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藏私》 第一章 那是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一天。 没有空难,海啸,地震,天际异象,阳光一如既往的灿烂,空气中游荡着徐徐的清风,这是一个平淡到闻不见花香的清晨。白蓁蓁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她今天要去医院报道,以实习医师的身份,去自家的精神病院,无证上岗助理医师一职,俗称走后门。 虽然没证,但这并不影响她给她亲爱的爹妈打下手当助理,这事她从小干到大,医院里没有人比她更加熟练。 从里到外收拾妥当以后,她跨出了自家建着三层小台阶的防盗门,临走前还不忘向她的猫挥手告别,她的猫最近又肥了,身为铲屎官的她很担忧自己以后抱不动它。 而下一秒,她发现自己凭空出现在了某条青石板上烟雨阑珊的小巷尽头,右手还保持着临走前带上门把的姿势,手背上多了一颗小小的红痣。 ??? 她家门口不是一整片辣眼睛的绿化带吗?什么时候变小巷了? 她转了转视角,雨雾缠绕上了眼睫,像是特意为她蒙下的一层薄薄的纱,纱的后面是青黛色的房梁和漆白色的高墙,纱的前面则是彷徨无措的她。 这是哪? 眨了眨眼,白蓁蓁的目光落在两边长满青苔的石板路上,距离她有三步远的地方,一份被雨水打湿的旧式日报铺在那里。几步上前,她慢慢蹲了下去,依稀能够辨认出报纸上的文字是民国时期使用的繁体文字,竖排格式的日期文字印在报刊名左侧: 民国二十四年,三月五日。 她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臂上传来的痛感真实而有效。这并非一场虚妄的绮梦,这么怕死的她居然真的穿越到了近代中国史上最为动荡的民国时期。命运仿佛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大小姐?” 前方传来的呼声唤醒了陷入沉思的白蓁蓁,她困惑地抬头,见一位腰间系着围裙身材略微发福的妇人径直朝她走来,胳膊肘里挂着一件斗篷,袖子往上卷了两管,盘在脑后的头发梳的齐整,抹了不少水亮的发油。 “好好的掐自己的手做什么?你瞧瞧,马上就青了一块,叫太太发现了又要误会你跟齐三姑娘打架了” 妇人板着脸上前,将斗篷披到她身上捂得严严实实了这才放开,“上次你说讨厌那个欧先生,这回太太另找了一位张老先生来教你,听说啊,咱们这一带留洋的娃,都是他教出来的” 啥家庭啊,民国出去留洋? 不知道啊,肯定家里有矿呗。 妇人带白蓁蓁走的是一条寂静的小路,七拐八拐,面前就出现了一扇镂空花纹的欧式铁艺门。铁门后是一栋瓷白的别墅,四周围着一圈圆形的花圃,别墅门前还有一座精巧的喷泉,雨滴打在上面,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进了别墅,一楼的真皮沙发上端坐着一位身穿绛红旗袍的女人,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恰好与和色泽圆润的珍珠耳环配成一套,光看着就知道这是一位富庶人家的太太。 “怎么回事?这头发,这新做的衣裳,怎的湿了一大片?还有这手,是不是又跑出去打架了?” 女人长眉一拧,伸手就要来揪白蓁蓁的耳朵,被她缩头一躲,显然更生气了,“你还躲?!” 见状,白蓁蓁身边的妇人及时站了出来挡在她前面,“太太莫生气,小姐没跟人打起来,就是闷坏了出去逛逛罢了,谁也料不到半路下起了雨” “哎呀容妈!就是因为你这么惯着她她才皮的像只泼猴,成天就想着出去玩” “大小姐毕竟还小……” “过完今年秋天马上就十五岁了哪里小,王家的姑娘十五岁时提亲的人就踏破门槛了!你再看看她,一天到晚不着家,得了空就钻出去,不到半夜三更回不来的,还总欺负人齐家的姑娘,简直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以后谁家的公子敢娶你?” “是那齐三姑娘日日在小姐跟前晃,夫人别总怪咱们小姐嘛” 一位梳着麻花辫的丫鬟小声嘟哝着,被白母一瞪缩了回去。谁都知道白家的大小姐自小就是个喜好玩闹的性子,比不上那些闺阁里含羞带怯的名媛淑女,但是那齐家姑娘也不是个安生的,若不是她整日像只花孔雀似的得了什么稀罕的好玩意就来大小姐跟前炫耀,大小姐也不会忍不住动手。 白蓁蓁只觉得这话听着真耳熟,一看就是原主亲妈。以前她的母亲也是这么教训她的,语气要比这凶上一百倍,那拎着鸡毛掸子追她一条街的彪悍模样正逐渐与眼前的旗袍女人重叠起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错了……” “错了还敢躲?赶紧给我出来!” 白蓁蓁撇了撇嘴,这套路她可熟了,她从小就是这么被她妈骗大的,回回被鸡毛掸子抽出眼泪来。 “我才不嘞,我一出来您肯定打我,我发誓我明天肯定乖乖的待在家里不出去” 白母叹了口气,这可是亲闺女,她哪能真正动手打呢,除非真的是给气狠了。 “算了算了,去换身衣服,别在这里碍我的眼,等下下来记得把药喝了” 扔了鸡毛掸子,女人又坐回沙发里,略显疲惫地揉起了额角。 敢情原主还真是个药罐子啊。 一溜烟跑上楼的白蓁蓁趁机瞄了一眼摆在茶几上的相册,白母方才翻看的全是类似全家福一样的照片。 二楼的房间多的让人头大,她试着转了好几个房间的门把,好不容易才在尽头处找到属于原主的那一间。等她洗完头洗完澡换好一身干净衣服下楼时,客厅里多了一位身着长衫胡子发□□神矍铄的老爷子。 见白蓁蓁来了,白母招着手让她过去,带到老先生跟前,面上堆起了笑,“这就是我女儿蓁蓁,脑子笨,还不爱学习,有劳张先生指点了” “无妨,无妨” 张老爷子摸着胡须点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和蔼可亲。看来这就是接下来要教她外语的那位张老先生了,看起来挺好说话的。 “听话一点,再把老师气走,妈妈就不给你请了,大字不识几个,看你去了德国怎么过” 母亲佯装威胁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合上门退了出去,屋子里就只剩下白蓁蓁和张老先生了。白蓁蓁一直以为自己留学的地方不是美国就是英国,再不济也是法国或者日本,学个英语就差不多了,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学的是语言体系和中文完全不同的德语。 这原主又不搞科研为什么要去德国? “张老先生,我们……学个英语吧……” 过完四六级白蓁蓁不怂的。 “好啊,先学完德语再说” 老先生依旧笑着,捋了捋花白色的胡子,态度极为和蔼。 结果都是假的。 一展开教学任务,什么和蔼,什么可亲,什么可敬,什么好说话,统统都没有了。张老头子他就是个酷爱拿戒尺打学生手心的魔鬼。读错一个音节打一次,背错一个单词打两次,写错一个繁体中文打三次。一天下来,白蓁蓁那白嫩嫩的手心都打出几十道戒尺痕了。向母亲哭诉也无用,她不知道有多欢喜这样严厉的教学方式呢,刚第一天就治好了白蓁蓁的拖延症加错别字。 母亲为了表达衷心的谢意,还特地为老先生准备了一盘玫瑰酥,而白蓁蓁呢?只有摊着通红通红的手眼巴巴看着的资格。老先生就坐在她面前,吃的津津有味,长长的胡子沾上了不少碎屑,吃乐呵了,打手板的次数变少了,但是该罚的还是得罚,该抄的还是得抄。 平均一天两位数的手板,三位数的抄写默写听写,如此教学方式,一两个月下来,饶是如今蜕化成半文盲的白蓁蓁也能看懂大部分德文了,但她依旧不怎么会讲。 这不能怪张老先生,谁让白蓁蓁天生就不是背书的料呢?让她照着读和写,几百遍都不在话下,可就是死活背不下来,背了上句忘下句,背了下句又忘掉上句,一点用都没有。 张老先生说,白蓁蓁是他带过最差的一届学生,仅教了她两个月便不来了,原因倒不是真的嫌她愚钝,是因为她即将启程了。离开前,他还送了白蓁蓁一本德语学习笔记,那是他早年时待在德国时整理出来的。 父亲给白蓁蓁寄回来的船票日期是一九三五年的五月七号。这天一大清早,她被母亲从床上叫醒,提着行李去到渡口。此刻天刚破晓,东方将将泛出鱼肚似的白,熹微晨光洒落在一望无际的海面,渡口的搬运工们却早早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一艘规模空前巨大的轮船停靠于江岸边,白蓁蓁发现周围有许多同她一般整状态发的少年少女。 轮船七点整准时开走,拥挤的渡口上挤满了送行的人,随着轮船离港,渡口和人们都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点。距离隔的远了,她就算再怎么努力睁大眼也看不清母亲身上的一席旗袍了,那不成样子的绛红轮廓模糊在她的眼膜之中。胸口涌出的点点离别惆怅,也不知是来源于与自己还是这具早已易主的身体。 第二章 在海面上漂了一个多月,轮船停靠进德国位于汉堡的港口。白蓁蓁踩着虚浮的脚步下船,港口湿滑的木板上浮动着的一股难闻的海鲜味,差点没把她的早饭熏吐出来。 二战前夕,各国的民用航空都未普及,德国也不例外,白蓁蓁的目的地是柏林,要想从汉堡过去,只有乘坐铁路列车这一条途径。列车当然不是现代那种高科技磁悬浮列车,而是老式的,头顶会喷出阵阵烟雾的蒸汽式列车,一列开遍大半个德国,速度非常非常慢。 也不知天黑之前能否抵达柏林,为了以防万一,白蓁蓁买了一张软卧票。她来的时机很巧妙,儿童节都还未出现的六月是人们出行的淡季,卧铺富余的很,隔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 沃尔纳订的是晚上九点回慕尼黑的卧铺票,进了隔间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住他对铺,只露出一个脑袋,发顶上有两个旋,整个人窝在被褥里睡着了,辨不出男女。 前半夜他过的还挺顺利,只是从后半夜开始,住他对铺的那个人就不住地翻身,磨牙,说梦话。窸窸窣窣的响声渐渐大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白蓁蓁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好,又晕船又晕车又晕机,这边刚下了轮船那边紧接着又上了列车,止不住地上吐下泻,头晕眼花,晚饭一口也没吃进去,睡到后半夜整个人又像是陷入了冰火两重天,一会儿冷一会儿热,迷迷糊糊的还做了场噩梦。 因此当沃尔纳掀开被褥,看到的就是一个脸色苍白如纸的亚裔小女孩。密密的冷汗贴在额际,打湿了几缕额发,衣领扯的有些开,露出大片细腻的肌肤,他面不改色地替她拢好了衣服。 体温高的不太正常,像是发烧了。 沃尔纳出去找了乘务员,要了一份应急的退热冲剂以后,不放心地又多要了一份晕车药。 仿佛是在睡梦中也有不吃药的意识,一闻到退热冲剂的味道白蓁蓁就别开了脑袋,嘴巴闭的紧紧的,沃尔纳喂了四五次都没喂进去。 他的耐心不怎么多,掐着白蓁蓁的下巴,极其粗暴地就将药灌了进去。虽说把她给呛的差点醒过来,但药的确是喝进去了,烧也慢慢退了,只是那下巴上残留的指印很久才消下去。 一被吵醒,他就再也睡不着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一个抱着他的手不肯撒手的白蓁蓁,沃尔纳索性坐到了她的床头边。 看多少遍都觉得这个东方女孩长的太小,脸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也是小小的,什么都是小小的,身材还瘦巴巴的,像个营养不良的土豆。 她几岁呢? 沃尔纳其实更加好奇她睫毛下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但一想到军校里见过的华裔,瞬间就没了兴致,一双空荡荡的瞳仁,有什么可看的。 随即他又将视线转移到了白蓁蓁四散在枕头上,不平均,不和谐,不清晰的纷乱长发,源于理智深处的强迫症思维蠢蠢欲动。 他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捋直了那长长的黑发,一左一右地仔细分好区,偏分的发型没一会儿就被打造成了中分。这一切都在白蓁蓁的睡梦中完美进行着,她本人丝毫不知情。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到站了都没醒。褐发卷曲的乘务员小姐认出了沃尔纳是昨晚拿药的那个人,看了看他身后的人,心下了然。 “先生,请把您的女朋友叫醒,列车就快到站了,只有五分钟的停留时间” 语罢合上门退了出去,沃尔纳皱着眉看着身边的白蓁蓁,他其实已经喊了七八次了,但这人依旧睡得不知天昏地暗,跟只猪似的,手指一动,他捏住了她的鼻子。 睡梦中的白蓁蓁只觉得一股命运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呼吸,导致她半天都喘不上气。睁开惺忪迷蒙的睡眼,她望进了一片深邃的幽绿。 “到站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漆黑瞳仁呆呆望着眼前陌生的男人,阳光透过窗户打在他阴柔俊美的脸庞和色泽较深的金发上,俨然一个典型的雅利安式金发碧眼男子。 “到站了” 沃尔纳淡淡道,不着痕迹地松开手,收拾起了自己的东西。一身制服样式的衣服,显出精瘦有力的腰身和逆天的大长腿,要不是看见行李,白蓁蓁一定会以为他是列车上的工作人员。 “这个,拿着” 男子突然递过来一包药,白蓁看不太懂药名,但药物功效是治疗晕车的,他怎么知道她晕车? “还有这些” 他又给了她一瓶牛奶,几片土司,一堆话梅、糖果、小蛋糕、甜甜圈等一系列零食。为什么一个大男人会随身携带小零食上车啊?还基本都是甜食? “呃……谢谢” 别人送的不要白不要,白蓁蓁全盘接受。在男子即将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给我啊?” 明明他们素不相识。 拥有一双深邃绿眸的男子沉默半晌,动了动唇,留下一句略显奇怪的话,“眼睛里的光,很漂亮” 如何漂亮呢?大抵是从未被黑暗侵袭催折过的,她的眼瞳倒映着一片明亮的星河,恰恰是行走在罪恶边缘的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等白蓁蓁收拾好一切出来,车厢已经空了大半,零星几个人和她一样睡眼迷蒙,估计都是被工作人员叫起来的。 此刻临近黄昏,车站同时来了好几辆列车,出站口里人满为患,白蓁蓁拖着笨重的行李随着大流走,挤着挤着就被比肩接踵的喧闹人群送到了最前端的出口。 个子小也并非全都是坏处嘛…… 出站口没有检票员,白蓁蓁环视了好几遍,确实看不见类似检票员的人存在。也许是目前的车站制度没有那么完善,她放心地走了出去。 广袤的苍穹里,厚重的白云遮住了西沉的落日,纵然是黄昏,灼热的温度依旧攀升在30c以上。孩童手上拿着冰棍,冰激凌等等可在炎炎夏日中急速降温的物品从她面前跑过,欢声笑语盘旋至上空。钢丝支架铸成的站点名字屹立于高高的车站顶盖——munchen。 慕尼黑,位于德国南部的阿尔卑斯山北麓的伊萨尔河畔,德国第三大城市,至今保留着原巴伐利亚王国都城的古朴风情,被欧洲大众称作“百万人的村庄”。 不过这些白蓁蓁都不知道,因为她从来不看百度百科。她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出了车站,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来错站了。 听说德国人都很严谨,都很注重规律和规则,干什么都很认真。在列车行驶的半路,白蓁蓁没有遇到过任何人上来检查偷票漏票,一次都没有,所有人都很自觉,到站就下车,没到站就临时补票。 只除了阴差阳错的她。 仅仅花了到柏林站的钱,迷迷糊糊坐到了五百多公里以外的慕尼黑,全程没有一个人发现白蓁蓁这个‘漏网之鱼’。她的运气好到没人在她之后继续订她的卧铺号。那位陌生男人口中所说的到站从来都不是到柏林站,而是终点站慕尼黑。 天快黑了,她想她得先找个地方落脚。 车站附近有小旅馆,虽然不像我国奸商那样漫天要价,但火车站好歹也是黄金地段,租金什么的都不便宜,旅馆主人开出的价格比其他旅馆的贵一些也无可厚非。 订房间的时候,她向前台的小姐姐要了张德国地图。听说留学生租房子或是找寄宿家庭可以去市政府或者大使馆专门的区域找负责人帮忙,不事先定好明天去政府或者大使馆的路线,她一定会迷路的。 但是她显然高估了自己负值的方向感。就算订好了路线,第二天她还是迷路了,她甚至找不到自己是从哪里开始走错的。 第三章 长发是黯淡的黑,薄唇是醒目的绯,身姿是羸弱的白,远山含黛的眉微微蹙着,眼底透出点点疑惑与不解,她也许是迷路了,徘徊在咖啡馆门前的大街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抬起来的一张脸可怜又可爱。 “弗朗茨?弗朗茨?你在听我说话吗?” 男友的注意力始终游离在外,得不到关注的珍妮弗略略拔高了声音并叩击了一下桌面,弗朗茨的视线从窗外转了回来,低头抿了一口咖啡,焦糖甜到发腻的口感令他十分不喜。 “我在听,什么事?” “下个周末……你能陪我回家见一趟父母吗?” 珍妮弗的脸颊因羞涩而泛起两朵酡红,手指紧张地扣了扣咖啡杯的搪瓷杯壁,对即将到来的答案感到十分忐忑,没有及时注意到对面人逐渐漠然的神色。 这场恋情因一场与朋友们之间的赌约开始,持续了三个月之长,珍妮弗的心态早就不同于一开始想好的玩个把月就收手,弗朗茨是个好到无以复加的男友,她承认自己陷进去了,她不想局限于男女朋友的身份,她想成为他的未婚妻。 “见父母?” “是的,我的父母很想见你一面,商议订婚的……” 弗朗茨语气平淡地打断了她,“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订婚?” 珍妮弗怔住了,“你上次,在我家,在我的床上,分明说过的不是吗?不止一遍” “我亲爱的姑娘,你妈妈没有教过你不要相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吗?更何况那天我还喝醉了” 临近分手,可爱的珍妮弗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下限。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将双手交叠于桌前,态度谦和有礼。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的开始仅仅源于一次酒吧的赌约。你缺一场夸耀,我缺一位床伴,两两相抵,大概算的上是一场合理的交换?哦不对,不算合理,认识你的前一天,我刚和我的前任小姐谈崩了,在之后的三天里,我仍未忘记过她,第一次叫错名字我很抱歉,但我也没有向你追究过半夜出门的事” “弗朗茨……” 珍妮弗刚想反驳,弗朗茨朝她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本人一直很反感这种奇奇怪怪黏黏糊糊的恋爱游戏,这比罚抄一百遍《我的奋斗》还要痛苦一百倍。我们干脆到此为止吧,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现在很想揍我一拳。但这是在外边,给我留点面子,也是为了保住你自己的面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说完,弗朗茨不等她回答,将那腻死人的焦糖玛奇朵推回原地,撑着桌子站起来整了整衣领,薄唇轻掀,扯出一抹疏离的微笑, “账已经结好了,请施密特小姐独自享受这段午后休闲的时光,衷心希望您过的愉快,我先失陪了” 也不知是从哪里开始的,白蓁蓁走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身边的咖啡馆地图也没有标注出来。这个咖啡馆有点邪门,一靠近这里她就觉得有人在某个她看不到的地方注视着她,而每当她一回头又或是环顾四周的时候,那股恼人的视线立马消失不见,低下头,视线又像是甩不开的狗皮膏药一样,再次黏到她的身上。 被人盯着看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尤其是这种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暗处窥伺。仿佛是只属于自己的一切都被人在暗地里剖开,丢到太阳底下一寸一寸地暴晒。 大白天的,她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一回神更是被面前悄无声息出现的金发碧眼小帅哥吓到差点尖叫,他走路没声音的嘛? “需要帮忙吗?来自东方的小小姐?我猜你刚满十二?” 撇开其他不说,小帅哥长的真的很帅,金发碧眼肤白貌美,个子还很高,逆着光笑得比太阳还要灿烂,露着两边尖尖的虎牙,整就一可盐可甜的德系小奶狗。 “我十五了!” 在自家精神科从‘医’多年的白蓁蓁仅被迷惑了一秒有余,多年巡视住院部累积的经验让她很快在弗朗茨的目光下惊醒。她知道眼前这位小帅哥一定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无害,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藏着太多不一样的东西了,既有她见过的,也有她来不及见识的。 “我确实需要帮助,我迷路了” 她是真的遇不到别的人问路了,这地方太偏太偏了,大半天才出来小帅哥这么一个活人,她总不能去向路边的蝴蝶野花求助。小帅哥眯眼一笑,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地图上,“你知道你的地图拿反了吗?” “是吗?” 白蓁蓁将手里的地图倒了过来,一双手制止了她,地图被他带着翻转到了另一面。许是天气太热,小帅哥掌心的温度有些烫,这家伙居然是个断掌。 “你拿了反面” 弗朗茨觉得她的手很凉,冰丝丝的,大夏天的握在手里一定很舒服。 “哦——” 白蓁蓁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这地图做的未免太逼真了,正反面都看不出区别。正面的路径看起来是没那么奇怪了,但她依旧找不到去柏林市政府的路。 “还是找不到吗?如果不介意,我想我可以带你去一趟”弗朗茨道,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心,仿佛是在可惜那份早早抽离的冰凉。 “我去市政府” 白蓁蓁随口一应,视线仍旧停留在地图上。慕尼黑位于德国南部,但她看的,貌似是东北部。弗朗茨观察了几秒,更加确信她看的不是慕尼黑。 “你说的市政府,是哪个市政府?” “当然是柏林市政府啦,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市政府?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这问题真奇怪。 白蓁蓁浑然不觉自己这一句话就错了三个语法,她只看到弗朗茨唇边的笑越扩越大,笑意甚至一度抵达到了眼角眉梢。 “小可爱,这里可不是柏林,这里是慕尼黑” “?不可能!” 小可爱又是什么鬼称呼? “不信吗?你看那儿,那是我的学校” 小帅哥指着远处的一块烫金牌匾,上边明明白白写着慕尼黑陆军军官学校,白蓁蓁僵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来错地方尴尬死了…… 她羞愧低头,转身就想去车站,刚迈出一只脚就被身后的小帅哥拉住了,“你去哪?” “去车站” “车站在东边” “哦……那去东边” “你的行李呢” “在宾馆” “宾馆在哪?” “——不知道” 白蓁蓁沮丧地抬起了头,绕了这么久的路,她早就忘记了自己刚才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小帅哥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仗着身高摸了摸她的长发,被她一把拍开,她鼓着腮帮子,像只气活了的河豚。 “别动我的头。” 长发洗起来真的很累。 “我可以帮你” 她满怀希冀地抬头,“你知道宾馆在哪?” “当然,不过你首先得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帅哥俯下身,眉眼弯弯,一只手撑在她后脑勺的墙上,视线逐渐与她齐平。这突然拉近的距离顿时让白蓁蓁感觉很不适应,她想后撤一步,脚跟却碰到了硬邦邦的墙壁。 “我干嘛要告诉你,你又不是我的谁——”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原因作祟,听完这句话,热情阳光的德系小奶狗一点儿都不奶了。声线很低沉,海蓝色的眼眸也不再明澈,眸底多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漩涡,那费尽心思掩埋起来的东西正一点一点在她眼中成型。下巴被一股狠劲抬起,位于上方的他脸上挂着一抹平易近人的笑,慵懒低沉的嗓音贴在耳际响起, “不说?不说我就弄死你” 触手可及的蓝色瞳孔中,温暖,明亮,灿烂十足的虚伪假象终于破灭,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凶兽一般锋利,刻骨,攻击性十足的真实形象,他没在开玩笑,白蓁蓁怂了。 “我说我说,白蓁蓁!不,不对,是蓁蓁·白!” “蓁——蓁·白?这名字真拗口” 下巴一松,变脸如同翻书一样快的他跟着念了几遍她的名字,都没念准。 我中国文化博大精深,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哪是你这种不通文墨的洋人一朝一夕能念懂的。白蓁蓁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其不备抬脚一踹,正中某变态金毛下怀,泥鳅似的溜出去,登时没了影子。 第四章 “踢的有点偏了,但问题不容忽视,回去静养半个月,别做剧烈运动,记住,任何剧烈运动都不行” 医生特意加重了剧烈运动四个字。他们这家医院门口左转就是慕尼黑陆军军官学校,来看病的人里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军校在读生,他基本都认识,血气方刚的男孩子私底下有多乱他都看在眼里,不乏弗朗茨这类张扬乖戾的存在。 “每隔一天来换药” “这玩意儿还得换药?!” 弗朗茨震惊了,他不就是被踢了一下嘛?不就是青了一块嘛?还得搁男人面前每天一脱?还得连着脱半个月?他也会害羞的好嘛?!一侧的护士小妹掩着嘴偷笑起来,被他那漂亮的蓝眼珠子一瞪,瞬间噤了声。 “怎么着?真想废一次试试?用不用我帮你?” 医生翻了个白眼,抽出一张纸,握着钢笔往上边填病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行为不检点让女孩子彻底教了一回做人,这就是典型的自作自受。 回到学校向教官出示病历时,教官脸上揶揄的调笑和目光,直至回到寝室,弗朗茨都能一清二楚地回想起来。推开寝室门,他在面前这一群专门前来落井下石的塑料兄弟堆里发现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黑发黑眼黄皮肤,东亚人种。 fuck!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任何关于亚洲的东西! “这怎么有个亚裔?” “弗朗茨你可算回来了,你的‘小兄弟’还好嘛?听说你整整半个月都不能‘运动’了,我真替你伤心” 埃尔温幸灾乐祸地勾着他的肩膀带到桌前,“看我们给你找来了什么?这位来自中国的齐先生说自己可能认识那位‘蓁蓁白’小姐哦” “噢?是吗,说说看吧” 弗朗茨拖了把椅子过来猛地坐下,一时忘了自己的某个要害部位还负着伤,那感觉仿若升天般刺激,那死丫头下脚够狠的啊,挨枪子儿都没这么疼。 弗朗茨越发记恨起了白蓁蓁。 齐诤本来都已经在心里打好了草稿正准备开口,刚拿出照片,那阴翳的蓝眸就转了过来,他顿时一张脸吓得惨白,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个年代,华人在海外的地位低到尘埃里。军校这群普鲁士贵族少爷还是希特勒洗脑种族论的重点受难对象,思维模式早被那专业坑人的元首带偏了。一个个的长的人模狗样,排外排的尤其病态,除了自己人从不把别人当人看。真正称得上是一句天使的面孔,魔鬼的心肠。 “说话啊” 见这瘦小的中国男人畏畏缩缩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气头上的弗朗茨发泄似的猛踹了一下他的凳子,一个没稳住把他踹翻了。在一屋子的哄笑中,他鄙夷地看着齐诤那双满是惶恐的眼睛,不禁想到了不久前见到的另外一双。同样的黑,同样的亮,他这半‘废’的一个星期全拜她所赐,妈的,下回见到,他非得弄死她,床上床下都弄死她。 不过这个中国男人,倒是懦弱的让他倒尽了胃口。 “你还不如一个女人” 他轻嗤一声,掠过他拿起了桌上的相片。相片大概是抓拍的,黑白色,像素不会很高。隐约能看见照片的女人跟身边的同伴说着话,唇角露着一个小小的梨涡,柔顺的长发扎成马尾,旗袍勾勒出的玲珑体态虽说被怀里的书挡去了一半,但光凭那露出的一小截细腰就能让他瞬间认出来。 弗朗茨吹了声口哨,气都消了大半,侧过头和埃尔温说,“是她没错,她是谁” 埃尔温指了指还待在地上的齐诤,耸了耸肩,“这你得问他” …… 白蓁蓁赶了最早的一趟火车去柏林,一路上疲惫地昏昏欲睡,但有了上一回的教训,她这回哪怕是困到上下眼皮直打架也不敢真正入睡。 她怕她这一睡,再次苏醒就又到了终点站汉堡。 下午三时,火车到达柏林。白蓁蓁起码核对了五遍火车站站牌,柏林两个大字镀着金,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这回铁定没错了。 离开站台后,白蓁蓁又掏出怀里那张皱巴巴的地图,对着阳光翻上一面,然后没过几秒又翻上一面,偌大的问号复又出现在她的脑门上。 昨天那个变态金毛说哪一面是正面来着? 翻了四五回,白蓁蓁认不出来。要不……还是再去买一张吧,要看懂这个地图对一个地理才考10分的人来说太困难了。 “噗嗤——” 白蓁蓁听到一道女声的轻笑响在耳旁,她抬起头,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留着浓密金发,穿戴一身优雅的美丽夫人。她的蓝眼睛形状很漂亮,白蓁蓁想到了昨天遇到的那个疑似脑子有病的变态。品行不端是一回事,他有着这样一双眸也是事实。 “小女孩,你是迷路了吗?” “我不小,我十五岁了……” 这具身体有这么显小吗?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她小?明明白蓁蓁十五岁的时候也这模样,家里一群亲戚上赶着夸她是个从小美到大的美人坯子。 “十五?哦不,你看起来真小” 夫人很是惊讶,她掩了掩嘴,随后觉得不妥,又放了下去,微微笑道,“那么这位来自东方的十五岁小姐,能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 白蓁蓁是瞧她面善,火车站的警务室也在身后不远处,这才一五一十地将留学找不到地方住的事情告知给这位夫人听。谁知这位一夫人听完就面带喜悦地抓起她的手,漂亮的蓝眼睛一闪一闪, “你可以住来我家!我一直想要一个乖巧的女孩儿住在家里!” “什,什么?” 雷厉风行的夫人仗着一米七八的傲人身高迅速拖起白蓁蓁的行李,将她带去了柏林市政府,并在留学帮助窗口为她办好了一切该办的手续。等白蓁蓁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菩提树下大街193号住户诺依曼家的大房子面前。 是的,夫人姓诺依曼,一位普鲁士容克贵族夫人。 她不是对诺依曼夫人存在什么偏见,更不是对她的贵族身份感到抵触。她只是,单纯的,纯粹的,觉得诺依曼这个姓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欠揍感。 嗯,就像昨天遇到的那个变态一样。她踹的一点没留情,没半个月他绝对没法活动。 佛祖在上,白蓁蓁愿意用她未来五十年的寿命换此生永不再遇见那个男人,真要遇到,她一定会死的很惨。 诺依曼夫人带着白蓁蓁走过开满蔷薇玫瑰的庭院和系着叮当风铃的庭院,一路走上了二楼,旋开一个房间的门把。 “我希望你能喜欢这儿” 一间完全遵循着女孩子想法打造出来的房间。 淡色系的装修基调,厚重的白纱与帷幔从天花板上直直垂落,堆叠在象牙白的公主床上。一旁落地的弓形飘窗只要望下去就定能看见那片繁花簇拥的美丽庭院,阳光透过纤尘不染的玻璃,洒落在精巧的梳妆台面,小小的镜子折射出了满屋子的绚烂明媚。 “我喜欢这儿,非常感谢您,诺依曼夫人” 能为一位房客准备如此精美的房间,诺依曼夫人是由衷地希望能有一个女孩儿住到他们家。 “这个房间是?” 诺依曼夫人自己的房间在走廊另一侧,位于白蓁蓁对面的另一间房门紧闭的房间。 “那是我的儿子弗朗茨住的,他比你大了四岁多一点,军校在读,明年毕业。七月份的暑假会回来,到时候让你们认识一下,他的性格有时候会显得很奇怪,希望你不要介意”诺依曼夫人笑道。 “当然不会,我相信他和诺依曼夫人您一样好相处” 正所谓生女肖父,生儿肖母,依照着诺依曼夫人浪漫随和的好性格,白蓁蓁并不觉得这个未曾谋面的诺依曼先生会很难相处。 收拾好了东西,白蓁蓁下了楼,诺依曼夫人正坐在客厅里,与另一位夫人交谈甚欢。那也是一位极美的夫人,金发高高挽起,祖母绿的眼眸如同一块色泽上好的翡翠,容貌较之诺依曼夫人少了一分惊艳,多了一分柔弱韵味。 听见脚步声,那位夫人抬起眸,望进幽绿的一瞬间里,白蓁蓁竟觉得这一幕太过眼熟。忆不起是在哪里,她也见过这样的一抹醉人的深邃幽绿。 她有些懊恼自己的脸盲和健忘,来到德国越发严重了。 直至诺依曼夫人开口唤了一下她的名字,如梦方醒的白蓁蓁这才提步上前。 “白,这是海德里希夫人,我们对面的那栋房子就是海德里希家” 诺依曼夫人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坐到了与海德里希夫人之间的位置,白蓁蓁一侧目便能看见那双泛着冷调的莹绿眼眸。她知道那栋房子,门前栽满了白色玫瑰的房子,纯净的花朵随风轻轻摇曳的样子像极了身边这位婉约柔和的海德里希夫人。 “海德里希夫人,您好,我叫白蓁蓁!” 海德里希夫人点了点头,眉眼间一派祥和,声音也像是浸过水一般的柔美,“很奇特的名字,我可以叫你白吗?” “可以的” 她看见自己低声回答过后,海德里希夫人的眼睛霎时间盈满了笑意。 第五章 蝉鸣鼓噪的七月如期而至,诺依曼夫人没有等到她的儿子回家,好像是被选去了什么特种营绝地求生了,圣诞节才能回来。因而白蓁蓁也没有如愿见识到这位据说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被夫人夸出花儿来的德意志未来好青年长什么样。 她每天听夫人形容的那叫一个积极上进奋发图强,心里大致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外国版的雷锋人物。有一个未成年的哥哥,十三岁的时候倒霉碰上经济大萧条,连饿带病地死在妈妈怀里,身为独苗苗的他一路坎坷地陪着母亲长大,最终成长为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爱憎分明公而忘私的无产阶级积极分子同志。 弗朗茨·峰·诺依曼·雷?平心而论,这名儿不怎么好听。 故事是挺励志的,她白蓁蓁要是早听说过这个故事,写作文的时候就不用担心水不够字数而被老师批评了。以前她不明白,为什么班上那么多人一起写作文,老师不挑别人的光挑她的,拎出来从里到外进行□□;还有这一看满地都是坑的穿越路线为什么不选别人光选她来当小白鼠体验众生皆苦等等。 可现下细细想来,这一切无非都是命运这糟老头子在肆无忌惮地作践人。看开了,叫皆大欢喜,看不开,叫画个圈咒死自己,谁也不愿意把自己困死一辈子。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这是邻家独处的奶奶告诉白蓁蓁的硬道理。说来也是唏嘘不已,八年前应验在她身上的事,八年后也像诅咒一样延续到了白蓁蓁身上。 将写着自己名字的日记本合起来以后,白蓁蓁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今天的天气很好,非常适合抱上地图去学校附近踩点,开学的日期近在眼前,她却连路都没认清。 她要上的这所学校是女校,地理位置非常奇特,几乎是毗邻着希特勒的警卫旗队柏林大本营,每天都能看见警卫队的士兵带着枪来回巡逻。但其实早在纳粹一党还未崛起之时,这所学校便已经存在了,还是红十字协会投资的,光医护类课程就开了十几门,德国有一半护士都出自这所学校。 领好了学校的课本和校服,白蓁蓁艰难地从女人堆里挤了出来,身上沾染着乱七八糟的香水味,闻得人脑袋发昏涨,一回头,她发现自己地图不见了。 看向前方女孩儿齐聚的报名处时,白蓁蓁的头更疼了。那么小的一张地图,要是落在人堆里铁定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出来的,还不如再去买一份。 一刚踏进文具店,慈眉善目的店主就遗憾地告诉她,市区地图已售罄。白蓁蓁垂头丧气地走出店门,站在岔道口前,怅然无言地望着面前三条一模一样的长街。 到底哪一条是通向菩提树下大街的?街道办执法处的人为什么不帮忙立个牌子救助一下初来此地的路痴人士? “唉……” 长叹一口气之后,白蓁蓁在路过的行人中间观望了一番,伸手扯住了身边经过的某名男子。袖口质地偏硬,像是某种制服,男子有些高,她得仰着头才能看清脸。分辨不出对方左肩处是警衔还是军衔,她只是见他穿的一身漆黑,从里到外一副为人民服务的样子,一句话脱口而出, “警察叔叔帮个忙!” 从小老师就这么教她,遇到困难找警察,捡到钱包找警察,抓到小偷也找警察。 沃尔纳的记性极好,一眼认出这个半路拉住他的东方姑娘就是当初在火车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亚裔,他记得她的眼睛和她手背上小小的红痣。 不过—— “你叫我什么?” 男子颦着眉,似乎很不满意这个称呼。看清了他的脸,白蓁蓁也觉得这么喊不太好。这是一个不但英俊,而且极其年轻的男子,实际年龄应该在二十出头,确实担不上一句叔叔。 “那,小哥哥?警察小哥哥?帮个忙呗”她讨好式地改了口。 男子身上穿的不是警察制服,是党卫军m32式黑色制服,对军队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认错。不过显然,白蓁蓁对这方面一点常识都没有。 “迷路了?” “你怎么知道?” 脸上写着呢。沃尔纳压了压帽沿,问她,“去哪” “菩提树街。你的眼睛可真漂亮!” 这夸奖绝对是真心实意不掺假的。那双眼是幽深的祖母绿,像清晨起雾的寒潭,纤长的眼睫半敛着,极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白蓁蓁其实不太喜欢绿色,各种意义上都不喜欢,但唯独没由来地喜欢这个人的眼睛。 “谢谢” “不用” 说完这句话,二人之间的空气仿若被按下了暂停,半天听不见有人开口,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说好的外国人都很健谈呢?白蓁蓁忍不住了,“这就……没了?你不跟我聊点什么吗?” “聊点什么?” 白蓁蓁指了指天,指了指树,又指了指彼此,“天气?风景?你我?什么话题都可以呀,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话?” 男子点了点头,白蓁蓁仍不放弃,绞尽脑汁地组织着语言,“为什么?我喜欢你的声音,你能多说点吗?” 这回连白蓁蓁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德语发音有多不标准了,颇感害羞地低下了头,“不好意思,我的德语不太好,你不要嫌我吵,我只是想练习练习……” “没有嫌你吵” 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如一般的女孩清脆,但就是让人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你想听什么?” 白蓁蓁挠着头,瞄到他肩上的徽章,灵光一闪,“你能告诉我你这个领章代表什么吗?我感觉你不是警察,是盖世太保吗?” “……盖世太保就是警察” “啊?” “你这都不知道,来德国的三四个月到底在干什么?” 沃尔纳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仿佛永远带着一头雾水的人。听说中国国内早就开始打仗了,这个小女孩是怎么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的? 白蓁蓁的关注点有些跑偏,她不由地停了下来,很是不解,“你怎么知道我来德国有三四个月那么长?” 沃尔纳回过身来站定,着军装的身形颀长,伸手摘掉了帽子抱在怀里,幽绿色的眼眸带着探究,一刻没从白蓁蓁脸上移开。 “你真不记得我了?” “我……应该记的你吗?” 白蓁蓁答得有些迟疑,一边答一边在脑海中回想。待在德国的这几个月以来,她见到的不是深目高鼻就是欧式大双,一水的西欧人种,看多了真觉得都长的一样,半点辨识度也没有。 “啧……” 从相遇开始,她的所有表现都透露出满满的陌生,一如三个月以前的火车初见。 不过短短三个月就忘的一干二净,没心没肺的小蠢蛋。沃尔纳头也不回地走了,根本懒得去管身后的人跟不跟得上。白蓁蓁见状,连忙迈起小短腿跟了上去。 菩提树街很快就到了,没走几步白蓁蓁就发现了前方就是诺依曼家的小洋房,她停了下来,指着房子抬起头道谢,“就那,种满红蔷薇的那栋房子,谢谢你啊” 说完就想过去,结果走了没两步,想起件事回过头,“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叫白蓁蓁” 白蓁蓁? 这不就是弗朗茨天天嚷嚷着要找她算账的那位东方大小姐吗? 沃尔纳本就怀疑那天踹了‘小弗朗茨’的亚裔姑娘也许就是他在车上遇到的亚裔姑娘。当然他也就这么随口一猜,隔天就丢到一边去了,猜这种事他的准头一向很低,结果这回居然破天荒的猜对了,她身后的那栋屋子,正是诺依曼家。 “你住这儿?” 他的眼神透出古怪,白蓁蓁虽然疑惑,但是相比起这个,她更加好奇他的名字。 “是啊,怎么了?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沃尔纳” 听起来不是很德国的名字,答完他就想走,白蓁蓁一把将其拦了回来,不依不饶,“我要全名,我都跟你说了我的全名” “你怎么这么麻烦?我还有任务,别闹” 沃尔纳向哪边绕,白蓁蓁也就跟着往哪边拦,一米八八的身高被一个不到一米六的小丫头拦了好几次,画面着实有些搞笑。 “我想知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马上让开,也不影响你执行任务” 白蓁蓁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黑溜溜的大眼睛像是某种软趴趴的小宠物。就是那种不仅毛绒绒的,还十足粘人的那种。沃尔纳被盯的不太自在,略略别开了眼,名字音节倒是一个没省。 “沃尔纳冯海德里希” 沃尔纳冯海德里希?海德里希? 他是海德里希夫人的儿子……难怪总觉得他的五官与海德里希夫人的长相有些相似。这下白蓁蓁可算是领会到了什么叫做,缘,妙不可言;而此刻她也没有想到,两个多月以后的圣诞,她能再一次领会到什么叫做,滚,一派胡言。 ※※※※※※※※※※※※※※※※※※※※ 最近被毕业作业搞得神经衰弱没有更新,还没有做完,所以可能又会鸽掉日更等等( ??? ? ??? ) 第六章 12月25日,圣诞晚宴即将开始的前一个小时,诺依曼家响起了久违的门铃声。 西方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会有谁来呢? 夫人还在厨房忙碌,白蓁蓁抽空去开了门,看清了外边人的模样以后,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合上门,愣是被横插了一脚直接推开。对上那双蓝晶晶的深邃眼瞳,她的心沉了下去;在闻声而来的诺依曼夫人惊喜的呼唤声里,她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来人的身份,就是那个被她打上天大误会标签的弗朗茨·峰·诺依曼·雷先生,也是六个月前被她踢到半废的某个金发碧眼的死变态。 她也很惊讶自己居然能记得这么清楚,果然不正常的东西总是让人印象深刻。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去寺庙里捐过香火钱,所以佛祖并不愿意保佑她? 一顿饭她吃的索然无味。一触及某人意味悠长的目光身子就不受控制地抖一下。期间面对弗朗茨提起的任何话题,白蓁蓁都是一副笑而不语的状态,他们之间宛如一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那样生疏。 吃到一半的时候白蓁蓁向夫人告辞,临走前还特意确认了一下在厨房里翻找牛奶的弗朗茨。 “你吃的太少了,真的不多吃一些吗?我今天做了很多甜点”诺依曼夫人关心地询问。 “不了,谢谢您夫人” 白蓁蓁饱含歉意地起身,她知道提前退场的行为并不礼貌,但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弗朗茨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走廊里空无一人,非常安全,她刚走到自己房间的门口,自身后而来的一阵挟持直直把她带进了对面的房间,鼻翼间萦绕着一股清爽干净的男性香水味。 …… 她怎么给忘了,诺依曼家有两个楼梯是通往二楼的啊……被扔到床上时,白蓁蓁是这么想的。 12月25日,圣诞晚宴结束后的两个小时。 白蓁蓁没有像平常那样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原因就是——她待在某个死变态的床上走不出来…… 她的脚踝正以诡异的角度无力地搭在床沿,长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一侧,脸颊另一侧印着一个可疑的牙印,小披肩不见了,领口的盘扣还开了一颗;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顶着一头足以让阳光失色的金毛弗朗茨,硬生生被踢到阳萎,白皙俊俏的脸蛋还被挠出了两道血痕。 时隔半年以后的再次相遇,白蓁蓁和弗朗茨两个人,一个脚踝脱臼,一个二次负伤,双方都没捞到什么好处。白蓁蓁很遗憾,她知道自己又没踢准,因为脱臼,使得力还没上回大,估计这回他只需要半个星期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唉——” 她不由叹了口气,叹气声被弗朗茨听得真真切切。他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让同一个女人踢了两次,而这女人还敢厚脸皮地嫌踢得不够重。 “……真是见鬼,你竟然在后悔刚才没有用力?!” “是呀,谁让我脱臼了呢” 白蓁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见他又是一副气急了要扑上来的模样,赶忙往后缩去,一边缩还一边规诫,奉劝他不要乱动,并意有所指地朝下撇了一眼。 “你最好冷静一下,那东西经不起太大折腾的……” “你知道你还踢的这么爽?” 弗朗茨可以对着上帝起誓,他十九年的生命里发生过的所有意外加起来都没今天丢人。 “一星期差不多好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头一次见面就威胁人的不踢你我踢谁?好好问名字不会啊?动不动就上下其手动不动就咬人的,你以为你是狗吗?碧塔家的拉布拉多比你可爱多了” 她心疼地摸了摸右脸,若是以后留下痕迹她非得杀了弗朗茨不可。 “怎么现在不装失忆了?陌生人的扮演游戏好玩吗我亲爱的宝贝?我必须得纠正一下,那明明是亲” “那明明是咬” “那明明是亲” “是咬” “是亲” …… 白蓁蓁板着脸瞪他,右颊处的牙印清晰可见。 “好吧,是咬” 他就是没忍住。 十五岁的小丫头,都没成年,真碰了弗朗茨都得骂自己变态。 覆着枪茧的修长指节搭上了脚踝,触感有些痒,白蓁蓁不自觉一动,又被拉回了原位,神色逐渐警惕起来,“你要干嘛?你要是敢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留情” “你想什么呢,我对你那一马平川的身材没兴趣”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死死抱着她那一马平川的身材不肯撒手呢。 微凉的指节在细瘦的脚踝处摸索着什么,弗朗茨一抬眸,蓝眼睛里褪下了吊儿郎当的调笑。 “你脱臼了,别乱动,我给你接回去” “哦” 这人正经起来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我数123了啊,会有点疼,忍着点” “嗯” “一,二,……” 三下都还没数完,痛感便一路窜了上来,疼的白蓁蓁倒吸一口凉气,条件发射一般蹬了出去。早有防备的弗朗茨这回没让她得逞,还顺势将她从床上拉下来,耍流氓似的黏了上来,她听见他在耳边说话,话语间拂出微微的热气。 “亲爱的,我真担心你以后的丈夫不够宽容,他一定不会像我这样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 见挣不开,白蓁蓁索性不动了,她知道他现在啥也干不成,一听见这话就翻了个白眼,“那挺遗憾的,毕竟我嫁的人一定不会是你,还有,你的宝贝命根子再不上药真的会萎,我学医的我不骗你” “你学医的不如亲自替我上药?”他笑的一脸纯良。 “……不要脸!”白蓁蓁拍下了那不安分的手。 这时隔着一扇门板的走廊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柔和的女声属于诺依曼夫人,另一道磁性的男声,属于—— “弗朗茨,沃尔纳来找你了,你在里面吗?” 沃尔纳?白蓁蓁惊恐地盯着那叩叩作响的门把,回过头与弗朗茨对视了将近一秒,二人默契地同时选择起身,默契地同时撞到了一起。 “我该去哪?”白蓁蓁问道。 “衣柜?床底?或是像母亲做的苹果派那样把自己藏在盘子底,这是你的?”弗朗茨举着件红色的小披肩,他的卧室不可能出现这种毛绒绒的羊羔毛披肩。 “你怎么把它弄坏了?”白蓁蓁一把接过,眼尖地发现小披肩的扣子被扯坏了一颗,这可是她为了圣诞节专门买的! “我哪知道?我从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脱女人衣服的” 穿好披肩刚想钻进衣柜的白蓁蓁听见这句话却忽然停下了动作,她回身望向正要去开门的弗朗茨,“等一下,我为什么要躲?” 他们又没干什么,这种捉奸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是啊,你为什么要躲?” 第七章 躲起来反而更加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爬衣柜的想法就此作罢,白蓁蓁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本词典出来,摊在书桌上装模作样,用口型示意弗朗茨去开门,在夫人进门后,一如往常地朝她打了个招呼。 “白?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来……学习语法!” 白蓁蓁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而弗朗茨也恰好是撒谎的个中翘楚。他撑着她身后的椅背,唇畔绽开温和无奈的笑意,与一位风度翩翩的大学教授之间只差了一副样式复古的金丝眼镜,那形状优美的薄唇吐露出的字眼却并不好听。 “是的母亲,我发现她的舌头异于常人的迟钝,最简单的一句话里能有四五个语法出错,教起来很辛苦” 白蓁蓁假笑着捏断了他的万宝龙钢笔。 “那还真是抱歉呢,教我真是太辛苦了。诺,依,曼,教,授!” “我说过你可以叫我弗朗茨的” 虽然自家儿子脸上的血痕和白蓁蓁坏掉的披肩显得有点可疑,但二人之间其乐融融的气氛依旧让诺依曼夫人感到十分满意,“我还在担心你们两个会相处不好呢” “您的担心是多余的,母亲,相反我非常喜欢她,她可真是个宝藏女孩” 弗朗茨不断抚摸着她的长发,爱怜的眼神软成一滩水,瞬间激起了白蓁蓁一身的鸡皮疙瘩。 要不要这么恶心? “喜欢就好,你们慢慢聊,我去准备些甜点给你们” 夫人眉开眼笑地离开,给屋子里的三个人带上了门。门一关,弗朗茨迅速推开了掌下白蓁蓁的脑袋,拧起眉毛,“你多久没洗头了?为什么这么油?” “那明明是你捋油的!早跟你说过不要乱摸我的头!”白蓁蓁气急败坏地跳上了凳子,“本来按照天时地利人和!我后天才要洗头!就因为你,我必须提前到明天洗!” 她抄起桌子上的书就要往弗朗茨身上砸,可惜那准头实在太差,没砸到他却砸到了他身后的沃尔纳,冷淡的视线转到她脸上时,白蓁蓁这才忆起这屋子里还有个沃尔纳没走……只见他缓缓翻开了那本她随意抽出来装样子的书,看了不到一秒又合上了,他将那本书塞回了书架,手里提着的纸袋被丢到了弗朗茨怀里。 “施密特小姐让我转交给你的,她住院了,柏林大学附属医院妇产科105床。弗朗茨你说实话,是不是你把人家肚子搞大的?” “施密特是谁?”这是一脸八卦的白蓁蓁。 “我的前女友。我们都分手六个多月了,我上哪搞大她的肚子”这是百脸懵逼的弗朗茨。 沃尔纳示意了一下他怀里的袋子,“袋子里面是检查结果,自己算算,刚好28周” 白蓁蓁也想凑过去瞧瞧,她还不知道这个b超还未出现的时代是怎么检查怀孕周期的呢,沃尔纳却像捉小鸡一样把她捉了回来,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后颈,二话不说提到了身侧。 “想干嘛?” “我想过去看一下” “小孩子不要看这种东西。”他面无表情的拒绝了她。 “我不是小孩儿……” 她上辈子都二十二了,算起来比沃尔纳弗朗茨都大呢! 弗朗茨并没有拿出来看,他仅仅只是确认了一下医院名字便原模原样地塞了回去,毫不在意地扔到一旁,他问沃尔纳,“还有事吗?” “没了,自己的事自己处理好。我不希望下次再看见你的女人在大街上拦我的车,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沃尔纳冷冷地说。 “遵命!我的长官” 弗朗茨的右手轻点了太阳穴的位置,行了个颇为散漫的德式军礼,湛蓝色的眼眸透着一股恶作剧一般的愉悦。 正常人听到这个消息,先不论真实与否,最起码反应绝对不会像弗朗茨这样轻描淡写薄情寡义,吝啬地连表情都难得给出一个。若是假的也就算了,若是真的,那位姓施密特的小姐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白蓁蓁的心情很复杂,连沃尔纳什么时候跟进她房间的都不知道。 随处可见的杂物散落一地,床上地下不知是穿过还是没穿过的衣服堆里,沃尔纳看见了某些只属于私密部位的衣服;更不要说那扭成麻花的被褥和床单,床铺上的枕头不翼而飞,摆满了瓶瓶罐罐的梳妆台子凌乱不堪,除了一堆叫不出名字的化妆品里,他还在里面看到了很多瓶试图与化妆品混为一体的糖。 上帝啊,住在这种房间里的女人真的是女人吗? “……难以置信,你的房间竟比马棚还要糟糕” “?你进来做什么?” 房间里突如其来的男声吓了白蓁蓁一跳,回头一看居然是沃尔纳。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沃尔纳并不回答她,在她的目光洗礼中褪下风衣,一左一右地挽起袖口,弯腰捡起第一件还算平整的银丝绣旗袍。 洁癖重症患者模式,启动。 在他从容而镇静地捡起白蓁蓁某一件红色的肚兜,因为不认识而不知该如何准确归类,翻来覆去地进行观察时,白蓁蓁的脸终于羞的比肚兜的颜色还要红火,鲤鱼打挺似的从椅子上蹦起来冲过去一把抢过塞到内衣柜子里,整个过程实施起来毫不拖泥带水! “你出去!我自己收拾!” 她转身推了一把沃尔纳,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底下。 “你怎么收拾?叠都不叠直接塞进去?” 沃尔纳无法容忍这糟透了的整理方式。 他嫌她太过碍事,找了根不粗不细的系带,将她的两只手都栓到了床柱上,打了个结结实实的死结,自己则又回到了衣柜前,翻出了她刚塞进去没有叠的那块红肚兜,一板一眼地认真叠了起来,白蓁蓁都没眼看了…… 她的房间乱的让人没法想象,沃尔纳替她收拾了整整四个小时。 在这四个小时里,白蓁蓁从一开始的羞耻蜕变成了麻木,最后逐渐上升到了厚脸皮的程度。沃尔纳这家务技能点的真满,做饭洗衣整理打扫一应俱全。以后她房间乱了找不到东西了问他就行,反正他已经把她这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内衣等私密物件的位置记的一清二楚,红橙黄绿青蓝紫一目了然,她收拾一百年都收拾不到这种神仙一样的效果。 “……可以放开我了吗?” 见他收拾地差不多了,白蓁蓁委婉地提醒了一下他关于自己还栓在床柱上的这个事实。沃尔纳朝她走了过来,皮靴踏在木质的地板上,落地沉稳而有力。踱步至她跟前,他半跪了下来,英俊的面容靠她很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额前略长的发丝触碰到她的额头,那低哑磁性的声音仿佛叩响在心门。 “脱了。” ??? “脱了”他挑了挑她的小披肩和底下同色系的红旗袍。 “你想干什么?我报警了啊,我告诉你我今年才十五,本本分分普普通通的未成年!你想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吗?” “。。。。。” 白蓁蓁真的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无言以对四个字。 “不太清楚你到底对德国的法律有什么误会,我所知的本土各国,现行的法律条例里没有三年起步最高死刑这一条” “……这不足以构成你脱我衣服的理由!你还是警察呢,不对,是盖世太保呢!虽然是兼任,但还是要以身作则的!”松了绑之后,白蓁蓁揪着衣领不肯松手,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沃尔纳。 沃尔纳耐着性子问了最后一遍,“你到底脱不脱?你不脱我亲自帮你” “我不脱,死都不脱”白蓁蓁也不甘示弱,一看见他的手伸过来便不管不顾地咬了上去,大有不死不休之势。这么一来二去的,沃尔纳的手臂都被咬出三四道血口子了,白蓁蓁也咬了一嘴的铁锈味,呸两声还去不干净。 “你又不上.我!到底为啥要脱我衣服啊?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这过于豪迈的言语显然让沃尔纳有些不赞同,“一位合格的淑女不应该把这样的话挂在嘴上,你的礼仪需要锻炼。不脱衣服我怎么帮你洗?” “洗……?” 沃尔纳指了指那堆他整理出来的脏衣服,敢情他费这么大力气就是为了把她身上的衣服拿去洗? “你就不能直说吗?” “你给过我机会吗?” 沃尔纳给她展示了那一手臂的血口子,语气平静,一丝起伏也无。白蓁蓁奴奴嘴,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他,在他即将接过之际又突然收了回去。她从角落里搬了块小板凳,在储物柜的上方搬下来一个医药箱,翻找出里面的盐水和碘伏。 她牙口太好,咬人的时候还不懂得怎么控制力道,咬出来的伤口不大但很深,手臂上皮开肉绽的,丝丝地往外渗血。这种伤口最麻烦,即使愈合了,往后也会留疤。 “……对不起” 她消好了毒,一边上着碘伏一边帮着吹气。沃尔纳是个左撇子,而她咬的就是左手,拿枪什么的一定会受影响的。想到这儿,她的头更低了,盯着那包好的纱布瓮瓮地又道了一遍歉。 比起那枪林弹雨之下的负伤,这种伤口在沃尔纳这里根本算不得伤,他根本就不怪她。那低垂的脑袋显得很乖巧,他伸手摸了一下,煞风景地摸到了一手油。 那一刻,所有风花雪月的气氛都被破坏了。沃尔纳同弗朗茨一样拧起了好看的长眉。 “去洗澡,衣服拿出来,把头也洗了,别等明天了,真的很油” “你们到底对我的头发有什么偏见!” 第八章 沃尔纳的脑子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只花了三天时间就把中文的书写和读法各不相同的事实分得清清楚楚。这看起来是很简单,但对于他这样的外国人来说,花三天时间搞懂一个拼音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外国人学习汉语的过程本就是在经历一场巨大而复杂的系统化概念转变,就比如—— “一个字怎么可以有那么多种读音?” “为什么它们之间的差别只有一个字母?” “中文的语法究竟是靠什么构架而成的?” “一模一样的两句话为什么表达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每回沃尔纳问这种问题的时候,白蓁蓁都觉得十分蛋疼,她并不知道如何解释才算到位。多音字是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的惯例操作;前鼻音后鼻音的区分技巧只可会意而不可言传;语法嘛,语法由什么构建而成?对不起,中国人讲话从来不考虑语法,听得懂就对了…… 沃尔纳根本不适合学中文,可那个什么见鬼的中德合作挑中了他今年赴华,而他又挑中白蓁蓁来教学。他这人性格其实很糟糕,过度注意细节,过分苛求完美,重度强迫症思维轴起来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像个喜欢问十万个为什么的三岁小孩儿,为了他,白蓁蓁还特地去了一趟书店买了格林童话的中文译本给他。 “这是什么?” “《格林童话》。哪天你能把里面的故事用中文完整地读给我听一遍,日常交流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啦” 沃尔纳的脸黑了下来,“我不是一个需要讲睡前故事才能入睡的孩子,你看起来也不像” “不是讲睡前故事,”白蓁蓁帮他翻开了第一篇,“上边有拼音,你照着拼音读,不懂的就来问我。今天就从《白雪公主》开始吧,这还是我小时候读到的第一篇童话故事呢!” 这本格林童话翻译的很到位,每一面都有插画,插画里的内容就是一整页的内容,专门给小孩子看的,沃尔纳的智商本来就高,以成年人的目光去理解,看懂的难度肯定不大。 “哼!我不读” 他冷哼一声,童话书被扔到很远,而他依旧坐在白蓁蓁面前,绿莹莹的眼睛盯住她一动也不动,“你来教,必须你教” “自己看也一样嘛!”白蓁蓁毫不在意地起身,她想去厨房里找点东西吃,沃尔纳按着她的肩膀并不松手。 “我说了我不看” 中文不比其他,自学的效果本来就会更好,这么简单的问题沃尔纳不可能想不明白。 “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幼稚任性闹脾气的沃尔纳?别不是个顶号的吧? “随你怎么理解,反正我不读” 她以为他是为了什么才拒绝戈培尔部长拟定的中文教学课程?一本三岁小孩读的格林童话就想打发他,没门。 说好的军人服从是天职呢,白蓁蓁遇到的是个假的军人吧,他这是铁了心的不想服从组织安排。 “好吧好吧,我去厨房拿点吃的,你等我一下” 当她从厨房端上来一盘蜂蜇蛋糕推门进来时,看见的就是沃尔纳照着词典在纸上落下了两个什么字。 “蓁是什么意思?” “哪个蓁?” 他推过来那张纸,上面用钢笔写着两个相同笔画字迹凌厉的汉字,白蓁蓁凑过去一看就笑了,“哟?这不是我的名字嘛?” “什么意思?”他追问道。 “意思嘛”白蓁蓁点了点下巴,将盘子放下,“是草木茂盛的意思” 她这话是用德语说的,但沃尔纳似乎没法理解草木茂盛的准确概念,“荆棘丛生也可以叫做草木茂盛” “草长莺飞也可以叫做草木茂盛!” 白蓁蓁特别不喜欢他身上事事都爱刨根问底的老学究潜质。她清了清嗓子,一副学识渊博的高深模样,“中国有句诗是这么说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我的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不过你应该听不太懂。大致就是桃花开的很茂盛,明艳的姑娘要出嫁,和和美美成了家” 诗句是用中文说的,刚接触中文才三天的沃尔纳确实听不太懂。他低下头,纯白的纸面上,是他依照着词典一笔一划写下的‘蓁蓁’二字。仿佛是在眼中徐徐展开的一副抽象画,嵌在彩绘的玻璃花房里,幽绿色的藤蔓堆砌至房顶,斑驳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间遗漏的缝隙,星星点点洒落在浑浊不堪的土壤,春日中曼妙的鲜花正与此地悄然滋长。淡漠的眼底流转出幽幽的波光,他平视着前方,微微敛下的长睫,半掩去目光中所有的情绪。 “春天的意思” “嗯,差不多” 白蓁蓁点着头,她不知道原主的父母是怎么想的,但她自己的父母曾经不止一次地对她说,希望她的一生如同名字,处处充斥着鲜活而明媚的春光。 “想什么呢!”她拍了拍沃尔纳的肩膀,把他的视线吸引过来以后,塞过去一本字帖。字帖本来是业余时间她自己练的,但看了沃尔纳的字,她决定忍痛割爱贡献出去,“我承认我的名字你写的很好看,但其他的字也不能落下啊!你看看你其他的字,不是我吹,我六岁时写的都比你好看!” “也就是说,你现在的字还不如你六岁时好看?” 他挑起眉,掀开一页鬼画符一样的毛笔字,跟他写的半斤八两,都是歪歪扭扭看不出原型的四不像字体。白蓁蓁有些脸红,那是她穿越之初,在张先生手下学写繁体字,第一回握毛笔,下笔软绵绵没触感,写的自然是四不像。 “看后面,别看前面!”她快速翻过几页,直翻到向簪花小楷靠拢的那一面展现给沃尔纳,骄傲地仰起脸,“看!我写的这么好看!快夸我!不夸字帖不给你!” 他只是极小弧度地勾起嘴角,凛冽生疏的眉眼却生出了好几分不一样的温柔来, “好看。” 像是一整座冰山的雪水在她眼前融化,阳光与白雪相交凝聚成一抹惊心动魄的美,素来冷心冷清的人,一笑起来是要叫天地都寂静的。明明说的是字,眼神却直直望向她,精致俊美的五官让厚了二十多年脸皮的白蓁蓁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心底油然而生的羞涩之情。 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女人了。为啥呢?因为长得比男人丑啊。这年头的少女芳心纵火犯都这么过分的嘛,站在那里啥也不干,一个眼神就能让你在自我唾弃之中默默死去,更过分的是,顶着这么一张脸撩人却不自知,她想骂都无从下手。 “拿走拿走!” 她红着脸拿起字帖扔过去,下一秒就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使这么大力作死啊,这么好看的脸砸破相了她会愧疚一辈子的。所幸,沃尔纳接住本子以后,肤色依旧白,鼻梁依旧高,下巴依旧尖,睫毛依旧长,并没有被这本小小的字帖砸到破相,只是那昙花一现的笑容消散在脸上,顷刻间恢复到了冰山状态。 白蓁蓁很是遗憾,这个年代就是差在这里,没有人手一款触屏机,无法随时随地抓拍住那惊鸿一瞥的瞬间。 “你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沃尔纳一抬头就看见白蓁蓁仿佛神游一般的表情,脸颊布满奇怪的红晕,他放下字帖来到她身边,低声询问,“发烧了吗?” 扫视了一遍她的穿着和屋内还算暖和的空气,沃尔纳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不冷,常温状态,大致可以排除发烧的可能性;进门的这段时间里没有接触过铁,也可以排除过敏的可能性;外界刺激,酒精刺激更是不对…… 真·直男·沃尔纳,完全没把白蓁蓁突如其来的脸红状态往最直接的方向想。 “……沃尔纳,你交过女朋友吗” 明明有着一个高情商的的脑子,为什么做出来的事却显出这么低情商?白蓁蓁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迟疑,眼睛登时亮了,这反应有瓜可吃啊! “交过……” “什么时候?多长时间?为什么分手?” “两年前” 在处理男女关系的方面,沃尔纳的记忆力一向比弗朗茨要糟糕,没有用的信息在他的脑子里向来停留不到三个月。那姑娘叫什么他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留着卷发,安静细心,跟白蓁蓁的咋咋呼呼很不一样, “她为什么要跟你分手啊?我觉你做的挺好的啊” 饿了帮做饭,困了披衣服,生病去送药,生理期也不是只懂的喂热水,也没说过不会负责,都在考虑什么时候订婚了,简直是十佳模范男友啊!还是个贵族少爷。虽然这些年的容克贵族确实不值钱了,但说出去起码脸上也有光嘛。白蓁蓁要是遇到了,二话不说马上就嫁,那叫埃丽莎还是艾妮莎的姑娘居然提了分手? “我不清楚” 不过是一个酒后乱性,酒醒负责最后却负责的并不彻底的无聊故事,白蓁蓁为什么听得那么津津有味,沃尔纳也是无法理解。 “你没问一下理由吗?” 以前白蓁蓁跟某位前男友提分手的时候,对方连着追问了三天,最后她迫不得已,寻了个没感觉的理由搪塞过去,其实真实原因不过是因为她觉得头顶这绿油油的帽子不好看。而面对这个问题,沃尔纳的反应与她的前男友天差地别,只在眼底闪过微微的诧色,语气平静地像在问明天的天气如何。 “她的未来都已经与我无关了,理由是什么很重要吗?” 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可又好像一点道理都没有…… 白蓁蓁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她忘了在哪里看过一句话,无欲无求最可悲,不偏不倚最无情。 ※※※※※※※※※※※※※※※※※※※※ 沃尔纳的前女友:我tm叫蕾丽莎! 个人是觉得外国人在那个年代那个年纪里,男孩子一般不大可能是个c吧?沃尔纳算是比较洁身自好的,就一个妹砸 第九章 春光落尽的最后一天,沃尔纳踏上了前往中国的轮船,目的地在南京,但是停靠岸将会是那个以十里洋场著称的旧上海——白蓁蓁目前的老家。 恰逢入夏的灼热五月,闲到不远千里跟到汉堡渡口送沃尔纳的人,整个柏林市只数出来白蓁蓁一个人。汉堡的渡口依旧飘着一年前那股熏死人的海鲜味,站在这里的她觉得自己像一条真正的,被晒到曝尸于木头夹板的,没有梦想的大咸鱼。 “你要记住,是如意街上的白家公馆,不是吉祥路上的白家大宅,你要是给错了我就挠死你!”要是让白家老宅那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七大姑八大姨知道了她的期末考试连着挂了五门科,她这白家大小姐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嗯” 抬手抚平军装上她揉出的褶皱,碎金似的阳光落进沃尔纳眼底,那泛着冷调的莹绿湖潭也像是被镀上了一层影影绰绰的浮光,生出些看不真切的温柔来。他轻轻一拉,白蓁蓁的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口前,苍劲有力的心跳声一声一声穿过胸膛,清晰地传进她的耳畔。 “我会想你的” 低不可闻的声音,片刻间消散在风里,白蓁蓁几乎都要怀疑它是否存在过了,可还未得出结论便感觉到自己被松开了。一个持续不到两秒的怀抱,这个人向来懂得克制,面上流露出的每一寸情感都像是设定好了一般,半分也不敢僭越。 说实话,白蓁蓁最讨厌的就是沃尔纳这种没撩完就想跑的,比那些撩完就跑的还要过分上千倍。她朝他扮了个大大的鬼脸,旋身跑开的身影是海风也及不上的轻盈,绯红的裙摆摇曳成苍穹尽头的一抹红霞。 “我可不会想你!再你妈了个见!” 离开渡口以后,白蓁蓁跑去了此行的真正目的——汉堡首饰街。 一条二战时期被纳粹覆灭的德国唐人街。 是哒!给沃尔纳送行只是顺便!只是觉得他离开的身影孤零零,像是地里一颗蔫了吧唧的小白菜。 往常去学校也就算了,如今儿子要出一趟很远很远的远门,没个大半年一定是回不来的,身为母亲的海德里希夫人居然也没有出来送一送他。她对这个儿子似乎特别不上心,就跟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样,连他今年几岁都说不出来。 在海德里希夫人眼里,沃尔纳的地位貌似还及不上那一院子凄凄惨惨戚戚的玫瑰。白蓁蓁一直怀疑沃尔纳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别真是垃圾桶里捡的吧?一捡捡个七分像的大帅哥?哪的垃圾桶啊,她想捡一捡,沃尔纳小时候的包子脸简直是她做梦都想拥有的那种大宝贝,可爱炸了! 说到孩子,也不知道弗朗茨的孩子生没生出来。这都五月份了,他前女友怀的是个哪吒嘛,怎么一点动静也没传出来?弗朗茨一声不吭地跑回慕尼黑,连个通知都不给,诺依曼夫人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下回看见他,白蓁蓁非得替夫人问清楚不可。 ……但这个下回来的未免也太快了点。 面容年轻的金发男子静坐在古色古香的茶楼一侧,轮廓分明的西式脸蛋落在那群黑发黑眼的华人聚集地里显得格外突兀,可他恍如不觉,低垂着眼睫,周身萦绕着一股远离尘嚣的厌世气息,不时翻阅着手里的一本书,檀木桌上的茶水一口没动。 同样是金发碧眼,面无表情的弗朗茨不可避免地让白蓁蓁想到了离开不久的沃尔纳。他们俩本就长得有些相似,都是冷白皮和尖下巴,眼窝深邃,薄唇紧抿,五官比女人还精致。只是沃尔纳像是高高的雪山,可望而不可触及;而弗朗茨更接近于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海,看似美丽实则危险四起。 她慢慢靠近,行至弗朗茨身旁,隔着窗棂,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书页上,看到了国风·周南等字眼,心下诧异,他居然在看诗经,他看得懂吗?想凑的近一些看是哪一篇,肩头滑下的一绺长发不小心蹭到了弗朗茨的手臂,他侧过头,斜斜勾唇,露出了尖尖的虎牙,维持了一整个下午的高冷气质顿时崩塌地无影无踪。 “我就猜到是你” 所以没有动手。 没有看到内容的白蓁蓁有些失望,张望了一下四周,迈起腿就想往窗户里爬,完全无视自己还穿着裙子的事实。 “……我真怀疑你的国籍涉嫌造假” 弗朗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默默起身挡去了茶楼里众人探索的目光。说好的中国姑娘都是含羞草呢?书上写的果然是骗人的,白蓁蓁在他面前回回都表现的比男人还要爷们。趁着没人注意,白蓁蓁又迈上了另一条腿,从窗棂上蹦了下去,落地就往弗朗茨胸前锤了一拳,“老子是正儿八经的中国人,我爱我的祖国,像爱我的家人那样!你这个第三者休想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 她端起弗朗茨面前的茶一饮而尽,喝完才想起来问一句,“你喝过没有?” “没有哦” 他笑着否认,白蓁蓁没看出什么异样。想来也是,喝惯了啤酒的德国人定然喝不惯味道清苦的普洱茶,于是她将话题扯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语罢又指了指那本书,“还拿着这本诗经?你什么时候能看懂中文啦?” 明明之前连她的名字都读不准。 弗朗茨并没有对这连珠炮弹的发问进行正面回答,坐回了椅子慢条斯理道,“我的学习能力不比沃尔纳的差” “不说算了” 白蓁蓁把玩着手里空空的青花瓷杯不以为然,她本来就不是因为这个来找他的。松开了茶杯,她撑着脸庞朝弗朗茨眨了一下眼,弗朗茨透彻的蓝眼睛就像是接收到了什么讯息一样,转过来与她对视。 哎,他们之间总是默契地像是斯图卡俯冲轰炸机和他完美的僚机。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前女友给你生的孩子呢?” 弗朗茨微微眯起了眼,显然是她的问题勾起了他不太愉快的回忆,他否认的很快。 “那不是我的孩子”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蓁蓁更是起了兴趣,她坐直了身子,眼睛亮的像是被海水擦洗过一遍, “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谁知道呢?你应该去问我的前女友,”弗朗茨也玩起了茶杯,眸底闪过一丝讳莫如深的光,“问问她为什么在和我交往的时候被另一个杂种搞上了床?找不到负责的人为什么把账赖到我身上?” “不过我想她不会回答你,还会用无穷无尽的眼泪和鼻涕弄脏你漂亮的红裙子” 她今天戴了条项链,碎钻的光芒耀眼而夺目,搭着荷叶边的v字领,恰到好处地衬托出脖颈处纤细的锁骨和细腻的肌肤。 “你今天穿的可真美,我非常喜欢,母亲在挑裙子的时候一定下足了功夫” 白蓁蓁的洋装全是诺依曼夫人亲自挑选的,每一次穿都能在最大程度上惊艳到弗朗茨。他们母子俩的审美简直像在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难道我平常穿的不美吗?” 白蓁蓁蹙起眉,追问紧随其后。弗朗茨面色不改,不慌不忙将茶杯摆正以后才回答,“这听起来像是一道送命题?我的小可爱哪怕是裹着床单站在大街上也美的像是一位红毯上待嫁的新娘” 虚荣心被极大限度的满足,白蓁蓁感到非常愉快,她骄傲的仰起下巴,“那么你想和这位待嫁的新娘共进晚餐吗?我给你一个插队到我面前的机会!带你去吃中华料理呀!” “我的荣幸” 他眼底含着笑,接过她手里的伞,“我能为这位新娘撑伞吗?” 白蓁蓁大方地同意了,昂首阔步地出了门。 面上说是吃饭,但等到他们停在酒楼面前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弗朗茨手上提满了各式不属于他的糕饼小吃,而白蓁蓁手里的糖葫芦刚吃到一半。 弗朗茨无言地望着她那一片平坦的小腹,由衷地好奇那些东西究竟被她吃到了哪里…… “就这家吧!我不想走了” 白蓁蓁囫囵吞下嘴里的最后一颗山楂,指了指面前简单粗暴只写酒楼二字的牌匾,踮起脚尖往里头望了一眼,‘酒楼’人满为患,目测生意还挺红火。 出乎意料的是,酒楼的掌柜,不是民国剧里常常出现的八字胡小老头,更不是精明的算盘先生,而是一位梳着麻花辫,只比白蓁蓁大上几岁的年轻姑娘,正噼里啪啦的敲着算盘写账本。 听见脚步声,那姑娘抬起头,敏锐犀利的眼神锁住白蓁蓁和她身后的弗朗茨,又在弗朗茨的身上多停留了一刻。 “住店?用餐?” “用餐” “二楼有请” 白蓁蓁拿了牌子,拉着弗朗茨直奔二楼,丝毫没有发现柜台上的年轻姑娘兴味盎然的高深目光。