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点》 第一章最受宠爱的女儿(h) 早上七点半钟,空调开着,尽管这样,叶泽仪还是觉得浑身发热。 她薄薄的睡裙被卷到了胸部,乳尖因为主人的兴奋挺立着,因为在几分钟以前它还被人含在嘴里,上头挂着暧昧的晶莹。 “泽仪,醒了吗?”门口传来妈妈的声音,她压低了声音,看起来应该只是想上来碰碰运气询问她。 他的动作轻柔,没有直接探进去,很有耐心一下一下打湿了花丛,偶尔舌尖不小心碰到花蒂,她的身体会不由自主地颤动。 “醒了。”她应声了,身下的人一顿,暂停了动作。 “这么早?昨天晚上没睡好?”叶母有点诧异。 “有点。”她不想他停止,伸手抓住了他的头发,动作不重,他顺从地再次靠近,潮湿温热的气息又覆盖了她。 “妈妈上班去了,冰箱里有早餐,等一下你想吃了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尽管是手机时代,叶母依然更喜欢口头嘱咐。 她年轻的身体敏感又娇嫩,粗糙的舌头舔弄着她的阴蒂,让她感到很明显的异物感。 “嗯。”她短促地回答,没有一不小心把尾音里的呻吟带出来。 “我和你叔叔都很晚下班,菜家里有,你哥哥在家,我昨天就跟你哥说了,他做饭,你别进厨房。” 她抓着他头发的力气加重,双腿不由自主地夹住他的头,一股蜜液从阴道口流出来,他没有离开,继续用舌头抚慰她收缩痉挛的阴部。 “要吃什么跟你哥说,缺什么菜给妈妈发消息,我转账让他去买。” “知道了。” 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江衡从她的腿间抬头,露出那张清俊的脸,他的头发因为被她抓了几回有点乱,嘴角还残留着可疑的水迹。 注意到她有些微妙地注视,江衡用舌尖把嘴角的水渍舔干净了,他的舌头颜色好像格外粉一点,也很小巧,像猫咪。 “那我走了。”叶母的声音和脚步声远去了,房间的暧昧还没有远去。 乳尖依然挺立着,叶泽仪接受了他嘴唇又一次温柔地包裹,这感觉算是久违,她和江衡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她想起昨天中午她在高铁上江衡给她发的消息,“我到家了。” “我今天也刚好要回来。” 稍微晚一点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一点,她已经到家了,江衡的房间就在隔壁,他又发了消息,“我还没睡。” 她几乎完全能想象得到他这几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他坐在床上拿着手机,等她和江叔叔回家,等她进房间,等叶妈妈和她说完话后离开她的房间,等她洗漱完,最后终于发了一句“我还没睡”,隐晦地对她说“我想到你身边来”。 “那你过来吧。”她回复。 欲望消退以后,通常情况下她不会管江衡怎么样,她的房间里有浴室,江衡自觉进浴室整理。 刚经历了一场性事,又是清晨,叶泽仪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放空。 算算时间,暑假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 整个高一高二她都在努力学习,学校是重点高中,压力并不小,学习压力加上疏于锻炼,她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整个人气色看起来很不好,所以一放假叶妈妈就送她去乡下外婆家休养。 她在乡下呆了快一个月,晒足了阳光,被青山绿水养的精气神饱满,昨晚江叔叔刚从车站把她接回来,折腾到凌晨一点才睡下来,她也没怎么觉得累,不过困是有点。 江衡倒是轻松,他刚高考完,成绩足够上一所很好的大学,他和姑姑很亲,高考完他姑姑就接他去她的城市玩。 原本他是应该在姑姑家待更久的,但是叶泽仪回家了。 “咔哒”,江衡从浴室里走出来,手里拿了一块干净的湿毛巾,他贴近她的身边帮她擦拭身体,这是他常做的,从他们第一次开始直到现在,不论什么时候他都对她很体贴。 叶泽仪没有事情做,趁着这个时候打量他。 他还是老样子,拿宽松的白t当睡衣,随便地搭配一条短裤,他跪坐在床边,专注地帮她清洗身上的粘腻,因为跪坐的姿势他的腿部用力,叶泽仪看到他腿上的凸起的青筋。 她很喜欢他这样子穿,她喜欢看他的腿。 江衡很爱干净,也很听她的话,他自己定期除毛,也不会过度运动。他个子高且清瘦,腿很好看,是那种清瘦的有力感,不是跟别的男生一样不是肌肉腿就是细竹竿,有时候他们在床上,她会顺着那些让他的腿看起来利落有力的凸起的筋脉摸上去。 不过他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因为皮肤白眼下浅淡的黑眼圈很明显,叶泽仪分辨不出他是不是瘦了,只觉得他脸色苍白了一点。 “你的脸色怎么有点白?” 江衡刚把她全身都仔仔细细擦拭过,陡然听她说话,有一点愣住,“有吗? “有啊。你说你去你姑姑家不好好玩,竟然跑去做兼职,吃也吃不好。”叶泽仪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你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都没有以前好看了。” 工作很忙的姑姑本来说会专门请假陪他玩,但是江衡拒绝了,他找了份工打,平时在店里吃工作餐,基本上只有周六周日放假才能吃顿好的。 他跟叶泽仪聊天的时候,叶泽仪笑话他不懂享受,把假期变成工期。 江衡用没有拿着毛巾的左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右手腕,“没事,在家休息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你可不能变丑哦。” “不会变丑的。”他认真地说。 把毛巾放好后,看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江衡问叶泽仪肚子饿不饿,早饭想吃什么。 “当然饿了!从昨天中午坐车就没吃饭了。”她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饿,“今天多做一点荤菜吧。” 江衡笑了一下,“做了你又不吃,你不是喜欢吃素吗?” 叶泽仪很讨厌吃荤菜,她几乎什么肉都不喜欢吃,江衡当然知道她突然说多做荤菜的原因,但他就是明知故问。 “你要好好补补嘛。”叶泽仪捏了捏他的脸,手感没有变差,“快点好好补补啊~” 她很擅长撒娇,说话总能让人感觉甜蜜。 江衡没有说话,又握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褐色的印记,那是她之前做饭不小心烫伤的,叶妈妈和江父很长时间都不让她再进厨房。 就算她要他多做荤菜他也做不出来,因为爸爸和叶阿姨都买素菜更多,叶泽仪是他们最宠爱的女儿。 冰箱里只有小块的新鲜猪肉,最多做一盘炒菜,不过他打算做成肉汤,因为叶泽仪不喜欢吃肉但是会喝肉汤。 第二章照片 叶泽仪的房间里有一股桃子的香气,是叶妈妈之前特地去买来祛除异味的香氛,刚装修完毕的新房子味道不难闻也说不上好闻。 他们前不久刚搬进这里,旧家离学校远,叶泽仪和江衡不得不寄宿在学校。叶泽仪是准高叁了,叶妈妈和江父想让她走读好好照顾她,加上叶妈妈拿到了外公的遗产,就干脆买了新房。 墙角还撂着几口纸箱,里面装着叶泽仪的书,她最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书,叶妈妈帮她打包过来就直接放在房间,等她自己整理。 江衡在接电话,好友问了他的志愿意向,也请他帮自己做下参考,他的成绩没有像江衡一样好到各大学校抢着要的程度。 “……重点就这叁个学校吧,专业你再好好考虑下?之后决定了和我说?”江衡在白纸上写写画画,帮他权衡了几所学校和专业,好友道了谢,挂断电话又陷入纠结的苦海。 叶泽仪戴着耳机趴在床上用平板看电影,她看的不专心,听他们刚才讨论得热闹,忍不住说,“好麻烦啊,填志愿这么纠结。” “你成绩很好,不用太担心这个。”说实话叶泽仪现在的成绩比他高一高二的时候还更好一点,她参加的竞赛也比他多,说不定可以拿保送。 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太想去的学校,也许她会考去很远的地方,也许她会在省内上学,他们所在的省教育发达,有很多有名的大学。 电影还没有放完,但是叶泽仪已经觉得很无趣,她看的是《和莎莫的500天》。 敏感多疑没有进取心的文艺男让人大倒胃口,缺乏安全感的看起来自由随性的女主实际上一点也不自由随性,叶泽仪觉得她的痛苦不是靠男人和爱情就能解决的,但是电影让她就那样解决了,她最后成为了别人的妻子。虽然叶泽仪很讨厌男主也无法理解他,但不得不说在知道女主结婚了的那一刻,她和傻瓜男主一样震惊且难以置信。 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高估爱情和婚姻。 叶泽仪关闭了手机播放,一边想着下次找点恐怖血腥片都好这种爱情片还是别碰,一边下床去整理纸箱里的书。 她耐心地把书一本本放进空旷的书柜,拿起《情书》的时候,突然从书里掉出来一张照片,上面是她和江衡,他们在摩天轮吊舱里拍的。拍完之后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儿,去打印店洗了照片,后来在书店买了这本《情书》,她顺手就把照片夹在书里。 叶泽仪稍微迷恋了一会儿自己明亮的笑脸,她把江衡叫了过来,“诶,你过来看这个,是去年冬天拍的吧?” 江衡陪着她盘腿坐在凉凉的地板上,拿过了照片。 这是去年冬天元旦节在市中心的游乐场,晚上九点叁十七分,他甚至还记得准确的时间。 那天他们一家人出去看电影。 电影票是江衡买的,他骗父母说没有四连座,故意把自己和叶泽仪的座位选在离他们很远的倒数第叁排,电影开始后的第九分钟,他鼓起勇气对叶泽仪说,“我们溜出去吧。” 整场电影时长两小时,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在结束之前他们得赶回来,他们争分夺秒跑出影院,去了离得最近的游乐场。 他们坐了过山车,鬼屋冒险的时候,有一只女鬼吓别人的时候被叶泽仪看到了,她突然窜出来从人家背后抱住她,把女鬼吓得尖叫后退,撞到几个冲上来的别的鬼,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在地上,她好不容易爬起来,抱着他笑得不行。 最后他很俗气地带她去坐了摩天轮,他是个恋爱笨蛋,一点新意都没有的笨蛋。 “我们吵架了吧在那天之前?”叶泽仪的声音把他从回忆里拉出来。 “是我不好。”他垂下两片桃花一样的眼睛,用手指摩挲着照片。 为什么吵架呢? 啊,是因为他看到她和别的男生约会了。 尽管那个时候她已经挑破他喜欢她了,但是他从来都死鸭子嘴硬不承认。 他们是兄妹,尽管是组合家庭。父母希望他们俩以兄妹的方式好好相处,但是他却喜欢她,那是不正确的,不应该的。 就算他承认喜欢她也没用,因为她不喜欢他,她只是觉得他好玩而已,他知道的,他感受得到的,那感受在他看到叶泽仪和别人约会的时候尤其强烈。 叶泽仪本来要和他去图书馆,中途她说去找一个朋友,要他等她回家,他在图书馆门口等啊等,一辆机车开过来,他没有真的见过那东西,还没有回神,叶泽仪从车上跳下来。 开车的男生摘了头盔,那张脸看起来很俊秀,他笑着跟叶泽仪说再见。 回家的路上叶泽仪兴致勃然跟他说觉得很好玩,她第一次坐机车。 “那个男生是谁?” “我同学的哥哥。” “你喜欢他吗?” “他喜欢我。” “你们去约会了?” “当然啊。”她不太理解地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直到回家他都没有再跟她说话,他感到愤怒,或者说无助。 他好几天心情都不好,有一天突然在家哭了,叶妈妈很担心,问他是不是高叁压力大,他不说。 叶泽仪很烦这样白让人担心当哑巴的人,父母不在的时候她直接进他房间就是一顿骂,“江衡你脑子有问题吗?你那么做作给谁看?我跟别人约会你管得着吗?你有什么资格?装成这副样子让我妈担心你心里爽是不是?” 他在做物理试卷,被她骂完捏着笔半天没有说话,他以为叶泽仪会哄她会跟他和好,但是她没有。 控制不住的泪水打在试卷上,写好的公式晕开了一小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 “叶泽仪,你是不是觉得我好玩?” 江衡没有像以前一样躲躲闪闪,这一次他直视了她的眼睛,他那双桃花瓣一样的眼睛因为难过而泛红,眼眶里将落的泪水让他看起来很脆弱。 叶泽仪有点惊讶他会哭,他的性格沉默而可靠,他们在初中的时候成为家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难过。 “我没有觉得你好玩,江衡,你无聊死了。你死鸭子嘴硬,你还是胆小鬼。”她平复了心情,并没有对他多加怜惜。 他的性格真的不是她喜欢的那款,一看就循规蹈矩,但是偏偏他敢喜欢她,好不容易看起来稍微有点勇气了,他却连承认都不敢。 “我就是这样的人,你觉得我不道德也好觉得我不是正常人也无所谓,我做我想做的,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我愿意喜欢几个就喜欢几个,我跟谁约会是我的自由。我不讨厌你,但你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不敢做,还等着我来喜欢你?” 叶泽仪说完就走了,懒得再理他,江衡也没有再主动找她,他们冷战了。 快过年那段时间父母工作很忙,没时间注意两个孩子闹了别扭。 然后就到了元旦节。在电影院电影开始的第九分钟,江衡鼓起勇气对叶泽仪说了半个月冷战以来第一句话,“我们溜出去吧?” 她没有马上回答,在叶泽仪没回答他的等待她答复的那一分钟里,他在黑暗里忐忑地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好啊。”不过谢天谢地。 游乐场的过山车和鬼屋项目人多又吵闹,摩天轮里的安静让江衡有点不适应。 他坐立不安,叶泽仪倒是气定神闲,吊舱升到高处的时候,她盯着夜景看得出神。 “叶泽仪,我喜欢你。”他看着她的侧脸,感觉坦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没有那么难。 叶泽仪没有转过正脸看他,依然盯着舱外的夜景,“我可不喜欢你哦。” “没关系。” 他好不容易才想通的。爱情本来就没办法总是同时发生,如果喜欢一个人,就要跟她说,不要说违心话,不要顺其自然,不要等着别人来喜欢你。 本来更喜欢对方的人,就要付出更多。如果我爱的人很奇怪,那我就也变得奇怪好了。 叶泽仪还在忙着整理她的书,江衡拿着相片,腿上放着那本《情书》,他曾经是和男树一样喜欢当哑巴的胆小鬼,但现在他不是了。 “叶泽仪,我喜欢你。”他很自然地说。 “知道啦知道啦。”叶泽仪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柜,语调不能说不敷衍。 但是江衡没有在意,他把相片收起来,“归我了。” 第三章志愿 星期天叶妈妈和江叔叔都不上班,本来一家人终于能好好凑一桌吃饭,但叶泽仪昨天去了朋友家,现在还没回来。 没有叶泽仪的饭桌没有那么其乐融融,江父开始唠叨江衡的志愿填报。 刚高考完他就跟他们说过自己的想法,叶阿姨没有多大意见,她不会过多地干涉孩子,虽然这一点她也是近几年才学会的;江父的意见就多了去了,他是个只会多事的啰嗦男人。 “江衡,再过几天是不是就不能填志愿了?你还没决定好?” “想好了。” “是不是我跟你说的那几所?”江父帮他挑的都是更繁荣的一线城市大学,虽然他们所在的省发达,但是他不希望儿子一直待在省内,早点去远一点的新城市,更能开阔眼界。 “不是。” “你怎么回事?你之前不是说了考省外吗,现在不乐意了?我跟你说志愿得好好填,你一直待在一个地方你眼界……” “我就想待在省内。”江衡没等他把话说完,他把筷子放在桌上,“吃饱了。” “你这什么态度?”江父皱眉。 他没管他,起身回了卧室,江父还在说去外地的好处,叶阿姨正劝慰他,“江衡有自己主见了,待在省内不是挺好的吗?跑远了你还想,离得近他也能常回来,孩子恋家嘛。” 当然不是恋家。 填志愿之前,江衡不论和谁说的都是要考去远一点的地方,不会留在省内,但是他现在已经想好要填报的却是省会大学,从学校坐一个小时动车就可以回家。 “现在是早上,在吵什么啊?”隔壁的房间门突然来了,叶泽仪穿着睡裙走出来,语气里都是不耐烦。 气呼呼地江父一时没说话了,叶妈妈温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晨两叁点吧。别吵了,我要睡觉,每次说话声音那么大,戴着耳塞都听得见。”她丝毫没有体谅别人不知道她在家的意思,关了门继续睡觉去了,留下有些尴尬的叶阿姨和江父。 叶阿姨压低了声音,江父干脆不说话了。 江衡在房间里听到她说“每次说话声音都这么大”,忍不住笑了下,他知道她在针对江父,江父因为嗓门大已经被说过好几回了。 如他所说,江父话多啰嗦,还是个大嗓门,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尤其喜欢说些有的没的。有一天叶泽仪坐在他对面,江父讲得正兴致勃勃,她忽然说,“叔叔,你能不能小点声,很吵。” 那一刻父亲的脸涨红,呈现出不怎么自然的猪肝色。 她的态度说不上礼貌也算不上蛮横,更像是理所当然地要求。 你吵到我耳朵了,小声点。 如果非要喝江父一桌吃饭,江衡最希望的就是叶泽仪也在,因为那样江父才能好好说话。 世界清净了,叶阿姨待会儿就能把门外那个唠叨男人治好,江衡打开电脑,准备录入最终决定的志愿。 不过他并不着急,他把在之前那张规划志愿填报的a4纸拿出来,因为是草稿看起来有点乱,他找了一张新的a4纸,按照意向顺序重新誊抄。 抄完了他又想叶泽仪既然在家,要不要等她睡完回笼觉来找他的时候再填志愿。 江衡暂且搁置了填报计划,随便找了本书看。 叶妈妈和江父大概吃完饭了,外头稍微躁动了一会儿,很快就恢复安静。 快中午的时候,他才听见叶泽仪拖鞋摩擦着木质地板的声音响起,她好像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找吃的,或者喝的,冰箱因为好一会儿没关发出了“叮——”的提醒声,那么懒洋洋地又拖着走了一会儿,终于到了他的门前。 江衡合上书,点开志愿网页打了自己的第一个志愿上去,门没反锁,叶泽仪开门走了进来。 “你还在填志愿啊?”她还没什么精神,走到他旁边看清他的电脑屏幕,有点惊讶,“我以为你早填完了。” “是啊。”他暂停了打字的手,察觉到她倚靠着他的身体懒散无力,他把身体迎向她,叶泽仪顺势滑到他臂弯里,他才继续回去打字。 抱着人打字稍微有点不方便,但他已经习惯了。 叶泽仪搂着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颈窝,看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敲。 她把桌子上那张誊抄好的a4纸拿起来看,江衡的成绩是百分百能被前叁志愿录取的,他全部填了省内大学。 江衡很早就跟她说过他会填省内的大学,在还没高考之前,他们还在旧房子住。 旧房子只有两台空调,一台在叶妈妈和江父卧室里,一台在叶泽仪卧室里。因为叶妈妈那段时间正在买新股,家里预算不太够,江衡正是高叁,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她高二,每周都可以回家,所以叶妈妈和江叔叔就只给她的房间安了空调。 每个月只能回来一天的江衡在每个月的这一天都待在叶泽仪房间里。 因为江叔叔虽然话多事多但好歹还是关心儿子,跑过来跟她说,“小仪,白天哥哥太热的话,让他在你房间复习行吗”,叶泽仪说好。 那天叶泽仪体会到江叔叔确实很爱他儿子了,他儿子正巴不得和她待在一起,他直接就给他儿子铺路。 江衡的文具、资料书和试卷铺满了叶泽仪的书桌,他总是埋头努力做试卷,她有时候出去玩有时候就待在房间。 有一天她突发奇想,破天荒问他,“你想去哪个大学?要考到外省去吗?” “可能会,看成绩。” “那我不是就会很久都见不到你?如果我高叁考试压力越来越大想你了怎么办。”