方,我身无长物,着实是无以为报……”萧月白停顿了下,勾唇笑道,“我便多教你一个时辰以做报答罢。” 颜珣皱了下鼻子,瘪瘪嘴道:“先生,你当真是我的好先生。” “我便当你是夸奖我了。”萧月白含笑道,“假若你今日学得快,我便抚琴与你听。” 闻言,颜珣骤然忆起了萧月白的那一曲《平沙落雁》,登时遍体生凉,较方才一身落雪,又身在雪地之时都要凉上几分,遂连连摆手道:“我为人愚笨,不善学,学得定然极慢,还是勿要劳烦先生抚琴与我听了罢。” 萧月白心知颜珣是不愿听他的琴声,无奈地道:“好罢,那我便不抚琴了。” 听得萧月白承诺不抚琴了,颜珣便牵着萧月白的手回了书房去,又唤人送白毫银针来。 片刻后,白毫银针便送来了,骆颍堪堪放下白毫银针,又为俩人各自倒了一盏,倏地越过袅袅白气,窥得了萧月白心口的一滩水渍。 颜珣觉察到了骆颍的视线,不紧不缓地轻啜一口白毫银针,胡扯道:“方才我与先生一道堆雪人,先生从未堆过雪人,实在太过欢喜了些,竟欢喜得哭了出来,连心口的衣衫都哭湿了。” 萧月白对颜珣甚是纵容,见他当着自己的面信口胡诌,也不反驳,只含笑地饮着一盏热气腾腾的白毫银针。 纵然萧月白生得是温软可欺,但骆颍着实想象不出他哭泣时的模样,且哪里有人哭起来,会只沾湿心口而衣襟干燥。 骆颍不知该如何回应,索性不出声,只笑了下,便退了出去。 待书房门合上,萧月白支着下颌,笑吟吟地道:“阿珣,我能与你一道堆雪人实在是太过欢喜了些,竟欢喜得要哭出来了,阿珣,你将你的心口借我哭一会儿可好?” “好罢。”颜珣大方地张开了双臂。 萧月白伏到颜珣心口,仔细地听了一阵其下的跃动,登时思绪万千,少时,诸多思绪褪了干净,只余下耳下的心跳声真切地存在着。 忽地,外头一把声音道:“殿下,韩公子造访,可要请韩公子进来?” 韩公子?莫不是那韩莳罢? 颜珣欣喜地道:“骆颍,快些请行之进来。” 萧月白即使未抬首瞧颜珣的神色,但听得颜珣欣喜的语调子,便知颜珣面上定然尽是笑意。 前一世,韩莳分明喜欢颜珣,他虽然不知颜珣是否喜欢韩莳,但颜珣待韩莳却要较待他好上许多,于颜珣而言,他若是泥土中的草芥,韩莳便是那枝头上的繁花。 而这一世,韩莳亦是喜欢颜珣的,颜珣眼下喜欢的是自己,只是假若韩莳向颜珣表白,又百般追求,颜珣是否会转变心意? 萧月白思及此,醋意横生,心下气闷难耐,吐息间亦俱是酸气,他从颜珣心口直起身子来,将那一盏白毫银针端在手中,直到手指与掌心灼热难当,才匆匆饮了一口,又将茶盏不甚安稳地放置在桌案上头。 韩莳近年来行踪不定,极少回京,颜珣已有将近一年未曾与他碰过面了,故而一听得韩莳造访,颜珣难免有些雀跃。 在书房门推开的一瞬,萧月白故意扯过翘首以待的颜珣,压下唇去,颜珣一怔,下意识地阖上眼,双手亦揽住了萧月白的腰身。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2 韩莳一推开门,乍然见得如此情景,笑容一僵,先是愕然,而后心里头不由地泛起了苦味来。 他自小便喜欢颜珣,之所以迟迟不敢向颜珣表白,一则是因为颜珣尚且年幼,他唯恐惊着了颜珣;二则是因为他怕颜珣不接受他,且因他是这断袖之癖疏远于他。 未料想,这萧月白竟趁他远游之际,得到了颜珣的心,又当着他的面吻上了颜珣的唇瓣,当真是可恶至极。 韩莳扫过颜珣附在萧月白腰身上的双手、颜珣紧阖的眼帘,末了,视线定在盯着俩人相接的双唇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大约是下午六点前 情敌甚么的是不存在的,阿珣不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从来都没有喜欢过韩莳 第63章 二更·承·其十五 韩莳不愿再看, 索性偏过头去,透过窗棂繁复的雕花,望着窗外的雪景。 颜珣被萧月白吻得软了腰身, 脑中一片空白,全然未曾想起来韩莳造访之事,更未曾注意到韩莳已立在了不远处, 只能感知到萧月白抱着他的力度以及萧月白唇瓣的热度, 他被吻得迷迷糊糊,恍惚间, 胡乱想道:先生的唇瓣这样嫣红,如同涂了上好的口脂一般, 我被先生吻着,可会将那嫣红蹭一些下来? 萧月白却是早已注意到了韩莳,他故意拖延亲吻的时间, 倘若不是颜珣尚且年幼, 他定然要与颜珣唇齿交缠, 而不是这样单纯地贴着唇瓣。 颜珣自是不懂在亲吻间如何换气, 不过片刻, 便喘不上气来了。 萧月白松开颜珣的双唇, 将颜珣揽到怀中,轻轻拍着颜珣稍显单薄的背脊为他顺气。 “先生……”颜珣乖巧地伏在萧月白怀中, 磨蹭着,面颊与双耳俱是滚烫、生红,特别是那肌肤单薄的耳廓与其下的柔软的耳垂, 红得好似能滴下血来。 韩莳实在看不得这情景,只得唤了颜珣一声:“阿珣。” 颜珣乍然听闻韩莳唤他,又仰首吻了下萧月白的脖颈,才从萧月白怀中蹦跳下来,欢喜地疾步到韩莳面前,亲亲热热地唤道:“行之,行之。” 韩莳骤然将颜珣的面容看了分明,距上次他与颜珣相见,已过去了约莫一年,这近一年间,颜珣长大得了不少,面上的圆润褪去了些,眉眼愈加端丽雅致,因适才被萧月白亲吻过的缘故,黝黑的瞳仁水汽泛滥,隐隐有些羞怯,面颊略略生红,这红色蔓延至双耳、脖颈、锁骨,衬得年不过十五的颜珣,好似又长大了些,已然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韩莳扫了眼姿态娴雅地端坐在一旁,饮着一盏白毫银针的萧月白,心下气闷更盛。 颜珣自小与他亲近,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道:“阿珣,你为何会与萧先生接吻,是否是萧先生强迫于你?” 他适才分明瞧见颜珣在从萧月白怀中出来之前,主动吻了下萧月白,因心存侥幸才有此问。 听得这话,颜珣一怔,问道:“行之,你是何时进来的?” 韩莳压下恼意,勉强镇定着语气答道:“在你方才与萧先生接吻之时,我便进来了。” “既是如此……”颜珣展颜一笑,“行之,你是我亲近之人,你既瞧见了,我便作不隐瞒了。” 说罢,颜珣走到萧月白面前,牵了萧月白的手。 萧月白放下茶盏,被颜珣牵到了韩莳面前,而后他听到了自他出生以来最令他心愉悦的一席话:“行之,我喜欢先生,先生也喜欢我;我喜欢与先生接吻,先生也喜欢与我接吻;我喜欢向先生撒娇,先生也十分纵容我;我有些怕黑,喜欢与先生同榻而眠,先生也不嫌弃我黏人;先生还允诺我不娶妻,一生做我的先生;我也允诺先生不娶妻,只要先生一生伴在我身侧;先生样样都好,长得好看,较那倾城国色的牡丹花还要好看,先生有学问,是百年来我芸朝仅有的一个三元及第之人,先生还会将吃食让予我,虽然有时候故意要同我争抢……” 颜珣抓起萧月白的手指,衔起尾指咬了一口,才道:“但先生爱欺负我,我与先生对弈从来未曾赢过,先生的琴声万分刺耳,险些将天边的飞鸟都惊下来。” 同榻而眠,允诺萧月白不娶妻,莫非俩人已有过云雨之事? 一年前,萧月白极守分寸,从不与颜珣有肢体接触,颜珣对萧月白亦循着待师之礼,这一年究竟为何出了这等变故? 韩莳震惊得面色大变,又一时该不知如何言语,倒退了数步,踉跄着瘫软在椅上。 他尚未缓过神来,却听得萧月白抚摸着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笑道:“阿珣,我抚琴当真这样难听?” 颜珣见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蕴着些受伤之意,踮起脚来,吻住了萧月白微翘的眼尾,胡扯道:“先生抚琴当真不难听,全是我不通音律之故,先生抚琴与我听却与对牛弹琴无异,着实是辱没了先生的琴技。” 萧月白得了颜珣这一番哄骗,极为受用,不由粲然一笑。 韩莳定了定神,望住颜珣,肃然规劝道:“阿珣,你可知男子相恋不合世俗陈规?你生于天家,该当为天家延续血脉,如何能为一男子不娶妻?” 颜珣笑着答道:“世俗陈规于我有何干系?我喜欢先生,便要与先生在一处。我上有皇兄,下有两个皇弟,自然会有人延续血脉。” 韩莳无奈地道:“萧先生才华横溢,是百年难得的人才,你这要将萧先生困在后院之中么?萧先生三元及第,原本仕途无量,是姑母一时为意气之争,毁了萧先生的前程,阿珣,你如此做,那萧先生与以色侍人的男宠又有甚么差别?” 萧月白三元及第之时,举朝轰动,连后宫都听闻有萧月白这样一才貌出众的少年,后宫之中不少人想为萧月白牵红线,好将萧月白收为己用,以壮家族之势,韩贵妃那时正值盛宠,为彰显文帝宠她之盛,她吹了好几日耳旁风,将原要去南方赴任知县的萧月白要来做了颜珣的先生,生生地毁了萧月白的仕途。 虽是便宜了颜珣那个不听话的孽子,但她此举一成,轻易地便将已然势弱的赵皇后彻底压了下去,使得众妃嫔对她恭恭敬敬,纵然有甚么不满,也得对她笑脸相待。 听得韩莳此言,颜珣不知所措,顿觉是自己耽误了萧月白。 颜珣身旁的萧月白却是轻笑着道:“对象既是阿珣,我困于后院,以色侍人又有何不妥?便毋庸劳烦韩公子为我叫屈了。” 第64章 承·其十六 韩莳赫然听闻此言, 将萧月白上下端详了一番,末了,定在萧月白面上, 嗤笑道:“萧先生,你既是读书人,该当有读书人的气节才是。你竟能甘心困于后院, 以色侍人, 着实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你如何对得起你的授业恩师?又如何对得起将你钦点作状元的陛下?你的同窗也定然不耻于你这般行径。” 见萧月白面上一点变化也无, 依旧是那副温软可欺的模样,反是颜珣愈加不安, 扯了萧月白的一只手腕子晃晃荡荡的,韩莳软了声音道:“萧先生,阿珣年纪尚小, 还未定性, 他因你颜色好, 沉迷于你, 还道为你不娶妻, 但他既是天家血脉, 如何能当真不娶妻,纵然他不愿娶妻, 陛下亦会为他择选才貌出众、出身富贵的女子为妻,待那女子进了门,阿珣尝过了与女子云雨的滋味, 许立刻便会厌倦了你,你那时该如何自处?即使他仍旧喜爱你,待他有了自己的子嗣,你却不能为他生儿育女,你又该当如何?” “我的下场如何你与有甚么干系?”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俱是灼灼光华,他伸手安抚地拂过颜珣毛茸茸的额发,勾唇笑道,“韩莳,你适才这一番言语并非是为我打算,却是出自私心,你不若便将你的私心说出来罢。” 韩莳未料想萧月白不但半点不为他所动,却是咄咄相逼,更是将他的心思点破,不由一怔,思虑良久之后,下定了决心,望住颜珣,紧张地道:“阿珣,假使要你在我与萧先生中择一人,你会如何做?” 颜珣仰首望了眼萧月白,又握住萧月白的手,才面无表情地盯着韩莳道:“韩莳,你走罢。” 颜珣居然直呼他的名讳,且不假思索地令他离开,韩莳还道自己是听岔了,笑道:“阿珣,你适才说了甚么?” 颜珣淡淡地道:“我不许任何人欺辱先生,你亦如是,我与你自小亲厚,原以为你值得信任,才直言相告,岂料,我竟是错了,却原来,韩莳你与旁人并无不同。” 话音尚未落地,颜珣又扬声道:“骆颍,你将韩莳韩公子好生送回韩府去,我这府邸破旧不堪,容不得韩公子这等高洁之人。” 骆颍闻声,略略吃了一惊,一进得书房来,便对韩莳道:“韩公子请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3 韩莳失望至极,猛然上得前去,扣住颜珣的一双肩膀,哑声道:“阿珣……” 颜珣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柔软可爱的,哪里会是这般面目,韩莳直觉得嗓子眼好似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只堪堪吐出两个字,便疼得厉害,好似要撕裂了。 颜珣毫不留情地拨开韩莳的一双手,启唇道:“骆颍,送韩公子出府。” 韩莳无法,颓然垂下手去,恍恍惚惚地随着骆颍出了府去。 待韩莳走后,颜珣的神情复又柔软了下来,黝黑的瞳仁水光盈盈,扑到萧月白怀中,低喃着道:“先生,我早知我母妃毁你前程,但因我舍不得你,从来不敢提及让你离开之事,你原本前程似锦,许能位极人臣……是我与母妃对你不起……” 颜珣初见萧月白便对萧月白心生好感,当时萧月白待他虽是温和,却有少许冷淡,他心知萧月白心中定有怨恨,便主动与萧月白亲近,且念书勤勉,甚是乖巧听话。 而于萧月白而言,假使他未曾对颜珣一见倾心,仕途自是最为紧要之事,但他既对颜珣生了心思,只要能伴在颜珣身侧,位极人臣、青史留名又算得上甚么? 萧月白见颜珣双目中俱是歉然之意,轻笑道:“你若觉着对我不起,不如待你坐上帝位,便将我封作宰相如何?” “好罢。”颜珣紧紧地扣住萧月白的腰身,整张脸埋在萧月白心口,拼命地汲取着萧月白身上浅淡的油墨香,“只要先生不离开我,先生要如何便如何。” 要如何便如何? 萧月白的心脏登时软得仿若一汪秋水似的,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阿珣这般爱撒娇,许不是仗着我会纵容他,而是心怀不安,通过撒娇来获取安全感罢? 萧月白思及此,垂首吻了下颜珣的唇瓣,玩笑道:“韩莳适才说我以色侍人,说得却是不错,我既有生得这样好看,若不以色侍人,岂不辜负了这容貌。” 颜珣知晓萧月白是想逗他笑,但他全无说笑的心思,反而正色道:“适才行之所言,先生你勿要介怀。” 萧月白低叹一声:“我便当韩莳是夸赞我容貌了,有何可介怀的。只经此一事,你与韩莳怕是再也难与往日一般亲近了。” 颜珣气呼呼地道:“行之他欺辱先生,我要与他亲近做甚么?” 前一世的颜珣,全天下最为亲近之人便是韩莳,而这一世的颜珣却为了他要与韩莳断绝关系,萧月白虽心生感动,但仍是觉着可惜了,正寻思着要如何弥补韩莳与颜珣的关系,却听得颜珣撒娇道:“先生,你再吻我一下。” 萧月白垂首吻了下颜珣柔软的唇瓣,堪堪松开,颜珣仰首望住萧月白,又主动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略略有些羞涩:“先生,当时我听闻我母妃为我寻了个三元及第之人做先生,心下紧张不已,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新来的先生,但一见先生,我却下意识地想与先生亲近,许我初见先生,便喜欢上了先生罢。” 阿珣,我亦是初见你便喜欢上了你,纵使你视我为无物,我亦难以压抑对你的喜爱之情,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男子。 萧月白收起思绪,粲然笑道:“我那时三元及第,盼着能在仕途上有所作为,未料,被陛下点作了你的先生,我心生不满,但我一见你,心下的不满便散了去,我亦是初见你,便喜欢上了你。” 这一世的萧月白初见颜珣之时,确实心生情愫,只当时他未曾觉察到。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跑,明天更大肥章 第65章 承·其十七 萧月白这一番表白听得颜珣眉开眼笑, 颜珣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在书房内,蹦蹦跳跳了一圈, 而后,他定在萧月白面前,摸了摸萧月白的面颊, 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 又握着萧月白的双手摇晃了一阵,末了, 竟鬼使神差地抬手将萧月白头上月白色的发带解了去,登时, 如瀑一般的墨发全数流泻下来,洒了他与萧月白满身。 今日是大年初一,外头白皑皑的一片, 细碎的雪还未停歇, 天气寒意难消, 这一头的墨发亦难免有些寒意, 这寒意随着发丝一道击打在颜珣的面颊、脖颈之上, 竟逼得他细细一颤, 原该觉着冷才是,他却只觉得面颊滚烫得厉害, 好似生起了一簇簇的火苗来,这一簇簇的火苗霎时燃遍四肢百骸,蒸腾得他周身上下的皮肉亦无一分寒意, 反是莫名的焦灼横生,直要将兀自跌落在他面上的墨发都熨烫了去。 他下意识地不敢看萧月白,垂下首去,突地,却有一根纤细白皙的指尖贴上了他的下颌,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后又将他的下颌轻轻挑起,下一霎,萧月白的面容便猝然映进了他的眼帘。 萧月白本就生得形貌昳丽,从皮相到骨相无一分可挑剔,眼下由于散发的缘故,墨发将他的肌肤衬得几近透明,唇瓣愈加嫣红欲滴,那嫣红欲滴的唇角缓慢地勾起了少许弧度来,他的双目生着灼灼桃花,顾盼流转间,周遭的空气仿若都浸透了桃花香气,绮丽万分。 颜珣忽觉自己与萧月白正置身于春日的一丛桃林,而非这生着暖炉的书房。 因颜珣适才的那番磨蹭,萧月白的衣襟略略有些松散,精致的锁骨无辜地从那软缎子里头泄露了些出来。 颜珣心下悸动,无法将萧月白附在他下颌的指尖拍了去,只能垂下眼,便是这一垂眼,却不慎瞧见了萧月白的这一段锁骨,这锁骨半隐在软缎子里头,形状姣好,宛若羊脂玉一般,惹得他脑中不禁遐思顿生,这锁骨之下,便是…… “先生……先生……”颜珣轻唤了两声,直觉得附在下颌的那点指尖仿佛能透过薄薄的皮肉,一路抚摸到他的心脏去,将他柔软的心脏抚摸得胡乱窜动着,他的胸腔内犹如揣着一只活蹦乱跳的白兔似的,不断地敲打着包裹在上头的细嫩皮肉。 这窜动声毫无节律又十分清晰地打在他耳畔——“噗通,噗通,噗通……”,他骤然间无所适从,不能动弹一分,只无助地阖上了双目去,羽睫战栗不止。 萧月白见颜珣这般可爱又可怜的模样,心下生起了要将颜珣好生欺负一番的心思,遂一手扣住颜珣的腰身,一手捧着颜珣的后脑勺,而后垂下首去,覆上了颜珣的唇瓣。 颜珣任由萧月白亲吻,无半点抗拒之意,反是以双手紧紧地缠住了萧月白的腰身。 俩人并非初次接吻,却是初次唇齿交缠,颜珣不知该如何反应,全凭萧月白动作。 俩人吻了片刻,萧月白松开颜珣,将气喘吁吁的颜珣抱在怀中,柔声问道:“阿珣,方才是否觉得不适?” 颜珣将整张脸埋在萧月白怀中,抬手覆住心口,待吸匀了气,才闷声道:“我也不知是否不适,只是这心脏跳得厉害,且先生一松开我,我便觉着这心里头空落落的。” “那便是并无不适了。”萧月白垂首吻住了颜珣生红的耳垂,引诱道,“阿珣,待你再长大些,我们再做旁的事罢。” 颜珣一时间羞怯得发不出声响来,良久,才勉强压下羞怯,仰首望住萧月白,他全然不知萧月白所谓的“旁的”究竟为何,故而疑惑地道:“旁的事是甚么?为何要待我再长大些,现下便做不得么?” 萧月白又啄吻了数下颜珣略略红肿的唇瓣,莞尔笑道:“阿珣,你年纪尚小,自是做不得。” 说罢,萧月白整理了下颜珣的衣衫,望住颜珣,道:“阿珣,起来罢,你今日的书还未念,题也未做。” 颜珣瘪瘪嘴,扯了扯萧月白宽大的衣袂,撒娇道:“先生,今日便不念书做题了可好?” 萧月白抚摸着颜珣毛茸茸的额发,哄道:“你若是乖乖念书做题,我待会儿要厨娘做一碟子豆苗虾茸饺来送予你吃可好?” “好罢。”颜珣仰起首来,向萧月白张开手去,同时眨巴着水光盈盈的双目,“那我要先生抱我去书桌旁。” 萧月白以指尖轻轻地弹了下颜珣的额头,失笑道:“阿珣,你当真是愈来愈爱撒娇了。” “先生,你又欺负我。”颜珣委屈地捂着额头,“我要先生补偿我,一碟子豆苗虾茸饺不够,我还要一碟子八宝镜糕。” “一碟子八宝镜糕便一碟子八宝镜糕罢。”萧月白将颜珣打横抱起,还未走出两步,颜珣忽地抬首吻了下萧月白的唇角,奇道:“先生,你的嘴唇这样红,当真未涂唇脂么?” 萧月白未料到颜珣会有此问,含笑道:“不如你再试试可能蹭下唇脂来?” 颜珣依言以唇蹭了蹭,紧接着,又以手指蹭了蹭,果真一点唇脂都未蹭下来,反是使得萧月白的唇瓣在他的磨蹭下,较适才更为嫣红了一些,如同含着一簇甫从绛桃树上采撷下来的花瓣似的。 萧月白堪堪将颜珣放在书桌前的椅子之上,却乍然听闻颜珣道:“蹭不下来,先生当真未涂唇脂,不知先生涂了唇脂,会是甚么模样?” 颜珣说罢,便顿觉自己失言冒犯了萧月白,唇脂原本是女子才用的,这天底下哪里有男子会涂唇脂,自己这番言语不是平白将萧月白比作了女子么?与之前韩莳直指萧月白以色侍人有何差别?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4 他方要致歉,他面前的萧月白却毫无芥蒂地道:“待你坐上帝位,我便涂唇脂,抹胭脂与你看。” 萧月白从不自矜容貌,更是未想过要涂脂抹粉,但既颜珣要看,涂脂抹粉又有何妨? 颜珣立刻摇首道:“先生,你不必如此。” 萧月白含笑道:“我确实并未觉着涂脂抹粉有何不可,阿珣你不必觉着是冒犯了我,我适才之允诺更不是你强迫于我的。” 颜珣仔细端详着萧月白的神色,心知他并未撒谎,也不说话,只亲昵地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 萧月白任由颜珣磨蹭着,待颜珣稍离,便取出砚台与墨条来,执着墨条研墨,少顷,墨已然研墨好了,他又将一张宣纸铺开,紧接着,笔锋纵横地在宣纸之上出了十余道算题,而后,他将墨汁未尽的狼毫递予颜珣,嘱咐道:“我且去庖厨吩咐厨娘备上豆苗虾茸饺与八宝镜糕,你便在这好好做题罢,待你做好了题,应当便可用了。” 适才萧月白要为他涂脂抹粉的允诺尚在脑中回荡着,颜珣怔怔地接过萧月白递来的狼毫,又垂首盯着算题,半刻后,瞪了眼已然阖得严严实实,半点不透风的门,可怜兮兮地道:“先生,你又欺负我,这些题你分明还未教过。” 萧月白自是未曾听到颜珣的控诉,他出了书房后,便去了庖厨,吩咐厨娘去做豆苗虾茸饺与八宝镜糕,之后,却是打了一把伞,冒着风雪,去了一处酒楼。 这酒楼年数已久,破败不堪,因其中的酒菜价廉物美,生意还算得上兴隆。 现下距用午膳的时辰尚早,酒楼大堂内,只寥寥数人在用膳,他拂去身上沾染的碎雪,进得大堂,在最为角落的位置坐下,静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忽有一垂髫孩童走到他身侧,指了指自己左手提的竹篮中数枝的骨里红梅,讨好地道:“这位公子,你要买些梅花么?这乃是稀罕的骨里红梅。” 萧月白随手执起一枝骨里红梅,端详须臾,笑道:“可有玉蝶梅?” 孩童笑道:“公子,那玉蝶梅不耐寒,还未开咧。” 萧月白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来,道:“我付你五两银子,你再摘些这骨里红梅来罢。” 孩童将银子攥在手中,客气地道:“公子不如随我同来罢。” “如此亦可。”萧月白随孩童出了酒楼去,转到一处墙角,却见寒光乍亮,那孩童竟从那竹篮之中抽出一把匕首来,眨眼间,这匕首尖便抵住了萧月白的咽喉,匕首锋利无匹,轻而易举地便能破开皮肉。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很肥的我顶着锅盖跑了,全怪双十一误我青春,摔桌子~ 明天双更,握拳 小天使们双十一快乐,狗粮拿好 第66章 承·其十八 萧月白漫不经心地扫过抵在自己咽喉的匕首尖, 粲然一笑:“师将军可是已至京城了?” 他说话间,咽喉不免微微耸动,因匕首尖与喉间肌肤无一丝缝隙, 那孩童又无半点松懈,他说了不过寥寥数个字,咽喉的皮肉便被破了开来, 簌簌地淌出了细碎的血珠子,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衣襟处缠着些许精致的刺绣, 这血珠子轻易地便将这些刺绣淹没了去,又有些血珠子自匕首尖蜿蜒而下, 一路落到孩童抓着匕首的指尖,随即漫进了窄袖之中。 孩童被血液烫得手指一颤,后又将手紧了紧, 盯住了萧月白, 尚未来得及出声, 那萧月白却是逼问道:“师将军可是已至京城了?” 萧月白说罢, 全然不顾兀自抵在咽喉的匕首尖, 略略进了一步, 孩童不觉后退,但仍未有撤去匕首的意思。 萧月白从孩童的神情中, 已窥出了端倪,遂勾唇笑道:“师将军果然已至京城了,不知现下他人在何处?” 孩童不答, 只是好似看见了疯子一般瞪着萧月白:“萧先生,你当真不顾惜性命,不怕我将你杀了么?适才若是我动作慢些,你的咽喉此刻早已被洞穿了。” “是么?”萧月白快手扣住孩童抓着匕首的手腕子,细细摩挲着其与匕首相接的一段皮肉,手势轻柔得仿若在抚摸甚么极为珍贵的物件。 萧月白生得温软可欺,孩童更是从未见过生得他这样好看的男子,但他行事却是古怪,孩童琢磨不透,一时怔住了,下一刻,萧月白却是趁孩童不备,将他手中的匕首一把抢下。 萧月白不紧不缓地以指尖揩去匕首上头的血液,而后抬首瞧着孩童,嘴角噙起冷淡的笑意:“如我这般怕死之人,怎地会不顾惜性命。” 这处拐角甚是僻静,无人经过,两人一时无话,仅落雪声回荡不歇。 萧月白瞥了眼孩童竹篮中的几枝骨里红梅,复又问道:“师将军藏身于何处?” 见孩童不答,萧月白柔声道:“这骨里红梅稀罕得紧,几不可见,师将军可是在植有骨里红梅之处?且这骨里红梅还新鲜着,师将军的住处应是不远。” 孩童一震,手指翻动,萧月白上前一步,以指节击在孩童手腕子上,他不会武功,这一下气力算不得大,但因孩童猝不及防,竟被萧月白将匕首打了下来。 匕首跌落下去,陷在积雪里头,无半分声响。 忽地,却有踏雪声渐行渐近。 萧月白回首一望,竟是颜珣。 颜珣手里头攥着一件皮毛,踏雪而来,尚未行至萧月白面前,身子却是失衡,踉跄着眼见要跌倒了去。 萧月白心下一紧,疾步将颜珣护在怀中。 颜珣原未看清萧月白的模样,乖巧地伏在萧月白的怀中,磨蹭了几下,却乍然闻得一阵血腥气,他稳住身子,怔怔地去瞧萧月白,起先入眼的是萧月白的衣襟,那衣襟的绣线与软缎子的丝缕俱是月白,浸透了血液之后,宛若红梅绽放在雪地,竟与萧月白的眉眼一般昳丽。 其后,他瞧见了萧月白附在锁骨、脖颈的血液。 末了,他的视线定在那处破口,双目骤然间水汽蒸腾,他踮起脚尖来,张口以舌尖舔舐了下破口,含着哭腔道:“先生,你流了这许多血,很疼罢?” “不疼。”萧月白摇首,安抚地轻拍着颜珣的背脊。 颜珣退出萧月白的怀抱,将手中柔软的皮毛细细地披在萧月白身上,随后,回过身去,以睥睨天下之势盯着孩童,启唇道:“你是何人,你为何要伤先生?” 方才颜珣在书房做算题,这些算题萧月白全数未教过,他做得甚是吃力,又见萧月白迟迟不归,便知萧月白出这些算题,不是为了考他,却是为了拖住他,既要拖住他,萧月白定有旁的事要做,且这件事许颇为凶险。 他径直出了府去,还未走出多远,陆子昭却拦在了他面前。 在他的一番敲打之下,陆子昭终是将萧月白的行踪告知于他,他才匆匆踏雪而来。 他虽知萧月白许有危险,但到底未曾做好萧月白受伤的心理准备。 故而,一见萧月白的咽喉破了个口子,他便几欲落泪。 这是萧月白第二次在他面前受伤,且这两次受伤全数是因他而起:第一次萧月白是被颜玙的侍卫硬生生地踩着双足,以致于双足足有十日不能行走;而这第二次,萧月白是为这垂髫孩童所伤,纵然他不知萧月白何以要来与这孩童会面,但萧月白所作所为皆是为了自己,想来这次定然也不会例外。 孩童见萧月白与颜珣极是亲近,又见颜珣目中含泪,嗤笑道:“你便是那二皇子颜珣么?萧月白不过一个教书先生,死便死了,何况他眼下不过受了这丁点儿小伤,你急甚么?” 颜珣反手扣住萧月白的一只手腕子,那手腕子下头便是萧月白从孩童之处抢来的匕首,随后,他又朝那孩童道:“先生特意来见你,我虽不知先生何意,你又有何用处,但你倘若再这般说话,我不管你是何人,有何紧要的用处,我定要将你诛杀于此,我还未杀过人,确是想尝尝杀人的滋味。”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5 说罢,颜珣欲要将萧月白手中的匕首夺过来,萧月白却先他一步,以匕首尖直指孩童的面门。 这匕首尖与孩童的面门尚有寸许,执着匕首的萧月白嘴角含笑,一双桃花眼中蕴着一汪秋水,瞧起来仿若是这全天下最好想与之人,但他执匕首的手却很稳,稳得仿佛他不是一介埋首苦读的读书人,而是手持屠刀、杀人如麻的恶徒。 但即使如此,他覆在匕首柄的手指却是纤细修长、肌肤细腻,只这五根手指便令人无端生出美好得不可方物之感。 倏地,这五根手指竟是松了开去,顷刻间,他手中的匕首一如适才那把匕首一般,陷入了厚厚的积雪之中。 匕首落地,萧月白不轻不重地道:“师将军,你既来了,不如现身一见罢。” 孩童闻声,不以为意地道:“他不会来此,你勿要糊弄我。” “我糊弄你作甚么?”萧月白温言道,“褚韫,他来此一则是要见我一见,二则便是怕你有所闪失。” 孩童被他点破了姓名,稍稍吃了一惊:“你为何会识得我?” 萧月白慢悠悠地道:“褚韫,出身江南,约莫十年前,效忠于师将军麾下,乃是一马前卒,两年前,师将军战胜回国,却被奸臣陷害,后被陛下削去了官职,闲赋在家,不出半月,师将军便不知所踪,同时失去行踪的还有你。” 听得萧月白这番话,颜珣将孩童打量了片刻,这孩童不过是垂髫之年,如何能当那马前卒?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的疑惑,笑着解释道:“这褚韫年长于我,早已不是垂髫之龄了,他会如此模样……” 萧月白还未说罢,却有一把粗粝的嗓音道:“萧先生说得不错。” 眨眼间,便有一个大汉立在了孩童身旁,这大汉穿着一身青衫,身形粗壮,全身上下的肌肉鼓鼓囊囊地顶着粗布,生得却是眉星剑目,断无久战沙场之人的粗犷,皮肤亦好似是好生将养出来的。 此人便是人称白面将军的师远虏。 作者有话要说:  垂髫指三四岁至七岁的女孩以及八岁的男孩 上一章的kiss涉及到阿珣的转变,从这个kiss里,他认识到了自己对于先生的喜欢,不是纯粹的亲亲抱抱,而是希望更亲昵一些,但他又不通情/事,所以完全不知道所谓的更亲昵些该如何亲昵。 第67章 承·其十九 师远虏早在十一岁那年便随其父征战沙场, 之后更是屡建战功,未及弱冠,他在军中的威望已远超其父, 十九岁之时,其父战死沙场,他便被文帝封作了将军, 接替了其父之位。 因他生得眉星剑目, 身材高大,又有赫赫战功, 前途无量,欲要与他结亲之人数不胜数, 韩家便是其中之一,彼时,韩贵妃之兄韩昀有一女, 堪堪及笄, 才貌出众, 韩贵妃便起了要将这侄女嫁予师远虏, 好将他笼络为韩家所用的心思, 可惜师远虏却极其不解风情, 全然不理会韩贵妃派去说亲之人,一听闻边疆有外敌来犯, 便匆匆赶了回去。 其后,这侄女生得是愈加美貌动人,韩贵妃为巩固自己在后宫的地位, 决定要将这侄女的美貌利用一番,以获得更多的圣宠,侄女不从,韩贵妃毫不犹豫地将其喂了春/药,献予了年近半百的文帝,这侄女便成了如今困于后宫的韩婕妤。 韩贵妃记恨师远虏不识抬举,在文帝面前好生吹了一阵子枕边风,直指师远虏军功太盛,民间声望日重,甚至有边疆百姓只知有师将军,而不知有文帝,这师远虏终有一日定会犯上作乱。 文帝对师远虏早有顾忌,但由于边疆吃紧,文帝纵然宠爱韩贵妃,亦不能全然听她所言。 同时,太子颜玙的舅舅本在军中为师远虏副将,因一次延误战机致一万将士阵亡,被师远虏斩于阵前,以祭奠亡魂。 赵家为报血仇,谎称是师远虏通敌卖国之故,才致将士惨死。 其后,战事稍停,文帝连传三道圣旨召师远虏回京,师远虏却抗旨不尊,直到外敌退兵三十里才回了京去。 文帝心知以师远虏的心性绝不会通敌卖国,但因他本就刚愎自用,见师远虏不将他放在眼里,愤恨不已,但他又怕外敌再犯,恐还要用师远虏一用,便只削去了师远虏的将军之职,并命他闭门思过。 未料想,这师远虏闲赋在家,不过半月,便无端失去了踪迹。 颜珣现下无人可依仗,萧月白要为颜珣将那遥不可及的皇位夺来,师远虏便是不可或缺之人,故而在颜珣与他还未出宫之时,他便命陆子昭暗中查探师远虏的下落。 数月之后,师远虏的下落还未分明,这褚韫却是露了行踪。 萧月白不管褚韫与其身后的师远虏所思为何,直接书信与褚韫,邀褚韫在适才那破败的酒楼会面,以玉蝶梅为信。 而今师远虏终是在他面前现了身,萧月白端详着师远虏笑道:“师将军,此处说话恐有不便,不如我们到师将军的住处一叙可好?” 见萧月白毫不客气地直言要去师远虏的住处,瞧来不过垂髫之龄的褚韫怒道:“萧月白,你未免太过得寸进尺了罢?” 萧月白的唇角勾起笑来,全然不理会褚韫,反是朝着师远虏:“敢问师将军意下如何?” 师远虏扫了褚韫一眼,便走在了前头。 萧月白俯身拣起适才跌落在雪地中的两把匕首,客气地交还予褚韫,又撑开靠在墙面上的伞,便与颜珣一道随师远虏与褚韫而去。 颜珣年纪尚小,却曾听过师远虏的威名,无须思索,对于萧月白的用意便已了然。 他一脚踩在一处厚厚的积雪上,见积雪没过了脚腕子,又见不远处的师远虏几近踏雪无痕,暗叹了一句:这师远虏着实是一身的好功夫,才仰首去望萧月白。 萧月白咽喉处的破口不深,已不再淌血了,因颜珣方才的一番舔舐,血痕全数落进了颜珣唇齿间,现下瞧来除却衣襟处可怖的血迹,只破口处有些许嫣红。 颜珣的左上臂与萧月白的右下臂相贴,颜珣心中一动,右手手指便仿若一株朝颜似的攀援一般地潜进了萧月白的衣袂之中,栖息在了那温软的肌肤上头,汲取着体温。 萧月白但笑不语,略略垂首吻了下颜珣柔软的发顶,便任由颜珣动作。 碎雪尚未停歇,天寒地冻,俩人吐出来的俱是白气,颜珣的面颊冻得生红,手指更是冷得僵直,熨帖在萧月白右手手臂内侧的左手不多时便热气蒸腾,而那右手却只能可怜得蜷缩在衣袂之中。 倘若不是身在外头,倘若不是有师远虏与褚韫在,颜珣定要将那右手也探入萧月白衣内取暖。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之后,四人便到了师远虏的住处,师远虏住在一处农舍,有一小院,院中果真盛开着一丛骨里红梅,骨里红梅不畏落雪,迎风摇曳着,甚为扎眼的大红色花朵映在众人眼中,富有张扬的生命力。 师远虏邀萧月白与颜珣在一方桌前坐了,又命褚韫去沏茶。 褚韫因被不会武功的萧月白一连夺去了两把匕首,遂不喜萧月白、颜珣俩人,他磨磨蹭蹭地将竹篮中的数枝骨里红梅在一青瓷花瓶中插了,才转身去庖厨烧水。 师远虏开门见山地道:“敢问二殿下与萧先生千方百计地寻我所为何事?” 萧月白坦诚地道:“我与二殿下寻将军乃是为了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师远虏扬声一笑,“萧先生当真是口出狂言,如若被旁人听了去,怕是不出三日,萧先生与二殿下,便没有性命在了。”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一张喜怒难辨的脸上稍稍有些松动,便将手覆在了颜珣垂于身侧,有些紧绷的左手之上,才含笑道:“我笃信师将军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才直言相告,还望师将军能助我等一臂之力。” 师远虏淡淡瞥了眼颜珣,道:“我被削去官职,主因虽是陛下忌讳我功高盖主,但我听闻二殿下的母妃韩贵妃亦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气。二殿下,你母妃构陷于我,你我是为仇敌,我为何要助你夺取帝位?”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6 颜珣面无表情地道:“我母妃所做之事与我有何干系?她之行为全为利益所驱使,你损了她的利益,又驳了她的面子,她心如针尖,自是不会放过你。而我却是不同,我久闻将军威名,对将军极为敬仰,纵然将军现下矢口拒绝,我亦不会对将军有半点不敬,更不会记恨将军。” 实际上,韩贵妃遭师远虏拒绝亲事之后,为了出气,直将颜珣好生责罚了一顿,她命人将颜珣绑到床榻之上,剥干净了衣裳,亲手执着竹鞭子,将他的后背鞭挞得无一块好肉,又亲手在伤口上抹上剁碎的辣椒与火上烤过的粗盐,疼得素来静默忍耐的颜珣痛吟得嗓子都嘶哑了,这顿责罚使得颜珣足有十日起不得床来。 其后,韩贵妃虽一时兴起命人为颜珣上了上好的膏药,但后背的新伤却与陈年旧伤一道纵横交错地附在了他的肌肤之上,难以彻底痊愈。 这是颜珣最后一次遭韩贵妃这般重责,不久后,他便独自搬去了拂雨殿居住。 因而,说到底,却是师远虏亏欠了颜珣。 颜珣要强,不愿示弱,更不会提及这等旧事,见师远虏不为自己所动,又道:“将军尽可去打听,母妃虽是我生身之人,但我与母妃、与韩家素无往来,是以,你我如何能算得上仇敌?” 师远虏并非会迁怒旁人之人,他适才所言不过是想探一探颜珣的态度。 他思虑须臾,道:“如今我身无兵权,即使要相助你们怕也是有心无力,且我为何要应承你们做这等犯上作乱之事?” 萧月白不徐不疾地道:“其一:将军你无故被陷害,你便不想洗脱罪名么?只要你应下此事,不出半月,我保你一身清白,重回朝堂;其二:我听闻边疆匪患蔓延,损耗了无数将士的性命都难以将马匪除尽,将军你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曾在你麾下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平白送命?其三:褚韫中的是赵家的毒,才致相貌、身形状若垂髫孩童,我与二殿下可以保证,定为你将解药寻来。将军你面上对褚韫虽是冷淡,但心里却是百般爱护,你忍心他以垂髫孩童之姿渡过余生么?且将军你对褚韫……” 萧月白并不点破,师远虏面上无一分变色,只道:“萧先生,你如何能确保二殿下能坐上帝位?如若事败……” 颜珣打断道:“如若事败,我定不连累将军。” “好罢。”师远虏虽然知晓假若事败,他必然逃脱不得,但他听得颜珣这般言语,又见颜珣神色诚恳,仍是不由笑道,“萧先生,你知我甚深,你适才说的三点原由,我无一可拒,我便勉为其难帮你们一帮。” “多谢师将军相助。”萧月白松开颜珣的手,起身朝师远虏作揖,颜珣亦站起身离,开口致谢道:“多谢师将军。” 萧月白复又坐下身来,还未坐定,却闻得师远虏道:“萧先生,若是二殿下当真能坐上帝位,他便坐拥后宫佳丽三千人,而你却成了见不得光的男宠,你可甘愿?” 萧月白一怔,望向师远虏,师远虏解释道:“你们面上虽不露行迹,看来好似是先生与学生的关系,但方才你们藏于桌下的手,却是将你们之间的情意暴露无遗。” 萧月白望着窗外的骨里红梅,暗忖道:却原来竟被师远虏发现了么?因有桌案遮蔽的缘故,我与阿珣双手的交握处应当是视线死角才是,习武之人的观察力以及目力当真是不可小觑。 颜珣反握住萧月白的手,定定地盯住师远虏,启唇道:“断然不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人,我有先生一人便足矣,佳丽三千于我而言,远远不及先生的一缕发丝。” “是么?”师远虏淡笑道,“我便是因功高盖主犯了陛下的忌讳,而若是事成,萧先生的功劳恐怕较我之前更要大上许多。” 颜珣方要出言,便是这时,褚韫端了食案来,其上有一壶六安瓜片、三只茶盏,以及一碟子龙须酥。 褚韫为师远虏倒上一盏茶,又不情不愿地为萧月白与颜珣俩人倒了茶,才候在一旁。 颜珣轻呷了一口六安瓜片,喜怒难辨的面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先生乃是我的恩师,他之学识,他之气度,他之行事能力皆远胜于我,功劳盖过我自是应当,我要做的是努力追赶上他,忌讳他作甚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朝颜就是牵牛花 第68章 承·其二十 自有帝制以来, 谋反便是所有罪名之中最为严重的罪行,祸及满门,株连九族。 死于谋反之人不胜其数, 尸骨累累,如若将全数尸骨累叠起来,怕是能将整个京城都淹没了去。 世间帝王只要尚有一口气在, 便容不得权势为人所觊觎, 对可企及帝位之人皆是小心提防,倘若有两个及其以上权臣实力相当, 定会使之互相牵制,而倘若有权臣一人独大, 或费心笼络,行嫁娶之事,结作姻亲, 或随意按个罪名, 将其诛杀满门。 而对于当真有谋反之心的人, 除非这帝王已完全沦为傀儡, 无点半余力, 不然自当将其斩杀, 无论其人是外臣,亦或是亲生子。 功高盖主更是为帝王大忌, 纵然功高盖主之人无半点谋反之心,亦极难取信于帝王,无辜被诛杀之人不在少数。 眼前这二皇子颜珣竟神情认真地道萧月白乃是他的先生, 功劳盖过他自是应当,倒是令师远虏油然生起了些敬意来。 师远虏饮了一口六安瓜片,待滚烫的茶水滑入腹中,才施施然道:“二殿下,待你坐上帝位,若是朝野上下皆唯萧先生马首是瞻,而你这皇帝却无人追随,你当如何?” 颜珣取过一只龙须酥,堪堪咽下一口,听闻此问,笑道:“那便是我做得不够,而非先生的过错,一如我适才所言,我要做的便是努力追赶上先生。” 师远虏朝萧月白道:“萧先生,你倒是教出了一个极为有趣的学生。” 既然师远虏已然知晓自己与颜珣之事,萧月白也不刻意同颜珣拉开距离来,而是抬手抚了下颜珣的额发,含笑道:“将军谬赞了,如此,将军大可放心,事成之后,即使将军之功劳高过殿下与我,也决计不会如同从前一般遭受陷害。” 候在一旁的褚韫全然不知适才他去沏茶之时,师远虏与萧月白、颜珣俩人谈了些甚么,猝然闻得此言,便知师远虏已答应为颜珣与萧月白所用,助他们谋朝篡位,他凑到师远虏耳侧,焦急地道:“将军,你怎知这萧月白、颜珣可以取信?” 师远虏侧过首去,压低声音道:“褚韫,你知我绝非甘于解甲归田、终日闲赋之人,他们要用我一用,我亦要借他们之手重返朝堂,洗去冤屈,是以,我决定暂且信他们一信,若是有何变故,我定将他们斩于剑下。” 师远虏被文帝削去将军之职,闭门思过之时,由于怕韩、赵两家再诬陷于他,使得文帝痛下杀手,才隐去行踪。 他这一遁形,却坐实了他确有谋反之心,白面将军师远虏妄图谋反之事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举世皆知。 他虽不是爱惜名声之人,但到底也不愿身负这般恶名。 经适才一番试探,他认定颜珣、萧月白暂且可信,才要赌上一赌。 褚韫眉间尽蹙,幼嫩的脸庞发紧,同时心下思绪翻腾,他怕极了颜珣坐上帝位之后,如同他的生父文帝一般,任意处置师远虏,又怕颜珣坐不上帝位,师远虏白白为萧月白、颜珣卖命,末了,成了铁板钉钉的谋反之徒,更是落不到一个好下场。 他本能地想要去抓师远虏的手以求心安,又怕冒犯了自己素来甚为尊敬的师远虏,便用左手死死地扣住了欲要作怪的右手手腕子。 师远虏说罢,便饮着一盏褚韫亲手倒的六安瓜片,并未觉察到身侧褚韫的异状。 适才师远虏声量甚轻,萧月白、颜珣俩人未曾听得一字半语,但俩人俱是聪慧之人,瞧一眼师远虏与褚韫的神情,便能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师远虏饮尽一盏六安瓜片,由褚韫添茶之时,一双剑目瞧着萧月白、颜珣俩人淡淡地道:“如此,我便听凭二殿下与萧先生调遣。” 师远虏的话语虽放低了姿态,但神色上却全无一点任凭调遣的意思。 萧月白乖觉地道:“将军谈何听凭调遣,分明是我与殿下有求于将军。” 师远虏又饮了一口六安瓜片,才道:“我暂居这农舍之中,两位若有要事,大可遣人来吩咐。” 言下之意,便是要赶客了。 萧月白站起身来,笑道:“大事既已谈妥,我与殿下便不叨扰将军了。” 颜珣亦站起身来,眉目肃然地道:“此番,我便须得仰仗将军了,还望将军勿要嫌我年纪尚小,行事莽撞,不明事理,将军若是不弃,今后烦请指点一二。”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7 师远虏摆摆手道:“两位请罢。” 萧月白、颜珣别过师远虏,相携而去。 褚韫将萧月白、颜珣俩人送至门口,堪堪将门合上,却闻得师远虏一声轻咳,褚韫急急地返回屋中,见师远虏面色青白,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子喂予师远虏服下,又扶着师远虏在里屋的床榻上躺下了。 他为师远虏掖好棉被,方要离去,却听得师远虏道:“褚韫,我无事,你且留下来与我说会儿话罢。” 褚韫搬过一张椅子来,在师远虏床榻旁坐了,软声道:“将军,你要说甚么?” 师远虏阖了阖双目,又望住褚韫,哑然道:“褚韫,我应了萧月白与颜珣要助他们谋朝篡位,今后的日子想来不易,待我这伤好一些,你便返家去罢,我记得你家中尚有母亲、兄弟,纵然你形貌有变,既是至亲,定不会嫌弃你。” 这一席话于褚韫而言无异于诛心,他也顾不得会不会冒犯了师远虏,一把扣住师远虏放置在棉被上头的右手,气恼地道:“我本是将军的马前卒,自当跟随将军左右,哪有将军要出生入死,我却返家安享太平之理?将军莫不是嫌弃我现下这副模样,且身手远不如以往,会拖累了将军罢?” 师远虏被褚韫抓着手,心下大动,欲要将手抽出来,褚韫却率先松了手,突地,他掌心一凉,垂首一望,那掌心竟被塞入了一把匕首。 褚韫泫然欲泣,凝了凝神,抓着师远虏的手,将匕首压在自己心口,道:“将军若是非要赶我走,便用这匕首将我杀了罢,只要能陪在将军左右,我就算变作一具尸身,也好过活生生地返家去。” 褚韫以垂髫之龄的稚嫩面孔,露出这般神情,着实是令人怜惜,加之师远虏本就对他怀有心思,更是心疼。 师远虏本是为了护住褚韫的性命,才有方才一番言语,未料想,褚韫待自己这般忠心,竟不愿离去。 师远虏暗叹一声,将匕首一丢,匕首“铮”地一声坠地。 这一声将褚韫从即将被抛弃的悲伤中拉扯了出来,褚韫忽觉手指温热,垂眼见师远虏的手腕子仍在他指间,便佯作镇定地将这温热的手塞入了棉被之中。 而后,他将细细打颤的手指背到身后,凝视着师远虏笑道:“将军,你既不杀我,我便当你应了我,从今往后,无论生死,我都将在将军左右,寸步不离。” 师远虏颔首,将遮掩在棉被中的右手手腕子动了动,才道:“朝中目前以赵家、韩家声势最盛,但我听闻韩家之人皆不喜颜珣,怕是亦有谋反之心,而那颜珣的生母韩贵妃似乎曾虐待过颜珣,故而韩家之人只怕不会相助颜珣,纵使出了气力,也不过是将颜珣当棋子使,背后捅刀子的事定然不会少。且饶是韩家能为颜珣所用,韩家也远远不能抗衡赵家。眼下,颜珣无一分胜算,多我一个无济于事,不知那萧月白有何别的算计。” 褚韫忧虑地望着师远虏,低低地唤了一声:“将军。” 褚韫素来活泼好动,自中毒后消沉了一阵,又欢快了起来,眼前这褚韫为自己露出这般忧虑的神情,自己确实是对褚韫不起。 而且褚韫中毒本就是代他受过。 思及此,师远虏故作爽朗地笑道:“也罢,这赌桌,我已然坐上了,便该当坐到最后。” 听得师远虏爽朗一笑,褚韫的面色略略柔软了些,道:“将军,你旧伤未愈,还是早些歇息罢。” 那厢,萧月白与颜珣出了农舍,颜珣便望着出了围墙的一枝骨里红梅,稍稍有些出神。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脚步一滞,侧首问道:“怎么了?” 颜珣尚未长成,身量够不着那骨里红梅,便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下颌,指着那枝骨里红梅,撒娇地道:“先生抱我起来,我要折那骨里红梅。” 萧月白失笑道:“殿下,你已十五岁了,怎么如同孩童似的,还要偷折师将军家中的骨里红梅?” 听萧月白唤他殿下,颜珣便知萧月白在打趣自己,也不恼怒,只执拗地道:“现下无旁人在,先生勿要唤我殿下。” “好罢,殿……阿珣。”萧月白依言将双手附在颜珣腰际,将颜珣抱起,颜珣欣然地折了那骨里红梅,又照萧月白适才之举,垂首吻了下萧月白的发顶,才乖乖地被萧月白放了下来。 颜珣在积雪中站定,随即催促道:“先生,你快些低下身来。” 萧月白不知颜珣何意,也不问询,便低下了身来。 颜珣将手里那枝火红的骨里红梅簪在萧月白发间,细细端详着,心满意足地道:“先生,真好看。” 说罢,他倾身吻了下萧月白较骨里红梅更为扎眼的唇瓣,连声道:“先生,我的先生天下第一好看。” 自己是被这十五岁的少年调戏了么?萧月白哭笑不得,握了颜珣浸透了凉意的右手,十指相扣,柔声道:“外头太冷了些,我们回府去罢。” 颜珣连连颔首:“嗯嗯,先生那么好看,先生说回府去就回府去。” 萧月白无奈地道:“阿珣,我若是生得不好看,你便不回府了么?” 颜珣扑到萧月白怀中,仰起首来,与萧月白四目相接,纯然地笑道:“先生好看,先生生得怎么样都是好看的,纵使先生生得三大五粗,眉目丑陋,皮肤黝黑,先生在我心里头都是最好看的。” 颜珣这番剖白于萧月白而言,甚为受用,他心生甜意,低首吻住了颜珣的眉心:“走罢。” 颜珣拉着萧月白走了两步,又望住萧月白,关切道:“先生,我已送了你一枝骨里红梅,你应当不疼了罢?” 却原来颜珣折了一枝骨里红梅簪在他发间,不是要调戏他,也不是突发奇想,竟是为了怕他疼,以一枝骨里红梅来安慰他么? “不疼了。”萧月白又补充道,“一点都不疼。” 碎雪未歇,积雪厚厚地倾覆在地面之上,路上行人稀少,但萧月白、颜珣俩人握着手,若是被旁人瞧见了去,终究不妥,因此,出了窄巷,俩人便松开了对方的手。 萧月白垂眼将颜珣一副喜怒难辨、目无下尘的模样拢在眼中,猝然起了要逗弄他的心思,遂状似无意地蹭了下颜珣的手臂。 颜珣即刻面色稍变,声若蚊呐地唤道:“先生……” 待俩人行至府邸,陆子昭已候在门口,陆子昭乍见萧月白喉间负伤,又见萧月白衣襟满是血迹,疾步到萧月白身侧,急声道:“公子,只喉间一处伤口么?” 萧月白将不值钱的大门合上,见陆子昭一脸自责,笑道:“无事,本就是我不要你同去的,你自责作甚么?” 萧月白与褚韫约定好会面之期时,陆子昭便执意要与萧月白同去,萧月白为取信于师远虏、褚韫,才独身前往。 想来,颜珣适才能寻到自己的踪迹便是经由陆子昭指点,而陆子昭的目的,便是要颜珣保自己平安,毕竟颜珣贵为皇子,师远虏不至于要当着颜珣的面,将自己斩杀罢。 萧月白粲然笑道:“子昭,劳你费心了,你要饮甚么酒大可同骆颍说,骆颍定会为你备来。” 陆子昭嗜酒,萧月白便褒奖他好酒以示感谢。 陆子昭定下心神,见萧月白面色无恙,又探了探萧月白的脉象,才放心地去寻骆颍买酒了。 颜珣扯着萧月白回了房去,一进房门,便如同张牙舞爪的幼兽似的,将萧月白扑到在地,而后整个人压下身去,细细地舔舐着萧月白喉间的伤处。 那伤处被颜珣舔舐着,有少许发痒,却又舒服至极,后背虽是硬得厉害的地面,但萧月白终究舍不得推开颜珣。 颜珣眼底湿漉漉的,吸了吸鼻子,伏在萧月白心口道:“我定不会再让先生受伤。” “不过是小伤罢了,你不必介怀。”萧月白抬手安抚地轻拍着颜珣的背脊,忽地听得颜珣闷声道:“介怀,我就是介怀,我十分之介怀。”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8 颜珣之前在师远虏、褚韫面前已隐约有了明君的雏形,而在自己面前,便成了幼稚的少年,当真是令他想好生欺负一番。 颜珣在萧月白心口蹭了又蹭,才从萧月白身上爬了下去,接着握着萧月白的手,将他拉起来。 随后,颜珣命人去备上浴水,又走回萧月白身边,愤愤地道:“先生快些将这衫子换下罢,刺眼得很。” 萧月白不去解衣衫,反而抚过颜珣毛茸茸的额发,笑道:“阿珣,方才的算题你可做好了?” 萧月白一提算题,颜珣便心生委屈:“先生,这些算题你还未教过,你出这些算题显然是故意要拖延我,好使得我不去寻你。” 萧月白抿唇笑道:“我对你有信心,这些算题算不得甚么,阿珣天资聪颖,哪里会被这些简单的算题难倒。” 颜珣轻哼了一声:“我做了三题,发现先生不见了,便追了上去,哪有做旁的算题的功夫。” 俩人说话间,浴水已备好了,萧月白摸了摸颜珣的面颊道:“殿下,你且去做算题罢,待算题做好,便能用豆苗虾茸饺与八宝镜糕了。” 萧月白说罢,便转到了屏风后头,轻解衣衫。 颜珣瞧着萧月白的人影,脑中不住浮现出萧月白双足受伤,与他一道出了大理寺那日,他为萧月白沐浴之时,萧月白褪去衣衫后,展露在他面前的肌肤纹理。 他直觉不妥,压下思绪,朝萧月白扬声道:“先生,都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豆苗虾茸饺、八宝镜糕怎么足够?” 萧月白回道:“阿珣你想吃甚么便让厨娘去做罢。” 颜珣闻言,心中欢快,面上却无一丁点表情地到了庖厨同厨娘道:“可有甚么肉类?” 厨娘见颜珣不好相与,战战兢兢地道:“有牛肉、鸡肉、猪肉、羊肉若干。” 颜珣平淡地道:“西湖牛肉羹、宫保鸡丁、酥炸猪肉丸子、羊肉白萝卜水饺。” 还未待厨娘反应过来,颜珣已出得庖厨,乖巧地回了书房做算题去了,徒留厨娘一人暗自揣测殿下今日为何亲自来了庖厨。 第69章 承·其二十一 萧月白沐浴过后, 便换上一件青色长衫,披了件皮毛,又以颜珣所赠的骨里红梅为簪将一头墨发束上, 才去书房寻颜珣。 书房门“吱呀”一响,引得堪堪做完算题的颜珣抬首去望,入眼的萧月白因被热气蒸腾过的缘故, 裸/露在外头的肌肤稍稍有些酡红, 好似饮了酒一般,一双桃花眼中柔柔软软地含着一汪春水, 微翘的眼尾亦沾染了少许酡红,他一头墨发更是松散得不成样子, 几缕发丝正随着他的动作不住摇曳着,摇曳出醉人的风情来。 适才出了窄巷之后,这骨里红梅便被萧月白藏在了衣袂之中, 而今被珍之重之地当做了簪子, 想来他应当十分喜爱罢。 颜珣为萧月白展露的风情所惑, 怔怔地放下狼毫, 登地从椅上立了起来, 疾步冲到萧月白面前, 扑了上去,连声唤道:“先生, 先生。” 萧月白被颜珣扑得略略后退了一步,方才站稳。 他抬手将颜珣揽到怀中,垂首吻了下颜珣毛茸茸的额发, 又柔声问道:“阿珣,你的算题做得如何了?”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裸/露在外的精致锁骨,乖巧地答道:“已做完了,先生你要如何奖赏我?” “奖赏你?”萧月白失笑道,“你这算题本就是为自己做的,你从中所学亦是增加了你自己的学识,何以要我奖赏你?” 闻言,颜珣用湿漉漉的双目望住萧月白:“先生,你当真不奖赏我么?” 萧月白抿唇笑道:“当真不奖赏你。” 颜珣张口咬住萧月白的一段锁骨,委委屈屈地道:“这十道算题,先生无一教过,而今,我竟能做出来,不是我素日努力好学的成果么?先生理应奖赏我才是。” 虽是萧月白被咬住锁骨不放,但颜珣这副模样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先生不奖赏我,我这骨里红梅便不送你了。”颜珣见萧月白但笑不语,抬手将萧月白发间的骨里红梅拔了出来,登时萧月白一头墨发如瀑而下,有几缕擦在颜珣耳侧,使得他耳侧的软肉微微有些发痒,甚至连柔软的心脏都莫名地生起了痒意来。 颜珣松开陷在齿间的锁骨,仰起首来,与萧月白四目相接,下一瞬,他下意识地阖上了眼去,又踮起脚尖来,末了,覆上了萧月白较骨里红梅更为扎眼的唇瓣,近乎噬咬地胡乱亲吻着。 萧月白揉着颜珣的后脑勺,任由颜珣亲吻,忽觉颜珣的腰身有些发软,便伸手将他的腰身一提。 颜珣吻了一阵,才松开萧月白的唇瓣,转而伏在萧月白怀中,粗粗喘息着。 萧月白窥见颜珣生红的面颊,戏谑道:“阿珣,这便是你要的奖赏么?” 颜珣知晓萧月白在戏弄自己,无暇回应,仍是伏在萧月白怀中,待气息平缓,才瘪了瘪嘴:“先生,你又欺负我。” 萧月白莞尔笑道:“阿珣,分明是你在欺负我才是。” 萧月白眼下墨发散落,锁骨处附着两排齿痕,唇角在颜珣胡乱的亲吻之下被咬破了口子,确实是一副被好生欺负了一番的模样。 “哼,我就欺负你,欺负你。”颜珣闻言,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复又张口咬上了萧月白的锁骨,咬了数下,待要将萧月白再亲吻一遍,却乍见萧月白的唇角竟簌簌地落下了血珠子来。 他心中一紧,将那血珠子舔舐干净了,唇舌间霎时满是血腥味。 他又讨好地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方歉然地道:“先生,我不欺负你了。” 说罢,他从萧月白怀中钻了出来,疾步到桌案旁,取来备好的伤药,小心翼翼地抹在萧月白适才受伤的咽喉,与被他咬伤的唇角头上。 颜珣手势轻柔,不如何疼,但萧月白却故意低低地痛吟了两声,惹得颜珣目中湿意更甚,急声唤道:“先生,先生,先生很疼么?” 萧月白本想再戏弄颜珣一番,只一见颜珣双目湿润,好似要落泪了,顿觉心疼不已,遂只得作罢:“不疼,只是这伤药有些凉了。” 待颜珣帮萧月白上完药,萧月白在一旁的一张软塌上坐了,又柔声道:“阿珣,你且将你做好的算题取来。” 颜珣乖巧地将算题取了来,又双手奉予萧月白,恭恭敬敬地道:“劳烦先生批阅。” 萧月白接过颜珣递来的算题,一一扫过,略作思索,才将算题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头。 这些算题本就是萧月白故意为之,一题都未教过,颜珣聪颖,不过错了一题。 颜珣见萧月白已然将算题放下了,却不言语,还道自己错得离谱,将萧月白气着了,便将右手手掌在萧月白面前摊了开来,道:“我若是做错了,先生尽可以罚我,只望先生勿要动气。” 萧月白见状,指出颜珣做错的那题,又轻轻地拍了下颜珣柔嫩的掌心,笑道:“阿珣,你错了一题,我便打你一下掌心,待用了午膳,你且将这题更正了,若是更正不了,我须得再打一下你的掌心,而旁的惩罚么……” 萧月白停顿了下,以指尖将颜珣的下颌挑起,勾唇笑道:“便罚你以骨里红梅为我束发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69 “好罢。”颜珣将适才亲吻间不慎跌落在地的骨里红梅拾起,仔细地拂过,而后生涩地以指为梳将萧月白过腰的墨发拢在一处,盘作发髻,方将骨里红梅簪在其中。 颜珣这发束得粗糙,萧月白却浑不在意,站起身来,牵过颜珣的手,柔声道:“阿珣,我们去用膳罢。” 颜珣手指尖还残留着从萧月白墨发上沾来的微凉,现下被萧月白一握,微凉便褪了干净,反是滚烫起来。 俩人牵着手,走出书房之时,颜珣挣了下,萧月白以为颜珣怕被旁人瞧见了去,便松开了手去,未料想,颜珣的手指竟钻入了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相扣。 颜珣所点的西湖牛肉羹、宫保鸡丁、酥炸猪肉丸子以及羊肉白萝卜水饺都不是甚么费功夫的菜色,故而,待俩人一到饭厅,便闻得骆颍道:“殿下,菜已备妥了,可要上菜么?” 颜珣松开萧月白的手,在圆桌前坐了,欢欢喜喜地道:“上菜罢。” 骆颍窥见萧月白与颜珣十指相扣,暗自奇道:殿下怎地这样爱黏着萧先生? 他收起思绪,出了饭厅,去唤厨娘上菜了。 西湖牛肉羹、宫保鸡丁、酥炸猪肉丸子以及羊肉白萝卜水饺陆陆续续送上来了,厨娘又添了一碟子黄金糕与素炒卷心菜,本就算不得大的桌子满满地摆了一桌。 萧月白支着下颌,笑吟吟地道:“阿珣,你要这许多吃食作甚么?怕是用不完罢?” 骆颍传了膳,便处理旁的杂事去了,现下饭厅只颜珣、萧月白俩人。 故而颜珣也不矜持,执起竹箸大快朵颐起来,不过须臾,每一道菜皆少了一小块。 萧月白却不是嗜食之人,他一面望着颜珣,一面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口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只能从颜珣大快朵颐的模样中得知吃食的美味。 颜珣一连啃了五个酥炸猪肉丸子,又用了一大碗西湖牛肉羹,这才得空去看萧月白,却隐约听闻萧月白道:“秀色可餐。” 他略略生了羞怯,以沾了油腻的手指扣住萧月白的手腕子,道:“先生才当真是秀色可餐。” 萧月白用另一只手取了一块黄金糕送到颜珣唇边,待颜珣张口咬了,方好整以暇地道:“既然我秀色可餐,那阿珣你以后便就着我的秀色用粗茶淡饭可好?” 听得此言,颜珣一口黄金糕险些噎在喉咙,好容易咽了下去,才以湿漉漉的双目凝望着萧月白道:“纵然先生秀色可餐,我亦须美食果腹。” 颜珣说罢,心头猝然浮起些许忧虑来,遂凑到萧月白耳边,压低声音道:“府中银两可是吃紧?” “宫中所拨之银两勉强能维持用度,但我私下还有些营生,阿珣你无须担忧。”萧月白含笑道,“我适才不过是随口一说,你勿要当真。” “银两当真足够?”颜珣望住萧月白,又将萧月白指尖余下的黄金糕收入腹中。 颜珣之前怕府中银两短缺,不敢要厨娘作甚么荤菜,因今日萧月白要他想吃甚么便让厨娘去做,才要了四个荤菜。 萧月白颔首道:“当真足够了。” 颜珣松开萧月白的手腕子,欢快地吞下一只羊肉白萝卜水饺,又舔了舔唇瓣:“那我今后便可以想吃甚么便让厨娘去做了。” 