真是少见啊,自诩非凡的雅利安还会来中国人的地盘吃饭。而弗朗茨恰好察觉了这道恼人的视线,他不着痕迹地往后扫了一眼,蓝眼睛里像结着霜。 一个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纳粹。 沈寄棠摇了摇头,也不知是在哀叹这段注定走向灭亡的爱情故事还是怜惜那位看起来无知无觉的傻白甜同胞,不多时,柜台再次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第十章 一顿普普通通的晚餐,他们从门庭若市吃到了门可罗雀,小二上来的时候,白蓁蓁还在跟弗朗茨争论吃饭时到底是东方的筷子好使还是西方的刀叉好使,一抬头瞧见了门口矗立的小二,她出口询问,“怎么了?” “姑娘,我们要打烊了” 整栋酒楼就剩他们这一桌没走。白蓁蓁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黑如墨漆,银色的月亮不知何时已高高悬挂上了天际,街道上人丁稀薄,晚风应和着洋槐,不时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来。 柜台里结账的依旧是那个姑娘,看了一眼账单,随手就给他们抹去了零头,收完钱以后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越过两人上了楼。擦身而过时,也不知是灯光原因看花眼还是什么,那微眯的杏眼带着点奇异的灰。 最后送白蓁蓁他们出去的是店小二。 听店小二说,那位姑娘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姓沈,名叫寄棠,身世来历无人知晓,只知道亲生父母生下她又把她丢在街角,好心的养父母们死的早,养她养到十几岁就撒手人寰了,徒留一座寂寥的酒楼。好在这姑娘天生就长了一副生意人的头脑,十几岁就看透了人情世故,处事圆滑又冷静,十里八乡人人夸誉,几年后不仅没让这座酒楼关门大吉,反而还开的红红火火更上一层楼。 “那她今年几岁啊?” 小二思忖一二,开口道,“上个月刚满十五吧,虚岁得有十七了,是个大姑娘了” “十五岁?大姑娘?”白蓁蓁的惊讶落在小二眼里十分奇怪。 “放在咱们中国,十五岁都可以嫁人了” 此中国非中国。店小二说的没错,旧社会的姑娘确实是十五岁就能嫁人的,一想到这,白蓁蓁乖乖噤了声。她的十五岁,是坐火车都能坐过站的十五岁,沈寄棠的十五岁,是成为人生赢家的十五岁。跟她比起来,沈寄棠才是那个正儿八经玩穿越的现代人吧?恕她直言,初听到沈寄棠这个名字她就觉得非常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听过。 十点多才到汉堡火车站,白蓁蓁和身边的弗朗茨一样,理所当然地错过了最后一列回家/回校的火车。 “末班车在一个小时前就离开了站台,你们可以出去找家旅馆住下。个人比较推荐车站门口右转第三家,他们的性比价最高” 服务窗口值班的小姐面带微笑地送走上一对错过列车的夫妻,将这段话又复述给了白蓁蓁和弗朗茨听,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兢兢业业地像台人工复读机。弗朗茨咋舌道,“这段话她今天晚上说了至少不下数百遍,那座旅馆真的住的下这么多人?” “住不下我们就得睡大街了” 白蓁蓁依她所言地去了门口右转第三家旅馆。那是一家装修和布置都极其温馨的旅馆,暖色调的灯光和地毯总会让深夜抵达此处的人们产生出一种回家的错觉。向前台出示身份证的时候,不出所料的,白蓁蓁看见了前台小姐秀气的脸蛋逐渐浮现出为难。 “您好,未满十六周岁的人没有监护人陪同是无法在我们这里投宿的” “我就差三个月16周岁,也不行吗?” “不行的,您可以去别家问问” “那好吧” 白蓁蓁有些丧气地收回了身份证。在德国顶着一个十五岁的壳子,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她拍了拍弗朗茨的肩,“我去找下家啦,你就在这住吧” 说完就想离开,然而弗朗茨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让走,还将她再一次的带到了前台。 “要监护人?我就是她的监护人” “你算哪门子监护人?” 白蓁蓁无语地扫了一遍他的金发和蓝眸,西方人和东方人的外貌差距可不止一点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在胡扯,连草稿都不打的那种。 前台小姐的表情略显僵硬,但还是递过来一张监护人保证书要他签字,她指着上面的某一处强调道,“您好先生,请看好监护关系这一栏” 白蓁蓁倒想看看他弗朗茨能给她填出个什么监护关系来,踮起脚就要往上凑,弗朗茨仅用了一只手就摁住了她乱动的脑袋,他低下头,揉着她后脑勺的发丝,安抚性的朝她一笑,满心满眼的宠溺,齁的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困了吗?马上就填好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白蓁蓁的眼神越发惊恐。 “???” 你今天嗑药了吗? 看完保证书,前台小姐的神色一时间变得非常耐人寻味,她朝着白蓁蓁的方向开口询问,“请问中国人真的十五岁就可以嫁人了吗?您不用害怕,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说,我这里有电话连接到最近的警局” 这话听着深有含义啊,但白蓁蓁还是按照民国当前的适嫁婚龄给出了完整的回答。 “是真的” 听完回答后,前台小姐点了点头,给他们俩开了房间,并将钥匙交给了白蓁蓁。至于那张保证书,有地住就行了,何必管那么多。 在推开门之前,白蓁蓁确实是这样想的。 但是推开门之后,她在干净整洁的房间正中央,看见了唯一的一张四四方方的双人床,床垫还是那个年代里少有的软硬程度适中的席梦思…… 她知道西方人并不重视男女之防,但凭靠着未成年的天然保护伞,白蓁蓁以为至少会是双人间,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前台小姐居然这么干脆地给一男一女开了个大床房。 “……你到底在监护关系那一栏选的什么?” 她握着门把,阴恻恻地问。 “噢,夫妻——” ‘砰’ 门在面前被大力合上,差点夹到弗朗茨搭在门框上的手,他试着转了一下门把,白蓁蓁从里面反锁了,弗朗茨敲了敲门,试图在作死的边缘靠着沃尔纳抢救一番。 “我错了,让我进去吧!我还可以告诉你沃尔纳小时候买糖被狗追的事!” 唤了三两声,依旧不见白蓁蓁来开门,弗朗茨叹着气,坐在门槛处,仿佛陷入了人生最低谷的时期。他后悔啊,后悔当初为了泡妞没跟埃尔温一块儿学撬锁的艺术。正想着,耳侧传来一声开锁的声音,不是他身后这扇,是来自对门的一扇。 他认出来出来的男子是刚才在车站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那对夫妻中的丈夫。男子衣领半开,胸膛横贯着好几道暧昧红痕,估计是遭遇了和他差不多的命运,都被女人赶出来。 那名男子来回观望了一下四周,发现除了头顶的应急灯,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一个弗朗茨坐在对门的门槛上。那男子也坐了下来,朝他挥挥手,掏出一盒state express 555。 “晚上好,我的朋友,我见过你。想来根烟吗?” “当然” 点火的时候他遇到了难处,神色懊恼,“哦不,我把打火机忘在里面了!” “我这有” 弗朗茨丢了个打火机过去,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的开启了吞云吐雾的愉悦相处。 “你也是被赶出来的?” “是的” “因为什么?” “我的妻子说她想睡觉,但我说我更想睡她。你呢?” “她是个未成年” 男子的表情并没有太多意外,这毕竟是旅馆,什么人都能遇上。“那看来我比你幸运的多,至少我这边是合法的。而你嘛,说不准是化学阉割还是十年刑期” “两个听起来都很恐怖” “那仅仅是对普通人而言。你知道的,我们的元首对帝国优秀的将士们包容程度一向很大” “我有必须遵守的道德底线” “很美好的发言。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位预备军官的嘴里说出来的,因为那位东方姑娘?” 弗朗茨掸了掸烟灰,摩挲着香烟末端的滤嘴,光滑的装饰纸面和她手心的触感有些相似。 “她是个很奇特的例外” 奇特到能让他耐着性子玩到现在,六个月都没找新女友。 咔哒。 又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开锁声。两个男人纷纷回头,结果让弗朗茨非常失望,开锁的并不是白蓁蓁,而是对门那位男子的妻子。 “祝你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你也是” 男子说完便合上了门。等到对面的门完全关上弗朗茨才起身,摘下即将燃到尽头的香烟,屈指一弹,烟头在半空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正对着垃圾桶的方向落去。他并非找不到开门的办法,只是他能想到的办法都过于暴力,也许还得辛苦一下旅馆老板新换一把锁或者一扇门。 正当弗朗茨拿着军刀准备破门而入的时候,面前刻绘着精美花纹的木门冷不丁被人打开了。门后面是连睡衣都换好了的白蓁蓁,她的视线下移到他手里锋利的军刀,银色的刃面折射出头顶温暖灿烂的灯光。 “你拿着刀想干什么?” “……砍蚊子” ……他今天晚上可能真的嗑药了吧? 鼻端闻到了一丝不该在这里出现的烟味,白蓁蓁上前一步,离弗朗茨越近闻到的烟味就越大,哦豁?亏她还在屋子里担心他会不会着凉呢。她冷笑道,“过的挺逍遥啊,身上还带着烟?看样子你也挺喜欢待在外面的,那就继续待着吧今天晚上别进来了” 弗朗茨的反应十分迅速,抢先一步握住了门把。 “烟味不是我的,刚才对门的也被赶出来了,烟是他抽的。我平常不抽烟不打架不喝酒不造谣生事不骗人也不骂人,比沃尔纳还乖” “真的?” “真的。” 白蓁蓁的目光里充斥着怀疑,她可没觉得弗朗茨是个生活作风良好的上进青年。 “不信你摸?” 见她不信,弗朗茨抓起她的手就往身上按,一路朝着该摸的和不该摸的地方去。白蓁蓁万分嫌弃的抽回了手让开身子,待他进门后再三警告。 “我睡床,你睡地,半夜不准爬床,更不准碰我,蹭蹭不进去想都不要想。还有请去洗澡,你身上的烟味很呛人!” 第十一章 1936年,7月中旬。 距离第十一届奥运会正式开幕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生生不息的奥林匹克圣火甚至还未从奥林匹克山上点燃,海伦娜·穆勒小姐却已经过早地进入迎接状态了。她正在考虑奥运会开幕当天该穿那条由德国国旗图样拼接而成的连衣裙还是那件印着奥运五环标志的白t恤。 她从一个月以前就在考虑这件事了,一个月以后仍未作出决定,现在她的手里正挥着一面小小的卍字旗。 “或许我可以把党徽绣在外套上?蓁蓁你觉得的呢?” 党徽?绣在外套上?白蓁蓁望着她手里的纳粹国旗,倾斜45°的卐字符随风轻轻飘扬。她试着联想了一下,把卐字抠下来绣到普通人身上……效果可以说是非常糟糕了!放在21世纪,保不齐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光想想就觉得心头拔凉拔凉。 她语重心长地拍着海伦娜的肩膀,“我觉得我们身为祖国未来的花朵,必须时刻秉承着遵纪守法清正廉洁克己奉公的坚定信念,在最灿烂的阳光下绽放。听我的,把党旗放下,我们不是帝国前线冲锋陷阵的士兵,并不需要这个丑不拉几的党徽别在衣服上” 她的声音带着很重的鼻音,说话总带着一股半死不活的病气,迄今为止,她已经感冒了足足一个星期。海伦娜被唬的一愣一愣的,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也是,听你的” “体育场到了。你不是总想进去看看吗?我在外面等你” “你不进去吗?” 白蓁蓁摇了摇头,一副苍白无力的模样让海伦娜很不放心,她隐约记得一个星期以前的白蓁蓁就陷入了这种仿若绝症的状态。 “你去过医院了吗?没去过我现在陪你去一趟吧,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如此顽固的流感,都一个星期了!” 白蓁蓁吸吸鼻子,苦着脸说,“我去过了,医院的药对我来说效果不好” 她以前感冒都是吃中药的,苦是苦了点,但疗效特别棒,喝三天就能活蹦乱跳。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作祟,长大以后她吃复方感冒药的效果微乎其微;如今穿越的这具身体也是从小就喝惯了中药的,情况跟她以前如出一辙,医院开的感冒药吃了等同没吃。中药的药方她能倒背如流,可尬就尬在现在的德国找不到任何一家有用的中药铺,像感冒灵颗粒那样的中西药合剂连研发阶段都未进入。 见海伦娜站着不动,白蓁蓁戳了戳她光滑的小脸,“你还去不去体育馆?不去我们就回家吧,我有点困了” 看了一眼向往已久的体育馆,海伦娜最后选择了面前生病的友人,她挽起白蓁蓁的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她的长发向来是她爱不释手的对象。 “还是先回去吧,你需要休息。等开幕以后再来参观也不迟!” 回家的路上,海伦娜想买份报纸,说是上面一定刊登着奥运会的报道。白蓁蓁本不想要,她对奥运会不感兴趣,只是报童手里有两份报纸没卖出去,一份给了海伦娜,另一份,她瞧这天气实在太热,小孩子在街上跑难免受罪,就做了个顺水人情,买走最后一份。 不出海伦娜所料,第11届奥运会的报道占据了整张报纸大约百分之八十的版面,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里,除去各家政客们发表的演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右下角展示的一小篇公报,德奥协议四个字看的白蓁蓁心头一惊。 这是一篇关于德奥签订双边协议的公示报道,展现给公民大众看的内容很少,可白蓁蓁作为一个被罚抄过700遍德奥历史的现代人,自然知道真正的德奥协议附有一项秘密协议。 ‘奥地利的内外政策由德国监督,奥地利政府成员应有德国的纳粹分子参加;德国政府将会控制奥地利内政外交。’ 纳粹要想实现向外扩张,不论是从战略方向出发还是从民心主导方向出发,德奥合并必定是个难题,在此刻签订这份协议,希勒特的野心昭然若揭。 掰着手指算了算,仅存的历史记忆告诉白蓁蓁,还有大概两年不到的时间,欧洲战争就要拉开序幕了。这感觉很复杂,昨天她刚在冒着腾腾热气的下午茶里产生过错觉——这是一个和平的时代,自己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过着和以前一模一样的咸鱼生活。什么战争啊,流血啊,牺牲啊,开什么玩笑?她这一辈子都不会遇到。 ……嗯,她那时候真的是这么想的。 结果今天呢?公报像是一记警钟,咣当一声敲了她一头懵,不真切的虚幻瞬间在她眼前破灭。她几乎能听见有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像魔鬼一样重复着低语, ‘想起来了吗?两年后这个世界就要陷入战乱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惊喜谈不上,她觉得挺惊悚的,比那年梦到自己在高考,惊醒之后发现自己真的在高考还要来的惊悚一点。她得做些什么,为了让自己在战争面前显得不是那么垂死挣扎,她不能做一只被生活拿来炒鸡蛋的黄金小虾仁。 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往往……比较骨感。 她买了一支笔和一本笔记本,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画了一张时间表,最顶上写着1938年3月德奥合并,最底下写着1945年5月7日,中间空了一大片,敲了半天桌子分别又写上了东线和西线。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三个小时过去了,她保持着凝眉思考的模样,深沉的目光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像一位学识渊博的学者那样,一个字也没填上。 她想她必须跟高中的历史老师道个歉,很抱歉那位清华毕业的老教师教到了她这么一位不学无术的学渣。那位历史老师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出去别说是我xxx教的学生!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而白蓁蓁也完美遵照着他的嘱咐,三年了,从高一到高三,从入学到毕业,连他的名字都没有记住,更不要说记他的课了。当年他就该多罚一些二战知识点,700遍德奥合并不够她抄的。 少壮不努力,穿越徒伤悲,古人诚不欺她白蓁蓁。忙活了大半个月,一张二战时间表仍然没有做出来,长时间的足不出户几乎让诺依曼夫人觉得她是不是得了绝症。 11届奥运会举办前夕,弗朗茨所在的旗队被召回了柏林总部筹备阅兵,他回了一趟家,一回家就听母亲说白蓁蓁感冒了将近半个月都没好,最近都不怎么出门。 上楼时他看见白蓁蓁的房门虚掩着,习惯性的屈起手指敲了三下,屋子里半天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推开一看,房间的窗户没有关,穿着小吊带的白蓁蓁趴在桌子上睡的正酣,身后的风扇还呼呼地刮。见到这一幕,弗朗茨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的感冒迟迟不好了,全特么自己作的。 将她划下肩头的一侧吊带拢回去,弗朗茨掐了掐她的脸,触感软软嫩嫩的,跟小孩子差不多,视线下移到略有起伏的某处时,他倏地意识到原来白蓁蓁也是有胸的。 抽走白蓁蓁手里的笔,他摸了一下她的额头,体温处于正常范围。抱回床上的过程中她睡的有多死呢?笔记本落地的动静都没把她弄醒。 弗朗茨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只是捡起笔记本的时候,笔记本正好就翻到那一页。他看见的是一个不怎么完整的时间表,零星几个国家的名字摆在里面,跟着的时间不尽相同,有1939年,有1940年,也有1941年。最顶上的日期是1938年3月德奥合并;最后的日期是1945年5月7日,空白处只写了某个字的一撇。 德奥合并的计划大纲,迄今为止仍然保存在德国的总理府邸中。白蓁蓁一个中国留学生,能在闲暇无聊的时间里随随便便写出来一个德奥合并的准确日期?弗朗茨侧目看向她熟睡的脸庞,目光渐渐冷却下来。 。 第十二章 沪上名媛,世家千金,自幼待在象牙塔里长大,过着大多数普通人梦寐以求的矜贵生活,未曾经历过社会的毒打,被溺宠的家人养成了一副不知人间愁苦的天真性子。 难怪她煎个土豆都会糊。 弗朗茨完全无法想象白蓁蓁那种好好走在路上都能平地摔的智障会对帝国的未来造成什么威胁。 笔记本上奇怪的日期目前看不出有任何特殊用义,缺胳膊少腿的中文字体全天下没有一个人能看懂。 但未知的一切会让人下意识地恐惧担忧。 如果他还是个忠诚的帝国将士,现下唯一能做的就是秉承着宁可错杀而不可放过的原则,用尽一切办法让白蓁蓁永远闭上嘴。 可单从个人角度出发,他扪心自问并不愿意看到那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眸永远闭上。不可否认的是弗朗茨确实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竟然产生出把白蓁蓁放在身边亲自监守的念头。 ——等等,这办法似乎不错? 查完白蓁蓁家底的弗朗茨最后谁也没汇报,带着愉悦的心情离开了盖世太保总部。途径书店,他遇见了一位眉清目秀的亚洲姑娘。亚洲姑娘头上戴着一根朴素的玉簪,插在乌黑的发鬓上,愈发显得眉目清新婉约。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随手拿了家花店门口的装饰捧花,店主夫妇的叫骂声随即从里屋传来,而他充耳不闻,迈起轻快的步伐拐进了书店。 “嘿,美丽的中国姑娘……” 女孩在他专注的凝视中酡红了脸,可在听见中国两个字时,眼底划过的厌恶并未被弗朗茨错过。 “我是日本人。” “噢好吧——美丽的亚洲姑娘” 失望的神色从弗朗茨那双令人沉醉的湛蓝眼眸中一闪而过,他望向她的发簪,再次开口,“我能知道你头上的小东西叫什么吗?我得去哪儿才能买到它?” “它叫发簪。在街角倒数的第四家店面可以买到” 女孩依旧红着脸,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谢谢” 得到了想要的讯息,他言简意赅地告辞,连手里的花都懒得送,在出门的同时又把它丢回了原来的花店,并朝着两鬓斑白的店主夫妇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道了个谦。 午后的阳光难得惬意,白蓁蓁待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脚,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异国歌谣,怀里是一捧妍丽的鲜花,用细细的红绳缠成一把,晶莹的露水停留在叶端。 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打破了花园一下午的沉寂,弗朗茨踏过葱茏的草地,脚跟叩击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黑亮的马靴反射出头顶眩目的阳光。 阴影覆盖而来的瞬间,正专注于打理花束的白蓁蓁似心有所感一般抬起了头,咧嘴一笑,将怀里□□了一下午的捧花递了上去。 “送你的,生日快乐!” 弗朗茨接过花束,打量着底下绑成蝴蝶结形状的红绳,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编织绳,不由失笑,“从你手上拆下来的?” 被戳中事实的白蓁蓁面上一热,支支吾吾道,“我没时间准备啦” 昨晚刚刚听说他的生日也在今天,她在床上赖了半晌,最后才想出这么一个省时省力还省钱的礼物。为此,今晨她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 “我那天在街上听说党卫队有位中队长惨遭暗杀,说不准哪天你也会被暗杀呢?这根红绳开过光,绝对是消灾抵难祈求姻缘的不二之选” “整个德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在生日这天祝愿我被暗杀的姑娘”弗朗茨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毫不留情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 “贝克曼上尉是因为配枪走火才进的医院,跟暗杀没有半点关系。请这位姑娘把你脑海里跌宕起伏的谍战剧本收起来” 在拿走了那根据说是开过光,实际上价值还不足一马克的红绳之后,他扔掉了一整束白蓁蓁精心挑选的娇艳鲜花,看的白蓁蓁心如刀绞。 “你这是暴殄天物!我早上花了五个小时准备的,直接扔掉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知道我早上几天起床的吗?” 对其赖床本性了如指掌的弗朗茨不以为然,“九点。” “不!是八点四十五——” 他不发一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抛给她,十分有效地堵住了她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接过礼盒的白蓁蓁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微微瞪大眼睛问他,“送我的?” 弗朗茨勾起唇角,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是的,送你的生日礼物。我们在同一天出生,真是不可思议。” 白蓁蓁微微愣神,心头泛起一丝怀疑,她分明记得自己从未跟他提起过自己的生日在哪一天。 原想着像弗朗茨这样擅长讨女孩子欢心的人,能送的礼物无非是香水和口红,大胆些的也许会尝试衣裙,不过他应该不太清楚白蓁蓁的三围,不可能考虑这种太过作死的礼物。 可结果很让人意外。盒子里不是香水不是口红更不是衣裙,而是一根羊脂白的玉簪,通体呈半透明状,成色上等且不掺杂质,能在阳光底下散发出细腻莹润的光泽。 “你从哪里找到的?” 兵荒马乱的年代,哪怕是在中国,有钱都不一定能遇上几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更何况是对玉器文化一窍不通的外国人。欧洲市面上流动的玉器本就少之又少,能在各类杂七杂八的繁琐玉种里找到这么一根玲珑剔透的白玉簪实属难得。 弗朗茨笑了笑,并不回答,一只手拿起玉簪,另一只手梳理好白蓁蓁的一头长发,三两下就挽了上去,鬓角处垂落的发丝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小巧的五官。 “你不是怕热吗?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么一根发簪。你戴着它的样子比我想象中要美” 他的目光透出十二万分的满意。 见他并不回答自己的回答,白蓁蓁撇了撇嘴,“不说就说,小气鬼!” 这话一出口,弗朗茨的表情瞬间变得委屈巴巴,“小宝贝你知道这根白玉簪子花了我多少钱嘛?我半年的积蓄都没了!我都不介意你送我红绳了,你怎么敢说我是小气鬼?” 白蓁蓁也想起了年初时在弗朗茨房间看到的一抽屉私房钱,心虚地漂移了一下眼神。明年得补给他一份比半年的私房钱还贵的礼物,她默默下好了决定。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在今天?” 一不留神就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刚问出来白蓁蓁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和愚蠢。一个党卫队军官,想查什么查不到,真正需要担心的是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调查她一个普普通通的留学生。 从白蓁蓁的视角望过去,她看见的是弗朗茨慢慢收起了笑脸。绾发的那只手停留在她的脖颈。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细长的手指正来回摩挲着。只要他愿意,稍稍一用力她就见不到明天初生的太阳。 可最后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撩起她一边垂落的发丝,认真盯了半晌,眼底翻涌出异样的情愫,他反问了一句, “你相信我吗?” 白蓁蓁嗫嚅着唇瓣,在那饱含感情的眼神中动摇几下,终是无言地摇了摇头。他的呼吸仿佛滞了一瞬,溢满天空色泽的明亮眼瞳里有什么东西化做碎星,争相坠入无边无际的海洋。 “可我相信你呀” 最后是他微俯下的身子和落在她唇角轻如鸿毛的一吻,无奈的叹息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风铃一同湮去在夏日的尽头。 ※※※※※※※※※※※※※※※※※※※※ 看下能不能更新 第十三章 白蓁蓁的神经还没有粗到被人亲了还觉得那是纯纯的友谊,弗朗茨根本没有兴趣跟她维持清白的男女关系,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非常伤心,她只喜欢他的脸,不喜欢他的军官身份。换做一个和平年代,她当然可以考虑跟一个长相不错对自己也很好的外国人交往,可换做现在,她一看到他的ss领章就从心底里生出害怕。 那可是纳粹啊,外貌长得再好看本质也是个魔鬼。白蓁蓁承认自己的态度有些以偏概全,但弗朗茨他确实是一个极端的民族主义者。每回她跟他一块儿出门,街上偶遇到的相熟的犹太人,见到他那张脸基本是绕着走的,也正是因为他,白蓁蓁逐渐发现,她的小伙伴碧塔,一位在犹太家庭出生的小可爱近来都不愿意跟她搭话了。 “她还欠我二十马克呢,现在一见到到我就跑,难不成是不想还钱?!” 她神色愤懑地拍了一下桌子,茶水溢出来一半,惊起周边客人频频回头。沈寄棠一甩抹布,插着腰来到她身边,冷笑着威胁,“大小姐,发脾气您回家发去,恕小店不能伺候。” 白蓁蓁动作一僵,讨好般拉住她的手轻摇,“对不起啦,等下我帮你刷碗” 沈寄棠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数钱机器,丝毫不会跟她念及同胞之情。这体现于每次她忘带钱来吃霸王餐的时候,沈寄棠不是叫她留下来刷碗抵钱就是让她打电话找个能付款的人过来捞她,酒楼不提供赊账服务。没有赊账服务的酒楼是不完整的酒楼,白蓁蓁不是没有建议过她改进一下,回回在她看死人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沈寄棠会武术,真·国家级非物质文化传承人,白蓁蓁怂。 “跟他在一块儿没有好下场的,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沈寄棠将抹布丢给了小二,在白蓁蓁身旁坐了下来,言语十分笃定,她很少用亲近的态度同她讲话,平日里不是面瘫就是被她砸碎盘子茶杯的举动气到掀桌。 虽说能猜到大致原因,但白蓁蓁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她很早就发现了,把沈寄棠和弗朗茨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放在一起,周边的气氛就会变得格外紧张。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们俩的关系这么差?” 沈寄棠抿了口茶,云淡风轻地丢下一个重磅炸弹。 “因为我是犹太混血” 她用那双冷静的灰色眼瞳与白蓁蓁纯黑色的瞳仁对视,“现在你知道你那位英俊帅气的帝国军官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了吗?” “不,那不是我的帝国军官。” 白蓁蓁严肃地纠正了一下。 “你真是混血?难怪你长的这么好看!” 她一直以为沈寄棠较之东方人更为高挺的鼻子和美丽的灰色眼睛来自新疆。 “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不会叫弗朗茨带钱来捞我” 她讪讪摸了摸头,沈寄棠并不介意,只是用那双不同寻常的灰色眼睛看着白蓁蓁喟然叹息,葱白的指尖戳着她的额头。 “我没关系。倒是你呀,可长点心吧,那个军官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跟他没有未来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和他之间有未来……” “你知道就好” 说完沈寄棠一扭头,抛开了白蓁蓁一路朝着柜台奔去,那儿有一大堆客人正等着结账。 赶在黄昏前刷完了最后一个碗,白蓁蓁踩着一地黄昏的金芒踏上回柏林的火车,列车到站时,正逢月上柳梢。 入秋转凉的季节,长街的叶子枯黄一地,天边高高悬挂的月辉清冷而孤寂,启明星也显得格外黯淡,这是一个令人心生烦闷的秋日夜晚。临走前,沈寄棠给她塞了一礼盒糕饼,打开一看才发现是红豆馅的月饼,夹杂着旧时江南的十里桂香,口感绵软,清甜四溢,吃起来颇有故乡的气息。 白蓁蓁这才恍惚忆起,今天是中秋,中国人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游荡在大街上,长发及腰,衣裙飘飘,无情的北风冷冷地拍打着她冻到麻木的脸,半路上还被小孩当成了鬼,那高亢到可以去学美声的尖叫传遍街头巷尾。 这或许是她生命中最凄凉的一个中秋节了。 回到诺依曼家已经是十点过后的事了,客厅里漆黑一片,夫人应该是睡着了,她的生活作息十分养生,一度成为白蓁蓁未来的人生榜样。 “回来了?” 黑暗里传来的突兀叫唤,吓软了白蓁蓁刚迈上阶梯的一条腿,只听见一声开关,扎眼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客厅。她在沙发上发现了那日送完玉簪后就不见踪影的弗朗茨,军装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手套没了,领带也不翼而飞,敞着瓷白的锁骨胸膛而不自知。 “你去哪儿了?” 他歪了下头,注意到她手里的月饼盒子,摇摇晃晃地正要起身,白蓁蓁赶忙放下手里的盒子,甫一靠近,她闻到了弗朗茨满身的酒气,掺杂着浓郁的香粉味道很是刺鼻。 微皱起眉,白蓁蓁强忍住自己打喷嚏的冲动,伸手扶了弗朗茨一把,而就是这么轻轻的一扶,反被他找到机会牢牢按在了腿上。刚一坐下,她的长发便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你刚才去哪儿了?” 他低声重复着。 “汉堡” 一说到汉堡,弗朗茨就知道她去找了谁,把玩头发的修长五指略一停顿,低垂下的眼眸渐深。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 “我不喜欢总是待在家里,因为……” 观察到他的脸色逐渐有晴转多云的迹象,白蓁蓁立马改了口,语气里带上了幽幽的埋怨。 “你不常回来。夫人也是一整天都待在外面,我一个人很无聊,出门都找不到人陪” 效果立竿见影,弗朗茨的心情看起来很好。 “你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姐妹呢?” “海伦娜出去旅游了,碧塔被你吓跑了,米娅和安娜比起我更想来看看你,至于索菲娅,她最近忙着跟新男友交流感情,还有和铃木和特蕾莎,我跟她们待在一块儿总是吵架打架再吵架再打架,还有……” 白蓁蓁掰着手指一一数出来,数到最后蓦然发现,她在学校的人缘是真的不怎么样,放暑假连出门逛街的小伙伴都找不到几个。 “那我以后会常常回来陪你” 懒得继续听下去的弗朗茨搂着她的腰往怀里一带,作势要吻她,被她抗拒性地别开了脸,她揪起他松散的领子微微拔高了声音。 “回来也不是这样回来的。领带呢?手套呢?让我看看,腰带也不见了对吧?还有这满身的酒气脂粉味儿,你晚上上哪鬼混去了?” “没有鬼混” 他懒洋洋地埋进她的颈窝里,沙哑着嗓音,“那都是埃尔温拉我去的,我一个女人都没碰过,也没有酒驾,刚才走着回家,路上可想你了” “结果一回来你就不在。让我等了这么久,你不给点表示吗?” 他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湿润渐渐覆上了颈部,唇舌轻柔舔舐着细嫩的肌肤,吮吸随着气息加重而加重,一阵轻微的刺痛扩散开来。她试着推搡了一下他的胸膛,倒真让她摸索到了一处空隙挣扎出来,整了整凌乱的衣襟,白蓁蓁凶巴巴地抬起头。 “滚去洗澡,蹭的我一身都是味儿!” 弗朗茨一愣,突然歪着头扯开了一抹绮丽的笑,迈开长腿一步步逼近,她止不住地一步步后退,身后恰恰立着一面雪白色的墙。 “跑什么?又不打你” “我信你个鬼……” 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尽数淹没在温热的唇瓣里。 噢——这场景真是该死的眼熟。当初的她就是被弗朗茨这么堵在咖啡馆门外的。那时候的他是一个变态,现在的他不仅是一个变态,还是一个专挑她来动手的变态。 ※※※※※※※※※※※※※※※※※※※※ 试试能不能过 第十四章 8月13日,日军以30万兵力武力入侵上海,飞机炸毁了整个上海北站。总部下达指令前往上海的前一刻,沃尔纳刚把寄给白蓁蓁的回信写好,浏览完前线战报,他迟疑着将那封墨迹未干的回信压在了抽屉里。 88师于13日晚抵达上海,飞机的无差别轰炸使得租界以外的所有区域一夜之间沦为废墟,道路两旁随处可见的尸骨衣衫褴褛,其中不乏七八岁的孩童和生出来还未足月的婴儿,滚滚弥漫的黑色硝烟成了这贫瘠大地的唯一色彩。 沃尔纳从未想过他生命中的第一场仗会打在白蓁蓁的故乡。 前线战况一天更比一天遭,主力军的伤亡也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克里斯蒂安每天都在给总部打电话,打到接线员能在一听见他的声音就如同条件反射一样报出他那长的无出其右的全名。 “是克里斯蒂安·卡尔·恩斯特·阿尔克曼先生吗?今天没有新的指令下达,87师88师36师原地待命,死守上海” “36师?36师早被那群日本混蛋带去见上帝了!” “这……还有87和88师……” “你们三番五次的叫停命令打散了87师88师整整五次!后备团里现在一个没剩!我再问一遍,你们的司令官现在真的不打算撤退?法肯豪森将军呢?也不肯撤退?” “有撤退的命令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下——” 当接线员再次传达出与前两天一字不差的答复时,克里斯蒂安狠狠按下了电话,拨号盘再次报废,这已经是指挥部这个月换的第三台座机了。德国军校系统化的素质教育很好地抑制住了克里斯蒂安打人的冲动,但并没有很好的抑制住他骂人的冲动,他无辜的副官再次被他单独拎出来骂到狗血淋头。 沈平琛被克里斯蒂安那过于粗暴的言行举止吓退了一小步,默默揣紧怀里的档案袋,朝着一旁身着同款军装,面容冷峻,看起来似乎没有那么暴躁的另一位军官走去。 “长,长官” 沃尔纳抬眸一看,是个没有见过的新面孔,他思忖着上一个好像是被调去了苏州河。 “什么事?” “闸北地区的阵亡名单送来了” 一听到闸北,沃尔纳放下笔,极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文件袋沉甸甸的,不看都知道死的全是半个月前补过去的最后一批后备军。 “你去把今年新兵连的名单整理出来” 沈平琛一怔,担忧道,“长官是想让新兵支援前线?但是新兵连的训练还不是很到位” “有什么问题吗?” 沃尔纳抬眼打量着桌前身形瘦弱的少年,他的面容还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岁,脸庞青涩,目光稚嫩,在静默的审视之下渐渐变得局促而不安。 “我们的后方已经没有任何可供调配的后备人员存在了” “可是没有制空权,没有制海权,地面的一切作战都将变得毫无意义。继续打下去,不是在消耗敌人,而是在消耗我们自己,增援的目的又在哪里?” 少年黑亮的眼睛里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倔强,还未真正踏入战场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样完全劣势的局面里让一波又一波的将士白白送命。 面对这样天真的发问,沃尔纳的回答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将双手交叠在下巴,静静凝视着少年漆黑的瞳仁。 “士兵,这里是战场,一个为了战争才开辟的战场,撤退的命令一天不下,无谓的增援就一天不停。” 少年仿佛泄了气似的低垂下头颅,身侧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关节攥的发白。半晌,他倏得抬头,目光坚定地向沃尔纳敬了个礼。 “八十八师五二四团通信连沈平琛请求赶赴前线进行支援。” 租界以内日日过着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欧洲各国打定了主意袖手旁观到底,上海战役苦苦维系了三个多月,主力精锐近乎损失殆尽。 10月27日晚,退无可退的88师撤往上海郊外,负责掩护的五二四团在31日凌晨被允许进入英国租界,英方没收了他们的武器并进行软禁。 11月8日晚,全线撤退的指令终于下达,半城喧嚣半城荒僻的上海自此陷入孤立阶段。敌军自北南下的作战路线经由上海一役也被诱导成了自东往西更为错综复杂的局面。 白蓁蓁的母亲就死在8日残阳将近的黄昏里,轰炸点落在她的身旁,破碎的瓦片扎入心脉。她的手里还捏着一封信,信上洋洋洒洒写满了一位母亲的叮嘱和一句迟到的生日祝福,收件人是她远在德国求学的独生女儿。 12月13日,秦淮大雪纷扬,南京在短短的十三天里成了一座死城。人们目中所见并非是天边漫无边际的雪白,而是遍地汩汩流动的血红,凝固在雪地里,刺的人双目发胀。 情报处的电报今天来了第三次,内容大致和与前两次一样,要求隶属帝国情报处的顾问军官尽快回国,帝国不再需要他们收集远东的战况和情报。 “元首倒向了日本” “我们得回国了,沃尔纳” 今天的克里斯蒂安一反常态的不再暴躁,得见于他的副官少挨了好几次骂。 “嗯” 良久,凝视着雪地出神的沃尔纳才出声应了一句,他的声线晦涩的像在沙粒里滚过一般。他没有做好回国的准备,也没有开始收拾回国的行李,拿着一份刚受到的死亡通知在雪地里像个愚蠢的废物一样站了一天。 回德国?他怎么回? 他让白蓁蓁的母亲死在上海的兵荒马乱,让白蓁蓁的父亲死在南京的大雪茫茫。她的国家被一群兽性毕露的侵略者们踩踏到遍体鳞伤,而他的信仰、他的国家、他的元首统统在告诉他,在不久的未来,这个泯灭人性的侵略者会成为他们祖国密不可分的战略盟友? 他拿什么身份面对白蓁蓁?一个厚颜无耻的帮凶?还是一个虚与委蛇的同伙? ※※※※※※※※※※※※※※※※※※※※ 太细致可能会被关小黑屋?于是潦潦草草听天由命,接下来可能,不太甜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冬绪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白蓁蓁已经半年没有收到家里的来信了,七月份寄回去的还被退回来了。邮局说,找不到驿站???她大概能猜到此时的中国发生了什么。 ……不过也仅仅只局限于猜。 她的历史学的一塌糊涂,其中又以近代史为主。什么长征啊,卢沟桥事变啊、淞沪会战啊、南京保卫战啊,统统只记得结束不记得开始,更有不少是开头结尾都记不清楚的。 三十年代的中国,连跨省份的长途电话都没普及,谈何越洋电话?她不死心地寄过一封信给沃尔纳,退倒是没被退,但同时也没有回信寄过来。 跟每一趟驶过百慕大三角的飞机和轮船一样,沃尔纳就这么离奇的失联了。连带着国内当下战况如何,父母如今幸存与否,一切都无从得知,白蓁蓁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也穿越了(?)。 不过现在,她得到了一份充分而完美的解答。瑞士银行在新年来临前夕给她送了份大礼——白纸黑字,签字生效的遗产公证书,上面清晰明了地写着她的父母是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被碎瓦和流弹双双夺去性命的。 她唯一的叔叔,在白家父母确认死亡的同时,好心肠地接过了两人的独生女儿白蓁蓁未成年前的抚养权,凭着一个法定监护人的身份替她继承走了整个白家四分之三的资产。至于那剩下的四分之一?那可是不动产,早被空中肆虐的飞机和海上制霸的军舰在短短三个月里轰的一干二净。 这位法定监护人前脚刚拿了白家的钱,后脚就拖家带口自己跑了,跑的天南海北,犄角旮旯里都找不见人。 三个月的短暂相处,白蓁蓁没资格说自己和白家父母的感情深厚到天地可鉴,可人心都是肉做的,它有知觉,它会疼。现在它就疼的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样,一阵一阵往外冒酸泡,铺天盖地的羞愧和抱歉朝她席卷而来。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真可怜。大病初愈,好好走在路上,无辜摊上一个无良的穿越者。这个无良的穿越者弄丢了她的父母,弄丢了白家家底,还让她在一夜之间从上海滩里家喻户晓的千金大小姐变成了一个身无分文的孤家寡人。 火车遇上了大雪封路,直拖到深夜,沃尔纳才回到柏林。 晚上没有月亮,星光被云层盖得严严实实,路灯明明灭灭,亮的五次里有四次是灭的。最后一次灯泡一闪一闪,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转而进入崩坏,长街就此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即便如此,良好的夜视能力依旧让他发现了台阶前缩成小小一团的白蓁蓁。她坐在诺依曼的家门口,头顶的灯光很暗,抱着怀里的档案一身单薄。零下十五度的天,连外套也没带,肩头发丝染成了一片素白,雪停了很久,她冻得嘴唇发紫却置若未闻。 他一路踩着积雪来到她身侧,指尖碰了碰她的脸,一如预料中的冰凉刺骨。感知到外人的触碰,她慢慢转过脸庞,湿漉漉的眼睫一眨,摇摇欲坠的水光霎时滚落下来,打湿了怀里的纸袋。 水渍浸染之下,遗产公证四个字的轮廓愈加分明。 见是两年不见的沃尔纳回来,白蓁蓁迅速擦干了眼泪,掩起怀里的纸袋,“你回来啦?怎么没说?我可以去渡口接你的,我在这里闲了一天。” 温热指腹轻抚过她红成一片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一道未被风干的浅浅泪痕,他凝视着那道泪痕,一语戳破了她拙劣的谎言。 “分明是哭了一天” 白蓁蓁鼻子一酸,低着头硬是把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沃尔纳却在此时此刻抬起了她的脸,用洁净的手帕拭干她眼角湿润,从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封保存完好的信件和一块精细小巧的金壳怀表。怀表属于她的父亲,信件的笔迹来源她的母亲。她将怀表和信件用力地攥进手心,就像攥住了自己稀薄的良知,仿佛只有那样,心中翻涌如潮的歉疚才能稍稍平息一会儿。 “谢谢” 沃尔纳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轻拍着她的脑袋,半晌才涩着声音开口,“我很抱歉” 白蓁蓁一愣,抬起头,注视着他的眼神在一瞬间里变得困惑,“你是在……向我道歉?” 日军入侵上海的那一天,沃尔纳根本没有意识到白蓁蓁的家就住在轰炸点的中央,分崩离析的战线和溃败的军队夺去了他所有精力,等到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不论是吉祥街上的白家老宅还是如意街上的白家公馆,统统炸成了一片废墟。白蓁蓁的母亲死在邮箱旁,不知所踪的父亲从南京的大雪里被清理出来,青白僵硬的尸体,怀里只剩下一枚怀表。 曾以慕尼黑军校第一的优异成绩毕业的他,生命中的第一场仗打的面目全非,从头到尾输的一塌糊涂,甚至搭上了白蓁蓁的一对父母。 昏暗的路灯在他脸上打落一片阴影。白蓁蓁忽的伸出了一只的手,按在他左侧的胸口,加剧的心跳从掌心一路传递而来,那确实不是她的错觉。 “你的心脏跳的很快,是因为我吗?” 沃尔纳怔住,反应的有些慢,“……我不知道” 白蓁蓁垂下按在他心口的手,黝黑的眼眸盯住他的臂章和鹰徽,看了两三秒,一字一句说道,“没有必要” “我既不是懵懂无知的七岁,也不是天真愚蠢的十岁,没有资格去要求一个外人保卫我的祖国或是庇佑我的父母,你不欠我什么,没必要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门扉最后轻轻被扣上,半长的风衣被夜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缄默着拆下了左臂显赫的朱色袖标和胸前挺括的漆黑鹰徽。 ※※※※※※※※※※※※※※※※※※※※ 怎么改都觉得不大对! 第十六章 二月份的柏林气温不高,持续几天在零度上下浮动。冬天的影子还未完全褪去,春天就已经踩着巧克力的香气到来了。为了照顾少女们甜蜜的恋情,校方将开学日定在了情人节的后一天。在这个每寸空气都漂浮着柠檬气味的特殊节日里,白蓁蓁正面临着人生中的一个重大难题。 ——她手上没剩多少钱,是交给学校当这最后半年的学费还是交给诺依曼夫人当这最后一年的寄宿费?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学费较高,交完手上一点零头都不剩还没地方住;寄宿费较低,交完她就没书读,连高中学历都拿不到。一个没有学历也没有背景的外籍人士,想在德国找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比登天还难。 要不……回国?凭着她垃圾四六级的英语和绝对熟练的德语,在国内找到一个翻译工作确实不难。然而这个看似最佳的念头刚一冒尖就被白蓁蓁在脑海中无情掐灭。 如果说她待在欧洲战场的生还几率有百分之五十,那么待在远东战场就只会剩下可怜的百分之十。要想达到这可怜的百分之十,她必须要付出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还要同时兼具运气爆表通晓古今的无上本领,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于万千敌军阵前面不改色地翩然路过。 这太难了,她不想英年早逝。 得先弄点钱把学费和寄宿费一起交了。 白蓁蓁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变卖首饰。她的首饰不多,大部分是诺依曼夫人送的,小部分是弗朗茨买的,都不是她自己的,她不好意思卖;从家里带过来的大多都是玉镯项圈一类的大件儿,德国人不玩玉也不玩翡翠,市场价不好预估,还很容易人财两空。她想到的是第二个办法是赚钱。可现在距离开学只剩下不到一天,她还是个未成年,签不了劳务合同私自打工涉嫌犯法,人家根本不会收,第二个办法继续pass。第三个办法是借钱。若是还有的选,白蓁蓁一定不会采用这个办法。她向来只负责借钱给别人,向别人借钱倒是命里头一遭,多么新奇的一趟体验啊,她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翻出上回在沈寄棠那里随手记下的一串号码,在诺依曼家的客厅里找到了一台电话。这个年代德国的家用电话是老式的脉冲拨号,数字转到几就是几个脉冲。白蓁蓁见过很多次,但是一次都没用过,查了半天说明书,捣鼓了一个上午才搞明白怎么拨号。 沈寄棠丝毫不介怀她打电话来的目的是借钱,就是非得让她说出个缘由来,不合理不充分一分都不借。当白蓁蓁一五一十地给她说完,电话那头的沈寄棠却没了下文,白蓁蓁逐渐开始担忧对方是不是已经挂了,接着就听见—— “不用还了!” 沈寄棠一反抠门常态,异常豪迈地丢下这句话以后当场挂断。白蓁蓁一脸茫然地握着听筒,不知所以。 “我这算是……成功借到钱了吧?” 她的喃喃自语一字不漏地落在了弗朗茨耳中,他正从楼梯上下来,一听见这话就停了下来,倚住楼梯扶手蹙眉问她,“借钱?为什么要借钱?你的父母不给你打钱了?” “嗯……” 白蓁蓁不打算让他知道真正的原因。反正……四舍五入一下,意思也差不多嘛,她的父母确实没办法再给她打钱了。弗朗茨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的母亲也是在他十八岁这一年断掉他生活费的。 “没钱可以去我房间拿” 草草揉了一把白蓁蓁的头,弗朗茨一句多余的话也没留就出门了。他最近回柏林的次数很频繁,白蓁蓁猜想是因为奥地利的战事逐渐被提上日程的缘故。 虽说一同被编入ss-vt,但弗朗茨跟沃尔纳的部署系统不太一样。沃尔纳所在的警卫旗队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柏林的情报总部执行任务,打仗的事目前还轮不到他们而弗朗茨所在的德意志分队是驻扎在慕尼黑的一支武装战斗执行部队,开战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历史上希特勒吞并奥地利一枪未发,弗朗茨有很大概率只是坐在敞篷汽车上去奥地利的国土逛一圈就回来了,白蓁蓁完全不担心他会受伤,她对自己罚抄的700遍德奥合并还是很有信心的。 沈寄棠打钱的速度比她算账的速度要快,翌日白蓁蓁就去了学校财政部缴清学费。财政部的米歇尔小姐查完她那一长串密密麻麻的未交学费清单以后推着眼镜告诉她,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不可能,我昨天一天都待在家里呢。米歇尔小姐您一定是忘记写上我的名字了” 白蓁蓁拿过那份打字机里打出来的学生名单,哥特体的德文认起来不难,就是总让人眼睛疼。 “中国人的名字格式一向很特别,我绝对不会记错。你瞧瞧这儿,确实有人替你交了。” 米歇尔小姐又递过来一份名单,标题是已缴学费学生清单,她在最后一面的倒数第五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缴费人的签名是……呃,一段长长的波浪文。 “……米歇尔小姐,您还能看懂这个?” 白蓁蓁指了指那串没人知道它想表达什么的波浪文。 “当然看不懂。”米歇尔小姐说道,“但我记得那位交钱的先生,是一位英俊高大的帝国军官。那是你的男朋友吗?你的眼光真好” “不,那不是我的男朋友” 帝国军官?白蓁蓁矢口否认。 “那好吧,你的眼光可真高。” 米歇尔小姐表现的有些遗憾,她本以为这是一场跨国的罗曼蒂克式绝美爱情。 出了校门白蓁蓁就往回家的相反方向拐去了。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以军队的生活作息,此刻沃尔纳不是在警卫旗队总部就是在盖世太保情报处。两边守卫都很森严,近日来还多加了好几列巡逻的士兵,她贸然进去一定会给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驻足观望了几下,那些士兵手上都有98k,为了避免被当成可疑分子人道毁灭,她决定先回家等着,等到下次见到沃尔纳的时候再还他钱。 抛了抛手里装钱的纸袋,白蓁蓁转头就想离开,手上却失了准头,眼睁睁看着那抛至半空的纸袋与自己失之交臂落到身旁经过的一位军官怀里。 装x不成反被装??? 白蓁蓁的目光从军官怀里的钱袋上移到他的漆皮大衣,经过轮廓优美的下巴,上移到他唇边的卷烟,最后对上烟雾里居高临下的眼。 “你这是在……贿赂我吗?” 陌生军官掂了掂手里的钱,上下打量了一遍白蓁蓁,将烟头往地上一扔,抬脚踩灭,“少了点吧?” 他踱步上前,目光隐含危险,牢牢锁定在她脸上,低语像蛇一样滑腻,“加上你这个人就差不多了” 白蓁蓁十分淡定地远离了一步,对方身上呛人的烟草味道让她很不舒服,她朝他伸出一只手,细腻掌心的纹路清晰可见。 “您误会了。请把它还给我,我另有用处。” “到我手上的东西可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军官冷哼一声,白蓁蓁暗自叹气,得,遇上个蛮不讲理的流氓。 “那要怎么样您才能还我呢?” 他邪邪一笑,“钱给你,人归我,怎么样?” 白蓁蓁摇头,“先生,那不划算,我没有那么便宜。” “你可以开个价” 白蓁蓁压根不知道这玩意儿还有市价,随手比了个五,具体多少看他理解。军官失笑,神态似有轻蔑,又点了一根烟,“日本姑娘的价没有这么高” 她站的位置是风口,烟味扑面而来,忍下喉咙间咳嗽的痒意,白蓁蓁微笑着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我毕竟是个学生,希望您能照顾一下。” 他将钱袋抛给她,“叫什么名字?怎么找你?” 目标达成get!白蓁蓁捧着钱袋狡黠地扬起脸,眼底闪着明亮的光,帽沿上的蝴蝶飘带迎风摇曳。联想到某位聒噪而烦人的日本小姐,她脸上明媚恣意的笑意逐渐扩大。 “我叫铃木友幸。给你三天时间猜猜我是哪所学校的!” 铃木友幸,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目送那道纯白色的纤细身影消失在街角,克里斯蒂安沉思良久,唤来了他无所不能的副官,“特里克,柏林有哪所高中的校服是纯白色的?帽沿上带着一条无比幼稚的蝴蝶飘带?” 特里克面色严峻地回答,“上尉,柏林至少有一半以上的高中校服是纯白色的;另一半的帽沿上分别有挂着、系着、别着的一条无比幼稚的蝴蝶飘带。您说的带着是哪一种?” 克里斯蒂安狐疑地看向他,“这很重要?” “这非常重要” 克里斯蒂安摸着下巴细细回想。对自家长官不靠谱的程度有一定了解的特里克又问了一句,“长官您这回真的没有被骗炮?” 这很明显戳到了克里斯蒂安的痛楚,他拉高了嗓门怒道,“我看起来很容易被骗炮吗?” 一脸严肃的特里克不怕死地点了头,“是的,截止到目前为止,上尉您已经被不同身份不同阶级不同国籍的女人骗了有250次炮!” 第十七章 白蓁蓁一直以为沃尔纳是可怜她身无分文的处境才默默替她垫学费的,他也许不会轻易收下这笔钱。 因此,在还钱之前,她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被拒绝了就记好他的寝室号下次再来。但结果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沃尔纳收下钱以后数都懒得数,随手就丢进了抽屉,继续沉迷于手头工作,看都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还有事吗?” 发现了她迟迟不走,沃尔纳从文件里抬起头,钢笔指了指她的身后,“门在那儿” “啊?哦,好的” 白蓁蓁愣愣转身。 就这么简单?她不甘心地再次回过头,“你……当真不数一下?” 窗外呼啸而过的汽车声音淹没了她的下半句,沃尔纳一时间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你不舒服?” “不不不,我是说,你不数一下那笔钱吗?” 她指了指他已经关闭的抽屉。 “我为什么要数?你的钱不是你最清楚吗?” 存入账户的时候银行也会数一遍,这一点沃尔纳完全不必操心。白蓁蓁在他的注目之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他自己都不在意她何必管那么多! “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他觉得她今天的脸色比身上的立领小碎花还要来的复杂。 “你近视吗?” 沃尔纳今天为什么要戴一副眼镜? 两个不在同一频道的人在思维上达成了某种一致的频率,声音重叠着响起,双方均是一愣,最后还是沃尔纳的反应快了一步。 “这是平光镜” 金属边框,细边链条,加上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斯文败类本类。白蓁蓁笑脸一扯,“挺好看的” “那我先走了” 她刚想离开,沃尔纳看了一眼窗外,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等一等,你是不是还没吃饭?” “嗯” 白蓁蓁点了点头。 这几天在家里一直等不到他回来,她就又来了警卫旗队总部,待在门口等了一下午才看到沃尔纳从里边出来。他实在是太忙了,抽不开身就让他的副官布鲁诺把她带到了寝室里继续等着。 这么一来二去的,白蓁蓁错过晚饭饭点,天色此刻有如化不开的墨一般深沉。 “我不怎么饿” 饿过头就不会再觉得饿了,她现在更想回家睡觉, “但是我饿” 沃尔纳摘下眼镜,镜片后的冷绿清晰呈现。他将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子朝里挽了三折,露出半截精瘦的小臂朝厨房走去。 德国人的食物种类一直匮乏地让人止不住的叹息。面包香肠土豆泥,三位一体,处理起来又方便又快。这边的白蓁蓁还没翻完两页书,那边的沃尔纳就已经端着盘子走出来了。 面包果酱加香肠,典型的德国晚餐。他给她热了杯牛奶,给自己煮了一壶苦香四溢的特浓黑咖啡。大晚上喝这个你是准备原地坐忘成仙吗?白蓁蓁的心底一阵骇然,她记得自己上回这么喝的时候一举醒到天亮。 “你不怕晚上睡不着?” “我的作息时间一直很规律” 坐下后的沃尔纳首先端过了她的盘子放在自己面前,拿着果酱刀往她的面包片上涂抹果酱,动作熟稔又自然。白蓁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握着自己的刀叉,对这突如其来的残障级关爱不知所措。 她没有手吗? 她没有刀吗? 她没有果酱吗? 直到替她将每一片面包都均匀抹上果酱,每一条香肠都均匀切成片状以后沃尔纳才放心将盘子放回她的面前。白蓁蓁盯着盘子里均匀分布的食物,眉心拧成一个川字,情不自禁开口,“沃尔纳你知道你刚才像什么吗?你像极了我的父亲!” “不论从任何角度任何立场假设,我都没有可能成为你的父亲” 他的表情不变,一板一眼。白蓁蓁的心头不由升起了一丝捉弄的心思。 “你可以成为我的男友” 她半开玩笑道,发现沃尔纳拿起刀叉的手僵在半空后又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别紧张啦,我知道我们不可能” 她嘿嘿一笑,叉起一片酥脆的香肠送入口中,并未及时注意到沃尔纳神色间细微的变化。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 ? 一字一句仿佛敲打在心上,吵的沃尔纳没法思考。他的感情经历太少,找不到莫名失落的源头在哪,更无法理解她口中笃定的不可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这世上所有的不可能不都是因为当事人不够努力吗?如果他能付出足够的努力,她的不可能会不会演变为可能? 许是今天的咖啡煮的不够久,沃尔纳迟钝地连一个近在眼前的答案都寻不到。 顾忌到现在是深夜,吃完饭以后,沃尔纳没有开车送她,他们是一路散着步回家的。警卫旗队总部和菩提树下大街之间只隔了一公里左右,走小道会更近,然而今晚他们俩谁都没选小道走。 白蓁蓁是吃多了想消消食,至于沃尔纳嘛……她侧目端详着他无可挑剔的侧脸,想不通他为什么会愿意放下手里堆积如山的工作在大半夜里陪她压马路。 沿着两旁叶子青绿的菩提,两人踩着一地银色的月光走过一路。越走到尽头,树木分布的越稀少,一抬头就能看见诺依曼家尖尖的房顶和窗口透出来的暖色灯光。 她不是第一次夜归,夫人在客厅里留了盏灯。 坐落于对面的海德里希家是一片死寂的黝黑。浓厚的夜色将门口片片花丛吞噬的丁点不存,唯剩徐徐的晚风于无人之时悄然彰显出它的一地浓香。 绕过最后一处拐角,诺依曼家的轮廓已完全呈现,白蓁蓁不急于上前,反倒慢慢缓下了脚步,伫立于树影婆娑的尽头,她忽然朝他回眸,路灯深深浅浅的昏黄映在眼中。 “我一直都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那么不喜欢回家?” 明明服役在柏林,她却一次都没有在海德里希家里看到他。 “我的母亲不希望看到我” 他的语气平淡地像在跟她谈论今晚月朗星疏的天气。白蓁蓁略一歪头,原来这个世上真的会有母亲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 “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沃尔纳的缺点只是不爱说话,性格偏向外冷内热那一挂。不擅长喜形于色也不擅长溢于言表,外人看来惊天动地的大事落在不解风情的他身上根本激不起半点风浪。 但事实上?他的眼底看不到太过强烈的爱,也看不到太过分明的恨,待在他身边的人会在感到心安的同时也感受到他过于礼貌的疏离。 “我会让她不断地想起父亲” 白蓁蓁想,她大概是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除了稳重自持不露声色以外,沃尔纳身上怎么也去不掉的距离感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出于对外界事物的漠然置之,单纯的因为共情能力太低。 她还记得自己以前一直无法理解共情能力是什么的时候,父亲给她举了一个简单粗暴的例子。 一个女孩爱上了渣男最后被甩,向朋友家人百般哭诉,朋友和家人会下意识的出于本能的去安慰她或是怒斥她恨铁不成钢。而共情能力低下的人则可能无法理解她为何哭诉,抑或是会在她哭诉的时候认真询问,‘你在哭,是需要我安慰你或是骂你一顿吗?’,大部分的情况下会对方会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共情能力低下的人一般不会很好的体会到别人的内心世界。它和情商低的人不太一样,情商低会造成的后果顶多就是一个不够圆滑的耿直boy耿直girl;共情能力低下的人足够圆滑,也足够有城府,他能维系住最正常的人际关系,对感情方面的需求却是少之又少。 这是一种人格障碍,和平年代可以做到无伤大雅,战乱年代则不一定。 “你的母亲是不是从小就对你很严厉?或是从小就漠视你?” 白蓁蓁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一个孩子不可能生来就共情能力低下,除非他是个反社会人格。沃尔纳的父亲阵亡在一九一六年的法国凡尔登,身边也没有其他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除去母亲的影响和社会因素使然,她想不出更多能诱发他人格缺失的原因。 沃尔纳神色微愣,颔首算是默许了她的猜测,疑惑的目光却在下一刻攀上了白蓁蓁的脸。那样子实在有些呆,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摸了摸上衣兜子,她从里边掏出一块外表花里胡哨的糖,拆了包装示意沃尔纳低头,将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众生皆苦,唯有奶糖是夹心味的!” 裹着奶味夹心的糖融化在味蕾,没有咖啡那么苦,也没有雪茄那么涩,甜的发腻却并不让人心生讨厌。 沃尔纳从记事起就不怎么吃糖。五岁那年唯一一次被诺依曼夫人塞了钱去买糖还被弗朗茨坑到被狗追了三条街。自那以后他再也不碰糖了。 他的母亲终日深陷于父亲沙场阵亡的阴影,不肯分出任何一丝精力参与他的成长。偏偏又万分无礼地要求着他成长为一个懂事优秀的孩子,万不能给他的父亲丢人。 他确实也做到了,阉割掉多余的情感和自我,彻底变成一个追逐信仰与荣耀的帝国党卫军军官。这似乎是一场从开始就注定了结果的悲剧,五彩斑斓的糖纸在她掌心捏的有些变形。 第十八章 从年初开始,国防部往汉堡街头增派了好几队士兵,日夜绕着华人街一带巡逻,美其名曰是维护中德两国友好外交,实际不过变着花样找中国人的茬。 前几日钟表店的王老板刚跟他的德国太太离了婚,今日隔壁咖啡馆的张老板就惨遭未婚妻退婚。近来常常独自一人光顾酒楼的林先生也憔悴的不成人样。据说是因为日日与女友吵架,最后导致女友回了汉诺威再不出现。 沈寄棠第三次因为税务问题被请去盖世太保安全总局喝茶,看店的担子又一次落到了一旁坐姿端庄秀雅拉的一手凄凉二胡的白蓁蓁身上。 给沈寄棠看店是一件非常无聊非常乏味的事情。既不能跟吹葫芦丝的老大爷们聊过去,也不能跟喝绿茶的小年轻们谈未来,必须一整天都待在柜台里数钱,抱着一盘破算盘算沈寄棠那写成一堆乱码的潦草账本。 白蓁蓁算是看出来了,为什么沈寄棠每天都抱着算盘不肯撒手。 除去她真的算不清楚账本以外,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的根本原因——干净利索的拨珠举动能把一个连账本都算不清的蠢蛋老板从里到外的伪装成一位精明能干的酒楼掌柜。只要她敲算盘的速度够快,别人就发现不了今天酒楼的账面又亏空了多少。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能在开店的五年间从未遭遇过破产清算的? 莫非家里真的有矿? 莫非真的偷税漏税? 白蓁蓁搞不清楚她写账本的路数到底是跟谁学的,从头到尾居然没有一个字能体现出酒楼里烂到透顶的盈利水平,她怀疑自己做了一本假账。能在这种持续亏损的情况下让那些煞笔投资商们心甘情愿地继续砸钱,沈寄棠在某种方面真的挺适合当老板的。 沈寄棠于今晨七点被盖世太保带走,在警局里待过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被放回来。一回来就风风火火地关了酒楼大门挂上歇业的木头牌子。而此时此刻,白蓁蓁正待在柜台里,端着一盘甜而不腻的豆沙包吃的不亦乐乎。 “怎么着?做假账的事情终于被德国警察发现了打算跑路?” “不,我的假账天衣无缝。” 沈寄棠端走了她手里的盘子,拿起一个包子往自己嘴里送。白蓁蓁抽出手帕擦了擦手,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姐妹,你没有刷牙” “那几个守门的德国士兵打了一晚上的扑克牌,我压根儿没睡” 她嚼着豆沙包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答得含含糊糊,看起来饿极了。 “德国监狱的牢饭真的难吃,面包比法棍还硬,我差点噎死在里边,这肯定是个阴谋,针对中国人的阴谋!”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盘子里五个包子全被沈寄棠消灭干净了,连带着白蓁蓁一口都没喝的豆浆也见了底。 “他们关了你一晚上?” 不等沈寄棠回答,白蓁蓁便一脸痛心疾首地拍了她的肩,“我早跟你说过的,逃税漏税是犯法的勾当,总有一天被抓的,怎么就是不听呢?” 沈寄棠的眼神仿若在看一个智障,“他们查到了我的混血身份。至于为啥关我一晚上嘛,咱不知道,也不敢问。有一点我能肯定,他们今个儿能在这里抓我,赶明儿就能直接把我往集中营里扔,德国这破地方我是待不下去了,我得跑,我得去法国!” “稍带上我呀!” 白蓁蓁龇着牙咧开嘴朝她笑,沈寄棠一脸嫌弃地推开了她。 “你那学校不是让你去波兰进修嘛?叫什么心理学项目的?” “心理学研修项目。本来是去海德堡,但如今的德国你也看到了,既不需要心理医生也不需要精神病人,他们的元首巴不得这些浪费资源的人统统死光” 白蓁蓁有基础,哪怕全科亮红灯,心理学的那一部分成绩总会名列前茅。离校在即,她的导师认为培养一个新兴流派的医生比培养一个普通的战地护士更有价值,便提出了送她去波兰深造的提议,但白蓁蓁知道,不管她的心理学成绩有多好,这个行业在战乱年代的地位依旧无足轻重。她是可以去,但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不去,那可是波兰,欧洲战场的真正开端。 “为什么不去?” “没钱啊,虽说那边不收学费,但衣食住行也是笔不小的开销。以我这种一没有收入来源二没有后备资源并且囊中羞涩的情况来看,继续深造没有任何意义。还不如直接去医院当护士,最起码我能养活我自己” 说完她低下头,一手执笔,一手拨算盘,继续理着昨天那算了一天都没算清楚的破烂账,过程中不住地咂舌, “啧啧啧啧,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写出来的字比摩斯密码还难破解,给你算本破账我还得去找个侦探——?干嘛?” 沈寄棠按住了她的算盘,灰蒙蒙的圆眼珠子盯住她不放,“你去进修吧,我给你钱!” 白蓁蓁听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蹲一晚上牢子还蹲傻了?” “呸!我一直这么大方!” 她强制性的抽走了算盘,没了算盘的白蓁蓁索性松开了笔,一只手半撑住脸颊,上半身倚着柜台懒洋洋地问她,“养我到毕业?明摆着亏本的买卖,很不划算的” “那可不一定。”沈寄棠高深莫测地摸了摸下巴,“越到这个时候,越应该去学校里待着,待的越久越好。我是没这个机会了,但你不一样。波兰是不太平,可再不太平也是一时的,挺过去就好了。相信我,读书没有坏处的。要是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放假的时候来法国给我打工,你看怎么样?” 她的提议非常棒,可白蓁蓁听着就是感到不大对头。她凝眉思索着,食指不自觉的一下一下轻叩着木桌,探究的眼神不断在沈寄棠脸上扫来扫去。 “你又怎么知道波兰不太平?” 沈寄棠也沉浸于思考,回答显得心不在焉,“昨天听那些看守的士兵说的,捷克,元首,波兰之类的。你说是不是要打仗了?” 她答的流畅自然,看不出任何异样,白蓁蓁的眼底浮出些许失望,苦笑道,“可能吧” 她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同伴’,果然穿越这事不是市场里挑菜回回都有。 六月份毕业典礼到来的那一天,白蓁蓁握着钢笔,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没填那份实习申请表。出于某种私心,她应下了导师去波兰进修的提议。 不过她的脸皮没有厚到真的让沈寄棠养,只准备去波兰半工半读。 这些年国内积贫积弱的不良局势本就让大多数中国留学生的日子很不好过。她安安稳稳待在德国的那三年里,生活衣食无忧,跟那些清贫瘦弱的同胞相比起来幸福的过分,而父母的离去也恰恰让这一切回归成了该有的模样。 从民国二十四年落下微雨的春天开始,渺小的蜉蝣被卷入声势浩大的历史洪流。她是那天泡在雨水里泛旧发白的模糊报纸,失去了昔日隔岸观火沾沾自喜的所有仪态,时代不曾将人置身事外。 通行证是白蓁蓁找沃尔纳办的,连带着沈寄棠的那一份。她本来还在担心沈寄棠的那一份不好盖章,特地准备了一大段软磨硬泡的说辞,想着磨到个天荒地老什么的,但是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 不过是待在沙发上睡个午觉的功夫,沃尔纳就给她送来了两份能在德国境内与境外畅通无阻的通行证明,国防部警察局该有的印章钢徽一应俱全。 关于沈寄棠犹太混血的身份,沃尔纳仅仅只过问了一个听起来十分无关紧要的问题。 “她有弟弟吗?” 白蓁蓁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我没有听她说起过。为什么问这个?” 她的记性是不好,但也知道沈寄棠从来不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人,她只说过自己是独生女。 “是吗?我在中国见过一个孩子,和她的长相大概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个叫沈平琛的文弱少年,沃尔纳一直留有印象。一分两分的相似还能拿巧合当借口搪塞过去,可七八分的相似?白蓁蓁的心头也升起了不确定。 第十九章 夏日闲暇的午后,白蓁蓁一如既往地陪着诺依曼夫人待在花园里照料鲜花,随口提起了自己不日即将离开德国的事情。诺依曼夫人先是愕然,而后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洒水壶,“是因为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种族理论?我听说很多中国人都回国了” “是的” 白蓁蓁点点头,眸子黯下一瞬。若是白家父母还在,她也一定会选择回国。欧洲也就现在看着和平,打起仗来跟中国也差不了多少,与其待在这里孑然一身四处漂泊,不如趁早回国守着爹妈来的安心。 “那你也要回国?” 诺依曼夫人拉着她在一旁落座,她的手一直都不像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夫人那样嫩滑,覆着薄薄的茧,触感略显斑驳,温暖的让人不舍得抽开。 “不,我要去波兰。” “孩子,我知道我不该强求你留下来,”诺依曼夫人细心地将白蓁蓁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但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我看的出来,弗朗茨他喜欢你在乎你,也一定会保护你” 白蓁蓁垂下眼眸,沉默半晌,缓缓挣开诺依曼夫人的手,在诺依曼夫人略显诧异的凝视中,她笑了笑,徐徐说道, “我能理解的,能理解夫人那份爱护儿子的心,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您更加了解您的儿子。他俊美无俦却喜新厌旧,风度翩翩却常常薄情寡义;拈花惹草的事他干过多少您不会不知道。上周我被一个叫做玛婷达或是玛婷娜的女士打过,理由是她怀疑我抢走了她的前男友,夫人不如来猜猜看她的前男友是哪一位?” 她的目光带上咄咄逼人的意味,“正是您那深情款款的儿子。我知道这样的回答也许会让您感到万分生气,但是自私也请有个限度,您又如何向我保证将来有一天弗朗茨不会抛弃我?” “若……若是你觉得弗朗茨不靠谱,我想沃尔纳也不会放着你不管的。” 听见诺依曼夫人这么说,白蓁蓁简直要被气到笑出声了。 “夫人您可真幽默,您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孤傲偏执的海德里希夫人永远不会允许她优秀的儿子在一个不成气候的亚裔女孩身上费尽心思,那有损他父亲的颜面。我的脑子是不够聪明,但我有自知之明,您的儿子我要不起,海德里希夫人的儿子我也配不起。” 说完白蓁蓁起身,向诺依曼夫人微微躬身,继续说道,“很感谢您这三年以来的照顾,待在诺依曼家的日子让我很开心,我想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你若是闲来无事,可以瞧瞧这一院子养了二十多年的蔷薇玫瑰,根根都不忘记长刺。我不是什么任人捏扁了搓圆了也不敢吭声的软包性子,大家都是活在这世上的人,纵然百般艰难也总得想点办法维护自己。我不像大多数的幸运儿,天塌了还有一对父母担着” 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转身在门槛处见到了面色冷凝的弗朗茨。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巴掌大的幼猫,灰白相间的皮毛,圆溜溜的眼睛骨碌来骨碌去,像是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而下一秒,弗朗茨不自觉收紧的力道似乎使它受到了惊吓,它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起来,细而尖的叫声稚嫩脆弱,锋利的爪子挠了他一手血痕。 白蓁蓁不担心他是否听见了她与夫人之间的谈话。换句话来说,她也许是巴不得他能亲耳听见的。快刀斩乱麻的结果虽然狠,但总比往后黏黏糊糊藕断丝莲的联系要好。她抬起头语气轻松向他打了声招呼,随即便侧过身子想从弗朗茨身边经过,弗朗茨拉住了她的手腕。 “玛婷娜打过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蓁蓁看着他怀里的猫,眼睛是少见的黑色,很像她以前家里养的那只,她不禁摸了摸它的脑袋,小猫友好地蹭了蹭她的手,她有些忍俊不禁,“没有那个必要,我已经打回去了,猫很可爱,但我不养” 原定于下周末的车票被她提前改到了这周末,收拾行李的时候白蓁蓁只收拾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三年来诺依曼夫人和弗朗茨送的那些礼物她很多都没有拆封,丢在房间角落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夏末时节灿烂艳丽的蔷薇伴着一阵热烘烘的风轻轻摇晃,她拖着行李站在门口,回望着身后沐浴在阳光下的三层精致小洋房。不论是花房还是庭院,诺依曼家房子的构造白蓁蓁一直都很喜欢,但这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看见了。 弯了弯唇角,她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初到波兰的日子很不好过,她不熟悉华沙,波兰语学的也不是很熟练,常常在某个街角走岔到渐行渐远,直到一眼望下去全是不认识的路。她几乎每天都要去警局报道一次,理由就是非常正统的迷路。 好在她碰上了一个热心的犹太寄宿家庭,一对开着香甜面包坊的科罗尔夫妇。他们有一个刚上大学的女儿尤米拉和一个年满七岁的小儿子罗伯特。尤米拉跟她差不多大,华沙大学音乐学院在读,她有一头美丽的棕褐色头发,时而编成鱼骨辫,时而卷曲着披散下来,每天都不厌其烦地来华沙警局领走她,然后一遍又遍地带她走完回家和学校两条路线。 她是白蓁蓁在华沙交上的第一位朋友,也是唯一一位。 “我很好奇你在德国也是天天迷路吗?谁负责把你从警局带回家?” 今天的尤米拉依旧致力于把白蓁蓁的长及腰际的头发编成和自己同款的田园风麻花辫。 “我在德国的学校和寄宿家庭中间只隔了一条街,隔壁就是军营,从不担心迷路” 白蓁蓁很是抗拒,奈何抵不过尤米拉那大的惊人的力气。瞧瞧这位犹太姑娘,总是热情的让人招架不住。 “军营?”提起军营,尤米拉产生了一丝兴趣,放过了她的长发,眨着眼问她,“我听说德国士兵大都反犹?这是真的吗?” 白蓁蓁挑起一边眉毛,“恐怕是的,而且情况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不止是士兵,德国公民的反犹情绪也很高涨,他们有一位疯狂推崇日耳曼纯血统论高于一切的元首” “所以你才会来到波兰?” 尤米拉一直很好奇白蓁蓁为什么不继续留在医疗水平顶尖的德国求学反而辗转来了波兰。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剩下的另一部分? 白蓁蓁低下头,目光集中在合起的掌心某一处。她今天涂了一款墨绿色的指甲油,墨色偏浓重,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其中暗暗闪耀着的片片类似翡翠的幽绿。 尤米拉以为她看的是指甲,可只有白蓁蓁自己知道,她的掌心中央躺着一张褶皱变形的糖纸。褪去了外表所有的光鲜亮丽,遗留下来的糖纸苍白又多余,握再紧也不过徒增烦恼,她从没想过丢掉,百般遮掩万般掩盖,不愿让人轻易知晓。 第二十章 “波兹南的边境今天出现了很多犹太人” “从哪来的” “从德国,一群德国佬们把他们赶了出来!” “为什么?” “我不太清楚” …… 课间的班级格外热闹,白蓁蓁没法趁机补觉。她昨晚四点睡的觉,现在顶着两个黑眼圈死气沉沉,偏偏还有那么几个眼神不太好的傻子专门凑上来问她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问题。 “白,你不是在德国住了三年吗?” “那些德国佬们为什么要驱逐犹太人?” “是不是因为养不起?德国十八年前战争赔款还没赔完!” “凡尔赛条约不是早就被撕毁了?” 吵闹,无止境的吵闹。白蓁蓁合上书,眼神一一扫过身边环绕的人,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位话多的堪比六百只鸭子的女士身上。 “德国十八年前的战争赔款赔没赔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凯西娅女士。一位贵族出身的大小姐,上个月砸坏我价值100兹罗提的马克杯至今没有赔给我。我能问个准确时间吗?” 集中在白蓁蓁身上的目光瞬间齐齐转到了凯西娅身上,她的眼睛左右瞟着,众目睽睽之下有些尴尬, “噢你真扫兴……我下周会还的”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 “我保证这回是真的,以维茨基家族的姓氏起誓!” 白蓁蓁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上课铃声响了,学生们匆匆回了座位,也包括凯西娅。她的位置在第一排,第一个被教授叫起来抽查作业。白蓁蓁待在最后一排,呼吸着身边清新舒适的空气,心头盘旋的愁绪却怎么散也散不开。 同样的话,一字不差,这位维茨基女士在上周就已经说过了,她这马克杯的钱到底讨不讨的回来? 对待那群在波兰边境徘徊数日都不肯离去的1.7万犹太人,波兰政府从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愿收容的意向,直到德国当局出面,经过三天的交涉,勉勉强强才答应下来。 犹太人们在边境待了一个星期。放在平常,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算长,可放在初冬降临的11月份里,这些犹太人们长时间待在肃杀冷风中,入境之后不是感冒就是发烧,医院人流量一下子多了起来,白蓁蓁买个普通的眼药水都排了一下午的队。 回家的路上天都暗了,肉眼的可视度变得很低,她怕踩到水井盖,一路上走的很慢。走到一处犄角旮旯,斜里冲出来了一个影子直直冲向她,干瘦的手像是枯老树皮,发了狠劲儿地攥住她,蓬头垢面底下看不清那人的脸,白蓁蓁当场尖叫起来,一紧张连母语都骂出来了。 “你特么谁啊?” 对方听不大懂,但还是有所察觉地松了些手劲,弱弱说,“是我” 是个姑娘,说的德语,声若蚊蝇,仿佛在哪里听过。等到姑娘终于撩起头发,擦干净脏兮兮的脸,看清她长相的白蓁蓁惊讶到合不拢嘴。 是碧塔。 毕业之后就不见了的碧塔。 毕业后不是所有女孩都会像白蓁蓁一样选择继续升学。她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同学毕业后直接去了医院当护士,其中大都以金发碧眼雅利安小美女为主。白蓁蓁猜测这些人可能会成为日后的t—4护士组。除去这些‘德意志少女联盟成员’,剩下的一部分就是像碧塔这样既不想换行又不想升学的,只想进个医院当普通护士安安分分过完这一生的。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谁也联想不到今天的犹太人在德国遭到了驱逐。因为拒不上缴身家财物,碧塔的父亲被盖世太保抓走了,她那天在医院里值班逃过了一劫,结果第二天出现了不知名人士的举报,没逃过驱逐出境,还和母亲失散到现在。 被德国人赶出来的时候她没有带行李,硬生生在波兰边境饿了三天三夜,科罗尔面包坊当天没卖完的糕点面包全被她一个人吃光了,尤米拉带着弟弟罗伯特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 “可怜的孩子,在这儿多住几天吧,或者你愿意留下来更好” 科罗尔夫人心疼地摸了摸碧塔的头,同一种族的悲惨遭遇总能引发起出彼此之间的感同身受。碧塔摇了摇头,没有接受科罗尔夫人的好心。 “谢谢您科罗尔夫人,但我必须得去找到我的父母” “只要你的父亲识时务,德国人一拿到钱就不会再为难他们,至于你的母亲,你们仅仅只是在波兹南的边界失散,犹太人入境都会有记录,应该不难找” 三九年还未到来,屠杀政策也还没有步上正轨,那群纳粹不至于在现在赶尽杀绝。碧塔仍旧愁眉不展,似乎是不肯相信白蓁蓁的这番说辞。本就无凭无据的,白蓁蓁也不指望她能轻易相信,她只希望这姑娘不要头脑一热的跑回德国去救自己父亲,真要这样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救不回来。 却不曾想,一语成谶。 在白蓁蓁托了学院教授的关系帮碧塔在医院里找到一份护士的工作,科罗尔夫人收拾好空房就等碧塔住进来的时候,这姑娘跑了。卷走了车票钱和一些证件,带着她那颗冲动莽撞当摆设用的花瓶脑袋一声不吭地跑了。 心软的科罗尔夫人急坏了。 “白,你不是从德国来的吗?你会说德语,能不能回去找找看?” “哦不妈妈,您劝小白去德国,有没有想过万一她也被抓起来了呢?如果有一天我和您失散了,我一定不会这么鲁莽地跑掉。” “这……” 女儿说的不无道理,科罗尔夫人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抉择,扭头用征询的眼神望着白蓁蓁,“孩子你觉得呢?” 外表长得美的人心肠不一定美,白蓁蓁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 以她跟碧塔之间不咸不淡不远不近的朋友关系,她本就没必要花费精力去寻找这么一个满脑子都写着送死的呆瓜,那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一想到碧塔欠她的二十马克至今未还,她这一口气就哽在心口咽不下去。 金钱使她快乐,也使她低头,于是她慢吞吞地说, “我去看看吧。好歹相识一场,不好真的放着不管” 白蓁蓁口中所说的看看,真的就是看看而已。她先去了波兹南边境,没找到碧塔,找到了一个贝尔塔。这个贝尔塔正四处托人把一张明信片带给法国的哥哥,明信片写满了格林斯潘一家被人从汉诺威驱逐出来的事情。 “碧塔?我们这里没有什么碧塔,只有一个贝尔塔,姓格林斯潘,就那个” 被她拉住的犹太人指了指前方,一个身穿格子裙的少女正对着别人谈论什么,那确实不是碧塔。 “好的,打扰了” 这些犹太人好像都是从汉诺威来的,大部分都互相认识,白蓁蓁问到好几个碧塔贝塔贝尔塔,全都不是柏林的,她很心累。 接着她去了车站。 站在月台的一处高地,白蓁蓁以手搭棚,挡住刺眼的阳光远眺。在她到来之前,火车站刚开走了一列去往波兰的火车,浓浓的白烟升腾至半空散开,鸣笛声传开好远。碧塔这家伙不会已经出境了吧?白蓁蓁当即买了下一列的车票,发车时间间隔三十分钟,从柏林车站追回碧塔的几率大概很小。 过去三个月时间,柏林的火车站也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万字旗帜挂的满车站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留着大胡子的犹太人一个也找不到,出站口把守的士兵查看证件的时候最少要翻上三遍才肯放人。 “中国人?” 士兵分别翻看了白蓁蓁的身份证明、留学证明、在读证明以及所有通行证明。看到她的高中学校是在德国就读时,露出一个还算友好的微笑,“欢迎回到德国” “谢谢。你们也会这么欢迎犹太人?” 白蓁蓁趁机问道,希望能套出点碧塔的信息。士兵冷笑,“当然,若是他们愿意,出了站台就能去监狱报道” 白蓁蓁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接过士兵归还的证件离开车站。 出站口和入站口的士兵每隔一小时会换一次班,彼此双方从出站口走到入站口的过程大概需要十秒。如果她是碧塔,肯定会选在换班的时候混在人群里出去,运气好的话,躲在在一群动辄一米七一米八的大个子中间,身高跟她差不多的碧塔不可能会被发现。 距离下一次换班还有二十分钟。白蓁蓁找个份报纸,盯着对面钟表店的表,望眼欲穿地盼着在出站口的人群中找到碧塔。 早晨没睡好,中午没睡着,黄昏时必定犯困。她强睁着半闭不闭的睡眼挨过了二十分钟,果真在人群里搜寻到了碧塔戴着帽子鬼鬼祟祟的影子。 她一路追了上去。体能比她好上很多的碧塔出站后飞也似的跑了,看那方向是去红十字学校的路。白蓁蓁一路跟在碧塔身后,见到对方轻车熟路翻围墙的举动时,嘴角露出了欣慰的笑——这姑娘外表看着挺乖,十二年的书倒真没有白读,也不算笨的无可救药,还是值得帮一把的。 天色完全暗了,学校里的学生基本都回家了。白蓁蓁蹲在墙角,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踩过枯叶。许是校内负责开关门的教工人员,提着一盏吱呀吱呀响的油灯经过。走在她前方的碧塔没有听见,作势就要迈出去,白蓁蓁连忙抓住了她。 “嘘!是我!” 过了大概两三分钟,确认了一下教工不会再回来,白蓁蓁这才放开碧塔,碧塔的一张脸已经吓得惨白。 “……白?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还以为我被人发现了!” “我来找你” 白蓁蓁龇牙咧嘴地甩了甩手。碧塔的指甲很长,挣扎的时候掐的她手背一道红一道白,大晚上看着还怪渗人的。抬头看了看面前一米多的高墙,她霎时明白了碧塔从学校后门千辛万苦绕到前门的真正企图。 学校的隔壁是警卫旗队总部,警卫旗队总部的隔壁是柏林情报总局,审讯室和地下室坐落在同一片区域。若是想从学校一路翻过去倒也不是不行,但必须躲过一路上的所有巡视。这很不现实,光是靠近学校的旗队总部一晚上的巡视队伍就高达九列。其中还得排除哨塔的部分,生还几率小到可以完全忽略。 那天在沃尔纳的寝室里,白蓁蓁看过一眼平面图,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普通人不可能全身而退,更况且碧塔根本没有了解过里面的结构。这办法绝对行不通,还不如她拉下面子去沃尔纳跟前哭的梨花带雨实在。 “你醒醒吧,又不是什么特工女间谍,真以为自己能枪里来雨里去刀枪不入无所不能啊” 白蓁蓁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上衣兜,嗯,还好,她还带着眼药水。 “你不就想救你爸吗?我帮你总行了吧,乖乖待着,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 爬至墙头的时候,白蓁蓁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碧塔待在草地上,仰起一张脸,温顺的半圆眼微微下垂着。 乖得像个宝宝。 她微微放下心来纵身一跃,踏上了实地。 白蓁蓁前脚刚走,后脚碧塔就攀上了围墙,运气差到刚一落地就被发现。士兵当场抓获的速度比白蓁蓁涂眼药水的速度还快。在冰冷枪管抵上后脑勺的那一刻,白蓁蓁的大脑一片空白,她注视着眼前的圣母玛利亚石像,流下了特别没有技术含量的眼泪。 垃圾队友,毁我青春,耗我钱财,害我终生。 ※※※※※※※※※※※※※※※※※※※※ 觉得原名真鸡儿难听,虽然改的一个也好听不到哪里去的,但它简单粗暴地表达出了我的中心思想! 第二十一章 审讯室内,一袭黑衣没有感情的军官坐在白蓁蓁对面,右手握着一支钢笔,盯了她大概一分钟左右才开始审。 “名字?” “白小花” “……你上回说你叫铃木有幸” 啥玩意儿? 白蓁蓁细细端详起了他的脸。挺俊俏的一小伙儿,就是眉峰生的过于凌厉了,看着总令人不自觉地心底发怵,还真别说,确实有那么点面熟。她想起来了,这不是上次在路边遇到的想嫖她的那谁吗? “上回我骗你的,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对方轻嗤一声,明显是不信,“正经人家的姑娘半夜爬围墙?” “我那是怀念母校” 军官无视了她的辩白,叩了三下桌面,强调性地对她加重语气,“赶紧的,名字!” 白蓁蓁不情不愿地道出了真名,问清楚她的名字是哪三个汉字以后,军官神情古怪地问起了她的户籍。 “上海人?” “是” 这下他直接停了笔,站起身来整整衣襟,朝着门口守卫的士兵低声交代了一些什么,带上门便出去了。被留在原地的白蓁蓁呆愣着,戴着镣铐的手抓了抓头发,暂时猜不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套路。总不能因为她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上海人,所以审都不审直接拉去枪毙?一想到这儿,她彷徨四顾的茫然眼神忽的落在了手里的镣铐上。 小说里用头发丝撬锁的办法到底可不可行? 结果还没等白蓁蓁用头发丝试出个深浅,审讯室的门便从外面被推开。原先的军官,门口的士官,还有她千盼万盼终于等来的长官沃尔纳,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空气突然变得好安静,连她不小心扯断了头发丝的声音都能听见。白蓁蓁向来是个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奇妙少女,潇洒地将头发往身后一甩,划出一条优美且散发着淡淡玫瑰香氛的弧度,从容不迫地,镇定自若地开口,“我只是忽然发现我今天的头发格外柔顺,可能是用了飘柔的缘故。” 全场死寂。 克里斯蒂安按了按沃尔纳的肩头,沉痛说道,“你的眼光糟透了。” 沃尔纳斜睨一眼肩头的手,“彼此彼此,二百五十一。” 克里斯蒂安抽了抽嘴角,“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坏到这种程度?” 两人一同坐到了审讯桌前,巍然不动,像两尊活着的门神。克里斯蒂安把钢笔和审讯表齐齐推到了沃尔纳手上,拍着胸口保证,“审吧!不管审出什么我都不会告发你的!” 沃尔纳迟迟没有提笔。白蓁蓁朝着那位叫做克里斯蒂安的军官高高举起了手,“长官!我想申请让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德国boy单独一个人来审我!” 你长得没他好看我不要你审。 “不行!”这位克里斯蒂安军官凶巴巴地拒绝了她,白蓁蓁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呵,男人! “你不觉得你在这里像个二百五十一瓦的电灯泡吗?”沃尔纳在一旁气定神闲地说,克里斯蒂安捂着心口,一脸的不可置信,“你居然为了这个女人骂我?你这么做跟雄性激素分泌过多的弗朗茨能有什么区别?我怎么总能遇上这种人!” 哥们儿你是gay嘛?为什么台词这么让人误会?还扯到了弗朗茨?莫非这是场刻骨铭心的三角恋?在德国这样一个反对同性恋的大环境里,有勇气的人不多了,白蓁蓁登时对克里斯蒂安肃然起敬。在他愤恨离去的眼神中,她甚至看到了自己的不堪,她觉得自己像个第三者;不,她连第三者都排不上号,她是个第四者。 门被克里斯蒂安大力摔上,沃尔纳置若未闻,兀自往审讯表上填着什么,白蓁蓁峰回路转的脑回路被他猜了个十成十,“我的性取向很正常” “……你琵琶成精啊弹的这么准?” 他不应她,神色淡淡,调转了审讯书的方向移到她面前。 “签字。” 满篇的波浪文,白蓁蓁对着灯光看了三遍,愣是一个字母都没瞧清楚,“哥哥您这写的这啥?” “你到底想不想出去?” “想!哥哥说是啥就是啥!” 她握着笔,龙飞凤舞地快速签下自己的名字,最后还不忘在末尾按上指纹,兴冲冲地抬起头,“哥哥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沃尔纳作思索状,“大概两个多月吧” 白蓁蓁知道事态很严重,但她没有想过这么严重,悔的肠子都青了仍然抱着向沃尔纳讨价还价的一丝渺茫希望。 “……哥哥打个折成吗?两个月我要发霉的!白毛女你听说过吗?” 沃尔纳掰开了她的手,“那就一个月” 白蓁蓁咬咬牙,一个月就一个月吧! 她随着守卫离去的背影像赶赴刑场是那样壮烈,莫名让人看出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快到门口了突然又扭头‘蹬蹬蹬’地跑了回来,脚踝上的镣铐绊了她一跤,爬起来的时候脸都黑了。 “碧塔呢?她怎么样?” “碧塔是谁?” “那个跟我一块儿被抓的女孩!” 她问的有些急,但改变不了沃尔纳没见过碧塔的事实。刚才克里斯蒂安上楼来找他的时候只说了白蓁蓁这个名字。 “犯人的审讯不归我管,我只是下来帮你的。她是犹太人吗?” “……嗯” 白蓁蓁答的有些迟疑,她其实从一开始就心里没底,摸不准沃尔纳对犹太人的态度。 沃尔纳的瞳孔浮起一丝微妙的厌恶,他不是一个暴戾的种族主义者,但同时也不是一个对犹太人抱有好感的人,“我不希望你跟犹太人扯上关系。你知道的,他们……很麻烦” 这话算是很客气了,更难听更具有侮辱性的词汇白蓁蓁在外边听到过不知多少次,简直就是不把犹太人当人看。她也能理解沃尔纳的难处,在这种全民排犹的不良风气中,若是执意求一个党卫军出身的军官去帮犹太人,难免给他惹出一身腥。 两相权衡之下,她心里的天平明显是更愿意偏向沃尔纳的。 她没有再提起碧塔半个字,待在监狱的日子悠闲自在还不用上学,她养了一只灰黑色的小老鼠,并给它起名叫做杰瑞,《猫和老鼠》里的那个杰瑞。杰瑞是只可怜的老鼠,白蓁蓁进来那天,一眼就发现了它缩在床柱后畏畏缩缩的小身影。 这间囚室已经有三个月没有新人来了,想想都知道肯定是一间非常特殊的vip囚室,杰瑞饿的都瘦了。门口的狱警是沃尔纳特意安排的,和沃尔纳本人一样长着一张冰块脸,宁愿杵在门口玩木头人也不跟她多说一句话,他在一天里跟她说的话绝对不超过三句,而这三句分别是: “早餐。” “哦” “午餐。” “哦” “晚餐。” “……哦” 待在监狱的一个星期里,白蓁蓁每天都抱着杰瑞靠在牢房的小窗子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再从人生哲学谈到柴米油盐,周而复始,从不厌烦。一个星期之后,当沃尔纳来监狱接她的时候,向门口的狱警询问白蓁蓁最近的近况,狱警诡异地沉默了。 “……长官,说起来您可能不相信,白小姐宁愿跟老鼠说一整个星期的话也不肯跟站在门口的我进行交流” “见笑了,她的脑子里一直不好,可能是进太多水了” 第二十二章 抱着杰瑞出狱的白蓁蓁一路上都在对着沃尔纳碎碎念,“我还以为我真的要在里边待满一个月” “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了一个嘈杂的梦,我听见有人在砸玻璃——” 仿佛是为了应和她的话,一道清脆的破碎声从脚下传来。白蓁蓁挪开自己的小皮鞋,发现是自己不小心踩住了几片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这些玻璃碎片的断裂口都是参差不齐的,像是被人刻意用重物敲碎,表层凝固着一些血液,经过一夜的风化褪成了一道道难以清理的暗红痕迹。她抬起头望向街道的前方,看见了更多的、更密集的玻璃碎片密密麻麻铺满了一整条街,那些玻璃碎裂的边缘还闪着点点森然的寒光。 ——看来她昨晚迷迷糊糊听见的嘈杂声根本不是梦。那是德国人在大肆破坏犹太商铺,纵火焚烧犹太教堂,挥舞棍棒砸碎门窗时发出的声音,这一切就发生在距离监狱不足十英尺的大街上。 “这一带还没清理完吗?” 沃尔纳向身边一个负责清理现场的士兵询问着,士兵朝他敬了个礼,“是的长官,主干道已经完全清理好了,您可以先走那边” 沃尔纳点点头,牵起白蓁蓁的手腕往主干道去,白蓁蓁垂着头,一声不吭的任由他牵着走。阳光透过一地明亮闪耀的玻璃碎末争相扎向她的眼睛,她不适应地阖了阖眼,低声问,“你把我关起来,是担心我在外边闯祸对吧?” 沃尔纳用疑惑的表情回头看她,“你在说什么?”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径自开口,“其实我没有那么善良,胆子也很小,你完全没有防备的必要。我知道你是军官,每天都有好几百双眼睛盯着你,谨言慎行是应该的,但我真的不是那种不识抬举的人” 沃尔纳想,白蓁蓁这应该是生气了。 “你想多了,我只是担心麻烦惹上你。也担心你半夜睡不着觉,在大街上晃悠还被人误伤。这几日街上很乱,我没法时时陪着你,监狱是最安全的地方” 玻璃散落在白蓁蓁的脚边,经由阳光照射,分散出一圈又一圈七彩色的光晕。像被赶畜牲一样赶出国,这些漂亮透明的碎玻璃片背后藏着多少犹太人的沉痛与屈辱?盯着那些美到虚幻的光晕,她渐渐放慢了脚步。 沃尔纳只觉得她可能是累了,为了更好地配合她,他也细心地将步伐迈的很小,还专挑玻璃碎片少的地方落脚。如此体贴入微,如此风度翩翩,优雅的绅士在她面前藏纳起了所有污垢,用平缓而宁静的态度让她在枪声四起的水晶之夜里愚蠢天真到误以为那是一场梦。 白蓁蓁觉得自己的脑子乱的像是一团浆糊。一边觉得犹太人可怜,一边又庆幸于今日遭遇这些的并非自己。感情上不受控制地偏向处处替她考虑周全的沃尔纳,理智又向她泼了一盆冷冰冰的水。它在告诫她,醒醒,这是个纳粹,你想试试被人做成人皮灯罩黄皮肥皂的滋味吗? 归根究底就一个问题,她到底为什么要穿越呢?要是换个和平年代,不等别人提醒,沃尔纳早被她往床上推了,可这偏偏就不是一个能无所顾忌谈恋爱的年代。 从怀疑三观,怀疑人生,到最后怀疑自己存在的真正意义,白蓁蓁的表情从最开始的精彩万分渐渐演化成最后的无精打采。沃尔纳感到十分无奈,克里斯蒂安说的一点都没错,不能让女人长时间一个人待着,因为你永远猜不到她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一心三用显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习惯。 哪怕沃尔纳特意绕过那棵树,特意给白蓁蓁留了一大块空地供她神游,她依旧不管不顾地一头撞了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她连树杈子间的鸟窝都撞下来了。那鸟窝好巧不巧地正好落在了沃尔纳手上,刚破壳的喜鹊颤颤巍巍地从壳里钻了出来,头顶三根细小绒毛迎风飘扬。 “小别致长的真不是东西” 她疼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沃尔纳想把鸟窝扔了,被白蓁蓁及时制止住,纵然额头高高肿起一个包,她依旧不忘保卫大自然的未来。 “我们要爱护好大自然的小生命,保卫地球家园的未来!” 于是沃尔纳将鸟窝甩给了她,“地球家园的未来交给你了,请不要让我失望” “。。。” 穿着裙子不能爬树,蹦哒了四五次,发现自己的身高真的够不着树,白蓁蓁委委屈屈地放弃了,求救般的眼神投向沃尔纳——的腿。 “比起我,地球的未来更喜欢你这样的一米八大长腿” 沃尔纳面无表情地上前,盯住她怀里散发着诡异味道的喜鹊鸟窝和灰扑扑的老鼠杰瑞,挣扎了三五秒之久,最后带着手套搂上了白蓁蓁的腰,轻轻松松把人抱起。白蓁蓁一伸手,刚好够到树杈,遂把鸟窝送了上去。 高处的视野开阔到让人心旷神怡,可惜不等白蓁蓁享受一番,沃尔纳就放下了她。她这才发现,两人已经不知不觉的站在了警卫旗队的大铁门前。 “明天我会送你去车站,今晚你先住这儿” “……你的房间?” 军营里,除了他自己的床,白蓁蓁想不到还有什么地方能让她睡觉。 “你还想睡谁的房间?” 沃尔纳的眼神冷的像把开过刃的刀,仿佛白蓁蓁再敢多说一个字就能身体力行地让她当场表演一出如何去世。白蓁蓁干笑了几声,瑟瑟发抖地抱紧了怀里的杰瑞。 沃尔纳的寝室是七楼最安静的一间,一点噪音都听不见,似乎是跟他的睡眠太浅有一定关系,旁人稍微发出一点儿的声音都能把他吵醒,比闹钟还管用。 在她找到房间正要往里走的时候,沃尔纳揪住了她后颈处的衣服,颇感嫌恶地提起她怀里吱吱吱叫唤个不停的老鼠杰瑞。 “你不要告诉我你想把这个丑东西也带进去?” 白蓁蓁一听就不乐意了,从他手上抢回了杰瑞,拔高嗓门争辩道,“你怎么能说它丑?我都找过了,它是你们那劳什子破监狱里最美的一只老鼠小姐,追它的有五只大老鼠!它可是只烫着大波浪的海王!” 你知道它是女的还给它取杰瑞这种名字? 沃尔纳瞥了一眼她怀里脏兮兮的老鼠,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上帝,他实在是没有办法理解白蓁蓁为什么要养这种喜欢在下水管道里生活的物种,她知道它身上带着几亿细菌吗? “给我。” “不给!我要带它回波兰!谁也没法拆散我们!” 沃尔纳额头上的青筋暴跳了一下,极力按耐住心底翻涌的怒气,仍旧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毫不留情地从白蓁蓁怀里提走了杰瑞,另一只手则施力按下了白蓁蓁的脑袋。 走至回廊的窗边,他将手一松,孤助无援的海王杰瑞掉了下去,发出一声破空的吱——配合着白蓁蓁撕心裂肺的尖叫,成功吵到了此刻待在寝室的各位同僚,他们纷纷好奇地打开门探出了头。 沃尔纳冷静推开自己寝室的门,扔麻袋一样把白蓁蓁扔了进去,波澜不惊地对同伴说,“抱歉,我们闹了点不愉快” 然后,砰的一声把门带上。 “嘿!你们看见了吗?沃尔纳他带女人进来了!” “噢是的,我决定收回今天关于他性无能的猜测。” 此刻,七楼谈论八卦的众人没有一个听见来自楼底震怒的呐喊,那声音万分耳熟,大概属于克里斯蒂安。 “谁这么没素质丢老鼠下来?” “居然还是只母的!” “……您还能看出来它是母的?” 这是他的宝藏副官特里克。 克里斯蒂安将地上奄奄一息的老鼠投掷进远处的垃圾桶,迎风而立的姿态桀骜中透着不驯,“你当你家长官妇女之友的外号白起的吗?” “长官,妇女之友其实是对于那些异性朋友非常之多,但没有一个能真正与其发展成恋人关系的男性统称” “……你考虑过卸任吗?” “不!我将永远追随您,阿尔克曼上尉!” 今天的特里克头依旧很铁。 第二十三章 回到波兰的科罗尔家,白蓁蓁一进门便看见了沙发上抹泪的科罗尔太太和她身边轻声安慰着她的尤米拉。 听见开门声,两人齐齐抬头,见是安然无恙归来的白蓁蓁时均是一脸微诧。泪痕未干的科罗尔太太踩着棉拖一路小跑,上上下下确认了面前这个确实是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白蓁蓁以后终于放下心来,大力将她揽入怀中。 “你这一路上一定受了不少苦” “不……”沃尔纳订的软卧,她过的挺好的。 “瞧瞧这脸,瘦的都没肉了!” “不……”她本来是鹅蛋脸,本来就没有多余的肉。 被夫人的胸闷到一个单词都拼不出来的白蓁蓁甚至看到了杰瑞死去的灵魂,天使正煽动着他白色的羽翼,脑袋上金光万丈。 “妈妈,你再不放开,小白真的要死了” 尤米拉的声音及时出现,及时将她拯救出了一望无际的苦海,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怀念空气,活着真好。 填饱了空空的肚子,白蓁蓁向夫人和尤米拉简单道出了这趟不长不短的德国之旅,出狱的缘由被一笔带过,她没有救出碧塔和她的父亲,但是临行前,她单独找过一趟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跟她说,若是不提,他早都忘了碧塔这号人的存在。不过是个一时倒霉被巡逻士兵抓到的犹太小姑娘,警卫旗队总部的围墙都没挨上呢,顶多算是潜入未遂。只是被带过来审讯的时候,那小丫头止不住的哭,吵得让人心生烦躁,哭完了一张口,把白蓁蓁卖了个十成十,关起来完全是沃尔纳的意思。 “他们之后应该会被放出来,但是时间我说不准” 沃尔纳超记仇。 尤米拉拍拍她,安抚道,“没事啦,你回来就行!我劝你以后离你那个小伙伴远一点,她像个不安分的闯祸精” “嗯……” 白蓁蓁也很清楚,要不是靠着自己跟沃尔纳的关系,保不齐今天她也回不来。吃一蛰长一智,碧塔这个人她是不可能再管了,但是科罗尔这一家…… 她睨了一眼科罗尔太太和尤米拉高高的鼻梁,偏深的发色瞳色。包括科罗尔先生和七岁的小罗伯特在内,科罗尔一家四口,同在一个宗教信仰浓厚的家庭里长大,走出去随便一个波兰人都能认出来他们骨子里流着犹太血,纳粹的眼睛更毒。 这样犹太特征明显的一家人,不可能逃过地毯式搜捕。 集中营是什么样的构造白蓁蓁不清楚,她没去旅游过,但后世每一个人都对纳粹德国的惨无人道有一定认知。失去父母家人的感受并不好,受尽折磨死去的感受更糟糕。尤米拉对她很好,本质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凭良心讲,白蓁蓁不希望她死,也不希望她的父母,她的弟弟被抓到集中营里,死在毒气室或是子弹下,对一个思想健全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救不了千千万万沦陷的生命,救下一个也是好的。她又翻出了自己的笔记和世界地图。 从欧洲横跨太平洋去到美国的路途太过遥远且不现实;瑞典虽是中立国,奈何二战期间与纳粹德国算是一丘之貉;法国?法国迟早要沦陷。除掉七七八八的国家,白蓁蓁发现,二战期间适合犹太人生存的地方只剩下三个:物资匮乏的英国,冰天雪地的北极,连天烽火的祖国。 北极根本就是拿来凑数的,她愿意送,尤米拉都不一定愿意去;祖国的八年抗日够艰苦了,日寇炸的坑坑洼洼的,任何一个外来人员进入都是对本国的一种负担和拖累。矮子里拔高个儿,物资匮乏的英国反而成了最好的选择。虽然他们战后是挺惨的,但战中没有沦陷,犹太人过去,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暑假放在六月下旬,再有三个月德国就要入侵波兰。白蓁蓁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尤米拉一家子做思想工作。她只是拖了一把椅子踩在脚下,拿了一把十四寸的平口面包刀,拿刀背抵在罗伯特细白的脖子上威胁。 “去,告诉你爸妈,今年暑假的家庭旅游去英国!” “不!我要去威尼斯!我要告诉爸爸妈妈你欺负我!” 罗伯特是个即使已经吓到浑身瑟瑟发抖仍然不屈服于白蓁蓁暴力之下的勇敢孩子。白蓁蓁轻蔑地勾起唇角,“这个理由你上回要蛋糕的时候已经用过了,你爸妈知道是个小骗子,不可能会相信的” “那我告诉姐姐!” 白蓁蓁往他身后抬抬下巴,“没发现吗?你姐姐一直在你身后嗑瓜子呢!三十分钟了,她还没嗑完那一小碟,你们外国人这方面不行啊” 被点到名的尤米拉嗑的更大声了,“到底为什么非得去英国呢?我倒想去法国,巴黎的卢浮宫,我想去很久了!” “不行!法国更不行!” 白蓁蓁一听就急了,把刀背移到了尤米拉的脖子上,“泰晤士河畔不美吗?大本钟不高吗?白金汉宫不华丽吗?亚瑟王不令人向往吗?” “亚瑟王是谁?” “梅林的袜子,你连亚瑟王是谁都不知道,世界史全都读到面粉堆里去了?” 尤米拉更疑惑了,“梅林又是谁?”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的童年没有猫头鹰和魔法学校” 而后,在白蓁蓁声情并茂的讲述里,被英吉利海峡与大西洋包围的大不列颠帝国成了一座弥漫着虚渺海雾的世外桃源,乱世净土,那里有能勘破世间所有悬案疑案千古冤案的顶级神探福尔摩斯先生和令人心生向往的华美壮丽魔法世界。 “去了那里我就会有猫头鹰给我送信?” 兴奋到小脸蛋泛红的罗伯特这么问。 “是的” 白蓁蓁面色如常。 “去了那里我就能拿到福尔摩斯先生的签名?” 羞涩到脸颊泛红的尤米拉这么问。 “当然” 白蓁蓁撒谎从不脸红。 于是,经过一系列看似跌宕起伏而实际上确实跌宕起伏的讨论与协商,科罗尔一家愉快地被白蓁蓁劝到了英国进行家庭旅行。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嘛?” 启程当日,在火车站台上,尤米拉握着白蓁蓁的手迟迟不舍得放手。白蓁蓁抿唇浅笑,眉眼弯成月牙,“不去啦。我学校还有事,在家里正好帮你们开店,反正我本来就在你们家打工,工资我照拿的啊!” 那天是1939年的7月5日。 听小白说,在中国,6月21日到7月7日的这一段时间里,有个很美的名称叫做夏至。直到两鬓染霜,尤米拉也未曾忘记过那一份来自夏天的期待。那天的小白,穿着一条染着漂亮西瓜红颜色的裙子,脑后挽起的黑发像堆砌的云彩一样轻柔,笑起来明眸善睐,眼里蕴含着一季盛夏的阳光,印在尤米拉的心底,一晃过去许多年。 到了英国他们才发现,这里没有衔着入学通知的猫头鹰,也没有来自贝克街福尔摩斯先生的签名。了无止境的对轰,弥漫着咸涩海腥的浓雾,组成了日不落的全部。它从来都不是一个世外桃源,一片乱世净土,它只是一个在战乱年代里随波逐流地选择以战止战的普通国家。白蓁蓁在尤米拉在十八岁这一年编织出一个五彩斑斓的谎言,最后在析骨而炊之时镌刻成了比任何光怪陆离的魔法都要绚烂的奇迹。 ※※※※※※※※※※※※※※※※※※※※ 我终于要写到战争了!好怕写崩呀…… 第二十四章 9月,波兰上空拉响了警报,一夜之间,战争的消息传遍了波兰各地。西部电台被德军的飞机炸到面目全非,最新战况总是来迟一步,华沙城内人心惶惶,洋洋洒洒的报纸和传单雪花片似得撒的到处都是。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战争真正到来的这一天,白蓁蓁的表现不像别人那样慌张,她早早关了面包坊的门,给坊内员工们结算了往后三个月的工资。 “我必须给你们留点时间来决定未来的出路。愿意留在波兰的,拿着这笔钱去购置好充足的粮食,和你的家人待在一起;不愿意留在波兰的,拿着这笔钱走,走的越远越好,这笔钱足够撑到你们到达欧洲任何一个国家” 经过一段短暂的沉默,终于有人发声,是裱花师艾伦。“白小姐很抱歉,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为什么要解雇我们?你就这么相信波兰一定不会胜利?” 白蓁蓁抬眼看了他一眼,耐心地解释:“波兰能否胜利由统帅部决定,我没有那个资格,这也不是解雇,只是一段不得已的休假,你们的老板,科罗尔先生科罗尔太太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回来,而我明天也要去前线,没有老板的店面无法营业,暂时歇业是我目前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当然,若是科罗尔先生一家提前回到波兰,你们自然可以回来上班,我给他们留了一封信解释” 白蓁蓁希望这封信永远不要被拆开。收银员黛安是最后一个离开面包坊的,白蓁蓁看出了她眼中隐约的担忧。 “白,你还能回来吗?” 白蓁蓁默默将目光移到了远处,“能不能回来不是由我决定的” 运气这东西时好时坏。 翌日。 前往格但斯克港的这趟车上坐着的三十五个人几乎都是大学里的学生。 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要开学了,这些本该待在家里乖乖等开学的孩子现在却自发地以红十字志愿者的身份上了前线。他们的年纪都不大,有的看起来甚至比白蓁蓁还要小一些,脸上装的再镇定,无处安放的双手和偏快的语速却暴露出了心底的所有不安。一群没见过死人,没看过流血的普通孩子,留在华沙有父母的庇佑,有士兵的保护,比那横尸遍野的战场好上几百倍,但这些孩子无一例外都选择了舍弃,稚嫩的目光比一些大人都要坚定。 战乱年代与和平年代最大的差异就是孩子们眼中的天真早早消亡。 格但斯克‘波兰走廊’的地位导致它成为德军闪击站的第一个牺牲品,轰炸到来,哪怕是中立的医护人员也不可避免地死掉一整批。目前仅存的全是后方支援过来的,人手明显不够,伤员却依旧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来。白蓁蓁学过三年的医护知识,临床经验虽然不足,但是比起那些毫无基础的大学生志愿者,情况还算良好,在别人还分不清钳子和镊子的区别时,她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跟一位被□□烧毁了半边脸的士兵交谈了。 “我在天堂吗?” “你不在天堂。” “不,我一定在天堂。” 士兵看到了白蓁蓁身上的衣服,“你是天使吗?妈妈说天使都穿着白色的衣服” 白蓁蓁低头看了看身上被血污染到血红的白色护士服,不禁沉默了一瞬,“好吧,我是天使。天使现在要给你换药,请不要说话” 解开纱布后,她小心翼翼夹着蘸过药水的棉花点在士兵被毁坏的那半张脸上。三度烧伤,肌肤碳化成皮革,真皮组织和神经末梢的毁损导致士兵连痛感都不会再有。严重到这种程度的烧伤,哪怕日后恢复的再好,也一定会留下永久的疤痕,等到重新包好纱布,安静了几分钟的士兵不甘寂寞地开口了。 “护士小姐,我这样以后是不是就找不到媳妇儿了?” 他支起身子,白蓁蓁往他身后塞了个枕头,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是挺困难的” “残忍的事实” 他沮丧说道,“妈妈还指望我能找到一个像她年轻时候一样美的姑娘带回家” 白蓁蓁调整输液的手一顿,目光对上了士兵另一边完好无损的脸,联想着此前未负伤的他大概是个清秀的小伙子。 “那么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士兵说着,从破破烂烂的军装内掏出了一张照片展示给白蓁蓁看,语气带上了遗憾,“可惜我还没有把她带回家就被叫过来打仗了” 照片上是一位捧花的少女,面向镜头,低眉浅笑的样子俏丽活泼。 “护士小姐你说,我还能不能把她带回家?” 白蓁蓁收拾着盘子里剩余的药物淡淡道,“能,当然能。四条腿的青蛙都能找到公主吻醒自己,你怎么就不能把心仪的姑娘带回家了?别担心,到时候她不答应我来帮你” 小伙子最后还是没有来得及把姑娘带回家。 他是骑兵旅的一名士兵,死在了德军的坦克之下,白蓁蓁没有帮上他,反倒把他的铭牌送回了家,把照片送还了那位姑娘。 德军推进的速度快的没法想象,不过一周的时间就占领了克拉科夫,广播电台播报着波兰政府于今日撤出华沙迁往卢布林的消息。 连华沙都被放弃了,后方再也没有任何可供养精蓄锐一雪前耻的城市资源存在,战略上大势已定,波兰的未来没有光。四处都听得见轰炸和炮火,战地医院驻扎地一再转移,白蓁蓁记不起来上一次睡好觉是什么时候了。半个月的连日奔波,她从前雷打不动的睡眠神功现在被逼到只要一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就立马清醒过来。她曾亲眼见过一个医生,因为两天之内连续做了二十三台手术,精神高度集中高度紧绷了四十五个小时,第三天入了夜完全睡死过去,等到人们找到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在德军的扫射中不幸额头中了一枪,尸体凉了一夜,再也没醒过来。 医生以生命为代价让所有人都吸取到了教训,战场上醒不过来是真的会死啊!不开玩笑的! 九月十七日,广播电台传来了苏联入侵波兰东部的消息。两个狼狈为奸的骗子拉起手来一左一右两相夹击,谁都能看出来波兰离亡国不远了。白蓁蓁跟着红十字协会在二十八号转移到了完全沦陷的华沙城内。街道较之她离开那时更为空旷萧条,建筑几乎被夷为平地,华沙大学被炸没一半。月初从此处启程至格但斯克的二十五名学生志愿者,完好无损活的回来的只有三个,在战场上不幸死去的那些学生,她连名字都分不太清。 即使回到华沙,她也没有机会回到科罗尔家继续开他们的面包店。她必须整日整夜地待在医院里,从担架上转移患者,推患者进手术室,蒙上白布记录死亡时间或是将其推入病房,上药换药包扎成了她日常的全部,她忙的连轴转,一次也没抬过头,一次也没发现过二楼栏杆上的弗朗茨,他静静守了她许久。 他记得白蓁蓁素来讨厌黏糊糊的血染在身上的感觉,可如今她身上的衣服每天都是脏兮兮的;她爱惜她那漂亮如缎子的长发,可如今随意地盘在脑后,不听话的发梢从护士帽底下翘起来,看起来滑稽的很;她爱护她那双金贵的手,不肯切土豆也不懂得握枪,喜欢涂着花里胡哨的指甲油,五指细细长长,像青嫩的水葱似的,可如今卸干净了所有的指甲油,安瓿掰的比谁都顺手。 他 第二十五章 护士长神神秘秘地把白蓁蓁拉到了走廊,用警惕的视线扫荡了一遍四周,发现各自忙碌的众人无暇顾及角落里发生的一切,护士长这才放下心来,压低了声音,话语间透出浓浓关怀。 “白,你最近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麻烦事?二楼那位德国军官为什么紧盯着你不放?” “德国军官?” 德军占领华沙之后火速征用了医院,二楼也是病房区,能看见德国人并不奇怪。白蓁蓁探出脑袋往二楼上瞧,狭隘的视野中只看得见几位国防军军官正在闲聊,看军衔可能是少尉和中尉,正眼都不瞧她一下。 “您是看错了吧?我还没去过二楼病房,一个德国人都没看见过” 见她不信,护士长的神情严肃起来,“孩子,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他都盯了你一整天了,多琳,多丽丝,她们也都发现了!” 白蓁蓁分不清护士长口中的多琳和多丽丝都是谁,可能是最近总跟她排到一块儿两个女孩吧。 “可我真的没有找到您所说的那位德国军官” 她又探了一遍脑袋,这回连原先闲聊的国防军都看不见了,护士长神神叨叨地把她拉了回来,“他在另一边,你当然看不见,别被发现!” 护士长是个爱操心的性子,平常也习惯了处处照顾她们这些年纪小的护士,白蓁蓁很了解她,捏了捏她的手,安抚性地微轻拍了一下,“没事的护士长,我不是犹太人,在医院里处处安分守己,德国人没道理要盯住我这么一个红十字的小护士不放” 她扯了扯志愿者徽章,“况且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志愿者,护士长不用担心” “可是……” “没有可是。我听见二十四床的病人在喊你了” 白蓁蓁说完一把将护士长推进病房,自己则长吁一口气,又看了一眼二楼,哪来的什么德国军官呢,护士长果然是看错了吧。离开走廊的下一秒,打脸来的猝不及防,她四处乱瞟的眼神还真发现了一位疑似护士长口中关注了自己一天的德国军官,可惜他回了病房,她只捕捉到了一抹颀长的身影。 “白?白?你在发什么呆?” 卷发女孩拉住了她的手,胸前挂着的工作证上,名字那一栏波兰语写的清晰而规范。噢,原来这就是多丽丝!多丽丝循着她的目光看上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尖叫道:“你终于发现了那位德国军官!他看了你一整天!” 白蓁蓁堵着耳朵嗯了一声,问她,“找我有什么事吗?” “劳伦今天请假了,护士长让我替她去二楼换药,你能陪我一块儿去嘛?我有些怕” 医院里会说德语的人并不多,多丽丝是其中一个,又是中立的瑞典国籍,护士长安排她去替,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白蓁蓁应了下来。 多丽丝在配药室里翻箱倒柜了许久才出来,盘子里一系列治疗头晕恶心的药物格外瞩目,她皱起眉头疑惑地问,“不是普通的外伤吗?为什么要拿这么多药?” “这个军官,据说是磕到了坦克装甲板,轻微脑震荡” “还有这么蠢的军官?” 白蓁蓁随手翻了翻,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盒止痛药丢进去,“这个也一起送过去吧” “嗯。” 脑震荡住的房间是208,单人病房,待遇挺高,门口守着的不知是副官还是普通士兵,气势非凡,扛着枪拦住了多丽丝和白蓁蓁。 “我们是来换药的!” 多丽丝连忙解释,听见多丽丝熟练的德语时,士兵冷冰冰的面色略有缓和,“进去一个就可以了” 白蓁蓁一摊手,无奈地对多丽丝耸了耸肩,“那我在外面等你” 紧闭的病房门在此刻打开,披着外套的军官懒懒散散靠着门框,额头缠了一圈纱布,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显得病气十足,睫毛下的眼睛是忧郁浪漫的蓝色海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白蓁蓁。 原来那个蠢到磕上坦克装甲板的人是弗朗茨啊……离开德国的那一天,白蓁蓁曾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波兰小的超乎人的想象。 “换药的?” “是的。” 一见到是这个人,多丽丝的脸色迅速变了,她后悔让白蓁蓁陪她过来了,担忧的眼神不住地往她这儿瞟,反观白蓁蓁倒是一脸淡定不已。弗朗茨抢了多丽丝的盘子,拉起白蓁蓁不发一言地往病房里边走。 “我没事。你可以先回……” 话还没交代完病房门就被弗朗茨关上了,白蓁蓁抿了抿唇瓣,没说什么,门外慌张如斯的多丽丝和安静如鸡的副官费恩面面相觑。 “女士,您可以离开了。” 别那么没有眼力见的打扰我家长官调情。 “我不走!我要在这儿等我的朋友出来!” 别以为她看不出你们家长官欲行不轨的肮脏念头。 此刻的病房内: 白蓁蓁按照惯例,给弗朗茨测了测体温,三十六度七,属正常范围,她拆开了他头上的纱布。 “头晕吗?” “不晕” “头疼吗?” “不疼” …… “行,睡觉的时候注意不要碰到伤口” 换好药以后,她在桌子一角留下了止痛药示意弗朗茨,“止痛药在这儿,你好好休息” 弗朗茨却是执拗地攥紧了她的手不肯松开,湛蓝的眼睛定定望着她,“你就不问问我怎么受的伤?” 白蓁蓁动了动,挣不开腕上的桎梏,道,“不是撞上坦克吗?我还从不知道你也有这么笨手笨脚的时候” “……那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撞上吗?” 她微不可察地叹气,妥协一般开口,“行吧我的智障宝宝,你为什么会想不开到拿头撞坦克呢?轻生也得选个好看点的死法。” 弗朗茨伸手搂住她,奶金色的脑袋抵在她的腰上讨好一般蹭了蹭,“你的智障宝宝没有轻生,他只是想着你,一脚踩空摔下去了!” 他没顾好肩上的军装外套,外套不慎滑了下去,内搭的单薄衬衫使他看起来像个干净的少年,仿佛这里不是一个遭遇灭亡的国度,而是一个遍地鸟语花香的公园,他闷闷地说,“我一直很想你,不管是在柏林或是波兰,你走之后没有一天不在想你。可你看起来好像一点都不想我” 今天的阳光格外烂漫,透过病房浅色的窗帘洒落在地上,金灿灿的一片,像是洗去了连天轰炸带来的阴霾。弗朗茨没打发胶的金发触感是毛茸茸的,从前的白蓁蓁很喜欢,现在却迟迟没有抬手去捋,她低垂着眸子,盯着他脑袋上崭新的纱布,声音里听不出浮动的情绪。 “你让我如何想你呢?怀着期盼或是欣喜等待?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医院?还是在硝烟滚滚的波兰平原?想念你的坦克碾过森林河流,快一些来到我身边?还是想念你们那嗡嗡作响吵得人头脑发疼的斯图卡轰炸机快一些对无辜的学校和平民区域扔下炸弹?” “我不是这个意思!” 弗朗茨一听,慌忙松开她,迅速站了起来,一米八七极具压迫性的身高站在白蓁蓁面前,手足无措地像只犯错的小狗。他想抱抱她,却在触及到她眼底死水般的冷寂时一点点缩了回去,两只手拘谨地背在身后,瞄了她一眼再次咕哝了一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必须服从元帅的指示,你别生气,好吗?” 白蓁蓁看着他充满期待的英俊脸蛋,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你在害怕吗?害怕我生起气来骂你一顿或是打你一顿?你别忘了你有枪” 说着她拉开抽屉,抽屉里赫然躺着一把□□,“鲁格p08,我没记错吧?” 弗朗茨沉默了,白蓁蓁错开与他的对视,收拾起盘子里废弃的纱布和棉签。 “我讨厌那些失去知觉的人们把血污和灰尘抹到我早晨刚刚换洗的衣服上,那感觉恶心又晦气,腐朽坏死的肌肉纤维和惨白冰凉的死人骨头更是让我整宿整宿做噩梦;我讨厌医院的药水味,讨厌面对尸体和他们痛哭流涕的家人,他们中有一些人疯狂地让你没法想象;可是讨厌又如何?这些事总得有人去做。比起那些父母健在、幸福美满,怀着一腔无知热血的孩子,了无牵挂活在这世上的我比他们更适合待在战场上,我怕死,但我比谁都死得起。你是军人,服从命令是你的天职;我是平民,厌恶战争是我的本能,立场不同,我又怎么可能对你生气?” 就算是灿烂到极致的阳光也会不可避免地飞扬起尘埃,那尘埃纵使细小到肉眼无法察觉,堆在无人光顾的角落里毫不起眼,经过漫长岁月的日升月恒,积成厚厚的一叠,再想清理就会沾的满屋子都是。 常常听人说,爱一个人会使自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卑微到开出花来;但实际上,低入尘埃的卑微不仅开不出鲜艳而美丽的花,反而会悄无声息地侵入你整个人生,到最后如山洪倾泻,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十六章 轻微脑震荡,弗朗茨在医院待了两天,第三天白蓁蓁上去换药的时候被告知,昨天晚上他的副官替他办了出院。她走到病房明净的窗户前,手里还端着刚刚准备好的绷带和药品,一列列步伐整齐的德国士兵扯高气扬地从眼前路过,跟在身后的是各式各样坚若磐石的坦克战车。 围观的波兰群众脸上呈现出的表情大都是惊惧而震撼的,他们中有大多数人是直到今天才亲眼目睹到这些势如破竹的钢铁巨兽如何驰行在波兰的领土之上,他们也是在今天才真正意识到波兰民族引以为傲的骑兵军团在这些刀枪不入的铁皮坦克面前显得多么不堪一击。 白蓁蓁对此表现地兴致缺缺,同样气势磅礴的阅兵仪式她在三六年的柏林奥运会上已经见识过一遍了。她的目光落回了手里端着的药物托盘。弗朗茨怕是又被上级召回去参加阅兵了,他脑门上的伤还没好呢,能戴大檐帽吗?党卫军这是人手不够不得不拿伤患凑数? 弗朗茨正坐在汽车里,端端正正戴着他那顶英武帅气的大檐帽,他的表情十分阴郁,看不出一丁点被叫来参加阅兵仪式的喜悦或是自豪,他想他现在需要一顶野战软帽。 “我们的军队没有别的军官吗?为什么一定要找我来受这份罪?在战场上光荣负伤的荣耀士兵不应该好好待在医院里养伤吗?我在干什么?穿着一身制服,戴着一顶咯死人的帽子,在一群波兰平民的观光眼神中游街?他们中间还有犹太人,党卫军不负责清理吗?” 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阅兵,因为他每次都是被抓来凑数的。 “……那个,长官,恕我直言,距离我们进城不过三天” 正专注于开车的费恩终于忍不住回话了,“而且您也是党卫军” 于是费恩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幕,他亲爱的、疑似被磕坏脑子的长官缓缓地,有些迷茫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原野灰的军装和ss领章,半秒后恍然大悟地抬头,“噢是的,这军装长的太像国防军了,早晨起床我总以为我自己产生出了幻觉,费恩你可真聪明!” 费恩心疼地看着自家傻缺长官脑门上包着的一圈纱布,他决定在阅兵礼结束后找军医谈谈,波兰的医术在这方面太不过关了。 “而且您也不是在战场上负伤的。您只是在走神的时候一脚踩空栽下去磕到装甲板才受的伤” 死鸭子嘴硬的长官并不愿意承认。 “我那时候在想战术策划。” “您那时候在想白护士。” “在想战术策划。别叫她护士” “好的长官没问题长官。您那时候是想白小姐” “战术策划!” “白小姐……噢白小姐在二楼。” ‘白小姐’三个字明显比阅兵的军令管用,他的长官瞬间抬起头:“哪儿呢?” 二楼的窗户空荡荡的,白蓁蓁恰好离开了病房。 黄昏时分,医院来了几个伤患,受的都是枪伤,没打中要害,脸色发白,可能失血过多造成的现象。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平民打扮,但未必真的都是平民,医生护士最后把这些人藏去哪儿了,白蓁蓁不得而知,反正是没被德国兵发现。 这种一看就是大麻烦的事,白蓁蓁从不参与也从不揭发,能避多远避多远,恨不得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她早早就下了班回家,回家的路上再次碰到了弗朗茨。 他抱着他那顶除了好看一无是处还很不实用的军帽绕着路灯百无聊赖地转圈,一会儿仰头数飞蛾,一会儿低头数地砖,看到她出现时立马笑了,抬手抽走了她的护士帽,然后把自己的军帽压了上来。 视野瞬间被遮挡,白蓁蓁略略推高了他的军帽露出眼睛,“你来干什么?” 弗朗茨指了指太阳穴上的纱布条,“我来换药啊” “你们没有军医吗?” “他太粗暴了,还绑不出我想要的蝴蝶结” 现在回医院明显不妥,白蓁蓁记得科罗尔家有准备过医药箱以防不时之需。 弗朗茨专注抛着手里的燕尾式的小巧护士帽,一双眼睛却不断往四周打转,在大街上寻找着某样东西,能把手里这碍眼的护士帽处理掉的东西。白蓁蓁早早看透了他的心思,抬脚便道,“你要是敢丢我的护士帽,我就把你的军帽烧掉” 弗朗茨的手一僵,默默把帽子塞进上衣口袋,按着她的肩膀,耐心教育她,“亲爱的,你不知道烧军帽犯法吗?” 白蓁蓁毫不留情地拍开了他的手,“那是你们德国人的法,我是个正儿八经的外国人” 回到科罗尔家,她四处找了一遍,终于在放杂物的柜顶找到了医药箱。打开一看,药品种类还算齐全,连抗过敏的都有。她捧着箱子回到客厅,发现弗朗茨正审视着茶几上的几张相片,见她来了,夹起其中一张全家福朝她晃了晃,“犹太人?” “是啊” 他的眼底泛起了一丝兴致,“你就这样把我带回来,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 “他们不在家,你们也找不到他们” “你把他们藏起来了?” “是的,藏在一个永远不会被党卫军发现的地方” 说完,她拆下了弗朗茨的纱布。 没愈合好的伤口被帽子边缘磨了一天,不可避免地又一次裂开了。所幸裂开的部分不大,毕竟只是皮外伤,最多一星期就能好全。上好药以后,应着弗朗茨的要求,白蓁蓁给他绑了个小巧玲珑的蝴蝶结。 打完蝴蝶结以后,她看着那掩在金发下的精致蝴蝶结和弗朗茨那张比精致蝴蝶结更为精致漂亮的脸,竟忽然开始遗憾他为什么不是个女的。 “我以为粉红色的兵种线已经够娘了,没想到你居然还喜欢蝴蝶结,弗朗茨你真的不是个女的?” 弗朗茨静默一瞬,用古怪的眼神询问她,“……我喜欢的是蝴蝶结?” “你喜欢的不是蝴蝶结?”白蓁蓁惊奇地反问道。 不知是被白蓁蓁惊奇的眼神刺激到还是被她反问的语气刺激到,冷笑了一声的弗朗茨忽然开始解起了衣扣。 “我希望你亲自来验证一下我的性别和我的性取向。” 哦豁,玩脱了…… 这家伙的本质根本就不是一只喜欢粉红色蝴蝶结且充满少女情怀的小奶狗。被完全逼至沙发角落时,白蓁蓁的脸上丝毫不见慌乱,云淡风轻到仿佛现在正面临着贞操危机的人不是自己。 “我以为那天在医院我拒绝的够彻底了,你真的要不计后果地无视我所有意愿吗?” 她的手正按在他腰带处悬挂的佩剑上。 玩笑也好,认真也罢,一听见这种话,弗朗茨所有的好心情都被破坏殆尽,臭着脸坐回了沙发上,冷哼一声,“我可没兴趣在犹太人的房子里做,你的防备心过重了,我一点都不想碰你,真的一点都不想” “那是我误会了” 她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裙摆也坐了回来,敛目低眉的样子如同一只温顺的白羊。 弗朗茨侧目看着她这张极度不符合西方人审美的东方脸蛋和她绝对称不上丰满的身材,逐渐开始怀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有问题。 他当初究竟为什么会看上这种又不性感又不妖娆又不天真又不好骗还特喜欢拿话呛人嘴炮打架绵里藏针的心机女人?世界上美丽的、丑恶的、华丽的、平庸的词汇有那么多,她每次都能精准找到那句浇灭他所有热枕的话。这就好比是腊月天里好不容易找到一捧取暖的火焰,下一秒就被无情的大雪尽数扑灭,一瞬间从云端跌进泥潭。 白蓁蓁就是个生性恶毒的讨债鬼,他上辈子肯定欠过她很多钱。 第二十七章 不到七点,街道上此起彼伏的枪声和犬吠将白蓁蓁从睡梦中吵醒,翻来覆去几个回合,始终无法再次入眠的她认命般地睁开了眼。波兰二十七天亡国,根本原因除了在装备上与对方落差过大,还有一个决定性的因素存在——劳模德国不仅狗起得早,人也不怎么爱睡觉,每天兢兢业业不分昼夜地搞事情,哪个国家受得住。 躺在床上发了将近十分钟的呆,那枪声久久不见停歇,白蓁蓁慢吞吞地爬起床来洗漱,今天她提早了半个多小时出门,途径广场之时,终于找到了枪声的源头。 红着眼眶或是泪流不止的波兰人民将广场围的水泄不通,她费了大力气才挤进去,见到的是一场执行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枪决。六个人一字排开,衣衫褴褛,手脚都带着镣铐,前方各自立着一位手持□□的士兵,未干的血迹凝固在美人鱼的雕像底座。这一排死了,下一排立马被带上来,滚烫的枪管还冒着热烟,持枪人却已经开始瞄准下一个目标。 这些被枪决的犯人,有的是德高望重的教授学者,有的是前途无限的学生青年,有的是坚韧不屈的民族英雄,而在纳粹眼里,他们是不知好歹的反动分子,是破坏第三帝国和平的地下组织,是肮脏泛滥的蛀虫和白蚁。 穿着黑色皮衣的几位军官在旁负手而立,谈笑风生,一派惬意,其中一位明显不太配合,别人十句他回一句,大多数时间都冷冷淡淡地伫立在一旁观赏,面上分辨不出喜怒,不断擦拭枪口的举动暴露了他此刻的想法,他的耐性几乎要被消磨殆尽。 十二排,七十二个人,转眼就到了最后一排,随着指令响起的枪声只有五次,枪声过后,对面唯独剩下了一名手戴镣铐的男子。 “怎么回事?” 一位军官及时发现,高声问着,负责击杀的那名士兵卸下弹匣,鞋跟一碰,敬了个礼,“报告长官,没有子弹了!” 开口的军官还没来得及指示,又是破空的一声枪响。 “砰!” 与枪声同时响起的,是场上遗漏下的最后一名男子应声倒地的声音,开枪的是那位站的最远的军官,他早早丢掉了那张擦拭枪管的手帕,身边的同伴搭上了他的肩。 “沃尔纳,你的枪法真准。” 感知到来自人群的注视,他朝白蓁蓁的这个方向看来,一眼找到了淹没在人海中的她,帽檐下苍白的脸颊和清隽的五官完全呈现在她眼前。 盖世太保的权利相当大,官衔自然不是随随便便来一个党卫军就能给的。沃尔纳不喜欢在她面前开枪,但不代表他就不会开枪。从进入军队服役开始就待在盖世太保的位置上,哪怕去了中国将近两年,回来后的地位仍旧巍然不动,沃尔纳手里攥着的人命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多。 人群散去之时,广场上驻足良久的白蓁蓁迈着冻到僵硬的腿,在美人鱼的雕塑前放下了一束祭奠的白菊,寒风中微微颤动的白菊花瓣和血迹相映而成,铺就一地无声的哀悼。她搓了搓手臂,冷气在身体里四下流窜,激的她打了个喷嚏,肩上忽的一沉,沃尔纳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 “为什么不在裙子外面搭一件外套?” “搭一件外套就看不见裙子背面的刺绣了” 话虽这么说,白蓁蓁拽着他外套的手倒是迟迟没松。 “不搭外套也看不见刺绣,你头发什么长度你心里没数?” 他开了车门,无视着白蓁蓁的抗议,连人带外套卷铺盖似的一块儿塞进了后座,然后自己也坐了进来,驾驶座上负责开车的是副官布鲁诺,真搭着方向盘等待他的指示。 “其实你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去,医院很近,走几步路就到了,你真的不用像个勤劳的爸爸一样操心。” 封闭的车厢比外面暖多了,缓过神来的白蓁蓁开启了喋喋不休的话痨模式,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沃尔纳,她总是有很多刹都刹不住的废话。“医院里大部分都是波兰人,我怕他们看见你受刺激,早上你在广场上也看见了,四周围着那么多人,好多面孔我都在医院见过,虽然说我不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但我记得他们所有人的脸,他们记得我的脸也记得我的名字,要是被他们看到我被一位德国军官送去上班,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诶,你知道黄河吗?是中国的一条河,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沃尔纳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没说过带你回医院。布鲁诺,回酒店。” 白蓁蓁警惕地坐直了身体,飞速运转的大脑在一瞬间里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大惊失色道,“酒店?什么酒店?你为什么要带我去酒店?去开房吗?去睡觉吗?我不同意!我告诉你盖着棉被纯聊天这种鬼话我是不会相信的!我是个洁身自好的黄花大闺女,三陪是不可能的,一辈子也不可能的,谁都不能强迫我,你也不能,让我下车!现在,立刻,马上!” 沃尔纳从上衣左侧的口袋掏出了一张洁净的手帕,在白蓁蓁惶恐的注视之下塞住了她的嘴,又从侧边的口袋摸出了一副银光流转的手铐,扭着她的手腕迅速干脆的落下锁,车厢顿时恢复到了一片令人安心的静谧氛围。 “长官,需要去一趟礼服店吗?白小姐身上的裙子可能不太适合出现。” 布鲁诺细心地问道。沃尔纳看了看白蓁蓁那一身往膝盖上方上裁了十公分的裙子和平底鞋,皱着眉头颌首,车辆调头拐去了礼服店。他将头靠上了后座闭目养神起来,全然无视了身旁白蓁蓁满是控诉和不屈的眼神,她在心里用能想到的所有词汇骂了沃尔纳死gay千八百遍仍嫌不够。 车最后停在了一条她完全没有涉足过的区域。沃尔纳解开了她的手铐,白蓁蓁扯下嘴里的手帕恶狠狠地往垃圾桶里一扔,“中国人都是会功夫的!你若是想对我图谋不轨,我们就干脆同归于……尽?” 眼花缭乱的礼服和花团锦簇的衣裙有效地止住了白蓁蓁那一开起来就关不住的话匣子,她脑子发懵地问,“你带我来这儿干嘛?” “买衣服。” 只见沃尔纳从善如流地对店长报出了白蓁蓁的三围,再瞥了一眼她的腰,“腰围需要再加一寸” 白蓁蓁一听就不乐意了,“你啥意思?你是不是偷偷跟别人说我胖?” “没说你胖,怕你宴会上吃太多” 他从店长推荐的一排礼服里又挑了四五件出来丢给白蓁蓁,推进了试衣间, “拿去换,换到我满意为止。” 换到让沃尔纳满意为止着实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他是个病入膏肓的完美主义者,白蓁蓁连续换了三个小时,皮都快褪下了一层了,还没有找到令他满意的那一件。 “太长不行。” “太短不行。” “太露不行。” “太保守不行。” “我不喜欢桃红” “她讨厌靛青” “白色太俗” “红色太艳” “紫色完全不适合” 当白蓁蓁再次穿着一袭做工精细的香槟长裙走出来时,不出预料地又在沃尔纳脸上看见了熟悉的蹙眉表情。她打了个手势坐下来,哭丧着脸开口, “哥哥,不,爸爸!我叫您爸爸成吗?您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导致您现在十分看不惯我,所以要用这种别出心裁的方式报复我?我给你道歉,并且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暗地里骂你死gay了,我把你当祖宗供起来行吗?ball ball你放过我成吗!” 死gay? 沃尔纳眉宇紧皱,又扒拉出一件黑色礼服交到她手里,“最后一件。” 抹胸式样的长款礼服,通体以碎钻和银线作为装饰,点缀在层层迷幻的黑纱之下,宛若寂静苍穹内璀璨流泻的银河,简约到她不敢相信这是挑剔了一下午的沃尔纳选出来的。 “真的?” “真的。” 当白蓁蓁换好那件礼服精疲力尽地从试衣间里踱步而出时,沃尔纳从她身上看到了那份优雅宁静的梦幻夜色,和他理想中的样子不差分毫。他用语言和行动证明了自己确实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就这件了。” ※※※※※※※※※※※※※※※※※※※※ 女主:“我严重怀疑这个死gay只是想骗我叫他一声哥哥!” 第二十八章 选好了礼服还得试高跟。二战时期的高跟全是粗跟,五厘米都不到,款式简约,逛遍了整座商场,白蓁蓁最后伸手指了货架上最贵的一双,售货员小姐笑成了一朵花。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售货员小姐猛推了一波上新的首饰和包包,白蓁蓁还在迟疑究竟买不买的时候,沃尔纳已经在账单上签好了名。 “你们的日常开支军队给不给报销?” 她提着一堆纸袋走出店门,小声问着布鲁诺,布鲁诺贴心地替她分走了其中的一部分。 “当然不给。白小姐的账挂在少校的私人账户上。” “你家少校这么有钱?!”今日份疑惑,沃尔纳的私人账户上有多少钱? 发现了一枚隐藏饭票,白蓁蓁的态度顿时毕恭毕敬起来。一骨碌的爬上车,发现刺鼻的香烟味充斥着整个车厢,殷勤地替沃尔纳开了车窗通风,坐定以后才一脸深沉地对他开口,“你觉不觉得你身边缺点东西?” 沃尔纳夹在指间的半截香烟还未燃尽,火光在满室缭绕的烟雾之中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他抖了抖烟灰,狭长的眼眸悠悠看她,“什么东西?” 白蓁蓁丝毫不见害臊,乖巧回答,“一个爱好花钱的废物。” “你这样的?” “我这样的。” 他扬起唇角,将烟头朝窗外一抛,挑起白蓁蓁脸颊旁的一缕乌润长发询问,“喜欢卷发吗?” “喜欢,但我更喜欢吃饭。” 她已经饿了一整个下午了。 直发柔顺,手感良好,偏日常,不适用于晚宴。 “再等一等。” 欧洲大陆的流行趋势自一战结束之后便停留在了明媚俏丽的短发之上。优雅大方的手推卷在各式各样的晚宴舞会中掀起一股热潮,但是偏爱长发的沃尔纳不允许白蓁蓁随波逐流地剪成齐耳短发,按照他的意愿,造型师给白蓁蓁烫了一头风情撩人的黑色大波浪。 保留了东方神秘韵味的黑色大波浪,烫的好,年轻十岁,烫不好,老上不止十岁。这是一款极度考验颜值的诡异发型,白蓁蓁很庆幸自己这张脸长的还不算抱歉。 耗费七个小时精心打扮,长相清纯举止斯文(?)的白蓁蓁摇身一变,成功转型成了一位浑身上下写满了腐朽资本主义气息的上流社会名媛。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华美的礼服,踩上昂贵的高跟,白蓁蓁就是这条街上最野的斩男系大波□□孩,捧着镜子照了半个多小时,今天也是沉迷于自己盛世美颜的一天。 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她才想起来一件要紧的大事,拍了拍身旁假寐的沃尔纳。 “我需要在宴会上陪你跳舞吗?” 镶满碎钻的裙摆铺满了半个汽车后座,层层叠叠的褶皱和薄纱阻碍住她所有行动,从根源上就杜绝了白蓁蓁在宴会上四处乱跑的可能性。 “你能跳吗?” “能跳。”白蓁蓁自信满满地说,“我不仅能跳,我还能把裙摆扭成玫瑰花的形状,但是——” 她摸着瘪下去的肚子面无表情,“我被你当成了没有生命的洋娃娃从头到尾摆弄了七个多小时,滴米未进。目前是饿到眼前发昏的状态。所以,你懂我意思不?” “那就不跳。反正也没人看你。” 车停在酒店门口,一下车白蓁蓁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有给她的,也有给沃尔纳的,她这才发现,会场里不论是党卫军还是国防军,携带的女伴清一色是性感妩媚的西方面孔,在一众深v领高开叉魔鬼身材蝴蝶骨的西方美女中,一袭黑裙身材娇小裹着一条半露不露黑绒披肩的自己反而成了其中最低调却又最突出的存在。 “……说好的没人看我呢?众目睽睽之下你让我怎么吃饭?”她捅了捅沃尔纳的后腰,令她感到郁闷的是,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并不纯粹是惊艳,更多的是出于好奇的一种打量。 “我就像只马戏团里的猴子。” 沃尔纳拢了拢她左侧滑下来的披肩,伸手将她够不到的焖牛肉炸猪排干酪蛋糕苹果馅饼一同端了过来。 “没人会在意一只吃的很多的猴子。” 美食不断引诱着白蓁蓁蠢蠢欲动的胃,但她的大脑依旧残存着一丝拒绝的理智,“你这样会让他们觉得你带来的人不是女伴,是饭桶。” “我不介意” “可我介意!” “那不重要。” 他唤来了侍应生,“请给这位女士一杯温牛奶,她不能喝酒” “谁跟你说我不能喝的!你怕是没见过我喝红星二锅头的样子!请给我威士忌和伏特加……” 沃尔纳单手捂住了她的嘴,“给她牛奶。” 侍应生了然地点了点头,“好的,请二位稍等。” 在白蓁蓁殷切的注目之下,身穿燕尾服的侍应生端着托盘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像只轻快活泼的小燕子。她无力地瘫进了餐厅宽大的座椅里,一勺一勺捣起了奶油蛋糕,“沃尔纳你变了,你不让我吨吨吨。你不爱我了,也不对我百依百顺了,你一定是外面有蓁了。向来只闻新人笑,何方闻得旧人哭,昨夜风开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轮高。平阳歌舞新承宠,帘外春寒赐锦袍。” 怨妇般的汉语声调成功吓走了一批正欲上前邀舞的男士。他们齐齐将目光转向了沃尔纳,夹带着一丝怜悯,亦或是一丝同情,视若无睹的沃尔纳始终对她不离不弃。 “我外面没有蓁。”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 沃尔纳没有生气,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真爱吧。只不过他现在很想运用一句白蓁蓁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妈的智障。 汉语文化,博大精深。 “你居然真的把这个祸害带来了” 背后说人坏话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被正主听到,白蓁蓁的声音从背后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 “我听见了哟,克~里~斯~蒂~安~” 克里斯蒂安回头一看,白蓁蓁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餐刀,波浪状的长发披在身后,红唇黑眸,透着一股诡异的美艳。 “还真别说,你收拾收拾,确实挺像个花瓶的” “你拾掇拾掇,也挺像个衣冠禽兽的” 凉风穿堂而过,除了带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还从餐桌上带起了一片绿油油的菜叶,在半空中慢悠悠打了个旋儿,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盯着它降落在中央,凝固的气氛与喧嚣的宴会相比起来,像是同一位面的两个世界。 克里斯蒂安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端起桌子边缘的两杯醇香红酒,将其中一杯分给了沃尔纳,“别守着你的小公主了,司令在到处找你。” “我去去就回。” 沃尔纳替她正了正歪掉的淑女帽,交待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侍应生正好端来了牛奶,沃尔纳将杯子移到她面前,“我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它喝完了” 说完,他和克里斯蒂安一块离开,去的方向是人最多的那一块,中间站着的几位似乎都是高级将领。白蓁蓁端起杯子,出神地晃了晃,眼底藏着难解的心事,抿了一小口牛奶后转头问侍应生,“你们这儿有白砂糖吗?给我往牛奶里加一些” “这是什么喝法?” 侍应生明显是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 “旺仔牛奶的喝法!莫多问,去放。” 侍应生的动作很快,还给她带来了搅拌棍。自制型旺仔牛奶,裹着浓郁的奶香和砂糖的甘甜,白蓁蓁满足地喝到了家乡味道,一整杯的牛奶很快见了底。 “有那么好喝吗?” 透着满满好奇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放下杯子一看,认出来这是个国防军领章的军官。看军装颜色貌似是位空军,校级还是尉级不得而知。他抽出一张手帕往作势要往她嘴角拭去,被她缩着身子往后一躲,抗拒的动作似乎在提醒他这样的动作有多不合适。那军官愣住一瞬,抱歉地笑了笑,将手帕放在餐桌上。 “抱歉,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她喝完牛奶嘴角也常常会沾上一圈” 他具象化地点了点上唇的位置,白蓁蓁抓起手帕随手一抹,口红居然没被带下来,这质量真好! “谢谢。” “我的荣幸。” 军官笑着将手伸到了她面前,碧绿眼眸里溢满期待,“能请你跳支舞吗?听说你能把裙摆转成玫瑰花的形状。” 白蓁蓁呆滞地盯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她还没有吃饱,别说把裙摆转成玫瑰花了,她现在连喇叭花都转不出来,哪来的心思跳舞。短短一秒,她经历了五十八次生死线上的挣扎。虽说拒绝别人的邀舞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但是填饱自己的肚子比什么都重要。 白蓁蓁低下头,娇羞一笑,“我其实不大会跳。” 根正苗红的空军哥哥是个修养耐心两相兼具的人,笑容愈发如沐春风,“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我可以教你” 她介意,她非常介意! 余光窥见了沃尔纳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白蓁蓁从未像此刻这样希望他能回头看看。哈麻批,瞧瞧这笨兮兮的大猪蹄子,关键时刻掉链子。你的女伴要被空军拐走啦,你真的不打算回头看一眼吗?这可能是最后一眼啊! 及时出现的弗朗茨成了一道光,宣告主权一般搂着白蓁蓁的腰往怀里带,笑眯眯地说,“不好意思,她今晚是我的。” 空军小哥哥平易近人的笑容从弗朗茨出现的那一刻荡然无存,对方轻佻的举止更使他碧绿的眼睛慢慢渗出不喜。 “诺依曼,你不该这样轻慢一位淑女” “施密特,尊重女士不是嘴上说说。如果你的眼睛没瞎就该看出来我的宝贝她现在不想跟你跳舞。” “她不是你的女伴。” “她也不是你的女伴。”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蓁蓁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温柔的空军哥哥最后被弗朗茨气走了。 “啥情况啊,情敌?” 弗朗茨正专心应付着盘子里的食物,他饿了一天,被她烦到不行,无奈地按下刀叉。 “珍妮弗你记得吗?” “耳熟……” “你刚来我家那会儿,圣诞节,怀孕28周的那个,是他妹。” 圣诞节,怀孕28周?白蓁蓁挠了挠头,猛地一个激灵,想起来这不就是当年那个疑似让弗朗茨当了无辜接盘侠的那谁嘛!据她所知,那位小姐姐是唯一一个让弗朗茨险些翻车的存在。 “说起来,我和她分手还是因为你呢。那天在咖啡馆……” 弗朗茨切了块小羊排递到白蓁蓁嘴边,白蓁蓁嚼了两口囫囵吞下,“你对我一见钟情?” 霸道xx爱上x的剧情终于轮到她了吗?弗朗茨轻笑一声,仿佛是在嘲笑她的天真。 “我对你单纯的见色起意。” “……再见,我亲爱的陌生人。” ※※※※※※※※※※※※※※※※※※※※ 诗句出自王昌龄的《春宫曲》,讲卫子夫的; 牛奶加糖真的有旺仔的味道,不过那是我初中试的了,忘了是哪款牛奶; 如果没有刘亦菲的颜值,烫大波浪劝各位姐妹染色,过来人血的教训。 第二十九章 弗朗茨陪她待了两个小时,被另一位军官叫走。他走以后,白蓁蓁彻底找不到说话的人了。她和宴会上的其他女人仿佛是身处在两个世界的不同生物,她们关注她们的时尚,妆容,男人,她沉迷于她的甜品,小吃,卡路里。 