她坏笑着从背后抱住他,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江衡敏感地缩了缩肩膀,但很快放松下来,他还没完全习惯和她的亲密。 他想到她教他做的事情,好看的脸开始发热。 这几次月考完她都会借口压力大,勾着他帮她疏解。 “你才不会想我,你想的是……”他小声地反驳,又不好意思说那些露骨的话。 “我想的是什么呀?”她故意对着他耳朵吹气,柔软的手突然从他的短袖下摆伸进去,掐了一下他的乳头。 “嗯——”猝不及防被她掐了敏感部位,江衡短促地哼了一声,脖子瞬间红透了,“泽仪……别闹我……” 她成心使坏,不过并没有想发泄的欲望,闹了一会儿就停手了。 “哎呀,不闹你,但是说不定我真的会想你的~” 大概不知道该说什么,江衡好一会儿没说话,他是那样的性格,话少也不太会说话。 叶泽仪躺回床上去耍手机,当她沉浸在网络里几乎忘了他们之前的对话的时候,江衡的声音响起了。 “那我就填省内好了。” “什么啊?”她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笑开了,“真的吗?我不信诶。” “真的。”江衡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回,手里解题的笔停也没停,但是叶泽仪知道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他说会就是会。 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你真的都填省内啊?”这是江衡人生的节点,叶泽仪决定还是最后问一下。 江衡打字的手停了,没有说话,抱着她的腰想了一会儿,“你觉得不行吗?” 他并不是在为自己犹豫,而是在为叶泽仪犹豫,如果她已经改变想法,觉得他待在省内会让她烦,他就会填去省外。 “你爸不是说在省内以后眼界不开阔人脉也不广吗?”看来江父嗓门真的很大,叶泽仪把早上江父说的听了完全。 “他说你这样子会没出息。你会不会真的没出息?会不会没有前途?以后会不会没钱?我可不喜欢没出息的没前途还没钱的人。”她把头从他颈窝里伸出来,直起身盯着他的眼睛。 江衡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蹭了一下她的鼻尖,“不会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最好是这样,没有出息的男人可没人要。 “那好吧。”她这才大发慈悲地同意,继续倚在他身上。 第四章手指(h) 叶家大人在的时候,一般由江父做饭,但是今天下午叶妈妈准备和江父一起下厨。他们一家四口好不容易凑齐,早餐吃的不够丰盛,这会儿当然要做一桌好吃的。 叶泽仪在房间里做作业,江叔叔特地指派江衡陪着,如果有不会的题随时帮她解。写了一会儿作业叶泽仪也没碰见什么难题,她有点想吃葡萄,江衡去厨房冰箱里拿了葡萄洗好,给她端进房间。 她已经扔开了作业趴在床上玩手机,似乎是在和朋友聊天,边聊边笑。 “尝尝?甜吗?”江衡把水果盘放在床头柜上。 “啊——”她偏过头张开嘴,眼睛还在手机屏幕上,没有自己去拿的意思。 江衡已经见惯不怪,拿起一颗葡萄喂给她。 他的手白净修长,葡萄因为从冰箱里拿出来用水清洗过,还挂着水珠,那些水珠沿着他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挂在他的指腹,让他的手显得更加白皙,有一种晶莹剔透感。 喂食的时候他的手指不可避免的碰到她的唇瓣,叶泽仪喜欢那触感,葡萄是凉冰冰的,他的手指是温热的。 那双手她很熟悉,有时候它在钢琴键上跳跃,有时候它捏着笔解数学题,有时候它牵着她的手,有时候它爱抚她的身体。 叶泽仪把目光从屏幕上转移到江衡身上,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咬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并不疼,但是因为害羞,江衡瑟缩了一下。 叶泽仪稍微伸出手臂用力,就把他带倒在床上。 他砸在柔软的床垫上,和叶泽仪面对面。 “哥哥的手好好看。”她蹭了蹭他的脸颊,贴着他的耳朵说,这不是她第一次说。 暧昧的热气和她馥郁的香气笼罩了他,她把他的t恤卷了上去。 他清瘦而不干瘪的身体还带着少年的青涩,叶泽仪的视线停留在他那两颗粉色的乳头,她的从他的肚脐一路往上,像是点火,她的手指滑过哪里他就感觉哪里在燃烧,直到触到他的乳头,他忍不住低声呻吟。 “别出声,我妈他们还在外头呢。”她故意对说。 实际上他们是听不到的,本来厨房离她的卧室就不近,加上抽油烟机的噪声,能听到什么呢? 江衡不是不知道这些,但是这几乎是在父母眼皮子底下的亲密让他觉得恐惧又刺激,即使知道她故意逗他,他也还是咬紧了嘴唇努力不出声。 “嘴巴张开。” “泽仪……就这样吧……等会儿就要吃饭了……”他浑身发热,喉咙有些发干,再这样下去…… “还有好久呢,张开——” 叶泽仪把手指伸进他湿滑的口腔,他软软的小猫一样的舌头稍微抵抗了几下,开始讨好般地轻舔她的指尖,指尖因为他的舔弄发痒,她身下已经微微湿润了。 “用你的手。”她抽出了手指,命令一般地说,实际上就是命令。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江衡的手顺从叶泽仪的心意伸进她的内裤,在她的阴阜按揉,他耐心地打理了一会儿她柔软的阴毛,慢慢往下,靠近阴唇的那部分毛发被打湿了一点,他抚上了她的阴蒂。 女性最容易达到的高潮是阴蒂高潮,阴道纳入式对于女性来说更多的是作为一种生育行为。江衡很明白这一点,为了叶泽仪他去学了这些东西。 叶泽仪对于这些东西当然比他更清楚,因为那是她的身体。叶泽仪对性需求坦荡而直白,对于自己的身体也很了解,她不怎么喜欢阳具纳入式,一直以来都更喜欢要求他用手或者用嘴。 就像现在,她的内裤已经被褪下了,他分开两片花瓣,用指尖压在阴蒂,一上一下、时左时右的拨弄,有时候他会用指尖揉捏。 他的手是弹钢琴的手,保养的很好但说不上柔嫩,粗糙的指纹摩挲刺激着敏感的阴蒂上的神经,不断有蜜液从阴道里流出来,她已经足够湿了,他才尝试着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进入她的体内。 按压着阴蒂的手指并没有离开,另一只手的手指在狭窄的甬道里进出自如,那手指骨节分明,叶泽仪能清晰地感受到它。 强烈的快感让叶泽仪下意识地夹腿,甬道因为她的动作收缩,他的动作慢了一些,叶泽仪突然咬住了他裸露的乳头。 “嗯……”突然的袭击分散了江衡的心神,他叫了一声,又立刻闭紧嘴,乳头被又咬又吸,弄得他手里的动作几乎没办法继续。 “不许停哦~”叶泽仪含混着挑逗他。 他咬了咬唇,继续用手爱抚她,她流的水越来越多,沾了江衡满手。 阴蒂因为充血而肿胀,他的指尖在上面研磨,用力地按压了几下,她的阴部快速地痉挛,叶泽仪短暂地放开了身体,让高潮掌控全身。 余韵还没有过去,叶泽仪彻彻底底地舒服了,江衡就没有那么好过,他的性器完全勃起了,顶起他的短裤,却得不到任何抚慰。 刚才因为她的舔舐江衡浑身都发软,没有多少力气起床去浴室,他努力地撑着身体站起来,又一把被叶泽仪拉回床上。 “去哪里?” “浴室……我要去解决一下……”他连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了。 “就在这里。”叶泽仪满脸兴味地看着他从发懵到反应过来之后羞赧。 “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自慰给我看。” 江衡的头脑发烧,晕乎乎的,尽管他们做过很多亲密的事,但是他没有让她看见过他自慰,他觉得那个时候的他不像他,很丑陋,像发情的兽类一样,他不希望她看到那一面,而且那种私密的事,被别人看着做,会让他充满羞耻感。 “泽仪……我去浴室……”他有些抗拒。 但是就像之前他跟叶泽仪说不要再继续了叶泽仪还是会继续一样,他无法抗拒。 “不行,快点,马上要吃饭了。”叶泽仪催促他,欣赏着他遍布红云的漂亮脸蛋。 他有一张漂亮充满脆弱感的脸,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睛,睫毛长长的,一兴奋就会眼尾染上淡红色,像哭了很久一样。她最喜欢他的唇,他的嘴唇红润饱满,下唇中间有一颗淡黑色的痣,有时不细看会错认成发高烧后留下来的短短的裂痕,那是他绝大部分脆弱感的来源。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她,虽然他在平常话少又严肃,但是在床上他可不这样,他那双眼睛望着她时有无数的话,他跟她说不要,但那不是他真正想的,他明明想要。他摆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不是抗拒,是勾引。 第五章内裤(h) “小声点哦,妈妈和叔叔在外头。”叶泽仪轻轻地抚了一下他的脸颊。 江衡本来想躲开叶泽仪的手,但是身体比大脑诚实,他在叶泽仪的手心蹭了一下,像猫咪依恋主人。 到最后他还是慢慢地脱下裤子,露出自己勃起的性器,他握住它上下套弄,长久的忽视终于得到了缓解,他既感到舒服,又因为她的注视而涌上兴奋感,在她面前自慰的羞耻感让他浑身酥麻发痒。 他的性器很少使用,还是青涩的粉色,叶泽仪讨厌男人的体毛,他把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 叶泽仪看着江衡,他的裤子连带着平角裤都褪到膝盖,之前被她逗弄加上现在又在她面前自慰,胸膛和乳头都挺挺地翘着。 他闭着眼睛,红红的脸透出难耐,不断地低喘,龟头流出晶亮的液体。 比起平时他寡言少语的样子,叶泽仪更喜欢他在床上带着隐忍的喘息。 “泽仪,出来吃饭了。”门外突然传来叶妈妈的声音,江衡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他咬住了嘴唇,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 “好的,马上出来。”叶泽仪平静地回答,对这种事她来不会感到惊慌。 江衡用带着求饶意味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能叫自己停止——他不敢擅自停下来,因为也许会让她不高兴,他只能祈求她下达赦令。 但是叶泽仪不为所动,对他做了一个“继续”的口型。 江衡只能闭下眼睛继续撸动着那根性器。 “你哥在你房间吗?” 江衡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是,有道题目我不会做。” 房间门没有反锁,如果叶阿姨这时候转开门把手走进来…… 快感混合着焦虑和害怕,江衡在这种时候接近了高潮。 叶妈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只是说了句“那你们快出来”就走掉了。 危机解除。 叶泽仪很清楚江衡快射了,他的性器已经处于极度肿胀充血的状态,铃口的液体越流越多,他的身体就是这样淫贱,每次在这种接近被发现的时刻,都会变得格外兴奋。 她伸出手堵住了那顶端的缝隙,“不许弄脏我的床,不许射。” 突然被堵住抒发口,江衡浑身都因为被迫克制而颤栗,他觉得自己快流眼泪了,“泽仪,求你……啊……哈啊……” 他看起来楚楚可怜,但是叶泽仪可没有那么好心牺牲掉自己干净的床单,再说了,那副可怜样,只是他惯用的勾引她的伎俩。 “射在哪里好呢?”叶泽仪扫视了一圈房间,用漫不经心地语调说着,好像真的在和他商量一样。 她注意到床边被他脱掉的自己的内裤,一下就有了主意,她把内裤拿过来,罩住了他硬挺的性器。 “射吧。”她温声说。 他终于被放过,因为克制而紧绷的大腿放松下来,射出了黏糊糊的液体。 “啧。”叶泽仪有点嫌弃地皱眉,她讨厌这东西。 江衡的身体颤动着,射过之后他的性器依旧没有疲软下去,叶泽仪嫌弃的赤裸裸的目光使得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他用手按着包裹在自己阴茎上的内裤,忍不住夹腿,试图阻挡身下的反应。 “泽仪……”他泛着水雾的眼睛讨好一样得望着她。 “好了,快起来吧,我们去吃饭。” 叶泽仪找了一套新衣服新内衣穿上,很快就打理好了自己。 江衡用纸巾擦干净身体,准备整理裤子,叶泽仪突然说,“你就穿手里那个出去。” 他手里拿着的是射满了他体液的她穿过的内裤。 “不可以拒绝。”叶泽仪抚了一下他的脸颊。 叶母已经坐在在饭桌前了,江父还在盛饭摆碗筷,叶泽仪和江衡一从房间出来,他就张罗开了,“快过来吃饭——江衡,你脸怎么这么红?你们在没开空调?” 江衡的脸上绯色未消,头发稍微有点乱,叶泽仪倒是一切正常。 “来了,就是易热体质。”江衡含混着糊弄过去。 总不能说是被妹妹挑逗成这样的吧? 粗心大意的男人当然不会深究,叶母倒是在旁边说,“说不定是发热了,吃完饭量下体温?别生病了。” 江衡答应着,在饭桌前坐下了。这是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平时都是对坐四人,叶母和江父坐一边,叶泽仪和江衡坐一边。 饭桌的对面距离不算远,这让江衡觉得很煎熬——因为他穿着叶泽仪的内裤。 他刚和叶泽仪闹过,中途出了一身冷汗,叶泽仪的女士内裤要比男士内裤小,叁角裤勒着他的臀部,甚至卡进了一小部分在臀瓣缝隙,他很怕撑到坏掉。 她的内裤是湿的,她的蜜水和他的体液混合在一起,他感到全身尤其是下面都黏糊糊的。 穿着妹妹的有他们体液的内裤在饭桌吃饭,对面坐着的就是父母。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江父突然说。 江衡的身体紧绷起来,明明应该紧张,但他身体里最先升起的是一股奇异的痒。 他们闻到了吗?他身上淫靡的气味。 江衡夹着腿,稍微往后倾了一下身体,妄图拉开和父母的距离,他怕他们闻到他身上那种奇怪的味道。 但是真的有味道吗?大脑几乎不能思考其他问题了。 一定有吧。他们肯定闻到了。 要被发现了……要被发现了……穿着妹妹的粘满了体液的内裤的他,要被发现了…… 他整个人都变得奇怪,下身好像有复苏的迹象,一跳一跳的,他开始下意识地夹腿。 叶泽仪已经察觉到江衡的异样,坏心眼地用踢了他一下。 他全副武装的身体状态受不了一点外界刺激。 “新房子嘛,是这样。” 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吃饱了。”江衡突然放下了碗筷,哗啦一声站起来就往卧室走。 江父有些错愕,“怎么吃这么少?” “我有点不舒服。”他头也不回,称得上是快步走进了房间。 “今天他怎么这么奇怪?” 叶母也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可能真是有点发热。” “我待会儿给他拿点药去。”一向不怎么关心家庭成员如何的叶泽仪说。 等叶泽仪吃完饭,真的拿着药去江衡房间找他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套衣服,看起来洗完澡了,趴在床上把整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她进门的声音没能让他把脸抬起来。 “起来啦,不怕憋死啊。” 叶泽仪拍了拍他的臀部,才听见他闷闷的声音,“你怎么能把人弄成那样?” “怎样啊?” 江衡经不起逗,乳头的肿胀感还没有消退,尽管已经洗澡了,那股黏腻的感觉依然纠缠着他,当着父母的面差点勃起的羞耻和愧疚涌上来,他恨不得长在枕头里。 “干嘛害羞啊?” “你总是……”他没有把话说完,也不肯露出脸看她。 总是让人怪窘迫的。 让他穿她的内裤,让他那样子坐在饭桌前吃饭,让他…… 明明自己就很爽。叶泽仪才不会觉得他不喜欢那样。 “喂,干嘛不理人?”她戳了戳江衡。 他闹了一会儿别扭,但是听到这句话立刻把脸露出来了,那张脸的表情现在有点小心翼翼,他尝试着凑过来,亲吻了一下叶泽仪的唇角,她似乎并没有不高兴他刚才闹别扭不理人的事。 “没有不理人。”他小声地说。 第六章警言警官 住在叶泽仪家隔壁的是一个单亲妈妈,叫做郑云,她独自抚养她十叁岁的女儿郑警言。 原本她的女儿跟着爸爸姓“陈”,离婚之后,郑云征得了女儿的同意带她去改了姓。 叶泽仪也是叶兰在离婚后带她去改的姓,不过是叶泽仪主动要求的。 她们两家在旧房子就是邻居。郑云自己做生意买了新房子,因为环境不错,又听说叶家也要换新房,就开玩笑说要不过来她这边继续做邻居,没想到叶兰真的放在心上,来看了房子就定下了。 最高兴这件事的当然是郑云的女儿郑警言,她很喜欢隔壁家的姐姐叶泽仪,经常过来找她玩,之前还因为要搬家舍不得叶泽仪伤心了一段时间。 叶泽仪本来就常在学校,暑假又去了乡下,郑警言很久见不到她的叶姐姐,一听说她回来了,就给叶泽仪发消息说要来,往她家里跑。 她已经考过了跆拳道蓝带,坐在叶泽仪床边兴冲冲地和她分享。 “我们班有几个男的根本考不过。”郑警言说着说着忍不住和她吐槽,“考不过出来还怪这怪那,平时就喜欢偷懒,怎么可能过得了。” “男的本来就不行。”叶泽仪跟着她一起嘲笑他们,“警言不愧是女生,好厉害。” 她注意到小女孩明显要比上次见面短很多的头发,“你头发又剪短了?看着好利落。” 郑警言本身不喜欢留长发,加上学跆拳道,头发长碍事,干脆剪了个超短发。 叶泽仪也是短发,不过比她长,齐肩。 “对啊,剪完觉得超级清爽,打理起来好方便,洗完很快就干了,不像长头发要吹好久,我好讨厌吹头发!”郑警言抱怨。 叶泽仪也不喜欢吹头发,即使现在她是短头发,她也觉得很麻烦,不过会有人帮她解决这个问题的。 “哦对了,姐姐,我妈说今天你们到我家去吃饭,都跟叶阿姨说好了,我们好久没聚在一起吃饭了,今天我小舅要来。” “你小舅?”叶泽仪挑了挑眉,有点惊讶,想起了那个已经有段时间没联系的账号,“他不是很忙吗?” “今天好像有空。” 郑警言倒在叶泽仪的床上,一脸的憧憬,“我这次一定要他给我好好讲讲他们警察平时都做什么,好想当警察啊。” 郑警言的梦想就是当警察,她十一岁的时候就决定好了。 “当警察很累的,”她的妈妈郑云跟她说,“还会被排挤。” “为什么会被排挤?” “因为男人觉得那是自己的领域,不欢迎女孩子。” “我才不怕他们呢。”年纪很小的警言说。 郑云尊重孩子的想法,帮她报了跆拳道班、陪她锻炼,这样已经坚持了两年。 郑云的表弟——也就是警言的小舅盛宜朗,是她小姨的儿子。她小姨是警察,在盛宜朗高中的时候因公殉职。 母亲去世,盛宜朗考上警官学校又毕业,当了警察,他和父亲关系生疏,现在一人独居,和别的亲人没什么来往。 小姨结婚生子晚,盛宜朗现在也才25岁,比郑云要小整整13岁。小姨去世后郑云的妈妈照顾了他一段时间,他和她们的关系比其他亲戚亲近些。 盛宜朗当了警察,总是很忙,毕竟是姐弟,他有空的时候郑云都叫他到家里来吃饭,这恰好合了郑警言的意。 叶泽仪看着躺在她床上的郑警言,她穿着短袖,因为仰躺着露出一截肚皮,“你已经很厉害了,一定能当上,到时候抓犯人一抓一个过肩摔。” 郑警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被逗笑了。 她们正聊着,有人敲了敲门。 “泽仪,阿姨叫我们去隔壁郑阿姨家吃饭。”门口传来了江衡的声音。 “知道了。” 叶泽仪伸手打算把郑警言拽起来,没想到她故意捏紧了她的手往下沉。 她力气大,叶泽仪废了点劲才把她拖下床。 “再过几年你就拽不动我了。”她不服气地说。 “那我现在要多拽拽才行。” 叶泽仪说着反扣住她的胳膊,两个人打打闹闹,江衡跟在她们身后。 江父系着围裙在做凉菜,叶兰和郑云从厨房端菜出来,江衡看到那个不算熟悉也并不陌生的身影,帮忙把盛好的饭端出来。 盛宜朗。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头发很短,那张脸给人的感觉很特别。 江衡的五官里,眼睛是最漂亮的,因为眼睛太漂亮,所以人们往往最先注意到的就只有那双眼睛。 盛宜朗不同,那张线条棱角分明的脸,有英气的眉毛和锐利明亮的眼睛,但是它们没有喧宾夺主,当你看到他,马上就会注意到他的整张脸,挺拔但是不算精致的鼻子,抿着的嘴唇。 他已经二十五岁了,气质远远要比尚且青涩的江衡沉稳,因为不爱笑,甚至看久了会觉得他有点凶,但没有人会觉得他是坏人,他身上总有有一股凛然的正气。 “好像天生适合做警察的。”郑云有一次开玩笑说。 江衡对他没有好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没有。 他不是第一次和她们一起吃饭,气氛并不僵硬。 