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蓝二公子暗恋史》 001.天子笑 这天夜里,蓝忘机刚刚出关,便尽职尽责地在云深不知处巡夜。 听叔父说,今年送来听学的世家公子中,有一位云梦江氏的少年,是出了名的顽徒。 他在外面怎么样,蓝忘机没兴趣知道,但到了云深不知处,就由不得他胡闹。 正想着,手中的玉牌便发出了灵光警示。 他寻着玉牌指引的方向寻去,就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云深不知处的高墙之上。 “出去。”蓝忘机冷冷地道。 此时已过卯时,已是宵禁时间。 那人一脚已经踏入镜内,一只脚还在外面,他愣着没动,不进来,但也不退出去,两手分别拎着个圆鼓鼓的东西。 蓝忘机轻轻一掠,飞上高墙。 “手中何物。” 那是个清秀俊逸的少年,眉目间满满的笑意。那笑容干净得就像一缕跳脱的阳光,令人心神一晃。 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紧张和不好意思,丝毫没有做了坏事被抓个正着的自觉,更不存在什么悔意。 那少年笑着说:“天子笑,分你一坛,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 居然还行贿?蓝忘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心中虽然不悦,但还是保持修养。 “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他蓝忘机还未发作,那少年倒是一脸‘对你无语’的表情说:“你不如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有什么不禁?” 蓝忘机心中怒意上涨,虽然面上仍然淡定,但语气已经透出一股怒意,他道:“自己去看山前规训石。” 那少年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那表情好像在说:算了算了,这你家,你说了算,行了吧? 他道:“好吧,云深不知处禁酒,那我不进去,站在墙上喝,不算破禁吧。” 怎么办,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对,他分明是钻空子,知法犯法,可恶至极! 那少年说罢,果真就一口喝光了一坛酒。 蓝忘机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举剑就刺过去。 岂料这顽劣少年的身手居然不差,他没带剑,一手还拿着酒,却也不落下风,脸上依旧是嬉皮笑脸,撩人怒火。 嘴上也不闲着:“身手不错啊,不过这么打可不公平,要不你先把剑放下,我把酒放下,咱们再打过如何?” 经他这么一提,蓝忘机便了然,这少年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护那坛酒。 于是接下来,蓝忘机招招直取那酒坛。 那少年毕竟赤手空拳,自己想躲剑招虽还游刃有余,但此时被抓到了弱点,不多时便护不住那坛酒了。 就在剑尖挑上酒坛系带的一瞬间,那少年却是一笑,借力带着蓝忘机的剑锋往外一推,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一般扣上他的脉门,一股灵力如同电流一般注入进来。 蓝忘机被他带得身形一偏,腕上蓦的一麻,握着避尘的手一松,那少年之前就扔了酒坛,原本提着酒坛的那只手飞速抓住避尘。 蓝忘机了然,原来他方才是有意误导我将注意力放到酒坛上,阴险! 那少年夺了剑,倒也没有趁胜追击,退开两丈,他惋惜的道:“哎呀,我的酒!” 他端起避尘看了眼,笑容不减道:“原来你是蓝忘机?嘿!忘机兄,你打翻了我的酒,我夺了你的剑,咱们扯平了,现在我把剑还你,改天你可记得还我酒呀。” 说罢,他调转剑锋,运转灵力,一掌将避尘剑推了过来。 剑飞来的速度极快,但却是剑柄朝向蓝忘机的。 蓝忘机也不接剑,反手就是一股灵力注入避尘,驱剑刺向那少年,冷冷道:“领罚。” 那一剑飞回的速度太快,那少年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推完了剑就转身要走,丝毫没有防备从背后飞来的剑。 蓝忘机一惊,他也并不想真的刺伤那人,正要收住剑势,却见那人忽然跃起,足尖在剑尖轻轻一点,借力飞了出去,一个闪身,朝云深不知处掠去。留下一抹紫色的背影,和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 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蓝忘机已然猜到,这人是谁了,故不必再追。 “忘机?”蓝曦臣迎面走来,温声问道。 蓝忘机道:兄长。 虽然蓝忘机依然是面无表情,但蓝曦臣还是能看出那一丝愠色。 道:“忘机……很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所为何事?” “不曾。”蓝忘机道。 蓝曦臣温声道:“明日我应邀去参加岐山温氏的清谈会,你既已出关,要同去吗?” “……”蓝忘机稍有迟疑,正要回答同去。 蓝曦臣却又道:“还是继续听叔父讲学,巩固所学?” “听学。”蓝忘机道。 蓝曦臣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蓝忘机向叔父简单汇报刚刚所遇情况,顺带提了明天一同停听学,协助管教之事。 次日一早,蓝忘机早早的来到兰室,正襟危坐。 辰时过半,便远远的听到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声。 其中也有昨夜那名少年的声音,嗓音清澈中带着一股不羁的洒脱,格外独特。 “蓝湛身手不错。”那少年评价道。 “你要死啦魏兄,蓝湛没吃过这样的亏,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当心点吧,虽然蓝湛不跟我们一起听学,但他在蓝家是掌罚的!”有人提醒道。 “怕什么!不是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这么早慧,他叔父教的东西肯定早学全了,整日闭关,哪有时间盯着我?我……” 从听到他的声音,蓝忘机就一直冷冷地用余光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此时那一行少年刚刚行至窗外。 蓝忘机目光冰冷,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落在魏无羡身上。 一行人瞬间仿佛被施了禁言术,默默地进入兰室,默默的各自挑选位置做好,默默地空出蓝忘机周围那一片书案。 魏无羡身边的紫衣少年拍了拍他的肩,道:“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蓝忘机用余光盯着魏无羡,莫名有些在意那位和魏无羡似乎很亲密的紫衣少年。 魏无羡似乎准备对他说什么,但这时蓝启人进来了。 蓝忘机心念一动:他想对我说什么的? 蓝启人在讲姑苏蓝氏家规,蓝忘机掌罚,自是耳熟能详。无意间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的魏无羡。 后者眼神乱飞,一会儿向江澄使眼色,一会儿看看聂怀桑,东张西望十分不安分。 蓝忘机心中不喜,看不惯这般不守规矩之人,一股无名火隐隐燃烧。 正在这时,魏无羡看向蓝忘机,并且一看就不挪开了。 蓝忘机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就收回了目光,专心听讲,心头的无名火,也不知何故,竟消了些。 忽然,蓝启人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 蓝忘机十分了解这位叔父,自然也知道他这话是在针对谁。 以往也有世家子弟来云深不知处听学,其中不乏顽劣之徒,但都有所顾忌,并不会做得太明显,给自己家族丢脸。 果然,蓝启人道:“魏婴。” 魏无羡道:“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魏无羡指兰室外的郁郁碧树,道:“臂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魏无羡皆是对答如流,答无遗漏。 蓝忘机不禁心道:看来此人并非只会玩笑打闹,比起许多世家子弟,倒是有过之无不及。 正当他对魏无羡有所改观之时,蓝启人却道:“身为云梦江氏这,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逾百人,横死市井,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魏无羡未再作答,比起前面几个问题,这道题倒是有些难度,毕竟涉及到实战,非经验丰富者,难以做到全面。 答不出吗?蓝忘机却有所疑虑,如果是这个人脾性,就算答不上来,也应该不会默不作声,应当还会调笑几句,说出几句惊人的话才对。 旁人只当他犯了难,均有些坐立不安,蓝启仁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 众人连忙把手从准备临时翻找的书上拿开,也跟着犯难:横死市井,曝尸七日,妥妥的大厉鬼、大凶尸,难办得很,这蓝老头千万不要抽点自己回答才好。蓝启仁见魏无羡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并不去看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岂料,魏无羡看一眼蓝忘机,道:“我有疑。” 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道:“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顿了顿,方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蓝忘机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魏无羡,神色甚是冷淡。蓝启仁胡子都抖了起来,喝道:“不知天高地厚!” 兰室内众人大惊,蓝启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道:“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蓝启仁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走后,蓝忘机心里一直在思索他们刚刚的对话。魏无羡答得有理有据,有条不紊,显是经过深思熟虑、悉心探究过的,他莫不是当真对此道有所兴趣,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人天赋颇高,但却毫无规矩观念,若是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堕入歧途,恐怕会是玄门百家一大祸害,且修鬼道,损身损心性,当规劝为好。 他在云深不知处寻了一会儿,寻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高高的墙檐上看到了魏无羡。 魏无羡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右手撑腮,一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 找到魏无羡,蓝忘机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喜悦。也不知是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还是半天没见,终于见到了…… 他远远的看着魏无羡,半天也没有过去。 蓝忘机这个人,平时话就极少,更不曾试过如何规劝他人,心思百转,也没有头绪,当如何规劝。 关于第一章的一点说明: 有几位道友提问: 1、愠色的意思? 愠色:怨怒的神色,含怒,生气等等,大概就是微怒的样子。 【虽然蓝忘机依然是面无表情,但蓝曦臣还是能看出那一丝愠色。 道:“忘机……很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所为何事?” “不曾。”蓝忘机道。】 这一部分里面用这个词,是因为,蓝忘机这个人平常情绪变化就非常非常少,从小就是别人越逗他,他越不说话,表现出来越生气,其实内心是高兴的。 所以蓝曦臣视他为高兴,故问他为何这么高兴? 在他看来,蓝忘机有情绪变化波动,其实就可以看作高兴,并且,他这么问,其实也是带有一点逗忘机的意味。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时候蓝忘机脸色真出现的是高兴的神色,那可就ooc了,刚和人打了一架,还是个顽劣不服管教之人,还使诈逃逸了,怎可能高兴? 但是心里会出现:对这个感兴趣、生气又有点欣赏等等复杂情绪,那就只有蓝大能读懂了。 2、魏无羡初次见蓝湛,怎会知晓他的名字? 第一,他看到了避尘。 第二,魏无羡何等聪明的一个人,而且他虽顽劣,但他的功课可是相当扎实的,各大世家的基础知识他可以说是倒背如流,通过对方的言谈举止、身手真的不难猜到。 有道友提到,说魏无羡是从聂怀桑口中得知蓝湛这个人的名字的,其实,原文中并没有这样说,我们来剖析一下原文。 魏无羡道:“其实姑苏也挺好玩儿的。” 聂怀桑道:“魏兄,听我衷心奉劝一句,云深不知处不比莲花坞,你此来姑苏,记住有一个人不要去招惹。” 魏无羡道:“谁?蓝启仁?”【这句,他只答了蓝启人,为什么,带入角色去想:第一,蓝启人出了名的刻板,严格,自然第一个想到他,第二,他昨晚才和蓝湛交过手,并不觉得可怕或是不能惹,所以对于不要去招惹的人这个问题,他根本不会想到蓝湛。】 聂怀桑道:“不是那老头。你须得小心的是他那个得意门生,叫做蓝湛。” 魏无羡道:“蓝氏双璧的那个蓝湛?蓝忘机?”【魏无羡的语气和心态应该是:哦,我还以为你要说出谁,原来你是说他啊?哈哈哈,不怕,不怂。】 姑苏蓝氏这一任家主的两个儿子,蓝涣和蓝湛,素享有蓝氏双璧的美名,过了十四岁就被各家长辈当做楷模供起来和自家子弟比来比去,在小辈中出尽风头,不由得旁人不如雷贯耳。【前面这段,你们大声告诉我,魏无羡有没有可能是从聂怀桑的口中知道蓝湛的名字…………各家长辈当做楷模供起来,在小辈中出尽风头,旁人听了如雷贯耳的一个人物,连功课这么差的聂怀桑都知道,魏无羡怎可能不知道?】聂怀桑道:“还有哪个蓝湛,就是那个。妈呀,跟你我一般大,却半点少年人的活气都没有,又刻板又严厉,跟他叔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无羡“哦”了一声,问:“是不是一个长得挺俊俏的小子。”【这里,魏无羡的那个“哦”肯定不是恍然大悟的意思,应该是:哦,果然啊。后面那句,结束的是一个句号,很显然,他根本不是在提问,而是:哦,果然就是他啊,昨晚就惹过了,没什么可怕不能惹的啊,不慌不虚~】 还有,在藏书阁抄书的时候,原文: 在云梦的时候,江家就有不少女孩子羡慕他能来和蓝忘机一起听学受教,说是姑苏蓝氏代代美男子辈出,本代本家的双璧蓝氏兄弟更是非凡。魏无羡此前没空细细瞧他的正脸,现在瞧了,胡思乱想道:“是挺好看的。相貌仪态都挑不出毛病。只是真想让那些姑娘们都来亲眼看看,如果整天苦大仇深横眉冷对如丧考妣,脸再好看也救不了这个人。” 【显然,魏无羡在云梦就知道蓝忘机。】 还有他那句:你不如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有什么不禁? 那句“你们家”,其实就说明了,这个时候,魏无羡就猜到并且确定对面这人是蓝家人,至于他这个时候知不知道那是蓝忘机,那就不能肯定了。 但是,他后来看到了避尘剑,还拿在手里看了……这要猜不出,哎,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最后,我毕竟不是原作者,难免也会有不周全的地方,写完后会通篇修改一次,做成txt格式,毕竟《魔道祖师》是唯一一部让我看了两遍以上的小说,其实看了七八遍了,真的从来没这么 002.滚来抄家训 02. 等了一会儿,一众世家公子终于找了过来,指着魏无羡道:“魏兄啊!佩服佩服,他让你滚,你竟然真的滚啦!哈哈哈哈……” “你出去之后好一会儿他都没明白过来,脸铁青铁青的!” 魏无羡咬着草,冲下面喊道:“有问必答,让滚便滚,他还要我怎样?” 聂怀桑道:“蓝老头怎么好像对你格外严厉啊,点着你骂。” 江澄哼道:“他活该。答的那是什么话。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居然敢在蓝启仁面前说。找死!” 魏无羡道:“反正怎么答他都不喜欢我,索性说个痛快。而且我又没骂他,老实答而已。” 聂怀桑想了想,竟流露出羡艳向往之情,道:“其实魏兄说的很有意思。灵气要自己修炼,辛辛苦苦结金丹,像我这种天资差得仿佛娘胎里被狗啃过的,不知道要耗多少年。而怨气是都是那些凶煞厉鬼的,要是能拿来就用,那多美。” 魏无羡也哈哈道:“对吧?不用白不用。” 江澄警告道:“够了。你说归说,可别走这种邪路子。” 魏无羡笑道:“我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走这阴沟里的独木桥干什么。真这么好走早就有人走了。放心,他就这么一问,我只这么一说。喂,你们来不来?趁着没宵禁,跟我出去打山鸡。” 蓝忘机听他说前半句,便安了心,正欲转身回去,却听魏无羡话锋一转,就招呼其他子弟去打山鸡,顿时又止住了脚步。 不高兴。 是不高兴他要打山鸡?还是不高兴他叫这些人一起去打山鸡? 他们才认识不到一天吧,关系就这么好了吗? 随即,江澄斥道:“打什么山鸡,这里哪来的山鸡!你先去抄《雅正集》吧。蓝启仁让我转告你,把《雅正集》的《上义篇》抄三遍,让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天道人伦。” 《雅正集》就是蓝氏家训。他家家训太长,由蓝启仁一番修订,集成了厚厚一个集子,《上义篇》和《礼则篇》占了整本书的五分之四。魏无羡吐出叼的那根草,拍拍靴子上的灰,道:“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飞升了。我又不是蓝家人,也不打算入赘蓝家,抄他家家训干什么。不抄。” 蓝忘机心中满满的不悦,心道:这人满嘴胡言乱语,毫无礼数。入赘什么的……谁敢收入你入赘蓝家,我定罚她戒鞭三十! 一瞬间,他就把姑苏蓝氏叫得上名的女弟子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过完之后暗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随即又听到聂怀桑道:“我给你抄!我给你抄!” 登时脸更黑了,举步走了过去。 魏无羡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求我的?” 聂怀桑道:“是这样。魏兄,蓝老头有个坏毛病,他……” 他说到一半,忽然噤声,干咳一声,展开折扇缩到一旁。 蓝忘机冷冷地盯着聂怀桑,又看向魏无羡。 而这时,魏无羡似乎也察觉有异,转过头来。 他肤色白净,七分俊逸,三分邪气,脸上仿佛随时都挂着一抹惬意的笑容,阳光下,那笑颜仿佛□□一般,令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 在他转过头的一瞬间,蓝忘机就止住了脚步,定在原地,不进,也不想退。 原本还在进与退之间做选择,就见魏无羡从高墙上轻盈的掠了下来,迎着他的面走过来。 他唤了声:“忘机兄!” 蓝忘机顿时心跳如鼓,转身就走。 魏无羡兴高采烈地追着他叫:“忘机兄啊,你等等我!” 一听此声,蓝忘机飞快的一闪身,往树林深处掠去,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了。 过了一阵,确认不会被追上了,这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为何要逃? 还有,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 回头望向身后的某个方向,心里仍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失落。 他们……会一起去,打山鸡? 于是,蓝忘机去了冷泉。 练功,静心。 蓝启仁讲学内容冗长无比,偏偏还全部都要考默写。几代修真家族的变迁、势力范围划分、名士名言、家族谱系…… 三天后,就来了一场默写考试。 蓝忘机原本和他们一起默写,奈何纸条漫天飞舞,随时截了几个,尽数交给了蓝启人。 蓝启仁勃然大怒,飞书到各大家族告状。他心中恨极:原先这一帮世家子弟虽然都坐不住,好歹没人起个先头,屁股都勉强贴住了小腿肚。可魏婴一来,有贼心没贼胆的小子们被他一怂恿撩拨,夜游的夜游喝酒的喝酒,歪风邪气渐长。这个魏婴果然如他所料,实乃人间头号大害! 江枫眠回应道:“婴一向如此。劳蓝先生费心管教了。” 于是魏无羡又被罚了。 蓝曦臣不在家,蓝忘机又是蓝家掌罚的,于是蓝启人将蓝忘机叫过来。 他把魏无羡上一次罚抄的内容给蓝忘机过目,愤愤道:“忘机,你看看这些。你说,这叫我如何管教?这个魏婴,简直顽劣不堪,无药可救!” 不必看那些答卷,蓝忘机也知是怎么回事,必然都是代抄的。 况且,魏婴的字迹,他已认得。 若是此时兄长在此,定会说:不如让忘机加以监督,此间不但可管理教育,还能耳濡目染。 然而蓝曦臣去了岐山清谈会,蓝忘机顿了顿,道:“需监督。” 蓝启人想了想,他自然不愿让自己的爱徒去接触那等顽劣之徒,道:“找何人去监督他?忘机,你可有合适人选?” 蓝忘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蓝启人又道:“魏婴顽劣不堪,聪明过人,若是普通人去监督,难免反受其害,哎……” “嗯。”蓝忘机冷冷道。 蓝启人见他答得果断,不禁道:“忘机,你有合适的人选?” “嗯。” “好吧,我知你有分寸,那便由你自行安排吧。” 藏书阁内。 一面青席,一张木案。两盏烛台,两个人。一端正襟危坐,另一端,魏无羡已将《礼则篇》抄了十多页,头昏脑胀,心中无聊,弃笔透气,去瞅对面。 感觉到魏无羡的气息靠近,蓝忘机本能地绷紧了精神,暗自平复微快的心跳,也不看他,低头继续写字。 蓝忘机在重新誊抄蓝家藏书阁里年代久远、又不便为外人所观的古籍,落笔沉缓,字迹端正而有清骨。魏无羡忍不住脱口由衷赞道:“好字!上上品。” 蓝忘机表面上不为所动,绷紧了一颗心。 魏无羡又往他这边倾近了些。 “……” 淡淡的莲花香味,伴随着少年的阳光气息,令他心头微扰,泛起丝丝涟漪。 他道:“忘机兄。” 蓝忘机岿然不动,手中的笔攥紧了些。 魏无羡道:“忘机。” 蓝忘机不禁呼吸微微一滞,面上却是毫无波澜,仿佛听若未闻。 魏无羡:“蓝忘机。” 魏无羡:“蓝湛!” 蓝忘机终于停笔,目光冷淡地抬头望他。魏无羡往后一躲,举手作防御状:“你不要这样看我。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你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叫我名字叫回来。” 蓝忘机自然不会叫他名字,那个名字,他光是在心里念起,都会引起不适,自然不会轻易叫出。 故而顾左右而言他道:“把腿放下去。” 魏无羡坐姿极其不端,斜着身子,支着腿。见终于撩得蓝忘机开口,一阵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窃喜。他依言把腿放了下去,上身却不知不觉又靠近了些,胳膊压在书案上,依旧是个不成体统的坐姿。他严肃地道:“蓝湛,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蓝忘机垂下眼帘,睫毛在如玉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他怕眼中无意透露出真实的想法,但他却又不会撒谎。于是干脆掩饰,不答。 讨厌吗?应该讨厌的吧?如果我说是,他是不是,就不会再理我了? 魏无羡忙道:“别呀。说两句又不理人了。我要跟你认错,向你道歉。你看看我。” 蓝忘机不抬眼,但余光却一直锁定在他身上,早已挪不开。 顿了顿,他道:“不看我?也行,那我自己说了。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错了。我不该翻墙,不该喝酒,不该跟你打架。可我发誓!我不是故意挑衅你的,我真没看你家家规。江家的家规都是口头说说,根本没有写下来的。不然我肯定不会。” 魏无羡又道:“而且咱们讲讲道理,先打过来的是谁?是你。你要是不先动手,咱们还能好好说话,说清楚咂。可人家打我,我是非还手不可的。这不能全怪我。蓝湛你在听没有?看我。蓝公子?”他打了个响指,“蓝二哥哥,赏个脸呗,看看我。” 蓝忘机一边写字,一边把他的话全听了进去,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不想抄了,想被放出去,和他单独相处,让他有如入狱,不惜服软求饶也想摆脱当前的处境。 蓝忘机眼也不抬,道:“多抄一遍。” 魏无羡身子登时一歪:“别这样。我错了嘛。” 蓝忘机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根本毫无悔过之心。” 魏无羡毫无尊严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遍都行。跪下说也行啊。” 蓝忘机搁了笔,魏无羡还以为他终于忍无可忍要揍自己了,正想嘻嘻抛个笑脸,却忽然发现上唇和下唇像被粘住一般,笑不出来了。 他脸色大变,奋力道:“唔?唔唔唔!” 蓝忘机闭目,轻轻吐出一口气,睁开双眼,又是一派平静神色,重新执笔,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魏无羡早听过蓝家禁言术的可恨,心中偏不信这个邪。可捣腾半晌,嘴角都挠红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口。 和魏无羡共处一室,对他而言,何尝又不是一种煎熬呢? 003.被撩得不要不要的 003 正当蓝忘机以为,世界终于安静了,可以稍稍静一静心时,一张纸条飞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道:“无聊。”揉作一团扔了。 魏无羡气得在席子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又重新写了一张,拍到蓝忘机面前,又被揉作一团,扔了。 这禁言术直到他抄完今天的份才解开。 面壁思过期间,藏书阁的隔间就暂时供魏无羡居住,魏无羡像是终于出了狱,逃似的钻进了隔间。 待魏无羡走后,蓝忘机停下笔,起身。 将那散落满地的纸团一一捡起,放进一个木盒中,带着回了他所居住的静室。 静室中,蓝忘机凝视着木盒许久,终是没有打开来看。 接下来还要与这人共处多日,切不能乱了心神。 第二天,蓝忘机依旧早早的来到藏书阁。 魏无羡还未来,蓝忘机的目光落在隔间门口,双眼一眨不眨的注视着。直到巳时过半,才听到里面有响动。 蓝忘机收回了目光,不再看过去。 许久,魏无羡才不疾不徐地从隔间钻了出来,双目微微泛红,眼角有些湿润,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他打了个哈欠,嗓音慵懒而干净,因为刚睡醒,带着一丝朦胧的暧昧。 这次,蓝忘机连余光也收了回来,不敢再看。 他低头认真写字,心脏却控制不住地乱跳了几拍。 魏无羡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头天刚吃了禁言的亏,坐得两刻又嘴痒难耐。 可蓝忘机方才心神大乱,他的理智急切的在告诫自己,决不能让这家伙开口! 于是魏无羡才不知死活地刚开口说了两句,再次被禁言。不能开口他就在纸上胡乱涂鸦,塞到蓝忘机那边,再被揉成一团扔到地上。第三天依旧如此。 似乎唯有这种状态下,蓝忘机才能将心思归于平静。至少,眼不见,耳不闻,则心不烦。 然而,那人用心抄书的模样;忍无可忍试图自己掰开嘴的模样;红着眼睛欲哭无泪的模样;灵机一动,在纸上涂涂画画的神态;抄得累了,趴在案上昏睡过去的模样;梦呓般喃喃自语的模样……任何一个动作,一个神态,却是无一遗漏的。 如此屡屡被禁言,待到面壁思过的最后一天,这一日的魏无羡,在蓝忘机看来却有些异样。 他来姑苏这一阵,佩剑天天东扔西落,从不见他正经背过,这天却拿来了,啪的一下压在书案旁。更是一反百折不挠、百般骚扰蓝忘机的常态,一语不发,坐下就动笔,听话得近乎诡异。 这些时日,魏无羡就像一条毒蛇,白天骚扰着他的心神,夜里也不放过他的梦,令他几乎无处可逃,无可摆脱。 而他多少也有些习惯了这种状态。 蓝忘机没有理由给他施禁言术,反而多看了他两眼,仿佛不相信他忽然老实了。果然,坐得不久,魏无羡故病重犯,送了一张纸过来,示意他看。 蓝忘机本以为又是些乱七八糟的无聊字句,可鬼使神差地一扫,竟是一副人像。正襟危坐,倚窗静读,眉目神态惟妙惟肖,正是自己。 当下他心念电转,想:不是以往的乱涂瞎画,他此举,是何意?他是不是也……怎可能?!我在想什么?但他为何画我?只是为了戏弄我,为何画得这么认真?他究竟是如何看待我的…… 魏无羡见他目光没有立刻移开,嘴角勾起,冲他挑了挑眉,一眨眼。不必言语,意思显而易见:像不像?好不好? 蓝忘机勉强收敛心神,缓缓道:“有此闲暇,不去抄书,却去乱画。我看你永远也别想解禁了。” 如果可以的话,永远也别解禁该多好。 魏无羡吹了吹未干的墨痕,无所谓地道:“我已经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蓝忘机拂在微黄书卷上的修长手指似乎滞了一下,这才翻开下一页,竟也没有禁他的言。 刚刚沸腾到了极点的心念,骤然冷却了下来,仿佛被一瓢冷水泼醒了。 他从未觉得,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 禁言?如果之前几天不禁言他,任他胡来,是不是,能抄得慢点? 蓝忘机暗自摇头,只觉自己大概是出了问题,变得有些不了解自己了。 魏无羡见耍不起来,把那张画轻飘飘一扔,道:“送你了。” 画被扔在席子上,蓝忘机没有要拿的意思。这些天魏无羡写来骂他、讨好他、向他认错、向他求饶、信笔涂鸦的纸张全都是如此待遇,他习惯了,也不在意,忽然道:“我忘了,还得给你加个东西。” 说完他捡纸提笔,三下添了两笔,看看画,再看看真人,笑倒在地。蓝忘机搁下书卷,扫了一眼,原来他在画上自己的鬓边加了一朵花。 他嘴角似乎抽了抽。本来就很失落的心情,此时更不爽了。 果然,只是在戏弄自己;果然还是……可恨至极。 魏无羡爬起来,抢道:“‘无聊’是吧,我就知道你要说无聊。你能不能换个词?或者多加两个字?” 蓝忘机冷然道:“无聊至极。” 魏无羡拍手:“果然加了两个字。谢谢!” 蓝忘机收回目光,拿起方才搁在案上的书,重新翻开。只看了一眼,便如被火舌舐到一般扔了出去。 原本他看的是一本佛经,可刚才翻开那一扫,入眼的竟全都是赤条条的交缠人影,不堪入目。他原先看的那一册竟被人掉包成了一本书皮伪装成佛经的春宫图。 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一定是某人趁给他看画移开注意力时下的手。何况魏无羡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还在那边拍桌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本书被扔到地上,蓝忘机如避蛇蝎,刹那退到了藏书阁的角落,怒极而啸:“魏婴——!” 魏无羡笑得几乎滚到书案下,好容易举起手:“在!我在!” 蓝忘机倏地拔出避尘剑。自见面以来,魏无羡还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模样,忙一把抓过自己的佩剑,剑锋亮出鞘三分,提醒道:“仪态!蓝二公子!注意仪态!我今天也是带了剑的,打起来你家藏书阁还要不要啦!”他早料到蓝忘机会恼羞成怒,特地背了剑来自卫,避免被蓝忘机一怒之下失手捅死。蓝忘机剑锋对准他,那双淡色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是个什么人!” 魏无羡道:“我还能是个什么人?男人!” 蓝忘机痛斥道:“不知羞耻!” 魏无羡道:“这事也要羞一羞?你别告诉我你从来没看过这种东西。我不信。” 蓝忘机亏就亏在不会骂人,憋了半晌,扬剑指他,满面寒霜:“你出去。我们打过。” 魏无羡连连摇头装乖巧:“不打不打。你不知道吗蓝公子?云深不知处禁止私斗的。”他要去捡被扔出去的那本书,蓝忘机一步抢上,夺在手里。魏无羡心中一转,猜到他要拿这证据去告发他,故意道:“你抢什么?我还以为你不看了。又要看了?其实要看也不用抢,本来就是我特地借来给你看的。看了我的春宫图,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咱们可以继续交流,还有更多……” 蓝忘机整张脸都白了,一字一句道:“我、不、看。” 魏无羡继续扭曲是非:“你不看那你抢它干什么?私藏?这可不行,我也是找人家借的,你看完了要还回去的……哎哎哎别过来,你靠太近我好紧张,有话好说。你不会是想上交吧?交给谁?交给老……交给你叔父?蓝二公子,这种东西能交给族中长辈看吗?他肯定会怀疑你自己先看过了,你脸皮子这么薄,岂不是羞也羞死了……” 蓝忘机灵力灌入右手,书册裂为千万片碎末,纷纷扬扬,自空中落下。魏无羡见已成功激得他毁尸灭迹,安了心,故作惋惜道:“暴殄天物啊!”又拈了一片落在头发上的碎纸,举给气得脸色发白的蓝忘机看:“蓝湛你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乱扔东西。你说说,这些天你扔了多少纸团在地上了?今天扔纸团你都不过瘾了,玩儿撕纸。你撕的你自己收拾。我可不管。”当然,他也从没管过。 蓝忘机忍了又忍,终于忍无可忍,怒喝道:“滚!” 魏无羡道:“好你个蓝湛,都说你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最明仪知礼不过,原来也不过如此。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你不知道吗?还有你竟然叫我‘滚’。你是不是第一次对人用这种词……” 蓝忘机拔剑朝他刺去。魏无羡忙跳上窗台:“滚就滚。我最会滚了。不用送我!” 他跳下藏书阁,疯子一般放声大笑,横冲直撞,蹿入树林,早有一群人在里面等着他。聂怀桑道:“怎么样。他看了没有?什么表情?” 魏无羡道:“什么表情?嘿!他刚才吼那么大声,你们没听到吗?” 聂怀桑一脸崇敬之情:“听到啦,他让你滚!魏兄,我第一次听到蓝忘机叫人‘滚’!你怎么做到的?” 魏无羡满面春风得意:“可喜可贺,我今天就帮他破了这个禁。看见了吧,蓝二公子为人所称道颂扬的涵养与家教,在本人面前统统不堪一击。” 那群少年有说有笑,嗓门颇大还不自知,他们的对话蓝忘机全听在耳中,无比刺耳。 直到他们已经跑得太远,后面的对话,他听不到,也不想再听了。 远远地看着魏无羡勾搭着江澄的肩离去的背影,心中无比讽刺。 目光落在那张画上,泄愤似的将它揉成一团,灵力灌于掌中,正欲像撕碎那本书一样将它毁去,免得看着心烦意乱,但却鬼使神差的停了手,终是自暴自弃一般,将它捡了起来。 004.除水祟 夜晚,蓝忘机泡在冷泉中,心绪依旧波澜起伏,无法平静。 但他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不能再去和那家伙一起听学了,否则,我就完了。 然而,不用他提出,蓝启人当晚就赶赴清河,赴清河聂氏的清谈盛会去了。自然这几日也无需听学了 “忘机?这几日同这些世家子弟一起停学,还开心吗?” 蓝忘机从冷泉出来,刚好遇到从岐山回来的蓝曦臣,登时如遇救星。面上仍是冷淡严肃一片。 他道:“兄长……” 见他欲言又止,蓝曦臣问:“怎么了?” 蓝忘机沉默不语,他不知从何说起,也难以启齿。 蓝曦臣看出他心神不宁,但他也不是真有读心术,蓝忘机不说,他也猜不到究竟是为何事。 于是道:“忘机,明日我去碧灵湖除祟,需要助力,你可愿同去?” “嗯。”蓝忘机道。 他终究是无法说出口。 入夜,蓝忘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脑子里尽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说不上是厌恶多点,还是失落更多一点。 这么多天,每天都与魏无羡共处,过了酉时才分开,而今天魏无羡上午就离开了,忽然之间,蓝忘机反而有那么一点,不太适应这从前无比喜欢的安静了。 不要再想了…… 片刻后,蓝忘机认命地起了身,翻出那只装满了魏无羡缩写的纸条的木盒。 打开,一张一张展开来看。 字迹狂放不羁,潇洒率性之中带着风骨,煞是好看。 次日一早,蓝忘机和蓝曦臣在雅室会汇合,稍作准备,便听到外面玩笑打闹之声。 “魏兄,你真真鸿运当头,老头子昨夜就去清河赴我家的清谈会啦。这几日不用听学了!” 是聂怀桑的声音,在听到“魏兄”时,蓝忘机的听觉就不由自主地留意过来。 接着就听到魏无羡大喜道:“果真鸿运当头祥云罩顶天助我也。” 江澄则泼他冷水:“等他回来,你还是逃不脱一顿罚。” 魏无羡道:“生前哪管身后事,浪得几日是几日。走,我就不信蓝家这座山上还找不出几只小山鸡来。” 蓝忘机和蓝曦臣并肩走出来时,就见三人勾肩搭背路过。 魏无羡在中间,左手勾着江澄的肩,右手搭着聂怀桑的背,笑得满脸荣光,比起在藏书阁的时日,当真是开心洒脱许多。 蓝忘机看了,登时心中要多不爽就有多不爽。 魏无羡忽然“咦”了一声,顿住脚步,奇道:“两个小古……蓝湛!” 蓝忘机见到魏无羡,皱起眉头,几乎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仿佛多看一刻便会受到玷污,移开目光,眺望远方。 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 江澄示礼道:“云梦江晚吟。” 魏无羡亦礼:“云梦魏无羡。” 蓝曦臣还礼,聂怀桑声如蚊讷:“曦臣哥哥。” 蓝曦臣道:“怀桑,我前不久从清河来,你大哥还问起你的学业。如何?今年可以过了吗?” 聂怀桑道:“大抵是可以的……”他如打了霜的蔫瓜,求助地看向魏无羡。魏无羡嘻嘻而笑:“泽芜君,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蓝曦臣道:“除水祟。人手不足,回来找忘机。” 蓝忘机冷冷地道:“兄长何必多言,事不宜迟,就此出发吧。” 走,赶紧走,不想再多看一眼那三人。 魏无羡忙道:“慢慢慢。捉水鬼,我会呀,泽芜君捎上我们成不成?” 蓝曦臣笑而不语,他忽然好像能猜到,昨晚忘机为何苦恼了。 从刚刚看到这位魏公子,忘机的行为就一反常态。若是正常情况下,蓝忘机应该从头到尾都不会开口,更不会有多余的动作。 蓝忘机道:“不合规矩。”语气却并不是那么笃定。 魏无羡道:“有什么不合规矩了?我们在云梦经常捉水鬼。况且这几天又不用听学。” 随即江澄也道:“不错,泽芜君,我们一定能帮得上忙。” “不必。姑苏蓝氏也……”蓝忘机还没说完,蓝曦臣笑着道:“也好,那多谢了。准备一下,一同出发吧。怀桑可同去?” 蓝忘机心道:同去?一起去好继续勾肩搭背吗? 聂怀桑虽然想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但遇见蓝曦臣便想起自家大哥,心中犯怵,不敢贪玩,道:“我不去了,我回去温习……”如此作态,巴望下次蓝曦臣能在他大哥面前多说几句好话。魏无羡与江澄则回房准备。 蓝忘机观他二人背影,蹙眉不解:“兄长为何带上他们?除祟并不宜玩笑打闹。” 蓝曦臣道:“江宗主的首徒与独子在云梦素有佳名,不一定只会玩笑打闹。” 蓝忘机不置可否,面上却写满“不敢苟同”。 蓝曦臣又道:“而且,你不是愿意让他去吗?” 蓝忘机愕然。 我表现的很明显吗?不,不,我不是,我没有! 然而他瞒不过这位最为相知的兄长,正如他瞒不过他自己。 他清楚的知道,在魏婴说要同去时,自己心里确实是有一阵悦然。 蓝曦臣道:“我看你神色,好像有点想让江宗主的大弟子一起去,所以我才答应的。” 雅室之前,静默如结冰。 半晌,蓝忘机才艰难地道:“绝无此事。” 他不曾撒谎,然而此时,害怕被发现的羞耻心,压过了道德底线。 他还要辩解,魏无羡与江澄已神速背了剑过来。登时心下漏了一拍,舌头险些打结,只得闭口不语,一行人御剑出发。 水鬼作祟之地名为彩衣镇,距云深不知处二十里有余。 蓝忘机目视着前方,余光却一直锁定着魏无羡这边。 魏无羡想必是在山上关得久了,这次得了机会下山,立即犹如野狗脱缰,东张西望,兴奋得几乎找不着北。 彩衣镇水路贯通,不知是小城中交织着密布的河网,还是蜘蛛网般的水路两岸密密贴着民居。白墙灰瓦,河道里挤满了船只和筐筐篓篓、男男女女。花卉蔬果,竹刻糕点,豆茶丝绵,沿河买卖。 突然,两艘船迎面撞到了一起,翻了几坛子糯米酒,连两个船家理论起来都仿佛莺莺呖呖。魏无羡看得稀奇,掏钱买了两坛子糯米酒,递了一坛给江澄,道:“姑苏人说话嗲嗲的。这哪是在吵架,去看看云梦人怎么吵架的,能把他们吓死……蓝湛你看我干什么,我不是小器不给你买,你们家的人不是不能喝酒的嘛。” 经他这么一说,蓝忘机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转过脸,看着他们那个方向了。 当即收回了目光,不再看过去,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心跳微乱。 然而,收得回目光,却收不回激荡的心神。脑海中尽是魏无羡欢脱笑闹的模样,还有……他那习惯成自然的,递东西给江澄的模样,莫名烦躁。 但又无可奈何。 不多作停留,乘了十几条细瘦的小船,朝水祟聚集地划去。渐渐地两岸民居越来越少,河道也静谧起来。魏无羡与江澄各占着一条船,边比谁划得快,边听此地水祟相关事宜。 蓝忘机的船在最前方飞快行驶,仿佛想把魏无羡和江澄的笑闹声甩开,似乎这么做,就能假装魏无羡并没有在和江澄亲近玩耍,心里能好受一点。 这条河道通往前方一片大湖泊,名叫碧灵湖。彩衣镇数十年来从未有水鬼作祟,近几个月却有人在这条河道和碧灵湖频频落水,货船也莫名沉水。前几日,蓝曦臣在此布阵撒网,本以为能捉住一两只,谁料想一连捉了十几只水鬼。将尸体面目洗净带往附近镇上询问,竟有好些尸体没人认领,当地无人认识。昨日再次布阵,居然又捉住不少。 魏无羡道:“要说是在别的地方淹死,顺水飘到这里来的,也不大像。水祟这东西认域,通常只认定一片水,便是他们淹死的地方,很少离开的。” 蓝曦臣点头:“不错。所以我感觉此事非同小可,便让忘机一同前来,以备不测。” 魏无羡道:“泽芜君,水鬼都聪明得很。这样划船慢慢找,万一它们一直躲在水底不出来,岂不是要一直找下去?找不到怎么办?” 蓝忘机道:“找到为止。职责所在。” 魏无羡道:“就用网抓?” 蓝曦臣道:“不错。难道云梦江氏有别的方法吗?” 魏无羡笑而不答。 蓝忘机看了看他,总觉得他应当是有其他方法的,或许是自家密技,不方便透露吧。 随即魏无羡又道:“如果有什么东西,像鱼饵一样能吸引水鬼自己来就好了。或者能指出它的方位,就像罗盘那样。” 江澄道:“低头看水,专心找你的。又来异想天开。” 魏无羡道:“修仙御剑,曾经也是异想天开啊!” 见这俩货又开始了,蓝忘机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这一路上都是这样,偏偏他又不能怎么样,人家兄弟俩关系好,他能说什么,又关他什么事? 只得忍耐,随时戒备,以免又被他们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对话惊扰心神。 “蓝湛,看我!” 蓝忘机正凝神戒备,闻言不由自主看向他,却见魏无羡手中竹蒿一划,哗啦啦的一篙子水花飞溅而来。蓝忘机足底一点,轻轻跃上了另一只船,避开了这一泼水花,恼他果然是来玩笑打闹的,道:“无聊!” 魏无羡却在他原先所立的那只船的船舷上踢了一脚,竹蒿一挑,将船只翻了个面,露出船底。而船底的木板上,竟牢牢扒着三只面目浮肿、皮肤死白的水鬼! 离得近的门生立即将这三只制住了。蓝曦臣笑道:“魏公子,你怎知它们在船底的?” 魏无羡敲敲船舷:“简单!吃水不对。船上刚才只站了他一个人,吃水却比两个人的船还重,肯定有东西扒在船底。” 蓝曦臣赞道:“果然经验老道。” 魏无羡竹蒿轻轻一拨水,小船飞驶,划到与蓝忘机并列。两船相邻,他道:“蓝湛,刚才我不是故意泼你水的。水鬼可精了,要是我说出来了,它们听见就跑了。喂,理我呀。看看我嘛蓝二公子。” 蓝忘机看他一眼,道:“你为何要跟来?” 他不善言辞,但又怕自己不理他,他转头又去和江澄亲热了,于是随便捡了个话题就开始了聊天。 魏无羡诚挚地道:“我来给你赔礼道歉。昨天是我不对,我错了。” 蓝忘机印堂隐隐发黑。估计是还没忘记之前魏无羡是怎么给他“赔礼道歉”的。魏无羡明知故问道:“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怕,今天我真是来帮忙的。” 蓝忘机本就不善聊天闲扯,魏无羡把话题聊到这一步,他无论如何也接不下去了,正待开口,再换个话题鬼扯,江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他喝道:“要帮忙就别废话,给我过来!” 005.剑名随便 于是,魏无羡真就抬起竹篙,准备划回江澄身边。 蓝忘机差点没管住手去拉住他,正在此时,一名门生喊道:“网动了!” 果然,网绳急剧一阵抖动。魏无羡精神一振:“来了来了!” 黑色丝绸般的浓密长发在数十艘小船边齐齐翻涌,一双双惨白的手掌扒上了船舷。蓝忘机反手拔剑,避尘出鞘,削断了船舷左侧十几只手腕,只留下手指深深抠入木中的手掌。正要去斩右侧的,一道红光闪过,魏无羡已收剑回鞘。 水中异动止息,网绳也重新平静下来。方才魏无羡那一剑出得极快,但蓝忘机已看出他所背的必是上品灵剑,肃然问道:“此剑何名?” 总算让他找到一个正经的话题了。 魏无羡道:“随便。” 蓝忘机看他。魏无羡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随便。” 蓝忘机凝眉,拒绝:“此剑有灵,随意称呼,是为不敬。” 魏无羡“唉”了一声,道:“脑筋转个弯嘛。我不是说叫你随便叫,而是我这把剑名字就叫‘随便’。喏,你看。”说着递过,让蓝忘机看清这把剑上的文字。剑鞘纹路之中刻着两枚古字,果真是“随便”二字。 蓝忘机半晌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找到的正经话题,似乎又聊不下去了,再说点什么呢? 魏无羡体贴地道:“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肯定想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每个人都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其实吧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只不过江叔叔给我赐剑的时候问我想叫什么?我当时想了二十多个名字,没一个满意,心说让江叔叔给我取个吧,就答‘随便!’。谁知道剑铸好了,出炉了上面就是这两个字。江叔叔说:‘既然如此,那这剑就叫随便吧。’其实这名字也不错,对吧?” 蓝忘机忽然有点好奇魏无羡取的那二十多个名字是什么,不过不用问,也知道一定都是比“随便”还要令人难以接受的名字。 半晌,蓝忘机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 魏无羡把剑扛在肩上,道:“你这人太没意思了。这名字多好玩,套你这样的小正经,一套一个准,哈哈!” 这时,碧绿的湖水中,一片长长的黑影绕着小船一闪而过。江澄斩完了他那边的水祟之后,仍在留神有没有遗漏,一见那条黑影,立刻喊道:“又来了!” 几名门生撑蒿而划,用网去追逐那水中黑影。另一边又叫起来:“这里也有!” 那边水中也是一片黑影一翻而过,数只细舟拖着网飞驶而去,却是什么也没网住。魏无羡道:“怪了。这影子的形状,不像人形。而且忽长忽短,忽大忽小……蓝湛你船边!” 蓝忘机背上避尘应声出鞘,刺入水中。片刻之后,又锐啸着从河中飞出,带起一道水虹。却是什么也没刺中。 他握剑在手,神色凝肃,正要开口,一旁另一名门生也飞出长剑,朝河水中一条倏地游过的黑影刺去。 可他这一剑入水之后,却再也没有出来。催动剑诀,再三回召,也没有任何东西从水里被召出。他那把剑竟像是被湖水吞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名门生瞧着是个与魏无羡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失了佩剑,脸越来越白。一旁有年长的门生道:“苏涉,目下都没查清水里是什么东西,你为何擅自催剑入水?” 苏涉像有些发慌,神色却还算镇定:“我见二公子也催剑入水……” 他没说完便明白过来,这句话有多不知深浅。无论是蓝忘机,还是避尘剑,都不是旁人能比的。蓝忘机可以在不明敌物之时召剑入水无事,其他人却不一定。 他脸色苍白里又透出些羞耻的红,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瞅了蓝忘机一眼。 蓝忘机却没看他,凝神望水,须臾,避尘再次出鞘。 这次剑身并没插入水中,而是剑尖一挑,将一片蹿过的黑影从水底挑出。湿淋淋黑漆漆的一团“扑通”一声,摔在船板上,竟然是一件衣服。 魏无羡踮起脚看过来,顿时笑得险些一头载进河里,他道:“蓝湛,你好厉害!我第一次看到捉水鬼把水鬼衣服扯上来的。” 蓝忘机暗自盘算着要不要一剑把那货抽下水去,随即收回心神,仔细察看避尘的剑尖有何异样。 他习惯先办正事,断然不能乱了心神,于是不去理会魏无羡。 岂料被江澄钻了空子,他道:“你闭嘴吧。刚才水底游过来的,确实没有水鬼,只有一件衣服!” 魏无羡当然也看清了,他只是不逗蓝忘机两句浑身不舒服,道:“刚才溜来溜去的,就是这件衣服?怪不得网抓不住,剑刺不中,形状变来变去。可一件衣服,总不能吞掉一把仙剑。这水里肯定还有还有别的东西。” 此时,船只已飘至碧灵湖的中心。湖水颜色极深,墨绿墨绿。忽然,蓝忘机微微抬头,道:“现在立刻回去。” 蓝曦臣道:“为何?” 蓝忘机道:“水中之物是故意把船引到碧灵湖中心来的。” 话音刚落,所有人感觉船身猛地一沉。 水流迅速蔓延入船,魏无羡忽然发现,碧灵湖的湖水已经不是墨绿色了,而是接近黑色。尤其是接近湖中心的地方,四周不知不觉生出了一个巨大漩涡,十几只船都顺着漩涡正在打转,边转边往下沉,就像要被一只黑色的巨嘴吸下去! 出鞘声铮铮响成一片,各人陆陆续续御剑而起。 危险关头,蓝忘机下意识地靠魏无羡近了些,虽然心知这厮应当不至于关键时候掉链子,但就他那飘忽不定、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还是不能大意。 果然,魏无羡已升到空中,忽然折了回去,看得蓝忘机大惊。 俯首下望,却见那名驱剑入水的门生苏涉站的船板已被吞下了碧灵湖,他双膝过水,满面惊慌却也没出声呼救,不知是不是吓到了。 只见魏无羡不假思索一弯腰、一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拖了起来。 多带了一个人,他脚下剑身陡然一沉,蓝忘机下意识地就要飞过去拽他,却见他已经稳稳地升了起来。 蓝忘机止住往魏无羡方向飞行的动作,心下松了口气。 看来他那把剑,是以灵动为主,力量却并不突出。 可没上升多久,就见魏无羡的身形陡然一歪,像是被一股大力往下拉扯,险些将他拉了下去。这时蓝忘机因为刚刚心虚,飞得远了些,当下惊得脸都白了。 苏涉的下半身已没入湖中那个黑色漩涡里,漩涡愈转愈急,他的身体也愈沉愈深,仿佛什么东西潜伏在水底,正抱着他的腿往下拖。江澄原本踩着他的三毒,好整以暇地升到湖面上空二十丈左右的高空,低头一看,满心不快地冲下去,道:“你又在干什么?!” 江澄太清楚魏无羡的实力,他绝不认为魏无羡会应付不来这点状况,却没想到那厮居然几番折回去,还要去救别人。 从碧灵湖里传来的吸力越来越大,魏无羡这把剑胜在轻灵奇巧,恰恰弱在力量不足,几乎生生被压到了逼近湖面的低空。他一边稳住身体,一边双手并用拽住苏涉,喊道:“谁来搭把手!再拉不上来,我可要放手了!” 蓝忘机飞快地折回,出手如电,迅速抓起魏无羡的后领,将他腾空提了起来。 魏无羡扭头看向蓝忘机,后者早已飞快地转了目光,若无其事、甚为冷淡地看向别处。 这时,魏无羡道:“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蓝忘机瞥了眼他那双刚刚拉过苏涉的手,冷声道:“我不与旁人触碰。” 魏无羡道:“我们都这么熟了,还算什么旁人呀。”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一脸受伤道:“哪有你这样的……” 蓝忘机心中一动,正待说什么,江澄也飞了过来,骂道:“哪有你这样的!!!被人揪着领子吊在半空中的时候能少说两句吗?!” 一行人御剑迅速撤离碧灵湖,落到岸上。蓝忘机放开抓着魏无羡后领的右手,从从容容地转身,对蓝曦臣道:“是水行渊。” 蓝曦臣摇头:“这便棘手了。” 彩衣镇一带的人都熟谙水性,从来极少有沉船或落水惨事,这附近不可能养得出水行渊。既然水行渊在此出现了,只有一种可能:它是从别的地方被赶过来的。 水行渊一旦养成,那便是整片水域都变成了一个怪物,极难除去。除非把水抽干,打捞干净所有沉水的人和物,暴晒河床三年五载。而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不过,却有一个损人利己的法子可以解一时之忧、一方之患。那就是把它驱赶到别的河流和湖泊里,叫它去祸害别处。 蓝忘机问道:“近日有什么地方受过水行渊之扰?” 蓝曦臣指了指天。 他指的不是别的什么,正是太阳。魏无羡与江澄对视一眼,心中明了:“岐山温氏。” 仙门之中,大小世家,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然而在此之上,有一个绝对凌驾于它们的庞然大物,岐山温氏。 温氏以太阳为家纹,意喻“与日争辉,与日同寿”,仙府占地甚广,可比一城,名为不夜天,又称“不夜仙都”。据说城中无黑夜。说它是庞然大物,因为无论门生人数、力量、土地、仙器,其他家族都是望尘莫及,没有能与之抗衡者。不少修仙之人都以位居温氏客卿为无上荣耀。以温氏行事的风格,彩衣镇的水行渊,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赶过来的。 虽然已知此地水祟根源,众人却反而默然了。 若是温家人干的,无论怎么控诉谴责,也是于事无补的。首先他家不会承认,其次也不会有任何补偿。 一名门生不忿道:“他家把水行渊赶到这里来,可要害惨彩衣镇了。若是水行渊长大了,扩散到镇上的河道里,那么多人,就会天天都在一个怪物身上讨生活,这真是……” 摊上这种别人扔过来的疑难杂症,姑苏蓝氏从此以后必然麻烦不断,蓝曦臣叹道:“罢了。罢了。回镇上吧。” 他们在渡口上了新船,朝镇中人口密集处划去。 006.喝不完的醋 待平静下来,蓝忘机又用余光瞥向魏无羡。 只见后者竹蒿一抛,一脚踩在船舷上,对水照镜,瞧瞧自己头发乱了没,浑不像刚刚挑过数只水鬼、从水行渊嘴里逃脱,气定神闲地冲两岸抛出一溜儿的媚眼:“姐姐,枇杷多少钱一斤?” 他年纪极轻,相貌又明俊,这般神采飞扬,真真是如轻薄桃花逐流水。一女子拨了拨斗笠,扬首笑道:“小郎君,勿用钱白送一个你好伐?” 吴音软糯,清甜清甜的。说者唇齿缠绵,听者耳畔盈香。魏无羡拱手道:“姐姐送的,自然是要的!” 那女子伸手入框一摸,扬手飞出一只圆溜溜的金枇杷:“勿要介客气,看你生得俊!” 船行极快,两船相迎立即擦舷而过,魏无羡回身接个正着,笑道:“姐姐生得更是美!” 蓝忘机越听脸色越阴沉,心道:我刚刚为何要救他?现在再把他踹下水,还来得及吗? 想吃枇杷,买一筐便是,何须如此……分明只是想去搭讪而已。 他冷着脸,不去看那边。随即就听到魏无羡的声音道:“姐姐,你们看他俊不俊?” 蓝忘机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会忽然扯上自己,正不知如何应对,河上女子们齐声道:“更俊!”这中间似乎还掺了几个汉子的嬉笑声。 魏无羡道:“那谁送他一个?只送我不送他,怕他回去跟我呷醋!” 蓝忘机恨不得一脚踹他下水,但还是忍住了,面上依旧冷若冰霜。 心里怒道:老子已经呷了一天醋了,也没见你怕啊!你以为帮我也要到一个枇杷,我就能原谅你对别人搔首弄姿吗?不对,我在意的重点似乎不对? 整条河中荡漾起一片莺莺呖呖的笑语。另一个女子迎面撑船而来,道:“好好好,送两个。吃我的,小郎君接!” 第二只也落入手中,魏无羡喊道:“姐姐人美心肠好,我下次来买。买一筐!” 那女子音色明亮,胆子也更大,指蓝忘机道:“叫他也来,你们一起来买!” 魏无羡把那只枇杷送到蓝忘机眼前。蓝忘机心头火气正旺,看着这两只别的姑娘送他的枇杷更是不顺眼,于是看也不看魏无羡,平视前方,道:“拿开。” 于是,魏无羡便拿开了:“就知道你肯定不会要的。所以呢本来就不打算给你。江澄,接着!” 蓝忘机瞬间就后悔了刚刚说的话,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眼睁睁地望着看着那只本该属于他的枇杷,落入江澄手里。 他不要是一回事,魏无羡帮他吃掉是一回事,而他把转手就无比自然熟练地把枇杷给了江澄,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恰好江澄乘另一艘小船飞掠而过,他单手接了枇杷,露出一点笑容,旋即哼道:“又在搔姿弄首啦?” 蓝忘机的关注点在那个“又”字上面。果然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吗?什么样的人,只要他高兴,就会去撩拨几句,撩过了,转头就忘干净了。 之前还总会想,他是怎么看待我的,如此看来,怕是和那几个卖枇杷的姑娘差也不多罢。 那边魏无羡对江澄道了声:“滚!”转头又问他:“蓝湛,你是姑苏人,也会说这里的话吧?你教教我,姑苏话怎么骂人?” 蓝忘机心情极差,扔给他一个“无聊”,上了另一艘船。 随即在心里,用姑苏话把魏无羡骂了个遍,仍觉不解气。 魏无羡则仰头喝了一口糯米酒,拎着那只圆滚滚黑亮亮的小坛子,一抄竹蒿,杀过去打江澄了。 滑落到颈间,顺着锁骨钻进衣襟的酒滴,在阳光下莹莹透亮,极度诱人。少年的笑闹声犹如魔障一般,撩拨着蓝忘机的心神。 他自知不能再沉迷,艰难无比地收回心神。开始思索如何应对水行渊、如何向彩衣镇的镇长交待诸多后续事宜。 对面迎来一只吃水极重的货船,船上压满了一筐筐沉甸甸的金黄枇杷。蓝忘机看了一眼,见随船的只有几名中年男子,便继续平视前方。 蓝曦臣却道:“你想吃枇杷,要买一筐回去吗?” “……” 蓝忘机拂袖而去:“不想!” 他又站到另一艘船上去了。 心道:有毒!这魏婴……当真有毒! 回来的路上,魏无羡在彩衣镇上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这才恋恋不舍的跟他们回了云深不知处。 好不容易回到云深不知处,蓝忘机飞快的去了冷泉。 蓝曦臣忍着没笑出来,摇了摇头,叹道:“看来在魏公子离开前,忘机会是冷泉的常客了。” 当天晚上,蓝忘机接连做了两个极其诡异的梦。 他梦到了白天水行渊一战,只不过和白天的情形有些不一样。 魏无羡道:“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那只手白净修长,骨节分明但并不突出,蓝忘机鬼使神差的伸手去拉,却不料直接穿过了那只手,魏无羡整个人变得有些透明了,随即从湖中飞射出数条黑乎乎藤蔓,飞快地卷住了魏无羡,将其拖入了水中。 “!”蓝忘机呼吸一滞,紧跟着追入了湖中,水下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魏无羡的方位。 他果断的拔出避尘,借着灵剑的清亮光芒,急切的四处寻觅。终于在一团团漆黑的黑雾藤条中找到了魏无羡。 魏无羡闭着眼,脑袋向后微微仰起,身体被那黑压压的一边黑雾藤条五花大绑,腰上,腿上,胳膊上都是,脖子上那根尤为粗壮,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扭断他的脖子。 刹那间,避尘斥出数道剑芒,将他甚至的藤蔓齐齐斩断。 蓝忘机伸手将魏无羡扯到怀中,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飞快的往上划。探出水面时,一同前来的一行人均不知所踪。此时顾不得太多,他背着魏无羡上了岸,将他轻轻放下,查探伤势。 魏无羡闭着眼,俊逸的面容此时白的发青,毫无生气。脸上湿漉漉的,湖水在他的脸色凝聚成一颗颗水珠,睡着脸颊往下滑落,晶莹透亮。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勾勒出少年劲瘦、修长的身形。 “……”蓝忘机咽了口口水,心中挣扎。 这可如何是好?人工呼吸吗? 他四下张望,想看看蓝曦臣在不在附近,无果。 蓝曦臣不住附近,其他人也不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就连蓝忘机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希望周围有人,还是更希望周围没人。 思索再三,踌躇再三,终于拿定注意。 先救人,是为了救人! 蓝忘机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把心一横,眼睛一闭,心里飞快地背诵着佛经和蓝家家规。双手撑在魏无羡两侧,深吸一口气,俯身就吻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初吻的一瞬间,他醒了。 刚刚那一瞬间,心跳的速度已经超出了睡眠时所能负荷的极限,身体为了自保,本能的就醒了。 蓝忘机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屋顶,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半晌回不过神来,只觉唇上有些凉凉的,还有些干燥。 然而此时才刚过寅时,蓝忘机飞快的闭上眼,再睡。 再次入梦,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湿身的魏无羡。 魏无羡侧身躺在船板上,一条腿曲起,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拎着一坛糯米酒,他脸上挂着惬意的笑容,仰头一口灌下,然后斜眼看了看一旁的江澄。 魏无羡突然坐起身,把唇凑到江澄耳边,一边朝一个方向挑眉,一边不知对他说了句什么,江澄顺着魏无羡看的方向看过去。魏无羡嘴角噙着坏笑,手上丝毫不闲着,十分娴熟的把他那只空酒坛放到江澄附近,又顺手拿走了江澄还未开喝的那只,往嘴里灌去。 江澄此时像是发现不对了,转身就是一巴掌拍到魏无羡背上,嘴里愤愤骂着什么。 魏无羡被他拍得呛了一口酒,咳个不停,粉舌若隐若现,双目泛红,似有水光浮动,仍然笑个不停。 唇红齿白,明艳动人,美得不可方物。 蓝忘机呼吸一滞,只见下一刻,魏无羡飞身扑向江澄,嘴里道着:“好啊,还你就还你,只要你敢喝,我就敢还。” 说着,那浅红色带着水渍的两片薄唇,就压向了江澄。 于是蓝忘机又醒了,神色比前一次越发冷峻了。 所幸这次他有了前车之鉴,再加上睡得不沉,这才赶在魏无羡吻上江澄之前把画面给掐了。 这觉是没法睡了,他起身走到案边,倒立,默写《清心经》。 因蓝启仁去了清河,这几日不用上课。蓝忘机稍稍缓了口气,心想总算得以消停几日,不必受魏无羡这可毒瘤的残害。 次日,蓝忘机和蓝曦臣商讨水行渊一事,两人思索了一天,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根除。 傍晚,蓝忘机路过魏无羡所住的房间,里面吵吵闹闹的,不由得稍稍驻足。 “大!” “小!” “哈哈哈哈……我又赢了,怀桑,快快,裤子也脱了!” 这十分欠打的一声,自然是来自魏无羡的。 另一名少年道:“嘿,我就不信,魏无羡你今天就一把都不输!” “哈哈,现在投奔我,还来得及!”魏无羡道。 聂怀桑道:“魏兄,你能不能带带我啊?下回我有新的春宫,第一个给你看!” 魏无羡想了想,忽然笑道:“好好好,我再拿去给蓝湛看,哈哈哈哈……” 江澄骂道:“不想活了说一声,上一次的帐都还没跟你算,才来了几天?咱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干净了。” 蓝忘机:“……” 接着又有人问:“诶?魏兄,你给蓝忘机看这东西,他看得懂吗?” “我看他那么嫩,八成是看不懂。”魏无羡猜测,随即又道,“看不懂我可以教他,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嘛!” 屋外的蓝忘机忍气已经忍得习惯了,干脆掠上屋顶,继续听他们在里面作妖,就像怒气值满了,反而不会再涨了,只等着放大招了。 007.醋坛翻 008.多谢兄长成全 蓝忘机快步往江澄背着魏无羡离开的方向追去,全然顾不上自己身上也有伤,以及“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的家规。 两次交手,魏无羡的身手分明不差于他,为何如此不禁打?早知如此…… 方才魏无羡叫得极惨,最初他还以为有几分夸大的成分,不成想他竟然昏了过去了,难道真的打得那么重吗? 现在想再多,懊恼再多也是无用,无论如何都要追上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远远的,他就听到一行少年的嬉笑声。 魏无羡道:“于是我们就两个人一起掉到云深不知处境外了!摔得那叫一个眼冒金星。” 聂怀桑不可思议的道:“……他没挣脱你?” 魏无羡道:“哦,有试过,不过我手脚并用死死锁住他,他想挣脱也挣脱不了,根本没办法从我身上爬起来,硬得跟块板子似的。我说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众少年一阵唏嘘。 魏无羡继续说得眉飞色舞,他道:“他起来之后脸色很差,我坐在旁边说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然后他就一声不吭的走了。谁知道今早他来这么一出……江澄你走慢点,我快被你甩下来了。” 江澄没好气地骂道:“背了你还挑三拣四!” 魏无羡道:“一开始又不是我让你背的。” 江澄大怒:“我不背你我看你能赖在他们家祠堂地上一天都不起来,丢不起这个人!蓝忘机还比你多挨五十尺……” 正在此时,蓝忘机远远的望见一抹白色身影往魏无羡他们那个方向走去,后面的对话来不及细听,当即转身就走了。 兄长医术了得,有他相助,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蓝忘机独自往相反的方向走,他也没有想好要走去哪里。 他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清醒了过来。忽然搞不懂自己方才在紧张些什么,又是为何乱了方寸。 魏无羡分明活蹦乱跳好得很,他身边从来都不缺伙伴,有人陪他玩闹;受伤了有人背他;有人听他发牢骚;甚至还有人给他当笑话谈资。 魏婴,这就是你说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呵。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他还是去了冷泉。 一泡就是一下午。 晚间,云深不知处,冷泉。 蓝忘机正浸在冰冷的泉水中闭目养神,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去想。 那群少年的嬉闹声却犹如魔障一般,挥之不去。 饶是这般被当做笑话谈资,他却仍是忍不住在思索一个问题:他大概,再也不会来骚扰我了吧,也好…… 忽的一个声音在他耳旁道:“蓝湛。” “……” 蓝忘机猛地睁眼。果然,魏无羡正趴在冷泉边的青石上,歪头对他笑。 蓝忘机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心下漏了好几拍,脱口道:“你怎么进来的?!” 魏无羡慢吞吞爬起来,边解腰带边道:“泽芜君让我进来的。” 蓝忘机道:“你干什么?” 随后,魏无羡用脚蹬掉了靴子,一边脱得衣服满地都是,一边道:“我都脱了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据说你们家的冷泉除了定心静性的修行之用,还有去淤疗伤的功能,所以你哥哥让我进来跟你一起泡泡。不过你一个人来疗伤有点不厚道啊。呜哇真的好冷,嘶——” 蓝忘机登时心头大乱,一双耳垂瞬间绯红,却无法阻挡少年优美的身躯映入眼帘。 冷泉不像温泉,没有雾气,那少年光裸的身形清晰无比。 魏无羡的身形修长而匀称,线条完美得仿佛出自上帝之手。肤色白皙干净,映着幽幽的月光,仿佛通体都散发着莹莹光泽,美得仿若神仙遗落在凡尘的麟子。 他下了水,被冰凉刺骨的泉水激得满池打滚,蓝忘机登时如临大敌,迅速和他拉开一丈距离,声音略有些不稳,他道:“我来此是为修行,非是为疗伤——不要乱扑!” 魏无羡道:“可是好冷,好冷啊……” 蓝忘机也看得出他并非有意夸张捣乱,外人的确难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姑苏蓝氏的冷泉。但魏无羡这么扑腾来扑腾去,扑了他一脸水花,水珠顺着长睫和乌黑的发丝往下滑,忍无可忍,道:“别动!” 说着伸出一掌,压在魏无羡肩头,往他体内注入灵力,助他暖身护体,顺带祛瘀疗伤。 蓝忘机心跳得飞快,掌上输送灵力的节奏却是有条不紊。 姑苏蓝氏的冷泉,虽有祛瘀疗伤的功效,却非外人能使用,需借助正宗的蓝家灵力。兄长为何不直接给他伤药,万一我不在此地,岂非要冻掉他半条命? 思及于此,蓝忘机若是还懂蓝曦臣的意图,那就枉称蓝氏双璧了。 这时,魏无羡又往他这边挪了挪。 蓝忘机立即警觉,道:“作甚。” 魏无羡无辜地道:“不作甚,好像你那边暖和点。” 蓝忘机一掌牢牢抵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严厉地道:“并不会。” 真是要命! 魏无羡原本想同他凑得近些,套套近乎好说话,蹭不过去还讨了个没趣,也不生气。扫了一眼他的手掌和肩背,果然伤痕未消,果真不是来疗伤的。魏无羡由衷地道:“蓝湛,我实在是佩服你了。说要罚你还真连自己一并罚,半点不姑息放水,我没话说了。” 蓝忘机重新合眸,静定不语,艰难地集中精神抵抗着。 魏无羡又道:“真的,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一本正经说一不二的人,我肯定是做不到你这样的。你好厉害。” 蓝忘机仍是不理他,手抵着他的肩,默默往他体内输送更多更纯的灵力。 魏无羡不冷了之后,开始在冷泉里游来游去。 手上的触感消失,心里也跟着落空了一瞬,随即睁开眼,就见眼前一张好看的笑脸。 “蓝湛,你没听出来刚才我在干什么嘛?”魏无羡已经游到他跟前,笑着道。 他靠的太近了,近到蓝忘机能看清他的睫毛,顿时心头大乱,根本不记得他说了什么,只道:“不知道。” 魏无羡道:“这都不知道?我在夸你啊,在套近乎啊。” 每当魏无羡无事献殷勤之后,总是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蓝忘机不由得提高警惕,看他一眼,道:“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道:“蓝湛,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蓝忘机一直警惕着,下意识就道:“不熟。” 但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魏无羡拍了拍水,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真的。跟我做朋友,好处很多的。” 蓝忘机面色如常,试图补救道:“比如?” 魏无羡游到池边,蓝忘机不用想,也猜到他接下来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否则跑那么远,不是怕被打还能是为什么? 果然,魏无羡背靠青石,手臂搭在石上,道:“我对朋友一向很讲义气,比如新拿到手的春宫,一定先给你看……哎哎,回来啊!不看也没什么的。你去过云梦吗?云梦很好玩儿的,云梦的东西也很好吃,我不知道是姑苏的问题还是云深不知处的问题,反正你们家的菜太难吃了。你来莲花坞玩儿的话可以吃到很多好吃。我带你摘莲蓬和菱角啊,蓝湛你来不来?” 蓝忘机道:“不去。” 这人分明就是撩他好玩,说话没一句正经的,可恶至极。 魏无羡道:“你不要老是用‘不’字开头讲话嘛,听起来好冷淡。女孩子听了会不喜欢的。云梦的姑娘也特别好看,跟你们姑苏这边的好看不一样,”他对蓝忘机一眨左眼,得意道:“真的不来?”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瞬间勾起了蓝忘机极度不好的回忆,想起江澄说的“又”,不难想象,这人在云梦时是如何风流的。 蓝忘机顿了一顿,脱口道:“不……” 魏无羡道:“你这样拒绝我,一点面子都不给,不怕我在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你衣服吗。” 蓝忘机一口怒火堵在胸腔内出不来,道:“滚!!!” 当他险些脱口说出那句“不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喜欢姑娘”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看着魏无羡离开的方向,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顿时只觉荒谬至极。 他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个可怕的念头摇出去一样。 然而,无论他怎么摇,也无济于事了。 因为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 009.二哥哥的刑讯(上) 魏无羡刚来的时候,还因为身上有伤,动作慢慢吞吞,此时也不知是怕被蓝忘机抓住挨揍,还是因为刚刚简单的疗伤,让他已经恢复了灵巧的身手。 他背对着蓝忘机,双手轻轻在冷泉岸边一撑,便轻盈的爬上了岸。 这时蓝忘机才看到魏无羡的背面,不由得心头一紧,喉头一阵灼热。 那青紫交错的戒尺伤痕纵横交错,遍布在他的背上、腿上,虽已淡了许多,但还是能一眼看出。 魏无羡像浑然不觉有人在窥伺他的背影,回头朝蓝忘机露出一个顽皮又邪气的笑容,然后提起蓝忘机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就准备走。 “站住!”蓝忘机喝到。 岂料,蓝忘机的衣服过于欣长,魏无羡湿漉漉的脚踩到了衣服坠在地上的一角,顿时脚下一滑。 “……!”蓝忘机来不及多想,身体比思维诚实,纵身飞过去接住又摔回冷泉的魏无羡。 魏无羡举起被他一同带入冷泉的衣服,缓缓回头,抱歉道:“对不起啊蓝湛,你的衣服湿了。” 见蓝忘机脸色阴沉,魏无羡又道:“你你你先别生气啊,我回去给你再拿一身过来。那什么,你也挨了一百五十戒尺,多泡会儿有好处,别急,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着,他就要从蓝忘机怀里挣脱,准备再次爬上岸。 挣了几下,挣不脱。 他回头,笑着道:“怎么了蓝湛?怕我就这么跑了不回来?你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会回来的。” 说着,他又挣了几下,圈着他的手臂却越发用力,他这才感觉到不妙。 “……蓝湛?” “别动。”蓝忘机的嗓音微微有一丝沙哑,语气依旧冰冷的道。 魏无羡好奇他想做什么,便忍住了没动。 魏无羡被对着蓝忘机,两人皆是“赤诚”相对,背上的伤痕清晰可见。 蓝忘机双手将魏无羡禁锢着,一股股灵流不容抗拒地输进魏无羡的体内,随即他微微垂首,轻轻吻上魏无羡背上的戒尺伤痕,一下一下,连绵不断,流连忘返。 不一会儿,简单的亲吻已经不足以宣泄蓝忘机心里的疼痛与渴望。 他开始轻轻的舔舐。 亲吻、舔舐、轻吮…… 魏无羡被他抵在冷泉的石壁和他的身躯之间,身子贴着石壁,不能动弹。 片刻后,蓝忘机感受到,怀中少年的躯体微微颤栗,这才忍住了继续下去的冲动。 他道:“疼吗。” 不是问句,而是陈述。 他觉得,魏无羡一定是疼的,反正他看着就觉得疼得受不了。 魏无羡道:“不疼了不疼了,蓝湛你不用这样的,你这样我反而不适应哈哈哈,你不是不喜与旁人接触,要不你先放开我,嘶——你家这冷泉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了,嘶,好冷好冷。” 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子还很入戏的瑟瑟发抖。 蓝忘机“嗯”了一声,魏无羡如获大赦,准备爬上岸去。 岂料,蓝忘机将他肩膀勾住,另一只手去抄他的膝弯。 魏无羡被他勾得重心不稳,往后靠去,随即就被他轻松的打横抱了起来。 “蓝湛?!!!”魏无羡惊得大叫,一脸搞不懂状况的神色。 蓝忘机道:“上岸。” “什么?” 蓝忘机道:“泉中冷,上岸。” “哦,是,我是要上岸的,你快把我放下,嗯?”魏无羡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推蓝忘机,试图跳下来。 他搞不懂,上岸就上岸,为什么要被抱着上岸,于是又道了句:“我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抱过,太难看了。” 蓝忘机收紧双臂,似乎对他的抵抗十分不满,但眼眸中却绽放出一朵涟漪。他快步踏上岸边白石,没走几步,就轻轻将魏无羡放在兰草交叠的草地上。 魏无羡刚被他放下,飞快的就往蓝忘机相反的方向爬去,随即腰上被轻轻拍了一掌,身体陡然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他身子一软,还未扑到兰草上,就被人揽住往回一带。 三番两次的被人像猫抓耗子似的限制行动,魏无羡有些不耐,他道:“忘机兄,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不要这么当真好不好?再说我都说了回去帮你拿衣服了,你这样不放我走,咱俩可就都走不了了。” 蓝忘机充耳不闻,扶他躺下,一手抬起他腿,去看他腿上的戒尺伤痕。 “蓝湛!?你等等等等……你干什么?!!”魏无羡此刻动弹不得,任他鱼肉,不由得失声惊呼,吓得脸色惨白。 此时,他不仅是匪夷所思、不可置信,更多了一股从未有过惧意。 然而,蓝忘机下一个动作,却是令他更加惊惧。 蓝忘机,轻轻吻上了他腿上的伤痕,如同对待他背上的那些伤痕一样。 虽说他一直在给魏无羡输入灵力,但后者却是越抖越厉害,蓝忘机顿了顿,抬头看着他的脸,道:“冷?” 魏无羡得了时机,忙道:“忘机兄!你你你快解开我,否则一会儿来人了,你以后还怎么见人啊是不是?快解开我……” 蓝忘机很认真的想了想,似乎很认可他说的话,于是,他起身,去捡了几件魏无羡脱得满地都是的衣服,先把魏无羡的要紧部分盖严实了,自己又随意披上了魏无羡的外衣,继续刚才的行为。 魏无羡险些一口老血喷出,他哀求道:“蓝湛,忘机兄,你快清醒好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给我把定身术解开,我知道错了,我滚还不行吗?你大人有大量,快放了我,我保证!马上就滚,而且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好不好唔唔……唔……?” 他再无法说出一个字,因为他的嘴,被蓝忘机堵住了。 魏无羡瞪大了双眼,瞳孔骤然放大,惊惧万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几乎能感觉到蓝忘机那欣长的睫毛扎到他。 蓝忘机吻住了他的唇,欺压在他身上。 他们两人实力相当,蓝忘机的定身术作用在他身上的效果不会太久,此时魏无羡使出浑身力气,破开了定身术,双手正欲抵住蓝忘机的胸膛将他推开,却被蓝忘机先一步一手擒住,按在草地上。 似乎是惩罚他刚刚的举动,蓝忘机在他的唇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啊嗯……!”魏无羡惊呼出声,试图别过脸去,却被蓝忘机的另一只手扣住下颚,固定住无法动弹。 而他因为惊叫而微微打开的口,被蓝忘机趁虚而入,侵占了。 这一吻持续的时间很长,魏无羡越是抵抗,就会被入侵得越狠,他这么聪明,没过多久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试着装死不反抗。 反正装死也是他的拿手绝活之一。 果然,蓝忘机见他不动了,便放开这一吻,抬头看着他。 见他没事,又埋头继续。 “唔唔唔……” 魏无羡极力挣扎,奈何两人力量悬殊,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挣扎、装死、更惨无人道的深吻、再装死…… 如此来来回回几次,魏无羡终归是老实了。 他就那么躺在草地上,眼角流着泪水,双眼湿漉漉的,红红的好像十分委屈可怜的样子。 虽然知道他可能是装的,但蓝忘机还是停了下来,按着他的手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道:“谁挣不脱?” 他没由来的来了这么一句,魏无羡一下没反应过来,一脸懵懂的看着他。 没反应过来的下场就是,又被狠狠吻了一顿。 一吻结束,蓝忘机抬头看他,也不说话,但那眼里的意味太明显了。 好像在审问,你招不招?不招继续大刑伺候。 正待蓝忘机又要继续施压,魏无羡忽然灵机一动,慌忙道:“我我我知道了,是我,是我挣不脱!” 这回答似乎对了,蓝忘机没再继续。 魏无羡正松了口气,蓝忘机又问:“还让不让江晚吟背?” 江晚吟,江澄?怎么又扯到江澄了?蓝忘机的话题跳跃如天马行空,魏无羡心念斗转,多想了那么一会儿,就又被吻得天旋地转。 吻完,蓝忘机抬起头,危险的看着他。 魏无羡忽然了然,他一定是说自己在祠堂装死的事情,于是忙道:“不敢装了,不敢装了!” 本来他不提还好,提起这事儿蓝忘机顿时想起那个时候,以为魏无羡怎么了的时候的心情,于是不由分说又狠狠吻上去。 “嗯唔唔……唔唔唔……???”魏无羡怒不可言,一口气憋在心里。 为什么?凭什么?这什么世道?我都承认错了还要罚? 魏无羡被他吻得浑身无力,双手虽然被按着,但其实此刻就算蓝忘机松手,他也根本抽不出力气来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已经快要窒息,蓝忘机才结束了这一吻,离开时,还狠狠的咬了他的唇瓣一口。 得了机会,魏无羡大口喘息,呼吸空气。 他知道此时不能招惹蓝忘机,只能愤愤的看着他,不说话。 实在是他不知道蓝忘机想听的究竟是什么,万一又说错怎么办? “回答。”蓝忘机却不依不饶。 魏无羡试探着开口:“……不?” 果然,蓝忘机像是勉强接受这个答案,没有再欺上来,魏无羡松了口气,觉得自己似乎掌握了诀窍。 只要都回答“不”就对了吧? 岂料,蓝忘机又问:“让谁背?” “……?” 不是魏无羡傻,实在是蓝忘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怪异。 刚刚问我让不让江澄背,现在又问我让谁背?反正答案肯定不能是江澄,那还能让谁背?金子轩?聂怀桑?还是苏涉? 这么多人,我一个一个猜,万一一直猜不对,那不得被他咬死啊? 010.二哥哥的刑讯(下) 果然,如他所料。 回答错一次的下场,就是被狠吻一次,然而,回答慢了也是这个下场,魏无羡从未见过如此蛮横霸道之人。 再一次被吻得没脾气后,他双目迷离的道:“蓝湛,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今天很不正常,你到底怎么了?唉,那什么,你身上还有伤,要不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蓝忘机再次俯下身,却是在他耳边喃喃道:“让我背,好不好?” “好好好,让你背……”此时他说什么魏无羡都会附和说“好”,转念一想,发现这是个陷阱题,忙补救道:“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我错了,我不敢唔唔唔……” 这一吻又是无比凶残,蓝忘机仿佛想把他吃了。 魏无羡心中哀嚎:果然是陷阱题啊!!蓝湛太可怕了,我那么快就反应过来更正了,他还是不肯放过。 吻够本了,蓝忘机抬起头,似乎终于大发慈悲暂且放下这个问题,又换了个问题:“糯米酒给谁?” 魏无羡心想,云深不知处禁酒,这家规他在藏书阁抄得多了,也就记得了,于是答:“反正……不给你。” 这次他采用逆向思维,不说给谁,只说不给谁,反正,酒不给蓝忘机,这肯定是对的。 所以他深以为,这个答案绝对错不了了,结果他又被吻了。 魏无羡:“……哦,给、给你。” 没什么,人有失足、马有失蹄,打脸也没什么的。既然不给他是错的,那肯定就是要给他了。 蓝忘机:“嗯。” 蓝忘机又问:“枇杷呢?” 魏无羡:“你,都给你!” 这里蓝忘机问的不是“枇杷给谁?”,而是“枇杷呢?”,显然这是在延续上一题的传统,简单! 果然,对了。 蓝忘机“嗯”了一声,眼神柔和了许多,随即又问:“和谁看……那个?” 魏无羡要哭了,怎么还有哑谜啊? 和谁看啊?看什么啊??那个是哪个啊? 得了,我就躺平了任他罚满到意算了,这人肯定是平常对我积怨太深,随便找点理由来唬我的。 所以魏无羡真的哭了,放生哇哇大哭起来。 蓝忘机在他眼睛、额头、脸上都轻轻吻过,似乎在安慰他,但魏无羡可不管,他心里委屈,就要哭。 见止不住,蓝忘机语气危险的道:“还哭?” 魏无羡瞬间不哭了,双唇已经红的快要滴出血,含着泪,眼里满满的委屈,可怜又可爱得让人着魔。 蓝忘机轻轻啄了啄他的嘴,提示道:“春……” “哦,你说春宫啊。”魏无羡一点就透,回答道,“随便啊,谁想看就、一、起、看……呗” 他越说越慢,因为蓝忘机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那眼神可以说是十分恐怖了。 蓝忘机这才没有吻他,而是一口咬上他的喉结,险些一口狠狠咬下去,却及时刹住了,最后只是轻轻吮吸,用牙齿轻轻摩挲。 魏无羡屏住呼吸,像是怕被他咬死,他咽了口口水,又道:“我其实也不常看,就是猎奇……嗯,看的不多。” 蓝忘机勉强接受这个回答,抬起头,又道:“姑娘如何?” 魏无羡“呼呼”喘着气,思维转的飞快,道:“姑苏的好看!” 他猜蓝忘机一定是因为他之前说,云梦的姑娘和姑苏的姑娘的好看不一样,要为自己老家的乡亲们争回颜面,于是果断的答道。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蓝忘机二话不说,又去吻住魏无羡那两片快破了的嘴唇,凶残地长驱直入,搅得他头晕目眩。 然而,他也已经坚持得太久太久了,唇舌交缠,两人身体频繁厮磨缠绵着,那股陌生的躁动已经彻底击碎了他的理智。 然而究竟要如何才能得到宣泄,他也不得而知。 他所知道的,就是不断的去亲吻魏无羡,身体本能的贴着魏无羡蹭来蹭去,他只知道他想要这个少年,以为不断的贴近他就行了,但却越来越难受,也越发不知所措。 因为难受,他呼吸越发急促,像是一条缺了水的鱼。 怎么办?该怎么做? “忘机?!”蓝启人惊怒交加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 蓝忘机猛的打了个激灵,牙关猛的一合,身体陡然一轻,一颗心却是沉到了谷底。 他缓缓睁开眼,盯着床顶,双目微微有些涣散,好半天回不过神。 许久之后,腿间湿湿凉凉的触感,令他缓缓回过神。 蓝忘机在想,为什么是他?我一定是疯了…… 然而,却还管不住去回味梦里的滋味。 一抿唇,一股淡淡的腥味入喉。 他刚刚,咬到了自己的唇,因为咬得比较靠里面,所以闭嘴不语的话,也看不出来。 他再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远离魏无羡,越远越好,不要看他,不要听他的声音,更不要想他,否则,他将万劫不复。 蓝启仁从清河返回姑苏后,并未让魏无羡再次滚到藏书阁去抄蓝氏家训,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痛骂了一顿。除去引经据典的内容,简化一番,意思大概就是从未见过如此顽劣不堪、厚颜无耻之人,请滚,快点滚,滚得越远越好。不要靠近其他学子,更不要再去玷污他的得意门生蓝忘机。 他骂的时候,魏无羡一直笑嘻嘻地听着,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半点也不生气。蓝启仁一走,魏无羡就坐下了,对江澄道:“现在才让我滚远,不觉得晚了点吗?人都玷污完了才叫我滚,来不及啦!” 蓝忘机闻言,白玉般的修长手指紧了紧手中的笔,暗自默念清心经。 彩衣镇的水行渊给姑苏蓝氏带来了极大麻烦。这东西无法根除,蓝家又不能像温氏那样将它驱赶到别处。蓝家家主常年闭关,蓝启仁为此大耗心力,讲学的时辰越来越短,魏无羡带人在山中溜达的时间则越来越多。 蓝忘机能见到魏无羡的机会也也来也少。 这日清晨,蓝忘机在藏书阁整理书籍,顺带找找有没有能解决他当下心中苦恼的方法,不过他也知道,蓝家藏书阁里都是正道书籍,岂会有……记载那种内容的? 找了一会儿,忽闻远处传来一片嬉闹声,心下一紧,不自觉的就望了过去。 藏书阁外长满了玉兰花枝,稍稍有些挡了视野,蓝忘机稍稍坐直了一点,方才看得清那边的情况。 魏无羡被七八个少年拥着,正往这个方向走来,对于他们的行踪,蓝忘机已能猜出大半,通常往这个方向走,多半是要去后山。 他远远的看见聂怀桑凑到魏无羡身旁,小声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魏无羡回了一句,太远,听不到。 蓝忘机眉间微微一动,他也想听,他说了什么。 随即江澄又说了句什么,蓝忘机只听到一句:“我看他盯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蓝忘机心里一紧,一阵心虚。 他们在说我? 一众少年已经越走越近,他们的对话仔细听已经能听清了。 更何况接下来说话的是魏无羡,只闻他道:“嘿。等着。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他。” 蓝忘机心道:收拾谁?我吗? 江澄道:“你不是嫌他闷,嫌他没意思?那你就少去撩拨他。老虎嘴上拔须,太岁头上动土,整日里作死。” 魏无羡道:“错。正是因为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没意思到他这种地步,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蓝忘机:…… 他方才说会回来收拾他,于是蓝忘机边静下来写字,等他。 临近午时,他们才返回云深不知处。蓝忘机端坐案边,整整他写好的一叠纸,忽听窗棂喀喀轻响。 心念一动,条件反射的就抬头看过去,就见窗外翻进来一个人。 以这种毫无规矩的方式进来的,除了魏无羡,他真的想不出还有谁了。 魏无羡攀着藏书阁外那棵玉兰树爬了上来,眉飞色舞道:“蓝湛,我回来了!怎么样,几天不抄书,想我不想?” 虽说蓝忘机在藏书阁等了一上午,但这人真来了,他却又不知如何应对了,之前想好的种种对策,也全都喂了狗。 蓝忘机状如老僧入定,视万物如无物,甚至有些麻木地继续整理堆成小山的书卷。 心里默念:远离魏无羡,越远越好,不要看他,不要听他的声音,更不要想他,不想他…… 魏无羡故意曲解他的沉默:“你不说我也知道,必然是想我的,不然刚才怎么从窗子那儿看我呢?” 蓝忘机仿佛被戳中了脊梁骨,立刻看了他一眼,目光满含无声的谴责。魏无羡坐上窗子,道:“你看你,两句就上钩。太好钓了。这样沉不住气。” 蓝忘机:“你走。” 这次他没再用“滚”,那厮坐在窗边,要“走”也“走”不了,只能爬或是跳。况且这人怎可能那么乖,让他走就走,总之他让他走,他肯定不会走。 果然,魏无羡:“不走你掀我下去?” 蓝忘机直勾勾地看向他,心道:很好,果然是我认识的魏无羡。 但他对魏无羡,向来不是瞥一眼,就是看也不看,突然这么直勾勾的看过去,却是极少的,有过的几次,都是他即将拔剑的时候。 魏无羡一脸“诶诶,别生气别冲动,有话好说”的表情,连忙道:“别这么吓人嘛!我来送礼赔罪的。” 前几天晚上的那个梦就是血的教训,魏无羡的礼物,他可不敢再看到了。于是想也不想,立刻拒绝:“不要。” 魏无羡道:“真的不要?”见蓝忘机眼里隐隐露出戒备之色,他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两只兔子。提着耳朵抓在手里,像提着两团浑圆肥胖的雪球。雪球还在胡乱弹腿。他把它们送到蓝忘机眼皮底下:“你们这里也是怪,没有山鸡,倒是有好多野兔子,见了人都不怕的。怎么样,肥不肥,要不要?” 011.见狗怂 蓝忘机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只是两只兔子,心中一片柔软,但面上仍是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早晨魏无羡说过要回来收拾他,所以蓝忘机才一直有所戒备,虽然他此时真的看不出,两只兔子能有什么玄机,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轻易说“要”,还是“不要”。 只要不是春宫什么的,魏无羡送的礼物,他其实心底里是想要的,但方才已经说了“不要”,而现在看到是两只软萌的兔子就改口说“要”,怎么想都觉得难以启齿。 魏无羡道:“好吧。不要,那我送别人。刚好这些天口里淡了。” 听到最后一句,蓝忘机总算有一个不得不要的理由了,他果断道:“站住。” 魏无羡摊手:“我又没走。” 蓝忘机道:“你要把它们送给谁?” 魏无羡道:“谁兔肉烤得好就送给谁。”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境内,禁止杀生。规训碑第三条便是。” 魏无羡道:“那好。我下山去,在境外杀完了,再提上来烤。反正你又不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蓝忘机一字一顿道:“给我。” 魏无羡坐在窗台上嘻嘻而笑:“又要了?你看你,总是这样。” 两只兔子都又肥又圆,像两团蓬松的雪球。一只死鱼眼,趴在地上慢吞吞的半晌也不动一下,嚼菜叶子时,粉红的三瓣嘴慢条斯理。另一只浑似吃了斗蟋丸,一刻不停上蹿下跳,在同伴身上爬摸滚打,又扭又弹,片刻不消停。魏无羡扔了几片不知从哪儿捡来的菜叶,忽然道:“蓝湛。蓝湛!” 那只好动的兔子之前踩了一脚蓝忘机的砚,在书案上留下一条黑乎乎的墨汁脚印。蓝忘机不知道该怎么办,正拿了张纸严肃地思考该怎么擦,本不想理他,但听他语气非同小可,以为有故,道:“何事?” 魏无羡道:“你看它们这样叠着,是不是在……?” 蓝忘机看过去,登时就想起来那天晚上荒唐的一梦,一对耳垂瞬间就染上了绯色,他道:“这两只都是公的!” 魏无羡道:“公的?奇也怪哉。”他捉起耳朵提起来看了看,确认道:“果然是公的。公的就公的,我刚才话都没说完,你这么严厉干什么?你想到什么了?说起来这两只是我捉的,我都没注意他们是雄是雌,你竟然还看过它们的……” 蓝忘机终于把他从藏书阁上掀了下去。 魏无羡在半空中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哐当”一声,蓝忘机狠狠摔上了窗,跌坐回书案之旁。 他扫了一眼满地乱糟糟的宣纸和墨汁脚印,还有两只拖着菜叶子打滚的白兔子,闭上眼,捂住了双耳。 簇簇颤动的玉兰花枝被关在窗外了,可是,任他怎么抗拒,魏无羡那快活又放肆的大笑之声,却无论如何也关不住。 果然……果然不能和他接触,分明做好了完全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扰得七零八落。 他方才其实并不知道两只兔子是公的,只是觉得它们俩很像他和魏无羡,便下意识的认为它们是公的了,被魏无羡一骚扰刺激,竟然脱口而出。 一面在心里暗骂自己荒唐,却一面看着那只活泼好动一刻不消停的兔子,心里喜欢得紧。 就在当天夜里,蓝忘机再一次从一个越发荒唐的春梦中醒来,腿间的湿意令他濒临崩溃。 默默的把自己身上那条沾了浊夜白色裤子洗了一遍又一遍,却洗不掉心头邪念。 于是,蓝忘机终于痛下决心,艰难无比的做出了一个决定——闭关。 娘亲曾说,时间是一味良药。 不去看他,不去听他的声音,不去感受他的存在……是不是过段时间,就能恢复正常呢? 第二日,蓝忘机终于不再去一起听学了。 如此,倒也相安无事了小半个月。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蓝忘机虽在闭关,但却形影不离的带着那两只兔子。那只好动的兔子每晚都要钻出去玩儿,而另一只兔子则会跟着它,最后两只兔子会一起回来。 然而这天晚上,蓝忘机打坐完毕,却见那只斯文兔子独自回来了。 “枇杷呢?”蓝忘机问。 蓝忘机老早就给这两只兔子起了名字,好动的那只叫枇杷,斯文的这只叫糯米酒。 魏无羡喜欢酒,而蓝忘机曾经错过了那两只枇杷。 糯米酒蹦上石床,粉粉的三瓣嘴叼住蓝忘机坠到石床上的抹额系带就往外拽,似乎想就这么把蓝忘机拖走。 蓝忘机起身跟着它走,一同去找枇杷。 出了石室,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犬吠,糯米酒循着犬吠声跑得飞快,丝毫没有平常的斯文样子。 它在一堆灌木丛旁停下来,蓝忘机半跪下来,俯身往灌木洞中查探。 果然,枇杷就在里面。 只是它丝毫没有平常的欢脱劲儿了,缩成巴掌大一团,瑟瑟发抖,像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蓝忘机心中一动,挽起袖子,把手伸进灌木洞中,试图安抚它。 奈何这灌木洞太深,纵使他的手再长,仍是够不着。 糯米酒见状,慢条斯理的钻进去,在枇杷身上拱了拱,又蹭了蹭,但枇杷抵死不肯看他一眼,缩成一团抖得越发厉害。 云深不知处外,犬吠一声赛过一声。 蓝忘机忽然了然。 他纵身轻轻一掠,掠出云深不知处的高墙外。 在山中狂吠的,是一只灵犬,乃兰陵金氏公子,金子轩的爱宠。是以来到姑苏蓝氏听学,也一并带了来。 由于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所以一直寄放在山下,却不想今晚竟跑上了山。 蓝忘机牵走了灵犬,返回时,无意瞥见那棵最高的古树上,似乎有个人影。 定睛一看,好不容易平静了几天的心,又砰砰乱跳了几拍。 树上的人,可不就是魏无羡吗? 此时已近宵禁时辰,这人是打不怕吗? 正想着,却注意到魏无羡是有些不对劲。 他跑到了树的最高处,死死抱着树干,瑟瑟发抖的样子,竟和枇杷如出一辙。 蓝忘机心念一动,想:怕狗? 若是换了正常时候,蓝忘机这么站在树下,魏无羡肯定能发现,但此时此刻,他已经被那恶狗的犬吠声吓得丢了七魂六魄,满脑子都是恐惧和惊慌,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 不知为何,蓝忘机有些担心他这么抖着会摔下来,在树下守了好一阵子,魏无羡也没有往下看一眼,更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眼看宵禁时辰将至,蓝忘机不禁有疑:这厮莫不是怕被我抓去责罚,故意不下来? 思及于此,再加上他认为,以魏无羡的身手,就算从树上一跃而下,也不会有什么困难的,于是便回了云深不知处。 那两只兔子已经从灌木洞里钻了出来,枇杷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枇杷,爬到糯米酒身上撒野,后者则又是一派的气定神闲,呆呆愣愣的任它在自己背上扑腾。 