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飞升了》 楔子 今天是个大日子。 寻涯山落萍观,无愠真人要渡劫飞升了! 寻涯山下是人山人海,密密匝匝。放眼望去,一片五颜六色的道冠和方巾来回窜动,佩剑撞着拂尘,胳膊肘拐着腰。东边有人被踩了脚,“哇呀”一声;西边有人被偷了钱包,“呔”地一喊。各大门派的头头们站在最前头背着手,散修的小可怜们缩在最后头踮着脚。这人群中还不时混入几个小妖,收了妖气化了人形也跟着众人瞎凑热闹。 说实话,渡劫没什么好看的,不过一道雷劈下来,外行的听个响,内行的看个亮,运气好的能瞅见一金光闪闪的神仙乘风归去,运气不好则被震得直掏耳朵。 但无愠真人的飞升可不一样。首先,无愠真人年轻,二百岁出头便得了此造化,正儿八经的“天命之子”,不得不让人震惊;其次,无愠真人乃修真界中的一支“清流”。相传无愠真人无师自通,自立“落萍观”却不收门徒,终日闭关修炼,独往独来,道观外头围了三四层结界,谁都进不去,神龙见首不见尾,仿佛活在传说里。 如今传说中的男人要飞升了,再不看可看不着了。各界人士自然按讷不住,有不服气的,有质疑的,也有怀着崇敬来一探究竟的,正可谓是盛况空前。 只是这日头着实有点烤人。等了足足两个多时辰后,几位炼体炼得不咋地的修士开始站立不住,也有许多不耐烦的,擦着汗四处张望。就在九成人都觉得收到了个假消息之时,忽有一人喊道:“看!那个云彩上有人!” 众人皆惊,纷纷举目眺望。只见无涯山顶的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团胖乎乎的白云,氤氲的雾气萦绕不休。一人立于云端之上,宽袖翩飞,墨发未挽成髻,仅用一白色发带稍稍一拢不做拘束。 刹那间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全都屏息凝神地观望此人,除却角落处某位女修士开了术眼后惊呼一声:“好生俊俏的人儿!” 而云端上的无愠真人也低呼了一声:“卧槽怎么这么多人……?!” 无愠真人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要飞升的消息是如何不胫而走的,他可谁人都没告诉过。 正诧异着,一丝异样的感觉打他脑瓜顶上传了过来,无愠真人赶忙抬头一看,发觉本应晴朗的天空突然间阴云密布,黑云之上徘徊着若隐若现的白闪,继而雷声千嶂落,如波涛夜惊。 无愠真人心下了然,一撩衣袍盘腿坐下,随手将背后的长剑解下负在膝上,闭目凝息,心念真决,静待时机到来。 很快,一道霹雳猝然凌空而至,白光破晓,震地三吼,恍若龙吟方泽,虎啸山丘,直劈在云端之上,又贯穿而下,削了半个山头,掀起一片砂石,惹得众人惶恐退后三步。 这时一道耀眼的金光迸射而出,且带着一模糊人影扶摇直上,于空中微微顿住,似是在俯视众生。山下的围观者们心情复杂,怎这无愠真人还真就如此轻巧地飞升成功了? 然,待那金光淡去,众人愕然发觉那玩意居然不是个人!而且这长长条条,细细瘦瘦的模样…… 是柄剑。 不仅如此,那剑飘忽了几下,结成道道虚影,转瞬又将虚影合一为实,呛地发出一声锋鸣,剑身突然起了变化,先是生出一个人形轮廓,又填了骨骼血肉,最后完完全全地变成了一位黑袍少年,浓眉薄唇,棕瞳如珀,面容清冷,肌肤白似寒山雪,神情懵懂又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云朵又漏了,一黑不溜丢的不明物体从空中直挺挺地掉了下来,啪叽一下呼在了地面上,白色的发带乘风而去,迷人的烤肉清香经久不散…… 寻涯山落萍观,“天命之子”无愠真人,卒。其法身尽毁,其剑飞升成仙,真乃旷古头一遭。相传无愠真人醉心于邪术,使得修为大涨,却被天道所洞察,导致渡劫失败。 至于那柄“飞升”成功的剑从何而来,不得而知;为何会“飞升”,说不上来。反正有人这么挑头传,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大家便跟着瞎起哄。世人也懒得去考证,只津津乐道于“旁门左道”的无愠真人终于死于作假,大快人心,普天同庆,人间正道是沧桑。 只是“仙剑”在无愠真人陨落后便消失了,还带走了无愠真人的有点黏地面的残骸,着实令人不舒服。 不过日子久了,无愠真人和“仙剑”到底彻底淡出了世人的茶前饭后,连同那条质量忒好雷劈不坏的白头绳,仿佛一切南柯一梦,世上本就查无此人。 ※※※※※※※※※※※※※※※※※※※※ 提醒: 作者比较沙雕,文笔烂,人设渣,除了日更一无是处。 第一次写仙侠,希望不会扑街得太彻底。 大部分妖魔鬼怪来源于《山海经》,还有一些是自己瞎编乱造的。 如果看到了奇怪的名词,那是作者乱扯的。 修真境界取材于传统修真小说的设定,也就是百度来的。 请忽视一切bug,当然,身为程序员(预备)的我,会尽量修补bug的。 作者真的很爱写文,且努力进步中。这部文将成为我尝试写长文的开端,如果短了,那就当我没说。 注意:本故事纯属虚构,修行不精的小朋友们,请不要随意尝试飞升,谢谢。 完结文《这剧本要凉》欢迎品尝! 预收文《聘狸奴》求预收! 替基友推文: 无cp 《忘川阁:鬼怪奇谈》——by 谢千言 一群小鬼崽子到处浪的故事 古耽 《最后的偃师》 ——by羽蛇 一个手工大佬做了个木头人当老攻的故事 【扫坟】 时光荏苒,距无愠真人嗝屁后已经过去了五年。 狄雪山,濯蛟潭。 此地乃无愠真人的证道之地,终日被积雪覆盖,只是山顶上的这方幽潭却从未冰封过。 濯蛟潭为一汪死水,极寒,没有根源,冷彻入骨,泡上一泡就能无疾而终,实乃居家旅游的自裁圣地。 然而就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知被何人下了重重禁制,导致所有人只能在半山腰上却步。 一位游客偶经此地,想上山看看风景,却被困在了半山腰上只得原路返还。游客一路讲给了其他人,其他人又妄加猜测觉得是妖物作祟。于是几位好心的修士前来“降妖除魔”,却无一人能破开禁制。 这些个修士毕竟都出自有头有脸的门派,跟这莫名其妙的禁制耗了小半天,在同宗面前丢了面子,当然意难平地到处请救兵。 救兵弟子请来救兵师父,救兵师父又请了救兵掌门。在众人一通操作猛如虎,禁制仍旧纹丝不动后... 事情就闹大了。 许久没找到乐子的各门派长老跃跃欲试,众人齐聚一堂,对禁制进行了毫无屁用的深刻剖析。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人越来越多,禁制却越来越牢稳,就当大家神色凝重之际,一有心之人忽然多了句嘴: “看这禁制,不太像是妖兽所为……莫不是有什么宝贝被藏在此地?” 宝贝?倒还真有。五年前那柄不知所踪的“仙剑”,此时就在濯蛟潭旁边坐着,依旧一身玄色长袍,神色漠然侧耳偷听山下的讨论声,悄悄又多加了一道禁制。 濯蛟潭边上,竖着一方小小的石碑,没刻名姓。石碑前头放着一撮红色的果子,果子堆里还像模像样地插了三根木棍当香。寒风吹过,将一丛雪花吹到了石碑上。仙剑忙探身掸落雪花,继续沉默着守在石碑旁。 仙剑在替无愠真人守陵,而濯蛟潭里,存放着无愠真人的尸骨。渡劫当日,仙剑莫名其妙地飞升成功,化了人形有了仙体。但,他不知自己应当做什么,仙界也没有个接应人来找他。 仙剑只得懵懵懂懂地留在人间,对人间的所有认知完全取决于一些零星的悠远记忆,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些记忆从何而来,明明才刚刚开了神识。不过这些个记忆倒是给他指了件应当做的事情——要忠于主人。 然而他的主人糊成一团,沉入潭底当了泥。仙剑虽不懂七情六欲,没法给主人哭丧,但心里还是隐隐有点不舒服,因为他闹不清自己飞升成功,跟主人猝死成功是不是有直接关系。 如今人死不能复生,除了守一辈子的陵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补救方法了。 于是仙剑安安稳稳地守了五年陵,还从山腰上摘了些果子当贡品。他也不用吃饭睡觉,尽职尽责地干着他的守陵大业,并布了禁制防止别人惊扰了主人的亡灵,哪曾想他弄巧成拙,引来了这么多人。 仙剑不认为他们能破得开禁制,又懒得挪地方,便选择了冷眼旁观,待他们玩腻了自然会离去。 今日的狄雪山仍旧热闹着,那些乱乱哄哄的修行者们跟才艺展示一般,把符咒、真诀、召唤灵兽、灵魂出窍玩了个遍。仙剑被吵得一个脑袋大成了俩,正准备闭了自己的听识,突然觉得屁股底下摇晃了一下。 仙剑僵住,旋即把手放在地面上细细感受着,没多时,地表又传来一阵阵晃动,好似地龙翻身的前兆。应是山腰上那些个家伙玩大了,要把山给掀了,可真是给他们能耐坏了。 他起身就走,打算把这群不知好歹的掐死祭天。谁知刚走了半步,就听身后轰隆一声炸响,引得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濯蛟潭。 只见寂静的濯蛟潭突然起了异变。先是正中央裂出一道深壑般的裂缝,潭水急剧地倾泻而下,形成两座壮观的瀑布,深不可见的黝黑潭底闪烁着一个光点,沿着瀑布渐渐攀爬了上来。 仙剑急忙跑到潭边往下看去,迎着逼人的寒气,瞪大眼睛。 光点爬得很快,越来越近,且隐约露出了模糊的人形。在距岸边只剩一丈距离时,那人抬起胳膊轻唤道:“求你帮帮我...”声音听上去似是位年轻人。 仙剑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有什么玩意正在上蹿下跳,连带着他的头皮一抽抽地发麻。来不及多想,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水怪”上岸的一瞬间,光芒便消失了,身后的濯蛟潭也迅速恢复了平静。仙剑愣愣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儿,此人竟是位唇红齿白的少年,身形羸弱,光溜溜地跪坐在地上,墨一般的长发垂下,遮住了单薄的肩胛。 少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用又大又亮的黑眼珠打量着目瞪口呆的仙剑,突然低笑出声道:“公子好生面熟,但愿是我眼花了。勿怕,我不是妖怪,我...”少年话说至一半,突然身子一软,噗通栽倒在地喃喃道:“灵力耗光了...”。 仙剑用手戳了一下少年的肌肤。凉滋滋的,很软,可惜没有二两肉,戳得陷下去后有点硌手。少年缩着身子小声说道:“公子,能否借我件衣服遮遮羞?” 仙剑没理会他,凑近了仔细嗅着。少年波澜不惊的表情登时皲裂出一丝慌乱,忙说道:“你这可算是轻薄我...大家都是体面人,你不能趁人之危。” 然而仙剑的眼睛却亮得吓人,沉声唤道:“主人...?” 少年跟只无辜的兔子一样又团得更紧了些:“什么?” “你这非人非鬼,非妖非仙的四不像灵质...很像我的主人。”仙剑若有所思:“只是他比你要焦了些。” 少年心惊,暗道这人是什么来路?堵着门非礼他也就罢了,还一眼看出他的体质非同寻常。 少年警惕地又看了看周遭,这才发觉自己在濯蛟潭:“是谁带我来此地的?是你吗?你是何方高人?” 仙剑顿了顿,沉声道:“我不是高人,我是剑。” * 半山腰上的那群修士正揉着腰准备第二波“才艺展示”。忽有人高呼一声:“看!禁制有波动了!” 话音刚落,铜墙铁壁般的禁制突然崩裂,跟被击碎的一面镜子似的落了一地,最后彻底消散了。众人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欢呼着,争先恐后地跑上了山顶。 然而山顶上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空荡荡的雪地和散发着寒气的濯蛟潭。人群绕着这不大的地方溜了好几圈皆一无所获,不由仰天长叹这好几个月来到底在瞎忙活什么。 也有人提出下潭水看看,但这群修为不低的修士竟无法在濯蛟潭里呆上一刻钟,更别提潜到潭底了。 不少人悻悻而归,只余几人若有所思地盯着潭边的石碑和散落一地的红色果子。 此时的少年跟仙剑正在空中瞎飞。 仙剑把轻飘飘的少年抱在怀里,全然不顾他那打着颤儿的尖叫声,一路将人送下了山,避开一切外界干扰后,放在一片林子里头细细观察着。 少年弱小可怜又无助地瑟瑟发抖着:“你你你你...你要干啥!” “你是不是我主人?”仙剑只想搞清楚这一件事:“我听他们讲,我的主人叫无愠真人。你是不是他?” 少年惊愕,缓了半天才问道:“你真是剑?” 仙剑的表情上倒看不出多大的起伏,只是语气微微上挑:“是的,我只记得自己是一柄剑,我的主人叫无愠真人,但是他应当死了,我把他葬入了濯蛟潭。” 少年登时一阵头晕眼花,被劈糊了的记忆瞬间复苏。仙剑猜得没错,少年确实就是无愠真人,但他并不想承认。 渡劫当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飞升了,刚喊了一嗓子“我擦嘞么个情况”就被天雷给来了个透心穿。 剑的模样,瞧了个大概,倒是与眼前这位极其相似。然而剑是怎么成的仙,他也不清楚,若里头有什么说道,他贸然认领岂不是引火上身? 毕竟全天下只有他一人清楚,这柄剑的来历可不是一般的邪门。 此外,少年最担忧的是,自己这“不死”的体质已然暴露了。倘若传出去,不定会被世人描成什么样子。 可惜倒霉的无愠真人不知,他现在已经被传成邪道了。再黑不过出了泥坑掉煤堆,没什么差别。 少年思前想后,打算先试探一下仙剑的真伪,便报了自己的本来名姓:“我叫楚弈。” 楚弈这个名字,恐怕只有已经灭族的楚家人知晓,倘若此人记得这个名字,那他确实是自己从楚家剑冢里带出来的剑。 然而楚弈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剑兄他刚开神智,并不知你算老几。 于是仙剑眼中的光泽瞬间消散,伸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漠然道:“那你去死吧。竟敢惊扰吾主的安息之地。” 楚弈被不由分说地掐断了脖子,临终前内心哀嚎道:“等等等……现在杀人都这么干脆了吗! ※※※※※※※※※※※※※※※※※※※※ 生得憋屈,死得随机的主角。 楚弈:“从入场到入土,真jer刺激。” 剑:“我下一章就有名字了,开心。” 【赐名】 但,楚弈这倒霉体质着实好用,没过一柱香的时间,他的脖子嘎巴接了回去,又活了过来。长吐一口气后,幽怨地与还在他身边傻站着的仙剑瞅了个对眼。 “楚弈乃无愠真人的本名。”楚弈揉着脖子坐了起来,直视着仙剑瞬间惨白的小脸叹息一声:“罢了,认栽了。” 楚弈不想认也不行了。经过刚刚被秒杀的这么一遭,他发觉自己的修为倒退得厉害,根本就打不过他,而这剑确实已成仙体,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强大的仙元,坐在他身边都呛得慌。 楚弈谨慎地侧目打量着仙剑。看模样确实就是那柄剑,只是武器真的可以成仙吗?还是成仙的是依附在剑上的“剑灵”? 楚弈把一个脑袋想大了两个,却只能得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么个结论。 一不小心二度弑主的仙剑小兄弟局促地缩在楚弈身边,一脸无辜地问道:“主人,你是不会死的吗?” “嗯。”楚弈闷闷不乐地回应着:“别叫我主人,瘆得慌。” 剑下意识地把这句话理解成他要被抛弃了,慌忙一把抱住了楚弈的胳膊。 楚弈正从地上捡树叶遮屁股,被剑从背后冷不丁得这么一抱,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刚要叫唤,余光却瞥见剑的胳膊上正缠着一条白色的发带,不由面色骤冷,伸手一把抢了过来。 “怎无故拿我的东西!”楚弈低声呵斥道,将发带紧紧地攥在掌心中。 仙剑微僵,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不知它是主人的东西,只是觉得此物有些亲切,还请主人恕罪。” 仙剑的语气倒挺客气,然而楚弈这心里头是乱七八糟。这发带,是幼时一位故人送予他的礼物。 幼年习剑术时,因为过于矮小瘦弱,力道不够,无法握紧长剑,只得将发带一头绑在剑柄上,另一头系在自己胳膊上,使得剑不至脱手。后来他剑术精进,发带便回归了他的本来作用。 所以说,这家伙所谓的“亲切”,莫不是指发带曾绑在剑柄上?楚弈想到此处,不禁侧目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也不知。”剑兄摇头:“请主人告诉我。”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楚弈松了一口气,低下眼睑继续捡树叶。仙剑默默地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又说道:“那请主人赐名。” “我不会起名字,而且我现在光着屁股不方便思考。”楚弈活动了一下手指,稍稍推动了一下灵力,整条手臂却如被针扎一般的疼痛,使得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楚弈暗自叹息,捏了捏自己那骨瘦如柴的胳膊,苦笑道:“我的筋络毁得不轻,一时半会是无法自愈了...” 苦修二百年,不问世事不辩寒暑,终于熬到了渡劫飞升。结果一道雷劈下来,不仅劈没了他的大半修为,还把剑给劈成精了,正可谓竹篮打水一场空。 剑修剑修,把自己给修残废了,把剑给修成仙了,他可真是个合格的修真者。 正胡思乱想,身上突然被披了件衣服。楚弈忙抬起头,发觉原是仙剑解了自己的外袍给他,不禁心情复杂地说道:“谢谢。” 得到主人感谢的仙剑顿时来了精神,又迅速地解了腰带。待楚弈尚未反应过来,仙剑已经褪了自己的裤子,并把爪子伸向了里头的底裤。 楚弈脑门上的青筋差点没崩了,后跳半步破音呵止道:“壮士,住手!” 仙剑提着脱了一半的裤衩子抬起头,神情无知又无害。楚弈心惊胆战地指着落在地上的裤子道:“有话好好说,别脱裤子!快给我提回去!” 剑把裤子又捞了起来,但腰带解开容易系上难,并且这理论知识明显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于是他握着腰带陷入了冗长的沉思,而楚弈则在心中确信了一件事情—— 这货莫不是个傻子。 “我来帮你系吧……”楚弈闷笑,接过腰带在仙剑纤细的腰身上比划着,手指触碰到他略带温度的身体时,微微一颤。 太真实了,面前这位俊美得不像话的少年,真真切切地“活着”,有呼吸,有温度,六识俱全。只是楚弈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跟那柄剑联系在一起,因为剑是从什么地方带出来的,又是如何被带出来的,近乎一场梦魇。 楚弈本盘算着把这些个往事全忘到脑袋后头去,哪曾想剑成精了,长腿儿了,活蹦乱跳地戳在自己面前,逼得他不得不再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事情。 “主人,我是剑,不需要穿衣服吧?”剑疑惑,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楚弈的回忆。 楚弈抬头白了他一眼:“你现在与常人无异,已经不是剑了。” “我是。”剑莫名其妙地执着地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剑。” 楚弈在心里否认着:你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嘴上可不敢这么说,生怕再被掐断脖子:“好,你说是就是。” “距我被雷劈了到现在,已经过去多久了?”楚弈一边问着,一边不动声色地悄悄退后,与剑保持一定距离。 剑粗略估算了一下后回答道:“我记得我看见了一千八百次昼夜交替。” 楚弈大惊:“那岂不是将近五年了?我怎什么印象都没有?”他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不知。”仙剑一问三不知,紧盯着楚弈不放:“主人怎么离我这么远?” 楚弈暗叹这家伙怎这般敏感?然而我们无愠真人一向奉行“从心”之道,叠起来就是个“怂”字。于是他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有吗?定是你的错觉...我饿了,不如我们去找些吃的?” “请主人赐名。”剑不依不饶地上前半步,棕色的眸子中央闪着异样的金光,好似剔透的琥珀。 楚弈明白,这是“仙”的特征。只是这位仙人老哥的眼神一点都不超尘脱俗,也不和蔼可亲,反倒跟饿了几天没吃饭的老鹰莫名的相似,冒着野性与威压。 “名字乃身外之物,何苦执著于此?”楚弈细声细气地劝着。 “没有名字,主人该如何称呼我?”剑蹙眉:“还是说主人不打算认我?” 楚弈登时嗓子眼里憋了口冷气,一时不知这剑是真傻还是假傻。说他不傻吧,随便脱裤子;说他傻吧,三言两语便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 楚弈总结了一下,忽然觉得这剑保不齐是个装傻的臭流氓。然而臭流氓的武力值摆在那里,为了自己的小细脖着想,只得退让道:“不是我不要你...只是你已成仙体,我区区凡人驾驭不了;再者,你也不能算是柄剑了。” “何为剑?”仙剑不为苟同,眼底泛起一道毫不掩饰的凌冽:“剑为杀人器。我虽成人形,但依旧是您的剑。我可以为你杀掉任何你想杀的人。” “那你杀掉我好了。”楚弈干笑,饶有兴趣地双臂环抱在胸前看向他:“哦你已经杀过一次了。” “吾绝不会背主。”剑信誓旦旦,眼中光芒更胜:“前提是主人也不要背弃我...请主人赐名。” 楚弈心中一沉。这话,算是威胁吗?赐名,就等于承认了他和自己的主仆关系。不赐名,就会被这暴躁老哥“背弃”,不定得落个什么凄惨的下场。虽然自己死不了,但是还是有痛感的,被掐断脖子的滋味着实难受。 他这无愠真人的名号算是白起了,堂堂剑修高手,被自己的剑给威胁了,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不被气死都算他心态好。偏偏他现在跟半个废物差不多,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楚弈压下心头怒火,强做镇定道:“楚二狗,成吗?” “二狗谢主人赐名。”二狗剑对名字的好赖并没有认知,反倒一脸认真地应和着,同时紧皱的眉头都舒展了。 楚弈顿时觉得久违的良心不安感冲得他天灵盖疼。剑本来就是有名字的,而且名字低调奢华不怎么上档次。 剑名为“焚尘醉”。 这名字,谈不上好听,也不算出尘。但总比二狗强。倒不是他瞧不起二狗,只是剑兄的身份和气质跟这俩字不符。 然而“焚尘醉”这一看就不像是个人名的名字还是不要再叫得好,况且楚弈总觉得不应当让剑想起他的本名,免得再平添事端。毕竟这剑很是特殊,还需慎重对待。 “刚那个名字是我瞎起的,你就拿去当小名吧。我再认真地给你起个大名。”楚弈在心中安慰自己,他给剑取名只是为了图个方便,可不是服软: “尘觞。尘为尘世的尘,觞为“举觞酹先酒”的觞。望你能担得起“仙”的身份,恣意世间,但怀仁心,问寒疾苦,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晓得不?” 剑忙颔首,同时又仔细品味了一下这个新名字,总觉得甚是好听而且有点耳熟,正要对主人千恩万谢,楚弈忽然翘脚看向山路尽头: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人来了?” 【逃跑】 远处影影绰绰走来几个人,看模样应当是群修行者。楚弈慌忙裹了裹外袍,扯着尘觞躲到了大树后头,毕竟他这光着屁股的模样,有碍瞻观,容易被打。 修行者们渐渐走近,攀谈声也传入了楚弈的耳朵里。大致是在讲狄雪山上的禁制着实邪门,不知里面的宝贝是否已经被人拿走了。白忙活了一场,还落下了修行,保不齐得被同门嘲笑。 楚弈听着听着便蹙起了眉,禁制他倒是没瞅见,但用脚后跟想都是某位剑兄作的妖。于是楚弈侧目看向尘觞,却见他带着一脸“是我又咋地”的漠然表情,直勾勾地盯着一位修行者背上的长剑。 楚弈无奈,蹲下身子使得自己更没存在感一些,结果就听其中一人吵吵把火地嚷了句:“修行落下就落下了,好歹我们是来做好事的。总比当年那个无愠真人那个邪道另辟捷径修禁术,致使自己被雷劈死的强。” 听着众人哈哈大笑的声音,楚弈差点没栽到雪坑里去。他睡了五年,醒来后先是被赖皮剑缠上也就罢了,听到的第一句旁人对他的评价,竟是骂他为“邪道”?这都是什么情况,岁月对他这个无辜的小剑修都做了些什么啊! 这厢楚弈陷入了无尽的绝望与疑惑,尘觞的思维却跑了偏。见楚弈猫着腰藏在树后,他本是不懂的,再一听那群人的攀谈,尘觞突然大彻大悟,原来主人是在这里准备伏击。 于是尘觞瞄准楚弈的后背,利落地窜了上去,双手搂住了楚弈的脖子,双腿环着他的腰,稳稳当当地挂在了楚弈的身上。 楚弈踉跄了半步,扶着树艰难地扭过头:“...你他妈在做啥?” 尘觞低声回答道:“备战。” 剑就得在主人背上,没毛病。 于是当修行者们顺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看过了时,赫然发现天寒地冻的雪山脚下,一位光着腿的少年跟一位仅穿着里衣少年,俩人猫在树后演绎着不可言状的叠罗汉姿势。 众人仰天感叹:“你们雪山居民真会玩。” 楚弈差点再死过去,心里一度怀疑自己睁眼的方式是不是不对,还是说那濯蛟潭连着异世界,他爬错方向来到了这么个光怪陆离的地方。 “...别丢人现眼了!快带我走!”幸而楚真人是老江湖了,大风大浪都见过,这种境地下依旧能保持着头脑清醒。他飞升那天,让一大票不请自来的人给瞧见了模样。若是再被人察觉出无愠真人死而复生,岂不是坐实了邪道的罪证吗! 尘觞却不解主人为何突然避战,难不成是质疑他的战斗力?于是暴躁剑兄打楚弈后背上猝不及防地“出了鞘”,呼啦一声扑向了那群人。 就听众人惊叫连连,继而一串清脆的敲脑壳声响起,待楚弈回过神来,那群人已被尘觞打到四脚朝天,跟一排冻萝卜似的镶在了雪地里,无一幸免。 事发突然,被害者们齐刷刷地带着懵逼的表情仰望天空,安详地晕了过去。楚弈则嘴角抽搐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发什么疯?” 尘觞嘎巴一脚踩在了一人的脑袋上,炫耀似的看向楚弈:“我比他们厉害。” 楚弈刚要咆哮,就听远方又吧嗒吧嗒地传来了脚步声,想必是其他修行者正陆续赶来。面对这骇人的案发现场,楚弈气急败坏地喊道:“快点带我走!我又不能御剑飞行!” 尘觞上前一步再度抱起了楚弈,一字一板地说道:“主人,我可以自己御自己的。” “什么玩意...”楚弈话没说完,就被带着拔上了百尺高空。尘觞还抱着楚弈翻了一串跟头,证明自己这柄剑的性能很好,能打能飞还能玩杂技。 楚弈就穿了件外袍,被尘觞这么一阵飚后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都亮了相,前后灌风,骨骼疼痛难耐,忍不住惨叫起来。 那天,狄雪山彻底出了名。先是凭空多了道无人能破解的禁制,然后是众门派弟子惨遭毒手,脑袋上带着大包,醒来后竟无人知晓凶手是谁。 最后则是几位目击证人表示,他们看见有俩人在空中跟风火轮似的翻跟头,翻得残影都出来了,还带着鬼哭狼嚎的配音,不知是什么妖法。 楚弈被尘觞一路飞一路翻地带出了好几百里地,终于在某个不知名的乡间小路上停了下来。楚弈抱着石头吐了一地的酸水,心里只剩下一句话—— 今日他哭出来的泪,全是当年把尘觞带出剑冢时脑子进的水。 尘觞不知楚弈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自感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甚是轻松地等楚弈吐完后,恭敬问道:“主人,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接下来...请你赶紧滚好吗?”楚弈双腿都在打哆嗦,瘫坐在地上起不来。 尘觞暗道他家主人玩心挺大,滚了这么久还没滚够,于是又要上前抱楚弈起来。楚弈忙打开尘觞的手,警惕地靠在树上瞪向他:“让我休息一下,你不要靠近我。” 尘觞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隐约觉得楚弈好像有些不开心,便安安分分地跪坐在地上听候发落。 楚弈本不想理尘觞,但一看他那规矩又卑微的跪姿,总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后,楚弈终于把胃里的酸水咽了下去,低声问道:“刚刚为何出手伤人?” 尘觞假一思索道:“他们对吾主不敬。” 楚弈抿了抿嘴唇,又问道:“你也听见了?那些人为什么说我是邪道?” “不知,我一直在为主人守陵。”这五年哪儿也没去。 楚弈现在是心如死灰,这一连串的打击接踵而至,让他刚扑腾起来的小心脏隐约又要冬眠。 眼一闭一睁五年过去了,五年里虽不至沧海桑田,不过也差不多了。剑成仙了,他成邪道了,仙人老哥出手伤人,接下来保不齐得被各大门派通缉。 无愠真人这个名号是用不得了,而他这二百年里了无亲朋好友,眼下连个可投奔的地方都没有。 “你为什么带我去濯蛟潭?”楚弈虚弱地问道:“你知道那里是我的证道之地?” “不知,只是忽然想起来有这么个地方。”尘觞回得匪夷所思。 “你刚刚不该如此莽撞。”虽然尘觞是为了维护他,楚弈依旧很是不满:“若那群人回去禀报了师门,咱俩岂不是得人人喊打?” 尘觞点点头,旋即恍然大悟道:“刚刚应当直接杀了他们,斩草除根。” 楚弈干笑一声,全当剑老哥在开玩笑,随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再一抬头,正对上尘觞冷若冰霜的鹰一般的眸子,登时一股凉意顺着他的背脊到头皮一点点爬了上来。 “你不是在说笑?”楚弈惊愕。 尘觞慢条斯理地回答道:“主人教训得对。以后我定不会手下留情。不如我现在回去杀掉他们?” 楚弈目瞪口呆地盯着尘觞,妄图从他那麻木不仁的脸上找出一丁点隐藏的笑意。然而没有,尘觞是认真的,甚至已经站起身来打算回去。 楚弈打了个哆嗦,忙呵止住尘觞。尘觞便又跪了回来,一动不动地与他对视着。 楚弈凝视着尘觞苍白的肌肤,脑袋里忽然炸出一个疑问:“他真的是仙?” 飞升成仙后,就算是最低级,没有仙品的散仙,也不应当这么明目张胆地逗留在凡间搞事情,更别提随意喊打喊杀。眼前这位大兄弟,除却灵质为仙,哪儿还有半点仙人的样子?既不仁慈也不聪慧,甚至心怀杀业。 “何人教你斩草除根这种做法的?”楚弈在猜测是不是有人趁他冬眠时教坏了尘觞。 “没有人教过我。”尘觞歪了歪头,又小声嘀咕道:“但是我脑子里有这种做法...我还记得,杀了人之后可以抢到东西...抢了东西可以卖了换钱,换钱之后又能买东西...” 楚弈看着自言自语的尘觞,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斩草除根”之后是“谋财害命”,这位仙人老哥的脑子里竟都是这些腌臜的东西。尘觞刚开了神识,既无人教唆尘觞,也就是说,他的本性为恶。 想来也是,被楚家所供奉,以那种方式所取得的剑,能是什么好玩意?! 那么他怎么成的仙?莫不是蹭了自己的雷劫,机缘巧合之下飞升的?楚弈觉得这个想法看上去荒谬,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并非夸大其词。史书上确有一位高人得道后,带着自己的灵兽一起飞升了。尘觞虽本体为剑,可剑有剑灵,理论上讲,跟灵兽大同小异,也是件活物。 又过了一阵子,楚弈终于找回了知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勉强对尘觞说道:“你在此地等着,不要乱走。我去附近的农家讨条裤子,一会儿就回来。” 尘觞犹豫了一瞬后点了点头,站起身学着楚弈的样子藏在了大树后面。 楚弈松了一口气,小步紧捯饬地跑了起来。见尘觞果然没跟过来,便改为用狗撵了似的跳步,一路狂奔。 就这么跑了得了,逃跑可耻,但是有用!尘觞不对劲,不,是“焚尘醉”这柄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现世。等有朝一日尘觞捅出了天大的篓子,自己不得跟着遭殃。 他已经不想再过逃亡的日子了。 尘觞看着楚弈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了山路尽头,克制不住地上前踏了一步,又想起楚弈的嘱托,忙缩了回去。然后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楚弈离去的方向。 ※※※※※※※※※※※※※※※※※※※※ 严肃谴责抛弃剑的剑修——楚弈同志。 楚弈:“这熊玩意爱要你要!...能不能发条裤子了!” 【烤鸡】 楚弈脚不停歇地一路狂奔,终于在日落西山前寻了个地方休息。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家农户借裤子怕是不行了。再者,他现在也摸不清有多少人认识自己,万一被“正义之士”就地正法,他岂不是刚醒了又得睡回去。 楚弈爬上一棵大树,盘坐在树梢上入定凝息,将灵力在身体里运转了一个小周天,试图修复经络。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在濯蛟潭里泡了五年的缘故,经络里游走着一股寒气,影响着自愈能力。 当然,最伤的还是刚复活就耗光了灵力从潭底爬上来。楚弈一想到此处,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尘觞怎么想的,全天下那么多可以埋人的地方,非把他往濯蛟潭里扔。 刚苏醒时,见周围一片黑暗,还以为自己被装在棺材里了,结果一呼吸吐了串泡泡,刺骨的潭水直接灌了一鼻子,逼得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用损耗极大的分水决逃离险境。 又静坐了一会儿,直到经络有了好转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舒舒服服地靠在树上,看着树叶间斑驳的阳光,忽然发觉原来现在是夏天,暖风田间过,尽荠麦青青,跟只有冬季的狄雪山有着天壤之别。 人一松懈就容易困倦,于是楚弈闭上眼睛打起了盹,脑子里却止不住地浮现出一些往事。 很多年前,他也掉入过濯蛟潭。那时他年轻气盛,作死地向某位剑修高手下了挑战书。恶战三天三夜后,凭借着不死之体侥幸胜出,重伤了那位高手的双目,自己也跌落进了潭水中。 楚弈本想着就这么一了百了,奈何溺水的感觉太糟糕了,驱使着本能,让他不情不愿地游了上来。 就在他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躺尸之际,忽然感受到一股来自天地间的厚重灵韵,浑身的筋骨犹如被清洗了似的瞬间畅快,眼前浮现出“江动月移石,溪虚云傍花”般缥缈又安谧的蜃楼幻境... 然后楚弈就证道成圣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躺地上愣了半天。 回忆着这二百年来的修真之路,谈不上顺风顺水,但论进度确实比同龄人快上了一大截。可惜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天道坏得很,给你十足的机缘,让你误以为自己很适合修真这条路,再在最后关头一棒重击,让你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楚弈恼火地嘟起了嘴。现如今他的修为至少倒退了一百年,估摸着刚到金丹期。而他的隐藏仇家遍地开花,手头上甚至没一柄防身的剑... 想到‘剑’这个字,他连忙摇摇头把尘觞的样貌从脑海中扔了出去,缩了缩身子继续打盹。 小憩了半个时辰左右,楚弈便被一阵骂骂咧咧的叫嚷声给吵醒了。他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居高临下地看了过去。 说话之人是一群臂膀腰圆的糙汉,走在最前头的那个拎着大刀,身后的跟班们则提着菜筐和活鸡。路过楚弈所在的大树时,好死不死地停了下来,捡了些柴火,把鸡毛一拔开始烤鸡。 楚弈被那烤鸡味馋得浑身不自在,又不敢爬下树讨肉吃,只能憋屈地念静心诀。念了没几句,忽然听见为首的那个汉子啐了一口说道:“奶奶的,那个卖菜的小寡妇真特娘的晦气,不就是让她陪弟兄们快活吗,竟跳河自尽了,又不是什么大姑娘,贞烈给谁看呢?!搞得老子开春就开始倒霉运,碰到的都是群穷光蛋。” 其余的人立马应和了起来,又有人说道:“我咋记得她家还有个小闺女?没看见人啊?” “让赵家那个老娘们给藏起来了,我今儿瞧见她在铺里卖包子。”另一人学着老大的样子也啐了一口:“那丫头虽然没长开,但是水灵着呢,等我找机会...” 男子的话音未落,就听头顶上哗啦一声,几片叶子突然飞了下来,遮住了眼前的视线。未来得及惊呼,一道黑影凌空而下,一脚正中他的心窝,将他踹出了八丈远。 为首的男子跳了起来,伸手刚要拔刀,刀却在一眨眼的功夫不见了。再一定睛,只见一又矮又瘦的身影于眼前虚晃一过,将那大刀抡起来当成了棍棒,当头就是一招呼,砸得他眼冒金星,往后倒下的一瞬间,肚子上又挨了一脚,皮球般翻滚了出去,肋骨尽数断裂,一口血喷了出来。 见老大不省人事,小弟们慌了,惊叫着:“有鬼啊!”四散奔逃。哪曾想身后的那堆燃着的柴火突然飞了起来,箭一般地扫射了一圈,长了眼似的飞到了他们的屁股上,将人点成了一个火球,皮肉烧焦的气味登时掩盖住了烤鸡的芳香,惨叫声凄厉无比。黑烟缭绕中,一阵咽口水加吧唧嘴的声音猝然响起: “可惜,没盐。” 楚弈抱着烤鸡,一边啃一边查着数。一共九个,一个都没少,全都打了个八分熟。只是这样还不够,不能体现“烤鸡”的精髓。 他低头捡了根火把,走向为首的那个男子,默默地将火伸向了男子的裆|部... 离开“篝火宴”时,烤鸡已经吃了一半,还顺走了点东西——刀,几个土豆,加上一条裤子。裤子是那第一个被踹飞的男子的,现在想来,他是最幸运的那个,起码还算全活,没丢部件。 楚弈终于如愿地套上了裤子,又找了条河洗手。他好久没跟普通人打过架了,幸而身法没怎么倒退,打得利落也能及时收手,免得再为几个杂碎开了杀戒。 他蹲下身子,捧了一汪水洗脸,却冷不丁对上了河里的倒影,顿时僵住了。 “我怎么...变小了?!”楚弈这才发现,自己复活过来后,模样年轻了许多,看上去跟十三四岁的少年似的,大脑袋小细脖,腰纤弱到仿佛一掌能掐过来。 “...被雷劈可以返老还童吗...”他飞升前,可是把自己往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形象上培养的,免得自己升仙后在仙姿佚貌的神仙堆里成了另类。二百岁的年纪,对修行者来说其实刚至青年。现在好了,青年都算不上了,直接成了小屁孩。 这一觉睡醒后,真是惊喜连连,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变小了也有好处,起码旁人不能一眼就认出来他是谁了。 洗了两片树叶,将吃剩下的烤鸡包了起来,楚弈强行舒缓心情哼着小曲离开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已经倒霉道极致了,自然而然就想开了。 经过刚才那一战,他基本上可以笃定自己还不算太废物,修为是毁了,再练就是,先在普通人里矮子充高个,找份营生挣点小钱,过上有肉有酒的生活也不错。 重回人间的感觉其实挺好的,只是他快乐地将大刀甩了个花后,突然愣住了。 “杀了人之后可以抢到东西...抢了东西可以卖了换钱,换钱之后又能买东西...”尘觞的话惊雷般地打楚弈的耳畔响起,让他止不住看向手中的刀和怀里的烤鸡。 自己现在的做法,不就顺着尘觞的话去了吗?!楚弈差点没给自己一嘴巴。他无愠真人怎么堕落至此了?! 不对,好像一直就这德行...楚弈嘴角抽搐着回忆了一下自己可歌可泣的人生。他从来就没清高过,早年打过地主劫过粮,砍过妖怪偷宝贝。抢了东西就随便拿去换钱买酒买肉吃,心情好了便给不认识的穷人发笔银子。 他是在修得大乘后才开始装模作样地“不食人间烟火”。但是闭关修净尘心法期间,也没停过嘴儿,烤肉是不吃了,点心瓜子可没少往嘴里扒拉,一个月胖了十多斤... 楚弈忽然有点想念桂花糕的味道了,忙舔了舔烤鸡止住咕咕叫的肚子,同时惶恐不安地扪心自问道—— 尘觞可别是跟我学的? 剑是利器,性格自然会暴戾一些。再加上他这主人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尘觞“近墨者黑”,谁养的像谁,刚开了神识也没个是非对错,只依着葫芦画瓢地学主人拳打南山地痞,脚踩北河无赖,临走前还得顺个窝窝头... 楚弈刚提起来的好心情攸地消散了。 * 时间一晃到了深夜,乡间小路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啼叫声。星似盈珠月如镜,蛐蛐儿不知疲倦地吵嚷着,乌鸦一过才短暂地闭了嘴。 尘觞依旧站在路边等着,白色的里衣在黑夜里有些突兀。几只萤火虫围着他来回飞舞,引得他的眸子也跟着闪烁了起来。 他止不住地抬起手揪住了一只萤火虫,看着亮晶晶的萤火在他手指间上下扑朔。萤火虫挣扎了片刻后便不动弹了,光芒也慢慢地黯淡了。 尘觞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指,看那萤火虫毫无声息地跌落在了泥土里。他想,萤火虫应当是死了,而且,死了的样子很丑。 主人好像走得有点久?萤火虫依旧不计前嫌地飞来飞去,令他不由自主地小心避开,继续看向山路尽头。 【萤火】 翌日,一向平淡无奇的彭宝村突然炸了锅,村民们纷纷奔走相告,胡保长家那为非作歹大儿子——胡为,让人给废了,今天早上才被家里人发现。据说惨得连自家老娘都认不出来了,就剩了一口气强吊着。 而跟胡为一起混的几个泼皮,也陆续被人用门板抬了回来,跟一群猪崽儿似的排成一排乱哼哼,看来下半辈子只能跟炕打交道了。 老百姓欢天喜地,甚至有人包饺子庆祝苍天有眼,恶有恶报。胡保长则哭天抢地得到处抓郎中,却没一个有能力接这烫手山芋的,倒是隔壁村卖棺材的刘老汉闻讯赶来,问胡保长要不要上好梨花木的棺材,夏季大酬宾,买一送一。 “我买你奶奶的棺材!”胡保长抬起巴掌就要打棺材店老板,却被家仆给拦下了,说那棺材店老板的小儿子是大门派里的武师,路子硬得很,得罪不起。 胡保长只得把气往肚子里咽,憋出一口老痰卡在嗓子里直呼噜,捶胸顿足地哭嚎道:“我的儿啊...” 刚哭了两声,胡保长突然一抽鼻子灵机一动。他隐约记得自己村里也出过大门派的弟子,好像还是个学医的。胡保长连道天无绝人之路,忙让家仆去找那弟子的家人,命他们书信一封,请这位医修来救自己的儿子。 又等了三天,那医修还真来了。胡为和他的小弟们被抬到了村里正中央的一片土地上,周围围满了胡保长的家丁,外圈则是跑来围观的百姓。惴惴不安的村民们全都暗自祷告这位神医能失个手,让恶人们赶紧早死早肃静。 出人意料的是,神医竟是个清秀的小姑娘,漠然地看了一眼一抽一抽直吐沫子的胡为,慢条斯理地说了句:“不治。” 胡保长勃然大怒,家丁们也纷纷拔刀相向。神医波澜不惊地扫视一周,冷笑道:“我青雁山弟子,有“三不医”。不医求死之人,不医该死之人,还有个‘脑残者无药可医’。三条里面他占了两条,我凭什么救他?” “别以为你是大门派的人,老子就怕你了!”胡保长气急败坏地抢了一把刀指向她:“老子的舅舅的媳妇的三哥的发小是风虎门的掌门大弟子!你今儿要是不救我儿子,别想活着走出这村子!” “我管你什么狗屁的风虎门,疯狗门。本姑奶奶不治!”神医冷哼,直接摸出了别在腰间的细剑:“要不是你们逼我表姑请我,我才不来呢。赶紧识相点让开路。我蒋紫陌医术不精,脾气不好,急眼了直接送你两刀。” 蒋紫陌嘴上骂着,心里头可没有底。她来的时候有点太自信了,没通知同门。哪曾想这保长听见了青雁山的名号居然没有丝毫的怕劲儿。万一惹急了这地头蛇,动起手来岂不是要吃亏,她是医修不是武修,功夫并不过硬,更何况好虎还架不住群狼。 “姐姐不要救她!”一稚嫩的女童喊声忽然从人群缝隙里响起,紧接着,一小女孩嗖地钻了出来,迎着蒋紫陌跑去:“他们害死了我娘!还抓走了赵姨姨!” “你们有没有王法了!”蒋紫陌将女孩护在身后,杏目圆瞪:“你们敢抓了我表姑?!不怕我青雁山荡平你的贼窝吗!” “要想你表姑活命,就老老实实地交出灵药救我儿子!不然...”胡保长狞笑地指了指蒋紫陌:“老子就让你这丫头赔一个儿子出来!” 蒋紫陌咬住了嘴唇,将剑又握紧了几分,一字一顿地低呵道:“不,医!” 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胡保长带着家丁一寸寸围攻上前,蒋紫陌一步不退地冷静对峙,眼见血雨腥风一触即发,而蒋紫陌明显处于弱势,人群堆里突然又冒出一不合时宜的声音: “我说,青雁山跟风虎门,哪个厉害啊?” “当然是我们青雁山!”蒋紫陌下意识地接了句。话音刚落,眼前突然飞来一道黑影,吧嗒站在了离她半步开外,和颜悦色地一拱手道:“借剑一用。” 蒋紫陌被这凭空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刚把剑抬了抬以作防守,手上却攸地一空,再回过神来,剑已被那人给拿走了。 楚弈低头掂了掂这轻若无物的柳叶细剑,抬眉一笑:“秀剑配美人,不错。” 胡保长与家丁们面面相觑,对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很是面生,但一看楚弈那邋邋遢遢的衣服和瘦弱的身形,顿感这家伙只是在装腔作势,一名家丁便先发制人地持刀砍了过来。 谁知刀剑相接,电光火石之间,半人多高的大刀居然被手指头粗细的剑给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紧接着,细剑虚晃一飘,剑尖贴着持刀者的脖子飞速掠过,斗大的脑袋便跟被风吹飞了的灯篓似的,在空中化出一完整的抛物线,砸在地上滴溜乱滚。 “我刚刚琢磨了半天,你那个什么风虎门的人跟你到底是啥关系。”楚弈将剑举在阳光下,眯着眼睛查看着。见剑身没有被血溅上,这才满意地继续说道:“结果寻思半天,合着那人跟你没半毛钱的关系。” 胡保长看傻了,直到那脑袋滚到了自己脚边才回过神来,登时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地嚎叫道:“杀人啦!” “啧,原来你也怕杀人?”楚弈哼笑,用剑尖戳着胡保长的鼻子轻声道:“三年前,你强娶布店老板家的小女儿,逼得姑娘跳井自尽;两年前,你为霸占孙家的粮食铺,夜里放火烧死了他们一家七口;我刚来了三天就打听到了这么些个罪证,合着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呗?” 胡保长汗如雨下,抖得跟个筛子似的颤巍巍地指着躺在地上的胡为:“这...这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做的!不是我啊!我...” “不...不是...是他...”胡为垂死之中惊坐起,又被蒋神医一脚给踩了回去。 “哦?是吗?”楚弈笑叹这真是父子同为走地鸡,大难临头互相推:“不过嘛...” 又是一道亮光一闪而过,胡保长的脑袋砰地掉到了地上,嘴唇还一动一动地开合着,只是已不能再发出任何声音。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斩草除根。”楚弈用衣袖蹭了蹭剑柄,双手捧着剑,转身还给了蒋紫陌。 楚弈本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毕竟修真之人最忌讳犯了杀业。然而他活了二百多年,什么糟心事儿都遇到过,深谙人心比鬼恶。今日他留了胡为一命,终究是个隐患,倘若他一走了之,受难的则是那个娘亲被逼死的可怜孤女。 所以楚弈留了下来,把刀卖了换了点馒头,啃着馒头就凉水地等胡为他爹动手。机会,他已经给过胡家父子了,可惜他们着实嫌命长。 蒋紫陌感激不尽地对楚弈拱手致谢:“这位少侠,如何称呼?” 楚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扯着嗓子喊道:“师姐!我是你那素未谋面,异门异宗的亲亲小师弟呀!师姐你快叫师兄来找我们吧!” 蒋紫陌:“...???” 青雁山,听上去有点耳熟,楚弈眨着眼睛回忆道。他能记住大门派不多,只要是耳熟的,肯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眼下他杀了个保长,善后工作最好是让青雁山的人出面,不然他这个散修容易被人追杀。 于是在众脸懵逼下,蒋紫陌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默默地招出一只灵鸟,把消息传给了同门,又伙同村民救出表姑,见她没有受伤,终于松了口气。 楚弈看见蒋紫陌的师兄来了后,才安心地离去。蒋紫陌理解楚弈“冒认师姐”的小心思,又是一番道谢后试探性地问道:“少侠这般好功夫,不如拜入我们青雁山,好有个安稳的修行之地。” “不了不了,我逍遥惯了,受不了门中规矩。”楚弈心想,他顶着这张脸进大门派不是找罪受吗。 蒋紫陌甚是可惜地叹了口气,只得目送着楚弈以自认为比较帅气的步伐离去。然后对身后的同门师兄说道:“带上那小女孩一起回门派吧。” “好。”蒋紫陌的师兄温和地笑笑,继而又板起脸训斥道:“回去罚抄一百遍门训!说什么怕给大家添麻烦才独自前来,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该多难过!” “是...”蒋紫陌苦兮兮地低下头。 楚弈沿着乡间小路蹦跶着往前走,并薅了一根狗尾巴草来回比划。剑不沾血,剑招为虚剑气为实,头落地而尚有神志,是楚弈对剑法的最低标准。修为可以倒退,但剑术不能跌份,不然对不起“剑修”二字。 “真是什么爹什么儿。”楚弈对胡作非为的胡为和胡为他爹甚是鄙夷:“幸好我斩草除...” 楚弈忽然崴了脚。 “谋财害命”加“斩草除根”,这几天让他演示那叫一个一行云流水。所以说,尘觞这柄傻剑确确实实是跟他学坏的吗... * 楚弈找到尘觞时,已经是两天之后了。他有点路痴,期间走错了好几条岔路,才找到了来时的方向。 黄昏的时候下了场小雨。高林滴露夏夜清,楚弈却无心欣赏美景。这都五天了,尘觞那家伙要是等急了,早就窜出去七八百里地了,他可上哪儿去找! 然而当楚弈看见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心脏不由狠狠地揪了一下。 寂静的月光下,尘觞连半步都不曾挪动过,呆呆地看向半空中的萤火虫,瘦挑的身形仿佛快要跟身侧的大树融为一体。楚弈忽然有些踟蹰。他不知自己该如何面对尘觞,是该装傻还是充楞。就当楚弈正呆站在原地编瞎话时,尘觞心有灵犀般看了过来。 楚弈清晰地看见尘觞打了个哆嗦,迅速向前跃了一步,僵了一下后又挪了回去,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一动不动。楚弈疑惑,慌忙跑了过去。 五天没见,尘觞好像有点不认识他了。楚弈心惊胆战地看着尘觞把他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不悲不喜,只是眸子在微微发亮。 “内个...出了点事,耽搁了...我...”楚弈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尘觞耐心地听完了他的话后,只淡淡地说道:“主人辛苦了。” 楚弈登时觉得很是尴尬,好像自己在做贼心虚,忙赔着笑脸示意尘觞一起走。尘觞却抬手轻轻地揪住了一只萤火虫,递到楚弈眼前:“主人,你看,漂亮。” “啊,是啊。”楚弈局促地笑笑。尘觞松开了手,见萤火虫摇摇晃晃地飞走了,又轻声说了句: “谢谢你回来。” ※※※※※※※※※※※※※※※※※※※※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老慈父教导熊儿,殚精竭虑。 楚弈:“我求你闭嘴吧。” 【打工】 楚弈下决心把尘觞捡回来后,心里莫名其妙得安稳了一些。虽然让这位危险又呆傻的剑老哥跟在自己身边早晚得闹笑话,但总好过放任他四处作恶。 为了把这柄长歪了的剑给掰回来,楚弈决定先跟他约法三章,顺便试探试探尘觞的底线,免得日后再触了逆鳞,被暴躁剑兄胖揍一顿怼进濯蛟潭当冰棍儿。 “尘觞,你站直了,我有话跟你说。”楚弈故作严肃地板着脸:“身为你的拥有者,我得给你立两个规矩。一,以后叫我的名字,不要叫主人,也不能再提起无愠真人。二,没有我的允许,你绝对不可以伤害他人,懂了吗?” “...不能叫主人了?”尘觞低声重复了一遍,似是有些不解:“叫名字的话,主人会开心吗?” “会的。”楚弈点点头:“以后我叫你的名字,你叫我的名字,因为我不想跟你成主仆关系。之前你还是剑形的时候,我就没把你当成过我的仆人。我们一直是最亲密的伙伴,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接受。” 楚弈希望自己这番话能博得尘觞好感,可惜剑老哥他不但没为此感动哭,反而把眉头拧成了一个麻花:“不好。主人只能有一人,伙伴却可以有很多个。伙伴可以舍弃,主人不能舍弃。主人跟伙伴是不一样的。” “...你这都哪儿来的歪理?”楚弈又疑惑了。尘觞的三观好像比他想象中的扭曲,明显超过了他的熏陶范围。 不过二百年没交到一个正常朋友的楚真人,一时半会也没法对友谊做出详细解说,只得采取迂回战术哄骗道:“不一样的。我们是最亲密的伙伴,最亲密,你懂吗?跟普通伙伴不一样。你想,这二百年来咱俩是不是一直在一起?” “是。”尘觞答得飞快,心脏却突突窜了两下小碎步。他刚开神识,主人就成一坨焦炭了。之前那二百多年他就是件武器,自己跟主人一起经历过什么,一概不知,也不晓得主人是不是背着他外头还有别的剑。 但是主人说的话肯定是对的。得知自己一直都跟主人在一起,尘觞的面部表情前所未有的舒缓,以至于令楚弈一时间觉得他眼里好像带了笑意。然而剑老哥是不会让主人省心的,紧接着就蹦出来一句:“但是一直在一起的是夫妻,所以说我们是夫妻吗?” “你...”楚弈体内的真气差点没顺着天灵盖喷薄而出,捂着绞痛的心口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不是的...你先喊一声我的名字。” “楚弈。”尘觞吐字倒是清晰,旋即说道:“喊一声我的名字。” 楚弈挠了挠后脑勺,有点迷茫于他是在重复自己的话还是提要求,只得轻声道:“尘觞。” “在。”尘觞突然向前一倾,抓过楚弈的手握紧了:“我们交换了名字,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楚弈暗道不就是个名字吗,怎么整得跟定情信物似的,脸上挤出礼貌的笑容道:“是,那是必须的...不过你能不能别抠我手指头,我们剑修很在意自己的手。” 尘觞摇了摇头,抬起另一只手伸出五个指头在楚弈眼前晃了晃:“楚弈走了五天,尘觞五天没跟楚弈一直在一起。不过那个时候,楚弈是主人。现在楚弈不是主人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弈顿感教孩事业艰巨,这呆头剑满肚子的歪理还较真。当然,最要命的是,他不是主人了,呆头剑不一定会听他的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吗! 楚弈表示得重拾自己的威信,把手抽出来一掐腰:“不是主人了,你也得听我的!” “不是主人,还要听...”尘觞又懂了,掷地有声地喊道:“那你是我爹爹!” 前顶级剑修筋脉逆流,是人性的丑恶还是江湖的黑暗,下面请欣赏走进剑修之——一声阿爹大过天。 * 楚弈耗费了半个多时辰,终于让尘觞老老实实地喊他名字,放弃了认主或认爹的念头,做回了清清白白的楚真人。 喜当爹虽然失败了,但娃还是要养的。比如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给娃找件衣服。楚弈有点小惭愧,他逍遥快活了五天,尘觞就穿了个里衣风吹日晒,着实可怜。 于是楚弈再一次“御剑飞行”,只是拒绝了尘觞的二人滚邀请。他在彭宝村打听到,离此地百里有个挺大的镇子,叫溪堂镇。人多的地方就业机会也多,不如去那里找个营生过活,先把孩子的衣服挣到手。 不能翻滚的剑有点小落寞,也不理解为什么楚弈执着于让他穿全衣服。但尘觞是个闷子,或者说懒得思考这么多问题,楚弈让他飞哪儿就飞哪儿,迅捷环保没噪音。 到了溪堂镇后,楚弈让尘觞暗中跟着,避开众人视线,免得这不穿外衣的大小伙子引起误会。尘觞的身法倒是极佳,只一息便没了踪影,同时不忘嘱咐一句:“楚弈,我们一直在一起的。” “对对对,你说的对。”楚弈懒得跟他扯皮,先奔向一家包子铺,问需不需要烧火的。被拒绝后又跑到隔壁的点心铺,问用不用扛面袋子。 掌柜的嫌弃他埋埋汰汰坏了客人的兴致,毫不客气地唾了一口,正喷在鞋上。楚弈倒是无所谓,只是暗处的剑兄弟呼得冒出滔天杀气,吓得他忙传音道:“你答应过不得伤人。” “他们不好,我们走。”尘觞又一道传音撇进了楚弈的识海里,并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楚弈有点小感动,剑虽然蠢了点,但起码还挺维护他的。于是楚老爹下定决心让剑崽崽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安抚了几句后便转身进了一家大酒楼。 酒楼新开张,门庭若市,正缺个打杂的。老板见楚弈虽弱不禁风,但开价挺低,便让他去砍柴,全当救济乞丐讨个福报。没曾想这穷小子还挺争气,柴火砍得又快又好。老板一开心,当场升职加薪,命他洗好脸和手,换套干净衣服去端菜送菜。 楚弈窃喜,换了衣服后把外袍还给了尘觞。暗中观察了小半天的小跟屁虫忽然又不乐意了,趁着角落处无人注意,偷偷现身拉着楚弈的胳膊哼唧道:“他们也不好,让你干活,很累的,我们走。” “哪儿有不累的活啊!”楚弈捏了捏尘觞那挂了一层冰霜的脸蛋,手感还挺不错:“练剑也累,就不练了?剑也不要了?” “剑得要...”尘觞的身子一僵,想了想后又藏了起来。 楚弈脚步稳健,端起菜来不打颠儿,脑袋上还能顶个酒壶,一楼二楼的来回跑十几趟都不带喘的,模样俊俏可爱嘴又甜,惹得几个女客人往他手上塞赏钱。他也不独吞,敛了敛全交给了老板。 老板乐得嘴都咧到后脑勺上去了,也猜到这小子怕不是个练家子出身。只是楚弈一张嫩脸人畜无害,老板便猜测他可能是从落魄大家族出来的,自己倒是捡了个宝,等闲暇了问问他能不能留下来当长工。 楚弈还不知自己短短一个时辰,就解决了百岁大龄青年的再就业难题,乐此不疲地紧忙活。赏钱他其实悄悄私藏了一点。全拿是不可能的,老板肯定会跟他要,不如主动上交攀个好印象,说不定打烊后还能混口热饭。 二楼有七八个里间,都是有头有脸的客人,点的也尽是些山珍海味。楚弈看着那蒸鱼大虾直咽口水,低声对尘觞道:“等会儿去河边摸条鱼烤着吃,我烤鱼可好吃了。” 尘觞其实对美食没有任何人认知,只觉得这些饭菜花里胡哨的挺稀奇。听楚弈叫他,忙又嗯了一声。 楚弈将饭菜送到最里头的一间里间时,被门口的随从给拦住了。楚弈也懂大人物的规矩,低眉顺眼地贴着墙根就溜。谁知刚一转身,就听屋里啪嚓一声脆响,门口的两个侍卫连忙打开房门一探究竟。 楚弈耐不住好奇,悄悄顿了一步,结果隐约听见里头模模糊糊地传出:“上次...无愠...就错了...” 怎么又有我的事儿?楚弈皱眉,掏了掏耳朵就当是听错了。然而撩起来的八卦之心着实让人难受,楚弈灵机一动,传音给了尘觞:“你能不能想办法潜入那间屋子,听听里面的人在聊什么?千万别让人发现。” 他不是坑尘觞,而是尘觞的修为在人间算是排到了最顶端,基本上不必担心什么。尘觞也不多问,应下来就不见了。 又忙了两个时辰,总算挨到了打烊休息。老板把楚弈拉到一旁和颜悦色地谈月钱,表示可以包吃包住。楚弈正有些心动,尘觞的神念攸地钻进了脑袋:“楚弈,他们在谈论你。” “说我什么坏话啦?”楚弈心猿意马地对老板点头哈腰,暗道自己这名人效应还挺悠久。 “我听他们说,你雷劫死了,算错了。”尘觞顿了顿:“还说赔了很多钱,不知这次能不能算对。” 楚弈怔住,老板叫了他半天才回过神来,匆忙告罪道自己家中有难,得立刻赶回去,然后一刻不停地跑出了酒楼。 “算错了?”楚弈躲在一个小巷子里,跟尘觞大眼瞪小眼地瞅了半天,突然回忆起一些异样。 【宝物】 楚弈怀疑,他飞升失败是不是有什么人为因素在作祟。 飞升当天,楚弈本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调动全身真元结为屏障抵挡雷劫的致命一击。谁知就在雷劈到脑袋瓜子上的一刹那,丹海处跟被扎了个豁的皮鼓似的,噗得一下泄了气。 失去真元,脆弱的肉体仿佛成了被扯出壳的蜗牛,生生挨了天雷后,五脏六腑成了灰,三魂七魄漫天乱窜,一眨眼的功夫,从飞升到入土,人生之大起大落,真真刺激。 之前楚弈沉浸在剑成仙的冲击中,并没有仔细琢磨飞升失败的原因,全当自己是倒霉他娘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然而现如今想想,好像蹊跷的地方不止这一个。比如飞升的消息是怎么被散播出去的?他无亲无友,无师无徒,总不能是说梦话声音太大,传了百十里地吧? 所以,这里头绝对有文章。楚弈也没地方可去,只能蹲在大街旁边瞎捉摸,尘觞也学着他的样子蹲在一旁看人来人往。 楚弈摸了摸怀里揣着的银子,忙活了这么半天就挣了顿饭钱,简直郁闷到想拿大顶。飞升前他觉得自己要超脱凡尘了,钱财这些身外之物自然用不着了,便把全部的积蓄随手送给了穷苦老百姓,还是匿名送的。人没飞上去,钱先花光了,人间惨案无疑了。若是让他查出来真是有人做了手脚,导致他飞升失败,定要把此人的皮给扒下来! 楚弈把牙咬得咯吱响,直到他们二人眼前被扔了个铜钱,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你把谁当叫花子呢!” 扔铜板的好心人早就走了。楚弈愤愤然地嘀咕着“狗眼看人低”,然后迅速捡起铜钱吹了吹。 尘觞不懂楚弈在愁什么,但是他敏锐得感知到楚弈应当是不开心了。于是小心地戳了戳楚弈的后背:“楚弈,你在生气吗?气他们说你坏话?不如我去杀了他?” “不。”楚弈拉起尘觞,寻了个高楼,跃身飞了上去:“你有没有看见,说我坏话的那个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边。”尘觞立刻指向了东南方:“他姓陆,我可以顺着他的气味找到他。” “气味?”楚弈咧嘴,慈祥地摸了摸尘觞的脑袋:“怎么好好的剑说狗就狗了呢?” * 事实证明,这位陆姓大兄弟果真有特殊的气味——浓浓的铜臭味。 溪堂镇最大的客栈,鸿鑫客栈,三日前入住了一个出手极为阔绰的客人,二话不说直接包了全客栈,听说是洄州来的,姓陆。 洄州距此地不算近,而这个小镇子也没什么可吸引人的地方。所以说,陆大兄弟是单纯来炫富的吗?楚弈不敢苟同,想办法混入客栈当了三天打杂的,终于调查清楚了他的底细。 洄州邯午城,陆家,是当地首富。陆家名下的钱庄遍布大江南北,跟各大势力皆有生意往来,连十年一度的太鹏山论武都有陆家的赞助。 知晓了底细后,楚弈踟蹰了。这人明摆着惹不起,但是线索就在眼前,不弄明白又心里痒痒。举棋不定时,又有新的消息传了出来:“狄雪山上的宝物被陆家大公子所得,将在昌源钱庄拍卖。” 不出两天,满大街都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修行者和纯富人,争先一睹神秘的“狄雪山至宝”。有人激动,有人感慨,大多数则在埋怨陆大公子将宝物占为己有后,也没通知大家一声,让众人白白耗费了数月的时间去破除禁制,而他坐收渔翁之利。 楚弈听着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下意识地看向在身后的尘觞,俩人瞅了个对眼,惹得他小声嘀咕起来:“哪还有什么宝贝!” 狄雪山就出了尘觞这么一个活宝! 楚弈盘问了半天,剑老哥一口咬定他守陵期间没看见任何人上狄雪山,更没发现值钱的玩意。唯一的贵重物品就是楚弈的骨头渣子,现在也变成全活人了。 好奇心害死猫,然而楚弈死不了。死不了的楚真人打算浪起来,去看看这所谓的“狄雪山至宝”是什么玩意,有没有跟自己沾亲带故。 昌源钱庄的门口站着俩把门的,只有递交请帖才能进去,周围还布了三层禁制。楚弈进不去门,又不敢放尘觞独自前往,毕竟剑崽他没有见过大世面,而里头高手如云,万一被人发现真正的至宝——仙剑正在房梁上头偷听,岂不是得就地开抢。 于是楚弈只得铤而走险,跟尘觞俩人堵在郊外截了辆散发着富裕气息的马车,把里头一对儿父子给打晕了,拿铺盖卷一兜扔进了某个酒楼,并顺走了他们的请帖。 对此楚弈表示:“我们用一下就还回去,算不上偷,晓得不?” 剑点点头:“本就不是偷,是抢。” 楚弈对突然真相帝的呆头剑甚感尴尬,但事出紧急耽搁不得,只能先去办正事,回头再研究怎么洗刷自己的形象。 看了一眼请帖,这对儿父子的名姓还挺有意思,爹叫钱白来,儿叫钱自有,押韵得不像话,简直像是一对儿亲兄弟。 而请帖上头也没标注二人是父子关系,把门的看了一眼后便把楚弈跟尘觞放了进去,只在心中嘀咕道,看这名字挺吉利的,怎么他俩穿得这么穷酸。 但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楚真人跟尘觞凭借着出类拔萃的高贵气质与钱氏父子的名声,成功地混了个雅坐。 钱庄分三层,一层大厅加拍卖台,二层雅座,三层雅间。楚弈坐在二层后,心里开始发憷。二层全是穿金戴银,有钱有势的人,三层则隐约散发着危险的压迫感,怕不是大门派里的佼佼者。他跟尘觞俩人夹在中间,因为贫穷而显得格格不入。尘觞这不知愁的还傻不愣登地端着碟花生米查数玩,惹无数人投来狐疑的目光。 楚弈只得低声呵斥道:“别引人注意,低调点。”说话的同时把桌上的一块绿豆糕揣进了袖子里。 拍卖会正式开始后,台上走来两位婀娜多姿的漂亮女主持。这两个女子不一般,应当是妖族之人,一颦一笑皆散发着难以抵挡的魅惑之意,时不时飞一个媚眼,惹得许多男性客人呼吸急促。 楚弈觉得有点少儿不良,忙对尘觞传音道:“你别去看那两个女人...” 尘觞头都没抬,继续扒拉手中的花生米:“好,只看楚弈。” 好像哪里不太对,楚弈紧着鼻子琢磨了片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吃醋的小媳妇,警告自家夫君不要招惹路边野花。 当然,这都是他自己脑补的,剑老哥压根就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两个妖族女子没什么稀奇的,哪儿有楚弈这种分不清是哪个界来的人好看。 楚弈只得端起茶杯涮涮嗓子眼里涌上来的一口老血。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从高阶丹药到名器古玩,每一件东西都能拍出天价。楚弈全程在心中哭泣“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眼巴巴地看着几柄上好的神兵宝剑被他人拍得,羡慕到快要发了红眼病。 尘觞用余光瞥到楚弈那凸出来的眼珠子,闷声说道:“楚弈,别去看那些剑。” 楚弈没理会尘觞,眼白里全是血丝地听着邻桌一对儿夫妻攀谈:“给咱家小幺儿拍柄剑玩玩吧?”,“别了吧,幺儿还是个孩子。” 我也是个孩子,才二百多岁,救救孩子吧!——楚真人呐喊。 不知不觉的,拍卖会进行到了尾声。楚弈也几乎虚脱地瘫在了椅子上。这时,忽有一人走上展台,拱手朗声道:“今日,我陆振理,代表陆家,感谢各位大驾光临!” 终于来了!楚弈忙振作着挺起了腰板,眺目向那人看去。此人身材中等,青年,一身锦缎青色布衫,眼睛细长,气质非凡,一看就是大家族的掌事人。 全场寂静,连灯光都很合时宜地定格在了陆振理身上。他微微一笑,一抬手示意仆从捧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托在手心中朗声道:“诸位,猜猜这里面装着什么?提示,跟五年前陨落的无愠真人有关。” 又又又有我的事儿了?!楚弈差点没把舌头给咬下来。 陆振理的关子卖得倒是恰到好处,引发全场热议。一楼有位男子高声喊是灵石,旋即又被楼上的人给否定,说灵石又不是什么稀奇物,肯定是万年灵药,吃一口修为大涨。众说纷纭,唯独楚弈出淤泥而不染地猜测到:“总不能是我的骨灰吧?” 结果答案还真就大差不离,在议论声减弱,灼热的目光重新集聚在陆振理身上时,就听他慢悠悠地高声宣布道: “是无愠真人的内丹!” 举座皆惊,一男子克制不住地大喊:“那邪道的内丹肯定为稀世之物,用极特殊的功法修炼而成,不然他不可能二百岁就到大乘!”甚至有人添油加醋:“相传无愠真人半妖之体!妖族最善结内丹!”瞬间把气氛推波助澜到了极致。 尘觞唰得一下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陆振理手上的盒子,又扭过头看向楚弈,神色中难得地多了些慌张。 楚弈差点没把白眼给翻上天,用传音把尘觞给拉了回来:“草,老子什么时候有那玩意了!因气托初,阴阳相调才能结丹,我无阳命,结哪门子的丹。” ※※※※※※※※※※※※※※※※※※※※ 我本来想写,“莫不是拿了本真人的胆结石...” emmmmm...好像有点奇怪。 话说 王者荣耀1 v 1人机被电脑打爆,救救孩子吧。 【作假】 陆振理这般有身份的人,居然弄虚作假?楚弈觉得今儿算是开眼了,人心不古,有钱无德,还是带着剑崽离开吧,免得他再学一样坏毛病。 刚要起身,突然一威严且苍老的声音自三楼雅间穿墙而出:“陆大公子,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无愠之死老夫有幸目睹,天雷之下,魂魄尽散,尸骨无存,若真有内丹现世,怎逃得过老夫的眼睛?”声音之洪亮,萦梁三周,震得地板微微发颤。 楚弈拉着尘觞又坐下了。既有人拆台,他倒要看看陆振理如何圆这个场。 陆振理倒是不慌不忙,朗笑数声后徐徐道来:“阁下是珩择峰主吧?峰主可曾想过,无愠真人为何会飞升失败?而那仙剑又从何而来?实不相瞒,舍弟近日卜了一卦,算出无愠真人因修邪术被剑灵反噬,致使修为大减。天劫在即,无奈之下,他将体内内丹吐出,存进濯蛟潭悉心滋养,以备他日重塑肉身。” “你是说,无愠想起死回生?”珩择峰峰主甚是惊讶:“区区二百年的修为...” 峰主话至一半,忽然戛然而止,或是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无愠真人若没通天的本事,怎可能二百多岁就证道成圣,飞升渡劫?虽然飞升是失败了,但那天劫可是货真价实。陆振理此番话虽惊世骇俗,但在修真之人看来,不无道理。 “只可惜啊...”陆振理拖着长音,胸有成竹地扫视了一圈噤若寒蝉的大厅:“无愠真人自食其果,天雷浩荡,将其魂魄打散,再无复生可能。” 众人毫不避讳地长舒了一口气,连楚弈身旁那对夫妇都在低声说道:“幸好无愠真人彻底死了,不然这种邪道留在世间就是个祸害。” 我招你惹你了?!楚弈刚要怒目而视,脑袋瓜子却被尘觞给掰了回来,表情僵硬地传音道:“楚弈,是这样吗?是我反噬了你吗?” 楚弈大惊,忙顺了顺尘觞的后脑勺:“不是不是。是我修行不精,急于求成...也可能是被别人害了。没你什么事儿。” 可怜的剑崽明显受到了惊吓,缩着脖子往楚弈身边蹭,棕色的眸子变成了黯淡无光的红铜色:“那我是怎么飞升的呢?我从来没有修炼过...” 我还想问呢!楚弈哭笑不得,只能强行瞎扯道:“谁说你没修炼了?我是剑修,自然会带着剑一起修炼。你只是不知道罢了!” “是吗?”尘觞勉强有了些精神:“那我们都修炼些什么?” “嗯...比如...拿你切个烤全猪之类的...”楚弈憋出一脑门冷汗。若真要追根求源,尘觞的“修为”或许是从楚家剑冢里带出来的。楚家人供奉“焚尘醉”近百代,虽不知原因,但据楚弈推测,尘觞应该是柄上古宝剑。久闻鬼魅妖魔受供奉后可修得仙体,说不定剑中之灵亦是如此。 至于反噬不反噬的,他带着尘觞二百多年,若要反噬早就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能等到渡劫飞升之日? 楚弈又将顺毛的速度快了一拍,把尘觞脑瓜顶上炸起来的一撮头发按了回去:“咱走吧,这姓陆的就是个骗子。” 二人走出钱庄之时,身后正响彻着不断加价的喊叫声,那所谓的“内丹”被争得头破血流。尘觞手心冰冷,眼睛一直盯着楚弈的侧脸,似是有话想说。 天色渐晚,满大街的游人却没有归家的兴致,一心守在钱庄外头等消息,看那“狄雪山至宝”被何人所得。楚弈搓了搓尘觞的手指头,嬉皮笑脸道:“人间骗子多,早晚得翻船。等他们发现内丹是假的,有那姓陆振理好受的。” “楚弈,我没害你。”尘觞握住了楚弈的手,眼睫耷拉着遮住了好看的双眸:“我不会害你的,我不想……” “我信你,我们是顶亲密的伙伴,我怎会不信你?”楚弈趁机教导他朋友可贵:“你我在一起二百多年,可谓是生死与共。谁害我,你都不会害我。” 说是生死与共,其实是楚弈这个活人跟尘觞这件死物共处。尘觞就是柄剑,一个有刃的摆设,未开神识前,再大的难关也得楚弈一个人扛。但是这怨不得他,楚弈甚至很感激剑老哥他没卷过刃,断过纹,用起来顺手得很,省了一大笔请工匠保养剑的钱。 如今他的剑都成仙了,长得又俊又听话,老父亲忽然觉得自己也挺脸上有光的。于是楚弈把袖子里那块私藏的绿豆糕拿出来塞进了尘觞的嘴里:“甜吗?记住了,这是甜味。” 尘觞想说,他知道酸甜苦辣的味道是什么,然而当绿豆糕在嘴里停留了几秒后,似乎比他想象中的味道还要更好一些,不止是甜。 见尘觞的眼角微微上翘,像是心情好了一些,楚弈连忙揽着他的肩膀继续往前走。刚溜达没几步,就听后头一声叫喊:“下注了下注了!“狄雪山至宝”究竟能被何人所得?是筌州刘家还是北克山大长老?!可用银两下注,亦可用灵石、秘籍、古玩!搏一搏招财进宝,赌一赌发家致富!” “赌博是极不好的行为,你千万不要当个赌徒。”楚弈义正言辞地对尘觞说道,旋即抻长脖子翘起脚:“我一两银子赌北克山!” “百两起。”一位路人甲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答案揭晓后,果真是北克山大长老以十斤仙源加难以估价的上品灵丹,竞走了“狄雪山至宝”。楚弈上蹿下跳地嚎叫着:“错过了一个亿啊!”,又弯下腰以扭曲的笑容教育剑崽:“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今日我们失去了多少,明日就能用双手挣回来。” 尘觞茫然地眨着眼,总觉得越来越难理解楚弈了。但是刚被楚弈评价成“最信任的人”的剑老哥决定打肿脸充胖子,以睿智又坚定的眼神回应道:“对!” 楚弈捂着绞痛的心口,心中满是“仇富”的愤怒。那姓陆的可真会挣钱,假内丹挣了一大笔,又开庄下注再捞一笔,不费吹灰之力一夜暴富...不,是暴富加暴富,整个一“炸富”。而他这穷苦老百姓只得沿街喝西北风,天理不公啊! 同样怒不可遏的还有几位修行者,大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北克山穷乡僻壤,何时有这么多宝贝了!莫不是整个门派的钱财都被那大长老给贪了?!倒是筌州刘家,世代经商,怎没竞争过大长老?!”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又一人应和着,脸红脖子粗地嚷嚷:“陆家也着实不像话!五年前陆家那所谓的“天才占卜师”算出无愠真人的飞升之日,老子信了他的邪,压了上万两银子下注。结果呢!无愠真人死了!赔得老子裤衩子都进去了!现在你们陆家倒是盆满钵满,老子那上万两却打了水漂!” “哎,这两位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一赢了银子的富商美滋滋地揶揄道:“占卜师哪儿能不出任何差错?飞升的日子是算对了吧?那无愠真人自己不争气,怨得了谁啊!” 楚弈登时靠在了尘觞身上,气出半声猪叫。合着陆家这是拿他的名头挣了两回钱啊?!未经允许把飞升的消息给散播了出去,导致他众目睽睽之下沦落为笑柄,再不敢用无愠真人这个名号,而罪魁祸首的陆家却跟没事儿人似的当他的首富,死人都要被气活了好吗!无愠真人要揭棺而起了! 然而这不是最严峻的问题,楚弈滕然恢复了理智。陆家有占卜师,卜卦出他的飞升之日,又算出狄雪山里有东西。那么,这个占卜师能不能算出他死而复生了? 陆振理在侍卫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和颜悦色地对众人说起了客套话,同时不忘宣传一下自家钱庄。又恭恭敬敬地送走了诸位客人,并请北克山大长老回客栈一叙。 楚弈退至一旁,眯起了眼睛。全天下无数个可以卖东西的地方,为何陆振理选了偏偏选了这座小镇?是巧合还是故意?北克山大长老威望不低,四五百岁的年纪却轻信了陆振理的鬼话,倾尽所有拍了个假内丹,年纪活在了狗身上?而陆振理也不怕被大门派追杀? 想至此处,楚弈不动声色地将指尖抬了抬。一小巧的白色飞蛾从袖口飞出,摇摇晃晃地从人群缝隙里钻了进去,精准地找到了陆振理的后背,贴上后消失了。 “楚弈,他修为很低。”尘觞默契地传音道:“我可以杀了他吗?” “不可以。”楚弈捻了捻指尖,心中又起疑虑:“陆振理是大家族的长子,修为却低到拿不出手,着实有些奇怪。哪怕天赋值是最低级的白玉,多磕些灵丹再拜个名师,都不至于如此吧?难不成他醉心经商无暇修炼?” 不懂你们有钱人。楚弈嘟囔着寻了个僻静地方,静心打起坐来。 ※※※※※※※※※※※※※※※※※※※※ 沙雕作者将修行者的天赋值设定为: 白玉,绯玉,壤玉,血玉,天玉,龙玉 (从低到高) 我知道有点二,不要吐槽嘛!仙侠文不要较真嘛! 你问我们楚真人是啥天赋? 哦他...木得天赋。 楚弈:”好了你不要说了。“ 【占卜】 陆振理在客栈中设了晚宴,请北克山大长老入座小叙。假惺惺地推辞了一会儿,大长老便开门见山地说道:“陆家主,该做的我都做了,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那是自然。”陆振理收起了往日里谦恭的模样,翘着二郎腿坐在八仙椅上,端起茶杯敷衍地抬手算作敬茶:“有劳大长老了。” 大长老见其细长的狐狸眼里满是算计,当即心下了然地握了握拳头:“你我各取所需,谈不上谁欠谁的。你也没必要跟我卖关子。” “哦?”陆振理挑眉,用指尖沾了一小滴茶水,翘指一弹,溅在地上起了个水点。大长老被其轻佻的态度激怒,周身滕然散发出威压:“陆振理,你不会是想出尔反尔?!” “非也,前辈何须动怒。”陆振理阴阳怪气地笑笑,自长袖中拿出一张纸,往上一扔。大长老用真气隔空将纸收进掌中,摊开一看,登时神色大变:“怎会如此...!” “大长老自拜入北克山,日夜勤修,兢兢业业地打点门派上下,可谓是劳苦功高。”陆振理低头放下茶杯,眼睛若有若无地探究着大长老的面色:“可惜啊可惜...” “我不信!”大长老将纸攥碎,咬牙切齿地说道:“掌门他怎可能推荐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参战!此人在我门下大弟子手中,过不了三招。贸然出赛,岂不是会令我北克山颜面扫地!” 陆振理低笑:“大长老,您百年前便入了化神境,若非机缘不足,早应当证道成圣了吧?北克山中,除却掌门真人,当属您辈分最大。您门下弟子也尽是群出类拔萃的青年才俊。再加上掌门真人喜静,极少在人前露面。使得世人只知大长老而不知北克山掌门...用不着陆某继续说下去了吧?” “你是说,掌门在故意打压我?”大长老的眼睛瞪得溜圆,神情仓皇地否认道:“不不不,我与掌门情同手足,北克山是我们二人合力建起来的...” “呵,手足。”陆振理像是听见了什么玩笑话,露出讥讽的表情看向房梁:“想不到大长老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信这些。” 大长老的脸上顿时露出难堪又痛苦的神情,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流到了脖子:“我还是不信!都说无商不奸,你口中的话哪儿有几句是真的,你就是在搬弄是非!” “大长老自然可以不信,但我是个买卖人,自然讲究个公平。”陆振理摊摊手,似是无可奈何:“既然这消息大长老看不上眼,不如让舍弟为您免费卜上一卦?” 大长老难掩惊喜,语气也缓和了不少:“那是再好不过。陆三公子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 陆振理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愠色,继而慵懒起身,引大长老进了里屋。 绕过四五道屏风,是一幽暗的卧寝,没有窗户,香炉燃着上等的竹茗花香,香气似烟非雾地沿着墙壁游走,正中央的宽大床榻被重重鲛纱遮掩,帘动微风起,里头浮现出一朦朦胧胧的娇小身影。 大长老向前踏了一步,忽然听见一声缥缈清冷的铃音,忙缩回脚拱手低声道:“三公子,请您帮我卜上一卦。” 纱帐之内并无任何声响,只是那影子的轮廓似是更明显了一些,好像是本在侧坐的人正了身子。大长老探着身子打算用术眼看穿里面,却猝然感受到一股诡异的灵力自那纱帐探出,直冲自己的心口飞射而来,竟如同一柄寒冷的利刃洞穿了他的身躯,把他惊得连连退后三步。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个幻觉。幻觉过后则是一个稚嫩又清晰的声音:“否。” 大长老惊诧不已:“陆大公子同意您为我卜卦,怎到了您这儿却拒绝了!” “已卜,否。”陆三公子道。 大长老当即有些站立不稳,面如死灰地摇晃了半下,被身后的陆振理赶紧给扶住了。然而大长老并不领情,怒不可遏地将陆振理一把推开:“不会的!老夫一定能触碰到那天穹!” 陆三公子不说话了,一下一下摇着铃铛,似是催促他离开。大长老一肚子怒气无处可发,又不好出手伤人,冷哼一声拂袖离去,临走前一掌拍在了茶几上,顷刻间将其震为灰粒。 陆振理愣了一会儿,压抑许久的焦躁涌上心头,使得他转身猛然掀开了纱帐,将里面的人一把给揪了出来。 那是一位少年,穿着松垮的白色长袍,脖颈纤弱的到如同摇曳的芦苇,被陆振理扼住后脸上微微露出痛楚的表情,但双眸却依旧亮如山潭中的一点星辰,且没有丝毫的慌张。 “陆轻羽,那个老不死的为什么生气?他让你算的什么?”陆振理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便面带厌恶地松开了手。 陆轻羽摸了摸添了五道紫色指印的脖子,轻声道:“算他何时能成圣。” “所以呢,你说否?”陆振理如临大敌地按住了陆轻羽的肩膀,眼中几乎喷出了咄咄火焰:“你怎么想的?!他成圣是早晚的事情,你怎么能说否!我好容易把北克山拖下了水,现在好了,他若一气之下翻脸不认人,陆家就毁了!” “不可能了。”陆轻羽的语气中竟多了丝悲悯:“是你让他成不了圣的。心有魔障,尚不能渡己,如何成圣?” 陆振理僵住,再看向陆轻羽时,讥讽地笑了起来:“陆轻羽,你已经算错过一次了。陆家因你一句话,丢了半数资产。如今又要因你一句话,失了靠山。你可真是不祥。” 陆轻羽垂眸,微微摇晃着手中的铃铛,看向静卧在一旁的星盘。古朴的星盘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裂纹,缓慢地蔓延开来。 “陆轻羽,你给我记住。”陆振理没了耐心,压低声音警告道:“陆家,是我在撑着,而你就是个吃白饭的。你不要以为他们叫你天才,你就真的是天才了。你最好能算出我们如何搭上明尘宗这尊大佛,不然等我阴沟里翻船了,我定带着你一起下地狱。” 