萧月白闻言,一手探到颜珣小腹,颜珣顿觉小腹莫名生起了热意,片刻后,又听得萧月白笑道:“阿珣,你日日赖床,不会刀枪棍棒,又不事耕作,终日坐在书桌前,倘若想吃甚么便吃甚么,怕是得胖得如同盛大人一般。” 萧月白所提及的盛大人,官不过六品,但因他身材肥胖,曾使得拉马车的马驹还未出一里地,便倒在地上,口吐白沫,而闻名于京城。 萧月白揉捏了下颜珣的小腹,沉声道:“阿珣,你好似当真有些胖了。” “胖了?”颜珣苦着脸道,“那我明日起便食素罢,若是胖得如同盛大人一般,我怕先生会嫌弃我。” “我怎地会嫌弃你?”萧月白心下暗笑,用罢一碗西湖牛肉羹,才坦诚道,“阿珣,你并未发胖,适才是我为了欺负你,才拿盛大人来吓唬你的。” 颜珣瞪了萧月白一眼,气愤地将一碟子酥炸猪肉丸子用尽了,才故作宽容地道:“我大人有大量,便不与先生计较了。” 萧月白做了个揖道:“谢殿下宽宥。” 萧月白说罢,自己却笑了起来,他这一笑,丽色逼人,仿若寒气散尽,春花骤开。 颜珣以唇轻轻地擦过萧月白嫣红的唇瓣,才继续用膳。 用罢午膳后,颜珣自回书房去将那做错了的算题更正了,而萧月白却是写了一张字条交予陆子昭,并嘱咐陆子昭须得交到那人手中,不得延误。 四日后,用过早膳,颜珣在书房与萧月白对弈,他所执的黑子已被团团围困,他苦思冥想都想不出破解之法。 突地,书房的门却被扣响了。 颜珣道:“进来罢。” 进来的乃是骆颍,骆颍禀告道:“李畴李大人前来宣陛下的密旨。” 密旨?颜珣不由地望了眼萧月白,萧月白抬手覆在颜珣手背上,安抚道:“殿下,无须忧心。” 话音堪堪落地,那李畴已进得了门来,萧月白、颜珣赶忙起身,上前相迎。 李畴望着萧月白、颜珣两人,恭声道:“近来边境匪患难除,怕是得借前辅国大将军师远虏之力方可除尽,陛下令二殿下速将那师远虏寻来,十日为期。” 颜珣心下一惊,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淡淡地道:“我听闻那师远虏如今下落不明,只十日怕是……” 李畴笑容可掬地道:“能为陛下办事,乃是殿下之幸事,殿下且尽力罢,十日确实有些为难,但若是二殿下能将此事办妥,陛下定然对二殿下刮目相看。” 颜珣肃然道:“劳李大人回禀父皇,我自当尽力而为。” 李畴宣了密旨,也不逗留,即刻回宫复命去了。 书房门一阖上,萧月白便低首吻住了颜珣的眉心,软声道:“阿珣,这便是我予你的奖赏。” 第70章 承·其二十二 萧月白一吻毕, 将颜珣拉到软榻旁,一并坐下,又将颜珣揽到怀中,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脊,不紧不缓地道:“阿珣,太子颜玙不足为惧, 陛下因韩婕妤之故, 为废去太子,已着手对付赵家, 兴许中秋之前,便有分晓, 但陛下素日不疼爱你,纵然太子被废,你尚有两位皇弟在, 三殿下颜玘、四殿下颜环都较你得陛下的喜爱, 你恐怕得不到那太子之位。你母妃韩贵妃在你年幼时, 曾百般折磨于你, 想来你也不愿求她为你在陛下耳边吹吹枕边风。 “是以, 你须得在陛下面前有所表现, 尽量博得陛下的欢心,师将军一事, 便是个契机。但你若是做了许多,待陛下时近弥留,仍不念及你的好处, 我们便当真要谋朝篡位了,而谋朝篡位最为紧要的便是五点:其一,军权,只消师将军能返回朝堂,顺利剿除匪患,有师将军之力,应当全国近五成的兵力能为你所用,余下五成则是忠于陛下的慕催年慕将军,三殿下颜玘的母家以及其余零散兵力;其二,钱财,钱财眼下怕是有些棘手,暂且不论;其三,民心,只如何才能做到民心所向,却是困难,造桥铺路是个法子,但所费银两甚多,你我花费不起。不若元宵那日,你我去街头布粥可好?又或许,我们可以造些神迹来,用以证明你乃是紫微星下凡;其四,获得朝中官员的支持,阿珣,你未曾在朝任职,与诸位官员皆无接触,假若特意去接触反是太过惹眼,便暂且按下罢;其五,釜底抽薪,索性除去你俩位皇弟,便再无人可名正言顺地与你争帝位。” 颜珣在萧月白怀中蹭了蹭,仰起首来,吻了下萧月白嫣红的唇瓣,又将那唇瓣舔舐了一番,萧月白还道颜珣要说甚么,未料想,颜珣竟笑道:“先生,你唇上尚有炸响铃的滋味。” 午膳时候有道菜便是炸响铃,那炸响铃是以豆腐皮将肉沫与葱花卷在里头,切成寸段,再进油锅中进行炸制而成,因食用时会发出清脆如响铃的声音,故名炸响铃。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0 萧月白垂眼望住伏在他怀中的颜珣,一双桃花眼中尽是灼灼桃花,这灼灼桃花霎时又化作瑰丽的雾气,层层叠叠地漫遍双目、浮上眼尾,微翘的眼尾猝然勾起一段惑人风情来。 下一瞬,萧月白的羽睫如蝶翼一般轻轻扇动,启唇笑道:“阿珣,那便劳烦你将我唇上的炸响铃的滋味舔干净可好?” 颜珣登时面颊生红,抱着萧月白腰身的手微微有些发颤,他阖上眼,覆上萧月白的唇瓣,细细地舔舐着沾染在其上的肉气、葱香以及油星子。 萧月白左手搭在颜珣腰侧,右手不由地扯了下铺在软榻上头的软垫子。 颜珣终是将肉气、葱香以及油星子全数舔舐干净了,心里头如同吃了一大盘子炸响铃一般欢快,但萧月白的唇瓣又较那炸响铃好吃上许多。 “先生……”颜珣在萧月白怀中拱了拱,又抬起首来,欢快地笑道,“我好似吃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先生当真是秀色可餐。”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的额发,提议道:“那今日起,只我一人用山珍海味,阿珣你便待我用完之后,与我接吻,便当作已用过山珍海味了可好?” 颜珣喜欢与萧月白接吻,亦喜欢用山珍海味,若要他在萧月白与山珍海味之间择其一,他自然选萧月白,但要他从今往后,不再用山珍海味,却是为难了。 故而他皱了皱鼻子,又讨好地吻了下萧月白的唇角,方撒娇地道:“先生,先生,我喜欢先生,喜欢与先生接吻,也喜欢用山珍海味,只与先生接吻的话,我的肚子会饿的。” “阿珣,你方才不是还说与我接吻,好似吃了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么?”萧月白莞尔一笑,不再欺负颜珣,松开颜珣站起身来,又道,“阿珣,我们虽已寻到师将军了,但未免让旁人知晓,我们与师将军已有联系,再者为了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我们这便出去寻师将军罢,勿要耽搁了。” 闻言,颜珣下了软榻,由萧月白将衣衫整理了一番,便随萧月白出了门去。 昨日,细碎的落雪转作了鹅毛大雪,今晨,大雪初霁,而今,外头的积雪已没到了小腿,行走艰难。 颜珣与萧月白自顾自地行走着,俩人相距约莫十寸,颜珣忽地以微凉的手指蹭了下萧月白的手背,压低声音道:“劳烦先生费心为我谋划。” 这句话是适才萧月白说罢一席话之时,挤到颜珣喉间的,但因颜珣被萧月白张阖不断的嫣红的唇瓣所惑,一时竟忘了干净,反是下意识地便覆上了那唇瓣。 萧月白目视前方,又暗暗地握了握颜珣的手指,才柔声道:“阿珣,你勿要忘了你曾承诺要在你坐上帝位之时应允我一件事。” “甚么事?”颜珣的好奇心陡然而生,“先生现下可想好了么?” 当时,萧月白与颜珣尚在宫中,一日,俩人对弈之时,定下了赌注,倘若萧月白输了便要由他去御膳房偷一碟子椰汁千层糕与颜珣吃,而倘若颜珣输了,便要在坐上帝位之时,应允萧月白一件事,萧月白虽然赢了颜珣,却因过于纵容颜珣,待双足痊愈,仍是去御膳房偷了一碟子椰汁千层糕来。 萧月白轻点了下颜珣秀气的鼻尖,轻笑道:“我已想好了,只现下不告诉你。” “好罢。”颜珣略生委屈地道,“不说便不说罢。” 萧月白又戳了下颜珣稍显圆润的面颊,哄道:“我待会儿买桂花板栗糕与你可好?” “桂花板栗糕?”颜珣以黝黑的瞳仁水光盈盈地望住萧月白,又扯了下萧月白的衣袂,“我还要糖炒栗子。” 萧月白无奈地道:“阿珣,若是府内当真有一日银两吃紧了,定是被你花在吃食上的银两太多了。” “糖炒栗子,糖炒栗子,先生给我买糖炒栗子。”颜珣指了指路边院子里头的一丛藏于皑皑白雪之中的腊梅花道,“先生给我买糖炒栗子,我就折一枝腊梅花赠予先生。” 颜珣说罢,径直去折了腊梅花,只这腊梅花堪堪折下,便有一只毛色乌黑发亮,体型壮硕的看门犬狂吠着冲了出来。 颜珣见状,拔腿便跑,这看门犬追着颜珣出了百余步,好容易才被主人唤了回来。 萧月白匆匆向主人致了歉,才疾步追上颜珣。 颜珣喘着粗气,面颊生红,将那只腊梅递予萧月白,又眼巴巴地望住萧月白道:“先生,你可得记得买糖炒栗子予我吃。” 第71章 一更·承·其二十三 萧月白接过那枝金黄色的腊梅, 又抬手抚上颜珣的面颊,关切道:“阿珣,你还好么?”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温热的掌心, 双目湿漉漉地望着萧月白,可怜兮兮地道:“先生,我最怕狗了。” 萧月白一面轻拍着颜珣被吓得细细地打着颤的背脊, 一面柔声道:“不怕了, 那狗已被关进去了。” “我从来不曾被狗追赶过,我适才还以为我要被他咬死了。”颜珣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 忽地,闻得萧月白肃然道:“殿下, 我不许你再提及‘死’这个字。” “我知晓了,必定不会再提。”颜珣听萧月白唤他殿下,便知萧月白动了气, 满口应了, 后又撒娇道, “我方才差点被狗咬了, 先生应当安慰我才是。” 萧月白收回轻拍着颜珣背脊的手, 问道:“你要我如何安慰你?” 颜珣黝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道:“先生再买一只烤鸡与我吃可好?” 萧月白从眼前颜珣的神情便知他方才确实被那看门犬吓到了,但只是猝不及防之下, 受到了些微惊吓,而非对犬本身怀有惧意,现下早已缓了过来。 萧月白心下松了一口气, 不由取笑道:“谁让你要偷折别人家的腊梅,许那狗误以为你要进屋行窃,幸好师将军的住处倒是未曾养狗,不然你已经被追过俩遭了。” 颜珣闻言,瞪了萧月白一眼,又毫不客气地将萧月白覆在他面颊的手指张口咬了,才哼了一声道:“先生,我分明是想要折一枝腊梅与你,才无辜被狗追赶的,你为何还要取笑我?” “你分明是为了你那糖炒栗子,哪里是为了折一枝腊梅与我。”萧月白毫不犹豫地将颜珣戳穿了,下一霎,他的指尖又是一疼,紧接着,却有一片湿热熨帖了上来。 颜珣舔舐着萧月白指尖上头的牙印子,讨好地道:“先生之前簪着那支骨里红梅便好看得如同谪仙一般,故而我想看看先生簪腊梅的模样,不过即使还未得见,我觉着那模样定然也好看得紧,风光霁月、兰枝玉树、面若冠玉等词俱是俗烂,哪里衬得上先生半点风华。” 萧月白却是被颜珣逗笑了,他垂眼端详着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低笑道:“阿珣,你纵然不夸赞我,我既收了你的这枝腊梅,定会买糖炒栗子与你吃。” 听得萧月白允诺要买糖炒栗子与自己吃,颜珣欢呼道:“先生待我最好了。” 话音落地,颜珣瞧着尚在自己唇边的萧月白的指尖,以及其上附着的牙印子,一时不知怎地竟有些心慌意乱。 萧月白指尖的滋味与萧月白唇上炸响铃的滋味在他唇齿之间混在一处,不觉生出了甜意来,萧月白唇瓣的温软触感更是霎时翻滚了上来。 颜珣心底猛然叫嚣起来:亲近一些,我想与先生亲近一些,再亲近一些。 颜珣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将萧月白扯到一处角落。 萧月白不知颜珣意欲何为,任由颜珣将他逼到墙角,他的后背被迫抵着覆了松软积雪的墙面,与他不过寸许的颜珣四目相接。 颜珣踮起脚来,要求道:“先生,吻我。” 萧月白低首吻了下颜珣的唇瓣,颜珣尚且不知足,歪着头道:“先生,再吻我一回,像你之前在软榻上吻我的那次一样。” 萧月白会意,破开颜珣的唇缝,与之唇齿交缠。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1 萧月白在亲吻间,将手中的那枝腊梅簪在了颜珣发间,待这个漫长的亲吻结束之后,他抱着面颊滚烫的颜珣,调笑道:“阿珣,你簪这腊梅也好看得紧。” 颜珣的面颊愈加滚烫了,缩在萧月白怀中不肯出来,良久才道:“先生好看。” 说罢,他忽觉浑身不自在,便从萧月白怀中窜了出来,一脚一脚急促地踩在了积雪上头。 是害羞了罢? 萧月白含笑着轻声唤道:“阿珣,你且将发上的那支腊梅取下来罢,免得被旁人瞧见了去,徒然惹人侧目。” 距他十步开外的颜珣脚步一滞,即刻将那支腊梅取了下来,藏在衣袂之中,却未曾回首看萧月白一眼。 萧月白将颜珣执着那枝腊梅的指尖的轻颤收入眼底,却没一分要追上颜珣的意思。 颜珣直觉得面颊好似生了火一般,心脏跳得厉害,仿若下一刻便要生生撞裂皮肉,扑腾出来。 与萧月白唇齿交缠的感觉较上次鲜明许多,上次他因不知还能这般亲吻的缘故,难免有些怔忪,这次却是好生体味了一番。 他捂住心口,胡思乱想道:我的心脏从来未曾跳得这般厉害,我莫不是得了甚么重病罢? 他慌乱地走了一段路,见萧月白还未跟上来,不假思索地回过了首去,入眼的却是一片白皑皑的空茫,哪里有萧月白的踪影。 他拼命地往回急奔,这般厚的积雪行走已是艰难,何况是奔跑,不多时,他身子一歪,便要摔倒在地,倏地,旁的一小巷子之中,伸出一只手来,将他一把捉了进去,而后又是勾得他心跳乱序的唇齿交缠。 先生…… 待萧月白松开颜珣,颜珣仰首凝望着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如实地道:“先生,方才被先生吻过之后,我的心脏便跳得十分厉害,我是不是得了甚么重病?” 萧月白伸手覆上颜珣的心口,登时,他的掌心被隔着层层衣衫以及皮肉的脏器重重地击打了一下,他恍惚间,生出了错觉来——与掌心肌肤相触的并非是衣衫,而是那柔软而灼热的脏器。 他凝了凝神,笑道:“你的心脏跳得这般厉害,不是得了甚么重病,是因为你喜欢我,也喜欢我的吻。” “真的么?”颜珣见萧月白颔首,“那先生的心脏跳得厉害么?” 颜珣说着伸手覆上了萧月白的心口,不过须臾,了然地道:“先生的心脏果真跳得很厉害,因为先生喜欢我,也喜欢吻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撒狗粮的一章,二更下午五点前更 第72章 二更·承·其二十四 萧月白将颜珣覆在他心口的手捉了, 拢在掌心,慢揉轻捏着,直觉肌肤密合, 他时常与颜珣接吻,深吻却是不多,但只消触到些许颜珣柔软稚嫩的唇瓣, 他便不由心中悸动, 唇齿交缠更是催得他心如擂鼓。 他虽是冷静自持,面上不露, 但心跳却将此暴露无遗。 他初见颜珣之时还未尝过情/事,全然不知闺房之乐, 只在话本中见识过,一见颜珣,他便将一副的心神全然遗失在了颜珣身上, 至此之后, 无论多少柔媚女子、俊俏少年于他而言俱是俗物, 纵然身无寸缕地在他面前, 百般勾引, 他皆无半分碰触对方半点皮肉的心思, 唯有颜珣的亲近才能使得他如此这般心神动摇。 “阿珣……”萧月白低低地唤了一声,一双桃花眼中尽是情思, “阿珣,我喜欢你,也喜欢你与接吻, 我要与你一道站在那至高之地,令曾经欺辱过你之人全数匍匐在你脚下,任凭你生杀予夺。” 颜珣浑然不觉萧月白那句“我要与你一道站在那至高之地”有何不妥,笑逐颜开地道:“先生,你俯下身来。” 萧月白依言而行,由颜珣将那支藏于衣袂里头的腊梅簪在他发间。 萧月白生得昳丽,那腊梅呈金黄色,有欺霜傲雪之风骨,衬得萧月白稍稍起了些清冷孤高之意,素日的温软可欺褪了八分,显得难以亲近,连那双含情的桃花眼都起了零星霜雪。 颜珣细细端详了一番,将那腊梅从萧月白发间撤了下来,撇撇嘴道:“先生还是簪那骨里红梅好看,这腊梅着实清冷了些。” 萧月白含笑道:“那我们便在府中植上骨里红梅,待花开之时,我每一日都簪骨里红梅与你看。” “当真么?”颜珣兴奋地望住萧月白,须臾之后,又颓然道,“骨里红梅稀罕得很,难以找寻,倘若花费银两去买,却是太过奢侈了。” 萧月白轻拂过颜珣的面颊,柔声道:“那便待你坐上帝位之后,在御花园中植骨里红梅罢。” 言罢,萧月白吻了下颜珣的眼帘道:“你我已耽搁许久了,得快些去寻师将军了。” 他们虽早知师远虏人在何处,但仍须要做些表面功夫。 “走罢。”颜珣以指尖点了下萧月白的掌心,便与萧月白拉开了距离来。 生于天家的颜珣走在前头,一介平民萧月白在他身后三步,一如宫中定下的规矩。 俩人先去了师远虏原本的府邸,里头略显荒凉,只一老仆迎上前来,问道:“敢问两位公子所为何来?” 萧月白客气地道:“老人家,你可知这府中的主人师将军人在何处。” 老仆摇首道:“老奴已有近俩年未曾得见将军了。” 萧月白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来,塞到老仆手中,道:“倘若师将军回来,且让他来见二殿下。” 老仆听闻“二殿下”三字,便知萧月白不远处的颜珣便是当朝的二殿下,他那干枯的手指惊得一颤,碎银不慎陷在雪中,他顾不得去拣碎银,登地跪倒在地,磕头道:“老奴叩见二殿下。” 颜珣见老仆双膝半没于积雪之中,一时不忍,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喜怒难辨的模样,淡淡地道:“平身罢。” 老仆年事已高,竟不易起身,由萧月白扶了,才顺利地站起身来。 萧月白又将那碎银拣起,安稳地放在老仆掌中,才辞别老仆,随颜珣一道去别处打探。 俩人未免将此事宣扬,旁敲侧击地将住在师远虏近处的人家全数打听了一番。 师远虏不喜与文臣交际,府邸近处多是书香门第之家,偶有些武将,提及师远虏便是一阵叹息。 俩人足不点地地搜查至夜幕降落,果真无一人知晓师远虏的下落。 一入夜,寒意愈盛,萧月白盯着颜珣吐息间的白气道:“阿珣,我们去买桂花板栗糕、糖炒栗子……以及烤鸡罢。” 萧月白故意停顿了一下,引得颜珣双目湿漉漉的,方要撒娇,才将“烤鸡”两个字吐露出来。 此时俩人正在市集,虽因大雪堆积之故,集市上人流稀疏,但仍是不便过于亲近。 颜珣以一张喜怒难辨的脸,冷淡地道:“先生待我最好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2 萧月白觉得颇为有趣,笑道:“阿珣,走罢。” 第73章 承·其二十五 萧月白买了桂花板栗糕、糖炒栗子、烤鸡, 又提了一只堪堪出炉的脆皮鸭,才与颜珣一起往回走。 回到府中之时,全数吃食皆生了些许凉意, 萧月白命厨娘去将吃食热了,并做一道虾仁青豆鸡蛋豆腐羹来。 吃食很快便热好了,颜珣兴冲冲地抬手去撕鸭腿, 指尖方一触到脆皮, 便烫得慌忙收了回来。 他一面以手扇着风为脆皮鸭散热,一面望着萧月白, 又皱了皱鼻子,委屈巴巴地道:“先生, 好烫。” 萧月白见不得颜珣这副委屈模样,一把扣住颜珣被烫着了的右手手腕子,细细看了, 其中那食指指尖以及大拇指指尖确是红得厉害。 萧月白心中一疼, 不假思索地将颜珣的食指指尖以及大拇指指尖送到口中, 好生安抚着。 颜珣霎时动弹不得, 浑身僵硬, 良久才缓过来, 一缓过来,他便忆起了萧月白醉酒的那一日, 那一日因他搬了些杂物的缘故,手指有几处擦伤,萧月白毫不犹豫地一一舔舐了一番。 “阿珣?”萧月白松开颜珣的指尖, 又见颜珣双目茫然地盯着他的唇瓣,关切道,“阿珣,你怎地了?” 颜珣倾身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事,那一日,先生也曾舔舐过我的手指。” “那一日?”萧月白对醉酒之后所发生之事全无印象,“哪一日?”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又附到萧月白耳侧,卖关子地道:“才不告诉先生……,除非先生喂鸭腿与我吃。” “不说便不说罢。”俩人说话间,脆皮鸭已然没适才这般烫手了,萧月白撕下一只鸭腿,咬了一口,夸赞道,“好吃得紧。” 见萧月白不上钩,颜珣只得张口从萧月白手中抢下一口鸭腿肉来,咀嚼着道:“确实好吃得紧。” 话音落地,那鸭腿却是凑到了颜珣唇边,颜珣就着萧月白的手,将鸭腿吃了干净,才望着萧月白,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那一日便是我们搬到这府邸那一日,先生饮过烧刀子之后,便醉了过去,抓着我的手指舔舐了一番,又不住地向我撒娇,还道自己怕黑,倘若少了我的陪伴定然夜不成眠。” 萧月白心知颜珣是信口胡说,忍着笑意,一脸正经地道:“当真如此么?” “当真如此。”颜珣颔首道,“我未料想先生已过弱冠也这般爱撒娇。” “那……”萧月白含笑道,“那今夜便劳烦阿珣你陪我一同睡,少了你的陪伴,我定然夜不成眠。” 颜珣要求得寸进尺地道:“先生再喂我一只鸡腿,我便应允你。” “好罢。”萧月白撕下烤鸡腿来送到颜珣唇边,待颜珣咬下一口,还未咽下之时,他轻掐了下颜珣腰身的软肉,作弄得颜珣猝不及防之下,差点从椅上蹦起来。 “先生,你又欺负我。”颜珣如同恼怒的幼兽一般哼着气,“那我今夜便不陪先生睡了。” “不陪我睡,便不陪我睡罢。”萧月白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将原本在颜珣唇边的烤鸡腿转而送到自己唇边咬了,方咬了一口,却见颜珣取了一块桂花板栗糕递到自己面前,讨好地道:“先生,我有些怕黑,少了先生陪伴,怕是难以成眠。” 萧月白见状,不由启唇笑了,他将烤鸡腿塞到颜珣手中,自己接过桂花板栗糕慢条斯理地用着。 用罢一块桂花板栗糕,萧月白又利落地撕下一只脆皮鸭腿来,送到颜珣手中,而后,却是压下身去,含住了颜珣柔软的耳垂,轻吐着气息道:“阿珣,我虽半点不怕黑,但确实少了你便无法成眠。” 醉人的情话拂在心尖,颜珣直觉得被萧月白含着的耳垂较方才烫到了指尖的脆皮鸭更为火烫,他望着自己左手的鸭腿以及右手的鸡腿,心中暗道:鸭腿、鸡腿之类如何能及得上先生,先生才是最为美味的。 他方要回首去吻萧月白,却猝然闻得一阵脚步声渐近。 萧月白松开颜珣,取了一只糖炒栗子剥了,又见身侧的颜珣匆匆地放下鸭腿、鸡腿,拭过嘴唇、手指,恢复成了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好似在高堂之上一般正襟危坐。 进来的自然是厨娘,厨娘将虾仁青豆鸡蛋豆腐羹放下,行过礼,便退下了。 厨娘一走,颜珣吻过萧月白,而后左手抓着鸡腿,右手抓着鸭腿,吃得好生快意,不多时,莫说手了,连唇瓣与下颌亦俱是一片油腻,他吃下几口,还舔舔唇瓣,发出类似于咕噜咕噜的声响,直如久饿的幼猫似的。 萧月白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虾仁青豆鸡蛋豆腐羹喝着,一抬首,见颜珣这副模样,不由抿嘴一笑,他本想为颜珣将唇瓣与下颌擦拭了,但桌上的吃食还剩大半,怕是擦了也是无用,便由颜珣去了。 颜珣啃完了一只鸡腿、一只鸭腿,方要撕下一只鸡翅来,却突地想起自己堆在那池畔的俩个雪人来了。 今晨,风停雪收,不知那俩人雪人现下如何了。 他登地站起身来,胡乱地擦拭了下手指、唇瓣与下颌,扑腾着出了房间,一出房间,才端端正正、不紧不缓地向着花园而行。 萧月白不知颜珣何意,放下手中的青瓷碗,跟了上去。 颜珣行至池畔,眼见两个雪人均化去了些许,在惨淡的月光下,可怜得紧,心中颇为不舍。 倏地,他的手一热,却是萧月白将他的手拢在了掌心。 “先生……”颜珣低低地唤了一声,侧身伏在萧月白怀中,又揽住了萧月白的腰身,“倘若明日天晴,这俩个雪人便会全数化了罢?” 萧月白轻抚着颜珣的背脊,柔声安慰道:“待明年我们再一道堆雪人罢。” “嗯,好罢。”颜珣直起身来,以湿漉漉的双目仰首望住萧月白,“那先生吻我一下当作信物。” 哪有人以亲吻当做信物的? 萧月白闻言,觉得颇为有趣,依言垂首覆上了颜珣的唇瓣,颜珣即刻阖上了双目,乖巧地松开唇齿,下一瞬,俩人气息相接,唇舌交缠,稍作分离,便又急切地纠缠在了一处。 一吻毕,颜珣好容易吸匀了气,探了探萧月白的心跳,才展颜笑道:“先生,你可勿要耍赖。” 萧月白失笑道:“我从不耍赖,只你才爱耍赖。” 颜珣扯过萧月白的手,欢喜地道:“那先生我们继续用膳去罢。” 待俩人用罢晚膳,各自洗漱、沐浴了一番之后,便上得床榻,由萧月白念话本与颜珣听。 未多时,颜珣便生了倦意,他整张脸埋在萧月白心口,又以双手双脚缠紧了萧月白,才安心地沉沉睡去。 次日,昏沉了数日的天难得放晴了,万里晴空一碧如洗,烈日高悬,灼热的阳光将整片大地照得彻亮,恍若已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而那俩个雪人却渐渐地化去了,不过几个时辰,便只余下俩滩混在一处的雪水,末了,连雪水都蒸发了去,一点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了,还很短小,顶锅盖跑,明天一定早点更大肥章 本文已经是美食文了,主食狗粮,各种中华美食打酱油,谋朝篡位甚么的不存在的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3 第74章 承·其二十六 颜珣转醒之时, 天已大亮,外头灼热的光线纷纷穿过雕花窗棂,斑斑驳驳地落了一地, 又间或有飞鸟快活的鸣叫传来。 颜珣的双目还未适应这般明亮的光线,直被刺得生疼,他阖了阖眼, 才又去瞧那一地斑斑驳驳的光圈, 良久,他瘪了瘪嘴, 颇为伤心地思忖道:今日竟果真放晴了,阳光这样好, 那俩个雪人应当撑不过今日了罢。 ——但只要先生还在便好。 思及此,颜珣回过首去,望住萧月白, 有零星的日光跌落在萧月白面上, 映得萧月白眉眼动人, 唇瓣嫣红欲滴, 端的如同话本之中祸国殃民的美人, 不, 较那些美人更要好看上许多,假若自己登基为帝, 有萧月白相陪,恐怕无一日愿意早起上朝,如此, 自己竟在离帝位尚远之时,便有了做昏君的觉悟。 他胡乱想着,凑过去轻吻过萧月白的眼角眉梢,蹭了下萧月白的唇瓣,方往萧月白怀里头拱了拱,又以双手双脚将萧月白紧紧缠住了,而后,却是突发奇想地捉了萧月白的一撮发丝,幼稚的孩童似地在萧月白面颊、耳侧轻轻搔弄。 萧月白早已醒了,因颜珣将他缠得过紧,起不得身,他又怕搅了颜珣好眠,才阖眼假寐。 他意识到颜珣的动静,原要起身,颜珣的吻却蜻蜓点水一般接连落下,紧接着,他的身子被缠得更紧了些,紧得他生出了少许压迫感来,这压迫感非但未曾令他不适,反而甚为踏实,倏地,面颊却是忽生痒意,他即刻便知是颜珣在作弄他,但他对颜珣甚是纵容,也不阻止,只要颜珣欢喜便好。 颜珣见萧月白被自己作弄得眉间尽蹙,怕吵醒了萧月白,弃了那撮发丝,又钻进了棉被里头,伏在萧月白心口,细听着心跳声。 这厚实的棉被里头寂静无声,唯有萧月白的心跳声与自己的心跳、吐息声回荡不休,这声响好似生了细小的钩子似的,一点一点挑弄着颜珣的肌肤,颜珣顿觉肌肤滚烫。 俩人均只穿了轻薄的亵衣,颜珣烫得最为厉害的面颊之下便是萧月白的亵衣,而萧月白的亵衣之下,便是萧月白柔韧而温热的肌肤,包裹于这肌肤里头的萧月白的心脏不住地敲击着颜珣的面颊,催得颜珣心如擂鼓。 颜珣从棉被中钻了出来,亲吻了下萧月白嫣红的唇瓣,欲要再伏回萧月白心口,再赖床片刻,却偏生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这时硬生生地挤进了狭窄的门缝里来。 不多时,颜珣便闻得骆颍恭声禀报道:“殿下,韩家二夫人欲要求见殿下,瞧来好似出了甚么急事,殿下见是不见?” 韩家二夫人?骆颍会如此匆忙地赶来禀报,这韩家想来不是旁的韩家,这韩家二夫人便定然是韩莳的生母了。 韩家本家当家为韩至清,韩至清膝下有俩儿一女,分别是长子韩昀,次子韩晔,长女为颜珣的生母韩贵妃,韩昀娶了一妻一妾,共计育有子女五人,其中正妻生有韩婕妤以及俩个儿子,妾室只出了一个韩莳,韩晔在韩家说不上话,早已分家出去了,故而这韩家二夫人十之八/九应当便是韩莳的生母。 只韩莳的母亲来寻自己作甚么? 颜珣扬声道:“骆颍,你先奉茶与韩二夫人,并请她稍待,我洗漱之后便过去。” 由于韩二夫人为韩昀妾室,且出身低微,因此颜珣只称呼她为韩二夫人,而非舅母。 那韩二夫人来寻颜珣,莫不是韩莳有所不测罢? 萧月白心下一紧,佯作被骆颍吵醒的模样,睁开了双目来,去瞧颜珣。 颜珣正在穿衣,他觉察到萧月白的视线,抬首道:“先生,你若还要睡便继续睡罢,我须得先去见韩二夫人了。” 萧月白一面抬手帮颜珣系上系带,一面柔声道:“我随你同去。” 萧月白、颜珣俩人洗漱完毕,便去正厅见韩二夫人。 那韩二夫人颓然地瘫在椅中,她身侧的茶几上头置着一盏无锡毫茶,袅袅的白气轻易地便将她的面容遮掩得结结实实。 她听闻脚步声,登地站起了身来,循声而去。 她疾步到颜珣面前,顾不得行礼,反是伸手扣住了颜珣的一只右手。 颜珣略略吃了一惊,也不挣扎,只仔细地端详着韩二夫人,入眼的这韩二夫人面色憔悴,双目红肿,不施粉黛,甚至连嘴唇都稍稍有些开裂。 颜珣仅在韩莳办二十岁寿宴之时见过韩二夫人,他对当时韩二夫人的印象已然模糊了,单单记得她是个装扮精致的妇人,而今眼前这妇人却与他的印象截然不同。 韩二夫人虽是扣住了颜珣的右手,但并未用上气力,是以,萧月白并不抬手将她的手卸去,只发问道:“韩二夫人你所为何来?” 韩二夫人不识得萧月白,瞥了他一眼,不予理会,须臾之后,她突地松开颜珣,跪倒在地。 颜珣不知韩二夫人意欲何为,索性随她跪着,也不命人将她搀扶起来。 下一瞬,这韩二夫人却是端端正正地朝着颜珣磕了个头,颜珣纵然已与韩莳闹翻了,但韩莳毕竟是他除却萧月白之外最为亲近之人,且韩莳帮他良多,哪里有韩莳的母亲向他磕头的道理? 颜珣命侯在一旁的骆颍扶韩二夫人起身,那韩二夫人却不肯起来,低声呜咽着,已是泪水涟涟。 第75章 承·其二十七 那韩二夫人挣开骆颍的手, 仰起首来,含着哭腔道:“殿下,初一那日莳儿可是来见过你?” “初一那日行之确实来见过我。”颜珣说罢, 见韩二夫人不肯起来,无法,只得亲自伸手去扶了。 韩二夫人由颜珣扶着去椅上坐了, 整个人登时无力地瘫软在椅上, 泪水涟涟地望住颜珣:“殿下……”她气息急促,胸口起伏不定, 几乎喘不过气来,“殿下, 你可知莳儿出了你这府邸便出了事?” 韩莳出事了?颜珣吐息一滞,急声问道:“行之出了甚么事?” 韩二夫人压抑着哭声答道:“莳儿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贼人捅了两刀,失血过多, 几乎送命, 至今昏迷不醒。当时天寒地冻, 莳儿被路人发现之时, 整个人半埋在雪里头, 路人还道他乃是个流浪汉, 挖出来之后,却看见地上满是鲜血……” “行之……”颜珣面色煞白, 浑身骤冷,“行之是在何处出的事?凶手又是何人?” “便是你府邸不远处的一小巷,唤作砚台巷的。”韩二夫人猛地从椅上扑过来, 抓了颜珣的肩膀,她的衣袂不慎击打在了那盏未曾饮过的无锡毫茶上头,顿时脆响炸了开来,上好的青瓷碎作一地,遗留在茶几上头的茶水“噼里啪啦”地跌落下来,与包裹着碎片的茶水一道在地面上四散开去,散至了颜珣足尖。 韩二夫人全然顾不得这无锡毫茶,望住了颜珣,指责道:“莳儿好容易游历归来,不即刻返家,却是来见你,若不是来见你,我家莳儿怎地会出事?” 颜珣在韩二夫人的指责之下,哑然无言,略略垂下了首去,当时,他不满韩莳直指萧月白与以色侍人的男宠无异,一气之下,便令骆颍送客,未料想,韩莳出了这府邸之后,竟受了这等重伤,倘若自己将韩莳留下来好生招待,许…… 颜珣忽觉手掌一热,垂眼望去,却是萧月白捉了他的一只手,轻柔地安抚,他又听得萧月白朗声道:“韩二夫人,你身无诰命,不过一介民妇,你如此这般抓着殿下不放,莫不是要以下犯上罢?且你何以断言韩莳出事乃是来拜访殿下之故?” 萧月白声音柔软,宛若在同对情人耳语,断无威逼之感,但落在韩二夫人耳中,却逼得她的双手不知怎地垂软了下去。 她望着萧月白的面容,直觉得其相貌昳丽,生得是温软可欺,那一双桃花眼顾盼间熠熠生辉,下一瞬,她却眼尖地瞥见萧月白与颜珣双手交握,遂厉声笑道:“这位公子,我看你相貌堂堂,原以为你是殿下府中管事,却原来不过是一出卖皮肉的低贱男宠!殿下,你年纪尚小,不思进取,却与男子淫乐,我家莳儿还曾为你挨过打,现下又为你到了鬼门关,当真是不值当。” 颜珣闻言,将韩二夫人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反握住萧月白的手,淡淡地道:“萧先生乃是我的先生,哪里容得你丝毫污蔑?你勿要再口出淫言秽语。行之尚未转醒,你这做母亲的不陪伴在侧,来我这究竟是何目的?” 韩二夫人原就知晓韩莳倾心于颜珣,也不加阻止,甚至希冀韩莳能借颜珣之力,挤掉韩莳的俩个嫡兄,继韩至清、韩昀之后当上韩家的家主,颜珣虽不受宠于文帝,但到底是皇子,大可一用。故而韩二夫人见颜珣与萧月白双手交握,又忽地忆起韩莳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可怜模样,心生不满,这才失了言。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4 韩二夫人赶忙做了个揖道:“方才是我失言了,还望殿下勿要怪罪。” 颜珣将萧月白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居高临下地盯住韩二夫人,复又质问道:“韩二夫人,你此来究竟是何目的?” 韩二夫人见颜珣不好相与,又在地上跪了,才答道:“初一当日,我已向官府报了案,但直至今日都无半点进展,我求殿下能为我莳儿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最为紧要的是,殿下可否去太医院要一颗还魂丹来?莳儿因失血过多,又受了冻昏迷不醒,大夫道许只有还魂丹才能救莳儿一条性命。” 这还魂丹由各种珍稀药材所制,金贵得很,非天家之人不可用,韩二夫人此求已是违制了。 韩昀宠爱正妻及长子,虽不致于苛待韩二夫人与韩莳,却也不会为了韩莳去求韩贵妃与韩婕妤。 韩二夫人怕是已求过丈夫韩昀了,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求自己的罢?且第一句话便问自己行之初一是否来见过自己,分明是为了让自己抱有愧疚之心,不得不应下她之所求。 颜珣思及此,仍是应了下来:“行之须在几日内服下还魂丹才可活命?” “莳儿须得在三日内服下还魂丹,这三日不算今日。”韩二夫人又磕了一个头,含泪道,“多谢殿下救我儿性命。” 颜珣命骆颍将韩二夫人好生送回韩府去,待韩二夫人走后,他便扑到了萧月白怀中,喃喃地道:“先生,行之走后,我在向你撒娇,许我撒娇的时候,行之便遭逢不测了罢?而后那日,先生又撇下我去见师将军……” 颜珣停顿了下,张口舔舐了下萧月白咽喉方长好的嫩肉,“先生也受了伤,这正月初一当真不是甚么好日子。” 萧月白觉得稍稍有些痒意,一手揽住了颜珣的腰身,一手轻拍着颜珣的背脊,柔声道:“阿珣,你要如何做?我据闻那还魂丹不过寥寥数颗,韩二夫人虽央求你去太医院要一颗来救韩莳性命,但恐怕连太医院提点都无这个权利,此事须得去求陛下,你的母亲韩贵妃,或者你的表姐韩婕妤。” 颜珣从萧月白怀中出来,轻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道:“先生,随我进宫一趟罢。” “且慢。”萧月白压低声音道,“你可知你父皇为何会突然指派差事与你?” 颜珣知晓萧月白所指之事乃是文帝令颜珣搜寻师远虏一事,遂摇首道:“不知。” 萧月白凑到颜珣耳侧:“这事乃是我书信与你表姐韩婕妤,由韩婕妤促成的。” 颜珣苦笑道:“我还道父皇终是想起我来了,未料想竟是先生的手笔,我那表姐性子冷淡,敢问先生是如何收买我那表姐的?” “投其所好。”萧月白解释道,“她入宫本就是被逼的,她别无所求,只求能出得宫去,重获自由,我答应她,只要你登上帝位,你便帮她达成夙愿,她自然愿意相助你我。陛下素来不疼爱你,你进宫去求他只怕亦是白费功夫,不如让你表姐去求,毕竟韩莳亦是她的庶弟,她去求陛下赐药,也算是合情合理。” “好罢,那便先如此罢。”颜珣心知萧月白说得不错,自己去求文帝,十之八/九定是白费功夫,自己在文帝心中的分量,远远及不上盛宠的韩婕妤。 萧月白笔走游龙,即刻书信一封,命陆子昭送予韩婕妤。 当夜,颜珣在萧月白怀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萧月白纵然知晓颜珣是担心韩莳安危,难免生了醋意,一把扣住颜珣的腰身,又含了点颜珣的耳垂,软声道:“阿珣,你可后悔当时在韩莳面前直言自己喜欢我?” 颜珣疑惑道:“我本就喜欢先生,行之又是我亲近之人,直言有何不可?” 萧月白叹息着道:“你不这般言语,韩莳便不会直指我为男宠,如此,你就不会心生不悦,更无须令骆颍送客,兴许你与韩莳可秉烛夜谈,韩莳亦能躲过一劫。” 颜珣吻住萧月白的唇瓣,气息全数打在萧月白面上,甜蜜的告白紧接着全数渡进了萧月白口中:“我不后悔,我喜欢先生,我就是喜欢先生,我为何要后悔?” 萧月白适才这般说是为了试探颜珣,而今听得颜珣的告白,心生甜意,顺势破开了颜珣的唇瓣,与之唇舌交缠。 次日,韩婕妤并未有回应。 第三日,午膳时分,韩婕妤传了信来,颜珣展开看了,不由失望至极,文帝惜命,要将数颗还魂丹留作己用,不肯赏赐于韩莳。 萧月白、颜珣俩人略略用过午膳,便驱车前往宫中,马车行至宫门,却被一宫门守卫拦了下来,颜珣掀开车帘子,向其出示自己的令牌,却闻得那守卫道:“陛下已下旨,二殿下既已出宫建府,便不可随意进出宫廷,除非有陛下口谕,亦或是圣旨。” 颜珣面色不变,右手却已握紧了萧月白的手,淡淡地道:“父皇是何时下的旨?” 守卫拱手道:“禀告二殿下,陛下是二殿下出宫当日下的旨意。” 颜珣心中冷笑:父皇为我寻了这样一处破败的府邸,又克扣银两用度,如今听来,早在我出宫那日他便如同丢弃一件碍眼的物件一般将我丢弃了,我此番去求他又有何用? 颜珣望了眼萧月白,又朝那守卫道:“可否劳烦请李畴李大人出来一见?” 守卫为难地道:“李大人陪伴陛下身侧,不好见,殿下如若有要事,不如回府上书与陛下罢。” 上书与文帝,倘若事成,今明俩日内许可取得那还魂丹,倘若文帝压下不理,只怕韩莳会丢了性命。 萧月白见颜珣面上肌肤发紧,压低声音道:“阿珣,我们不如先回去罢。” 偏是这时,宫门大开,里头出来一架马车,看式样规制应是为皇子所有,必定是三皇子颜玘或者四皇子颜环了。 那驾马车在经过颜珣的马车之时,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人,乃是颜玘。 颜珣亦下了马车来,颜玘见得颜珣,亲亲热热地道:“二皇兄,许久未曾得见了。” 颜珣十五岁寿宴之时,因颜玘、颜环俩人年纪尚幼,皆未曾出席,算来颜珣上次见颜玘便是颜珣出宫之前辞别颜玘了,那时是白露时节,而今日已是正月初八了。 颜珣无暇与颜玘闲话,开门见山地道:“三皇弟,我欲要面见父皇,你可否代为通报一声?” 颜玘颔首:“二皇兄稍待。” 颜玘复又上了马车去,约莫两盏茶后,颜玘的马车方回到宫门,他下得马车来,道:“一个时辰后,二皇兄你可在御书房面见父皇。” 颜珣谢过颜玘:“多谢三皇弟。” 颜玘眉开眼笑地道:“无事,我们原就是兄弟,能帮二皇兄这个忙实乃我之幸事。我尚有要事,不便耽搁,这便告辞了。” 颜珣幼时,颜玘也曾欺辱于他,他懒得琢磨颜玘为何此番要帮他,只在心中暗暗组织着面见文帝的说辞。 萧月白不着痕迹地拂过颜珣腰侧,轻声提点道:“师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太医院提点是太医院职位最高的医官 第76章 承·其二十八 一个时辰之后, 颜珣经由李畴通报,与萧月白一道进得御书房。 萧月白、颜珣向文帝叩首行礼,文帝正批阅着折子, 草草扫过俩人,并不令俩人起身。 俩人约莫跪了一盏茶的功夫,文帝才语气平淡地道:“平身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5 待俩人起身, 文帝也不命人看座, 只瞥了眼颜珣道:“你所为何来?” 颜珣恭声答道:“父皇,儿臣已寻到师将军的踪迹了, 想来不日便能将师将军带来拜见父皇。” 文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那你这便退下罢。” 颜珣请求道:“父皇,儿臣知晓师将军于我朝颇为紧要, 儿臣若当真能寻到师将军,也算得上功劳一件,可否请父皇奖赏予儿臣一物?” “奖赏?”文帝笑道, “你事还未办成, 却特意来孤这讨要奖赏是何意?你若不愿为孤办此事, 孤大可交予旁人。” 颜珣复又叩首, 额头点地:“能为父皇办事实乃儿臣之幸事, 只儿臣的表哥韩莳性命垂危, 需还魂丹活命,恳请父皇能应允儿臣, 待儿臣寻到师将军,便赏赐儿臣一颗还魂丹。” 文帝不再理会颜珣,反是扬声朝候在门外的李畴道:“李畴, 你且请二皇子与萧先生出宫去,莫要在此碍了孤的眼。” 萧月白亦是一叩首,而后不卑不亢地道:“陛下,二殿下为陛下办事,作为子乃是孝,作为臣乃是忠,二殿下为其表兄韩莳求还魂丹,作为弟乃是悌,我朝以礼仪立国,陛下以德治天下,此番,陛下何不如成全了二殿下之悌?” “萧月白,你是要要挟孤么?倘若孤不应下尔等所求便是失德之人?”文帝将手上朱笔一掷,“萧月白,孤为君,你为民,孤要你死,你又如何能活?你念了二十几年的书,连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得,便敢要挟孤?” 那朱笔跌落在地,滚落开去,堪堪在萧月白贴地的膝盖前止住了。 萧月白面色不变:“草民如何敢要挟陛下,草民作为二殿下的先生,不过是希望二殿下能成为仁、义、礼、智、信、恕、忠、孝、悌俱全之人。” 文帝瞥了萧月白一眼,末了,定在额头点地的颜珣头顶心,淡淡地道:“师将军一事,无须你来办了。” 说罢,他朝已进得门来的李畴道:“李畴,即刻送二皇子与萧先生出宫去。” 话音方才落地,却有一人匆匆来报:“陛下,边境来报,近日耀城县匪患愈加肆虐,众马匪已杀了当地一县令,又挟持了知州吴大人。” 来人通报间,萧月白起身将颜珣扶起,颜珣不肯走,萧月白却是向文帝道:“陛下,草民告退。”他又示意颜珣告退,颜珣迟疑不定,仍是按萧月白之意:“父皇,儿臣告退。” 杀了朝廷命官便是藐视朝廷,藐视帝王,倘若此事宣扬出去,着实有损自己的颜面。 这匪患已有近一年之久,因剿匪不力,自己已罢免了十余位将领,这耀城县本就靠近师远虏原先的驻地,而今恐怕只得依仗师远虏了,假若再令旁人去寻师远虏,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既然适才颜珣声称已寻到师远虏的踪迹,不如便浪费一颗还魂丹罢。 文帝定了主意,唤住已退至门外的颜珣:“珣儿,你可有把握在今明两日之内寻到那师远虏?” 文帝从不唤颜珣姓名,一向甚为漠视,而今听得文帝亲热地唤自己“珣儿”,颜珣却未有半分感动,反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颜珣面上作出一副动容模样,疾步回到御书房,朝文帝叩首道:“儿臣定然幸不辱命。” 文帝摆摆手道:“那你这便去罢,你明日能将师远虏带来见孤,孤便将一颗还魂丹赏赐予你。” 颜珣含着哭腔道:“多谢父皇成全。” 萧月白将颜珣扶起,随李畴出得宫去,俩人方上得马车,颜珣便扑到萧月白怀中,又凑到萧月白耳侧,压低声音道:“怎地会这样凑巧?” 萧月白含笑道:“杀李知县,劫持吴知州皆是师将军安排的,师将军人虽不在边境,但对边境的情况却是了若指掌,那李知县贪赃枉法,而吴知州更是奸/淫/妇人、幼儿,欺上霸下,俩人早已激得民怨沸腾,死不足惜。师将军原就打算在近日令人将俩人除了,我听闻此事,便提议师将军快些动手,师将军令人伪装成马匪行事,得手之后,我又请他将此事暂且压下,今日恰巧可以借此一用,那李知县当场被砍了头,头颅被百姓悬挂于城门,而那吴知州被挟持之后,已被处斩了,现下应当早已进了野兽之口了。” 颜珣认认真真地听着,听罢,在萧月白怀里拱了拱,又抬首吻了下萧月白,夸赞道:“我家先生天下第一。” 萧月白自吹自擂地道:“天下第一神机妙算么?” 颜珣以黝黑的瞳仁望住了萧月白,故意地道:“不,是天下第一好颜色。” 萧月白失笑道:“却原来阿珣你这样喜爱我的容貌。” 颜珣连连颔首道:“我喜爱先生的容貌,先生喜爱我的才华,你我不是极为般配么?” 萧月白伸手抱住颜珣的腰身,在腰身的软肉轻轻地掐了一下,又在颜珣耳侧吹着气道:“我从未见过如同你这般才华横溢之奇才,不若待明日救得韩莳,你且屈尊与我对弈几局可好?” 颜珣的棋艺远不及萧月白,听得萧月白这样说,不由瘪瘪嘴道:“先生,我方才说岔了,应当是我喜爱先生的才华,先生喜爱我的容貌才是。” 萧月白眉尖尽蹙:“阿珣,你方才不是说我天下第一好颜色么?莫不是欺骗于我?” 颜珣在萧月白眉尖落下轻吻:“先生的颜色自是天下第一。” 萧月白收起了作弄颜珣的心思,压下唇去与颜珣唇舌交缠,俩人的吐息霎时缠在了一处,旖旎万分,连外头哒哒的马蹄声都远去了,俩人耳中只余下对方如擂鼓般的心跳。 一吻毕,萧月白伸手抚过颜珣的面颊,表白道:“我确实喜爱你的容貌,我初见你便将全副心神丢在了你身上。”纵使你当时视我为无物。 萧月白初见自己分明十分之镇定,甚至起初待自己还稍稍有些冷淡,哪里是丢了心神的模样? 颜珣颇为不解,却不发问,伏在萧月白怀中粗粗喘息着,拼命地汲取着萧月白身上的油墨香。 他这两日彻夜难眠,今日心头大石放下,加之又在萧月白怀中极为安心,不多时,便沉沉睡去了。 第77章 承·其二十九 颜珣原是伏在萧月白心口, 一入眠,整个人便滑落了下去,脸埋在了萧月白双膝之上, 不多时,又觉吐息艰难,便本能地侧过首去, 脸正对着萧月白的腰腹, 发出均匀的吐息。 纵然他四肢舒展,面容柔软, 整个人瞧来毫无防备,但他的手却未有半分松懈, 死死地缠紧了萧月白的腰身,仿若惧怕萧月白被旁人抢了去似的。 他灼热的吐息伴着白气,透过层层叠叠的衣衫打在萧月白腰腹, 熨热了萧月白腰腹的皮肉, 这热度窜至心脏, 催得萧月白对其爱怜愈盛。 萧月白伸手轻拍着颜珣的背脊, 颜珣并未醒来, 却是含含糊糊地唤了一声:“先生……我喜欢先生……” 萧月白登时心神动摇, 俯下身去,方要亲吻颜珣, 却突地闻得颜珣砸吧了下嘴巴,好似在睡梦里头享用着甚么珍馐一般。 “阿珣。”萧月白失笑,扯过自己身上的皮毛, 将其好生覆在了颜珣身上,而后他命外头的马车夫将马车架得稳些、慢些。 马车逐渐减速,不多时,慢得如同是载着萧月白与颜珣在游赏途中热闹集市、错落村庄。 达到府邸大门之时,已是黄昏时分,天上飘浮着或橘或红的火烧云,绚烂夺目,宛若颜珣爱吃的各式糕点的颜色。 颜珣已细细地打起了呼噜,断然没有半点要醒来的意思,骆颍迎上前来,掀开了车帘子,见状,低声问道:“殿下可是有甚么不适?” 萧月白摇首道:“不过是睡着了罢了,你无须忧心。” 说罢,萧月白将颜珣打横抱起,颜珣仍是未醒,只是借着这个姿势,将脸埋进了萧月白心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6 因睡着了的缘故,颜珣之前梳得甚为妥帖的发丝已乱作一团,被北风一打,软得犹如被好生欺负了一番似的,同时,他应是觉着冷了,整个人往萧月白怀里缩了缩。 萧月白将颜珣抱回房间,小心地放平,又为他褪去鞋袜、外衫、中衣、外裤、中裤,只余下亵衣以及亵裤。 这亵裤却有些古怪,膝盖处竟隐隐有些青色,萧月白抿紧了双唇,抬手将颜珣右边的裤管往上拉了一些,未料想,竟有一大块乌青扎进了他眼帘,这乌青印在颜珣白皙的肌肤上,应是方才久跪所致,他又将左边裤管也往上拉了些,左边的膝盖亦不能幸免。 由于文帝待颜珣冷淡,萧月白不喜文帝,但前一世文帝将他点作状元,又一路提拔,他难免对文帝怀有知遇之恩,而今他心底却有一股子的不满油然而生。 ——谁都不能欺负颜珣,包括高高在上的文帝! 颜珣一双小腿裸/露在空气中,冷得不住地打起颤来,萧月白心生怜惜,垂首吻过他的双膝,才将两边裤管扯下,又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厚实的棉被里头。 他原该为颜珣上些跌打药油,再将淤血揉开,但这样做势必会吵醒了颜珣,便只得先作罢。 他又垂下首来吻了下颜珣的眉心,才蹑手蹑脚地出得门去。 他先去庖厨要厨娘将桃胶银耳莲子羹、香菇猪肉虾仁饺子、金针菇滑蛋以及豆瓣鱼备上,而后去了花园池边,陡然见得俩个雪人化了干净,才疾步返回房间。 雪人化得丁点不剩,阿珣怕是会伤心罢。 萧月白低低地叹息一声,距房门还有约莫十余步之时,那房门却是乍然而开。 从房门里头露出来的颜珣,面色因熟睡而嫣红,双目湿漉漉的,轻轻地吸着鼻子,双足赤/裸,着实是一副可怜模样。 颜珣扑到萧月白怀中,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闷声道:“我有些怕黑,先生不要留我一个人。” 自己离开房间时,颜珣分明是熟睡状态,怎地自己一走,他却忽然醒了过来? 阿珣,阿珣其实心底仍是怕自己离他而去罢?即使自己分明已许诺了无数次会伴他一生。 萧月白怕颜珣受凉,一把将其打横抱起,颜珣乖巧地伸手勾住萧月白的脖颈,又讨好地在萧月白的面颊落下一连串的吻,才撒娇道:“我方才一睁开双眼,看不见先生便怕得很,先生你切勿留我一个人。” 萧月白将颜珣抱到床榻,又将他微凉的双足拢在手中,焐热了才塞进棉被之中。 颜珣打着哈欠,双目迷蒙,不住地轻唤着:“先生……先生……” 萧月白凑到颜珣耳侧问道:“阿珣,你饿了么?” “不饿。”颜珣半闭着眼,望住了萧月白,“先生陪我睡。” “好罢,那便待你睡足了再用膳罢。”萧月白褪去衣衫,余下亵衣、亵裤,上得床榻,将颜珣揽到怀中。 颜珣在萧月白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即刻便又睡了过去。 颜珣两夜辗转难眠,眼下伏着暗青,已是十分疲累了。 萧月白将颜珣揽紧了些,起誓道:“阿珣,终我此生,我定会伴在你身侧。” 颜珣兀自睡着,却好似听见了萧月白的起誓,唇角霎时间勾起了甜蜜的弧度。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跑路 ps:我也好想养一只阿珣,阿珣辣么可爱 第78章 承·其三十 “萧相, 你如此这般折辱于孤,有何所图,莫不是要谋朝篡位罢?” 颜珣被萧月白压在身下, 肆意亲吻着,亲吻的间隙,却不紧不慢地从略略红肿的唇瓣吐露出冷淡的言语来, 此时颜珣的双目虽望着萧月白, 但眼神却与望着旁的死物之时无异。 “阿珣,我并非要谋朝篡位, 我……”萧月白拼命地辩解着,还未说罢, 颜珣却骤然从他身下失去了踪影。 “阿珣……阿珣……” “先生,我在这儿,我在这儿。”颜珣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 又剧烈摇晃着萧月白的双肩, “先生, 你快醒醒。” 萧月白为外力所迫, 猝然睁开双目, 他见得乖巧伏在他怀中的颜珣, 不假思索地将颜珣压在身下,如同适才的梦魇中所做的一般, 吻住了颜珣的唇瓣舔舐轻咬。 颜珣稍稍一怔,即刻阖上了眼去,以双手勾住萧月白的脖颈, 紧接着松开了唇齿。 唇齿纠缠的滋味甚是美妙,片刻后,俩人身上的亵衣、亵裤俱是凌乱不堪,萧月白直起身来,盯住了颜珣,见颜珣毫无抗拒之意,复又压下了身去。 一切平息之后,萧月白一面轻拍着颜珣的背脊为他顺气,一面柔声问道:“阿珣,你饿了么?” 颜珣粗粗地喘着气,面颊生红,双目水汽泛滥,双手缠紧了萧月白的腰身,颔首道:“先生,我有些饿了。” 待颜珣吐息平缓,萧月白为颜珣穿好衣衫、鞋袜,又披上件毛皮,而后,吻了下颜珣的眉心:“我去取晚膳来罢。” 颜珣双手撑在床榻边缘,双足微微晃着,歪着头笑道:“先生,我喜欢先生,也喜欢方才先生所做之事。” 萧月白狭促地笑道:“我以后会做得更多些,你可勿要害怕。” 颜珣原以为方才便是行那云雨之事了,听闻萧月白道“做得更多些”,一时茫然横生,发问道:“如何做得更多些?” 萧月白但笑不语,施施然出得了门去。 不多时,他端着食案,推门而入,行至桌案前,将桃胶银耳莲子羹、香菇猪肉虾仁饺子、金针菇滑蛋、豆瓣鱼、米饭、调羹以及竹箸一一摆开,才朝仍旧坐在床榻边缘的颜珣道:“阿珣,过来用膳罢。” “不要。”颜珣摇首道,“我才不要自己过去,我要先生抱我过去。” 萧月白莞尔一笑,走到颜珣面前,轻点了下他的鼻尖:“阿珣,你怎么地这样爱撒娇。” 他忽地思及颜珣双膝的淤青,肃然问道:“阿珣,你可是疼得无法走动了?” 颜珣抬首咬了下萧月白的下唇瓣,眼巴巴地道:“先生,你心疼了么?” 萧月白将颜珣的右手覆到自己心口,坦诚地道:“心疼得厉害。” 颜珣的掌心被萧月白的心跳击打着,脑中猝然忆起方才的情状,好容易褪去嫣红的面颊立刻红霞满布,良久,他才以自己的面颊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道:“不疼,一点都不疼,我只是喜欢先生抱我。”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7 “好罢。”萧月白将颜珣打横抱到桌案前,又端起一碗桃胶银耳莲子羹,一勺一勺地喂予颜珣。 颜珣仿若猫儿一般,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吃了约莫半碗桃胶银耳莲子羹,才道:“先生,我自己吃罢。”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将碗与调羹到递予珣手中,才执起竹箸,夹了一只香菇猪肉虾仁饺子来吃。 萧月白堪堪咬了一口香菇猪肉虾仁饺子,鲜美的汁水随即在他口腔中漫延开去,未及咀嚼,他却闻得颜珣道:“先生,你我方才是行了那云雨之事么?” 萧月白这一口香菇猪肉虾仁饺子一时间咽下也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好容易咽下了,才道:“阿珣,你想与我行那云雨之事么?” “想。”颜珣抢过萧月白竹箸尖的大半只香菇猪肉虾仁饺子一口吃了,含含糊糊地道,“先生既这样说,我们方才行的便不是那云雨之事了。” “阿珣当真聪慧。”萧月白夸了一句,取了豆瓣鱼腹部的一块嫩肉送到颜珣唇边,见颜珣张口吃了,才解释道,“我们方才行的确实是那云雨之事,只不过并未做到最后。” “为何不做到最后?”颜珣疑惑道,“我喜欢先生,先生也喜欢我,你我行那云雨之事不是理所应当么?还是先生嫌弃我并非女子?亦或是先生一如世人般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我并非女子,怕是不能嫁予先生为妻,当不得那名正言顺之人。” 眼前的颜珣单纯得宛若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萧月白怔怔地忆起适才的情状,暗暗自责道:阿珣尚且年幼,不通人事,我受梦魇所惑,行了那事当真是太过莽撞了。 颜珣见萧月白不作声,将手中用了大半的桃胶银耳莲子羹放置在桌案上,随后整个人扑到了萧月白怀中,可怜兮兮地道:“先生嫌弃我了么?” 萧月白凝了凝神,伸手抱住颜珣,软声道:“我自初见你便丢了心神,如何会嫌弃于你,只是,你今年不过十五,年纪尚小,还是勿要做到最后为好。” “那好罢。”颜珣瘪瘪嘴,下一瞬,却又展颜笑了,“先生你不嫌弃我便好。” 颜珣说罢,仰首吻过萧月白的唇瓣,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头,大快朵颐起来。 待俩人用罢晚膳,已是月上中天,萧月白将碗盘收拾了,放到房门口,又取来了一罐子跌打药油,坐在床榻旁。 颜珣自觉地将亵裤挽起,任由萧月白将淤血揉散。 萧月白手势轻柔,怕弄疼了颜珣,时不时地望一眼颜珣,见颜珣面容舒展,才安下心来继续揉捏。 颜珣分明不觉得有如何疼,萧月白放下跌打药油之后,他却泫然欲泣地凝望着萧月白,委屈巴巴地道:“先生,好疼。” 萧月白心知颜珣是在向他撒娇,垂下首去隔着一层柔软的缎子吻上了颜珣的左膝。 颜珣登时定住了,眼神落在萧月白展露出来一如凝结了霜雪的后颈之上,不禁又忆起了适才的情状。 萧月白吻罢左膝,又去吻右膝,末了,抬眼问道:“阿珣,还疼么?” “疼。”颜珣半咬着唇瓣,“先生你弄得我这样疼,须得补偿我才是。” 萧月白明了地笑道:“阿珣,你想吃甚么?” 萧月白既然这样纵容自己,颜珣也不客气,掰着手指头道:“椰蓉开口酥、紫薯山药糕、凉拌盐焗手撕鸡以及牛肉水晶饺。” “还有么?”萧月白含笑道,“阿珣,你无须顾忌。” 颜珣方要补充一二,眼前的萧月白却不怀好意地道:“你无须顾忌,反正无论你要吃甚么,我都不会应下的。” “先生,你又欺负我……”颜珣恨恨地将萧月白的十指一一啃咬了一番,这才满足地伏在萧月白怀中又睡了过去。 次日,颜珣醒来时,天还雾蒙蒙的,身边的萧月白揽着他的腰身,兀自沉睡着,头上的发丝却不知为何染了湿意。 颜珣又在萧月白怀中赖了一会儿床,才不舍地起身,萧月白转醒,亦跟着起了身来。 颜珣洗漱过后,行至饭厅,含着睡意,朝候在一旁的骆颍道:“骆颍,令厨娘随意上些膳食罢。” 少顷,椰蓉开口酥、紫薯山药糕、凉拌盐焗手撕鸡以及牛肉水晶饺竟陆陆续续地映入了颜珣的眼帘。 颜珣睡意尽消,心中一片清明,他望向缓步而来的萧月白:“先生,你头发湿了。” 萧月白勾唇笑道:“定是有人昨夜睡着时,梦见了甚么珍馐美馔,馋得流了口水罢。” 颜珣抬起手来,拂过萧月白的发顶,又闻了下指尖,轻声哼道:“才不是我口水的味道,显然是露水才是,先生,你是甚么时辰起身的?” 萧月白指了指一桌子的膳食,提醒道:“阿珣,你再不吃可要凉了。” “凉拌盐焗手撕鸡原就是凉的。”颜珣端详着萧月白的面容,执拗地问道,“先生,你是甚么时辰起身的?这椰蓉开口酥、紫薯山药糕分明是你从城南那家点心铺子买来的。” 萧月白无法,只得答道:“约莫一个时辰前。” 萧月白唯恐颜珣转醒之时,见不到他会害怕,令陆子昭使了轻功将自己带去城南,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将颜珣抱在怀中。 颜珣捉了萧月白的两只手,蹭了又蹭,才大方地道:“先生,你既如实相告,我便奖励你一块紫薯山药糕罢。” 萧月白故作恭敬地道:“多谢二皇子殿下赏赐。” 外头天色渐明,一束束阳光穿破云层,四散开去,偶有飞鸟清脆的鸣叫入耳,颜珣咀嚼着满口的凉拌盐焗手撕鸡,见得这透窗进来的阳光,便陡然记起了正月初一那日自己与萧月白俩人堆在池边的俩个雪人来。 他乍然从椅上蹦了起来,一跃而下,足尖甫点地,便奔跑起来,出了饭厅后,他又恢复成了喜怒难辨、目无下尘的模样,转而姿态端雅地行走着。 萧月白紧跟上去,低声唤道:“阿珣……” 颜珣越过府中扫除的侍女,穿过回廊,行至花园,一眼望去,那池边空空如也,哪里有甚么雪人。 他脚步一滞,回首瞧了眼萧月白,才走到池边,蹲下身来,远远看去,他已然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加之他身着雪白色的衣衫,瞧来宛若是受了委屈的白兔一般。 萧月白立在颜珣身侧,抚摸着颜珣柔软的额发,安慰道:“待明年我们再一道堆雪人罢。” 颜珣以湿漉漉的双眼仰首凝望住萧月白,又磨蹭了片刻萧月白的小腿,才启唇笑道:“我无须先生安慰,雪人化了便化了罢,我一点都不伤心,因为有先生伴在我身侧呀。” 萧月白俯下身来,将颜珣一把拉起,吻住他的唇瓣,将一口热气渡了过去:“那便好,我们这就去寻师将军罢。” 相接的唇瓣尚未分离,颜珣却是打了个饱嗝,他方才吃了许多的凉拌盐焗手撕鸡,连打的饱嗝都是凉拌盐焗手撕鸡的香味。 颜珣甚为羞怯地垂下了首去,萧月白抿唇一笑,将他的下颌挑起,又吻了一阵才作罢。 