蓝忘机站在云深不知处的高墙上,定定的望着魏无羡那边。 一直等到卯时过,宵禁已过,魏无羡也没有回来。 蓝忘机一个没忍住,还是又跳了出来,去看魏无羡在做什么? 魏无羡昨晚一直在树上,后来胳膊抱得酸了,便找了一根较粗的树杈,伏在上面睡了过去。 蓝忘机在树下等了一会儿,怕他睡着了乱动,掉下来。 等了许久,见魏无羡动了动,迅速隐匿身形,见魏无羡身形还算稳当,这才飞快的离开了。 既已从石室出来,便算出关了。 独自到藏书阁看了会儿书,中午,他去饭堂用膳。 远处响起一众少年的声音,其中,并没有魏无羡的。 蓝忘机下意识的留意,就听到一名少年道:“这下可好,明天就见不到魏兄了。” 蓝忘机:“……?!” 另一名少年道:“哎,是谁?谁提起魏兄的师姐的?是你,我记得!” “不是,分明是你先提起哪家仙子的,怎么怪我了?” “哎,算了,要怪啊,就怪蓝家那“四面漏窗”上的道侣!” 蓝忘机听得不知所以然。 师姐?仙子??道侣?!! 呵,昨晚才被狗吓得蹿上树,瑟瑟发抖一晚上不敢下来,今天就又敢想这些了? 012.撩完跑路 蓝忘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拿到唇边的药汤也忘了喝,凝神听那一行少年在说什么。 其实此刻,什么仙子什么道侣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何明天就见不到魏无羡了? 明明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他,可是当他听说会见不到魏无羡时,心里竟然涌上一阵不知所措。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里竟然闪过一个念头:调戏仙子也好,结交道侣也罢,其实只要他在这里也是好的…… 聂怀桑道:“其实,我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魏兄,我听说,他自小在江家长大,与江家姐弟情同手足,断然是听不得旁人对他师姐不敬的。” “不过话说回来,魏兄的身手是怎么练的啊?我从没见过这么打架的,好厉害啊!你们看到没,金子轩被打成什么样了?要是换了我,铁定还不如金子轩呢!”又一少年惊叹道。 “再厉害又怎么样?这可是云深不知处啊,我看这回有他受的咯。” “听说江宗主和金宗主都来了,啧啧啧……” “哎,这下好了,魏兄要走了,没得玩儿咯~” 众少年一阵唉声叹气。 听到这,蓝忘机心中已了然。 早听闻,魏无羡与云梦江氏姐弟关系素来要好,尤其是云梦江氏的大小姐,对魏无羡更是照顾有加,而兰陵金氏的金子轩又是十分矜傲。 听那几名世家自己的交谈,依他对魏无羡的了解,想必是金子轩先出言对江姑娘不敬,魏无羡这才出手打了他吧。 不过,事情并未知全貌,他也不便妄加定论。 蓝忘机一口灌下蛊中的药汤,便赶去了兰室。 他到的时候,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云梦江氏宗主江枫眠和蓝启仁正在里面交谈。 蓝忘机绕着兰室找了一圈,就见魏无羡跪在一条石子路上,心中顿时不知是何滋味。 平日里,这少年总是一派丰神俊朗、玉树临风,言谈举止皆是万般的潇洒风流。 有时蓝忘机甚至会疑惑,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令人着迷?却还像没事人一样调戏这个,撩拨那个。 然而忽然看到这么一个人跪在石子路上,蓝忘机仿佛喉咙里梗了根刺,吐不出也咽不下去。 有瞬间,他甚至想什么都不顾,冲上去就把他拽起来,帮他拍掉腿上的灰,然后自己替他跪着,把他逗得像往常一样笑起来。 就在这时,魏无羡那不算宽厚的肩膀微微颤动,顿时又让他想起昨天夜里,那个在树上瑟瑟发抖,直到早上也不敢下来的身影。 蓝忘机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绷断了,再不犹豫,举步走过去。 只见魏无羡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奋力的挖坑,已然挖出了一个蚂蚁洞。 他脸上沾了少许泥沙,除此之外,并看不出有哪里受伤。 见蓝忘机过来,他赶忙用膝盖压住蚂蚁洞,对他挥了挥手,笑眯眯地唤道:“蓝湛!” 蓝忘机:“……” 那笑容,和往常如出一辙,干净得仿佛一缕清晨的光辉,带着些许顽皮和不羁。那张脸俊逸无比,好看得有些过分,脸上的神态,一如初见那晚,没有丝毫的委屈或是愤懑,好像他此时不是在受罚,而是在玩他自己的玩具,还颇有兴致。 当然,更不用指望他会有什么悔意或是不好意思。 果然这人是不会知道疼,也不会知道怕的!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无所畏惧,依旧能笑得这么灿烂。 害怕?委屈?羞愧?伤心难过?蓝忘机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根本没有这些情绪? 或者说,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 但蓝忘机十分清楚,魏无羡不仅有心,并且,还是一颗火热的赤子之心。 否则他们初见那晚,魏无羡归还避尘时,何苦要调转剑锋,让剑柄朝向他,而让自己暴露在剑尖之下。 魏无羡如此狡黠机灵的一个人,岂会想不到,他可以顺手一掌再将避尘推过来伤他?他不过是下意识想确保不伤人罢了。 第二次围墙上,魏无羡连累他一起跌出云深不知处外,按理说,肯定是蓝忘机在下,魏无羡则借他的身体当垫背,但魏无羡却是十分自然的在空中带着他转了个身,自己做了垫背的。 碧灵湖除祟那次,在所有人都只顾着自行御剑飞天躲避水行渊时,也唯有魏无羡还记得有人手中无剑,毫不犹豫的拉了那人一把。 蓝忘机像是被他此时的一个笑容击中了心脏,而且暴击数倍,他来不及多想其他的,拂袖转身就走。 也可以说是逃。 如果不这么做,他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将那个人从石子路上拽起来,像之前多少次在梦里那样对他…… 可这是现实,他们同为男子。 在他闭关的这小半个月里,时间这剂良药并没能让他忘却情思,反而令他看清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思。 带着魏无羡送的两只兔子去闭关,看上去似乎是被它们俩打扰,实则他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没有它们,恐怕这半个月,他休想有片刻安宁。 对于魏无羡,他早在不知何时,已无药可医了。 心悦他,想要他……非他不可。 然而,魏无羡此人虽从不循规蹈矩、遵循礼数,但蓝忘机十分清楚的一点是:魏无羡很显然是喜欢姑娘的。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魏无羡若是知道他的这番心思,笑得滚到地上爬不起来的样子。 况且,他也说不出口。那么,便唯有按捺这心思,避尘循礼数。 蓝忘机往兰室的方向走去,一边思索一会儿如何对叔父说,毕竟替人求情这种事情,他从未做过。 无论如何,先请求叔父莫要让他这么跪着了,不如恳请叔父罚点别的,当然,也不能打。可以再罚他抄书,或是闭门思过也好,若不然,我再去监督也未尝不可…… 他走到兰室门外,就见江枫眠出来。 蓝忘机知道,他们已然交谈完毕。 “江宗主。”蓝忘机微微亦礼。 江枫眠面带和煦的微笑,对他微微颔首,便朝蓝忘机走来的方向而去,那也是魏无羡所在的方向。 蓝忘机的眼神暗了下来,他下意识的折返回去,远远的跟上。 远远的,他看到江澄正和魏无羡有说有笑,见江枫眠过去,便欢快的招手,笑眯眯的唤道:“江叔叔!” 江枫眠快步走过去,将魏无羡轻轻扶起,嘴里温和的道:“阿羡,起来了,回家了。” “嗯!”魏无羡欣然应道。 回家了,便不会再受责罚,也好。 蓝忘机目送他们离去,一直在山门外站到了深夜。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他脚边蹭来蹭去,低头一看,正是枇杷。 顿时,蓝忘机感觉到,胸腔里,某个死了大半个晚上的东西又恢复了些许生机,砰砰跳动起来。 枇杷顺着他洁白的靴子往上爬,两只小短腿奋力的扑腾,眼看就要抓不住时,糯米酒慢条斯理的挪过来,站到它下方,似乎准备随时接住它。 之后的几个月,蓝忘机每日按时来听学,时常也能听到江澄等人聊起魏无羡,便一一记在心里。 他知道,过不了多久,江澄也要回云梦了,到那时,他连听都听不到了。 三个月后,盛夏炎炎,同期的世家子弟也都学满一个学期,各回各家去了。 蓝忘机每日都会抽空去藏书阁看书写字,时而心念一动,便坐到魏无羡曾经抄书的位置上,取纸和笔,在纸上勾勒。 画的,尽是这些时日,从江澄等人口中所听到的,有关魏无羡的趣闻。 每张画卷上,皆有枇杷和糯米酒的点点足印。 013.跟着兄长学画画 自从魏无羡回了云梦,蓝忘机每晚都会去云深不知处那座高墙上静坐,像是在等某人偷偷溜上来。 然而那倒身影并不会再出现,只是这高墙上,为何还残留着阵阵青莲的芳香,带着一缕淡淡的酒香。 这个时候,他是不是在莲花坞摘莲蓬? 莲蓬要带茎才好吃吗? 还是在云梦校场的甲板上吃西瓜? 西瓜皮……炒着吃真的很美味吗? 这些都是他从江澄和其他世家子弟闲聊时听到的,据说,都是魏无羡说的。 【其实这一段应该是忘机悄悄去莲花坞摘莲蓬,但是原著作者墨香铜臭大大的番外六·莲蓬中已经写了,时间线我推测就是这个时候,所以我不写这段了。 接着作者大大后面留白的时间段写。】 空山新雨后,云深不知处。 雨后玉兰,分外清新娇美。蓝曦臣看的心生喜爱,在案上铺了纸,临窗作画。 透过镂花窗格,见一道白衣身影缓缓走近,蓝曦臣也不搁笔,道:“忘机。” 蓝忘机走过来,隔着窗道:“兄长。” 蓝曦臣道:“昨天听你说起莲蓬,恰好今天叔父让人买了莲蓬上山,你要吃吗?” 蓝忘机在窗外道:“吃过了。” 蓝曦臣有点奇怪:“吃过了?” 蓝忘机:“嗯。” 蓝曦臣没再说话,似是很专心的在作画,又像是在等蓝忘机说什么。 蓝忘机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蓝曦臣作画,看的格外认真。 “忘机。”蓝曦臣道。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道:“我看你近来很喜欢作画,是不是想我教你?” 丹青并不是蓝忘机的强项,但蓝曦臣的丹青之术却是素有佳名,名声在外。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莞尔一笑,道:“好,你先回去,待我练完清心音,便去找你。” “好,有劳兄长。”蓝忘机道。 说罢,便回静室去了。 画毕,蓝曦臣看了一阵,随手收了,将至忘到脑后,取出裂冰,去往他日常练习清心音的去处。 龙胆小筑前,丛丛淡紫,缀点点星露。蓝曦臣顺着小径步入,抬起眼帘,微微一怔。 小筑门前的木廊上放着一只白玉瓶,瓶里剩这几只高高低低的莲蓬。 玉瓶修长,莲茎亦修长,姿态甚美。 蓝曦臣收起裂冰,在木廊上临着这只玉瓶坐下,侧首看了一阵,内心挣扎。 最终,还是矜持的没有动手偷偷剥一个来吃吃看,带茎的莲蓬到底有什么不同。 既然忘机看上去那般高兴,那大概是真的很好吃吧。 蓝忘机的画,倒也不能说差,只是他惯于一笔一画都规规整整,若是写字自是十分正楷好看的,但用于画上,却是失了些许灵动。 尤其是,他用如此规整的笔画,却画的是趣闻妙事,莫名的让人忍俊不禁。 蓝曦臣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蓝忘机那堆了厚厚一叠的画,很温柔的没有笑出声,道:“忘机,作画和写字不同,当注意虚实有致。” 蓝忘机道:“何解?” 蓝曦臣微微颔首,道:“适当着重刻画你想看到的部分,虚化次要之物。” 蓝忘机点点头,似是懂了。 意思是,只要把魏婴画好就对了吗。嗯,懂了。 他给蓝曦臣看的这些画作中,并没有画上魏无羡。他特意画好了景,留了空白之处,想等更加熟练后,再将重要部分画上。 蓝曦臣道:“忘机,你想画什么?我画,你且看好。” “嗯……”蓝忘机应了声,他在仔细想要如何回答蓝曦臣的问题。 想来想去,答案都只有一个,但却又是个难以启齿的名字。 然而光是想到那个名字,他的心,便砰砰乱跳起来,一对玉雕一般的耳垂微微泛起粉色。 蓝曦臣见他这样,来了兴致逗他,笑着道:“画……兔子?” “……嗯。”蓝忘机稍稍平复心跳,点头应道。 蓝曦臣道:“画哪只?” 糯米酒派自蹲在案边一动不动,枇杷则片刻也不消停,扑来滚去,似乎想把整个藏书阁都闹个底朝天。 这就为难了,若论做模特,自然是糯米酒再适合不过了,相反,枇杷这种模特,有和没有几乎无甚区别。 蓝曦臣莞尔一笑,也不等蓝忘机回答,着手开始作画。 蓝忘机默默的去把枇杷抱过来,动作轻柔的抚摸它,好像在哄它:乖一点,别乱动,让兄长画。 然而,蓝曦臣画的并不是兔子,而是…… 碧水莲湖,莲叶丛生,高高低低的莲蓬迎风飘扬,甚是灵动。 一名紫衣少年以一个不成体统的姿势坐在一条小小的渔船上,面带顽皮的笑容,正伸手将一支莲蓬掰弯,凑到面前。 少年的阳光和俊逸皆描绘得淋漓尽致,正是魏无羡。 蓝忘机双目微微睁大,目不转睛的看着蓝曦臣笔下的画,再次提高了对兄长的敬意。 不过话说回来,兄长怎么知晓我想画他的?我表现的很明显吗? 蓝忘机暗自平复心情,调整好心跳和呼吸的频率,让自己看起来越发平静、正常一点。 蓝曦臣放下笔,看看蓝忘机,后者则是一本正经的坐在一旁,之前抱在手里的兔子,却早不知蹦跶到何处去了。 蓝忘机十足正经的道:“兄长,不是画兔子吗?” 蓝曦臣道:“唔,我还以为你喜欢呢,倒是我自以为是,如此,我便拿走了。” “……喜。”蓝忘机红透了一对耳垂,出手如电般将画拿了过来。 他本想快些把画收好,以免让兄长见笑,奈何画上墨迹未干,小心翼翼的捧了一阵。蓝曦臣道:“墨迹未干,你这样拿着,会损坏的,先放下吧。” “嗯。”蓝忘机将画放到另一张书案上,又坐回蓝曦臣旁边的位置。 蓝曦臣无奈,又取出一张纸,再画一张。 蓝忘机把它按顺序排好,又坐了过来。 蓝曦臣:“……” 待第三张画毕,蓝忘机走过来,似乎很想坐下来,但看看天色,却已是暮色时分,着实不好意思再劳驾兄长了。 蓝曦臣此时站起身,有些疲惫的活动活动手腕,道:“忘机,我看你这阵子玩心挺重,明日不妨与我一同去潭州夜猎,散散心?” “好。”蓝忘机道。 蓝曦臣方才帮他画了一下午画,此刻他提什么要求,蓝忘机断然没理由拒绝。 第二天清早,蓝氏兄弟二人来到雅室汇合,稍作准备,便一同御剑至潭州。 一同前去的,还有一行姑苏蓝氏的修士。 到了潭州,一众修士跟着蓝曦臣和蓝忘机来到一处花园外,就见一行身着清河聂氏校服的少年修士迎面走来。 “曦臣哥哥!” 清河聂氏一行人为首的是聂明玦,他身旁站着的,就是他同父异母的胞弟,聂怀桑。 蓝曦臣微微颔首,回礼道:“大哥,怀桑。” 清河聂氏一众修士原本就因为聂明玦在场,气氛压抑沉闷得很,此时又见蓝曦臣身边站着个跟冰山似的冷漠少年,顿时一个个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聂明玦微微颔首,他年纪虽轻,举止神情之间,却已然一副家主风范,正直威严,霸气有余。 聂怀桑道:“曦臣哥哥,你们也是来游莳女花园的吗?太好了,人多才热闹哈哈~” 相传花圃最早的主人是一位诗人,他亲手栽种了这些花,以花为友,日日在此吟诗,园中花卉受书香诗情所染,凝出了一缕精魂,化为莳花女。外人来此,吟诗吟得好了,让她想起栽种自己的人,一高兴便赠送一朵花。若是吟得差了错了,她便从花丛里钻出来,用花朵打人的头脸。被打中的人会晕过去,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扔出了花园。十几年前,来这座花园的人可说是络绎不绝 蓝曦臣道:“一会儿我与大哥去栎阳的山头夜猎,忘机,你是与我们一起去夜猎,还是同怀桑他们一起去游园,散散心?” 蓝忘机道:“夜猎。” “好吧。”蓝曦臣道。 其实蓝曦臣的本意,是带蓝忘机出来散散心,多见见形形色色的美女,参与参与这种风花雪月之事,让他区分清楚,朋友和恋人这两种喜欢是不同的。 蓝忘机从小话就少,也没个朋友,看到他的那么喜欢魏无羡,蓝曦臣自然是高兴的。 但近些时日,忘机所表现出的情绪,让他隐约觉察到,似乎有些脱离轨迹了。 不过很显然,蓝忘机对什么莳花女根本没有半点兴趣,而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蓝曦臣自然也不便多说什么。 014.阴差阳错 待蓝忘机、蓝曦臣、聂明玦三位自带气场的人物走后,一众修士们也都自然而然的放松下来。 “我们这就进去吗?”一名姑苏蓝氏的修士道。 聂怀桑往远处天边望了几眼,随即道:“嗯,走吧,我们先进去。”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了花园。 这花园极大,气派非凡,入眼皆是一片红红紫紫的繁花如同繁星点缀,青草地,嫩叶绿,气息芬芳,美而不腻,令人流连忘返、心旷神怡。 花园内设有石亭石栏,石桌石凳,供赏花赏月。 往来的文人墨客络绎不绝,好在园子够大,加上都是文人雅士,言谈举止多以风雅为主,倒也不显得拥挤吵闹。 一众修士你吟一句,我诵一首,都被这氛围渲染得诗兴大发,滔滔不绝。有不少青年才俊有幸获得莳花女赠花,也有许多前来凑热闹,实则腹中无墨的公子哥想滥竽充数,被砸晕扔了出去的,惹得众人捧腹不止。 期间,聂怀桑来到花园门口张望过几回。 “聂兄,你在等谁?”一名修士好奇道。 “嘿嘿,上个月我同兄长一同去参加云梦江氏的清谈会时,和云梦江氏的几位兄台约好了,今日在此汇合,一同游园,一睹莳花园之风采。”聂怀桑道。 众人一阵唏嘘,一名姑苏蓝氏修士问道:“什么?云梦江氏?那位魏公子也会来吗?” “嗯,魏兄也会来。”聂怀桑道。 几名蓝家修士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说话间,天边依稀可见几抹紫色身影,乘风御剑而来。 为首的是两名年纪极轻的少年,那名以红绳束发的少年踩着剑也不安分,一条胳膊搭在另一名少年肩上,正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 一见聂怀桑等人在下边,便朝这边招了招手,神态姿态皆是一派的风流洒脱,叫人赏心悦目,看着就没由来的神清气爽。 还未接近地面,那少年已经轻轻一跃,落在了他们面前,动作轻盈而灵动,十分俊逸。 “魏兄,好久不见呐!”聂怀桑眼睛一亮,高兴道,“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呢!” “说了来,就一定会来。只不过为了做些准备工作,耽误了点儿时间罢了。”魏无羡道,“怎么样,拿到赠花没有?” 江澄鄙视的看了魏无羡一眼道:“什么准备工作?我怎么不知道?不是因为你一觉睡到未时,鞭子都抽不醒,这才来晚了吗?” 聂怀桑道:“还没还没,这不等你来一起嘛!” 魏无羡看了眼江澄,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睡那么久,就是在做准备,一会儿你们等着看。” “呵,看什么?看你丢人现眼吗?”江澄一瓢冷水泼来。 魏无羡也不恼,瞥了眼在场的人,自然也注意那一众“披麻戴孝”的蓝家修士,道:“咦?居然在这种地方遇到姑苏蓝氏的人,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自从魏无羡走后,蓝启仁就严厉告诫过所有蓝家修士:远离魏无羡,不要和他说话,不要和他接触。 据说这规矩即将刻上规训石,可见一斑。 是以这一众蓝家修士一见魏无羡来,立即像看到瘟神一样,提高警惕看着他。 魏无羡道:“都看着我干嘛?我很好看吗?嘿,既然来了,要不要随我一同游园,我带你们见识见识莳花女的风采。” 此时已是申时过半,几名蓝家修士也玩赏了半日有余,便有人道:“不必了,家有宵禁,我们这便准备回去了。” 但却也有人听到他所说的话,诧异道:“莳花女?怎么见?” “你又想干什么?”江澄啧了一声,瞪向魏无羡。 魏无羡嘿嘿一笑,负着手,闲庭信步的走进那园子,准备大显身手。 于是,蓝家修士分成了两拨,一拨留在园外,誓死遵循蓝先生的告诫,另一拨少数几个,实在按奈不住好奇,跟着魏无羡进了园子。 这次夜猎的对象甚为棘手,蓝忘机三人废了一番周折才将其暂且封印,处理完善后事宜,已是卯时。 蓝曦臣和聂明玦一同御剑去和其他修士汇合,蓝忘机则先行回云深不知处,上报夜猎事宜。 尚且御剑飞在半空中,蓝曦臣就目睹了一场惊世美景。 莳花园中,漫天花雨,百花缭乱。 一袭紫色身影立于其中,身长玉立,玉树临风,俊逸无双,颇有天人之姿。 花园外,喧哗声此起彼伏,一众修士分毫不似一夜没睡的样子,一个个竟比来时还要精神。 蓝忘机飞回的速度极快,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尚未过卯时,宵禁还未过去。 他站在那高墙外,四处张望了一番,随即掠上墙沿,静坐等候。 直到过了卯时,这才进去。 蓝曦臣等人回来时,已是未时。 此时蓝忘机正在蓝氏校场练剑,远远的听觉一行人在小声议论着什么。 “这个魏无羡,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蓝忘机剑招陡然一滞,手里的避尘差点飞出。 一名蓝家修士道:“可不是,我刚开始还以为,他要把莳花女强行抓出来呢,想不到……” “哈哈,我也这么以为的,毕竟以他的无耻程度,倒也不是不可能。” “我到现在还觉得像做梦一样,实在太美了!我从未见过那般景象。” “哎,可惜的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莳花女的模样,可惜,可惜啊!”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看见了?也许是他吹牛的呢,每次都被砸晕,他哪里有机会能看得清?” “那倒也是,哎,要是莳花女真像他说的那么美,我,便是把我的抹额给她,我也愿意!”一名少年修士义愤填膺的吐着豪言壮语,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哎呦,我肚子疼,蓝先生说的真没错,以后定要离他远远的,他都点的什么菜啊,辣的我现在喉咙都在冒火……” 说话的这名修士一抬头,一道寒冷的剑锋抵在他脖子前。瞬间吓得呆住不敢动了,抬眼对上一对冰冷至极的眼眸,顿时吓得嘴里冒出魂烟儿, 其他几名修身皆如置冰库,一个个像是被施了禁言术,都不敢出声了。 几人刚刚太过激动,犯了数条家规,好巧不巧还被蓝忘机抓个正着,这下可惨了。 蓝忘机冷然道:“《雅正集》,二十遍。” 背后妄议他人,十遍。云深不知处内大声喧哗,十遍。蓝忘机没有点名,那便罚的是在场的所有人。 “……” 蓝忘机陡然收剑回鞘,往龙胆小筑的方向行去。 魏婴昨夜也在莳女花园。 听他们所言,他似乎还见到了莳花女真容? 被砸晕是怎么回事?还很多次? 而且,他们还一起吃了饭。 一阵清灵悦耳的萧声传来,蓝忘机在那白玉瓶一旁坐下,静静等待蓝曦臣吹完,也借着这清心音平复心神。 半晌,蓝曦臣走过来。 蓝忘机站起身,道:“兄长。” 蓝曦臣像是心情很好,他道:“忘机,你昨晚该与我一道的。”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赞叹道:“那位魏公子当真是位奇人,真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忘机,难怪你那么喜欢他呢。” “……”蓝忘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道,“愿闻其详。” 蓝曦臣道:“我听说,他为了看清莳花女的脸,白天睡足了觉,特地从云梦赶去潭州,到那座花园里,每次都故意吟错诗,惹得莳花女发怒用花朵打他,再把他扔出去。他醒了之后再爬进来,继续大声念错。如此反复二十多次,终于看清了莳花女的脸,到了后来,莳花女只要看见他进去,就是一阵狂花下雨,乱花打人,真真是比奇景还奇景……” “……荒唐。”蓝忘机评价道。 “哈哈,是挺荒唐,不过,那场面却真真是美艳动人,可惜,当时没有纸笔,否则我定要画下来,带回让你也看看才好。”蓝曦臣脸上笑意满满,似是还沉溺与那旷世美景之中。 他一向如此,看到美的事物,便想将其描绘下来,留待日后欣赏。 然而蓝忘机心里想的,却不是什么美景。 为见一女子,魏无羡,倒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想到方才那名修士的话,蓝忘机不禁在心里想:若魏无羡也是姑苏蓝氏子弟,昨夜见到那莳花女时,是不是也会将自己的抹额赠送出去? 015.莳花记(上) 是夜,云深不知处,静室。 蓝忘机宽衣解带,坐在榻上,长发如瀑披散在肩上,他抱着膝,其中一只手托在眼前,而他的双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掌中之物,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的掌中,躺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抹额。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是耗尽了力气一般,长长的吐了口气,缓缓起身,走到书案旁,找出那只用来珍藏那件沾有莲香外衫的檀木盒,打开来。 然后将叠得整齐的云纹抹额放进去,盖上,收好,睡觉。 “红酥手,黄藤柳,两个黄鹂鸣翠柳,长亭外,古道边,一行白鹭上青天。” 忽闻一阵少年声响起,那声音,三分清灵,三分魅惑,剩下的全是少年的潇洒惬意,十分加起来,便是这数月以来,日夜不间撩动他心弦的音律。 这声音的主人,可不就是魏无羡。 蓝忘机登时一个激灵,微微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美景。微微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颗树上,身上落满了朵朵桃花。 他寻声望去,只见树下一片繁花似锦,青石小路两旁的青草嫩绿如茵,一名紫衣少年从小路尽头的圆形石门走过来。 言谈举止,皆是一贯的潇洒脱俗、俊逸无双。 他腰间挂着一串银铃,上面雕着云梦江氏的家纹,九瓣莲。走起路来,铃音清脆,余音绕梁。 看得蓝忘机一时神迷,只听魏无羡继续用他惯有语气,调笑道:“莳花姐姐,你看看我呀,我吟的好不好,对不对?姐姐你理我一下呀?” 蓝忘机方才光顾着听他的声音,现在听他提起,这才回想他刚刚所吟的诗句。 “……” 吟的什么鬼,乍听毫无违和感,细思全然不对。 不过,这里若是莳花园,为何莳花女还没动手把他扔出去?难道传言不实? 蓝忘机四下看了看,并无风吹草动。 不过,吟出那样的诗,换了我是莳花女,也不会想理他吧,嗯,情理之中。 魏无羡在园中左顾右盼,东张西望,他一向不肯好好走路,脚步轻盈得像是能飘起来,让观者觉得,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能飞上天,或是跌个狗啃泥。 忽然,他脚下一绊,身子一歪。 蓝忘机下意识的一抬手,想去扶他,但面前却有一层薄薄的屏障。而他抬手的一个动作,却是带起了一阵微风,一股花流入蝶群一般聚了过去,堪堪扶稳了魏无羡,没让他跌下去。 魏无羡的笑容丝毫不减,反而更胜,他道:“多谢莳花姐姐相扶,姐姐的花香,心善,人也一定极美,可否出来见见魏某人呢?” 蓝忘机不高兴,不理他。 然而花园里,也没有其他什么人会理魏无羡。 但这丝毫不影响魏无羡继续自话自说,道:“莳花姐姐不出来,想来是还没听够魏某人吟诗,简单简单,我再来几首便是。” 说罢,他便真的开始继续吟诵,只不过,依旧是一句不成体统的诗句。 他道:“冬雷震震夏雨雪,从此君王不早朝。” 蓝忘机:“……” 打雷下雨就不想起床,你以为君王都如你一般懒散不学无术吗? 魏无羡继续道:“少小离家老大回,安能辨我是雄雌。” 蓝忘机:“……” 你究竟是离家去哪里野了?玩儿得连性别也看不出来了? 蓝忘机忍不住扶额,他忽然想起枇杷和糯米酒,眼中浮现一抹涟漪,无意瞥见那层薄薄的、透明的屏障上,映着自己的模样。 脸,还是他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然而,却不是他一贯的那身妆容。 虽然仍是束发抹额,但他鬓边却戴有一朵芍药,竟有些眼熟,正是那日在藏书阁,魏无羡所画的那朵。 蓝忘机心下一惊,低头一看,虽仍是一身白衣胜雪,但却分明像是一身女修的装束,不同的是,衣领和袖口上绣着繁华,一袭轻盈的镂花纱衣披身…… “……???” 蓝忘机惊得白了脸,心想这莫不是又在梦境里。 而我竟成了莳花女,不,莳花男? 虽然穿着女装,但他十分确定,自己还是男儿身。 刚刚还在不齿魏无羡所吟的诗,岂料这下自己竟然应了他的诗句,荒唐。 只听魏无羡又道:“书山有路勤为径,长使英雄泪满襟。” “……” 英雄才不会如你一般,读个书也能泪满襟。等等,我为何真的在思索他那堆乱七八糟的诗? 再听不下去那厮胡言乱语,鬼扯一气的吟诗,蓝忘机道:“别念了。” 魏无羡故作一脸无辜,道:“为何不念了?莳花姐姐,我念的不好吗?还是……念的不对呢?” 明知他是在戏谑,但偏偏就是那带有几分戏谑的嗓音,像是迷惑心智的蛊毒,蚕食着蓝忘机的心神。 “……错漏百出。”蓝忘机无比艰难的平复心神,尽可能平淡的道。 魏无羡像是猜到他会这么说,又道:“哦?我念错了,哪句错了,姐姐不妨为我指点一二?” “莳花姐姐的声音如此美妙,若是能指点一二,魏某人定当好好学习,不会再念错了。” 蓝忘机受不得这样的蛊惑,反正知道是梦里,他干脆不忍了,开口道:“我念,你接。” “好。”魏无羡欣然道。 蓝忘机道:“学向勤中得。” 魏无羡:“萤窗万卷书。” 蓝忘机:“天行健。” 魏无羡:“君子以自强不息。” 蓝忘机:“合抱之木。” 魏无羡:“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蓝忘机:“红豆生南国。” 魏无羡顿了顿,道:“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蓝忘机的心跳微乱,面上一本正经道:“夜发清溪向三峡。”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越发带着一丝玩味儿,接道:“思卿不见下潭州。” “……”蓝忘机登时心跳如鼓,勉强按耐住有些凌乱的心跳,嗓音有些干涩的道,“错了。” 魏无羡微微一怔,挑起一边嘴角,带有几分邪魅的笑意,面上却是一派的无辜,道:“姐姐,哪里错了?” “思君。”蓝忘机纠正道。 魏无羡笑容更胜了,道:“哦~那便没错呀,我思姐姐,姐姐思我,所以我们有缘在潭州相遇,妙哉!” 蓝忘机登时从耳垂红到了脖子根,轻轻吐气、吸气,平定了纷乱的呼吸,才故作平静的道:“……是渝州。” 魏无羡所说的“卿”,是指莳花女,而蓝忘机的“君”是指的谁,不言而喻。 魏无羡低低一笑,道:“好吧,姐姐声音好听,人也美,说是渝州,那便是渝州吧。” 蓝忘机:“……” 刚刚一不留神没管住心声,就被魏无羡钻了空子,当下一语不发,暗自平复心情。 魏无羡却像是丝毫没觉察到哪里不妥,道:“姐姐?你怎么了?我们继续呀。” “……”蓝忘机。 魏无羡:“姐姐,你别生气啊,我开玩笑的。再说,相思又不是什么坏事,是人都会犯相思,姐姐不必扰心。嘿,姐姐,理我一下呀!” 蓝忘机微不可察的叹了一声,道:“相思了无益……” 后面一句,他不喜欢,然而魏无羡却替他接上了:悔当初相见? 蓝忘机:“……不曾。” 魏无羡:“姐姐当真是痴情,不知姐姐所思何人,说不定魏某人能帮你呢?” 蓝忘机:“你?怎么帮。” 魏无羡:“自然是……帮你打他一顿。” 蓝忘机:“……” 魏无羡:“不行?那就两顿!” 蓝忘机险些被他气笑了,冷声道:“……不必。” 魏无羡:“怎么不必?姐姐如此痴情,那人却这般不解风情,不打不解气!” 蓝忘机:“你除了打,还有别的办法吗?” 魏无羡仔细思索了一下,道:“有。” 蓝忘机凝神等他开口。 魏无羡:“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蓝忘机:“……” 魏无羡:“姐姐这般痴情,他却不知回应,那便是有缘无分。既然求而不得,不若放下执念,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这话即使是有旁人说来,对蓝忘机而言也是极为残忍的,而此时对他说这些话的,不偏不巧还是当事人。 他仿佛被人用一柄利刃钉入了心脏,一口腥味梗在喉咙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而,他说的,却是最坦白、最正确的话。 可是,蓝忘机就是那种撞了南墙也不死心,见了棺材也不掉泪的人。让他放下,却是比死还难,应该说,是绝无可能。 他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放过他,却无法放过自己。 魏无羡笑嘻嘻道:然后投进我的怀抱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蓝忘机被他气笑了,十分没有说服力的道了声:“……滚。” 魏无羡带着惬意的笑容,道:“天一亮,我自然是要滚的,在此之前,我们继续刚才的事情吧。” 蓝忘机微微一怔,想起来,这是在梦里,干脆也放开了,顺应心声,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魏无羡道:“只是一物降一物。” 蓝忘机:“……” 魏无羡的诗,句句都不对,但却句句诛心,一颗禁锢已久的心,被他一剑一剑剖开,但却难得的畅快无比。 魏无羡继续道:“朕与将军解战袍,芙蓉帐暖度春宵。但是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 “你……!”蓝忘机又羞又惊又怒,却偏偏无可反驳。 未待他发作,魏无羡就替他说了:“荒唐,不知羞!不学无术!姐姐你是不是想这么说?” “别说了。”蓝忘机无比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魏无羡道:“让我不说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我与姐姐都这么熟了,不知能否一睹姐姐芳容,让魏某人也了却一桩心愿呢?” 蓝忘机并不是真的莳花女,如何与他相见,他本能的想说“不熟”、“不见”,但转念一想,这是在梦里,不妨放纵一回。 于是他道:“你……闭眼。” 魏无羡闻言,轻轻闭上双眼,长睫在脸上映出淡淡的投影,煞是好看。 蓝忘机举手摘下自己的抹额,抹额的尾端像吊铃铛一样,吊着一朵粉嫩的桃花,他轻轻一掷,将它扔向魏无羡。 长长的抹额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霎时间,整个花园下起了花雨,落英缤纷,美不胜收。 魏无羡闭着眼,悠然沐浴在花雨中,仿若天人。忽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胸口,心脏的部位。 他“哎呦”一声,像是被砸疼了,脸上笑容不减,带着几分魅惑,戏谑道:“恭喜姐姐,正中红心。” “……” 蓝忘机的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儿。好在无需他开口,魏无羡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意外的无师自通。 他牵着抹额的一端,一步一步走过去,闲庭信步,悠然自得。 走到蓝忘机藏身的那棵树下,他仰起脸,对上蓝忘机所在的方向,笑意盈盈的道:“姐姐,我能睁开眼了吗?” 016.莳花记(下) 017.等归人 此间虽已过大寒,江面上依旧寒风凛冽,蓝启仁、蓝曦臣以及其他修士都窝进了船舱内取暖。 虽说修仙之人并不畏寒,但能不用灵力就能取暖,为何还要出去吹冷风? “咦,蓝二公子为何不进来?”有稍稍年长的门生好奇,问道。 蓝曦臣道:“大概是锻炼身体吧。” 蓝启仁赞许的点点头,道:“嗯。” 冰流寒水,游船星稀,碧蓝的江面一览无余,一袭白衣临风而立,衣袂轻扬,仙风道骨,他一身冰冷气场,与这冰天雪地浑然天成,犹如一幅神仙画卷。 不多时,他们进入了莲花湖,只是湖中并没有莲叶或是莲蓬。 船只缓缓抵达云梦码头,蓝曦臣等人从船舱钻出时,蓝忘机已经站在了码头的甲板上,正侧目看向他们。 长幼有尊卑,即便蓝氏双璧素有美名,也只能走在蓝启仁后方。 蓝曦臣不禁莞尔,走上前,与他各站一边,摆出两人一起在前恭迎蓝启仁的姿态,蓝忘机自然也知道兄长是在不着痕迹的为他解围,连忙配合,微微亦礼。 现已是年后半月有余,码头上往来的人已然不少,大大小小的店铺、摊位也有许多都已经开张了。 蓝忘机鲜少逛街,以往就算出来,也是目不斜视,飘然路过。 然而这次,他虽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神态,目光里却透着丝丝灼热,余光更是像长了翅膀,四处乱飞。 蓝曦臣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走了一段路,他们到了莲花坞外,云梦江氏的家主江枫眠正站在莲花坞入口不远处的场地上,与一名身着金星雪浪袍的男子正在交谈着。 正是兰陵金氏的家主,金光善。 显然是上次解除婚约之事,惹得金夫人不快,为了缓解两家的关系,这才如此积极的赶来拜个早年。 见姑苏蓝氏一行人走来,江枫眠微微颔首,道:“蓝先生。” 金光善:“蓝先生。” 蓝启仁颔首还礼:“江宗主,金宗主。” 蓝氏二人并肩站在蓝启仁身后,朝他们微微亦礼,两位长辈则报以微笑,表示对两名出众的晚辈的欣赏。 不多时,其他各大仙门世家仙首也陆续前来,众人在莲花坞的主厅开始了清谈会辩论。 蓝忘机认真听着,也在脑海中构思、推论、细想。 到了中午,他们在莲花坞用膳食。 往来的江氏门生、家仆络绎不绝,与姑苏蓝氏的静谧不同,云梦江氏十分热闹亲切,多了分喧闹,却也少了分人与人之间的隔阂。 蓝忘机心中升起阵阵暖意,目光四下流转。却并未搜寻到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此番并非摘莲蓬的时节,况且方才在船上,他一直留意着,却并未找到魏无羡。 从码头一路走来,亦是不见其人影。 难道是去打山鸡了?这个季节能打到山鸡吗? 不仅未见魏无羡的踪影,就连江澄也没出现过。 寻寻觅觅,待坐定下来,蓝曦臣微笑着,温声问一名云梦江氏的门生:“冒昧一问,怎么不见你们家江公子?” 他没有先问魏无羡,而是先问江澄。 这里毕竟是云梦江氏,江澄是江枫眠之子,需得表示尊重。此时江澄与魏无羡二人皆未路面,很可能是在一起行动,问了前者,后者的行踪自然也就知晓了。 蓝忘机双目一亮,凝神细听那名门生回答。 那名门生回答道:“哦,二师兄和大师兄一同,护送师姐去眉山给他们祖母拜年了。” 眉山余氏是江夫人的娘家,此番才过完年,他们代江夫人回娘家拜年,也是情理之中。 “原来如此,倒是一片孝心呐。多谢。”蓝曦臣笑得温文尔雅,甚为好看。 那名门生见了,也不由得心有好感,起了几分亲近之心,道:“你可是我们家公子的朋友?你找他有何事?等他回来,我可以帮你转告他。” 他家公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能交个朋友也是不容易,也算是尽一尽身为师弟的孝心。 蓝曦臣道:“倒也无事……” 一听魏无羡不在家,蓝忘机瞬间没了兴致,既不表现出来,也没再继续听他们说话。 他们聊了几句,那名门生又道:“不过,算算日子,他们今天也该回来了。” 蓝忘机:“……” 清谈会结束时,已是申时,和诸位仙友们道过别,一行人又往码头走去。 蓝忘机不着痕迹的留意着从码头方向过来的行人。眼看距离码头越来越近,已然能看清靠岸的船只。 蓝曦臣道:“忘机,你是不是还想玩一会儿?” 蓝忘机:“……” 一行人一起出来,他独自留下是非常不合群、也十分失礼的,蓝忘机从不至于如此,但他既没有否认,那便是真的很想再留一会儿了。 蓝曦臣知他心中所想,专程为了看某个人,来参加从不愿出席的清谈会,结果人却不在家。 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还听说某人今天有可能会回来,这真是…… 蓝曦臣不免心中不忍,走上前去,对蓝启仁说了几句,又走了回来,对蓝忘机道:“好了,我已与叔父说了,我与你二人再多逗留片刻,再了解了解云梦江氏的特点。” 如果留下的是二人,便不会显得特别怪异了,蓝忘机感激的看了蓝曦臣一眼,道:“多谢兄长。” 蓝曦臣莞尔一笑,微微颔首。 两人又在莲花坞外的码头上晃悠了片刻,兜兜转转也都十分默契的没有离开能看到湖面的这个方向,蓝曦臣更是体贴的时而帮他留意往返的船只。 冬日天色暗得早,二人等到天色暗去,这才不得不乘船返回。 蓝忘机依旧是站在船舱外,临风而立,望着湖面依稀往来的船只。 蓝曦臣坐在船舱内,喝着温温的茶水,心里想:寻常的人,都是时间过得越久,就会忘得越淡,而这位魏公子,却是分开得越久,反而越让人记忆犹新。 不过话说回来,忘机从小便是这样,明知等不到的,却依然固执的重复着等待。 思绪间,远处传来一阵嬉闹声。 蓝忘机登时睁大了双眼,朝那嬉闹声的方向望去。 夜色昏暗,蓝忘机废了好大的劲,才隐约看到那艘悠悠驶来的小小渔船,船上只有一个小小的船舱,而正是那小小的船舱里,传来阵阵笑闹声。 魏无羡道:“江澄,你过去一点,好挤……啊!你踹我做什么。” 蓝忘机心里一紧,不悦。 江澄不耐烦的骂道:“滚,你也好意思嫌挤?要不是因为你半路上东游西逛,我们至于这么晚回,赶不上大船只能坐这破渔船?” 魏无羡嘿嘿笑着,道:“出去玩儿,不玩儿够本,怎么能回来?” 江澄道:“哼,不知哪个神经搭错了,要吃什么峨眉糕、龙眼酥、还有那什么,松花蛋,臭死人了……” “哈哈~我看你也没少吃啊,再说,没吃过的东西,不吃吃看,怎么知道好吃不好吃?”魏无羡大言不惭。 江澄泼冷水道:“你是三岁小孩吗?没吃过的都要尝尝?来,这里还有一盒松花蛋,你全给我吃下去!” “拿走拿走,回去给六师弟他们都尝尝,哈哈哈哈……”魏无羡笑得像疯子一样,不用猜也知道,他已经在脑补自家师弟们尝过之后的表情。 一个温婉的女声笑着道:“我们的阿羡可不就是个小宝宝?” “嘻嘻嘻~师姐~羡宝宝要吃峨眉糕~”魏无羡没羞没臊的撒娇道。 随即他大概是嘴里真的被塞了快峨眉糕,有一晌没空开腔。 蓝忘机隔着老远,听他声音忽然断了,也不急,耐心等他吃完,眼波里泛起一抹柔和之色。 魏无羡吃完又道:“嗯,不错,还要龙眼酥。” 听他一副十足欠揍的语气,显然刚刚投喂他的,不会是江厌离。 江澄骂道:“滚,噎不死你!哼,一会儿要是起了江风,你就是下水去推,也得把我们推回莲花坞去!” 不是他们不会御剑,而是这么冷的天,不能让江厌离吹了冷风。 眼看着载着魏无羡等人的船驶近,从眼前划过,又渐渐远去,直到再也看不到,也听不到半点他的声音,蓝曦臣才从船舱里出来。 蓝曦臣道:“忘机,你也不必太失落,还……” 可他一看蓝忘机的脸色,哪里还有半分失落。 蓝忘机道:“没有。” 蓝曦臣悦然,心道:这真是……看来,我竟还是嘀咕了这位魏公子呢。 只要能远远的看上一眼,便能轻易化解那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思念,蓝曦臣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感情,也不好妄下定论,这究竟是好或不好。 蓝忘机道:“兄长,走吧。” 蓝曦臣道:“嗯,走。” 两人招了灵剑,御剑离去。 寒江之上,两道雪白的身影划入天际,翩然远去。 之前没有御剑,并非因为怕冷,而是还抱有一丝期盼,等着还未归来的人罢了。 ※※※※※※※※※※※※※※※※※※※※ ps:哇,超 018.所期无望 又是一年盛夏时节,这次轮到姑苏蓝氏举办清谈盛会。 蓝忘机和蓝曦臣并肩来到雅室外,蓝曦臣先进去了,蓝忘机则顿足,看着人来人往,许多去年一同听学的少年们也都跟随各自家的长辈前来凑凑热闹。 “嘿!江兄!”有人大声喊道,随即想起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立马又用手捂了嘴。 蓝忘机不看他们,他早就瞥过了,魏无羡不在。 一名少年问道:“咦,魏兄怎么没来?” 江澄道:“他?与其看他在清谈盛会上打瞌睡丢人现眼,倒不如让他在家野,再说,他从不参加清谈会的。” 江澄往年也不大参加,但他今年也都十六岁了,毕竟是未来的江家家主,也该跟着一同来参加参加这种场合。 “哈哈哈哈不愧是魏兄。”有人笑着道。 聂怀桑道:“而且还是姑苏蓝氏的清谈会,魏兄就更不会来了。他曾经发过誓,说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云深不知处……” 听了这句话,蓝忘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这辈子都不想来……也是,他在这里,不是受罚抄书,就是被打得浑身是伤,再不然就是被罚跪……不愿来,才是合乎常理的吧。 蓝忘机忽然想到,似乎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所有糟糕的记忆,都是来源于他。 藏书阁抄书,是他亲自坐镇监督的,那段时日,魏无羡有多痛苦、有多度日如年,他仍然记忆犹新。 不久之后,蓝忘机更是还打了他一顿。 上次在云梦江上,听到江澄踹了魏无羡,蓝忘机都会觉得不悦,可是,当初让门生把魏无羡按在祠堂里打得嗷嗷叫的,不也是他的吗。 魏无羡总是笑得那么开心惬意,可不代表他不会疼、不会受伤。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打他,或者,没有逼他抄书……他会不会,愿意来? “可惜啊可惜,我还想问问魏兄,怎么见到莳花女的,莳花女,真的有那么美吗?诶怀桑,当时你在场的吧?你看见了吗?” 聂怀桑道:“我和江兄都在,不过我们因为被扔出来的次数太多,后来都没敢再和他一起进去了,就在园子外等,哎,确实可惜……” 江澄道:“别扯上我,我一直就没进那破园子。” 聂怀桑回忆了一下,似乎好像江澄确实没进去,当时魏无羡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挖苦他,说他没救了,一辈子打光棍来着。 众少年嘻嘻哈哈,都是少年心性,你一句“又长高了”,我一句“又帅了”,不消片刻,便打成了一片。仿佛又回到了去年一同在蓝家听学的时光。 蓝忘机听到他们说起莳花女一事,心里更是羞愧、自责、内疚万分。 心道:他不会来的,他若是知道,这里还有一个对他抱着那种心思的我,怕是下辈子也不愿来了吧。 蓝曦臣正好和一名门生说完话,就见蓝忘机像丢了魂似的走进来。 “忘机?你怎么了?”蓝曦臣问。 蓝忘机神色淡漠,摇了摇头,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不说,蓝曦臣一下也猜不出什么样原由,只得道:“不如你先去后厅休息?” 蓝忘机摇了摇头,没有离开。 这场清谈会进行得十分顺利,然而蓝忘机却是浑浑噩噩的,一句也没听进去。只是他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看不出什么变化,而他本来也无需发表言论,只需旁听即可。 清谈会结束,蓝曦臣大概猜出,蓝忘机的情绪变化是因何而起了。 只不过,魏公子不来参加清谈会,其实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情,蓝忘机自己平常也鲜少会去参加其他世家的清谈会,他应当不至于此。 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还能是因为什么? 猜不透,便不猜了,忘机也不是小孩子了,许多事情,相信他自己也能想清楚,开解自己……才怪。 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蓝曦臣暂且不去管他,去往日常练习清心音的地方,还未走到,就闻一曲熟悉的音律悠然传来。 是蓝忘机正在弹奏清心音。 蓝忘机的清心音亦是极为精湛,尤其是这一年来,提升飞快。蓝曦臣举起白□□箫,与之合奏。 许多事情,不必明说,蓝忘机已然想清楚。 既然他不愿再来云深不知处,那我便远远看着他,只要两个人都活在这世上,那么总有机会见到他。 三个月后,金秋来临。 这日,蓝忘机正在云深不知处的草坪上,提着篮胡萝卜喂兔子。 一名门生走到不远处,见到这一幕,吓得浑身一哆嗦,不敢过来,只好站在那里静静等他忙完,似是有话要说。 蓝忘机正欲起身,枇杷却不依不饶,小嘴咬着胡萝卜不放。蓝忘机顺手把它托到怀中,脚步沉稳的走向那名门生。 “蓝、蓝二公子……” 不怪那名门生如此畏惧,着实是这副模样的蓝忘机,真的令人十分陌生,也十分惊愕。 蓝忘机神色冷淡的道:“何事。” 抚摸枇杷的手,却是极其轻柔。 “呃……那、那个,蓝先生请你过去一趟兰室。”那么门生道。 蓝忘机道:“嗯。” 兰室里,蓝启仁正在和蓝曦臣交谈。 蓝曦臣道:“百家清谈盛会?” 蓝启仁道:“不错,不论家族大小,他们要求所有修仙世家都要参与。并且,各世家本家子弟都必须参加。说什么是为了检验各大世家教育情况,真是……” 蓝启仁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胡子都扬了起来。 且不说他们温家凭什么强制要求各大世家的本家子弟参加,他们各家子弟的教育情况,什么时候轮到他们来检验了? 蓝曦臣道:“叔父,当忍则忍。我这边没什么问题,忘机的话……” 蓝曦臣正想说,只要把云梦江氏的报名表单给他看看,他自然会去。 话音未落,蓝忘机已经走了进来。 蓝忘机道:“去。” 蓝启仁瞬间欣慰不已,大感自己这两名得以门生越发出色、懂事了。 蓝忘机和蓝曦臣二人填完报名表,从兰室出来。 走出一段后,蓝曦臣从乾坤袖中取出一个卷轴,递给蓝忘机。 蓝忘机接过来一看……耳垂瞬间绯红,然后飞快的把那卷轴递还给蓝曦臣,一本正经的道:“兄长……给我看这个做甚。” 蓝曦臣被他的模样逗得笑出了声,他给蓝忘机看的,正是一份云梦江氏报名统计表——简易版。 虽是简易版,但上面却是有报名者的身高、体重这些基本信息的。 无需其他,魏无羡三个字,就像一条毒蛇一般,直窜入他的心窝。 岐山,百家清谈盛会,大会为期七天。 也就是说,这七天,他都有机会见到魏无羡。 蓝曦臣离开后,蓝忘机就径直去了冷泉,可一颗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019.百家清谈盛会一 岐山,百家清谈盛会,大会为期七天,这七天的日程安排如下。 第一天:入场仪式,辩论 第二天:辩论、赛跑。 第三天:辩论、剑法。 第四天:辩论、水战。 第五天:辩论、射箭。 第六天:辩论、格斗。 第七天:辩论、篝火晚会。 这天清早,仙门百家齐聚岐山。 岐山山路险峻,分十二条山道入口,百余仙门世家分别于不同的山道入场。 蓝忘机四下扫视了几眼,蓝曦臣十分贴心的告诉他:“那边。” “……”蓝忘机耳垂微红,自然明白兄长是何意。 仙门百家家骑阵陆续入场。率先入场的,是兰陵金氏。 为首的是金光善,他身着一身金星雪浪袍,虽是中年,但却保养得非常好,模样风流俊朗,眉间一点丹砂,十分惹眼。 在他身后的是金子轩,身着一身穿正红圆领袍衫,正是此次岐山百家清谈会小辈们的统一礼服。 蓝忘机淡漠的看着那一行人,因为只有他们走开了,才能看得到就在他们后方的云梦江氏骑阵。 蓝忘机状似无意的用余光盯着那边,神色冷淡。 他几乎怀疑,云梦江氏是不是把所有小辈都带来了,然而一片片红衣丛中,却仍是一眼就瞥见了他。 魏无羡身着一身正红圆领袍衫,头上挤着条红绳,腕上绑着护腕,腰上十分随意的绑着腰带,但却勾勒出那纤腰窄臀,尽显少年的潇洒狂放。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一时间,仿佛天地之间,唯独有他。 魏无羡坐在马背上的姿势,也是一贯的放荡不羁,潇洒惹人。 时隔一年多,再见这少年,已是比去年又添了一股英气,好看得有些犯规。 他一条胳膊搭在江澄肩膀上,一边侧着身子和他身旁围着的几名江家门生眉飞色舞、谈笑风生,举止言谈皆是一派的风流俊逸。 他身旁的门生有男有女,正一个个听他说话听得颇为入神,只有江澄一个人板着脸,一脸嫌弃和拿这厮没办法的无奈。 兰陵金氏的骑阵已经入场完毕,江枫眠率领云梦江氏门生入场,江澄紧随其后,一手猛得拽了一把魏无羡。 魏无羡被他拉得身形歪了一下,仍然笑得一脸没心没肺,跟上去和他并肩而行。 隔着广阔的清谈辩论会场地,远远望去,那两人衣红似火,齐肩而行,无端的有些暧昧之意。 魏无羡一边骑着马走在江澄身旁,一边笑嘻嘻的道:“诶?江澄,你看你看!” 江澄不耐烦,但还是看了过去。 魏无羡道:“我们这样,像不像成亲?你要是盖个盖头……” 江澄把早已经准备好的“滚”字熟练的吐了出来,不再理他。 蓝忘机似是从魏无羡的口型和两人的神情看出了什么端倪,忍不住微微蹙眉,脸色阴沉。 岐山温氏作为主办方,则是最后入场,除了压轴之外,还方便宣读大会规则。 待各家纷纷落座,各家家主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魏无羡则开始摇头晃脑、眼皮打架,几次脑门砸到案上,也没能赶走他瞌睡。 江澄看不下去了,让他坐到自己背后去。 于是,有了江澄在前面挡着,魏无羡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脑袋靠在江澄背上,呼呼大睡起来。 蓝忘机忽然有些绝望,心想这场清谈盛会为期七天,每天都有辩论会,难道我要看他们这样,看七天吗? 下午,终于不用再继续辩论,进行下一个节目——赛跑。 各家子弟分别从二十多个入口,跑向同一个终点,虽说每条道路长短有所差异,但差别并不大。 这项活动据说是为了考核各家子弟的体力,所以禁止使用灵力,自然更不能御剑了。 蓝忘机自然是不存在任何问题,就算是倒立跑到终点也不在话下。 但是想想那个整天插科打诨,偷懒摸鱼打瞌睡的家伙,再想想当年他在蓝氏祠堂被打晕,又被江澄背走的情形,蓝忘机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蓝忘机和蓝曦臣站在终点等了一会儿,各世家子弟才陆陆续续跑来,而魏无羡,果然是在江澄的背上。 依然是那个姿势,依然是那副笑得无比欠打的嘴脸。 不同的是,这次两人都穿着一身红衣。 不等他们跑到终点,蓝忘机蓦然拂袖离去。 走出很远后,他又折返回来,但已经什么人影也看不到了。 第二日,蓝忘机照常看着魏无羡趴在江澄背上睡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等到下午,不用再看那俩人你侬我侬。 这天下午的余兴节目是剑法比赛。 比赛的规则是,在不伤及对手性命的前提下,可以自由发挥。 比赛分为十组,以车轮战的形式进行,选该组名声最旺的世家子弟首先上场,同组剩下的子弟逐一上台挑战,直到台上只留下一人。 魏无羡、蓝忘机、蓝曦臣、江澄、金子轩等人均不在一组。 蓝忘机的主场和魏无羡的主场只隔了一排高高的红枫树。 蓝忘机的实力在同龄人之中本就一骑绝尘,而他的耐力就更不是一般的修士能相提并论的,再加上分到他这组的并没有什么难缠的绝色,是以,他这一组是最快结束的。 收了避尘,他连大气也不带喘一下,就走到隔壁主场去围观。 咋一看上去,魏无羡似是还游刃有余,但蓝忘机却隐约觉察到,他已经有些疲惫了。 扭头看了眼已经和魏无羡战过的人,蓝忘机不禁微微蹙眉。 竟全是些人高马大、体力惊人的角色,可以想象,他们之前是如何消耗魏无羡的。 他和魏无羡交过几次手,也知道魏无羡的剑法胜在轻灵奇巧、爆发力极强、以及出人意料的剑招,但弱点也十分明显,那就是体力。 不过,蓝忘机却不全是因为这个而不悦。 因为他在魏无羡那一组,还未上场的角色中,看到了岐山温氏的温旭。 照理说,魏无羡即便是云梦江氏的大弟子,但毕竟不是江枫眠的直系亲属,如果他和温旭分到一组,不论是身份、还是名望,怎么也不该是他第一个上场。 况且,在温旭上场之前,这些体力消耗流的角色,就像是刻意安排的一样…… 蓝忘机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一只手下意识的抚上避尘,紧紧握住。 然而,形式却比他担心的要好太多。 魏无羡虽逐渐显得有气无力,但却总能兵行险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出手时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然而一旦出手便之中要害,剑法刁钻狡猾,颇有几分歹毒,但却总能控制在伤及对手要害时止住。 不多时,江澄等人也结束了对决,围了过来。 而此时,魏无羡这边也已经解决了除温旭以外的最后一人。 江澄一看温旭这个时候走上台,脸色一变,道:“怎么回事?” 这着实不怪他大惊小怪,温旭堂堂岐山温氏大公子,和魏无羡分到一组,居然还是最后一个上场,怎么看怎么怪异。 见他上来,魏无羡也没太大表情变化,仍然是一副惬意的笑容,只是比平常更多添了一丝慵懒。 温旭道:“云梦江氏的大弟子,哼,果然名不虚传,体力惊人呐?” 魏无羡因为方才几番恶战,身上红色外袍多了几处划痕,他活动活动胳膊,像是觉得衣服有些碍手,于是把那破破烂烂的外衣撕了,随手一扔,在空气中留下丝丝血腥味。 江澄顿时心头一咯噔,但见魏无羡雪白的里衣裳一尘不染,干净得仿佛刚换洗过的一样,便又放下心。 蓝忘机则是因为一直在旁观战,魏无羡的每一个动作、细节都没有放过,自然也知道他并未受伤分毫。 魏无羡戏谑道:“若是没这体力,如何干翻你?是不是,温公子?” “哼,油嘴滑舌。”温旭闻言,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举剑刺过去。 蓝忘机此刻无暇顾及他的污言秽语,只目不转睛的盯着二人,握着避尘的手紧了又紧,似乎随时准备干点什么。 然而,魏无羡并没有给他干点什么的机会,他不仅躲剑招躲的游刃有余,而且嘴里还有闲工夫在那嘴炮。 020.百家清谈盛会二 温旭是温若寒的长子,实力可见一斑,他剑法伶俐,招招直取要害。 可魏无羡就像是脚底抹了油,溜得飞快,每一次躲闪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他从容笑道:“温公子,你不要看我累了,就手下留情呀,砍准一点嘛,这么砍下去,可是会很没面子的。” “哼,一味躲闪,我倒想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温旭冷笑道。 魏无羡道:“嘿,你们家这剑法比赛,有没有时间上限啊?” 温旭步步紧追不舍,道:“呵呵,抱歉,没有!” 灵剑几次擦着魏无羡的肢体划过,却都被堪堪避过剑芒,饶是如此,魏无羡仍是受了不少内伤。 温旭年长他们好几岁,修为原本就比魏无羡高出许多,就算刺不中他的要害,但剑气所形成的压迫力却避无可避,再加上此时魏无羡的灵力已经消耗过大,全凭身手在支撑走位,留存仅剩的少许灵力,以伺机而动。 但在旁人看来,他仍是一派气定神闲,笑容依旧俊逸潇洒,道:“怎会没有?你们明天早上不辩论了?” 他说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你就算打到明天早上也摸不到我一根毛的意思。 温旭闻言大怒,飞起一剑直挑向他喉咙。 “当心!”江澄大喝一声。 魏无羡反应极快,一个后仰,那剑锋贴着他的鼻尖扫过,脚下也不闲着,顺势足尖又快又准的踢中了温旭的手腕。 然而,由于此刻力量悬殊,这一脚并没有造成多大效果,反倒是被温旭眼疾手快擒住了他的脚踝。 避尘出鞘三分,一瞬间的时间,魏无羡已然脱身。 只不过,他的鞋子被温旭脱了去。 魏无羡光着一只脚退开数丈,笑道:“想不到温公子还有这癖好,喜欢脱人鞋子,怎么样,好闻不好闻?哈哈哈哈哈……” 他一边狂笑,一边还朝江澄这边眨了眨右眼。 江澄本想骂他,但又担心他走神被温旭逮住,于是提醒道:“你别走神!” 温旭黑着脸,继续发起进攻。 几番大起大落,但都是有惊无险,蓝忘机的避尘□□又塞回去好几回,背上凉凉的,竟是冒了一身冷汗,一颗心更是像坐在过山车上一样。 场外几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但看魏无羡的笑容依旧,他甚至有些怀疑,魏无羡是不是故意的。 他没有猜错,魏无羡就是故意的。 但他的目的自然不是想让关心他的人担忧,而是为了让对手心浮气躁。 人的情绪有几个临界点,就连台下的人看了心情都会大起大落,何况是和他对手的温旭? 温旭一直打不着,心里自然难免有点浮躁,再给他创造几次只差分毫的机会,他的心里就会越发不甘和气愤,如此,浮躁的情绪也会成倍增涨。 他越是浮躁,魏无羡才越有机会绝处逢生。 算计温旭的情绪,其实对他自己而言也是极为凶险的,他看得出,温旭根本是招招想置他于死地,只要失手一次,被他打中,必定是非死即残。 然而这种状态也不能维持太久,魏无羡毕竟之前已经战了一下午,不论体力和灵力的消耗都太大了,而温旭则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 魏无羡不傻,他并非不知道岐山温氏如此安排比赛的用意何在。 为了捧温旭。 剑法比赛分小组赛,每组胜出者可以参加决赛。 想要获得第一名,那么就要留存足够的体力和灵力。先利用安排好的角色轮流消耗魏无羡的体力和灵力,自己最后上场,轻松取胜。不仅获得小组胜出的名额,还顺手解决了一大难题。 魏无羡虽非江枫眠亲子,但论实力,在云梦门生中却是首屈一指。也正因他不是世家直系子弟,就算失手误伤或是杀了,也不至于引起太大争议。 他们一定已经笃定,这场剑法比赛胜出的会是温旭。 可是,魏无羡这个人,从来都不是谁能够安排或是拿捏的。越是用这种手段逼他服软,他就是偏不服。 束发的红绳被剑芒划断,一头黑发披散下来,脸色也不知是被黑发映衬的,还是什么缘故,比平常苍白许多。 他那样子,无端的一抹妖异,蛊惑人心。 温旭微微一怔,沉声道:“如果你现在认输,我们便到此为止。” 然而脸色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他笑得很轻松,道:“呵呵,我可没觉得我一定会输。不过,温公子若真那么渴望名利双收,不妨好好求求我,我说不定可以考虑一下,让你捡回点颜面。” 说着,他还朝温旭挑了挑眉,模样好不风流。 温旭上下打量他,眼中闪过一抹近乎残忍的毁灭欲,随即笑道:“年纪轻轻的,活着不好吗?你既不怕死,那我也不必跟你客气了。” 魏无羡道:“说的好像你客气过一样。”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内侧隐约可见一抹嫣红,如果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出。 但是,蓝忘机刚好是那个仔细看的人,他知道那是血,魏无羡,想必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了。 只是,即使伤得这么重,也一定要笑得像没事人一样吗? “魏公子,垂死挣扎有意思吗?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灵力已经耗至枯竭了吧?”温旭一边从容出招,一边笑着道。 魏无羡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凝重,随即又是一番没心没肺的嬉笑,道:“那可未必,只不过对付你,暂且还不需要用到灵力。” 温旭刚刚那么一说,众人才愕然反应过来,魏无羡的确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需要灵力的招式,全然凭借伸手在与之周旋。 虽然魏无羡嘴上那么说,但在场的人几乎都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是真的没有灵力了。 台上的形式瞬息万变,也正如众人所想,魏无羡的躲闪越来越微不可查的在走下坡路。 忽然,魏无羡胸前中了一掌,身体一轻,手再也握不住剑,整个人被拍得向后飞去,重重摔在一棵树上,喉中一热,骂了一声。 “魏婴!” “魏无羡!” 蓝忘机和江澄齐齐拔了剑,就要冲上去。 然而,蓝忘机被不久前赶到的蓝曦臣拉住了。他下意识的要甩开,双目赤红,声音微颤的道:“兄长?!” 却听蓝曦臣冷静的道:“别急,你看。” 只见温旭已经飞快的一剑刺向魏无羡,而落在他身后的随便,却是以更快的速度,悄无声息的刺了过来。 利刃刺穿身体的声音响起。 从魏无羡被打中,到这一幕发生,仅仅在一刹那间。 温旭看着倒在树下的魏无羡,怒目圆睁、不可思议。 随便,正从他背后刺穿,堪堪避过了心脏。然而方才温旭正把全部精力放在了刺出的那一剑上,根本没有留意后方,若不是魏无羡手下留情,这一剑必定是要刺穿心脏的。 他顿住了,抵在魏无羡喉间的那一剑,却怎么也刺不下去了。 因为他的颈间,已经套上了一圈泛着莹莹白光的金属丝线。 魏无羡靠着树干,面上的笑容依旧,只是嘴角流着殷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到雪白的衣服上,看上去分外妖艳。 “魏无羡!你怎么样?!”江澄把他扶起,厉声喝道。 魏无羡微微动了动嘴,说不出话来,有些撒娇意味的摇了摇头。 他岂止是说不出话,他连眼前的事物都看不清了。 江澄把他背到背上,火速去找江枫眠求救。 他们走后,温旭才缓缓回过头,道:“蓝二公子,你还不放开?” 弦杀术,姑苏蓝氏的秘技之一,为立家先祖蓝安的孙女、三代家主蓝翼所创所传。蓝翼也是姑苏蓝氏唯一一任女家主,修琴,琴有七弦,可即拆即合,七根由粗逐渐到细的琴弦,上一刻在她雪白柔软的指底弹奏高洁的曲调,下一刻便能切骨削肉如泥,成为她手中致命的凶器。 蓝翼创弦杀术是为了暗杀异己,因此颇受诟病,姑苏蓝氏自己也对这位宗主评价微妙,但不可否认,弦杀术亦是姑苏蓝氏秘技中杀伤力最强、远近皆宜的一种搏战术法。 蓝忘机收了弦,神色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欲转身离去。 温旭笑了笑,顺手拔了背上的随便,拿在手里把玩,像是爱不释手。 他吐了口嘴里的血沫,好笑道:“看不出来,冷若冰霜的蓝二公子,和这么一个顽劣的混小子,交情不浅呐。” 蓝忘机驻足,也不回头,冷声道:“我不出手,你也输了。” 温旭坦诚道:“蓝二公子观察很仔细嘛。不错,他那一剑,确实放了点水。” 蓝忘机:“……” 温旭又道:“啧啧啧,小江公子忍不住要上来救人,我可以理解,只是蓝二公子也这般……我就不能理解了。” 蓝忘机道:“不过是看不惯罢了。” 温旭道:“蓝二公子,听我一言,有些东西,哦,不,有些人,你最好不要觊觎,否则……” 蓝忘机似不欲与他多言,步伐笃定的离开了。 021.百家清谈盛会三 本该在晚上进行的决赛,由于多名决赛选手以各种原有退场,所以最后取消了。 待围观者都散了去,温旭忽然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他扫视了一圈四周,一眼瞥见还落在草地上的红衣,双眼一亮,走去过,弯腰捡起,放到鼻子前使劲嗅了嗅,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放到唇边亲吻了片刻,随即才意犹未尽的舒了口气。 傍晚,云梦江氏驻扎地外,一抹修长的红衣身影在远处踱来踱去,久久不愿离去。 几名守门的修士窃窃私语。 “那人是谁?他是不是想过来?” “不知道,他已经走来走去好几次了,每次我要上去问他,他又走了,他想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他身材不错,嗯,是我喜欢的类型。” “大师兄生死未卜,你还有心情在这儿欣赏美男?” “哎,这两者好像不冲突吧?” 主帐内。 魏无羡躺在榻上,虚弱的闭着眼,到现在他还未曾醒过,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越发显得苍白俊美。 岐山温氏的一名医师正为他诊脉,脸色十分沉重。 江澄在床边踱来踱去,十分不耐烦。 江枫眠道:“如何?伤得很重吗?” 医师迟疑了半天,“额”了半天,也不说个所以然,看得众人都直跳脚,江厌离更是快要哭了。 这时,她感觉到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转头一看。 魏无羡不知何时睁了眼,一脸顽皮的笑容,朝她眨了眨右眼,吐了吐舌,似乎在告诉她,自己没事,随即又闭上眼,继续装尸体。 江厌离:“……” 江澄忍不住骂道:“啧,早知道出门带上江家的医师,真是……” 那医师犹豫半天,才道:“魏公子……好像没有了灵力。” “什么?怎么回事?”江澄瞪大了眼,转头看向魏无羡。 那医师又磕磕巴巴的说了一大堆,大抵意思就是,魏无羡丹损灵力全失,内伤过重,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就算好了怕是也是不能修仙的普通人的意思。 随后被江澄痛骂一顿,赶了出去。 蓝忘机在云梦江氏驻地之外踌躇许久,见一名医师着装的人从主帐走出,那几名负责守门的门生围过去询问,那医师神色凝重,摇了摇头,嘴里说了几句,蓝忘机距离太远,听不到,但那几名门生听了他说的,皆是神色大变,面露忧色。 当天晚上,岐山温氏第一医师温情,在为温旭疗伤时,就见他一直紧紧抓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红衣,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又笑得十分诡异。 这时,那名给魏无羡看伤势的医师走进来。 “大公子,属下去看过了。”那名医师道。 温旭先是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后来是觉得自己有点太激动了,又躺回去,装作很高冷的道:“如何?没死吧。” 医师道:“呃……就、就快要不行了,要不要给他的药方里……” 他以为温旭记恨魏无羡白天那一剑,于是忙不迭提供馊主意。 岂料温旭脸色忽的就青了,道:“快不行了?怎么个不行法?” 没有人比温旭更清楚,魏无羡根本不可能伤得那么重,因为,他那一掌虽说用了九成力,但其实根本没有完全打中魏无羡。 那厮当时看起来是被他打飞出去,实则是他自己足下使了力,再借他的掌风,顺势飞出那么远。 怎么会突然不行了?难道其实打中了?还是……这医师做了什么手脚。不能吧?当着那么多云梦江氏人的面? 他又问:“真的不行了?” 医师道:“呃……” 温旭“啧”了一声,忽然看到床边的随便,把它拿起来,递给温情,道:“阿情,你去把剑还他,顺便看看……” 温情正在喝水,险些一口水呛出来,道:“大哥,你没病吧?” 温旭随即也意识过来,发现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又一想,就算不行了,也不至于一晚上也撑不过吧?也罢。 蓝忘机在云梦驻地外徘徊了一夜,早上辩论即将开始,他才回到姑苏驻地。 辩论会开始,他一直留意着云梦那边的动向。 前几天他看魏无羡和江澄两人亲密无间如坐针毡,可今天他却无比期待看到他们俩人出现,哪怕是继续亲亲我我也好。 然而,在来的云梦子弟中,他并没有看到魏无羡。 云梦其他人的脸色也是清一色的略带忧色。 不消片刻,蓝忘机便捱不住了,蓝曦臣看出他心头焦躁,又知道他一夜未睡,心中不忍,便决定帮他一把。 冰蓝的灵力汇于指尖,轻轻一挑,蓝忘机面前案几上的茶杯便轻轻一歪。 蓝忘机也不拦,任由那杯中的水哗啦一声泼到自己的身上。 他从容起身,对蓝曦臣道:“我去一下。” 他不会撒谎,说不出口自己是去换衣服这种假话,于是只说去一下。 蓝曦臣微微颔首,对他微笑,表示懂。 蓝忘机火速来到云梦驻地。 他到的时候,就看到魏无羡躺在一棵树上,眯着眼,双手交叠在脑后枕着,嘴里叼着跟青草,一条腿弓着,另一条腿垂下,十分悠闲的晃来晃去,模样惬意无比,完全看不出受伤的样子来。 一名身着炎阳烈焰袍的男子徐徐走向他,正是温旭。 他道:“你没事吧。” 魏无羡闻言,好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还得感谢温公子手下留情呐。” 他指的是温旭未刺下来的那一剑,然而温旭则以为他是在嘲讽自己满以为胜券在握的那一掌却劈空了。 怒火总是能轻易就被这人撩拨起来,但他偏偏有点喜欢这种怒火中烧的感觉。 魏无羡又道:“哦,对了,我的剑呢?你不是打算留着过年吧。” 温旭此来本就是借还剑之名,看看这人是不是真挂了,此番看他完全不像有事的样子,登时心里也起了玩心。 他道:“留着过年,有何不可?不如,你今年来我家过年?” 魏无羡道:“去你们家干什么?我又不入赘你们家。” 温旭哈哈笑出声,道:“不入赘,也可以来玩啊。” 魏无羡眼睛也没睁,悠然道:“玩什么?你们家又没有美女,不去。” 温旭不服:“你怎么知道我们家没有美女?” 魏无羡道:“就算有,也没有姑苏的好看,反正,不去。” 温旭眉头一拧,道:“姑苏?你喜欢蓝忘机?” 魏无羡被他逗笑了,道:“温公子,你不是昨天被我打傻了吧?蓝湛又不是姑娘,我喜欢他做什么?你们温家人真是……脑洞比太阳还大。” 温旭闻言一笑,瞥了眼站在远处一棵树后方的蓝忘机,似是在嘲讽。 后者却没有离去的意思,仍然定定的站在原地,丝毫不退。 一则是,魏无羡的想法,他早已知晓;二则,是他怕自己走了,温旭会对魏无羡不利。 魏无羡这个人,表面看起来永远是没事的样子,可谁知道他会不会是是装的? 魏无羡又道:“再说,我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们温家人,不会是连各家子弟娶老婆的事都要管吧?” 温旭道:“你不来我家,那这剑……” 魏无羡无所谓道:“你既然那么喜欢就留着吧。” 说着,他干脆把随便的剑鞘也递给他。 温旭讨了个没趣,不怒反笑,顺手把随便插入鞘中,归还给他。 两人又说了几句,魏无羡像是乏了,提着剑回营帐去了。留下温旭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蓝忘机就这么盯着,直到看到温旭离开,他才回到清谈会场,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 下午的水战,即便没有魏无羡的加入,也依旧是云梦江氏拔得头筹。 次日,清谈会上,魏无羡照旧在江澄背上睡了一上午,蓝忘机则又是看着他们俩一上午,但是比起看到他和温旭在一起,还是好太多的。 果然,有对比才有伤害。 下午,射箭比赛。 姑苏蓝氏依旧是最守时,早早入场。 蓝忘机身穿正红圆领袍衫,系九环带,袖子收得很窄。这本是此次岐山百家清谈会小辈们的统一礼服,被他穿得格外好看,三分文雅,三分英气,十分加起来全是俊美,令人不由得眼前一亮。 射箭比赛,各家子弟都是在同一处入场,是以人多口杂,一众女修纷纷侧目,喋喋不休。 眼看比赛即将开始,蓝忘机用余光四下寻觅,云梦子弟已纷纷就位,却仍是不见想见的人。 又野到哪里去了? 忽然,他听到一个声音,登时提起精神。 魏无羡心道:“丢脸?要是你们温家里有一个人能给你们捡回点脸面,也就他了。” 蓝忘机扭头看过去,只见魏无羡似乎有些不痛快,道:“谁说他没拿过弓?他拿过的,而且射得很好!” 蓝忘机远远的打量了一番那个少年。 那是个十分清秀的少年,身着一身白衣,一副十分怯懦的样子。 众人都略微惊奇地看看魏无羡,再看看那少年。那少年的脸原本有些苍白,因为众人的目光忽然凝聚到了他身上,一下子变得通红,漆黑的眼珠使劲儿地瞅魏无羡。魏无羡负手走了过去,道:“你刚才在花园里射得不是挺好的?” 蓝忘机:“……” 原来半天不来,是又去拈花惹草了,果然是一贯的轻狂,哼。 温晁也转了过去,怀疑道:“真的?你射箭好?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那少年低声道:“……我……我最近才练的……” 他说话声音很低,还断断续续,仿佛随时能被人掐断,也确实经常被人掐断。温晁不耐烦地打断道:“好吧,哪儿有个靶子,你赶快射一个来看看。好就上,不好就让开。” 那少年四周的位置一下子被空了出来,拿着弓的手紧了紧,求助般地左看右看。魏无羡瞧他很是不自信的样子,拍拍他的肩,道:“放松。像之前那样射就行了。” 看到魏无羡娴熟的动作,蓝忘机握着弓的手越握越紧,仿佛被他捏着的,是魏无羡那只不老实的手。 那白衣少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拉弓。 可惜,那少年大概是从没在旁人面前射过箭,从指尖到手臂都在发抖,一箭飞出,连靶子都没中。围在一旁观看的温家中人发出讥笑之声,纷纷道:“哪里射得好了!” “我闭着眼睛都比他射得好。” “好了别浪费时间了,赶紧挑一个人出来上场!” 那少年的脸红到了耳根,不消旁人挥退,自觉落荒而逃。魏无羡追了上去,道:“唉,别跑!那个……琼林兄对吧?你跑什么?” 见魏无羡竟然还追了上去,蓝忘机险些举起弓箭,向他射过去,干脆一箭把这扰得人心烦意乱罪魁祸首秒了得了,省得…… 那少年被他叫得停了下来,垂首转身,从头惭愧到脚的样子,道:“……对不起。” 魏无羡奇道:“你跟我说对不起干什么?” 少年内疚地道:“你……你推荐我,我却让你丢脸了……” 魏无羡道:“我有什么可丢脸的?你以前不常在别人面前射箭吧?刚才是紧张了?” 少年点了点头,魏无羡道:“有点自信。我老实跟你说吧,你比你们家的人射得都好。我见过的所有世家子弟里,箭法比你好的绝对不超过三个。” 蓝忘机的脸色越来越差,就在这时,江澄走了过去,他头一次觉得,江澄不是那么讨厌的。 江澄道:“你又在干什么?三个什么?” 魏无羡指着他道:“喏,比如说这个,他就没你射得好。” 江澄暴怒,一巴掌拍到魏无羡背上,道:“找死!” 蓝忘机默默收回刚刚的在心里的话,继续像以前一样看江澄不顺眼。 魏无羡受了他一掌,面不改色地继续和那少年说道:“真的。其实没什么好紧张的,多在人前练练就习惯了,下次一定能让人刮目相看。” 魏无羡对他鼓励了几句,再简单说了一些需要提醒的要点,纠正了他刚才在小花园里射箭时的一些细微毛病,那个白衣少年听得一脸陶醉、目不转睛,不住点头。 蓝忘机再次举起箭,又听到江澄道:“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马上开赛,还不快滚去入场!” 魏无羡还一脸像是依依不舍似的,对那少年道:“我现在就要去比赛了。你待会儿可以看看场上我怎么射的……” 江澄不耐烦地拖着他离开了,边拖边啐道:“看什么看,你以为自己是楷模吗?!” 魏无羡想了想,奇怪地道:“是啊。我不就是吗?” “魏无羡!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022.命定之人 魏无羡被江澄拉着,从蓝忘机身旁路过,却连一眼也没有施舍给他。 原本以为,不会再更失望的心,却再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冰冷彻骨的绝望。 被特别在乎的人忽略,会很难过,而更难过的是你还要装作你不在乎。 蓝忘机低下头,心脏好像不会再跳动了,浑身一阵无力之感,刚刚拉紧的弦就这么松了,发出琴弦一般的音色,动听而又刚劲。 魏无羡闻声,撇过脸,看着他。 蓝忘机心头一紧,故作镇定,不去看他,但余光却不受控制的瞥了过去。 只见魏无羡一脸茫然,那满脸写着的全是“这谁?”“不认识?”。 再多的涵养、再多的矜持都已化作灰飞。 魏无羡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兴高采烈招呼他:“咦!这不是忘机兄吗?” 蓝忘机试好了弓,扭头就走。 魏无羡吃个没趣,对江澄道:“又不睬我。嘿。” 江澄表情冷漠地横他一眼,也是不打算理睬。靶场有二十多个入口,各家不同,蓝忘机走到姑苏蓝氏的入口前,一抬头,就见魏无羡档在入口处。 蓝忘机侧身,他也侧;蓝忘机挪步,他也挪。总而言之就是堵着不让他走。 最终,蓝忘机立定原地,微微扬首,肃然道:“借过。” 魏无羡道:“肯理我了?刚才是装不认识呢,还是装没听到?” 听着他的声音,蓝忘机的心里又不争气的开始软化,然而,魏无羡方才那一脸茫然的神情,却如一根刺一般梗在心里。 不远处,其他家族的少年们都看着这边,奇的奇,笑的笑。江澄不耐烦地一咂嘴,自己背好箭到另一个入口去了。 蓝忘机冷冷地抬起眼帘,重复道:“借过。” 魏无羡嘴角含笑,挑挑眉,侧过身子。入口的拱门狭窄,蓝忘机不得不紧紧贴着他擦身而过。 那一瞬间,蓝忘机只觉浑身升起一股燥热,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渴望着这个人。 一年多,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想要他,渴望他,思慕他…… 走了没几步,魏无羡在他背后喊道:“蓝湛,你抹额歪了。” 世家子弟都极为注重仪表,尤其是姑苏蓝氏。蓝忘机正在走神,闻言,不假思索举手去扶,可那抹额分明佩得端端正正,他一回头,目光不善地投向魏无羡,后者早哈哈笑着转去了云梦江氏的入口。 入场正式开始比赛之后,不断有世家子弟因错手射中普通纸人而退场。蓝忘机一边射着幽灵靶子,用余光瞥魏无羡,可后者去再不看过了一眼。 蓝忘机心里不快,可无论他瞥过去几次,那厮就是不看过来。 耳边不断回响着魏无羡方才撩拨那白衣少年的话,不由得余光又瞥了过去,想看看,魏无羡所谓的“楷模”的射箭姿势有什么好看的。 可他的余光一瞥过去,就又挪不开了。 魏无羡悠然的拉弓,动作潇洒中带着随意,看上去漫不经心、却势在必得。他射得很慢,一箭一个,却例无虚发,每一箭都惊艳万分。 火红的衣衫,潇洒脱俗的动作,完美的身形,俊逸的面容,闲庭意致的神态…… 恍惚间,蓝忘机已经挪到了魏无羡的身边,两人皆是一身红衣,仿佛一对新婚佳人。 忽然,魏无羡的动作顿了顿,蓝忘机瞥见了,担心他是不是牵动了前天的伤,凝神仔细留意。 魏无羡不知是不是右手射累了,换了只手,反手去射。 蓝忘机稍稍安心,继续射箭,忽然魏无羡道:“忘机兄!” 蓝忘机正将弓拉得满如圆月,以为他有故,顿了片刻,道:“何事。” 魏无羡道:“你抹额歪了。” 这次,蓝忘机却再也不相信他了,一箭飞出,头也不回地迸出两个字:“无聊。” 魏无羡道:“这次是真的!真的歪了,不信你看,我给你正正。” 蓝忘机并未阻止,因为在他心里竟然有一丝渴望,魏无羡真的帮他正一正,碰碰他的抹额。 他每天晚上睡觉时,都会把抹额放在那件魏无羡抱过的衣服的檀木盒子里,可那衣服上早已没了魏无羡的气息。 他们俩皆是一身红衣,魏无羡再帮他整理整理抹额,那可真像是新婚燕尔…… 魏无羡说动手就动手,一把抓住了在自己眼前飘来飘去的抹额尾带。可坏就坏在,他这个人手忒贱,以前拉云梦那边小姑娘的辫子拉惯了,手上一抓到条状物就想扯一扯,于是这次也不假思索扯了一扯。谁知,这条抹额本来就微微歪斜,有些松动,被他一拉,直接便从蓝忘机额上滑落了。 蓝忘机登时心跳如鼓,心脏兴奋的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握弓的手也不禁哆嗦了一下。 好半晌,他才稍稍平复心绪,僵硬地回过头,视线极慢极慢地转向魏无羡。一对耳垂上的红晕,几乎染到了脖子根。 他脑海里不断在想,魏无羡会怎么是说。 他会像往常一样,开着玩笑说:“蓝湛,你家抹额只有命定之人才能碰,你说,我是不是就是你的命定之人,既然如此,干脆你就从来我吧哈哈哈……” “好。” 或者说:“蓝湛,你别急,我知道你家这抹额意味着什么,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好。” “嘿,蓝湛,你说,我难道就是你命定之人?” “嗯” “那我们就在一起吧。” “好。” 再不济,他说一句:“蓝湛,你别生气,我我我马上帮你系上!” “嗯。” 他们两人皆是一身红衣,魏无羡帮他系上抹额,那画面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定会此生难忘,在心里甜一辈子。 然而,魏无羡手里拿着那条柔软的抹额,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给你,你重新系上吧。” 所有的幻想瞬间破灭。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我重新系上? 不好意思你偷了我的心?不是故意碾碎了?将我推向万劫不复……然后说让我自己重新系上这抹额,规束自我? 蓝忘机的脸色十分难看,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心中的失落和委屈高涨到了极点,我几乎能感觉到,胸腔里,什么东西在流血,那血液,仿佛要从他的眼眶中流出了。 他的印堂之间简直有一团黑气笼罩,握弓的手背青筋暴起,整个人像是气得要发抖了。 魏无羡却是一脸满然无措,好像在说:你怎么了?我不过开个玩笑,你至于这样吗?有那么夸张吗? 随后,魏无羡像是实在搞不明白,捏了捏他手中的抹额,像是在确认,这真的只不过是一条抹额。 蓝忘机觉得自己已经呼吸困难,仿佛魏无羡捏的不是抹额,而是他碎成一堆渣的心脏。 好疼……好疼…… “我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云深不知处了。” “蓝湛又不是姑娘,我喜欢他做什么?”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给你,你重新系上吧。” …… 蓝忘机猛地将他手里的抹额夺了过来,他一夺,魏无羡就松了手,没有感到半分的阻力,也就是说,没有半分的念想和挽留。 蓝忘机整个人颤抖不止,眼前一阵黑一阵红,视线模糊不堪,喉间一阵阵咸腥味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蓝家其他的几名子弟也不发箭了,尽数围了过来。 忽然有人揽住了他的肩,是蓝曦臣。 蓝曦臣在他耳边小声说:“忘机,你先下去休息。” 蓝忘机不语,今天已是清谈盛会第五天了,就这么走了的话…… 其余几人亦是满脸严肃,如临大敌,边说边摇头,还边用意味不明的诡异眼神望向魏无羡。 “蓝二公子,无需生气。” 气吗?可他说他不是故意的。 “不必在意,反正他也是男子,不作数的。” 如何叫我不在意,是男子又如何,不是说男女平等吗?凭什么不作数…… “对,都是意外,做不得数。” 意外就可以不作数了吗?凭什么…… “那小子一向可恶,从不把我们蓝家家规放在眼里,抄一万遍也是无用。蓝二公子,你不必放在心里。” 我才是那个抄一万遍家规也无用的人……不必放在心里?呵,心又不在我这里,哪里由得我放不放在心里? 蓝忘机:“……” 蓝曦臣在他耳边几乎是命令道:“你下去,听话。” 蓝忘机也知道,再留在这里,不是被刺激得吐血而亡,就是冲过去把那作俑者拽起来,大声对他说:“撩了我,你就得负责!扯了我的抹额,你就是我的人!” 然后禁他言,强吻他,直到心脏不那么痛了为止。 可是,这么做,只会把这一切变得更糟糕吧,虽然在他看来,已经不能更糟糕了。 下去吧,离开这里,是此刻唯一正确的选择。 可是……如果走了,剩下的两天,还有机会离他这么近吗…… “忘机。”蓝曦臣沉声道。 蓝忘机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向魏无羡,想将他狠狠印在脑海里,后者则是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看完这一眼,蓝忘机就转身走了,心中乱作一团。 走了就见不到了。 见了也无用,徒增苦楚。 可能又是一年见不到他…… 江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道:“你又干什么了?不是让你不要撩他的吗?一天不找死心里就不痛快。” 魏无羡摊手道:“我说他抹额歪了,第一遍是骗他的,可第二遍是真的。他不相信,还生气。我不是故意拉掉他抹额的,你说他为什么那么气愤?连比赛都不参加了。” 江澄嘲道:“那还用说,当然因为你格外惹他讨厌!” 蓝忘机:“……” 不是……魏婴你别信他! 可是,他知道魏无羡一定会信江澄的。 恨江晚吟吗?不,应该说,是羡慕,甚至是……妒忌。 023.宜嫁娶(上) 蓝忘机回到姑苏驻地,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还未走到榻边,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嘴角往下爬,点点朱红落在地板上,像一朵朵艳丽的梅花。 蓝曦臣回来的时候,蓝忘机出了脸色尚还有些苍白,其他皆已经恢复正常,他端坐在案边,抹额规规矩矩的已经重新系上。 蓝曦臣在他对面坐下,蓝忘机为他斟了杯茶水,递给他。 蓝曦臣喝了口茶,从乾坤袖中取出一物,递给蓝忘机。 蓝忘机接过,不明其意。 老黄历? 翻开一看,登时从耳垂红到了脖子根,胸腔里,某个原本状似死透了的东西,仿佛被一口毒奶给奶醒了,居然又不争气的活蹦乱跳了起来。 宜嫁娶、订亲、祈福、祭祀、作灶…… 蓝曦臣微微一笑,wen声道:“忘机,你知道,天上有一位神仙,是专门掌管姻缘的吧。” 蓝忘机淡然道:“兄长为何提起这个。” 蓝曦臣道:“忘机,你就当,先向神明定下这门亲。” 蓝忘机红着耳朵,沉声道:“兄长,莫要胡言乱语……” 蓝曦臣看他这样,也不笑他,只道:“哦,原来我理解错了,那退掉好了,我去帮你和月老说?” 蓝忘机抬起头,道:“不……” 蓝曦臣:“嗯?” 蓝忘机心虚道:“不是,我自己去说……” 蓝曦臣莞尔一笑,心知肚明,也不过分逗他,正要出去,蓝忘机叫住他。 “兄长。” 蓝曦臣:“嗯?” 蓝忘机道:“多谢。” 蓝曦臣忍微微颔首,笑容如同一缕和煦的阳光,无需多言。 只是,如此虽能解他一时烦忧,却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甚至极有可能,令他越陷越深。 可是,忘机这孩子,像极了父亲和蓝家先祖,一旦认定了,便是终其一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下。 现在对他说“无需多想”、“不必在意”,都太过无力,反而像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至于那个毫不知情的少年,就更不必指望他能来为忘机解开心结了,感情之事向来无法强求。 此局无解。 蓝曦臣身为兄长,他不忍看着弟弟郁结于心,也只能想想别的办法,帮他暂缓神伤。 待蓝曦臣一走,蓝忘机就飞快的在心里向月老祈福:定下就是定下,不换也不取消,除了他,谁都不行。 随即想了想,又加了句:方才兄长所说是玩笑话,请月老上仙莫要当真……千万别取消。 入夜,晚风微凉,蓝忘机坐在榻上,愣愣出神。 他手里拿着自己的抹额,紧紧的贴在心口的位置,不由自主的,腕上使力,像是要将它塞进心里去。 兴许是白天消耗了太多心神,他就这么靠着扶手睡着了。 睡梦中,仿佛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 睁眼,眼前却是一片昏暗,视线受阻,只能看到足下的小片范围。 挡在眼前的,似乎是一块布料,他伸手欲取下它,却忽然止住了。 耳畔传来张灯结彩之声,周遭纷纷攘攘,喧哗一片。 这是……梦? 他定了定,确定眼前这布料,是从他头上垂下来的。 垂下眼帘,看看自己,果然,竟是穿着一身霞帔。 并不抵触,魏婴毕竟喜爱女子,若是让他放弃那片红尘花海,还要迫他像女子一样嫁人,那就真的有些委屈他了。 如此,也好。 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又要被摇晃得睡着时,花轿落了地。 一直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撩开帘子,由于视线受阻,他只能看到那人膝盖以下的部分。 火红的衣摆肆意的垂下,因为修长而显得有些纤细的小腿向前迈出一步,站得十分潇洒惬意,只看这丝毫不循规蹈矩的动作便知,此为何人。 那人的另一只手伸了过来。 蓝忘机顿了顿,还是把手给他了。 虽说他不介意以这种方式和魏无羡在一起,但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这身装束。 还有……他知不知道是我? 这么想着,他手心里不由得冒了丝丝薄汗。 走路时,头上的盖头因为走动而轻微晃动,让他时隐时现的可以看到前方小范围的路。 他紧紧盯着魏无羡的脚下,因为再走几步,便是一个高高的门槛。 因为魏无羡从来不肯好好走路,此时也是一样,又牵着他,注意力更是不知放在了哪里。 正在这时,牵着他的那位,忽然身形一晃,脚下一个踉跄。 蓝忘机早有准备,紧紧拽住他的手腕,扶稳了他。 魏无羡也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笑着道:“多谢娘子。” 蓝忘机:“……” 还未三拜,况且,我亦为男子,如何能叫娘子? 不过,若他为夫君,也无不可。 他本就喜爱女子,想必一心就想有一位美貌的娘子。 如此良辰美景,蓝忘机也不愿出言反驳他的轻佻言语,扫了兴致,只当不言不语。 魏无羡见他不语,笑了几声好听的,便准备继续往里走,却是脚下稍稍迟疑了一下。 “脚?”蓝忘机道。 魏无羡道:“没事没事,走吧娘子……” 话音未落,蓝忘机已经一把将他拉了过来,一手揽他的肩,一手抄起他的膝弯,就这么把他抱了起来。 魏无羡大惊失色,忙不迭道:“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哪有这样成亲的?太难看了,你你快放我下来……” 蓝忘机不语,魏无羡刚刚那一瞬间的不好意思似乎拿去喂了狗,他又是那副风流肆意的嘴脸,调笑道:“娘子,想不到,你力气还挺大呀。一会儿洞房时,你也要这么卖力才行哦。” 蓝忘机:“……” 见他不说话,魏无羡又道:“娘子?生气了?嘿,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啊,今天可是咱们大喜的日子,生气不吉利……” 可他的语气,却丝毫没有道歉的诚意,就和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时,如出一辙。 蓝忘机抱着他走到祠堂大殿前的两个蒲团前,才“嗯”了一声,轻轻将他放下。 两人分别在蒲团上跪下,蓝忘机暗自平复欲跳出胸腔的心跳,等待着司仪的声音。 “一拜天地——” 正欲拜下去。 “汪汪汪——!!” “啊啊啊狗啊——”魏无羡似乎不顾形象的,爬起身,也不顾方才扭伤的脚,速度堪比光速的就跑没了影儿。 蓝忘机:“……” 他肃然起身,一把掀了自己的盖头,提着避尘,眼神冷到了极致,直冲那乱吠的狗寻去。 可是,一掀盖头,世界却是一片寂静,周围哪怕一个人、一条狗都没有,之前喧哗的声音、不期而至的犬吠,也都销声匿迹,仿佛并未存在过一样。 环顾四周,这环境莫名熟悉。 不正是岐山wen氏的清谈会场吗?而他正站在姑苏蓝氏的营帐外。 我这是……醒了吗? 他低头一看,自己那身凤冠霞帔的行头已经没了,换作成了一身正红园领袍子,正是白天他们所穿的那一身。 可周围,怎么没有人?安静得有些过于怪异。 蓝忘机心中隐隐有些疑惑和不安,提着剑,四下走动,想碰出一个半个人来。 走着走着,他渐渐走到了一座巍峨的城外。 不夜天城。 一抹红色的身影正跌跌撞撞的往这个方向跑。 那人双手被束在身后,身上衣服残破不堪,眼睛也被一条黑色布条缠住,似乎全然是漫无目的在窜逃。 蓝忘机一见到他,登时就睁大了双目,惊惧交加。 来不及多想,他飞快抢上前,欲将那几乎衣不蔽体的少年拉进怀中,可那人看不见,两人迎面撞上,他就被撞得往后仰去。 蓝忘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不可置信的道:“魏婴?!!” 那少年似乎很是痛苦,蹙着眉,似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痛苦。他不断的喘着气,胸膛不断起伏,像是就要喘不上来了一样。 蓝忘机将他拉到怀中,拽起他的手腕,一边给他输入灵力,一边仔细查探。 他觉察不到丝毫灵力,魏无羡的脉息紊乱不堪,像是随时可能冲破他的心脉。 “怎么回事?”蓝忘机心下大骇,沉声问道。 “唔……”魏无羡想开口,但好像是因为过于痛苦,难以吐出一句话来。 “跑啊,我看你能跑到哪里去?”一个声音传来。 这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正是wen旭。 ps:下一章写wen旭的梦境,大家可以放心,羡羡没有被wen旭碰。 024.温旭的梦 025.宜嫁娶(下) 026.祸起萧墙 然而就在蓝忘机和wen旭在梦里惊心动魄的时候,魏无羡本人则被师弟师妹们围坐一团,一众云梦江氏门生借着他白天射箭夺魁的名头,彻夜通宵赌博喝酒,直到清晨,天色微亮,才东倒西歪的在魏无羡的房里睡了去。 结果就是,除了魏无羡以外的一众人等,天亮了照常要去参加辩论会,而魏无羡则假借前两天受伤之名,请假在帐中呼呼大睡。 魏无羡并非云梦江氏直系子弟,他不参加剩下的比赛,其实也没什么原则性问题,江枫眠一向对他纵容,也就由着他了。 蓝忘机瞥了几次江澄背后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 第六天了…… 第七天,蓝忘机仍然没再看到魏无羡。 甚至晚上,一向不喜人多的蓝忘机,却一反常态的来参加了篝火晚会,可一向喜欢热闹的魏无羡,却是缺席。 他不断的回想,射箭比赛那天的一幕幕情形,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是不是……不该那么早就离场,或者,是不是当时的表情真的十分吓人……或许,他真的是不知道抹额的含义呢? 毕竟他当时抄的那都是什么鬼?错漏百出,恐怕许多他即便抄了,也没记住。 为期七天的百家清谈盛会,很快就结束了。 回到云深不知处,藏书阁,取纸和笔,认认真真的将前天晚上梦里的那一幕描绘出来。 欣赏了半晌,忽然想到什么,从收藏的木盒中,取出去年魏无羡在这藏书阁中所抄的蓝家家规。 看到他所抄写的:谦恭礼让,抹额以约束自我,非命之人不可取 蓝忘机:“……” 蓝忘机轻轻吐了口气,也不知是松了口气,还好他不知道;还是有些失落,他竟真的不知道。 之后的半年,岐山wen氏总以不明理由与姑苏蓝氏为难。 这日,蓝忘机练完了剑,照例来到藏书阁。 一进门,就见一个人坐在魏无羡当初抄书坐过的位置上,那人身着一身炎阳烈焰袍,坐姿轻狂,正在翻看着什么。 正是wen旭。 见蓝忘机进来,他抬头笑了笑,道:“蓝二公子,别来无恙啊。” 蓝忘机不愿与他虚与委蛇,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位置,不是你坐的。” wen旭冷笑一下,道:“不是我坐的,那是谁坐的?他吗?” 他说着,拿起书案上的其中一张画。 那画上,画的正是魏无羡躺在一根极为粗壮树枝上,嘴里叼着根嫩草,以一个极为舒服惬意的姿势,闭目养神。 这幅画,是蓝忘机昨天才画的。 他每画完一幅,都会晾一晚上,次日才会拿回静室。 而这一幅,更是他画的最为满意的一幅,因墨迹未干,所以放在藏书阁的架子上晾着,却不想,被这不速之客找了出来,心中不快。 蓝忘机隐忍着怒气,一言不发。 wen旭又道:“蓝二公子,你每天在这藏书阁里,不好好看书写字,光想些什么呢?” 蓝忘机亏就亏在不会骂人,此时满腔怒火,却只能隐忍不发。 wen旭道:“你们姑苏蓝氏,在云深不知处暗自悬淫,亵渎我wen家的人,该当何罪?” “你……”蓝忘机紧紧握着避尘,眉间的怒火,几乎就要隐忍不住。 wen旭冷哼一声,道:“姑苏蓝氏,自诩仙门名家,却教自家弟子忤逆犯上,其心可诛,我,便罚你们自己动手,将这整个云深不知处焚毁。” 蓝忘机道:“欲加之罪。” wen旭道:“哼,你们是自己动手,还是让我动手?” 蓝忘机道:“谁敢。” wen旭冷笑,道:“来人,动手。” 蓝忘机不再与他多言,举剑就刺。他剑法凌厉,有条不紊,招招惊艳,逼得wen旭节节败退。 可蓝忘机此人,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他隐忍许久,早已蓄满了怒气,出手又快又准。而wen旭根本没料到,这个沉默的少年,竟然敢与他发难,连配剑也没带在身边。 不过几招,wen旭的身上,就被划出了几道伤痕,好不狼狈。 他虚长蓝忘机好几岁,却着实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情急之下,wen旭急忙放出信号弹,让还在雅室与蓝启仁等人辩论的wen逐流等人都赶紧过来。否则指不定被这疯狗一般的人乱剑捅死。 不多时,他就被蓝忘机当胸一脚,踹到桌子底下,随即耳边一阵利剑入木的声音,避尘的剑尖蹭着他的耳朵,刺入地板。 蓝忘机一脚踩到他胸口上,道:“谁是你家人?” wen旭从蓝忘机的眼中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他咽了口口水,冷笑道:“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你说是吗?” wen旭扬了扬手中的画,蓝忘机伸手欲夺,两人各持画卷一边,只要其中一人用力,这幅画就毁了。 可两人都顿住了。 避尘抵在了wen旭的喉间,蓝忘机居高临下道:“放手。” wen旭好笑:“你不会抢吗?怎么,怕撕坏了?” 说着,wen旭拽着画卷的手一用力,蓝忘机下意识的松手,就这么一个迟疑的空当,他便挨了wen旭一脚,踉跄后退数步。 