说罢陆振理转身就走,长靴跺在地板上咚咚作响。陆轻羽默默地看向他的背影,又摇了摇铃铛,喃喃道:“失礼了,阁下请回吧...” * 这是楚弈长这么大,头一回被咒术反噬,捂着脑门在地上疼得打滚半天,眉心处一个红点森森渗着血。 陆振理啥时候翻船,他不知道,倒是他自己先翻船了。楚弈看向遥不可及的天空,满心的匪夷所思。 他附在陆振理身上的灵蛾,其实是他的魂魄碎片,与一般的灵兽不同,更偏向于分|身。灵蛾融入进人体后,理论上讲跟被鬼附身了差不多,楚弈体质特殊,使得灵蛾不会有任何的生人气息,所以很难被修行者发现。 然而陆轻羽发现了他的灵蛾,甚至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直接将灵蛾从陆振理的身体中给取了出来。这种做法的难度,就好比是在一缸白米里,瞬间用肉眼捡出一粒混入其中的沙子。 但是陆轻羽为什么没有揭穿他呢?楚弈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的是,陆轻羽的修为到底有多高。他明明还是个孩子,对陆振理也唯命是从,被掐了脖子毫无还手之力,小细脖都紫了应当不是装出来的,怎么对付起来灵蛾倒是一揪一个准儿? 难不成这小祖宗是我的克星?楚弈郁闷不已地揉了揉脑门,把上头的窟窿眼给揉没了,起身一撩衣袍,高风亮节,潇洒非凡地说道:“走吧兄逮,我发现个特好玩的事儿...哎卧槽人呢?!” 尘觞不见了,不知是啥时候跑没影的。楚弈入定期间,剑老哥居然一反常态地没在他身边守候,这让楚弈感到极大震撼,一时间急得头晕眼花。 好在这不省心的玩意没走远,楚弈刚沿街问了几个路人,有没有看见一面容极佳,眼神抑郁,脑子有点不好使的娃子,就见尘觞慢吞吞地打街口走了过来。 楚弈三步并两步跳过去,将尘觞一把拉进小巷子里,恨铁不成钢地戳着他的脑门:“人这么多,天这么黑,你跑丢了怎么整?这么好看个大小伙子让人拐走了当童养媳可怎么办!我入定期间你也不说帮我看着点,我要是一回魂发现自己身首异处了,定要在地上写你的名字,再附送个“惨”字。” 尘觞的脸上灰扑扑的,一幅认罪服法的样子,等楚弈絮叨完了,忽然将手中攥着的一样东西塞进了楚弈嘴里,圆咕隆咚的差点没滚进他嗓子眼,吓得楚弈慌忙拿舌尖往外顶,结果发现是个糖球。 “你...你这是哪儿来的...糖...”楚弈语塞,脑海中飞快掠过尘觞当街抢孩子糖果吃,把娃揍得哇哇哭的场景。 尘觞歪着头等楚弈把糖咽了下去,小声问道:“甜吗?我刚刚去帮蜜饯铺的老板搬东西了。但是我没做好,把蜜饯弄洒了。” “然...然后...”楚弈有些恍惚,好像自己打了个盹后世间又变了,奶娃都自力更生了! “然后捡了蜜饯去清洗,把碗捏碎了。”尘觞顿了顿:“最后给客人称重,把秤也弄坏了。” ...蜜饯铺子的老板还健在吗?没被气死吗?楚弈挠了挠后脑勺,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你给老板道歉了吗?” “没有。”尘觞一点点皱起了眉头,楚弈错愕地在他的眼底发现了一丝难过:“但是老板没有打我,给了我一个糖球,让我回家。我就回来找你了。” “我觉得老板可能是认为自己打不过你...”楚弈牵着尘觞的手,小心翼翼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尘觞,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觉得,楚弈很厉害。”尘觞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但楚弈却莫名地感受到一股落寞:“楚弈能做好的事情,我做不到。楚弈挣了很多钱,但是我只有一个糖球。” “哎哟喂这不是重点。”楚弈哭笑不得地戳了戳他的心口:“这里难受吗?” 尘觞想了想,旋即点点头:“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里头那个东西好像有点没精神。” 楚弈慌忙将耳朵贴了上去,果真听见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声,顿时情不自禁地低喊出声:“乖乖,你是有心的!我以为你没心呢!” 尘觞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楚弈,以及他那双因兴奋而瞪大的澄澈眸子,心脏呼地哆嗦了起来... 【娃娃】 竞买会结束了,小镇中的游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夜之间便走了大半。剩下的多是群修行者,使出浑身解数与各大门派结交,妄图混个前程似锦。 楚真人自然与“上进”不沾边,此时的他正在乱哄哄的早市里吸溜汤面,还不忘把唯一一片肉挑进尘觞的碗里。 尘觞端着面碗发呆,热气腾腾的白雾扑在他脸上使得皮肤难得地有了些血色。见楚弈给他夹了片肉,尘觞忙夹了一筷子葱花还了回去。 楚弈:“...谢谢...不过没必要...” “楚弈,我为什么要吃饭?”尘觞发现他不懂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我是剑。” “你不是了,你是人。”楚弈用筷子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有心,你是人,听见了吗?” “...我是剑,我想当你的剑。”尘觞用手使劲按了按胸口:“是不是没有这个,就能变回剑了?” “不行,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把那玩意给掏出来。”楚弈慌忙抓住了尘觞的手:“当剑有什么好的,不能说话,不能吃饭。这么些个好吃的都吃不了。” 尘觞盯着清汤白水的面条低声道:“不好吃,没有那块绿豆糕好吃。” “以后的,以后挣大钱给你买好吃的。”楚弈痛心疾首,暗道“养儿真难”:“不过不好吃也不能挑食,要感激有食物的日子。” “为什么要感激食物?”尘觞用筷子戳了戳面条,放得太久都有点软了。 楚弈沉默,旋即又嗤笑出声:“因为没食物的日子很难捱。” 这时几位剑修走了过来,将佩剑放在桌上点了几份吃食。楚弈瞥了一眼,对尘觞传音道:“压制一下仙元,别被他们发现你是仙体。”说话的同时,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扎在头上的白色发带:“吃完快点走...” “为什么?”尘觞想回头看那群人,却被楚弈制止了:“若是暴露了你就是当年那柄仙剑,他们肯定要抢你。我这么弱,护不住你。” “那就先下手为强。”暴躁剑哥瞬间来了精神,把那碗黏成一坨的面条推到一边,一撸袖子就要干架。 楚弈只得揪着他的后脖领子将其拖走,惹得路人纷纷侧目。而那群险险逃过一劫的弟子们还全然不知地交头接耳道:“那两个小哥儿真好看,尤其是那个矮的,瞅模样就挺机灵。” 另一同门师弟则叹口气:“要是以往,我肯定要上前问问愿不愿意来咱们门派,然而现在人人都挤破脑袋往明尘宗里钻,咱这种小门小派十几年没收到新弟子了。” “行了别抱怨了。”年纪稍长的一位弟子皱着眉搅和了一下面条:“明年太鹏山论武拿个好成绩才是正格的,不然咱门派何时能出头啊...哎哟这面怎么这么难吃。” 楚弈把尘觞拉到了人稍微少一点的地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发带,压低声音道:“你还能看出我是非人灵质吗?” “能。”尘觞点点头,继而聪慧无比地问道:“那发带有玄机?” “对。这发带能将我的灵质伪装成正常人。”楚弈解下发带,放在手中细细端详着,心中有些惶恐不安:“但是这次我复活以后,发带好像失效了...不知是不是被雷劈坏了。” “我有办法。”尘觞将发带拿了过来,在掌心中轻轻摩擦了一阵,一道白色流光攸地钻入了发带,接着整个发带上下浮动了一瞬,如同一只蝴蝶在空中打了个璇儿,最后稳稳地停在楚弈头发上,将发丝重新拢了起来。 楚弈咧大嘴笑了:“不愧是仙人,靠谱!仙人也给自己做个伪装,成不成?” 尘觞闭上眼睛,将体内的仙元凝结于丹海,又双掌结印附在体外,再睁开眼时,眼中那夺目的金光已消失不见,重回了深棕色。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法术?”楚弈在惊叹之余又甚是狐疑:“这法术我都不会。” “不记得了。”尘觞又伸手帮楚弈正了正发带,将落下的一缕鬓发塞了进去:“我有好多事情不明白,不清楚。” “那没事,以后我慢慢告诉你。”楚弈觉得头发扎得有点紧,导致他眼角有点上斜,但仙人亲手帮你扎头发,哪儿有嫌弃的道理!楚弈便任由自己成了个三角眼,同时抬起爪子帮尘觞擦了擦脸上的油渍。 尘觞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弈,用手去摸他的嘴角,向上拉了拉:“楚弈,你再笑一笑。” 楚弈不明就里,茫然地尬笑了一下。尘觞微微摇头:“没有刚刚好看……” 楚弈低哼道:“爷又不是卖笑的,想看自己笑给自己看。” “我不会。”尘觞用两根指头撑了撑自己的嘴角,脸蛋却跟有个弹簧似的,一松开便扑棱垂了回去,恢复成了苦大仇深的表情。 楚弈被他的举动逗乐了,抿嘴笑出一对儿浅浅的酒窝。尘觞顿时瞪大眼睛又去摸他的脸:“好看。” “仙人无情无欲,你不必强求自己。”楚弈想了想,到底还是补了一句:“不过我还是挺想看见你笑的,这样我就有个能陪我说笑解闷的人了。” 尘觞便又使劲揉了揉脸,试图搓出一个微笑来。楚弈见他把俊脸糟蹋得青一块紫一块,仿佛是看见上好的肘子肉刚出锅便掉地上被人踩了一脚,心疼得直倒抽凉气:“好了好了,慢慢来,不急这一时。” “我不懂的事情又多了一样。”尘觞环视了一圈熙熙攘攘的大街后,又将视线落回了楚弈的发带:“其实我一直想知道,楚弈到底是哪个界的人?” 楚弈沉默了许久后,最终只嬉皮笑脸地含混过关道:“以后这个问题不要再问了,因为我也不知道。” 遮掩住了自与众不同的灵质,楚弈走在大街上明显有了底气。再加上身侧有仙人作伴,楚弈甚至觉得自己可以横着膀子在凡间瞎折腾了,便牵着尘觞沿街凑热闹。 大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商贩的叫卖声。有一种饿叫做“你爹觉得你饿”,楚弈认为尘觞一直没吃饱饭,便给他买了一些点心,全然忽视了仙人是不需要吃饭的。 银子很快花了个精光,尘觞抱着一大包点心,嗅着浓腻的甜香味,侧首看向身边哼小曲儿的楚弈,突然发现楚弈好像比许多人都矮,因为他能看见楚弈的头顶璇儿却看不见别人的。 一股淡淡的不爽充斥着尘觞的内心,并且直接反射到了实际行动上。尘觞拿出一个豆沙包,强行塞进了楚弈嘴里:“楚弈好矮。” “...???”楚弈正在思索如何应对陆轻羽,毕竟这位占卜师搞不好是自己余生最大的隐患,便被突如其来的硕大豆沙包塞了个满嘴,滚烫的豆沙馅儿差点没烫哭二百岁的楚真人。但包子吐地上又可惜,逼得他不得不叼住包子呼哧了半天,腮帮子跟个鼓风机似的将热气吹了出来。 待楚弈把包子咽下去,第一件事便是跳起来戳尘觞的脑袋:“长得高了不起?!爷就是矮!但是爷会蹦!!” 二人正在打闹,身后忽然横冲直撞来一辆马车。尘觞面对着马车,反应得自然更快了一些,越步将楚弈拉到了街边安全的地方。楚弈被那马车带起来的灰尘呛了个喷嚏,模模糊糊地看见马车车窗里好像掉出个什么东西。 马车走远后,楚弈在地上扫了一圈,果真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布娃娃躺在菜摊旁边。楚弈将娃娃捡了起来,对周围的人挥了挥:“是你们掉的吗?” 众人摇头,楚弈便认定了布娃娃是从马车中掉下来的。娃娃的衣服略显老旧,脖子上还有道缝线,针脚做得很差,甚至把头给缝歪了。楚弈便随手把娃娃又扔到了街旁,只道是有钱人家不要了的玩具。 但不知怎的,刚走了几步路后,楚弈又莫名其妙地折了回去,盯着布娃娃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它好像有点可怜,黑豆似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瞅向自己。楚弈被这幼稚的念头惹得想笑,身体却很诚实地弯腰将娃娃重新捡了回来。 “楚弈,不要了。”尘觞也觉得这娃娃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我曾经,也有个布娃娃。”楚弈将娃娃抛起来又接住:“跟它一样丑,后来坏掉了。” 尘觞对楚弈的前言不搭后语表示理解困难,但还是任由楚弈将娃娃带走了。其实楚弈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就“屈尊”捡别人丢弃的东西。就像是大道无形,穷极一生也不过参破个一星半点,世间有些事情说是冥冥之中,其实不过天道命盘轮转的一次造物无言。 所以当楚弈把娃娃给尘觞嗅了嗅,牵着仙剑牌寻回犬一路寻找失主时,正撞上刚刚那辆马车停在城门口,一娇小的少年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怯怯地走了过来。 楚弈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十米开外,待他把少年的模样看了个仔细,第一反应竟是掉头就跑,身后则猝然响起磕磕巴巴的呼喊:“娃娃...我娘给..我...我的...!” 声音带着哭腔,令楚弈脚下一绊,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些晦暗的画面。于是楚弈又干了件更匪夷所思的事儿,一个急转弯扭头跑了回去,将娃娃塞入少年怀中,又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算你欠我的,以后不得再坑我了!”说罢拖着尘觞疯一般地逃走了。 少年抱着娃娃愣住了,下意识地揉了揉被拍过的脑袋。这时马车中传来一不耐烦的咆哮声: “小羽!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 楚弈:“他比我矮,我赢了!” 尘觞:“……他比你年纪小……” 楚弈(叉腰):“住口!我们修行者怎么能谈论年纪呢!肤浅!” 尘觞(?_?):“……你开心就好。” 【套路】 楚弈窜出去十几里地后才反应过来——他堂堂无愠真人居然怕一个小奶娃娃?! 而被拖成了一条死狗的仙剑兄弟也是满心费解:“楚弈,他修为不高,尚未至炼气境。刚刚你可以一掌拍碎他的脑袋。” “还是个孩子。”楚弈回忆着陆轻羽的样子,发觉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般高深莫测,反而更像是个普通的稚童。难不成自己用灵蛾看见的那个陆轻羽是真的,而这个为了破布娃娃哭鼻子的是假的? 可惜现在再怎么想,陆轻羽和陆振理到底是从自己的巴掌底下溜了。出师未捷而中道泡汤的楚真人有点郁闷,跟尘觞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片刻后,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声:“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陆轻羽若是算出我起死复生,我在这人间可就没立足之地了。” “算出来又如何,只有我看见了。”尘觞竟一语中的,惊得楚弈打了个激灵。 对啊,算出来又如何?!谁会信无愠真人还活着!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雷劈死的,而陆振理又卖了他的“内丹”,笃定无愠邪道魂飞魄散,再无复生可能。陆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楚弈觉得自己简直活回去了,把屁大点事儿当成了风雨欲来的前兆,自乱阵脚不说,还在剑兄面前丢了威信。于是楚真人忙掸了掸灰,沉着冷静地负手低咳一声:“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尘觞替楚弈将跑开怀的外袍敛好,问道:“楚弈好像很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不死之身。可是修道之人,证道为圣后,不死不灭是常态。就算死了,夺舍、重塑肉体、重构魂魄的人也不在少数。为何楚弈如此惊慌?” 楚弈踮起脚,老神在在地在尘觞面前竖起一个手指头:“有一个笼子,里头有一百只白色的鸡,和一只黑色的鸡。大家都是鸡,但黑色的那只却总是融入不进白色的鸡群中,为什么?” “因为黑色的鸡跟它们毛色不一样?”尘觞皱眉歪了歪头:“可是鸡就是鸡,它们会介意同类的毛色不一样?” “那如果黑色的那只不是鸡,而是只不祥的乌鸦呢?”楚弈哈哈大笑,拍了拍尘觞的肩膀:“罢了,我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接下来我们动身去洄州吧。陆家家大业大,我不能正面与之抗衡,我想私底下调查飞升失败的原因。而且...” 楚弈欲言又止,不是想瞒着尘觞,而是觉得北克山大长老的事儿,跟他说了也没用。大门派水深,真出了点什么事岂是他这个外人能掺和的。况且他自己的身份都见不得光,哪儿还顾得上别人。 * 决定好了去向,二人便于当日下午离开了小镇,沿着乡路慢悠悠地走着。尘觞想带楚弈一飞千里,楚弈却觉得不如脚踏实地好好溜达溜达。当初他沉迷修行,许久没“野游”看风景了。而刨去这层体面的借口,楚弈实际上是想平复一下焦躁的心情。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夏季的阵雨总是说来就来,毫不讲究。宅了小五十年的楚真人看着途径的稻田以及池塘,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用脸去接雨水,嘴里嘟囔着:“我又活过来了...真的是太烦人了。” 话音刚落,楚弈突然双眼一绿,被一片硕大的荷叶遮住了视线。尘觞居高临下地表达了仙人的关怀:“楚弈,好大的叶子。” 楚弈忙扭头去看池塘,果真发现几朵荷花“死不瞑目”地飘在水面上,想必是被剑兄在扭叶子时嫌碍事给辣手摧花了。楚弈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踮脚去戳尘觞的脑壳:“不省心的,好好的花让你糟蹋了。” “叶子为什么这么大?”尘觞神情严肃地举着荷叶上下晃悠。 楚弈指向荷花:“因为它是荷叶啊!” “可是叶子为什么这么大?”尘觞又问,并用手比划着:“为什么别的叶子这么小,为什么荷花的叶子这么大...为什么它们不一样?” “因为...”楚弈看着翘起一条腿转荷叶玩的尘觞,差点没笑出鼻涕泡:“荷叶就是荷叶啊!荷叶就是这么大!你快别玩了!” 尘觞把腿放了下来,将叶子重新伸向楚弈的头顶:“我觉得,叶子大很好,可以给楚弈遮雨。” 楚弈哑然,抬起头看向尘觞,也不知是错觉还是怎的,总觉得他的眼神里带了一抹温和。雨滴无法浸染他丝毫,仅沿着他的轮廓朦朦胧胧地勾出一个透明的壳子,以至于让楚弈误认为仙人老哥在发光。 “你为什么留在人间了呢?”楚弈鬼使神差地问出了这么一句不入流的话,说出口便后悔了:“我是说...额...你其实挺好的。” 尘觞帮楚弈把黏在脸上的发丝掖到耳后,淡淡地回答道:“因为楚弈在人间。” “合着是我的不对了。”楚弈失笑,见气氛有点微妙,忙用一万能借口岔开了话题:“我饿了。” “烤鱼。”仙人双唇微动,郑重地说出这两个字。 楚弈沉默了一下后,又抬手去戳他的脑壳:“我刚觉得你挺仙风道骨的,你就打回原形了!我随口一提,你记得还挺清楚,下雨呢就想吃烤鱼?!” 雨猝然停了,圆滚的太阳攸地打云层里钻了出来。楚弈愕然抬头看向天空:“卧槽?” 仙人面不改色,掌心腾起一团火焰:“火!” “不,这样烤出来不好吃的,得用柴火烤出来才好吃。”楚弈汗雨其涔涔地说道。 仙人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树林:“柴!” 得,仙人老哥还挺执着!楚弈无可奈何,只得让他自己滚去捡柴火,然后挽起裤腿下池塘摸鱼。 尘觞举着荷叶扎进了小树林,步伐之轻盈甚至有些欠打。 楚弈忽然开始怀念被喊作“主人”的日子,那时的剑老哥要多乖顺有多乖顺,怎会要求他堂堂楚真人下河摸鱼。 不过饭总是要吃的,他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楚弈耐下心思,将双手放在水中,低声念了句决,水面便泛起层层涟漪,且一圈比一圈大,几个水球自水中升了起来,里头包裹着一条条小鱼。 “怎么都这么小...”楚弈不满,将鱼放开后又重新去找。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娃娃!好本事!” 楚弈大惊,扭过身去才发现岸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笑呵呵地盘坐在岩石上,冲他招了招手:“娃娃,老夫有事相求。” 楚弈皱眉打量了老者片刻,发觉老者坐在濡湿的石头上却身不沾污,便知是位高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弈斟酌再三后开口道:“晚辈偶经此地,饥饿难耐,只想捉条鱼饱腹。若是惊扰了前辈,还请您见谅。” 老者捋了把胡子,心中暗喜。他被自家师弟逼着来参加那破竞买会,遇到的尽是群俗人,无聊得要命。谁知回程的途中竟看见如此天资卓越的少年,年纪轻轻得不仅懂“御水决”,还一眼看穿了自己的修为。这么好的娃子不拐回去,着实可惜! “老夫真的有事相求!”老者忽然一抬衣袖吭吭哧哧地哭了起来:“陪伴老夫三四十年的酒壶不慎遗落进了这池塘中。老夫怕水,不敢去捞。娃娃你既懂“御水决”,能不能帮老夫这个忙?” 楚弈疑惑:“前辈知晓御水决却不敢自己下水?” “实不相瞒,老夫早年溺过水,对这池塘害怕得紧。”老者眼泪汪汪地看向楚弈,语气之诚恳说得他自己都感动了。 楚弈耸肩,自感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便将神念散开,四下搜寻遗落水中的酒壶。刚看见三步开外的河底沉着个葫芦状的东西,脚下突然一软,也不知是踩了苔藓还是别的什么,让他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 楚弈在空中翻了个个儿,试图矫正身子。然而很快他便发现,那所谓的苔藓其实是一根软绳,在水中如一条游蛇,先是缠在了自己的脚腕上,又顺着小腿爬了上来。软绳上明显附加了咒术,所到之处骨骼酸软无法聚力。 “无冤无仇得何必害我?!”楚弈大怒,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老者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玩大了,刚想站起身查探,一庞大的水球轰然窜出池塘,千斤巨石般席卷而来。老者忙撑开屏障抵住攻击,后脑勺上却突然挨了一记闷棍,若不是他炼体至顶级,怕是要被打个“映日荷花别样红”。 “闹着玩的!闹着玩的!”老者连道大事不妙,跳上岩石来了个金鸡独立,捂着后脑勺看向偷袭之人。尘觞漠然将柴火扔至一旁,恐怖的杀意猛然迸出,瞬间将老者足下的岩石隔空击碎。 “住手!”眼见着尘觞要暴露仙体,楚弈忙上前呵止了他,又面向老者难掩怒气地说道:“前辈可真是闲得慌,跟我们这群年轻人作对。” “哈哈哈...”老者双手背至身后仰天大笑起来,虽然尾音里打着颤儿显然快要疼哭了:“老夫乃明尘宗清问峰主。你取回了老夫的酒壶,算是通过了试炼。老夫破格收你为入室弟子,如何?” 楚弈恍然大悟状:“明尘宗?” “正是!”清问峰主又把脑袋昂得更往后了些,将眼中泪花憋了回去,心中开始想象这两个娃娃欢天喜地跪地喊师父的场景。 然而没有,楚弈也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把清问峰主的脑袋笑低回来后,将酒壶放在地上指了指:“你看这个酒壶!”然后一脚飞踢。 酒壶噗地飞走了,清问峰主目瞪口呆地眺望着向池塘深处远航的酒壶,耳边则是楚弈那莫得感情的声音:“好了没有了。” 楚弈带着尘觞头也不回地走了,徒留他一个人怔在原地,隐约听见楚弈对尘觞说:“刚刚那个老匹夫撒谎成性,着实不是东西。你万不可学他。” 风中凌乱的清问峰主又静立了几秒,忽然从怀中掏出一面传音铜镜,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师弟!有人打我,还把你给我的酒壶踹飞了...” ※※※※※※※※※※※※※※※※※※※※ 楚弈:“你掉的是这个金酒壶还是这个银酒壶...” 一脚踩烂。 “或者是这个烂酒壶?”(魔鬼般的微笑) 清问峰主:“...qaq师弟!有人欺负我!” 【踢馆】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去往洄州的路途才走了将近一半。 一路上,楚弈四处散播灵蛾,打听有关陆家的事。但是灵蛾只对修为低下的人管用,凡是修为稍微高一些,灵蛾未入体便被其阳元烧了个干净,而楚弈再没能好运地遇到像陆振理那般身份显赫却修为低下的人。 至于尘觞,自从上次楚弈在他拾柴火的时候被一老骗子给袭击了,仙剑大兄弟便将活动范围由原本的以楚弈为圆心、十步以内为半径,直接改为一步以内为半径。甚至还总用手指头去勾楚弈的后衣服襟儿。 楚弈一开始觉得这样也挺好,免得剑兄一眼没照顾到便惹出祸端。然而当他夜里一睁眼,正对上一双直勾勾的棕色眸子一点点向他的鼻尖探来,伴随着毫无起伏的冰冷声音: “楚弈,你该起夜了。” 楚弈:“...不用了,尿裤子里了。” 这样反常的状态持续了数日后,楚弈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不会是把我吃喝拉撒睡的时间,全部了熟于心了吧?” “是的。”尘觞伸出三根手指头:“楚弈夜里会起三次,两次发呆,一次...” “好了别说了...”楚弈扶额:“你关注这些小事作甚?” “我要保护好楚弈。”尘觞信誓旦旦地点点头。 楚弈笑道:“我还没废物到这种地步,再者,我又不会死。” “但是楚弈受伤后会睡很久很久。”尘觞拿了根小木棍在地上画起了竖道:“一共一千八百。” 见尘觞还在耿耿于怀他被雷劈后沉睡五年的事,楚弈只得劝慰道:“我被天雷击中才沉睡了五年,普通的小伤只消几天就能痊愈。你不必这般挂怀我。” “我是楚弈的剑,我要保护好楚弈。”奈何尘觞是个认死理的,说话的功夫又用手去扯楚弈袖子:“那天那个老头,很厉害,楚弈打不过。我不应该想吃烤鱼。” 楚弈看着低垂着头、用内疚的手指轻轻勾自己衣袖的尘觞,顿时恨不得把一桌子珍羞美味全打包好了塞进他嘴里。然而身无分文的他已经断炊好几天了,这一路上甚至再没遇到第二个湖泊或者河流,连承诺了好几回的烤鱼都没吃上。 楚弈又在心里骂了清问峰主一遍,抬头看向不远处:“前边是个城镇,我去那里寻份短工,挣了银子给你买吃的。” “楚弈不调查飞升失败的原因了吗?”尘觞问道:“而且我不用吃饭。” “我自有安排。”楚弈召出灵蛾停在指尖:“我能力有限,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得寻找突破口,不如等人齐了一网打尽。” “我懂了。”尘觞抬手就要解丹海处的封印:“去陆家灭他满门。” ……刚刚觉得他暖心一定是我的错觉。楚弈又开始怀疑自己的教育是不是出了偏差。 还有不到半年就是太鹏山论武,届时各大门派的人都会来,当然也包括陆家。若真的有人能在他渡劫飞升上做手脚,那必定得是首屈一指的高手。只要能混入论武场,探听起来消息将更靠谱一些。 而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想办法涨修为,不然灵蛾都要放不出来了。 楚弈愁绪再起。他体质特殊,修炼的方式与常人不同。吐纳、练气等修炼途径于他毫无作用,唯一能令他突破自身的方式……有点诡异。 “尘觞,咱俩打一架。”楚弈笑呵呵地后跳一步。 尘觞的“仙系僵直脸”上登时难得地有了些皲裂,说话声调都抬了上去:“我做错了什么?” “我只有在跟人打架的时候才涨修为,你且当对我好,敞开了跟我打一架!”楚弈说话的功夫便发起了突袭,挥拳直冲尘觞面门而来... * 黄昏之际,崇武城街头多了位“卖身葬父”的少年,表示除了当“童养媳”,什么苦工都可以干。而他身后的木头板上,躺着生死不知、不成人形的楚某人。 楚弈用那缺了俩门牙的嘴巴不服软地哼唧道:“妈的...儿子打爹了...没天理了...” “是你说,对你好...”尘觞的心脏打着颤儿,伸手去摸楚弈脑门上乌青的大包:“我是不是...对你好过头了?” “好...好你个...头!”楚弈一口血吐沫喷了出来:“有你这么打的吗?!” 都说高手过招,一招定胜负,这话是不假。问题是尘觞这一招也太不留情面了——楚弈还没跑到他跟前,便被其仗着身高优势一爪捏住了脑袋,抡起来倒栽葱砸进了土里... 对此,嚣张了二百年的楚真人表示:“我虽死犹荣...我把地面砸出了...十米深的大坑...这世间...再没人...比我扛打!” “对,楚弈最厉害。楚弈得睡多久?”尘觞忙问道。 楚弈比画了一个指头:“一个时辰吧……”然后安详地合上了双眼。尘觞松了口气,将老百姓施舍的白被单向上一拉,遮住了楚弈的脑袋,示意他可以就地去世。 楚弈在被单底下“含笑九泉”,用神念追踪着尘觞的一举一动。尘觞的孝心感动了不少店铺老板,帮人扛了一下午活后挣了些“安葬费”。且很有出息地全程只捏碎了一个面袋子。 躺了小半天,楚弈的伤势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便欢快地诈了尸,吃上了第一顿由乖儿孝敬的饭菜。尘觞托着下巴,盯着大口往嘴里扒拉白饭的楚弈,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一股暖意:“楚弈,以后我给你买饭吃,我会挣钱了。” 猝不及防被仙人“包养”的楚真人噎了一下,皱眉寻思半天,发觉这话没法接。拒绝吧?对不起孩子的小心灵;不拒绝吧,对不起自己的老脸。于是他只得放下饭碗小声回答道:“其实我不吃饭也饿不死...” “那楚弈为什么要吃饭呢?”尘觞歪头看着嘴角挂油的楚弈。 楚弈打了个饱嗝,揉着肚子笑着说:“因为我想当正常人。” 尘觞不解,楚弈口中的“正常人”难不成是指不曾修道的普通人?毕竟修行者突破一定境界后,再无饥饿感,吃东西完全是过个嘴瘾。但若真的如此,他还修道作甚? 这个问题,尘觞一直没问出口,而楚弈也懒得跟他细说。两个吃饭就是浪费的人,到底安安分分地把盘子和碗都舔了个干净,为洗碗小工省却了不少工作量。 吃饱喝足,楚弈开始琢磨既能来钱又能修炼的路子。跟尘觞练手,还没炼出个花来便入了土。而卖身葬爹也无法耍第二遍了,毕竟“爹”就一个,总不能再在人前嗝屁一次。 崇武城城如其名,崇尚武修,且出了许多名噪一时的大武师。武者,外炼体魄,内炼气劲,达不到一脑袋撞破一堵南墙,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武修。 武馆是崇武城的第一收入。修行者中,武力值最高的当属剑修,其次便是武修。然而剑修讲究个天赋,好剑修一剑开山,孬剑修拔剑砸自己脚尖。武修则明显接地气一些,只要肯下功夫,大多都能上得了台面。 楚弈在城中溜达一圈,最后停在了城中央最大的一家武馆门前,抬头望向挂在旗杆上的一面黄旗,上头写着两行黑色粗犷大字:“欢迎各路豪杰踢馆,胜者赠神兵宝器”。 这不是为我准备的吗!楚真人当即飞身摘下旗子当披风往身上一搭,蹦蹦跳跳地跑去“踢馆”。尘觞则跟在楚弈屁股后头,凝视着旗子上的“神兵宝器”四个大字,不祥之感油然而生。 然而楚弈这大脑袋小细脖地往门口一站,武馆大师父直接弯腰九十度求他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免得一拳揍了个零碎还得赔汤药钱。无奈之下,楚弈只得签了个生死状,表示哪怕脑袋被打飞,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 大师父宅心仁厚,领楚弈入武馆,对弟子们郑重介绍道:“这位小兄弟不想活了,你们打他一顿,让他知道生命可贵。” 弟子们俯首应是,让楚弈自己挑个对手点到为止。楚弈也不客气,指着角落处正在怼木桩、块头最大的一位:“阁下,请!” 被点了名的弟子姓孙,单字一个虎,为武馆首席大弟子。此人性格憨厚朴实,奈何天生牛劲儿,下手没个数,刚入馆便打折了二师父的肋骨。大师父无法,命他手握鸡蛋击打沙袋,鸡蛋不碎则算作过关。用心之良苦,苍天可鉴。 只是一个月下来,武馆买不起鸡蛋了,此计划作废。 好在孙虎不争强好胜,没同门供他殴打,便自己默默地打木头玩。十年如一日,打碎的木头当柴火供应了半个城的店铺,算是给武馆挣回了点本钱。 见楚弈点了孙虎的名,大师父慌忙拉过楚弈身后的尘觞:“这位兄弟,快劝劝你朋友!年纪轻轻得何苦呢!” 尘觞却问:“什么神兵宝器?” 大师父愕然,暗道你俩真的是一起的吗?!你家兄弟都命悬一线了,你居然还关心这些?于是好心的大师父又去拽楚弈:“你是不是被他绑架了?是的话眨眨眼...” 楚弈礼貌地推开了大师父,看向兴奋地摩拳擦掌的孙虎:“你要打几分熟?” ※※※※※※※※※※※※※※※※※※※※ 玩家楚弈挑战仙剑中: 楚弈发动了:虚晃一击被仙剑躲开了! 仙剑发动了:我是为你好 楚弈-99999999 回合结束 楚弈:“输给自己家剑能算输吗?!剑修之人的事儿,能算得上输吗!” 【嫉妒】 活了二百多年的楚弈其实极少与修行者较量。他喜欢找“打死活该”的食人妖兽做对手,比如南倾山的熊妖,浣鸣渊的恶蛟,除暴安良,打完就走,不留活口,不怕仇家找上门。 至于对战正常的修行者,除却幼年时堕入某个不知名的地方,被迫跟奇形怪状的“人”打了几十年,唯一一次正儿八经的比试还是在证道成圣前,同当时的“天下第一剑”打了个两败俱伤。 面对年轻气盛的孙虎,楚弈刚交手了两个回合便有些失望。孙虎的力道和速度都不错,可惜技巧着实差得要命,仅凭着一股子蛮劲横冲直撞,也不知是不是木头怼多了,打活物时有些无所适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武馆内的弟子们只顾着瞎起哄,见孙虎不停进攻而楚弈一直在躲避,便误以为孙虎占了上风,呐喊助威声越来越激烈。然孙虎本人却开始慌了,尤其是当他看见自己带着九成内劲的一套拳法被楚弈轻松地躲了过去,孙虎便明白自己算是输定了。 楚弈又绕了一阵子,试图从孙虎身上偷学一星半点的拳法,可惜孙虎自乱阵脚,步伐混杂不说,连出招的准度都开始不尽人意。 没必要再玩下去了。楚弈轻叹一声,迅速低下身子,避开了直冲天灵盖劈来一拳,又一掌击在了孙虎的侧腰。孙虎吃痛,扭转身子打算护住受伤部位,却被楚弈以肉眼难见的速度连踹三脚,分别中伤了小腿,膝盖以及脚裸,使得他忍不住痛呼出声,轰然倒地。 孙虎抱着腿躺在地上叫唤,楚弈忙收回脚,帮他扶住了错骨的小腿:“别动弹,第二脚没控制好力道!” 武馆内一片死寂,全都瞠目结舌于虎背熊腰的孙虎就这么被一名不见经传的小豆芽菜给撂倒了,直到孙虎大汗淋漓地唤大师父:“师父,俺输了!”才如梦初醒。 大师父跳起来指挥小徒弟去请位医修,楚弈则蹲在地上对孙虎竖大拇指:“年轻人,输得起,有担当!这回的太鹏山论武记得参加,多积累些经验。” 孙虎疼得面部扭曲,连句客套话都说不出来,好在医馆里的老先生来得挺快,三下五除二地帮他把伤处一固定,又喂了些固筋的丹药,这才抑制住了疼痛,勉强向楚弈露出一羞愧的傻笑。 武馆大师父向楚弈一拱手,态度谦和地说道:“这位少侠好功夫,按照武馆规矩,您可以选择继续挑战,或者拿走神兵。不知您意下如何?” 楚弈见大师父的眼神有些躲避,心下了然地问道:“我战胜了您,是不是能拿走双倍的奖励啊?” 弟子们登时不满地嚷嚷了起来:“你未免也太狂妄了!我们大师兄老实,没敢下狠手,这才不小心输了。大师父可不会留情面!” 大师父却克制不住地汗流浃背,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若输了...武馆摘旗闭馆。” “没有宝贝可拿,我还费累被您殴打作甚!”楚弈爽朗一笑,骐骥不已地摊开手:“趁您没反悔,快把宝贝拿出来放我走吧。” 大师父愣了一瞬,旋即飞速跑进里堂去取东西。尘觞蹙眉,刚要说话却被楚弈以眼神制止了,乖乖地退了回去。 武馆的宝贝被厚重的布料包裹得结结实实,一时间只能看出是个长条状的东西。大师父双手捧着宝物,当着楚弈的面郑重拆开。随着最后一层布料落地,宝物也终于现了形,竟是柄四尺左右的长剑,青色剑鞘,鎏银剑柄,周身未雕刻任何花纹,却凭空生出一种雏燕般的轻盈感。 楚弈大喜过望,连道三声:“好剑!”。 而尘觞双眼一黑,心脏咯噔咯噔地抽搐起来。 “此剑名为‘苍秾’,乃崇武城前任城主的祖传宝物。”大师父毕恭毕敬地将剑递给了楚弈:“老城主为武修,用不上这柄宝剑,本想着剑赠有缘人,奈何城中再未出剑修,这剑便交于我们武馆成了镇馆之物。少侠若是喜欢,尽管拿去。当然,我们武馆还有别的宝器可供您挑选,刀枪剑戟应有尽有。只是哪个都比不上这柄剑贵重。” “大师父好眼力,在下正是连柄剑都没有的剑修!”楚弈嗖地把剑抓了过来,抱在怀里直蹦高。 大师父看着兴奋到不知东南西北的楚弈,下意识地长舒一口气,又忙问道:“不知少侠师承何处?” “无门无派,小小散修。”楚弈的视线完全掉在了剑上,掂了掂又拍了拍,发觉这柄剑称“神兵”还是有些夸大其词了,不过倒也算得上上品。而在现在的境地下,这剑着实雪中送炭,他可没资格挑三拣四。 尘觞见楚弈浑身散发着春风明媚的幸福,咬了咬嘴唇,贴在他背后幽怨地说道:“还有别的武器...” “我是剑修又不是杂修。”楚弈用手指头敷衍地把尘觞的脑袋给戳了回去,免得他在自己后脑勺上吐冷气。 大师父又擦了擦冷汗,等楚弈看够了剑,冲他拱手告辞时,忙挽留道:“少侠可有兴趣参战本次的太鹏山论武?” 楚弈点点头:“正有此意。” “那您可有推荐人?”大师父上前一步急急问道。 楚弈怔住:“推荐人?那是什么?” 大师父僵住,心里翻腾着惊涛骇浪一般的震惊。楚弈衣着朴素,说自己无门无派,倒是也有可能。然而刚刚那三脚可谓是雷霆之迅,没有高人指点绝不可能修得如此脚法,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因不方便透漏家师名姓,才谎称自己为散修。所以大师父才刻意提及推荐一说,试图套出楚弈背后的那位“高人”。 但楚弈却连“推荐人”为何物都不知晓,难不成他真是个自学成才的天才?大师父越想越害怕,忽然灵机一动,借坡下驴地说道:“推举人倒也不是必须的,只是由大门派推举而来的人,入赛后自然要比普通散修好过一些。因为论武第二场要求修行者自由结伴,以队伍的方式评定胜出者。” 楚弈不解,刚想问这跟推举人有什么关系,就听一名弟子解惑道:“现在大门派里的弟子势力眼得很!谁愿意跟名不见经传的散修搭伴儿啊!散修多半都得跟散修在组队,保不齐队友就是个坑货,一路拖后腿。” “在下不才,乃虬阳门弟子,若少侠不嫌弃,在下愿意做您的推举人。”大师父又一拱手,可谓是给足了面子。 楚弈一个头大成了两个。太鹏山论武,他有所闻而不知。结伴同行,单打改群殴,对他人来讲或许是培养协作意识的好途径,于楚弈却只有一个结果——对比出自己的交友能力到底有多低下。 这厢楚弈正咧嘴想象自己被嫌弃的样子,大师父已经把推举信给写好了,一把塞进楚弈手里,又与他“挥泪依别”,望着夕阳下欢脱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 虽然没听说过虬阳门,但有推举人总是好的。楚弈将信精心收起,又开始盯着剑傻乐,全然不知他身后的某位仙剑已然瞪了“苍秾”一路。 “那个师父,不强。”尘觞努力将自己的大脸挤进楚弈的视线中:“楚弈可以打败他。” “他输了,武馆就得摘旗,在弟子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楚弈用胳膊肘把他拐了出去:“做人留一线。” 尘觞绕到另一边,再度把脑袋探了过去:“击败他,把武馆的宝贝都拿走。” “我是那么恶劣的人吗?”楚弈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怎么你一点长进都没有?一点都不像我用过的剑。” 尘觞僵住,剑生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还是那句话,他不懂七情六欲,不代表他没有七情六欲。而剑老哥此时的心境只有一个——我再也不是楚弈唯一的剑了。 本来碍于楚弈对“苍秾”的喜爱,尘觞并不想惹他生气。然而当仙剑老哥例行给楚弈守夜时,眼睁睁看着他搂着苍秾入睡,心态顿时崩了。 被楚弈搂着好像很舒服的样子啊! 为什么刚见面楚弈就会搂着别的剑睡觉啊! 没成人形了不起是吗?!到底要怎么才能变回去啊! 尘觞恨不得将苍秾折巴断了生吞下去。 可怜的“苍秾剑”在武馆里与世无争了几十年,一出馆便被不讲理的“前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若苍秾也能开口说话,第一句当是:“关我屁事啊!” 或许是尘觞那带着滔天妒意的眼神太可怖了,惹得楚弈做了一宿的噩梦,先是梦见自己被捉回了楚家,关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周围阴风凄凄,鬼魅同哭,耳畔回荡着唰唰的铁索磨地声... 楚弈惊醒,大骇之下竟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张大嘴头晕目眩地看向繁星皓月的夜空,下意识地去摸身侧的苍秾。 谁知苍秾不翼而飞,再一扭头,赫然发现某仙剑正暗搓搓地用树枝一点点把苍秾扒拉到了河边。四目相对,被抓了现行后,犹豫了一瞬,到底一脚把苍秾踹进了湍急的河水中... “...这动作还有点眼熟。”楚弈嘴角抽搐,躺在地上并未起来,只波澜不惊地说道:“找不回来苍秾,我就弃剑从医,上青雁山投奔某位名姓都快忘了的师姐。你也别跟着我了。” 远方的蒋紫陌突然打了个喷嚏,炼糊了一锅的丹药... ※※※※※※※※※※※※※※※※※※※※ 某剑:“我再也不是你最爱的剑了,你背着我外头有别的剑了。” 楚弈:“我是明着有别的剑...” 恭喜某仙剑解锁第一种情感:“嫉妒” 虽然不是啥好情感。 老父亲楚真人培养孩子真jer辛苦。 【很丑】 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叶上初阳干宿雨,朝露欲滴耀如珠。被“毁剑灭迹”未遂的苍秾剑正委委屈屈地缩在楚弈怀里,任他拿衣袖擦拭着湿漉漉的剑身。 死不悔改的尘觞依旧一脸怨念地瞪着苍秾,见楚弈连个眼神都不给自己,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手抓了一把潮湿的树叶,往自己脑袋顶上抹了抹,然后腆着脸走到楚弈面前。 “擦水。”尘觞把挂了两滴水珠的脑门伸了过去。 楚弈没抬头:“有手自己擦。” 尘觞伸出双手看了看,越加对自己这副人身子不满,再一抬眼,发觉楚弈已经抱着剑走远了,不知怎的忽然三步窜过去拉住了楚弈。 楚弈被扯了个踉跄,一股无明业火登时打心窝子里燃起,甩开了尘他的胳膊呵斥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一柄剑罢了,你都容不下?” “一柄剑罢了”,这句话不知为何,令尘觞觉得有些刺耳。他知道楚弈说的是苍秾,问题是他也是柄剑,也在“罢了”的范畴里,一时间竟泛起了“兔死狐悲”般的复杂情绪,不由垂下头无所适从地看向自己的脚尖。 楚弈强压怒气,扭头就走不去理会尘觞。昨晚那个恶心的梦境依旧停留在他的脑子里,跟只毛躁的刺猬似的,来回乱拱,扎得他头痛难忍。 再加上离洄州越近,他越不安。陆家的买卖遍布各地,眼线自然也多。虽然距今为止,陆家毫无作为,似是认定无愠真人已经是个死人了。但他一向疑心重,万一陆家是在“暗中观察”,贸然行事岂不是自投罗网。而且... “楚弈,我带你飞。”尘觞忽然打断了楚弈的思绪,声音闷声闷气。 楚弈摇头:“我说过了,用脚走。” “快些走,就可以去打陆家了。”尘觞绕到楚弈面前,眼神里多了些恳求:“楚弈讨厌陆家,我就就把陆家的人都杀掉。这样没人威胁得了楚弈。” 而杀光讨厌的陆家人,楚弈就用不着苍秾剑了,继续跟他吃吃喝喝到处闲逛——仙剑的脑回路一如既往得清奇。 “你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建议了吗?”楚弈戳了戳他的心口:“你这颗心是摆设吗?” 尘觞五指勾起抓向自己的心口:“我要当剑,我不要这个东西了。” 楚弈大惊,慌忙抓住尘觞的手攥紧了。尘觞不依,把手往外抽,有力的指关节硌在掌心中令他疼痛不已,刚压制下去的怒火突然爆发,止不住吼出了声:“你能不添麻烦了吗!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你带出剑冢!” 尘觞顿住,瞳孔集聚收缩了一下,如同恐慌的猫咪:“楚弈不要我了?楚弈有了苍秾,就不要我了吗?” “我...”楚弈刚想再吼‘幼稚鬼’,余光却瞥见尘觞那有点哆嗦的手指,登时把话咽了回去,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四目相对,沉默了许久后,终于将恼意化为惨淡一笑:“我不该迁怒于你,毕竟当年的事怨不得你...” “当年的事?是我不好用吗?”尘觞不解,当年他就是柄剑,还能因为别的原因惹主人生气吗? “你为什么偏要黏着我呢?”楚弈没有正面回答尘觞,只眼神缥缈地自言自语道:“总令我想起一些讨厌的回忆...” 那时候,尘觞还是“焚尘醉”,一柄受楚家供奉,沉寂在剑冢中的古剑。岁月未能斑驳剑刃,却腐蚀了守剑人的心。于是一切顺理成章,覆水难收。剑是无辜的,却成了祸端的源头,该被怨恨吗?似是不该。 但楚弈终究还是怨的,因为他与那些死去的人,更加无辜。 “走吧。”楚弈掩下眼底憎恶,低叹一声向着树林深处走去。尘觞僵了一下,不知楚弈是让他卷铺盖滚蛋,还是跟着一起走。见楚弈没有回头,咬咬牙到底追了上去,如往常一样伸手去抓他的衣服襟儿。 “楚弈...我只有你...”这人间嘈杂不堪,什么都是新奇的,什么都是古怪的,他只认识楚弈一个人,倘若楚弈不要他了,他又该去往何处? 楚弈脚下一顿,依旧没回头,但背过胳膊拉住了尘觞的手。 * “如何?”洄州陆家,新任家主陆振理正表情阴郁地看向躺在桌子上的星盘。 这个星盘,于他来说,只是一个棕色的破“碟子”,什么都没有,也不晓得陆轻羽是如何从上头看出个花儿来的。 陆轻羽不知兄长的烦躁,轻点着星盘正中央道:“刚刚,红星子闪了。” “什么意思?!”陆振理暗道他什么都看不到,还谈个屁的红白星子。 “红星子大亮,为重煞。”陆轻羽一字一顿地解释道,见陆振理皱着眉一派茫然,只得又加了一句:“就是说,煞星出世了。” 陆振理翘起二郎腿,心猿意马地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尘:“那又如何?” “会...会死人的,死很多人。”陆轻羽没想到陆振理竟毫不在意,一时间有些无措。 “与我何干!”陆振理白了他一眼,一挥衣袖将星盘扫落至地上,摔出半声脆响:“让你算这回的太鹏山论武何人能拔得头筹,你在屋里憋了三四天就算出这么个狗屁玩意?!每天都有死人,你关心这些作甚!” “不...不一样的!”陆轻羽一着急就开始磕巴。煞星出世,轻则带来霉运,重则尸横遍野,白骨成路。天灾人祸时会有煞星出世,举国战乱也会有煞星出世。仿佛是天道在告诫凡人要心怀敬畏——一颗小小的星子足以摧毁成千上万条性命。 “我再给你两天,算不出来有你好受的!”陆振理冷哼一声,径直离去。 陆轻羽捡起星盘,看着上头越来越明显的裂痕,心中千万句话语最后了两个沉甸甸的字: “报应。” 星盘安静地依偎在少年的怀里,随着每一下蹒跚且缓慢的步伐,裂纹又大了几分。 ... 当楚弈意识到一向“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剑老哥,今日连半句都不说了,已然是几个时辰之后。 尘觞一脸的“大限将至”,眼睛无神,双手冰冷,连走路都是直着腿走,膝盖不打弯。 “你...”楚弈无奈,只好率先打破僵局:“吃不吃烤鱼?” 尘觞没反应。剑生无望,人间不值得,哪儿还有心情吃烤鱼。 “...你在此地等着,我去给你抓鱼。”眼见着尘觞的瞳孔开始涣散,楚弈咧咧嘴,暗道还是拿好吃的安抚一下受伤剑崽的内心,自己到底是把话给说重了。 楚弈松开了他的手,感知着流水的声音往东边走去。谁知刚走了没几步,剑崽的石化状态突然解除,尾音里带着颤儿地喊道:“楚...楚弈!” “啊?”楚弈诧异地回过头去。 尘觞咬了咬嘴唇,手空荡荡地悬在空中:“...你会回来吧?” “废话,我还能被鱼吃了不成?”楚弈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只爽朗地笑了笑:“你要是想跟着来也行,不过别拉着那么丑的脸子,会把鱼吓跑的。” 尘觞赶紧快步走了过去,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蛋:“丑吗?” “丑!”楚弈故作严肃地叉起了腰,突然又灵机一动附加了一句:“不过比你还是柄剑的时候,要好看多了。” “...那时我很丑?”尘觞似是捕捉到了不得了的讯息,指着楚弈手中的苍秾, 声音拔高了一个八度:“比它还丑?它长得跟条青虫一样!” 仙剑老哥也就是欺负苍秾没开神识,不然它肯定得镪得一声喊出来:“没你这么唠嗑的!我这叫生机盎然的绿...莫挨老子!” “你以为呢!”扯谎高手楚真人开始睁眼说瞎话,神神秘秘地比划着:“剑身七扭八拐,刃也不锋利,剑柄扎不拉碴得不好拿,又长又沉得要命,最可怕的是……” 尘觞惊到变色——脸由白转紫又发了绿:“...是,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你连配套的剑鞘都没有,还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找人定做的。”楚弈发出一连串啧啧啧的声音,上下打量着他:“幸亏你这副人身子着实俊俏,不然我早就不乐意搭理你了。” 在那个明媚的晌午,暖风徐徐,白日曜川。林中有一柄仙剑,突然间失去了梦想…… “当人好不好?” “好...” * 重纱帐中,娇弱的少年痛苦地皱着眉头,抱紧了娃娃昏昏欲睡,眼角一滴水珠顺着鬓角落下,与涔涔虚汗混为一体。 他的手依旧覆在星盘之上,只是他不知晓,那令人恐惧的红星子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颗紫色的星子,光芒时有时无,在星盘中上下摇曳了一瞬,攸地消散了。 如果再仔细看看,那紫色星子的身侧紧挨着一个黯淡无光的灰星,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终年未发出过光亮,死气沉沉,却偏偏执拗地藏匿在繁杂的星辰之中不愿坠落。 灰星成功地骗过了观星人的眼睛,伪装成一粒难以察觉的尘埃,唯独在紫星出现时,正中央才会闪出一个白色的光斑,流萤般稍纵即逝,但到底是活着的痕迹。 ※※※※※※※※※※※※※※※※※※※※ 某剑:“一直让楚弈带着柄丑丑的我,真抱歉...” 楚弈:“没事没事,知丑就改。” 吖!圣诞节快乐! 然而我!今天把火鸡烤糊了!火警铃嗷嗷叫唤!吓得我一棍子把它给戳灭了声... 【作弊】 吊儿郎当得又过了一个多月,楚弈与尘觞终于踏入了洄州的边城,桉城。 二人刚至城门便被塞了一手的传单,还有人在城门楼上用传音阵不间断宣传什么“初试”。再往里一瞅,只见中央广场上排起了长龙,绕场地三周还有余。 一打听才知道,随着太鹏山论武的临近,各地都搭起了“初选场”来选拔适合参赛的修行者。初选的流程即为简单,修行者先是登记姓名、门派以及所修行的类别。然后经过“探灵石”的测定,看看修为境界几分几两,太低的直接打道回府,免得上场就被秒杀有碍观众体验。 然而选拔看上去简洁快速,实际上有失公正,因为初选并没有禁止修行者们服用丹药。由此一来,许多家境富裕的参选者开始成把成瓢得磕灵丹,使得修为在短时间内突飞猛涨。 虽然副作用也着实可怕,药丸磕多了真的要完,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能在修行界中崭露头角,依旧有人愿意拿命换资格。 楚弈这位对自己目前的修为境界没有个数的小伙子,拍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排队了。尘觞紧贴在楚弈背后,来回瞎瞅。一排排了两个时辰,把他俩无聊到猜拳玩。 猜了整一百场,楚弈输了九十九次,唯一一次还是尘觞觉得楚弈的脸快拉成驴了,便放水慢了半拍。然而无愠真人——不生气真人还是生气了,愤懑地嘀咕道:“道号改成倒霉真人得了!”然后扭过头去不搭理尘觞。 剑兄经过多日与楚弈的相处,总结出了如下行为准则:楚弈不喜欢丑丑的剑,但是他喜欢苍秾;楚弈很娇弱,一巴掌就能拍得动弹不了,但是楚弈又很厉害,能越境界打人还能挣钱;楚弈不理我的时候要少说话,但是不说话又会让他更加不理人。 总结:楚弈真是个奇怪的人。 尽管楚弈很奇怪,或者说矛盾——这个词剑兄还没学到手。面对自己的拥有者,尘觞决定以摸索为主,作死为辅,逐步探清怎么讨楚弈欢心,把他的宠剑位置夺回来。 思考的过程中,尘觞也不忘瞪苍秾两眼。 或许是心有灵犀,尘觞刚要开口,楚弈突然咦了一声:“尘觞,你帮我探探,最前头过试的人,是什么境界?” 尘觞登时闭上眼睛,散出神念追踪过去,许久后紧蹙眉头道:“...小乘境界?” “卧槽?!”楚弈吓得一窜高,脚没落地,尘觞又补了一句:“队伍里好多都是小乘境界,但是有点奇怪...真元基量跟境界对不上,好像是...虚高的境界。” 楚弈这才知道还有嗑药这么一说。 知难而退的楚真人慌忙带着尘觞跑出队伍,他俩身后的一位‘好心人’问道:“你俩还排吗?排的话帮你占位置。” “我去方便一下!马上回来!”楚弈撒丫子飞奔。 “哦,你可得回来。”那人冷哼一声:“有你这土包子垫底,我们入试的机会就大了...”然后跟身后的同门笑成一团。 楚弈跑到附近的小巷子里,摆好架势对尘觞说道:“快快快!咱俩赶紧打上一天,看看能不能把我给打突破了!” 尘觞无法,俩人正摆好架势,打算以小拳头怼你入土的方式掐架,就听一清凉的女声从巷子口传来:“哟,这不是我那素未蒙面的亲亲小师弟吗?” 楚弈忙回头望去,就见他前些阵子还提起过的“忘了叫啥”的师姐——蒋紫陌,聘聘婷婷地走了过来,抱着细剑向身侧的女修同门介绍道:“这位少侠就是我提过的救命恩人,剑术着实了得。” 几位女修行者当即抱拳致谢,又温和地问道:“二位也是来参加初试的?” 青雁山一共有四位弟子成功入试太鹏山论武,其中就有蒋紫陌。医修无需参加初试,只需拿出上好的灵丹供“医宗”评测即可,这算是医修的优势。 可是没人会对此有意见,毕竟医修本就稀缺,全修行界也就寥寥几个门派培养医修。有奶就是娘,修行者一辈子能巴结上一个医修,便算是天大的福分,谁还敢得罪他们! 此时此刻,“巴结”了一个医修假师姐的楚弈陷入了沉默,手指寸寸挪到身后,对着自己的屁股狠狠一拧,再抬起头时俩大眼珠子里全是泪花,冲着蒋紫陌扑通一跪去抱人家的长靴:“师姐!赏粒灵丹吃吃吧!日后我挣了钱还您!不然我过不了初试啊!” ... 看着往自己鞋上抹鼻涕的楚弈,蒋紫陌回忆起当初怎么跟同门吹嘘,这位从天而降的少侠如何如何救自己于水火之中,忽然想抽自己两巴掌。 不过亲亲的“师姐”也不含糊,解下腰间的药葫芦,揪住楚弈的头发就往他嘴里怼,恶狠狠地骂道:“吃吃吃,吃死你个没出息的!跪姑娘也不怕传出去丢人?” “跪天跪地...嗝...跪美人...不亏!”楚弈在被噎死的边缘疯狂试探,还不郑重承诺:“日后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 蒋紫陌在心中悱恻道,这葫芦里的丹药都是新鲜出炉的上等灵丹,把你卖了都不够赔我钱的。她本想着卖给那群投机取巧的挣笔银子,然而报恩总比挣钱重要,吃便吃了,谈什么偿还。 楚弈磕了半葫芦灵丹后,坐地开始等突破。蒋紫陌和其他人也眼巴巴地瞅着,哪曾想等来等去连个动静都没有,众人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蒋紫陌试探道:“少侠...你...有什么特殊感觉吗?” 楚弈揉了揉肚子:“我...我有点没吃饱...” 蒋紫陌差点没气抽过去:“你当是吃糖豆呢!一颗一千两的上等‘汇元丹’居然对你没用?!” “一颗一千两?!”楚弈登时捂住了头:“我有感觉了...我头好晕,突然很想死...” 楚弈从没吃过丹药,不知自己的特殊体质免疫了丹药的效用,是以蒋紫陌这半葫芦灵丹算是打了个水漂,还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蒋紫陌急了,上前要搭楚弈的脉。楚弈慌忙退后,把手揣起来不让她搭:“师姐别激动!我估计是见效慢!” “不可能!”蒋紫陌经常伪装成“药贩子”到处卖灵药挣钱买医书,所见到的购买者都是吃下去后砰得一声当场突破,再在两个时辰内迅速萎回原状。总之没有一个如楚弈这般什么变化都没有的。 楚弈怕蒋紫陌较真,再发现他是个“死人脉”,忙带着尘觞撒丫子就跑,扭头抛下一句:“师姐你等着吧,我过试后就回来给你磕头!” “不是...”蒋紫陌怔在原地,跟同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有一同门女修压低声音道:“紫陌,你是不是给他吃太多了?可别是走火入魔的前兆...咱赶紧跟过去看看,还能抢救一下。” 楚弈又回到了队伍里,冲帮他占位置的那名男子点头示意。男子不安,悄悄探测了一下楚弈的修为,发觉还是那个拿不出手的老样子,这才放下心来,向同门挤眉弄眼。 然而楚弈已经想出了一个好对策,他传音给身后的尘觞道:“一会儿我在前头摸‘探灵石’,你在我身后输送真元。只那么一瞬间就好!” “明白。”尘觞点点头,手指戳在楚弈的腰眼子上练习了一下。 又排了一个时辰,终于轮到楚弈摸“探灵石”了。石头就是个普通的黑色石头,半人多高,立在广场上被摸得浑身都是巴掌印,好不辛苦。记名字的人哈欠连天,赖赖地抬眼看向眼前之人:“姓名!” “楚弈,无门无派,剑修。”楚弈赶紧回答道,同时给身后的尘觞一个眼神。 尘觞不动声色地向前蹭了半步,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中按在了楚弈的后腰上。 楚弈先是运起真元,屏息凝神,故弄玄虚地大喝一声,然后一掌拍了上去。与此同时,得了信号的尘觞猛地一戳... 就感那如惊涛骇浪、天崩地裂的庞大真元瞬间涌入了楚弈身中!来势之汹涌直接撑碎了他的丹海,浑身的骨骼仿佛被成千上万头公牛踩在蹄子底下来回摩擦,又被亿亿只乌鸦齐啄,就地成碑后被盗墓的一铲子拍碎了坟头,总之...惨得不成样子。 探灵石轰隆一声炸了。倒霉了二百多年的楚真人再度一战成名,上千人围观了其喷血十丈高,染了半个广场的壮观景象。一时间惊叫迭起,哀鸿遍野,吓得登记员爬在桌子底下遁走,一干青雁山门众呼天抢地得跑了过来: “夭寿了!果真出人命了!师兄!!救命啊!!” 蒋紫陌哭得梨花暴雨,摇晃着即将魂归天际的楚弈:“我刚拿到医师资格,你可不能死啊!...死前起码告诉我叫啥吧!我给你立碑供奉你啊...” “楚...楚弈...”楚弈颤颤巍巍地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指头:“...别...别埋了我...我先在地上写个惨字...” 蒋紫陌掩面而泣:“那就火化吧...” ※※※※※※※※※※※※※※※※※※※※ 楚弈:“我得在地上写你的名字,再写个惨...” 尘觞:“我觉得你挺不到写完我名字了...太复杂了...” 【重塑】 青雁山气候宜人、风景秀丽,郁郁层峦夹岸青,青山绿水去无声,倒也对得起一个“青”字。而至于“雁”字的来源,或许是因为这山中弟子皆为医修,清高雅致,淡泊名利,逍遥如雁去无留意。 修真者的寿命本就高于凡人,而医修更善纳息养生,是以寿元稳健,个顶个都活成了老妖怪的岁数。青雁山中的太上长老——邈尘真人就是极好的例子。真人的年纪早已不可考,说出来怕是会吓死个人。终日精神抖擞,喜欢在山门中瞎逛游,偷听徒孙们传道,揉一揉新来的小娃娃,或者给掌门的丹炉里悄悄添一把草灰,静候其一脸懵逼地炼出一堆煤球。 然而掌门上次炼“龙息丹”的时候,被他偷添了瓢凉水炸了炉,差点让正值壮年的掌门中道崩殂。玩脱了的邈尘真人慌忙装作无事发生,缩在揽云峰上唑清茶,逗弄花里胡哨的鸟儿,对外声称自己闭关修炼了,悄悄探听着掌门的存活度。 掌门脸上的黑灰好几天洗不下去。听闻不务正业了一百多年的太上长老突然闭关了,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这老家伙是做贼心虚。为了报复“谋杀”弟子的老师父,掌门暗地下了命令——今日起,任何人不得靠近揽云峰,连送果子点心的道童都不许去,让他老人家好好的闭关。 邈尘真人“孤苦伶仃”地在山头上呆了一礼拜,听闻掌门给他穿小鞋,拗脾气上来了,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你们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就地一躺气哼哼地睡起了大觉,心里骂了一百遍掌门不孝顺。 就在他无聊到快要飞离凡尘之际,掌门终于来主动找他了。傲娇的邈尘真人盘腿一坐不搭理他,掌门挑眉摇摇头,开门见山地说道:“你还记得之前总给你送糕点,陪你下棋的蒋丫头吗?” “嗯,丫头比你孝顺多了。”邈尘真人的胡子翘了起来。 掌门摊手:“记得就好。丫头有难了,把一小伙子给治死了,肉身毁得不成样子,我是没什么办法了。总之丫头吓得直哭,您老人家出山给看看吧。” 邈尘真人跳起来连呼糊涂:“怎好端端得突然出了人命?!” 蒋丫头的医术他是见识过的,在同门中算是名列前茅,治死了人着实令他震惊。要知道医修最在意的就是口碑,这年纪轻轻背了条人命,往后在界内再难抬起头来。 邈尘真人急,掌门也急。蒋紫陌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天赋极高又聪慧勤学,眼见着太鹏山论武在即,突然毁了名声着实令人唏嘘。然而她抬回来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人模样了,冷不丁一瞅跟个血豆腐似的,一碰就散架,基本上回天乏术。 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掌门觉得邈尘真人,这位圣人境的老神通总会有些法子,哪怕是馊主意,也比没主意强。 然而邈尘真人的主意馊出了新高度,在他查探了楚弈的伤势后,稳重地说道:“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扔了...就说咱不知道...” 蒋紫陌哇地哭出了鼻涕泡:“您的良心不会痛吗?!” 邈尘真人痛心疾首道:“这都成什么德行了,还治个屁啊!前几天炸了的那个丹炉都比他全活。” 蒋紫陌的大师兄还算比较冷静,上前安慰道:“紫陌,先别哭,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他虽与蒋紫陌一同前往了桉城,却因前去买草药并没有亲眼目睹事情经过,而蒋紫陌与其他女修由于惊吓过度,断断续续得讲不出个理所应当,着实令他既自责又心焦。 蒋紫陌抹掉眼泪强行冷静:“师兄,他出事前吃了我的灵丹...我见他境界太低,恐难入选初试,便准许他一下子吃了半葫芦的丹药...结果...” 大师兄微微颔首,语气温和:“紫陌,你听我说,他这副样子,不一定是丹药所致...”毕竟没见过这么惨的。 蒋紫陌顿感迷茫,刚要问还能是什么原因,就听被一直忽视掉的、楚弈的同伴——尘觞悠悠开口:“治不了就罢了,他歇息一段时间就好了。我要带他走了。” 众人惊愕回头,掌门上前一步问道:“你们是一起的?你可知到底怎么回事?真的是蒋丫头的丹药出问题了?” “不是。”尘觞也明白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我干的。” 要是楚弈还清醒着,绝对会夸他有担当。但现在楚弈逝世中,尘觞这句话于旁人来说着实不寒而栗,匪夷所思。见他不吭不响地弯腰去抱楚弈,掌门登时拉住了他的胳膊:“人成了这幅样子,你不解释清楚绝不能走!” “与你何干?”剑老哥本就心里不舒服,便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掌门的阻拦。大乘境界的掌门,被他这轻飘飘的一巴掌震得后退四五步才强强稳住身形,不由大骇不已地看向邈尘真人,暗示这小子好像不太对劲。 邈尘真人见自己的弟子被人欺负了,怒哼一声又去拽尘觞。尘觞从这老头身上嗅到些与自己相似又不太一样的气息,猜出他应该是半仙之体,便避其锋芒,侧身躲过他的捕捉,瞪了一眼:“走开,这是我的楚弈。” “什么你的我的,人进了我们青雁山,再出去绝不能是这副样子!”邈尘真人眯眼打量起眼前的少年,竟感知到一股诡异的压迫感。再向其丹海探去,神念却被强悍的封印击退了回来。愣神的功夫,尘觞脚下一点便没了踪影,直往山门而去。 “拦住拦住!”邈尘真人运风而起,掌门奋起直追,终于一前一后包夹住了尘觞。剑老哥把正滴答血的楚弈又抱紧了些,棕色的眸子开始泛出金光:“你们要抢我的楚弈?” “是救他!”邈尘真人一甩拂尘:“你把人伤成这个样子,再擅自带他离开,是何居心?!” “师父,那孩子没气息了,应该是彻底死了。”掌门蹙眉看向尘觞:“你这杀人凶手,连尸体都不放过?!” “楚弈没死。”尘觞拿袖子蹭了蹭楚弈的脸:“你们不明白。”而他也不会擅自说出来。 掌门刚想吼他胡说八道,邈尘真人却低笑道:“徒儿,人确实没死...有意思...” 尘觞听罢,杀气骤出,直冲邈尘真人而去,想灭口替楚弈保住秘密。 邈尘真人不躲不惧,只淡淡道:“就算人没死,他也得重新筑基,你总不想看见个废人吧?” 千钧一发登时化为虚惊一场,尘觞停在邈尘真人眼前,抬眼看向这个疑似是自己半个同类的家伙,攸地想起楚弈那止步不前的修为,心思开始动摇。 邈尘真人乘胜追击,负手向揽云峰飞去:“你若真心对他好,就随老夫前来。” 尘觞将楚弈抱紧,犹豫了一下后终究跟了过去。 地上的众人抬头望向这一幕,不由惊掉了下巴。待掌门从空中落下,连忙上前询问。掌门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半天后终于灵光一现,当即流出半行感动的清泪:“太上长老为保那人的骸骨,以缓兵之计留下杀人者,真乃医者仁心也!” 真没想到,他的师父在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又转身对道童说道:“快去把欠下的果子跟糕点都送过去!”全当不孝徒儿赔礼道歉。 * 邈尘真人碰了碰横躺在石崖上的楚弈,胡须越翘越高:“老夫许久没见过这般奇怪的人了...” 楚弈的肉体,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着。刚刚他在空中与尘觞对峙时,猛地发觉其手上的伤痕少了一些,这才推测尘觞可能说的是实话,再加上…… 他抬眼望向静坐一旁的尘觞,朗笑三声:“不知您是何方仙人?如何称呼?” 尘觞目不转睛地盯着楚弈:“楚弈让我当人,我不是仙人,也不是剑。” 这东一句西一句的都是什么鬼东西,邈尘真人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轻叹一声后,右眼忽然以奇怪的方式上下转了三圈,变成了重瞳,俯身看向楚弈的体内。只这么一看,却令他再度大惊失色: “魂魄也是你伤的?!这可如何是好!” 肉体可以重塑,基元可以重造,然而毁坏的魂魄却再无修复可能。也不知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尘觞抬头,眼中满是警告:“你不许说出去!” “你...”邈尘真人险些气绝,敲定这小子肯定是无意中把人给打了个魂飞魄散,怕天道惩罚才打算将其藏起来。 剑老哥发觉老头不说话了,一嘟嘴又去抱楚弈:“治不了就算了,骗人是不对的。楚弈说,老骗子最可恶。” “你说谁骗子呢!”邈尘真人炸了毛,再无法对这位来路不明的仙人保持尊敬,把楚弈往自己脚边扒拉了一下:“老实等着!老夫先帮他重汰筋骨,再想魂魄的事!” ※※※※※※※※※※※※※※※※※※※※ 楚弈:安息.jpg 邈尘真人:英雄不朽!!(光效光效!) 【谣言】 邈尘真人真的闭关了,不仅如此,他还要求掌门为自己布阵守关。 青雁山中的小医修们从来没如此慌过,不知情的都在传邈尘真人是要飞升了,他们的太上长老已经下了决心离开凡间。虽然这一天迟早要来,但是弟子们的心里五味陈杂,谁都舍不得老顽童离去。 然而他们着实多虑了。邈尘真人此时正捧着饭碗蹲在丹炉旁边,侧耳细听里头的动静,许久后满意地点点头:“再两个时辰就可以出炉了。” 尘觞神情凝重地看向青铜色的丹炉:“妖丹?” “识货。”邈尘真人又扒拉了一口饭,并用筷子指向旁边榻上的楚弈:“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位小兄弟应当是妖族的人吧?人族是不可能有如此可怖的自愈能力的。” “猜错了。”尘觞起身就要抱着楚弈走:“不让你给楚弈吃奇怪的东西。” 邈尘真人的饭碗差点没飞出去,胡子上挂着油喊道:“我堂堂邈尘真人的丹药,怎么能叫奇怪的东西!不是人族,不是妖族,总不能是魔族吧?!是魔族我可不救了!” “也不是。”尘觞已经把楚弈拿被子包好了:“楚弈就是楚弈。” “你等等!”邈尘真人抓耳挠腮地苦思道:“他的内脏构造当属于人族,但是体质又是妖族...我懂了!他是半人半妖的血脉!” 被定为‘人妖’的楚弈此时已经微微有些意识了,却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能干瞪眼着急,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天老爷!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身边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邈尘真人?!他是撞了什么狗屎运才能被医圣救治?! 剑兄倒是感受到楚弈的焦急,忙低声哄道:“楚弈,我这就带你走。” 尘觞不由分说地抱着楚弈要出门,有口不能言的楚弈登时流下两道血泪。邈尘真人在后头阻拦,拉扯之下,楚弈头上的发带忽然脱落,正落入他的手中。真人顿感一阵恍惚,重瞳微微地战栗了一下后,竟看见些不同寻常的幻境。 只见那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一白衣少年笑着问道:“小家伙,今天过得怎样?” 另一低矮的小男孩脆生生地回答道:“白哥哥!我今天拿山鸡换了书。” “好,那我们继续学御水决?”白衣少年揉了揉小男孩的脑袋:“认真活着的感觉,还不错吧?” ... 画面攸地涣散了,仿佛是一枚石子击碎了湖泊中的倒影。邈尘真人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寸寸后退,须臾后终于归位成功,定睛一看,原是尘觞把发带抢走了,攥在手里向外走去。 邈尘真人又站了一会儿才缓和过来,右眼一翻变回正常的眸子,纳闷地自言自语道:“我的重瞳居然失控了?我可许久没读过别人的记忆了...” 门外正在偷听声的掌门见尘觞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忙上前询问。结果剑兄直接忽视了掌门,绕过去继续走。掌门气得直哼哧,暗道若不是蒋紫陌说,那伤者是她的救命恩人,谁乐意接这烫手山芋! 邈尘真人在屋里揉脑壳,掌门也懒得追尘觞,只觉得自己算是仁至义尽。哪曾想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剑老哥忽然又跑了回来,劈头盖脸地冲到邈尘真人身边喊了句: “醒了!” 楚真人终于能开口说话了,如愿以偿地对“久别重逢”的尘觞说道:“...你个...傻缺...把...把老子...放回去...” 说罢再度嘎巴断了气。 得了楚弈的吩咐,尘觞终于安分地把人交给了邈尘真人。邈尘真人则对这位留了句遗言就嗝屁的少年,突然产生了极大好感——就冲着他骂的那句‘傻缺’,这朋友他交定了! 毕竟他也想骂尘觞许久了,奈何这家伙是只仙。 * 岂料,十天之后,就在青雁山两大支柱——掌门跟太上长老围着楚弈转时,麻烦又找了上来。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青雁山的灵丹吃死了人”的消息不出意料地传进了陆振理的耳朵里。 陆振理这位地下情报贩子,激动得一通苍蝇搓手,开始添油加醋地造起了谣,试图抹黑青雁山,巴结明尘宗。 青雁山与明尘宗不和已久,青雁山掌门甚至放出话去——凡明尘宗弟子一律不医。这句话的份量可不轻,要知道,青雁山是医修大派,被其点了名等同于得罪了半个修行界。 之所以闹得这么僵,源头需追溯至五十年前。那时,明尘宗的前掌门——时海真人,跟青雁山的太上长老是忘年交。时海真人曾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剑”,并且在修为境界极度接近圣人境时,被尊为“剑圣”。邈尘真人比时海真人大了不知多少倍,却跟他挺投脾气,二人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可惜好景不长。这位“剑圣”并没能如天下所料证道成圣,竟栽在了成圣前的临门一脚,败给了某位无名小卒。 时海真人闭口不提是何人击败了他,只对外宣称就此弃剑,带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了明尘宗闭门谢客。邈尘真人三番五次地前去探望,皆被劝了回来。等再度见到时海真人时,他的双目已然失明。 其实,治愈这点小伤,对于邈尘真人来说手到擒来。哪曾想时海真人拒绝了他的医治,叹息道:“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邈尘真人本不明就里,直到半年后,明尘宗突然出了变故。时海真人的师叔——归衍真人带着三大峰主加六大长老落井下石,一齐逼时海真人交出掌门之位。 时海真人没有反抗,隐居进了附近的不语山。 这样一来,邈尘真人自然会替他的小友打抱不平,怀疑是宗门内讧,坑害了时海真人。老医圣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举着拂尘杀上明尘宗,在掌门就任典礼上,把归衍真人给胖揍了一顿。 是的,你没看错,医修打剑修了! 偏偏邈尘真人是圣人境,而归衍真人不过大乘前期。实力碾压,让人一点脾气都没有。归衍真人成了世间第一个有幸被医圣殴打的人,自此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上了。 明尘宗底子硬,并不虚青雁山,一个医修门派倒下去,千千万万个野生医修站起来。明尘宗凭借着财大气粗,开始四处挖墙脚,高价挖医修进自己门派,跟青雁山老死不相往来,见面互相吐吐沫。 再后来,明尘宗的势力越来越大,而青雁山却走上了下坡路。毕竟医修难得,更别提明尘宗还从半路截胡了不少。一群小门派和世家见风就倒,选择依附明尘宗,而明尘宗也不客气,趁机搜刮了许多天赋值高的弟子入门,什么品种都可以,来者不拒。 时至今日,明尘宗算是站稳了“第一门派”,若不是青雁山有邈尘真人坐镇,怕是早就报复上门来了。 不过正面硬怼不行,背地里捅刀子还是美滋滋的。听闻青雁山出了丑闻,再加上陆振理的“努力”煽动起了舆论,归衍真人当即派自己的大弟子去禀告医宗,建议他们取消青雁山弟子参加太鹏山论武的资格。 医宗也知这两个门派不和,不敢听信一面之词。便命宗内长老亲自跑一趟,去青雁山探一下虚实。 得知医宗来了人,青雁山大师兄,周恕,暗道不妙,忙劝蒋紫陌三缄其口,万不可提起楚弈的事儿。然而蒋紫陌却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如把罪责扛下来,试试能不能保住同门的参赛资格。 但,这个选择等同于毁了她的前途,周恕自然不忍心让蒋紫陌受委屈。于是干脆把人锁在了书房,独自会见了医宗长老,说那灵丹是他炼的,此事与蒋紫陌无关。他自愿退出太鹏山论武,唯望医宗高抬贵手,不要牵扯到其他弟子。 医宗长老将信将疑,毕竟周恕小有名气,且不像是如此莽撞之人。然而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态,长老便如他所愿,取消了其参加论武的资格,并命青雁山在三周之内,拿出明确的解释昭告天下。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周恕算是替楚弈背了个大黑锅,前途堪忧。待掌门得知此事后,气得捶胸顿足却已于事无补,只得加班加点地帮邈尘真人把那‘死孩子’给救回来,看看能不能堵住悠悠众口。 一场“生死较量”开始了,楚弈以洗净煞气的妖丹为筑基精元,在医圣的“九厄真火决”的淬炼之下,进入了重生阶段。所有人都紧张不已,毕竟眼前这位少年背负着“拯救”整个青雁山的重任,只有他可以讲清事情真相,一日不醒,青雁山的名声就得多毁上一天。 对此,当事人楚弈小朋友表示——这一觉睡得可真舒服,就是有点热。 而罪魁祸首仙剑老哥则想得更多一些——他们围着楚弈瞎忙活什么呢?为什么不让我看楚弈?楚弈醒来后会不会怪我?趁他睡着了,我可不可以把苍秾给塞进丹炉子里? 被随便扔至角落处的苍秾听天由命中。 ※※※※※※※※※※※※※※※※※※※※ 不知你们还记得吗...是楚同学把当年的“天下第一剑”给打自闭的。 想想邈尘真人救了挚友的仇人...嗯....露出一抹搞事情的微笑。 1月初我就开学啦!学业很紧张,可能会改为隔日更,不会不更的!(安心西路) 【救场】 医宗只给了三周的时间让青雁山解释清楚,今日是最后一天。 揽云峰上静悄悄的,掌门和太上长老在闭关。没有了主心骨,门中弟子急得团团转,生怕医宗再来兴师问罪。 蒋紫陌已经不吃不喝整三天了,满心的愧疚让她坐立不安。见周恕开始写忏悔书,一怒之下冲过去将纸张撕了个粉碎。 “谁让你替我扛罪的!你这可怎么办啊!”蒋紫陌左右开弓地抹眼泪。周恕和楚弈,一个毁了前程一个生死不知,都怪自己一时冲动。 周恕看着蒋紫陌红肿的双眼,只得柔声劝道:“我写忏悔书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其他弟子顺利参加论武。等太上长老那边有了消息,再否了就是。” “明尘宗那些个老狐狸怎么可能放过你!”蒋紫陌一猜就知道有人在背地里搞鬼:“你是掌门最得意的弟子,把你毁了,他们不定多开心呢!” 周恕倒是觉得船到桥头自然直,是非方圆在人心。可惜蒋紫陌听不进去这些,一甩袖子冲出了门:“我去揽云峰看看!是死是活总得有个信儿吧!” 周恕忙要阻拦,谁知蒋紫陌召来一只巨大的白鹭,直向揽云峰而去。 正在打坐的邈尘真人登时皱了眉头:“傻丫头往这边来了,你且去拦一下。” 掌门起身,又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看:“师父,您...多加小心。” 邈尘真人微微颌首,又结了一道决覆在楚弈的胸口处,表情越来越凝重。 “...这阴气...?”邈尘真人用余光悄悄看向蹲在角落里发带的尘觞,见其没注意到自己,右瞳一翻,动用了重瞳之力看向楚弈的神魂。 这孩子,确实不是妖族,而是...他从来没见过的一种...东西。邈尘真人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见识过芸芸众生,千奇百怪,神魔妖鬼,皆为常态,谁知今日竟遇到了楚弈这种无法归类于任何种族的“人”。 常人的三魂七魄在他的重瞳之下一览无余,而神、魔、妖三族极为注意保护自己的神魂,用禁制防止被夺取魂魄,只能看出些轮廓。然而楚弈的神魂却是一团红色的‘血雾’,不分阴魂阳魄,甚至没有具体的形状。 一开始,邈尘真人以为楚弈的魂魄是受了重创才变成这幅样子的。可仔细查探后发觉,与其说是重创,不如说他的阳魂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叫不上名来的物质。最骇人的是,以他圣人境的修为,瞳力竟无法抵抗这种物质的排斥,几次想剥离开雾团看看里头的虚实,都被反弹了出来。 而现在还有个大问题,那就是他给楚弈筑基用的那枚妖丹要坏了事。 邈尘真人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妖丹曾是一只鸾鸟的内丹,他私藏了百年日夜洗涤里头的煞气,才将它变成一枚洁净的金丹。谁知妖丹进了楚弈的体内后,迅速恢复成了象征着阴邪的紫黑色,让他不得不怀疑,是那团雾污染了妖丹。 所以他到底救了个什么玩意?!嚣张了好几百年的邈尘真人突然有些退缩,内心陷入了煎熬。蒋丫头口口声声说这小子是她的救命恩人,不然他也不会拿出妖丹去救人。可是这也太邪门了!再加上那个跋扈的“假神仙”寸步不离,怎么想都有点怕怕的。 思前想后,邈尘真人一咬牙,重瞳中赫然泛出一抹淡淡的金光,动用了半仙之力去读取楚弈脑中的记忆。 既然魂魄看不穿,记忆总可以看看吧!万一他真是“大魔头”或者邪仙之类的,赶紧就地掐死一了百了。 翌日,太上长老依旧没有出关。掌门把情绪激动的蒋紫陌关了禁闭,正焦头烂额,忽有道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说发现周恕启程去医宗了,用‘移形阵’走的,再不追就晚了。 “胡闹!”掌门勃然大怒,御剑而起直冲移形阵,刚至阵前,突然感受到一股澎湃的灵力从上空席卷而来,抬头望去,只见一片巨大的黑影匆匆掠过,伴随着响彻云霄的悠远啼鸣... 麈尾山,医宗。 正堂之中,二十位长老环坐一周,表情严肃地看向跪在空地上的周恕。 说实话,此时的周恕有那么一丢丢恐惧。他本以为,医宗看在太上长老的面子上,多少能给些回转的余地。然而今日这个架势,摆明了就是要从严处理了。 自己这个医修的身份怕是保不住了。倘若太上长老出马,他倒是还有机会留在门派中,只是以后行不了医... 愁。周恕叹息,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坐上一名长老率先问道:“你的灵丹,吃死了人,此事是真是假?” 周恕心中微动,决定找机会给自己留条后路:“人,确实重伤难愈,正在被门中太上长老医治。但,是否因服下丹药而起,尚且不知。” “据称那丹药是一位女医修给伤者服下的,为何会变成是你炼制的丹药?”另一长老见缝插针,语气极为不善:“你可知,包庇同门乃是大罪!” “丹药由我炼制,转交给师妹当礼物。”周恕不卑不亢。 众长老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后,由大长老给出了意见:“也就是说,事情真相尚未查清,只待医圣救活那人。不如我们...” “大长老,晚辈想插句嘴。”忽然,一阴阳怪气的声音打门外传来,继而陆振理阔步而入,冲诸位长老一一行礼。 长老们多少都有些不悦,尽管陆振理还算礼貌,但擅自闯入会堂着实不敬。顾及到陆家的势力,长老们不愿与他计较,漠然道:“但说无妨。” 