至于两个女孩——她们根本不在意其他人,只顾着自己讲话。 吃饭的时候大人们唠家常,郑云问盛宜朗最近累不累。 盛宜朗正年青,吃的是青春饭,当的是特警。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盛宜朗就说想和他的母亲一样当警察,他母亲因公殉职后,郑云劝过他选别的职业,但是他依然选择了做警察。 尽管他从来没说过,但郑云知道他很爱他的母亲,也很爱他的职业。 他总是很忙,有时候会受伤,但他从来不抱怨。 “还好。” “小盛,你工作强度大的话注意身体,别累坏了,虽然工作重要,但人要生活嘛。”叶兰在旁边自然地开口劝道,其实叶家和盛宜朗已经算熟了只是江衡和他不太熟。 江父对这种饭桌闲聊得心应手,话题张口就来,“我也是这么说,小盛,你都25了,还没想结婚的事吗?找个人照顾照顾你也好啊。” 虽然一开口就是不讨人喜欢的话题。 “又不是废人,自己不能照顾自己吗?叔叔这意思找对象还是找保姆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叶泽仪突然开口,冷冷地说,她的语气多少带点阴阳怪气。 郑警言在旁边笑,“就是,小舅这么大个人,不会照顾自己那不是成废人了。” 江父被下了脸面,脸色一阵红一阵青。 郑云和叶兰没有给他们解围的意思,她们一个是不想,一个是不敢。 气氛有点尴尬,盛宜朗倒是没有在意两个女孩夹枪带棒扯上他,语气很平和,“我这样的,配不上谁,还是别耽误人了。” “……” 谁也不知道怎么接话,郑警言问了句“小舅你等下急着回去吗”,才算转移走了话题。 “不急着走。” “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每天都干什么啊?我看了好多警察相关的书,就是不知道你们实操是什么样的。” “等吃完饭就跟你说。”盛宜朗对郑警言很好,来的时候还给她买了不少好吃的。 他对郑警言很温和,几乎有问必答,看着他那张本来不爱笑的脸,努力露出温和的笑容,叶泽仪都替他难受。 装模作样的。她心想。 江衡和盛宜朗的性格其实有点像,都严肃又沉默寡言。但江衡并不是不爱笑,觉得好笑的时候他就跟所有青春期少男一样笑起来;盛宜朗不爱笑,因为他满心压抑。 他就坐在她对面,因为突然有点看不惯他,叶泽仪伸出脚偷偷地、用力地踢了他一下。 正在和郑警言说话的盛宜朗卡了一下。 “怎么了?”郑警言问。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平静地说。 第七章淤青 盛宜朗回到“家”的时候是十点多钟,他像往常一样在玄关换了拖鞋,打开了灯。 出租屋不算大,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厨房很少用,很多时候他不在家开伙。 房间一如既往地沉闷,并没有因为主人回来而显得有生气一些,它的主人和它一样冷清,他没有植物,也没有宠物。 盛宜朗给自己倒了杯水,是早就晾好的白开水,他出门时烧好放在桌上。 今天是每月的例行假期,他没有什么事做,郑云叫他去吃饭,他就去了,通常来说他都不会拒绝郑云,她对他很好,独自一个人抚养女儿,是值得敬重的女人。 喝水的时候他想起了饭桌上的尴尬,江父劝他找个对象。 “叮。”手机里微信的提示音响了一声,出于职业习惯他立刻就打开看了,或许会出现什么紧急任务。 ——不过,发来消息的不是同事也不是领导,是稍微有点意想不到的人。 他们上次的聊天记录时间停留在一个月前,他给她的备注是中规中矩的“叶泽仪”。 叶泽仪:你回去了? 盛宜朗:是的。 叶泽仪:那个男的说的话你怎么想的? 盛宜朗对着屏幕沉默了一会儿,“那个男的”,叶泽仪并没有具体说是谁,但稍微想想就知道是江父。 “我怎么说的就是怎么想的。”他打下了这行字,发送出去。 “‘我这样的,配不上谁,还是别耽误人了’,这样吗?”叶泽仪发了一段语音过来,把他当时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她讲话总是情感丰富,盛宜朗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现在觉得很好笑。 叶泽仪:也对,你忙得很久都不见人,别说约会了,见面都少,还没什么钱,加上是个锯嘴葫芦,谁跟你处对象结婚,属于找罪受扶贫。 盛宜朗在沙发上坐下,看到这段话,后知后觉感到在饭桌上被叶泽仪踢到的地方隐隐作痛。 他想到自己和她认识已经整整两年了,断断续续联络着,他己经学会了分辨她的属性和情绪。 今天是坏脾气的叶泽仪。 本来,她对他的态度就时好时坏,坏的时候,对他就跟对江父没两样。 即使他没有做错事,叶泽仪因为江父的话不高兴,就用脚踢他,找他聊天,甚至接着故意提起那些不愉快。 挖苦别人,激怒别人,她天生擅长这个,放在别人身上,都会觉得她粗鲁、无礼、令人厌恶。 但盛宜朗既不生气也不觉得她讨厌,就像他回复的,他怎么说的,就是怎么想的,他的确觉得自己配不上任何人,叶泽仪只是用“她人之口”说出了他“本人所想”。 再说,她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女生而已,犯不上对她生气——说是这样说,盛宜朗还是发觉自己似乎在自欺欺人。 至于自欺欺人在哪里,他尚且搞不清楚。 他的确不生气,只是有点难过,就像咬了一口苦瓜。 有点茫然在那里坐了一会儿,他才想起回复:所以就不耽误别人了。 叶泽仪:什么不耽误别人,说得好像别人会和你约会一样,人家可能看都看不上你。 盛宜朗想那块地方应该被踢起了淤青,她的足尖用力,踢到了他的骨头,虽然不严重,但等会儿还是需要涂一点药膏。 他没有反驳,只是回复她:不要生气。现在气消了吗? “稍微好点了。”叶泽仪没有掩饰自己在生气迁怒。 她发泄够了,很快换了个话题,开始了日常一点地提问。 “你今天怎么答应过来吃饭?还以为你特别忙,一个月没你消息了。” “今天才放假。” “好不容易放假没和你朋友出去?我看到华姐发朋友圈聚餐了。” 华姐是他的领导兼同事,他们特警队的队长。 “他们很少叫我。” 盛宜朗本身不是喜欢热闹的性格,拒绝过几次同事邀请,他们就比较少叫他了。 “又没朋友又没家人的,看来只有我才愿意理你这种老人家。”她嘲笑道。 没有家人这点是真的,虽然有个活着的爸爸,但盛宜朗就当他死了;没有朋友倒不至于,他和同事的关系,都是并肩作战过的,关系说铁也铁,但都实在算不上知心挚友。 不过,恐怕也没多少人有交心的挚友吧。 平时放假休息,他很少去参加朋友聚会,要么锻炼,要么待在家里看书,有时候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转转,同事说他过的就像空巢老人。 他也没什么异性缘,没谈过恋爱,如叶泽仪所说,性格无趣工作忙又没什么钱,谁看得上他。 他的生活像一潭死水,几乎和烟火世界脱节,只有叶泽仪,她给他的感觉是鲜活的。 她会找他聊天,像今天这样挖苦,或是开心地和他分享某件事,或者问他一些问题——关于案子,她对那些问题表现出巨大的兴趣,就跟郑警言一样。 她嘲讽他,对他发脾气,他都一笑置之,只听他想听的。 现在他听到了想听的,“只有我。” 是的,只有她。 盛宜朗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叶泽仪就接着发了消息,“老人家,我睡了。” 想好要说的话没能说出——其实没想好,盛宜朗明知道她肯定已经放下手机,或者说就算没有放下,她也不会再回复,还是对她说:晚安。 消息发出去之后,盛宜朗放下手机去洗漱。过了半小时从浴室出来,他忍不住又拿起手机看了眼对话框,她果然没有回复。 盛宜朗明知道,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看一眼。是为了证明在自己意料之中吗,但为什么会觉得失望? 做特警的,身上时不时就有点小伤小痛,他在家里备了不少药。 洗完澡之后他查看了一下的小腿,被叶泽仪踢过的地方起了一块淤青,因为处理得晚,现在有点发紫了。 盛宜朗找了一支没用完的药膏,抹在那块青紫上,这种伤相比起训练和出任务受的伤,程度很轻。 但是程度很轻不代表就不痛,对吧? 按照轻重程度,被自行车碾到脚很痛,被蜜蜂蛰了一下比较痛,被蚂蚁咬了一口有点。 不过有的时候,“很”“比较”“有点”这种程度副词会失效,就比如说对于疼痛敏感体质的人,一点点小伤口,轻微的疼痛,会被痛感神经扩大无数倍,让他们感觉非常痛。 盛宜朗倒是和疼痛敏感扯不上什么关系,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适应普通人程度副词的普通人。 只是他今天用指腹把药膏推开,均匀地铺在青紫上轻轻地按揉,一股药味弥漫开时,他觉得这伤处实在是要比平时痛很多。 第八章约会 在十四高,叶泽仪和其他两个人一起,很出名。 从小学到高中,宋冬青和叶泽仪一直都是同班同学,她们关系很好,两家大人也认识,有时候她们去对方家里玩还会留宿。 仇青蓝是高中才加入她们的,她是艺术生,学的是模特专业,长相好气质也好,有时候会去参加一些模特比赛,时不时还能接到约拍的工作,在学校小有名气。 她是叶泽仪和宋冬青的同班同学,平时文化成绩很不错,但因为参加比赛会落下课程。 班主任特地把她和叶泽仪分在一个学习小组,叶泽仪平时会帮她补习,给仇青蓝补课的时候她会带上宋冬青,自然而然地她们玩到一块。 叶泽仪的性格很难去说,她和普通人实在是不太一样,宋冬青话唠又活泼跟谁都能说上两句,仇青蓝不是很喜欢交朋友,人有点傲气,叁个性格差异这么大的女孩子几乎形影不离,她们的男班主任有时候还会开玩笑说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家都是女生呗。”有人对她们之前产生友谊大感疑惑,但宋冬青对那些质疑她们的人才是大感疑惑。 他们的话语中,总是隐隐透露着一些阴暗的揣测,“和叶泽仪做朋友不怕被打吗哈哈哈哈”“仇青蓝那种人也能交到朋友啊”“叁个人一起玩,私底下肯定矛盾不少吧”,诸如此类。 说那种话的很多是男生,他们讨厌叶泽仪和仇青蓝。 其中的原因说起来麻烦,总之是她们对男生态度恶劣,让男生觉得“我是男的你竟敢这么对我”了。 那些男生之间,有的根本就不熟甚至不认识,但并不妨碍他们联合起来孤立针对叶泽仪和仇青蓝,在年级间传遍她俩坏话。 在宋冬青她们班上,没有男生会跟仇青蓝和叶泽仪说话,不过他们又忍不住会讨论她们。 叶泽仪常年稳居年纪第一,参加竞赛拿奖,仇青蓝漂亮又高傲,相比之下宋冬青要平凡很多,男生们就觉得自己又配了。 他们会和她说话,但大多数是阴阳怪气,有一次一个男生当着她的面说过她“像叶泽仪和仇青蓝的丫鬟”。 他们估计以为那么说可以挑拨离间吧,毕竟他们很相信也很乐意助长传播“女人对女人恶意最大”这个说法。 但实际上宋冬青只觉得他们像跳梁小丑一样,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朋友身边低她们一等。 当然时不时,那些恶意的话语中有一部分也来自女生,不过她并不把她们当女生看。 那种在男的说“女生之间弯弯绕绕好多”的时候会附和“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唉,我还是喜欢和男生玩”的女生,她们反正是不愿意认可那是女生的,不如说是精神上的男生好了。 叁个普通女生之间的友谊在他们看来好像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过这些都妨碍不了她们叁个人的快乐,她们一起学习,有空了就约着出去玩。 暑假里头仇青蓝接了不少摄影工作,宋冬青也在做兼职,叶泽仪从乡下养病回来,很快就确定了叁个人都有空的日子聚会。 早上仇青蓝还有工作,她接了一家网店的服装模特约拍,宋冬青和叶泽仪按照她给她们的地址坐地铁去摄影棚找她。 她们到的时候,仇青蓝已经在拍最后的服装系列,负责拍照的姐姐听说也是店主,她让助理去把衣服拿过来给仇青蓝换上,摄像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直在响。 “好像明星在拍硬照。”看着正在变换姿势摆拍的仇青蓝,宋冬青在叶泽仪耳边小声说。 仇青蓝的确是天生适合吃碗饭的,不仅仅是长相气质,她有很强的时尚感,不怵镜头,普通人不好意思做出来的动作,她摆起来就格外自然好看。 “确实诶。”叶泽仪说。 “我觉得她以后肯定会成为有名的模特,要么是明星,我回去就拿白纸让青蓝给我签名,以后拿去卖钱。” “好啊,你这赚钱头脑不错。”叶泽仪忍俊不禁道。 “在说什么?”工作结束换好自己衣服的仇青蓝走过来,拍了一下宋冬青的肩膀。 “哎哟,吓死我了!” 宋冬青光顾着跟叶泽仪讲话,没注意到她,这会儿被吓了一跳,没好气地说,“在说你以后肯定是名模,我要当你经纪人,狠狠压榨你。” “行啊,到时候看看是你压榨我还是我压榨你。”仇青蓝说,“我天天指挥你端茶倒水加班,我睡了你不准睡,给我拉资源谈合同。” “你好狠毒的心呐!” 叶泽仪被她俩斗嘴逗笑了,“好了好了,别吵了,我们快去吃好吃的,快饿死了。” “你气色是好多了诶。”这时候仇青蓝凑过来,仔仔细细地察看她的脸色。 “每天晒太阳,吃得也好,我还胖了几斤。” 叶泽仪对着她侧了侧左脸,又侧了侧右脸,以便于她能把她脸上健康的红晕看得更清楚。 “真的诶。”宋冬青也来凑热闹。 因为同时被两个人这样盯着有点奇怪,叶泽仪把她俩都推远了。 “干嘛都围着我啦!” 叁个人定好去吃海底捞,坐车去店里的路上,叶泽仪和她们聊起了江父在饭桌上的话。 “……这老男人好毒啊。”宋冬青说,她对江父算是熟悉,经常和叶泽仪一起说他坏话。 “很多男的都是他那么想的吧,‘找个对象照顾下你’等于‘找个免费保姆给你生孩子做家务’。”仇青蓝翻了不太优雅的白眼。 叶泽仪皮笑肉不笑,“别的男的我管不着,他在我家反正只有做保姆的份。” 叶兰性格强势,江父这个人温吞吞的,他和叶兰结婚的时候,俩人都是普通工人,现在叶兰成了厂里车间的科长,他还是普通工人。 她们现在住的这套新房子,叶兰出了叁分之二的钱,江父赚的那点工资,就只够拿去当日常支出了,买菜做饭全交给他,叶兰也就在旁边打打下手。 他性格温吞,说得好听是老好人,说的难听就是没用,但再没用的男人,都有大男子主义,时不时就会做出或者说出让叶泽仪想狠骂他一顿的事——她也确实每次都骂了。 “就该把他嘴巴缝起来,”仇青蓝附和着说,丝毫不在意自己言语中的恶毒刻薄,“打烂他的嘴。” 她们叁个不约而同地想象了一下“打烂老男人嘴”的场景,觉得很好笑,一下子心情好了起来。 第九章矛盾 很多时候,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的场合,只有饭桌上,这一点在叶家尤其明显。 叶泽仪不喜欢和她的“家人们”待在一起,她要么不在家,要么关在房间。 叶兰和江父还没有江衡和她亲近,江衡可以进她的房间,但对江父来说,叶泽仪的房间是他在家的禁地。 叶兰也不被允许进叶泽仪的房间,当新房子的房间完全属于叶泽仪之后,她再也没有进去过,有时候她只是在门外叫叶泽仪出来,甚至都不会打开轻易打开那扇门。 不过叶泽仪是他们最受宠爱的女儿。 在旧房子,江衡的房间没有空调她有,在新房子,她的房间是主卧。和之前一样,她在家的时候家里备的菜全是她爱吃的,江父做饭按照的是她的口味来,叶泽仪不用下厨,不用做家务。 不论叶泽仪有什么要求,或者说了什么话,这个家里都没有人会拒绝她反驳她,她就是这么受宠爱。 受宠爱的叶泽仪今天想吃虾,她不太喜欢吃肉,但是对虾倒是很钟爱。 叶兰提议说要不干脆一家人一起去菜场买,顺便逛逛买点别的,叶泽仪没有拒绝。她还挺喜欢逛菜场的,那里很有烟火气。 早晨的菜市场是人最多的时候,头发随便扎着的中年女人、穿着拖鞋和情侣装的小年轻情侣,提着自制竹篮的老太太、被强制拉来买菜还睡眼惺忪的小孩,人来人往。 人们聚集在一起时的嘈杂声音像锅里沸腾的水,咕嘟咕嘟冒个不停,从中时不时突出来一些卖菜商和顾客“出众”的讲价声。 叶泽仪让江父买了看起来圆圆的紫茄子,叶兰炸的茄子饼她很爱吃,路过西蓝花和花椰菜的时候,叶泽仪跟江衡说“西蓝花真的很难吃”,然后买了花椰菜叫他提着。 因为她想吃的是小龙虾火锅,她们特地在菜市场弯弯绕绕,找那个卖专门的龙虾锅底的老婆婆,她那里很多调料,不知道是老婆婆秘制还是她背后有什么神秘批发商,每次她们都在她手里买,在别的地方买总找不对味。 叶兰挑好了龙虾跟她们汇合,虾钳从厚实的塑料袋里伸出来一两只,它们堆在一起,看起来活蹦乱跳不了。 叶泽仪觉得很有意思,隔着塑料袋戳了戳它们。 “小心手指。”江衡提醒说。 她们满载而归,叶泽仪的心情很好,路上和江衡说了不少话,甚至愿意搭理硬插话的江父。 因为家住在16楼,她们需要坐电梯,叶泽仪和江衡贴着里面站。 江衡用右手提了很久菜,不是很重,但手稍微有点酸,他换了左手。 叶兰和江父站在他们前面,电梯里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两个孩子被来自其他叁面墙的人围着。 叶泽仪从缝隙间看到电梯门倒映出自己身体的一小部分,她一时兴起,偷偷地勾住了江衡的小指。 江衡在走神,突然被勾住手,下意识地想缩回,但意识到那是叶泽仪之后,他就放松下来。 她拉着他的手,小幅度地前后摇动,勾在一起的手就像搭好的秋千架。 因为不方便说话,江衡用眼睛表达了他的疑惑,叶泽仪本来就很少和他牵手。 她示意他看电梯门。 电梯门倒影出人们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他们俩牵着的手。 叶泽仪冲他眨了眨眼睛,露出小狐狸一样得意的笑容。 他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吃了糖果一样,很快他又觉得不安,确认了一下叶兰和江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还好,他们都没注意电梯门。 江衡松了一口气,有点无奈,叶泽仪在掩饰方面从不上心,担惊受怕只有他一个人。 他把左手提着塑料袋的手又转移回右手,挡住了勾连的手,叶泽仪没办法再用手指荡秋千,但她也没有松开。 江衡默数着一层层上升的电梯数字,一楼、二楼、叁楼……十六楼。 叶泽仪先收回了手。 他的小指在原地停顿了一下,才收回去和其他手指一起分担重力。 回到家,做饭这种事就不用叶泽仪操心,她直接就回了房间。 江衡帮忙洗完菜没有离开厨房,看着江父清理龙虾。 “想学啊?”江父边处理虾线边问。 他点了点头,“我不会做这个。” “你妹妹就爱吃这。” 她确实很爱吃,所以要学。 江父做饭很有一套,龙虾算是他的拿手菜,叶泽仪被香气吸引,从房间里出来坐在饭桌前等。 等叶兰把弄好的配菜一盘盘端上桌,看到江衡从厨房里出来拿着碗筷,叶泽仪调侃他,“怎么样,学会了吗?” “下次试一试。” “你真好学。”叶泽仪别有意味地说。 江衡想到什么,觉得有点脸热,又钻回了厨房。 剥虾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但叶泽仪反而喜欢。她喜欢吮吸浸入虾身的汤料,掐掉虾头,然后把虾壳撕得干干净净,有时候她蘸着调味吃,有时候她不蘸。 她对这件事从来不厌烦,不过觉得累了就会让江衡来。 叶兰和江父对此见惯不怪,他们聊起了江衡的专业问题。 江衡选的是互联网,他对这个感兴趣,高二的时候做小程序还拿过小奖。 “泽仪明年这个时候也要选专业了,现在有什么想法吗?”江父问起。 “新闻。” 新闻——电视里放着的新闻联播、网络上的娱乐新闻社会新闻,每一天,新闻都围绕人们,但人们对于“新闻的背后”非常陌生,“新闻学”,就是这样的东西。 叶兰爱她的女儿,按照传统的思想,希望女儿过得轻松,她很早就帮女儿选好了路子。 或者说她其实不用选,社会长久以来对于面临专业选择的高中女生该选择什么,从她们上学的第一天起,就给出了固定答案。 “女孩子嘛,就学师范专业或者外语专业最高,就业前景不错。尤其是当老师,还可以带薪休假。像江衡学的那种专业,比较累,又不适合。” “什么叫‘不合适’?难不成还有专属于男生,女生学不会、不能去的专业吗?” 叶泽仪的语气有点严厉,这是不太好征兆,但叶兰还是自顾自说了下去,“现在虽然不分科了,但还是偏理科的概念还是在的,女孩子就是天生理科思维差一点,不适合这些男生的专业。” “我怎么不知道女生天生理科思维比男生差,您什么时候当医学家啦?” “什么医学家,从来都这样的啊。你看……” “从来都这样就是对的?”叶泽仪的声音高昂起来,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这个时候,叶兰才意识到已经惹到了叶泽仪生气。 “泽仪……我不是说你……这个话我说得不对……我说不好……”她有点混乱。 “泽仪,别生气别生气,你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确实是女孩子不适合那些专业,你看那些专业都是男生多,你妈也是为了你好。”江父在旁边打圆场。 不过这个圆场他不如不打,他完全是在火上浇油。 江衡知道叶泽仪生气已经在所难免,他没有自不量力到觉得自己现在做出什么动作或者说话能安抚住她。 能让叶泽仪不生气的两件事,他已经学会了,那就是听话和闭嘴。 “少对我指手画脚,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别的女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你们多嘴吗?” “这么喜欢说话,是因为饭堵不住嘴吗?” “那都别吃了!” 叶泽仪手上用力,一把掀开了铺在餐桌上的桌布,还在燃烧着的酒精锅连带着锅里的虾翻倒,滚烫的汤汁溅到叶兰和江父身上,叶兰尖叫着躲开。 盘子摔倒地上噼里啪啦地响,江父在混乱里踩到了碎片,他穿的是拖鞋,很容易就被扎到脚。 酒精锅的火没被扑灭,如果这时有易燃物在附近,它一定会熊熊燃烧,就像怒火。 江衡迅速脱下了外套,冲进厨房打湿了衣服,他用衣服扑灭了一些分散的火,盖在了主要燃烧的地方,火势没有蔓延开。 “叶泽仪!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叶兰尖声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叶泽仪发过火,这回是真的怒气上来了压不住,“我们对你还不够纵容吗?你到底要怎么样!?” “我要怎么样?你们好好地闭着嘴巴别乱说话就好了,这点都做不到,怪我吗?” 桌上还有一个盘子没掉下去,叶泽仪拿起来狠狠地摔到地上,碎片炸开,叶兰不得不继续尖叫些离远些。 “你一定要这么折磨我们所有人吗!?”叶兰的声音听起来崩溃又痛苦,“我们一辈子都得被你这么对待吗?你真的把我当妈妈吗?” 叶泽仪的表情冷冷的,江衡知道她非常愤怒,但是愤怒并不会让她丧失理智歇斯底里。 她站在那里,像置身事外,有时候他觉得她表现得像法院的审判长,她不会为犯人的痛哭流涕而动容,也不会因为犯人凶神恶煞感到害怕。 “是你们活该。” 她没有留恋地回到房间,留下了狼藉和沉默。 第十章歌曲(h) 叶兰和江父都不在家,他们要上班。 争吵过后的家变得气氛沉闷,叶兰和江父在门外低声下气地给叶泽仪道了歉,她懒得搭理,只有江衡和她说得上话。 她平时本来就不喜欢出房间,这几天更是除了吃饭都待在里头。 江衡用新鲜的橙子榨了果汁,去敲了她的门,“泽仪,要喝果汁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叶泽仪穿着拖鞋慢吞吞地来开门,她习惯把门反锁。 “什么果汁?” “橙汁。”他朝她举了举手里的杯子。 “进来吧。” 叶泽仪转身回床上继续躺着,江衡在她身后关好门,把果汁放在床头柜。 他坐在床沿,试探着用手去碰她的,她没躲开,也没回应,“还在生气吗?” “不怎么生气了,就是想继续发脾气而已。” 江衡被她逗笑了,他拉着她的手坐了一会儿,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打开了音乐软件。 “我们来听歌,好吗?” “随便你啦。”叶泽仪翻了个身背对他,她的手从江衡手里滑走。 他选了一首叶泽仪会喜欢的歌,那个欧美女歌手的唱腔并不夸张,温柔慵懒,听她的歌像度过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午后。 她唱道: i'mnotunhingedorunhappy,i'mjustwild, 我并非忧郁失控不过生来野性罢了, i'montherunwithyou,mysweetlove, 我亲爱的人啊,我同你共赴奔波路途, there'snothingwrongcontemplatinggod. 即便萌生对上帝的沉思,也无恙。 江衡在叶泽仪身边躺下,温柔的女声在房间流淌,他的手指在叶泽仪侧着的身体曲线上跳舞,从她的肩膀到手臂。 他跟着轻声唱了几句,对叶泽仪说,“第一句和第叁句唱的是你,第二句是我。” 叶泽仪转过身来,抱住他瘦瘦的腰,把头埋在他胸前。 “你觉得我没有错?” “我从来没觉得你做错过什么事。” “那我要是有一天做错了呢?” “我会站在你这边的。” 他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她紧贴着他胸膛的脸颊,叶泽仪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痒,因为这个姿势,她能非常清楚地听清他的心跳。 她们都在一起快一年了,“为什么现在还会心跳加快?” 这个江衡回答不出来,在电梯里和她偷偷牵手的时候、她凑过来拥抱他的时候——凡是这样的时候,心跳加速是根本控制不了的事。 叶泽仪仰着脸,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她温热的吐息洒在他的下半张脸,江衡微微低头去亲吻她的唇。 叶泽仪在亲吻之间把他的衣服脱掉,抚摸他白皙清瘦但不柔弱的的身体,他的身体习惯了这样的爱抚,在她的手掌下前倾着迎合。 她喜欢他肉粉色的乳尖,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它们,像给它们上刑,感受到两粒乳头变得硬邦邦,她有点坏心眼地说,“要是穿白衣服出去会露点的吧。” 夏天的薄款白衣服多少都有点透,布料如果软一点,江衡这样硬着穿衣服出去,胸前两粒肯定很明显。 “我出去的时候不会……嗯……”他话没说完,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叶泽仪趴在他胸前含住他的乳头,重重地吮吸。因为是敏感部位,他的痛感很明显,强烈的吮吸感带着痛意,好像乳头要被吸走掉了。 “左边……也要……”他难耐地扭着身体,右边的乳头受到了叶泽仪的钟爱,使得左边空虚难耐。 很快她的气息包裹住了他的左乳,但她只是轻轻地用舌头在乳尖打转,右乳残留的清晰痛感和左乳只是隔靴搔痒的酥麻让他有种落差。 “泽仪……”他挺着腰,想把乳头往她嘴里送多一点,得到更多更有力的抚慰。 叶泽仪却干脆离开了。 闭着眼睛接受爱抚的江衡睁开眼,那双明亮的眼睛可怜兮兮的,他不明白她突然离开。 “叫我做什么?”她咬着他的耳垂,往他的脖颈吹气。 原来是又要捉弄他了。 江衡贴着她的身体上下摩擦,她还穿着衣服,不像他一丝不挂,这样的摩擦没有让她有太大感觉,乳头蹭着有点粗糙的布料,倒是让他自己更硬了。 乳头和下面都…… “乳头……” “要什么?” “乳头……要用力吸……”他折起自己的腰肢,尽力把胸部向前送。 叶泽仪看着他情痒难耐的样子,笑道,“你好骚。” 确实好骚,那张清俊的脸泛着潮红,硬邦邦的乳珠挺着让她吸,他的阴茎早就勃起了,他只好夹着腿,扭动着臀部在大腿间摩擦。 她一含住他的乳头吸,他就开始浪叫,又痛又忍不住想要。 叶泽仪捏了一下他的臀,又软又弹,她让他坐起来,一脚把他踢到床尾。 江衡个子高,因为叶泽仪占据了床的大半部分,他在他的位置里如果完全躺下,头和一小截身体只能垂下床尾。 “腿分开。”叶泽仪命令道。 为了不掉下床,江衡支着手肘,半抬起身体,他有些羞耻地分开腿,把双腿摆出一个“m”型,阳具立马弹跳了出来。 叶泽仪靠在床头枕头上,随意地把脚放在他硬挺的阴茎,用趾头和趾缝踩揉着。她的指甲划过那上面的阴茎缝,往上刺激他的冠状沟,几乎是立刻,他的阳具连带着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她用力地踢了一下囊袋,脆弱的地方遭到袭击,江衡下意识地夹住了腿。 “啊……”他叫得很大声。 叶泽仪让他的腿摆直,坐在他身上。 她把他推倒,江衡的头不得不倒立着垂下床。 江衡试图抓住叶泽仪的手,但她松开了,她一边玩弄着他充血肿胀的乳头,一边掐着他的脖子。 因为头倒立着,江衡感觉大脑里的血液倒流,血压在升高,叶泽仪坐在他身上掐他的脖子,他紧紧地抓着床单,害怕自己滑下床,窒息感让他油然而生一股恐惧,性器却更加挺立。 她享受地看着江衡窒息的脸。 “泽……仪……”他被卡住的嗓子有一股干呕感,因为呼吸困难,他的眼睛里翻起泪花。 “射出来就好了,现在肯定很想射吧?” 叶泽仪握住就在自己身后的他的性器,兴奋地有点灼热,马眼那里流着水。 “很快了,哥哥,你要加油啊。”她轻声细语地引诱,掐着他脖子的力气更大了。 江衡快要不能思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和兴奋占了理智上风,阳具狠狠地跳动痉挛,然后…… 他射了出来。 那股淫靡的气味散开,江衡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五官表情和肢体,就像只有在主人手里才有生命却被主人扔到旁边的玩偶,他只能闭着眼睛逃避面前的狼藉。 那个女歌手还在唱,因为江衡点进的是她的歌手主页。 她有那么多首歌,现在唱到哪一首了? 哦,是那一首: touchmeanywhere'causei'myourbaby, 请肆意抚摸我的周身,只因我是你的爱人, grabmywaist,don'twasteanypart, 握住我的腰肢别浪费一丝一毫, ibelievethatyouseemeforwhoiam, 我相信你看到了真正的我, sospillmyclothesonthefloorofyournewcar. 就这样任我的衣服凌乱在你的新车地板上。 第十一章相框 叶泽仪睡着了。 江衡帮她换了新的床单和空调被,给她清洗完身体,她就已经觉得困倦,换了一套睡裙入睡。 那杯橙汁她到最后都没有喝。 江衡无奈地叹了口气,拿着被弄脏的衣服和床单轻手轻脚地出门,去阳台洗衣服。 他把衣物塞进全自动洗衣机里,用的是薰衣草香气的洗衣液,叶泽仪很喜欢这个味道。 做完这些,江衡又回到了叶泽仪的房间,她抱着被子,一半身体盖着被子,一半身体露在外面,睡得很熟。 江衡坐到床边,帮她把卷上去的睡裙拉下来。 他准备把橙汁拿出去,却被挂在床对面墙上的相框吸引了目光。 那是个奇怪的相框,里头装的既不是照片,也不是油彩画什么的,而是一张裁剪过的彩印,那上面印着新闻,是从网络上截图下来的新闻。 他拿着杯子在相框前面站了一会儿,长久地凝视着那条新闻。 房间里空调运作的声响在这时候格外明显,江衡有种错觉,也许灰尘落在地上,他都能听见。 他好像还处在不久之前被叶泽仪掐着脖子的处境当中,血压升高,头晕耳鸣,窒息的感觉淹没了他。 为了防止自己发出声音,江衡努力回过神离开房间冲进浴室,之前的干呕感涌上来,他扶着马桶缓了好一会儿。 等他稍微好了一点在洗漱池用冷水洗脸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才注意到脖子上的掐痕已经变得很明显,隐隐有青紫的迹象。 因为是夏天不好遮掩,稍微有点难办。 不过,就算他干脆说是叶泽仪生气掐的也没关系,叶兰和江父都不会生叶泽仪的气,还会跟他说让他多担待点。 他们对叶泽仪就是会这么无底线的纵容,包括他自己也是一样,他会无条件站在叶泽仪这边。 这种诡异的、病态的纵容,并不是先天就有,而是慢慢形成的。 一切都是从两年前的夏天开始的。 他和叶泽仪初中才成为家人,他初二叶泽仪初一,最开始的两年一切正常,他们一家人慢慢磨合。 那时候的叶泽仪性格活泼开朗,对父母也温柔顺从,她几乎不发脾气,绝对不会当面呛声江父,更不会直接把饭桌打翻。 但那不是真正的她。 叶泽仪初叁暑假的时候,有劫匪入室抢劫。 江父因为生病了在医院需要照顾,其实那不是什么重病,但他是个软弱幼稚有时候根本拎不清的男人,非要叶兰在医院守着他,江衡那天在朋友家过夜。 隔壁的郑云阿姨碰巧要上班,两个女孩子刚好作伴,郑警言那天晚上和叶泽仪一起睡作伴。 劫匪在凌晨的时候闯进来,他已经盯了这家很久,偷完东西后就潜入了叶泽仪的房间。 江衡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的详细经过,除了做笔录那天,叶泽仪从来没有连贯地详细地说过那件事。 他只知道叶泽仪和劫匪僵持了很久,郑警言找到机会报警了,警察来的很快,她们被顺利营救。 在扭打中叶泽仪好像撞到了头,一开始大家都没发现,后来才去医院缝了几针,好在头发遮挡住了疤痕。 那天晚上他接到江父的电话赶到警察局的时候,叶泽仪坐在椅子上裹着大毛巾抱着郑警言,脸色很苍白,她们俩都在发抖。 她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赶来的郑云也好,叶兰江父还有他也罢。 只有她们两个紧紧依偎,就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啊,对了,那天负责做笔录的警官是——盛宜朗。 那个案子闹得很大,在互联网时代,只要有足够吸睛的噱头,消息传播的比什么都快——在现场一片混乱的时候,有媒体拍摄了叶泽仪衣衫不整的视频,编辑成新闻未打码发到网上。 叶泽仪被迫接受成千上万的评论,被人品头论足,那中间有善意怜悯的评论,还有很多恶心刻薄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词汇言语,江衡看一眼都觉得怒火中烧,那些话,来自于和他同一性别的男人们。 他们说,“这个长相……不怪小偷劫着财突然要劫色。” 他们说,“是我我也忍不住啊。” 他们说,“谁能拒绝一个青春花季少女呢?” 他们说,“哥们不行啊,怎么就被抓住了。” 他们说,“所以是未遂还是成事了啊?” 他们说,“叁年血赚,十年不亏。” 那些躲在屏幕背后如同阴沟老鼠一样的男人们尽情发散着他们的意淫和恶意。 那条视频、那篇新闻配的标题,江衡永远不会忘记,它当时被放在地方新闻最热,它现在被挂在叶泽仪房间的相框里。 它是这样写的:“少女独自在家过夜险遭强奸,被救出时衣衫不整。” 不是“一男子闯入民宅企图抢劫被捕”,而是“少女独自在家过夜险遭强奸,被救出时衣衫不整”。 本该是“主角”的罪犯男人在新闻标题里隐身了,媒体用被侵害人作噱头,博取眼球,他们根本不在意受害人是否会受到二次伤害,反正只要得到关注和流量就够了。 那些看着标题点进来的男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他们眼里看到的是受害人吗?他们的目光真的在犯罪行为上吗?不,不是的,他们的目光聚焦在受害人衣衫不整的身体和苍白的脸庞,他们的脑子里遐想代入的是犯人如何实施暴行,他们道貌岸然地站在道德法律制高点上指责犯罪,他们在被害人和其他共鸣者的痛苦之下嬉皮笑脸地调侃自以为很幽默,他们恨不得亲自上阵把受害人的衣服脱光,可他们又害怕。 他们享受那种通过同一性别的同胞的行为凌虐别人的快感、不用担心被捕的隐秘又光明正大的窥视,他们热爱偷窥、视奸。 那段时间的叶泽仪根本没有办法出门,甚至有媒体直接冲进家里要采访。 江衡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因为她那段时间几乎不出房间,陪着她的是她的朋友宋冬青和小女孩郑警言。 有一天,应该是她马上要上高中开学的前一天,宋冬青和郑警言陪着她打开了房门走出来,当时她们在吃早饭。 她那天非常漂亮,容光焕发,她笑着说,“早上好,在吃什么,好香。” 后来她去高中上学,最开始那段时间,新闻热度还没有完全过去,大家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她,在学校里甚至有一些男生问他,“你真的被强奸了吗?” 她把这些话这些事全部复述给她们,有时候她坐在客厅里看着客厅的柜子,会说“我的头就是在这里被撞的”;她路过厨房,看到放到的地方,会说“我是从这里拿的刀”。 “你们那天为什么都不在呢?”有时候她会问。 巨大的愧疚让叶妈妈和江父还有他陷入了痛苦,对叶泽仪的纵容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这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为什么那天,他们不在呢? 第十二章房间 已经进入盛夏的时候,走在路上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炎热的。 房间里开着空调,天气无聊到让人想做暑假作业打发时间,叶泽仪刷了一会儿手机,决定还是找本书看。 她找到了弗吉利亚的《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因为偏向于意识流,她的书总是被说难读,但对叶泽仪来说倒是比较容易。 这本书在当时当下很应景,因为今天她终于可以短暂地拥有一下“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没有人会来打搅她。 她已经15岁了,从生下来开始,她就没有自己的房间。小的时候需要别人照顾没有自己的房间,长大之后就算被分配了一间房,但没有人会真的觉得那是她的房间。 明明才六七点但起得早的叶兰突然闯进来要大扫除的时候,她想睡懒觉在门外连着的小餐厅大笑大声讲话的时候,叶兰把放不下的衣服塞进她房间的衣柜的时候,她不在家的时候继父进她的房间拿她的充电器用的时候,当她忍无可忍把门反锁不想他们进来被叶兰骂事多的时候,她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她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不用叶兰跟她说,叶泽仪也知道,这里根本不属于她,甚至叶兰也捞不到任何一点。这是继父的房子,未来是江衡的房子。 江衡有时候也跟她一样会被打扰,但他最终会得到所有房间。她呢,说不定会在一次忤逆和爆发中被说,“滚出这所房子”,然后她就滚出去了,一无所有。 这个房子是怎么来的呢?是他和前妻一起买的,当然,江父出的钱更多。他前妻为什么没有拿到这套房子呢?因为房产证上写的是江父的名字。为什么写的是江父呢?因为一家之主一向都默认是男人,女人几乎没有过争取房产的念头,就像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孩子生下来随父姓。 当然这些都跟叶兰没有关系,她没有房子,她买不起。明明叶兰的家庭条件不差,她为什么买不起呢?因为叶兰本人很穷。她本人为什么穷呢?因为外婆很穷。外婆为什么穷呢?因为…… 可是,江父为什么有钱呢,外公为什么有钱呢?这要从遥远的古代说起了,因为“他们”可以抛头露面、可以读书、可以冒险、可以做生意、可以继承财产,而“她们”不可以。 而她的祖先、外婆在做什么呢?她们在学女红,在学琴棋书画,在学女训女诫,在相夫教子,在抢正宫,在打小妾。 她想,如果外婆、外曾祖母去读书去冒险去做生意呢?那么现在她所处的这间房子有可能叶兰的吗? 说不定叶兰现在是公司大老板,说不定是知名设计师,说不定她根本不用结婚,不用和一个家暴男度过一段失败的婚姻。 不过,那也就没有她了——但是叶泽仪宁愿没有她。 有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一个话题,“在这里写下你想对你妈妈说的话”。 她看到女孩子们写道: “妈妈,好想回到你的22岁,我想告诉你,请你继续做警察吧,不要为了照顾我和爸爸就辞职。” “妈妈,一定一定要坚持读书,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妈妈,不要借钱给你弟弟,他不会还的。” “妈妈,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我爱你。” “妈妈,我觉得你不配成为妈妈。” “妈妈,不要再管你的那对没良心的父母了,你天天服侍照顾他们,他们在邻居那里说你的坏话。舅舅好几年才回一趟,平时电话都不打,他们还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给他,我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们的压岁钱,舅舅的儿子一来就是1000。” “妈妈,我爱你,但是你好像更爱弟弟。” “妈妈,我爸真的很差劲,如果要结婚,不要再选他。” 