而此时,wen逐流等人也纷纷赶到。 wen旭飞快的蹿到wen逐流身后,大声喝到:“放火!把这藏书阁给本公子烧了!” 蓝忘机出剑阻止,可是,他与之对决的,毕竟是数十名wen家精英修士,不多时,他身上便已出现道道血痕。 然而在他眼神里却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如一道壁垒一般挡在藏书阁的门前。 正面已是勉力支撑,可要烧藏书阁,并非一定要走正门。 他们一边打得不可开交,身后的藏书阁却已燃起熊熊烈火。 可即便如此,蓝忘机却仍然半步不让,仿佛要誓与这藏书阁共存亡。 正在此时,一道浑厚的青色剑气降下,劈开了蓝忘机身周的wen家修士。 一名面容清俊的白衣男子从天而降,落在了蓝忘机的跟前。 蓝忘机道:“父亲……” 来者,正是蓝忘机和蓝曦臣的父亲,青蘅君。 白衣抹额,面容俊美而沉稳,看不出一丝神情,身周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让在场的人,都仿佛坠入了冰窟。 分明就是一位放大版的蓝忘机。 027.云深不知处之殇 “忘机,做得不错。”青蘅君道。 他的语气和蓝忘机如出一辙的冷淡,只是这冷淡中,更多一丝沉稳和仿佛看破红尘的死寂。 wen旭道:“原来是闭关多年的蓝家家主,青蘅君,久仰了。” 青蘅君则是连瞥了也没有瞥他一眼,冷淡的看了眼wen逐流。 wen逐流从他出现时,目光就所在了他身上。他道:“青蘅师弟,别来无恙。” 青蘅君道:“来得正好,你我恩怨,也该清算了。” wen逐流愣了愣,冷声道:“呵,为一个不曾爱过你的女子,抛弃一切,值吗?” 这句话,他很多年前就问过,答案从未变过。 或者说,此人从未答过。 因为无需多言,他一直都是用最直白的行动,在作答。 藏书阁外,青蘅君对上wen逐流,蓝忘机则继续与wen旭等人对峙,一时之间也分不出个高下。 然而,僵局就等于败局。 藏书阁中的火,于烧愈烈。 wen家人自诩太阳后人,也不是没有由来的,他们对火系仙法的使用远远强于他人,他们放的炎阳烈火,谁也不能熄灭。 除非纵火者自己熄灭,或者死亡。 火海中,蓝曦臣和蓝启仁带着几名亲信弟子,正开着灵力护罩,以最快的速度,拼命的将一摞摞书籍往乾坤袖里装。 可这偌大的藏书阁,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装得下的。 用不了多久,几名弟子的灵力就渐渐不支,而藏书阁,也在烈火下逐渐倒塌。书架大多都是成排摆放,一架倒塌,便会连累其他,造成连锁反应。 蓝启仁以身去档那书架,可档得了东边就档不了西边,而那几名弟子更是已经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 “你们几个先出去,从后门走,去后山等着。”蓝启仁吩咐道。 “是!”几名弟子不敢多逗留,纷纷捂着口鼻,道:“蓝先生,蓝公子,你们也快些出来,这藏书阁,怕是撑不下去了,千万不要伤了性命!” “放心,我们自有分寸。”蓝曦臣道。 烈火无情,藏书阁中的悬梁纷纷断裂,用来支撑的圆柱也纷纷倒塌,火越烧越兄,蓝曦臣和蓝启仁的灵力也已耗至枯竭,不得不赶紧离去,否则将前功尽弃。 “曦臣,走!”蓝启仁喝道。 蓝曦臣跟着走,正在此时,角落一处的一个书架上,掉落下来一本书,他无意中瞥了眼。 那书的封面上,写着《莳女花魂》的字样,而那字迹,竟然是蓝忘机的。 他飞快折回来,去捡那本书。 “曦臣!”蓝启仁大声喝道。 一根悬梁直坠下来,朔月飞快出鞘,劈开了那根横梁。 蓝曦臣火速捡了书,快步追上蓝启仁,可仍是晚了一步。 整个藏书阁,犹如散了架一般,铺天盖地压了下来。 “曦臣!”蓝启仁惊喝,但此时再要回去救人,已经为时已晚。 电光火石间,一道青色剑芒闪过,劈开了大片的火焰和烧燃了的木头,只需一瞬的支援,蓝曦臣便足以脱身。 然而,也只需要一瞬的失误,高手间的对决,也已然分出胜负。 原本就在伯仲间的青蘅君和wen逐流,此时因为青蘅君分了神去管另一边,形式陡然剧变。 wen逐流的剑,刺穿了青蘅君的胸膛,而与此同时,wen旭的掌,也正正击中了他的腹部。 “父亲!!” “青蘅!!!” “兄长!!” 四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wen逐流飞快的推开wen旭,接住颓然倒下的青蘅君,蓝忘机则拖着已经重伤的身体,不顾一切的去攻击wen旭。 蓝曦臣正欲冲过去,被蓝启仁拉住,厉声道:“曦臣,你快走,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就算我们全都死了,蓝家世世代代的精髓,也不能毁于一旦,知不知道!” “可是,父亲他……”蓝曦臣已泪流满面,他再不是那个遇到什么事都能笑得wen文尔雅的泽芜君。 他只是一个,即将失去父亲的孩子。 蓝启仁沉声喝道:“这里有我们,你留下也是不过是多送一条性命,忘机已经重伤,蓝家百年基业,全都在你手里,现在,马上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蓝曦臣早已泣不成声,可叔父说的没错,与其多送一条命,不如留住青山,待日后…… 不再优柔寡断,蓝曦臣流着泪,飞快的往后山跑去。 灵力恢复一点,就御剑,实在没了灵力,就徒步奔跑,一刻也不敢停歇。 wen逐流紧紧抱着青蘅君,拼命往他体内输送灵力,可无论他输送的再多,对方似乎也都接收不到了。 “青蘅,青蘅你坚持住……我不想杀你的,那一剑……”wen逐流已经慌得脸色惨白,说不清话来。 他想说,他没有想到那一剑会刺中你。 更没有想到,wen旭会突然插手。 可是,此刻说什么也无用了,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青蘅君体内有半点灵力了。 这种状态,他太清楚不过了。 青蘅君的金丹,已经没了。 wen旭的化丹手,正是他亲手教的,他这一年勤修苦练远盛于从前,却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会是…… “寒室,快去寒室……”wen逐流喃喃念着,抱起青蘅君就要去找寒室。 蓝家的寒室,有一张寒玉床,能助伤口加快愈合,青蘅君已然失去金丹,变得和普通人无异,伤口愈合的能力十分薄弱,如此当胸一剑,几乎是绝无生还可能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青蘅君一直一来的执念是为何。 爱着一个从未爱过自己的人,不惜一切代价也想留住他…… 他们何其相似,可wen逐流,明白的太迟了。 “wen逐流,你要背叛wen家吗?你可想好了!”wen旭冷然喝到。 wen逐流顿了顿脚步,隐忍下怨怒,道:“此行已将事情闹大,wen公子,还请以大局为重。” 说罢,他抱着青蘅君径直往寒室去了。 wen旭在后面气得直跳脚,蓝忘机虽然已将渐渐力竭,构不成什么威胁,可还有个蓝启仁在场。 藏书阁烧毁,火势蔓延,对于善于控火的wen氏来说,可谓如虎添翼,一众负责去纵火的wen家修士也都聚了过来。 蓝忘机本就已是强弩之末,背上、腿上都挨了数剑,最终体力和灵力均消耗殆尽,被wen旭制住,以剑架在脖子上。 战况已经彻底是一面倒的局势,青蘅君状况不明,蓝忘机又重伤被挟持。 蓝启仁道:“wen公子,我姑苏蓝氏,与你岐山wen氏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当真要将此事做绝吗?” wen旭道:“哼,我wen旭一向好说话,我此来,本也只是给某些不听话的子弟一些教训罢了,并无得罪贵家族的意思。 蓝启仁忍下怒气,道:“你待如何。” wen旭道:“简单,只要你……亲手放火,烧了这云深不知处。” “……” “叔父,不可。”蓝忘机道,“……!” 他才开口,就被wen旭一剑刺入腿中,疼痛入骨,他生生忍住,不发一声。 “忘机!”蓝启仁惊呼。 wen旭道:“蓝先生,你考虑好了吗?我数三声。” 蓝忘机道:“不可……” 又是一剑,刺入腿骨,几乎挑断他的筋脉。 蓝启仁:“……” “一” “二” wen旭每数一声,就在蓝忘机的腿上插上一剑,然而纵使疼得直翻白眼,蓝忘机依然一言不发,一声不吭,死死咬牙。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不肯妥协,那么结果很可能是,先杀光了姑苏蓝氏的人,再烧了云深不知处。 结果,只会更加惨烈。 蓝启仁这一生,都为守护这云深不知处,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决绝,道:“好,我烧。” 他不忍看着自己的最得意的门生就此折损,也不忍姑苏蓝氏都与这云深不知处陪葬。 活着,只要活着,有朝一日,便有可能卷土重来,重振宗门。 大火,遍及了整座山林,百年仙府,顷刻之间便毁于一旦。 有人流泪,有人流血,却无人发出一丝哀鸣。 所有的蓝家子弟、修士们,都像约好了一般,十分默契的,没有露出丝毫可怜的神色,皆是一派傲然。 再见了,这片曾生养我们的山林,诸多家规、诸多回忆,皆随着这场大火,一并火化,葬入每一个蓝家子弟的心中,永不磨灭。 028.岐山教化 姑苏蓝氏数百年仙境毁于一旦,青蘅君的情况也在不断恶化,期间,wen逐流曾秘密请来岐山第一医师wen情,请她助力他将金丹换给青蘅君,却被青蘅君断然拒绝。 转移金丹风险极大,必须两人都有着极其坚定的信念,且不说青蘅君早已了无生念,一心只想快些去见自己已故多年的夫人,就是wen逐流,也不敢在只有三成把握的情况下动用此术。 其他蓝家门生修士皆是忙碌不已,疲于奔波。 蓝忘机的伤势亦是极重,待勉强能下地行走,便义不容辞的协助蓝启仁加入重整家园的工作中。 一个月后,岐山wen氏派特使来传话了。wen家以其他世家教导无方、荒废人才为由,要求各家在三日之内,每家派遣至少二十名家族子弟赴往岐山,由他们派专人亲自教化。 送去教化的子弟中,还必须有各世家本家的直系子弟。 蓝曦臣下落不明,姑苏蓝氏的直系子弟,除了蓝忘机,还能有谁。 wen氏此举,可谓是用心良苦。 如果蓝曦臣还活着,或者状态比蓝忘机好,那么一定会是他来参加教化,反之,则从侧面说明,他真的失踪、或是不在了。 临行前夜,青蘅君把蓝忘机叫到寒室,与他促膝长谈。 “父亲。” “忘机,你过来。” 蓝忘机走到榻边,跪下。 “忘机,你恨我吗。” 蓝忘机道:“不曾,只是……” “只是不解,是吗。”青蘅君道,“都说感情最是不可强求,忘机,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蓝忘机道:“嗯。” 父辈之事,他无法断定对与错,但他所看到的、知道的,就是父亲和母亲,一直都过的不快乐。 有些事情,他不便深究,但是从父母之事中,他是全然认可那句:感情最是不可强求。 青蘅君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只道:“有些事情,将来有一天,或许你会理解。” 在蓝忘机还小的时候,的确是无法理解父亲的所作所为。 可如今,他多少有一点感触。 蓝忘机道:“父亲可曾后悔过。” 他轻轻吐了口气,语气却是笃定的道:“不曾,或说,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能在一切悲剧酿成之前,做出决断。” 他继续道:“忘机,你与我年少时最像,所以我最放心不下你,我知道,你已有了倾心之人。” 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有三个人:父母、兄长。 而他的父亲青蘅君,绝对是最了解他的人,没有之一。 蓝忘机没有任何逃避,点了点头,道:“是。” 青蘅君道:“还是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人。” 蓝忘机:“……嗯。” 青蘅君道:“忘机,为父就要走了,也没什么能留给你的,你只记住一句话。” “你还年轻,只要两个人都还活着,就什么都有可能,但若是其中一个不在了,就什么都不可能了。” “认定了,就牢牢抓住,越早越好。莫要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这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很有可能,你只晚了一步,便再也没那个机会了。” ---------------------------------- 次日,稍作休整,二十几名姑苏蓝氏少年便从姑苏出发,在wen氏规定的日期之前,到达了位于岐山的指定教化司地点。 大大小小各家族的世家子弟都零零散散来了不少,具是小辈,数百人中,不少都是相识或脸熟的。或三五成团,或七八成群,低声交谈,神色都不怎么好,看来都是用不太客气的方式召集来的。 除了云梦江氏。几乎不需要刻意去找,只需听声音,就能立即找到那个人。 魏无羡依旧是那幅肆意潇洒的样子,他看向这边,道:“姑苏那边果然也来人了。” 蓝忘机见他似乎准备过来打招呼,心里一紧,却听江澄警告他道:“勿生事端!” 魏无羡只得作罢。 蓝忘机神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心里一阵失落。 若是平常,他不至于会为这种事多愁善感,但或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太残酷了,安慰什么的对他来说太过矫情,但若是魏无羡能过来与他说几句,也是好的。 他不是圣人,甚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当初,没有遇到魏无羡,蓝家就不会遭殃,父亲也就不会…… 可这一切,魏无羡没有做错任何事,他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他十分清楚,只要他们两人都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他们遇到,他就一定会对魏无羡动心。 根本不用魏无羡来撩拨他,只需远远看着,便挡不住那肆意洒脱、快意阳光的吸引力。 他就像是清晨第一缕跳脱的阳光,永远那么令人期待与向往。只要他一出现,天地万物也为之失色,天地之间,唯他一人。 追本溯源,先动手去招惹的人其实是蓝忘机自己,暗动春心的也是他自己。在梦里觊觎他,暗自画他……本就已是在轻薄他了,怎可能还去怪罪于他…… wen旭就更不必说,是wen家人算计在先,魏无羡不过是做了他该做和能做的事情,他根本没有错…… 可即便如此,也不妨碍蓝忘机内心渴望魏无羡能过来,跟他说说话…… 忽然,前方有人高声发号施令,命令众家子弟在一座高台前集合成阵,几名wen家门生走来斥道:“都安静!不许讲话!” 台上那人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十八九岁的模样,趾高气扬,相貌勉强能和“俊”沾个边。但和他的头发一样,令人感觉莫名油腻。此人正是岐山wen氏家主最幼一子,wen晁。 wen晁颇爱抛头露面,不少场合都要在众家之前显摆一番,因此,他的容貌众人并不陌生。他身后一左一右侍立着两人。左是一名身姿婀娜的明艳少女,柳眉大眼,红唇如火,美中不足的是嘴皮上方有一粒黑痣,生得太不是位置,总教人想抠下来。右则是一名看上去二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高身阔肩,神色漠然,气势冷沉。 wen晁站在坡上高地,俯视众人,似乎很是飘飘然,挥手道:“现在开始,挨个缴剑!”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抗议道:“修真之人剑不离身,为什么要我们上交仙剑?” wen晁道:“刚才是谁说话?谁家的?自己站出来!” 刚才出声那人,顿时不敢说话了。台下重新安静下来,wen晁这才满意,道:“就是因为现在还有你们这种不懂礼仪、不懂服从、不懂尊卑的世家子弟,坏了根子,我才决心要教化你们。现在就这么无知无畏,要是不趁早给你正正风气,到了将来,还不得有人妄图挑战权威、爬到wen家头上来!” 明知他索剑是不怀好意,可是如今岐山wen氏如日中天,各家都如履薄冰,不敢稍有反抗,生怕一惹他不满,就会被扣上什么罪名累及全族,只得忍气吞声。 蓝忘机下意识的看向魏无羡,生怕魏无羡要作妖。这厮一向叛逆,而且胆大包天,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缴剑这种事情,他怕是不能忍吧。 好在江澄按住了他,魏无羡低声对江澄说了句什么,蓝忘机观察口型,大概是在问:“你按我干什么?” 江澄哼道:“怕你乱来。” 魏无羡道:“你想多了。虽然这个人油腻腻的让人恶心,但我就算要揍他,也不会挑选这个时候给咱们家添乱子。放心吧。” 听了前半句,蓝忘机本来稍稍安心了一点,但听后半句,似乎哪里不对。 就算要揍也不挑这个时候?他想干什么? 江澄道:“你又想套麻袋打他?恐怕行不通,看到wen晁身边那个男的没有?” 蓝忘机:“……” 魏无羡道:“看到了。修为是高,不过容貌保持的不够好,看来是大器晚成。” 蓝忘机暗自扶额:他果然一点也不怂…… 江澄道:“那个人叫wen逐流,有个外号叫‘化丹手’,是wen晁的随侍,专门保护他的。不要惹他。” 魏无羡道:“‘化丹手’?” 江澄道:“不错。他那双手掌很可怕,而且助纣为虐,之前帮wen……” 两人平视前方,低声说话,见收剑的wen氏家仆走近,立刻噤声。 这时,魏无羡看了过来,蓝忘机心念一动,猜测:他想看我交不交剑吗? 蓝忘机生怕自己迟疑,让魏无羡那蠢蠢欲动的造反之心得到鼓舞,于是赶紧解了剑交了上去,面上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与平常无异。 魏无羡也信手解了剑,交了上去。 他们在岐山接受“教化”,每日里都是清汤寡水。姑苏蓝氏饮食极为清减,辟谷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对于其他这些年少的世家子弟里,恐怕根本没几人辟谷,魏无羡更是一顿没肉都要嗷嗷叫的人,蓝忘机实在难以想象他能辟谷,恐怕这几日会很难捱。 岐山wen氏所谓的“教化”,也就是发放了一份“wen门菁华录”,密密麻麻抄满wen氏历代家主和名士的光辉事迹和名言,人手一份,要求熟读背诵,时刻铭记在心。wen晁则每日站得高高的,在众人面前发表一通讲话,要求他们齐声为他欢呼、一言一行都奉他为楷模。夜猎之时,他会带上众家子弟,驱使他们在前奔走,探路开道、吸引妖魔鬼怪的注意力,奋力拼杀,然后他在最后一刻出来,把被别人打得差不多的妖兽轻松击倒,斩下头颅,再出去吹嘘这是自己一人的战果。如有格外不顺眼的,他就把这人揪出来,当众责骂,斥得对方猪狗不如。 前年参加岐山wen氏的百家清谈大会,射箭那日,wen晁也与魏无羡等人一同入场。他满心觉得自己会拔得头筹,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一定要让着自己,结果开头三箭,一箭中,一箭落空,一箭射错了纸人。本该立即下场,但他偏不下,旁人也不好意思说他。最后计算出来,战果最佳的前四名为魏无羡,蓝曦臣,金子轩,蓝忘机。蓝忘机若不是因为提前离场,成绩还能更好。wen晁大觉丢脸,因此尤其痛恨这四人。蓝曦臣未能前来,他便揪着其余三人,日日当众责骂,好不威风。 最憋屈的要数金子轩,他从小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长大的,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要不是兰陵金氏其他子弟拦着他,再加上wen逐流不是善茬,他第一天就冲上去和wen晁同归于尽了。蓝忘机则一副心如止水、漠视万物的状态,仿佛已经魂魄出窍一般。而魏无羡已经在莲花坞遭虞夫人的花样痛骂数年,下台便嘻嘻而笑,压根不把他这点段数放在眼里。 029.少年轻狂 到了晚上,蓝忘机担心魏无羡不会辟谷,饿肚子。便冒着被wen氏发现的风险,一瘸一拐的去林子深处摘了许多果子。 岂知他带了果子回来时,就见魏无羡已经不知从哪里打了野猪,招呼一众子弟原地插起烤了,吃得那叫一个欢脱。 那热闹喧哗的场面,却与蓝忘机此时的心境截然相反,他想念父亲,想念兄长,想念云深不知处……可都已经没了。 此时,那一片的欢声笑语,却仿佛在讽刺着他一般。 有几次,魏无羡看了过来,似乎欲起身过来,蓝忘机下意识的转身,黯然离去。他心里也曾有过一丝期盼,盼着魏无羡能够跟上来,给他们二人一个独处的时间,那怕只是一会儿。 可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日,众人又是大清早便被wen氏家仆轰了起来,像一群家禽一样,被驱赶着朝新的夜猎地点走去。 此次的夜猎之地,名为暮溪山。 愈是深入山林,头顶的枝叶愈加茂密,脚底的阴翳也愈加铺张。除了树海涛声和脚步声,再听不到别的声响,鸟兽虫鸣在一片森然中格外突兀。 许久之后,一群人与一条小溪迎面汇合。溪水淙淙,其间还有枫叶逐流飘零。溪声枫色,无形将压抑的气氛冲淡了几分,前方竟然还传来咯咯吱吱的轻微嬉笑声。】 无需去看,便知道是什么人在笑。 这种情况下,还能笑得如此没脸没皮的,除了魏无羡,还能有谁。 蓝忘机默默跟在队伍的最后面,仔细听着魏无羡和江澄边走边嘀嘀咕咕地变着法子咒骂wen狗,心中一阵赞同。 忽然,魏无羡像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落到蓝忘机身边,与他并肩而行,问道:“你腿怎么了?” 蓝忘机不愿示弱,目不斜视,语气淡漠的道:“无事。” 就算有事,你还能背我不成。 魏无羡道:“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蓝忘机道:“不熟。” 魏无羡转了个身,倒退着走,非要让他看见自己的脸,道:“有事不要逞强。腿是伤了还是折了?什么时候的事?” 虽然蓝忘机并不会让他背,但如果他愿意说,他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等了一瞬,魏无羡不知何故不说话了, 见他忽然闭嘴,蓝忘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三五个少女走在一起,中间那名少女身穿浅绯色的外衫,罩着一层薄纱衣。微风吹拂,纱衣飘曳,身姿背影……总之很可能是魏无羡喜欢的类型。 魏无羡看的,就是这个背影。 一名少女笑道:“绵绵,你这个香囊真是好东西,配上之后蚊虫果然就不来了,气味也好闻,闻一闻好像人格外清醒。” 被称作绵绵的那名少女说话声音果然是软绵绵、甜糯糯的:“香囊里面都是些切碎了的药材,用途挺多的。我这里还有几个,你们谁还要?” 只见魏无羡一阵歪风样地飘了过去:“绵绵,给我也留一个。” 那少女吃了一惊,没想到忽然插进来一个陌生少年的声音,一回头,给了身后一张秀丽的脸,轻蹙着眉道:“你是谁?为什么也叫我绵绵?” 魏无羡笑道:“我听她们都叫你绵绵,以为这就是你的名字呀。怎么,不是吗?” 蓝忘机冷然旁观,藏在袖中的手捏成了拳,骨节被他捏的咔咔作响。 这个时候,江澄翻了个大白眼,蓝忘机此刻在心里和江澄站在了统一战线,满心希望他赶紧动手,把魏无羡拖走。 那个叫绵绵的少女,看上去好像很对魏无羡的喜好,江晚吟,你倒是动手啊! 可惜江澄根本不看蓝忘机一眼,更如一块铁板一样,根本感受不到来自蓝忘机的催促和怂恿。 那个叫绵绵少女涨红了脸,道:“不许你这样叫我!” 魏无羡道:“为什么不许?这样好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就不叫你绵绵,如何?” 绵绵道:“为什么你问我我就要告诉你?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自己也不先报上名字。” 蓝忘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这都已经开始交换姓名了,男女之间,这已然可算是授受不亲了。 再看江澄,他一副懒得管的样子,似乎早就习惯魏无羡这样了。 只听魏无羡道:“我的名字好说。你记着了,我叫做‘远道’。” 蓝忘机:“……” 我还蓝采之呢。 绵绵兀自把“远道”这个名字悄悄念了两遍,记不起哪家的世家公子叫这个名字,可是看他仪表气度,又不像籍籍无名之辈,看着魏无羡嘴角边颇为戏谑的笑容,心中不解。 江澄已经彻底不能作为战友了,蓝忘机终于决定亲自上阵,他从魏无羡一旁走过,冷冷的低语:“玩弄字眼。” 绵绵终于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取“绵绵思远道”之意,戏弄于她,恨恨跺脚道:“谁思你了。你不要脸!” 几名少女笑作一团,纷纷道:“魏无羡,你真的好不要脸呀!” 蓝忘机深感赞同的同时,眼尖的注意到,那几名少女竟然有些脸红,不妙…… “没见过你这么讨厌的!” “我告诉你呀,她叫……” 蓝忘机心道:他又没问你们。 绵绵拉着她们便走,道:“走,走!不许你们跟他说。” 那少女虽是拉着她们走,蓝忘机心里却愈发警惕。 他深知,魏无羡此人,就是别人越不理他,他就越是喜欢撩拨,越是念念不忘…… 果然,魏无羡追在后面开始耍起无赖,他喊道:“走可以,给我个香囊嘛!不理我?不给?不给我找别人问你名字了,总有人告诉我……” 话没喊完,从前方扔来一只香囊,不偏不倚砸在他胸口,魏无羡“哎哟”作心痛状,竟和去年他梦里的一幕惊人的相似。 香囊的带子绕在手指上转得飞起,魏无羡又走回蓝忘机身边,犹在边转边笑,像是吃了蜜一样高兴,一边道:“怎么?又这样看着我。对了,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继续说。我背你怎么样?” 蓝忘机的脸色已经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了,他静静看着魏无羡,道:“你对谁都是这样一派轻浮浪子的行径吗。” 魏无羡想了想,道:“好像是?” 蓝忘机心中恨极了,垂下眸子,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道了一声:“轻狂!” 他痛恨自己,竟因为这样一个人,累及全族……害了整个姑苏蓝氏。 不想再多看他一眼,蓝忘机勉强提速朝前走去。 看他又逞强,魏无羡忙道:“好嘛。你不用走这么快,我走就是了。”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江澄。 江澄恶狠狠地道:“你好无聊!” 魏无羡道:“你又不是蓝湛,怎么学他说无聊。他今天的脸比以往还要臭,那腿怎么回事?” 江澄没好气地道:“你还有闲心思理会他,理会自己吧!也不知wen晁这个蠢货把我们赶到暮溪山来找什么洞口,又要搞什么鬼。可别又像上次杀树妖时那样,让我们围上去做肉盾。” 一旁一名门生低声道:“他脸色自然是不好看的,上个月云深不知处被烧了,你们还不知道吧。” 魏无羡闻言一惊:“烧了?!” 江澄这几日听多了这种事,倒没有他惊讶,道:“wen家的人烧的?” 那名门生道:“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说是……蓝家自己烧的。wen家的长子wen旭去了一趟姑苏,不知给蓝氏家主定了个什么罪名,逼姑苏蓝氏的人,动手烧自己仙府!美其名曰清理门户、焕然重生。大半个云深不知处和山林都被烧了,百年仙境,就这么被毁了。蓝家家主重伤,生死未知。唉……” 魏无羡道:“蓝湛的腿跟这个有关系吗?” 那名弟子道:“自然有。wen旭最先命令他们烧的就是藏书阁,放言谁不肯烧,就要谁好看。蓝忘机拒绝,被wen旭手下围攻,断了一条腿。还没养好,如今又被拖出来,不知道折腾些什么!” 江澄见他似乎又想往蓝忘机那边走,扯住他道:“你又怎么了!还敢去惹他,不知死活!” 魏无羡道:“我不是要去惹他。你看他那条腿,这几天奔波折腾伤势肯定恶化,实在遮不住了才被人看出来。他再这样走下去,那条腿多半要废。我去背他。” 蓝忘机心道:你滚,我就是腿废了,也不要你背。 江澄扯他扯得更紧了:“你跟他又不熟!没看见他那么讨厌你吗?你去背他?只怕他都不想你再靠近半步。” 蓝忘机:“……” 方才他撩那个姑娘时,你为何不扯? 魏无羡道:“他讨厌我没关系呀,我不讨厌他。我抓了他就背起来,他还能在我背上掐死我不成。” 蓝忘机:你若是敢,我一定会掐死你! 江澄警告道:“咱们顾自己都顾不上了,哪还有空去管别人的闲事?” 魏无羡道:“第一,这事不闲。第二,这些事,总得要有人管的!” 正在两人低声争执之际,一名wen氏家仆过来呵斥道:“不要交头接耳,给我当心点儿!” 家仆之后,走来一名娇美的少女。此女名叫王灵娇,乃是wen晁的随侍之一。具体如何随侍,不必明言,人尽皆知。她本是wen晁正室夫人的一名使女,因颇有几分姿色,与主人眉来眼去便混上了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今仙门世家之中,竟也多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颍川王氏”。 她灵力低微,不能佩上等仙剑,手里便拿着一只细长的铁烙。这种铁烙wen氏家仆人手一只,无需放进火里烤,贴上人身便是一个疼得人死去活来的烙印。 王灵娇将它持在手中,威风凛凛地斥道:“wen小公子让你们好好找洞口,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蓝忘机方才还在腹诽着魏无羡的轻狂行径,却见那女子举着铁烙走向魏无羡,登时刚才腹诽的话全忘了,目光死死地盯着王灵娇,弦杀术已经准备就绪。 正在此时,一旁有人喊道:“找到了!” 王灵娇登时没空理他们了,奔了过去,一看,欢声叫道:“wen公子!找到啦!找到入口了!”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地洞,藏在一棵三人合抱的老榕树脚下。先前他们一直找不到,一是因为这个洞口很小,不到半丈见方,二是粗大纠结的树根树藤织成了一张坚实的网,挡住了洞口,其上还有一层枯枝落叶、泥土沙石,因此隐蔽非常。 扒开腐败的枝叶和泥土,斩断树根,这个黑黝黝、阴森森的洞穴便暴露了出来。 洞口通往地底深处,一股令人寒战的凉气袭面而来。投一颗石子进去,如石沉大海,不见声息。 wen晁大喜:“肯定就是这里!快,都下去!” 金子轩实在忍不住了,冷冷地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说是来夜猎妖兽,那么请问究竟是什么妖兽?提早告知我们,也好合力应对,才不会再像上次那样手忙脚乱。” wen晁道:“告知你们?” 他直起身来,先指了指金子轩,再指他自己,道:“你们还要我再说多少遍才能长记性?不要搞错了。你们,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修士,我才是发出命令的人。我不需要别人来建议我什么。指挥作战和调兵遣将的人只有我。能降服妖兽的,也只有我!” 他的“只有我”三个字咬字格外重,语气高昂,自大狂妄,令人听了又憎恶又滑稽。王灵娇斥道:“没听见wen公子说什么吗?还不都快下去!” 金子轩站在最前,强忍怒火,一掀衣摆,抓住一根尤为粗壮的树藤,毫不犹豫地一跳,跳进了深不见底的地洞。 蓝忘机则是紧紧盯着魏无羡,生怕他忍不住,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看到魏无羡跳进洞,这才跟着一行人后面,也进去了。 030.轻狂的本钱 【这些被强行召集的世家子弟被缴了剑,只能慢慢往下爬。树藤贴着土壁生长,粗如幼子手腕,很是结实。 温晁在上面喊了几声,确定地下安全,这才踏着他的剑,搂着王灵娇的腰,悠悠地御剑下来了。须臾,他手下的温氏门生和家仆们也纷纷落地。 江澄低声道:“但愿这次他要猎的不是什么太难对付的东西。这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出口,万一妖兽或者厉煞在洞中暴起,这条树藤这么长,说不定还会断,到时逃命都难。” 其他人也都抱着同样的想法,不由自主仰头看着头顶那个已变得很小的白色洞口,心中担忧警惕。 温晁跃下了剑,道:“都停在这儿干什么?该做什么还要我教?走!” 一群少年被驱赶着,朝地洞深处走去。 因为要让他们在前方探路,温晁吩咐家仆给了他们些许火把。地洞穹顶高阔,火光照不到顶,魏无羡留意着回声,感觉越是深入,回音也越是空旷,怕是距离地面已有百丈之深。 开道的一行人保持着高度警惕,举着火把,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一片深潭之前。 这片潭如果放到地面上,那也是一片宽广的大湖。潭水幽黑,水中还突起着大大小小的许多石岛。 而再往前,已经无路可走了。 可路已到尽头,夜猎对象却依旧没有出现,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众人心头都是疑云重重,又提心吊胆,精神紧绷。 没见到他预期的妖兽,温晁也是有些急躁。他骂了两句,忽然“灵机一动”,道:“找个人,吊起来,放点血,把那东西引出来。” 妖兽大多嗜血如狂,一定会被大量的血气和吊在半空中动弹不得的活人吸引出来! 王灵娇应了一声,立即指向一名少女,吩咐道:“就她吧!” 那名少女正是刚才在路上送人香囊的“绵绵”。她突然被点到,整个人都懵了。】 蓝忘机下意识的看了眼魏无羡,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绵绵一反应过来,真的是在指她,满面惊恐连连后退。温晁见王灵娇点的是这名少女,想起还没机会搞上手,有点可惜,道:“点这个?换一个人吧。” 王灵娇委屈道:“为什么要换?我点这个,你舍不得么?” 她一撒娇,温晁便心花怒放,身子酥了半截,再看绵绵穿着打扮,肯定不是本家子弟,最多是个门生,拿去做饵最适合不过,即便是没了也不怕有世家来啰唆,便道:“瞎说,我有什么舍不得的?随便你,娇娇说了算!” 绵绵心知被吊上去了,多半就有去无回了,仓皇逃窜。可她往哪里躲,哪里人就散开一大片。】 蓝忘机早就担心魏无羡会发作,好在他才刚刚一动,就被江澄死死拽住。 蓝忘机心道:你别动,我来。 绵绵东张西望,发现有两个人岿然不动,连忙躲到他们身后,瑟瑟发抖。 【这两人正是金子轩与蓝忘机。 上去准备绑人的温氏家仆见他们没有让开的意思,喝道:“旁边儿去!” 蓝忘机漠然不应。 见势不对,温晁警告道:“你们杵着干什么?听不懂人话?还是想扮英雄救美?” 金子轩扬眉道:“够了没有?让旁人给你做肉盾还不够,现在还要活人放血给你当饵?!” 魏无羡微微诧异:“金子轩这厮,竟然还有几分胆量。” 温晁指着他们,道:“这是要造反了?我警告你们,我容忍你们很久了。现在立刻自己动手,把这丫头给我绑了吊起来!否则你们两家带过来的人都不用回去了!” 金子轩哼哼冷笑,并不挪动。蓝忘机也是恍若未闻,静如入定。 然而,一旁有一名姑苏蓝氏的门生,听着温晁的威胁之词,一直在微微发抖,此时终于忍不住,冲了上来,抓住绵绵,准备动手绑她。蓝忘机眉峰一凛,当即一掌拍出,将他击到一边。 虽然他一句话也没说,可俯视那名门生的神情不怒自威,目中意味不言而喻:姑苏蓝氏有你这种门生,当真可耻! 那名门生肩头发抖,缓缓后退,无力直视旁人目光。魏无羡对江澄低声道:“哎,蓝湛那个性子,要糟。” 江澄也握紧了拳头。 这个场面,恐怕是再也不能独善其身、妄想还能不流血了! 温晁勃然大怒,喝道:“反了!杀!” 数名温氏门生抽出明晃晃的长剑,朝蓝忘机与金子轩杀去。温逐流则是负手站在温晁身后,一直没有动手。可即便他不出手,这两名少年以少对多还手无寸铁,本就吃亏,加上这些日子奔波受累,状态极差,蓝忘机更是身负有伤,绝对撑不了多久。温晁看着属下与这两人撕斗,心情好了许多,啐道:“跟我杠,什么东西。这种人,真是该杀。”】 就在蓝忘机即将不支时,忽然,一旁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是啊,这种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使之遭万人唾骂,警醒后世。” 蓝忘机闻言望了过去。 【闻言,温晁猛地回头:“你说什么?” 魏无羡讶然道:“你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好的。仗家势欺人,为非作歹之徒,通通该杀,不光要杀,还要斩其头颅,使之遭万人唾骂,警醒后世——听清楚了?” 温逐流听到这句,若有所思,看了一眼魏无羡。温晁暴怒道:“你竟敢说这种狗屁不通、大逆不道的狂言妄语!” 魏无羡先是“噗”的一弯嘴角,随即,爆发出一阵放肆的大笑。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扶着江澄的肩,边笑得透不过气来,边道:“狗屁不通?大逆不道?我看你才是吧!温晁,你知道刚才这句话,是谁说的吗?肯定不知道吧,我告诉你好了。这正是你本家开宗立祖的大大大名士温卯说的。你竟然敢骂你老祖宗的名言狗屁不通、大逆不道?骂得好,好极了!哈哈哈哈哈哈……” 】 蓝忘机:“……” 这种拿着别人家家规去教训别人家主人的风格,当真是很魏无羡。 他当然不指望,这种情形下,魏无羡还能忍下去,若是还能忍下去,那也不是他所认知的那个魏无羡了。于是干脆看他闹,心里默默给他点赞。 【温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无羡又道:“对了,辱骂温门名士是什么罪名?该怎么罚?我记得是格杀勿论,是吧?嗯,很好,你可以去死了。” 温晁再也忍不住,拔剑朝他刺去。这一冲,便冲出了温逐流的保护范围。】 温逐流最近本就因青蘅君一事整个人都心神不宁,加上他一向只防备旁人攻击,却不曾防备温晁主动脱离,他突然发难,竟来不及应对。而魏无羡故意激温晁,就是在等这怒极失控的一刻。他嘴边笑容不减,出手如电,瞬息之间便夺剑反杀、一举将温晁制住! 身姿轻灵潇洒,动作快、狠、准,神情更是从容不迫,笑容依旧。 蓝湛不禁暗自心惊,当年赤手空拳还护着酒坛就能和他战平手,去年更是不用灵力,便险些击杀了温旭,想不到时隔一年,他的身手又是一番突飞猛进,此人当真是惊才绝艳。 不止身手,最可怕的是,如此混乱的场面,他却能临危不乱,在最短的时间内,想出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控制场面,擒贼先擒王、攻敌之必救,从容不迫,简简单单就将局势掌握住。 虽说他的手段是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但这不怎么光明正大的方法用得恰到好处,可不就是最好的计谋吗? 先前腹诽过魏无羡的轻狂行径,可此刻,蓝忘机是由衷的觉得,魏无羡虽然轻狂,但的确是有那个资本的。 【魏无羡一手擒着温晁,几个起落,跃到深潭之上的一座石岛上,与温逐流拉出距离,另一手将温晁的剑抵在他脖子上,警告道:“都别动,再动当心我给你们温公子放放血!” 温晁撕心裂肺地叫道:“别动了!别动了!” 围攻蓝忘机与金子轩的门生这才止住了攻击。魏无羡喝道:“化丹手你也别动!你们是知道温家家主的脾气的,你主子在我手里,他只要流一滴血,这里的人包括你在内,一个都别想活!” 】 温逐流果然收回了手。 就在众人都长吁了一口气,以为控制住了场面时,蓝忘机却是忽然白了脸色。 他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无羡脚下的东西似乎在动……难道是…… 【他警惕地道:“江澄!地动了吗?” 他们现在在地下洞穴里,若是地动了,山塌了,无论是堵住洞口还是活埋他们,都是极其可怕的事。江澄却道:“没有!” 可魏无羡却感觉,地面晃得更厉害了,剑锋好几次抖得碰到温晁的喉咙,让他大声惨叫。江澄蓦地大喝道:“不是地动了,是你脚下的东西在动!!!” 魏无羡也发现了,不是地面在颤,而是他落足的那座石岛在颤。不但在颤,而且在不断上升、上升、浮出水面的部分越来越多。 他终于发现了,这不是一座岛,而是潜伏沉水在深潭中的一个庞然大物——他现在,正在那只妖兽的背壳上!】 031.烙印 “石岛”迅速向岸边移去。 这只未知妖兽的逼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蓝忘机自然是一步也不会后退,双目睁大,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那妖兽和他背上的魏无羡。 除了蓝忘机,还有金子轩、江澄、温逐流等少数几人,其余人都在不断后退。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水底下这个东西会突然暴起的时候,它却停住了。 魏无羡丝毫不见慌乱,仍旧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维持原样,静观其变。 【 “石岛”四周黑漆漆的水面上,浮着几篇鲜红异常的枫叶,悠悠飘过。 在这几片枫叶之下,黑潭的深处,有一对发亮的黄铜镜一样的东西。】 那对黄铜镜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蓝忘机紧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见【魏无羡拖着温晁倒退两步,脚下猛地一震,陡然升高,“石岛”悬空而起。一个黑黝黝的巨大兽头,顶起那几片枫叶,破水而出! 在一片高低不一的惊叫声中,这只妖兽缓缓扭过脖子,用那一对斗大的眼珠凝视站在自己背上的两个人。】 这个圆形的兽头生得十分古怪,似龟似蛇。单看兽头,更似一条巨蛇,但观它已出水大半的兽身,却更像是……屠戮玄武! 魏无羡道:“……好大一只……王八……” 蓝忘机:“……” 你们家王八这么大只的?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王八。 【魏无羡与那双金黄大眼定定对视。它的瞳孔竖成一线,正在时粗时细地变化着,仿佛视线时而凝聚时而涣散,看不清自己背上是两个什么东西。 看来这只妖兽,视力也和蛇一样,不怎么好。只要不动,也许它就无法觉察。】 蓝忘机却丝毫不敢大意,若是那王八背上只有魏无羡倒也不至于这么紧张,可魏无羡还挟持着温晁,就算魏无羡能够忍住不动,那个温晁一看就不是能沉得住气的,怕是要坏事!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潜意识里,已经完全认可魏无羡所说的“王八”了,并在心里和他一起这么称呼了。 【突然,从妖兽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里喷出两道水汽。 那几片原本浮在水面上的枫叶刚好贴在它的鼻子附近,兴许是被这点小东西弄得痒了,它才喷了喷气。魏无羡依旧按兵不动,站得犹如一座雕塑,可这个小动作却把温晁吓坏了。 温晁知道这妖兽嗜杀成性,见那它忽然喷鼻,以为它即将暴起,顾不得剑在颈边,疯狂挣扎着冲案边的温逐流尖叫:“还不救我!快救我!还愣着干什么!”】 果然是要坏事!你自己去喂王八,还要连累魏婴! 蓝忘机气得双目赤红一片,险些爆粗口,就听到江澄咬牙骂道:“蠢货!” 【近在眼前的两个奇怪东西里忽然有一个虫子般地扭动起来,还发出刺耳的声音,立即刺激到了这只妖兽。那蛇头一样的兽头猛地往后一缩,随即弹起,黄黑交错的獠牙大开,朝自己背上咬去! 魏无羡扬手一抛,温晁的佩剑如箭离弦般朝兽头的七寸之处掷去。 然而,布满兽头的黑鳞硬如铁甲,剑锋仿佛撞上钢板,当的一声,擦出一道火花,剑坠入水。妖兽似乎怔了一怔,硕大无比的眼珠下转,望向那个细长条状的、沉入水中仍在发光的事物。趁此机会,魏无羡提着温晁,脚底一点,腾空跃起,落到另一座石岛之上。】 与此同时,温逐流已经一掌朝魏无羡拍了过去。 “魏婴!!!” 蓝忘机大喝一声,飞快的朝那边跑,却因脚伤碍事,他深知化丹手的厉害,当下看的眼眶欲裂,整个人都慌了神。 同一瞬间,江澄也大声喊道:“背后小心!化丹手来了!” 【魏无羡猝然回头,只见一双大手无声无息地袭来。他下意识一掌拍出,与温逐流对击,只觉一股异常刚猛又阴沉的力量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手臂被吸出去。魏无羡本能地撤手,温逐流趁此机会掳了温晁,落回岸边。魏无羡低骂一声,也紧跟着跳上了岸。所有的温氏门生都取下了背着的弓箭,边后退边瞄准妖兽,箭如飞雨,叮叮当当地击打在妖兽的黑鳞甲和龟壳上,火星四射,看起来战况似乎十分激烈,其实毫无用处,没有一只箭射中要害,根本就是在给这妖兽挠痒。巨大的兽头左右摇摆,鳞甲之外的皮肤犹如黑色的顽石,坑坑洼洼,箭头射中也无法深入。】 蓝忘机还未从刚刚的惊慌中缓过神,就见魏无羡一把夺了一名温家门生的弓,又将那门生一脚踹到一边儿去。箭筒里还剩下三只羽箭,他一口气尽数架上,拉到最满,凝神瞄准。 蓝忘机看得出,他所瞄准的,是那妖兽的要害——眼睛,只等那妖兽睁眼的一瞬。 弓弦在耳边发出吱吱之声,眼看时机已成熟,魏无羡正要松手,忽然后方传来一声惊叫。 【这叫声惊恐万状,魏无羡转目一看,王灵娇指挥着三名家仆,两人粗鲁地架着绵绵,掰起她的脸,另外一人扬起手中的铁烙,直冲她脸上烫去!】 蓝忘机此时相隔甚远,想上去帮魏无羡分忧也是来不及了,但他根本无需多想,便知道魏无羡接下来会怎么做。 果不其然,魏无羡隔的比蓝忘机稍近一些,见状立刻调转箭头,松手放弦。 【三箭齐出,命中三人,哼都没哼一声,仰面翻倒在地。谁知,弓弦犹在颤抖,王灵娇却突然抓起落到地上的那只铁烙,一把揪住了绵绵的头发,再次朝她脸上压去! 王灵娇修为极差,这一下却是又快又毒。】 蓝忘机心中惋惜,虽然他潜意识里有些抵触这名少女,但毕竟无冤无仇,况且她是魏婴喜欢的女孩,爱屋及乌,他多少也是不忍见她受伤的。 可此时,其他世家子弟都在捡箭搭弓,全神对付妖兽,她们二人附近无人在侧,魏无羡手中已没了箭,再去抢别人的也来不及了,蓝忘机不忍再看,当即闭上了眼。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仿佛狠狠咬牙也没能忍住的一声咆哮,那声音,凄惨得让他不敢信那是魏无羡的声音。 怎么会是他?!!!! 蓝忘机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往那边跑去,空气中,还弥漫着一阵衣物和皮肤烧焦的糊味,还有肉熟透了的可怕气味。 蓝忘机只觉,锁骨之下心口附近,传来了灭顶的疼痛。仿佛那铁烙是不是烫在魏无羡身上,而是烫在了他的心脏之上。 之后有好一阵子,蓝忘机都没有回过神来,脑中不断回荡着魏无羡的那一声仿佛痛极了的咆哮。 那枚烙印在他心口,怕是一辈子也消不掉了吧。 从私心上来讲,他是绝不希望魏无羡身上留下任何伤痕的,尤其是这种,很可能一辈子都消不掉的伤痕。 更何况,这烙印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伤痕了,它几乎可以说是魏无羡对那少女爱的证明,含义之沉重、意义之深刻…… 蓝忘机忽然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刚刚不是一枚铁烙,而是一把剑,他是不是也会这么义无反顾的去替那少女挡下……蓝忘机几乎可以肯定,魏无羡真的做得出来的。 不过一面之缘,真的值得他做到如此地步? 之前他有侥幸的想过,魏无羡对那名少女,应该也不过是像从前对很多形形色色的飘落女子一般,不过是兴趣使然,撩而不娶的。 可情急之下,人的本能就是最真心的反应,他能为那名少女舍相救,可见他是真心实意的。 原来他不是只会撩而不娶吗?难道……他这次是遇到真爱了? 一见倾心吗?认定她了吗? 若是换了旁人,可能不一定相信这世上真有一见倾心这种事,可蓝忘机不是旁人,他父亲对母亲就是一见倾心,他自己对魏无羡,亦是如此。 临行前,父亲的话犹在耳边响起。 “认定了,就牢牢抓住,越早越好。莫要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 隐约知道周围吵吵闹闹的,当他回过神时,几名少年已经举着火把,走了过来。 地下深处,只剩下几只燃烧的火把,照亮了数张茫然无措的年轻脸孔,无言以对。 蓝忘机则是白着一张脸,死死盯着魏无羡。 魏无羡脸色苍白,满脸冷汗,被江澄架着走,像是十分虚弱的样子。 蓝忘机几欲抬脚,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再给他狠狠输些灵力,就算只能止止痛也好,可是,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能以什么立场去做这些事。 因为几乎确定,魏无羡和绵绵会成为一对道侣,蓝忘机觉得,自己再这么上去献殷勤,就莫名有种横刀夺爱之感,实非君子所为。 踟蹰片刻,终是没有过去。 【半晌,金子轩的骂声打破了这阵死寂:“这对狗男女真是干的出来啊!” 一名少年喃喃地道:“上不去也没关系……我父亲母亲会来找我的。他们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零星有几人附和,立即又有人颤声道:“他们还以为我们在岐山接受教化呢,怎么会来找我们……再说温家的人逃走之后,肯定不会说实话,肯定会编个什么理由……我们就只能在这下面……” “我们就只能待在这个地洞里面……没有食物……跟一只妖兽在一起……” 这时,江澄架着魏无羡慢慢走了过来。刚好听到“没有食物”这句,魏无羡道:“江澄,这儿有块熟肉,你吃不吃。” 】 蓝忘机:“……” 他只觉一口老血憋在胸腔里,难受至极。素来的教养一瞬间全都喂了狗,在心里痛骂:你不会痛的吗?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能开玩笑,你…… 江澄道:“滚!那铁烙烫不死你。这都什么时候了,真想把你嘴巴缝起来。” 蓝忘机心中不知是何滋味,目光紧紧的盯着魏无羡,随即,他又看到手足无措地跟在他们身后的绵绵。 此时此刻,他虽知道并不是那少女的错,可仍旧对她十分排斥。 如此一闹,若是这少女因为感动,要以身相许也不是没有可能,魏无羡本就倾心于她,否则也不会为他挡下铁烙…… 虽然早就知道,魏无羡最是喜欢漂亮姑娘,早晚有一天,他会迎娶一位美貌贤良的女子为妻……他曾经想过,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自己能不能放下这段执念,由衷的在心底里祝福他们百年好合。 可当他恍然发现,这一天如此近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真的不是圣人。 他几乎可以想象出,魏无羡和这位模样清秀的少女喜结连理的场面,能想象,魏无羡在新婚之夜,会说出哪些话来…… 可这些,光是想想,都令他痛不欲生。哪怕他再怎么念静心咒,也控制不住心魔的生长。 失落、憎恶、妒忌…… 那少女脸都哭花了,抽抽噎噎,双手绞着裙子,不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的模样,令蓝忘机不禁蹙眉。 虽说他知道,这一切不是她的错,可一切负面情绪已经在他心中埋下了种子,导致他不可自控的看不顺眼她。 【魏无羡堵着耳朵,道:“唉,别哭了行不行?是我挨烫又不是你挨烫。难不成还要我哄你啊?你哄一哄我好不好?行了江澄别架了,我又不是断了腿。” 几名少女都围到绵绵身边,一齐抽抽搭搭起来。】 蓝忘机实在看不下去了,收回了目光,转头就走。这山洞只有这么一条路,转头走,那就是朝水潭走。可他此时,宁愿面对那只妖兽,也不愿看他们在那边亲亲我我。 【江澄道:“蓝二公子,你去哪里?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 蓝忘机道:“回潭。有办法离开。” 听说有办法离开,连哭声也戛然而止了。魏无羡道:“什么办法?” 蓝忘机道:“潭有枫叶。” 这话乍一听莫名其妙,可魏无羡立刻就被点通了。 那妖兽盘踞的黑潭里,的确飘着几枚枫叶。可洞中没有枫树,也无人迹,地洞口附近也只有榕树。这枫叶却鲜红似火,很是新鲜。他们上山的时候,在一条小溪里也见到了枫随流水的景象。 江澄也明白过来,道:“黑潭的潭底,很可能有洞与外界的水源相通,这才将山林溪水中的枫叶带了进来。”】 32.屠戮玄武一 【一人怯怯地道:“可是……我们怎么知道这个洞够不够大,能不能让人钻出去呢?万一很小,万一只是一条缝呢?” 金子轩皱眉道:“而且那只妖兽还守在黑潭里不肯出去。”】 蓝忘机却认为,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轻易放弃。他下意识的又看向魏无羡。 【只见魏无羡拉起衣衫,一只手对着衣服下的伤口不断扇风,道:“有点希望就动起来,总比干坐着等爹妈来救要强。它守着黑潭又如何?把它引出来就是了。”】 蓝忘机心中赞叹:果然越是这种时候,他的反应和冷静都超乎常人,着实令人钦佩。 【一番商议,半个时辰后,一群世家子弟又重新原路返回了。 他们躲在洞里,悄悄窥视那妖兽。 它大半的身体仍泡在黑潭之中。龟壳里探出长长的蛇身,凑到岸边,獠牙开合,轻轻咬住尸体,再缩脖子,将之拖进自己堡垒一般的黑洞洞的龟壳里,仿佛要在里面细细享用。 魏无羡将一只火把抛出,砸在地洞的一角。 这动静在死寂的地下格外夸张,妖兽的头立刻又从龟壳里钻了出来。瞳孔细细,映着那只跃动燃烧的火把,本能地被发光发热的事物吸引,冲它缓缓伸出脖子。】 蓝忘机紧紧的盯着魏无羡,一刻也不敢大意。 【在它身后,江澄悄然无息地潜入水中。 云梦江氏依水而居,家族子弟的水性皆是百里挑一,江澄入水涟漪即消,连水波都看不到几条。众人紧紧盯着水面,不时瞅一瞅那只妖兽。只见那个黑色的巨大蛇头一直犹犹豫豫地绕着那只火把打转,要凑不凑的模样,越发心弦紧绷。 忽然,它像是下定决心,要领教一下这个东西,把鼻子凑了上去。却被炙热的火焰轻轻灼了一下。 妖兽的脖子立刻向后一弹,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恼怒的水汽,扑熄了火把。】 蓝忘机一惊,紧紧握着琴弦的手上冒着丝丝冷汗,他不断警醒自己:不要慌,不能有失误…… 【恰在此时,江澄浮上了水面,深吸了一口气。那只妖兽觉察领地被人侵犯,把头一甩,扭身朝江澄探去。 魏无羡见势不好,咬破手指,飞速地在掌心潦草地画了几道,猛地冲出洞来,一掌拍到地上。掌心离土,一团逾人高的火焰猛地蹿了起来! 妖兽一惊,回头望向这边。江澄趁机上岸,喊道:“潭底有洞,不小!” 魏无羡道:“不小是多小?” 江澄道:“一次能过五六个!” 魏无羡喝道:“所有人听好,跟紧江澄,下水出洞。没受伤的带一下受伤的会水的带上不会水的。一次能过五六个谁都不要抢!现在,下水!” 蓝忘机听出他言语中的意图,正要开口说:你也下去,我来。 却见魏无羡熄灭手中的火焰,他朝另一方向退了十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是一掌击地,爆出另一道地火。妖兽金黄的大眼被这火焰映得发红,烧得发狂,拨动四爪,拖着沉重如山的身躯,向这边爬来。】 蓝忘机不再多说,他不会干预魏无羡的决定,因为,无论他做什么决定,蓝忘机都会留下来,陪着他、守护他。 【江澄怒道:“你干什么?!” 魏无羡道:“你才干什么?!带人下水!” 他已成功地把妖兽从水中引上了岸,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江澄一咬牙,道:“所有人过来,能自己游的站左边,不能的站右边!”】 魏无羡正在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引火后退,蓝忘机则紧紧盯着那只妖兽,以防他突然扑向魏无羡。 突然之间,他听到一声利刃刺入的声音,心下一惊,蓦然回头去看。只见魏无羡的手臂上,插着一根羽箭。 再看向那名还维持着拉弓姿势的蓝家门生,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是本来想射妖兽,可见它狰狞可怖,行动灵活,心慌手不稳,箭失了准头,不小心射到魏无羡身上去了。 可蓝忘机心如明镜,妖兽嗜血,他八成是想牺牲魏无羡,让其以血吸引妖兽,换取他们逃跑的时间。 自私到了如此地步,当真是令人恶心至极。 魏无羡无暇去拔,又是一掌拍地,引起火焰才骂了一声:“退下!!别给我添乱!” 那名门生脸越发苍白,扑入水中落荒而逃。江澄催促道:“你快过来!” 魏无羡道:“马上就来!” 江澄手边还带着三个不会水的世家子弟,这差不多是最后一批了,不能拖延,只得先行下水。 蓝忘机顾不得腿伤,没命的跑向魏无羡,只见魏无羡突然伸手去拔那根羽箭,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魏无羡一掌送飞了出去。 与此同时,腿伤蓦然一阵钻心入骨的剧痛。 妖兽上下颚顺势一合,咬住了他的右腿。蓝忘机却是轻轻松了口气,比起看到魏无羡被那妖兽生吞活剥,这点疼痛真的不算什么。 只见魏无羡一阵狂奔,在这颗兽头缩进去之前,猛地一扑,扒住了它上颚的一颗獠牙。 【原本他的力气和这只怪物根本不能抗衡,可性命攸关,居然爆发出一阵非人类的恐怖力量。他双脚抵在妖兽的龟壳上,双手死死扒住那颗牙,就像一根刺,死活卡在那里,不让它缩进去,不让它有机会享用这顿美餐。 蓝忘机没想到他在这种境况下还能追上来,惊愕万分。 魏无羡右手继续握紧上排獠牙,左手握下颚獠牙,双手同时朝相反方向使力,豁出命了地使劲,额头青筋一根根暴得几乎迸裂,脸色血红。 那两派利齿刺入蓝忘机骨肉已深,竟然真的被逼得渐渐打开了牙关! 牙关没能再咬住猎物,蓝忘机落入潭水之中。见他脱险,魏无羡那阵如神上身般的力气陡然消失,再也托不住妖兽的上下颚了,骤然松手,上下两排暴突的獠牙猛地咬合,发出金石崩裂般的巨响!】 蓝忘机惊得眼眶欲裂,一颗心就要停止跳动了。 魏无羡呢?他没出来吗?!!! 随即,魏无羡也跌入了水中,落在蓝忘机身旁。他翻了一下就调整好姿势,一把捞过蓝忘机,单手划水,瞬间游出几丈,在潭水中划出好长一条漂亮的巨大波浪,滚上了岸,把蓝忘机往背上一扔,拔腿就跑。 方才的心情犹如天堂掉入地狱,又从地狱升入天堂,如此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令他一时还未能从惊惧中摆脱,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脱口而出:“你……?” 魏无羡道:“是我!惊喜吗!” 惊喜什么?你是想吓死我才甘心吗?!! 蓝忘机伏在他身后,无法控制地颤声吼道:“喜什么?!放我下来!” 【魏无羡逃命口里也不闲着,道:“你说放就放,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身后妖兽的咆哮之声震得两人耳膜胸腔一阵震痛,皆感一阵血气冲上喉头鼻腔,魏无羡忙闭嘴专心逃跑。为防那只妖兽怒火中烧追上来,他专挑龟壳挤不进去的狭窄洞道钻。】 一口气不歇,跑了不知多久,直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这才了慢下来。蓝忘机知道魏无羡早已到了极限,但方才情况紧急他不便开口,怕分散魏无羡的注意力,介时遭殃的可就是两个人了。 正欲开口,让魏无羡停下,放他下来。魏无羡就像和他心有灵犀一般,连忙转了个身,把他轻轻放到了地上。 【原本腿伤就没恢复好,又被妖兽的两派利齿咬过,浸泡入水,蓝忘机白衣之下已被鲜血染得大片晕红,肉眼可见一排排獠牙刺入的黑洞。他站都站不住,一被放开就跌坐下去。 魏无羡俯身查看片刻,直起腰来,在地洞附近转了转。地底生着些许灌木,他好容易找到了几根较粗较直的树枝,用衣角用力擦去表面的灰土,蹲到蓝忘机身前,道:“有绳带子没有?哎,你抹额不错,来来,摘下来。” 不等蓝忘机出言,他倏地一伸手,这就把那条抹额摘了下来,一甩,以抹额充作绷带,抻直了蓝忘机那条多灾多难的腿,将它牢牢固定在树枝上。 蓝忘机突然被他摘了抹额,一双眼睛都睁大了:“你……!”】 扯了你又不要我! 【魏无羡手法极快,已给他打上了结,拍拍他的肩,开解道:“我什么我呀?这个时候就别计较这个了。就算你再喜欢这条抹额,它也没你的腿重要是不是?”】 若是换了旁人,别说是腿,哪怕是命丢了,这抹额也绝不会让他碰了去。可偏偏这么胡来一气的人,是魏无羡。 况且,在他心里,早已把魏无羡认作命定之人,只是……魏无羡似乎根本不知道抹额的含义,就算他知道,怕是也不会当回事,他从不在乎这些规矩礼数。 魏无羡两次扯了他的抹额,一次是说“不是故意的”,一次是帮他固定受伤的腿,却没有一次是因为抹额的本意…… 无意间又瞥见魏无羡胸口的伤痕,顿时百感交集,这滋味当真是难受至极。 蓝忘机只胸闷气短,一口老血梗在胸前里出不来,像是浑身力气都被抽了去,坐也坐不住了,干脆向后倒去。 忽然,魏无羡把手伸进怀里一摸,摸出一只小香囊。 蓝忘机瞥了眼,眼睛像被钉子扎了一般,飞快看向一旁。 听着魏无羡在那边热火朝天的捣鼓了一阵,忽然叫道:“蓝湛蓝湛,别睡了,你起来会儿,这儿有个香囊,你来看看里面有没有能用的草药。” 蓝忘机真的一眼也不想看那只香囊,可魏无羡赖死赖活、连拖带拽,把他磨得又有气无力坐了起来,分辨了一眼,竟真的在里面认出了几味有止血去毒之效的药物。魏无羡一边把它们挑拣出来,一边道:“想不到这个小丫头的香囊派上了大用场,回去可得好好感谢她。” 蓝忘机心里一阵酸溜溜的难受,却也无可奈何,漠然道:“真不是好好骚扰她?” 其实魏无羡刚刚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过错,只是诚心的感激那小姑娘,原本以姑苏蓝氏的家教,是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酸溜溜且极具挖苦意味的话来,可此时,他真的半句好听的话也想不出来。 魏无羡道:“什么话?这种事我做才不是骚扰呢,只有长成温晁那个油腻腻的样子,那才叫作骚扰。脱吧。”、 他的话题转的飞快,原本听前半句,蓝忘机还不由自主的有些认可,可最后那句又是什么……脱、脱什么? 蓝忘机微不可查的红了一对耳垂,眉头微微一皱:“什么?” 033.屠戮玄武二 034.屠戮玄武三 034. 等到蓝忘机终于发完疯、咬够了,魏无羡一骨碌蹿起,连滚带爬冲到这个地洞的另一侧,道:“你别过来!” 咬完这一口,蓝忘机像是小孩子出了一口恶气,之前心里所有的愤恨也都散了去,心里认命道:罢了罢了,管他几岁,他懂又如何,不懂又如何,反正我就是认定了他,就是只喜欢他这一款! 蓝忘机缓缓直起上身,整了整衣服和头发,垂眸一语不发,一派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又骂又推又咬人的谁谁谁和他半点关系也没有。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刚刚是不是咬得太重了,不经意瞥向魏无羡。 魏无羡则是看了看胳膊上的牙印,一脸惊魂未定地蹲了下来,缩在角落继续拨柴火,那样子十足的像一个刚刚被人教训得狠了,却还不知道自己错哪儿的熊孩子,看着叫人于心不忍。 说到底,他本来也没有错。不仅没错,还屡次舍命相救…… 蓝忘机道:“多谢。” 魏无羡一脸懵的看了过来。 蓝忘机见他这样,心里多少有些内疚,微微底下头,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多谢。” 【见他微微低头,魏无羡生怕他要拜自己,忙错身躲开:“免了免了。我有个毛病,最听不得别人跟我道谢,尤其听不得人像你这样一本正经地跟我道谢。瘆得慌,要起鸡皮疙瘩了。拜我更是不必。” 蓝忘机淡然道:“你想多了。纵使我想拜你,也动不了。”】 好在魏无羡这个人,似乎真的很好说话,好像不论把他欺负得多狠,只需简简单单、随随便便哄一句,他就能立马忘了疼痛,换上一脸高兴的笑容。 真是……伤疤还没好,就忘了疼的一个人。 魏无羡似乎又不由自主的想挪过来,可是手臂一痛,他又止住了。 他【望了望黑魆魆的洞顶,正色道:“江澄他们跑出去了,下山得一两天,下山之后肯定各回各家,绝不会回温家报到了。可是剑被没收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找到援手。我看我们在这地底下,恐怕还要待上一段时间。得想办法解决一些问题。” 顿了顿,他又道:“好在这怪物一直踞在黑潭里不追出来。但坏也坏在它不出来,霸着潭底的洞口,咱们也出不去。” 蓝忘机道:“也许不是怪物。你看它,像何物。” 魏无羡道:“王八!” 蓝忘机:“有一种神物,便是如此形态。” 魏无羡道:“玄武神兽?” 玄武,亦称玄冥,龟蛇合体,为水神,居于北海。冥间亦在北方,故为北方之神。 蓝忘机点点头。魏无羡亮了亮他的牙,道:“神兽长这——个样子,一口獠牙,还吃人肉,跟传说的差的有点远了吧。” 蓝忘机道:“自然不是正经的玄武神兽。而是一只竞神失败,被妖化的半成品。或言,是一只畸形的玄武神兽。” 魏无羡道:“畸形?” 蓝忘机道:“我曾在古籍上读过记载。四百年前,岐山曾出现过一尊‘假玄武’作乱。体型庞大,嗜食生人,有修士命名其为‘屠戮玄武’。” 魏无羡道:“温晁带我们猎的,就是这只四百多岁的屠戮玄武兽?” 蓝忘机道:“体型比古籍中记载的更庞大,但应该不错。” 魏无羡道:“都过了四百年,是该长大点了。这只屠戮玄武当年没有被斩杀吗?” 蓝忘机道:“没有。曾有修士组盟准备斩杀,但那年冬日,恰好下了一场大雪,严寒异常,那只屠戮玄武便消失,自此再未出现。” 魏无羡道:“冬眠了。” 顿了顿,魏无羡道:“不过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这么久啊?你说这只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蓝忘机道:“书载,当年它每一次出现,所食者少则二三百人,多则整个城池村庄。几次作乱,至少生食了五千有余。” 魏无羡道:“哦。那是吃撑了。”】 蓝忘机:“……” 魏无羡又道:“说到吃,你辟谷过没?咱们这样的,不吃不喝大概还能撑个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后,还没有人来救我们,体力精力灵力就都会开始衰弱了。” 蓝忘机自然是能够辟谷,而且并不只是三四天,听魏无羡这么一说,他心里已经开始计算。 【若是温晁那帮人落荒而逃后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倒还好,等上三四天左右,也许会等到其他家族的人搬来的救兵。怕就怕温家的人不仅不雪中送炭,还要落井下石。所谓“其他家族”,也只包含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若是温家从中阻挠作梗,“三四天”这个时间恐怕还要翻一翻。 魏无羡收回树枝,在地上粗粗画个地图,连了几条线,道:“暮溪山到姑苏,比暮溪山到云梦要近一点,应该是你们家的人先来。慢慢等。就算他们不来,最多多等个一两天,江澄也能赶回莲花坞。江澄人机灵,温家的人挡不住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蓝忘机垂下眸子,恹恹的样子,低声道:“等不到的。” 魏无羡道:“嗯?” 蓝忘机道:“云深不知处,已经烧了。” 魏无羡试探着道:“……人都还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他本以为,就算蓝家家主、蓝忘机的父亲重伤,应该还有蓝启仁和蓝曦臣能主持大局。蓝忘机却木然道:“父亲快不在了。兄长失踪了。” 魏无羡那只在地上乱画的树枝定住了。】 此行回去,不知还能不能见到父亲,甚至,此行还能不能回去,都是一回事。兄长亦是不知所踪…… 一时间,这段时间所以的委屈和悲痛都涌上心头,或许是隐忍的太久,在任何人面前,他都必须要保持一贯的冷静自持,不能让人觉察。 不能让族中长辈门更添忧心,不能人外人看的他的软弱,不能让仇人看笑话…… 可是,他也是人,也不过是个少年人,也会痛。 对温家的仇恨、对亲人的痛惜、对家族的毁灭、对心爱之人的思而不得……什么蓝氏双璧,此时此刻,对于自己想要守护的,却是一项都无能为力。 悲痛、无助、无奈…… 火光把蓝忘机的脸庞映得犹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边的一道泪痕照得清清楚楚。 魏无羡呆了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把头别了过去,半晌,才道:“那个,蓝湛。” 蓝忘机此刻情不自禁流泪已是十分难堪,若是流着泪还被人哄着,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于是冷冷地道:“闭嘴。” 魏无羡闭嘴了。 可没了魏无羡的声音,他又心生落寞。 魏无羡此人难道不是,越让他闭嘴,他越要说个不停的吗?怎么忽然又不按套路来了? 柴火烧得炸了一声。 蓝忘机静静等了一会儿,静静地道:“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魏无羡道:“哦……” 蓝忘机说这话,其实是暗示魏无羡,还是再说说话,哄哄他。可谁知向来没脸没皮、耍起无赖天下无敌的魏无羡,这会儿却是一反常态,让不说话就不说话,说他讨厌,他还真的闷不吭声了。 蓝忘机心里一慌,想魏无羡莫不是当真了,以为自己真的很讨厌他吧? 他瞥了眼魏无羡的神情,只见魏无羡远远的躲在一边,他从未见过魏无羡这么安分的模样,心想他一定是当真了。 啧,该认真的时候不认真,不该当真的时候,却比谁都当真。怎么办,说点什么呢? 正在这时,魏无羡又看了过来,道:“其实我不是想烦你……我就是想说,你冷不冷。衣服烤干了,中衣给你,外衣我留着。” 蓝忘机心发紧,越发不是滋味,魏无羡显然是把方才他所说的话当真了,可即便当真了,却仍然不计较…… 为何这人总能这般容易,就撩动他的心弦。 心下一阵躁动,当即不再开口,也不再看他,以免再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 魏无羡便把烤干的白色中衣扔到他身边,自己披了外袍,默默滚出去了。 蓝忘机一边打坐疗伤,一边有意无意的看看洞口,但他知道,魏无羡就在洞口外面,不曾走远,自然也知道,他是有意给自己空间,让他安心养伤和休息。 【两人一等就是三天。 洞中无日月,之所以知道是三天,全靠蓝家人那令人发指的作息规律,到了时辰自动睡去,到了时辰又自动醒来,因此,看看蓝忘机睡了几觉就能算清时间。 有了这三天养精蓄锐,蓝忘机腿上的伤没有恶化,缓慢痊愈中,不久便又开始打坐静修。】 这几日魏无羡都没有在他眼前晃,等蓝忘机恢复了平静,调整好了情绪,才见他若无其事地回来,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本以为魏无羡回来,应该又会像从前一样,没脸没皮的闹他好玩儿,却没想到魏无羡竟然十分有分寸地不再撩他好玩儿了。 两人相处之时不冷不热,倒也平和。 可蓝忘机心里却十分在意,心想是不是自己那天说很讨厌他,真的在他们之间埋下了嫌隙,可他向来话少,更不擅长找什么话题,这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也得不到缓解。 035.屠戮玄武四 035. 【期间,两人到黑潭附近窥探了许多次。屠戮玄武已经把所有的尸体都叼进了龟壳之中,漆黑的庞大龟壳浮在水面上,像一艘无坚不摧的巨型战船。前几次都听到从里面传来沉重的咀嚼之声,后几次就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类似睡着后打呼噜的声音,犹如闷雷阵阵。 两人本想能不能趁这只妖兽睡眠之时,偷偷潜入水底,寻找逃生洞口,可最多在水底游荡一炷香,便会被那妖兽觉察动静。而他们找了好几次,始终没找到江澄说的那个洞,魏无羡怀疑是不是被那妖兽身体的某一部分给挡住了,想再把它引出水面,可那妖兽却像是大闹一场之后倦了,不怎么爱动了。 他们把岸上散落的羽箭、长弓、铁烙都捡了起来,抱回去一数,羽箭过百支,长弓三十余把,铁烙十几只。 这时,已是第四天。 蓝忘机左手拿起一支长弓,凝神察看它的材质,右手在弓弦上一拨,竟弹出了铿锵的金属之音。 这是仙门世家用于夜猎妖魔鬼怪的弓箭,制造弓和箭的材料皆非凡品。蓝忘机将所有的弓弦都从弓上拆了下来,一根一根首尾连结,结成了一根长弦。他两手将此弦绷紧,随即一甩,弓弦闪电般地飞出,一道白光炫过,前方三丈之处的一块岩石被击得粉碎。 蓝忘机撤手收弦,弓弦在空气中破出尖锐的嘶鸣。 魏无羡道:“弦杀术?” 蓝忘机道:“从内部攻破。”】 龟甲固如堡垒,表皮坚硬无比,看似不可突破。但越是如此,它藏在龟壳之内的躯体部分,就可能越是脆弱。 眼下的局面。经过三日的休养,他们现在的状态刚刚达到巅峰。而再多等下去耗下去,就要逐渐下滑了。而第四天已过,救援的人,还是没有来。 【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全力一搏。若是两人能合力斩杀了这只屠戮玄武,就可以从黑潭底下的水洞逃出去了。 魏无羡道:“我也同意,内部攻破。但是你们家的弦杀术我有所耳闻,龟壳内部束手束脚,不利发挥,再加上你腿伤未愈,施展起来怕是要打折扣吧?” 这是实话,蓝忘机明白。他们都明白,逞强上阵,硬要做自己没能力做到的事,除了拖后腿并没有其他作用。 魏无羡道:“听我的吧。” 屠戮玄武的一小半龟壳还浮在黑潭水面上。 它的四只兽爪和头尾都缩了进去,前方一个大洞口,左右和后侧分别排列着五个小洞口。像是一座孤岛、一座小山,山体漆黑,凹凸不平,青苔遍布,还挂着绿油油、黑乎乎的长水藻。 悄无声息地,魏无羡背着一捆羽箭和铁烙,一尾细细的银鱼一般,潜入了水中】 蓝忘机看不到水中的情况,心里焦灼万分。 虽然屠戮玄武那雷霆般的呼噜声,可以让他判断魏无羡此刻应当不会受到那妖兽的威胁,但却不能保证,水中没有其他状况。 时间不断的流逝,水面却一直平静无波,可越是这样平静,就越是让人毛骨悚然,心中的担忧和恐惧无限被放大。 魏婴,魏婴你快点出来啊…… 不,冷静,信他! 怎么还没动静…… 他是云梦江氏的大弟子,若是他都不行,那就没谁可以了,冷静,信他! 魏婴,你倒是给点动静,让我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呀…… 等待,漫长的等待,犹如过去千载一般。 忽然,那雷霆般的呼噜声消失了,蓝忘机立即打起精神,提高警惕,背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服。 紧接着,水中传来惊天动地的咆哮声。 骤时,水面掀起轩然大波,紧接着,那水浪一阵接一阵的翻江倒海,似是那妖兽在挣扎扑腾,看来是魏无羡在与妖□□手。 蓝忘机耐下心,大气也不敢喘,紧紧盯着水面,只等那妖兽探出蛇身。 不知过去多久,耳边又响起了那阵凄厉的哭嚎尖叫声。那屠戮玄武疯狂挣扎了一阵,终于冲了出来! 它像是在龟壳里被魏无羡折腾怕了,【像是要整个从壳里逃脱一般,拼命把身体往外挤,挤得之前藏着护在这层铠甲里的嫩肉也暴露了出来。而蓝忘机早已在它头洞上放下了线,等待多时了。屠戮玄武一冲出来,他便收了线,在弦上一弹,弓弦震颤,切割入肉! 这妖兽被他们两人合力逼得出也不是、进也不是。它是畸形的妖兽,并非真正的神兽,原本就没什么了不得的心智,疼痛刺激之下彻底疯狂,甩头摆尾,在黑潭里横冲直撞,在一个庞大的漩涡里翻滚扑腾,掀起滔天水浪。可任它怎么发疯,这两人一个牢牢卡在它嘴里,让它咬不动吃不得,一个死死用弦勒住它皮薄处的要害,寸寸切割进去。伤越切越深、血越流越多! 蓝忘机紧紧扯住弓弦,一刻不松,坚持了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之后,屠戮玄武才渐渐地不动了。 妖兽的要害被蓝忘机用弓弦切得几乎与身体分离,用力过度,他的手掌心也已经满是鲜血和伤痕。庞大的龟壳浮在水面上,黑潭的水已被染成肉眼可见的紫红色,血腥气浓郁如炼狱修罗池。】 可是,可是……可是魏婴怎么还没出来? 蓝忘机登时慌了神,扑通一声跳下水,游到蛇头附近。屠戮玄武的双眼仍然大张,瞳孔已经涣散了,獠牙却还紧紧咬合着。 蓝忘机道:“魏婴!” 妖兽嘴里没有发出声音。 【蓝忘机猛地伸手,握住上排牙和下排牙,用力往两边掰开。他泅在水里,无处使劲,好一阵才掰了开来。只见一柄漆黑的铁剑卡在屠戮玄武的口中,剑柄和剑尖都已深深刺入了它的口腔,而剑身已经弯成了一道弧形。 魏无羡整个人蜷成虾米状,低着头,双手还紧紧抓着铁剑并不锋利的剑身,就快滑进屠戮玄武的喉咙里了。蓝忘机立即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提了出来。屠戮玄武的一牙关打开,那柄铁剑便滑入水中,沉入潭底。 魏无羡双目紧闭,软软趴在他身上,一条手臂搭在他肩头,蓝忘机搂着他的腰,带着他浮在血水里,道:“魏婴!” 等不及上岸,他是真的怕了,就算云深不知处变故,他也没有这般恐惧和无助过,他的手微微发颤,正要伸出去碰魏无羡的脸。 魏无羡却一个激灵,突然醒了,道:“怎么了?怎么了?死了没?死了没?!” 他扑腾了一下,带得两人身体都在水里沉了一沉。蓝忘机搂紧了他的腰,道:“死了!” 魏无羡目光一阵茫然,像是反应有些困难,想了一阵,才道:“死了?死了……好!死了。刚才它一直在叫,边叫边翻,把我震晕了。哦对了,洞!水下的洞,快走吧。从水洞出去。” 蓝忘机觉察他反应有异,道:“你怎么了。” 魏无羡来了精神,道:“没怎么!我们快出去,事不宜迟。” 的确事不宜迟,蓝忘机一点头,道:“我带你。” 魏无羡道:“不用……” 刚刚才体会一把失而复得的蓝忘机,说什么也不肯放开魏无羡,右手仍是如铁箍一般搂着他的腰,不容辩驳地道:“吸气。” 【这般精神恍惚的状态下水,怕是要出意外。魏无羡也不爱逞强,一点头,顾不得血水脏污,两人深吸了一口气,潜下了水。 半晌,紫红色的水面破出两道水花,两人又钻了出来。 魏无羡呸的吐了一口血水,抹了把脸,抹得满脸都是紫红色,越发形容狼狈,道:“怎么回事?!怎么没有洞口?!” 江澄当时确实说过,黑潭之下有一个能容纳五六人同时通过的水洞,而且其他世家子弟也的确从那个洞口逃出去了。魏无羡本以为原先是被屠戮玄武身躯挡住了所以才找不到,可现在屠戮玄武的尸体已经挪了位置,它原先所盘踞之处,也没有什么水洞。 蓝忘机的头发湿漉漉滴着水,没有答话。两人对望一眼,都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 恐怕……屠戮玄武在剧痛之下,兽爪狂拨,震塌了水下的岩石,或是踢到了什么地方,刚好把这个唯一的逃生水洞……堵住了。】 魏无羡突然挣脱蓝忘机的手臂,猛的扎入水中,蓝忘机紧跟着扎了下去。一通好找,依旧没有找到一个洞口。哪怕能容一人通过的也没有。 【魏无羡道:“这怎么办?”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先上去吧。” 魏无羡摆了摆手,道:“……上去吧。” 两人皆是精疲力尽,慢腾腾游到岸边,出水都是一身血淋淋的紫红色。魏无羡把衣服脱了,拧干用力甩了甩,忍不住骂道:“这是玩我们吧?本来是想着再不来人救我们,想杀都没力气杀了,这才过来跟它干。结果好不容易干死了,这王八孙子把洞踩塌了。我操!” 听到那个“操”字,蓝忘机眉尖抽了抽,想说什么,忍住了。】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魏无羡此刻神志不清的状况。 【魏无羡用力边甩衣服边骂,忽然脚下一软。蓝忘机抢上前去托住了他。魏无羡扶着他的手道:“没事没事。力气用尽了。对了,蓝湛,我刚刚在它嘴里抓着一把剑你看见没,那剑呢?” 蓝忘机道:“沉到水底了。怎么?” 魏无羡道:“沉了?那算了。” 】 他不说,蓝忘机也不多问,尽心尽力的扶着魏无羡。 魏无羡一挥手,不要他扶。拖着步子朝前继续走,蓝忘机也不逾矩,静静跟在他身后,默默护着。 【没走两步,魏无羡又是一软。 蓝忘机又托住了他,这次,一手压上他额头,沉吟片刻,道:“魏婴,你……好热。” 魏无羡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道:“你也很热。” 蓝忘机拿开他的手,神色淡淡地道:“那是你手冷。” 魏无羡道:“好像是有点晕。” 四五天之前,他把香囊里的碎药草都扔到蓝忘机腿上去了,胸口那块烙印的伤就是擦了擦,这几日没休息好,方才又进尸堆潭水里翻腾,终于恶化了。 魏无羡发烧了。 036.倾心一曲 【强撑着走了一阵,魏无羡越来越晕,再也走不动,他干脆在原地坐下来,困惑道:“怎么这么容易就烧了?我都好几年没发过烧了。” 蓝忘机对他那个“这么容易”不想发表任何意见,道:“躺下。” 魏无羡依言躺下,蓝忘机握住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 躺了一会儿,魏无羡又坐了起来。蓝忘机道:“躺好。” 魏无羡抽回手道:“你不用给我输,自己都没剩多少了。” 蓝忘机又抓住了他的手,重复道:“躺好。” 前几天蓝忘机没力气,被他又吓唬又折腾,今天终于轮到魏无羡没力气、只能任他摆弄了。 可魏无羡是就算躺着也不甘寂寞的。没一会儿便嚷道:“硌人。硌人。” 蓝忘机道:“你想怎样。”】 此刻,他的耳垂已微微染上粉色,心道:难不成,还要我抱着你吗。 魏无羡道:“换个地方躺。” 蓝忘机道:“这时候你还想躺哪里。” 魏无羡道:“借你的腿躺躺呗。” 蓝忘机的心砰砰乱跳,却依旧面无表情道:“你不要闹了。” 魏无羡道:“我说真的。我头好晕,你又不是姑娘家,借来躺躺怕什么。” 蓝忘机道:“不是姑娘家,也不能随便躺。” 他没说不能躺,只是不能“随便”躺。 两人的气氛越发暧昧,可却是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即便如此,蓝忘机依旧无法自拔的沉迷其中。 羞臊、紧张、窃喜。 魏无羡道:“我没闹,你才别闹呢。我不服气,蓝湛,你说说,为什么呀?” 虽知道他发着烧,嘴里都是些没头没脑的胡言乱语,蓝忘机却还是不想忽略任何一点,问道:“什么为什么。” 魏无羡勉强翻了个身,趴在地上,道:“人家谁不是嘴上说着我讨厌,心里却喜欢我,怎么轮到你,就总是对我没有好颜色?咱们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吧,腿都不愿意借来躺下,又要教训我。你是七老八十吗?” 魏无羡嘴里胡言乱语,却是句句直戳蓝忘机心坎。嘴上说讨厌,心里却喜欢,其实你什么都清楚,对不对…… 蓝忘机红着一对耳垂,淡声道:“你烧糊涂了。” 你是烧糊涂了,我怎可能……不喜欢你。 许久,没再听到魏无羡的声音,蓝忘机低头一看,竟然已经昏睡过去了。 蓝忘机就是魏无羡口中那种,嘴上说着讨厌他,心里却喜欢的得紧的人,不仅如此,他嘴上说他胡闹,其实早在梦里什么都对他做了,甚至不只是梦里,他的书中、画中、爱宠、剑法名字……生活中,几乎无处不是此人的影子。 然而魏无羡所说的喜欢,却不是蓝忘机心里的那种喜欢。 魏无羡想借他的腿躺一躺,是出于朋友的心思,此时如果蓝忘机如果就这么让他枕了,不免有些占他便宜的意味,带着那种羞耻的情思,应别人友情的请求,未免太不君子。 本不想趁人之危,可终究是内心的渴望战胜了涵养,他挪过去,小心翼翼的将魏无羡抱起,让他枕到自己的双腿上。 魏无羡的体温高得异常,蓝忘机将右手搭上他的额头,试图给他降降温,左手握着他的手,徐徐给他输入灵力,不多时,搭在额上的右手就被魏无羡的体温给灼热,他又换成左手,右手则接替左手的活儿,给他输送灵力。 如此贴心照料,魏无羡紧蹙的眉才渐渐舒展开。 可这家伙,就算睡着了也不肯安分,才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片刻,就在蓝忘机的腿上滚过来翻过去。 他这么滚来滚去,弄得蓝忘机的腿痒痒的,但却没有出声斥责。 魏无羡这个人,醒着的时候,是一派的丰神俊朗、潇洒肆意,好看到犯规,可睡着时,竟又是一番致命的迷人。 他的五官精致得好像精雕细琢过一般,本就白皙的肤色,染上了病态的苍白,双目轻轻闭着,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映出影子,十分朦胧、十分暧昧,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弱小无助,越是盯着看,就越是移不开眼。 这是蓝忘机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魏无羡睡着的样子,只觉万分可爱,心里爱不释手,嘴角竟不自觉的微微上扬,两手则尽职尽责的给他退烧、输灵力。 蓝忘机看得出神,眼睛都没空眨一下的,出声斥责?把他弄醒?不存在的。 可魏无羡这厮就算睡着了,也实在太活跃了,蓝忘机怕弄醒他,拉着他的手不敢用力,魏无羡越滚越没章法,啪叽一下滚到了地上,脑袋也不轻不重的磕了一下。 蓝忘机脸色一变,赶紧伸手去摸摸他磕到的地方,怕他疼,也怕他因为这疼痛而醒过来,待看魏无羡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他才松了口气,轻手轻脚的又把他抱到怀里来。 这回他让魏无羡整个身体都枕了上来,一条胳膊把他稳稳的圈住,顺势托着他的手,继续输灵力,另一只手,则继续帮他抚摸额头。 魏无羡的情况并不乐观,反反复复的发着烧,待这一阵高烧退了去,蓝忘机才得了空,帮他检查身上其他的伤。 当属两处最为严重,胸口的烙伤,还有胳膊上的箭伤。 本就都是新伤,又泡在水里那么久,已经明显开始溃烂,可此时手头也没有药物可用,只能简单帮他清理干净些。 想起药物,他就想起那个小姑娘送给魏无羡的香囊。 魏无羡还想着出去以后好好感谢她一番,蓝忘机几乎可以想象出,他们俩人感谢来感激去,接下来就该谈婚论嫁了。 像是被心魔所控,蓝忘机踟蹰了片刻,竟真的鬼使神差的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在魏无羡身上摸索了几下。 可魏无羡应该是十分宝贝那只香囊,藏得也十分隐蔽,蓝忘机这种试水一般的摸索自然是找不到的。 蓝忘机浅色的眸子微微一动,深吸了一口气,暂时作罢,心里不断在告诫自己:这不是梦里,不可胡来,不可趁人之危…… 他稍稍坐直了身子,暗自调整呼吸和心跳,兴许是因为心虚,他总害怕魏无羡突然醒了。 正在这时,魏无羡说了句:“蓝湛……” 蓝忘机吓得一怔,低头一看,魏无羡还闭着眼,睡得十分香甜。 魏无羡在他怀里蹭了蹭,十分乖巧无助的“唔~”了一声。 蓝忘机倒吸了一口凉气,喉间微动,心脏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抱着魏无羡的手,也僵住一动不敢动。 他心里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他知道是我,还往我怀里钻,是不是说明…… 魏无羡又道:“谢谢你……” 蓝忘机微微一愣,浅色的眸子瞬间恢复清明,并未回答。 突然这么客气懂礼的魏无羡,反而让他有些不适应。不禁会想,如果换作是江澄在此,他一定不会道谢吧。 许久,魏无羡又道:“要……” 他想要什么? 即使只是梦呓,蓝忘机舍不得错过,俯身去听。 可魏无羡又不说了,靠得太近,魏无羡还发着低烧,湿热的气息一阵一阵呼到蓝忘机的脸颊上,撩得他一阵心猿意马,年轻的身体,竟然在这般不合时宜的环境下,隐隐有些燥热。 魏无羡的嘴唇微微动了动,随即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渴望的神色,同时,腹中发出“咕噜”声。 魏无羡能辟谷的期限早已过去,蓝忘机轻轻放下魏无羡,在洞中巡查了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也顺便平静平静刚刚被他无意撩起的心火。 找了一圈,着实找不出能吃的东西来,也不敢离开魏无羡太久,只得无功而返,弄了堆枯叶子回来。 回来时,魏无羡已经从山洞的东边滚到了西边,乌发也被他弄得散了一地,蓝忘机捡起他束发的那根红绳,藏入衣襟中,眼神一片柔和。 再次轻手轻脚的抱起魏无羡,给他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像之前一样安抚他,让他能够安然沉睡。 魏无羡断断续续的发着高烧,两天一夜,蓝忘机片刻不敢合眼,灵力稍稍恢复一点,就忙不迭的输送给魏无羡。 期间,魏无羡的衣服汗湿了,蓝忘机“不得不”轻手轻脚的帮他脱下来烤,那枚精致的小香囊,终于也是无处遁形,如愿以偿的始出来了。 蓝忘机顿了顿,终究是没有动它,他把自己身上的中衣脱下来盖在魏无羡身上,自己则红着耳垂和脖子,一本正经的坐得远远的,爱不释手的拿着魏无羡那件被血污泡得不成样外衣烘烤着。 等给魏无羡穿好衣服,又像之前一样把他抱到怀里,轻轻摸头哄安睡后,这才将那只香囊拿起,低声道:“魏婴,你扯我抹额在先,所以,这香囊你不能收。” “你恨我也好,厌我也罢,无论如何……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与他人成婚。”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只小小的香囊,藏入了自己的怀中。 蓝忘机知道,他这一行为,足以算得上是偷窃了,不仅偷窃,还是趁人之危的偷窃。 不仅是趁人之危的偷窃,还偷的是人家两情相悦的定情信物,窃的是人家生死与共的鸳鸯之情,着实是……有伤风化,有辱家风。 蓝氏双璧?雅正端方的姑苏蓝二公子?各大世家子弟的楷模标杆? 世俗也好,家规也罢,从遇到此人的那一刻起,都变得那么不堪一击。 蓝忘机轻轻的抚着魏无羡仍然微微发热的额头,无可抑制,轻轻颤抖着,以轻到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倾诉着。 “对不起……” “可我……我真的……心悦你。” “爱你。” “倾心之人,命定之人……非你不可。” “你想怎么我,都好,我都喜欢……” 一声声微不可闻的告白,却仿佛一声声无望的叹息,支离破碎。 直到第二天,魏无羡的情况才算勉强稳定一点,虽还是低烧不断,但也不再突然高热了。 魏无羡微微蹙眉,熟睡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浅了些,蓝忘机估摸他大概是要醒了,又轻抚了几下他的头,才有些意犹未尽的将魏无羡放回了地上,让他的头枕在一堆枯叶上。 蓝忘机自知方才做了亏心事,心虚的坐得离魏无羡远远的,面前生着一堆火,火光映得他的脸庞犹如美玉,暖而温雅。 魏无羡这人,只要醒着,就不能不说话,还喜欢拉着旁人和他一起说。可他滚来滚去好一阵,蓝忘机依旧是红着一双玲珑剔透的耳垂,故作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不理他。 【魏无羡道:“啊。好无聊。” 魏无羡:“真的好无聊。” 魏无羡:“太安静了。” 魏无羡:“啊——” 魏无羡:“我饿了。蓝湛你起身弄点吃的吧。弄点那个王八肉。” 魏无羡:“算了不吃了,这种食人妖兽的肉肯定是臭的。你还是别动了。” 魏无羡:“蓝湛你怎么这个样子,好闷啊。嘴闭着眼睛也闭着,又不跟我说话又不看我,你修禅啊你,和尚啊你?对,你们家祖上就是和尚。我忘了。”】 虽然魏无羡的话,依旧是那么多,可他的声音听起来却和平常有些不同,听起来有那么一丝外强中干。 蓝忘机担心他多消耗体力,于是出言提醒道:“安静。你尚在烧。不要说话。留存体力。” 【魏无羡道:“你终于搭腔了。我们等几天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救我们?” 蓝忘机道:“一天都没到。” 魏无羡掩面道:“怎么这么难熬,一定是因为跟你在一起的缘故。要是留下来的是江澄就好了,跟他对骂都比现在这样跟你在一起有意思。江澄!你死哪里去了!快七天了!!!” 蓝忘机一树枝戳进火里,这一戳竟是带出了一阵剑意,火星纷纷扬扬、乱舞斜飞。他冷冷地道:“休息。” 魏无羡又蜷成了一团虾米,脸对着他,道:“你有没有弄错,我刚刚醒来,你又让我休息,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清醒状态的我吗?” 收回树枝,蓝忘机端然道:“你想多了。” 】 虽然昏迷时的魏无羡的确很乖、很可爱,但蓝忘机还是更喜欢清醒时的他。 他想想也是,魏无羡睡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醒来,还是不要睡了的好。醒着,至少证明他暂且没事。 于是蓝忘机开始绞尽脑汁想话题。 魏无羡道:“我好无聊。蓝湛,咱们聊天吧。你开个头。” 蓝忘机道:“你过往都是什么时候休息。” 魏无羡道:“你这个头开的好无聊啊,干巴巴的让人很——不想接下去。但是我给你个面子,还是接了吧。我告诉你,我在莲花坞从来都是丑时以后才睡。经常通宵不睡。” 蓝忘机道:“不检点。恶习。” 魏无羡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们家的人一样呢?” 蓝忘机道:“要改。” 魏无羡捂耳道:“我有病。我正在发烧,蓝二哥哥,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哄哄这个可怜的我?” 蓝忘机想了想,他是有心想依着魏无羡,可实在不擅长此道,顿了半晌没开口。 魏无羡道:“不会说?好吧,我就知道。那你不会说,会不会唱?唱歌好吗?” 蓝忘机:“……” 也好,既然思君不可追,那便寄情思于一曲,能与你略解烦闷,亦是美事一桩。 【静默半晌,一阵低且轻柔的歌声,在空旷的地洞之中悠悠回荡了起来。 魏无羡闭上眼睛,翻过身,摊开四肢,道:“好听。” 他道:“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 蓝忘机一时情难自禁,低声道出:“忘羡。” 可魏无羡像是没听清,睁开眼睛,道:“什么名字?” 方才已是一时失控才说了出来,此时魏无羡再问,蓝忘机已恢复清醒,见魏无羡似乎问得认真,正想说“你觉得?”,可还未说出口,就见魏无羡的双眼骤然睁大,眼神瞬间涣散,脸上涌现一阵青白,身体阵阵痉挛。 “魏婴!” 37.凶险的怨气 蓝忘机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急忙过去把他抱起来,颤颤巍巍的抓起他的手,一边查探情况,一边飞快的输送灵力。 可魏无羡却像是被抽走了魂一般,脑袋无力的歪向一旁,双眼空洞洞的对不上焦距,看上去没有了一丝生气。 “魏婴!魏婴……” 蓝忘机轻轻扶住他的脑袋,让他歪到自己怀里,然后摸摸他的额头,竟是冰冷一片,他刚刚的状似生龙活虎,就仿佛是回光返照一般,一旦放松,就…… 魏无羡的脉象忽然极度紊乱,仿佛濒死前的挣扎一般。蓝忘机的灵力也早已耗至枯竭,方才恢复的一点点,也都尽数渡入了魏无羡的体内,但却是杯水车薪。 “魏婴……你别吓我……” 魏无羡的情况恶化的太快、太突然了,就算是蓝忘机,也险些失去理智,他深吸了几口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这似乎是灵脉受到冲击所致,于是立即以掌附上魏无羡的腹部,感受他体内的金丹。 果然,魏无羡的金丹正发出阵阵灵力波动,似乎正在与一股极强的力量对抗。那股力量充满了怨怒,来势汹汹,但却被魏无羡的金丹,不知以何种方式化解了正面的冲突,不断与之周旋,尚未分出伯仲。 蓝忘机虽不能尽知他体内正在发生什么,但也能猜出个大概。 那妖兽死前被魏无羡以那种方式逼迫得走投无路,定然怨念十足,此时魏无羡的状态跌至谷底,那妖兽的怨念断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蓝忘机定定心神,此时他需要做的,是尽快恢复些灵力,助力魏无羡抵抗怨气的入侵。 坚持了这么多天,这几日更是片刻不歇的在照顾着魏无羡,蓝忘机也早已是强弩之末,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白皙的脸更显得苍白了许多。 过度的透支是十分危险的事,可蓝忘机此时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即便脑袋里嗡鸣声一阵一阵的响,也丝毫不怠慢的输送灵力进入魏无羡的丹府中。 “这是怎么回事?”江澄的声音响了起来。 云梦江氏的人已经赶到,他们一路走来其实说了很多话,也并未可以放轻脚步声,可蓝忘机方才太过专注,是以并未觉察,直到有人走到跟前,说了话,才回过神。 他的嘴角渗出丝丝殷红的血迹,是过度透支灵力所致,一双浅色的眼眸也染上了绯色,脸色白得发青,看上去十分惊悚。 可即便如此,他的神情却依旧平静如初,冷若冰霜。 为首的江枫眠已经半蹲半跪下来,道:“蓝二公子,来,让我看看。” 蓝忘机并未开口,因为此时他若是开口说话,怕是一口血就涌出来了,只是礼貌的向江枫眠点了点头,松开了抱着魏无羡的手,让江枫眠抱了过去。 魏无羡瞬间被云梦江氏的修士们包围住了,江枫眠先给魏无羡塞了几颗保命的仙品灵药,云梦江氏的医师则开始给他检查伤势。 蓝忘机则独自退到一旁,打坐恢复。 江枫眠将一盒丹药交给另一名医师,随后那名医师走过来,将那盒丹药递给蓝忘机,道:“蓝二公子,我来帮你看看伤吧?” 蓝忘机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了看魏无羡,道:“他如何?” 江枫眠正在输送灵力替魏无羡疗伤,神色凝重,似乎情况并不乐观。 医师摇了摇头,道:“蓝二公子应该也猜到了,他体内受到极强的怨气侵蚀,十分凶险。” 此时江澄见那边帮不上忙,也走了过来,追问道:“蓝二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只妖兽怎么死了?魏无羡又怎会伤得这么重?” 蓝忘机垂下眼帘,淡声道:“如你所见,屠戮玄武乃魏婴所杀,故受其怨念反噬。” 江澄黑着脸,忍不住骂道:“这个……啧,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老实等我们来,不往死里作他就浑身不自在,我才离开几天他就……真是……” 他本想骂“蠢货”“混蛋”的,可一看到魏无羡那毫无生气的模样,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般,便骂不出口了。 从前魏无羡也经常这个样,但每一次都是装的,哪怕是去年和温旭的那一场剑法比赛,也是他自己封了灵脉,装作重伤的样子。 一是为了后面几天可以睡懒觉不去听他最讨厌的辩论会,二则是为了让温氏的人心里平衡一些,不至于让他们颜面尽失,到时候以此为由为难云梦江氏。 在他的潜意识里,似乎就已认定了,这世上没什么事情能难得倒魏无羡,好像再怎么困难的局面,他都能够全身而退,然后哈哈狂笑他们白担心。 这一次,他也下意识的希望魏无羡是装的,可他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魏无羡再怎么不世天才,也恐怕…… “蓝二公子,你先用药,以免伤势加重。”医师把药递给蓝忘机,道。 蓝忘机微微颔首,服下仙品灵药,开始静心打坐。 此刻着急也无济于事,唯有恢复好了,才有办法助力魏无羡。 蓝忘机在体内运转灵力几个周天,才恢复了两成,便忍不住睁眼去看魏无羡,却见他还是安安静静的窝在江枫眠的怀里,不见动静。 江澄也在一边走来走去,十分焦灼的样子。 许久,江枫眠收回了输送灵力的手,轻轻吐了口气。 “父亲,他怎么样了?”江澄见状,急忙走过去问。 江枫眠淡然点头,道:“暂无大碍,需得多谢蓝小公子相助。” 他能感觉到,之前魏无羡体内的灵力根本没有一丝是他自己的,那就只可能是蓝忘机给他输的了。 蓝忘机微不可查的松了一口气,淡声道:“魏婴救我在先,当是我致谢意与他。” 江枫眠赞许的笑了笑,道:“不愧是蓝氏双璧之一,果然名不虚传,你二人也算是患难与共。” 顿了顿,江枫眠又道:“我看你也有伤在身,不若我差人先送你回姑苏?” 他本该先邀请蓝忘机跟他们一起回莲花坞养伤,再送他回姑苏,可来的路上,就听闻了蓝家家主身陨的消息,此番自然是不便相邀。 蓝忘机摇了摇头,道:“不必,我可自行回去。” 不必多问,从江枫眠的神情便能猜到些什么,况且临幸前他便知道,此行再回去,多半是见不到父亲了。 待魏无羡情况稳定了一些,便被江枫眠抱着带回了云梦,蓝忘机婉拒了他们相送的好意,独自回到了姑苏蓝氏。 时隔不过半月余,却仿若隔世,依稀记得,那郁郁葱葱的山林就在眼前,可此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百废待兴的荒景。 残败的枝丫上挂满了白绫,更显寂寥凄凉。 山门前未见一人,蓝忘机顺着白绫的方向,一步步往灵堂走去。 灵堂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需十分仔细才能听到。 青蘅君去世还未过七天,故而还未入葬,蓝忘机终究是赶上了,见父亲最后一面。 可他们的父亲,却没能再看他的两个孩子一眼。 蓝曦臣,也还未归来。 蓝忘机瞥了眼立在棺木前的温逐流,心下了然。 此人若是不走,兄长就算回来,亦是不便现身。 好在温逐流也不是个闲人,并不能一天到晚杵在蓝家灵堂。 