陆振理又行了遍礼,让长老们的脸色好看了一些,然后面向周恕笑道:“恕我直言,若医圣真的有办法救活那伤者,他早就该醒了,你也不必前来请罪。恐怕是人已经死了,纵使医圣也不可能起死回生,违背天道。” 此言既出,长老们立刻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觉得,陆振理说的有点道理。人如果还活着,医圣或者青雁山掌门自会告知他们,也不必让弟子来赔罪。 周恕冷眼看向陆振理,认出他就是人前背后跟明尘宗串通一气的陆家家主,厉声道:“阁下是在质疑医圣的医术?” “不敢不敢,我只是说些实话。”陆振理挑衅般上前一步:“另外,我还听说,你与你的小师妹...般配得很?” “你!”周恕大怒。陆振理摆明了就是想拖蒋紫陌一起下水,毁了他一个不够,还要再搭上另一个,真真歹毒至极! 见周恕气极却不做辩解,陆振理的底气顿时更足了些,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望医宗能秉公...” 轰隆一声,一阵怪风裹着烈烈火焰猝不及防地砸向陆振理,吓得他跌坐在地大呼救命。众医宗长老忙站起身冷呵:“何人造次!” 就听一阵高昂的鸟鸣后,一位少年大声训斥道:“你这畜生!不懂规矩,话又多!惊扰了众长老该当何罪!” ...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邈尘真人道。 楚弈俯身跪在地上:“前辈请讲。” 邈尘真人:“三百年前...楚家那件事,与你有关吗?” 楚弈又将头埋得更低了些:“有关。” 邈尘真人走向楚弈,步伐竟有些飘忽,昔日里那个精神抖擞的医圣,仿佛忽然间苍老了下去: “那么...你是幸存者?” 楚弈沉默,片刻后轻声道:“楚家,没有幸存者,只有罪人。” “有罪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邈尘真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老夫希望你能成为唯一的幸存者,而不是...” 朗朗晴空中,飞过一行大雁,映在真人温和又沧桑的眸子里:“罢了,走吧。” “是。”楚弈行三叩大礼,起身退出了屋子,冲墙角急不可耐的某剑一挥手。尘觞登时跑过来一个熊抱,结结巴巴地说道:“对...” 楚弈微笑着回道:“好了,都过去了...” 尘觞刚松了一口气,一低头,赫然发觉楚弈把鞋子给扒了下来,冲他的脑门就是疾风骤雨两鞋底: “你以为我会如此善解人意吗??!!” 于是一通鸡飞狗跳,惨绝人寰。两小只绕着丹炉滚成一个球,尘觞被单方面殴打,楚弈掐着他的脖子嚎叫:“你是不是上天派来气死我的?!你说你除了能吃能惹祸之外,还有什么用处吗?!” “我还能打架!”尘觞捂着帅脸大声辩解:“是你说让我给你分真元的!我可都给你了!” “你还有脸说?!”楚弈抓了把丹炉底下的灰就往尘觞脸上抹。尘觞深谙楚弈不喜欢丑丑的剑,在地上左右翻滚,一路滚到了邈尘真人脚边。 邈尘真人:“...你们仙人就这德行吗?老夫彻底对飞升失去了兴趣...” 黑灰漫天飞,惹得他连打三个喷嚏,忽然耳朵一动,拍着大腿喊道:“不好!傻徒孙跑去找气受了!” 然后一手一只将俩熊孩子分开,冲门外一个响指,唤来一庞大无比的花鸟儿,把楚弈和尘觞往它背上一推:“毕方!带他们去医宗!” 黑白二脸懵逼中,毕方鸟忽然振翅而鸣,一飞冲天。 ※※※※※※※※※※※※※※※※※※※※ 楚真人掉线重连成功! 话说楚弈在老爷子面前掉马了emmm…… 且看老医圣回过神来怎么折腾 话说我榜单的一万五完成了! 诸君,我想... 【结论】 陆振理来之前设想过很多次,遇见青雁山掌门该如何,见到医圣又该如何,哪曾想千算万算愣是落下个“死人”。 “晚辈就是传闻中吃灵丹而亡的那个倒霉鬼。”楚弈自毕方鸟上跳下,拍了拍鸟脑袋:“可别叽喳了,这是医宗,懂点规矩。” 周恕惊愕,细细打量了楚弈一番,发觉他除却面色略显苍白,浑身上下竟没有丝毫的伤痕,简直不敢相信他就是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楚弈也不拿自己当外人,进来冲长老们挨个行礼,又将周恕拉至身边嘘寒问暖:“久仰久仰,让您受委屈了。” 医宗长老面面相觑,只觉得此子的登场方式甚是气人,但那毕方鸟明显是医圣的坐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 “你说你就是那个...吃灵丹出事的人?”大长老蹙眉看向楚弈,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楚弈笑道:“是‘传闻中’吃灵丹出事的人。实际上,我的重伤与吃丹药毫无关系,实乃练功不善,精血攻心所致。” “什么功法能这般凶险?”大长老疑惑。 “这...家师命我不可说。”楚弈心中窃笑。 惊魂未定的陆振理总算是缓了回来,贴在一位长老身后给自己壮胆:“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就是那个“死者”,可有证据?” “呵。”楚弈终于正眼瞅向陆振理:“没有证据。” 陆振理的嚣张气焰登时又死灰复燃,傲慢负手道:“那你所说的话,不可信。” “陆家主又有何证据,证明我不是那个“死者”?”楚弈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目击者皆传,人已经彻底死了!”陆振理怒声。 楚弈把视线移向大长老,恭敬俯身:“晚辈深知,医修最为严谨。人死没死,哪能全凭路人一张嘴?” 长老们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纷纷坐回椅子,用观望状态看向二人,摆明了在等他俩扯皮。 陆振理一阵心慌气短。楚弈的年纪看上去比陆轻羽大不了多少,谁知竟是这么个油嘴滑舌的主,看来他也是个表里不一的老怪物。 这倒是没冤枉楚弈。楚真人混迹世间多年,在耍嘴皮子上还从来没输过。趁着陆振理现场编词,楚弈把尘觞打背后揪了出来:“这个是我家师兄,幼年练功摔坏了头,脑子不太灵光,但修为远在我之上,可谓是傻人有傻福。长老们若想看看我们二人练的功夫有多凶险,可以让师兄表演一番。” 长老们已经开始唑茶了,淡漠地点了点头。楚弈向尘觞传音道:“露一手,悠着点别伤人。” 尘觞的思维却再度严重跑偏,眼皮子扑棱着眨了半天,作出一幅天真无邪的表情:“楚弈喊我师兄?” 楚弈登时翻了个大白眼:“你是想挨打吗?!哪儿这么多废话!” 陆振理看着这眉来眼去的两人,莫名觉得背脊发凉。还没找到能躲一下的地方,就感脚下一颤,整个大厅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地面鼓起了一个大包,仿佛有什么活物在底下拱来拱去,海浪一般令人颠三倒四稳不住身形。 陆振理摔了个狗吃屎,半天爬不起来。众长老大惊,忙呵停手。楚弈用力拍了一下尘觞的后背,故作恼怒道:“你这傻子,让你露一手,你怎么没轻没重的!” 尘觞倒不委屈,见楚弈终于又生龙活虎,缩着手乖乖让他训。 大长老也没法跟傻子一般计较,只得顺水推舟地把话绕了过去:“这功法确实玄妙。既然人没有事...” “且慢!”就好比“礼尚往来”,青雁山从天而降了只楚弈来解围,陆振理那边也留了个后手。 一青衫男子负剑而来,面无长须却自带与年龄不符的盛气凌人之势,径直入堂,不行礼也不问好,直不楞登地开口就说:“诸位长老,此子的身份尚且不知,仅凭一点旁门歪道不足服人。再者,就算他真的是那日的伤者,也有可能是拿了青雁山的好处,到此做伪证。要知道...” 男子冷哼,看向楚弈时面带轻蔑:“医圣可从来不是个讲理的人。” 楚弈眉毛微抬,把眼斜过去给他看了个大眼白:“哈,医圣这般圣人境的大人物,确实不用跟你讲理。不过阁下敢口出狂言,想必也有个响当当的身份撑底气吧?” “小子,我看你是被青雁山的伪善给蒙蔽了。”男子面色上似是波澜不惊,实际已开始散发出森森威压:“吾乃明尘宗掌门大弟子,程乾。报上你的名姓来!” 楚弈捻了捻头发丝,把上头的一搓炉灰给吹了下来:“我,你都不认识?” 程乾一惊,如临大敌般把楚弈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隐约觉得好像从哪里看见过,但又不能确定,只得瞎蒙道:“莫不是你参加过上一届太鹏山论武?” 楚弈其实是想试探程乾能不能认出自己这张脸,毕竟他跟无愠真人七分“连相”。 而程乾倒是亲临了无愠真人遭雷劈现场,只是那日人山人海,他隔着山高路远地瞅了那么半眼,只落下个浅显印象,并没有入了心。 见程乾没认出自己,楚弈甚是宽慰地回答道:“不认识没关系,因为我也不认识你。你是明尘宗谁家那小谁,关我屁事?” 不语山下,道童正拄着扫帚打瞌睡,脑门上忽然挨了个真正的栗子——刚出锅的糖炒栗子。 道童忙接住栗子揣进口袋,笑呵呵地迎了过去:“医圣大人,您来了!” 邈尘真人见这娃娃好像又胖了两圈,便知里头那位过得肯定也不错,心情愉悦地又给他塞了把松子:“去,告诉那臭小子,老夫今天是来看他最后一眼的,他爱见不见。” 道童登时差点没吓哭,双手摆成了虚影:“您...您..您可别吓唬我!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 “老夫是要飞升了!”医圣掐住道童的肉脸扯了扯:“老夫命长着呢!瞎猜什么玩意!” 道童破涕为笑,刚要把扫帚一扔回去复命,就见山门突然徐徐打开,一浑厚有力的声音乘风而往,惊起林中鸟雀: “请。” 邈尘真人一跺脚,拂尘甩出道白光击落两片树叶:“臭小子!跟老夫摆谱呢?!” 那人沉默了片刻,忽然低笑道:“我这备了桌残棋,正等您解惑。” 于是邈尘真人很没出息地叭叭跑上了山路。 ... “这算什么事儿啊!”楚弈跳着脚嚎叫,不慎踩了个小石头,差点顺着山路滚下去。 尘觞忙把他提了回来,架着还很虚弱的楚弈问道:“那只鸟怎么飞了?” “...许是没听出我在指桑骂槐,气跑了。”楚弈按着尘觞的肩膀看向周恕:“你刚刚也不争取一下?!就任那什么狗屁明尘宗蹬鼻子上脸?” 刚刚他跟程乾各抒己见,针锋相对了半天,医宗突然给出了一个处理方案——不恢复周恕的论武资格,但也不再追究任何责任。此事到此为止,以后休得再提。 程乾对此还算满意,趾高气昂地走了。陆振理跟哈巴狗似的点头哈腰地跟了出去。 楚弈差点气炸了刚修复好的肺管子,想要辩解却被周恕捂着嘴按了回来。 周恕认为,医宗毕竟得看着明尘宗的脸色,谁让人家是“第一门派”。再者,明尘宗没落着好处绝不会善罢甘休,能息事宁人已算万全之策。 然而楚弈着实替周恕冤得慌。十年一次的论武机会,说没就没了,就算修行者命长,也不带这么挥霍的。堂堂医宗,说是保持中立,实际上还是悄悄站了队,真令人不齿! “罢了罢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周恕一向看得开,手指竖在唇前嘘道:“别抱怨了,再让人听见。” 其实该听的早就听到了,毕竟楚弈这嗓门大得很,就是故意骂给医宗听的。 医宗长老们也知,自己这次算是和了一手好稀泥。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明尘宗如日中天,就是尊得罪不起的大佛。相比之下,那被程乾说成“不讲理”的医圣,倒成了讲理之人。 长老们悻悻然,坐回大堂闲聊。四长老看向地上破损的一个大洞,若有所思地问大长老:“您觉不觉得,那个被医圣救活了的小子,有点面熟?” “...嗯。老夫觉得他有点...像无愠真人?”大长老满心的费解:“但是他的骨龄还很年轻,远不到二百岁。而且修为境界也刚至金丹期。” “长得像罢了。”三长老不以为然,指着五六长老笑道:“老五老六就挺像的。” 众长老哈哈大笑了一番,却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后怕。大长老压低声音对众人道:“以后多留意点,此子不一般。” “此子甚妙。”一身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手指覆在棋盘侧面,轻轻点了点。 邈尘真人又下了一枚黑子,揶揄道:“你这眼睛确实不用治了,不耽误看东西,也不耽误拍马屁。” 男子低笑:“我还能看出,你根本就是在诓我。” 黑子被扔回了棋篓,邈尘真人拿起茶杯吹散热气,半嗔半玩笑地说道:“不诓你就见不着你,剑圣的脾气大得很。” 剑圣二字,于男子听来,着实突兀。不过这么多个岁月过去了,他到底是能放下一些夙念,只淡淡地回道:“听闻,他们又找青雁山麻烦了?” “不算麻烦。”邈尘真人吨下一杯茶:“还因此发现个挺有趣的娃娃。为了救这娃娃,老夫可下了血本了,把他从头到尾都拾掇了一遍。” 男子听着有点瘆得慌,也不知是怎么个拾掇法。不过能让医圣觉得有趣的孩子,肯定不是凡夫俗子。男子便顺着邈尘真人的心意夸了他两句医者仁心,把老头儿的白胡子夸飞上了天后,突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你得关照一下这孩子,他可算把明尘宗给得罪紧了。”邈尘真人老神在在地把一枚黑子推了推:“我估摸着,论武场上,他要吃点亏。” 男子沉默,须臾后勉强同意。邈尘真人借着喝茶,掩去嘴角笑意。 心结易结不易解。该引的线,他已经引了。接下来事儿,只能这俩小子自己解决。 ※※※※※※※※※※※※※※※※※※※※ 邈尘真人计划通! 小孩子打架,我们医圣不参与! 楚弈:“...我突然有点慌。” 元旦快乐啊亲们! 啊...三号就开学啦!到时候可能空一两天无法更新,因为要去画室赶作业的说。 尽量还是保持一下日更,毕竟我... 文丑,又沙雕。 【论武】 事实证明,邈尘真人的预测是对的——楚弈还没进论武就被明尘宗给搞事情了。 今日,楚弈带着尘觞赶去某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参加初试,想着跟一群吃不起灵丹的穷光蛋比一比。 尘觞不出所料拿了个含金量很低的第一名,而争气的楚弈也擦着边入选了,谁知还没乐几声,就听负责人说名额只剩下一个了,楚弈跟尘觞俩人是最后来的,只能让出一个名额。 楚弈差点没两嘴巴抽过去。这理由还能更敷衍点吗?!哪儿有比完了才告诉你人满了的!然而他俩到底是散修,没门派在背后撑腰,申诉被当成了空气,只能另寻对策。 既知有人在背后安排他,这太鹏山论武还真就非去不可。楚弈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只能给剑兄顺顺毛,让他把名额让了出来。 尘觞本就对论武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楚弈去哪儿他去哪儿。见楚弈开口求他,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楚弈的名字终于被写到了名单上,松了口气后给尘觞买了点糖球当弥补。 尘觞含着糖球,揪着楚弈的袖子正溜达,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楚弈,没有我保护你了,你自己怎么办?” 楚弈登时含了口吐沫想喷他一脸。狗屁的保护,从头到尾这位仁兄都走在‘弑主杀父’的不归路上,若不是自己不会死,早就被坑得灰飞烟灭了。 不过剑崽终究是无心的。楚弈也只能把吐沫咽了下去:“我会多加小心,没事的。” 尘觞却不敢苟同。之前不过给楚弈分点真元,他就噗嗤炸成了一朵烟花。所以说楚弈很脆弱。弱小的楚弈是不可以离开自己身边的。 仙剑暗暗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我有办法了。杀掉一个入选的人,名额就多出来一个了。” 楚弈慌忙抡起苍秾砸在他后脑勺上:“你快住手吧!你就算把人全杀了,咱俩也只能入选一个!” “为什么?”尘觞茫然地眨着眼。 于是楚弈只得把自己的推测给说了出来:“之前让你露了一手,估计已经被明尘宗的人察觉出,你是个惹不起的高人。但是你又比较傻,没我指挥很难行事。所以把咱俩分开,才能增大明尘宗的获胜几率。” 楚弈的分析,倒是中了个大差不离。可惜我们楚真人兴许是安逸久了,略微低估了人心叵测。 明尘宗。 “掌门。入选的叫楚弈,是被医圣救活的那个。”掌门大弟子程乾回禀道。 归衍真人满意地微微颔首:“猜到了。他的师兄既然是个傻的,自然会听信于他,乖乖让出名额...这样就好办了...那个楚弈,确确实实只是金丹期?” “是,弟子探了许多次。”程乾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 归衍真人起身,一手覆在程乾的肩膀上捏了捏:“接下来,就看你的努力了。” 厉害的那个,在论武场外头落了单,自然也不会受论武规则庇护。小小散修罢了,出什么意外都在情理之中。至于楚弈,一个金丹期的小子,居然也敢跟明尘宗叫板,可见是个不安分的,趁他没成大气候,早些除掉就好。免得... 跟不语山上的那位一样,费自己好一番心思。 楚弈给尘觞解释到嘴皮子冒烟,剑兄还是一副不听不听的样子,非要想办法混入论武场。 无法,楚弈只能佯装恼怒,把苍秾搂在怀里冷声道:“再不听话不要你了!你看苍秾,从来不顶嘴!” 尘觞顿时灭了火,两眼满是哀怨地小声嘀咕:“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堂堂剑修怕过谁啊!”楚弈拍了拍胸脯:“再说,我又不会死。” “楚弈,我这里,不舒服。”尘觞拉过楚弈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有种预感,不能让你自己去。” 楚弈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心慌了片刻。尘觞毕竟是仙人,说有预感,一般都会灵验。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他楚真人的性格。千辛万苦搞到手的论武资格,怎可能就此放弃! “我不舒服,为什么啊。”尘觞又重复了一遍,似是很不安。 楚弈隐约感觉到指尖下那扑通扑通的跳动,赶忙给了他一个拥抱:“你这种情绪,叫做担忧。很正常的,没关系。” 尘觞默默地把这个词记在了心里,旋即说道:“那我一直在担忧,尤其是楚弈没醒来的时候。” 突如其来的感动,惹得上了岁数的楚真人两眼泛泪,把不孝剑崽的种种劣迹抛之脑后,拉着手说道:“你放心,我肯定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我有剑傍身,不怕的。” 你的剑傍不了身了,那条青虫不顶用的!尘觞觉得自己好像更担忧了。 尘觞愁眉不展,楚弈只能带他到处转转散心。无意中发现有个当铺招打杂的,便琢磨着去混点钱两花花,快过年了,给剑崽置办点新衣裳。 进去后,俩人在大堂里头坐着等掌柜的。正巧来了几位客人当东西。尘觞看见其中一位把自己的宝刀给当了,同伙伴嬉皮笑脸道:“最近爷得了柄新刀,赶明儿让你俩开开眼!旧的这个等有功夫再赎吧。” 又有一位客人把半旧的大氅给当了:“过年了,置办点年货。这大氅旧了,先当了。” “这镯子太旧了,不合我这身衣裳。”另一位富家小姐娇嗔道。 这些个旧物便被当铺伙计拿布一缠,放进小匣子里收了起来。 旧了,就当了...当了...了... 剑兄猝然警惕起来,棕色的眸子不安地上下转动,最终颤巍巍地斜向身侧的楚弈。 只见楚弈正兴致勃勃地看着那些数钱的客人,两只大眼睛冒出了绿光,仿佛下一秒就要招呼掌柜的: “我这里有柄剑,旧了,又不听话,先当了吧!” 然后他就被换成了白花花的银票,楚弈拿着票子去买年货,跟苍秾一起坐在酒楼里吃吃喝喝,而他扒着当铺的窗户望眼欲穿,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比在狄雪山上还要萧瑟... “不!”尘觞跳了起来,一把抱起楚弈夺门而出。门板子被他带了下来,楚弈的脑袋磕在了门框上,凿出一个豁。惨嚎声在风中越飘越远... * 次年春初,翘首以盼的太鹏山论武终于正式开始了。 正值乍暖还寒之际,太鹏山上却已显生机盎然。二月春花厌落梅,仙源归路碧桃催。乌乌泱泱的修行者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山顶上热闹朝天。 论武的流程已由传音阵不间歇宣传。共分三场,第一场是混斗,剑修、武修、符咒师、驭兽师等会被赶到某个山谷里开揍。人和兽打成一团,刀枪剑戟漫天飞,砂锅大小的拳头怕过谁。 胜利的规则更是简单粗暴——谁能站到时间结束,山头上响起了钟声,便算是过了关。 医修们则在安全的翎空岛上比炼制丹药,炼完了就抱着茶杯低头看脚底下那群狠人打架,善良的话可以等人被抬下来时就地抢救。简直安逸得不像话。 随着太阳爬上了最高处,各大宗派的掌门轮流发表了又长又臭的讲演。楚弈垫着脚站在人群最后头,怀里搂着苍秾剑。 “楚弈...开始了吗?”一声细微的询问从苍秾剑中发了出来。 “传音给我,不要直接说话。”楚弈忙用神念回复道。 并非苍秾剑开神识了,而是某个家伙强行将神识附在了苍秾上,在场外远程操心。 这是楚弈无奈之下做出的最大让步,不然尘觞他跟只背后灵似的,无时无刻地紧贴着自己重复道: “不要当掉我...我好担忧啊...” 再配着他那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哀怨眼神,效果极佳。 又等了一刻钟,台上的几位终于清了清嗓子,同时宣布修行者们讲进入第一轮的战场。楚弈刚活泛起四肢,脚下突然凭空多了个巨大的传送阵,嗖地一下被转移到了某个山涧之中。 落地后,楚弈凭借着多年的实战经验,迅速开始查探对手们的虚实。刚探了不足三秒,就听上空突然响起一莞尔动听的呐喊声: “楚弈!加油啊!” 楚弈茫然抬头,只见他那亲亲的野生师姐蒋紫陌,正顺着云梯往空岛上一边走,一边气运丹田地冲下狂吼:“师姐看好你!” 而她身边的两位明艳的女修同门也跟着喊了起来:“楚弈!我们也看好你啊!” 一瞬间,楚弈成了场地上最耀眼的崽。 “奶奶的!老子一辈子混不上一个医修妹子,他特娘的认识了仨!”一举着双斧的彪形大汉突然惨烈地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内心感受。 又一明尘宗的弟子跳着煽风点火道:“何止!整个青雁山的妹子他都认识!医圣还给他治过病!” 人生得意须尽欢,得意不了也不能让别人欢。各怀目的各位修行者,于这个历史性的一刻团结成了一体,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话: “打他!!!” 尘觞幽幽问道:“楚弈...你还好吗?” 楚弈:“...我也不知道...” ※※※※※※※※※※※※※※※※※※※※ 楚真人:“没用的,像我这样优秀的修行者,就像是人群中的萤火虫...命短。” 蒋紫陌:“青雁山女子啦啦队给我起来了!争气啊楚同学!” 【中计】 “打他!!”喊打声惊天动地,热情高涨。 太鹏山山顶,悬浮着一面巨大的水镜,呈现出山涧中的景象。众门派掌门与长老围在水镜前,点评参加论武的修行者们。 水镜里一片尘土飞扬,只能看见一群脱缰野狗般的弟子追着一个小黑点狂奔。青雁山掌门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终于发现最前头那个被追的居然是楚弈。 “这小子谁啊?怎么被这么些人追杀?”某门派长老疑问道。 青雁山掌门不悦地看向明尘宗的人,暗道你这小动作是不是搞得有点太明显了? 明尘宗却在想:怎么提前了? 归衍真人坐在最中间,见楚弈慌不择路地往山涧深处跑去,不由面露不屑。那山涧越往里跑越狭窄,最后是条死路。他本以为敢跟明尘宗作对的人,肯定会是个“天之骄子”之类的修道奇才。谁知今日一见,不过尔尔,连地形都不知勘探,上赶着找死。 如此也好,在混战中将此子除掉,更易避人耳目。归衍真人冲同门长老微微颌首,表示不需要干涉,然后开始顺心地闭目养神。 又过了一会儿,山涧中的部分修行者们也知地形不佳,再往里跑容易被后边吃了尾巴,于是干脆放弃追捕楚弈,扭头跟后方没反应过来的打了起来。战场迅速被分割成了两部分,一半留在宽敞地带与对手较量;另一半则还在往里追,仿佛与楚弈有不共戴天之仇。 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姓楚的是不是跑得有点太快了?! 楚弈不紧不慢地跑着,始终与后方保持着十尺左右的距离,左右躲闪着一道道符咒以及法咒,同时将神念散了出去,察觉出最先喊打的那个汉子已经掉队了,而还在追他的多半都穿着整齐的门派装束,以明尘宗的人居多。 “这是想玩死你爷爷?”楚弈低笑,眼睛瞥向飞来的几道爆裂符,手指一抬便将其夹在指缝中,用灵力扼制了它的效力。符咒发出红光,刚要爆炸却攸地灭了火,乖乖地被他揣进了袖子。 又跑了一阵子,路已经很窄了,两侧都是高耸入云的陡崖,光线也逐渐黯淡而逝,简直是个“杀人越货”的最佳地点。 明尘宗的弟子们察觉到楚弈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连忙互相给了眼神一齐拔剑,努力缩短着距离。忽然,楚弈脚下一绊噗通摔倒在地。 追捕者们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地拔剑跳了过去,手起剑落直冲要害。后头的人也争先效仿,一个个跟饿死鬼抢食似的围攻上前。 楚弈的身躯登时被淹没在一片人影之中,只能看见剑光凌然不停地戳向他。青雁山掌门呼地站了起来,焦急地喊出声:“快喊停!出人命了!” “规则中并未说不可伤及性命,随意喊停,岂不是坏人兴致。修道之人,有个磕磕碰碰在所难免。”落凤山掌门冷笑道:“再说了,就算死了,医圣也能把他救回来。” 青雁山掌门怒不可遏,暗骂他就是明尘宗的走狗。落凤山与青雁山为一脉相承,只是落凤山偏向钻研毒术。医毒本一家,毒术用在正道上倒也无可厚非,然而落凤山却走了歪路,投靠明尘宗后,多次以毒术伤人为其效命,令修真界又恨又惧。 水镜里那群心狠手辣的混账还在使劲砍杀着楚弈,让他不由跌坐回椅子唉声叹息,不忍再看下去。然而他身侧的虬阳门掌门却低呼了一声:“哎哟,这算是得意忘形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巨大的春雷轰鸣自山涧深处传来,连水镜都跟着起了一道波动。修行者们大惊,停下打斗后,僵在原地看向山涧深处。 明尘宗掌门大弟子,程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高呼:“快撤出来!”提剑冲向山涧。 然而已经晚了。杀“楚弈”杀得正开心的弟子们突觉剑下一滞,那具千疮百孔的“尸身”赫然变成了一摊粘性很强的烂泥巴,紧紧粘住了他们的剑和双脚。 紧接着,两侧山壁突然塌方,地动山摇,铺天盖地的巨石砸了下来。这群被黏得结结实实的弟子绝望地呼号出声,结出屏障与符咒去抵挡岩石。哪曾想那石头上竟贴着一张张爆裂符,与屏障对撞之后猛然爆开,将屏障炸了个粉碎。 碎石和爆炸的冲击把所有人都掀翻在地,丧失意识的一瞬间,被倾倒而下的石块与泥土埋了起来。 程乾停住脚步,看向刹那间回归死寂的狭缝深处,不由毛骨悚然,汗流浃背。明尘宗掌门刚睁开眼,就眼睁睁瞅见了这么一处惨剧,顿时呛了口吐沫,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所有人都愣住了,没人能想到“一条人命”突然变成了十几条人命。那峡谷末端已经被泥石填满了,底下压着的那群非死即伤。 “快救人!”明尘宗的一位长老嚎叫起来。 青雁山掌门哼笑:“哟,不怕坏了兴致了?” 长老们慌忙看向归衍真人。就见他面色由红转白,沉默许久后终于闷声道:“...继续。” 归衍真人握紧了拳头,侧目看了一眼正与虬阳门掌门交头接耳的青雁山掌门,又将视线挪回水镜。 程乾还在发呆,藏在怀中的传音铜镜突然响起:“不必管那群蠢货。按计划行事,把虬阳门的先行除掉!” “可...”程乾焦急地看向岩石堆。里头起码埋了七八个同门,就这么见死不救吗?! “你不要因小失大!”归衍真人不满:“若连这点难关都过不了,也不必留在明尘宗了...那个姓楚的,出来了没有?” 程乾咬了咬牙,悉心听了一会儿里头的动静后回道:“没有...应该是同归于尽了。” “看好他。若他还活着,必须杀了!”归衍真人克制不住地心烦意乱。这个楚弈,果然不可小觑。 刚刚的变故并没有彻底乱了众人的阵脚,该打还是得打,管他里头埋了几个。昙花一现的停顿消散后,刀剑金鸣再起,利刃寒光相接不暇。 程乾向同门传递了掌门的意思:“围攻虬阳门!” 虬阳门是群武修,也不知怎么就被素来无怨的明尘宗给盯上了,折了两位同门后,仅剩的一名弟子忽然灵机一动,往人多的地方扎了过去。 鱼入浑池,难以捕捉。程乾一心盯着虬阳门,一回头就发现自己家的也被打了,只得暂停追踪,护着同门回击。 而虬阳门弟子正猫在某位佛修大哥的背后,见明尘宗的退了,长吁一声擦了擦佛修透亮的脑壳:“谢啦,小秃瓢。” 这位佛修大哥在人群中一直坐着,脑袋锃光瓦亮着实吸引人,却没人敢动他一指头,可见是个有本事的。 “阿弥陀佛,佛说:滚!”佛修大哥一脑袋把他顶了出去,继续盘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嘿哟!你就不能也普度一下我吗!你这假和尚!”虬阳门弟子显然认识他,忙自报家门道:“你忘啦?咱俩一个村的,我是你隔壁的庞先,庞小六!记得不!我小时候常带你爬树摘果子!还替你打过架!” “阿弥陀佛,贫僧慎念。”佛修双手合十,抬了抬眼皮子看向他:“施主,你脖子上架了两柄剑了。” 庞先用余光一看:“我滴妈!”然后内劲迸发,将长剑震碎,一个猴步躲回慎念的背后:“徐宏轩!快用你的脑袋照瞎他们的狗眼!” “佛说:你赶紧给我滚!”徐宏轩结了个佛光流溢的屏障,一把将庞先扯了进来:“贫僧法号慎念,请不要再叫我的俗家姓名...先来的那个,请不要戳贫僧的袈裟。” 说罢,徐宏轩闭目念起佛经,那屏障竟变得铜墙铁壁一般刀枪不入,梵文环绕,将袭来的符咒一一化解。 “这...”程乾踟蹰了。天玄寺的阵法极为玄妙,若想破解得费上一番时间,眼下战况不明,明尘宗不能再继续折损下去,不然第二轮比试很难拔得头筹。 “撤!”程乾率人愤然离去,心中又为天玄寺记上了一笔。 第一轮比试已近尾声,准备敲钟的人已然就位。归衍真人死死盯着水镜里的一举一动,见那乱石堆里没有任何声息,楚弈确实没能爬出来,这才用力地一挥手。 钟声飘荡,迤逦不绝,躁动的人群迅速冷却下来,刚刚还脸红脖子粗互相掐架的转瞬变回陌路,带着胜利者的骄傲,挺胸阔步地走向场地中央,静候结果。 归衍真人俯视着或头破血流,或灰尘仆仆的弟子们,二度确认楚弈没在其中后,拖着长音道:“第一轮结束,开始清点!” 经过清点,站到最后的修行者仅剩下百人,而参加论武的总人数千人有余,也就是说,第一轮下来就淘汰了九成之多。可见这论武究竟有多残酷,而掺了水分过初试的确实数不胜数。 清点到徐宏轩时,庞先忙跳了出来:“别只数这秃瓢,还有我呢!” 负责清点的人员低头在纸上又勾了一道,刚要离去,就听又一人喊道:“哎!不能因为我个矮就不数我啊!” 只见楚弈探头探脑地从徐宏轩背后钻了出来,脑袋上顶着宽大的袈裟袖子,谄媚地鼓着掌:“大师就是厉害,佩服佩服。” 徐宏轩撩起衣袍擦了擦脑袋:“那就不要往我头上哈气。” ※※※※※※※※※※※※※※※※※※※※ 徐宏轩:“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庞先:“小秃瓢!” 徐宏轩:“...把贫僧的法杖拿来,敲不死丫的!” 【黑幕】 归衍真人不敢置信地看着活蹦乱跳的楚弈,额头上的青筋寸寸暴起,戾气纵生。 “不可能!”程乾怒吼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出来?什么出来?”楚弈一直手搭在徐宏轩的肩膀上,无辜地挠了挠耳朵:“我看这位大师投缘得很,一直在唠嗑哪儿都没去啊。” “头圆”的大师很是不满地把他的手掸了下去。明明是他在打坐念心经,这不认识的小子突然窜出来往他后边一蹲,也没问他愿不愿意。 “天玄寺什么时候喜欢多管闲事了?!”程乾气到失去了理智,大声质问道。 “阿弥陀佛...贫僧从不多管闲事。”徐宏轩合掌仰目看向山顶:“贫僧只是坐着,怎么,不可以吗?” “程乾!休得无礼!”归衍真人将心中浊气强咽下去,挤出一道差强人意的笑容:“多一些过试的人总是好的,后生可畏啊!” 没人回他的话,而平日里给他捧臭脚的明尘宗弟子们都在石堆底下埋着呢,一时间气氛好不微妙。 楚弈讪讪道:“大师,我不小心让你得罪了明尘宗的人。” 徐宏轩:“无碍。” 天玄寺一贯光明磊落,不惹事也不怕事。倘若这群人敢拿他动刀,那就一法杖送他们见佛祖好了。再者,这世间两位圣人之一的湛寂真人是他们方丈的师兄,谅他明尘宗不敢动天玄寺。 徐宏轩分析得确实在理,归衍真人并不想把天玄寺放进敌对阵营里。天玄寺是个中立门派,盛名颇高,得罪紧了怕是会被天下人戳脊梁骨。 归衍真人看向大长老,传音道:“派人去请陆振理,让他带上陆三公子速来。” “是。”大长老悄悄退出人群。 第一轮有惊无险地结束了,埋在石堆里的弟子们终于被挖了出来。惨状不忍赌目,满地血迹斑斑,伤者多半骨肉不连,浑身的泥污似是从沼泽里捞出来的死猪。但幸而没出了人命。 程乾恶狠狠地瞪向楚弈:“伤我同门,此仇不报非君子!” 楚弈哼笑,听闻背后有人唤他,便一甩袖子走了,仅落下句不轻不重的话:“我若真想杀人,此时你们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找不到。” 程乾微怔,心里泛起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论修为,他远在楚弈之上,可此子却自带一种奇怪的气场。不是凶猛,更不是尖锐,而是四两拨千斤般的气闲若定,且这种成熟只能从实战中锤炼所得。 但程乾终究是不服气的,因为他有不服气的资本。他是难得一见的龙玉天赋,天赋值中的最高级。虽说勤能补拙,但天赋是人的垫脚石,起点就比旁人高上一等,再勤学苦练一些,总会遥遥领先,傲视群雄。 楚弈顺着声音,找到了一句话要了他半条命的亲亲师姐——蒋紫陌,腆着笑脸凑上前去:“我赢了!” 蒋紫陌并不知晓自己给楚弈拉了多大的仇恨,叉腰笑道:“师姐我也不赖,过关了!” 两位女医修则面带愁容:“紫陌,我们俩都落选了。我们二人所分配的草药是劣等的,丹方也不对,被人做了手脚。” “奶奶的!找他评理!”蒋紫陌杏眼圆瞪,撸袖子就要跑。楚弈一把拽住她:“师姐,没用。我刚刚也被算计了,险些丧命。这论武早就不干净了,两位师姐虽然落选了,但未尝不是件好事。因为...” “你是说有人想要我们的性命?”蒋紫陌顿感心惊肉跳,一想到接下来的第二轮论武,忙叮嘱道:“那咱第二轮组队时务必要在一起,这样还能有个照应。”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怕他们不会顺了咱的意。”楚弈沉吟。 第二轮被定在翌日黎明,眼下还有半天的休息时间。修行者们被分配了临时的住所,入屋休息养精蓄锐。 楚弈躺在榻上,将苍秾放至身侧,神念流至剑身,与尘觞的神念交上了头。 楚弈:“你那边无碍吧?之前在打斗中,我好像听见你那边有什么动静?” 尘觞正坐在某个不知名的小山丘上,抬眼望向太鹏山的方向:“之前在客栈里,来了几个蒙面人,要杀我,我把他们打晕就走了。楚弈不让我杀人,我就没有杀人。” 楚弈冷哼,看来这明尘宗的胃口着实不小。有道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倒要看看明尘宗还能嚣张多久! 之前他醉心修炼,无暇关注大门派的明争暗斗。如今看来,这修行界早就被搅得不再安宁了。 “楚弈。”正想着,尘觞忽然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一个人有点不舒服。” 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清冷,却藏了些委屈的腔调,悠悠荡荡地钻进耳廓隐隐发痒,惹得楚弈翻身戳了戳剑:“藏好了,那个客栈不要再回去了。我对你的本事还算放心,但这世间人心可怖,切忌不要被诓骗了去。” “比如?”尘觞抬头看向郎朗夜空,伸出手去抓虚无的月光。 “比如,有人对你说,是我派他来找你的,你当如何?”楚弈略感困倦,双眸微闭。白日里的那场恶斗耗费了他太多灵力,而他的真元受损,体魄耐力也不够,再不休息怕是要散了架。 尘觞沉思:“我不会信的。楚弈有没有找我,我能感受得到。” “哦...那就好。”楚弈打起了瞌睡。 尘觞又坐了会儿,等待楚弈下一句话,却只听见了细微的喘息声,便自顾自地唠叨了起来。 “楚弈,其实我想去找你。”尘觞似是在自言自语,眸中坠入一点微光,山脚下漫江如鳞,波流将月去,潮水共星来,安谧且孤寂。 “但是你不让我去,我就没去。” “把神念覆在苍秾身上后,好像我又变回剑了。” “楚弈,过去我还是剑的时候,你有没有像现在这样跟我说话。应该是没有的,因为那时候我没开神识。” 尘觞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担忧了,亦或者是什么别的情愫在作怪。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当年守在狄雪山上的日子。没有楚弈,没有目的,也没有可做的事情。潭水里的尸骨不会跟他说话,寒风凄雪也不似这春风柔和。世间于他只是那小小的一方幽潭,勉强加上周遭陈年积雪。 “其实...有...”忽然,楚弈像是在说梦话,喃喃地笑出了声:“年轻的时候...我挺傻的...” 没有下文了,万籁俱寂,月白风清。尘觞又沉默了片刻,也合上了眼: “睡吧,我守着你。” 苍秾静静地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像是被精心调整过亮度的烛台,又像是许久以前,尘觞见过一次后,便一直念念不忘的萤火虫。 楚弈睡得很是安稳。按照平时,他夜里总会惊醒三次,一次梦见晦暗的过去,一次梦见无光的未来,最后一次是纯粹尿急。 然而今日他一次都没醒,一觉安睡至天明,甚至做了个美梦,梦里充斥着甜润的糯米香气,仿佛掉进软乎乎的糯米糕堆里。来回打滚啃来啃去,最后撞进一结实的怀抱。那人棕色的眸子满是欢喜,附在他耳边沉声道:“谢谢你回来了。” 楚真人险些尿床。 这一觉好到莫名其妙,还令他错过了某个麻烦的人物。 陆轻羽在院里呆站了将近半宿,天亮才踩着露珠回去,一入屋便栽倒在床上小口倒着凉气。 算不出来,哥哥让他算的这个“楚弈”,没有星运。 他用左手按住痉挛的右手,又一次驱动星盘。四方小巧的星盘上展示出璀璨的群星,所有参加论武的修行者,都有一颗白星代表着星运。光芒越强,命途越昌荣;逐渐黯淡的星,代表着其大限将至。而死去的人,星星会随之陨落,直到轮回转世才再次出现。 楚弈还活着,却没有他的星。这种事情,陆轻羽并非第一次见到。上次算某位大人物时,也是如此。只是那大人物很快便陨落了... 难道这个楚弈也要死了?厉害的人星星会在死之前就陨落,以示预警? 还是他也像那个大人物一样,被自己随随便便的一句谎言... 陆轻羽陷入胡思乱想之中,双手一抖,一不小心乱了真气。星盘攸地停止了转动,四五道裂纹不留情面地从中心向四周散布,仿佛有将星盘彻底分割开来的前兆。见此场景,登时一口鲜血涌上嗓子眼,顺着嘴角湍流而下。 他用手抹了抹,看着满手的红色,一阵恍惚之后,到底还是怕了。 还有很多,没来得及说的话... “哥...哥哥...”陆轻羽毕竟是个孩子,潜意识里依赖着兄长。他无助地爬下床,扶着桌子一路走至门前想要求救,却正巧从半敞的窗户之中,看见楚弈的房门开了,屋中之人打着哈欠走了出来。 陆轻羽僵住,一眼便认出他就是那日送还了布娃娃的人,.双腿一软躺在了地上,用手使劲捂住嘴不敢发出声响,眼底满是绝望与惊恐。瘦小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打着哆嗦,不断咳出的鲜血从指缝中滴落,溅出半地残梅... ※※※※※※※※※※※※※※※※※※※※ 孤寡老剑坐成一枚望夫石。 吖!明天开学啦!新学期有这个那个的破事儿,还出了点意外,导致我现在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所以...嗯...停更一天...(小声哔哔) 沙雕的我会尽快调整心情,继续在沙雕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话说,要开始,进,正剧了...(悄悄掏出私藏的八百多片刀片) 不过亲们也不用担心。我这种沙雕主要还是以皮为主。 就酱!新年快乐!大吉大利! 【兽林】 休整了一夜,所有人都精神抖擞地站在中央广场中,等候第二场开始。 蒋紫陌在人群里扫了几眼,很快便抓到了比别人矮了半头的楚弈,往他手上塞了个药葫芦:“拿去,以防万一。” 葫芦里满满都是灵丹,来自师姐的关爱感天动地。可惜这丹药楚弈吃了也没用,只得连声道谢将葫芦别好,心想留着当救济粮吃。 趁着人差不多齐了,深谙论武规则的修行者们开始自由组队。有递名帖的,有同门抱团的,也有散修互相取暖的。医修最受欢迎,所有队伍都争先恐后地冲医修献殷勤,东扯西扯各种攀亲戚。 不少人邀请蒋紫陌入队,都被她礼貌地谢绝了。蒋紫陌小声问楚弈:“你可有认识的散修朋友?” “没有。”楚弈笑道:“师姐不必顾及我,先寻些朋友组队吧。” 蒋紫陌有些惊讶,她本以为楚弈是个四处游历的散修,性子又好,多少会结交些友人。哪曾想这论武场上他就认识自己一个。 亲亲的师姐决心不抛弃楚小弟,在人群中踮了踮脚,正对上几位熟识看了过来。但那群人却微微摇头,一幅躲闪的模样,许久后才传音给她:“紫陌,你若是带上那个姓楚的少年,我们就不敢跟你组队了。” “为什么?!”蒋紫陌惊愕,楚弈什么时候得罪了他们? “这个...我们不好说...”一位符咒师欲言又止:“但,跟他组队会倒霉的...紫陌你要慎重,青雁山可就入选了你一个。” 蒋紫陌一怒之下直接喊了出来:“不组拉倒!” “师姐你怎么了...”楚弈正悄悄摸灵丹吃,被她冷不丁一嗓子吓了一跳。 蒋紫陌略显尴尬,轻咳一声:“没事...跟朋友拌了几句嘴。” 楚弈若有所思地看向那几个人,见其神色惶然,悄悄捏了几只灵蛾飞向他们。 被医圣从头到脚拾掇了一番后,他的灵力也恢复了不少,灵蛾能附入更多的人了。然而能活过第一轮的修行者实力皆为人中龙凤,灵蛾刚入体就被烧死了好几只,最后只成功地附到了一位修为较低的驭兽师身上。 楚弈的额角渗出虚汗,这样远远不够。他参加论武主要是为了探听消息,如今却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明尘宗这般针对他,也不知是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还是纯粹想铲除异己。若是后者还好,前者的话... 他看向站在最前头的程乾,不死心把灵蛾调了过去,结果不出意料地刚靠近就被阳元烧没了。不仅如此,程乾好像还察觉到了异样,横眉冷眼四下查探。 幺蛾子连个渣都没剩,自然看不出什么。程乾便以为是自己多虑了,正了正身子抬头看向高台。 各门派掌门已在高台上站定,长老们则环站场地一周,似是要做些什么。众弟子正在猜测,就听归衍真人率先发言道:“第二场论武将在“御兽林”举行。经过与各位掌门的商讨,第二场论武的规则有所改变,在此先行保密,给诸位一个惊喜。” “怕不是个惊吓哟...”楚弈将苍秾转了个圈来缓解情绪。 这时有人端着一个托盘走来:“每位修行者请领一枚玉牌,刻好自己的名姓。” 第二轮的原有规则,楚弈听了个大概。带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玉牌走出御兽林即为胜利。听上去好像挺和谐的,但规则还有附加条款:以玉牌数量定排名,前十名可进入第三轮比试。 换句话说,玉牌是可以互相争夺的。夺走的玉牌越多,进入前十名的可能性越大。 楚弈握着自己的玉牌,只觉得这玩意烫手。周围全是剑戟森森的视线,仿佛没开场就要开抢。 “楚弈,赶紧收好了!别愣神了!”蒋紫陌戳了戳他:“我给你挡着,你别让他们看见藏哪里了。” 楚弈握着玉牌摸了摸身上,连个口袋都没有,难不成藏袖子里,跑丢了怎么办?要么直接吞肚子里去...? 蒋紫陌见楚弈来回扭,最后拉开裤腰带别有深意地往里看了看,不由嘴角抽搐地问道:“你的储物袋呢?储物戒指也没有吗?” “师姐,你觉得我是买得起那玩意的人吗?”楚弈揣着袖子,穷酸之气浓郁到刺鼻子。 楚弈最终正大光明地把玉牌揣进了怀里,余光悄然掠过无数人腰间的储物袋或者手上的戒指,吸溜了一下口水。 “师姐,如果抢玉牌的时候不小心抢了点别的东西,算不算犯规?”楚弈和善地问道。 蒋紫陌摇头:“不算...算德行堪忧...” 玉牌发放完毕,归衍真人又说了些走过场的话,趁台下之人多少有些懈怠时,忽然一挥手。 只见环场一周的长老们向前齐踏一步,启动了隐藏在地表之下的阵法。众人脚下登时出现了一个光圈,烁烁亮如白昼。几声惊叫后,阵法携修行者们凌空而起,又如流星四散飞去。眨眼的功夫,广场上空空荡荡不剩一人。只有归衍真人那寓意不明的一句: “诸位,落地后请自寻队友。相逢便是缘,好生珍惜...” 第二场论武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始了,所有修行者被随机分配到了不同的区域,同一区域的人便算是一个小队。先前组好的队都白组了,这就是所谓的“临时改动”。 蒋紫陌落地后,慌张地四处找了半天,果然没见到楚弈的影子,当即又气又急地跺了跺脚。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分到她这一组的还是些老熟人。 “...幸会。”程乾本着君子之道,率先跟这位稀缺的女医修打了个招呼。 蒋紫陌一幅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表情:“草!你们若是敢动我,我就给你们做无痛去势!” 程乾及各位明尘宗弟子沉默,心里对女医修的美好印象瞬间幻灭... 徐宏轩落地后,正掉入一条湍急的小溪。见周遭环境不佳,且没看见一个人影,便漠然地在溪水里打着坐顺流而下。 拐了个弯,屁股底下颠簸了一阵子后入了深滩,映入眼帘的是谈天说地的一堆人,还不知愁地烤起了鱼。一年纪很轻的小驭兽师无意中一抬头,登时吓得嗷咾一嗓子:“庞大哥!有河童!” 庞先愕然回头,发觉是个熟悉的秃儿阴沉飘过,忙跑到岸边大喊:“徐宏轩!你去哪儿啊!” “总之不跟你一起...”徐宏轩合眼开始念经。 “可是前边是瀑布啊!”庞先拿了木枝去戳他,却为时晚矣,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光点嗖地掉了下去,伴随着一身振聋发聩的质问: “怎么不早说!!” 另一边,楚真人站在光秃秃的山顶之上,四面鬼声啾啾,热风扑面,半山腰上是密密麻麻向上攀爬的各色凶兽,一个比一个丑得别出心裁,还叫得挺开心。 “...归衍真人不愧是大人物,直接把我传进地府了?!”楚弈一边往下打地鼠一边吼道。 水镜外,青雁山掌门大牙咬得咯咯响:“归衍真人,您这是给凶兽送小食呢?!”楚弈那二两肉连个凉碟都算不上! 归衍真人其实也有点懵,他确实做手脚了,让楚弈落单,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楚弈这倒霉玩意居然被送进兽巢里了... “这是个意外...”归衍真人信誓旦旦地捋了捋胡子。 楚弈拔剑蓄气,剑刃紫光流溯,倏然显出一线青芒,如盘龙蜿蜒惊起灰石簌簌。万千凶兽似是察觉到某种熟悉的危机感,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愚钝无知的大脑袋里头闪过一个可怕的人影... 就听一声嗡鸣,剑气纵出,碧落九天顺着山坡一路倾势而下,激荡如瀚海寂浪,竟使那滚烫的山石结了一层薄冰。 众兽皆惊,打滑了一瞬后刚要撒爪就跑,冰面猝然绽裂,细碎的冰碴化为漫天银针,密如散丝,万箭齐发,一击毙命。 带头冲锋的几只兽死得最痛快,临终前终于想起此人是谁-- 许多许多年前,某个人族少年仗剑冲进兽林端了上百个食人妖兽的老巢,那时他们还是群无害幼崽侥幸逃过一劫,哪曾想今日到底跟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六舅们死在了同一人的剑下...真是... 洒家这辈子值了。 楚弈不知这群妖兽的内心还挺丰富,剑气散去后身子一软,拄剑半跪在了地上。 “糟...”楚弈按住腹部,将身体里那团乱窜的阴煞之气强行压了下去,吐了小半口鲜血。远在百里外的尘觞似是有所感,也跟着胸口一疼,迷惑地揉了揉痛处问道:“楚弈,你怎么了?” “无事...”楚弈擦了擦嘴角,将剑收回剑鞘,沿着山崖一点点摸索着爬了下去。 水镜另一边的‘观众’目睹了这一剑后,哗然不已。心直口快的虬阳门掌门拉过青雁山掌门,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问道:“这小子什么来路?” 青雁山掌门摊手:“我真不知道。就是门下弟子的一位友人。” “刚刚那一剑...好像有点眼熟?”归衍真人心神不定。这一剑像极了时海真人的剑招——“辞寒泣雪”,他年轻时有幸观赏过一次。只是时海真人的这一招足以冰冻整条江河,而楚弈的显然要孱弱许多。 巧合?还是多虑?归衍真人不敢妄断。楚弈此人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连倒起霉来都比别人更清新脱俗。倘若他真的跟时海真人有什么关系... “陆三公子还没算出来吗?”归衍真人传音给大长老。 大长老忙回复道:“今早陆家主前来告罪,说陆三公子昨夜突然吐血昏迷,至今未醒...” “昏迷?”归衍真人微微摇头,又传音给四长老,命他即刻去一查真伪。 陆振理倒没有说谎,也犯不上得罪归衍真人。床榻之上,陆轻羽一动不动,气若游丝,面色苍白到仿佛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陆振理双目赤红,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三弟一向病弱,终日足不出屋。久而久之,便习惯了。哪曾想陆轻羽竟病得如此严重!不由令他想起陆轻羽的生母,那个红颜薄命,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他不敢细想下去,推门出屋去求明尘宗的人派医修来。这时,陆轻羽的手微微抽动了一下,掌心里露出一枚精致的铃铛... ※※※※※※※※※※※※※※※※※※※※ 安心啦!不会让小可爱下线的! 最近会修改前边的章节,删减一些不通顺的语言。 吖剑哥现在看上去存在度有点弱,以后会暴涨的~大家不要急! 最近有读者小天使问我,剑哥是不是有点智障障,以后一直都这样吗? 当然不是啊!请大家期待他的变化! 那么楚真人会一直倒霉吗? 答:会。 楚弈:“????” 【结伴】 “御兽林”说是个林子,地形却远比想象中复杂。林地掺杂着河流,河道通往荒原,千奇百怪的妖兽潜伏四方,到处都是危险与杀机。 论武规则禁止修行者使用御剑、灵兽等飞行工具,只能用脚走。而那枚至关重要的玉牌,由特殊材料制成,戴在身上会压制修为,却又丢不得。 所以,这论武甚是有趣。想要拿好名次,就得抢玉牌;玉牌抢得越多,自身实力越下降。例届都有乐极生悲之人,抢了一堆玉牌后原以为胜券在握,却在下一秒毫无还手之力地被人偷袭成功,憋屈又难堪。 楚弈是唯一一个不用担心被抢玉牌的,至少目前如此。因为方圆几十里全是妖兽,一心只想拿他塞牙缝。一路砍杀,精疲力尽,只得暂且躲进密林避战。 这御兽林他在几十年前曾来过一次,激动到不能自已,举着剑从南边杀到北边,又东西贯穿扫荡一周,耗时近半年才不舍离去。没曾想妖兽的下崽能力如此可观,今日一见又是遍地横生。 宝地,真真宝地。楚弈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待疲惫散去,打坐入定。丹海中的真元像是得到了指令,从浑浊的煞气中钻了出来,如一汪泉水酝酿沉淀,直至纯澈剔透后沿着四肢流淌充盈,固在根骨间的阻隔被冲刷殆尽,天地间的自然灵气温顺地回应着,随着呼吸起伏逐渐与肉身融为一体。 楚弈突破了,自复活以来终于完成了第一次突破,而且是连涨两阶。这让他有了些许的安慰——此番论武算是没有白来,天底下再也找不到这般适合他的修炼机会了。 “楚弈,你是不是突破了?”尘觞又一次感同身受,浑身也跟着顺畅轻盈起来。 “对。”楚弈攥了攥拳头。他的修炼方式就是不断战斗,打得越认真越惨烈,突破的几率越大。 “连破两阶?”所有掌门和长老都挤在水镜一角,对楚弈指指点点,完全忽略了其他队伍的情况。归衍真人被推搡出了人群,吹胡子瞪眼却无济于事,便干脆甩袖走了,并传音给大长老,让他继续留守在水镜前替他关注动向。 大长老领命,专心致志地扒在人群最前端,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水镜上。 归衍真人向山下走去。这姓楚的小子着实难缠,再放任他嚣张下去,接下来的计划可就全乱了。看来只能他亲自出手了... 刚行至正厅,四长老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低声禀告道:“掌门,我去看过陆三公子了,不是装的,确实是因为真元亏空,气血损耗太大导致了昏迷。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归衍真人吃了一惊。这陆三公子怎么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赶在这个关节眼上?! “而且...刚刚清问峰主来检查了他的身子...说陆三公子怕是要不久于世了...”四长老话至此处,心中也微微有些感慨。那陆三公子是百年难见的天才,怎料年纪轻轻竟得了不治之症,着实可惜。 归衍真人顿足失色。清问虽是个登不上台面的杂修,医术却是不错,他说出的话应该不假。 “还没找到楚弈的师兄吗?”话题又绕回了楚弈身上。 “没有。而且各大门派都调查过了,压根就找不到这小子的身份背景。”四长老汗颜。楚弈此人,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这就麻烦了。陆三公子连个像样的卦都没算出来就要死了。而据陆振理所言,“很是邪乎”的楚弈的师兄更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派出去的杀手都有去无回,也不知是不是被做掉了。这两个人好似是专程来搅局的,让归衍真人着实偏头痛。 “陆三公子还能撑多久?能不能挺到论武结束?想办法把他这条命多留一阵子。”归衍真人强作淡定:“另外盯着点清问,不要让他找机会给时海真人传信。” 然而他这句话算是说晚了,清问峰主若想联系上时海真人,压根就没人拦得住。 此时,清问峰主正悠闲自得地在正厅里喝茶,神念经由藏在怀里的传音铜镜畅通无阻地找到了时海真人。 “师弟,陆家人来了,而且陆三公子也在。”清问峰主捻了捻胡须。 “陆三公子都被请来了?看来师叔他下了血本。”不语山上,时海真人幻化出一个影子,跟自己对弈玩。 清问峰主斟酌片刻后又道:“陆三公子重病,怕是活不久了,而且病得有些奇怪。” “哦?”时海真人抬手取走一枚白棋:“有人对他下手了?” 陆家跟归衍真人来往甚密,应当不是明尘宗内部的人害的他。那么又是何人呢? “不知,但那孩子伤在魂魄,药石无医。不仅如此,刚刚我查探了一番,发觉他少了一魂,可能是修炼不善造成的。所以说命理不可参,占卜之术是柄双刃剑啊...”清问峰主回忆着陆轻羽虚弱的模样,总觉得他有些可怜。 “少了一魂?”时海真人心跳加快,冷不丁想起某个刻骨铭心的身影。那人也是魂魄不全,但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剑招诡异变幻万千,最可怕的是... 他不会死。不管伤他多重,哪怕穿透他的心脏,都不会死,如同一只厉鬼一遍遍扑上来。 “师弟,你在听吗?”清问峰主见时海真人那边没动静了,忙又扔出一道神念。 “嗯...你且小心。另外跟你打听个人...”时海真人将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压回心底:“参加论武的修行者中,有没有一个叫楚弈的少年?” 邈尘真人让他照料此子,他自然不好拂了老友的信任。再者,陆家主不是个善类,如今不请自来,证明这论武里头被做了文章。如果跟以往一样,只是为了圈钱,那还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然,若是伤及人命... 那便不能置之不理,孩子们终归无辜。 然而时海真人“心心念”的楚某人,正在作死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楚弈突破后,一时间产生了“我聪慧我优秀,分分钟重回圣人境”的错觉。横着膀子又跑回了兽巢深处,冲着一小山丘大小的熊妖一剑跳砍... 然后被熊妖一巴掌拍到了墙上,陷进去好几寸。 “掌门!楚弈不敌熊妖,危在旦夕!”大长老即刻用秘术传音汇报。 正愁云满面的归衍真人双目一亮,拔腿往广场跑,想要亲眼目睹楚弈被熊妖吃进肚里。 “掌门!楚弈拼死一搏,又将熊妖打倒了!”大长老尽职尽责,继续实况转播。 归衍真人的步伐立刻慢了下来,扭头往回走。不能被楚弈这小子给绊住,该做的事得继续做... “掌门!又来了只虎妖!楚弈不敌虎妖!被咬在了肩上!怕是再无回天之力!”大长老情绪激昂,看得津津有味。 归衍真人又转回身去。不行,果然还是得看见楚弈死了才... “掌门!楚弈奋起一击,引了‘风火决’将虎妖击退!” 还...还是先去... “掌门!那虎妖绕后偷袭了!” “掌门!虎妖偷袭失败了!” “掌门!又来了只大鹏鸟!” “掌门!楚弈被带到天上了!一松手就是粉身碎骨啊!” “掌门!他掉下来了!” ...... 中央广场上,虬阳门掌门伸了个懒腰,无意中瞥见山下一人影跟鬼撞墙了似的,来来回回进进退退,不停在原地摩擦摩擦。 “...归衍真人这是玩什么呢?”好像很欢乐的样子! 这时,明尘宗大长老的脑海里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叫骂: “闭嘴!!!” 鹏鸟被楚弈重伤了腹部,一松爪子将他扔进了湖泊中。 楚弈在湖里运起御水决,结成一颗庞大的水球砸向歪歪扭扭刚要着陆的鹏鸟。 鹏鸟被砸了个正着,怪叫一声倒地扑腾。楚弈刚要追加一招致命一击,就听树林里传出一声熟悉的:“施主且慢!” 徐宏轩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合掌道:“阿弥陀佛。” 楚弈喜形于色,跑过去嘘寒问暖:“大师怎会在此处?您的队友呢?” 队友?曾经是有的。不过那是在他从瀑布上掉下去以前的事儿了...徐宏轩下意识地揉了揉被急流冲得发麻的头皮:“走散了。” 是我的错觉吗?他的脑袋好像更亮了?楚弈被那打了蜡似的光头吸引了注意力,很是不礼貌地借着反光整理了一下衣襟。 徐宏轩:“...施主,您是想尝尝‘伏虎降魔杵’的滋味吗?” “不不不...”楚弈忙摆手赔着笑脸,又指了指在地上挣扎的鹏鸟:“大师是不愿意杀生吗?那我就...” “非也。”徐宏轩手起杖落,一下敲扁了鹏鸟的脑壳:“此兽食人已久,死不足惜。刚刚我是怕你损坏了它的内丹。妖丹可是能卖个好价钱的。” 楚弈看着满脸冷漠的徐宏轩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自己的脑壳也疼了起来。 “妖丹还能卖?”楚真人虚心请教,并往后搓了一小步。 “原先我也不知道,但是...”徐宏轩已经开始薅鸟毛了:“据说无愠邪道的妖丹被卖了个天价!说不定有人好这口呢?” ※※※※※※※※※※※※※※※※※※※※ 无愠真人浑身是宝!一颗妖丹拍上天价! 楚弈:“我不是,我没有!” 【鬼魂】 这是个假和尚吧?!楚弈战战兢兢地看着徐宏轩把鹏鸟的内丹给挖了出来,放进湖水里洗了洗揣进储物袋中。 “大师...您看,小弟能不能跟您结个队?说来您可能不信,我落地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楚弈觉得有必要拉拢一下徐宏轩,不然这降魔杵砸下来,他不一定扛得住。 徐宏轩思考了一下后点头赞同:“也好。” 跟队友走散的人最容易成为“猎物”,他可不想止步于第二轮,挑战第三轮的“冯虚幻境”才是此行的目的。 “天玄寺的和尚跟楚弈结队了。”耳朵嗡嗡响的大长老委委屈屈地小声传音道。 “什么?!”归衍真人已至某个隐蔽的暗室,刚要念咒启动机关,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得手中一抖,险些乱了真元。 天玄寺的和尚降落在东南林区,跟楚弈隔着八百丈远,他俩是怎么遇上的?!这俩人结成队友,一防一攻,可敌百人。明尘宗的队伍,除却程乾,剩下的都是群浑水摸鱼的。那个青雁山的女医修,跟楚弈是一伙儿的,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哪儿还指望得上!他们若是与楚弈碰上,极有可能败北。 而程乾若是进不了第三轮,入不了“冯虚幻境”,岂不是枉费他的一番努力! 那便只能假借他人之手了...幸而还留了一枚棋子。 楚弈跟徐宏轩并肩前行,看着大师宽厚可靠的背影,忍不住踮起了脚尖心情愉悦地跳着走。 徐宏轩却别有一番思量。他对楚弈此人,并不熟识,自然也谈不上信任。但是有这位身手不凡的剑修同行,胜率肯定会高一些,毕竟自己只善阵法并不会以武力制敌。抢玉牌的事就交给楚弈了。 “楚弈...你身边是谁?”尘觞的神念打断了正在哼小曲的楚弈:“我忽然感觉很不舒服,昨天也是这样。” “是位佛修。有什么好不舒服的?”楚弈诧异。谁知刚在心里说完这句话没多久,也开始浑身不对劲起来。 先前他躲在徐宏轩背后的时候,便觉得心口有些隐隐发痛。他本以为是跑得急了,体魄不够强悍,憋了口气在胸腔。然而现在的他刚突破不久,受的伤已经痊愈,这种别扭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楚弈试探性地离徐宏轩近了一步,发觉压抑感更胜,忙退后半步警觉地观察起来。 徐宏轩顿感背后发凉,停住脚步看向楚弈:“施主,你走前边,我断后。” “不不不,我来断后。后头凶兽可多着呢。”楚弈笑道,又后退了一步。 徐宏轩颔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法杖,心里多少有些惶然。他修得“般若尘决”后,感知力比常人要高。楚弈刚刚好像在密谋些什么,虽无杀意,但那眼神着实不善。如若真的动起手来,有点麻烦。 于是两个各怀心思的人走走停停,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一直到月上梢头才寻了个林子暂作休息。 楚弈升了堆篝火,向徐宏轩拱手道:“大师,这附近有条河流,我去捉条鱼做晚餐。” 徐宏轩神经紧绷至现在多少有些疲惫,忙挥手示意他但去无妨。 楚弈离开后,徐宏轩便将神念小心地散开,查探他到底有没有走远。见楚弈确实往河流方向去了,长吁一口气将法杖搁在腿上。 “早知如此,不如跟庞小六组队。”徐宏轩无奈,拿出佛珠掐了一瞬,忽然顿住了。 只见檀红色的佛珠隐约发出金光,无声地告诉他,某种不妙的东西就在附近。 楚弈走到河边后,那股心慌意乱的不适感立刻消失了,让他不得不沉思起来。 徐宏轩提防着他,情理之中。问题是这位佛修到底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导致自己浑身跟扎了刺似的火烧火燎得憋闷? “你还觉得不舒服吗?”楚弈问向尘觞。 尘觞已经从山丘上走了下来:“楚弈,我要去找你。我觉得你有危险。” “不许来!我好着呢!”楚弈忙敲了敲苍秾。然而尘觞是感觉不到的,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楚弈,我会藏得好好的,你让我去找你吧。我要在你身边。” “这么多眼睛盯着你!你怎么藏!”楚弈气极:“你来了,我还怎么修炼!我刚刚连续突破两阶,你忘了吗!” “我...”尘觞停住,不解地问道:“我会耽误你修炼吗?” “会。”楚弈恨不得扔一只分|身去敲尘觞的脑壳。 尘觞又坐回了山丘,许久没有出声。 楚弈捞了两条鱼,往回走的路上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唤了一声:“尘觞。你生气了吗?” “我不会生气,我没有情感。”尘觞的声音冷冰冰的,听上去与平时没什么区别,然而楚弈还是从他那降调的尾音里察觉出了异样。 “回去给你买绿豆糕吃,好不好?”楚弈无奈地哄劝道。 “不好。”尘觞垂眸看向远处的河流,想象着楚弈捞到鱼时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声:“我要吃烤鱼。” “...你怎么知道我捞鱼了?”楚弈惊愕地看向手中的两条丑鱼。这鱼在御兽林里吸取妖气过多,有些变异,本该长鱼鳍的地方长了根爪子。 按理说,尘觞将神念附在剑上后,只能听见周遭动静,感受他的神识,并不能获取视觉。难道是刚刚捕鱼被他听见河流声了? 尘觞其实是随口说的,听闻自己猜中后,莫名其妙地又问道:“楚弈捞鱼给别人吃?” 这其实是个问句,只是尾音降了一调后变成了肯定语气。楚弈便不打自招地回道:“给刚刚提过的那位佛修吃。” 楚弈捞鱼了。 捞给别人吃。 那个人会看见楚弈笑得很好看。 而我看不见。 仙人的思维咱正常人是捋不明白的,他自己也不是很懂自己,只知自己两个鼻翼突然呼扇得特别急促,胸膛鼓鼓地撅了起来。 “不可以!不行!为什么!”尘觞惊叹三连,声音之大直接从剑里冒了出来。 徐宏轩正襟危坐,见楚弈拎着鱼回来了,刚要说鱼你自己吃,我是出家人,不杀生,摘点果子充饥便可。就听一陌生的声音突然从其身侧响起,偏偏这四下无人寻不到源头,惹得他登时跳起来降魔杵一挥:“何方妖孽!” “大师,您怎么了?”楚弈佯装惊讶,同时冷汗淋漓地传音给尘觞:“闭嘴!” “你听不见吗?!”徐宏轩将佛珠举起,上头的金光明暗交替:“有鬼祟在这附近!” 楚弈僵了一下,旋即把鱼往篝火旁一扔,戏谑道:“大师,这是御兽林,历年死在妖兽口中的人数不胜数,有鬼祟是肯定的。” 徐宏轩的喉结抖动了一下,不安地问道:“...真的?” “刚刚我捞鱼的时候,岸边就站着个小鬼呢!”楚弈张牙舞爪地比划着:“他是被河里的鱼妖给吃了!哎哟那个惨哟,哗啦一下被开肠破肚...” “别说了!!”徐宏轩失态地大叫起来,抱着法杖开始念佛经,还磕磕绊绊地念错了好几句。 这小和尚居然怕鬼?楚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同时也解开了心中疑虑。那佛珠是件辟邪宝器,离近了自然会感到不舒服,毕竟他便是“邪”。而尘觞作为自己的契约武器,自然... 对了,契约。 楚弈的笑容渐渐消失,忽然没心思烤鱼了。 尘觞能跟他共享身体感知,那便意味着,他们之间的契约并没有随着尘觞化成人形而消失。“焚尘醉”会一直缠着他,是他永生永世无法摆脱的罪证。 “楚...楚施主...附近还有鬼吗?”徐宏轩的舌头在哆嗦。 “没有了。”楚弈闭上眼睛靠在树上:“大师,我好累。睡了。” 你睡了我怎么办?!我又看不见鬼!佛珠还亮着呢!徐宏轩真想把他摇起来,却又抹不开面子,只得也装作无所畏惧的样子默念心经。 楚弈没说假话,他确实困极,合眼没多久便睡着了。只是睡得不深,依旧能感受到夜风萧条,薄月如雾。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亦有一些奇异的光点四处飞舞。 萤火虫?还是真的有魂灵?楚弈的眼皮跳动了一下,却如同千钧之重,怎么都睁不开。 “楚哥哥...”一个小小的光球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上下漂浮着,虚幻的呼喊声悠悠荡荡仿佛是一片树叶落下,轻若无物。 “谁?”楚弈心尖发颤。楚哥哥,好久没人这么叫他了... “楚哥哥...不要...前...”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 “你是谁?”楚弈焦急地跑了过去:“你别走!你不要走!” “前...大牛...四个角...”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楚弈快要急哭了,疯了一般地去抓那光球:“你是不是小结巴?!二喜?三脚猫?爱哭鬼?是不是你们来找我了!” 光球越飞越远,很快便淡出了视线,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黑暗。楚弈跪在地上喊道:“你们别走!要走也带上我啊!我错了,我错了...我...” “施主!施主!”徐宏轩被楚弈的喊叫声惊醒,抬眼便看见躺在地上又哭又打滚的楚弈,还以为是被鬼附身了,忙一掌拍在他天灵盖上,急念佛经为之驱邪。 楚弈登时一口血喷了出来,双目圆瞪地推开了徐宏轩。头痛欲裂到坐立不稳,躺在地上大喘粗气。 楚弈呆呆地望向缥缈的月光,慢慢敛回了神智。 “施主?您怎么样了?”徐宏轩觉得此时的他已经优秀到可以触碰佛祖的脚指头了,都快吓瘫了依旧强撑着救人。 “大师...我没事了。”楚弈捂着脸咧出一抹笑容。报应,刚才吓唬了和尚,被佛祖看不惯,遭了报应。这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定是如此,那群孩子不会来找他的。几百年了,他们连索命的心思都没有,想必是恨到极致后选择了遗忘。 * “陆家主!三公子醒了!”一位医修惊喜过望地喊道。 陆振理忙跑至榻边,看着陆轻羽那毫无血色的面庞,放缓声音道:“小羽...?” 陆轻羽没有回答,无神的眼睛看向高高的房梁,掌心中的铃铛叮地一声滚落了出来。 我果然是个废物啊...到底没能把话说全。 ※※※※※※※※※※※※※※※※※※※※ 嘛,写到现在,能铺垫的伏笔都铺垫好啦! 昨天承诺的双更掉落成功! 今天的月某人依旧在裸奔... 所以不是我短小,我没存稿啊各位亲!我还有几千字的哲学论文,几千字的心理学论文,写不完的数学作业,看不懂的计算机作业要写... (蜷缩哭泣) 【坠落】 被寓意不明的梦折磨了一宿后,楚弈用冷水洗了洗脸,勉强恢复了一点精神气,开始主动跟徐宏轩攀谈起来。 “已经过去三天了,咱却一个玉牌都没抢到,是不是输定了?”楚弈乐不思蜀地跟妖兽纠缠了三天,终于想起了正事。 徐宏轩顿住脚步,用法杖在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阵法,念下法咒后,阵法忽然发出亮光,上头零星的几个光点在以不同的频率移动着。 “目前,还剩下三十人。”徐宏轩道。 楚弈大惊:“三天就淘汰了这么多人?!” 徐宏轩指向阵法的正中央:“这里就是御兽林的出口,每支队伍都是以此地为目标而前行的。你有看出什么玄机吗?” 楚弈蹲下身细细琢磨了一阵子,许久后诧异地问道:“是不是近乎重合在一起的光点代表着一支队伍?” “嗯。”徐宏轩颔首:“原有的十支队伍,减少为九支。但人数却骤减到三十人。你说,为什么?” “...请大师明鉴。”楚弈心有猜测却不敢乱说,生怕坏了和气。 徐宏轩却不避讳,直言道:“内讧,亦或是一种策略。优先除掉队伍里最弱的那个,提高自己的获胜率。而队伍里剩下的人,也不见得会平平安安地走到最后。” 他的推断并非空穴来风,实乃同宗的师兄亲身经历。上一届论武,师兄他便是遭了算计,临近终点被昔日里的伙伴偷袭,失去了进入第三轮的资格。 楚弈沉默,用手戳了戳法阵,仰头狡黠一笑:“大师,有道是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从实交代,是不是不想跟我结队了?” “不是。”徐宏轩将法杖往地上一点,收起了法阵:“贫僧不善对战,只懂得些微阵法之术。没有你,我恐怕一个玉牌都抢不到。我并不在意名次,只想顺利进入冯虚幻境,在那里悟出本我,从而获取突破。” 他的修炼到了瓶颈期,已经好几年无法突破了。师父说他心有杂念却不自知,而冯虚幻境会呈现出每个人的“心魔”。能顺利走出冯虚幻境的人,便可参透‘无我’。 楚弈其实连“冯虚幻境”是个什么都不知道,只听说有这么块地方,进去受个罪,出来就成有出息的崽了。他本就没什么大出息,不过是想飞升——虽然这话说出来容易被打。那冯虚幻境去不去的,于他来说无伤大雅。 “我是来打架的,并非想出人头地。”楚弈起身,戳了戳怀里的苍秾剑:“架打够了我就走,外头还有人等我。” “嗯嗯。”坐在土包上的尘觞,甚是宽慰地翘起了脚。 “你的想法,与我无关。我只是想对你说,我无心与你为敌,你也不要对我不利。”徐宏轩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我打不过你,你打不到我,咱俩相斗只会被他人捡了渔翁之利。希望楚施主做个明白人。” “自然。”楚弈笑笑:“我一直活得很明白。道言本我,说白了,不过是不为无法改变的事情而沉溺,不为不该争取的东西而执念。想做的都做了,欠下的债都还了,问心无愧,脱离凡尘之际,留下个‘我曾来过’便可。” 说罢楚弈转着绿油油的苍秾剑大步前行,徐宏轩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莫名生出一种他正走在凡间边缘,跳出身后万千苦厄的洒脱与孤寂感。 “楚弈,你打完架就来找我,对不对?”尘觞想再确认一下。 “不然呢,还有别人等我吗?”楚弈无奈地叹了口气。能进第三轮再好不过,进不去就罢了。是他太天真,觉得人多的地方打听消息更方便,哪曾想跟人见面就得掐架,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哪儿还有心思探听是何人害了他。 再者,如果没人害他呢?... “楚弈,你脱离凡尘之际,会带上我吗?”尘觞又问道。 楚弈的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抹晦涩的苦笑:“你已经是仙体了,要去也是你带上我。况且,我很可能走不了了。” “为什么?!”尘觞的脚尖绷了起来。楚弈不是曾离飞升只差一步吗? 楚弈看向贫瘠的土地,心底一个难以启齿的想法如同破土的嫩芽,呼之欲出。 “因为我问心有愧,无法偿还。” * 徐宏轩紧跟在楚弈身后,而楚弈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坏人。 主动道歉?不可能,他又没说错什么。话是难听了点,总比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今日称兄道弟,明日一板砖送你归西的强。 又过了将近一上午,二人终于走到了“山穷水尽”。前方是断崖,隔着一道狭长的峡谷与对面山地相望。若想继续前行,不得不想办法越过这峡谷。 “不能飞的话...只能走过去了。”楚弈将苍秾树在地上,真元汇集至掌心,再经由剑身传递到地面。地表登时结出了一层冰,又如同生长的植物探了出去,在两山间隙上空缓慢延伸,最终够到了对面的悬崖顶端,成了一座“冰桥”。 “可能有点滑,大师注意脚下。”楚弈拿起苍秾,率先走上了冰桥,如履平地。 徐宏轩低头看向雾兴云涌的万丈深渊,总觉得这冰桥薄如蝉翼,不太稳妥。然而楚弈已经走到一半了,他自己又想不出别的法子,只得硬着头皮踩了上去。 出乎意料的是,冰桥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依旧纹丝不动,质量还挺过关。徐宏轩小心地稳住身形避免脚下打滑,眼前却忽然多了一只手: “大师,抓紧我。”楚弈不知何时又退了回来,把手递到了他鼻子底下。 徐宏轩无法,只得乖乖抓住他的袖子,一同向前走去,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眼见得二人走了一多半,对岸突然传来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楚弈当即进入备战状态,将剑拔出加快步伐,扯着徐宏轩离开冰桥再说。 然而意外却发生了。就在楚弈离陆地只剩下三步之遥时,一群黑漆漆的乌鸦突然从侧面凭空出现,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直向二人冲来! “大师小心!”楚弈的第一反应是去抓徐宏轩的手,把他扯到对岸再说。谁知徐宏轩却下意识地松开了他的袖子,举起法杖结为屏障与之抵挡。 屏障未成,乌鸦群却猝不及防地换了个方向,赫然变成一个大黑球,一头撞向冰桥中央!红黑色的妖气自乌鸦身上散出,竟成了一大团妖火,将冰桥瞬间击碎! 碎冰浮在空中如雪花纷飞,徐宏轩身子一沉,径直掉了下去。楚弈反应迅速,一手猛地把剑插入峭壁,另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二人悬挂在山崖之上,剧烈地摇晃着。 “手!”楚弈大吼。那群乌鸦的妖气愈来愈浓烈,为首的头鸦在空中盘旋一圈,撕裂了喉咙似的呱呀呱呀地乱叫,令人毛骨悚然。继而鸦群再次结成球体,对准了楚弈二人巨石般砸来! 楚弈腾不出双手,不得不指望徐宏轩的屏障。然而屏障只挡了一下,就被不断进攻的乌鸦砸出道道裂痕。乌鸦包裹着他们二人,如同一朵一动的乌云,又似可怖的蜂群,贪婪地用啄食着屏障。 “撑不住了!”徐宏轩咬了咬牙:“我召灵鸟飞上去。”出局总比丧命强。 然而他绝望地发现,灵鸟召不出来! 楚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群乌鸦好像能抑制人的灵力与真元,明显是被附加了咒法,导致他也迅速陷入了衰败,甚至快要握不住剑了。 正僵持着,悬崖上方忽然响起一声救命的呼喊:“徐宏轩!是你吗?!” 庞先正巧与队友行至此处,听闻前头一阵喧哗,特来一探究竟。谁知居然看见了熟悉的佛光屏障! “庞小六!”徐宏轩大喜,忙大声回应道:“我们在底下!” 数道真气凌空而至,将鸦群击退了一阵。然而不死心乌鸦又围了上来,更加狂躁地厉声尖叫着。 屏障轰然破碎,几只乌鸦扎在楚弈身上,直接叨下了两块肉,飘出飒飒血雾。楚弈抬头看向悬崖顶部,见庞先正不顾队友阻拦地往下跳,拼尽全力大喊道:“接住!” 徐宏轩就感身子一荡,竟被楚弈抡了个圆抛上空中。庞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人拖了上来。再低头去拽楚弈时,山崖突然断裂,楚弈被乌鸦群夹杂在其中,血肉支离破碎地掉了下去。 “楚弈!”徐宏轩奋力扔出法杖替楚弈解围。 然而法杖触碰到鸦群的刹那,便被吸走了灵力变回一件凡物,与楚弈一起坠入了茫茫白雾中。 很快,峡谷中只能听见几声隐约的啼鸣,再无其他回应。庞先搀扶着徐宏轩,与众人一起呆呆地凝视着悬崖下方。 “...我...我去找他。”徐宏轩有些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想要顺着山崖再滑下去。 “不行!我去找!”庞先拉住徐宏轩,焦急地喊道:“你已经受伤了!” “我得去...”徐宏轩平生第一次失了冷静。他从未想过,之前还被他当成‘贼’的楚弈,就这么‘退场’了。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佛不会原谅他的。 庞先拗不过徐宏轩,只得说定一起去找。岂料二人的决定竟遭到了队友的一致反对。 ※※※※※※※※※※※※※※※※※※※※ 此时,某剑正在赶来的路上。 【失踪】 “那家伙与我们非亲非故,没必要一起涉险。” “就算找回来,多半也是个死人了。”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咱都没抢到一个玉牌。再耗下去岂不是等于投降认输?” “庞先,你要以团队为重。” 庞先对队友们的突然翻脸震惊到原地打转,不知所措。 “贫僧自己去便好,无需烦劳各位。”徐宏轩起身就走。 庞先又怔了一会儿,想说“你们怎这般冷漠”,却又说不出口。每个人所在意的东西不同,谈不上对错,强求不得。 “罢了,就此别过吧。”庞先摆摆手,追随徐宏轩而去。 “庞大哥……我……我也去!”总是粘着庞先的小驭兽师,陈泷,也踏出了队列,小跑跟了过去。 于是好端端的十人队忽然少了三人。刨去一开始就无心与他们组队的徐宏轩,庞先和驭兽师的离开令众人感到极大的不满。 庞先是他们中武力值最高的,驭兽师又在这兽林里如鱼得水。如今这两人竟为了一个外人抛弃了他们,使得队伍获胜的希望骤减,真真不是个东西! 怒骂唾弃了一阵,众人便惴惴离去了。拦又拦不住,打也打不过,再留在这个邪门的地方会更加危险,还是换个地方再做打算吧。 只是,他们的内心中都默契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已经少了三人了,再少一个也没关系吧?多一块玉牌也好…… 徐宏轩下到谷底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遍地乱石成堆,枯木腐朽,分不清是人还是兽的白骨凌乱地撒了一地,狼藉不堪。 徐宏轩和庞先不约而同地想,倘若他们在这白骨堆里翻出皮肉无存、死相狰狞的楚弈,该怎么办? 二人的内心恐慌又纠结,倒是小驭兽师先他们一步,指着地上一只乌鸦尸体道:“庞大哥!你看!这应该是被剑气所伤!” 庞先顿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骐骥不已地跑了过去。果不其然,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残缺的乌鸦,断口之整齐应属剑伤。 “楚弈应该还活着。”庞先安慰着徐宏轩,又从乱石上找到一处新鲜的血迹:“你看,这血迹是新的,或许就是他留下的。” “可是他去哪儿了呢?怎么就这一摊血迹?”徐宏轩大惑不解。楚弈受了重伤,击退乌鸦后应该跑不远才对。就算逃远了,血迹也不应只此一处,起码得留个血脚印之类的痕迹吧? “不会是被吃光了吧...”庞先刚说了半句便捂住了嘴。 “庞大哥,咱分头找吧。”小驭兽师陈泷召出一只白虎跳了上去:“再晚些怕是会重伤不治。” 庞先犹豫。陈泷年纪太小,修为也不高。虽有灵兽傍身,但这御兽林危险重重,连楚弈那个“老江湖”都栽了,分头寻找很容易出了岔子。 然而不等庞先开口,陈泷便先人一步疾驰而去,扭头喊了声:“庞大哥!你们多加小心!” “哎!等...”庞先想呵住他,却被徐宏轩拍了一下后背,表情复杂地摇了摇头。 此时的楚弈确实没死,只是他目前的处境有点不妙,将“倒霉”二字发挥了淋漓尽致。 楚弈落地后,一阵乱砍终于击退了乌鸦,却被捡漏的某只叫不上名来的“双头走地鸡”给抓走了,此刻正躺在洞穴中的‘鸡窝’里,窝里还有一枚硕大的鸟蛋。 “...妖兽之间的竞争还真是激烈。”刚出鸦口又入鸡嘴的楚弈安详地躺在蛋上,倾听里头细微的蠕动声。 “楚弈!!你在哪儿!你怎么样了!”尘觞突然大吼一声,吓得楚弈从蛋上滑了下来。 “我在鸡窝里,动不了,等手和脚长出来再说。”楚弈看向正迅速生长的断肢处,啐了一口道:“奶奶的,敢吃老子的肉,等老子长好了炖了他的蛋!” “我来了。我这就来!”尘觞的额头上盖了一层细汗,自山坡上跃起,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太鹏山。 “你来干什么!”楚弈慌忙拒绝,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啸的风声。 尘觞有很多话早就想告诉楚弈。