俩人驱车去寻师远虏,马车还未至师远虏那小院门口,却乍见一具尸身伏在围墙之下,而那尸身的正上方有一枝骨里红梅迎风摇曳着。 那尸身遭受到重创,后心被一物贯穿,身上身下皆是一片扎眼的嫣红。 萧月白令车夫停下马车来,又扬声道:“子昭。”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8 陆子昭本在暗处,闻声,飞身窜进马车之中,急声道:“公子稍待。” 一眨眼的功夫,陆子昭便不见踪影了,颜珣再一眨眼,陆子昭竟又回到了马车之中,回禀道:“师将军无事,所有贼人已被除去,凶器乃是那鸡骨头。” “鸡骨头?”颜珣吃了一惊,又听得陆子昭回道:“所有贼人俱是后心被鸡骨头贯穿。” 第79章 承·其三十一 萧月白令马车夫候在原处, 又命陆子昭隐在暗处,自己则与颜珣一道下车而行。 俩人行至围墙之下,果然见得那尸身后心被一根鸡骨头贯穿, 钉死在地。 其上一枝出得墙来的骨里红梅摇曳不定,偶有一片花瓣被寒风拂下,恰巧跌落在萧月白的眼尾, 衬得他一双的桃花眼愈加流光溢彩, 顾盼生辉。 颜珣面上一贯的喜怒难辨,心底却生了要与萧月白亲近之意。 萧月白已觉察到了颜珣的心思, 他暗暗地抚过颜珣的一段腰身,又将眼尾那瓣骨里红梅按到了颜珣手心。 颜珣顿觉手心滚烫, 面色不由生变。 这围墙之下的那一具尸身颜珣早已窥见倒也罢了,但不知院内是何情形,萧月白思及此, 立在颜珣面前, 将颜珣遮了个严实, 而后才抬手一推, 院门随即“吱呀”一声往两边分开。 院门一开, 里头赫然有十余具尸身横七竖八地伏倒在地, 一地的鲜血触目惊心,还缓缓地流淌着, 浓郁的血腥气铺天盖地地逼压而来,一如陆子昭所言,每一具皆是后心被一鸡骨头所贯穿。 自己与颜珣的情意既然早已为师远虏、褚韫所知, 萧月白索性回过身去,扯过颜珣的手腕子,将他护在怀中。 颜珣鼻尖满是血腥气,他乖巧地抱着萧月白的腰身,一张脸埋在萧月白怀中,闷声道:“先生,我不怕,不过是一些死尸罢了。” 颜珣何曾见过这等血腥场面,从腰身传来的力道以及几不可察的轻颤却使得颜珣的逞强在萧月白眼中无所遁形。 萧月白心中低叹一声,由着颜珣松开了他的腰身,又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颜珣吸了口气,转过身去,猝然见得这横七竖八的尸身,本能地欲要后退,好容易才凭借意志力定住了。 见状,萧月白将颜珣的左手拢紧了,俩人方要前行,却闻得一把稚嫩的声音道:“二殿下、萧先生多日未见了,今日所为何来?” 后又有一把沉稳的声音响起:“褚韫,快去请二殿下与萧先生进来。” 褚韫原在庖厨为师远虏煮酒,透过窗棂瞧见了萧月白以及颜珣,才发此问。 闻言,他撇了撇嘴,将手擦了,才慢悠悠地迎了上去。 褚韫行至萧月白以及颜珣面前,将俩人好生打量了一番,而后,噗嗤笑道:“二殿下,你可是怕了?你是未曾到过沙场,沙场之上多的是尸体,人尸、马尸一应俱全,十之八/九俱是肢体不全的零碎,与旁的死物并无差别,倘若活人有余力收尸,便是尸身之幸事了,但大抵活人都忙着活人的性命,哪里顾得上死人?末了,死尸不是落入野兽、猛禽之口,便是就地腐臭发烂,未多久,便是臭气熏天,白骨遍野。” 褚韫虽年长于萧月白,但现下面容不过是垂髫之龄,口吐这般言语,着实令人心惊。 颜珣握了握萧月白的手,冷声道:“褚韫,你便是这般看待你死去的袍泽弟兄的么?他们如若泉下有知,定然齿寒。” 褚韫不过是想吓颜珣一吓,听得颜珣此言,他骤然记起了自己初上沙场之时的情景,当时他不敢杀人,四处窜逃,由一同袍护着,才捡了一条性命,其后,他呕吐不止,一连半月都彻夜难眠。只时日一长,见多了生死,他却逐渐麻木了,故而适才他说了那一席话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为颜珣一训斥,他才顿觉自己确是失言了。 褚韫想了个通透,纵然不喜颜珣,但他仍是道:“二殿下教训得是。” 颜珣未曾想过褚韫会认错,微微一怔,方要说话,却见那师远虏已在三步之外。 师远虏将俩人适才的对话听了分明,褚韫说得俱是实情,只确实过于冷静了些。 他扫过褚韫,又朝萧月白、颜珣俩人道:“两位今日所为何来?” 萧月白不答,反是问道:“这些人可是赵家派来的?” 师远虏颔首笑道:“萧先生猜得不差,我原先的二十万大军现下为赵家所把持,就算不为复仇,赵家也定然不会容我面见陛下。” 萧月白二问:“这些人是何时来袭的?” 师远虏答道:“约莫半盏茶之前。” 师远虏名震天下,赵家为对付师远虏决计不会派酒囊饭袋前来,仅仅半盏茶的功夫,师远虏以及褚韫俩人便将这共计十五人的刺客杀得一个不剩,当真是好手段。 萧月白三问:“师将军,若今日我与殿下不来,你有何打算?” 师远虏笑道:“我打算将这些尸身全数还予赵家,自己与褚韫再寻个僻静之所静待两位。” 萧月白压低声音道:“近几月,陛下已着手对付赵家,师将军,我们不如便将此事利用一番,好助陛下一臂之力。” 赵家目前被罢免的官员均是微末小官,并未引起师远虏的注意,但文帝要废去太子颜玙的风声却是已传入了他耳中,却原来文帝并非是单纯地对颜玙不满,而是要对付赵家么? 师远虏并不问萧月白文帝何以要对付赵家,只问道:“如何利用?” 萧月白将师远虏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一把夺过师远虏从不离身的佩剑,以剑尖抵着师远虏的左上臂。 褚韫目眦欲裂,瞪着萧月白,厉声道:“萧月白,你敢伤将军?” 萧月白展颜笑道:“师将军早已看破我的行动,倘若不是他默许,我如何能夺了他的剑?” 说罢,萧月白利落地在师远虏上臂划破了一道口子,霎时破口血流如注,血珠子“噼里啪啦”地往地下打去。 萧月白抬眼问褚韫:“可有金疮药?” 褚韫警惕地盯了眼萧月白,又双目含泪,望住了师远虏,师远虏抬手抚过他的面颊,笑道:“无事,你去取金疮药罢。” 待褚韫取来金疮药,萧月白为师远虏上好药,又撕下颜珣的一片衣袂包扎了,才道:“褚韫,师将军为保护你才被赵家所派来的刺客所伤,我与殿下恰好赶到,殿下便撕下衣袂亲手为师将军包扎。” 第80章 承·其三十二 师远虏闻言, 将萧月白与颜珣迎到屋内,才朝萧月白笑道:“萧先生,你倒真是一箭三雕。”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79 这三雕, 其一:表现了师远虏爱护下属,以命相护,即使对方不过一马前卒;其二:彰显了颜珣身为皇子不自持身份, 亲自为师远虏包扎;其三:点名了赵家不可留, 连文帝急召的师远虏都敢痛下杀手。 “师将军谬赞了。”萧月白说罢,一把扣住颜珣的手, 又细细地吻过手背,才凝望着颜珣道, “阿珣,你手上以及衣袂上须得沾些血才有说服力,你若是害怕的话, 便闭上双眼罢。” 颜珣摇首道:“既有先生在我身侧, 我便甚么都不怕。” 萧月白闻言, 垂首吻了下颜珣柔软的唇瓣, 而后松开了手去, 任由颜珣将手探向他手中那染血的剑身。 鲜血已凉透了, 铁铸的剑身却更要凉上几分,颜珣的指尖一触到鲜血, 便几近冻结,他面上不露半点,镇定地以双手指尖划过剑身, 又沾了些血到自己衣袂,而后才垂下手去。 萧月白取了张锦帕出来,一面擦拭着师远虏的佩剑,一面笑吟吟地道:“褚韫,你那酒怕是要煮过了罢。” 褚韫满心满眼皆是师远虏的伤,得萧月白提醒,才忆起自己正在煮酒,遂蹬蹬地跑去庖厨了。 萧月白将复又锃亮的佩剑还予师远虏,待师远虏接过,剑入剑鞘,方拱手向师远虏致歉道:“师将军适才冒犯了。” “这原就是我默许的,谈何冒犯,且不过是皮肉伤罢了,并无大碍。”师远虏客气地道,“赵家想来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犯,萧先生、二殿下,我们不如共饮一杯,再进宫面圣可好?” 萧月白虽未明言自己与颜珣前来是为了带师远虏、褚韫进宫面圣,但萧月白适才一番举动却使得其来意昭然若揭。 萧月白推拒道:“我不善酒,而殿下年纪尚小,便不与将军共饮了,望将军勿要怪罪。” 褚韫眼下身中奇毒,亦不能饮酒,他将煮好的梅酒取了来,恭敬地为师远虏斟上一杯,又问萧月白、颜珣可要饮酒,见俩人俱是摇首,他便拿着酒壶候在师远虏身侧。 师远虏一口饮尽,抢过褚韫手中的酒壶,将酒壶与酒盏一并砸了,这才朗声道:“走罢。” 酒壶与酒盏登时碎作无数片,其中的酒水溅落在地,紧接着向四周漫延开去,当真是一副被偷袭的情状。 四人徒步行了一段小路,行至马车前,萧月白掀开帘子,让颜珣先上了马车,自己方要上得马车去,却见褚韫取出了两个小纸包来,后又将两个纸包展了开来,放置在地,这两个纸包里头分别是一只烤鸡与一些鸡骨头。 不多时,便有一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幼犬窜了出来,飞快地叼起一纸包中的一根鸡骨头啃咬起来。 这幼犬瞧来不过三四个月大,瘦骨伶仃,黯淡的皮毛贴紧了一身的骨头,甚至连尾巴都少了一截,显然是无人照料的野犬。 褚韫蹲下身去,摸了摸幼犬粗糙的皮毛,不舍地道:“今日起便无人喂你了,你可勿要饿死了。” 师远虏见不得褚韫这副伤感模样,不由催促道:“褚韫,走罢。” 褚韫仰首望住师远虏,突然不满地道:“旁的鸡骨头当真是浪费了。” 话音还未落地,他忽觉掌心一热,一低首,只见那幼犬正舔舐着他的掌心。 他抬手将幼犬抱在怀里,良久,才将幼犬放回地面,闻了闻掌心,含泪道:“好脏,是鸡骨头与口水的味道。” 褚韫一步三回头地随师远虏上了马车,在师远虏身侧坐了,听了约莫半个时辰的马蹄声,踟躇再三,方战战兢兢地问道:“将军,疼么?” 师远虏久经沙场,莫要说这等小伤了,纵然是险些丢命的重伤都受过不下十回,褚韫心知自己此番关切乃是看轻了师远虏,但着实是按捺不住,才破口而出。 师远虏瞥了褚韫一眼,淡淡地道:“不疼,区区小伤罢了。” 褚韫见师远虏未曾动怒,幼小的身子试探着往师远虏身上靠了靠,师远虏任由褚韫倚靠,须臾之后,褚韫安心地阖上眼小憩,却猝然有一物柔柔软软地跌落在他手背。 他睁开眼,见是一张帕子,同时,与自己手臂皮肉相抵的师远虏的嗓音拂在了耳畔:“不是很脏么,你擦擦罢。” 褚韫将手心擦拭了一番,而后珍之重之地将帕子藏到了怀里。 帕子与心口皮肉隔着不过两层料子,褚韫心底升起隐秘的欢喜来,又顿觉羞涩万分,好似他对师远虏的情意已暴露于天下。 他小心翼翼地窥了眼师远虏,见师远虏并无异样,又偷偷地向坐在他面对的萧月白与颜珣望去。 颜珣并未觉察到褚韫的视线,他略略垂着首,双手绞在一处。 萧月白朝褚韫微微一笑,随即将右手附到了颜珣绞紧了的手上,柔声问道:“阿珣,你怎么了?” 颜珣仰起首来,凝望着萧月白,坦率地道:“我想抱先生,但又怕会弄脏了先生的衣衫。” 萧月白不觉失笑:“那便由我来抱你罢。” 说罢,他将颜珣揽到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拂过颜珣的背脊,颜珣双手握拳,脸埋在萧月白肩窝,满足地汲取着萧月白身上的油墨香气。 第81章 承·其三十三 赵家先祖贵为五位开国大臣之一, 身份显赫,历史上出过多位权臣、皇后,连文帝的曾祖母都出身于赵家。 赵家的现任家主唤作赵曦, 年过不惑,生得是温文儒雅,风度过人, 这赵曦官拜丞相, 乃是当今赵皇后的堂兄,太子颜玙的堂舅。 这日朝会, 他当着一众朝臣的面,被文帝明里暗里地责备了一通, 他面上虽是不显半分,心里却是定了要将文帝除去,再扶颜玙上位的心思, 颜玙原就是太子, 只消文帝驾崩, 颜玙继位一事即是名正言顺, 而颜玙不过是个沉迷于酒色的庸才, 想必用不了几年的辰光, 身子定会被酒色掏空,一命呜呼, 到时他赵家便可取颜家而代之。 散朝后,他一面温和地与朝臣寒暄,一面施施然地往宫外走。 堪堪行至宫外, 方上得轿去,他却听得一心腹来报:“大人,之前派去行刺师远虏的刺客全数折损,无一存活,师远虏、褚韫俩人据报正与二皇子颜珣以及萧月白往宫里赶。” 师远虏威名震耳,不容小觑,故而赵曦派去的刺客乃是他刻意挑选的,这十五人俱是足以一敌百的顶尖高手,未料想,不过片刻功夫,竟然被师远虏斩杀殆尽,师远虏此人着实是棘手。 两年前,师远虏被文帝罢免,赵家从中出了不少力气,而今,如何能放虎归山?至于颜珣、萧月白俩人对自己亦是妨碍,不如一道除了。 赵曦淡淡地吐出一个字来:“杀。” 心腹恭声道:“属下领命。” 那厢,颜珣乖巧地伏在萧月白怀中,阖着眼,双手握拳,一双手臂分别搭在萧月白腰身两侧。 颜珣的手握得极紧,手背上的青筋尽数暴起,肌肤紧绷,细瘦的手骨几乎要破开皮肉,一跃而出,萧月白窥见此状,便知颜珣心下惧意未消,颜珣不过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从未见过这许多触目惊心的死尸,纵然他心志早熟,不曾失态,但到底还是无法在这样短的时间内缓过气来。 萧月白不知该如何安抚颜珣,索性一手扯过皮毛,将俩人遮了个严实,而后,垂首吻了下颜珣的眉心。 颜珣立刻睁开双目,黝黑的瞳仁怔怔地望住了萧月白,四目相接,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霎时流光溢彩,颜珣下意识地又阖上了眼,唇瓣轻颤,声若蚊呐地道:“先生,吻我。” 萧月白依言,张口含住了颜珣的唇瓣,轻咬舔舐,惹得颜珣原就与萧月白相贴的身子,不断地磨蹭起来,直要与萧月白再亲近些。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0 萧月白顾忌师远虏、褚韫俩人在场,吻了须臾,便松开了颜珣,欲要钻出皮毛去,额头方才触到柔软的皮毛,颜珣那较皮毛柔软许多的唇瓣却是主动贴覆了上来。 外头阳光明媚,马车里稍显昏沉,皮毛内更是晦暗一片,在接吻间,颜珣腰身酥软,如一株菟丝花一般缠在萧月白身上,羽睫颤抖不止,因要拼命压下低吟的缘故,他目中水光泛滥,眼尾通红,端丽雅致的眉眼不知何时竟起了诱惑之意。 萧月白被颜珣所惑,直吻得颜珣再也受不住了,才不得不松开了颜珣,转而含住了颜珣的耳垂,又将揽着颜珣腰身的手紧了紧。 颜珣一张脸伏在萧月白心口,粗粗地喘着气,喘息声回荡在狭窄的皮毛之下,利落地侵入了萧月白一寸寸的皮肉,催得他心如擂鼓,顿觉全天下只余下自己与颜珣俩人,旁的人事物丝毫不复存在。 颜珣全然记不得师远虏以及褚韫尚在对面,他面颊滚烫,吐息灼热,心底满是欢喜,但同时却又憎恨起了自己的软弱来,不过是瞧见了十数具尸身罢了,自己居然便生了惧意,当真是胆小至极。 “阿珣。”萧月白附在颜珣耳边低唤了一声,便放开了那柔软的耳垂,钻出了皮毛去,恰是这时,原本行得十分之平稳的马车却陡然剧烈地颠簸了起来,萧月白不愿被旁人瞧见颜珣面颊嫣红的模样,以皮毛将颜珣遮严实了,又一手轻抚着颜珣的背脊。 颜珣被萧月白轻抚着,心下对自己的憎恨褪去,由于适才被萧月白吻了一番,他心下安定,加之身在萧月白怀中,并未对马车的颠簸有甚么反应。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周身的皮肉松懈了下来,稍稍安心,却听得对面的师远虏问道:“为何要行此路?” “师将军,纵使你将刺杀你的十四人,监视情况的一人尽数斩杀,但你既然已被赵家盯上了,为妨赵家留有后手,我们断不能行近路前往宫中。”萧月白解释道,“此路虽然费时,但到底安全些,至于近路,我已另派人前去了。” 褚韫听闻此言,撇撇嘴道:“我们将军才不惧那些乌合之众,何须要躲?” 师远虏敲了下褚韫的脑门,笑道:“萧先生,你当真想得周到。” 师远虏身上的伤已近痊愈,自是不怕赵家所派的刺客,但褚韫而今身中奇毒,功夫远不及往昔,他着实是怕自己无法护褚韫周全。 马车越过一处溪水,又入了一羊肠小道,这羊肠小道夹在两处山壁之中,马车距左右山壁不过寸许,行走艰难,好容易将到尽处,却猝然有无数碎石自两处山壁顶部滚落,惊得拉车的马驹发足狂奔起来。 马车车厢内,颜珣与萧月白一如方才,褚韫却是在外力之下撞到了师远虏怀中。 褚韫方起身,那马驹居然又窜入了一崎岖之所,逼得他下意识地将一手撑在了师远虏身上,才未再次跌在师远虏怀中。 他回过神来,乍见自己手掌心抵着的不是旁处,却是师远虏的大腿根,连连后退,退得急了,大半个身子落在了马车外头,几乎要坠下马车去。 师远虏见状,快手一抓,褚韫才复又回到了马车里头,但因马车颠簸不定,褚韫整个人扑进了师远虏怀中。 师远虏的怀抱甚是温暖,褚韫稍一迟疑,退了出去,方一坐稳,他便垂首致歉道:“将军,适才是我冒犯将军了。” 师远虏苦笑道,“褚韫,我又不是瘟疫,你逃甚么?从适才你的反应瞧来,不是你冒犯了我,当是我冒犯了你才是。” “不是,不是,不是!”褚韫急声道,“是我冒犯了将军,还望将军恕罪。” 褚韫见师远虏久不出声,急得面色涨红,双目含泪,幼嫩的面颊皱在一处,他的皮相眼下不过垂髫之龄,瞧来实在是可怜万分。 他咬了咬牙,揪住师远虏的一段衣袂,乞求道:“将军,你不能不要我。” 师远虏低叹一声,试探着伸手覆在褚韫的手背之上,沉声道:“我不会不要你。” 话音尚未落地,却突地有一把柔软得如同丝绸缎子一般的嗓音乍响:“师将军,你不讲仔细了,你这爱钻牛角尖的马前卒只怕是不懂得你的心意。” “心意?”褚韫瞧了眼说话的萧月白,又望着师远虏问道,“甚么心意?” 师远虏心有顾虑,怕惊着了褚韫,不敢表白心意,只含糊地道:“只要我尚有命在,只要你愿意,我便不会不要你。” 褚韫笑逐颜开:“那我便做将军一辈子的马前卒,与将军一道征战沙场,斩尽仇敌。” 萧月白原想将师远虏以及褚韫之间的那层纱扯去了,但师远虏既然不愿意,便只得作罢。 他掀开帘子,扫了眼外头的情况,忽觉右手指缝一热,却是颜珣将手指插进了他的指缝之中。 颜珣的气息已平稳了,他从皮毛中钻了出来,正襟危坐,只左手在皮毛之下摸索到了萧月白的右手。 又是一阵颠簸,马车夫终于使得马驹安静了下来。 马车平稳地前行,穿越一处人迹稀少的丛林,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众人眼前终是再无遮蔽,豁然开朗。 第82章 承·其三十四 萧月白、颜珣、师远虏以及褚韫四人经由李畴通报之后, 便进得了御书房去。 “叩见父皇。” “叩见陛下。” 四人叩首行礼,文帝将四人一一扫过,语气平淡地道:“平身罢。” 四人依令起得身来, 文帝这才瞧见了师远虏手臂上所包扎的一段衣袂与颜珣左侧衣袂的缺失。 文帝原不在意师远虏的生死,但现如今他须得用一用师远虏,免不得关切一番:“师卿, 你可是出了何事?” 师远虏朗声道:“不过是十数个赵家贼人罢了, 已被我全数除了,只是我学艺不精, 为护我这马前卒,受了些皮肉伤, 倒是劳烦二皇子殿下为我包扎了。” 赵家贼人? 这赵家莫不是自己那孽子颜玙的母家罢? 文帝又听得师远虏指了指褚韫道:“这便是我的马前卒褚韫。” 文帝细细端详着褚韫,奇道:“你不过垂髫之龄,还未到从军的年纪, 哪里能作甚么马前卒?” 褚韫“噗通”一声, 跪倒在地, 含着哭腔道:“小民年已二十又五, 是中了赵家的毒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那日赵煜设计了将军……前辅国大将军, 幸而奸计未成,只小民却……” 褚韫饮泣不止, 难以再言,少顷,才续道:“今早, 赵家又派人前来,要害前辅国大将军。” 赵煜乃是赵家当家赵曦的亲弟,赵煜曾为师远虏副将,他为排挤师远虏,夺取军权,故意延误战机,致一万将士枉死而被师远虏斩于阵前,以祭奠亡魂。 赵煜之死使得赵家颜面扫地,赵家一度沦为了全天下的谈资,更有一胆大的说书先生将这一段编成了故事,那故事里的师远虏英明神武,好似从天而降的武曲星,而赵煜却成了拖师远虏后腿的无能之辈,那说书先生甚至暗指赵家有通敌卖国之嫌。且赵曦、赵煜的生母由于丧子之痛,郁郁寡欢,缠绵病榻,在赵煜被斩半年之后,便没了性命。故而,赵家定要将师远虏除之而后快,在师远虏被削去辅国大将军之职,又失去踪影后,赵家派了大量的人手追杀师远虏。 听闻赵家有这般诡异的毒/药,文帝忽又记起了之前颜玙做的那一出戏,那出戏用的乃是罕见的“九杀”。 文帝不禁有些发冷,他一时半会儿废不去颜玙的太子之位,倘若自己中毒身死,颜玙那孽子便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帝位,并且极有可能会将自己万般宠爱的韩婕妤强占了去。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1 文帝面上却不对此有所表示,亦不询问详情,只令一内侍将褚韫扶起,而后又朝师远虏道:“师卿,孤今日便复了你辅国大将军之职,你且速速收拾妥当,赶往耀城县剿匪。” 师远虏领命谢恩,双手从李畴处接过虎符、印信等物,便与褚韫一并告退而去。 师远虏、褚韫既去,文帝扫过颜珣,质问道:“你此番做得不错,只你满手鲜血来见孤,不怕冲撞了孤么?” 颜珣闻言,跪下身来,甚为恭敬地垂首道:“我赶到师将军住所之时,见师将军负伤,当即撕了袖子为将军包扎。恐赵家再派刺客前来,我立刻与师将军、先生以及褚韫一道匆匆上了马车,出了还未一里地,竟当真又有刺客来犯,当时情况紧急,儿臣连净手的功夫也无,还望父皇宽宥。” 颜珣说罢,额头点地。 文帝不置可否地道:“平身罢。” 颜珣由萧月白扶着起得身来,文帝向李畴使了个眼色,李畴便将装有还魂丹的瓷瓶递予了颜珣,颜珣当即接过,朝文帝谢恩:“多谢父皇赏赐。” 文帝一贯不喜颜珣,摆摆手道:“尔等跪安罢。” 萧月白、颜珣俩人退出御书房后,文帝传令慕催年加强对赵家所掌控的禁军的监察并追查师远虏遇刺一事,又命李畴仔细自己入口之物,再添上一名试毒之人。 文帝传令的功夫,萧月白与颜珣上了马车,俩人原先乘坐的马车已载着师远虏、褚韫走了,这马车乃是萧月白此前安排好了,一早便候着的。 这马车中央置着一张矮几,上头摆着两只碟子以及一只大碗,一只碟子盛着莲蓉一口酥,另一只碟子乃是冬瓜、杏脯、金桔、山楂等蜜饯,而那大碗里头则以热水温着一盏红豆圆子汤。 萧月白将莲蓉一口酥送到颜珣唇边,见颜珣张口吃了,他才将手覆在颜珣肌肤发紧的手背之上,柔声道:“松一些,勿要伤了自己。” 颜珣适才从李畴手中接过瓷瓶后,便将这瓷瓶攥紧了,不肯松懈分毫。 闻言,颜珣将莲蓉一口酥咽了下去,同时乖巧地松开了手,转而把瓷瓶藏在了怀中。 萧月白取出一张锦帕,沾了些温红豆圆子汤的水,又捉住了颜珣的左手细细擦拭着他手上残留的血液,这血液已然干涸了,宛若开败了的凌霄花攀附在颜珣的手上,轻轻一撕,便会成块剥落,在萧月白的擦拭之下,不过须臾,这凌霄花便将白雪的锦帕染红了一大块。 颜珣盯着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颤声道:“我分明知晓父皇贵为天子,定会信守诺言,但我方才还是有些害怕。” 萧月白将颜珣的一双手擦拭干净了,紧接着,却是垂首吻了下去。 颜珣之所以会害怕文帝反悔,自是因为他过分担忧韩莳的缘故,颜珣从小与韩莳亲近,担忧韩莳实乃人之常情,但颜珣已然为韩莳两日辗转难眠,而今又这般模样,着实是令萧月白心底的醋意犹如被春雨滋润着的野草一般疯长。 颜珣松开唇齿,又下意识地攀住了萧月白的背脊。 一吻毕,萧月白将那红豆圆子汤取了出来,端在手中,又执起调羹,舀了一勺,喂予颜珣。 颜珣的双唇水光盈盈,他好容易喘匀了气,并未先将抵着唇边的红豆圆子汤吃了,反是望住了萧月白,表白道:“我喜欢先生,也喜欢先生吻我,从今日起,先生须得每日吻我才行。” 萧月白含笑道:“阿珣,我喜欢你,也喜欢吻你,你认为从今日起我每日吻你几回为佳?” 颜珣张口吃了红豆圆子汤,认认真真地道:“我每日都要赖床,先生每吻我一下我便少赖床一弹指的功夫,我起床洗漱后,用过早膳后,用过午膳后,做完功课后,用过晚膳后,沐浴过后,入睡之前,睡着之后,先生都得吻我一回。” “一弹指?”萧月白失笑,“你每每要赖上将近半个时辰的床才肯起来,倘若吻一下你才少赖床一弹指,我须得吻你五百下你才能不赖床。” 颜珣双目生辉,颇为期待地道:“那先生明日便吻我五百下罢。” 萧月白抬手蹭了下颜珣的唇瓣,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吻你五百下,怕是要吻掉一层皮罢。” 颜珣张口咬了下萧月白的指尖,一咬便松,他随即扑到了萧月白怀里,仰首笑道:“先生何不如试上一试?” 萧月白端稳了手中的红豆圆子汤,莞尔笑道:“那明日便试试罢。” 颜珣见萧月白一口应下,不知怎地忽觉面颊滚烫,凝了凝神,才道:“先生,你若无异议,我便当你全数应下了。”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俱是灼灼桃花,他低首舐去残留在颜珣唇角的一点红豆末,启唇笑道:“我定会在你起床洗漱后,用过早膳后,用过午膳后,做完功课后,用过晚膳后,沐浴过后,入睡之前,睡着之后都吻你一回。” 颜珣听得萧月白将自己适才所讲尽数复述了一遍,不由心生羞怯,为作掩饰,遂夺过萧月白手中的调羹大口大口地用起了红豆圆子汤。 这红豆圆子汤红豆香甜,圆子软糯,纵然稍稍凉了些,仍是十分可口。 但这甜度却远及不上他心口的甜,这软糯亦及不上他被萧月白熨帖得发软的心脏,这可口更是及不上萧月白的唇瓣。 萧月白心知颜珣生了羞怯,却是故意凑到颜珣发热的耳根道:“这莲蓉一口酥与红豆圆子汤的滋味皆是上佳。” 萧月白还未用过莲蓉一口酥与红豆圆子汤,又语含狭促之意,显然是意指从颜珣口中以及唇上尝到的莲蓉一口酥与红豆圆子汤的滋味上佳。 颜珣愈加羞怯,他用尽了红豆圆子汤,将调羹往矮几上一丢,埋首于萧月白心口,闷声道:“先生,你勿要再打趣我,我有些害羞。” “我本就是故意的。”萧月白摩挲着颜珣的后背,诱哄道,“让我再尝尝那红豆圆子汤的滋味罢。” 言罢,萧月白将颜珣轻轻一推,颜珣猝不及防地跌倒在软垫子之上,萧月白轻笑一声,即刻压下了唇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又一刻的功夫,马蹄声与车轮声渐止,马车终是行至了韩府大门口。 颜珣被萧月白吻得迷迷糊糊,良久,才回过神来,下了马车去。 现下已过了午膳时辰,颜珣方一站稳,竟骤然起了风来,寒风打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他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瓷瓶,又回首望了眼萧月白,道:“先生,走罢。” 萧月白颔首,与颜珣一道进了韩府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弹指等于7.2秒 第83章 承·其三十五 萧月白与颜珣俩人甫一踏进韩府, 翘首以待的韩二夫人便疾步迎了上来,急声道:“二殿下,你可是送那还魂丹来了?” 眼下已是立春时分, 但寒意丝毫未散,寒风凛冽,打得屋檐上挂下来的一串串的冰凌稍稍松动, 那冰凌晶莹剔透, 足有十余寸长,间或坠落在地, 碎作数截,清脆作响, 周遭入眼之物亦尽数覆着冰霜。 天上猝然密云遮日,眨眼间,明媚的阳光已然微弱了下来。 颜珣直觉得寒意顿生, 他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皮毛, 听得韩二夫人出言, 即刻抬眼望去——天气这样寒冷, 那韩二夫人的额角却是覆着一层细密的薄汗, 想来是紧张万分, 生怕自己拿不到还魂丹,救不得韩莳的性命罢。 颜珣未曾尝过被母亲疼爱、关切的滋味, 不禁心生羡慕,赶忙应道:“我已拿到那还魂丹了,劳烦韩二夫人带我去见行之。” “请随我来。”韩二夫人的双目登时红了, 她激动得不能自已,脚步混乱地往里奔去,几乎要将自己绊倒在地。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2 颜珣、萧月白俩人随韩二夫人进得韩莳的卧房,又行至韩莳床榻前,这韩莳昏迷不醒,面色颓败,无一丝人气,不像是身负重伤的活人,倒像是死尸一具。 颜珣见状,慌乱地从怀中取了瓷瓶出来,而后快手将还魂丹喂与韩莳服用,岂料想,这韩莳竟是无半点知觉,纵然由韩二夫人掰开了嘴,硬生生地塞了还魂丹进去,也不过是被迫地含着,全然吞咽不得。 韩二夫人急得眼角生泪,焦急地轻拍着韩莳的面颊道:“莳儿,你且醒醒,你快些将还魂丹咽下去,只要你一咽下去,你马上便能起身了,倘若明日天晴,你随母亲上山进香去可好?母亲再为你包一大锅你最爱吃的大葱猪肉馅的饺子可好?母亲还亲手为你做了过年的新鞋以及新衫子,那衫子里头夹了一层厚实的棉花,你穿起来定然很暖和……” 韩二夫人说得愈发含糊,末了,已是泣不成声。 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击打在韩莳面上,后又蜿蜒而下,漫进了其后襟、床褥,可惜韩莳仍是毫无所觉。 颜珣亦是眼底湿润,他的手指甚至尚且维持着捏着还魂丹的姿势,一点未变。 却是萧月白倒了温水来,一手掰开了韩莳的嘴,一手端着茶盏一点点往里头灌。 韩莳本能地吞咽起来,那还魂丹终是伴着温水滑进了他的咽喉。 这还魂丹当真是世间难得的奇药,一落入韩莳腹中,韩莳便立即睁开了双眼来,第一个映入他眼帘的乃是萧月白,他嫉妒颜珣倾心于萧月白,故而不愿予以理会,只径直朝坐在他床榻边缘的颜珣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来:“阿珣,你来看我了啊。” 他后又向着韩二夫人道:“母亲,让你担心了。” “行之,你醒来便好。”颜珣抓了萧月白的一只手腕子,欢喜地道,“先生,行之无事了。” 韩二夫人伸手探了探韩莳的额头,登地站起身来,心疼地道:“莳儿,你且歇着,我去唤那大夫为你诊脉。” “母亲……”韩莳方要说话,只唤了一声,旁的一个字都未吐出来,竟是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紧接着,他浑身战栗不止,这战栗厉害得好似能将他一身的骨、肉、皮拆分开来,散作一地。 韩二夫人方踏出一步,听得动静,回过首去,堪堪松懈下来的心脏复又被利爪揪紧了,她急急地伸手将韩莳抱在怀中,轻拍着韩莳的后背,为他顺气,同时,厉声道:“快去请大夫!” 候在房门外的一小厮连忙应了一声,疾奔而去。 不多时,一中年大夫被小厮拉扯着进得房门,行至了床榻前。 韩二夫人抓了韩莳的左手递予大夫,大夫的手指立即按上了韩莳的脉。 偏是这时,韩莳居然更为剧烈得咳嗽了起来,如同要将心、肝、脾、肺、肾一并咳出嘴来似的,他身子蜷缩,面色煞白,身下的床榻亦随着剧烈的咳嗽颤抖了起来。 下一刻,韩莳竟然喷出了一大口血来,这血转瞬洒了抱着他的韩二夫人满身,又濡湿了盖在他身上的大片棉被被面,霎时血气冲天,直令在场之人吐息艰难。 这血还未吐干净,韩莳却是早已没了动静。 大夫愕然须臾,凝神诊脉,片刻后,他放下了韩莳的手腕子,又去探韩莳的鼻息,其后,叹息道:“韩三公子已过世了。” 过世? 韩二夫人盯着自己怀中韩莳的面容,韩莳双目大睁,竟是死不瞑目。 她将两手嵌入了韩莳的肩头,死命地摇晃着,尖声道:“莳儿,莳儿,你快醒醒,你尚有父母健在,你怎地能独自先行?你这个不孝子,莫不是还要为娘的为你送终不成?” 颜珣极是伤心,顾不上安慰韩二夫人,默然饮泣。 萧月白伸手将颜珣揽进怀里,颜珣伏在萧月白怀中,双手缠紧了萧月白的腰身,哭了一阵,才推开了萧月白,抬手合上韩莳的双目,起誓道:“行之,我定当查明谋害你的真凶。” 颜珣说罢,忽觉掌心冰凉,他垂眼一瞧,掌心上居然沾了水汽——韩莳竟是含泪而终的。 萧月白盯住了一旁的大夫,问道:“你不是道只要今天之内服下还魂丹,韩莳便能活命么?为何他一服下还魂丹却是立刻丢了性命?” 萧月白贯来语调柔软,这一番话亦不如何严厉,但那大夫却是吓得跪倒在地,辩解道:“小的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若不是韩三公子病情恶化太快,还魂丹已然救不得,便是这还魂丹有假。” 这还魂丹为太医院提点亲自保管,又是经由李畴亲手交予颜珣的,宫中守卫森严,应当不会被轻易调换才是,而文帝既然应允了颜珣所求,亦不会故意作假。 倘若这还魂丹不假,那便是韩莳的病情恶化太快之故了。 倘若是韩莳的病情恶化太快,确是自己误了韩莳的性命,假如自己能早些要来还魂丹,许现下韩莳已经痊愈,能兴致勃勃地与自己讲游历途中的所见所闻了。 颜珣愈想愈觉着是自己对韩莳不起,他顿时遍体生凉,气力尽失,双足一软,竟要跌倒在地。 萧月白将颜珣一提,柔声道:“阿珣,我们回家去罢。” “先生,我……”颜珣泪眼朦胧地望住了萧月白,哽咽难抑,“先生,我想在此陪行之。” 韩二夫人抱紧了韩莳温热的尸身,恶狠狠地瞪视着颜珣:“颜珣,是你害了莳儿的性命!莳儿若是不去见你,直接回府,哪里会遇害?” “韩二夫人,捅了韩莳两刀的恶徒不知在何处逍遥,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当着韩莳的面污蔑殿下,当真是可笑至极!”萧月白冷笑一声,“且殿下何罪之有?你如若要说是韩莳来拜见殿下之故,殿下可是从未邀请过韩莳,乃是你儿韩莳不请自来。再者,你不过一介民妇,切勿要失了分寸,以下犯上,直呼殿下名讳,实乃要杀头的大罪。” 韩二夫人哑口无言,良久,颤声道:“走,你们都走罢,赶紧走。” “行之……”颜珣想再看一眼韩莳的面容,萧月白却是一把扣住了颜珣的手腕子,软声哄道:“殿下,我们走罢。” 颜珣无法,随萧月白出了韩府,又上得马车去。 马车帘子一阖上,便予人遮天蔽日之感,颜珣随即扑到了萧月白怀中,整张脸埋在萧月白颈窝处,双手抱住萧月白的后肩,双腿挤进了萧月白腿间,这分明是寻求安慰的姿态。 萧月白垂下首去,舔舐着颜珣面上的泪痕,颜珣却是流泪不止,泪珠子渗进了萧月白身上的衣衫,又从衣襟不断地没入。 萧月白实在见不得颜珣这副双目、鼻尖通红,满面泪水的可怜模样,却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以最为柔软的调子道:“阿珣,今日起你要吃甚么,我便买甚么予你吃,你要赖床到几时,便赖床到几时,你要我吻你几回,我便吻你几回,你勿要再哭了……” 马车疾驰,哒哒的马蹄声堵塞了颜珣的双耳,又好似踩在了颜珣的心脏之上,顷刻便将原本完好的心脏踩成了一滩肉泥。 颜珣陷入了怔忪之中,幸而有萧月白的嗓音乍然响起,破开马蹄声直击他的脑髓,他想要听清萧月白所言,愈是拼命地去听,心神却是愈加混乱,甚至连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他仰首去望,只见得萧月白宛若涂了唇脂的唇瓣张翕不定。 他不假思索地覆上了唇去,急欲借此宁静心神。 萧月白由着颜珣亲吻,忽地唇瓣一疼,竟是被颜珣咬破了唇角,嫣红的鲜血自破口渗出,少许钻入了颜珣口舌之中,逼得他尝到了血腥味。 颜珣怔怔地松开了萧月白,乍见萧月白唇角染血,顿觉得扎眼得厉害,思绪倏地一片清明,他以指尖小心翼翼地触了下那破口,含着哭腔道:“先生,疼么?” “疼得厉害。”萧月白诱哄道,“阿珣,你再吻我一下,我便不疼了。” “好罢。”颜珣吻了下萧月白,又顺势伏在了萧月白怀中,问道,“先生,你方才说了甚么?我未曾听清。” 萧月白复又将方才一席话一字一字地复述了一遍,之后,取了张锦帕出来,轻轻擦拭着颜珣面上、脖颈的泪水。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3 颜珣乖顺地任凭萧月白擦拭,开口请求道:“劳烦先生助我查明杀害行之的真凶。” 萧月白收回锦帕,颔首应下。 这日是正月初九,不多时,韩家为亡故的韩莳设下灵堂,丧事由韩二夫人操持,当夜守夜之人除却韩二夫人,仅平日伺候韩莳的小厮、侍女,韩二夫人哭晕了数回,一夜间生了华发。 次日,正月初十,文帝昭告天下师远虏已官复原职,再拜辅国大将军。 后日,正月十一,文帝当朝直指赵家谋害师远虏,居心叵测,并将赵家之首赵曦左迁,任副相,激得赵家一众官员纷纷上奏,望文帝收回成命,文帝对此置之不理。 第84章 一更·承·其三十六 正月十二, 韩莳被刺案结案,大理寺少卿孟愈查明凶手乃是在集市打铁的王铁匠,正月初一那日, 王铁匠与妻子余氏因鸡毛蒜皮之事生了口角,余氏泼辣,口舌灵便, 将王铁匠说得一无是处, 而那王铁匠却是拙嘴笨腮,反驳不能, 一时气愤,连堪堪打好的匕首都未记得放下, 便出了门去。 这王铁匠骂骂咧咧地路过一酒肆,随手买了一坛子烈酒,边走边吃酒。 甫出颜珣府邸的韩莳不慎撞到了这吃了大半坛酒的王铁匠身上, 未及致歉, 就被这王铁匠捅了两刀。 王铁匠直言自己当时醉得昏了头, 也不知为何要捅那两刀, 待他回过神来, 猝然见得韩莳扑倒在地, 满身是血,想也未想, 即刻窜逃。 当日,王铁匠当堂被判斩首示众。 正月十三,韩莳下葬, 天还未亮,便一路敲敲打打着,由小厮抬着棺材去了韩家坟地。 韩家坟地位于京城城外,自韩家百余年前定居于京城之后,过世的韩家人尽数葬于此,故而这偌大的坟地,一眼望去皆是坟冢,密密麻麻的,全然望不到边。 现下只东方有一线鱼肚白,周遭俱是一片晦暗,唯有一只只纸糊的白灯笼散着微弱的光亮。 颜珣提着一只白灯笼走在送葬队的最末,他脚步踉跄,幸而由身侧的萧月白搀扶着,才不致于跌倒在地。 白光透纸而出,由于颜珣垂着首的缘故,这白光打在了他的发上,而他的面容则完全隐没在了晦暗之中。 随着他的脚步,白灯笼颤抖不止,白光亦然,终是有一束白光拂到了他面上,只见他双目红肿,面色煞白,好似在忍哭一般半咬着唇瓣。 越过了不知多少坟冢,韩莳的棺材终是安稳地落了地。 小厮将棺材放下之后,便开始掘土,少顷,土坑已然足以容纳韩莳的棺材了。 韩莳的棺材被抬入了土坑之中,在韩二夫人的哭泣声下,金丝楠木所制的棺材渐渐被泥土掩埋了,不久,便再也见不到半点,只一个硕大的土包赫然而立,土包前立起了一块墓碑,上书墓主韩莳的姓名、籍贯、逝世时辰以及立碑之人,土包上头又插上了两面招魂幡,这招魂幡被寒风吹打得摇晃不止,几近折了去。 韩家诸人在边上围着,神色皆是平静,至多不过是叹息韩莳命薄福浅。 韩莳的父亲韩昀负手而立,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韩二夫人原是站立着的,墓碑一立,她便陡地扑到了那漫着寒气的墓碑上头,指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墓碑上的“韩莳”二字,之后,又双手紧紧抱住了墓碑哭泣不止。 诸人皆知她仅育有韩莳一子,韩莳一死,她便再无盼头,且她素来疼爱韩莳,即使韩莳犯了错,她都舍不得动韩莳一根手指头。 韩莳早慧,精通四书五经,韩家认定他前途无量,便削尖了脑袋,在他十岁那年将他送入宫中做了颜玙的伴读,未料想,他竟因颜玙欺辱颜珣之故,而与颜玙生出口角,甚至与颜玙动了手,致使他被文帝逐出了宫去。 韩莳回到韩府后,被好生责罚了一顿家法,以致于他足有一月不能下地,韩二夫人为护着韩莳,亦受了鞭笞,又因教子无方,被罚禁足半月,闭门思过。 而今韩莳过世,余下韩二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当真是可怜至极,旁的韩家女眷听得韩二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由地红了眼,纷纷来劝,费了诸多口舌,见着实劝阻不得,便随她去了。 颜珣望了眼韩二夫人,将手中提着的灯笼交予萧月白,便蹲下身来,在一旁烧纸钱。 纸钱轻薄,偶被寒风拂起,四散而去,颜珣取了一张纸钱凑到坟冢旁的白蜡烛上点了,接着将这张纸钱丢入了纸钱堆中,层层叠叠的纸钱霎时燃了起来,白烟袅袅升起,刺得原就双目生疼的颜珣复又红了眼眶,他忍了又忍,好容易才未落下泪来。 此时偏生风向一转,原本朝坟头飘去的白烟转而全数扑向了颜珣,颜珣当即不住地咳嗽起来,身子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萧月白立在颜珣三步开外,见状,心疼不已,但颜珣与韩莳亲厚,颜珣定要将这纸钱烧尽了才会起身,是以,他索性静默不言。 不多时,纸钱便烧去了大半,颜珣取过一支香来,拨弄着被压在灰烬下的纸钱,以便将纸钱烧得更为干净些。 纸钱还未烧尽,韩二夫人已然哭得嗓子沙哑不堪,不过须臾,不像是哭泣,倒像是鬼哭狼嚎,直听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韩昀欲要将韩二夫人自墓碑上头拉扯起来,那韩二夫人出身江南,身体娇柔,这时,却不知从何处生了气力,无论韩昀如何用力,她都不离墓碑分毫。 “莳儿已过世了,你何必如此,不是平白令莳儿在地下也安心不得么?”韩昀无奈地道,“你且起来罢,你若是哭死在莳儿坟头,莳儿的头七、五七、百日又由何人来操办?” 韩二夫人听得此言,稍作挣扎,到底还是由韩昀扶着起了身来。 韩昀吩咐一侍女将韩二夫人送回府去,后又朝堪堪烧尽了纸钱的颜珣道:“二殿下,逝者已逝,你也勿要太过伤心了。” 颜珣站起来身来,瞧了眼几近被寒风撕碎的招魂幡,淡淡地道:“韩大人,行之在世之时甚为尊敬于你,他死后倘若知晓你不曾为他伤心伤身想必十分之安心。” 韩昀听颜珣语带讥讽,懒得理会,又闻得萧月白道:“韩大人节哀,殿下与我这便告辞了。” 萧月白说罢,行至颜珣身侧,柔声道:“殿下,我们且回府去罢。” 颜珣摇首道:“先生,我想在此陪行之。” “莳儿生前与殿下亲厚,便劳烦殿下在此陪伴莳儿了。”韩昀说罢,端详了墓碑良久,才拂袖而去。 片刻之后,韩莳坟冢前,只余下萧月白、颜珣俩人。 “先生……”颜珣瞥了眼墓碑,而后柔柔软软地唤了萧月白一声。 恰是这时,那一线鱼肚白迅速蔓延开去,明媚的阳光登时破开云层,倾洒下来,又有朝霞映红了一方天空。 少许阳光跌落在了颜珣面上,将他略略扬起的唇角照了分明。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下午六点前更 第85章 二更·承·其三十七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4 因韩二夫人抱着墓碑哭泣不止的缘故, 原该供奉在韩莳墓碑前的一对白蜡烛、一支长香以及诸多供品皆放置在了坟冢一侧,现下长香已烧去了小半,香灰落在了铜制的香炉之中, 层层叠叠地铺陈开来,而那白蜡烛烛火迎风摇曳,不住地淌下烛泪来, 新淌下的烛泪大多附在了早已干涸的烛泪之上, 使得同是铜制的烛台愈加斑驳。 颜珣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诸物移到韩莳墓碑前, 摆放齐整了,才站起身来。 他一站起身, 便侧首向着萧月白瞧去,萧月白长身而立,一双桃花眼中绽着灼灼桃花, 这桃花绚丽无匹, 较天上的朝霞都要绚丽上几分, 衬得萧月白原就昳丽的容貌丽色更盛。 萧月白身着一件暗青色的衫子, 这衫子是极为常见的样式, 无一点刺绣, 与寻常读书人所穿的并没有甚么区别,只用料上好了一些。 寒风乍起, 打得萧月白衣袂纷飞,他的衣襟亦被寒风拂开了少许,暗青色/色调沉闷, 但穿在萧月白身上,竟不知为何平白生出了丽色来,这丽色如同浮动的暗香一般,不如何惹眼,却甚是引人遐思。 颜珣低低地唤了一声“先生”,才回过首去,望着韩莳的墓碑发怔。 颜珣在墓碑前足足站立了近一个时辰,待白蜡烛与长香全数燃尽了,由萧月白劝了又劝,才随萧月白一道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去。 一上得马车,颜珣便扑到了萧月白怀中,双手缠着萧月白的腰身,下颌压在萧月白的左肩,压低声音道:“先生,适才行之下葬之时,可是有人窥视?” 颜珣灼热的吐息全数打在了萧月白耳侧,萧月白心思一动,偏过头去,含住颜珣柔软的耳垂,反将自己的吐息灌进了颜珣的耳孔之中:“阿珣,你亦觉察到了么?” 由于含着颜珣的耳垂之故,萧月白的嗓音极是含糊,这含糊混着浓重的慵懒之意,颇为勾人,下一瞬,这把嗓音之中仿若生出了一只只灵活的猫爪子来,这些猫爪子顺着湿热的吐息爬进了颜珣的耳孔,一路抓挠不休地窜遍四肢百骸。 萧月白的一段脖颈,犹如一大块上好的羊脂玉,轻易地扎进了颜珣的眼中,那脖颈的咽喉处被褚韫破开的伤口虽已愈合了,但细看仍是留下了浅浅的印子。 颜珣顿觉心疼,面颊却是滚烫,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揪住了萧月白腰身的皮肉,吐息渐热,又因体内猫爪作乱而双目含水。 萧月白见状,松开颜珣的耳垂,柔声问道:“阿珣,你的脸怎地这样红?莫不是发热了罢?” 说罢,萧月白抚上颜珣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松了口气道:“幸好并未发热,阿珣,那你的脸……” 颜珣与萧月白四目相接,坦率地道:“我并非发热,而是受了先生的诱惑。” 话音尚未落地,萧月白的咽喉处骤然一热,他垂下首去,伸手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便任由颜珣舔舐了。 颜珣将萧月白咽喉处的皮肉细细地舔舐了一番,末了,他却是在其上重重地咬了一口,留下一圈齿痕才罢休。 萧月白揽住了颜珣的腰身,莞尔笑道:“阿珣,你为何这样爱咬人?” 颜珣义正言辞地道:“我不爱咬人,我只咬先生一人。” “好罢。”萧月白将空暇的左手探到颜珣唇边,抿唇笑道,“阿珣,你还要咬么?” “要。”颜珣急促地应了一声,即刻以齿列扣住了萧月白的中指指尖。 直将萧月白左手的每一根手指都印下了齿痕,颜珣才勉强将手指松了去,而后如同饱腹了一顿珍馐美馔似的,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唇角,又仰起首来,以湿漉漉的黝黑瞳仁凝望住了萧月白:“我还要先生吻我。” 萧月白却是起了捉弄颜珣的心思,他瞥过自己泛着水光的左手,肃然道:“阿珣,你这几日都未好好念书,我身为你的先生为何要吻你?” 颜珣理直气壮地道:“我这几日之所以未曾好好念书,全数是因为先生忙于查案,都不履行诺言。” 他停顿了一下,气呼呼地道:“先生,你说话不算数,你之前分明应下了要在我赖床之时吻我五百下的,但这几日,你只吻了我不过十下。” 这几日,萧月白、颜珣俩人忙于查韩莳被刺一案,颜珣全然没有赖床的功夫。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过错了。”萧月白失笑,抬手戳了下颜珣气鼓鼓的面颊,道,“不过你都未曾赖床,我又为何要吻你?” 颜珣得寸进尺地道:“待行之的案子查清了,我定要赖床一日,让先生吻我一日。” “吻你一日么?”萧月白以留有齿痕的指尖擦过颜珣的唇瓣,故作恭敬地道,“二殿下之言,我不过一介平民,自当遵从。” 颜珣听得萧月白一口应下,又见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满是戏谑,略略有些羞怯地道:“那先生现下便吻我可好?” 萧月白从善如流地覆下唇去,颜珣立刻松开了唇齿,俩人随即唇齿交缠。 颜珣不由软了腰身,整个人宛若他最爱的椰汁千层糕一般,却蒸得过于软糯了些,失了形状,只能无力地瘫软在萧月白身上,他费劲地紧了紧抱着萧月白腰身的双手,才未从萧月白身上滑落下去。 萧月白抬手将颜珣一提,一手掐住了颜珣的腰侧,一手抱住了颜珣的后脑勺。 一吻毕,颜珣满足地喘着气道:“我喜欢先生吻我,先生的吻很甜,我仿佛是吃了好几碟子的椰汁千层糕似的,满颊生甜。” 萧月白轻抚着颜珣的背脊,含笑道:“阿珣,你既已吃了好几碟子的椰汁千层糕,那今日的午膳便免了罢。” “先生,你又欺负我。”颜珣作出一副凶狠模样,呲牙咧嘴地道,“先生,你不怕我咬你么?” “我当真是怕极了。”萧月白附到颜珣耳畔,吹着热气道,“我怕极了你不咬我。” 颜珣耳根嫣红,点了下萧月白齿痕未褪的咽喉,毫不吝啬地道:“待这齿痕褪了,我再好好地咬上一番。” “齿痕未褪又如何?你若要咬,何时都可。”萧月白言罢,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知韩莳今日可能转醒,既然适才那空棺下葬之时有人窥视,若是不出所料,韩莳应是知晓了甚么不该他知晓之事。” 第86章 承·其三十八 正月初六当日, 韩二夫人离开后不久,萧月白与颜珣便匆匆用过早膳,出了门去。 韩二夫人正月初一那日已向大理寺报过案, 是以,俩人径直去了大理寺,到大理寺之时, 接手韩莳被刺案的孟愈正审着旁的案子, 无暇与他们会面,他们便只得在偏厅等候。 俩人各自落座, 片刻后,一小厮端了一壶霍山黄芽出来, 为俩人各倒了一盏,便退下了。 俩人自顾自饮着,一时无话。 萧月白越过袅袅白气, 凝视着颜珣的面容, 颜珣一副喜怒难辨、目无下尘的模样, 一如寻常, 只他的面色却较寻常苍白些, 低垂的眉眼不知怎地透出隐秘的惨然来。 颜珣与韩莳自小亲厚, 颜珣幼年之时曾受尽欺辱,据闻只有韩莳一人曾为颜珣出过头, 纵然颜珣对韩莳无半点情愫,但于颜珣而言,韩莳亦是极为紧要之人, 死不得。 且韩莳是被颜珣冷言赶走之后出的事,颜珣定然为此自责不已。 萧月白见四下无人,低声唤了一声:“阿珣。” 颜珣恍若未闻,直到萧月白又唤了一声,他才怔怔地抬起首来,朝着萧月白问道:“先生,何事?” 萧月白柔声笑道:“无事,我不过是想唤你一声罢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5 颜珣忽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探过一只左手来,覆在萧月白端着霍山黄芽的手上,双目蒙上了少许湿意,启唇道:“先生,我有些冷。” 颜珣的手温热,半点不冷,但他却以泫然欲泣的神情向自己索取温暖,是因韩莳之故罢。 萧月白亦放下了茶盏来,将颜珣的左手拢在了掌心,好生抚慰。 茶盏既去,漫在萧月白眼前的袅袅白气便远去了些,颜珣的神情登时更为清晰——苍白的面颊、水汽泛滥的双目以及半咬的唇瓣。 “阿珣……”萧月白低叹一声,将颜珣的另一只手也捉进了自己手中。 颜珣任由萧月白拢着自己的一双手,少时,低喃着道:“行之不会死,我定然会救活行之,也定然会查清是谁要害行之。” 萧月白颔首道:“你既要救韩莳,韩莳自然不会死,真相也必然会水落石出。” 说罢,萧月白不知该如何言语,抿着嘴唇,望住了颜珣。 颜珣像是对自己方才所言没甚么把握,头颅愈发低垂,少顷,萧月白已能窥见他从衣襟处透露出来的一段雪白细腻的后颈。 萧月白扫过身侧茶几上的那两盏霍山黄芽,而后腾出右手来,只以左手拢着颜珣的一双手,紧接着,他以右手端起霍山黄芽饮了一大口,不去咽下,却是含在口中,他的右手即刻放下了霍山黄芽,转而覆上了颜珣的后颈,又从后颈一路抚过毛茸茸的后脑勺、柔软的额发、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梁、秀气的鼻尖、发白的唇瓣、小巧的下颌,末了,他挑起下颌,逼得颜珣仰首望着他。 颜珣仰首凝望着萧月白,软声道:“先生,你是要吻我么?” 萧月白一语不发,压下唇去,以舌尖挑开了颜珣的唇瓣,又轻轻地敲打着齿列,诱哄颜珣将其松开。 颜珣乖巧地松开了齿列,下一瞬,一口温热的霍山黄芽被渡了进来,他猝不及防之下,岔了气,不住咳嗽起来。 这咳嗽倒是使得颜珣的面颊添了不少人色,再无适才的苍白。 萧月白的左手仍是拢着颜珣的一双手,右手轻拍着颜珣的背脊为他顺气。 一口霍山黄芽混着萧月白的气息滑过咽喉,落入腹中,甚为暖和,这热度霎时蔓遍颜珣的每一寸皮肉,使得他原本发紧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些。 他止住了咳嗽,缓过气来:“先生是要安慰我么?” 萧月白不答反问:“阿珣,你想要我安慰你么?” “想。”颜珣坦率地道,“那先生再喂我一口罢。” 萧月白依言又喂了一口霍山黄芽与颜珣,颜珣将霍山黄芽全数咽下了,而后将一双手从萧月白手中抽了出来,笑道:“先生,我已不冷了,多谢先生。” 颜珣虽然露出了笑容来,但这笑容却是勉强至极,萧月白以指尖点在了颜珣的唇角,一双桃花眼盯住了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一字一字地道:“阿珣,你在我面前无须勉强自己,若非发自内心,便不要笑了。” “我怕先生担心我。”颜珣收敛了笑容,“但我确实已不冷了,从先生口中渡来的霍山黄芽很暖和,先生的手也很暖和,倘若不是你我身在这大理寺,我直想赖在先生怀里不起来,更想让先生再喂我几口霍山黄芽。” “那便好……”萧月白方吐出三个字来,却闻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多时,孟愈行至俩人身侧,行礼道:“大理寺少卿孟愈见过二殿下,萧先生。” 孟愈生得一副好相貌,一身官袍将他衬得愈加俊美,又平添清高洁净之感。 萧月白与颜珣皆是初见孟愈,萧月白一介平民,大理寺少卿则为正四品,故而起得身来,恭声行礼道:“见过孟大人。” 孟愈与萧月白年岁相仿,萧月白三元及第之时,孟愈却不过是过了会试,萧月白之名于一众仕而言着实是如雷贯耳,孟愈又听闻萧月白不但满腹才学,姿容更是出众,今日一见当真不假。 孟愈摆摆手道:“萧先生客气了,你且坐下罢。” 颜珣觉察到孟愈正细细打量着萧月白,心下陡生不快,面上却是不露,只淡淡地道:“孟大人,韩莳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韩莳被刺之时,四下无人,近处也无凶器,凶手甚至连一个脚印都未留下,初一那日落着雪,怕是就算有线索,也被雪掩埋了罢,韩莳又是昏迷不醒,这案件甚为棘手。”孟愈蹙眉道,“奇的是在集市打铁的王铁匠今晨却前来投案自首,他道初一那日自己与妻子余氏生了口角,一气之下摔门而出,路过一酒肆之时买了一壶烈酒,喝得半醉之时,韩莳一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他一时昏了头,用从家里带出来的匕首刺了韩莳两刀。” 萧月白问询道:“那王铁匠投案之时,可带了凶器来?” 孟愈答道:“带了,乃是一把堪堪打好的匕首,我适才已差人去对比过韩莳的伤处了,那把匕首确是凶器无误。” 萧月白再问:“那王铁匠素日为人如何?” 孟愈思索着道:“那王铁匠素来好酒,终日喝得酩酊大醉,他的妻子余氏时常为此与王铁匠闹,但那王铁匠脾气虽然算不得好,可莫要说杀人了,连人都未打过。” 萧月白饮了一口霍山黄芽,不紧不缓地道:“今日是正月初六,案发那日是正月初一,王铁匠倘若当真有自首的心思,为何要耽搁这许多功夫?莫不是杀了人夜不能寐,受不得心里煎熬了罢?且孟大人你道你尚未寻到分毫线索,那王铁匠也应当知晓自己未留下任何把柄,他又何故要来投案?许时日一长,此案便会变作无头公案。” 孟愈沉吟道:“目前疑点有二,其一,王铁匠初一当日确实是出了门去,确实是买过酒,但除却他本人,无人、亦无丁点线索可证明他曾撞见过韩莳,又下手捅了韩莳两刀;其二,假若他并非凶手,凶器为何在他手中?” 萧月白思忖须臾:“依我所见,那王铁匠有可能是代人顶罪。” 孟愈无奈地:“王铁匠是否真凶尚未可知,但左右无旁的线索,只能先将这王铁匠好生审问一番。” 许久未出声的颜珣道:“那便先如此罢,敢问孟大人何时提审王铁匠?” 孟愈回道:“我已着衙役将王铁匠提来了,片刻之后,便升堂提审王铁匠。” 颜珣问道:“孟大人可否容我与萧先生旁听?” 颜珣贵为皇子,此案受害者韩莳又是颜珣表哥,孟愈遂一口应允:“那二殿下、萧先生请随我来罢。” 萧月白、颜珣随孟愈到了堂下,在一侧坐了,孟愈高坐于堂上,少顷,那王铁匠便被提了上来。 此番堂审审了约莫一个时辰,王铁匠咬死了是自己醉酒不慎捅了韩莳两刀,又辩解自己并不是有意为之,望孟愈能宽大处理,勿要砍了自己的脑袋。 堂审之后,萧月白行至孟愈面前,请求道:“此案如若有进展,还请孟大人知会一声。” 孟愈笑道:“这是自然。” 萧月白致谢道:“多谢孟大人。” 萧月白、颜珣告别孟愈,出了大理寺,坐马车去看望韩莳。 躺在床榻之上的韩莳昏迷不醒,面色颓败,几无人色。 颜珣握着韩莳的手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韩莳都无半点知觉。 韩二夫人立在一旁,恳求道:“二殿下,莳儿原本前途无量,是因为你的缘故才与太子殿下动了手,后又被赶出了宫来,莳儿待你不薄,你定要救得莳儿性命。” 韩二夫人这番话说得着实不入耳,萧月白扫了她一眼,朝颜珣柔声道:“殿下,我们走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6 “好罢。”颜珣仔细地将韩莳的手藏入了厚实地棉被之中,又望了韩莳良久,才起身与萧月白回了府邸去。 已过了午膳时辰,颜珣没甚么胃口,萧月白索性让厨娘下了两碗面疙瘩来,这面疙瘩里头添了些青菜、肉丸子,又盖了一只金黄的荷包蛋。 颜珣略略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竹箸,发起怔来。 萧月白将颜珣揽到怀中,又将他的一双手拢在了掌心,哄道:“阿珣,再吃些可好?” 颜珣望住萧月白,仰首蹭了蹭萧月白的唇瓣,乖巧地道:“好罢,那先生喂我。” 这面疙瘩落在颜珣口中没甚么滋味,但因怕萧月白忧心,颜珣到底还是由萧月白喂着将一碗面疙瘩全数收入了腹中。 用罢面疙瘩,萧月白、颜珣俩人去察看了韩莳遇刺的砚台巷,又询问了这砚台巷附近的住户,果真一如孟愈所言,无一点线索。 次日,正月初七,俩人除却焦急地等待韩婕妤的回信外,又去查了王铁匠此人,亦是一无所获。 第87章 承·其三十九 正月初八, 萧月白、颜珣进宫拜见文帝,文帝应允颜珣若能将师远虏寻来,便将能救得韩莳性命的还魂丹赐予颜珣。 正月初九, 萧月白、颜珣顺利从文帝手中拿到了还魂丹。 但,便是由于服下了这还魂丹的缘故,韩莳竟是呕血而亡。 韩莳过世一个余时辰之后, 韩家已布置好了灵堂, 韩二夫人颤着手为韩莳擦过身,又为其换上了亲手缝制的衣衫, 这衣衫内里夹了一层厚厚的棉絮,穿起来定然很是暖和。 韩二夫人不敢落泪, 怕泪水污了韩莳的尸身,她忍了又忍,终是放下韩莳的尸身, 去哭了一通, 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抱起韩莳为他束发, 她已有不知多久未曾为韩莳束过发了, 昔日种种霎时接踵而至——甫出生之时小小软软的韩莳、牙牙学语的韩莳、一步一晃地张着小手要她抱的韩莳、多次得到书院先生夸赞的韩莳、入宫前向她拜别的韩莳、被逐出宫后, 又被韩昀打得半死的韩莳、远游前与她约定年前平安返家的韩莳…… “莳儿,你说的话全然做不得数……”韩二夫人哑声责备, 手下不停,待束好发,她才瞧见自己掌心伏着一缕发丝, 竟是她不慎从韩莳头上扯下来的。 韩莳的发丝冰凉,一点温度也无,与韩莳的尸身无异,逼得韩二夫人遍体生凉。 韩二夫人凝了凝神,仔细地将这缕发丝藏于怀中,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韩莳的尸身放于一口金丝楠木所制棺材之中。 韩二夫人做罢这些,候在旁边的那群和尚便围着棺材做起了法事,以便超度亡魂。 法事做了一夜一日,和尚们暂且歇息去了,只余下韩二夫人与平日伺候韩莳的一小厮以及一侍女。 夜色深沉,灵堂内烛火影影绰绰,供在案前的香灭了又续,续了又灭,铜制的香炉底下早已积攒了一层厚厚的香灰,加之这一夜一日又烧了不少的纸钱,熏眼的烟火气将偌大的灵堂填得结结实实,一时间难以散去。 韩二夫人立在棺材前发怔,身子猝然一歪,竟直直地扑到在棺盖之上,随即滑落在地,失去了意识。 小厮与侍女见状,吓得赶忙扶起昏迷的韩二夫人出了灵堂,回房去,又急急地请了大夫出诊。 