西方的宴会永远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穷奢极欲,纯粹由物质和欲望共同堆砌而成,本质还不如她高中时代下了晚自习以后和小伙伴们上街撸串来的愉快。 毕竟那时候的她并不需要像桌上死气沉沉的百合那样,听着唱片机里悠扬的催眠曲调,在这压抑的餐桌中间当一晚上拘束的摆设。 鎏金的挂钟即将指向午夜。衣香鬓影的男女们跳了一晚上的舞终于累了,荷尔蒙却依旧沸腾在空气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这已经是第三对在她眼前缠绵忘我地上演激烈吻戏的男女了,真他娘的刺激。 白蓁蓁一点都没觉得围观别人kiss有什么可害羞的,她还想上前指导一下姑娘们青涩的回应呢。瞧瞧这位,身材火辣,长相冷艳,遗憾的是不太懂得如何换气,一看就是个入门级选手,这么亲下去迟早憋死在当场。 “穿金色礼服的美丽小姐,我建议你换个姿势,坐在他的腿上什么的,也方便你换气。” 白蓁蓁笑的亲近又和气,如同一位在学业上循循善诱的导师。金色礼服的少女懵懂地环顾了一眼四周,后知后觉发现白蓁蓁说的是自己,脸蛋瞬间爆红,迅速推开了男伴跑进前方的人群,一溜烟的功夫就不见了身影。 白蓁蓁无辜地眨了眨眼,“抱歉,我真的只是想帮帮她。她去的方向是走廊。” 那位亲到一半被女伴丢下的男子脾气挺好,并没有迁怒于她,只简略地点了点头,还附赠了一个微笑,“没有关系,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你也是” 说完她让出了一条去走廊的路,男子为了追回女伴,很快也消失在了门口。 别家的男伴都知道女伴丢了得找回来,她的男伴怎么就能连影子都一起不见了呢?喝完杯子里最后一口香槟,白蓁蓁找侍应生要了个纸袋,装上几块美味的洛林糕放进手包里,晃晃悠悠地拐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她很满意。墨绿色的天鹅绒沙发质地柔软舒适,看起来非常适合补觉,她困极了,但脸上的妆还没卸掉,再困也得忍住不睡。 距离宴会结束还有一个小时,白蓁蓁不打算再出去了,趴在休息室的阳台上无所事事地数起了漫天错落的繁星。数错到第五次的时候,她看到了休息室角落里的那台钢琴。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她哼着童谣掀开了落灰的钢琴盖子。 高三那年为了艺考,她没有随大流地去学习钢琴小提琴萨克斯,反倒学了一堆加分项里的民族乐器。《小星星》是她唯一会弹的钢琴曲。某位热心的同学用课余时间教她,她学了三个月,仍旧停留在没了五线谱就不成曲调的程度。 现在也是一样,她发现自己越弹越走样,便锲而不舍地又从头开始弹起。 沉迷于弹琴的白蓁蓁并不知道休息室的门什么时候被打开。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悄无声息靠近的沃尔纳已经带着一身酒味环抱而来了。金色脑袋就搁在她的肩膀处,修长的双手覆上黑白色的琴键,带起她的手将一个个错误的音节归位,流畅欢快的小星星从他指尖倾泻而出。 “学会了吗?” 看着他弹完了一整曲《小星星》,记不住完整曲调的白蓁蓁摇了摇头,“我学不会这个。” 沃尔纳忍不住笑了一声,热气拂过颈部,扬起的尾音十足撩人,“你有时候真的很笨。” 他搂着她的腰在钢琴凳上坐下,弹起了另一首柔和抒情的曲子。白蓁蓁不认识钢琴曲,也从没欣赏过钢琴演奏会,只觉得这首陌生的曲子听起来像是湖面上洒落的皎洁月光,银色的清辉笼罩在忧伤前行的的路人身上。他提着一盏灯,拨开充斥着茫茫迷雾的树林,踩过杂草丛生的荆棘灌木,水面里倒映的是比月光更为寂寥的自己。 “这是什么?” “月光奏鸣曲。” 曲子渐渐没入尾声,月光落下一室寂静。沃尔纳抬起双眼,视线游移在白蓁蓁的脸上,冰凉的唇带着馥郁的酒香忽然压了下来。她惊愕了约一秒的时间,沃尔纳撬开了她的牙关。白蓁蓁连骂娘的想法都有了。她觉得自己蠢到家了,居然天真地以为清冷禁欲的沃尔纳是个小白兔。他根本就是个老司机,跟浪穿天际的弗朗茨相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老司机。 沃尔纳松开她的时候,发现她的眼角甚至气出了一丝生理性的泪花,用最弱气的哭腔骂了一句最硬气的草泥马。脑子即使被酒气醺的一塌糊涂,沃尔纳仍旧靠着谜一样的直觉听出了她的意思。 “你必须学着改改你的坏脾气”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看出来这不是一间供人正经办事的房间,弯下腰稳稳当当地抱起白蓁蓁往电梯走去。白蓁蓁慌乱地挣扎起来,她分不出来沃尔纳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但不论是哪一个都预示她今晚可能没法好过。 “看清楚我是谁!想清楚你在干什么?你一定是喝醉了!”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白蓁蓁揪着沃尔纳的衣领,企图让他清醒一点,但是沃尔纳只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看着气急败坏的她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回答,“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一定没有喝醉。” ...鬼才相信你没有喝醉。 不知是谁如此贴心地替他开好了门,虚掩的房门一踹就开,进了屋再往后一踢,合上的门隔绝了走廊的灯光也掐灭了白蓁蓁仅存的一丝希望。她不在乎贞操,但也害怕在这么稀里糊涂的情况下被人强行不可描述。被扔进床铺以后,她迅速爬了起来,往沃尔纳的身后一指,高声喊道,“看!希特勒!” 趁他回头的同时,她连滚带爬地冲到门口,门把一转,刚一踏出,整个人就被碍事的裙摆绊倒摔了出去,眼前出现的是一双军靴。 她的视线向上移着,经由笔挺的军装和银质的徽章,最终停在了弗朗茨阴翳的注视里。他蹲下身来,伸出的拇指□□上她嫣红的唇瓣,在她瑟缩不已的眼神里浮起悚然的微笑。 “玩的挺激烈啊?嗯?” 这看起来是一个...不太愉快的夜晚。 ※※※※※※※※※※※※※※※※※※※※ 已修。 第三十章 诺依曼和海德里希两家人是世交,往上数八代能找出三代联姻,几百年前真的算一家,这一代的两个人外表长的有些像还真不是个意外。 还在地上爬的年纪,弗朗茨和沃尔纳就互相认识了。那时候和他们一起长大的还有弗朗茨三岁的哥哥路易斯。他出生在一九一三年,是唯一一个见过自己父亲的孩子,也是唯一一个性格长相都随了父亲的铁憨憨,常常在两个弟弟打架的时候上前拉架,最后两个弟弟都没事,自己反而落了一身莫名其妙的伤。 生来八字不合的弗朗茨和沃尔纳两个人从一见面就表现出了一辈子相看两相厌的状态。先一步学会走的沃尔纳总会欺负还在地上爬的弗朗茨,还在地上爬的弗朗茨也总会记得咿咿呀呀先一步向自己亲妈或是对方亲妈告状。 两个人的童年都是被亲妈揍大的,见面就打架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沃尔纳十一岁,弗朗茨十岁那年,入冬后的一个星期,路易斯在某一天开始止不住的咳嗽,不知是患上了肺结核还是普通重感冒。 那时正逢德国战败,凡尔赛条约压得所有德国公民抬不起头,唯独犹太人们沾沾自喜地垄断企业,紧攥住大部分的社会资本,连医院也没放过。一听说路易斯罹患的可能是最麻烦的传染病,那群犹太人连门都没让他们进,路易斯被活活熬死了,这笔账被弗朗茨算到了犹太人头上。 路易斯的死去稍微弱化了沃尔纳弗朗茨两人长时间的水火不容,但是根源问题仍未得到解决。沃尔纳看不惯弗朗茨的放浪形骸,弗朗茨也同样反感沃尔纳的墨守成规;沃尔纳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弗朗茨,结果弗朗茨连军校都阴差阳错地跟他考到同一所,毕业后都心照不宣地加入了党卫军。 自打两人入学,慕尼黑军官学校里一直都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果把沃尔纳和弗朗茨放在同一个连队,在同一时间被敌方俘虏,他们两个人一定会在同一时间双双选择背叛战友。 两人的恋爱观念择偶标准也是大相庭径。弗朗茨一年里换了二十个个性迥异的小野猫式女朋友;沃尔纳善解人意的乖宝宝前任只坚持了十二天零二十个小时不到。 “你不是喜欢乖的?怎么就看上了白蓁蓁这种作精转世?” 弗朗茨想不通白蓁蓁身上哪一点算安分守己。 “你喜欢野的,怎么也看上了白蓁蓁这种软饭怂包?” 沃尔纳看不透白蓁蓁身上哪一点算桀骜不驯。 两个人坐在一块儿激烈讨论了五分钟,最后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自己瞎,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白蓁蓁:......缓缓打出一个? 人生三大错觉: 今天的沃尔纳喜欢我。 今天的弗朗茨也喜欢我。 今天的我带着姓名深陷于三角恋修罗场的水深火热中。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克里斯蒂安作出了精辟的总结,“你们是天底下最绝配的等边三角形,稳固牢靠,缺一不可,看谁都像是多余” “来的正好,借我点钱,我去开个房” 已经宵禁了,她回不了家。克里斯蒂安塞了她一叠兹罗提,粗略一看,数额不少。纳粹这些军官似乎不一般的有钱,收支也大大超出了军队薪资应有的正常水平。 这其中有多少属于灰色收入,白蓁蓁估算不出来,但她猜的出来手里这叠肯定来路不明。用惯了马克的德国人不会想着特意跑一趟银行兑换波兰纸币还好好的揣一叠在身上,柜台兑换出来的纸币边角也绝对不会横贯着一条折痕。 弗朗茨黑着脸抛给白蓁蓁一串钥匙,“你当我和沃尔纳都死了是吗?用得着找克里斯借钱?” 白蓁蓁将兹罗提还给克里斯蒂安,看到他身边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伴时,耍流氓似的往她脸上一掐,“小姐您长的可真叫一个水灵灵~” “拿着你的钥匙消失。” 在克里斯蒂安膨胀的怒气之中,白蓁蓁脚下生风,麻溜地滚远了。 “好嘞!” 弗朗茨给的钥匙是他自己房间的,白蓁蓁安稳地在里面度过了一个晚上,做了个一个奇奇怪怪的梦。 她待在一个墙壁刷到雪白的病房里,心电仪的声音在耳边嘀嘀嘀的响个没完,隐约的两三人影隔着雾蒙蒙的玻璃低声交谈着,鼻端除了消毒水的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鸢尾花香。 沃尔纳常用的那几款男士香水里也多多少少掺调了鸢尾花的成分,他和弗朗茨待了一晚上,连带着弗朗茨的身上都有。早晨白蓁蓁看见的时候,两个人的步伐高度同步,连衣角翻起的褶皱都像是在同一张床上压出来的。 这俩人......昨晚是睡过了吧? 也不知是背着白蓁蓁达成了什么奇异的协议,弗朗茨和沃尔纳坐进了同一部车,看样子是准备一起送她回医院。白蓁蓁无言地看着那辆黑色奔驰前立起来的纳粹标志,退意在脚下萌生。 “这是不是有点太引人注目了?” 坐着纳粹的车去波兰医院上班,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跟凶残的党卫队有关系。白蓁蓁几乎能够看到自己以后被整个医院孤立的局面。 “我们这是为了你好,不然你身边总围着一群乱七八糟的人。” 弗朗茨出声说。 “为了我好就应该让我一个人去坐地铁” 而不是昭告全天下的人她被两个德国人特殊照顾。重点是德国人,重点也是两个人。驾驶位上的沃尔纳废话不多,从腰间拔出了□□上膛,下一秒白蓁蓁就乖乖坐进了汽车后座,宣泄不满似的,把车门关的尤其大声。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一同待在后座的弗朗茨像抚摸宠物一样摸了摸她的头,“想保护你。” 白蓁蓁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对我来说最危险的就是你们,我不想被人骂成德国婊.子。” 婊.子这词听在耳边着实刺耳。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沃尔纳和弗朗茨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沃尔纳还在开车,注意力不好分散,安抚的任务就落到了弗朗茨身上,他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婊.子还懂得摇尾乞怜顺着金主心意来,你除了肆无忌惮地朝我撒野你还干了什么?沃尔纳没碰你,我也不碰你。别这么死命的糟践自己,你没有那么惨。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但你至少得分清楚你站在哪一边,随心所欲的发脾气,你首先得活命。” 他说的句句在理,找不出任何一处破绽。白蓁蓁脑子里能想到的一切反驳理由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而无力。别人拿着枪抵在脑门上给你爱,给你钱,给你想要的一切,唯独不给你自我,还要用全天下最温柔的语气问你: “感动吗?” 不敢动不敢动。 她闷闷不乐地靠在车窗上,这算不算是坐在奔驰里边哭?满心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过于被动的局面对她而言真的不算良好。弗朗茨掐了掐她的脸,“生气了?” 白蓁蓁没好气地拍下了他的手。 “没有。” “真的?” 弗朗茨不依不饶地扭过了白蓁蓁的下巴,那连哄带骗的口吻俨然是将她当做了赌气的三岁小孩,“现在气老了,以后可怎么办?你变丑了我可就不要你了,沃尔纳你也别指望,他的要求比我更高。还生气吗?还生气我就把你摁在后座亲,五次。” “当我不存在?” 沃尔纳正抬头看着后视镜,不带情绪的扫视从白蓁蓁脸上滑过。 “是啊” 弗朗茨在他的扫视之下,噙着笑意将白蓁蓁拥入怀中,不出所料的,镜子里的绿眸升起了一丝恼火。 “我果然不喜欢你。” “巧了,我也看不上你。” 白蓁蓁表情麻木地望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心思变幻莫测。 ※※※※※※※※※※※※※※※※※※※※ 国庆节快乐!改错别字改着改着,连封面都不见了emmm 第三十一章 立着纳粹党徽的汽车停在医院前方,弗朗茨先一步下了车,走至右侧拉开车门,面带微笑地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白蓁蓁下了车也不看他,径直朝前走,身后是亦步亦趋跟着她到门口的弗朗茨。 “你晚上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不知道。” 昨天没来医院,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今天值的什么班。 沃尔纳在车里按了按喇叭,似在提醒他们今天还有公务。弗朗茨不耐烦的回头应了一声,转而笑眯眯地对白蓁蓁说,“我五点过来等,看不见你人我就去你家。” 原野灰的德国制服很好辨认,三人一车又堵在门口,远远望去,白蓁蓁跟弗朗茨之间状似和睦的交谈很快引起了医院内部人员的注意。一道道视线如芒在刺地落在背上,她的心中甚是窝火。 “你的目的达到了,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弗朗茨并不生气,反而忍俊不禁地戳了戳她的脸,“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像只河豚” 白蓁蓁也真的不想再搭理他了。她迈进医院,环视一圈,被她挨个扫视到的人们低下头,专注着自己手头未完成的事,唯独还剩下一束存在感强烈且十分恶心人的目光迟迟不肯抽离。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姑娘,穿着医院统一配发的护士服,焦糖色的发掩在帽子里,较高的颧骨和略低的鼻梁使她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刻薄,撇开那双带着浓浓鄙夷的蓝色眼睛,白蓁蓁打心底承认她是个美丽的波兰姑娘。 波兰姑娘毫不避讳与白蓁蓁对视,上下嘴唇一碰,简短清晰的音节从口中流露:“suka。” 白蓁蓁的眉毛不满地挑起。姿态傲慢的波兰姑娘扬起下巴,像是担心她没听清似的,施舍般补充了一句,仍旧是上下嘴唇一碰,这回多了几个音节:“jeste suk.(你是个婊.子)” 她往白蓁蓁站的方向十分不礼貌地啐了一口。 难道这些欧洲人没有别的词汇可以骂人?白蓁蓁满不在乎地一笑,无视了女孩的目光,越过去的时候轻扫了一眼她挂在胸前的名片。 玛格达丽娜·斯利温斯塔。 名字真长,白蓁蓁很想直接称呼她为玛格丽塔。 玛格丽塔花了一早上的时间跟医院的病人,医护人员大肆宣传复述,黄皮肤的中国人不知廉耻地陪两个德国军官上床,消息顿时像长了翅膀一般传遍整个医院。 虽然早已做好了被排斥的准备,但真正被人孤立起来的感受并不好,无下限的鄙夷和讥笑憋屈的让人想把始作俑者抓起来按在地上打。 白蓁蓁一举沉默到了中午,在给一个贵族打扮的波兰男人换点滴的时候,强忍着忽视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露骨眼神,耐心十足地第三次嘱咐他不要擅自调节输液速度。 “那两个德国人给你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双倍。但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只是想试试东方人的腰是不是又细又软” 白蓁蓁收起了微笑,在波兰贵族暧昧的注视之下微微俯身, 语言亲切地说,“趋炎附势的卖国贼能有什么财产?与其想着研究东方人的腰究竟软不软细不细的问题,不如留着你那点可怜的积蓄给家人买条活生的路,你也不想看见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以后双双出现在德国人的床上吧?” 贵族男人震怒,低吼着威胁,“只要我愿意,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你这肮脏下.贱的黄皮母狗” “先生,你的谈吐举止未免也太对不起你的显赫家世了” 白蓁蓁后撤一步,躲开了男人掐她脖子的手,“在说这些话的同时,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能躺在这里苟延残喘,靠的也是那群被你所不耻的德国纳粹。” 她端着盘子出了病房。正值饭点,导诊台里只剩下一个值班的护士,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目露鄙弃的移开了视线。 白蓁蓁走进药房,刚把托盘放下,身后传来了一道阴阳怪气的女声,“你的忍耐力出乎意料的好,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羞愧到立马离开医院。你们中国人都像你这样厚脸皮吗?” 焦糖发色,靛蓝眼睛,穿着护士服,跟人窃窃私语了一个早上,添油加醋地把她伺候德国人的事传的到处都是的玛格达......算了,还是玛格丽塔顺口。 白蓁蓁将托盘里的药物一一清理出来,背对着她淡淡说道,“我一向不屑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因为那样会显得我这个人太不友善。本以为你顶多就是嘴碎了一点,本质还是个很好的姑娘,单凭你这张还算顺眼的漂亮脸蛋,我可以做到大方原谅,并且不跟你计较” 清理好了药物,她将药房的门一合,轻轻的一声落锁,导诊台里的护士回头一看,不经意的风吹起了她面前的病案,她忙着去追回病案,无暇顾及那扇疑似被风带起来合上的门。 玛格达丽娜莫名感到了一种不安,但是一看到白蓁蓁娇小的体格和自己足足有一米七的身高,底气又慢慢足了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医院。” 白蓁蓁自顾自地朝她靠近,“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错了,你简直丑陋的像个讨人嫌的长舌妇,不仅缺少来自社会的毒打,还很缺乏来自父母的教养” “幸亏你今天遇上的是我,一个热心而友爱的中国市民。换做天性冷漠的其他人,指不定就心慈手软的放过你了” 说完,她的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玛格达丽娜不断倒退着,咽下一口唾沫,白蓁蓁猝不及防的一拳揍进了她脆弱的腹部。身躯因疼痛的惯性弯曲,白蓁蓁扯散了她的帽子,拽住她长长的焦糖色头发往桌上恶狠狠的砸了三五回,直把她额头磕出血来,脚下也没闲着,猛踹了一记在玛格达丽娜的膝盖位置,架子上的玻璃瓶哗啦啦的倒下来一整排。 玛格达丽娜的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自己被打了。一双仿佛冒火的靛蓝眼睛死死瞪着白蓁蓁,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哪怕被按住,也能仗着长手长脚的优势去抓白蓁蓁的制服领子,口中咒骂着一个又一个难听的词汇,“你这疯子!恶心的黄皮猪!娼.妓母亲生出来的野种!滚回你破落挨打的中国去!” 从个人上升至父母,再上升至国家,白蓁蓁压抑了一早上的怒火霎时迸发。玛格达丽娜骂一句,她就拽着她散开的头发往桌上砸一次,光洁的额头被砸到血肉模糊,掌下挣扎的力道逐渐变弱,精致的妆容变得惨不忍睹。 这个波兰女人的体重比她多了0.5倍,没几分钟白蓁蓁就感觉到了手臂的酸痛。她找了一片破裂的烧杯碎片抵上玛格达丽娜的脖子,血丝缓慢的渗透出来,伴随着她恶魔般的低语, “很喜欢骂人是吗?觉得我不知廉耻是吗?四处宣传我跟德国佬睡觉是吗?你的妈妈没有教过你不清楚事情真相就不要妄下定论吗?治不了军官我还治不了你了?小婊-子这么傲怎么不去当地下军?小婊-子这么傲怎么不去杀了盖世太保?这里可是德军控制的医院,我就算是悄无声息的杀掉你也未尝不可,就这么一条垃圾桶里捡回来的贱命,你以为你值几个破钱?” 眼泪和鼻涕混合在一起,白蓁蓁嫌恶地将瑟瑟发抖的玛格丽塔甩在地上,一脚碾上了她的肩胛骨,清脆的断裂声发了出来,惨叫声传出了药房。 “我的祖国再怎么落后也不像你们,短短一百多年亡了三次国。我可真替那些死去的波兰士兵感到遗憾,他们豁出命来保护的居然是你这样无能的废物” 惨叫声很快引来了注意,药房的门被匆忙推开,导诊台的护士回来了,看清了屋内的一片狼藉,顿时吓得脸色苍白六神无主,白蓁蓁冷冷撇了她一眼,踢了踢地上快要失去意识的玛格达丽娜,“不想被打就乖乖闭上你的嘴,送她去骨科。” ※※※※※※※※※※※※※※※※※※※※ 波兰三次亡国,次次都有俄罗斯参与,感兴趣可以自行百度。觉得女主过分,不该这么凶残的跟人打架的,不要忘记她穿越前家里是开精神病院的。精神病院里长大的女人能是好脾气的圣母吗?我文里出现的所有设定都不是单纯拿来装x的_(:3」∠)_ 第三十二章 玛格达丽娜的骨折被鉴定成轻伤,额头上缠着纱布,哭红了的眼睛肿的像个核桃,妆是彻底花了,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亲妈都差点没认出来。 “玛格达,究竟是哪个黑心肝的坏家伙把你打成这样的?他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美丽的女孩!你把他的名字说出来,我一定要上报负责人!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绝对不能姑息一个为所欲为的施暴者!” 义愤填膺的护士长自然而然地把罪魁祸首归集成了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而此刻,黑心肝的白蓁蓁正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病假条,朝玛格达丽娜挥了挥,笑靥如花,“我已经帮你请好假了,你就安心回家去吧。” 玛格达丽娜的眼神极尽怨毒,白蓁蓁笑脸未变,掰开她紧攥的拳头,将请假条塞了进去,语重心长,“回去好好休息,记得时刻保持心情愉快,有助于你的身体恢复。”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玛格达丽娜哑着嗓子,最后狠狠剜了白蓁蓁一眼,跟随着母亲离开。 导诊台的小护士估计是被吓出阴影了,一见到白蓁蓁就抖得跟筛糠似的,不知道还以为她帕金森提前发作,同事一个接一个的问她要不要去神经内科挂个号什么的。 白蓁蓁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她的本意仅仅只是收拾掉嘴碎的玛格达丽娜,至于其他人对她的态度,喜欢也好,讨厌也罢,她本人并不在乎,也从没想过解释—— 她跟那两个人的关系确实不清不楚,谁看了都觉得不太寻常。摆在明面上的暧昧关系是怎么洗也洗不白的,那既然洗不白,就干脆随他们去吧,反正最糟糕的结局也不过是三个人一块儿注孤生。 小护士一个人坐在导诊台里执勤,白蓁蓁走了过去,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里的查房表,小护士顿时神色紧张地给她让出了一个座位,自己脚下一滑,姿势不雅地摔了下去。导诊台里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谴责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了白蓁蓁身上。 “我才刚坐下……” 她伸手去扶那小护士,恰好看到了她的名字,提了一句:“娜塔莉是吧?名字挺好听的” 一听她喊了自己名字,娜塔莉显得更害怕了。 白蓁蓁轻轻啧了一声,“其实你真的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无缘无故打人的” 把娜塔莉扶上椅子以后,她进一步澄清自己的态度。 “你们私底下怎么骂我怎么孤立我都行,前提是别太过分。国家灭亡是很让人同情,但是拿着这份同情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侮辱别人的国家别人的民族是件很丢人的事。你说说你们这些人,波兰都被打没了,不去谴责那些没脸没皮的吸血鬼卖国贼,反而在这里为难我一个外国人,真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吗?” 榆木脑袋的娜塔莉表情依旧迷茫,白蓁蓁叹了口气,摇着头低语,孺子不可教也。有时候真怀疑这些外国人脑壳里有包,傻乎乎的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五点,准时下班。 医院门口别说汽车了,连台自行车都没有。进入了十二月,天上簌簌飘下雪来,白蓁蓁没带伞,只戴了一顶毛绒绒的毡帽,独自一人冒着雪花走回家。 弗朗茨打着方向盘百般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喇叭按的震天响,戴毡帽的身影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边走口中边念念有词,他隐约听见的两三句内容是这样的, “还说五点过来等,男人都是大骗子……” “坏男人骗你一阵子,好男人骗你一辈子” “今天这雪为什么这么大?” “……这真的是雪吗?为什么看起来像碗香草味的雪糕?” “。。。” 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也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坐在车里,你走在街上,我按着喇叭,你套着毡帽,不知不觉,我们被白茫茫的雪花分隔成了世界两端。 她怎么就听不见呢? 可能是毡帽太厚了吧。 白蓁蓁是从迎面而来的巡逻士兵身上发现异样的。她不明白这些纳粹士兵为什么都要在经过她的时候停下脚步,一个个站的像杆标枪一样直,右臂高抬45度,整齐嘹亮,中气十足地喊出同一句口号,“heil hitler!” 搞得她像个激进的纳粹分子一样,引起路人频频回望。直到路过某家百货公司,她在明净的橱窗玻璃上看见了自己倒映在里面的脸,还有身后不知何时跟着的一辆鹰徽昂立的黑色汽车,一路上感到的无端迷惑终于得到了合理解答。 “你跟了我多久?” “十分钟。” 从医院出来到现在,恰好走过了十分钟。白蓁蓁搓了搓手臂,迅速爬上汽车,车门一关,彻骨的寒流被隔绝在外。 “怎么不喊我一声?” “事实上我按了十分钟的喇叭,引起了街上所有人的注意,唯独一个活在梦里的你” 活在梦里的白蓁蓁默默收起了自己厚实的毡帽。 “我饿了。” “想吃什么?” 波兰菜?法国菜?意大利菜?中国菜?白蓁蓁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你会不会做饭?” 十字街口的信号灯一闪而过,明晃晃的绿灯取代了禁止通行的红灯,方向盘打了个转,汽车堪堪停在车行道边缘,弗朗茨迟疑了大约一秒的时间才回答,“会……吧。” 如果把硬邦邦的压缩饼干加水煮成糊糊状也算会做饭的话,弗朗茨他确实是会做饭的。 “那我们买点菜回去自己做吧!你从来没有给我做过饭。” 弗朗茨很想拒绝,但是又不忍心扫了白蓁蓁的兴致,半拖半拽的被她拉去了菜市场,买了一大堆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食材。进了厨房以后,白蓁蓁一股脑将食材推到了弗朗茨面前,目光灼灼地等着他大显身手。 弗朗茨看了看袋子里未拆封的食材,又看了看白蓁蓁明亮的黑色眼睛,掩饰性地轻咳一声,“你先出去吧,做饭这么简单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 应该……可以。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临走前,白蓁蓁不放心地问了一句,得到的回应是一扇紧闭的厨房门。她只好回到客厅,捧着红茶静静等待,右眼皮跳个不停。她其实不太相信弗朗茨会做饭,以前在诺依曼家,她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弗朗茨做饭。 五分钟后,厨房传来了爆炸声,空气中弥漫着蒙蒙的烟雾和一股烧焦的糊味,白蓁蓁大概猜到了结局。推开厨房门,弗朗茨求助的眼神和无处安放的双手跟与她第一天做饭的样子如出一辙。她放下手里装着红茶的玻璃耳杯,在厨房里绕了一圈验收成果,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个被炸穿底子的崭新铁锅, “这是我上个星期刚换的。” “……宝贝我错了” 她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算了,我来吧,中国菜吃吗?” 弗朗茨重重地点头,她笑着指了指袋子里剩余的食材,“你会用刀,帮我把那些处理了” 自从科罗尔一家离开波兰,家中就只剩下白蓁蓁自己。外国餐厅的食物吃腻了就会开始想念家乡菜,可她从前毕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这辈子上辈子都没尝试过给自己做饭。最开始的那一个月,她几乎把科罗尔家的厨具挨个破坏了一遍,常常弄到自己一身是伤,光医院就去了七八趟。常言道,逆境使人奋发图强,自残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再蠢的废物都能学会做饭。 复杂的小吃特色菜等等她肯定做不来,但是普通的家常菜倒还凑合,应付一顿晚餐绰绰有余。 弗朗茨吃中餐的机会并不多,筷子一直拿的不利索,拿刀叉叉起一块红烧肉,嚼了几口咽下去,正欲张口说些什么,白蓁蓁甩了一记眼刀过去,“难吃也给我乖乖吃完,我不接受负面点评” “不不不,很好吃,像是上次在汉堡吃到的味道” 弗朗茨讨厌那个长着灰色眼睛的中犹混血,因为白蓁蓁总喜欢往她那里跑,但他不得不承认,混血儿家里的中国菜味道最好。 “你居然还记得她?”白蓁蓁觉得很意外。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叫伊冯娜,但你似乎更喜欢喊她的中文名字,那三个字太绕口了,我拒绝复述” 白蓁蓁还真不知道沈寄棠有外文名。扯到了沈寄棠,弗朗茨随口问了一句她现在在哪,一听是法国,歪着脑袋思忖了一瞬,腮帮子一动一动,“我可以替她弄到去中国的船票。” 想到了日后德国入侵法国的提案,白蓁蓁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走后门就靠你了,不过现在你得先帮我弄把枪。” 用餐完毕的弗朗茨自觉收拾起了餐具,“惹事了?” 白蓁蓁顺手把自己面前的也推了过去,“是的,现在走夜路总怕被人套麻袋按着打,我需要一把枪防身”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第三十三章 弗朗茨给她找了把沃尔特ppk,希特勒自杀同款,袖珍小巧的外形,揣兜里揣包里都合适。白蓁蓁此前从未碰过枪械,在弗朗茨的帮助之下练习了三天,破格晋升成了他见过的最没天赋的一位学生。 打五环五环脱靶,打四枪四枪放空。这种菜到令人窒息的战绩原来真的是一个成年人可以打出来的。ppk的子弹容量只有七发,她换了三次弹匣,击中目标的次数截止到目前为止是零。 白蓁蓁这辈子怕是学不会开枪了。当机立断的弗朗茨立即塞给她一柄瑞士军刀,“你用这个比较合适。” 好歹也是个护士,捅人总不至于捅歪。 “可它看起来很锋利,捅死人怎么办?” 白蓁蓁拔出军刀,挑起鬓边垂落的一绺黑发,微一施力,半截发丝落到地上叠成一团。 “开枪也会死人。” “不一样,我不可能打中。” 正当防卫可以,蓄意谋杀万万不能,她是爱好和平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指望打中。” 再怎么没天赋的人,凭运气也能中个两三环了,哪像白蓁蓁这样,次次看她都在划水,拿枪只是为了唬人,真到了开枪杀人的地步,一定怂的比谁都快。 “能动口的我绝不动手,能动手的我绝不还手。” 绝不还手的白蓁蓁将ppk和军刀一块揣进了口袋随身携带。 回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停在七点钟。弗朗茨在她这里待了将近一天,再磨蹭下去就真的赶不上回柏林的火车了。捞过他扔在一旁的军帽和外套,白蓁蓁找了一把伞和一条围巾,全塞到弗朗茨手里,推着他出门,嘴里不断唠叨, “我这里不收留圣诞节无家可归的小狗,赶不上火车和诺依曼夫人精心准备的晚宴,到时候被揍了可不要来怪我,赶紧走!” “你跟我一块走,反正待在这里也是一个人。” 弗朗茨握住了她的手腕,正色道,“我带你回家,母亲很久没有看见你了” 白蓁蓁掰开了他的手,踢了一脚门前的碎石子,“不用了,中国人不过圣诞节。” 诺依曼夫人不会想着再次看见她的。弗朗茨也不勉强,只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软言软语,“改变主意了就来柏林找我” 合上门扉后,白蓁蓁裹着毛毯,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发呆,壁橱里跳跃的火苗离她很近,明亮的颜色映在眼底炽热而温暖,她却起身寻了一条更厚的毯子裹在身上。 入夜。 第一颗星星出现的时候,屋外呼呼作响的风声和大雪仍旧不见停歇,远处的家家户户亮起灯光,松饼和鱼肉的香味不知不觉飘满了整条白雪皑皑的街道。 这一夜,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的死去的华沙仿佛也伴随着耶稣诞生的喜悦慢慢复生。 没有煞风景的铁灰色军装破门而入,没有冷漠坚硬的黑色枪管抵在脑门。寒冷阻断不了孩童顽劣的天性,四邻里的嬉闹声争相闯入白蓁蓁的耳膜。她待在科罗尔家空旷安静的大房子里,像待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密封罐子里,纤弱的流萤不属于她,眩目的金粉也不属于她,孤独如同□□,无声无息的逼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人待着总能联想到一堆芝麻绿豆大小的破事。 想太多是抑郁症的前兆,为了降低自己抑郁的可能性,白蓁蓁在圣诞节这天夜里很早就爬上了床。没有失眠,一沾到枕头就睡着,她的心理素质真的挺好,父母曾经说过一辈子都不用担心闺女抑郁症病发。 * 巴登的夜晚是名流权贵的天堂。 交响乐团现场演奏的悠扬曲调流淌过这片装修豪华的□□,男士们军装笔挺,西装革履,悠闲惬意地晃动着杯底三分之一的红葡萄酒,秉承着公式化的社交礼仪相互攀谈;女士们轻摇羽扇,遗漏出一侧艳丽的红唇,细白的手腕被缀满珍珠的蕾丝手套包裹着,踩着碎步翩然路过,脖颈处的馥郁香气令人流连忘返。 从未涉足其中的平民不会意识到这座外观看似简洁大方,内部极尽富丽堂皇的建筑本质是个地下赌场,警卫旗队的圣诞庆祝晚宴就在这里举行。 赌桌上连输七把,沃尔纳手里的筹码所剩无几。他向来自律,扔完了最后几个蓝筹不再向荷官兑换,结果不出意料,输掉了今晚的第八把,赌桌上顿时笑作一团。 “发现了吗?各位,沃尔纳的运气从未像今天这样荒唐!” “普朗克你行行好吧,今晚的沃尔纳可是一个被小叔叔罚抄四百遍纽伦堡种族法的小可怜!” “因为那个东方小女孩?” “因为那个东方小女孩。” …… 圣诞节的巴登没有下雪。静谧幽远的奥斯河谷沐浴在流水似的月光下,黑森林的轮廓在远方若隐若现。门一关,璀璨的壁灯和嘈杂的人声一同被隔绝在外,赌场的天台很安静,远离了宴会上的纸醉金迷,连日来差到极致的心情总算出现了一些好转。 送白蓁蓁去医院的那天晚上,沃尔纳收到了总部紧召的电报,刚一回国就被停职查办,命令由帝国安全总局局长海德里希亲自下达。 年轻有为,对帝国忠心耿耿的海德里希局长居然有一个知法犯法公然把东方女友带到宴会上挑衅权威的侄子,多么不可理喻的一件事! 回国当晚,大义灭亲的海德里希局长带头卸掉了沃尔纳的全部武装。 其实两个人的关系不算亲近,出生地一个在下萨克森州,一个在柏林,得拐好几个弯才能搭到叔侄这条线。沃尔纳很不愿意将他看成自己的叔叔。在他眼里莱茵哈德和父辈的关系更好,愿意对他多加照抚也是看在父母的面子上,但是党内大部分的人都喜欢把两个海德里希扯到一块去,还很喜欢用同一句话来概括: “海德里希家专出‘自闭症’情报天才。” 久而久之,沃尔纳这边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上报的对象绝对不是自己的直属上级,而是局长莱茵哈德海德里希…… 这样的特殊对待就仿佛是小学课堂,讲桌台下,班主任面前的vip座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局长的眼皮子底下。 从小循规蹈矩,按时交作业从不拖沓的三好学生沃尔纳在短短的半个月里写了五篇检讨,族谱血统总共鉴定了八次,入党口述的誓词刻在他的床头,每天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反省,最后一件事是深入灵魂的自我反省,耗时半个月,彻底改过自新后的他终于被放出来参加圣诞晚会。 结果还不到三个小时,白蓁蓁三个字又出现了。 她现在在干嘛呢? 睡觉?吃饭?还是发呆? 从巴登开车到华沙,满打满算路上要耗费八个小时。按照白蓁蓁晚上十一点到零点的入睡区间算起来,她一晚上雷打不动至少要睡够八个小时,工作日会在早晨七点或是八点醒过来,休息日十点之前基本醒不过来,如果他现在开车去华沙,明天早晨翻墙入室,很大概率不会被她发现,运气好的话,还会发现她忘记锁门的事实。 那么问题来了,她居住的地方在华沙的哪个位置? ※※※※※※※※※※※※※※※※※※※※ 前几天猫发炎了,今天恢复的活蹦乱跳,再一次霸占了我的键盘(正经脸:其实这次更新是猫更的! 第三十四章 他首先得回一趟柏林,弗朗茨最清楚白蓁蓁住哪。刚一踏出赌场大门,两个持枪的士兵把沃尔纳拦了下来,胸前挂着一串薄薄的金属挂牌,沃尔纳的眼底升起淡淡不喜。 “宪兵团什么时候当上了不成气候的看门狗?” 左侧的宪兵先开了口,“宴会还未完全结束,请少校继续享受这难得的休闲夜晚” 沃尔纳微微眯起了眼,“我要回柏林。” 挂着胸牌的宪兵丝毫不见退让,“柏林的列车停运在十点。” “我不可以自己开车回去?” 依旧是左侧的士兵放低姿态先一步开口,“当然可以,但在回柏林之前,您必须先上交您的出境签证。我们无法放任一位停职阶段的军官随意出境,尤其是像海德里希少校您这样身兼要职的秘密警察。” 不卑不亢,做全了姿态。沃尔纳瞥了一眼士兵的军衔,神色间略有嘲讽,“上士的位置未免太过屈就。照我看,你就该踹掉你们宪兵团道貌岸然的长官自己爬上去,论堵人的本事,你可比那些腐烂陈旧的老家伙好上太多。” “能得到少校的看重,我感到十分荣幸。” 沃尔纳十分憋屈地被人‘请’回了金碧辉煌的大厅,在烟草和香水的交织之下,被迫抄完了四百遍《帝国公民法》,四百遍《德意志血统和尊严保护法》,他的复职申请拖到圣诞节结束才被批准通过。 当天沃尔纳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回波兰,布鲁诺却为他带来了一个比停职还要严重的惊天噩耗:他得去巴伐利亚执行一个计划,和金发碧眼的党卫队各大同僚一起。 “什么计划?什么泉?” “繁殖计划,生命之泉。” …… 养鸡农领袖终于疯了。 沃尔纳能大致想象到希姆莱开会时的样子,穿着挂满徽章的军装,左手教棍,右手《养鸡农场繁殖论》,架着圆圆的眼镜站在讲台上,抬起那张圆圆的脸,神情肃穆而严谨,像个虔诚封闭的□□教徒: “春天到了,让我们所向披靡的帝国将士为高贵的第三帝国繁衍后代吧!我把计划定到了1980年,到了那时,我们将炮制出1.2亿名强壮的雅利安后代!” 可能是跟白蓁蓁待在一块儿太久了,最近沃尔纳觉得自己的想象力越变越丰富,这太可怕了。 启程前往巴伐利亚的那一日,沃尔纳在车厢里看见了太多熟悉的面孔,来自同一所军校的,住过同一间寝室的,服役于不同军种的,十个有九个能喊出名字来。克里斯蒂安在其中,弗朗茨也在其中,脸上的表情都只能用惨淡二字形容。克里斯蒂安甚至开始怀疑自己遗传自母亲的金发和遗传自父亲的碧眼是不是真的过于招摇。 “我们像不像领袖农场里的小鸡崽?金色的羽毛金色的翅膀大大的眼睛……” 弗朗茨反驳地飞快,“分明像匹配种的公马。添加过维生素a和维生素e,定期喂食新鲜的萝卜和新鲜的鸡蛋,养出一身漂亮的金色鬃毛,然后……” “为什么你们非得讨论这样的话题,真的不嫌恶心吗?” 沃尔纳的眼神满是嫌恶,退半步的动作专注而认真。在鸡崽和种马之间争论不休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嫌。” 生育农场的消息在党内传的沸沸扬扬,沃尔纳一直略有耳闻,但未曾有机会亲眼目睹。他只知道有一座坐落于巴伐利亚的产院被叫做勒本斯波恩中心,希姆莱领袖每一年都会亲自挑选出一批年龄区间在二十四到二十八岁的军官送过去。 有一种关爱,叫做你党总觉得你该生崽。 继国家发粮发饷发工作之后,第三帝国的军人从此连媳妇孩子都一并安排上了,后半生哪怕是战死沙场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前些年的沃尔纳靠着年龄不够,远东外派,混水摸鱼过好几次,今年却是怎么躲也躲不掉了,最惨最无辜的是弗朗茨。他的生日在下半年,严格算起来,现在的他只有二十三岁,远远达不到‘繁衍后代’的标准。一次普通的路过,希姆莱领袖抓壮丁似的把他也抓过来了,美名其曰,精力过剩就该修身养性为帝国做出更大的贡献,好惨一男的。 勒本斯波恩中心是一栋由白色大理石堆砌而成的精美建筑,外形酷似阿尔卑斯山麓上的新天鹅堡,但它及不上新天鹅堡半分的浪漫与优雅,沐浴在阳光下的内在也并不是一个如梦似幻的人间仙境。 整个中心被铁丝网分成两半,前方是为雅利安军官雅利安少女准备的房间,后方是孕妇的产房。穿着护士服的护士们来回穿梭在产房区,怀里通常抱着一到两个孩子,用白布裹着,不细看还以为是个会动的足球。 这里没有多少人会为他们的出生感到欣喜,孩子太多了,全都不会哭,全都不会闹,每个人除了长相和出生时间不太一样之外,本质和军工厂流水线上下来的枪支弹药、铜片铁片并无太大区别。那些表情麻木,眼神空洞的护士就如同流水线上作业的女工,一眼望过去,护士服的颜色惨淡且灰暗。 这哪像产房啊,分明比太平间还要像太平间,就差几副寒气逼人的冰冻柜子了。睡在这种地方真的不会做噩梦吗? 克里斯蒂安开始想念他不离不弃的副官了,有特里克在的地方他总能感受到无边的安心。 沃尔纳的房间在二栋222; 弗朗茨的房间在三栋222; 克里斯蒂安的房间在四栋222。 三个大男人围着一张弱小可怜的小石桌,以同样的姿势抽完了三根同一品牌的香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克里斯蒂安抽完最后一根,凝望着天上一轮金澄澄的月亮,缓缓舒出一口气,赴死般的离开了小石桌,一身萧索,头也不回地朝四栋房号222的房间走去。 沃尔纳和弗朗茨沉默地看着克里斯蒂安消失在楼道的身影,扔掉了手里即将燃尽的香烟,微弱的火光湮灭在黑夜里,马靴踩着积雪的大地,咯吱咯吱响过一阵,分道扬镳的两人分别进了二栋222和三栋222。 房间是按照女孩们挚爱的风格单独装修的,布置温馨而浪漫,住在这里的女孩,每一个都像活在童话世界的公主,青春年少,尊贵无比,处在此生最好的年纪。 白净的双颊泛出诱人的苹果,金灿灿的柔软长发散落着垂至腰际,脸庞明媚可人,灿烂如若朝阳。和张扬精致的外貌不同的是,二栋222房间里,坐在床边的女孩有一双安静美丽的湖蓝色双眼。 湖蓝色双眼从沃尔纳推门进来的那一刻便怔住了。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像只脆弱的,振翅欲飞的美丽蝴蝶,她的声音清脆悦耳,总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山涧涓涓流动的清泉,沃尔纳的名字从少女玫瑰花色的唇瓣中辗转着吐露,带出满满的不可置信。 埃丽莎?艾妮莎?特蕾莎? 沃尔纳握着门把的手迟迟没松,站在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他这位前女友叫什么来着? ※※※※※※※※※※※※※※※※※※※※ 女主离奇蒸发的一章。 开文的时候以为这篇文是个十万字就可以完结的小故事,结果现在写了快五个月,居然才写了一半! 第三十五章 “我是蕾丽莎啊,沃尔纳你不记得我了吗?” 时隔六年,在如此尴尬的局面下再次遇见,蕾丽莎的心情有些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处安放的喜悦,她庆幸来的人是沃尔纳,而不是其他素昧平生的陌生军官。 ……原来是蕾丽莎。 沃尔纳将记忆里各式不着边际的丽莎抛至脑后,合上了房间门,在一旁的沙发里坐下。 “晚上好,蕾丽莎。算起来我们五年不见了,能在这里相遇,说实话我感到非常惊讶” 他一手支颐,若有所思地说,“你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 六年后的再次相遇,更多的细节沃尔纳想不起来。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这位前女友是一个性格与长相呈反比的奇怪存在,五官张扬极具攻击性,内敛性格说好听是温柔恬静,说难听是逆来顺受,一天到晚话都说不了几句。有些人觉得寡淡,有些人图她省事。当初他在party上被一群人灌得迷迷糊糊,睡了她纯属一场不得已的意外。等到第二天醒来,他主动负起了责,一是图她省事,二是看见那滩血的时候良知还未完全泯灭。 这段姑且被称之为恋情的过去只坚持了十二天零二十个小时不到,被甩的人不是乖巧听话的蕾丽莎,是无知无觉的沃尔纳,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被甩。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定,对党权政事漠不关心的蕾丽莎应该无法凭着一腔热血爱国的情怀来到勒本斯波恩中心担任起为帝国炮制雅利安后代的重要任务,她传统保守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唯一的女儿出卖自己的肚皮,像一位活在低层社会的娼妓。 父亲战死,母亲病逝,家产被乘虚而入的宗族亲人席卷一空,蕾丽莎如今是连自己都养不活的孤家寡人。不可避免的,沃尔纳想到了同等遭遇的白蓁蓁。父母双亡,这年头富庶的大家小姐怎么都过的这么艰难?没有太多新意的剧本。 “会打字吗?我去军部给你安排一份工作” 蕾丽莎的目光落在他左袖处的sd菱形标志,心下略有抵触,但仍是充满希冀地询问,“能待在你身边吗?” 这些年来在国内一手遮天的盖世太保统治机构不仅是占领区原住民眼中的毒蛇,更是德国公民心中唯恐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六年的打磨历练,沃尔纳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能被慕尼黑啤酒灌到脑子一片浆糊的军校在读生了,他的身上存在着常人难以忽视的血腥气息,蕾丽莎恐惧着这个较之往日更显漠然的沃尔纳,但却又无法克制地被昔日的爱人所吸引,六年来她也交往过别的青年才俊,但是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他。 “蕾丽莎,我没有义务把你带在身边,我们已经分手六年零三个月了。” “可我想要待在你身边” 蕾丽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沃尔纳的神情,企图从细微的变化中推测出他的某些想法。诡异的是,沃尔纳的脸上什么变化都没有产生,就这么无端的陷入了一片沉默。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以为他待的地方是欢声笑语的游乐场吗? 蕾丽莎起身,迈着盈盈的步伐来到沃尔纳身边,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攀上他的肩,夕雾蓝的双眸只容的下他一人的倒影,她的声线如此婉转,卑微的祈求令人狠不下心说出拒绝。 “六年前离开你是我不对,我们能重新开始吗?” 抬首间,鼻翼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甜腻暗香。欢快蓬勃的橙花恍若朝阳,清芬四溢的木兰娴静优雅,华丽浓郁的麝香若即若离,她的眉梢末处是纯白色的不谙世事,眉眼之中却隐隐流动着摄人心魄的内敛引诱。 熟悉的暗香浮动,脑海中某些片段不经意被拉扯起来。白蓁蓁曾在lanvin专柜前挑中过这瓶唤作‘谣言’的少女香水。她掀开小样的盖子,只浅浅闻了一次便再次盖上,并且做了一条十分到位的总结评价:‘暗骚’香水的典范。 白蓁蓁惯用的香水不是极端猛烈的催情香就是疏离厌世的暗系香,甜美动人的少女香从来不在她的选择范围里。放下那瓶谣言的瞬间,她转身就挑走了排货架上肆意反叛的dana tabu,一款专为□□量身打造的浓烈异香。 从回忆中抽身出来的沃尔纳拉下蕾丽莎四处游离的手,将那半贴上来的柔软身体推至一旁,以拒人千里的口吻庄重提醒,“站直了好好说话,别像个先天不足的软骨病,我又不是你的维生素d。” 还挺押韵,蕾丽莎笑的很是勉强。虽然遭到了拒绝,但她没有就此放弃,她比任何人都要确信,学不会爱人的沃尔纳不可能在短短六年里变心。身为家中独子,沃尔纳总归会有娶妻的一天,与其花时间和别的陌生女人相处,还不如直接跟她这个前女友复合来的容易,他向来喜欢省事又省力的东西。 紧张地攥了攥衣角,蕾丽莎在另一侧沙发坐下,调整好心态,再次开口,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沃尔纳打断了。 “如果你想去前线,我可以给你一份国防军女助手的申请表,空军海军随你挑。勤务兵,防空兵,通讯兵,战地医护,文职人员,后勤保障,什么部门都可以。” 女,女助手?蕾丽莎听说过这一群体,穿着威风凛凛的灰色制服裙,由国内忠心耿耿的少女们自发组成,投放到各地部队,和士兵军官们一同作战。战场是什么地方,会流血,会牺牲,会有子弹穿过脑颅,不留情面地带走一条命的地方。在万千少女向往国防军女助手岗位的时候,蕾丽莎只觉得姑娘们一定是疯了。 看出了她的畏惧,沃尔纳解释道,“你也无需太过害怕,我们的帝国还没有软弱无能到让女人踏上战场。你只需要做一些辅助工作就行,高射炮导向仪这一类操作沉重设备的岗位,我会尽量帮你避开。” “不。不。我做不到,沃尔纳” 蕾丽莎拼命摇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眼神逐渐惶恐起来,“父亲,父亲就是在波兰战死的。我不愿意待在战场上,流血……牺牲……都很可怕!” “那么你究竟想怎么样呢?” 沃尔纳有些烦了,他以前以为蕾丽莎的缺点顶多就是优柔寡断没有主见罢了,倒不曾想过她竟如此胆小懦弱。 “柏林军部不想去,前线战场不敢去,难道你真想待在这个四四方方的生育农场里当一个会走路的子宫,为一位金发碧眼的雅利安军官生儿育女?” 如果蕾丽莎真的是这样想的,沃尔纳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必要继续在这里挡她的路,他可不想跟这些脑子瓦特的女人生孩子。蕾丽莎见他有生气的迹象,连忙放软了姿态,“如果是你的话……” 也许是觉得这话不太妥当,她改了口,“我只是想待在你身边,以任何身份都可以。” “以任何身份都可以?” 沃尔纳点烟的动作一顿,冷笑出声,“若是以上不得台面的情妇身份呢?” 蕾丽莎精致的小脸霎时苍白了一瞬,“沃尔纳,我,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穿同样斯文的军装,耍同样阴险狡诈的手段,他能有什么不一样?噢,他的枪能开的比别人更快更狠更准一些。 烟雾朦胧,屡屡上升,他没有看见低下头的蕾丽莎,洁白的贝齿咬了咬唇瓣,经历了一番心理挣扎,下定决心般抬头,启唇应了下来。 “你不后悔?” “……不后悔。” 沃尔纳难得笑了一次,意味深长。那纤细苍白的指骨间,燃尽的烟灰砸在昂贵的地毯上化作点点齑粉,痕迹浅显。 ※※※※※※※※※※※※※※※※※※※※ 上一章待审?两天了!怕不是连这一章都审完了上一章还是待审…… 第三十六章 冬日的阳光并不刺眼,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洒落满室,床上人无意识地翻了好几个身,眼睛睁开小小的一条缝,扒着床头柜前的钟表确认时间,白蓁蓁磨磨蹭蹭地起床面对现实。 一下床就感受到了不对。 卧室里的空气焕然一新,地板上踩的是新换的羊毛地毯。书台桌柜上的摆设井然有序,原先堆成小山似的化妆品整整齐齐地码在梳妆台上。衣柜里的衣服也被人重新叠过一遍,她还在床边找到了自己无缘无故消失在房间里的棉拖。 ……海螺姑娘,一定是房子里出现了海螺姑娘。 抄起一件外套,抓了抓一团糟的头发,趿拉着棉拖下楼。到了一楼。白蓁蓁发现客厅也被不知名的海螺姑娘打扫过一遍。地面看不见一丁点瓜子壳的影子,先前放在茶几上没吃完的一盘坚果一盘杏仁不见踪影,垃圾桶里的袋子是新套的。 厨房传出阵阵咕噜咕噜的沸腾声音,蘑菇浓汤的香味直钻出大门以外,她循着这股香味进了厨房,专注于锅碗瓢盆的高大身影映入眼帘。 色泽较深的金发,衣袖习惯性挽三折,重症洁癖患者,满分厨艺满分家政,怎么会有这么面面俱到的海螺姑娘出现在这所房子里呢? 关上火的沃尔纳将蘑菇浓汤盛进碗里,正要端到餐桌上去,一转身碰上了杵在厨房门口的白蓁蓁:一身睡衣皱巴巴,脸也没洗,头也没梳,眼底泛出淡淡乌青,盯住他的眼神呆滞无流光,一脸看工具人的智障表情,他稳了稳心神,硬生生刹住手头泼汤的冲动。 他端着美味可口的蘑菇浓汤朝她走来,腾腾升起的热气氤氲了那双锐利冰凉的狭长眼眸,阴冷的幽绿色覆上一层湿漉漉的温和。他在白蓁蓁的身旁站定,金色的睫毛渐渐下压,仔细端详起白蓁蓁初醒的脸庞,时光仿佛静默了一瞬,她听见他用低沉诱人的声线不加感情地诉说: “走开,你丑到我了。” “……艹。” 等老子剪个空气刘海迷死你个挨千刀的小王八羔子! 白蓁蓁一甩衣袖,愤然拐去房间的盥洗室,咔嚓两刀给自己剪了个好清纯不做作的空气刘海,打扮的花枝招展,仿佛下一秒就要去往万众瞩目的十里红地毯。 “你穿成这样去医院真的不会被病人举报吗?” 如果沃尔纳在医院的某位护士身上看到丝绒长裙+黑纱礼帽的名媛式浮夸打扮,他一定会质疑这家医院的正规性。 “我今天休假,无所谓。” 白蓁蓁在餐桌的另一角落座,位置正对着一楼大门。右手刚刚握起餐刀便猝不及防的打了个不算美丽的喷嚏。与此同时,门板被一阵萧索的寒风吹开,掀起餐桌上铺着的蕾丝桌布,冲着白蓁蓁那无可挑剔的精致妆容,十分不给面子地照脸糊了上去。短暂失去视觉的白蓁蓁松开刀叉,颤抖着手将桌布从脸上缓缓扯了下来,目光对上那扇无端敞开的大门。木质门板不知何时裂开了一条极大的缝隙,她压抑着愤怒看向一旁正襟危坐的沃尔纳,状容依旧精美,眼神几欲喷火。 “你弄坏了老子的门板。” 沃尔纳冷静地切了块牛排往嘴里送,细嚼慢咽吞下去之后,拾起餐巾擦了擦嘴,回答的内容风牛马不相及,“我被上级停职查办了半个多月。” “你弄坏了老子的门板。” “写了五篇检讨,罚抄四百遍纽伦堡法案……” “你弄坏了老子的门板。” “我想回来找你……” “别找借口!” “……那只是个意外。” “所以果然就是你弄坏了老子的门板对吗?” 白蓁蓁愤怒地拍桌而起,餐桌里的食物轻轻震了一下,沃尔纳抿了口香醇的葡萄酒,“我们之间除了坏掉的门板以外还可以有很多别的话题。” 手掌拍一片通红,震慑力一点没有,她气鼓鼓的脸颊红润如彩霞,“还可以有坏掉的门锁!” 沃尔纳不说话了,主动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钱包,“赔多少你开个价吧” “赔多少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贵,最贵的!不是最贵的配不上我!” “下午带你去买。现在请从凳子上下来,你得时刻记住你穿的是丝绒长裙,不是蕾丝娃娃裙。” 白蓁蓁嘟嘟囔囔地坐下,在寒风的洗礼之中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坚韧不屈地解决完了一顿不知该叫早餐还是该叫午餐的丰盛佳肴。 圣诞节的离去并没有带走华沙城内严冬时节的酷寒,初生的阳光无法消磨路面上堆积数日的白雪,过低的温度从一迈出门的时刻起便侵袭到了全身每个部位。 “……你等会儿,我上楼去换件衣服。” 在迷人的风度和下降的温度之中,白蓁蓁果断抛弃了前者,年纪轻轻患上类风湿,对她来说得不偿失。 上了一趟楼,十分钟的时间,白蓁蓁换下来一身极度不符合沃尔纳审美的加厚加绒东北碎花袄,那优秀至极的红绿配色直接让他愣在了当场。最让他不敢相信的是,白蓁蓁脚上蹬了一双极度接地气的虎头鞋,也许是为了更好的达到首尾呼应的效果,她甚至戴上了一顶毛毡老虎帽。 沃尔纳冥思苦想,始终没有想起来白蓁蓁到底是从哪个衣柜哪个角落哪里翻出来这么一双儿童布鞋。他上一次回见到这个打扮还是在北平的大宅院里头。中国人在过一个叫做除夕的节日,有个四岁大虎头虎脑的奶娃娃,右手攥着糖葫芦,左手攥着小糖人,摇摇摆摆像颗球,话都说不利索的年纪就学会跟人讨要压岁钱了。 “……你就不能换身旗袍加个貂吗?像个正经出身的沪上名媛那样?” “那是军阀姨太太们的穿法!我是正统的上海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出身,别把我跟她们混为一谈!” “你这不是上海大家闺秀,你这是东北扒蒜小妹。” “诶嘿我还真在东北扒过蒜!你懂得挺多啊,两年中国没白呆!” 扒蒜小妹穿着那一身乡里乡气的复古民族风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门,前方英姿勃发的帝国军人仗着人高腿长,与她之间隔出了整整一丈的距离。 好不容易上了同一辆车,白蓁蓁的安全带都没扣好,司机就在沃尔纳的指令之下火速发动了引擎。伴随着一声石破惊天的轰炸声,眼前掠过一片猩红狰狞的火焰,剧烈的疼痛扩散开来,她的耳朵被震到嗡嗡作响,只来得及用尽全力骂上一句“艹你大爷”,没有花光沃尔纳的钱买到那扇波兰最贵的门,是她失去意识前唯一的憾事。 ※※※※※※※※※※※※※※※※※※※※ 女主gg,全剧终,滑稽.jpg,真tm刺激! 第三十七章 玛格达丽娜在家养了一个月的伤,回医院上班的第一天是母亲送的她,刚踏进医院一步母女俩就发现了医院气氛的不对劲。大厅立着一排德国士兵,中央簇拥着一位德国军官和医院的负责人约翰先生。 “那么这位玛格达丽娜·斯利温斯塔女士什么时候回医院复职?” 玛格达丽娜听见那位军官这么问。 “她的病假在今天结束……” 约翰先生眼尖地发现了刚进门的斯利温斯塔母女,“您瞧,她来了” 那军官转过身,灰蓝的眼珠在两位长相颇为相似的女士之间来回游移,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了更为年轻的那一位是玛格达丽娜,他朝她出示了一张逮捕令,“斯利温斯塔小姐,我们怀疑你涉及一起刺杀德国军官的案子” 玛格达丽娜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色变得格外难看,爱女心切的母亲纵然疑惑,仍旧挺身而出与其争辩,“你们有证据吗?没有证据怎么能随便抓人?” “看的出来,您是一位好母亲” 军官微笑,目光再次回转到面色铁青的玛格达丽娜身上,“可您的女儿不是一位好女儿” 他朝后挥手,“带走。” 接到指令的士兵上前,枪托往前一砸,推搡开玛格达丽娜意欲阻止的母亲,给她的女儿拷上了冰冷的手铐押上医院门口等待已久的军车。 玛格达丽娜被带到了一间封闭压抑的牢房,唯一的光源是铁窗前透过的白光。士兵们把她丢进去,关上门窗退了出去。坐上监狱硬邦邦的床板,玛格达丽娜的脑子依旧无法冷静下来。独自一人对着四堵空落落的白墙,墙壁上触目惊心的血红痕迹让她本就慌乱的心绪更加惊惧。 刺杀军官?为什么是刺杀军官?西蒙骗了她? 不记得时间过去了多久,小窗口外的天似乎完全黑了。牢房亮起一盏昏黄的灯,负责看守的狱警给玛格达丽娜送了一顿晚餐,干面包片和熏香肠,吃到一半,还未咽下,牢房紧闭的铁门再一次被打开,身穿狱警制服的士兵将她从牢房中拖了出去,被人按在审讯椅上的时候,她嘴角残余的面包屑甚至没有擦的很干净。 审讯室的灯光强度和灯泡位置是有意设置好的,既能让坐在下方的嫌疑人产生出无从遁形的错觉,也能让坐在对面的审讯官完整掌控到犯人细微变化的表情。 约莫过了半小时,坐立不安的玛格达丽娜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不多时,门被推开,进来了两位审讯官。其中一位她见过,是今天在医院将她带走的军官,他的手里是一卷案宗;另一位正侧着脸带上门,轮廓隐约似曾相识。等到他抬起脸,玛格达丽娜绝望地发现,她也见过这位军官,在红十字的医院里,不止一次! “你确定这个女人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信息?” 普通的家世,碌碌无为的工作,这个女人除了名字长一点,脸长得更美以外,任何方面都不算出挑。克里斯蒂安很确定,套这个女人的口供,他连脑子都可以不用带。 “反动派的门槛是不是太低了?找一个女人刺杀?她看起来很不聪明。” 嘴角还有三处面包屑,克里斯蒂安的关注点跑到了很奇怪的地方。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是反动派?” 弗朗茨挪开一把椅子,在玛格达丽娜的正对面坐下,朝他一伸手,“资料给我。” 克里斯蒂安将案宗往他手里一扔,埋怨道,“抓错人受罪的可是我。” “同样的话你已经重复五遍了,我的朋友。我算是明白了沃尔纳不愿意和你一起共事的原因,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信任吗?” “这只是一种职业性的怀疑,能从侧面体现出本人效率极高的专业素养” “好的,专业素养极高的阿尔克曼审讯官,现在请你出去,关上审讯室的那扇陈旧的门,留给我一个安静的思考环境。” 审讯室的门再次被合上。房间里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白到刺眼的灯和审讯桌前的两人。不时有书页翻阅的声音响起,弗朗茨看了大概五分钟的档案和资料,时间仿佛格外漫长,期间的玛格达丽娜换了无数种坐姿,扔觉得无所适从,从心底泛出不安。 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打落一片扇形阴影,灯光下他的侧脸有一半都掩在黑暗里。随着档案的最后一面被轻缓合上,弗朗茨抬起头,细细端详着玛格达丽娜这张秀丽如花的脸庞,将她略有躲闪的目光纳入眼底。 “斯利温斯塔小姐认识我?那我们干脆直接一些。” 他拧开钢笔盖子,翻出空白的审讯笔录,对她说道,“放轻松,斯利温斯塔小姐,你的脸不太适合摆出这样局促的表情,你笑起来的样子应该更美,就像是……” 弗朗茨思索一二,找到了一个较为准确的比喻,“像是卢浮宫里的艺术品,蒙娜丽莎较之都黯然失色” 不过说完之后,他耸了耸肩,“虽然我也没看出来蒙娜丽莎有什么魅力” 玛格达丽娜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仿佛是为了保持清醒,手铐下的双手一刻不停地将掌心抠出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弗朗茨像是没有看到,露出了标志性的友好微笑,“好了,进入正题,斯利温斯塔小姐有什么要对我交代的吗?” “我没有刺杀军官,我连那位军官是谁都不知道” 得到了开口允许,玛格达丽娜急急争辩,“我没有动机也没有理由更没有武器去刺杀一位德国军官,您看过我的资料就该明白,我真的不是地下反动派!” “我知道,” 弗朗茨悠闲地转起了笔,“你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我们需要的是你背后的主谋,但他的名字得由你来提供” 女人以长久的沉默回应。弗朗茨并不意外,短促一笑,尾音轻的不可捉摸。慢条斯理松开笔,他起身绕过审讯桌,曲起长腿,靠上桌沿,一只手状若无意地按着玛格达丽娜刚刚伤愈的左肩。 “跟某些装腔作势的盖世太保不太一样,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这件案子的最终决定权落在我手里,说实话,我感到很兴奋。伤到了我的小宝贝,又以嫌疑犯的身份出现在我对面,你希望我怎么对你呢?斯利温斯塔小姐?” 他们的距离很近,姿势算得上亲密。弗朗茨掐住她微微颤抖的手腕,凝视着她的双眼,玩笑般开口,“护士的手,应该很重要吧?” 与戏谑的语气截然不同的是眼底不带丝毫感情的审视。玛格达丽娜靛蓝色的杏眼似有水光隐隐波动,惊恐到扭曲的表情摆在她的脸上,竟也能生出些楚楚可怜的意味。毫无疑问,她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美人,尤其是动起来的瞬间,符合大部分西方人的审美主流。 “我……我不知道……” 母亲从小教导弗朗茨要像一位风度翩翩的绅士那样优雅地对待一位女性。不论她是老是少,最好是面带微笑,言行举止进退有度,他一刻也没忘记,并且做的很好。 掰断一截脆弱的指节对他来说十分有趣,最起码比单纯的审讯有趣。虽然女人尖细的惨叫比上个星期家里坏掉的磁带还要稍显刺耳,但这无损他的兴味盎然。 “我不喜欢干审讯的原因大概就是,狡猾的罪犯总喜欢编造出一些拙劣的谎言来搪塞,我是个如此厌恶欺骗的人,哪怕自己就是个出尔反尔的渣滓。你追我赶的烂俗戏码?看不太懂你们为何沉迷,这难道是一种特殊癖好?尝试过被敲断全身关节再重新接上的手术吗?上回我这么干的时候,帮一个杂种长高了整整三厘米。”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一手插兜,一手拎起她的后领往审讯室雪白的墙壁扔去,眼中带笑,“无需太过害怕,我的动作一向很快” 第三十八章 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头顶的吊瓶,不知道里头输的是什么液,嘴里止不住泛苦。砸吧了两下嘴,白蓁蓁想起来倒杯水,无奈全身上下大大小小都是纱布裹着的伤口。别说起床了,她现在连动一下都显得格外艰难。 “——醒了?” 余光处有阴影晃动,白蓁蓁侧了侧脑袋,看见了飘飘荡荡的病房窗帘和椅子上坐着看书的沃尔纳。同样是被手榴弹炸,他的伤势看起来比她轻多了,病号服都替换成了军装,就剩额头还贴着一块纱布。 “感觉怎么样?” “饿” 沃尔纳放下手里的书,靠近白蓁蓁的床沿,“想吃什么?” 白蓁蓁:“蘑菇蒸蛋海鲜炒饭香煎鹅肝蜜汁火腿烤里脊烩土豆鸡肉沙拉洋葱汤鲜奶泡芙蛋糕卷黑巧克力白巧克力五彩缤纷糖果色马卡龙枫糖布丁甜甜圈以及放枸杞的白开水!” “刚动完手术,你确定你吃的完?” “视其制作工序的难易程度,可自行稍微删减掉一些!” 十分钟后沃尔纳给她端来了一杯温暖干净新出炉的,白开水,枸杞都不舍得放的那种。 “哥们,你这偷工减料过于明显了,抠到连枸杞都不泡,我要上诉” “上诉驳回,这里没有枸杞。” 她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以示抗拒,喝完开水撇过头去再也不看他,“我现在没有力气跟你吵,我要继续睡觉!” 麻药药效过去,全身都在疼,脑子昏昏沉沉,没过多久,白蓁蓁果真又一次睡着。再次醒来,已经到了第二天,沃尔纳还在,守了一夜没睡的眼睛布满红血丝。 “你是不是很累?一晚上没睡?” 从小到大,除了父母,还是头一次有人愿意这么细心地照顾她,白蓁蓁很感动,但是沃尔纳只是将打包回来的午餐往桌上一扔,神色中透出隐约的嫌弃,“你磨了一晚上的牙,谁他妈睡得着?” 哦,白感动了。 见她又要蒙上被子睡觉,沃尔纳看了一眼表,“你已经睡了二十四个小时了,不能再睡了,起床。” 白蓁蓁攥着被子使劲摇头,“身上痛,起不来” “我帮你。” 在沃尔纳的帮助之下,白蓁蓁艰难地步入了盥洗室。挤牙膏拧毛巾等事全程经由沃尔纳之手,她则对着盥洗室的镜子,雷达般扫视了一遍自己的全身。 脑门上煞风景的裹了一圈纱布,太阳穴的部位渗着血,病怏怏的脸毫无生气,十足憔悴,糟糕透顶,不过令她欣慰的是,没有毁容。身上的伤口却很不理想,病服之外裸露的肌肤被绷带缠的一寸不落,病服以内也裹了大概四分之三。 “——会留疤吗?” 身上留疤,她就得考虑报社了。 “不会,只是出血点多,伤口都不深” 放心了。 下一秒,白蓁蓁仿佛从镜子里看到了什么,木着脸一巴掌推开了沃尔纳的脸。这个人真是奇怪,居然丝毫察觉不到目不转睛地盯住一个女孩子领口以下的部分看有多不合适! “在我们中国,女孩子的身子是不能随便看的!看一眼就得娶知道不?” 洗漱完,白蓁蓁以龟速慢吞吞地挪出了盥洗室。 沃尔纳伫立在盥洗室的镜子前凝眉思索,他到底要不要告诉白蓁蓁,她之前身上那连被炸的破破烂烂的红绿配色碎花袄是他帮忙换的? 坐回病床以后,沃尔纳拿着体温计给她量了次体温,39.7c的高烧。退烧药是合着果汁一块吞的,吃完药,他摆了三盒不同口味的冰激凌在白蓁蓁面前,又塞了一根挖冰激凌用的塑料小勺供她选择。 “干嘛?” “吃冰激凌。” “what?” 发烧吃冰激凌?这种不要命的言论白蓁蓁还是头一回听。感叹着外国人的习惯不同寻常,她试着挖了一勺奶油味的冰淇淋塞进嘴里,甜腻的冰凉直冲大脑,幸福感爆棚! “到底是哪个处心积虑的小兔崽子炸的我?” 被冰激凌透心凉的口感一刺激,白蓁蓁想起了正题。 “是不是因为你们在人家的领土上肆意妄为,愤怒至极的波兰人民伺机报复,然后连累我也一块被炸?啧——我那天就不应该跟你一块出门。等等,我家门换了吗?” 沃尔纳没承认也没否认。 “换了,最贵的。案件的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弗朗茨在审,克里斯蒂安在抓” “哦……” 白蓁蓁若有所思地咬着勺子,“克里斯蒂安是你们帝国安全局的人,抓人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审讯是由弗朗茨来负责的?这应该是特别行动队的任务,他一个只负责打仗的武装党卫军,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上去审讯罪犯呀!” 希特勒的战争机器,打好仗不就行了? “只负责打仗的是国防军” 沃尔纳抽出一柄军刀,从果篮里挑了一个饱满圆润的苹果出来,削皮的动作迅速且专业。刃面翻转之间,果皮一圈一圈剥落,许久没有断开。白蓁蓁嘴里的塑料勺子却不怎么经咬,‘啪’的一声,直接从中间断开。 “我知道国防军只负责打仗,可是党卫军里不是也有相当多的部队只是一支纯粹的野外作战部队吗?比如德意志旗队,元首旗队什么的?” 含着半根勺子,她的吐字不太清晰,沃尔纳听出了大致的意思。恰好此刻削完了整颗苹果的皮,他抬起头,不说话,也不把苹果递给她,翡翠绿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她,眸光带上一丝探究,锐利冰凉,“你懂的还挺多,比一些国防军都多” 白蓁蓁不自然的一抖,瞳孔不受控制紧缩了一瞬,手中力道一松懈,捏住的半根勺子滑落在棉被上。 “你之前寝室的资料放的明目张胆,我就看了一部分……” 可大可小的一部分,差一点点就能全部翻完了。 “别害怕,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沃尔纳随意地切了块苹果,递到白蓁蓁唇边,“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的记忆力本没有这么好的。五年前在施普雷河的东面,第二次遇见的时候,你甚至没有回忆起我的样子” “施普雷河的东面?第二次遇见?” 白蓁蓁想了半天仍然记不起来她什么时候在施普雷河的东面遇见过沃尔纳,还是第二次?上高中那会儿,他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待在中国,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沃尔纳默默叹气,他果然不应该对白蓁蓁那堪比一团豆腐渣的脑子抱有任何期待。 “你迷路的那一次。” “噢——那个我有印象。” 记忆中的初遇。 “那是施普雷河的东面吗?” “是” 白蓁蓁一直知道自己的学校离施普雷河很近,但是由于她夏天怕热,冬天怕冷,春又困,秋又乏的诡异体质,平常除了逛街消费这种能激起女孩本能的事情她格外热衷以外,她一年四季都不怎么爱出门,导致了高中三年,去施普雷河的次数少之又少,而且每一次都是被别人强行带过去的。反观汉堡倒是经常跑。 “可为什么是第二次?在那之前我们有见过?” 咽下一口脆生生的苹果,唇边立马又被递上了第二口,白蓁蓁头一伸迅速叼走,眼睛不经意地朝下一撇,发现沃尔纳居然直接用那把开过双刃的军刀喂的她。 “你就不能换个小巧精致的叉子吗?刀剑无眼!你忍心看我再次负伤?” “我相信你可以” 他不放弃。 “不,我不可——” 第三口怼到了唇边,依旧是锋利的军刀,银白的刃面仿佛一场无声的嘲笑。 “——以。” 白蓁蓁没吃。 “我觉得你在针对我” 哪怕被裹成木乃伊,哪怕她现在不能动,她依旧骄傲地扬起了她那张小白花一样凄美的脸,浑身散发出古早言情玛丽苏草根女主该有的倔强气质,“你一定是在针对我,我不接受反驳!针对我这么一个柔弱中带伤,冰冷而绝望的无敌美少女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你这是血淋淋的报复!” 眼中有三分隐约可见的泪光,三分彻骨缠绵的情伤,二分之一无忧无虑的善良,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单纯无辜的天真,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的二分之一……上帝啊,算了吧,他的眼睛不是一个精准无比的扇形仪表盘,编不下去还是不要勉强。 “弹片窜进脑子了吗?你以为你在骗谁?带伤是真无敌是真柔弱是假,冰冷而绝望?你怎么不说孤独而彷徨?清醒一点,你足够笨拙了,别让我瞧见它还有上升的空间,吃不吃?” 他将苹果往上再次怼了怼,白·倔强·蓁蓁更为倔强的别开了脸,“拿开它,你这妄图毒死我的虚伪皇后,你的心肠比你的毒药还要可怖!不知道我们仙女都喝露水长大的吗!愚蠢的凡夫俗子!” 于是剩下的苹果全进了沃尔纳的肚子。恶毒的他并不满足于此,变本加厉地在白蓁蓁面前吃完了打包回来的午餐,波兰饺子波兰香肠土豆煎饼紫甘蓝,还有剩下的两盒冰激凌,香草味和柠檬味。 “我酸了。二十年前我就不该下凡” 白蓁蓁望着医院小窗外高远的蓝色苍穹,虚弱地笑了。 ※※※※※※※※※※※※※※※※※※※※ 末章点击跳水?过千是个什么骚操作?给一个未签约的送点击,晋江嫌我点收比不够丑.jpg 第三十九章 医院本就是很沉闷的地方,白蓁蓁住的又是单人病房,每天来换药的护士都是特意安排的同一个。不怎么说话,总爱低着头,两个星期下来,白蓁蓁连她的五官都没记清过。 沃尔纳自伤愈开始就被召回了军部,每天除了一日三餐再也抽不出更多的时间陪她,弗朗茨也趁着查案的空隙来看过几次,但是每次都坐不了三十分钟就得走。养伤的大部分时间里,白蓁蓁都是数着输液管里的点滴度过的。 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恢复到能下床走动的程度时,医生也建议她多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有益于身体康复,然而‘事儿妈’沃尔纳不允许她自己一个人溜出病房。他找不到时间陪她,就把他的副官布鲁诺塞了过来。跟高岭之花的长官很不一样,布鲁诺是一阵自山巅吹来的和煦暖风,能融化严冬的冰雪,也能催生百花的盛开。 脾气好,长相好,耐性也好,能做到二十四个小时寸步不离白蓁蓁身旁,但是有个很大的缺点,白蓁蓁一直看不顺眼。布鲁诺十分擅长关注细节,总能把她白天里偷偷摸摸扔药的时间地点人物一五一十地汇报给沃尔纳听。 沃尔纳是什么人?哄是不可能哄的。 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做事讲究效率的他只会把针管和药片放在一起,让白蓁蓁自己选,是苦是痛总得有一样才对,弃权则视为默认打针,而这针,不是由漂亮温柔的护士姐姐给她打的,沃尔纳他可以亲自上。 挨了两三针,白蓁蓁彻底学乖了,饭前饭后的药片吞的比糖还积极。