比如他昨日突然产生了幻觉,看见楚弈被一只长得像牛的妖兽一口吞了进去,他刨开牛肚子,却只捧出一汪黑血... “你来了我怎么跟人解释!各大门派的掌门都在用水镜看着我,他们若发现你是仙人,不就出大麻烦了吗!”楚弈越说越没底气。 其实,尘觞的仙体岂是那么好看穿的。这世间的“圣人境”不过两位,一位是“医圣”邈尘真人,另一位是湛寂真人。医圣早就知道他俩的底细,而那位湛寂真人压根就没参加此番论武。剩下的各大门派掌门不过大乘期修为,尘觞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想隐藏自己的身份,手到擒来。 真正不想让尘觞来的原因,说出来有点自私。他是在寻个正大光明的借口,刻意地远离尘觞,多离开一天是一天,这样心里更自在一些... 毕竟尘觞是“焚尘醉”。 楚弈的这番思量难以启齿,只敢在心里想想罢了。然而也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契约搞得鬼,尘觞落在太鹏山上的刹那,突如其来地说道: “楚弈,我知道你讨厌我,以后你出去玩我都不跟着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恳求你。” 这句话就如同一根锥子,直愣愣地插进了楚弈的心脏中,搅得比断胳膊断腿来得更痛一些。不知所厝了许久后,才从险些失声的喉咙里挤出一句: “你来带我走吧,我不玩了...” 话音落下,尘觞便感觉到自己的识海中闪过一道神念,楚弈终于把具体方位传递给了他。 楚弈拄着剑蹒跚地单腿跳着向洞外走去。双头鸡还没回来,应当是去觅食了,趁这机会爬到洞外,给尘觞明确的信号,然后带他吃顿烤鱼,睡一觉忘记这一切就好了。 去特娘的论武吧,就当爷没来过。 连滚带爬地刚走到洞口,一狭长的身影映在地上,似是在迎接他。楚弈刚要开口喊尘觞,却发现竟是个骑着白虎的少年,惊愕地打量了他一瞬后,慌忙露出礼貌的微笑:“你好,我叫陈泷...庞大哥他们正在找你,我来带你走!” 楚弈默默地看了他片刻,最终点点头跨上了白虎。 * 太鹏山山顶,众掌门惊讶地看着水镜,只见御兽林上空突然出现一陌生的少年,违反了论武“不可使用飞行术”的规则。 “这谁?哪儿来的?派只灵鸟告诉他,他出局了。”明尘宗大长老不满地说道。 谁知那少年当即猛然回过头来,赛雪欺霜的厉眸让所有人心里咯噔一声,刚想问他是听见了还是怎的,恐怖的一幕出现了。 水镜突然泛起杂乱的波纹,中央裂开了一个四方形的裂口,滔天的杀气自裂口中冲出,击起飞沙走石,天地变色,再定睛一看,少年居然已从虚体的水镜里踏了出来! “楚弈呢?”尘觞俯视着地上的众人,语气不着情感却带有无法言状的威慑。仅向前踏了一步,便使那厚实的土地陷出一道裂痕。 “你是何人!”明尘宗大长老惊愕失色,拔剑向对。其余人也纷纷拿出武器,布起阵法,准备抵挡这不速之客。 尘觞环视一周,猝然收起了威压,换做一股又生硬又委屈,总之很是奇怪的语气问道:“我来接楚弈,他不见了。” 他刚走到御兽林附近,楚弈的气息突然消失了。不仅如此,连附着在苍秾身上的神念也被压制了。 之前楚弈被袭击时,就是这种情况,短暂失联,音讯全无。等到楚弈回复他的呼唤,已是在所谓的“鸡窝”里,丢了胳膊丢了腿。 那么现在的楚弈是不是又被袭击了?这回丢了什么部件?难不成已经进妖兽的肚子里了? 找不到楚弈的尘觞只得向众掌门服软,可怜巴巴地盯着他们看。 众掌门对这前后的反差惊得险些拿不住武器,好在青雁山掌门跑出来解了围,拉过尘觞的胳膊,尬笑道:“这...这是楚弈那孩子的师兄,别看修为高,脑子却炼坏了。我代这孩子给大家赔个不是...” “楚弈不见了。”尘觞一把按住青雁山掌门的胳膊,差点没扯脱了臼。 青雁山掌门疼得上牙打下牙,颤巍巍地指着水镜:“你师弟没事!你看!这不好好的吗!快给前辈们道歉!” 尘觞望向水镜,只见水镜的右下角呈现出一幅安和的画面。楚弈与徐宏轩等人说说笑笑走在路上,浑身上下整洁如新,根本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假的。”尘觞挥手,那缺了个大口子的水镜又摇晃了一下,右下角的影像顿时变了。不见楚弈与徐宏轩,庞先跟陈泷也不在。余下的七人在密林中打得头破血流,发疯似的互相争夺玉牌。 “这!”众掌门大惊,揉了揉双眼再看过去,正看到某个狠厉的武修一板砖开了另一人的脑壳。 “何人在水镜上做了手脚!”虬阳门掌门心急如焚。庞先可是他最宝贝的亲传弟子,第一轮先是莫名其妙地被明尘宗给盯上了,如今又失踪了,用脚后跟想想就是这群老匹夫下了毒手! 北克山大长老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身子,内心惶然。陈泷怎么不见了?这孩子莫不是... 途径此地的清问峰主正看见这一幕,忙传音给时海真人: “楚弈出事了...而且我好像认识这小子!” ※※※※※※※※※※※※※※※※※※※※ 剑:“找不到楚弈,委屈。” 虬阳门掌门:“找不到徒弟,委屈。” 青雁山掌门:“胳膊疼,委屈。” 清问峰主:“师弟让我关照的那个小子,当年踢飞了我的酒壶,委屈。” 楚弈:“我尼玛快死了,能不能别委屈了!哦,好像我死不了……打扰了……” ———————— 以后想固定个更新时间,定为晚上8点?或者6点?我是时差党,有时候算时间手动发会算错…… _(:3」∠)_啊……最近会持续捉虫前头的章节…… 【苦衷】(倒v开始) 水镜作假, 弟子失踪, 这两条信息犹如狂风骇浪, 把所有门派的掌门及长老卷入会客厅,共商对策。 明尘宗一口咬定不知情,青雁山掌门也不能扒出他们的良心看看黑成什么样, 只得阴沉着脸说了句:“此事我已经告予家师, 他即刻就到。” “小事一桩,用得着惊动医圣他老人家吗?”落凤山掌门翻了个白眼,一如既往地唱反调。 “小事?!”青雁山掌门还没来得及还击,虬阳门掌门一蹦三尺高, 把茶几拍得啪啪响:“我们虬阳门就算是小门小户, 也用不着这般挤兑吧?!我家弟子生死不知, 你却说小事一桩!合着丢的不是你们的人!” “归衍真人何在?”天玄寺方丈打断了二人的剑拔弩张:“事出蹊跷,作为明尘宗掌门,他理应出面。” “掌门闭关了。”明尘宗大长老故作镇定地回答道。 “还真是巧。”青雁山掌门冷笑。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出了这种腌臜事与明尘宗逃不开关系。然而拿不出证据, 任谁也无法对归衍真人的行径妄作非议。 不过有一个人倒是不惧什么“天下第一宗”的掌门。 “娃娃都要被妖兽给吃了!你们这群糊涂东西还在这儿磨蹭!”邈尘真人声如洪钟, 隔着墙壁一嗓子吼得房梁隆隆直颤。 这来得也太快了吧?!明尘宗长老面如土色,慌忙用铜镜传音道:“掌门, 医圣来了!” 窝在暗室中的归衍真人不满地回道:“听见了。那老不死的嗓门大得很!一口咬定不知情就好,其余的我来想办法。” 楚弈的那个师兄可真是个硬茬子,竟一眼看穿了水镜上的伪装。不过...晚了! 青雁山掌门迎了出去, 见尘觞正揪着他家师父的袖子一个劲儿强调:“楚弈不见了。”忙上前把他拉开。 哪曾想邈尘真人并不领情, 一记“师恩如山”拳敲在了他后脑壳上, 咆哮道:“愣着干什么!把青雁山的弟子全唤回来!” “师父,不比了?!”青雁山掌门捂着脑袋泪雨滂沱,这圣人境的重拳哪儿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还比什么!再比全得折进去!”邈尘真人怒发冲冠,怒须冲面,简直成了个膨胀的毛球:“你那俩眼睛让炉灰给蒙了?!水镜被做了手脚看不出来?!” “我就是个医修...”四百岁的青雁山掌门委屈得像是个孩子。在场那么多掌门,不也是谁都没发现吗! 邈尘真人之所以这般生气,原因有二。一是明尘宗太狠毒,将人命视如草芥。二是他这徒弟太无能,而时海真人又放他鸽子!说好的关照呢!不还得他亲自出马!这俩小辈没一个靠谱的! 他先前给楚弈重新筑基时,不慎被其体内的煞气侵蚀,正准备闭个长关好好调理调理,哪曾想无能徒儿八百里加急地请他出山,话都说不清楚,就提了句“人不见了”,气得他险些坐化升天。 “我找不到,你可以吗?”尘觞的眸子里泛出微弱金光。 邈尘真人一愣,瞬间明白了尘觞想表达的意思——他这个仙人都找不到楚弈,半仙之体能好到哪儿去? “御兽林你找遍了?”邈尘真人问道。 尘觞颔首:“但凡有一点气息,我都能找到他。可是没有。就好像他不在此地。” “那会不会真的不在?”青雁山掌门忙插嘴道。 “他在,我知道他在。”尘觞捂着心口,仿佛有一只手正狠命地攥着他的心脏,扯得他的五脏六腑也跟着疼了起来。 楚弈明明就在附近,可他偏偏找不到。仿佛他们之间连着一道线,中间却隔了六道轮回、往生三界,看不见摸不着,空欢喜一场。 “在,却感知不到。那只有一种可能……不过……”邈尘真人沉吟:“这样,你再去兽林寻找,老夫去看看“龙源”。” 那个古阵,已经沉睡了将近百年。纵使归衍真人想除掉楚弈,也不可能这般大费周章吧…… 与尘觞不同,楚弈甚至没感觉到他已经来了。 “这里还算安全,你先歇息一下。”陈泷小心地搀扶着楚弈,把他带到了一段枯木附近。 楚弈坐下,虚弱地看向陈泷:“小兄弟,你年纪轻轻居然能驱使灵虎,在下冒昧一问,不知你师从何人?” “啊……我……”忽然被夸奖了的陈泷微微一怔,旋即红着脸回道:“我拜入北克山大长老门下已有十年,论资质远不如师兄们。” “哦?原是北克山的青年才俊,久仰久仰。”楚弈忙不迭地拍起了马屁,又话锋一转:“在下有位友人,自称乃北克山掌门亲传,叫刘六,好像也来参加论武了。可是我一直没瞧见他,不知小兄弟知晓此人吗?” “没听说过……”陈泷一脸茫然:“而且北克山今年就来了我一个。” “哦?看来这鳖孙骗我!等我回去让他好看!”楚弈愤懑地啐了口吐沫。 陈泷笑笑,从储物戒指里摸出一枚药丸,递到楚弈嘴边:“楚大哥,这是伤药,你吃下吧。” “我吃不吃还有用吗?”楚弈眼含泪光:“我已经是个废人了。” “……起码……起码还活着……”陈泷神情不安地垂下了头,不敢看楚弈的断肢。 楚弈到底把药丸一口吞了,瘫在地上闭目歇息。陈泷屏息凝神,心事重重地盯着他看了许久,见其忽然身子一软,脑袋偏至一侧沉睡过去,忙轻声唤道:“楚大哥...?” 楚弈没有回应,呼吸虽低沉却逐渐趋于平稳。陈泷又等了一会儿,几番踌躇后终究把手伸进楚弈怀里,顺利地捞出了玉牌。 “对...对不起...我...”陈泷攥紧玉牌,仓皇地跳上白虎,逃也似的跑走了。 他不想害人,然而那群坏人拿捏住了师父的软肋...只要让楚弈出局就好,出局了一切都结束了...医圣救过楚弈一次,还可以救第二次吧? 血肉模糊的伤口在陈泷的脑海里驱之不散,使得他失魂落魄,连回去的路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全然没察觉到有两个人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着他。 “楚弈,追吗?”徐宏轩解开了匿形阵,俯身查探楚弈的伤势。 楚弈摇了摇头,惨淡一笑:“也是个有苦衷的...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跟庞先一直在跟着他。”徐宏轩搀起楚弈,看着他那萎靡的神情,内心越发愧疚不安:“是我连累了你。” “不,谈不上连累。”楚弈活动了一下不健全的四肢,依旧站立不稳。 庞先看着浑身血污的楚弈,鼻梁酸楚:“一场论武罢了,至于吗...” 徐宏轩怀疑陈泷的原因极其简单——他是在场唯一一名驭兽师,而那群乌鸦非人为驱使,绝不可能凭空出现。可是仅凭这个理由就认定陈泷是“凶手”,未免太草率了。谁知追随陈泷至此地后,居然真的找到了楚弈,并看见了方才那一幕... “你刚刚说,陈泷有苦衷?”徐宏轩不愿搭理哭哭唧唧的庞先,主动帮楚弈拿起剑。 楚弈合上了困倦的双眼,低声道:“挺好的一个孩子,聪慧又孝顺。只可惜...罢了...一切都是命数,全当这是我的劫吧。” 早在第二场论武开始前,他的灵蛾便依附在了陈泷身上。那时他并不认识陈泷,只是凑巧发现了个修为低下的驭兽师,哪曾想造化弄人,让他无意中挖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这场论武中,所有明尘宗弟子皆佩戴了可传音的护心镜,各家师父在幕后亲自指挥,告诉他们哪条路线最安全,避开所有妖兽。 陈泷也有一面护心镜,至于从何而来,楚弈推测,应当是归衍真人或者明尘宗里有头有脸的人给他的,而且原因有些令人唏嘘。 灵蛾的存在时间有限,进入御兽林没多久后就消散了,他没能听清全部,仅获取了陈泷与明尘宗内某人的一场对话。交谈中,陈泷恳求他们“保守秘密”,“不要连累师父”。而对方则笑称北克山大长老“残害内门弟子”。 听上去有点稀里糊涂,其实不难推断。再加上刚才他试探了陈泷几句,令其不慎透漏出一个事实——本次论武,北克山只来了他一个。 结合很久之前通过“附身”陆振理偷听与北克山长老的对话,北克山内定的人选应当是某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弟子,并非大长老的弟子,也就是陈泷。 那么陈泷为什么会出现在论武场上?因为原定的那位弟子在训练时受了伤,无法出席论武。这才让陈泷成功顶替了名额。 而这所谓的“意外受伤”,正是明尘宗拿捏陈泷的筹码。陆振理将北克山大长老出卖给了明尘宗,私自获得“内定名单”的大长老,不管是不是造成意外的罪魁祸首,都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 陈泷傻得可怜,生怕师父被戳穿,被千夫所指,便答应明尘宗成了走狗。 这真是世事如锁链,一环接一环。楚弈本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跳出大门派内部的明争暗斗。结果到底也一头栽了进去。 * “拯救楚弈”二人组驾着灵鸟在空中盘旋了许久,终于发现了异样。 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便被困在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假空间中,橙色的天空实乃阵法构造而成,无论怎么飞,都找不到出口。 怪不得尘觞还没找到我,楚弈心下了然,同时也对这阵法的厉害有了一定认知——仙人都无法看穿的阵法,仅凭他们几个怕是无法逃离。 “下落,另作打算。”楚弈揉了揉新长出来的胳膊。 庞先的下巴差点没掉到鸟背上:“...你莫不是个壁虎精?!” 楚弈正想怎么编瞎话解释,就听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刺耳野兽叫声,似雁鸣又远比其尖锐凄厉…… ※※※※※※※※※※※※※※※※※※※※ 明天……断更一天……我有3篇论文要扑街了…… 啊……人间不值得…… 【诸怀】 雁鸣声响彻云际, 并不莞尔悠扬, 尾音干涸嘈杂如万鬼同哭, 闻之呼不给吸。 在御兽林中掘地三尺的尘觞猛地抬起头来,双唇半开,一向不着情感的面庞, 竟呈现出明显的惊愕之意。 “楚弈!你在哪!”尘觞止不住大吼出声, 一拳击打在地面上,陷出十尺深的大坑,引得林中飞兽四散。 “什么动静?”程乾诧异,刚想用神念探探前方, 怀中传音铜镜再度响起:“不必管他们...你赶紧走到终点, 结束这场论武。” “可是...”程乾踟蹰:“刚刚青雁山掌门用传音阵宣布, 青雁山退出此番论武,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退出与你何干!少些人争名次不是更好吗!”归衍真人低斥:“不要走东南方,绕开某个麻烦的小子。” “麻烦?楚弈吗?”程乾眼睛一亮, 信心满满地攥紧了剑:“我正想跟他比试一番!报同门的一箭之仇!” “不必, 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归衍真人干笑, 凝视着暗室中央的诡异法阵:“为师可是把路铺好了...你莫要辜负为师的一番心意。” 程乾沉默,心中满是复杂与不甘。掌门已经把楚弈除掉了?明尘宗这般胜之不武真的好吗... “好像有大妖出世了, 赶紧躲一躲。”楚弈仰视着天边一螺旋状的妖气旋涡,心头微颤。这御兽林作为论武场地,怎会藏有大妖?就算是有人要故意害死他们, 也不至这般大动干戈吧? 徐宏轩一勒灵鸟, 盘旋落下。灵鸟落地后, 不安地来回踱步,把脑袋藏在翅膀底下呜咽。 “通知一下别人吧。”庞先在这种境地下依旧顾及着他人,说罢拿出传音符向空中一抛。 “别!”楚弈慌忙跃身去抓,可惜为时晚矣。声浪散出,在空中萦绕:“有大妖出世...” 雁鸣声攸地停滞了一息,紧接着,就听一声野兽的吼叫天摇地骇。光线骤暗,扑面的热风裹着刺鼻的血腥味,震耳欲聋的四蹄踩踏声极速逼近! “快逃!”楚弈一手扯住灵鸟,将仍在状况外的庞先与徐宏轩抓了上去。灵鸟因恐惧而发出悲号,伸长脖子展翅跳跃,却根本飞不起来,只得在地上奋力奔逃。 身后飞沙走砾遮天蔽日,令人恐惧的妖气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罩子压迫而至,令他们三人气血上涌,耳鸣目眩。 楚弈回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黑云一般涌动的砂石里藏着一双红色的眼睛,硕如灯篓却略像人眼,直不楞登地追逐着他们,单看了一下便浑身起鸡皮疙瘩。 灵鸟在妖力的压迫下透支了体力,细腿一颤踉跄半步,险些被黑云吞没。庞先登时咬牙跳下灵鸟:“你们快跑!我来挡!”然后脚扎马步,双拳并出,将黑云击破一个窟窿,却被里头射出的一道妖气撞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一圈爬不起来。 徐宏轩大惊,甩出怀中佛珠击向黑云中的那双眼睛,谁知佛珠刚接触到黑云便猝然炸裂,珠子四分五裂地洒了一地。眼见着庞先要被卷入黑云,徐宏轩也跳下灵鸟去撑法阵,却远赶不上黑云移动的速度。 就在他们二人马上要命丧妖兽之口时,一道白色的剑气结成十字猛然冲破黑云,赤红色的妖眸被击中,大肆哀嚎,前蹄高抬跺向地面,掀起一股狂风。 徐宏轩抓起庞先,扭头看向楚弈,只见楚弈双手撑剑,不知用了什么功法,竟在短时间内修为大涨,周身真元气逾霄汉,以剑气为结界勾起四方阵法与之对峙。 只是他明显有些逞强,耳鼻流血,皮肤爆开,本就染了血污的袍子更加惨烈。 “这不是你们能抵挡的东西...快走!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 庞先挣扎大喊:“你呢?!” “我死不了。”这是楚弈的本钱,虽然在这种境地下显得有点勉强。 “我们三个一起挡!掌门看见异状会来救我们的!”徐宏轩结起阵法,将真元输入楚弈体内,支撑其摇摇欲坠的身躯。 “别等了,他们不会来。”楚弈出离的镇定,微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冲撞着剑气的妖兽,每撞一下都如平地惊雷,带着他的五脏六腑逐渐破碎。 “你留下没用。”楚弈看了一眼徐宏轩与庞先,满眼的血让他的视线模糊得不成样子:“这是诸怀,是不应当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东西。” 黑云渐淡,妖兽的全貌显现而出。其状如牛,人目、彘耳,四只牛角仿佛是盘曲的树根,高耸粗壮,黑如漆墨。 “上古凶兽...”徐宏轩退后半步,双手发颤。 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只是一场论武...明明就是一场论武! “快走,我要撑不住了。”楚弈的眉心渗出血迹,刚被医圣铸好的筋脉再度寸寸断裂。 剑气越来越弱,仿佛是摇曳的火烛在风中无可奈何。诸怀狰狞的巨首贴近,正上方一道浅浅的伤疤,映入楚弈微薄的意识。 他见过诸怀,在他幼年“堕入地狱”时。只是那只诸怀远不如眼前的这个大,更没有这般凶煞。那时他一心寻死,仗剑砍向诸怀的脑袋,在其皮糙肉厚的头颅上刻下一道疤痕。诸怀受惊逃窜,至此无迹可寻。 所以,是同一只? “牛...四只角...”梦中那个缥缈稚嫩的声音回荡在耳畔。原是种预示吗? 楚弈忽然不知自己是否又回到了地狱,还是他从未离开过。那些个镜花水月般的日子弹指须臾,到头来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境? “小不点,活下去。”记忆里的白衣少年风清月明,温暖的手指摩擦着他的头顶。 “白哥哥...我...尽力了...” 楚弈恍惚,于剑气消散的刹那,回手掷出一枚水球,击飞了身侧二人,再扭过头时,胸腹已被牛角穿透。 “楚弈!”庞先的嘶吼,是他陷入黑暗中的最后一抹记忆。 第二场论武提前结束了。走到终点的三支队伍,程乾所带领的明尘宗弟子截取的玉牌最多,占了前五名的位置;落凤山、湖心岛、凌箫门中的弟子瓜分了剩下的名额,总之获胜的全是明尘宗的党羽。 “第二轮中出了些许的意外,不过并不影响论武进程。恭喜诸位走出御兽林。”明尘宗大长老代替归衍真人担任了主持。 “意外?”弟子们面面相觑,程乾耐不住心中好奇,上前一步道:“请问是什么意外?” “这个暂且不知,不过不必担忧。”大长老敷衍道,一挥衣袖招出几头梅花鹿,带着弟子们前去休息。 “出这么大的事儿,居然不暂停论武!”虬阳门掌门访遍兽林一无所获,气得直跺脚。 “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青雁山掌门恨恨道。 明尘宗任论武进行下去,冠冕堂皇道不应因为三人的失踪,耽搁了其余人的前程。“其余人”的门派掌门自然会迎合,甚至有人说出:“这才叫公平”的混账话。 公平?大刀没砍在自己脑袋上,就算是公平?真真一群小人! “医圣去哪里了?”虬阳门掌门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邈尘真人身上。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老人家行事一向稳妥。”青雁山掌门这话说得自己都不信。 好在邈尘真人虽然坑徒弟,逗徒孙,在正事上可从未含糊过。 太鹏山附近,囚兽渊,不起眼的阴暗密林里,陈泷趔趔趄趄地走了出来,嘴唇颤抖,满身泥泞,灵虎不知为何不在身侧。 “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他似是痴傻了一般,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什么不是你?”一低沉的声音忽然自他正前方响起,使其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邈尘真人冷冷地看向浑身筛糠似地抖成一团的陈泷,波澜不惊的表情登时爬上一丝愤怒:“怎么回事!” “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陈泷崩溃大哭,丧家犬般跪在地上爬向邈尘真人:“有怪物...吃了我的灵虎...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放它出来...” “说清楚!”邈尘真人平生第一次对晚辈动了怒,伸手提起陈泷,双目圆瞪。 陈泷的三魂七魄已然溃不成军,被邈尘真人这么一吓直接昏厥了过去,手中紧握的一颗红色的石头掉落在地上。 邈尘真人扔开陈泷,捡起石头,仔细辨认后登时面色大变。 青雁山掌门和虬阳门掌门还在乱溜达,天空中突然响起浑厚熟悉的声音: “所有人速退出御兽林!“龙源”已损!” 楚弈曾经寻找过一百种弄死自己的方式,他甚至跑到蛟窟里求巨蛟吃掉自己。 然而巨蛟一个喷嚏把他喷出去八丈远:“滚!” 当时他就在想,自己已经流落到被食人妖嫌弃的地步了。 “楚弈...快...快醒醒...”一人断断续续地附在他耳边说着。 楚弈艰难地微睁开双眼,血雾中,看见一深渊巨口与森森獠牙,停在离自己不足一尺的地方。 又一眨眼,视线更清晰了一些。那血盆大口中竟站着一个人,呈大字形撑住了上下两排獠牙。 “徐四...带他走...”庞先几乎成了个血人,肩膀上两个血窟窿露出因压迫而扭曲的胛骨。 楚弈就觉自己身子一飘,被徐宏轩扛在肩上飞奔着。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液体糊了他一脸,一清脆的骨骼断裂声传来,诸怀口中飞出一条残缺的断臂,庞先的身影忽地消失了... 尘觞脚下顿住,有所感地望向某个方向。这时,地下突然传出一声炸响,继而泥土飞扬,树倒地裂,一道霁光直上苍穹,好似星流景集, 飇奋霆击,把那乌突突的天空都照亮了一瞬。 一股无法言状的痛楚登时涌上了他的胸口,脑海中涌出一幅幅悠远的画面: “此剑名为“焚尘醉”,得之纵横六界,号令天下。只可惜无人能驾驭它……” “啊……他看上去很孤独的样子……” “孤独?剑有什么可孤独的?” “一直呆在剑冢里,还被铁链拴着,难道不孤独吗……” 低矮的男孩轻拭剑身,明眸灿如繁星带着浅浅笑意,踮起脚给了他一个拥抱: “不怕不怕,以后我经常找你说话。” 那是他在这世间里,第一次感受到温度,不同于被鲜血浸泡的温度。 ※※※※※※※※※※※※※※※※※※※※ 诸怀取材于《山海经》,随便挑的,没啥特殊意义。 据传诸怀其实是野猪,古人看跑偏了传成妖兽的。 所以楚真人被野猪给干团灭了?... 非也!我说它厉害它就是厉害!诸怀就是厉害!打不过!(叉腰) 论武篇快结束了。这是全剧的一个开端,目前剧情有点紧,中间会松一些,描写剑的养成。 依旧会持续修文,小天使们看见“伪更新”不要生气!我在修语句啦! 文笔不够,微修凑数... 【镇压】 御兽林之所以妖兽横生, 源于一处“缺口”。 世分六界,看似连在一起, 实则为互相排斥的六个界面空间。人有人道,妖有妖道,仙魔互相看不起,鬼界为往生一站,姑且算是与世无争。 上古神魔大战之后, 神界携仙界重创妖魔二界,确立了上位;然而六界相生相斥, 缺失了哪个界面都会引发全界动荡。于是“天道”诞生, 以严苛的律法监控着六界, 妖魔鬼怪必须谨遵规则,不得祸乱人间。又将凶残暴戾的上古妖兽镇压于六界之外的“断界”之中, 使得六界再不受其威胁。 然而,既是“律”便有漏洞, 天道也不例外。人, 作为最不稳定的一个种族, 成神化魔皆在一念之间, 纵然天道玄之又玄,依旧无法洞察“变数”。 三百年前, 修真界出了一桩惊世骇俗的惨案,某百世修真世家一夜之间化为一片废墟, 族内之人全部惨死, 废墟之上则是一可怖的断界缺口, 上古妖兽如汩汩泉涌自缺口蜂拥而出,一时间哀鸿遍野,灾祸横生。 当时的人间双圣——邈尘真人与湛寂真人以圣人神通压制缺口扩大,用神龙骸骨建成龙源,连接天道,结成一面“网”,填补了缺口。 虽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然而牢笼破损过一次,再填补也不及原本的严丝合缝,每一个细小的契机都有可能成为引发二度“兽涌”。于是双圣及掌门弟子们填海造陆,平地筑起一巍峨山脉,种下灵树,埋入仙源,以浩然之气镇压邪佞。 此山名为,太鹏山。 医圣邈尘真人紧握红色圆石,指尖微颤。陈泷是怎么从地下挖出这龙骸的?他又是如何走出了“断界”?! 重瞳现出,直探陈泷识海,岂料那里头已然一片荒芜,不仅没留下丝毫的记忆,甚至连本有的意识也被抹去了。 陈泷醒来后,已成与木桩无异的“空壳”。 邈尘真人怒不可遏,冲入云霄大骂三声:“归衍小儿!给我出来!” 归衍真人依旧是只缩头乌龟,躲在暗室停止了阵法的转动,心中虽蹀躞不下,却也木已成舟。好在医圣再骂也无法找到他身处何方,由此可见“大人”依旧掌控着全局... 骂声又响了一会儿,惹得刚取得胜利的弟子们纷纷狐疑眺目。程乾本正对医圣的出口不逊感到愤慨,然转念一想,似是许久没见到掌门了,不禁忍不住前去询问大长老。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自空中掠过,医圣的骂声戛然而止,改为嗔怒: “你小子还知道来?!” 兽林中央断开一道天堑,妖风大作,隐约可听见困兽怒吼,寒光由白转紫,最后几近变成血红色。 楚弈以长剑撑住诸怀的巨口,周身被黑色的煞气所覆盖,剑啸清冽犹如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一声长喝之后,竟将诸怀的上颚削掉了一半。 苍秾剑出现道道裂纹,因为无法支撑过量的真元和煞气而发出低鸣。楚弈拼命一捞,硬是把庞先从诸怀的喉咙里给拽了出来。 诸怀狂怒,将人从口中甩出,又高抬前蹄践踏而下。楚弈虽不会死,但也进入了濒死状态。过度调动真元使得他再也无法压抑体内煞气,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散发出难闻的刺鼻气味。 横剑挡住了双蹄践踏只一秒,剑碎,化作漫天银光。山一样的兽躯倾斜而下,却又猝然定格住了,没能碾碎楚弈的身躯。 紧接着,血液夸张地喷射了半个天空,诸怀的头颅竟被一只手自背后生生扯了下来! “楚弈!”尘觞一掌拍碎了兽躯,在雨点般飞洒的血肉中,猛地抱住了他。 楚弈意识模糊地抬了抬手,想回应这个令人安心的拥抱,双手却颓然地垂了下来。 “楚弈,楚弈!我来接你了...”尘觞张皇失措地擦拭着楚弈的面颊,将仙元一点点输进他体内,试图修复其破烂不堪的身躯。 楚弈看不清他是谁,下意识地说了句:“白哥哥...?” “楚弈,我们走!我带你走!”尘觞抱起楚弈飞出地底。刚一腾空却撞上一面电光流闪的虚无之网。 “网住东西了!”虬阳门掌门大喊。 网迅速收紧,束缚了尘觞的四肢,使得他怒吼出声:“滚!” “把你怀里的那个人放下!”明尘宗大长老义正言辞:“他已被邪魔侵蚀,你看他那个样子...” 没等他说完,一道罡风迎面撞来,击飞了一对儿门牙,险些洞穿他的脑袋。 众人大骇,旋即狠命地往“伏妖网”上输送灵力。 “他被上古妖兽的的邪灵给附身了!围攻他!”不知是那些门派的人在瞎起哄。 “去请归衍真人!不能放过邪魔!” “我的弟子呢?!你们看见庞先了吗!他人呢!!” “掌门!庞师兄在底下!好像...好像不行了!” “你们居然害死了他!我跟你们拼了!” “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说...方丈!您在吗!” “滚!”杂七乱八的声讨彻底摧毁了尘觞的理智。 一股无形的冲击猛地袭来,狂龙过江,威震碧海。众掌门被撞了出去,跟下饺子似的落了一地。刚扑腾着站起来,头顶上赫然多了一面火墙! 火舌蒸沙烁石,轻而易举地烧尽了伏妖网,又冲向人群。灼如赤日炎炎,九阳当空,祝融临世! 眼见着肉体凡胎们要被这火焰焚毁殆尽,身后忽然涌来一阵寒风,晴空白日转为雨雪其雱,将火墙瞬间冻结成雕塑。跳跃的火焰在冰层里张牙舞爪,却也不得不趋于平息。 “时海真人!”青雁山掌门惊喜不已,忙摇手打招呼。 时海真人无暇顾及他,单手撑剑,气运真元。冰墙猝然炸裂开来,连同火焰化为冰晶。 “阁下无需动怒,吾乃医圣好友,前来帮助阁下。”时海真人负剑行礼,以示尊重。 尘觞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陌生男子:“走开!” 时海真人攒眉蹙额,心中泛起了嘀咕:“此人究竟是何境界...” 未等他想完,又是一道火墙招呼过来,伴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仙元威压。时海真人再聚剑气,如法炮制冻结住火墙,只是这次更为吃力了一些。 众掌门慌忙聚集在时海真人背后,为其呐喊助威:“剑圣!灭了他!” 时海真人表面镇定自若,实则心里慌得一批:“...你们不帮忙吗?” 众人退后三步,谄媚而笑:“不必要,不必要...” “我不可以杀人...滚开!”尘觞的手握成拳头微微颤抖,声调也完全变了,沙哑且低沉,像极了狮吼。 时海真人双目皆盲,仰仗心眼视物,辨别人时依靠洞察其筋络中流淌的灵力而不是外形。他也不知道邈尘真人让他关照的“楚弈”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便顺其自然地把尘觞当成了楚弈。 “阁下,吾不会对你不利,吾乃医圣挚友。”在时海真人的“眼中”,尘觞简直就是个金光闪闪的光球,照得他脑壳疼。 “我不信你。”尘觞低头看向楚弈,见他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发出低哼,又补了句:“我要见医圣!” “不...”楚弈突然呢喃道:“白哥哥...我...” 尘觞忙用脸去贴他的额头,侧耳倾听楚弈的“命令。” “我是不是变成怪物了...杀了我吧...” “没有,没有...”尘觞不明白他口中的“白哥哥”是谁,便稀里糊涂地当作在跟自己说话:“楚弈不是怪物!” 楚弈不是怪物。就算他不会死,没有神魂,跟所有人都不同,他也不是怪物。 这些话,在尘觞的心里循环着呐喊了许久,却终未能说出口。 千钧一发之际,医圣终于来了,无所顾忌地径直落在他面前:“把人给老夫吧,再这样下去,他的神魂就要被吞没了。” 尘觞毫不犹豫地把楚弈递了出去:“楚弈不是怪物!” 医圣揉了揉这俩不省心的小子,趁众人没注意,悄悄把一颗红色的石头塞进尘觞手里,传音道:“去把缺口堵上,老夫给你打掩护!” 当年双圣合璧才堵住了缺口,如今湛寂真人闭关,仅凭他一人之力怎可能办到。好在有这暴躁的小神仙挑大梁,只要不被人发现就好。 * 于是一切化险为夷,虚惊一场。缺口很快被堵住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医圣跟时海真人的功劳,先前那些个落井下石的明尘宗弟子又剑圣长剑圣短地喊了起来。 时海真人却觉得自己占了晚辈的功劳,良心不安,偷偷跑去青雁山找邈尘真人。结果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他吃闭门羹了。 邈尘真人把再次不成人形的楚弈怼进灵泉洗白白,晒干干,又换了套清爽衣服,传入清澈的真元来稳固他的神识。待楚弈终于恢复神智后,已是累瘫在地,招呼大徒弟给他端茶倒水。 对此青雁山掌门表示:“您是不是对楚弈太好了点?” 邈尘真人沉默,许久后才回答道:“因为老夫欠他太多。” ...... “师父,这样真的好吗?”程乾面露难色,看向喜不自禁的归衍真人。 兽林中的动荡被镇压后,论武依旧没有暂停,哪怕半数门派皆撤出了论武场。 程乾觉得,这届论武简直是个笑话。比到最后,剩下的全是同门师兄弟,或者跟明尘宗走得近的人,但凡不傻的都能看出这里头有猫腻,他们赢了也不光彩。 然而师命不可违。掌门执意如此,他自不可忤逆。于是翌日清晨,归衍真人携另外六位掌门开启了“冯虚幻境”,宣布进入第三轮。 程乾站在幻境之门前,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一眼教导他近二十年的掌门,在其期冀的目光下,郑重地踏入幻境。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选择直接改写了他的人生。 也波及到了这世事洪流中的所有人。 ※※※※※※※※※※※※※※※※※※※※ 嘛~第一小节结束啦!副本一号通关完成! 纷争由此而起... 接下来进入夫夫养成日常! 甜心预告! 【重逢】 邈尘真人一觉睡醒, 身边只剩下盘啃了一半的果子, “不省心”二人组早已不辞而别。 “小没良心的!重伤初愈又去哪儿了?!”邈尘真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丹炉旁边, 噘嘴吹自己胡子玩。 刚吹了没几下,门忽然被撞开了,小道童慌里慌张地冲进来喊道:“太上长老!不得了了!虬阳门打上门来了!” “谁?!”邈尘真人拄着丹炉挠头:“没听说过这个门派...” 庞先是虬阳门掌门的亲传弟子, 极受器重。哪曾想一转眼的功夫, 丢了条胳膊,筋脉全毁,至今未醒。 虬阳门掌门不知地底发生了什么,便以讹传讹地认为是楚弈被断界妖物侵蚀了神识, 重伤了庞先。而这“罪魁祸首”被医圣带走了, 连句道歉都没有, 自然令他意难平。 邈尘真人觉得这群人甚是聒噪,懒得露面,便全权交由掌门真人处理, 同时又心生猜测:“难不成楚弈那小子躲清静去了?” 这时一只绚丽的鹦鹉飞了过来, 落在丹炉柄上, 张口吐起人声:“不妥,不妥, 不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倔。”邈尘真人点了点光滑的鸟喙:“那娃子日后怕是要不好过,你若真心怀愧疚,不如去提点他一番。” 鹦鹉偏了偏首, 仿佛似懂非懂。 楚弈其实没走远, 就在青雁山的山脚下站着, 满脑袋的淤青和伤疤骇心动目,捧着个小布包裹发呆。 布包裹里装着苍秾的碎片,除却剑柄还算完整,剑身已然四分五裂辨不出模样,只能勉强拢起来成了小小一撮。 尘觞挖了个二尺见方的小坑,抬头看向楚弈:“埋吗?” “再深点。”楚弈垂眸,表情中看不出悲喜。 尘觞又低头挖了起来,时不时用余光打量楚弈,并尽量放轻了动作。 苍秾“死了”,按理说他该高兴才是。然而此时的他只觉得满心的别扭。想同楚弈说说话,却又纠结于如何开口。 又沉默了许久,奈不住压抑的尘觞终于说了句:“楚弈,我不想当剑了。” “嗯。”楚弈似是还在愣神,木木讷讷地回道:“别怕,你不会跟苍秾一样碎掉的...毕竟你是仙人。” “不是,我不是在怕这个。”尘觞起身,抬起手时犹豫了一瞬,试探性地去碰楚弈的衣服。见他没有挣开,便大着胆子抱了上去:“我不要当剑了。当剑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保护楚弈,不能跟楚弈说话,也不能让楚弈开心。” 一人一剑共度百年,于楚弈来说,已然是物转星移,沧海桑田,然而于尘觞,不过沉梦一场,弹指一瞬。他一直陪在主人身边,却什么都不知晓,任楚弈在险恶的世间独行。 想来,他还不如苍秾,最起码苍秾不曾伤害过楚弈。 楚弈被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尘觞抱得上不来气,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怪你,是我不让你来的,我太过自信了。” “楚弈,你过去也这样抱过我。”尘觞侧首仔细嗅着,试图跟记忆最深处的气味联系在一起。 楚弈怔了一下,眉头慢慢皱起:“你说什么?” “那时我还是柄剑,你这样抱过我,还跟我说过话。楚弈,我好开心。” 尘觞说着,嘴角竟勾起一道淡淡的笑容,可惜楚弈看不见,而他脑海里所出现的画面,则是幼年的自己蜷缩在冥室椟棺之中,搂着冷冰冰的“焚尘醉”,牙间嚼着血泪低声道: “我恨你。” “你记起来了?”楚弈的手握成了拳头,顿了顿后,攸地又放下了。 “我只记起一丁点,可能以后就全记起来了。”尘觞松开了他,眼中毫无戒备,甚至带有一丝欢喜。 楚弈凝视着尘觞的面庞,只摇了摇头:“尘觞,不要去回忆那些事情。” “为什么?”尘觞心生不祥之感,好像他又惹楚弈生气了。 “不为什么。”楚弈抬手去戳尘觞的面颊,凉滋滋的但也带了点温度:“你这样就好,当下这般就好。回忆那些事情没用的。” “可是,那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和我。”尘觞急急辩解,第一次用了“你”,而不是喊楚弈。 楚弈不为所动:“那些日子很糟糕,我想忘都忘不掉,你却非要再记起来。我把话放在这儿,若你有朝一日记起了往事,那我们便分道扬镳吧。” 尘觞顿感五雷轰顶,忙把手背到身后,左手攥右手地说道:“不记,不记!” 这是他表示顺从的管用动作,就像是猫儿露出肚皮“任君宰割”。楚弈见过好几回,自然已了熟于心,忍不住笑出了声:“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楚弈笑了,这是个危机解除的信号,于是尘觞放下心来继续刨坑,没多时忽然抬头眺目:“楚弈,有人来了。” 时海真人乘白鹤衔云而来,白袍翩翩清修如竹,鲜艳的鹦鹉在他肩膀上跳着小碎。落地后拱手缓声道: “楚小友,又见面了。” 楚弈抬头看向他,发觉此人甚是眼熟,再一对上那双盲了的眸子,以及横穿眼皮与鼻梁的伤疤,脑袋登时轰隆一炸,心生一句: “卧槽,我要完。” 之前时海真人在兽林现身时,楚弈处于意识模糊状态,并未辨别出这位“大人物”姓甚名谁。然而当下风轻日暖,斗大的太阳照得他里倒歪斜,这有关时海真人的信息跟走马灯似的,打他心里过了一遍: “天下第一剑”,“剑圣”,曾把全盛时期的我打到肠子肚子漫天飞,被我重伤双眼后弃剑闭关,今日前来报仇了! 时海真人压根就看不见这浑身冒汗,跟湿抹布似的淌了一地水的家伙是他的老冤家——“无愠真人”,又道:“事关阁下的安危,请借一步说话。” 尘觞看向时海真人:“你在跟谁说话?我?还是楚弈?” 时海真人僵住,面对着金光闪闪的大光球问道:“阁下不就是楚弈吗?” 尘觞指了指已经呆若木鸡的楚弈:“他是。” 于是时海真人转体一圈,冲着空无一人的方向:“阁下,失礼了。” 尘觞看着背对着楚弈的时海真人:“他在你背后。” 鹦鹉跟着拍翅膀起哄:“背后!背后!” 时海真人默默地回过头,依旧神色自若,只是耳根有些发红:“抱歉,在下眼上有疾,无法视物。” 楚弈登时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暗道:“本真人又完不了了!” 时海真人说话的同时,已开始打量这位从诸怀口中幸存的少年,谁知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其筋络中的灵力以常人所不能企及的速度流淌着,丹海中一团紫黑带红的雾气缓缓浮动,把真元包裹在其中。 时海真人蹙眉:“阁下...可认识无愠真人?你的灵质……” 楚弈两眼一黑:又要完!想必是障眼法失效了! 见楚弈默不作声,时海真人心中已翻起潮汐。此子的灵质怎与无愠真人如此相似?怪不得医圣说他“甚是特别”,竟也是个不在六界种族之内的人。 巧合?还是二者有什么联系?时海真人又凝神探查,结果“紫球”忽然退后一步,贴向“金球”窃窃私语,然后双球一起飞了出去。 时海真人没追,朗声喊了句:“虬阳门堵着青雁山的山门,让医圣交出你,还弟子一个公道。阁下就这么逃了,不太仁义吧?” 双色球又飞了回来,楚弈掐着嗓子以纯良无害的嗓音道:“虬阳门?为何来找青雁山的麻烦?” “虬阳门误以为是你伤了他的弟子。”时海真人悄悄感知了一下楚弈的骨龄,见其不足百岁,不由长吁一口气,看来无愠真人没有“诈尸”。 实际上,他忽略了两个问题。首先,楚弈复活后骨头是重生的,自然骨龄很轻;其次,他那位医圣挚友,可没少在其筋骨上做手脚,能认出来就有鬼了。 楚弈从怀中摸出当年那封武馆大师父的推举信,递给了时海真人:“这是我的推举信,本想留着论武中交友用,可惜没派上用场。书信之人,自称虬阳门出身,赠我宝剑,以礼相待。我与虬阳门缘分匪浅,无仇无怨,绝不会伤其弟子。” 时海真人接过推举信:“此物倒是能派上些用场,只是你势单力薄,仅凭一面之词怕不能服众。” “无妨。”楚弈看向云雾缭绕的青雁山,眼神扑朔:“前辈把信带到就好,另外还请您替我谢谢医圣,希望他能出手医治庞先...那位重伤的虬阳门弟子。” “哦?不亲自去说吗?”时海真人故作意外,旁敲侧击道:“医圣对你很是看重,不如借此机会拜入青雁山,得了宗门庇护,许多事情会好办得多。” “不必,我得罪的人太多,拜入青雁山会给大家带来麻烦。更何况我不是医修,又毫无天分。”楚弈回绝道。心想若有朝一日你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指定得后悔说出这些话。 然而时海真人却对楚弈心生好感:“此子有情有义,懂轻重,知进退,是个可塑之才。” 于是时海真人说出了更让他“后悔一生”的话:“若小友不嫌弃,不如拜我为师?我虽弃剑,但可指点你剑修之道。” ※※※※※※※※※※※※※※※※※※※※ 请问楚真人,与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剑圣唠嗑,是啥感觉? 楚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这里风好大,我好害怕......” 【拜师】 “前辈说笑了, 晚辈天赋低微, 怎敢有劳您指点。”楚弈出了一脑门虚汗, 牵起尘觞就要跑。 时海真人有些受伤,误以为楚弈看不上自己。自他弃剑以来,便再不收门徒, 之前拜于他门下的弟子们, 除却寥寥几位重情懂事的还有书信来往,其余已然树倒猢狲散,另谋高就。 这倒没什么可抱怨的,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而他清心寡欲地呆在不语山上着实素净。 只是楚弈此子, 与无愠真人同种灵质, 让他心生好奇。并且楚弈得罪了归衍真人,在论武场上九死一生,实属不易。如此聪慧特别的孩子若折在了阴谋诡计之中, 太可惜了。当下唯一简单易行的方法便是为其寻个靠山, 而这靠山也就他自己或者邈尘真人敢当。 于是时海真人的心中久违地燃起了斗志, 一甩衣袖,凭空幻化出一道剑影, 紧贴着楚弈的头皮掠过,银蛇长虹般击向树木,瞬间将那环臂难绕的粗壮树干拦腰砍断。 尘觞双眼一亮, 不由自主地鼓起掌来, 然后腰软肉被楚弈狠狠地拧了一把, 慌忙又背过手去。 “前辈,您没必要屈尊跟我这小辈动怒吧?”楚弈下意识地去握剑柄,结果落了个空。 时海真人见收效甚微,又聚真元,身后登时出现万千气剑纵横交错,浑厚宏博风雨不透,白光一逝,再定睛望去,附近密林已夷为平地。 尘觞又克制不住地把手抬了起来,指尖对指尖悄悄拍了拍,以示赞赏。 楚弈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护着我了?” 尘觞一脸的茫然:“啊?什么?” 时海真人并无恶意或杀气,是以尘觞把这理解成“取悦人”的小把戏。况且这剑招着实漂亮,让本就是剑的他忍不住产生了共鸣。 时海真人隐约听见了掌声,嘴角挑起得意的微笑,变本加厉地抬手向天一指。天地间的灵力似是得了号召,骤然齐聚而来,一时间风云变色,山岳潜形,高空之上赫然现出一百尺巨剑!剑身庄严古朴,金龙盘纹栩栩如生,剑刃带着肃杀之气,森森侵人毛发,如清光凝定。似虚若实,威风凛凛。 草木在威压下迅速枯萎,空中盘旋的燕子也受了惊吓齐齐坠地。尘觞的眼珠子越瞪越大,拉住楚弈的袖子眼里冒光:“好看!” 这时山顶上突然传来一道怒气滔天的吼声:“时海!你小子祸害我们青雁山的草木作甚!” 时海真人一激灵,慌忙一挥袖子把灵剑收起,双手揣在背后嘀咕道:“没...没有...” 邈尘真人骂骂咧咧,把时海真人训得弓起了腰,半天后才暂时停歇。时海真人侧耳偷听了一会儿,又压低声音道:“楚小友,想学吗?” “不想。”楚弈直白了当地拒绝了:“太花哨了,敌人怎会等你这么长时间聚气。况且你这杀招消耗巨大,讲究一击毙命,但凡落空,必将使自己陷入被动。” “殷雷一出,决无落空。”时海真人话虽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殷雷祭海’是他耗费巨大心血悟出的招式,招如起名,讲究个“雷霆万钧”。以绝对的威压震慑敌人,灵剑为阵眼,剑气覆盖的范围之内凝成一道看不见的阵法,吸食周遭灵力,使得对方无法抵抗,束手就擒。 然而这一招确实用错过,那就是对战无愠真人之时。一击下去,无愠重伤却未死,反倒趁他灵力衰竭之际反扑而来,以略胜一筹的敏捷身法扭转了形势。 时海真人陷入回忆,心中无尽落寞。那般惊心动魄的对决,怕是再不能体验第二次了。无愠死得匪夷所思,连让他一雪前耻的机会都没给,令人无法释怀。 楚弈冲青雁山方向拱手:“医圣大人,晚辈先行告辞!虬阳门一事,烦劳时海真人向您解释。”说罢揪着尘觞就走。 尘觞有点不情愿,可怜巴巴地抱住了他的胳膊:“楚弈,学!” “学什么学!我这么低下的修为能学得来吗!”楚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再说了,我的剑法不好看吗?!” 楚弈与时海真人的剑道不同。一重形,一重虚。不过时海真人的剑招确实精妙到了极致,不然楚弈也不会将“辞寒泣雪”铭记于心,在兽林里露了一手。 没错,这是他偷学的。 尘觞诚恳又老实地回答道:“楚弈变不出这么大的剑......” 楚弈拧住了他的耳朵,传音怒骂道:“我能把剑变成你这个大活人,难道不比他厉害?!” 尘觞恍然大悟,顿感楚弈的形象高大了无数倍,忙歪着头任他牵着自己的耳朵离去。 时海真人怔在原地,只感春寒料峭,落花纷飞离人泪,好不凄凉。悲怆之情让山头上开了术眼看戏的邈尘真人眼皮子直跳,又是一道吼声解围:“楚弈!你不拜他为师,老夫就不救虬阳门那个小子!” “您这怎么还拿人性命做筹码呢!”楚弈急了,跳脚跟邈尘真人对吼。 青雁山顶上,虬阳门的人正在郁欣厅里跟青雁山掌门扯皮,冷不丁听见医圣这毫不避讳的言辞,还不知从何而起,登时当场石化。 “这是...医圣他老人家的声音吧?”虬阳门掌门惊愕。 青雁山掌门汗如雨下:“没有没有...幻听幻听。” 邈尘真人一道神念传进楚弈脑中:“你就应了他吧。当初若不是你把他给打瞎了,他能在山上蹲了几十年不出关吗?” “刀剑无眼,能怪我吗?!”楚弈紧着鼻子传音回去:“再说了,您给他治治不就得了吗!又不是什么治不了的伤。” “问题是他不愿意让老夫治!反正这事儿赖你,你得对他负责。”邈尘真人耍起了赖皮。 楚弈差点没气抽过去,看向比自己大了一百多岁的时海真人,暗道这医圣纯属是找乐子呢,他俩凑成师徒还能有好?!还“对他负责”,又不是纯情小姑娘,至于吗! 时海真人感受到楚弈和尘觞在看他,只是一个目光中带着厌弃,一个满怀向往,惹得他抿着嘴抬头冷哼:“不拜就不拜。” 邈尘真人又传神念给他:“归衍命落凤山诛杀楚弈二人。这孩子心思纯粹,若遭了毒手可如何是好。” “好话说尽,难不成让我求他?”时海真人不满。 “明尘宗毕竟是你建立的门派,如今成了这副模样,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你给了归衍一手遮天的机会,他能这般混账吗?!你难不成要一错再错!”邈尘真人厉声道。 时海真人沉默,邈尘真人的这句话可谓一语中的,戳了他不愿揭开的伤疤。当初他顺水推舟辞去掌门之位,本是觉得自己不适合统领门派,不如让更懂人情世故的归衍去接替他。哪曾想归衍贪心不足,把明尘宗弄得乌烟瘴气,真真令他寒心。 “还有一件事,楚弈跟无愠什么关系?”时海真人道。 邈尘真人给出一响当当的答案:“后人!” 时海真人顿生同情,没想到楚弈原是个年幼丧父的可怜人。 “虬阳门那小子还剩半口气了,楚弈你自己看着办。”邈尘真人两头恐吓。其实庞先已经被青雁山掌门用灵丹把命稳住了,基本没有大碍。 楚弈嘴唇都在哆嗦,有种被强取豪夺的憋屈感。时海真人又等了一阵子,见他不吭声,低叹道:“罢了,你可以不拜师,但是你得跟我回不语山暂避一阵,或者留在青雁山等风声过去再露面。你若死在归衍手中,我良心不安。” “我跟你回不语山,给你当半年洒扫道童。”楚弈沉声道。这是他做出的最大退步,算作偿还当年那一战。 其实他心里也是有愧的。当初的他并不是时海真人对手,只凭借着不死体质强强耗尽了对方的真元,赢得不怎么光彩。而且他也没想到,此战竟给时海真人带来如此大的麻烦,弃剑又丢了掌门之位,还迟迟不肯治眼睛。 于是全世界最不应该凑在一起的两个人达成了共识,皆满面愁容,苦大仇深。邈尘真人在山顶上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幸灾乐祸到六亲不认。 虬阳门掌门:“我真听见医圣在笑!” 青雁山掌门:“不不不,这也是幻觉...圣人神通下造成的幻觉。” 山下三人正要结伴离去,尘觞眨巴着眼睛,勾了勾楚弈的手指:“楚弈,还埋剑吗?” “埋!”楚弈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把坑挖大点,把他也埋进去更好! 时海真人疑惑:“埋剑?” “苍秾碎了,楚弈的...剑。”尘觞解释道,后半句中带着浓浓的不情愿。 时海真人沉吟:“你倒是惜剑。若着实舍不得的话,回不语山我为你重铸此剑。” 楚弈为之一振:“真的?!” 时海真人点点头,见楚弈浑身的灵力快活得上蹿下跳,不由面露笑容,心想:到底是个孩子。 而正在刨坑的尘觞动作猛地加快了一倍,撅起漫天尘土。 邈尘真人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俩疑似“冰释前嫌”,朗声道:“把人带到揽云峰来!” 虬阳门掌门颔首:“我知道,这是幻觉。” 青雁山掌门指挥着弟子抬人:“不不不,这回是真的...圣人的事儿,玄妙得很。” 时海真人行至不语山下,守山门的道童还不知自己的职务要被楚弈分走一半了,忙上前禀报道:“真人,明尘宗出事了。” “何事?”时海真人向楚弈挥手:“二位小友先行上去吧,我随后就到。” 道童踮脚耳语:“论武第三场中,进入冯虚幻境的弟子们失踪了一个,听说是归衍真人的徒弟,叫程乾。” ※※※※※※※※※※※※※※※※※※※※ 时海真人:“他还是个孩子……” 真人你清醒一点,这是个把你打自闭的孩子啊! 有点卡文,接下来可能会断更?看情况,说不定我在哲学课上突然悟出人生…… 【对错】 时至今日, 太鹏山论武才算彻底结束, 最后夺冠的据称是位落凤山的弟子。 这次论武从头到尾都跌宕起伏, 难以评说。先是第二场论武,最饱受关注的“黑马”楚弈草草退场,又带走了医修界翘楚蒋紫陌。剩下的弟子以明尘宗的居多, 却无一人在冯虚幻境中悟道成功, 甚至还折了程乾这个“天才”。 程乾的失踪,传得人心惶惶,有人说他在幻境里走火入魔,导致魂飞魄散;也有人说他因心魔蛊惑迷失在了幻境中。归衍真人宣称定当耗尽毕生心血寻回弟子, 说到动情处还落了泪。 此事时海真人觉得无必要瞒着楚弈, 便让道童又复述了一遍。楚弈拄着扫帚听道童絮叨完, 扭头看向正闭目打坐的时海真人:“真人,冯虚幻境当真如此凶险?能使程乾这种龙玉天赋的人迷失其中?” “嗯。”突然被主动问话的时海真人有点小惊喜,忙颔首道:“历届都有在幻境中疯魔之人。” “幻境里有什么?”楚弈又看向正在培土种花的尘觞:“把簸箕拿过来。” 时海真人低声道:“幻境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你自己。你若想尝试, 我可以为你开启冯虚幻境。” 楚弈瞠目结舌:“真人, 您又说笑了。幻境岂是能随意开启的,况且晚辈修炼不精, 尚不能在论武中走到最后,贸然进幻境岂不是自寻死路。” 时海真人笑而不语。楚弈不知,这冯虚幻境本就是他一手开辟的, 以悟道石为基底, 灵泉为碧空, 天海颠倒,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进入幻境者会被引领着强行重视自己内心,挖出内心里最黑暗的记忆,倘若能战胜自我,便是悟道成功。 弃剑之后,幻境便成了明尘宗的镇宗之宝,出入需集五位以上大乘期修士结阵。而他自己若想进入幻境,不过举手之劳。冯虚幻境跟圣人境界下的空间幻境大差不离,由此可见时海真人当年离成圣确实只差半步。 “你且悉心修炼,待时机成熟。”时海真人倒了一杯清茶,冲楚弈招手:“过来喝杯茶,这里没什么好洒扫的。” 楚弈很自然地走过去端起茶杯,又随手摸了个苹果扔给尘觞。 道童在一旁看傻了眼,心里酸溜溜的有点难受。他在这不语山扫了十多年地了,平日里连见时海真人一面都是奢侈。今日总算能近距离瞻望,哪曾想真人竟对这“新来的道童”如此看重,还亲自倒茶给他喝! 道童把嘴巴撅上了天,忽然很想跳槽去青雁山看山门,起码医圣老爷子会赏他零嘴吃。 “断剑重铸还需些时间,剑身可以用灵石或者灵兽獠牙为铸材。你想要什么样的?”时海真人和颜悦色。 “随意,顺手就好。”楚弈放下茶杯看向不远处一株桃树:“木剑亦可,不过是铸形罢了。” “看来你对剑道独有见解。”时海真人心生感叹:“那便用灵兽獠牙吧,不过你得自己去找这獠牙。” “好,谢真人指点。”楚弈又拿起簸箕去装树叶,却被道童一把抢走了,还甩了他一个冷哼。 楚弈一头雾水,刚想发问,就听时海真人忽然问道:“你可知无愠真人?” “无愠?那个被雷劈死的邪道?”楚弈飞速回答道,莫名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时海真人摇头,半晌沉声道:“不要这么评价他,他的剑术,确实不错。尤其是他用的那柄剑...世间罕见。” 楚弈咬咬牙,硬着头皮圆起了话:“哦?什么剑?是传说中那柄成仙的剑吗?” 往花圃里插花的尘觞连忙伸长了耳朵,听听他们是不是在聊自己,亦或是楚弈当年还有别的剑。 “成没成仙,我不知。只是那剑,自带强大剑灵,连我都看不穿是用什么材质铸造的。”时海真人道。 尘觞顿感自己被夸奖了,乐滋滋地看向楚弈,谁知楚弈一记眼刀飞了过来,让他慌忙再度低下头去拍土。 “哦,厉害。”楚弈敷衍地回答道,低头看向尘觞:“花种得太密了,这样不好活的。” “为什么?”尘觞戳了戳目前看来还算精神的花朵。 “离得太近,会互相争土壤,根须也会缠绕在一起。”楚弈强行结束了有关无愠真人的话题。 时海真人起了思量。难不成楚弈不知自己跟无愠的关系?还是说他有意隐瞒?不管怎样,医圣把这孩子交给了我,我定当尽心。 楚弈也有了小心思。难不成时海真人猜到我就是无愠真人?还是说他有意试探我?不管怎样,医圣确实隐瞒了我的身份,我不能辜负他的一番好心。 达成统一:医圣是个好人。 “好人”邈尘真人此时正唯恐天下不乱地拉着蒋紫陌唠嗑:“丫头,你说,有朝一日你跟你的仇人成了师徒,会怎样?” “怎么会有这种离奇的事情!”蒋紫陌笑道,随手往正在哼哼唧唧的庞先的嘴里塞了个止痛的丹药。 邈尘真人哈哈大笑,连眼角的皱纹都跟着狡黠了起来:“就是因为离奇,才好玩!” 时海真人又晒了会儿太阳,忽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冲尘觞招了招手:“小友,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楚弈当即给尘觞一道传音,让他不要什么都往外说,尤其不能说自己的真实身份。 尘觞了然,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感走了过去。 时海真人并不在意,又遣走了楚弈和道童,独留他们二人。 尘觞更警觉了,刚想催促其有话快说,时海真人忽然压低声音道:“你是先天剑灵之体?” “不懂。”尘觞实话实说。 时海真人微微摇头。他没敢往“仙”的方向猜尘觞,然而尘觞的灵力有些过于强盛,且看不穿骨龄与修为境界,着实令他怀疑。 “听医圣说,你是楚弈的师兄?你们师承何人?”时海真人问道。 “不记得。”尘觞连编瞎话都没鼻子没眼的。 时海真人沉默。据医圣所言,此子脑内有疾,谈吐举止有些愚钝,当真不得,看来确有其事。 “我也没什么可指点你的,就想告诉你一个道理。”时海真人回忆着他在兽林中险些大开杀戒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有的时候,你觉得是保护你师弟的行为,反而是错的。凡事要三思而后行,切忌不可再为他树敌。” “错的?”尘觞不解,想等时海真人多说几句,然而他起身回了茅草屋休息,徒留这么个半边儿话让人心里五味陈杂。 楚弈正环顾四周,忽感这不语山着实是个好地方,灵气充沛,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各色鸟儿飞来飞去,平添生气。一抬头发觉时海真人回屋了,而尘觞慢吞吞地走了过来,忙迎上前询问。 “楚弈,我有个问题。”尘觞压低声音问道:“你刚才说,花彼此离得远点,会活得更好,对吗?” “嗯。”楚弈心猿意马地回答道,抬手轰走停在他头顶枝丫上乱叽喳的雀鸟。 尘觞眨了眨眼:“人呢?也是如此吗?” 雀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楚弈狐疑地看向他:“什么?” “我是说,我离楚弈远点,楚弈会过得更好吗?”尘觞的表情极为严肃。 楚弈咋舌,小心脏噗噗直跳。他怎么突然问这种话?是察觉到什么了吗?还是脑袋瓜子忽然开窍了? “呃...我觉得无所谓啊...就...你随意呗...”楚弈不敢直视尘觞的眼睛。 尘觞捏住楚弈的肩膀,几乎是鼻子贴鼻子地追寻他的眼神:“楚弈觉得,无所谓吗?” “嗯...”楚弈头一回跟人离这么近,不由局促到屏住了呼吸。 “那楚弈喜欢我保护你吗?”尘觞说起话来柔声柔气的,然而那对儿没感情的眸子仿佛隐含着潜台词:敢说不喜欢试试? 楚弈登时咽了口吐沫:“...喜欢...” “那从今天开始,我不离开楚弈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尘觞甩下这么句话,捡起铲子继续蹲在地上培土。 楚弈傻站了会儿,掐了掐自己的脸蛋,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后,慌忙跑过去问道:“你生气了吗?时海真人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我做错了。”尘觞没抬头,把几株贴得太近的花轻轻拔出,重新栽得跟散了一些:“但是楚弈如果被妖兽吃掉了,那才是错了。他也没能保护好楚弈,凭什么说我错了?” 楚弈满头雾水,怎么都捋不顺这前因后果,只隐约觉得剑崽被训了,开始叛逆了,弄得他自己也有点不好受: 当着我的面,训我的崽,你这真人不太行。 “你们都没错,是我的错。”楚弈也蹲下来劝他:“以后他说什么,你就听着,不要往心里去。” 屋里的时海真人侧耳偷听完,长叹一声: 这届弟子不太行。 天玄寺中,正在参禅的修安法师微微侧首,看向不知何时跪在佛堂中央的徐宏轩:“慎念,何事啊?” “弟子前来向您辞行。”徐宏轩叩首。 “去往何处?”法师语气平和,并未对弟子的突然辞别而感到意外。 “去往...心之所向。” ※※※※※※※※※※※※※※※※※※※※ 距离剑老哥彻底开窍又近了一步! 距时海真人成为恩师又远了一步! 距我被论文压死只差半步! 喂!教授吗!我在图书馆天台啊! 我真的不想研究柏拉图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啊! 这里风好大,我好害怕... 【指点】 在不语山上过的第一夜还算平静, 除却尘觞又起了魔怔, 坐在对面榻上发呆一宿, 两大眼珠子跟忽明忽暗跟烛台似的。 一想起白日里的那场对话,楚弈不由心惊胆战,总怕尘觞忽然灵光一现, 回忆起传说中的焚尘醉可“号令六界”, 然后成了上天入地的大魔王,再把他杀人灭口遮去自己“丢人”的过往。 天光乍泄,楚弈终于忍不住坐起身看向尘觞:“您老人家瞎寻思什么呢?” “在想,那头牛。”尘觞指得是诸怀。 “牛有什么好想的, 反正也被你一巴掌拍死了, 不会再危害世间了。”楚弈低头套上鞋袜。 “楚弈, 我觉得我很久前好像见过那头牛。”尘觞跳下榻尾随着楚弈出屋。 楚弈顿了一下,旋即又点点头:“确实见过,大概二百七十年前我曾经用你砍过它一次, 可惜没砍死。” “二百七十年前?”尘觞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楚弈多大岁数?有比时海真人大吗?” 时海真人的骨龄很容易看出, 约莫三百五十岁上下。而楚弈这么矮, 怎么看都不像是时海真人的同龄人。 “没有啊,粗略算算, 我二百岁出头?”楚弈尽量放轻声音。 尘觞大惑不解,掰着手指头算起了账:“楚弈二百多岁,又二百七十前见过牛?楚弈出生前就见过牛?” “不, 是我活在这世间前见过它。”楚弈浸了条汗巾, 盖在尘觞脸上好好擦了擦:“别想这些没用的, 精神一下陪我采蘑菇,顺便跟你说些话。” 尘觞顺从的背好箩筐,牵着楚弈的袖子往深山走去。一路上楚弈不停强调在不语山的“生存法则”:多吃少说,多干少想,千千万万不要暴露自己的实力,免得时海真人起疑。 尘觞点头,揪着一朵艳丽又肥硕的蘑菇就往筐里放。楚弈认出这是能致幻的毒蘑菇,忙制止了他。谁料剑老哥挺有情趣地说:“瞧着好看。” “那你千万别往嘴里塞。”楚弈只得把蘑菇放回筐里。 不语山上宝贝随地可见,大好的灵药混在野草里听天由命得生长。然而楚弈没敢动这些灵药,总怕是时海真人种来有特殊用处的,只敢揪些普通的蘑菇充饥。 其实时海真人自己都没走遍这不语山,更不知灵药有多值钱。不过楚弈的直觉倒挺灵验,一些灵药确实碰不得。 越往深山走,越觉寒冷,也不知是不是晨露潮湿的缘故。楚弈裹了裹单薄的衣物,低头看向树根旁一朵蘑菇,弯腰捡进了筐里,手不小心碰到了蘑菇旁边的一朵小白花。 白花很不起眼,同田野里随处可见的野花没什么两样,楚弈却感觉到自己的小手指被针扎了似的,刺着生疼。把手举起来仔细查探了一番,又无异常,便没有挂在心上。 然而没过多长时间,他忽然开始头晕目眩,眼前还出现了幻觉,一圈圈大脑袋细身子的拇指小人围着他转圈,吱哇乱叫好不热闹。 “尘觞...你能看见吗...小人...”楚弈揉了揉眼睛指向地面。 尘觞见楚弈左右踉跄,忙搀住他靠在树上休息:“楚弈,你怎么了?” 楚弈的脑子还算清醒,将手指活动了几下后伸到尘觞面前:“你帮我看看,我手指头上有什么东西吗?” 尘觞下意识地上手去摸,结果刚一触碰到,楚弈眼前的幻觉攸地消散了,不适感也迅速褪去。 怪了。楚弈又抬起小指头看了看。按理说,他的体质是不会中毒的,而那花也着实不像带毒的样子,真不知刚刚自己中什么邪了。然而等他站定回过神来,赫然发觉尘觞已不知去向。 “尘觞?!”楚弈大惊,四下找寻着他的踪影,结果一转身猛地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软乎乎的挡住了他的去路。 结界?阵法?楚弈不敢妄动,用手来回摸索着“墙”,企图找到出口。 出乎意料的是,这墙好像还会移动,他往左墙往左,他往右墙往右,甚至时不时地往前挪一步。 “何方高人在此?”楚弈放开嗓子喊了一句,算作给自己壮胆。 尘觞回应道:“楚弈,这里没别人啊?你……你怎么……” 然后楚弈的手又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还时不时敲一敲,如同在挑西瓜。 是以,尘觞并未消失,就在楚弈身边站着。“墙”其实是他的身体,而楚弈竟两眼一摸瞎,看不见这么大个的活人。 “楚弈?”尘觞握住楚弈的双手使劲摇了摇,却被使劲儿挣脱了,还补了一掌,掌风激进,不得不避让。 楚弈这一掌落了空,心中更为骇然,又是一套老拳打了出去。尘觞站远看向轮着拳头到处乱砸,跟猫儿一样上蹿下跳的楚弈,心里竟莫名地冒出一个“陌生”的词汇: 可爱。 正当他思索“可爱”二字是什么意思,时海真人的神念忽然传进脑中:“引他回来,小心些。” “是你搞得鬼吗?”尘觞不客气地传音回去。 端坐在棋盘旁的时海真人登时捂住了脑壳,这臭小子嗓门还真大,一嗓子吼得他耳廓发颤。 “看来你还不算太傻...把他带回来,有奖励。”时海真人笑笑。 尘觞又将视线投向楚弈。不让碰,这可怎么引?思索片刻后,只得伸手去抓他的手指。 “楚弈,我看看你手指头。” 楚弈正跟瞎子进村似的来回乱撞,冷不丁被牵住了手指头,登时就地拔起一个回旋踢。尘觞无法,只得再度站在一旁观望,谁知楚弈竟一扭头跑了,还不忘背上蘑菇。 时海真人当即布下阵法,立起一道真正的透明墙挡住了楚弈的去路。楚弈躲闪不及,一头撞了上去,脑壳咣当作响,被弹出去就地后空翻了三圈。 时海真人再度捂住了脑壳,真是身临其境的疼啊...... 楚弈撞懵了,躺在地上半天没缓过劲儿来。尘觞追上来扶他,结果跟捞泥鳅似的光勾着片衣衫,一抬眼,又是一道动如脱兔的背影。 此时的楚弈心里也有了些思量。能在不语山作妖的基本上不存在,除非是时海真人本人。问题是他搞这些小动作干什么?取乐?难不成他早就发现我是无愠真人,故意报复? 一种无法言喻的羞辱感登时涌上心头。他停住脚步,赌气似的直接坐在地上抗议。尘觞趁机跑过来,刚想伸手又忍住了,转而拾了根木棍在地上画着。 楚弈看见眼前的土地上出现一个箭头,直指下山的方向,不由冷哼一声:“你不是想玩吗?我奉陪!” 尘觞挠头:“我没想玩啊...” 又静坐了会儿,地上的箭头越来越多,最后干脆变成了一行歪歪扭扭的不知名文字。 楚弈看不懂,干脆抱着脚摇晃起来。而正关注着一切的时海真人则震惊不已。他虽看不见真切的画面,但这两个孩子在他的结界空间中,一举一动都如同皮影戏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映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如果他没记错笔画的话,这文字的书写方式明显是上古文字,除却文献与碑铭记载,当今世上已无人延用,这傻孩子怎么懂? 尘觞见劝不动楚弈,干脆画起了画,一柄长条剑旁边站着个大脑袋小人,再配个箭头指向回去的路。 楚弈心领神会,惊喜道:“尘觞?!是你吗!” 尘觞在地上画了个圈,表示回应。 楚弈想了想,眼下也没有别的路可走,总不能在这破地方耗一天吧?甭管是不是剑老哥,干脆跟着走得了,见机行事。 于是尘觞终于劝动了他,忙一路画着箭头带他走,期间想拉一下手依旧被挣开了,只能作罢。 时海真人颔首,遇事不慌不乱,还能敏锐地捕捉到疑点,这可不是一个傻子能有的行为。所以说,他的“傻”仅限于不懂人情世故?那倒好办多了... 又一捻指,将棋盘中的一枚白子向前移动了三格。楚弈脚下顿时凭空出现一道裂谷,直直坠了下去。 “楚弈!”尘觞伸手去抓,却晚了一步。楚弈在空中正过身子,扒着山崖边缘往上攀爬。时海真人颇感满意,这孩子的身法可真不错,确实是个剑修的好苗子,怪不得邈尘真人让我教导... 刚想至此,意外出现了。一只红绿毛的鹦鹉吃够了稻米,飞来找主人亲昵,好死不死地落在了棋盘上。 “糟!”时海真人慌忙挥手驱赶鹦鹉,然而为时晚矣。鹦鹉一扑楞,蹬掉了四枚棋子,引得山林中顿发骤变。 只见那道沟壑突然崩塌,斗大的山石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楚弈没了着力点,想御风腾空,却因身体初愈灵力亏空,根本无法避开石块。 楚弈叹息,有道是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等死。摔一下罢了,横竖死不了,懒得折腾了。 刚要“安详离世”,一黑影突然自空中冲了下来,两掌击碎山石,把他往怀中一按,搂着一起掉了下去。 尘觞成了垫子,重重地拍在地上惊起回响,吓得时海真人撒丫子跑去救人。好在剑老哥挺抗摔的,跟没事剑似的坐起来揉楚弈的脑袋: “楚弈没事吧?” 这么一闹,遮住楚弈双眼的幻术也解了,他愣愣地看着尘觞:“你为什么不跳上去?” “楚弈不让我暴露实力。”尘觞低头,发现楚弈的手在流血,忙一把抓过来用法术给他疗伤。这是他从邈尘真人那学来的,活学活用的本事跟他家主人有一拼。 “我...我死不了。”楚弈心里说不出的复杂,总觉得尘觞刚那一下摔得有点实诚,用手摸了摸他的后背,见没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楚弈死不了,可是会疼。”尘觞又揉了揉楚弈的脑袋。 “你以后...别这么...傻...”楚弈一时词穷,拉着他站起来拍了拍灰,憋半天终于说了句:“我心疼得慌。” * 待时海真人跑到案发现场,正撞见俩人手牵手往回走,忙一个急转弯调头回去佯装无事发生。 楚弈也没跟他一般计较,沐浴更衣,扫了会儿地,黄昏时炖了一锅蘑菇汤。 时海真人还在摆棋盘玩,一碗汤忽然送到他手边。 “谢师父指点。”楚弈恭恭敬敬地双手捧汤奉上。 这声师父叫得太过突然,惹得时海真人差点没老泪盈眶,强作镇定接过汤,也不管烫不烫嘴,直接一饮而尽。 然后当天晚上,道童呆若木鸡地看着因吃了致幻蘑菇,绕不语山狂飙一宿,吟诗又作赋,挥剑又踢腿的时海真人,差点收拾包裹去青雁山请救兵... ※※※※※※※※※※※※※※※※※※※※ 终于忙完了……明明刚开学,却跟国内期末考试周似的全是事儿。 然而我们累完也没有春节 更没有假期 (发出持续的嘤嘤声) 【求药】 时海真人闭关一上午, 寻了个体面的理由——研习道法,实际上是为了消化那碗毒蘑菇汤。 楚弈被罚扫山门, 不仅没有怨言甚至还有些快乐。饶舌的鹦鹉围着他飞来飞去,闷子尘觞陪着他一起扫大街,道童不停聊着八卦, 把私藏的松子分他吃。 道童之所以转了态度, 是因为知晓了楚弈不是来跟他抢活干的,而是时海真人新收的徒弟。真人的徒弟自然得高看一眼,更何况他还帮自己扫了一整天的地。 “楚仙师,等真人出关了,您是不是要开始正式学剑了?”道童满脸兴奋。 “仙师可谈不上,你叫我名字就好。”楚弈把落叶堆在一起,引火决点燃。 道童露出羡慕的神情, 讨好地拉近乎:“楚修士, 真人可孤寂许久了, 以前收的那些徒弟多半都是白眼狼,见真人弃剑便断了来往。如今您来了, 真人不定多高兴呢!” 是挺高兴的, 兴奋一宿了。楚弈强忍笑意, 顺着话聊了下去:“哦?真人曾有很多弟子?” “是啊,真人年轻时云游四方,见到家境贫寒又勤奋上进的孩子便带回明尘宗。哪曾想竟没几个念着他的好。”道童叹息, 颇为之愤愤不平。 楚弈顿感良心受谴, 揉着胸口又问道:“那真人又是为何弃剑了呢?” “这个咱就不知道了, 不过您可千万别再提这件事了。”道童竖起手指以示噤声,谁料一道声音恰好响起,吓得他一哆嗦: “楚弈,带上你师兄,过来一下。”时海真人道。 楚弈扔下扫帚,带上小跟班一起走回山顶。时海真人没有出屋,自屋内又唤道:“进来。” 尘觞扯了扯楚弈的衣袖:“他是不是在屋里布陷阱抓你?” “不至于的...”楚弈抬了抬眉毛,把剑老哥挡在身前,推门入屋。 草屋极其简朴,里头也没什么像样的陈设,不过一张桌子一张床。时海真人气色不佳,盘坐在床上闭目打坐,想必是折腾了一宿还没缓过劲儿来。 “桌上两套衣服,你们二人拿去穿吧。” 茶桌上叠放着两套全新的白色弟子服,旁边还配有短靴。楚弈微惊,心中五味陈杂,不知该不该收下。 “放心,不是明尘宗的衣服,我也没有让你们拜入明尘宗的意思。”时海真人微睁眼,面带笑意:“我已经不算是明尘宗的人了。” “真人...”楚弈更感愧疚,局促地看向地面。 “你们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不语山上。穿上这衣服,算是表明自己的身份,让那群小人不敢妄动。”时海真人咳嗽了起来,佯装满不在意,实乃支楞着耳朵偷听他的反应。 果不其然,楚弈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咬了咬嘴唇用蚊子般细微的声音哼唧道:“对不起...” 时海真人登时又咳嗽得厉害了一些,心中满是得意。他教导了上百个弟子,深谙如何对付不听话的小孩子。无非就是多给吃的多给穿,没事儿夸几句,用“爱”感化他。此子年幼丧父,与“傻子”师兄相依为命,是个心思纯粹的好孩子。一回生二回熟,多沟通沟通就好办了。 楚弈伸手摸了摸衣服,在时海真人的骐骥中,一咬牙拿了起来。 衣服的布料不算高档但很贴身,领口与袖口的做工很是精致,刚要谢过真人,一低头冷不丁发现衣服后边绣了两个歪歪扭扭的黑色加粗大字: “时海” 楚弈默默地把衣服又叠了回去,牵起尘觞就走。 “哎?!怎么走了!”时海真人茫然地喊道。 “真人,等您清醒一些,我再来拜访。”楚弈面无表情。 时海真人忙站了起来:“我很清醒啊!” “那两个字是怎么回事啊?!这就是你所谓的表明身份吗?!”楚弈崩溃,只觉得多瞅一眼那衣服都辣眼睛。 “哪里不妥了?多明显啊。”时海真人不悦:“怎么?我的名讳很丢人吗?” “不不不...”楚弈深吸一口气,他已经想不出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现状了:“真人,您不觉得,您的审美,有点问题吗?” 时海真人长叹,语重心长地说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家境贫寒,从不挑三拣四...” “这不是挑三拣四的问题。”楚弈露出一抹痉挛的笑容:“这俩字绣得...太...丑了。” “...我亲手绣的。”时海真人神情无辜,还小心翼翼地举起自己带着顶针的右手。 “...打扰了。”楚弈二度牵起尘觞就走,满脑子都是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剑修大老爷们,坐在烛台前捏着绣花针的场景,眼皮子抽着疼。 时海真人登时辛酸不已。明尘宗的衣服,背后就绣着仨大字“明尘宗”,也没见有人不满,难不成还是因为他名声不好听...? 弃剑而已,没妨碍着任何人,也没对不起任何人,怎么就被看不起了呢?就像是渡劫失败的无愠真人,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人人嘲弄他旁门左道,却忘了自己不曾登上那个高峰... “唉...时也命也...”时海真人长叹。 翌日黎明,楚弈刚从被窝里钻出来,便看见床头放着新衣服和靴子,背后的缝字已经被拆掉了,留下一排细小的针眼。 “昨晚时海来了,放下衣服就走了,没说什么。”尘觞已经率先换上了衣服,大小正合身。 楚弈呆坐了一会儿。时海真人进屋他竟不知道,看来他们二人的修为境界差了不止一点两点。 换上白衣的尘觞似是更清朗了一些,骨骼匀称的腰身吸引了他的视线:“你...就这么收下了?” “礼物不应该被拒绝。”尘觞侧了侧头:“不过楚弈着实不喜欢的话,我再脱掉。” “不必,你穿着挺好看的。”楚弈由衷地夸赞道,自己也褪去旧衣服换好。 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可就是打人颜面,楚弈将腰带系好,又听尘觞说:“时海真人让你去趟青雁山,帮他带些药丸回来。” “他还没好吗?!”楚弈大惊。一碗蘑菇汤罢了,以时海真人的修为应当不打紧的。 “不知。”尘觞摇摇头,仔细盯着他看了半天:“楚弈,你穿白色的衣服很合适。” “是吗?”楚弈张开胳膊低头瞅了瞅,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嗯,你被雷劈死的那天就穿的白色,我看着很亲切。”剑老哥诚恳地点点头——初次相遇时的场景历历在目,还是当年的那个你! “...哦。”楚弈再度失去了表情。 二人用过早饭,带着道童的问候奔赴青雁山,刚一入宗门便被“截胡”了。 青雁山女修居多,大师兄周恕算是万花丛中一点绿的“珍稀动物”,偏偏此人不善言辞,终日挂着礼貌又疏远的微笑,蹲在书库一看一上午,大有“可远观不可亵玩”之意。突然来了楚弈这么个秀色可餐的“小师弟”,众师姐登时一哄而上,把他们二人围在其中。 “小师弟,听太上长老说,你拜时海真人为师了?”一师姐满眼桃花:“想当年,时海真人也是个天下无双的美男子呢!” “现在也不差,胡子剃了能年轻不少。”楚弈在花团锦簇中左右不逢源,被香粉味熏得皱鼻子,忙侧了侧头,却不知被哪位大姐趁机摸了下脸蛋,吓得他一机灵。 而他身边的尘觞明显已经开始听天由命,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地上双眼无神,任慈母心泛滥的女弟子们往他嘴里塞点心。 待蒋紫陌匆匆赶来,楚弈已然头发凌乱,尘觞满脸的点心渣,逗得她哈哈大笑:“以后经常来走走,给姐妹们解闷!” “...请端正一下医修的形象。”楚弈帮尘觞拍了拍脸上的干粮渣,跟随蒋紫陌去见邈尘真人。 揽云峰上,邈尘真人正抱着茶壶吨吨吨,重伤初愈的庞先绕着大树来回小跑,活动刚被捏把回去的筋骨。见楚弈迎面走来,忙殷切地打起了招呼。 “庞先!”楚弈惊喜过望,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行啊,这么几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那是!”庞先摇了摇胳膊:“不愧是医圣,看,胳膊也接回去了!” “咦?是原先那条吗?!”楚弈这话问得有点奇怪,不过也不难理解。原本的胳膊已经被诸怀咬下来了,难不成他又长出来一条? 庞先哈哈大笑:“是!当时得亏徐宏轩有心,把我的胳膊捡了回来。前几天他还来看我了!倒是你,现在才出现,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了呢!” “过来过来。”邈尘真人放下茶壶,冲楚弈挥挥手。庞先忙让开路,嬉皮笑脸地继续绕树小跑。 楚弈站定,鞠了一躬:“医圣,晚辈前来替时海真人求药。” “哎,他死不了,不用急这个。”邈尘真人揣着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不错,精神不少。看来时海那小子终于想起怎么当师父了。” “您就坑我吧,明知道我们...”楚弈欲言又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邈尘真人收起笑容,严肃地低声道:“那又如何?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有些事该了了。况且,当今世上,除却时海,何人敢称“天下第一剑”?你不是一心想重回圣人境吗,那就让他好好指点指点,总比自己误打误撞得强。” “可是...我...”楚弈不安,探了探身子问道:“您说,万一他发现我是无愠,不得一剑劈了我!” “你又死不了。”邈尘真人摊手:“劈成两半,老夫再给你拼回去。” 得,依旧不着调。楚弈也抱起茶壶吨了两口,就听道童跑来禀报道:“太上长老,陆家主又来求见了,就在山门跪着呢。” “不必理会。”邈尘真人冷哼。 陆振理?楚弈诧异,问向道童:“他来作甚?” “陆三公子顽疾难医,眼看着要断气了。他是来求药的。”道童道。 ※※※※※※※※※※※※※※※※※※※※ 时海真人:“慈师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楚弈(没有表情):“拆掉。” 【问医】 陆振理已经不是第一次上门求医了, 太鹏山论武后, 他就没消停过, 跑遍各地寻名医,最后不得不拉下颜面来求医圣。 “陆三公子,还是个小孩子, 医圣您要不大发慈悲给瞧瞧...”楚弈试探地问向邈尘真人。 邈尘真人摇摇头, 扯过他的耳朵低声道:“那孩子伤在魂魄,若想治愈,必须炼化其他人的魂魄给补上。这在医修界乃是大忌,老夫总不能杀个人救他吧?” ”楚弈骇然:“伤在魂魄?怎么伤得这么重?何人对他下的毒手?” “依老夫所看, 怕是他自食其果咯...”邈尘真人叹息, 又倒了杯茶:“占卜之术, 自古以来便有不可触碰的禁区。天道不可参,往生不可参,亦不可干涉定数。倘若踏过这条线, 就会付出代价。” 楚弈了然, 推了推身侧的尘觞:“听见了没?以后你也注意点。” “哦。”尘觞一知半解地应道。其实他不会占卜术, 只是偶尔有些感应罢了。 又闲聊了一阵,邈尘真人起身拿来了时海真人点名要的灵药。灵药并不是用来治“毒蘑菇汤病”, 而是修复灵力的。 楚弈本以为拿错了,谁料邈尘真人哈哈大笑道:“他这是给你讨的药!虽说你拿来无用,但他这份心不好辜负。” 楚弈叹息:“当年的事, 是我对不住他, 如今我又诓骗了他, 这不是错上加错吗!”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才能解开他的心结。当年的事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望你也能真心待他。”邈尘真人抚须道。 楚弈颔首,拱手告辞,带着尘觞沿山路返回。行至半山腰,正巧碰上跪地不起的陆振理,大眼瞪小眼一番,气氛顿生紧张。 楚弈懒得搭理他,眼不见为净地绕了过去。倒是陆振理忽然喊了一嗓子:“请留步!” “何事?”楚弈微回首,给了个不耐烦的侧脸。 陆振理犹豫再三,终于压低声音道:“阁下借一步说话。” “没时间,我还等着给家师送药。”楚弈笃定此人开口准没好事,举了举手中药包搪塞道。 陆振理越步挡在他身前:“家师?哪位师父?时海真人还是...” “陆家主的消息还是这般灵通。”楚弈哼笑:“老师父已经仙逝,如今的师父自然指得时海真人。” 楚弈就这么一句话,便把那位压根不存在的师父给说死了。 陆振理不由心惊肉跳。传闻竟是真的!