次日一早,一行蓝家门生抬着棺木准备下葬时,一枚信号弹在岐山方向响起,温逐流只得受召而去。 温逐流一走,众人十分默契的停下了下葬的动作,望着一个方向,似乎在等什么人。 那是密室的方向。 不多时,蓝曦臣便和一名身形相对娇小的少年一同走来。 蓝曦臣的脸色极差,显然也是有伤在身,即使他极力掩饰,却仍然看得出他几次险些跌倒,都被他身旁的那名少年不着边际的扶住。 青蘅君走后,蓝启仁再三叮嘱了蓝曦臣,这才让他和那名少年从密室的通道悄然离去。 云深不知处目前的情况,断然是不能让蓝曦臣回来。 一来,那温逐流隔三差五就来看看,二来人多口杂,若是暴露了行踪,恐怕之前所做的努力都要前功尽弃。 蓝曦臣离开了,蓝忘机奔劳多日,新伤旧伤加身,终是撑不住倒下,病了几日,蓝启仁依旧是忙得昏天黑地,眼看着苍老了许多。 然而,云深不知处的重建,才刚刚开始。 038.蓝家掌罚 七日后,姑苏蓝氏校场。 广阔无垠的场地中央,一袭白衣身影临风而立。他的额上束着一条云纹抹额,肤色白皙,俊极雅极,如琢如磨。眼睛的颜色非常浅淡,仿若琉璃,让他目光显得过于冷漠。 从头到脚,一尘不染,一丝不苟,找不到一丝不妥贴的失仪之处。 正是蓝忘机,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玉雕的神像。 此番已是深秋,冷风萧瑟,却不及蓝忘机身周所散发的冷冽气息,也不知是不是受那寒霜气息影响,即使秋风凛凛,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袂却是纹丝不动,哪怕是一根发丝,也是妥帖的坠下,不动分毫。 几名白衣抹额的外姓门生走到远处,就被这气场冻了个透心凉,顿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行。 蓝忘机定定的看着他们的方向,神色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行门生齐齐咽了口唾液,迫于那无形的压迫力,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恭恭敬敬的施礼:“蓝二公子。” 蓝忘机也不多看他们一眼,道:“规矩,都了解吧。” 几名外姓门生低着头,均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答话。 三日前,他们收到蓝忘机的处罚令,苏涉于三日后午时,到姑苏蓝氏校场与蓝忘机一决高下。若败,从今以后,此人便与姑苏蓝氏再无瓜葛。 陪同他一起前来的,大多是他一脉的门生,有亲戚,也有相处较好的同修。 蓝忘机也不多给他们时间反应,自顾自的道:“那便开始。” “我有疑!”一名门生像是鼓起了勇气,毅然道。 这名门生着一身白衣,双目狭长,细眉薄唇,倒是清俊,却并不出挑。 可即便再怎么不出挑,蓝忘机却还是认得他。 这名门生,正是那日在玄武洞中,强抓绵绵在先,之后更是以弓箭射伤魏无羡之人。 同时也是碧灵湖除水祟那日,魏无羡涉险所救之人,蓝忘机从玄武洞回来,特地查过他的名字——苏涉。 蓝忘机冰冷的眸子凝视着他,也不言语。 苏涉噗通一声跪下,颤颤巍巍的道:“蓝二公子,当日,我也是为了我们姑苏蓝氏才冒然……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求你……求你看在我们苏家几代与蓝家交好的份上,再给我一个机会,饶我这一次吧。” 蓝忘机道:“好。” 苏涉闻言,几乎喜极而泣,砰砰磕头感谢:“谢蓝二公子饶恕!谢谢蓝二公子……” 蓝忘机道:“你们一起上,若能赢,也算。”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这都是亲朋好友的,有个机会能帮伙伴一把,自然是要帮的,可是蓝二公子何时如此好说话了? 蓝忘机又道:“若不能,同罪。” 众人:“……” 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的几名门生,飞快的退了一步,亦有几名苏家亲信门生迫于亲戚关系,不好退下。 蓝忘机的避尘在岐山“教化”时被收缴,此番手中只有一把普通的灵剑,剑锋出鞘,几人战成一团,蓝忘机以一敌少,丝毫不落下风,剑法精湛而凌厉,沉稳中透着无形的杀意。 从玄武洞归来,这七日韬光养晦、休养生息,不仅恢复如初,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再加上早已攒满的怒气,此番打起来的架势,可以说是有些恐怖了。 不消一刻钟,被苏涉连坐进来的几名门生皆以摆阵,但受伤并不算重,可唯独苏涉,被蓝忘机打得连滚带爬,早已爬不起身,却仍不见蓝忘机有停手的意思。 蓝忘机向来不止于此失了风度,稳占上风,却得理不饶人。 起初,苏涉还忍着不肯发出可耻的求饶,只道让蓝忘机打够了便是,可蓝忘机非但没有打够的迹象,反而变本加厉的,似乎连手都不屑用,像踹皮球一般,把他从校场的东面踹到西面,又从西面踹到南面,偌大的校场,被他用脸滚了个遍,血迹斑斑。 其间有门生怕闹出人命,去求蓝启仁出面,可蓝先生一脸对苏涉十分鄙夷的表示,此事蓝忘机已和他沟通过,他相信蓝忘机,并由他全权处理。 并表示自己真的很忙,这种本就在蓝忘机权限范围内的事情,勿要再来找他。 忍到后来,苏涉再也忍不下去,破口大骂,但蓝忘机却是听若未闻,直到一路将他踹出云深不知处的山门。 到最后,蓝忘机终于说了一个字:“滚。” 这声“滚”,和从前对魏无羡说的滚,不论语气还是音调都完全不一样,冰冷中带着隐忍的杀意,森然透骨。 他扫了一眼方才和苏涉一同出战过的几名门生,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如今姑苏蓝氏已被焚毁,同废墟并无二致,本就无可留恋。他们苏家公子在此受如此奇耻大辱,无论如何,从今以后他们也不可能再立足与此。 至此,苏涉等一行苏家门生与姑苏蓝氏割袍断义,再无瓜葛。 打完这一场,蓝忘机来到冷泉,他身上仍是一尘不染,可心头怒意难消。 他靠着冷泉周围的石壁,闭目养神,忽然感觉有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在蹭他的后颈。 再睁眼时,目光已是一片平静,透着一丝柔和。 “枇杷。” 雪白的绒毛团子也不知道客气,轻盈的一跃,蹦到蓝忘机的头上,在上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舔自己的毛。 蓝忘机也不恼,任它在上面胡作非为,派自闭目养神。 上次云深不知处被烧时,这两只白兔十分机灵,蹿进了蓝忘机经常闭关用的那间石室里,这才躲过一劫。 如今风声早已过去,这两只兔子又恢复如初,每日在云深不知处的废墟里蹦跶,甚是讨人喜欢。 其他人喜不喜欢,蓝忘机不得而知,但看到它们,方才所剩的那些余怒,顷刻也都散去。 从冷泉出来,穿戴整齐,他把两只白兔托到怀中,带着它们,一一走过云深不知处的废墟。 如今姑苏蓝氏能管事的,也只有他和叔父。云深不知处正在筹备重建,需得好好巡视、观察一遍,方能最大可能恢复原貌。 首先,是那座环绕整个云深不知处的高墙。 上次被烧时已经坍塌,如今石块已被清理,但曾经所在的位置,他仍记忆犹新。 不知不觉,走到初见魏无羡的那一处,不由自主的顿住了脚步,嘴角微微扬起一个角度,仅仅是一瞬间,便又恢复冷然。 同样是夜晚,同样的月光下,高墙不再,可那张潇洒惬意的笑颜,却仿佛近在咫尺。 曾几何时,只要到他夜巡,便会来此处逮一人,可自从罚过他戒尺,即便再看到他犯禁,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混了进去。 蓝忘机默默记下,此处高墙,定要恢复如初,待他日后来翻。 想到魏无羡,就自然想到了云深不知处外,那棵最高的古树,只是…… 蓝忘机默然转身,走向另一处。 那棵树,也已经没了。 高墙可以重筑,藏书阁也可以再造,可那棵数百年的古树,却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种回一棵一样的来。 之后他走过静室、藏书阁、兰室、雅室、蓝氏祠堂旧址,甚至是去往后山的小路,兰室外的石子路……他发现,魏无羡不过在云深不知处待了短短三个月,可那一抹俊逸潇洒的身影,却已遍及整个山林,无处不在,满满的装在了蓝忘机的心里,清晰无比、惊艳如初。 魏婴此刻,应当已经醒来了吧。 有家人陪伴,当不会落寞。 落寞?这种听起来可怜巴巴的词,用在他身上都会觉得有些可笑。 蓝忘机摇了摇头,实在无法想象,魏无羡这样一个人,会有什么事情,能令他感到落寞。 或许,不过是我,觉得有些落寞罢了。 也罢,山林毁了,重建如初便是,至少,除了父亲,人……都还在。 兄长无事,魏婴……也无事。 039.云梦之殇 之后的几天,蓝忘机便着手开始重建云深不知处的工作。 这日一早,蓝忘机下山订购重建需用的材料,却听到大街上有人议论纷纷。 “不是吧?那么大的世家,一夜之间全毁了?” “骗你干什么?尸体都堆了好几座小山包呢,一个活口也没留下,最惨是还是……” “诶,上次是咱们姑苏的蓝氏,这次是云梦江氏,五大世家顷刻只剩下三家,恐怕这天下,要……” “唉唉,别乱说,是前云梦江氏,说错话,当心被……” “对,是‘前’,真是世事无常,白云苍狗啊……哎……” “我听说,是因为他们的大弟子得罪了温氏二公子,才连累全宗被斩草除根的。” “这事儿怎么说?我看其实就是温若寒抓阄,抓到哪家就是哪家,这天下,还不是温若寒说了算?” “嗯,不说了不说了。” 闻言,蓝忘机如遭雷击,通体发麻,半天呆立不动。 “公子,你的钱。” 器材店的老板正在给他找钱,可蓝忘机却听若未闻,待他终于有了动作,却是急急忙忙就召出一把灵剑,御剑飞走了。 一路上,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去想,那最可怕的可能性。 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不……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两天前,叔父匆忙赶去清河聂家,难道也是因为此事? 这消息都已传到姑苏百姓口中,怕是已经有几天了。 魏婴…… 此刻在心里念起这个名字,他都是一阵后背发麻,恐惧与不可置信笼罩在心头,令他喘不过气。 途经云梦附近的小镇,蓝忘机从空中降下,试图打听点儿什么消息。 其实根本无需打听,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告示,是岐山温氏的通缉令,所通缉的,正是前云梦江氏在逃的一双遗孤,以及大弟子魏无羡。 看到这则通缉令,蓝忘机竟有一种找回了呼吸的感受。 尚在通缉,那便说明,他至少还活着。 一路道听途说,各种版本的说法都有,无论如何,也要到莲花坞一看究竟。 蓝忘机一边赶路,一边留意周遭往来的行人,看看能不能让他捡到个魏无羡,或是江晚吟也好。 然而,若是那么容易被他捡到,那么岐山温氏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满世界下达海捕文书了。 一路寻至云梦的莲花湖,他便无法再往前行。 莲花坞周围戒备森严,四面八方高高的伫立着瞭望塔,塔上挂着炎阳烈焰旗帜,昭示着莲花坞现在的归属。 蓝忘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路也就清晰明了。 当下最紧要的,是要赶在岐山温氏之前,找到魏婴和江家姐弟。 若是要找人,需得先回姑苏,协调人手,从各路着手。 一刻也不敢耽搁,来去如风。 几天前,他还在想,这世上能有什么事情能让魏无羡这样一个人感到落寞,如今之景,又岂是“落寞”能概括得了? 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生死不明…… 魏婴,你千万不能有事。等我…… 回到姑苏蓝氏临时,蓝忘机有条不紊的安排人手,兵分各路去寻云梦江氏遗孤及大弟子魏无羡。 他自己更是片刻不歇,带了数名门生,立即往眉山方向飞去。 蓝忘机猜想,云梦江氏遭遇如此巨大的变故,唯一能够求救、且信得过的,便是江宗主的妻子,虞夫人的本家。 魏无羡和江澄的配剑都和他的避尘一样,被收缴在温氏手中,云梦江氏遭变故,恐怕他们手中也没有一把能够御剑的灵剑,再加上江姑娘并不会御剑,他们极有可能是步行前往。 几人到达眉山附近便分头寻找,分别去往眉山附近的城镇或是山林,也算是守株待兔。 数日过去,却是无果。 虽是守株待兔、以逸待劳,蓝忘机却是片刻也没有休息,来来回回找遍了周边的城镇和山林,一根心弦时刻紧绷着,一刻见不到安然无恙的魏无羡,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放松,一双浅色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 煎熬数日,恍惚间,他路过一家眉山特产小铺,进去买了两盒峨眉糕和龙眼酥。 出来时,竟迎面遇上了一个人。 准确说,是一名年轻女子,她的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憔悴,身上穿着极不显眼的素色衣裳,但却仍然看得出,是一位温婉美好的姑娘。 不知为何,他有种直觉,若是魏无羡在这里,定会调笑几句,似乎他一看到这位姑娘,就觉得魏无羡一定会很喜欢。 蓝忘机礼貌的微微错开身,让那姑娘先过。 “多谢。”那姑娘微微欠身,礼貌的抬眼看了一眼蓝忘机,目光中似乎闪过了一丝迟疑,但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只与他擦肩而过,走进了蓝忘机方才停留的那间小铺。 可就是那一声“多谢”,令蓝忘机全身血液都涌向心头,一颗心狂跳不止。 是她! 蓝忘机顿足,回头看向她,只见她在那特产小铺里环顾了一番,似乎并未找到想找的人,于是出于礼貌,买了一盒峨眉糕和一盒龙眼酥,便又走了出来。 蓝忘机就站在门口,朝她微微颔首,用极轻的声音,唤道:“江姑娘?” 江厌离微微一愣,似乎想问他是如何认识自己的。 蓝忘机道:“借一步说话。” 江厌离也知,此处人多口杂,点了点头,随蓝忘机一同前往一间客栈,几名蓝家门生来此多日,早已包下此地,暂且还算安全。 几人落座,蓝忘机为江厌离沏上一杯茶,也不急着询问,简单向两方介绍了一番,便耐心的等候。 江厌离啜了口茶水,不解道:“蓝二公子是如何认得小女子的?” 本不该问得这么唐突,这种问题多少有些让人误会。她和蓝忘机从未见过,况且她还是乔装打扮过的,竟也能被他一眼认出,他不禁怀疑自己这般乔装,手否能逃过温家爪牙的眼线,不得已,才开口问了。 这个问题可把蓝忘机给难倒了,一双耳垂不自然的泛起了一丝粉色。 他总不能告诉她,是去年冬天去云梦江氏的清谈会,半夜在江上偷听她师弟的墙角时,顺带听到的吧? 一众蓝家修士也不禁面面相觑,大概也觉得不可思议,正在思索这件事情。 一向不谙世事的蓝二公子,怎么会认识云梦江氏的大小姐的?而且,还是乔装易容过的江姑娘。 这很难不让人瞎想,蓝二公子是不是与这位江姑娘有什么私交。可一想这个人是蓝忘机,就有一种被人打了一耳光,瞬间又清醒了的感觉。 见状,江厌离也猜到一二,温声歉然道:“倒是小女子记错了,是我先认出蓝二公子的,诸位莫要见怪。” 这话倒是不假,在进那间小铺时,她便猜出这人大致身份。 姑苏蓝氏的校服素有美名,一看便知,云纹抹额更是姑苏蓝氏亲眷子弟才可佩戴,再加上此人年纪与她的两位弟弟相仿,不难猜出他是何人。 蓝忘机心知是江厌离替他解围,正欲道出实情,却听江厌离继续说道:“蓝氏双璧素有佳明,蓝二公子的年纪与我那两位弟弟相仿,着实不难猜出。” 这么一说,双方都不至于失了颜面,也不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听她提起魏婴,蓝忘机连忙定了定心神,仔细聆听。 江厌离又道:“况且,阿羡时常提起蓝二公子……” 一听这话,蓝忘机登时整个人都差点飘了起来,心跳如鼓。 蓝忘机道:“提起我?” 江厌离道:“嗯,尤其刚从云深不知处回来的那阵子,似乎对蓝二公子十分挂念,一天都要提起好几次。” 虽然提起的,都是说蓝忘机如何如何古板,如何如何罚他、讨厌他、让他滚之类的,但那语气,还是挺高兴的。 蓝忘机:“……” 越是害羞、兴奋,他就越是不肯开口,闭嘴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肯说,只是一对耳垂,已经红透了。 江厌离还以为自己提起魏无羡,惹得蓝忘机不快,毕竟魏无羡又多调皮捣蛋,她再清楚不过。 于是道:“还请蓝二公子莫要见怪,阿羡的性子,其实就像一个小孩子,天生就是爱玩爱闹,还有些爱欺负人。不过,他肯定没有坏心,相反,他是我见过的,最善良、最可爱的孩子。” “我知。” 蓝忘机郑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厌离从蓝忘机那双浅淡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灼热,但此时她心中还有许多事,也没能抽出心思去深究其中含义。 见她面露神伤,蓝忘机道:“江姑娘,还请节哀。” 虽是这么说,可遇上这种事情,又岂是说节哀就能节哀的呢?几名门生都默默低下头,感同身受。 姑苏蓝氏也是不久前被毁,他们至少人大多都还在,可云梦江氏就…… 一名门生看着于心不忍,道:“江姑娘,还请节哀!当务之急,需得赶在温狗之前找到江公子和魏公子,不知江姑娘可有他二人的消息?” 江厌离神情恍惚,摇了摇头,道:“没有……” 许久,她又道:“蓝二公子可是也把阿澄和阿羡当作朋友?” 蓝忘机顿了顿,点头。 事到如今,能够全盘托付的人并不多,几乎没有了。情况本就已经遭到不能再遭,她一个人,更是有心无力,这位蓝二公子既然与二位弟弟是朋友,又与魏无羡在玄武洞中有同生共死之情谊。 她轻叹一声,道:“我虽没有他二人消息,但却能猜到,他们会走哪些地方。” 040.暗号 原来,眉山余氏也已经被温家人盯上,江厌离为了避免连累祖母家,这才暂避出来,正要去与两个弟弟汇合,等避过这一阵风头,再做打算。 可她一个姑娘家,又不会御剑,想要在人海茫茫中找到两位弟弟,着实也有些难度。就算她能猜到他们可能会走的路线,也很难保证能在温家之前找到他们。 有了姑苏蓝氏几人保驾护航,就变得容易多了。 一路上,江厌离总是格外留意一些树桩、墙角等地方,尤其是有孩童乱涂乱画过的地方。 三日后的一个下午,几人来到夷陵,途经一座荒僻的小镇。 在进小镇的小路旁的草丛中,蓝忘机留意到一处浅浅的划痕。江厌离走过去,轻轻拨开杂草,眼中露出惊喜之色。 那划痕像是一个孩童的涂鸦,画质一对男女小娃娃,嘴对着嘴,笑得不成体统,看上去却一点也不色qing,倒是十分滑稽可爱。 不知为何,蓝忘机觉得自己能猜出这是何人的手笔,心中也是一阵欣喜。只是这划痕十分轻浅,是怕被人发现,故意画得这么轻吗? 江厌离道:“阿羡他们来过这里,我们进去找找。” 蓝忘机道:“好。” 这小镇建在群山之间,甚为荒僻,镇上总共也没有几个人,街道路面狭窄又不平,路边连个货郎担都没有。 他们在这小镇上转了几圈,江厌离礼貌的敲开了几户人家,用夷陵话询问了几句,但皆是无果。 蓝忘机暗自留意四周,眉间微动。 青天白日,却家家门窗紧闭,心中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这座小镇……好奇怪。”一名门生忍不住道。 江厌离的脸色也是越发苍白,道:“嗯,从前这里人也不多,但人都还算热情,从不至于这么早就关门闭户。” 门生问道:“江姑娘对此地很熟悉吗?” 江厌离摇摇头,眼中出现一片柔和,她道:“倒也不算熟悉,是我弟弟阿羡,他对此处十分熟悉。” 闻言,蓝忘机也悄悄留意过来。 门生道:“魏公子?” 江厌离道:“正是,阿羡小的时候,便是在夷陵一代长大,这座小镇旁人知之甚少,阿羡却是再熟悉不过。” 至于这里哪家的姑娘被他拉过小辫子,偷过哪家树上的枣,这种弟弟做过的糗事,江厌离自然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起。 几人转了几圈无果,最后来的这小镇上唯一的茶楼。 茶楼算得上是这座小镇里唯一不简陋的一座建筑了,可一进去,就见里面的桌椅板凳东倒西歪,地上的血迹像是有人处理过,但处理的十分潦草敷衍,仍旧能够轻易看得出。 几人呼吸皆是一滞。 小镇人家大白天紧闭门户,茶馆里的殴打痕迹……着实不难让人联想到,打人的是谁,被打的又是谁。 蓝忘机脚步极轻的往楼上走去,几名门生也护着江厌离,开始在茶楼里寻觅起来。 找了几间房,忽然一道紫色电光闪过,蓝忘机娴熟的拔剑抵挡。 紫电的威力并非普通灵剑所能堪比,再加上蓝忘机并未使出全力,身形微微一晃,随即站稳脚步,好在他的灵力十分浑厚,这才没有受伤。 “蓝忘机?”江澄疑惑的看着他,眼里满是戒备。 楼上的打斗声惊动了其他人,江厌离和几名蓝家都纷纷上楼。 “阿澄!” 江厌离出现在楼梯口时,江澄就惊住了,飞快跑过去,两人紧紧相拥。 “姐!!” 蓝家几人自行回避,蓝忘机顿了顿,还是下楼了。 江家姐弟二人都已是彼此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此时见到对方平安无事,顿时百感交集,情绪难以控制,本该痛哭一场,可在场还有外人,忍无可忍也要忍,江家就算已经没落,也不能让人可怜。 待稍稍稳定了情绪,二人一并下了楼。 江厌离道:“阿羡呢?我们在村外看见他画的标记,为何不见他?” 蓝忘机走到了茶楼门口,身形微不可查的顿了顿,凝神细听。 江澄摇了摇头,失落地道:“我们约好在这小镇汇合,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镇上的人我都问过了,可他们都说没有见过……” 他越说声音越是哽咽,显然他也注意到了,镇上的异常,已经茶楼中的血迹。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走出茶楼,江澄道:“姐,你怎么会和蓝忘机他们在一起?他们这是……” 江厌离点点头,把如何遇到蓝忘机等人的事情告诉了江澄。 如今各家都噤若寒蝉,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他们也都懂,若再不有所行动,团结一心,云梦江氏的下场,将会一一复制。 江澄心下了然,当即那出江家家住风范,道:“多谢蓝二公子一路护送家姐。” “不必。”蓝忘机道。 此时他的心已经沉入了谷底。 魏无羡虽有些顽劣不守规矩,但却不会无故失信于人,他与江晚吟约好在此汇合,却迟迟没有出现。 反常的镇民,茶楼里的血迹…… 一名蓝家门生道:“江公子,你们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事?魏公子为何与你分开行动?你可知他去了何处?” 江澄稍稍迟疑了一瞬,才道:“我们七日前被温狗追捕到这附近的一座山下,不得已分头行动。分开之前,我们约好在这里碰面,可我来此地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 有关金丹的事情,江澄并未提及,姑苏蓝氏虽然目前算是援手,可毕竟是外人,这种事情还是不便道出,而他们的确是被温狗追捕得东躲西藏,这才落得如此境地,倒也算不上说谎。 江厌离忧心地追问道:“你说你们是被温氏追至此地,那阿羡他会不会已经……这种关头,他绝不会无故失信的!” 江澄摇摇头,涩声道:“我不知道,茶楼地上的血迹,我也担心是魏无羡和温狗交手所留下,不过……” 江澄刚想说,魏无羡似乎和温家的人有些旧识,忽然又想到在场的还有姑苏蓝氏的人,当即打住了。 “不过什么?”蓝忘机道。 他本已沉到谷底的心,顷刻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面上却是平静如初。 江澄道:“前些时日,我们曾落入温狗之手,我当时身受重伤,魏无羡尚且能背着我逃出生天,我猜他也有可能是在这里遇到温狗,来不及与我汇合,就先逃了。” 江澄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可他也知道,这几乎不可能的。 蓝忘机的脸色苍白而阴沉,他冷声道:“不会。” 他听得仔细,只觉疑点重重。 其一,江澄说,他几日前曾受重伤,需得魏婴背着才能行走。伤的如此严重,魏婴怎会与他分头行动。 其二,即便真的迫不得已,必须要分头行动,若是看到温氏追兵,魏无羡断然不会丢下江澄独自逃走。他觉得,依魏婴的心性,十之八九会做的事情,是主动去引开温氏追兵。 而茶楼里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魏婴与温氏追兵交手留下,那些血迹,极有可能就是魏婴的…… 这么去想,蓝忘机几乎可以肯定,魏婴一定是没有逃掉。 江澄说他在此地找了一整天,而他们方才在小镇上寻找多时,也并未见到温氏人影,那便说明,温氏追兵已离开。 且不去想,温氏追兵为何突然离开的这么彻底。 若魏婴摆脱了追兵,温氏离开多时,依他的作风,应该会溜回来,跳出来给江家姐弟一个惊喜,然后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可他至今还未出现,那便说明,他没有摆脱掉追捕。 如果还在追捕,温氏为何不留几人在镇上留守?如此再去想温氏为何离开的这么彻底,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他们的主要任务,怕是已经完成了。 蓝忘机只觉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举步正欲御剑,身形却是一晃,蓝家门生眼疾手快伸手去扶他,蓝忘机却是已经自己站稳了。 正在这时,清河方向发出一枚“召集”的信号弹,是姑苏蓝氏掌家专属信号。 蓝忘机暗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先去清河汇合。” 江澄道:“蓝二公子,清河是这个方向吧。” 蓝忘机道:“嗯。” 他方才心神大乱,御剑的方向分明是往岐山。 莫说他奔劳多日,早已是殚精竭虑,就算他是巅峰状态,独自去往岐山,也不过是多送一条性命,徒劳无用。 蓝忘机已发话,蓝家几名门生自然是言听计从、决无异议,江厌离这几日跟着他们奔波,也下意识的觉得蓝忘机十分可靠。 况且,她心中所想,与蓝忘机不谋而合,此时再在这镇上逗留,多半只能是虚耗时间。 江澄则多抱有一丝希望,毕竟他们之前是摆脱了温氏追捕,逃至此地,他们分开行动的原因究竟为何,只有他和魏无羡二人知道。可镇上的异常、茶楼的血迹,也着实令他后怕不已。 一边离开小镇,一边四下张望,希望魏无羡能忽然跳出了吓他一跳。 最后,江澄在小镇外,往清河方向的小道旁的一个树桩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狗头。 蓝忘机瞥了眼,心道:魏婴画的好看多了。 041.二哥哥做刺探 清河,聂家。 清河聂氏以聂明玦为首,姑苏蓝氏以蓝启仁为首,兰陵金氏以金光善为首,皆聚于清河聂家的议事大厅中。 一见江澄等人进来,纷纷侧目,目光中没有流露出怜悯,只有欣慰。 金光善微笑道:“这下好了,四大世家的家主,都到齐了。” 江澄微微一愣,一阵伤感席卷而来,那一声“家主”就像一根毒刺一样,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从前他也知道,有朝一日他会继承家业,担任家主,可从未想过,竟然这么快,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云梦江氏幸存的统共只有三人,甚至可能只有两人了……如果可以,他宁可死也不要做这家主,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切,来换从前的莲花坞。 众家主看在眼里,也于心不忍,江澄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一朝家毁人亡,当真是…… 蓝启仁道:“江宗主,昨日之事不可留,还请节哀。请先入座,我们此番聚于此地,就是在商讨结盟,共同伐温之事。” 聂明玦更是亲自起身,尽地主之谊,道:“江宗主,请坐。” 江澄点了点头,道:“多谢诸位,伐温之战,哪怕云梦江氏只剩我一人,我也定当首当其冲,誓死屠尽温狗!” “不愧是云梦江氏亲传子弟,有骨气!”聂明玦赞道。 各家仙首稍稍寒暄几句,便开始义愤填膺的讨论起来。 清河聂氏与岐山温氏原本便有旧怨,一直憋着压着,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自不必说,他们三家的家主都被温氏或杀死、或害死,此番坐在一起,自然是相见恨晚、同仇敌忾。 所谓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兰陵金氏自然也不可能独善其身,他们也必须在岐山温氏和联盟两方之中选择一方。 岐山教化一事,他们可还记恨在心,况且兰陵金氏素来与云梦江氏往来甚多,金夫人和虞夫人的本家更是亲密无间,如今各家群起结盟,不论出于道义,还是出于利益,他们都只可能是选择结盟。 这种事情他若敢有半点其他想法,多半是要被他那夫人打断腿的。 再则,若是真能掀了岐山温氏,那这天下势力终将洗牌,如今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被烧毁,云梦江氏更是只剩区区几人,清河聂氏也只有一个聂明玦,他弟弟根本只是个打酱油的,而他兰陵金氏却是羽翼丰满,十步芳草。这手王牌最终会落入谁家之手,还不明了吗? 是做万家仙首,还是做岐山温氏砧板上的鱼肉,这种问题会很难选吗? 至于风险,自然也是并存的。但,这点傲骨都没有的话,兰陵金氏也不配为五大仙门世界之一了。 所谓,富贵险中求。 蓝忘机在仙门之中也是颇有名望,又是姑苏蓝氏直系子弟,这种议会他自然是有一席之地。只不过他向来不喜这种场合,再加上这几日奔波劳累,最主要的是,他的心一刻也没有放回胸腔中,根本无心听他们寒暄絮叨。 独自退到议事厅外,找了一处清净之地,开始打坐调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打算夜访岐山不夜天城。 巳时,蓝忘机调息完毕,灵力和体力恢复至九成。 不再耽搁,飞快备好暗杀器物,换上能够遮掩气息的黑色夜行衣,悄无声息的往岐山方向飞去。 此行虽鲁莽,但无论如何,他一刻也不能等下去了。 各家仙首聚集在一起,他们只讨论如何讨伐温氏,如何为族人报仇雪恨,可他们的计划里,并没有营救魏婴这一条。 蓝忘机也知道,他们讨论的才是正儿八经的大事,可他说不服不了自己,如他们一般,只关心所谓的大事。 事到如今,他才发现自己有多自私,在确定魏无羡平安无事之前,他的心里根本装不进任何事。 不夜天城的戒备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森严,强大的禁制笼罩着整座岐山,外来人士根本无法踏足半步。 禁制上方,太阳家纹如同烈阳一般高高升起,光辉夺目,整座不夜天城都被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 据说城中无黑夜,看来所言非虚。 这种禁制上方浮现的家纹越是明亮,便说明禁制的效果越强,看这情况,想要潜伏进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蓝忘机耐着性子,在岐山远处的山林里游走观望,寻找机会。 可他身为蓝氏双璧之一,世家楷模,正统仙门法术他几乎样样精湛,可这做刺探的活,却着实不是他的特长。 绕着岐山周边转了一圈,也没能找到半个漏洞,更不要说悄悄钻进去了。 眼看天色渐明,冒然硬闯无异于送死,反而打草惊蛇,蓝忘机并非鲁莽无脑之人,着实找不到机会,也只能暂且先退一步。 之后的几天,蓝忘机一改作息,白天配合江澄四处奔波,一边清理温氏边缘爪牙,救助被欺凌的仙门同僚,一边协助江澄招兵买马,重建云梦江氏。 魏无羡不在,他便自然而然的把魏无羡会做的事情代劳了。 到了夜晚,众人都歇下了,他便打坐调息恢复精力,实在静不下心,便对着那只在玄武洞中,从魏无羡身上摸来的小香囊和他束发的红绳弹奏《问灵》,但结果也都别无二致,皆是无果。 一直弹到子时过半,才仍不死心的独自前往岐山查探。 随着刺探水平与日俱增,杂七杂八的消息倒也打探来了不少,可关于魏无羡的消息,却是一点也没探听到。 终于在第八天个无功而返的黎明,蓝忘机返回清河的途中,遇到了蓝曦臣。 这一天,四大世家正式组成联盟,立下第一个据点,就在清河聂家地界的一地——河间。 他们将在此地举行联盟盛会,蓝曦臣此来,正是代表姑苏蓝氏。 在此之前,蓝曦臣一直隐匿身份,并未在各大世家面前现身,故一直是由蓝启仁代表着姑苏蓝氏。如今大势已有雏形,他也是时候出来,直面本当属于他的责任了。 “忘机?”看到一身黑衣的蓝忘机,蓝曦臣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忍着笑道。 此时已经临近据点,蓝忘机摘下面罩,道:“兄长。” 蓝曦臣道:“忘机,你为何这副打扮?” 蓝忘机:“……” 此时此刻,见到兄长的蓝忘机,就好像在无间地狱苦苦挣扎多日,总算遇到一颗救星一般,一时间几欲声泪俱下。 可即便已是心力交瘁,面上却也是静谧无澜。 身形微不可查的晃了一下,蓝曦臣一把扶住他,就见那双浅淡的眸中布满了血丝,蓝曦臣登时怔住了。 蓝曦臣道:“忘机?你这是怎么了?” 蓝忘机已收敛了情绪,面上冷冷淡淡,道:“无事。” 蓝曦臣身旁还有一位少年,正是当日陪同他一起回去参加青蘅君葬礼的那名少年。 蓝曦臣了然,欣然介绍道:“忘机,这位是我的朋友,孟瑶。落荒而逃这数月,多亏他相助。” 孟瑶笑着道:“这位,就是泽芜君的弟弟,含光君吧?在下孟瑶,见过含光君。” 蓝忘机对他微微颔首,道:“嗯。” 孟瑶倒是十分善解人意,见他这装扮,也猜出个十之八九,道:“含光君可是想去岐山刺探消息?”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自然也看得出,蓝忘机这身行头是要做什么,只是他一向了解蓝忘机的行事作风,实在不能把他和刺探这种事情联系到一起。 他道:“忘机,是谁给你安排的这种任务?” 蓝忘机:“……” 蓝曦臣道:“难道……” 蓝忘机轻轻吐了口气,默认。 蓝曦臣道:“那……你可有探听到什么?” 蓝忘机道:“没有。” 蓝曦臣点了点头,心道:没有就对了。 孟瑶好奇道:“含光君是要探听什么消息,说不定我能帮得上忙?” 蓝曦臣道:“阿瑶,你可知云梦江氏的大弟子,魏无羡,魏公子?” 孟瑶点头,道:“魏公子佳名远扬,自然是听过,只是他与江氏一双遗孤都在逃亡,如今江公子已现身,难道魏公子不在吗?” 一阵沉默,孟瑶了然,道:“好,泽芜君,含光君,给我两天时间。” 042.射日之征·序 河间据点本是温氏的一座并不起眼的监察寮,由于距离清河最近,几大世家仙首聚于一堂,既然决定联盟伐温,便就近拿此处下手,一举攻下,也算是为射日之征拉开了序幕。 此地作为联盟大会的举办地点,无疑是最为鼓舞士气的,不少当初还在动摇的修仙小家,更坚定了决心。 各家联盟被欺压,总好过一个人挨打,反正横竖温氏也没给他们留过活路,不如拼了。 于是就在联盟大会当他,除了兰陵金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云梦江氏四大仙门世家意外,还来了不少响应号召的仙门小家族。 是以,这次联盟大会举办的甚是顺利。 联盟大会结束后,孟瑶换上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素衣,梳了个青涩少年郎的发型。他身形本就娇小,眉目清秀精致,带着一股灵气,只需稍稍改装一下,看上去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邻家小少年。 蓝曦臣道:“阿瑶,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孟瑶道:“别别别,泽芜君,你要是陪我去,怕是什么也探听不到了。你和含光君的模样太过出挑,想不引人注意太难了。” 孟瑶的外貌也十分出众,但有身高优势,相对来说比较容易浑水摸鱼。 蓝曦臣道:“可你的伤……” 孟瑶笑了笑,道:“无碍,一点小伤,早就习惯了。泽芜君,我这就出发了,等我消息。” 蓝曦臣道:“好吧,此去千万小心,不可逞强,实在不行就回来,我们再从长计议,明白吗?” 孟瑶道:“好,放心吧。” 孟瑶走出几步,又折回来,小声对蓝曦臣道:“对了,这两天我不在,你穿过的衣服就先放着,等我回来给你洗。” 蓝曦臣面色微红,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河间据点建成后,兰陵金氏家主金光善便返回金陵台主持大局去了,临走前曾盛情邀请云梦江氏姐弟前去金陵台,却被姐弟二人婉拒。 江家姐弟表示:在找到魏无羡之后,再做打算。 这段时日,江澄也逐渐成长,越发有了家主风范。 云梦江氏一边参加射日之争,一边到处打听魏无羡的消息,还要一边召集新的门生,虽说如今云梦江氏的人死的死,散的散,但毕竟曾是荆楚一代最大的仙门世家,还是有不少门生慕名而来,想趁着人丁稀少,将来能混个老资历当当。 况且,这小江宗主年纪虽轻,做起事来却是一点不含糊,再加上这阵子蓝氏双璧之一的蓝忘机都是和他一起行动。不过几日,便成了人气话题。 这两日晚上,蓝忘机无需再去做刺探,反倒有些不适应,心里空落落的,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这天夜里,蓝曦臣去山涧练习清心音,还未行至,便听到蓝忘机的琴声,不由轻叹,上前宽慰。 一声“不知”的音律回应到忘机琴的琴弦上,发出萧瑟而清冷的弦音。 蓝曦臣道:“忘机。” 蓝忘机微微垂下眼帘,掩盖其中情绪,他道:“兄长。” 蓝曦臣道:“你不去歇息吗?” 蓝忘机道:“我……睡不着。” 他本想说“我不困”,但他现在的模样,就是傻子也看得出,他根本早已是身心俱疲,如何能不困、不累呢? 自从云梦江氏出事,他便没能好好睡过一个安稳觉,实在累极了,便打坐调息恢复体力,甚至有时连打坐都做不到静下心来,只能一遍遍弹奏《问灵》,问到的结果,却皆是“不知”。 担忧、恐惧的情绪,随着魏无羡失踪的时日,与日俱增,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可这么多天了,仍没有魏婴的一丝半缕消息,叫他如何睡得着。 蓝曦臣道:“忘机,可是在忧心魏公子之事。” 此时面前只有蓝曦臣,蓝忘机也难得的露出一丝忧色,道:“嗯。” 他虽没说什么,蓝曦臣却已经能看得出,蓝忘机的情绪,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了。 他最是了解这个弟弟,这种时候,跟他说“不必担心”,“世事无常”这种话根本无用,反而像是风凉话。 蓝曦臣道:“魏公子修为极高,人又机灵,相信吉人自有天相……” 说着说着,他便哄不下去了。 因为他也同样清楚,这种关头,若是魏公子无恙,怎会不来助小江宗主一臂之力呢? 于是又道:“阿瑶的刺探技术,可是连我都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你若不调节好自身,过两日他带回消息,你又如何能全力已对接下来的行动呢?” 蓝忘机微微一怔。 蓝曦臣继续道:“说不定魏公子此刻正在不夜天城中受苦。” 他一说这话,蓝忘机的呼吸便是一凝,那神色像是马上就要去闯不夜天一般。 蓝曦臣无奈,又道:“忘机,你若不休息,两日后我们若是有所行动,你能保证可以全力以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蓝忘机就算再忧心,也该知道分寸。 当晚,蓝忘机服下一记姑苏蓝氏秘制的助眠汤药,这才睡了过去。 可即便睡了,也不得片刻安宁。 梦中,他看到魏无羡浑身都是血,被团团黑雾缠绕住,如那日在屠戮玄武洞中一般,痛苦的倒在地上阵阵抽搐、挣扎,样子凄惨无比。 蓝忘机用尽了力气想要过去抱起他,却无论如何也靠近不了半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眼眶欲裂。 魏婴……魏婴…… 这一觉,他睡了一天一夜,梦里唤了无数声魏婴,却没有一声应答,也无法靠近半步。 两天后,孟瑶如期归来。 蓝忘机、蓝曦臣、江澄、江厌离、孟瑶五人聚在江澄的营帐中,拉起帐门。 几日围着一张木桌坐下,蓝曦臣给孟瑶倒了杯茶水。 孟瑶看上去状态还算可以,接过蓝曦臣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很是爱惜的捧着茶杯,道:“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众人:“……” 几人看向江澄,毕竟魏无羡是江家的人,而江澄如今是江家家主。 江澄道:“先说坏的。” 众人顿时都坐直了些,屏息凝神,仔细聆听。 孟瑶看了眼蓝曦臣,后者对他微微颔首,他才道:“我此去,并没有打听到与魏公子有关的消息。” 江澄道:“没有打听到?” 本想说一句,没打听到你回来干什么?但一想,如今已经甚为家主,说话还是得有点风范。 孟瑶道:“是,云梦逝者的遗体都被运到了岐山,这件事你们可知?” 说起这个,江澄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去。 孟瑶接着道:“但这些遗体中,并无魏公子的。” 众人眼睛登时都亮了起来。 孟瑶道:“关押的囚犯中,也没有人见过魏公子。” 江澄松了口气,激动不已,道:“这么说……这么说魏无羡很可能不在岐山!我就知道,他不会那么容易出事的!” 众人也都齐齐松了口气,蓝曦臣道:“这倒不算是坏消息,没有消息,其实也算是好消息了。阿瑶,辛苦你了。” 孟瑶朝他一笑,道:“不辛苦。” 江澄道:“那,好消息呢?” 他问这话时,语气已经轻松了许多,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心情。 孟瑶道:“好消息是,我听说温家二位公子近来关系紧张,据说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闻言,众人纷纷侧目,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温氏内部出现矛盾,这的确是好消息,尤其在他们射日之争初期,若能弄清缘由,加以利用,说不定能成为打开局面的突破点。 蓝曦臣道:“阿瑶,可知他们因何不合?” 孟瑶道:“尚未打听到,城中百姓对此事都缄口不提,似乎忌惮什么似的,我能打听到的也十分有限。” 蓝曦臣沉吟片刻,道:“倒也可有理解,我猜,他们不合的原因,必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蓝忘机的脸色却是隐隐有些发白。 江澄道:“我看,八成是因为温晁没有抓到我和魏无羡,被他大哥罚了吧。毕竟他们这次,最主要还是冲着魏无羡来的。” 孟瑶道:“此时说来也蹊跷,早在几个月前,大概就是岐山教化那段时日,我听说温家二位公子关系极佳。后来温大公子闭关数月,前几日才出关,二人关系突然恶化,听说,温大公子竟然动手要杀自己的亲弟弟,这事还惊动了温宗主。我觉得,如果只是因为没有完成追捕的任务,应当不至于此啊。” 蓝忘机一阵头皮发麻,心中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温旭对魏婴抱着什么心思,他是清楚的,如果只是因为没能追捕到江澄和魏婴,他就算动怒,但于情于理,也不至于对自己的亲兄弟刀剑相向,以至于惊动了温若寒。 难道是魏婴受制于温晁,温旭向他要人,两人因此起了冲突?似乎也说不过去,如果温旭动怒,强行让温晁交人,以温晁的胆量,势必是会遵从的。 除非…… 蓝忘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去细想,只在心中祈愿,这事千万不要与魏婴有关。 江澄道:“这么严重,温若寒都回来了吗?” 孟瑶道:“那倒没有,但是他把温旭调去了穷奇道练兵,温晁被温旭关了起来,应该在他大哥怒气消去之前,是不能被放出了的了。” 孟瑶从袖中掏出一张简易的地图,他又道:“这是我凭记忆所绘,只有不夜天城内的部分地图,这几处,便是温晁所属的范围。” 蓝曦臣了然,道:“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江澄道:“我们的仙剑都还在温晁手里呢,不如就从他那里下手?” 江厌离道:“可是,要如何下手呢?” 蓝忘机道:“奇袭。” 众人一片安静,似乎已经开始准备要干一场大事了。 043.全凭演技 温若寒出征在外,温旭被调去了穷奇道巡视,温晁则被软禁在温旭的私人密室中,没有温旭本人的命令,就是温若寒,也不能轻易将人放出。 温若寒向来看不中温晁这个次子,倒不是别动,实在是他太不长进,温旭关他一些时日禁闭,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眼下战事当前,温若寒自然不会为了这件事,大老远跑回来。于是就修书一封,让温旭去干正经事,别跟他那不成器的弟弟搅和一起也就是了。 偌大的不夜天城,一时间少了三位主人。 此等机会,错过了想等第二次可就难如登天了。 金光瑶给他们每人选了一身行头,按顺序分发给他们。 江澄拿起那一身炎阳烈焰袍,脸黑得像锅底一样,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布料,好像下一秒,就能看见他“嘶啦”一声把那身衣服撕成齑粉。 孟瑶连忙道:“江宗主,请息怒,这身行头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弄来的,你要是不喜欢,我跟你换。” 江澄冷冰冰的瞪着他,道:“你把这身行头给我,是何居心?” 孟瑶笑着道:“是这样的,江宗主,我们要扮演一支运尸队,据我观察,这几人当中,只有你的气质最适合扮演队头。” 孟瑶此后,已经尽量表现的在夸江澄有魄力、有风范,一般人听了,多半也都会这么觉得。 可江澄是什么人?他跟魏无羡混久了,什么阴着损、阳着黑的话没听过?登时就听出了他的真实意思。 他怒极反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的气质像温狗?” 孟瑶却也没有惊慌,道:“江宗主,非常时期,真的不能非常对待吗?” 江澄板着脸,道:“为什么非得扮成温狗?你没有别的剧本了吗?” 孟瑶道:“我打听到,你们的兵器,都存放在温晁的教化司。” 他点了点地图上的教化司,又指向教化司一旁的炼魂场。 “炼魂场?”江澄微微蹙眉,光听这名字,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蓝曦臣道:“岐山温氏作恶多年,所杀之人也并非皆是玄门亲信,自然并非都受过安魂礼,所谓斩草要除根,他们自是不能留下那些死者的魂魄,以除后顾之忧。” 江澄了然,道:“既然是运尸队,那尸体呢?” 孟瑶轻咳了一声,有些为难的看向蓝忘机。 后者已经神速换好了寿衣出来,浅淡的眸子看上去越发冷淡,众人看了皆是无话可说,暗自佩服孟瑶的选角能力。 让蓝忘机扮演尸体,那还需要演吗?闭上眼睛就是了!他身上散发出的冰冷的气息,当真是比尸体还冷上几分。 孟瑶看了看蓝曦臣,似乎不敢置信,他原本以为,这位水火不侵的蓝二公子,才是最难说服的一位,没想到却是意外的顺利。 蓝忘机倒也不是天生戏骨,只不过,他早已迫不及待,想去不夜天城一探究竟了。 冥冥之中,他总觉得,魏婴的情况,一定很不乐观。 温旭被调去穷奇道,温晁被软禁,这种情况下,若是魏婴尚且安好,为何至今还未出现? 云梦江氏只剩下他与江家姐弟三人,若他无恙,又怎会迟迟不现身,令江家姐弟担忧。 江澄一见蓝忘机都丝毫不墨迹,连尸体都肯演,再想想自己如今已是江家家主,若是还推三阻四的,未免太矫情。 面子?和江家满门的血海深仇比起来,分文不值。 于是也不再墨迹,进帐篷换衣服去了。 蓝曦臣自然也只能扮尸体,毕竟他二人模样太过相似,万一守门的温家修士打开棺木,一看里面躺着的和外面站着的人长得八成像,不起疑才是怪事。 蓝氏双璧二人的模样和那浑然天成的气质实在太过出挑,无论怎么乔装改扮,往街上一站,还是俩人一起往街上一站,那画面想想都觉得不敢只是,着实有违做刺探的基本原则。孟瑶也是想了许久,才给他们俩想出这么个角色的。 蓝曦臣和孟瑶一起进帐篷去换行头时,忍不住问:“泽芜君,你弟弟不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吗?怎么居然连扮尸体这种事情都能答应?还不带犹豫的。” 蓝曦臣道:“你有所不知,忘机对那位魏公子,却是不一般。” 孟瑶疑惑道:“不一般?如何不一般呢?他们是朋友?” 蓝曦臣笑而不语,不否认,也不认同。 每当蓝曦臣这副神情,那便说明,他猜的不完全对。 孟瑶被吊起了好奇心,开始发挥脑洞,猜测道:“我记得前不久,岐山温氏举办了庆功宴,庆祝温晁斩杀了屠戮玄武,但我听到说法是,其实是你弟弟和魏公子携手将其斩杀的,难道这个说法才是真的?他二人同生共死斩杀屠戮玄武,所以结成了患难之交?” 蓝曦臣道:“屠戮玄武一事,我还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孟瑶想了又想,终于还是没往那方面想,这也不能怪他,他从小在花楼长大,所闻所见的,都是男女之事。只摇了摇头,作罢。 谈话间,两人都已换好了行头,出来与另外两人汇合。 暮色将至,他们在距离不夜天城还较远的一处树林中藏匿。 不多时,就见一排排运尸的队伍接踵而至,从他们眼前走过。 江澄仔细留意了每个运尸小队的配置,都是一个队头,一个负责拖板车的爪牙,板车上放置两到三口棺木。 眼看他们即将从队首行至队尾,孟瑶用极低的声音,道:“泽芜君,请你先闭上眼。” 蓝曦臣莞尔一笑,小声道:“无碍。” 随即,就见一道灵蛇般的剑光直窜过去,闪电一般卷住那队头的脖子,不待他反应过来,便生生削掉了他的脑袋。 一旁的爪牙尚未惊呼出声,只见那条灵蛇般的剑光已经卷住了他的婆子,若法炮制的将他绞杀。 孟瑶收了剑,看了看蓝曦臣,似乎担心他看不得这种场面。后者朝他点头示意,回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众人甚至无需眼神交流,动作麻利的开始行动。 落在最后的这支小队,走得慢也不无道理,他们带了三口棺木。 他们麻溜的将一前一后两口棺木中的尸体搬出来,蓝氏双璧分别躺进一口棺木,由一身温家仆爪牙扮的孟瑶负责托运。 江澄则拿着一支印有岐山温氏家纹的长鞭,大摇大摆的走在最前面,那架势、那气魄,当真是有模有样。就好像身后的运尸队稍慢一点,立刻就会被他一鞭子抽得飞出几丈远。 岐山温氏的守卫甚为森严,但凡进城的人,他们都会逐一排查,就算是运尸队,他们有时也会抓阄似的选一口棺木,打开来检查尸体,确认无异后才会放行。 蓝忘机躺在棺木里,凝神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不多时,他们的板车便停了下来。 “那一口棺木,打开看看。” 044.都是社会人 正如孟瑶所料,那守卫指向了他们队列中间的一口棺木。 人之常情,都会认为藏在中间最为隐蔽,岐山守卫干门卫这么多年,经验丰富,首先就察中间一口。 孟瑶配合的打开棺木,里面躺着的,自然是一具正儿八经的真死尸。 守卫正在犹豫,还要不要再查一口棺材,就听到江澄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循声望去。 江澄身量颇高,穿着一身炎阳烈焰袍,昂首挺胸,居高临下的看着那守卫,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眼里透露出近乎变态的戾气,十足的温氏残暴贵胄风范。 那守卫一见,以为是温氏哪个高层大人物,登时吓得脚软,连忙道:“啊……” 江澄挑了挑一边眉,沉声道:“嗯?” 那神情,就好像在说“你还有什么遗言?”。 守卫吓得脸白如纸,连忙道:“没没没什么……嘿嘿,没什么……” 孟瑶本来还准备帮他说几句,此时亦是瞠目结舌,暗自叹服自己的选角能力。 几人顺利通过岐山大门,一路上有江澄大摇大摆的领路,可以说是畅通无阻。 不夜天城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大得多,炼魂场中戾气极重,其位置更是偏远,到达炼魂场时,已经过了酉时。 此间已是深秋,这个时辰外界的天色早已暗下,但这不夜天城内,却是如同白昼一般亮堂。 没有黑夜,不代表不夜天城中的修士门生都不用休息。 炼魂场的守卫都是温氏高阶修士,江澄扮演的是送尸小队长,很可能是这些守卫眼熟之人,如果他们见道江澄这生面孔,自然有话要说。 稳妥起见,他们快要接近炼魂场时,他便留在了一处隐蔽之所,孟瑶拉着载满了棺材的板车,继续前行。 行至炼魂场门口,无需那两名守卫开口,孟瑶就一副十分热络的样子,和他们打招呼。 孟瑶道:“嗨,今天也是二位大哥站岗呢?” 那两名守卫先是有些疑惑,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人一副热情小弟的模样,于是也摆出一副大哥的样子,道:“可不是?这几日为了找那个……那个谁的尸体,调走了大批兄弟,可不就得咱们辛苦一点吗?” 孟瑶套起话来得心应手,顺着他的话道:“嗨,都一样,我这不也是,一人拖三口棺材,累死我了。怎么,那人的尸体,其他兄弟也还没找到吗?” 原来这么多人大动干戈,成群结队的往不夜天城里运送尸体,是因为温旭在找某一具尸体? 那守卫听他说“也”,便知道他也没找到,道:“没呢,我看你这样,也没找到吧。哎,这么小的个子,拖三副棺材,还得挨一百鞭子,可怜喽。” 另一名守卫道:“有什么办法,大公子的命令,谁敢违抗,不想活了吗?诶?你们队头儿呢?” 孟瑶一惊:怎么,没找到还得挨鞭子? 他心念电转,开始推敲。 原来此举授意于温旭,那么很有可能他就是因为此事软禁了自己的弟弟温晁。 因为一具尸体……那么,是谁的尸体呢? 他装又气又委屈的模样,埋怨道:“我队头儿?嗨,别提了,说是去茅房,就再没见着人了。” 两名守卫相视一眼,了然一笑。 时常有队头儿不想受罚,让手下的仆役去送尸,也是见怪不怪了。 如此,两名守卫看他的眼神越发怜悯了。 孟瑶又道:“真是搞不懂,大公子一向英明神武,为何在这种关头,为了这种小事,为难我们也就算了,还对二公子……” 他先夸了温旭,又表现的似乎很顾全大局,最后顺水推舟把黑锅推给了温晁,明里暗里还吐槽了温旭。在这种时候,自然特别能引起这些同僚的共鸣。 果然,一名守卫忍不住吐槽道:“可不是?前云梦江氏都死干净了,犯得着为了一具尸体为难自己人吗?” 此言一出,蓝忘机登时如坠冰窟,眼前一黑,喉间涌出一阵腥甜,脑袋里一阵阵全是嗡鸣声。 云梦江氏……的尸体…… 温旭要找的……云梦江氏的尸体……不……不!!!! 魏婴,你不能这样……你不能…… 不能…… 孟瑶有话接话,脑筋转的飞快,道:“大公子闭关这么久,想必神功已成,宗主越发看中他,他此举,想必也有他的用意,不是我等能够揣摩得出的。” 守卫道:“那是自然,好了,你进去吧。” 双方交谈自如,滴水不漏,两名守卫原本对他身份存在的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甚至还有一名守卫看他怪可怜的,道:“怎么样兄弟,需不需要我帮你推一把?” 孟瑶连连摆手,无奈的笑道:“得,我自己慢慢拖,还能多捱点时间,晚点儿领鞭子呢。走了啊。” 孟瑶拖着三人进了停尸房,里面空无一人,待确定安全后,他轻轻敲了敲蓝曦臣的棺材板。 蓝曦臣轻轻松松就掀开了棺材板,轻轻掠了出来。 正想对蓝忘机说点什么,就见蓝忘机那边的棺材板,也被轻轻的推了开。 蓝忘机也如蓝曦臣一般,轻轻掠出,只是他那张本就白净的脸,已经惨白得不能看了。 蓝曦臣看了不忍,轻声提醒:“忘机。” 蓝忘机轻轻点头,再抬眼,一双浅淡的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看不出一丝情绪。 那两名守卫还在讨论,方才那仆役样貌还挺秀气,挨一百鞭子怕是要打得皮开肉绽,可惜了。 正说得眉飞色舞,就听到停尸房传来一声惨叫。 “啊——救命啊,尸变了!!” 一时间,炼魂场巡逻的修士纷纷冲进停尸房。 只不过进去之前,都还是完整的人,进去后,都纷纷变成了尸块,死不瞑目,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 孟瑶看得瞠目结舌,摸摸有些发凉的脖子,打了个寒颤。 停尸房的入口处布了几根极细的特质琴弦,上面附着着灵力,若隐若现。 迟来的巡逻修士见状,调头就跑,岂料还未回头,就被一道紫色电芒抽了进来,活生生的撞在弦刃上,被切成了几块。 一场奇袭只发生在一瞬间,托他们大公子温旭的福,炼魂场的修士少得可怜,这一战打的倒像一场闹剧,无甚压力。 四人鬼鬼祟祟往温晁管辖的教化司。 走近一看,竟然只有一个人在那看守。 想必他们主子犯了错,全都被调去给他们主子擦屁股,帮忙找那尸体去了,留了一个人看守,不过是意思意思,不至于太难看。 蓝曦臣看了直道可怜,随手掷出朔月,以剑柄击中那人脑门,将其击晕了过去。 轻松解决了这名倒霉修士,几人开始洗劫教化司。 拿出之前准备好的乾坤袋,开始大装特装。 避尘、三毒、岁华等各家子弟被收缴的仙剑一一被找到,可却独独少了一把仙剑——随便。 “奇怪,魏无羡的剑怎么没见着?”江澄翻箱倒柜一阵,忍不住道。 温晁的教化司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却也没找出“随便”来,几人面面相觑。 045.蓝氏双璧 蓝忘机冷声道:“不必找了。” 江澄愤愤的踹了一脚已经七零八落的书案,道:“这什么运气?怎么偏偏少了魏无羡的剑?难道他来过,偷了去?不应该啊,他要是来,一定会捎上我的三毒,应该还会带上蓝二公子的避尘剑才对啊。” 蓝忘机的目光凝视着穷奇道的方向,道:“我知在何处。” 江澄道:“你怎么知道?在哪?” 蓝忘机沉默不语。 江澄“啧”了一声,又看向其他两人,竟然都是一脸心照不宣、欲言又止的神情,不耐烦道:“什么意思?你们都知道?” 蓝曦臣微微颔首,道:“魏公子的剑,恐怕是在温氏大公子,温旭手中。” 孟瑶点点头,表示认同。 “温旭?”江澄不解,道:“他拿魏无羡的剑干什么?” 蓝曦臣不解,孟瑶也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方才他们三人都听到了那两名守卫的对话,自然也都得到同一条重要消息:温旭正在疯狂的找一具云梦江氏的尸体,他对温晁大打出手,想必也是与这具云梦江氏的尸体有关。 若之前孟瑶和蓝曦臣还有所疑虑,不能确定温旭在找的是何人尸身,那么现在也可以确定了。 这么多仙剑中,又唯独少了魏无羡的随便,诸多关联,诸多巧合联系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温旭在找的,和他们在找的,都是一个人——魏无羡。 让蓝曦臣和孟瑶不解的是,这温旭,究竟是为了什么? 江澄当时不在场,没有听到那两名守卫的对话,自然不知其中关系。 可是,眼下这个关头,若是让江澄知道实情,难保不出什么乱子。 蓝曦臣正为难要如何对这位小江宗主说,孟瑶已经开口了。 他道:“大概是温旭与魏公子有什么私人恩怨未了吧。江宗主,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出去再说。” 江澄想了想,竟也没说什么。 去年岐山温氏举办的百家清谈盛会上,魏无羡自封灵脉假装重伤,蒙骗温狗的事,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心里猜想,莫不是这事被捅了出来,所以温旭想新仇加旧账一并清算…… 禁制只限制没有通行玉令者进来,但在无主人控制的情况下,却是不限制人出去。 教化司距离不夜天城的边界也不远了,可方才他们为了寻找“随便”多耽搁了些时间,此刻已有大量温家修士聚集了过来。 成千上万的羽箭朝他们的方向射来,箭上附着岐山温氏特有的炎阳烈火种,只要被箭上的火种沾上,除了温氏族人,任谁也无法让它熄灭,结果,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避尘、朔月、三毒、恨生纷纷出鞘,朝四个方向齐齐刺出,四道剑芒同时绽放,霎时间,铺天盖地袭来的羽箭被斩落了大半。 不敢耽搁,四人飞快御剑,一边利落的避开剩余的羽箭,一边往禁制外界飞去。 不等他们出去,第二波羽箭已经席卷而来。 他们四人都御着剑,自然是再抽不出剑来抵挡,眼看那漫天如雨般的羽箭已经近在咫尺,江澄正欲挥出紫电去抵挡,能档多少是多少,就见那些羽箭忽然就这么化为了齑粉。 数十根金属琴弦在炎阳烈焰家纹的光辉下泛着莹莹白光,犹如一张巨大的蛛网,纵横交错,将那些羽箭齐刷刷的缴成粉末。 双弦术。 蓝氏双璧配合下施展出的双重弦杀术。 “不好,禁制被封……锁了!”孟瑶已经率先飞到不夜天城边界,才刚惊呼出声,就见禁制收拢的最后一处裂隙上,稳稳地卡着一把灵气充盈的仙剑,正是蓝曦臣的朔月。 他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蓝曦臣,却见蓝曦臣对他莞尔一笑。 蓝氏双璧背对背站在避尘剑上,从容不迫的应付铺天盖地而来的箭雨,二人配合有如行云流水,天衣无缝。 千万只羽箭,竟没有几只能近身的,侥幸过来的几只,也被江澄的紫电轻松抽落,四人退至朔月附近,对了个眼神,默契的将灵力全部汇集到朔月之上。 “开!”蓝曦臣沉声喝道。 岐山温氏的禁制却果然是名不虚传,四人几乎耗尽灵力,也只破开一个半人高的缺口,不容迟疑,四人飞快窜了出去。 出了不夜天城,外界天色还是一片暗沉,尚未天明。 几人御剑飞了一段,蓝曦臣的剑身陡然一沉,被蓝忘机和孟瑶眼疾手快拽住了。 “兄长?” “泽芜君!” 蓝曦臣摇摇头,示意无碍,可他的脸色却是苍白一片。 蓝忘机迅速将他拉上避尘,道:“兄长,不可再用灵力。” 蓝曦臣道:“嗯。” 孟瑶飞在他的身侧,轻轻抓起他手腕,隔着雪白的衣袖查探他的脉息。 他惊道:“这是……温氏禁制的效果,竟是反噬,还如此之强。” 反噬,顾名思义,就是受到多大强度的攻击,都会反噬回来,岐山温氏的禁制更是强到令人发指,反噬的力道竟有超过所受力道的趋势。 他们方才是将四人的灵力聚集到了朔月之上,那力道的强度,可想而知。虽说朔月承受了大半的伤害,但作为仙剑的主人,蓝曦臣所受的伤也绝对不低。 可他竟还能勉力支撑,佯装无事和他们一同御剑飞了这么久,当真是令人叹服他的素养。 河间据点,天色微明,聂明玦已经在校场上练兵,忽然瞥见天际几人御剑飞来,一抹白影架着另一抹白影,登时眉头微蹙,快步走过去。 蓝忘机架着蓝曦臣走进来,孟瑶在一旁小心的护着。 聂明玦迅速拽起蓝曦臣的手腕查探,脸色一沉,道:“怎么回事?” 蓝曦臣摆了摆手,从容微笑道:“玩闹了一番,无事。” 聂明玦黑着脸,道:“无事?哼,你……先去好好疗伤!” 说罢,亲自扶着蓝曦臣回到自己所住的主帐,唤来聂家最好的医师为其疗伤。 所幸并未伤及要害,服下仙品丹药,蓝曦臣向蓝忘机交待了一些事宜,便开始打坐调息,聂明玦在帐外为他护法,孟瑶在取了手帕和水盆,小心翼翼的替他擦拭额上的冷汗。 江澄和蓝忘机则带着各家子弟的仙剑,沿路一边打听魏无羡的下落,一边归还各家仙剑,顺带游说一番,招兵买马。各家先首在蓝曦臣隐匿期间,都与之打过照面,如今又有小江宗主和蓝氏双璧之一亲自取剑归还,心中的血性自然也被激发了起来。 云梦江氏,也终于不再是江澄一人苦苦支撑,开始陆续有了新的门生加入。 ------------------------ 穷奇道监察寮。 距离火烧云深不知处,已经过去数月,温旭的容貌却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兴许是修为天赋的差异,他的容貌看上去十分年轻,若不是身高太高,气势也强大太多,单看脸,若是和他弟弟温晁站在一起,倒好像他才是弟弟,着实年轻不少。 他身周仿佛散发着一股强烈的炎阳之气,乃是继化丹手练成后,又有温若寒亲自传授了炎阳神功,功力大增所致。 温旭双手抱臂,阴沉着脸,正在清点属下的一众岐山温氏的高阶修士,从中挑选出精锐的数十名。 他沉声道:“此去夷陵乱葬岗,人也好,尸体也罢,就算只有魂也好,都给我找仔细了,若是什么也找不着,那么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是!大公子!”众修士齐齐应道。 温旭道:“出发!” 046.随便 乱葬岗上怨气冲天,之前岐山温氏也曾多次派修士去清剿乱葬岗?却都是有去无回。 温旭虽然神功小成,但也不敢怠慢分毫,他吩咐下属人手牵了一条训练有素的黑鬃灵犬,自己选了其中最凶猛的一只。 一行人带着一行犬,趁着夜黑风高,浩浩荡荡朝着夷陵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穷奇道监察寮中的一举一动,也都落入了孟瑶的眼中。 半月前,教化司奇袭虽然凶险,但也非常成功,所带来的连锁效应也极为可观。 这半个月以来,玄门百家几乎成群结队的加入射日之征联盟,不只如此,还有许多或为道义、或为大展宏图的散修也纷纷加入,盟军的士气,也达到了空前的高度。 蓝曦臣的伤好了以后,便回了一趟姑苏蓝氏,配合他叔父蓝启仁一起稳固姑苏蓝氏一代的形势。他走后,孟瑶思前想后,最终决定以散修的身份,投入了清河聂氏门下。 蓝忘机则外赴支援,四处奔波,逢乱必出,救人于水深火热。一边打探魏无羡的下落,每过一处战乱之地,都会取琴弹奏《问灵》,虽说得来的结果皆是“不知”,可心中却无法放下那一丝期盼。 江澄则忙于重建云梦江氏,还要四处打听魏无羡的下落,亦是焦头烂额,昼夜颠倒,但凡新入云梦江氏的门生,第一个任务就是杀温狗和找魏无羡。 他们护送别家修士经过河间时,都会稍作停歇,作为中转地。 这日,蓝忘机带着几名蓝家门生,刚刚解救下一批被追杀的散修,途经夷陵的那座小镇,忍不住又流连了几圈,未见到可疑踪迹,正欲离开,却闻深山中依稀传来阵阵犬吠声,心中一动,想起某个缩在树上瑟瑟发抖的身影,不由得寻声望去。 几名散修都负有伤,蓝忘机道:“此处离河间不远,你们先去。” 一名散修道:“含光君,那边可去不得,那里是……乱葬岗啊,据说温若寒曾几番派修士去清缴,可派去的没一个能回来的。” 他自然也听说过有关乱葬岗的传闻,据说那是一座尸山,古战场,山上随便找个地方,一铲子挖下去,都能挖到一具尸体。而且有什么无名尸,也都卷个席子就扔到这里。 蓝忘机道:“无事。” 正欲御剑飞去,却见河间方向发出一枚特制的信号弹。 几名蓝家门生正在想该如何劝阻蓝忘机去那种地方,这下皆是如释重负。 一名门生道:“含光君,河间据点好像有状况。” 蓝忘机道:“嗯。” 这枚信号弹是蓝曦臣离开前交给孟瑶的,蓝忘机自然也认得,他会放出这枚信号弹,想必事关重大。 收敛心神,才觉得自己方才真是鬼迷了心窍。 虽说魏婴怕狗,可谁说有狗的地方就会有魏婴?他只是听到犬吠声,下意识的想要过去护一护那位怕惨了狗的云梦大弟子。 回到河间据点时,就见孟瑶着一身清河聂氏的校服,站在一棵树下。 江澄也已经赶到,风尘仆仆的就上去问孟瑶:“什么事?是不是有魏无羡的消息了?” 见状,蓝忘机也不必开口了。 孟瑶笑着道:“不是魏公子的消息,江宗主都不爱听吗?” 江澄道:“其他消息,你不会放普通信号弹吗。” 孟瑶来河间以后,相熟的也就这么几人,也曾受蓝曦臣所托去打探过魏无羡的消息,起初认识蓝忘机和江澄,似乎也是因为此事,故而几人都先入为主的以为,他发出几人才识得的信号弹,兴许也与此事有关。 孟瑶笑道:“我方才还在想,见到这枚信号,江宗主和含光君谁会先赶到,结果却是不分先后。不过很可惜,并不是魏公子的消息。” 江澄眉头微微抽搐了一下,一脸不解的看了眼蓝忘机,然后板着脸道:“也罢,你说,是什么消息?若是能杀温狗的,也成。” 孟瑶道:“不是魏公子的消息,却也与他有关。” 两人皆是神色一凝,江澄“啧”了一声,道:“你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孟瑶笑道:“不急不急,等泽芜君到了,一起说也不迟。” 蓝忘机:“……” 江澄:“……” 泽芜君蓝曦臣远在姑苏,等他看到这枚信号弹赶来,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哈哈哈……开个玩笑,二位别生气。可否借一步说话?”孟瑶和蓝曦臣相处久了,也爱说说笑,见好就收,也不过分。 二人点头,跟着孟瑶走到树林深处。 江澄道:“什么事情,神秘兮兮的,不会又是要搞什么不光彩的奇袭吧?” 他虽说是嘲讽的语气,却透着一丝兴奋。 孟瑶道:“江宗主不喜欢吗?” 江澄:“哼。” 孟瑶道:“是这样,昨夜,我在穷奇道监察寮做刺探,探知温旭带了大批温家精英修士往夷陵方向去了。” 蓝忘机心道:如此兴师动众,难道温旭得知了魏婴的下落?说起来,魏婴正是在夷陵一带失踪的…… 江澄道:“他们去夷陵做什么?那里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出名的仙门。” 孟瑶道:“夷陵有一座远近闻名的群山,叫做乱葬岗,你们都听过吧?” 二人皆是神色凌然,脸色阴沉,显然都是听过的。 江澄道:“这鬼地方,一直是温狗的心头大患,温若寒多次派人去清缴,都没有结果。我听说温旭神功已有小成,难道他想给他爹一个惊喜?” 孟瑶道:“有这个可能。” 他刺探到的消息,向来不会模棱两可。这次自然也探清楚温旭等人是要去做什么,但他没有说出来。 江澄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去夷陵乱葬岗截杀他?” 孟瑶摆摆手,道:“不不不,温旭练成了化丹手,又有温若寒亲自传授神功,如今虽只是小成,但也不可小觑。他此去可是带了几十上百名精英修士,我们现在去截杀,怕是羊入虎口。况且,乱葬岗那种地方,我们去了,就算能截杀他,恐怕也是要同归于尽,此法不可行。” 江澄愤然道:“同归于尽就同归于尽,能一次杀这么多温狗,死有何惧?” 孟瑶道:“江宗主稍安勿躁,我是说,现在不能去乱葬岗。但我们可以先去把穷奇道监察寮端了,等他们在乱葬岗杀得精疲力尽了,再去……” 蓝忘机:“……” 兄长,你到底认识了个什么人? 江澄:“……” 孟瑶又道:“事不宜迟,二位请快些召集人手,我们赶紧解决了这边,好去与泽芜君他们汇合。” 蓝忘机道:“兄长?” 孟瑶道:“嗯,我已飞鸽传书给了泽芜君,请他带人走夷陵方向来穷奇道。” 蓝忘机微微蹙眉,若是兄长去得早了,与温旭等人正面碰上,那可不妙。 江澄道:“你这身着装,看样子是已经加入了清河聂氏门下,为何不把这事告诉聂宗主?” 孟瑶道:“江宗主也看到了,我这身服装是聂家最低阶修士的装束,我根本见不到聂宗主,就算见到了,你觉得,他会轻易信我吗?再说了,聂宗主还需去援助泽芜君呢。” 江澄道:“你不是见不到他,如何请得动他去援助?” 蓝忘机了然,面上岿然不动,冷淡如初。 孟瑶道:“我请不动,可泽芜君请得动啊。走吧,说不定运气好,还能找到魏公子的剑。” 江澄:“……” 这人怕不是个魔鬼吧?看起来年纪比他们还小,心思竟如此之深。 他道:“我说,你和泽芜君关系好,为什么不去姑苏蓝氏旗下?” 孟瑶轻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简而言之,就是……我想看看,靠自己的努力能走到什么地步。” 他显然还有难言之隐,只是他不愿说,江澄和蓝忘机也不会问,他们俩,都不是爱管别人私事的人。 当晚,蓝忘机和江澄带着各自手下十几名修士,悄然靠近穷奇道监察寮。 这座监察寮巍峨耸立,外围分散站着十几名身着炎阳烈焰袍的修士,一个个神色散漫,昏昏欲睡的样子。 由于温旭不在,监察寮的禁制显然不如不夜天城强大,光芒暗淡许多。 忽然,四面八方射来羽箭,那十几名温家修士还来不及反应,倒地的倒地,没被射中要害的纷纷往监察寮内跑,站在瞭望塔上的修士觉察有异,连忙启动机关,骤雨一般的羽箭纷纷射还给蓝忘机他们。 避尘、三毒纷纷出鞘,齐刷刷斩落羽箭,紫电抛出,一道紫色电光在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防护,却也不能抵挡多时。 紧接着,监察寮方向飞来带着尾火的符篆。 蓝忘机翻出忘机琴,琴音泠泠,那些符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停滞在了空中。借此空挡,修士们纷纷挥剑斩落它们。 登时士气大涨,借机破门而入。 一番混战,瞭望塔上掌控机关的温家修士被一条灵蛇般的剑芒卷住了,瞬间血溅三尺,死不瞑目。 驻守在此地的修士的确不多,且修为都不算高,不多时便清理干净。 他们在监察寮中东翻西找,清扫物资。 蓝忘机找到温旭的主帐,寻得帐中有一间密室。 避尘斩碎密室的石门,手腕因反作用力阵阵发麻,无暇顾及,已被眼前之景惊得移不开眼。 密室的地上画着一幅巨大的血阵,看上去阴森诡异,阵的中央放着一把精致的仙剑,正是随便。 江澄听闻动静,也已赶来,见此景,沉声道:“这是在……招魂?” ※※※※※※※※※※※※※※※※※※※※ ps:【可能有小伙伴疑惑,阿瑶为什么不去姑苏蓝氏,因为他和蓝曦臣是熟人,但他志在兰陵金氏,怕辜负蓝曦臣,或者让蓝曦臣有半分为难,所以就近选择在清河聂氏门下,也没有请蓝曦臣举荐,从底层自己混上来,这样如果有一天他要走,蓝曦臣对此事并不知情,也不会因此为难或是受到影响。】 047.瓜分战利品 招魂仪式各家法门都不尽相同,有些世家依靠符篆,有些则使用音律,而这地上所绘阵法看上去颇为诡异,站在门口,便感受到其中强劲又霸道的灵力。 江澄走过去,想去捡起阵法中的随便。 才靠近几步,就被一层赤红的禁制阻挡了脚步。 江澄举起三毒,汇集灵力,一剑刺过去,却不料这禁制的反噬强度异常惊人,竟将他震得后退了十几步才站稳,所幸他这一剑并未使出全力,否则必会受伤。 他道:“这个温旭有病啊?监察寮外面的禁制都没这么强,把魏无羡的剑圈里面招魂,还设这么强的禁制,他想干什么?” 蓝忘机阴沉着脸,冷声道:“……我来。” 说罢,避尘出鞘,光芒大盛,一时间,整间屋子都被那澄蓝的剑芒照亮,蓝忘机将全身灵力汇集于剑锋之上,孤注一掷,直刺那赤红的禁制。 江澄也不闲着,三毒从另一个方向刺过去,如此一来,虽能避免蓝忘机像上次蓝曦臣一样受伤,但如此分散灵力,却是无法撼动那禁制半分。 上一次,他们是集四人之力,孤注一掷,才将温氏禁制打开一个小洞,这次的禁制是温旭亲自设下,他人虽然不在,但却在这禁制上留下了极强的灵力,强度比起不夜天城的只强不弱。 然而这一次,他们也不只四人。 一众修士见到这边动静,也纷纷赶来,见避尘剑锋处已出现裂痕,几十人的灵力七七八八全扔向那一处。 温氏的禁制效果是反噬,江澄是知道的,所以他才没和蓝忘机攻击一处,可这些人搞不清状况,上来就一顿狂轰乱炸,虽然是把那无人主持的禁制给捣毁了,可蓝忘机受到的反噬也绝对不轻。 蓝忘机的脸色登时一片惨白,喉间涌上一股腥热,顾不上这些,他咽下口中的腥味,上前去查看随便。 江澄已经将随便捡起,蓝忘机紧紧的盯着他,一贯冰冷的眸子,此时透出了强烈的紧张。 他真怕,魏无羡的魂真的被招来了。 因为只有死人,才会被招魂。 江澄端详了片刻,激动道:“什么也没招到,哼,我就知道魏无羡没那么容易……咳,太好了。” 没有找到尸体,这么强大的招魂仪式也没招到魂,那也就是说,魏无羡应当还活着。只要还活着,温狗找了这么久也没找到,那八成是已经脱身了。 江澄露出一丝欣慰的神色,然后无比娴熟、无比自然的把魏无羡的随便挂在了腰上,蓝忘机看到这一幕,像是被泼了瓢冷水,登时清醒了许多。 方才江澄的那一系列动作,正是蓝忘机下意识也想做的。 可是,他忽然清醒,自己根本没有那个立场。 再说,魏婴如若回来,也会先与江澄汇合,再助其重建云梦江氏,江澄顺手把剑归还与他,这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了。 见蓝忘机的目光冷冷的瞥着他腰间的随便,江澄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那么一丝敌意,稍纵即逝。 江澄道:“蓝二公子,多谢你们相助,不过这是魏无羡的剑,不能给你。” 蓝忘机:“……” 我看起来,很想要那把剑吗?没有吧…… 他转过身,状似无意的在密室中搜寻其他宝物,顺便平复忽然微乱的心跳。 也罢,虽不能就此判断魏婴是否有事,但至少没有确切的死讯传来,此处以他贴身灵物为媒的招魂也未果,便已是最好的消息了。 蓝忘机心道:只要他能平安无事,让我把那只香囊还他都成。 “含光君,你看这是什么?”一名蓝家修士问道。 蓝忘机看了过去,只见那名修士手中拿着一只古老却精致的香炉。 香炉身似熊,鼻似象,眼似犀,尾似牛,足似虎。以肚为炉,燃香后,口吐轻烟。 看上去并没有杀气或是戾气,想必只是一件用于玩赏的器物。 蓝忘机道:“不曾见闻。” 那名蓝家修士见这东西挺好看,便顺手放进了用来收纳战利品的乾坤袋中。 ------------------------------------------------ 此时,夷陵乱葬岗。 温旭等人在乱葬岗翻天覆地找了一整天,走尸、凶尸杀了不少,怨灵也斥退了不少,可连魏无羡的一根头发也没找着,到了晚上,这荒山上的怨气已不少他们所能抵挡,再往里走,便是乱葬岗的核心,眼见手下精锐死伤过半,还活着的三十多名也都或多或少受了伤。 再往里走,怕是连他自己也要交代在此了。 入此乱葬岗者,皆是连人带魂,有去无回。魏无羡被温逐流化去金丹,落入此地,恐怕早已灰飞烟灭,就算拼死进去找,又能找到什么呢? 温旭虽然放话,说找不着魏无羡,他们也不必回来,可到了这种关头,他也不至于真的失去理智,牺牲自己手下的精锐不说,还搭上自己的命。 正在踟蹰,忽然感应到自己所设下的禁制有变,大惊失色,连忙带着剩下的三十多名下属,连夜返回穷奇道监察寮。 出了夷陵,天色已经微明。 快到河间时,远远的就看见一行白衣修士在前方御剑飞行。 这一行人身穿蓝家校服,个个素衣若雪,缓带轻飘。为首之人身长玉立,腰间除了佩剑,还悬着一管白□□箫。 正是姑苏蓝氏家主蓝涣,泽芜君蓝曦臣。 温旭这边的人,白天在乱葬岗已经经历过几番恶战,此刻都是精疲力尽,若是交手,可不划算。 再加上他此刻心里还惦记着藏在密室里的东西,自是不愿与这些人纠缠。 蓝忘机和江澄等人回到河间时,已是清晨时分。 远远地就听见一曲优美的清心音,登时神清气爽。 孟瑶神色一动,顿住了脚步,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任务没完成。” 蓝忘机道:“为何不愿见兄长。” 听到这熟悉的音律,便知是蓝曦臣。 孟瑶微微一怔,露出一丝苦笑,道:“待我混得人模狗样了,再去见泽芜君吧。” 蓝忘机神色淡然,也不便说什么。 进了河间据点,就见蓝曦臣和聂明玦正在校场上交谈。 几人打过照面,分别把任务交待清楚。 虽没能顺利截杀到温旭,但那本就是大海捞针的事情,不可强求。 好消息是,他们成功端掉了温旭管辖的穷奇道监察寮;坏消息是,江陵、琅邪均失守了。 战况异常焦灼,难舍难分。 048.射日之征·斩首 射日之征中,赤锋尊聂明玦是所向披靡,所过之地温狗寸草不生。姑苏一带形势稳定后有蓝启仁固守,泽芜君蓝曦臣与含光君蓝忘机则常常外赴支援,救人于水深火热,射日之征中收复失地、虎口夺人无数次。因此,人人听到他们的名号便欣喜若狂,仿佛多了一线生机,有了保命王牌。 射日之征进行到第三个月时,江澄已经带领一众修士,在蓝忘机及其手下修士的支援下,于崇阳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建起了新的据点。 江澄负责训练新入门的修士,蓝忘机则每日带着手下修士四下支援救人,分工也算十分明确,只要不是遇到十分棘手的任务,二者通常并不会互相干涉。 这日傍晚,江澄正在校场上训练修士,刚刚训练完,就见江厌离和几名女修推着几口大锅走过来,隔着老远,便能闻到那熟悉的香味。 几名女修给他们每人分发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一众修士们各个欣喜不已,你一言我一句,皆是一致的好评。 江澄坐在一处甲板上,手里捧着一碗莲藕排骨汤,怔怔的看着悬挂于城墙上的九瓣莲旗帜,心中百感交集,往事历历在目。 记得小的时候,他和魏无羡还时常为了谁碗里多一块排骨而打得昏天黑地,几位师弟劝架都不行的。 如今,无人再抢他的排骨,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来劝架。 昔日的莲花坞,终究是再也回不去了。 思及于此,江澄狠狠的咬了一口排骨,眼眶泛红,目中却透着入骨的恨意与坚韧。 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他还有许多很重要的事情尚未完成。 屠尽温狗,重建云梦江氏,还有……找到魏无羡。 蓝忘机回来时,就见一众修士兴高采烈的在校场上原地坐着,人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香气四溢。 见蓝忘机过来,一名女修也给他盛了一碗,红着脸,笑容腼腆的递了过来。 蓝忘机微微颔首,婉拒道:“多谢,但不必。” 他们姑苏蓝氏子弟饮食一向清淡,即便出门在外,也当规束自我。 女修只得退下,继续与其他几名女修闲聊起来。 蓝忘机心里想着事情,本并未留意她们,忽然听到她们提起“魏婴”、“魏公子”之类的字眼,登时提了神,留心去听她们说什么。 难道魏婴回来了,所以他们煮了汤来庆祝? 却听一名女修惊讶的道:“魏公子?魏婴吗?我们来这儿这么久,都没见过他本人,你居然见过魏公子练剑?” 魏婴练剑? 一听这个问题,蓝忘机也被提起了好奇心。 虽说他是见过魏婴的剑法,但专程看他练剑,却是不曾。 那名女修喝了口碗里的汤,小声道:“嗯,我也是云梦人,莲花坞出事那天,我刚好去了外祖母家,这才逃过一劫。” 另一名女修笑着道:“哦~原来如此,你见过魏公子,他长什么样子,好看吗?我听说,只要是见过他的姑娘,就没有不为之神魂颠倒的,是与不是?” 蓝忘机:“……” 女修道:“自然是好看的。” 另一名女修小声问:“有多好看?嗯……有没有蓝家这位二公子好看呢?” 女修道:“这个嘛……不一样的好看,蓝二公子是俊美雅正,魏婴是风流俊逸。不过魏婴不似这般冰冷就是了。唔……他人特别好,说话也特别好听。” “哦?风流?特别好?啧啧啧……” “你们可别误会,我和他并无瓜田李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曾与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云梦江氏有难,我虽灵力低微,但也想尽一尽绵薄之力……” 说到这里,她忽然红了脸,没再说下去,摸了摸发间那支秀气可人的桃木簪,一副状似娇羞的神态,看的蓝忘机眉头微蹙,无端的心烦意乱。 脑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一个画面。 少年魏婴身姿卓绝,在校场上练剑,一名少女在一旁观看,待他练得累了,便走过去,送上一杯茶水,再帮他擦擦额上的汗水…… 蓝忘机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把那画面从脑中驱散,只觉荒唐。 不想再听她们添油加醋,蓝忘机拂袖离开校场,来到城墙边,轻轻一掠,便掠上了城墙的最高处。 此时已是深冬,城墙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寒风萧瑟,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寒意,一动不动的站在城墙高处,凝视着远方。月光映在他白皙的脸上,显得越发苍白,两边眼眶隐约可见暗色,看上去略显憔悴,神色间,却是一贯的端方雅正、冷若冰霜,不似凡间之人。 自从崇阳据点建成,每天夜里,他都会雷打不动守在那高墙上,一待就是几个时辰,像是在等着什么人。 从前,云深不知处外也有一座高高的围墙,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养成了在墙上等人的习惯,只是他想等的人,至今也没再等到过。 半月后,河间传来捷报。 温旭率两千修士围剿河间据点,扬言让他们交出一把剑和一只香炉。 可想而知,聂明玦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理温狗的命令,双方对峙,就只有一个字——战。 这一战极其惨烈,死伤无数,尸横遍野。 有的身着炎阳烈焰袍,有的背后是清河聂氏的兽头家纹,有的并无家徽标识,几乎各占三成,景象十分惨烈,血腥之气直冲云霄。 战后,孟瑶和几名聂家修士负责清扫战场时,那俱已经没了脑袋的尸体还紧紧握着拳,孟瑶试图掰开那只手,可他劲力不足,掰了几下掰不开,便干脆砍了他的几根手指,才从他的掌中抠出了一团字条。 无需打开看,便知上面写着什么,因为那正是他亲手所写。 那日端了穷奇道据点,江澄收获了随便,蓝忘机捡了香炉,而孟瑶则搜到了一本令人面红耳赤的图书。 他打小在那种地方长大,这本书上所画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只不过……寻常他所看到的,是一男一女,而这本书却画的是两个男子…… 想不到堂堂岐山温氏大公子,竟有这般癖好,当真是涨见识了,这世上,还真的没有谁比谁干净呢。 喜欢男子,收藏魏无羡的剑,躲在密室中,设下那么强的禁制,还消耗那么多的灵力进行招魂,啧啧啧……好痴情呐。 本也是抱着一试的心态,却不曾想,竟然如此顺利,好一个痴情的温大公子。 他不禁对这位云梦江氏的大弟子越发好奇,他人都不知道哪里凉快去了,失踪数月,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他。 一个江晚吟,招收门生的首个任务就是找魏无羡;一个蓝忘机,整天舔着脸和云梦江氏的人混在一起,外赴支援?怕是没那么简单;还有这位,脑袋都被人砍了,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丝希望,只为拿回一把可能已经是遗物的剑。 他忍不住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失踪了,会不会有人来寻他。呵…… 除了娘亲,恐怕没有人会在意…… 思及于此,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张温暖和煦的笑颜,登时眼眶一阵湿热。 “孟瑶,你磨磨唧唧的在干什么?” 背后传来一声寻问,孟瑶飞快的将那团字条塞进嘴里,吞了下去,平静自如的道:“没什么,看看这人身上还有没有什么法宝,否则一同被碾碎了,怪可惜的。” “哦,我们这边清完了,你收拾完了自己回来,我们先走了。” “好、好的!” 待其他人都走了,孟瑶抽出恨生,找了个和温旭体型相近的温氏尸体,手起刀落砍下那俱尸体的脑袋,将二人尸身上衣服调换。 次日,那俱穿着温旭衣服的尸体被愤怒的聂家修士碎尸万段,碾为肉糜,涂于地下。 而温旭的头颅,则被挑于阵前以示威,嘲讽岐山温氏如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大振人心。 【江澄站在一片树林之前,觉察有人走近,微微侧首。来人一身白衣,束着抹额,飘带在身后随发轻扬,面庞白皙如玉,俊极雅极,在月光之下,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江澄冷然道:“蓝二公子。” 蓝忘机神色肃然,颔首道:“江宗主。” 两人打过招呼后便无话可说,带上了各自的修士,沉默地御剑而行。】 【蓝忘机浅色的眼眸扫了扫江澄腰间的另一把剑,又转回了目光。 半晌,他平视着前方,道:“魏婴还没出现?” 江澄看了他一眼,似是奇怪他为什么忽然问起魏婴,答道:“没有。” 他看了看腰间的随便,道:“我这边的人还没找到他的消息,不过他回来了一定会找我,出现了我就把剑还给他。” 未过多久,两人带着一批修士赶到了一处监察寮,准备夜袭。还未进门,蓝忘机目光一凝,江澄皱起了眉头。 阴气四溢,怨气横生。 然而,大门两旁的符篆却是完好无损的。江澄比了个手势,他带的修士们散开,伏到围墙之下。他则一挥三毒,剑气袭出,撞开了大门。 进门之前,蓝忘机的目光在大门两侧的符篆上一扫而过。 监察寮内的景象惨烈无比。 庭院里,满地都是尸体。而且不止庭院,连花丛、走廊、木栏、甚至屋顶上都堆满了尸体。 这些尸体全都身穿炎阳烈焰袍,是温家的门生。江澄用三毒把一具尸体翻了个身,看到这张惨白的脸上挂着横七竖八的血痕,道:“七窍流血。” 蓝忘机站在另一边,道:“这具不是。” 江澄走了过去,发现这一具尸体两眼翻起,面目全非,口边流着黄色的胆水,是被活活吓死的。 他手下一名门生道:“宗主,察看过了,全都死了,而且,每一具尸体的死法都不同。” 绞死、烧死、溺死、毒死、冻死、割喉死、利器贯脑死……江澄听完了,森然道:“看来今晚的任务,有别的东西帮我们完成了。” 】 蓝忘机默然不语,四下查探,只见一张黄底朱字的符篆贴在监察寮的门口。 这张符篆乍看之下,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有些微妙之处令人极其不适。 这种镇宅符篆的画法,他们早在十五六岁时便能熟记于心,然而,这一张符篆龙飞凤舞的朱砂之中,多出了几笔。而就是这几笔,改变了整张符咒的纹路。现在看起来,这张贴在门上的符咒,仿佛是一张人的脸孔,正在森然地微笑。 而这笔迹,竟然莫名有些眼熟。 江澄带修士回到崇阳据点,蓝忘机却先回了一趟姑苏。 049.赴死 回到静室,蓝忘机从那只珍藏的木盒中取出魏无羡曾经写给他字条,与那符篆上的笔迹对比。 虽只有四笔,但足以看出,这二者的笔迹和走势足足有七分相似,皆是魏无羡惯用的狂草,只是这张符篆上的字迹越发狂放一些。 魏无羡写这些字条时,尚还是少年,如今字迹越发奔放狂放,也在情理之中。 符篆上的血迹尚还算新鲜,可以辨别是活人之血。若这真是魏婴所绘,那便是说,魏婴……真的还活着。 蓝忘机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浮现一丝欣喜之色,却又瞬间被一抹痛色取代,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心中不安之感油然而生。 这都只是他的猜测罢了,无论如何,事情尚未明了之前,不可妄加定论。 他拿着符篆来到一座角楼前,这座角楼叫做“冥室”,四周墙壁皆是以特殊材料制成,篆有咒文,是蓝家招魂专用的建筑。 蓝启仁已经在里面了,蓝忘机将符篆递给他,并说明此次所闻所见之事。 二人几番测验,证实了蓝忘机心中所想。 此符,招邪。 【 “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忘机沉默半晌,蓝启仁见他想得出神,道:“忘机,你可是知道什么?” 蓝忘机道:“……尚未得出定论。” 他实在无法将魏无羡和监察寮内那阴森残忍的画面联系到一起,在他心目中,只要见到那少年的笑颜,任何心魔都能被驱散,再平静的潭水,都会为之激荡。 蓝忘机心道:我一定是疯了,才会怀疑他。就算有可能是我,也断不可能是他…… 第二日,蓝忘机片刻不歇的赶回崇阳据点,沿途经过江陵、沔阳、竟陵,也都能听闻当地出现惨死怪尸。这些尸体无一不是身穿炎阳烈焰袍的温家修士,都品级颇高,修为了得。然而,全部死状凄厉,死法花样繁多。 蓝忘机去这几处监察寮查探,情况和前天晚上所见如出一辙,满地都是那招阴集煞的符篆。 岐山温氏固然作恶多端,但如此手段却也是有违人常,看到此情此景,他本应当心生排斥,却莫名有些担心绘这符篆的人会贫血。 与此同时,温晁已经带领大队岐山温氏的高阶修士躲进了莲花坞监察寮。 那日温旭惨死,头颅被挑于阵前,温若寒大怒,温晁趁机打着要出来为他大哥报仇的旗号,也被放了出来。 温晁被放出来,也没去河间增援,反倒带着大队人马赶赴荆楚一代。 他被软禁多日,每天都在不断做着一个噩梦,如今好不容易被放了出来,无论如何也要去一探究竟。 沿途,关于岐山温氏被厉鬼诅咒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但凡被温晁听到的,管你是修士还是平民百姓,一概格杀勿论。 江陵监察寮中,尸堆成山,死状凄惨,而且死法各不相同,却和他梦里所见惊人相似。 温晁吓得浑身冒出冷汗,不敢在此多待,飞快命人转移,荆楚一代连失据点,如今唯有云梦莲花坞据点尚在,无处可去,只得硬着头皮住了进去。他们在莲花坞寮内贴满了驱邪符篆,却仍然胆战心惊,到了深夜也不敢合眼。 温晁把手中的信报揉成一团,砸了出去,恨声道:“什么射日之征,狗屁射日,想把太阳射下来?做梦!区区几个叛党余孽,这么久了还找不到。温旭也是个脓包,居然被聂明玦斩了脑袋,简直丢尽了我岐山温氏的脸!” 一旁的王灵娇正在给他倒茶水,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就连茶水已经溢出没有察觉,显然根本没在听他说话。 温晁不耐烦地道:“诶诶诶!你这个蠢女人,最近究竟撞了什么邪?” 王灵娇闻言一惊,一把抓住温晁的衣袖,道:“温公子,我……我越想越觉得害怕啊。我觉得……咱们当初是不是犯了个大错?……他被扔进乱葬岗里,会不会没死啊?他会不会……” 温晁太阳穴处的青筋跳动不止,道:“怎么可能?我们家之前派过多少批修士去清剿乱葬岗?有一个回来过吗?他被扔在里面,只怕是现在尸体都烂得臭过一轮了。” 王灵娇道:“死了也很可怕!如果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化成厉鬼,回来找我们……” 她说着,两人都想起了那一日,魏婴坠下去时的那张脸,那个表情,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温晁立刻反驳道:“死了也没可能!死在乱葬岗的人,魂魄都会被禁锢在那里。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没看到我正烦着吗!” “可、可是……” “够了!”温晁道,“就算魏无羡变成鬼回来了,他也扛不住这么多道驱邪符!”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贴满了驱邪符的门窗被一阵邪风猛然吹开。 王灵娇尖叫着躲到他的身后。 “你这个贱人干什么?不就是点风声?!”温晁自己也吓得毛骨悚然,此时还有个一惊一乍的女人在一旁扰乱他心神,登时烦不胜烦,丝毫不顾床笫之情,一把将她推开,道:“你他妈能不能消停点儿,看着就来气。” 其实他们都清楚,这座监察寮内的门窗都是仙门专供,就算有风,也不可能被吹开,况且,这些门窗所开的方向,都是朝外的。 总不能是屋内起风了吧。 正在这时,一名家仆进来通报,道:“禀公子,发现叛党所在!” 温晁早在这房间里待不住了,忙不迭往外走,嘴里气势汹汹的道:“在哪?马上给我杀,一个都不要放过!” 蓝忘机赶回到崇阳据点时,已是傍晚。 江澄正站在城墙上瞭望远方,蓝忘机走过去,将那张符篆递给他。 江澄接过符篆,道:“蓝二公子是说,这符有问题?这不就是驱邪符吗,能有什么……” 说到此,他忽然顿住了,脸色露出惊愕之色,道:“啊……这符,好像多了几笔。” 蓝忘机道:“嗯,四笔,人血所绘。” 江澄道:“人血……符篆一般朱砂绘制,我还从未听说过人血绘符。这绘制手法如此阴诡,这符的效用怕是……与驱邪相去甚远了。” 蓝忘机微微蹙眉,道:“正是。这张符,被逆转了。” 【江澄道:“逆转?何为逆转?” 蓝忘机道:“寻常符咒,驱邪。此符,招邪。” 江澄愕然:“符篆——还能招邪?闻所未闻。” 蓝忘机道:“的确闻所未闻,但,经测验,它确实有召阴集煞之能。” 江澄接过那张符仔细端详,道:“只不过添了几笔,就倒转了整张符咒的功能?这是人为?” 蓝忘机道:“所添共计四笔,乃人血所绘。整座监察寮的镇宅符篆,都被改动过。笔锋走势为同一人。” 江澄道:“那这个人有可能是谁?诸家名士里,可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干这种事。”随即,他又道:“不过无论他是谁,目的和我们一致就行——屠尽温狗!” 蓝忘机道:“邪气甚重。应是一人所为。” 江澄哼道:“邪?这世上,还能有比温狗更邪的吗!”】 闻言,蓝忘机微微蹙眉。 不待他说什么,就有数名紫衣修士匆匆来报:“宗主,西北境发现岐山温氏剑阵!” 江澄微微蹙眉,道:“吩咐下去,让老幼妇孺先退到安全地方!” 蓝忘机紧紧凝视着天空,只见无数只带着火焰尾巴的羽箭蜂拥而至,势不可挡。 不容多想,越是大难临头,他越是冷静如霜,飞快翻出忘机琴,随即铮铮两声弦响。 这两声似是由人信手弹拨,甚是空灵澄澈,带着一股泠泠的松风寒意。漫天的羽箭仿佛被这琴声震慑住了,凝滞了一刹那。 须臾,又是一声弦响,这次音调略高,穿云破空,带了两分肃杀。 空中的羽箭纷纷折断,但却也只能档的了一时,人数和综合实力悬殊实在太大。 蓝忘机自从容不迫,一声令下:“结阵。” 姑苏蓝氏修士纷纷开启禁制阵法,可他们不过几十人,如何能抵挡温晁所带来的两千多名高阶修士?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恶战,也是必死之战。 可在场的,没有一人胆怯。 横竖都是死,不如浴血奋战,杀一个不亏,杀两个有赚。 江澄仿佛又回到了莲花坞被摧毁的当晚,周围的房屋燃烧着炎阳烈火,只是这次,他不再是无能无力的被绑在船上,不用再当懦夫。 三毒、紫电齐齐绽放,不死不休。 蓝忘机死守在城墙上,他的身后,是数名尚未来得及转移的云梦江氏幸存者。他满是是血,一身灵力早已耗至枯竭。 忘机琴的琴弦已尽数震断,一双白皙的玉指也沾满了鲜血,顺着琴身一滴滴坠落到地上。 眼中,却仍是波澜不惊,哪怕连视死如归的愤恨也几乎看不出来,平静、冰冷,一如寻常。 不多时,江澄被擒,温逐流一直盯着江澄,眼中有疑惑,随即又是了然。 这时,温晁那油腻的笑声响起,他道:“蓝湛,我劝你不要再挣扎了,魏婴已经等你们很久了!你们死了,正好可以下去和他团聚。” 闻言,蓝忘机怔住了。 江澄猛的挣扎起来,怒不可竭,道:“你什么意思?!” 温晁冷笑道:“哼,听说,你们还一直在找他?哈哈哈哈哈……就算你们翻破了天,也没可能。” 蓝忘机只觉浑身血液仿佛倒流了一般,本就是勉力支撑的身体忍不住开始发抖,就算面临死亡也不曾动容的他,此刻却感受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 他咬牙切实,近乎绝望的道:“魏婴……在哪里!” 温晁仿佛早就在等他们谁问一问这个问题,随即疯狂的笑起来,道:“魏无羡早已被我扔进了乱葬岗,只怕现在,连骨头都不剩了哈哈哈哈哈哈……” 理智是什么?教养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蓝忘机面如死灰,疯了一般冲向温晁。 此刻他仿佛化身厉鬼,一双浅色的眸子染上了血色,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与这温狗同归于尽,哪怕万劫不复。 杀杀杀杀杀…… 可是,有温逐流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琴碎了,蓝忘机被温逐流一掌推出老远,却并未感觉到有多痛。 也不知是他此刻心已死,感觉不到疼痛,还是温逐流手下留情。 蓝忘机的脑中一片空白,双目无神,仿佛已经没了灵魂一般,无力的从空中坠下,却并未感觉到该来的撞击。 身周被一团团黑色雾环绕,一只只乌鸦围在黑雾周围扑腾着翅膀,将他轻轻放回地面。 回过神,只见周围那漫天的炎阳烈火不知何时变成了阴森的绿色,火焰的温度,也早已散尽,被一阵阵透骨的阴冷所取代。 050.化丹手? 漫天的乌鸦,像一层层黑云一般笼罩着整个天空。乌啼声震耳欲聋,阴森恐怖。 忽而,一声空灵的笛声穿云破空而响,曲调诡谲无比,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乌鸦仿佛收到指令一般,形成一道道怨气所化的剑刃,刺向温晁为首的岐山温氏众人。 登时,惨叫声、哀嚎声此起彼伏,温晁直接吓得尿了裤子,大声向温逐流求救。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抹黑影站在鬼火丛生的城墙上,手持一管鬼笛,那阴森至极的笛声,正是他所吹奏。 岐山温氏的修士纷纷拔剑,手忙脚乱的开始抵抗那些怨气所化的黑刃。 笛声又是一变,方才战死的尸体,不论敌我,纷纷像是得了命令一般,竟都腾腾站了起来,脸上青筋暴起,疯狗一样齐刷刷扑了过来。 蓝忘机和江澄此时皆是手无寸铁,但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勉力站起,打算拼死一搏。 可那些走尸看也不看他们俩一眼,甚至连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的修士也都一并无视,像是和岐山温氏的人有仇一样,疯狗一般直扑向温晁等人。 竟然连一个温狗以外的人也没有误伤,仿佛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看得云梦和姑苏两方修士各个瞠目结舌,不制作和表情。 “不是,这也太乱来了吧?这可不是人,是凶尸啊……究竟是什么人,能把凶尸训练得这么……” “师弟,你快掐我一下,我好像看得幻觉了。啊——你往哪里掐!”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凶尸听命与他……” “不,这不可能是人能干出的事……” “这些凶尸……只杀温狗?”