叶泽仪很难过,她也写下了她想对叶兰说的话。 “妈妈,不要成为谁的孝女,不要成为谁的姐姐,不要成为谁的妻子,不要成为谁的母亲,我存不存在真的没有关系,请你选择成为你自己吧。” 她真的十分爱她,她希望叶兰成为她自己,她希望叶兰拥有一间属于她自己的房间。 但是叶兰有时候不需要她的爱。 她好不容易离婚,明明个人能力那么强,却还是想要找个男人做依靠,结果那个男人还没她有用;她跟她说一个女人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遇到一个好男人共度一生;她叫她不要抱怨,一天天看那么多书脑子里奇怪的想法越来越多,她骂她蠢货,让她不满意就滚出这个房间这所房子。 可是她明明只是想一个人待着、被人尊重和拥有自己的房间,明明叶兰自己也没有,明明她自己也不是不想有,为什么要那么对她呢? 她并不完全清楚答案,但很清楚根本原因不在叶兰身上。 在家里,她必须对江父笑脸相迎。 她总是想,他有什么资格来劝她听妈妈的话,他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能对她的人生她的性格指手画脚,他有什么资格随便进她的房间拿她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叫她改姓江,他有什么资格获得继承权——他本该没有资格做太多事,但他全部都做了。 如果叶兰的母亲上学,如果江父的曾外祖母上学,如果女人从一开始就和男人享有一样的待遇,也许今天这间房子不会属于江父,属于江父的姐姐。 叶泽仪合上了书,她想了太多,觉得大脑稍微超负荷了。 每次都是这样,看一本书下来,她得到的疑问多过明白的答案。 她想先不要想那么多吧,短暂地享受一下属于自己的房间好了。 郑云阿姨九点多的时候过来,说自己调了班,下午给她们做好饭就要去上班,拜托她照顾一下郑警言。 炎炎夏日没有什么事要做,她把书放到一边,开始写暑假作业。 宋冬青发消息问她在做什么,知道她在写作业之后说,“写完了给我抄抄。” “你真的会抄吗?”叶泽仪表示怀疑,就算她把答案发给她,她都会因为懒笔都不动吧。 “……”宋冬青心虚,“休要胡说,我岂是那等怠惰之人。” “你可算了吧,你哪次不是开学前赶作业,写不完了就说赌一把,说不定老师不检查。” “事实证明我是赌神。”她在那边得意洋洋。 叶泽仪禁不住笑,又和她聊了一会儿,困意涌了上来,她放下手机,洗了个澡睡午觉。 那本《房间》横躺在床头柜上,如果你把它翻开读一下,你会发现书里写的是女性根本没有房间时代的情况,现在这个时代的情况从表面上看似乎已经不同于那个时代了。 现在,好像已经有很多女性有自己的房间了。 甚至可以说叶泽仪觉得自己没有房间这件事,如果她说出来,别人只会觉得她很矫情。 很多人——准确来说,是很多女孩,她们觉得自己有,也觉得别人怎么可能没有。 她们中有的人是幸存者,不过大多数只是自以为是幸存者。 因为她们会忽略和忘记一点——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不应该存在潜伏着的或是明面上的被闯入的可能性。 第十三章闯入 郑警言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她擅长运动,书也经常看,因为只和妈妈一起住,说话做事都很独立。 平常她就经常来找叶泽仪玩,她们俩关系好得像亲姐妹。 下午吃完饭,送走郑云阿姨之后,叶泽仪和郑警言在附近的公园散了一会儿步,才慢悠悠地回家,她们决定今天在叶泽仪家睡。 洗漱完,郑警言看到放在床头柜的那本《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很感兴趣,叶泽仪给她讲了这本书作者的生平还有书的大致内容,她用尽量简单的语言来解释“女性的房间”指的到底是什么。 “那我现在也可以说没有自己的房间吧?我和妈妈都没有。” “怎么说?” 她们住的房子是郑云买的,她很早就离婚了,是个非常尊重自己女儿的人。从来不会随便进入女儿的房间,也不会在女儿休息的时候吵醒她,郑警言说起来算是幸存者。 “因为可能会被闯入。”郑警言想了一下说,“像我妈妈这样的单亲妈妈,就很危险吧,她一个人在家或者我一个人在家,或者我们两个在家,都很容易被坏人盯上,妈妈平时教了我不少防身用的。可是男的就不用想那么多了。” “因为他们负责当加害人。”叶泽仪轻轻地说。 话题稍微有点严肃和沉重,但是女孩子的话题完全可以切换自如,等聊完了房间,她们在床上又打闹了一会儿,郑警言已经经过了初潮,最近开始正常的月经周期了,她跟叶泽仪倾诉了一下生理期没办法吃冰的烦恼。 “大夏天啊,不能吃冰也太痛苦了吧!我要吃冰西瓜,我要喝冰可乐!” “等过了再吃个够吧,不然会痛的。” 可能因为是夏天,天一热人就很容易疲倦,她们比平时睡得要早,叶泽仪让郑警言睡在靠墙的床里头,两个人盖了一床空调被入睡。 这本来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们的夜晚。 但是当叶泽仪在半夜感觉到有人在摸自己的时候,这个夜晚就不再普通了,它变得恐怖。 有个男人在摸她的身体,叶泽仪还不太清醒的大脑对眼前的情况作出了快速的反应,她大声地尖叫。 男人压了上来,用手捂住她的嘴,那张脸几乎要扑到她脸上了,她感到男人混合着酒味、烟味和汗味还有其他什么的臭气涌了过来。 有时候光是路过一个男的身边,就知道男厕所是什么味道了,何况这个男人还压在她身上。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借着月光看清了男人的长相,那是个不算强壮的男人,他长得很丑,就是那种男人里普遍的丑陋,叶泽仪甚至觉得自己见过他,在某条路上,在某个小摊上。 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乱摸,因为被压制,叶泽仪没办法使出力气,只能挣扎着乱弹。 男人越来越兴奋,捂嘴的手非常用力,叶泽仪因为窒息和恐惧憋出了泪水。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还能用,她的力气还不足以推得开一个成年男人,所以这个男人也很放心的没有禁锢她的双手。 她第一声尖叫的时候,郑警言也醒了,她马上就狂叫着扑过来推那个男人。 男人好像一开始没有注意到里面还睡了人,他捂着叶泽仪嘴巴的手被郑警言狠狠咬了一口。 叶泽仪尽全力用拳头去攻击男人的喉结,他甚至没办法惨叫,痛苦地蜷缩,叶泽仪拉起郑警言往门外跑。 男人快要站起来了,叶泽仪已经没办法思考自己能不能够带着郑警言跑出去,她的第一反应是先跑向了厨房。 去拿刀,一定要拿到刀。 郑警言跑出来的时候把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带出来了,她们奔向厨房,忙乱中手机掉到地上,她挣开叶泽仪去捡,捡了好几次都手抖到捡不起来,她干脆就跪在地上,用紧急电话马上报了警,电话一接通,她就大喊,“救救我们!救命!” “这里是明珠小区,一单元,802室。” 郑警言因为害怕,说话的时候结结巴巴,她觉得自己牙齿都在打战,那个男人已经从叶泽仪卧室里追出来,郑警言看到他手里拿着匕首,“他有刀!他有刀!” 男人冲过来一脚把她的手机踢远了,疯了一样掐她的脖子。 “不许动!”叶泽仪拿着刀用厨房里走出来,看到男人掐郑警言,她用刀尖指着他。 为了防止他挟持着警言跑出去,叶泽仪慢慢地移动到门口,挡住了门。 她拿了一把水果刀,男人也拿起匕首,他松开了掐着郑警言的手,转而用胳膊勾着郑警言的脖子。 为了让自己能够喘息,郑警言把手插进对方锁着她露出的胳膊缝隙。 “别乱动。”男人恶狠狠地说,把刀子朝她挨了挨。 “你让开,我出去马上放了她。” 叶泽仪不知道被踢开的手机在哪,也不知道它坏掉没有,只能拿着刀大声喊,“他挟持了人质!他挟持了人质!” 男人慢慢地向她靠近。 叶泽仪把水果刀翻转,让刀尖朝下,她的大拇指在刀柄上摩挲了一下,狂跳的心因为握着武器有了一点安全感,她这样紧紧地握住匕首,以便于不让人轻易夺走。 他停住了。 叶泽仪很想学着电视剧里,很酷很随意地问他一句,“怎么不敢动了?” 但是她已经紧张地说不出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歹徒没办法夺门出去,叶泽仪和郑警言也没办法逃跑。 叶泽仪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警车的鸣笛。 “砰砰!”很快门口就传来重重地敲门声,“有人在里面吗?” “有人!”叶泽仪大声地喊。 那些警察应该要破门而入,歹徒突然一把推开郑警言,冲向了叶泽仪,他还想要逃跑。 他跑过来完全是在冲刺,叶泽仪很清楚她承受不了那么大地冲击,她很害怕,但是没有躲开。 叶泽仪在巨大的冲击里里被迫贴上了门,她觉得自己的背上的骨头在门把手上面碾过,说不定会被刺穿——如果它再尖锐一点。 水果刀扎进了男人的腹部,男人发了狠,把叶泽仪甩开,旁边是木质鞋柜,叶泽仪的头重重地摔在上面。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穿着黑衣服全副武装的警察制服了发疯野兽一样到处冲撞试图逃跑的男人。 应该是那样吧——叶泽仪对这段记忆不太清楚,有一个警察先抱住她查看了一下伤势,没怎么受伤的郑警言一恢复就马上扑过来找叶泽仪。 “警言,你没事吗?你怎么在这里?”她听到那个警察问郑警言。 “小舅?”警言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惊讶。 叶泽仪觉得头晕,浑身都很痛,她已经不知道痛源在哪里了。 楼上楼下陆陆续续有探头探脑地陌生人,不知道有什么好围观的。 “都回避开,盛宜朗,你去组织一下围观的群众。”洪亮干脆的女声命令性地指挥着周围的人。 抱着她的人很快换成了女警官,她问她,“小妹妹,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什么伤?要先去医院吗?” 叶泽仪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 郑警言去找了一块小毯子给叶泽仪披上,抱着她说,“我们安全了。” 她才觉得尘埃落定了。 后面是叶泽仪没有去医院,先去做了笔录,负责做记录的是第一个抱着她的警官。 那个抱着她的女警是他们队的队长,她要负责把嫌疑人带去医院,处理伤情之后再交到审讯室。 叶兰和江父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郑云也一样,江衡是最后赶到的。 虽然是炎热的夏天,但叶泽仪和郑警言浑身发冷,还是不能说话一直发抖的状态,她们一开始不许别人靠近,只是互相紧紧拥抱着。 等情况稍微好一点之后,郑云才抱住了郑警言。 “天哪……”郑云低声说,她不停地摸着郑警言的头发,拍着她的背安抚,声音有点哽咽。 但是叶泽仪从头到尾都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她好像慢慢恢复了镇定。 “你的状态现在可以做笔录吗?”警官问。 “可以。”叶泽仪深呼吸了一下,说。 第十四章美梦噩梦 叶泽仪知道自己在做梦。 很奇怪,15岁时候的事,17岁的她还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她作为旁观者和15岁的叶泽仪度过了宛如场景重现的梦境。 被闯入的房间、网络新闻、铺天盖地的流言,那些都是曾经差点击垮她的东西。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闯入她房间的歹徒的供词,一开始他说是喝了点酒,迷迷糊糊摸到了叶家,后来在压力之下才承认自己是个惯偷,已经盯住叶家好久了,叶家大人那天夜班,大一点的男孩子也不在,在他计划之外的只有郑警言。 他是个单身男人,一个人住,有时候打打零工,主要靠偷东西度日。 那天他本来只想偷点东西,可是偷着东西的时候脑子里冒出了别的念头——这里有一间房,里面睡着一个花季少女。 这样的认知如果产生在一个女人脑子里,她不会产生邪念;但很不幸,它产生在了一个男人和性器官没有两样的脑子里。 叶泽仪想自己在床上待着的时间太长了,下床的时候腿有点发软。 她走到房间里的落地镜前,仔仔细细地端详自己脸上健康的红晕、有力的四肢、高挑的身材。 然后她开始环视自己的房间,叶兰给她看过才定制的书架,那上面摆满了她喜欢的漫画和书,壁橱式样的衣柜,里面不会再有其他人的衣物装进去,她在墙上挂了一些打印出来的自己的照片,相框里的新闻是她特地去印好了剪裁后放进去的,书桌上摆满了学习资料和笔,地板上铺了泡沫板,她把很多玩偶都放在靠墙的地上,有一些在她床上。 叶泽仪心血来潮,打开手机发了条信息出去,在房间里转了一会儿,从书架上把那本《房间》拿下来。 那个房间被闯入的暑假无法出门,只有宋冬青和郑警言陪着她的时候,她们在床上一起看完了这本书。 叶泽仪那段时间有时睡不好睡不着,有时又整天都在睡,她醒着的时候,要么不说话,要么话很多。 她们不怎么聊案发当天的事,更多是在闲聊其他。 聊到一个女明星,她的房子被她的狂热粉丝多次闯入,有一个用她的淋浴间洗完澡,在她床上呼呼大睡,有一个跟踪她到屋外,被捕之后警察在他开来的车里发现了刀和绳子。 “没有女性真的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吧,有钱的、没钱的女性都一样,除非有一天‘被男人闯入’的恐惧散去。”宋冬青说。 叶泽仪的床靠墙,她们就横躺着,把腿倒立贴在那面墙上,叶泽仪和宋冬青的腿长差不多,她们一样高,郑警言躺在她们中间,她年纪小,要矮一些,叁双腿摆着就像一个“凹”字。 宋冬青说出这一点的时候,她们都笑了起来。 “嘘——”郑警言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指了指门外,小声说,“别让她们听到我们笑了。” 叶兰和江父在客厅里,他们都请假没去上班。 因为有媒体把叶泽仪案发那天的视频不打码发出并且编辑新闻,他们受到了很多骚扰,郑云因为是律师,比较擅长处理这种事,她让媒体把视频删掉,但是因为已经多方流传出去,无济于事。 他们焦头烂额,也不敢贸然打扰房间里的叁个女孩——当事人比他们更痛苦,他们是这么觉得的。 实际上当事人没他们想的那么痛苦,她们甚至有功夫闲聊还有开玩笑。 “诶,为什么?”宋冬青问。 “这个时候我们都要伤心才对。”郑警言指经历过歹徒事件之后,“要表现得整天都沉浸在悲痛中。” 叶泽仪和郑警言对视着笑了一下。 她们的确受到了伤害,郑警言有时候会从梦里惊醒,跟她们说自己感到窒息。 “我快喘不过气了。”她说。 叶泽仪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网络上恶心的留言,那天噩梦一样的情景一直在她脑海徘徊,她甚至感觉自己手上还沾着那个男人的血,她到现在也依然觉得痛苦,它们差点击垮她。 但是,她又感到了诡异的快感。 她看着陷入愧疚的大人们,意识到现在是利用人的情感的好时机。 也许在很多人眼里,那件事是叶泽仪的噩梦才对,但对叶泽仪来说,不仅仅是噩梦。 是噩梦,也是美梦。 她非常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叶兰说她性格恶劣,以自我为中心,这些都表现在她总是和叶兰唱反调和她吵架。 尽管如此,叶泽仪还是必须在某些方面表现出温顺,她和叶兰吵架,但从来没有真的忤逆她,她13岁时候,一旦做错事,甚至都还要挨打,她必须承受叶兰生气时难听的辱骂,不敢回嘴,就算叶兰是做错了的那一方。 实际上她厌恶温顺,她厌恶有人对她居高临下,她厌恶别人闯入她的房间,她脑子里有一些不太正常的想法——在别人的判断尺度里是这样,她自己觉得很正常。 她有强烈的掌控欲,她要所有的事都顺着她的意思来,她的刀捅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快感而不是害怕,她看到别人为她痛苦,自己反而很快乐,在盘算怎么利用这一点。 这些在以前都是她没办法表现出来的,但是案件发生之后,所有顾忌都能迎刃而解了,她可以表现出真正的自己。 她的心里总是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怒火,她不知道那是怎么来的,也许就是天生的,它的来源应该是某种痛苦。它救了她,那好像成为了她的生命,她无法忍受它暗淡或是熄灭,她要它永远燃烧。 叶兰在门外敲门,声音里带了点讨好,“泽仪,要出来吃饭吗?” 对于那天的吵架的事,她其实已经不怎么放在心上,那不是什么大事,也过去好几天了,但是她就是要一直发脾气。 她当然不会选择烧着自己,她要折磨别人获得别人的痛苦。 永远沉浸在那件事或者其他事给她带来的伤痛中,不是她的作风,她的作风是让别人沉浸在其中,对她愧疚也好,赎罪也好,同情也好,无论什么,到死都不要忘记。 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一辈子做她的燃料,最好。 第十五章笔录 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十四五岁,事实上当他问起她的年龄时,她也确实回答了是15岁。 她披着大毛巾,手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毛巾的一角,她已经不再发抖了,他开始问案发过程和细节。 女孩好像很擅长叙事和表达,记忆力也很好,清晰地把当时的场景复述出来。 他一边记录,一边回想自己破门而入抱住她时她的状态,她被歹徒甩到柜子边,没有晕过去,但状况不是很好。他小心地托着她的头,轻声询问她,但她没有反应,就像什么也听不见。 她说话很快,应该是天生语速如此。声音慢下来或是停顿的时候,就代表她在思考或者组织语言。 “我这样拿着刀,他就没有动了。”女孩把手抬起来,做了一个空拿的动作。 不久前,那双手上还沾满了鲜血,他带她去洗手,她从洗手间走出来,警察局的灯光使得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她的表情说不上恐惧,只是有点阴沉沉的。 她的拿刀姿势是防卫时的正确方法。 “学过怎么防身吗?” “看过。” “你很厉害,”她表现得很平静,但很紧绷,他想用言语让她稍微放松一下,“防卫意识很强。” 女孩苍白的面孔没有表情,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地上某一处,不愿意和任何人产生眼神交流。 有时她说到某个节点会停顿,然后走神一会儿,他不怎么介意,也不着急,就耐心等着,并不催她她基本上不会出神太久,很快就能继续。 “如果实在是来不及逃出去的话,一定要找到武器是正确的,拿到刀最好”他对她说。 女孩的目光第一次投放在他身上,他总有一种感觉,她好像突然对什么有了兴趣,说不定会笑,但实际上她还是没有表情。 “不是一般都会让女生别拿武器?不然歹徒夺走武器就保不住命了。‘不能反抗就享受’,保住命再说?” 她的声音带刺,比一味的平静多了点生气。 “就算是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拿着菜刀,也没多少人敢空手夺白刃。”他想了一下说,“我也不知道那些劝说女性让她们觉得自己柔弱,遇到歹徒反抗不了、不要反抗的人是怎么想的。” “如果我因为防卫过当被判刑呢?不是有很多那种例子嘛。” 他听不出她到底是在忧虑还是在讽刺,只能按照她给出的问题作出自己的回答。 “宁见法官不见法医。看你是觉得自死局已定,或者想反抗但两边都畏手畏脚,还是决定放手一搏。” “我这次的情况会被起诉判刑吗?” 他对着她安抚性地笑了一下,“不要担心,你会赢的。” 一开始为了照顾她,他就是按照她的节奏记录和提问,她几乎不会说题外话,所以说那种被牵引的感觉并不清晰,但是当她开始变得“健谈”,那感觉就明显了。 她很会掌控谈话,当她发现他说的话勉强可以听,她的提问或许不是提问,只是想诱导他说出她想听的,她不是想从他这里学习,更像是在考验他。 她应该得到了她满意的答案。 “你们会去我的房间搜查找证据吗?” “是需要的,”他写字的手停顿了,“如果你介意别人翻动你的东西,可以跟着一起。” “算了,那又不是真的我的房间。” 看到他没反应过来带着疑惑的脸,她又说,“随时都有可能被某人闯入的地方,根本不算自己的房间吧。”