时海真人真的收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小子当弟子!莫不是摆明了跟明尘宗对着干?然而不管真相如何,时海真人依旧宝刀未老,这小子能拜入其门下算是撞了大运了。 “楚修士能被时海真人青睐,真乃一大幸事。”陆振理客客气气地拱手道贺,又恳求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您...” “为陆三公子?”楚弈漠然。 陆振理也不再藏着掖着,直白了当地接道:“是。望您能跟医圣美言几句,救舍弟一条性命,他日我必有重报。” 楚弈沉默半晌,忽然计上心头:“这...倒是好办。只是我想要的东西,你未必能给我。” “您但说无妨。只要不是天上的月亮,水里的蛟龙,在下都当赴汤蹈火,为您瞻前马后。”陆振理见楚弈松口,不由面露喜色,说起话来也是一串串的好词。 楚弈眨眨眼,踮脚附耳道:“我要的东西倒也不难办...我就想知道,无愠真人飞升失败,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啊...?!”陆振理大惊,忙急急摆手:“这怎么能算在我头上呢!天雷浩荡,惩处邪魔,此乃天道不可违。” “呵,他是不是邪道,你心里清楚。不是你,便是别人害了他。总之圣人境的大人物,怎会如此轻易地死了!”楚弈佯装恼火,拂袖要走。 陆振理忙拉住他,赔着笑脸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不敢诓骗您,此事我真真不知情!舍弟只是凑巧算出他飞升之日,却没能算到无愠会被天雷劈死。我们陆家可因此赔了不少钱财啊!” “哦?那枚无愠真人的内丹从何而来?你还敢说你不是谋财害命?”楚弈进一步逼问。 陆振理心起思量,挑眉打量起楚弈和尘觞:“楚修士,您今日怎么想起问无愠真人的事儿了?莫非您跟他...” “早年我受过无愠真人的恩惠,本想着出人头地好报答他,哪曾想他竟死得不明不白!”楚弈愤然揪住陆振理的领子:“你若与他的死逃不脱关系,我绝不会放过你!” 陆振理连忙服软。毕竟他这点修为跟楚弈比起来就是苍蝇腿儿上的肉,一吹就没了:“息怒息怒!我真没骗您!无愠的死,我们谁都没想到啊!” 楚弈松开了他,略感失望。如若陆振理没有说谎的话,那他的死因可真就成迷了。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那能算因果的陆轻羽,问题是他魂魄受损... 楚弈忽然眼前一亮,故弄玄虚地笑笑:“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先将陆三公子带来,我去求医圣。” 陆振理将信将疑,却又没什么别的法子,只能应下后匆匆离去。 邈尘真人在山顶上听了个一清二楚,传音询问道:“你这是在诓他,还是另有打算?” “不不,我有办法治魂魄受损。到时候您只用做个样子便好。”楚弈道。 邈尘真人狐疑,忙嘱托他小心行事,万不可动用禁术。楚弈无奈,一边往山下走,一边感叹:“我跟这陆三公子还真是有缘分,希望他能看在我救他一命的份上,说些实话。” * 陆轻羽被陆振理带来青雁山之时,已是三天之后,这还算是紧赶慢赶,用飞行兽跑来的。 邈尘真人命他们将人送入揽云峰,便闭门谢客不允许陆振理陪同。陆振理也没起疑,下山后寻了个客栈住下了,心中虽惴惴不安,但料定医圣不敢砸了自己的名声,自当会送还一个完整的陆轻羽。 邈尘真人本不想淌这浑水,但见到昏睡不醒的陆轻羽时,到底心软了,冲躲在丹炉后头的楚弈道:“这娃娃比老夫想象中还要小。” “是啊。”楚弈走过来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确实挺惨的,还剩半口气了。” 邈尘真人摊手:“所以说你答应医治他,只是为了打听自己渡劫失败一事?” 楚弈点头,详细地跟他叙述了飞升当天的情况。邈尘真人听得胡子直飘:“问题是能在这种大事上做手脚的人,会是这么个小娃娃吗?” 楚弈拱手作揖:“这您有所不知。那陆振理黑白双吃,所结交的关系错综复杂,保不齐明知真相却不敢开口。陆轻羽是他最亲近的人,总归会了解些底细。烦请老人家偷看一眼他的记忆。” “好吧...”邈尘真人不太情愿地翻出重瞳,揉了揉陆轻羽的小脑袋便向里看去。刚看了没一会儿,便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啧声:“惨,太惨。” 楚弈忙问:“怎么了?” “爹不亲,兄不爱,娘死得早,太惨。”邈尘真人将神念收回,看向他道:“不过自老夫看过你的记忆后,其他人的惨状便不值一提了......” “您就揶揄我吧,说重点,他知不知道真相啊?”楚弈哭笑不得。 邈尘真人的胡子垂了下来:“好像不知道......他九成时间都在床上蹲着,比不语山上那位都呆得住。” 楚弈顿感自己一腔热情被冷水扑灭,跟丹炉里头的渣滓似的乌漆嘛黑。然而人已经送到跟前了,总不能再扔出去。 于是一只灵蛾自他指尖飞出,慢慢悠悠地停在陆轻羽的胸膛处钻了进去。没过多时便与其魂魄融为一体,不留痕迹。 “你这是!”邈尘真人由惊转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是不是想用自己的魂魄修复他的!” “是,不过我的魂魄亦可再生,真人勿要担忧。”楚弈笑道。 邈尘真人登时一用力,差点没把他给抡出去:“胡闹!你可知这有多危险?!一个闪失,你的神识就会被抽空,跟陈泷一样,成了个空壳!” “陈泷?!”楚弈这才知道陈泷出事了,瞪大眼睛问道:“是论武中那个驭兽师吗?!” “就是他!兽林动荡之后,他被断定为罪魁祸首,若非已经与木偶无异,必当被关入陈罪渊。”邈尘真人无奈地拍着桌子:“北克山大长老到处替他喊冤,不惜跟掌门闹翻,判出宗门。然而有什么用呢!他现在有口不能言,又人赃并获,到底白忙活一场。” 楚弈被震惊到体无完肤,瘫坐在蒲团上张着大嘴看向尘觞。尘觞则满脸的“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悉心帮他把下巴抬了回去。 “怎么就全算到他头上了呢!”楚弈差点没喊出来:“太禁不住推敲了吧?!屁大点的孩子能成什么事!” 正嚷嚷着,衣襟突然被扯了一下。楚弈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陆轻羽不知何时醒了,迷迷糊糊又怕又困惑地瞅来瞅去,目光定格到他脸上时,嘴唇哆嗦着轻唤道: “楚哥哥...” 然后再度昏死了过去。 楚弈的心脏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又重重地摔了下来。 ※※※※※※※※※※※※※※※※※※※※ 总感觉作话里不写点什么,就浑身不得劲。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写什么。 只能给大家拜个早年了! 【补魂】 陆轻羽这一声喊得楚弈天灵盖发麻,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同时也想通了一件事。 冗长的沉默后, 他又幻化出灵蛾。不等邈尘真人阻拦,尘觞先一步攥住了他的手:“不许!” “我得救他。”楚弈有些失神。陆轻羽的声音, 跟他在兽林中所梦到的如出一辙。也就是说, 那场梦其实是术法所致。 只是,陆轻羽为何要帮他?能以梦所托, 必是动用魂魄的法术。他的魂魄已然受损,此举无疑雪上加霜。 “不许!”尘觞将他的手放进自己怀里:“我想救你!” “我又死不了!”楚弈被他抓得生痛, 难免怒意顿生。 “我心疼!”尘觞竟把这句话给学了去,配着他那张镂玉净雪般的容颜,登时激得楚弈老脸腾红,磕磕绊绊地回道:“你别闹!” 邈尘真人见二人拉扯不下, 只得解围:“罢了。楚弈也是到达过圣人境的人物, 懂得为自己负责。” “他不懂。”尘觞并不打算妥协。 楚弈有些尴尬。这怎么跟家长训话似的?几天的功夫,剑崽儿就想翻身当爹了? “我保证不会出事, 好吗?”楚弈拍了拍尘觞的肩膀, 以示安慰。 没想到剑老哥干脆毫不留情地揭了他的伤疤:“楚弈根本保证不了。之前你去林子里, 保证不会出事,结果差点被牛吃掉;楚弈飞升, 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雷劈死。” “尘觞!你过分了!”楚弈的老脸上登时红一阵白一阵, 一巴掌呼在不孝剑的后脑勺上, 反震得自己掌心发麻。 尘觞直勾勾地瞅着他, 不躲也不还嘴, 眼中的委屈与不甘呼之欲出,使得他一阵诧异——这位大仙的表情突然生动起来了?! “楚弈想救他,尘觞无法违抗楚弈。但是楚弈若因此受伤,我就杀了他。”尘觞竟站起身就走,几步出了门不知去向。 楚弈差点没栽过去,惊恐地看向邈尘真人:“他居然跟我这么说话?!” 邈尘真人没觉得哪里不妥:“他不是一直目中无人吗?再说了,人家也是担心你才扔出狠话。” 不是啊!之前他可乖了!楚弈险些对日当哭。他费劲巴拉把暴躁剑哥磨到谦顺恭让,怎么忽然活回去了! 正满腹悱恻,陆轻羽又轻哼了一声,眉头微蹙似是痛楚难忍。看来眼下不是举棋不定的时候,再多拖一会儿,就得跟阎王老子抢人了。 楚弈双手覆在陆轻羽的腹部,斟酌了半天力道,生怕一不小心就按死了这个可怜孩子。 源源不断的白色流光进入了陆轻羽的体内,如同一张纺织机,一点点用丝编织着破碎的魂魄。邈尘真人看了几眼便懂了其中门道,迅速出手打断,试图用自己的魂魄来代替,谁知他这圣人境的神魂刚进入身体,由于过度强盛,竟跟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险些冲散了刚修复了一点的神魂。 “医圣!可不敢再这样了!”楚弈连忙呵止道,再度运起术法。 邈尘真人悻悻然地收回手,指了指身侧草席:“你记得休息一下,不要急于求成。老夫出去看看花草。” 邈尘真人神色凝重地走出屋子,在花圃附近寻到了尘觞:“楚小子之前用过“补魂术”吗?” 尘觞依旧沉着脸,但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没有。” “他的魂魄不能再分割了。”邈尘真人毋容置疑道:“老夫在他使用术法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发现他分割出来的神魂是裹在黑紫邪气中的本源白魂。也就是说,他的神魂虽破碎,却并没有消失,而是被邪气包裹在里头了。倘若消耗过多的白魂,那邪气将彻底取代他的魂魄,届时...”后头的话他不忍心说下去。 “楚弈会变成怪物,是吗?”尘觞竟波澜不惊,淡淡地回道:“我知道,楚弈应该也知道。可是他还是消耗着自己的魂魄。” 邈尘真人额蹙心痛:“他知道,竟还敢如此行事?” “楚弈对别人很好,对自己不好。”尘觞看向花圃里头的花朵,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邈尘真人只得郑重叮嘱道:“那你要好好对他,不能觉得他死不了,就肆意妄为。你上次伤他那么重,可有悔改?” 尘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楚弈救人后会开心吗?” “他心地善良,自然会开心。”邈尘真人摇头,只觉得自己仿佛在对牛弹琴,又转身回屋悄悄燃起了可固魂的焚香。 * 陆轻羽的补魂进程很是缓慢,持续四天才使其恢复了神智,能清醒一会儿开口说话了。 楚弈越发容易困倦,睡睡停停,以休眠来补回用掉的魂魄。所以当陆轻羽睁着黑亮的大眼睛,懵懂地来回探究时,楚弈正睡得直砸吧嘴。而邈尘真人摇着羽扇看向他,神情严肃。 陆轻羽茫然,抬起手也不知想够些什么。邈尘真人误以为他要说话,忙探身低头。岂料这娃子揪住了他的胡子捻了捻,傻兮兮地笑了起来:“仙人爷爷......” 邈尘真人被这奶声奶气的呼唤击中心头,只觉一股暖流窜上脑门,让他止不住关切道:“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啊?” “您来带我走啦?我娘有没有来找我?”陆轻羽笑着笑着忽然落了泪:“我做了好多坏事......娘亲是不是不想见我了?” “你......”邈尘真人一肚子的责备话,登时全咽了下去。用羽扇为他扇了扇风,半晌后说道:“既知自己做了错事,就要悉心悔改。不得再滥用占卜之术,藐视天道。否则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你了。” “我还活着?我还得活着...”陆轻羽恍惚,手颓然地垂了下来:“是啊...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见到神仙...” 熏香烟雾缭绕,真营造出了仙境的感觉。只是这屋内气氛凝固至了冰点。邈尘真人不知该说什么,陆轻羽也没给他训话的机会,很不争气地再度睡着。呼吸轻到如同他的名字,缓缓薄羽落地。 倒是楚弈跟掐着点似的,紧跟着后脚轻声说了句:“别告诉他,是我救的他。” “为何?”邈尘真人用羽扇在他鼻子上扫了扫:“你不是指望从他口中撬出你是如何飞升失败的吗?” “那我也不能挟功邀赏,而且......”楚弈侧首看向屋外,见尘觞没在附近蹲墙角,压低声音道:“医圣,你说,我这样的怪物,能去仙界吗?” “你怎么还学话呢?”邈尘真人佯作恼怒,心里咯噔一声,这莫不是神魂受损后连同着意识也发生了动摇? 他连忙一羽扇拍在了楚弈的脑门上:“瞎讲。能修成仙的妖怪多了去了。黄皮子都能当个仙人,怎么你就不行了呢?好好想想当初你怎么证道成圣的!多大个人了还说丧气话。” “我证道成圣...”楚弈顿时想起了某位被遗忘在角落处的“师父”,舌头有点转筋:“我揍了时海真人一顿,就证道成圣了...” “什么玩意啊!明明是你俩两败俱伤!我不信你能压着他打!”邈尘真人吹胡子瞪眼地维护他的小友一号:“陆轻羽的魂魄已经稳定了,补魂术到此为止,把他留在青雁山好好休养,老夫教导他如何自行修魂。” 楚弈点头赞同,又打了个哈欠,溜出屋呼吸新鲜空气,顺便慰问一下生闷气的某剑。 “尘觞!还赌气呢?!”楚弈从树后头揪出露着半个脑袋的剑老哥,莫名觉得他好像变得有点脏兮兮的,也不知上哪儿玩泥巴去了。 “楚弈,笑!”尘觞开口便是命令式的口吻,气得楚弈直揉胸口:“我累成这样,还得给你赔笑?” “楚弈笑笑,我给你好东西。”尘觞背着手义正言辞。 楚弈心生好奇,忙一抬嘴角露出一要吃小孩似的笑容。尘觞皱眉,明显不是很满意,又要求道:“楚弈抱抱!” “爷累得腰都佝偻了,还得抱你?!”然后身体很诚实地抱了上去。 二人光天化日之下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剑老哥面颊微红,粗线条的楚弈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直踮脚:“快拿出来我看看!” 尘觞把手摊开,掌心里是一枚鹅卵石大小的光滑宝玉。里头隐隐流淌着金色的霞光,绚丽夺目,美妙绝伦。 “这是...哪儿来的?”楚弈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严厉问道:“你别不是抢了人家的宝贝?” “我从山上挖来的,老头让我去的。”尘觞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医圣有心了。”楚弈大概猜到了这玉石的用处,当即护在掌中汲取其中的力量。果不其然,这厚重的灵力进入体内后,加速了魂魄的修复,减轻了不少身体的困乏。 “楚弈能用就好,还有一个。”尘觞又打袖子里摸出另外一块,嘴角微微勾起。 楚弈被他突如其来的笑意吓得一机灵,登时清醒:“你你你...你笑了?” “嗯。”尘觞用手指头比划着弧度:“我会笑了。” 只这么一瞬间,楚弈顿感周围是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燕子报喜,乌鹊通巢。两行老泪就着鼻涕泡湍流而出:“娃长大了...” 楚弈不知,那石头实乃寄托着尘觞神魂之力的灵石,为的是给他补魂。灵石以大地之气洗涤杂质,使魂魄变得更容易融合,也脱离了与本体的联系,是以他没能发觉异样。 此乃上古术法,如今已无人知晓。而青雁山后方中有一灵山,上头种满了珍稀灵实,山体则是天然的灵石。但,能承载仙魂的灵石少之又少,尘觞几乎挖穿了灵山才从核心中凿到两块。 “楚弈救人会开心,尘觞想让楚弈开心。”尘觞又讨了个抱抱,趁机靠在他身上休息了一下:“虽然尘觞不开心,但是看见楚弈开心,就会笑了。” 楚弈被他这一连串的名字转换弄得脑壳疼:“以后不用一直叫我的名字,说“你”就好。” “主人”不让叫了,现在连名字都不能叫了?!剑崽顿时萎靡,整个人呼在了楚弈身上半死不活。 楚弈强强稳住身形,把死沉死沉的剑崽架住,刚想问怎么了,就听道童鬼哭狼嚎地喊道: “太上长老!不得了了!灵山塌了!不知哪个天杀的挖空了山,掌门采药被埋里头了!” ※※※※※※※※※※※※※※※※※※※※ 青雁山掌门:“你们秀恩爱能别连累我这老实人吗?” 恭喜剑崽正式解锁“喜”,半解锁“怒”。目前七情中已集齐“喜”、“忧”、“思”、一半的“怒”和一半的“恐”。 细心的小伙伴可能已经发现,本卷名字为“七情十恶”,那么十恶又是什么呢... 【代价】 青雁山掌门, 大乘期医修, 并非浪得虚名。被全门派弟子挖了一整天终于出土后, 精神头还挺足。 “我的药啊!药啊!啊!山啊!山啊!啊!”惨嚎声回荡在天空中,引得男弟子沉默,女弟子垂泪, 楚弈揪着尘觞前去赔罪。 “医圣...山是我俩挖塌的,打罚随您......”楚弈按着尘觞的后脑勺给邈尘真人叩头。 邈尘真人却只觉得好笑:“你俩挖山干什么?” “挖灵石。”尘觞抢先一步回答道:“你让我去挖的。” “老夫...?”邈尘真人刚要质疑, 就听尘觞一道急吼吼的传音飞了进来:“不许说!” 邈尘真人更为诧异, 但一看尘觞那眨巴得快如旋风的眼皮,登时猜到这小子应当是想隐瞒什么事情, 便乐滋滋地捏着他的小尾巴, 信口开河道:“对, 老夫让你挖, 但是没让你把山挖塌吧?你把老夫的乖徒给砸得吱哇乱叫,得给个说法吧?” “是,但凭您处置。”楚弈见尘觞梗着脖子跟大鹅似的昂头瞪人,忙揪住了他的后勃颈:“是我管教不严,还请您原谅。” “灵山乃我门派至宝,上头珍稀灵药数不胜数,可不是你能赔起的。”邈尘真人瞬间变脸, 演技飙升:“既然是两个人共同犯的错,那老夫就罚你们两件事。一, 你们二人回去给时海真人正式奉茶拜师;二, 楚小子, 你此生不得再动用补魂术。” 楚弈自然不乐意:“第二条可以!第一条不行!我才不要拜他!” “那就赔钱呗。十万万两银子,或者一万斤灵石。”邈尘真人掰着手指头算起账来:“哦,之前老夫给你治了两回病,把药钱也结一下吧。老夫也不多要,一万两银子。” 楚弈默默地把剑崽往前推了推:“要不...这孩子就卖给您抵债了...世间仅有一只,能上房揭瓦下海捞鱼,中间凿穿一座山。” 尘觞登时扑在楚弈身上双腿一盘:“不!” 只这么一瞬间,剑老哥终于正式学会了啥叫“害怕”,拼命冲邈尘真人点头:“拜师!拜师!” “要拜你拜!”楚弈把挂在他身上的尘觞往下怼,结果这孙子把头往他颈窝里一埋,发出一声哼唧,让他觉得自己仿佛在虐待奶狗。 于是消失了四五天,一个招呼都没打的扫地小厮二人组回到了不语山。时海真人正雷打不动地跟自己下棋玩,见人回来了还有点开心,毕竟他俩没偷着跑路已是给了十足的面子,终究指望不上什么。 哪曾想不等时海真人打招呼,这俩小子齐齐踏步上前,从桌子上拿过茶壶,壶嘴往他嘴里一怼,朗声道:“师父!您喝茶!” 时海真人被灌了一腮帮子的茶水,还呛了口茶叶沫子,忙夺过茶壶:“你们做什么!” “师父!不孝徒儿给您磕头!”楚弈一个扫堂腿绊倒尘觞,把地面怼出一个坑。 去他娘的高风亮节,欠了一屁股债了哪儿还顾得上这些。 * 时海真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正式收徒成功,名正言顺地给他俩刻了名牌,挂在院中桃树上,算作凭证。又颇为得意地传信告诉了邈尘真人。 医圣坐在席子上笑而不语,戳了戳脚旁边摇摇晃晃坐了起来的陆轻羽:“醒了?” 陆轻羽昏昏沉沉,一仰头又倒了下去,脑袋正砸在他盘着的双腿上,仰面看来看去。 “爷爷,我哥哥呢?”陆轻羽口齿清晰,看来已经好了许多。 邈尘真人被这声“爷爷”喊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地逗他道:“你哥哥不要你了,把你卖给老夫了!” “卖了多少钱啊。”陆轻羽也跟着笑了起来,莫名觉得这位陌生的老爷爷十分亲切。 “哎哟可值钱了!赔了老夫的朋友两个徒弟!”邈尘真人想起楚弈那有苦不能言的表情就想笑。 灵山虽塌了个彻底,但他随手就能再复原回去。除却灵药花果糟蹋了一些,其实损失也不是很大。 青雁山的弟子们有幸目睹医圣的神通,纷纷击掌赞叹,甚至还有人觉得山塌得挺好,把受到惊吓的掌门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有许多没赶上看热闹的弟子跑来跟医圣撒娇,央求他再露一手给看看,叽叽喳喳毫无规矩。 陆轻羽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只见邈尘真人跟哄麻雀似的嘘那群弟子,实在撵不走只能每人发一把炒果儿堵住嘴。 邈尘真人回屋,把他从窗台边拎了回来,按在身边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好生休养,老夫教你怎么修复魂魄。” “爷爷,您为什么救我?”陆轻羽知晓他是医圣后,依旧提不起敬畏之情,还是想唤他“爷爷”。 邈尘真人抹了一把胡须上的点心渣:“给钱就办事呗!” 陆轻羽语塞,许久后小声道:“不会的。陆家与明尘宗交好,您与明尘宗势不两立,岂是一些钱财就能让您转变态度?” “娃娃,别活得那么聪明,累得慌。”邈尘真人敲了敲丹炉,嗡鸣声让陆轻羽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子。 “确实不是老夫想救你,而是有位小友不惜以身涉险,救回了你的性命。”邈尘真人遵守承诺,没有道出楚弈的名姓。 陆轻羽震惊:“何人?” 邈尘真人摇起羽扇,闭目不语。陆轻羽局促不安地又跪坐了一会儿,却始终没能等到答案。 幸而答案虽没从医圣口中问出来,倒是自己找上门了。翌日下午,楚弈独自登门拜访,把尘觞留在不语山扫地赔罪。 尽管尘觞不愿离开楚弈,却不敢再惹他生气,只得抡着扫帚从山脚扫到山顶,一路如蝗虫过境,风卷残云,地上连个草杆都不留。 道童见他明显心情不佳,忙退至一侧暗中观察。尘觞扫着地,脑子里克制不住地想象着,楚弈跟医圣老头儿俩人密谋一番,敲定价钱,把他卖了抵债。场景跟在当铺里头如出一辙,只是典当了的东西还能赎回去,而卖给医圣老头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嘎巴一声,扫帚被折成了两段,看得道童肉疼。那可是新买的扫帚!时海真人一穷二白,他扫个地一个月也不过赚一丁点的钱,还想留着买零嘴呢...... 楚弈将手中的纸包递给邈尘真人:“这是我从不语山上采的野果,晒成了果干,拿来给您就茶。” “哟,这回不空手来了?”邈尘真人接过果干,拆包就吃。 陆轻羽呆呆地盯着楚弈看,双手攥成拳头微微哆嗦。楚弈用余光瞥了他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道:“陆三公子,祝您早日康复。” “啊...你...那个...又见面了...”陆轻羽磕磕绊绊地回应道。他看不见楚弈的星运,只听陆振理讲,失踪了三名弟子,又引发兽林动荡,登时一股急火涌上心头,吐了一滩血后不省人事。 眼下楚弈没死,也就是说预言中的那头“大牛”没出现?还是他躲开了危险?不管怎样,陆轻羽发自肺腑地笑了,带着团团稚气露出一对儿酒窝。 楚弈被他这软绵绵的笑所感染,抓了把果干给他。陆轻羽一怔,双手在衣服襟上蹭了半天才敢接过果干。 邈尘真人见他俩好似有话要讲,借口探望身心受损的青雁山掌门,起身离去。陆轻羽把果干快攥出水了,紧张到不知该不该吃。楚弈给他敬了杯茶,客套道:“公子还记得在下,着实难得。” “嗯...那个娃娃...谢谢你还回来。”陆轻羽小脸通红,竟忘了把果干放下,伸出拳头要接茶杯,发觉不妥后忙换了只手。左手茶杯右手拳头地缩在胸前,如同一只抬爪坐立的猫咪。 “烫,放下吧。”楚弈轻笑。这孩子怎这般害羞,一点也不像传闻中那个洞悉命途的天才占卜师。 陆轻羽回过神来,把茶杯和果干匆匆放下,整理了一下衣襟一板一眼地回道:“多谢仙师出手相救。” “哦?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楚弈揣着明白装糊涂。 “仙师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来与医圣大人闲谈,那必是来找我的。”陆轻羽把烫红了的指头藏进袖子,低头小声道:“如今医圣大人已经回避,仙师想问什么,我定当知无不言。只是仙师究竟为何一而再地帮我?” “你也帮了我,不是吗?”楚弈笑笑。陆轻羽确实是个聪明孩子,见邈尘真人离去便知他的来意:“御兽林角逐中,你托梦告知我前方危险。我至今仍旧好奇,你是如何知晓诸怀存在的?” “诸怀?...牛?”陆轻羽一惊。他见过‘诸怀’这个名字,却是在“异兽录”之中。那头牛一样的妖兽竟是上古凶兽,诸怀?! “实不相瞒,我是算出来的。我算出兽林生变,妖兽吞噬生灵。这才...”陆轻羽更为不安,弓着腰回避着楚弈的视线。 “哦?你是算出我被诸怀吞了?”楚弈循序渐进地询问道,压抑着内心的焦躁。 陆轻羽犹豫了一下:“不...不是。我只算出有这场灾祸,不知会殃及何人。听闻您与明尘宗起了争执,这才觉得,您可能会...” “你倒是个实在人。”楚弈抬眉。陆家这对兄弟完全是两种性格,这陆三比陆振理令人舒服多了。 如此,也没必要拐弯抹角了。楚弈拍了拍陆轻羽的肩膀,示意他抬头。 “我今日前来,只有两个问题想问。”楚弈道:“我的命途如何?无愠真人之死,是人为还是意外?” 与此同时,青雁山附近某不起眼的小客栈中,陆振理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么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逼得他恨不得冲上青雁山看看陆轻羽究竟是死是活。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踏入房中。陆振理以为来者是小厮仆从,没声好气地呵道:“有消息吗?!没消息就不要回来见本家主!” “陆家主好气性。”那人摘下斗笠,语气阴沉可怖。 陆振理看向来人,登时一个踉跄后退半步,腰撞在桌子上满面惊恐:“大...大长老...您怎么来了...” 北克山大长老冷笑,眼底满是狠厉: “我来替徒儿讨个公道!” ※※※※※※※※※※※※※※※※※※※※ 诸君,我想再开一本纯甜文。我克制不住自己的麒麟臂了... 明天开始存稿,不存到二十万绝不开文! 立作话为证! 【原因】 “您……为什么会问及无愠真人?”陆轻羽困惑。 “他于我有恩, 我不想让他死得不明不白。”楚弈依旧是这套说辞。 陆轻羽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这小动作很明显是心虚的表现,令他瞬间感受到莫大的希望。 “算我求你, 好不好?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接受,我也不会急着去复仇, 毕竟能害死他的人,定不是普通人。”楚弈猜想,陆轻羽这种性格的孩子, 多半吃软不吃硬, 以礼相待,会让其放下戒备。 陆轻羽依旧没抬头,但悄悄向他的方向挪了挪:“我可以说实话,但是您不能……说出去。不然陆家危矣。” “我楚弈对天发誓, 若向外人透漏一个字, 天打雷劈。”这誓言发得怪怪的, 仿佛上次被雷劈是他活该。 没想到事情真往“活该”的方向去了,陆轻羽一字一顿,小声小气地说道:“我看不见无愠真人的星运,飞升之日是我瞎说的,没想到说中了。” 楚弈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开玩笑呢?!飞升这么大的事儿他随口一说就能说准?! “真的……”陆轻羽眼中含了一包泪,想哭又不敢哭, 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碎, 若是个小姑娘定会引发人的保护欲。可惜他不是, 所以楚弈现在只想敲他的脑壳。 “你这般轻率的言辞, 楚某人是不会信的。你我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楚弈气哼哼地站起来就要走。 “我做了个梦!”陆轻羽慌乱无措地想站起来挽留他,却双腿一软没能如愿:“我梦见无愠立于山巅直面天雷滚滚,一道白闪后我就醒了。我以为那是他要渡劫飞升的前兆……所以哥哥逼问我的时候,我就说他近期会飞升……就……就中了。” “预言梦?”楚弈重打精神,努力挤出和颜悦色的神情坐了回去。 “预言梦不一定会准确。除非...他是我命中注定的有缘人。”陆轻羽的忙揉了揉脸把眼泪憋回去:“是我害了他,您不该救我……” “这与你何干?”楚弈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有缘”二字确不是虚的,他跟陆轻羽因千丝万缕的巧合结识,也不知是喜是忧。 陆轻羽魂魄受损,意志力比以往弱了许多。被这么一问,终于止不住把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全倒了出来:“是我让他死后都不得安宁,成了众人口中的笑柄……是……是我……明知哥哥他会以此敛财……”陆轻羽说着说着又急火攻心,向后一仰昏厥而去。 楚弈大惊失色,忙跑出去喊道童去找医圣过来。邈尘真人正给砸了一脑袋包的青雁山掌门揉头,一听揽云峰上出事了,将其推开就走。青雁山掌门顿感师门之情薄如纸,又卧床四五天才重拾对人间的留恋。 楚弈无精打采地回了不语山,好似畏罪潜逃的犯人。尘觞已经扫断了三把扫帚,见他回来了,忙迎过去给抱抱。谁知楚弈直接一巴掌推在他鼻子上拒绝了,兀自登上山顶。 “孤寡老剑”愣在原地,手里第四把扫帚嗖地燃成了灰烬。道童脑袋顶在大树上哭成了泪人,他这个月算是白干了,银两全拿去买扫帚得了。 时海真人今日没下棋,而是伏身在石桌前勾画着什么。楚弈一靠近,他便抬起头来笑吟吟地说道:“来,我描了几幅图,你看看喜欢哪个?” “您真有闲趣。”楚弈烦躁地甩了一句,探头看了一眼打算敷衍了事。谁知那纸张上竟画了六七柄剑身形态各异的长剑,一下子吸引了他的视线。 “剑修之人,怎可无剑。你的剑我已经寻好了铸材,你且说喜欢什么样子的吧。”时海真人兴致勃勃,并没有感觉出他先前的不敬。 楚弈尴尬不已:“不是说,让我自己去找那灵兽獠牙吗?” “那是以前。现在你是我的弟子,这柄剑算作你入师门的奖赏。”时海真人笑道,又指了指中间一柄看似普通,实则大巧无华的长剑图:“其实这个最合你的性子。不过许多孩子都喜欢花哨特别的剑,倒也无可厚非。” “我……我看这个就挺好。”楚弈不知该说些什么,心中的不安越发浓厚:“真……师父,您收了我,至于这般开心吗?” 时海真人一僵,老脸迅速涨红:“我的弟子都有奖赏!谈不上开不开心!就是觉得……该该该该给你柄剑……”说到最后嘎巴咬了自己的舌头。 问题是你徒弟我,当年把你打瞎了……楚弈已经无法想象,有朝一日时海真人发觉他就是无愠,会是怎么个表现。 “师父,问您一个大不敬的问题……您双目皆盲,做起事来受影响吗?”楚弈眉头紧蹙。 时海真人搁下毛笔,沉思了一阵后道:“一开始确实有些影响,不过很快就无大碍了。我以心眼视物,凭灵脉辨人。一草一木皆有灵,于我虽无实形,却更显本质。” 楚弈急急道:“可是您为何不治眼睛呢?您与医圣交好,此等小病于他来说……” “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时海真人打断了他,语气平和似是没有任何的不悦,但到底不愿再谈此事:“好了,就按照这柄剑的样子。” 楚弈落寞,所谓的“惩罚”是指输给他后的不甘吗?想来也是,被耗尽真元而败,确实有些登不上台面,更何况是“天下第一剑”。 “近日你好像有些繁忙,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处理?”时海真人将画纸收起,示意楚弈坐下。 二人对坐,楚弈为时海真人斟茶,若无其事地提道:“这几日,我去青雁山探望了陆三公子。” “那位占卜师?”时海真人颇感意外,他还不知医圣救治陆轻羽一事。 楚弈颔首:“陆三公子重病,我去央求医圣收留了他。毕竟是条性命……” “医圣倒是买你的面子。”时海真人浅笑,准确无误地接过茶杯:“陆家跟明尘宗的关系不简单,依着他那个性子,本应不会救治陆三公子。” “嗯……确实给我面子……”楚弈有些走神,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只见树后头尘觞正鬼鬼祟祟探着脑袋看过来,幽怨地挠着树皮。 “你有事瞒我。”时海真人指向楚弈的额头:“你的灵力又弱了一分,筋脉也不及之前畅通。若单单是探望,怎会伤及自身?” “我……”楚弈犹豫了片刻,忽然问了一句看似跑题的话:“师父,您说,像我这样的人,能飞升成仙吗?我是说……我这样奇怪的人。” 这是楚弈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自飞升失败,他便一直被这个想法所困扰。导致他不愿意面对,一味地把原因归咎于人为。说是查背后凶手,其实不过想给自己找个心安的理由。 “有何不能?”时海真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妖魔鬼怪都有修得仙体的前例。你虽体质异于常人,但若坚定自己的“道”,终有拨云见日的一天。楚弈,你的“道”是什么?” “多活一天是一天。”楚弈说的是大实话。 时海真人哈哈大笑:“这倒是个不错的道途。活,比死还需要勇气。大千世界,众生皆苦,一个“活”字掺了多少的艰辛,无法言说。行当行之事,活当活之时,看似简单,实则不易。” “师父言之有理。”楚弈的心情好了一些,也跟着笑了两声。 尘觞又挠了一片树皮下来。为什么楚弈看见我不开心,看见时海真人就开心了?真真愁煞个剑了。 “师父,您说,无愠真人被雷劈死了,是不是他自己的原因?还是有人在渡劫上做了手脚?”楚弈不想再憋闷下去,直接问了出来。 时海真人思索片刻:“坦诚地讲,应当是他自己的原因。雷劫乃天道所成,并非人力可篡改。而无愠乃圣人境的人物,跟医圣与湛寂真人并驾齐驱。若想在他身上做手脚,谈何容易。” 果然吗,楚弈苦笑:“所以……是因为他跟我一样,体质异于常人吗?” “你认识他?”时海真人略感激动。他的新徒弟这是要交心了? “一面之缘,许多年前他曾施舍于我。”楚弈说多了这谎言,弄得自己都要信了。 “如此,我说些我个人的见解。”时海真人并不急于求证他的话,毕竟这件事向医圣询问一番便好:“无愠年轻有为,想必足够刻苦勤勉。世传他妄习邪道,纯属以讹传讹。但,他的修为境界未免涨得有些太快。我一直在想,他是不是急于求成,导致根基不稳,是以功亏一篑。” 卧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楚弈猛地抬起头来,凑过去跟时海真人咬耳朵:“师父,那您说,几百岁渡劫飞升合适?” “我怎么知道?我连圣人境都没修到。”时海真人偏了偏头,努力正面朝向他:“医圣四百岁成圣,几百年过去了,依旧在人间逗留;湛寂真人六百岁成圣,如今他已八百有余,仍尚未触及顶端。飞升一事因人而异,急不得。还有,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想脱离人间了?” 楚弈狡黠一笑,轻声道:“我在仙界有位故人,等我许久了。” 你说这话我会信吗?时海真人扯了扯嘴角,刚想再说几句体己话,忽然被一只手推着面颊扒拉开了。 继而“金球”卷起“紫球”就跑,嘴里还嘟囔着:“不许你跟楚弈碰脑袋!” ※※※※※※※※※※※※※※※※※※※※ 有很多时候,明明很努力,得到的结果却不尽人意。比如被雷劈死的楚真人 又比如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数据很烂,文笔也不咋地,有些“朋友”就问啊: “你没事写网文干嘛?” “又不挣钱!” “浪费时间!” “你这种不切实际的人,在别人看来挺可笑的。” “哎哟我这么说是为你好!” 对此我当然报以微微一笑... ... 当然不是!草!谁给你们的勇气敢说老子! 看见这巴掌没有!一耳刮子呼死你! 【反常】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楚弈都没敢再去见陆轻羽。这孩子身体太弱, 说几句话就要倒地身亡, 再问下去白给他补魂了。 时海真人见他终于闲了下来, 忙把修行提上章程,命道童翻出几本“问道决”之类的修身养性书籍供他誊写。楚弈也听话, 本着一个愿教一个愿挨的准则,规规矩矩地拿起毛笔写起了狗爬字。 尘觞呆愣愣地举着笔发呆,楚弈写一笔,他就学一笔。然而楚弈的字歪七扭八难以辨认,导致他越写越不对, 最后只得哼哼唧唧地说道:“楚弈,我不会。” 楚弈惊诧:“你不识字?” “我识字,但是这个跟我认识的字不一样。”尘觞在纸上写了一行端方的黑字, 笔画极为繁琐, 应属古文字的一种。 楚弈并没感觉到多少的意外, 向道童一拱手道:“请问,这里有没有小孩儿用来习字的字帖?” 道童嗤笑:“您可难倒我了, 真人这里怎会有那种东西。” 楚弈无奈, 只得写一个字教尘觞一个。庸师遇上傻徒弟, 瞎鼓捣一上午才勉强写了誊写了几页,不得不放弃。 “你已经是神仙了,不用再背这些东西。”楚弈开脱道。 尘觞看向扔了一地的废纸团:“那我看着你写。”说罢目不转睛地盯了过来。 楚弈写了两行, 便被他这铃铛似的死鱼眼瞪得浑身发麻, 忍不住一拍桌子:“你出去玩去!别在这儿盯着我, 我又不是犯人。” 玩什么?尘觞茫然,但还是乖乖站起身走出屋去,见墙角躺着扫帚便自然地拿了起来,刚一回头,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楚弈松了口气,继续翻看书册。窗外天朗气清,阳光正好,好似许久没这般闲适了。 说来惭愧,他上一次读书还是在踏入修真界前。那时他跟几个孩子一起偷听村里私塾先生教书,先生心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他们听。倒是几个公子哥觉得这群脏兮兮的小要饭的有损听课心情,每每发现必是一顿胖揍。不过他们跑得快,没吃着几次亏。 再后来,楚家来人接走了他,他摇身一也成了公子哥,终于可以坐在学堂里读书识字了。他写字一向很丑,先生也不强求,只道他天赋聪颖,日后必入仙途,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不必挂怀。然而他并不想修仙,只想着跟凡人一样娶妻生子,平平稳稳地过一辈子…… 当然,这些已是前尘往事了,他还是成了修行者。行道崎岖,上下求索,远途始悟乾坤大。自从拿起了那柄剑后,便再无安宁。那些个孩童时期的向往,现在碎得连渣都不剩,终究一场笑话。 楚弈再度提笔沾墨,努力沉下心将字写得规矩一些。屋外,抡着扫帚走了一圈没发现可扫东西的尘觞停留在大树前,抬头看向挂在树杈上的楚弈的名牌,捡了块石头在土地上画了起来。 “尘觞,做什么呢?”时海真人离老远便察觉到一个“金球”蹲在地上。 “写名字,楚弈的名字。”尘觞学得像模像样,刚想让时海真人看看有没有写错笔画,攸地发觉他看不见,忙把话咽了下去。 时海真人诧异:“怎不回屋写?心经誊完了吗?” “我不识字,楚弈说我不用学了。”尘觞又低下头继续划拉。 忘了这是个“傻”孩子了,时海真人懊悔:“你们之前的那位师父,没教过读书识字?” “之前?”尘觞一时间没转过弯来,茫然了片刻后随口回了句:“没有。” 时海真人又问道:“那他平日里教你们什么?” “什么都不教。”尘觞聚精会神地重新描了一遍名字,这回似是好看些了。 虽然评价已故之人不太好,不过这真是个不称职的师父,时海真人心间酸涩,揣测了一番后,怀疑这俩孩子“喜欢扫地”的毛病莫不是那师父教出来的?把他们二人当打杂的使唤,又脾气暴躁,饭都不给吃饱,逼得徒弟自己采蘑菇充饥…… 越想越难过,时海真人摸索半天终于找到了尘觞的脑袋瓜子,揉了揉:“起来,去拿纸笔,我教你写名字。” 尘觞乖乖去拿了纸笔,看时海真人故意放慢速度,一笔一划地写了“楚弈”“尘觞”,又把笔递给他:“来,你写。” 尘觞接过笔,时海真人用手指点在笔的末端,感受着运笔的笔画。一连写了十几遍,尘觞抬起头道:“我记住了。” “好,你还想学什么字?”时海真人心情甚好,如跟幼童讲话一般语气温和。 “暂时没有。”尘觞小心翼翼地把纸收了起来,盘算着时不时拿出来看看。 时海真人难得拾回“教徒弟”的感觉,自然不愿意就这么放过跟傻徒弟相处的机会,忙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等楚弈看完书。”尘觞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时海真人无奈地笑笑:“你怎么一天到晚黏着他?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这般会使他心生烦弃。” 尘觞歪了歪头:“楚弈说他不讨厌我。” 都把你撵出屋了,还不讨厌?时海真人不好直说,只得耐下心思压低声音道:“我师兄,清问峰主,你们应当见过,年轻时一天到晚围着我喋喋不休,我虽与他交好,但久而久之也倦了。知他是好心肠,说不出拒绝他的话,只得避而不见。” “清问峰主?那个老骗子?”尘觞蹙眉,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跟他不一样。” “没有人喜欢被无时无刻地关注着,很多事情只适合藏起来自己细细地品……”时海真人说着说着,神情沉了下去,顿住一瞬后挥了挥手:“罢了,我不该同你讲这般费解的话。” 尘觞却觉得自己好像有所悟,看向远处紧闭房门的小屋道:“楚弈说,花离得太近会活不了,人也是如此吗?我曾经问过楚弈,但他说“无所谓”。想来他也是说不出拒绝我的话。” 时海真人惊讶不已,忙抬手又去揉他的脑袋:“尘觞,以后不许再让别人喊你傻子了,你可通透着呢。” “那我该怎么办?”尘觞惶然,生怕一不留神,楚弈又把他扔在山包上,独自去参加什么“论武”。 时海真人连叹息“孺子可教”,悉心指导道:“以后他在做可以独立完成的事情时,不要去打扰,除非他主动寻求帮助。” 楚弈誊完了一整本的心经,已是日落西山,草草吃了口饭,打坐入定恢复灵力后,便上床睡觉了。 睡至深夜,例行起来嘘嘘,余光扫到尘觞的床榻,发现他竟然板正地躺着睡觉,没跟平常似的坐着发呆,不由愣了一下。又转念一想,可能是他心血来潮想体验一下睡觉的乐趣,便没挂在心上。 其实尘觞压根就没睡,耳朵支棱着听动静,没听见期待中的“帮我提个裤子”之类的请求,忙在心里记住——楚弈可以独立地上茅厕。 翌日,楚弈起了个大早,打算去后山采点草药,下意识地看向正慢吞吞地往屋外走的尘觞:“我要去后山采药。” 尘觞停住,僵硬地转过头来:“……楚弈可以独立完成吗?” 楚弈迷茫地点点头:“……可以啊。” “那我不去了。”尘觞低头快步离去。 楚弈登时傻了眼,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什么玩意?!狗皮膏药剑崽崽说他不去了?!他不应该背着筐,扯着我袖子就走吗?!是我听差了还是娃叛逆了?! 这可不得了,莫不是小祖宗他心情不好?可别我采完药回来,不语山已经被他夷为平地了!我那刚认了两天的倒霉师父多惨得慌! 楚弈忙追了上去:“喂,我要去采药!你不去?” “……楚弈在寻求帮助吗?”尘觞一个急调头又跑了回来,左手握右手一幅很期待的样子。 楚弈自然瞪着眼睛回道:“我寻求帮助?采个草药我需要个屁的帮助啊!” 尘觞点点头:“那我不去了。” ……???于是楚真人独自背着筐,满脸懵逼地一步三回头走远了。留下一只摆着“望夫石”造型的某剑。 剑崽太反常,导致本想在后山打会儿坐的楚弈不足一个时辰就跑了回来,全方位无死角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结果依旧只得来一句: “楚弈在寻求帮助吗?” “不……我就瞅瞅你……我要去青雁山,你去吗?”楚弈试探道。 “楚弈可以……独立完成吗?”尘觞仿佛就只剩下这两句话了,只是这回明显比之前说得更为艰难一些,手指头攥得嘎嘎直响,眼珠子里甚至泛起了血丝。 “我可以。”楚弈不由咽了口吐沫。 “那、我、不、去、了。”尘觞这几个字仿佛是嚼着骨头吐出来的。 “我……我离开此地,去,去云游四海,走个十年八年的,你去吗?”楚弈把声音抬高了一个调。 尘觞咬住了嘴唇,鼻翼一扇一扇得,脸迅速涨红,呼吸急促,似是要憋炸了。双方对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干涩地说道:“楚弈可以……” “可以独立完成吗?你是怎么了?不会说别的话了?”楚弈踮脚去摸他的额头。 尘觞险些把嘴唇咬出血,猛地一把搂了上来:“楚弈可以带上我吗?可以吗?可以吗?” “啊?”楚弈被他勒得上不来气,一手揽着他的腰,一边艰难地迈着步子连人带剑地向前挪动,仰天大吼:“师父!您快来!他不对劲啊!为了人间的安危您快来啊……” ※※※※※※※※※※※※※※※※※※※※ 问:“不跟着楚弈能憋死不?能吗!” 某剑:“(眼泪汪汪)能憋疯!” 剑宝的感情越来越丰富了~撒花撒花~ 【秘密】 楚弈从时海真人口中得知了来龙去脉之后, 哭笑不得地安抚了一通愁得不成剑形的尘觞, 投喂了半盘子糕点, 才让他不再手脚并用地往身上扒。 “楚弈,不讨厌我。”尘觞嘴里叼着点心,依旧不忘扯着楚弈的袖子。 楚弈扶额:“你说你这副样子, 难不成离了我没法活?” “能活,就是会一直想楚弈, 一直找楚弈。”尘觞又贴近了几分, 改为挽着他胳膊。 楚弈越发头疼,以往没细琢磨过, 今日一想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尘觞现在是人, 不是剑了, 俩大老爷们天天腻味在一起成何体统! “尘觞, 你为什么喜欢黏着我?”楚弈试图寻其根源,看看能不能治好他这毛病。 尘觞不假思索:“因为你是楚弈。” “楚弈只是一个名字,世上有无数个叫楚弈的人。”楚弈循序渐进地引导着他反思:“你喜欢黏着我,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的剑。然而现在你不是了,你该做出改变了。” “不是。”尘觞放下糕点,端正坐好握住了他的双手:“是因为你是楚弈,世上无数个楚弈, 但哪个都不是你。尘觞的楚弈只有一个。” 突如其来的撩,闪了楚某人的腰。楚弈看向自己被握住的双手, 只感不孝剑崽的手上全是油渣, 黏糊糊地来回打呲溜滑, 忙抽出来往衣服上蹭了蹭:“可了不得了。你这话加上你这脸,出去骗小姑娘一骗一个准。幸好你不懂情爱,不然真是个祸害。” 尘觞却攸地想起楚弈不愿意被人攥手,顿时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塌下了身子,双手背在背后认错悔过状。 每次他做出这副模样,楚弈都觉得自己仿佛在欺辱老实人,虽然这老实人可是个能一掌开山的主。 “罢了。”楚弈无奈,抓过他的手用抹布擦了擦:“横竖我在这人间孑然一身,不怕人笑话。你喜欢跟着我就跟着吧,以后我不赶你走,你也莫要再自寻烦恼。” “你是不好拒绝我才这样说的。”尘觞依旧无精打采。 楚弈沉默了片刻,用手指戳着他脑门笑道:“你不必想这么多,我只是一个人惯了才不喜欢被人黏着。但如今想想,你在这世间也不认识别人,一味地把你推开很不公平。安心呆在我身边吧,谁让你是我的尘觞呢?” 尘觞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重复道:“我是你的吗?” “对啊,你说我是你的,所以你是我的啊,这是相互的。”楚弈越说越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糕点的甜腻气息又大了几分。 此言既出,效果出类拔萃。剑崽一脑袋拱进楚弈怀里,窃窃地笑出了声。楚弈大惊,慌忙揪着他的脑袋往上提:“你笑了?!你是不是笑了!你快抬起头让我看看!” 百年难遇的第二次笑容!比上回那个微微一笑还要更惊羡一些。尘觞抬起头,双目波光潋滟,好似连月带星的秋潭水,嘴角甚至有一抹笑纹。欢喜的神情犹如盼到故人重逢。 楚弈登时恨不得找个人给他画下来,裱起来挂墙上,上书:我家崽真特娘的好看! “以后多笑笑!有鲜活气。”楚弈趁机把尘觞的脸蛋从上到下揉了一遍,手感真不错。 剑崽被揉开心了,笑容保持得格外长,简直快要融化老父亲的心了。就当楚弈马上要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把崽抱起来举高高的时候,道童忽然驾驾地叩了叩窗:“楚修士,山下忽然飞来一只灵鸟,口衔信笺,是写给您的。” 楚弈推窗接过书信,展开后惊讶地发现,落款居然是徐宏轩。信中说,他离开了天玄寺后四处历练,发觉妖兽伤人事件越来越频繁,甚至有棘手的大兽出世。虽不如诸怀可怖,但到底也是死伤无数。事出蹊跷,望能禀知时海真人,毕竟这世上能联系上他老人家的只有楚弈了。 言语中透出的紧张气氛,令楚弈不由心生担忧,再一翻信笺,发觉背后还有一行潦草大字:“哎!我庞先!我跟秃儿走到晋粱河了!遇到了好大一螃蟹啊!烤起来吃贼香。” ……这俩怎么凑一块儿去的!庞先那胳膊这么快就好了?!楚弈把信折好揣入怀中,先行前去告诉了时海真人。 师徒二人分析了一阵,最终得出一不容乐观的结论——怕是御兽林里那档子事儿还没完。 “北克山的那名弟子,被他师父带走了。如今想知晓“断界”到底是如何被打开的,有些困难。况且他已经被抽离了神识,不曾留有记忆。”时海真人微微摇头。 “此事与明尘宗逃不脱关系。宗内有人以其师父的名誉要挟他就范。但他具体怎么做的,我就不知道了。”楚弈干脆说出了实情。 时海真人未感意外,只是略微有些尴尬。明尘宗毕竟是他一手创立的宗门,如今堕落至此,着实令他难堪。 “你对断界知晓多少?”时海真人道。 “我只知断界里囚禁了无数上古妖兽,以及一些别的东西……而断界的入口是可以人力开启的。”楚弈斟酌再三后,选择说出实话。 时海真人静坐了一阵后,欲言又止了几次后终于说出了口:“楚弈,不是为师妄加揣测,而是……你姓楚,有些事情……你可知太鹏山从何而来?断界的开启……与你有关吗?” “嗯。太鹏山底下埋着我家祖坟。”楚弈却神色平常,甚至还戏谑道:“你们在坟头上打来打去,终于打出事儿了吧!” 楚弈在几十年前曾屠过一遍御兽林,并非他一时兴起,而是“故地重游”。自家坟头上闹兽灾,当然要清理一番。 时海真人登时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轻轻松松地把秘密给说了出来。楚弈见时海真人眉头越皱越紧,又笑道:“师父,我是楚家后人,的确受了诅咒。但是那断界不是我开启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启断界。” 三百年前,他还是个幼童,虽为当事人,却当局者迷,对一些关键性的信息知之甚少。 而他之所以敢把这种事情说出口,纯粹是因为瞒不住。时海真人是临圣人境的修士,想调查些东西,信手拈来。与其被查到不该知道的事情,不如主动坦白,免得最后大家都不愉快。 至于能不能猜出新收的小徒弟就是无愠真人……那只能看造化了。 时海真人在心中迅速捋了一遍,瞬间发觉许多疑问迎刃而解。楚弈是楚家后人,楚家因三百年前那档子事世代受了诅咒,所以此子的体质非人非鬼;无愠真人也是楚家的人,他也受了诅咒,所以飞升失败了。 楚弈平静地等待着时海真人下一步行动,是恍然大悟,还是就此师徒情谊两断,临了再补一巴掌,都在承受范围内。 哪曾想时海真人不但没有恼怒,反而怜惜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没关系,师父会保护好你的。” …… 楚弈呆若木鸡地看着时海真人,胸腔里头有个名为“良心”的玩意嘎巴一声炸了个稀碎。 时海真人又说了几句“一切交给为师”之类的话,便放楚弈离去了。楚弈失魂落魄地找到在大树后偷听的尘觞,情绪激动地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兄逮,从今儿起,记住一件事。无愠那厮已经死挺挺得了,我跟无愠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明白吗!” 尘觞一激灵:“那你是谁啊!” “我是楚弈!”楚弈仰望天空,将眼角一滴酸涩的泪憋了回去:“这辈子不能让时海知道真相……不然这可不是天打雷劈能解决的事儿了……” 谎言越扯越大,越扯越完犊子。现在起好好孝顺师父,给他倒水扫地加洗脚能弥补回来吗? 够呛。 时海真人不知他家徒儿已经快自挂东南枝谢罪了,布起阵法,联系上了两个人。一位是医圣,另一位则是清问峰主。 清问峰主忽然被师弟主动联系,激动到不能自已:“师弟!你最近还好吗!山顶上冷不冷?我给你带些酒酿果子?!” “妖兽横起,必是大祸前兆,你且去联系邬宁真人,让他打探一下妖界的动向。小心不要让明尘宗知道。”时海真人说完就掐断了传音。 师弟让我小心,心里还是有我。清问峰主又美滋滋地啃了口果子。 至于医圣那边,自然聊得更久些。 “陆家这孩子的命是保住了,只是一问三不知,好像在顾虑着许多东西,而他的记忆里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邈尘真人叹息。 时海真人略加思索:“陆家主一直没有动静?” “说来奇怪,之前他还时常派家丁来打探消息,这几日却忽然消停了。”邈尘真人说话的功夫,余光扫了一眼正看向窗外发呆的陆轻羽。 补魂的速度很慢,关键在于休养。陆轻羽心事太重,极影响恢复速度,说了几回也听不进去,只得做罢。 “楚弈那小子没给你惹事吧?”邈尘真人故意放大了声音。果然,陆轻羽悄悄把头偏了偏,小心翼翼地偷听了起来。 时海真人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我知道你为什么把他交给我了。” 这么快就暴露了?邈尘真人咽了口吐沫,讪笑道:“哦?是吗!” “他乃楚家后人,若被旁人知晓,后果不堪设想。这世间能保住此子的,无外乎只有你我二人。你需要顾及青雁山,而我已了无牵挂,是以最适合做他的师父。你放心,我在一天,无人敢动他分毫。”时海真人郑重道。 邈尘真人沉默,嘴角飞速抽搐了一下,心里产生了一个淡淡的念头—— 他俩早晚得再打一架。 ※※※※※※※※※※※※※※※※※※※※ 时海真人申请语音通讯: 嘟嘟嘟—— 清问峰主:师弟啊!过年好啊!要吃饱啊!饺子别煮老啊!记得穿棉袄啊!今天的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啊!你想我吗!我想你啊…… 时海真人已结束通讯。 【命途】 距不语山三百里外有一城镇, 名曰畈城。畈城多商户, 酒楼卖场应有尽有, 珍馐宝物比比皆是。 邬宁真人名下有座茶庄, 每年盈利不菲,常有修行者在此小叙, 一来二去的,这茶庄便成了各路小道消息的汇集地。虽然准确度堪忧,远不及陆振理这个情报贩子处心积虑得来的信息有份量,但也算是聊胜于无。 今日茶馆的生意有些不景气,邬宁真人难得清闲, 蹲在阁楼里算账玩,时不时眉飞色舞地唑一口茶。白净的面庞上一对儿细眼满是亮光,蓝衫里头隐约有个毛茸茸的东西沿着椅子垂了下来, 竟是条红棕色的尾巴。 尾巴一翘一翘甚是喜人, 只是毛色不佳, 想来没有被好好打理过。邬宁真人看向自己的尾巴,心想要不要搓点油润一润, 突然有一只手从他背后伸出, 一把攥住了尾巴尖。 “何人!”邬宁真人大惊, 一挥衣袖射出一道紫电,击中立柱刻下一道裂痕,木屑纷飞, 房梁嗡嗡作响。 一人自角落处走出, 低笑几声:“你这松鼠, 可不如以前机警了。” 邬宁真人愕然,又一细细打量,当即啐了一口:“清问峰主?!你来作甚!” 男子正是清问峰主,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模样居然不再是以往的耄耋老人,而是个挺拔俊秀的青年男子。 “难得你还记得我。”清问峰主饶有兴趣地盯着他那翘得老高的尾巴:“毛都开叉了,扎手。” “谁许你碰的!”邬宁真人嫌恶地抱住尾巴,用袖子使劲儿擦了擦。 邬宁真人实乃妖族,真身是只松鼠,最讨厌被人揪尾巴。这清问峰主上来便触了他的霉头,让他恨不得一爪子挠过去。 “时海真人有事相求。”清问峰主大大方方地寻了把椅子坐下。 “时海真人?!”邬宁真人的细眼瞪成了椭圆,欢欣地问道:“他近来可好?” “你怎不问问医圣的近况?”清问峰主一幅痛心疾首的模样:“真是白眼狼。” 邬宁真人与医圣之间曾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一百年前,他曾是医圣的契约灵兽,随其悉心修炼,渐得道心。医圣便解除了契约,放他自由。 如今他的修为已至小乘,是正儿八经的修士。见清问峰主提及医圣,不由冷哼道:“我家医圣大人自然好着呢,用你提醒吗!有屁快放,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 “近日妖兽肆虐,危害人间。不知妖界那边有什么异状?”清问峰主知道他看不惯自己,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直接切入正题。 邬宁真人蹙眉:“此事我有所耳闻。妖界那边还算平静,不像是有所瓜葛,无妖知晓那些个食人凶兽的来源。” “那就更麻烦了。”清问峰主翘起了二郎腿:“无根源的事情,解决起来无从下手。” “我倒是有个线索。”邬宁真人坐在茶桌上压低声音道:“你可知原北克山大长老,邹通,为何叛出宗门吗?” “知道,听闻他与掌门意见不合,从而大打出手。”清问峰主疑惑:“你提他干嘛?” 邬宁真人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应参加上届太鹏山论武的北克山弟子,本不应当是陈泷。北克山大长老为了让自己的弟子出人头地,从中作梗,替换了人选。谁知陈泷突然成了破坏“龙源”的罪人,北克山掌门追究责任时挖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自然怀疑是他指使的。二人这才心生芥蒂,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 “他并非真凶,医圣已经确认。”清问峰主沉吟:“闹这么一出,有理也没理了。这也算是因果轮回,若非他为师不尊,怎会把自家弟子搭进去!” “这还不算完,前些日子,他在落凤山吃了闭门羹,扬言要报复所有蒙害他家弟子的人。”邬宁真人呲出一对儿尖牙,想学凶狠,却莫名地滑稽:“邹通可是驭兽师。你说这些妖兽是不是他指使害人的!” 清问峰主登时跟被门夹了手似的,脸拧巴成了一团:“你能稍微靠谱点吗?你是当人太久了,忘记驭兽师想要驱使妖兽,得先以魂威镇压,签订契约才行吗?!那么些凶兽他如何驾驭得了!你当他神仙啊!” 邬宁真人被戳了痛处,一拍桌子下了逐客令:“我这儿本来就只是个正经茶庄,你打探消息又不给钱,还吆五喝六的!滚滚滚!我就知道这些!” 清问峰主耸了耸肩,下一秒已凭空消失,也不知用了怎么个术法溜得如此之快。邬宁真人把账本一摔,气鼓鼓地抱着尾巴薅下一撮毛:“我家主人就能做到!全天下的他都能驱使!你以为我想做人啊……” 当年他年纪小不懂事,医圣问他愿不愿意当个成熟的好妖,他自然要回答愿意。结果一觉醒来就被解了契约,扔出了青雁山,胸脯上还贴着一张字条: “那就自力更生吧!看好你哦!” 他哭嚎打滚问为什么,医圣老泪纵横道:“你我相识一场,老夫着实不忍心这般束缚着你!” 这句话让他足足感动了一百多年,直到偶然间听闻某青雁山弟子聊八卦——许久前太上长老养了只松鼠,因为吃得太多被扫地出门了。鼠窝里藏了半个山包大小的一堆坚果,也不知搜刮了多久。 我吃得不多!鼠尾咣咣拍在地板上卷起一溜灰。 清问峰主自感白跑一趟,买了两瓶烧酒,把邬宁真人狗屁不通的分析告知了时海真人。时海真人依旧是听完后就断了传音,高冷到简直是大冬天挂在房檐上的冰溜子。 楚弈正在院里练剑,用的是一柄木剑。一招一式干练精进,无不透漏着无愠真人当年的风采。 楚弈是想迂回自首,才特意用的时海真人见过的剑招,虽然他看不见,但凭借着感知力,总能察觉出这剑法似曾相识。哪曾想时海真人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得抓紧给徒弟做柄好剑,再苦不能苦孩子。 尘觞在一旁抱着茶壶和汗巾,见楚弈累到双脚发飘,忙上去喂水喝。楚弈气喘吁吁地靠在他的肩膀上:“没……没辙了……这是真瞎了……” 时海真人曾经是眼盲心不盲,如今却眼心双盲,完全沉浸在慈师角色里无法自拔,看徒儿干什么都是好的。 “累了吗?过来吃些果子。”时海真人殷切地唤道:“我师兄昨日送来了一些酿果,不知你爱不爱吃酸甜的。” 师父我求别您继续散播光热了!楚弈心里想着,还是没出息地走了过去,挑了个最小的塞进嘴里。 时海真人温和道:“陆三公子昨日说想见你,被医圣给否了。怕他情绪激动再生不测。今日他又一次恳求,医圣便让我问问你,想不想见他?” “可以,我会多加小心的。”楚弈道。 时海真人颔首:“你要记住,陆家人不值得信任,别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 “徒儿明白。”楚弈顿了一下,又想起些别的事情:“师父,妖兽害人一事,可有进展?” “此事你先不要插手,待为师调查清楚。”时海真人又冲道童道:“把酿果包起来一些,给医圣尝个鲜。” 楚弈见他岔开了话题,忙又道:“师父,徒儿有个不情之请。徒儿的几位朋友在游历途中镇压妖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徒儿心生向往,想追随于他们。” 时海真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可。你的修为止步不前,尚在恢复期间。近日又未曾修炼,贸然下山很是危险。” “可是,我只有在打架的时候,才能涨修为。”楚弈急急解释。 时海真人诧异,皱眉思索后依旧没有同意:“你先去青雁山见陆三公子吧。修炼一事,为师给你想办法。” 完了,这师父是老母鸡属性的。楚弈苦笑,只得提着果子上了青雁山。 陆轻羽好转了许多,脸上略微多了些血色,只是眼眶乌青应是没休息好。 “楚哥哥。”陆轻羽小声小气地唤道,手里捧着酿果,被酒气呛得打了个喷嚏,忙捂住嘴抬眼偷看楚弈的表情。 楚弈这才想起果子是被酒酿过的,笑道:“小孩子不能喝酒,放下吧。” 陆轻羽登时红了脸:“楚哥哥,我得离开此地了。日后……怕是再难相见……” “这么快就要走了?”楚弈叹息:“我已经没什么想问的了。无愠真人的死因,你不必再挂怀。人各有命,这是他注定的死劫,怨不得别人。” “亏欠他的……我只有来世再偿。”陆轻羽的表情说不出的落寞。 楚弈探身戏谑道:“小小年纪就谈来世?你先把今世活明白吧。” 陆轻羽的眼睛扑朔了一瞬,稚气一笑:“楚哥哥,我记得你说想算命途?我现在给你算一算。” 星盘被医圣没收了许久,今日才归还给他。陆轻羽从包裹里摸出久违的星盘,眼神中带着期待。 “别了。你这小身子骨禁不住折腾。”楚弈连连摆手。 陆轻羽却各种哀求,说了一堆无以为报的话,仿佛再拒绝他就得“以身相许”了。无奈之下,楚弈折中道:“这样,咱也不算远的。你就算算我明天能不能遇到什么好事!” “这……太简单了吧。”陆轻羽抿了抿嘴:“我算你未来十年吧……用不了多少灵力的。” 星盘轮转,古朴的符文交替变幻。许久之后,陆轻羽的笑脸一点点僵硬了起来,手指颤抖着再一次转动星盘。 楚弈依旧没有星运,也没有“未来”。 怎么会呢?他活下来了,避过灾难了,星运应当恢复成正常人的模样才对啊!陆轻羽慌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星盘,渴望能看见光亮,哪怕只有丝毫。 “怎么了?算不出来了吗?你大病初愈,不要勉强自己。”楚弈关切道。 陆轻羽猛地抬起头来,飞速回答道:“楚哥哥未来会很好的!非常好!” “是吗!我也这么认为!”楚弈挠了挠后脑勺,全然没发现他把嘴唇咬出了血痕。 ※※※※※※※※※※※※※※※※※※※※ 医圣:“这只松鼠吃得好多啊!不如我们……” 邬宁真人:“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把坚果藏起来了!” 【修炼】 被陆轻羽算了个“一片光明”的大好未来后, 楚弈哼着曲儿回了不语山, 连着耍了四五天的木剑, 果真迎来一件好事。 “楚弈,来,看看这剑满意吗?”时海真人手持新铸好的长剑, 笑吟吟地递给他。 楚弈屏住呼吸,双手恭敬地接过长剑。眼前这柄剑保留了苍秾的剑柄以及剑鞘, 模样也与其大差不离, 只是比青色更深,几近莹蓝。剑身由灵犀角为铸材, 固若覆盂。出鞘声清冽悦耳, 利刃薄如削云, 陵劲淬砺, 只轻轻一挥,便可感受到一股浓郁灵气顺着剑柄一路传至掌心,与筋骨共鸣。 “师……师父……”楚弈这没出息的快要欢喜哭了,搂着剑眼眶微红。 时海真人感受到他的激动,欣慰地说道:“喜欢就好。我没敢在剑身上做些花纹,怕看不见,做丑了。” 楚弈点头如鸡叨米:“就这样最好!谢谢师父!” 尘觞默默地看着亲切攀谈的师徒二人, 又瞅了瞅起死复生的苍秾剑,突然低声喊道:“师父!” 时海真人一震, 这可是尘觞头一回喊他师父!然而很快他便意识到, 这个徒儿啥都没得着, 忙揉头安抚:“尘觞也想要剑吗?” 你干嘛把苍秾做得好看了!尘觞的心里其实只有这么一个念头。苍秾的颜色变深后,不再像是条青虫了,更招楚弈喜欢了。这让同为剑的他……嗯,有些嫉妒。 楚弈了解这家伙主动开口准没好事,当即一记眼刀扔了过去,砸在他皱巴巴的小心脏上,咯吱一声。 看吧!楚弈有了新剑又不宠我了! 时海真人见尘觞不说话,心中愧疚更深一层。这傻孩子看似沉默寡言,实则内心通透,肯定意识到自家师父厚此薄彼了! “尘觞,师父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用剑的。尘觞也是剑修吗?”时海真人勉强解释,试图降低乖徒的委屈。 尘觞哼唧了一声。他本就是剑,剑用剑听起来怪怪的。然而楚弈那持续的白眼攻击扰得他心神不宁,鬼使神差地回答道:“是!” “那……”时海真人暗道不好。是他疏忽了,这俩孩子为同门师兄弟,自然全是剑修。剑修之人嗜剑如命,已成一种定律,这可怜孩子却连柄剑都没有…… 再一想到之前与楚弈闲聊时,得知苍秾剑其实是他踢馆得来的,顿时心头一揪。定是他俩之前的那个师父太过苛刻,诓孩子入门竟连剑都不给! 而他这师父当得也不合格。铸剑的材料已经用完,现找铸材需要些时日,还不一定找到合适的。 楚弈见时海真人陷入两难境地,上前圆场道:“尘觞,你不善克制自己的真元,剑在你手中怕是活不了半日。不如先用这木剑练手。若木剑百日不断,再用正规的剑。” 尘觞看向做工粗糙的木剑,觉得它倒是挺顺眼的,况且还是楚弈用了许久的东西,意义非凡,便点了点头:“好!” 多好糊弄的孩子啊!时海真人拘谨地负手说道:“为师正有此意!”倒是与尘觞莫名相似,心虚的时候都喜欢背手。 解决了剑修界难题,时海真人指了指院中空地:“楚弈,来,让我看看你是如何用剑的。” 楚弈应下,立于庭院中央长剑点地,长身玉立,轩然霞举,瞬间有了剑修的样子。时海真人见其筋骨中的灵力以一种微妙的方式改变了流动方式,转而向四肢聚集,不由赞叹道:“不错。” 话音落下,手中忽然化出一红色的剑影,活灵活现地在空中悬浮一瞬,猛地如鹰隼般俯冲而来。 楚弈旋身躲避,肩膀紧贴着剑影而过,未伤及分毫却依旧感受到一阵灼痛,可见其剑气强盛。 剑影调转,再度袭来,速度比之前更快一分。楚弈心知不可大意,持剑击去,却发觉那虚幻剑影竟如有实体一般,交接时铿锵有力,铮铮低鸣,震得手腕发麻。 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本以为时海真人弃剑以后,修行自然也懈怠了。谁知这剑影比当年更为强势!再观其本人,立于原地一动未动,甚至背着手未曾牵引过剑影,全凭真元寄托,剑随心动。 剑影的速度越来越快,只剩下一道残影,绕着他左右环飞,连碰都碰不到了,仿佛在戏耍孩童。 楚弈不气不恼,又耐心交战了几个回合,逐渐摸到了门路。剑影的力道虽强,但准头并不高,避开了所有要害。想必是时海真人故意留了手。 于是他狡黠一笑,双臂大开迎着剑影撞了过去。剑影顿时急急刹住,下一秒便被苍秾剑射出的一道弯月似的剑气打落,消失在半空中。 刚得意了不足半秒,就听时海真人一声怒不可遏的低吼:“楚弈!你在做什么!” 楚弈被吓了一跳,忙把剑收回剑鞘:“我……我打散了剑影……” “为什么放弃防御!”时海真人心有余悸,那剑影离他的心脏就差了半寸,稍一闪失便成大祸。 楚弈憨笑:“不然怎么碰得到剑影啊……师父手下有数,不打紧的。” “你怎么知道我手下有数?”时海真人愈加生气,猛地一甩衣袖:“换做别人呢?嗯?敌人会手下留情?!你为了赢就不拿性命当回事吗!” 楚弈差点脱口而出“我又死不了”,幸好咬了下舌头憋了回去。时海真人抬手开始敲栗子:“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为师弃剑多年,万一生疏了,刚刚你就交代在这儿了!” “可是师父宝刀未老……”楚弈的马屁还没拍完,又挨了一记栗子。 “师父在林子里用过剑。”尘觞见楚弈被敲脑壳敲得眼冒金星,选择拆台救主。 时海真人怔住,蹙眉道:“那是因为事出紧急。我已发誓,除非“必要之时”,再不用剑。” “那多可惜啊,师父剑术高超,说弃就弃了……”楚弈忙诱导他重归剑修。 时海真人沉默,片刻后揉了揉他被敲红的脑门:“我意已绝,不必再劝。没事,若你和尘觞遇到危险,为师自会持剑出山。” 娘哎,我的心好痛……楚弈捂着胸口发出一记闷哼,暗道自己迟早得因为良心不安而少白头。 时海真人却以为自己伤到了他,顿时惊慌地俯身关切:“怎么了?刚刚是不是没躲开?被剑气伤到了?” “没!没有!我只是……扭腰了!”楚弈正对上他脸上那道横贯双目的疤痕,忙不迭地退了半步。 “那一会儿去休息一下。”时海真人松了口气,笑了笑:“我记得,你曾说自己只有在打架的时候才能涨修为?” “是的。”楚弈颔首。 时海真人故作神秘地低声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楚弈心想,难道不是因为我的体质特殊吗? 时海真人示意他踮脚,继而将手覆在其丹海处。楚弈被冷不丁摸在了小腹上,登时窜了起来,结果被按着天灵盖压了回去:“害羞什么!” “我……”楚弈的脸红成了灯篓,别扭了半天才冷静下来。忽然感受到一股暖流钻入丹海,犹如温和的稻田起伏,晕染开来。 “你的真元被这股阴冷煞气包裹在里头,连同你的神魂。”时海真人低声道:“你一直在抵抗,防止自己被侵蚀,自然无法顺畅地运转真元。然而在战斗中,你会积极调动真元,保持高度专注,是以真元短暂地从煞气里逃了出来,得到了锤炼。楚弈,你并非无法正常修炼,而是未解其法。” 楚弈惊愕,声音微微颤抖:”师父……我其实可以跟人族修士一样……?” “你本就人族,只是特殊了一些。”时海真人将手拿开,揪了揪他的耳朵:“楚弈,你的修行之路会很艰难,但是一旦冲破屏障,便能登上无人企及的高峰。” “我该怎么做?”楚弈呼吸急促。所以说,他还是‘人’? 时海真人一字一顿道:“炼魂。将你的神魂锤炼至强大于常人的百倍千倍,把那阴蚀之气彻底击败。你要去征服它!让其为你所用。” 这是楚弈从没想过的修炼方式。一直以来,他都保持着一种平衡,生怕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如今时海真人的一番话,仿佛打破了他的桎梏,拨云见日。 “你先回屋休息吧。为师帮你制定修行方案。”时海真人刚要离去,却被拉住了衣袖。 “师父,你再说一遍,我是人。”楚弈恳求道。 时海真人微愣,旋即又朗笑数声:“你是人!臭小子,师父还能骗你吗?” 当天夜里,楚弈失眠了。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好容易小憩了一会儿又被噩梦惊醒。梦里他看见一双白色的大手在他头顶上悬挂着,随时想拍下来将他碾个粉身碎骨。脚下则是龟裂干涸的土地,缝隙里可窥见烈烈熊焰。 再一翻身,耳畔又响起陆轻羽虚幻的声音。“楚哥哥,楚哥哥”地叫个不停,带着浓浓的绝望以及哀伤。仿佛能感受到幼蚕被强行抽离丝茧时的痛楚。 楚弈惊厥而起,额头冷汗淋漓一度眩晕。尘觞跳下榻走了过来:“楚弈,你还好吗?” “我……我做噩梦了。”楚弈笑了笑,只是笑得很难看:“你说我好歹也证道成圣过,怎么活回去了呢?” 尘觞没回答,趁其不备把他按倒,一掀被窝钻了进去。 “你干嘛?”楚弈被剑崽搂得紧紧的,震惊之下竟忘了反抗。 ※※※※※※※※※※※※※※※※※※※※ emmmmm……钻被窝了呢…… 话说春节近在眼前,虽然我在你们过节期间要考期中…… 总之祝大家大吉大利,新年快乐! 【乌鸦】 “抱!”尘觞拉开他的胳膊, 把脑袋枕了上去。 “……你他妈……”楚弈跟被捆住的螃蟹似的浑身不得劲, 恨不得张嘴咬他一口。 “楚弈以后会不会越来越讨厌我。”尘觞侧着头看向他, 漂亮的眸子纯澈见底, 映出一个完整的影子:“在楚弈特别特别讨厌我之前,我要把最想做的事情做了。” “比如勒死我?”楚弈脸都紫了, 勉强提了口气。 尘觞一脑袋扎进他怀里使劲儿拱了拱,险些顶死老父亲。就在楚弈打算气运丹田一脚给他跺地上的时候,不孝剑崽忽然又闷声闷气地说道:“楚弈可不可以跟搂着苍秾睡觉一样,也搂着我睡一次?”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楚弈脱口而出,旋即又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不是……啧……怎么说呢……对, 不成体统!” 尘觞缩在被窝里不说话了,不过手稍微放松了一点。楚弈往后挪一寸,他就往前拱一下。直到楚弈退无可退, 整个人贴在墙上成了壁虎, 终于火冒三丈地吼道:“滚下去!” 尘觞僵住, 慢慢地钻出被窝,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坐了起来, 眼神小心翼翼地探究着。楚弈又瞪了他一眼, 把被子一掀示意他赶紧走。 然而白眼刚飞到一半, 楚弈猛然发觉,尘觞的侧脸上竟露出一抹极为隐忍的黯然,长睫微颤似是挂了一层水汽, 好像在强忍着不哭出声。 于是楚弈脑子一抽, 在他马上要离开床榻的一瞬间, 一把将其扯了回来。 “奶奶的,老子真是欠了你的!”楚弈骂骂咧咧地把委屈崽重新裹进被窝里,一揉他的脑袋冷哼道:“困觉!” 尘觞愣了一下,旋即舒展了眉眼,咧出一抹感激又幸福的笑容,抱着楚弈的胳膊闭上了眼睛。 夜色很沉,烛台里最后一点蜡烛燃尽了,攸地化为一缕青烟,屋内登时陷入黑暗,竹摇清影罩幽窗。 经过这么一折腾,楚弈睡意全无。发了会儿呆后看向躺在身侧的罪魁祸首,忍不住用手指在他的眼睫上扫了扫:“你真睡了?” “没。”尘觞本就不需要睡觉,只是装了个样子。 楚弈翻了个身,面贴面地问道:“你为什么说我会越来越讨厌你?” “因为楚弈有新的剑了。”尘觞被他的呼吸扑在了鼻尖上,莫名其妙地开始心跳加速。 “剑是剑,你是你,你于我早已不单单是剑了。怎么还在为这种事情烦恼?”楚弈见他好像在打激灵,顺手把毯子往上扯了扯,转而又意识到他没有冷暖感,不由疑惑道:“你哆嗦什么?” “不知道……我……可能是开心。”尘觞的鼻尖开始泛红,并且有向外蔓延的趋向。 楚弈无奈,只得又往后缩了缩,把大半床铺让给他:“这世界上,敢对我如此放肆的人基本上都活不过天亮。你还说我讨厌你?别胡思乱想了,我不会抛弃你的。” “真的吗?”尘觞把额头贴在了他的肩膀上,心里总算是安稳了一些:“楚弈对我很好,但是楚弈有的时候又想扔了我。我闹不懂楚弈到底讨不讨厌我了。” 楚弈满心茫然:“我什么时候想扔了你了?” “一开始的时候,御兽林里的时候,还有刚才。”尘觞小声道。 楚弈顿感自己的一张老脸凭空挨了一嘴巴,忙结结巴巴地反驳:“没……没有的事!你别瞎说!”这家伙什么时候这般敏锐了! 实际上,尘觞的感知力比他认知中的要恐怖许多。他体内融入了尘觞的神魂碎片,是以他的每一个心境变化,尘觞都能感同身受。只是这个秘密,某剑打算烂在肚子里,永远不说出来。 然而有句话必须要问:“楚弈,你在害怕什么?你在怕我吗?” 老父亲楚真人登时连叹——他这张脸算是保不住了:“我怕你?开玩笑!我楚某人怕过谁!” “那楚弈在怕什么?”尘觞也学着他的样子,仰面看向乌突突的房梁。 楚弈沉默了许久,终于叹息道:“呆子,今天时海真人说的那个修炼的办法,我很想试一试。但又怕适得其反,最后变成了怪物。我不甘心,又担不起这个风险……说到底是我太贪心了。” “但是成功了,就不会变成怪物啊。”尘觞不解。 楚弈摇摇头:“成功了,无非是个可以掌控自己的怪人;失败了,就是个人人诛之的怪物。与其铤而走险,不如……得过且过。” 尘觞没吭声,似是没听懂。楚弈无奈,刚想把毯子扯过来点,就听他突然沉声地说道:“有一个笼子,里头有一百只白色的鸡,和一只黑色的乌鸦。黑色的乌鸦跟它们不一样,所以它很不开心。” 楚弈一愣,这不是很久前自己随口胡诌的话吗?这家伙重述这种无聊的东西干嘛? 紧接着,尘觞摸索了一下,找到他的手握紧了:“但是乌鸦可以飞出那个笼子,去找别的乌鸦玩。乌鸦永远不会变成白色的鸡,而白色的鸡永远飞不高。所以,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这一席话敲打在楚弈的心上,仿佛是雨打芭蕉,簌簌淋淋,飞溅出漫天细花,以至于让他幡然顿悟。 “尘觞,当年我证道成圣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既然这世间容不下我,那便跳出这个天穹去往别处,且将逆旅作归途……如今我竟道心动摇,多亏你点醒了我。” 尘觞又握了握他的手:“还有。楚弈,我也是乌鸦。” * 翌日,时海真人如约开始指导楚弈修炼。从最基本的开始,先去后山劈木头板,还不能是乱劈,必须得在三剑之内劈成规定长宽的木板。 虽然这里头也夹杂了私心——他缺木板做书柜,不过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半个时辰过后,楚弈已然炉火纯青,劈出的木板分毫不差。 “甚好。”时海真人面带微笑,心脏却直抽抽。楚弈的水准比他所设想得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完全不似他这个修为境界该有的能力。 楚弈抱着一堆木头骐骥地看向他:“师父,接下来做什么?” 时海真人窘迫,他本以为楚弈想达成这个修行,起码得花费几天的时间,所以今天根本就没再安排别的功课。见徒儿的双眼唰唰直眨,忽然灵光一现,又生一计。 “后院有一枯井,井底藏了一个宝物。你且下到井底带回此物。”时海真人道。 楚弈微怔:“后院有井?” 时海真人颔首,用手一指,空地上竟真多了口井。石砌的井身,没有辘轳,怎么看怎么像是刚变出来的。 楚弈有些犹豫:“师父,这井有问题吧?” “是,你还敢去吗?”时海真人低笑。 楚弈点点头,径直走向井边探身望去。只见里头黑咕隆咚,深不见底,压根看不见什么宝物。然而他并没有因此却步,纵身一跃而下。 楚弈的身影登时消失了,尘觞上前半步蹙眉看向时海真人:“这个不是井。” 时海真人将食指竖在唇边:“嘘……不过里头真的有宝物。” 与此同时,一辆缓慢行驶的马车中,陆轻羽忽然低呼一声跳了起来,头正撞在顶壁,痛出了眼泪。 仆从忙掀开布幔:“公子,您怎么了?” “无事……”陆轻羽惶惶然地坐正了身子:“兄长他现在何处?” “家主正在府中等您。”仆从回道。 陆轻羽颔首,示意他退下,旋即捂着头顶,心中忐忑不安。 刚刚他做了个清醒梦,梦见自己堕入了不见五指的坑洞中,寒风在耳畔呼啸,怎么都停不下来,似是要坠入另一个世界。 “楚哥哥……”陆轻羽捂住胸口,身体中慢慢地散发出轻微的白光。一只灵蛾从领口轻巧地钻了出来。 占卜师的魂力高于常人,自己的魂魄中多了“杂质”自然能察觉到,哪怕楚弈的魂魄与他的还算契合。 “果然呢……”陆轻羽小心翼翼地将灵蛾托在掌心里,感受着这微不足道的温暖。 上次附着在兄长身体里的,应当就是这种灵蛾。所以说楚哥哥是在调查兄长吗?楚哥哥为什么要救我呢?是因为我对他有用吗? 可是我什么都没帮上呢……陆轻羽眼神飘忽,表情说不出是悲凉还是麻木。马车晃荡了一下,吱呀一声停了下来。仆从搀扶着他下了马车,入陆府。 正厅中似是无人在等候,冷冷清清得犹如庭中枯死的朽木。陆轻羽立于厅中,挥手命仆从退下。众人刚踏过门槛,身后的木门突然砰地一声闷响合上了。 “你终于回来了。”一人自立柱后走出,斗笠将半露的面颊打上了一层阴影。 陆轻羽漠然:“吾兄安好?” 话音刚落,一强劲的巴掌迎面而来,正打在他脸上,登时留下一道血淋淋的指印。陆轻羽身子一斜,倒在地上咳嗽了几声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藏在袖口中的灵蛾攸地消散了。 陆轻羽仰头看向他:“大长老,如今您又想算些什么呢?” ※※※※※※※※※※※※※※※※※※※※ 啊啊啊,难产一般憋出了一章!(我有罪) 曾经我也是一只乌鸦,扑棱了好多好多年终于飞出了那个牢笼。遇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写手太太们。 然后我在他们的熏陶下…… 变成了一只快乐的鸽子! 咕咕咕咕(这就更,这就更;明天绝对更;不咕不咕!) 【海眼】 楚弈不知在这井里困了多久, 四周漆黑到如同被幕布遮住了眼。起先他还有兴致四处走走, 寻找时海真人所说的“宝物”, 然而很快, 事情脱离了控制。 先是力量被完全压制了,这井中布下了强劲的阵法, 封印了真元与灵力。铺天盖地的困倦与饥饿席卷而来,以至于令他连保持站立都困难了起来。 紧接着,楚弈又发现了一件诡异的事情。这里太寂静了,不,应当说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离了, 他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心跳。 这种感觉极为致命,因为这世上最令人难捱的,不是黑暗与寂寞, 而是“无”——失去自我, 失去与世界的联系, 分不清是梦是醒,从而逐渐陷入浑噩。 空气愈加稀薄, 气温骤降到冰点, 隐约能嗅到奇怪的腥味与潮湿气。楚弈坚持了一会儿, 终于在快要窒息前决定放弃,摸索着井壁打算攀爬上去。可出乎他意料的是,井壁消失了。这个空间好像没有了界限, 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尽头。 也就是说, 这里根本就不是井底, 楚弈心中微沉。时海真人没理由害他,把他诓进这地方肯定有他的用意。问题是他高估自己了,现如今别说找到宝物,连能不能保持清醒被救出去都是件难事。 想来也是不公平,他这曾经修至圣人境的人物,重生后竟连个空间阵法都破解不了。换作其他人,就算肉体灰飞烟灭,只要神魂不散,寄托在新的肉体中后,总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很快便能回归生前的境界,继续呼风唤雨。反观他自己,因神魂破碎无法凝聚,丢了修为境界,就得从头再来。百年的修行毁于一旦,荒荒唐唐地白走一遭…… 不对,我怎么满心的怨怼与自暴自弃?楚弈微惊,这可不像是他的脾气,莫非是这空间在作怪? 