江澄冷静下来,凝神看向那人,喃喃道,“横笛御尸,万鬼听令……这人什么来头?” “此人身修外道,手法阴邪。但……”说到此,蓝忘机微微蹙眉,道:“似乎是友非敌。” 江澄冷笑道:“哼,不管他什么手段,只要杀温狗,就是我的同盟!” 那些凶尸凶戾无比,并且不惧疼痛,就算被砍了胳膊和腿,也仍然勇往无情。温晁带来的两千多名修士,顷刻之间已经折损了大半。 更可怕的是,新倒地的尸体又会前赴后继的加入走尸军团,利滚利,这个雪球只会越滚越大,根本挡不住。 仿佛只要那笛声不断,他们就永远不会停止战斗。 温逐流身负神技“化丹手”,此刻却根本没有勇武之力,他要化丹,起码也得对方有丹。 难道他还指望这群凶尸有金丹不成? 自保尚且由于,但要杀光这群走尸,却是有心无力。 温晁见情况不妙,趁有人给他挡着,拔腿就是一路狂奔。 那吹笛人似乎也懒得追,收了笛子。他往前一步团团怨气升起,将他轻轻托起,又轻轻的放到了地面上。 那个人慢悠悠地走过来,一身黑衣,身形纤长,腰间一管笛子,负手而行。 路过蓝忘机和江澄眼前时,他微笑着侧了侧脸,看到了那张明俊面容的蓝忘机,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嘴唇地颤了颤,无声地念了几个字。江澄几乎当场就站了起来。 是魏无羡! 可是,除了那张脸,这个人从头到脚,没有一点像原来的那个魏无羡。 魏无羡分明是一个神采飞扬、明俊逼人的少年,眼角眉梢尽是笑意,从来不肯好好走路。而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股冷冽的阴郁之气,俊美却苍白,笑意中尽是森然。 没有片刻停留,魏无羡走到温逐流的前方,顿住了脚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有些狼狈的温逐流,阴气森森的道:“温逐流,又见面了。” 这声音,带着三分惬意,三分愉悦,剩下的全是残忍。 温逐流凝神戒备,道:“是你?”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了温晁的凄厉哭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温晁跪坐在地上,惨叫着连连后退,他一手捂着满是鲜血的下身,一手挡在身前。 他的面前,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尸。 这个女人鼻歪眼斜,五官仿佛是被人打碎了过后重新拼凑起来的,两只眼珠竟然看着不同的方向,左眼盯着斜上方,右眼盯着斜下方,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模样。 温晁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凭她那件袒露颇多的纱衣认出了她。这是王灵娇! 王灵娇的脸上满是血污,嘴里疯狂的咀嚼着一块肉,像是饿极了一样,连上面的布料也一并吞了下去。 然而她的肚子早就撑破了,肠子裸露在外,地上拖着长长的一节,从中穿出些许木屑,和一条桌子腿儿。 王灵娇的喉咙咕咕作响,朝他走近了几步,一边有鲜血从她的七窍之中流出来。一边还伸出手来,痴痴地笑道:“好,好,好吃,我要吃肉!哈哈,我要吃肉!” 温晁吓疯了,连胯下的剧痛也顾不上,连滚带爬的往回爬,嘴里撕心裂肺地喊道:“温逐流!温逐流!!!” 闻声,魏无羡的眼睛和嘴角慢慢弯了起来,他不疾不徐的往温晁的方向,道:“到今天,你还以为,叫他有用吗?” 温逐流正要过去,却被一团团怨气缠住,动弹不得。 下一刻,王灵娇便扑了上去,仿佛一头食髓知味的恶狼,凶狠的撕咬着他身上的肉。 耳朵、脸、手指、腿……血肉横飞。 在场的都是玄门修士,用的都是正道法术,何曾见过如此粗暴血腥的场面?一个个吓得连气都不敢出,看的眼眶欲裂。 两千余温家修士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空荡荡据点外回荡着温晁尖锐的叫声,魏无羡恍若未闻,轻掀衣摆,像是站得有些累了,在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青绿色的鬼火遍及了整个战场,阴冷的火光映在魏无羡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垂下了手,一张惨白的面孔从那块石头下的黑暗中浮现出来,不时传出了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一个白色的小孩子蹲在他脚边,仿佛一头食肉的小兽,正在啃食着魏无羡投喂的什么东西。 魏无羡撤回了手,在这只白色的鬼童头发稀稀拉拉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鬼童叼着他投喂的东西,转了个身,坐在他脚边,抱着他小腿,一边口里继续恶狠狠地咀嚼,一边用寒光闪闪的双眼瞪着温逐流。 蓝忘机盯着那个阴气森森的鬼童,凝神戒备。 魏无羡悠闲的把玩着手里那管漆黑的笛子,阴森森地道:“化丹手,你真以为,你能在我的手底下保住他这条狗命?” 温逐流道:“拼死一试。” 魏无羡冷笑一声,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温狗。” 温逐流道:“知遇之恩,不能不报。” 说罢,他运足了灵力,一掌拍向正在撕咬着温晁的王灵娇。 魏无羡语调神情陡转阴鸷,厉声道:“笑话!凭什么你的知遇之恩,要别人来付出代价!” 闻声,魏无羡脚边的鬼童像是被激化了一般,尖叫一声扑了上去。 温逐流运足了灵力,右手一掌拍出,正中鬼童脑门,却觉手掌剧痛,那鬼童张开两排利齿咬住了他。猛甩不脱,温逐流便无视了它,径自去救温晁。 那鬼童却生生将他掌上一大块肉咬下吐出,继续顺着手掌蚕食下去。温逐流左手抓住鬼童的脑袋,似乎要徒手捏爆这颗冰凉幼小的头颅。王灵娇见状,把血淋淋的绷带扔到地上,仿佛一只四脚生物,瞬息之间爬到温逐流身边,挥手便是十条血沟。一大一小两只阴邪之物围着他撕咬纠缠不休,温逐流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竟是手忙脚乱,狼狈不堪。侧首见魏无羡含冷笑旁观,突然朝他扑去。 蓝忘机和江澄两人皆是神色一凛。蓝忘机此刻手无寸铁,不假思索的就一掌迎了上去,挡在了挡在温逐流和魏无羡之间。 见状,魏无羡瞳孔一缩,举起手中的笛子,旋身站起。 与此同时,温逐流也是一怔,随即一道怨气所化的漆黑长鞭猛地袭来,绞上他脖子,呼呼地在他颈上缠绕了足足三道,猛地一提。温逐流高大沉重的身躯被这条怨气所化的长鞭吊了起来,悬在空中。他的四肢也如法炮制的被怨气缠住,当场便传出“喀喀”的骨骼断裂之声,身体被扭成了怪异的姿势。 魏无羡的脸上浮现嗜血的愉悦,他冷笑道:“化丹手?呵……” 话音刚落,在他掌中盘旋已久的那团怨气忽然如闪电一般猛然穿透温逐流的身体。 速度太快,当众人看清时,魏无羡的手中,已久多了一枚灵力充沛的金丹。 温逐流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口中疯狂涌出鲜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便颓然倒下了。 下一瞬间,那枚金丹就魏无羡给捏得粉碎。 王灵娇在温逐流身上闻了闻,似乎不满意,又回到早已吓痴了的温晁身上,继续撕咬他的皮肉,却始终不给他致命一击。 此刻的温晁,心里只有一个疑惑:自己为什么还不死? 051.跟我回姑苏 【他们身后,温逐流还没有立即死去,脸色爆红,浑身抽搐,兀自挣扎不止,双目圆睁,眼珠几乎爆出眼眶。 鬼童冲蓝忘机和江澄龇牙不止,敌意尽显,魏无羡微微扬手,让它收回獠牙,目光在蓝忘机和江澄之间来回扫动,三个人,竟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半晌,江澄一扬手臂,扔了一样东西过去。魏无羡想也不想,举手一接,江澄道:“你的剑!” 】 魏无羡的手慢慢落下,看上去再自然不过的动作,蓝忘机却觉察有异,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魏无羡好像有些拿不起那把以轻灵奇巧闻名的随便。 【魏无羡低头看了看随便,顿了一顿,才道:“……谢谢。” 又是半晌无言,忽然,江澄走上前来,拍了他一掌,道:“臭小子!这三个月,你跑哪里去了!” 这虽是一句责骂,语气里却尽是狂喜。】 蓝忘机虽没有上前,但目光始终锁定在魏无羡身上,见江澄忽然拍了魏无羡一掌,心生不悦,但也不便说什么。 【魏无羡被江澄这一下拍得整个人一愣,片刻之后,也一掌拍了回去,道:“哈哈,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 方才他身上的那股阴冷之气被这两掌冲淡了不少。 蓝忘机还没来得及作何感想,江澄忽然用力抱住了魏无羡,随即又猛地推开,咆哮道:“不是说好了在山脚那个破镇子会合吗?我等了五六天,连你的鬼影也没见着!你要死也不死在我跟前!这三个月我忙得头都大了!” 魏无羡一掀衣摆,又在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摆手道:“都说了一言难尽啊。一群温狗当时也在挖地三尺地找我,在那儿守着把我抓了个正着,扔一个鬼地方去折腾了。” 闻言,江澄想起温晁之前说过的话,道:“是乱葬岗吗?温晁说的都是真的?可恶……我下山之后,仔细盘查询问过镇上的人,都说从没见过你这个人?!” 魏无羡道:“你问那镇上的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怕多生事端谁敢跟你说实话,而且温狗肯定下手段封过口,当然都说没见过我。” 江澄骂了一声:“一群老匹夫!”又追问道:“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还变成这样了,你做了什么?这些凶尸居然肯听你的话。之前我和蓝二公子接了夜袭江陵、沔阳等地监察寮的任务,结果被人抢了先,没想到会是你!那些符篆也是你改的?” 蓝忘机的目光紧紧的锁在魏无羡的身上。 不知为何,魏无羡虽然回来了,可蓝忘机心中的不安之感却没有减少半分。他总觉得,眼前的魏无羡除了精神有些怪异,就连气息也是外强中干。 或许是因为他的脸色实在太过苍白,也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站不了一会儿就下意识的坐下…… 魏无羡眼角瞥见蓝忘机一直在看着他们,微微一笑,道:“差不多吧。我说在某处发现了一个神秘洞穴,里面有神秘高人留下来的神秘典籍,然后就变成这样出来大杀四方了,你信不信?” 江澄啐道:“你醒醒,传奇话本看多了吧。世上哪那么多高人,遍地都是秘洞秘籍!” 魏无羡摊手道:“你看,说了你又不信。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跟你说吧。” 见他满口胡言乱语,蓝忘机了然。心知多半是因为他在此处,魏无羡才不便在“外族子弟”面前吐露实情。 江澄似乎很懂,十分默契的敛了喜色,道:“也好。之后再说。回来就好。” 【魏无羡道:“嗯。回来就好。” 江澄喃喃重复了几遍“回来就好”,又猛地拍了他一掌:“你真是……!被温狗抓住,还扔到那种鬼地方都能不死!” 魏无羡得意道:“那是。我是谁?” 江澄忍不住骂道:“你得意个屁!没死也不早点回来!” 魏无羡道:“我这不是刚出来吗?听到你和师姐都很好,你又在着手重建云梦江氏,组盟参战,我就先去杀几只温狗给你减轻点儿负担,做点儿贡献。这三个月,辛苦你了。” 听到最后一句,江澄似是想起了过去三个月里艰辛奔波,日夜颠倒,微微动容,旋即,敛了神色,恶声恶气地道:“把你这破剑收好!我就等你回来赶紧拿走,不想再天天带着两把剑,不停地被人问东问西了!” 】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融洽得仿佛根本容不下第三个人。 魏无羡仿佛又变回了当初那个明俊潇洒的少年,二人忽然调侃的情景,让蓝忘机不禁回忆起曾经他们在云深不知处修学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魏无羡平安回来了,蓝忘机本不该多做停留,可有些话他还是必须问个明白。 【蓝忘机忽然道:“魏婴。” 他方才一直静静站在一旁,此时忽然开口,魏无羡和江澄都转向他。魏无羡仿佛这才想起来要和他打招呼,微微侧首,道:“含光君。” 】 这个称呼从魏无羡的嘴里叫出,显得格外生疏,他从前都是叫他“蓝湛”,甚至是“蓝二哥哥”。 也罢,蓝忘机也与他计较,道:“沿路杀温氏门生的,是不是你。” 魏无羡道:“当然。” 江澄道:“就知道也是你,怎么为什么用那么多种方式去杀?费这么多事。” 【魏无羡道:“好玩儿呗,玩死他们。直接全灭了太便宜他们了,一个一个地杀给他们看,一刀子一刀子慢慢地割。温晁不必多说,我还没折磨够。至于这个温逐流,他受过温若寒的提携之恩,改姓入温家,奉命保护温若寒的宝贝儿子。”他冷笑道:“他要保护,我偏要让他看着温晁在他手里,一点一点变得面目全非,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笑容三分阴冷,三分残忍,三分愉悦,蓝忘机将他的神情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向前走了一步,道:“你是用什么方法操控这些阴煞之物的?” 】 想让这些邪物听令,自然需得提供它们所渴望的东西,比如生命、魂魄,就连那些符篆都是以人血绘制,蓝忘机几乎不敢去想,魏无羡究竟在消耗什么来驱策这些邪祟的。 不论是用他人的,还是用他自己的,蓝忘机都不愿看到。 魏无羡嘴角的弧度锐减,斜眼睨他。江澄也听出了不谐之音,道:“蓝二公子,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忘机紧盯着魏无羡,道:“回答。” 情急之下,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鬼童与周围其他走尸纷纷躁动起来,魏无羡回头扫了一眼,他们不甘不愿地缓缓后退,潜入黑暗之中。魏无羡这才转向蓝忘机,挑眉道:“请问……我不回答会怎样?” 蓝忘机向来不善言辞,此刻更是心急如焚,却是越急越不知道说什么,情急之下,竟本能的出手想去抓住魏无羡的手。 魏无羡闪身避过,避过了蓝忘机突如其来的一擒,倒退三步,道:“蓝湛,咱们刚刚久别重逢,你就动手抓人,不太好吧?” 蓝忘机动手不动口,魏无羡见招拆招,两人都是迅捷无伦。第三次拨开他手之后,魏无羡道:“我还以为我们应该至少算个熟人。你这样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是不是有点儿绝情?” 蓝忘机根本不是想和他动手,更不是想打他,可他也是太过心急,此刻也反应过来,悻悻的收回手,自责方才太过失礼。 可一码归一码,蓝忘机执拗的追问道:“回答!” 江澄拦在他们两人中间,道:“蓝二公子!” 魏无羡道:“蓝二公子,你问的东西一时半会儿可真难讲清楚。而且很奇怪。设若我追问你姑苏蓝氏的秘技,你会回答我吗?” 蓝忘机险些一口老血喷出,心道:我当然会回答你!不不……这都什么跟什么谁要问你什么鬼秘技了? 蓝忘机差点被他气傻了,越过江澄,直向他取来。魏无羡将笛子横持在前,道:“过分了吧?何必这么不讲情面。蓝湛你究竟想干什么?”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跟我回姑苏。” 他苦寻了魏无羡数月,整个人都几乎崩溃,方才又听闻魏无羡的死讯,随后又见到一个仿佛地狱鬼王一般的魏无羡。他不敢去想,究竟需要多大的打击和折磨,才能将那样明俊潇洒、如阳光一般跳脱耀眼的少年,变成这个样子。 如此大起大落的情绪激荡,终是让蓝忘机的情绪如一根绷断了的弦。 他不想再在看不到魏无羡的地方担惊受怕、备受煎熬了,他想把这个人带回去,藏起来,不让仍何人找到,也不让任何痛苦与伤痛再靠近他,好好哄他,把他变回当初那个潇洒可爱的少年。 然而,纵有千言万语,最后被蓝忘机表达出的,却只有这一句话。 【闻言,魏无羡和江澄都是一怔。 须臾,魏无羡笑道:“跟你回姑苏?云深不知处?去那里干什么?” 他旋即恍然大悟:“哦。我忘了,你叔父蓝启仁最讨厌我这种邪魔外道了。你是他的得意门生,当然也是如此,哈哈。我拒绝。” 】 蓝忘机懵了。 讨厌?我何曾讨厌过你? 【江澄警惕地盯着蓝忘机,道:“蓝二公子,蓝氏家风我等都明白。但此前暮溪山屠戮玄武洞底魏无羡曾于你有救命之恩,更有共患难之谊,如今你毫不留情面上来便要拿他问罪,未免不近人情。” 魏无羡看他道:“可以啊?有家主风范。” 江澄道:“你闭嘴。”】 这俩人又开始一唱一和,蓝忘机赶紧打住,为自己澄清道:“我并非是要拿他问罪。” 【江澄道:“那你让他跟你回姑苏干什么?蓝二公子,这个关头你们姑苏蓝氏不齐心协力杀温狗,却要惦记着那一套古板教条吗?” 】 以一对二,蓝忘机仍不后退,但若再自乱阵脚让江澄有机会和魏无羡开启双簧模式,恐怕又要被带偏方向。 蓝忘机以为自己方才那一句已经足够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定定望着魏无羡,尽量克制情绪,开始悉心规劝道:“魏婴,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魏无羡道:“我付的起。” 见他一脸满不在乎,蓝忘机沉着声音道:“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魏无羡道:“损不损身,损多少,我最清楚。至于心性,我心我主,我自有数。” 】 损多少?你还想损多少? 【蓝忘机道:“有些事根本不是你能控制得住的。” 魏无羡面上闪过一丝不快,道:“我当然控制得住。” 】 比起能言善辩,蓝忘机差了魏无羡不知几百条街,三言两语便被魏无羡怼得哑口无言,他向来是能动手就尽量不动口,下意识朝魏无羡走近一步,又怕自己的举动再次激起魏无羡的敌意,勉强制住自己。 他还待说什么,魏无羡却眯起眼,道:“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知道些什么?又关旁人什么事?” 蓝忘机怔了怔,忽然怒道:“……魏无羡!” 他气魏无羡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更气自己的确只能算是旁人,没有立场去管他。 可他并非是想管他、教训他,只是不忍看着他走在歧途,一去不返。 只是想保护他,让他快点好起来。 他此刻对自己的不善言辞感到深恶痛绝,恨自己无法让魏无羡清醒过来,也心痛此人对自己根本无半点信任。 不知所措的无力感,犹如一张蛛网,紧紧地将他的心脏包裹住,无论怎么用力,却仿佛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 回家 052.回家 【魏无羡也怒道:“蓝忘机!你一定要在这个关头跟我过不去吗?要我去云深不知处受你们姑苏蓝氏的禁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谁?!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两人之间陡然戾气横生,蓝忘机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十指还流着血,可他却全然感受不到指尖的疼痛,因为纵使千刀万剐,也不及他此刻心里的痛楚。 【江澄冷声道:“蓝二公子,如今温乱未除,正是急需战力的时候,人人自顾已是不暇,姑苏蓝氏的手何必伸得太长?魏无羡可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你这是想惩治己方人?” 魏无羡缓了颜色,道:“不错。只要杀的是温狗就行了,为何要管我是怎么杀的?” 他二人从小便会相互接腔,此时你一句我一句滴水不漏,江澄又道:“别怪江某再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算要追究,魏无羡也不是你们家的人,轮不到你姑苏蓝氏来惩治。他跟谁回去也不会跟你回去。” 听到这一句,蓝忘机神色一僵,抬眸望向魏无羡,喉头颤了颤,道:“我……”】 话音未落,一旁的温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魏无羡与江澄的注意力立即转移了。他们不约而同绕过蓝忘机,来到温逐流和温晁之前。温逐流失了金丹,此刻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到了温晁的身旁。 然而他爬过去也不能怎么样,依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温晁被王灵娇一口一口的撕咬,温晁已经疼晕过去,又疼醒过来数次。他身上的皮肉被咬得翻卷起来,有些部位可以看见森森的白骨,其状凄惨无比。 【温晁半死不活,缓缓掀起眼皮,一睁眼就看到了上方正在俯视他的两张脸。 这两张脸一样的年轻,一样的面熟,都曾经在他面前露出过或绝望或痛苦或恨意刻骨的神情。而此时此刻,他们居高临下的面孔,也是一样冷笑森然,一样的眼现寒光。 温晁叫也不叫、逃也不逃了,痴痴傻傻地流起了口水。魏无羡踢了一脚,将他踢成朝着云梦方向下跪的姿势。】 【蓝忘机还立在他们身后,正注视着这边。魏无羡忽然又记起了他的存在,转身微笑道:“蓝二公子,接下来的场面,可能不太适合你旁观。不如请你回避一下吧。” 虽是说了“请”,语气却不容商榷。江澄也客气疏离地道:“不错。蓝二公子,温晁、温逐流已落入我们手中,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分道扬镳了。接下来的就都是家仇私怨了,你还是请先回吧。” 蓝忘机的目光还定定锁着魏无羡,而魏无羡的注意力却早已被苟延残喘的仇人夺去,盯着温晁和温逐流的双眼闪闪发亮,笑得兴奋而又残忍,江澄与他也是一样的神情,二人都已湮灭在复仇的滔天快感之中,谁都没有闲心去敷衍外人了。】 这是第一次,让他觉得,魏无羡离他是那么的遥远。 原来被当做旁人的滋味,是这般不好受…… 可是,“旁人”、“不熟”这些字眼,不正是他从前对魏无羡说的最多的吗。 ------------------------------ 【 “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我不与旁人触碰。” “我们都这么熟了,还算什么旁人呀。” “不熟。”】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不熟。”】 【 “蓝湛,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不熟。”】 【“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不熟。”】 ------------------------------------------ 每一次,魏无羡都是嬉皮笑脸,也不生气,没脸没皮的撩他好玩儿。 蓝忘机愕然发现,魏无羡虽然不会生气,但他是会当真的。 他当初因为各种原因,所说出的那些话,已然将他们二人划清了界限,如今是他想跨过这道界限,可魏无羡却不让了。 半晌,蓝忘机转过身,守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离去。 他无法说服魏无羡跟他回姑苏,也同样不会被江澄说服,与他们分道扬镳,就此离开。 魏婴只说请他回避一下,那便回避一下。 不能带他离开,那便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夜色被凄厉的长嚎声划破。 蓝忘机抬头回望,白衣和抹额在冷风中猎猎而飞。 黑夜已过,天上的太阳就快升起来了。 而地上的太阳,正在下落。】 等到魏无羡和江澄二人终于玩儿得尽兴了,这才放他们死去。 江澄道:“接下来怎么办?我好不容易建起这座据点,都毁了。” 魏无羡笑着道:“回家。” 江澄内心猛然触动,双目微微泛红,道:“你说……什么?” 他们的家只有一个,那就是莲花坞。 魏无羡轻轻点头,道:“莲花坞,我已经打下来了,我们回去吧。” 江澄重重拍了他一下,不可思议的骂道:“你这三个月是飞升当神仙了吧?” 魏无羡道:“可不是?对了,不说这个了,我听说师姐和你在一块儿,她……还好吗?” “……”江澄闻言,眼神暗了几分,随即又道:“能好到哪里去?不过她要是看到你还活着,应该会比现在好点。走吧,带你去见她。” “什么?!这么快,澡堂在哪,我要先洗个澡!” “澡堂没有,火海倒是有,去吧。” “滚!” “哼,能活着回来就很好了,阿姐不会嫌弃你那一身血腥味儿的,走吧。” 事实证明,也只有江厌离不嫌弃他,其他的女修见了他都像见了鬼一样,一个个吓得脸色发青,不敢出声。 再次回到莲花坞,入眼的竟是一片极其诡异的景象。 一群走尸正在搬砖的搬砖,搭墙的搭墙,忙得不亦乐乎,竟是在帮他们重建莲花坞。 码头上的桅杆上高高挂着云梦江氏的九瓣莲旗帜,迎风飘摇,像是在欢迎他们归来。 几个时辰前,魏无羡还在这里大开杀戒过,那些尸体也都被他驱使其他走尸处理掉了。他试图把所有有关温氏的东西都从这里抹去,仿佛那样就能回到从前的莲花坞。 至此,荆楚一代的战况陡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一夜之间被血洗的云梦江氏,竟然重新崛起,短短数日,竟然一鼓作气收回了荆楚一代全部据点。 云梦江氏家主江澄,正式入主莲花坞。 一时间,云梦江氏名声大噪,各路散修成群结队的要来加入,并非只是为了一睹魏无羡的风采,更是为了能够有一袭安身立命之地。 如今各家皆受歧山温氏破害,四处亡命奔波,河间一代虽战况还算乐观,但双方交战总难免死伤,伤亡人数通常也都是五五开或是四六开;姑苏蓝氏的双璧整天外赴支援;兰陵金氏就更惨了,温若寒的主战场就在那边,据点也丢得只剩金陵台了……这种时候,云梦江氏却能坐镇一方,在这乱世,自然是个不二选的宝地。 魏无羡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什么“一个人就抵百万大军”,再不就是“一个人秒杀温晁和温逐流以及八千温家高阶修士”,诸如此类。 对于这些传闻,魏无羡自然是充耳不闻。 053.如梦似幻 蓝忘机和他手下的修士也暂且在莲花坞安置下来,那天一战,虽说是大获全胜,但在魏无羡来之前,还是伤亡惨重的。 非常时刻,大家共同对付温狗,江澄作为云梦江氏的家主,自然也不会这么快就不讲情面。 魏无羡失踪的这三个月以来,蓝忘机昼夜奔波,几乎是不眠不休,如今魏无羡总算平安回来,他本该安下心,好好休息一晚。 当天晚上,蓝忘机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尽是魏无羡那张苍白而阴郁的脸。 对于魏无羡能修成鬼道之事,他并不十分惊奇,倒是对魏无羡为何会修鬼道之事,耿耿于怀。 魏无羡天赋异禀、惊才绝艳,说是当世绝无仅有也无可厚非,除了感情之外,对什么事情都是一点就透。他从年少时便想法颇多,思维清奇却不失理论,那时他便能提出以怨气御敌,而且说的不无道理,只是有违人伦。如今他能修成鬼道,却也不奇怪,只是没有想到成效竟如此之快。 修习鬼道,损身更损心性,这个道理不只蓝忘机知道,魏无羡只会比他更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折磨,让他“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去走那阴沟里的独木桥”? 蓝忘机想起,他们奇袭“教化司”的那天,蓝忘机曾听到乱葬岗方向隐约传来犬吠声,那个时候,若他义无反顾的前去乱葬岗,是不是能够找到魏无羡,是不是……就能阻止他修炼魔道? 就算不能阻止,至少能在他身边守着…… 如今,事已至此,再去想那些已成定局的事已是无益,唯有日后再慢慢劝解便是,方能有一线转机。 至于如何劝解,这当真是难为蓝忘机了。 清心音或许有效,方可一试,不知魏婴是否愿意一听,如今他对我似乎异常抵触…… 想着想着,蓝忘机再撑不住,昏昏沉沉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隐约感觉到,有一只冰冷的手,轻轻的拉起了他的手腕,心下一惊。 以他的修为,就算睡着了,也不至于有人推门进来,都走到床边了还没觉察到,此人什么来头? 这人的动作十分轻缓,有些生疏,也有些小心翼翼,蓝忘机下意识的动了动手指,一阵抽痛令他微微蹙眉,正欲睁眼,才睁开一丝缝隙,他又不睁了。 一来他并未从那人身上感觉到任何杀气,二来,他方才已经看清了那人是谁。 这么久没机会好好睡一觉,怎么才睡就又梦到他了…… 许久,见他没动静,那人在他手指上涂了一层冰凉的东西,根据触感,应该是涂了很厚的一层。 蓝忘机心道:你当这是涂什么…… 手上的伤他自己已经简单清洗过,但随时带的药一并分给了伤势更重的门生,他手上也只是皮外伤,便暂且由它去了。 那人顿了顿,似乎觉得不够,又补上一层,直到两只手都没地方可以上药了,这才轻轻放下。 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到蓝忘机清冷的声音响起:“魏婴。” 魏无羡转过头,脸上并无意外,有些歉然道:“咳……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蓝忘机道:“无妨。” 魏无羡真诚的道:“唔……那什么,我其实……是来跟你道歉的,我昨天说的话,有些过火了,我错了,对不起。” 蓝忘机道:“……还有呢?” 魏无羡道:“谢谢你,救了我师姐,还一直援助江氏。” 蓝忘机了然,想必是江姑娘与他说了什么,他来此,是为感激。 蓝忘机轻轻摇了摇头,道:“不必。” 魏无羡道:“好吧,我想也是。那我就……” 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像迫不及待就要走了。 蓝忘机道:“魏婴。” 似乎只要对着这个人,叫出这个名字,都能令他的心跳得像枇杷一样欢脱,无法自控,可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却跟不上他心跳的频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魏无羡已经轻声道:“含光君,都过子时了,我就不打扰了。休息吧。” “含光君”这个称呼从魏无羡的口中叫出,莫名的疏离,也让蓝忘机登时无言以对。 魏无羡说完便走了,蓝忘机猛然想起,这是梦里,于是飞快的翻身下床,追了出去。 撩开帘子,屋外空空荡荡,没有丝毫人迹。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荒山野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腐臭味,四周传来阵阵尸群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这难道是……乱葬岗? 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蓝忘机毫不迟疑的走出去,御剑在低空飞行,寻觅魏无羡的踪影。 此处山连着山,单凭他一个人闷不做声的寻觅,怕是很难到。 于是他大声唤道:“魏婴!” 他一边寻找,一边祈求这个梦不要这么快结束。他想找到魏婴,想知道魏婴究竟在乱葬岗经历了什么。 然而,他根本就没去过乱葬岗,在梦里,也不可能描绘出一个完整的画面,找了一夜,亦是无果。 再加上他那准时得令人发指的生物钟,卯时一到,他便醒了。 额上皆是细细的冷汗,他抬手准备擦拭,却见自己的一双手竟已恢复如初,指尖依稀残留着清冽的药香。 蓝忘机的自愈能力的确惊人,但也不至于什么药都不用,睡一晚就完好如初,他猛然坐起,又仔细闻了闻,的确有上品灵药的香味。 这是…… 蓝忘机有些狐疑的环顾四周,注意到他之前随手放在书案上的那几盒点心,似乎有些异样。 那是之前在眉山买的,峨眉糕的盒子是蓝色的,龙眼酥的盒子是金色的。 蓝忘机是个做什么事都很端方规矩的人,就连放这种点心盒子,也会把相同颜色的放在一起,可现在这四个盒子却是交错着颜色放着。 他打开一看,龙眼酥少了一个,峨眉糕少了两个。 蓝忘机:“……” 这个人,真的凭一己之力,收复了荆楚四大据点吗? 虽是有些无语的摇了摇头,眼中却有一丝柔和。 翻身下床,正想出门,想起这不是梦里,收敛心神,穿好衣服。 梳洗时,他看着自己的手许久,最后把脸埋进水盆里,轻轻晃了晃,擦干净。 收拾好出门时,已是卯时半,校场上已有几名姑苏蓝氏修士正在练剑,不多时,江澄以及其他云梦江氏门生也都陆续到齐。 即使荆楚一代局面大胜,但决不可掉以轻心,他们随时可能面对的,是岐山温氏这只庞然大物,众人不敢有片刻放松,训练也一日不敢怠慢。 乱世之中,安逸便等于死亡。 灵力低微,暂且上不了战场的修士们,便去做后勤,也算是尽一己之力。这些忙碌的人群里,却并没有魏无羡。 有个别暗恋含光君的女修注意到,这位尊贵的含光君,今天似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是特别护着自己的手,虽然他平时也不与旁人触碰,但好像也没这么紧张过。 她们猜想,可能是那天受了伤的缘故。 当天晚上,负责后勤的修士们准备了丰盛的晚膳,一方面是为庆祝,一方面也是为犒劳众修士们一整天的忙碌。 “含光君,我们去吗?”一名蓝家修士闻到香气四溢的美食,满怀期待的问蓝忘机。 蓝忘机尚未作答,就听到不远处有几名云梦江氏的修士在交谈。 “什么?魏公子也去?” “那是自然,他可是咱们江小宗主的好兄弟。” “切,训练的时候不来,吃饭他就来了?就算是宗主的好兄弟,这待遇也太……” “他那么厉害,这待遇怎么了?” “也对,说真的我觉得吧……虽然是邪魔外道,但真的厉害。” 蓝忘机道:“下不为例。” 一进饭堂,蓝忘机就看见魏无羡裹着件黑色的狐皮斗篷,和几名负责膳食的男修女修围坐成一圈,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一张纸片,一个个神神秘秘的样子,似乎正在玩什么游戏,几人笑作一团。 魏无羡脸上的笑容仿佛和从前一样风流俊逸,只是更添了几分成熟与邪魅,似乎比起从前越发令人着迷。 这还真是他认识的那个魏无羡,无论什么样的姑娘,哪怕是昨天还怕他怕得要死的少女们,只需几句话的功夫,便能打成一片,相谈甚欢。 魏无羡没有看他这边,一名女子对另一名少女道:“来了,快去快去!” 那少女红着一张脸,道:“可是……这太难为情了,能不能不去呀?” 魏无羡一副有恃无恐的轻佻模样,调侃道:“能啊,不过你可不要后悔哦。” 那少女气呼呼的瞪了一眼魏无羡,犹豫不决。 女子道:“不能!否则游戏就没意思了,愿赌服输,快去!” 少女深吸了口气,气鼓鼓的把手里的纸片一摔,整了整衣裳,走向蓝忘机。 她道:“蓝二公子。” 蓝忘机:“……” 微微颔首,算是还礼;一言不发,眼神冰冷,示意其知难而退。 这少女敢过来,已是鼓起勇气,她道:“你……你的手,还疼吗?” 蓝忘机道:“否。” 少女:“……哦。” 太太太太太冷了!!!!! 最后一点脸皮和勇气也用完了,她飞快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埋头深呼吸了好半天,怒瞪其他人,以示要安慰。 魏无羡不以为然,笑着安慰道:“好了好了,他没叫你‘滚’,已经很给面子了。” 少女道:“你……你知道还让我去?!” 魏无羡笑着道:“别,我可没让你去,不背锅。” 少女似乎想起什么,又瞪那名女子。 女子摆摆手,委屈道:“是你自己说你喜欢……” 魏无羡及时打断道:“打住,这游戏继续~” 少女松了口气,道:“别说了别说了,这事翻过。继续,我要报仇~~” 几人继续游戏,蓝忘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样子,比当初被魏无羡扯了抹额也好不了多少。 不是吧……昨晚来我房里的,难道是她? 这可把蓝忘机吓惨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 蓝忘机忽然觉得,以自己的修为,这么个黄毛丫头半夜悄悄摸进来他不可能没有觉察到,一定是做梦。 心中哀嚎:别梦了,快让我醒来! 恍恍惚惚间,有人递给他一碗东西,他迷迷糊糊接了,左手还不小心碰到那人的手,下意识的避开,道了声:“多谢。” 看了眼碗里红红火火的莲藕排骨汤,辣味呛鼻,心道:越辣越好,赶紧辣醒我。 可是,那碗莲藕排骨汤是真的辣,他几乎辣出眼泪,却也没辣醒自己。 显然,这不是梦。 抬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张俊逸的笑脸。 魏无羡道:“含光君,味道如何。” 蓝忘机不知花了多少灵力去压制着口味,许久,才“嗯”了一声。 魏无羡道:“啊哈~我就说嘛,师姐做的莲藕排骨汤,味道绝佳,喝过的都说好!虽然说配料是我加的……” 后面的话,蓝忘机根本没有听进去,他还没有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此刻心里又多了一个问题:今晚……还洗不洗手了? ※※※※※※※※※※※※※※※※※※※※ 更晚了,不过这章差不多四千字。 ps:我猜大家会好奇两个点: 1.魏无羡昨天晚上去没去蓝忘机房里。 2.魏无羡和那群女修玩的什么游戏。 答案会在后面的情节和番外中写到,所以这里不能剧透,但请相信,绝对不是魏无羡故意让那名少女去找含光君搭讪的。 另外,欢迎小伙伴纠错、捉虫,也方便我修改,写完之后好做成txt格式。 054.偷看? 魏无羡回到人群中,几人惊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对他的崇拜之情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能让含光君接了那碗汤不说,还真让他喝了。喝了也就算了,竟然还敢问他味道如何? 这魄力、这威慑力,怕是当今世上也只有魏无羡了。 江姑娘的厨艺精湛是没话说,可魏无羡加过调料的,那可就不是人能喝的了。 含光君竟然还说“嗯”?“嗯”是什么意思?好喝吗? 喝下这种东西还能不拔剑的都算是好汉,含光君竟然没骂难吃,还……众人对姑苏蓝氏的涵养又有了新的认识。 晚饭后,众人各自散去,巡逻的巡逻,练剑的练剑。 魏无羡陪着江厌离一起收拾,江澄本来也想留下,无奈事务繁多,被魏无羡赶去尽宗主义务。 蓝忘机早已回过神,安排几名蓝家修士也一并留下帮忙打扫。 大家都忙活着,魏无羡却倚着墙站在江厌离旁边守着,仅仅是陪她说说话。 几名修士有些看不过去,觉得此人当真是把自己当大爷、当救世主了吧?说是留下来帮忙,却没见他动手,光是留下来陪人说说话就叫帮忙了?这也太虚伪了吧? 不过大家也都心照不宣,有的是不敢说,有的是碍于家规,再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倒也无人点破。 魏无羡站了一会儿,似乎还嫌不够大爷,找了个板凳坐了下来,手里的笛子被他极有技术的转着玩儿,面上尽是慵懒和惬意。 众人:“……” 蓝忘机虽然觉得他乖乖坐着休息也挺好的,可理智却告诉他,魏无羡的行为有些怪异。 他记忆中的魏无羡,从来都是活跃过头,能站着绝不坐着,能活蹦乱跳绝不会规规矩矩走路的。 修炼鬼道,损身损心性,他究竟已经消耗到什么程度了…… 当天晚上,魏无羡陪着江厌离散步,送她回房。蓝忘机守在魏无羡的营帐外,等了一宿。 直到卯时过半,才见一袭俊逸的黑色身影,施施然从莲花坞外的方向走回来。 墨发玄衣,肤白胜雪,面容俊逸潇洒,身形颀长而优美,晨曦沐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绝美的线条,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散发着幽光,美得不可方物。 他翩然走来,在皓白的雪地上留下优美的足迹,仿佛是他一步一步生出的莲花,似有暗香浮动。 从前蓝忘机在纸上描绘过无数个有关此人的画面,可与眼前的画面相比,都显得黯然失色。 蓝忘机看得有些失神,几乎无法挪开目光。 魏无羡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快走近了才意识到门口站着人,抬头看了眼营帐周围,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蓝……含光君?你怎么在这?”魏无羡原本脱口就要叫出“蓝湛”,却又转口叫了他的尊称。 蓝忘机:“……” 对于这个尊称,蓝忘机原本并无感觉,但现在尤其不喜欢魏无羡这么叫他,但以他的性格,也不会开口说“你还是叫我蓝湛吧”。 魏无羡见他不说话,又道:“你找我?”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像是有点高兴,笑着道:“找我什么事?进屋里说?” 蓝忘机下意识的道:“不必。” 光是看到魏无羡,他就控制不住心跳加速,如若和他共处一室,那也太…… 魏无羡也不勉强,道:“好吧,那就这里说。” 蓝忘机道:“魏婴,你昨晚去了哪里?” 魏无羡微微一愣,脸上的笑容不减,调侃道:“含光君这是在我帐外守了一夜呢?我若是姑娘,怕是要误会了。” 蓝忘机道:“没有……” 这是蓝忘机下意识的回答,他本想说的是“没有误会”,却又及时管住嘴,没能说下去。 魏无羡却不放过这个调侃他的机会,笑着道:“没有什么?没有守我?没有非分之想?还是……没有误会?” 他的语气越来越暧昧,语尾上扬,满满的俏皮,满满的蛊惑。 蓝忘机的一双耳垂已经红得发烫,心跳得飞快,面上火热发烫,却仍是肤白胜雪,微微垂下眼帘,颀长的眼睫完美的掩饰了眼中的波动,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不会说谎,沉默便代表默认。 见他不说话,魏无羡又走近一步,做了一个足够大胆的举动。 他伸出一手,轻轻挑起蓝忘机的下颚,十分暧昧、十分魅惑的道了声:“嗯?” 吓得蓝忘机瞪大了双眼,飞快的退了一步,“铮”的一声拔出了避尘,指着魏无羡,大有“你再敢过来一步我就宰了你”的架势。 见他这副誓死捍卫贞操的模样,魏无羡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道:“蓝湛啊蓝湛,想不到你还是这么禁不起撩拨,哈哈哈哈……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就着避尘指着魏无羡的架势,转回话题,问道:“回答。” 魏无羡一脸有恃无恐,好笑道:“白天睡多了,晚上失眠,到处逛呗,还能去哪?” 闲逛自然是不可能,蓝忘机猜他多半是去夜巡了,也不多疑,只道:“你身上的血腥之气何来。” 魏无羡道:“哦,闲逛时遇到几只不走运的温狗,送了他们一程,不小心沾了点儿。怎么,这么远都能闻到?也无妨,我正准备洗澡呢。” 蓝忘机那么问,也只是担心他遇到什么状况,受了伤,穿一身黑衣又看不出来,听他这么说,也就放心了,指着魏无羡的避尘却还没有收回去。 魏无羡道:“那么请问,含光君的审问结束了没有?我可以进去洗澡了吗?还是说……含光君想看魏某人洗澡?” 蓝忘机:“……” 脑海中浮现两年前在冷泉,魏无羡在他眼前脱得光溜溜的景象,喉结微不可查的滚动了一下,他在心里悄悄问自己,结果心底此起彼伏的叫嚣:想看想看想看…… 蓝忘机从容的收了避尘,淡定自若地往自己营帐走去。 魏无羡笑得狂放又得意,蓝忘机的心里却有个夸张的声音在叫嚣着:不走不走不走…… 回到帐中,蓝忘机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无意中瞥见案上的点心。 蓝忘机心道:他这个时辰回来,应当还未用过早膳…… 片刻后,蓝忘机提着一只食篮,又踱回了魏无羡的帐外,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就在门外等候,等魏婴洗完了,再把食物送进去。 营帐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寂静,等了一会儿,仍是没有动静。蓝忘机心道:洗澡怎会没有水声?难道他不在里面? 蓝忘机轻轻推开门,心想:他既不在,我把食盒放下便走。 营帐最里面有一架高高的屏风,上面随意的挂着几件衣服,屏风的那一边有雾气升起。 他在? 蓝忘机登时紧张地屏住呼吸,放下食盒,飞快退出门外,举步往回走,走了几步又觉得哪里不对。 他刚才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里面也没有动静,魏无羡洗澡难道都不用动的吗?不会出什么事的吧? 想到这里,蓝忘机再次折返回去,快步走到屏风旁,心脏砰砰乱跳。 蓝忘机在心里对自己道:就看一眼,他没事我就走。 浴桶上方热气氤氲,魏无羡浸没在热水中,脑袋无意识的偏向一旁,靠在浴桶沿上。 一张侧脸仿佛雕琢而成,俊美精致,一双眼睛轻轻掩着,没有了方才醒着的轻佻和灵动,也没那一股戾气。苍白的脸上被热气染上一丝绯色,让他看上去有些脆弱,也有些妖媚。 浴桶里的水已经漫过了他的下巴,他再往下滑一点,便有可能会溺水。 蓝忘机背对着屏风站在另一侧,紧张到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双手紧紧攥成拳,身体僵硬得仿佛一块木头。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过,蓝忘机每过很久,久到自己几乎窒息了,才会轻轻呼吸一口,随后继续屏息凝神。 心中两个声音在争执。 你在干什么?这是偷窥,是非礼!还不快出去?! 我背对着,没有看……只是怕他滑落水中。 别找理由了,你已经找了那么多理由来接近他,自己心里没数?偷窥还不敢承认,枉为君子! 我与他一同泡过冷泉,早已赤诚相对过。 你也好意思说这个?他那是年少无知,心无旁骛什么都不懂,你也是吗?你现在抱着什么心思在这偷窥,自己心里没数?哦对了,你当年也是这个心思,不只是现在,可怜他当初还想和你做朋友。 我是倾心于他,担心他……想看他,为何不可? 可他喜欢你吗?同意你看了吗?没有同意,你就是在偷窥! 他方才……问过我是不是想看…… 是问过,可你不是走了吗?现在又偷偷摸进来看是怎么回事?赶紧走,省得一会儿他醒了,看到你在这儿,还以为你是来刺杀他的。 怎可能? 他会信吗?到那个时候,你就算说你是来偷窥的,他怕是也不会信了。 走……马上走…… 蓝忘机往里面瞥了眼,绝望的发现自己不仅不想走,还想进去把他抱起来,擦干净了放到床上去,让他安稳的睡。 不知过了多久,蓝忘机只觉浑身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忽然屏风那边传了“哗啦”一声。 魏无羡歪着脑袋睡了这么久,终于重心不稳,滑入水中的一瞬,一个冰冷坚硬的器物拦在了他的下颚下。 茫然睁眼,入眼的是一把精致而富含灵力的剑柄。 抬眼一看,就看到蓝忘机背对着他,脸转向一旁,看也不看他这边。 魏无羡好笑道:“含光君,你这是……来刺杀我?” 蓝忘机忙收回避尘,道:“怎可能。” 魏无羡在水里调整了姿势,趴到木桶边缘,笑眯眯的道:“啧啧啧……那含光君总不能是来偷看我的吧?” 蓝忘机:“……” 魏无羡见状,心里得意洋洋,越发不要脸起来,调侃道:“含光君不必这么隐蔽的来啊,想看就直说,我又不会不给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来,转过来我让你看……” 他一边说,还一边哗啦一声从水里站了起来,蓝忘机哪里还敢逗留,冷着张俊脸拂袖而去了,留下身后一连串疯子帮的狂笑。 魏无羡一边擦掉身上的水,一边好笑道:“我的妈呀,他这么害羞,还敢挑我洗澡来刺杀,真是……” 穿好衣服,走出屏风,腹中咕咕直叫,一眼瞥见案上的食盒,不由得一阵高兴。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碗热腾腾的莲藕排骨汤,底层还摞着四个点心盒子,正是他前一天晚上偷吃过的峨眉糕和龙眼酥。 魏无羡受宠若惊,心道:嘿,还真不是来杀我的?原来他刚刚是想叫我起来吃东西,结果被我吓跑了。 这么想,他难得的有些不好意思。 但这并不影响他享受美味,端起那碗莲藕排骨汤,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口,被烫得“嗷”了一声。 蓝忘机刚刚又绕了回来,就听到这一声“嗷”,心头一紧。 魏无羡眉开眼笑,确定这是师姐的手艺,好不斯文的吃了起来。 蓝忘机在账外听着,只觉这人为何连吃东西的声音都如此可爱、如此好听。 魏无羡吃饱了就去睡了,蓝忘机则去校场练兵。 这一天,修士们之间又多了一项谈资。 甲:含光君早上和魏公子打起来了,还用避尘剑指着魏公子呢。 乙:那是自然,含光君这样正统仙门名士,当然看不惯魏无羡那样的邪门歪道,你忘了他们那天是怎么吵架的吗? 丙:是吗?他们以前不是同窗过吗? 乙:听说过,不过那时候,含光君可是最讨厌魏无羡的。 丙:哦……怪不得他早上气冲冲的从魏公子的营帐方向过来,看来又是闹得不愉快了。 甲:要不要劝劝含光君,战事在即,请他暂且不要为难魏公子,先全力对付温狗才是正途。 乙:谁敢去劝? 丙:那去劝劝魏公子? 众:……要去你自己去。 丙:……当我没说。 ※※※※※※※※※※※※※※※※※※※※ ps:其实这个阶段,蓝忘机经历过几个月的生死相隔,虽然魏无羡没有死,但是这几个月蓝忘机的心态却是和生死相隔也差不多了,所以他这边的感情已经上升到空前的高度。蓝忘机心里是希望魏无羡明白自己的心意,但又害怕说出来两人的关系会更加恶劣。忍不住想看到他,想保护他,想对他好……希望大家不要以为是ooc,因为这个时候的蓝忘机,心态其实和十多年后找到魏无羡的那种失而复得,也差不多了,只是更加稚嫩一点,算是青少年期早恋心理。 055.双璧VS双杰 荆楚一代失地陆续收回,期间大大小小的战事不断。 岐山温氏不断派修士发动奇袭骚扰,就连荆楚一带的平民百姓深受其苦,叫苦不迭。倒不是云梦江氏打起来不顾及百姓,实在是有魏无羡出场的战争都十分骇人,别说是寻常百姓了,就是仙门世家子弟,谁见过这么丧心病狂的打法? 于是每次打起来,百姓们都有一种“岐山温氏的修士很可怜很无辜,魏无羡才是那十恶不赦的大魔头”的错觉。与其说他们被战争波及,倒不如说他们是被那丧尸满街疯咬的阵仗吓的。 好在有姑苏蓝氏子弟每每留守最末,驱散邪患,安抚人心,并试图替魏无羡洗白。 于是大家终于不在明面儿上叫魏无羡“无上邪尊”了,改叫他——魔道祖师。 从魏无羡回来,关于他的话题就从未停歇过,有对他敬若神明的;有自豪与他身在同一阵营的;也有惧他如鬼神的;女修们但凡聊起天,皆是三句不离“魏公子”。 这也不奇怪,在这乱世之中,众人都被温氏势力逐得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时候,魏无羡却能凭一己之力大杀四方,他的出现就像救世主一样,众人敬他的同时也畏惧他。 再加上魏无羡相貌极佳,丰神俊朗,如今更添一股桀骜不驯,就算是男子见了也难以抵挡这风采,更别说那些情窦未开的小姑娘了。 姑娘们说到魏无羡的时候,也总是喜欢提起蓝忘机。 有道是:无上邪尊魏无羡,泽世明珠蓝忘机。 二者年纪相仿,一个邪魅狂狷风流不羁,一个雅正端方皎皎君子,放在一起就是一对反义词,两人只要碰面便是水火不容,两看相厌。 甚至她们把喜欢魏无羡的归为花痴少女,只看脸不重视人品;把喜欢蓝忘机作为荣幸,认为是正直善良有品味的一党。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心心念念的泽世明珠蓝忘机,已经被她们一不小心划分到了花痴少女,只看脸不重视人品的那一类。 战场上,岐山温氏的羽箭纷纷射向魏无羡的方向。如今魏无羡在战争中的主力作用不言而喻,高阶弓箭手的首要任务便是狙杀他。 魏无羡一边吹笛御尸,一边身手轻盈地躲着羽箭。蓝忘机始终守在他身后不远处,以防他被暗箭射伤,一旦羽箭过于密集,便以琴声震慑羽箭的速度,再齐刷刷尽数斩落。 接近尾声,蓝忘机便会弹奏一曲清心音,助魏无羡斥退走尸,收敛心神。 数日以来,二人的默契达到了惊人的高度。 待每场战事平息,蓝忘机总会忍不住对魏无羡一番劝说,无非是“鬼道损身损心性”、“手段太过阴邪残忍”一类的话,两人最后总会闹得不欢而散,已是见怪不怪的常态。 刚开始,江澄还帮着魏无羡怼一怼蓝忘机,后来见这俩人总是如此,闹也闹不大,再加上宗族事物繁多,也无暇分心去管他们。 这一日,荆楚战场迎来了一位客人。 早在数日前,河间一代战况稳定下来,蓝曦臣便听闻蓝忘机与云梦江氏的那位魏公子闹得很不愉快,估摸着自家弟弟或许需要支援,便赶了过来。 蓝曦臣赶到江陵的时候,就见蓝忘机带着姑苏蓝氏修士正在安抚受到战争波及的难民。 蓝忘机道:“兄长。” 蓝家修士:“宗主!” 蓝曦臣对那几名修士微微颔首,莞尔道:“嗯,都辛苦了,做得不错,继续保持。” “是。” 不得不说,蓝曦臣只需要那么莞尔的一个笑容,便能治愈所有人疲惫不安的心情,几名蓝家修士欣然点头,登时能量满满,继续忙活去了。 蓝曦臣道:“忘机,怎么没见魏公子?” 蓝忘机道:“不知。” 蓝曦臣惊讶道:“你怎么会不知?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蓝忘机道:“……” 蓝曦臣道:“我听传闻说,魏公子所修非常道,你们可是因此事起了争执?”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道:“如今战事当前,魏公子修炼外道之事,可暂且放一放。况且,内部争执必然百害无利,忘机,不如明日随我一同前去兰陵支援?” 蓝忘机不语,兄长说得不无道理,可他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魏无羡。 蓝曦臣又道:“魏公子的事情,不可操之过急。据我所知,修习外道,最怕心绪不稳。忘机,你选在这种时候劝解,不仅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若是不慎刺激到他的心绪,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蓝忘机愕然,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试图劝解魏婴,可从未意识到自己也有些急躁了,险些乱了方寸。 他道:“多谢兄长提醒。” 这天傍晚,江澄、魏无羡、蓝忘机、蓝曦臣四人聚在议事厅,商讨接下来的打算。 “这么下去不是事。”江澄严肃的评价道。 蓝曦臣微微颔首,道:“江宗主所言甚是。” 魏无羡歪着身子,以一个不成体统的姿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把玩着笛子,脸上带着惬意的笑容。 蓝忘机坐在他对面,余光定定锁在他的身上。兴许是知道即将分离,心里越发舍不得错过一眼。 江澄道:“温狗三番五次派不到一千人来荆楚一代搞偷袭,当真是烦不胜烦,送死不说,还扰得我荆楚百姓不得安宁,不知蓝宗主可有高见?” 蓝曦臣道:“温若寒接连痛失爱子,绝无可能善罢甘休,如今他所主的战场在兰陵一代,一旦金陵台失陷,他必然会调转锋芒,会指向清河或是云梦还未可知。” 江澄道:“哼,如此被动挨打,不如迎面战个痛快。” 蓝曦臣道:“我此来正为此事。清河聂氏的援军已赶往兰陵,荆楚战况尚且稳定,明日我便协忘机一同赶赴兰陵,内弟叨扰多日,还望江宗主和魏公子莫要见怪。” 江澄是个极为护短的人,之前还因蓝忘机与魏无羡不和之事心中颇有微词,可蓝曦臣那和煦如光的笑容实在太具杀伤力,再加上他当初能够一步步重振云梦江氏,少不了蓝忘机的协助,那点不愉快,登时也就烟消云散了。 江澄道:“蓝宗主太客气了,蓝二公子对我云梦江氏多有帮助,江某人感谢还来不及,怎会见怪?” 蓝忘机微微垂下眼眸,余光定格在魏无羡的身上,似有一丝挣扎。 后者一手支着脑袋,转着笛子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他眉宇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江澄见状,不客气的用胳膊肘顶了一下魏无羡的脑袋,没好气的小声道:“醒醒,别睡了,有客人在呢,别给我丢人!” “呃……”魏无羡揉了揉眉心,回过神来,茫然道,“怎么了?” 江澄“啧”了一声,道:“说你和蓝忘机吵架的事,问你见不见怪。” 魏无羡恍然,默默收了袖中的纸人,正色道:“含光君不必挂心,这种事情,魏某人从来都不会见怪。不过话说回来,咱们那样就算是吵架了?哈哈,你们姑苏人吵架还真是含蓄。无事,那什么,其实我都忘了我们吵了些什么了。” 蓝曦臣欣然一笑,正想客套几句,夸赞夸赞魏无羡的爽快。就听到他又道:“不过……” 蓝忘机心里一紧。 魏无羡接着道:“你们姑苏蓝氏、清河聂氏、兰陵金氏都聚齐了打温若寒,怎么能少了咱们云梦江氏?” 蓝忘机双目微睁,定定的看向魏无羡,刚刚还因为即将离别而产生的一丝失落,瞬间烟消云散。 蓝曦臣确认道:“魏公子的意思是……” 魏无羡道:“总归是要面对温若寒这尊大树的,不若趁此机会,与他做个了断。江澄,你说呢?” 江澄道:“我自然是做梦都想亲手斩了温若寒狗头,可是……” 如今荆楚一代的失地虽已尽数收回,可仍然时有小规模战争发生,如若放手前往兰陵支援,他们千辛万苦收回的失地,怕是…… 魏无羡知他心中所忧,道:“你就放心的去,把能上场的修士全带去,家里有我守着,放心,保证一根草也不会让温狗占了去。” 蓝忘机:“……” 江澄微微一怔,道:“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腰,你想一个人留下,我还不放心呢。这样吧,我给你留三千修士,任你差遣。” 魏无羡道:“一个也别留,活人多了我不好发挥,还要担心伤了自己人。” 江澄道:“可是……” 魏无羡道:“江澄,从咱们认识到现在,我有让你失望过,哪怕一次吗?” 江澄一脸嫌弃,道:“咳,那什么……你能不能偶尔也要点脸?” 魏无羡道:“滚。” 次日一早,云梦江氏与姑苏蓝氏众人聚集在莲花坞码头。 魏无羡走在江厌离身侧,用他那宽大的袖子替她挡住寒冷的江风,另一只手小心的护在他身侧,一直送她上了船。 战火最旺的地方,他们自然不希望江厌离去,可魏无羡与江澄二人却也拗不过她,更体谅她想为射日之征尽一份心力的心情,便也不多加阻拦。 况且,留着云梦也不一定比跟着去兰陵安全,毕竟如果打起来,总不能够指望魏无羡的走尸去照顾她。 魏无羡叮嘱道:“师姐,此去多加小心,照顾好自己,其他的,就交给江澄。” 随即他又对江澄道:“江澄,保护好师姐。 最后一句,他说的格外郑重,那语气,比交托性命还要认真。 江澄道:“废话,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呢?她可是我亲姐,就算拼了命,我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魏无羡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道:“也保护好你自己。” 江澄微微一怔,笑道:“放心吧。你……若是抵挡不住,便弃了莲花坞逃跑,别逞强,明白吗?” 一行人上船的上船,御剑的御剑,往兰陵方向飞去。水面天空皆是仙气经过所留下的仙踪,气势如虹,无比壮观。 射日之征,也即将走向高chao。 056.不要吵架 清冷的天际,一行白衣若仙的修士御剑飞过,为首的二人容貌相似,一个温雅和煦,一个冷若冰霜,皆是一派的惊尘脱俗。 蓝曦臣道:“忘机,我见你魂不守舍,可是放心不下魏公子?” 老实说,他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魏无羡要一个人守整个荆楚之地。他原本以为,云梦江氏会派魏无羡去支援兰陵金氏,而江澄留守云梦。 外界把魏无羡传得神乎其神,蓝曦臣并未亲眼见过他是如何作战的,始终觉得不可置信,有些浮夸。 算起来,魏无羡今年也不过十七八岁,纵使再怎么不世奇才,以一人之力抵御几千温氏修士,怎么想都太过玄幻。 蓝忘机道:“……” 如何能不担心?他们此去几乎抽空了云梦江氏的所有力量,温若寒若是有所察觉,调派人手过来袭击。就算魏婴能吹笛御尸抵挡袭击,可损耗也是极大的、 世人只道魏无羡风光无限、所向披靡,却不知他损耗的是自己的命。 世人只需要他强大无敌,可蓝忘机祈求的是他能够平安长寿,想的,是把他藏起来,让他像从前一样潇洒无忧。 蓝曦臣莞尔道:“我们此去琅邪,要不了多久温若寒便会知晓我们带去了多少人,算一算也知道云梦此番防御最是薄弱。到时战况如若僵持不下,他必然会调派修士前往袭击。你可留下,也好与魏公子有个照应。” 蓝忘机微微睁大了双眼,愕然看向蓝曦臣。 蓝曦臣见他这样,心中不忍,道:“你没有听错,是让你留下。” 蓝忘机大喜过望,仍是面无表情,道:“嗯,多谢兄长成全。” 蓝曦臣道:“去了,便勿要再与他争执,以免激化他的情绪,反而害了他,也害了你。” 蓝忘机:“嗯。” 蓝曦臣道:“切记,不可逞强。” 蓝忘机道:“兄长请放心。” 蓝曦臣点点头,道:“你做事向来稳重,我自然放心,去吧。” 蓝忘机向他鞠了一躬,感激之情无法言喻,话不多说,转身御剑折返回去。 前些时日,由于岐山温氏时常抽调部分兵力前往荆楚搞偷袭,并且都是有去无回,兰陵金氏趁对手疏于防备之时,偷袭夺回了琅邪据点,可还没来得及欢呼这阵子第一场胜仗,金陵台失陷的消息便传开了。 温若寒夺了金陵台,转头又向琅邪据点猛攻,趁热打铁,速战速决一举灭了兰陵金氏好去其他两地给他惨死的两个儿子报仇。 在琅邪苦苦支撑的兰陵金氏快扛不住了,而蓝曦臣这几天又刚好赴荆楚一带支援,金光善改向河间发出求救,聂明玦应援而至,虽仍是杯水车薪,但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蓝曦臣和江澄率六千多余修士赶到时,琅邪据点已历经了数场大战,这边毕竟是温若寒的主战场,仅凭兰陵金氏和清河聂氏两家就想从他手中讨到什么便宜,那么岐山温氏也不至于横行霸道这么多年了。 聂明玦在射日之征中几乎是所向披靡,兴许是没打过这么焦灼的仗,他看上去似乎火气非常大。 蓝曦臣见了,笑道:“明玦兄好大的火气,孟瑶呢?怎么不来浇熄你的火?” 聂明玦道:“不要提这个人!” 蓝曦臣不解,前段时日他护送落难修士,途经河间时,这两人关系还十分融洽。 【孟瑶的母亲是云梦一所勾栏的名人,当年素有烟花才女的美名,据说弹得一手好琴,写得一手好字,知书达理,不是大家闺秀,胜似大家闺秀。当然,再胜似,说出去到了人家嘴里,娼妓还是娼妓。金光善偶经云梦,自然不能错过这位当时风头正劲的名妓了。他与孟女流连缱绻数日,留下信物一枚,心满意足,飘然离去。回去之后,当然也和以前无数次一样,把这个风流一度的女子抛之脑后了。】 【孟女独自为金光善产下一子,前等后等,心心念念盼着这位仙首回来接走自己和孩子,并悉心教导孟瑶,为他将来进阶仙门做准备。然而,儿子长到十几岁,父亲仍旧没有消息传来,孟女却已病危。 临终之前,她给了儿子金光善当年留下来的信物,让他上金麟台去求个出路。于是,孟瑶打点好行囊,从云梦出发了。跋山涉水,抵达兰陵,到了金麟台下,孟瑶被挡在了门外,他便取出信物,请求通报。 金光善给的信物是一枚珍珠扣子。这在兰陵金氏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随手一抓一大把。最常做的用途就是在金光善外出拈花惹草打野食的时候赠以佳人,拿着这个漂亮的小物件充作稀世珍宝,搭配山盟海誓,许诺来世今生。随手就送,送完就忘。 孟瑶来得实在是很不巧,当天正好是金子轩的生辰。金光善与金夫人正在为宝贝儿子设宴庆生,还有众多家族亲眷在场。三个时辰过后,天色已晚,他们欲放灯祈福,一齐起身准备出门,家仆这才瞅了个空前来通报。金夫人见了那枚珍珠扣子,想起金光善以往的种种劣迹,当场脸就黑了。金光善连忙把珍珠碾成碎末,大声斥责家仆,吩咐他把外面的人赶走,别让他们出门放灯的时候撞上了。 于是,孟瑶便被人从金麟台上踹了下来,从最上面一级,一直滚到了最下面一级。 据说他爬起来之后,什么也没说,抹掉了额头上的鲜血,拍拍身上的灰尘,背着行囊就走了。 射日之征开战后,孟瑶便投入了清河聂氏门下。】 【清河聂氏与岐山温氏原本便有旧怨,一直憋着压着,开战之后双方爆发,大大小小战役无数,场场头破血流不死不休,河间一带的平民百姓深受其苦。岐山温氏自然无所顾忌,清河聂氏却不能不顾忌。 在这样的情形下,每次战后不厌其烦清理战场并疏导安抚平民的孟瑶得到了聂明玦越来越多的留意。几次之后,聂明玦直接将他提拔到身边,作了副使。而孟瑶也把握住了机会,每次都能将交待的任务稳妥完成。 兰陵金氏在琅邪一带支撑颇苦,正广纳贤才,而孟瑶也一直希望在兰陵金氏能取得一席之地,获得父亲的认可。 聂明玦得知后,不仅尊重他的选择,还给他写了一封举荐信。不日,孟瑶便携着聂明玦那封举荐信离开河间,向琅邪出发了。】 之后蓝曦臣便赶赴江陵与蓝忘机汇合,一段时日不见,这二人之间似乎有些□□味。 蓝曦臣道:“明玦兄,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蓝曦臣这一派温雅和煦的笑容,聂明玦再大的火气也暂且消了一半,【他对蓝曦臣把孟瑶杀人嫁祸、诈死逃跑之事原封不动转述一次,听完之后,蓝曦臣也怔然了,道:“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聂明玦道:“被我当场抓住,还有什么误会?” 蓝曦臣思索片刻,道:“听他的说法,他所杀之人,确实有错,但他确实不该下杀手。非常时期,倒也教人难以判定。不知他现在到哪里去了?” 聂明玦厉声道:“他最好不要被我抓到,否则我一定拿他祭我的刀!”】 然而,竟是一语成谶,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孟瑶这个人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样,石沉大海,一点踪迹也没有了。 兰陵金氏、姑苏蓝氏、清河聂氏、云梦江氏四大仙门世家齐聚琅邪,虽不可能一举反扑,但也令战况暂且稳定下来,双方展开拉锯战。 如今兰陵一带的据点几乎尽数归于岐山温氏麾下,温若寒几乎把这当成自家后花园,打起消耗战根本不虚,战损物资方方面面占尽优势,他若主动出击,琅邪一方就得全力防守;他若不主动出击,琅邪一方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旦过多调派人手去打其他据点,琅邪便会陷入危机,如若唯一据点失陷,兰陵一带便彻底沦为温若寒的地盘。 琅邪据点虽然人多,但同时消耗也大,一段时日下来,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 话说回来,蓝忘机折回荆楚地界,沿途看到每一个据点都聚集了大量凶尸,站岗的站岗,巡逻的巡逻,还有的没事干,在荒山野岭里大肆刨土挖坟,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蓝忘机终是看不惯这种情形,“辱人尸身”、“有悖人伦”这些字眼又纷纷浮上心头,若是魏无羡在场,他恐怕又要忍不住一番训斥了。 找了一圈,最后在江陵一带找到魏无羡。 057.召阴旗 魏无羡手里拿着一大把暗红的旗子,正在上面信手乱画着诡异的符纹。 他画符用的不是朱砂,而是他自己的血,两只手腕上已经划了数条血痕,有些是旧伤,有些是新划的,他见已经挤不出血来,举刀准备再划个新的,却被人一把拽住了胳膊。 魏无羡专注着画符篆,并未注意有人靠近,扭头一看,对上一双极浅极冷的眸子。 夕阳的余晖洒在那人身周,镀上淡淡的金色,看得魏无羡恍惚了一下。 魏无羡下意识唤道:“蓝湛?” 没记错的话,他们不是一大早都赶赴琅邪了? 蓝忘机冷冷的盯着他,方才想训斥他的话全忘干净了,想起兄长提醒,不可操之过急,勉力缓和情绪,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在干什么?” 语气算不上温和,但也没有太多戾气。 魏无羡见他不是来训斥自己的,也放松下来,“嘿嘿”一笑,神神秘秘道:“想知道?” 蓝忘机:“……” 他有一种预感,魏无羡可能根本没有搞清楚他在问什么。 果然,魏无羡一脸兴奋的笑容,得意洋洋地道:“没见过吧?这是我的新发明——召阴旗。只要有它在,方圆百里的阴灵、冤魂、凶尸、邪祟都会被它吸引过来,供我驱策。” 蓝忘机的眼神越发冷沉,直勾勾的盯着魏无羡。 魏无羡以为他又要训斥自己,连忙道:“含光君你先别动怒,这东西可不是纯粹的邪魔外道,你们正道也可以用到的。” 他道:“当年水行渊一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时找了好久才找到,如果每次除祟夜猎都耗费大量时间在找邪祟的过程上,岂不是平白浪费时间?还可能找不到,无功而返。有了这面召阴旗,根本不用找了,到地方插上,邪祟自己送上门,岂不妙哉?” 蓝忘机听着他说,脑中一想,似乎是这么回事,险些被他说动了。随即马上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道:“你如何保证招来的邪祟一定能为你所用?” 魏无羡扬起一边嘴角,道:“看着。” 他抽出被蓝忘机拽着的手,正要一刀划上去,就被蓝忘机制止住,挣了挣,竟然挣不脱。 魏无羡:“含光君,怎么了吗?” 蓝忘机隐忍了一口气,一把挽起自己的袖子,把一只雪白如玉的胳膊伸给魏无羡。 魏无羡道:“你是说,让我用你的血?”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笑着道:“不行不行,你的血,他们可不会乖乖听话。” 蓝忘机看他一脸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样子,鬼使神差的松了手。 魏无羡动手极快,在掌中划了一刀,以血为媒、以手画就,在地上绘了一个狂乱又诡异的咒阵,随即将召阴旗插在咒阵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不多时,方圆百里的邪祟慢慢聚集过来,但聚到阵法外大约十里的位置,就无法再靠近了,一个个呆头呆脑的在阵法外围徘徊,看上去像是在巡逻。 魏无羡蜷起舌头,轻轻吹了声哨,命令道:“站好。” 那些走尸竟然真的乖乖站好,听话得就像是魏无羡亲自训练过的亲兵。 魏无羡又道:“坐下。” 走尸们乖巧的席地而坐。 魏无羡头一次操控走尸没有被蓝忘机训斥,心里飘飘然,就起了玩心,道:“跳个舞给含光君看看。” 蓝忘机:“……” 一群走尸在那疯魔乱舞,嘴里粗鲁的咆哮着,也不知是在唱歌,还是在咆哮魏无羡让他们出丑。 蓝忘机忍受了这荒唐的一幕,捉起魏无羡的手,把他的袖子揭开,整条雪白的胳膊上,斑斑驳驳尽是划痕,每一个都不深,不会伤筋动骨,显然都是魏无羡为了取血所为。 可看在蓝忘机的眼里,这些划痕就仿佛尽数划到了他的心上,一阵阵疼得要命。 他想起前阵子,魏无羡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出去夜巡,又想到方才折返回来的途中看到的那些据点附近的走尸,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魏无羡……根本不是去夜巡的,而是去各个据点配置召阴旗、画咒阵、挖走尸…… 难怪他每次回来,都脸色惨白,满身血气,沐浴都能睡得那么死……说什么是杀了温狗沾上的血气,其实分明就是他自己的…… 蓝忘机只觉喉间一阵腥热,双目泛红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色盯着魏无羡的背影。 魏无羡正玩得兴起,一扭头就对上蓝忘机那张阴沉沉的脸,好像下一刻就要吃了他似的,忙道:“含光君息怒,淡定!不要生气!我不闹你了还不成吗。” 说罢,他又一脸严肃的对那群走尸喝到:“还不散了?” 走尸军团不明觉厉,稀里糊涂又都散了去。 见蓝忘机愣是半天没说出一个字,魏无羡以为他是惊呆了,心里越发得意,笑着道:“怎么样含光君,是不是很好用?想不想要?” 蓝忘机被他气得回过神,一字一句道:“不要。” 魏无羡不知死活的继续道:“真的不要?不用不好意思的,就当是报答你帮我们云梦这么多忙……不过你们姑苏蓝氏想要引进的话,还得再等等,我还在研发阶段,等我做出范围小点儿的再给你们用,否则太危险了。” 蓝忘机气极了,一把拽起魏无羡的衣襟,冷声喝道:“你也知道危险?” 魏无羡刚刚还兴致勃勃的和蓝忘机讲解着,忽然被他气势汹汹的拽起衣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吼得一怔。 蓝忘机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上逐渐失去笑容,心里忽然软了下去,想起兄长的嘱咐,随即缓和了语气,却不容置否地道:“上药。” 说罢,不由分说的将魏无羡按在地上坐着,随即便没有动作了。 他想起身上早就没有药了,想从魏无羡身上取出,愣是没好意思动手。 魏无羡了然,从怀里掏出一盒药,也没好意思劳烦蓝忘机,自己动手往胳膊上简单抹了些。 他好笑道:“一点儿皮外伤,过几天就自己好了,连疤都不会留的,浪费药而已。” 本来看他涂了药,心里稍稍好受一点的蓝忘机,听了他最后一句,登时又不爽了。 魏无羡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又来了精神,道:“诶?含光君,你怎么又回来了?” 蓝忘机:“……” 魏无羡见他不说话,反而来劲儿了,笑着道:“又不理我?那我猜猜看,唔……你落了东西?” 蓝忘机好容易把一个“滚”字忍住了,没说出口。 他越不说话,魏无羡就越想逗他,不要脸的笑着道:“那含光君该不会是……” 蓝忘机的一对耳垂已经红的几欲滴血,绷紧神经,道:“什么?” 他既盼着魏无羡猜对,又怕魏无羡猜对。 这份心思压抑在心中两年多,早已按奈不住,若能被知晓,也是好事。可他十分清楚,魏无羡虽不喜欢男子,但却极重情义,他若知晓自己这般心思,恐怕会困扰。 蓝忘机几乎是抱着领死的心态等着魏无羡说“该不会是想我吧?”,然后他回一个“嗯”,让魏无羡知晓他的心思,看魏无羡如何反应。 不论他什么反应,蓝忘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都会尊重他的想法…… 可魏无羡压根不按套路来,忽然就蹙起了眉,一手抚上眉心,像是十分难受似的按动,额上冒出细细的冷汗。 蓝忘机双目微睁,扶住他微微歪斜的身子,道:“魏婴?” 魏无羡“啧”了一声,不耐道:“好吵,一个一个说。” 蓝忘机微微一怔,马上反应过来,魏无羡并不是在跟他说话。 许久,魏无羡才回过神,喘了口气,道:“有情况,含光君,我得去一趟沔阳据点,你在这个阵中等我,别出去。” 他走了几步,见蓝忘机二话不说跟了上来,又道:“含光君,这遍地走尸都是我的部下,不会把我怎么样。你去就不能保证了,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 058.剪纸化身 魏无羡说罢,未等蓝忘机作答,便操纵着怨气腾空飞起。 蓝忘机御剑跟上,道:“为何不御剑?” 若是上阵杀敌须得以鬼道御尸杀敌,是迫不得已,那这普普通通的赶路,完全可以御剑飞行。 魏无羡道:“剑忘带了。” 闻言,蓝忘机抬手正要去拽魏无羡的胳膊,想起他胳膊上的伤,灵机一动,转而去揽魏无羡的腰,轻轻一带,就将他从黑色怨气中带上了避尘剑。 “诶……诶?”魏无羡被捉了个猝不及防,身形一晃,被蓝忘机稳稳扶住。 魏无羡一脸惊悚的转过脸,似乎是要确认一下身后这人是不是蓝忘机本人。倒不是魏无羡大惊小怪,实在是这个展开太过惊悚,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蓝忘机会做出这个举动。 这可是一贯最不喜与旁人触碰的蓝忘机呀! 蓝忘机做完方才那一系列动作,心脏砰砰乱跳,一阵紧张,一阵窃喜。 他头一次看到魏无羡在自己手下吃瘪,还露出这般神态,一种莫名的得意在心底萌生。 虽然他并非是有意捉弄魏无羡,但隐约有一点理解魏无羡喜欢捉弄人的喜好。 魏无羡道:“含光君,你这是……” 蓝忘机面上依旧古井无波,没有丝毫情绪外露,但他心里是心虚的,好像干了什么坏事,正沾沾自喜,被人察觉到了似的。 他道:“外道,少用。” 魏无羡了然,原来是看不惯他操纵怨气。 他好笑道:“含光君果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过你既然这么不想看到我这邪魔外道,又为何要回来?”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蓝忘机心头一紧,道:“知道?” 魏无羡道:“嗯,知道。” 蓝忘机以为他真的知道,耐心的等着魏无羡说下去,可等了一会儿,魏无羡却没再开口。 蓝忘机难得的打破沉默,追问道:“然后?” 魏无羡像是没料到他会再问,道:“什么?” 蓝忘机努力平复过快的心跳,他想问魏无羡:你既知道了,如何看待,能否接受? 可话到了嘴边,却只道了声“无事”。 魏无羡虽然从不循规蹈矩,但不代表他在感情上也是如此,面对同为男子的喜爱,需要时间考虑才是合情合理的。 况且此刻并非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当以正是为先。 蓝忘机暗自松了口气,庆幸魏无羡只是沉默,至少表示,他愿意考虑,怎么说也比断然回绝,或是随便应允的好。 少年身上的清莲幽香萦绕在鼻尖,带着丝丝血腥之气,蓝忘机贪婪的嗅着这久违的气息,心脏不受控制的乱跳,眼波中泛起淡淡的涟漪。 许久,魏无羡道:“含光君,到地方了,我们下去吧。” 蓝忘机回过神,声音清清冷冷,淡然道:“嗯。” 沔阳据点的走尸正被一大波温氏修士杀得节节败退,它们虽然不畏疼痛,不惧死亡,但却不是金刚不坏之身。 胳膊、大腿、甚至头颅散落满地,一片狼藉。 魏无羡跳下避尘,随口一声口哨吹响,那群走尸仿佛打了鸡血一样,各个筋脉喷张、青筋暴起,疯狗一样展开反扑。 战况一瞬间就被扭转了过来。 蓝忘机一如既往守在魏无羡身后,可他几乎没有等到出手的机会,一场战役就结束了。 他看着魏无羡娴熟的御尸杀敌、防守、斥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断的有温氏修士倒下,又不断的有新的尸体被催化成凶尸,继续为他作战。 这场面他这段时日没少看,可无论看多少次,都无法不为之震撼,也无法不忧心。 看着魏无羡满面从容的笑容,又想到兄长的话,蓝忘机艰难地按捺住想要劝说的冲动,没有开口。 有时他也会侥幸的想,这个总能创造奇迹的少年,是不是也能一直奇迹下去,不被鬼道所控制心性,永远坚守住那颗赤子初心? 之后的几个月里,蓝忘机没再提起鬼道之事,两人相安无事,相处倒也融洽。 说是相安无事,其实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 那日从沔阳回来,他们便做了分工。蓝忘机白天御剑外赴支援,魏无羡则夜间出没,巡查各个据点。 两人每日卯时和酉时交班,如有特殊情况,便以信号弹告知。 每日清晨,魏无羡回来时,他帐中的案上都有一份食盒;里面的菜品都是红红火火、香气四溢。 这日傍晚,蓝忘机完成白天的任务,回来时先去了魏无羡的营帐,未见其人。随后回到自己的营帐,就见魏无羡倚着门,双臂环于胸前,手里拎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酒坛,若有所思。 见蓝忘机回来,魏无羡回过神,道:“含光君,怎么样?有情况没有?” 蓝忘机摇头,道:“否。” 魏无羡点点头,和蓝忘机一道走进帐中,道:“几天了?” 蓝忘机道:“七天。” 二人面对面在案边坐下,魏无羡分析道:“看来岐山增援有效果,温若寒怕是自顾不暇,暂时放弃我们咯。含光君,你怎么认为?” 蓝忘机道:“羊入虎口。” 魏无羡微微一怔,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好啊蓝湛,长进了啊,竟然学会挖苦人了?什么时候温狗变成羊,而我变成虎了?” 蓝忘机不语,魏无羡又道:“哼哼,我要是虎,我就……” 魏无羡说到一半,语气陡转神秘。 蓝忘机:“?” 不待他开口,魏无羡忽然扑了过来,龇牙咧嘴装作超凶的样子,道:“先吃了你!” 考虑到蓝忘机不喜与人触碰,魏无羡距离他还有一尺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魏无羡率先打破了沉默,用手在蓝忘机眼前晃了晃,悻悻的道:“怎么不躲?吓傻了?” 蓝忘机垂下眼帘,同时收回方才抬起,准备接住魏无羡的手,淡声道:“别闹。” 他惊惶的反思自己,方才一瞬间,他竟然有种冲动,想把魏无羡按在案上狠狠咬一口……咬他的嘴。 后者浑然不知,退开了一点,一脸疑惑的看着蓝忘机。 心道:“不对啊,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很生气的叫我‘滚’吗?” 蓝忘机隐忍着不去胡思乱想,吸了口气,一本正经的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道:“说正事。” 魏无羡大觉没劲,但也很快回归正题,一本正经道:“我们不知道温狗还会不会来搞突袭,但你我二人总耗在此地也不是事,琅邪一带战况焦灼,我们得去帮忙。” 蓝忘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但有前车之鉴,他决定等魏无羡说完了再做答复。 魏无羡从乾坤袖中取出一叠白纸和一把剪刀,三两下剪出一张纸片人。这张纸片人只有成人一指之长,圆圆的脑袋,袖子剪得宽大异常,仿佛蝴蝶的两只翅膀。 蓝忘机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待他放下剪刀,完成了手头的工作,才开口道:“纸片人。” 魏无羡道:“嗯,想知道温若寒接下来的动向,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内部窃听。温狗据点守备森严,一个大活人自然无法出入自如,但若是化身于纸片上,就容易很多。” 蓝忘机:“你待如何。” 魏无羡道:“此术名为‘剪纸化身’,一会儿我将魂魄附于纸人上,出去打探一番情报,我这本体可否暂且寄放在含光君这儿?” 蓝忘机沉默片刻,虽然这阵子他没再训斥魏无羡修鬼道之事,但不代表他认可。魂魄分离出体,这种事情想想就知道风险极大。 魏无羡见他沉默,又道:“我的本体很好招呼的,含光君不必理会它,大可当它不存在,自行休息便可。” 蓝忘机道:“可有危险?” 魏无羡大言不惭道:“不危险,此法我试过多次,只要纸人完好无损的回来,本体保持新鲜即可。” 蓝忘机:“……” 若当真如此简单,魏无羡又怎会请他代为照看本体? 魏无羡像是看懂了他的心思,道:“其实……也不是没有风险,含光君你也知道,我修此道最忌反噬,魂魄离体后,这副本体若是没有活人的阳气罩着,那可不就是恶鬼邪祟的饕餮大餐了?” 此种术法限制颇多,非但有严格的时效,而且纸人派出之后必须原样归位,不得有分毫损伤。如若途中被人撕裂或者以任何形式毁坏,魂魄也将受到同等损伤。轻则失去意识一年半载,重则终生痴呆,这些,魏无羡自然不会对蓝忘机说起。 蓝忘机眉心微微一动,似不愿去想魏无羡被万鬼反噬的情形,只道:“速去速回。” 得了首肯,魏无羡当即不再耽搁,从袖中取了笔,画了几画,把笔一扔,提起酒坛喝了一口,单手支着额头,双眼轻轻合上。 而那纸片人则忽的一震,抖了抖,两片宽大的袖子羽翼一般带着轻飘飘的身躯飞了起来,翩翩然的,落在蓝忘机指尖,翻了个跟斗,又蹦跶了几下。 蓝忘机道:“小心行事。” 纸片人点点头,扑扑翅膀,扁扁地贴到地上,爬过门缝,鬼鬼祟祟溜了出去。 ※※※※※※※※※※※※※※※※※※※※ ps:为什么不带晚餐,因为魏无羡不会真的睡到晚上七点,下午就会起来,自己去觅食。 这个纸片灵感来源原著,原文中,蓝忘机对于魏无羡用剪纸化身一术丝毫没有过问,除了完全的信任,应该之前也见过。 059.咫尺天涯 060.琅邪苦战 岐山温氏的压制不分昼夜,他们的高阶修士奇多,就算一天轮换几波,每一波都是实力顶尖强悍的。 琅邪据点虽然人多,但修为高的也就那么几人,甚至几位大家主中,也只有金光善能和温若寒算是一个辈分的,其他皆为小辈。 所以修为最高的几位,需分组上阵指挥,昼夜轮换。 蓝曦臣刚来的时候,就被聂明玦拉到了一组,再说这几个月来,聂明玦的火气总是十分大,也只有遇到蓝曦臣才会平静许多,二者本就是多年的故友,搭档起来也极为娴熟。 江澄则与兰陵金氏家主金光善一组,为了避免长幼辈分之间的代沟,金光善还带上了金子轩。 对此,江澄不止一次私下吐槽:魏无羡在就好了。 蓝忘机来了以后,自然也加入了蓝曦臣一组。 蓝曦臣本想问蓝忘机,为何独自前来,却也没问。 从蓝忘机的神色中,他仿佛读出了一丝……??? 旁人看来,蓝忘机面色依旧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变化,言谈举止依旧雅正端方、规矩可靠。可在蓝曦臣看来就有些不一样了,蓝忘机一个人过来,若是与魏公子有所冲突,那也应当是有些不悦、或是愠色的,可这一脸失恋了的神情,是什么情况?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当如何劝解,甚至一度怀疑自己看错了。 蓝曦臣道:“忘机?你怎么一个人过来?” 蓝忘机面色如常,道:“嗯。” 蓝曦臣莞尔一笑,道:“你……又和魏公子起了争执?” 所以被人家赶回来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许久,忽然十分真诚地道:“谢谢。” 蓝曦臣微微一愣,拍拍他的肩,好笑道:“怎么突然说这个?忘机,其实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的。” 蓝忘机点点头,脸色愈发苍白,声音微微有些干涩,道:“嗯。” 他再次确认,魏无羡的那句“谢谢你”,多半是感激与客气。因为并不打算接受他的那份心思,所以感激,所以客气…… 可明知如此,却仍然无法自控的想见到他,明明才分开,就疯狂的想见到他…… 好在蓝忘机无论什么情绪,也丝毫不会影响战力就是了。 着实也不容他受情绪所扰,温若寒似乎在与他们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时而放松压制,让据点里的修士逐渐倦怠,在他们最疏忽时候,突然发起强袭,致使琅邪一方的修士伤亡惨重,不论人力还是战备物资的损耗都是极为惨重,反观岐山温氏,却几乎不费一兵一卒。 如此几次下来,琅邪据点里闹得人心惶惶,不得不时刻戒备,个个殚精竭虑、心神恍惚。 就像猫抓耗子,却不会一口将它吃了,非得抓了放,放了又抓,直至将其折磨到无心反抗、生不如死。 温若寒接连痛失两位爱子,如何能轻易放过这些叛党欲孽?又如何舍得让他们死得那么痛快? 如此过去三个多月,琅邪据点的修士看似齐心协力一致伐温,实则早已从内部开始出现裂隙。 经历几次据点突袭,恰巧都是他们换岗之时,蓝忘机心中不免有些疑虑:当真如此巧合? 可事情未知全貌,他也不便妄下定论,只私下问过蓝曦臣几句,并自行留意了几分。 更诡异的是,当他产生这种疑虑之后的几次换岗,便没再受到袭击,这种仿佛被人盯着了一举一动的感觉,着实令人不快。 这日,温若寒让下属放话,说给琅邪据点里的修士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前提是,奉上聂明玦与江澄二者的头颅,之后对太阳立誓,誓死效忠岐山温氏。 姑苏蓝氏与清河聂氏自然是不会理会这种话,云梦江氏的修士虽然大多是最近这半年加入的,但一起同甘共苦,又有江厌离这么好的宗主姐姐,再加上,他们可都亲眼见过魏无羡上阵杀敌的,敢背叛?那死法,还不如被温若寒秒了痛快。 剩下兰陵金氏,人家都是来帮你家守据点,怎好意思恩将仇报?更何况,他一家之力,怎可能与另外几家为敌?被岐山温氏欺压大半年了,现在才去投降示好,岂不亏得血本无归。 四大世家都没反应,剩下散修或是小家族,自然也不敢明面上造次。 如此又拖了半个月,忽然岐山温氏就撤兵了,而且还撤的毅然决然,闹得所有人都以为有。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突然撤兵了?不会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吧?” “谁知道,还是暂且不要出去的好。” 就在所有人都对此事匪夷所思时,蓝忘机却忽然想起了魏无羡与他分别之前所说的话。 不由得暗暗生出一身冷汗。 “含光君,你要去哪里,现在还不宜离开据点啊!”一名蓝家修士慌忙追上去,试图叫住正在往据点外走的蓝忘机。 蓝忘机道:“无妨,我去看看。” 魏无羡说过有把握,他便深信不疑,岐山温氏也果真撤兵;可魏无羡也说,很快就会来与他们汇合,却至今未归。 不等那修士多问,蓝忘机已召出避尘,御剑升至高空,往岐山的方向飞去。 他不知道魏无羡是如何做到,让温若寒如此决绝撤兵的,但无论如何做到,都必然难如登天,再想想魏无羡之前那种种不要命的行事方式,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魏无羡承诺过,很快便会来与他们汇合,他信魏无羡,也不得不信,因为除了信他,便只剩下怕。 怕魏无羡食言,再也不回来了。 才飞下琅邪,便在山道上遇到了魏无羡。 魏无羡负着手,神色冷淡,双目无神,仿佛对不上焦,脸色惨白得有些青灰,两片唇已经苍白到有些干裂,却流不出血来。 蓝忘机看得眼眶欲裂,喉间干涩得说不出话,呼吸仿佛都凝滞了一般,往前几步想去扶他。 魏无羡似乎被他的举动惊醒一般,本能的避开了他的手,双目缓缓聚焦,半晌他回过神来,道:“蓝湛?” 蓝忘机不由分说,再次伸手去抓他的手腕,想查探的他脉息,看看他的身体状况。可魏无羡虽已回过神,却似乎越发抗拒他的触碰,两人抓我躲几次下来,蓝忘机声音略显急躁,道:“魏婴,我并无恶意。” 魏无羡白着一张脸,沉默片刻,似乎有些艰难的开口道:“我知,但……别碰我。” 蓝忘机渐渐清醒,淡声道:“是我冒昧了。” 魏无羡也恢复平静,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避开他的目光,道:“没有。” 随即又道:“对不起。” 蓝忘机像是身处冰窟,又被人灌了满口冰渣一般,整个人从心尖冷到了脚底。 魏无羡说完便派自往山上走,他只道蓝忘机是下山来查探敌情,刚好与他遇上的。 山道崎岖,蓝忘机远远的跟着他,目光始终紧紧的盯着魏无羡的脚下,直到看着魏无羡与出来迎接的江澄等人汇合,他看着魏无羡与江澄亲密无间、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进入据点,方才离去。 当天晚上,蓝忘机寻至魏无羡的营帐外,就听到账内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想来又是魏无羡在沐浴,当即止了步。 此番魏无羡已经婉拒过他,也明言表示过,不喜与他触碰,就算他再想进去,也须得尊重魏无羡的意愿。 忽然里面传来重重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摔落在地,蓝忘机再顾不得涵养,飞快的撩开帘子,入眼竟是魏无羡跌坐在地上,只穿了一身白色里衣的身体看上去十分消瘦,周围地上湿漉漉的,他的裤子和衣摆也全都湿透了,一只木桶落在他脚边,想来是他倒水时不慎摔倒。 见有人进来,他看向这边。 蓝忘机二话不说走过去,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随即挽起袖子,帮他打热水,放好浴桶里的水。 整个过程他没再多看魏无羡一眼,动作飞快、行云流水,一切处理妥当,才一脸平静、一本正经的出去了。 留下已经惊得失去表情和动作的魏无羡,许久才回过神,一脸不解的去泡澡了。 之后的几天,蓝忘机有意无意的路过云梦江氏的营地,却无一例外的没有见到魏无羡。 这日,蓝曦臣收到一封匿名的密函,称:不夜天城被屠。 蓝曦臣先是微微一愣,似乎一下子还不能理解。 不夜天城?被屠城?……并非他理解能力有限,实在是这种事情太过玄幻。不夜天城可是岐山温氏的仙府,就算温若寒出征在外,留在不夜天城的高阶修士也只多不少,没有一万也有五千,况且不夜天城的禁制有多强,他们几人当初是亲自领略过的。 究竟什么人有这等能耐?可想想前几日赶赴琅邪的魏无羡,以及见过魏无羡之后就有些忧心忡忡的蓝忘机,脑中忽然浮现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测。 可事情尚未明了,他自然也不能妄下断言,谨慎起见,他决定先把这封密函拿去给蓝忘机看。 ※※※※※※※※※※※※※※※※※※※※ 这里藏了一颗糖,羡羡去炼了阴虎符,又马不停蹄的去了不夜天城,虽然外人传闻他只用了一夜屠城,但是也是耗尽精神,早就虚脱了,他本来可以休息几天再过来,但是答应过忘机事情办完就来汇合,所以即使意识还没恢复,但还是行尸走肉一样寻来了。 原著里,羡羡也总是在潜意识记得蓝湛一些重要的话,上一章蓝湛那句“信”,也被他记在了潜意识里,只是醒来就忘了。 有小伙伴提出为什么他不让蓝湛碰他,因为刚刚屠了不夜天城,满身血腥和煞气,姑苏蓝氏最爱干净,所以他回去先洗澡。 061.失控的梦 062.噩梦 蓝忘机呆立在营帐中,那二人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听进去,脑海里正在细想,如何把魏无羡带回去,做他的……蓝夫人。 从前因他知道魏无羡只喜爱女子,所以他一直都认为,若是魏无羡愿意和他回去,便是让他视为女子也无妨,可猛然听到“蓝夫人”这种词从魏无羡口中说出,他简直惊喜到不能自已,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蓝夫人……魏婴? 这种事情太过完美,太过梦幻,可横竖都是不可能的,做梦何不做大一点? 对于他的这些想法,魏无羡自然是一无所知,他和聂怀桑聊完,踱回蓝忘机面前,后者面无表情,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魏无羡原本打算进来就给蓝忘机解了定身术,可看他这么生气的样子,作恶欲又被激了起来,特地摆出一副登徒浪子的神情,用笛子挑起蓝忘机的下颚,轻笑道:“生气了?” 蓝忘机淡声道:“没有。” 魏无羡听他不生气,心里不服,作恶欲更胜,把脸又靠近了几分,近到两人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一字一句,十分戏谑、十分魅惑地道:“真的?” 蓝忘机:“……” 这种暧昧到了极致的距离,蓝忘机反而清醒无比。他已经想好了,如果魏无羡真的亲上来,他就自行冲破定身术,将这人带回去。 不管他肯不肯,也不管他愿不愿,如果他呼喊,就禁言他,如果他反抗,就把他绑了,就用抹额绑他,命定之人,用这个再适合不过了。 打定主意,蓝忘机干脆闭上眼,任由魏无羡胡作非为,可是等来的只有一声轻笑,魏无羡的气息,已经离远了。 魏无羡戏谑道:“蓝二公子还是这么经不起撩拨啊,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是要给谁看呢?哈哈哈哈哈……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再说了,你又不是姑娘。”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蓝忘机的身后,用笛子在他腰间轻轻的点了点,解了他的定身术。 魏无羡负着手,姿态十分潇洒,正准备出门,却被人猛然拽住胳膊,下一瞬间营帐的门被人大力的关上,而他被狠狠的摁在了门上。 他刚刚还满心胜利的喜悦,心里正得意洋洋,怎么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个神转折。 什么也来不及想,本能的就要反抗。可他已经受制于人,几番周旋,奈何力量悬殊太大,竟怎么也挣不脱蓝忘机的钳制。 他原本不想用鬼道之术对付蓝忘机,但已经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不再客气,举起笛子就要反击。腕上蓦然一阵酸麻,笛子掉落在地,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他面朝着门,被死死的压制在门板上,两只手都被人反制于背后,竟是分毫也动弹不了。 不假思索,抬脚就往后踹,可身后之人无论他怎么踹,也无动于衷,只是逐渐增加钳制他双手的力道。 魏无羡吃痛,本能的运转灵力,可丹府之中一片死寂,仿佛一潭死水,第无数次想起,他哪里还有灵力? 他被蓝忘机摁在冰冷的门板上,轻轻喘了几口气,额上青筋微微起伏,眼角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红。 他道:“放手。” 见状,蓝忘机心里一紧,手上力道松了几分,但仍然足以令他无法动弹,道:“不放。” 魏无羡险些被他气笑了,道:“这手偷袭学得不错啊,含光君,好个皎皎君子?呵呵呵……厉害厉害,行了,我认输,放开。” 蓝忘机闻言,不仅没有放开他,还派自摘了抹额,将他的两只手腕绑了好几圈,又打了几个结。 淡声道:“跟你学的。” 魏无羡道:“你干什么?给我解开!” 魏无羡又挣了挣,仍然纹丝不动。横竖挣不脱,他干脆不挣扎了,转战口舌,他好笑道:“含光君,好大的火气。可魏某人方才也没说错什么吧?你的确不是姑娘,也的确不经撩拨……” 蓝忘机忽然道:“魏婴,你跟我走吧。” 魏无羡此刻受制于人,他知道一口回绝肯定是别想被放开了,顿了顿,道:“跟你走?凭什么?给我一个理由,嗯?” 蓝忘机心知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机会,他仔细思索了片刻,组织好了语言,才开口道:“天子笑……我给你买,或者……你喜欢什么,我、我都可以……” 闻言,魏无羡微微一愣,似乎没能反应过来,这种话竟然从蓝忘机口中说出。 蓝忘机等了一会儿,见魏无羡安安静静的,似乎在考虑,便趁热打铁,道:“魏婴,我……想要你。” 魏无羡:“?” 蓝忘机:“心悦你。” 魏无羡:“……???” 蓝忘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魏无羡:“……” 蓝忘机:“跟我回去吧。” 魏无羡如遭雷击,双目微睁,半晌没反应过来,他侧着脸,试图回头看看蓝忘机。 他想看看身后这个人,到底是谁。 蓝忘机见状,干脆把他转过来,让他能看清楚些。 四目相对,魏无羡从蓝忘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这人平日里冷若冰霜,此刻的眼神却灼热无比,整个眼里只映着他一人。 魏无羡被他的眼神灼得心头一阵酥软,避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涩声道:“蓝湛,你……被夺舍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极轻极柔的吻,落在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魏无羡慌忙转过脸来,脸上依旧苍白无血色,眼角的哪一点绯红看上去异常惊艳,一脸茫然无措的神情,对比他平日里那幅风流不羁的样子,真真是……勾魂夺魄。 没有抗拒,也没有厌恶,只有茫然无措。 似得了鼓励,蓝忘机再次吻上他的眉心,像着了魔一般,一步步往下,动作极轻极缓,像是怕碰坏了他一般,又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最后这一吻,落在了他的唇瓣上。 蜻蜓点水般轻轻触碰了一下,像是恍然回过神,抬起头,眼中三分着迷、七分渴求,嗓音因为极度克制变得有些干涩,整个身躯也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紧张,竟然在轻轻颤抖,他轻声询问:“可以吗?” 魏无羡被他又是绑,又是表白,还被摁在门上这么小心翼翼的亲了一阵,心中各种滋味皆有,饶是他脸皮再厚,也的确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之间只觉太过荒唐,他被那炙热的眼神灼得一阵心虚,下意识的转过脸,轻笑道:“含光君,你绑也绑了,亲也亲了,还问我可以吗?可以什么?” 闻言,蓝忘机微微垂下眼帘,似是在反思自己方才失礼的举动。 见他这样,魏无羡方才险些丢盔弃甲的脸皮又回来了,想再找回些场子,戏谑道:“怎么?又害羞了?” 蓝忘机:“我……” 魏无羡轻笑,语气暧昧的道:“你怎么?方才被定身的时候,是不是就想怎么做了?呵……” 他笑完,就在蓝忘机的嘴唇上亲了一口,不轻不重,正好击碎了蓝忘机最后一丝理智。 魏无羡亲吻正准备退开,就被一只手按在了脑后,另一只手搂过他的背部,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压了回来。 