身上的伤口结痂以后,痒的出奇,白蓁蓁总是忍不住动手去挠,一被沃尔纳发现,精心保养了许多年的指甲两分钟之内被他咔嚓咔嚓全剪没了,她为此心痛了一夜。 得益于沃尔纳的冷漠无情和他丝毫不怜香惜玉的心理,白蓁蓁的伤口恢复的很快。三月底,刺杀案进入尾声的同时,她炸伤的皮肤也脱了痂,新生的部分正泛出娇嫩的红。 主谋不出所料是抵抗分子的一员,听弗朗茨的意思是,人最后是沃尔纳这个第一受害者亲自掏枪击毙的,凶手是死了,可案子却迟迟没有结。 弗朗茨带白蓁蓁去了囚室,隔壁就是鲜血淋漓的刑房,犯人痛苦的嚎叫传遍一整个地下建筑,血液里四处弥漫的铁锈味道,白墙上或陈旧或新鲜的红褐色让白蓁蓁产生出极大的不适。 他停在一间牢房的门前,向士兵打了个开门的手势,报出一个白蓁蓁再耳熟不过的名字。 “玛格达丽娜·斯利温斯塔,你要怎么处理她?”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明明可以单靠美貌,偏偏热爱四处搞事。玩心机玩不过高段位,当作精作不进上天入地,玛格达丽娜就是这么一个简单透明的蠢货,彻头彻尾的草包。 这一类人,要么偏安一隅岁月静好,要么趋炎附势当朵寄生菟丝。虎头虎脑闯出来给人当替罪羔羊的,白蓁蓁见识不广,这辈子也就见过她这么一个,傻fufu的。 “这模样,太寒掺了吧?我的意思是,有失……体面?” 何止啊……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焦糖色的发烧焦似的糊成一片,双眼噙着泪花,脸上覆盖着一层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的水亮液体,浑身颤抖,手背上满是牙印,神神叨叨的,似在自言自语。 “你干了什么?把人家都关出精神疾病来了?监狱不考虑维护犯人的心理健康?” 白蓁蓁的语气透着不满。 对此,弗朗茨表示无辜,“这里关着成百上千人,每天都得疯那么两三个,我们只能保证住他们的人身安全。这位小姐的心理素质太差,刑讯室里的家伙一个也没用上就提前崩溃了。你知道从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嘴里撬出完整的主谋名字有多困难吗?她有时候说是西蒙狄克,有时候又说是狄克蒙西,还有一次居然报出了西门子的创始人西门子先生——白蓁蓁你有在听我说吗?” “如你所见,并没有” 白蓁蓁掠过他走进牢房,弗朗茨跟了上去,见到的就是白蓁蓁不嫌脏地掀开玛格达丽娜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番。 “我有时候真讨厌你的坦诚,不要靠那么近,她随时会发疯,你会受伤的” 神色焦虑,眼神无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着这间黝黑的牢房,看起来很慌张。 “认得我吗?”白蓁蓁问道。听见声音的玛格达丽娜抬起头,神情呆滞的与她对视,喃喃自语,“你是,你是……” 下一秒,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深深的恐惧爬上了她的脸颊,她疯狂地撕扯起了头发,像只暴露在狼群中无处可去的山羊,神经质地重复起了同一句话,“不对,你是来杀我的,你一定是来杀我的……” 重复了四五遍,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又神经质地笑了起来,“我不会死的,西蒙说他会来救我,他会保护我,会带我去瑞士,我们在教堂里结婚,在湖边建起一座新的房子……嘘,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就不会走,我得安静一些” 西蒙?西蒙狄克?白蓁蓁朝弗朗茨招了招手,退出去两步低声询问,“西蒙是是刺杀案的主谋?” “是啊。波兰的地下反抗分子,跟斯利温斯塔的关系很不一般,他们是一对恋人。可有趣的是,案发当天,向我们举报斯利温斯塔的也是他” 弗朗茨靠着铁制的监狱栏杆,注视着屋内疯疯癫癫的玛格达丽娜,“她挺可怜的。不过是想小小的报复一下你,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真要算起来,她根本不认识沃尔纳” “不过可怜归可怜,是死是活,还是你说了算” 弗朗茨掏出腰间的□□握在手里把玩,眼中没有怜悯,“我的建议是,给她一枪断了念想,对你对她都好,活着是件痛苦的事。” “我没死,不需要别人偿命” 本就不是什么眦睚必报穷凶极恶的刽子手,白蓁蓁做不到轻易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来之前,她想的仅仅只是象征性地打一顿给玛格达丽娜长长记性,可现在,这孩子都被关到精神失常了,她哪里下得去手。 “送她去精神病院吧,初步判定是被害妄想,精神分裂也有很大可能” “你想治好她?”弗朗茨表现的很惊讶,语气染上了一丝困惑,“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你何必这么善良?” “精神病只是脑子病了,跟其他生理机能出问题的病人没有太大区别,也有活着的权利,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他们——你没发现你们元首定的法律每一条都有问题吗?正常人会把喊打喊杀当成提升军衔的荣誉标准吗?” 她想骂这群三观不正的纳粹很久了。 “有色眼镜是什么?” “——跟你这上世纪的老古董说不清楚。记住一句话,蓄意谋杀和防卫过当的判定标准是不一样的。你是个成年人,是时候学一学换位思考了,带她去医院”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推翻一个人的信仰很困难,推翻一整个时代的信仰更困难。她在这里叨出一大段社会伦理道德法制,及不上他开枪时下意识偏离的一寸有余,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二战时期的精神病治疗方案落后到超出白蓁蓁的想象,第一代抗精神病药物要在十年以后才能在法国出现。在此之前,精神科采用的治疗方法千奇百怪,开颅,脑叶摘除,电击,拘束…… 这哪是治疗,这根本就是变相杀人。最可笑的是,1940年,精神病学领域资料积累的最齐全的国家是德国,希特勒掌控下的德国,逃往英国的弗洛伊德,病逝已逾半年。 虽说白蓁蓁记得住一些药物的研发原理,但在条件不允许的客观前提之下,破坏一段既定历史,带来的蝴蝶效应是她这么一个随时就能被抹杀的穿越bug所承受不起的,事情陷入了两难境地。 玛格达丽娜的病情不算太糟糕,出了监狱一路上安静的仿佛不存在。把她塞进这个时期的精神科病房,无疑是让她自生自灭,她只有二十岁,没有人会想要凭空折断一枝待放的鲜花。 白蓁蓁找医生开了少量镇定作用的麻醉剂和催眠性质的镇静剂。效果肯定没有精神病专用的药物好,但这已经是目前她能找出来最有用的药物了。 “我们送她回家吧” 待在家人身边的安全感总比一个人活着要好。 “你确定吗?可我觉得……” 弗朗茨还想说些什么,然而白蓁蓁并不打算听。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她的母亲很爱她,在父母身边她一定能过的很好” “好吧,但愿如此。” 见她已经下定决定,弗朗茨不做坚持,驱车开往斯利温斯塔家,到了目的地,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情绪争执,白蓁蓁没让弗朗茨下车。 开门的是玛格达丽娜的母亲,白蓁蓁在医院见过她一面。失去女儿的这两个月里,斯利温斯塔夫人过的并不好。从前她和玛格达丽娜站在一起像是姐妹,现在看来,母女的界限一目了然。 说明了来意和玛格达丽娜的身体状况,白蓁蓁将药物交给斯利温斯塔夫人,一一为她介绍各自效果和适合剂量。 “巴比妥类不比寻常麻醉,剂量过多会导致昏睡不醒;吗啡太容易上瘾,临床效果是镇痛,但是镇静的效果也不差。我拿的不多,主要是为了防止您的女儿产生自杀倾向。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病情不算严重,好好照顾康复几率很大,有问题您随时来找我……” 夫人似乎心不在焉,白蓁蓁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玛格达丽娜,未出口的医嘱被她咽了回去,最后只问了一句,“夫人会好好照顾您的女儿吗?” “……会的,当然会的。” 回答的时候,斯利温斯塔夫人的目光躲躲闪闪,白蓁蓁心中一沉,隐约冒出一个疑问,她真的像一位母亲一样能好好照顾生病的女儿吗?沉默的玛格达丽娜盯着白蓁蓁看了许久,忽然开口说了清醒至今的唯二两个单词,前半句和后半句的意思完全相反,她说对不起和谢谢你。 没有人会想要凭空折断一枝待放的鲜花,但是折断它的人一定不记得询问它是否愿意盛开。年轻的玛格达丽娜没有死在漆黑的监狱里,没有死在染血的枪膛下,唯独死在了旧时代愚昧的偏见中,逼仄狭隘的角落是她的坟墓,冷眼旁观的父母是掩埋至她头顶的黄土。 这个世界疯狂、腐败、没有人性,无人清醒、温柔、一尘不染。 第四十章 四月中旬,波兰占领区的相关事务正式移交给后方的盖世太保、普通党卫军全权处理,城内的武装部署开始外调,德国人的面孔一天比一天少,波兰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纳粹的特别行动队比普通士兵更难伺候。 今天医院的人流量不算多,白蓁蓁找出一张被自己翻烂了的地图,缩在导诊台里堂而皇之地开启了摸鱼状态。兵力外调的现象无异于是在告诉她希特勒又想着搞事了,波兰沦陷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法国了。 一提到那个以浪漫享誉全球的国家,白蓁蓁俗不可耐的想了香奈儿迪奥纪梵希巴黎世家。除开这些珠光宝气且布满铜臭的大牌奢饰品,她贫瘠的大脑只剩下了圣母院的敲钟人卡西莫多和9102年烧断的一截塔尖。 战争,西线,历史。她的脑子看起来像是一片空白,实际上真的是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这场仗是怎么打的,只记得最后法国投降的速度很快。 纳粹一旦进入,号称拥有世界第一陆军的法国作为独立国家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与其再花时间多学一门划不来的外语,倒不如安分守己待在波兰。 因此,弗朗茨来找她准备送她回德国的时候,白蓁蓁二话不说就给否了。 “我不去。” “为什么?” “德国不安全” “德国很安全” “你是德国人,你当然安全了,可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待在柏林,待在我家里,军官家属有专人保护,没有人会闲到闯进一位军官家里抓人。” 说她胆小吧,波兰前线是她自己要去的;说她胆大吧,她提到德国的每时每刻都在害怕。弗朗茨根本无法理解她这种无名的害怕源自何处。 “有我在,你为什么要害怕?——嗯?你在干嘛?” “泡茶呀,你看不出来?中国人招待客人都要用茶的!” 将瓷白色的茶具在开水里烫过一遍以后,她往茶壶里丢了一些弗朗茨看来像是晒干的树叶一样的东西,迅速过了一遍开水倒出,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注入沸水,雾蒙蒙的热气消散,黝黑的瞳仁里一片水洗过的清亮。 “柏林不是最安全的地方。”白蓁蓁怕的不是纳粹,怕的是盟军惊喜一样的轰炸。战争中后期来的只多不少,柏林的防空措施通常没有一点点防备,而1945年苏联攻克柏林的惨状她至今记忆犹新。 难得的是,弗朗茨点头附和了。 “最安全的地方当然不是柏林,是我身边。不愿意去德国,那你愿意跟我去前线吗?” “您不觉得这对一个幼儿园毕业才十几年的孱弱少女来说是件太过残忍的事吗?” 白蓁蓁翻了个白眼,泡好了一壶色泽翠绿的西湖龙井推给弗朗茨,自己则缩回软乎乎的沙发。 “战场是什么地方?是地狱,杀人诛心的地狱!如果你足够了解我,就一定会发现我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善良到连踩死一只普通蚂蚁都要跪在地上忏悔超度半天,你怎么能让这样的人上战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噢,对不住,我忘了你可能没有良心。” 有没有良心弗朗茨自己不知道,但他知道这看起来绿油油的茶水让人苦到失去味觉,“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用这么苦的东西招待客人?” 比之前在汉堡茶楼里喝到的普洱还要苦上一点。喝不下去的弗朗放下了杯子,拉起白蓁蓁的手,将袖子往上一卷,露出白皙手臂上坑坑洼洼即将愈合的细小伤疤,叹气。 “也不知道上个月是谁拿着根破树杈子蹲在监狱门口的沙坑上戳翻了一整个蚂蚁窝最后还被折腾到又躺进医院的?你明明皮的像只成精的哈士奇,不要伪装的像个爱心泛滥的圣母玛利亚” 一听这话,白蓁蓁心里积压已久的怨气便噌噌往上冒,“要不是你说戳翻了也没事我能戳半天吗?我就想看一眼蚁王,你把整个土堆都给我搅合了一圈!出事了反而跑的比谁都快!个凑不要脸的金毛泥巴狗,你算哪颗娃娃菜?苦怎么了?进了我的门就得喝完我的茶,喝不完别想走。” “最后还不是被你拉回来了?那群蚂蚁爬的我全身都是,我过敏了整整半个月,枪都举不起来” 弗朗茨的领口没系,隐约可见的坑坑洼洼跟她手臂上如出一辙,白蓁蓁哼了一声,“谁让你每次军装都不好好穿的?领子永远有两颗扣子是开的,人家端端正正的制式服装穿你身上就跟个花里胡哨的夜店小王子似的,你能不能像个正经的军人那样好好系一下你的领带?真不知道你这种及格线以下的内务水平在军队里能得到几分” “不多不少,及格线上下。” 弗朗茨半开玩笑地说,“又不是在执行任务,层层叠叠的军装依你的手劲脱起来不嫌麻烦?” 白蓁蓁将这话在脑中过滤了一遍,两三秒后意识到了弗朗茨真正的意思,抓起一个抱枕抛了过去,“一看就知道你没背过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满脑子想的都是开车,别以为我没有证据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紧闭的大门忽的传来了一阵锁芯转动的声音。白蓁蓁缩回了扔抱枕的手,与沙发另一侧的弗朗茨对视了一番,目光渐渐显露出质疑,刚才负责关门的人是他。 “你没锁门?” “锁了,千真万确!我确认了三遍!” 话音未落,门开了,二人的目光齐刷刷转了过去,站在门槛上的人是沃尔纳。接受到二人质问的眼神讯息,他晃了晃手里的一串钥匙。 “——我换的门我不配有钥匙?” “不不不,您配,您可太配了,配了几把?” 似乎觉得白蓁蓁的问话有哪里不妥,他皱了皱眉,“你是不是在骂我?” “绝对没有!我发誓我要是骂你了我遭天打雷劈!” 轰隆隆——翻涌的云层上空应景地响起了一声震耳发聩的惊雷,一闪而过的电光照亮了沃尔纳俊美的脸庞。他从门槛处主动让出一条供白蓁蓁进出的空隙,“好嘛,机会来了,去梧桐树下表演一个现场版天打雷劈吧” 能屈能伸白蓁蓁露出微笑,“哥哥您看您还喜欢哪个门?配一百把还是一千把钥匙都随您开心,我就是个往后稍稍的弟中弟,不用太考虑我的感受。” 他带上了门。见其正欲朝客厅来,白蓁蓁火速跑进厨房沏了杯桂圆红枣枸杞养生茶。泡在透明的玻璃茶壶里,晶莹剔透的桂圆肉沉在壶底,处理成圆片的红枣和几粒枸杞浮在水面,茶汤泛出漂亮的金色,和沃尔纳帽檐下压着的发丝呈高度相似。 她将茶杯往沃尔纳面前推了推,双眼明亮,活像个行骗多年的江湖传销。 “桂圆补气,红枣补血,枸杞明目,我还放了活血化瘀健脾暖胃的红糖。桂圆红枣枸杞茶,美容养颜还很甜” 还能补肾。 沃尔纳尝试性地端起那小的可怜的茶杯抿了一小口,蹙着眉在口中回味两下,然后以灌啤酒的气势灌完了一整杯。 有这么好喝吗? 弗朗茨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分的腻,恰到好处的甜。霎时抛弃了白蓁蓁先前给他泡的那壶苦到喉咙发涩的西湖龙井,和沃尔纳一起合伙解决了那壶色泽鲜亮的桂圆红枣枸杞茶,而那被遗忘在一旁的西湖龙井,连杯壁都凉透了。 喝完茶,沃尔纳开了话头。 “我是来问你……” “爱过,保大,救我妈。” “……问你要不要先回德国?我明天就得调走,你留在波兰,安全我无法保证。” 白蓁蓁没吭声,怀里抱着沙发的抱枕,审视的目光在两个男人之前来回盘旋,“你们来之前是商量好的吗?” 不明所以的沃尔纳用眼神询问着一旁的弗朗茨,听见他说,“十分钟之前我刚和她讨论过这个问题” “答案呢?” 被一蓝一绿的两双眼睛齐齐盯着,白蓁蓁压力倍增,“我不想去德国,也不想跑去前线,你们中间有谁愿意送我去瑞士……吗?” 她的语气渐渐弱了下来。 “不可能。” “我可不希望以后见你一面还得跨越一条阿尔卑斯山脉,它有1200公里那么长。” 邻国的瑞士尚且都被排除,远在北方的瑞典白蓁蓁连想都不要想。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前边挡着,她就是再有钱,中立国的签证也办不下来。 “那算了吧,我哪儿也不去,就让我待在波兰吧,死在这儿我都愿意” 她自暴自弃地想,只要不作死,44年之前,应该可以保证自己待在波兰的处境是安全的。 ※※※※※※※※※※※※※※※※※※※※ 改几个错别字又得卡一波审,写个文真的太难了 第四十一章 偌大的医院,每天都有人在不断死去,或是正处于死去的状态,无故消失的玛格达丽娜掀不起什么滔天巨浪,影响力还不如电台一个新捧红的女明星大。 护士们茶余饭后的新一轮谈资是女明星的电影宣传照,白蓁蓁有幸见到过一次。摄影师拍摄的角度刚刚好,复古的落地飘窗,窗前独立的金发女郎,姝丽的容貌担得上是时代的一场巅峰。甫一出现就牢牢占据住所有人的眼球,一举达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不讲道理的颜狗存在于每一个时代。 有了新话题的出现,‘过气网红’白蓁蓁被人遗忘,从满地的闲言碎语中安全撤离,混入白衣天使内部群体,低调扮演一个无人问津的小透明。不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感觉真好,连鼻子里闻到的空气都比从前甜三个度,一个不小心,一星期内白蓁蓁长胖了三斤。 护士长单独将她叫进办公室的这一天,平静舒坦的日子被画上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护士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纸调令,盖满了红十字公章的派遣协议书,派遣人会和成箱成箱的药品一起被送往中立国荷兰的首都,阿姆斯特丹,进行医护方面的补充增援。 可——为什么是她? “护士长我希望您没有忘记,我只是一个大学停课,临床经验还足一年的实习生,读的专业是心理学,不是临床护理学” “你去过战场,光这一点就胜过了医院的其他护士。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不然当初也不会选择成为支援前线的志愿者之一,红十字需要你这样的孩子” 护士长握着她的手,花了一个小时向她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遍红十字是如何在战争时期伸张正义,维护人权,同情弱小,救济贫困,从最初的五人委员会发展到现在各国都开设分会维护世界和平人道主义的励志故事。把自己都感动哭了,回头一看,白蓁蓁刚打完一个懒洋洋的哈欠,望着她的黢黑双眸亮的惊人。 “说了这么多,为什么您怎么自己不去呢?” 护士长的眼中浮显出遗憾,“因为我是波兰红十字分会的副会长” “跟我这种医院里一抓一大把的护士不一样,您公务繁忙,抽不开身是吗?” 白蓁蓁拿起办公桌前的职位名牌点点头,原来护士长姓詹森。 “可是去过一次战场不意味着所有的战场都必须前赴后继跟着去吧?严格说起来这算是道德绑架,红十字是讲究志愿的地方,我的责任心没有您想象中那么强。” “你不愿意去?” 护士长似乎是没想到她能拒绝的这么干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留,面上为难,“可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明天就得动身” “……” “如果仅仅是通知,下次就不必叫我过来了,三楼的办公室是不高,可是爬楼梯很累” 纵然百般不情愿,白蓁蓁还是得收拾好行李,坐上隔天支援荷兰的火车,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同行的人坐满了三节火车车厢,基本都是听得懂德语或是荷兰语,沟通方面无障碍的人群。 一上车,白蓁蓁掏出了地图,握住铅笔,时而抬头看看窗外,时而埋头写写画画,用的字体是中文,车上没人看得懂。 身旁一个女孩观察她观察了许久,忍不住开口,“你在做什么?画画吗?看起来真小” “在画路线图” 见她愿意搭话,女孩靠了过来,一脸新奇,“画路线图做什么?” “为了不在战场上当无头苍蝇” 上回在波兰,战地医院的每一次转移都得走失几个人,最后统统下落不明。 “没有人会攻击我们,德国、荷兰都是签署过日内瓦公约的国家,我相信他们一定能够遵守各项条约” 可能是怕白蓁蓁不懂,好心的女孩还给她解释了一遍日内瓦公约的作用和其中针对红十字人员的相关条款。白蓁蓁听完,咬着笔头没头没脑地对女孩说了一句话,“你一定没有去过战场” “嗯,是的,这是我第一次离家。” “前线的医护人员伤亡率总能达到后方的五倍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真正打起仗来,流弹和散弹都是不长眼的,狙击手的准头能吓死人。战场上没有人管你是红十字还是白十字,都是死在铁十字下的无名冤魂” “不找一条相对安全的转移路线,你当那些战场上下来的幸存者靠的全是耶稣的慈悲心?” 说完,白蓁蓁不再关注女孩不解的神情,低下头继续捣鼓起她的地图。 火车走的是耗时最短的运输铁轨,途经科隆驶入荷兰国境,首都阿姆斯特丹位于荷兰西部,不出意外,预计今天就能够抵达。 一火车的人睡意朦胧的时候,乘务组人员是必须保持住清醒的群体。炮弹落进轨道炸开的声音应该是十分巨大的,隔着稍远的距离和一层厚厚的铁皮,传到乘客耳边便成了一阵沉闷而压抑的轰鸣。 一些人被惊醒,揉着惺忪睡眼,一些人仍旧沉睡,梦中无知无觉。起初的白蓁蓁也像他们一样,满脸的不知所以。在听见一声低空飞过的风声呼啸时,她意识到了不对,迅速拉开窗帘朝外望去。爆炸声还在继续,硝烟滚滚的陷落前方,断裂的铁轨之上,盘旋着一架架啸声尖锐通体纯黑的轰炸机。 火车误入了德荷双方空军的作战范围。 刺耳的警报声终于惊醒了一火车半梦半醒的乘客,失去窗帘遮挡的玻璃窗户被身旁不知名的乘客霸占,白蓁蓁被慌乱的人潮挤到了最后。乘务员穿行在各个拥挤的车厢,为了维持秩序而强装镇定的嘹亮嗓音不难听出其中隐藏的颤抖,现下人们只觉得她嘈杂碍事。 错综交集的铁车轨道被炸的四分五裂,行驶中的火车无处改道,迫不得已停滞在半路,成了不会动的活靶子,落下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尴尬境地。 静止的火车明显加剧了人们的心理压力,无论驾驶员在广播中如何声嘶力竭地安抚众人情绪,在混乱的人群中得到的效果都是微乎其微的。 荒山野岭,看得见树,看得见花,看得见小鹿;看不见人,看不见鬼,看不见铁轨,白蓁蓁也是第一次碰上这种事,心中摇摆,一时拿不定主意。 最近的火车站点是距离100公里远的鹿特丹,无线电的联络再高效,救援组到来也需要一定时间,这里密密麻麻的炮弹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砸,麻烦的是到时候还没等来军方救援,一车人都死光了。 最理想的情况是,有职业操守的德荷空军不伤害平民,只切断双方运输补给的铁轨,默契地绕开这趟无辜被卷入战区的载人火车。车上有充足的食物储备和医护人员存在,哪怕是在这样的破地方,撑个两三天也不成问题,原地等待救援,生还几率能大大提高。 可事实的真相往往与美好的预期背道而驰。 在白蓁蓁千百种的设想里,最糟糕的一种就是,交战的双方根本没有意识到交战区的底下停着一辆可怜的铁皮火车。纵使意识到也没有时间去考虑如何找准发射角度,以避开这辆冒着滚滚白烟的大家伙。 她的设想在下一刻得到了精准验证,一枚五十公斤的炸弹被投掷到了火车车头位置,广播喇叭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喊到喉咙嘶哑的声音静止的无影无踪。 哦豁,完蛋——靠天靠地靠别人果然统统没用,最后还是得靠她自己。将必要的证件贴身放好,手.枪塞进上衣口袋,军刀别在腿上,白蓁蓁从自己的迷你行李箱里挑了把榔头出来,提着箱子,戳了戳前方人的肩膀。 “姐妹,借个道。” 一整车的人,不论是啼哭不止的婴儿,骂骂咧咧的成年人,还是一旁无声祷告的天主教徒,极力维护人流秩序的铁车乘务员,就那么看着一个瘦弱的亚裔女孩挥着不知哪来的榔头奋力一砸,破开了一扇玻璃窗户,扫视了一遍四周,寻了机会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到了外头浓烟滚滚的铁轨上。 第四十二章 为了减少暴毙的可能性,白蓁蓁一落地就急匆匆窜进了铁轨旁枝繁叶茂的丛林,那群空军应该不至于闲到往森林里扔炸弹。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这趟火车的下一站是鹿特丹。 白蓁蓁分不清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但是照着地图和铁轨延伸的方向继续向前,基本上不可能遭遇迷路。问题是,鹿特丹距离这里有一百公里那么远,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现在她靠着两条小短腿,不吃不喝不停不睡,也得花上一天一夜。看了看行李里仅存的半盒曲奇,白蓁蓁陷入了沉默,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清晨时分的森林空旷而寂静,白雾还未完全散尽,草地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炮火声被远远隔绝在身后,耳旁是潺潺流动的溪水声音和……数不尽的虫鸣。 这片森林的蜱虫多的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白蓁蓁很庆幸自己带了瓶中式特产风油精,扎紧了袖口和裤脚,她蒙了条纱巾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滴溜滴溜转的黑眼睛,活脱脱的中东地区神秘阿拉伯。 就是……有点热。 五月份的天气逐渐向夏季靠拢,太阳没升起来还好,一升起来,走两步就得出一身汗。汗水打湿了头发,黏在脸颊脖子上极不舒服。白蓁蓁翻遍了行李箱也没找到一根扎头发能用的皮筋。在森林里四处瞅了瞅,她折了一枝还算干净的树杈绾发,两片新生的树叶苍翠欲滴,插在发鬓上,还带出点小清新的味道。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小腿酸到仿佛不是自己的。白蓁蓁观察到周边树木的距离越来越远,分布量越来越稀,空气中的温度也越来越高。渴到喉咙冒烟的同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清亮的小溪,不知名的小鱼在其中肆意流窜。 有活物生存,水质问题应该……不大?刚想下去接点水,大地传来一阵突兀的震颤。难道她已经倒霉到连地震都能碰上了? 稳住身形的白蓁蓁朝后望去,目光所及尽是郁郁葱葱的丛林,密集的树木挡住了她所有视野,她什么也看不见。静待了一分半有余,没有新的异动出现,连耳畔沉闷的炮火声都蒸发的无影无踪,不多时,划过苍穹的飞机留下道道痕迹浅淡的白烟。 看外观和颜色,是德国人的飞机。 虽然搞不明白那阵诡异的震颤源头是什么,但是连德国人都离开了,铁轨的轰炸也一定停止了。接好了水,白蓁蓁挪动着酸痛不已的小腿离开森林。 走过最后一棵参天的香樟,视野豁然开朗,面前是大片生机勃勃的麦田,还不到丰收的时节,微风一过,迸发出青绿色的活力。 那活力在她眼中就好比希望的曙光。有麦田=有村庄=有村民=有食物=有活路=天无绝人之路。 难以抑制住内心激动的白蓁蓁连脚下的路都没来得及看过一眼,抬起脚就往前迈。喜闻乐见的是,她迈下的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矮坡,失重感传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昨晚刚敷过保湿面膜的美丽脸蛋,在草垛里摔出个不算美妙的姿态,不知是磕上了哪里,痛感传来的瞬间,她的脑子没了意识。 白蓁蓁希望自己醒来时,身下铺着的是豌豆公主的二十层床垫二十张鸭绒被;如果不是,也没关系,只要是张像样的床,铺层木板她也能凑合。 可是意识回笼后,她首先感受到的是手掌下潮湿松软,粗糙如泥沙的质感,有什么东西被她压在身下,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轻微的痒意,淅淅沥沥的声音充斥在耳膜,不时有水渍滴落在脸上,冰冰凉凉。 屋顶漏雨?白蓁蓁迟钝的睁开了疲惫的双眼,一滴雨恰好在此刻落进半睁的眼,她条件反射的又一次闭上,抬手揉了老半天,不适感才逐渐减弱。她的身下没有铺着二十层床垫二十层鸭绒被,只铺着一层泡到稀烂的泥土水洼,萎蔫草地,连木头床板都没有,面前就是一座熟悉的矮坡。 看这光滑的截面,看这优雅的轮廓,简直就跟自己摔下来的那个矮坡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孪生姐妹。哦是的,白蓁蓁认出来了,认出来这还真就是害自己摔下去的那个矮坡,高度、形状,一厘米不差。 言情小说都是骗人的。 谁说晕倒,昏迷,失去知觉,失去生命就一定会有人救的?看看白蓁蓁吧,多么可怜,从摔下去到醒过来,五个小时二十分钟,全程没被任何一个过路人发现。 她活下去靠的是什么?是天降甘霖!是磕了一脑门血还记得给自己包扎的专业护士修养!是宁屈不死,可歌可泣的求生意志啊! 手表进了水,停在五点五十五的位置不动了。看一眼阴沉的天色,白蓁蓁暂且估计现在是六点。雨势越来越大,草草包好了血流不止的脑门,她不敢多留,提着行李走上了大路。 土地被踩成了泥浆,遗留下的痕迹很杂乱,有粗细不一的车辙也有大小不一的脚印,重叠在一起,延伸的方向统一在前。能确定的是,前方确实有人居住,距离多远尚不清楚,但是麦田都在一旁,按道理来说应该不会超过一公里。 三公里的森林她硬着头皮也走下来了,一公里的村庄不算什么。她得走的快一些,身体却很不听使唤,她很饿,胃里一阵痉挛的疼。 走了大概十分钟的路,前方还是漆黑一片,别说村庄了,连零星的灯火都没看见,反倒是越下越大的雨,阻断了可见度,打湿了她所有衣物,体表的温度正以不正常的速度加剧攀升,脑仁一阵阵的疼,昏昏沉沉有如千斤重。 又走了十分钟,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自暴自弃地往地上一坐,冷冷的雨水贴着脸颊滑落下巴,高烧猝死这算什么事儿啊,全天下怕是独她一份。 她想给所爱之人写封遗书,洋洋洒洒三大篇的豪言壮志,能在身死之后流芳百世的那种,但是一回想起迄今为止遇到过的所有糟心人和糟心事儿,白蓁蓁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人间不值得。 第四十三章 雨夜里有光,米粒般大小,一寸一寸靠拢。脚步声踩过水洼,踏过泥浆,路过这横在路边的一块磐石。微弱的光在原地轻晃了两下,迟疑着前进一步,有看不清的黑影蹲了下来,试探性地推了推地上的人。 白蓁蓁分不清对方是男是女,只是凭着本能向他/她伸手求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攥住了一片衣角,但愿来的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 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来的人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贩子,而是一个趁火打劫的荷兰难民。怀着一颗金子般温暖的心,将病的要死的她挪到了一片遮风挡雨的草棚下,翻了一遍行李箱,顺手牵羊地带走了她在银行里兑换的一百荷兰盾,挥挥手不留下一个姓名。 躺在潮湿的稻草垛上挺尸到了半夜,白蓁蓁顶不住了,上下眼皮困的直打架,也不知道这眼睛一闭,还有没有机会再睁开……朦朦胧胧之间,她又一次闻见了鸢尾花的香气。 那气味很淡,像是从某人衣襟上散发出来的,距离白蓁蓁很近,下意识一抓,可惜扑了个空,再睁眼时,遗憾还未完全从她眼里褪尽。 遗憾归遗憾,清醒过来的白蓁蓁很快发现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床垫算不上太柔软,但比昨晚那烂棚子里湿透的稻草垛好上太多。她低头一看,身上的衣物被人替换过,探了探额头,触到一手微凉,高烧也退了。 她被人救了? 她被人救了! 她激动到想要当场落泪! 系着白围裙的妇人推开门,见到白蓁蓁醒来,慈祥的脸上流露出笑意,“孩子你醒了?” “是夫人您救了我吗?” “是的,我姓梅尔,你可以叫我梅尔太太” 梅尔太太是在昨晚发现她昏迷在他们家的稻草棚里,头上受了伤,发着高烧,奄奄一息的,连医生都说活不成了,她硬是撑着一口气没咽下去。 “上帝保佑,你是个幸运的孩子” 梅尔太太给她量了体温,显示的是正常温度。 “饿不饿?厨房里还有一些豆子汤” “我可以尝尝吗?” 她的胃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 “当然” 在梅尔太太进厨房盛汤的同时,白蓁蓁打量起了这个温馨别致的小房子。空间不大,够一家三口人生活,屋主一家应该住了很久,家具边缘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角落里没有灰尘,桌子上铺着的餐布也看不见一丝油污,看得出来梅尔太太是个爱干净的女人。 那碗被叫做豆子汤的东西,吃起来的稠密度倒更像是粥,加的东西也很杂,配上三明治,味道出乎意料的不错。吃到一半白蓁蓁才想起来自己没刷牙,嘴里的培根它突然就不香了。 emmmm反正外国人都是吃完早餐再刷牙的…… 毕竟是有‘公务在身’的人,白蓁蓁也不好意思在梅尔太太家多加叨扰,养了两天伤便想离开。 梅尔太太自己的女儿也是红十字成员之一,听说了缘由表示理解,在离开的那天,她给白蓁蓁准备了一些干粮和钱财,还有一本打发时间用的书。据说睡前看有奇效,白蓁蓁没有推辞。 她翻了翻自己的行李,全身上下值钱的东西只剩下腕上的一块手表。是之前沃尔纳送的,挺贵的一个牌子。虽然现在进了水,时针转不动了,但是拿去给表匠修一修还是可以用的,带去当铺当掉也能换不少钱。 就当是抵了这几天的寄宿费和医药费,白蓁蓁将它留在了房间里,带着行李向太太辞行。 到达鹿特丹的那一天是五月十四,白蓁蓁记得很清楚。她搭了一趟去鹿特丹送货的卡车,沿途经过四五处万字旗驻扎的营地,趟过了四五道关卡才摸到鹿特丹的大门。 大门口还横着一道荷兰军队的检查关卡。 货车司机汤姆大叔是个地道的荷兰人,一天能来回十几趟,守卫士兵记住了他的脸,都不需要看证件,直接能让他通过。可白蓁蓁不一样,她的荷兰语是路上现学的,说的很不利索常常出错,反倒是德语,流利到连德国本土人士都听不出太大差异,也正是因为这个,前面遭遇德国军队检查的时候,她并没有受到过太多的为难。 然而,在这样两国交战的敏感时期,遭到一方优待的,也必将同时遭到另一方的苛待。在一群土生土长的荷兰人里,白蓁蓁的德式发音显得格外特殊,盘查的士兵不肯轻易放过。 “红十字?那么你的工作证呢?” 白蓁蓁从上衣口袋里一掏,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工作证。纸制的工作证,被雨水泡过了又晒干,唯剩一张相片和底下的名字毫发无损,最重要的印章被水冲掉不少,连红十字的标志都看不太清。 “……您想用它来证明什么?” “听我解释,这是个意外……” 那士兵就是不听,“说谎可不是好习惯” “我真的是红十字的人!”她争辩道。 “是与不是我们的长官会亲自核实,现在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不论她怎么解释,最后还是被暂时扣了下来,行李全部上缴,人则坐到了荷兰军部的拘留室里,面对着四堵白墙,满腹怨念无处发泄。等了半个小时,白蓁蓁终于等来了一个审讯官打扮的人,娃娃脸的清秀长相,戴着眼镜,样子颇像个文弱的作家,不像个铁血的军人。 他一坐下,白蓁蓁就率先开了口,“请问你们核实完了吗?” “核实完了,白小姐确实是红十字救援组的人”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我快要赶不上阿姆斯特丹的火车了” 审讯官回答的不咸不淡,“不好意思,白小姐您现在还不能走” “为什么?你们有什么理由拘留我?” “我们怀疑你是德国间谍” 沃日,你们这群荷兰人是被打出被害妄想症了吗?看谁都像德国间谍? “哥们你是喝多了吧?”白蓁蓁竖起两根手指,在审讯官面前摆了摆,“告诉我这是几?三还是五?六还是八?” “……这是二” “你睁大眼睛瞧瞧,瞧瞧我这张脸!是不是写满了傻白甜?德国人找我做间谍?您这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比较适合出书,真不适合干审讯!” 审讯官严肃地一推眼镜,“我确实是个作家,白小姐箱子里的那本诗集就是我写的” 一想到梅尔太太送那本拥有奇怪催眠性质的诗集,白蓁蓁不禁嘴角一抽,“……失敬,您无病呻吟的诗句常常萦绕在我的梦乡,但这不能成为您拘留我的理由” 明里暗里被diss了一遍文采,审讯官没有再搭话,傲娇的哼了一声,从一旁的证物袋中拿出两样东西。看清了那两样东西,白蓁蓁散漫的表情一僵,慢慢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态度。 “同时拥有德国制造的沃尔特ppk和军官专属用刀,白小姐能稍微解释一下原因吗?” ……干!她忘了这茬儿。 第四十四章 “一个朋友给的,单纯防身用” “什么朋友?” “呃——”迟疑了一瞬,白蓁蓁发现自己也说不上来,只好回答:“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 审讯官盯着她,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琥珀色,钢笔尖悬停在白纸上一动不动,“送□□的普通朋友?他的身份?” 白蓁蓁示意了一下桌面的军刀,“如你所见,德国军官” “你们是恋人?” “不是” “是情人?” “也不是” 钢笔落在纸上,刷刷刷写了一片,大致扫过一遍,审讯官推着眼镜继续开口,“那我们来总结一下,一位德国军官,可能是党卫军编制的德国军官,将警用的□□和刻着军队编号的瑞士军刀无条件送给一个关系普通的亚裔小女孩儿——也就是白小姐你” “防身用,听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白小姐你觉得这样的故事可信度能有几成?” 白蓁蓁厚着脸皮伸出了十个手指头,“在我这里有十成” 审讯官面容冷酷地提出反驳,“在我这里一成都不到” “害!”她一手撑住腮帮子,“我就知道你不信!换我我肯定也不信,但这就是事实啊” 那审讯官也不说话,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然后开始整理起桌面的证物和卷宗,看样子是要离开了,白蓁蓁忙问道,“审讯结束了?” “不,先不审了” 那也就是说等下可能还要再审?听完她立即泄了气,侧头趴在光滑的桌面上不肯起来,“你审一百次我都是这个回答” “我知道你不是德国间谍” 声音从头顶传来,他整理好了东西,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正对着她,白蓁蓁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还不放我走?” “放不放不是由我决定的”停了一瞬,审讯官又道,“你可能得在监狱里待上几天” 监狱……炎热的天气……想起了某些不太好的画面,白蓁蓁心底一阵恶心,撑起上半身靠近审讯官,双手合十,目光灼灼地请求,“能帮个忙吗审讯官先生?把我安排到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牢房,天气热了,那些会飞会爬的虫子和蟑螂……” 简直就是噩梦。 那审讯官愣了愣,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请求,而后才反应回来点了点头,白蓁蓁安心了。送审讯官离开以后,狭小的拘留室就剩下她一个人等待着押送士兵到来。不想士兵没等到,反而等到了一声突兀的破空警报,拉的又长又远,激的人心头一惊。 她冲到门边,一转门把,轻松打开。守门的士兵不知所踪,走廊空荡荡一片。她径直跑出去,在拐弯处迎头撞上了一个秘书打扮的俏丽女郎,撞散了她手里的一叠文件,连脸都没看清就再一次被蜂拥的人潮匆匆撞开。 没有人发号施令,整个军部都乱成了一锅粥。文书档案散落的满地都是,留守部门的后勤文职人员争相朝一个方向涌去,轰鸣的声音不断从街上传来,紧闭的玻璃窗外,翻涌不绝的黑烟取代了清冽的苍穹。 ——空袭? ——又来? 没完没了了是吧!这场面白蓁蓁太熟悉了,前几天刚在火车上见过。不一样的是,这回轰炸鹿特丹的火力比上回轰炸炸铁轨的那一批火力要猛上一倍,德国的轰炸机有这么多吗?吓skr人。 她不熟悉荷兰军部的构造,找不到防空洞在哪,只得随着大流跑。人山人海里的小个子本就不占优势,发生踩踏事件的几率也比常人高,荷兰男性人均180+,女性人均170+,越往北海拔越高。从视觉上就比旁人矮上半截儿的白蓁蓁无数次被绊到,接踵而至的皮鞋高跟踩的她手指差点骨裂。好不容易爬起来,又再次被慌不择路的人群当做皮球移过来推过去的。 各式香味体味臭味混在一起,闻得人头晕脑胀。精心束好的发髻被挤散,挂在不同人的衣扣和胸针前,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蹭,痛苦的是夹在中间的白蓁蓁。头发被带下来好几缕,不用照镜子她都看得到自己现在有多狼狈。 不知是从哪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抓着白蓁蓁的手腕,一路带着倍受煎熬的她挤出了人群中的苦海,在面临窒息的前一刻,她终于呼吸到了一缕新鲜空气。 圆眼镜,娃娃脸,那个审讯官!外表看着挺文弱,力气倒不小,攥的她手腕生疼生疼,她也顾不上抱怨,只知道一路跟着审讯官跑。残破的瓦砾碎石铺了一地,她还没来的及看上一眼,扑通一声人就先被绊到了。 三厘米的鞋跟是不高,但是跑在这种参差不齐的地面,再加上一条堪称累赘的长裙,活脱脱超现实版的人间地狱。她的的膝盖磕出了血,脚踝也扭了一次,咬咬牙忍着痛爬起来把裙摆撕了,结果没跑两步,爆炸点落在了附近的一栋建筑上。 “趴下!” 听见高喝声的瞬间,白蓁蓁下意识捂住了头,被反应迅敏的审讯官扑倒在地,迅速滚至一旁。落在他们身后的人没来得及逃,当场在爆炸中心处迸裂开来,难闻的烧焦味漫延在废墟里,红的白的飞溅的,血花沾上她的脸和审讯官破损的镜片。 爆炸停歇以后,审讯官一刻不停,拖起精疲力尽的白蓁蓁继续朝前狂奔。扭伤的一边脚踝使不上力,跑两步就摔得晕头转向,白蓁蓁一路上磕磕碰碰,审讯官居然没有选择放弃,而是死死攥着她的手,穿过一路弥漫的硝烟和火光,带着她躲进了一个安全的地下防空洞。 防空洞建的很空旷,角落囤积着足够的食物,黑黝黝一片,流动的空气异常冰凉。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松弛,白蓁蓁瘫坐到地上,藏在眼眸深处的恐惧似乎还未消褪,城市上空的轰炸仍然没有停歇。 喘着粗气的审讯官倚着墙缓了半晌,看了一眼地上的白蓁蓁,忽然半蹲下来,掀起了她的一角裙摆。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一大片的青紫,他紧锁住眉头,碰了碰她的脚踝,“脚是不是扭伤了?先忍一会儿,地下室里没有准备医药箱” “这是你家吗?” 能在全城人惊慌失措的时候准确找到一座带有防空洞的房子躲,白蓁蓁不认为这纯属于运气作祟。审讯官点了点头,“荷兰军部的防空洞容不下那么多人,我自作主张,带你来了我家” “你为什么救我?我们才见过一面” 这是她一路上最困惑的事。 娃娃脸审讯官回答,“你是我负责的嫌疑人,我自然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 白蓁蓁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那么大一个审讯所,难道你光负责我一个啊?” “你是第一个” 她挑眉,“第一个?” “今天是我服役的第五天” “噗……你这运气还真够背的,服役第五天就碰上轰……” 话出了口,白蓁蓁才意识到自己这话听在旁人耳中像是幸灾乐祸,十分不礼貌,即刻止住口。瞄了眼身旁的审讯官,他正靠着墙,军装上沾满灰尘,皇家徽章黯淡不明,琥珀色的眼睛望向虚无的黑暗,清秀的脸上没有表情。 那样子有些落寞,白蓁蓁想安慰安慰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后只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他勉强笑了笑,“我无法理解德国人为什么要入侵荷兰,荷兰在欧洲版图上还占不到六分之一” “因为他们把一位热爱战争的领袖送上了元首的宝座,把自己变成了一块泥泞不堪的沼泽地” 希特勒是个疯子,把疯子推上去当元首的德国公民也不清白。日耳曼的民族观念,不是极左就是极右,本质就是极端到可怕的一群人,再加上一个疯狂洗脑种族论的天才演说家在背后煽动,不引发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就奇了怪了。 夹在英法德苏四国大佬中间,惨兮兮说的就是荷兰比利时这类无辜的中立小国。 “我的母亲是德国人,十二岁以前我住在德累斯顿,母亲去世后才和父亲一起搬到荷兰” 审讯官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一对年轻的夫妻怀里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二人面对着镜头笑得幸福满足,他看着照片,神情似有怀念。 “从前我认为,身体里流着一半荷兰的血,荷兰就是我的祖国;身体里流着另一半德国的血,德国也是我的祖国。但是现在,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应该属于哪个国家,又或许,这两个国家都不愿意接受我这样一个混血儿” 白蓁蓁设身处地的想,倘若自己的身体里流着一半中国人的血,一半日本人的血,她的状态也不会比审讯官好到哪里去,指不定还比他更痛苦。战争的残酷就在于将一群完全相同的人用成堆的尸山血海划分出绝对清晰的立场和绝对无法僭越的底线。 听了他的身世,白蓁蓁忽然想到,她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恩斯特维米尔” “那我能叫你恩斯特吗?” “我的荣幸” 第四十五章 地毯式无差别狂轰滥炸,鹿特丹城内没有设防,仅仅十三分钟,最高指挥部的投降指令便从广播里传出。白蓁蓁在地下室里又等了十分钟左右,直到空袭警报解除,在恩斯特的搀扶之下缓慢走上地面。 市中心起了一场大火,滚滚黑烟占据住碧蓝苍穹,火光来势汹汹,所到之处遗留一地废墟,断壁残垣熏成了一片难看的焦黑。恩斯特家的房子塌了一半,医药箱是在满地废墟里翻出来的,落满了碎石尘埃,没几样能用,最后只找来了消炎药将就。替她涂好了药,他拔出腰间配枪,“我去外面看看情况,你在这里等着” 说着迈开腿就要往外走,白蓁蓁拉住了他,目光停留在他身上蒙尘的军装,“你要不要先把军装换了?外面有德国兵,你穿一身荷兰军装出去,肯定会被当成战俘处置” 皇家女王和高层政府尽数逃亡,荷兰本土的军队只能选择无条件投降,无条件投降下的士兵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你想让我伪装成平民?” 恩斯特表现的有些抗拒,白蓁蓁知道他肯定不会同意,换成任何国家任何军人都不会同意,军人得有骨气。但是比起一时的软弱,刚服役五天就当战俘更憋屈。若是一时运气不济,再碰上个杀战俘的党卫军,他连活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特殊情况我们特殊对待”白蓁蓁敲了敲他的枪管,“我猜你连枪都没开过,自己也不甘心就这么被俘吧?不脱了这身军装不要想着出去,陪我待到天荒地老,我不会抛弃你的!”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不行就用耗的。论死缠烂打的本事,她这辈子没输过谁。打心底里不愿意跟她一起天荒地老的恩斯特纠结再三,乖乖脱去了自己的军装。 “我去去就来” 结果他这么一去……便不只是去去就来那么简单的一回事儿了。半个小时,白蓁蓁在原地等了半个小时没见到人,望眼欲穿地盯着门槛又等过去半个小时,恩斯特仍旧没有出现。 他是被抓了吗?过去这么久尸体是不是都已经凉了? 白蓁蓁抱着他的军装外套坐立不安了五分钟,凝视灰蒙蒙的天际,不间断地陷入遐想,揣测出无数种死法,最后终于坐不住了,扶着墙一瘸一拐挪了出去。 鹿特丹的大火没有被扑灭,在风力的加持之下愈演愈烈。进驻城市的德军干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帮着原住民灭火,听起来稀奇的很。不过鹿特丹的原住民可没人会感谢这群假惺惺的魔鬼。 操着一口塑料荷兰话的白蓁蓁向难民营里的避难的平民打听恩斯特的下落,怕自己形容的不好,手里还不住比划,“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伙子?长着一张娃娃脸,身高大概一米八,圆框的金丝眼镜,浅棕短发,看起来文质彬彬的” 有的人在摇头,有的人神情麻木,还有的干脆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年过半百的老妪抬起满是皱纹的手给白蓁蓁指了方向,还说了一句话,语速特别快,白蓁蓁没有听清,弯下腰耐心地问,“抱歉,您能再说一遍吗?我的荷兰语不好,请说的慢一点” 老妇人的听力也不好,白蓁蓁重复了四五遍问题才听到她的回答。语速是放慢了不少,可浓重的口音依旧没让人听出来话里的准确意思。 “黑色军装的德国士兵把那小伙子带走了,朝那个方向去的” 终于有一位姑娘听懂了,出声替老妇人解释了一遍,白蓁蓁的眼神越变越迷茫。 黑色军装? 哪来的黑色军装? 德国人的军装不是灰色的吗? 怀着满头问号,她朝老妇人指的方向寻去。在一条宽敞的大路旁,见到了老妇人口中的黑色军装——是一批穿着装甲兵制服的德国士兵,正靠在各自的坦克上休憩,嘴里叼着草或是叼着烟,一派惬意悠闲,与城内破败的废墟形成强烈对比。 她在另一侧见到了衣衫褴褛的荷兰战俘,不自觉踱步上前,倚着坦克盖子的士兵朝她撇过来一眼,瞧见是个瘦弱的姑娘,枪都懒得举起来,只待在原地高声对她喊,“小女孩,你该马上离开!这儿可不是你家的后花园,没有洋娃娃和向日葵!” 他的语调戏谑夸张,惹得身边同伴一阵嬉笑。面前杵着这么一大群黑恶势力,白蓁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堪堪停在半路,心底急成热锅上的蚂蚁,面上还得装的云淡风轻。趁着几个士兵分神的功夫,她隐晦地扫视过一遍在场的所有战俘,没有在他们之中发现恩斯特的影子。 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难免引起注意,有几个士兵频频投来探寻的目光。白蓁蓁默默低头,想悄悄离开,忽的听见有人唤了一声,她下意识循声而去,懵懵地对上一个士兵。 “原来真的是白小姐,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 他抱着军帽微微一笑,样貌长相白蓁蓁从未见过。 这哥们是谁?为什么看起来好像一副跟她很熟的亚子? “你是来找我们长官的吧?我可以带你去” “——你们长官?”白蓁蓁更迷惑了,“你们长官是谁?” 士兵刚想回答,目光一转,落到了白蓁蓁的身后,皮靴后跟狠狠一砸,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精神抖擞地行了个利落干脆的纳粹礼。 左肩膀一沉,身子被人带着转了个面,穿着一身作战服的弗朗茨出现在眼前,“他们的长官就是我,你在找我吗?” 见到弗朗茨她很意外,但是更意外的是他身后士兵押着的人,浅棕短发软软的,怎么看怎么像恩斯特。 “不……不是在找你……” “不找我?那你找谁?” 要不是靠着她身上辨识度超高的及腰长发和炭黑眼珠,弗朗茨还真没认出来眼前这个灰扑扑的小土豆是白蓁蓁本人。 “亲爱的,一个月不见,你是去战壕里洗了个澡还是筑了个巢?” 没打过仗混的比他这个打过仗的还要狼狈,脏的让人不敢直视。 “我只是坐了一趟火车……” 视线下移到她打着绷带的一只脚,“你坐的是坦克装甲火车吗?” “不是……” 回答显得心不在焉,白蓁蓁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弗朗茨身上。弗朗茨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她盯的是那个没穿军装莽莽撞撞的荷兰战俘,有些郁闷地掰过了她的脸。 “你真的不觉得我这张脸更有吸引力嘛?我比他高比他帅枪法还比他准,你应该看的人是我,而不是这个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蠢蛋气息的小狼崽” 救人救到坦克营的士兵,弗朗茨也是头一回见。他一看就是个新兵,枪法不准,咬人挺凶,弗朗茨的手臂现在还残留着牙印。 被她熟悉的弗朗茨抓到,白蓁蓁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知道弗朗茨仅仅只是看起来很好说话,实际上心里想什么没人能摸透。真要求起情来,她觉得自己的话也不一定管用,却还是试探性地问,“你能不能放了他?他救过我一命” “是吗?” 弗朗茨拎起了那人自始自终低垂着的脑袋,“你救过我的小宝贝?” 被揍了一顿的恩斯特,细框眼镜没了,嘴角起了乌青,溢出丝丝鲜血,看着白蓁蓁的眼神里装的全是陌生,“没救过,也没见过” 浅棕色的脑袋又一次垂下去,弗朗茨把手一摊,“瞧见没有?他不领你的情” 第四十六章 热脸贴了冷屁.股,情况有点尴尬,白蓁蓁抓了抓头发,没有就此作罢。 “领不领情是他的事,放不放人是你决定的。他一个服役才五天的新兵,抓他也套不出什么有用信息,还得供他吃供他喝供他上德国的火车,你有那个精力……” ——咕,咕噜咕噜。 摸着自己的肚皮装作无事发生的白蓁蓁含含糊糊地说:“有那个精力不如先带我去吃顿饭” “好啊,带你去吃饭!” 一路上碰到相熟的士兵军官,弗朗茨嬉皮笑脸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四面八方探究的眼神落在他怀里的白蓁蓁身上,本人表示非常不适应。 “你这样直接把我带进来真的不会有麻烦吗?” 种族法横在中间,换谁都不安,弗朗茨悠哉悠哉地说,“有麻烦,麻烦大着呢” “那还敢带我进来?” 她四下观望,发现自己进的是弗朗茨的私人营帐,更加担忧了,“我被人弄死了可怎么办?我先说好啊,我这个人比较惜命,不喜欢陪谁去死,除非——” 没听见下文,她的视线正牢牢凝固在一面漆黑的万字旗上,像在出神。 “除非什么?” 她转过脸,龇了一口白牙,笑意虚假,“除非我真的不想活了” 德军的晚餐配比不分军衔高低,上至高级将领下至基层士兵,吃的都是同等份量的东西。面包,香肠,熏肉,蔬菜,土豆……还有两个密封的油纸包。白蓁蓁好奇拆开,一个里面装的糖,另一个里面装的巧克力。 糖是奶香浓郁的牛奶糖,齁甜齁甜,巧克力是100%的黑巧克力,贼鸡儿苦,她毫不犹豫地抛弃了黑巧克力,揽过奶糖护在怀里,“我要糖,巧克力归你!” “又不跟你抢”玻璃瓶装的牛奶被推到了白蓁蓁面前,她嫌弃地推远了一些,“我不喜欢喝牛奶” “要咖啡?” “……那还是牛奶吧” 意式特浓,实力拒绝,她讨厌一切味道苦涩的东西。 晚餐完毕,白蓁蓁再次提起了恩斯特。 “空袭开始的时候是他拖着我跑的,虽然手劲有点大,攥的我都青了,但是没有他你现在就见不到我了,你放了他吧!反正战俘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要不是他,你现在应该安全地待在阿姆斯特丹,那边可没有空袭” 弗朗茨替她抹着药,抓重点的角度貌似不太一样,“帝国空军迄今统共出动过三次,三次全让你撞上,你这哪叫增援,减援都没这么过分的,运气背到家了” 白蓁蓁不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每一次都活着回来了!还包括上回被人炸的那次!你面前坐着的是一条锦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暗红色破破烂烂的裙摆,她补充:活的!红尾的!大锦鲤!放人! 上回…… 上回在医院的手术台上,她差一点就没下来。 电报机忽然嘀嘀嘀地运作了起来,几张新送达的电报被机器缓慢地打印出来,弗朗茨手一伸,一一将其抽出浏览,看了好久都没说话。 是不是真的比较为难?略一思索,白蓁蓁道,“要是真的比较为难,你就直接告诉我该怎么做就行,剩下的我自己去解决” “你想到哪里去了?”弗朗茨终于看完了那几张电报,被她过于天真的发言逗的哭笑不得,“丢个战俘出去我能有什么为难的,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除了杀人放火违法乱纪,我都答应你!” 哪怕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然而弗朗茨提出的条件一没有让她上刀山,二没有让她下火海,而是让她别去阿姆斯特丹。 “???为什么?”白蓁蓁满头问号,“难道阿姆斯特丹还没停战?” “跟停战没关系,我只是不想让你去,你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打火机的火舌正舔舐着那几张完好无损的电报,上面毫无章法的电码在白蓁蓁这样的普通人看来一个标点符号都不认识。 “也不是不行,但是红十字的增援该怎么办?组织命令不得不从,我也是要恰饭的嘛” 你的红十字证都烂成这样了还恰什么饭 烧完了电报,弗朗茨从怀里掏出一个红本本,长的就像白蓁蓁刚上缴不久的红十字证,“反正红十字的人那么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你从哪翻出来的?” “从那小子身上啊” 抓到他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就装着这么一本红十字证,应该是带出来准备还给白蓁蓁的。白蓁蓁接过红本本翻开,还真就是她的红十字证。只是经过这一路的颠簸,本就破碎的证件现在连名字看不见了,光剩下一堆不伦不类的字母和一张黑白照片,依稀能够辨认出是她自己的脸。 ——瞧瞧这上世纪落后的辣鸡黑白像素,笑得再好看,整出来都跟遗像似的。 红十字是个只看证不看人的组织。也就是说,证件烂了的白蓁蓁现在就是想当红十字护士都当不成。 像是嫌她受到的打击不够,弗朗茨又道,鹿特丹周边的铁路基本炸没了,你要想去阿姆斯特丹,只能自己坐车过去。我先说好,军队要去比利时,我肯定是没法送你,不过……” 他摸了摸下巴,“你要是不嫌麻烦,倒是可以先回波兰 “回不去了……波兰那边不缺人” 属于她的位置甚至可能已经被顶了,难办的很。 “我现在该怎么办?” 她毫不犹豫的向弗朗茨提出求助,弗朗茨给了她两个选择,“留下来或者跟我走,二选一” 留在人生地不熟的荷兰?白蓁蓁果断选了二,新的问题来了,“我拿什么身份跟你走?” “这你用不着操心” 弗朗茨扔给她一件衬衫,“先把身上脏兮兮的破布先给我换了” 白蓁蓁接过衬衫,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儿,皱起眉,“我能不能先洗个澡?” 半小时后,她被带到了距离驻扎营地有四百米远的德军战地医院。面前是一扇半开的房门,出来的是一位身材巨a的漂亮女护士,在看见弗朗茨的时候,眼神极为欣喜。对此反应平平的弗朗茨像拎货物一样把身后的白蓁蓁拎了出来,“把她洗干净点,洗不干净就别带过来了” “好!” 弗朗茨一走,笑容妩媚的女护士登时没了表情,上下打量了一遍灰扑扑的白蓁蓁,随后极不礼貌地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下巴倨傲地抬起,“跟我来吧” ……看不出来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有两幅面孔。 鉴于现在的白蓁蓁是个没了红十字证的‘伪’护士,而红十字证的补办程序又十分麻烦,光时间上就无法允许,弗朗茨没让她去战地医院帮忙,反而是带来了一个款式复古的相机和一本笔记,隔天就把她塞到了随军记者站里冒充随军记者。 没学历没经验没技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白蓁蓁这个新来的记者是个典型的混水摸鱼式关系户。表面上说是来当随军记者,实际上就是过来几天当个摆设,根本没人会叫她干正经活,最多是帮忙打个字交个文件什么的。 正经活她也干不了。 德国这群随军记者,说白了就是纳粹宣传部的鹰犬,每天要干的事就三样——拍照——无脑吹军队——无脑吹纳粹。 靠着这群笔下生花口吐金莲死的硬能吹成活的国家级宝藏记者,远在德国后方等待的诸多平民,身份或许是母亲,或许是父亲、或许是妻子、或许是孩子,每一个都如戈培尔部长所期待的那样,直到第三帝国坍塌的最后一刻,仍然沉浸在虚妄的胜利里不曾清醒。 西至吞没夕阳的无边海域,东至冰雪漫延的巍峨雪山,德意志的脚步会踏破欧洲大陆的每一寸疆土向世界扩张,直至止步于世界的彼端,士兵的姓名将与鲜血一同铭刻上胜利的锦旗。 第四十七章 远方有机械轰鸣的声音传来,耕作中的人们停下手中动作,远远眺望,一列黑色的轨迹从田野尽头漫延而来。 胆大调皮的孩童,裤脚挽到小腿以上,争先恐后地冲到路边,大眼睛里充斥着好奇。奇怪的轮子和履带摩擦发出的巨响仿佛天生就带着魔力,吸引着活泼好动的男孩儿前赴后继爬上高地,被身后密切关注着的父母大喝一声,瑟缩了一下小小的身子,万般不情愿地又爬了下来。 冰冷的枪械装甲在成年人的世界中意味着巨大的不详。 长龙似的坦克,装甲车,运输卡车,履带转眼间就撵过了整片金灿灿的向日葵田,趟上乡间尘土飞扬的小路,轰鸣作响的铁皮怪物从人们眼前经过,缓缓停下的躯壳气势十足。 赶了一上午的路,午饭时间的德国军队驶进了这片村庄休整。这是一座靠近卢森堡北部的小村庄,村庄里的人即听得懂法语,又听得懂德语。士兵敲开了每家每户的门索要食物却并不给予相应的报酬,枪就背在身后,高傲的姿态不言而喻,村民们只得一言不发地供上各式口粮。 白蓁蓁举起自己摆设一样的相机四处寻找拍照素材。自从学会了如何使用古董相机,她就在枯燥乏味的行军日常中爱上了这项活动。镜头对焦就在这时对上了前方的指挥车,几位作战军官陆陆续续下来,弗朗茨也在其中,偏浅的金发能让她立马就认出来。 ‘咔嚓’一声,她按下了快门,定格住阳光正好的那瞬间。 黑白像素也能拍出盛世美颜,别的不说,弗朗茨的颜值是真的能打,装甲兵的制服又是高腰裤加短夹克,从视觉上就体现出了良好的身材比例,能甩别人几百条街。 嘴甜,爱笑,能哄人,长的帅,身材好。难怪总能成为战地医院小护士们话家常时常常拉出来谈论的对象。 诺依曼少校的父亲? 二十多年前去世的一位空军少将。 诺依曼少校的母亲? 是红蔷薇花一样美丽的夫人。 诺依曼少校的未婚妻? 那个脾气很差骄蛮无理的中国女人? 她是个噩梦!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从来不吃香菜,走路必须撑伞,睡觉必须单独占走一张床,跑八百米能瘫到地上爬不起来,明明打起架来招招要人性命。我没有见过比她还要娇气比她还要不要脸比她还会装蒜的女人。第三帝国的军人究竟得眼瘸到什么程度才会看上这种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他一定是被这个女人骗了! 以上话题的主角之一,第三帝国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弗姓男子,来到了主角之二——不吃芹菜的白蓁蓁身后,亲昵地勾上了她的肩,“在想什么?” 一边翻着照片一边回答的白蓁蓁露出了标准的八齿微笑,“在想第三帝国的军人究竟得眼瘸到什么程度才会看上我这种表里不一的恶毒女人——这评价可真到位,成功把你归类成了一个被渣女牵着鼻子走的傻子备胎,想想还有点小骄傲呢,真不愧是我”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眼神掠过不远处扎堆在一块儿的护士小姐,弗朗茨揽过白蓁蓁带离了原地,“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把人际关系搞得一团糟,世上没有第二个白蓁蓁” 白蓁蓁停下翻阅相片的手,沉思,我居然猜不透你这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就当是夸吧” 湛蓝眼睛一弯,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木头盒子,尾部挂着长长的流苏,盒子里是支色泽温润的白玉簪,躺在黑丝绒上,好似微微发着光。 十六岁那年的生日礼物。 十八岁被留在诺依曼家。 二十岁又回到了她的头上。 “你别跟我说你一路上都带着它打仗?” “感动嘛?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你” “不,不感动,首饰盒上边全是机油味,你没闻到吗?” “这我也没办法。你得知道,遇上战况不良的时候,我必须全程待在坦克里指挥” 嗅了嗅簪子,不算大的机油味,洗洗也就干净了。虽然有点嫌弃,但白蓁蓁还是把它插回了头发上。蓄长发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炎热的夏季总找不到绑头发用的皮筋。 “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呢?” 饭点时刻的家家户户燃起炊烟,徐徐飘向广袤的深色天空,金光掩在层层叠叠的白云之后,田野中绿茵茵的禾苗随风摆动,错落的繁花盛开在阡陌,这本该是个远离战火侵扰,宁静如诗的朴素村庄。 黑漆漆的坦克和铁十字宛如不速之客,闯进了这片桃源。 “不会太久的,我们必须在三天以内抵达亚眠” 他遥望着远方郁郁葱葱的田野尽头,白蓁蓁回忆起前几天看过的地图,那可有点距离,是不是得跨越阿登山区?” 亚眠是法国北部的一座城市。 “是的,记性不错嘛” 弗朗茨摆弄着她的相机四处咔嚓,午餐时分验收成果的白蓁蓁十分头疼。弗朗茨的拍照技术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烂,二十层滤镜三十级磨皮都拯救不了的那种辣鸡水平,她绝不可能给他机会碰到相机。 阿登山区的地势并不复杂,但是道路十分狭隘,植被比寻常森林茂密,不利于机械化部队前行,硬邦邦的坦克要想通过,更是难上加难。联军的主力现在正集中在比利时的中部,南面的马斯河岸只留下了九个师级规模的队伍负责坚守,还不满员。这样的人数光靠地面装甲部队,是可以做到完美解决,可前提也要坦克能悄无声息地通过阿登森林。 一钻出森林就跟法军正面交锋显然是个糟糕的策略。惊动了两侧的友邻军团,英法援军一道抵达,西线的作战计划就得全盘打乱了重来。 “我们得在这里一直等吗?要等到什么时候?天都快黑了” 身处于遍布鸟兽虫鱼的阿登密林,蝉鸣声焦躁刺耳。在原地站了不到五分钟,白蓁蓁的脖子又一次被莫名出现的小虫子叮出好几个红通通的小包,她不得不在酷热难耐的夏季穿着长袖外套,并把扣子扣到了最顶端。 “等到马斯河沿岸的战斗结束以后” 弗朗茨苦笑着又拉了拉她用来遮脸的黑纱巾,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的皮肤居然这么吸引大自然的小生物 “呸,它们不是大自然的小生物,它们是大自然凶猛的蚂蚁跳蚤羌螨还有蜱” 皮鞋一跺,她又踩死了一只试图怕到腿上的绿蚂蚱。替她擦了擦额头上遍布的密汗,弗朗茨说,“等前面的道路疏通了就去车上待着吧” 是的,在阿登森林的树木繁多的狭隘出口,几十辆坦克堵到了一块儿,造成了某种程度的交通堵塞,后面跟着的运输车指挥车通信车补给车救助车也跟着排成了一条长龙,现在唯一能自由行动的就是最前面负责开路的侦查车。 马斯河的两岸正激情对轰,阿登森林里的装甲师还在跟树打架,这事白蓁蓁能笑上一年。其实德国人也不都像传说中的那样肃穆严谨从不犯错。 尴尬的局面不可能持续太久,极速推进的战线也不允许他们拖上更久。他们仅花了半个小时疏通道路,浩浩荡荡地开上了大路。抵达马斯河畔的时候临近黄昏,尽职尽责的空军和担任主攻的国防军队完好地保住了所有工兵架设的浮桥,沿河两岸散落着法军的飞机残骸,完全毁损的坦克熏的大地焦黑一片。 18号到20号,德国军队用两天的时间攻下亚眠,市中心的建筑没有遭到破坏,这情况极其罕见。此前的白蓁蓁是看着德国人的飞机坦克一路从波兰炸过来的,亚眠在她眼中就是个活着的奇迹。 ※※※※※※※※※※※※※※※※※※※※ 好久没更新。原因有二,年底工作太忙了,还有就是卡文(最主要的)永远写不好战争场面!!!我甚至去研究了德军战术,玩了二战游戏,结果emmmm,别考究,我这文真的禁不起大佬考究 第四十八章 呸!虚假的奇迹。 打起仗来哪里有什么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高尚原则,亚眠没被炸,纯属是遇不到有效抵抗。横穿法比边界的装甲集群深入比利时腹地,拦腰阻断法国北部的军力部署和比利时中部英法联军之间的联系。 战地医院设置在距离交火区五公里左右的位置,临时记者站也设在这边。医院里一天到晚人满为患忙忙碌碌,记者站里白天黑夜全天看不见人。能长期随军的记者通常都是不畏艰辛,不惧生死的人,男性也好女性也罢,都像约好了似的没日没夜地泡在硝烟四起的一线战场,头顶炮弹脚踩战壕,身上背着大堆胶卷,照片一沓一沓拍,稿子一叠一叠传,把手里的相机和笔记看的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境界没他们高,觉悟没他们够,方方面面都很普通的白蓁蓁没法理解这种夙夜匪懈的敬业原则。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在泥浆炮火里打滚,拍一张若干年后不会有人记得作者是谁的破照片? 太不划算了,白蓁蓁不愿意,她没有足够的勇气,不过她很羡慕。那样的人生纵然死后藉藉无名,但活着的时候,一定比炽热的太阳还要夺目。 也不是没想过去隔壁的医院帮忙,但是每每看到医院里人人用暗含警惕的眼神看她时,白蓁蓁的心情就顿时变得很糟。总有人怀疑她是个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的联军间谍,潜入德军内部的目的就是窃取我方情报。 人间迷惑。 她看起来很聪明吗?弗朗茨营帐里的那一沓摩斯电码,她至今没有研究出来第一页第一行的●■●是什么意思,二十世纪无线电台表情包吗? 今天是五月二十四日,弗朗茨离开的第三天,白蓁蓁又一次睡到了下午一点,完美避开午餐供应时间。洗漱完毕,她捂着空空的肚子,长吁一口气,她掐指一算,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下午,她得吊着一口仙气度过了。 不出意外的话……嗯?她闻到了奶酪的味道。面前多了一只盘子,盘子上装着块三角形的奶油蛋糕,雪白雪白,只中间夹了一层甜蜜诱人的蓝莓夹心,是清纯的蓝,是不做作的蓝。 救!命!恩!人! 璨金波浪,烈焰红唇,这护士服真大,啊不,这胸真白,这脸白蓁蓁见过,是那个身材巨a的漂亮姐姐,沐浴露是奶香味的嘿嘿嘿。 “……不是我要给的!是弗朗茨拜托我要好好照顾你” 像是被白蓁蓁灼热的眼神盯得十分不自在,漂亮姐姐的眼睛四处乱飘,就是不愿看她。白蓁蓁含含糊糊应着,她挺讨厌蓝莓,但是饿了吃什么都香,一分钟不到解决完了那块蛋糕。漂亮姐姐还在,盯着白蓁蓁那不算粗鲁但也绝对称不上优雅的吃相盯完了全程。 眼神还有些......新奇? “你在看什么?”白蓁蓁问,小姐姐指了指她右侧的嘴角,“有奶油。” 她拿出手帕一抹,小姐姐的眼神还是没有离开,“还有吗?” 小姐姐摇头,拢了拢护士服的下摆,在白蓁蓁身旁坐下,看样子是准备跟她开启一段半小时以上的促膝长谈。 “我看不出来你身上有什么特别” “言行举止不像一位贵族家的小姐” “身上找不到半点雅利安人血统” “脾气似乎很差,力气也不大” “笑起来很假,很爱挑剔,很爱睡觉,很不勤快,很没用又很娇气,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 里里外外把白蓁蓁贬了一遍又一遍,贬到白蓁蓁脸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小姐姐终于止住了吐槽,眨着大而有神的蓝眼睛,全神贯注盯着她看。 “弗朗茨为什么会喜欢你?” 白蓁蓁,可耻地脸红了。这种能装下全世界却偏偏只愿意装下你的深邃眼眸太让人心动了吧!还有这裹着一半缠绵一半失落的语气简直我见犹怜!言情小说里的情节果然是来源于生活的嗷。 “因为——弗朗茨他眼瞎啊” 白蓁蓁的脸上缓缓绽放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容,她拍了拍小姐姐的肩,“漂亮姐姐你哪儿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看上了一个不值当的狗男人。看上了也就算了,追到手了也挺好,但是!分手之后念念不忘略显掉价。相信我,只要对象换的快,没有悲伤只有爱,下一个,比他更乖” 比如她——活脱脱的乖巧迷人小可爱,香香软软抱入怀,一块蛋糕跟你跑,全天下第一好,嘻嘻。 漂亮姐姐看着她,忽然伸手揉了揉她那一头乱毛。她的头发之前烫过,保养得当,现在还带着卷儿,起床的时候又没有梳头,乱糟糟的比起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大概知道弗朗茨为什么喜欢你了” 她像在叹息。 “???才过了五十秒你就看出来了?瞎蒙也得讲究依据!我读书可多了,你别想骗我!” “可能就因为你傻吧” 不仅傻,还很喜欢装傻,没心没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漂亮小姐姐笑了起来,眼神纯粹,不带有任何不礼貌的意思,仿佛只是在跟她开个玩笑。 她笑起来的样子跟打了一键美颜似的,皮肤白的能透出光来,颜狗本狗白蓁蓁再一次屈服在这样的盛世美颜之下,小姐姐真好看,不笑的时候好看,笑起来就更好看! 弗朗茨坐在密不透风的坦克里,发动机的声音嗡嗡响不停,作战服蹭上了浓浓的机油味。前方英国人的坦克法国人的坦克拖着笨重庞大的壳子缓缓向前推进。与坦克相比起来身躯略显单薄的步兵骑兵分别从左右两侧涌现,路线则毫无章法,像是四处乱窜的无头苍蝇。 阿嚏! 阿嚏! 阿嚏! 弗朗茨猝不及防的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长官您是感冒了吗?身旁传来下属关心的询问,弗朗茨矢口否认,我的身体没有那么差,就是忽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难得” 耳机里一顿沉默,响起的是沃尔纳的声音,是的,很不幸,他们被分到了同一个战斗群,“我们的思维居然也有同步的时候” “你很清楚,这种感觉对我来说不算太好……伙计,看看你的右侧,法国佬来了” “英国佬到你那儿也只需要四分钟” 沃尔纳口中的四分钟,就真的只是四分钟,二百四十秒秒,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五千米” “四千米” “三千米” “预备——开火!” 随着双方指令的下达,观瞄窗狭隘的视角被无数炮弹扬起的火光尘埃占据,炸飞的也不知是法军多一些还是英军多一些,棕黄棕黄的军装颜色,也可能是比利时的多一些。尘埃散去之时,露出光秃秃的丘陵和熊熊燃烧着的几辆坦克,看其毁损程度,车组人员怕是凶多吉少。 “前面有个反坦克雷场,让你的坦克连先原地待命,掩护一下工兵”沃尔纳透着冷淡的声音再次传来。 “收到。”得到回答后,沃尔纳单方面切断了联络,摘掉耳机的弗朗茨眼皮一跳,不详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营帐里的电话叮铃叮铃响了许久也没人接,对方显然极具耐心,等了一分钟有余,最后终于有驻守的士兵掀起帘子进来,刚按上话筒却被挂掉了。 ※※※※※※※※※※※※※※※※※※※※ 虽然有点迟了,不过元旦快乐! 第四十九章 不过是去市中心买只烤鸡改善伙食的时间,一来一回最多两个小时,怎么战地医院和记者站都人间蒸发了呢?站在路口的白蓁蓁,悲愤地啃着手里的香喷喷的鸡腿,恨不得当场甩自己一个巴掌,叫你馋!叫你馋!叫你馋!这下被人落下了吧! 啃完鸡腿的她擦了擦满手油腻,扔掉骨头,看了看袋子里剩余的烤鸡,本想着一块儿解决了,等会凉了肯定不好吃了,但是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在找回营地之前,这只烧鸡是她仅存的口粮,吃完这顿,可就真没下顿了。 还是省着点吃吧。 记者站且不论,战地医院的转移是要耗费大力气的,毕竟搬运伤兵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战场上采取的措施通常是能不转移就不转移,像今天这样搬这么快的,要么是前边军队被打的节节败退不得不挪地,要么是前边军队打的太快不得不跟紧。 闪电战的精髓就是拿时间换空间。军队推进的速度越快,给敌方留下的反应机会就越少,胜利的几率也就越大。战术讲究的是快准狠,需要依靠强大而及时的后勤部队为前线提供源源不断的火力支持,同时,医疗人员的救援也必不可少。 入侵丹麦,轰炸荷兰,攻占比利时,德国军队目标一直都是占领法国巴黎,英国伦敦。