楚弈稍加思索后,坐定冥思,收敛心神,强迫自己忘却这糟糕的境地,幻想出一个光明又舒适的地方,从指尖一点点找回对知觉,进入了无人之境。没过多时,便觉窒息感迅速消退,虽然身体依旧亏空得厉害,但总算是保住了神智。 “不错,为师没有看错人。”时海真人立于地面之上,颔首微笑。尘觞则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会不会把楚弈永远关在里面?” “嗯?会又如何?”时海真人故弄玄虚地逗弄着他。 尘觞默默地瞅了他一会儿:“打你。” “不孝徒!”时海真人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为师这是在锤炼他,倘若他能渡过这道难关,魂力定会达到前所未有的稳固。放心,一切尽在为师的掌握之中。” 尘觞又抬手戳他:“可是楚弈很难受。” “吃些苦头罢了。怎么,心疼了?”时海真人笑道:“要不你也跳进去陪他?不过他肯定不愿意。” “楚弈一定要吃苦头才能变厉害吗?”尘觞心里发堵,他倒是有跳下去救人“脱离苦海”的冲动,问题是草率行事会惹其烦厌,只得强忍着不安继续观望。 “尘觞,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跟在楚弈身边保护他。”时海真人沉声道:“我并不想刨究你的出身,但,你与他……怕不是一路人啊。” “我们是一路人,我可以一辈子保护他。”尘觞笃定不移地回答道。 时海真人沉默,心中已有了思量。以他对尘觞的观察,这孩子的身体里蕴藏着难以言说的力量,尽管被刻意伪装了。再加上之前的御兽林一战,基本可以断定其修为境界已至大乘期。若非有些傻里傻气的,怕是早已名闻天下。 而他又拥有金色灵质,除却仙族人,只能是先天剑灵之体。这般受天道眷恋的孩子,修炼起来如鱼得水,不必刻意指点便能步步稳升。 但楚弈不同。包裹在阴煞之气里的神魂,再怎么修炼,也不可能炼回跟正常人一样。凡是不了解他的,都会将其认作魔族异类,是以他的道途将异常艰难,不仅要突破自我,还要面对世俗的指指点点…… 时海真人忽然陷入了恍惚,攸地回忆起了一些陈年旧事。那时他们年轻气盛,也曾风华正茂,持剑逍遥,流年一掷梭,溪边舞粤风。又仰仗师父谦和慈爱,闹出不少啼笑皆非的荒唐事。 可惜师父他穷极一生,终究未能突破瓶颈,走到了人生尽头。师父仙逝后,门派四分五裂,大家各走一边。他便带着师兄创立了明尘宗,拜师叔归衍真人为副掌门,广收弟子,传道授业,试图再现当年的宗门温馨。 然而…… “师弟!你干嘛要一个人躲起来!不过是打输了一把,再赢回来就是了!” “师兄,你可知,何人擅自替我应战,何人将我战败的消息传播了出去?” “这……我不知道啊。” “是我的徒弟,我从小看到大的徒弟。你知是何人率众长老峰主,指责我目中无人,骄傲自满,苛责他人,令宗门蒙羞?是我师叔,我从小敬重的长辈。我真心待人,却换来众叛亲离……道心可参,人心不可参啊……” “什么众叛亲离!一群喂不熟的狼崽子和吃不够的老狐狸,算个狗屁的亲!你亲亲的师兄在这里呢!你倒是出来见我一眼!” “师兄,我累了。我想师父了。” “想师父好办!师兄变成师父的样子给你看!你莫要一个人跑去打扰他老人家!你给我出来!不然我……我……你一日不出来,我就一日顶着师父的脸在宗门溜达!我恶心死他归衍老儿!来吗!乖徒儿让为师亲一口!” “……你已经恶心到我了……” “我会一直保护他的!”尘觞见时海真人默不作声,又强调了一遍。 时海真人回过神来,神情萧索地说道:“尘觞,为师没什么好教给你的。但有句话,我希望你能铭记于心。倘若有一天,这世间所有人都与他为敌,你也不能随波逐流地伤害他,明白吗?” “嗯。”尘觞对这句话甚是满意,安静地站直了身子静待楚弈出关。 楚弈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他分不清东南西北,浑身使不上力,完全陷入了被动。但可喜的是,从刚才起,他便听见了某些细微的声音。有点像水流,又有点像风声,在引导着他走向某处。 双腿沉如灌铅,走是走不动了,只能爬。于是楚弈很不雅观地一路蠕动着缓慢前行,心中无奈道:“可千万别让傻剑看见这场景。” 可惜尘觞已经看到了,不但看到了,还怼了时海真人一个小拳头:“楚弈都难受到爬了!” 拳头轻飘飘的,似是在撒娇,弄得老师父还挺开心的:“方向是对的,看来他已经掌握了如何运用魂力。” “楚弈早就会用魂力了,之前他还用魂魄给别人补魂。”尘觞蹲在地上眼巴巴地瞅着。 时海真人大惊:“他用魂魄补魂?用谁的魂魄?自己的吗?” “是啊,楚弈给陆家的一个小孩子补了魂。”尘觞并不知楚弈瞒着此事,顺口就溜了出来。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天他从青雁山回来,筋脉受损且灵力大伤,竟是用禁术给别人补魂了!医圣这老头也真是的,怎不拦着点! “看来不能等太久了,这里头可……”时海真人伸手触向井沿,谁知尚未来得及解开阵法,就听里头传来一阵波涛翻涌之声,响如殷雷! “这么快就到海眼了?!他不是爬着走的吗!”时海真人飞速收回了手,不敢置信地低喊道。 尘觞摇摇头:“刚刚咱俩说话的时候,楚弈改用滚的了……” 这是怎么个天赋才能滚得如此之快?!时海真人来不及多想,忙俯身凝视着那个代表楚弈的“紫色光球”。现在中途解开阵法的话,反会害了他,还是看看他下一步行动吧。 楚弈也不知自己到底摸到了什么东西,只觉得那玩意长得有点像烧火棍,稍微一拨便松动了。刚想拿出来看看,眼前忽然大亮,继而海水猛地涌了出来,灌了他一嘴。再定睛一瞅,自己竟已置身于一片汪洋之中! 海涛高卷,狂风怒号,结成一股旋涡将他推搡得身不由己。刚想用御水决,却被一个大浪拍在了脑门上,昏厥而去。 楚弈的身影嗖地消失了,尘觞抬头望向时海真人:“不见了呢。” 时海真人的手指头都在哆嗦,结结巴巴地招呼道童道:“快!拿……拿渔网!” 尘觞淡定地扯着渔网跟他一同腾云驾雾,前去捞人,还不忘往他心窝子上捅了一刀:“这也在你掌握之中吗?” 明尘宗中,归衍真人正闭目打坐,就听座下弟子匆匆禀报道:“掌门!时海真人出山了!” “哦?”归衍真人慌忙紧张地站了起来:“所为何事?” “据称……去海口捕鱼了……”弟子忐忑回道。 归衍真人登时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时海……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 修炼的剧情虽然有点没意思,但是不得不写啊! 不然主角怎么变出龙傲天!(并不是) 再次祝大家新年快乐!这周有点忙,更得慢了点。(咕咕咕咕) 红包只发了一部分小天使_(:3」∠)_,因为只能用网页版的发,不晓得怎么往上翻评论,只好发了最新评论过的…… 老读者们不要伤心!待我研究一下补上…… 【螭梦】 时海真人首次捕鱼旗开得胜, 捞上来鱼虾少许, 海草半筐, 以及楚弈一条。 “楚弈!楚弈你醒醒!”时海真人手忙脚乱地把人往背上一扛, 再起云雾绝尘而去。 楚弈不知喝了多少的海水,翻着白眼, 肚皮涨得跟皮球似的,砰砰直响。道童吓得梨花带雨,抽抽涕涕地问道:“真人!要不要去青雁山请医修啊!” “不用,楚弈不怕水。”尘觞想,当年楚弈在濯蛟潭里泡了五年, 照样活奔乱跳,整个人都白白净净、水水灵灵的。 说话的功夫,时海真人已经开始甩干楚弈了, 用极为错误的方式, 倒提着他的脚脖子一通乱晃。楚弈跟个喷壶似的, 七窍窜水洒了一地,灌溉了半个花圃。最后咳出一只堵在嗓子眼里的小螃蟹, 终于迷迷瞪瞪地说了半句话: “……好……好多鱼……” 整个下午, 楚弈都裹在毯子里, 瘫在床上浑身无力。差点把徒弟“玩死”的时海真人后悔不已,亲自喂乖徒喝糖水,又熬了热粥用手捂着。 楚弈却觉得自己收获颇多, 认认真真地说道:“师父, 我悟出了一些东西。我于世界为“一”, 我于自我为世界;所谓世间不过一个容器,其形、声、态,为我心之所愿,才能冲破束缚,于大千世界中保持本我,森罗万象皆应芥纳须弥。” 时海真人喂了他一口粥:“说得真好,为师一句都没听懂。” “……所以师父想让我悟出什么呢?”楚弈茫然。 时海真人微微叹息:“为师愚钝,想事情总是不够周全,能教给你的东西,也都很是肤浅。此番让你陷入险境,便是为师一时冲动的后果。我本只想着锤炼你的魂力,顺便让你见见我的老朋友……” “老朋友?”楚弈将粥咽了下去,更为费解:“你朋友住在海里?” “是……罢了,以后再告诉你。”时海真人为他掖了掖被角,又嘱托尘觞道:“照顾一下你师弟,为师去处理些事情。” 时海真人此番出山,前后不足半个时辰,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依旧牵动了不少人的神经。 归衍真人焦急地来回踱步,得知其回了不语山后再没有出来,忙问道:“他带了什么东西回去?” “禀掌门,时海真人回去时……好像带了一条白色的大鱼。离着太远,我们没能看清。”一人道。 “白色的大鱼?”归衍真人又问道:“多大!” “差不多一人高!”那人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么大?那可不是寻常的鱼。归衍真人开始在心里疯狂猜测。时海上次出关,是去御兽林出风头;这回绝对不可能是普普通通地捞个鱼。 白色的大鱼,一人高……莫非!归衍真人灵光一现,拍着手胸有成竹地说道:“他定是去抓海兽了!养来当契约灵兽!而一人多高……莫不是蛟龙的幼崽?依着时海的能力,倒也可能……快!去告诉大人!时海真人豢养大妖,打算东山再起了!” 这边闹得人心惶惶,甚至开始猜测这条蛟崽什么品种。而时海真人则浑然不知地立于院中,一挥手再度化出枯井幻象。 只是这次的枯井不枯了,盈盈海水灌满了半口井,蔚蓝清澈,隐约可见底部有什么东西在发亮。时海真人默默地站了许久,真元骤动,将此物唤了上来。 原来楚弈所摸到的那根“烧火棍”是柄长剑。银白剑鞘上刻着镂空的龙纹,蓬勃的剑气似是在强作忍耐,惹得剑身在鞘中瑟瑟颤抖,离着十步远已觉寒凚侵骨,如坠冰湖。 “螭梦,你在怨我吗?还是在开心?”时海真人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螭梦……痴梦,我本以为想要将你彻底唤醒,只是痴梦一场。然而……” 蛟若想化龙,必须先长出一对儿龙角。千年前,一神蛟陨落于化龙的前夕,落下崭新的龙角,以及一滴蛟泪。螭梦便是以此蛟的龙角为铸材,蛟泪为剑灵所成。 当然,这段所谓的“历史”不过是传闻。但螭梦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上古神剑。这柄剑由时海真人的先师代代相传至今,已有千年。 然而谁都没能真正地唤醒过螭梦,它就这么沉睡着,似是与普通的长剑无异。当年的“天下第一剑”也不过只能将其握在手中,而在他之前,螭梦则排斥着所有人,任谁都无法驾驭它,甚至还会被其冻伤。而时海真人可使用螭梦,已是不小的成就。 想来也是凑巧得很,就如同归衍真人瞎掰得那般,时海真人真的在海里藏了“龙”。自他弃剑以来,螭梦便被藏于海眼之中,如同宁静的珊瑚,再不受岁月采磨。 但在今日,螭梦“醒了”,仅被楚弈轻轻一碰,便迫不及待地苏醒了过来。 “那孩子还不够成熟,你且等等他。我会让你们见面的。”时海真人说不出是无奈还是担忧,言罢长叹一声。 螭梦剑犹如听懂了一般,兀自沉回了海底,连同枯井幻象一并消失了。 时海真人久久地立着,最终抬手摸了摸眼睛上的伤疤,自嘲地笑笑:“无愠啊,你真是福薄。倘若你活到现在,就能看见你的后人有多优秀了……” 当年那场雪山对决,时海真人输了,除却输在真元亏空,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螭梦剑在对战途中忽然开始抗拒他,以至于他被无愠真人的剑气完全压制。所以他输在了天不时,地不利,对手还跟条疯狗似的不和。 至此,时海真人确信了一个有些难堪的事实,他并不是螭梦所认可的主人。 剑赠有缘人,这是剑修界的规矩。既已没有资格拿起螭梦剑,那便还它一个清净,静候注定之人。幸而这注定之人,竟真如同他所期望的那般,成了自己的徒弟。 “尘觞,师父哪儿去了?是不是还在自责?”楚弈躺在榻上蹙眉揉着自己酸疼的脖子。 尘觞用神念探了一圈:“好像就在院子里。刚刚那股剑气你感受到了吗?很强。他可能在练剑?” “嗯……还有点熟悉的感觉。”楚弈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发面馒头,浑身胀痛,不由一点点滑进了被窝:“我睡会儿,一会儿师父若是来了,你多哄哄他。就说我耐折腾得很,让他不必手下留情。” 尘觞没有回答,坐在榻边默默地守着他。待其睡熟了,将手伸进被窝里轻轻揉着他那满是淤青的胳膊,目光渐深。 不语山上一派安和,山外则是风云涌动。归衍真人依旧不知疲倦地四处派人打听消息。而在千里之外的某个森林里,也有一对儿“搭档”在鸡飞狗跳地忙活着,忙得还是个正事。 “秃儿!盘他!”庞先兴高采烈地骑着某头猪妖横冲直撞。 徐宏轩一降魔杵砸飞了几只小妖,扭头怒吼:“别玩了!赶紧把那头猪解决了!”全然没了出家人的慈悲之态。 庞先当即乱拳打死老猪精,两眼发光,吸溜着口水去摸猪腿:“上好的肘子哟……” 刚薅了一把猪毛,脚下忽然一阵地动山摇,野兽的咆哮声自丛林深处传来,由远至近,只见兽群狂奔而至,抬目可见尘土漫天。 “跑!”徐宏轩当机立断,抱着法杖撒丫子就跑。一回头,正看见庞先扛着猪妖,面红脖子粗地吭哧吭哧追了过来。 “把它扔了!你难不成要猪不要命!”徐宏轩恨不得一个飞踢掀了他。 庞先被压得脖颈上青筋暴起,蹬着牛眼回吼道:“老子自打跟了你,三天没见到肉腥了!今天猪在我在!猪亡老子也不能放下它!” 这段话说得真真情深义重,感动上天,兽群追了没几步,忽然发觉前头那两个人影攸地消失了,不由纷纷止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头晃脑地转身走了。 见危机彻底解除,徐宏轩解开阵法现了身形,一法杖敲在了庞先脑袋上:“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庞先搂着死不瞑目的猪,低哼道:“让马儿跑又不给马吃饱。没你这么黑心的。” “谁让你非要跟着我!”徐宏轩疲惫不堪,坐地怒目而视。 庞先翻了个大白眼:“是!你是没说让我跟着你!那你也别来看望我啊!瞅你那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样,还来了句“珍重”。老子不跟着你,仿佛是抛弃妻子,良心不安啊!” “你放……”徐宏轩匆忙把那个字给咽了下去,呛得自己直咳嗽。合着他临走前道个别还有错了! 二人又你来我往地互相瞪了好几眼,最后不得不言归正传。 “秃儿,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召集其他人一同对付这些妖兽。”庞先回忆着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越发忧虑。兽灾如同一场瘟疫,自各州蔓延开来,怎么杀都杀不完。 徐宏轩颔首:“我们方丈的意思是,让所有门派都联合起来。然而……短时间内怕是做不到了。掌门们都有所顾虑。” “我就不明白了!降妖除魔,保一方太平,是咱修行者的职责。怎调动个人都这么难!”庞先气到捶地。虬阳门掌门的回复竟然也是“再等等”。 徐宏轩抬目看向明晃晃的太阳,叹息道:“这修真界如同一盘散沙,明尘宗一支独大,不断打压其他门派,导致人人谨小慎微。掌门们不敢让弟子去冒险,怕折损了门中实力,被明尘宗吞并。然而……” 已经等不起了。这样下去,迟早犹如洪水决堤,四方灾祸横起,天下再无太平。 “该有人站出来挑这个大梁了……只是不知楚弈能不能劝动他……”徐宏轩沉吟。 ※※※※※※※※※※※※※※※※※※※※ 郑重强调: 是楚弈!对弈的弈!不是奕! 我们楚弈是个规矩的好孩子,立正站好了,没有跟“奕”字一样劈叉。 (名字中带奕字的请不要打我……) 【误了】 楚弈又收到了第二封来自徐宏轩的信, 依旧强调了妖兽横生, 危害世间, 只是语气比之前更加恳切了一些。 “师父, 百姓伤亡惨重,我不想再袖手旁观。”楚弈其实已经猜出了徐宏轩的真实用意, 不过是想让时海真人出山。然而直接要求他这般做,似是有些强人所难。不如先试探一下态度。 时海真人放下手中棋子,微微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楚弈,你不能去。” 楚弈略感惊讶,师父可不像是如此缩手缩脚的人, 正要再问究竟,就听时海真人接着说道:“楚弈,您可想过, 妖兽从何而来?” “若非妖界, 那就……弟子不敢说。”楚弈垂首。 时海真人叹息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医圣和清问峰主已经着手调查这件事多日了。那些妖兽, 从“断界”而来。” “断界缺口不是被堵住了吗!”楚弈急忙上前低声询问。 “断界的缺口,原本确实只有那一个。然而近日他们二人在荒州, 季州, 以及其他几个地方, 又发现了小型的缺口。”时海真人以指为笔,在石桌上轻轻画着:“这些缺口实在太小,极难被察觉, 且像是新开辟出来的。” “有人在故意打开断界?”楚弈登时陷入了惊慌, 后脊发凉, 一直蔓到脖子根也跟着硬了起来。 时海真人知晓楚弈的担忧,拉过他的手劝慰道:“楚弈,这只是最坏的猜测。但万事防患于未然,若真的有人在暗中操纵一切,你无论如何不能搅进这滩浑水中。” 楚弈内心挣扎了一番,低声道:“师父,那个幕后之人,不是归衍真人吗?” “他没这本事。”时海真人笃定不移地摇摇头:“不过他也逃不过干系。你放心,师父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并非有意包庇他。” “师父……您说,那个人打开断界,是为了什么?”楚弈依旧愁眉不展。 时海真人又拍了拍他的手:“楚弈,你现在追究真相,也于事无补。你最该做的,是勤加修炼。为师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好了,你先去做功课吧。” 楚弈落寞转身,想了想后又扭过头说道:“师父,请您不要贸然涉险。其实我……没您想象得那么弱。” 时海真人微怔,旋即哈哈大笑:“怎么?你在忧心为师?好好好,为师会多加注意的。” 言罢时海真人故作轻松地大步离去,拐了个弯躲在没人的地方,激动到手舞足蹈了好一阵子。 楚弈则慢慢吞吞地向茅草屋走去。尘觞迎了过来,颇为小心地问道:“楚弈不开心了?” “无事,回去看书吧。”楚弈目光深邃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把梗在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来自乖徒的关切令时海真人自感年轻了一百多岁,久违的悸动驱使他于当天下午,拿着柄木剑,瞒着所有人悄悄离开了不语山。一路往闹兽灾最严重的地区飞去。刚一落地,便跟一群在田野里撒欢的妖兽撞了个正着,挥剑砍了起来。 砍得正欢,怀中的传音铜镜忽然响起,就听邈尘真人唤道:“时海,老夫有事同你讲。” 时海真人没停手,嗯了一声算作回复。邈尘真人有些不悦,总觉得这臭小子好像敷衍得厉害,不由冷哼道:“先把手里的活停一停。今早归衍小儿给各门派掌门发了请柬,请去太鹏山共叙驱逐妖兽一事。我看他是想借此机会与各门派结盟。” “好事。”时海真人想都没想就回了一句。 邈尘真人气得胡子翘了起来,咣咣敲了敲铜镜:“好个屁!你真以为他那么好心为民除害?这么一搞,他归衍真人岂不是成了修真界的老大!” “无妨,只要能抑制兽灾就好。”邈尘真人一剑挑飞了几头妖兽。兽灾被控制住,他家徒儿才能继续无忧无虑地修炼。管他谁当“老大”,反正达成目的就好。 邈尘真人顿时七窍生烟,恨不得钻出铜镜去掐他的耳朵:“你怎么还没变聪明些呢?你好好想想,兽灾闹了这么久,连我青雁山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们都出山平灾了,为何其他门派按兵不动?!真的是怕折损弟子吗?非也!他们是在等一个领头的!修真界散漫了百年,大门派占着资本,小门派夹缝生存,若不站队,难成气候。这同盟一结,可就不会轻易地解了,到时候修真界的规矩就成他归衍说了算了!” 时海真人击出剑气,将百头逃窜的野兽一并冻住,同时又回道:“我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修真界亦是如此。归衍此人自私自利,确实不是个合格的领头人。这世间有资格制定修真界规矩的,无非您与湛寂真人两位圣人。此事您自行定夺就好,我只愿平息兽灾。” 邈尘真人痛心疾首:“糊涂!归衍小儿就是个腌臜货,多少门派是逼不得已才站在他那边的。只要你肯站出来说个话,定能收得不少人心!届时你时海真人还是响当当的‘剑圣’。这么好的机会,怎就任它溜了?!” 时海真人有些诧异:“医圣,您老人家怎么开始重名利了?” “我重个狗屁的名利!我是在给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找出路!你难不成要在山上躲一辈子?!”邈尘真人抱着铜镜大吼,吓得路过门前的小道童打翻了手里的果子。 时海真人却只觉得好笑:“那又如何,我又没碍着别人。” “你……!”邈尘真人气到直喘:“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天下第一剑’哪儿去了?!你这大好的年纪荒废在山顶上……” “我没有荒废,我现在就在杀妖兽呢。”时海真人忙打断他:“我只是厌倦世俗纷争了。相比在人前出风头,不如安安静静教习弟子舒服。楚弈和尘觞这俩孩子日后必为成大器,我愿倾注毕生所学教导他们。” 邈尘真人怔住,沉默许久后长叹道:“时海,老夫误了你……” 冰封的妖兽炸裂破碎,轰鸣中,时海真人并未听清医圣所说的话,只面带笑意地说道:“我许久没这般畅快了。隐居山野,授业解惑,才是我最想做的事情。” 铜镜没有声音了,邈尘真人结束传音,坐在丹炉旁发呆。道童忙上前询问:“太上长老,您……怎么了?” “去跟掌门说一声,老夫近日要闭关。让他处置好门中事宜,静待老夫出关。”邈尘真人似是有些无精打采,恹恹地说道。 道童刚领命退下,邈尘真人的身形便消失了,下一瞬已乘毕方鸟穿云过山,直往西南方向而去。 * 时海真人乐此不疲地扫荡了一个洲,终于找到断界的缺口用阵法补好后,已至夜静更阑。 “一个人做,确实太慢了……”他摇摇头,将已然四分五裂的木剑随手一抛,腾云回往不语山。 山门前,道童抱着扫帚倚树睡得正香,忽然被轻轻地摇了两下,一睁眼便看见时海真人关切道:“你是睡着了吗?回屋去睡,夜里风凉。” 道童登时感动不已,忙踮脚耳语道:“真人,您去哪儿了?楚修士寻您不得,想下山被我拦住了。如今正在山顶上等您呢。” 时海真人颇感意外,忙快步走上山阶,漆黑一片的盲眼世界里,果真出现了一个微微晃动的紫色光球。 楚弈正托着下巴,坐在石阶上发呆,一抬眼看见他回来了,慌忙跑上前,嗅着隐隐约约的血腥味,蹙眉道:“师父!您是不是自己去镇压妖兽了?您受伤了吗?” 时海真人下意识地抬手要揉头,结果摸索半天没找到楚弈脑瓜顶在哪儿,手掌悬在空中好不尴尬。 楚弈忙主动把脑袋蹭了过去:“师父,您说好不贸然涉险的。” “举手之劳罢了,何险之有?”时海真人感受到莫大的满足,不由多揉了两下。 时海真人平安归来,楚弈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随其噔噔跑上山顶,围着转了一圈,见他确实没有受伤才罢休。 “回屋休息吧,师父好歹也是个剑修,哪儿那么脆弱。”时海真人无奈道。 楚弈点了点头,又吞吐道:“师父……我……我不希望您为我受伤……所以您……保护好自己……”说完转身走向草屋。 时海真人敛了敛衣袖,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脑海中开始幻想出小徒弟眼巴巴等自己回来的场景,只是楚弈的脸始终模模糊糊的,怎么捏塑都不太合适。 “他定是个清秀耐看的孩子吧……若能亲眼瞧瞧就好了。”时海真人喃喃出声。 草屋里,孤寡老剑浑身寂寞萧索地窝在榻上,静待负心人回屋。楚弈刚一推门,他便窜起来飞了过去:“为什么不让我出屋!” “因为我想一个人静静……你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烦死个人了。”楚弈把这硕大的人形挂件扒拉了下去,一甩鞋袜跳上榻:“睡觉!” 尘觞当即跟条泥鳅似的再度钻进被窝。楚弈也习惯了,往里挪了挪给他盖好被子。二人脸对脸地躺了一小会儿,楚弈忽然低声道:“尘觞,你知道‘断界’吗?” “不知道。”尘觞的眸子里漾着孩童般的纯净,在幽暗的灯光下越发明亮。 楚弈伸手去捋他的鬓发:“那是个很糟糕的地方……尘觞,如果有一天,我注定要回到那个地方,你可怎么办?” “我自然要跟着你。”尘觞眯着眼睛,努力感受着手指掠过面颊的凉意。 楚弈顿了顿,又道:“六界中,任何一个界层,都比断界要好上百倍。若我有一天身陷断界,你要好好留在人间照顾师父,别等我了。” 尘觞凝视着他的眼睛,总觉得好像有股异样的情愫裹在其中,许久后回答道:“楚弈在的地方,才是人间。” 静夜不思物,寒山夜月明。一声叹息随风飘散,幸而没惊动任何人。 ※※※※※※※※※※※※※※※※※※※※ 前方剧透警告: 医圣让时海真人收楚弈为徒,其实不完全是因为好玩,更有他的深意。 所以大家不要为时海真人嘤嘤嘤了(掐住某个球球,微信,加微博三连轰炸的小天使的腮帮子) 热烈庆祝,我在考试加论文轮番轰炸下幸存! 下周还有个心理学考试,考完是个小短假,打算存存稿(挠头) 裸奔一时爽,一直奔一直爽……(并不) 【本质】 归衍真人发出的请柬每个掌门人手一份, 除却青雁山掌门随手扔了, 其余人都深思熟虑了一番。 虬阳门掌门拿着请柬, 只觉得多看一眼, 头皮跳一下。约个什么地方不好,非挑在太鹏山。上回把人不人鬼不鬼的庞先救回来后, 他就对这破地方产生了阴影。 然而现如今,他不去也得去。一旦大部分门派都同意结盟,唯独他虬阳门没有回复,那便成了“边流”,还得被套上个“贪生怕死, 罔顾百姓”的帽子,届时就算是被排挤也成了活该。 “医圣他老人家有没有回复?”虬阳门掌门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向门中长老。 长老们皆叹息道:“并未。” 虬阳门掌门颓然坐下,一长老忙上前劝告:“掌门, 虽然您看不惯明尘宗, 但这是大势所趋……” “再等等……这不还有一天呢……”虬阳门掌门将请柬草草折了折, 想扔在桌上,却又一顿, 终究揣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真人……有封请柬是给您的……”道童面露难色地呈上请柬。 时海真人正在陪楚弈入定, 二人的神魂已在虚无中交战了十几个回合。听闻有事相商, 楚弈先行撤回了神魂,退至一边静等,时海真人则没有动弹, 淡淡地吐了个字:“念。” 道童便一五一十地将请柬上的话读了一遍, 无非就是强调了一圈妖兽危害人间, 修行者理应挺身而出,然后请他去太鹏山共叙驱逐妖兽一事,署名为归衍真人。 “不必理会。”尽管这么说,时海真人确实有些意外。归衍若想借此机会拉拢所有门派入盟,理应避开他才对,怎主动发了请帖? 楚弈倒是看穿了归衍真人的阴谋,冷哼道:“真给他脸了!漂亮话扯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想说,师父不去就是麻木不仁。可师父若是去了,他人多势众,又得找您难堪。” “那就不去,任他说吧。”时海真人挥挥手:“楚弈,继续。刚刚你的神魂已有模糊轮廓了,再多修炼上一阵子,说不定能彻底拾回它本有的形态。” “是!”楚弈紧挨着他坐下,盘膝入定。结果刚一闭上眼,就见他跟时海真人的神魂中间,多了一个金光灿灿的人影。 “你……你进来干吗!师父不是让你去誊字帖吗!”楚弈撇了一道神念过去。 尘觞的神魂没说话,突然作出了一个夸张的哭丧脸。楚弈打了个激灵,忙回魂睁眼看向他的本体。只见本体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大眼睛眨巴眨巴,一脸的无辜。 “没关系的,想看就看吧。”时海真人无奈地笑笑。总不好一直冷落着这孩子。 于是二人的神魂对战又加了个观众。楚弈打着打着忽然开始心不在焉,时不时瞥一眼尘觞的神魂。见其抱着膝盖乖巧地盯着自己看,当即脸上发烧,总觉得好像被看光了身子。 于是楚弈的神魂被时海真人各种一巴掌拍散又拼命聚集回来,折腾半天越来越不像样,最后只得喊停。 “你别看着我!”楚弈气急败坏地冲尘觞喊道。 尘觞的神魂登时由津津有味成了垂头丧气,委屈地嘟着嘴退出了“观战席”,忽忽悠悠地钻回了本体。 “楚弈,怎心思这般不稳。”时海真人责怪道,又拉过尘觞拍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你师兄看你两眼,又没有出声,你为何如此在意?” “师父!您有所不知!他平时这面瘫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结果神魂挤鼻子弄眼,表情那么丰富?!”楚弈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时海真人笑道:“正常。有许多人表面上严肃拘谨,内心却很丰富活泼。神魂表现出的是一个人的本质。” “所以你的内心一向如此?”楚弈愕然,见尘觞可怜巴拉地垂着头,只敢用余光看向自己,忙拉过他的手问道:“你再做一下刚刚那个丧气的表情给我看看?” “什么表情?”尘觞茫然。他并不知自己的神魂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全是潜意识而为之。 楚弈急忙捧着他的脸推了推:“就是一个特别欠揍的表情!眼睛鼻子拧在一起!” 尘觞努力了一下,老脸依旧梆梆硬,并没有成功。楚弈怔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平日里……心里是不是想过很多事情,没有告诉我?” “我……”尘觞嗅到了一抹危机感,悄悄扯了扯时海真人的袖子,让他帮忙解围。 “不许往师父背后躲!”楚弈一把将他揪了过来。力道有些大,令尘觞毫无防备之下踉跄了半步。 时海真人连忙伸手护住尘觞:“楚弈,别对你师兄这么凶!好了好了,你们俩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应为这么点小事吵个不停。楚弈,你今日务必要坐定满三个时辰,为师回来后要看见你的长进。” “师父去哪儿?危险吗?”楚弈立马态度大转弯地抬起头来。 时海真人糊弄他道:“不危险。为师就是去找医圣商量些事。你好生修炼,不必担心。” 时海真人离去后,楚弈猛地扭过头看向尘觞,横眉冷目道:“真看不出来,你居然能在心里藏住事儿!说!有没有偷偷骂过我!” 尘觞登时退后半步,背着手拼命摇头:“没有没有!” “谅你也不敢!”楚弈跟地主婆一样弓着腰,露出老奸巨猾的狞笑:“嗯……我该拿你怎么办?” “别……别……”尘觞瞪大眼睛梗直了脖子,仿佛看见了自己被打包好扔进当铺的凄凉场景。 楚弈一动不动地望着尘觞的眼睛,眼睁睁瞅着他的脸色从脖子根一点点白到了脑门,简直快要透明成纸了,终于忍不住道:“怎么怕成这样?!我又不会生吃了你!” “我……楚弈……我……”尘觞舌头直打转,说不出成句的话来。楚弈只得探出神魂钻进他的识海中:“用神魂跟我说话。” “我错了,别扔了我。”尘觞的神魂缓缓浮现出来,居然露出了紧张又悲切的神情。 楚弈叹了口气,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抱抱。二人的魂魄交织在一起,定格了许久后,楚弈开口道:“尘觞,我不是在怨你,只是有点惊讶。我一直以为你是仙人,天生没有七情六欲。教会了你笑与担忧,已算莫大的奇迹。今日我才知道,是我不懂你。以后尘觞觉得说不出口的话,就用神魂来说,好不好?我不会生气的。” 尘觞点点头:“好。” 楚弈又道:“那以后你有不懂的情感就问我,好不好?” “好。”尘觞低头搓着手,攸地发觉楚弈的轮廓从脚尖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很快变成了与常人无异的形态。 楚弈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只眯眼笑出一对儿月牙。 尘觞贪恋地凝视着他的笑脸,半晌才回过神来:“楚弈,你的神魂……” 刚说了一半,楚弈突然面色大变,神魂呼地一下又散了,强强敛了半天才收回本体,捂着头蹲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 尘觞急忙回魂,俯身想要搀扶他。二人触碰的一瞬间,就听一凄楚的悲鸣声从他们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楚哥哥……好疼啊……救救我……救救我……” “陆轻羽?!”楚弈大骇,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尘觞。尘觞微微颔首:“我也听见了。” * 时海真人再度忙起了屠兽大业,见月色渐晚,怕小徒弟又等他等成了迎客松,忙扭头往回走。 今日他怀中的铜镜倒是挺安分,邈尘真人没有突然来一嗓子吓他一跳。也不知这老头儿是不是还在生气。 “改日让楚弈去送点果子吧……”时海真人心情很好地扬起了嘴角。 然而他不知,此时的邈尘真人依旧在急头白脸地赶路。西南有一汪洋,名曰“未央”。海间一白色岛屿半遮掩在氤氲的雾气之中,岛上花团锦簇,朱瓦亭台楼榭傍着姹紫嫣红,别有一番韵味。 毕方鸟在空中盘旋一阵,终于找了个不扎脚的空地落了下来。邈尘真人随即跳下,仰头大喊:“湛寂!出来接客了!” 听听,这是老人家该说的话吗! “太老了,不接。”一青衣男子手持花铲自桃树后走出,慵懒掸落肩头花瓣,微微一笑:“久违了,老朋友。” “老夫飞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你小子的藏身之地了!”邈尘真人扯了扯正在偷啃花树的毕方鸟。 湛寂真人挥手,一对儿石凳加石桌凭空出现,桌上摆着果盘茶水,似是早有准备。 “先休息一下。不急,变不了天。” …… “我是不是得去看看?”楚弈满脸纠结地问道。 尘觞不反对也不赞同地呆站着,默默把手伸了过去。 于是楚弈看见他的神魂回答道:“我不想让楚弈去。楚弈对他太好了,而他对楚弈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是条命。世间只有你我能听见他的求救声,不去有点良心不安啊……”楚弈摊手,旋即又意识到一个不得了的问题:“不对,怎么你也能听见?” 他能听见陆轻羽的求救,是因为其体内有他的魂魄碎片;那么尘觞又是怎么回事? 尘觞的神魂登时惶恐地捂住了嘴,嗖地退回了本体。 ※※※※※※※※※※※※※※※※※※※※ 周五心理学期中……隐约看见了凉凉的趋势…… v线依旧很远……每天都觉得自己写得越来越差……流下了卑微的泪水…… 剧情线跟情感线的平衡好难啊,我觉得我有点拖进度……但是又想多发糖。 啊……我为什么这么忧愁,当年那个快乐的沙雕作者去哪里了…… 楚弈:“别想了,你还是沙雕。” 哦,行吧。 【接客】 道童依旧抱着扫帚守山门, 全然没看见两个黑影贴边呲溜下了山。 “快去快回, 赶在师父发火之前回来。”楚弈提心吊胆地扒着尘觞的后背:“驾!” 时海真人绝对不会同意让他们去洄州陆家。眼下正是形势紧张的时候, 师父他恨不得把俩徒弟锁在山头上,以避危险。 尘觞也明白楚弈的意思,扛着他一飞千里, 跟道流星似的掠过天空。 洄州跟不语山之间隔着山隔着海,哪怕乘最快的飞行兽也得飞个几天。然而尘觞这位大仙着实争气, 不消两个时辰就把楚弈送到了地方, 揣着手手看他扶树呕吐。 “走……找找那陆家在哪儿……”楚弈刚摇摇晃晃地向前踏了半步,就见尘觞伸出手指头指了指上方:“陆!” 楚弈茫然抬头, 一黑底鎏金大牌匾响当当地映入眼帘:“陆府”。 “你不是不识字吗!”楚弈惊愕。 尘觞伸手进怀, 不知打哪儿摸了个字帖出来, 唰唰翻了几页, 指着上头一个红色大字:“陆!” 然后骄傲地叉了会儿腰。 所以说,“修炼”进程最快的是你吗?楚弈顿感吾儿甚有出息,捋了捋他头顶上那搓被风吹定型的头发,又好奇地拿过字帖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这字帖一般市面上买不到,实乃时海真人亲手攥写的。左侧是尘觞知晓的古文字,右侧则是现在流通的文字,简明方便。 “师父看不见……写起来得多费劲……”楚弈更感不安。若是时海真人回去一看, 他呕心沥血教导的俩徒弟齐刷刷得消失了,不得一口老血憋上脑门。 其实字帖写起来倒没多费劲。时海真人早年研习过古文字, 只要起了阵法, 用心眼即可看见如何落笔。费劲的是, 他俩熊徒弟斗智斗勇地合伙欺骗耿直老师父。 时海真人此时已经回到了不语山,特意去楚弈与尘觞的房前站了一会儿,隐约感觉到里头熟悉的真元波动,这才放下心来回屋休息了。谁知那波动实乃附着了真元的两个棉花枕头,倒霉孩子们早已窜了十万八千里了。 陆家大门紧闭,门口连个守门家丁都没有,也不知里头在忙些什么。楚弈开术眼向里探去,结果正院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 “陆府太大了,我找不到陆轻羽。得看你的了。切忌不要被人发现。”楚弈道。 尘觞颔首,刚要散出神念,就听身后以小厮吆喝道:“陆三公子今日坐镇茗月楼!一卦三百两,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这么便宜了?!”周围群众大惊,愣了一瞬后拔腿跑了起来。 楚弈登时憋了口凉气:“陆轻羽疯了?!他那副身子怎么卜卦!” 尘觞的关注点则在另一个地方,紧皱眉头道:“他把楚弈的魂魄糟蹋了。” 事出蹊跷,自然要一探究竟。二人来不及多想,随人群一齐蜂拥向茗月楼。此楼实乃一座舞楼,彩带红花招展,丝竹和乐伴着舞女殷勤的揽客声,莫名轻佻。 “小孩子家家的跑这么个鬼地方……”楚弈被推搡得晕头转向,不得不抱紧了尘觞的胳膊一点点往里挪。 几个小厮大着嗓门吆喝了一圈,吹了个天花乱坠,说陆三公子有大慈悲,特来造福百姓,卜上一卦便能全家转运,洪福齐天。 百姓们没心思听他叨叨,全迫不及待地大喊道:“快请陆三公子出来啊!” 小厮们见群众情绪高涨,便也不敢再拖时间,命客人们排成队伍,依次入里间等候。楚弈正琢磨着上哪儿弄这三百两银子,忽闻一人嘀咕道:“皆言陆三公子性子清冷,见上一面难于登天。怎今日忽然改了规矩了?” 楚弈蹙眉,向尘觞传音道:“里头那个是不是陆三公子?” 尘觞微眯双眼往去,神念迅速掠过人群直逼内间:“应当是他。” “奇了……”楚弈心里一沉。他真希望这几个小厮在弄虚作假,搬了个假的陆轻羽敛财。然而这个可能性微乎甚微。洄州是陆家的地盘,陆振理那个见钱眼开的怎会任这种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陆轻羽这个小王八蛋是不想活了?楚弈气得鼻孔直呼扇,可转念一想,又开始怀疑陆轻羽是被他大哥威胁了。难不成陆振理穷疯了,掐着自己三弟的脖子逼他来“接客”? 这好像更不太可能,陆家光挣无愠真人的“死人钱”都够挥霍上一阵子了。 眼下瞎猜也没用,楚弈只得耐心跟着队伍一边向前挪动,一边又道:“尘觞,你会变钱吗?” 尘觞点点头,手垂在身侧偷偷一捞,便多了个钱袋递给楚弈:“钱。” 楚弈大喜:“你还有这本事呢!靠谱……”然后低头一看,就见那钱袋子里头沉甸甸的满是碎银,橙黄皮上还绣了个诚实的“钱”字。 “……这钱袋子有点逼真啊……”楚弈的太阳穴一抽,刚要问他怎么变出来的,就听身侧一声尖叫:“俺的钱袋不见了!谁偷了俺的钱袋!” 楚弈默默回头看向尘觞,而剑仙大兄弟则淡定自若地点点头:“嗯。” “你嗯个屁啊……”楚弈差点没唾他一脸。忙看向失主打算把钱袋还回去,岂料那人下一句话登时打消了他的念头: “敢偷俺钱自有的钱袋!活腻了吧!让俺逮出来绝对扒了你的皮!” “钱自有……钱白来……嗯……”楚弈慢慢低下头咽了口吐沫。 要了个亲命了,当初为了参加竞买会,劫了对儿土财主父子的请柬,就是这位大兄弟和他爹…… “尘觞,低头,别让他认出来……”楚弈并不能确定上次“抢劫”时有没有被看见样貌。 尘觞则体贴地宽慰道:“楚弈,我们用一下就还回去,算不上偷。” ……娘哎这台词有点耳熟。 钱家公子骂骂咧咧好一阵子,最后不得不认栽退出队伍。临走前抹着眼泪哭诉道:“自打上次跟俺爹莫名其妙让人给打晕扔道上了,就开始倒霉……干啥啥不行,吃嘛嘛不剩,家里的老母猪产个崽儿都一尸八命……今儿寻思着给转个运,结果刚站了没一会儿就把俺的钱袋给偷了……” 楚弈深提一口气,咬着牙根说道:“尘觞,做人要地道,不能可着一个人抢……你给我想办法,现在就把他的钱还回去,不然你卖身抵债吧……” 尘觞顿感当铺在向他敞开大门,不等楚弈说完,猛地一扭头冲出人群,拉过正左右开弓抹眼泪的钱自有,将一个青皮钱袋塞进他手里:“钱给你,别哭了。” 钱自有嘎吱一下停了下来,茫然地攥着手中的钱袋抬头。看向眼前这位霞姿月韵,俊美到不可方物的公子,呼吸都乱了:“……你……这是何意啊?” “别哭。”尘觞一脸漠然,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一撩衣袍走回人群中不见了。 钱自有脸上发烧,钱袋被攥得嘎嘎直响,已不能说是心头撞鹿,而是心脏被公牛给踩了个稀巴碎。 这位公子平白送钱给他?只是为了不想让他哭? 俺的个无量天尊太上老祖和钱家的列祖列宗啊!这是哪儿来的温柔善良的仙人公子啊!钱自有登时耳边琴瑟和鸣,眼前桃花纷飞。可怜清纯少年,在这么一瞬间忽然情窦初开,泪眼婆娑地娇唤道:“啊!公子慢……” 然后被闻讯赶来的群众们撞翻在地,连踩好几脚。 尘觞不知他这一处已经把事态弄得更加严重化了,只邀功般地抱着楚弈的后腰撒娇:“给他了!” 楚弈颤抖着看向手中的黄色钱袋:“你刚把谁的钱给他了……?” 话音刚落,角落里又一人尖叫:“啊!我的钱袋也不见了!” 尘觞煞有其事地解释道:“不能只抢同一个人,可我们需要三百两银子。” 楚弈险些一巴掌呼过去:“你他妈拆了东墙补西墙,一眨眼的功夫连偷俩人,我怎么……” 这时另一人推了他一把:“嘀咕什么呢!到你了!” 楚弈只能匆匆咽下这口浊气,瞪了尘觞好几眼后,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门口有两个把门的小厮,见他俩并肩而来,抬手阻拦道:“一次只能进一个!” “两位哥哥,我是给我家兄长卜卦。”楚弈赔着笑脸指了指尘觞的脑袋瓜子:“他脑袋让驴给踢坏啦!我牵着他来求陆公子给算算,看什么时候能开窍!我这不敢撒手啊!不然他窜出去咬人!” 小厮被吓得缩了缩脖子,狐疑地打量了尘觞一阵:“我看他不像是傻子啊。” 楚弈悄悄扭了尘觞的后腰一把,传音道:“咬他!” 尘觞没动弹,瘪着嘴陷入了犹豫。按理说,楚弈的话他是要听的,可是他总觉得好像咬了这一口,有什么玩意就拾不回来了……叫什么来着……哦对,自尊。 正僵持着,屋里忽然传来陆轻羽虚弱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小厮一惊,忙拱手告罪,打开房门放楚弈二人进屋。 楚弈扯尘觞的袖子踏入屋内,身后的房门紧接着被关上了。屋里点着呛人的熏香,光线幽暗却连个烛台都没有。正中央长榻上罩着青纱帐,似是与他当年用灵蝶看见的场景很是相似。 陆轻羽的身形模模糊糊地在纱!后显现出来,沉默了许久后,低声道:“何事?” “你说呢?”楚弈被他这平静的语气点燃了怒火,三步上前去掀纱帐。 ※※※※※※※※※※※※※※※※※※※※ 钱自有:“俺的钱和俺的心一并丢了……”(幸福昏厥) 楚弈:“我似是与仙途越来越远了呢!” 尘觞:“今天也是听话的一天!” 【威胁】 楚弈气急, 上前去掀纱帐, 岂料手指刚触碰到薄纱的一瞬间, 竟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 来势汹汹直冲命门。 “小心!”尘觞一把扯开楚弈,再定睛看去, 一抹蓝色火焰妖冶地沿着纱帐由上至下,一行行细小的符文随之流动。 “禁制,还挺高级。”楚弈甩了甩灼痛的手指,四下探知一番后确认此地并无人监视后问道:“怎么?你让人关起来了?” 陆轻羽沉默了片刻,低声道:“阁下请回吧。” “我是来救你的。”楚弈弯下腰, 试图从纱帐的缝隙里看一看陆轻羽的现状。然而陆轻羽却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不走,我就让下人们打你出去了。” “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楚弈又将语气缓和了半分:“只要你开口, 我随时可以带你走。” “来人, 将他们二位请出去。”陆轻羽不为所动, 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 尘觞蹙眉,抬手指向房门, 一道白色禁制瞬间包裹了整个房间, 厚重的威压直接将纱帐上的那撮蓝火给压了下去。 “看见了吗, 我们真的有能力带走你。”楚弈赞许地看了尘觞一眼。反应挺迅速,不错。 陆轻羽似是微微向前探了探身子,但旋即又缩了回去, 轻笑道:“你从我这里问不出什么的, 不必白费力气了。” 楚弈一愣:“什么?问什么?” 陆轻羽提了口气:“当初在你在家兄身上附了灵体, 便是为了探听消息;如今你又在我体内埋下同样的东西,说是为了救我性命,其实不过想套出陆家的底细。我明确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走吧。” “你!”尘觞登时感到一股烈焰顺着胸腔涌上头顶,勃然大怒之下,指着纱帐张嘴想骂,结果脑袋一发麻,忽然忘了词,忙伸手将字帖又掏了出来,翻到最后边选了一个合适的词:“不识抬举!” 楚弈本有点生气,看见尘觞这一举动后,心里就剩了一句话:师父不去编书真可惜了,一本字帖还带成语注释…… 交涉失败,剑老哥为了不杀人忍到七窍生烟,抱着楚弈的胳膊向门外拖去。楚弈也拗不过他,只得扭头留下一句:“陆轻羽,别太抬举你自己了。我自拜入时海真人门下,衣食无忧,前途平广,压根用不着掺和进你们这种大家族的纷争,只管安稳修炼。若不是看你年幼可怜,我会救你?罢,自此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好自为之。” 于是二人踹门出屋,险些把在门外把手的小厮给掀了个跟头,刚要喊“有没有规矩”,眼前已空无一人。 尘觞带着楚弈拔上了高空,憋屈半天终于吐出一句:“刚没发挥好,本应多骂几句的。” 楚弈嗤笑出声:“行了,寻个地方我同你好好讲讲。” 二人向远郊飞去,窜上大树借着树叶遮掩唠了起来。 “我基本可以肯定,陆轻羽被人威胁了。”楚弈挑眉靠在树干上:“刚刚那道禁制,我一开始甚至没有发现,如此强悍又隐秘的禁制显然出自高人之手,起码得在大乘期。陆轻羽自己可没这本事,更别提陆振理那废物。” “陆家有钱,请一个大乘期的修士?”尘觞噘着嘴,把不满写在了脸上:“我讨厌陆轻羽,我要回不语山。” 楚弈第一次看见尘觞噘嘴撅得这么高,克制不住地伸手去捏他脸蛋:“我很好奇,陆家到底怎么了。陆轻羽被陆振理捧成了天才占卜师,平日里保持着神秘一向不露面。如今三百两银子就能卜一卦,还选在这种风月场所,这不是砸自己招牌吗!” 尘觞被楚弈捏得,脸上二两肉肿成了三两,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蹭到楚弈身边讨了个抱抱,勉强同意留下来再作观察。 在树上休息了一阵,天亮后再度进城打听,却见那茗月楼前客流有增无减,楚弈不由心惊道:“照这样不眠不休地卜卦,陆轻羽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尘觞见楚弈急得额起青筋,不满更深一层:“楚弈,他又不是你什么人,你干嘛管他。” “……他是个孩子,我喜欢小孩。”楚弈这解释有点牵强。 无独有偶,不语山之上,此时的时海真人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床榻和俩枕头,长叹道:“我讨厌小孩子……” “真人,我昨儿没偷懒,眼睁睁瞅着山门呢,没见着人啊。”道童可怜巴巴地解释道。 时海真人无奈一笑:“他俩若是想跑,我都不一定能发现,何况是你。” 俩徒儿自上了山,规规矩矩乖巧得很,如今一声不吭地跑了,想必是为了什么要事。可他俩一个傻,一个族内无人,能去哪儿呢? 青雁山那边已经打听过了,楚弈和尘觞没有去找医圣,而医圣至今还在闭关。楚弈之前提过两次想去帮忙驱逐妖兽,难不成是耐不住心里痒痒,跑去杀妖了? 这可就不好找了,时海真人无奈,抬步走向石桌打算静待弟子们归来。然而道童随随意意的一句话,令他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真人,前些日子归衍真人发来请柬,说邀请您去参加什么什么会。他是不是去凑热闹了?” “他去那里做什么……”时海真人话至一半,冷不丁琢磨出点门道来。妖兽是从断界而来,而断界与楚家覆灭保不齐有着天大的联系。楚弈是楚家后人,自然对断界更上心一些。难不成他是去打探消息了? 这好像比他私自去驱逐妖兽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时海真人惊觉而起。楚弈稳重,又刚找到修炼的门路,以他的性格,不应当会半途而废地私自下山。除非他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只这么一想,便急出了一身冷汗。归衍真人视楚弈与尘觞为眼中钉,若被他发现,岂不是自投罗网!再加上楚弈那非人族灵质很是扎眼,虽可被法术遮掩,但众多掌门之中,不乏有术法高手,被看穿了可就百口莫辩了! 情急之下,时海真人随便寻了把木剑,招来灵鹤,直往太鹏山杀去。 太鹏山顶,会客厅中,各门派掌门如约而至。心思各异地分座两侧。归衍真人早早就到了,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通,比如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今生灵涂炭,是时候站出来伸张正义…… “别整这么多没用的,赶紧说怎么办!”虬阳门掌门听得烦躁,把茶杯往桌上一墩,甩了个白眼。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归衍真人面上堆笑,心里却骂了好几句“土包子”。不多说两句,怎么抬高此次结盟的意义?把你们这群不省心的夸成“英雄”,才好听话办事。 “那,咱先看看地图。”归衍真人拿出一张地图往地上一抛,上头的图案立刻活灵活现地垂直立在半空中。六大洲,三大洋,以及无数高山河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为了确保万一,我提议每个门派负责一片区域。此次兽灾平息后,这区域划分依旧有效,届时好监管上报。各区域互不干涉,各行职权。你们觉得如何?” 各门派掌门不动声色地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这主意听上去还不错,不过里头的门道可有点多。说是为了驱逐妖兽,却非要强调“互不干涉”。所以实际上,他是想借此机会“分地盘,划山头”。 “不知,这区域大小怎么划分?”一掌门真人问道。 归衍真人心平气和地解释道:“大家好都一心为了黎明百姓,吾甚是宽慰。不过门派有大有小,往小门派身上强压重责,未免太不尽人意。所以区域大小按门派中弟子人数划分;至于位置吗……就近便可。” “明尘宗最大,你想如何分?”虬阳门掌门暗道这老狐狸真是耐不住,这么快就露出尾巴了。明尘宗的弟子最多,所处位置又好,照他这个分法,得把一个洲给圈进去。 结果他全然低估了归衍真人的不要脸。只见其大手一挥,在空中画了个红圈,直接圈了三个洲进去。 “你把全天下都圈进去多好呢!”另一个掌门真人气极反笑:“就算明尘宗人多,三个大洲也管不过来吧?” “无需担心,本真人自有打算。”归衍真人话音落下,地图上又多了许多黄色的光点。 “这些光点,代表着明尘宗即将建立分宗的地方。” 众人登时噤若寒蝉,大厅中只剩下了倒吸冷气的声音。归衍真真是疯了,一个宗门抢资源还不够,竟要遍地开花的到处祸害一脚?! “归衍,贪多嚼不烂这句话,你不懂吗?!”虬阳门掌门率先指责,心里却是没底的,毕竟归衍确实有资本说出这种话。 归衍真人则故作惊讶:“贪?本真人心系苍生,为天下多培养些人才,何错之有?虬阳门掌门,是你自己心有贪念吧?” “我……”虬阳门掌门差点没被憋抽过去,胸膛剧烈起伏半天,才把这口浊气咽了下去。 他环顾四周,试图能再找个帮手为他说句公道话,然而所有人都低着头沉默不语,恨不得盯穿地面。 见此情形,虬阳门掌门只得愤然坐回原位,后知后觉地品出点不同寻常来—— 无人敢得罪归衍真人,不然那“分宗”得开在自己地盘里。 “既然大家没有异议,那我就继续了……”归衍真人皮笑肉不笑地在剩下的三个大洲上画起了圈,没多时便把地盘给画完了。看这熟练程度,不定私下里练了多久。 虬阳门掌门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看见自己拇指大小的地盘,登时拉下老脸反驳道:“归衍,就算我们虬阳门人少,你这有点太过分了吧?瞧不起我们?” “不不不,是门派太多了,只能大家都挤一挤。你要为大局着想嘛!”归衍真人依旧端着苦口婆心的语气,仿佛在教育不懂事的儿媳。 我们挤一挤?任您自己个儿四仰八叉占了三个洲?虬阳门掌门越想越生气,起身要走。却听落凤山掌门讥笑道:“走了?那他的地盘归我了。本就门下几个半人,装什么能耐?” “欺人太甚!”虬阳门掌门回身怒吼,刚抬起拳头,七八个掌门同时站了起来怒目而视:“大家都在为百姓着想,阁下却如此自私!真为修道之人不齿!”同时震出威压以示恐吓。 虬阳门掌门被这七八个修为甚高的狗腿子一压,登时连话都喊不出来了,勉强站稳了身子。 归衍真人和事老般叹息道:“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大家都是朋友,和和气气的嘛!来来来,坐下来慢慢说。” 坐?坐回去不是摆明了任你宰割?不坐,“自私自利”的帽子已经扣脑门上了,可不是这么好摘的。 虬阳门掌门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挣扎半晌后,终究为了门派打算忍气吞声。 谁知他前脚正要迈回门槛,就听空中一道鹤唳,时海真人仗一柄木剑稳稳落下,二话不说阔步踏入正厅。 ※※※※※※※※※※※※※※※※※※※※ 我……我睡一觉再更一章,我好累(虚弱……) 被心理学折磨到不成人形。 被统计学折磨到质壁分离。 被计算机折磨到精神分裂…… 我睡会儿冷静一下…… 【地牢】 时海真人踏入正厅的一瞬间, 在场所有掌门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表情千奇百怪好不精彩。 归衍真人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 眼睛圆瞪一阵恍惚。时海真来了?!他这种犟骨头居然收了请柬前来赴约?! “师……师侄……来得正好,快请坐!”强装冷静的归衍真人忙殷勤地招呼道。 时海真人压根就没搭理他,用神念围着正厅里里外外扫视三圈, 发觉俩混账徒弟都不在,利落地一转身又驾着灵鹤走了。 随着灵鹤消失在云端之中, 众人皆石化成了雕塑。 时海真人来干嘛的?!只是为了亮个相? “你注意到没有, 刚刚他是提着剑进来的。是柄木剑。”两位掌门交头接耳着。 “他进屋的时候好像还带着杀气。”又一掌门开始闭眼瞎分析。 虬阳门掌门在一惊一乍之下,嘴上彻底没了把门的, 脱口而出道:“莫不是来表示不满的?” 归衍真人打了个激灵, 只觉得此话一语中的。时海真人明显就是来向他示威的!想要阻挠此次结盟! 不不不……往更坏了想, 说不定他已经发觉被眼线们监视的事儿了…… 归衍真人登时出了一头冷汗, 跌坐回椅子上脸色发灰一言不发,全然没注意到虬阳门掌门以及几位小门派的掌门,趁机溜出了大厅。 “既然剑圣表明了立场,那咱就没必要跟着归衍受气了!”虬阳门掌门兴致勃勃地对其他人说道。 “剑圣跟医圣交好,与其被归衍当猴儿耍,不如去投奔乐观又开朗的医圣。”另一人下定决心后,召出飞行兽跳了上去:“趁着剑圣还没改主意, 咱们赶紧追过去!” 于是这厢时海真人正焦虑地四处找徒弟,一回头发觉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长串的尾巴。 “我等愿意追随真人。”大家伙们诚恳地拱手说道。 时海真人懵了。追随我?追我做什么?帮我找徒弟? 虬阳门掌门猛然想起他双眼皆盲, 定不认识他们, 忙自报家门:“真人, 吾乃虬阳门掌门,久仰!” 时海真人微微颔首,礼貌地冲各掌门拱手告辞道:“我还有急事要办,先告辞了。”说罢冲着某处飞去。 既然不在太鹏山,那他真的去除妖了?走了这么久,莫不是出了意外? 以尘觞的身手和楚弈的智谋,这二人搭伴理应没什么问题才对……看来他们是嫌弃不语山上的日子太清苦,又浪迹江湖去了。 心神不宁的时海真人久违地发了脾气,见河岸边上一堆妖兽正践踏农田,挥剑便去,试图在附近找找有没有楚弈二人的气息。 掌门真人们见时海真人一言不发开始砍妖,不由大吃一惊,嘀咕了一阵子后得出一个看似靠谱的推测—— 剑圣这是以身作则,拿出实际行动来了! 于是这窝子妖兽先是被剑砍了个七零八落,又被从天而降的十八般兵器,七十二路拳法,一百三十六章符咒左右招呼,惨到连个皮毛都没留下,荣幸地成了最见多识广的兽。 时海真人由惊转怒。徒儿丢了已经够烦的了,杀几个兽还有人抢!这世道是怎么了?!这么一通狂轰乱炸,他还上哪儿去找人! “几只小妖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时海真人冷声。 掌门们一头雾水,围成一圈分析了一下后,忙站成一排喊道:“真人慈悲!吾等自愧不如!” 时海真人越感莫名其妙,甩袖子继续走人。他往东,人群也往东;往西,人群还是跟着;扭头回不语山,这些个家伙直接堵了山门。 守山门的小道童被这阵场给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藏在他背后问道:“真人……他们这是打算一起攻打不语山了?!” 时海真人也慌,猫在山头上观察了一阵子,依旧没弄明白前因后果,还更加悲伤地猜测道,他的徒弟们是不是听到点什么风声,先行跑路了?! “不怕,让他们守着,乏了就走了。”时海真人走向棋桌,将一把棋子攥在手心里,微微推动真元。 “自从师父仙去,我便再也没用过占卜术。如今为了这俩不省心的小混蛋,只得破戒了……” 这世间会占卜术的并非陆轻羽一人,鲜有人知晓,当年的剑圣实乃占卜高手。只是他洞悉占卜术的弊端后,毅然弃了这门学问。 时海真人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棋子洒在棋盘上。眨眼的功夫,棋子们犹如列队的士兵,自动排成了奇怪的图形。 “……没有命途?”他手指一抖,不慎扫落了棋篓。黑白棋子翻落在地上,嘈杂地上下弹跳着,滚入了阴影中。 * “尘觞,我想进陆家探探。”楚弈站在陆府后院踮脚道。 尘觞凝神向院里探去,旋即摇了摇头:“里面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正因如此,我才要进去看看。”楚弈低声道:“这么大一个府院,下人少说也得百人。如今都去哪里了?” “嗯,我带你进去,但是你要跟紧我。”尘觞心有不安,但还是带着楚弈跳了进去。 偌大的府宅寂静如斯,甚至连个洒扫仆从都没有。楚弈眺目看向内院,愕然察觉到一股妖气悄然游荡。 “里头有妖,见机行事。”楚弈握紧长剑,抬步要走。 尘觞一个箭步挡在了他前边:“跟紧我。” 楚弈怔了一会儿,总觉得好像有点别扭。自己怎么说也是个剑修,怎么就给他落下“柔弱可欺”的印象了! 尘觞不由分说地将楚弈护得严严实实,左右查探着动静。行至主卧厅附近,妖气越发浓烈,却始终不见庐山真面目。 又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二人忽然发现了蹊跷之处。 “在地底。”尘觞率先撞门入屋,二人翻箱倒柜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个机关之类的东西,却从书案后头一隐蔽角落里,找到了一缕金色的丝线。 “阵法线,看来有人构了个空间阵法,将人藏在地下了。”楚弈心下了然,顺着金线一点点走向尽头,终于寻到了阵法的结点。只见在床榻下方,赫然画着一个圆形的红色符阵。 “你懂吗?”楚弈看向尘觞。 尘觞微微摇头,旋即又道:“但我可以试着用魂力修改这个阵法,让它为我所用。” “你要小心,别伤了自己。”楚弈也知阵法师对决,比的就是魂力。倘若一方可压制另一方,其阵法将彻底失效。 尘觞攒动仙元,结印覆在阵上。红色的符文立刻有了反应,就听一阵地鸣轰动,周围的景象瞬间变幻,似是天地颠倒一般将他们二人直接带入了地下。这里幽暗狭小,两侧是石壁,一条走廊通向远方,看不见尽头,好似一座地牢。 “乖乖,了不得。”楚弈有点触景生情,浑身不得劲。余光瞥到尘觞时,攸地发觉他正紧盯着自己的双手看,慌忙一把抓了过来。 “……被算计了。”尘觞小声嘀咕道。他的左右手心居然同时出现了两个血窟窿,黑红的血液汩汩冒了出来,沿着指缝淌在地上,发出一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楚弈顿感自己的心脏砰地一声炸了,仿佛这俩窟窿伤在了自己身上。张大嘴缓了半天,飞速扯下袖口两条布缠在尘觞手上止血。 “我就说别伤了自己……”楚弈自责不已,再一看向尘觞的手腕,惊觉一条黑线正顺着筋脉一点点向上蔓延。 楚弈当即掐住了他的主筋,打算把毒控制住。谁知尘觞却不紧不慢地拿过他的剑:“没事。” 话音落下,尘觞拔出剑在自己的小臂上狠狠划了一道,血顿时跟不要钱似的迸了出来,呲了楚弈一脑门。 尘觞惶恐地眨了眨眼,也顾不上止血,捻起袖子给他擦了擦头:“对不起。” 楚弈的魂儿已经丢了,半天才勉强动了动发白的嘴唇:“你……你不疼吗?” “还好。”尘觞镇定自若地用法术治愈着伤口,谁知一抬头突然对上了楚弈发红的眼眶,紧急着就听他气急败坏地问道:“既然会用法术祛毒,怎么还要割伤自己!” “不……不是毒。”尘觞缩着脖子解释道:“是蛊。” 说罢他摊开手掌,两条黑色的长线虫摇头晃脑地钻了出来,刚想逃跑,被他用火烧了个干净。 “尸虫?!”楚弈震惊。这东西他很熟悉,可他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能避过尘觞的感知力而下了蛊。 好在尘觞的伤口愈合极快,顷刻间只剩下两个暗红色的疤痕。楚弈却依旧觉得很是刺眼,他好吃好喝喂得白白胖胖、清清爽爽的剑崽崽,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人中伤,惹得他很想杀人。 “奶奶的,让老子抓住他,非剁了他喂狗!”楚弈恨恨地唾了一口,又心疼地撩起他的衣袖,轻轻吹了吹伤处。 尘觞却忽然面色微变,指着他身后道:“狗。” 楚弈刚一回头,就见一面盆大小的爪子迎面拍来,两只血红的眼睛在幽暗中泛着绿光。继而巨犬长吠一声,卷着飓风扑了过来。 ※※※※※※※※※※※※※※※※※※※※ 我……一觉醒来,发现还是晚上,正想着怎么睡了这么短就醒了,拿过手机一看…… 咦时间倒流了?!12点变成9点了?! 然后又看了看日期…… 尼玛我睡了一整天……!我这是要猝死吗! (头发跟笑容一起消失.jpg) 【崩塌】 “不好了!陆三公子吐血了!”茗月楼内, 众仆从乱成一团。两个小厮张皇失措地唤来软轿, 将陆轻羽抬了出去。 陆轻羽的四肢在微微抽搐, 嘴角的鲜血顺着面颊淌了一身,强挺着最后一丝神智,被人带上了马车匆忙离去。 楼内的宾客们被这突发的意外情况惊得面面相觑, 许久后才有一人小声嘀咕道:“莫不是遭反噬了?” “据闻那陆三公子修为并不高,行占卜之术怕是很勉强啊……”几个修士倒是懂些内因。 然而他们最关心的并不是陆轻羽的死活, 而是自己交了的三百两银子能不能退。 茗月楼的掌事自然不会同意, 这银子里头可有他四成的红利,到手的肥肉怎么能这么飞了! 谈不妥, 一来二去得就起了争执。于是一阵鸡飞蛋打, 口水淋头, 砸坏桌椅板凳无数, 陆轻羽拿命挣的这些个银两险些全赔进去。 “陆家果真不稳妥!”茗月楼掌事啐了一口,避开迎面招呼的几道掌风,拉过仆从问道:“陆三公子送往哪儿了!可别死在路上再赖上咱!” “这个您放心,送他来的那位大人说了,生死有命,出了什么差池都与咱无关。”小厮藏在柱子后头回道。 话音刚落,就听一低沉的男声自背后响起:“生死有命?哪位大人送他来的?” 小厮大骇, 刚要回头,却被一只手提着衣领子带走了, 连头茗月楼掌事, 一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地牢里, 楚弈跟尘觞正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灵犬,分明从它颤抖的前爪里看见了滔天恐惧。 刚刚这家伙偷袭失败后,被尘觞一拳打在了鼻子上,趴在地上叫唤半天,不躲也不跑,直接吓瘫了。 “怂货,白长这么大了。”楚弈甚至大着胆子去摸狗爪子。 灵犬退后半步,发出一声呜咽,山丘大小的身躯抖成了筛子,尾巴不安地夹在后腿间。 楚弈指着它的项圈道:“它是契约灵兽,不知它主人在哪儿。这狗好像还不会说话。这么大的身体,按理说修为应该不低。看来是有人用丹药堆出来的。” 尘觞听见“契约”二字后,忽然觉得这灵犬好像跟他是“同类”。但他会说话还能变人形,想想还有点小自豪。刚挺直腰板露出得意的微笑,就见楚弈上前摸了摸灵犬的雪白的前爪,笑道:“毛茸茸的,真可爱。” 尘觞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低头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皮肤,默默地驼了背。 灵犬嗅到他身上的杀气,更加害怕了。悲号一声调头就跑。野兽的本能告诉他,这俩人惹不起,再待会儿容易变成火锅。 只是撒丫子跑了半天,忽然觉得耳朵有点痛,用余光一看,只见楚弈跟尘觞一人一边扒着狗耳朵。一个在捋毛,另一个则恶狠狠地薅了一撮。 “嗷!”灵犬吃痛,使劲儿甩着头向走廊最深处跑去。楚弈跃身窜上狗背,开术眼看向前方:“里头有人,不止一个。” 尘觞机警跳至他身后,一手覆在他背上输入仙元:“有阵法,小心。” 灵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四爪一扑冲进了一道白色的墙体之中。与此同时,楚弈拔剑而出,配合尘觞将那附着死咒的阵法极速斩断! 周围的景象登时如泛起涟漪的湖泊,破碎荡去又重构回来,一阵虚晃之后,眼前大亮,竟是入了一个宽阔的牢笼。 “嗷呜!”灵犬腿软,咕咚砸在了地上,泪眼涟涟地吐着舌头,听天由命。 楚弈无心顾及它,定睛看向前方,不由大吃一惊:“你们是……?” 只见这阴湿的牢笼中,居然满满当当地挤着一大堆人,粗略估计得有百人!老的少的都有,披头散发很是狼狈。 “仙师饶命啊,仙师饶命……”几个年纪稍长的男子跪地求饶,身后一众青年男女惊恐地缩成一团,甚至有人被吓到泣不成声。 楚弈跳下狗背,让尘觞看好它,走向跪在最前方的一位老人:“老人家,我等无意中闯入此地,不会伤害你们的。你们可是陆府之人?” 老者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心回答道:“老朽乃陆府管家……这里都是陆家的下人……” “你们怎会被关在这种地方?陆家主何在?”楚弈忙去搀他。 管家却跪地磕起了响头,哭嚎道:“有一恶人绑走了家主,又将我等关押此处。我等也不知家主在哪里啊!仙师求您救救我们吧!” 陆振理让人掳走了?!楚弈与尘觞对视了一瞬,觉得此事有些难办。 把人救走?那贼人发觉后,陆振理岂不是会被撕票?不带走,这么一大帮子人若有个闪失,太作孽了。 思索许久后,楚弈忽然心生一计:“尘觞,你我分开行动。你将这些人先带出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我留守此地,守株待兔。” 尘觞摇摇头:“楚弈,你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你看这阵法空间的构造,敌人起码在大乘后期。” 大乘后期,灵犬,与陆家有仇……楚弈将这些个讯息在脑海中串了串,忽然想起一消失已经之人。 然而就在这时,灵犬突然不知打哪儿来的勇气,仰头一身可怖的长吠,还使劲跺了跺地面,扑起漫天尘土。 “不好,这畜生给他的饲主发了讯息!”楚弈当机立断,一掌拍在灵犬的前胸,试图用魂力压住契约,更换这头灵兽的饲主。·但那契约固若金汤,与他的修为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反震得他筋脉受损,神志不清。 尘觞推开楚弈,以霸道的威压强行撕裂了灵犬身上的契约。灵犬愣了一瞬后,痛苦地惨嚎起来,瘫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前爪摇晃作求饶状。 “别杀它。这家伙好像跟此地有联系……”楚弈话还没说完,牢笼四壁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地面也变得凹凸不平,似是要塌陷了。 家丁们惊叫连连,哭喊救命。楚弈踹了灵犬一脚,怒吼道:“赶紧滚起来!你想死吗!” 灵犬一滚爬了起来,乖乖坐下任楚弈和尘觞把家丁们都扔到了自己背上,使出吃奶的劲儿跑了起来。 楚弈坐在狗头上向后看去,骇然发觉一个黑色的旋涡正吞噬着一切,带着尖利的风声,呼啸着穷追不舍,所经之处将周遭尽数吸入,挤压粉碎! “那人要毁了这个空间,咱的速度不够!”楚弈以指覆剑,驱动剑气试图结屏障抵挡空间崩坏,可惜真诀只停留了一瞬便消失了。 尘觞面色凝重道:“楚弈,在这空间里,契约者是规则制定人,挡是挡不住的,我带你出去,不要管这些人了。” “一百多条人命,你叫我如何不管!”楚弈怒吼一声,割裂手掌,撒血入剑,血液凝成阵法击向旋涡。旋涡的速度登时慢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尘觞顿了顿,忽然附耳小声道:“楚弈,你留着力气,一直向前跑就好,我马上就跟来。” 楚弈尚未反应过来,就见尘觞突然腾身向前一跃,周身包裹着仙元凝成的盔甲,犹如一条金色的游龙,破障而出,划长空直坠,冲着旋涡撞了过去!继而刺眼的白光灼得他的眼睛一度失明,耳畔则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坍塌轰鸣。 “尘觞!”楚弈失了冷静,刚想跳下去拽他,却被狂风掀了个跟头,连同灵犬和百十口子人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 陆家上空裂开一条缝隙,他们这群倒霉鬼跟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地上打滚叫唤。灵犬着陆后,身形急剧缩小,很快变回了与正常土狗无异的大小,翻着白眼不省狗事。 楚弈躺在地上缓了好长时间,直到两只眼睛聚焦成功,看见乌突突的天空才恢复了思考能力。他猛地爬了起来,在人群里寻找尘觞的身影无果后,想都没想便冲那尚未合回去的缝隙飞去。 然而只差了半步,裂缝在他眼前攸地消失了。楚弈呆呆地停在半空中,脑袋一懵,任自己掉了下去,拍在土里画了个大字。 那个空间,只能进不能出,所以尘觞用武力开辟了一个出口给他们。可是,他自己呢?还能出来吗?崩裂的空间会将人的血肉一并搅碎,稍好点,则是彻底落入虚无,六界中再无其存在。 楚弈遮住了眼睛,颤颤巍巍地从指缝里看着天空,试图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一场梦。恍惚间,突有一黑影俯身闯入了他的视线,轻声道: “楚弈,你受伤了吗?怎么躺在地上了。” 楚弈依旧不敢把手掌拿开,只是把指缝开得稍微大了点,盯着那双熟悉的、不悲不喜的棕色眸子,半晌后回道:“你抱我起来。” 尘觞顿感他肯定是伤得很重,面露担忧地揽着他的腰,轻手轻脚地把人拉了起来。楚弈也不说话,一下一下深呼吸了半天后,向前一倾靠了过来: “你受伤了没有?” “还好。”尘觞偷偷把满是血痕的手臂藏在了背后。 楚弈枕着他的肩膀,被嶙峋的肩骨硌得微微生痛,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没有下次了。” ※※※※※※※※※※※※※※※※※※※※ 我好像隐约看见v线在向我招手…… 话说我好像越写故事越长了……大纲才走了不到三分之一…… emmmmm……不愧是我呢! …… 我这是在骄傲个什么劲儿…… 【邪道】 刚松了一口气, 难缠的事情又找上门来。陆家几个年纪较小的家丁突然倒地痛嚎起来, 仔细一探, 竟是中了不知名的蛊毒。正想着用内力帮他祛毒, 其余人突然跟倒伏的小麦似的,齐刷刷得全栽在地上, 面色发青,鼻腔流出黑血。 “这是想赶尽杀绝。”楚弈心间一沉,提过瘫在地上装死的灵犬,往尘觞怀里一塞:“跟他结契约,命令它带人走!” 尘觞并不想要这条癞皮狗, 只瞪着眼冷喝道:“变大!不然剥了你的皮!” 灵犬嗖地恢复了精神,跳到地上变大后,再一次成了运输工具。楚弈把最后一个家丁扶上灵犬, 叮嘱尘觞道:“你带着大家速去青雁山, 我把陆轻羽救出来, 再赶去找你汇合。” 尘觞一震,盯着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旋即把手伸了过来, 握住他的手腕强制引神魂进了识海:“楚弈!你为什么总是想支开我!” “陆振理下落不明, 陆轻羽命在旦夕。而这群人又不得不尽快医治。事出紧急,你我就先暂时分开一会儿。”楚弈忙不迭地解释道。 尘觞的神魂顿时露出“看破一切”的睿智表情:“然后你要自己去打架?” “我不去打架,我把人偷出来就跑……我就去偷个陆轻羽, 不管那陆振理的死活了, 可好?!”楚弈暗叹, 这家伙的神魂表情丰富,确实挺有意思,然而咄咄逼人的语气可是怎么回事啊! 尘觞死命得摇头:“不去!楚弈肯定在骗我!” “你去不去?!你不去我……我生气了!”楚弈说出这话的时候,莫名得没有底气,总觉得自己跟小孩儿吵架似的。 “为什么不一起走!”尘觞越说越急躁,忽然秃噜说了句:“我真想跟这灵犬的主人一样,给你系个项圈再签了死契,这样你就听话了……” “什么玩意???”楚弈吃惊地长大了嘴,下巴差点没脱臼。这他妈是剑崽崽的内心真实想法?!老父亲我摔昏了头,听见幻觉了吧? 尘觞的神魂脸色一白,嗖地消失了,楚弈也随之回魂到本体,伸手掐住他肩膀吼道:“你他妈再说一遍?!” 尘觞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嘀咕道:“没……没有!刚刚不是我说的!” 于是围观百人一脸惊悚地看着刚刚还好得你抱我、我抱你的俩仙师,突然翻了脸。楚弈面容狰狞地左手拧着尘觞的耳朵,右手不停揍他的屁股:“你个不孝子!老子辛辛苦苦给你养这么大,让你长到一米八,我缩回一米六,我白挨那么大个雷生下你,你居然把我当成狗?!” 对此,在场的老百姓们表示:仙师说话好缥缈啊!还有,我们快嗝屁了,你们能不能别打了…… 尘觞被打在屁股上,疼在心里,委屈得不要不要得解释道:“我不是把你当狗!我是怕你跑丢了!楚弈比狗厉害多了!” “你……你这孩子可真会说话啊!”楚弈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余光忽然扫到了他那正在渗血的胳膊,忙趁其不备扯过来一撸袖子。只见上头横七竖八全是伤口,有几道甚至翻开了皮肉。再摊开他的手掌,那两个血窟窿又裂开了,没有流血,里头却黑漆漆的,好像开始腐烂了。 “尸虫带有尸毒,你不尽快清理,这手就废了!”楚弈不由心惊肉跳。尘觞是仙体,若这伤口好恢复,早就痊愈了。如今迟迟没有复原,想必是仙元消耗过多留下的后遗症。 尘觞依旧不为所动,执拗地沉着脸戳在原地不动弹。楚弈无法,只得使出“杀招”,绷着脸恐吓道:“这么不听话?不要你了!” “……不要就不要。”尘觞使出一招“破罐子破摔”,仰头看向天空,似是满不在意。然而那滴溜乱转的眼珠子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完了,娃长大了,不好糊弄了。楚弈无可奈何地凑过去,说起了软乎话:“我就试一下,能救出来陆轻羽就救,救不出来就算了,可好?” “一起去。”尘觞扭头看向这群陆家家丁,很不留情面地说道:“这群人已经被救了一次了,就算死了也该无憾了。” 家丁们登时哭成一团,连带着灵犬都触景生情地跟着嚎了起来。楚弈气到直薅头发,只得跳上灵犬怒吼道:“走!一起走!快去快回!” 灵犬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迈开爪子向前飞奔。楚弈被颠得七荤八素,又喊道:“你怎么不飞……草,你不会飞。” 一百多口子人本就中了毒浑身不适,经由一么一吓又一颠,忍不住一个接着一个吐了起来,沿街留下一地秽物,惹得行人四散奔逃,哀鸿遍野。 楚弈差点没急死!这么一折腾,陆轻羽指定已经救不成了!一怒之下拍在狗臀上骂道:“废兽!” 事实证明,不逼你一下,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灵犬在剧烈惊恐之中,突然悟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嗷呜一声脚下生出丛云,成功地飞了起来! “卧槽!狗会飞了!”楚弈震惊到大呼小叫起来。 “嗷呜!”卧槽,我会飞了! 于是一人一狗就这么对喊着越飞越远,向着青雁山而去。 可惜楚弈最担心的事情终究成了事实,陆轻羽确实被转移了,但不是因为空间崩塌惊动了敌人,而是他快要死了。 载着陆轻羽的马车,一路驶进某个不知名的小巷,仆从七手八脚地把人从车里抬了出来,推开一扇破旧的院门,送至屋中,惶惶离去。 陆轻羽微张着嘴,看着摇摇欲坠的房梁,把噎在嗓子里的一口血努力咽了下去。 屋外飞过几只乌鸦,发出不祥的啼叫声,旋即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男子头戴斗笠走了进来,俯身看向他: “痛苦吗?后悔吗?当年高高在上的天才,如今跟条丧家犬一样苟延残喘。可真是讽刺。” 陆轻羽将眼珠转动了半分,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悲伤,反倒平静如水:“我……要死了……能……到此为止吗?” “到此为止?”那人伸手捏住了他的面颊,狠狠掐着提了起来,表情几近疯狂:“我的徒儿生不如死!凭什么到此为止!” “一命……换一命……可以吗?”陆轻羽的脖子咯吱作响,如同一条被按住腮的鱼,嘴角淌着血沫,滴在了男子的手指上。 男子顿时嫌恶地扔开了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指。陆轻羽砸到了地上,呕了一大口血出来,还没翻过身去,便被一脚踩在了脸上。 “一命换一命?你的烂命怎么能比得上我徒儿!”男子用脚尖使劲碾着,直到听见了陆轻羽的痛哼声才满意:“你知道他多孝顺,多聪明吗?他十几岁就能驱使灵兽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全被你们毁了!毁了!我恨不得灭你陆家满门!” 陆轻羽的脸被踩到变形,用蚊子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回应道:“你……用百人的命……也换不回来……他……不要……再给他……添罪孽了……” 男子仰头大笑道:“罪孽?我报仇雪恨,何错之有!不过你倒是挺有本事,竟引了时海真人的两个徒弟来救你……但,他俩已经葬身于我的阵法之下,要说罪孽……他们可是因你而死!你才是罪不可恕!” 陆轻羽登时抽搐了一下,眼睛猛地大睁开淌出两行血泪,半晌,从牙缝里拼命攒出一句话: “我……我就算死了……也要诅咒你……” “给我下地狱!”男子暴怒,长靴高高抬起,眼看就要一脚跺碎陆轻羽的头颅。一道凉风忽然转瞬而过,继而陆轻羽从他脚下猝不及防地消失了,同时头顶传来一道戏谑的笑声: “毁了你徒弟的,是你自己,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男子眺目看向房梁,只见来者青衫飘飘,单手将陆轻羽夹在胳膊底下,清隽的眉眼里满是鄙夷:“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北克山大长老,邹通,还是……邹大邪道?” 邹通抬起头来,双眼闪过一道暴戾的红光,周身渐渐散发出黑色的雾气:“清问峰主……许久不见了。” …… “青雁山有这么远吗?”楚弈忽然察觉出哪里不太对劲,站起身看向远方。 尘觞掰着手指算了算,也皱起了眉头:“是有点太慢了。” 灵犬慌忙嗷呜一声以证清白,它可豁出狗命在飞了,都不敢往下头看,恐高! 这时前头忽然飘来一大朵厚实的白云。灵犬闭着眼睛穿云而过,尘觞和身后的诸位家丁也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然而当他再度睁开眼时,猛然惊讶地发现,楚弈不见了! “楚弈?!”尘觞慌了,趴着向下看去。难不成楚弈没站稳掉下去了?不应当啊! 刚愣了一瞬,青雁山突然如同凭空出现一般闯入了众人的视线。山门上众洒扫弟子大声嚷着跑去禀报掌门。灵犬着陆后,尘觞匆匆跟掌门交代了一句,便扭头回去再寻楚弈的踪影。 刚刚路过那朵云时……有种轻微的违和感……尘觞的心脏急促地跳动着,连带着他的视线一起泛起了模糊。幸而双手间的疼痛提醒他这一切不是梦—— 楚弈在他眼前,丢了。 ※※※※※※※※※※※※※※※※※※※※ 这周四入v!入v当天掉落三更!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qwq我终于在完结前踩到v线啦! 因为是倒v,29章开始v,没有看完的小天使抓紧下载呀!要收钱啦!(虽然没几个铜板儿……) 明天开启八爪鱼屯稿模式!真的太谢谢你们看我的文啦! 幸福到嘤嘤嘤…… 【遭遇】(倒v结束) 百姓们正对刚刚那一晃而过, 一路淌汤的不明动物议论纷纷, 就听东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轰鸣, 地动山摇, 响喝行云!继而两个黑影窜上半空。一人结阵对抗,另一人则招出庞大的妖兽发起攻击。 妖兽状如雕, 却有角,双翼一开遮天蔽日,声音如婴孩啼哭,无不令人魂惊魄落。 “蛊雕?!你从哪儿弄得这种东西!”清问峰主大惊失色,见阵法被瞬间击破, 将陆轻羽护在怀中调头就跑。 打不过打不过,邹通的修为境界本就在他之上,如今又入了魔, 再加个妖兽助阵, 二打一他还带个娃娃, 不跑等着喂雕了。 清问峰主乃杂修,样样精通样样稀松, 剑道勉强可称个佼佼者, 其余的本事绝称不上一顶一。不过这世间论逃跑的手段, 倒是无人能与之匹敌。 于是邹通驭着蛊雕一路穷追不舍,被清问峰主一路甩下的花里花哨的各路阵法加符咒糊了一脸,虽没什么威胁, 但着实烦人得很, 一个闪失的功夫, 便把人跟丢了。 “真是只贼鼠,你以为你跑得掉吗?”邹通轻蔑地冷哼道,右指一捻,掐了个决,一条肥硕的红色蠕虫从他掌心中钻了出来,向着某个方向摆动着头颅。 清问峰主怀中的陆轻羽猛地张开了双眼,面容扭曲了一阵后,忽然侧首一口咬在了他的胳膊上!清问吃痛,急急避入丛林中,将人放在地上一看自己的伤处,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发黑! “你……这……”清问峰主一时语塞,旋即发现陆轻羽痛苦地掐着自己的脖子在地上蜷缩着,登时意识到他是被蛊毒控制了。 “不要救我了……离他远了……我也活不了……”陆轻羽强挺着最后的神志说道,然后加大了力度,打算掐死自己。 “住手!”清问峰主骇然,抬手打晕了陆轻羽,可邹通也随之赶到,蛊雕如离弦之箭,尖锐地嘶鸣着俯冲而来。 清问峰主无法,只得抛下陆轻羽暂且避战。若他没有猜错的话,陆轻羽身体里的蛊虫应当与母蛊相生相连,离得太远会因蛊虫自爆而毙命。再加上他自己的小臂已经开始剧痛难忍,不及时处理怕是会回天乏术。 清问峰主以三道移形阵迅速撤退,邹通却并没有急着追他,而是从地上捞起陆轻羽,随手扔到了蛊雕背上,阴沉沉地离去了。 一路逃往不语山,正撞上堵着山门一整天,求时海真人出山的众掌门真人。虬阳门掌门眼睛最尖,一扭头看见跌跌撞撞的清问峰主,忙高声呵道:“来者何人!” 清问峰主跌坐在地上,顾不得琢磨着一堆人在做什么,扬天大喊:“师弟!出事了!快出来!师兄我中了蛊毒要死了!” 这句话如同打开密室的暗令一样,不消一秒钟便让布了七八道结界的山门应声而开。时海真人焦急地迎了出来:“怎么了?” 清问峰主至少有十多年没见到时海真人本人了,冷不丁一瞧见心心念的师弟如此关切自己,不由鼻涕眼泪一大把地自己的遭遇一一道来,然后虚弱举起了带着牙印的胳膊哭诉道:“师弟,这蛊毒我解不了,临终前我有句话对你说……” 时海真人并没有心情听他讲完,招出灵鹤带人速去青雁山。灵鹤叼着喋喋不休的清问峰主展翅高飞,时海真人盘坐在鹤背上心生惶恐,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青雁山上正可谓是热闹非凡,刚来了一百多口子中毒的家丁,把掌门真人累得长吁短叹。一抬头,灵鹤盘旋落下,将清问峰主甩进屋里砸出一声闷响,几十位或面熟或面生的掌门随时海真人渐入屋中,开口便道:“医圣可在?” 青雁山掌门一拍大腿,愁得满头大汗:“医圣他老人家闭关了!这儿刚来了一百多个中毒的,怎么您们还跑来凑热闹了!” “闭关?”时海真人眉头紧蹙。医圣与他无话不说,若真的闭关了肯定会提前通知他,怎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了音讯。 “对了,您徒弟,那个个儿高的,带的这群家丁来的。我本想问这孩子怎么回事,结果他扭头就跑了,连个影儿都没落下。”青雁山掌门指挥着众弟子,先把摔得鼻青脸肿的清问峰主抬入屋中。 时海真人微惊:“楚弈他们来过了?” “不,不是楚弈,是他师兄,我忘了叫什么名了,我没看见楚弈在。”青雁山掌门解释道。 时海真人登时脸色大变。尘觞单独送人来的?!不可能!这孩子跟楚弈成天黏在一起,绝不会单独行动。除非…… 一道白影掠过,时海真人已消失不见。众掌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听得屋内百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不禁背脊发凉,如临大敌。 “刚刚那人自称时海真人的师兄?那么他是……清问峰主?”一名掌门满脸诧异:“清问峰主不长这样啊!” “清问峰主喜易容,他的真实面目鲜有人知。”虬阳门掌门解释道,又一擦掌,推测出了事情经过:“我听清问峰主说,邹通驱使妖兽中伤了他,还挟持了陆三公子。那么……” “咱是不是该帮时海真人一把,以显诚意?”另一人询问道。 这话着实有理,在场众人纷纷点头同意。门中有医修的掌门派了灵鸟传唤弟子前来帮忙,精通毒术的几名掌门则着手帮人祛毒。虬阳门掌门带领其余武修或剑修门派前去寻找时海真人,打着“惩处邪道”的口号,声势浩大,搞得人尽皆知。 不消半日,全修真界都知道原北克山大长老,因生心魔堕入邪道,驱使妖兽害人,伤及清问峰主,时海真人带领众掌门讨伐的消息。 明尘宗中,归衍真人急吼吼地招来各路追随于他的掌门,打算抢一下这功劳,不能让时海真人一个人出尽风头。于是百大门派倾巢而出,剑指洄州。 时海真人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遍寻楚弈不得,尘觞也不知踪影,再一回首,退路已经被断了,无人关心他的俩徒儿身在何方,只各怀鬼胎打算强抢头功。 眼下已打草惊蛇,把邹通逼上了绝路,楚弈的处境极为危险。时海真人说不出的后悔,是他太优柔寡断,一直想着规避锋芒,导致楚弈不再依靠师父,而是选择擅自前来救人。 虬阳门掌门等人终于找到了在洄州上空停留的时海真人,刚要上前询问,忽感一股恐怖威压震慑而来。 “尔等懂得驭兽之术者,即刻招高级灵兽出来,寻觅妖兽踪迹。”时海真人的语气可谓冰冷到了极点,令人不寒而栗。 众人皆一哆嗦,忙不迭得把各路灵兽放了出来。兽鼻子总归比人鼻子好用,不消多时便找到了蛛丝马迹。 “真人,此地妖气最盛。”虬阳门掌门汗涔涔地回禀道,一时也闹不清时海真人为何发脾气。 “敌人乃大乘后期,极近圣人境。诸位请疏散开附近百姓,多加小心,不要单独行动。”时海真人撇下一句话后只身离去。 * 楚弈此时正茫然地到处乱溜达,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如来到这里的。 此地乃一片丛林,山风凉飕飕得,隐约还能听见狼嚎声。想必已不在城镇附近。他有点恍惚,总觉得自己做了个白日梦,用手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结果疼得直咧嘴。 真活见鬼了,上一秒还跟尘觞说话,下一秒就来到了这么个鬼地方。也不知他们如何了,有没有平安到达青雁山。 何人能在尘觞面前,如此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脚?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楚弈想到偏头痛,忽闻前方有泉水涌动声,自己又口干舌燥,便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刚走了没几步,头顶上突然掠过一片巨大的阴影,看模样应当是只鸟。楚弈忙掩去气息,躲在隐蔽处暗中观察。就见那鸟从天而降,鸟背上还有一人,手里提着什么东西纵身跃下。 待楚弈看清那人,忙缩了缩脖子躲得更严实一些。北克山大长老?手里还提着陆轻羽?果然幕后黑手就是他吗! 所以我是被他传过来的?他有这能耐了?!再一看他的飞行兽,羽如利刃,两只尖角威风凛凛,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都能驱使断界来的蛊雕了!楚弈刚胡思乱想了没一会儿,邹通已经带着陆轻羽走入丛林深处,一挥手,凭空幻化出一个洞口,径直走了进去。 楚弈倒退着一点点向后挪动,打算先离开此地搬救兵,谁知走了不足半步,后勃颈突然闪过一道冷意,慌忙急急跳开。只见一风刃贴着他的皮肉掠过,直接穿透了树干! “时海真人的徒弟?你居然还活着!”邹通惊讶了一瞬后,眼底泛出了凶光:“来了就别走了……你师父带人四处搜寻我,我倒要看看,是他下手快,还是我更胜一筹!” 蛊雕伸长脖子冲了过来,卷起暴风狂沙。楚弈拔剑应对,同时又感疑虑丛丛—— 究竟是何人送他跟邹通正面遭遇? ※※※※※※※※※※※※※※※※※※※※ 八爪鱼屯稿模式持续中!(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快乐就完事了,要什么头发…… 【接你】 邹通本以为, 楚弈身为时海真人的徒弟, 总该能在蛊雕的利爪底下过上几招。谁知他仅正面用剑抵挡了两回, 便被击飞出去, 重重地撞在树上不省人事。 “时海真人收徒一如既往的不挑剔。”邹通露出鄙夷之情,命蛊雕停止攻击, 提起楚弈一同进了空间。 这个空间比那关押陆家家丁的要小了很多,不过一四方大小的洞窟。陆振理正在角落里发呆,陆轻羽在他身边昏迷着,见邹通又提了个人进来,眼睛都直了。 “陆家主, 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吗?”邹通把楚弈随手一扔,带着讥讽的笑容质问道。 陆振理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蓬头垢面, 一身的淤青与伤口。他下意识地把陆轻羽往身后挪了挪, 小声回答道:“大长老,您就算杀了小人, 小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啊……我就是一臭卖情报的, 知道的事儿都告诉您了……” 邹通挑眉:“我再问你一遍, 何人引陈泷进了断界,拿到龙源又出来?” 陆振理登时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表情:“这我真不知道。我猜不是归衍真人就是明尘宗里别的谁呗……” 邹通明显对这回答不满意,指着地上的陆轻羽又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太鹏山上!归衍真人要陆三算什么?” “算楚弈的星运……”陆振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昏迷的楚弈:“归衍想让他徒弟夺冠, 而楚弈这小子威胁太大, 不得不除掉。” “归衍的徒弟在冯虚幻境里失踪了, 看来真是他自作孽不可活。”邹通喃喃道,同时在心里捋了一遍这件事的真实性。归衍真人想杀楚弈,人尽皆知,但他可能借开辟断界的契机杀人吗?杀鸡焉用牛刀,况且归衍哪儿来的这般本事! 这背后另有他人?邹通又打量了一番陆振理,见其跟只鸡崽子似的抖得不成样子,便知他着实没有可以隐瞒的勇气。 “罢了,老夫没心情跟你再耗下去了。”邹通冷声道:“你现在已经是明尘宗的弃子了。我将陆轻羽放出去这么些天,都未能引归衍露出马脚;如今他又伙同时海真人率众门派讨伐我,看来你的死活他毫不在意。” “大长老!小人还有用!小人将钱财一并赠予您,求您留我一条性命吧!”陆振理听出弦外之音,惊慌失措地磕头祈求道。 邹通讥讽一笑:“钱财?我要这东西还有用吗?多少银子都换不回我徒儿的神识和清白!你们陆家为非作歹,暗中害了无数人,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说罢抬掌拍去,陆振理捂着脑袋发出惨嚎声,掌风凌冽却停在他脑壳前不足半寸,终究没能取了他的性命。继而邹通踉跄了一步,面露愕然地消失了。 空间外,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如今已成一片冰原。时海真人负剑默立,脚下一道阵法状若冰花向外散去,而守在空间门口的蛊雕已然成了一尊冰塑,保持着大张翅膀的姿势,呆若木鸡地一点点化为粉尘。 邹通被迫从空间里走了出来,看向不远处的时海真人,着实震惊了一瞬,旋即单手聚集真元,朗声道:“时海,你倒是好本事!” “楚弈何在?”时海真人依旧只提着柄木剑,只是那木剑已被寒冰覆盖,成了一把冰剑。 邹通狂绝地大笑起来:“你徒弟就在我手上,生死全凭我一句话!你们这群伪君子,天天的仁义道德,到头来还不是连徒儿的性命都置若罔闻!” 时海真人微皱眉头:“我无心与你为敌,你且放了楚弈。你有什么冤屈,也不该成为伤及无辜的理由。” “少说这种漂亮话!陈泷成了替死鬼时,何人想起他的无辜!”邹通握拳击来,黑色的煞气化为烈焰与冰剑当空对撞! 冰剑应声而碎,时海真人却并未慌乱,左手一挥幻化出一柄剑气所结的长剑,仅轻飘一招便削在了邹通的肩膀上,伤口迅速结冰扩散,逼得他不得不后撤。 邹通惶恐。时海真人与他同为大乘后期,怎武力竟有如此差距!再看那伤口,深可见骨,被冻成了紫红色,已然成了一块死肉。可见其剑招狠辣,绝不留情面。 “好啊,杀了我,你徒弟也会给我陪葬!”邹通狠心用火焰烧焦了肩头死肉,避免冰晶蔓延。 时海真人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怒声道:“他在你的契约空间里?对吗?” “何止!我这空间里还有陆振理和陆三。三条性命与我绑在一起,时海啊时海,你敢出手吗?”邹通满面讥讽。 契约空间联通着正主的命门,正主若是身死,空间及里头的东西会一并消失。确实不得大意。 邹通趁时海真人踟蹰的功夫,忽然结出阵法移形逃离。时海真人当即一道剑气斩去,硬生生割裂了阵法,又飞身过去打算生擒邹通。谁知就在这时,四道符咒自侧面袭来,引发连环爆炸,阻断了他的脚步,并将邹通掀翻出去。 “师侄!师叔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归衍真人正可谓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在这么个节骨眼上和起了稀泥。 时海真人怒极:“我的徒弟被他掳入空间!正主若死,里头的人也活不了了!” “邪道就在眼前,怎能轻易放过!”归衍真人暗喜。楚弈此子是个隐患,能一石二鸟再好不过! 于是他大手一挥:“务必诛杀邪道邹通!” 数十位掌门立刻应声而上,个个都是死招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时海真人大骇,忙结起冰障阻挡攻势,邹通却借此机会逃脱,再起移形阵消失在原地。 归衍真人故作惊讶地指责道:“时海!你居然包庇邪道!你知不知……” 话还没说完,便被迎面而来的一拳头怼在了鼻梁上,登时鼻血横飞,躺在地上捂着脸直打滚。时海真人周身裹着惊涛骇浪般的杀气,一字一顿道:“归衍,收起你这惺惺作态的嘴脸。楚弈若伤了一根毫毛,我定为祖师清理门户!” “你!”归衍真人努力按住湍流的鼻血,狼狈地吼道:“你这……忤逆长辈之人!我是你师叔!” “你不配。”时海真人转身便走,周围所有人无一敢上前阻拦,全被那森森寒意吓得屁滚尿流。 邹通这一逃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直接出了洄州的地盘往坪洲飞去。坪洲有一灵山,妖兽极为密集。他必须在短时间内再契约一个强大的灵兽,不然难以作战。 岂料他刚至半路,身后突然飞来一金色绳索,将他的双腿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尚未来得及反应,猛地一收缩,把他直接扯到了地面上。 从百尺高空拍在地上的伤害着实扛不住,况且那绳索还封住了他的真元。邹通被摔了个筋骨寸断,躺在地上喘了不到半口气,一人一脚跺在了他的小腹上,险些碾碎他的丹海。 “楚弈,还给我。”尘觞居高临下地看向他,双眼泛出金色。 邹通对他并不熟悉,但这危险的气息无不透漏一惊天事实——此人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你也是所谓的正义之士?”邹通仿佛成了濒死的野兽,挣扎着嘶吼道:“杀了我啊!有种你……” 尘觞的手噗地穿透了他的胸腔,连让他说全话的机会都没给。继而平静开口道:“楚弈,我来接你了。” 紧接着,那圆咕隆咚的伤口居然射出一道光芒,化出法阵将楚弈等人传了出来。楚弈一手提着陆振理,背上扛着陆轻羽,低笑道:“我就知道你能找到我。” 邹通不敢置信地大张着嘴,艰难地吸着气:“不可能……你……怎么出来的……” “就凭这空间,想困住我楚某人?”楚弈漠然回答道。 他是故意被抓住的,这样才能进空间救出陆轻羽跟陆振理。当年,他被困在比这麻烦一千倍的地方,凭借着焚尘醉斩断空间逃出生天。焚尘醉有的能力,尘觞自然也有,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全活着打碎地牢空间,逃了出来。 而这些话,楚弈没义务告诉邹通。他听见身后阵阵脚步声,把陆振理往道边一扔,与尘觞一并离去。 邹通躺在地上浑身血污,愣了一瞬后,旋即发疯般干笑起来:“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你他妈在委屈个什么劲儿!”楚弈扭头啐了他一口:“买情报的是你,作弊的是你,把陈泷带入论武场的也是你!真出事了却全成了别人的过错!说到底你是心里愧得慌,这才一心想把自己择出来。你若真是对徒弟好,此时就该带着他去往奚洲,去找“控魂师”,试着寻回他的神识。” 尘觞把也学着楚弈的样子啐了一口,然后问道:“现在去哪儿?” 楚弈道:“带陆轻羽去青雁山求医。他身上有蛊,不过你刚刚那一拳算是击碎了邹通的筋脉。母蛊吸不到饲主的真元,很快就会死了,影响不到陆轻羽。” 至于邹通,罪不至死,且放他一条性命。 尘觞颔首:“楚弈知道得真多。”然后偷偷牵住了他的手,心里安稳了许多。 “想当年,我可见识过比这厉害的!”楚弈颇为得意地哼笑道。 “那楚弈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我可没见识过……” ※※※※※※※※※※※※※※※※※※※※ 今天入v啦!(捂嘴哭)谢谢大家的鼎力支持!写得稀烂,却有这么多小天使一直支持着我!真的太感谢你们了!(鞠躬!) 新文正在筹备中!估计明后天放预收|?w?`) 封面还在制作,本来想跟这本一样用脚画封面,结果被基友打断了tei…… 还会继续努力的!不咕不咕,不坑不坑! 【门派】 陆轻羽也算是好命, 当天下午, 医圣便匆匆赶了回来。 “湛寂这小王八蛋……”邈尘真人一边骂着一边撒丫子往门派里钻。结果迎面撞上了热情到诡异的掌门。 “师父啊……”一大把年纪的掌门抱着邈尘真人的脑袋, 上来就往脑门上吧唧亲了一口, 吓得医圣用拂尘直往外扫他:“怎么了?!吃错药了?!” “您快来看看吧!”青雁山掌门扯着他进了里堂。邈尘真人一推门,险些被眼前景象给惊昏过去。 只见这里堂里头齐刷刷地躺了一百多人, 每个人身边守着个青雁山弟子,眼底带着浓浓的黑眼圈,面容憔悴地抬头看向他。往里一瞅,陆轻羽这熊孩子“二进宫”了,占了一整张床榻生死不知。再低头一看, 楚弈跟尘觞俩人灰头土脸地跑了过来,一个指着脑袋上的乌青,一个摊开双手露出俩血窟窿, 齐刷刷地说道:“医圣, 救命。” “……就当老夫没来过吧。”邈尘真人扭头要走, 却被众弟子一拥而上,齐心协力地拖了回去。 身心俱疲的邈尘真人一直忙活到翌日清晨, 终于将被陆家人都救醒了, 至于陆轻羽…… “这孩子的魂魄竟然还能撑住, 着实不易。”邈尘真人沉叹一声,又将从他体内取出的七八条蛊虫拎着给楚弈看:“常人身体里被中了一条这种“啖血蛊”,都会痛不欲生。他居然还带着蛊坚持了数日, 老夫简直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楚弈的脑门上缠着绷带, 看向昏迷不醒的陆轻羽, 忽然有些后悔:“我没杀那邹通,便宜他了。不过他以身饲蛊,活不了多久。” 邈尘真人替陆轻羽盖好了毯子,抬头看向楚弈:“你小子给他的魂魄可真争气,牢牢实实地把四分五裂的神魂牵扯在一起。看模样,这娃娃还挺宝贝你给他的魂魄。” “哦?”楚弈诧异,借由他的指点开了术眼看向陆轻羽的魂魄,只见那千疮百孔的神魂里,一团显眼的白魂被包裹在最中间,仿佛一朵白莲映清池,芯内一只小小的蛾子若隐若现地沉睡着,竟出离得安详。 “笨死了……”楚弈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这家伙把自己的神魂驱赶到最外层挥霍,独留下他的魂魄。怎么?想变成“弱小版楚弈”? “只是他醒来后,恐难再行占卜术。”邈尘真人颇感可惜。 楚弈倒是觉得,不当占卜师也好,他年纪这么小,想做什么都来得及。这时,沉默许久的尘觞忽然压低声音道:“楚弈,我有话对医生说,你能出去一下吗?” 楚弈惊愕:“什么?我出去?” 尘觞颔首,不由分说地架着楚弈推出屋门,反手把门一关还起了道结界,独留他一人在外头发呆。 邈尘真人也很是意外:“有什么话还得背着楚小子?” “我跟楚弈在来青雁山的路上,遇到些怪事。”尘觞斟酌了片刻,终于挑了些还算礼貌的字眼组成句子:“楚弈在我的眼前,被人用移形术送到了千里之外,且我没有任何感应。” 邈尘真人登时皱起了眉头:“移形术?什么样的移形术?” “我没见过,也说不上来。但……”尘觞又顿了顿,把声音放到最轻问道:“能有这等实力的,只有你。” 邈尘真人愣住了,微张着嘴反应了半天。这小子在怀疑自己,但他说的话又很有道理,搞得他不知该不该发火。 尘觞见他这个反应,登时笃定将楚弈送至邹通面前的人并非医圣,便又补了一句:“但你没有理由。” “废话,老夫当时在未央海呢!”邈尘真人拂尘一扫,在空中映出一张地图:“你瞧瞧这距离!老夫骑着毕方飞了好几天才到。” “你果然没有闭关。”尘觞忽然有点嫌弃他:“老骗子。” “你你你……”邈尘真人气急败坏地摸索一圈,想扔个东西过去砸他,结果只摸到了陆轻羽的小腿,思索许久还是把娃娃放下了。冷静半天后,终于腔正方圆地长吼道:“滚——————” 于是尘觞呲溜钻出了屋,一头撞上在外头当门神的楚弈,跟没事人似的点点头:“问完了。” “你问的啥啊?”楚弈一头雾水地去扯他耳朵:“还学会瞒着我了?” 尘觞弯腰任他扯,慢条斯理地回答道:“我问他,我还能活多久。” 既然老骗子能骗人,他也能骗人。 楚弈一哆嗦,一把扯过他的手仔细端详,又将耳朵附在他胸口上听了半天,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伤得很重吗?” 尘觞见楚弈靠在自己身上,双手一圈把人搂在了怀里不让他抬头:“重,特别重。” “有多重啊!”楚弈急得声音都拔了一个高度。 “重到……我害怕。”尘觞眯着眼,把他往胸口轻轻按着:“楚弈,我害怕。我怕你消失了,我再也找不回来你。” * 二人忽忽悠悠回到不语山时,已然三天之后。楚弈一直守到陆轻羽醒来,才放心离去,却在山门前吃了闭门羹。 “真人说,您不用回来了。”道童面露难色地凑过去小声道:“您可不知道,为了寻您,半个修真界都出动了。我还听他们说,咱家真人打了归衍真人。” “归衍被打了?!”楚弈说不出得浑身欢畅,刚乐呵没几声就听道童一跺脚:“仙师,您还笑得出来哟!真人打的是他师叔!这可算欺师灭祖啊!” 楚弈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忙绷起脸问道:“怎么打起来的?” “听说是归衍真人阻挠他救你。”道童嘟着嘴解释道:“您也真是的,擅自下山还则罢了;脱险了不知回来禀报一声,凭白让真人担惊受怕。” 楚弈也觉得他这回做得太过了,忙正步到山门前,一撩衣袍跪了下来:“不孝徒前来赔罪!望师父息怒!” 尘觞低头犹豫了一下,见楚弈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襟,虽不太情愿,但还是面对着他跪了下来。 楚弈:“……我让你跪师父,你冲着我跪什么!” “我只臣服于我主人。”尘觞信誓旦旦地传音道。 楚弈翻了个大白眼:“那你主人命令你,转过去跪正了!别把屁股对着他老人家。你是真打算被扫地出门啊!” 尘觞不得不转过身去重新跪好,同时疑惑道:“楚弈,扫地出门不好吗?我们可以去玩了。” “我好容易找到个栖身之地,才不想走呢。”楚弈嘀咕道。天晓得他多想跟其他修士一样,有门派,有同门,有个地方能放下浑身戒备歇歇脚。时海真人给了他这个机会,他怎好轻易放手。 于是这俩不孝徒在外头一跪一天,无聊了就用神魂在识海里猜拳玩。楚弈已经摸清了时海真人的脾气,心软又护犊子,此时指定开始心思动摇了。 果不其然,时海真人在山顶用心眼看到这般场景,见他俩徒弟死守着山门,登时抓心挠肝,来回踱步。思付再三,用传音铜镜询问医圣,他们二人有没有受伤,岂料医圣气鼓鼓地吼了一句:“伤得很重!脑子都坏掉了!” 伤及头部了?!时海真人大惊,一扫衣袖除去结界,传音道:“你们进来吧。” 楚弈跟尘觞用神魂猜拳猜得正开心,冷不丁听见传音还没反应过来,仍旧在地上跪着。时海真人误以为他们俩是神志不清了,慌忙亲自下山,一手一个把人提上了山顶。 逐出师门的危机瞬间解除,楚弈厚着脸皮捂头哽咽:“我被蛊雕叨了一口,脑袋有点钻风……” “你让蛊雕咬了?!”时海真人如临大敌般去探他的筋脉,见没有大碍才稍稍安心,扭头对道童说:“去备些汤药来。” 道童耸肩,小步紧倒腾地溜走了,躲在角落里偷笑了一番:“楚仙师可真能装,这下都不用挨训了。” 一觉睡醒后,不语山再度恢复了风平浪静,只是有些事情被永久的改变了。 时海真人自立新门,就以“不语山”为名,于三日后与虬阳门等二十几个门派歃血为盟,正式开始驱逐妖兽,修补断界裂缝。 又三日,明尘宗与其余三十门派也结了盟,虽未宣称与不语山对立,但也留下了句狠话——时海真人若不登门道歉,日后必有刀戎相见的一天。 两大盟派各分三洲,以衢水河为界限,在各自地盘里收罗弟子发展门派。得了时海真人坐镇的小门派们终于有了成长空间,争先恐后地四处宣传,当然也没忘不得伤了和气。 而不语山里依旧只有两名弟子,一个只任睡一个只知吃。休息了小半个月才得知修真界已变了天,且时海真人这位隐居已久的“剑圣”,再度出现在江湖之中。 “师父,您……可是为了我,放弃了安稳日子?”楚弈更为愧疚。 时海真人捻起棋子,落入黑白交织的棋盘道:“不,只是为师参透了一个道理。这世事如洪流,吾等为浮萍,不覆石渡海,终将被摒弃。倘若身无一物,尚且无悔;可惜,吾有悔。” ※※※※※※※※※※※※※※※※※※※※ 楚弈:我觉得不会拜时海真人为师! 一段时间后 楚弈:我就叫一阵子师父!扫完地就走! 一段时间后 楚弈:不走!我不走!谁都不许带我走! 论真香是怎么一步步吃出来的 【收留】 “不语山”独立为新门派后, 楚弈总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 行为举止也比以前局促了许多, 弄得尘觞跟他一起浑身别扭。 时海真人却平静地告诉他,继续之前的修行便好,其余的事不必多想。楚弈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师父, 你叫我不必多想,但我怎能不多想?如今你彻底与明尘宗站在了对立面, 敌人势力庞大, 我怕会对您不利。” “无妨。为师活到这把年纪,总有些自己的手段。”时海真人沉吟:“论盟友数量, 我们不相上下;论人心, 我想我胜他一筹;而师兄他叛出了明尘宗, 投奔邬宁真人, 为我等提供情报与钱财保障。就算归衍吞了陆家的财产,他们有的,我们也都有。” 楚弈的注意力则完全集中在中间那句话:“师父,您说,归衍吞了陆家的财产?!” “嗯,在陆家主出事期间,归衍可没少忙活。”时海真人微微摇头:“现在七成陆家的钱庄已改名换姓, 陆家怕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了。昔日陆家攀附明尘宗,在旁人看来, 可能是明智之举, 现如今再看看, 原是在刀尖上舐血的选择。” 陆振理这才出事几天,屁股底下的金山银山就被搬空了?!楚弈咋舌,对那陆振理并没有多大的同情。他这些钱本就挣得不干净,一多半还是仗着陆轻羽的名气赚来的,全然不顾亲弟弟的死活。如今黑吃黑,狗咬狗,也算是报应。 “陆家经营这么些年,人脉宽广,无人站出来替他说话吗?”楚弈疑惑。 时海真人笑笑:“说了。说陆振理驱使陆三公子滥用占卜术,出卖情报给邹通。因情报有误导致被其记恨,遭此横祸乃咎由自取。如今堵着陆府门讨伐陆振理的比比皆是。至于他的钱财被私吞,人人能分一口羹的事,怎会拒绝。” “陆三公子……可受不得再折腾了。”楚弈有些揪心,试探性地低问道:“不知师父可否替他指条明路。” 时海真人冲他招了招手,楚弈下意识地探头挪了过去,结果被准确无误地掐住了耳朵:“你从实交代,那陆三公子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让你天天惦记着。” “说来您可能不信,他跟我没丝毫的关系。我就是觉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楚弈讪笑。 时海真人又拧住了他的另一只耳朵:“为师明确地告诉你——我确实不信。你有事瞒我,速速招来。” 这时一金色光球火速靠近,想必是尘觞正小跑着前来“拯救师弟”,时海真人当即哼笑一声,抬高声音道:“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总不该瞒着你师兄。” 尘觞一顿,露出一抹探究的小眼神,蹭到楚弈身边歪头瞅他:“楚弈瞒着我什么了?” 高手!这招“借刀杀人”使得着实是高!楚弈顿感他心中耿直淳朴的老师父突然暴露了黑漆漆的本质。于是楚弈扔出一招“苦肉计”,可怜巴巴地指着自己被拧成麻花的耳朵:“你不该先求师父放过我吗!” 尘觞不为所动,大脸越凑越近:“楚弈瞒着我什么了?” 得,是在下输了!楚弈只得长叹一声:“师父,我同你讲实话。当年我……曾经有弟弟。” “亲弟弟?”时海真人心中一沉,忙松开手给徒儿揉了揉耳朵。 楚弈摇摇头:“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有十几个呢,也是陆三这般年纪的孩子。跟着我“楚哥哥长,楚哥哥短”地叫着,我带他们四处乞讨,习武认字,本想着也建个门派自力更生……” “然……然后呢?”时海真人明知自己好像不该再问下去,然而楚弈的身世他知之又少,打心底里希望能多了解一些。 “后来,全死了。”楚弈眨了眨眼:“就活了我一个……师父,我跟陆三都是,被家族所累之人。” * 这次洽谈之后,楚弈沉默寡言了数日,不眠不休地修炼,惹得时海真人总怕他心生芥蒂,悄悄下山买了好些个糕点回来犒劳徒弟。 其实他着实多虑了,楚弈沉迷修炼着实是因为,他马上就能突破了。 翌日黎明,楚弈闭关入定,不消半个时辰后,持剑破障而出,连升三阶,筋络畅通且灵力充盈,令时海真人大喜过望。 楚弈看着乐颠颠地跑去让道童温酒的师父,从尘觞嘴里扒拉出来半块点心啃了一口:“还是太慢了,按这个速度,修到大乘起码得一百年,更别提重回我当年的境界。” 这话若是任其他人听去,得气得跳起来揍他。天晓得有多少修士苦修一生也达不到大乘期,郁郁而终。 尘觞抬手替他抹去嘴边的油酥渣:“楚弈,我也要修炼。” 楚弈登时被一口点心噎在嗓子眼里,咽了半天才勉强吞下去:“你修炼?!你怎么修?你要离开人间了?” 尘觞刚要摇头,话至嘴边突然变了样:“你舍得吗?” ……???楚弈皱着眉头向后撤了撤身子,看着尘觞这严肃认真的模样,想开玩笑说不舍得吧,又怕孩子真伤心,只得老老实实回答道:“我不想你走。” “嗯。”尘觞浅笑颔首:“我不会走的。” 楚弈被这风清玉脂般的“美人笑”灼得头晕眼花,抬手去揉他的脸蛋,揉到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二人一同走至院中,时海真人已布了一桌小食,又拿了个食盒递给他:“去青雁山送给医圣,告诉他,陆三公子痊愈后,我愿意收他为徒。” 楚弈刚坐下又跳了起来:“师父?您认真的?!” 时海真人颔首:“若陆三公子悉心悔过,我可以保他衣食无忧,指点他修行。陆家已然指望不上明尘宗,这个时候,陆家主应会同意把陆三公子送入我的门下。” “可是……师父您,没勉强吧?”楚弈小心翼翼地问道。陆家现在跟过街老鼠差不多,人人喊打。时海真人收留陆轻羽,其实阻力很多。 “邹通未死,带着陈泷去奚洲寻找控魂师了。”时海真人端起酒樽晃了晃:“昨日我一直在想,倘若陈泷是我的徒弟,我该如何?邹通做错了千万件事,却有一句话说对了。在陈泷当了替罪羊的时候,我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如今陆轻羽的处境比陈泷要好上数倍,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楚弈欣喜,抱紧食盒撒腿就跑:“师父!我马上回来!” “吃完再……”时海真人刚喊了一半,发觉急性子的徒儿已经窜出去二里地了。 尘觞正要跟去,想了想,又折回来冲时海真人微微鞠躬:“谢谢,楚弈很开心。” 楚弈御剑飞往青雁山,落地跟众弟子打了个招呼,直奔医圣的屋子,岂料却扑了个空。陆轻羽在前日夜间被陆振理接走了,二人此时应当已经回了洄州。 于是楚弈一不做二不休,又往洄州飞去,当然,他这次没忘了给时海真人传个信。然后兴奋地趴在尘觞背上,使唤他当了坐骑。 尘觞挑眉,低声嘀咕道:“楚弈,我现在的感觉是……那个词,哦,嫉妒了。” 原先只有一柄抢宠的苍秾剑,如今又多了个更为棘手的陆三。起码苍秾剑不会说话,陆三却是个大活人,若他说了好听的话讨楚弈欢心,自己岂不是被比了下去。 楚弈没听清他在絮叨什么,只揽着他脖子小声道:“尘觞,你说,这算不算是天道在弥补我?当年我没能救下弟弟们,如今终于救了一个孩子;之前我孤身一人,如今有了师父跟门派;我曾许愿让我的剑能变成人,连这么不现实的愿望也实现了。想来天道还算公平,拿走我的,一点点还回来了。” “还会有更多。”尘觞掂了掂背上的楚弈,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可嫉妒的。论陪在楚弈身边的时间,谁人都比不上他。 洄州,陆府大门紧闭着,门上被砸了无数臭鸡蛋烂菜,还有一群人嚷着“还我血汗钱”之类的话,全然忘了当年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陆府家丁经此浩劫后,皆自行散去,徒留一位老管家忠心耿耿地在院里清扫落叶,不时抬头看向陆家宗祠方向,无奈地叹息一声。 “全空了?!一点都没留?”陆振理双目赤红,揪着某位暗庄掌柜的衣领嘶吼道。掌柜的愤愤然把他的手扒开,讥讽道:“家主,当年我们都劝您不要一心依靠明尘宗,你就是不听!现在倒好,明尘宗稍微一施压,庄家就全撤了,咱柜上连月例都结不出来!若不是您让明尘宗掐了咱的命脉,能成这样吗!” “老子有什么办法!”陆振理将掌柜的推倒在地,跌坐在太师椅上喃喃道:“陆家区区一商贾之家,若不依靠大门派如何立足……我做错什么了吗?我哪点对不起你们吗!” 暗庄掌柜爬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就是个傻的!平白有陆三公子这个天才在府上,却不让他拜入名门!倘若陆三公子成了大门派的入室弟子,还有人敢欺负陆家吗!” “滚!”陆振理恼羞成怒,将茶盏撇过来砸到了门槛上。暗庄掌柜扭头便走,余光瞥见陆轻羽颤巍巍地自里屋走出,不由摇头叹息,然后加快步伐离去了。 ※※※※※※※※※※※※※※※※※※※※ 今天的三更结束……裸奔一时爽,加更火葬场…… 以后争取日更,只要不是考试或者论文答辩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如果我说卡文出去取材了……emmmm那一定是我被代码累坏了脑袋…… 【走吧】 “你来做什么, 来看我笑话?”陆振理靠在椅子上, 扭曲地笑着:“你早就算出来了吧?我终究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是不是已经偷乐过很多次了?” 陆轻羽垂眸, 看向破碎的茶盏,轻声道:“哥哥,咱们回陆家祖宅吧。种地、养花、三餐温饱, 好不好?” 陆振理愣了一瞬,冷笑的脸一点点收紧, 最后化为绝望:“回祖宅?不可能了……明尘宗是一点情面都没给我留啊……现在账上周转不来, 钱庄上取不出钱,债主很快就会上门讨债。跑回祖宅有什么用?还得牵连族里老人。” 陆轻羽上前一步, 期冀不已地抬起头:“哥哥, 我可以挣钱还债, 我……” “别当占卜师了。”陆振理似是失了所有的生气, 眼睛直勾勾地盯向院里枯萎的树干:“多活几年是几年,别跟你娘一样傻。” 他跟陆轻羽并非一个娘亲所生。陆轻羽的生母曾经也是名噪一时的女医修,颇受各大门派青睐。可惜她正值情窦初开,与陆老爷一见倾心,私定终身。陆老爷重金修建医馆,赠为聘礼,看似宠极, 实则不过想借她的本事赚钱。 更为讽刺的是,她并不知陆老爷已在老家娶妻生子, 便是陆振理的生母。 两年后, 陆振理的娘亲带着孩子来到洄州, 去寻她那久出不归的夫君。千辛万苦后换来的结果,竟是一纸休书,以及目睹在医馆携手并出的“恩爱夫妻”。那女子明艳大方,医术高强,无人不赞她与陆老爷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反观她自己,竟像是“攀附强贵”的庸俗农家妇女。 陆振理的娘亲没吵也没争,把孩子送到陆府门前,留下一封书信,尔后自缢而亡。 对于突然到来的长子陆振理,陆夫人震惊、愤怒,甚至打算远走他乡。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陆夫人”的名号竟是从一位苦命女人身上给抢来的!而她的枕边人竟敢撒下如此弥天大谎,逼死发妻。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自己已有身孕,又因陆老爷那感天动地的跪地请罪软了心肠,到底自欺欺人地把日子过了下去,将陆振理视为己出,悉心抚养, 只是自那时起,也不知是报应还是怎的,陆家的生意日况俱下,仅凭医馆强强支撑。陆夫人只能没日没夜地忙碌着,却依旧还不上陆老爷欠下的债务。更为雪上加霜的是,因她操劳过度,腹中胎儿生下便是死胎。至此,陆家永远地少了个“二公子”。 陆老爷屡次受挫后,性格大变,再加上陆振理这位顶门面的长子天赋低微,让他在人前大失颜面。于是陆老爷对陆振理非打即骂,导致连下人都瞧不起陆振理,时不时给他脸色看。 陆家的窘境,是从陆夫人再孕,生下陆轻羽后转变的。可能连陆老爷自己都没想到,他的三子居然是世间罕见的龙玉天赋!陆轻羽早慧,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辨百草,六岁开始攥写药方,成了洄州无人不知的天才。各大门派的长老踏破门槛恳求收陆轻羽为徒,然而陆老爷却财迷心窍,把陆轻羽锁在府中,当成摇钱树养了起来。 陆夫人终于对陆老爷彻底失望了,终日郁郁寡欢,又因之前生二子时坐下了病根,寿命很快便走到了尽头。医者不能自医,陆轻羽八岁时,陆夫人病危,临终前嘱托他要帮衬长兄,最后一句话则是:“娘这一辈子,活得太糊涂了……” 陆夫人死后不足半年,陆老爷在外跑商被人暗杀身亡。一夜之间,陆家只剩下陆轻羽与陆振理相依为命。陆轻羽忽然弃了医术,改学占卜之术。在他懵懂的认知里,倘若可以参透命途,定能规避灾祸;倘若可以参透命途,娘亲还是那个飒爽逍遥,受人敬仰的修士。 倘若可以参透命途。 “哥哥,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同债主好好讲讲,慢慢还给他们钱好不好?”陆轻羽小心地一步步挪了过去。 陆振理没有抬头,犹如一件死物。这时老管家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冲陆轻羽一拱手:“三公子,您的友人前来拜访,姓楚。” “楚……楚哥哥?”陆轻羽一惊,小腿一软咕咚坐在了地上。老管家吓了一跳,忙搀扶起他:“怎么了?是……是公子的仇家?” “不……不……”陆轻羽的小脸白成了一张纸。之前他为了不牵连楚弈,说了极其过分的话,如今哪儿还有脸去见他! “就,就说我不在!”陆轻羽扭头就要跑,却因虚弱再一次栽在了地上,改为撅着屁股往里爬。结果刚溜了几步就被一人提了起来,跟只小猫似的蜷缩着四肢,惊恐地悬在半空中。 “我又不吃了你,至于吗!”楚弈示意尘觞把他放下。尘觞却偷偷呲了呲牙,略微表达了一下抢宠的敌意。 陆轻羽站不稳,顶着大脑袋来回摇晃,终于噗嗤拍在了楚弈怀里,尘觞登时把尖牙全露了出来——你还敢往楚弈怀里钻!真是长能耐了! 陆轻羽都快哭出来了,慌乱无措地想直起腰来却没能成功,只得自暴自弃地扭头看向老管家:“刘……刘管家,快……看茶。” 管家愣了愣,刚要跑去沏茶,楚弈抬手制止了他:“不必,我来带陆三公子出去转转,吃些好吃的。” 说罢他直接单手把陆轻羽给抱了起来,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去。陆轻羽懵了,看了看呆若木鸡的老管家,又扭头看向陆振理。然而陆振理不知何时离去了,只留下一把空荡荡的椅子。 “楚……楚哥哥,放我下来,沉。”陆轻羽紧张到呼吸急促。 楚弈笑道:“你都没我的剑沉!抱紧了,有些烦人的家伙堵着门讨债,咱飞出去。” “可……”陆轻羽还没说完,身子一飘,同楚弈一起飞上了高空。 楚弈把陆轻羽带到了郊外,寻了个僻静地方,打开时海真人给的食盒:“这是师父让我带给你的,你多吃点。” 陆轻羽呆呆地看着里头精致的食碟,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听楚弈又道:“师父前些日子成立了门派,门中只有我跟尘觞,冷清得很。倘若陆三公子不嫌弃,我等诚邀您加入不语山。” “我?!”陆轻羽大惊,愣了半天才问出声:“时海真人……想收我……为徒?” “你就说你乐不乐意吧。”楚弈往他手上塞了个豆沙包,拿起筷子敲了敲食盒边缘:“我跟你说昂,我师父他可是赫赫有名,你拜他为师不亏。” 陆轻羽看着手里的豆沙包,忽然开始发抖,咬着嘴唇忍得极为辛苦。楚弈看了看他,伸手捏了个鸡腿,不由分说地掰着他的嘴塞了进去。 “吃了,后边的事情不用想。钱我来替你想办法,先找医圣跟师父借上,打个欠条日后慢慢还。我觉得青雁山挺有钱的,医圣拿来当下酒菜的草药都能卖个几千两。”楚弈也夹了一筷子菜,味道倒是不错,回去得好好夸夸道童。 陆轻羽低着头,眼泪掉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响声,好似石间流淌的朝露。楚弈见他哭了一小会儿后,慢慢地吃起饭来,便知这孩子心思剔透着呢,用不着多费口舌。 日落西山,陆轻羽依旧未归,老管家心生担忧,跑去向陆振理禀报,却被封在门上的结界给挡住了。 里屋内,陆振理一脸麻木地看向眼前的不速之客:“怎么?明尘宗还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陆家主,您这话说的就见外了。”那人翘着二郎腿哼笑道:“老夫奉掌门之命,请陆三公子入明尘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家主定不会推辞吧?” 陆振理恨恨地瞪大了眼睛:“明尘宗夺走了陆家的财产不够,还想打我三弟的主意?!” “夺走?您可别说笑了!”男子收起笑脸,砰地一拍桌子:“这么些年,若没我明尘宗在背后支持你,陆家能有今天?!我们只不过拿走了该有的报酬罢了。” “你说这话不怕天打雷劈?”陆振理起身,指着男子的脑门怒声道:“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你们明尘宗早就盯上了陆家的钱财,钱庄、当铺、你们都派了眼线渗透进去。甚至我的四五个大掌柜都是明尘宗的人!是我陆某人瞎了眼,竟与虎谋皮!” 男子轻蔑地抬了抬眼,稍稍一运真元,便将陆振理震回了椅子上,咕咚一声砸出闷响:“成王败寇,要怨就怨你是个白玉天赋的废物,都不配给我们掌门提鞋!废话少说,陆轻羽到底跟不跟我们走?” “你做梦!”陆振理捂着胸口啐了一口。 “陆家主竟然拒绝了?难不成您已经选好新的大树了?”男子故作神秘地探了探身子:“对了,我听说,前些日子陆三公子在茗月楼晕倒,抬出来时让孙家老爷给瞧上了。说混乱中瞥见陆三公子长得着实俊俏,令他欢喜到夜不能寐,想出七千万两银子买走养进后院?” 陆振理登时狰狞地吼道:“放你娘的狗屁!” 男子起身,侧首轻笑道:“孙家人才济济,又富甲一方,近日跟掌门来往甚密。不如我替你们搭个红线,将陆三公子赠予他当见面礼。” 说罢男子哈哈大笑着推门出屋,独留陆振理面如死灰地呆坐着。 ※※※※※※※※※※※※※※※※※※※※ 今天新开了个预收文,挂上文案拉 《聘狸奴》 讲的一个面瘫少女心大佬养猫的故事。 其实就是我在满足吸猫的冲动……emmmm 甜文,宠文,开文时间未定,这本完结后立刻会开,求预收! (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大火】 黄昏, 出夜摊的小贩们陆陆续续地涌上街头, 容容熙熙, 车水马龙,叫卖声高低不一,蒸笼的白雾掺杂着食物的香气, 引来一群半大孩子围在桌边吸溜口水。 楚弈三人并排走在街上,还买了面具戴在脸上玩。楚弈戴了个笑面猫, 尘觞戴了个猪脸, 陆轻羽走在他俩中间,带着个青面獠牙的妖怪脸, 一手牵着楚弈, 另一只手还抱着个陶瓷娃娃。 “还有什么想买的吗?哥给你买。”楚弈这话说得极为阔绰。 结果没等陆轻羽搭腔, 就听尘觞幽幽地开口道:“我也要娃娃。” “你多大人了还玩娃娃!”楚弈踹了他一脚。 尘觞不甘示弱道:“他年纪也不小了, 照样玩娃娃!” 陆轻羽登时羞红了脸,小声解释道:“不是……我想买个娃娃,去陪娘亲给我的那个……” “喜欢就买呗!”楚弈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前头那糕点铺子闻着真香,咱去吃点?” “不,不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哥哥要着急了。”陆轻羽忙松开他的手,指了指前方:“那里就是陆家的后巷, 我从后门进去就好。” “不,还是我送你进去吧。”说罢楚弈再次抱起陆轻羽, 护送他进了后院。落地后, 院内静悄悄的, 连管家老伯都不见了踪影。 楚弈转身要走,陆轻羽忽然又唤道:“楚哥哥!” 楚弈回头,摘下面具笑了笑:“怎么了?” 陆轻羽顶着吓人的鬼面具,个子却小小的怎么看都有些滑稽。吞吐了许久后,他也摘下面具甜糯地笑了,然后抱紧娃娃垫着脚认认真真地说道:“楚哥哥,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谢谢你!” 楚弈抬手戳了戳他的脑门:“谢什么谢。以后大家都是同门了。你且好好收拾一下东西,改日我再来接你。” “不……不必了。我……我可以自己……去……”陆轻羽的笑容僵了一瞬,旋即又提起精神向他挥挥手:“楚哥哥再见!” “等着你!”楚弈拍了拍尘觞的肩膀,剑老哥立刻轻车熟路地把他往肩头上一扛,呼啦飞了出去。天空中登时回荡起了楚弈的吼声:“老子脑袋磕房檐上了!” 以及一道委屈巴巴的回应:“你不给我买娃娃……” 陆轻羽久久地凝视着楚弈消失的方向,眼睛中似是闪着一点光亮。 “楚哥哥,真温柔啊。温柔的人,应该活很久很久才对……”陆轻羽的表情变得落寞又迷茫,慢慢转身向内院走去。 他走过了院落,池塘,看向母亲曾经住过的屋子,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了,屋前是两排空花盆。母亲在世时,最喜花草。难得清闲的时候,她会坐在摇椅上给他跟哥哥缝补衣服,笑着看他跟哥哥在院里你追我赶。一不小心摔倒的时候,哥哥就会跑过来把他抱起来: “小羽,呼一呼,不疼了。” “小羽。”陆振理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冲他伸出手,面容模模糊糊看不清表情:“过来。” 陆轻羽沉默,站了一会儿后终究走了过去,久违地牵起陆振理的手,一边继续往里走,一边说道: “哥哥,今天楚哥哥带我出去玩了。” 陆振理没有回答,牵着陆轻羽走过晦暗的长廊。 陆轻羽悄悄抬头看了看他,只看见一没有表情的侧脸,便搂紧了怀里的陶瓷娃娃,低下头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街上的商铺多了许多,有一些我从没见过的小玩意。” “李娘子的包子铺居然还在,算来都有十年了吧?” “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吃彭记的口酥。有天夜里,我缠着你要吃,你没办法,带着我从后院翻墙出去买。” 陆振理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停站在一扇古铜色的大门前,颤巍巍地拿出钥匙去开上头的铁锁。 这里是陆家的金库,平日应当有一堆仆从把手着,如今里头已经不剩什么了,仅一些陈年的摆设,以及陆振理的生母给他留下的嫁妆。 门吱呀一声开了,腐朽的气息自黑洞洞的屋子里散发出来。陆轻羽的手没着没落地向前抓了一把,却没能收到任何回应。半晌后,他轻声问道: “哥哥,我要死了吗?” 陆振理战栗了一下,旋即猛地回过身去抱起他不由分说地走进了金库,一把扔在了草垛上。门砰地关上了,黑暗中只有一个细小的火苗跳动着。陆振理手持蜡烛,面色惨白,眼中满是血丝,憔悴到犹如厉鬼: “这不能怪我……我……我不可以把你交出去。” 蜡烛飞了出去,带着红色的光影,撞向稻草一角。 * “你能不能别噘嘴了?”楚弈气急败坏地看向尘觞。 尘觞的嘴巴简直能挂上一串油瓶了,左手拿着糕点右手举着糖葫芦,依旧不依不饶地哼唧道:“我也要娃娃!” “卖娃娃那铺子关门了!你没瞧见啊!”楚弈从怀里掏出钱袋,心疼得直咧嘴:“师父给的零花钱全搭进去了,小祖宗你能不能放过我了!” 时海真人给他俩徒弟每个月都发一笔例银,不算多,但买零嘴肯定够了。楚弈本想着攒起来以后再用,今儿倒好,被这大号熊孩子一通磨叽,钱袋彻底阵亡。 尘觞垂下头,恹恹地说道:“我给楚弈钱,楚弈也给我买一件东西。” “我都给你买了这么些了,你怎么没够啊!”楚弈捂着胸口申诉道:“陆轻羽多大,你多大?!他玩娃娃你也玩?你不嫌寒碜得慌?” “楚弈送给他的那个娃娃,长得很像楚弈。”尘觞终于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为什么这么执拗。 楚弈愣住了。娃娃是陆轻羽自己挑的,选了个穿着白布衫的男娃娃。除了衣服都是白的,好像没有别的地方相似了吧? “人形,易招魂;稍加驱使,则可附着灵体。因此,修道之人极少送出娃娃当赠礼。”尘觞顿了顿,垂着眼皮又说道:“尤其是送出跟自己长得像的娃娃。” 楚弈瞠目结舌地回答道:“我上哪门子琢磨这些去!不过一个娃娃罢了……你若真想要,咱在这儿住一宿,等明天铺子开门了,再给你买一个,成不成?” 尘觞想了想,将钱袋掏出来塞进楚弈手中,小声道:“以后楚弈不要轻易送别人东西,好不好。” 楚弈掂了掂那颇为坠手的钱袋子,一时间有些怀疑时海真人是不是给他多塞了钱。本着平白拿孩子零花钱的家长不是好家长,楚弈又把钱袋子还了回去,开玩笑道:“好,以后我不随便给人买东西。你的钱,自己保存好了,留作娶媳妇用!” “娶媳妇?我不需要媳妇。”尘觞一脸茫然。 楚弈来了兴致,继续逗着他:“那可不一定,万一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修士,对你是一往情深!你不得负责啊?” “她对我一往情深,关我什么事?”尘觞更加不解了,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什么叫一往情深?” 楚弈琢磨了半天,终于找到点形容词解释道:“就是……非你不嫁,非要跟着你,爱你爱到死去活来,没了你不行!” “那我对你一往情深。”尘觞笃信不疑地点点头。 楚弈登时悔不当初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这张破嘴哟,没事跟你说这些干嘛!” “走水了!走水了!”突然,几个路人惊慌失措地叫嚷起来,抱起自家孩子回屋规避。百姓们纷纷驻足,抬头看向远处。楚弈也下意识地跟着眺目远望,只见天边红彤彤一片火光,照得夜空犹如白昼。 “我都算到了。”陆轻羽跪坐在稻草上,衣襟已经烧了起来。橙色的火焰映在他的脸上,稚嫩的眉眼里竟满是释然与解脱。 陆振理趴在地上,嘴角流淌着血,带着嘲讽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都算到了?那你算到没有……是我杀了爹爹……” “我算到了。”陆轻羽拿起新买的陶瓷娃娃,用指尖小心地摸了摸。 “那你……算到……自己……怎么死的吗?”陆振理挣扎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来:“你可真是……讨厌啊。” 记忆里的父亲,永远只对三弟笑。所有的荣耀、赞美、关注都属于三弟,连同那个美丽温柔的女人,都是三弟专享的。可他却偏偏要跑到角落里,招惹着废物大哥,甜津津地喊着“大哥哥”,无辜又天真。 真的是,太讨厌了。 所以,要把三弟关起来。凭什么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向沼泽中的自己施舍光明?凭什么,他是个天才,自己却是个废物?凭什么……自己怎么努力……都一无是处…… 陆振理咽气了,空洞的双眼中最后映出的是正在化为灰烬的嫁妆箱子。一个小巧精致的毒-药瓶子从他袖口里滚落,滴溜溜地钻进了大火中。 叮……送魂铃适时地响起。陆轻羽从草垛里扒出早就藏好的星盘以及旧的布娃娃,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一下一下摇着铃铛。星盘闪出刺眼的白光,化成两道锁链,一头连着布娃娃,另一头则绕在了那个“很像楚弈”的陶瓷娃娃身上。 ※※※※※※※※※※※※※※※※※※※※ 小假期马上结束了……开课又是一波论文高能加期中警告……(流下辛酸的泪水) 尽量日更,实在不行就隔日更。不会咕咕咕超过两天,除非考试考冒烟了。 上卷快结束了,然而还有很多很多很多的情节没写……我算是实现写长篇的愿望了……啧。问题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烦…… 话说明天上夹子,紧张!我的目标是不要掉收!能涨几个就是胜利!(叉腰)涨收就去吃火锅庆祝! 嘻嘻! 【飞蛾】 大火裹着浓烟, 烈烈气焰欲烧空。昔日辉煌的府邸如今已半数化为废墟, 街上满是看热闹的群众, 无人前来救火,甚至有人已经开始盘算着,待大火退了进去捡漏。 “以吾之寿元, 赠予挚友……愿其,无病无忧, 道途……”陆轻羽说至一半, 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火已经顺着他的小腿一路烧了上来,他却跟不知痛似的, 依旧执拗地催动着星盘。 楚弈没有星运, 无愠真人也没有, 在他看来, 这绝对是一个不祥之兆。他等了许久,依旧没能等到楚弈的星运现身,自那时起,他便在心中暗自制定了一个破解之法—— 用他仅存的寿元,给楚弈塑一颗星星。 星盘越转越快,两只娃娃之间的连线缠了又缠,紧紧地联系在一起。陆轻羽体内的破损的神魂, 一点点舒展融化,最后露出一只白色的灵蛾, 缓缓钻出身体, 上下翻飞, 带着眷恋停在他的肩膀上,不肯离去。 早在陆夫人仙逝后的第二年,陆轻羽便算出了自己确切的死期,并非今日,而是十年之后。他也算出了陆振理的死期就是今天,甚至算出陆家最后会彻底消失在一场大火之中。 陆振理身上背负的人命,不止陆老爷一条。这么多年以来,陆家的钱财没有一分是干净的。陆轻羽劝诫过,反抗过,甚至以死相逼过,却终究输给了陆振理一句真伪参半的话: “三弟,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其实陆振理还有别的亲人,便是他生母的娘家族人。他偷偷派人照料族内老人,赠银两,修房屋,可谓仁孝。哪曾想这也成为了他“非死不可”的理由—— 他知晓太多的不该知道的事情,唯有一死,可换族人安稳。 而陆轻羽也有“非死不可”的理由——他真的只有陆振理这一个亲人。 占卜师最知天道严苛,既然无法更改长兄的结局,那就顺应命途苟活着吧,最后一起共赴黄泉,算作他们兄弟二人的报应。十年的寿元,看似短暂,但楚弈若能在这十年里突破修为境界,寿命自然会延续下去。 到底是物尽所用。 星盘猝然崩裂,四散落入红影之中。两个娃娃之间的连线攸地断了。陆轻羽的最后一抹意识随着摇摇欲坠的房梁一并坍塌,脑海中掠过无数场景。幼年昙花一现的美好,初学占卜术时的兴奋,挽回不了长兄的无奈,以及楚弈带给他的幸福。那个人立于岸边,向在孤舟上的自己伸出手,他却浑身污浊,不敢去接那只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河岸越来越远…… 轰隆一声,金库的门被踹飞了,陆轻羽感觉自己的身子一飘,耳畔传来一句怒骂: “妈的,老子长这么大,从没见过你这般不省心的。” 尘觞在楚弈背后默默地支起屏障,护送他们二人向外走,余光瞥见陆振理的尸体,低声道:“死了。” “不管他。”楚弈抱紧陆轻羽,脸上全是黑灰。这陆府大到离谱,金库又在隐蔽的地方,若不是尘觞鼻子好使,单凭他一个人,找一整天都不一定能找到熊孩子在哪儿。 屋外下着瓢泼大雨,一点点扑灭了庭院里的火焰。柔和的真元涌入了陆轻羽的体内,雨水打在他的眼睫上,促使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瞬。一睁眼,便看见了最想见到又最怕见到的人,全身的坚强和伪装登时碎了个彻底,气息奄奄地说道:“楚哥哥……我……我想死……” “你没这资格。”楚弈目视前方,快步走着:“只有好好活过的人,才有资格选择死亡。” 尘觞微怔,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被火淹没的房屋,见那对儿可怜巴巴的娃娃快要被火烧着了,当即用术法把它们收进了手中。又一挥手,停住了雨,架着楚弈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 陆家就这样覆灭了,当年叱咤风云、富可敌国的大家族瞬间只剩下一地废墟以及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着实令人唏嘘。 青雁山上,从长到短三只煤球并排躺在榻上,一个是真昏了,剩下那俩则纯属是歇脚的。 “现在这些个小辈,怎么一个比一个气人!”邈尘真人嘟嘟囔囔地往丹炉里头扔了把草药:“我这青雁山成了为你开的了!隔三差五就得搭点汤药钱。” “大家都是同盟,不要这般见外嘛……”楚弈侧头看向一旁的蒋紫陌,见她正在给陆轻羽擦脸,掐着嗓子喊了一声:“师姐,我也要擦!” 蒋紫陌随手把擦丹炉的抹布扔在了他脸上:“自己擦!” 楚弈盖着抹布,安详地躺了一会儿,尘觞忽然凑过来冲他耳朵眼吐了一句话:“楚弈,师父好像来了。” 楚弈登时打了个激灵,吧嗒把眼一闭:“装死,装死……” 时海真人推门入屋,冲向他打招呼的几位弟子颔首,又面向邈尘真人:“医圣,我的弟子给您添麻烦了。” 邈尘真人打鼻孔里哼了一声,学着楚弈的腔调悠然道:“咱都是同盟了,不要这般见外嘛!” 时海真人被恶心到直皱眉头:“医圣,楚弈人呢?” “抹布底下!”邈尘真人一挥羽扇,吹落脏兮兮的抹布,露出楚弈那魂儿画的黑脸。 时海真人三步并两步走至榻前,伸手在楚弈脑门上点了点:“还要睡多久?” 楚弈故作虚弱地哼唧道:“师父……嗯……我浑身不舒服……” 时海真人挑眉,又戳了戳尘觞:“你也不舒服?” 尘觞不知自己该怎么回答,只能顺着楚弈的话说:“嗯。” “好,那为师带你们走。”时海真人咬牙切齿地笑着,一手一只耳朵扯好了,把他们二人揪了起来。 “师父!别别别别,疼疼疼……”楚弈被这钳子似的大手扯到眼睛都斜了,忙陪着笑脸说道:“徒儿自己走,自己走。” 时海真人蹭了一手的黑灰,冷哼道:“师父是瞎!但你们有没有受伤还是能看出来的!让你们去送个饭,送出这么大的事儿来!等会儿再收拾你们!” 尘觞一听,这一会儿楚弈怕是要挨打?于是仁义剑哥拍了拍时海真人后背,一脸无畏地说道:“要收拾就收拾我!放开楚弈!” 时海真人怔了一下,旋即气上心头,放开楚弈后双手拧着尘觞的耳朵摇了摇:“你还挺仗义的,嗯?师父都不叫了?!” 哎哟,疼!后知后觉的尘觞这才感觉到火辣辣的痛感,待时海真人发够脾气把他松开,尘觞登时支棱着俩红肿的大耳朵,委委屈屈地往楚弈怀里钻,眼睛从咯吱窝底下露了出来,怨念地偷偷瞪了一眼。 楚弈搂着剑崽的大脑袋一边揉着,一边忙不迭地向时海真人道歉:“师父,气大伤身!徒儿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来了!” “赶紧滚回去!”时海真人大手一挥,转身便走,楚弈拉着尘觞小步紧捯饬地在后头跟着。邈尘真人忽然喊了一嗓子:“楚小子,等一下!老夫有件事必须告诉你!” 楚弈忙止步,扭头看去。就见他拿起陆轻羽枕边的陶瓷娃娃说道:“这孩子的记忆,老夫看了,他想把自己的寿元渡给你,但是失败了。他本还有十年的活头,这么一折腾,老夫估计他活不过一年了,你心里且有个准备。” 楚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看向那真的跟他有点相似的陶瓷娃娃,耳朵倒是不疼了,心脏却拧成一团,皱巴巴地疼到滴血。 他没有阳命,陆轻羽的法术自然没能奏效。如今陆轻羽该怎么办?他到底没能把人救回来? 时海真人于一片沉默中开了口:“医圣,您不会没有法子的。一年,倘若他能突破金丹期,定不会早逝。” 邈尘真人哼了一声:“一年?你当这孩子是你啊?再者,他自己都不乐意活下去,老夫……” 话未说完,就见一只白色的灵蛾从陆轻羽体内飞了出来,忽忽悠悠地停在了邈尘真的指尖,翅膀一扇一扇似是在诉说着什么。 邈尘真人愣住了,用手捻起灵蛾的翅膀放在耳边听了听,旋即微微颔首道:“好,好,老夫知道了……楚小子,你们走吧,剩下的交给老夫了。” 楚弈回到不语山后,被时海真人撵着去河里洗了个澡。尘觞没在水中,只露出半个脑袋,傻不愣登地盯着楚弈玩。见他的腹部有一个巨大的红色疤痕,不由吐出一串气泡,含含糊糊地嘀咕道:“楚弈,疼吗?肚子。” 楚弈满不在意地搓了搓泥,笑道:“这是当时被诸怀伤的,这都多长时间了,早就不疼了。” “陆轻羽,跟医圣说了什么呢?”尘觞不敢去看那疤痕,总觉得是自己没能保护好楚弈的罪证。 楚弈枕着岸边的石头看向天空,一队飞鸟匆匆掠过,于青山影里啼鸣声声。 “我猜,他可能是明白了一个道理。就算是扑火的飞蛾,也可以试着去越过那碧海巍峦。” ※※※※※※※※※※※※※※※※※※※※ emmmmm我,我搂着熊熊睡了!醒来后看看能涨多少收!(激动地薅秃了玩具熊) 感谢小天使们的订阅!欢迎各种捉虫加讨论!以夸孩子为主,批评建议为辅,禁止薅作者头发,可以揉脸。 上卷结束了,接下来开始打怪升级养老攻!至此剑崽崽已经开启大部分情感认知!离yoooo越来越近了呢! 【亲亲】 这之后过去了数月, 一直风平浪静, 仿佛之前那乱七八糟的一堆麻烦事, 全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不语山山顶,道童温了两坛酒,放在空无一人的石桌旁, 拄着扫把眼巴巴地瞅向后山方向。 初秋,暑退九霄净, 秋澄万景清。半黄半绿的叶子在风中微微摇晃。道童正想着要不要趁落叶还不是很多, 绕圈扫一扫,突然一声震响自后山传来, 白色光柱转瞬即逝, 仿佛白日惊闪, 鲛珠出海。须臾, 风中隐约飘荡起树木断裂的吱呀声,以及二人的攀谈声。 “为师真的很意外,你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突破。”时海真人的语气满是毫不掩抑的惊喜。 楚弈却慌忙问道:“师父,照这样的速度,我何时才能到达您这般境界?” 时海真人沉默了一瞬,忽然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起来,做了个简单的计算后得出结论:“为师有生之年, 应该能看见吧……” “……那师父您多磕点灵丹,可得等到那时候啊……”楚弈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时海真人不知他到底急个什么。这么些年以来, 他所见的青年人中, 从未有过像楚弈这种一点就通且修为飞涨的奇才, 纵使是归衍真人那失踪的大弟子——程乾,龙玉天赋的天之骄子,都没有这般能耐。 不过修道这条路,状如“葫芦”。入门窄,上道后得到指点便会顺利宽旷上一阵子,然后再度陷入瓶颈。每一境界都是个分水岭,如今楚弈就站在这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境界上,不找到机缘极难突破。 然而也不知幸还是不幸,眼下正有个“机缘”等着他。 时海真人与楚弈一同走至正院,对坐在石桌前,自宽袖中掏出一封信笺递给了他:“好好看看。” “是,师父。”楚弈接过那封信,细细一读不由惊讶万分。 信笺里列出了一长串地名,全是发现了断界缝隙的地方。后头则标注着具体位置,详细到了村落,甚至还写明了多少人口以及所属势力范围。 “这么多裂缝?妖兽不得遍地都是了?”楚弈心生担忧。 时海真人微微摇头:“那倒不至于。各门派都派出了精英弟子前去镇压妖兽,包括缝隙都在填补状态中。但,依旧没能查到是何人在不断开辟缝隙。” 之前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邹通,如今他修为尽毁,杳无音耗,断界缝隙却有增无减,由此可见,邹通跟他徒弟就是一对儿背锅的。 楚弈将信折好放在桌上:“师父,您说吧,需要徒儿做什么?” “做你最喜欢做的事情,镇妖。”时海真人笑道:“其他门派都派出了弟子,为师作为领头人,不能把徒弟藏在山里不露面。你且从兽灾最弱的地方开始入手,以修炼为主,切忌不得贪战。” 楚弈喜上眉梢,忙起身拱手道:“徒儿定不负师命。” 时海真人又转身面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尘觞,来,为师正有话要对你说。” 尘觞从树后慢慢走出,手里还捏着一小段木头片。楚弈修炼期间,他也跑去后山练了会儿剑。只是木剑根本禁不住他的仙元,很快便碎了一地。正巧碰到楚弈出关,他连忙躲了起来,生怕楚弈看见木剑碎了训他。 毕竟这是楚弈用过的东西。 时海真人压低声音耐心对他说道:“尘觞,此次你们下山除妖期间,为师有要事要忙,无法再指点你们二人。你且多护着点楚弈,毕竟断界跟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师怕他会出意外。” “明白。”尘觞想了想,偷偷把木头片藏进了袖子里。 时海真人没发现他的小动作,继续说道:“楚弈他天赋极高,但修行有些急于求成,为了不重蹈无愠真人的覆辙,你要多提醒他不要得意忘形。敌暗我明,在不知是谁扩张断界缝隙之前,万不可掉以轻心;另外不要与其他门派起争执,凡事待为师回来……” 时海真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楚弈表情严肃地铭记于心,而尘觞则这耳朵听那耳朵冒地记了个大概,并趁其不备把木头片扔进了花圃里,暗道日子久了,楚弈自然不会记得。 二人于第二天晌午下了山,一人发了个储物袋拴在腰上。楚弈往里放了许多书籍与衣物,尘觞则负责带吃的和银两,冲时海真人辞过行后,快步走出了山门。 “时海,娃娃们都走了?老夫说的那件事,你想得如何?”邈尘真人的声音从传音铜镜里飘出,神秘兮兮得仿佛是在做地下交易。 时海真人微叹:“你说得对,我得亲自去一趟。此事你知我知,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 邈尘真人一怔,瞥了一眼在他背后打坐的陆轻羽,见他坐得挺端正的好像没有偷听,忙回复道:“放心,老夫嘴严着呢!你打算何时启程?” “今日就走,时不待人。”时海真人答道。 “今日不宜出行……”不等邈尘真人回答,一脆生生的小动静忽然飘了出来。继而就听一阵丁零当啷,邈尘真人怒道:“你拿什么算的!你是不是私藏了星盘?!” “没,没有……”陆轻羽被他倒提着从头搜到尾,最后打怀里掉出来一只小乌龟,龟甲上一堆红色的圆圆圈圈,应当是用毛笔沾朱砂画上去的,伸脖瞪眼得还挺精神。 “老夫的金钱龟让你拿来卜卦了?!你医书背了吗!功课写了吗!在这里不务正业!”邈尘真人扯着他耳朵大吼。 “不,我……”陆轻羽被他喊得魂儿都快飞了,扑棱着手辩解道:“我,我做完功课了……” “做完功课就去擦丹炉!你欠了老夫百万两行医费,心里没数啊!” 传音攸地断了,时海真人一挑眉毛,心里淡淡道:“不宜出行……那俩孩子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 夜幕降临,此时楚弈已经跟尘觞顺着地图上的标注,走至了一条河流附近。河上稀疏几只渔船游荡,渔民撑篙正帆,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船家!去往何处啊?”楚弈探身大喊。前方不足十里处正闹河妖,也不知这些个渔夫知不知道。 一渔夫回喊道:“婆娘等着回家吃饭!不载客了!” “借一艘渔船可好?”楚弈指了指岸边无人看管的空渔船。 “请便!”那渔民一起号子,周围数艘船舶纷纷回应,大家结伴向岸边划去。 楚弈跳上渔船,以真元推动船只向河中心飘去。两岸树影茸茸,不知谁在树上挂了灯篓,随风左右摇摆,光晕照在河水中跟月影掺杂在一起,辨不清虚实。两侧两排“光路”,中间一线暗河,轻舟渡人入河天一线,似是泼墨画中游。 尘觞坐在船上四下张望,见影子被水波扰得聚了又散,不由自主地伸手抓水玩。楚弈用脚勾了勾他:“别掉下去。” 尘觞点点头,坐回身子向前望去,正巧瞧见远处分流上夹着一座石桥,上头一对儿有情人撑伞观景,相互依偎,言笑晏晏。情到深处,将那圆伞横至身前一挡,模糊映出个交叉的影儿来。 尘觞心生好奇,直接开了术眼看他俩在干啥,大金眼珠子跟夜猫子似的闪闪发光,把楚弈气得又踹了他一脚:“非礼勿视!” “楚弈,他俩打起来了!”尘觞看得倒挺仔细:“男的使劲儿按着女的!还用嘴咬她!” 楚弈登时老脸通红,忙扑过去遮他的眼睛:“不得看不得看!小孩子看亲嘴儿长针眼!” 尘觞关了术眼,一脸纯洁地问他:“什么是亲嘴儿?” “这你都不知道?!”楚弈忽然对剑老哥的知识范围产生了怀疑。说他不谙世事吧,不该懂的全懂;说他洞察万物吧,连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楚弈斟酌再三,决定还是给孩子扫扫盲:“就是……嗯……那男的很喜欢那女的,所以……嗯……就用嘴,咬她的嘴……” 话音刚落,就见尘觞突然俯身而来,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我很喜欢楚弈,但是我不舍得咬你。” 楚弈登时愣了,大脑砰得一声断了线,两耳一通嗡鸣,呆坐了许久后终于被一下轻微的颠簸敛回了神智,脸色由红转白,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吼道: “喜欢个屁!你懂什么叫喜欢吗!谁允许你亲我了!” 尘觞看向羞愤难当的楚弈,茫然地回答道:“什……什么叫喜欢?” “你!”楚弈一时语塞,用袖子飞速擦了擦额头,噔噔跑到船头抱膝坐了下来,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尘觞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楚弈又生气了,问题是他懂什么叫喜欢啊!想一直一直跟一个人在一起就是喜欢啊!难道不对吗? 于是尘觞一点点挪了过去,用手指头小心戳了戳楚弈的后背。见他没反应,又暗搓搓地画了个圆。楚弈耐不住痒痒扭动了一下,闷声说道:“以后不能随便亲别人,听见了吗?只有夫妻才能亲亲。” 尘觞点点头,见船有点不平衡,揽着楚弈的腰把他一点点拖到了中间,然后跪坐着不敢说话了。 这时,一道红影一闪而过,继而是两声噗通入水声,再看向桥头,已空无一人,只剩一柄油纸伞在河中打着旋儿…… ※※※※※※※※※※※※※※※※※※※※ 今天的我,依旧在咕咕咕与良心中选择了后者,骄傲! 注: 本章引用了 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 --宋·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 【妖祸】 顺流而下十余里地后, 并未发现传闻中的水妖。二人只得在附近寻了个客栈住下,再做下一打算。 自打昨晚被尘觞啄了口脑门,楚弈便跟被吸走了精气神似的陷入了萎靡状态,一整天都在客栈里打坐, 打探消息的活儿全扔给了他。 尘觞倒也乐得,抱着将功折罪的心态上天下河地紧忙活。哪曾想夜幕降临,却一无所获, 以至于他越走越远,根本不敢回客栈。 楚弈入定完毕,将真元平稳地纳入丹海,一睁眼才发现周围已经乌漆麻黑, 伸手不见五指。 他点了蜡烛坐在桌前发呆。想来, 亲额头一口其实不打紧的,两个大老爷们闹着玩也谈不上被轻薄,怎么自己发了那么大的火呢?现在好了, 大半夜的人还没回来, 指定躲哪个犄角旮旯里碎碎念呢。 不过这与我这个冷酷的剑修有什么关系呢!楚弈再一次被无明业火烧得心肝脾肺一起烫得慌。人,生气不要紧,但生气了还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那就着实可气了。于是楚弈起身推开窗户,跃上窗台吹了会儿冷风, 然后跳入小巷中四处乱溜达。 这个城镇人不算多, 只稀疏几家店铺其余全是民居。时不时传来几声黄狗的吠叫, 吓醒了老母鸡一通瞎咯咯。不足半个时辰, 楚弈便绕城走了一圈,却始终没能发现尘觞的踪影,心生疑惑的同时又别扭地想,他就是出来散心的,可不是特意找人。 夜风微凉,卷着来自河水的腥气,扑在脸上结了一层细微的雾。他走到了河岸附近,坐在堤边冷静了一会儿,自怀中掏出时海真人给他的信笺,又仔细读了一遍,将上头的地方在心里绘成了地图,大致制定了一下接下来的路线。 这时一阵风吹来,衔来两滴水珠落在他脸上,还险些吹落他手中的纸张。楚弈忙将其叠了又叠放回袖中,忽闻背后一声熟悉的呼唤:“我回来了。” 只见尘觞忽然自远处走来,冲他招了招手道:“我在前头发现了河妖,一起去除掉他吧。”模样半遮掩在黑暗中,模模糊糊似是有些奇怪。 楚弈怔了一瞬,旋即起身向他走去,漫不经心地问道:“什么样的河妖?” “小妖罢了,晚了就跑了。”尘觞倒挺心急,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就走。 楚弈却一反常态地挣开了他的手,低笑道:“既然只是小妖,那我独自前去便好。你在此地等我,这份功劳我一人占了!” 尘觞当即松开手点了点头:“好。” 楚弈大步走了两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向后砍去。尘觞明显没有防备,傻不愣登地直挨了这么一剑,被砍在肩膀上惨嚎一声栽倒在地。奇怪的是,他的伤口处所流出的血竟是蓝绿色的,淌在地上黏稠难闻。 “快现形吧,你身上的鱼腥味都扑鼻子了!”苍秾剑在真元驱动下细细筝鸣,寒刃反射着白光正照在那人脸上。只见他本来俊朗的五官忽然变了形,长嘴外突,眼睛缩小变圆,俨然是只妖怪。 其实楚弈识破他的真伪不但靠着气味,还有对尘觞的认知。那家伙绝对不会见妖不除,更不会任他一人独自前去。况且他昨日刚发了脾气,若是真的尘觞,此时应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小步搓过来才对,哪会如此坦荡。 楚弈的脑海中攸地闪过尘觞那背着手,惶恐挨训的可怜模样,不由恍惚了一瞬。妖怪借此机会,突然弓腰一弹,双手赫然变成两只半月小刀,冲着楚弈跟剁馅子似的一通乱挥。 楚弈没抬眼,烦躁地单手挑了个剑花,妖怪的眉心瞬间被苍秾剑的剑尖刺透,留下一三角形的豁,绿血流了满脸,吓得他就地一个后空翻,惊恐不已地调头就跑,直向河中窜去。 楚弈眼疾手快,又一挥剑,直接冻住了一小块河面。妖怪头朝下,脸怼在冰面上,哐当一声,砸得眼冒金星。刚要挣扎,就感双腿一阵寒颤,一块冰坨成爪状捏住了他的脚,另一头则黏在岸上。而他则跟垂钓用的蚯蚓似的,倒悬着来回摇晃。 楚弈负剑冷视:“还想逃?我的同伴去哪儿了!” 妖怪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步步逼近,终于被吓得尖叫着现回原形,原是条四五尺长的大虾,青壳长须,两排小爪在空中缩着一动不敢动,小眼滴溜黑地看向他简直要潸然泪下:“仙师饶命!我只是奉命行事!我是好妖,不食人的!” 楚弈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咕咚咽了口口水:“我不关心你是不是好妖,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吃。” 虾妖顿感今儿要红,香醋蒜泥、酱油辣椒油,正在向自己招手,忙苦苦哀求道:“仙师!我修成人形不易,您大慈大悲放过我吧!” “好。”楚弈打储物袋中掏出碗筷,礼貌地询问道:“修道之人慈悲为怀,我给你十足的自由,请问你是想红烧还是清蒸?” 虾妖崩溃,哀嚎着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个清楚。说是此去百里有一深潭,内住“黑潭尊者”,乃千年鱼妖。尊者打服了附近流域的全部水族,命他们每月进献青年修士,刨其内丹以滋寿元。 楚弈嫌弃地敲了敲碗:“进献修士?就凭你?我可没听说过谁家丢了弟子!蒙谁呢!” 这敲碗声在虾妖听来,仿佛就是烧锅炉下作料的滋啦声,双眼一白险些当场甩籽。楚弈以御水决捏了个水球上来浇在他脸上,又一敲碗:“废话少说,你为何挑上我?何人指使的?我的同伴呢?” 虾妖尖嘴一哆嗦,就把同伴招了出来:“近郊一对儿鲤鱼精诓走了他!你现在去救还来得及!晚了他就被吃了!” 楚弈笑道:“巧了,我那兄弟最喜烤鱼,现在应当已啃得满嘴流油了。” 虾妖哀嚎不妙,怎这对修士全是吃货,忙又补了一句:“那对鱼妖化形术用得炉火纯青,母的最善蛊惑人心!凭借自己有几分姿色引诱了不少男子上钩!英雄难过美人关,仙师您还是去看看!” 楚弈沉默。尘觞对美人什么的应当没有兴趣,不过他倒是知道个美丑。若真被鱼妖勾引…… 楚弈的脑海里登时显现出一条鳞片油光呈亮、肥头胖脑的大鱼,用吧嗒吧嗒的鱼嘴往尘觞脸上吐泡泡,鱼鳍轻佻地勾着他的下巴顺势就要亲上去的场景,不由一阵干呕将碗筷掉在了地上。 然而他猜错了,此时的剑老哥并没有生火刮鳞,更没有被母鱼非礼,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被脸对脸捆了个结实的雌雄双鱼,缓缓吐出一句话: “你俩亲个嘴给我看。” 雌雄二鱼当即抱在一起哀哭不止,连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以往都是他俩轻薄别人,今日终遇上个更不要脸的。 这对鱼妖正是昨日在桥上你侬我侬的那俩青年男女。当时隔着太远,尘觞只隐约感觉他俩有问题,尚未看清便被楚弈遮住了眼睛。 谁知缘分来了挡都挡不住,今晚这俩胖头鱼主动送上门来了。先是雄鱼化成楚弈的模样吸引他过来,雌鱼又变成了曼妙姑娘唱起魅惑的歌谣,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可惜我们剑老哥思想严重跑偏,只想搞明白究竟怎么个亲法才能不让人生气。 雄鱼不堪受辱,化出鱼尾猛地拍向地面,溅起灰尘试图蒙住他的眼,却被一巴掌拍在尾尖上,击落七八瓣鳞片,疼得倒吸冷气。 雌鱼心疼自家夫君,忙求饶道:“亲,这就亲!仙师不要杀我们啊!” 说罢雌鱼嘟着嘴往雄鱼脸上唑了一口,泪眼汪汪地看向尘觞。尘觞见雄鱼面色铁青,愁眉不展并无笑意,又说道:“她亲你,你怎么不笑?定是亲得不对,重来。” 二鱼绝倒,此人何止不要脸,简直是道德沦丧!然而他俩现在就是案板上的一对儿咸鱼,别说亲两口了,就是当场表演生命的奥妙都不能有脾气。 于是雌鱼豁出去一通猛亲,雄鱼也努力憋出一弧度很大的笑容。尘觞终于满意了,微微颔首道:“可以了。原来要吮出声音才……” “才什么?”楚弈站在他背后,手里拖着一只昏厥的大虾,幽幽问道,脸跟掉入染缸似的红一阵白一阵,青一瞬又紫一瞬得好不热闹。 * “前头就是妖族的镇子了,真人万不可露出人族的气味。” 时海真人身披蓑衣站在树林中,凝神用心眼感知前方。此处与人间昼夜颠倒,正是个亮堂堂的大白天。里头影影绰绰有不少“人”在走动,只是仔细辨别便可发现其虽有人形,却竖着兽耳长尾,还不乏有把獠牙利爪露在外头的。 小巧的蓬尾巴松鼠在他肩头抬起前爪,尖耳警惕地支楞着又叮嘱道:“若被发现了也不能动手,这里有大妖坐镇,动起手来恐会吃亏。” “我心中有数,你且放心。”时海真人用手在脸上一抹,便易成了另一幅模样。眼上的伤疤也一并消失了,只是眼珠直直的,并不会转动。 松鼠呲溜一声钻进了他的脖领里,痒得他一激灵,不得不歪着脖子慢步走了过去。 ※※※※※※※※※※※※※※※※※※※※ 写着写着忽然饿了…… 记得当年我妈做的“大虾烧白菜”简直不要太好吃!娃娃菜被浸足了虾味,加上耗油,鲜香扑鼻,咸甜可口,就着能吃三碗饭!再整点葱丝放上头,啧啧啧啧… 我为什么要在大半夜说这些……(流下卑微的泪水) 【虚实】 妖镇的酒楼不比人族的差, 美酒佳酿,小菜山珍,都是明码标价。店小二手眼利落,多给俩铜板还能兼个包打听。 时海真人将斗笠放在桌上, 要了一壶温酒,往小二手上塞了一锭碎银,压低声音问道:“店家, 在下想寻个好去处,不知您能不能给个主意?” 店小二掂了掂那锭银子,嘴巴登时咧到了后脑勺:“好说好说!不知贵客是哪路妖啊?您若喜欢争抢地盘,就往西投奔红熊大王或者金猕大王;您若想走生意, 赚银子, 那就往东投奔龟老板;全凭贵客喜好。” 时海真人微微颔首,又问道:“我听闻最近有个“黑潭尊者”闹得挺出名,不知跟着他走有没有前途?” “哎哟, 您这可问到点子上了, “黑潭尊者”大人别看是最近才开始活跃的,实力可是一等一的强!只不过他老人家的事儿,小的不太好说……”说着小二眯着眼又掂了掂碎银。 时海真人了然, 掏出一锭黄灿灿大金坨往桌上一墩:“说吧。” 小二的三角眼差点没掉在那金子上,飞速打量了他一番, 暗道此人虽衣着朴素, 但出手大方, 又妖气浓郁, 看来是个有头脸的大妖,态度自然更为谄媚了一些,点头哈腰道:“大人,尊者他厉害是厉害,就是……脾气有些古怪。” “哦?怎么个古怪法?”时海真人故作好奇地问道。 店小二见四下无人,才敢上前小声道:“首先呢,尊者他不爱住在妖界,偏要住在人族的地盘里。不少追随他的妖修了宫殿,建了池塘,尊者却瞧不上!就在那苣洲黑潭里头呆着。还有呢,尊者跟谁都不对付,前些阵子有妖给他送了一批美妖娘,哎哟个顶个俊得不得了!结果呢,尊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把这献宝妖的老巢给端了,您说奇不奇怪!” “是挺奇怪。”时海真人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据传尊者的真身是龙?真的假的?这世间还有龙吗?” “这咱就不知道了。不过嘛,我家掌柜的说尊者保不齐是上古大妖,我看挺靠谱的。”小二忙不迭地回答道:“之前有好几位百年修为的妖大王都被他打败了!那他这修行不得千年啊!” 千年,上古……时海真人心中微沉,匆匆结清了酒钱起身离去,小二在他背后殷切地喊了几声“下次再来”,然后迫不及待地用尖牙咬了咬那金子。 “真人啊,您出手也太大方了。”松鼠从他领口里钻了出来,落地化成人形,原是邬宁真人。 时海真人靠树沉思:“倒是打探到了一些消息。这“黑潭尊者”的实力虽不容小觑,却与其他妖交恶。可以借这个弱点下手。” 邬宁真人甩了甩尾巴,心生怯意:“可是,若他真的是龙呢?” “龙?未成道心者皆为妖,于我看来不过是条长点的害虫罢了。”时海真人竟不由自主地抿出一道狂妄的微笑,犹如初入江湖的少年人,然而他确有敢说这话的本事。 邬宁真人登时安全感爆棚,崇敬之余恨不得挂在他身上当只毛茸茸的挂件。哪曾想时海真人又昂首挺胸地补了一句: “反正还有医圣呢。” “哟喂!说好的不把我家老爷子拉下水呢!”