四片薄薄的唇瓣辗转反侧,小心翼翼,难舍难分。蓝忘机见他也没有抗拒的意思,便逐渐加深这个吻,一步步探入他的唇舌,汲取他的气息,吮吸他软软的舌头。 渐渐的,魏无羡开始感觉呼吸有些困难,想扭过头去,对方却捏着他的脸把他强行扭了回来。 唇舌翻搅间,他也目眩神迷。 这一吻不知持续了多久,蓝忘机搂着魏无羡的力道也在逐渐增加,却仍然填补不了心底对这人的渴求,只恨不能就这么把这人吞入腹中,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才能勉强好受一些。 “唔……” 魏无羡被他勒得难受,又被吻得头晕目眩几乎窒息,直到眼前逐渐泛白,意识逐渐抽离。 蓝忘机感觉到怀中之人的身体逐渐软了下去,猛然回神,将他抱牢了,这才惊觉这人脸色白的有些异常,一双眼睛竟翻起来白眼。 “魏婴?!” 魏无羡靠在他怀里,喘了好几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涩声道:“蓝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疯了?!” 蓝忘机几乎是恶狠狠的道:“早就疯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血气,十分浓郁。 魏无羡道:“你……先放开我。” 闻言,蓝忘机不解,但还是依言将他从怀里扶起来,魏无羡站稳了,往一旁走了几步,便颓然倒了下去,殷红的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流到地上,一双从来都是神采飞扬的眼睛,也渐渐失去了光彩。 他的双手还被绑在身后,这副样子当真是不能更惨了。 “魏婴!!!” 蓝忘机登时吓得魂飞天外,慌忙过去准备抱他,可一伸出手,便看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这只手方才抱过魏无羡,那这血是…… 他觉察不对劲,慌忙抱起魏无羡,动作已是极尽轻柔,可双手却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蓝忘机让魏无羡靠在自己怀里,飞快的解了他的衣带,再掀开衣衫。 果然,魏无羡的身上缠满了绷带,腹背处的白色已被鲜血染红,触目惊心。 “魏婴……魏婴!” 可无论他怎么喊,也没有人再回应他, 蓝忘机的思维已经完全混乱了,我不知道魏无羡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也不记得方才抱他用了多少力道,心中充斥着恐惧。 “魏婴!” 他不断的给魏无羡输送灵力,却毫无作用,灵力穿过魏无羡的灵脉就消失无踪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魏婴……魏婴你别这样……我不疯了,我不疯了好不好…… 魏婴……!!! 去找兄长!对……找兄长…… 顾不上给他穿好衣衫,简单裹了裹就抱他起来,见营帐的门还关着,丝毫不犹豫抬脚就踹。 踹出去的那一瞬间,蓝忘机总算是把自己给惊醒了。 他猛然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一颗心仿佛要从嘴里跳出来,脑中嗡鸣声一片,已经吓得找不着北了。 须臾,他环顾四周,又抬起双手,看见两手仍是雪白,并没有血迹,这才仿佛找魂魄,嘴角竟不自觉的扬起一丝凄然的笑意。 是梦……还好,还好…… 许久,背后一丝凉意传来,蓝忘机这次觉察,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被也被他踹到了床下,皱成一团。 ※※※※※※※※※※※※※※※※※※※※ ps:上次说过,蓝湛这几天的梦,有一次是真的。他先醒着,以为自己在梦里,去抱着羡羡睡觉,然后快到卯时了又溜回来,这时候才真的睡着了,之后才做了这个梦。 至于为什么梦到这个,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他见过魏无羡割自己手臂用血画符咒,也见过魏无羡打水都跌倒,加上一直担心他修鬼道反噬,总之都是白天他经常想到的问题。 另外,羡羡最后要他放开,是怕血流到蓝湛衣服上,蓝湛最爱干净。 063.温柔以待(上) 兴许这桩噩梦着实太过惊悚,也太过真实,饶是蓝忘机这样冷静自持的仙门名士,也不禁思及而后怕。 为何会做这样一个梦? 是在警示自己,莫要再因那遥不可及的非分之想,而做出伤害魏无羡的事;还是说……是在预示着什么? 早膳过后,蓝曦臣与他说起了密函之事。 密函上的文字,也与梦里所见别无二致,就连字迹也是一样的,本就未能平复的心,又是一阵毛骨悚然。 他二人商讨过后,已有了大致结论,此事关系重大,蓝曦臣片刻不耽搁,召集各家仙首于议事主厅。 不多时,兰陵金氏家主金光善、云梦江氏家主江澄、姑苏蓝氏家主蓝曦臣、清河聂氏家主聂明玦,以及十多个同僚小家族的家主都聚于议事大厅中。 蓝忘机作为旁听坐在蓝曦臣旁边的位置上,蓝曦臣将密函递给他们,众人依次传阅,每每前一个人看的时候,面露惊惧,后一位则是一脸不屑,大概是觉得前者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可传到他手里时,那神情却是越发精彩。 有看了几遍,还觉得没看懂的;也有擦了几遍眼睛,怕是自己眼花了看错的;也有气定神闲,看样子是已经知晓内幕的;更多的是惊愕与后怕。 一位年长的家主颤颤巍巍的道:“这、这是何人所为?屠……屠了不夜天城?!!” 另一位家主道:“还能有谁?这段时日,我们这么多家的人,可都在琅邪这边儿守着呢,除了……” 他说着,悄悄看了眼江澄。 气定神闲的那位,自然是云梦江氏的江宗主。 这位云梦江氏的小江宗主今年算起来也不过十八岁,可却已然有了几分家主风范,他一人便苦苦撑起已几乎全军覆没的云梦江氏,苦心经营,在射日之征中屡立战功。魏无羡回来以后,云梦江氏的势力更可谓是如日中天,甚至时常有人谈论起来,会觉得魏无羡比岐山温氏还要令人敬畏。 所谓敬畏,便是有多少敬,就有多少畏。 金光善道:“小江宗主,此事关乎战局趋势,你就直说了吧!是不是……” 江澄默然。 他自然知道,此事是何人所为,魏无羡来时,便已与他交待清楚。 此事说出来,更是会令云梦江氏风光一时。之前他也的确是打算,直说了便是。可眼下他见众人的神情,他忽然生了一丝古怪的念头。 屠城这种事情,就和灭人满门也差不多了。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过残酷,若说出来,对魏无羡会不会有影响,甚至是对整个云梦江氏有所不利。 转念一想,杀的都是温狗,战争本就是如此,不杀敌人,难道还等着敌人杀我们吗? 他们在琅邪僵持了近半年,如今魏无羡此举不仅解了这僵局,也为云梦江氏树立了威信,就算有影响,也是正面影响。 再说,这种事情,哪里是能藏得住掖得住的? 江澄道:“的确是我云梦魏无羡所为。” 此言一出,登时满座哗然。 “魏、魏无羡……果然是他啊!” “早听闻他在荆楚一带所向披靡,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看来还真是……佩服佩服……” “不是,那可是不夜天城啊?怎么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温氏修士吧?这……就这么说屠就给屠了?这、这也太虚幻了吧?” “而且,注意一点,就他一个人!是不是?江宗主?” 对于此事,江澄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但是魏无羡说的,他便觉得可信。 他点了点头,道:“是啊。” 这话本不需要问,云梦江氏当初带了多少人来琅邪?还能剩几个供魏无羡召动? 他一个人守荆楚据点就已经十分不可思议,如今还单枪匹马去屠了不夜天城,实在有些太过玄幻了。 “神了吧……不是,江宗主,你跟咱们说实话,你们家这位魏公子,莫不是天上下来的真神仙吧?” 金光善道:“小江宗主,此事非同小可,可否请贵宗的魏公子出来对峙一番?” “就是啊,到底怎么做到的?我们也好膜拜一二呀!” 江澄略有迟疑,道:“这恐怕不方便。” 聂明玦道:“为何?” 江澄道:“咳,不瞒诸位,魏无羡此次消耗极大,还受了伤,不便见人。” 他说这话时,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有点心虚。 可他总不能如实说,魏无羡其实是嫌山上闷,昨天半夜又嘴馋了,独自溜下山买酒去还没回来吧? 魏无羡不要面子,他云梦江氏还要脸面呢! 蓝忘机:“?” 他本在悉心听取众人针对魏无羡的言论,正在思索,忽然听到这句,登时心里一紧。 蓝曦臣温声道:“魏公子受了伤?严不严重?在下自问医术还可以,江宗主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但说无妨。” 江澄闻言,愈发觉得有些尴尬,道:“多谢蓝宗主,不算很严重,躺几天便能活蹦乱跳了。” 蓝曦臣本是出于好意,可他这么一问,江澄既不能说魏无羡伤得很重,又不能说不严重,着实有些骑虎难下,最主要还是撒谎的感觉当真不好。 他在心里把魏无羡骂了一通,并计划着今晚要没收魏无羡最起码三坛酒,方可解气。 “魏无羡这么厉害,还会受伤生病?怕只是看不起咱们这些人,所以找个借口不想来吧?”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声,登时周围几个年轻的家主开始附和。 江澄原本还有些心虚,可他们这么说,岂不是在质疑他这家主说话的分量?登时就不乐意了,冷然道:“几位,说话能大声点吗?都是长辈,难道还怕我这小辈听到了不成?” 蓝曦臣道:“都是人,自然也会生病受伤。” 他说话时,笑容依旧清煦温雅,语气温和却丝毫不显弱势,再加上他们姑苏蓝氏在射日之征多以救人为主,在座的各位家主也多少承蒙过他的帮助,此时他一开口,自然息事宁人。 议事结束后,蓝忘机再次来到魏无羡的营帐附近。 江澄说魏无羡受了伤,若真是小伤,何至于不便见人?再加上他昨夜梦里所见,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确认一番。 来的路上,他便一再告诫自己:不可逾越、不可与他肢体冲突、不可勉强他、不可惹他不开心…… 然而,魏无羡并不在帐中。 营帐的门没有关,帘子也十分随意的卷了起来,里面空无一人,却隐约可以闻到淡淡的酒味。 魏无羡的营帐里陈设十分简单,可即便已经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了,却还是能被他搞得有些凌乱,书案上随意的放着几本手札,上面龙飞凤舞的画了一连串符文。 书案旁的凳子下,还散落了几张揉成团的纸,和一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 蓝忘机:“……” 身上有伤,还不知禁酒。不好好休息,又跑哪里去了? 蓝忘机告诫了自己一路,不可如何如何魏无羡,可此时,他又忍不住想把这人绑了带回去。 带回去,好好检查他伤了何处,没收他的酒,再把他关在房里,让他好好休息,不到痊愈便不放他出来。 如果他不肯…… 如果他不肯,又能如何? 蓝忘机又想起昨夜的噩梦,便什么也不敢做、也不会做了。 魏无羡的营帐位置比较偏僻,相隔数十丈才有其他修士的营帐,蓝忘机走了一段路,组织了一番语言,行至一名负责巡逻的紫衣修士面前。 那修士先是一愣,随即回过神,紧张道:“含、含光君!” 射日之征中,含光君蓝忘机与泽芜君蓝曦臣四处支援、救人于水火,二人威名赫赫,无人不知,只不过蓝忘机平常话就极少,言行举止又十分清冷,别说是同龄人,就是年长他几岁的修士见了他,也鲜少有不紧张的。 况且,蓝忘机何曾主动与人打过交道,此时竟主动走到他跟前…… 蓝忘机微微颔首,道:“可见过魏婴?” 紫衣修士道:“魏……魏公子啊,呃……没见过,他不在帐中吗?” 他自然是撒谎的,魏无羡和蓝忘机水火不容他也是知道的,怎么说他也是云梦江氏的门生,见蓝忘机神色如此严肃冷淡,还直呼魏公子名讳,总觉得来者不善,自然是不能如实告知。 见他如此,蓝忘机也了然,又道:“魏婴……伤势如何?” 紫衣修士也是常在江澄身边混迹,机灵得很,他心想:含光君怎会忽然问起伤势,我都没听说魏公子受了伤?见他方才过来的路线,难道是在议事厅中得知,这么说的话,是江宗主故意这么说的? 紫衣修士摆出一副悲痛的样子,道:“嗨,别提了。” 蓝忘机:“如何?” 紫衣修士一脸惋惜的道:“不能说不能说,我们宗主交待过,此事不可透露。魏公子他……哎……” 有话说话,叹气是何意? 蓝忘机登时脸都白了,没再追问,面上依旧风平浪静,不动声色。 行动却十分直白,二话不说便召出避尘御剑到空中,方便搜寻魏无羡的下落。 俯视之下,他才看到许多修士纷纷聚向一处。 蓝忘机跟了过去,那地方已经被各家修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远远的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女子的哭泣声、还有一众修士七嘴八舌的吵闹声。 在这嘈杂无章的声音里,蓝忘机却十分精准的听到了那个熟悉却又久违了的声音。 面对这种情况,蓝忘机最是无力,若是让他去斩邪祟,多凶残多强大的他都无所畏惧,可若是让他去与人拥挤,那却是还不如给他一剑。 他最不擅长与人拥挤,也不能一剑把这些人全劈开去。 可想想魏无羡身上还有伤,放任他们这么打下去…… 064.温柔以待(下) 蓝忘机强忍下不适应,毅然决然地走近人群。 岂料他才靠近,几名修士仿佛觉察到了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扭头一看,慌忙让开一条道,方便含光君“挤”进去。 人群中,魏无羡和金子轩扭打成一团,准确来说,是金子轩的双手反剪于身后,被魏无羡牢牢地压制在地上。 咋看之下,金子轩已满脸狼狈,魏无羡却脸不红气不喘,除了看起来十分生气之外,倒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们二人都没有配剑,赤手空拳的交手,就算是蓝忘机也不能保证能够稳胜过魏无羡。 若单论起力气,魏无羡在这些世家子弟之中并不是最强的,但这人奇招怪式层出不穷,总能出其不意攻敌不备,令人防不胜防。 一旦被他占了上风,便只能如耗子遭猫戏一般,任他戏耍捉弄。 少年时,魏无羡的身手便已惊艳四座,玄门百家少年一辈就少有对手,如今他只身入乱葬岗,又毫发无损归来,早已不是当年的青涩少年郎,不论手法还是实战经验,都不是金子轩能比的。 他们两人打得惊天动地,根据地一带所有的修士全都出来准备拉架,可一看到魏无羡,就没几个敢上前去大声说话的。 魏无羡的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来的凶神恶煞。 魏无羡把金子轩摁在地上,单膝压在他腰部的穴位上,一手将他两只手反剪在身后,另一只手掐着他的后颈,恐吓道:“怎么样,金子轩?不想死就给我滚去向我师姐道歉!” 周围的修士吵吵闹闹,大致意思是说,金子轩不该因为魏无羡没配剑,就逞强也不用剑,这下惨了吧? 金子轩一脸刚毅,抵死不认怂的样子,也是令旁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生怕魏无羡受他刺激,一冲动真把他给杀了。 他道:“凭什么道歉?我又没说错。” 魏无羡气极,膝下力道陡然增加,疼得金子轩直冒冷汗,忍无可忍破口大骂道:“魏无羡!你他妈有种就杀了我?让我道歉,做梦!” 魏无羡勾起嘴角,眼神中陡然生起杀意,一双眼瞳呈现赤色,他语气极度森然,低笑道:“想死?简单!” 蓝忘机冷喝道:“魏婴!” 听若未闻。 江厌离走过去,轻轻的牵住了魏无羡的手,柔声唤道:“阿羡。” 魏无羡眼中的赤色瞬间褪去,微微一愣,神色稍有缓和,但仍然没有要放过金子轩的意思。 这时,几名云梦江氏的女修拽着另一名女修过来,道:“魏公子,就是她!” 魏无羡放开金子轩,一边放话总有一天要让金子轩死在他手里,一边气势汹汹的走向那名女修。 他这气势,别说是一个灵力低微的女修了,就是在场的其他男修,也得吓得腿打哆嗦。 魏无羡尚且还未走进,那名女修就已经哆哆嗦嗦的哭了起来。 魏无羡:“……” 他这个人最看不得别人流眼泪,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 可想到师姐方才哭得那么伤心也有她一份“功劳”,让他哄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魏无羡尽量缓和了神情,拿出惯有的笑容,轻笑道:“这位姑娘,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他本就生得俊美,修了鬼道之后更是平添了几分邪魅,笑起来还带着三分风流肆意。他的嗓音低沉而蛊惑,咬字清晰而干净,说起话来带着几分戏谑,语尾上扬,听得人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 那名女修本还在哭泣,被他这么一撩,竟然红了脸,怯生生的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魏无羡在她面前半蹲下来,道:“只是什么?想清楚了再说话。” 金子轩毕竟和这名女修来往多日,见不得她被魏无羡欺负恐吓,他走过来,道:“你别怕,有我在,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女修看了看金子轩,又看了看魏无羡,道:“金公子,你可得替我做主啊,我对你的心意……” 魏无羡站起身,状似悠闲的踱来踱去,也不看他们,一只手取下腰间的笛子,娴熟无比的把玩起来。 那女修见状,连忙话锋一转,道:“就算那碗汤不是我做的,我对你的心意,也是昭然若揭,一点也不比那碗汤少呀!” 金子轩:“……” 金子轩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可谓不好看,他喃喃道:“真的不是你……可当时,我问你的时候,你分明……” 那名女修以袖颜面,眼中泛着泪,楚楚可怜道:“当时,我也没有说,是我做的呀。” 金子轩回想了当时的情形,脸色愈发精彩,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很喜欢那碗汤,也感谢送汤人的这份心意,可一直苦于逮不着人,刚好有一天,他看见这么女修在他屋外徘徊,便主观的认定她就是那位送汤之人。 金子轩好不容易逮着人,当然要追问。当时这名女子满面飞红、含糊其辞地否认。金子轩只道是她做的,但她一个姑娘家到底是羞涩的,不愿让金子轩看破她的一片苦心。于是,金子轩也不逼她承认了,然而行动上却开始对这名女修士青眼有加,颇为照顾,还将她从家仆提成了客卿。 如此好长一段时间,直到今天,他遇到江厌离…… 金子轩慌忙看向江厌离,后者则牵起了魏无羡的手,温声道:“既然事情已然明了,阿羡,我们走吧。” 江厌离本就十分低调,她做这些,从来也不是为了让谁记住她、感激她,更不愿让这么多人知晓,可如今一切都事与愿违。 她到底是姑娘家,虽说金子轩曾与她有过婚约,可终究是搅黄了,现在又私底下悄悄给人送汤去,这算是什么事儿? 金子轩一下子就慌了,忙道:“江、江姑娘……” 他才追上来,就被魏无羡一脚踹了出去。 江厌离愿意忍了这口气,魏无羡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了,他踹了那一脚根本不解气,跟过去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可这下金子轩却铁青着脸,一句也不回击,打他也不还手了。 江厌离拉住魏无羡的手,道:“阿羡,够了。” 此时,江澄和金光善也赶了过来。 金光善看了一眼江澄,似乎在说“这就是你说的受伤不能见人?”。 江澄装模作样扶住魏无羡,一副“你受了伤怎么还这么活跃”的表情;金光善拽着满脸挂彩的金子轩,后者却还愣愣的不愿意走,欲言又止,脸色极为难看。 直到两家各自拉开自家的人,这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虽是如此,江厌离的心情,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好起来。 他们一路走回云梦江氏的营地,魏无羡就使出浑身解数,花式哄了一路。 江澄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拍到他背上,愤然道:“别跳了!你他妈不是去买酒了吗?酒呢?” 魏无羡猝不及防被他拍了个踉跄,随即又被江澄眼疾手快拽住胳膊扶稳了。 魏无羡道:“江澄!你是想谋杀吗?” 江澄冷哼道:“一巴掌就把你给谋杀了?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弱了?” 魏无羡道:“滚!” 江澄道:“你给我收敛一点,你屠不夜天的事情,他们已经知道了,要找你当面对峙,我对外称你受了伤,不便见人。你倒好,不是去买酒了,怎么又跟金子轩撞上了?” 复又想起魏无羡方才痛扁金子轩,那气势、那身手……别说是受伤的人,就是正常人也没那么凶猛的吧? 魏无羡道:“我的确是去买酒,可回来就看见……诶江澄,我听你这话,怎么,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打金子轩?” 江澄道:“打自然要打,可以套麻袋打。” 魏无羡不情不愿的道:“好吧,那下次就这么干。” 江澄:“……叫上我。” 魏无羡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他道:“这还差不多。诶对了,江澄,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照顾好师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江澄道:“那你想怎么样?” 魏无羡对着江厌离,好声好气地道:“从明天起,师姐,我跟你去厨房,你去哪我去哪,我看谁还敢欺负你?就是让师姐你皱一下眉,我都不答应!” 江厌离被他逗笑了,道:“阿羡,后勤营的姑娘那么多,你跟着我,确定不是去惹桃花的?” 魏无羡见终于逗得江厌离笑了,登时就更来劲儿了,他蹦跳着道:“什么桃花?羡羡只收师姐的花~从明天起,师姐你也别下厨了,你的厨艺这么好,给那些蠢货吃了太浪费了!” 江厌离听他这番幼稚的言论,不由得嫣然笑道:“羡羡,你还没长大呢?我不做,那要谁做呢?” 魏无羡乐呵呵的道:“我做呀。” 江澄忍不住道:“呵,你做?去投毒吗?” 魏无羡道:“滚!” 蓝忘机目送他们离开,看着他们三人其乐融融的进了营地,这才渐渐回过神。 理性上,他知道魏无羡与云梦江氏姐弟情如手足,他们之间也只存在兄弟与姐弟之情,可看着他们,却止不住的心生向往。 他也想,能有一个身份,可以像他们那样能够站在魏无羡的身边,与他不分你我,什么话都能说,什么都能问。 他想问魏无羡,为什么那么讨厌金子轩。 想问他,是不是…… 蓝曦臣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的身旁,温声道:“忘机,你在想什么?” 蓝忘机道:“无事。” 蓝曦臣轻轻叹了声,看向云梦江氏营地的方向,赞叹道:“这位魏公子,当真是世间少见的重情重义呢。” 蓝忘机恍然,颔首道:“嗯。” 方才一念之差,他险些在心中亵渎了魏无羡的那份情义。 往事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回顾魏无羡每一次救人的行径,他猛然发现,魏无羡对什么人好,其实从未掺杂过多的外因。 当初碧灵湖他义不容辞的营救苏涉;后来玄武洞中舍身保护一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姑娘;之后更是几度舍命救他脱离险境…… 虽然他也曾从屠戮玄武口下救过魏无羡,可当时他便知自己对魏无羡是存有那番心思的,若是换了其他人遇到那种情况,他并不能保证自己还会那么做。 相反,魏无羡此人,嘴上时常油腔滑调,看似轻狂肆意,其实心思最是单纯,他在救人时,当真只怀着一颗赤子之心。 并且每一次,他都是那么的奋不顾身、不遗余力。 蓝忘机“嗯”完之后,又道:“魏婴,特别好。” 蓝曦臣微微一怔,笑着摇了摇头,道:“且行且珍惜,呵呵……走吧。” 065.娱乐场 关于魏无羡一夜之间血洗不夜天城的消息迅速传开,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然而就在众家修士忙于震惊和崇拜的时候,魏无羡却在厨房里混得风生水起,他才来厨房半天,就已经和这里的女修们打成一片,相处甚欢。 只要有江厌离在的地方,他的身上便看不出一丝煞气,仿佛又是那个阳光肆意的少年郎。 她们同魏无羡聊得太入神,以至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魏无羡往大锅里加了什么,直到整个后勤营地都充斥着呛鼻的辛香味儿,她们才回过神来,那锅东西已经不能看了。 当天晚上,琅邪据点的修士一个个龇牙咧嘴狂吐不止,叫骂声此起彼伏,竟比骂温狗还要愤恨几分。 次日一早,后勤营就收到一幅联名血书,几乎整个根据地的修士都签了名字,恳求换厨师。 就连蓝曦臣也忍无可忍,在最边角的地方,签了个秀丽的名字。 蓝曦臣签完之后,看着双眼泛红、耳垂泛红的蓝忘机,道:“忘机,你不签吗?” 蓝忘机摇了摇头,他的嗓子,已经痛到不能发出声音了。 可魏无羡是什么人?这么多人不让他下厨,他自岿然不动,整日混迹在厨营。 琅邪据点的修士们一致表示:“我就是吃草,就是死!也不吃他做的鬼东西!” 之后的几天,厨营里欢声笑语,蓝忘机则负琴持剑,在厨营外数里晃悠,面上被一层严霜寒雪所覆盖,双眼若有似无的泛着红光,身周气息愈发冷冽。 路过的修士看到了,当即就了然于胸。 于是这几日,修士们私底下的话题又多了一个:含光君每日在厨营外徘徊,一定是打算替天行道,进去一剑劈了某位“投毒”的厨子。 “可这都过了几天了,含光君为何还不行动?” “废话!” “嗯?” “我问你,那厨营里是谁?” “魏、魏无羡啊。” “那不就结了,你当是杀鸡宰羊那么简单呐?魏无羡是什么人,岂是说劈就能劈的?当然要伺机而动了!” “唔……也对。” 终于在第五天,厨营起了大火。 一众女修纷纷跑出厨营,蓝忘机心知魏无羡一定会最后出来,于是耐心的盯着门口等了一会儿,可直到最后一名女修离开,也没见魏无羡的身影。 当即不能再等了,不顾火势就钻了进去。 厨营里并没有魏无羡的身影,可方才分明听到他的声音。 他一门心思都花在了找人上,没见着魏无羡,登时心神一晃,被火烧断了的房梁轰然倒下,避尘出鞘的前一瞬,他就被一道黑色的身影扑倒向一旁,烧红了的房梁擦着那黑衣人的背部砸到地上。 “魏婴!!咳……!!”他才喊出声,嗓音又干又哑,喉中本就一阵阵钝痛,又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 魏无羡二话不说,扯了自己的衣摆捂住蓝忘机的口鼻,他的衣服不知哪里沾的水,湿漉漉的,刚好能够隔去一些烟雾。 门已经倒塌,魏无羡紧紧抱住蓝忘机的肩,回身就是一个凌空翻滚,带着蓝忘机翻出了窗户,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各自扶着草地,喘着粗气。 魏无羡没好气地道:“我说含光君,你疯了?没看见里面着火了?人家都往外跑,你倒好,还往里跑?救火啊?有你这么救火的吗?” 他话音还未落,就被蓝忘机猛的一拽,他被拽了个猝不及防,身形不稳,有些狼狈的趴在了蓝忘机腿上,正欲发作,就被轻轻的一掌拍在了腰间。 定身术。 魏无羡气急道:“蓝忘机!你干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跟我过不去。赶紧给我解开!” 蓝忘机不语,派自解开他的衣衫。 魏无羡道:“……不是解这个!!” 蓝忘机仍然不说话,只是呼吸微乱,听不出是紧张还是生气,待他看到魏无羡的背上光洁无瑕,仅有一道浅浅的红痕,这才渐渐收敛心神,脸色稍有缓和,但仍然十分严肃。 他从袖袋中取出上品灵药,仔仔细细的涂在那片红痕上。 蓝忘机的药,和他的人一样冰凉,魏无羡被他冰得“嘶”了一声,道:“没那么娇气,我都没感觉。行了,别浪费药,快给我解开。” 闻言,蓝忘机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在他伤处重重按一下,但却没下得去手,只闷声道:“莽撞。” 魏无羡登时就不能忍了,道:“谁?我莽撞?嘿蓝湛,你说这话可得讲讲道理。我是为了救你才……那什么,本来我都从窗户跑掉了,大老远就看你急匆匆的往火里蹿……” 他说着,忽然瞥见蓝忘机的脸色越发古怪,转言又道:“嗨,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么点小伤,一个时辰都不需要,自己就能好了。” 蓝忘机给他穿好衣服,这才解了他的定身术,扶他坐起来。 一番闹剧,两人皆是灰头土脸。 魏无羡随手擦了擦脸上的灰,道:“蓝湛,你抹额歪了。” 蓝忘机顿了顿,随即十分从容的自己重新系好。 这场火灾之后,在江澄和江厌离的勒令下,魏无羡才终于放过了他们的胃。 岐山温氏撤兵的情报也已多方面确定无误,正好厨房也没了,便干脆席地而坐,举办一场篝火晚会,以庆祝射日之征的初步胜利。 这种场合自然少不了聂怀桑,打仗什么的他不行,但他向来醉心风雅,组织组织文艺节目,还是不在话下,当即就揽下了这活儿。 魏无羡本不打算去,可一听说金子轩也得去,登时来了精神,拉上江澄,决计今晚好好治一治他。 至于蓝忘机,聂怀桑走到距离他的营帐还有数十丈,便不敢靠近了,刚巧碰到蓝曦臣,与他说明情况,蓝曦臣只问了一句“魏公子会去吗?” 聂怀桑如实告知,蓝曦臣便二话不说,欣然帮蓝忘机报了名。 当天晚上,据点里的修士纷纷聚集到空地上,长幼分席而坐,聂怀桑召集了一众年纪相仿的修士,众人围着篝火坐了一圈。 江澄拎着几坛酒和魏无羡一起来的时候,人都到齐了,他们环视了一周,只有蓝忘机的两侧还各有一个位置,就和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一样,大家多少都有些害怕蓝忘机。 魏无羡自然是无所畏惧,他当年就和蓝忘机坐在一起,也没怕过,现在就更不怕了。 魏无羡坐到蓝忘机右手边,对江澄道:“江澄,你坐那边,还是坐我腿上?” 他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江澄原本还在犹豫,闻言脸瞬间就黑了,本想踹他一脚,可还是忍了,扔给他两坛酒,十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骂了声:“滚。” 说罢,他走到蓝忘机的左侧,坐了下来。 魏无羡接了酒,一坛抱在怀里,一坛递到蓝忘机面前,道:“含光君,你要不要?” 蓝忘机面无表情地道:“禁酒。” 他话音刚落,魏无羡就把酒收了回去,笑着道:“就知道你不会要,哈哈。不过,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出门在外还这么守规矩,不愧是含光君。” 蓝忘机直视前方,面色冷淡,像是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余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篝火晚会,其实吃吃喝喝倒不是最主要的,重点是可以一起玩儿游戏。 战争年代,热门话题总离不开“间谍”这个角色,热门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好,这个角色令敌我双方都深恶痛绝,防不胜防,因此争议不断,热门又禁忌。 为了应情应景,聂怀桑为众人准备的游戏名为:谁是间谍。 聂怀桑收了纸扇,向众人简单说明游戏规则。 取出准备好的楠木盒,道:“嘿嘿,多谢诸位捧场,游戏简单,我们当年都一起玩儿过,不过我还是过过形势,给大家讲讲规则。” 他继续道:“一会儿我会给每个人一张纸片,纸片上会写着同一个词儿,只有其中一人拿到的词不一样。每人每轮只能说一句话描述自己拿到的词。当然啦,不能直接说出来那个词。既不能让卧底发现,也要给同胞以暗示。每轮描述完毕,所有人投票选出怀疑是卧底的那个人,得票数最多的人出局,两个人一样多的话,那便待定。若有卧底撑到剩下最后三人,则卧底获胜,反之,则大部队获胜。大家都会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道:“会了会了,简单,开始吧。” 魏无羡道:“等等。” 聂怀桑看向他,不解道:“魏兄?你可别说你不会啊,当年你可是把我们都虐惨了的。” 魏无羡道:“今非昔比,我们也都不是小孩子了,是不是该加了惩罚?” 江澄附和道:“唔,这个主意不错。” 众人纷纷提高警惕,一阵莫名的不安之感袭来。 聂怀桑无奈,只好硬着头皮道:“魏兄,你有何高见?不过你可行行好,别太狠了吧……” 魏无羡道:“狠不狠,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江澄接话道:“你有什么想法?” 魏无羡道:“如果普通人赢了,还未出局的几人就在纸片上写一个惩罚方法,然后把纸片叠在一起,‘间谍’必须从中抽出一张,去执行纸片上的内容。” 他继续道:“如果‘间谍’赢了,就可以从其他人里选出三位,于三张纸片上各写一项惩罚方法,让他们三个抽签,抽到哪张,就执行哪张上的内容。” 众人思索片刻,觉得还算不错,每个环节都有随机性,有趣又不失公平,这游戏“间谍”一方较难获胜,让他一次罚三个人,想想都觉得过瘾。 066.心上人(上) 在这些人当中,聂怀桑最怕蓝忘机,相较而言,和魏无羡还算比较熟络,于是从魏无羡开始发放纸片,最后才到蓝忘机这里。 第一局,蓝忘机接过纸片,上面写着:不夜天。 他用余光瞥了眼魏无羡,后者拿了纸片根本不看,一边悠然的喝着酒,一边漫不经心的扫视其他人,最后目光落在蓝忘机的身上,眉眼含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他的目光仿佛带了火舌,灼得蓝忘机慌忙收回了余光,却仍然被他的目光灼得心跳加速、手心发烫,不禁微微蜷起了袖中的手指。 魏无羡第一个发言,他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江澄道:“不是人。” 他这回答一语双关,十分讨巧。 魏无羡说不是好东西,所谓“东西”,自然不会是人。如今仙门各家都结盟成一派,如果纸片上写的是人,那便只能是指岐山温氏,或是其爪牙,所谓温狗,自然也不是人。 修士甲:“但是有人。” 修士乙:“里面的人很厉害。” 苏涉道:“已不足为惧。” 修士丙:“还是很厉害的吧……” 金子轩道:“太阳。” 蓝忘机道:“白天。” 修士丁:“至少我打不过,哈哈。” 一轮结束,开始投票选择谁是间谍。 魏无羡第一个发言,自然也是第一个投票,他指了指苏涉。 不足为惧?温若寒都没死,如何不足为惧,一定是间谍! 无需多言,众人纷纷觉得赞同,接下来的投票一面倒的指向苏涉,结果不言而喻。 接下来第二轮发言。 魏无羡:我去过的。 江澄:你不止去过,还干了大事。 修士甲:我没去过的地方 修士乙:是地名。 修士丙:我只听说过的地方。 金子轩:多行不义必自毙 修士丁:历史悠久 蓝忘机:去过。 第二轮投票,众人投金子轩。 试问一座城如何多行不义? 他上一局就说了个太阳,这一局大家的形容都是地名,他却说的含糊其辞,相比起来,着实最为可疑。 第三轮发言。 魏无羡:我在那里吹过笛子。 江澄:做得不错,下次再去吹。 蓝忘机神色复杂的看了魏无羡一眼,警告。 修士甲:曾经也辉煌过。 修士乙:已经在没落了。 修士丙:罪有应得。 修士丁:反正是敌人。 蓝忘机:城名。 第三轮投票,众人投修士丁。 第一轮大家都说了不是人,第二轮也都表示是地名,你还说是“敌人”,几个意思?暴露了吧。 第四轮发言。 魏无羡:血流成河。 江澄:尸堆成山。 修士甲:惨无人道! 修士乙:敌人的……地盘。 修士丙:三个字。 蓝忘机:城如其名。 第四轮投票,魏无羡指向修士甲。 这位兄弟也是接话接上头了,那句惨无人道分明是形容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在形容谁,一再强调不是人,是地名,却总有人着了道。 第五轮发言。 魏无羡:夜色很美,只可惜鲜少有人见过。 江澄顿了顿,看了魏无羡一眼,随即道:“城名不符实。” 修士乙有些茫然,道:“没、没有黑夜啊……” 修士丙想了想,决定跟大部队,道:“可能有黑夜。” 蓝忘机:日落,自会天黑。 魏无羡去屠不夜天城,自然要破坏那里的禁制,所谓不夜天城,也是靠那禁制的耀眼光辉,城都被屠了,如何还能不夜? 毫无悬念,四个人都说有黑夜,一个人说没有,结果十分明显。 只是那名随大流硬着头皮说“可能有黑夜”的修士丙心里直犯嘀咕,他把自己手中的纸片看了又看,心里紧张得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看了看魏无羡,满面从容不迫的笑意,悠然的喝着小酒;又看了看江澄,眼神里仿佛闪着电光,冷酷又高傲;再看看蓝忘机,打了个哆嗦,怎么看就不像间谍啊。 都不好惹,那便只能委屈你了,修士乙。 最后一票是蓝忘机的,虽然他投谁都已经不影响局面了,可他依旧十分果断的也投了修士乙。 他们投完了票,聂怀桑宣布道:“游戏结束,场上除去间谍,还剩三人。” 四人揭开纸片。 蓝忘机:不夜天 江澄:不夜天 修士丙:不夜天 魏无羡:勾栏院。 蓝忘机:“……” 你去过,还在那吹过笛子,夜色很美? 魏无羡有点尴尬,道:“咳,我……其实也才看到纸片上写的这个,你们信不信?” 众人:“……” 见状,魏无羡也懒得辩解了,理所当然地道:“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有什么问题吗?都是男人,这很正常吧。” 蓝忘机的脸色愈发冰冷,仿佛蒙上了一层霜雪,目光转向一旁,仿佛多看魏无羡一眼,都会脏了眼睛一般。 江澄看了魏无羡一眼,他想起方才自己还接话说“做的不错,下次再去……”,登时也觉得没面子了,嫌弃道:“你……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魏无羡看向聂怀桑。 聂怀桑急忙道:“不不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管怎么说,最后的赢家还是魏无羡,按照游戏规则,他可以自由选择已出局的三人进行惩罚。 一切尽在掌握,魏无羡指了指金子轩,又随便选了修士甲和修士丁。 聂怀桑递给他三张空白的纸片,魏无羡分别写好,叠成一摞,让他们三人来抽。 金子轩率先上前来,刚要抽最上面一张,就瞥见魏无羡嘴角若有似无的上扬,似是想笑又忍住了,他感觉有诈,便抽了第二张,动作十分果断。 魏无羡从容的把另外两张纸片给了另外两名修士,随即十分从容的从乾坤袖里取出一堆奇奇怪怪的玩意。 是一个手工艺做的孔雀桂冠,和一条十分夸张、十分滑稽的孔雀尾巴。 金子轩所选的纸片上,便是要求他在篝火晚会结束之前,都必须穿着这套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金子轩:“魏无羡,你、你几岁了?还玩这种把戏?!” 魏无羡道:“你管我几岁,戴上就完事了,怎么?输不起?” 金子轩红着脸,又羞又气,他扭头看见另外两名领了纸片的修士,分别去领着一碗酒,心下越发气愤,感觉被算计了。 他道:“哼,准备还真充分。” 虽是这么说,但又无可奈何,毕竟愿赌服输,而这张纸片,也是他自己选的,再加上几日前的事情,他自知理亏,只好满不情愿的接了。 魏无羡不与他多言,眉飞色舞的走回自己的位置上。 蓝忘机的余光落在他的身上,面上依旧冷若冰霜,眼中却泛起了一丝涟漪。 第二局,蓝忘机接到纸片,上面写着:金星雪浪。 魏无羡依旧不看纸片,一坛酒已经见了底,他意犹未尽的打开另一坛,随便看了几眼众人神色,目光落在金子轩脸上时,稍稍停留了一瞬。 蓝忘机不悦。 此时,魏无羡却翻起纸片,看了一眼。 第一轮发言。 魏无羡第一个发言,他道:好看,但不属于我。 蓝忘机警觉,他的纸片上不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吧?哪家仙子或是姑娘? 金子轩神色怪异的看了魏无羡一眼。 江澄道:我没有的,但是有差不多的。 修士甲道:我倒是想有。 修士乙道:在坐有位公子有。 苏涉道:很美,也很香。 修士丙:我见过。 金子轩有些尴尬的道:我有,但没见过。 修士丁:兰陵有之 蓝忘机道:家纹。 投票时,金子轩的脸都黑了,他本想投苏涉的,可听了他后面两位的发言,他忽然不知道该投谁了。 而其他所有人无一例外的投了金子轩。 聂怀桑还在愣神,见周围忽然都安静了,他回过神,有些尴尬的笑着道:“这、这么快啊……呃,游戏结束。” 金子轩:“……” 众人翻开纸片,所以人的纸片上,都写着:金星雪浪。 金星雪浪,你金子轩敢说你没见过? 而金子轩的纸片上,却写着:弟弟。 魏无羡喝了口酒,小声对江澄道:“我都把话题引开了,你又给引回来,这下好了吧,剩这么多人,怕是抽不到咱们的咯。” 江澄冷冷的道:“啧,谁知道他这么快就路出马脚。” 二人无奈,魏无羡灵机一动,凑到蓝忘机耳朵旁,压低了嗓音,道:“蓝湛,帮个忙呗。” 蓝忘机:“……” 他面上仍旧风平浪静,袖中的手已经紧紧蜷起。魏无羡在他耳边轻语的声音,干净又可爱,却带着一丝酒味儿的热气,扰得他心头大乱。 魏无羡见他没有反对,便不客气的继续道:“嘿嘿,也不是什么难事,一会儿你的纸片上,也写这个呗?” 说着,他把自己的纸片给蓝忘机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迹一如当年在藏书阁抄书时一般,龙飞凤舞,而蓝忘机却莫名觉得还挺好看。 魏无羡的纸片上写着:穿着孔雀套装跳个舞。 蓝忘机瞥了眼,面无表情道:“无聊。” 片刻后,金子轩持着剑,红着脸走到中间的篝火旁,神色复杂,仿佛带怨的看了蓝忘机一眼,然后舞起了剑。 众人:“……???” 魏无羡登时就来精神了,刚喝下去的一口酒险些呛了出来,笑得十分夸张,他捂着笑疼了的肚子,对江澄道:“哈哈哈哈哈这就是报应,八个人里面,都能抽到咱们的纸片,这什么运气,哈哈哈哈哈……厉害厉害。” 江澄道:“我们写的不是跳舞吗?” 魏无羡道:“可能他不会跳舞吧,管他呢,舞剑也差不多了,便宜他了。” 众人惊过、笑过之后,游戏进入第三局。 蓝忘机接到纸片,上面写着:心上人。 ps:几个点,大部分人应该都看懂了,但还是说一下。 第一局,第一轮回答,魏无羡就猜到其他人的纸片上写的什么了,之后是故意引导别人说错话。 第二局,他看金子轩是因为金子轩脸上的神情和其他人不一样(想想金子轩的弟弟是谁,再想想他看到会是什么反应。),于是惊觉金子轩很可能是间谍,但也暂时猜不出金子轩的纸片上写的什么。这个时候他不想让金子轩太快出局,因为人多票多,很容易选不到他和江澄的纸片。所以他看了自己的纸片,故意把金星雪浪的意义往牡丹花的方向引,但又怕众人把他当间谍投了,所以加了句“不属于我”。 067.心上人(下) 手中的纸片瞬间变得有些灼热,蓝忘机面色如常,从容的将纸片卷入掌中,严不通风的握在掌心之中。 魏无羡依旧不看自己的纸片,此时他酒也喝饱了,意兴阑珊的转着笛子玩儿,一边环顾周围的人,最后目光又落在了蓝忘机的身上。 所有人的神色都或多或少有些变化,有惊、有惧、有敬、有欣赏、有不屑……可唯有蓝忘机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变化。 可这人一贯不就是如此,即便天要塌下来了,他或许也不会动容。 而这一局,蓝忘机也不着声色的用余光环顾其他人的神色,他注意到,有好几个修士都在偷偷窥视着魏无羡。 见状,他心里登时警铃大作:纸片上写着“心上人”,你们都看他做什么? 第三局游戏,第一轮发言。 魏无羡道:“咳……那什么,你们能不能不要这么直白?都看着我干什么,我很好看吗?” 闻言,蓝忘机心里竟然疯狂的认同。 他心道:的确……很好看,自己心里没数吗? 江澄嘴角抽搐了几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道:“不要脸!” 修士甲道:是挺好看。 修士乙道:很厉害! 苏涉道:黑色的。 修士丙:唔……也有红色。 金子轩:的确挺不要脸。 江澄突然站起来,怒怼道:“金子轩,注意言辞!” 聂怀桑道:“咳咳……呃那个,江宗主,还没有到你发言,还请稍安勿躁。” 修士丁:曾经是紫色的。 蓝忘机道:唯一。 一轮发言听下来,蓝忘机愈发觉得危机四伏,为何他们的“心上人”都有那么一点像魏无羡? 他悄悄瞥向魏无羡,越看越觉得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能的,反而很有可能,这个人这么好,谁会不喜欢? 第一轮投票,蓝忘机在心里给除了自己和魏无羡之外的每一个人都投了一票,然而现实的结果是,一个人也没有出局。 期间,魏无羡曾对蓝忘机的“唯一”产生过怀疑,可想想,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两个他吗? 继续第二轮发言。 魏无羡道:人见人爱。 江澄道:……不要脸! 聂怀桑道:江宗主,这句你上一轮已经说了,不能再说了。 江澄顿了顿,嘲讽道:云梦全民相公。 众人:噗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比喻好。 蓝忘机:“……” 修士甲道:不止不止,我们江陵的姑娘也喜欢。 修士乙道:我们琅邪的姑娘也喜欢! 苏涉道:姑苏的人,都不喜欢。 修士丙:哈哈,我们潭州的姑娘也喜欢! 金子轩:护姐狂魔。 修士丁:莳花女也为之倾倒。 蓝忘机道:姑苏,也有人喜欢。 第二轮投票,苏涉被投了出去。 他和众人唱反调,就连同为姑苏人的蓝忘机都出言反对他的话,自然是要被踢出局的。 魏无羡若有所思的看着蓝忘机,摸了摸下巴。 第三轮发言。 魏无羡道:天才! 江澄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道:就脸皮厚度来说,的确无人能及。 修士甲:修为高。 修士乙:剑法好。 修士丙:射箭也是一流。 金子轩:打过架。 修士丁:厨艺也好! 魏无羡道:“有品味!” 蓝忘机道:心性好。 第三轮投票 魏无羡忽然凑到蓝忘机身旁,眉开眼笑,小声道:“蓝湛,我知道间谍是谁了。”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低笑了几声,又道:“不过,我不投间谍。” 蓝忘机被他的声音撩拨得心脏乱跳,呼吸凝滞,就见他把那一票投给了金子轩。 随后的五人,全都无一例外的投了修士丁,对此,魏无羡有些郁闷,他小声吐槽道:“我的厨艺,真这么差?” 闻言,蓝忘机将自己的票,投给了江澄。 然而他二人的投票并不会影响局势,出局的仍然是修士丁。 第四轮发言。 魏无羡道:笛子。 江澄道:银铃。 修士甲:唔……莲蓬! 修士乙:唔……山鸡! 修士丙:唔……姑娘! 金子轩:红发带。 蓝忘机道:随便。 第四轮投票,金子轩出局。 倒不是他的回答不合理,可魏无羡和江澄俩人无条件的投他,也是无解。 蓝忘机则投了修士丙。 第五轮发言。 魏无羡道:邪魔外道。 江澄道:自己人。 修士甲:横笛御尸。 修士乙:喜欢挖坟! 修士丙:整日与非人为伍! 蓝忘机道:行正义事。 第五轮投票,修士丙全票出局。 你骂谁是非人? 还剩下一轮发言机会,便能分出胜负。 蓝忘机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在纸片上写什么要求。 第六轮发言。 魏无羡道:姑苏蓝氏和含光君都最为讨厌的人。 江澄道:云梦江氏的人。 修士甲:曾在姑苏修学,且被劝退的人,哈哈! 修士乙:云梦江氏的老大! 闻言,江澄微微蹙眉。 蓝忘机道:不讨厌。 第六轮投票,蓝忘机全票出局,游戏结束。 因为所有人都认为,蓝忘机不可能不讨厌魏无羡。 魏无羡此局的发言,等于将他一军。 蓝忘机完全可以顾左右而言他,说些其他与魏无羡有关的语句,可有了魏无羡前面的发言,他便无论如何都想告诉魏无羡:不讨厌。 然而这句“不讨厌”,却没有一个人信,包括魏无羡本人。 可这能怪魏无羡吗?他想起,当年在玄武洞中,他的确是这么对魏无羡说过。 “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蓝忘机恍然,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做错了。 这时,魏无羡凑了过来,小声在他耳边道:“含光君,怎么样?要不要跟我换?” 蓝忘机攥紧了手里的纸片,淡声道:“不必。” 剩下的五人分别摊开纸片。 魏无羡、江澄、修士甲、修士乙的纸片上都写着:魏无羡。 蓝忘机的纸片上写着:心上人。 有什么可换的,反正都是同一人。 魏无羡了然,笑着道:“哦……心上人?哈哈哈哈……我懂了,我懂了!” 结合蓝忘机一系列的回答: “唯一”,是为心中唯一之人。 “姑苏,也有人喜欢”,蓝忘机可不就是姑苏人,他喜欢自己的心上人,岂非再正常不过了? “心性好”,是他对心上人的要求和期望。 “随便”,大概是因为还没有出现心上人,所以这么说。 “行正义事”,与“心性好”一样的解释。 “不讨厌”,都是心上人了,怎么会讨厌呢? 蓝忘机的这一系列回答,既无半点虚假,却滴水不漏,魏无羡佩服不已,但还是更佩服自己。 若不是最后他那句“姑苏蓝氏和含光君都最为讨厌的人”,恐怕还诈不出蓝忘机这位深藏不露的间谍。 蓝忘机此人,最不会说谎,纸上分明写着“心上人”,他是绝对做不到,昧着良心说“讨厌”的。 蓝忘机原本脸色已经惨白,听到魏无羡的话,又稍稍回暖,一双耳垂鲜红欲滴,紧紧地盯着魏无羡,他道:“你……懂了?” 魏无羡满脸有恃无恐的放荡笑容,小声在他耳边戏谑道:“懂啊,这还不简单,含光君的心上人,那不就是我吗?” 蓝忘机睁大了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魏无羡,一动也不动,仿佛连心脏也不跳了,凝神贯注的等待着魏无羡的反应。 魏无羡忍着笑道:“‘唯一’,世上的确只有唯一的我;‘姑苏也有人喜欢’,卖枇杷的姐姐应该是挺喜欢我的;‘随便’,不就是我的剑吗?哈哈哈哈哈……” 然而他还没有说完,便已经绷不住了,捧腹笑着滚到地上。 蓝忘机脸色冰冷,沉声道:“很好笑?” “不不不不好笑哈哈哈哈哈哈……”魏无羡一边笑得捶地,一边捂着笑疼了的肚子靠到江澄肩上。 江澄把他扶稳了,一脸嫌弃的骂道:“怎么一会儿没看住你,就又去撩蓝忘机了?你给我坐过来!” 说着,他一把将魏无羡拽到自己的右手边,将两人的位置隔开。 获胜的四人写好了纸片交给聂怀桑。 不用想也知道,魏无羡的惩罚手段一定是最“惨无人道”,一般人都会盯紧了魏无羡的纸片,然后尽可能的避开,可蓝忘机去十分精准的抽中了魏无羡的纸片。 上面写着:抚琴。 再正常不过的一个要求,众人暗自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不过瘾。 时辰已经不早了,一曲清心音正好作为众人的催眠曲,再好不过。 聂怀桑把游戏用过的纸片一一装好,装到那张写着“心上人”的纸片时,稍稍停滞了一瞬。 心上人,随便,蓝忘机岂会是随便之人?想来应当是……剑名随便。 ※※※※※※※※※※※※※※※※※※※※ ps:讲解: 照例,第一轮结束时,魏无羡已经猜到大家的纸片上写的是自己了,对蓝忘机所说的“唯一”有点怀疑,但却没有说服力的理由。 第三轮,魏无羡说他知道间谍是谁了,蓝忘机“嗯”了一声,他也知道是谁了。 068.韬光养晦 蓝忘机一直想找江厌离交谈一番,请她帮助劝解魏无羡修炼鬼道之事,可却一直没找到机会。 自从上次魏无羡与金子轩打架之后,但凡能见到江厌离的地方,就一定会看到魏无羡,从来不肯早起的他,却可以为了保护自己的师姐,每日早早的就起来跟着了。 兰陵一带的据点陆续收回,战争给每一家的损伤都不小,如今琅邪危机暂且解除,各大世家也不必在此逗留,半月后,便各回各家去了。 不夜天城被屠,岐山温氏必然受到重创,然而玄门百家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温若寒还好好的在不夜天城主持大局,他们在琅邪苦战了大半年,如今好不容易有空脱离魔爪,不韬光养晦恢复战力,谁会傻到去不夜天城送死? 蓝忘机随姑苏蓝氏一同回到云深不知处,虽不像去年被焚毁时那般萧瑟荒芜,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蓝启仁独自坐镇姑苏蓝氏,底下却没有几个人手可用,修为略高一点的,都被派出门去支援其他盟友了。这大半年一来,他不仅要处理族中大小事务,还要费心姑苏一带的形式,能够维持现状,已实属不易了。 兰室内,蓝启仁端坐于书案前,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蓝忘机与蓝曦臣一同进去,将射日之征相关事宜一一告知与他。 时隔一年,两位青年才俊已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愈发沉稳可靠了,蓝启仁欣慰之余,还不忘严厉嘱咐他们。 三人分工明确,蓝曦臣自当承担家主之职,统筹宗族上下大小事宜;蓝启仁回归先生一职,如今格局逐渐成型,姑苏蓝氏口碑极佳,大量散修慕名而来,绝少不了教导之人;蓝忘机负责重建云深不知处的重任,他处事极为严谨稳重,必定能将云深不知处最大程度的还原如初。 如今战乱也只能说是暂且告一段落,玄门百家自顾不暇,民间妖邪肆虐、为祸作乱,不是无仙门修士出手相助,便是漫天要价,拿人钱财,却一拖再拖。 蓝忘机却是一个例外,只要有人求助,他便会到。并且他从不挑剔夜猎对象,不管有名无名,他都会谨慎对待。 从他年少时起,便一直如此。 因此,世人赠予他评价——逢乱必出,也是予以他品性的赞扬。 这一年半里,他偶遇过魏无羡数次,后者带着几队云梦江氏门生出来夜猎。 普普通通的夜猎,只要有魏无羡在,气氛也能变得十分轻松活跃,一如当年,彩衣镇、碧灵湖、水行渊…… 对付普通邪祟,魏无羡几乎无需动手,鬼道之术愈来愈少使用,性情也渐渐恢复平静,蓝忘机也稍稍放下心。 只要他能平安无事,即便只能像这样偶然看一眼他的笑颜,也是好的。 有几次蓝曦臣也在场,还曾十分友好的邀请魏无羡去云深不知处作客,却都被婉言谢绝了。 魏无羡的理由是:我饭量大,怕是要坏了你们云深不知处的规矩。 他这话自然是鬼扯,蓝忘机从未见过他在云深不知处饭过三碗,不剩食就已属稀奇。 虽说剩食也是不允许的。 不过若是魏无羡愿意跟他回去,这些都不是问题。 一切看上去,仿佛已经开始恢复如初。 短短一年半载,曾毁于一旦的百年仙境已然初具规模,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与从前的布局如出一辙。 藏书阁重建完成当日,蓝忘机亲手在窗外栽下了一棵玉兰花树。 他怀里抱着两只白兔,走进藏书阁,坐在从前监督魏无羡抄书的位置,望向窗外。 少年们的嬉闹声,仿佛犹在耳边回荡。 那抹紫色的身影,就攀着藏书阁外的那棵玉兰花树爬了上来,笑靥如花的看着他,对他眉飞色舞道:“蓝湛,我回来了!怎么样,几天不抄书,想我不想?” 蓝忘机坐在窗边,着迷的望着空落落的窗外,恍惚间,淡淡的道了声:“想。” 两只白兔置于书案上,枇杷比起当年愈发活跃,不消片刻,身上已经沾满了乌黑的墨汁,整张书案上已经布满了它的足迹。糯米酒依旧稳如泰山一般趴在书案的中间,枇杷蹿到它身旁时,它就动动耳朵,丝毫不介意对方将满身黑墨蹭到自己雪白的绒毛上。 蓝忘机不过一个愣神的空当,再看那两团白兔,俨然已经成了两团煤球。 蓝忘机:“……” 饶是如此,蓝忘机看着它们的眼神,却愈发柔和。他取来两段红绳,分别系在枇杷的两只耳朵根上。 傍晚,蓝忘机行至一座幽僻的小筑附近,屋子前种满了紫色的龙胆,花朵娇小,花色冶艳,惹人怜爱。 一曲悠扬悦耳的箫声在暮色中响起,仿佛还带着淡淡的幽香,淡淡的忧虑。 蓝忘机站在木廊上,静候这一曲清心音奏完。 一曲毕,蓝曦臣收了他的白□□箫,愣愣出神,竟是没有觉察到有人靠近。 蓝忘机行至也身侧,淡声道:“兄长,何事烦忧?” 蓝曦臣转过身,神色缓和,温声道:“忘机,你来了。”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轻轻叹了口气,道:“忘机,你可记得我们夜袭不夜天那次,与我一同的那名少年?” 蓝忘机点头,道:“嗯,兄长一直在寻他。” 蓝曦臣点点头,道:“是啊,我觉得……我似乎猜到他在哪里了。” 蓝忘机道:“岐山?” 蓝曦臣欣然一笑,他这个弟弟,只要不是有关魏无羡的事情,总是比旁人都清醒明智,他道:“我也不过是猜测,忘机,你又是如何得知?” 蓝忘机道:“我亦是推测。” 当初琅邪据点几次遇袭都太过巧合,不是有人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是有人不需要盯着,便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若指掌。 那封有关魏无羡血洗不夜天的密函传来的时间也太过巧合,推测时间,应当是岐山温氏撤兵返回不夜天城之后,再从不夜天城传到琅邪。 姑苏蓝氏有没有安排密探蓝曦臣最清楚不过,而这封来路不明却又情报准确的密函却独独选择了蓝曦臣,甚至这一年以来,也时常有此人的密函传来。 巧合太多,难免不令人生疑。 他所想的,也是蓝曦臣所想,只是他与孟瑶相处密切,难免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 蓝曦臣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递给蓝忘机。 他道:“忘机,我此去之事,你莫要与人提起。” 这封密函,竟是请求蓝曦臣前去不夜天城接应。 如今不夜天城也已逐渐恢复实力,玄门百家联手也不敢冒然进取,此人却让蓝曦臣前去接应。 这种情况,带多少人同去都不过是羊入虎口,反而累赘,蓝曦臣与他如此说,必定是打算独自前去。 蓝忘机道:“兄长,不可。” 蓝曦臣道:“忘机,我知你所顾虑,但此行我是非去不可。明玦兄身陷不夜天城,阿瑶也很可能在那里。我了解阿瑶,他会如此求助与我,想来也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烦。” 蓝忘机也不再劝阻,语气平淡却笃定地道:“走。” 蓝曦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蓝忘机已然召出避尘,御剑升空,当即也不再多言。 对于兄长的想法与感受,蓝忘机再理解不过了。当初魏婴下落不明时,他亦是这般焦灼难熬、魂不守舍。 如今兄长需要支援,他定当义不容辞、尽心竭力。 二人御剑飞在空中时,蓝忘机忽然道:“兄长,你见过不夜天城的夜色吗?” 蓝曦臣道:“不夜天城也会有黑夜吗?” 蓝忘机道:“有。” 蓝曦臣愣了愣,莞尔道:“你听谁说的?魏公子吗。” 蓝忘机:“……” 二人抵达不夜天城外时,已是次日深夜。 这是他们第二次来到不夜天城,上一次,还是两年半前,射日之征初始之期。两次目睹,方觉差异之大。 守卫的修士寥寥无几,禁制的光辉也远不如从前那般辉煌夺目。 历经战争磨难,蓝氏双璧的修为与实战能力已然今非昔比,比之两年前,俨然判若两人。 轻松解决了守卫的几名修士,但却受阻于岐山温氏的禁制。 这禁制已不复当年的强度,但要破除它,仍需承担部分反噬,蓝忘机二话不说驱剑直入,竟然一举将那禁制破开一个大窟窿。 禁制被破,大量修士纷纷涌向城门处,然而不过都是些中介修士,双方激战片刻便分出胜负。 才解决一波温氏修士,忽然城中一片漆黑,竟像是天黑了一般。 蓝忘机与蓝曦臣修为都极高,自然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过多困扰,不多时便适应了,接着星月的余晖,继续往炎阳殿的方向寻去。 穿入一片树林,依稀听闻一阵打斗声,一个暴怒的声音大喝道:“那好!砍死了你,我再自裁!” 这个声音,正是聂明玦的。 闻声,蓝曦臣双目圆睁,赶忙循声而去。 远远的,就见一人高举着长刀,追着另一个人砍。两人一个砍一个逃,俱是浑身血污、跌跌撞撞。 蓝曦臣慌忙闪过去,愕然道:“明玦兄!” 孟瑶一见来人如见天神,连滚带爬逃到他身后:“泽芜君!!!泽芜君!!!” 【接上原著中,瑶妹向蓝曦臣求救,蓝曦臣替他澄清潜伏卧底之事的桥段,我就不复制了,过多复制原著还是不太好的。】 至此,温若寒身死,岐山温氏虽有余党,却已不成气候,败势已定。 不夜天城建立在高山之上,风清月明,繁星点缀,耀眼夺目,仿佛伸手便可摘下夜幕中的星辰,美不胜收。 正如魏无羡所言,这里的夜色很美,只可惜鲜少有人见过 蓝忘机心道:魏婴,不可惜。你见过,我见过,足矣。 至少我们还能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之中,抬头便能望见同一片天空。 此生,足矣。 069.金麟台花宴 不夜天城潜伏数年的死士孟瑶,一战成名。 聂明玦、蓝曦臣、孟瑶三人义结金兰,孟瑶也因此次居功甚伟,得以认祖归宗。 至此,射日之征才算是画上了句号。 为表庆祝,兰陵金氏将于三日后开办花宴,邀无数修士和无数家族前往赴宴,普天同庆,为期数日。 既是邀请各大家族,云梦江氏自然也会来。 这近两年里,蓝忘机见过魏无羡几次,但多数时候也只能远远的瞥上一眼,甚至连话也说不上一句,那人也不知看没看见自己,便匆匆而去,擦肩而过。 有时他也忍不住会想,魏无羡还认不认得出他来。 可再想想,认不认得出又有何妨? 每每他都告诫自己,不可贪恋,不可多想,可却在每一次见到魏无羡时,这些告诫都被轻轻松松就粉碎了。 这天夜里,蓝曦臣路过藏书阁时,见里面依稀还亮着光,便进去看看。 他一进去,就看见蓝忘机左手支着额,双眼安静的闭着,看样子是睡着了,右手还拿着一支沾了墨的笔,载满了字迹的宣纸上染出了一点墨迹。 蓝曦臣本想叫醒他,可看了看他书案上的一摞书籍,尽是倾诉思慕之情的情诗典籍。 蓝忘机的手边已经叠了厚厚的一摞字迹满满的纸张。 蓝曦臣:“……” 他的弟弟,竟然是在抄书……抄写的,竟是情诗。 只不过,那般柔情百转的情诗,配上那端方正楷的字迹,竟莫名有些可爱。 蓝曦臣愣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默默地退了出去,哭笑不得。 花宴当日,金光瑶就站在须弥座之旁。与聂明玦、蓝曦臣结拜,并认祖归宗后,此时他眉心已点上了明志朱砂,穿上了白底滚金边的金星雪浪袍,戴着乌帽,整个人焕然一新,十分明秀。伶俐不改,气度却从容,远非从前可比。 金麟台上,人来人往,满座喧哗,却在蓝氏双璧走上来时,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便是唏嘘声、惊叹声。 整个金麟台上,犹如霜雪天降、月华满堂。 蓝氏双璧站在一起,一佩箫,一负琴;一温雅,一冷清。却是一般的容貌昳丽,风采翩然。 果真是一种颜色,两段风姿。 蓝忘机神情冷淡,仿佛永远都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忽然,一个声音道:“聂宗主,蓝宗主。” 蓝忘机下意识的看过去,看的却不是说话的那人。 江澄一身紫衣,扶剑而来。他身边站着一人,一身黑衣,负手而立,腰间插着一只漆黑的笛子,垂着鲜红的穗子。没有佩剑,与江澄并排站着,向这边点头致意,姿态略显傲慢,一副很是高深莫测、睥睨众生的模样。 蓝忘机眉尖抽了抽,魏无羡也不知是不是觉察到了有人盯着他在看,似要转过脸来,浅色的眼眸不着痕迹的转了回来,平视前方,仍是一副很端庄的模样。江澄和聂明玦板着脸相视点头,都没什么多余话要讲,草草招呼过后,便各自分开。 魏无羡一副很无聊的样子,左睨右瞥,瞥到了这边的蓝忘机,似乎正要开口,江澄已走了过去,站到他身边。 蓝忘机心里一紧,他是想与我说话?他想对我说什么? 魏无羡见了江澄,便不再看他这边,笑着对江澄道:“江澄,赤锋尊比你高好多,哈哈。” 江澄回了他一句:“滚。你想死。” 魏无羡哈哈笑出声来,与江澄并肩而行,向另一边走去。四周行人也自动为他们让出一大片空地。 蓝忘机收回目光,心道:赤锋尊……也比我高。 聂明玦的目光也转了回来,道:“魏婴为何不佩剑?” 佩剑便如着礼服。蓝忘机听到有人说起魏无羡,便淡声道:“估计是忘了。” 聂明玦挑眉道:“这也能忘?” 蓝忘机道:“不稀奇。” 去年有次夜猎看见他时,他还大言不惭对旁人说过“就算是不穿衣服,旁人又能奈我何?”诸如此类的话,蓝忘机早已见怪不怪了。 说起来,似乎从魏无羡修炼鬼道回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佩剑了。 明明剑法那般惊艳,明明是个不世奇才,却……思及与此,蓝忘机愈发痛心疾首,只恨不能把那人绑回去藏起来才好。 他只是在心里想,蓝曦臣笑道:“这位魏公子说过,繁文缛节他通通不想理会,别说是不佩剑了,就算是不穿衣服,旁人又能奈他何?真是年轻啊。” 听着自己心上人的狂言妄语从自己兄长口里说出来,那滋味真是难以形容,蓝忘机心情复杂,又无可奈何,只低低地道了句:“轻狂。” 他说的很轻,仿佛是只说给自己一个人听的。可他的语气里,却是无端的透露出一丝暧昧。 蓝曦臣看了看他,道:“咦。你怎么还在这里?” 蓝忘机微微不解,正色道:“兄长在这里,我自然也在这里。” 蓝曦臣道:“你怎么还不过去同他讲话?他们要走远了。” 闻言,蓝忘机下意识的扭头望过去,与此同时,须弥座的另外一端传来一阵嘈杂。 魏无羡的怒喝从那边传来:“金子轩!你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事可都别忘了,现在这算什么意思?!” 【那头,金子轩也怒道:“我在问江宗主,又没问你!我问的人也是江姑娘,跟你有什么关系!” 魏无羡道:“说得好!我师姐跟你有什么关系?当初是谁眼睛长脑门顶上去了?” 金子轩道:“江宗主——这是我家的花宴,这是你们家的人!你还管不管了!” 蓝曦臣道:“怎么又吵起来了?”】 蓝忘机的目光投向那边,脚步却黏在地上。 就他知道的、看到过的,这已经是第三次了。魏无羡似乎只要和金子轩见面,就会发生冲突,而且每一次,都是因为江姑娘。 如果江厌离在这里,他真的很想去请教她一番:魏婴喜欢什么? 他觉得,江厌离一定知道。 蓝忘机想着前两天在藏书阁抄写的东西,组织了一番情话,在脑海里过了几遍,这才下定决心,迈开步子,正要走过去。 【江澄的声音传了过来:“魏无羡你闭嘴吧。金公子,不好意思。家姐很好,谢谢您的关心。这件事我们可以下次再说。” 魏无羡冷笑道:“下次?没有下次!好不好也不需要他来操心!他谁啊他?” 他说完便转身走开,江澄喝道:“回来!你要去哪里?” 魏无羡摆手道:“哪里都好!别让我看到他那张脸就成。本来我就不想来,这里你自己应付吧。” 江澄被他甩在身后,脸上逐渐阴云密布。金光瑶原本就在场中忙里忙外,见人就笑,有事就做,见这边出了乱子,又冒了出来,道:“魏公子,留步啊!” 】 这次花宴会开办多日,蓝忘机原以为这么多天,他总能找到机会去和魏无羡说上话的,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魏无羡居然刚来就要走了。 蓝忘机赶紧走过去,才走了一步,就见魏无羡负着手,走得飞快。他脸色沉沉,谁都没注意。蓝忘机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两人便擦肩而过了。 【金光瑶追不上魏无羡,跌足道:“唉,人走了,江宗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江澄敛了面上阴云,道:“不必理他。他在家里野惯了,这样不懂规矩。”遂与金子轩交谈起来。】 魏无羡今天似乎戾气格外的重,他独自离开了金麟台,蓝忘机紧跟着也下了金麟台,可却不见魏无羡的踪影。 之后的几日,花宴犹在继续,却再也没见到魏无羡了。 蓝忘机心里一阵怅然若失,倒不是憋了一肚子的情话最后都无用武之地,只是原本可以多见他几面,却又变成匆匆而过。 下次吧……下次见面,需得再主动一些,强势一些…… 所谓“下次”很快就来了。 两月后,秋季,兰陵金氏于百凤山举办围猎。 【成百上千名修士选定一处常年邪祟妖兽出没之所,在规定时间内各凭所长,争夺猎物,这便是围猎。百凤山山势绵延,横跨数里,猎物繁多,乃是三大知名猎场之一,举办过不少次大型围猎。此等盛事,不光是大小世家积极参与、展现实力、招揽人才的机会,同样也是散修与新秀扬名的机会。 百凤山前有一片宽阔的广场,广场四周拔地而起数十座高高的观猎台,其上人头攒动,兴奋的窃窃私语之声嗡嗡嘈杂,最安静的自然是最高、最华丽的那座观猎台。台上坐的大多数是年迈的名士与家主家眷,后排侍女们或扶华盖,或持掌扇,前排的女眷们均以扇掩面,十分矜持地俯瞰下方猎场。 然而,待到姑苏蓝氏的骑阵出现时,这份矜持便维持不下去了。 夜猎之中,真正追赶起猎物来其实并不靠马。然而骑术是世家子弟必习的技艺之一,在此种隆重场合,骑马上场非但是一种礼仪的象征,骑阵更是能创造一种宏大的声势,煞是美观。说穿了,就是图个“规矩”和“好看”。蓝曦臣与蓝忘机端坐在两匹雪鬃骏马上,领着姑苏蓝氏的骑阵缓缓前行。二人皆是腰悬佩剑,背负弓箭,白衣共抹额齐飞,凌然若仙,踏雪白靴一尘不染,只怕是比旁人的衣面还干净。蓝氏双璧真真宛若一对无暇美玉,冰雕雪塑。甫一登场,仿佛连空气都沁人心脾起来。众多女修纷纷为之倾倒,含蓄一些的只是放下了扇子,张望的姿态迫切了些,而胆大的则已经冲到观猎台边缘,将早已准备好的花苞花朵朝那边扔去,空中霎时下起一阵花雨。见到风姿俊美的男女,以花朵相掷,表达倾慕之意,乃是习俗,姑苏蓝氏的子弟因世家尊贵天赋过人,相貌更是不俗,对此早已见怪不怪,蓝曦臣与蓝忘机更是从十三岁开始便能习以为常,二人泰然自若,向观猎台那边微微颔首以示还礼,不作停留,继续前行。】 方才走过来时,蓝忘机就瞥见魏无羡坐在一匹黑鬃闪闪的骏马上,胳膊肘搭在马头顶,正两名身姿婀娜的女修谈笑风生。 他们不知说了什么,一名女修递给他一朵花,他竟然十分自然的接了过去。 蓝忘机心中痛骂他“轻浮”,一边思索他到底知不知道赠花的含义与习俗。想他会不会把花掷出去,会掷给谁,或者……会不会…… 不容他多想,魏无羡忽然抬手,将那朵花掷了过来。 这朵花是从他背后飞来,可蓝忘机已经注意它多时,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动作,十分自然、十分轻松的就接住了。 更准确的说,是“截”住了。 070.初吻 071.你是我的 071.你是我的 蓝忘机的呼吸紊乱不堪,极力克制继续疯狂的念头,一双眼睛忍得泛红,浅淡的眸中布满了□□。 偏偏魏无羡还一副迷离的模样,双唇红肿,被侵犯得久了,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嘴角还挂着一丝方才没来得及吞咽的口涎。 忍了又忍,终于忍下欲念,却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瞥见他胸前别着的那朵淡紫色的花朵,顺手就将它摘了下来。 心底有个声音发疯似的宣告:你是我的,我的!谁抢我跟谁急,就算她是你师姐,也不能! 蓝忘机携了花,压抑着疯狂想要占有魏无羡的欲念,落荒而逃。 他跑了一段路,扶着一棵树微微喘气,平息激荡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平静下来,找回神志。复又想起自己方才不是要去与他道明心意,如何又逃了。 可是不逃又能如何,方才那种情况,不及时打住,难道还真要把魏无羡给…… 分明是去表白的,却突然把人给摁在树上强吻了,吻了不仅不知悔改,竟然还想…… 可怕可怕……定要离他远一点,远一点。 他想把魏无羡带回去,是想好好护着的,是想再看他心无旁骛的笑容,而不是带回去欺负的。 蓝忘机恍然,修炼鬼道的是魏无羡,失控的却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他重重的一拳打在树上,生生打折了这棵树。 “蓝湛!你在干什么?” 蓝忘机险些被这个声音吓飞了魂,猛地转身扭头一看,可不就是方才险些被他就地正法的魏无羡吗? 蓝忘机:“……” 不久前还对他做了那种事,现在又被他看到自己这般粗暴失态的举动,蓝忘机觉得,最后再也不要见他了,没脸见他了! 魏无羡的嘴唇还有些红肿,双眼兴许是被那黑布蒙得久了些,泛着一丝泪意,那副搞不清楚状况的神态,看上去愈发让人想犯罪,却还像没事儿人一样靠近他这个想犯罪的人,道:“哇,好吓人。” 【蓝忘机忙厉声道:“你走!” 魏无羡道:“我刚来你就让我走,至于这么讨厌我吗?” 蓝忘机道:“离我远点!”】 离他远点,远点!否则…… 蓝忘机飞快的在心中默念家规,就见魏无羡后退了一步,果真离他“远了点”。 虽然他只退后了一步,可蓝忘机看着却莫名难过。 蓝忘机知道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不好看,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可怖了。可看到魏无羡后退,一颗心就好像跌入了谷底。 他想让魏无羡离远一点,可又怕他真的走了。 魏无羡仅退了一步,追问道:“喂,蓝湛,你怎么了?没事吧?有事就说啊?” 蓝忘机:“……” 只需一句话,刚刚跌落谷底的心,又瞬间满血复活,飞升仙境一般喜悦。 蓝忘机觉得自己简直要被这人弄疯了,不敢再去直视他,拔出避尘,几道蓝光划过,周围树木被剑气横扫,片刻之后,轰然倒塌。 握剑静立一阵,五指收紧,骨节用力到发白,似是稍稍平静下来了,他忽然又望过来,死死盯着魏无羡。 魏无羡则是一脸莫名,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的样子,摸了摸下巴,道:“蓝湛?” “……” 蓝忘机忍了又忍,十分艰难地道:“没事。” 铮的一声,还剑入鞘,趁着好不容易找回来的理智,蓝忘机转身就走。 魏无羡不要命的追上来,使了个擒拿想抓他脉,蓝忘机侧身避过,尽可能冷静的看着他。 【魏无羡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怎么了。你刚才太奇怪了。真的不是中了毒或者在夜猎里出了什么意外?”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没再多问,两人闲扯了几句。蓝忘机先开始不说话,后来渐渐确定这人似乎并不知道方才对他做那种事的人是自己,也渐渐放松下来,总算也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字。 魏无羡悠悠叹了口气,忽然道:“蓝湛,你亲过人没有?” 蓝忘机登时警铃大作,顿住脚步,声音冷得有点僵硬,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无羡一脸了然地笑了。 蓝忘机心里一紧,登时觉得自己要飘上天了,心想着机会来了,上次抄写的那些情话,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魏无羡眯眼道:“没有是吧?我就知道。随口问问的,你用不着这么生气。” “……???” 【蓝忘机道:“你如何知道。” 魏无羡道:“这不废话吗。你成天板着这么张脸,谁敢亲你。自然呢,也不指望你会主动去亲别人。我看哪,你的初吻是要守一辈子了,哈哈哈哈……”】 他兀自得意洋洋,蓝忘机面无表情,可神色却似乎缓和了些。 傻成这样,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魏无羡。罢了,不知道也好,至少还能像从前一样。 他总算是不再紧张了,可心里那阵比紧张还要难受的失落又是因何而起? 等魏无羡笑够了,蓝忘机才道:“你呢。” 【魏无羡挑眉道:“我?还用问吗?我自然是身经百战。”】 “……” 我方才为什么要放过他?!! 【蓝忘机刚刚才缓和的面色迅速又被一层严霜寒雪所覆盖。 这时,魏无羡忽然噤声,道:“嘘!” 他神色警觉地听什么东西听了片刻,把蓝忘机一拉,拉到了一片灌木丛后。 蓝忘机不知他此举何意,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魏无羡凝视着一个方向,循他视线望去,见到一白一紫、一前一后两道身影缓缓从碧云之下走出。 走在前的那人身形长挑,相貌俊美却盛气凌人,眉间一点丹砂,白衣滚着金边,周身配饰璨光乱闪,尤其他还昂首阔步,姿态神情极尽傲慢,正是金子轩。而跟在他身后那人身形瘦小,步伐细碎,低头不语,和前方的金子轩形成鲜明对比,正是江厌离。】 蓝忘机见他神色不屑,低声道:“你与金子轩有何过节。” 这是一句陈述,而非问句。 他其实想问的是,你是不是……对江姑娘有着别样的情愫,只是自己都未觉察。 魏无羡哼了一声,并未作答,蓝忘机心里愈发疑惑。 魏无羡却没空跟他解释,只是将食指抵在唇上作噤声状,继续看那边。 他的唇又红又肿,看上去湿润而饱满,蓝忘机想起是谁把他的唇弄成这样,心里不免有些内疚,可更多的却是愈发疯狂的占有欲,恨不得再将人摁在草地上亲一顿才好。 蓝忘机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中狂念佛经和家规,这才移开目光。 【那头金子轩拨开草丛,露出一具粗壮的蛇怪尸体,俯身片刻,道:“死了。” 江厌离点了点头。 金子轩道:“量人蛇。” 江厌离道:“什么?” 金子轩道:“南蛮之地流传过来的妖物。无非遇人时能忽然竖起来,然后要跟你比谁长,比人长就把人吞噬。不怎么样,看着吓人罢了。” 江厌离似是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对自己讲解起这些来,照理说,这时应当说两句诸如“金公子博学多才”“金公子冷静镇定”之类的场面话,然而,他方才所言乃是极其粗浅的常识,纯属没话找话,这种一听就虚伪无比的违心奉承,恐怕只有金光瑶才能面无愧色地说出口,江厌离只得又点了点头。】 魏无羡的脸色沉沉,蓝忘机的余光始终注意着他的神色,想从中看出一些端倪。 【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尴尬的气息透过草丛,直扑到这边草丛后的两人脸上。半晌,金子轩终于带着江厌离往回走了。然而他边走还在边道:“这一只量人蛇表皮附有鳞甲,獠牙长过下颌,应当是变种,一般人难以对付,普通人也射不穿这层鳞甲。” 顿了顿,他又用状似满不在乎的语气道:“不过也不怎么样。这次百家围猎的所有猎物都不怎么样,根本伤不到我们兰陵的人。”】 金子轩一边说着,一边走路不自觉的同手同脚,蓝忘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莫名有点能理解他的紧张。 【江厌离道:“围猎不伤到人就是最好的了。” 金子轩道:“不伤到人的猎物有什么价值。你若是去兰陵金氏的私家猎场,可以看到很多不多见的猎物。” 魏无羡心内嗤之以鼻:谁要去你家猎场! 谁知,金子轩还自顾自做起决定了,道:“刚好下个月我有空,可以带你去。” 江厌离轻声道:“多谢金公子好意。不过不必麻烦了。” 金子轩怔了怔,脱口道:“为什么?” 这种问题,又如何能回答为什么?江厌离似是觉得不安,垂下头去。 金子轩道:“你不喜欢看围猎?” 江厌离点点头,金子轩道:“那你这次为什么来?” 若非金夫人极力邀请,江厌离必不会来,可这话如何说得出来? 见江厌离沉默,金子轩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为难看,憋了半晌,憋出硬邦邦的一句:“你是不喜欢看围猎还是不愿意和我一起?” 江厌离小声道:“不是……”】 一阵尴尬的沉默,半晌,金子轩忽然冷笑一声,道:“也罢。” 【江厌离道:“对不起。” 金子轩冷冷地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随你怎么想的。反正本来也不是我想邀请你。不愿意就算了。”】 他说这话,魏无羡想来是不能忍的。 蓝忘机立即瞥向魏无羡,担心他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来,自己也好照应他。 魏无羡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来已是忍无可忍,却意外的没有发作。 【江厌离嘴唇颤了颤,并没说什么,向金子轩微微躬身一礼,低声道:“失陪了。” 她转身离去,默默一个人往回走。金子轩冷冷站了一会儿,看着别的方向,片刻,忽然道:“站住!” 江厌离却没转身,金子轩更怒,三步追上前去便要抓她的手,眼前却黑影一闪,还没看清,胸口受了一掌。金子轩一剑挥出,倒退数步,定睛一看,怒道:“魏无羡,怎么又是你!” 魏无羡挡在江厌离身前,怒道:“我他妈还没说呢,怎么又是你?!” 金子轩道:“无故出手你疯了吗!” 魏无羡一掌拍出道:“打的就是你!什么叫无故,你恼羞成怒抓我师姐是想干什么??” 金子轩闪身避过,还他一剑,道:“我不抓住她难道要让她一个人在山里乱走吗?!”】 蓝忘机早已准备好,稳稳地挥出一道剑芒,将金子轩的剑芒打偏了出去。 金子轩这一剑并未使出全力,可蓝忘机也不知是护内心切,还是多少对魏无羡有些内疚,他这一剑劈得力道十足,将金子轩的剑芒劈得飞出天外,直冲云霄。 金子轩一见来人,愕然道:“含光君?” 蓝忘机收了避尘,站在三人中间,将魏无羡挡在身后,立场分明。 其一是本能的想护着魏无羡,其二是不想魏无羡动用鬼道。 可魏无羡根本没有理会他的用意,绕过他走上前,江厌离抓住魏无羡,道:“阿羡!……” 蓝忘机注意到,魏无羡的身形顿了顿,想来是江姑娘的话,十分受用。 072.真的很香 【与此同时,一阵嘈杂纷乱的足音传来。浩浩荡荡、前呼后拥的一群人涌入这片林中,为首一人道:“怎么回事!” 原来方才蓝忘机和金子轩那两道剑芒都贯上了天,惊动了附近的修士,他们一看便知这是有两人打起来了,连忙一同赶来,恰好见到林中四人奇怪的对峙情形。所谓冤家路窄,为首那人正是金子勋,他道:“子轩,这姓魏的又找你麻烦了?!”】 蓝忘机不悦:“……” 姓魏的? 【金子轩道:“没你的事,你先别管!”见魏无羡拉了江厌离又要走,他道:“站住!” 魏无羡道:“真想打?好啊!” 金子勋道:“姓魏的,你三番两次针对子轩,究竟什么意思?” 魏无羡看他一眼,道:“你是谁?”】 蓝忘机差点笑出声,这果然是他认识的那个魏无羡。 他知道魏无羡一定是真的不认识此人,就像好几次,都险些认不出他来。 如此一来,只怕是要得罪此人了。 然而……此人是谁? 【金子勋一怔,当即大怒:“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魏无羡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你是谁?” 射日之征爆发之初金子勋便因伤而赖守后方,他没能亲眼见识过魏无羡在前线的模样,多是听人传说,他心中不以为然,只觉得传闻都是夸大其词。而刚才魏无羡以哨音召唤山中邪祟,把他们一群人就快猎到手的数具凶尸都召走了,害他们白费功夫,已是不快。现在魏无羡又当面问他是谁,更是他生出一种莫名的忿忿不平:他认得魏无羡,魏无羡却居然敢不认得他,还敢当众问他是谁,这仿佛让他失了大面子,越想越不痛快。正要说话,空中闪过金光阵阵,却是赶到了第二波人。 这批人御剑下降,平稳落地,为首者是一名五官美得极为正统,轮廓隐隐带着些刚硬之气的妇人。御剑时英姿飒爽,缓行时雍容华贵。金子勋道:“伯母!” 金子轩怔了怔,道:“母亲!你怎么来了?”随即想到,他和蓝忘机的剑芒都打上天了,金夫人在观猎台那边看到,自然不会不来。他看了看随母亲一同前来的数名兰陵金氏修士,道:“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围猎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 金夫人却啐道:“你少自作多情,谁说我是来找你的!” 她瞥见缩在魏无羡身后的江厌离,瞬间缓了神色,迎上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离,你怎么这幅模样?” 江厌离道:“多谢夫人,我没事。” 金夫人十分敏锐,道:“是不是那死小子又欺负你了?” 江厌离忙道:“没有。” 金子轩微微一动,欲言又止。金夫人还不清楚自己儿子什么性子,一猜就知道怎么回事,登时勃然大怒,大骂儿子:“金子轩!你要死吗!!!出来之前你跟我怎么说的?!” 金子轩道:“我!……” 魏无羡道:“不管令郎之前跟金夫人您说了什么,从此以后他跟我师姐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了!”】 蓝忘机一惊,金夫人怎么说也是长辈,若是平常,魏无羡断然不会如此与长辈说话,这是…… 【好在金夫人只顾着安慰江厌离,并未纠结于此。 谁知她不在意,却另有其人趁机发作,金子勋喝道:“魏无羡,我伯母可是你长辈,你这么说话是不是有些太狂妄了?” 旁人均觉有理,纷纷附和。魏无羡道:“我并非针对金夫人,你堂弟三番两次对我师姐恶语相向,我云梦江氏若还能容忍便枉称世家!狂妄在何处?” 金子勋冷笑道:“狂妄在何处?你有哪处不狂妄?今天这百家围猎的大日子,你可出风头得很啊?三成的猎物都叫你一个人占了,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啊?”】 蓝忘机微一侧首,道:“三成猎物?” 原来是借题发挥。 不过话说回来,魏婴什么时候……仅凭那一曲笛声,便有次效用,看来他所修的鬼道是越发精进了。 也是,他向来惊才绝艳,学什么不快呢? 可鬼道终究损身损心性,他吹完一曲就昏昏欲睡,遇到有关江姑娘的事情,便容易冲动,甚至有失控的征兆…… 【虽金子勋一同前来的百来号人个个脸上都怨气深重,见素来风传与魏无羡关系极差的蓝忘机开口,似在询问,立即有人迫不及待地道:“含光君,你还不知道吧?方才我们在百凤山里围猎,找了半天,竟然发现,这猎场里一只凶尸怨灵都没有了!” “派人问了观猎台那边的敛芳尊才知道,开猎后不到半个时辰,百凤山里传来一阵笛声,然后,几乎所有的凶尸和怨灵,都一个接一个,自己走到云梦江氏的阵营里去自投罗网了!” “百凤山里的三大类猎物,现在只剩下妖类和怪类了……” “至于鬼类,已经全部都被魏无羡一个人召走了……” 金子勋道:“你全然不顾旁人,只顾自己,难道还不够狂妄?”】 魏无羡了然一笑,道:“不是你说的吗?开场箭算什么,有本事夜猎场上见真章。” 金子勋“哈”了一声,仿佛觉得滑稽,道:“你靠的不过是邪魔歪道,又不是凭真本事,吹两声笛子而已,哪算得什么真章?” 蓝忘机虽也不认可鬼道,可听到旁人如此评论魏无羡,他极为不爽。 就算是邪魔歪道,也是真本事。 【魏无羡奇怪道:“我又没使阴谋诡计,为何不算?你也可以吹两声笛子,看看有没有凶尸怨灵肯跟你走啊?” 金子勋道:“你这般不守规矩,比之阴谋诡计也强不了多少!”】 闻言,蓝忘机再不能忍,皱起了眉,正欲开口。 【金夫人似乎这才注意到这边的争执,淡淡地道:“子勋,行了。” 魏无羡懒得和他争辩,笑道:“那好,我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真章了,请你拿出它来赢过我,让我见识见识吧。” 若是能赢,金子勋此刻也不会这般憋屈了。他噎了片刻,愈想愈怒,嘲讽道:“不过也难怪你不觉得自己有错,魏公子不守规矩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上次的花宴和这次的围猎大会都没有佩剑,这么大的场合,半点礼数都不讲究,你把我们这些跟你一同出席的人放在哪里?” 魏无羡却没理他,转头对蓝忘机道:“蓝湛,忘了说,刚才你帮我挡了那一剑,谢啦。”】 蓝忘机并不想听到魏无羡向他道谢,此时更是受之有愧,心道:无妨,我方才还…… 想着,他的余光又落在了魏无羡微微红肿的唇上。 【见魏无羡一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金子勋一咬牙,道:“云梦江氏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金夫人眉峰一凛,斥道:“子勋!”】 金子勋此言一出,蓝忘机便意识到不妙,看向魏无羡。 果然,听到这一句,魏无羡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道:“家教?” 他缓缓回头,道:“邪魔歪道?” 蓝忘机沉声道:“魏婴。” 魏无羡的身上陡然升起一股杀气,蓝忘机试图唤回他的理智,却也知道不过是徒劳。 【金子勋等人也觉察到不同寻常的氛围,屏气望他。魏无羡又笑了一下,道:“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佩剑吗?告诉你们也无妨。” 他转过身来,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即便是不用剑,单凭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也能一骑绝尘,让你们全都望尘莫及。” 此句一出,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种狂妄至极的话,还从没有哪个世家子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半晌,金子勋终于回过神来,大喝一声:“魏无羡!不过一个家仆之子,你也太猖狂了!!!”】 听到那四个字,蓝忘机目光一凝,正欲发作,就见魏无羡瞳孔骤缩,右手似乎就要扶上陈情了。蓝忘机一惊,担心他失控大开杀戒,酿成大祸。 正当空气中满是□□味,一触即发,忽然一人道:“阿羡!” 蓝忘机正想将魏无羡拦到身后,可拦在身后又能如何,他能阻止得了魏无羡吗?听到这一声,也登时如获救星。 如今这世上,能这样轻易唤醒魏无羡的,怕是只有这一人了。 果然,听到这个声音,魏无羡浑身散发的戾气瞬间就消失无踪了,他转头道:“师姐?” 【江厌离冲他招了招手,道:“阿羡,你站到我身后来。” 魏无羡一怔,还未动作,金夫人忙拉着她的手道:“阿离,他们的事,你不要出面了。”江厌离却对金夫人歉然一笑,走上前去,挡在魏无羡身前,对金子勋等人一礼。 金子勋等人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稀稀拉拉有人回礼,有人不回。江厌离细声细气地对金子勋道:“金公子,听您方才的意思,是阿羡他把百凤山里三成的猎物都一个人占了,不守规矩,太过狂妄。我……也从未听过这种事情,想来的确是给诸位添麻烦了,我代他向诸位道歉。” 说罢,果真又是躬身一礼,看起来是个郑重其事的道歉。魏无羡道:“师姐!” 江厌离不起身,望向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魏无羡只得握紧了拳不说话。 金子轩远远注视这边,神色复杂。金子勋等人则根本没有掩饰脸上得意之色的意思,痛快极了。 金子勋哈哈道:“江姑娘真是大方得体,明白事理。您师弟干的事的确是大大的不妥,也确实添了不少麻烦。不过既然你知道不妥,看在江姑娘和江宗主的面子上,道歉就不必了,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两家原本便情同手足嘛。” 他就差趾高气扬地放声大笑了。魏无羡心头怒火直飙,紧握的拳头骨节喀喀作响,正要说话,江厌离一躬鞠完,直起身来,又认真地道:“可是,纵然我没参加过围猎,有一点却是知道的——古往今来的历代围猎,从未听过有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一个人猎得太多。” 一圈人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刹住便凝固了。 江厌离道:“所以,您说阿羡不守规矩,不守的究竟是哪一条规矩?” 这回,轮到魏无羡哈哈笑出声来了。】 一番言论,是非分明,有条有理,着实惊艳。 蓝忘机亦是对她刮目相看,心里直道:不愧是魏无羡的师姐。 【金子勋脸色发青,却没出声反驳。原因有二,第一,他从没见过江厌离站出来说话,不好把握回应分寸,金夫人和江澄都对江厌离看重非常,他不敢随意冲撞,第二,则是追究起来——还真找不出这条规矩! 这时,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了。在这种时候,姚宗主总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他道:“江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有些规矩虽然没有写出来,但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并且都很遵守这个规矩。” 一人嚷道:“百凤山里总共才多少猎物,五百有没有?参加围猎的有多少人?五千不止!原本就抢破了头,他一个人就用恶意手段占走了这么多猎物,让别人怎么办?” 魏无羡嗤的一笑,正要说话,江厌离拦住他,低声道:“你别说啦。” 一人不满道:“是啊,要不然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抓住一只!” 江厌离道:“可是……别人猎不到,并不是他的错啊。” 那人一噎,她又道:“围猎不是只关乎实力吗?就算鬼类已无,不是还有剩下的妖类和怪类吗?就算他不占走那三分之一,甚至不参加围猎会,猎不到的人,也还是猎不到啊。阿羡所用的法子虽和别人不一样,但也是他修炼出来的本事。总不能因为旁人无缘那三分之一的猎物,就说他是邪魔歪道吧。”】 【那些随金子勋起哄的人登时不少都和金子勋一样脸色铁青,偏生顾忌江厌离身份,又不敢直接斥驳她。 江厌离又道:“况且,围猎是围猎,又为何要拿家教说事?阿羡是我云梦江氏的子弟,同我姐弟二人一齐长大,情逾手足。对他脱口而出‘家仆之子’,恕我不能接受。因此……” 她挺直了腰,扬声道:“还希望金子勋公子,能向我云梦江氏的魏无羡,道歉!”】 蓝忘机佩服不已,江厌离把他想说,但又苦于组织不出的话都说了出来,并且说的有理有据,既不失礼节,又霸气十足。 这么好的师姐,难怪魏婴如此爱惜。 那句“情逾手足”也点醒了蓝忘机,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兄长。一直以来兄长都十分照顾他,而他为兄长做的事,却少之又少。 【倘若此刻说这话的不是江厌离,而是随便一个其他什么人,只怕金子勋早就一掌打去了。他脸色乌青,闭口不语。江厌离也静静地盯着他,绝不转移目光。金夫人道:“阿离,你这么认真做什么,都是小事,可别生气啊。” 江厌离轻声道:“夫人,阿羡是我弟弟,旁人辱他,于我而言,不是小事。” 金夫人看了金子勋一眼,冷哼道:“子勋,听到了吗。” 金子勋道:“伯母!” 若要他向魏无羡道歉,那是万万不能够的。金夫人又何尝不知他的性格?但眼下局面已是不快,想到金子勋道歉之后回到金麟台肯定又要大闹几场,越发心烦无比,恨不得按着他的脖子让他赶紧道歉了事。恰在此时,两道剑光飞至,却是金光瑶与蓝曦臣来了。】 蓝忘机道:“兄长。” 蓝曦臣奇道:“忘机,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又看到魏无羡,随即了然。 【金光瑶则道:“诸位,这边是又有什么情况?” 他一来,两人心头憋屈的怒火都在顷刻之间找到了发泄对象。金光瑶甫一落地,金夫人便骂道:“你还笑!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还好意思笑!这就是你操办的围猎会,废物!” 金光瑶一贯都是这样的一张笑脸,谁知刚来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忙收敛笑容,老老实实道:“母亲,究竟怎么了?” 金夫人乜眼道:“究竟怎么了你不会自己看?你不是挺会察言观色的吗?” 金光瑶不语,金子勋道:“整个百凤山猎场里三分之一的猎物都没了,这五千多人还猎什么东西?!”他趁机将对魏无羡道歉之事蒙混过去,还待再斥,蓝曦臣却道:“敛芳尊已在着手布置扩大猎场范围了,诸位请稍安勿躁。” 泽芜君发话,金子勋自知言语不妥,也不好再冲金光瑶发火,把弓箭往地上一摔,冷笑道:“这次的围猎简直就是一场闹剧!罢了,不参加也罢,我退出。” 金光瑶一怔,道:“子勋,马上就快安排好了,最多再等半个时辰……” 姚宗主也道:“金公子,大可不必啊!”金子勋道:“围猎已毫无公平可言,还等什么等?恕不奉陪!”说罢就要率领手下修士御剑离去,金光瑶连忙上前劝导,有的起哄要跟着金子勋一起走,有的还不甘心就此放弃,踌躇难定,顿时乱成一团。江厌离摇了摇头,对金夫人道:“金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金夫人摆手道:“你跟姨说什么添麻烦,你想骂子勋那傻小子尽管骂,我才不管他。还不解气我帮你打他。” 江厌离道:“不用不用……那,我就先回去啦。” 金夫人忙道:“回观猎台吧?我叫子轩来送我们回去。” 她一边说,一边一个劲儿地朝远处站了半天的金子轩使眼色。江厌离低声道:“不用了。我有话和阿羡说,他送我回去就好了。” 金夫人眉梢吊起,打量几眼魏无羡,眼神略带警惕,似是微觉不快,道:“你们两个年轻男女,没人看着怎么好老呆一块儿?” 江厌离道:“阿羡是我弟弟。” 金夫人道:“阿离,你可千万别生气啊。你跟我说这又臭又硬的死小子又干了什么蠢事,我叫他给你好好赔罪。” 江厌离摇头道:“真的不用。金夫人。不要勉强他。” 金夫人急道:“哪里勉强呢!不勉强的!” 魏无羡颔首,道:“少陪了,金夫人。” 他与江厌离一道微一欠身,转身欲离去,金夫人死命拖着江厌离的手不让她走,正拉拉扯扯间,忽然,金子轩奔了出来,大声喊道:“江姑娘!!!” 魏无羡假装没听到,拉着江厌离道:“师姐快走。” 金子轩又喊道:“不是的江姑娘!!!” 这下可无论如何也装不了没听到了,魏无羡只得和江厌离一起回头。连那边起哄的金子勋等人也被吸引了过来,所有人都在疑惑金子勋说“不是的”是什么意思。金子轩抢了几步,似乎想追上来,又停住了,远远站在原地,喘了几口气,额头青筋暴起。 半晌,他突然大吼道:“不是的江姑娘!不是我母亲!不是她的意思!不勉强,我一点都不勉强!!” 憋了片刻,他咆哮道:“是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想要你来的!!!” 江厌离:“……” 魏无羡:“……” 金夫人:“……” 金子勋:“……” 吼完这几句,金子轩一张白皙的脸霎时变成了几欲滴血的鲜红色。 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扶着一棵树才站稳,抬头一看,愣住了,像是刚刚才发现这里还有很多人,才想起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什么话,呆滞了好长一阵,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拔腿狂奔而去。 半晌静默,金夫人大怒,道:“这个蠢货!你跑什么!” 她拽住江厌离道:“阿离待会儿咱们观猎台上再继续说话!我先去抓他回来!”说走就走,带着一批修士急急御剑而起,朝金子轩逃跑的方向边追边喊。魏无羡也是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被这么一闹,只觉哭笑不得,道:“他搞什么鬼!师姐,我们走吧。” 江厌离怔了怔,点点头。魏无羡对蓝忘机挥挥手,道:“蓝湛,走了啊。” 蓝忘机微一颔首,并不言语,默然凝视着他和江厌离的背影一同慢慢消失在林间。】 最终他还是没能与魏无羡说明心意,甚至没说上几句话。 不过,至少夺了他的……不知第几吻。 眼下,江姑娘将魏无羡视作亲弟,可魏无羡的想法又是如何? 不得而知。 【那边,金光瑶也终于拦不住金子勋等人了,一群人七嘴八舌抱怨着御剑离去,原先乌压压聚集的人群瞬间便少了大半,剩下的没热闹看了之后也在逐渐散开。金光瑶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苦笑道:“这真是……” 蓝曦臣拍拍他肩,道:“今日之事,非你之过。” 金光瑶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道:“我恐怕一个时辰还办不妥。” 蓝曦臣道:“为何?” 金光瑶道:“其实不光那位魏公子把三分之一的猎物都占了,大哥一个人也几乎把妖兽类的猎物横扫了大半。” 闻言,蓝曦臣笑道:“不愧是大哥。”蓝忘机则是若有所思。金光瑶头痛地道:“所以猎场的范围,恐怕还得扩大。” 蓝曦臣道:“那我们现在便着手去办吧。” 金光瑶歉然道:“不好意思二哥,你是来参加围猎的,还要劳烦你临时过来帮我。” 蓝曦臣莞尔:“无妨。忘机,是我们先行一步,还是你也来帮忙?”】 他方才就注意到蓝忘机神色间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猜他还对魏无羡恋恋不舍,似乎还有想说的话未来得及说,可眼下怕是也难再有机会与魏无羡独处了,这边动静闹得这么大,想必江澄也要赶到了,蓝忘机若是追上去,怕是又要被他们欺负了。 