她若是想找回去,也得一路向西而去,但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条小短腿,白蓁蓁一本正经地开始思考,两条腿的人究竟追不追得上过四个轮子的卡车。 ——不管追不追得上,先追上去再说。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在野外怎么应该看,白蓁蓁是分不清的,她只在右边的土地上发现了轮胎驶过的痕迹,便迈开步子朝右边走去。所幸最近天气不错,大路上的痕迹清晰可循,一路跟着,总能找到军队新的驻扎点。 唯一让白蓁蓁感到不安的是,太阳快要下山了,走过来的一路人迹罕至,不出意外,她晚上得露宿野外。这里虽是平原,但是周边又围着一圈森林,她清晰地记得,昨晚入睡前,听见过此起彼伏的狼嚎。那时候营地里人不少,还有负责守夜的,她一夜好眠,连梦都没做,可今天,就她一个人在路边瞎晃。 哪怕不担心自己,也得考虑考虑怀里的烤鸡。它那么活生生的一只鸡,肉质鲜美,肥而不腻,金黄脆皮油亮可口,一看就是上等的好鸡!一辈子可能连蚯蚓都没啄死过几只,猝不及防就让人宰了,鸡生本就过的艰难,死一遍就够了,哪能让它死第二遍。 白蓁蓁一路走着,一路在脑海中编纂着一整部大型国产连续剧,起名为《鸡笼姐妹》,以此来打发漫长路途中的空虚与不安。连续剧的主角是一对双胞胎鸡崽姐妹,出生在一个富裕的鸡笼,姐姐身体娇弱天性善良,每晚睡前都给妹妹铺稻草睡觉,而妹妹却争强好胜爱慕虚荣,连鸡饲料都必须抢姐姐的才香。 相比起健康的妹妹,鸡爸爸和鸡妈妈都更宠爱身体虚弱的姐姐。这无疑让妹妹产生出一种不被偏爱的错觉,父母的举动在无意中伤害到了她幼小的心灵,她逐渐变得乖戾,逐渐开始嫉妒姐姐,一次又一次用伤害姐姐的举动来引起父母的注意,父母对她越来越失望。 成年后的鸡笼姐妹像所有烂俗狗血的家庭伦理剧一样爱上了同一只公鸡。他家世显赫,鸡冠永远是养鸡场里最鲜红的那一顶,吸引了无数母鸡前赴后继地倒贴。然而,俊逸的世家公鸡是个不喜拈花惹草,对待感情始终如一的世家公鸡,只爱上了鸡笼家柔弱清纯的鸡姐姐。 这让鸡妹妹嫉妒的发狂。为什么所有她在乎的鸡,眼中只看的见姐姐?父母是这样,世家公鸡也是这样!是她的毛色没有姐姐好看吗?是她的身材不如姐姐丰满吗?是她的声音没有姐姐高亢吗?为什么所有人,都只爱姐姐而不爱她?她们不是一样的吗?她们不是在一颗蛋里孵化出来的吗? 愤怒的鸡妹妹彻底化身成了一只心思歹毒的女配鸡。她推姐姐下楼梯让她摔断腿,将姐姐的稻草烧光让她睡地板,给姐姐的饲料下毒,耍尽了一切狠辣手段,甚至将姐姐扔上了屠夫的砧板。 姐姐死了,她如愿嫁给了世家公鸡。可世家公鸡仍旧忘不掉姐姐,他念了姐姐一辈子,未曾正眼瞧过鸡妹妹一眼。心灰意冷的鸡妹妹,向他坦白了一切,放下了心中所有执念,自愿躺上了冰冷的砧板,雪亮的刀锋吻上脖颈,她喃喃自语, “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爱上你——世家公鸡” 全剧终。 连续剧长达六十八集,剧情跌宕起伏,台词催人泪下,人物形象……阿不,烤鸡形象深刻立体,深入人心。脑补到大结局的时候,白蓁蓁忽然觉得,这个故事对鸡姐姐貌似不太友好。她没有做错什么,却因为妹妹的一己私欲丢掉了性命,或许有读者会忿忿不平。她是个公平的编剧,可以为了鸡姐姐出个重生虐渣的第二部,名字就叫做《重生后我依旧是世家公鸡的白月光》。 ——或者说,叫做《重生后我成了反派大灰狼的白月光》《重生后我成了霸道屠夫的小仙女》《重生后屠夫灰狼统统爱上了我》。 嗯?是不是哪里不对?灰狼?大灰狼? 十米左右,漆黑夜里幽幽飘动的两点绿光在向她靠近。白蓁蓁抱紧了怀里的烤鸡,咽了一口唾沫,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被钉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软趴趴的还使不上力。在面临生存危机的千钧一发内,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自己妈妈,1940年还未出生的亲妈。 妈———! 有狼———! 怎么办——! 白蓁蓁疯狂搜罗着脑中残留的生物知识,惊讶于自己居然能在此刻记得起来小学六年级在电视上收看央视cctv频道的《人与自然》栏目中,有一期专门介绍狼。开场白第一句摘自于某度(也可能是某度摘自它)的解释:狼,形如狗,性残忍而贪婪,昼伏夜出,能伤人畜,毛皮可制衣褥。 接下来的,统统不记得了qaq。 野外遇到狼该怎么办?要跑吗?要跳吗?要把手里的烤鸡给它吗?它会愿意和我进行一场心与心的近距离交流吗?在线等,挺急的! 在看到那两点幽绿眼睛的背后又冒出两点荧光绿,带着野兽独有的阴森感,盯紧猎物跃跃欲试,仿佛下一秒就能扑上来,无疑是比比鬼片还要恐怖的场景,成功吓到白蓁蓁头皮发麻。 她手里现在什么都没有,距离左脚五厘米的位置倒好像有根白色的木棍?悄悄用余光撇了一眼,一瞥完白蓁蓁当场就哭了,那哪是木棍啊,那压根就是条破绳,就她这小身板,1v1也不见得能赢! 我麻了,我真的麻了,也不知道这狼咬起人来痛不痛。小的时候她被邻居家的疯狗咬过一次,疼的当场就晕过去了,上医院打了六针才好,到现在一看到狗还是怵的慌。之前在弗朗茨的军营里,每每看到士兵们牵着的那一排长相凶残的大狼狗她也基本都是绕着走,万万没想到今天猝不及防就碰上了真正的狼。 好像,真的要凉……被狼咬死这死法也忒难看了,太不符合她身为小仙女的气质了!怎么着也得撒点玫瑰花,向日葵也行,配她的鸡。白蓁蓁眨了一下眼,又眨一下眼,眼泪鼻涕霎时流了一脸,她随手一抹,再次抱紧了怀里的烤鸡,它依旧那么香喷喷,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流口水。 永别了,我的鸡。 下辈子我一定会去买一只和你一模一样的烤鸡,放在上等的景德镇瓷器盘,看着你那死不瞑目的美丽眼睛,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不漏的在你面前码完第二部《重生后我成了屠夫大佬/反派灰狼的白月光》。 是阿妈没用,这辈子给不了你一个完整的坟墓,下辈子一定给你造个豪华版的,纸钱也烧一大把。 见面前这奇怪的两脚猎物除了僵在原地以外久久没有出现下一步动作,失去耐性的两只野狼披着夜色行动了,一左一右缓缓靠近白蓁蓁,微微下压身体作出蓄力进攻的动作。 求生的本能令白蓁蓁后退了一小步。而就是这么一小步的认怂后退,更加刺激了这两只饿极了的狼。 狼这种东西跟狗很像,却又比狗聪明,擅于追捕,背对着它四处逃窜,到最后死的反而是自己。可白蓁蓁并不知道这常识,她只记得要逃跑。下一秒,侧边打过来的车灯白灿灿一片阻挡住她脚下的动作,下意识抬手一挡,微眯起的眼里,似乎有隐约的人影在靠近。 “别怕” 他轻轻拥她入怀,平稳的声音钻入耳膜,简短到吝啬的两个字,带来的安全感却是无限的,盘旋不去的恐惧忽的找到了一处天地落下。 第五十章 来的人是沃尔纳,车上坐着的还有弗朗茨,出现的太特么及时了!只听得砰砰两声枪响,负伤的两只饿狼窜进夜色一路逃亡,消失的无影无踪。 危险已然远去,白蓁蓁的眼泪却跟断了线似的珠子似的,怎么也止不住,她也不想哭的这么丑,但她就是忍不住。待回过神来,黏糊糊的鼻涕和眼泪早已蹭了沃尔纳一身整洁的军装。白蓁蓁抱着安然无恙的烤鸡和瑟瑟发抖的自己,喉咙噎住一秒,嚎的更大声了,一边止不住地道歉,一边在沃尔纳的军装上蹭出更多的鼻涕…… 沃尔纳掐着表看她哭了五分钟,五分钟后,抹够了眼泪的白蓁蓁终于后退一步,远离了那一片狼藉的军装。 “哭够了吗?” “哭够了——嗝!” 沃尔纳脱下了脏兮兮的外套扔进她怀里,“洗,用手洗。洗不干净把你拖出去喂狼” 说完转身,上车,背影冷酷,不留余地。 “狗男人——” 只敢小声bb的白蓁蓁翻过军装的另一面,揩了揩残余的鼻涕,拉开汽车后座的车门坐了上去,一坐上去,小腹趟过一股热流,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你怎么了?” 驾驶位上恰好回头的弗朗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的不对,白蓁蓁支支吾吾地问,“今……今天几号?” 弗朗茨虽然是一头雾水,但很快就给出回答,今天是二十四号,白蓁蓁的生理期提前了两个多星期。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哪,之后会去哪,白蓁蓁表情越来越精彩,引得副驾驶上的沃尔纳也回过头。 “你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你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两道声音同时传来,弗朗茨和沃尔纳对视一眼,又同一时间别开了眼,白蓁蓁尴尬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为什么你们会知道……” “蒙的” 弗朗茨调转车头,改变了回军营的路线,驱车开往最近的一座城市。二十分钟以后,汽车停在一家灯火通明的百货公司门口,沃尔纳一句话没说,直接下了车。 “要是怕弄脏椅套,就拿沃尔纳的军装垫一下,我不会告诉他的”弗朗茨狡黠地对她眨了眨眼。 “弄脏了还不是要我自己手洗”洗不干净要被沃尔纳拖出去喂狼。 “他不会让你洗的,他可心疼你了” 一听说她丢了,总结会议都顾不上开就出来找。负责开车的弗朗茨一路上被按着头骂了两个多小时,这是沃尔纳这辈子对他说过最多话的一次了。虽然他一个字都没听,但自知理亏,从头到尾都没怼回去,好在白蓁蓁最后没事。 白蓁蓁突然而至的生理期,倒让弗朗茨想起了另一件事,“你以前的生理期不都在月初?我记得是7号前后?” “——你又知道?”她自己都不记得在几号。正当白蓁蓁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弗朗茨又轻描淡写地抛出一记重磅炸弹。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的初潮是在十六岁那年的暑假” “???” 瞳孔地震。 “这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啊,床单是我洗的,床垫也是我换的” 他还记得那是刚放假回来的第一天,白蓁蓁一大早就出了门,踩着拖鞋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砰砰砰下楼,吵醒了二楼睡得正酣的自己。他一开门,对面就是白蓁蓁的房间,房门大开床铺上的那滩鲜红血迹打眼的不行。 那时候顶着一头乱发的弗朗茨站在门口,大脑半梦半醒的,只冒出一个念头,这姑娘发育的时间好晚,是不是有哪里营养不良?而且最开始那几个月,白蓁蓁的经期毫无规矩,来的时间每个月都不固定,弗朗茨甚至跟母亲提过要不要带她去医院,而诺依曼夫人笑意促狭,拍拍他的肩,告诉他其实每个女孩一开始都这样。 “果然第二年就稳定下来了。我帮你算过,最早会在1号,最晚会在13号,但你通常只固定在5号到9号,间隔不会超过一个星期。可今天才二十四,你直接提前了两个多星期,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生理课老师……为什么非得在这种事情上深究,你是变态吗?” “我不是变态,我这是为了你,你的身体素质一直都很糟”弗朗茨严肃地反驳,也就这时候他才像个刻板严谨的德国人。 “反正我不知道”生理期紊乱大多时候都没有原因的。 从百货公司出来的沃尔纳止住了车上两人的话题,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一上车就被他塞到了后座白蓁蓁那里。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给弗朗茨指路,前方二百米的位置有个酒店。这座城市似乎已经被德军占领了,路上看不到一点联军的影子,大晚上一辆德国军车开进来,居然也没引起太多注意。 “一间房。” 两位德国军官和一位黑发的异国女孩,前台接待的目光落在这奇异的三人组合里来回扫荡。黑发女孩的胆子似乎很小,埋在那绿眼睛的军官怀里死活不肯抬头,前台接待多问了一句,“真的只要一间房吗?” “是的,不要多问” 回答她的是最开始掏身份证的蓝眼睛军官,笑眯眯的很是亲和。 “好的,请稍等” 目送着三人上了电梯,大厅里的工作人员叽叽喳喳凑到了一起磕八卦。 “那绝对是个东方姑娘!她们普遍不高,骨架也很纤细” “是吗?可我瞧见了她的脸,生的很白,是不是混血?” “他们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情人吧?” “开一间房,不是情人是什么?” “三个人?” “三个人!” 到了房间,白蓁蓁跳下了沃尔纳的怀抱,匆匆地翻开了那堆袋子,找出来一盒上边写着tampax字样的纸盒,她好奇心一动,打开纸盒,从里边拿出一条圆柱形的棉条,末端还带着条绳。 “这什么?”她示意了一下东西的购买者,沃尔纳,沃尔纳的眼神逐渐怪异起来,“你不认识?” 白蓁蓁摇摇脑袋。不能怪她没文化,她从前用的都是卫生巾,卫生棉棒这东西在中国一直不算流行。一看到她这不明所以的状态,沃尔纳就猜到她之前应该是从没用过,便拆开包装,耐心地给她解释了一遍,只是那内容过于简单粗暴,一句话就能完整概括。 “推进去就完事了” 表情一本正经,让人丝毫听不出耍流氓的意味。白蓁蓁,就是这么一个没听出来真正意思的憨批。 推进去就完事了? “——这个推,是我理解中的那个推嘛?” 她皱着眉看着手里透明的内管外管还有棉条,呆呆地想,把这玩意儿推进去那不是会很疼吗?弗朗茨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你要是真的不懂,我可以进去帮你” 说着沃尔纳就从纸袋里翻出了一套衣服,包括内衣一块儿搭上手臂间,表情仍旧一本正经,让人丝毫听不出耍流氓的意味…… “凭什么是你去啊,我不行嘛?”弗朗茨先一步搂住了白蓁蓁,亲昵地说“你放心,我力道比他轻” 白蓁蓁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再听不出来意思,她就是活的人间憨猪。劈手夺过了衣服和棉条,带着说明书逃荒似的窜进了卫生间。 翻了四十多分钟的说明书,白蓁蓁终于看明白这玩意儿的用法,再花去半个小时洗澡换衣服,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那俩臭流氓还没走。一个躺在沙发里,一个霸着梳妆台椅子,一听到动静,两双眼睛齐溜溜转过来。 “研究明白了?”弗朗茨笑着问。 “嗯……”一想到那棉棒的真正用法,白蓁蓁的脸又迅速红了起来,抗议道,“那玩意儿是能随便帮吗?你们两个人是不是真的不在乎我的贞操?” “贞操算什么大问题,又不能吃又不能用谁在乎,我在乎的东西——”弗朗茨淡淡撇了一眼沃尔纳,意味深长,“就跟他一样” 沃尔纳拎起他那件皱巴巴的军装外套走到白蓁蓁面前展示给她看,除却糊成一团早已干涸的鼻涕眼泪,军装口袋的位置还凝固着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你干的?” “嗯……” 嘴上说不,身体却还是很诚实的拿了沃尔纳军装当坐垫。为了避免被他拖出去喂狼,白蓁蓁诚实地低下头颅认怂,“我给你洗,拿手洗,再拿熨斗烫,保证处理的跟新的一样” 洗外套总比洗椅套好。 “——算了,你好好休息” 考虑到她目前状态不便,沃尔纳顺手带走了她换下来的脏衣服,叫上弗朗茨准备回营。 “等会儿!”白蓁蓁拿来了她美味的烤鸡。虽然自己现在也很饿,但是第二天又不需要四处打仗,要比这两个人轻松许多。 “我猜你们没吃晚饭?拿走吧,我只吃了一个鸡腿” 沃尔纳面无表情地打破了她的美好幻想,“不,你猜错了,我们是吃完晚饭才出来的” 时刻都记得补充的弗朗茨及时接上,“路上还买了两盒蛋糕——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那么晚才找到你?沃尔纳说以你的腿短程度,肯定跑不开三公里以外!果然我们就在二点五公里的位置碰上了你!” 很生气但还是要保持微笑的白蓁蓁贴心地给他们开了门,“好的,谢谢,出门,右拐,不送,再见。” ※※※※※※※※※※※※※※※※※※※※ 是不是大家看文都不太仔细,居然都没发现我的bug_(:3」∠)_ 第五十一章 这里是德潘讷,位于比利时最西部的一座城市,面前就是英吉利海峡。凌晨时分,白蓁蓁被吵醒了,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的位置。她暴躁地将被子蒙过脑袋,依旧无法很好地隔绝住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声。 比利时人都起这么早的吗?她赤脚踩到了柔软的地毯上,拉开窗帘一条小缝朝外看去。挎着菜篮的妇人,蹬着脚踏车的孩子,还有穿着背带裤的小伙子,不大的城市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狭窄的街道几乎塞不下。 他们都关注着同一个方向,英吉利海峡的方向。海雾朦朦胧胧,阻隔了视野的可见度,白蓁蓁看不到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声音的传播可以达到很远,即使身处酒店,她依旧能听见沉闷的轰鸣响彻在海面。 又开始打了。 见怪不怪的白蓁蓁穿好衣服下了楼,凌晨的酒店大堂冷冷清清,前台只有一位红发姑娘,没有待在工位上,站在门口垫着脚尖往西边瞧,白蓁蓁上前唤了她一声,吓了对方一大跳。 “我想问问哪里能买到西瓜?”大清早的,她突然就嘴馋了,五月末的西瓜应该熟了。红发姑娘指了指人满为患的西边,以白蓁蓁的个子,穿过去可能有些艰难。 她沿着路边的空隙走,耳边捕捉到敦刻尔克、英国等字眼,脚步下意识一滞,刹在原地进入回忆。敦刻尔克?这名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此时,在距离敦刻尔克港口不过五十公里的地方,装甲集群停在半路,不攻不守也不防,从昨晚干等到现在,眼睁睁看着一批一批又一批的英法联军残部乘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小船消失在苍蓝色的英吉利海峡。 弗朗茨看着那天上飞来飞去的空军大队,丢光了炸弹落回临时机场补充,补充完了又飞回来继续炸。他就这么看了五六个小时,换了不下十种姿势。坐他隔壁的汉斯已经从上一个在婚礼上抛弃他走向前任的未婚妻那里谈论到了现在这一个疑似马拉松长跑金牌选手出身的女友身上。 为什么我每回打电话给她都在跑步?有人会在凌晨两点的时候跑步吗? 弗朗茨看了一眼汉斯军绿色的迷彩服以及他头上同色系的作战钢盔,糊成一块的绿色神奇地与远处郁郁葱葱的青山融为一体。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 弗朗茨的脑子里突然就响起了白蓁蓁昔日里唱过的歌,在此刻应景的很。淡定抿了一口汉斯给他泡的咖啡,弗朗茨拍了拍汉斯的肩。 虽然咖啡真的很难喝,但他并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出声嫌弃,反而给了他一个颇为心疼的眼神,“那个女孩儿得有多幸运才能遇见你” “???你什么意思?” 无视了汉斯脸上的不明所以,弗朗茨一口气喝光了咖啡,将军绿色的搪瓷杯子重重塞回汉斯手里,长腿一跨,翻出坦克,落地后对汉斯挥了挥手,高声道,“伙计,有空摸摸你的头顶,那里可能多出了几顶帽子,颜色不太讨喜,但估计很衬你!” 语罢,扬长而去,徒留一道潇洒挺拔的修长背影。 买完了西瓜回酒店,门是开着的,白蓁蓁一下子警惕了起来,掏出一把刚买的银勺子握在手里轻手轻脚地推开门,然后……看到了正躺在床上睡觉的弗朗茨。 身为一位指挥官,不以身作则,日夜坚守在前线,反而毫无责任心地丢下自己的军队,跑来酒店舒舒坦坦入睡。在认识弗朗茨之前,白蓁蓁一直以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自由散漫的美国军人身上。走到床沿,端详了二三秒,白蓁蓁的视线转落到他搭在椅背上的一件军装外套,腰带上挂着一柄配剑。五十厘米不到的长度,十字形刀柄,银光闪闪的刃身刻着一串德语‘meine ehre heiβt treue’。 刀鞘上挂着链条,拔开的时候弄出了些微动静,吵醒了床上的弗朗茨,蓝眼睛半睁不睁。见他醒了,白蓁蓁想说话,下一秒就看到他朝这儿粗略一撇,偏过脑袋再一次睡着。 困成这样? 那还是别叫了。 白蓁蓁抱着一个西瓜走到了稍远的茶几,拿着弗朗茨的佩剑对半切开,鲜红的瓜瓤呈现在眼前。她抓起勺子捧起一半西瓜坐上窗台,开一条小缝,迎着咸咸的海风和初夏的骄阳,一勺一勺挖起香甜多汁的西瓜塞进嘴里,籽儿都懒得吐。 弗朗茨醒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找他的外套。腰带上的配剑被卸下来,莫名其妙放到了茶几,玻璃桌面,地毯,刃身,各处都溅着鲜红色的不明液体。房间的窗户没有关紧,窗帘被风吹得上下翻飞,白蓁蓁的身影不见踪迹。 他抓住那翻飞的窗帘一掀,露出了窗台上捧着西瓜,嘴里咬着勺子,吃的津津有味的白蓁蓁,一双水润的眼睛比嘴角上黏着的西瓜籽还黑。 “……吃吗?” 她挖了勺西瓜肉递上来。 “吃。” 还挺甜的。 “那全给你!”白蓁蓁笑嘻嘻地把剩下的瓜一块儿塞给了弗朗茨,吃不完她正发愁呢。弗朗茨习以为常的接过西瓜,类似的事他已经做了不下上百次了,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当然……他自己都说不通。 “下次吃不了就别买这么多” “那不是还有你嘛” 白蓁蓁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同往日一样准备蒙混过关,然而今天的弗朗茨不允许了。解决完剩下的西瓜,他靠上窗户,身躯挡住了一半的阳光,“要是哪天我不小心死了,你怎么办?” 窗外拂来一阵咸涩的海风,明黄色的窗帘猎猎作响,轰鸣声落入耳中,惊的白蓁蓁心脏漏跳一拍,没过脑子的一句话夺口而出,“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就去你坟头蹦迪到第二天天亮!” 弗朗茨一愣,眼底染上忍俊不禁的笑意,“这种理由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可那笑意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就像一缕微风徐徐拂过,掀起水面一圈无足轻重的波澜,片刻之后重归宁静,余下的仍旧是那片无穷无尽千万年来不曾改变的苍蓝海域。 “人总会死的,我不能留给你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 弗朗茨眺望着远处轰鸣不止的海平面,蔚蓝眼底遗漏出几分不经意的散漫,“答应我件事,如果哪天我死了,你就嫁给沃尔纳;如果哪天沃尔纳死了,你就嫁给我,好吗?” “我不能嫁给你们俩以外的人吗?”白蓁蓁还真的很好奇,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嫁给别人了,这两个人会怎么样?抢婚吗?听起来有点刺激!弗朗茨拨弄她长发的手一顿,“你想被我们俩一块儿开枪打死吗?” “emmm不太想” 其实死了也挺好的,你死了我就不用担心那么多了” 弗朗茨的眼神看不出一点玩笑意味,那顺头发的手,一下一下,顺的白蓁蓁心里发毛。 “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性?万一你们俩都没死成,那我该嫁给谁?” “那就谁也不嫁,我养你一辈子” “那万一我喜欢上别人呢?” “我明天就给他修个坟” 那万一你们俩都死了呢? ※※※※※※※※※※※※※※※※※※※※ 短剑上的德语有人不知道嘛,意思就是那句'吾之荣耀即忠诚' (我觉得这章还挺甜,跳过了恋爱表白求婚三个程序,直接跨到了最后一步嫁娶) 第五十二章 六月四号的清晨,最后一艘渔夫的小船即将从港口离去,那船上坐了五个人,四个都来自英国,只有一个来自荷兰,身上也穿着英国陆军的军装,一张清秀的娃娃脸上布满尘埃,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他的模样很狼狈,但白蓁蓁认的他软趴趴的棕色头发和温暖的眼睛,他是恩斯特,恩斯特·维米尔。 冒着被沃尔纳‘查寝’的危险,白蓁蓁一大清早就跑出了酒店赶到渡口。很庆幸船还没开,她塞了一包食物给恩斯特。显然是被突然窜出来的她给吓着了,捧着食物的恩斯特愣了好几秒。赶在他开口之前,白蓁蓁打了个止住的手势。 “我来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来送送你,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啦,很高兴能看到你活着,也希望你可以一直活到战争结束” 无意识地攥了攥纸袋,恩斯特慢慢朝她伸出手,太阳从身后缓缓升起,第一抹曙光穿透茫茫海雾,打落在一望无际的英吉利海峡。在这个没有飞机尖锐呼啸的清晨,海鸥欢快的盘旋在海面,远处翻涌的浪花拍打礁石,近处的他在低声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海域尽头会埋着什么? 会埋着和平,希望,以及白蓁蓁所奢求的未来。白骨成殇和国泰民安的距离不过区区二百四十公里宽,往前一步踏上那艘船,她的一生将再无后顾之忧。 说不心动就太虚伪了,生来就是如此平庸自私的一个人,渴望黎明变成白蓁蓁的本能,但她始终没有迈出那一步,只是弯了弯眸,挥手跟恩斯特告别。 向往黎明是本能,可若是心有所系,哪里不是画地为囚?她心心所念的人,纵然是行走于落雪苍茫的料峭山巅,也能如鲸落十里一般簇拥着世间所有温柔。 八点一刻,查寝的沃尔纳准时出现在酒店门口,一下车就看见了手里提着大包小包食物的白蓁蓁。 “去哪了?” “去买吃的!” 她满心雀跃地扑了过去,在沃尔纳结实的胸膛上黏糊糊的蹭了蹭才肯下来,紧接着就发现今天车上的司机换成了一个他的副官布鲁诺。 “弗朗茨没来” “他去了马奇诺” “那我买了三份” 白蓁蓁有些遗憾地看了看手里的三份小米南瓜粥,这已经是她在比利时的大街小巷里能找到的所有食物里最有中国特色的东西了。最后这碗多余的南瓜粥被白蓁蓁推给了布鲁诺,他似乎是第一次尝到,眼睛亮的像是小狗。 解决完了早餐,白蓁蓁还想躺床上睡个回笼觉,被沃尔纳抓了回来,摸摸她圆滚滚的肚子说,“吃饱了就去收拾东西,我们要走了” 白蓁蓁伸懒腰的动作一停,“走?去哪?” “法国” 收拾好酒店里的行李,白蓁蓁跟着沃尔纳回了军营,警卫旗队的军营,不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人。 之前待在弗朗茨身边的时候,弗朗茨会带她上战场,但一定不会让她上前线。她一般都待在后方的非战斗人员组里,能保障住人身安全,保障不住四处乱跑的坏习惯。弗朗茨知道她跑不了太远,只要不进作战区,爱去哪里蹦哒就去哪里蹦哒,他根本不管她。 但是沃尔纳的安排很不一样。也许为了避免再次出现‘走丢’的情况,沃尔纳不顾她的抗拒,强行将她带上了指挥车。车窗外比利时的国境线正逐渐远去,车窗内四五个同行军官的眼神,存在感强的让人没法无视。 还有一条拴着链子的凶恶大狼狗,姿态乖巧地蹲坐在沃尔纳脚边,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蓁蓁,怂的她一动不敢动,望着车顶想念弗朗茨。 军队是不允许家属亲友等人随军的,弗朗茨之前带着她已经算是违纪了。若不是因为他的直属上级是父亲的旧识,早就被提上军事法庭了。弗朗茨的这位上级心倒是挺大的,只要没惹出什么重大的战略性错误,对于白蓁蓁的存在,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甚至单独见过白蓁蓁,问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问题以后,送了她一包方糖。 在弗朗茨那里她还算安全,但是沃尔纳这里…… 被这一车军官一条狗盯得浑身不自在的白蓁蓁悄悄附在沃尔纳耳边小声问,“我坐在这里很不合适,能不能去后面?” 大概是因为警卫旗队是直属希特勒的一支军队,白蓁蓁总觉得他们要比别的军队严肃。弗朗茨那边的上下级分界线很模糊,不论是高级军官还是基层士兵,都喜欢扎堆在一块儿玩。但是这里除了那只大狼狗在她上车的时候还汪过一声表示存在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出现。 在这种军队里待久了,人不自闭那实属奇迹,她终于知道沃尔纳为什么话少了。 “不合适?” 闻言,沃尔纳用询问的眼神扫过一圈,目光所到之处,车内人纷纷若无其事地低头,他的目光又再次转回了白蓁蓁的脸,认真反问,“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咳咳,沃尔纳,你是不是该介绍一下?” 终于有人说话了!白蓁蓁感激涕零地投去一眼——确认过眼神,是从没见过的人。 “还需要介绍吗?” 沃尔纳并不在意他们眼中的试探,堂而皇之的将白蓁蓁搂进怀里,扣住腰际坐好,好整以暇地开口,“女朋友,我的。” “那上次来找你的那位……?” 开口的这位兄弟接收到了沃尔纳暗含警告的一眼,仍然硬着头皮继续发问,“那位是什么?” “上次?什么上次?” 白蓁蓁发问道,环顾一圈没人回答,她只好又看向了沃尔纳,“他们说的是谁?” “她不重要” 沃尔纳摸摸她的头,不打算告诉她答案。 女性称谓的她。 白蓁蓁不禁开始好奇,这个不知名的女人究竟是谁。沃尔纳身边从来不会出现什么不相干的莺莺燕燕,他总嫌她们身上的脂粉气不合胃口。 “不说就不说” 她轻哼一声,到了法国就去问她的小姐妹克里斯蒂安。 马奇诺防线的佯攻转移了全体法军的视线,沿西南方向攻入巴黎耗费的时间并不长。10号左右,法国政.府在广播里宣布了巴黎不设防的消息,德军不费一兵一卒,于当天进抵巴黎。 进入了巴黎,沃尔纳没有继续带着白蓁蓁往前。留下了足够的钱和防身枪械,外加一本德法语言对照词典,让白蓁蓁一个人待在巴黎境内等他。 战事还未真正停歇,法国也还未真正亡国。巴黎不安全,城内的抵抗力量也分外棘手。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德军留下来的人,落在本土的爱国人士眼中,无疑是众矢之的。 白蓁蓁也不傻,这个时候出去乱跑纯属是在死亡边缘来回试探。她每天就趴在酒店房间的窗口上,抱着词典凝视街上发生的一切,除了下楼解决三餐问题,基本不踏出去一步。 如此与世隔绝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星期,面对全军溃败的弱势局面,退无可退的法国政.府决定投降。在六月二十二日,签订停战协议的地点被定在法国人曾经引以为傲的贡比涅森林。 广播里传出消息的时候,白蓁蓁正在餐厅的角落里安安静静吃她的午饭。刀叉碗碟互相碰撞的声音和人们谈论的热点话题忽然都消失了,人们怔仲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广播上,白蓁蓁甚至能捕捉到身旁鬓发苍苍的老妇人眼角湿润的瞬间。 二十二年前的晚秋,贡比涅森林签订的康定停战协议奠定了德国一战失败的最终结局;二十二年后的初夏,也是在贡比涅森林,两国地位彻底交换。仿佛是为了把当年的耻辱还给法国似的,签订康定协议的那节车厢被希特勒从博物馆里拉出来,按照当年的位置停在贡比涅森林,等待法国代表团的到来。 “很得意吧?” 擦桌子的服务生忽然一甩抹布发起了难。刚开始白蓁蓁还没有意识到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想过要不要帮她捡下抹布。 “法国投降了,那令你骄傲的帝国军人终于要回来了!想踩在法国人民的头上作威作福?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一餐厅的法国人都红着眼眶恶狠狠盯着自己,白蓁蓁瞬间就明白了,一声不吭地起身准备离开。对方人多势众,她肯定讨不到好果子吃。 “抓住她!别让这个小婊.子跑了!” 不知是谁先行一步按下了白蓁蓁的脑袋,朝着她膝盖的位置猛踹了一脚,令其吃痛到半跪在地。余光里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而餐厅里待在自己位子上的其他人,只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伸出援手。带头的那个服务生,掰着她的下巴大力抬起,笑容扭曲而狰狞,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巴掌,额头撞到了桌角,潺潺温热的血顺着额角淌下,脆弱的腹部又接连被踹了四五下。兔子逼急了也咬人,这群亡国的疯狗想活活打死她泄愤。白蓁蓁挣扎着从口袋里掏出□□反手一砸,撕出条缝隙扣动扳机,后座力震的她虎口发麻。 ※※※※※※※※※※※※※※※※※※※※ 回来更新啦!新年快乐!希望大家健健康康哒!新的一年,新的挨打! 第五十三章 混乱中开的那一枪打伤了人,正中心脉,送往最近的医院,余下所有人则被提到了警局等待审讯,白蓁蓁是最后一个。 服务生那伙人作为施暴的一方,虽说是人多势众,但到底也没来得及对白蓁蓁下狠手,没对她造成什么生命危险,伤残鉴定连一级都达不到,最多判个聚众斗殴。白蓁蓁作为防卫过当的那一方却是实实在在开了枪,并且对方目前正在抢救,生死未卜。 审讯警官好脾气地给白蓁蓁倒了杯水,一坐下来就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法语,语速极快,白蓁蓁听的十分艰难,直到后面来了个翻译,语言不通的情况才有所缓和。审讯警官说的那一大堆无非就是围绕着同一个中心,进医院的倒霉蛋要是没死,啥事没有;要是死了,就得判刑。 白蓁蓁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乖乖伸手等着他们给自己拷上手铐。坐她对面的两个军官反而互相对视了一下,齐齐看向翻译。翻译看起来也是一头雾水,便装模作样地清咳了两声,放慢语速对白蓁蓁说,“女士,您刚才没有听明白吗?如果那位先生不幸去世,等待您的将会是三年至五年以上的服刑期,甚至有可能是死刑” “我听明白了啊,但是现在医院的抢救结果还没出来,在此期间你们不应该拘留我吗?” “额……”翻译朝那两个警官打了个眼色,其中一人提上来了一个证物袋,里边装的是白蓁蓁那把行凶□□。 “拘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您应该向我们解释一下您是如何得到这把德军□□” “这很重要吗?开枪的我都坐这儿了,枪是哪里来的很重要吗?” 他们以为自己是德国人的盖世太保吗?连一把枪的来历都要追根究底?等等……这不是一群法国人吗?为什么要关注德国人的□□? “很重要,因为这将决定我们最后是否对您判刑” ? 拿一把枪来决定判刑?哥们宁是不是有点草率? 审讯官送上来的水,白蓁蓁还一口没动。这群法国警察的态度很奇怪,不像是把她当成嫌犯,倒像是……当成宾客?白蓁蓁厚着脸皮在心里想,这群人该不会是看见那把□□,直接把她误会成某个纳.粹军官的小情吧? 瞄了一眼翻译手上的表,现在是下午六点,停战协议已经签订完毕。 法国警察的顾虑白蓁蓁也能猜到个大概,不过是怕到时候直接把她弄死了,被人找上门来讨说法。连政.府都投降了,警方更没有理由跟德国人闹不愉快。 她现在哪怕是随便提一个认识的德国军官名,这几个法国警察就能当场放她离开,之后的事也彻底轮不到她来操心。明摆着的一条生路,白蓁蓁不打算走下去。 “枪是别人给的,那人是谁我不会说”她卷了卷发丝,眼睛滴溜溜一转,继续道,“我没有那么重要,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等抢救结果出来了,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吧,我全盘接受绝不反抗” “你不怕死吗?” “怕呀,可我更怕昧着良心活着”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白蓁蓁从小就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如果今天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父亲,谁的丈夫,谁的儿子的倒霉蛋在医院里死了,她能赔的,全身上下也就剩这么一条命了。 白蓁蓁被带到了牢房,和一个穿着囚服浑身脏兮兮,疑似精神不正常的疯女人关在一起。为什么说她有病呢?从白蓁蓁一进牢房就藏在阴暗角落拿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时不时还要发出一声怪叫,不是疯女人是什么? 百无聊赖之际,白蓁蓁也尝试过和女人对话,很遗憾遭到了拒绝,还差点害的那女人发疯。她默默放弃了这个念头,窝在那个只铺着草席的木板床上,仰头看铁窗外的一小片星空,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困到睡着了。 平缓微弱的呼吸声离的很近,停在距脸庞不过一寸的位置,热气喷洒在鼻梁,白蓁蓁被烦得睁开眼,就这么一睁差点没把自己吓昏过去。 那个被她称作疯女人的狱友就站在她的床铺前。身子陷在黑暗里,一张大脸直怼到她面前,眼白过多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黑黢黢的牢房连盏灯都舍不得安,白蓁蓁光看清了她的脑袋和一头乱糟糟的红发,睡蒙了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猛踹了一脚出去,来不及防备的疯女人当即飞了出去,撞上结实的牢房铁门,发出一声沉闷声响,滑坐在地。 牢房外窸窸窣窣传来二三声埋怨,白蓁蓁心虚的爬下床,扶起那女人,嘴里不停的小声道歉。疯女人跟个没事人一样咧了咧嘴,难闻的腥味从口腔里传出。 那种类似牙结石囤积过多而散发出来的异味熏的白蓁蓁差点再踹一脚过去。僵着脸扶着女人到她自己那边的床位,白蓁蓁迫不及待地扔下她,退了三尺那么远。 “爱丽丝” 幽幽的声音,在白蓁蓁躺回自己床上的同时响了起来。像是一个幽怨的女鬼在她背后喃喃自语。白蓁蓁打了个激灵,裹紧薄薄的被子转过身去不想再理那女人,但那女人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追着她的耳朵进来。 “爱丽丝……” “爱丽丝……” “爱丽丝……” …… “这里没有爱丽丝!”白蓁蓁忍无可忍地吼了过去。 “爱丽丝……” 刚想起来这疯婆娘可能不懂中文,白蓁蓁磕磕绊绊凑了一句法语再次吼过去,效果仍然不好。 “爱丽丝……” “疯子” 她白了一眼,将被子蒙过了头顶。 “iris——” 顶着一头乱糟糟红发的疯女人掩在黑暗里,握着一块石头,在床板上刻出了一朵小花,一朵不伦不类的鸢尾花。 第二天天亮,白蓁蓁很不情愿地睁开了眼,头顶阳光一片灿烂。昨晚上被那疯女人念叨了一夜的爱丽丝,她居然也做了一出恐漫版爱丽丝梦游仙境,倒吊扑克牌,断头皇后,解刨的兔子……… 外边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天一亮就响个不停,疯女人打着鼾睡到天昏地暗,到现在都没醒。白蓁蓁整理洗漱用具的时候发现角落里堆着落灰另一套用具,很久没用了,她一猜就是那疯女人的。 站在疯女人床边纠结着要不要喊她一块起床洗漱的白蓁蓁,在近距离看到那乱糟糟的红色发丝上密密麻麻盘着小颗粒的茧状物体时,小腿微颤,一步一步挪远,再也不敢靠近。 这女人到底多久没有清理个人卫生了!头发上都捂出虱子了!头发上的虱子是会传染的! 白蓁蓁完全不敢想象自己再继续跟疯女人住下去会变成什么鬼样子。一个精致的猪猪女孩是绝对无法允许自己跟一个头发上长虱子的肮脏女人住在一起的! “警官!我求求你,给我换个牢房吧!我也不图什么单人vip,绝对服从组织不搞特殊不玩个人主义,您就给我找个早晚刷牙定时洗澡定时洗头爱干净的漂亮姐姐室友就行……漂亮弟弟我也不介意的!” 抱着狱警大腿号啕大哭的白蓁蓁,顶着黑眼圈和没梳好的乱发,成了大清早监狱里一道糟糕的风景线,边哭边打了个嗝,哽咽着补了一句,“就跟你一样八块腹肌的弟弟更好,谢谢!” 被她抱着大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狱警小伙涨红了脸,在白蓁蓁那一大堆叽里呱啦咒语一样的诡异发音里奇迹般地听懂了那句夸他的八块腹肌,手里握着把枪不知是开还是不开,“女士……您……您先起来,有话……慢…慢慢说” 你不给我换牢房我就不起来!”白蓁蓁抱牢了他的腿,哭丧着脸, “实在不行您直接枪毙我吧!与其回去面对那个头发上长虱子的脏女人我宁愿今天就去死! 白蓁蓁最后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去死,因为医院那个中枪的倒霉蛋醒了,她不用被判刑了。离开监狱时,那个疯女人依旧拿那双眼白过多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念念不忘爱丽丝。 “果然是疯子” 第五十四章 酒店的位置是,警局出门,右拐三十里,沿着长街走到头,三岔路口左转一次,过三次红绿灯,然后……白蓁蓁看见了小贩手里红艳艳的糖葫芦,空气里还飘荡着阵阵肉包子的味道,走在街上的行人不知不觉已换成了一批批黑发黑眼黄皮肤的东方人,口中说着她最熟悉的中国话。 误入了华人聚集地,拥有自己想法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白蓁蓁一摸兜里,尴尬,没钱。 又一位扎羊角辫的奶娃娃举着糖葫芦从她面前路过,她眼巴巴看着,鼻端不受控制地嗅到了一股包子味。 白菜猪肉,香菇韭菜,灌汤小笼,叉烧奶黄甜豆沙……许是她盯住蒸笼的目光太过热切,终于引起了包子铺大娘的注意,大娘掀了热气腾腾的蒸笼盖子,和蔼可亲地对她说,“姑娘,来两个包子?大娘这儿的包子,皮薄馅大料还足,不寒掺!” 苏浙一带的口音令白蓁蓁倍感亲切,虽然真的很饿,但兜里没钱的事实不允许她随心所欲地买买买,忍着馋摇头拒绝了大娘,“不了,我没钱” “大娘请你吃” 大娘装了四五个新出笼的包子和三个馒头,又抓了旁边的一袋糕饼一块儿递给她,口中絮絮叨叨,“不管啥时候,填饱肚子都是最要紧的事儿” 白蓁蓁的心头不禁淌过一阵暖流,鞠着躬向大娘道谢,大娘笑得慈祥,“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赶紧趁热吃吧” 皮薄,馅大,料还足。 这年头的人就是实在,才吃了两个就隐隐有饱腹感了。白蓁蓁是边走边吃的,毫无意识到自己早已彻底偏离了回酒店的路线,等她吃完三个包子以后,抬头一看,周围景致一片陌生,只除了一座三层高,装修风格富丽堂皇,眼熟到极致的‘酒楼’。 白蓁蓁的脑子冒出了一个名字,沈寄棠。 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差不多也两年多的时间没见了。上前将门一推,摸到了一手灰,门居然是锁的,而且好像很久都没有打开过了。 沈寄棠跑路了?说好的要跟法兰西共同携手到老呢? 白蓁蓁张望了一下四周,这块地也算是华人聚集区,虽比不得前头繁华,但黑头发的中国人绝对不少。挑了对面另一家门庭若市的酒楼,她走进去跟店小二打听沈寄棠的下落,定睛一看,发现她找的这个店小二就是当初跟着沈寄棠干的那个小哥。 小哥自然是记得自己的老东家,“沈老板她回国打日本鬼子去了” 打日本鬼子?一个大胆的猜测在白蓁蓁脑中迅速成型,“她回去参军了?” “是呀!不参军怎么打仗?” “参的哪路军啊?”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是在陕西那一带” 陕西,八路军的地盘。 白蓁蓁沉默了。她曾以为沈寄棠跟自己很像,都一样爱钱,都一样惜命,都一样跟整个时代格格不入。无牵无挂地漂泊在异乡国度,跟个丢了拐杖就四处乱窜的瞎子一般,找不到未来方向。 她从来不敢将自己跟那些遥远滚烫的理想结合在一起,也从未想过将沈寄棠放到那个位置上去。但现在看来,沈寄棠早已扔下她了,朝着自己的方向,追求信仰或是渴求归宿,头也不回地朝前去了,很早的时候就朝前去了。 而她,还深陷在迷雾茫茫的烂泥潭里,想攥紧手里的藤蔓都不知道该如何用力。 酒楼门前的灰积的很厚,沈寄棠离开的时间最少也有一年。坐在门槛上味同嚼蜡的解决完包子,白蓁蓁忽然就没了回酒店的心思。 沿着不认识的街道,她漫无目的地四处乱走,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要前面还看的见路,她就一秒也不愿意停下来。 路过了广场,在水雾弥散的喷泉旁,她见到了纯洁如雪的一地白鸽。从前见别人喂白鸽都用的什么面包玉米,她手里头没有面包玉米,也不知道这些白鸽吃不吃馒头。 随手掰了一块绵软的馒头在手心里撕成碎屑,白蓁蓁碰运气似的伸出手,近处的白鸽扑棱着翅膀停在她的手腕上。 广场鸽大多是散养的白鸽,不怕生人,有时还参杂着一些野生的鸽子。又换了一些馅饼屑在手心,顿时一大群白鸽围住了她,离去之时,掌心里飘飘荡荡落下几片轻柔白羽。 她在广场里待了一整个下午。 送走最后一只白鸽,喂养的人群渐渐不见,突兀的喇叭声回响在不大的广场上,缓缓驶来的梅赛德斯,车盖上立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雄鹰,弗朗茨向她挥着手里的军帽。 “宝贝喂完了吗?喂完了咱们回家吧” 他似乎从来不喊白蓁蓁的名字。总爱变着花样喊她宝贝小宝贝心肝宝贝,听起来像个业务技能无比熟练的渣男,但其实……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的人从来不会把女友当成宝贝。 当他亲昵的将帽子扣到白蓁蓁脑袋上的时候,白蓁蓁的背后有一瞬间如芒在刺。法国人的爱国情怀,大约要比波兰人棘手得多。 停在车门前顿了顿,她一言不发地爬了上去,手里还攥着那几根孤零零的白鸽羽毛。打着方向盘的沃尔纳撇了一眼,“喜欢养鸽子?” “不喜欢” 那群鸽子下嘴不知轻重,啄了她掌心不下十几道斑驳小口。 “你下次可以丢在地上喂” “没有下次了” “心情不好?” 翡翠绿的眼睛直视着她。捏着白羽在手心里转了转,白蓁蓁低下头,“你们知道白鸽的寓意是什么吗?” “爱情?”弗朗茨回答。 “圣洁?”沃尔纳回答。 白蓁蓁摇头,“是和平” 白羽翻飞的身后,藏的是一轮如血残阳。 沃尔纳和弗朗茨的脸色均是不同程度的一沉,车厢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车子没有开往酒店,当白蓁蓁揉着眼睛下车时,看到的是一栋外观精致的两层小洋房。墙壁和门口的镂空铁艺门上爬满了娇艳欲滴的藤蔓月季,远远望去,白色屋顶就藏在花海中央。 “这是什么?” “给你找的房子,你总不能一直住酒店” 弗朗茨勾着她的肩进了门,家具今天送了一部分,明天还有。房间都在二楼,你等下自己去挑吧,不过我个人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楼梯左边的第二间,因为装修是粉红色的 白蓁蓁一路被带着上二楼,蹭了蹭楼梯扶手,没有灰尘,房子的墙面也雪白到看不见一点瑕疵。 房子似乎是新的,她有些纳闷,“有人会把新房子租出去吗?” 弗朗茨愣了一下,“租?为什么要租?这是买的” “?!你一个人买的?” 你们军官这么有钱?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一套房?这有点太过分了吧? “那倒不是,我只出了一半,另一半是沃尔纳出的” 二楼的房间总共五个,要是给她一个人住肯定用不着这么多房间,“五个房间,你们是不是也要住这儿?” “是啊”弗朗茨翻着手里的一串钥匙,挨个往房门上试,“这些钥匙怎么长的都一样” “弗朗茨,你觉得以我们三个人的关系,有可能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吗?” 白蓁蓁这辈子还真没听说过哪家三角恋能和和美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安无事的。终于找对钥匙的弗朗茨推开第一个房间的房门,黑白灰,极简性冷淡,很好,不是他的风格,啪的一声,房门再次被关上。 “是挺不合适的,但就像克里斯蒂安说过的那样,等边三角形是天底下最稳固的图案。我确实看不惯你跟沃尔纳在我眼皮底下搂搂抱抱,相对应的,沃尔纳肯定也看不惯我们俩在他眼皮子底下卿卿我我。不过有一点我比他好,我挺喜欢看他那张五颜六色的冰块脸,像我九岁那年学过的油画” “你们就不考虑一下我作为一个单身女孩子,单独跟两个意图不轨的男人住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嘛?” “这我们的确没有考虑到”弗朗茨插钥匙的动作停了一下,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可你的意见,我们也从来没有采纳过一次啊” “所以,你不重要啦” 弗朗茨露出了标准的八齿微笑。 ……我艹了。 第二个房间贴满了粉红色的壁纸,如弗朗茨所言,它确实是白蓁蓁会喜欢的那种类型。房间里明显被人整理过一遍,先前还在酒店里的那些东西也被放到了这个房间。 “不用想都知道是沃尔纳干的,他收拾的房间就跟彩虹一样,红橙黄绿青蓝紫,一沓垒着一沓来,干净到连根头发丝儿都瞧不见……你是要继续逛下去还是在房间里待着?”弗朗茨问她。 “逛逛吧” 等到弗朗茨带她逛完了整栋房子空着肚子窝在沙发上的时候,沃尔纳才珊珊来迟,闻到了食物香气的白蓁蓁蠢蠢欲动。 然后被沃尔纳强行按到了沙发里。 “哥——你听不见我肚子饿的声音吗?” “先上药” “我没受伤” 他施力摁了摁她的额头,结痂的伤口顿时刷出一波疼痛的存在感,不过再痛也抵不过白蓁蓁脸痛。 “……轻点,谢谢” ※※※※※※※※※※※※※※※※※※※※ 沈寄棠其实是当初开文时我纠结过的女主,到底是写历史满分的学霸功夫美少女还是写沙雕智障历史挂科的废物大小姐,一度成为我掉头发的根本原因,最后选了后者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历史,也非常烂 第五十五章 晚餐是沃尔纳负责的,厨艺天赋为负值的弗朗茨曾试图帮忙,关起门不到五分钟就被踹出来了。白蓁蓁抿了一口新泡的雨前枸杞,假惺惺地安慰他,“等会儿记得跟我一块去进去刷锅” 这小子做饭可能不太行,但锅刷的是真干净,跟新买的似的。弗朗茨用食指戳了戳她额头贴着的药用纱布,“疼不?” “不疼,但你再戳下去可就不一定了” “法国监狱不好待吧?” “废话……他们安排我跟疯子住一间” 弗朗茨的手从额头的伤口转移到了白蓁蓁的脸上,再次戳了一下,“我们昨天就看过那把枪了……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知道”白蓁蓁没好气地翻了白眼,“你们就是故意不来捞我的” “知道为什么嘛?” “因为我还没有重要到让你们冲到警局当面要人” 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事乍一听是挺浪漫的,但现实生活中真这么干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废物。向德国投降的终究只是法国政.府,签订停战协议的那位代表也是万不得已才被推出来当一个拉全国人民仇恨的脸t。 德国人需要的不是一片简简单单的邻国土地,笼络人心才是最根本的目的。军队进驻巴黎的时间还不足三天,现下正是这群国民反叛情绪最为高涨的时候,不然白蓁蓁也不至于平白无辜挨一顿胖揍。为了更好地控制住这些平民,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士兵伤亡,法国警察的配合必不可少,在这个时候跟警方起冲突,未免太不理智了。 “你不生气?” 弗朗茨拔下了她的簪子,一秒也没错过她脸上的表情。没了簪子,白蓁蓁只好从茶几上摸了个发圈,扎了个矮矮松松的低马尾,边扎边道,“有什么好生气的,这才是最正常的反应” 而后她又看了看弗朗茨手里的玉簪,“我要是朝你耍性子,你是不是要拿这个当场捅死我?” 弗朗茨勾起一抹随性的笑,“那倒不会,不过你可能确实活不过今天” 他很喜欢白蓁蓁,但如果白蓁蓁是个搞不清楚自己定位的白.痴,那这份喜欢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不担心我真的死在里边吗?我那一枪打中的可是心脏,一旦他死在医院里,法国警察愿意放,打过我的法国人可就不愿意了” 再碰上个激进点的,指不定在监狱就对她下手了。警局那么大的一个监狱,又没监控,鱼目混杂的,一天死几十个都不算稀奇。 弗朗茨把玩着玉簪,试图让它像根笔一样转起来,想也不想就回答,“你要是真死了,我就把那些揍过你的人一块枪毙了送下去,然后记住你一辈子” 白蓁蓁歪头,不解,“为什么要记住我一辈子?” “这样我下辈子才可以找到你啊” 朴素的玉簪在他手里转出了一圈圈奇妙的弧度。白蓁蓁莫名就想起了中学时代坐在后排沉迷转笔、转书、转篮球的一群淘气男孩。 “你们西方人也讲究轮回转世?” 不都相信天堂地狱什么的吗? 弗朗茨停下转‘笔’的动作,侧头看着她,“遇到你之前我是不讲究的” 接着又抛出一个小小的wink,凑到白蓁蓁耳边,一手悄悄抚上她的腰,“悄悄告诉你,我也是有八块腹肌的漂亮弟弟~” !!!! “弟弟我可以!” 然后呢?然后她就被沃尔纳扔去了厨房,一个人面对一整个流理台的锅。 当她终于刷好坐到餐厅的时候,沃尔纳刚吃完他的晚餐,正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拭薄唇,动作里透出与生俱来的优雅从容。 见她到了,他放下餐巾,对她开口,“这几天我们不会经常回来,你乖乖待着不要出门” 禁足?白蓁蓁不情愿地皱了眉,“我如果偏要出去呢?” “打断你的腿” 白蓁蓁深吸一口气,低头认怂,“……好的大佬!没问题大佬!都听您的大佬!” 在沃尔纳的身影消失在二楼书房的同时,她脸上的假笑垮台地无影无踪。握紧了刀叉,一脸凶狠地切割着盘子里的食物,锋利的刀尖划拉在白瓷盘子里,发出的声音尖锐刺耳宛如地狱魔音。 弗朗茨在这种堪比精神污染的噪音里面不改色地解决完他的那份食物后,仍旧坐在位子上,目光黏在白蓁蓁身上。一想到自己在厨房里刷的那十分钟锅碗瓢盆全拜面前这位笑的一脸无害的狗比所赐,白蓁蓁全身的气都不打一处来,勉强抑制住心头喷涌而出的怒火,咬牙切齿,“你怎么还不走?” “不能走,我要留下来帮你洗碗” “碗都是个人洗个人的,你帮个p!给老子滚!” “你不能因为沃尔纳惹你生气,你就跑过来凶我啊” 委委屈屈弗朗茨……看着更欠揍了!白蓁蓁一下没忍住,抓起盘子就扔了过去。设想中头破血流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闪身一躲的弗朗茨接住了盘子,对她笑得十分宠溺,“乖,好好吃饭你才能长大!” 恶出了白蓁蓁一身鸡皮疙瘩。 几口扒完了盘子里的食物,白蓁蓁把空盘子往弗朗茨那里一推,“去吧帅哥,请别让我看到一点污渍” 他还真任劳任怨地去了。既然已经有人帮她刷碗了,白蓁蓁便伸着懒腰,悠哉悠哉地往二楼房间里去。沃尔纳帮她收拾好了房间里的一切,她要做的只有洗个澡,换件美美的睡衣,再美美地睡到天亮! 她穿着浴袍在镜子前纠结了八分钟是穿白色睡衣睡觉还是穿红色睡衣睡觉,最后挑了床铺上被遗忘许久的黄色睡衣。 刚把浴袍腰带扯开的时候,她身后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落地镜里映出了沃尔纳的身影,金发上略带湿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手里还有一本眼熟的法语词典。 白蓁蓁的大脑当场死机,浴袍的系带滑落在地。 “你为什么不敲门……” 她愣愣地盯着镜子里的他问。 沃尔纳困惑地看了一眼门把,他确定自己没用任何力就轻轻松松推开了这扇门,“你没有合紧” 脑子‘轰’的一声孕育出一场无形的爆炸,她甚至能想象出蘑菇云的形状。赧红了脸的白蓁蓁迅速捡起地上的浴袍系带在腰间打了个死结,把自己扎的严严实实后高贵冷艳地转身,下巴微抬,无事发生,“说吧,找我什么事?” 沃尔纳示意了一下手里的法语词典,“来我房间,我得知道你的法语学到什么程度了” 在白蓁蓁跟着他走到门前的时候,沃尔纳忽的停住,自高而下地俯视着她胸口露出来的一寸白皙肌肤,无端插了句话,“你全身上下什么部位我没看过?不用遮的这么严实” 闻言,白蓁蓁警惕性渐起,牢牢捂住了胸口,“我全身上下什么部位你看到过?什么时候看到过?” 他勾唇一笑,似带着几分调戏意味,“该看的和不该看的全看了,你说呢?” ——难道她已经无知无觉到被人扒光了都不知道?不可能吧…… 来不及多想,当沃尔纳拎着她浴袍的领口,把她拐带进自己的房间并按到门板上亲的时候,白蓁蓁震惊了。 说好的考察学习呢?这年头流行把人骗进来亲吗? 第五十六章 浴袍的领子都蹭开了,腰间的系带□□如初,顽固地守护着她岌岌可危的贞操。沃尔纳扯了半天都没扯开,低下头一看,死结稳稳当当。 “……你几个意思?” “我哪知道它那么结实……”连她自己都搞不开! 沃尔纳不死心地又扯了一次,登时收紧的绳结勒得白蓁蓁腰部越发纤细,脸色也越发难看,五脏六腑都好似挤到了一起,她艰难地夺回了腰带逃开,“不行…我不玩了…再玩下去我得没命” 她绕开沃尔纳去了书桌,拍拍身边的空位,“来!学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半小时后——嘴里嚷嚷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渣本渣白蓁蓁在沙发上睡的像头打鼾的猪。 长这么大的人……睡觉应该不会流口水,沃尔纳将她抱回了自己床上。 可惜他错了。 翌日清晨六点,生物钟准时唤醒了沉睡的沃尔纳。太阳刚升起至半空,散发出温暖明亮而不刺眼的阳光,落在身边人白皙秀气的脸蛋,将明艳清丽的她衬托地如同一位安静美丽的天使。 天使不在沃尔纳的视野。 他的视线范围里只看见了一滩可疑的水渍,从白蓁蓁微启的红润唇边,一路漫延到他昨天新换的枕套。他顶着一头灿烂的乱发起床,对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深吸了两口气,绕着床边走了两圈——终于还是没忍住,撸起袖子粗暴地摇醒了白蓁蓁。 “你干嘛——” 白蓁蓁半睁开眼,模模糊糊只看到了一团乱动的金毛,闹的人心烦。她一抬手,暴躁地甩了一掌过去,总算赶走了它。 清亮的巴掌声还回响在空气里,人也还在他手里,头歪向了一边,再次沉沉睡去。沃尔纳阴沉着脸色,右颊一侧清晰地印着五指,狠狠抽走了她的枕头。 白蓁蓁睡到下午才清醒,脑袋底下没有枕头。肩背酸痛一片,脖子僵在一个角度,连简单的来回转动都无法做到,这摆在面前的事实告诉她,她落枕了。 她梗着脖子起床,梗着脖子洗漱,梗着脖子吃了一顿不知如何定义的食物,又梗着脖子数窗外飞过的三只蝴蝶,两只蜜蜂,四只飞蛾,花园里的六瓣鸢尾今天开了一朵淡紫色的花,她梗着脖子观赏它。 别低头,王冠会掉。 突兀的门铃打破了一室寂静,她梗着脖子从门眼望去,敲门的是个陌生的金发女郎。 拉开门,扑鼻而来一阵香风。女人身上穿的裙子是巴黎街头最新的款式,手指修长,夹着一支细细的女性香烟,味道说不出的好闻,一抹艳烈的红唇就掩在漆黑的网纱帽下。 “你好,请问你找谁?” 女人掀了掀半敛的眼皮,细细打量起白蓁蓁。一双灰蓝色的眼依次扫过她凌乱的长发,迷蒙的双眸和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身材,两三秒之后得出结论——平平无奇。 点了点指端将燃的灰烬,金发女人一开口就是令白蓁蓁惊艳的沙哑烟嗓,“请问是白小姐吗?” “是的” “海德里希少校希望我来教导一下你的法语,你可以叫我苏茜” 帽檐下压着一头浓密金发,白皙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钻石吊坠,没有太多点缀,足够达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脚下踩着的高跟稳稳当当,行走间腰肢摆动的弧度相差不足一厘。 “你好苏茜,我是佩奇!” 小羊苏茜,小猪佩奇。 “女孩子应该叫自己佩琪” 毫无宾客意识的苏茜进了门,弯下腰,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碾灭了烟头,近九十度的弯曲弧度更显得她腰臀比优秀至极。 她的态度有些不礼貌,但谁让白蓁蓁是个颜狗呢?看美人就是世间至高无上的享受,甭管她是礼貌还是不礼貌,她都能傻呵呵地笑出了一脸花痴,腰不酸了背不疼了,连脖子都不僵了。 苏茜翻开沙发上的一本法语入门词典,里面标明了各式德语注解,字迹眼熟,潦草的就像出自海德里希少校之手。在此之前,白蓁蓁是纯靠着它自学的,自学五花八门的钢笔涂鸦技巧。苏茜是个废话不多的女人,粗略翻了一遍就丢远了那本花花绿绿的入门词典。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随时可以!” 有模有样地学了一个下午,不光白蓁蓁这个学生学的不专心,负责教导的苏茜老师也教的心不在焉。给白蓁蓁回答的问题里,五个有四个都是上一题的答案,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她教学水平有限。 教的东西是没有多少,反倒是趁着休息时间,里里外外逛遍了整栋房子的一楼,这位苏茜老师似乎对书房那一块的区域很感兴趣。虽然暂时搞不清楚她来的真正目的,不过既然某人想让她当傻子,白蓁蓁也就乖乖照做了,反正最后找麻烦也找不到她头上。 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子上,腰背挺直地像根竹竿,脖颈一动不动。哪怕教学再糟糕再敷衍,底下的佩奇却仍旧听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一个下午过去,动作分毫不差,脸上无任何不满。 不说其他,光是这种高度的自制力,跟海德里希少校相比起来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苏茜静静观察了一个下午,得出了新的结论,这个佩奇,要么就是藏的太深;要么真的就是一个智商不高,平庸至极,而且很好糊弄的普通书呆子。 象征性地给她留下一点家庭作业,苏茜戴起漆黑的贵妇帽向她告辞。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女人同一时间在门口扮演着一对口传心授,深情意重的良师益友,合起门后又同一时间拉下了咧到僵硬的嘴角。 苏茜遥遥望了一眼将暮的天色,张望一下四周,没有拐去宽敞的大道,反而转向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帽檐下的黑纱藏住她忧心忡忡的灰蓝眼眸。白蓁蓁锤着僵硬一天的脖子,打从心底里迷惑,那些学生时代永远抬着头抢答的学霸为什么中老年时期没有落下颈椎病? 她翻了翻苏茜留下的家庭作业:用法语翻译泰戈尔的著名诗歌《忍耐》。一个连特殊字母都没教清楚的老师,究竟自我感觉有多么良好才敢在第一天结束的最后给唯一的学生留下一整篇翻译诗歌的家庭作业? 白蓁蓁揉了揉眼睛,把书一合,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把诗歌扔到一边。晚上沃尔纳和弗朗茨果然没有回来,落了一天枕的她因为无法低头,连晚饭都做不了,饿着肚子喝了一大杯水,梗着脖子又躺上床,枕头摆在正中央,端正睡姿,许愿明早起床的脖子的可以恢复正常。 这一觉睡的格外漫长,漫长到她误以为进入了深秋。清冷的雨滴敲打房梁,滴答滴答,簌簌打落一树金黄,她睁眼,瞧见的却是微明的拂晓。 emmm……说不定自己是想吃月饼了。 夏天的白昼很长,太阳出的早,现在出门,四点多刚好赶上日出。虽然沃尔纳不允许她出门,但如果只是出门看个日出应该不成问题,她就不相信那群整天昼伏夜出爱搞事的地下反动派能有闲情逸致跟她一块看日出。 看日出的地点越高越好,巴黎市区最高的地方是战神广场上的埃菲尔铁塔,目测有几百米高。白蓁蓁有些恐高,爬上去并不现实。 她退而求其次地去了塞纳河。之所以选择去塞纳河看日出是因为白蓁蓁上辈子曾经买过一只橘色唇釉,名字就叫塞纳河日出。 她远远低估了法国人骨子里的浪漫因素。凌晨四点,真的会有人愿意从舒适的被窝里爬起来,穿上最鲜亮的衣群,化着最精致的妆,拉上最英俊的男友,匆匆赶到最华美的亚历山大三世桥,就为了奔赴一场最新鲜的日出,沐浴在霞光漫漫里,为心爱的人献上一个青涩的吻…… 一大早就被塞了满嘴狗粮的白蓁蓁心情差的无以复加。她就想不通,国都被人打灭了,身为法兰西未来栋梁的花骨朵儿们居然如此没有上进心,慢悠悠地在这儿谈情说爱,他们是不是都作业太少都闲得发慌? 在一群未成年小豆丁里还是参杂着些许青年男女的,成年人的状态可比隔壁的未成年激烈多了。就比如白蓁蓁五点钟方向的这一对,女方坐在石栏上,男方搂着她的腰,法式深吻三分钟,一秒没分开,愈演愈烈,不过女方这位置有点悬,似乎很容易掉下去,而男方没有发现…… ‘扑通’一声,两人一块掉下去了!而且两个人都不会游泳!各自泡在塞纳河扑棱呼救。被尖叫声吸引过来的人群越来越多,白蓁蓁带起了帽子。 桥面上咻咻跳下去两道影子救人,两人的女伴在一旁干等着,面上的焦急担忧如出一辙。她们似乎是互相认识,面对面在交谈着什么。那左边的姑娘一头黑发,臂上戴着大卫星,五官带有极其明显的犹太人特征,而右边的一头金发,打扮端庄优雅……怎么看着像白蓁蓁那位法语老师? ※※※※※※※※※※※※※※※※※※※※ qaq窝家跑丢三天的猫终于找回来了,虽然不造为啥卡在墙缝里 第五十七章 白蓁蓁抱着电话在客厅静坐了许久,手里捏着一串电话号码,是沃尔纳留下的,接的是他办公室内线。他说有事就给他打这个电话,只要是白蓁蓁打的,他一定会接。 只要白蓁蓁告诉他自己早上在亚历山大三世桥看见的一切,不管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如何,苏茜都活不到下一个明天。若是不说……万一苏茜是个真间谍,目的是刺杀军部的谁谁谁,盖世太保又没有及时查到,沃尔纳不就有危险了? 打电话吧,良心不安,不打电话吧,更加良心不安。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她来面对这样两难的局面? 白蓁蓁苦着脸抓了抓头发,抓到一手油腻……明明三天前刚洗过一回头。 抱着被子在床上烦躁地打了两圈滚,她磨磨蹭蹭地掀开窗帘,看了一眼窗外的太阳。今天的温度偏高,晒个把小时头发就能干。 苏茜来的比昨天早一些,敲门的时候白蓁蓁刚晒好她的一头长发。门外的苏茜依旧芳香扑鼻,今天她穿了一身大方知性的制服裙,上衣右侧的胸口绣着一只腾飞的纳粹鹰。与制服同属原野灰的帽子,压住一头不含杂质的金发卷发,不知是用什么手法盘起的头发,透着一股优雅复古的淑女风。 她的帽子,外形像船帽,却又比船帽大一些,戴法却跟船帽一样微微倾斜。在街上也总看到士兵们帽子歪向一边的戴法。莫非军帽斜戴是德国军队的特有习俗?白蓁蓁好奇地眨眨眼。 得知她的翻译作业没有完成,苏茜没有生气,神色间还看的见一丝愉悦。今天的教学内容有着落了,就教翻译。她在白蓁蓁惊奇的眼神中在黑板上分别用德语和法语写下了《忍耐》全文。 还没学会走就开始学习跑了……沃尔纳究竟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给她找的极品法语老师? 白蓁蓁的脖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法像昨天那样一动不动,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认真上课的三好学生,课上了还不到十分钟就开始暴露本性,上下眼皮直打架,困意越来越重,耳边苏茜讲解的声音也越来越远,直到最后,连一个字母也听不进去了…… 钢笔滚落在地发出的一声脆响惊醒了睡梦中的白蓁蓁。她倏得睁开眼,苏茜不见了。 隔着三四道墙的书房,传来一阵轻微的书页翻动的声音。白蓁蓁靠着墙,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透过书房门的一丝缝隙,看看苏茜高挑的身影在书桌前来回搜罗着什么。 苏茜的记忆力惊人,扫一眼就能记下书桌上所有东西摆放的位置。在逐一查找过一遍后,原封不动地又摆了回去。其中包括忘记扔进笔筒的钢笔,倾倒的墨水瓶,掉在盆栽旁的叶子都不忘放过,位置摆的跟原来一模一样。 她似乎没有在书桌上找到想要的东西,又将注意力放到了背后的书架。书架是新买的,白蓁蓁不爱看书,弗朗茨和沃尔纳这两天也没怎么回来,书架躺着的几本刚拆封的名著还是卖书架的商人附送的。没人会在扉页里放什么重要文件,但苏茜很有耐心,一本本拿下来翻阅,还试着找了一下有没有暗格,书房里的任何角落她都没放过。 她足够细心,可她不了解自己的上级。沃尔纳的书房只放书,并且是那种厚度感人,一本能看一辈子的那种书。白蓁蓁在他的书房里能找到的唯一乐趣就是给那些砖头书里的图片上色,像涂秘密花园一样,一盒彩铅,耗过一整天。 找不到资料的苏茜很失望,正准备离开。白蓁蓁趁着她收拾书房的档口,又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客厅,捡起掉落的钢笔,趴到桌上装睡。 苏茜重新将书房的门反锁起来,脚步声极轻,慢慢靠近客厅。白蓁蓁将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苏茜坐回沙发,拿起法语教材书翻看,神情专注,好似从未离开。 装了半个小时,白蓁蓁觉得差不多了。揉着惺忪睡眼起来,伸了伸懒腰,在旁静静看书的苏茜出声关怀,“还好吗?你已经睡了两个小时了” “有这么久嘛?”白蓁蓁惊讶地掩了掩唇,涨红了脸,“抱歉,耽误了苏茜小姐一下午” “没关系,”苏茜上前,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为人师表独有的亲和,“如果太累了,今天下午的课就到这里,我们明天再学” “真的吗?”她露出惊喜的表情,看了一眼钟,四点,距离上课时间结束还有一个小时,她不禁问道,“那苏茜小姐现在就要走了吗?要不要一起喝杯下午茶?” 苏茜微笑着婉拒了她,“不了,我今晚还有约。” “是跟男友吗?”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苏茜的一脸羞涩。 “法国人吗?”白蓁蓁兴味盎然地问。苏茜的神色闪过细微考量,立刻又恢复成了一派轻松,“嗯——是的” “那一定很浪漫。” 白蓁蓁送她出了门,合上门以后又迅速跑到了二楼阳台,躲在落地窗后,看着那一袭灰色身影在走上大路的前一秒,闪进了一条无人经过的小巷。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她接下去的行踪,白蓁蓁只隐约看到那个方向靠近城郊,那里有一座废弃的货仓。 她回到一楼,再次搬出电话,写着号码的那张纸早被她扔了,但数字她烂熟于心,一只手拨动转盘,响了没两声被沃尔纳接起。 “什么事?” 隔着滋滋的轻微电流,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片平缓,仿佛天大的事都无法惊动。白蓁蓁把玩着手里的电话线,没有直接点明话题,“巴黎教法语的老师有那么多,为什么独独选了最不专业的苏茜送过来?” “她在巴黎长大” “可她教的真的很烂,你给外边的鹦鹉撒点葵花籽,鸟教的都比她好”这种教学水平堪忧的语言教师,放在中国,九年义务教育里活不过三天就得被开除。 “——没指望你认真学” “她会撬锁,管不管?” “不用管” “那翻书房呢?” “也不用管” 沃尔纳难道是要让她当一个耳聋眼瞎的工具人? “那我要干嘛?” “就像你平常做的那样,当个没脑子的花瓶就行” ???感觉有被冒犯到!她气冲冲的按下话筒,“挂了!再见!” 靠近城郊的地方有一个废弃的仓库,空地上堆满枯叶,大门锈迹斑斑。其貌不扬的外观,木头地板脏乱不堪的,底下藏着一个不易被发现的地窖,是犹太人在巴黎的据点之一。 酷热难耐的盛夏,仓库阴冷的像个冰窟,只穿着单薄制服的苏茜一进门便打了个寒颤。她搓搓手臂,熟练地掀开一块稻草掩盖的木板,底下出现一段狭窄的阶梯。 地窖里没有电线,几盏简陋的油灯组成了全部的照明设施。四个具有明显犹太特征的人影围坐在一起,组装枪械的声音不断响起。见是一身国防军女助手打扮的苏茜出现,四人均收起了警惕的表情,左侧黑发的犹太姑娘先对她开了口。 “苏茜,你来的比昨天早” “是的,房子里的小丫头今天想偷懒” 苏茜拢拢裙摆,坐在了一张空凳子上,毫不在乎上面的油污会弄脏这一身精致漂亮的德军制服。黑暗里拨弄枪械的男人问了一句,“文件找到了吗?” “没有,我找遍了书房” “那究竟在哪?”这回一个二十五岁出头,一头卷发的年轻男子说话,他也是早上在亚历山大三世桥上跳河救人的两名男子其中之一。 “我觉得还是军部的可能比较大,没有人会把上级部署的重要计划放在小情人家里”犹太姑娘的脸脏兮兮的,眼睛却十足地亮。 “小情人?不,不对。房子里的那个丫头,地位绝对不止于此”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苏茜的第六感一向很准。 嘲讽的声音来自她的右手边,说话的人长着一双狼一样凶狠的眼,自额角横贯的一条疤使他的五官略显扭曲。“难道你想告诉我,房子没长大的小废物是德国佬捧在手心的未婚妻?” “——艾利蒙,我希望你在说这话的时候能意识到我也是个德国人”苏茜脸色僵硬。 “德国人?”被称作艾利蒙的男人冷笑,“会有背叛祖国的德国人吗?” “你!”苏茜气的一张俏脸通红,黑发的犹太女孩及时出来劝和,“你们别吵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怎么救哥哥他们出来!” 她拉过了苏茜的手,担忧道,“我们得抓紧时间可苏茜,监狱里的犹太人很快就会被转移。要是等到他们离开巴黎,我们就再也找不到哥哥了” 苏茜的眼神不由带上了一丝委屈,“你以为我不想快点吗?可是四处都找不到犯人档案。警局的人是彻底不插手了,那个军官又是新调来的,油盐不进,我根本无从下手!” “有没有别的突破口?从抓捕到决策,总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在执行”年轻一些的男子提议道。苏茜颦眉沉思,口中喃喃,“确实是有其他人……” ※※※※※※※※※※※※※※※※※※※※ 白蓁蓁:当花瓶我是专业的。 第五十八章 巴黎盖世太保分局的地下就是监狱,关押着法共成员,敌军间谍,还有数量可观的犹太青年。苏茜的未婚夫利昂就是其中之一,他是个法共,也是个犹太人。在德军进驻巴黎之前,已经活跃在了反法西斯的前沿战线,法国警方逮捕了连他在内的一众法共成员。 苏茜曾经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疏通关系,眼看着马上就要救出来了,法国政.府投降了,德军转眼间占领整个巴黎。利昂身为犹太人,当晚就被移交给了德军处置,前功尽弃。 重新谋划就不像最开始那样简单了,德国人的防卫有如铜墙铁壁,犹太人的死活基本掌握在盖世太保手里。凭着德国国籍,苏茜得到了一个进入安全分局工作的机会,不过和其他女人一样,只被允许在一楼活动,二层以上都是盖世太保的办公区域,平常除了端茶倒水,从不允许外人进入。 苏茜的那位上级,连内线电话都不需要她转。跟她说的唯一一句话就是询问她愿不愿意去教一位姓白的小姐学习法语。 她也尝试过和另一位姓诺依曼的军官接触。不是盖世太保,却常常能从审讯室里钻出来。嘴角总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神态气质显出十二分的悠闲散漫。一楼办公区的姑娘们喜欢直呼他的名字,约他喝晚上的咖啡,而得到的回应通常是他弯了蓝眸,借火点烟,点完就跑。哪怕是面对办公区里最符合他审美的苏茜,他的态度也差不多。 “放在从前我可能会答应,不过现在我养成了个新的习惯,更喜欢在早上喝咖啡” 他冲苏茜龇牙一笑,悠悠顺走了她桌上唯一一支用来装饰的鸢尾。下午苏茜又看见了那支鸢尾。出现在白蓁蓁家客厅的茶几,用素白色的瓷瓶装着。同种模样的瓷器,苏茜只在中国人的店铺里看见过。 苏茜挑的第三位军官名字很长,只听过一遍全名的她,只记住了阿尔克曼四个字。阿尔克曼长官跟前两位关系匪浅,军衔也差不多高,副官却很不好对付。苏茜不记得自己露出过什么马脚,可一接近阿尔克曼少校的办公室,就听见他守在门口的副官不带感情的盘问, “主动靠近阿尔克曼少校的女人不是间谍就是流氓,请问苏茜小姐您属于哪一方?” “——我想我哪一方都不属于。阿尔克曼长官今天修好了我的打字机,我只是想邀请他共进一顿晚餐” “不好意思”他的副官冷冰冰的,“我的长官只会与我共进晚餐” 到头来……苏茜连阿尔克曼的门都未进去。 隔离区里的犹太人会在多到再也挤不下去的时候被押上火车。届时,监狱里作为反动势力关押起来的那一部分也会被扔上去,没人知道那火车的终点是开向哪儿,只知道去的时候总是挤得满满一车,回来的时候却总是空空荡荡一片。 最多再一个星期,火车就会送走新一波犹太人,而她连利昂被关押在哪个牢房都不知道,苏茜的心情迫切到极点。她从医院里出来,包里揣着一份不太好的消息,坐在街边恍惚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动身前往白蓁蓁的家里。 下午两点,苏茜准时按响了门铃。白蓁蓁发现今天的她打扮不同往日,妆容稍淡,气色也不是很好,高跟鞋的跟矮了至少三公分。短短几个小时的课,她跑了不下六七趟的卫生间,合上的木门不时会传来干呕的声音。 弗朗茨告诉过她,苏茜不是一个经过特训的专业女间谍,她只是报社里一个普通的打字员,是一战遗留在巴黎的众多孤儿之一。犹太夫妇收养了她,从不强迫她改掉国籍,而长大后的她,顺其自然地爱上了这对夫妇的犹太儿子。 出卖祖国?她对德国本身就没有太大印象。若非因为婚期定到了圣诞,此刻的她已经是法兰西的人;回归祖国?生恩不如养恩大,她不可能放弃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犹太家庭和未来丈夫。 白蓁蓁注视着她不自觉抚上小腹的手,心底的猜想隐隐被坐实。那个孩子也许是她未婚夫的,也许是某个纳粹高层军官的。可不论是哪个,诞生在这种时候都一样可怜,白蓁蓁的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怜悯。 “——觉得她可怜?”沃尔纳的视线凝在她身上,不经意间擦过她微微滑下的一边吊带,“等到她把你绑了,拿你的命来要挟我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她一点都不可怜。