三人既去,偌大的灵堂内空无一人,只余下韩莳的一口棺材与诸多供奉之物。 时近正月十五,高悬于天穹的玉盘已然近乎正圆,月光清亮,斜斜地透窗而入,偏生坠落在放置于灵堂中央的韩莳的棺盖上头,柔柔软软地铺展了开来。 一室静谧,突地,那棺材内居然生了动静,不知是甚么活物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棺盖。 这敲击声不过一下便止歇了,但隐在灵堂之外的陆子昭耳力上佳,却是听了个分明。 他施展身法,眨眼的功夫,便立在了棺材之前,侧耳去听,里头却再无半点动静。 他手指一点,分量不轻的棺盖即刻开了小半,躺于其下的韩莳不知为何竟活了过来,虽然仍旧昏迷不醒,但心口已规律地起伏着,亦有了鼻息。 陆子昭一惊,为防旁人觉察,旋即阖上了棺盖,只余下一小条缝隙,随后飞身而出,赶去禀报萧月白此事。 萧月白方将伤心不已的颜珣哄睡了,正抱着颜珣假寐,听得陆子昭的叩门声,欲要起身,沉睡中的颜珣似有所觉,立刻死死地以双手钳制了他的腰身以及双手,更以双腿缠紧了他的双腿,使得他动弹不得。 萧月白怕惊醒了颜珣,不敢用力,无法,只得轻声道:“子昭,你进来罢。” 陆子昭进得门来,乍然见得颜珣抱紧了萧月白,稍稍一怔,颜珣素日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竟然这般依赖萧月白。 陆子昭凑到萧月白耳侧,压低声音道:“公子,那韩莳竟然未死。” “韩莳未死?”萧月白愕然道,“那如今韩莳人在何处?” 陆子昭答道:“韩莳尚在棺木之中,只敲了下棺盖,便又昏迷了过去,除却我之外,应当还无人知晓此事。” 萧月白思忖须臾,道:“子昭,那便劳烦你将韩莳偷出来罢。” 陆子昭应诺,转身离去。 韩莳之死颇为蹊跷,萧月白原是提防杀人凶手会来确认韩莳的尸身,才令陆子昭藏在韩家,未料想,竟是意外救得了韩莳的性命,倘若无人发现棺材之中的韩莳又活了过来,韩莳必将闷死在里头。 “阿珣,阿珣,你且醒醒。”萧月白低声轻唤,颜珣无丝毫回应。 萧月白只得硬生生地从颜珣的钳制之中抽出右手来,颜珣登时本能地睁开眼来,望住了萧月白,口齿不清地道:“先生,你勿要离开我。” 说罢,颜珣讨好地吻上了萧月白的唇角,复又哀求道:“先生,你勿要离开我。” 萧月白任由颜珣吻了片刻,才将右手覆到了颜珣面上,柔声道:“阿珣,韩莳未死。” “韩莳未死?”颜珣怔忪着重复了一遍,少顷,双目清明,“行之没有死?” 萧月白颔首道:“适才子昭前来禀报了此事,只可惜韩莳仍旧昏迷不醒,我已命子昭将韩莳偷出来,韩莳被刺一事蹊跷得很,韩莳留在韩家怕是不妥。” 颜珣听罢,欢喜地从床榻上蹦了起来,拣起中衣穿了,又穿上外衫,便坐在床榻旁,晃着双腿。 萧月白亦起身穿衣,他方要系上外衫的系带,颜珣却是扑了过来,他未使气力,由着颜珣将他扑倒在床铺上,随后,颜珣抱住了他的腰身,阖上双眼,压下了唇来。 俩人吐息交缠,唇舌相接,颜珣的唇瓣温热,萧月白心下甚为庆幸韩莳尚在人世,假若韩莳当真过世,颜珣不定会消沉几日。 一吻毕,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激动地连声道:“先生,行之没有死,行之没有死……” 萧月白吻了下颜珣的眉心,含笑道:“阿珣,你且先松开我,我须得差骆颍去请一信得过的大夫来为韩莳诊脉。” “好罢。”颜珣从萧月白身上翻身而下,萧月白出得卧房,将已入睡的骆颍唤醒,作了吩咐。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7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陆子昭扛着昏迷不醒的韩莳回来了,又是片刻,一大夫随骆颍匆匆而来。 年迈的大夫探过韩莳的脉,又询问了韩莳之前的症状,便断言道:“这位公子想来是因失血过多才致昏迷不醒,但他已无性命之忧,不出十日便能转醒。” “多谢大夫。”颜珣亲手将诊金交予大夫,亲自送大夫出了府门,又令骆颍将大夫好生送回去。 这府邸有一处暗室,为求万全,萧月白将暗室收拾了一番,便将韩莳藏于暗室。 萧月白又令陆子昭看紧了韩府,陆子昭奉命而去,只可惜停灵期间,无一人窥探。 正月十三,韩莳下葬,韩莳这棺材乃是一口空棺,不过是盛着些陆子昭塞进去的石块,幸而无人觉出异样来。 萧月白与颜珣目送空棺下葬,颜珣又在韩莳墓前作了一出戏,才坐马车回了府去。 俩人一回府,萧月白便持着烛台与颜珣一道穿过一条狭长的密道进了暗室去,韩莳躺在暗室的床榻之上,面色已恢复成了寻常模样,吐息平稳,却还未转醒。 颜珣在床榻边坐了,抓着韩莳的一只手,焦急地道:“行之,你为何还不醒?” 萧月白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头,行至颜珣身侧,劝慰道:“阿珣,你勿要焦虑,昨日大夫来诊脉之时,道韩莳体征已如常人一般,韩莳想来这几日便能转醒。” 颜珣仰首望住萧月白,又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腰腹,闷声道:“我确是有些心急了。” 萧月白抬手揉了揉下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而后俯下身来,探到颜珣的小腹,软声问道:“阿珣,你饿了么?” 颜珣原本一点都不饿,被萧月白的手掌一探,才忽觉腹中空空荡荡的。 他将韩莳的手放回棉被之中,又为韩莳掖了掖被子,方站起身来,牵了萧月白的手,笑道:“先生,我们去用午膳罢。” 今日出门之前,萧月白已将午膳菜色吩咐下去了,现下厨娘已全数备妥了,故而俩人一进得饭厅,落了座,堪堪吩咐上菜,膳食便送了上来,分别是粉蒸肉、金针菇炖牛肉、豆腐闷鱼、翡翠白玉羹以及颜珣最爱的椰汁千层糕。 颜珣快手取了一只椰汁千层糕吃了,一只还未咽下,又抓了俩只往嘴里塞。 萧月白见颜珣如同在双颊藏了坚果的松鼠似的,不由取笑道:“阿珣,你吃得这样急作甚么,又无人与你抢。” 颜珣一面拼命咀嚼着,一面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你当真不与我抢么?” 萧月白失笑:“阿珣,你喜欢我与你抢么?” 颜珣好容易将三只椰汁千层糕咽了下去,才道:“我大人大量,就算先生与我抢,我也决计不会动气。” 萧月白用着翡翠白玉羹,摆摆手道:“你既不会动气,我与你抢作甚么?” 颜珣夺过萧月白手中的调羹,恶狠狠地用了一大口萧月白碗中的翡翠白玉羹,气呼呼地道:“先生就爱欺负我。” 萧月白暗忖道:再过些时日,我或许会将你欺负哭。 绮念一起,便被萧月白压了下去,他笑吟吟地凝视着颜珣:“阿珣,你要我喂你喝这翡翠白玉羹么?” 颜珣将调羹还予萧月白,故作为难地道:“先生既要喂我,我也不好拒绝。” 萧月白心知颜珣喜欢向自己撒娇,也喜欢自己亲手喂他,并不戳破,只将一调羹的翡翠白玉羹送到颜珣唇边,勾唇一笑:“吃罢。” 颜珣却不张口,双目熠熠生辉,又略带羞怯地道:“我要先生以口喂我。” 萧月白依言而行,含着翡翠白玉羹,吻上了颜珣,而后将那翡翠白玉羹渡了过去。 这翡翠白玉羹,名字听着富贵,却不过是小青菜切成碎末,添了些打好的蛋白,勾芡而成。 但于颜珣而言,这翡翠白玉羹却是人间难得的珍馐美馔,他舔了舔唇瓣,又撒娇道:“先生,再喂我一口。” 如此这般,俩人费了许久的功夫才用罢了午膳,其后,去了大理寺见孟愈。 可惜,孟愈处并无进展。 第88章 承·其四十 萧月白、颜珣俩人方从大理寺回来, 尚未行至府邸,却远远地瞧见陆子昭侯在大门口。 萧月白知晓陆子昭定有要事,加快了脚步, 颜珣亦急急地跟了上去。 三人进得书房,陆子昭赶忙禀报道:“公子,我已寻到了一具与韩公子年龄、身形相仿的尸身, 可要将那尸身充作韩公子的尸身放入棺木之中?” 放入棺木之中的尸身想来不会有人细看, 且尸身不日便将布满尸斑,腐烂了去, 变作一把白骨。 故而,萧月白原本打算将一具尸身放入韩莳的棺木之中, 充作韩莳的尸身,但奈何这偌大的京城竟一时间寻不到与韩莳年龄、身形相仿的尸身,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而今那空棺已下葬, 大费周章地将一具作伪的尸身放进去, 只怕更为容易惹人生疑, 且倘若被人撞见了去, 反倒是弄巧成拙了。 萧月白思忖须臾, 摆摆手道:“不必了,子昭, 你这几日辛苦了,下去歇息罢。” 陆子昭应诺,转身离去。 萧月白将立在一旁的颜珣的手捉了过来, 摩挲了两下。 颜珣顺势在萧月白腿上坐了,一手任由萧月白摩挲着,一手勾住萧月白的后颈,仰起首来,凝望着萧月白道:“先生,你可是有甚么要说的?” 萧月白柔声问道:“阿珣,你认为行凶之人是那王铁匠么?” 颜珣摇首道:“不是,倘若是王铁匠,那空棺下葬之时,便应当不会有人窥视才是。” “确是如此。”萧月白蹙眉道,“现如今孟愈处毫无进展,那王铁匠咬死了是自己所为,韩莳明面上乃是已死之人,杀人是要偿命的,假若那王铁匠是为人顶罪,何苦要以命相替?且据这几日所查,那王铁匠应当未曾得到过半点好处,更何况是足以用命来换的好处。”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只是那王铁匠已被孟愈打下死牢,判处斩刑,却仍是不改口,莫非当真是他所为不成?” 萧月白将颜珣的左手焐热了,而后将颜珣勾在他后颈的右手捉了下来,拢在掌中,外头起了风,分明已是早春,却无一丝暖意,风寒刺骨,刺得颜珣的双手俱是冰冷。 一阵阵暖意接连不断地从萧月白的掌中渡了过来,颜珣将头颅靠在萧月白肩上,半阖着眼,发出如同猫儿一般的咕噜咕噜声。 他舒服得几近要睡过去了,却忽而听得萧月白道:“许行凶的并非王铁匠,但王铁匠本人却误认为是自己为之,假设王铁匠初一那日不是他以为的喝了半醉,而是醉得意识全无,真凶用王铁匠的匕首捅了韩莳两刀之后,将匕首塞到王铁匠手中,待王铁匠稍稍清醒了些,他只记得韩莳撞到了自己,却乍然见得自己手中染血的匕首,又见不远处重伤倒地的韩莳,便下意识地认定是自己昏了头,才捅了韩莳两刀。” 颜珣猜测道:“若是当真如此,那王铁匠饮的那壶酒必定有古怪。”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8 萧月白松去了颜珣已然温热的右手,转而揽住了颜珣的腰身,含笑道:“不如我们再去一趟大理寺罢。” 俩人复又去了大理寺,孟愈审罢王铁匠,正在偏厅饮着一盏洞庭碧螺春,这洞庭碧螺春乃是周惬送予他喝的,着实是粗劣得紧,一入口,便全是茶末子。 他吐了一口茶末子,勉强饮下,见得萧月白与颜珣去而复返,奇道:“二殿下,萧先生,你们怎地又回来了?” 萧月白但笑不语,颜珣径直走到孟愈面前,问道:“孟大人,你可曾想过王铁匠饮得那壶酒许有些古怪?” “那壶酒么?”孟愈无奈地道,“那酒已饮尽了,那壶酒的酒壶据王铁匠所言被他随手丢在了他后院之中,只是王铁匠投案自首后,去他家看热闹的百姓甚多,将那酒壶踩碎了去,王铁匠后院之中本就丢着许多酒壶,这许多酒壶碎作一地,已被他的妻子余氏打扫干净之后,处理掉了。如今若是要查那酒壶,只怕是无从查起。” 孟愈放下茶盏,望住了颜珣,道:“二殿下,你既然怀疑那壶酒有古怪,不如我再去将那酒肆细查一番,我之前虽已去那酒肆询查过,却是未查出甚么不寻常来。” 颜珣颔首道:“如此,便劳烦孟大人了。” 萧月白心中暗忖道:倘若韩莳当真知晓了甚么不该知晓之事,那酒肆必定查不出甚么不寻常的来。 萧月白、颜珣拜别孟愈,孟愈亲自带人将王铁匠买酒的酒肆细查了一番,无一点不寻常之处,王铁匠买的酒乃是最为低廉的白酒,王铁匠还是这酒肆的常客,买的酒十之八/九便是这白酒。 正月十三日,韩莳的空棺下葬,除却下葬之时有人窥视之外,无旁的异样,韩莳兀自昏迷不醒。 正月十四日,韩莳仍是未醒。 第89章 转·其一 正月十五, 上元灯节,萧月白穿了一身暗红色的儒衫,与身穿水色长衫的颜珣一道出了门去。 颜珣的府邸甚为偏僻, 俩人乘了马车,及至热闹处,才下车而行。 天上的玉盘已呈正圆, 因无半点浮云遮住的缘故, 清朗而透亮的月光轻易地便倾洒了下来,恍若要将暗夜换作白日一般, 人间亦是不遑多让,一片的火树银花。 街上人流如织, 萧月白、颜珣俩人行走于人流之中,街道两旁支着诸多小摊子,小贩卖力地叫卖着, 其中有不少小摊子售卖着现做的吃食, 腾腾的热气伴着诱人的香气霎时扑面而来。 萧月白原就生得昳丽无匹, 被洒了一身月光之后, 眉眼间丽色更盛, 一双唇瓣嫣红欲滴, 裸/露在外的肌肤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光泽诱人, 而包裹于暗红色缎子内里的肌肤,却是更为惹人遐思,连他鬓角的一缕乱发都颇具风情, 直引得旁人驻足观望。 萧月白对旁人的目光若无所觉,他从衣袂中取出几个铜板,买了一袋子热乎乎的海棠酥,又从中取了一只送到颜珣唇边,柔声道:“阿珣,要吃么?” 颜珣心下对旁人落在萧月白身上的目光甚是不满,面上却仍是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他将萧月白指尖的海棠酥一口吞下,含含糊糊地道:“先生,我们去前面赏花灯罢。” “好罢。”萧月白粲然一笑,指了指手里抱着的那袋海棠酥,道,“阿珣,你还要吃么?” 诸人见萧月白亲手喂予颜珣吃食,俱是艳羡不已,颜珣见状,满心欢悦,却甚为冷淡地道:“要,我要先生喂我。” 为妨被人群冲散,颜珣离萧月白更近了些,右臂几乎与萧月白的左臂贴在一处,随着脚步,暗红色的缎子与水色的缎子不轻不重地摩擦着,好似纠缠在了一处,难解难分。 颜珣忽觉右臂热得厉害,热度急急地窜至心尖,逼得他生了躁意,这躁意一时间难以排遣,他暗暗地咬了一下萧月白拈着海棠酥的指尖,才缓了过来。 一片湿热漫在指尖,紧接着,又有微不可觉的痛意传来,萧月白低首一笑,以指尖揩去颜珣唇边的碎末子,而后买了些颜珣喜爱的吃食,才与颜珣一道往前走去。 不远处便是数不清的花灯——纱灯、宫灯、龙凤灯、棱角灯、礼花灯、十二生肖灯……民间之物算不得多精致,但一盏一盏地悬挂着,形状各异,色彩缤纷,也极是赏心悦目,这些花灯偶被夜风拂起,摇曳不定,有些花灯上缀了穗子,这穗子便在风中打着旋子。 萧月白自己吃了一只海棠酥,又将最后一只海棠酥喂予颜珣,才含笑问道:“阿珣,你要去猜灯谜么?” 颜珣本是打算在萧月白面前好好表现一番的,但萧月白实在太过惹人注目,他若是去猜灯谜,顺利得了头筹,难免会为伴在他身侧的萧月白引来更多的目光。 故而,颜珣连连摇首道:“我不要去猜灯谜。” 面前的颜珣神色无异,但萧月白却从中窥见了一丝别扭,萧月白放软声音问道:“阿珣,你可有甚么不快么?” 下一瞬,颜珣的手指附上了萧月白的手背,又从手背攀爬上去,潜进了宽大的衣袂中,将萧月白小臂赤/裸的肌肤好生摩挲了一遍,末了,五指挤进了萧月白的指缝之中,才答道:“我并无不快。” 俩人身在人流之中,萧月白不便细问,只能反握了下颜珣的手。 大庭广众之下,俩人双手交握终究不妥,颜珣深吸了一口气,便将手从萧月白指缝间抽了出来。 四周花灯璀璨,又有烟花直冲上天,绽放开去,一朵朵的绚烂至极,夺目生辉。 放烟花那处距离俩人尚有一段距离,烟花持续不断地燃着,旁人皆是赞叹不已,颜珣却顿觉双耳仿若被炸了开来,耳膜生疼,有轰鸣声久久不散,他登时头疼欲裂,本能地扑到萧月白怀中,阖上了双目,眼前却不知怎地有朦朦胧胧的画面快速掠过,如同人死前会现于眼前的走马灯似的,他欲要将那些画面看个分明,却是束手无策,唯有任凭其飞掠而过,只萧月白一双桃花眼破开迷雾,朝着他望了过来。 “阿珣,阿珣……”萧月白忽见颜珣双眉尽蹙,连声唤道,“阿珣,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头疼骤然散去,颜珣费力地定了定神,仰首凝视着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笑道:“无事,不过是被这烟花声惊了一下罢了。” 说罢,他望了眼烟花,低声道:“先生,我们回去罢。” 萧月白抚过颜珣毛茸茸的额发,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疑惑地道:“阿珣,你不是盼了许久的上元灯会了么?为何这样急便要回去?” “我……”颜珣扫过诸多的行人,心生羞怯,快步向前而去,“先生,我们走罢。” 萧月白疾步跟了上去,一旁的河边有成群结队的妙龄女子在放荷花灯,这荷花灯里头置着一小截蜡烛,荷花灯在河面上漂漂荡荡的,灯火映在水面上,灯影水光,相映成辉,带着女子们的寄望往远处去了。 其中有几个女子放罢荷花灯,站起身来,乍然瞧见了萧月白,皆是含羞掩面。 颜珣更是不悦,捉过萧月白的一只手腕子,冷声道:“先生,我们走快些。” 人流渐少,不多时,俩人周遭便只稀稀疏疏的行人。 俩人一时无话,上了候在一旁的马车去,待俩人回到府邸,颜珣扯着萧月白进了卧房,又将萧月白逼到墙面上,踮起脚尖来,一口咬住了萧月白的唇角。 萧月白的背脊抵着冷硬的墙面,任由颜珣噬咬,他抬起右手来轻拍着颜珣的后背,左手则揽住了颜珣的腰身。 颜珣在尝到血腥气之前,松开了萧月白的唇角,软身扑到萧月白怀中,蹭了又蹭,:“我不喜欢旁人看先生,我想将先生藏起来,不予旁人看到半点。” “这便是你不快的原由么?”萧月白抚过颜珣的耳侧,“我倒是半点未曾注意到旁人的目光,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过路人,看我还是不看,无关紧要。” 颜珣闷闷地问道:“先生不觉得其中有几个女子身姿妖娆,容貌甚美么?” “她们美与不美,我倒不知。”萧月白莞尔笑道,“我只知我的阿珣生得是端丽雅致,动我心魄。”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89 第90章 转·其二 萧月白停顿了下, 笑意渐退,他抬手挑起颜珣的下颌,紧接着, 望住了颜珣黝黑的瞳仁,淡淡地道:“阿珣,你已到了说亲的年纪, 你既觉得那几个女子身姿妖娆, 容貌甚美,那倘若其中最为出众的那个女子执意要嫁你为妃, 你意下如何?” 闻言,颜珣眉开眼笑地道:“先生, 你这是呷醋了么?” 萧月白原本打算逗弄下颜珣,见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目尽是笑意,便顺势道:“我确是呷醋了。” 颜珣踮起脚来, 安慰似的舔了下萧月白印着浅浅齿痕的唇瓣, 同时双目灼灼地盯住了萧月白:“先生生得这样好看, 那些女子全数加起来都及不上先生的一缕发丝, 且我已应允先生不娶妻, 自是不会食言而肥。” 颜珣说罢, 目光被如同羊脂玉一般的肌肤勾着,不由往下蜿蜒而去, 萧月白的衣襟齐整,只一点锁骨从暗红色的缎子里溜了出来,但只这一点锁骨已是万分勾人, 颜珣霎时一怔,偏是这时,萧月白垂首吻了下他的眉间,又柔声道:“阿珣,今日是上元灯节,我让厨娘备了汤圆,我们一道去用一些罢,再分一些汤圆与方才买来的吃食予骆颍、子昭以及府中伺候之人以示体恤。” 萧月白柔软的话语入了耳,颜珣却全然顾不得回应,他只觉得萧月白的嗓音甚是悦耳动人,倏地,有一个念头在他脑中炸了开来,下一瞬,已然有话语挤到了喉间,他张了张口,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只拼命地将萧月白往床榻拽去。 萧月白不明所以地问道:“阿珣,你乏了么?” “我……”颜珣应了一声,脚步慌乱地将萧月白扯到床榻旁,抬手一推,即刻欺身覆上。 萧月白仰面凝望着颜珣,软声道:“阿珣,你想做甚么?” 颜珣终是寻回了声音,他霎时满面生红,连耳根都红得仿若能滴下血来,但纵然羞怯不已,他仍是坦率地道:“我想剥了先生的衣衫。” 萧月白略略吃了一惊:“剥了我的衣衫之后,你要如何?” “我也不知。”颜珣听得萧月白发问,指尖紧紧地揪住了萧月白的一寸衣襟,他手背上头的青筋因过于用力而凸显了出来,暗红色的缎子随即起了皱,几乎要被撕裂了去。 见萧月白再无反应,他眨了眨湿漉漉的双目,缓缓地垂下了首去,指尖如同被烫到了似的,猝然松开,怕极了萧月白拒绝于他。 颜珣这副模样犹如被丢弃的奶猫一般,又是可怜又是委屈,分明是他要剥自己的衣衫却更像是被自己好生欺负了一番。 萧月白不觉失笑,他伸手抚摸了下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应允道:“好罢,你要剥便剥罢。” 颜珣颤着手,望着萧月白踟躇良久,才将萧月白的衣襟扯了开来,形状姣好的锁骨失了暗红色缎子的遮掩立刻展露了出来,引得颜珣张口去咬。 衣襟大开,萧月白任由颜珣啃咬舔舐,不知过了多久,颜珣才翻身而下,心满意足地道:“先生,我们去吃汤圆罢。” 萧月白站起身来,方要将褪至双腕的衣衫穿好,却见心口、腰腹尽是齿痕,二分无奈,八分纵容地道:“阿珣,你怎地这样爱咬人?” 颜珣尚且有些悸动,气息不稳,但仍是理直气壮地答道:“并非我要咬先生,是先生太过秀色可餐,逼得我不得不咬。”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过错了。”萧月白从不自矜容貌,听得此言,却不禁暗想道:假若前一世阿珣也爱我的容貌该有多好。 萧月白收敛起思绪,将衣衫整理妥当,这才朝颜珣道:“走罢。” 萧月白先去了庖厨,令厨娘将备好的汤圆下锅煮了,并将自己方才从夜市买来的吃食热了,才命一小厮将府中之人尽数召来。 这府内,除却萧月白、颜珣以及陆子昭、骆颍之外,仅有两个小厮,两个侍女,一个厨娘,原先文大人送来的两个女子早已由萧月白觅了良人送出府去了。 不多时,众人已齐聚于饭厅,只少了陆子昭一人。 颜珣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容,笑道:“今日是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大家若是不嫌弃,便与我一道吃些汤圆可好?” 颜珣一贯喜怒难辨,亲近之人只萧月白一人,而今他唇角带笑,全然不顾及身份,要与众人一道吃汤圆,众人俱是受宠若惊,其中那厨娘原还奇怪为何萧月白要命她做了足有二百个汤圆,现下才了然。 “谢过殿下。” “多谢殿下。” …… 众人纷纷行过礼,才一一从厨娘手中接过汤圆。 汤圆热气腾腾的,乃是猪油豆沙馅的,馅料十足,一口下去,又甜又糯的豆沙便柔柔软软地淌进了口舌之间。 颜珣吃了一只汤圆,见厨娘将热好的吃食端来了,便招呼众人一道享用。 这些吃食都是颜珣爱吃的,分别是梅菜酥饼、南瓜椰蓉球、萝卜丝饼、雪菜丝冬笋肉末春卷、红油抄手以及灯盏糕。 因有萧月白、颜珣在场的缘故,众人不敢大快朵颐,只略略用了些便退下了。 颜珣唤住骆颍,吩咐道:“骆颍,劳你明日赏些银两与他们。” 骆颍应下,见天色渐晚,不便打扰颜珣、萧月白俩人,便也退下了。 众人既已退下,这饭厅便只余下颜珣与萧月白,颜珣将手中的一碗汤圆吃了干净,又用尽吃食,委委屈屈地捉了萧月白一只手,摇摇晃晃着道:“先生,这些不够我吃的。” 萧月白低首含住颜珣的耳垂,吹气道:“阿珣,你何不如剥了我的衣衫再啃咬一番?” “先生……”颜珣直觉得耳垂热得厉害,好似要融化于萧月白唇齿之间,心下绮念横生,连腰身都起了酥麻之意,他方要扑到萧月白怀中,却突地闻得陆子昭唤道:“公子。” 萧月白松开颜珣的耳垂,上前一步,将颜珣遮住,才回答:“子昭,进来罢。” 陆子昭行至萧月白面前,禀告道:“公子,那韩公子醒了。” 行之醒了?颜珣登时双目清明,他从萧月白身后探出头来,颤着唇问道:“行之当真醒了?” 陆子昭答道:“韩公子当真是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晚上就写了两千多,绝望.jpg 第91章 转·其三 颜珣顾不得有陆子昭在场, 扯过萧月白的一只手,欢欢喜喜地道:“先生,行之醒了, 行之醒了。” 萧月白被颜珣拉着往暗室去,勉力回首朝陆子昭道:“子昭,劳烦你去请大夫过来为韩莳诊脉。” 陆子昭应了一声, 话音尚未落地, 人却已不见踪影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0 颜珣扯着萧月白出了饭厅,方定了定神, 慢下了脚步来,又松开了萧月白的手。 颜珣四下环顾, 见左右无人,才进了一放置杂物的房间,而后按了下隐在一破旧架几案后头的凸起, 这架几案随即自中间分开, 往两旁而去, 一密道陡然而现, 其中一片晦暗, 不可视物。 “慢些。”密道俱是石阶, 又因长期不见天日,而生了潮意, 脚下极易打滑,萧月白怕颜珣不慎滚落下去,一把扣住了颜珣的手肘。 “先生……”颜珣本要直冲下去, 被萧月白一轻斥,便委委屈屈地缩在了萧月白身后,又讨好地蹭了下萧月白的后背。 萧月白一手从颜珣的手肘摸索到颜珣的手掌,与其十指相扣,一手执着烛台往下而去。 不多时,便有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忽地,一把警惕的声音乍然响起:“是谁?” 正是韩莳的声音,颜珣心中一喜,应道:“行之,是我。” 须臾之后,萧月白、颜珣俩人下了最后一阶石阶,面前便是暗室,颜珣兴冲冲地依次在暗室石门上头的三处凹陷处一点,石门便开了。 颜珣疾步进得暗室,却只见韩莳被一床厚实的棉被困在了床榻之上,正挣扎不已。 这想必是陆子昭的手笔,不知陆子昭是使了甚么法子,才能将这般厚实的棉被当作了麻绳使用。 韩莳适才听闻了颜珣的嗓音,尚有些不敢置信,见来人果真是颜珣,一时间又惊又喜,后又见得颜珣与萧月白双手交握,不由愤愤地偏过了头去。 颜珣全无所觉,萧月白却是了然,他故意吻了下颜珣的额角,才松了颜珣的手。 颜珣不舍地抓起萧月白的手,咬了下其中一段指节,方径直走到韩莳床榻前。 颜珣伸手去解韩莳身上的棉被,一面解,一面问道:“行之,你觉得如何?可有甚么不舒服的么?” 韩莳气闷地摇首道:“我无事。我现下身在何处?” 颜珣答道:“此处乃是我府邸之下的暗室。” “我方才一睁眼,便瞧见了一面容不善的黑衣人,还以为自己被绑票了。”韩莳叹息道,“却原来他竟是你府中之人么?” 颜珣费力地将韩莳身上的棉被全数解开,又将棉被在只着了亵衣亵裤的韩莳身上掖好了,才笑道:“行之,你是想逃跑才被绑在床上的罢?” 一旁的萧月白将烛台在桌案上放了,才施施然地行至韩莳床榻前,问道:“韩莳,你现下既神志清醒,你可记得你昏迷之前发生了何事?” 韩莳活动了下略有发麻的手脚,他尚且清醒不久,声音稍稍有些沙哑:“我从阿珣的府中出来,转到一小巷——就是那砚台巷,不小心撞了一大汉,那大汉酒气冲天,不由分说,便捅了我两刀。” 韩莳说罢,手指下意识地摸索到身上的伤处,轻轻一触,便疼得几近要泌出热汗来。 大汉?莫非当真是那王铁匠不成? 萧月白再问:“你可是得罪了甚么人?” “我全然不知我得罪了甚么人,但我却……”韩莳沉吟片刻,“我十二月二十八那日在一客栈打尖,用罢晚膳,方要进房歇息,却无意中听得旁的一房间有俩人在商量如何屯粮。” “屯粮?”萧月白心知恐怕韩莳遇刺的关节便在于此,连声问道,“是何人欲要屯粮,要屯的是何处的粮?屯粮又是意欲何为?” 韩莳思索良久,肃然答道:“若是我听得不差,欲要屯粮之人乃是赵家的家主赵曦,要屯的乃是京城的粮,至于意欲何为,我却不知,想来赵家定然有所图谋。” 韩莳听得了这般紧要之事,怪不得会遇刺,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了。赵家欲要屯粮,只怕是意图不轨,屯粮一则可哄抬粮价,扰乱民生,倘若京城的粮食尽数收入了赵家囊中,赵家屯而不放,极有可能会引发暴/乱;二则可完备军需,以图谋朝篡位。 只是不知这屯粮之事,赵家已谋划多久了,许地方上的粮食已然落入了赵家之手,得尽快彻查一番才是。 萧月白思忖间,却又听得韩莳道:“我听得此事,直觉不妥,即刻退了房,紧赶慢赶地回了京城,本打算先见阿珣一面,再将此事禀报家父……” 闻言,颜珣颇为歉然地望住了韩莳,又握住了韩莳的一只手道:“行之,我初一那日不该将你赶出去,全数是我的过错,害得你……” 颜珣稍稍有些哽咽,双目水汽蒸腾,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韩莳见状,心脏不禁生疼,他反握住颜珣的手,轻轻摩挲着,甚为满足地感受着掌下细腻的皮肉,温柔至极地道:“阿珣,这决计不是你的过错,赵家怕是早已盯上我了,纵然我不曾去见你,不曾被你赶出去,他们也定会寻到下手的时机。” 颜珣的手被韩莳摩挲着,他却不知为何忽而觉得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吐息滞塞,整个人几乎要从韩莳床榻边缘蹦跳起来,他手上每一寸与韩莳相贴的肌肤更是急欲逃离,他怕伤了韩莳的心,忍了又忍,终是本能地用力将手从韩莳的手中抽了出来,又本能地去握了萧月白的手。 萧月白自是不愿颜珣与韩莳有肢体接触,但颜珣自小与韩莳亲厚,他不好阻止,便随颜珣去了,未料想,颜珣竟利落地将手抽了出来,又来握他的手。 这不大的暗室仅凭两支蜡烛照明,大半陷于昏暗之中,萧月白一双桃花眼霎时流光溢彩,好似能将昏暗驱散干净。 颜珣一触到萧月白的肌肤,浑身下上的不自在便全数退去了,直觉得甚是适意,他仰起首来,凝望着萧月白,不由被那一双桃花眼勾住了,倘若不是有韩莳在场,他定要扑到萧月白怀中撒娇,使得萧月白与他唇舌交缠。 “阿珣。”韩莳将颜珣的手握得甚紧,他先觉着手掌一疼,才顿觉掌中空虚不已,他怔怔地轻唤了一声,视线扫过颜珣缠在萧月白指间的手,心下黯然,病后初愈的面色登时愈加颓唐、苍白。 恰是这时,外头有了动静,片刻后,陆子昭带着一大夫进了暗室来。 大夫眼上蒙了黑色纱布,陆子昭将这纱布解了之后,便去了暗室外头等候。 白须白眉的大夫探了探韩莳的脉,道:“这位公子的脉象尚且有些虚弱,须得静养几日,但已无大碍了。” 颜珣虽是满心欢悦,面上仍是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淡淡地道:“多谢大夫。” 其后,萧月白命陆子昭将丰厚的诊金付与大夫,再将大夫好生送回去,这不大的暗室便只余下萧月白、颜珣以及韩莳三人。 颜珣忽地想起一事,笑吟吟地问道:“行之,今日是上元灯节,你要吃汤圆么?” “上元灯节?却原来我已昏迷了近半月了么?”韩莳喃喃着,又仰起首来,胆怯地问道,“阿珣,你要同我一道吃汤圆么?” 颜珣为难地道:“我适才已经与先生一道吃过汤圆了。” 韩莳摆摆手,拒绝道:“那我一人吃汤圆有甚么意思,便不吃了罢。” 萧月白抬手揉了揉颜珣的额发,柔声道:“汤圆乃是糯米所制,糯米不易消化,韩莳昏睡已久,方才醒来,肠胃虚弱,还是吃些流食为好,阿珣,你且让厨娘去煮碗粥来罢。” 颜珣听得此言,乖巧地蹭了蹭萧月白的掌心,又望了眼韩莳,便执着烛台,出了暗室去。 韩莳不喜萧月白,颜珣一走,他便躺平在床榻上,阖上了双目,这双目一阖上,他耳侧恍若有韩二夫人的哭泣久久不散,他腾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万般犹豫,到底还是朝萧月白道:“萧先生,我母亲如何了?我为何会在此处?” 萧月白并不计较韩莳对自己的敌意,温言道:“韩二夫人尚且不知你还在人间,你明面上已在正月十三那日下葬了,初九那日阿珣为你向陛下求了还魂丹来,你服下还魂丹便呕血断气了,次日夜里,复又有了吐息,我料想你遇刺并非意外,定是有人要害你,便将你藏在了这暗室之中。” 韩莳听罢,即使不喜萧月白,仍是致谢道:“多谢萧先生救命之恩。” 萧月白勾唇笑道:“你之生死于我而言毫无意义,但你若是死了,阿珣必定会伤心不已,我不忍阿珣伤心,是为其一,其二乃是我对你遇刺的原由甚为感兴趣。故而我定要救你一救。”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1 “萧先生倒是甚为坦诚。”韩莳苦笑道,“由方才瞧来,我若是死了,阿珣也不会太过伤心罢。” 萧月白淡然道:“阿珣听闻你病重,多日辗转难眠,你呕血假死当日,他哭泣不止,双眼肿得厉害,他对你虽然不曾怀有爱意,但你仍是他极为紧要之人,韩莳,你又何必要妄自菲薄。” 像是要响应萧月白的一席话似的,颜珣一手执着烛台疾步进来,一手端着一盏热水,行至韩莳床榻前,眉眼含笑地道:“行之,我已要厨娘煮粥去了,你先喝口热水罢。” 作者有话要说:  架几案就是书架 韩莳:汪汪汪 第92章 转·其四 颜珣将烛台、热水在桌案上放了, 扶着韩莳坐起身来,又仔细地将热水吹凉了些,才喂予韩莳。 热水滚落于腹中, 韩莳喉间的滞塞之意稍退,他饮下大半盏的热水,方摆摆手道:“阿珣, 劳烦你了。” 眼前的韩莳明显待自己生疏了许多, 颜珣小心翼翼地窥望着韩莳,稍稍垂首, 怯生生地问道:“行之,你生我的气了么?” 韩莳不忍颜珣露出这般惶恐模样, 直要将颜珣抱到怀中好生安抚,一如颜珣年幼之时似的,但颜珣既不喜欢自己, 自己便断不能如此行事, 方才自己不过是摩挲着颜珣的手, 便被颜珣嫌弃了去。 他眼神一黯, 拼命地将已向着颜珣探过去的双手收了回来, 藏于厚实的棉被之下, 同时死死地揪住了自己大腿的皮肉,面上无奈地笑道:“阿珣, 我从不生你的气,不过你既然已倾心于萧先生,我又对你怀有心思, 你我还是勿要如同从前一般亲近为好。” “行之……”颜珣心下分明,自此之后,他与韩莳再也不能如同以往一般谈天说地,饮茶对诗,那些在宫中相互依偎的岁月骤然尘封了。他不由吸了下鼻子,双目生红,几欲落泪,为作掩饰,他转过身去,佯装是为了将茶盏放在桌案上。 萧月白凝视着颜珣单薄的背脊良久,才向着韩莳道:“韩莳,屯粮之事事关重大,今日夜色已深,若是你明日能起身了,你能否随我与阿珣一道去见大理寺少卿孟愈?你被刺一案由孟愈审理,你被刺的原由究竟为何,还需查证,屯粮之事也须得由孟愈上报陛下才是。且在集市打铁的王铁匠之前去了孟愈处自首,声称是他捅了你两刀,你既醒了,便亲自去指认罢。” 闻言,颜珣忽地疾步走到萧月白身边,扯住了萧月白的一点衣袂,仰首道:“先生,行之的身子还未痊愈,你勿要勉强于他。” 萧月白见颜珣眼尾尚有泪痕,以指尖揩去了,又抚摸着他的额发道:“阿珣,此事拖不得。”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掌心,哑声道:“我也知此事拖不得,但我舍不得行之……” “无妨。”韩莳打断道,“阿珣、萧先生,明日我便随你们去见孟大人。” “行之……”颜珣疾步到韩莳面前,“你须得多加歇息,还是勿要起身为好,不如我明日将那孟大人请来如何?” 韩莳将颜珣眼底的湿意看了分明,却仍是坚持道:“大理寺接了我的案子,我还是到堂为好。” “好罢。”颜珣屈服道,“行之,那便随你罢。” 话音落地,三人再也无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月白朝颜珣道:“阿珣,厨娘那粥想来应当熬好了,你且去端来罢。” 颜珣颔首,讷讷地道:“好罢。” 颜珣出得暗室,先去洗了把脸,方去了庖厨,这稀粥确是熬好了,乃是寻常的白粥,虽还不够黏稠,但已然可以入口了。 他怕韩莳肚饿,厨娘盛上一碗稀粥,堪堪放在了食案上头,他便急匆匆地便端着出了庖厨,引得厨娘连声喊道:“殿下,殿下,你忘了腌黄瓜与腐乳。” 听得厨娘唤他,颜珣又回了庖厨,厨娘利落地取出两只小碟子分别装了些腌黄瓜以及两块腐乳。 颜珣年纪尚小,却素来沉稳,眼前的颜珣面上神情虽一如寻常,但举止竟是慌乱,厨娘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下吃了一惊。 颜珣从厨娘的眼神之中,便知自己失了态,凝了凝神,才朝厨娘淡淡地道:“劳烦了,天色夜了,你快去歇息罢。” 颜珣说罢,不紧不缓地出了庖厨去。 但他到底是心绪不稳,方才过了大半的密道,他便失手将烛台打翻了去,石阶蕴着湿气,烛芯不偏不倚地笔直撞了上去,眨眼间便熄灭了,连火星子都不剩半点。 他努力地一手摸索着墙壁,一手端稳了食案,每一步俱是慎之又慎,生怕将怀中的白粥撒了。 好容易到了暗室,他额角已泌出了一层薄汗来。 萧月白见颜珣只端着食案,便知他定是将烛台摔了去,也不戳穿,只心中暗叹一声。 颜珣在韩莳床榻边坐了,如同方才一般,将白粥吹凉了些,舀了一勺,又吹了吹,才送到韩莳唇边。 韩莳却不张口,反是笑道:“我还没有虚弱到需要旁人喂食,阿珣,我自己来罢。” “好罢。”颜珣勉力露出个笑容来,将手中的瓷碗与调羹交由韩莳,下一刻,又故作欢快地道,“行之,你病了几日,嘴里没甚么味道罢?你要腌黄瓜还是腐乳,我记得这两样都是你爱吃的,不如都用一些罢。” 韩莳点点头:“那便都用一些罢。” 他食欲不振,纵使有爽口的腌黄瓜与下饭的腐乳,也吃不了多少,勉强吃下了大半碗粥,便顿觉胃中翻腾,只得将调羹往瓷碗中一丢,又将瓷碗递还予颜珣。 颜珣怔怔地接过,方要劝韩莳再用一些,一抬眼,却见韩莳已然躺下了,对着他的只有韩莳因病了半月而消瘦不堪的背脊,他张了张口,还未吐出一个字来,又听得韩莳道:“阿珣,我有些倦了,你与萧先生也快些去歇息罢。” 颜珣的唇瓣轻颤不止,却全然不知该说些甚么,末了,苦笑道:“行之,既是如此,我与先生便不打搅了。” 话音尚未落地,颜珣顾不得食案,脚步慌乱地出了暗室,方踏出暗室,他手中那小半白粥便跌落在了地上,沉于其中的调羹亦随之滑落了下去,清脆作响,碎作一地。 萧月白急急地跟了上去,见状,扣住了颜珣一只手腕子,急声道:“阿珣,你仔细些,勿要伤了自己。” “先生……”颜珣回过首去,凝望着萧月白,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声,又扑到萧月白怀中,蹭了蹭,吸着鼻子道,“先生,我伤心得厉害,自此之后,我与行之便不能再如同过去般亲近了,许时日一长,我与他便会成为陌路人。” 萧月白一手轻抚着颜珣单薄的背脊,一手执着一烛台,全然不知该如何安慰,便索性静默不言。 这密道狭长而昏暗,仅萧月白手中的一豆烛火照明,因久不通气的缘故,无须细闻,便有霉味窜入鼻腔,垂首望去,甚至还有翠绿的苔藓从石阶的缝隙挤了出来。 一时间,四下静寂,只俩人的吐息声回荡不休。 萧月白任由颜珣抱了许久,才柔声道:“阿珣,这密道着实是冷了些,我们回房去可好?” “好罢。”颜珣抱紧了萧月白的腰身,踮起脚来,紧接着阖上了眼去,“那先生先吻我一下。” 萧月白垂下首去,与颜珣唇齿交缠。 俩人回了卧房,各自洗漱了一番,便相拥而眠。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2 颜珣脑海中尽数是与韩莳的往昔岁月——将吃食偷偷送予他吃的韩莳,在他被韩贵妃鞭打之时,以身相护的韩莳,替他上药的韩莳,为了他与颜玙争辩、动手,甚至被赶出了宫去的韩莳…… 诸多情景历历在目,颜珣登地冒出一个念头来:我若是不曾喜欢上先生,可会喜欢行之? “阿珣……”萧月白觉察到颜珣还清醒着,柔声道,“阿珣,已过子时了,快些睡罢。” 颜珣听得萧月白柔软的嗓音,往萧月白怀里拱了拱,“先生,我方才在思考一个问题。” 萧月白饶有兴致地问道:“甚么问题?” 颜珣答道:“我若是不曾喜欢上先生,可会喜欢行之。” 萧月白思及前世种种,不由紧张万分,一手将颜珣的腰身箍在怀中,一手捧住了颜珣的后脑勺,才问道:“你可是已有了答案?” “先生,有些疼了。”颜珣抗议了一声,萧月白方要松开手去,颜珣的手却主动覆在了他的手上,“再紧些,抱得再紧些。” 萧月白吻了下颜珣的发顶,疑惑道:“不是有些疼了么?” “是有些疼了,我可怕疼了。”颜珣以水汽泛滥的双目凝视着萧月白,“但我喜欢先生将我抱紧些,只要能与先生更亲近些,我便不怕疼。” 萧月白被颜珣的言语所惑,即刻垂首含住了颜珣嫣红的唇瓣,吸允了数下,而后舌尖灵活地钻入了齿缝,百般搅弄。 颜珣回应着萧月白的吻,坦率地低喘、呻/吟。 两双唇瓣半晌才稍离,颜珣气息不稳,心口起伏不定,却竭力仰首望住萧月白,表白道:“我定然会喜欢上先生,除非我此生不曾与先生相遇,但纵然我此生不曾与先生相遇,我也不会喜欢上旁人,包括行之,即使行之喜欢我,我也不会喜欢上行之。能与先生相遇乃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没有任何事情可与之相较。” 颜珣说这番话时,唇瓣虚虚地击打着萧月白的下颌,吐息亦一点不落地拂在了萧月白面颊的肌肤上。 萧月白直觉得颜珣灼热的吐息势如破竹地侵入了他的肌肤内里,不多时,便将他一身的皮、肉、骨都染上了一层蜜糖。 “阿珣,你可知你是在撩拨我?”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霎时流光溢彩,见颜珣一脸不解,他收敛起笑意来,甚是认真地盯住了颜珣,“撩拨得我好想将你欺负哭。” “那先生便将我欺负哭罢。”颜珣不知萧月白意欲何为,仍是一口应允了。 萧月白轻吻了下颜珣的额角,吐息微热:“你年不过十五,待你再长大些罢。” 颜珣反驳道:“为何要再长大些,十五岁便做不得么?” “自是做不得。”萧月白将颜珣抱紧些,“阿珣,睡罢。” “好罢。”颜珣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我要快些长大,好让先生欺负我,我明日起定要努力多吃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断更的我爬上来更新了,鞠躬.jpg 我要努力日更,我要当一条不辣么咸的咸鱼,fighting 第93章 转·其五 颜珣胡乱地想了一阵明日要吃些甚么, 心绪终是安定了下来,他以双手抱紧了萧月白的腰身,双腿缠住了萧月白的双腿, 直要将自己整个身子嵌入萧月白体内,又用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将那原本齐整的亵衣蹭得开了大半, 埋首于其上:“先生, 你抱紧些,再抱紧些。” 萧月白顿觉心口的皮肉灼热难当, 依言将手收紧了些,颜珣才心满意足地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颜珣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是被萧月白吻醒的,他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萧月白昳丽的面容,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因还含着少许睡意的缘故, 漫出了慵懒之感, 这点慵懒勾在眼角眉梢, 衬得萧月白顾盼间愈加惑人。 “先生……”颜珣轻唤一声, “先生, 你吻了我几下?” 萧月白起得身来,穿着中衣, 甚是认真地答道:“五百下。” 颜珣下意识地以指尖划过唇瓣,朝着萧月白皱了下鼻子:“先生,你骗我。” “我原就是骗你的。”萧月白含笑道, “阿珣,起来罢。” 颜珣伸长了手勾住萧月白的一截衣袂,仰首问道:“先生,你究竟吻了我几下?” 萧月白穿妥了衣衫,方侧首望住了颜珣:“我不过吻了一下你便醒了。” 颜珣如同幼童似的掰着手指,向着萧月白比了个四,又比了两个九,不满地道:“那还差四百九十九下。” 萧月白一把将颜珣揽到自己怀中,柔声道:“阿珣,你勿要撒娇了,且快些起身罢。” “好罢。”颜珣乖巧地应了一声,又要求道,“那先生帮我穿衣衫罢。” 萧月白故意提议道:“骆颍才是你的近侍,我不如唤他进来帮你穿衣衫可好?” “不要,我要先生帮我穿。”颜珣本性羞怯,穿衣、沐浴之事皆是自己动手,从不劳烦旁人,但萧月白于他而言却是不同。 今日须得与韩莳一道去大理寺见孟愈,萧月白无暇再逗弄颜珣,便拣起颜珣的中衣、外衣,帮他穿了,又俯下身去,为他系上了腰封。 萧月白手部的肌肤每每与颜珣的肌肤相触,颜珣都会觉得心脏略略有些失序,他偏过头去,望向窗外,外头只零星微光,也不知今日是否会是晴天。 “阿珣。”萧月白以一指挑起颜珣下颌,迫使颜珣转过头来,“阿珣,你在想甚么?” 颜珣答道:“我在想今天可会是晴天。” 说罢,他又略显担忧地道:“不知今日行之身子如何了,不知今日行之被刺案可能水落石出。” 萧月白垂下首去轻触颜珣的唇瓣,一触即离:“阿珣,你定然能如愿。” 俩人各自洗漱完毕,颜珣牵了下萧月白的手,又松了去,走在了前头,走了两步,方回首笑道:“先生,走罢。” 萧月白、颜珣俩人随即下了密道去,韩莳的身子较昨日好了些,虽是手脚无力,但已能自己起身了,他洗漱了一番,才在颜珣的搀扶下,踉跄着出了密道去。 外头放晴了,扎眼的光线催得韩莳双目生疼,几乎睁不开眼来,他拼命地眨了几下眼,才勉强适应了。 他已有许久未曾见过阳光了,登时激动得不能自已,他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容易才得以生还,直觉得眼前的景致美妙得紧,即使是石板缝里秃得只余下草根的枯草都鲜嫩可爱。 “阿珣,多谢你为我要来还魂丹救了我的性命。”韩莳昨日精神不佳,现下才想起来应当向颜珣致谢。 颜珣方要开口,却见到有一道黑影乍现,那黑影窜到萧月白身侧站定了,正是陆子昭。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3 陆子昭附到萧月白耳侧道:“公子,韩二夫人昨日自缢了……” 萧月白压低声音打断道:“她可还活着?” 陆子昭回禀道:“幸而被一侍女救了下来,但据闻她神志不清,得了失心疯。” 萧月白瞥了眼韩莳,朝陆子昭道:“子昭,劳烦你了,你且先退下罢。” 韩莳尚未痊愈,萧月白未免他受到刺激,只字不提。 萧月白怕有赵家人瞧见韩莳,唤人取来一斗笠戴在韩莳头上,三人才一道坐马车去了大理寺。 这几日要审的案子甚多,孟愈忙得夜宿大理寺,三人到时,他还未清醒,听得衙役禀告颜珣、萧月白以及韩莳求见,他不觉有异,吩咐道:“请他们进来罢。” 孟愈迷迷糊糊地起身相迎,直到三人到了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韩莳?” 他与韩莳素未蒙面,一面细细地打量着韩莳,一面问道:“你可是韩昀韩大人的三公子韩莳?” 见韩莳颔首,他紧接着又问道:“你是如何活过来的,你且细细讲来。” 韩莳答道:“是二殿下与萧先生救了我。” 孟愈盯住了萧月白与颜珣,方要发问,那萧月白却是道:“孟大人倘若要问详情,且容我稍后再禀,如今紧要的是韩莳听闻了一桩隐秘之事。” 韩莳会意,即刻道:“我听闻赵家要将全京城所有的粮食收入囊中。” 孟愈一怔:“假若你此言为真,那要害你的便是赵家之人。” 孟愈沉思须臾,他眼下无从判断韩莳所言是否为真,只查证必得费上一番功夫,屯粮之事兹事体大,假设他先去查证真伪,屯粮之事为假,倒也罢了,但若是屯粮之事为真,他便是白白予了赵家屯粮的空隙,定然会被文帝怪罪,不若将此事禀告文帝,由文帝定夺。 他定了主意,道:“陛下今日不知何故免了早朝,我这便进宫面见陛下,劳烦韩公子在这大理寺中等候。” 韩莳身无功名,做颜玙侍读之时,还曾被赶出宫去,不可随意进宫。 孟愈又朝萧月白与颜珣客气地道:“二殿下、萧先生若无要事,在这大理寺暂留可好?” 萧月白口中应了,心道:免了早朝?怪不得孟愈全然不像是方才下朝的模样。 他后又仔细回忆着前世之事,今日是天承三十年,正月十六,文帝应于十月中旬过世,现下尚有九个月,文帝身体还算康健,何以要免了早朝? 第94章 转·其六 萧月白面色未变, 依旧是那副温软可欺的模样,颜珣却不知怎地直觉得萧月白怀有心事。 孟愈已走了,这偏厅不过萧月白、颜珣以及韩莳三人。 一衙役去沏了一壶黄山毛峰来, 奉予三人。 三人急着赶来大理寺尚未用过早膳,空腹不宜饮茶,萧月白便从衣袂之中摸出了一块碎银, 朝那衙役客气地道:“可否劳烦买些早膳来?包子馒头馄饨之类均可, 再要一碗白粥。” “二殿下、萧先生、韩公子稍待。”那衙役接过碎银,出得了门去。 萧月白施施然地在椅上坐了, 堪堪坐下,却见得原在他不远处的颜珣凑到他耳侧, 问道:“先生,可是出了甚么事?” 萧月白微微一怔,柔声道:“阿珣, 你为何这样问?” 颜珣答道:“我也不知, 我只是本能地觉得先生怀有心事。” 萧月白沉声道:“我有些担心陛下。” “父皇今日免了早朝应当是有旁的要事罢。”文帝从未疼爱过颜珣, 但到底是颜珣的生父, 被萧月白一言, 颜珣亦生了忧虑, “父皇不会有事的。” 萧月白安慰道:“陛下必定不会有事,定是我多虑了。” 萧月白与颜珣的说话声压得极轻, 韩莳听不见半点,唯俩人几乎贴在一处的面颊分外扎眼,韩莳饮了一口黄山毛峰, 偏过头去不看,腰腹的伤口隐隐作痛。 不多时,那衙役便买了早膳来,这偏厅中并未摆上桌案,只萧月白、颜珣中间,以及韩莳手边各有两张茶几,茶几不大,容不下这许多吃食,那衙役恭声问道:“这里有一屉肉包子、一屉香菇青菜包子、两碗馄饨、一碗白粥、三张烙饼以及二十个鲜肉锅贴,请问二殿下、萧先生、韩公子要吃些甚么?” 韩莳着实没甚么食欲,但由于心中惦念韩二夫人,不忍韩二夫人担忧,为了尽快养好身子,便道:“我要一碗白粥、半屉香菇青菜包子。” 在场三人,颜珣身份最为尊贵,故而衙役望了眼颜珣,见颜珣颔首,才将一碗白粥以及半屉香菇青菜包子在韩莳手边的茶几上放了,并摆上了竹箸、调羹。 衙役又在萧月白、颜珣中间的那张茶几上将余下的吃食一一摆开,直摆了满满一茶几,他又将找回来的铜板还予萧月白,而后撤了黄山毛峰,见三人并未有旁的吩咐,便乖觉地退下了。 颜珣抓了一张烙饼吃了一口,口舌间无甚滋味,他又取了个肉包子。 萧月白见颜珣捏着一个肉包子非但不吃,还愈捏愈用力,直到肉包子破了口子,流下了汁水来亦浑然不觉,不由软声唤道:“阿珣。” 颜珣心下满是忧虑,听得萧月白唤他,他瞧了眼面色憔悴的韩莳,才凝了凝神,望住萧月白道:“先生,我……我担心孟大人此去不顺,担心行之被刺之事无法水落石出,更担心父皇有恙。” “阿珣,你且放宽心罢,乖乖地用早膳可好?”萧月白取过颜珣手中破了口子的肉包子,喂予颜珣吃了,紧接着用锦帕将自己与颜珣手上沾染的肉汁擦了干净。 颜珣乖巧地任由萧月白将自己的手擦干净了,自去取了一只香菇青菜包子吃了。 此处若不是大理寺偏厅,若是不是韩莳尚在,颜珣定然要撒娇着让萧月白再喂他吃旁的吃食。 颜珣吃罢香菇青菜包子,陡然想起了昨日自己定下的决心,便努力地大快朵颐起来。 萧月白心下松了一口气,端起一碗馄饨用了起来。 待三人用罢早膳,那衙役便进来将茶几收拾了,又送上了一壶黄山毛峰。 三人饮尽一壶黄山毛峰,又续上了,却还不见孟愈。 时近正午,孟愈已去了两个时辰有余,却仍是未归,不知有何变故。 颜珣颇为坐立不安,望着萧月白的面容,又暗暗地握了下萧月白的手,才勉强安定下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孟愈总算是回来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4 孟愈径直走到颜珣面前,压低声音道:“二殿下,我在殿外候了近两个时辰才得见陛下,我将此事禀报陛下之后,陛下却道是他下旨令赵曦赵大人屯集京城粮草的,而后不由分说,便令我退下。” 颜珣急声问道:“父皇龙体可是有恙?” 孟愈沉吟片刻道:“无恙。” 颜珣从孟愈神色便知文帝定然有恙,至于这恙作为臣子怕是不便明言,十之八/九便是纵欲过度了。 颜珣心中低叹一声,面上喜怒不辩,启唇问道:“那行之的案子该如何?” 孟愈答道:“陛下身侧的李畴李公公暗示我勿要再查,由此看来,此案必定与赵家脱不了干系,恐怕如今只能将王铁匠斩了作数。” 孟愈说罢,又走到韩莳面前道:“韩公子,你可记得伤你之人的容貌?” 韩莳思索着道:“记得不甚分明。” 不甚分明,亦须得辨认一番,许那王铁匠便是真凶,孟愈思及此,道:“劳韩公子随我去” 王铁匠虽已于正月十二日被判处死刑,无旁的证据可证明他无罪,且王铁匠已认了罪,又身怀凶器,但孟愈怀疑其中有隐情,将王铁匠关入死牢后,便按下不理,还未将此案上报文帝核准。 作者有话要说:  古代为体现人命关天,避免错杀,死刑都是要由皇帝核准的 第95章 转·其七 韩莳随孟愈一道往死牢去了, 萧月白、颜珣俩人亦一道前去。 死牢昏暗,仅数支烛火照明,空气污浊, 弥漫其中的气味甚为刺鼻,食物的馊气、囚犯与鼠类残留的尿骚气、久不见天日的腐朽气等等混在一处,令人几欲作呕。 韩莳霎时腹中翻腾, 赶忙捂住口鼻, 才勉强压下了呕吐之意。 颜珣见状,关切地道:“行之, 你无事罢?” 韩莳无法出声,只得朝颜珣摇了摇头。 四人穿过一片死囚的哀求、呼喊、呻/吟、咒骂, 走在最前面的孟愈终是停下了脚步来,立在了一牢房前。 牢房里头关着的便是那王铁匠,王铁匠蓬头垢面, 缩在墙角, 听得动静, 愈加往墙角缩了缩。 孟愈扬声道:“王铁匠, 你且转过身来, 离本官近一些。” 王铁匠辨认出是孟愈在与他说话, 登时抖得如同筛子似的,几乎要将一身的骨头抖散了去, 即使缩在墙角的阴影处,他溢满了恐惧的颤抖仍是一点不漏地收入了众人眼帘。 孟愈放软声音道:“王铁匠,本官今日此来, 并非是要将你拖出去处斩,你斩首的日子尚且未定,你且放宽心罢。” “当真么?”王铁匠谨慎地回过首去瞟了孟愈一眼,见孟愈神色认真,不似作伪,方起得身来,依言走到了栅栏前。 孟愈侧首朝韩莳道:“韩公子,你可得瞧仔细了。” 韩莳身子虚弱,稍稍咳嗽了几声,吸了一口气,又捂住了口鼻,才得暇去瞧王铁匠,他一面拼命地回忆着,一面细细端详。 王铁匠听得孟愈唤身侧那位公子为“韩公子”,才意识到这便是被自己捅了两刀的韩莳。 但这韩莳不是已经过世了么? 王铁匠心中生疑,由着韩莳端详,他便是因为致韩莳丧命,才被判处的死刑,韩莳既然未死,他便不必偿命了,今日当真是个天大的好日子。 他双手抓紧了栅栏,瞪大眼睛,盯住了韩莳,欢喜雀跃地道:“韩公子……” 恰是这时,韩莳却是断言道:“捅了我两刀的并非是这王铁匠,那人身形虽与王铁匠相若,但容貌却是不同,这王铁匠面有凶相,那人瞧来却甚为和善。” 王铁匠足足吃了一惊,双眼瞪得仿若铜铃一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韩莳决计不会包庇要害他性命的凶手,故而韩莳既能毫不犹豫地断言这王铁匠并非凶手,那王铁匠便绝不可能是凶手。 孟愈见王铁匠这副模样,便知他并不是故意为人顶罪,而是当真认定是他自己捅了韩莳两刀。 萧月白、颜珣俩人曾讨论过这王铁匠是否为凶手,当时萧月白便猜测是有人故意误导王铁匠以为是他自己捅了韩莳两刀,由而今的情形看来,事实十之八/九便如同萧月白所料。 萧月白肃然扫过韩莳问道:“韩莳,初一那日,你是在何地被人捅了两刀的,当时的情形又是如何?” 这原不该由萧月白来问,但孟愈对本朝百年来唯一三元及第的萧月白颇为敬佩,加之萧月白又是当朝二皇子殿下颜珣的先生,孟愈索性背手不言。 韩莳答道:“初一那日,我出了二殿下的府邸,经过砚台巷之时,撞见了一人,他不由分说,便捅了我两刀。” 萧月白望向王铁匠:“王铁匠,初一那时,你是在何地捅了人两刀的,当时的情形又是如何?” 王铁匠回忆道:“初一那日,小的与小的那婆娘吵了一嘴,去酒肆买了一壶子烈酒,喝得半醉,晃晃悠悠地转到砚台巷之时,撞见了一人,小的一时昏了头,也不怎么地鬼上身了一般,就拿出匕首捅了那人两刀。” 萧月白质问道:“你确定你捅的那人便是眼前这位韩公子?” 王铁匠记忆中确实是捅了韩莳两刀,但这韩莳认定并非他所为,傻子才认罪,是以,他摇首道:“不是这位韩公子。” 萧月白冷笑一声,语调发冷:“从你方才的神色可见,你识得这位韩公子,亦认定是你自己捅了韩公子两刀,如今你却是不认了么?” 眼前的萧月白生得昳丽,王铁匠此生从未见过及得上他的女子,莫说男子了,萧月白纵使唇角勾着冷笑,亦无损他的容貌,但王铁匠却不知为何直觉得浑身骤冷。 萧月白淡淡地道:“王铁匠,你且从实说来,勿要有所隐瞒。” 王铁匠只得据实道:“小的确实记得是自己捅了眼前这位韩公子两刀。” 萧月白瞥了眼韩莳:“韩莳,你确定捅了你两刀的并非这王铁匠?” 韩莳肯定地道:“确实并非这王铁匠所为。” 萧月白又问王铁匠:“你乃是正月初一捅了韩公子两刀的,为何直至正月十三才来投案自首?” 王铁匠小心翼翼地窥了孟愈一眼:“有人瞧见小的捅了人,还往小的家中门缝里塞了字条,字条上写明了小的正月初一那日在砚台巷捅了韩公子两刀,若是小的不去投案自首,他便要将小的揭发了,小的想着小的去投案自首,或许青天大老爷能念及小的有悔改之意,侥幸捡回一条性命,才在正月十二那日投案自首。” “那字条在何处?”萧月白断定写纸条那人应当是赵家之人,“你可知塞字条的是何人?那人又是何时塞的字条?”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5 王铁匠一一作答:“小的怕字条被旁人瞧见了去,早已那字条烧了,第一张字条是初一当夜近子时,小的起夜时,见门缝里塞了字条,第二张字条是正月十一戌时,小的听得外头有犬吠,一看门缝里又塞了字条,至于塞字条的是何人,小的当真是不知。小的担惊受怕,几夜没睡,这才在十二日来了这大理寺投案。” 萧月白方要出言,却听得孟愈道:“本官倒是从未听你提及过此事。” 王铁匠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小的……” 孟愈生平最恨旁人欺瞒于他,不由厉声道:“却原来你并非是投案自首,而是受人胁迫。” 未待王铁匠争辩,萧月白却是劝道:“孟大人,你勿要动气,现下紧要的是查明真相。” 孟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不再出言。 萧月白复又问道:“王铁匠,你说你喝了半醉,是昏了头,才捅了韩公子两刀,你既喝了半醉,为何能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位韩公子?” 王铁匠颤声答道:“小的喝了半醉,被寒风一冻,才清醒了,一清醒看见自己手中拿着自己打的匕首,匕首上沾着血,韩公子仰面躺在地上,身上、地上都是血。” 萧月白心中疑窦丛生:“你是从何认定你喝了半醉?” 王铁匠毫不犹豫地道:“小的买的那壶酒是极烈的白酒,小的酒量不错,一般喝一壶才会醉。小的以为韩公子死了,拔腿便跑,跑出几步,才记起酒壶忘了拿了,小的怕酒壶把小的暴露了,连忙回去拿,一提起,便知还剩下半壶。” 这王铁匠以此判定他自己乃是半醉,着实是容易被人钻了空子,许王铁匠已然将烈酒饮尽,却是有心之人将空空如也的酒壶装上了一半,用以误导王铁匠,使得王铁匠确确实实地认定了是他自己捅了韩莳两刀。 萧月白再无旁的可问的,便朝孟愈道:“孟大人,我已问完了。” 孟愈扫过王铁匠,便与萧月白、颜珣以及韩莳出得了死牢去。 早春时节,春寒料峭,死牢阴冷潮湿,现下被明媚的阳光一笼,四人顿觉舒服许多。 萧月白窥见韩莳身子不稳,略略扶了下,韩莳竟是施力将萧月白甩开了,因用力过猛的缘故,韩莳踉跄着,眼见要跌倒在地,萧月白亦后退了一步,方才站稳。 颜珣分明离韩莳近些,却是径直行至萧月白身侧,低声问道:“先生,你无事罢?” 末了,韩莳由孟愈扶住了,才勉强站稳。 孟愈全然不知萧月白、颜珣以及韩莳三人之间的纠葛,对此亦不感兴趣,只朝着萧月白道:“萧先生,你认为此案真相为何?” 萧月白含笑道:“韩莳既然能确定不是王铁匠所为,那这王铁匠许是被人误导了,才会以为是自己捅了韩莳两刀。不过,孟大人,李公公已暗示你勿要再查,此案是查还是暂且压下,你还是慎重思量为好。” 孟愈拱手道:“多谢萧先生指点。” 萧月白摆摆手道:“孟大人这般客气作甚么?是我等该谢过孟大人才是,孟大人事忙,不便叨扰,我等这便告辞了。” 屯粮之事已然经由孟愈禀报文帝,韩莳便无须再躲藏,且韩二夫人自缢未遂之后,得了失心疯,韩莳作为人子,须得尽快赶去侍奉左右。 