蓝忘机默默召起了避尘,道:“助力。” 【这后面就是江澄来了,听到旁人风言风语,心里埋下阴影,原著都有,我就不写了,引用太多还是不好。】 073.绮梦(上) 百凤山一别,便又是相见无期。 然而此行于蓝忘机而言收获不小,他用初吻强行换了魏无羡的不知第几吻,但不管怎么说,那都是魏无羡。 是他想亲吻的人,想拥有的人。 蓝忘机将魏无羡“赠予”他的鲜花养在一只羊脂白玉瓶中,放在静室的书案上,将江厌离赠予魏无羡的那朵花养在龙胆小筑外的龙胆花丛中。 母亲,他送花与我……可是在暗示? 近日来蓝曦臣总往金麟台跑,族中事物便由蓝忘机和蓝启仁担着。 这日,蓝忘机去古室清点仙器,出来时衣衫上沾了一缕异香。 这缕异香一直伴随他入梦。 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翠,他正扶着一棵树,气息微乱。 蓝忘机看着这棵树,觉得有些眼熟,可不就是百凤山围猎当日,他强吻过魏无羡之后,落荒而逃到树林深处,被他捶成碎屑的那棵吗? 又是梦? 蓝忘机心中了然,心知魏无羡很快就会过来和他打招呼,这次他悉知剧本,自然不会再那么粗暴的去捶树,收敛心神,一本正经的站在远处等着。 他冷静下来,便想起自己是来与魏无羡道明心意的,组织了一番语言,等了许久,却不见人来。 这个梦,怎么不按剧本来? 蓝忘机想了想,觉得那里不对。 魏无羡方才那个状态,怕不是又睡着了。 回想他蒙着眼睡着的模样,躺在树上的那个姿势……蓝忘机惊觉,就这么放他一个人在那里着实不妥。 之前跟着他,本就是担心他目不能视,遇到什么麻烦,此时怎能疏忽? 思及于此,蓝忘机循着原路返回。 还未走近,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嘿,这位仙子请留步。” 魏无羡满面春风般笑容,双手负于身后,腰间插着一管漆黑的笛子,走起路来闲庭信步,风姿卓绝。 蓝忘机驻足,眼看着魏无羡走向一名身形颀长的女修。 那名女修身着一身白衣,是姑苏蓝氏女修的装扮。只是这名女修的身形也未免太过颀长,魏无羡已是与他蓝忘机相差无几的身高,这名女修竟也与魏无羡相差无几。 他竟不知,姑苏蓝氏还有这般高的女修。 姑苏蓝氏男修女修向来是分开修炼,蓝忘机也只是略有惊奇,倒也未曾多想。 那么女修闻声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这一回眸,却是把魏无羡和蓝忘机都惊呆了。 眉清目秀,面如白玉,眸色浅淡,看上去有些清冷,举止投足皆是一派雅正端方,只是神色间尽是从容随和,倒是让人赏心悦目。 蓝忘机:“……” 女修道:“何事。”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但却不至于巨人于千里之,冰冷中带着一丝温和,从容而优雅。 魏无羡看见她的脸,怔了一下,笑着道:“诶?这位仙子,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女修依旧惜字如金,道:“何人。” 蓝忘机简直不想看下去了,只听魏无羡道:“你们姑苏蓝氏的名士,含光君,蓝忘机呀。” 女修顿了顿,道:“略有耳闻。” 姑苏蓝氏男修女修分开修炼,这名女修对自家名士也只是略有耳闻,倒也不难理解。 魏无羡当年翻遍云深不知处,也未曾见过一名女修,如今不仅见到了,还与蓝忘机如此相似,让他老老实实而不撩拨几句,那怎么可能呢? 魏无羡道:“那我呢?” 他问这话,本意是问她是否也是略有耳闻,可他的嘴唇还有些红肿,眼睛被黑带蒙了一个时辰多,阳光对他而言仍是有些炫目,除掉黑带后眼中一直泪意上涌,脸上笑容风流肆意,看上去异常性感。 女修似乎有些招架不住,耳垂微红,面上依旧风平浪静,蓝忘机以为她要说:“不是。” 可那女修大概是被魏无羡迷得目眩神驰,竟然道了句:“我的。” 蓝忘机:“……” 魏无羡:“……?” 他环顾四周,有些警惕的摸了摸下巴,想起方才失掉初吻,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 心道:这么强势又霸道的风格,似曾相识啊。 她语出惊人,蓝忘机去看魏无羡的反应,本以为魏无羡这位花丛高手总该应对自如,却见魏无羡……脸红了。 魏无羡脸色微红,一副被噎住的样子,怕是吓得不轻。 蓝忘机第一次见他调戏不成反被调戏的模样,差点笑出声,竟觉得要命的可爱。 到底是魏无羡,他怔了一下,轻笑道:“不是,这位仙子,什么你的?我吗?还是……魏某人的初吻?” 魏无羡本试图扳回一城,却不成想那女修一本正经的道:“嗯。” 她说完,似乎觉得表达的还不够明确,又道:“都是。” 魏无羡:“……” 蓝忘机:“……???” 这位女修的一双耳垂已经红得几欲滴血,说话都语气却无比诚恳、无比笃定,像是鼓足了勇气,下定了决心。 魏无羡在说风流话这件事上第一次遇到对手,并且对方开口只有只字片语,却言简意赅。 魏无羡被她直白所打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位仙子好生厉害,佩服佩服,不过魏某人可并没有答应你啊。” 女修垂下眼帘,不语。 魏无羡也不语,笑意满满的看着她,想看看她还能如何语出惊人。 这位姑娘不论相貌还是修为都是人中极品,面对感情又这么直白得可爱,魏无羡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只是他怎么说也是个年轻气盛的男子,堂堂无上邪尊,就这么被一个姑娘撩得找不着北,说出去着实有些丢了老脸。 再想想不久前蒙着眼小憩时,还被这位姑娘摁在树上吻了个七荤八素,怎么说也得找回点场子。 魏无羡颇有耐心,等了许久,那名女修抬起眼帘,一双浅淡的眸子染上了一丝绯红,她道:“如何才能答应。” 魏无羡不信邪,还治不了他这未来的夫人了? 他摸了摸下巴,不要命的撩道:“倒也不难。” 女修目光灼灼,直视着他。 魏无羡对他眨了眨左眼,暧昧道:“姑娘你……再把方才的事情做一遍,我便从了你。” 他怎么也不相信,姑苏蓝氏那种家规之下,能出如此与众不同的人,还是位容貌修为皆十分出众的仙子。 魏无羡心道:姑苏蓝氏不是家规森严?她敢偷亲强吻第一次,想来已经花光了她所有的勇气,我还就不信她敢再来一次! 女修顿了顿,一本正经的开口道:“这可是你说的。” 魏无羡:“?” 他本能的觉得剧本不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后脚跟绊到一根树藤,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往后倾倒。 那名女修紧紧的攥住他的手腕,魏无羡道了声“多谢”,正要借力站稳,却被人勾住膝弯,就这么打横抱了起来。 魏无羡:“……” 蓝忘机黑着脸:“……” 魏无羡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他被个姑娘抱着,根本不敢乱动,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脸色绯红,磕磕巴巴的道:“呃那什么,这位姐姐,你……你要不先放我下来?我一个大男人还让人这么抱着,咳……太难看了。” 女修一脸平静,不理他,抱着他继续前行。 魏无羡哭笑不得,投降道:“姑娘,我开玩笑的,你先放我下来,这样子让人看到多不好,一会儿你们蓝先生看到了,怕是要以为我用了什么妖术蛊惑了你,哈哈哈……” 仍然没人理他。 魏无羡见说不动这位仙子,干脆放软了身体让她抱,心中好笑道:我还以为姑苏蓝氏都是些小古板,想不到还有这么厉害的姑娘,当真是开了眼界。 这位姑娘相貌是他喜欢的类型,性格分明该是害羞得要命,却不知暗自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怕是暗恋他很多年了。 她是从什么时候…… 魏无羡心道:说起来,五年前我曾去姑苏蓝氏的云深不知处听学过几个月,虽然时间不长,但却留下不少事迹,难道她是那个时候看上我的? 我魏无羡何德何能,竟能得如此优秀的一位姑苏蓝氏女修如此惦记,五年的暗恋,这份感情怕是早已酝酿发酵,如此情深义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 他琢磨着回去挑个良辰吉日便去姑苏蓝氏提亲,忽然身子一轻,回过神。 女修将他放到那根他之前躺过的树枝上。 魏无羡哭笑不得,这姑娘当真是耿直,让她把方才的事情再做一遍,她果真要如法炮制,连位置都要与方才一样,像是怕他又找借口,放她鸽子。 女修牵起他的手,一本正经的道:“借用。” 魏无羡知道她指的是护腕的黑色布条,忽然起了玩心,笑着道:“拿去吧。我可不像你们家含光君,想借他抹额一用,他都不理我。” 那女修顿了顿,从容的解了他的护腕,有样蒙上他的眼。 魏无羡眼前一黑,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反应,他以为这位姑娘终于是怯了,笑容加深,笑意满满的说:“好吧好吧,不逗你了。多谢姑娘垂爱,来日我便去姑苏提亲,定会风风光光的迎娶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准备去解蒙眼的黑布,忽然手腕就被人捉住,下一刻,一条不知名的条状物便有条不紊的缠了上来,将他的两只手腕绑在了一起。 魏无羡不明所以,好笑道:“你绑我做什么?我又不会逃跑,快给我解开。” “不要。” 这声音依旧清清冷冷,却分明是个男声,还是个十分熟悉的男声。 魏无羡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多想。 对方并无恶意,魏无羡便只当是乐趣,挣几下挣不开,好笑道:“好吧,不解就不解。不过话说回来,姑娘你准备得还挺充分,竟然还随身带了绳子,难道是怕我不答应,便将我抢回去吗哈哈哈哈……” 他这一声还没笑完,嘴就被两片温软的唇瓣封住了。 与之前那一吻的触感一模一样,起初还小心翼翼,像是怕碰坏了他,随后愈发动情,愈吻愈深,只恨不得将他拆吞入腹。 魏无羡很快便招架不住,“嗯嗯唔唔”连句求饶的话也说不出来,就被吻得晕头转向,神形分离。 他的双手绑在一起,被对方一手抓在手里,压在两人胸膛之间。 不知吻了多久,魏无羡的脸色潮红,几欲窒息,眼前一阵阵发黑,顾不得对方是女子,双手本能的去推对方的胸膛,却发现这位“姑娘”的胸前与他一样的一马平川,甚至还要硬朗许多。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丢尽老脸,被一位“姑娘”亲死的时候,这位“姑娘”终于大发慈悲的放过了他。 唇瓣分开时,下唇一痛,又被咬了一口。 魏无羡这次早有准备,战况却被上一吻更加凄惨,他歪着脑袋,脸色潮红,嘴角挂着一丝口涎,大口喘着气,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 见他这副惨样,蓝忘机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噩梦,担心他就这么一口气喘不上来,忙把他扶到怀里,让他靠在自己胸前,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去抚他的背,帮他顺气。 好一会儿,魏无羡才勉强喘过气,但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被一个“姑娘”,还是姑苏蓝氏的女修,就一个吻搞成这副德行,完事了还让人家给他顺气……饶是他这么不要脸的人,一时之间也变得自闭了。 074.绮梦(下) 魏无羡靠在“女修”的胸膛上,渐渐平静下来,垂着脑袋,心里寻思着:如此凶悍的姑娘,娶回去还得了?以后还要不要下床了?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他正这么想着,就被人托住下颚,把脸给他抬了起来。 蓝忘机问道:“在想什么。” 魏无羡忙道:“没有没有,没什么……” 蓝忘机见他神色有些可疑,追问道:“不说?” 魏无羡又被摁在了树上,吓得慌忙认怂道:“我说我说,咳,那什么,嘿嘿,好姐姐,方才魏某人说的那些话,你可不可以……当作没听到?我……唔唔……” 再一次被吻到半死不活,怀疑人生,却只被允许喘息片刻,还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掰开嘴,不容抗拒的再次被深吻。 这位“女修”仿佛把他当作了什么饕餮美食,怎么吃都吃不饱似的,这种疯狂的掠夺令他几乎失去反抗的意志,身体软得如同一滩泥,本以为此刻已经是他人生最惨时刻,没有之一,却在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支离破碎的说了句“我开玩笑的”之后,他才知道这还不算什么。 他被抬起一条腿,挂在“女修”的胳膊上。 魏无羡不解,这是什么姿势,怎么感觉有点羞耻? 下一刻,他下身某个沉睡多年的事物也落入了魔掌,被没轻没重的玩弄起来。 魏无羡险些吓哭了,慌忙道:“等等等等等……别这样,姑娘,这是要做什么?我唔唔唔……” 他虽阅春宫无数,可却是个实打实的处子,别说实战春宫内容了,他连自渎都没实践过,平常耍耍嘴皮子也就算了,真让他提枪上阵,也不过是个小嫩草。 蓝忘机他绑着的双手挂到自己的脖子上,强迫魏无羡抱着自己。吻了个一会儿,见魏无羡的反应青涩得很,忍着笑,淡声道:“第一次?” 嫩草归嫩草,可被一个姑苏蓝氏的女修如此嘲讽,是个男人也不可能认怂,魏无羡要面子不要命地道:“我、我……谁第一次了?这种事情,我十岁就已经身经百战了!呃啊等等……不是,我唔……” 接下来,这位“女修”便让他领略了什么叫“人狠话不多”,亲吻如暴风骤雨一般,手法虽然生疏却尽量注意着魏无羡的反应,尽可能让他舒服些。 不过一个时辰,便把他这“十岁就身经百战”的男子折腾到再泄不出什么东西、颤栗不止,这才放过他的嘴和命根子。 蓝忘机的气息亦是不稳,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魏无羡道:“……” 什么话?她敢把方才的事情再做一遍就怎么? 可她何止是把方才的事情做了一遍? 魏无羡心里不服,心里委屈,可他不敢说了,他再多话,怕是要被弄死在这里了。 蓝忘机摁住他,魏无羡连忙道:“啊我我我我想起来了,我会去的,择日我便去提亲,姑娘你放心。” 蓝忘机淡声道:“嗯。” 他将魏无羡已经麻木的手从脖子上取下来,给他解开绑在手腕上的抹额,只见那两条雪白的手腕上已经被勒出道道红痕。 蓝忘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取出袖袋中的上品灵药,仔仔细细的抹在他的手腕上。 魏无羡这次被折腾得有些狠了,靠在蓝忘机的怀里昏昏欲睡,意识模糊的问道:“姑娘,敢问你的芳名?否则我去了姑苏,怎么找到你?” 蓝忘机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叫“蓝忘机”,可他也不会说谎,只道:“你携这条抹额来即可。” 他说完这句,魏无羡却没再回应,靠在他怀里,呼吸平稳,睡得憨甜,就连小呼噜声都异常的可爱。 蓝忘机:“……” 还等什么提亲,不如就这么抱回去藏起来得了,永绝后患。 可他到底还是希望魏无羡是出于自愿与他一起,再说魏无羡方才也承诺会去提亲,强行把他带回去,岂不是坏了二人之间的信任,不妥。 然而两个月过去,魏无羡并没有来,蓝忘机愈发感觉被放鸽子了。 这日,蓝忘机外出夜猎回来,云深不知处似有异动。 御剑飞在空中,远远的便看见蓝氏祠堂的方向隐有黑色怨气弥漫,他在山门前降落,往上快步足了没多久,便有几名门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通报。 “含光君,不好了。” 蓝忘机道:“勿要慌张。” 门生白着脸,磕磕巴巴地道:“是、是……是云梦的魏公子,来了。” 蓝忘机微微一怔,面不改色,淡声道:“嗯。” 另一名门生不解,怯怯地道:“含、含光君,您不问……他来做什么的吗?” 蓝忘机不可置否,道:“我知。” 几名门生惊得睁大了眼,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瑟瑟发抖的道:“含、含光君,您……真的知道?那个……他其实是来……” 蓝忘机:“嗯?” 他自然是真的知道,但是从旁人嘴里再听一遍,也是莫名的期待。 那名门生道:“他……他是来……提亲的。而且还是……还是……” 蓝忘机差点就笑出来,忍着激荡的情绪,面上一派古井无波,道:“如何?” 门生咽了口口水,唯唯诺诺道:“还是向一位……蓝家亲眷子弟……提亲。” 魏无羡是带着一条云纹抹额来的,说是向这条抹额的主人提亲,可姑苏蓝氏有资格佩戴云纹抹额的人不多,方才也都去了祠堂做了排除,只剩还未回来的蓝忘机和蓝曦臣。 可这二人,分明都是最不可能的人选。 “我知道了!一定是那魏无羡使了什么诡计,盗取了那条抹额!” “对对,一定是这样。” 几名门生议论纷纷,一名沉稳一点的道:“含光君,您快去祠堂看看,魏公子正在祠堂大闹呢,先生也在,怕是要压不住了。” 闻言,蓝忘机不再逗留,快步走向蓝氏祠堂。 此事疑点诸多,提亲为何在祠堂?叔父在场,魏婴怕是要吃苦头。 他修炼鬼道心性不稳,受不得刺激,若是真起了冲突,对谁都不是好事。 蓝忘机赶到祠堂时,就见魏无羡和三十多名蓝家长辈在祠堂外打成一团。 三十多人刀剑相向,魏无羡神色从容,连腰间的笛子也没动过,只是不断闪躲,身手轻灵奇巧,游刃有余。 蓝忘机唤道:“魏婴!” 魏无羡见他来了,松了口气,道:“蓝湛?” 他想和蓝忘机沟通几句,却找不到机会,毕竟与之对手的是三十多名蓝家长辈,他手无寸铁,一下也不能大意,否则下场便是被大卸八块。 魏无羡似乎又没有带剑,也没有要用笛子的意思,蓝忘机看得心惊肉跳,忙道:“住手!” 他这声“住手”是对蓝家长辈们说的,可真正住手的却只有魏无羡一人。 后背一凉,一把灵剑自背后穿膛而过,一剑贯心。 那名蓝家长辈也是一愣,下意识的拔了剑。 他们本意也只是教训这登徒浪子,并未伤人性命之意,这一下停顿太过突然,他收剑不及时,好巧不巧刺中了他的心脏部位。 好死不死,魏无羡竟没有用半点灵力去抵抗剑锋,被刺了个透。 “魏婴!!!!” 蓝忘机慌忙闪过去,接住颓然倒下的身躯,抱在怀里,紧紧的摁住血流不止的伤口。 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有些狰狞,声音不再平静,充满了恐慌,颤抖着道:“魏婴,魏婴……你别吓我……”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 任谁被当胸一剑刺穿心脏,都活蹦乱跳不起来了。 蓝忘机颤声道:“魏婴……我并非让你住手。” 蓝家众人:“……???” 蓝启仁铁青着脸,怒道:“忘机,他手中的抹额,真的是你的?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蓝忘机此刻听不进任何话,抱起魏无羡就御剑往寒室飞去。 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禁止御剑等等家规均不存在,此刻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毕竟人命关天。 那名刺伤魏无羡的长辈道:“蓝先生,先救人吧,魏无羡怎么说也是云梦江氏的骨干,又与江宗主情同兄弟,若是折损在此,怕是不好交待啊!” 蓝启仁痛心归痛心,但也不是不分轻重,点了点头,带人往寒室追去。 寒玉床上血迹斑斑,蓝忘机盘腿而坐,魏无羡靠在他的怀中,双目紧闭,安安静静的倒像个美男子。 蓝忘机已经给他喂入了救命的极品仙药,替他包扎了胸口的血窟窿。 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以掌抵着他的后背,往他体内输送灵力,助他吸收仙药,却都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魏无羡就像一个没有修真过的人一样,丹府储不住半点灵力,输进再多也无用,蓝忘机却管不了那么多,不要命的往他体内输灵力。 除此之外,他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 “魏婴,你醒醒。” “抹额是我的。” “偷亲你的……也是我。” “没有什么蓝姑娘,那都是我的心魔。” “我心悦你,喜欢你……很多年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你爱闹也好,想喝酒也没事,喜欢姑娘也罢……怎么都好。” “只是别这样,不理我……” “醒醒,好不好……” 蓝忘机说了很多话,他这一辈子都不曾一次性说这么多话。 魏无羡的生命体征愈来愈弱,留都留不住,他怕再不说,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可他还有很多话,想对魏无羡说,说一辈子。 “我不该离开,我该一直等你的。” “魏婴,你理我一下,看看我。” 他总算是体会到,自己一个人说话,对方却一个字也不搭理的感受,有多可怕了。 哭不出声,流不出泪,绝望之感犹如跗骨之蛆,痛彻心脾。 蓝启仁等人赶到时,就看到这一幕。 他从未见过蓝忘机如此悲痛、如此失态的模样。 蓝忘机将魏无羡紧紧的抱在怀里,冷冷的道:“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 他问的不是剑伤,而是魏无羡身上的戒尺伤痕。 魏无羡的背上、手上皆是红肿一片,一看便知是蓝家用来处罚触犯家规的修士所用的戒尺打的。 魏无羡不是姑苏蓝氏的人,他今日才来姑苏,更是谈不上多次犯禁,如何需要受此责罚。 况且他这位蓝家掌罚的人,都不在场。 一名长辈道:“这要怪也只能怪魏无羡,他出言不逊,竟然说……说与你已有夫妻之实,便算是蓝家人,偏要替你受罚,所以……” 魏无羡今早携着一条云纹抹额来到云深不知处,提出要迎娶这条抹额的主人,蓝启仁当时就大发雷霆,说查出来必定重罚此抹额的主人,竟如此不知羞耻,将如此重要的事物赠予他人。 魏无羡一听便不答应,说:“你们敢罚我的人?问过我没有?” 蓝启仁道:“她先是我姑苏蓝氏子弟,后才是你的人,不是,等等,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人?还未过门呢!我不答应,你做梦!给我滚!” 魏无羡轻笑道:“没有过门,可也算有过夫妻之实,怎么不算我的人?蓝老头,你可不能蛮不讲理呀。” 蓝启仁怒不可竭,骂道:“荒唐,荒唐!简直不知羞耻!不可理喻!我不同意,她就不可能是你的人,你给我滚出去!!” 魏无羡妥协道:“好吧,她不是我的人,那我是她的人,这总行了吧?哈哈~快叫她出来,我要见她,还要娶她呢!” 蓝启仁气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好不容易缓过气,怒道:“把他给我赶出去,再去给我查,看谁没有佩戴抹额,给我罚她百尺,让她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 魏无羡一听此话,竟然要打他未来的夫人,自然不会妥协,果断道:“既然我是她的人,她犯的禁自然由我担着,打我吧。” 蓝启仁一听他又说这种风流话,险些气疯了,道:“你给我滚出去!不许再踏入云深不知处,不许再糟蹋我们的人!!!” 魏无羡多躲开几人的驱赶,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打还是不打?” 蓝启仁真的气疯了,怒道:“打!!” 打完之后,魏无羡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笑盈盈的道:“好了,你打也打了,就算是承认我了,快让我见她吧。” 这话就把蓝启仁给噎住了,方才他的确是说过“我是她的人,她犯的禁自然由我担着”,如今打都打完了,可不就是承认他了吗? 蓝启仁登时感觉被下了套,中了计,一群人这才打了起来。 可蓝忘机哪里需要魏无羡替自己受罚? 暗动春心的是他,趁虚而入的也是他,威逼利诱的还是他。 可到头来,害得魏无羡替他受罚,还因他的一句“住手”伤了性命。 蓝忘机彻底崩溃了,紧紧抱着魏无羡,无声的哭泣。 “蓝湛……” 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在他耳边响起。 蓝忘机忙收敛心神,紧张的看着怀中的人,回应道:“嗯。” “嗯”完之后,又道:“我在。” 魏无羡从衣襟中取出那条雪白的抹额,塞到蓝忘机的手中。 蓝忘机颤声道:“魏婴……” 也不知是仙药发挥了效用,还是回光返照,魏无羡睁开眼,轻声道:“原来是你。” 蓝忘机双目圆睁,轻轻去吻魏无羡的头发,哽咽道:“嗯……是我。” 魏无羡笑了笑,道:“真是,难为你了。” 蓝忘机不解道:“魏婴?” 魏无羡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戏谑道:“收好,别再弄丢了。” 他以为,蓝忘机大费周章哄他来云深不知处,不过是为了杀他而准备的一出戏。 可如今再说穿,也改变不了他要死的事实,何必再拖一人下水,害得蓝忘机身败名裂,日后无法见人。 他本就是邪魔外道,除了江澄和江厌离,谁能容他,谁又会喜欢他? 枉他是花丛高手,却轻易相信了。 罢了,罢了。 “魏婴?!!魏婴!!!!” 蓝忘机猛然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满脸泪水顺着俊美的脸颊往下坠,竟是不知何时泪花了脸。 睡衣已然被冷汗浸透,浑身毛骨悚然。 环顾四周,他坐着静室的榻上,室内安安静静,书案上的花朵暗自飘香。 是梦? 可这场梦也太过真实的了,他浑浑噩噩的下了床,迅速换衣。 不论是不是梦,他一定要去看看魏无羡,确定他是否安然无事。 现在,立刻就去找他。 075.云梦偶遇 即日,蓝忘机便赶赴云梦。 可他这人出门便是去夜猎,极少与人打交道。到了云梦,要如何找到魏无羡,却是有些难到他了。 他走在云梦的长街上,人来人往,各家子弟门生佩剑而行,高谈阔论如今天下局势,端的是个个意气风发。 忽然,四周行人略略压低了声音,视线不约而同投向长街尽头。 蓝忘机身着一身白衣,额上束着卷云纹抹额,负琴佩剑,缓步前行。 他的面容极为俊雅,周身却似笼罩着霜雪之意。远远的还未走近,诸名修士便自觉噤声,对他行注目之礼。有略有些名头的大着胆子上前示礼,道:“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颔首,一丝不苟地还礼,并不多做停留。其他修士不敢太过叨扰于他,自觉退走。 若是能在这长街上遇到魏无羡就好了。 【谁知,正在此时,对面笑盈盈走来一个身穿彩衣的少女,与他匆匆擦肩而过,忽然扔了一样东西在他身上。 蓝忘机迅捷无伦地接住了那样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只雪白的花苞。 花苞娇嫩清新,犹带露水。 蓝忘机正凝然不语,又一个婀娜的身影迎面走来,扬手掷出一朵浅蓝色的小花。本冲他心口来的,偏生没砸准,砸中他肩头,又被蓝忘机拈住,目光移去,那女子嘻嘻一笑,毫不娇羞地掩面遁逃。 第三次,则是一个头梳双鬟的稚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来,双手抱着一束缀着零星红蕾的花枝,丢到他胸口,转身就跑。】 蓝忘机:“……” 他本能的觉得,此事有些蹊跷,脑海里浮现一个人。 【一而再、再而三,蓝忘机已经接了一大把五颜六色的花朵花枝,面无表情地站在街头。】 他知道,那个人很可能就在附近。 【街上识得含光君的修士都想笑不敢笑,故作严肃,目光却一个劲儿地往这边飘;不识得他的普通平民则已指指点点起来。蓝忘机正低头思索,忽然发间微重,他一举手,一朵开得正烂漫的粉色芍药,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鬓边。 高楼之上,一个笑吟吟的声音传来:“蓝湛——啊,不,含光君。这么巧!”】 蓝忘机心中一阵激荡,【抬头望去,只见亭台楼阁,纱幔飘飘。一个身形纤长的黑衣人倚在朱漆美人靠上,垂下一只手,手里还提着一只精致的黑陶酒壶,酒壶鲜红的穗子一半挽在他臂上,一半正在半空悠悠地晃荡。】 魏无羡的脸色比起两个月前在百凤山时,似乎愈发苍白了一些,唇色微红,沾了些酒水,看上去水光莹莹,分外诱人。 看见此人一副悠然自若的模样,活生生的就在眼前,蓝忘机的一颗心,这才稍稍安宁下来。 【见了魏无羡那张脸,原本在围观的世家子弟们脸色都变得十分古怪。众人素来皆知,夷陵老祖和含光君关系不好,射日之征中几次并肩作战,同一战线都会时常争执,不知这次又有何花样,当下连假装矜持也顾不得了,越发使劲儿地瞅这两人。 蓝忘机并未如他们猜想的那般冷冷拂袖而去,只道:“是你。” 魏无羡道:“是我!会做这种无聊事的,当然是我。你怎么有空来云梦了?不急的话,上来喝一杯吧?” 他身旁围上来几个少女,纷纷挤在美人靠上,朝下哄笑道:“是啊,公子上来喝一杯吧!” 这几名少女,正是方才以花朵掷他的那几个,这行为究竟是谁人所指使,不言而喻。】 蓝忘机二话不说,转身往酒馆的后门走去,他将魏无羡扔的那朵粉色的芍药择出,仔仔细细收入袖袋中。稍稍平复情绪,这才稳步登上楼来,扶帘而入,珠帘玎珰,声声脆响犹如音律。 【他将刚才砸中他的那一摞花都放在了小案上,道:“你的花。” 魏无羡歪到了小案上,道:“不客气,我送你了,这些已经是你的花了。”】 蓝忘机心里一阵涟漪,又惊又喜,又不可置信。 他说……他送我了。 他承认是他所赠,是何意?是不是…… 蓝忘机道:“为何。” 魏无羡道:“不为何,就是想看看你遇到这种事反应会如何。”】 果然……想多了。 【蓝忘机道:“无聊。”】 多次赠花,真的都只是撩他好玩? 魏无羡道:“就是无聊嘛,不然怎么无聊到拉你上来……哎哎哎别走啊,上都上来了,不喝两杯再走?” 蓝忘机读懂他的意思:不是无聊极了,不会叫我。 蓝忘机并没有准备走,但也不打算陪他喝酒,正事要紧,他道:“禁酒。” 魏无羡道:“我知道你们家禁酒。但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喝两杯也没关系的。” 蓝忘机顿了顿,魏无羡的要求,他是无法抗拒的。可看到那几名少女立即取出了新的酒盏,斟满了推到那一堆花朵之旁,他瞬间又不乐意了,心里乌云密布。 蓝忘机仍是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可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魏无羡道:“难得你来一趟云梦,真的不品品这里的美酒?不过,酒虽美,还是比不上你们姑苏的天子笑,真真乃酒中绝色。日后有机会我再去你们姑苏,一定要藏他个十坛八坛的,一口气喝个痛快。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有座位不坐,非要站着,坐啊。”】 天子笑?蓝忘机想起,他与魏无羡初次相遇,便是因为一坛天子笑打了一架,如今回想起来,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你若愿意跟我走,别说十坛八坛,多少都给你买。 【众少女纷纷起哄道:“坐啊!”“坐嘛!”】 蓝忘机浅色的眸子冷冷打量这些尽态极妍的少女,继而,目光凝在魏无羡腰间那一只通体漆黑发亮、系着红色穗子的笛子上。 他低头思考措辞,组织语言,如何才能说动魏无羡,让他心甘情愿的跟他回云深不知处。 思索片刻,蓝忘机缓缓地道:“你不该终日与非人为伍。” 说完他就觉察不对,围在魏无羡身边起哄的少女们脸上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了。 【纱幔飘动,不时遮去阳光,楼台内忽明忽暗。此时看来,她们雪白的脸蛋似乎有些白得过头了,毫无血色,看起来甚至有些铁青,目光也直勾勾地盯着蓝忘机,无端生出一股森森寒意。 魏无羡举手,让她们退到一边,摇了摇头,道:“蓝湛,你真是越大越没意思。这么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干嘛总是学你叔父,一板一眼地老惦记着教训人。” 】 一句不成,蓝忘机有些心急,转过身下意识的朝魏无羡走近一步,道:“魏婴,你还是跟我回姑苏吧。” 这一次,他会带着魏无羡一起回去,有他护着,没有人能伤害魏无羡。 【“……”魏无羡道:“我真是好久没听到这句话了。射日之征都过了,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蓝忘机道:“上次百凤山围猎,你可有觉察到一些征兆。” 魏无羡道:“什么征兆?” 蓝忘机道:“失控。” 魏无羡道:“你是指我差点和金子轩打起来?我想你是搞错了。我一贯见了金子轩就想打一架。” 蓝忘机道:“还有你后来所说的话。” 魏无羡道:“什么话?我每天都说那么多话,两个月前说过的早忘光了。” 蓝忘机看着他,似乎一眼就看出他只是随口敷衍,吸了一口气,道:“魏婴。” 他执拗地道:“鬼道损身,损心性。” 魏无羡似是有些头疼,无奈道:“蓝湛你……这几句我都听够了,你还没说够吗?你说损身,我现在好好的。你说损心性,可我也没变得多丧心病狂吧。” 蓝忘机道:“此刻尚且为时不晚,待到日后你追悔莫及……” 不等他说完,魏无羡脸色变了变,一下子站了起来,道:“蓝湛!” 那群少女在他身后,不知不觉中已个个眼放红光,魏无羡道:“你们别动。” 于是,她们俯首退后,但仍是死死盯着蓝忘机。魏无羡对蓝忘机道:“怎么说。虽然我并不觉得我会追悔莫及,但我也不喜欢别人这样随意预测我今后会怎么样。”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是我失礼了。” 魏无羡道:“还好。不过看来我确实不应该请你上来的,今天算我冒昧了。”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微微一笑,礼貌地道:“是吗。没有就好。” 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饮而尽,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 魏无羡摆摆手,道:“那不讨扰含光君了,有缘再会吧。”】 蓝忘机亏就亏在不会与人争执,被魏无羡怼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越急越说不出,眼睁睁的看着魏无羡转身离去。 他刚要追上去,酒馆的小二便急匆匆的过来,说这桌还未付账呢。 蓝忘机早已把魏无羡当作自己的人,替他付了帐,再想去追人,却是早已不见人影。 魏无羡想必是回了莲花坞,他在街上都没法子把人带走,难道还能闯进莲花坞抢人不成。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蓝忘机心里阵阵失落,不知该当如何。 魏无羡本能的就觉得自己厌恶他,根本不愿意跟他走。 勉强不得,甜言蜜语他更是不擅长说,他拿魏无羡,根本没有办法。 假如当年在云深不知处时,他对魏无羡没有那么冷淡,也没有诸多责罚,会不会还有所转机? 可是没有那么多“假如”,在魏无羡的心里,始终是把他当作外人的。 该怎么办…… 说不动,也不能和他动手,究竟该如何才好。 076.丰神俊朗 小案上,一摞鲜花娇艳欲滴,魏无羡方才喝过的酒盏上,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 “这位公子,找您的钱!”小二噔噔跑上楼,递上银子。 蓝忘机道了声:“不必。” 便将那一摞花和那只酒盏一并带走了。 店小二愣了愣神,连忙追道:“等等啊公子,这只酒盏不值钱,您还是给多了啊……” 可他追出门,哪里还有蓝忘机的人影儿? 这日,蓝曦臣从金麟台回来,心情甚好。 傍晚,他来到龙胆小筑旁,见蓝忘机独自站在木廊前,手里捧着一只羊脂白玉瓶,里面插着一枝粉色的花朵,花开得正艳,十分惹人怜爱。 蓝忘机闭着眼,鼻尖靠近那朵花,动作轻怜得可以说是小心翼翼了,像是生怕碰坏了它一般。 感觉有人靠近,他回过神,望向蓝曦臣,淡声道:“兄长。” 蓝曦臣微微颔首,温声道:“忘机,难得你有此雅兴,倒是为兄打扰你了。” 他这个弟弟,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渐渐的性子越来越沉闷,除了出去夜猎,就是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打坐、写字、弹琴、修炼,好像除此之外,别的事都不爱干。 今日他有兴致赏花,倒是少见。 蓝忘机道:“没有。” 蓝曦臣对花草甚为喜爱,也颇有研究,他看蓝忘机手中的花,莞尔一笑,道:“忘机,你可知你手中花名?” 蓝忘机道:“芍药。” 蓝曦臣道:“那你可知,芍药,又名为何?” 蓝忘机微微一怔,道:“愿闻其详。” 蓝曦臣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蓝忘机还真有兴致,欣然道:“芍药,又名将离,或者离草。” 蓝忘机:“……” 将离?离草? 魏婴这是……婉拒的意思吗? 蓝曦臣见他忽然脸色苍白,反应过来此花并不一般,心知是自己失言了,转而又道:“忘机,你不必扰心,兴许赠花之人也并不知此花别名,只是觉得它好看才赠予你。” 他又道:“不过难得忘机你有兴致赏花,不若过几日与我同赴金麟台花宴,我们准备了盛大的花海,想来你也会喜欢。” 蓝忘机白着一张脸,神色如常,浑浑噩噩的应了声:“嗯。” 他觉得,自己的心意早已表明,早在射日之征期间,他便多次明示暗示。 多次对魏无羡诉求“跟我回姑苏吧。”,若是放在女子身上,说是“嫁给我”,或是“跟我成亲吧”也不为过。 魏无羡怎么说也是花丛高手,又怎会真的听不出其中深意?不过是估计他蓝忘机的颜面,没有说破,这才寻思了“赠花”的方式,其实是想告诉他——离我远点,别再纠缠了。 ---------------------------------- 金麟台花宴当日。 【蓝曦臣和蓝忘机并肩,于金星雪浪的花海之中缓缓而行。 蓝曦臣随手拂过一朵饱满雪白的金星雪浪,动作轻怜得连一滴露水也不曾拂落。他道:“忘机,你心头可是有事,为何一直忧心忡忡?”虽说这忧心忡忡,在旁人看来,大概和蓝忘机的其他表情没有任何区别。】 蓝曦臣不免心生歉疚。 蓝忘机似乎从那日他们谈论花名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忧心忡忡。 蓝曦臣并不是没有猜测过那枝芍药为何人所赠,可思来想去还是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一来,就算他这弟弟对魏无羡颇有好感,也总不至于真的大老远跑去云梦表白,然后收获一枝芍药,又名将离的花。 二来,魏无羡远在云梦,如何能抽空,特地跑来姑苏,赠那样一枝花给蓝忘机。虽然魏无羡是爱闹了点,性子狂了些,但以他的心性,想来也不至于如此无聊、如此无礼。 可他实在想不出,除了魏无羡,还有何方神圣能让他这位弟弟如此心神不宁了。 【蓝忘机眉宇沉沉,摇了摇头。半晌,他才低声道:“兄长,我,想带一人回云深不知处。” 蓝曦臣讶然道:“带人回云深不知处?”】 就这么简单?难得他这弟弟想带人回去做客,这是好事,何至于忧心忡忡? 蓝忘机想带什么回去,蓝曦臣心里已有答案。 【蓝忘机心事重重地点了点头。顿了顿,又道:“带回去……藏起来。”】 蓝曦臣登时睁大了眼睛,愕然道:“藏起来?” 他不是没有想象过,蓝忘机对魏无羡究竟是怎样的喜欢,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喜欢竟已在不知何时,发展到了这种近乎可怕的程度。 带回去,藏起来。 蓝曦臣想起了父亲和母亲,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他这亲弟弟重蹈覆辙。可是该如何劝说,却是难倒他了。 况且,父母之间的事情,他至今也没能想明白,如何才是对,如何才是错。 蓝忘机微蹙着眉,又道:“可他不愿。” 蓝曦臣:“……” 蓝忘机的性子最是坚定沉稳,若不是真的被逼上绝路,他断然不会与任何人说这样一番话。 这样渴求、这样无助、这样失落。 一时之间,蓝曦臣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毕竟感情之事最是无药可医,若是规劝有用,当年父亲与母亲之间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蓝忘机的性子最像父亲,认定了便至死不渝,哪怕对方毫不知情,或是毫不领情,这份执着的感情也不会动摇分毫。 可他这份感情的对象,竟然是……虽说真情面前,是男是女都不是问题,可传闻魏无羡是出了名的风流,最爱和美貌女子暧昧不清,蓝忘机怕是要…… 【这时,前方一阵喧哗,一人啐道:“这条道是你能走的吗?谁让你乱走的!” 另一年轻的声音道:“失礼了。我……” 一听到这个声音,蓝曦臣和蓝忘机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只见影壁之旁,站着两个人,刚刚出声呵斥的人是金子勋。】 上次百凤山围猎,金子勋便对魏无羡百般刁难,此时蓝忘机心情不畅,更不愿多看此人一眼。 被呵斥的则是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看上去有些眼熟。 此人姓谁名谁他记不全了,只记得这人曾于玄武洞中贪生怕死,屈服于岐山温氏,丢尽姑苏蓝氏颜面,甚至还以箭射伤魏无羡,险些坑害其丧命。 蓝忘机心中一阵深恶痛绝,当即不再多看那边几人。 【金光瑶解围的部分,蓝忘机没有多去留心,所以不多加赘述。】 【斗妍厅内,蓝曦臣和蓝忘机依次入席,席间不便再继续谈论方才的话题,蓝忘机又回复冷若冰霜的常态。姑苏蓝氏不喜饮酒之名远扬,经金光瑶布置,他二人身前的小案上都没有设酒盏,只有茶盏和清清爽爽的几样小碟,也并无人上前敬酒,一片清净。谁知,未清净多久,一名身穿金星雪浪袍的男子忽然走了过来,一手一只酒盏,大声道:“蓝宗主,含光君,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此人正是从刚才起就一直四下敬酒的金子勋。 这人狂妄自大,毫无礼数。更曾言语侮辱魏无羡,蓝忘机只觉多看他一眼都碍眼,更不欲与他废话。 饮酒?那是不可能的。 当日在云梦,魏无羡也曾邀请他饮酒。 且不说蓝忘机恪守家规,出门在外也不会触犯家规,就算他哪天真的饮酒,那也只可能是陪魏无羡喝。 姑苏蓝氏立家先祖蓝安有言,只有在命定之人、倾心之人面前,可以不必有任何规束。 【金光瑶知蓝曦臣蓝忘机都不喜饮酒,赶忙过来,道:“子勋,泽芜君和含光君都是云深不知处出来的人,规训石上可刻着三千条家规呢,你让他们喝酒还不如……” 金子勋十分看不惯金光瑶,心觉此人出身下贱,耻于和他同族,直接打断道:“咱们金家蓝家一家亲,都是自己人。两位蓝兄弟若是不喝,那就是看不起我!” 一旁他的几名拥趸纷纷抚掌赞道:“真有豪爽之风!” “名士本当如此!” 金光瑶维持笑容不变,却无声地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蓝曦臣起身婉拒,金子勋纠缠不休,对蓝曦臣道:“什么都别说,蓝宗主,咱们两家可跟外人不一样,你可别拿对付外人那套对付我!一句话,就说喝不喝吧!”】 金光瑶心里本就极为不快,他最是见不得任何人对泽芜君不敬,这王八羔子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跟他二哥泽芜君套近乎,心里更是咬牙切齿。 心道:那算什么东西?我二哥跟你很熟吗?再敢出言不逊,我豁出命去也叫你不得好死。 可面上还得保持微笑,金光瑶微笑的嘴角都要抽搐了,目光满含歉意地望一望蓝曦臣,温言道:“蓝宗主他们之后还要御剑回程,饮酒怕是要影响御剑……” 【金子勋不以为然:“喝个两杯难道还能倒了不成,我就是喝上八大海碗,也照样能御剑上天!” 四周一片夸赞叫好之声。】 蓝忘机仍坐着,冷冷盯着金子勋硬塞到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他宁愿一直看着这只酒盏,也不愿分一丝目光给金子勋。 此人于百凤山辱骂魏无羡,方才还打断他兄长说话,根本毫无礼数、粗狂恶俗,诸多无礼不过是为了博取众人眼球,真真是个小丑。 蓝忘机已忍他多时,忍无可忍,一句“哗众取宠”就要脱口而出,忽然,一只手接过了那只酒盏。 那只手苍白而修长,骨节明晰但却不显得过于突出,匀称而精致,十分好看的一只手。 这只手他再熟悉不过了,手的主人,更是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人。 【蓝忘机微微一怔,蹙起的眉宇忽地舒展开,抬头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黑衣,腰间一管笛子,笛子尾垂着如血的红穗。来人负手而立,仰头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盏盏底露给金子勋看,道:“我代他喝,你满意了么?” 眉眼含笑,语尾微扬。身长玉立,丰神俊朗。】 见这一幕,蓝忘机心下漏了一拍,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腔之外。 多日不见,魏无羡愈发迷人,举止投足间,皆是一派的风流潇洒、气定神闲,令人神魂颠倒,移不开眼。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是相思成疾,出现幻觉。 这次花宴乃是兰陵金氏自办的家宴,邀请的多是愿意依附兰陵金氏的家族,姑苏蓝氏和清河聂氏的家主都与金光瑶是结义兄弟,受到特别邀请而来,但这特别邀请的名额里,并没有云梦江氏。 唯独孤立云梦江氏,想来他们此次预备商讨的事情,是云梦江氏不便听到的。 自魏无羡修炼鬼道以来,蓝忘机最担心的是事情之一,便是魏无羡与他的鬼道之术会被世人所不容,但凡有可能对云梦江氏不利的消息,他有机会了解的,便不会错过。 可魏无羡怎会突然出现在此,还出现得这么及时?总不能是专程来替他挡酒的,这么想可有点不要脸了。 按理说他多次与金子轩不合,没有理由突然独自来到金麟台,难道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事? 不管怎么说,魏无羡替他解了围,当致谢意。 077.割袍断义 魏无羡站在案桌前,就像一缕奇迹般的阳光,瞬间驱散了蓝忘机心头密布的乌云。 【蓝曦臣道:“魏公子?”】 他此时看到魏无羡出现,登时也如获救星,下意识瞥了眼蓝忘机,果然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 见此状,蓝曦臣哭笑不得,也不知该为他高兴,还是担忧。 不管怎么说,眼下他是心情大好啦。 【一人低声惊呼:“他什么时候来的?!”】 闻言,蓝忘机微微蹙眉,心道:带节奏? 【魏无羡放下酒盏,单手正了正衣领,道:“方才。”】 蓝忘机神色缓和,喉结轻轻滚动,心道:好看,要命。 他觉得好看得要命,其他人可不这么觉得。 自射日之征至今,魏无羡在世人心目中,如魔如神。战争尚在进行时,众人须得倚仗他时,他是神;如今战争结束,众人不在需要他,甚至畏惧他,那么他便是魔。 魏无羡不期而至,而且是在无人觉察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斗妍厅中的。众人不禁一阵恶寒。 【金光瑶迅速反应过来,依旧是热情无比,道:“不知魏公子光临金麟台,有失远迎,需要设座吗?哦对了,您可有请帖?” 魏无羡也不寒暄,单刀直入道:“不了,没有。”他向金子勋微一颔首,道:“金公子,请借一步说话。” 金子勋道:“有什么话说,等我们家宴客完毕之后再来吧。” 其实他根本不打算和魏无羡谈。魏无羡也看出来了,道:“要等多久?” 金子勋道:“三四个时辰吧。或许五六个时辰也说不定。或者明天。” 魏无羡道:“怕是不能等那么久。” 金子勋傲然道:“不能等也要等。” 金光瑶道:“不知道魏公子你找子勋有何要事,很急迫吗?” 魏无羡道:“迫在眉睫,刻不容缓。” 金子勋转向蓝曦臣,举起另一杯道:“蓝宗主,来来来,你这杯还没喝!”】 金光瑶的笑容险些又要绷不住了,心道:好你个金子勋……有本事明年的今日,你再逼我二哥喝酒? 【见他故意拖延,魏无羡眉间闪过一道黑气,眯了眯眼睛,嘴角一勾,道:“好,那么我就在这里直说了。请问金公子,你知不知道温宁这个人?” 金子勋道:“温宁?不知道。”】 蓝忘机的脑海中浮现一个白色人影,那是个怯懦的白衣少年,紧接着便被勾起了一段不太愉快的回忆。 虽说当时似乎不太愉快,可如今想来,却弥足珍贵。 少年风流肆意的笑容仿佛就在昨日,每每思及,心中阵阵痛楚。 【魏无羡道:“这个人你一定记得。上个月你在甘泉一带夜猎,追着一只八翼蝙蝠王到了岐山温氏残部的聚居地,或者说拘禁地,带走了一批温家门生,为首的那个就是他。” 射日之征后,岐山温氏覆灭,原先四处扩张的地盘都被其他家族瓜分。甘泉一带划到了兰陵金氏旗下。至于温家的残部,统统都被驱赶到岐山的一个角落里,所占地盘不足原先千分之一,蜗居于此,苟延残喘。金子勋道:“不记得就是不记得,我可没那么闲,还费心去记一条温狗的名字。” 魏无羡道:“好,我不介意说得更详细些。你抓不住那只蝙蝠王,恰好遇上前来查看异象的几名温家门生,你便逼他们背着召阴旗给你做饵。他们不敢,出来一人磕磕巴巴和你理论,这人就是我说的温宁。拖拖拉拉间,蝙蝠王逃跑了,你将这几名温家修士暴打一通,强行带走,这几人便不知所踪了,还需要我说更多细节吗?他们至今未归,除了问你,魏某实在不知道还能问谁啊。”】 闻言,蓝忘机对金子勋的厌恶更胜。 金子勋的所作所为与当年岐山温氏的暴行别无二致,而不会因为施行的人不同、或是受害者不同而改变本质。据蓝忘机了解,岐山温氏剩下的这一支残部,多是些老弱妇孺,且并未杀过什么人。 魏无羡此番言论可以看出,他还是讲道理的。维护弱者,乃是出于正义,毫无问题。 然而,【金子勋却道:“魏无羡,你什么意思?找我要人?你该不会是想为温狗出头吧?”】 也不意外,毕竟他从未天真到以为,什么人愿意讲道理,尤其是金子勋此人。 【魏无羡笑容可掬道:“你管我是想出头,还是想斩头呢?——交出来便是了!” 最后一句,他脸上笑容倏然不见,语音也陡转阴冷,明显已经失去耐心,斗妍厅中许多人不禁一个冷战。】 蓝忘机心中一紧,他原以为只要不涉及江姑娘,魏无羡多少还是能应对自如的,未曾想他今日竟这么快便要失控了。 毕竟人命关天,他如此心急,也是合情合理。 可若因此失控,做出不可挽回之事,那是蓝忘机不愿看到的。 也正因为江姑娘不在,魏无羡若是失控,蓝忘机没有把握能够唤醒他,当即心念电转,思索该如何保护他? 【金子勋也是吓得头皮一麻。然而,他的怒气立刻便翻涌了上来,喝道:“魏无羡你好嚣张!今天我兰陵金氏邀请你了吗?你就敢站在这里放肆,你真以为自己所向披靡谁都不敢惹你?你想翻天?”】 言语对峙这种事情蓝忘机最是无奈,只得紧紧的盯着魏无羡。 事实证明,魏无羡不仅天资傲人,口才也是独领风骚、令人望尘莫及的。 【魏无羡笑道:“你这是自比为天?恕我直言,这脸皮可就有点厚了。” (这一段大量原著,引用过多容易出事,这里简单概括剧情,详见原著72章——桀骜。 大概是:金光善看金子勋落了下风,出面解围,其实就是说风凉话,并索要阴虎符,众人一番争论,胡搅蛮缠惹怒情急之下的魏无羡,魏无羡扬言要杀光这里姓温的叛徒,欲动陈情,被蓝忘机制止“魏婴,放下陈情。”,魏无羡在蓝忘机的眼中看到自己狰狞的样子,停了下来,于是数三下,让金子勋说出温宁等人下落。无奈之下金子勋说出温宁等人在穷奇道,魏无羡来也如风,去也如风。他走后金光善气到掀桌,金光瑶准备打圆场,被金子勋泼了一身酒水,遂与金光善一同离场。) 场中只剩下他一个人收拾这烂摊子,教他如何脱得开身。他一边安抚全场,一边焦头烂额道:“唉,这个魏公子真是太冲动了。他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家的面这么说话呢?” 蓝忘机冷冷地道:“他说得不对吗。” 金光瑶微不可查地一怔,旋即笑道:“哈哈。对。是对。但就是因为对,所以才不能当面说啊。” 蓝曦臣则若有所思,道:“这位魏公子,当真已心性大变。” 闻言,蓝忘机紧蹙的眉宇之下,那双浅色眸子里流露过一丝痛色。】 就连兄长也如此看待魏婴,可见世人对魏无羡的误解和偏见有多深。 怪不得旁人,起初他也和世人一样,认为魏无羡修炼鬼道必会损身、损心性,担心他有朝一日控制不住,变得…… 可就在刚刚,他才猛然惊觉,损了心性的从来都不是魏无羡,而是那些见风使舵世人。 兵荒马乱之时,他们仰仗魏无羡的能力,阿谀奉承、苟延残喘,将魏无羡奉为神灵;危机解除,便再无人记得魏无羡立过的累累战功,无人再提魏无羡于射日之征中杀敌万千、解救多少人于水火;他们一边愤世嫉俗,对岐山温氏的恶行深恶痛绝、言辞激烈,所作出的行为,却与当年的岐山温氏别无二致。 说到底,世间的正义为何?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蓝忘机十分清楚,魏无羡绝不是为了出风头或是有英雄病,就爱站在不同的立场,与世人为敌,他不过是出于仁义的本心,为那些并未犯错、却不见天日的弱者说一句话,想帮他们一把。 温宁等人对他有什么恩情,蓝忘机不得而知,可当今世上,能够为了一份恩情,愿意,并且敢于站出来,为岐山温氏残部说话的人,恐怕也只有魏无羡了。 这份侠肝义胆、这份威武不屈,至始至终从未变过。 有的人,穿的光鲜亮丽,内心却污浊不堪、冰冷无情;可有的人,即便穿着黑衣,一颗心却永远温暖,有情有义。 寒冬也好、黑夜也罢,似乎只要有他在,便有了希望。 这份希望弥足珍贵,却不奢华,只给需要的人,且不分贵贱,只分是非。 蓝忘机无数次在心中感慨:魏婴,真的特别好。 他无比庆幸,此生有机会结识这么好的一个人,并且能够体会他的好。 蓝忘机心中激荡不已,满腔悲愤却有口难言,无数次痛恨自己的不善言辞。 当初魏无羡和旁人嬉笑玩闹,蓝忘机只能远远的看着;如今魏无羡与旁人争锋相对,蓝忘机仍然只能远远的看着;至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个立场,能站在魏无羡身边,和他玩闹,或是为他说句话。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当天夜里,一场轩然大波席卷而至。 (一群人,好几十位家主,半夜在金麟台批判讨论魏无羡,大致是说他在穷奇道杀了多少督工和修士,并带走了岐山温氏残部。)】 【半晌,江澄才道:“这件事确实做得太不像话,我代他向金宗主赔罪。若有什么补救之法,请尽管开口,我必然尽力补偿。” 金光善要的却并不是他的赔罪和补偿,道:“江宗主,本来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兰陵金氏本来是绝不会多说一句的,可这些督工并不全是金家的人,还有几个别家的。这就……” 江澄眉头紧蹙,揉了揉太阳穴处跳动不止的筋络,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道:“……我向各位宗主道歉。诸位有所不知,魏无羡要救的那名温姓修士叫温宁,他和他姐姐温情在射日之征中曾于我二人有恩。因此……”】 听闻此言,蓝忘机心里稍稍缓了口气,不由得看向江澄。 他心想,好歹魏无羡并非孤身一人,好在他背后还有个云梦江氏撑着,江澄与他情如手足,想来定会力护着他的。 【聂明玦道:“有恩是怎么回事?岐山温氏不是云梦江氏灭族血案的凶手吗?” 】 此言一出,蓝忘机在江澄的脸上看到一丝烦躁,登时心里一紧。 【蓝曦臣沉吟道:“这位温情的大名我知晓几分,似乎没听说她参与过射日之征中任何一场凶案的。” 聂明玦道:“可她也没有阻拦过。” 蓝曦臣道:“温情是温若寒的亲信之一,如何能阻拦?” 聂明玦冷冷地道:“既然在温氏作恶时只是沉默而不反对,那就等同于袖手旁观。总不能妄想只在温氏兴风作浪时享受优待,温氏覆灭了就不肯承担苦果付出代价。” 蓝曦臣知道,因家仇之故,对温狗聂明玦是最为痛恨,他又是完全容不得沙子的性情,便不再言语。一名家主道:“聂宗主此言正是。况且温情既然是温若寒的亲信,说她没参与过?我是不信的。温狗哪个手上不沾几条人命?也许只是没被我们发现而已!” 一提到岐山温氏当年的暴行,众人便群情激奋,嘈杂涌动。金光善本欲讲话,见状不快,金光瑶观其神色,连忙扬声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今日要议之事,重点不在于此。”边说边让家仆们送上了冰镇的果片,转移注意力,大家这才渐渐收敛声息。金光善趁机道:“江宗主,原本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好插手,但事到如今,关于这个魏婴,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了。” 江澄道:“金宗主请讲。” 金光善道:“江宗主,魏婴是你左右手,你很看重他,这个我们都知道。可反过来,他是不是尊敬你这个家主,这就难说了。反正我做家主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哪家的下属胆敢如此居功自傲、狂妄不堪的。你听没听过外面怎么传的?什么射日之征里云梦江氏的战绩全靠他魏无羡一个人撑起来,真是无稽之谈!” 听到这一句,江澄脸色已十分难看。金光善摇了摇头,道:“百家花宴那么大的场合,当着你的面都敢甩脸色,说走就走。昨天背着你就更放肆了,连‘我根本不把江晚吟这个家主放在眼里!’这种话都敢说!在场的人全都亲耳都听到了……”】 蓝忘机再听不下去此人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冷声道:“没有。” 【(详见原著73章:桀骜。)金光善继续编排,胡搅蛮缠,又说记不清,又说是这个意思,各种搬弄是非、诋毁魏无羡,挑唆江澄和魏无羡的关系,甚至提起江枫眠,江澄听得气愤,面色越来越沉。 之后绵绵出言替魏无羡说话,被群起而攻之,遭到言语讽刺和侮辱,之后割袍断义,拂袖离去。】 蓝忘机任身后这些声音群魔乱舞,也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078.邪魔外道 金星雪浪的花海中,一位身姿婀娜的妙龄少女站在花丛深处抹泪。别说她只是个年轻的姑娘,遇上如此蛮不讲理、还理直气壮的人,换了谁都难以忍受。 待她哭够了,站在数丈外的白衣男子这才缓步走过去。 这位白衣男子气质清冷如雪,俊极雅极,额上束着一条抹额,缓带轻裘,宛若谪仙。 “含光君?”少女转过身,讶然道。 也不知自己这狼狈的样子是否被他看到,不过他似乎刚刚过来,想来是没有看到吧。 蓝忘机微微颔首,还礼道:“姑娘。” 少女道:“含光君,见笑了。” 蓝忘机道:“言之有理,为何要笑。” 少女感激的破涕为笑,抹了抹泛红的眼角,欣慰道:“谢谢你,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欠身,道:“当致谢意的,是我。” 少女不解,道:“谢我?” 蓝忘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替魏婴说话。” 少女微微一愣,略为羞赧道:“何须言谢?魏公子为救恩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小女子不敢说有魏公子的胆识与气魄,但为他说一句公道话,还是应该的。” 她又道:“况且此事,本就不全是魏公子的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是本就该如此吗?而且……我相信魏公子的心性。虽然所修非常道,但他始终行正义事,我相信他不会无故杀戮。只可惜,那些人分明避重就轻、歪曲事实……哎,无奈小女子人轻言微,说不过他们,帮不到魏公子什么。” 蓝忘机认同道:“我亦然,姑娘已尽力,无需自责。” 少女想起,眼前这位冷若冰霜、惜字如金的含光君,方才正是第一个站出来,替魏无羡说话。 说的不多,但却言简意赅,道明真相。只可惜…… 她道:“倒是含光君你,世人皆传含光君与魏公子水火不容,两看相厌。今日看来,含光君或许……也没有那么讨厌魏公子吧?” 蓝忘机道:“嗯。” 讨厌?怎可能。 少女道:“今日之事,还请含光君莫要告知魏公子。” 蓝忘机略有疑,但还是笃定地道:“好。” 少女道:“我怕他知道此事,会对我心存歉疚。如今他心绪不稳,能少装一事是一事。况且我这事儿,是我自愿的,与他无关。” 她越往后说,语气越发羞赧。 她又道:“如今脱离仙门,倒也一身轻松。我虽不在仙门,但修为尚在,今后也能走访民间,尽一份力,但求问心无愧。” 蓝忘机对这位女子愈发钦佩,淡声道:“在下并非多话之人。姑娘今后如需相助,尽可但说无妨。” 少女闻言,欠了欠身,感激道:“如此多谢含光君。小女子确有一事相求。” 蓝忘机郑重道:“何事。” 少女道:“魏公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侠肝义胆,奈何心直口快,容易开罪于人。还请含光君……能在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多帮帮他,小女子罗青羊,先谢过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一怔,须臾,他微微俯首,向罗青羊一礼,郑重道:“嗯。” 这一礼,尊重之中,还有庄严。 罗青羊亦向他还了一个更庄重的礼,穿着那件没有家纹的纱衣,飘然离去。 魏无羡的事情越急越乱,蓝忘机此次没再如以往一样,一股脑跑到魏无羡面前去劝他弃了鬼道跟自己回云深不知处。 想要真正的帮到魏无羡,需得解决几个问题。 其一,魏无羡所修鬼道邪途,最忌失控,进而反噬,如何助他控制住怨气,这是一个问题。 其二,魏无羡此人,别说是人家对他有恩,哪怕是他不认识,他遇到不公平、或是弱者被欺凌的事情,也不会坐视不理。岐山温宁一脉于他曾有过救命之恩,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忘恩负义、置之不理。那么,如何帮他安置岐山温氏残部,这便是第二个问题。 如若蓝忘机是孤身一人,定会毫不犹豫站到魏无羡身侧,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毅然决然陪伴其左右,与他共同进退。 可蓝忘机不是独自一人,他身后也有需要他守护的家人、宗族,那是他不可懈怠的责任。 姑苏蓝氏同样深受战争之害,如今正直重建的重要关头,魏无羡并非姑苏蓝氏亲眷,如何能说动兄长和叔父,答应以姑苏蓝氏的名义去保他? 蓝忘机忽然十分理解,当年父亲的决定。 可魏无羡不是女子,也不会跟他回来。他想保魏无羡,还需保他身后那几十余温氏残部。 无论哪一个问题,都难如登天,须得从长计议。 他没有时间去和魏无羡做无谓的争执,须得抓紧任何时间,去想办法。 谁曾想,蓝忘机回去闭关不过五天,便听闻一道消息。 云梦江氏宗主江澄宣称:云梦叛徒魏无羡不听规劝,公然与众家为敌,二人将于两日后约战夷陵,做个了断。 而蓝忘机听到这则消息时,已经是他们约战当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闭关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当即便坐不住了,匆匆御剑赶往夷陵。 心中疑云重重,他直觉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江澄总不至于真的被金光善等人几句言语便挑唆了吧? 依当日江澄所言,温宁一脉是于他和魏无羡二人有恩,魏无羡的所作所为,江澄即便不认同,于情于理,也不至于认定他是叛徒吧? 魏无羡什么心性,江澄难道还不清楚? 蓝忘机赶到夷陵时,二人轰动修真界的约战已经结束了。 他在魏无羡和江澄约战的那座小镇上找了一圈,试图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偶遇”到魏无羡。 这座小镇他曾在射日之征初期来过数次,倒也算熟门熟路,找了一圈,没见到魏无羡,倒是听到不少传闻。 “魏无羡也真下得去手,他这就忘了自己是谁养大的了?竟然纵凶尸打折了江澄的手臂,简直丧心病狂、不念恩情!” 蓝忘机:“……” 心道:魏婴这是……失控了? “江宗主不也刺了魏无羡一剑?你们没看见吗?魏无羡当时就口吐鲜血,肠子都掉出来了,惨咯!” “那是他活该,忘恩负义的下场看见没,就是他!” “哎,当初射日之征中,魏无羡多威风?云梦江氏的大半江山可都是他打下来的,依我看……” 闻言,蓝忘机的脸色瞬间白了,慌忙御剑去找魏无羡。 浑浑噩噩的找了几个时辰,他才御着剑,在一处荒山脚下看到魏无羡。 魏无羡负着手,悠然自得的往山下走,全然看不出来受伤的迹象,倒像是刚吃完饭,下山来走走,消化消化。 他身旁跟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凶尸,手里拖着几只还在挣扎的凶灵,看样子是刚猎来的。 这凶尸看上去有些凶悍,样子也十分狂躁,蓝忘机放心不下,悄然尾随他们,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魏无羡领着凶尸去了附近的小镇上,然后……买了几大袋土豆。 蓝忘机:“……” 他一路尾随下来,魏无羡言语间尽是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吵过架的戾气,半点没有背叛家族或是被家族抛弃的怨气,饶是蓝忘机这样仔细的观察,也愣是没看出魏无羡受过伤。 他二人这是唱的哪一出?思来想去,他愈发觉得此事可疑。 魏无羡和江澄是什么关系?岂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看魏无羡如此轻松惬意的样子,倒像是称心如愿了一般,蓝忘机忍不住心想:姑苏蓝氏是自己的责任,云梦江氏何尝不是魏无羡的责任?兴许魏无羡只是不想牵连云梦江氏,两人商讨一番这才演了一出苦肉计给世人看,倒是用心良苦。 目送魏无羡带着凶尸回了乱葬岗,蓝忘机这才安下心,御剑返程,途中也猎了几只作乱的邪祟,算是压压惊。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天色已然暗沉,临近宵禁。 山门前,蓝曦臣迎面走来。 蓝忘机道:“兄长。” 蓝曦臣微微颔首,道:“忘机,你都知道了?”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有些疑惑,既然他知道了,为何他看起来还算平静?这倒生得他还要想破脑袋去安抚了。 他道:“忘机,你可怪兄长未能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蓝忘机道:“没有。” 他能理解,蓝曦臣作为姑苏蓝氏宗主,又作为他的兄长,如今魏无羡的情况,多与其接触,不管对他还是对宗族而言,都并非好事。 他渐渐懂魏婴的所作所为,也能理解兄长的顾虑。此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蓝曦臣释然道:“那便好。如何,你……见到魏公子了吗?” 并非蓝曦臣问题多,只是他是亲眼看见江澄与魏无羡那一战,魏无羡的伤势虽不说致命,但也绝对不轻,若是他这弟弟真见到魏无羡了,没理由还能这么平静啊?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避开魏无羡受伤一事,状似闲聊道:“哦,你和他说话了吗?” 蓝忘机道:“没有。” 蓝曦臣了然,原来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蓝忘机又道:“兄长,有一事相求。” 蓝曦臣眼睛一亮,莞尔道:“你我兄弟,何须相求,你说便是了。” 蓝忘机道:“我……想用jin书室。” 蓝曦臣满面春风,笑容和煦,温声道:“你又不是没有权限,何须求我?尽管用便是了。” 蓝忘机道:“嗯。” 不日,云梦江氏的江宗主已对外宣布:魏无羡叛逃家族,与众家公然为敌,云梦江氏已将其逐出,从此恩断义绝,划清界限。今后无论此人有何动作,一概与云梦江氏无关! 这个消息在修真界火速传开,以最快的速度成为最新的热门话题,几个人走在一起,其中一个不提“魏无羡”,都显得很不合群。 此事已然昭告天下,不管魏无羡有什么理由,在世人眼里,他都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邪魔外道了。 虽早有准备,但听到这消息,蓝忘机仍然难以释怀,心中隐有不安,他放下手中的古籍,看向窗外渐渐萌芽的玉兰花,须臾,他摇了摇头,继续钻研古籍。 079.夷陵撩祖魏无钱 此后数月,蓝忘机忙于处理宗族事务,一边翻阅古籍,寻找能够帮助魏无羡控制怨气的办法。 刻苦钻研数月,蓝忘机已有门道,他苦练了两首高阶曲谱用以帮助魏婴压制怨气。这两首曲谱都是姑苏蓝氏先祖遗留下来,难度极大,且有风险,弹曲之人若是心神不稳,便容易遭到反噬,即便是姑苏蓝氏亲眷子弟,也极少有人了解。 修真界对魏无羡的评价越来越糟,射日之征中人们提起他,说到最多的便是“只要能杀温狗,管他修的什么道?”,如今这些人仿佛都失忆了一般,提起魏无羡时的神态,和当初对岐山温氏几乎如出一辙。 从头到尾,魏无羡不曾辩解过一句,甚至一直没再露面,就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诶?这都这么久了,怎么没再听说魏无羡有什么动静了?” “你不知道?他和他师弟江宗主打了一架,被捅了,我看哪,八成是已经重伤不治,死咯!” “那再好不过了,江宗主大义灭亲,又为世间除去了一大害!” “可不是?说起来,魏婴长得还是好看的,死了也可惜。” “你们疯了吧?魏无羡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死?哈哈哈哈哈……” “就是,魏无羡可是夷陵老祖,他会死?哈哈……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一件事啦。” “没死怎么一直不露面?躲着生蛋呢?” “还真别说,我听说……他好像是和岐山温氏的一位女医师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话说回来,他什么事时候勾搭人家的?” “这不很正常吗?魏婴从前就爱沾花惹草,风流得很。没办法,姑娘们就吃他那一套,一撩一个准?你没听说过吗?夷陵撩祖魏无羡。” “不是夷陵老祖吗?” “嗨,都差不多了。” “说起这个,云梦江氏和兰陵金氏联姻了,你们知道吗?” “哦,你说这个啊。江姑娘可真有福气,金公子要家世有家世,论修为也是难得的奇才,相貌更是没话说……” …… 这几个月,蓝忘机但凡出门夜猎,都会去夷陵一趟,运气好的时候,还能看见魏无羡,他发现魏无羡真的很喜欢吃土豆,因为他每次都会买很多。 这日,临近乱葬岗的那座小镇上来了位白衣青年,样貌绝佳,俊极雅极,额上系着一条一指宽的卷云纹抹额,他神色冰冷,身周仿佛都被一层严寒霜雪所笼罩。 几个眼尖的姑娘含羞带怯,有大胆些的还和一同闺蜜小声讨论。 “又是这位仙君,我算算,这个月,他来过五次了~” “真好,多看一眼是一眼~” “那位喜欢买土豆的公子也好看。” “可是他没钱啊。” “也是。” 蓝忘机走在街边,一双浅淡的眸子若有似无的环顾四周,搜寻那个黑色身影。 忽然,脚边传来一阵稚子哭声,蓝忘机低头一看,一个约莫两岁的男孩儿跌坐在路边放声大哭,正涕泪齐下,满脸泪痕,实在可怜。 蓝忘机刚好已经走到他跟前,周围的路人纷纷围了过来,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伸手也不是,说话也不是,心里这阵紧张。 他出门极少,更是鲜少走人多的街道,这种事情他从未遇到过,对方还是个稚龄小孩儿,这可如何是好…… 【路人毕毕剥剥嗑着瓜子道:“这是做么事撒?一丁点小伢嚎得嚇死人。” 有人笃定地道:“被他爹骂了吧。”】 听到“他爹”,蓝忘机登时警铃大作,立刻抬头,否认道:“我不是。” 什么情况?我尚未娶妻,怎可……况且,我已有倾心之人,而那人可不会生……打住打住! 蓝忘机飞快的驱散了脑海中的可怕念头,拉回神智。 那稚子【却不知道别人在议论什么,小孩在害怕的时候都是会叫亲近之人的,于是他也哭哭啼啼地叫了:“阿爹!阿爹呜呜呜……”】 蓝忘机:“……” 他心中一阵无奈,这怕是说不清了。 【路人立刻道:“听听!我都说了,是他爹!” 有自以为眼光犀利的:“肯定是爹,眼睛鼻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没跑了!” 有同情的:“好可怜呀,哭得这么凶,是不是被他爹骂了?” 有不明就里的:“前边怎么回事?让让行吗?我车子过不去了。” 有怒斥的:“也不知道把孩子抱起来哄哄!就让儿子坐地上哭?怎么当爹的!” 有表示理解的:“这么年轻,是第一次当爹吧,我当年也是这样的,什么都不懂,老婆多生几个就懂了,都是要慢慢学的……”】 蓝忘机:“……” 心道:没有夫人,只有……只有魏婴! 又一人哄道:【“乖不哭,你阿娘咧?” “是啊,娘在哪里,爹不管事,他娘呢?”】 在嘈杂的浪潮之中,蓝忘机的脸色愈发古怪,一对耳垂已经红透了。 正不知所措,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那人惊讶道:“咦?蓝湛?” 闻声,蓝忘机猛地抬头,两人视线相交。 听到这个声音,那孩子一下子爬起,拖着两条汹涌的眼泪朝魏无羡奔去,紧紧抱住他细长的腿不放。 蓝忘机:“……?” 【路人嚷道:“这又是谁啊,娘呢?娘在哪里,到底谁是爹啊?” 魏无羡挥手道:“都散了散了!” 见没戏看了,闲人们这才慢吞吞地散了。魏无羡回头,微微一笑,道:“这么巧。蓝湛,你怎么来夷陵了?”】 蓝忘机道:“夜猎。路过。”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这个与魏无羡无比亲密的孩子,蓝忘机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缓缓开口道:“……这孩子?” 魏无羡理所当然的道:“我生的。” 蓝忘机心里一阵抽搐,隐有一口老血要吐出,眉尖抽了抽,还未想到如何接话,就听魏无羡哈哈道:“当然是玩笑。别人家的,我带出来玩儿的。你刚才做什么了?怎么把他弄哭了?” 蓝忘机松了口气,淡声道:“我什么也没做。” 小孩儿抱着魏无羡的腿,还在抽抽搭搭。魏无羡把他托起来颠来倒去地逗了一阵,十分娴熟的哄了几句,【忽然见路旁一个货郎担还龇牙朝这边看得乐,便指着他担子里花花绿绿的那些玩意儿,问道:“阿苑,看这边,好不好看?”】 【阿苑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吸了吸鼻子,道:“……好看。” 魏无羡又道:“香不香?” 阿苑道:“香。” 货郎担连忙道:“又好看又香,公子买一个吧。” 魏无羡道:“想不想要?” 温苑以为他要给自己买,害羞地道:“想。”】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哄孩子的模样,只觉十分和谐友爱,心里一阵喜欢,一阵失落。 魏无羡喜欢姑娘,也喜欢孩子,若是用自己的感情去勉强了他,怕是他往后也不会快乐…… 未待他胡思乱想完,魏无羡却朝相反方向迈开步伐,道:“哈哈,走吧。” 【阿苑如遭重击,眼里又涌上了泪花。蓝忘机冷眼旁观,实在看不下去了,道:“你为何不给他买。” 魏无羡奇怪道:“我为什么要给他买?” 蓝忘机道:“你问他想不想要,难道不是要给他买。” 魏无羡故意道:“问是问,买是买,为什么问了就一定会买?”】 他如此反问,蓝忘机竟无言以对,瞪了他好一会儿,心里一阵怪异,总觉得此情此景莫名熟悉。 记忆中,魏无羡这种只撩不娶的行径还少吗? 【他把目光转到阿苑身上去,阿苑被他盯着,又开始打哆嗦。 须臾,蓝忘机对阿苑道:“你……想要哪个。” 阿苑还没回过神来,蓝忘机又指了指那名货郎担框里的东西,道:“这里面的,你想要哪个。” 阿苑惊恐地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 魏无羡这厮是没救了,蓝忘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教坏这么小的孩子,他用行动教育这二人:撩了,就要负责。 半炷香后,阿苑终于不哭了。他不停地摸兜,兜里鼓囊囊的装满了蓝忘机给他买的一堆小玩意儿。见他终于止住眼泪,蓝忘机似乎松了一口气,谁知,腿上忽然微微一沉,低头一看,阿苑红着小脸,抱住了他的腿。 蓝忘机:“……” 【魏无羡狂笑道:“哈哈哈哈哈!蓝湛,恭喜你,他喜欢你了!他喜欢谁就抱谁的腿,绝对不会撒手的。” 蓝忘机走了两步。果然,温苑牢牢地攀着他的腿,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抱得居然还挺紧。魏无羡拍拍他的肩,道:“我看你也先别忙着去夜猎了,这样,咱们先去吃个饭怎么样?”】 蓝忘机抬眼看他,语气无波无澜地道:“吃饭?” 想想也不错,上次在云梦,两人不欢而散,之后魏无羡替他挡酒,当时也没能说上几句话,这次就好好的跟他一起吃饭,说说话。 【魏无羡道:“是啊吃饭,别这么冷淡嘛,好不容易你来夷陵还这么巧给我碰上了,我们叙叙旧,来来来,我请客。”】 蓝忘机看他一眼,想起上次在云梦吃饭,魏无羡似乎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付钱是谁?不过,不管谁请谁,能坐在一起吃个饭也是好的。 魏无羡像是生怕他不去,一把勾住他的胳膊,后者身子一僵,就这么任他半拖半拉,腿上还挂着个阿苑,就这么被魏无羡拖进了一间酒楼。 他们要了间包厢,魏无羡把蓝忘机按坐在席子上,道:“点菜啊。” 蓝忘机扫了眼菜牌,道:“你点。” 【魏无羡道:“我请你吃饭,当然是你点。爱吃什么点什么,不要客气。” 】 蓝忘机也不是惯于推辞来推辞去的人,寻思着点了几个魏无羡可能爱吃的菜,报了菜名。 【魏无羡笑道:“你可以啊蓝湛,我以为你们姑苏人都是不吃辣的。你口味还挺重。喝不喝酒?”】 蓝忘机摇头,他本是否认自己口味重,却刚好同时回绝了魏无羡邀请他喝酒,还未来得及解释,魏无羡就十分懂事的道:“出门在外还这么守规矩,不愧是含光君。那我就不要你的份了。” 蓝忘机本就不擅饮酒,魏无羡也丝毫没有勉强他的意思,两人相处十分融洽,可不知为何,蓝忘机心里反而觉得缺了点什么。 【阿苑坐在蓝忘机腿边,把兜里的小木刀、小木剑、泥巴人、草织蝴蝶等等小玩意儿排排放在席子上,爱不释手地清点。】 蓝忘机觉得口有些渴,杯中乃是滚烫的开水,阿苑在他身旁蹭来蹭去,顿了顿,他谨慎的把杯子又推远了些。 见状,魏无羡吹了声口哨,道:“阿苑,过来。” 【阿苑看了看前天才把他埋在土里当萝卜种的魏无羡,再看看刚刚给了买了一大堆小玩意儿的蓝忘机,屁股没挪,面上诚实却地写了两个大字:“不要”。 魏无羡道:“过来。你坐那里碍着人家。”】 蓝忘机则道:“无事。让他坐。” 虽说他在自己身旁蹭来蹭去有些不习惯,但却并不讨厌这种氛围,甚至觉得还不错。 两个大人,一个孩子……记得儿时,他多少次梦到这种情景,只不过梦里的,是两个样貌相似的孩子。 【阿苑高兴地又抱住了他的腿。这次是大腿。魏无羡把筷子在手中转得飞起,笑道:“有奶便是娘,有钱便是爹。岂有此理。” 很快菜和酒都上来了,红红火火的一桌,还有一碗蓝忘机单独给阿苑点的甜羹。魏无羡敲碗叫了好几声,阿苑还低着头,拿着两只蝴蝶,嘟嘟哝哝,一会儿装成左边那只害羞地说“我……我很喜欢你”,一会儿装成右边那只快乐地说“我也很喜欢你!”,一个人分饰两只蝴蝶,玩儿得不亦乐乎。】 蓝忘机:“” 蓝忘机眼神怪异的看了眼阿苑,又用余光看了眼魏无羡。后者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岔了气,道:“我的妈,阿苑,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什么喜欢我喜欢你,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别玩儿了,过来吃。你的新爹给你点的,好东西。” 蓝忘机心里暗自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无奈。 为什么连两岁孩子都看出来的东西,你却不明白? 孩子的眼中和心里最是纯真、最是干净,他们的其实最善看人的脸色,他们不知道那种意义上的 080.笛声 【这一段可以剖析原著的不多,就不引用了,以免事多。详见原著74章-汉广的最后一段。大致内容是:温苑吃蓝忘机给他点的甜羹,还要给羡羡吃,羡羡表示很受用,说“嗯,不错,还知道孝敬我。”,蓝忘机教育二人“食不言”。忘羡二人闲聊扯到最近有什么大事发生没,蓝忘机告诉魏无羡,兰陵金氏和云梦江氏联姻,三日后礼成。】 魏无羡微微发抖的手把酒杯送到唇边,可那杯中分明没有酒了,他却浑然不觉,那神情不知是气愤还是震惊,亦或是无奈。 蓝忘机看在眼里,心中也不好过,忽然有些后悔说起此事。 虽说是魏婴问起,他才实话实说,可最近大事这么多,为何偏偏提起这个? 除了最近他听到的都是对魏无羡不利的事情,蓝忘机听了都难受,自然更不愿在魏无羡这里提起,思来想去,才想到“联姻”一事,觉得魏无羡有权利知道,便提了一提。 然而不可否认,蓝忘机知道自己潜意识里,也想看看魏婴会有什么反应,亦或者说,他其实是想知道……魏婴是不是,在潜意识里,暗自对江姑娘…… 他看着魏无羡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白得发青,心脏像是被掏出了胸腔一般,又空洞、又疼痛。 【半晌,魏无羡才喃喃地道:“便宜金子轩这厮了。” 他又倒了一杯酒,道:“蓝湛,你觉得这桩亲事怎么样?”】 蓝忘机不语。 心道:还能如何?让你不开心的,我都不喜。 【魏无羡道:“哦,也对,我问你干什么。你能觉得怎么样,你又从来不想这种事。”】 蓝忘机:“??” 从来不想这种事? 蓝忘机心里一阵疑问,他忽然觉察到,他从前那么多次,或直白、或含蓄的表达心思,魏无羡极有可能……从来都没听懂过! 蓝忘机心里窃喜:如此说来,他其实……也并没有拒绝我? 魏无羡重新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道:“我知道,很多人背后都说我师姐配不上金子轩,哈。在我的眼里,却是金子轩配不上我师姐。可偏偏……”】 蓝忘机不忍看他这样,垂下眼眸,盯着案上那只酒坛。 可偏偏……江姑娘喜欢金子轩;偏偏你心里装着江姑娘;可我偏偏满心满脑子都是你! 此局无解。 【魏无羡把酒盏重重摁到桌上,道:“蓝湛!你知道吗?我师姐,她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人。”】 蓝忘机心道:世界上最好的人,不就是你。 魏无羡忽然一拍桌子,【眉宇微醺之中带着傲气,道:“我们会让这场大礼在一百年内,人人提起来都叹为观止,赞不绝口,没有人能比得上。我要看着我师姐风风光光的礼成。”】 听到最后一句,蓝忘机险些高兴得笑出了。再一次暗骂自己想多了,竟然无端误解魏无羡与江姑娘的情谊,回去之后必定罚抄百遍家规,倒立抄!告诫自己再不可亵渎魏无羡的“幼儿心性”。 蓝忘机方才闷不吭声半晌,此刻登时满血复活,道:“嗯。” 【魏无羡嗤笑道:“你嗯什么?我已经看不到了。”】 【这时,吃完了甜羹的阿苑坐在席子上又开始玩草织蝴蝶。两只蝴蝶长长的须子缠到了一起,半天也解不开。】 此时蓝忘机心情大好,见他着急的模样,伸手将蝴蝶从他手中拿起,两下把四条打成结的蝴蝶须解开,再还给他。 【见状,魏无羡分了些神,勉强笑了笑,道:“阿苑,不要把脸蹭过去,你嘴角还有甜羹,要弄脏他衣服了。”】 见魏无羡笑了,蓝忘机愈发来劲,有条不紊的取出了一方素白的手巾,面无表情地把阿苑嘴边沾的甜羹擦掉。 【魏无羡嘘道:“蓝湛,真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哄孩子。我看你再对他好点,他就不肯跟我回去了……”】 蓝忘机心道:你也不肯跟我回去。 【忽然,魏无羡神色一变,从胸口掏出了一张符咒,而这张符咒已经在腾腾地烧了起来,魏无羡将它取出后,不消片刻便化为灰烬。蓝忘机目光一凝,魏无羡则霍然站起,道:“坏了。”】 虽不知具体情况,但看魏无羡的神色,便知事情不妙。他看向魏无羡,后者 一把将阿苑夹在胳膊底下,道:“失陪,蓝湛我先回去了!” 【阿苑兜里的东西掉了出来,道:“蝴……蝴蝶!”魏无羡已夹着他冲出酒楼。】 见他如此匆忙,蓝忘机赶紧捡了阿苑落下的玩具,放了二两银子在小案上,快速追了出去。 所幸魏无羡没有御剑,蓝忘机御着剑很快便追了上去。 魏无羡边跑边道:“蓝湛?你跟上来做什么?” 蓝忘机胸口一股无名火,心道:你说我跟上来做什么? 当然他不会说出来,把阿苑掉的那只蝴蝶放进他手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何不御剑。” 【魏无羡道:“忘了带!”】 自从射日之征中,魏无羡从乱葬岗回来后,蓝忘机就再也没见过他御剑了,甚至没再用过剑。 魏无羡对外人狂言妄语说的那番说辞,蓝忘机自然是不信,几次噩梦,他都梦到魏无羡灵力有损,或是在给其输送灵力时出现异常,心中早有不安。 可当下并不是追问他这些的时候,蓝忘机一语不发,将他拦腰一截,带上了避尘,升上空中。 避尘载着魏无羡,还有个两岁大的孩子,蓝忘机飞的极稳,镇上行人都被这说飞就飞的三人震惊得仰头围观,只觉新奇兴奋,大声欢叫。 【魏无羡松了口气,道:“多谢!”】 当初的那句“旁人”给蓝忘机的刺激极大,是以他最不想从魏无羡的口中听到这些礼貌的用语,就好像在提醒他是个“旁人”一样。 蓝忘机避开他的道谢,随口道:“何处。” 这并非问句,而是一句陈述。 夷陵他来过多次,魏无羡大致住在哪座山头,喜欢从哪条山道上山,其实他都知晓。 【魏无羡指路:“这边!”】 蓝忘机稳稳的护着 旋即朝乱葬岗方向风驰电掣而去。不消多时,那座黑雾弥漫的山峰破云而出,远远的便能听到凶尸的咆哮声,震耳欲聋,令人毛骨悚然。 蓝忘机扶稳了魏无羡,扣了个诀,避尘霎时又快了几分,依旧极稳。 甫一落地,二人便见一道黑影地从林中蹿出,尖叫着扑向一名跌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蓝忘机眼疾手快,刚刚御剑落地,避尘就着回鞘的诀儿在空中挑起一道澄蓝的剑芒,将那道黑影拦腰斩断。 跌坐在地上的中年人脸色苍白,一见魏无羡回来,登时如获救星,大叫道:“魏公子!” 【魏无羡甩出一道符咒飞出,道:“四叔,怎么回事?!” 四叔道:“伏魔洞……伏魔洞里的凶尸都跑出来了!” 魏无羡道:“我不是设了禁制吗?谁动了?!” 四叔道:“没人动!是……是……” 这时,前方传来一声清叱,一个女声道:“阿宁!”】 黑树林中,十几名身穿粗布衣衫的温家修士正与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对峙着。那道身影正翻着一对眼白、面目狰狞,看上去却有那么一点眼熟,蓝忘机的脑海中闪过一抹白衣,和一张带着几分不自信清秀脸庞,心中微微触动。 曾几何时,这人还用那样崇拜的眼神看着魏无羡,而魏无羡还教过他射箭。往事如烟如尘,世事瞬息万变,昔日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怯懦少年,如今竟变成了一具发狂的凶尸,兴许正是生前受过太多委屈,都闷在心中,死后才会如此狂躁吧。 那俱正在发狂的凶尸,正是昔日那位含羞带怯的白衣少年——温宁。 他的手中还拖着两具凶尸,已被他撕得稀烂,黑血淋漓,几乎只剩两具骨架,而温宁还在暴躁地摔打它们,似乎不把它们挫骨扬灰便不罢休。持剑在最前的正是方才叫他“阿宁”的那名女子,魏无羡道:“我不是说过不要动他身上的符咒吗?!” 女子道:【“没人动过!根本就没人进伏魔洞!是他发狂自己扯下来的,不光撕了自己身上的,他还把血池和伏魔洞的禁制都捣毁了,血池里面的凶尸全爬出来了,魏无羡你快去救婆婆他们,那边顶不住了!!!”】 闻言,蓝忘机毫不迟疑,飞快的御剑而起,往那名女子所指的方向飞去。 他想着,魏无羡不能御剑,这两边都少不得人,便率先赶到这边先控制尸群,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了,便折返回去支援魏无羡。 蓝忘机飞在半空中,很快便看到成群结队的走尸摇摇晃晃的从一个方向走出来,一个个面露凶光、纷至沓来。 毫不犹豫,蓝忘机御剑在空中,翻出忘机琴,指尖在弦上娴熟的拨动,登时,琅琅琴声震天响,惊起黑树林中群鸦狂飞,他这几个月苦练高阶退魔曲功效奇佳,不消几下,便将失控的凶尸们尽数定住了。 与此同时,忽然一曲清幽婉转的笛声响起,蓝忘机托着琴的手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神色一凝,浅色的眸中泛起一丝涟漪,嘴角微微触动。 这首曲子是…… 仅一瞬间,他的心跳全然乱了。 眼看尸群已经控制住了,蓝忘机飞快折返回去帮魏无羡。 尚且飞在空中,就看见魏无羡抱起脚上的阿苑,扔给那名女子,与此同时,温宁却猛地扑了过去,魏无羡被撞得整个人向后飞去,重重撞在一棵树上,力道之大,蓝忘机仿佛都听到骨骼脆响的声音,登时吓得魂飞魄散,飞快夺到魏无羡身前,慌忙抓起他的手就给他输送灵力,好像生怕晚一步这人就救不回来了。另一只手紧紧的把人圈在怀里,脸色竟比被撞惨的魏无羡还要苍白。 这时,那名女子也赶了过来,见他在给魏无羡输灵力,忙道:“你先放开他,不用!让我来!我是温情!” 蓝忘机微微一愣,岐山温情乃是第一流的医师,蓝忘机这才找回了一丝理智,止住了输送灵力,让温情察看魏无羡情况,可握着的手仍不松开。 也不知是紧张得忘了,还是余惊未了,不敢再放开这个人的手了。 ※※※※※※※※※※※※※※※※※※※※ ps:再次申明,这篇文中有引用原著文字的部分,因为剧情和阅读体验需要,但尽可能减少引用部分,大段需要引用的我就标注【原著多少章,那个部分】,小段几句对话的,我就打【】带上来,免得大家去原著里找起来很麻烦。 完结以后会放完整版的txt,只给真正 081.客人 【魏无羡却一把拨开了他,道:“别让他过去!” 温宁打伤他之后,垂着手臂朝山下走去。那边正是其他温家修士躲藏凶尸之地。温情冲下边喊道:“跑!都快跑!他朝你们那边过去了!”】 蓝忘机看他提着一口气,踉踉跄跄的追过去,心里又气又疼,迅速跟上去,语气略有不善的道:“你的剑呢?” 看魏无羡方才被撞时,那种反应根本就像个没有灵力的人,魏无羡不再用剑,到底是忘了带,还是其实用不了?! 【魏无羡一把挥出十二道符咒,道:“早不知扔哪儿去了!” 十二道黄符在空中排成一列燃烧起来,打在温宁身上,仿佛一道火链,瞬间将他锁住。】 此刻不是纠结其他事情的时候,须得先解决问题,否则魏无羡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蓝忘机反手在琴上一拨,温宁的脚步仿佛被无形的线牵绊住,定了一定,略为艰难地继续前行。】 魏无羡将陈情送到唇边,因刚遭过一击,吹出了些血沫,眉宇紧蹙,吹出的笛曲却一丝不颤。 蓝忘机余光从未离开过他,看得心惊肉跳,强行冷静下来,拨动琴音,但也还是没有下重手,先助他控制凶尸。 虽是如此,他心里已有打算,若魏无羡的情况再有恶化的迹象,他便全力以赴先除了这具失控的凶尸。 【二人合力之下,温宁跪地,仰天长啸,黑树林中树叶阵阵震颤。】 正在此时,魏无羡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呛出一口鲜血。 蓝忘机当即不再手下留情,【琴音陡然厉啸起来,温宁抱头狂吼,蜷缩在地。温情凄声道:“阿宁!阿宁!”她要奔上前去,魏无羡却道:“当心!” 温情见弟弟被琴音所扰,痛苦万分,虽然心知他这个状态若是不下重手,恐有危险,却仍忍不住心疼温宁,道:“含光君,手下留情啊!”】 蓝忘机自岿然不动,指尖琴音丝毫不受影响。 【魏无羡道:“蓝湛!你轻……” “……公……子……” 魏无羡忽的一怔,道:“等等?” 他道:“蓝湛你先停手?!”】 蓝忘机五指在琴弦上一压,十分果断的止住了余音的震颤。 心道:好。 【魏无羡道:“温宁?!” 温宁艰难地抬起了头。】 在他眼眶中的,竟然不再是狰狞的死白,而是……一对黑色的瞳仁! 蓝忘机:“……?” 这种情况,饶是蓝忘机也从未见过,别说见过,根本闻所未闻。 在他们所认知的概念中,人死了便与人世间再无瓜葛,岂有还能复活的道理?眼前这种有违天道的事情,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详见原著75章——汉广)内容简介:温宁可以口吐人言,魏无羡问他有什么感觉,他说想哭,可是流不出泪,魏无羡告诉他已经死了。之后温情与之抱头痛哭,其余温氏修士也围过来,哭的哭,感激的感激。】 蓝忘机最是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正当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魏无羡道:“蓝湛。” 蓝忘机望向他,魏无羡道:“来都来了,要不要进去坐坐?” 自然是要的,他还从未见过魏无羡住的地方。 【(详见原著75章——汉广。)内容简介:魏无羡带蓝忘机参观伏魔洞,给他讲解“伏魔洞”名字的来源,蓝忘机再次侧面表示想带魏婴回去,问他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魏婴扯开话题,说这里伙食比云深不知处好,后因魏婴身上有伤,咳了几声,蓝忘机紧张起来,欲给他输送灵力,被魏婴避开,说“这点小伤不需要浪费灵力,坐一会儿自己就好了”。温情刚好过来,听到这话忍不住吐槽,魏婴开玩笑说“你们这么快哭完了?”,被温情拍了一掌,魏婴装晕,蓝湛吓白了脸,连忙接住他,把他抱起来。被温情看出端倪,魏婴若无其事爬起来。几人欢声笑语,蓝忘机被冷落,听他们左一句别人,右一句客人,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故转身往伏魔洞外走。】 【伏魔洞内正一片笑语,谁知,蓝忘机忽然一语不发地转身朝洞外走去。 温情温宁皆是一怔,魏无羡道:“蓝湛?” 蓝忘机脚步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道:“我该回去了。” 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伏魔洞。温宁又惶恐起来,仿佛以为是自己的过错。阿苑急道:“哥哥!” 他拖着两条小短腿便想追上去,魏无羡一把将他抓起夹进胳膊底下,道:“你们在这里等我。” 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上蓝忘机,道:“你走了?我送你。” 蓝忘机沉默不语。 阿苑在魏无羡胳膊底下,仰脸望他,道:“哥哥不在我们这里吃饭吗?” 蓝忘机看他一眼,伸出一手,缓缓摸了摸他的头。 阿苑以为他要留,脸现喜色,小声道:“阿苑偷听到一个秘密,他们说,今天有很多好吃的……” 魏无羡道:“这个哥哥家里有饭吃,不留啦。” 阿苑“哦”了一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 二人夹着一个孩子安静地走了一路,至乱葬岗脚下,不约而同地顿住了脚步,也没有说话。 半晌,魏无羡道:“蓝湛,你刚才问我,难道就打算一直这样?其实我也想问人。如果不这样,我还能怎样。” 他道:“弃鬼道不修吗?那这山上的人该怎么办。 “放弃他们吗?我做不到。我相信换了是你,你也做不到。” 他道:“有没有人能给我一条好走的阳关道。一条就算不用修鬼道,也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的路。” 蓝忘机望着他,没有回答,但他们心中都清楚答案。 没有这样的路。 无解。 魏无羡缓缓地道:“谢谢你今天陪我,也谢谢你告诉我我师姐成亲的消息。不过,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我也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 这结果早在预料之中,姑苏蓝氏是蓝忘机不可懈怠的责任,而这些孤苦无依的人,也是魏无羡放不下的责任。 这世上许多事情,都不是你想怎么就怎样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魏无羡说他能控制住,蓝忘机也信他的心性,信他能控制得住,自古以来修炼鬼道的人无一善终,可魏无羡的所作所为,却一再让他相信奇迹是存在的。 但愿,一切真能如他所言。 蓝忘机微微侧首,无奈的闭上了眼。 就此别过。 魏无羡转身的那一瞬,蓝忘机已然睁眼,看着那一抹修长的黑色身影渐渐远去,心中愈来愈空洞,像是被掏走了什么东西一般。 不多惆怅,待魏无羡和阿苑走远了,蓝忘机也御剑返回。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如今魏无羡已脱离云梦江氏,孤身一人,正是需要人支援的时候,如何在不牵连姑苏蓝氏的情况下,多帮着些魏无羡。 至少眼下,一切都还不算太糟糕,只要魏无羡控制住怨气,独自守着乱葬岗,和这些岐山温氏残部的人都安安分分的过日子,相信久而久之,世人也会慢慢放下成见,再不济,忘了他们也好。 如今他所修退魔曲已经大有所成,就算魏无羡偶尔失控,他也能帮着压制怨气,往后他再多与魏无羡来往来往,陪他说说话,和他一起去夜猎,至少先让他再把自己视为朋友,而不是什么“旁人”、或是“客人”。 一步一步来…… 然而,世事无常。 一年后,姑苏蓝氏接到兰陵金氏的喜帖,邀请他们参加金子轩和江厌离之子,金凌金小公子的满月宴。 此次满月宴,兰陵金氏还邀请了一个人。 夷陵老祖,魏无羡。 魏无羡会去,蓝忘机自然也会去,早在几日前,他们收到喜帖时,蓝忘机便欣喜不已,精心准备了这天要与魏无羡说些什么话,如何开口。 满月宴当日的魏无羡,一定很好说话。 满月宴当日,斗妍厅内笙歌燕舞、满座哗然,却迟迟没有等来魏无羡。 等来的,却是一则噩耗。 夷陵老祖魏无羡,于穷奇道驱使凶尸温宁,杀害了金子轩和金子勋在内的百余兰陵金氏修士。 蓝忘机:“……???!!” 江厌离听闻消息,根本不敢相信,喃喃念着:“骗人,骗人的。” 可是,由不得她不信,金子轩等人的遗体,也都被运了回来。 金子轩此人,他一生都高傲自大,极为看重自己的外表和仪态,爱好洁净,乃至有些轻微洁癖,此刻却睁着眼,双目失去了神采,满脸的尘土和已经干涸的血迹,看上去有些狼狈,脸上的点点鲜血和眉心的那一点朱砂,都已黯然失色。 江厌离的脸色全然惨白,一瞬间也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张了张嘴,再没能吐出一个字,便当场昏厥了。 蓝忘机的脑中一片翁然,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的质问——为什么? 他不是说能控制得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无羡不会平白无故杀人,他虽然不喜金子轩,可如今金子轩是他姐夫,是他刚出生,才满月的小外甥的亲爹,他无论如何也不该对金子轩起杀心! 不管因为什么,蓝忘机都已知晓,这一次,玄门百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魏无羡了。 082.岐山第一医师 好好的喜宴变成的丧事,满场祝词变成了义愤填膺的怒骂,各个叫嚣着要去讨伐夷陵老祖。 蓝忘机收敛心神,淡声道:“此事有疑。” 事实上,此事尚有诸多疑点。 兰陵金氏的人为何会在金小公子满月宴当日午时出现在穷奇道?总不能是去迎接夷陵老祖魏无羡的吧? 然后不管有没有疑,眼下的结果是,魏无羡毫发无损,兰陵金氏却伤亡惨重,以一副受害者的姿态面对世人,兰陵金氏是自己人,有家世有背景,而魏无羡是无上邪尊、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没有人会去想此事之中的不合理,也没有人会为魏无羡说哪怕一句话。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颤颤巍巍的道:“这是……” 一位白衣抹额的青年半跪在金子勋的尸身旁,原本覆盖在金子勋尸体上的白布被揭开了一角,露出尸体的小半边胸膛。 金子勋的胸膛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 这些坑洞小的小如芝麻,大的大如黄豆,均匀地遍布在他身体上,令人恶寒。 在座大多是仙门正道人士,大多不识此症状,但一见这等惨状,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直接判定这是魏无羡干的。 可蓝忘机却不陌生。 此乃“千疮百孔”,是一种极为阴险歹毒的诅咒。 