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她口中说的“房间”并不是只有表面意义。 “是的。”他只能简短地回答。 “警官,你有自己的房间吗?会担心突然被闯入吗?” 几乎没有人会想要去闯入一个男人的房间,就算是歹徒,也会犹豫。 他愣了一下,说,“不会。” 他住的那间房,没有任何人进入过,因为他拒绝了所有人,男人想要拒绝就是这么简单。 女孩那间房,他想她一定很反感闯入,不论是歹徒还是——她拒绝了赶来的母亲的拥抱,也许她在家也很讨厌被母亲不打招呼地闯入房间。 她想要拒绝,但是情况会像今天一样。母亲和歹徒有时候没有区别,他们都一样伤害她。 被掌控谈话的感觉不太好,他对这个很敏感。但是他没办法把她盖下去,他只能尽量少说话,当然,对方也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 她现在给他的问题都只需要他简洁的回答。 “你问了我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那双像漆黑深林一样的眼睛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他在那个时候——或者说早就,忘记了她只有15岁。 “盛宜朗。”他回答,觉得自己步入深林。 这个梦真是太长太长了,盛宜朗在中途半梦半醒时,就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他没有选择醒过来,继续延长了梦境。 可能是他有点想念那个时候的自己,可能他想念的是对他还算客气的叶泽仪。 他醒了之后有好一会儿缓不过劲来,只是仰躺着,把手背搭在眼睛上。 等他终于感觉好点了,打开手机才发现叶泽仪发了消息。 “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看起来像是心血来潮的问题,她并不是那种会对别人的看法多加在意的人。 “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感觉”,这个时间应该不是短暂的,不是指他破门而入看见她抱住她时那一秒、那几分钟的感觉,而是指那一天,或者指让他印象最深刻的那一天中的某个时间对她的感觉。 他说不好是什么感觉,尽管他能保证那天他对和她接触的所有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说不好。” “你还记得你问我你刺伤了那个人,会不会被起诉判刑吗?” “我那时候跟你说,你会赢的。就是这种感觉。” “好狡猾,老是用过去说过的话。”她的回复看起来应该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面对一个问题,如果问他怎么想的,他就把之前说过的话复述一遍,一点新意都没有。 但那些就是盛宜朗的真实想法,他不会改口,不会换表达方式,也不会添加装饰。 他怎么说,就怎么想。 第十六章新闻 马上要读高叁的叶泽仪开学远远要比江衡早。 叶泽仪讨厌学校,临近开学的时候整天恹恹的。 下午洗完澡,叶兰和江父还没回家,她把睡午觉的江衡叫醒,让他给自己吹头发。 “快醒醒快醒醒,快给我吹头发啦。”她没有在意自己还滴着水的湿头发,坐到江衡腿上摇他的肩膀。 他睡觉的姿势很端正,平躺着,手也乖乖放好。 江衡被吵醒了,睁开有点惺忪的眼睛,叶泽仪突然俯下身靠近他,她湿湿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有几缕打在他的脸上,凉凉的,那些水珠啪嗒啪嗒落下来,滴在枕头上,滴在他脸上,像给他下了一场雨。 江衡把左手放在叶泽仪的右脸颊上,笑着说,“下雨了。” 然后他微微扬起脖颈,把吻送到她的嘴唇。 她们吻了好一会儿,枕头洇湿。 “好了,再亲下去头发干不了了。”叶泽仪推开他,从他身上下来,她坏心眼地甩了甩头发,让那些多余的水飞溅,这样他的被单差不多都得换了。 江衡从衣柜里拿了一块蓝色的毛巾——为她蛮横地闯进来要他给她吹头发准备的专用物,他换了干的新被单,把她半抱着坐在床上。 那块毛巾搭在她肩膀上,吹风机呼呼地响,他修长白净的手在她的头发之间穿梭,叶泽仪悠闲地玩手机。 仇青蓝和宋冬青在群里聊天,这学期高一新生进校,学校领导层好像有点变动。 她们那个学校是重点,年年都抓升学率很紧,之前连续叁年来叁个年级都是全男班主任,不是说女老师管不好,就是说高中压力大女老师身体更弱带不到高叁,还有就是怕女老师怀孕。 听说今年安排了女班主任,因为学校被一个女老师举报了。 她在网络上写了一篇帖子投诉十四高搞女性歧视,女性歧视本来就是社会热点,又涉及到教育行业,几乎是一点就爆。 从一开始的专注讨论女性歧视到讨论“女性是否胜任班主任/年级主任这样的领导职位”再到讨论“女人适合哪些职业不适合哪些职业”。 很多女性都说出了自己曾遭受的女性歧视,据理力争。 说人生来平等,那为什么在女人读书、女人当领导这些方面,就不平等了呢? 能否胜任一项工作,不应该是看她的能力吗,为什么有人首先看到的是性别。 为什么女钢琴家少?是因为她们不能胜任吗?是因为从一开始钢琴键就是按照男性的手指宽大和大小进行设计的。 尽管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有很多女钢琴家突破困难脱颖而出。你说女性不胜任,不如说女性比男人更会学钢琴好了,毕竟在男人的标准下女人都能做那么好,如果按照女人的手指标准来设计钢琴,钢琴家男人居多的场面也许就不一定了。 “女人天生感性,心软,不果断”,但是事实证明,有撒切尔那样的女人,“女人天生柔弱体力差,抗不了压”,但是事实证明,有拳击手ceciliabraekhus那样的女人,有人说“女人天生逻辑思维不行”,但是事实证明,有数学家希柏提亚那样的女人。 女人不能胜任,那是男人们最大的谎言,这个世界充满了这种谎言。 疯狂的网络讨论、吵架一定会波及到现实,这几天已经出现了恶性事件。 另外一所学校的校领导在全校老师开会的时候提出关闭图书馆,高中阶段图书馆的作用不大,有女老师反对,还没有细说,男领导就破口大骂。 当时有别的在场老师把那些话录下来发到了网上。 “你们女人就不该出来工作。” “滚回家生孩子去,女人就应该回去生孩子。” “你名牌大学毕业的了不起吗,还不是除了生孩子没别的用!” “女的就不该读书!浪费资源,自作聪明。” “臭婊子,做什么工作都改变不了你们下贱的地位!” “老子他妈的让你马上被辞职你信不信,闭上你的婊子嘴。” 录音一发出来激起众怒,不论是温和的女人还是激进的女人,都在用力地反击女性歧视。啊,忘记说了,还有投机取巧的男人混在里头。 叶泽仪已经听过那个音频了,她对于男人说出话毫不意外——男人如果不这么说话她才觉得奇怪,毕竟他们可是自大的“男皇帝”。 她看着搭配音频的新闻标题,“明华高中女老师会议上遭辱骂全过程”,几乎马上就能排列改写出这个新闻按照女性的方式该怎么写。 “明华高中男领导会议上辱骂老师”,如果她想带点煽动性的话,她可以把标题改成“明华高中男领导会议上辱骂女老师”。 但是她不会选择后者,煽动性是写新闻最不好控制的部分,因为你有时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不过,她不选择后者的原因是她知道后果。后果就是新闻一旦发出评论就一边倒,“这个女老师做了什么”“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给我们看看女老师为啥被骂吧”“肯定是女的做了什么事了,都做领导了的男的不可能随便这样”。 就跟这篇“明华高中女老师会议上遭辱骂”下的评论差不多,“高中图书馆对学生是没用啊,这女老师不知道非要反对干什么”“这音频谁录的,女老师仙人跳吧,就故意地激怒别人”“女老师干嘛还嘴,领导越来越生气也怪不得”。 仇青蓝的社交账号有小一万的粉丝,她帮自己学校的女老师转发了帖子,还帮明华高中的女老师说了话,不出意外遭到了一些男关注者的攻击和取关。 女老师发完帖子就辞职了,她连续5年是全国优秀教师,有的是学校找她。 事情闹得大,也不光彩,听说学校被教育局批评,今年给高一安排了五个女班主任。 换上了一定数量的女班主任,作为整个事件的结尾,同样引起了冷嘲热讽,有人对此非常不满,又开始说老一套,抱怨女人。 “有什么用,我们学校高一今年班主任就是有了五个女班主任,这不得气他们个好歹的。”宋冬青趴在床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要是24个全女班主任就好了,气死他们。”仇青蓝说。 “男老师要投诉我们搞男性歧视啦!” 叶泽仪觉得5个女班主任远远不够,甚至只占班主任比例中的六分之一。 “24个男班主任没男的出来抗议还不准女人抗议,才5个女班主任就觉得不满,真有趣。” 听说明华高中的女老师被辞退了,校领导只是停职处理。 “没有变得太好。” 头发已经变得蓬松柔软,只有发梢微湿着,江衡从桌子上拿过来护发精油,细心地抹在她的发尾。 “啊——不想开学。”叶泽仪突然倒在江衡的枕头上。 “高一还有机会有女班主任,我又要面对我们班那个猪精男了,我讨厌男班主任。” 她的班主任很胖,因为叶泽仪总是拿奖,他作为班主任能得到学校奖励,对叶泽仪其实不错,不过私底下叶泽仪和她的朋友们还是叫他猪精。 江衡忍住了笑,躺到她旁边。 “如果我以后当老师,绝对不当班主任。” 第十七章新老师 “高叁是冲刺的一年,从你们踏入高叁的第一天,就要全面紧张起来……” 班主任慷慨激昂地在讲台上做演讲,因为爱喝酒,他那张胖脸老是红通通的,宋冬青嘲笑他看起来脸红脖子粗像伙夫。 下课铃声解救了淹没在班主任唾沫星子里的学生们。 班主任总算住嘴,他想起来还有个事,“叶泽仪,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 坐在后排的叶泽仪没听见,因为她带着耳塞在做题。 宋冬青赶紧在桌子底下用手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抬头看见班主任望着她,大概知道找她有事,站起来跟着他走出教室。 “今年的奥林匹克数学比赛准备的怎么样?”班主任肥胖地身体往椅子上一挤,宽大的椅子变得狭窄起来。 “假期也有一直在上网课,准备的差不多了。” “明年有大学来学校宣传,学校基本确定你拿保送了。今年努努力,拿个国一。” 叶泽仪本来就是学校的重点对象,前两年进决赛都只得了国二奖,今年准备冲国一。 她们学校有专门的竞赛班,早自习和晚自习都是竞赛班上课的时间。 每门奥赛科都设置有两叁个专门负责带她们的辅助老师,今年学校通过预赛进入联赛的有叁个,两个女生一个男生。 “今年咱们学校的奥赛辅导老师来了几个新人,负责你们数学辅导的老师家里有事,就换成了新来的留学生老师。他参加过国际奥数赛拿了冠军,辅导你们没有问题,就是你们要多跟他熟悉熟悉,让他也知道你们的情况。” “行。” 班主任又说了些别的,但叶泽仪只把他说换了老师的话记了下来。 她有点好奇新来的老师是什么样子,不要又是中年老男人吧。 差不多聊了20分钟,班主任才叫她回去上课,第二节课已经上了一半了。 是英语课,路过窗户时,她看见宋冬青站着,应该是在回答问题。 宋冬青的总体成绩不错,英语经常考全校第一,口语也很流利,高二参加全国英语比赛拿了一等奖,不过因为她太懒了,后来的竞赛很少参加。 她未来是打算学翻译,在学校有空就抱着英文词典或者英文原着读,有时候找点资料简单翻译。 英语老师是个叁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很喜欢她,经常点她起来答题。 “她也有点太爱我了吧。”几乎每节课都被点的宋冬青会忍不住抱怨,“我才不要天天回答问题。” 英语课她想偷偷睡个觉都难。 嘴上那样说,总是去找英语老师谈心的还不是她宋冬青。 叶泽仪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笑了一下,她在门口喊了一声报告,同学们的目光马上在她身上停留了——看起来没有好好集中注意力听课。 英语老师点头示意她回座位去。 她在桌子间的过道行走,坐在她和宋冬青前排的是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用那种故意地声音说,“牛什么呢~” 叶泽仪在他旁边停了下来,盯着他。 男生好像没料到,因为叶泽仪通常对他们这样的针对视而不见,他有点紧张抓了抓手里的笔。 这场简单的对峙没吃持续多久,叶泽仪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翻了个白眼就走开了。 宋冬青感觉到那个男生松了口气,她用那种故意的声音发笑,用脚猛蹬了一下男生的椅子,他没回头。 “猪精找你做什么?”叶泽仪一坐下,宋冬青就凑过来问。 “就竞赛的事,听说今年换了辅导老师。” “哈——”英语老师已经讲到下一题了,宋冬青转着笔,“是女老师吗?” “男的。” “诶?班主任说的?” “大概率是男的,如果是女老师的话,猪精肯定会特地强调性别的。”叶泽仪一边看着黑板做笔记,一边说。 就像“女司机”和“司机”不是包含关系一样,“女老师”也不会被“老师”包含。 按照语文的基本逻辑来说,“女司机”是包含在“司机”这个名词中的,“女老师”是包含在“老师”这个名词中的。 但是为什么我们说它们不是包含关系? 拿“司机”举例的话,一则新闻“女司机因失误撞伤路人”和另一则新闻“司机因失误撞伤路人”,它们仅仅一字之差,有什么不同呢? 一般来说,为了避免煽动性和歧视性,“司机失误撞伤了路人”才应该是规范的新闻标题。 但实际上,在现实里,“女司机失误”几乎不会被写成“司机失误”,只有“男司机失误”才会被写成“司机失误”,你几乎可以默认“司机失误”里的司机是男人。 它们当然不存在包含关系了。 在默认司机是男人的“司机失误”下,很少会看到有人说:“哦,男的啊”,大多数是正常的抱怨和批评:“这司机太不小心了”;但在特地强调了司机是女人的新闻下,评论就会是:“女人啊,怪不得了”。 到底在“怪不得”什么呢——叶泽仪去查了男女司机肇事比例的相关报道:全国驾驶员男女比例7∶3,出交通事故的男女比例17∶3。交通肇事被告人中男性占九成半,女性占半成,男司机万人发案率为女司机的8.8倍。 很好笑的是,你会发现尽管女司机会被特地强调在这种肇事新闻里,其他时候——比如说她们做了好事的时候,标题就会变成“某司机见义勇为”。至于男人们,做坏事的时候他们在“司机肇事”里隐身,有好事的时候他们在女司机的“某司机见义勇为”里抢功。 好事不提女,坏事不提男。 是因为对男人的烂已经习惯了,还是因为只针对女人惯了呢? 当然,也许那些写下新闻的人不是故意的,他们有可能只是被潜移默化的洗脑了而已。 就像——英语老师此刻,列出了一排词组,她告诉大家写作文时,形容人的话,你要尝试去使用一些形容词: adustytraveler 一位风尘仆仆的旅人 awiseoldperson 一名智慧的老者 asilentstander 一个沉默的伫立者 你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形象是男人还是女人呢?连叶泽仪都不得不承认,她第一个想到的这些形象全部都是男人,可是它们明明就没有特地强调性别。 这就是潜移默化的可怕之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你会发现你又离女人的世界近了一点——女人们每天生活着的充满谎言和歧视的世界。 它会让你变得更敏锐,叶泽仪甚至在班主任刚开口的时候就能判断出新来的辅导是男老师,不过它也会使你痛苦。 陷入思考的叶泽仪会很容易出神,但她总有办法一心二用,一边想着她的新闻,一边还可以把老师讲的东西和她的思考连在一起。 她在纸上写写画画,试图把思路理清,还好英语老师没有走下讲台看她们的草稿纸。 下了课她觉得有点渴,早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了月经,不得不放弃她最爱的冷水,跑去接热水喝。 一楼有四个班,每两个班之间放着一台公用的饮水机。 叁个年级的教学楼被两条长长的走廊连在一起,靠近走廊的通常是教师办公室,走廊上也放着饮水机。 老师们的办公室是有饮水机的,他们很少在那里接水。 那边人少,叶泽仪宁愿跑远一点。 等她拿着杯子过去,看到那里已经站了人。 他很高,穿着蓝色的衣服,戴着眼镜,因为角度原因,叶泽仪只能看见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他拿着一只普通的玻璃杯,把杯子放到开水档下面接水,即使是在夏天,叶泽仪都能看到开水隐隐冒着热气。 叶泽仪想他应该是老师,他身上还带着大学生的书卷气,但是又确实让人感觉他已经是个男人了。 他也许是在想事情,等水接到八分满之后他才回神——也可能没回神,因为他轻轻地把手指贴在了玻璃杯壁上,灼烫使得他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但是他没有退开,反而更贴近了杯子。 “老师?”叶泽仪叫了他一声。 他吓了一跳,手反射性地弹开,杯子被他突然的动作带倒,滚烫地开水泼洒,在他的手上留下一片红。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叶泽仪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 “没事。”他低头查看了一下手背,摇摇头,也许是怕她自责,他安抚性地冲她笑了一下。 他笑起来很温柔,也许是因为他长了一张温良秀雅的脸。那副眉眼并不显得阴柔,反而很明朗,她第一眼看见他,觉得他应该很合适古装扮相,他的粉色的唇瓣有点薄,小说里总是这样写他:“薄唇之人多薄情”。 第十八章酒窝 “我姓魏,全名叫做魏延卿。” 因为长得很高挑,不论是在哪个班都坐在后排的叶泽仪撑着脸,看着讲台上的人。 他背过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魏延卿”,他很高,背看起来薄薄的,并不是那种单薄,是刚好的很赏心悦目的程度。 他的背挺得那么直,抬起的手臂写字时微微用力,他用右手写字,本应该白皙的手背有点泛红——看来早上烫得是不轻。 “以后我和其他两位老师一起负责奥数科,希望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叶泽仪在等他把脸转过来。 他很年轻,也很好看,说话时总是带笑,身上有一种介于温润书卷气和凉薄之间的气质。 可能因为他今天穿了蓝色的衣服,所以显得皮肤特别白,他的右边脸颊有一只酒窝,左边却没有,每一次他说话或是微笑,那只酒窝就会跟着说话和微笑一样。 她忍不住盯着那只漂亮的酒窝看。 距离他们早上第一次见面过去了几个小时了?十个小时?还是八个小时? “因为我刚回国不久,很多东西还不太熟悉,以后我是同学们的老师,大家也是我的老师。” “第一堂课,我觉得先和大家认识一下怎么样,你们愿意做自我介绍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带着表示退却的笑意摇头,也许是受传统氛围影响,大部分人对于总是害羞于展示自己。 魏延卿只是笑了一下,“大家不喜欢的话我们就跳过这个部分好吗?你们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呢?” 很少会有老师询问学生的意见,也很少会根据学生的意愿放弃让她们自我介绍这种事。 叶泽仪已经烦透了从小学到高中那些非要学生一个个自我介绍的老师,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真的在那种场景里开始认识别人。 比起让别人认识自己,认识别人对我们来说会自在一点。 “老师,你刚从国外回来,中文说得这么好啊?” “我高中读完才出国的。” “参加国际赛感觉的怎么样?听秦老师说你是代表队个人总分第一。” “就是——普通的比赛。比赛都是大同小异,对我来说,你们已经参加过多少场考试了?其实参加多了心态就好了,会觉得没什么不同。来自世界各地的对手都很厉害,但是你相信自己能得第一的话,说不定最后就是第一。唯一会觉得困难的可能是,如果你想交朋友,不是所有人都能听懂你说话。” 他珠玉般的声音就和他的名字一样温润,无论对谁都耐心的样子。 “老师在国外交了多少女朋友?洋妞是不是都很辣啊?”一个男生超大声地喊。 