把你的吊带拉上去” 白蓁蓁低头一瞅,随手拉起,“问题就出在这儿,她怎么到现在还没绑架我?是不是我把自己演得太有用了?” 穿最贵的裙子,喷最贵的香水,整日窝在房子里无所事事,满脑子都是墙角那开了两朵就再也不开了的杂交鸢尾。白蓁蓁觉得自己都快赶上邻居家铁笼子里的金丝雀了,它只会梳毛,她也只会梳头。都没用到这种程度了,不开窍的苏茜怎么就没想到把她这个废物绑了威胁沃尔纳放人呢? “为什么要像期待明天一样期待被人绑架?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不入流的话剧小说?” 她住的地方离巴黎安全分局不过九百米。除非苏茜是个爱好自投罗网的智障,否则根本不会想到绑架要挟他放人的骚操作。 “没有不入流!”白蓁蓁不服气地在沙发上挺了起来,“我最近看了一则童话,从前有个坐拥宝藏的国王,和爱他的王后一起生活在森林里。某天,王后为他生下了一个最美的公主。最美的公主在游玩的时候被一只邪恶的大黑龙看中,从森林里虏走。勇敢的骑士带上湖中仙女赠予的利剑闯入阴森森的古堡,夺取黑龙心爱的宝藏并救出美貌的公主。最后他们用黑龙数不尽的金银财宝打造出了另一个富庶的国家,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某天,公主诞下了更美的一位公主……” 沃尔纳果断打断了这个一听就知道没完没了的童话故事,“你把你自己带入成那位美貌的公主?” “不……”白蓁蓁神秘一笑,捧着腮帮子一脸幻想,“我把自己带入成了那堆黑龙心爱的宝藏,和美貌的公主永远生活在一起” “那你这辈子都离不开黑龙了,因为黑龙只喜爱闪亮的金银珠宝,看不上森林里最美的公主”沃尔纳泰然自若地拢了拢她往上翻的一角裙摆。 “可是闪亮的金银珠宝不能放在黑黝黝的城堡,它得时常搬到太阳底下进行光合作用才不至于发霉” 白蓁蓁目露渴望地朝他眨巴眨巴眼。行呗,说了这么多她不过就是想出去玩而已。 第五十九章 五层高的巴洛克风格建筑,不规则的墙面布满复杂精细的雕刻,阳光下的彩绘玻璃反射出七彩光晕,初看还以为是座华丽的教堂。 “你说的要带我出门——就是让我来参观你的办公室?” 看不懂的电报,看不懂的密码,看不懂的法语……转了一圈,好像只有桌上花花绿绿的点心和巧克力能引起白蓁蓁的兴趣。 “你可以替我浇一浇那盆兰花,它看起来快要死了”自从沃尔纳搬进来那天起,兰花就被遗忘在了书桌角落。 “不是快要死了……它现在已经死了……”叶子都黑了。白蓁蓁伸手去拔,根也烂了,她的表情顿时惋惜起来,“要不我给你去买盆仙人掌吧?” 皮实,好养活。 “花店楼下右转八百米。” “好嘞!” 她带着钱包跑了出去。花店门口的架子上摆了四盆仙人球,头顶上分别都开着花,白蓁蓁一眼就相中了它们。然而沃尔纳的办公室里算上休息区有五个桌子,花店老板一听,大方地送了她一盆。她端着五盆仙人球兴冲冲地回了办公室,把送的那盆摆到了沃尔纳面前。 “是不是很好看!” 花店老板送的这盆是最大的一盆,顶端开着一朵迎风招展的妖娆大红花,五厘米高的根茎呈现出奇妙的s型曲线。 “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我猜它肯定是花店里最喜庆的那一盆” 喜庆到开了花都没有人买。沃尔纳又把它推回了书桌角落,从高高叠起的档案里抽出几份交给白蓁蓁。 “既然找不到事做,就替我把这几份交给弗朗茨,他在三号监狱” 几份都是法语文件,盖了好几种章,乱糟糟一片,底下的签名遒劲有力,一看就是出自沃尔纳之手。 “这么大个办公室,你就没有安排个什么秘书吗?” 刚才上来时,她分明看到有间办公室的房门就挂着秘书室三个字,里面聊八卦的的姑娘打扮的一个比一个花枝招展。 沃尔纳轻叩着桌面,“我不需要秘书。送文件还是回家,选一个吧” 白蓁蓁一听,迅速抱起那几份文件,攥的紧紧的,生怕他来抢,像模像样敬了个礼,“长官,三号监狱在哪?” 他起身拉开窗帘示意她,“往这儿看。后门出去有两排黄色屋顶的房子,三号是右边那一排” 黄色屋顶,门口还种着一圈鸢尾,绿茵茵的草地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难以想象这种地方居然是监狱……法国人的建筑真有意思。 刚进了电梯,后脚就来了一对说说笑笑的男女。男方是一位白蓁蓁不熟悉的军官,三十几岁上下,面容成熟而英俊,穿着军装更显出莫名的魅力,女方是苏茜。 她今天穿了件v领裙子,事业线饱满充盈,若隐若现,锁骨上的几点红痕引人深思。一看到她,艳丽的脸庞浮现出一丝尴尬,白蓁蓁也默默移开了眼,装不认识。 军官和苏茜在电梯里旁若无人地讨论起了有关孩子男女的问题,看来苏茜肚子里怀的就是这个军官的种。看这位军官的年龄和军衔,也不像是没有家室的人。白蓁蓁撇了一眼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果然戴着一枚戒指。 等到电梯一停,军官和苏茜率先走了出去,白蓁蓁随即跟上,观察到那位军官的手就搂在苏茜腰上,两人姿势十分亲密,看起来……还挺般配。 她很快找到了三号监狱,门口警卫打了电话确认以后,出来一个士兵带路。一路沿着牢房走,越深入白蓁蓁越觉得那些犯人的眼神可怖。牢房这种地方,她不管来多少次都没法适应。 士兵带她去的是刑讯室。拉开铁门后的空间很大,墙壁悬挂着各式各样带着尖刺的铁环,鞭子,火钳一类的刑具。白蓁蓁刚一靠近就听见了潺潺的流水声,从被墙壁遮挡的那一面漫延出来。今天为了搭配裙子,她特地选了一双白色的皮鞋,没注意踩进了一滩积水,溅到鞋面上的部分泛着浅红。 她揣紧了怀里的档案,跟着士兵绕过墙壁,离她最近的一条鞭子还往下淌着血。刑讯室里的空气很闷,烧的通红的火盆不断冒着烟,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女人端端正正坐在打字机前,拿着手帕细细擦着汗,不远处站着两三个军官,见到了士兵,在他即将开口行礼的时候打了个稍等的手势。 水槽处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被一位军官揪着头发死死按在水池里。水池里的水不似寻常清澈见底,呈现出来的颜色是大片大片血染的通红。男人的身体没有一寸肌肤是完好无损的,有好几处甚至出现了溃烂。二三十秒左右的时间,他重新被捞出来,大口呼吸着失而复得的新鲜空气,那鼻青脸肿的一张脸,白蓁蓁连五官都看不清。 带她来的士兵敬了个礼,高声唤了一句诺依曼少校,拎着犯人头的那位军官缓缓侧目,眼眸中的戾气还未散尽。 “报告长官,这位小姐是海德里希少校的人,来给您送文件!” 视线一触及到白蓁蓁那略显苍白的脸,弗朗茨就扔开了犯人,扭开水龙头冲刷掉手里的血迹,又接过手帕擦干净后才沉着脸走过来,一脚蹬上那没眼见力的士兵屁股,怒斥道,“谁让你把她带过来的!” 士兵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委委屈屈捂着屁股辩解,“不是您说有文件就直接带来嘛?” “我说的是文件!文件!这他妈的是个人!看清楚她的脸,下次再过来,带她去上边的办公室,好吃好喝好好哄着听见没有?” 训斥完士兵,弗朗茨抽走白蓁蓁怀里的文件打开,哗啦啦翻到了最后一份,看完了丢给身后其他人,吩咐道,“把那几个犹太人拖出来一块审,用什么方法都行,我等下过来” 吩咐完以后立马换了一副温和的表情搂过白蓁蓁,“是不是吓到了?我带你上去,以后不要随便跟人进审讯室,这里不适合你” 想到那文件上她看不懂的法语,白蓁蓁小声询问,“你们审的是那群法共组织吗?那群犹太人?” “是啊”弗朗茨看着她,“问这个干嘛?” “是不是苏茜要救的那一波?” “是啊,不过她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意思?” “如果今天这些人命大没有死在刑讯室里,三天内就会被送上火车” 说话间,弗朗茨已经带着她离开了牢房长长的通道,门口是静谧的草地和绽放的鸢尾。等电梯的同时,弗朗茨问她,“你知道你刚才进来看见的那个人是谁吗?” “难道是苏茜的未婚夫?” 那个叫利昂的? “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弗朗茨摸了摸她的脑袋,“他的嘴巴像粘合剂一样牢,我们审了一个星期,半个字都没蹦出来” 在监狱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被打到皮开肉绽浑身是伤,得不到很好的治疗,患上败血症的概率会大大提高。 在这个时代患上败血症,必死无疑。若是那个利昂已经患上了,供与不供的结果都一样,都没剩几天活头。倒霉的是苏茜,她出卖身体,出卖尊严,舍命相救的,可能是一个即将死去的爱人。 白蓁蓁在走神。 弗朗茨伸出手,敲了两下她的脑壳,确认过声响,是真空的没错,“你在想什么呢?听没听懂?” 白蓁蓁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记敲醒,定睛一看,弗朗茨已经带她回到了三楼的办公室,“嗯?你刚才说啥?” “我说,你在这儿先待着,我晚上带你出去买礼服”弗朗茨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买礼服?为什么要买礼服?你要参加宴会吗?” “对,你陪我去” 白蓁蓁回想起了波兰那一次不算愉快的舞会,脸上略微显出不情愿,“你忘了上回沃尔纳被停职查办的那一次吗?莫非你也想试试?我是个亚洲人,雅利安人的宴会可不欢迎我,你应该找个法国女人陪你去” 弗朗茨慢悠悠地解释,“沃尔纳被停职的真正原因可不是因为带了个东方女伴参加宴会,而是因为他在母亲催他回家找个雅利安女人结婚的同时,故意找了个东方女友——你知道的,海德里希夫人的控制欲一向很强,恨不得把儿子未来的坟地都掌握在手里。沃尔纳的性格随母,所以看起来总是比别人要欠揍一点” “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在不涉及到组建家庭的情况下,军队里没人管你跟谁上床,哪怕是跟犹太女人厮混” 不过军队里应该没有士兵愿意找个犹太女人上床,找那么一两个异族情人倒是众所周知的‘潜规则’。 “可我上次是陪沃尔纳一块去的,这回再陪你去,不会惹人非议吗?” 微凉的手指从黑发上划过,游走到下巴的位置停住,他直视着她深色的双眼,“我身边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跟沃尔纳抢同一个女人” 甚至有不少是已经见过白蓁蓁本人的。 ※※※※※※※※※※※※※※※※※※※※ 如果有人觉得女主婊,那感觉肯定没错,文案上明码标价的三角恋,不婊怎么理直气壮地脚踏两只船 第六十章 舞会在晚上举办,下午的法语课程根本不用上,但苏茜来了,看到她的时候,白蓁蓁觉得有些意外。 “你晚上也要参加舞会的吧?可以不用来的” “是的,不过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做事得有始有终,而且,诺依曼长官说过,你可能会需要我” 她今天似乎格外高兴,连口红色号都选的偏少女的浅色。一旁挂着的礼服,苏茜眼神一亮,“它可真漂亮,我想,你穿起来一定像个轻飘飘的小仙女” “是嘛……”白蓁蓁脸一热,难得害羞一次。 礼服是弗朗茨挑的,他挑衣服就跟沃尔纳一样磨叽,一度挑到店家几近打烊,最后挑出来的,跟白蓁蓁预想中的大相庭径。 弗朗茨所向往的女人,是城堡里带刺的红玫瑰、是心房里滚烫的朱砂痣。她设想的礼服,最大可能是开叉露背深v领,结果没想到弗朗茨最后整的这一身是窗台上温柔高贵的纯白月光——串珠刺绣一字领。 展示在橱窗里,是弗朗茨看中的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外罩一层半透明的欧根纱,后腰系着一条长长的蝴蝶系带,闪闪发光的银色亮片从腰部漫延至拖尾的轻纱部分,行走间,垂坠感极好的裙摆会像花儿一样铺开。 苏茜在她身边科普,“欧根纱在法国通常被当做婚纱布料来使用。这条裙子再多叠几层,加个裙撑,出现在教堂也不会有人感到意外” “可我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韵味” 苏茜给她找了一条月牙白的珍珠项链,配上同系列的珍珠耳坠,长长的黑发编成鱼骨辫盘起,戴一个珍珠发卡,前额再挑出里几缕弯曲的龙须刘海,东方人不算深邃但足够精巧的眉目瞬间温柔地几乎能掐出水来。 “好看嘛?”苏茜望着镜子里的她,眼睛亮晶晶。 “好看是好看,可是……” 看着就知道活不长。白蓁蓁的心情很复杂,这发型,这身形,这不就是占据现言频道半壁江山的霸总文里饱受荼毒的短命白月光嘛?替身梗,带球跑梗,萌宝七岁梗,追妻火葬场梗……再努努力,一介沙雕平民活成豪门弃妇的梦想将不再是梦想。 “你在想什么?” “在想哪里能批发霸总,天凉王破身价九亿冷酷而狠戾的那种” “……”听不懂蓁言蓁语的苏茜浅浅一笑,“我帮你化个妆吧” 化妆的女人很美。 愿意帮人化妆的女人更美。 苏茜的手法很专业,虽然是个西方人,但也清楚地知道东方人五官上的特点,懂的扬长避短,五分钟完成的效果比白蓁蓁自己化出来的还要好看。 白蓁蓁对着镜子,目光依依不舍,一想到晚上回来就要卸,心情都有点抑郁。 替她化好了妆,苏茜明白,自己作为工具人的用处已经挥发完毕。白蓁蓁静静看着她收拾东西的纤细背影,不自觉抠坏了刚涂好的指甲,垂眸思索了良久,没忍住恻隐之心。 “我知道你的所有事,法共,犹太未婚夫,间谍,以及那份你找了很久的文件。” 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虽不大,但苏茜能清晰听见,身形不由地一僵,缓缓转过身来,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梳妆椅上坐着的女孩。双眸如点星,眉梢藏秀气,裙摆繁复堆叠在地,似山间跌落的碎雪琼花。 “连我都能知道的事,盖世太保那边不可能听不到一点风声” “我见过你的未婚夫,半死不活,不值得你搭上两条命去救” 她斜睨了一眼苏茜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现在看不出异样,一个月后可就不一定了。一旦显孕,肯定瞒不过她心心念念的未婚夫和其他家人。 “如果你稍微自私一点,稍微聪明一点,就拿你肚子里的那个当筹码。那个军官他结婚了没错,但他的妻子无法生育,而你又恰好是个外貌血统刚刚到位的德国人” 她侧过脸,睫毛卷翘的弧度极为自然,右手搭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着,漆黑的眼睛凝视着苏茜,言语间带着似有若无的诱哄,隐含的寓意不言而喻,“接下来的事,用不着我多说了吧?” 苏茜不答,白蓁蓁还挺意外,“怎么?觉得当小三丢人?可你之前干的事,本身就是在破坏别人家庭啊” 越是位高权重的人,越享受家中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的愉悦人生。当小三可耻,当小四小五小六可就不一定了,还不知道是谁嫖谁呢。听白蓁蓁说完了全部,苏茜僵硬的脸色早已恢复成了先前的波澜不惊,唇角一勾,轻讽一声,“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她看着白蓁蓁,忽的抛给她一个十分突兀的问题,“你有没有爱的人吗?” “问这个干嘛?”白蓁蓁满脸问号,见苏茜表现的不是太在意,有些着急,踩着拖鞋跑来的瞬间,仙女人设瞬间崩塌。 “姐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都这时候了咱就别讨论人生哲理了好吗?我在很严肃地教你怎么活命,今天的宴会可不单单是为了庆祝才举办的,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懂我意思!” 她眨着眼疯狂提示,眼角都差点抽筋。苏茜无奈道,“如果你有的话你就会知道,你不能把自己活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说的是个啥jb玩意儿?白蓁蓁有点懵,get不到活命跟尸体之间能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我真的很认真地在给你规划路线!” “我懂你的意思,你希望我活着,对吗?” 白蓁蓁点点头,随后又立马摇摇头,“准确地说,是希望你的化妆技巧能活着” 五分钟一个晚宴妆,你简直是美妆界的神笔马良。 “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和我的化妆技巧。 “但我依然会去救我的未婚夫” 苏茜低下头,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不需要出生在这世上,他的母亲不欢迎他” “啧……你真的不听我的?哪怕我直白地告诉你,你晚上必死无疑?” 虽有迟疑,但苏茜点头了。白蓁蓁顿时觉得很烦躁,习惯性地想抓头发,意识到这个发型她自己编不回来,尴尬地又放了下来。 “算了!是死是活都随你,我不管了” 她一挥手,气呼呼地鼓起脸,趿拉着拖鞋又坐回了梳妆台,维系着镜子自己岌岌可危的仙女形象。离去的苏茜无声无息将门带上,看不见白蓁蓁的眼底全是失望。 六点刚过,楼底就传来汽车的引擎声,顿时惊醒了昏昏欲睡的白蓁蓁。猛地一挺身看了眼时钟,六点一刻,晚宴七点开启,她也还有半个小时可以磨蹭。 打了个哈欠,照照镜子,补了下口红,再摸摸头发,发型还在。刚把礼服穿上,背后的拉链还没拉上,门就被弗朗茨推开了。 白蓁蓁拉拉链的手堪堪停在背后,面无表情地看他,“你不敲门” 弗朗茨毫无诚意地道了个歉,把门一推重新反锁,绕到了她身后,“我帮你” 只听得身后一声微响,拉链被拉到了最顶端,浅浅的呼吸喷洒在耳廓,“你是不是换香水了?” 弗朗茨又凑近闻了闻,香味确实跟平常的不太一样,白蓁蓁握着手里的香水晃了晃,“我还没喷” “那怎么有股奶味?你是医院里刚出生的小baby吗?” “有吗?”白蓁蓁闻了闻自己的手臂,疑惑,“我没闻到。可能是因为上次换了牛奶味的沐浴露……卧.槽你咬我.干什么?!” 脖子猝不及防被啃了一口,牙印还留在上面,渗着血。弗朗茨嘻嘻一笑,吻上了她的唇。白蓁蓁心疼自己那补了半天的唇妆,被他毁的一干二净。 男人都是吃口红的怪物。 在她差点喘不过气的时候,弗朗茨终于放开了她。第二次补完口红后,她挑了一只不怎么经常用的,颇为大方地送给了弗朗茨,“下次想舔自己涂,别老往我嘴上蹭,我的化妆品很贵,男人不配” 弗朗茨不是一个人来的,楼下还有人等着,是沃尔纳和另一个金发女人。女人一席石榴红的晚礼服,肤白胜雪,五官艳丽而张扬,天生含情的美目宛如深秋季节宁静的湖泊。 法国什么时候成了金发碧眼遍地走的国度? 沃尔纳见到她的时候目光明显是一怔,下一秒不知是看到了什么,立刻冷下脸,“谁给你的勇气穿出来一身白?大半夜的想吓死谁?” “……不符合你黑天鹅的审美情趣还真是抱歉” 白蓁蓁白了一眼,提着小包,径直跨过了他往门外去,路过金发女子的时候,手臂被对方亲密地勾住了。她这才发现,对方看似高挑,实际身高就比她高一个头,笑起来的样子还带着孩童般的纯真。 “我是蕾丽莎” 白蓁蓁的目光扫过她白皙的一截藕臂,她身上的香水很好闻,甜腻腻的少女香,有栀子花的成分,恰好……是白蓁蓁最讨厌的那种,她面色不喜地抽出自己的手臂,“不好意思,跟你不熟” 第六十一章 舞会地点设在一楼,透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二号监狱和三号监狱,巡逻队列不多,门口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夜灯。 象征性地跳完了一支华尔兹,白蓁蓁端着杯蓝莓汁四处环顾。是的,沃尔纳又不让她喝酒,哪怕她无数次地跟他强调自己是个成年人。 她找到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离窗户很近,前面还有各式各样的装饰挡着,显得很不起眼。身为一个中国人,不喜欢西方的社交舞会是件很正常的事。如果她愿意的话,她可以坐这儿犯一晚上懒。弗朗茨身为一个不撩妹就会死的花心大萝北,今晚居然一动不动守在她身边,不四处乱跑也是难得,白蓁蓁凑近他,指了一个方向。 “你看见了吗?那个手臂上搭着一件毛绒披肩的漂亮姐姐,盯着你看有十分钟了。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该面带微笑地走近她,邀请她跳上一支舞” 说话间,漂亮姐姐朝弗朗茨莞尔一笑,当下就把白蓁蓁惊艳到了。弗朗茨却显得兴致缺缺,搂上她的腰摁了下来,“我不要,我要守着你,守着你不准别人抢。你这么可爱,别人抢走了不还给我怎么办” 在看到沃尔纳丢下自己女伴朝这里走来的同时,弗朗茨收紧了手臂,理直气壮,“沃尔纳也不行!” 沃尔纳:“……傻.逼” 白蓁蓁在会场里搜寻了一下他的女伴,正跟几位贵妇相谈甚欢。他坐到了白蓁蓁坐过的位子上,抿了一口酸甜可口的蓝莓汁,“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是我的杯子”白蓁蓁提示道,沃尔纳“哦”了一声,并不在意,咕噜咕噜全喝完了。 宁洁癖呢? “过了今天我就不解释了”沃尔纳静静等着她开口,眼睛里装的也全是她的影子。解不解释倒是其次了,现在她已经有了答案。 “她是你前女友?” “是。” 视线在那女人的手上绕了绕,停在了那枚白金镂空的戒指上,白蓁蓁的心下有了思量,勾唇一笑,“她手上的戒指不错,我想要” 沃尔纳也看了过去,在发现那枚戒指的同时,眼底闪过意外。蕾丽莎手上的不是什么普通戒指,是海德里希家女主人的象征。不规则的白金镂空,顶端镶嵌着一颗璀璨夺目的红宝石,指环之间的缝隙连起来其实一串德语字母heidrich,也就是海德里希。沃尔纳的父亲当年就是拿着这枚戒指向沃尔纳的母亲求婚的。 “明天给你”沃尔纳的目光很冷,他从来没送过蕾丽莎什么东西,想想也知道是他那位疼爱儿子的母亲给她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们今晚是不是准备——”话还没说完,弗朗茨抢先了一步,伸出食指,压在了白蓁蓁的唇瓣上,“想救苏茜?通风报讯行为截止到下午为止,你之前做的一切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现” 靠,他什么时候发现的? “晚上得乖一点,好好待着知道吗?我给你买最昂贵的礼服,把你打扮成最漂亮的公主,不是为了让你去钻脏乱不堪的下水道” 轻啄了一口白蓁蓁的唇,他抬头问沃尔纳,“我们什么时候走?” “我现在希望你马上就滚” 沃尔纳始终看不惯白蓁蓁跟弗朗茨黏在一块,弗朗茨自动忽略了某些不礼貌的话语,“我们美丽的苏茜小姐还没动呢” “你也可以选择在这里腻歪到天亮,然后明天一早摘下你的军帽去法庭报道”沃尔纳刚走了一步,又转回来,拔出枪威胁性地敲了敲白蓁蓁的脑门,“别让我看见你晚上四处乱跑” 于是角落里只剩下了白蓁蓁。她趴在窗户上,弗朗茨和沃尔纳正朝三号监狱去,回头一看,艳光四射的苏茜正在跳舞。 婉拒了三四次来邀请的男士后,彻底没人关注到这个小角落了。在白蓁蓁以为她可以与餐桌上的甜点共度一个美好夜晚的时候,沃尔纳那个不省心的女伴,揽着一位穿貂的红发贵妇过来了。 本是路过,一看见白蓁蓁盘子里的甜食就皱着眉凑了过来。白蓁蓁心下警铃大作,别不是来抢她甜品的吧? “白小姐,晚上吃太多甜食会变胖的。我很了解弗朗茨,他喜欢的女孩子腰围从来没有超过两尺的” 蕾丽莎的眼神透着点点担忧,“你是个东方人,外貌本就算不上出众,若不在身材上多花点心思,弗朗茨很快就会离开你的,他一直都那么花心” 见她无动于衷,蕾丽莎的神情竟有些委屈,求助性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夫人。夫人手持折扇,掩住红唇,刀子一样的眼神施舍般在白蓁蓁身上扫来扫去,一阵轻蔑。 “亚洲人?看起来不怎么样,抢别人的未婚夫还脚踏两只船?你的礼教和你的血脉一样低贱” 哦,原来不是来抢甜品的,是来撕x的。白蓁蓁放心地塞了一块马卡龙进嘴里。脚踏两只船她还能理解,这别人的未婚夫......是哪位? 下一秒,脸庞微红的蕾丽莎给出了答案,她轻推了一下这位年长的红发夫人,羞涩低头,“夫人您说什么呢,我和沃尔纳都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沃尔纳?敢情这憨批是沃尔纳的未婚妻?事情变得好玩起来了,白蓁蓁咬了一口甜甜圈。 红发夫人一听就笑了,“我亲爱的小甜心,你不需要如此害羞,梅丽尔把家徽戒指都给你了,你和沃尔纳那小子迟早要结婚” 她剐了一眼白蓁蓁,“某些人就是认不清楚自己的地位,不知道什么叫廉耻,也不知道什么叫进退。蕾丽莎,无需太过担心,男人是很聪明的物种,金枝玉叶的淑女和人尽可夫的妓子哪个更重要,他们心底一清二楚” 噗呲。 甜甜圈一咽,白蓁蓁正好没憋住笑,差点没把自己呛死,这般熟练的指桑骂槐,夫人怕不是宫斗宅斗一把手。她弯了弯眸,顺其自然地接过了她的话茬,“可不是嘛!那可是真是太聪明了!哪边是金枝玉叶哪边是人尽可夫,他们比谁都清楚” 语罢,不顾蕾丽莎难看的脸色,又冲她甜甜一笑,“东方不亮西方亮,憨批啥样你啥样。我没兴趣抢男人,男人有没有兴趣抢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真有能力嫁给他,那就放心大胆去嫁,婚后他看你一眼算我输” “你不要脸!” 外面隐约有枪声传来,被留声机里沙哑的女声所掩盖,白蓁蓁的位子靠近窗户,听得分明。眼神一遍遍扫过会场,苏茜的身影不知何时离开了视线,她正欲离开,红发贵妇和面色铁青的蕾丽莎脚步一横,直直拦住了她。 “勾引别人的未婚夫你还有理了?!” 蕾丽莎高高扬起手,作势就要往她脸上招呼。白蓁蓁灵活一闪,懒得跟她起冲突,转身就把窗户推开,提着裙摆就翻了出去。一巴掌甩空了的蕾丽莎,身上是不便行动的鱼尾裙,气急败坏看着她跑,竟找不出半点办法。 翻出去的这扇窗户位于后门,前面就是二号和三号监狱。门口依旧是一盏黄澄澄的夜灯,连看门的警卫都不见了,微风拂过鸢尾花丛窸窸窣窣,周围静悄悄的,会场里听见的枪声宛如幻觉。约莫过了两三秒,接连不断的枪响从监狱里传出。 白蓁蓁脸色一变,提着裙摆设就要往里冲。破空的子弹擦过鬓发,击落发卡在草地,纯白的珍珠于月色下散发出温润微光,右侧脸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血痕。 负伤的苏茜正扶着利昂逃出监狱,撞上了门口的白蓁蓁,苏茜身旁是重伤的利昂,血跟不要钱似的淌在嫩绿色的草地上,望向白蓁蓁的美目中透着一丝乞求。白蓁蓁怔忪回头,远处是密密麻麻的党卫军士兵,为首的绿眸幽深的沃尔纳,□□瞄准的是她,亦包括她身后的苏茜。 ※※※※※※※※※※※※※※※※※※※※ 沃尔纳:开枪警告。 第六十二章 小时候的沃尔纳养过一只麻雀,手掌一般大小,灰扑扑的毛,黑眼珠像豆子一样滴溜滴溜转,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憨劲儿。他是在雪地里捡到它的,毛还没长好,丑萌丑萌的,可能是刚从鸟窝里掉下来,折了一条腿,差点被过路的汽车撵死。 他把它抱回了家,当做自己第一只宠物悉心照料,给它包扎伤口,给它准备温热的牛奶和谷物种子,但是小麻雀长的小,脾气却不小,一被他抱回家就开始不吃不喝,拖着条断腿拼命撞笼子。 沃尔纳总担心它把另一条腿也撞断,便找了一条绳子把它捆在笼子里,每天给它上药,掰着鸟喙喂给它吃的。这方法挺烂的,效果不错,养了一个星期腿伤就好了。沃尔纳把它从绳子上放了下来,毕竟一直捆着也不是办法。 可惜它是个不听话的小坏蛋,一被放下来就又开始撞笼子。究竟是牛奶清水不好喝还是谷子果肉不够多?为什么那么向往外面的世界?他给它买的笼子明明很大,明明缠着漂亮的干花和漂亮的绿叶,明明每天都会记得清理。 冬天的柏林没有花瓣也没有阳光,厚厚的积雪会压弯麻雀瘦小的脊梁。外面有数不尽的天敌等着将它拆吃入腹,金光闪闪的笼子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它一定是想念它的小伙伴,麻雀可是群居动物!” 弗朗茨拿着他的九十九点五分的生物试卷跑到他面前炫耀。那时候他们的关系停留在五天才打一次架的最佳模式。弗朗茨给他想出了一个智熄的操作,抓另一只新的麻雀塞进笼子里给小麻雀做伴。更智熄的是,当年生物满分的沃尔纳认为他说的很有道理。结局可想而知,那两只麻雀用尖喙互相戳破了对方的肚子,冰凉僵硬的尸体并排在一起,死的明明白白。他跟弗朗茨的关系也恶化到了从此见一次面打一次架。 死去的那两只麻雀最后埋在了他家的院子里,草地翻新的时候沃尔纳去看过一眼,烂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他不希望白蓁蓁也变成一只养不熟的山雀。 枪口略一倾斜,他拆了弹匣,往里填子弹,边填边对她说,“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想让我抱你过来?” 白蓁蓁没动,回望了一眼苏茜和她满身是血的未婚夫,眉头皱的死死的。她要是过去了,他们两个,不对,是三个必死无疑,她硬着头皮跟他商量能不能放了他们。 装填子弹的手指一顿,沃尔纳把□□扔给了身旁的士兵,迈开步子走到白蓁蓁面前停住,视线扫过她身后二人,回转到她脸上,苍白五指拢了拢她漆黑的长发,“你是在求我?你拿什么求我?” 指尖擦过她娇嫩的唇瓣,他问,“自由?” 下滑到漂亮的锁骨,再问,“财富?” 接着触摸到裸露的肩膀,“理想?” 最后堪堪停在细软的腰肢,“还是尊严?” 居高临下的冰冷审视找不到一丝暧昧缱绻的痕迹,白蓁蓁有一种被当做猎物盯上了的错觉,不由想要远离,停在腰间的手却死死扣住了她。 “你舍得下吗?你舍不下。”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里每分每秒都有人在死去,凭什么你护在身后的这个就能轻而易举地活下去?” 他拔出腰间的配枪放进白蓁蓁手里攥紧,不顾她剧烈的反抗,将枪口直直对准了前方。骤然响起的枪声惊飞了树上栖息着的黑鸦,它扑棱着翅膀,融入前方化不开的浓重夜色。鸢尾草地上躺着两具瞳孔放大的尸体,鲜血汩汩流动在月光下,反射出镜面般银亮的光泽。 他手一松,怀里的白蓁蓁瘫坐在地,难言的委屈霎那间弥漫到整个胸腔,眼泪簌簌从眼眶滑落。沃尔纳半跪下来,温柔强势地掰过她的脸颊,“哭什么?死了一个苏茜我可以给你找出第二个,我那么爱你,总会给你最好的” 白蓁蓁一怔,大睁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沃尔纳,下一秒就狠狠推开了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哭过的嗓子干涩而疼痛,“你爱的是我吗?你爱的分明是笼子里唱哑了喉咙的百灵鸟!” 她的声音有些尖,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沃尔纳吩咐了士兵清理现场,拽起白蓁蓁的手腕往车里拖,她拼命挣扎着,还是躲不过被扔进后座。汽车缓缓发动,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透,沃尔纳侧着头,点了支烟,升起的徐徐薄雾遮盖住眸底思绪。 他没有哄她的打算。 一路上被抽抽噎噎的呜咽声烦的不行,沃尔纳语气不耐地催促了四五次让前头的司机开快点。等车一停,他一侧目,目光凝在白蓁蓁那靠着车窗的半张脸上停着不动,发鬓散落,眼角嫣红,妆哭的有些花了,浸过水的黑眼睛却比往常还要亮上几分。 弗朗茨的眼光其实很不错,给白蓁蓁挑的这件礼服教人看了十分赏心悦目,顺眼到让沃尔纳想动手撕了它。 半截烟头一掷,正中不远处的垃圾桶,他拽着白蓁蓁下了车。一路上她挣扎地愈发激烈,多少难听的词汇都从嘴里过了一遍,听的沃尔纳青筋爆起,一关上门就扳着她的肩膀往门板上推,倾身封住了喋喋不休的红唇,霸道而强势地撬开贝齿。 (以下省略) “如果怀孕了,就生下来吧” 他搂着她轻声细语。 “我死都不会生下你的孩子”白蓁蓁依旧望着那盏水晶灯,那种白到眩目的光可真是扎眼。 “不想生?”沃尔纳微微笑着,“那可由不得你,我比较希望那孩子像你,像你一样长着一双子夜般美丽的眼睛” 他近乎虔诚地吻上了心心念念的双眸。 * 弗朗茨立在汽车旁,摘下了嘴里的烟,紧皱着眉头问士兵,“你说她是被谁带走的?” 士兵尽职尽责地重复着那位白小姐是被海德里希少校带走的。接着他就看见了这位脸上永远挂着笑容,人缘极好的诺依曼少校在一瞬间沉下脸色,笑意无影无踪,暴躁地扔了烟头咒骂了一句什么,踢了一脚汽车轮胎还嫌不解气,摔车门的响声尤其大。 汽车途经一家药店的时候,弗朗茨对费恩喊了停车,并拒绝了他陪同的行为,“你在这儿等着” 他下了车,步入亮堂堂的药店,大半夜的就这么一家开着。他环视了一遍货架上的药品,一个都不认识,只好回到收银台,敲了敲桌面,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店员,“什么药褪淤青?” 店员报出好几个药名,看他一脸迷惑便问道,“是哪种淤青?怎么造成的?面积大不大?” 弗朗茨冷冷笑着,“床上搞的,面积可能不大,范围肯定大” 房子里的空气有些闷热,能听见火焰噼里啪啦的微响。弗朗茨提着药,在燃烧着的壁炉前看到了披着真丝睡衣,屈膝坐着的白蓁蓁。她刚洗过澡,长发还往下淌着水,濡湿了睡衣领口,转过来的时候,沉沉的黑眸里看不见光,锁骨上遍布紫红交叉的吻痕,脖子上的一道掐痕尤其显眼。 她手里握着把带血的剪刀,一点一点摧残着今晚穿过的那件礼服。纯白的礼服上也沾了血,金线和珍珠铺了一地,她看也不看,全剪碎了扔进壁炉里。弗朗茨放下手里的药,行至她身边,肆无忌惮的目光落在她的锁骨上,抬手一一抚过,“我真遗憾……被沃尔纳抢先了” 颇具攻击性的视线在半空中与沃尔纳相交汇,他见到了他胸前横贯着的一道伤。 ※※※※※※※※※※※※※※※※※※※※ 写文本就逆天而行,红锁多尴尬啊 第六十三章 今早浑身酸楚地起床,白蓁蓁就发现房子里多了一个女仆打扮的法国女人和一条外形凶猛的大狼狗。纯种的德国黑背,体格强健,肌肉线条优美,站起来能高过白蓁蓁的小腿,脖子上的铁链没有栓住。 不过是一条翘尾巴的狗,却长着一双狼一样的眼。白蓁蓁的表情无可抑制地扭曲了一瞬。谁不知道她害怕狗?松了铁链还牢牢守住门口这是要恶心谁? 房子的女主人下了楼,神出鬼没的女仆端上来一份摆盘精致的早餐和一杯热牛奶后褪到一旁。玻璃杯里的白色物体勾起了某些白蓁蓁不愿意回忆起来的画面,心头霎时涌上无穷无尽的厌恶,抄起杯子当下就砸了出去,嗔目切齿地吼了一句滚。 杯子砸到了那位系着围裙的女仆额头,碎片划出一道豁子,鲜血沿着鬓角流至下巴,热牛奶也尽数泼到了她的衣物上。她擦干了身上的血和牛奶,清理完地板上的玻璃碎片,把地板拖的干干净净后去换了一身衣物。第二次出现的时候,她给白蓁蓁换来了一杯果汁,“夫人请慢用。” 再次褪到一边。 整个过程连表情都没松动半分,一副任凭你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木头样子,白蓁蓁一肚子的气没地方撒,抓起果汁杯又砸了过去。周而复始砸碎了四五个杯子后,头破血流的女仆终于不说敬语了,保持着麻木的表情一言不发,又端上了一杯色泽鲜亮的葡萄汁,褪后了几步,站上那片满是污渍的地板,低眉顺眼。等了几分钟,没有新的杯子砸过来,她这才略带迟疑地抬头看了一眼。坏脾气的女主人握着杯壁的手指微微发白,明明是一副恨不得当场手撕了她的模样,却硬生生忍住了暴虐的冲动,她有一双纯黑色的眼睛,干净,却莫名压抑。 替她准备的早餐也只吃了一点,白蓁蓁上了楼以后一整天都没下来。布兰琪试着上去喊过,门被反锁了,敲门也没有回应,只好作罢。雇佣她的人开出昂贵的报酬让她来到这里工作,唯一的职责就是照顾那位夫人的饮食起居,结果这才第一天就碰到了厚实的铁板。 布兰琪是个新人,带她的那位长辈见过不少难伺候的贵族夫人。地位不一,有私密情妇,有大家闺秀,也有孀居寡妇。她教给布兰琪的第一句话就是越是昂贵的薪水背后就意味着主人越古怪,现在看到倒是十分有道理。 昨天联系布兰琪的是两位先生,一位看起来冷冷清清,另一个看起来阳光大方。今日先回家的是那位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先生,布兰琪想从他身上了解到一些关于女主人的内幕。 “除去早餐吃的半块三明治,夫人她一整天都没吃其他东西” “——夫人?你是这么叫她的?”弗朗茨拒绝了女仆伸来接外套的手臂,“我可以自己来,你只需要好好照顾她就行” 布兰琪点点头,安静退回原处,问道,“不应该叫夫人吗?” 性子挑剔的女士们都很喜欢听外人喊自己夫人的,这是布兰琪以自己为数不多的工作经验总结出来的。 “她不会喜欢听的。”弗朗茨对白蓁蓁的性子知根知底,屈从是种过程,操之过急会得反效果。 “不吃东西没关系,你只需要每天准备好,让她饿的时候能找到吃的就行” “除了这个,我更希望你能跟她说说话,什么都好。女孩子总能在最短的时间结起最深厚的友谊——这也是我们为什么没有选择那些资历年龄都比你丰富的保姆过来。人是群居动物,我可不想看见她变成一个安静的疯子。哦对了,她的法语非常差,如果你能教,我就不另外请一个教师过来了” “我在家里教过我的妹妹” “好的,那就从明天就开始吧,薪水可以另算” 担心她被关到精神失常,又担心她无法交流,让她出门不是更好吗?布兰琪十足疑惑。 还有那条狗……她的余光扫过了那条对先生十分亲密的德国黑背,心下更是不解。看今天那位小姐的表现,分明是怕极了这条凶神恶煞的狼狗。布兰琪也很怕那条狗,它应该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一双眼睛透着猩红的血气,白天的时候她一靠近门口,狼狗便做出了一副攻击的姿态。 “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明早准时到” 弗朗茨的手里攥着狗链让开,那呆呆的女仆拉开门,兔子一样飞奔了出去。 “你吓坏小姑娘了” 他拍了拍憨头憨脑的舍夫尔。舍夫尔委屈的呜咽了两声,猩红色的眼里透着控诉:不是你叫我凶一点嘛?吓到她们谁都不敢出门最好!弗朗茨给它开了后院的门,怀里的舍夫尔嗷呜一声,奔向了它最挚爱的草地。趁着太阳还未落山的大好时光,抓住最后一点翻肚皮的机会。撒欢子跑起来的样子,憨的像只智商下线的哈士奇,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狗子。 白蓁蓁自从上楼起就一直没睡着。她很疼,也说不出具体哪里疼,反正身上没一个部位是好好的,她缩在被窝里,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响,后背贴上来的是一片湿润润的水汽。沐浴露的味道极淡,细细分辨,是薄荷的味道。沃尔纳不用薄荷味的沐浴露,摩挲在腰际的手冰冰凉凉,“我还是很疼……今天能不能不要?” 掌下的身躯正微微颤抖着,弗朗茨失笑,他有这么可怕吗? “别害怕,我今天不碰你” 接着他真的只是扣着下巴吻了吻就抱着白蓁蓁下了楼,声音懒懒的,“怎么能不吃饭呢?不吃饭你有力气跑吗?” “我哪怕是吃饱了你们也没有给我机会跑” 哭了哭了,闹也闹了,上吊割脉全试过了,换来的结果是什么?阳台封了,带栏杆的窗户也封了,今天底下还多了一条龇牙咧嘴的军犬把门——她又看见了它,翻着肚皮在后院滚草地,憨的像只哈士奇,一见到她就一秒切换成凶狠大狼狗模式。 这还想跑?她跑个锤子跑? “所以你就开始闹绝食了?你问过你的肚子有什么想法吗?”从楼梯到餐厅,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弗朗茨抱着她,听了一路的咕噜咕噜。他切了片香喷喷的肉递到白蓁蓁唇边,白蓁蓁一脸倔强地别过了脸,“我白蓁蓁就是饿死,死在外面,从房子顶上跳下去,也不会再吃你们一点东西!” 弗朗茨听闻,把刀叉上的肉喂进了自己嘴里,吞下去后看她还没有把脸转回来的打算,便端起盘子坐到了另一边,又切了一块递过去,好言相劝,“宝贝,绝食真的不适合你这种打小在中国长大的人——民以食为天” “呵”白蓁蓁冰冷一笑,“那你可能不知道下一句,“食以安为先,安以质为本——” 质地鲜嫩的肉被塞进了她嘴里。脑子还未意识到,腮帮子先嚼了起来,弗朗茨握着刀叉,笑的一脸得逞,替她补齐了最后一句“质以诚为根” 真香。 “你背着爸爸偷看《史记》?” 弗朗茨放下刀叉,“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清楚谁是你爸爸?说错了——”他半倾到白蓁蓁耳旁道出句少儿不宜的短句。 白蓁蓁:……脏话。 “跟你最讨厌的男人睡同一个女人你不觉得恶心吗?”别说他了,白蓁蓁自己都觉得恶心扒拉,但其实……弗朗茨他还真没觉得有多恶心。 “还行,主要是一想到沃尔纳被捅了一刀而我没有,我心里就非常平衡,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更喜欢我!” 呸!就因为那天晚上的事,隔天沃尔纳就收缴了她房间里的所有刀具,现在她房间里能碰到的唯一一把利器是修眉刀。 “你怕不是对喜欢这个词语有什么误会,我那是喜欢吗?我那明明是因为找不到刀。你现在给我一把我能当场给你捅个对穿撒上孜然你信吗宝贝儿” 弗朗茨很不情愿,“那不成,我更喜欢黑椒” ???ok,是我番茄沙拉不配。 “你还没有叫我爸爸呢”弗朗茨催促道,“还是说你更喜欢去床上喊?” 白蓁蓁把最后一口蔬菜塞进嘴里,端起沾满油渍酱料的盘子朝着弗朗茨的俊脸猛盖了过去,“让你那条愚蠢的狗子喊你爸爸去吧!” 爽完就跑真刺激。 弗朗茨轻轻松松躲过,端着盘子再回头,白蓁蓁早跑的没影了。他拿来扫把,悠闲自在地开始打扫,自言自语道,“啧,还是欠艹” 打扫完毕他又勤勤恳恳地拖了一遍地,而后才抱来了院子里疯跑的黑背假背·哈士奇本奇的舍夫尔,“来,舍夫尔,叫爸爸!” 又握着它的前jiojio指向了二楼白蓁蓁房门,“明天也要把你妈看住了知道吗?看不住我就把你剁碎了喂隔壁家的哈士奇” 舍夫尔:???我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你.他.妈的是真的狗! ※※※※※※※※※※※※※※※※※※※※ 女主的本质是个沙雕,虐恋情深那也是沙雕版的虐恋情深; 沃尔纳不是随便的人,但随便起来不是人,所以猝不及防抢了一血; 弗朗茨是海王+绿茶婊,碰上女主后光剩绿茶,不是pua,神似pua,宝贝长宝贝短宝贝哭唧唧又不管。 这进展已经算缓的了_(:3」∠)_不可描述的部分自行脑补,你们脑补的肯定比我精彩 第六十四章 风清日丽,万里无云,美好的一天。经过整个白天的刻苦学习,空荡荡的大脑里奇怪的知识增加了,白蓁蓁今天也乖乖地吃完了晚饭。布兰琪的厨艺日渐增加,逐渐有向米其林靠拢的趋势,她指的是餐厅不包括轮胎。 饭后布兰琪还做了几份雪媚娘,专门找菜谱学的,里面加了不少奶油和草莓,qq弹弹,大夏天吃着冰冰凉凉。布兰琪刚学会那会儿,白蓁蓁挺喜欢吃的,她本就嗜甜,可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咬一口都嫌腻,哪怕里面没放奶油。 “我想吃酸的,越酸越好” 最好是用百香果泡水并且不加蜂蜜直接喝的那种酸。她歪在躺椅上,目光放空盯着窗外垂下来的长长藤蔓,像在走神。 布兰琪郁闷的不行,她明明记得白蓁蓁昨天还说过自己想吃辣的,越辣越好,辣到喉咙能冒烟的那种。不过布兰琪是个诚实的,愿意向金钱低头的十佳好女仆,已经习惯了白蓁蓁反复无常,摆出了专业而熟稔的礼貌微笑。 “好的,我去准备” 从她改掉夫人称呼的那天起,白蓁蓁几乎没有再对她发过脾气。虽然日常除了教学,她们之间也找不到多余的交流,但至少现在的白蓁蓁不会板着脸面对她了。 怪事出现在最近的两个星期。 布兰琪发现她的口味越变越刁钻。今天吃甜的,明天吃咸的,后天找辣的,大后天想要酸的。整个人的状态也懒懒散散,一天天的明明啥也没干,却总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记忆力还越变越差,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 布兰琪挺担心的,担心这位女主人真的要被关到发疯。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关过了一整个夏天。昨天布兰琪下班回家的时候,街上的枫叶都开始有变红的迹象了。 女主人要是疯了,她的这份工作可就真的保不住了。布兰琪怀着忧虑的心情用青柠檬榨了杯能酸倒后槽牙的青柠汁,不加糖,不加蜂蜜,只拿了个漂亮的玻璃杯给白蓁蓁端过去,白蓁蓁见到杯子后,阴郁的心情略有改善。 两个多月的相处,能让善于观察的布兰琪完整意识到,白蓁蓁特别喜欢那些花里胡哨并且华而不实的东西,一套绘着奇异花纹的餐具会比素净的白瓷更容易讨得她欢心。 “你可以先回去了,他们两个外调了,今天不会回来的” 白蓁蓁小口辍饮着青柠汁,目光仍落在窗外。布兰琪带着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那条狗……” 天天都守在门口,她不敢独自过去,往常都是弗朗茨或者沃尔纳回家的时候拉走的。 “它聪明的很,知道什么人要拦,而什么人不用拦” 看着像个憨批,其实私底下早就偷偷摸清楚了,那个整天穿睡衣的女人才是它妈。果真布兰琪开门的时候,舍夫尔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一连好几个星期,沃尔纳没时间回来,弗朗茨也没时间回来,白蓁蓁的日子过得很清静,心情却总是不见好。食欲不振,恶心想吐,口味挑剔的情况持续到现在都不见好,布兰琪日日照看着,再迟钝的大脑也意识了不对。这天得了个空闲,她擦了擦落灰的座机,刚要拨动号码盘,白蓁蓁裹着冷意的声音就从身后响起了。 “你如果敢打电话给他们报信,我保证你今天躺着出去” 今天温度偏低,她在睡裙外边加了件外套,直拖到地上,纤细的脚踝醒目的白,一手抢过电话,表情冰冷,“我给你放三天假,今天发生的一切,一个字都不要透露给他们听” 那黑眸阴沉沉的,布兰琪第一天就见过这种眼神,那时候她被砸到头破血流,于是她默默禁了言,颌首以示明白。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白蓁蓁抱着电话上楼,关门的响动惊醒了楼下昏昏欲睡的舍夫尔,它转转脑袋,没发现什么潜在威胁,便又松松散散地趴了下去。 关上房门的白蓁蓁打了个电话,是除了沃尔纳弗朗茨两个以外她能联系到的第三个人,克里斯蒂安。 害,人缘差就是没办法。 “你明天过来一趟” “……别问那么多,过来就知道了” 不等应答就挂了电话,克里斯蒂安好歹也是个盖世太保,除了白蓁蓁,还没人对他这么没礼貌。他立刻打消了心头怀疑的念头,放下话筒的同时又很疑惑,天塌了白蓁蓁都不一定能想起来给他打电话,今天为什么这么急? 第二天他按时到了白蓁蓁家里,敲门半天没人开,听到了门口两声狗叫他才想起来沃尔纳是给过他钥匙的。 说是——怕白蓁蓁哪天闹自杀死在家里没人收尸。白蓁蓁今天难得不穿睡衣,穿了条款式新颖的小裙子,跟她的身材很搭,克里斯蒂安进门的时候,她刚泡好枸杞。 “叫你来也没别的事,弄走那只狗,我要去医院” 舍夫尔认识克里斯,作势就要扑上来,克里斯蒂安只伸手摸了摸它的狗头。 “你是不是胖了?” 他已经三个月没见过白蓁蓁了,她的变化有些大,腰和腿还是很细,但看着确实比原来丰满一些。 “换你摊家里三个月,你也能胖成球”白蓁蓁翻了个白眼,她决定不给克里斯蒂安泡枸杞了! “胖成球倒不至于……”她本来就瘦,瘦到有些弱不禁风,旁人看着只会猜测她身体不好,稍微胖一点还挺可爱的。 “为什么要去医院?你生病了?用不用我跟沃尔纳他们说一声?”安抚好了狗子,克里斯蒂安总算能坐下了,见到面前的杯子里装着透明的开水,他便学着白蓁蓁的样子也丢了几颗枸杞进去。 白蓁蓁眼神淡淡,“我要打胎” 克里斯一口水差点喷出去,瞪大了眼睛,“打胎?你怀孕了?” 目光接触到她放在腹部的手,他追问道,“沃尔纳的还是弗朗茨的?” “我不知道”白蓁蓁抿了口浮着满满枸杞的开水,枸杞的味道淡到几乎没有……啧,她又想吃辣了。 “不知道?” 克里斯蒂安第一感觉就是荒唐而草率。怎么会有母亲不知道自己孩子的父亲是谁呢?不过转念一想,依照他们三个人复杂的关系一想,她知道才显得更奇怪。 但这不能成为打胎的理由。 “流产很伤身体的,你就没想过生下来吗?” 以她的体质,打了一次胎,以后若想要再怀上,肯定谈不上容易了。 “没想过,我讨厌孩子,尤其是不听话的坏孩子”这还不到两个月呢,就开始折腾人了,日日让他娘犯恶心。 “孩子坏不坏是由父母决定的” 白蓁蓁的性子过于跳脱,可能不适合做一位合格的母亲,但是有沃尔纳和弗朗茨在就不一定了。 “他们俩都挺喜欢小孩的,沃尔纳从小盼着有父亲陪着长大,而弗朗茨十七岁的时候连儿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路易斯,他哥哥的名字,你应该知道” “他没想过以后生下的是个女儿?” 路易斯可不适合漂亮的猪猪女孩。 “想过啊,女儿的名字可以让妻子起,一大一小都是他这辈子的宝贝——你别不信,他真这么说的” 受母亲影响,一涉及到婚姻,弗朗茨就会变得很慎重,他最后娶回家的姑娘可能不是最优秀的,但必定是他所深爱并愿意共度一生的。 “噢——”白蓁蓁不算热切地应了一声,手掌贴住小腹摩挲,低语着,不知是在规劝自己还是在规劝别人,“那这个孩子就更不能生了” 克里斯蒂安皱眉,“为什么?” “我教不好这个孩子” “我不是说了还有……” 白蓁蓁幽幽地打断,“他们也教不好的” 父辈犯下的错不应该让子女承担,但是父辈的阴影却总会追随着孩子一生。沃尔纳是这样,弗朗茨也是这样,他们在战争中出生,战争将伴随他们的一生。而他们的孩子,存于历史灰暗的夹缝里,只会活比他们这一代更痛苦。她如何去教导她的孩子以父亲为傲?孩子的父亲又如何教导孩子坦然面对父辈犯下的血淋淋的债? 她不能拥有孩子的,一个都不能。 第六十五章 克里斯蒂安把舍夫尔关进了后院,白蓁蓁简单加了件针织外套就出门。克里斯蒂安叹着气,带她上车,让特里克开车。 下了车之后,克里斯蒂安亦步亦趋地继续跟在她身后,在她耳边喋喋不休,试图找出千百种理由来挽回这位狠心的母亲,“那可是条鲜活的小生命,你亲生的!你再考虑一下嘛” 狠心的母亲并不领情,“不考虑” “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 “但他现在在我一个人的肚子里。” “说打就打你会惹他们生气的!” “那又怎么样?无非就是关的再久一点,你不说我不说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打蛇得找七寸打。克里斯蒂安脑中灵机一动,“指不定你把孩子生下来他们就不会关着你了!” 孩子的成长不能缺少阳光和自由。白蓁蓁沉默下来,她确实有点心动,不过仅存于脑海片刻便消失地无影无踪,一脸漠然地在同意书一栏上签了字,担保人推给了克里斯蒂安。 “磨磨唧唧的你是个女人吗?是我打胎又不是你打胎,你心疼什么?马上签了它,天黑之前没结束我要骂你的” 油盐不进。 克里斯蒂安握着笔,横竖也下不了手……他也挺喜欢小孩子的,打胎在他眼里是一种极其草率并且极度不负责的行为。最后还是白蓁蓁抢了他的笔替他签的,交了同意书没一会儿就有人来通知说可以去做检查了。克里斯蒂安在各式异样的目光中如坐针毡,总觉得那些人误会了什么。 一套检查下来,护士拿着个小本本出现,告诉白蓁蓁她有点贫血,药流不能做,人流风险又略高。 “如果不着急打掉可以先进行补血治疗,一个月以后再来”护士衷心建议着。 一个月以后就是十一月份了,白蓁蓁不能保证沃尔纳和弗朗茨他们会不会突然回来。 “直接打吧,手术都会有风险的” 来之前,她已经把所有的风险都考虑过了一遍,最终还是决定打胎,并不是一时兴起。克里斯蒂安考虑的就比较多了,追问着护士,“什么风险?大出血吗?严重吗?会不会死?” “这个说不准呢”手术台上的事谁能笃定。 “那要不,还是别打了吧”克里斯蒂安回头劝道,“你不想生下来的原因不过就是赌气,以后说不定还会后悔,伤到身体多不划算,我真的不希望你打掉” 那护士站在一旁,听他俩的对话,明显是误会了二人的关系。她在妇产科待了这么久,见过多少情侣夫妻打胎撕的天翻地覆,最后真怀不上了又开始追悔莫及,也出声劝白蓁蓁放弃打胎的念头,下一秒就接收到了二人谜一样的凝视。 “我跟他不是情侣” “我跟她不是夫妻” “……昂?” 天真无邪的小护士开始脑补数十万字顶上微绿与隔壁老王的奇↗妙↘故↗事↘,眼神都变得不太一样了。白蓁蓁懒得解释了,只目光平静地说,“我打胎不是为了赌气” 她还没有那么幼稚。 “手术需要预约吗?今天直接做的话,晚餐之前可以结束吗?我午餐没吃,现在饿得要死” 昨天直接给布兰琪放了三天假,似乎不太妥当。如梦方醒的小护士这才翻开本子告诉她,“不需要预约,最近人比较少,随时可以开始哦” 白蓁蓁一听就把外套脱了,扔进克里斯蒂安怀里,“你可以先回去了,四个小时以后再过来接我” “不……我不走。我在这儿等着,你一定要活着下来啊”克里斯蒂安抱着她的针织外套说道。生平第一次进妇产科居然是陪着别人的女人过来打胎,白蓁蓁要是死了,克里斯蒂安会有一辈子阴影的,铁定没法原谅自己。 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白蓁蓁自己就是个护士,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嘛,贫血也分轻度中度重度的,轻度贫血远达不到做不了流产的程度。人流只是个小手术,麻药一打睡完一觉就结束了。 白蓁蓁做了一堆心理建设,进到等候室才发现前头还有两三个姑娘,手里都拿着单子等着,脸庞清一色的年轻,稚气未脱,应该都是来流产的。她侧目掠过,还看到了一个未成年。 手术室上的红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转眼间前头就剩一个姑娘了,是那个未成年。来来回回的医护人员们手套上都沾着血。他们的手术服还算干净,比起白蓁蓁以前在前线见过的惨状要好一百倍,但就是因为太干净了,仅存的血迹就显得很刺目。 白蓁蓁的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第一次面对怀孕,第一次面对流产,怎么可能不害怕?怎么可能不难过?那可是她的孩子,流着她的血,这世上最亲密的人。她再怎么无所谓也抵不过人类的本能,但她不敢表现出来。总怕自己心软,总怕自己下不去手。 她是真的不喜欢孩子吗?不,不是的。她只是不喜欢别人家吵闹的坏孩子罢了。他们天真又残忍,会不谙世事地撕掉蝴蝶的翅膀,会无知无觉地淹死柔弱的流浪猫,以此为理由来探寻这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世界。 孩子的目光透着人类最初的纯净,而在一日日逐渐长大以后,这份纯净就会被周遭的环境一点点侵蚀。他可以变成松柏般青翠的傲骨,也可能长成烂泥般粘腻的沼泽。这一切完全取决于他是否有一对正确的父母,是否能真正学到分辨善恶的能力。 这样的父母不能是一个满身是血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的纳粹或是一个对世间了无牵挂的游魂。她无法保证自己的孩子能在骂名斥责里一尘不染地长大,也不希望这个孩子最后长成一柄尖锐的刺,毫不犹豫地刺伤自己的父母。 她听见医生喊到了她的名字,原来那个未成年小姑娘的手术已经做完了。白蓁蓁迈着千斤重的脚步躺上手术台。 流产也不过十分钟的事,总好过让一个孩子心生怨怼地熬过一生,是吧?哪怕真的舍不得,哪怕连躺到手术台上的那一刻都还在难过,哪怕她会被人记恨一生。 麻药药效在她身上持续的时间似乎要比别人久一些,术后差不多一个小时白蓁蓁才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就呆呆看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良久才自己爬起来。一旁守着的克里斯蒂安连忙去扶,那轻手轻脚担心她碰着磕着的架势,仿佛眼前这人是刚从什么大型手术台上下来似的。 “有哪里疼吗?需不需要叫医生?” “不需要”白蓁蓁拂开他的手,她觉得有些冷。环顾一遍四周,视线落在克里斯蒂安怀里,伸出手来,“外套给我” 克里斯蒂安把不肯撒手,面目严肃地说,“不需要?你脸色都白成纸了你知道吗?” “天生的,谢谢”白蓁蓁见他不给,伸手欲抢,克里斯蒂安拽的越发紧了,堂而皇之地将她好好的一件针织外套攥做一团。白蓁蓁捂着微疼的小腹,揉着额角,“你希望看见我刚下手术台就发脾气吗?” “我没……没这意思” “那还不快给我?” “你得去检查一下,会比较好” 流产检查个p啊?白蓁蓁真担心自己当场气到血崩。最后还是医生来了,强制要她留下来两个小时观察,白蓁蓁这才木着脸,躺回床上挺尸。没到五分钟,她戳了戳克里斯蒂安,“我饿了,你去给我买吃的” 克里斯蒂安走到了门后又折回来,一脸看透了她的表情,“你不会是想偷偷跑走吧?” 鸭,被发现了。白蓁蓁眨了眨她的卡姿兰大眼睛,乖巧道,“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不是像,你本来就是那种人!克里斯蒂安早就被各式各样的女人骗出经验来了,机智地找来了自家的特里克守着。 特里克是个外貌出色的小帅哥,顶着一头卷毛和乖巧的狗狗眼,就是脸上总是没有什么表情,而且只会跟着克里斯蒂安出现,目光也永远只放在自家长官身上。 在白蓁蓁接触到的几个副官里,他年龄最小,懂的反而最多。没从军校毕业,怎么分到克里斯蒂安手底下的也没人清楚。 “你跟你家长官,关系不一般吧?” 白蓁蓁没话找话似的张口就问。 “您想多了”特里克脸上一点都找不到被戳破的尴尬。 “没想多,我肯定没想多,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虽然一分一毫都没有表露在脸上,但是只要留心观察就肯定会发现猫腻。再忠心的狗都希望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特里克就不太一样。军队里上升的机会明明很多,但他一次都没争取,永远跟着克里斯蒂安走,仿佛参军就是为了克里斯蒂安。不过在德三这种病态的环境里,从小接受异性恋教育长大的特里克,估计连自己都察觉不到异样。 “不是友情,又不是亲情,你知道你这叫什么情嘛?” 特里克终于投来了一丝探究的眼神,白蓁蓁玩味一笑,“叫社会主义兄弟情!” ※※※※※※※※※※※※※※※※※※※※ 女主穿越人士,知道历史的结局。如果男主死了,那她的孩子就会是翻版的沃or弗,或者比他俩更惨,在没有父亲的环境长大。 如果男主幸运地活着回来,那面对的就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个孩子要是没办法接受自己的父亲是纳粹呢? 到那时候男主就更惨了,在信仰破碎余生在悔恨中度过的同时,还要继续承受着来自孩子的致命一击? 不生不是因为没感情,是因为自私,是因为她在孩子和男主中间,更愿意选男主 第六十六章 打胎之后,白蓁蓁状态很不好,晚上经常做噩梦,在半夜把自己吓醒,一身冷汗地坐起来,环顾四周才惊觉黑漆漆的屋子里独剩自己一人。床边是惨白惨白的月光,窗外是嘎嘎飞过的两只乌鸦,梦里尖锐的哭声,鬼娃娃似的笑声仍旧回荡在耳边。 被噩梦惊醒以后就再也睡不着觉了,只能大睁着眼睛迎来黎明。白日里精神不济,入夜又辗转反侧,短短半个月,眼底熬出了一圈乌青。早晨梳头的时候,梳子带下来好几缕黑发,捧到眼前一看,白蓁蓁慌了。 震惊!一个正当桃李年华的无敌美少女竟然早早面对起中年秃头的危机,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白蓁蓁让布兰琪备了几瓶安眠药,睡前吞两片,失眠的情况略有好转,黑眼圈却不是那么好消,她养了两个多月才完全褪下去。 沃尔纳是在平安夜前夕回来的,具体什么时间白蓁蓁并不知道。吃了安眠药的她睡得比从前沉,一醒过来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沃尔纳,半垂下幽幽绿芒的眼,不知在想什么。外头的天已经大亮了,房间里却还开着灯,难道是她昨晚睡觉忘了关? “醒了?饿吗?”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指尖温度雪一般凉,白蓁蓁被冰的一缩,窝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那我去给你准备早餐” 椅子往后一挪,划过地板发出一声轻微声响,白蓁蓁观察到他身上穿的是军装,肩头微湿,类似雪花融化留下的痕迹。 外头下雪了?她偏头一看,透过窗户能看见庭院里光秃秃的树杈枝子点缀着皑皑素白。沃尔纳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雪停了很久。” 他在这里坐到了天亮。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白蓁蓁的表情带上了遗憾,沃尔纳望着她留恋于雪景的眼,忽然垂着眸子问了句,“你有什么想跟我解释的吗?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啊?”白蓁蓁将脸转过来,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解释?解释什么?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解释的啊?” 这半年以来,她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困在这栋房子里,出门的机会都没有,更何谈搞事,哪有什么要跟沃尔纳解释的?啊!莫非是——她的目光恍然间大彻大悟。 “昨晚那三盒冰激凌是我偷吃的没错” 一阵沉默。被那冷绿的眸子盯得没了底气,白蓁蓁软下声音,主动承认,“好吧,是四盒,还有一盒是我睡前偷吃的”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她自以为的坦然并没有化去沃尔纳眼底的寒霜,那漂亮的冷绿此刻竟显出些黯淡来,他沉默良久,应了一声好,再没说什么,扭开门把手离开。 白蓁蓁对外人情绪感知的能力不算很强烈,只是凭直觉意识到,沃尔纳他又不开心了,他肯定又要生气了。她哪句话又惹到他了?不都是正常的一问一答吗? 沃尔纳的脾气很不好,生气的时候就喜欢对她拔枪,拿手铐把她拷起来塞住嘴扔到一边,等到想起了了再放出来,又或者……在床上拼命折腾她。 未来堪忧。 怀着一颗扑通扑通跳的小心脏,白蓁蓁下楼的时候还差点踩空。餐桌上是沃尔纳准备好的早餐,新出炉的面包热气腾腾,咬一口软软糯糯,这倒是让她很惊讶。 西方人烤出来的面包大都偏硬,当主食吃的东西,味道很淡很淡,不抹点果酱根本吞不下去。她待在欧洲近五年一直吃不惯西方人的面包,因为她潜意识里觉得面包是种可吃可不吃的零食。世上没人会喜欢白开水一样寡淡的零食,更何况它还硬的像块板砖。在她看来最正常不过的操作,落在其他人眼里,就成了挑食难养活的象征。 布兰琪能被沃尔纳看中带到白蓁蓁的原因有三。一是因为年龄相仿,二是因为厨艺天赋极佳。给她一本菜谱,她能原原本本还原出一桌子满汉全席。三是只要钱给的到位,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闷声不吭地当一个供人出气的洋娃娃。 他给白蓁蓁买房子,给白蓁蓁足够的钱挥霍,给她买珠宝项链,把女主人的戒指拿来送她,虽然从没未见过她戴过一次,对她百依百顺...……沃尔纳以为自己足够细心了,足够爱她了,足够让她心甘情愿留下来了。但就在昨晚进她房间的那一刻,他才猛然发觉,原来他的以为只是自以为是。 白蓁蓁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他的孩子,不爱他,也不爱自己的孩子。他的所有付出在她眼里大概都很可笑,是可以随时随地抛弃的东西。明明都已经这么过分了,他居然还喜欢看见她笑。 昨晚上看见那份术后总结和安眠药的时候,沃尔纳想的不是叫醒她质问她为什么打掉孩子,而是在想,连安眠药都用上了,她最近是不是在失眠? 不用别人提醒,沃尔纳都知道自己在犯贱。他静静等她吃完了早餐,擦干净嘴角沾上的碎屑,圈着她的腰揽入怀里抱住。 “你变瘦了,得多吃点” “头发长了,等下带你去剪” “是不是好久没买新裙子了?” “圣诞快到了,买红色的吧” “有什么想要的圣诞礼物吗?” 沃尔纳今天是不是有点怪?他从前话没有这么多的,白蓁蓁有充分理由怀疑他今天是不是由弗朗茨冒充……但这些都不重要!她听到了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讯息。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出门了?!” 可以逛街可以撸串可以去华人区吃糖葫芦小笼包蒸饺可以去商场里买买买也可以去雪地里打滚了! 沃尔纳的手臂一下收紧,埋首于她的脖颈处,闷声应了一句嗯。那力道勒得白蓁蓁皱起了眉,不过很快又愉快地舒展开来,天大地大大不过她能出门,她迫不及待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出门?” “……今天吧”沃尔纳本想说明天的,可在看到白蓁蓁闪闪发亮的眼神光之后,话涌到嘴边又立即改了口。她欢呼一声,推开沃尔纳蹬蹬蹬地跑上楼,留下一句,“我马上去换衣服!” 便消失在了楼梯口。她跑的满心欢喜,没有来得及关注到沃尔纳一瞬间苍白的脸色和胸口当下漫延开来的深色痕迹。 第六十七章 术后总结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压在杂物的最底下,最末一角不太平整,像是沾了水以后不知不觉又干透了的痕迹。他能记得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却忽略了自己身上还沾着雪花的事实。 被动过了。 白蓁蓁展开那张叠成小方块的纸,最后找来了打火机,在窗沿处将其烧成灰烬。她本不想让沃尔纳知道的流产的事,可他既然都自己找出来了,没有当场把她掐死可真是个奇迹。甩了甩差点被火光烫伤的手,白蓁蓁关上窗户打开衣柜门纠结起今天的穿搭。 她今天该穿什么呢?沃尔纳喜欢她穿小黑裙,但是圣诞节穿一身黑明显不适合,又不是奔丧,圣诞节就适合红配绿。她从柜子里扒拉出一件绿外套和红裙子,往镜子面前一站………噢,对不起,丑出认知领域,说不出话。 她又规规矩矩找了条墨绿色的裙子,在墨绿色的贝雷帽和墨绿色的发带之间来回斟酌,白蓁蓁戴起了绿帽。提起她那装了香水就再也装不下其他的小包,临走前再往镜子一瞧,天哪,这是哪来的森林小仙女,真是该死的好看,那看破红尘的凛冽眼神一看就知道死过好几百个情人。 她下了楼梯,沃尔纳已经等了很久,新换了一身军装,薄唇没有血色。怎么说呢,看起来有点虚弱?他是不是受伤了? “可以出门吗?”她站定在他面前询问,沃尔纳戴起军帽,“走吧” 只字不提身体状况。 他既然不想说,白蓁蓁也不会上赶着嘘寒问暖。他们俩人的关系表面看着和和气气甜甜蜜蜜,挖出来一看谁都知道这辈子也上升不到时时刻刻为对方着想的程度。 沃尔纳先带她去剪了头发,长度要求控制在腰部,一厘米都不许多,一厘米也不许少。他习惯独自安排一切而从不考虑白蓁蓁的感受。有他在的时候,白蓁蓁不需要担心托尼老师手抖,但也没法指望托尼老师大显身手给她创造出意外之喜。 趁着沃尔纳去付钱的空当,白蓁蓁摸出了巴黎地图。向左是香榭丽舍大街,巴黎最繁华的地段;向右是西南郊外,凡尔赛宫的所在地。那儿有座金灿灿的大宫殿,散发着我等贫民窟女孩不配靠近的奢华气息。 是去香榭丽舍砸钱,感受一下被资本主义支配的命运顺便填饱肚子,还是空着肚子去郊外呼吸金钱堆砌的甜美空气?白蓁蓁站在人生的岔路口,陷入漫长的抉择。 “我是个成年人,为什么不能做多选题?我全都要” 既不空着肚子,又能去凡尔赛宫玩。 凡尔赛五点闭馆,从市中心开车到郊外最少半小时。现在是上午十点,等白蓁蓁选完餐厅点好菜填饱肚子起码三点以后。如果全部由沃尔纳决定,算算时间勉强是够的,但前提是白蓁蓁得控制好自己的眼睛。 他太了解她的拖延症和选择恐惧症了,更了解她只要一看见橱窗里的奢侈品就走不动路的拜金特质。毕竟他俩之间的相处模式完全遵照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的基本原则。 “你能保证你自己不逛街吗?” “我……”还真没法保证。 哪个女孩子能控几好寄几花钱的手? “那还用得着选吗?”沃尔纳没收了她的地图,二话不说就带她走向了左边的香榭丽舍大街,他今天身上带着伤,不方便开车。 很早的时候就听过一种说法,法国女人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性。以同性的眼光看来,白蓁蓁看不出来,只能说很直观的感受到一种低调的精致。穿着打扮在人群里也许不是很抢眼,乍一看还挺容易忽略。可是一旦你将目光放过去,不论看到的第一眼是腰身还是脸蛋,都让人不舍得挪开眼。 白蓁蓁在巴黎街头能看到很多这样的女性,她们有着深邃的眼窝和白皙的皮肤,身边围着一至两位德国军人。忽略掉制服上的鹰徽与勋章,男帅女靓,般配的很,望过去就是街头一道优雅的风景线。冬日和煦的阳光笼罩着他们,新仇旧恨都埋在雪地里,年轻美丽的脸庞还能透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 每每看到这一幕,白蓁蓁就会无端地联想到,在不远的未来,在巴黎光复的那天,这些女人会是什么下场?会不会就像她很多年以前看过的那部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那样,被愤怒的人们剪去头发无情殴打,衣不蔽体地赶出小镇?她记得影片最后玛莲娜和丈夫回到小镇,重新被人们接受,她不再年轻,不再美丽,余生日子过得平凡且平静。 如今这些依偎在德军怀里的女人就像西西里挣扎求存的玛莲娜,可谁能没法笃定她们的结局能如同玛莲娜一样宁静。法国人的报复心只多不少,放在‘卖身求荣’的同胞身上就更为苛刻。 “我想吃意大利面了”白蓁蓁盯着窗外忽然说。 合上菜单的沃尔纳微顿了下,他刚刚遵照她的意愿把明虾换成烤羊排:“你刚才说你想吃烤羊排” 白蓁蓁哦了一声,作精属性上身,“我现在突然想吃意大利面了,不行吗?” “可以”沃尔纳把菜单递给服务员,“请帮我把烤羊排换成意面” “好的,先生”服务员面带微笑地应下。在即将转身离开的时候,白蓁蓁又出声了,“算了,我不要意大利面了,我想吃烩鸡” 这下服务员和沃尔纳同时皱了眉。 沃尔纳往服务员手里塞了一把数目不少的小费,“抱歉,她性子有些挑剔。意面和烩鸡一起上” “好的,先生,请稍等。” 服务生收了小费,再次面带微笑地离开。白蓁蓁撇撇嘴,身子一软,窝进座椅里玩起了手指。看到透明的五指指甲时,她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做美甲了。 上回做还是在波兰,热情漂亮的尤米拉喜欢给她扎辫子,喜欢和她一起挑裙子,更喜欢帮她做美甲。墨绿色的那款就是她做的,颜色是白蓁蓁自己挑的,很像沃尔纳的眼睛,尤米拉努力了五个小时出来的成果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意。 她想她是喜欢过沃尔纳的,尤其喜欢他拿那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总会让她想到一捧春雪在手心里慢慢融化的样子,温度微凉,刺不进骨。 可在看清了蜜糖爱意的背后裹着一层□□时,她心头这点异样情愫便一日日消磨殆尽,止步于喜欢再不上升。谁也不愿意和一个妄图禁锢自己一生的男人过一辈子,沉闷的像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我下午要去做美甲” 做沃尔纳最讨厌的大红色。 菜还没上,白蓁蓁面前的餐巾已经被她拿着刀切割成了破破烂烂的碎布。沃尔纳非但没有阻止,看她无从下刀了居然还叫服务生给她一下子换了四五张上来。别人看白蓁蓁老觉得她精神失常,可白蓁蓁看沃尔纳才最像那个不理智的疯子。 一想到再过不久他就将踏上冰封雪盖的苏联国土,白蓁蓁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希望他死在那儿。 ※※※※※※※※※※※※※※※※※※※※ 东线是最后的部分啦!我这回真的看到完结的曙光了! 第六十八章 东线作战始于1941年6月,彼时的沃尔纳刚从捷克斯洛伐克回到巴黎休整。收到调令的时间是凌晨六点,酣睡中的白蓁蓁似乎被吵到了,一头缩进被窝里,把头蒙的紧紧的,那样子有点像.....刚破壳的鹌鹑。 她一如既往起的很晚,一如既往赖床,一如既往不想吃早餐,一如既往讨厌牛奶……那天早晨的她一切正常,异样就发生在沃尔纳刚说完那句‘我要去乌克兰了’,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她不慎打碎了手里最喜欢的玻璃杯子,玻璃是渐变的深蓝,杯底和杯壁都藏着一堆亮晶晶的齑粉,散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像是打翻了一整片星海。 “失手。” 白蓁蓁一边解释,一边蹲下去捡。倒没出现什么割到手之类的烂俗情节,她一片一片捡得小心又认真,仔仔细细观察过每一个容易忽略的角落,扫把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却一眼都没发现。 已知的历史告诉她,冰冷残酷的东线战场会掩埋住几乎所有的德国党卫军,苏联人对德国人的怨恨在东线得到了最全面的爆发。沃尔纳就是党卫军,会枪毙平民,会枪杀战俘,再典型不过的纳粹。 他一死,她就不用继续待在这里,不用每天都听他的话,按他的想法,毫无自主意识地活一辈子。她盼了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当这一天骤然而至的时候,本该喜颜于色的她,情绪反而乱做了一团,别说笑了,她连最基本的扯动嘴角都做不到。在看到弗朗茨手里同款抄送的电报时,她的目光像是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慌乱和无措来的更强烈了。 她根本开心不起来,心里还在隐隐埋怨着他们的统帅部决定太过草率。西线的占领区都还没有完全安抚好,三天两头需要武力镇压,怎么就能直接把战线拉到东边? 他们怎么就不想想他们的东亚好盟友日本?中国有一千多万平方公米,日本人从1931年就开始打了,打到现在九年多了,结束仍然遥遥无期,未来还要持续整整五年多。 苏联的国土面积就更大了,起码两千多万平方公里以上。德国统帅部意识不到冬季的苏联有多可怕,对德国的先进武装充满信心,却也完全忘记考虑到德国本土的人力生产力耗不耗得起的问题。 经济决定政治,政治决定战争,而战争又时时刻刻影响经济。那经济是什么呢?经济是生产,是分配,是打起仗来一路炸一路抢。他们抢法国的铁,抢波兰的银矿,抢罗马尼亚的石油,抢西班牙的钨,抢斯洛伐克的兵工厂……几乎掠走了一大半的欧洲资源,全世界的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他们是众矢之的,在这个时候不怕死地去碰苏联,还是在年中,在冬季来临之前拿下苏联?根本是天方夜谭。 苏联战场跟西线战役都不一样,弗朗茨的狗不能继续窝在家里边休假了,他一大清早就要把它领回军队。缺乏运动的这几个月,舍弗尔连反应都有点迟钝,栓狗链的时候满脸不情愿,但在弗朗茨掏枪的那一刻,条件反射似的挺直了身子,神态气质赫然一只刚从前线阵地下来的威风凛凛大狼狗。 就是长了点膘,不太美观。 “我们的前线需要这个小家伙。” 虽然长的有点蠢,血统也存疑,但舍弗尔能追捕逃兵,能咬死战俘,运送物资还不迷路。 “以后你想出门就出门吧,不过,我希望你出门仅仅只是因为无聊,而不是因为其他多余的想法” 弗朗茨摸着她的长发,脸上带着不可言述的苦恼。 士兵上了前线,最后喜欢的姑娘跟着别家男人跑掉的故事他在军队里听了不下一百次。白蓁蓁不会跟着别的男人跑,她喜欢自己一个人跑,稍不留神就永远找不到的那种。 “不会跑掉的” 在不确定他和沃尔纳是死是活的情况下,白蓁蓁做不到心无旁骛地离开。 “没骗我?” 弗朗茨的样子像是不信,白蓁蓁老是骗他。比如上次明明是胖了三斤硬说自己瘦了五斤;又比如上个月用买狗粮的钱买了四盒巧克力,硬说是巧克力先动的手;再比如之前流产的事,她至今没跟他坦白,看样子是准备瞒到天荒地老了。按时间来算,那并不是弗朗茨的孩子,但打胎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他报复性地掐了一把她的脸颊,白嫩嫩的肌肤上霎时多了块红印。疼痛微微传来,并不是很强,但它真实存在。就像是咽下鱼肉的同时,喉咙里卡着一根小刺,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它哽在那里难受的很。白蓁蓁挪动身子,拱进弗朗茨怀里,命令似的开口, “抱老子!” “噢,好” 弗朗茨伸手搂过她,白蓁蓁的头就靠在他的肩膀上,眼前就是喉结。弗朗茨一说话,那喉结就上下滚动一下。 “你今天有点黏人” “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伸出手,往他喉结的位置轻轻一按,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弗朗茨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你想干嘛?” “没想干嘛——”就是好奇。 弗朗茨说话的时候喉结会有轻微的振动感,刚摸了一下白蓁蓁的手就被攥住,目光上移到他渐深的眼眸,他不自觉地笑开,“别玩这个,你受不住的” 还会被他弄哭,直哭到嗓子沙哑,而他从不记得心疼。白蓁蓁一听,立刻停了手,埋进他怀里,活像个——怂爆了的鹌鹑。 调令上的日期是6月22日,军队的集结需要时间,真正动身是在六月中旬,盛夏才刚刚开始。本想等到白蓁蓁睡着了以后再走的,可都到了深夜,她房间的灯还没熄灭,沃尔纳敲开了她的门。她果真是醒着的,圈着膝盖坐在床上,手里抱着本厚厚的书,书名是——《悲惨世界》,一页没翻,光顾着抬头盯天花板去了。 哪天她能看懂这么高深的书,那太阳就真能打西边出来了。 “睡不着吗?” 平常这个时候她都已经开始做梦了,有时候还会流口水,碰一下还要打人。 “不想睡” 白蓁蓁担心自己这么一睡,明天早上起来,屋子里又变成空荡荡的一片。这两个男人老是这样,哄她睡着了以后就离开,去罗马,去意大利或者去希腊,放她一个人在这里孤苦伶仃等着,和一个常年不说话的女仆和一条不会说人话的蠢狗。 ——留守儿童既视感。 去那些近一点的地方也就算了,最多等三个月他们就会回来了,可这回不一样,这回他们要去苏联。苏联多远啊,中间有德国,有意大利,有波兰,有罗马尼亚,有大大小小好多个国家。 上世纪的汽车那么慢,开个几百公里要花半天,苏联有几百万平方公里那么远。她这回要等多久?一年?两年?三年?