他们姑苏蓝氏的藏书阁可谓是海纳百川,收揽群书,他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有关的记载,上面讲到这种诅咒时配过一副插图,图上那人面容平静,似乎并无痛觉,可身上已经长出了许多个钱币大小的黑洞。 一开始,中术者是没有知觉的,多半会以为只是自己毛孔变粗糙了而已。然而过不久,那些小孔就会变成芝麻大小,越到后面,坑洞越长越大,越长越多,直到全身都被大大小小的黑洞爬满,仿佛变成一个活筛子,骇人至极。而且皮肤表面生满了疮孔之后,诅咒就会开始往内脏蔓延,轻则腹痛难忍,重则五脏六腑都溃烂! 一人道:“一定是魏无羡先对金子勋公子下了这等恶毒的诅咒,如此金公子才选择今日去截魏无羡,没想到那魏无羡心狠手辣,竟杀了在场的所有人!” 有人开了头,剩下的就只需附和。你一言我一语,不消多时,便直接坐实了魏无羡的罪行。 蓝曦臣斟酌片刻,温声道:“是否真是魏公子所为,尚未可知。金公子中此咒术,想必也找过咒术师,这种恶诅最常见的方法便是将咒术反弹到施术者身上。” 金光瑶道:“不错,可是二哥,这人海茫茫,我们难道要……要检查每一位身上是否有恶诅痕?” 蓝曦臣道:“不妨先查魏公子。” 眼下最大的嫌疑人便是魏无羡,先查他自然是合情合理。 一人道:“诶!这个主意不错,不愧是泽芜君!可是……谁敢去查魏无羡呢?” 蓝忘机:“……” 他自然知晓兄长的用意,可一想到,魏无羡要被这些人看到身子,心里就一阵膈应。 蓝曦臣看向蓝忘机,后者微微颔首,一本正经,不容置否的道了声:“嗯。” 含光君蓝忘机和魏无羡素来关系不好,修为又是极高,由他去查,众人自然是再放心不过,纷纷表示赞同。 此时又有一人道:“魏婴自然是要查,不过我得说句大实话,他可是夷陵老祖,是鬼道之王,精通邪魔歪道,就算没有反弹痕迹也不奇怪啊。而且,他手下那么多鬼将邪祟的,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吧。” “再说,魏无羡杀了两位金公子和在场的三百余修士,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不是鬼将军温宁杀的吗?” “还不都一样?温宁早就死了,要不是魏无羡这个魔头,他都不知道睡在哪个棺材板里了,还能出来干这种事?” 众说纷纭,金光善痛失爱子,此刻头痛欲裂,金夫人更是恸哭昏厥,此时兰陵金氏能说得上话的,也只剩下金光瑶了。 金光瑶道:“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不如这样,此事还需先请魏公子当面对峙,若他肯交出温氏余孽为首二人,便说明他有心悔过,此事暂缓追究,诸位以为如何?” 真要说起来,在座的都是外人,说到底,杀人的不是他们家人,被杀的也不是他们家人,你兰陵金氏的人都发话了,他们还说什么? 蓝忘机本想先去一趟乱葬岗,可眼下事情尚有回旋余地,他愈是不能自乱阵脚,金光瑶似乎也并无意置魏无羡于死地,一阵犹疑,蓝忘机决定暂留金麟台,等魏无羡来了,看看事情如何进展,再做打算。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两日后来到金麟台的,只有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人和一凶尸,温情和温宁。 魏无羡并没有来。 蓝忘机心里一紧,据他对魏无羡的了解,是绝不可能放着这二人独自前往金麟台,难道魏无羡出了什么事? 金麟台上,那对身着炎阳烈焰袍的姐弟安安静静的跪在众人面前,温宁本就是凶尸,脸上没有任何神情,温情微微吹着眼帘,至始至终没有辩解一句。 时隔两日,金光善已经缓了过来,坐镇主审。 他道:“魏婴为何不来?我还以为,他当真胆识过人,无所畏惧。” 温情平静的答道:“与他无关,自然不必来。” 金光善刚死了儿子,语气自然不会好,他嘲讽道:“他的狗咬死了人,他倒是想撇干净?呵。” 温情依旧平静的道:“阿宁不是狗,人也不是魏婴让他杀的。” 金光善道:“不是魏婴驱使他杀人的?哼,难道是他自己要杀人?” 温情道:“是我让阿宁杀人的。” 金光善目光闪动,道:“你?” 温情抬起头,冷然道:“你们屠我族人,杀我弟弟,我不该报仇吗?” 她这么说,也颇有道理,她本就是岐山温氏余孽,暗自存在报仇的心也合情合理,如此说来,此事便是岐山温氏对兰陵金氏的一次仇杀。 金光善道:“鬼将军不是只听从魏婴的?你如何能驱使?” 话音未落,只觉颈间一紧,便被一只鬼手拧着脖子提了起来。周围修士纷纷起身,却无一敢轻举妄动。 金光善忙不迭道:“我信了,我信了,温姑娘,你快让他放开!否则……” 温情道:“阿宁。” 温宁松手,金光善赶紧退开数丈,保持安全距离。 温情又道:“其他人……还有魏公子,他们并不知情。收留我们,只是因为当初我随手救过他,即便是恩情,他还的也够多了,此事与他无关。” 她把所有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可金光善折损爱子和数百名修士,岂能善罢甘休,他道:“子勋身上的千疮百孔恶咒如何解释,总不会是你一个医者所为吧?” 温情道:“巫医本就相通,为了报仇,有何不可。” 她说的合情合理,众人纷纷开始点头,金光善又道:“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证明魏婴与此事无关吧。当时在场的,只有他和这具凶尸。魏婴终日与你等为伍,如何证明他不知情?” 温情道:“你想如何证明?” 金光善上下打量温情,道:“我听蓝宗主说过,施此术者,若是受到恶咒反弹,身上也会出现恶诅痕,魏婴身上有没有恶诅痕我们无从得知,但是温姑娘你……” 闻言,蓝忘机和蓝曦臣的脸色愈发暗沉,在场不少修士露出了贪婪的神色。 温情隐忍了怒意,傲然道:“我乃岐山第一医师,想抵抗恶诅痕反噬难道很难?就算反噬了,我也能自己医好。” 金光善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身上有没有恶诅痕,或者到底有没有医好,还需验证一番,才可服众啊。” 温情到底是个矜傲的女子,一再受其羞辱,如何能再忍耐,她气得双眼泛红,道:“你……!” 金光善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道:“怎么样?是你自己证明,还是我帮你?” 这时,蓝忘机道:“士可杀不可辱,金宗主,适可而止吧。” 众人清清嗓子,似乎这才想起还有姑苏蓝氏的仙门楷模名士在,纷纷收敛心神,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金光善闻言,登时有些挂不住脸,不怒反笑道:“含光君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们是温狗,并非‘士’。” 这时,金光瑶走过去,小声道:“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留下话柄却是不划算,不如先把他们压下去,之后父亲想如何处置,还不是悉听尊便?” 金光善闻言,觉得不无道理,再加上他如今折了爱子,金光瑶到底也是他所出。儿子这种东西,多的时候无所谓,可如今少了,却还是稀罕的。 他冷笑一声,道:“也罢,既然杀人的凶器在此,驱使凶器的人也在此,此事暂且放下,把他们压下去,分开看管。” 金光善风流名声在外,谁都猜得到,温情这样的美女被他关押后,私底下会如何处置。 温情紧张道:“要杀便杀,为何要压下去?” 眼看几名兰陵金氏的修士走过去,拽住了温情的胳膊,温宁忽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长啸,同时长身而起,一掌将那数人劈开十几丈,张开双臂护在温情面前。 他是魏无羡所造的最强凶尸,不论体力还是五感都极为强悍,金光瑶方才与金光善的交谈他听得一清二楚,他们想拉他姐姐下去干什么,他也能猜到一二。 二人来时便抱着必死之心,可让他任由姐姐临死前还被人作践,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那几名修士被劈开十几丈,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温宁双眼赤红,谁也不让靠近一步,嘴里发出惊人的咆哮,誓死护在姐姐身前。 “拿下!把他给我拿下!!”金光善惊恐的咆哮道。 然而越多人上前,温宁便越发疯狂,以至于完全失控,见人就杀。 一时之间,金麟台上乱作一团,之前还叫嚣着要铲除这个、讨伐那个的修士们纷纷作鸟兽散,嘴里惨叫着:“鬼将军发狂啦!鬼将军杀人啦!” “阿宁!阿宁……”温情歇斯底里的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可失去神智的温宁根本听不进去,只知道疯狂的屠杀。 金麟台尸堆如山,鲜血顺着台阶往下流,场面一度失控,血腥而暴力。 蓝忘机翻出忘机琴,飞快弹奏退魔曲。 温宁闻声顿了一顿,随即朝蓝忘机的方向袭去,几名蓝家修士纷纷上前阻拦,却惨遭撕碎,血沫横飞。 没有魏无羡的笛声相合,仅凭琴音想控制住已然发狂的温宁,根本不可能。 蓝忘机召出避尘与温宁周旋,却也是勉力支撑,他心中亦是有所疑虑。 若是斩了温宁,那温情怎么办?若是不斩,局面无法控制。 正在此时,温情捡起了其他修士掉落在地上的灵剑,简单而利落的往颈上一抹。 冷兵器掉落在地的声音响起,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温宁疯了一般扑过去,接住姐姐倒下的身躯,嘴里无谓的咆哮着,双目睁到极限,却无论如何也流不出一滴泪。 温情抬起手,摸了摸弟弟的脸颊,最后看向一旁的蓝忘机。 蓝忘机半蹲半跪下来,浅淡的眼眸中映出一张苍白而虚弱的脸。 温情气若游丝,用尽力气,小声道:“含光君……别让、别让……魏婴来……金麟台。他……”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双眼睛也还没闭上,便没了生命征兆。 083.血洗不夜天 金麟台上混乱一片,死伤数十人。 那些个世家修士叫嚣着要打要杀时一个比一个凶,可真打起来,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反倒是一直安安静静旁观、仿佛置身事外的姑苏蓝氏挺身而出,制止混乱的场面,然而死伤的人数里,自然也有不少他们的人。 温情死了,温宁也在失去抵抗意志之后,成功被俘。 金光善命人将姐弟二人押下去,火化成灰,两日后将其二人骨灰抛洒于不夜天城,以儆效尤,顺便讨论如何处置魏无羡。 蓝忘机帮忙处理善后事宜,刻不停歇的忙活了一天一夜,这才抽的开身,火速赶往乱葬岗。 他到的时候,乱葬岗上只有温氏残部的人,各个神情焦虑,一见他来,登时如临大敌。 阿苑本来在哭,一见蓝忘机来了,欢呼着“有钱哥哥”,就飞快的跑过去,四叔拦之不及,有些紧张的看着蓝忘机。 蓝忘机急于找人,环顾了一圈,道:“魏婴呢?” 四叔有些紧张,道:“魏公子……他、他不在……额……” 蓝忘机一年前曾与魏无羡一同来过乱葬岗,还帮过他们,只是如今形势太过紧张,众人杯弓蛇影,看到有外来之人便如惊弓之鸟,恐生事端。 蓝忘机微微颔首,淡声道:“无需紧张,我并无恶意。” 四叔顿了顿,猜测道:“含光君,你……你是来帮魏公子的吧?” 蓝忘机点了点头,道:“嗯。” 阿苑虽也能感觉到这几日气氛尤为紧张,但到底只是个三岁小孩儿,再加上他对蓝忘机印象极好,粘上人家就不肯撒手了。 阿苑说:“羡哥哥今天一早就下山去了,他跑得很急,四叔他们拦都拦不住……有钱哥哥,你去找羡哥哥吗?” 蓝忘机了然,对他点了点头,又匆匆往金麟台方向追赶。 他到的时候,魏无羡已经走了,金夫人叫嚣着要抓魏无羡,御剑直奔不夜天城。 远远的,就见一群人东倒西歪,一团团乌黑的阴灵围绕着那些人,将他们压在地上爬不起来。 蓝忘机见状,随手挥出一道剑芒,那些阴灵似乎只是虚晃,并没有留存多少怨气支配它们,轻轻松松便被斥退了。 【众人顿感背上一轻。有人惊呼道:“我能动了!” 几人率先勉强爬起身,只见那道蓝色剑光飞回,收入一人鞘中。 那人是个极为年轻的俊雅男子,白衣抹额,面容冷肃,眉目间似乎带着一缕压抑的忧色,行来极快,却分毫不显急态,连衣袂也未曾翻飞。 那名摔断了双腿的修士忍痛道:“含……含光君!”】 蓝忘机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按了按他的腿,探明了伤势,并不十分严重,想来魏无羡应该尚且存有理智,且已手下留情。起身还未说话,那名修士又道:“含光君,您来得迟了,魏无羡刚走!” 【不少人都知道,这几日姑苏蓝氏的含光君在到处追查魏无羡的下落,多半是要拿他算账,讨还姑苏蓝氏那数十条白白折了的人命,忙道:“是啊,他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蓝忘机道:“他做了什么。去向何处。” 众人连忙诉苦:“他不分青红皂白,将我们打杀一通,险些把我们当场全部杀死!”】 蓝忘机听这些人口无遮拦,说起话来添油加醋、搅弄是非,也大概猜到魏无羡是如何被他们激怒的了。 心道:他若真有心要动你们,你们还能活到现在? 藏在雪白宽袖之下的手指微微抽动,似乎想握成拳,可想想,他们虽然伤的不重,可终究是魏无羡动了手。 时间紧迫,不可与这些人多耗,需得尽快找到魏无羡,然后带他离开此地。 【那名修士连忙又道:“不过他放话了,他现在要去不夜天城,去誓师大会找四大家族算账!”】 蓝忘机不再与他们多言,迅速御剑飞往不夜天城内。 远远的,他就听到一声尖啸的笛音响起,犹如厉鬼在嘶鸣一般,不夜天城广场的地面之上,一只只惨白的手臂破土而出! 炎阳烈焰殿的屋脊上,一抹修长的黑色身影迎风而立,竹笛横吹,双目在夜色中闪闪发出冷光。 他面容苍白,眼下晕着两道乌色,却依旧俊美得令人恍惚。 玄门百家修士乱作一团,如同沸腾不止的水,翻搅不止,时而四散,时而又聚拢。除了云梦江氏的方阵那边无恙,其他家族尽皆大乱,各个家主都忙着护住自己的门生,一时都无暇去攻击魏无羡。 蓝忘机翻出忘机琴,指尖注入灵力,在琴弦上拨动了几个音调,一道泠泠的琴音扰乱了陈情的笛音。 此刻他只知道,要阻止魏无羡,在他与玄门百家为敌之前,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把魏无羡带回去,像父亲藏匿母亲一样,将他保护起来,从此二人再也不理尘世,他就陪着魏无羡,哄他开心。 魏无羡喜欢喝酒,那就买很多很多的酒,买他一辈子都喝不完的酒。 魏无羡喜欢兔子,他就养很多很多的兔子,他要是饿了,就给他做很多好吃的,但是不要烤兔子…… 魏无羡如果闷了,想撩人好玩,也可以让他撩,反正只要是他…… 只要是他,怎样都好。 蓝忘机终于能够理解,父亲临终前对他所说的那番话。 “只要两个人都还活着,就什么都有可能,但若是其中一个不在了,就什么都不可能了。” “认定了,就牢牢抓住,越早越好。莫要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这世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很有可能,你只晚了一步,便再也没那个机会了。” 他清楚的意识到,若是再犹豫半分,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魏无羡放下陈情,回头望去。】 他的眼神极冷,记忆中,魏无羡从未用这么冷的眼神看过他。 魏无羡冷声道:“啊,蓝湛。” 他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丝邪魅,却又好听得要命。 魏无羡又将笛子举到唇边,冷然道:“从前你就该知道了,清心音对我没用!” 清心音没有,那就斩了这支催生出魔音的鬼笛! 【蓝忘机翻琴上背,改为抽出避尘,直冲陈情袭去,魏无羡旋身一错,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咱们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横竖你从来都看我不顺眼,来啊!”】 听了这句话,蓝忘机的动作顿了顿,道:“魏婴!” 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带着一丝湿意,眼中一片湿热,心痛不已,喉间仿佛梗了一口甜腥味。 此时此刻,他恨透了自己的不善言语,他想说,我从未想过要与你厮杀!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我怎么可能看你不顺眼?! 我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然而,魏无羡此刻已经失去判断能力了。他已然半是疯狂,半神智不清,一切恶意都被他无限放大,只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恨他,他也恨所有人。谁来都不怕,谁来都一样,也不过如此。】 城中刀光剑影、惨叫声此起彼伏,蓝忘机不可能真的去伤害魏无羡,可眼下的状况若再不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忽然,在一片厮杀声中,魏无羡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声音。 【那声音在喊:“阿羡!”】 江厌离? 蓝忘机登时如获救星,与此同时,魏无羡眼神里的戾气尽数消散,化作一丝惊慌,他顾不上再和蓝忘机相斗,放下陈情:“师姐?!” 【(详见原著78章——夜奔。后半部分。) 内容简介:江澄和魏无羡惊恐万分,疯狂靠近江厌离,可是人太多,走尸太多,一时半会儿靠近不了,魏无羡越急越控制不好,心神大乱,一具失控的走尸往江厌离背上划了一剑,正准备再砍一剑,被蓝忘机砍飞。蓝忘机截住魏无羡,满眼血丝,厉声让他停止催动走尸,魏无羡眼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事,眼中也完全没有蓝忘机的脸,更看不到蓝忘机眼中的血丝,也看不到他发红的眼眶,只想去看江厌,一心担心江厌离伤势。蓝忘机被他推得身形一晃,马上又听到其他地方的呼救声,忙着救人。】 忽的,一声清幽婉转的笛音响起,虽然吹得有些不稳,但仍然能听出是那首熟悉的曲调。 闻声,蓝忘机微微顿足,浅淡的眸子泛起一丝涟漪,远远的望向魏无羡,他吹得很认真,也极力在收敛心神,末了,回头继续出剑,救援尚在苦斗的同门和非同门。 他知道,一定是江姑娘让魏无羡停手的,因为,魏无羡只听她的话。 就在蓝忘机刚刚放松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魏贼!这一剑代我哥还给你!” 紧接着,就听见身后传来魏无羡极致凄厉的一声惨叫,蓝忘机吓得心头一颤,猛然回头。 只见魏无羡坐在脏兮兮的地面上,不敢置信的看着江厌离。 而江厌离的头已经歪了下去,脖颈处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殷红的鲜血汩汩冒出。 蓝忘机的背脊一阵发凉,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魏无羡的身后站着一名握着剑的少年,剑上染了鲜血,一颗颗坠落在地面上,染红了一片,他大概意识到自己杀错了人,一脸恐慌地连连后退,边退边道:“……不是,不是我,不是……我是要杀魏无羡,我是要给我哥报仇……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魏无羡倏地闪到他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姚宗主挥剑喝道:“邪魔,放开他!” 蓝忘机什么风度仪态也顾不上了。他推开一个又一个的挡路之人,朝魏无羡的方向奔去。】 魏无羡方才已经吹笛斥退了走尸,此时又身陷包围之中,若他此刻就杀了那少年,众人定然会群起而攻之…… 【78章——夜奔,最后一部分。 内容简介:魏无羡再听不进任何话,彻底失控,祭出阴虎符。】 084.凌迟 三千余精英修士接连倒下,再站起时已然倒戈,沦为新的走尸,源源不断,永无止境。蓝忘机仿佛看到了当年魏无羡血屠不夜天城五千余温氏修士的情景。 绝望的呼救声、肢体破碎的声音混沌不清,凄厉的笛声吹彻长夜,不夜天城再次沦为血屠地狱,明月渐渐染成了血色,仿佛永远不会再天亮。 蓝忘机的一身白衣也被鲜血染红,抹额的尾带上滴着血,身上伤痕无数。他杀了无数走尸,灵力早已透支,精疲力尽,唯有靠避尘支撑着,才不至于倒下。 然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碰过一只守在魏无羡身边的走尸。 他撑着剑,身后几只走尸高高举起利刃,正要挥下时,魏无羡的笛声陡然转变,利刃堪堪划过蓝忘机的手臂,留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魏无羡轻轻喘了口气,没看这边,一双眼睛没有半分感情,他似乎耗尽了体力,垂下手臂,手中拿着那管漆黑的笛子,就这么摇摇晃晃的往城外走。 “魏婴!!”蓝忘机提起一口气,奋力追了上去。 魏无羡回头冷眼看他也好,再和他打也好,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让魏无羡独自离开了。 然而,魏无羡并没有再跟他打,甚至根本没有回头,他或许根本没有听见,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像是一具没了灵魂的走尸。 蓝忘机追到他身后,红着一双眼睛,哑着嗓子,声音带着绝望与哀求,道:“魏婴!我跟你一起……” 他伸手去拉魏无羡的手,这次魏无羡没有避开他,蓝忘机还来不及惊讶,魏无羡就像被抽空了生命一般,颓然倒下。 “魏婴?!魏婴!!!” 蓝忘机慌忙接住他,一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顺势将他抓上了避尘,御剑离去。 他只知道要带魏无羡离开这里,可离开后要去哪里,能去哪里,也没有头绪。 云深不知处是不能去了,魏无羡刚刚杀了那么多人,其中也有他们姑苏蓝氏修士,叔父和兄长绝无可能就这么放过他,更不可能答应庇护他;莲花坞也不可能去了,魏无羡早已“叛离”了云梦江氏,金子轩的尸骨未寒,江厌离又因魏无羡而死,能去哪里,只有乱葬岗了…… 蓝忘机的脑海中一片混乱,因为怀里的人始终没有动静,甚至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魏无羡的脉息几乎觉察不到了,蓝忘机一声声唤他的名字,皆无应答,握着魏无羡的手不断的给他输送灵力,却都是徒劳,输进去的灵力经过灵脉,穿过丹腑,便消散无踪,就像一次次在梦里一样。 蓝忘机的灵力也早已耗至枯竭,一路上又不断的在给魏无羡输送灵力,飞到夷陵边境时,终是坚持不住,一口鲜血自口鼻流出,避尘失去了灵力的支撑,直直坠了下去。 两人紧跟着落下去,重重的摔在草地上,蓝忘机始终将魏无羡紧紧的抱在怀里,不让他摔着,就像当年在云深不知处的高墙上,魏无羡也是这么紧紧地抱着他,给他做了垫背。 犹记得当时,魏无羡摔得龇牙咧嘴,却还嬉皮笑脸的说:“怎么样蓝湛?这下你也在云深不知处境外了,你我同犯宵禁,你可不能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罚我的话也得罚你自己,一视同仁,怎么样?” 说起来,还真是天道好轮回,那时魏无羡手脚并用将他死死抱着,让他好几次想起身,都没能爬起来,如今换了位置,也是同样的结果——魏无羡,也爬不起来了。 他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魏婴……” 蓝忘机哑着嗓子,带着一丝祈求叫他,依旧没有动静。 他紧紧的抱着魏无羡,一手抚着魏无羡的头,让他趴在自己胸膛上,泪水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涌出,滑到脸颊上,无助的唤道:“魏婴,你醒醒。” “你……不要死……” 许久,天空中下起了雨,蓝忘机拉回神志,勉强支起身体,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魏无羡身上,再将他打横抱起,匆匆去找能够躲雨的地方。 没多久便找到一个山洞,洞内有一块很大的石头,蓝忘机把魏无羡放上去,仔细检查他身上的伤势。 魏无羡的身上,可以说是伤痕累累了,左边心口之下,两根肋骨之间有一处箭伤,还在汩汩流着鲜血。这伤口不算很深,但也不浅,若这程度的伤势再往上挪个一寸,绝对是致命的。可见射箭的人是想置他于死地的,只不过修为箭法不到家,这才射偏了的。 蓝忘机仔仔细细的给他清理伤口,取出随身带着的药瓶,选了最上品的灵药,大量的撒在魏无羡的伤口上,小心翼翼的抹匀,撕了自己尚且还算干净的里衣,给他仔细包扎好。 魏无羡的腹部,还有一处剑伤,虽然看起来早已愈合,但仍看得出,是个不浅的伤痕。 蓝忘机想起,那日去乱葬岗伏魔洞时,还曾看到过魏无羡扔在角落里的血红绷带。 所幸除此之外,都是些皮外伤,蓝忘机一个也不放过,仔仔细细、兢兢业业的给他涂上药,就连他胸口上的那块炎阳烈焰纹的烙印也没有放过。 蓝忘机想起了罗青羊,想起当初罗姑娘还请求他,请他帮帮魏无羡,可他没能做到;他又想起了温情,临终前对他说的话,不要让魏婴去金麟台,可他也没能做到,甚至什么也做不了。 一切处理妥当,帮魏无羡穿好衣衫,蓝忘机便开始反思,自己为何一次又一次的,没能站到魏无羡身边,真的是没有机会吗? 世间正道、家族名誉……真的那么重要吗? 蓝忘机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一直坚守的是什么。 这些玄门世家所谓的正义与邪恶,其实并不是对与错的代名词。所谓正义,其实讲究的是人多势众、声势浩大,比的是谁更不要脸。 其实从很早以前,魏无羡决心入鬼道的那一刻开始,便是孤身一人了。 他“叛离”云梦,将蓝忘机等人排斥在外,与自己划清界限,或许他早就料到,会有一日被天下人所不容,身边多一个人,反而多一份累赘,多累及一个无辜之人。 魏无羡将所有亲人朋友都撇得干干净净,独自在乱葬岗那种鬼地方挣扎,看似是自己开宗立派,仿佛混得风水水起、好不威风,实则是护着一群没有犯过什么错的老弱妇孺,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尽心尽力的为他们支起一片还能够安身立命的小小天地。 至始至终,他都坚守着那份初心,守护着那些仍需他庇护的人们。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世人不懂他的好,对他妄加评判,各种恶言污语加诸于他,不仅如此,更是一再将他逼上绝路,不肯留他一条生路,连条独木桥也不肯留给他! 明明你们不去招惹他,他连下山买土豆都不敢走远了……他那么小心翼翼的,却还是躲不过所谓的“世间正道”。 蓝忘机越想越心痛,以至于身体微微颤抖,抱着魏无羡的手却不敢太过用力,他看到魏无羡脸上有许多血迹,举起袖子准备给他擦一擦,却发现自己的袖子也是血红一片,便用手给他擦,但也没能擦掉多少,因为那些血迹早就干了。 他就这么抱着魏无羡,灵力恢复一点便立即毫无保留的输入魏无羡体内,虽说输了也没任何作用,但他还是固执的这么做。 因为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 他想魏无羡活着,想听魏无羡的声音,想和魏无羡说话……想魏无羡,能够理一理他。 “魏婴……你看看我……看看我。” 这话魏无羡从前也经常说,他没有搭理,但每一次不用魏无羡说,其实他都用余光悄悄的看了过去,并且一看便移不开眼。 魏无羡曾经严肃地问过他:“蓝湛,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蓝忘机当时并没有回答,可他现在想回答了。 他道:“魏婴,不讨厌,我从未讨厌过你。” 顿了顿,蓝忘机又道:“我曾以为,你顽劣不堪,但其实……你特别好。” “……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每一次,他以为世界上最好的人,就是魏无羡这样的了,可魏无羡一次又一次的让他惊艳,让他知道,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魏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 他越说,声音越是哽咽,一字一句间,载满了再也禁锢不住而倾泻出的情思与无助,闻者肝肠寸断。 他也知晓,魏无羡喜欢美丽又温柔的女子,尤其是像江厌离那样的类型。这些不该存在的非分之想,他本不应该这么直白的说出来,给魏无羡平添负担、增添烦恼,可事到如今,他是真的藏不住了。 他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甚至是,本来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不敢去想,魏无羡可能再也不会醒来的事实,并且一直在暗示自己,魏无羡还活着,不会死。 魏无羡……是无坚不摧、无所不能的。 蓝忘机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轻声道:“魏婴,你说过,你一般丑时息,此刻亥时未至,你就睡着了。” “魏婴,我并非要责备你……永远不会再责备你。” “无妨,你累了,就好好休息。” “但……记得醒来。” 亥时过去,蓝忘机就这么抱着他,不断的输送灵力给他,断断续续的与他说话,想到什么,就用极轻的声音说给他听,就这么熬了一天一夜。 到了第二天傍晚,蓝忘机早已心力交瘁,一双眼睛连眨也不敢眨一下,就那么机械的睁着,双目之中布满了血丝,仿佛只要眨一眨眼,就会流出血泪来。 “魏婴……该醒了。” “……魏婴,你……想不想听歌?” “我给你唱。” 蓝忘机给他哼唱的曲子,正是当年他们二人被困屠戮玄武洞时,他唱给高烧昏迷的魏无羡听的那首,此情此景,和当年何其相似。 只不过,二人都已不复少年时。 蓝忘机本以为魏无羡早忘了那首曲子,或者根本没听完整、也没记住,可令人惊喜和意外的是,魏无羡不仅记得,而且似乎很喜欢。 去年他去乱葬岗,他辅助魏无羡平息温宁的怨气、令其恢复神志的那次,魏无羡吹了它;昨日不夜天城万分凶险的情形下,魏无羡又吹了它,可见在魏无羡看来,这首曲子在平息怨气、清心宁神之上,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魏无羡不是已经死了,而是……真的不想活了。 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守护的人或事物,一个又一个的被摧毁,他一次又一次的振作自己,不遗余力的坚持着那颗初心,却一再的被世人凌迟,直至那一颗赤子之心被碾得粉碎。 蓝忘机一遍又一遍的唱着这首曲子,唱的极轻、极柔、极有耐心。 直至外面的天色暗了下去,又再逐渐亮起。 期间,雨一直没停,而且越下越大,像是上天感受到了蓝忘机的情绪,在替他放声哭泣。 085.滚 直到第二天中午,一声低低的轻吟声自怀中传出,蓝忘机的身子微微一颤,起初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瞬,随即低头去看魏无羡的脸。 魏无羡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就这么呆呆的靠在他怀里,任他摆布。 “魏婴?!!”蓝忘机欣喜若狂,此刻再没有什么比“魏无羡其实还活着”这件事更能令他提神的了。 蓝忘机飞快的打起精神,也顾不上此刻的举动有些失礼,忙不迭的对他说话,生怕他再昏过去,然后再也不醒了。 蓝忘机道:“魏婴,你醒了?” 无人应答。 蓝忘机把魏无羡紧紧的抱在怀里,让他的耳朵贴在自己胸口上,听着里面“咚咚”的心跳声,一边用手轻轻拍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样,轻声道:“魏婴,没事了。” “醒了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错不在你,不怪你。” “他们不招惹你,你不至于此。” “只是你别再用阴虎符了,那东西害人害己。” “罢了,都过去了,没事了……” “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了。” “你信我,信我……” …… 他说了很多,魏无羡只字不语,目光呆滞,不管他怎么说,都没有任何动静。 从前的魏无羡,只要是醒着,就算一个人也能眉飞色舞说个不停,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欢脱,现在却安安静静的,不闹不笑也不说话,甚至半点情绪也看不出。 蓝忘机心痛不已,涩声道:“魏婴,你听得到吗?” 魏无羡仍然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就像没了魂魄一样。 蓝忘机道:“魏婴,你感觉如何?哪里不舒服?” 魏无羡一副恹恹的样子,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 蓝忘机耐心地道:“魏婴,你渴不渴?” 闻言,魏无羡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也是两夜一天以来,魏无羡第一次对他的话有所反应。 蓝忘机扶他在石头上坐好,道:“魏婴,等我。” 魏无羡这般模样,别说乱跑了,怕是连动都不会动一下,蓝忘机想了想,还是狠心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施了个定身术,让他靠在石壁上休息。 饶是如此,蓝忘机也不敢走远了,在附近找了水,便匆匆回到山洞。 魏无羡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呆呆的坐在石头上,只不过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又闭上了。 蓝忘机快步走过去,把他扶到怀里,抓起他的一只手腕就开始查探脉息,许久,他轻声唤道:“魏婴?” 无甚反应。 魏无羡的脉息虽然很虚弱,但还算能察觉得到。 蓝忘机给他喂了点水,可魏无羡似乎忘了怎么吞咽,少许多余的水便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蓝忘机不敢多喂,怕他呛到,轻轻的帮他擦了擦下巴上的水,心中一阵痛楚、一阵无助。 魏无羡的状态依旧十分糟糕,尤其是精神状态。蓝忘机也早已濒临崩溃,他紧紧的抱着魏无羡,一寸一寸亲吻着魏无羡的头发,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回一丝精神的寄托。 许久,他觉察到魏无羡的头发有些湿了,脸上有微凉的湿意,这才恍然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满脸泪痕。 横竖眼泪都流了这么多,蓝忘机也不介意再狼狈一些,他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他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被人发现。 他不能让任何人找到魏无羡,如今这世上,他一个人也不信。 “魏婴,你别这样……” “别吓我了……” “没事了,我护着你,我帮你。” “你醒醒,魏婴……魏婴。” 兴许是隐忍得太过用力,以至于他整个身躯都不住的轻颤,抱着魏无羡的手也情不自禁的越发用力,只恨不得将他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骨髓中,藏起来。 少年时期的魏无羡,体型修长,身上的肌肉紧致而优美,仿佛蕴藏着无限的能量,抱起来不重,但却很实在。 现在的魏无羡比起当年长高了不少,身形也愈发颀长,穿上衣服看起来依旧丰神俊朗、风流不羁,可抱在怀里,却没有该有的分量,有些单薄,十分消瘦。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勒疼了,魏无羡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看上去茫然又空洞。 蓝忘机丝毫不避讳,握着他的一只手,紧紧盯着他,涩声道:“魏婴?” 魏无羡:“……” 蓝忘机看他这一脸迷茫,试探着问道:“魏婴,你……认得出我吗?” 魏无羡:“……” 蓝忘机道:“我是蓝湛,蓝忘机。” 魏无羡:“……” 蓝忘机道:“我喜欢你。” 魏无羡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虽然依旧目光呆滞,但总算是有了一丝反应,见状,蓝忘机心里一阵欣喜,再接再厉,尽可能说得简单直白,免得这种状态下的魏无羡听不懂。 他道:“魏婴,蓝湛喜欢你。” 魏无羡:“……” 蓝忘机继续道:“喜欢你,很多年了。” “喜欢得要命。” “只要你,除了你,谁都不要。” “魏婴……” “我想听你说话……” “理我一下,好不好……” 此时此刻,蓝忘机疯狂的对他表白,并不是指望魏无羡能够回应他的感情,只是想让他知道,他并不是孤单一人。 他想唤醒魏无羡的生念,想给魏无羡一个愿意活下去的理由,想让魏无羡感受到,纵使全世界都弃了他、要对他赶尽杀绝,但是蓝湛仍然喜欢他,需要他。 他道:“魏婴,你别吓我了,你别这样……” “魏婴,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不好?” “什么姑苏,什么云梦,什么玄门百家,我们都不要了。” “你想喝酒,我给你买,买天子笑,买很多……” “你想要多少,我都给你买……买一辈子。” “魏婴,你送我的兔子,我都好好养着了,你记不记得……” “兔子很讨喜,和你很像。” “带茎的莲蓬的确很好吃,江晚吟说,这是你说过的。” 蓝忘机想起,炒西瓜皮他还没有尝试过,想来一定很好吃,因为是魏无羡说的。 他忽然有些懊恼,没能早些去尝试,如此便又少了一项谈资。 他又道:“魏婴,你还说过,想带我去摘莲蓬。” 可当时,他是拒绝了的。 蓝忘机道:“魏婴,我想跟你一起去摘莲蓬,想跟你去打山鸡,你带我做什么,我都想去,我都喜欢。” “但是能否不看姑娘,我……我只想看你。” 魏无羡仍旧没有反应,蓝忘机道:“魏婴……你是不是厌了?” “倘若,你真的腻了,不想活了,我也陪着你。” “死也陪着你。” “你不可能摆脱我,今生来生……都不可能。” 魏无羡的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说了什么,蓝忘机连忙屏息凝神,把耳朵凑到他的唇边,轻声问:“什么?” 魏无羡道:“滚。” 蓝忘机的一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精神早已在崩溃的边缘,听到这一声,登时瞳孔骤缩,一颗心跌入了谷底,半晌说不出话来。 许久,蓝忘机忽然道:“不……我不滚。” “我哪里也不去。” 魏无羡的眼眶微微抽搐,几乎无意识的道:“滚。” 蓝忘机道:“不。” 魏无羡道:“滚。” 蓝忘机道:“不可能,死都不可能!” 像是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态度,他又道:“除非你杀了我,否则就不可能!” 魏无羡道:“滚。” 蓝忘机抓起他的手腕,平静无比的道:“好,你的阴虎符呢?拿出来,杀了我。” 魏无羡猛然蹙眉,像是十分痛苦一般,忽然暴起,一把推开了蓝忘机。 他这一推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自己也被反作用力推得往后一倒,从石头上滚了下去,摔在了地上。 “魏婴!!” 蓝忘机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把他抱起来,放回石头上坐着。 魏无羡的脸色白得吓人,轻轻喘着气,手臂阻隔开蓝忘机,试图再次推开他,嘴里机械的说:“滚。” 这次蓝忘机不敢再跟他反着来,退开数步,握着他的一只手,单膝跪在他面前,眼神中没有丝毫怯懦,目光笃定的看着他。 蓝忘机默默的给他输送灵力,耐着性子,温声道:“魏婴,你别让我滚。” 魏无羡:“……” 蓝忘机道:“不管是对是错,我都愿意与你一同承担。” 魏无羡:“滚。” 蓝忘机道:“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魏无羡:“滚。” 蓝忘机道:“你去哪,我去哪。” 魏无羡:“滚。” 蓝忘机道:“你生我生。” 魏无羡:“滚。” 蓝忘机道:“你死我死。” 魏无羡:“滚。” 蓝忘机道:“上天入地,我都守着你。”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却无比清晰、无比坚定,比起视死如归还有过之无不及,埋藏多年的情感犹如决堤之水,满满的流露于字里行间。 正在这时,一个暴怒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静。 “忘机!!” 蓝启仁的声音自山洞口传来,蓝忘机心如止水,平静地望了过去。 该来的,还是会来。 与蓝启仁一同赶到的,还有蓝曦臣,以及三十多名姑苏蓝氏的长辈。 蓝曦臣看着蓝忘机,神色间满满的痛心和不忍,他道:“忘机,你……” 蓝启仁怒不可竭,道:“忘机!你要气死我吗?!你这都你在做什么?家族名誉,你都不顾了吗?!!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蓝忘机像是早就料到会被我们找到,无比平静的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这样。” 086.守护 山洞很窄,三十多名蓝家长辈不能同时进来,蓝忘机站起身,将魏无羡拦在身后,大有一夫当关的架势。 蓝曦臣见状,连忙两边安抚道:“忘机,你先冷静!叔父,此事尚有余地,不可逼得太紧。” 蓝忘机岿然不动。 蓝启仁道:“忘机,你此刻立刻、马上亲自将魏无羡送去金麟台,该怎么说你自己清楚!” 该怎么说? 无非是让他与魏无羡撇清关系,把魏无羡交给玄门百家,如此一来不仅无过,反而大功一件。 蓝忘机淡声道:“不可能。” 蓝启仁气得面色通红,怒道:“忘机!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什么对他……你……你?你……你要气死我吗?!!” 蓝曦臣道:“叔父请息怒,忘机他……” 蓝启仁想来是气糊涂了,连蓝曦臣也一起训斥,他道:“曦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对魏婴……有那种……??” 三十多名蓝家长辈皆是一脸痛惜之色,有痛斥定是魏无羡使用邪术蛊惑他们姑苏蓝氏名士的;也有惋惜蓝忘机这么优秀、天之骄子的一个人,一生都没有犯过什么错,美誉天下,竟然栽在了魏无羡的手里,实在可悲可叹! 蓝忘机根本不管他们怎么说,张开双臂,像护小鸡一样将魏无羡牢牢的护在身后。 蓝曦臣朝他走近一步,避尘铮然出鞘,虽然并没有攻击,但立场已经十分明确。 蓝启仁怒道:“忘机!你要背叛家族,你要对这些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们动手吗?!真是岂有此言!拿下他!” 蓝忘机这一拔剑,长辈们也不再跟他客气,此事关乎蓝忘机和姑苏蓝氏的名誉,绝不可大意。蓝忘机不肯配合,那便只能施以雷霆手段,先将他制服,带他回云深不知处,同时将魏无羡交给玄门百家处置,对外声称蓝忘机追击魏无羡时负伤,故闭关养伤。 数名打头阵的蓝家长辈才往前走几步,就感觉四肢一阵细密的刺痛。 蓝曦臣忙道:“当心!” 弦杀术。 蓝忘机拆了忘机琴的琴弦布置在山洞的通道中,山洞里的光线幽暗,极难发现,也无法看清他将琴弦布置在何处,洞口的两根只做警示只用,若他们再往前走,或是冒然在此处动起手,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蓝家长辈们慢慢吞吞摸索着往前走,一边驱剑招呼蓝忘机。 人过不去,剑气却不受阻挠,他们攻击蓝忘机,虽说是全力以赴,但也不会真的痛下杀手,可蓝忘机却仿佛被魏无羡迷了心智一般,豁出命的死守在魏无羡前方,将长辈们掷过来的剑光尽数挡下。 好在山洞够窄,长辈们也不能同时发起进攻,蓝忘机不遗余力的拦截他们的招式,倒也勉强能够支撑。 可他到底是一人之力,之前又大量输送灵力给了魏无羡,勉强苦撑了两个时辰,山洞通道中的琴弦也已被尽是除去,但也有数名长辈为此负伤,蓝忘机也渐渐招架不住。 避尘能挡下的剑芒便纷纷斥回,挡不下的他就用身体尽数拦截,至始至终没有漏过一剑,誓死不让任何东西过去伤害身后的人。 蓝忘机身中数剑,殷红的鲜血自他的口中涌出,顺着嘴角落在雪白的衣衫上,他也无暇顾及,眼前的画面恍惚不清,只知道要这么守着。 蓝曦臣看得心惊肉跳,大声呼道:“诸位长辈,请手下留情!” 他请长辈们一同前来,是为了挽救蓝忘机、以免他被其他家族的人先找到,轻则同罪论处,重则不问缘由便格杀勿论了,可眼下这情况,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长辈们废了蓝忘机吗?! 蓝启仁道:“忘机,你当真为了护那种人,连命都不要了?!他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执迷不悟?!” 蓝启仁和长辈们也一致认为,定是魏无羡用了什么妖术控制了蓝忘机的心智,这才让一向可守规矩、人人称道的蓝忘机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虽然很荒谬,但是只有这样推测,才符合他们的三观。 此事因魏无羡而起,魏无羡而魏无羡在不夜天也折了姑苏蓝氏不少人命,此时为保蓝忘机,杀了魏无羡也是情理之中。 蓝忘机已经精疲力尽,嘴里流着血也不管,却忽然开口道:“自愿的。” 蓝启仁暴怒,道:“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不知悔改!不必留情,把他拿下,先杀魏婴!” 蓝忘机一字一句道:“别碰他。” 又是一番恶战,蓝忘机灵力早已耗尽,全凭一身剑法在与长辈们搏斗,出手招招又稳又准,拼尽全力。 蓝曦臣观战许久,心知只要击落了蓝忘机的剑,此战便可结束,未免他再逞强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势,蓝曦臣只能忍痛出手。 蓝忘机没有了灵力,单凭剑法与蓝曦臣对招还是相对吃力的,好在蓝曦臣也没有下狠手,并无意伤他,只是他与蓝曦臣过招,便无暇兼顾其他人。 一名长辈见此情形,将灵力灌注于灵剑之上,以极快的速度刺向魏无羡的脖颈。 “不——!!!!” 一声凄厉的咆哮声自蓝忘机的口中喊出,与此同时,他全然不顾蓝曦臣刺过来的剑招,用尽全力飞扑过去抱住魏无羡。 叮! 众目睽睽之下,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把通体漆黑的鬼笛横在蓝忘机的后颈之上,那名长辈的剑刃,就刺在笛身上。 鬼笛轻巧的转了一个角度,将那剑锋倒转回去,直刺那名长辈的胸膛。 然而这一切不过在一瞬之间,那名长辈还来不及反应,便被当胸一剑刺得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所幸并未伤及要害,但也伤得不轻。 可魏无羡的鬼笛一出,在场的众人纷纷脸色大变,推开数丈之外。 魏无羡把蓝忘机推到一旁,面无表情的走向蓝家众人。 他走路的姿势十分机械,目光呆滞,至始至终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只是这样毫无目的的往前走。可即便如此,也无一人敢上前招惹他。 天知道叫醒这魔头会不会迎来一场新的屠杀,当日三千余精英修士都几乎全军覆没,如今他们这区区三十多人着实不够他杀的。 众人纷纷退出洞外,魏无羡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往外走,蓝忘机紧跟其后,以防有人突然发难,伤了他。 魏无羡威风不过片刻,还未走到山洞外,便倒了下去。 蓝忘机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捞住,召出避尘飞快御剑升空,透支最后的灵力带着魏无羡直飞乱葬岗。 途中,剑身几度承载不住他二人,飘飘晃晃落在了乱葬岗脚下。 实在飞不起来了,蓝忘机就把魏无羡背到背上,以避尘做拐杖,支撑着快步往山上走。 蓝家众人一路尾随至乱葬岗脚下,便无法再往上追。乱葬岗上遍地是走尸,蓝启仁对蓝忘机放话,道:“忘机,魏婴已铸成大错,他日玄门百家元起恢复,必然集结与此,围剿乱葬岗。你若能就此知错,跟我们回去,围剿乱葬岗之时,我们姑苏蓝氏或许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切也都尚有回旋的余地;你若执迷不悟,两个时辰后我们便上乱葬岗,与夷陵老祖同归于尽,说出去也是我姑苏蓝氏为天下除害,虽死不悔。” 虽说那些事的确不是魏无羡挑起的是非,可到底魏无羡站在对立面,杀了这么多人,纵使无心,但却罪孽深重,此事之中的是非对错已说不清,可立场的敌我还是十分清晰。 姑苏蓝氏最终名誉,如此行事的确是叔父会做的决定。 蓝忘机背着魏无羡上山,脑中回响着蓝启仁的话,心中已有决定。 他对魏无羡说:“魏婴,你等我。” “我回去领了罚,就来找你。” “你等我……” 一路走到伏魔洞,温家众人一见他们回来,纷纷迎上来。 蓝忘机将魏无羡妥善交给四叔等人,嘱咐他们照顾好他,临走前,他狠狠的抱住魏无羡,亲了亲魏无羡的眼睛,便独自下山,由蓝家诸位长辈带回云深不知处。 蓝氏祠堂中,蓝忘机跪在中间,跪在中间,腰杆笔直,神色淡然却坚定。 他身为蓝家掌罚,该当如何处罚他说了算,即便处罚的对象是自己,他也绝不会手软。 一共三十三名长辈前去,大半被他打伤,还有一名重伤,蓝忘机直接一并以最重之罪论处,罚了自己三十三道戒鞭,一人一道,公正不阿。 也兑现他当年放下的话——谁敢收魏无羡入赘蓝家,定罚她戒鞭三十! 可到底,是他自己爱上了魏无羡,虽没能有幸得魏无羡入赘蓝家,但他的确存有这番心思,当同罪论处。 蓝忘机取出戒鞭,双手奉上,淡声道:“打。” 蓝曦臣见他本就身负重伤,灵力又一再透支,早已伤及丹府,不忍道:“忘机,你便认个错,这戒鞭可缓些时日再罚,如此可好?” 众人神情严肃,无人开口,但也无人反对。 大家心里对蓝忘机是有气,但大抵也是不忍的,何况蓝曦臣身为宗主,此话说出,分量不轻。 蓝忘机却道:“不必,打吧。” 他赶时间,早些领完了罚,便可早些去找魏婴。 蓝启仁早已气得双眼发黑,只吊着一口怒气站在一旁,狠狠的瞪着蓝忘机,心里痛骂着魏无羡。 087.戒鞭 在仙门世家之中,戒鞭乃是最高处罚之一,代表着不可饶恕的罪过,是最耻辱的象征,一鞭打在身上,永生不会消褪,让受罚者铭记于心。 背上传来刺骨的疼痛,蓝忘机早已没有灵力去抵抗痛楚,喉中一股腥甜往上涌,他咽了下去,默然承受。 打他的长辈问他是否知罪,蓝忘机摇了摇头,想起了初次见到魏无羡的时候。 “天子笑,分你一坛。” “好。” “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 “……” 怎可能? 少年时的魏无羡清秀而俊逸,眉目间满满的笑意。那笑容干净得就像一缕跳脱的阳光,令人神魂颠倒,蓝忘机看过一次便恋恋不忘,如何当作没看见? 第二鞭下来,蓝忘机想起了初次从魏无羡口中听到对他的评价。 “蓝湛身手不错。” 他的嗓音清澈中带着一股不羁的洒脱,格外独特,格外好听,蓝忘机总忍不住想多听。 “你要死啦魏兄,蓝湛没吃过这样的亏,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当心点吧,虽然蓝湛不跟我们一起听学,但他在蓝家是掌罚的!”有人提醒道。 “怕什么!不是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这么早慧,他叔父教的东西肯定早学全了,整日闭关,哪有时间盯着我?我……” 原本的确如此,可当日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就向叔父申请了一同听学,后来想明白,不过是想见到那个人,想听他吵吵闹闹,想和他一起玩。 第三鞭。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这一鞭下来是极疼的,仿佛是抽在了心尖上。 蓝忘机再没能忍住,一口鲜血喷出,呛得心窝里火辣辣的疼,咳了好几声,身后施行家法的长辈顿了顿,只见蓝忘机的口鼻都流着血,看了看蓝曦臣和蓝启仁。 还未等他二人开口,蓝忘机已经平静的道:“继续。” 蓝启仁又是心痛又是愤怒,别过脸去不看这边。 第四鞭。 “抄三遍?一遍我就能飞升了。我又不是蓝家人,也不打算入赘蓝家,抄他家家训干什么。不抄。” “好。” 天道人伦,这世上没谁比魏无羡更理解、更铭记于心了,何须抄那些冗长的陈规? 第五鞭。 “忘机兄啊,你等等我!” “好。” 我等你,若再来一次,我定会等你。 可当时他没有等魏无羡,蓝忘机忽然有些焦虑,不知道这一次,魏无羡会不会也不等他。 他在心中疯狂的祈求:魏婴,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来…… 第六鞭。 “忘机兄。” “忘机。” “蓝忘机。” “蓝湛!” “你不要这样看我。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你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叫我名字叫回来。” 魏婴,魏婴,魏婴…… 曾经羞于叫出口的名字,却烙下了刻骨铭心的痕迹,不断的在心中重复,每重复一遍,就陷得越深,直至万劫不复。 第七鞭 “蓝湛,问你个问题。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否。” 我不讨厌你,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比我想象中还要喜欢得多。 可蓝忘机记得,当时他不仅没搭理魏无羡,最后还禁了他的言。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还真是奢侈。 如今他想听魏无羡说一句话都难如登天,已经完全不理解自己当初是有多蠢,有多不知珍惜。 第八鞭。 “蓝湛,看我!” 一直看着在。 “蓝湛,刚才我不是故意泼你水的。水鬼可精了,要是我说出来了,它们听见就跑了。喂,理我呀。看看我嘛蓝二公子。” 嗯。 做的不错。 第九鞭。 “你这人太没意思了。这名字多好玩,套你这样的小正经,一套一个准,哈哈!” 嗯。 一套一个准。 第十鞭。 “蓝湛,你这剑力气挺大的啊?谢谢谢谢,不过你为什么要揪我的领子?拉着我不行吗?你这样我好不舒服。我把手伸给你,你拉我吧。” 好。 第十一鞭。 “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犯没犯宵禁对不对?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不能赏个脸行个方便嘛?” “嗯。” 可当时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最后他罚了魏无羡一百戒尺,打得他哭天喊地满地打滚,最后被江晚吟背着回去的。 这件事过去多年,但却依旧横亘在蓝忘机的心里,他一直觉得,如果当初没有这样毒打魏无羡,是不是后来他会好说话一些,是不是就有可能跟他回来云深不知处? 聂怀桑曾说,魏无羡发过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云深不知处了。 第十二鞭。 “蓝湛,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好。 什么关系都是先从朋友发展过来的,朋友,至少比旁人好太多。 第十三鞭。 “蓝湛,我回来了!怎么样,几天不抄书,想我不想?” 想。 第十四鞭。 “你们这里也是怪,没有山鸡,倒是有好多野兔子,见了人都不怕的。怎么样,肥不肥,要不要?” 要。 你送什么,我都要。 第十五鞭。 “蓝湛,你抹额歪了。” “这次是真的!真的歪了,不信你看,我给你正正。” 好。 第十六鞭。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给你,你重新系上吧。” …… 第十七鞭。 “咱们也算是熟人了吧?这么冷淡,看都不看我一眼。你的腿真的没事?” “好。” “绵绵,给我也留一个。” “我的名字好说。你记着了,我叫做‘远道’。” 嗯,记住了,魏远道。 第十八鞭。 “这堵心血憋着很伤身的。一吓就出来了。你放心,我不喜欢男人的,不会趁机对你怎么样。” 我也不喜欢男人,可我喜欢你。 第十九鞭。 “我撩拨的又不是你,心烦意乱也轮不到你。除非……” 除非我喜欢的是你。 第二十鞭。 “其实我不是想烦你……我就是想说,你冷不冷。衣服烤干了,中衣给你,外衣我留着。” 不烦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二十一鞭。 “借你的腿躺躺呗。” 好。 第二十二鞭。 “我有病。我正在发烧,蓝二哥哥,你能说点好听的吗?哄哄这个可怜的我?” 好。 第二十三鞭。 “这支曲子叫什么名字?” 忘羡。 或者,你取。 可谁曾想,再见面时,那个阳光明媚的少年已经不再了。 第二十四鞭。 “跟你回姑苏?云深不知处?去那里干什么?” 你肯来,什么也无须做,开开心心便好。 第二十五鞭。 “说到底我心性如何,旁人知道些什么?又关旁人什么事?” 我不是旁人! 魏婴,我不是旁人…… 第二十六鞭。 “蓝忘机!你一定要在这个关头跟我过不去吗?要我去云深不知处受你们姑苏蓝氏的禁闭?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们姑苏蓝氏是谁?!当真以为我不会反抗?!” 我并非与你过不去。 第二十七鞭。 “蓝湛,帮个忙?” “借你抹额用用?” 好。 第二十八鞭。 “你是来参加围猎的?” 是。 “你在我这附近可猎不到什么东西。” 猎得到。 第二十九鞭。 “蓝湛,你亲过人没有?” “有。” 我亲过你,对不起,我没能控制住自己…… 第三十鞭。 “我知道你们家禁酒。但这里又不是云深不知处,喝两杯也没关系的。” 好。 第三十一鞭。 “谢谢你今天陪我,也谢谢你告诉我我师姐成亲的消息。不过,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该怎么做,我自己心里有数。我也相信我自己控制得住。” 我信你。 可世人不信你,我该怎么办? 第三十二鞭。 “好好好,我就知道,终有一天咱们要这样真刀实枪地杀一场。横竖你从来都看我不顺眼,来啊!” 我没有! 我不会伤害你! 我想保护你,我想杀了那些把你逼上绝路的人! 第三十三鞭下去,蓝忘机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血流得满地都是,他双目涣散,彻底失去了意识。 背上的痛楚已然远离,蓝忘机昏死过去。冥冥之中,他看到长辈们手忙脚乱、神色慌张,蓝曦臣白着脸把他抱起来,可他的意识却仿佛受到本能的控制,一刻不停的飞向了乱葬岗。 自从魏无羡入鬼道以来,他从未像此刻一样轻松,仿佛摆脱了凡俗规矩的禁锢,可以遵循本心去做想做的事情。 才飞到乱葬岗的山脚下,他就看见一个纤瘦的黑色身影坐在一块石头上,神情呆滞,安安静静的好像在等什么人。 魏婴……在等我吗? 蓝忘机飘到他的身边,轻声唤他:“魏婴。” 魏无羡忽然打了个激灵,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眼神却一丝丝开始恢复清明。他看了一圈四周,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起身往山上走去。 ※※※※※※※※※※※※※※※※※※※※ ps:接下来会让蓝湛亲眼目睹乱葬岗围剿、魏无羡被万鬼反噬,大刀预警。 088.乱葬岗大围剿(上) 尚未走到伏魔洞,就遇到四叔等人神色焦急地下山来寻人,见魏无羡安然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温苑抱住魏无羡的小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他裤腿上蹭。 魏无羡白着一张脸,低头看了眼温苑,伸出一只手想去摸他的头,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收了回来,蓦然垂下手。 他对四叔说了句什么,声音极低、极沉,蓝忘机仔仔细细盯着他的嘴唇,也没听听清他说了什么。 魏无羡说完那句话,就自顾自地回到伏魔洞中打坐。 蓝忘机心中一动,想起他曾经的戏语——这点伤,坐一下就好了。 这一坐就是四天。 魏无羡闭着眼,盘腿而坐,一动不动,安静得就像一座雕像。 蓝忘机飘至他跟前,近处观摩他的眉眼、发梢,每一处都是他最喜欢的模样,就连发梢泛起的光泽都蕴含着吸引力,蓝忘机情不自禁地伸出一只手,轻轻触碰他散落的发丝,却什么也没碰到,虚幻的指尖穿过了他的发丝。 蓝忘机猛然惊醒,自己已是一缕幽魂。 并不难过,反而一身轻松。 就这样静静的守在一旁,看着魏无羡的一举一动,毫无顾忌的观察他的每一个神态,这种日子过一百年都不嫌多。 魏无羡的作息还算规律,打坐三天起来觅食一次。 他不再下山玩耍,甚至极少离开伏魔洞,如此过去半个月,他大概恢复了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围绕伏魔洞绘制咒文。 蓝忘机眼睁睁的看着他用利刃划破自己的手掌,以鲜血在石壁上挥洒出一道道诡谲的符文。 血流不出了,他就随便包扎了伤口,坐到石壁旁打坐。 如此又过去半个月,整个伏魔洞中的石壁上都画满了暗红的符文,而魏无羡整个人已经苍白消瘦得像一副白骨。 蓝忘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却知道,魏无羡是不打算活下去了。 无论蓝忘机怎么呵斥,怎么安抚、怎么哀求,魏无羡都不为所动。 魏无羡听不到他说话,而他也知道,即便魏无羡听得到,也不会听他的话。 不论是活着,还是如今只剩一缕幽魂,他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魏无羡作死,什么也做不了,做什么都是徒劳。 因为是旁人。 魏无羡神色淡然,仔仔细细在地面上画出一个血阵,从衣袖中取出阴虎符,放置在血阵中央,随即盘腿坐下。 一时间,石壁上的咒文纷纷亮了起来,散发出暗红的幽光,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蓝忘机就被那一道道幽光编织而成的屏障弹了出去,阻隔在外。 “魏婴!” 蓝忘机飘在屏障外,焦急的看向伏魔洞内。 只见魏无羡的身体被黑色的怨气层层包围,静置在血阵中的阴虎符像是感受到了号召,霎时见,无数道黑色怨气肆掠而出,来势凶猛,瞬间充斥了整个伏魔洞。 怨气触及石壁上的咒文时,便被尽数导入魏无羡的体内。 这些怨气太过霸道,即便是魏无羡也有些难以招架,他暗自咬紧牙关,眉头微微蹙起,额间有细密的冷汗留下,脸色愈发惨白。 蓝忘机用尽一切他能想到的办法,却再也无法靠近伏魔洞半步, 灵魂状态的他什么也做不了,轻盈得就像一股轻风,连片叶子也碰不到,更别说撞破魏无羡以血所绘的禁制。 依旧是什么也做不了。 蓝忘机守在洞外,等了不知多久,仿佛经历了几生几世的煎熬,精神恍惚,濒临崩溃却不敢松懈分毫,死死的盯着血阵中的魏无羡。 伏魔洞中的禁制光芒逐渐暗淡,洞中的怨气也随之消散,蓝忘机正要进去查看魏无羡的情况,后者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魏无羡的神色异常平淡,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只是那张俊逸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血色,惨白得不像个活人。 蓝忘机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扶他,然而不过是徒劳,无奈只得徘徊在他的身侧,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魏无羡虽然步伐不稳当,却并没有倒下,反而十分平静地让人打来热水,从从容容地开始沐浴。 他就这么当着蓝忘机面,开始宽衣解带,神色平静,十分自然的动作,却撩得蓝忘机心神恍惚。 蓝忘机连忙背过身去,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没救了,魏无羡的身体消瘦又苍白,病态得不成样子,而他自己也已是灵魂状态了,居然还能对着这样虚弱的魏无羡想入非非,甚至还觉得他这个样子莫名性感。 所谓“神魂颠倒”,原来是真的。 蓝忘机缓了缓心神,目光落在血阵中的那枚阴虎符,竟只剩下一半。 魏无羡这是……想毁掉阴虎符? 当初在夷陵边境的那个小山洞中,蓝忘机也曾极力规劝他别再使用阴虎符了,却未曾想过,魏无羡会亲手将它毁去。 虽说阴虎符为至邪之物,其威力却是玄门百家有目共睹的,说是毁天灭地、得之可战天下也不为过。 此等邪物的存在本就有违天道,不论炼化还是融毁都异常凶险,稍有差池便会引发不可逆转的灾祸。 魏无羡如今被玄门百家孤立,随时可能再次面临围剿,他大可不必耗费心神去融毁阴虎符,反而可以暂且保留,即使不再使用,也足以震慑玄门百家,至少可保他数年之内无人敢犯。 他之所以如此果断的融毁阴虎符,只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 因为,魏无羡他,已然决心赴死。 此物至邪,他不想再使用,同时也担心它为人所用,只有将它毁了,才能安心离去。 魏无羡纵使落到如今这般境地,胸腔之中却仍有一颗温暖的心。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 蓝忘机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他忍不住转过身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已经睡着了,他靠着浴桶边缘,双眼无力的闭着,脸色青白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生气,乌发散落而下遮住了半张脸,看上去异常脆弱。 “魏婴……” 蓝忘机涩声唤他,可他听不到。 魏无羡身上的那些伤口早就被他自己挤干了血,他这些天一直致力于融毁阴虎符,水米未进不说,还大幅度透支元气,这些伤口即使浸在热水中,也流不出什么血来,但也没有愈合的迹象。 这些伤其实并不深,可看在蓝忘机的眼里,却异常刺眼。 他看不得魏无羡受到哪怕任何一点伤害。 可偏偏这人像是不知道疼一样,肆无忌惮的折腾他自己,看得人着急上火。 魏无羡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神色痛苦,像是被梦魇所困,蓝忘机小心翼翼的虚抱住他,轻轻地抚摸他的发丝,一时间竟也情难自禁,在他眉间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魏无羡穆然睁眼,一双眼眸中尽是痛色,他抬手摸了摸蓝忘机方才吻过的眉心,露出一丝茫然。 所幸从那之后,魏无羡总算不再折腾,饮食起居都还算正常,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总算有点活人的气息。 然而最近几日,蓝忘机发现一个问题,他的灵魂状态似乎不太稳定,有时精神稍一恍惚,身处的场景就变了。 有时是乱葬岗;有时是不夜天城;更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云深不知处的寒室之中,身周寒冷至极,丹府受损,聚不起一丝灵力,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肢体冻得僵硬麻木,背上的疼痛却清晰而刺骨。 蓝忘机意识到,自己还活着。 说是活着,却也只剩半条命,这种状态令他苦不堪言,不仅动弹不得,更无法得知任何有关魏无羡的消息。 这日,蓝忘机再度陷入昏迷,恍恍惚惚睁开眼,看了眼躺在寒玉床上的自己,随即飘往乱葬岗。 这段时日,云深不知处去乱葬岗的路线他飘了无数次,简直不能再熟悉了。 才飞到夷陵边境,就见黑压压的一群人集结在夷陵入口处,少说也有数千人。一个个义愤填膺、满脸正义,像是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兰陵金氏、云梦江氏、清河聂氏、姑苏蓝氏四大世家的方阵位于人群的最前方,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蓝忘机心中大骇,急忙加快速度飘往乱葬岗。 可他至是一缕幽魂,再怎么“飘”,也快不到哪里去。 眼看着玄门百家数千名修士涌入夷陵境内,挺进乱葬岗山中,蓝忘机却才飘至乱葬岗附近的那座小镇。 正不知所措、焦头烂额之时,他眼睛一亮,看见了一抹修长的黑色身影。 正是魏无羡。 他正抱着温苑,在集市上买萝卜种子。 忽然,魏无羡神色微变,从胸口掏出了一张符咒,而这张符咒已经在腾腾地烧了起来,魏无羡将它取出后,不消片刻便化为灰烬。 像是早在意料之中,魏无羡脸色浮现不耐,却并无太多惊讶,他笑着对温苑说:“阿苑,上次教你的游戏,还想玩不想?” 温苑欣然点头。 魏无羡把他放下,道:“好,这次你躲,我来找。” 温苑激动不已,道:“好啊好啊,羡哥哥扮鬼!” 魏无羡点点头,道:“在我找到你之前,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听到没?” 温苑茫然。 魏无羡又道:“如果你不听话,我就再把你种到土里,给你浇水!” 温苑赶紧疯狂点头,一边道:“我听我听,羡哥哥找到我,我才可以出来!” 魏无羡点点头,最后又胡乱揉了揉他的头发,才道:“开始咯。” 待温苑走远了,魏无羡木然转身,神色冰冷,从容不迫地走向了乱葬岗。 089.身死魂消 蓝忘机毅然挡在魏无羡身前,魏无羡走过去,就像穿过一层空气一样轻而易举。 乱葬岗上,各色家纹、各色灵气纷纷绽放,绚烂夺目,置于那黑暗之中,倒像是来拯救世界的光明。 他们纷纷摇旗呐喊,叫嚣着要“替天行道”、“诛邪扬善”,什么“挫骨扬灰”、什么“忘恩负义”、“泯灭人性”,还有——大义灭亲。 蓝忘机飘在魏无羡身旁,即使只是徒劳无力,却仍是张开双臂,护在魏无羡身侧。 他看了眼玄门百家最前方的紫衣人阵,神色愈发冰冷,莫名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蓝忘机从江澄的眼中,看到了冷漠与痛恨,他更知道,这些敌意,正在无形地将魏无羡伤痕累累的心千刀万剐。 魏无羡一身黑衣,身形纤细而修长,腰间别着一管漆黑的鬼笛,负着手,泰然自若地自他们中间走过去。 玄门百家修士举着那些写着“替天行道”的旗帜,纷纷退避三舍,让出一条大道。 魏无羡一步步走到江澄的面前,停下脚步,眼神冰冷、姿态轻佻且傲然,他看着江澄,缓缓开口,轻笑道:“来了?” 江澄先是一愣,随即微微蹙眉。 显然,他怎么也没有料到魏无羡会是这个态度。 魏无羡又道:“别来无恙啊,师弟。” 江澄险些被他气笑了,冷然道:“别来无恙?哼,好一个别来无恙。” 魏无羡从他身边走过,道:“既然来了,不妨陪我喝一杯?” 江澄脸色阴沉,冷声道:“喝酒?” 魏无羡笑道:“你我师兄弟一场,你到我这儿来,我自然是要请你喝酒,难不成你想喝水?” 江澄气不打一处来,怒道:“重点是喝什么吗?!”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板着脸恶狠狠地道:“你我早已恩断义绝,用不着如此……” 江澄话未说完,心中忽然有一丝迟疑。 以江澄的性格,和魏无羡说话免不了要怼他几句,何况还是对面态度轻慢、言语轻佻的情况下,可是,他忽然觉得,魏无羡会不会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此刻说出恩断义绝的话,魏无羡会不会彻底被孤立,会不会……死? 他们熟悉的那个云梦江氏已经不在了,阿姐也不在了,如今这世人,也只有他与魏无羡二人记得,从前的莲花坞,记得他们夕日的少年时光。 可是,如果不是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呈口舌之快,云梦江氏会落得如此境地吗?如果不是魏无羡,金子轩会死吗?阿姐又会死吗?他那才出生不久的小外甥,明明应该被千娇万宠的长大,如今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魏无羡作出一副恍然的模样,眼神冷到极致,面上却带着无辜的笑意,轻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我们早已割袍断义、恩断义绝了。” 江澄脸色越来越黑,魏无羡冷然道:“所以,你来我这儿,是要做什么?” 他站在山的上方,居高临下睥睨山下,神态傲慢,戏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穷了,带这么多人来蹭饭,是想把我在你家吃过的饭,都讨回去吗?” 江澄和他认识这么多年,对于他这种好无厘头的说话方式也见怪不怪,只是如今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致与他调笑,冷然道:“饭就不吃了。魏无羡,你难道不该给我一个交代?” “交代?”魏无羡不可思议,好笑道,“魏某人又不是你云梦江氏的人,要不要交代,或是要和什么交代,似乎都与江宗主无关。江宗主的手,是不是伸得有点长了?” 江澄闻言你不可竭,铮的一声拔出三毒就刺过去。 魏无羡闪身避过,冷声道:“江宗主,当年你就是我的手下败将,你以为今天多带了几个帮手,就配做我的对手吗?” 魏无羡以鬼笛为剑,没有使用分毫灵力,剑招却不减当年,与盛怒之下的江澄对上几招,倒显得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他们这次不是来找魏无羡单挑的,可这二人之间的恩怨错综复杂,外人也实属不便插手,碍于情理,其他人暂且围观。 江澄出招又快又狠,他恶狠狠地道:“魏无羡,你跟我回去!” 魏无羡从容闪避,道:“回去?我在乱葬岗占山为王,过得好不逍遥,为什么要回去做你的下属,任你差遣?” 江澄怒不可竭,吼道:“魏无羡!” 魏无羡笑得没心没肺:“在,我在呢。” 可蓝忘机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痛彻心扉。 他了然,魏无羡是故意做给玄门百家修士看的,故意激怒江晚吟,并将从前与云梦江氏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如此一来,纵使孤身一人,却不会再累及云梦江氏的名誉。 山间刀光剑影,山上的伏魔洞忽然亮起一道道冲天的红光。 魏无羡脸色一白,稍一恍神,堪堪避开当胸一剑,反手一个刁钻的擒拿,挟持住江澄,拖着他跌跌撞撞朝伏魔洞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乱葬岗的土地仿佛松动了一般,山石、树木摇摇欲坠,一只只森然白骨破土而出,成千上万的尸骸从松脆的途中爬出,气势凶猛、势不可挡。 一时间,玄门百家数千名修士纷纷拔剑,以应对身周的凶尸,奈何走尸的数量不仅多,而且不断以倍数增涨,修士们力不从心,一个个面露惊惧,凄惨的呼救声此起彼伏。 他们忽然发现死亡是如此可怕,后悔与魏无羡作对,更后悔跟风来到此地白白送死,他们本来可以与魏无羡无冤无仇,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正义,大老远跑来这种地方,断送自己以及族人的生命? 在家吃饭睡觉不好吗?在家和老婆孩子过日子不好吗?为什么要惹事…… “魏无羡,你他妈给老子放手!”江澄被他脱特踉跄,一路破口大骂。 魏无羡冷声道:“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江澄骂道:“你他妈才是,不想死就给老子放手!” 魏无羡拖着江澄蹿进伏魔洞,就见洞中倒了一地的修士,身着金星雪浪袍的修士在伏魔洞中肆意毁坏石壁上的符文,见魏无羡回来,几名尚且清醒的高阶修士也不管他是否还挟持着江澄,数十道金灿灿的剑芒就招呼过来。 伏魔洞中鬼气环伺,待江澄看起劈头盖脸而来的剑光,已是来不及做出反应,魏无羡以笛为剑,唰唰几声,尽数斥退驳回,动作凌厉且好看。 这些肆虐的鬼气来源于伏魔洞中央的一片血阵,阵中躺着半块阴虎符,正是上一次,魏无羡还未来得及融毁的那一半。 只是这半边阴虎符仿佛有了灵魂一般,擅自漂浮到半空中,疯狂的散发出渗人的邪气,以至于整座乱葬岗都受其影响。 魏无羡放开江澄,横笛在前,凝神吹起一段诡异的音律,想来是在压制那枚阴虎符。 闻声,阴虎符散发的怨气稍有缓和,逐步得以控制。 江澄心中复杂,他有些搞不清魏无羡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中茫然且矛盾。 正在这时,蓝忘机的神色陡然一边,厉声惊呼道:“魏婴!” 洞内寒光闪过,江澄下意识地举起三毒,正欲挥出一剑,尚且抬起一半,却蓦然停住了。 一支羽箭射在魏无羡的胸膛上。 江澄所在的位置,只需稍稍抬手,便能帮魏无羡斩落羽箭,可是方才他心中迟疑,一念之差,终究迟了一步。 魏无羡不为所动,笛音陡然拔高,那些黑漆漆的鬼气迅速环绕至他身周,尽数挡住陆续射来的羽箭。 羽箭碰到鬼气,箭锋陡然调转,尽数还给射箭之人。 石洞内人仰马翻,阴虎符仿佛嗅到了血气,怨气陡然增强,分流数十道,狂龙一般张开大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倒地的数人连皮带骨吞噬。 蓝忘机倒吸一口凉气,他看到血阵中央呈现出一尊庞然大物,龟蛇合体,赫然就是当年他与魏无羡于屠戮玄武洞中斩杀的那只妖兽。 只不过,比起生前,这只妖兽显然更加凶残强横。当年它身上只有一条蛇,如今它似乎可以自由变换,它身上的巨蛇好像不要钱一样,要多少便能生出多少。 不仅如此,这只怨气凶兽的体型还在不断增长,似乎周围的人越是恐惧憎恶,他的力量就越发强盛,若是放任他继续膨胀,别说整座乱葬岗的人,恐怕周边城镇、村庄都难幸免。 灵魂状态的蓝忘机能够看到这一幕,可不代表其他人也能看到,江澄等人只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力急剧增长,却不明觉厉。 魏无羡放下鬼笛,轻轻吐了口气,脸色白得发青,神色肃然,一双眼瞳染上猩红,他猛然回头,反手夺了江澄手中的剑,同时一脚把他踹出了伏魔洞。 江澄被踹了个灰头土脸,破口大骂道:“魏无羡,你有病啊,自己压制不住怨气,就拿我出气?!你……” 话音未落,就见魏无羡迅速脱了一身黑色外袍,调转剑锋,飞快的在自己身上一通龙飞凤舞,不要命一样的划出道道血痕。 漫山遍野的凶尸继续成倍数增涨,只不过不再攻击其他修士,他们像是有了大脑一般,避过其他人,一路蜂拥而来,直扑向伏魔洞的方向。 江澄脸色煞白,身边的土地被凶尸们的奔跑踩得动荡不止,他赶紧抽出紫电,抽飞一排凶尸,却是治标不治本。 漫山遍野、成千上万的凶尸不要命的扑过来,从他身边路过,直扑向魏无羡。 “不要!!!!”蓝忘机哀嚎出声,张开双臂挡在魏无羡的前方。 就在刚才,他清清楚楚的看到魏无羡在自己身上画的是什么。 召阴旗,这东西蓝忘机是亲眼见过魏无羡绘制的。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以旗为饵,而是以己为饵。 那些走尸无视蓝忘机的魂魄,扑向魏无羡。 “魏婴!魏婴!!”蓝忘机眼眶欲裂,声嘶力竭。 他怕了,真的怕了。 谁来帮帮他,谁来帮帮魏婴,谁能…… 魏无羡举起剑,象征性地砍翻几具凶尸,下一瞬就被尸群淹没。 仅一瞬间,魏无羡所住的那块地上就被鲜血染红,又迅速被尸群舔舐干净,几具凶尸扯出一截手臂,迅速被数百具走尸围住,分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蓝忘机崩溃的咆哮,无谓的惨叫。 除此之外,他根本不知道还可以喊出什么有意义的声音。 喊魏婴?可是,哪里还有魏婴? 喊不要?住手? 要不要,住不住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成千上万的厉鬼凶尸,分食一个那么瘦弱的魏无羡,只需要一瞬间,连皮带骨、连人带魂……被咬得连片衣服、连一缕渣渣都不剩了。 有那么一瞬间,蓝忘机觉得,那些凶尸怨灵分食魏无羡时的模样,像极了玄门百家的那些人。一样的面目可憎、一样的贪得无厌。 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一边是凶神恶煞,另一边是披着人皮的凶神恶煞。 以及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的,没用的自己。 何为正义,何为道? 如果所谓的“正义”是用来维护这些忘恩负义、自私虚伪的魔鬼,那他不愿再坚持这所谓的“正义”。 如果“正义”是这些以弱者自居的人,却理直气壮抛弃人性,因为自己渺小懦弱,就任意践踏强者的“善意”,那倒不如化身为他们口中的厉鬼邪神,杀尽这帮道貌岸然的“正义之士”给他的魏婴陪葬。 都去死吧。 修什么道?成什么仙? 只要能毁了这些人,纵使一念成魔,又有何妨? 在场的修士也都被这一幕吓得面如土色,口吐胆水,有些胆小的,甚至吓得当场尿裤子,甚至有人直接吓死。 可一想到,死得这么惨的,是那位无上邪尊魏无羡啊。 “这是……厉鬼反噬?!” “哈……哈哈哈……活该啊!” “罪有应得,罪有应得啊!” “夷陵老祖死了,哈哈哈哈……” 他们的笑声疯狂而肆虐,蓝忘机的理智彻底崩塌,阴虎符本已随着主人死亡而平静下来的怨气再度被点燃,盘旋与伏魔洞上空。 众人笑声戛然而止。 蓝忘机的脑海中一片混沌,他想杀人,想得要发疯,心中的怨恨与憎恶无处发泄,几欲撑爆他的灵魂。 恍然间,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他:“想报仇?” 蓝忘机道:“想。” 那个声音又道:“想杀人?” 蓝忘机咬牙切齿,双目赤红,道:“杀。” 那个声音道:“来。” 蓝忘机毅然走过去,忽闻一阵清越婉转的笛声,曲调熟悉,正是当年于屠戮玄武洞中,他为魏无羡倾心所奏的那一首无名之曲。 当初温宁发狂时,魏无羡吹了它;不夜天城一战,魏无羡也吹过它;如今魏无羡已然身死,这笛音又是从何而来? 蓝忘机心跳如鼓,欣喜若狂,颤声唤道:“魏婴!” “魏婴你在哪里?!” “蓝湛,看我。” 魏无羡的声音忽然响起,蓝忘机匆忙环顾四周,寻找那一抹身影,可周围空荡荡的,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魏婴!你在哪?” “魏婴,我想看你,你在哪里……” 蓝忘机跌跌撞撞的在黑暗中摸索,疯狂的找寻那个人的身影,他努力的把眼睛睁大最大,可还是看不见,还是找不到。 黑暗中,他摸索了不知多久,仿佛过去了百年,眼前陡然一亮,入眼的却是一道清晰的人影。 白衣抹额,面容俊雅,神色担忧。 蓝曦臣道:“忘机,你醒了?” 蓝忘机睁大了一双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确定眼前之人,是自己的兄长。 他哑声道:“兄长,魏婴呢?” 天道好轮回 090.天道好轮回 蓝忘机半死不活三个月,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魏婴呢? 三个月,足以发生很多事,比如…… 蓝曦臣微微一怔,不忍看他惨白的脸,但也不会说谎,只得别过脸去,垂下眼帘。 乱葬岗大围剿刚过,魏公子死于万鬼反噬,场面奇惨无比,别说尸骨无存了,连一滴血都没剩下,生生被那些凶尸咬成了齑粉。 魏无羡身死之后,仙门百家担心他有朝一日元神复位、夺舍重生,对他们甚至整个人家进行更加丧心病狂的报复和诅咒,于是将一百二十座镇山石兽压在乱葬岗顶后,各大家族开始进行频繁的召魂仪式,同时严查夺舍,搜集各地异象,全力警戒。 然而至始至终,也没能召唤到魏无羡的,哪怕一缕残魂。 有人说,他的魂魄,也许是在被万鬼吞噬之时一同被分食了,又也许是逃逸了。 不管是哪一种,蓝曦臣觉得,都不太适合在这个时候告诉蓝忘机。 可蓝忘机何等通透的一个人,蓝曦臣根本无需回答,一个眼神他便懂了。 蓝忘机从寒玉床上坐起身,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蓝曦臣慌忙追上去,道:“忘机,你的伤……你还不可下地行走。” 话音未落,蓝忘机便跌跪在地,没有片刻迟疑,立即重新站起来,走出寒室。 蓝曦臣快步走到他跟前,道:“忘机,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可你现在去,魏公子也……不会见你的。” 蓝忘机微微一愣,像是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他立即道:“魏婴……还在?” 不会见,而不是见不到吗? 蓝曦臣哑然,如果让忘机以为魏公子还在,先让他稳定了情绪,日后再慢慢开解,或许…… 他的每一分迟疑,蓝忘机看在眼里,都了然于心。 蓝忘机对蓝曦臣微微一礼,涩声道:“多谢兄长。” 说罢,他便往门外走去,他此前灵力透支,丹府受伤极重,又受了那三十三道戒鞭,昏睡时又梦魇不断,精神重创,此时虽然醒了,但也是重伤难行。 蓝曦臣却没有执意阻拦他,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远处,目送他走出山门。 他知道,忘机此行,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的,如果不让他去,那也太残忍了。 身体上的伤,永远痛不过心中的伤,忘机这么执拗的人,如果不让他去,这道伤不但永远不会愈合,反而会随着时间而溃烂。 如此一来话,忘机这辈子就毁了。 蓝忘机才下山,路过彩衣镇的时候,就听到街上的行人正兴奋地谈论着关于魏无羡的话题。 【“魏无羡死了。大快人心!” ……(魔道祖师原著开头那一段,关于魏无羡身死的民间闲聊。)】 他们不理解魏婴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蓝忘机很想大声斥责他们,斥责那些只知无脑跟风、肆意诋毁他人的世人一句:他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被你们所逼?! 还有我,没有护好他。 天阴沉沉的,但却丝毫不及蓝忘机的心情阴沉。 他拖着重伤难行的身体,一步一步,万分坚定地向乱葬岗的方向去了。有力气了就御剑飞行一段路程,实在飞不起来了,就以避尘为拐,徒步而行。 一路上,他的脑海中尽是那一副阳光肆意的笑容,好像就在昨天,魏无羡还坐在藏书阁外的那棵玉兰花树上,对他笑着说:“想我不想?” “想。” “想你……” “等我。” 蓝忘机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他嗓音干涩,昏睡这么久,醒来连一口水都没想想起来喝一口,却浑然不觉。 来到乱葬岗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才到山脚下,便遇到负责巡逻的世家修士,他们见了蓝忘机,纷纷行礼:“含光君?您来了!” “含光君,您大老远的过来,是特地过来查看魏贼是否作乱的吧?真是有心了。不过您放心,玄门百家已将一百二十座镇山石兽压在乱葬岗顶,各大家族每日轮流进行的召魂仪式,同时严查夺舍,搜集各地异象,全力警戒。再说了,就算他魏无羡再有本事,也得有个恢复的阶段吧,这才刚死没几天,应该不会这么快夺舍重回的。” 蓝忘机:“夺舍?” “是啊是啊,含光君,夷陵老祖有翻天灭地、移山倒海之能,他若要抗拒召魂,也不是什么难事。一旦他来日元神复位,夺舍重生,到那时,玄门百家甚至整个人间必将迎来更加丧心病狂的报复和诅咒,陷入暗无天日和腥风血雨之中。” 蓝忘机不想再听他们胡说八道,深吸了一口气,径直往山上走去。 “含光君果真不愧是世家楷模,这么晚了还亲自过来盘查乱葬岗。” “是啊是啊,何况他还伤得那么重。” “话说回来,含光君是怎么受伤的?是不是……” “那还用说吗?三个月前,夷陵老祖血洗不夜天当日,离开时曾挟持了含光君,你说含光君是怎么伤的?” “夷陵老祖挟持含光君?真有此事啊?” “可是,以魏无羡的行事风格,为什么不是当场杀了,而是挟持?” “还能是为什么?他们二人从来都不对付,魏无羡那么丧心病狂,想把含光君挟持回去,再慢慢折磨,也不是没可能的啊?” “对啊,此次乱葬岗大围剿,含光君重伤未愈才都没能来,一定很是遗憾,所以今日前来查看一番。” …… 蓝忘机:“……” 如果事情真如他们所说,他倒是希望魏婴真的挟持他,而不是让他“滚”。 在他们小的时候,乱葬岗之名足以令任何人威风丧胆,世人敬若鬼神。可蓝忘机对这个地方,却莫名的感怀。 蓝忘机曾有幸来过一次,看到的却是一派朴素和谐的场面,山上种了土豆、萝卜,搭建了破旧但却足以遮风挡雨的房屋,虽有凶尸乱入,但能和魏婴联手治理,倒也没出什么乱子。 最重要的是,这里曾有过魏婴的笑容。 蓝忘机想起魏无羡为了安抚暴走的温宁,所吹的那首曲子,心头又是一热,一口血腥不由自主地自胸腔涌出,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没有时间把它吐出来,他要赶路,他要去找魏婴。 魏婴,曾几何时,在你孤身入鬼道邪途之时,在你痛彻心扉之时,是不是也曾吹奏那首曲子? 即便在他还年幼时,蓝忘机听闻乱葬岗,有过畏惧,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心痛到喘不过气。 蓝忘机想,如果当初,第一次见到魏婴修炼鬼道,就不顾他的反抗,毅然决然地将他绑回云深不知处,是不是就不会有后来的乱葬岗了? 如果当初,他随魏婴造访乱葬岗时,就留下来守在他身边,是不是能阻止后来发生的那一切? 如果,那日,魏婴让他滚,叔父等人苦苦相逼的时候,他能够放下尘世三千,不顾一切地留在魏婴身边,是不是至少……能把他护在身后,至少……让他不至于死得那么孤单。 尘世三千,自有世人去捍卫,可他的魏婴,却只有一个。 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在云深之不知处听学时,是否就不该让他回去? 然而,一切都已是惘然。 越往山上走,就越是寂静,到了山顶,便只剩下风声,和乌鸦的哀鸣。负责巡逻的修士,也不敢往这山上巡。 蓝忘机扔了避尘,他觉得,自己不能拿着剑去找魏无羡,不论是误伤他,还是让他误会,蓝忘机都不希望。 他找到了伏魔洞,想看看还能不能找到与魏婴相关的一丝一缕。 洞内一片狼藉,魏无羡生前之物,能拿走的一并被洗劫一空,就连他生前睡过的那张石床都不见了,甚至连他用来垫床的稻草,都没剩一根了。 剩下拿不走的石墙,也被仙剑斩得七零八落,看这剑锋,应该是为了泄愤所致。 此时蓝忘机理智尚存,在洞中席地而坐,弹琴问灵。 结果和他预想的一样,具无应答。 无妨。 蓝忘机一遍又一遍地弹奏,刚开始,他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有谁能够回应他一声,哪怕只是一个人字。到了后来,他像是机械一般,反复弹奏问灵,明知不会有人回应,但愿琴声能伴随这片曾经有过他欢笑、呼吸的空气。 到了最后,蓝忘机的精神彻底崩溃,弹奏的速度陡然加快,像是负气一般疯狂弹奏。 他气自己,只能在魏婴孤身死去之后,在这里做这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很生气,更痛恨。 指尖满是鲜血,血珠顺着琴弦滴落,染红了忘机琴。原本修剪得一丝不苟的指甲,也被他自己糟蹋得惨不忍睹。 直到琴弦断裂,蓝忘机的脸上,早已被泪水浸透。 他一把扔了忘机琴,跪在脏乱泥泞的土地上,用一双染血的手,一寸寸开始在挖掘着土地,他的动作很快,但下手却十分谨慎,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又唯恐刨伤了什么。 他无助地唤道:“魏婴……魏婴你出来。” “你出来吧……” “你别怕,我会护你。” “我不会再离开你半步。”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碰你了。” “谁来,我就杀了谁。” “谁来都一样。” “你出来吧……求你。” “魏婴……”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水浸湿了蓝忘机的衣服,给他淋了个透心凉,却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悲凉。 蓝忘机第一次,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哭泣,哭得声嘶力竭,哭得那么无助。哭到后来,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甚至连一个清晰的字,也吐不出,只能发出近乎粗糙的“呜呜”声,听起来甚至有些过于狼狈。 那张原本雅正端方的脸哭得面目扭曲,甚至有些狰狞。但凡有人看到了,都难以把他和那位蓝氏双璧的含光君蓝忘机联想到一起。 但是,当一个人真正伤心到及处的时候,是绝对没办法哭得好看的。 上天可不管谁哭谁闹,或是谁悲痛欲绝,电闪雷鸣一样不少。 蓝忘机跌跌撞撞地寻至山下,一双手已经彻底不能看了,他是真的哭累了,却还是忍不住,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伴随着一声比一声响亮的雷鸣,他隐约听到了别人的哭声。 那是一个幼童的哭声,蓝忘机勉强找回一丝神智,慌忙唤道:“魏婴?!!” 雨幕遮天,那些负责巡逻的修士也早已离去,周围荒无人烟,唯有这地哭声异常清晰。 蓝忘机循着哭声,找到了一个灌木树洞,里面,藏着一个孩子。 温苑。 温苑闭着眼睛,嘴唇惨白,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兴许被雷声所惊,嘴里发出毫无章法的哭泣声 蓝忘机把他抱出来,听到温苑哭着说:“羡哥哥,羡哥哥,阿苑藏好了,你怎么还不来……” 蓝忘机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哑声道:“别怕,羡哥哥在。” 只这一句话,温苑便停止了哭闹。 蓝忘机带着他回到姑苏,途经那间名为“天子笑”的酒家,一时情不自禁,便走了进去。 “唷,这位仙长,这是刚刚夜猎回来呐?” 蓝忘机:“……” 店小二引他坐下,乐呵呵地道:“仙长来我们这儿买酒,绝对错不了。” “嘿嘿,我跟您说,我这酒,就算是当年夷陵老祖喝了,也是赞不绝口啊。” 蓝忘机:“……” 店小二继续自夸,道:“当初我要是知道他将来是夷陵老祖,这酒,我可不会卖给他。” 最近,魏无羡绝对是最热门的话题,没有之一。就连买个酒,也免不了有人提到他。 但凡提到他,就免不了有一群貌似很懂事的人开始细说他的罪行。 蓝忘机要了两坛天子笑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一手抱着温苑,一手拎着天子笑,脑海中浮现初见那人的情形。 “天子笑,分你一坛,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 蓝忘机想起魏无羡当着他的面,将一坛天子笑一饮而尽的样子,鬼使神差、情不自禁地提起一坛,学着魏无羡当年的模样,一口饮下。 酒很烈、狠辣,他才在乱葬岗一通颜面扫地的鬼哭狼嚎,此时烈酒入喉,辣得他眼泪狂飙,连声剧咳。 他买了两坛天子笑,一坛,是魏婴要分给他的;另一坛,是他打翻了魏无羡的天子笑,补偿他的。 他想祈求上天,能不能让时光回到那天晚上,他们初遇时。 那两坛天子笑,由他来买,他们一起喝。喝完了,他再自己去向叔父领罚,告诉叔父:是侄儿请魏婴喝的。 他不但要请魏婴喝酒,还要带着魏婴去打山鸡、捉兔子、摘莲蓬……什么都好,只管把魏婴哄开心了,然后藏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守着。 但是,魏婴……在哪里呢?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都无比的令人崩溃。 别说魏婴了,就连与他相关的一丝一毫,他都没有,也没有资格拥有。 蓝忘机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回到了云深不知处,蓝曦臣早已在门外等着他,接过他手臂上抱着的孩子,交给医师,便迅速将蓝忘机送回静室。 见蓝忘机睡得十分安然,这才放心离去。 处理妥当,蓝曦臣这才松了一口气,所幸叔父近日忙碌,但愿忘机睡一觉醒来,一切都归于平静。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得太美了。 不多时,便有门生不顾家规,匆匆忙忙跑来通报。 “不好了,泽芜君!含光君他……” 蓝曦臣忙道:“他怎么了?” 门生似乎觉得一言难尽,又怕言语有失,亵渎了含光君,于是道:“哎,我也不知如何说起,还请泽芜君随我们去看看吧!” 一行人全然忘了家规的“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飞快的往古室的方向而去。 古室里乱做一团,吵吵闹闹的。 “含光君,您快住手,那可是……” 呲…… 一声铁烙触及皮肤的声音,随之便闻到一股衣物和皮肤烧焦的糊味,还有肉熟透了的可怕气味。 只见含光君蓝忘机正手持着一支岐山温氏的铁烙,毫不留情地印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呃……” 蓝忘机闷吭一声,那声音不知是疼痛更多,还是因为得到慰藉的满足感更多一些。 蓝曦臣目瞪口呆,见他准备再来一下,飞快夺过他手中的铁烙,喝到:“忘机?!!你这是要做什么?” 蓝忘机却像是神志不清一般,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蓝曦臣的方向,突然跪倒在地,抱住蓝曦臣的小腿,带着几分祈求,哽咽道:“笛子,给我笛子……” 蓝曦臣哪里见过这样的蓝忘机,心痛不已,连忙让门生去找笛子,自己则一边安抚,道:“忘机,你先别急,我去找笛子,很快就找来的。” 蓝忘机只是一遍遍地诉求:“笛子,我要笛子。” “笛子,在哪?” “我的笛子呢?” 门生找来一支白玉笛子,蓝曦臣赶紧递到他的手上,就像把一根救命稻草递到蓝忘机的手中一般。 可蓝忘机接过笛子,愣了一瞬,就十分生气地将它扔得远远的,无助地吼道:“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 蓝曦臣又何尝不知,忘机想要的,是哪一个呢? 乱葬岗大围剿之后,魏公子的配剑“随便”是分配给了三弟金光瑶,但鬼笛“陈情”的归属却是…… 当初,阿瑶曾问过他,要不要收藏魏公子的笛子,毕竟泽芜君在音律方面,亦是颇有天分,而他可以想办法安排,但当时就被聂明玦呵斥了,蓝曦臣也觉得,此物阴气过重,便没有要争取,更何况他们已知晓忘机对魏公子的心思,这些关于魏公子的战利品,他们实在不忍心要。 话又说回来,即便把陈情给忘机,又能如何?事实上,忘机要的也不是笛子,而是那个吹笛子的人。 ——完。 ※※※※※※※※※※※※※※※※※※※※ ps: 1、蓝湛回温苑的那句“羡哥哥在。”,其实也是对自己说的。 他觉得,此时此刻,只有这句话能安抚温苑,也只有这句话,能安抚自己。 2、酒家店小二没能认出他的含光君,因为他在乱葬岗一通挖地三尺,早就毫无形象可言,小二也没亲眼见过含光君,也不会把他和含光君联想到一块儿,不会乱喊,以免污了含光君威名。 但蓝忘机自带一身正气,又是大半夜的,小二就猜测是仙门名士,所以问他是不是夜猎回来,显得比较熟络。 好了,写到这里,《蓝二公子暗恋史》前尘篇就结束啦,这最后一章,也是时隔半年才发出来,实在是很不好意思。 感谢小伙伴们支持~ 现世篇不写了,因为剧情跟原著一样,容易涉及侵权,对博主将来的写作之路可能带来不便。 此外,博主有自己的工作、家庭要负责了,还有自己的原创文要写,时间有限,精力也有限,所以暂时不写同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