因此,待三人上得马车,萧月白思忖须臾,便坦白告之韩莳:“韩莳,你母亲昨日自缢,幸而被一侍女所救,性命未损,但据闻患了失心疯。” “自缢?失心疯?”韩莳原不愿瞧萧月白,闻言,猛然转过头去,红了双目,盯住萧月白,“萧月白,你可莫要骗我。” 萧月白先令马车夫往韩府去,才道:“我骗你作甚么?” 颜珣一想便知之前陆子昭向萧月白禀报的定是此事了,于是附和道:“行之,先生必然不会欺骗于你。” 韩莳长吸了一口气,默然不言。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后,马车行至了韩府大门口,韩莳下了马车去,脚步慌乱。 韩府大门紧闭,韩莳死命地拍着门,将门拍得隆隆作响。 颜珣掀起帘子,见得这副情状,到底不忍,但只握紧了萧月白的手,却不下马车去。 韩莳尚未痊愈,少时,便失了气力,扑倒在了门上,好在双手死死地扣着门上的俩环辅首,才未滑落在地。 过了片刻,大门终是开了,一小厮探出首来,方要问“有何要事”,乍然看清了韩莳的容貌,吓得尖叫一声:“有鬼!” 颜珣见大门开了,便放下了门帘,朝马车夫道:“回府罢。” 说罢,他整个身子扑进了萧月白怀中,双手抱紧了萧月白的腰身,闷声道:“虽然韩二夫人如今情况不明,但我却是心生羡慕。我若是死了,我母亲怕是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莫要说为我伤心自缢了。” 萧月白轻轻摩挲着颜珣的背脊道:“阿珣,你不会死,我还未欺负够你,你如何能死?” 颜珣陡地生出一个念头来:“那我若是死了,先生你可会去欺负旁的甚么人?” 萧月白摇首道:“阿珣,你若是死了,我便随你同去,我们先去奈何桥边看那曼珠沙华,再求阎王免了我们的孟婆汤,下一世、下下世……我都要寻到你、欺负你,与你相伴到白首,你就算是变了心,喜欢上旁的甚么人了,也休想从我身边逃离。” 颜珣目中水汽泛滥,仰起首来,吻住了萧月白嫣红欲滴的唇瓣:“我喜欢先生,定然不会喜欢上旁的甚么人。” 话音尚且勾在舌尖,颜珣却已松开了唇缝,将萧月白迎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辅首:古代时的门环 戌时:晚上七点到九点 第96章 转·其八 萧月白会意, 将舌尖探入了颜珣柔软的口腔之中,俩人霎时间唇齿相接,吐息纠缠, 连如擂鼓似的心脏都以同样的频率窜动着。 一吻毕,颜珣还未喘匀气,便以湿漉漉的双目凝望着萧月白, 复又表白道:“我喜欢先生, 我喜欢先生,我喜欢先生……” 萧月白抬手揩去颜珣唇角残留的一点湿意, 又垂首吻上了颜珣的眼帘,吐气如兰:“阿珣, 我也喜欢你,喜欢与你接吻,喜欢将你抱在怀里, 喜欢你对我撒娇……” 萧月白说着, 一时情难自已, 压下身去, 直吻得颜珣面若朝霞, 气喘连连, 才将颜珣放过了去。 颜珣伏在萧月白怀中,直觉得浑身酥软, 如同蒸得过于软烂的糯米糕一般,柔柔软软地依附在萧月白身上。 萧月白轻拍着颜珣的背脊,忽而听得颜珣道:“先生, 我父皇数月前还因表姐之故,欲要将赵家除之而后快,为何会命赵家屯集京中粮草,他全然不惧赵家犯上作乱么?” 萧月白沉声道:“倘若孟愈所言非虚,那么你父皇不是被赵家控制了,便是被赵家蛊惑了。”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翻了个身,寻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了,又一手勾住萧月白的腰身,才道:“父皇暗遣了慕催年慕将军回京,应当不会这么容易被控制才是,但蛊惑,如何蛊惑?”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6 “许赵家送了一美人与你父皇——较你那表姐更为年轻美貌妖娆的美人。”萧月白猜测道,“你父皇一怒为红颜,倘若有更为新鲜的红颜,旧的红颜便不必顾惜了。” 颜珣沉思须臾道:“我进不了宫去,还是劳烦先生修书一封与我那表姐探探情况罢。” 马车行至颜珣的府邸,颜珣与萧月白下了马车去。 萧月白依颜珣所言,修书一封,交由了陆子昭,陆子昭功夫深不可测,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颜珣在一旁做着算题,还未做完一题,便瞧见萧月白向着他走来。 他仰起首来,望住萧月白,乖巧地问道:“先生,你可是有甚么要同我说么?” “阿珣。”萧月白一副肃然模样,将颜珣端丽雅致的眉眼拢在眼中,连一双原本眼波流转间颇为勾人魂魄的桃花眼都生起了一片肃杀之意,“阿珣,眼下情况不明,你我不得不提防赵家弑君篡位,京中的粮草恐怕大抵已收入赵家囊中,如今粮价未有异动,显然赵家还未做好准备,为妨措手不及,我们也须得尽快筹措粮草才行,为了避免引起赵家注意,京城的粮草不可再动,京城周边的俩州、四县亦容易惹眼,筹措粮草之事不若便交由师将军来办,边境之处也安全些,但……” 萧月白停顿了下,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额发,“但,倘若事发,屯集粮草乃是重罪,你、我、师将军便再无退路,不得不放手一搏了。” 颜珣顺势蹭了蹭萧月白的手掌心,展颜笑道:“我本就与先生约好要谋朝篡位的,放手一搏便放手一搏罢,只消有先生在我身侧,我便有能坐上帝位的信心。我记得我应允了先生一件事,待我坐上帝位,先生才会告诉我是甚么事,我好奇得紧,定要坐上那帝位,让先生说与我听。” 萧月白心中一暖,却是取笑道:“二殿下这般信守承诺,当真是我之幸事。” “是先生教得好。”颜珣吹捧了萧月白一句,眉眼低垂了下来,扯了下萧月白的袖子,“但是先生,我们囊中羞涩,哪里的这许多银两来筹措粮草?” 萧月白柔声问道:“谁同你说我们囊中羞涩的?” 颜珣瘪瘪嘴:“先生不总是让我少吃一些,免得将这府邸吃穷了么?” 萧月白戳了戳颜珣的唇角,莞尔笑道:“那你可是少吃些了?” 见颜珣不好意思地摇首,萧月白又道:“那这府邸可是吃穷了?” 颜珣又是摇首,而后张口咬住了萧月白的一段指尖:“先生曾说过先生私底下还有些旁的营生,但要筹措粮草可是足够?” 萧月白思索着道:“照目前的行价,筹措十万石应当足够。” 一石米约莫是九十二斤半,寻常人一日食一斤即可,重体力者,如军队士兵至多一日食两斤,故而若以十万大军为计,十万石约莫可食四十六日。 颜珣心中计算了一番,舔了下萧月白那被他咬出了一圈牙印子的指尖,双目灼灼地盯住了萧月白:“却原来先生富甲一方,那先生还日日提醒我要少吃些,免得将府邸吃穷了,还总拿盛大人来吓唬我。” 眼前颜珣的双目由一片灼灼转为万般委屈,使得萧月白心脏一软,伸手探到颜珣的小腹:“阿珣,你早膳吃了许多,现下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你可是饿了?” 颜珣顿觉小腹被萧月白的手掌一覆,即刻灼热难当,好似有甚么他甚为陌生的希冀直冲到脑髓,他猝然思及了之前萧月白曾对他做过的一事,不由双颊绯红。 萧月白从颜珣的神情之中,便知他记起了何事,因而附到颜珣耳侧问道:“阿珣,你想要我再行那事么?” 颜珣坦率地答道:“想。” 萧月白随即将烟颜珣的衣衫半褪,探入了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颜珣的吐息方才平缓,他抱着萧月白,犹如饱食的猫儿一般,半阖着眼,似睡非睡。 萧月白擦净了手,紧接着将颜珣擦拭了一番,才为他整好了衣衫,又收紧了附在颜珣腰身的双手。 过了片刻,颜珣衔起萧月白一点心口皮肉:“先生,我有些饿了。” 颜珣之前虽是足足吃了一屉的肉包子、三只香菇青菜包子、一碗馄饨、一碗水饺以及十五只鲜肉锅贴,如今已过去了近四个时辰,确实该饿了。 萧月白抿唇笑道:“阿珣,你自己去与厨娘说你要吃甚么罢。” “好。”颜珣欢快地应了一声,登地起身,还未站稳,便又跌落在萧月白怀中。 他可怜兮兮地瞅着萧月白:“先生,我双腿有些软,站不起来。” 萧月白将颜珣打横抱到一旁的软塌上躺了,才放软声音问道:“阿珣,你要吃甚么,我去与厨娘说罢。” 颜珣缩在床榻上头,掰着手指:“西湖鱼羹、东坡扣肉、鲜肉芹菜虾饺、芋头酥……”见萧月白启唇欲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了萧月白的双唇:“先生不许再提起盛大人。” 萧月白吻了下颜珣的指尖,故意道:“我听闻盛大人近一个月来,又增重了十斤有余。” “我讨厌先生。”颜珣气呼呼地道,“先生天天欺负我,先生最讨厌了。”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面上却露出受伤的神色:“阿珣,你既讨厌我,我便走了。” 颜珣一把揪住萧月白的衣袂,急声道:“先生不许走。” 萧月白垂下首去,一手捧住了颜珣的后脑勺,一手蹭了蹭颜珣的唇瓣:“阿珣,说你喜欢我。” “先生,我喜欢你。”颜珣委委屈屈地道,“若是先生不提盛大人,我会更喜欢先生的。” 萧月白松开颜珣,含笑道:“我这便去庖厨,与厨娘说你要吃的菜品。” 颜珣期待地望住了萧月白的背影,未料想,那萧月白行至门口,却陡然回过身来:“阿珣,我今日便不提盛大人了,改成明日再提罢。” “先生,你就会欺负我。”颜珣磨了磨牙,心中有了主意:我今日定要趁先生睡着之时,将先生好好啃咬上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石为古代粮食计量单位,每个朝代不太一样,这里借用宋代的数据,出自沈括《梦溪笔谈》: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乃汉秤三百四十一斤也。 第97章 转·其九 待西湖鱼羹、东坡扣肉、猪肉芹菜虾饺以及芋头酥全数摆上桌案, 颜珣却还赖在软榻之上,不肯起来,当着旁人的面, 萧月白不便将颜珣打横抱到饭厅去,只得令一侍女将吃食全数送到书房来。 颜珣眼巴巴地望着放置于桌案上的吃食,双手即刻勾住萧月白的脖颈, 又讨好地蹭了蹭萧月白的下颌:“先生, 抱我过去罢。” 萧月白伸手抚过颜珣的双腿,关切道:“阿珣, 你还起不得身么?” 颜珣可怜兮兮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努力地伸长脖子盯住了吃食, 如同久饿的猫儿盯住了活蹦乱跳的鲜鱼似的。 萧月白不由想起了颜珣方才的神情、姿态、喘息,思绪乍然乱作一团,凝了凝神, 才道:“好罢。” 颜珣由萧月白抱着到了桌案前, 这桌案上头原本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些书籍, 现下这些物什都被收拾到了一旁, 只余下西湖鱼羹、东坡扣肉、猪肉芹菜虾饺、芋头酥以及米饭、竹箸、调羹。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7 “好吃。”颜珣一面用着西湖鱼羹, 一面往嘴里头塞着米饭, 吃得很是狼吞虎咽。 萧月白哭笑不得地道:“阿珣,我是饿着你了么?” 颜珣双颊滚圆, 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你也吃。” 萧月白夹了一块东坡扣肉到颜珣碗中,软而不烂、色如玛瑙的东坡扣肉一栖息到雪白的米饭上头, 萧月白却竹箸一动,转而送到了自己口中。 颜珣执起竹箸,方要去夹,却落了个空,霎时委屈得双目水汽蒸腾,他索性将竹箸一放,侧首吻住了萧月白。 萧月白明面上任由颜珣争抢他口中的东坡扣肉,暗地里却故意将一碟子芋头酥藏到了身后。 “从先生口中夺来的东坡扣肉果真好吃得紧。”颜珣赞叹了一声,端丽雅致的眉眼上尽是得意之色。 只他还未得意多久,便发现桌案上头的芋头酥竟然不翼而飞了,他不由变了色,登地俯下身去,往桌案底下张望,桌案底下空无一物,他又站起来,绕着桌案转了一圈,甚是疑惑地道:“我的芋头酥去何处了?若是摔在地上了,应当会发出声响才是。” 萧月白见状,坏心地不将芋头酥交出来,反而利落地将颜珣戳穿了去:“阿珣,你不是双腿酥软,起不得身么?” 颜珣一时间将芋头酥抛之了脑后,强词夺理地道:“我适才不过是勾住了先生的脖颈,又让先生抱我过来,最后点了点头,我可从未说过我起不得身,先生你勿要污蔑于我。” “却原来倒是我会错意了。”萧月白不再理会颜珣,不紧不缓地依次用了一只猪肉芹菜虾饺、一碗西湖鱼羹、一块东坡肉。 颜珣以为自己当真惹萧月白生气了,赶忙扑到萧月白怀中,歉然地道:“先生,是我错了,我的双腿分明已缓过来了,我却为了让先生抱我而撒了谎。” 萧月白将西湖鱼羹一让,免得被颜珣蹭到了,却再无旁的反应。 “先生,先生……”颜珣连声唤着,心里愈加惶恐,生怕萧月白再也不理会他,“先生,你要如何罚我都行,但你不要不理我,先生……” 颜珣说着,眼角余光忽然窥见了一点萧月白垂着的左手,这左手虽被宽大的衣袂遮了大半,但其中的一点芋头酥却是溜了出来。 颜珣从容地自萧月白身上爬了下来,面上神色未变,依旧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吸了下鼻子道:“先生不理我,我也不理先生了。”而后居然发足狂奔。 萧月白一怔,心绪大乱,将手中的芋头酥一放,起身去追,堪堪追出门外,却见颜珣立在门侧,得逞地笑道:“先生舍不得我走罢?先生可是着急了?” 萧月白一把抱住颜珣,吻了片刻,才甚为郑重地道:“阿珣,我舍不得你走,我方才确实是着急了。” 颜珣瞥了眼安放在桌案上头的芋头酥,大方地道:“先生所言甚得我心,那我便勉为其难原谅先生偷拿我的芋头酥了。” 自己竟是被颜珣设计了么?萧月白勾唇笑道:“倘若我没追出来,你要如何?” 颜珣黝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有了主意:“我要去让厨娘做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八珍玉食、山肴野蔌、珠翠之珍、珍馐美馔、炊金馔玉与我吃,我定要将先生吃穷了去。” 萧月白哂然一笑:“阿珣,我倒是从未教过你要这般堆砌辞藻。” “我这并非是堆砌辞藻,而是起了强调之意。”颜珣理直气壮地道,“用以强调我要吃遍天下美食。” “原来如此。”萧月白不置可否地道,“炊金馔玉待鸣钟,可要我奏乐击钟为你助兴?” 颜珣思及萧月白那一手平沙落雁的琴声,浑身下意识地一颤:“先生之盛情,我恐怕消受不起。” 萧月白面露凄然之色:“我之琴声当真这般不堪入耳么?” 颜珣抓了萧月白一只精巧的手腕子,细细地咬了一口手背上的皮肉,胡扯道:“先生的琴声天下无敌,只我太过庸俗,欣赏不能。” 萧月白年幼之时,因琴声刺耳,每每被父亲责罚,曾下了功夫苦练过,但纵然练到十指尽数被逼出了水泡,都未有半点进展,如今他的琴艺勉强较年幼之时好上了一些。 幼年之时,他还曾与琴较过劲,为了练琴不休不眠,但时至今日,已然释怀了,他面上的凄然之色原就是作与颜珣看的,一听得颜珣夸赞他,他即刻笑逐颜开:“阿珣你直言自己庸俗,我便日日抚琴将你好生熏陶一番罢。” 颜珣双唇微启,拒绝之语已窜到咽喉,他生怕伤了萧月白的心,拼命压了下去,双目一片湿润:“好罢。” 萧月白见得颜珣这副又是乖巧又是可怜的模样,轻笑一声:“阿珣,我们继续用膳罢。” 说罢,萧月白将颜珣打横抱起,又阖上了门,颜珣随即伸手抱住了萧月白的脖颈:“我喜欢先生抱我。” 萧月白将颜珣抱到桌案前,方要放下,颜珣却是撒娇道:“我要坐在先生腿上用膳。” 萧月白三分无奈七分甜蜜,依言而行,又盛了一晚西湖鱼羹一勺一勺喂予颜珣用了。 颜珣用罢西湖鱼羹,亲热地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先生也饿了罢?我自己吃即可,先生且快些吃罢。” 萧月白从善如流地取了只芋头酥吃了,而后用起了米饭来,他的双手穿过颜珣腋下,一手端着米饭,一手去夹东坡扣肉。 还未待萧月白将一碗米饭用尽,因腋下的软肉被不时摩擦的缘故,颜珣心神动摇,所有的感官集中在了被摩擦处,连口中含着的芋头酥都忘了一干二净。 萧月白瞥见颜珣手腕内侧伏着些芋头酥的碎末子,于是一把扣住了颜珣的手腕子,翻转过来,将上头的碎末子收入了口中。 手腕上头薄白的一层肌肤被略显粗糙的舌面舐过,好似穿透了肌肤直接触到了暗蓝色的静脉与动脉一般,颜珣的吐息猝然一滞,直觉得自己的性命握于萧月白手中,自己这具身子亦甚是欢欣雀跃地期待着萧月白的亲近——从每一寸皮肉到每一缕发丝,从每一回吐息到每一次脉搏,从冲刷着血管的血液到击打着胸前的脏器…… 萧月白觉出了颜珣的出神,出言问道:“阿珣,你在想甚么?莫不是这芋头酥难以下咽?” 良久,颜珣才回过神来:“先生,我之前极为羡慕行之有韩二夫人疼爱,但现下却是半点不羡慕了。” 萧月白略略有些吃惊:“这是为何?” 颜珣转过头去,目不转睛地望住了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因为先生喜欢我呀,假若生于世间的每一人只能遇见十件幸事,那遇见先生这一件幸事已足以抵得上十件幸事。” “不,阿珣你将会遇见无数件幸事。”萧月白动容于颜珣的表白,暗自下定决心定要将赵家、韩家除去,将颜珣扶上帝位,让颜珣能够肆意妄为,生杀予夺。 萧月白后又暗笑,自己这般,是盼着要颜珣做个昏君不成。 颜珣忽地仰起首来,双目灼灼。 萧月白还以为颜珣要说甚么,颜珣却是又吻上了萧月白,并将口中的一小块芋头酥渡了过去。 颜珣舔了舔萧月白的唇瓣:“先生,我口中的芋头酥滋味如何?” “人间珍馐。”萧月白以齿衔起一只猪肉芹菜虾饺,示意颜珣咬住另一头。 俩人吃得极慢,待这从汤水里头捞出来的猪肉芹菜虾饺凉透了,才分别下了肚,其后,又缠绵地吻在了一处。 俩人一边亲热,一边用膳,待用完膳,已是落日西沉。 “先生,我们去看火烧云罢。”颜珣扯着萧月白去花园里头一处凉亭坐了,又唤骆颍沏一壶普洱茶来,用以消食。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8 泼墨水彩一般的火红、灰紫、明黄交叠,为原本洁白的云朵染上了丽色,衬得一碧如洗的天空愈加生动。 不多时,火烧云便被夜色淹没了去,寒风乍起。 俩人饮罢普洱茶,便回了书房去,颜珣在桌案前做算题,萧月白却取了一本《尉缭子》细细读着。 这《尉缭子》乃是一本兵书,其中所讲却颇有矛盾之处,既主张严峻刑法治国、治军,又推崇仁义。 萧月白不过一介书生,不善兵法,为对颜珣有助益,近几月,一得空,他便努力钻研兵书,此前已将《孙子兵法》、《吴子》以及《六韬》念了。 兵家之术无人可与他讨论,故而他念得有些吃力,自识得师远虏后,他便时常与师远虏书信。 兵法紧要的在于随机应变,顺势而为,他如今不过是纸上谈兵,但纵然是纸上谈兵,亦比半点不通要好上许多。 萧月白将《尉缭子》阖上,暗道:我这先生当真不称职,只能教些算题、诗文、史学之类。 颜珣察觉萧月白在瞧他,取笑道:“先生,你莫不是又想吻我了不成?” 萧月白放下《尉缭子》,行至颜珣面上,轻轻地敲了下颜珣的脑门,摆出一副先生的架势:“阿珣,你的算题可解完了?” “好疼。”颜珣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还余下一题,只是我这头被先生一敲,竟不知这题该如何解了。” 萧月白一一扫过颜珣已解好的算题,共计十九道算题,全无差错。 见萧月白未作回应,颜珣主动道:“只要先生吻我一下,我立刻便能将这一题解出来。” 萧月白莞尔一笑:“我的吻却原来还有这等奇效。” “对啊,对呀。”颜珣连连颔首,偏生这时,书房门被叩响了——叩击两下后,稍停,又快速叩击三下——正是陆子昭。 萧月白扬声道:“子昭,你且进来罢。” 颜珣闻言,面上的撒娇之色全数收敛了起来,转作了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 陆子昭推门而入,将韩贵妃的回信呈予萧月白。 他知晓萧月白、颜珣有话要谈,不便打搅,便退了下去,又将门阖严实了。 萧月白展开一看,而后将回信递到了颜珣面前。 颜珣看罢,淡淡地道:“先生当真未料错,先生却又料错了。” 颜珣此言,前半句是指一如萧月白所料,文帝已被赵家蛊惑了去,后半句是指萧月白料错了,文帝在今年中秋之前,恐怕无法将赵家除了去。 少时,颜珣冷声补充道:“我这父皇不顾民生凋敝、灾祸四起,日日沉迷美色,写甚么酸诗……” 文帝乃是颜珣生父,颜珣身为人子,不应再言,故而便将余下词句咽了下去。 萧月白将被颜珣丢在地上的回信拣了起来,凑到烛芯烧了干净,薄纸随即被火舌吞噬了,仅袅袅白烟苟延喘息,弹指间,又消失殆尽。 这回信上写的是十日前,赵家将一双双生姐弟献予了文帝,这姐弟两人年不过十六,生得是姿容绝色,且是一般模样,分毫不差,又因经过了一番悉心调/教,姐弟两人竟俱是妩媚勾人,令从不好男色的文帝当即将弟弟压到床榻上尝了一尝,这一尝便将韩贵妃忘到了脑后,日日只顾与姐弟两人行淫事,加之姐弟两人温言软语地为赵家美言,文帝快活间,哪里还记得曾经决心要对付赵家,反而允了赵家不少好处。 作者有话要说:  炊金馔玉待鸣钟出自骆宾王《帝京篇》,意为丰盛的菜肴只等奏乐击钟就摆成盛宴。 第98章 转·其十 正月一过, 便是立春,料峭的春寒终是褪了干净,立春之后, 即是雨水、惊蛰,满城皆是春花烂漫、杨柳飞絮,而朝政却是日渐腐败、混乱, 文帝沉迷美色, 久疏于政事,由赵家进献的陈氏姐弟因受到文帝的宠爱, 那姐姐被封作昭容,品级越过了韩婕妤, 而那弟弟更是被封为了礼部侍郎,几近权倾朝野,甚至做起了买官卖官的生意。 萧月白近日忙于私下的营生, 四处奔波, 时常不在府中。 颜珣则在萧月白的提议下, 从正月末起, 每半月在府中举办一次诗会, 以便结交文人, 他的诗会不拘身份地位,善诗文者俱可与会, 他本人亦从来不自矜皇子身份,有时诗文不及与会者,当即爽快地认输, 故而纵然诗会上全数是寻常的吃食、寻常的茶、酒,文人雅客仍是不少,渐渐地更有当世大儒慕名而来。 只是由于他不过是个出宫建府近半年都无封号的皇子,且他的生母韩贵妃、表姐韩婕妤在陈氏姐弟到来之后,恩宠远不如往昔,因此愿意来他这诗会的当朝官员寥寥无几,品级高些的仅周惬以及孟愈俩人,周惬不善诗文,所做的诗虽是工整,但无半点趣味,莫论意境了,而孟愈却是初次与会便夺得了魁首。 天色将夜,颜珣一一送走了与会者,而后便立在门口发怔,晚风拂得他衣袂纷飞,额上的几缕碎发胡乱地击打在他面上,将映入他眼帘的事物切割成无数块。 他到底没有在夜幕彻底降落之前等到萧月白回来,他抿了抿双唇,转身进了门去,欲要将门阖上,却见一只骨肉分明、指若葱根的手探了进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子,同时制住了他的动作。 “先生……”颜珣轻唤了一声,见左右无人,便扑到了萧月白怀中。 萧月白轻斥道:“阿珣,你站在此处作甚么?你的手这样冷,若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颜珣从萧月白怀中出来,双目水汽泛滥地望住了萧月白,咬了咬下唇,无比委屈地道:“先生,我在等你回来,你我已有整整五日未曾碰过面了。” 这五日,萧月白临近子时才返回府中,每每见到的都是趴在桌案上睡着了去的颜珣,而待颜珣起身,萧月白却早已出门去了。 “抱歉。”萧月白柔声笑道,“阿珣,我陪你用晚膳罢。” 颜珣却摇首道:“我现下不觉得饿,只想与先生说会儿话。” “好罢。”萧月白一口应允,随颜珣回了俩人的卧房去。 俩人在桌案前坐了,颜珣抬首将萧月白细细端详了一番,问道:“先生,你可是清减了?” 萧月白抚过颜珣的眼帘,又将颜珣一手沾满了寒意的手拢在了手中,才道:“忙过这一阵便好,阿珣你切勿忧心。” “这一阵是几日?”见萧月白踟躇不答,颜珣利落地将手从萧月白手中抽了出来,紧接着手指附在了萧月白腰间的系带上,“让我来仔细看看先生可是清减了。” 颜珣以手指丈量着萧月白的手臂、腰身,又抚过锁骨、心口、肋骨,末了,一双手抱住了萧月白的腰身,闷声道:“先生果真是清减了。” “无事。”萧月白将一支玉簪从颜珣发髻之中拔了下来,登时颜珣的发丝如瀑而下,他便以指轻柔地梳理着。 颜珣在诗会之上饮了一盏酒,那酒度数不高,原不会有醉意,他却在萧月白的怀中醉得一塌糊涂,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天边新月如钩,萧月白将颜珣抱到床榻上,脱去外衣、中衣以及鞋袜,又掖好了棉被,他忙得整整一日都未进过食,方要出门觅食,衣袂却一下子被揪住了。 他转过身去,只见颜珣竟是醒了,泫然欲泣地仰首望着他:“先生,别走。” “我不走。”萧月白见不得颜珣这副模样,索性也褪去外衣、中衣、鞋袜,进了棉被里头,将颜珣揽到了怀中。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99 颜珣乖巧地枕在萧月白臂弯之中,顺势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软声要求道:“先生,吻我。” 萧月白垂首吻住了颜珣的唇瓣,唇齿交缠间,颜珣一身紧绷的皮肉舒展了开来,他顿觉自己复又活了过来——却原来缺少萧月白陪伴的自己竟与死尸无异么? 萧月白松开了颜珣的唇齿,又在颜珣额头、面颊、鼻尖、下颌、耳根、锁骨落下一串蜻蜓点水的啄吻,才稍离。 颜珣却是不满足,一把抓了萧月白的手覆到了自己身上。 “阿珣,还要我吻你么?”萧月白将手探到了颜珣的后腰。 “先生已整整有五日未曾吻过我了,方才那些如何足够?”颜珣不满地辩解了一句,却立刻被萧月白堵住了唇瓣。 俩人又吻了许久,萧月白才坐起身来,将衣衫整理妥当,道:“阿珣,我有些饿了,你陪我用膳可好?我先去庖厨瞧瞧有甚么可吃的,你且再歇息片刻罢。” “好罢。”颜珣被萧月白吻得面色酡红,双目水汽蒸腾,忽而听得萧月白道:“阿珣,你不擅于饮酒,以后便勿要饮酒了,笼络人心并非一定要饮酒才行,只须投其所好予些好处,亦或是令他信服便可。” “先生,我记下了。”颜珣乖巧地应了一声,目送萧月白出房间去,却忽然瞥见了萧月白的衣袂处沾了一点扎眼的胭脂——嫣红色的,如灼灼盛开的桃花一般的颜色。 先生今日莫不是与女子玩乐去了罢? 颜珣双目一黯,心口登时生疼,柔软的脏器好似破开了一个硕大的大口子,这房间的门、窗关得严实,他却直觉得有寒风从四面八方向着他奔涌而来,呼啦啦地窜进了破口里头,钻心得疼。 “好冷。”他喃喃一声,随即钻入了棉被里头,拼命地汲取着萧月白残余的气息。 他在适才与萧月白接吻之时,便动了情,一身的灼热难当,而今却是如坠冰窖。 萧月白去寻了陆子昭,作了一些吩咐,后又去了庖厨,良久,他才立在了卧房门前,方要伸手开门,却有甚是压抑的低泣声从门缝里挤了出来,他吃了一惊,停顿了下,到底还是推门而入了。 颜珣听得动静,将自己整个身子紧紧地裹在了棉被里头,又蜷缩到了床角。 萧月白不紧不缓地行至床榻,居高临下地盯住了那一团棉被,关切道:“阿珣,你为何要哭?” “我……”颜珣大声叫嚷道,“我讨厌先生!我讨厌先生!” 萧月白闻得颜珣的答复,心下一紧:“阿珣,你且出来罢,我们好好谈谈。” “不要。”颜珣一口拒绝,整个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 萧月白全然不知颜珣为何要与他闹变扭,无奈地道:“阿珣,你若是不出来,我便走了。” 颜珣不情愿地从棉被里头探出了头来:“先生不要走。” 颜珣虽然露出了头来,但双手却分明死死地攥住了棉被,萧月白放软声音问道:“阿珣,你为何要哭?” 颜珣不答,只拿一双水汽泛滥地双目望住了他 萧月白垂下首去,欲要吻去颜珣湿透了的羽睫,却被颜珣偏过头,躲了去。 萧月白一面轻拍着裹着颜珣的棉被,一面温言道:“阿珣,出了何事?” 颜珣下定了决心,颤声道:“先生,你可是喜欢上旁的人了?我远及不上温柔可人的女子罢?你是否已厌经倦我了?我是不是惹你讨厌了?” 萧月白被这一连串的疑问击打得愕然不已,他索性施力将颜珣身上的棉被一下子掀了去,后又将颜珣揽到怀中。 颜珣猝不及防,跌落在萧月白怀中,萧月白的唇瓣附在他耳侧,质问道:“你为何会以为我喜欢上女子了?” 颜珣又是委屈又是胆怯地指了指萧月白的衣袂处:“先生,你沾了胭脂。” “胭脂?”萧月白失笑道,“所以你才以为我喜欢上女子了么?” 颜珣泪眼朦胧地望着萧月白:“难道不是么?” “阿珣,你且稍待。”萧月白松开颜珣,起身欲走。 颜珣见萧月白要走,哽咽道:“先生,你不要走,我再也不耍赖了,再也不胡乱撒娇,我今后也会少吃些,先生,你不要走……” “不许再哭了。”萧月白叹息一声,推开门去,见外头无人,便取出锦帕,将颜珣面上的泪痕拭去,又为颜珣穿好衣衫,而后将他打横抱起,抱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的房间本在颜珣房间隔壁,他日日与颜珣同眠,已有许久未曾在此睡过了。 他将颜珣放在床榻边,自去拿了一小只锦盒来,又打开锦盒,以指尖沾取了些盛于其中的胭脂,点上了颜珣的唇瓣,软声道:“尝一尝。” 颜珣乖顺地张口将萧月白的食指收入口中,舔舐了一番,才道:“好甜。” 萧月白将颜珣抱在怀中,一面抚着他的背脊,一面解释道:“我近日在做胭脂生意,衣袂上的胭脂应是无意间沾染的,除却你,我从未对旁的人动过心思,你无须不安。” 萧月白垂下首去含住了颜珣的唇瓣,同时与颜珣四目相接,颜珣羞怯万分,即刻阖上了双目。 萧月白将告白之语经由相触的唇瓣一字一字渡了过去:“阿珣,我喜欢你对我耍赖,对我撒娇,至于吃食,你想吃甚么便吃甚么,想吃多少便吃多少,毋庸顾虑。” “那先生再喂我吃些胭脂罢。”颜珣心下安定,便又撒起了娇来。 萧月白依言又取了些胭脂送到颜珣唇边,见颜珣仿若奶猫似的,伸出舌尖来一点点地舔舐着,含笑道:“这胭脂乃是由新鲜的桃花所制……” 还未待他说罢,颜珣伸手取过胭脂抹在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上。 萧月白原就生得昳丽难得,被胭脂一抹,便生了妩媚之意。 “我的先生真好看。”颜珣垂首将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上头的胭脂舔舐了干净。 俩人又亲近了片刻,萧月白将颜珣打横抱回了颜珣的房间,而后道:“我去将晚膳端来。” “那先生可得快些回来。”颜珣摇晃着双腿,舔舐着尚有甜意的唇角,软声软气地道。 未多久,萧月白便端着食案进来了,他将三菜一汤在桌案之上一一摆开了,又转身将颜珣抱到了桌案前坐好。 一桌子的吃食分别是糍粑鱼、小酥肉、雪菜春笋以及莲藕排骨汤,香气逼人,色彩缤纷,原该勾得人食指大动,颜珣却不动竹箸,反是支着下颌冲萧月白笑。 萧月白夹了一块糍粑鱼送到颜珣唇边:“阿珣,吃罢。” 颜珣张口吃了,含含糊糊地道:“我的先生生得真好看,方才涂胭脂的模样好看,现下被我舔干净了胭脂的模样也好看。” “我的阿珣也很好看。”萧月白夸了一句,又肃然道,“阿珣,你须得记得我喜欢你,决计不会喜欢上旁人,你若是再为此落泪,我便要揍你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0 说着,他右手握拳,作势在颜珣心口虚虚地打了两下。 萧月白乃是文人,从未与人动过手,动作颇为生硬,颜珣不禁被逗笑了,即刻恢复成了惯常的模样,冲着萧月白撒娇道:“我要吃小酥肉,先生喂我。” 萧月白夹了一块小酥肉与颜珣吃,又夸赞道:“阿珣,你的诗会办得不错,在文人间风评上佳。” 颜珣一口吞了小酥肉,双目灼灼地凝视着萧月白:“先生何时得空了,定要参加诗会,我要让天下人知晓我的先生满腹经纶、学富五车、博古通今、锦心绣口……” 他说到一半,止住了声音,改口道:“先生还是勿要来诗会了,先生这般出众,我怕先生会被人抢了去,先生是我一个人的先生。” 萧月白莞尔笑道:“我的阿珣如此出色,我日日夜夜、朝朝暮暮、每时每刻、都怕阿珣你被人觊觎了去。” 听得萧月白故意如同自己一般堆砌着辞藻,颜珣瘪瘪嘴,抱怨道:“先生,你打趣我。” 萧月白但笑不语,又将一块春笋喂予颜珣吃了,心下暗道:阿珣,我是当真怕你被人觊觎了去。 第99章 转·其十一 萧月白与颜珣俩人用罢晚膳, 颜珣拉着萧月白讲了些诗会上的趣事,俩人便相拥而眠了。 颜珣起初并未睡得如何沉,被萧月白轻拍着背脊, 才彻底睡了去。 次日,颜珣猛然醒了,伸手一探, 旁边的床铺果真已冷透了, 他不由失落万分,浑身失力, 连手指都不愿动上一动,索性复又阖眼睡了。 他还未睡多久, 却有一人推门而入,而后行至他床榻边上,又垂首吻住了他因久睡而生了红晕的面颊。 他登地睁开眼来, 望住萧月白, 紧接着又阖上了眼去, 耍赖道:“先生, 你吻我五百下, 我便起身。” 萧月白勾唇一笑:“那你可要数仔细了。” 颜珣志得意满地道:“我的算学学得可好了, 定然会数仔细了,差一下……差一下都不行……” 萧月白在颜珣说话间, 顺势侵入了颜珣口中。 颜珣骤然沉溺在了萧月白的亲吻之中,哪里还顾得上计数,只能软着腰身, 任由萧月白辗转研磨。 萧月白吻了一阵,扯谎道:“阿珣,已到五百下了。” 颜珣平复着吐息,拼命地凝了凝神,良久,才气呼呼地道:“先生你骗我,五百下怎地会这样快就亲完了。” “阿珣当真聪慧。”萧月白坦白道,“其实我只吻了你二十四下。” 闻言,颜珣揶揄道:“却原来先生十分喜欢与我接吻,还刻意计了数。” 萧月白告白道:“我此生最爱之事便是与你接吻。” 颜珣霎时面色绯红,犹如煮熟了的小河虾似的,他羞怯地扯了萧月白的手腕子,催促道:“那先生快些将余下的四百七十六下补齐罢。” “留待改日再吻罢。”萧月白摇首道,“今日阳光明媚,又有春风和煦,我偷闲一日,与你一道去放纸鸢可好?” 萧月白曾许诺过出了宫,便带颜珣去放纸鸢,但因出宫之时已是白露,天气又急剧转寒,开了春,萧月白更是忙于营生,故而直至今日,才有一道放纸鸢的机会。 颜珣从来不曾放过纸鸢,听得萧月白要带自己去放纸鸢,他兴奋得几乎要从床榻之上蹦跳下来,但转念一想,却又甚是舍不得萧月白余下的那四百七十六个吻。 颜珣伸手缠住了萧月白的腰身:“那先生再吻我一下。” 萧月白碰了碰颜珣的唇瓣,抿唇笑道:“阿珣,起身罢。” 颜珣松开萧月白的腰身,乖巧地起得身来,趿着鞋履,立于萧月白面前,软声软气地要求道:“我要先生为我穿衣、洗漱、束发。” “阿珣,你怎地这般爱撒娇。”萧月白三分无奈七分甜蜜,抬起颜珣的下颌,轻吻了下,“不过我喜欢你对我撒娇。” 颜珣坦率地道:“我也喜欢对先生撒娇。” 萧月白拣起衣衫为颜珣穿妥当了,又为他将鞋袜穿好,随后端了水来,亲手为他洗漱,接着取过一把梳篦,一点一点地梳理着他一头柔软乌黑的发丝,末了,束上了发带。 “先生,我们走罢。”颜珣主动牵了萧月白的手,待行至门口之时,却又将手松了去,恢复成了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 俩人出了府门,上了马车去,在早市用过早膳,萧月白才将备好的纸鸢取出来与颜珣瞧。 颜珣虽从未放过纸鸢,但纸鸢却是见过的,面前这些纸鸢奇形异状,且俱是吃食,分明是萧月白故意打趣他的。 萧月白笑吟吟地一一点了一遍:“这是糯米千层糕、中间的是梅菜扣肉、旁边的是西湖牛肉羹,阿珣,你随意挑选一只罢。” 这三只纸鸢乃是萧月白寻了一工匠教他做,其上绘着的惟妙惟肖的纹案,亦是由他亲手所绘。 颜珣委屈地道:“先生,你又欺负我,我所见过的纸鸢大多是鸟类、昆虫,哪有甚么糯米千层糕、梅菜扣肉、西湖牛肉羹……” 颜珣说到一半,停顿了下,双目灼灼地盯住了萧月白:“先生,这莫不是你亲手做的罢?” 萧月白的手算不得多灵巧,他是初次动手做物件与颜珣,现下猝然被颜珣戳穿了去,不免有些许羞怯,一时间更是心生忐忑,如同怀春少年一般,战战兢兢地期盼着心上人的嘉奖,良久,他才故作镇定地颔首笑道:“这确是我自己做的,我初次做纸鸢,做得勉强有个模样,阿珣,你勿要嫌弃。” 颜珣觉察到萧月白眉眼略含羞涩,故意费了许久的功夫端详着纸鸢,直到视线几乎能将三只纸鸢齐齐戳破,方凑到萧月白的耳畔道:“我喜欢得紧,自然不会嫌弃。”后又补充道:“先生,你的耳根有些红了。” 萧月白下意识地抬手抚过耳根,下一瞬,却听得颜珣得逞的笑:“先生,我骗你的。” 萧月白闻言,含笑道:“阿珣,你竟敢戏弄我,我定要好好罚你。” “先生,你要如何罚我?”颜珣缩了缩身子,作出一副惊恐模样,“先生莫不是要用戒尺打我不成?” “此处倒是没有备上戒尺。”萧月白环顾四周,“我便罚你今日不许用午膳罢。” 颜珣瘪瘪嘴,将双手掌心摊在萧月面前:“先生,你还是打我的掌心罢。” 萧月白作势要打,却只是以指尖轻轻蹭过,颜珣忽觉萧月白的指尖稍稍有些粗糙,便将欲要收回的指尖捉住了细看。 五根指尖白皙圆润,上头却附着一些狭小的破口,掌心亦然,甚为扎眼。 “先生是为了做纸鸢予我才受伤的么?”颜珣将萧月白双手的破口一一舐过,再抬眼之时,已是双睫盈泪。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1 “不许哭。”萧月白将颜珣扯到怀中,压下身去,轻柔地将他羽睫上头的泪水吻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到达后山的一片空地,便停了下来。 在萧月白的亲吻安抚下,颜珣已平复了心绪,率先下了马车去。 萧月白亦随之下了马车,又命马车夫去远处候着,勿要打搅俩人。 此处是后山的一片空地,初春时节,满眼大片青嫩的草甸子,目光可及之处又有几树垂枝碧桃,肆意绽放,迎风摇曳。由于时辰尚早,现下除却萧月白与颜珣还未有人来此处放纸鸢。 萧月白手上提着三只纸鸢,粲然笑着:“阿珣,你要放哪只纸鸢?” 颜珣思索须臾:“那便梅菜扣肉罢。” 萧月白将梅菜扣肉纸鸢递予颜珣,又随手抓起一把枯草向空中抛去。 颜珣不解地瞧着萧月白:“先生,你这是作甚么?” 萧月白取了椰汁千层糕纸鸢,将余下的西湖牛肉羹纸鸢挂在了一枝桃花上,才解释道:“放纸鸢须得逆风,我如此做便是为了测定风向。” 话音落地,萧月白向着东北方奔去,他的衣袂宽大,一抬手,手肘便全然展露了出来,他手中的提线时而收,时而放,不多时,那椰汁千层糕纸鸢便飞上了天去。 颜珣紧跟上萧月白,他原在观察萧月白放纸鸢时的动作,不知怎地视线竟黏在了那线条流畅,一如羊脂玉的手臂上。 “阿珣,你方才可瞧仔细了?”萧月白回首问颜珣,颜珣却是发着怔,半晌,才扑到萧月白怀中,抓起萧月白的小臂咬了一口,又撒娇道:“先生,我方才未瞧仔细,我要先生手把手教我。” 萧月白知晓颜珣爱咬人,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额发,纵容地道:“阿珣,你往东北方跑,一面跑,一面放线,待纸鸢飞上去一些,我再教你如何才能将纸鸢放得高些。” 颜珣适才咬过萧月白的小臂,已然满足了,便依言而行,奔出百余步,待纸鸢稍稍飞上去一些了,萧月白立在了颜珣身后,同时双手覆到颜珣手上,柔声道:“阿珣,你且将提线收回来一些。” 颜珣颔首,少时,又照萧月白所言,将提线放了些,数番收放间,梅菜扣肉纸鸢已与椰汁千层糕纸鸢齐高。 “先生,我将梅菜扣肉放得不输于你,你该如何奖赏我?”颜珣侧首问萧月白,他眉眼间的稚气已然褪去大半,而此刻的姿态、神情却幼稚得仿若要糖吃的垂髫孩童。 “奖赏你梅菜扣肉可好?”萧月白莞尔一笑,见周围来了数个放纸鸢之人,便离颜珣稍远了些。 “不好。”颜珣一口拒绝,“一道梅菜扣肉哪里够……” 颜珣尚未说罢,陆子昭却陡然现身,在萧月白耳侧一阵耳语。 萧月白面上笑意尽敛,沉思片刻,压低声音道:“阿珣,赵家这俩日恐怕要反,你即刻进宫去,护住你的父皇。我半月前已请师将军回京了,不出五日,师将军便能赶到,阿珣,你定要撑住,我尚有旁的事要做,无法分/身,但五日之内,我必定与师将军一道去迎你。” 颜珣听得此言,浑身一震,他不愿与萧月白分离,急得额上霎时泌出了一层细汗来,但却毫无法子,到底只能朝着萧月白盈盈一拜:“先生,你千万要保重。” 萧月白将颜珣一扶,叮嘱道:“切记,大厦倘若将倾,你独力难支,须得保全性命,切勿行螳臂当车之事。” 萧月白此言,便是告诫颜珣倘若自己与师远虏无法及时赶到,可弃宫而逃,切勿做无谓的牺牲。 颜珣哽咽着应了一声,不顾有旁人在场,踮起脚尖来,轻轻吻住萧月白点了朱似的唇瓣。 萧月白揽住颜珣的腰身回吻,少顷,推开颜珣,又朝陆子昭道:“子昭,劳烦你护住阿珣。” 陆子昭目生忧虑,盯紧了萧月白,萧月白会意,一字一字重复了一遍。 萧月白说罢,毫不犹豫地旋身而去,上了陆子昭另外备好的马车。 马车疾驰,马蹄践踏着碧草与落英,不多时,颜珣、陆子昭的身影便半点不可见。 风声叫嚣着,用力地击打在萧月白的耳膜之上,生疼,直要将那一层薄薄的耳膜洞穿了去,他深深望了一眼颜珣所在的方向,不舍地将车帘子放了下来,端坐于马车中央。 马车之外是明媚的春光——繁花争艳,枝叶茂盛,碧草如丝,鸟虫鸣唱,而马车之内,好似隔绝了一切,唯有萧月白一个活物。 这是萧月白重生之后,首次与颜珣分离。 第100章 转·其十二 萧月白所乘坐的马车渐行渐远, 不多时,在颜珣眼中变作了一个细小的黑点,末了, 再也不可见。 颜珣阖了阖眼,抿紧了嘴唇,仰首望向萧月白为他做的梅菜扣肉纸鸢以及椰汁糯米千层糕纸鸢, 两只纸鸢尚且兀自随风飘荡着, 全无异样。 他一点点地将提线收回,两只纸鸢被拉扯着, 好不情愿地缓缓下坠,终是落入了他怀中, 他又取下萧月白悬于桃枝的西湖牛肉羹纸鸢,小心翼翼地将三只纸鸢一并抱在怀中,犹如抱着甚么易碎的稀世珍宝一般。 须臾之后, 他朝身侧的陆子昭道:“走罢, 我得先去见见慕将军。” 颜珣与陆子昭上得了马车去, 此处离慕催年的府邸算不得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马车才停了下来。 他垂下首去, 一一吻过三只纸鸢,方下了马车去, 叩响了慕催年府邸的大门。 这慕催年乃是文帝的心腹,年过四旬,与旁的朝臣几无来往, 颜珣与他更是素未蒙面,前些时候,他与萧月白谈论局势,萧月白便道倘若局势有变,危及文帝,他可来向慕催年求助。 一小厮开了门,见立于面前的是一眼生的少年,客气地道:“公子是何事来访?” 颜珣回道:“劳烦通报,颜珣欲要拜见慕将军。” 小厮见识短,不知颜珣乃是当朝二皇子,说了一句“劳公子稍待”,便匆匆通报去了。 少时,那小厮将颜珣请进了府去,慕催年正在练剑,剑势如虹,一弹指的功夫,植于院中的八株梧桐便齐齐落下了一片叶来。 慕催年生得粗犷,现下一身的肌肉贲张,却十分和气,见得颜珣,恭声道:“二殿下,可是有要事?” 颜珣开门见山地道:“敢问将军现下手中有多少将士可调遣?今日又能集结多少?” 慕催年心下略略一惊,面上不露:“二殿下,你未在朝中任职,既不曾从军,更无兵权,你问此是何意?” 颜珣淡淡地道:“我知将军忠于我父皇,只是如今我听闻赵家起了反心,这俩日便要起事,将军须得尽快集结将士才好。” 慕催年擦了下额上的热汗,问道:“二殿下是从何得知的?” 颜珣沉声道:“我自有我的法子,我绝非是会拿这般的紧要儿戏之人,望将军千万要信我一回。”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2 慕催年身在京中,亦时时注意众人可有异动,特别是那赵家,但除去屯粮一事,赵家尚未有旁的动作,纵然当真要反,也应当准备万全,不该这般急切才是。但倘若此事为真,确是不容耽搁。 他思及此,不做表示,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颜珣拱手道:“我父皇的安危以及这江山便仰仗慕将军了,我这便要进宫去,我愚钝无能,但定会以我这条性命护住我父皇。” 他不待慕催年答复,便告辞离去。 他复又上了马车去,将三只纸鸢抱在怀中,慕催年并非是他能够使唤的,那慕催年为人谨慎,既然他直言赵家要反,慕催年为求稳妥,定会先行集结将士,再验证他此言真假。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马车行至宫门,却被一守卫拦了下来。 颜珣端坐于马车中央,淡淡地道:“我是来探望我表姐韩婕妤的,劳烦通报。” 那守卫闻言便知马车之中乃是二殿下颜珣,恭声道:“韩婕妤已吩咐过小的这几日二殿下会进宫探望,二殿下请。” 马车驶入宫中,颜珣心下暗忖:我与这表姐素无往来,这定是先生早已安排妥当的。 按规矩,他的品级不足以在宫中肆意行车,故而马车行过一段路,他便须得下车而行。 他颇为不舍地垂首端详了三只纸鸢良久,在心底唤了声“先生”,才将纸鸢放下,方一抬首,原本坐在一旁的陆子昭却已不见踪影。 他下了马车去,费了许久的功夫,才行至韩婕妤所在的汲月殿。 韩婕妤眉目疏懒,听得一侍女禀报颜珣前来,并不起身相迎,只自顾自地习着飞白,待颜珣近身,才屏退左右,瞥了他一眼:“可是赵家有异动?” 韩婕妤一手飞白虽及不上萧月白,却比颜珣要好上许多,颜珣扫了一眼,道:“表姐说得不错。” 韩婕妤素净的面上一点表情也无,语调平缓:“殿下,陛下近日宠爱陈氏姐弟,萧先生曾要我待陛下更为冷淡些,将陛下往陈氏姐弟处推。前两日,萧先生曾书信于我,直言赵家恐怕会打出清君侧的名头谋反,而到时候,他会让你入宫,并要我提起吩咐守门的侍卫你会入宫探望我。我原以为赵家不会这样快便谋反,未料想,今日你便来了。” 清君侧?颜珣心下冷笑,倘若赵家打的正是清君侧的名头,当真是有趣得紧,分明是赵家送了陈氏姐弟来蛊惑父皇、扰乱朝政,而今竟是要以此遮掩其谋朝篡位的野心了。 韩婕妤放下狼毫,望着被繁复雕花的窗棂切成无数块的碧空,道:“这时辰,陛下不是尚未转醒,便是已在与陈氏姐弟玩乐,二殿下你不如暂且在我这停留些时候罢。” 作者有话要说:  顶锅盖,仍旧卡文中~ 接下来赵家就要狗带了,然后阿珣当上太子,坐上皇位,把先生娶回家,再恢复下记忆,最后上点狗粮番外就要完结啦 第101章 转·其十三 闻言, 颜珣摇首道:“不必了,此事耽搁不得。” “那便随你罢。”韩婕妤执起墨汁未干的狼毫,不再理会颜珣。 颜珣别过韩婕妤, 径直往栖云殿去了,他一近得栖云殿,便被两个侍卫拦了下来。 其中一侍卫识得颜珣, 恭声道:“二殿下, 陛下曾交代过二殿下若要面见陛下,须得上书奏请陛下恩准, 不可擅自前来,二殿下, 你请回罢。” 颜珣年不过十五,眉眼间的稚气虽已褪去大半,但面颊尚且稍稍有些圆润, 他此时面上是一贯的喜怒难辨, 瞥了侍卫一眼, 淡淡地道:“我有要事要面见父皇, 未及上书奏请, 劳烦禀报。” 文帝今日又免了早朝, 而今十之八/九正酣睡之中,侍卫恐遭责难, 决计不敢扰了文帝清梦,只得拱手道:“还望二殿下见谅。” 陈氏姐弟终日伴在父皇身侧,倘若赵家一面兴兵谋反, 一面暗下毒手差使陈氏姐弟谋害父皇,该如何是好?父皇一死,皇兄便可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故而父皇死不得,且……纵然父皇从未疼爱过我,父皇终究是我的嫡亲之人,岂能这般轻易地便死了去? 颜珣思及此,不由地将掩在宽大衣袂下的双手紧了紧,又暗道:若是先生在此会如何行事? 突地,他眼角的余光落到了栖云殿殿前的一片空地,这空地上头置着四面大鼓,鼓身是扎眼的火红,上头饰以黄金所制的鼓圈以及鼓卡,而牛皮制成的鼓面则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出了柔和的光泽来。 适才也是在这般明媚的阳光下,他与萧月白一道放了纸鸢,而现下萧月白不知在何处,只余下他孤身一人,不免横生凄凉之感。 据闻陈氏姐弟除却伺候人的本事,亦善舞,这四面大鼓想来便是陈氏姐弟素日用来取悦文帝的。 颜珣心中有了主意,转身便走,走出十余步,却趁两个侍卫不备,回过身去,欲要去夺其中一侍卫的佩剑。 这两个侍卫皆是从宫中一众侍卫之中挑选出来的高手,但无一人能料想到颜珣有夺剑之举,猝不及防之下,剑竟落到了颜珣手中。 颜珣从这两个侍卫面上的神情便知他们定然不会为自己通报,无须多费口舌,而自己不会半点拳脚功夫,绝不可能闯得进去,因此才想出了这个法子。 他扫过剑锋,以剑尖直指其中一个侍卫,又朝旁的那侍卫道:“劳烦禀报父皇,颜珣求见。” 旁的那侍卫拒绝道:“小的不敢有违皇命,还请二殿下上书奏请陛下,得陛下恩准之后,小的才能请殿下入内。” “是么?”颜珣将剑尖往里送了送,剑尖不偏不倚地抵着那侍卫的心口,再进去一分,便能破开衣衫,直取心脏,直逼得那侍卫面色大变。 旁的那侍卫不敢拔剑,怕一不小心伤了颜珣的性命,却是即刻冲着颜珣执剑的手腕子劈了过去。 颜珣反应及时,急急躲开,又连连后退,执剑的手倒是不曾松懈半点。 他方才天真地以为自己能以那侍卫的性命做要挟,逼另一侍卫禀报文帝,亦或是挟持那侍卫行至栖云殿殿前,将其中的一面大鼓敲响,以此引来文帝,假若引不来文帝,他便弃剑奔入内殿。 而现下他心下登时一片清明——要挟之事不可行,且纵使有剑在手,他亦全然近不得大鼓,莫要说内殿了。 他忽地想起了陆子昭,那陆子昭不知隐身在何处,假若陆子昭在场,定能将他带到文帝面前罢?但,假若陆子昭在场,文帝原就不喜他,必然会认定他图谋不轨,不然何故要与身手高强的陆子昭一道进宫来,又不经禀报,硬闯入内? 思忖须臾,他索性将利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双目含霜,盯紧了两个侍卫,唇瓣微启:“劳烦禀报父皇,颜珣求见。” 两个侍卫皆是怔了一怔,立在原地,不言不动。 “两位莫不是要眼见我血溅当场不成?”颜珣语气平淡,唇角甚至还往上勾了一勾,话音落地,他的声线陡地拔高,“还不快些前去禀报!” 见两个侍卫未有松动,颜珣懒得再与他们浪费功夫,一步一步地逼到他们面前:“闪开。” 两个侍卫欲要阻拦,又唯恐颜珣有所损伤,踟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任凭颜珣将他们越了过去。 颜珣近得其中一面大鼓,方要抬手拍向鼓面,却闻得一声尖叫:“有刺客!” 弹指间,也不知从何处飞身而来的暗卫将颜珣团团围住。 颜珣手指一松,利剑“铮”地一声跌落在地,他腰身直挺,姿态从容,一派淡然地道:“你切勿平白污蔑于我,我从未想过要行刺父皇。”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3 方才尖叫那人断言道:“那你拿剑作甚么?你分明意图不轨!” 颜珣这才得空将说话之人看个仔细,那人容貌惑人,面有纵情之后的倦色,身段纤细,最是那一段腰身细得仿若要被腰间的系带折了去,若不是胸脯平坦,又有不起眼的喉间,颜珣几乎要认为他乃是一个女子了。 ——此人想必便是父皇甚为宠爱的陈氏姐弟之中的弟弟了,却原来是这等雌雄莫辩的容貌,生得虽好,但失之阴柔,全然不及上萧月白。 “儿臣颜珣求见父皇,劳烦礼部侍郎陈大人代为禀报父皇。”颜珣心下嗤笑这陈氏少年为赵家所用,卖身求荣,面上半点不露。 陈氏少年听得颜珣尊称自己为礼部侍郎陈大人,不禁得意地笑道:“二殿下稍待。” 他嘴上客气,心里头却是生了要借此除去颜珣,好向赵曦邀功的念头,一说罢,他便腰身款摆着进了内殿去,行至缀着薄纱的床榻,柔媚地伏在半睡不醒的文帝身上,一双红唇贴在文帝的面颊上,以气声道:“陛下,那二皇子颜珣欲要行刺陛下,被侍卫们当场缉拿,该如何处置?” “行刺?”文帝本能地抱着陈氏少年又吻又揉,半晌,才清醒过来,“那孽子难不成要谋朝篡位?” 陈氏少年的阿姊正端了一盆子的温水进来,欲要为文帝净面,听得此言,惊得双手不稳,温水溅出大半,她将水盆子往旁边一放,疾步扑到文帝怀中,浑身瑟瑟:“怎地会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陈氏少年双目生红,附和道:“奴家怕得很,假使陛下有何不测,奴家该如何是好?不如便随陛下同去罢,也好在黄泉继续伺候陛下。” “你休要胡言乱语。”陈氏少女斥责道,“陛下万金之躯,是要万万岁的,而今陛下不过是不惑之龄,怎地会有不测?” “陛下,是奴家失言了。”陈氏少年从文帝身上爬了下来,“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陛下恕罪。” 文帝着迷于这美貌的陈氏少年,哪里舍得他又是下跪又是磕头,他将陈氏少女一推,便亲自下得床榻去将那陈氏少年扶了起来。 未料想,便是方才那一磕头,陈氏少年洁白的额头居然破了个口子,艳丽的血珠子簌簌而下,衬得他风情楚楚,惹人心怜。 陈氏少年顺势攀上了文帝的脖颈,文帝抬手以自己亵衣的衣袂轻柔着擦拭陈氏少年的额头,同时扬声道:“快!传御医!” 被一众暗卫围困于殿前的颜珣见一内侍匆匆出去了,不多时,宁御医又慌忙入内,心生忧虑:莫不是父皇早已出事了罢? 他一一扫过面前的暗卫,厉声道:“放我进去!” 暗卫无文帝的吩咐,不敢将持剑进入栖云殿前殿的颜珣放了去。 颜珣知晓自己断无突破包围的可能,又甚是担心文帝的安危,一时间想不出旁的法子,只能故技重施,快手将躺在地面上的利剑拣了起来,架在脖子上,复又道:“放我进去!” 面前的暗卫丝毫不动,颜珣心一横,默念了一声“先生”,便将剑锋压入了自己喉间的皮肉,柔软的皮肉登时破了开来,滚烫的鲜血或直接从破口淌落,或间接从剑身蜿蜒至剑尖淌落,而后一滴不差地渗入了他一身月白色的软缎子的丝缕之中,伤口不深,瞧来却是可怖。 见状,暗卫尽数吃了一惊,颜珣不过十五岁的少年,为见文帝,竟然对自己这般狠心,且面色如常,当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在颜珣的步步紧逼之下,暗卫连连后退,颜珣终是到了文帝面前,文帝背对他坐着,他看不见文帝的情状,急声唤道:“父皇。” 文帝闻声回过首来,乍见颜珣这副模样,先是吃了一惊,紧接着却是厌恶地朝暗卫道:“礼部侍郎适才已禀报孤,这二皇子颜珣欲要行刺于孤,尔等无能,竟让他污了孤的将他拿下,押入死牢!” 颜珣面色煞白,被文帝诛心的字句击打着,全无见得文帝完好的欢喜,他的口中如同含着一大把碾碎了的黄莲:先生,我原以为父皇即使不疼爱我,也会顾念我的性命,岂料,我于他而言,全然及不上旁人的一句谗言。 先生,我痴傻得厉害,我竟还希冀过我这回若是能从赵家手中救得父皇,父皇便会拿正眼看我…… 先生,我竟为了一个开口就要取我性命之人伤了自己…… 先生,你会心疼的罢…… 先生,我很想你…… 颜珣在心中一遍一遍呼唤着萧月白,期间,利剑失手,双手被暗卫死死地钳制住了,整个人亦被拉拽着向外头拖去。 他不作挣扎,冷笑一声:“父皇,赵家这两日便要谋朝篡位,你却只顾与陈氏姐弟淫乐,这天下不日怕是要改姓赵了。” 文帝原在对陈氏少年软语安慰,闻得此言,怒道:“孽子,赵家一门忠烈,多是朝中股肱之臣,哪容得你肆意诋毁!” 颜珣扭过头去,扫过柔弱的陈氏姐弟,末了,视线定在文帝面上,讥讽道:“父皇,这便是你所谓的股肱之臣么?” 从未有人敢如此顶撞文帝,文帝气得倒抽了一口气:“斩首!明日便将这孽子推出午门斩首!” 颜珣心底深处对于文帝的希冀灭得一点不剩,他勾唇笑道:“父皇,不如我们来赌一把,你将这栖云殿封锁了不许一人进出,免得消息外泄。若是五日之内赵家不反,我便心甘情愿赴死,若是五日之内赵家谋反,我那皇兄便做不得太子了,太子之位……” 他停顿片刻,双目灼灼生辉:“太子之位便交由我来坐。” 第102章 转·其十四 文帝自认为自己实乃一代明君, 膝下四子则俱是昏庸之辈,无一能及得上他半点文韬武略,其中这二子颜珣, 他更是几乎不曾正眼瞧过。 他原以为这颜珣生性孤僻、拙于口舌,是四子之中最为不成器的,未料想, 这颜珣不但敢拿剑架着脖子逼入栖云殿, 更是暴露了欲要坐上帝位的野心,居然还胆敢以自身的性命作为赌注。 当真是一场豪赌。 他不禁暗叹颜珣颇有胆量, 遂抬起眼来初次细细地打量着颜珣。 颜珣不避不让任凭文帝打量,后又闻得文帝道:“宁御医, 你且为二殿下诊治一番。” 宁御医早已为陈氏少年包好了额头,口中应诺,行至颜珣面前, 颜珣咽喉处的破口尚有嫣红的鲜血缓缓淌出, 因有剑锋遮蔽的缘故, 看不分明, 他只得开口劝道:“二殿下, 你快些将剑放下罢。” 颜珣丝毫不为所动, 执剑的手反而紧了紧,一双端丽雅致的眉眼生出凛然之色, 盯住了文帝:“父皇,你赌是不赌?” 文帝宠爱陈氏姐弟,陈氏姐弟日日夜夜地将他伺候得欲/仙/欲/死, 又以一把吴侬软语为赵家吹足了枕边风,以至于他已将赵家视作了忠臣良将,浑然不觉赵家会有谋朝篡位之心,故而自信满满地朗声笑道:“你的性命原就在孤手中,赌与不赌无关紧要,孤要杀你也就杀了,不过你既然要赌,孤便与你赌上一赌。” 文帝说罢,又朝其中一侍卫吩咐道:“封锁栖云殿,不得一人进出。” “多谢父皇成全。”颜珣弃剑,向着文帝行过礼,才由宁御医诊治。 宁御医仔细检查着颜珣喉间的伤口,伤口不深,不过皮肉之伤,紧接着他从随身的医箱里取出止血的药粉来,小心翼翼地均匀洒在了那伤口上头,又用细布将颜珣的脖颈包扎妥当。 那边,陈氏姐弟俩人一人伏在文帝怀中,一人缠着文帝的手臂,激得文帝躁意陡生,不耐烦地道:“李盛,还不快些将二殿下带去偏殿歇息。” 颜珣心知文帝又要行淫乐之事,心下冷笑,即刻随着文帝指派的李盛出了内殿,转到偏殿的一间卧房。 这卧房里头用具齐全,文帝年轻时颇为勤政,时常与股肱之臣论政到月上中天,这卧房便是当年用作留宿因夜深而不便返家的股肱之臣的。 待李盛走后,颜珣歪在床榻之上,一身的皮肉稍一松懈,登时一丝丝的疼痛便直直地窜上了心头,不如何疼,远不及他幼年之时从韩贵妃处受过的责罚。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4 他抬手抚过喉间的伤处,忽觉浑身上下严寒难当,分明已入了春,却为何会觉得这样冷? 先生…… 颜珣睁大了双目,仰首望着窗外的一席春光,猝然间,有呻/吟声乍然而起,此起彼伏地敲击在他耳侧,隐隐约约,又甚是勾人,如同在向他示威一般。 颜珣暗忖:这陈氏姐弟不愧是赵家的一柄利器,但既是利器便终有折断的一日。 傍晚时分,一内侍送了晚膳来,颜珣执着竹箸,随意用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年幼之时,颜珣时常饿着肚子,因而于他而言只要是能入口之物皆是珍馐美馔,待他再长大些,离开韩贵妃,独自搬入拂雨殿居住之后,除却素日爱吃的几样菜色,余下的菜色他每每用上一两回,便要换上一换,仿若久渴的旅人,即使一直在努力地往口中灌水都无法彻底止渴。但自从萧月白当了他的先生之后,自从萧月白亲手喂食于他之后,自从他与萧月白互相表白心迹之后,无论是甚么食材,一入得口中便成了人间难得的炊金馔玉。 先生…… 颜珣放下竹箸,同时不由自主地忆起了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 他将自己与萧月白相处时的情景翻来覆去地细细咀嚼着,暗自下定决心:待我坐上帝位,定然不让先生离我分毫。 日沉月升,一日尽了,赵家无半点动静。 颜珣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因无人帮他褪去外衣、中衣以及鞋袜的缘故,他睡得极不安稳,堪堪过了子时,便转醒了,再难入眠。 次日,一切平静,文帝又免了早朝。 第三日,文帝难得上了早朝去。 第四日,颜珣是被噩梦惊醒的,噩梦里他被萧月白压在身下肆意亲吻着,原该是浓情蜜意之时,他却淡淡地道:“萧相,你这般折辱于孤,有何所图,莫不是要谋朝篡位罢?” 场景一转,有一内侍急匆匆地来报:“陛下,栖云殿爆炸了,萧相他人还在里头……” 他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轻薄的亵衣黏在身上难受至极,他方要掀开棉被坐起身来,却陡然闻得一阵叩门声。 “进来罢。”他定了定神,嗓音沙哑,好容易才吐出完整的语句。 推门而入的乃是李盛,李盛到了颜珣的床榻之前,恭声道:“二殿下,陛下有请。” 颜珣颔首:“请稍待。” 未多时,颜珣穿罢衣衫,又经一番洗漱,随李盛前去拜见文帝。 文帝坐在一软榻之上,陈氏少年伏在他怀中,伸长了手喂他海参小米粥喝,而那陈氏少女则在为他捏肩揉腿。 文帝听得动静,只顾着与陈氏姐弟调情,全然不理会颜珣,良久,才略略瞥了他一眼,道:“明日便是第五日了,倘若明日赵家不曾谋朝篡位,孤便依照赌约将你推出午门斩首。” 颜珣面无异色,语调如常地道:“若是我赌输了,父皇要将我斩首便斩首,要将我凌迟便凌迟,纵然是五马分尸,我亦甘愿领受。” 颜珣说罢,也不管文帝是何反应,不紧不缓地出了内殿去。 外头的阳光甚为刺眼,他直觉得自己的双目被刺得好似要落泪了,他在前殿站立须臾,便回了暂居的房间去。 亥时一刻,忽而有兵器互相撞击的脆响炸了开来,接连不断,愈演愈烈。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脆响止歇了,颜珣的房门“刷”地被推了开来,进来的那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太子颜玙。 颜珣衣衫齐整地坐在桌案旁饮着一盏武夷岩茶,见是颜玙,似笑非笑地道:“皇兄,别来无恙?” 颜玙瞥见颜珣颈间的一段细布,面露关切:“二皇弟,你怎地受伤了?” “多谢皇兄费心,原由不提也罢。”颜珣饮罢一盏武夷岩茶,又抬起手来续上一盏,“父皇如何了?这栖云殿可是已在皇兄掌控之中了?” 这武夷岩茶白气袅袅,颜珣的面容半隐在其后,看不分明,语调子一如寻常般平缓。 颜玙佯装吃了一惊:“二皇弟是认定本宫要谋害父皇不成?本宫如何会行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那便好。”颜珣轻呷了一口方才续上的武夷岩茶,后又放下茶盏,“皇兄,你要如何处置我?” 颜玙喟叹道:“你与本宫兄友弟恭,谈何处置……” 话语未尽,他话锋一转:“本宫许久未见萧先生了,甚是想念,不知萧先生人在何处,竟不曾伴在二皇弟你左右。” 颜珣闻言便知颜玙对萧月白动了龌龊心思,心下愤愤,面上不露,答道:“我这几日在宫中陪伴父皇,亦许久未见得先生了,全然不知先生人在何处。” 颜玙击了一掌,顷刻,便有两个侍卫将颜珣提了起来,制住了双手。 颜珣抬眼扫向颜玙:“皇兄,你要作甚么?” 颜玙做出一副人子模样:“父皇现下心绪不稳,须得你安慰,本宫送你去与父皇汇合。” “原来如此。”颜珣被两个侍卫钳制着向内殿走去,还未走出几步,血腥味已然浓烈得令人作呕,诸多内侍、侍女、暗卫的尸身横七竖八地伏倒于地。 他远远地瞧见有一黑漆漆的物件滚在内殿门边,走得近了,这物件才清晰地窜入了他眼中——肌肤白皙,容貌惑人,竟是那陈氏少年——当朝礼部侍郎的头颅。 这头颅双目含情,未有异样,显然死前不曾意识到自己性命将近。 头颅的破口处积着浅浅的一洼鲜血,更多的鲜血淌在文帝身上,文帝躺在软榻之上,而那尸身则在距软榻一丈开外,尸身身着浅粉色的衣衫,腰腹、心口处附着数不清的脚印子,瞧来应当是文帝所为。 想来文帝原在与陈氏少年玩乐,乍见陈氏少年失了头颅,惊惧交加之下,便用力地将陈氏少年的尸身踹远了去。 距陈氏少年的尸身大约半丈,即是陈氏少女被割了喉的尸身,这具尸身却是呈半裸状,不知是生前还是死后遭人侵犯过。 颜玙见颜珣立在内殿门口,不言不动,笑着解释道:“这陈氏姐弟蛊惑父皇,死不足惜,本宫将他们除去便是为了清君侧,为了我芸朝的社稷,为了我芸朝的百姓,我心昭昭,可鉴日月。” “将陈氏姐弟送到父皇身边的是你赵家,将陈氏姐弟杀了的又是你赵家。”颜珣不由嗤笑道,“赵家将这陈氏姐弟送到父皇身边,一则是希望父皇不再为你轻薄韩婕妤一事对付赵家,二则便是为了演今日这出清君侧的闹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圣诞节快乐,么么,爱你们,笔芯 第103章 一更·番外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番外为平行世界,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先生上一世没有死,俩人在阿珣十七岁生辰那一日成了亲,但三年过去了,都没有夫夫之实。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5 这篇番外是韩贵妃(太后)重生后间接助攻了先生和阿珣,这个梗由我云养了一年的小酒提供,因为小酒说希望先生和阿珣上一世也能圆满。 小天使们,圣诞节快乐哟 时近秋分, 天气渐凉,但今日午时却是闷热得紧,刑场内, 刽子手费了好一阵子的功夫才将韩家一干人等尽数砍去了头颅。 最后一颗头颅被迫与身体分离,断口随即喷出了一大蓬血,血还未尽, 头颅已然与落血缠在了一处, 与旁的头颅一般。一颗颗头颅俱是死不瞑目,沾染了鲜血之后愈加可怖, 阴森之气四溢开去。 刽子手放下屠刀,方擦去满面的热汗, 却见得一妇人急奔过来。 那妇人抱起其中一颗尚有热度的头颅,状似癫狂,骤然低泣道:“哥哥, 哥哥, 哥哥……” 又有内侍模样之人欲要将那妇人搀扶起来, 却被妇人一把推了去。 那妇人哭泣不止, 未多久, 刽子手正擦拭着屠刀, 猝然间,那妇人竟冲着刀口撞了过去, 霎时,她的喉咙破开了一条大口子,艰难地吐息了数下, 便断了气。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侍女见韩太后怔住了,连声唤道。 韩太后回过神来,思及方才之情状,冷汗簌簌,一身亵衣弹指间便湿透了。 她急声问道:“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侍女满面疑惑,答道:“今日是天玄五年七月二十八日。” 韩太后暗忖:天玄五年七月二十八日?韩家众人乃是于天玄五年八月初二处斩的,我莫不是重生了不成? 韩太后双手揉按着太阳穴,又陡然想起便是七月二十八日这一日那孽子颜珣当朝判了韩家众人斩首示众。 她原在梳妆,堪堪画完妆面,不及点上唇脂,便急急地站起身来,方才走出十余步,有一念头乍然而起,她回过身从暗格里取出一物,藏入怀中,直冲起月殿。 起月殿内,颜珣高坐于龙椅之上,见韩太后进得殿来,并不理会于她,双唇张阖:“判韩家一众逆贼于八月初二斩首示众。” 此言一出,诸多朝臣的视线齐齐地朝着韩太后扫了过去。 韩太后即刻跪倒在地,身姿卑微,以生平从未用过的语调哀求道:“望陛下收回成命。” 颜珣状若未闻,淡淡地道:“孟卿便由你来监斩。” 孟愈应诺:“微臣孟愈领命。” 颜珣任凭韩太后跪着,朗声道:“诸卿可还有本要奏?” 见无人应声,颜珣摆摆手道:“那便散了罢。” 韩太后仍旧跪着,她心知颜珣决计不会饶过韩家众人性命,心一横,索性站起身来,直直地朝着颜珣冲了过去。 颜珣方从龙椅上下来,不知韩太后意欲何为,距颜珣不远的萧月白却是从韩太后袖间窥见了一点银光。 电光火石之间,萧月白以身相替,生生受了韩太后一刀,匕首利落地没入萧月白的后腰,他登时面色煞白,唇角溢出血来。 萧月白生得昳丽,被嫣红的热液一衬,丽色更盛,灿若朝霞。 “萧相……”颜珣下意识地唤了一声,下一刻,萧月白晃了晃,整个身子向着他倒来,他本能地张开了双手,萧月白便入了他的怀。 韩太后恶狠狠地瞪了眼坏事的萧月白,手上施力,将匕首从萧月白后腰拔了出来,又要去刺颜珣。 突地,一颗石子重重地击打在她的手腕之上,紧接着她的手指失去了气力,一松,匕首便“铮”地一声跌落在地。 转瞬间,她便被一众侍卫制住了,再难动弹,只红唇一翕,露出森白的牙齿来:“颜珣,你必定不得好死!” 颜珣双手抱着萧月白,已然怔住了,端丽雅致的眉眼俱是茫然之色。 萧月白勉力抬起首来,以一双桃花眼望住了颜珣,气若游丝地道:“阿珣,我若是死了,你便自由了,你欢喜么?” 三年前,十七岁生辰当日,颜珣被逼下嫁于萧月白,萧月白虽不曾以婚姻之事对颜珣用强,但到底借此死死地将颜珣束缚在了身侧。 萧月白见颜珣不答,复又问道:“阿珣,我若是死了,你可是欢喜?” 颜珣终是回过了神来,朝着萧月白道:“孤盼着你死,已盼了三年有余。” “那便恭喜陛下得偿所愿了。”萧月白温柔地抬手抚过颜珣的眉眼,“阿珣……” 萧月白还未言罢,便陷入了昏迷之中,手指迅速从颜珣的眉眼滑落下去。 “萧相……”颜珣探了探萧月白的鼻息,鬼使神差地道,“快去请宁御医来。” 一众朝臣本就应等颜珣出了起月殿之后,方能离去,他们眼见韩太后行刺颜珣未遂,反而刺中了萧月白,俱是一惊。 颜珣语调平缓:“众卿且散了罢。” 一众朝臣不敢滞留,鱼贯而出。 少时,宁御医匆匆而来,乍见颜珣怀中的萧月白后腰以下的衣衫全数被鲜血浸透了,不由吐息一滞。 颜珣松开捂住了萧月白伤口的手掌,语气略生焦躁:“还不快些为萧相诊治。” 宁御医先为萧月白止了血,才去诊脉,须臾之后,他蹙眉道:“萧大人怕是熬不过今夜。” 今夜? 颜珣不置可否地颔首,不再言语。 “微臣先开副药方子,试试能不能吊住萧大人的性命。”宁御医将萧月白包扎妥当,而后便亲自抓药去了。 骆颍近得颜珣面前,恭声道:“由我将萧大人抱回寝宫去罢。” ——萧月白、颜珣成婚三年,萧月白不顾颜珣的意愿,无一日不宿于颜珣寝宫,且日日揽着颜珣入眠。 颜珣本该将萧月白交由骆颍,但不知为何听得“抱”这个字眼,直觉得甚为扎耳,便道:“不必了。” 他将萧月白打横抱起,一路抱回了寝宫,又放在了床榻之上。 萧月白的身子一接触到床榻,登时转醒了,他深深地凝望着颜珣,奇道:“阿珣,你不是将要得偿所愿了么?为何不笑?”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6 颜珣居高临下地扫过萧月白,唇角一勾,出了门去。 他胡乱地在宫中转了一圈,到底还是回了寝宫。 萧月白由内侍喂过汤药,又昏死了过去。 颜珣在萧月白床榻边上坐了良久,用过午膳,去了闻上的字虽然一个一个都识得,但他却全然不解其意。 他将斋枯坐,他是盼着萧月白死的,但现下,他却忽觉自己的心脏沉甸甸的,里头好似盛满了他从未接触过的情绪。 他不喜萧月白,更厌恶萧月白时常轻薄于他,萧月白若是死了,当真是一件天大的幸事才是。 萧月白权倾朝野,待萧月白一死,他有把握将萧月白的势力尽数拔除,其后,他的天下才真真正正是他的天下。 “萧月白。”他低喃一声,双足竟不由自控地带着他回了寝宫去。 天色将晚,萧月白兀自昏睡着,人偶一般。 三个时辰之后,萧月白气息减弱,颜珣望了眼窗外的夜色,不由自主地伸手将萧月白的右手拢在掌中。 这右手仿若寒冰,无一丝热气,肌肤相触的一瞬,颜珣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心口盛着的不曾接触过的情绪恐怕便是喜欢了——他喜欢着萧月白——不知是从何时起——许是从他初见萧月白时起,不然他为何会本能地躲避萧月白。 偏生这时,宁御医又端了汤药来,颜珣将手一松,行至窗边。 滚烫的汤药被强行喂入了萧月白口中,萧月白岔了气,咳嗽难止,一双桃花眼一睁却是醒了。 宁御医喂罢汤药,便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只余下萧月白以及颜珣。 “阿珣……”萧月白哑声道,“阿珣,我性命将近,你可否勉强吻我一回?” 颜珣立在窗边,背对着萧月白,萧月白贪婪地凝视着颜珣的背影,乞求道:“阿珣,你若不愿吻我便罢了,你且发发慈悲,让我再看你一眼罢,许这便是最后一眼了。” 颜珣依旧无半点动作,萧月白浑身无力,拼命地想离颜珣近一些,挣扎之下,他竟从床榻上头滚落了下去,整个人撞击在冷硬的地面上,声音之大,仿若一身的骨头已在适才的撞击之下碎得一根不剩,更是牵扯到了后腰的伤处,伤处即刻崩裂,眨眼间,鲜血浸湿了细布,直窜而下,淌落了一地。 萧月白疼得倒抽了一口气,苦笑道:“阿珣,你若不愿让我再看你一眼也便罢了。你勉强听我说会儿话可好?” 他忍受着钻心的疼痛,说话甚为吃力:“阿珣,不管你信亦或者不信,我都要与你说,我确实不曾想过要谋朝篡位,我费尽心机坐上丞相之位不过希冀着能入你的眼,我逼你下嫁不过是怕你娶了旁人,我见不得你为旁人神魂颠倒,更见不得你与旁人有肌肤之亲,我一想到许你有一日会与一个才貌出众的女子琴瑟和鸣,我便嫉妒得快要疯了……” “阿珣……”他咳嗽了一阵,神志逐渐模糊,“阿珣,我初见你便丢了心神……” “阿珣……阿珣,我错得厉害,我不该强逼于你,害得你这近四年间无一日开怀……阿珣,待我死后,再也无人阻扰,你……你便娶一个合意的女子成亲罢,许明年我的祭日之前,你便会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阿珣,待我死后,我全数的财物皆归你所有,权当作我补偿自己这些年对你做的错事……阿珣,你身为天子,应当日日勤勉,安定社稷,为百姓谋福祉……阿珣……阿珣……我喜……” 萧月白的声量愈来愈低,末了,几不可闻。 在萧月白一番剖白间,颜珣思虑再三,心下终于清明,他猛然回过首去,方要坦率地表白,倒于血泊之中的萧月白却猝然扎入了他眼中。 却原来,萧月白适才是忍着剧痛与自己说话的么? 萧月白当真会死么? 萧月白倘若死了,自己该如何是好? 颜珣走到萧月白身边,跪下身去,将他抱在怀中,道:“萧相,我的心口疼得厉害了。” 怀中的萧月白已是吐气多进气少,颜珣如他所愿,垂首吻了上去。 萧月白假若尚有意识,对此必然欣悦不已,只可惜萧月白已彻底陷入黑暗之中。 一吻毕,颜珣扬声道:“宁御医何在?” 宁御医本就候在门外,听得颜珣唤他,立刻推门而入。 他见萧月白大半沉于鲜血,急匆匆地为萧月白止血,只是这血好像要流尽了才肯罢休,半点止不住。 他心生一计,朝颜珣恭声道:“陛下,将那千年老参熬了汤药或许能够救得萧大人一命。” 颜珣不假思索地道:“那便熬了罢。” 宁御医提醒道:“全天下仅仅余下这一支千年老参了。” 颜珣不耐烦地道:“快去熬了来。” 宁御医折腾半晌,好容易为萧月白止住了上,又重新包扎了一番,才亲自熬人参去了。 萧月白再次转醒之时,入眼的是颜珣毛茸茸的发顶,他直认为自己已是死人了,也不怕惹颜珣生厌,毫不犹豫地便抬手揉了一揉。 便是这一揉,将颜珣吵醒了,颜珣眼下的肌肤附着青黑,他瞧见萧月白醒了,唇角勾起了少许:“萧相,你醒了么?” 萧月白愕然:“阿珣,我还未死么?” 颜珣的双目泛起了雾气来:“你确实未死。” “阿珣。”萧月白坦白地道,“阿珣,我之前其实是故意为之,纵使不被刺,我亦能护你周全,我是故意撞到你母后的匕首上的。我知晓我只要活着,你便一生无法从我的束缚中解脱,且我若是为你死了,你应当能记得我久一些罢?而今,我又活了过来,待我痊愈,我便会一如此前一般日日轻薄于你,日日抱着你入眠,不许你多看旁人一眼,不许你娶妻生子,不许你稍离。阿珣,我知你不愿如此,你还是快些将我杀了罢。” 萧月白言罢,阖上了眼去,引颈待戮,面色平静。 突地,却有温热的物什伏在了他的唇上,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来,窥望着近在咫尺的颜珣,战战兢兢地问道:“阿珣,你吻我作甚么?” 颜珣不答,反是恍惚地道:“萧相,我原以为自己是盼着你死的,但见你性命垂危我却不知怎地心口疼得厉害。” 他稍作停顿,望住了萧月白:“萧相,许我在自己都不知晓之时便喜欢上了你。” 闻得此言,萧月白不敢置信地双目圆睁,少顷,试探着吻住了颜珣的唇瓣,见颜珣动情地阖上双目,他又得寸进尺地道:“阿珣,松开唇齿来,放我进去。” 下一瞬,他的舌尖便顺利地潜入了颜珣柔软的口腔之中。 吻了许久,颜珣都未有半分抵抗,反是愈加沉醉其中,甚至连双手都缠上了萧月白的脖颈。 萧月白惊喜交加,直到颜珣喘不过气来了,才将颜珣的唇舌放过了去。 颜珣心下悸动难当,不住地喘着粗气,他眼前的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绽出了灼灼的桃花来,那桃花蔓至眼尾,昳丽万分,又生出了诱惑之意。 还未待他喘匀了气,萧月白的唇瓣抵着他的耳垂道:“待我痊愈,我们来行那天底下最为快活之事可好?”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7 颜珣顿时了然,原就嫣红的面颊又添红霞,耳根子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好。” 过了半月,萧月白与颜珣终是在成婚三年之后,有了夫夫之实。 云收雨歇,颜珣腰身酸软,汗津津地伏在萧月白心口,轻声唤道:“梓童。” 颜珣虽已下嫁于萧月白,但颜珣唤萧月白为“梓童”,便是将萧月白视作了自己的伴侣,萧月白并不计较,一时间口中如同含了蜜糖似的,他压下身去,将颜珣好生亲吻、作弄了一番,才戏谑地道:“陛下,从今往后,臣妾定当好好服侍你。” 第104章 二更·转·其十五 颜玙闻得颜珣一番讥讽, 全然不以为意,反是笑道:“本宫忘了回答你的疑问了,你方才问本宫这栖云殿是否已在本宫的掌控之中, 本宫现下答复你,莫说是这栖云殿了,这整个宫廷的每一处都有本宫布置的人手, 你、三皇弟、四皇弟、你的母妃韩贵妃、你的表姐韩婕妤已全数在本宫手里头攥着, 只消本宫一声令下,你们岂还会有命在?不过你的表姐韩婕妤姿容甚丽, 本宫尚未尝过她的滋味,定会留她一条性命, 至于你……” 颜玙目中生出垂涎之意:“至于你,二皇弟,你若能将萧月白交由本宫处置, 本宫便饶过你。” “我不知先生人在何处。”颜珣淡淡地道, “纵然先生在我身侧, 我亦不会以先生之清白换取自己的性命。” “萧月白不过一教书先生, 有何紧要的?”颜玙诱哄道, “二皇弟, 你年不过十五,尚有大好的年华, 何必要与自己过不去?” “于我而言,先生紧要得很……” 恰是这时,文帝倏地从软榻上头窜了起来, 急奔到颜玙面前,利落地伸手掐住了颜玙的脖子。 文帝适才在与陈氏姐弟调情,方要沉于皮肉之欢,颜玙却猝然闯入,不由分说地将陈氏少年砍去了头颅,而后当着他的面与陈氏少女媾和,泄过欲之后,竟又将陈氏少女割了喉,还直言此番是为了清君侧。 文帝素来知晓颜玙沉迷于酒色,但却不知颜玙竟有谋朝篡位的野心,甚至胆敢当着他的面将他宠爱之人斩杀。 他怔忪良久,方回过神来,连声喊着“护驾”,却无人应声。 而现下他正掐着颜玙的脖子,欲要取颜玙的性命,未及施力,他的手却被颜玙身侧的侍卫卸了下来,随即他又被一侍卫以麻绳捆死,不得动弹,只能连连骂道:“颜玙!孽子!你这个孽子……” 颜玙揉着自己的脖颈,朝着文帝啐了一口,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颜珣倾身护住文帝,厉声道:“皇兄,即使不日这天下便是你的天下,但父皇毕竟是你的生父,你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颜玙笑道,“他是我的生父又如何?他可曾尽到过为人父亲的职责?在我的记忆里,甚少有他的存在,伴在我身边哄我、抱我的都是我的母后。我每每卧病,皆是由母后照看,他人又在何处?他当真有为人父的资格?” 颜玙思及幼年之事,连“本宫”这个自称都全然不记得了,他面上虽是笑着,语气却是愤愤。 “二皇弟,他待你又是如何?”颜玙口吐真相,“我与三皇弟、四皇弟欺辱你一事,他早就知晓,他可曾关切过你?你可知为何后来连稍有资历的侍女、内侍都敢欺辱于你?便是由于他的纵容,反正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何不如将你用作泄愤的工具,宫中之人多有不如意之事,急需泄愤,欺辱旁人泄愤是要付出代价的,但欺辱你却是不用。” 闻言,颜珣下意识地回过首去望住文帝,忽然想起文帝之前要将他推出午门斩首,他后又听得颜玙道:“如此,你仍要护着你这好父皇么?” 颜珣发着怔,未多时,却有一人被一侍卫拉扯了进来。 颜玙提起那人的一头秀发,将人压在身下,手指一动,裂帛之声乍响,他又朝着文帝笑道:“本宫的好父皇,今日本宫便要尝尝你这韩婕妤的滋味,你既已冷落她已久,应当不会介意本宫替你疼爱她罢?” 韩婕妤挣扎不已,只气力远不及颜玙,眼见便要被剥尽了衣衫去,便是这时,颜玙的身体竟是一歪。 颜玙吃痛,登地站起身来,韩婕妤趁机躲到了一边。 颜玙抬手捂住后心,紧接着回过了身去,见是颜珣,双目升起杀意:“二皇弟,本宫原本打算只要你能交出萧月白,本宫便饶你一条性命,未料想,你竟这般不惜命,既是如此……” 颜珣手里抓着方才从陈氏少年头颅的发间顺来的发簪子,可惜他从未伤过人,刺得并不深,颜玙的性命丝毫无损。 他面无表情地道:“我怎会不惜命?但我决计不能容忍你当着我的面行这等天理不容之事。” 有血珠子从发簪尖一点一点滴落下来,“滴答,滴答,滴答……” 伴着血珠子击打地面的声响,颜玙续道:“既是如此,二皇弟,本宫便送你先行一步罢,你且放心,你的母妃,你的父皇不久便将随你而去,至于你的先生,待本宫找到他,好生调/教一番,再做打算,他若是能伺候得本宫舒坦,本宫便多留他几日,他若是还不及上那贱妇……” 颜玙扫过那陈氏少年的头颅,“那本宫便早日送他与你团聚。” 说罢,他朝身侧的一侍卫使了个眼色,侍卫会意,拔剑而出。 剑光一闪,剑锋已然压到了颜珣的后颈,直要破开皮肉,下一瞬,那坚硬的铁器却不知怎地“噼里啪啦”地碎作了一地,在场之人俱是愕然。 忽地,有一把甚为柔软的声音响起:“阿珣,到我身边来。” 颜珣循声望去,双目霎时泛起盈盈水光,他丢弃染血的簪子,发足狂奔,扑到了萧月白怀中。 萧月白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面容昳丽,一双桃花眼中却是尽含霜雪,他将颜珣抱紧了,双唇一启:“太子殿下,许久不见了。” 颜玙一见萧月白的姿容,便心生痒意,急切地近得萧月白身前,舔了舔嘴唇:“本宫正要着人寻你,萧月白,你却是自己送上了门来,如今你与二皇弟皆落入了本宫之手,你若不想自己与二皇弟丧命,便将衣衫脱了罢。” 萧月白粲然笑道:“太子殿下,你当真以为一切尽在你掌控之中?” 话音尚未落地,便有诸多士兵涌入内殿,领头的乃是慕催年以及师远虏。 颜玙大吃一惊,却又听得萧月白道:“太子殿下,亥时三刻到了。” “亥时三刻……”颜玙疑惑地重复了一遍,一个“刻”字尚在舌尖,他却陡然倒在了地上,七窍流血,再无生机。 萧月白扫过颜玙的尸身,附到颜珣耳侧道:“阿珣,我来接你了。” “先生。”颜珣听得身后的动静,方要回首去看,却被萧月白以右手蒙住了双目,“阿珣,勿要看了,脏得很。” 觉察到颜珣暗暗地紧了紧他的腰身,而后松开了手去,萧月白柔声道:“阿珣,我们回家去罢,赵家自有慕将军以及师将军料理。” 颜珣乖巧地颔首:“好罢。” 萧月白放下手,又松开颜珣,与颜珣一道出了宫去。 第105章 转·其十六 萧月白、颜珣一回得府邸, 颜珣便扯着萧月白的手进了卧房去,将门合严实了,又踮起脚来, 主动吻住了萧月白的唇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8 萧月白任由颜珣吻了许久,见颜珣张口欲要去咬他的锁骨,出言阻止道:“阿珣, 我这几日无暇沐浴, 你若要咬,待我沐浴过后再咬罢。” “我现下便要咬。”颜珣执拗地一口咬住了那一段羊脂玉一般的锁骨, 随后抬手扯开了萧月白月白色的衣襟,将他从锁骨到心口、腰腹好生啃咬了一番, 才心满意足地伏在他怀中,蹭了又蹭,“先生, 我很想你。” “阿珣, 我也很想你。”萧月白忽觉颜珣细细地打着颤, 关切道, “阿珣, 可是出了甚么事?” 颜珣闷声道:“那日我为进得栖云殿去, 抢了一侍卫的剑,架在脖子上, 还将自己的咽喉划伤了,那陈氏少年却污蔑我要谋朝篡位,父皇听信了他的谗言, 居然毫不犹豫地要将我推出午门斩首。” “阿珣……”萧月白惊惧交加,脑中现出颜珣以剑抵着咽喉的情状,连同适才颜珣险些被一侍卫斩首的情状一道,双双翻滚了上来,他登时后怕不已,面色煞白,同时心脏好似被一只利爪肆意抓揉着,生疼。 他将颜珣轻轻推开了些,又垂眼细细端详着颜珣喉间的伤处,这伤处已然愈合了,只余下浅浅的一线伤痕,他之前竟未瞧出来。 他心生自责:“阿珣,我原不该要你进宫去护住你的父皇。” 话音落地,他俯下身去,舔舐起了这线伤痕来。 堪堪长出的嫩肉敏感得很,一被舔舐便发起了痒来,颜珣本想让萧月白勿要再舔舐了,却又舍不得萧月白舌尖的温度,只得拼命忍耐着。 萧月白又舔舐了数下,直到这线伤痕生红,才罢休。 颜珣下意识地抚过自己被萧月白舔舐过的伤痕,仰起首来,乍见萧月白眉间尽蹙,抬手将其抚平了,才了然地笑道:“我知晓先生全数是为了我打算,我若是要坐上太子之位,须得在父皇面前有所表现,此次便是我的机会,且先生安排了子昭护着我,我定然不会丢了性命。” 说罢,他又续道:“我原本对父皇怀有希冀,经此一事,这希冀便灭了干净。我将赵家要谋反之事禀报父皇,父皇却笃信赵家乃是忠臣良将决计不会如此,我便与父皇打了一个赌,倘若赵家谋反,皇兄当不得太子了,太子之位便交由我来坐,倘若赵家……” 萧月白打断道:“倘若赵家不反,便任凭他将你推出午门斩首么?” 见颜珣颔首,萧月白面色发沉,用力地将颜珣一把推倒在床榻之上,又压下身去,一面摩挲着颜珣的脖颈,一面百般噬咬,及至口中尝到了腥甜,他才盯住了颜珣一双端丽雅致的眉眼,冷声道:“阿珣,你进宫前,我与你说过甚么?” 颜珣从未见过萧月白发怒,不由一怔,又听得萧月白道:“我可是说过你须得保全自己的性命?你为何要同你父皇打这个赌?假若赵家五日之内不反,我便无法借此进宫接你,你该当如何?” 萧月白生得昳丽,素来是一副温软可欺的模样,眼下他却是咄咄逼人,面上覆着霜雪,语调冷硬:“你若是当真被你父皇推出午门斩首了,徒留我一人,我该如何?为你收尸么?每年你祭日、清明为你烧纸钱么?” 他说着,一双桃花眼中聚起了雾气,猝不及防间,雾气化水,流窜了下来。 “先生……”颜珣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感动,萧月白一贯从容自若,而今他竟是因为担忧自己性命的缘故,再无一丝从容,甚至落下了泪来,泪水与他当真半点不相称。 颜珣仰首吻上萧月白面上蜿蜒的泪痕,片刻后,向上而去,吻住了其湿润不堪的眼尾:“先生,你不要哭,全数是我的过错。” 萧月白长成之后便再未落过泪,但一思及颜珣许会先他而去,他心下陡生恐惧,才忍不住落下泪来。 被颜珣温热的唇瓣以及舌尖一点点地磨蹭着面颊,萧月白直觉得舒适至极,一身紧绷的皮肉终是逐渐松弛了下来,泪水亦止住了。 ——现下颜珣就在他怀里,触手可及。 萧月白凝了凝心神,意识到自己说得重了,歉然地道:“阿珣,你做得不错,是我方才思绪混乱说了重话。你父皇为陈氏姐弟所蛊惑,要将你推出午门斩首,即使你不打这个赌,他或许亦会如此。” “先生既承认自己对我说了重话,那你应当要补偿我才是。”颜珣撒娇地以额角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又抓着萧月白的右手覆到了自己的小腹之上,“这四日没有先生陪伴,我寝食难安,消瘦了许多,先生今日便与我一道用膳,抱着我睡,明日再吻我五百回可好?” 萧月白颔首应下,又柔声道:“阿珣,你且先将衣衫尽数褪下。” 闻言,颜珣周身灼热难当,面颊一片绯红,抱住了萧月白的腰身,乖巧地问道:“先生,你要与我行那云雨之事么?” 萧月白从颜珣身上翻身而下,摇首笑道:“阿珣,你年不过十五,行不得云雨之事,我不过是想确认你除却喉间的伤处之外,并无损伤。若非亲眼所见,我便无法心安。” “好罢。”颜珣伸手去解自己的衣衫,待衣衫褪净,他一身赤/裸着立于萧月白面前,在萧月白的注视下,羞怯不已。 萧月白见颜珣前面未有损伤,软声道:“阿珣,转过身去。” 颜珣望了萧月白一眼,又略略垂首:“先生,我后背有诸多旧伤,丑陋得很,先生你勿要看了罢。” 旧伤?想来便是颜珣幼年之时为人所欺辱之时留下的。 萧月白叹息一声,坚持道:“阿珣,你且转过身去。” “好罢。”颜珣依言转过了身去,他后背的旧伤即刻暴露无遗——鞭伤、棍伤、刀伤、灼伤……凹凸不平的伤痕层层叠叠地嵌在他柔软的肌肤之上,着实是扎眼得很。 萧月白垂首吻住了其中最为严重的一处灼伤,这处灼伤附在左侧肩胛骨之上,只较他的掌心稍稍小一些,也不知是如何造成的,当时阿珣必定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罢。 萧月白的唇瓣一接触到那处灼伤,颜珣立刻浑身战栗,本能地挣扎起来,他的吐息急促得好似下一瞬便要断了气去,布满伤痕的后背竟然抽搐了起来,他犹如一尾被埋进了干燥黄沙里的鱼,连声呼救道:“先生,不要……不要……先生……救救我…… ” “阿珣……”萧月白心疼不已,令颜珣转过身来,怜惜地在他面上落下一连串的啄吻,同时暗忖道:这便是阿珣不愿提及的过往了,我虽知他年幼之时受尽欺辱,却未料到他竟曾受过这许多的伤,他怕黑的原由恐怕亦与此有干系。他身上的伤已然痊愈了,但心里的伤何时才能好?他如今这样抗拒我碰到这些伤痕,我不可强逼于他,便先作罢罢。 萧月白下了决定,而后手势轻柔地为颜珣穿上衣衫,末了,吻上了他的眉心:“一点都不丑陋,我的阿珣生得这样好看,连伤痕都是极好看的。” “先生。”颜珣好容易在萧月白的安抚下缓过了气来,他凝视着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见那桃花眼中满满都是自己的模样,遂扑到了萧月白怀中,撒娇道,“先生,我喜欢先生,从今往后,先生不可离我分毫。”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的额发,承诺道:“从今往后,我定然不会离你分毫。” 颜珣欢喜地道:“那先生先再吻我一下。” 萧月白垂首覆上了颜珣的唇瓣,又舔舐了下颜珣被他咬破了的唇角:“阿珣,疼么?” “疼,可疼了。”颜珣可怜兮兮地道,“先生,你是坏人,你总是欺负我。” “阿珣,我是坏人,我会一直欺负你的。”萧月白挑起颜珣的下颌,“阿珣,你怕是这一生都不能从我身边逃离了,我会将你死死地绑在身边,不容你离我分毫。” “嗯,好罢。”颜珣抬手揉捏着萧月白的面颊,又出言调戏道,“先生,你生得昳丽万分,连方才动怒的模样都十分动人心弦。” 萧月白顺势含住了颜珣的一段指尖,含含糊糊地道:“殿下这般喜爱我的容貌,于我而言当真是天大的荣幸。” 本是自己出言调戏萧月白,但一被萧月白含着指尖,颜珣便顿觉羞赧,分明是自己被萧月白调戏去。 偏生这时,一声腹鸣乍然响起。 萧月白松开了颜珣的指尖,而后抬手覆上了颜珣的小腹,失笑道:“阿珣,我们去用膳罢。” “好罢。”颜珣瞥了眼自己闪着水光的指尖,要求道,“待我吃饱了,先生再含一回我的指尖可好?” 第106章 转·其十七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09 已是子时, 整座府邸静悄悄的,偶有虫鸣,陆子昭依照萧月白的命令, 尚且潜伏在宫中,而骆颍,颜珣方才一进府, 便令他歇息去了, 旁的奴仆亦早已入眠,是以, 现下这偌大的府邸只余下萧月白与颜珣俩人还清醒着。 颜珣牵着萧月白的手一晃一晃地朝着庖厨走去,幼稚得如同总角之年的孩童一般。 纵然颜珣喜欢牵萧月白的手, 在这府邸除却卧房以及书房却甚少牵过,不免有些兴奋。 萧月白唇角含笑,手指一动, 钻入了颜珣的指缝之间。 颜珣的手指轻颤了下, 紧紧地附在萧月白的手背上, 同时停下了脚步来。 萧月白奇道:“阿珣, 你不是饿了么?” “我饿了。”颜珣仰首望住萧月白, “但先生从未在此处吻过我, 我想让先生吻我一下。” 萧月白闻言,抿唇一笑, 将颜珣抵到墙边,揽住了颜珣的腰身,肆意亲吻。 唇齿相接的滋味甚是美妙, 俩人吻了良久,才勉强分开。 颜珣吐息不定,稍稍睁开眼来,一丛撒金碧桃即刻映入了他眼帘之中。 俩人身在回廊,回廊外便是一丛撒金碧桃,这撒金碧桃已然是一片灼灼,其上淌着皎洁的月光,衬得粉色的花瓣不知怎地生出了妖娆之意,被夜风一拂,一丛撒金碧桃便不由自主地摇曳、款摆起来,一时间暗香四散。 这撒金碧桃是颜珣上月命人从一山脚移植到此处的,撒金碧桃盛开之后,他还未及细看,直至现下才看了仔细。 萧月白循着颜珣的视线回过首去,见是那丛撒金碧桃,含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颜珣抬手抚过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哑然道:“远不及先生。” “这撒金碧桃自然及不上我。”萧月白从不自矜容貌,但颜珣既爱他的容貌,他便毫不客气地应承了。 萧月白的吐息拂在颜珣掌心,将那柔软的肌肤濡湿了去,颜珣心思一动,用掌心蹭了下萧月白的唇瓣,却被萧月白以齿衔住了其中一寸肌肤。 颜珣霎时定住了,动弹不得,萧月白却是一触即放。 “走罢。”萧月白抚过颜珣的小腹,“我的阿珣这四日为我寝食难安,当真清瘦了许多。” “先生……”颜珣轻唤一声,又与萧月白十指相扣。 颜珣每到一处,便要向萧月白索吻,故而俩人费了许久的功夫才行至庖厨。 厨娘早已睡去了,庖厨里只有桃花酥、蜜豆水晶饼、盐焗鸡以及尚未下锅的荠菜猪肉大馄饨。 萧月白极少进庖厨,折腾了良久,才用打火石将柴火点了,又煮上了水。 颜珣端着一碟子桃花酥吃得唇上、下颌、衣襟全数沾满了碎末子,一见得萧月白站起身来,右侧面颊上伏在一块黑印子,不觉笑了,又朝萧月白招了招手:“先生,过来。” 萧月白不明其意,行至颜珣面前,抢过一个桃花酥吃了。 颜珣瞪了萧月白一眼:“先生,你为何抢我的桃花酥吃?” “你唤我过来,是为了让我吃桃花酥么?”萧月白抬手揩去颜珣唇上、下颌、衣襟沾染的碎末子,取笑道,“阿珣,你吃个桃花酥怎地吃得满身都是?” 颜珣张口吞下萧月白左手指尖拈着的半只桃花酥,轻哼一声:“先生,你还是不生个火生得满脸都是。” 萧月白问道:“我脸上沾了许多灰么?” 颜珣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先生现下脸上都是灰,若是将这庖厨的烛火熄了,我便寻不着先生了。” 萧月白抬手抚过自己的面颊,见指尖上无一点灰,以指点了下颜珣的鼻尖:“阿珣,你骗我作甚么?” “我哪里骗你了?”颜珣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从来不骗人。” 柴火烈烈,锅中的水已然沸腾了,奔涌着撞击锅壁。 萧月白听得动静,回过身去,欲要去将荠菜猪肉大馄饨下了,只他还未走出一步,却被颜珣从背后扣住了腰身。 颜珣转到萧月白面前,伸手覆到萧月白右侧面颊,将那块黑印子擦净了,又在萧月白眼前摇晃着:“看,先生,我没骗你罢?” “这便是你说得生个火生得满脸都是么?”萧月白取出锦帕来,细细地擦拭着颜珣的手指。 颜珣凝望着萧月白,双目熠熠生辉:“先生,你脸上还沾着许多灰,你且低下身来,让我帮你擦干净罢。” 见颜珣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萧月白心下了然,仍是低下了身去。 颜珣将萧月白面上的每一处都舔舐了一遍,更是得寸进尺地道:“我帮先生舔干净了,先生该如何奖励我?” 萧月白垂首半含住颜珣柔软的耳垂,吐息一点不差地灌进了颜珣的耳孔之中:“阿珣,我还未在庖厨吻过你,便吻你一下,当做奖励罢。” 萧月白当真说到做到,仅仅吻了一下,便松开颜珣,去灶台边下馄饨了。 颜珣立在原地,恨恨地扯下盐焗鸡的鸡腿啃着,愤懑地暗忖:难不成那荠菜猪肉大馄饨较我更为紧要? 萧月白以锅铲搅弄着荠菜猪肉大馄饨,以免馄饨粘锅,突地,颜珣却是伏在了他的背上,双手抱紧了他的腰身。 “阿珣,你且松开些。”萧月白盖上锅盖,“我要去摘些小葱来。” 颜珣一口拒绝:“不要。” 萧月白只得任由颜珣挂在自己身上,艰难地去庖厨外头的一块地里摘了一把小葱,又切成了碎末子。 颜珣用额角磨蹭着萧月白的背脊:“先生,好香啊。” 不知颜珣说的是荠菜猪肉大馄饨,小葱亦或是自己。 萧月白将浮起来的荠菜猪肉大馄饨盛在一瓷碗里头,又撕了些紫菜丢进去,最后,撒上葱花。 “阿珣,吃馄饨罢。”萧月白伸手拍了拍仍旧伏在他背上的颜珣,“阿珣,再不吃可要冷了。” 颜珣不舍地松开萧月白的腰身,吸着鼻子道:“先生,吻我。” 萧月白不知颜珣为何瞧来有些伤心,将颜珣好生亲吻了一番,才柔声道:“阿珣,可是出了甚么事?” 颜珣一双端丽雅致的眉眼泛起了委屈:“先生适才只吻了我一下,便下馄饨去了,在先生心中,我与这荠菜猪肉大馄饨哪一个更为紧要?”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0 闻言,萧月白吃了一惊,而后不由轻笑道:“阿珣,你为何要将自己与荠菜猪肉大馄饨相较?” 颜珣执拗地道:“我与这荠菜猪肉大馄饨哪一个更为紧要?” “自然……”萧月白起了捉弄颜珣的心思,“自然是荠菜猪肉大馄饨更为紧要。” 颜珣抓了萧月白尚留有葱香的右手啃了一口:“我最讨厌先生了。” 萧月白右手微疼,不紧不缓地补充道:“因为我的阿珣肚子饿了,这荠菜猪肉大馄饨自然紧要。” 他说着,垂首吻了下颜珣的额发:“阿珣,快些吃罢。” 颜珣立在灶台旁,执起调羹一连吃了三只荠菜猪肉大馄饨,才道:“我不讨厌先生了。” 萧月白将两碗荠菜猪肉大馄饨端到灶台旁的桌案上,莞尔一笑:“那便好,若是阿珣讨厌我,我都不知该如何活下去了。” “先生……”颜珣用沾着肉汁的双唇吻了下萧月白,又吃了一只荠菜猪肉大馄饨,断言道,“远不及先生。” 接着,他咬了一口桃花酥,复又道:“远不及先生。” 然后,他吞下一只蜜豆水晶饼,含含糊糊地道:“远不及先生。” 再然后,他啃去盐焗鸡背上的一丝肉,笑道:“远不及先生。” 末了,他却是被萧月白吻住了,再也吐不出清晰的字句来。 萧月白在颜珣口中尝到了各色味道,并沉溺于其中。 俩人又拥吻了良久,才将桃花酥、蜜豆水晶饼、盐焗鸡以及荠菜猪肉大馄饨用尽了。 之后,萧月白去烧了水,供俩人洗漱、沐浴。 待俩人换过干净的亵衣抱在一处躺下,子时已过,外头更夫敲了两下锣。 颜珣似睡非睡地伏在萧月白怀中,却忽地听得萧月白唤道:“阿珣。” 颜珣应道:“先生。” 萧月白轻抚着颜珣的背脊,不由心生忧虑道:“阿珣,如今你的皇兄已然身死,你与你父皇的赌局是你赢了,不日你便将坐上太子之位,倒时怕是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你须得更加勤勉,谨慎行事,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我定然会更加勤勉,谨慎行事,决计不会如同皇兄一般落人口舌。”颜珣朝萧月白怀里拱了拱,“且有先生在我身侧,我定然能顺利坐上帝位。” “那便好。”萧月白抚过颜珣洒于枕上的发丝,“阿珣,已是丑时了,睡罢。” “先生……”颜珣沉吟须臾,到底还是问道,“皇兄为何会死于亥时三刻?” 颜珣自小受尽了颜玙的欺辱,他之所以怕黑,便是因为被颜玙锁在衣箱之中整整三日,不见半点光亮,任凭他如何呼喊,都无人施与援手。 但如今逝者已逝,往事如云烟散去,他却极想知晓颜玙究竟是因何而死。 萧月白温言叙述道:“你皇兄身边的爱妾揽云是他从民间抢来的,并非心甘情愿,我买通了揽云在你皇兄的吃食中下了慢性毒/药,原本他的生死应当交由你来定夺,但赵家一反,我唯恐他对你不利,便只能痛下杀手,命揽云加大了毒量。这毒毒如其名,唤作亥时三刻,你皇兄便在亥时三刻丢了性命。” 颜珣不是见惯生死之人,他虽不喜颜玙,但却未曾动过杀心,直至颜玙恬不知耻地要他用萧月白来换取性命。 因此,听得这一席话,颜珣的情绪未有半点波动,只颔首道:“原来如此。” 萧月白又道:“赵家手下养着一制毒师,这亥时三刻便是出自他手,将褚韫从及冠之年变作垂髫孩童的毒/药亦是出自他手。” 颜珣展颜笑道:“先生,你已将解药交由褚韫了么?” 萧月白摇首道:“那解药并无备份,制毒师虽然已在我掌控之中,但最为关键的一味药引却还未寻到。” “希望能快些寻到药引罢。”颜珣打了个哈欠,“定然能很快寻到药引的。” “师将军抽了一部分人手予我去寻药引,想必药引不久便能寻到。”萧月白轻拍着颜珣的背脊,哄道,“阿珣,睡罢。” 颜珣已困倦得睁不开眼了,却还不忘向萧月白索吻:“先生,你再吻我一下。” 萧月白轻吻着颜珣的唇瓣,将吐息渡到了他唇缝之中:“阿珣,安心地睡罢,我会抱着你,直至你睡醒。” 第107章 一更·转·其十八 已是卯时, 天色却兀自昏沉,只东方露出一线鱼肚白。 一夜间,偌大的宫廷之内不知有多少人丧命, 血腥气弥漫不去,尸身随处可见,更有零碎的四肢、头颅散落, 最是那通往栖云殿的一段玉阶, 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熨热后又微凉, 鲜血从最顶上的玉阶淌下,淌了一夜, 都未及淌尽,其上尚且含着一洼洼的鲜血。 文帝受了惊吓,发了一夜的噩梦, 方才睡下。 韩婕妤由侍女扶着回汲月殿歇息去了。 慕催年带人在宫中四处搜查可还有赵家余孽。 而师远虏则着人将尸身搬运到一处, 并拣出其中颇有身份地位的置到另一处, 以便料理后事。 未多时, 便有一座尸山堆了起来, 师远虏长身立于这座尸山面前, 晨风乍起,打得他藏于染血盔甲下的衣衫猎猎作响, 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无,蓦地放眼过去,望向忙碌于搬运尸身的褚韫。 萧月白尚未取得解药, 故而年过弱冠的褚韫依旧是那副垂髫孩童的模样。 褚韫的气力亦是一如垂髫孩童一般,要搬运成年男子着实是吃力得很,但他极为要强,师远虏便随他去了。 师远虏走近太子颜玙的尸身,淡淡地瞥过,便要与将士们一道去搬运尸身。 他方才走出一步,却闻得内侍一把尖细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自缢了。” 赵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行谋朝篡位之实,如今事败,连颜玙都丢了性命,被囚于寝宫的赵皇后显然无法活命,自缢倒是体面些。 师远虏是为赵家所害,才丢了辅国大将军之位的,他所爱的褚韫亦是中了赵家的奇毒,以致于状若垂髫孩童。他自是怨恨赵家的,但赵家之人大抵已死于昨日的那场谋反,至于余下之人亦早已押入牢房,被好生看守着,想来不日定将处以极刑,赵家既已沦落至斯,他心中的怨恨便散了去。 只是不知身中奇毒的褚韫何时才能复原。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1 一月前,师远虏抽调了一部分人手供萧月白差遣,以期能尽快寻出制作解药的药引,可惜至今都未有进展。 半月前,师远虏收到萧月白的讯息,立刻领着一万大军日夜兼程地往京城赶,直至昨日午时才赶到京城。 他依萧月白之言,驻扎于京城一里开外的一处荒地,营帐尚未搭好,便有人送了热气腾腾的吃食与酒水来。 用罢吃食、酒水,他原该先命大军稍作整顿,再想法子进京城去,未料想,萧月白竟亲自骑马前来迎他们。 师远虏官拜辅国大将军,镇守边关,但依律,无召命不可随意回京,更何况还率领着一万大军,这于文帝而言,只怕是与欲要谋朝篡位的赵家无异,但他与赵家有隙,纵使如此,亦不能让赵家如愿得到帝位。 萧月白却是下了马,行至他的大帐,恭声道:“师将军,入夜后,请率大军随我进京。” 师远虏心有疑虑,但到底还是随萧月白进了京去。 早已到了关闭城门的时辰,萧月白一拍城门,紧阖的城门却开了去。 一进京,更是古怪,也不知萧月白使了甚么法子,从城门至宫门,甚少有过路人,偶有几个过路人,竟皆是朝着师远虏作揖致谢。 ——那萧月白当真颇有手段。 师远虏思及此,收回了思绪,他怕褚韫用力过度,伤了手,疾步行至褚韫身侧,方要抬起尸身的双足,却有一道闪电霎时将天穹切割成无数块,紧接着,震耳的春雷炸了开来,雷声堪堪打在耳畔,疾风骤雨便铺天盖地而来。 雨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地面,将浓稠的积血冲散了去,一时间,窜入师远虏眼帘的每一处全数附着血色,无一处干净的。 褚韫的双臂酸疼不已,他正拽拉着尸身,听得师远虏扬声道:“众将士,且先行避雨去罢。”便下意识地朝着师远虏望去,未料想,竟是从细密的雨帘之中窥见了一点银光。 师远虏觉察到浑身湿透的褚韫双目圆睁地盯着自己身后,亦回过了首去,却见慕催年立于他三步开外,锋利的剑尖已抵上了他的咽喉。 若非由于雨声的遮掩,他决计不会这般轻易地便被慕催年近了身。 师远虏心下一片清明,虽是不出他所料,但仍是失望至极,慕催年乃是文帝心腹,所作所为皆由文帝授意,想来文帝丝毫不念及他救驾的功劳,已然起了杀心,且他已剿尽了马匪,现下再无用处。 他假若抵抗,反是坐实了不臣之心,只得束手就擒。 他暗暗地朝褚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寻萧月白,又作出一副疑惑万分的模样望着慕催年:“慕将军,你这是何意?” 慕催年却是厉声道:“师将军,你可是要谋朝篡位?” “要谋朝篡位的不是赵家么?”师远虏奇道,“我是听闻赵家意图谋朝篡位,特意赶来护驾的,怎地会行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说罢,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褚韫逐渐被雨水淹没的背影,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褚韫无事便好。 褚韫此去寻萧月白,倘若萧月白能有法子救自己一命,当真是件幸事,倘若萧月白救不得,许只能着自己稍后便至的五万大军威逼于文帝了。 师远虏早就曾料想到会有此可能,故而令一副手率领五万大军紧随其后。 那厢,不久前,颜珣被天边的一声春雷惊醒了,此刻,他整张脸埋在萧月白怀中,双手抱着萧月白的腰身,双足亦缠紧了萧月白的双足。 萧月白伸手轻拍着颜珣的背脊,柔声问道:“阿珣,你可是怕打雷?” 颜珣并不惧怕雷声,闻言,却是借此与萧月白更为贴近了些,又故意打起了颤来:“先生,我怕得很。” 萧月白垂首吻了下颜珣的额角:“阿珣,你勿要害怕。”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软声软气地道:“先生,还差四百九十九下。” 萧月白听得此言,便知颜珣是在扯谎,也不揭穿,反而去吻了颜珣毛茸茸的发顶,又道:“阿珣,抬起头来。” 颜珣一抬起首,即刻被萧月白含住了唇瓣,百般吸允之后,那舌尖便没入了他的唇缝之中,其后轻轻地敲开了他的齿列。 亲吻间,又接连不断有春雷乍响,且一声较一声震耳,这春雷声似极了元宵那日听过的烟花爆开之声,颜珣脑中忽而浮现出了一些甚为模糊的景象,这些零碎景象一现即逝,却逼得他的后脑勺发起疼来,而后疼痛蔓延开去,他直觉得整个头颅中的神经好似被甚么活物肆意牵扯着,下一瞬便要尽数断裂,他骤然意识模糊,低低地痛吟了一声:“萧相。” “萧相”这两个字因俩人唇齿相接的缘故,甚是含糊,纵然被萧月白吞入了口中,萧月白都未辨识出来。 萧月白顿觉颜珣有异,立刻松开了他的唇瓣,细细端详着他的神情,心下焦灼:“阿珣,你怎地了?” 颜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凝定心神,缓过了气来:“先生,很疼。” 他捉着萧月白的手探到了自己的后脑勺,吸了一口气道:“方才这处很疼。” 眼前的颜珣已是眉眼舒展,萧月白仍旧发问道:“现下还疼么?” “不疼了。”颜珣摇首道,“这本就是旧伤,已好透了。” 既是旧伤,既已好透了,又为何会发疼? 萧月白无暇细想,抬手擦去颜珣额角的一层细汗,又一把将他紧紧揽到怀中,心疼地道:“阿珣,你再歇息会儿罢。” “好罢。”颜珣仰首蹭了蹭萧月白的唇瓣,随后依次蹭了蹭下颌、脖颈、锁骨、心口,末了,安稳地伏在其萧月白怀中,低声道,“先生,我无事,你勿要为我忧心。” 颜珣言罢,方才阖上眼去,却是陆子昭来报:“公子,师将军已被慕将军拿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卯时:5点到7点 第108章 二更·转·其十九 慕催年拿下师远虏, 想来是经由文帝授意为之。 “子昭,我知晓了,多谢。”萧月白早有防备, 仍旧抱着颜珣,不见半点惊色,却是颜珣低声道:“我父皇为帝昏庸, 刚愎自用, 从不觉自己有错处,反是日日惧怕旁人抢了他的帝位。先生, 我们要如何才能救得师将军?” “陛下必然认定师将军率领一万大军进京另有所图。”萧月白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我们只须将师将军这罪名洗清便可。” 颜珣被萧月白揉着后脑勺, 舒服得发出一声如同猫儿般的咕哝声,半眯着眼,满足地磨蹭着萧月白的心口:“这罪名要如何洗?” “我自有办法, 天日尚早, 阿珣, 你且再睡会儿。”萧月白从床榻上起得身来, 不紧不缓地穿着衣衫, 待穿罢了, 又吻了下颜珣的眉心,才出得了门去。 萧月白洗漱过后, 询问陆子昭:“子昭,宫中情形如何?”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2 陆子昭答道:“赵皇后自缢了,宫中已由慕将军搜了几遍, 应当不会有赵家余孽了,至于赵家家主赵曦等人已被押入天牢。” 陆子昭方才说罢,却见得骆颍匆匆上前:“萧先生,外头有一孩童求见,自称乃是师远虏师将军的马前卒。” 萧月白一听便知是褚韫,便令骆颍请褚韫进来。 褚韫一身狼狈,仿若方才从泥水潭子里打捞出来似的,他惊慌失措地进得门来,在萧月白三步开外,却是一趔趄,萧月白抬手一扶,他堪堪站稳,面上的雨水不住淌下,头发胡乱黏在面上,瞧来甚是可怜,未及开口,却闻得萧月白道:“师将军之事我已知晓了,褚韫,你勿要忧虑。” 而后萧月白又朝骆颍道:“骆颍,劳你带褚韫下去洗漱。” 褚韫立在原地不肯走,眼巴巴地望着萧月白:“将军他……” “你若是着凉发热了,师将军他会担心的。”萧月白温言笑道,“褚韫,你且听我的,下去洗漱一番,再喝上一碗姜汤。” 见面前的萧月白从容而坚定,褚韫不由信服:“将军便劳烦萧先生了。” 萧月白客气地道:“是我劳烦师将军了才是。” 萧月白略略用过早膳,便与陆子昭一道出了门去。 萧月白走后,颜珣睡得迷迷糊糊,又发了梦,直至肚饿,才稍稍清醒些,撒娇似的唤了一声“先生。” 自是无人应答,他抬手抚过身侧的床铺,那床铺已然冷透了。 他登时睁开眼来,扬声道:“来人。” 一小厮应声道:“殿下有何吩咐?” 颜珣问道:“萧先生可回来了?” 小厮恭声答道:“萧先生约莫两个时辰出了府去,尚未回来。” 颜珣又问:“现下是甚么时辰了?” 小厮回道:“已过午时了。” “你且送盆水来,再要厨娘做碗牛肉面。”萧月白不在身侧,颜珣胃口不佳,原不想用膳,但又怕饿着引起胃部不适,便打算以牛肉面果腹。 小厮应声而去,颜珣聆着急促的雨声,将鸦青色的中衣、外衣一一穿上,待小厮将水送来后,又洗漱了一番,取出一条与衣衫同色的发带。 忽地,却有一人近得身来,覆上他的手背,将那鸦青色的发带一点一点地从他指尖抽出来,紧接着,拂开他的发丝,吻上了裸/露出来的白腻后颈。 “先生……”颜珣低叹一声,双手向后抱住了萧月白的腰身。 萧月白吻过颜珣的后颈,便捧着颜珣的后脑勺,令他转过头来,并细细地亲吻着他的唇瓣。 片刻后,萧月白松开颜珣,又去探颜珣的小腹:“阿珣,你还未用过膳么?” 颜珣双目水汽泛滥,瘪瘪嘴:“却原来先生一进来便吻我,并非由于先生喜欢我,而是先生想知晓我是不是用过膳了。” 萧月白见颜珣一副委屈模样,一面慢条斯理地以指尖梳理着他的发丝,一面软声哄道:“阿珣,我是喜欢你才吻你的。” 颜珣仰首要求道:“那先生,再我吻一下。” 萧月白含笑道:“阿珣,你先阖上眼去。” 颜珣乖巧地阖上了双目,萧月白的双唇一贴覆过来,他便松开了唇齿,下一瞬,有一吃食从萧月白口中渡了过来,他轻轻一咬,外壳爆裂,里头的蜜浆便流淌了出来,满口香甜。 “是羊角蜜。”颜珣睁开双目,将口中的羊角蜜用尽了,向着萧月白摊开手去,“先生,还有么?” 萧月白歉然道:“只余下这一个了,旁的被我吃掉了。” “好罢。”颜珣也不计较,捉了萧月白一只手拢在掌中,“先生,师将军如何了?” “不出三日,师将军定能从牢房中出来,阿珣,你放心罢。”萧月白任由颜珣拢了一会儿,便抽出手来,不知从何处变出一纸包的羊角蜜,又取出一个送到颜珣唇边。 这羊角蜜外壳为面皮所制,又撒上了一层雪白的糯米粉,里头则是以蜂蜜与白糖调制出来的蜜浆,因这蜜浆十分黏稠的缘故,咬上一口便能牵扯出密密的糖丝来。 颜珣欢喜地用着羊角蜜,唇上沾染了糯米粉:“先生既如是说,我自然放心。” 萧月白拿着牛角梳为颜珣梳发,手势轻柔,末了,系上了鸦青色的发带。 颜珣伸长了手拈着一只羊角蜜,轻触了下萧月白的唇角,萧月白张口吃了,又探出舌尖来舔去了颜珣指尖的糯米粉。 颜珣指尖微颤,磨蹭着萧月白仿若涂了唇脂的唇瓣,偏生这时,一小厮在门外道:“殿下,你的牛肉面是要送到饭厅去,亦或是送到殿下房中?” 颜珣不答,先问萧月白:“先生,你可用过午膳了?” 见萧月白摇首,他以食指点在萧月白唇上:“且送到饭厅去罢,再要厨娘做蒜蓉蒸虾、排骨年糕、白灼油菜以及白萝卜肉圆子豆腐汤来。” 他每说一道菜,便在萧月白唇上点一下,又赞赏道:“先生的唇瓣很是柔软。” 萧月白失笑:“阿珣,你的唇瓣亦十分柔软。” 颜珣一派天真烂漫:“远不及先生。” 萧月白抬手揩了下颜珣唇上沾染的糯米粉,又指了指余下三只的羊角蜜道:“阿珣,你还要吃么?” “先生喂我可好?”颜珣凝望着萧月白,一双端丽雅致的眉眼弯弯的,满是笑意。 萧月白喂颜珣吃尽了三只羊角蜜,方要收回手去,却被颜珣以齿掐住了指尖。 颜珣将那指尖好生噬咬了一番,才松了去,又用手缠住了。 颜珣拉着萧月白在软榻上坐了,将萧月白的左手捉了,一指一指地抚弄着:“先生,我适才做了个梦,我记得不甚清楚,就记得先生入了我的梦来。” 萧月白勾唇笑道:“却原来我的阿珣这样喜欢我,连做梦梦到的都是我。” “我喜欢先生。”颜珣坦率地道,“五日前,我与父皇打赌,我从未想过我会输,因为先生同我说过这两日赵家要反,先生所言必定非虚,我还想着待我坐上帝位,定然不让先生离我分毫。” “我定然不会离你分毫。”萧月白反手握住颜珣的手指,垂下首去,一一吻过指尖,又顺势牵了他的手,“阿珣,我们去用膳罢。” 俩人一道去了饭厅用膳,外头的雨水愈加暴戾,未有停歇,奇的是待第一道蒜蓉蒸虾上来,却是乌云消散,雨过天霁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3 第109章 合·其一 一日后, 辅国大将军师远虏勤王有功,却无辜被诬陷为谋反而入狱一事天下皆知,无数百姓长跪于宫门外, 求文帝释放师远虏,未果。 又一日,有十数位五品以上官员亦联名上了折子为师远虏请命。 期间, 也不知是谁人编了一歌谣, 直指文帝昏聩,沉迷女色, 不理朝政,任人唯亲, 以致百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 这歌谣迅速传播了开来,下至市井小儿上至宫中妇人都有所耳闻。 文帝原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为与陈氏姐弟淫乐更是服用了壮阳之物, 自赵家谋反当日起便夜夜发噩梦, 精气神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他见得这许多的折子, 又听得李畴禀报宫外的情形, 生怕激起民怨, 严令彻查撒播歌谣之人,同时释放了师远虏, 并命师远虏从今往后,若无召命不得回京,否则以谋反罪论处。 师远虏即日率领折损了近千人的大军返回边关, 出城之时,百姓夹道欢送。 又俩日,颜珣奉文帝之命,与周惬一道查抄赵家。 颜珣行至书房,欲要查查可有暗账等物,他将架几案上头的书籍一一翻阅,及至一《淮南子》之时,却不慎错手将这《淮南子》往里推了去,怪的是这《淮南子》已然抵着架几案了,为何还能往里去? 他索性将《淮南子》推到底,那《淮南子》以及旁的书籍竟即刻翻转了过去,而后一暗格刷地跃了出来。 他略略一怔,细细看去,这暗格里头藏着的乃是成色十足的金条,他将金条尽数挪开,金条底下压着的不是旁物,便是他要寻的暗账。 这暗账上头记载着何人何时何地行贿及其所贿赂的金银数量,他翻过几页,居然在这暗账里头发现了韩莳的姓名! 他骤然双目圆睁,阖了阖眼,再去看,“韩莳”两字仍旧死死附在细薄光润的澄心堂纸之上——韩莳,天承二十九年,七月初六,刘记茶楼,五百两白银。 假若暗账为真,那么行之向赵曦行贿究竟是何所图? 赵家贮藏粮草之地尚且不知,京城已因稻米短缺而米价飞涨,萧月白故此稍后一步,才至赵家。 他听闻颜珣正在书房内,不紧不缓地去了,甫一进得书房却见颜珣低垂着头,在看一册子,双手轻颤。 颜珣虽然爱冲着他撒娇、耍赖,但素来沉稳,而今这副模样,恐怕是出了甚么要事。 他见左右无人,低声唤道:“阿珣。” 颜珣闻声抬起首来,望向萧月白,一双端丽雅致的眉眼俱是惊色。 萧月白取过颜珣手中的册子细细看了,亦是愕然。 “先生。”颜珣暗暗地扯了下萧月白的衣袂,“我该如何?” 萧月白反是问道:“阿珣,你想如何?” 颜珣目生茫然,声音愈加低了,望着萧月白,复又问道:“先生,我该如何?” 萧月白揉了下颜珣的额发,柔声道:“谋反乃是重罪,这暗账倘若为真,尚不知韩莳是否牵涉谋反之事,亦或是只是行了贿赂。但他若是牵涉谋反之事,为何要将赵家屯粮之事告知你我?” “先生说得不错,行之定然不会与谋反之事有干系,但……”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手掌心,“但我须得见过行之再做定夺。” 纵使俩人已有许久未碰过面,亦少有书信往来,但韩莳到底曾是颜珣甚为亲近之人,颜珣这般做分明是徇了私,不符律法,只是于萧月白而言,颜珣的意愿才是最为紧要的,故而他只是颔首笑道:“阿珣,你且去罢,此处由我看顾,你问过韩莳便尽快回来,仔细勿要被旁人瞧见你出了赵府,免得惹来事端。” 颜珣踮起脚来,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多谢先生。” 萧月白含笑道:“你我何须言谢。” 颜珣避开众人出得赵府,疾步往韩府去了,赵府离韩府不远,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他便立在了韩府门前,方要叩门,凑巧的是大门竟往两边分开了,出来的正是韩莳与韩二夫人。 韩莳下葬当日,韩二夫人便得了失心疯,但一瞧见韩莳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她便一日好过一日,早已恢复了神志。 韩莳扶着韩二夫人,轻声提醒:“娘亲,小心前头的门槛。” 韩二夫人笑道:“娘亲省得。” 韩莳见韩二夫人已然跨过了门槛,才抬首去看前路,一抬首,颜珣的身影却乍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颜珣是他心爱之人,但他却不为颜珣所爱。 韩莳心脏一疼,双目登时黯了下去,良久,才颇为不自然地笑道:“阿珣,许久未见了,你今日怎地有空来看望我?不巧我与娘亲今日要上山敬香,无暇相陪,抱歉。” 颜珣觉察到了韩莳的异样,故作不知,而是附到韩莳耳侧,压低声音道:“行之,我有事问你。” 听得颜珣语气肃然,定是要事,韩莳心下一沉,朝韩二夫人道:“劳烦娘亲稍待。” 韩二夫人点了点头,便先进了候在一旁的轿子坐下。 