班里的男生多,听到这个气氛热烈了起来,对于两性问题,他们好像格外关心。 叶泽仪看了一眼那个直到现在还“洋妞洋妞”喊的男生,他一脸兴奋。 她毫不怀疑,如果魏延卿这时候回答说自己交过很多任很辣的洋妞,他会发出狗叫吹口哨。 有的人脑子里只有那点东西,对拥有女人的幻想,尤其是外国女人。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某个视频截图,金发碧眼的女人坐在跑车上说,“你知道吧,中国男人——”,然后做了一个微妙的手势。 和眼前这位狗一样舔着脸的男生一对比,实在搞笑。 “这位同学,提问题对别人要尊重。”魏延卿说这话时没有笑,他委婉地回击了男生的无礼发言。 “我没有恋爱过,但是如果像你这样说话,国内国外都没有人会喜欢你的。” 这下被哄笑的人从魏延卿变成了提问的男生,他有点脸热,只好闭了嘴。 看起来也不是真的温和没有脾气啊。 叶泽仪把撑着脸的手拿下来,突然有了点兴趣,她高高地举起手。 “那位女同学?”他注意到她,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看到她站起来的时候愣了一下。 “为什么只有一只酒窝呢?”叶泽仪用手戳了戳自己的左脸颊,又想起她们虽然是对面站着,但她应该戳自己的右脸颊才对。 听起来很奇怪很无聊的问题,为什么只有一只酒窝?这谁知道呢,遗传而已吧。 但是魏延卿还真的在认真地回想,他对这个奇怪的女同学说,“本来有两只,不过听我家人说,我小的时候睡觉被什么虫子咬了一口,就在这里。” 他用食指食指戳了戳左脸颊,对着叶泽仪笑了一下,看起来对于这件事有点害羞,“消肿之后酒窝就不见了。” “好可爱。”叶泽仪听到旁边的女生偷偷地对她的同桌说。 后来其他学生又提了几个问题,叶泽仪都没怎么听。 那节课很快结束了,放学的时候宋冬青和仇青蓝来找她,仇青蓝和叶泽仪都不住校,每天一起回去,宋冬青是来和她们说明天早上她想吃什么的。 “我要小笼包——新老师怎么样?” 叶泽仪想了一下,说,“他只有一只酒窝。” “什么呀。”仇青蓝和宋冬青都忍不住笑起来。 魏延卿开车回了家——准确来说是他父母的家,他刚回国,还没有找好房子,不过早晚得搬出去。 他的时差基本已经倒了回来,只是还有些地方不适应。 今天是他当高中老师的第一天,他目前是十四高奥数班的老师。他是本地人,对这个高中不算陌生,以前就数他就读的高中和十四高最出名。 奥赛科都有专门的办公室,其他辅导老师有别的班级要教,不过学校还没有给他排其他班的教学。 他一早就到了学校,没什么事干,就坐在办公室里备课。 一回到家,魏延卿就给自己倒了杯水,他的父母不在,他们都是大学教授,最近都在带学生。 他换了家居服,准备去洗衣服的时候,从今天穿的衣服里拿出了一管药膏。 他把它放在桌子上,盯着那管药膏出神——出神真是坏习惯。 因为是上班第一天,他太疏忽,忘了带水杯,只好临时在学校的超市买了一只普通的玻璃杯。 接水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把手放在了滚烫的杯壁,一个女学生叫了他一声,他吓了一跳,打翻了水杯,热水泼在手上,有一阵强烈的痛感。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女生说。 那并不是她的错,他对她笑了一下。 女生很高,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她站在那里,像一株白杨。 她走过来接水,态度自然又散漫,魏延卿很少在国内看见这样的学生,虽然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国内当老师——但根据他在国内十几年的上学经验来说是这样。 “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 “眼镜?可能是。”她指了指自己的鼻梁,接完水就走了。 确实是被开水烫狠了,他在冷水档冲手,试图减轻那股灼烧感。 “老师。”有人叫他,魏延卿又吓了一跳。 还是那个女生。 她又折返回来,拿着一支药膏,塞到他手里,“给你,烫伤药。” “谢谢,刚刚我——你不用觉得抱歉什么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还处在刚刚回国说不好中文的那段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去和一个学生相处。 “我没觉得抱歉,是我本来就在用,看你烫伤了,发好心而已。”女生抬起手腕,给他看手腕上那条已经变成浅褐色的伤痕。 她说话不太客气,也不怎么礼貌,但魏延卿并不反感。 他并不知道该拿怎么样的态度对待学生,但是叶泽仪没有把自己当做学生,也没有把他当做老师,这让他放松了一些。 “我……我之后把药膏的钱还给你,”他没有推辞,因为他现在确实需要这个,还没等他再说几句,女生就要走了,“这位——同学,你是哪个班的?” “很快就会再见面了。”她没头没脑地回答说。 确实很快又再见面了。 魏延卿把目光从药膏上收回来,两手捧着杯子。 然后她问他为什么只有一只酒窝。 好奇怪的学生,他都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第十九章流言 魏延卿很快就知道了那个奇怪的女学生的名字。 他们奥数科叁个辅导老师,早自习的课是李老师上。 奥数组的组长刘老师带魏延卿在学校里转,每层楼都走了一遍。 奥赛组有自己的小办公室,不过他们比较喜欢待在大办公室,和其他老师一起聊天备课。 刘老师准备把他带到自己经常待的大办公室,让他多认识一下老师们,刚好是他去接水时遇到那个女生的楼层。 还没走进办公室,刘老师想起自己忘记带备课本,他们独立办公室都在六楼,他让魏延卿先进去,自己上楼去拿。 魏延卿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这时候的办公室没什么老师,大概都在上课。 他顺着走廊往前走,16班在上英语课,15班在上物理课,14班——他在14班前停下来,她们班在随堂测验。 大家都在低头做题,只有一个人——那个奇怪的女生,也许是因为坐在窗户旁边容易发呆,她撑着脸望着窗外。 窗外有什么呢?魏延卿顺着她的目光去看,什么也没有,看到的只是另一栋教学楼。 夏天的早晨还算不上特别炎热,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侧着的半张脸上,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因为光线的缘故变得清晰,就像是蒙上一层柔雾,使得她轮廓的线条柔和。 她把头发扎的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很长时间都没有眨眼。 魏延卿想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眨眼,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 一、二、叁……二十一…… 女生金色的睫毛终于轻轻地翕动,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的视线就落到他身上。 魏延卿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看到他,或者说没想到她会看到她?不,他明明是有预感她会看到他的。 她隔着玻璃和他对视,他觉得也许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 其实她们隔得很近,但是他总觉得她的视线来自远方。 他还没有想好现在和她说话合不合适,也没想好该怎么说,就先开口了。 “怎么不写卷子?”他用口型问她,右手在左手掌心比划。 她应该看懂了,回答:“做完了。” 女生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起桌子上的试卷,用手按着贴在玻璃窗上,那是一张物理卷子,上面已经写好了解题流程。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卷子。 “我的名字。” 叶——泽——仪。 魏延卿走近了一点,看清答题卡最上方那叁个小字,他每用口型念出一个字,都要抬眼去观察女生的表情,确定她知道自己看到了。 叶泽仪好像笑了一下,但那笑容转瞬即逝。 他想再说点什么,下课铃声响起了,安静的楼层发出因为人声聚集而产生“嗡嗡”声,学生们从教室里出来,在走廊上穿梭,但是叶泽仪的班级在考试,没有一个人出来。 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余光都不分给别的地方,好像周围都乱糟糟又吵闹的,她处在安静之中。 他第一眼见到她,她站在那里像一株白杨,这一次他看到她的眼睛,给人的感觉像是茂密幽深的森林。 “魏老师,怎么站在这儿?”身后传来刘老师的声音,他抱着一堆教辅资料,向他走过来。 魏延卿飞快地收回目光,做了亏心事似的,但是他能做什么亏心事?只是注视了几秒一双深林一样的黑眼睛而已。 “就……看看。” “走吧,我带你去办公室。” 魏延卿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小段忍不住回头,叶泽仪又继续回去发她的呆。 “我平时不在那个小办公室里待着,还是人多好,有时候我在这楼的班有课,方便些。” 他跟着刘老师走进办公室,看见靠着门的饮水机,墙上贴了一张大白纸,白纸黑字写着“禁止吸烟”。 注意到他的目光,刘老师解释说,“这是办公室女老师贴的,她们受不了烟味,之前就闹抗议,最近有个女老师怀孕了,可不得了,给贴个这个。” 陆陆续续下课回来的男老师一听到这个都开始发表意见,苦不堪言。 “这几天可把我憋的。” 刘老师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和烟,点上吸了一口。 “魏老师抽烟吗?” 魏延卿摇头,“刘组长,还是别抽了,二手烟对人是不好,尤其还有孕妇。” “没事,孕妇今天做检查去了,她在我肯定不抽的。” “还是刘老师胆子大,石老师不在陈老师还在呢,我是怕了陈老师了,她鼻子跟什么似的一样灵,不敢抽,抽了她又得找校长反映了。” “待会儿她回来闻到味儿肯定说。” 陈璐是年级主任,今年叁十七岁,很年轻就出国,留学回来到现在教了十几年书,她教学抓得紧,自己能力强,做事严厉,领导很看中,办公室里男老师都有点怕她。 “没事,我就说我抽的,怕她吗?哪个男的不抽点烟的,她有老公的话就不至于说了。”刘老师变着法地吐着烟圈。 陈璐老师单身,好像完全没有结婚的打算,私底下这些男老师说她“老处女”。 魏延卿不喜欢烟草味,他皱了皱眉,稍微站远了一点。 “哦对,这是魏老师,奥数组新来的小年轻——” “魏老师,我忘记跟你说了,刚才你站的那个班,有个今年参加奥赛的学生在,本来打算今天晚自习叫她们叁个跟你说的。其他两个是叁楼的,这一个叫叶泽仪,她的话其实你不用太关照,她自己水平是没问题的。还有就是这个女学生性格思想有点奇怪,你刚来不了解她,不一定受得了。” 叶泽仪在十四高很有名,当然不是虚有其名,学生甚至老师,都议论过她。 “奇怪?”魏延卿也觉得叶泽仪奇怪,但并不是贬义的奇怪——他只是感觉她和别人不太一样,但刘老师说的“奇怪”,好像带着一股轻蔑和嘲笑。 “欸,魏老师,你不是从美国回来的吗?听说美国那边流行女权是不是?” 魏延卿对这个话题很敏感——这源于他吃过的亏。 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和用轻浮的语言说出某件严肃的事、用浅薄的观点去看待某件有深度的事的人讲话需要谨慎,因为你往往没有道理和他讲。 男人在女权方面,最好是闭嘴。这一点是魏延卿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在一个女教授那里学到的。 没得到回应,刘老师也没介意,本来他就不是想得到回应的。 “她就是搞这个的,应该是吧。小孩子,哈哈。”他手里夹着烟,拿着他的茶叶杯在饮水机旁边接水边说。 “以前她因为这个还上过新闻——我们十四高是新闻学校。” 刘老师说这话时把脖子抻向其他老师,寻找同意他的人。 “可不是嘛,今年也上一次,这几年都是一些女的带我们上新闻。”有个年轻点的男老师附和道,“什么时候我也上回。” “女的事多,又不是什么好事,上什么啊。”那个坐在角落有点秃顶的老师说。 “叶泽仪上过两回新闻呢——你们记得吗?她要是没那么极端就好了,又聪明,盘条靓顺的,以后肯定有前途。” “她一个女孩子蛮可怜的,被男的伤害过,就变得这么极端,她这样估计一生都会悲惨。”刘老师很悲伤地说。 魏延卿觉得他那张老脸很有趣,做出的表情就像他在成语词典里学到的“兔死狐悲”。 女老师们不在,办公室里这时候都是男人,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中间夹杂着刺耳的笑声。 从古至今“长舌妇”这个词流传很广,但魏延卿作为男人,待在男人群体里长大,接触的男人比女人要多,他可能不了解女人,但算是了解男人,他并不觉得男人们的嘴就闲着。 “那个新闻怎么说来着?叶泽仪入学的时候闹得挺大的吧?是不是真的被侵犯了啊?”有人问。 不过他还没等来谁的答复,就先被一个女声截了胡。 “这么大人了对人家一个小女孩指指点点的,也不羞得慌。” 穿着一身休闲装的女老师抱着书走进来,她的声音很洪亮,说话中气十足。 她路过魏延卿旁边,魏延卿看到她拿得是英文教材。 “陈璐老师,你别因为是女同志就偏心啊。她小小年纪是极端了点,在学校搞这搞那的,把有的学生都带偏了。” “我怎么就偏心了?轮得着你们男同志对人家评头论足,轮不着我们女同志给她说几句话了?自己还是老师呢,也好意思张口议论人家学生是非。” “陈老师也打拳呢。”刘老师大笑着说,他的语气像是开玩笑,但任谁都能听出他带着讥讽的意思,“什么时候拿个拳击奖?” “我还得努力呢,刘老师现在还有老婆女儿,我们尽量打到刘老师这样的男人以后都娶不到老婆。”陈璐老师正眼都不看他,只斜睨了他一眼,“我说刘老师你还是少抽点烟,抽得多了比普通人少七八年活。” 她嘴快气势也不输,一顿夹枪带棒说完,也不管他们,自己坐下来开电脑看文档。 刘老师脸色不好看,又说不出别的,“你这……” 男老师们怕引火上身,都不说话了,个个噤声。 枪打出头鸟,刘老师这个出头鸟一个人尴尬着,他就像刚捻灭的烟头一样熄了火,带着魏延卿回了小办公室。 第二十章联系 离晚上的课还有很久,魏延卿用电脑整理了几套历年来的奥数题试卷。 他看了太久的电脑屏幕,直到休息时才发现屏幕太亮了点。 他把屏幕亮度调低,稍微按摩了一会儿眼部和太阳穴。 办公室里没有别人,其他两个老师都去上课了。人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记忆这东西很奇怪,你可能会想起叁四岁在客厅里摔了一跤,也可能会想起十几岁拿了第一次决赛奖。 不过魏延卿这次想到的东西没有那么遥远,他只是想起办公室那些老师说的,关于奇怪的女生叶泽仪。 在别人口中,他们提起叶泽仪就像在说“那个疯女人”,但如果要说他对她的印象,他脑海里只浮现出她看人时深林一样沉静的眼睛,站立时白杨树一样挺直的姿态。 他犹豫了一下,在电脑上打开搜索页面搜索了十四高,第一个跳出来的是关于“全男班主任风波”的新闻。 这件事发生在最近,闹得很大, 相关新闻很多,他翻了有一会儿,才看到另一条新闻。 “男班长因女班长同意女生上厕所打人”,新闻这样写道。 “泽仪,在看什么?” 早上的课几乎都用来考试了,宋冬青和仇青蓝没有胃口,和叶泽仪一起待在教室。 叶泽仪拿着一个很大的活页本,一页一页翻,她拿的不是很紧,仇青蓝轻轻用力,就从她手里抽出来。 活页本上贴满了新闻,有的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有的是打印出来的,有一些是黑白也有一些彩色,每一条新闻底下都做了批注。 仇青蓝看到有一条彩色新闻被放在最中间,带着模糊的视频截图,“男班长因女班长同意女生上厕所打人”。 “‘我的新闻’,”叶泽仪耸了耸肩说,她把本子从仇青蓝手里拿回来,笑着说,“这一回写的中规中矩。” 这条新闻竟然是以这种规矩的方式被报道出来,叶泽仪看到的时候其实有点惊讶。 本来应该怎么写——按照无良媒体的方式,叶泽仪已经在标注那里特地帮他们写了:女班长上课同意女生上厕所被打。 “你是无良媒体本人吧?”宋冬青凑过来看到,忍不住笑,“这是‘我们的新闻’。” 是的,“她们的”—— “女班长”叶泽仪,“被打”的女生宋冬青,“去上厕所”的仇青蓝,她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高二的时候14班有两个班长,男生管男生,女生管女生,叶泽仪是女班长。 那天是自习课,老师们都去开会,碰巧仇青蓝生理期,她是天生痛经的体质,实在是受不了了,要请假去厕所。 叶泽仪说去,不知道为什么男班长开口拦着说不让去,说上课呢。 宋冬青看仇青蓝疼的脸发白,实在不忍心,“你别管,赶紧去吧。” 男班长坐在宋冬青的后面,骂了她一句,“脑瘫,要你说话。什么事都你们女生做主是吧,搞起女权了还。” “说什么呢?你有病钟奇?”宋冬青站起来回了他一句。 “说你脑瘫,婊子。” “嘴巴吃狗屎了?” 男班长像是吃了炸药,冲上来打宋冬青,其他人过来拉架,但是他力气大,没拉开,推搡之间宋冬青倒在地上,头撞到了桌腿。 男班长整个人骑在宋冬青身上掐她的脖子,叶泽仪从他后面箍住他的脖子,这个动作很快使得他脱力,叶泽仪把他从宋冬青身上拖下来 宋冬青被其他女生扶着,她撞到了头情况不太好。 周围太混乱了,第一层包围圈几乎都是女生,男生们没办法上前,有女生尖叫着说“快叫老师”,男生叫女生们让让,好像他们就有什么法子似的。 叶泽仪拖着钟奇,全程都没说话一句话,她既不惊慌,也不愤怒。 她背对着监控骑在他身上,照着他的脸狠狠扇了他两耳光,掐住了他的脖子,钟奇的脸很快就因为窒息涨红。 这场动乱被赶来的老师制止,她们先送宋冬青去医院,还没等学校来调停宋冬青就立刻报了警。 警察最后给叶泽仪宋冬青和男班长都判了罚款,说只是男女平等问题,叶泽仪和宋冬青也有错,男生已经比她们多罚了钱了。 这个结果宋冬青和叶泽仪都不接受,仇青蓝后来要求调取监控视频,她家里有钱,父母做的职业认识的人多,很快联系媒体发布了这条新闻。 舆论很快就起来了,叶泽仪不知道新闻标题是谁写的,可能是女编辑?谁知道呢。因为几乎没有偏袒性,评论里大多是骂男班长的。 叶泽仪打印了一些网友评论,她们一条条往下地看。 “男班长有暴力倾向吧,是不是有狂躁症,建议还是看看医生。” “y染色体果然天生有缺陷。” “这个女班长还挺猛的……” “原来上厕所就是女权啊,在座各位非女权都注意了哈,谁以后上厕所,谁就是女权,男拳可要来打你了。” 宋冬青直到现在,再次看到这些评论还是感觉很爽。 “我记得当时我把评论区每条骂钟奇的评论都赞了一遍,可太爽了。” 仇青蓝嘲笑道,“钟奇怕是那几天躲在被子里咬着手哭吧。” 他那几天没来上学,最后被学校处分,班长也被撤了。 不过挺神奇的,也不知道钟奇怎么做到脸皮那么厚,事情过去后他还在14班待了很久,那段时间叶泽仪她们经常能接收到来自角落里他怨毒的眼神。 他在班里和男生们关系好,不知道他是怎么发动的,总之男生们开始不和叶泽仪仇青蓝说话,不过其实没多大作用——因为她们俩本来就不怎么理男生。 宋冬青没有叶泽仪那么凶那么猛,也没有仇青蓝有钱有名气,加上她又是首先和男班长起冲突的,男生们把更多的怨气直接撒在她身上。 他们嘲笑宋冬青又黑又丑,不够漂亮,像丫鬟。 宋冬青本身性格好,人缘不错,班里的女生会护着她,男生们只敢阴阳怪气。 其实他们中很多人都和宋冬青没有恩怨,甚至有一些以前还和她说说笑笑过,但他们对这场集体霸凌都很热衷且忠诚。 她们叁个人被霸凌的初期,其实只有宋冬青的情况比较严重,但她们叁个经常性一起被请家长,原因是和男生吵架、打架。 叶泽仪和仇青蓝从来没有离开过宋冬青,就像宋冬青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们一样。 因为是男生开始的霸凌,最终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霸凌者会害怕攻击性强的反抗者,渐渐的他们唯一的霸凌方式就只有嘴了。 