还是五至十年? “你们现在走了,以后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等待是件很煎熬的事,不知归期的等待比什么都可怕。 “会回来的,我们不是空军,也不是海军,能走多远?” 空军的飞机飞太高会迷失方向,无线电里的讯息消失在数万米的高空,多少年都找不回来;海军的军舰容易迷失返航的目标,海面上升起的茫茫海雾将隔绝掉黑夜里骤亮的灯塔。陆军始终是走在地上的,不管离的多远,总能找到一条路通往家乡和她的身旁。 白蓁蓁搂紧了沃尔纳的脖子,眼眶热意上涌,在他耳边喃喃,“我今年想过圣诞了,你们得回来陪我,必须回来陪我” 那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进衣襟,淌过跳动的心脏,温度滚烫,足以灼人。对于她最近过于频繁的反常,沃尔纳早就察觉到了异样,但他没有多问,白蓁蓁不喜欢他过多管制。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她殷切的期盼里应下一句好。 他记得清楚,白蓁蓁这一年到头里,最讨厌的月份有两个,一个是十二月,一个是一月。十二月有西方人的圣诞节,一月有中国人的春节。两个节日过法都不一样,意义却指向同一个,都是与家人一同庆祝的日子。她既没有家人,也没有亲人,逢年过节连个能串门的朋友都找不到。 每每到了圣诞节,他和他的母亲都会回下萨克森州的庄园,去陪他们不幸阵亡的丈夫和父亲过一整天。弗朗茨的圣诞节,是不管军务多么繁忙,每年都必须抽出时间回家的节日。哪怕只有半天,哪怕只有一个小时都得回去。诺依曼夫人就剩下他这么一个孩子了,几乎把余生所有的爱都倾泻到了他身上,等不到他回家肯定会疯。 西方人不过春节,圣诞节他们俩又都各自有自己的家人要陪,白蓁蓁就理所当然成了被落下的那一个。她在这些节日里总是显得十分多余,往年总是自己独自一人待着,很少任性地提出要他们陪着的要求。 ※※※※※※※※※※※※※※※※※※※※ 女主的问题应该在于,认不清男主在自己心里的份量 第六十九章 别人上战场打仗,遗书至少留一封在家以备后患,按时寄信按时发电报,提醒家人朋友他最近还活着。沃尔纳的遗书,白纸上签个名草草了事,弗朗茨干脆不写。两个大活人,不寄信又不发电报,上了东线就跟失联了一样。他们不写,白蓁蓁就跑去向克里斯蒂安问他俩的番号,一个月寄一封信过去,还是等不来回应。 一开始她还会担心,担心她哪天睡醒,猝不及防地就收到了两份来自前线的阵亡通知单,便一天到晚守着邮箱电报寸步不离,结果什么也没等来。日子久了习惯了,她也懒得写信了,自个儿跑出去混迹于巴黎的华人市区。娴熟的二胡技巧让她在茶楼里搞到一份伴奏的工作,薪水不高,解决了基础温饱一滴不剩。沃尔纳一个人的钱能让她挥霍完下半辈子,她留在茶楼只是为了听故事。 这个年代就是这么神奇,老一辈讲的故事有味道,新一代经历的也能出本自传。白蓁蓁尤其喜欢那个每天傍晚时分准点过来的小老头儿,年过花甲,穿一身陈旧长衫,瘦的像柴,旁人唤他老良。老良不喝茶,每回来都温一壶烧刀子,再点一碟茴香豆,坐堂中央慢慢品,总让白蓁蓁想起课本里的孔乙己。在这里,他不是颓唐不安,满口之乎者也的老童生,只是个从旧时代里褪下来的旧人,黯淡得像灰。 老良是上世纪清政.府派遣留洋的一百二十个幼童之一,手里还留着当年老爹出具的保证书,“兹有子化良,情愿送赴宪局带往花旗国,肄业学习技艺,业成后回华差遣,不得私在洋各处另谋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灾疾病不测等事,各安天命。” 十岁满载荣光去的美国,二十岁学成归国,得到的不是欢呼也不是喜悦,是同族人的漠视与嘲笑。异于常人的言行举止和奇装异服使他成为父母眼中的异类,政.府把他关在府衙的监牢里,日日与潮湿的稻草和坚硬的木板床为伴。北洋大臣的出现给灰暗的命运指出一道方向,老良被编入了北洋水师,投放至甲午战争作战。甲午战争中清军惨败,八国联军从紫禁城一路烧杀抢掠至圆明园,老良亲眼看成那已成废墟的圆明园再一次遭到焚毁,数百年的王朝一朝覆灭。 政.府将未来压在幼童身上,留学生出洋是被逼无奈,最后的结局是泱泱华夏的天从此亮不起来。五四运动爆发的时候,高喊着民.主科学的新青年们将这群最早接受西方教育的人们一同撇弃在死去的前清里。 一战爆发那年,老良年过半百,唯一的儿子成了赴法华工,跟美国人在西线拼杀,尸山血海里命比别人硬,熬到了战后,把一家老小都接来法国居住。兵荒马乱了大半辈子,就盼着海清河晏马放南山了,谁能想到局势平稳了二十多年,二战来了。 多行不义必自毙是老良给纳粹的评价,至于这个毙他看不看的到,很难说。他如今已到了耄耋之年,日子是靠手指头数的,活一天算一天。他极度嫌弃白蓁蓁拉的二胡,老骂她好好的一个年轻人,不去大喜之日里吹唢呐,整天待在茶楼里跟头发花白的老爷老太们混在一块成何体统,二胡的曲子哀哀戚戚,年轻人听多了没有朝气,很容易短命的。 白蓁蓁倒也想去婚宴上吹唢呐沾沾喜气,可她肺活量太差,音老是上不去,红喜事当场吹成白喜事,不伦不类,还是二胡方便,两根弦一拉一滑,曲终人散尽,干净利落的很。 她在茶楼里耗完了大半年,终于等来了圣诞节。巴黎其他区域的所有店家都关了门,就剩华人区照常营业,年关将至,比往常还要喧闹几分。 圣诞节不是中国人的节日,茶楼没有休息,白蓁蓁请了假回家。厚重的白雪覆盖长街,她从白天等到黑夜,邮箱空空,门铃不响,电报没来。41年的圣诞节,她谁也没等来,沃尔纳骗了她。到晚上的时候,她的脑袋昏昏沉沉,摸上去滚烫一片,可能在窗边坐久了受凉,拿温度计一量,三十九度七。装退烧药的瓶子是空的,啥时候吃完的她也不记得,外边的药店都关了门,买都没处买,她只得趴回床上睡觉。今晚得熬,自己熬,熬过去算她命大,熬不过去——不等这俩言而无信的混.蛋回家了。 苏联的冬天来的比欧洲任何地方都要早,九月份温度就降下来了,十一月份开始下雨,等到了十二月份,温度直降零下四十度,每天不是在下雪就是刚要下雪。 雪地里的冻僵的尸体和凝固的猩红勾起的是沃尔纳记忆深处的一幕画面——一九三七年的南京。也是这样纷纷扬扬看不见尽头的大雪,飘飘荡荡在秦淮河上,无声无息地掩埋掉数以万计的人命。他不是很愿意回忆起一九三七年的南京,那会让他不受抑制地想起白蓁蓁,想起她黯淡路灯下泛红的眼眶和雪地里冰凉的脸颊。 他烧掉她的来信,不给她发电报,不给她打电话,为的就是不再想起她。一旦想起来,心底就会止不住地害怕,害怕什么?害怕死亡,害怕留她一人在世上,无所凭依,四处流离。她该是一生顺遂的人,活在太平年代,像那日黄昏下啄食的白鸽一样自在。 军校的教官教他们分辨疆域,教他们写作战计划,教他们开枪的时候不眨眼才瞄得准,教他们上战场的人不能害怕,越害怕,死的越快。战场上瞻前顾后的后果几乎是致命的,东线战场比他想象中的要艰难很多。在这片望不到边际的黑土地上,他们考虑的不是敌人炽热的枪管和未知的狙击,是泥土下厚厚的一层坚冰和怎么下都下不完的大雪是如何冻死一波又一波士兵的。 没有人想过苏联的严寒来的如此迅猛,他们没有准备过冬的棉衣,战线太长的弊端在此刻暴露出来了。军用物资的补给跟不上前线消耗的速度。元首要求他们攻下高加索油田,罗斯托夫的背后就是北高加索。 十一月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雨夹雪,土地被冲成了烂泥,云层上能见度很低,没有空军的支援,靠着坦克硬闯,伤亡人数每天以成倍计增,其中又以冻死冻伤为主。军队的燃料库存已经所剩无几了,补给不及时到来,高加索又久攻不下,没有燃料的坦克跟废铁无异,没有坦克的装甲部队跟缴械没差。 罗斯托夫攻下来,守不住。军官们请求撤退的指令几次都遭到了元首拒绝,最先沉不住气的是他们的龙德施泰特元帅,带头放弃刚到手的罗斯托夫,警卫旗队又一次干了违抗军令的事。上一次抗命还是在英法联军撤退的敦刻尔克,屠杀了英军战俘的警卫旗队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还多了好几枚铁十字勋章。 这次他们没有那么幸运,隔天沃尔纳听见了龙施泰德元帅被元首罢免的消息,他的顶头上司已经换成了赖歇瑙,一位忠于元首的陆军元帅。国防军出身的将领,战略素质没得黑,然而自身的高素养抵不过大局势上的溃败,罗斯托夫没守住,还多了几万不必要的伤亡,沃尔纳手里的遗书又多了一沓。 伤亡最惨烈的不是南方集团军,是中央集团军,在莫斯科方向,弗朗茨所在的第二装甲师就隶属中央集团调配。 他跟沃尔纳在基辅见过一次,那时候身边的费恩还活着,没有被困在燃烧的坦克里出不来,也没有被自己的长官亲手开枪打死。帝国师整支队伍总共也就两万出头的编制,在莫斯科城外死了将近一半,剩下的除去负伤的,不到三分之一。弗朗茨肋骨骨折,在战地医院里躺了两天又被喊回去,原因是伤太轻了,不足以致命。 费恩的阵亡报告打好了就等他签名,身边新来的副官是个毛头小子,叫霍尔。话多的像只鹦鹉,能从上大学的女朋友一直念叨到上学前班的小妹妹。极度恋家,每天不写一封信寄回去就浑身不舒服,圣诞节那晚难得停战,收音机里重复播放的,是缠绵悱恻的莉莉玛莲。 霍尔上大学的女友也叫莉莉玛莲。那天晚上他抱着收音机死不撒手,喝的一脸醉醺醺地问弗朗茨,“长官你是不是没有女朋友?” “为什么这么问?”他看起来像条单身狗?不配拥有甜甜的恋爱? “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你写信啊,抽屉里的信也从来拆过,一看就是妈妈给你写的,大家都不喜欢拆妈妈的信” 妈妈的字总是很温柔,满篇唠唠叨叨,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看了鼻酸不说,还特别容易想家,霍尔就不爱拆。 “那不是妈妈写的” 母亲写的信,弗朗茨每一封都回的很认真,但是白蓁蓁的信,他连拆都不敢拆。他知道她一定会问他在哪,会问她什么时候回去陪她,会告诉他今天窗台上的月季颜色有多娇艳,院子里的鸢尾如何盛开如何枯萎,也会责怪他为什么一走大半年没有一丁点消息——满篇全是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和奢求不来的岁月琳琅。 第七十章 坦克路过坚冰覆盖的平原,车身传来剧烈的一震,履带当场停止工作,头顶传来一声巨响,车组人员的大脑当即一嗡,完了,炮塔炸了。 弹药殉爆的熟悉记忆在此刻清晰起来,当时的费恩也是这样。火浪从炮塔一路冲下来,封死了逃生门的开关,他推着弗朗茨从舱门离开,自己却被火苗席卷。下半身陷在火焰里,意识却依旧清晰究竟有多痛苦弗朗茨不知道,但他知道给费恩一枪尽早解脱是最好的选择。 分神之际,燃油已经被点燃了,熊熊大火顷刻间淹没了车身。坦克的空间很狭隘,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高温加剧攀升着,逐渐到了人类没法忍受的极限。 热浪掀起的零碎甲片扎进了弗朗茨的胸口,黑色的装甲服上血色洇了一片。不知是伤到了肺还是哪个部位,喉咙涌上一阵腥甜,他硬生生咽了下去。炮手和装填手的位置太靠近炮塔,爆炸发生一瞬间就双双没了性命,他拖起驾驶位上失去意识的霍尔,单手艰难地扭开了逃生门的按钮,代价是手臂烫熟了一层肉。 外头是冰天雪地,零下五十多度,穿着单薄军服的他们几乎没有生还可能,这时候爬出去跟等死差不多。但是比起待在笨重的大铁壳子里活活闷熟,弗朗茨宁愿选择冻死,起码失去意识的时候没有知觉。 爬出救生门的下一秒,坦克在身后炸成了一堆废铁,他拖着霍尔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四散的装甲片带来的第二波伤害。滚的位置选的不太好,让霍尔剃成栗子头的圆润小脑瓜磕上了一块硬石头,导致了刚恢复点意识的他又一次昏了过去。毛子的扫射还在继续,四处都有爆破声,密密麻麻的反坦克炮炸掉的不止他们这一辆中型坦克,坚硬的冰原上黑烟弥漫。 肋骨骨折的伤到现在都没好全,弗朗茨靠上了一棵冷杉,把不省人事的霍尔拖到身边,伸手往他脖子里一探,还好,动脉还在跳。 灰暗的苍穹此刻又开始落下雪花,停在眉间的感觉轻盈冰凉。弗朗茨的父亲是空军,还没考入军校的时候,他的志愿填的也是空军,没人他比他更了解那片遥远的苍穹了。 下雪下雨的云层会增厚,水汽凝聚在一起,多大的飓风都吹不散。当飞机穿过这些含有冷水滴的云层时,过低的温度会导致机体结冰,左右翼的冰如果结的不均匀,机身就很容易失去平衡,这对飞行员来说是致命的。 在苏联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运送物资的运输机不敢开,负责清场的轰炸机不敢来,昨天大雪封了山,火车现在也进不来,他们迟迟等不到援军还真不是因为统帅部的将军们偷懒。 考军校的时候弗朗茨想的很天真,以为弃了空军当陆军就能在战场上活的久一点,可现在看来,打起仗来谁管你空军陆军海军,死的都一样快。弗朗茨能肯定过了今天这波,本就剩了不到五十人的团铁定再折一半。以苏联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再耗个三两天,这个团就会被那群蛮熊一样凶残的毛子锤到全军覆没。 他的铭牌要是寄回家去,母亲会哭晕过去,要是不寄回家,母亲就会闹到总指挥部。就像二十五年前她还怀着双胞胎的时候,大着肚子也敢冲进硝烟四起的机场索要丈夫的遗书。听司令说,年轻时的父亲是整个空军部里唯一一个没写过遗书的,可唯独坠毁那天,夹了一封在战备手册里,和那些残缺的勋章绶带,一块被送到了母亲手里。 没有人能预测到自己的死亡,他的父亲也不例外。他未必是不写遗书的,他只是从没交出来罢了,他的遗书从最初到最后也只有那一封,简短到只剩一行短短的小字——替我摘下这勋章,我与太阳一同坠落,再也用不到它。 军校里鬓发银白的老教官曾经说过,人死的时候,能看见这辈子印象最深刻的画面。弗朗茨总觉得他在说谎,他现在脑子里闪过了好多画面,乱七八糟,哪哪都很深刻。 有跟沃尔纳第一次打架时掉进的大染缸,有哥哥死去的那些天,母亲永远摸不完的眼泪,还有初恋女友斯嘉丽,眼尾一点泪痣,哭起来格外惹人怜……五彩斑斓的一切都如风里的雪片般迅速消散,最后归结成了雪原上突兀的一抹薄绯。 是烧红的天际还是茜色的裙摆,是怀里的娇妍的捧花还是腕上细细的红绳?脑子越来越迷糊,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但他但始终记得,脑海里划过的最后一幕是盛夏尽头含蓄的亲吻。 巴黎十三区。 聚源茶楼门前停了辆颇为显眼的梅赛德斯,刚一熄火,车上下来一个形色匆匆的纳粹军官。灰蓝瞳眸,金色短发,面容冷峻,菱形的sd标志彰显出其骇人身份,身后还跟着一个副官打扮的面瘫年轻人。这二人一进来就冻结了茶楼里原先其乐融融的气氛,角落里几个磕瓜子闲聊的客人连瓜子仁都忘了咽下去,生怕发出什么响儿,惊了两位不好惹的德国魔鬼。 克里斯蒂安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拉二胡的白蓁蓁,她正和身边的琵琶姑娘说说笑笑,他走了过去,抽走了她手里的二胡。 “别拉了,跟我去医院” “医院?”白蓁蓁懵懵地站起身,刚要过去,身旁弹琵琶的姑娘抓住了她的手,眼里透出几分担忧。 “没事的,我认识她”白蓁蓁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转身就跟着克里斯蒂安一起离开。华人区平常都安安分分的,盖世太保有来检查也都是大致掠过一遍就走,抓人还是头一遭。三人身影消失在门口,茶楼内才响起此起彼伏的交谈声,话题都围绕着白蓁蓁那从不宣之于口的神秘身份。 克里斯蒂安平常挺忙的,没什么时间来找白蓁蓁,上回见到还是在发烧的时候,大清早的跑来茶楼找她着实怪异。 “去医院干嘛?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的表情紧绷着,白蓁蓁很难联想到有什么好消息,果不其然,一开口就听见了她最不想听的。 “早上前线送来一批伤患,我在名单里头看见了弗朗茨的名字” 发白的关节揪得裙摆皱皱巴巴,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上这条是等了大半个月才到手的新裙子,也忘记了今天穿着它出门时的心情有多欢畅。 “弗朗茨受伤了?严重吗?要不要紧?伤到哪儿了?” 克里斯蒂安那一副欲言又止又不忍的模样看了能让人当场气到去世,白蓁蓁当场就揪起他的衣襟,“你他妈的给我说话啊!摆出这副样子是想告诉我他已经死了吗?死了我也要知道他进的哪个棺材哪个火葬场!我得买只猫让他诈尸!” 第七十一章 赶到医院,手术室的灯还没有灭,白蓁蓁只能从护士们的三言两语里听说到弗朗茨的伤势。送过来的时候全身都覆着冰花,肋骨骨折多处,好几道甲片扎出的伤横贯在胸膛。严寒的天气凝固住了伤口潺潺流动的鲜血,避免了失血过多致死的情况,但同时也让抢救的难度大大增加。这时候求天不行,拜地不灵,只能看那位主刀医生专不专业了。 “这家医院的医生你们应该都知根知底吧,里面这个什么来头?”白蓁蓁一脸深沉地询问克里斯蒂安。 “里面这个是牛津大学的高材生,临床经验有二十几年了,好像是前线退下来的老军医”克里斯蒂安发现她现在的表情比盖世太保还像盖世太保,“你想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在想这位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军医等下要是敢一脸沉痛地摇着花白的地中海脑袋出来,我是直接拿着洛阳铲去他家撬祖坟还是先把他送进祖坟再撬” 论医闹,没人比她更熟。 以前学校放寒暑假,人家出门拍照旅行,白蓁蓁就被逼着待在医院前台。啥事不干,皮衣一穿墨镜一带谁也不爱,嚼着口香糖,拿着棒球棍专治医闹,并不局限于对付家属,还得保证某些品行不端技术不行的医师尽早退休。 克里斯蒂安悄悄说道,“他是军医,吃国家饭的,学点正经手段行吗?枪毙不比挖坟有排面?” “——是在下输了”白蓁蓁默默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你党,对自己人也这么体贴” 老军医的医术毋庸置疑,虽然花的时间非常久,但手术进行的挺成功。推出来的时候,弗朗茨并没有立刻醒过来。白蓁蓁也知道全麻会有苏醒延迟,按耐住蠢蠢欲动买洛阳铲的手,搬个凳子守到了弗朗茨床边。 他的军装基本被医生剪烂了,勋章拆了,一字排开放在病房的桌子上,血迹斑斑。白蓁蓁不喜欢这些勋章,血腥味太重了,不论是来自他的还是来自敌人的。她手里有两枚铁十字,弗朗茨和沃尔纳送的,说是打仗身上挂那么多铃铃铛铛的勋章挺碍事,像这种不太重要的,平常别个绶带就够了,这个就留给她当做纪念品。给的时候说是纪念品好好收藏,实际上到了白蓁蓁手里就成毫无用处的玩具了,不能卖也不能戴出去,丢到哪个角落里生灰她自己都想不起来。 她把勋章一一洗干净,擦得银光闪闪后才放回桌上,拿起一个铁十字在手里把玩。这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勋章之一,弗朗茨常常佩戴在脖子上。跟他送给白蓁蓁的那一枚外观差不多,但是做工更精巧,材质也更昂贵的骑士铁十字。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搞得自己一身是伤躺在那儿,换来的就是这些七七八八的战功勋章。 白蓁蓁看见的不是金色的荣耀,而是他随时会离开她的现实。她承认自己的心胸不够宽广,不够善解人意,比别人要自私很多,但她真的没法为弗朗茨感到骄傲,她反而很嫉妒。 嫉妒那占去他所有意识的祖国。 他说他爱她,说想娶她,喊她宝贝喊她亲爱的。结果嘞?元首一喊,跑的比谁都快。最憋屈的部分就在于,被丢下以后她发泄无门,只能像田野上的稻草人似的杵在家里等,地位再高也比不上他装在心里的无上信仰。 这感觉真讨厌,让人觉得无端挫败。白蓁蓁一天都没回家,午餐和晚餐都是布兰琪做好了送到医院来的,她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去病房里继续陪弗朗茨了,可直到太阳下山他也没醒。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啊?” “你要是醒了,我就不怪你一走大半年不给我写信的事了” “还跟你回家见夫人,好吗?” 白蓁蓁戳了戳他的脸,又掐了几秒他的鼻子,睫毛都拔下来好几根,弗朗茨安安静静的,一点苏醒迹象都没有。 弗朗茨做了一个醒不来的梦。梦里有只纯白色的鹿,从看不清的迷雾森林里走来,瞳眸清亮,如拂晓将逝的星。路过一片被遗忘的平原,荒凉山脊上没有生命,冰雪底下却封存着一季花香。 没有边际的平原未免太过广袤,它想看见四散的春光于眼中升起,于是停下脚步,低下尖锐的一双角,试图破除掉地底难融的坚冰。地底的坚冰积攒了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看过多少霞光从天际散尽,又静候着无数的群星遍布于天际,刺目的阳光融不掉它,炽热的火焰烧不尽它,白鹿将漂亮的一双鹿角磨到伤痕累累,磨到冰面上的血又凝固成了漂亮的冰晶也未曾放弃一秒,倒映于冰面上的的身影长久而孤寂。 他眼角微湿地挣脱出兀长梦境,床边沉睡着的是白蓁蓁的身躯。静谧月光散落在她浓密的长发上,也如同梦里的白鹿一般孤寂。他想抬手触碰她,可插满输液针头的手背挪动不了分毫,便静静看着。深蓝的天幕里没有星星,他趁着月光观摹她的容颜,把她刻进心底那样深刻,天亮才舍得合上疲惫不已的双眼。 病房的窗户没合紧,呼啸的风将它吹开,砰一声砸到了墙壁,霎时惊醒了睡梦中的白蓁蓁。揉眼睛揉到一半,余光撇到头顶的吊瓶,她立刻想起了弗朗茨。放下手,定睛一看,他保持着昨天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样子一动不动。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存在,白蓁蓁都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已经断气了。 还是没醒!那老军医骗人?说好的十二个小时内一定会醒呢?!白蓁蓁瞬间气炸,抄起一旁昨晚准备的棒球棍冲到了四楼,踹开了主任办公室。须发皆白的老军医正颤颤巍巍地穿上他那件挂满笔的白大褂,被她这么气势汹汹的一棍子砸裂了桌子上,气的吹胡子瞪眼的。 “死老头子你昨天怎么跟我说的?十二个小时内肯定会醒?!现在二十四个小时都快过去了,他还昏着?我给你一个机会解释,能掰出花来我就让你入土为安不撬祖坟!” 那老军医生平第一次遇到这么能耍流氓的人。一方面苦苦维系着主任医师的自我修养,一方面你了个半天啥也没你出来,最后被白蓁蓁拽着白大褂一路揪到了病房里。 门一开,弗朗茨的蓝眼睛,克里斯蒂安的蓝眼睛,特里克的棕眼睛,齐齐落到白蓁蓁身上,从右手攥着的棒球棍一同转移到她左手提着的白大褂。弗朗茨认出来她手上提着的白大褂是吉姆医生,二十年前从战场上退下来,在军队里声望颇高的老军医。 “啊?你醒啦!” 见弗朗茨醒了,白蓁蓁喜上眉梢,顾不上骂骂咧咧,欢快地松开了手里的医生,跑了一半想起什么,又跑回去,把手里的棒球棍塞进了老军医手里继续冲来。冲至床边才意识到他现在满身是伤,应该接不住她这炮弹似的猛烈攻势,堪堪刹住了脚,关心询问,笑靥如花。 “感觉还好嘛?伤口痛不痛?我昨天守了你一天,担心你醒不过来还特意订了墓地跟花圈。我实地考察过法兰西的墓园,老有游客小孩闹,我怕你嫌太吵就打电话订了块柏林的,他们一听你是个军官就安排到了国家级vip公墓,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有时间我带你回去看看,顺便把花圈也挑一下……” “你可快闭嘴吧” 克里斯蒂安不忍直视地提示道,他就不该通知白蓁蓁过来守着,这要换了他能当场气到去世。弗朗茨却也不知是脑子磕坏了还是精神不对劲,样子还挺高兴,满心满眼全是她,插满针管的手虚虚搂住白蓁蓁的腰,语气温和,“那你是不是还要过来蹦迪到第二天天亮?” ※※※※※※※※※※※※※※※※※※※※ 改错别字 第七十二章 弗朗茨的伤很重,动完手术还需要住院,照顾的任务落到了白蓁蓁身上。茶楼那边肯定是顾不上了,辞职的时候,弹琵琶的周小妹泪眼汪汪,攥着她的手依依不舍,白蓁蓁这么一走,店里又只剩下她一个姑娘了。 弗朗茨不喜欢吃布兰琪做的饭,哪怕她的厨艺甩了白蓁蓁几百条街。可白蓁蓁平生最不喜欢做饭,刷锅洗碗都很麻烦。偏偏躺病床上的那位嘴巴刁到不行,一口就能尝出来是不是她做的,想蒙混过关都找不到机会。 “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尝出来吗?” 他咕噜咕噜喝完了一整罐鸡汤,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嘴唇上还印着一圈金澄澄的汤渍,白蓁蓁递了张手帕过去,“为什么?” “因为你们水平不一样” 布兰琪有着媲美大厨的手艺,放的调料每一勺都控制在合理范围,卖相味道基本没的挑。白蓁蓁的技术没有那么高,意识流做菜,普通的还好,一涉及到复杂程序的,比如炖汤,做出来的成品就像她本人一样花里胡哨。味道嘛,有时候过咸,有时候过甜,有时候过重,有时候又过淡……但他还是喜欢,情不自禁地喜欢。最喜欢她一边絮絮叨叨地埋怨,一边三餐准时送来医院——勤劳的像只小蜜蜂,可可爱爱,没有脑袋。 小蜜蜂最近闷闷不乐。虽然他的伤口在一天天好转,但她眉间的忧郁自始自终都散不去。弗朗茨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致,光秃秃的枝桠不知何时发的新绿,一派生机盎然。今年的春天来的晚,到底是没迟到。 “在想沃尔纳吗?”他问。 白蓁蓁郁闷地点了点头,快五月份了,沃尔纳还是没有消息传回来。每次看着地图,她都会不自觉地想他现在在哪儿,苏联的春天应该也到了。 “不要担心,他没事的” 他跟沃尔纳,就好比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外表相似却又不似。他了解沃尔纳,像了解自己一样。信件,遗书,铭牌,要么就一样都不留,要么就统统留在同一次。 “你不生气吗?我在你面前想他” “不生气啊”弗朗茨笑着回答。 “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躺在这里的人是沃尔纳,而在外头没有消息的人是我,你也会一样想念我的” 他早看出来白蓁蓁喜欢沃尔纳了,她在面对沃尔纳的时候生气都像撒娇。但这不代表着他就必须窝角落里伤春悲秋。弗朗茨敢笃定在白蓁蓁心里,自己的地位同样不可动摇。 他说的没错,在白蓁蓁心里,弗朗茨跟沃尔纳一样重要。她将他们看做联系,她跟这个陌生年代之间的联系。换言之,他们俩就是她攥在手里的全部。 她今天出门前刚洗了头,说不出是什么味道,弗朗茨很喜欢,闻着令人安心。闭上眼的时候,再看不见苏联的冰雪和冻骨。 “晚上我想抱着你睡觉” “可我会压到你伤口” 她可没法控制睡着后的自己,蹬被子滚下床这都算基本操作。医院的床又不大,要是把弗朗茨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嘣裂了就得不偿失了。 “你的力气没有那么大” 说着弗朗茨就把她拖上了床,那灵活劲丝毫看不出还负着伤。 “你是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哪能那么快,我都伤到肺了!” 他特意扯了病服扣子证明给她看,敞开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透着隐约的血红。白蓁蓁这才半信半疑地钻进了被子里,弗朗茨跟只八爪鱼似的瞬间黏了上来,下巴搁在她头顶。那感觉挺窒息的,白蓁蓁担心他的伤口被挤到,刚想劝他松一点,就听见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几近彷徨。 “我梦见过一只纯白山鹿,孑然一身涉过平原,撞百年的冰,寻百年的春,样子荒唐又愚笨,醒来后看见了月下沉睡的你” 白蓁蓁埋在他怀里,黑眸里思绪万千,沉默半晌后才闷闷地问,“你想说什么?” “东边有白梅落雪,西边的枫叶似火,北方遍地草原,南方石楠盛开,四季统统不在冰层以上,漂亮的鹿角该用溪水呵护,腐朽的春花救不出来便弃了它” 别在岁月的残响里执拗地磨破一双精致鹿角,寻一份得不到的殊途同归。你是晶莹剔透的梦中人,眼底缚尘也比冰底的春光夺目。 六月十七号,是沃尔纳离开白蓁蓁去东线的日期,也是他回来的日期。他不是从东线回来的,是从柏林回来的。在能看的到铁艺门的地方,他停下来,把胸襟处别着的素花拆了,他刚刚参加完一场葬礼。 傲慢,孤僻,怪异的海德里希夫人去世了。她始终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位合格的母亲,如何将自己的孩子看做继续活下去的凭依,就连临终,留下的只字片语都透着规劝。 “我不希望你把戒指交给那个东方小女孩,她是这世上最不适合嫁给你的姑娘,你们从来不般配。” 从第一眼见到白蓁蓁起,梅丽尔就知道,那个外表看着柔柔弱弱的东方姑娘,肆意妄为的样子就是自己远去的年少。她不喜欢看见她,就像她不喜欢回忆起当年闲庭信步,漫步在花园里的自己,她也曾像白孔雀一样骄傲。 骄傲的人通常自私,偏执起来最为可怕,会把自己困在原地,十年二十年都不做出改变。她是这样,她能保证多年后的白蓁蓁也是这样。 “你该娶的,不是能陪你赴死的人,是有勇气独活的人。倘若执意要娶,某一天又不负责地阵亡在前线,我的现在,就是她逃不开的未来” 他的母亲这样说完,轻轻阖上翠绿色的眸,与满院子凋谢的玫瑰一同睡去,再不醒来。旁人在葬礼上谈论起她,既羡慕她受尽宠爱的前半生,也感叹她悲观厌世的后半生,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尘埃落定了。 隔了一整个三百六十五天,沃尔纳他回来了!担心自己看花眼,白蓁蓁谨慎地站在原地,认了两三秒才敢跑过去,跑过千万人海和车水马龙,准确无误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都要以为你死在苏联了!”她大声埋怨着,在沃尔纳怀里待了好久才出来。大夏天,也没嫌热。 “我今天找到了你的戒指” 她求夸奖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墨绿色的天鹅绒上躺着一颗鸽血红宝石。是沃尔纳按照她的意愿从蕾丽莎那里带来的。 “我想拿去改一下,你要不要陪我去?” 这枚戒指在蕾丽莎手里的时候,白蓁蓁一眼就能相中,真正落到自己手里以后反而兴趣缺缺,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戴一次。今天难得拿出来,却发现指环做的略大,不太合她的右手尺寸。 ‘倘若执意要娶,某一天又不负责地阵亡在前线,我的现在,就是她逃不开的未来’ 母亲冷淡的声音在心里响彻,沃尔纳看着那枚戒指,鲜红的鸽子血在无限扩大,扩大到最后,凝固成了母亲郁郁寡欢的二十五年。他身为她引以为傲的孩子,二十六年的生命里竟从未见过她笑过一次。 “不要改了” 沃尔纳说,他不想看见白蓁蓁把这枚戒指戴在无名指上。 那枚戒指最后被他带去首饰店里切割加工,第二天白蓁蓁的首饰盒里多了一条精美的锁骨项链。依旧是白金打造,指环从中间断开,海德里希的德文拼写中间,垂着一颗色泽鲜艳的菱形宝石。她勾着项链在阳光底下晃来晃去,十足疑惑。一样的东西,一样的人戴,做成项链还是做成戒指,区别很大吗? ※※※※※※※※※※※※※※※※※※※※ 现在应该清楚不少了吧?我也不想写的太深奥,但是每次动笔,脑子它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确实是在发刀,而且不止一把,骄傲脸! 第七十三章 即使是回到法国,沃尔纳也没机会闲着,每天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在干嘛。 “我可能是飘了,我居然在奢望他能放假,能带我出去玩” 整天医院家里两点一线的跑,一点乐子都找不到。 “可您的心情看起来要比之前好” 看一个人的心情好不好,只要观察她最近的状态是否安静就行了。布兰琪发现,只要那两位先生回来,白蓁蓁说话的次数都会不自觉地变多,会打扮地很精致,衣服一周七天都不带重样,比之前疲乏懒倦的样子要好上很多。 她最近还爱上了养花。 不养四时常开的月季,也不养芳香扑鼻的茉莉,养的是布兰琪从菜市场里带回来的一把种子——蔬菜店家友情回馈熟客的油菜花种子。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近似嫌弃的眼神看我?”白蓁蓁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转过来的脸蛋也印着污泥。 “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会在自家花园里种菜的千金小姐” 贵族家的小姐夫人们时刻得保持住鞋面裙摆的整洁程度,因为这会影响到她们在上流社会给人留下的印象是否绝佳。她们从来不会像现在的白蓁蓁这样,脏的像只在雨水泥坑里滚过的斑点狗。 “它不是菜,是花,春天的时候金灿灿一片,多像阳光!种在我花园里的东西,哪怕它能吃,那也是花!在我们那儿,我这样的仙女,都是吃花才这么大的!” “那如果那一片是用来种花的,那这一片呢?”布兰琪指着旁边一小块迎风独立的青绿,这玩意儿怎么看怎么像葱。 “葱花……不也是花嘛!” “那这筐土豆呢?” “我听人说土豆也开花,想尝尝什么味道” 布兰琪无奈扶额,“开花的土豆不能吃” “啊?那不能种了”白蓁蓁的表情透着可惜,“那你去厨房把蒜苗拿出来” 忙活了一天,已到黄昏。白蓁蓁站在花园里,满意地看了一圈成果,左边种着蒜苗,右边种着油菜,中间竖着两把葱,一派农家乐的惬意风光。 就是靠近墙角的一块光秃秃还空着,不怎么顺眼。 “你今天还买了什么?香菜就算了,我不吃香菜的,有买辣椒吗?” 辣椒是没有,不过布兰琪想起来厨房里还有一袋草莓,“辣椒没有,草莓怎么样?只是这里还有几株鸢尾,若是要种,必须先把鸢尾铲掉” 鸢尾?是了,那里还有几株鸢尾。苏茜在的时候,白蓁蓁还会浇水,苏茜死了,她就再也没有管过它们。那几株鸢尾长的很特殊,开出来的花不是寻常的淡紫明黄,是偏黑的深紫,不管照料地多细心,从开花到枯萎都保持着萎靡不振的样子。 白蓁蓁从没见过这样的鸢尾,虽然它的香气较之其他鸢尾要更加迷幻,可黑漆漆的样子总让人喜欢不起来。 “鸢尾是你们法兰西的国花,你见过这种黑色鸢尾吗?” 布兰琪上前观察了一番,然后摇头,“没见过。法兰西的国花是香根鸢尾,上帝送给国王的礼物,只开蓝紫色的小花,花瓣像风里栖息的蝴蝶一样美丽” 不像黑色,如此可怖。 “不过我听说过它,生长在在遥远的沙漠里,山谷里处处可见它的身,它预示着少女绝望的爱” 布兰琪娓娓道来的声音清脆有如黄莺。白蓁蓁蹲在墙角,越听越觉得布兰琪是个中二病,这不就是朵晒蔫了的鸢尾花嘛,就是阴郁了点,和欣欣向荣的菜园子形成鲜明对比。 “算了,先留着它吧” 白蓁蓁拍了拍裙子上的泥土站起来。这已经是花园里唯一一个不能算作食物的东西了,铲了就真成菜园子了。 沃尔纳回家看到的就是被白蓁蓁改造到面目全非的花园。云蒸霞蔚的遮天蓝楹下长着一地随风摇摆的葱苗油菜以及大蒜……他本来还想给她搞个秋千的,缠满干花或紫藤,就像诺依曼家里放着的那架。 白蓁蓁喜欢那架秋千。 但是现在……罢了。大家祖上都是种田的,她只是比别人实在,种个菜而已,也挺好的,她确实该找点事儿干。 在他的有意纵容之下,隔天的白蓁蓁,得寸进尺地搬了两个大鱼缸回来。不养绚烂优美的孔雀花鳉,也不养的吉祥如意的红尾锦鲤,一缸养蛤蜊,一缸养扇贝。 “你不知道海鲜河鲜都是放在养殖场里养的吗?” 沃尔纳从书房里抽出来一本养殖场全解。不要问他为什么要在书房里藏这些七七八八的杂书,问就是买给白蓁蓁当涂鸦玩。 “这就涉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虽然整本书被她涂的不伦不类,但涉及到文字的部分白蓁蓁一个字都没看。翻完一遍后她哭丧着脸回来了,“好像真的是这样!” 于是她又把蛤蜊和扇贝一块捞出来拿给布兰琪,“今晚把它做掉,我想吃爆炒花蛤和蒜蓉粉丝蒸扇贝” 沃尔纳走进了她的房间。 前两天刚收拾过一次,现在还算整洁,他记得上次他把白蓁蓁的个人证件放在抽屉里,上面压着一本笔记。 白蓁蓁一进屋,看到他拿起那笔记,脸色微变,若无其事地抢了过来,塞到了枕头底下,笑了笑,“女孩子的日记不要随便乱看” 连日历都不爱看的人还会写日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沃尔纳没有很在意。找了几份她的证件又准备出门,被白蓁蓁拦住了。 “你拿我的证件,我总得问问干什么吧?” “过户。” 反正她总会知道的,沃尔纳也不打算隐瞒。 “过户?房子吗?我住的这栋?” 沃尔纳点了头,其实不止这一栋。 平白无故得到一栋位于巴黎市中心的房子是件好事,但白蓁蓁不想同意,心里隐隐不安。 “这房子是你们买的,过户给我干嘛?难道以后你们都不回来了吗?” “没有不回来,你想多了” 她依旧扒着门框不松,皱着眉对沃尔纳伸手,“我不要,我不要你的房子。证件还我” “我是为了你好”他不希望以后自己不在了,白蓁蓁连个落脚的的地方都没有,“你听话一点,好吗?”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想把房子丢给我,先问问我想不想要!想把我扔下来,也得看看我同不同意!这辈子向来只有我扔别人的份,没有别人扔我的份儿!你嘴巴一张轻飘飘的安排完了我剩下的人生,然后走的干净利落,一声不吭,凭什么啊?凭你长的好看吗?凭老子喜欢你吗?妈的我最讨厌你这一点。世界这么大,你真以为我找不到比你更好看更让我心动的小哥哥吗?你信不信——” 她被抱住了,搂的紧紧的。坚硬的徽章纽扣咯的她脑袋疼,她看不见沃尔纳的表情,但能听见心跳持续加速在耳畔的声音。 在沃尔纳身上,她总共也就听过三次心跳加速。一次是在汉堡,她送他上船;一次是在柏林,下雪天气;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草!还真找不到! 第七十四章 柏林西南部有个分区被称做万湖,那里立着一栋三层高的别墅。1942年的1月,别墅内举行了一场不可宣之于外人的秘密会议,关于如何处置犹太人问题的解决方案在这场淡笑风生的会议上得到了最终定夺。 将无法劳作患有疾病的犹太人关进浴室,掷入装有氰化氢的金属桶,桶内的氰化氢在室温的挥发之下会产生剧毒。短短几十分钟内能清理掉一大批犹太人,效率可比单纯的枪杀要高太多了。 不过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毒气室的方法即使效率高也存有缺点。这些死去的犹太人身上存有毒素,埋进土里难免伤害到优秀忠诚的帝国士兵,得丢焚尸炉里烧。 味道......算不上好。 沃尔纳有洁癖,从进入奥斯维辛起脸色就没好看过。猛烈的风会卷起熔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飞扬四散的骨片碎屑脆的像纸,蹭的他一身都是。偏偏还不能走,现在是盛夏,站在高温的熔炉旁,身心都在经历炼狱。 他现在十分庆幸弗朗茨现在也在这里,不然这么大个集中营,关着好几万的犹太人,每天还有火车源源不断地送来新的犹太人人,得守到什么时候才能烧干净。 其实弗朗茨本来的目的地是比克瑙集中营,距离奥斯维辛很近,规模较小一些。那边的负责人有点倒霉,前几天在犹太人的反抗之中被乱枪击毙,骷髅师找不到合适人手,让他过去暂代一段时间。 集中营的琐事很多,上到犯人吃喝拉撒下到士兵滥杀无辜都得一个人管。领袖层这次搞出的毒气室方案,从入营到分类到灭绝,乱七八糟的过程都需要做到滴水不漏。比克瑙又不如奥斯维辛大,除了他应该不会再派新的人帮忙,也就是说,他要是过去了,估计得一个人接手一整个集中营——迟早过劳死。 他的伤才刚养好,不能英年早逝。于是拿着医生写的一大份复杂且外人难以看懂的病历向上级请求换个职位,换到了沃尔纳身边,去奥斯维辛。奥斯维辛的现任负责人埃尔温是他自军校起便形影不离的狐朋狗友之一。 穿过同一条裤子睡过同一个女人的奇妙关系。 “我听说上头要来两个人帮忙,原来是你们俩” 见到熟悉的两位老朋友,埃尔温极其友好地抛了一个小盒子过来。铁质外壳和土耳其香烟有些像,但里面装的不是细细长长的土耳其香烟,是大.麻。 军队里抽大.麻的人不在少数。 “看样子你过的不错”弗朗茨欣然接过,递了一只给沃尔纳,顺手给他点了个火。 “奥斯维辛没有战火” 肆无忌惮的强权和没日没夜的奴役充斥在这片罪恶的土地。埃尔温看了看两人身后,只站着各自的副官,调侃似的开口, “你们最少得在这里待上大半个月,怎么没把小饼干带过来?” 小饼干?弗朗茨愣神一秒,慢慢笑开,“小饼干很脆的,带出来一不小心就会碎的” “是吗?真可惜,我还挺想见见她的” 早听说他这两位曾经水火不容的室友在抢同一个东方女人。埃尔文一直想找机会一睹她的真容,可惜他们俩藏的天衣无缝。 不过他记得他见过那个女孩照片。 “当年她的照片可是我送到你手上的” 从某个亚裔学生的教科书里翻到的,穿旗袍的小姑娘,腰细的一只手就能抓得过来,长的跟朵未经风霜的小白花似的。埃尔文一看就觉得像,当下就揪着那个亚裔学生来寝室了。那时他们都没想过连照片都没兴趣看的沃尔纳最后也看上了那姑娘。 “那个亚裔……叫什么来着?”弗朗茨得好好感谢他。 “叫齐铮,前几天送来的一批犹太人里混了几个亚洲女人,里边有个也姓齐,满口荒唐愚蠢的民主和谐反法西斯——从她嘴里我听见了一些关于小饼干的事情” 烟雾迷幻之间,埃尔文眼底一片戏谑,连沃尔纳都看过来了。 白蓁蓁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刚出生时便订好了一门娃娃亲,未来丈夫是隔着一条街的齐家二公子齐诤。齐诤当初在军校里拿出来那张照片,是属于他未来妻子的。 齐诤从小就不喜欢这门娃娃亲,他觉得白蓁蓁脾气太坏,又不学无术,脑子还笨,根本不符合他心里对未来妻子的美好幻想,他喜欢的是才情出众风花雪月的文艺少女。受哥哥的影响,齐家三小姐齐幼菱也看不起这个未来二嫂,打小看她不顺眼,次次见了都要打架。 然而当年的白蓁蓁是个蠢爆了的恋爱脑,喜欢齐诤喜欢地不得了,当舔狗当备胎也当的不亦乐乎。一打听到他即将赴德留学的消息,不顾虚弱的身子骨,冒雨追他追到渡口,硬是把自己的照片塞进他怀里要他好好保存,她等他学成以后回来成亲,自己感冒了一整个冬季。 白家夫妇本想送自己的女儿去美国留学的,他们在美国有不少认识的朋友,都表示很愿意替二人在异国他乡照顾这位从没出过远门的娇娇女。 船票,班次,学校,住所,一切都安排好了就剩闺女点头了。结果一到开春,白蓁蓁变卦了,突然吵着闹着要去德国留学,估计也是奔着千里追夫去的。 听完了齐幼菱抽抽噎噎支离破碎的一顿口述,沃尔纳的脸色难看至极。 “那你哥哥现在人呢?我是说白蓁蓁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我哥……我哥他不见了”齐幼菱啜泣地说,“阿妈让我来德国找二哥,然后把二嫂也带回……” ‘咔哒——’枪械上膛的声音。弗朗茨微笑着弯起蓝眸,“二嫂?” “把白蓁蓁也带回去。她是我们齐家未过门的媳妇,怎么能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国外呢,得——” 瓦尔特p38黑漆漆的枪口徐徐升起一缕细细的白烟,地上没了生命气息的女人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的囚服,额头鲜血汩汩。 她长发凌乱,一双杏眼睁得极大,水晶吊灯华美绚烂的灯光打落放大的瞳孔里。漆黑黯淡的瞳色让沃尔纳想起某个月朗星稀的深夜,他在施普雷河东面见过的一幕。渐行渐远的渔船上挂着一盏摇摇晃晃的油灯,昏黄色的灯光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静谧而悠远。 “你改装过?” 他的瓦尔特p38外形和军队新发的那支略有不同,弗朗茨眼里透出几分兴味盎然,“我能看看吗?” 改装后的p38抛到了他的手上。 埃尔文放下手里的咖啡,轻蹙眉头,“我这地板昨天刚叫人擦过的” “那你的仆人一定不够勤快,角落里藏着太多污垢,看不见不代表它没有影响。至少我发现的时候心里会有不爽。” 士兵拖走了那个死不瞑目的中国女人,长长的痕迹蜿蜒在地板上,望过去好似暗红的一条河。工厂土地里劳作的人们瘦骨嶙峋,肮脏破烂的条纹囚服穿在身上,像挂在一具具行走的骨架身上,他们看着士兵手里死去的女人,看着她被高高抛弃,扔垃圾似的被扔进那座炽热的焚尸炉里,被风掀起的杂乱长发下,露出的侧脸年轻而悲哀,他们眼底均是麻木一片。 摆弄完了那只改装后的p38,弗朗茨略感无趣地摊进椅子里,敲着二郎腿,手指一搭一搭轻叩着武装皮带,蓝色的眼眸盯着天花板,“埃尔文,你这里每天都这么无聊的吗?你怎么过来的啊?” “还能怎么过?喝酒,开枪,玩女人,需要的话,晚上我给你们办个party?” 弗朗茨称赞道,“我喜欢那个” 集中营里狭隘拥挤的木板床一层挤着十几个人,门一关封闭的空间顿时充斥着无数难闻的气味。天真的孩童在讨论明日是否有糖,艰难的大人们在咒骂那该死的纳粹,而距离营地不远处的山丘,华丽的别墅在举行一场糜烂的狂欢。 party是什么呢?是性荷尔蒙扩散的兴奋剂,是大脑分泌多巴胺的必经之所,酒香脂粉气鱼龙混杂的地方叫做温柔乡。 沃尔纳一直觉得它过于闹腾。酒精熏陶着混沌的大脑,在不清醒又不理智的情况下,人的道德底线会被压到最低,出格露骨的事当场就能发生,而身旁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他怀里是个女孩儿,不知道是谁塞过来的,不知道什么国籍,也是娇娇小小的样子。留着很长的黑色头发,手感软软绵绵,笑起来像是羞赧的云朵,撩拨的技巧熟稔又引诱。 她一点儿都不像白蓁蓁,但是眼睛和白蓁蓁一样黑。衣服都扒完了他忽然觉得有些恶心,手里的女孩儿也许是个人尽可夫的万人斩。 沃尔纳没做到底,扶着头疼欲裂的大脑推开她,闭目摊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弗朗茨在那里晃着相机笑嘻嘻地看着他。他的衣服也被不知名的女人扯开了一大半,胸膛上印着好几处红唇。 “你要是继续做下去,我就拍照给白蓁蓁看,我看她以后还怎么 第七十五章 星星都已睡去的深夜,窗外传来一阵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声音,引擎熄灭在楼底。白蓁蓁躺在床上,眼睛里没有一点困倦。她最近一直都睡的很晚,每次都得等到他们两个从外边回来。从波兰的集中营,或是从西面的驻扎营回来以后才睡下。 他们很忙,总是在深夜回来。 她掀开一小角的窗帘往外望去,明黄色的车灯一晃而过,猝然熄灭在看不清的黑暗里。不多时,随着一阵开关门的响动,轻微零散的脚步停在了她的房间门口,她连忙侧过身子,装作早已熟睡。 进门的沃尔纳先是习惯性地给她掖了掖被角,再凝视着她的睡颜良久。弗朗茨倚着门框,影子拉的老长,映在明暗相错的地面上,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他有时候真怀疑白蓁蓁是沃尔纳养在家里的宝贝私生女。 “你俩是不是真的有血缘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我是愿意管你叫父亲的” 弗朗茨的表情一派正经,沃尔纳的反应尤其冷漠。 “不听” 弗朗茨毫不气馁。他不是那种承受不了打击的人,复又跟了上去,“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知根知底的熟人做女婿。白蓁蓁在我家住了三年,我跟她的性格是天造地设。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缘故让这段命中注定的婚姻走向破灭” 一个啰里吧嗦一个滔滔不绝,可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话唠嘛。听说天底下的父亲都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太早出嫁。弗朗茨也能理解,沃尔纳的性格注定了他是父亲群体中的个中翘楚,松口几乎是妄想。 “不要” “你讲话好冷漠,好像我不曾让你开心过” ……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弗朗茨滔滔不绝的话语止于一声沉闷的合门声。 ——砰。大约是吃了个闭门羹。 房里的白蓁蓁睁开眼,轻手轻脚地合上卫生间的门开始干呕。她最近的嗅觉比往常灵敏不少。沃尔纳一开门她就闻到了他身上飘来的那股血腥味。他坐在她床边的那短短几十秒,于她而言是种漫长的煎熬。胃里在不断翻涌,恶心感都涌上喉咙口了,还得分出心思维系住沉睡的样子。 她今天东西都没吃多少,这会儿又到了后半夜,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冲掉那一滩疑似胃酸的怪异液体后,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捂着抽痛不已的胃,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呆坐着。 可能生理原因作祟,最近情绪很糟,脑子里塞满了一堆事,醒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时,满腔无处言表的失落塞得她喘不过气。有时候觉得脸上凉凉的,手一摸就沾到了水,她依稀记得以前没有那么爱哭。因为眼泪鼻涕糊一脸的感觉很不好受,不管什么时候看都很狼狈,也不符合她的仙女气质。 那天晚上她一夜没睡。睁着眼睛到天亮,听见门外又是一阵开门的响动。声音不大,夹杂着几声枪械武装的清脆声响,匆匆路过走廊,在经过她的房门前,刻意放缓了一段。 白蓁蓁的心里怀着一丝微弱的期待。期待此刻有人能转开她的房门把手,走进来问她一句昨晚睡得还好吗?可是她等了很久,等到门外的动静全都消失不见,等到周遭再次陷入可怕的沉寂,等到那听到腻烦的引擎重复发动,席卷起一阵飞扬的雪花和尾气,汽车消失在透明的窗户玻璃外——都没等来那句最平常不过的,昨晚睡得还好吗? 巴黎又下雪了。她还没有看过夏日的晚风荡起波纹,也没有观赏过秋日的枫叶红遍山岗,巴黎的初雪就迫不及待降临到她眼前。 那两个男人回不回来的日子好像都一样,一年里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只有白蓁蓁和布兰琪两个人待着。在那其中,又有大部分时间是白蓁蓁一个人在自言自语,身旁的布兰琪只是个无情的递水机器。 昨夜的雪下的又急又凶,压的花园里青葱蒜苗东倒西歪。清晨起来,白蓁蓁看见的就是白茫茫一片的冰雪世界。 蒜苗枯萎了,葱花压没了,白雪掩埋住了那从未发过芽的油菜地。她半跪在沙发里,直起上半身趴在窗台上,眼眶还残留着些许哭过的微红。 “为什么巴黎这么喜欢下雪?我的油菜花今年还会开吗?” 她能在一九四二年结束之前看到庭院里金灿灿的一片阳光吗?布兰琪看了一眼日历,距离1942年的结束剩不到三十天。目光落在失魂落魄的女主人身上,七八种应答在心里闪过,她斟酌着挑了一个还算完美的,“再耐心等一等。等到了来年春天,它冒出金黄色的小花,春天就到了,天气暖起来,巴黎也不会再下雪了” “来年?哪个来年?四三年还是四四年?四五年还是四六年?我会不会就这样等一辈子?他们能让我好好地过完一辈子吗?” 她仿若入魔般喃喃自语,化不开的眼底含着深深的恐惧。形状优美的指甲掐进手心,血丝渗透进同样暗红的指甲。那双眼眸不复明亮,像是蒙上了一层黯淡的灰,如同桌上打翻的一滩墨汁。紧盯着客厅里堆成小山的漂亮礼盒,每一个都绑了鲜艳优美的蝴蝶缎带。不用想都知道那是她今年的圣诞礼物。 前线战事吃紧,调令随时都有可能来,也许是怕到时候来不及送,所以沃尔纳提早准备了一大堆。白蓁蓁抓起一把剪刀,发泄似的将缎带礼盒拆的七零八落。里面装的东西很杂,几乎是把他能想到的一切跟花里胡哨沾边的东西都挑了一份放在里面。 每一样她都喜欢,每一样她都厌弃。礼物这东西,拆的过程愉悦无比,拆完了回头看见一地碎片,顿时就会觉得索然无味,白蓁蓁就是这种人。她又一次点起了壁炉,靠近炽热温暖的火光时,习惯了冰冷温度的手脚才能感受到一阵涌入心田的暖意。 “等我烧完了这些,他肯定要回来再送我一堆,烧完下一堆,下下堆就会接着送来——” 白蓁蓁一边说着,一边大力撕拽着手里的礼盒。里面装的,或许是裙子,或许是丝巾,或许是项链或许是钻戒。 布兰琪一步步后退着,摸索上了客厅的座机。一碰上话筒才想起来,这台电话在某次白蓁蓁发脾气的时候被砸过一次,早就不能用了。沃尔纳和弗朗茨这段日子也不在战场上,平常总共也没打过几次电话,布兰琪从没想过拿出去修。 而现在,她看着白蓁蓁愈发怪诞的行为,心中充斥着无尽的后悔。她试图靠近,却被白蓁蓁那毫不犹豫的一剪子挥得心中惧怕,只得站在她身侧不远的位置轻劝,但是白蓁蓁显然是听不见的。她的眼里只剩下那堆琳琅满目的礼物,烧完了手边的一堆,稍远的部分她需要走过去才够的到。 猛地一站起来,短暂性的大脑供血不足导致她眼前泛起一阵长久的漆黑。白蓁蓁摇摇晃晃地抬脚朝前走了一步,不知鞋底是踩到了什么,圆滚滚的形状。失去平衡的身体以不可挽回的姿态朝前扑去,痛感最为强烈的不是额头,是小腹,一阵一阵抽搐的疼,疼的她连冷汗都冒出来了。伴随着剧烈疼痛发生的同时,是腹下源源不断的热流。她努力睁大眼睛看去,入目是一片化不开的猩红,布兰琪惊恐而苍白的脸是她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 ※※※※※※※※※※※※※※※※※※※※ 懒得起名,就跟六十五章的标题一样吧! 第七十六章 还没来得及被发现的孩子就这么莫名其妙摔没了。人工流产和意外流产没什么区别,都是浑浑噩噩一阵痛经过,清醒过来什么都不剩,完整的生命从此就缺失了无可弥补的一大部分。 她醒来的时候没发脾气,也没哭泣,安安静静待在病床上,好像是在认真聆听医生的吩咐和建议,细看才会发现那眼中满是不在乎,闲不住的手指在不知不觉之中就抠坏了好几个暗红色的美甲。脱落的碎屑沾的医院棉被到处都是。 她只有在觉得紧张,觉得乏味,觉得烦闷的时候才会不由自主地搞出一些小动作,自以为别人发现不到,但其实所有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心细如发的妇科医生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把布兰琪叫出去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怀孕的姑娘心理都很脆弱,她还那样年轻就流过了两次产?她的家人呢?家人没陪她过来吗?” “她是从德国来的,在法国没有家人” “我看她的户籍来自东方,法国找不到家人就去德国找,德国找不到家人就回中国找,她的家人总不可能活在另外一个时空。就算现在都过不来,那把孩子的父亲叫来总可以吧?法国最近可不打仗。” 布兰琪听完便想着去联系一下两位先生,病房内的白蓁蓁忽然高喊起了她的名字。 “我不想住院!你也不准打电话!我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他们俩!你要是敢把他们叫来,我就解雇你!你明天不用来了!” 白蓁蓁厌极了堆满尸体的医院,也厌极了满身血腥味的他们。她知道自己生病了,甚至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可是从精神病院里出来的猛1! 从流掉第一个孩子夜夜做噩梦的时候,白蓁蓁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在抑郁的边缘来回试探。起先症状还比较轻,仅仅是失眠,吃几粒安眠药就能好转,她也没在意,直接把问题归集成了打胎带来的副作用。 后来沃尔纳和弗朗茨一起去了东线,日日等不来消息的她又开始失眠。这回连安眠药都不顶用了,她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茶楼。拉一天二胡人会很累,手臂酸到抬都抬不起来,晚上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出倦意。 虽然还是不断做噩梦 ……但是,能睡着就行。 弗朗茨像个死人似的被人从前线抬回来,白天白蓁蓁要照顾他,三餐给他送饭,在他面前笑得像个智障;晚上回去就裹着被子大睁着眼睛,愣是不敢入睡,她害怕做梦。害怕梦到坟场,战场,亦或是最后的审判场,哪一种都很糟糕。那段时间里,她时常觉得自己像个病入膏肓的精分。弗朗茨也是个傻逼。他居然没有发现那段日子白蓁蓁脸上的妆都精致了不少,明明从前除了出门逛街,陪他赴宴,大多数时间她连眉毛都不画的。 六月份回来的沃尔纳眼神也不好,也没及时发现她额头上冒出的几颗顽固小痘痘,全是熬夜作的。不过算了,她本来也没指望一个连口红色号都分不清的钢铁直男能记得她脸上的痘痘今天冒了几颗。 那些天的情况都还算好,她起码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就开始养花。流火烁金的盛夏,在自家花园里种油菜,天底下除了她找不到第二户人家。她不能让人看出自己身上的任何变化,因为她知道没有人会耐着性子安慰她。 弗朗茨把她当宝贝,出了院转头就跑去了集中营。沃尔纳口口声声说爱她,轻飘瓢的就把戒指打成了项链。她的存在跟上级的调令相比起来轻的像张旧报纸。他们做不到二十四小时无条件陪着她直到痊愈,闹脾气会得到一堆堵得她再也开不了口的礼物;闹离家出走她迟早给外头的法国人、犹太人、地下反抗组织的人按头打死在小巷口。 她比谁都清醒。 清醒地记得自己在乎的人是历史里恶行累累的刽子手,清醒地记得他们手里攥着的每一条人命都会成为最后定罪的根本。不论是为了尊严还是为了寻求德意志更多的生存空间,错的东西始终是错的,满手鲜血是错,服从命令是错,保卫家国也是错。 沃尔纳和弗朗茨的未来,不是死在血迹斑斑的绞刑架上就是耗在无边无际的西伯利亚里。人们向往的和平往往不包括纳粹,就连白蓁蓁自己,都是从一个没有万字旗的时代里过来的。她的存在就是一场否认,否认他们生命中付出的一切。信仰,忠诚,荣耀,是胜利者才有能力炫耀的资本。 白蓁蓁的笔记本里,记载的不是日记。她连日历都不看,怎么可能会写日记?笔记本里记载的是她记忆中所有的历史,是沃尔纳和弗朗茨在这些年里犯下的反人类罪,以及她能联想到的,最好的结局和最坏的下场。她想过毫无顾忌地把笔记本交给他们俩,就算做不到让他们尽早投降,最起码战败的时候不会绝望到自杀;也曾想过把笔记本留到战后,交给纽伦堡审判庭当做撇清纳粹和自己的凭依。不出意外,她将一身无垢地过完余生。 她考虑了很久,最终谁也没选,把那本笔记塞进了壁炉里。眼看着跳动的火苗一点点吞噬掉它,连灰烬都没剩下。它从未存在,更影响不到他们的既定的结局分毫。 医生开了出院许可,絮絮叨叨的医嘱听在白蓁蓁耳中跟空气差不多。什么早睡,多吃,时刻保持心情愉快,她要是都能做到,还至于混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嘛?七七八八的药出了医院门就被她丢弃在门口的垃圾桶里。布兰琪一看,转身就想回去再拿一份,被白蓁蓁一把拽住了手臂。 “别拿了,这些药又苦又难吃,药效还小到几乎没有,对我没用的” “比起买药,你陪我去逛街买衣服吧,顺便给你也买几套,你身上的衣服颜色太单调了”款式还不怎么样,翻来覆去的黑白灰三色围裙连着穿。白蓁蓁有时候真的怀疑面前这个人是虚假的法国人,身体里毫无浪漫细胞。在白蓁蓁这里,布兰琪的意见采纳率通常为零,她并没有拒绝的余地。白蓁蓁带着她直奔巴黎市中心,一头扎进各大商场。先挑一堆给布兰琪,再给自己挑一堆抱进试衣间。全程不给多嘴的店员留一点说话的空间,有看上了就直接扔柜台,付钱的时候眼都不眨。没看上的就挂回架子上,顺序就留给店员自己去分。扫荡完了一家店,迅速又奔进了另一家。落在别人眼里,她已经不是单纯来挑衣服的了,根本就是来搞批发的,期间还有个心动的姐妹跑过来问她需不需要合伙人。 白蓁蓁从没担心过自己的衣服柜子装不下,房子里所有的空房间都可以是她的地盘,必要的时候连沃尔纳和弗朗茨的房间都能为她所用。反正他们经常一个月都不回来一次,或是回来一趟睡一晚就走。 有了上次的教训,意外流产的出院总结在出院当晚就被白蓁蓁烧了。沃尔纳和弗朗茨回来的时候都没发现她无声无息地又流了一次产的事实。他们见到的是依旧一派轻松的她,蹲在花园里哼着歌玩泥巴的她,脸颊脏兮兮的,像只皮上天际的狸花猫。弗朗茨亲昵地拥住她,毫不介意她满身脏污的样子,金发松软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我怀疑你最近在减肥,摸起来没肉肉了” “我本来就没肉肉!” “你有!在腰上!” “我没有!” 布兰琪在旁看的怔然。白蓁蓁的三餐都是她准备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她一个月以来的食欲有多差,她不是想减肥,她只是尝不出味道,也吃不下更多。感受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身上,布兰琪连忙低下头,藏住了眼底流露的不忍,一片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她最近怎么样?” 有那么一瞬,布兰琪想把白蓁蓁最近糟糕的状态向沃尔纳全盘托出,余光却接收到了白蓁蓁类似警告的一眼。 “——白小姐最近,在减肥” “她够轻的了。你也不用每次都这么唯命是从,你的薪酬是我们开的,而不是白蓁蓁给的”沃尔纳的视线仍然落在低垂着头的布兰琪身上,他想听的回答不止这个。等了许久,他等到的是布兰琪遵从的回答,“她最近的胃口是不好。下次我会记得多准备一些餐点的” 他们这次不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还带着一些行李,是之前带去过奥斯维辛的。白蓁蓁静静看着,并不加以询问。集中营的派遣结束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此放假。她每天都能听见收音机里播报斯大林格勒的战役,翻来覆去都是那么几句官腔,广播员也不嫌腻。白蓁蓁从不相信,她知道越是一成不变的消息,越能预示出其背后最为惨烈的真相。果然,刚吃完晚餐,她拿着餐巾擦拭嘴角酱料的那一刻,沃尔纳平稳磁性的声音响彻耳畔。 圣诞节过后,他会跟着旗队,一块被调去乌克兰作战,弗朗茨可能会晚上几天。 “布兰琪说你把之前的礼物都烧完了,明天我陪你出趟门” 白蓁蓁放下餐巾叠好,笑着道了声好。弗朗茨是坐在她身边的,湛蓝的眼睛不难看出惊奇,他捏了捏白蓁蓁软乎乎的脸,“不生气吗?以前跟你说要走的时候,你总是闷闷不乐” 白蓁蓁静静盯着桌上叠的四四方方的餐巾,在他们还未察觉到异样的时候开口,“没关系,我习惯了” 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她粲然一笑,“这可能是你们最后一次离开我了。” 从今往后,要么一生不归,要么归来即是一生。 ※※※※※※※※※※※※※※※※※※※※ 下一章就是结局啦,可能是一章也可能是两章! 第七十七章 1944年8月,巴黎光复。法国输掉了一个战役,没有输掉整场战争。数不尽的人流忽然从街道各处涌现,高举着法国旗帜,象征自由的蓝白红三色旗将万众瞩目的盟军卡车簇拥在中间。 白蓁蓁搬了架藤椅,待在花园里静坐,脚边是无端枯萎的黑色鸢尾,身边是从未盛放的金色油菜。街面上的欢呼喝彩与她无关,她在无边的喧闹中陷入沉睡。 布兰琪唤醒她的时候,如血黄昏正将天际烧的通红,笼罩住她的一身白衣。她略显迷茫的侧头,松绾着的发髻散开,只听得颇为清脆的一声响,通透清润的白玉断作两半。 她弯腰捡起,落灰的门铃忽的被人按响,布兰琪小跑着去开。白蓁蓁的目光,停在客厅里凉透了的一盏茶上许久未动。 “请问找哪位?” 布兰琪透过猫眼朝外看去,看到的是一身没见过的陌生军装,不禁有紧张,白蓁蓁的身份在这种时期的法国很敏感。 “是白蓁蓁白小姐家吗?” 男子的声音很清朗,年龄应该不大,“我叫恩斯特维米尔,能替我转告一下吗?她应该记得我” 深红贝雷,褐色军装,英军的打扮。敦刻尔克一别距今四年,娃娃脸的恩斯特,琥珀眸里装的早已不是青涩莽撞。 东方人的外貌像是有保质期似的,恩斯特抬头一看,愣是没看出来白蓁蓁的五官跟四年前相比有产生过任何变化,眼睛却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明亮了。当初她的眼睛,是一眼可以看见底的,他就是凭着那双眼睛才敢笃定她不是德国间谍的。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址的?来这里,总不可能是跟纳粹的情人叙旧。” 白蓁蓁随意给他倒了杯水,态度不算热枕,她实在是没精力伪装出久别重逢的喜悦。恩斯特看得出她心情不佳,也不说废话,从怀里掏出几样东西摆在茶几上。 一半的黄色铜牌,满是褶皱的信封,渗血的骑士铁十字勋章。 “有人托我,给你送来这些” 德军的后勤系统撤退的时候基本完全报废,法国不再是他们的地盘,纳粹的信件遗物都进不来。弗朗茨算是运气好的了,最后见到的一个人是四年前放走的小狼崽。 白蓁蓁死死盯着那几样东西,攥着杯子的五指收的紧紧,深吸一口气,向恩斯特下了道逐客令。 “你可以走了,以后也不要再来。” 恩斯特还想说什么,布兰琪轻轻摇头,送他出了门。关门声响过以后白蓁蓁才抬头,眼圈已经泛起了难受的红肿。她拆开那封信,刺目的血迹就凝固在上面。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希望你有机会拆开这封信。这可能无法被称之为信,死后寄出去的,应该叫遗书才对。 我是在诺曼底写下这份遗书的,身边躺的全是尸体,可能是新来的下属,也可能是其他队伍整编而来的同伴。他们的名字我一个都叫不出来,铭牌太多了,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分辨,前面还有三百万盟军等着我们去对付。 那三百万盟军里,至少有四十万是我们放走的,就在1940年的敦刻尔克。上帝很公平,他给了我们四年时间发动战争,也给了我们四年时间走向败北。 我能看见一座孤岛,立在苍蓝色的海域中央。它叫圣米歇尔,是天主教的朝圣之地,涨潮即为岛,退潮即为屿。不过当地人似乎更愿意将其称为天空之城。倘若有机会,我会带你来看看,我知道你眷恋大海,眷恋孤岛,眷恋着世上所有被时光遗忘的净土。 还记得我在德潘讷跟你说过的话吗?哪天我死了,你就嫁给沃尔纳;哪天沃尔纳死了,你就嫁给我,还有一种情况我没敢说,我知道你一定会生气。 如果我和沃尔纳都死了,你该怎么办? 很不想承认,现在的情况,与我不曾言表的第三种有些相似。我和沃尔纳在不同的地方,我不清楚他是死是活,也不敢对你保证我一定能回来。 母亲说过,不能给别人留下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因为承诺会产生期待。很多人的一生就是在无望的期待中蹉跎到尽头的。母亲死在了盟军的轰炸里,她是幸运的,不必在收到丈夫死讯的二十几年后再得到儿子的铭牌。 我的铭牌只能寄给你了,你不收也好,收了扔掉也罢。只要能稍微缓解一些你难过愤怒的情绪,我不在乎一块铜片的结局是生锈还是断裂。 答应我,如果我和沃尔纳谁都没回去,忘掉这些年的记忆,回到你的祖国去,你本就属于那儿。也许时间线上会有差异,但那儿始终是你的家乡。 中国的女孩子嫁人都早,而我浪费了你将近十年,除了抱歉我想不出更多话语,任何解释都显得多余。我是个自私的坏人,不想在活着的时候把心爱的女孩推进别人怀里,死的时候,却想衷心地祝愿你,余生岁月平静无忧。 那天晚宴上送给你的礼服,它其实是一件婚纱,你穿上它的样子,始终是我这辈子都不愿意清醒的梦乡。 ——你的弗朗茨,于1944.6.27” 白蓁蓁完整的生命,在刺目艳烈的日光下死去一半,另一半被剥落在燕鸟徘徊的微凉春夜。 1945年3月,沃尔纳的东西被送来了。送来的人很特殊,她叫碧塔,白蓁蓁几乎要想不起来这个学生时代仅有的同伴之一了。 “我是因为你才活下来的,否则走早就死在纳粹党的枪下了,那位军官希望我把这个交给你” 依旧是铭牌,遗书,和一枚勋章。白蓁蓁接过那些东西,安静凝望着眼前这位曾经的朋友,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但是眼神中依旧没有失去希望。白蓁蓁弯着眼眸笑起,仿佛还是十年前明媚肆意的少女。 “等战争结束了,就去耶路撒冷吧,那里会是犹太人的祖国——谢谢你愿意送来他的东西,二十马克,我不要你还了,再见!” 门被轻轻关上,离开前的碧塔,回头望着铁艺大门上妖娆绽放的藤本月季,浓密茂盛,把天空都分裂成了好几半,她知道她和白蓁蓁这一生都不会再相见。 “我在科隆看了十五天的阴霾天,又被调去匈牙利看了二十三天的红色多瑙河。听见十七八岁的孩子在抱怨,抱怨明明已经离开东线很久了,为什么还未看见冰雪融化,春天迟迟不来。 春天不是不来,只是花期太短,短到我快想不起来你现在的样子了。我开始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带走你房间里的相片。 现在我脑子里的你,还是火车上睡的天昏地暗,没发现自己发烧,又不喜欢吃药的小姑娘。乘务员的眼神不太好,初见就把娇娇气气的未成年小女孩当成了我的女朋友。送给你的那些零食,是我随手在车厢买的,我觉得,你这样年纪的小姑娘,应该都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的,都喜欢吃糖。 我以前不喜欢中国,它太过贫弱,不适合一个民族生存,我是因为你才去的中国。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才能养出你这样毫无阴霾的小太阳。但是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我却有些失望,它不过是另一个地狱,你不是在这里长大的。 出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到死都看不透和平两个字。我厌倦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可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打仗,母亲生下我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二十多年以后的复国战争。苏联人恨我入骨,犹太人憎我入骨,就连我的同胞都希望跟党卫军撇清关系,他们烧掉军装,奉上勋章,连纹身都融化掉……这些我都可以视而不见,但是你,白蓁蓁,我并不希望你忘记我,忘记我这样一个罪孽深重该下地狱的战犯,我唯一爱过的就是你。 打掉孩子的事我不怪你,因为连我自己无法确定这个孩子到底能否光明磊落地长大。你可以怪我言而无信,可以怨我一生不归,可以将我抛之脑后,甚至可以嫁给别人长长久久,唯独不要忘记我。 我的朋友早已死去,我的亲人过早离世,我的祖国残缺不齐,如果连你都将我遗忘,那么我在这片土地上,什么都不会剩下。 ——你的沃尔纳 1945.3.12” 他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匆匆丢下她,丢下她一个人在后半生空旷的岁月里沉沦。她甚至没有等来战争结束的那一刻,便收拾好了行李,登上回国的邮轮,船票上的日期是五月七号。 是1935年的5月7号。 也是1945年的5月7号。 港口从清晨就开始忙碌,熙熙攘攘的游客挤满了空地。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排队的长龙末尾,多了一位姗姗来迟的乘客。那是个模样清丽,穿粉白旗袍,捧着木盒子的东方女孩,黑发垂落在身后,长及腰部,色泽像手里的檀木一样乌黑。她在出神,幽深的瞳眸遥遥望向东方,是太阳升起,矗立着雪山的地方。 检票员唤了女孩好几声,她才愣愣地转过来,把手里的攥的皱巴巴的票递给他。核对了时间班次以后,检票员把票还给她,发现她身边空落落,便好心地询问了一句,“小姐,您的行李呢?如果只是忘记了,回去取一下再回来,时间也是够的,这艘船的船长很好说话” 女孩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眨着寂静的黑瞳,“我没有行李,我的行李在很遥远的地方,拿不回来的” 说完,只抱着怀里孤零零的小木盒,孤零零地一个人踏上了邮轮,身影极尽落寞,周身都萦绕着一种窒息的绝望。 听闻那十年的白骨成殇最后熬成了国泰民安,十年前的太阳下了山,十年后的太阳重复升起,照在亘古不化的雪山巅,化不开的,是冰底封存十里的春。 ※※※※※※※※※※※※※※※※※※※※ 后边应该有个沈寄棠的番外,我看下今天能不能码完 人间春深 新中国成立那年,沈寄棠生了个皱巴巴的闺女。白蓁蓁一看见觉得丑。这女娃娃一点都没有继承到父母的优点。 沈寄棠是混血儿,生的本来就美,嫁的丈夫宋鸣鹤是飞行员,黄埔军校出身的国.民党军官。非常典型的中式男子长相,朗目疏眉,穿上军装更显得意气风发。□□质就能甩别人一大截,跟沈寄棠站在一起,担得上一句天作之合。 他们一同熬过抗日,一同撑过内战,也曾因为到底去不去台湾的问题连着吵了三个月没消停,最后以宋鸣鹤叛国投共而告终。他是个极好的男人,在忠诚和妻子里选择了后者,没有跟着父母一块儿跑去台湾,而是永远留在了大陆。 这俩夫妻都是起名废。闺女一出生,喊了三个月的囡囡,百岁宴都要到了户口还没上。白蓁蓁一听就给出了建议,“干脆叫宋窝瓜吧!她长的就挺像窝瓜!” 沈寄棠面带微笑地让她切身体验到了太极十八式如何精妙。被捶到找不见东南西北的时候,白蓁蓁想起了俩夫妻颇具文艺范儿的民国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 她看了半天,几乎要把薄薄的婚书盯出个洞来才想起来开口,“叫宋绵绵吧。我妈从前跟我说,叠字名的姑娘都比较受宠,我自己就是,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委屈。” 宋绵绵的名字就是这么定下来了,好听又好记。虽然名字是白蓁蓁起的,但白蓁蓁每次见着那她,还是喜欢一脸嫌弃地叫她宋窝瓜。 宋窝瓜的爹妈平常都忙,白蓁蓁陪伴她的时间更长,所以窝瓜格外黏她。能开口的时候,第一句喊的不是爸也不是妈,是一声发音极度不标准的蓁蓁。她从来没把白蓁蓁当爹妈那一辈的人看。在年幼的窝瓜眼里,白蓁蓁就是一个愿意花一个下午的时间陪她玩过家家的小伙伴。 孩子对世界的认知并不全面,但分的清什么人对她好,什么人对她不好。宋绵绵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个皮肤白白,眼睛黑黑的姐姐是这世上除了父母以外对她最好的人,可她走的实在太早,她还没上小学呢,姐姐就不见了。 犹记得那年是母亲拉着她的手,步入姐姐的房间,姐姐趴在桌子上,合着眼眸像是睡着了。窗户是开着的,飞扬的雪花柔柔吹进来,铺满书桌和檀木盒子,也铺满了她漆黑如墨的长发,最后落下一片在唇瓣,她人生最后一点幸运,用在了过早去世。 沈寄棠教给女儿的第一句诗,叫做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她和白蓁蓁最大的区别是,白蓁蓁是前半生安稳,后半生荒芜,而她是前半生荒芜,后半生安稳。 白蓁蓁的盒子最后留在沈寄棠那儿,留到绵绵嫁人,留到绵绵生了孩子,留到老伴儿走了,留了大半辈子也没烧。 “哪能烧呢?我得还给她!” “妈,人都没了多少年,哪来的机会还?” “能还,我说能还就能还,哪怕明天我死了,你也不准烧!” 圆圆的皮球从敞开的大门一路滚进来,扎着羊角辫,眼神机灵的丫头片子从木门后探了探头,一路追着圆滚滚的皮球跑,一路跑到了满头银丝的老奶奶面前。老奶奶的眼睛是灰色的,水亮水亮,看着她的时候,像是要涌出眼泪来,她颤颤巍巍伸出手,拉住了年幼的孩童,“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蓁蓁” 虽然从来没见过这个奶奶,但白蓁蓁不怕生,心里还很想亲近,放了学时常蹿进来找这位沈奶奶。沈奶奶会给她讲故事,教她拨珠算盘,也爱同她讲道理。什么临渊而羡不如退而结网,什么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复杂的很,白蓁蓁听不懂,但她记得牢。 沈奶奶房子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小东西,白蓁蓁每一样都碰过,唯独不想去动抽屉里的檀木盒子。沈奶奶问她为什么不动,她啃着指甲歪头想了半天,说道,“黑漆漆的,我不喜欢。”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上面的纹路很好看,但她就是心里抵触,仿佛里面装着什么巨大的怪物。而现在这个怪物,就静静放在她病床旁的桌子上,心电仪的声音滴——滴——滴——拉的好长。 身躯挺拔的外籍医生站在病房外,口罩遮住一半的脸,冷绿色的眼隔着玻璃静静凝视着病房里沉眠的361号病人,他手里是一束鸢尾。中国人习惯送礼,做客送礼,看病也送礼,他手里这束是上一个出院的病人送来的。他的办公桌没处放花,想拿出去扔掉,却不知不觉走到了三楼,站到了一间病房前。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什么走到这儿,为什么把手里的鸢尾送到361号的病床旁。刚放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明明都不认识她,为什么老是对她念念不忘?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觉得她睡着的样子很像梦游仙境的爱丽丝,天真烂漫的爱丽丝。 不过今天他得向这位爱丽丝告别了。从她进入医院到现在,已经过了整整六个月。寒冷刺骨的冬天结束了,交流学习的时间也就面临着结束,他明天就得回德国。 临走前,沃尔纳看了一眼361号的床卡,她的名字叫白蓁蓁,听起来有春暖花开的意思。病症那一栏写着不明,听说是路上莫名晕倒被送来的。 沃尔纳的心脏忽得针扎似的疼了一下。他揉了揉喘不过气的胸口,推开房门离开,没有注意到病床上的人微微颤动的眼睫。 今天这趟航班的飞行员可能是个话唠。絮絮叨叨的一大堆问好,关于飞机的航程耗时,空气能见度,未来几小时的天气通通缩略在末端,最后再以名字收尾。 弗朗茨? 听起来就像个话唠。 下飞机的时候,这位话唠飞行员闲不住似的也站到了舱门口送客,是个蓝眼睛的男子,他也看到了沃尔纳,微妙的嫌弃和熟稔同时在二人心中升起。 “咱俩上辈子是情敌?” “说不定呢?” ※※※※※※※※※※※※※※※※※※※※ 改了下语病啥的,全文就不修了,太长。这个番外其实是开放性结局,他们有可能会遇见也可能不会再遇见了! 愿意留评的可以留,谢谢你们不嫌文丑看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