韩莳将颜珣引到府内一暗处,问道:“阿珣,你有何事要与我说?” 颜珣细细地端详着韩莳的面容,末了,盯住韩莳的双目,开门见山地道:“行之,你可是行贿过赵家家主赵曦?” 闻言,韩莳吃了一惊,迟疑须臾,方才坦白道:“我确实行贿过赵曦。” 如此,那暗账便是真的了,颜珣双眉微蹙:“何时何地,银两几何?” 韩莳不知颜珣是从何处得知自己曾行贿赵曦的,但他料定颜珣不会害自己,也不作隐瞒:“去年,天承二十九年,七月初六,在街口的刘记茶楼,共计五百两银子。” 韩莳所言与暗账所记载的一点不差,颜珣吐息一滞,好容易才问道:“你可是牵涉赵家谋反案之中?” 韩莳摇首道:“我与赵家谋反案毫无干系,只不过听闻赵家屯粮之事后,暗自猜测赵家或许要谋反。” 颜珣稍稍松了口气:“你贿赂赵曦五百两银子意欲何为?” 韩莳沉吟片刻,却是笑了:“阿珣,你应当知晓我在韩家不受重视,我两个兄长能力亦是不俗,我不及他们,但为了我自己,为了我的母亲,我不甘被埋没于韩家,但又恐无出头的法子,赵家之前声势正盛,我投靠赵家有何不妥?” 韩、赵两家乃是政敌,赵皇后与韩贵妃亦是水火不容,韩莳投靠赵家之事假若被韩家众人知晓了去,在韩家莫要说出头了,怕是连立锥之地也无。 颜珣即刻在脑中将韩莳被刺案过了一遍,问道:“行之,你既然投靠了赵家,为何会被刺,又为何要将赵家屯粮之事告知我与先生?”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4 “我虽是投靠了赵家,却未料想赵家意图谋朝篡位,我从未想过要与逆贼扯上关系,因而凑巧听闻了赵家屯粮之事,便紧赶慢赶地回了京城,可惜赵家竟然已以美色蒙蔽了陛下,私自屯粮反是变作了奉命行事。”韩莳苦笑道,“其实我未曾见过赵曦,那五百两银子是赵曦的心腹收的,如今想来赵曦恐怕从未考虑过要重用于我,他不过是打算在日后对付韩家之时将我当做棋子罢了。” 颜珣沉声问道:“行之,你可有得到过赵家的好处?” 韩莳矢口否认:“我并未得到过赵家的好处。” 颜珣双目灼灼地盯紧了韩莳:“行之,你适才所言可是无一虚假?” 韩莳肯定地道:“句句属实。” “那便好。”颜珣的语调轻快了些,“这几日,大理寺卿周惬周大人许会传唤你,你据实答来即可。” 韩莳作揖致谢,而后道:“我须得与我娘亲一道敬香去了,阿珣,你若无旁事,我便失陪了。” 颜珣闻得韩莳言辞生疏,难免有些失落,面上半点不露:“行之,我这便告辞了。” 他别过韩莳,回了赵府去,萧月白见颜珣回来,低声问道:“如何?” 颜珣将自己与韩莳的对话大略复述了一遍,又道:“我信行之所言非虚。” 萧月白抚过颜珣的眉眼,宽慰道:“既是如此,韩莳定然不会有事,他行贿较旁人少上许多,且未曾从赵家得到过好处,阿珣,你不必忧心。” 颜珣的眉眼一被萧月白的指尖触到便舒展了开来,他仰首凝视着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笑道:“我这便将这暗账交予周惬。” 萧月白叮咛道:“韩莳若是被周惬传唤,他曾经行贿赵曦一事定然为韩家所知,怕是以后难以在韩家立足。你假若要帮他可请求周惬暗地传唤,勿要让韩家知晓了去。” “确是先生想得周到。”颜珣欢喜地轻咬了一口萧月白的唇角,便去寻周惬去了。 又过了两个时辰,这偌大的赵家才查抄完毕。 两日后,夜半,京城一里之外的一废弃道观竟起了火,火势绵延,幸而附近并无人家,仅烧去了些荒草。 此事传入萧月白耳中之时,萧月白正在颜珣所办的诗会上,饮着新酿的桃花酒。 他面色稍染酡红,抬首去瞧颜珣,颜珣面上喜怒难辨,半隐于衣袂的手背上却是发紧,显然正在绞尽脑汁想着诗句。 他复又垂下首去,饮尽了一盏桃花酒,这桃花酒度数不高,桃花香气四溢,入口绵软,口齿留香——此次诗会的诗题便是这桃花酒。 那废弃的道观藏有赵家囤积的粮草,昨日萧月白被查获之后,他早已将粮草移至别处。 第110章 合·其二 京城的米价几乎一夜之间便降了下来, 二皇子颜珣更是在街头足足布粥十日,直至米价降至较涨价前还低上一钱方作罢。 又一日,主谋赵曦被推出午门斩首, 其父以及其两个年过十六的儿子均处以绞刑,其母、五岁幼子、妻妾、三个未嫁之女、二子的妻妾、孙子、兄弟姐妹全数没为官奴官婢,家中奴仆、资产、田宅亦全数没官, 其叔伯子侄流刑千里。 又五日, 文帝上朝,德高望重的镇国公直言东宫空虚, 不利社稷安定,奏请尽快重立太子。 余下的二皇子颜珣、三皇子颜玘以及四皇子颜环各有拥护者, 其中以三皇子颜玘声势最盛。 三方争论不休,是以太子之位悬而未决,及至芒种都未有定论。 这日, 颜珣念过书后, 便在一软榻上小憩, 双目一阖上, 即刻昏睡了过去, 不知怎地萧月白又入了梦来。 梦中的萧月白将他压到了一书案上肆意亲吻, 指尖细细地摩挲着他的面颊。 这原该是旖旎之事,但被压下萧月白身下的自己却不知为何面无表情, 双目望着虚空处的一点,心生厌恶,双手死死地扣着书案, 只吐息在迫于无奈之下稍稍紊乱。 而压在他身上的萧月白更是满面凄然,一双桃花眼中无些许光彩,仿若是一丛灼灼的桃花盛极而败,覆在他身上的手指甚至微不可觉地打着颤,好似生怕被推开了去。 一吻毕,他果真将萧月白推开了去,以一盏凉透了的阳羡茶漱过口,又取过一张干净的锦帕来,拭去沾有萧月白气味的唇瓣。 萧月白立于一旁,伸手欲要去揽他的腰身,却被他避开了去。 他淡淡地瞥了眼萧月白,道:“萧相,你若无事便退下罢,勿要在此污了孤的眼。” “阿珣。” 颜珣听得萧月白一声轻唤,脑中怪异的场景尽数褪去,羽睫一颤,便转醒了。 萧月白手上抱着半个寒瓜,行至颜珣身侧,在软榻边坐下,柔声笑道:“阿珣,要吃寒瓜么?” 说罢,他舀了一勺色泽鲜红,汁水充盈的瓜瓤送到颜珣唇边。 颜珣张口吃了,霎时汁水四溢,甚为甘甜,他将籽吐在萧月白递过来的一小碟子上,下一刻,却是朝着萧月白唤了一声:“萧相。” 上一世,萧月白初见颜珣,颜珣年十六,而今已是芒种时节,距颜珣十六岁的生辰不过三月,颜珣的模样大抵与他初见之时一致。 上一世,十六岁的颜珣视萧月白为无物,及至萧月白坐上丞相之位,权倾朝野,才不得不将视线落在萧月白身上。 而今听得颜珣唤自己“萧相”,萧月白全然不知缘由,却无暇思索,恍惚间,本能地出了一身冷汗,浑身皮肉亦紧绷至极,几乎要在瞬间绽裂了去,心脏更是跳得厉害,好似要爆开来了,他拼命地凝了凝心神,才稳住了手中的半个寒瓜,紧接着僵硬地勾起了唇角:“阿珣,你为何唤我萧相?” 颜珣并未觉察出萧月白的异样,还以为他是被热得出了汗,撒娇道:“先生,再喂我一块寒瓜,我便告诉你。” 萧月白勉作镇定地舀了一勺寒瓜喂予颜珣吃了,颜珣堪堪吞下,又仰首要求道:“我要先生以口喂我。” 萧月白将一块寒瓜含在口中,战战兢兢地覆上了颜珣的唇瓣,颜珣立刻松开了唇齿,他却是怔住了,直至颜珣含含糊糊地抱怨了一句,他才将那块寒瓜渡了过去。 颜珣将那块寒瓜吃了,而后伸手揽住了萧月白的脖颈,本想与萧月白接吻,却忽觉萧月白皮肉发紧。 他松开萧月白的脖颈,转而覆上了萧月白的面颊,疑惑地道:“先生,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的?又或是你已厌倦与我接吻了?” 萧月白细细地端详着颜珣,像是要将他的每一处都印在自己心间,连肌肤的纹路都不放过。 他心下思绪翻腾,未多时,将寒瓜往旁的一矮几上一放,不管不顾地压下身去,吻上了颜珣的双唇,百般噬咬,逼得自己的心脏近乎骤停了,才罢休。 “阿珣,你为何要唤我萧相?”他一面轻拍着颜珣的后背,为其顺气,一面屏息等待着颜珣的答复。 颜珣伏在萧月白怀中,磨蹭着他的心口,吐息不定:“先生,我方才梦到你了,在梦里,你将我压在闻案上亲吻,我颇为不愿,一吻毕,道‘萧相,你若无事便退下罢,勿要在此污了孤的眼。’”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5 前一世,萧月白确实曾将颜珣压在闻案上亲吻,且不止一回,每一回,颜珣都颇为不愿,颜珣亦确实与他说过“萧相,你若无事便退下罢,勿要在此污了孤的眼。” 只颜珣为何会梦到此事? 自己重生而来,自己与颜珣的一切皆与前一世不同,这一世,此事还未发生,亦永不会发生才是。 萧月白苦思间,却有一双手缠了上来,手的主人眉眼含笑:“先生,待我坐上帝位,便封你为相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西瓜因为是寒性的,古代的时候被称为寒瓜 第111章 合·其三 萧月白于仕途并无野心, 上一世,他念书勤勉,不过是希望能谋个一官半职, 好造福一方百姓,丞相之位于他而言并不如何紧要,若不是为了接近颜珣, 他决计不会费心算计以图夺得丞相之位。 而今闻得颜珣此问, 他非但无半点欢喜,反是心中惴惴。 他原以为这一世他定能与颜珣白首偕老, 未料想,颜珣竟不知何故梦见了前一世之事。 他下意识地将颜珣紧抱在怀中, 同时有一个念头猝然而起:许阿珣与我一般重活了一回。但倘若这个假设为真,阿珣应当甚为厌恶我才是,为何会待我这般亲近, 又为何会喜欢上我?可倘若这个假设为虚, 阿珣为何会梦到前一世之事? 忽地, 颜珣软声软气地低呼一声:“先生, 有些疼了。” 萧月白太过用力, 以致于双臂几乎要嵌入颜珣后背, 将后背纤细的骨头压碎了去。 萧月白一怔,稍稍松开了些, 同时又蓦地回忆起一事:阿珣的后脑勺上有一处凸起,他曾道便是由于这一处凸起的缘故,他好似忘记了一个人。莫非他其实早已重活了一回, 他却是不记得了,而他忘记的那人便是我么? 颜珣见萧月白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关切道:“先生,你可是有心事?” “阿珣。”萧月白低唤一声,一手揽着颜珣的腰身,一手探到他的后脑勺,摸索到伏在发间的一处凸起,“阿珣,你可记起你忘记的那人了?” 颜珣不假思索地道:“半点记不起来。” 萧月白声若蚊呐地道:“那便不要记起来了罢。” 若是颜珣当真重活了一回,当真忘记了他,那便不要记起来了罢。 一旦记起来了,颜珣上一世这样厌恶他,势必将离他而去,到时他该当如何? 这近一年来,他已然习惯了颜珣的亲近,颜珣的撒娇,颜珣的耍赖,他更是尝过了被颜珣亲吻,与颜珣相拥而眠的滋味,这一切,教他如何能舍得? “先生,你说了甚么?”颜珣并未听清萧月白方才所言,缠在萧月白脖颈的双手晃了晃,黝黑的瞳仁满是疑惑。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嗓子有些发紧:“阿珣,吻我。” “先生,你是在向我撒娇么?”颜珣笑逐颜开,附在萧月白脖颈的左手一动,一如萧月白一般,揉了揉萧月白的后脑勺,而后吻上了那嫣红的唇瓣。 双唇一经碰触,萧月白一身的皮肉即刻渐渐舒展了开来。 唇齿相合,吐息纠缠,一时间,萧月白顿觉全天下仅仅余下他与颜珣俩人,旁的人、事、物尽数远了去,他只能听见自己与颜珣心脏的窜动,他只能意识到颜珣的体温,他只能感知到颜珣肌肤的触感。 他将主动权从颜珣手中夺了回来,覆下身去,动情地亲吻着,及至颜珣吐息艰难,方才松开了些,予了颜珣片刻换气的功夫,复又吻了上去。 颜珣原就喜欢与萧月白接吻,在这般充满侵略性的亲吻之下,少时,身子便软得不成样子,犹如蒸得过久的紫米盏似的,几乎要在萧月白的唇齿间化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月白终是将颜珣放过了去。 颜珣埋首于萧月白怀中,急急地喘着粗气,甚至连后背都剧烈地起伏着。 “抱歉。”萧月白轻拍着颜珣的背脊为他顺气,还未拍上几下,颜珣却忽然直起身来,努力地道:“先生……先生……你为何……为何要向我……致歉?” “我……”萧月白苦笑道,“我方才吻得太过了,让你不舒服了罢?” 颜珣不发一言,良久,待他缓过气来了,才一字一字地道:“我喜欢先生,我喜欢与先生接吻,无论先生如何吻我,我都不会觉得太过了,但……” 他语气一滞,伸手抚过萧月白的眼帘,“先生,你方才吻我之时,并不欢喜罢?” 萧月白方才的亲吻隐隐蕴着苦涩,虽是亲吻,却更像是在通过亲吻发泄着甚么难以排遣的情绪。 见萧月白不答,颜珣主动在萧月白面上落下一串啄吻,而后又问道:“先生,你可是在惧怕着甚么?” 萧月白被颜珣戳中了心事,全然不敢将自己重生之事和盘托出,更不敢将自己的猜测说与颜珣知晓。 他思虑须臾:“阿珣,你可还记得你曾应允了我一件事?” “这件事与先生所惧怕之事有甚么干系么?”颜珣凝望着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双手抱紧了萧月白腰身,“先生不是要待我坐上帝位才肯告诉我么?” 萧月白双唇一颤,甚是紧张地道:“阿珣,无论我要你应允甚么,你都会应下么?” 颜珣肯定地颔首道:“先生,无论你要我应允甚么,我都会应下,你且说罢。” 萧月白深吸了一口气:“你若是应下了,可会反悔?” 颜珣双目灼灼,将萧月白的眉眼盯紧了:“我若是应下了,便不会反悔。” “那么……”萧月白与颜珣四目相接,“那么,阿珣,待你坐上帝位了,你娶我为后可好?” 颜珣愕然,良久,方才为难地回道:“我从未想过此事。” 萧月白听得此言,整个人如坠冰窖,体内的血液即刻冻结了去,尖利无比,刺得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他轻轻地将颜珣推了开去,站起身来,下了软榻,极是恭敬地做了个揖:“二殿下,是我逾矩了。” 颜珣见萧月白转身便走,手忙脚乱地下了床榻,疾步追了上去,一把扣住了萧月白的左手手腕子。 萧月白回过首来,眉眼温软,语调轻柔:“二殿下,我便当自己发了一场美梦,从今往后,我只做你的先生,再不会行逾矩之事,倘若你不愿让我再做你的先生,与我说一声便是,我定然不会纠缠于你。” 颜珣全然不知为何萧月白会吐出这般言语,他的双目霎时一片朦胧,竟半点瞧不见萧月白的面容了,他抬手抹了抹泪水,未及开口,萧月白却是将他的手指一指一指地掰了开来。 “先生,不要走。”颜珣拼命地抱住了萧月白的腰身,哭喊道,“先生,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6 萧月白叹息一声:“二殿下,我不走,你且松开罢。” “不要唤我‘二殿下’。”颜珣哀求着,泛滥的泪水濡湿了萧月白背部的衣衫,熨帖着他的肌肤,进而流进了他的心脏,将那本就脆弱的脏器催得生疼。 萧月白任由颜珣抱着,又是心疼又是不解:“阿珣,你为何要哭?” 颜珣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又听得萧月白道:“阿珣,我曾应了你不娶妻,一生陪伴在你身侧,我定不会食言,你若是舍不得我走,我便不走了,你勿要哭了。” “先生……”颜珣勉强止住了哭泣,讨好地蹭了蹭萧月白的背脊,“先生,你为何忽然要与我拉开距离,是我哪里做错了么?” 萧月白转过身去,垂首望住颜珣,柔声道:“阿珣,我方才问你是否愿意娶我为后,你道‘你从未想过此事’,你既未想过此事,我不忍勉强于你,你我便就此以师生的身份相处罢。” “先生你误解了我的意思。”颜珣猛地摇首,“我从未想过此事,是因为先生乃是男子,且先生不是寻常人,先生之能远胜于当朝执宰,我若将先生困于宫中,不是平白屈就了先生么?” 萧月白闻言,惊喜交集地道:“算不得屈就,阿珣,我能在你身侧,便算不得屈就。” 颜珣踮起脚尖来,平视萧月白:“那待我坐上帝位,我定然三媒六聘将先生娶作皇后,自此先生便是后宫独宠,先生可不要后悔,我既娶了先生,即使先生后悔了,我亦决计不会将先生放了去。”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顾盼间,风情惑人,启唇笑道:“阿珣,是你不要后悔才是,你将我娶回宫中,你便再也不能娶旁人了。” “娶旁人作甚么?”颜珣含笑道,“这全天下的女子与男子加在一处都及不上先生的一片衣袂。” 第112章 一更·合·其四 过了芒种, 便是夏至,天气愈加热了,一动便是一身湿汗。 颜珣坐在凉亭里与萧月白对弈, 他一手抱着半只寒瓜,一手执着一枚云子所制的黑子落在天元,这黑子堪堪落下, 他便又以调羹舀了一勺寒瓜送入口中。 萧月白随意地落下一子, 抬起首来,望着颜珣, 含笑道:“阿珣,你这般惬意, 这一局怕是要输了罢。” 颜珣的棋艺已较去年大有长进,但仍旧不敌萧月白,十局之中, 能赢上俩局便是好的了。 听得萧月白揶揄自己, 颜珣瘪瘪嘴道:“我已连输三局了, 先生, 这一局你能否输与我?” 萧月白一口拒绝:“不能。” 颜珣眼巴巴地瞧着萧月白:“先生, 那我贿赂你可好?” 萧月白勾唇笑道:“贿赂, 如何贿赂?” “便这般贿赂。”颜珣将新舀的一勺寒瓜凑到萧月白唇边,“先生, 吃罢。” “不吃。”萧月白肃然道,“我若是吃了,便是受了你的贿赂了。” “当真不吃?先生你不是极为爱吃这寒瓜么?”颜珣见萧月白摇首, 只得自己将一勺寒瓜吃了去。 俩人又各落了三十子,颜珣所执的黑子颓势已现,他可怜兮兮地望住了萧月白:“先生,我贿赂你可好?” 萧月白支着下颌,好整以暇地道:“阿珣,你这一回要如何贿赂我?” 颜珣苦思半日:“先生既不吃寒瓜,那我从宫中取些古籍藏本来与先生看可好?” ——自赵家谋反未遂之后,文帝已准许颜珣可随时进出宫廷。 萧月白对古籍藏本甚为感兴趣,却仍是摇首道:“不好。” 这答复引得颜珣不悦地轻哼一声,颜珣狠狠地将一勺寒瓜吞下,险些连那调羹都要咬断了去。 片刻功夫,萧月白已然将颜珣逼到了死路,只消再落下一子,这局便将以萧月白的胜利而告终。 颜珣一把扣住萧月白正要落子的手腕子,委委屈屈地吸了下鼻子:“先生,你要我如何贿赂你?” 萧月白低垂的视线从颜珣扣着自己手腕子的左手向上而去,滑过颜珣的手臂、肩头、脖颈、喉结,末了,定在颜珣的唇上,故意压低声音道:“阿珣,你便以美色贿赂我罢。” 颜珣霎时面颊生红,他将寒瓜在一旁的矮几放了,站起身来,行至萧月白面前,压下身去,轻轻地蹭过萧月白的唇瓣。 颜珣的唇上尚且沾着些寒瓜的汁水,萧月白下意识地舔了下唇瓣,即刻尝到了诱人的甘甜。 “先生,我已贿赂过你了,你这一局定要输与我。”颜珣方要坐回石凳上去,却闻得萧月白道:“你这点贿赂如何够?” “先生,你说话不算数,当心食言而肥。”颜珣气呼呼地道,“你适才要我以美色作贿赂,可未曾要求要贿赂多少。” “食言而肥?”萧月白抚过颜珣的小腹,“阿珣,你怕是不食言也免不得发胖……” 颜珣将食指点在萧月白唇上:“不许提盛大人,我定然不会如同盛大人一般。” 萧月白张口舔舐了下颜珣的指尖,笑吟吟地道:“阿珣,你追加的贿赂怕是还不够。” 颜珣心知萧月白存了调戏自己的心思,索性扑到萧月白怀中,勾住了他的脖颈,吹着气道:“先生,那要如何才够?” 萧月白半含着颜珣柔软的耳垂,将吐息全数灌进了那耳孔之中:“阿珣,你随我到卧房去。” “好罢。”颜珣从萧月白怀中下来,与其一道回了卧房去。 一进得卧房,萧月白却端坐于桌案旁,取了一本半旧的《诗经》看了起来。 颜珣目中疑惑横生:“先生,你不是要我随你到卧房来么?” 萧月白随手翻过几页《诗经》,才抬首道:“阿珣,不是你要贿赂我么?自是应当由你将贿赂献上,哪有我自取的道理。” “先生。”颜珣气得抓起萧月白伏在《诗经》上头的右手,一一留下齿痕。 萧月白任由颜珣啃咬手指、手背,待颜珣稍稍消气了些,却是火上浇油:“阿珣,方才是我以美色贿赂了你,如此,你便须得再多贿赂我一些,我才能将那局棋输与你。” “先生,你当真狡猾。”颜珣言罢,额头忽地被萧月白以指节轻轻地敲了下。 萧月白一本正经地道:“阿珣,狡猾乃是一个贬义词,是用来形容恶人的,而先生我从不做恶事,你以狡猾来形容我着实是不妥。” 颜珣无奈地道:“好罢,先生你当真是足智多谋。”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7 “多谢赞赏。”萧月白颇为得寸进尺,后又催促道,“阿珣,你还不快些贿赂我。” 颜珣将《诗经》从萧月白手中取了出来,安稳地放在了桌案上头。 萧月白还以为颜珣要亲吻自己,未料想,颜珣竟是将自己的左手也一一啃咬了一番。 萧月白提醒道:“阿珣,你从我这取了这许多的贿赂,你要再贿赂我更多一些才能相抵了。” “我决定要输与先生了。”颜珣得意地道,“我既要输了,不如从先生身上多取些贿赂罢。”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泛起瑰丽的雾气,说话间,可窥见一点嫣红舌尖:“阿珣,那你便来取罢。” “那我便不与先生客气了。”颜珣压下身去,咬住了萧月白的唇角,“先生这贿赂我很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天元指棋盘正中央的那个位置 祝小天使们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平安顺遂。 新年新气象,开了两本预收,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点一下收藏哟。 第一本,现耽,《我和我的白月光同居了[古穿末]》受从古代穿越到现代,一年后,还没来得及和白月光告白,就末世了,末世结束之后,白月光主动追求他,两人甜蜜地同居了,但他渐渐发现白月光追求他是别有所图。 这本大抵是甜文,再加点悬疑。 第二本,现言,《你身上沾了汪毛》,男主任职于流浪动物收容所,每次碰到女主都沾了一身各种毛,导致皮毛过敏的女主每次碰到男主都要不住地打喷嚏,还因此被人围观,岔了气米饭窜进了气管,当着店长的面毁了店长刚做好的蛋糕,所以见了三面,男主就荣升为女主最讨厌的人了。 这本特别甜。 第113章 二更·合·其五 在颜珣吃下了不知多少只寒瓜之后, 纠缠于空气之中的灼热终于稍稍散去了些,荷花开败,荷花池里只余下或支棱在水面之上, 或浮于水面的荷叶、隐于荷叶间的莲蓬以及沉在水底的莲藕。 颜珣下了荷花池去,腰部以下没入池水,他拨开荷叶, 摸索到了埋于淤泥里头的莲藕, 方要用力,却闻得萧月白唤他:“阿珣。” “先生。”颜珣仰首望住萧月白, 见萧月白面露关切,乖巧地道, “先生,我会小心的。” 萧月白行至池畔,无奈地笑道:“阿珣, 我出门处理些事务, 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 你不好好念书, 为何却下了荷花池去?” “先生, 我想吃莲藕了。”颜珣黝黑的瞳仁湿漉漉的, 眉眼无辜,直令萧月白不忍说半句重话, 只得叮嘱道:“阿珣,你且小心些,勿要摔了。” “嗯嗯。”颜珣应了俩声, 俯下身去,将莲藕从淤泥挖了出来,接着使劲地一拔,莲藕还未出得水面,倒是他自己跌倒了去,池水瞬间没过了他的头顶,只一条湖蓝色的发带在水面上飘飘荡荡的。 “阿珣!”萧月白面色煞白,不假思索地跃入池中,往颜珣而去。 还未待他近身,颜珣已露出了水面来,呛了口水,他头上顶着一大片枯荷,面颊上沾了些淤泥,浑身尽湿,身上湖蓝色的衣衫附在肌肤上,隐隐透出些肌肤的光泽来。 颜珣小心翼翼地窥望着他面前的萧月白,咬了下唇瓣:“先生,我错了。” 萧月白拂去颜珣发顶的枯荷,颜珣面上有数不清的水珠子纷纷落下,羽睫轻颤间,瞧来仿若在哭泣一般。 萧月白舍不得责备颜珣,仍是肃然道:“阿珣,你错在何处?” 颜珣掰着手指:“其一,我不该趁先生不在,私自下了这荷花池;其二,我方才向先生承诺过我会小心,现下却是食言了;其三,我让先生担心了。” 萧月白以手指轻轻地揩去颜珣面上的淤泥,柔声道:“阿珣,你既知错了,我们这便上去罢。” “不要。”颜珣讨好地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踟躇须臾,又合身抱住了萧月白,撒娇道,“先生,我要吃莲藕。” “阿珣,你要吃莲藕,命厨娘上街买些来便是了。”萧月白并不责怪颜珣弄脏了自己的衣衫,被颜珣一吻,心脏登时软了去。 “不要,我要吃自己挖的莲藕。”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先生,你已然下得荷花池来了,不如与我一道挖莲藕可好?” 眼前的颜珣是愈发得得寸进尺了,萧月白叹息一声:“方才摔疼了么?” 颜珣拼命地摇首道:“不疼,一点都不疼。” “那好罢。”萧月白妥协道,“我与你一道挖莲藕。” 颜珣捉了萧月白的两只手分别附到自己的腰身,欢快地道:“先生要将我抱紧些,免得我又摔了去。” 萧月白故意捏了下颜珣的腰身,惹得颜珣猝不及防之下几乎摔了去,又将颜珣抱紧了,轻咬着耳上的软骨:“我定会将你抱紧了。” “先生,你又作弄我。”颜珣抱怨了一句,双颊气得圆鼓鼓的,却是阖上了双目去。 萧月白摘了一枝莲蓬,用莲蓬轻轻地碰了下颜珣的唇瓣。 颜珣直觉得这触感与萧月白的唇瓣截然不同,刷地睁开眼,方要出言,萧月白却压下了身来,以吻封缄。 颜珣被吻得迷迷糊糊,只知抱着萧月白的腰身不放,良久,才缓过气来,瞪了萧月白一眼:“先生,你方才拿了甚么物什糊弄我?” 萧月白取过藏于身后的莲蓬,剥出一颗莲子来,送到颜珣唇边,含笑:“阿珣,要吃么?” 颜珣将莲子一口吞下,顺带咬了下萧月白的指尖:“这莲子远不及先生的指尖。” 萧月白失笑,望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道:“阿珣,再过半个时辰便是午时了,你这莲藕还要挖么?” “莲藕自然是要挖的。”颜珣面颊红晕未褪,“先生将我抱紧些。” 说罢,他便俯下身挖起了莲藕,因有萧月白在,他无所顾忌,使足了气力,终是将一根莲藕从淤泥的包裹之中挖了出来,他未及细看,即刻回首向着萧月白炫耀道:“先生,我厉害么?先生,你快夸奖我。” 那莲藕虽是被挖了出来,却只有短短的一节,甚至不及萧月白的中指长。 萧月白指了指莲藕,取笑道:“阿珣,你这莲藕未免太短了些罢。” 颜珣垂下眼眸,乍见这短得可怜的莲藕,一下子扑到了萧月白怀里,瘪着嘴道:“先生,这莲藕还不够我吃的。” 萧月白揉了下颜珣湿润的额发,又戳了下他的面颊:“阿珣,你还要挖么?” “要挖,我要挖到足够我与先生吃的莲藕。”颜珣双手握拳,“我定然能做到的。”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8 萧月白垂首吻着颜珣的眉心:“不过是挖莲藕,于我的阿珣而言,显然是轻而易举之事。” 颜珣得了萧月白的鼓励,又去挖藕,这一回竟挖出了近五尺长的一根莲藕,这莲藕有分作六节,足有小臂粗细。 “先生,你看我挖的藕。”颜珣兴奋地一蹦,双足不稳,身体摇晃,萧月白伸手去扶,却是一道坠入了水中。 颜珣右手上还抓着那根莲藕,唇瓣却是恰巧覆上了萧月白嫣红的唇瓣。 俩人在池水中接吻,偏是这时,有一人将俩人提了起来,转眼间,俩人便一身湿淋淋的落在了岸边。 萧月白松开附在颜珣腰侧的双手,将颜珣掩在身后,而后朝面有急色的陆子昭道:“子昭,我们无事,你勿要担忧。” 陆子昭原打算到荷花池畔饮酒,远远地竟然看见萧月白以及颜珣跌下了荷花池去,急得将酒壶一丢,飞身踏水,将俩人从水中提了起来。 陆子昭将萧月白以及颜珣好生端详了一番,从中窥出了些许端倪,松了口气:“公子,我适才摔了一壶屠苏酒。” 萧月白一想便知原由,展颜笑道:“我会命骆颍多备上几壶。” 陆子昭不便打扰萧月白、颜珣俩人,闻得此言,使了身法,弹指间便没了踪影。 身后的颜珣曲线毕现,萧月白回过身去,略略偏过头,视线定在颜珣手中的那根莲藕上头,道:“阿珣,你还要去挖莲藕么?” “不挖了。”颜珣用空暇的手勾住萧月白的脖颈,“我不要挖莲藕了,我要先生吻我。” 萧月白顺势垂下首去,覆上了颜珣满是水汽的唇瓣,一触即退。 他抚过颜珣盛着迷惑的双目,勉强笑道:“阿珣,你且快些沐浴更衣,切莫着凉了。” “好罢,先生也快些去沐浴更衣罢。”颜珣曾要求过与萧月白共浴,萧月白却每每拒绝,故而他也不再开口要求,独自回房沐浴去了。 萧月白将颜珣挖的莲藕交由骆颍,亦沐浴去了。 他沐浴完毕,系上外衫,堪堪将发丝擦了半干,却见颜珣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甚是可惜地道:“我原以为我能看到先生沐浴的模样。” 萧月白伸手抚上颜珣的后颈:“阿珣,你要看我沐浴的模样作甚么?” “先生长得这般好看,先生沐浴的模样定然也是极好看的。”颜珣理所当然地道,“待我将先生娶作皇后,先生便日日沐浴与我看可好?”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手指划过那处凸起,一口应下:“你要看,我便日日沐浴与你看。” 话音落地,他转身取过一条汗巾来为颜珣擦拭湿发。 萧月白手势轻柔,未多久,颜珣便发出了舒服的咕哝声。 前一世的颜珣少年天子,天资聪颖,行事果决,若不是为他所阻,定然一坐上帝位便能有所作为。 而如今他怀中的颜珣却是万般柔软,宛若一只奶猫,直要将生着细软绒毛的肚皮摊开来与他抚摸。 甜腻而黏稠的蜜糖骤然溢了萧月白满身,萧月白将颜珣的发丝擦干,又为他束发。 其后,萧月白接着去擦自己的发丝,颜珣却拈起其中一缕,吹着气玩耍。 萧月白任凭他摆弄,待发丝擦干,便牵了他的手道:“阿珣,我们去用膳罢,你挖出来的莲藕应当可以吃了。” 一出萧月白的卧房,俩人便松开了手,一前一后地向着饭厅走去。 四菜一汤一甜品已摆在了桌面上,全数是由莲藕所做的,分别是:醋拌莲藕、糯米藕、莲藕盒子、什锦藕丁、黄豆山药莲藕蹄花汤以及雪耳莲子羹。 颜珣夹起一只莲藕盒子喂予萧月白,萧月白方才咬上一口,他却道:“先生,你吃了我的莲藕,便是收了我的贿赂,须得应下我一件事才是。” 萧月白将一只藕盒吃了,一双桃花眼眼尾微翘,慢条斯理地道:“阿珣,甚么事?” “先生,我今晨听见你的琴声了。”颜珣啃着蹄花,双唇泛起油光,“下次你若要抚琴,寻一处我听不见之处可好?” 萧月白先是愕然于颜珣所要他应下的竟是此事,后又颓丧地道:“我的琴声当真这般难听么?” 颜珣满口蹄花,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之琴声,实乃闭月羞花,沉鱼落雁。” 这颜珣分明是指自己的琴声连月、花、鱼、雁都不愿听。 萧月白用甚是轻柔的声线道:“阿珣,这蹄花是我适才出门之时买的,你吃了蹄花,便是收了我的贿赂,须得应下我一件事才是。” 颜珣闻言,脑中不由浮现出了萧月白一身月白色衣衫,姿容出尘,却手提着一只大猪蹄的情景,忍俊不禁:“先生,你要我应下甚么事?” 萧月白勾唇笑道:“阿珣,你的诗文不及算学,更不及策论、史学,从今日起,你便每日作诗一首与我听罢。” “先生。”颜珣委屈巴巴地扯了下萧月白的衣袂,又在萧月白左侧面颊上印下一个黄豆山药莲藕蹄花汤味的吻,讨价还价道,“先生三日一首可好?” 见得萧月白摇首,颜珣又在右侧脸颊印下一个黄豆山药莲藕蹄花汤味的吻,眨巴着双目道:“先生,那两日一首可好?” 萧月白却不是这般容易贿赂的,淡淡地道:“那便一日两首罢。” 颜珣呜咽一声:“好罢,一日一首诗便一日一首诗。” 萧月白抿唇轻笑,吃了块糯米藕,又听得颜珣喃喃自语道:“吃蹄花的代价着实太大了些。” 这低喃尚且萦绕在舌尖,颜珣捉了萧月白一只手腕子,道:“先生,我方才摔疼了,先生,你快安慰我。” 萧月白施力将颜珣拽到怀中,附耳道:“你方才不是说不疼么?” 颜珣可怜兮兮地胡扯道:“我一答应先生要每日作一首诗,便全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原来如此。”萧月白喂了颜珣一块糖醋莲藕,“阿珣,那你便坐在我怀里由我喂你,待你用罢午膳,我再好好安慰你如何?” 颜珣点点头,双目灼灼,甚是期待地道:“先生,你要如何安慰我?” 萧月白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 待用罢午膳,萧月白却是逼着颜珣作了两首诗,并谓之为以毒攻毒。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19 第114章 合·其六 不知是从何时起, 收到颜珣诗会的请柬成了一件甚为荣耀之事,这一纸薄薄的请柬,即是对受邀者才学莫大的肯定, 故而朝中文臣、京城墨客皆是蜂拥而至。 颜珣自被萧月白逼着一日作一首诗之后,诗文日益长进,处暑当日的诗会之上, 他更是顺利拔得了头筹, 将善诗文的孟愈比了下去。 萧月白未有参加诗会的闲暇,他返回府邸之时, 恰逢诗会散场,他向迎面走来的孟愈、周惬颔首示意, 便径直往里去了。 上一世,周惬便是在处暑当日被人陷害,以致于被削去了大理寺卿之职, 流刑千里, 而大理寺卿之职便由一直在地方, 但于民生, 于政务颇有建树的萧月白接任。 而这一世, 陷害周惬之人因受赵家谋反一事的牵连, 已然失了势,哪里还有对付周惬的余力。 周惬将颜珣从赵家搜出来的那本暗账上头涉及之人一一审了, 陷害周惬之人偏巧就在其中。 萧月白原本已想好了救周惬的计策,如今却是用不上了,周惬也免去了一场牢狱之灾。 诗会一散, 颜珣便乖巧地回书房念萧月白交代他念《虎铃经》去了。 “虎”即“虎符”,“铃”即“锁钥”,这《虎铃经》取《孙子》与《太白阴经》之所长,再根据天时人事加以推演,乃是掌兵权者必看之兵书。 萧月白近几月来,甚少教颜珣算学、对弈,多教治国用兵之道。 颜珣手中的《虎铃经》方才翻过一页,忽而听得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他抬首一瞧,见果真是萧月白,便将《虎铃经》在书案一放,起身急奔,扑到了萧月白怀中,蹭了又蹭,笑逐颜开地道:“先生,你回来了呀。” 萧月白垂首吻过颜珣的额发,柔声道:“阿珣,我回来了。” 颜珣埋首于萧月白心口,汲取着他身上的油墨香,待满足了,才得意洋洋地道:“先生,我在今日的诗会上拔得了头筹。” 颜珣这副亟待他夸奖的模样,与坊间传言之中冷淡、矜贵的二殿下颜珣半点不同。 萧月白不由哂然一笑:“阿珣,你的《虎铃经》念得如何了?” 见萧月白并无要夸奖自己的意思,颜珣哼着气道:“不如何。” “不如何倒是我这个做先生的过错了。”萧月白牵了颜珣的手,令他在书案前坐了,又问道,“阿珣,你有何处不懂的?” “我每一处都不懂。”颜珣愤愤地道,“我讨厌先生,最讨厌先生了……”话语未尽,他的气势低落了下来,“先生都不夸奖我。” 萧月白一手覆在颜珣肩上,一手挑起颜珣的下颌,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不紧不缓地启唇道:“阿珣,你且阖上眼去。” 颜珣方一阖上眼,唇上骤然一热,待他动情地松开唇齿,却有一冰凉之物从萧月白口中渡了过来。 颜珣一怔,不慎将此物吞了下去,险些卡住了喉咙。 “阿珣,你无事罢?”萧月白急急地拍着颜珣的后背为他顺气。 待颜珣缓过气来,那物已化在了他口中,他仰首望住了萧月白,兴奋地道:“先生,是冰块!” 冰块贮藏不易,须大量人力物力,故而极其少见。 萧月白抚过颜珣的眼帘,垂下首去,无比缱绻地含住了颜珣的唇瓣。 颜珣喜欢与萧月白接吻,唇瓣被萧月白或重或轻的吸允着,腰身一下子便软了去。 俩人吻了许久,萧月白才松开颜珣,他凝望着颜珣这副双目迷蒙,唇瓣微翕,面颊酡红,吐息不定的模样,含笑道:“我的阿珣在诗会中拔得了头筹,当真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我便免去你今日的功课可好?” “好。”颜珣抱紧了萧月白的腰身,“那先生陪我用晚膳罢,先生已有两日未曾陪我用过晚膳了。” 萧月白面生歉然,方要致歉,却有叩门声乍响:“殿下、萧先生,点心已备好了。” “那便送进来罢。”萧月白粲然一笑,“阿珣,那点心便当做我予你的奖赏罢。” 萧月白原就生得昳丽,这一笑,一双桃花眼中更是仿若拢着万千光辉,又隐隐约约有勾人的浓艳,引得颜珣下意识地将左手覆在了萧月白额上,一寸一寸地向下磨蹭,同时叹息着道:“我的先生生得真是好看。” 萧月白生出了自己似乎在以色侍人的错觉,任由颜珣磨蹭着,吐息全数轻拂在颜珣掌心:“我的阿珣生得是端丽雅致,只一眼,便令我丢了心神。” 不多时,一侍女便端着一食案进来了,她窥见颜珣面有酡红,还以为是气温过高所致,但今日显然较前几日凉快了一些,前几日也不见颜珣这般模样。 她将食案上的点心一一端了出来,置于桌面之上,便满目疑惑地退了出去。 萧月白倚在窗前,回过首去,朝颜珣笑道:“阿珣,快些过来用点心罢。” 颜珣却是向着萧月白张开了双手,撒娇道:“我要先生抱我过去。” 萧月白又是无奈又是甜蜜,行至颜珣面前,将他打横抱起。 颜珣乖巧地勾住了萧月白的脖颈,双足轻晃着,由着萧月白将他放在一矮凳上。 他一坐下,便端起其中一碗点心,奇道:“先生,这是甚么?” 萧月白执起调羹,舀了一勺,送到颜珣唇边,颜珣张口吃了,眉开眼笑地道:“又冰又甜,很是可口,先生是命人将寒瓜与冰块一道搅碎了么?” 萧月白夸奖道:“我的阿珣当真聪慧,一尝便知。” 话音尚未落地,颜珣却抢过萧月白指尖的调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吃罢半碗,他抬眼望住萧月白:“先生,你不吃么?” 萧月白心知颜珣觊觎他那碗未曾动过的寒瓜碎冰,便将瓷碗往颜珣面前一推。 颜珣将自己的那碗吃完了,又装模作样地吃了一块马蹄糕、火茸酥饼,才去吃萧月白的那碗寒瓜碎冰。 只可惜,还未吃上半碗,却被萧月白夺了去。 他眼巴巴地望着萧月白,可怜兮兮地唤道:“先生……” 萧月白将那碗寒瓜碎冰放远了些,解释道:“阿珣,这寒瓜性寒,冰块亦是寒物,不宜多食。” 说着,他拈起一块水晶绿豆糕,软声哄道:“阿珣,吃水晶绿豆糕罢。” “好罢。”颜珣就着萧月白的指尖,小口小口地咬着水晶绿豆糕。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0 忽地,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窜进了门缝之中,而后,叩门声响起,又有一人恭声禀报道:“殿下,陛下病重,怕是……” 颜珣一滞,淡淡地道:“骆颍,你且下去罢,我知晓了。” 说罢,他将最后一口水晶绿豆糕收入口中,眼帘低垂,以额头蹭了下萧月白的手背,半晌方道:“先生再喂我吃一块水晶绿豆糕罢。” 萧月白又喂着颜珣吃了一块水晶绿豆糕,却陡然见得颜珣目生迷惘。 颜珣扑到萧月白怀中,整张脸埋在萧月白颈窝,闷声道:“先生,皇兄死前曾与我说,之所以我幼时受尽了欺辱,便是由于父皇的纵容,父皇明知皇兄欺辱我,却不加制止,以致于后来连稍有资历的侍女、内侍都敢欺辱于我……” 他稍有哽咽:“父皇素来待我不好,又为那陈氏少年要将我推出午门斩首。他是我生身之人,我却忍不住对他生出了恨意来。但他若是死了……我想我还是会有些伤心的罢。” 萧月白轻抚着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低声道:“阿珣,我虽不愿见你伤心,但你若是伤心了,便抱着我哭罢。” 当夜,文帝昏迷不醒,由宁太医喂了两颗还魂丹,又灌下了不知多少名贵汤药,方才在第三日子时转醒。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阿珣就要登基啦,撒花 第115章 合·其七 文帝虽是醒了, 汤药却是再也断不得,莫要说上朝理政了,连批阅奏折的气力都无, 立太子一事便显得愈发急迫起来。 时近白露,文帝时隔半月,勉强由李畴扶着上了朝去, 他端坐于龙椅之上, 面无人色,神色颓唐, 身上华贵的龙袍松垮至极,好似其中包裹着的仅仅是一层附着人皮的白骨, 并无一点活肉。 他以几乎睁不开的双眼居高临下地将众朝臣一一扫视了一番,其后轻咳一声:“便立二皇子颜珣为太子罢。” 一众朝臣皆知文帝不喜颜珣,不禁怀疑是否是韩贵妃以及韩婕妤向文帝灌了甚么迷魂汤, 才哄得文帝要立颜珣为储君。 文帝沉疴难愈, 无法久坐, 全然顾不得朝臣所想, 低声朝李畴道:“扶孤回去。” 李畴应诺, 扶着文帝方才走出一步, 却闻得那镇国公道:“陛下,二皇子颜珣论出身, 论才能,论德行,皆不如三皇子颜玘, 何不如立三皇子颜玘为太子?” 文帝哑声道:“玘儿前几日来看望孤,孤曾问过若是孤封他为太子,他可愿意,他却是当面推辞了,直言他远不及他二皇兄。” 当日,文帝着翰林学士康大人起草诏书。 次日,颜珣受封为储君,入主东宫。 又五日,白露,颜珣十六岁生辰,文帝为其举办了盛大的生日宴。 又一月,文帝缠绵病榻,终日昏迷不醒,呕血难止,药石罔效。 又七日,文帝驾崩。 三日之后,由颜珣继位,改年号为天玄。 登基大典的流程甚为复杂,祭祀天地,接受百官朝拜,祭告宗庙…… 好容易走完全数流程,颜珣已有些困倦了,他又去处理了一些旁的事务,便入了夜。 他略略用过晚膳,回了位于栖云殿的寝宫去。 萧月白端着一盆子热水进来,见颜珣斜在软榻之上,绞了汗巾,为他净面,又轻声问道:“阿珣,可要沐浴?” 颜珣并未睁开双目来,只伸手摸索到萧月白的脖颈,用力一勾,撒娇道:“先生,你先吻我一下,再为我沐浴可好?” 萧月白顺势垂下首去,吻上了颜珣的唇瓣,与之唇齿交缠。 被他亲吻着的颜珣一身龙袍,面上的稚气褪尽,眉眼愈加端丽雅致,已然与他上一世初见之时一般模样,但那时的颜珣每每被他亲吻,神情俱是一片淡然,眼底蕴着厌恶之意,哪里会在他的亲吻之下,主动缠住了他的脖颈,更不会为他面生红晕,羽睫轻颤,甚至连双目都不愿阖上。 颜珣忽觉萧月白稍稍有些恍神,又因被萧月白吻着,而无法出言问询。 待萧月白松开了他,他才伏在萧月白怀中,喘息着问道:“先生,你可是有甚么心事?” 萧月白轻抚着颜珣起伏不定的细瘦背脊,柔声道:“无事,是因为我的阿珣今日登基为帝,我太过欢喜了,才会有些恍神。” “当真无事?”颜珣捏了下萧月白的腰身,又仰首作出一副肃然模样,“先生,孤已是天子,你倘若不据实相告,便是欺君之罪。” 萧月白莞尔笑道:“阿珣,你已是天子了,为何还要向我撒娇?” 颜珣理直气壮地道:“天子便不能撒娇么?哪一条律法有此规定?我偏要日日向先生撒娇。” 萧月白心下生甜,失笑道:“那陛下便日日向我撒娇罢。” 颜珣蹭了蹭萧月白一段精致的锁骨,又打了个哈欠:“孤今日倦了,明日再向萧卿撒娇,萧卿快些伺候孤沐浴罢。” 萧月白扬声命人备水,同时他的指尖探到颜珣身上的龙袍,轻轻一挑,大片的肌肤便从衣襟之中展露了出来,惹得他绮念顿生。 不多时,水便备妥了,俩内侍恭声告退,又将门阖严实了。 萧月白将颜珣剥了干净,打横抱到浴桶前,浸入浴水之中,他指尖微颤,皮肉发紧,一身的灼热难当。 颜珣却全无所觉,兀自缠住了萧月白的腰身,软声软气地道:“先生,你与我共浴可好?” 袅袅白烟不断地从水面腾起,横亘在萧月白眼前,萧月白正万分庆幸自己无法将颜珣看个分明,却猝然闻得颜珣引人遐思的话语,他忍了又忍,才凝神道:“改日罢。” 颜珣目中水汽蒸腾,委委屈屈地道:“改日是改到何日?” 萧月白叹息一声:“便改到你我成亲之后罢。” 颜珣不满地啃咬着萧月白的心口皮肉:“本朝不好南风,民间从未有男子与男子嫁娶之事,更遑论天家了,我要娶先生为后,怕是得费上一番功夫。” 萧月白任由颜珣啃咬着,抬手卸去颜珣发上的冕旒,旈上所贯的玉珠子互相敲打着,奏出脆响,脆响未歇,颜珣的发丝就已流泻开来,轻轻软软地铺陈在了水面之上。 他一面以指尖梳理着颜珣的发丝,一面沉声道:“阿珣,你在朝中并无根基,须得先站稳脚跟,再言其它。” 隔着衣衫啃咬皮肉到底不爽利,颜珣索性伸手将萧月白的系带解了,又拨开衣衫,直接咬了上去。 待萧月白如羊脂玉般的心口、腰腹齿痕遍布,颜珣才道:“先生,你且放心,不出一月,我定能在朝中站稳脚跟,我早已不是可以任人欺辱的孩童,决计不会任凭朝臣摆布。”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1 “我便拭目以待罢。”萧月白见颜珣眉眼之中含着坚毅之色,笑吟吟地道,“我的阿珣定然能成为一代明君。” 颜珣登地从浴水之中站起身来,不着片缕的上身水珠纷落,他吻上萧月白嫣红的唇瓣:“有先生在我身侧,我便无所畏惧。” 颜珣言罢,倦意更盛,少顷,便睡了过去,只一双手抱着萧月白的腰身不放。 沐浴过后,萧月白将颜珣从温热的浴水中捞了起来,擦试一番,抱回床榻,又换上一身干净的亵衣,掖好锦被,末了,手势轻柔地擦干了发丝,他才转身去了隔壁自己的卧房沐浴。 萧月白还未沐浴完毕,房门却是乍然开了,颜珣急急地奔了进来,见得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先生不见了。” 萧月白见颜珣一身轻薄亵衣,又是赤足而来,眉间微蹙,快手将自己擦干之后,随意扯过一件衣衫穿上,紧接着,他将颜珣抱回寝宫床榻之上,盖上锦被,而后将那染了寒意的双足拢在掌中捂着,才轻斥道:“阿珣,你若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颜珣吸了吸鼻子:“我还以为先生不要我了。” 萧月白疑惑地道:“阿珣,我已应允你要一生伴在你身侧,你为何会以为我不要你了?” 颜珣黝黑的瞳仁湿漉漉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你可是厌倦我了?” 萧月白吃了一惊:“阿珣你为何会这样想?” “先生虽然会与我接吻,也会抱着我睡,为我纾解,但先生不愿与我共浴,更不愿与我行那云雨之事,不就是厌倦我了么?”颜珣咬了下唇瓣,双手绞在一处,眼帘微垂,“话本之中,若一双男女两情相悦,必定会有云雨之事。” 闻言,萧月白无奈地笑道:“阿珣,却原来你趁我不在之时,不好好念书,却是在念话本么?” 颜珣瑟缩成一团,小声致歉道:“先生,我错了,我以后会乖乖念书的。” “那便好。”萧月白将颜珣揽在怀中,用此生最为柔软的调子告白道,“阿珣,你之于我,较我的性命更为紧要,我纵使不要这条性命,都不会不要你。” 而后,他捉住颜珣的一只手,探到自己的心口,“阿珣,每每与你肌肤相接,我便心如擂鼓,方才为你沐浴更是心生躁动。我不愿与你共浴,绝非是厌倦于你,而是怕自己把持不住,你年纪尚小,不行那云雨之事为好。” 颜珣立刻反驳道:“先生,我已年满十六了。” “阿珣,你并非女子,我与你行那云雨之事,对你而言颇为辛苦,还是待你再长大些罢。”萧月白言罢,吻住颜珣的唇瓣,令他吐不出一个字来,并将他不满的话语尽数咽了下去。 颜珣被萧月白吻得迷迷糊糊,胡乱想道:我十五岁之时,先生说我年纪尚小,而今我年满十六了,先生仍是说我年纪尚小,再过多久,我才算不得年纪尚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是正文最后一章了,洞房花烛外加恢复记忆 第116章 合·其八 颜珣登基之后, 严控宫中用度,减免税赋,更是将当朝官员从一品大员到九品小官好生考校了一番, 能力不足以胜任官职者,或左迁,或罢免;收贿受贿者, 按数额论处;有欺压百姓、侵占良田等劣行者, 亦不姑息;旁的品行不端,但无大错者, 便敲打一番。 一时间,政通人和, 河清海晏。 天玄元年,春,《男妻法》颁布, 此法规定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全数可娶男子为妻, 且男妻身份地位等同女妻, 其中细则更是定了嫁娶之礼、合离之法。 芸朝本就不好南风, 加之男子不可延绵子嗣, 故而此法颁布之后, 少有男子与男子行嫁娶之事,偶有男子出嫁, 定然会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讥讽其与出卖皮肉的小倌无异。 及至天玄二年,男子之间的嫁娶之事虽远少于男女之间的嫁娶之事, 但已并不如何惹人非议。 这年八月,当朝被逼着娶后纳妃的颜珣直言要娶其授业恩师萧月白为后,为一众朝臣所反对,颜珣舌战群臣,力排众议,令翰林康大人当朝拟旨,封萧月白为后,折吉日大婚,并依《男妻法》循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亲迎之礼。 白露当日,颜珣年十八,迎娶萧月白。 颜珣与萧月白在一众朝臣面前祭过天地,行过众多繁琐之礼后,便结作了夫夫。 一众朝臣跪拜庆贺,又有烟火乍响,顷刻间,漫天花团锦簇,璀璨夺目。 颜珣听闻烟火声,顿觉后脑勺隐隐作痛,勉强凝了凝心神,又由侍女引着换下冕服,改穿喜袍,才入了喜房去。 喜房之内,满眼俱是喜庆的火红,他心下忐忑,越过诸多火红纱幔、喜花才行至萧月白面前。 萧月白端坐于床榻旁,头颅低垂,眉眼被一张红盖头掩得结结实实。 萧月白方才并未盖上红盖头,现下不知为何却盖上了。 颜珣略生疑惑,执起喜秤欲要将那红盖头挑了去,手指却是打起了颤来。 他屏气凝神,好容易才将红盖头揭了去,红盖头一除,他便就着喜烛的火光将萧月白看了分明。 萧月白竟是上了妆,他原就生得昳丽,傅粉施朱之后,丽色更盛,但这丽色却无半分女气,反是透出凛然之意,令人纵使被他勾走了全副心魂,亦不敢生出半点轻薄之心。 “先生……”颜珣低低地唤了一声,扑到萧月白怀中,“先生,你竟当真涂脂抹粉与我看……我却让先生等了近两年才娶先生为后,我着实是对先生不起。” 萧月白去寻师远虏那日,颜珣曾问萧月白可是涂了唇脂,唇瓣才这般嫣红,颜珣在萧月白的应允下,将萧月白点朱了似的唇瓣磨蹭了一番,却磨蹭不去半点,当时萧月白便允诺待颜珣坐上帝位之后,要涂脂抹粉与他看。 萧月白粲然一笑:“阿珣,于我而言,涂脂抹粉与你看并无不妥,至于娶我为后之事……” 他垂首吻住了颜珣的眉心:“阿珣,天子娶后乃是国之大事,你要娶我为后甚是艰难,不过耗费短短两年光阴已极为不易,我心中十分欢喜,你自责作甚么?” “那我们便饮合卺酒罢。”颜珣从萧月白怀中起身,欢快地去取了合卺酒来,又将其中一盏递予萧月白。 萧月白接过合卺酒,与颜珣一道饮尽。 俩人饮罢合卺酒,萧月白吻上了颜珣的唇瓣,颜珣亦乖巧地伸手揽住了萧月白的脖颈,又启唇,任凭萧月白探入。 萧月白从颜珣唇齿间尝到了方才那合卺酒的滋味,这酒半点不烈,但他却直觉得自己已然醉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去解颜珣身上的喜袍,堪堪解开外衫,他却陡然窥见颜珣眉间尽蹙,紧阖的眼帘之下,细密的羽睫战栗不止,稍稍咬着下唇,额角更是泌出了一层薄汗。 他复又为颜珣将外衫穿了妥当,才将颜珣揽到怀中,安抚地轻拍着颜珣的背脊,柔声道:“阿珣,你可是心中紧张?我们今日便不行那云雨之事了罢。” 接吻间,颜珣的后脑勺疼得厉害了,几乎要爆裂开来,疼痛沿着经络蔓延开去,弹指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萧月白声音轻柔,可一钻入他耳中,居然如同雷声乍响,他拼命地欲要吐出言语来,却只喉间颤动。 他登时觉着天旋地转,满眼的火红将他的思绪牵引至一袭嫁衣,那嫁衣被内侍放置在一旁,他不愿瞧上一眼,不久后,为他做嫁衣的那人逝世,他命人挖空了玉枕,将那人的骨灰盛于其中,每夜将玉枕连同那嫁衣抱着入眠。 ——那人是谁?是谁!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2 “阿珣……”萧月白忽觉颜珣这副情状恐怕并非紧张所致,而是身体有恙。 他将颜珣抱到床榻之上,方要扬声命人唤太医前来诊治,却猝然见得颜珣睁开了双目来。 颜珣目中尽是空茫之色,落在萧月白身上的视线亦是无半点温度。 萧月白一怔,一个念头从脑中窜起:莫非……莫非…… 颜珣目中终是盛了情绪,这情绪甚为浓烈,又极其复杂,萧月白心思大乱,全然无法解读。 颜珣抬眼望住了萧月白,嗓音沙哑:“萧相,孤……” 话语未尽,颜珣竟是昏死了过去。 萧月白浑身骤冷,他伸手探了下颜珣的额头,立刻扬声唤道:“传太医!” 未多时,宁太医便来了,他为颜珣诊过脉后,思量着用词,恭声朝身着嫁衣的萧月白禀报道:“皇后,陛下他不过是情绪过于激动才昏睡了过去,并无大碍。” 萧月白颔首,又道:“宁太医,你且看看陛下后脑勺的伤处。” 宁太医伸手探到颜珣后脑勺的那处凸起,又听得萧月白问道:“这伤处可会使得记忆受损?” 宁太医回忆道:“这伤处便是由微臣为陛下诊治的,应当早已痊愈了才是,但皇后若是要问这伤处是否会使得记忆受损,微臣却是不敢断言。” 萧月白摆摆手道:“我知晓了,你且退下罢。” 宁太医走后,萧月白坐在颜珣床榻前发怔,从颜珣方才的模样看来,颜珣如同自己推测的一般,已然重活了一回,但由于后脑勺受伤的缘故,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而如今……如今颜珣已恢复了记忆,待颜珣醒来后,将会如何? 上一世的颜珣视他为无物,甚是厌恶他的亲近。 这一世的颜珣虽将他娶作了皇后,但恢复记忆之后,可是会一如上一世一般待他? 萧月白苦笑一声,阖了阖眼,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身上火红色的嫁衣,放眼过去,这偌大的寝宫内处处盈着喜气,无一处不沾染着火红色,着实是扎眼得很。 许阿珣醒来会憎恨我罢? 憎恨我趁他失忆,诱哄他娶我为后。 萧月白胡思乱想着,又忍不住去看颜珣。 他战战兢兢地伸手抚平了颜珣尽蹙的眉间,其后取出锦帕来拭去颜珣额角的薄汗,末了,得寸进尺地垂首轻吻了下颜珣的唇瓣。 “阿珣,全数是我的过错。”他低喃着,站起身来,取过水,洗去面上的脂粉,紧接着卸下凤冠,脱去了身上的嫁衣,转而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 他原想出了这喜房去,又唯恐颜珣有异,便倚在窗前。 窗外一片寂静,上弦月高悬于空,月光倾泻下来,为人间诸物镀上了一层银光。 及至窗棂结出了白露来,颜珣都未转醒。 萧月白回首望着兀自昏睡的颜珣,将他与颜珣之间的种种好生咀嚼了一遍。 天色渐明,白露即将消失殆尽,萧月白行至颜珣床榻之前,颜珣无半点动静,他细细地端详着颜珣,良久,才转身离去。 只是他方要打开房门,却闻得身后一把声音道:“萧相……” 萧月白霎时定住了,他不敢回过首去,半晌,才挤出言语来:“阿珣,你可是想起了甚么?” 他身后的颜珣回道:“我想起了我重生之事,亦想起了上一世之事。” 闻言,萧月白藏于心底的希冀半点不剩,他镇定着心神,淡淡地道:“陛下既已想起来了……” 他回过身去,勾唇笑道:“陛下既已想起来了,我也不同陛下客气了,昨日陛下已娶我为后,你我是名正言顺的夫夫,陛下这一世休想从我身侧逃了去。” 说罢,他不紧不缓地走到颜珣面前,合身覆下,一手箍住颜珣的腰身,一手制住颜珣的双腕,又吻住了颜珣欲要出言的唇瓣。 奇的是他的唇瓣一触到颜珣的唇瓣,颜珣狭窄的唇缝与雪白的齿列便主动松了开来,毫无防备地展露出了柔软的内里。 随后,无论他如何用力地碾压着颜珣的唇舌,颜珣都无半点挣扎,反是逸出了甜腻的低吟来。 萧月白欲要结束这个吻,好问个究竟,又生怕身下的颜珣只是他的幻觉。 直至颜珣气息急促至极,萧月白才将颜珣放过了去。 下一瞬,颜珣却是抱住了萧月白的腰身,以额头在他心口磨蹭着。 萧月白愕然不已,又试探着附上了颜珣的腰身,颜珣亦无半分不悦。 颜珣被萧月白吻得狠了,许久才缓过气来,直起身子,与萧月白四目相接。 他凝望着萧月白的一双桃花眼,一字一字地道:“萧相,孤心悦于你。” 萧月白惊诧万分:“陛下……” “唤我阿珣。”颜珣打断道,“萧相……” 颜珣说着,轻笑一声:“唤你萧相,我却有些不习惯了,我还是唤你先生罢。” “先生。”颜珣抬首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方道,“先生,我幼年时受尽了欺辱,本能地戒备着出现在我面前的每一个人,当日我替父皇宴请群臣,初见你,我便觉得浑身不适,故而才处处躲避你。但我后来听闻你的死讯,却不知为何心口疼得厉害,再后来,我见到了你缠着破碎官服的骨灰,才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对你处处躲避,便是因为不知何时对你动了心思——许便是初见你之时,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违背伦理地喜欢上一个男子,才下意识地想离你远一些,再远一些。” 见萧月白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颜珣抬手去脱自己的衣衫,他羞涩不已,但仍是将自己身上的衣衫尽数褪了去。 他又大着胆子去解萧月白的衣衫,少顷,萧月白便已身无寸缕,他仅在春梦之中瞧见过萧月白浑身赤/裸的模样,不由微微垂下了首去。 忽地,他的下颌被挑了起来,眼前的萧月白肃然问道:“阿珣,你当真愿意与我行那云雨之事?” 颜珣面生红晕,目含秋水,颤声道:“先生,我上一世便想与你行那云雨之事。” 萧月白当即压下身去,同时扯上了火红纱幔。 红翻被浪,吐息相接,寸寸肌肤紧贴密合,这便是迟来的洞房花烛夜了。 待云收雨歇,颜珣伏在萧月白心口,张口轻咬着萧月白汗津津的皮肉,可惜地道:“先生,我还未看够你身穿嫁衣,涂脂抹粉的模样。”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3 萧月白抿唇笑道:“我以为你醒后,定然如上一世一般厌恶于我,便换了衣衫,净了面,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狼狈。” 颜珣撒娇道:“先生,你便再穿一回嫁衣,再涂脂抹粉一回与我瞧可好?” “好罢。”萧月白软声应了,“你要瞧几回便瞧几回。” 颜珣心满意足,又思及适才还未曾说过之事,便将韩家谋反,以及他在沈已墨、季琢相助之下重生等事娓娓道来。 萧月白听得心惊胆战,手指不住地摩挲着颜珣的心口,心疼地道:“阿珣,疼么?” “很疼。”颜珣双目灼灼地盯住萧月白,“梓童,你快些来安慰我。” “梓童”两字甚是分外悦耳,萧月白半含着颜珣柔软的耳垂道:“臣妾定当好好服侍陛下。” 而后,便又是一番云雨。 次日,颜珣腰身酸软,一身吻痕,端坐于龙椅之上,面对着一众朝臣。 未免韩家谋反,颜珣将韩家官职最高的韩昀降了一级,引得当朝的韩家众人颇为不满,他却不予理睬。 又过了数月,颜珣已将韩家在朝中的势力尽数拔除,或罢免,或调去了闲职。 又几日,颜珣在萧月白怀中醒来,见外头白皑皑的一片,便兴致勃勃地蹭了蹭萧月白的脖颈道:“先生,我们去堆雪人罢。” 萧月白却是笑了:“阿珣,你今日不是要上朝么?” 闻言,颜珣可怜兮兮地道:“那先生吻我一下,便当是安慰我了。” 萧月白依言吻了下颜珣,又狭促地道:“阿珣,我昨日不是将你全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吻了一遍么?” 颜珣的耳根红得几乎能滴下血来,他瞪了眼萧月白,气势汹汹地道:“先生,你且等着,我今夜定要将你啃咬一遍,令你全身上下无一块好肉。” “阿珣你这样说,我倒是有些害怕了。”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流光溢彩,显然无半点惧意。 颜珣重重地咬上了萧月白的唇角:“先生,你又欺负我。” 萧月白意有所指地道:“我今夜还会欺负于你。” 颜珣捉住萧月白一只手覆在自己面颊上,要求道:“我今夜便勉为其难让先生欺负,先生先答应我待我散朝了,与我一道去堆雪人可好?” 萧月白含笑问道:“当真是勉为其难?” 颜珣羞怯地埋首于萧月白心口,坦率地道:“并非是勉为其难,我喜欢先生欺负我。” 萧月白撩开颜珣的发丝,吻上他的后颈:“阿珣,我春日与你一道去放纸鸢,夏日与你一道吃寒瓜,秋日与你一道挖莲藕,冬日与你一道堆雪人。终我此生,我都会伴在你身侧,不离分毫。” “我也不会离先生分毫。”颜珣仰起首来,“先生,吻我。” 俩人抱在一处接吻,吻着吻着,便走了火,从未迟过早朝的颜珣这一日却是迟了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至此,正文完结。 