她们叁个人就那样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一直到现在。 “结果那天青蓝没上成厕所其实。”宋冬青看着新闻突然想到。 “我当时怕泽仪把钟奇掐死了,疼都忘了。” 魏延卿盯着电脑屏幕播放的视频,那些画面有好半天让他没办法回神。 监控视频太模糊了,他其实看不清谁是叶泽仪,但他大概能判断出打人的女生就是她。 他出神地时候习惯把左手和右手交迭,那双骨节分明的手长得修长又秀气,但是它们的主人并没有因此它们多加怜惜。 他无意识地掰着手指关节,让它们发出噼啪的响声。 如果骨头会说话,这时候一定会发出抗议,因为他总是这样。 在美国读书的时候,魏延卿有一门课的的女教授聊起了女权问题,她做学术很出名,是学校的招牌,或者说学术界的招牌也不过分。 女教授不太熟悉国内的女权情况,作为当时课上唯一来自国内的人,他自告奋勇地站起来介绍。 ……themostseriousproblemoftheirquarrelismakeup.infact,manyviewsbelievethatmakeupistheproductofmalepower.butithinkthesituationinourcountryisthatpeoplehavebeeninhibitingwomen'smake-up.maybeitbelongstowomen'sliberationinus." thankyouforyourgenerousintroduction...well...maybeyouknow,oppressionisoppression.”女教授笑着对他说,“man,youcanknowsomething,butyouhavetolearnsayanything. justlikewhenwetalkabouttampons,menshouldn'tinterrupt.unlesstheyalsohavemenses.一个带着牙套的美国女生附和着说,她的话引起了在场女生了然的哄笑。 教授和女生说的话都带着反击他的意味,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出丑,他很后悔自己愚蠢的发言。 whenwomendiscusswomen'srights,menshouldbesilentwithoutinterrupting. “咔哒。”骨头因为屈折而发出声响,似乎是他用力过度损伤了关节,疼痛使得他从回忆里走出来。 视频已经停止播放了,他点了重新播放键,当视频放到男班长边推搡女生边大声叫嚷的时候,他开始有点坐立难安。 魏延卿背靠着座椅和屏幕拉开了距离,喃喃自语道,youshouldshutup. 第二十一章说谎 “很好,对,就这样,表情再冷一点。” “整个线条非常漂亮,拍出来很好看。” 仇青蓝在摄影师的指示下调整表情和姿势,她这次拍的是夏天的时装。 比起凯特摩斯那样的“零号身材”,仇青蓝更喜欢紧绷的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为此她专门请了教练。 不止一个摄影师夸赞她线条漂亮,镜头感也好。 不过这次的摄影师是男人,她没有和他交流太多的打算。 拍摄休息期间,陪着她的助理姐姐去拿水,摄影师走过来和她搭话。 “小美女,你镜头感真好——我认识你妈妈,我们一个学校毕业的,她是我的学姐。” 仇青蓝的妈妈算是业内有名的独立摄影师,她和很多时尚杂志合作,仇青蓝想当模特也是因为从小跟着她工作耳濡目染。 仇青蓝很小就开始做模特,相比于同龄人,她接触成人的世界更早一点,尤其是在和时尚、艺术相关联的圈子里,和普通人不一样的人比一般的圈子更多。 七八岁的时候她接过一个童装广告,那个负责拍照的摄影师整理衣服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蹭她的胸和背。 那和普通大人看她长得漂亮,忍不住拉拉她的手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第一次有那么强烈的恐惧感和危机感,尽管没有人教过她,它们仍然占据了她的大脑,她不配合地大叫、踹人。 那时候仇青蓝年纪小,她的妈妈会陪着她工作,很快她们就弄清楚了原因,摄影师是恋童癖——就和现在这位找她搭话的的男人一样。 “戒指很特别。”仇青蓝没理他套近乎的话,他一走近,她就注意到他的戒指。 对于男人,她总是保持警戒。 做时尚工作的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带着首饰,这个男人的食指戴着戒指,上面的刻着一圈图案,双层的爱心,看起来是温馨又普通的标识,你甚至可以看到和路雪的品牌logo和它差不多——但那是恋女童癖的暗号。 在她第一次遇到恋童癖之后,她和妈妈一起查了很多资料,她对那些符号的敏感程度就像数学家对数字一样。 男人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挡了一下,可能觉得有点反应过度,他掩饰性的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戒身。 “就随便买的。” “是吗?”仇青蓝挑了一下眉。 她警告的眼神让男人马上明白这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很快随便找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青蓝,你今天下午和林女士一起去福利院吗?”助理姐姐拿着水回来,在她旁边坐下。 仇青蓝的妈妈林之玖每个月都要去资助的儿童福利院看看,很多时候仇青蓝会跟着一起去。 “去的。” “看到上面有这些符号的地方或者人,就要远离知道吗?” 因为今天遇到那个摄影师,仇青蓝去福利院的路上打印了恋童癖的常用符号,一个一个的教给小朋友,她提醒过保育员教她们这个,但还是有点不放心。 “郑老师教过我们!”短头发的欣怡说。 “有这个符号的是坏人,是坏东西。” 等小孩子们用还有点幼稚的童音把那些符号的含义念出来,仇青蓝才真的感觉稍微安心。 就像强奸犯以男人为主一样,恋童癖的主体人群也是男人,作为性的主导者,男人在性犯罪方面当仁不让。 从她第一次遇见恋童癖开始,她慢慢地真正看见女性生活着的世界。 在男人眼里,女人是性工具,八岁的女孩,二十岁的女性,七十岁的老妇人,无论多少岁的女人,都有可能会受到侵犯,女人受到侵犯的概率远远要大于男性。 从幼童到少年,再到成年,女性遇到的根本就不止恋童癖,遇到恋童癖可能只是一个开始。 她看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脸,尤其是那些女孩,有时会感到忧心忡忡。 因为连续几年都来这里,孩子们对她很熟悉,也很依恋她。 孤儿院的孩子习惯察言观色,大概感觉到仇青蓝低落的情绪,欣怡和其他几个女孩都凑近来挨着她。 仇青蓝在她们面前会变得更柔软,她和小女孩们相处起来很舒服。 因为下午饭时间到了,福利院的老师来领她们去吃饭,仇青蓝思考了一下自己是在家休息一晚回学校还是回去上晚自习。 还是休息一晚吧,明天去学校给宋冬青和叶泽仪带好吃的。 她这样想着,点开自己的微博看,大号里有一些粉丝私信,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猥琐男留言,她已经习惯了,没有太在意,切换了小号。 这个仅自己可见的私密小号没有人知道,只用来记录她平时的心情。 她有回顾自己微博的习惯,通过这种方式回忆曾经做过哪些事,在某个时刻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 她翻到一条:谢谢叶泽仪和宋冬青一直陪着我。我爱她们。 时间是在高二,她和叶泽仪宋冬青刚开始交朋友。 仇青蓝家境很好,爸爸是工程师,妈妈是摄影师,自己又做模特,所以从小到大都很傲气,她对于和人交朋友这种事很笨拙,有时候她真的很傲慢充满优越感,也不怎么能关注到其她人的情绪。 因为这种性格她小学初中都失去过朋友,上了高中之后她干脆不交朋友了。 她时不时就请假出去拍摄,回学校也是独来独往,和叶泽仪宋冬青最开始也真的只有学习上的互动。 说起来不好意思,真正让她们成为朋友的是“上厕所事件”,虽然她没有上成啦。仇青蓝边想边无意识地笑起来。 她想起叶泽仪是怎么打钟奇,想起她们怎么一起报警,想起她怎么带着妈妈一定要学校交监控——就像是一场战役。 她人生中第一次进警察局是因为恋童癖摄影师,第二次进警察局是因为要维护宋冬青和叶泽仪。 两次她都作了陈词,第一次她如实相告,第二次她撒谎了。 当时—— 钟奇情绪激动地说叶泽仪想杀了他,他说叶泽仪故意捂他的口鼻。 因为监控器画质不太行,加上叶泽仪背对着监控,当时又混乱,没人注意,叶泽仪矢口否认,钟奇却一直坚持。 警察问了其他同学都说不知道,问到当时站得最近的仇青蓝,她含糊着说应该没有她没看清。 “叶泽仪有故意去捂他的口鼻吗?” “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她知道,叶泽仪有。 “确定吗,再回想一下试试?” “应该没有——我不清楚——当时没太注意——应该没有——” 有,她很清楚,她看到了。 但她没说真话,她给出了模糊的答案,她说“应该没有”“我不清楚”,虽然看起来是模棱两可的态度,但完全是在暗示“她没有”。 含混不清只是加强暗示可信度的方式,她知道如果她一口咬定没有,说不定会被怀疑。 因为各方得到的细节供词不一样,加上是男生先挑事,这部分最后不了了之。 警察都没把这当真,以为是男生为了污蔑女生说的,也可能是混乱中他被吓到记错了,一个高中女生哪会那么狠毒故意去捂着人家口鼻? 仇青蓝知道叶泽仪就是有那么狠,她隔得那么近,根本不可能看错。 叶泽仪不仅仅是掐钟奇的脖子,她还用手指和袖口压住了钟奇的鼻嘴不让他呼吸。 也许这件事只有她、叶泽仪还有钟奇叁个人知道,钟奇后来连正眼看叶泽仪都不敢。 仇青蓝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她看到了,甚至从来没跟叶泽仪说——不过也许叶泽仪知道她看到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叶泽仪知道她帮她撒了谎,因为连钟奇都知道,她说了假话。 第二十二章结束开始 “他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现在还是需要吃药……” 医生在和他的父母说话,他们今天领着他来复诊。 钟奇没有再上学了,父母带他迁居到别的城市,送他到新的学校。 学上了一段时间,但很快他就退学了。他变得阴沉,成绩一落千丈,学校里没人喜欢他。 他有时候会想,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呢? 是因为不让仇青蓝那个婊子去上厕所?因为看不惯叶泽仪那个贱人的清高样?因为他跟别人说她们俩是婊子?她们俩就是婊子。 直到收到庭审通知,钟奇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们家要赔很多钱。 庭审的录音被仇青蓝放到她的微博号,他偷偷去看,都是骂他的。 他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他没有说错,凭什么这么对他。 仇青蓝会利用媒体网暴他,他也会,他想着要在微博说出真相,叶泽仪是个想杀人的被强奸过的贱人,仇青蓝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 有人相信他的,他们在微博私信他,和他一起骂婊子们,“女人都是母狗”。 但是他请他们帮忙扩散,他想借点钱买推广,他们就不回了。 仇青蓝的粉丝和自以为正义的路人都来骂他——被女的骗了还帮她数钱。 每一天,他点开微博,都有人叫他去死,新学校也有女拳,还有一些仇青蓝的舔狗,他们议论他嘲笑他。 他没办法上学,甚至害怕出门,他感觉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毁掉了。 可是他做错了什么? 刚上高中时叶泽仪在学校就很有名,关于她的新闻传的沸沸扬扬。 “她家被抢劫了”“她被歹徒强奸了”是最多的说法,因为报道她的那篇新闻写的很模糊,“花季少女独自在家过夜险遭歹徒,被救出时衣衫不整”。 青春期的孩子们对性相关的事情很热衷,女生们对叶泽仪大多抱着同情的心态,男生们对待这种事情的态度就跟对待av的态度一样。 包括他在内的男生们从来不会觉得叶泽仪多可怜,他们更想知道叶泽仪是怎么被强奸的,上起来爽不爽,她长得算是漂亮,身材也挺好的。 叶泽仪从来不反驳他们,不就是默认吗?自己也觉得不是处女了丢人吧。 她在学校搞什么卫生巾互助,上课时老师说“男生可能更清楚一点,女生不太了解科幻”,她非要站起来反驳,她看不起男生,有男生和她搭话她理都不理,她和他一起当班长,结果很多需要开会需要组织的事都由她主持。 被男的伤害过就变得那么极端,明明是下贱的女人事事都要她做主,这样的女拳活该被人收拾。他有什么错? 她掐着他脖子的时候明明就是故意捂住他的口鼻想弄死他,她不承认,那个仇青蓝也帮她撒谎。他报复她们有什么错? 因为叶泽仪得了很多奖,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她就是个被强奸过的破鞋,他只不过是把以前的白纸黑字得新闻又拿出来和男生们讲。 他在仇青蓝桌子上看到了避孕药盒,和男生说她肯定私生活超级烂,不合理吗?谁看到避孕药不会那么想?女人就是那么下贱啊。 庭审的时候律师说仇青蓝是天生痛经吃药调理,被他造谣。 他才不相信什么仇青蓝吃避孕药是为了治病,她那种女的——他听说得多了,当模特的都容易被睡,睡了才有广告拿,不知道她打了几胎了。 就算他真的误会了,但是她撒谎才应该判重罪吧?明明当时她站得那么近,他窒息的时候用眼神向她求救,作证的时候她跟警察说叶泽仪没有故意伤害他。 这种贱人就因为那张漂亮脸蛋有那么多男的舔,他揭开她的真面目不想让人受骗不行吗? 他根本就没错—— 钟奇又一次陷入了癔症的幻像,他总是时不时就陷入这种状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他没有错,没有人不相信他,他会弄死那两个婊子—— 医生看了他一眼,对他的父母说,“尽量不要让他一个人待着,可能你们要考虑送他去专门的医院了。” “听男生们说钟奇被他爹妈送进精神病院了。” 仇青蓝给宋冬青和叶泽仪带了很多吃的,中午的时候叁个人在学校的凉亭里吃午饭。 宋冬青不知道从哪里八卦来钟奇的近况,“早就该送进去了,他疯狗一样又是骂人又是造黄谣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男人最喜欢用的攻击女人的方式,无非就是造黄谣,男人们乐此不疲。 “多亏了”钟奇,在上厕所事件之后,他们又开始讨论“叶泽仪被强奸了”“叶泽仪女拳斗士”。 叶泽仪已经变得无所谓,关于她的流言实在是太多,仇青蓝倒还是第一次被公开造谣。 因为她是先天痛经体质,有时候会月经不调,需要吃短效避孕药调理经期。对于月经和药品,她没有什么羞耻感,坦坦荡荡拿出来,吃完因为别的事情耽搁了,没时间收起来就干脆放桌上。 钟奇拿着她的药盒和男生们一起编排她私生活混乱,说她怀孕打胎,越传越离谱,甚至连班主任都来问她是不是真的。 她知道他们说的那些肮脏下流话后,其实没有多惊讶,反倒是有一种“我就知道”“终于来了”的感觉。 比起那些出门取个快递被说出轨、和外公拍亲人写真被传老夫少妻的案例,她甚至觉得自己“幸运”,因为她起码知道原因。 女人哪怕只是在马路边站着都有可能被造谣“她在等着上一辆豪车”。 几乎每一所女生多的大学周边都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开一辆豪车停在门口,车上放一瓶水,如果有女生上车后想跟你,她就会拿下水。 这是从日本传来的说法,因为日本风俗业盛行,援交是风俗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男人们看完av会去电车猥亵女性,他们也学着开车停在大学校园外猎艳。 有的人开着自己的豪车,有的人开着自己的摩托车——然后空等一场,回来在网上笑骂别人骗人。 他们从来不想女人愿不愿意看他们一眼,像农夫守株待兔,以为女人像他们一样会看见异性就往上扑。 她也不理解怎么有人好意思把这种事拿出来讲,和那些准备出去嫖娼结果中途遇到警车、赶紧逃回来之后还到处懊丧地说没去成的人异曲同工。 那些大学女生甚至只是在学校上学,就会被人议论“那个学校啊,‘小姐’质量挺高的,透过几个”。 说这种话的男人也许连女大学生的白眼都没得到过,无辜的女孩们就这样被没完没了地泼脏水。 男人们今天盯着女老板说“睡上去的”,明天盯着女大学生说“是做妓女的”。 如果女人要问是什么原因,那也并不复杂,他们觉得那样可以毁掉一名女性,为什么要毁掉她们?因为女人是第二性,人类杀死动物获取皮毛,男人杀死女人获得快感。 有的男人没有特定地攻击女性,有的男人只针对特定目标。 仇青蓝很有幸成为了“someonespecial”。 钟奇给她写了满满一本子的“贱人”“撒谎的婊子”,放进她桌子里。 下流的言语传进她的耳朵,她知道它们来自哪里。 最开始她没有去管,一是她不想把事情闹大,她撒了谎,确实是她的错,二是她根本不想给垃圾眼神。 她那时候没有意识到忍让只会让施暴者兴奋,愈演愈烈。 没有被造黄谣之前,男生们只能仰望她,谁要是说“要是能做我女朋友就好了”,一定会被嘲笑,他们同时聚集在一起时会忍不住意淫,说她“身材好操起来肯定很爽”,结果真的在她面前话都不敢说一句;她被造黄谣之后,人人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踩她一脚,“我早就知道她是个骚货”“当模特的都不干净”,甚至有男生大言不惭地说他睡过她。 “谁和我睡过?”从宋冬青嘴里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的时候,仇青蓝记得自己当时怒极反笑。 “你知道他是谁吗?”她问宋冬青。 对于男人,退一步海阔天空是没用的,只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宋冬青和叶泽仪陪着她一起去了男生的教室,他正坐在座位上和他的好朋友拉拉扯扯。 仇青蓝冲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呆滞了很久,那副蠢样真的好笑死了。 “你叫秦伟是吧?” “我跟谁睡了,跟你是吗?”仇青蓝从旁边捞了一把凳子举起来对着他。 男生吓得脸色惨白说不出话。 那样的场景仇青蓝不是没想过,她总是幻想怎么暴打犯贱的人,但也总是很害怕,她怕男生反抗发疯,她打不过,也怕自己冲动之下做出违法的事,得不偿失。 不应该是忍让的,应该是愤怒的。 为什么她一开始要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她根本没有必要对男人愧疚,也没有必要害怕,她拿着凳子的时候男生吓得脸发白,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之前的顾虑突然觉得很好笑。 场面一度很混乱,她从男生头上薅掉了一大块头发。 最后她们叁个当然又被请了家长,叶泽仪的母亲和继父似乎已经习惯了,宋冬青家来的只有母亲,她一直在数落宋冬青惹事。 仇青蓝和她的父母都要求男生和钟奇的家长来,她没有别的话可说,也不听他们的道歉。 “等着被告吧。”只有这句话。 她的父母陪她报了警,男生和钟奇都被学校退学,后来和仇青蓝打官司输掉,家里都赔了不少钱,不过这是后来的后来了。 她们叁个,学校想处分觉得不合适,不处分也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没处分。 从办公室回教室,她们一起打开教室门回到座位、钟奇却只能收拾书包回家的那一天,如果放在小说里,就是落幕完结的时候了。 一场战役结束了,但是女孩们的友谊开始了。 仇青蓝真没想到还能有后续——钟奇进精神病院了。 “我觉得这一幕属于是日后谈。”叶泽仪拿着寿司说。 “女孩们过上了幸福美好的生活,男的进了精神病院。” “圆满——这个烤鸭真的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