先生的父母是肯定不会同意先生嫁给阿珣的,不过这篇是小甜文,和父母的抗争就略过了,还有皇嗣什么的也略过了。 接下来是番外,第一个番外交代一下韩贵妃的心路历程,其实她活得也蛮痛苦的。 第117章 一更·番外三·韩贵妃 韩妩乃是韩至清的独女, 颇受韩至清宠爱,方出生时是白白软软的一团,长至五岁, 活泼伶俐,延请了先生来教琴棋书画以及女红。 她虽是早慧,却甚是贪玩, 不喜与同龄的女童玩耍, 总是跟在长她六岁的韩昀身后,甜甜地唤着:“哥哥, 哥哥……” 时近乡试,韩昀忙于念书, 全然无暇理会韩妩。 这日,他听得韩妩远远地唤着“哥哥”,便将书房门锁死了。 韩妩蹦蹦跳跳着到了韩昀书房门前, 叩了一下门, 见无人应答, 又不停地叩着门, 一面叩, 一面唤道:“哥哥, 哥哥,你快些开门呀。” 韩昀被韩妩闹得念不进书去, 烦躁了饮了一口茶,才不得已去开了门。 韩妩陡然见得门开了,仰首望着站在门口的韩昀, 小小的脸蛋满是欢喜,扑到韩昀怀中,娇声娇气地道:“哥哥,你陪阿妩去捉蛐蛐可好?” 韩昀却是拍了下韩妩的额头道:“阿妩,你今日没有课么?” 韩妩得意地道:“我捉了一只蛐蛐丢进了先生的茶盏中,把先生气跑了。” 韩昀无奈地道:“哥哥要念书,没功夫与阿妩玩耍,阿妩自己去玩可好?” “不要……”韩妩抱着韩昀的小腿不放,“哥哥,陪我去捉蛐蛐。” “阿妩。”韩昀俯身欲要拨开韩妩的手指,却猝然发现她的手指竟每一根都红得厉害了,莫不是方才用力叩门所致罢? 韩昀低叹一声:“哥哥陪你去捉蛐蛐,但哥哥须得念书,只能陪你捉半个时辰的蛐蛐。” “哥哥你为何要叹气?”韩妩瑟缩着身子,即刻放开了韩昀的小腿,躲到一花架后,“是阿妩惹你生气了么?” 见韩昀不答,韩妩试探着牵了韩昀的手,讨好地道:“哥哥你不要生气,阿妩再也不往先生茶盏中丢蛐蛐了。” 韩昀伸手抚过韩妩的额头,笑道:“那便好,我们去捉蛐蛐罢。” 从此之后,韩妩不但再也未曾在先生的茶盏里丢过蛐蛐,旁的捉弄先生的法子也都收了起来。 她开始乖乖地学习琴棋书画以及女红,她学得极快,较同龄的女童强上许多。 她长至十岁,出落得愈加标致,已可断言,待再长大些,定然是倾国之色。 她的美貌引来了无数的求亲者,韩至清认为韩妩的美貌大有可图,便将求亲者一一拒了去。 两年后,韩昀科举高中榜眼,其后被派到地方做了一微末小官,许久才会返家一趟。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4 韩妩便日日等着韩昀回来,她一日正绣着花,听闻韩昀回来,连绣花针扎进了指尖都未觉察到,便急急地迎了上去。 韩昀见韩妩指尖染血,亲手为她将那枚绣花针拔了出来,又取了张锦帕包了。 韩妩指尖微颤,心下悸动,却闻得韩昀柔声道:“阿妩,还疼么?” “不疼。”韩妩摇首道,“哥哥为我包扎妥当了,我怎还会疼?” “那便好。”韩昀含笑道,“阿妩,哥哥过几日要定亲了,今日得空,带你去做几身新衣裳可好?” “定亲?哥哥要定亲了?”韩妩一把抓了韩昀的双手,“不要定亲,哥哥不要定亲,哥哥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韩昀颔首道:“我本就是你一个人的哥哥。” 韩妩委屈地道:“等哥哥有了嫂嫂,便不是我一个人的了。” “待阿妩长大了,阿妩也会嫁人呀。”韩昀哄道,“就算阿妩嫁人了我也是阿妩一个人的哥哥。” 韩妩顿觉心头难过得厉害,一把松了韩昀的手,娇蛮地道:“不嫁人!我才不嫁人!” 说罢,她便哭着跑远了去。 又三年,韩妩年十五,文帝选秀。 韩至清见韩妩生得是貌美惊人,身姿妖娆,便动了将韩妩送去选秀的心思。 偏巧,韩昀官途不顺,饱受排挤,韩至清与韩昀提及此事,韩昀虽是心疼韩妩若是进了宫去,便要受到诸多束缚,须得小心行事,但只要韩妩得宠,他便能借此官运亨通,不必再看旁人脸色。 韩至清与韩妩提及选秀之事,韩妩自是不愿,由韩昀劝了许久,才勉强答应了。 离家之前,她抱着韩昀哭了一通,并许诺定当得到文帝的宠爱,为韩昀挣来前程。 韩妩顺利入了宫去,侍寝前一日,她又哭了一通,当文帝压在她身上之时,她更是生出了寻死的心思。 ——好脏,她怎会这样脏? 待文帝走后,她将自己洗了又洗,及至全身肌肤发白起皱,才由一侍女扶着从浴桶中起来。 可惜,事与愿违,文帝独宠赵皇后,韩妩并不受宠,少有雨露,连怀有身孕了,都未升位分,孩子出生之后,文帝不闻不问,直至孩子满月,才赐名“珣”。 这个折磨了她一天一夜才降生的孩子,莫要说让她母凭子贵了,连半点好处都未曾带来给她。 宫外的韩至清听闻韩妩生下了皇子,即刻书信于韩妩,叮嘱她好生伺候文帝,以图自己与韩昀能早日升迁。 韩妩无法,日日在后宫钻营,每每心情不佳,便拿幼小的颜珣出气。 颜珣幼时十分亲近于她,纵使被她打骂,仍是会缠上来,奶声奶气地唤她:“母妃,母妃。” 但这却无法让她待颜珣好一些,颜珣于她而言,既然不是助韩昀升迁的工具,那便是她被她恶心的男人占有的证据。 她知晓颜珣素日受尽欺辱,却从未想过要保护他,见他一身伤痕,心里甚至还会生出扭曲的快感来。 越反抗,越挣扎,越呼救,越露出痛苦的神情便会让欺辱自己的人更为激动,故而幼小的颜珣开始隐藏自己的情绪。 待他长大些,他便成了终日喜怒难辨,目无下尘,语调平淡的二皇子。 韩妩原就不喜颜珣,见他这副模样,更是连瞧都不愿瞧上一眼,只暗忖道:这孩子当真不讨人喜欢。 数年后,她已当上了贵妃,宠冠后宫,她每每侍寝都要向文帝吹枕边风,在她的努力下,韩昀终是被调回京城,官居二品,而韩至清亦从九品升迁至了六品。 又过了几年,文帝终于驾崩了,她盯着文帝的尸体轻笑出声。 又三日,折磨了她一天一夜的颜珣登基为帝,她被封为皇太后。 登基大典当日,她远远地望着在一众朝臣之中的韩昀,声若蚊呐地道:“哥哥,阿妩与你多年未见,你可还识得阿妩?” 第118章 二更·番外四·韩婕妤 文帝驾崩后, 照例他的嫔妃若无子嗣,应当剃度修行,为其祈福。 但因萧月白与韩婕妤有约在先, 颜珣便依约将韩婕妤送出了宫去。 送别韩婕妤那日,天上落着碎雪,韩婕妤褪去了华裳, 穿着一身进宫时穿的罗裙, 仅以一支珠钗挽发,依旧是一副清冷模样, 朝颜珣以及萧月白盈盈一拜:“多谢陛下,萧先生。” 颜珣与韩婕妤只几面之缘, 并不熟稔,笑道:“表姐今后有何打算?” 韩婕妤抚了下鬓旁的碎发,道:“我听闻师将军人在边关, 陛下可否派些人手护送我去边关?我想见一见师将军。” 颜珣也不细问, 扬声朝候在不远处的骆颍道:“骆颍, 你且安排一支精锐护送表姐去边关。” 骆颍应诺, 匆匆而去。 不多时, 择选出来的精锐护卫便已在宫门等候韩婕妤了。 萧月白将韩婕妤送至宫门, 见她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便暗暗地拉了颜珣的一只手,柔声道:“阿珣,我们回去罢。” 颜珣眼底似有悲悯:“是我母后对表姐不起, 为争宠将她拉入了这个泥沼中来。” 萧月白捏了捏颜珣的手,安慰道:“阿珣,你表姐并非寻常女子,出宫之后,她定能活得很好,你若是怜悯她,却是看轻了她。” 韩婕妤——韩芷费了半月的功夫才到达边关,到边关时,她便因水土不服,食不下咽,呕吐不止,足足瘦了一圈,双目却还盈着熠熠光辉。 边关气候寒冷,已落了几场雪,漫天遍野的白。 雪积得厚的地方行不得车,韩芷不用轿子,徒步而行。 师远虏所驻扎之处偏生要经过一座雪山,韩芷也不知因脚下打滑摔了几回,才由在一护卫的搀扶下行至师远虏的驻地。 她远远地望着正带领将士操练的师远虏,良久,又朝身侧的一众护卫道:“走罢。”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5 她未入宫之前,久闻师远虏威名,一次师远虏大胜回京,她便挤在夹道欢迎的百姓之间,仰首望着身骑高头骏马的师远虏。 只那一眼,性子素来冷淡的她却是心如擂鼓,面色嫣红。 故而,听闻韩昀欲要将她嫁予师远虏,她心里极是欢喜,几夜几夜激动得难以入眠。 可惜,等来的却是一碗春/药,以及文帝。 她成了文帝的婕妤,每日所做之事,也不过是日日盼着师远虏安好,沙场凶险,纵使短了她的性命也无妨,只要师远虏并无损伤便好。 而今,她赶来边关,望了师远虏第二眼,这便已足够了。 师远虏却是发现了有人在窥视,他飞身而来,弹指间,立在韩芷面前,问道:“你是何人?” 韩芷嫣然笑道:“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久闻师将军威名,便想远远地看上一眼。” 师远虏已瞧出这女子身侧的护卫皆是宫中侍卫,一时猜不透她的身份,见她不愿细说,也不勉强,只道:“积雪甚厚,路不好走,姑娘且小心些。” 韩芷以平生最为柔软的调子回道:“沙场凶险,将军也多保重。”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回过了身去,一点一点走出师远虏的视线。 之后,她将文帝所赏赐的金银珠宝全数变卖,在诸多偏远小镇,开了书院,入学者不限年龄、性别、籍贯,只要品行端正,一心向学便可。 她亦从不收学资,还时常救济家中贫困的学子。 她颇有才学,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先生,而她的门生之中有多人科举高中,得颜珣重用,亦成了这芸朝的中流砥柱。 第119章 番外五·萧月白颜珣 天将明, 零星白光盈于天际,片刻之后,这白光将夜幕一把撕碎了去, 天色骤亮。 还稍显微弱的白光淌落在窗棂之上,又蜿蜒着从墙上滑落,伏在了地面上。 忽地, 一段结在屋檐的冰凌跌落在地, 清脆作响。 萧月白乍然转醒,抬首望了眼天色, 而后伸手轻按着颜珣的腰身,为其舒缓酸麻。 萧月白并非纵欲之人, 颜珣又是勤勉,从不无故免去早朝,故而, 俩人甚少行云雨之事。 今日是除夕, 颜珣放了朝臣一日假, 是以, 昨日用过晚膳, 俩人便纠缠在了一处, 及至子时方才睡去。 颜珣被萧月白轻按着腰身,惬意得如同奶猫一般咕噜了一声, 又往萧月白怀里拱了拱。 萧月白附到颜珣耳侧柔声问道:“阿珣,你醒了么?” “我……”颜珣因昨日折腾得狠了,嗓子哑得厉害, 良久,才勉强吐出清晰的字句来,“先生,我还有些困倦。” 萧月白垂首吻住了颜珣的眉心:“阿珣,那你便再睡会儿罢。” “嗯。”颜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伏在萧月白心口,又睡了过去。 萧月白一手揽着颜珣的肩膀,一手取了本话本来看,为了避免打扰颜珣好眠,他翻得极是小心。 时近正午,颜珣方才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望着萧月白,低低地唤了一声:“先生。” “阿珣,饿么?”萧月白抚过颜珣因久睡而泛红的面颊,“要用午膳么?” 俩人自昨晚用了晚膳后,便在床榻之上耳鬓厮磨,未进过半点吃食,颜珣确实已经饿了,却不愿起来,反是朝萧月白撒娇道:“要先生亲我五百下,我才起来。” 萧月白莞尔笑道:“待我亲完五百下,怕是早就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颜珣气呼呼地瞪着萧月白,“先生之前曾答应我,若是我赖床便亲我五百下,我今日难得有赖床的闲暇,定要先生亲我五百下,我才会起身。” “好罢。”萧月白勾唇笑道,“阿珣,你且阖上眼去。” 颜珣依言阖上了眼去,又任由萧月白将他压在床榻之上,他的双手更是迫不及待地勾住了萧月白的后颈,双足也缠了上去。 萧月白吻上了颜珣的双唇,甚是轻柔,颜珣直觉得唇上覆了一袭软纱。 身下的颜珣已然被吻得失神,萧月白一面亲吻着颜珣,一面试探着潜入了颜珣的后背与床榻的空隙。 颜珣的后背凹凸不平,旧伤纵横,即便俩人已成亲数月,已云雨过无数次,每每被萧月白碰触后背,颜珣眼底便会聚起隐隐约约的惧意,一身的皮肉亦会随之紧绷起来。 萧月白的指尖轻轻地搭在颜珣的旧伤之上,不敢妄动,半晌,才蹭了一下。 萧月白见颜珣并无异状,箍住了颜珣的腰身,将他稍稍转过身来,以便自己更好地抚摸他后背的旧伤。 颜珣似有所觉,浑身轻颤一下之后,却不作半点抵抗,只是将萧月白的后颈揽得更紧了些,好似溺水之人攀着一根浮木,将全数的希冀系在了那浮木之上。 萧月白稍稍松开颜珣的唇齿,软声哄道:“阿珣,你背过身去可好?” 颜珣乖巧地点了点头,趴伏在床榻之上,少时,萧月白的手便落在了他的肩胛骨上的灼伤,萧月白的唇瓣紧接着含住了一节脊椎骨上的鞭伤。 霎时,幼年被欺辱的片段毫不留情地逼压了上来——被锁在衣箱中整整三日,被推入冰冷的湖水,被鞭打,被烛火灼伤,被喂以残羹冷炙……种种旧事钻进了他的脑髓,仿若是毒蛇吐出了冰冷的信子来,品尝猎物一般地舔过他每一根神经。 “先生……”颜珣虽未有半分挣扎,却忍不住呼吸急促,连声呼救,“先生……先生……救救我……救救我……” 萧月白吻了下颜珣汗湿的额角,叹息道:“阿珣,我知晓你不愿忆起往事,但你须得越过去,绝不可让它如附骨之疽一般,长久作祟。” “先生……”颜珣倒抽了一口气,抓住萧月白的一只手腕子,“先生,吻我,唤我的名字。” “阿珣……”萧月白安抚地摩挲着颜珣的后颈,又吻上了颜珣的唇瓣,之后却是将颜珣后背最为严重的一处灼伤含在了口中。 被颜珣抓着的左手手腕陡然吃痛,萧月白全然不在意,轻咬着灼伤,哄道:“阿珣,你勿要害怕,如今无人能伤你分毫。” “嗯。”颜珣哽咽着应了一声,双目水光泛滥,可怜至极,“先生,吻我。” “阿珣。”萧月白吻过颜珣散在枕上微凉的发丝,又亲吻着颜珣的唇瓣,安抚道,“我的阿珣……我会一直伴在你身边……我的阿珣……”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6 费了不知多久的功夫,萧月白左手手腕的疼痛终是渐缓,他舒了一口气,才将颜珣后背的旧伤一一吻了一番,又抱紧了颜珣,无比缱绻地吻着他的唇瓣。 颜珣沉溺于萧月白的亲吻之中,腹中的饥饿已然忘了干净。 亲吻间,他对于过去种种旧事的恐惧亦散了去,无论是韩贵妃、颜玙、颜玘、颜环,亦或是侍女、内侍……都无法再伤他分毫。 纵使有人欲要伤他,萧月白也定然会将他护在怀中。 先生……我喜欢先生…… 颜珣又往萧月白怀中钻了钻,萧月白的体温,萧月白拥抱着他的力度,萧月白身上的油墨香,萧月白的吻都令他觉得无比的安全,方才因恐惧而紧绷的皮肉松懈了开去,生疼的脏器和着萧月白的亲吻,欢快地跃动了起来。 待吻完五百下,已近黄昏,颜珣身上的伽楠木香早已不复存在,满满都是萧月白的气味。 萧月白抚过颜珣的小腹,关切道:“阿珣,饿了罢?” 颜珣可怜兮兮地望着萧月白,又蹭了蹭萧月白的下颌:“先生,我饿了。” 萧月白点了下颜珣的鼻尖,揶揄道:“我的阿珣不是说我秀色可餐么,怎地还会饿?” 颜珣抬首,轻咬着萧月白的唇角,委屈地道:“先生,我饿了。” “那便传膳罢。”萧月白扬声唤人传膳,又下了床榻去。 萧月白身无寸缕,外头火烧云的绚丽倾洒在他身上,衬得他本就无一处不美的身体愈加令人无法直视。 颜珣偏过头去,又陡然反应过来,自己亦是身无寸缕,顿时浑身滚烫。 萧月白已穿妥了衣衫,洗漱完毕,又端了盆水来,到了床榻边,他瞧见颜珣将头埋进了锦被之中,问道:“阿珣,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颜珣又往锦被之中钻了钻,凝了凝神,才探出头来,表白道:“先生,我喜欢先生,昨日亦极是舒服。”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含着一汪秋水,波光潋滟,眼尾勾起一抹浓稠的丽色,粲然笑道:“我也喜欢阿珣,我此生最为快活之事便是与你成亲。” 颜珣伸手覆上萧月白的桃花眼与唇瓣,将勾人的艳丽与诱惑的话语遮了个严实,抱怨道:“先生,你再这样瞧着我,再说这些甜言蜜语,我便顾不得用膳了。” 萧月白失笑:“阿珣,你且起身,我为你穿衣罢。” 颜珣起了身来,这卧房虽是暖房,但到底还是有些冷意,他瑟缩了一下,立刻钻回锦被里头,无赖地道:“我不想起来,待膳食备妥,便由先生端来床榻喂我罢。” 萧月白为颜珣擦拭过面颊,又漱过口,才狭促地笑道:“阿珣,就算你不想起来,也须得穿一件亵衣罢。” 颜珣心知萧月白是在调戏于他,快手捉了萧月白的一只手,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方才咬下,他却发现萧月白的手腕子红得厉害,他即刻松开齿列,仰起首来,双目湿润,唇瓣微颤:“先生,我适才很是害怕,怕那些旧事将我吞噬了去,却是将你抓疼了罢。” “无事。”萧月白抚摸着颜珣柔软的额发,“你不疼了便好。” 萧月白这疼指的是颜珣后背的旧伤以及心中的恐惧,颜珣以面颊蹭了蹭萧月白的手腕,低喃道:“多谢先生,我已不会再怕忆起那些旧事了。” 萧月白却是低下身来,吐气如兰地道:“阿珣,你这般乖巧真令我想将你再好生欺负一番。” 颜珣听得这话,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上了萧月白的手腕子,气势汹汹地道:“先生,你再欺负我,我就咬死你。” 因颜珣咬着萧月白手腕子的缘故,这一席话无半点力度,反而引得萧月白捏了下他气鼓鼓的脸颊。 待颜珣将萧月白的手咬得无一块好肉,晚膳终是备妥了,分别是干贝海参粥,香煎南乳五花肉,酒酿鱼,干煸包菜、桂花红糖年糕以及菲菜虾仁鸡蛋饺子——这些吃食一一摆在了床榻前的矮几之上。 颜珣闻得扑鼻香气,仰起首来,眼巴巴地望着萧月白:“先生喂我。” 萧月白为颜珣穿上件亵衣,而后才端起干贝海参粥来,喂予颜珣。 颜珣小口小口地喝着干贝海参粥,又指了指香煎南乳五花肉:“先生,我要吃五花肉。” 萧月白便夹了一块香煎南乳五花肉送到了颜珣唇边,颜珣急急地将香煎南乳五花肉叼了去,险些咬到了竹箸。 “阿珣,你这般着急作甚么?又没人与你抢。”萧月白又将一块香煎南乳五花肉喂予颜珣吃了。 一连吃了四块香煎南乳五花肉,颜珣才得空道:“我生怕先生与我抢。” “那我便与你抢罢。”萧月白好脾气地一笑,将快要抵达颜珣唇边的桂花红糖年糕吃了。 “先生,不许抢我的桂花红糖年糕吃。”颜珣将萧月白堪堪夹起的菲菜虾仁鸡蛋饺子一口吞下。 俩人一面抢食,一面用晚膳,用罢晚膳,俩人一道去沐浴了一番,各自换了身干净的亵衣,之后,萧月白便抱着颜珣,念话本与他听。 念罢话本,萧月白果真将颜珣好生欺负了一番,并且欺负得低泣不止。 第120章 番外六·师远虏褚韫 春暖花开, 天空一碧如洗,褚韫懒洋洋地躺在一片斜坡之上,望着不远处的师远虏, 师远虏正在练剑,剑芒逼人,宛若游龙。 褚韫掐了一根青草, 叼在口中, 倘若他的身体恢复到中毒之前,这模样定是吊儿郎当, 但因他如今瞧来不过垂髫之龄,这模样却十分逗趣。 师远虏练着剑, 又被阳光晒着,一身的热汗,他褪去上衣, 裸/露出来的上身肌肉贲张, 线条流畅。 褚韫原本半眯着眼, 要睡不睡的, 乍然见得师远虏褪了上衣, 登地清醒了, 立刻偏过了头去。 他将手掌覆在自己心口,手掌底下被皮肉包裹着的脏器“噗通噗通”地作响, 直打得他的耳膜生疼。 他不由以眼角余光扫过师远虏,却见得其热汗纷落,没入了下身的衣料子。 “好苦。”他一时不慎, 竟将口中的青草咽了下去,同时他又忽而想起了他初见师远虏之时。 他从小随叔父习武,人人皆道他资质上佳,不日必有大成,故而他便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他十三岁之时,边关告急,外敌来犯,他别过父母亲友去从了军。 他一入军营,便与同袍生了口角,他因性子不讨喜,无人相帮,而那同袍在他这吃了亏,竟是纠集了三十余人来将他团团围住。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7 纵然他功夫较寻常人好上许多,但如何能斗得过这许多人,便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他躺在床榻之上,一时动弹不得,方才入夜,却见一人行至他面前,淡淡地道:“我听闻你与人斗殴,你可知军纪军法?” “是他们以多欺少。”褚韫轻哼一声,“我有何错?我不过是自卫罢了。” 那人检查了一番褚韫的伤处,道:“与你斗殴的三十七人,我已罚过了,每人十军棍,待你伤好了,你也须得将十军棍领了去。” 褚韫闻言,不服气地道:“你是何人,还敢打我?还从未有人打过我。” “你便打不得么?”那人唇角一勾,“你违反军纪军法,当众与人斗殴,自是要罚。你们即使生了口角,亦是同袍兄弟,至多俩月,便要一道上阵杀敌。要是都如同你们这般,一时不快便动手,这仗还如何打?不如束手就擒罢。” 褚韫被他训了一通,一时语塞,少顷,气呼呼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我唤作师远虏。”那人说罢,便转身走了。 褚韫气闷地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师远虏便是新上任的将军。 ——切,将军有甚么了不起的。 褚韫受的不过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到筋骨,不过三日便能起身了。 他出了自己的营帐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寻师远虏。 师远虏正与旁的将领议事,及至夜幕落下,方才出了主帐。 他见得蹲在一旁的褚韫,道:“褚韫,你是来领那十军棍的么?” 褚韫等得闲极无聊,正数着蚂蚁玩,闻言,登地站起身来,嬉皮笑脸地道:“师将军,你要打便打罢。” 这褚韫分明犯了错,却弄得仿若是自己同他过不去似的,师远虏不由笑了下:“褚韫,你可知错了?” 褚韫梗着脖子道:“不知。” “跪下。”师远虏取过军棍来,一下打在褚韫背上,复又问道,“褚韫,你可知错了?” 褚韫奇道:“我何错之有?” 师远虏又打了一军棍,已有人围了上来,其中与褚韫斗殴的三十七人更是疾步赶来,作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都散去罢。”师远虏扬声道,又扫过那三十七人,“你们且留下。” 当众被打实在难堪,褚韫原对师远虏生出了些感激之心,未料想,师远虏下一句便是将那三十七人留下。 师远虏打完十军棍,又问褚韫:“你可知错?” 因褚韫伤还未愈,师远虏这十军棍打得不重,褚韫说起话来底气十足:“不知。” 师远虏无奈地道:“你当真是个刺头。” 说罢,他又问那三十七人:“你们可知错了?” 那三十七人纷纷道:“将军,我们知错了。” 师远虏端详着众人神情,便知他们不过是敷衍自己,但他们口头上既已认错了,军棍也罚过了,他也不好再说甚么,只得令他们散了。 相较起来,倒是眼前这不懂掩饰的褚韫可爱许多。 一月又十日后,外敌来犯,褚韫初上战场,见头颅、四肢齐飞,内脏散落,鲜血四溅,竟一时怔住了,全然不敢提刀杀人。 他被师远虏一提后襟,堪堪躲过刀光,后又被一同袍护着,才勉强捡回性命。 外敌甚是强悍,这一仗虽是胜了,却是惨胜,折损近八成。 褚韫鼻尖满是血腥气,耳侧尽是鸦叫,他忍了又忍,终是呕吐了出来。 师远虏见状,瞥了他一眼,径直收敛尸体去了。 褚韫一连半月都难以入眠,一日,他见师远虏在月下练剑,剑法远胜于他,心生敬佩,便立在一旁看。 师远虏练罢一套剑法,才收起剑来,望向褚韫:“褚韫,你可知错了?” 褚韫垂首道:“将军,我知错了。” 师远虏行至褚韫身侧,衣袂被夜风打得猎猎作响,道:“褚韫,那三十七人已全数死了,一个不剩。” 褚韫一惊,又闻得师远虏道:“你们乃是同袍,应当能将后背交由对方才是,倘若有甚么矛盾说开了便是,倘若说开了仍是无法解决,可来寻我要个公道。” 师远虏见褚韫双目似有湿意,不禁抬手揉了下他的后脑勺:“我知晓你们不过是因干粮多少起了矛盾,这于性命而言,只是件小事罢了。” 褚韫凝了凝神,朝师远虏恭声道:“将军,让我做你的马前卒可好?” 师远虏却是道:“褚韫,你太瘦了些,如何做我的马前卒?” 褚韫呕吐了几日,确实消瘦了许多,他仰首望住师远虏,握拳起誓道:“我定然不会再被吓得呕吐,也定然会将自己养得壮实些,更会好好保护将军。” 此后,褚韫便成了师远虏的马前卒,直到师远虏遭人陷害,被免去了辅国大将军之职。 期间,他与师远虏以命护着对方,师远虏为他受过无数次小伤,一次重伤,不知何时起,他便将一颗心陷在了师远虏身上。 他喜欢上了师远虏,违背了世俗,背弃了伦理道德。 但这些都不要紧,只他身为男子无法为师远虏生儿育女,他甚至连表明心迹都做不到,他怕师远虏拒绝他,更怕极了师远虏疏远于他。 而如今,他这副垂髫孩童模样,纵然是想向师远虏表明心迹,都无能为力。 师远虏见褚韫苦着一张脸,收了剑,走到褚韫面前,关切道:“褚韫,你可是出了甚么事?” 褚韫摇首道:“无事,我只不过是不慎将一根草咽了下去。” 师远虏一身热汗,好似有热气蒸腾,这热气漫天盖地地扑到褚韫身上,逼得褚韫红了脸,急急忙忙地从斜坡跳了起来:“将军,我还有事,告辞。” 师远虏盯着褚韫的背影,叹息一声。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8 过了半月,褚韫的解药终于配好了,萧月白托人带了来,又书信一封,与师远虏说了些体己话,其中还提醒他褚韫亦有心于他,勿要耽误光阴。 师远虏拿着当朝皇后萧月白的书信,看了又看,便揣着解药去寻褚韫。 褚韫盘着腿在河畔边钓鱼,见得师远虏前来,怔了下,方才唤道:“将军。” 三日前,褚韫已下定了决心要向师远虏表明心迹。 两日前,他在师远虏的营帐徘徊了足有一刻钟都不敢进去。 一日前,他见师远虏与众人饮酒,说服自己只有待师远虏独处了,才是表明心迹的时机。 而今日,师远虏送上了门来,他却不敢开口。 他拼命地在心里骂自己是胆小鬼,骂了不知多少遍,未及开口,师远虏却递予他一个瓷瓶。 师远虏笑道:“褚韫,这便是解药。” 褚韫接过解药,心道:便等我恢复了,再向将军表明心迹罢。 他服下解药,岂料,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便恢复了成年男子模样,而身上的衣衫却彻底爆裂了开去,他霎时只余下几片破布裹身。 他记起自己方才的决心,也顾不得衣不蔽体,朝师远虏道:“将军,我……” 未待他说完,师远虏竟是吻上了他的唇瓣。 他不敢置信地双目圆睁,师远虏稍离,凝望着褚韫道:“褚韫,我心悦你已久,你若是厌恶我,便将我推开了去,你若是有心于我,便阖上眼去。” 褚韫愕然,良久,阖上了双目,同时主动抱住了师远虏的脖颈。 师远虏揽住褚韫的腰身,舌尖探入了他的唇缝,见他毫不松动,将他放开了些,哑声道:“褚韫,松开唇齿。” 褚韫从未与人接过吻,闻言,不明所以,但仍是依言松开了唇齿。 下一瞬,师远虏的舌尖便闯了进来,将他毫无防备的口腔占据住了。 不知吻了多久,褚韫尚且沉醉其中,师远虏却是将褚韫推了开去。 褚韫面色嫣红,不解地望着师远虏,怯生生地道:“将军,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么?” 师远虏捉了褚韫的左手探到自己身上,苦笑道:“是我急色,见你这副模样,又吻了你,便起了欲念。” 褚韫抱住师远虏,羞怯地道:“将军,我听闻男子与男子行事会有些疼……” 他语气一滞,头颅埋在师远虏心口:“但我不怕疼。” 师远虏心下了然,牵着褚韫的手,转到旁的树林中,做足了前戏,便将褚韫占有了。 俩人互相表明心迹,又有过云雨之后,便愈加甜腻。 一月余后,远在后宫的萧月白收到了师远虏与褚韫即将成亲的喜讯。 萧月白放下书信,剥了个蜜桃与颜珣吃。 颜珣正批着奏折,就着萧月白的手啃起了蜜桃来。 待一个蜜桃啃完,他尚嫌不够,眼巴巴地望着萧月白道:“先生,再剥一个。” “阿珣,你已是天子,怎地还这样贪吃?”萧月白抿唇一笑,又慢条斯理地取过一个蜜桃来剥。 颜珣吻了下萧月白嫣红的唇瓣,问道:“师将军信中写了些甚么?” 萧月白笑道:“阿珣,你为何不自己看?” 颜珣撒娇道:“我要先生说与我听。” “师将军在信中说他要与褚韫成亲了,便在下月十五。”萧月白将剥好的蜜桃送到颜珣唇边,“阿珣,你说我们送甚么贺礼好?” 颜珣苦思良久:“师将军不爱财,我又不能随意将他升迁……” 萧月白抢了一口颜珣的蜜桃,陡生一计,附到颜珣耳侧耳语。 颜珣面颊滚烫,仍是赞同道:“先生这主意着实不错。” 次月十五,师远虏与褚韫成亲当日,师远虏收到了萧月白与颜珣托人带来的贺礼——一只颇为精巧的白玉匣子以及一条肥壮野犬。 师远虏打开匣子一看,里头盛的是一堆瓶瓶罐罐。 他看过萧月白的书信才知这些瓶瓶罐罐的用处,稍稍吃了一惊。 褚韫一身喜袍,接过那条他喂养了一阵已从幼犬长至成年犬的野犬,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 野犬尚且识得褚韫,热情地舔着褚韫的手指,惹得褚韫不由轻笑。 褚韫乍然见得师远虏面有惊色,凑过去一瞧,即刻满脸通红,险些把怀中的野犬摔了去。 师远虏将野犬从褚韫怀中抱了出来,交予一士兵照看,又握住了褚韫的手,柔声道:“我们去拜堂罢,至于这些瓶瓶罐罐……” 师远虏压低声音道:“今夜便来用上一用可好?” 褚韫声若蚊呐地应了一声,随即与师远虏十指相扣。 俩人拜过堂,褚韫便被送进了洞房去,只余下师远虏宴客。 半个时辰之后,师远虏带着一身酒气回了洞房去,将萧月白与颜珣所赠之物好生用了一番。 第121章 番外七·萧月白颜珣 天气渐热, 颜珣在旁人面前虽还是那副喜怒难辨,目无下尘的模样,在萧月白面前却是愈发懒散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29 他批阅了几本奏折之后, 便放下朱笔,抱住了一旁为他研墨的萧月白的腰身,撒娇道:“先生, 你代我批阅奏折可好?” 萧月白放下墨条, 低下身来,轻声笑道:“陛下, 这奏折应当由你亲自来批阅才是。” 颜珣仰首咬了下萧月白的唇角:“我与你已是夫夫,由你来批阅, 与我批阅并无差别。” 萧月白抚过颜珣的额发,见他不住地打着哈欠,心一软, 道:“好罢。” 颜珣登地从椅上站了起来, 让予萧月白, 萧月白堪堪坐下, 颜珣却是又搬了张椅子来坐在萧月白身侧。 萧月白奇道:“阿珣, 你不是困倦了么?何不如去软榻小憩。” “我要待在先生身边。”颜珣躺了下来, 双手抱紧了萧月白的腰身,头枕着萧月白的双腿, 颇为适意。 萧月白心下欣然,剥开一颗浸过冰水的荔枝碰了碰颜珣的唇瓣。 颜珣阖着眼,张口吃了, 这荔枝十分清甜,汁水丰盈。 他舔了舔嘴唇,又以齿扣住了萧月白的指尖,软声软气地道:“先生,再喂我一颗。” 萧月白却是故意作弄颜珣,抽出指尖来,取了一颗尚未剥好的荔枝送到了颜珣唇边。 颜珣一副慵懒模样,张口咬了,却只咬到了荔枝壳,这荔枝壳即便有药用功效,却不是可直接食用的,自是不能入口。 “先生,你又欺负我。”颜珣苦着一张脸,羽睫一颤,睁开双目来,瞪着萧月白,恶狠狠地道,“先生,你可知你这是欺君犯上?” 萧月白以指尖磨蹭了下颜珣染了荔枝汁水的唇瓣,慢条斯理地道:“陛下要如何惩罚臣妾?” “孤……”颜珣沉吟须臾,“便罚梓童以齿剥荔枝予孤吃罢。” 萧月白抿唇一笑,将作弄过颜珣的那颗荔枝整颗送到口中,试着以唇齿剥开。 萧月白生得昳丽,唇似点朱,眉如染黛,面若敷粉,最是那一双桃花眼,顾盼间,万般风情,煞是惑人。 他如今含着一颗荔枝,以雪白的齿列,柔软的唇瓣,嫣红的舌尖剥弄着,淫靡之意横生。 颜珣稍稍一怔,伸长手抚过萧月白齿、唇、舌,指尖不知怎地被烫了下,便急急地收了回去。 下一瞬,萧月白却是将颜珣的腰身一提,当着他的面,以舌尖轻轻一推,吐出了荔枝壳来,而后压下身去,将口中已然剥好的荔枝渡到了颜珣口中。 颜珣不由攀住了萧月白的双肩,整个人坐在萧月白身上,品尝着那颗荔枝。 颜珣一颗荔枝还未吃尽,萧月白却已笔走游龙地批阅好了一本奏折。 “孤的梓童当真贤惠,足以母仪天下。”颜珣打趣了一句,又轻咬了下萧月白的侧颈,“孤能娶到梓童实在是三生有幸。” 萧月白也不推辞,放下朱笔,抚过颜珣的后颈,柔声道:“陛下,还要臣妾伺候陛下吃荔枝么?” 颜珣与萧月白四目相接,双目灼灼地道:“先让孤好生宠幸梓童,梓童再伺候孤吃荔枝罢。” “臣妾遵命。”萧月白阖上双目,颜珣即刻覆下了唇来,辗转不休。 颜珣口中满满都是荔枝味,一吻毕,萧月白直觉得自己已吃了无数荔枝。 颜珣以指尖摩挲着萧月白被他啃咬得红肿不堪的双唇,心满意足地问道:“梓童,你还敢欺君犯上么?” 萧月白一双桃花眼中水光盈盈,唇角一勾:“自是还要再犯……” 他停顿了下,半咬着颜珣柔软的耳骨道:“今夜便要再犯。” 颜珣耳骨生红,蔓至面颊,微微颔首:“梓童快些伺候孤吃荔枝罢。” “陛下之命莫敢不从。”萧月白取过一颗荔枝来,如方才一般用唇齿剥了,又送到颜珣口中。 三伏天的衣衫轻薄,萧月白一抬手,衣袂便滑落了下去,露出一截羊脂玉般的手臂来,从小臂至手肘,从手肘至上臂,线条流畅,形状姣好。 那荔枝浸过冰水,并未沥干,从一颗颗荔枝上淌落的水珠子自萧月白指尖蜿蜒而下,滑过寸寸肌肤,没入了衣袂之中,将衣袂濡了半湿,还隐在其中的一半上臂隐约可见。 颜珣又用了三颗荔枝,再也忍不得,捉起萧月白的手腕子,一口咬下。 萧月白见状,也不阻止,由着颜珣将他从指尖到肩头好生啃咬了一番,后又配合着颜珣将上衣褪了去。 萧月白一面被颜珣啃咬着,一面将手探到书案上头,拨开诸多奏折,片刻之后,他反将颜珣压到了书案上,细细亲吻。 颜珣抬手勾住萧月白的脖颈,仰起首来,回吻萧月白。 俩人吻了半晌,萧月白将颜珣从书案上抱了下来,揽在怀中,叹息着道:“阿珣,前一世,我便想如此这般在这书案上吻你。” “抱歉。”颜珣抚过萧月白染了艳色的眉眼,“是我愚钝,直到你过世,才知晓自己对你的心思。” 萧月白摇首道:“是我前一世做得太过,使得你误以为我要谋朝篡位。” 颜珣埋首于萧月白怀中,半阖着双目道:“当时你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怕是全天下人都以为你要谋朝篡位罢。” 萧月白垂首轻吻颜珣的发顶,苦笑道:“我初见你,便将一颗心丢在了你身上,未料想,你却视我为无物,我从未喜欢过人,以为我只要能在权势上压过你,便能入了你的眼,进而得到你。这完全是我的过错,阿珣你无须致歉。” “既然是你的过错,那先生为作补偿,再喂我吃几颗荔枝罢。”颜珣又在萧月白双腿上躺了,半张着口,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 萧月白又一连剥了五颗荔枝喂予颜珣吃了,颜珣尚且不满足:“先生,再喂我吃几颗罢。” “荔枝性热,多食易上火,待用罢晚膳再吃罢。”萧月白揉着颜珣梳得齐整的发丝,“阿珣,你歇息会儿罢。” “嗯。”颜珣应了一声,双手抱着萧月白的腰身,头埋在萧月白腰腹,不久,便沉沉睡去了。 待他醒来时,竟已入了夜,他不舍地蹭了蹭萧月白的双腿,才站起身来。 萧月白一手捧着那本《还魂记》,一手端着一盏白牡丹。 这白牡丹乃是白茶,因其绿叶夹银,白色毫心,冲泡之后形若白牡丹,故得此名。 颜珣舒展着筋骨,却闻得萧月白道:“情到深处,可转阴阳,可逆天命。” 萧月白言罢,伸手捉过颜珣的一只手腕子,将他拉到自己身侧,而后隔着层层衣衫,吻上了他的心口:“阿珣,多谢你让我有重活一回的机会。”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30 颜珣窥见萧月白目中盈着微不可见的湿意,挑起萧月白的下颌,作出一副浪荡公子的做派:“美人,本公子为了你还被人破开了心脏,还取出了心头血来,你可得好生报答本公子。” “阿珣,你是从何处学来的这副做派?”萧月白目中湿意尽褪,失笑道,“得要一把金边折扇来你这做派才够足罢。” 颜珣吻了下萧月白的唇瓣:“本公子的做派已然够足了,何须金边折扇。” 萧月白含笑道:“那本美人抚琴一曲与公子听可好?” “那便罢了。”颜珣撇撇嘴道,“本公子消受不起这等美人恩。” “你若不爱听便罢了。”萧月白抚过颜珣的小腹,又扬声道:“晚膳可备妥了?” 候在门外的骆颍答道:“回禀皇后,晚膳已备妥了。” “阿珣,我的腿有些麻了。”萧月白仰首凝望着颜珣,“阿珣,你且扶我起来可好?” 颜珣闻言,将萧月白扶了起来,又俯下身去,轻手揉捏着他的双腿。 待麻意散去,俩人并肩出了闻书斋去。 颜珣明年便及冠了,眉眼愈加端丽雅致,已是俊俏的少年郎了,身量亦只较萧月白稍矮一些。 萧月白暗暗捏了下颜珣的腰身,低声道:“阿珣,我已将奏折全数批阅完毕,待用过晚膳,你且再看上一看,复核一遍,而后,我们便回寝宫去罢。” 颜珣会意,略生羞怯:“不必复核,我们直接回寝宫去罢。”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星期三完结 第122章 番外八·萧月白颜珣 天玄四年, 秋,北方蝗灾泛滥,当朝皇后萧月白连夜赶去主持抗灾、赈灾事宜。 临别之际, 颜珣拉着萧月白的手不放,萧月白无法,将他扯到暗处, 软言细语地好生安抚了一番, 才哄得他松开了手去。 这一别已有三月。 自萧月白重生之后,颜珣与萧月白几乎形影不离, 成亲之后,俩人更是如胶似漆, 三月当真是久了些,久到颜珣一恍神,萧月白便会占据他全副心神, 逼得他尝尽了相思滋味。 数九寒天, 入夜, 颜珣抱着手炉, 在闻书斋批阅奏折。 他堪堪将最后一本奏折批完, 萧月白便窜入了他脑中, 含笑着道:“阿珣,天寒地冻, 你可切勿着凉了。” 先生…… 他将萧月白这三月寄予他的书信从木匣之中取了出来,珍之重之地一一瞧上一遍,后又将整张脸埋于这层层叠叠的书信之中。 霎时他鼻尖盈满了油墨香, 如同平常在萧月白身上闻到的一般。 萧月白每日都会寄书信予他,今日的书信却还未至,也不知是否是由于北方大雪的缘故。 先生…… 忽地,却有一把甚是柔软的声音道:“陛下,这祁门红茶可还要再续上?” “不必了……先生!”颜珣抬起首来,映入眼帘的萧月白竟然上了妆,他原就生得昳丽万分,上妆之后,更是勾魂摄魄,最是眼尾那抹浓艳的胭脂,顾盼间,仿若满室凭空盛出了灼灼桃花来,摇曳生姿,清香弥漫。 颜珣立刻扑到萧月白怀中,蹭了又蹭,同时双手紧紧抱住萧月白的腰身,委屈地道:“先生,你怎地这么晚才回来?” 纵然颜珣露出了这副委屈模样,萧月白却仍是将他推开了去。 颜珣颇为不解:“先生,你为何不让我抱你?” 萧月白但笑不语,下一瞬,他居然抬手去解自己身上月白色的衣衫。 不多时,他已然身无片缕,展露出来身体骨肉云亭,肌肤柔韧,白若凝脂,在烛火之下,或明或暗,惹人遐思。 他倾身吻了下颜珣的唇瓣,又不知从何处取来一件火红色的嫁衣,嫁衣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肌肤遮掩了去,末了,他一把扯过颜珣的手腕子,将他收入了自己怀中,而后含着颜珣的一片耳垂,吐气如兰地道:“阿珣,我甚是想念你。” 颜珣自方才起便怔住了,这时才回过神来,呢喃着道:“先生,我亦甚是想念你。” “我穿嫁衣的模样如何?”萧月白轻咬着颜珣的耳垂,“可当得起这三千宠爱?” 颜珣直觉得耳垂滚烫,这热度霎时蔓遍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催得他起了绮念。 他从萧月白怀中钻了出来,施力将萧月白扯到了闻书斋里间,又压上身去,才答道:“先生穿嫁衣的模样天下第一好看,莫说三千宠爱,万千宠爱都当得起。” 萧月白被压在了床榻之上,仰首望着颜珣,勾唇笑道:“阿珣,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便如何?”颜珣一手覆在萧月白颈侧,一手与萧月白十指相扣。 萧月白柔声答道:“阿珣,你要如何便如何。” 颜珣覆下身去,吻住了萧月白的唇瓣,稍作啃咬之后,却是站起身来,出了里间。 片刻之后,他拈着一红盖头进来了,他将这红盖头覆在萧月白面上,隔着红盖头在萧月白面上落下一串啄吻。 眼前是漫天遍地的红,萧月白阖上了眼去,任由颜珣亲吻,突地,颜珣却是探入了红盖头之中,直接吻上了他的唇瓣。 俩人吻了良久,颜珣将那红盖头一揭,伏在萧月白心口,吐息不匀:“先生当真是秀色可餐,我今日还未用过晚膳,但适才将先生好生亲吻了一番,我便觉自己已用了诸多珍馐美馔。” 萧月白以指尖磨蹭了下颜珣的唇瓣,轻笑道:“阿珣,你将我的唇脂都蹭下来了。” 颜珣曾问过萧月白他的唇瓣这般嫣红可是涂了唇脂,萧月白当时便让他试试可能蹭下唇脂来,如今他终是如愿以偿了。 颜珣见得萧月白指尖沾了嫣红唇脂,心中一动,随即将那指尖含入口中,细细舔舐。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眉眼生辉:“陛下可要临幸臣妾?” “梓童已许久未承雨露了,孤自是要临幸梓童。”颜珣说罢,将口中的指尖松了去,这指尖已无半点嫣红,他的面颊却是酡红一片,衬得唇上从萧月白处沾染的唇脂扎眼得厉害。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31 萧月白手指一动,颜珣的腰封便散了去。 “梓童……”颜珣软声软气地唤了一声,话音尚未落地,他的衣衫已被褪了干净。 萧月白又引着颜珣去解自己的嫁衣,待嫁衣尽褪,他勾住颜珣的脖颈,与其耳鬓厮磨,之后,便是一番云雨。 待云收雨歇,俩人一道沐浴,又用了晚膳,颜珣才伏在萧月白心口,满足地聆听着那藏于皮肉下的跃动。 缠绕于俩人之间的旖旎尚未完全散去,萧月白忍不住将颜珣作弄了一番,才道:“阿珣,蝗灾已止住了,灾民我亦安抚好了,赈灾粮也已交由一可信之人定期发放,你无须忧心。” “我从不忧心。”颜珣不轻不重地咬着萧月白心口的皮肉,“先生既然赶去了,一切定会好转。” 萧月白将颜珣的腰身揽紧了些,又致歉道:“阿珣,抱歉,我错过了你的生辰。” 颜珣的双目应声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可怜兮兮地道:“先生,你要如何补偿我?” 萧月白大方地道:“便免去你一日的课可好?” 颜珣虽已登基,但仍由萧月白授课,除却政务过于繁忙之时,每日处理完政务,他便要听上一个时辰的课,萧月白亦会布置功课于他。 “先生实在小气。”颜珣抱怨着抓起萧月白的右手肆意啃咬。 萧月白却是肃然道:“阿珣,你已有三月未听过课,功课亦有三个月未做过了,我再免去你一日的课如何算得上小气?为了补上将三月的空缺,我原打算从明日起便增加一个时辰的课时。” “先生……”颜珣吸了下鼻子,“先生,你为何一回来便要欺负我?” 萧月白摩挲着颜珣的面颊,与其四目相接:“阿珣,你不喜欢我欺负你么?” 颜珣心知他是故意逗弄自己,遂义正言辞地道:“先生,你勿要以美色引诱我,又趁机混淆话题,我是决计不会妥协的。” “那好罢。”萧月白双目一黯,无奈地道,“阿珣不愿意便罢了。” 颜珣见不得萧月白这副模样,心下松动,却闻得萧月白道:“阿珣,你且快些睡罢,明日还须早起上朝。” 言罢,萧月白便阖上了双目,不再看颜珣,头更是略略偏向外侧。 颜珣窥着萧月白耳后薄薄的肌肤,小声地问道:“先生,你生气了么?” 萧月白全然不理会于他,兀自阖着双目,无半点动静。 颜珣讨好地蹭了蹭萧月白的锁骨:“先生,你切勿生气。” 萧月白却是无半点反应。 “好罢。”颜珣不得不妥协道,“那便如先生所言,自明日起增加一个时辰的课时罢。 萧月白仍是不言不动,颜珣见状,轻声唤道:“先生,先生……” 须臾之后,萧月白吐息均匀,颜珣这才发现萧月白竟是已然睡了过去,再细看,萧月白眼下隐隐伏着青黑。 次日,颜珣问过随萧月白同去的侍卫,才知晓萧月白为了早些赶回来看他,途中未得一夜好眠,整整十日皆是在马车中渡过的。 萧月白睡得极沉,直到被颜珣吻了一下,方才转醒。 “阿珣,你已下朝了么?”乍见颜珣穿了一身朝服,萧月白吻着颜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背道,“阿珣,今日便由你来吻我五百下可好?” 颜珣展颜笑道:“若是我不吻先生五百下,先生今日便要赖床么?” “确实如此。”萧月白颔首,而后用力将颜珣的腰身一勾。 颜珣身体失衡,跌落在萧月白怀中,从善如流地吻上了萧月白的唇瓣。 俩人唇齿相接,吐息交缠,俱是心下悸动,便又云雨了一番。 午时过了大半,俩人才起身洗漱。 萧月白一面为颜珣净面,一面不紧不慢地道:“阿珣,可勿要忘了,你应了我增加一个时辰的课时。” 颜珣疑惑地道:“先生你昨日不是睡着了么?” 萧月白答道:“你应下此事之时,我尚未睡沉。” “先生,你着实狡猾。”颜珣狠狠地咬住了萧月白的唇角,良久才松了去。 萧月白垂首吻了下颜珣的额发,哄道:“阿珣,待上完课,我陪你去堆雪人可好?” 颜珣抬眼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得寸进尺地道:“我每上完一日的课,先生便须得应允我一件事。” 萧月白好整以暇地道:“若是我不应允,你便要食言而肥么?” “先生这般纵容我定然会应允的。”颜珣撒娇地蹭了蹭萧月白的面颊,“先生待我最好了。” 萧月白抿唇轻笑:“我这般纵容你自然会应允,无论我的阿珣要我应允甚么事,我都会应下……” 他附到颜珣耳侧,续道:“除了不欺负你一事。” 颜珣耳根生红,原就酸软的腰身愈加酸软了,他凝望着萧月白,一字一字地道:“我喜欢先生欺负我。” 既然得了颜珣的表白,萧月白也不客气,当夜便将颜珣彻彻底底地欺负了一番,以解相思。 第123章 番外九·颜玘 颜珣登基那日, 颜玘对着颜珣行跪拜新帝之礼。 已入了秋,地面生了凉意,颜玘的额头抵着地面, 不知怎地便想起了那一年隆冬,他在颜玙的撺掇之下,将颜珣推入了湖水之中。 当时湖水结着冰, 冰却不算太厚, 被颜珣的体重一压,碎了一片, 颜珣即刻坠了下去。 他立于湖畔,见状, 万般惊恐,身旁的颜玙却哄骗道:“三皇弟,你勿要忧心, 二皇弟命贱, 哪里会这样容易就死了。”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32 “可是……皇兄……”颜玘瞧见颜珣偶尔挣出水面的头、手、脚, 以及波澜不止的湖面, “二皇兄不会淹死罢?” “呵。”颜玙不怀好意地笑道, “淹死便淹死了罢, 那个贱人之子死不足惜。” 韩贵妃近年来,费尽心思与赵皇后争宠, 惹得赵皇后雨露渐少,愁眉不展,颜玙便以欺辱颜珣来为母后出气。 颜玘眼见湖中的颜珣渐无动静, 不禁扬声喊道:“救人……” 他还未将人喊来,颜玙却将他的嘴巴捂严实了,八分威胁,二分提醒:“三皇弟,方才可是你亲手将二皇弟推下去的,他若是被救起来了,闹到父皇处,你该如何?指不定父皇还会因你的过错降了你母妃的位分。” “我……”颜玘急得双目生红,生恐颜珣当真丢了性命,也顾不得这许多,拨开颜玙的手,“快来救人!我二皇兄掉进湖里了!” 不多时,便有一内侍脱了衣衫,跃入刺骨湖水之中,将已然昏厥的颜珣救了上来。 被救上来之后,颜珣便发起了高热,昏迷不醒,足有七日都未退半点,灌了诸多汤药下去,都无甚用处。 颜玘忧心不已,怕颜珣再也醒不过来,他下了课,蹑手蹑脚地行至颜珣床榻边,乍然见得颜珣面上、脖颈俱是通红,吐息更是艰难,好似下一刻便要断了气去,更是惊恐,定了定神才战战兢兢地将手探到颜珣额上。 忽然,原本昏迷不醒颜珣却是一动,将颜玘的手腕子扣住了。 颜玘猝不及防之下,双足不稳,险些跌到了地上。 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便闻得颜珣哑声道:“三皇弟,我知晓你是被皇兄所迫才将我推下湖的,我不怪你。” 颜玘又惊又喜:“二皇兄,你当真不怪罪我?” “我当真不怪罪你。”颜珣咳嗽起来,整个身子缩在一处,剧烈颤抖着,较同龄人瘦弱许多的背脊起伏不定,仿若要折了去。 颜玘一怔,颤着手去拍颜珣的背脊,如同他咳嗽时他母妃所做的一般。 颜珣咳了良久,才止住了,因咳嗽的缘故,他的面色更红了,宛若被烈火灼烧着。 他仰首望住颜玘,哀求道:“三皇弟,下次若是皇兄又有甚么作弄我的法子了,你可否告知于我?我怕……” 他的嗓音沙哑至极,竟是挤不出声音来了,半晌才续道:“我怕我会死在皇兄手中,我想保全我这条性命,三皇弟,你且帮我一帮罢。” 颜玘见颜珣姿态卑微,双目含泪,又觉得自己对颜珣不起,不由应道:“好罢。” 那一年颜珣年仅八岁,身形瘦弱,而现下身穿冕服,头戴冕旒的颜珣年十六,长身玉立。 行罢跪拜之礼,颜玘站起身来,望着颜珣,暗道:二皇兄,年幼之时,是我对你不起,而今你坐上帝位,便不会再被人欺辱了。我愿你能成为一代明君,百世流芳。 第124章 番外十·萧月白颜珣 谁来救救我…… 年仅四岁的颜珣被锁于一乌木衣箱之中, 双手拼命地敲击着衣箱盖,双足亦是猛蹬,但被锁得严实的衣箱却无半点松动。 谁来救救我…… 母妃……父皇……你们快来救救我…… 天色渐暗, 乌木衣箱内更是一片漆黑,颜珣挣扎得失了气力,只能以十指抓扣着衣箱盖, 不多时, 这衣箱内便挤满了血腥气,逼得久未进食的他一阵干呕。 但人的适应性却是不容小觑, 未多久,他再也嗅不到血腥气, 亦感知不到十指的生疼,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浑身瑟瑟, 黝黑的双目睁得浑圆, 却连自己手指都瞧不见半点。 好黑, 好可怕, 谁来救救我…… 忽地, 却有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母妃么?亦或是父皇?又或者是皇兄已后悔将自己关在这衣箱之中了? 颜珣激动不已, 欲要大叫出声,但他又怕惹怒了来救他之人, 便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 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之后,锁落了地,而后衣箱盖便被打了开来。 颜珣大着胆子仰首去看, 映入眼帘的乃是一个昳丽万分的公子,这公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向自己伸出了手来。 “你是何人?”颜珣并不识得这白衣公子,却乖巧地任由白衣公子将他从衣箱里抱了出来,“是母妃派你来的么?” 衣箱一打开,刺鼻的血腥气骤然铺天盖地而来,白衣公子心下了然,双目中满是心疼,垂首吻住了颜珣的额角,声音柔软得好似一匹名贵的绸缎:“我唤作萧月白。” 眼前这萧月白只通报姓名,却不提及母妃,那他便不是母妃派来的了。 母妃果真甚是厌恶我罢? 颜珣双目水汽泛滥,又被萧月白轻柔地亲吻着额角,从来不曾有人待他这样温柔,故而他知晓这萧月白决计不会如旁人一般欺辱自己。 萧月白的身体很是暖和,颜珣本能地往他怀中钻了钻,小小的双手同时揽住了他的脖颈。 这屋中并无烛火,只清亮的月色,萧月白看不清颜珣身上的伤口,便取出火折子来,又寻了截蜡烛来点上。 他褪去自己的外衫铺在废弃已久的床榻之上,又施力按了下,以确认这床榻不会坍塌,才小心翼翼地将颜珣抱到床榻坐了,随后就着烛火去检查颜珣的伤口。 颜珣十指指尖已然尽数破开,裸/露出了森森白骨来,还源源不断地渗着血,萧月白方将此惨状看了分明,心脏霎时疼得厉害,眼尾更是淌下了细碎的水珠子来,他不言不语,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袂来为颜珣稍作包扎。 “你为何要哭?”从未有人在颜珣面前落过泪,更未曾有人为颜珣落过泪,颜珣瞧了眼淌落在自己手背的水珠子,怔怔地道,“你是为我哭么?” 萧月白也顾不得抹去残余的泪水,他低首将颜珣的十指一一吻过:“阿珣,很疼罢?” “很疼。”颜珣答道,“但现下已然不疼了。” “阿珣……”萧月白轻吻了下颜珣的额发,问道:“阿珣,除却手指你身上还有旁的伤处么?” 颜珣一听萧月白唤他“阿珣”,黝黑的双目盛满疑惑,不答反问:“你是如何识得我的?又为何会来此救我?” 萧月白闻言,扯谎道:“我一早便识得你了,听闻太子殿下无故将你关在此,这才赶来救你。” “原来如此。”颜珣颔首,又答道,“我后背还有些旧伤。”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33 萧月白声音微颤:“可以让我看看么?” “好罢。”颜珣抬手褪去了自己的上衣,转过身去,将后背的旧伤全数暴露了出来。 颜珣年纪尚小,肌肤幼嫩,后背却是鞭伤纵横,甚是刺目。 萧月白觉察到颜珣吐息一滞,赶紧为颜珣穿上衣衫,后又软声道:“阿珣,你且在此稍待,我去取些伤药以及吃食来。” 他方才走出两步,尾指被勾住了,回过首去一看,颜珣怯生生地望着他,稚嫩的面上满是不安,印着咬痕的唇瓣颤抖不止:“哥哥,你还会回来么?” 听得颜珣亲热地唤自己哥哥,萧月白的心脏软得几乎要在颜珣掌中化了去,他承诺道:“阿珣,我定然会回来。”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萧月白果真回来了,一手提着一只食盒,一手提着一只药箱。 颜珣坐在床榻边缘,晃荡着双足,笑逐颜开:“哥哥,你回来了呀。” 萧月白揉了揉颜珣柔软的额发,在颜珣身侧坐了,先是拈了一块椰汁糯米千层糕送到颜珣唇边,才取出药粉来,细细地洒在颜珣指尖。 这药粉颇为刺激,逼得颜珣痛吟一声,口中他嗜食但难以得到的椰汁糯米千层糕勉强缓解了些疼痛。 萧月白闻得这声痛吟,手忙脚乱地将颜珣的伤口包扎妥当,随即将他揽到怀中,手势轻柔地拍着他细瘦的背脊,哄道:“阿珣,已经包扎好了,不会再疼了。” “嗯。”颜珣应了一声,抱紧了萧月白的腰身。 待疼痛褪了干净,他却不愿从萧月白怀中出来了,他又怕萧月白嫌他黏人,才直起身来。 萧月白又从食盒之中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香菇鸡茸粥来,一勺一勺地喂予颜珣。 颜珣一面窥视着萧月白的神情,一面战战兢兢地吃着,仿若一只受了惊吓的奶猫似的。 萧月白柔声笑道:“阿珣,你在我面前无须这般小心。” “我……我母妃有时兴致来了,也会亲手喂我吃食,但往往我堪堪吃了一口,她便将我一脚踹在了地上,又打又骂。”颜珣抬首望住萧月白,“哥哥,我很不讨人喜欢罢?我母妃,我父皇,我皇兄都不喜欢我,连从小照顾我的侍女都讨厌我。” “我的阿珣怎地会不讨人喜欢。”萧月白心中恨意陡生,那些欺辱颜珣之人为何不尽数暴毙? 他将恨意压了压,才道:“是他们的不是,绝非你的过错。” 颜珣吸了吸鼻子:“哥哥是为了哄我罢。” “我哄你作甚么?”萧月白抚过颜珣的面颊,“阿珣,你纵使要我的性命我都会双手奉上,无半点犹豫。” 待在萧月白身边,令颜珣极为安心,但他仍是觉得这初见之人的谈吐十分古怪。 他说他一早便识得我,我却为何不曾见过他?我于他而言当真这样要紧? 萧月白心知自己适才说得过了,又夹了一块樱桃肉来喂予颜珣吃。 颜珣凝了凝神,方才张口吃了。 颜珣年纪尚小,胃口不大,虽是饿了一日,却用不了许多吃食。 不一会儿,他便摇首道:“哥哥,我吃饱了。” 萧月白含笑道:“那便好。” 话音落地,萧月白竟在颜珣眼前凭空消失了去。 颜珣一怔,垂下首去,喃喃地道:“我方才莫不是发了一个梦罢?” 他环顾四周,都无萧月白的身影,但萧月白点上的蜡烛,萧月白提来的食盒与药盒却还在。 ——不在的仅仅是萧月白。 哥哥…… 喜怒外露的颜珣渐渐地长成了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他时常会思及萧月白,甚至他还曾回到那个让他变得怕黑的小屋里等待萧月白回来。 在他与萧月白分别近半年之后,一日,他的母妃韩贵妃因在赵皇后处受了气,便拿了条马鞭,毫不留情地冲着他抽打了下来。 这一鞭子尚未落在他身上,他却落入了一人怀中,这人的怀抱暖和至极——定是萧月白。 他仰首望去,双手缠住了萧月白的腰身,低低地唤了一声:“哥哥。” 萧月白将颜珣护在怀中,用力将马鞭从韩贵妃手中夺了出来,掷于地面。 韩贵妃见一白衣公子凭空出现,尖声道:“有刺客!” “有刺客?”萧月白冷笑,快手拔了韩贵妃发间的一支金钗,抵在她喉间。 韩贵妃怕伤及自己的性命,不敢再有异动。 外头一内侍恭声道:“贵妃娘娘,失礼了。” 眼见内侍要推门而入,韩贵妃镇定着声音制止道:“是本宫方才瞧错了,并未有甚么刺客,你且退下罢。” 萧月白见此,非但不收手,反是将金钗略略压进了韩贵妃喉间的滑腻皮肉。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因韩贵妃肤白胜雪的缘故,瞧来格外扎眼。 韩贵妃不敢动作,只惊声道:“你要如何?” 萧月白勾唇一笑:“韩贵妃,初进宫被封为美人,闺名韩妩,有一兄唤作韩昀,你进宫是为了帮韩昀挣来前程。” 韩贵妃惊惧交加:“你究竟是何人?” “文帝将于天承三十年驾崩,你的独子颜珣将会坐上帝位,改年号为天玄。约莫四年后,韩家谋反,韩家众人皆于午时斩首,你匆忙赶去,见得的却是一地血淋淋的头颅,你将你那好兄长韩昀的头颅抱在怀中,就此失了神志。”萧月白淡淡地道,“你年幼之时甚为顽皮,不喜与同龄女童玩耍,却爱缠着韩昀与你一道捉蛐蛐。” 韩贵妃面色煞白,急声道:“你是人是鬼?” “我是人是鬼与你有何干系?”萧月白目含霜雪,“韩妩,若是你不好好待阿珣,我之所言皆会应验。” 韩贵妃瞥了一眼萧月白怀中的颜珣,勉力笑道:“你莫不是痴人说梦,赵家尚在,我这孽子如何能坐上帝位?” 全天下都以为我要谋朝篡位_134 萧月白轻轻地揉着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不紧不慢地道:“赵家意图谋朝篡位,天承三十年便因事败满门抄斩,祸及九族。” 他盯住了韩贵妃,笑道:“韩妩,我知你不是蠢人,你应当知晓你好好待阿珣,将他抚养长大,你的父兄才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韩贵妃不言,萧月白牵了颜珣的手,道:“阿珣,我念话本与你听可好?” 颜珣点了点头,萧月白便将他抱到了他自己的卧房去。 一进得卧房,颜珣黑白分明的双目望住了萧月白,道:“哥哥,你方才说得可是真的?” 萧月白低首吻了下颜珣的眉心:“自然是真的,从今往后,你母妃定然会好好待你,也会护着你不被旁人欺辱,你母妃已被册封为贵妃,即将宠冠后宫,有你父皇的宠爱作依仗,她定能护住你,阿珣你无须再担惊受怕。” 他与颜珣四目相接,抬手抚过颜珣柔软的眉眼,接着道:“阿珣,你要好好念书,好好用膳,好好长大,以后你将会成为一代明君。” 又是如上一次一般,萧月白话音未落地,便消失了去。 颜珣怔怔地抚过自己的眉心,委屈地道:“哥哥,你还未念话本与我听,你说话不算数。” 此后,一如萧月白所言,韩贵妃虽然不疼爱颜珣,却因惧怕韩昀如萧月白所言一般身首异处,将颜珣护得十分周全。 “阿珣……” 萧月白从睡梦中惊醒,低低地唤了一声。 他定了定神,将梦中的情形全数回顾了一遍,又侧首去看躺在自己身侧的颜珣。 颜珣尚在熟睡之中,未有醒来的迹象。 他掀开锦被,抬手探到颜珣身上的亵衣下摆,向上一扯,裸/露出来的后背上头已无触目惊心的纵横旧伤,仅仅附着浅淡得几乎不可见的零星旧伤。 这梦莫不是真的罢? 萧月白为颜珣掖好锦被,沉思半晌,将颜珣抱得更紧了些,须臾之后,他垂下首去,轻吻了下颜珣的唇瓣。 熟睡之中,颜珣的唇瓣较清醒时要热上许多,萧月白被勾引得又吻了数下,才拥着颜珣睡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好舍不得阿珣和先生呀,有一种失恋了的赶脚,咬手帕.jpg 感谢小天使们的一路陪伴,鞠躬 特别感谢我云养了一年又一个月的小酒,爱你呦 新文《末世之后,我和我的白月光同居了》已开文,咸鱼式卖萌求收藏,求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