邬宁真人把手摆成了扇子:“他老人家下手没轻没重,若引起两界大战,咱不就白来了!” 数月前,黑潭尊者忽然开始大肆建立自己的势力。无人知晓这只大妖从何而来,只道他实力骇人,又诡计多端,喜居深潭,终日不现真身。 对于深谙断界之害的人界来说,这无疑是个危险的信号。妖族虽寿命长于人族,但大多不善修炼之法,是以修为与年龄不符。 可这黑潭尊者却是个“另类”。修为与年岁双高,又不是个安分的主儿,不得不让人忧心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再者…… “你说,那黑潭尊者会不会是从断界里出来的?”时海真人喃喃自语道。 邬宁真人被吓得一哆嗦,抱紧自己尾巴回答道:“真人,您可别吓唬我!断界里的大妖厉害归厉害,但多半神智未开全,脑子不太好使。这黑潭尊者连名都会起了,定是个神智全活的。若是从断界里出来的,岂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我就这么一说。”时海真人心虚地挠了挠头,忙吧话题引到了正事上:“眼下局势不清,黑潭尊者在人界还算好办,有咱的眼线盯着;可着妖界里头究竟密谋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不如顺着情报去探个虚实。” 邬宁真人表示赞同:“对,您办事,我放心。先去西边看看那俩爱惹事的。” 时海真人刚一抬步,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脸色微变:“坏了。我家里那俩爱惹事的忘叮嘱了……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要说知徒莫若老师父。爱惹事二人组正一路边打听边往苣洲黑潭走。期间楚弈一言不发,尘觞看着脚尖,左手提着鱼右手提着虾。 “仙师……给个痛快吧……”虾妖已经气若游丝地叫唤半天了。他们水族离开水这么久,哪儿扛得住啊! 雌雄二鱼的情况则更糟糕一些。雌鱼修为低,无力地吧嗒着嘴,眼看就要翻肚皮了。雄鱼强挺精神,不断往她脸上吐气泡,试图补充一点水汽,还时不时用尾巴拍拍她,鱼眼里满是绝望。 楚弈漠然看了他们一眼:“这是惩罚,好好受着吧。” 这时前方现出一方碧湖,盈盈清澈见底,周围则是一片湿地,芦苇高及腰曼。三只妖瞬间来了精神,眼巴巴地瞅向湖面,心中说不出得渴望。 “念你们未曾伤及人命,且放你们一马。倘若执迷不悟,我定除之!”楚弈冷声道。 根据他的调查,这虾妖就是个软脚虾,平日也就干点小偷小摸的事儿;鱼妖夫妇则喜欢诓人钱财,并没害过性命。今日先放了他们,全当彰显道者慈悲。 言毕,尘觞将他们扔进了湖水中。三只妖一入水,不出多时便化成人形,活蹦乱跳地浮上来谢恩。楚弈挑眉,向着湖泊深处喊道:“老蛤!在吗!” 湖水中间登时鼓出一个硕大的气泡,继而一对儿圆咕隆咚的眼睛涌了上来。三只妖大惊失色,贴着岸边不敢吭声。就听那水妖拖着长音喊道:“无——愠——你——还——活——着?” 楚弈瘪嘴,没想到这老蛤‖蟆看人还挺准。然而无愠真人这个身份是要不得了,只能委屈他受次骗。 “无愠真人死了,我是他的亲戚。”楚弈指了指虾妖鱼妖:“这三只妖交给你看管!莫让他们再做恶事!此外,我还有事要向你打听,你且靠近些。” 老蛤‖蟆说不出的失望,慢吞吞地游了过去,一点点浮出水面。母鱼妖看着那不断膨大的身躯吓得瑟瑟发抖,虾妖则蜷缩一团不敢动弹。许久后,山一般高的老蛤‖蟆转了转眼珠,带着巨大的阴影俯身嗅了嗅:“可——是——闻——着——好——像。” 尘觞上前一步挡在楚弈身前,皱眉瞪了他一眼。楚弈并不领情,把这挡视线的剑老哥推开,凑近又道:“一个家族的,气味自然有点相似。无愠都成灰了,您老就别惦记了。不过他生前曾嘱托我来探望你,不知你近况如何?” 老蛤‖蟆的肚子登时涨了起来,咕呱一声悲怆地哭喊道:“无——愠——真——死——了!说——好——教——我——成——仙——的!” 震天响的哭声震得楚弈直捂耳朵,连忙拍了拍他的细腿:“好了,莫要伤心。算来你也有七八百年的道行了,悉心修炼肯定能成仙的!” 老蛤‖蟆又多哭了一阵子才勉强停住,蹲下身仔细盯着楚弈着:“你——需——要——我——帮——忙——吗?” 楚弈被他那黄绿色的泡眼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飞速问道:“你可知黑潭尊者?他什么来历?” 老蛤‖蟆又呱了一声,仔细回想半天后回答道:“记——得,他——之——前——来——找——过——我,问——我——愿——意——跟——他一征——服——人——间——吗?我——” 楚弈听他说话费劲得慌,赶紧打断他又问道:“你怎么回答的?他的修为在你之上还是之下?” “我——说——我——老——了,不——打——架。他——比——我——厉——害——呢。”最后这个呢字简直跟水牛长哞似的,拖了老半天才结束。 楚弈沉默,暗道这黑潭尊者口气还挺大,居然想着征服人间。不过他的修为竟比老蛤‖蟆高,那起码得千岁往上了。 “知道了,你多保重。”楚弈转身便走,眼前却咕咚一声多了一颗漂浮着的明珠,圆润光洁,寒气萦绕着珠身发出淡淡幽光。 老蛤‖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是——鲛——人——泪,可——净——化——污——秽,本——想——送——给——无——愠——的,给——你——了。” 楚弈愣住,攸地想起当初他途经此地,在田边遇到正望着干涸的湖泊发呆的老蛤‖蟆,觉得快可怜见的,随手到远方的河里引了点水,给他注满了湖泊。当时老蛤‖蟆曾发誓寻来最好的宝贝给他,他一笑了之并没放在心上。 楚弈将那珠子放在手心里,回身迟疑地问道:“给我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你——长——得——很——像——他,他——是——个——好——人。”老蛤‖蟆笨拙地转过身,没入了湖水中,须臾后再不见任何声响。 鱼妖与虾妖们迟疑了一下,也潜进水中追随而去。楚弈想了想,把珠子握紧后看向尘觞:“走吧,去看看那黑潭尊者究竟有何能耐!” ※※※※※※※※※※※※※※※※※※※※ 话说,为什么蛤|蟆会被屏蔽啊……又不是……emmmmm 咦,我的头上好像出现了计时器! 【夫人】 苣洲黑潭正处于山谷之中, 周围山脉莽莽苍苍,巢卑幽鸟护,树老怪藤缠。因地形崎岖,这里鲜有人来, 再加上住了个“黑潭尊者”,此地便成了禁地。 据老一辈的苣洲人所言,这里本没有山, 而是一片平原,周边数十户村民世代耕作。然而两百年前的一场洪灾将村庄彻底淹没,无人幸免。洪水退去后,这里便成了沼泽泥地, 直到黑潭尊者现身, 铸石为山,平滩为潭,长久地住了下来, 黑潭才有了如今的模样。 当地居民对黑潭尊者谈不上讨厌, 毕竟他还算安静也不祸害人,只是最近这黑潭附近多了一大堆慕名而来的妖族,难免让人惴惴不安。 据闻今日是黑潭尊者的寿辰, 前来祝寿送礼的浩浩荡荡排成了长队。有挑着活家禽的,又捧着名玩字画的, 还有拖着金银珠宝的, 花里胡哨要什么有什么, 就是没人敢送美婢了。之所以这么积极, 则是因为黑潭尊者广收仆从,要求只有一点——送的礼合他心意。 “这位仁兄,你打算送给尊者什么啊?”一只螃蟹精好奇不已地凑了过来。 那人手里捧着一个盒子,看上去古色古香得好像还挺沉,往怀里搂了搂神秘兮兮地回答道:“嘘,这可是好宝贝!我才不告诉你呢!” 螃蟹精悻悻然,看了看手里的鸡鸭更觉寒碜,一时间有点想打道回府,不过他小眼滴溜一转,肚子里忽然泛起了坏水——这俩妖看上去挺弱的,不如伺机把宝贝抢过来? 然而他盯上的这俩人可不是什么小妖,实乃楚弈跟尘觞假扮的。他俩在道上打晕了一个兔妖,薅了一撮尾巴毛藏在胸口,又掩去了人族气息,装成前来送礼的妖族混进了队伍。盒子里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而是一些滥竽充数的坚果点心。 送礼大军越走越快。不少妖的贺礼还没进门,便被把门的两只蚌精给丢了出去,说是尊者瞧不上,其中不乏有价值连城的好东西。螃蟹精越看越心慌,见楚弈正四下看热闹,忽然扑过来抢他手里的盒子,结果还没靠近就被尘觞一脚给踹了出去。 鸡鸭跟着滚动的螃蟹一路啊啊叫着拍在了山石上,飞起一堆羽毛,守门妖吓了一跳,长矛一指呵斥道:“何妖造次!” 楚弈本不愿意引起人注意,哪曾想尘觞这二愣子一点默契都没有,只得先告状为强:“是那贼螃蟹想抢我进献给尊者的宝贝!” “什么宝贝!打开看看!”守门妖阔步向前。 楚弈没了法子,只得乖乖打开盒子,里头码得齐刷刷的方块糕点和一把松子攸地露了出来,围观小妖们登时愣住,旋即捧腹大笑起来,不少妖揶揄道:“老螃蟹,你挺有品位啊!自己送鸡鸭,又抢人零嘴儿!这是想给尊者凑一顿饭?” 谁知不等他们笑完,就听黑潭中传出一威严低沉的声音:“呈上来。” 众妖大惊,连楚弈自己都有些诧异。守门妖不由分说地将盒子拿了过来,小心合上快步捧向黑潭,刚谭水边,手里的盒子便不见了,须臾后,潭水中又传出一道声音:“还有吗?” “还有吗!”守门妖大声问向楚弈,见其摇了摇头头,又问向别的妖。在场妖族们纷纷摆手,下一秒便被下了逐客令: “带他进来,其余的可以滚了。” 于是他们瞎忙活了这么一小天,最后的结果竟是被拒之门外。不少妖气得捶胸顿足,还有妖疑惑道:“难不成尊者只喜吃?” 这倒说到点子上了。楚弈和尘觞作为为数不多的献礼成功者,拿着被赏赐的避水珠,随守门妖一并下黑潭觐见。互相一交头接耳才知道,他们送的礼物大差不离,全是些小吃点心,只不过楚弈的算是最小气的那个。 黑潭底部竟是个小巧的宫殿,高柱大殿白石墙,虽不算特别气派,但贵在精致秀丽。虾兵蟹将并排两边,手持威风凛凛的砍刀大斧,冷不丁一瞅还真挺像人间的皇族侍卫。 “尔等送的礼物,尊者很是喜欢,作为赏赐,你们可以选一样东西带回去!”一上了年岁的鲶鱼精慢条斯理地说道。 各位幸运妖自然求的是个升官发财,纷纷恳请能留在此地当仆从,鲶鱼精也挺好说话,点头同意了。欢呼雀跃中,唯独楚弈入戏很深,声情并茂地说道:“小人本事低,恐脏了尊者的地盘,就不留下了。唯一的愿望则是见尊者一面,能远远地看他老人家一眼,算是此生无憾了!” “大胆!尊者岂是你想见就见的!”鲶鱼精一瞪眼,吐出一串不满的泡泡。 这时就听不知打哪儿又传出了尊者的声音,继而一空盒子吧嗒掉了下来:“你献的?” 里头的糕点不翼而飞,也不知是不是被嘴快的尊者给吃光了,楚弈有点小心疼地回答道:“正是小人。” “入殿来!”随着一声令下,正前方的屏风忽然缓缓移开,一道明亮的通道显现了出来。 楚弈瞧了个新奇,紧随侍卫大步踏入通道,七扭八拐之后进了偏殿。两侧仆从打着扇子,只是不知为何全是群丑陋的雄妖。越过七八节宽阔台阶,顶上则是富丽堂皇的盘龙扶手座椅,一高大的紫衣男子慵懒斜坐,朗目疏眉,气宇不凡,想必就是那传说中的黑潭尊者了。 正盘算着要不要屈尊跪拜一下,黑潭尊者忽然开口道:“哪儿买的糕点?” 楚弈一怔,忙回复道:“禀尊者,这是家中亲眷自己做的,登不上台面,望尊者莫要责怪。” “哦。”黑潭尊者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把他带过来。” 这话可怎么接!楚弈一时没了主意,思索的功夫,鲶鱼精不满地呵斥道:“怎么!你想违背尊者?还能短了你赏赐不成!” “不不不……实乃,他年岁已高,不便前来。”楚弈忙赔着笑脸。这糕点是道童自己瞎做的,真把那孩子带来,不得就地吓晕了! 黑潭尊者没有说话,只眼神冰冷地凝视着他,压迫感犹如五岳临顶。楚弈微弓着腰,与尘觞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随时准备应战,却听得背后一人说道:“阿狩,算了,何必强人所难。” 只见一清瘦少年自殿外走来,身后紧跟着四五个随从。楚弈正满心猜测此人是谁,黑潭尊者忽然呼啦一声站了起来,三步窜过去握住少年的手,焦急地训斥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想出来走走。”少年笑笑,苍白的面容甚至有些透明,也不知是不是光线的问题。 黑潭尊者无暇顾及“不知天高地厚”的楚弈二人,牵着他的手登上台阶,并肩坐定。那少年看向楚弈,温和道:“阁下可是本地人?” 楚弈觉得不如借坡下驴,拱手道:“您英明……呃,恕小人冒昧,不知您如何称呼?” “这是本尊的夫人。”黑潭尊者忽然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惊得楚弈一顿,仔细瞅了瞅那少年,看见他的喉结在微微颤动,更加百思不得其解,暗道这大妖莫不是有断袖之癖? 少年登时往外挪了挪,小声反驳道:“别开玩笑了……” 黑潭尊者低头瞅了瞅他,张了张嘴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没再多说一句话。少年平复心情又问道:“那……你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多带些?” 这还有下次?!楚弈咋舌,又不敢把黑潭尊者给得罪紧了,忙回道:“定然,定然。” “赶紧滚吧,回去准备!”黑潭尊者大手一挥。 鲶鱼精立马上前推搡着他们二人离去,楚弈刚一扭头,就听黑潭尊者与他那所谓的“夫人”小声攀谈道:“既然喜欢,何不把他一家全绑过来做糕点给你?” “不要。”少年似是有些落寞,起身便走。黑潭尊者慌忙去追他:“生我气了?以后我不乱说了。” 后头他俩好像还说了些什么,只是隔着太远听不清了。鲶鱼精把楚弈和尘觞往岸上一送,留下句:“赶紧准备着!”便钻回了潭水中。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楚弈紧着鼻子暗自诽恻,这黑潭地宫一日游等同于白来,除却赔了一盒点心一无所获。但可以肯定的是,那黑潭尊者实力不容小觑,而且…… “看清他真身了没?”楚弈问向尘觞。 尘觞好像在发呆,反应迟钝了片刻后才回复道:“是条鱼,很丑。” “什么品种的鱼?”楚弈更为好奇。那黑潭尊者的真身,以他目前的修为根本看不透,居然只是条鱼吗? “说不上来,不像是平常见的鱼。”尘觞微微摇头。 “他那夫人呢?真身又是什么?”楚弈只得从另一边入手。 尘觞这回笃信不疑地回答道:“非妖族,应是水鬼,生前保不齐是人族。” 鱼加水鬼?这组合有点……迷。楚弈一边走着,一边陷入了沉思。黑潭尊者让他再来一趟进献宝贝,是来还是不来呢? 而尘觞则小声问道:“楚弈,男人也可以当夫人?” “可以吧……妖族的事儿,我是不懂。”楚弈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与此同时,黑潭尊者终于把“夫人”给跟丢了,眼睁睁看着他穿墙入内,把自己关在了外头。 黑潭尊者烦躁,一招手唤来鲶鱼精:“刚刚那两人,给本尊盯紧了” 鲶鱼精惶然领命,然后贴着墙根溜了。黑潭尊者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心中泛起了久违的惴惴感。那个人,未免有些太像了…… ※※※※※※※※※※※※※※※※※※※※ 卡……卡文了……容我缓上一天。后天更新…… (捂住头,不让薅!) 【名讳】 楚弈跟尘觞离开了黑潭之后, 很快发现了紧盯着他们的两只妖。 “想办法甩掉。”楚弈牵着尘觞往地形宽阔的地方走去,路过一片农田,身形一飘忽,消失在了茂密的稻穗之间。 盯梢的小妖大惊失色, 壮着胆子找了四五圈一无所获,不由汗涔涔地互相嘀咕道:“这下完了,尊者肯定得吃了咱!” “你傻呀!就……就说没跟丢不就结了!”另一只妖“睿智”地回答道。 于是二妖以一副“化险为夷”的得意表情, 乐颠颠地回去复命了。待他们走远,楚弈现出身形,无可奈何地说道:“这智商也是没救了,两手空空回去复命, 黑潭尊者不得生撕了他们。” “低级妖, 多半很傻。”尘觞随口接道,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太对,赶紧补了一句:“可是我不是低级妖!” “你又不傻, 谁说你傻了。”楚弈下意识地踮脚去揉他的脑袋, 刚一抬手就愣住了,忙气哼哼地扭过身去:“不对,就是傻!比低级妖还傻!” 尘觞茫然, 用手指头去勾他衣服襟,却被甩开了, 只好改用神魂交流。 “楚弈是气我看鱼亲嘴儿吗?为什么不能看啊?”尘觞茫然地歪着头。 楚弈登时涨红了脸:“恬不知耻!亲嘴儿能是随便看的吗!” 尘觞对礼义廉耻尚没有明确的认知, 只是偶尔有点自尊心作祟。被楚弈这么一吵吵, 登时没了主意, 惶恐地背着手等他训完。然而楚弈并没有心情再吵下去,干脆保持沉默等他自己反思明白。 于是二人陷入了僵局,一个不点破,一个想不通,气氛说不出得尴尬。尘觞在这紧张兮兮的形势下,承受能力瞬间崩塌,上去一把抓住楚弈胳膊哀求道:“楚弈说啊!为什么啊!” 楚弈心想,我可咋给你解释得明白!但尘觞此时的表情简直把“楚楚可怜”四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双眸哀如古井月,阁泪汪汪不敢垂。再加上他这张脸着实祸害,一时间竟让楚弈心有些心惊肉跳,躁动不安。 “你……你……我……”楚弈磕磕绊绊地说不成句,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滚!” 尘觞被这响亮的“滚”字吓得不行,急急喊道:“不可以!楚弈不可以撵我走!我只是想知道怎么亲亲楚弈才开心!” “你怎么亲我都不开心!凭什么亲我!咱俩两个大老爷们亲什么亲!”楚弈可算抓住了重点。 “跟喜欢的人亲亲不是一种仪式吗!我也想宣告楚弈是我喜欢的人!”剑大仙说白了还是不懂情爱,只当这是一种“盖章签地契”的举动。亲一口,这个人就是我的了,若有人同我抢,那就是他的不对。 楚弈被他这神仙理论搞得没了脾气,这才意识到同他讲什么礼义廉耻等于对牛弹琴,只得耐下心思循序渐进道:“能亲亲的那种喜欢是要当夫妻的喜欢,我们都是男人,怎可以亲亲呢!你对我的喜欢大概就是你对烤鱼,对绿豆糕的喜欢,跟夫妻之间的喜欢不一样的。” “……嗯……”尘觞陷入了混乱。抬着两只手左右掂量,烤鱼绿豆糕?楚弈?不太对啊?刚想抬头反驳一番,却冷不丁觉得这时候再反嘴无异于火上浇油,只得把话咽了下去,违心地点点头。 见尘觞听懂了,楚弈说不出的轻松,神魂对话模式也随之结束。然而他回魂后又细细一琢磨,莫名有点不甘心。这呆子还真把自己放在跟烤鱼和绿豆糕一样的位置上了?白疼他了! 于是楚弈依旧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尘觞越发感到匪夷所思,同时有点想念时海真人。之前识字的时候,不懂的字都是去问他的,如今关于“亲亲”这门学问,他应该也明白。 就这样闷闷不乐地到了第二天,楚弈终于打定主意,在本地寻了个最大的老字号铺子买了些糕点包好,二探黑潭。黑潭尊者已经对他起了疑心,这时候夹包跑路等同于不打自招。 提溜着糕点刚一回到黑潭,离老远便看见鲶鱼精在打妖。之前派来盯梢的那两个倒霉催的被打得满地乱滚,一抬头发现他俩来了,登时嚎叫道:“大人!您看!我就说他俩没跑!” 鲶鱼精慌忙一妖一嘴巴扇了过去:“什么跑不跑的!瞎说什么呢!再胡乱讲话,今天中午拿你俩汆丸子!” 两只妖忙磕头求饶,又被扇了几个嘴巴灰溜溜地退下了。鲶鱼精态度大转弯地迎了上来:“二位来得正是时候!夫人刚用过膳,就缺个糕点当餐后甜点。” 这妖的生活还挺讲究。楚弈看向这表里如一、滑不溜丢的鲶鱼精,笑道:“大人请引路吧。” 黑潭尊者碰巧不在,宫殿里一堆随从正陪着“夫人”发呆。那少年坐在庭院中的茶桌旁,一动不动,也不知在寻思些什么。仆从们也跟木头桩子似的戳在地上,赖洋洋地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 楚弈一靠近,少年登时跟回了魂似的站起身,高兴又局促地说道:“请……请坐。” “夫人客气了。”楚弈行礼谢恩,将糕点双手奉上。 少年皱了皱眉:“不要叫我夫人,阿狩他是开玩笑的。我是男儿身,又不能生儿育女,怎会是夫人。” “夫人此言差矣,妖族娶妻不问男女的。”鲶鱼精慌忙贼溜溜地谄媚道:“夫人若想生孩子,老奴去求一味药……” “住口!”少年突然发了脾气,一拍桌子呵斥道:“不许再提!都退下!” “是是是……”鲶鱼精见形势不妙,慌忙溜了。仆从们也四散离去,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楚弈等他平息了一下心情,小心开口道:“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且唤我燕岄吧。”燕岄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楚弈便“投其所好”地说道:“燕公子,这糕点都是心出炉的,您尝尝?” “燕公子”这个称呼着实令燕岄舒适,不由温和一笑:“阁下其实是人族吧?” 楚弈微惊,第一反应则是按住身边蠢蠢欲动的尘觞,佯装不解地问道:“公子为何这么说?” “妖族不会称人为公子。”燕岄解释道,又连忙打消他的紧张:“阁下不必担忧,此事我不会告诉阿狩的。” “谢谢公子……额,其实小人实乃半妖。”楚弈有些尴尬。他没想到自己今日因一个小小的称呼老马失蹄了。看来日后跟妖族人打交道,得多加斟酌,顺着他们的习性才行。 燕岄听闻他是半妖,同情之感油然而生。半妖天赋低微,不被人族所喜,更令妖族厌恶,属于夹缝中生存的可怜种族。怪不得他一心讨好尊者,原是生活所迫。 又寒暄了几句,燕岄将包着糕点的油纸拆开,迫不及待地拿了一块放在嘴里轻轻一咬,眼睛攸地瞪大了,竟流落出毫不做作的孩童欢喜之情。楚弈静待他连吃了好几块,面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实则已经打好了小算盘。 燕岄攸地发觉楚弈一直在等他说话,忙道:“这糕点真好吃,辛苦你了。” “公子客气。”楚弈挑眉:“小人不敢欺瞒公子,这糕点实乃在铺子里买的。家父年岁已高,又重疾未愈,着实做不动太多点心了。” 燕岄忙问道:“病得很严重吗?用不用让阿狩去看看?他本事很大,应当可以救他。” 病得挺严重的,双目都盲了,你家阿狩过去一看得当场毙命……楚弈对时海真人的武力值颇为自信。 “不必不必,多加调理便可,无需惊动尊者。”楚弈回道。 燕岄点点头,不忘嘱托一句:“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不用怕阿狩会生气,其实他性子很好,只是看上去凶了点。” 说罢又看向尘觞,殷切道:“这位公子怎么始终不说话啊?” “家兄患有哑疾。”楚弈忙赶在呆头剑“语出惊人”前给拦住了。 父病兄哑?他过得着实不易……燕岄愈加同情他了。 这时鲶鱼精匆匆跑了回来,鱼脸惨白地对燕岄说道:“夫人!尊者回来了!心情特别不好,您快去哄哄吧!” 燕岄起身,冲楚弈点头示意后离去了。楚弈也带着尘觞快速撤退,寻了个隐蔽的地方入定。 在燕岄不知道的情况下,楚弈往他魂魄里埋了只灵蛾。燕岄本就是水鬼,多了些微的“异魂”碎片极其不明显,想必黑潭尊者不会发现。 果不其然,他看到燕岄正与黑潭尊者攀谈,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监视了。黑潭尊者拉着他的手,没多时表情居然由阴沉沉转为委屈巴巴。 “打几个仆从罢了,这你也要训我。你都不问问我怎么了……”黑潭尊者的声音小小气气的,与他那嚣张跋扈的行径极为不符。 “再怎么样也不该那别人撒气。”燕岄无奈,抬手去揉他的胸口:“好了,不气不气。谁惹你了?” “妖界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非要拿什么“大义”来压我。”黑潭尊者眼里满是狠厉:“妖族谈个狗屁的大义,不过就是群贪图享乐的!你放心,我很快就能达成你的愿望了!” 燕岄惊愕,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什么愿望?” “当然是……”黑潭尊者刚要回答,突然面色一凛看向殿外:“打上门来了,你且好生呆着,我去去就来。” ※※※※※※※※※※※※※※※※※※※※ 沉睡梦中惊坐起,今日还没发更新…… 咕咕一时爽,一直咕…… 一直爽。(捂头) 【寻魂】 潭外叫阵的是一只虎妖, 带着三千妖兵妖将,畅通无阻地闯入了黑潭尊者的地盘,把几个守黑潭的小妖打了个七零八落,嚣张地在外头瞎嚎。 黑潭尊者一露面, 正看见他踩着自己的部下耀武扬威,登时艴然大怒,可怖的妖力骤然迸出, 直接将岩石地掀了起来! 见此架势,虎妖自然有些害怕,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身后好歹也是三千多小弟, 还能制不住他一个吗?!再者, 这时候退缩丢脸就丢大了! “杀!”三千打一个,自然不需要任何谋略,正面硬磕便可。 喊杀声震耳欲聋, 隔着几十里地都能听见。当地的老百姓们纷纷紧闭门户, 生怕战火牵连到自己。 燕岄立于宫殿正门,惴惴地听着外头嘈杂的交战声,潭水被震得满是波纹, 灰石尘土不断地落下,血液顺着水流一点点渗入潭底, 周遭全是浓烈的血腥味, 终于忍不住脚下一点, 直往上方游去。 “夫人不可!”鲶鱼精惊慌地喊道, 想去追他,又怕一露面就被敌妖砍成了一盘菜,不由急得团团转。 燕岄很快就游出了黑潭,紧张不已地浮在水面上看向前方,只见这里已然尸横遍野,满地的残肢断臂,哀嚎声声,让人不寒而栗,阵阵作呕。 燕岄强忍着恶心四处寻找黑潭尊者的身影,终于在一片血雾中看见了一模糊的黑影,下意识地大喊道:“江狩!” 这时一阵狂风袭来,吹散了眼前迷雾,那黑影的面容滕时闯入燕岄眼中,竟是个面目全非的妖族。头颅被削去一半,毛皮似是被滚水汤过了一般破败不堪,甚至已经被扯下来了一大块,悬空挂着。 燕岄大骇之下失去了思考能力,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身形一度变得有些飘忽。他的脑海里飞速掠过了许多光怪陆离的场景,阴雨天,涛涛洪水,如出一辙的满地泥污,许多快要死去的人挣扎着,祈求着,却终究变成了狰狞的尸体。 “江……江狩……江……”他梦呓般重复着这个名字,浑身战栗似是马上要魂飞魄散。直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他眼前的光线,轻声回应道:“小岄,我在。” …… 灵蛾消耗殆尽了,楚弈结束入定回魂沉思着。此番倒是没白折腾,知晓了黑潭尊者的全名,这样再去调查他的背景就简单一些了。这场掐架看来是他赢了,只是没直观地看见他怎么打的,有些可惜。 然而很快,楚弈从鲶鱼精口中摸清了黑潭尊者的实力。 黑潭尊者,或者说江狩,以压倒式的实力将那三千妖兵残杀殆尽,又生剥了虎妖大王的毛皮,钉在山头上以示惩戒,一时间震惊整个妖界。其部下无不欢呼雀跃,争着去办庆功宴。谁知江狩却缩在宫殿里陪起了他的“夫人”。 燕岄经此一吓,终日呆滞地坐在屋中一言不发,仿佛变成了一只木偶,任江狩左哄右劝都没有丝毫的回应,急得他把鲶鱼精殴打得不醒鱼事,就差上笼屉清蒸了。 如此,犯了大错的鲶鱼精哭天抢地地满世界找楚弈二人,希望能让他们想想办法,哄夫人开心。 楚弈看着被打成了比目鱼的鲶鱼精,心中暗喜道正愁没借口上门,二话不说跟着鲶鱼精去了黑潭。 宫殿正门紧闭,鲶鱼精跳脚叩了半天,终于叩开一小条缝钻了进去。楚弈跟尘觞则勉强挤了进去,险些挤碎了刚买的糕点。 一入宫院,楚弈还以为这里也被战斗波及了,到处都是被砸坏的东西,院里的茶桌都碎了四个腿。几个仆从瑟瑟发抖地解释道,夫人还是不说话,尊者发了好大的脾气,就差把宫殿给拆了! 一听这话,鲶鱼精登时觉得这时候进去等于送死,忙藏在楚弈背后,推着他走在前头当挡箭牌。 出乎意料的是,屋子里倒还算整洁,没有想象中的一地狼藉。燕岄呆坐在床榻上低着头,江狩围着他来回晃悠,时不时把手伸到他眼前晃一晃。 “没用的,夫人现在魂魄不全,神识应当在脱离的那部分魂魄上。”楚弈忽然开口说道。 江狩一怔,猛地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小人不才,早年偷学过控魂术。”楚弈开始睁眼说瞎话。 江狩心生惶恐。燕岄本就是鬼,依靠他渡过去的妖气维持着实体,如今散了魂,实体很快就会消失,届时再补救就晚了! “你,能找回他的魂魄吗?”江狩指着楚弈的鼻子沉声问道。 楚弈颔首:“应当可以,不过得要一件夫人贴身的东西,以此为媒介唤他回来才行。另外还得……” “还得什么!”江狩急不可待地喊道,话音刚落又连忙扭头看看燕岄,怕他被吓着。 然而燕岄还是没有反应,木然的表情让他心中揪着生疼。 “还得要他最亲近之人的生辰八字……也就是您的。”楚弈低声道。 江狩愣了一下,旋即瞠目怒极:“妖族哪儿来的生辰八字!那都是人族的东西!本尊几千年的岁数,上哪儿给你想生辰八字!” “几千年?!”楚弈故作惊讶地嘀咕道:“那不都是上古的事情了吗……” “自然!”江狩并没有意识到楚弈在套他的话,只焦躁地吼道:“再想别的主意!” 楚弈忙左手搓右手地说道:“好好好,我想想……哦有了!夫人有没有比较眷恋的地方?除却这座宫殿,还有什么地方夫人比较喜欢?” “喜欢的地方……”江狩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晦暗,许久后才回答道:“有。离此地不足十里处有个乱葬岗……” 乱葬岗?不愧是鬼爱去的地方。楚弈心中轻笑,刚要开腔,就听江狩又道:“本尊亲自去接他回来!” “哎使不得使不得!”楚弈忙拦住了他,老神在在地解释道:“残魂极为脆弱,而尊者您妖气过盛,怕是一靠近就会影响到夫人的残魂。轻则损坏神识,重则魂飞魄散啊!” 江狩大惊,转而又有些不相信:“不可能!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我何时伤过他!” “此时以彼一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楚弈信誓旦旦地直点头。 江狩沉吟,到底无法拿燕岄安危开玩笑,又着实信不过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登时心生一计指着尘觞呵道:“你去找,把他留下来!若带不回本尊夫人的魂魄,我就吃了他!” 你怕是嚼不动……楚弈微微叹息,只得佯装惊慌失措:“尊者!小的会尽力而为,您千万不要拿他出气啊!” “哼,尽力?本尊要你务必办到!不然你就给他收尸吧!”江狩靠着燕岄坐下,把他轻轻揽进怀中,用最温和的动作说出了最恶劣的话,真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大妖。 楚弈无法,暗自给尘觞传音,匆忙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你留下当个人质,我去给燕岄寻魂。这黑潭尊者自称是上古大妖,那他极可能是从断界出来的。如果能获悉他的身份,说不定就能找到是何人在不断开辟断界裂缝。你千万别惹恼他,更别跟他打起来,除非他发起疯来要杀你。” 尘觞点点头,随便寻了个椅子坐下跟江狩对视,冲楚弈挥挥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楚弈被他这大爷做派差点没气死。合着自己装了这么半天的孙子,这货是一点都没学明白! “尊者,他……脑子不好使。若是做了让您不开心的事儿,您可千万……”楚弈讪笑道。 江狩没了耐心,高声吼叫道:“快点去!给你两个时辰!” 楚弈被他这河东狮吼震得耳廓疼,只得呲溜窜出了大殿。临出门前,忽听尘觞可怜巴巴地喊道:“记得回来赎我!” 楚弈登时心里一凉,赶紧回头瞪了他一眼。之前可是对燕岄说,尘觞是个哑巴!这下好了,全露馅了! 好在江狩并不知这件事,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岄,妄图把魂儿给瞅回来。楚弈稍松了一口气,以最快的速度游离了此地。 楚弈一走远,尘觞顿时被一股无法言喻的落寞感给包裹了,萧萧瑟瑟地坐在那里看向江狩。江狩本无心顾及他,却被他那渗人的眼神给弄得烦躁不堪,随手扔了个枕头过去喊道:“看个屁!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尘觞默默躲过,波澜不惊地问道:“你很喜欢你的夫人?” 江狩微怔,这人不是个傻子吗?怎么还能说成句儿呢?诧异中鬼使神差地跟他对起话来:“本尊爱他!” “爱?跟喜欢不一样吗?”尘觞歪着头细细思考着。 江狩又觉得他可能真是个傻子,自己跟傻子对话简直拉低了身份,但还是忍不住把燕岄往怀里搂了搂,颇为骄傲地说道:“当然!本尊跟他是夫妻!拜过天地入过洞房!” 尘觞点点头,似是梳理清楚了点东西。夫妻才能谈论爱,喜欢比爱小一个等级。 江狩回过头去看燕岄,却听尘觞不要命地又问了句:“那你们亲嘴吗?” ※※※※※※※※※※※※※※※※※※※※ ……我今天点了杯奶茶外卖,乌龙桂花奶盖。 送到后,发现没给吸管。 于是我打开盖子直接吨吨吨。吨着吨着忽然被一个硕大的不明物体呼了嘴。 拿出来一看,是个,茶包。 茶包。 茶 包…… 我忽然觉得这家奶茶货真价实到令人发指。 那茶包我又泡了一杯清茶…… 【回魂】 楚弈离开黑潭之后, 暗自感知了好几回有没有妖在盯着他。谁知江狩关心则乱,竟真的放他一人前去寻魂。 “看来妖修为再高,脑子也不算太好使。”楚弈哼笑。冲着阴气最盛的地方飞去,没多时便找到了乱葬岗。 这里坟冢已经废修多年, 也不知是被盗墓者还是野兽扒过,许多墓碑已经倒塌,墓盖被荒草淹没。乌鸦成群地在上空盘旋着, 土路一脚深一脚浅,甚至还有许多危险的泥坑。 楚弈暗自猜测,某不是燕岄的尸骨埋葬在此处?不应当吧。按照江狩宠他的那副德行,怎会任自家夫人的尸骸抛弃在外? 正想着, 不远处忽然隐约闪现出一个光点, 继而一白色人形模模糊糊地飘荡而起,立于坟场正中央一动不动。 楚弈当即试探性的喊道:“燕公子?” 那鬼魂似是有了些许的反应,微微侧过身来, 面容如一团雾气忽烁了一下, 最终成了燕岄的模样。 楚弈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同时用术法幻化出一道红色的长线,悄悄沿着地面一点点飞向燕岄的魂魄, 最后缠在他的脚腕上打了个死结。这种绳子是专门用来捆鬼魂的,当年他跑去给人驱鬼挣钱时自己悟出了这么个术法。 “燕公子, 咱回去吧。尊者等着您呢。”楚弈轻声唤道, 小心翼翼地将绳子紧了紧, 打算引导他离开此地。 哪曾想刚走了半步, 手中猛地一坠,燕岄那轻飘飘的魂魄突然变得千钧之重,仿佛成了砸进地里的拴马桩,根本拖不动。 楚弈诧异,忙走过去一探究竟。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燕岄的脚下竟凭空成出一道巨大的锁链,一端跟他的魂魄融为一体,另一端则没入了土地。锁链没有实体,仿佛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的,只是微微带着紫光。 “地缚灵?!”楚弈心中一沉。所谓地缚灵,实乃在某地死去后,因对此处有着极大执念,被束缚在这里无法脱离的鬼魂。也就是说,燕岄极有可能真的是在这里死去的,且心中无法释怀,这才呈现出地缚灵的形态。 然而蹊跷的是,地缚灵一般都是低级的鬼魂,没有意识也没有实体,根本不会像燕岄平常那样能跟人有说有笑的。而实际上,燕岄一直吸收着江狩的妖气,已经快要变成精怪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倒退”到如此地步? 就在这时,燕岄忽然转过身去再度看向不知名的方向,同时微微抬起手指指向某处。楚弈忙顺着看了过去,正对上一座坍塌了半边的坟墓,里头一截棺材打泥土里钻了出来。不等他看清那破损的石碑上的名字,一朵乌云忽然恰到好处地溜了过来,将仅存的昏暗光线给挡了个严严实实,而那坟窟里头还默契地飞出一团鬼火,忽忽悠悠地半空中瞎绕。 说实在的,楚真人现在真想撒丫子跑路。这特娘的也太吓人了吧!大白天的整这么一出,晚上容易做噩梦啊!然而剑老哥押在了江狩手里,孤苦伶仃但是能打。必须得赶在他俩“瞅我干啥”和“瞅你咋地”之前回去,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他强提着一股浩然正气,哼着大鼓书三步窜了过去,冲那坟墓一鞠躬,大喝一声:“兄弟!爷今天不是故意要刨那你的坟!实乃被逼无奈!你可千万不要来吓唬我!”说罢往手上一吐唾沫,一爪子伸了进去捞了捞。 然后抓了一手恶臭的泥巴,里头还掺着骨头渣子。 这么一瞬间,楚弈的脑海里跟跑马灯似的掠过一大堆场景,最后定格在当初被雷劈死的那天。那时其实一点痛苦都没有,嘎巴一声就成了烤肉。想来剑仙人果真是仙人,把他这坨东西捧走的时候居然没觉得恶心。 而他这个“普通人”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我能不能吐在这坟头上? 就当他马上要缺了大德,黑乎乎的棺木里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楚弈忙甩了甩手,用两根指头将那玩意夹了出来,仔细一看,竟是枚生锈的长命锁,看大小应是小孩子戴的。 楚弈将长命锁上头的泥巴搓了搓,举到阳光底下细细查看着,谁知这挂饰猝不及防地化成了一堆粉末,随风飘散了。与此同时,燕岄的魂魄突然发出一声悲号,继而蹲下身子紧紧捂着头不停嘀咕着:“不要……不要……都死了……都死了……”身形一度变得极尽透明! “燕公子!”楚弈暗道不好,赶紧跑过去连声招呼着:“燕公子!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都死了……都死了……他们不信我……都死了……”燕岄魔怔了似的双目圆瞪,声音断断续续,几乎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要魂飞魄散!楚弈大骇。他不知到底是什么刺激到了燕岄,只是眼下再不想办法就完了!然而招鬼除鬼他都研究过,唯独不知道怎么“救鬼”,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地把灵蛾召了出来,试图仿照当初给陆轻羽补魂的手段替燕岄稳住魂魄。 可惜这法子在鬼身上无用。灵蛾穿透了他的身体,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飞,根本无法附着上。燕岄开始从脚部一点点消失,变成片片雪花般的光点散去。 “燕岄!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江狩在等你!你若死了,他得发疯!”楚弈急得脸色发白。江狩那厮对燕岄的喜爱写在了脸上,若今日燕岄给彻底消失了,他一怒之下保不齐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 没想到这句话还真挺有用,燕岄忽然怔了一瞬,表情迷茫地小声唤着:“阿狩,阿狩你带我走……带我走……”然后站起身直愣愣地走了起来。 楚弈心惊胆战地跟着他一起走,总怕他一眨眼的功夫没了影儿。好在燕岄还挺争气,靠着对江狩的眷恋硬是扯断了脚下的锁链,摇摇晃晃地直往黑潭而去。 一路护送着燕岄的残魂回到黑潭,楚弈已经累得汗流浃背,恨不得赶紧把这祖宗给塞回本体。结果刚一进宫殿,迎面飞来一个花瓶,正砸在他头上,应声而碎。 楚弈在聚精会神之下压根没来得及反应,生挨了一个花瓶,咕咚栽在地上眼冒金星,耳畔则回荡着江狩那气急败坏的吼叫声:“不要脸!不知廉耻!” 继而是尘觞振聋发聩的质问声:“我又不是要亲你,只是问问你,有什么不要脸的?” “你给老子出去!”江狩搬起桌子就要扔,却听身后响起一虚弱的呼唤:“阿狩……” “小岄!”江狩由惊转喜,慌忙跑过去一把抱紧了他:“小岄你回来了?啊?你看看我!” 燕岄呆呆地看向他,梦呓般问道:“我这是怎的了?我好像做了一个长梦……” “没事了没事了……”江狩心有余悸地顺着他的后背,失而复得般不停用面颊蹭着他的额头。 尘觞看得酸溜溜的,迈着小碎步跑到院里,险些踩到跟花瓶一起阵亡的楚某人,登时瞪大眼睛喊道:“他居然打到你了!我要去打他!” “你……”楚弈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垂死病中惊坐起”地跳了起来:“你是不是问了什么丢人的问题!” “我问他怎么跟他的夫人亲嘴,他就急了。”尘觞腆着大脸直白地说了出来。 “你怎么还惦记着亲嘴!”楚弈差点一脑袋顶飞他。 于是做好事不留名的楚某人揪着尘觞赶紧跑了,省得江狩回过神来再打起来。 其实江狩根本就顾不上他们了,抱着燕岄不敢撒手,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唑了好几口才罢休。 燕岄也没想以往那样抗拒,晕头转向地看着眼前的宫殿,又抬头看着江狩,眼神竟有些陌生,吓得他一僵,脸色大变地问道:“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燕岄靠在他肩膀上缓了一阵子才开口道:“阿狩……我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被洪水淹死的吗?” * “掌门,虎妖输了,让黑潭尊者灭了三千手下,虎皮挂在山头上示众。”明尘宗内,传话高手大长老小声禀报道。 归衍真人险些攥碎手中茶杯,恼火不已地说道:“老夫白给他开了道!为了避开黑潭老妖的耳目,把三千妖兵运过去,花了大价钱铸传送阵。结果呢!三千打一个居然被反杀了,真是叫声大本事小!” “掌门,那虎妖不知有没有把咱给供出来啊。”大长老忧心忡忡:“不管怎么说,修道之人跟妖族有联系……传出去不好解释啊……” “怎么?就算说出去,有人信吗!就算信了,又能耐老夫如何!”归衍真人冷哼,旋即又做出一副坦坦荡荡的表情道:“再者,老夫挑唆他们打起来,不也是为民除害吗!” 大长老摊手:“那现在怎么办?虎妖死得如此之惨,妖界根本不敢再对黑潭尊者出手。” “不,你错了。”归衍真人笑笑,眼底却满是寒芒:“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寡不敌众。这世间不会审时度势,迟早得翻船。当年的时海真人不正是最好的例子吗?” ※※※※※※※※※※※※※※※※※※※※ 啊……想吸猫,想开新文,可是我好懒,甚至发出了咕咕咕的叫声…… 日常颓废ing 【除妖】 虎妖的死, 震惊了整个妖界,各大帮派也没心思互相掐架了,齐聚一堂商讨起来,真真前所未有得团结。 妖族之间为了争地盘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数, 问题是虎妖带着三千妖兵被杀了个片甲不留,这不明摆着告诉全妖界,那黑潭尊者的战斗力保不齐能与半个妖界抗衡?! “这都多少年了, 妖界再无大的争斗。怎么到黑潭尊者这儿忽然变了风向了?”一獾妖愤愤不平。 “他广收仆从,把老子地盘上的小妖都挖走了!”黑熊精气得直拍肚皮。 几只不同品种的鸟妖叽叽喳喳地一鸟一句道:“可不是吗!而且那黑潭尊者还放出话来,要统治人间呢!都说枪打出头鸟,他倒是高调!” “想得挺美。”一野猪精哼哧哼哧地直喘:“人间厉害的修士那么多!” “问题是, 他这般行径, 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妖界。到时候人族的修士再找个借口打上门来……”一只豺妖颇为忧心忡忡。 “怕他们作甚!我们整个妖界岂是区区人族能撼动的!”另一只妖大王不屑一顾。 这时一直抢不上话的一只兔妖趁机开口:“你是忘了,当年你家七大姑八大姨怎么死的了?御兽林里上万只妖不都被一个人给杀了!人族善修炼,修士洁身自好勤勉功课。反观咱妖界, 个个只知吃喝享乐!真要打起来, 哪儿是他们的对手!” 这话说得挺难听,众妖却没了脾气,悻悻然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知该怎么往下接。 “与其跟整个人界为敌,不如想个办法……”豺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众妖颔首, 心中都有了数。与其挑起两界大战, 不如在内部把这不懂规矩的黑潭尊者给处理掉。虽然现在打不过, 但……妖多力量大, 总会有办法的。 于是不消几日,整个妖界达成了共识,纷纷表明跟“黑潭势力”对立,黑潭尊者再不得进入妖界。言外之意无非就是——你折腾出啥事儿来与我们无关。 江狩得知此消息,并没有多大的反应。横竖他本就瞧不起那些个蠢妖,也不屑去妖界,留在人间陪夫人才是正格的。 至于楚弈,更没心思管他家的事儿。自家剑崽成了登徒子,跟大老爷们讨论如何亲夫人被打了出来!这传出去,妖怎么看他们?人怎么看他们?以后可怎么在修士里头混! “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楚弈看向面对大树罚站的尘觞,咬牙切齿道。 尘觞一点头,脑门撞在树干上砰地一声:“知道了。以后不能跟任何人提亲嘴这种事情。” 楚弈稍松了口气,就听他补了句:“楚弈,黑潭尊者说他跟夫人拜过天地,入过洞房,这才结了夫妻能亲亲。咱们也拜天地吧?” “我求你快清醒一点!”楚弈捂着胸口,突觉自己再这么气下去肯定得早衰:“江狩跟燕岄两情相悦才结成了夫妻。你跟我算什么关系?!以后再说这种话,直接给你一嘴巴!” 尘觞垂下眼皮,不甘心地喃喃道:“夫妻是顶亲密的关系。以后楚弈有了夫人,就会待他很好很好,然后把尘觞扔掉了……” 楚弈初次听这种话的时候,还能激起点安慰尘觞的冲动。可是如今他听腻了这个话,甚至开始怀疑剑兄是不是在装可怜,以求避重就轻。于是他故意冷笑一声,戏谑道:“呵,用不着等我有夫人,你再把我惹急了,随时扔了你!我楚某人活着图个乐,可不想天天跟你找气受。” 尘觞愣住了。这不对啊!楚弈又没有夫人,怎么已经开始不喜欢他了!之前不是说好了不随便扔了他的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异常的……尘觞陷入了深思,猛然惊觉好像自打陆轻羽闯入他们二人的视线,楚弈就无条件地对他好,给他补魂,救他性命,还让老头给他治病。陆轻羽不管多不听话,楚弈都不生气,也就是说…… 真是个负心的人啊……尘觞看向楚弈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度幽怨,还带着一丝无奈。 楚弈登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脑海里甚至响起了哀戚的二胡曲。四目相对之下竟莫名得心虚,赶紧把视线挪开看向远处。 而远在青雁山上擦丹炉的陆轻羽忽然打了个激灵,四下看了半天一脸的茫然。 楚弈跟尘觞关于“亲嘴”的讨论至此告一段落,只是留下了些奇怪的“后遗症”。尘觞忽然就不说话了,跟在楚弈后边三步左右的距离,脸上表情平平淡淡的,不是赌气更不是伤心,就这么沉默地走着。 一开始,楚弈觉得还挺不错的,仿佛世界又恢复了平静。然而仅仅过了一上午,一股挥之不去的空虚感越来越强烈,扰得他忍不住扭头看了看尘觞,犹豫片刻后问道:“听说附近有个村庄出现了妖兽,咱去看看?” 尘觞点点头,并没有开腔,眼睛甚至没有挪到他脸上,漫不经心地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这么嚣张?!楚弈登时憋了一肚子火,冷哼一声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时不时支起耳朵听听身后动静。尘觞却不紧不慢,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已经超脱凡尘了。 这种反常在楚弈看来,无异于示威。有道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于是他干脆深吸一口气,把嘴巴闭得紧紧的,静待某剑耐不住寂寞来黏他。 结果五天过去了,目的地到了,尘觞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不该装哑巴的时候你偏装哑巴?!”楚弈忍不住大吼出声,眼底的黑眼圈极其出戏。 尘觞漠然地看了看他,缓缓说出一个字:“嗯?” “你!”楚弈的老脸一阵泛白,心间千万句脏话一阵奔腾,最后终于用修道之人的戒律克制住了自己,笑道:“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尘觞没回他,眺目看向东南方向:“妖气。” “知道!”楚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剑往空中一掷,御剑而去。 前方是一座村庄,家家户户紧闭着院门。数十名农夫手持钢叉紧张不已地站在农田边上,蓄势待发。 楚弈蹙眉,看来这兽灾不灭,百姓再无宁日。正要落地,就听一声咆哮自田间传来,继而一座黑黝黝的“山包”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老泥,竟是只大乌龟。 今儿这是个什么日子,王八上岸祸害人了?!楚弈见农夫们高举钢叉就要冲锋,忙拔剑起阵,结成一道冰墙挡住了妖兽的去路。 众人惊愕,抬目看向天空,见其悠然落下,手起剑落击出四五道剑气,劈在龟壳上溅起一串火花,没多时便将拿铜墙铁壁般的硬壳砍出一道见肉的沟壑,裂缝处还带着冰晶,不断向里渗透。 “仙师来了!仙师来了!”百姓们欢呼雀跃,高举着双手不停呐喊助威。 楚弈却紧蹙眉头,只感这妖有点棘手。刚刚他那一套剑法使出了九成内力,却只是轻伤了他。而若要打持久战,必定会毁坏农田,他的灵力也不允许这么大的消耗。 这时尘觞从他身侧掠过,轻声道:“退后。”然后双手聚起仙元,结成一道屏障将那正在昂头大喊的妖兽给圈了进去,又一震胳膊,背后赫然出现一把硕大的剑影,风云涌动,紫电奔腾。 “殷雷祭海?!”楚弈大惊。这不是时海真人的剑招吗?!他什么时候学过去的! 不等他想完,只见尘觞抬手向下一指,那剑如泰山压顶般重重落下,登时一阵山崩地裂,将那无处可逃的龟精生生劈成了两半,飞射出的血被灼热的剑气蒸发,化为漫天白烟就着惨嚎声回荡不绝。 百姓们看傻了,楚弈也傻了,呆愣愣地问向他:“师父给你开小灶了?你什么时候学的?” “初次见面之时。”尘觞平静地看向只剩下一地白灰的龟精残骸:“有东西在发光。”说罢一挥袖子将那亮晶晶的玩意收入掌中。 拂去上头的白灰,原是块黑色的四方腰牌,上头刻着两个大字“黑潭”。 “江狩的部下?!”楚弈愕染。就听身后百姓纷纷赶来道谢:“感谢仙师为我们除去此害!” “这龟精祸害农庄多久了?”楚弈问道。 一老者上前回道:“仙师,这妖怪是上个月才出现的!已经吞了我们村好几个人了!” 众人想起此伤心事,不由抹起了眼泪。楚弈心中微沉。这龟精若真的是江狩的部下,那定是被他指使的。江狩曾对老蛤|蟆说要统治人间,看来并非说笑而已。 然而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楚弈将腰牌悄悄藏入袖中,与村民道别后离去了。 夜深,楚弈躺在草地上举起腰牌细细查看,心中微泛起某种悸动。燕岄生前为人,又性子柔和,不知他听闻江狩残害百姓时会有何种反应。还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事情? 想累了,便睡了,连同近日一连串的烦恼全部抛之脑后。结果刚睡了没多时,忽闻尘觞在他耳畔轻轻唤了一声:“楚弈。” 楚弈懒得睁眼,横竖也不会是什么大事。没曾想他只感身上一沉,继而某人炽热的鼻息扑在了他的脸上…… ※※※※※※※※※※※※※※※※※※※※ 好想写一本快乐开车的文…… 然而…… 法规千万条,和谐第一条 行车不规范,封号两行泪 【请求】 随着那喘息声越来越清晰, 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躁热席卷了楚弈全身,导致他的思考能力彻底断了弦,甚至忘了睁眼。 然后在下一秒,双唇便被一柔软的物体轻轻贴了一下, 不痛不痒,还有点舒服。 楚弈战栗了一下,终于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尘觞那怀着喜悦的表情, 眼睛发着光小声喊道:“成功了!” 而他此时的姿势更是说不出的暧昧——双手撑地俯在楚弈身上,弓着腰低着头,如同捕获了一只猎物似的满意地审视着,然后一点点抬起了身子。 楚弈沉默, 用浑浊的脑子思考了半天, 终于猜出自己刚刚应当是被亲了,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终于失去坚守了二百多年“清白”,被“垂涎他已久”的混蛋给趁其不备了。 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呢?愤怒?拔剑而起?打个你死我活?还是看在孩子小不懂事就此算了? 想了又想, 想了再想, 越想越难受,越想越没主意。于是楚弈的鼻尖开始泛红,一路红到了脸上, 耳根,脑门, 最后嘴一抿滴溜溜地开始掉眼泪。 尘觞看着身下一言不合就开哭的楚弈, 大骇之下陷入了恍惚, 本是虚坐的姿势因为小腿发软, 一屁股墩在了楚弈的肚子上。压得他咳嗽了半天,打嗓子眼里憋出一沙哑的声音:“下去。” 尘觞几乎是滚下去的,翻在地上蹭了一身的灰,趴在地上惊恐地盯着他。 楚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抱着头又哭了一阵。没出动静,就这么干掉眼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是生气,更不是害羞,而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憋屈感。他既知自己有些反应过度,抽抽噎噎得跟小姑娘似的不成体统;又觉心中高悬的顽石随着这么轻轻的一口“啵唧”,猛地坠了下来砸碎了他的心脏。偏偏一阵风吹散云朵,月光大亮正照在他脸上,逼得他不得不用手挡住脸。 “楚弈……”尘觞凑了过来,跟上次一样用手指头戳他后背,试图让他回头。 楚弈在微微颤抖,许久后平淡地说道:“让我自己呆会儿。” 尘觞想了想,忍不住打他身子上爬了过去,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头。楚弈也没怎么反抗,任他攥住了手,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狼狈面容:“满意了?” 尘觞登时有点眩晕,直觉告诉他,楚弈这状态比平时骂他吵他要严重得多!可是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亲亲的方式没毛病啊,位置正好,也没咬疼,怎么就哭了呢! “不……不满意。”尘觞木讷地回答道。 楚弈默默地看了看他,最后又把脸遮上了:“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哪点对不起你了?” 尘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么个地步。他只是想亲一口楚弈,表达自己的“爱”,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我错了……”还是先认错,再探讨自己哪个步骤做错了。 楚弈没吭声,捂着脸埋进了草丛里。 尘觞急了,干脆重新趴下来把脑袋探过去往他手上贴:“楚弈,你打我,不要哭。” “我打不过你。”楚弈终于有了点反应,只是哭腔好像更明显了:“我没你高,没你厉害,没你天赋好,更没你岁数大。你欺负我,我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所以你开始任意妄为了,对不对。” “不是不是。”尘觞又凑近了一些,用头去拱他的胳膊:“楚弈是顶厉害的人!尘觞没有欺负楚弈!” “你先是不理我,然后又偷亲我,你还说不是欺负人?”楚弈话虽这么说,却没出息地任他拱进了自己怀里。 尘觞贴着楚弈那一抽一抽的胸脯,终于确信他是真伤心了。犹豫了片刻闷声说道:“楚弈,我不是不理你,我是在等你的破绽……然后……然后我就能亲到你了。我不想让别人抢走楚弈,所以……所以先下手……” “凭什么……”楚弈突然深吸一口气,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他后背上:“凭什么是我!凭什么要选我!凭什么一直缠着我!什么狗屁的号令六界,我根本就不想要你!你把我的阳命还给我,把我的轮回还给我……把我的修为还给我!” 楚弈这一连串的质问压在尘觞心上,痛到他四肢发麻,偏偏又一知半解,想不通这前言不搭后语里到底隐藏了怎样的情愫。最后也只能化成一句委屈的:“楚弈,疼!” “我更疼!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我本来都想忘了这些事情的……都怪你!”楚弈的声音小了下去,双手瘫了下来,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不……都是我的错……” 翌日,楚弈病了,发热得严重,脑门跟暖炉似的烫手。尘觞背着他寻了间客栈住下,又在好心店小二的建议下,买了些热粥和汤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楚弈其实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毛病。他损了元神,抑制不住体内煞气,隐约有了点要被反噬的征兆,休息上几天养一养就好了。然而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尘觞,他忽然有了些报复的快感,愣是装成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躺在榻上挺尸。 “我们去青雁山!”在尘觞的意识里,医圣那个老头什么都能治,死人也能医活。 “不去,任务没完成,没脸回去。”楚弈恹恹地看向房梁。一想起自己昨晚哭得梨花带雨又开始升温,忙抬手指着门外道:“去买些凉茶。我嘴里烫得厉害。” “好。”尘觞夺门而出,险些把门框带下来。 尘觞跑远后,楚弈勉强坐起来打坐调息,用时海真人教给他的法子滋养着神魂,刚运功了三个小周天,窗户忽然被推开了一小条缝,继而一只尖嘴钻了进来,细声细气地唤道:“你是送糕点的那个吗!” 楚弈忙收敛真元,心中暗想道,这莫不是江狩的部下?怎么不是“水货”了? 推开窗后,一只小巧的麻雀飞入,胖嘟嘟的身子往桌子上一坐直接成了个球,开口叽喳道:“我们夫人请您去做客!” “夫人?不是尊者?”楚弈诧异,又听那小鸟尖声回答道:“尊者不在呢!夫人叫你偷偷去!” “不知夫人有什么急事?”尊者不在,偷偷去见他家夫人,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麻雀急性子,上来叼住他的袖子往外拖:“急事!天大的急事!快点快点,尊者要回来了……” 莫非燕岄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楚弈只得硬着头皮跟麻雀一起窜出了屋子,直往黑潭而去。 麻雀没有带着他走“正门”,而是七拐八拐地打丛林里找到一汪泉眼,从口中吐出避水珠,引着楚弈下水。游了一阵子后,眼前豁然开朗,黑潭底部的宫殿赫然出现。 楚弈暗自记住了这条捷径,又在麻雀的帮助下从后院的小洞爬了进去。刚一进宫殿,燕岄便迅速迎了上来,双脚不沾地简直像是瞬移,吓得楚弈往后一缩。 “公子,我有一事相求。”燕岄似是一刻都等不及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您既知控魂术,可否引我回忆起过去?” “燕公子失忆了?”楚弈蹙眉:“您想回忆起什么?” 燕岄咬了咬嘴唇,半晌后低声回道:“我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死的。” “难。”楚弈当即摇摇头:“您本就是魂体,之所以拥有神识全仰仗着尊者的妖气,除非他愿意帮您修复神识,否则……” “他不愿意,他有事瞒着我。”燕岄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眼底还带着一抹耐人寻味的惶恐。 楚弈沉默,最后也只能拱手道:“爱莫能助。” 燕岄倒是也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但他并不气馁,又恳求道:“那您……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 楚弈一惊:“离开?离开黑潭?尊者同意吗?” “他不同意,所以我被束缚在了这里。”燕岄提起了裤管,脚腕处赫然套着一个透明的脚镣,很是精致,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脚环:“我只能到达黑潭附近,无法再往远的地方去。但那天,我魂魄丢失后,竟出了黑潭的范围,我觉得这可能是个契机。” 楚弈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江狩跟燕岄到底是怎么回事?江狩不是喜欢燕岄吗?怎会用脚镣拴着他?而且听燕岄的意思,江狩在刻意地隐瞒真相,难不成…… 正在想要不要趟这摊浑水,就听麻雀尖叫道:“尊者回来了!” “什么?!”燕岄慌了,忙一推楚弈:“快,快走!” 楚弈也被他搞得紧张兮兮,总觉得自己偷汉子让人抓包了。刚要去钻狗洞,就听外头忽然传来了攀谈声,再仔细一听,竟是尘觞的声音! “骗子,根本就不对。我按照你说的方法亲了楚弈,结果他生气了。”尘觞闷闷不乐地说道。 江狩本有点不耐烦,一听这话忽然来了好奇:“那是人家根本就不喜欢你吧!” “不可能!楚弈对我顶好!”尘觞挑眉,语气竟咄咄逼人起来:“我看你根本就是胡讲。” 江狩恼怒,指着他的鼻子呵斥道:“放肆!本尊岂会信口胡说!当初本尊就是这么讨夫人欢心的!倒是你,不请自来,若不是看你们还有点用处,本尊早就吃了你!干嘛,你特意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我顺着楚弈的气味来的。”尘觞抬手指了指后墙:“就在里头。” ……我的亲祖宗!!楚弈差点没一头撞死在墙上,再往回跑已经来不及了,被一只大手从背后一把抓住了脖领子。 ※※※※※※※※※※※※※※※※※※※※ 持续发烧中,明天去医院打个针……还有两篇论文没写啊啊啊啊,流下悲伤的眼泪…… 【争吵】 江狩直接穿墙而入, 提着楚弈的衣领子,眼神凶狠到简直能把他囫囵吞下去:“你在这里做什么?” 楚弈万万没想到,这妖还有“隔空捉奸”的本事,慌乱了一瞬后又恢复成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谄媚模样:“小的本是来找您禀报要事的, 夫人见您不在,便好心让小的入后院先做歇息。” 燕岄忙应和道:“正是如此。” “那你跑什么?”江狩总觉得这油嘴滑舌的家伙不值得信任,不如另一个傻了吧唧的。 楚弈顿了顿, 指向正在发呆的尘觞:“小的在躲他!” 尘觞身子一僵,旋即低下头不敢回答。江狩半信半疑,又不好当着燕岄的面多说什么,只得先把人放下, 冷哼道:“那你找本尊何事啊?” 楚弈眼珠滴溜一转:“前些天, 临边一村子里有只龟精让人收拾了,尸骨无存,就剩下点骨灰了。龟精身上带着块腰牌, 瞧着像是您的部下, 这才来问问您用不用给……做个坟。”说罢将那块腰牌递给了他。 江狩诧异,拿过那腰牌看了一眼便不耐烦地又扔还了他:“本尊从没有过这种东西,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部下。你倒是喜欢操闲心。” 楚弈讪笑道:“小的就说尊者您的部下怎会如此窝囊!是小的多事了。” 江狩看他这副模样就烦, 当即大手一挥:“说完了就快滚,以后不经本尊同意, 莫要再踏入此地一步!” “是是是……”楚弈忙抓过尘觞就走, 余光掠过燕岄那落寞的神情, 微微摇了摇头。 待他们二人离去, 燕岄看向江狩,低声道:“我好容易有个说话的人,你何必撵走他。” “这小子不靠谱!”江狩拉起燕岄的手,却被他甩开了,不由愣了一下后继续说道:“本尊竟看不穿他的本体,可见这小子并非善茬!如此来路不明之人,刻意接近你必定有所企图。” “他是半妖,并非纯血妖族。”燕岄急急解释。 江狩愈加不信,不由分说地抱起燕岄回了内殿,将他放在桌旁好声劝告:“半妖就更不可能了!半妖本尊见得多了,哪个不是弱小不堪,化形都不尽完全。此子除却有些微的妖气,从头到脚都没有妖的模样。本尊猜……他可能是人族!” 燕岄心中一颤。人族!他在这潭底困了这么些年,从未见过人族,更不知人间究竟变成了何种模样。“人”这个字,竟像是一棵嫩芽,从他了无生机的灵魂里破土而出,令他兴奋又惶恐。 江狩察觉出燕岄的窃喜,不悦感更胜一层:“那小子同你才认识了几头,你就主动找他说话;本尊陪了你这么久,也没见你主动来找过本尊一次。” 燕岄漠然抬头,眼中满是嘲讽:“尊者若想让我陪你,下个命令便是,反正我无法反抗。” 江狩震惊:“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本尊威胁你?本尊不一向顺着你的性子吗?!” 燕岄起身,单脚踩在椅子上指着上头的脚镣冷声道:“那你解开它!” “……不要!”江狩有些局促地别过头去。 燕岄又愤然指着自己的额头喊道:“那你复原我的记忆!” “除却这两条,本尊什么都答应你!”江狩攥紧拳头砸在了桌子上。 燕岄失望透顶地轻笑出声:“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爱我,却瞒着我这么些事情,还把我束缚在黑潭中。你让我怎么信任你!” “够了!”江狩猛地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几乎喷出火焰:“本尊被妖界那些个王八蛋穿小鞋已经够烦心的了!回到家还要听你指摘!”说罢一甩袖子就走。 燕岄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在其即将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忽然问道:“江狩。是你杀了我吗?” 江狩一怔,攸地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燕岄垂下眼帘,转身飘入了里屋,留下他独自站在门外发呆。 与这边以冷战告终的“家庭纠纷”不同的是,楚弈跟尘觞正打得激情澎湃,如火如荼。 “老子的命差点让你一嗓子给喊没了去!你就不能看清现状再说话吗?!”楚弈揪着尘觞的耳朵一阵狂吼。 尘觞倒是长出息了,反手点在楚弈胳膊穴位上,跟只炸毛鸡似的窜到他对面捂着耳朵对峙:“楚弈突然就不见了!我顺着你的气味找到黑潭,还以为他们把你给绑走了!” “好端端的,人家绑我作甚!”楚弈甩了甩胳膊,眉头拧巴成了核桃,把不满全写在了脸上。 “那楚弈干嘛不同我讲一声……”尘觞撅着嘴,打储物戒指里摸出一个茶壶:“凉茶……” “不喝!”楚弈被这么一惊一乍地折腾下来,烧也退了,元神也归位了,就是有点暴躁想打人。 尘觞却不知怎的了,忽然极其执拗地凑了过来,把茶壶往他手上塞:“楚弈要的!” “我现在不要了!”楚弈烦躁地用力一推,茶壶居然就这么脱了手,直直得飞了出去咣当一声砸了个稀碎,满壶的茶水全洒在了地上,水点溅了他们二人一裤腿。 楚弈愣了,心里哆嗦了一下看向尘觞。尘觞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明显暗淡了下去,盯着满地碎片不出声,弄得他更加心虚地嘟囔了一句:“……怎……没拿住……” 尘觞还是不说话,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楚弈登时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吵起来没完着实羞臊。然而转念一想,这孙子偷亲他在先,此时若是服了软,岂不等同于默许他的行为了?! 于是楚弈强行昂首挺胸地转身要走,用余光瞥着尘觞的一举一动。结果尘觞没跟过来,垂着头看向地面上的茶渍,见其一点点流到了自己脚底下,竟动也不动。 啥意思?让我哄你?!做梦!他改为鼻孔朝天地大步流星向前走,耳朵则支棱着偷听后头的动静。没脚步声,没跟过来,真没跟过来,哎哟你还真不跟过来?!那我走了,我真走了,我小步跑起来了!! 楚弈跟小脚老太太似的搓着向前跑,眼珠子往外斜着恨不得飞出去拍在尘觞脑门上问他到底走不走,结果一没注意咣唧撞到了树上,疼得直咧嘴,同时忙不迭地抬头瞅了瞅,看不孝崽有没有幸灾乐祸。 可惜,某剑此时跟冰封了似的,连一个指头懒得动,剑生第一次与他离开了数十丈的距离还无动于衷。 楚真人顿感一股子无明业火窜上了天灵盖,跟头愤怒的公牛似的一路头也不回地冲向远方,越过丛林,小溪,跳过路边的一条大黄狗,大黄狗看管的山羊,还有两只老母鸡,跑到原野之中大喊三声:“老子自由了!!” 什么破剑!又傻又呆还脾气大,半夜不睡觉偷亲老主人!永别了您呐! 而此时稻田里传来阵阵麦花香,沁人心脾。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无崽一身轻,真是说不出的美好! 楚弈躺在田间唱了会儿小曲儿,随手折了个麦穗放嘴里嚼了嚼,听闻远处传来稀疏的脚步声,当即跳起来冷呵道:“有种别跟过来啊!” 结果就见一老农扛着锄头啐了一口:“呸!你糟蹋俺家田,吓跑了俺的鸡,俺还不能过来看看了?!” 楚某人就这样恢复了“单身”。连续一整天,越走越远,尘觞却始终没露面。 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往日里,尘觞黏他如同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如今忽然急转直下地以实际行动提出了分道扬镳,太让人捉摸不透了。 一开始,楚弈还沉得住气,有道是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乱动。然而他都跟个傻狍子似的绕圈跑了这么久了,耐心也磨没了,不由开始胡思乱想尘觞到底在做什么。 蹲地上哭?不可能。满世界找我?要找早就找到了。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真走了,形单影只地向着未知的未来,险恶的世间前行…… 有……有点可怜,楚弈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赶紧摇摇头打消自己突然泛起的“慈母心”。那么大个儿的剑,又厉害又长得好看,到哪儿都挺受欢迎的…… 好像鼻子更酸了…… 正胡思乱想,一股子刺鼻的妖气忽然飘了过来,一转身,就见一对“青年”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说是青年,着实也有点太“青”了——脸跟菜叶子似的惨绿惨绿的。 “夫人有请!”二人用破锣嗓子吆喝了一声,抬手就要抓他胳膊。 楚弈闪身避过,低笑道:“小的自己走,二位大哥带路吧。” 青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原形毕露化作两只青壳大螯的螃蟹精,举起钳子冲着楚弈的脖子跟剪刀似的夹了下来。楚弈向后一仰,拔出剑当空一砍,竟没能砍碎坚硬的外壳,仅留下一道浅痕。 倒是有些本事。楚弈跃至树上朗声问道:“二位应当不是夫人的属下吧?” ※※※※※※※※※※※※※※※※※※※※ 感冒稍微好些了!嘴直接烧褪了一层皮,鼻子也跟个拧不紧的水笼头似的各种淌鼻涕…… 然而!我!鼻子上塞着纸团完成了演讲!我太厉害了!(鼓掌!) 昨天跟教授一对一讨论论文,教授问我还ok吗?我说我ok得很,就是容易昏迷,如果倒地上了别叫救护车(太贵了),叫个出租吧! 教授十分感动,让我赶紧滚蛋…… 【目的】 妖界东境, 可谓妖界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有不输于人界的酒楼歌楼,还有无数赌庄商铺,宾客络绎不绝,不分昼夜。 妖比人更喜欢吃喝玩乐, 甚至许多妖把一辈子的聪明才智都用在了怎么享受上。因此,某些有追求的妖嗅到了无限商机,以迎合妖界需求出发, 谋得发家致富。 东境的龟老板就是这么个喜欢赚银子的妖。百年奋斗下来,早已富得流油。出门都是一百美婢抬着轿辇,龟壳用金丝珍珠缕的薄甲罩着,雍容华贵, 比金钱龟还像金钱龟。 因为龟老板过得舒心, 每日都乐呵呵的。所以妖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喜老”,甚至还传出摸一摸喜老的龟壳能时来运转这种鬼话。 然而今日的喜老可不喜了,而是在家里守着灵堂, 缩在龟壳里悲怆高哭, 声音在壳子里一憋,传出来跟钟声似的嗡嗡作响。闻着落泪见者伤心,前来吊唁的众妖都忍不住跟着抹起了眼泪。 “三孙子啊……你怎么这么傻啊……”喜老哭来哭去, 横竖就这一句话,令不明真相的几只小妖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喜老的孙子死了?怎么死的?” “听说追随了黑潭尊者, 被派出去骚扰人族的村子, 让修士给杀了!” “对对对, 我也听说了!还说死得可惨了, 连个壳都没剩下!” “不止是喜老家的,听闻隔壁熊二婶家的幺儿也鬼迷心窍投奔黑潭尊者,头一个任务就是去人类的城镇里偷小孩吃。结果被剁了一双熊掌!” “黑潭这不是坑妖吗!真出事了却撇清关系,太过分了!” “谁说不是呢!” 谈论声越来越大,多数妖都在打抱不平,同情那个“出生龟犊不怕人”的龟孙。队伍末尾却有两只妖悄悄地离狭隘小巷离开了院子,快步走入一狭隘小巷。 “真人,我听线人来报,那只龟……好像是您徒弟给打死的……”一棕发青年忧心忡忡,身后的蓬尾巴扫了扫,原是邬宁真人。 时海真人依旧易了容,虽双目无神,但嘴角苦涩笑意已暴露了他内心的无奈:“这没法怪他俩,毕竟龟妖作恶在先。” “问题是,喜老的孙子一死,我这合作就没法谈了。”邬宁真人掏出小算盘摆弄了一下,龇牙咧嘴道:“您徒弟何止打死了一只龟!他是把金山给打没了!” 邬宁真人本想仗着自己的妖族身份跟喜老套套近乎,互惠互利地在人界与妖界之间开辟一条商道。赚钱为主,监听妖界动向为辅,谁知买卖没谈先把人家孙子给打死了!这还怎么开口! 时海真人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近日人界各地都出现了黑潭尊者的部下为非作歹,被修士铲除的事件。奇怪的是,那黑潭尊者竟无动于衷,仿佛死的不是他的部下。” “都说黑潭尊者铁石心肠,看来是没跑了。”邬宁真人摊手。 时海真人则摇摇头:“不,此事没这么简单。黑潭尊者既然有统治人间的意图,自会养兵蓄锐,怎能将部下白白扔出去送死,况且这里头还有喜老的孙子。” 邬宁真人一怔。这倒是挺奇怪的,换作旁妖,平白得了个妖傻钱多的龟孙子,不得好吃好喝伺候着,拉拢喜老这个土财主。 “您是说……有人冒充黑潭尊者蛊惑傻妖入伙,再把它们害死?”邬宁真人眼睛一亮,尾巴翘起来使劲儿晃了晃:“那定是这黑潭尊者的仇家做的!” 时海真人没做回答,手指点在墙壁上轻轻画道:“我们已经去探查过了西,北,南三个领域的妖界动向。结果短短半个月内,整个妖界都与黑潭站在了对立面。东境一向以中立著称,如今也跟黑潭有了不共戴天之仇。这后头很可能有人在推波助澜,想置黑潭尊者于死地。” 邬宁真人用尾巴挠了挠头,很是费解地看向他:“真人,您不会是想帮黑潭吧?说实话,他们狗咬狗不是对咱更有利吗?那黑潭尊者又不是善茬,留在人间总会是个祸害。” 时海真人沉默了片刻,最后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妥……希望楚弈他俩不要再掺和进来了。” * 而此时的楚弈确实不想再瞎掺和了。他托着受伤的胳膊跪在小溪边洗了洗,冷不丁对上自己的倒影,竟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这张脸……真是看不习惯啊。”楚弈笑笑,伸手搅散了倒影,又将苍秾放入水中清洗着。 脸还是这张嫩脸,跟他这拿不出手的修为境界倒是挺搭。当年那个与飞升只差半步之遥的无愠真人,如今已沦落到被两只螃蟹伤了筋骨的窘境,也不知算不算是他当年重伤时海真人的报应。 而刚刚那两只螃蟹,是江狩派来杀他的,估计是吃醋他私会燕岄。如此一来,黑潭是再也不能去了,燕岄的忙也帮不上了,只能希望江狩对他更好一些。 苍秾剑被溪水一冲刷,上头的血迹很快便消失了,蓝幽幽得似是一块无暇的玉石,可见时海真人做这柄剑时着实下了大心思。一想起师父,楚弈久违地有了点“思乡”情愫,忽然觉得不语山上的清闲日子弥足珍贵,理应珍惜。 “苍秾啊苍秾,我不该太依赖你,你毕竟只是一柄剑……”楚弈无奈地擦拭着剑身。过去用焚尘醉的时候,人剑相通,剑气顺着他的心思涌动。苍秾则达不到这点,往往是心到了手未至,亦或是身已至心却跟不上,总慢了半拍。 这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苍秾不能跟焚尘醉比,那可是把能成仙的剑…… 想到此处,手中一顿,初见尘觞时那了无感情的棕瞳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继而换作一双明亮而纯澈的眼睛,笑盈盈地喊他的名字。尚未来得及多看两眼,忽然又变回了无神的模样,只是眼底多了一汪眼泪,半含着就是不掉下来,令人心疼。 楚弈一激灵,手指掠过苍秾的剑刃,割开了一条小口子,冒出两滴血珠,头皮忽忽悠悠地有些发麻,不知为何突然很是挂念这气人的家伙。 江狩会不会也派妖去杀尘觞?楚弈呼地站了起来,向着来时的方向跑了几步,又停住了。 尘觞是仙人,几只喽啰能奈他何?可是……万一使了什么手段呢? 他的心里登时冒出来了两个小人打着架。一个说他心太软被吃得紧紧的,一个骂他不负责任惹出祸端让同伴遭殃。打来打去,最后居然结成了统一战线,异口同声地质问道: “不是你把他带到人间的吗?” 是啊,不是我把他带到人间的吗…… 楚弈干脆闭着眼跑了起来,生怕一睁眼自己又要反悔。他承认,自己曾不止一次想过彻底与尘觞斩断关系,可每次都狠不下心。那家伙,对自己如此信任,无害,又依赖,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 尘觞跟焚尘醉再也不是同一件“东西”了。 楚弈就这么闭眼跑到了他俩分开的地方,期间没撞树,就是踢飞了一只鸡,还被某口音很熟悉的农夫骂了几句。 地上的碎茶壶还在,茶水已经干了,只是土壤微微有些湿润,尘觞没在这里。 楚弈呆呆地停住脚,四处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他的影子。所以说,他真走了?因为一只茶壶跟自己翻了脸? 说不清的无措感涌上心间,使得他漫无目的地瞎绕了起来,半晌后狠狠地攥紧了拳头砸在身侧一棵大树上,咬牙切齿地低骂道:“混蛋!” 尾音还没收回去,就见一鬼鬼祟祟的脑袋打另一棵树后头冒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回了句:“叫我?” 楚弈怔住,直到尘觞一点点走过来跟没事儿剑似的,终于忍不住不讲理地喊道: “你躲起来干嘛!我让你走了吗!” 尘觞眨眨眼,探究地反问道:“没……没有? 楚弈跟尘觞对视了半天,身侧挨了一记重拳的大树忽然徐徐倒下。尘觞下意识地扯了他一把,却不小心抓到了伤处,被一下甩开了。 于是树倒在了两人中间,不仅死不瞑目,还让气氛更加尴尬。楚弈瞥见尘觞那落了空的手一点点收回了背后,不知怎么想的,竟干脆跳过那碍事的大树一脑袋顶在了他肩膀上,闷声道:“吓我一跳。” 尘觞一僵,旋即拍了拍他的后背:“楚弈去哪里了?好像有血腥味……” “我没走远。”楚弈这话回得不算骗人。 “我也没走远。”尘觞则确确实实不会骗人。 …… “尊者……内个……大青二青派出去了,应当很快就会回来了。”鲶鱼精提心吊胆地跪在大殿上回禀道。 江狩冷哼一声:“倘若没能带回那小子的脑袋,他俩也不必回来了!” “是是是……尊者放心,大青二青可是一等一的……”鲶鱼精的话刚说至一半,就感前头掠过一道黑影,再抬头,江狩已经不见了。 这两人,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内殿,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江狩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想去看看燕岄消气了没有,结果刚至内殿,竟看见房门紧闭,仆从都挤在院中忙碌着,不由略感诧异。 “禀尊者,夫人命我们种些珊瑚,说要讨您欢心呢。”一只银鱼精小声说道。 江狩心里一沉,一脚踹开从里面锁住的房门,燕岄果然已经不见了。 ※※※※※※※※※※※※※※※※※※※※ ……一觉醒来,不仅这边掉收,还掉了个预收。 人间不值得……我已经能想象出一个冷酷的读者面无表情地取收二连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离开了我的世界…… no!!!!!(土拨鼠尖叫) 【危机】 燕岄蹒跚地奔跑着, 他已经离开了黑潭到了后山,只是依旧没有走出江狩的地盘。 “夫人加油!越过这里就能看见人族的村庄了!”小麻雀焦急地拍着翅膀。 然而燕岄已经开始神志模糊。距黑潭越远,他的魂体越不稳定,速度也慢了下来。很快, 他的脚下猛地一坠,似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脚腕一般,重重摔倒在地。 “夫人!”小麻雀慌忙飞过来叼他的衣袖。 燕岄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你走吧……他追上来了……” 小麻雀一惊, 攸地嗅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迅速逼近,犹豫再三后只得小声说道:“那……您保重。”然后飞走了。 燕岄趴在地上看向身侧一株淡黄色的野花,隐约能听见一沉重的脚步愈加清晰,最终停在他身后, 低声问道:“燕岄, 你想去哪里?” “哪里都好……总之不是这里。”燕岄浑身无力,轻戳了一下野花便垂下了手。 江狩俯身将他抱了起来,护在怀里一言不发地往回走, 双目阴沉地直视着前方。没多时忽觉脖颈一痒, 低头一看,原是被怀中之人一口咬了上来,虽然没能刺破皮肤, 却依旧令他心里一疼。 “你放了我……你放了我!”燕岄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扭动着, 仿佛一条脱水的鱼。 江狩怕他伤了元神, 只得用手指点在他额头上。燕岄立刻跟吹灭了的蜡烛似的熄了火, 一点点闭上眼睛沉睡而去, 眼角挂着一滴不甘心的眼泪。 “傻瓜……我根本就没有锁住你……”江狩将他抱得更紧了些,迈入黑潭缓缓沉了下去。 刚行至宫殿正门,鲶鱼精忽然蚯蚓似的贴着地面一点点蠕动了过来,整条鱼都抖成了筛子:“尊者……大青二青失手了……巡逻兵在田间找到了他们二人的尸首……” “死了?”江狩一怔,下意识地捂住了燕岄的耳朵,继续质问道:“让谁杀了?那个小子?” “不……不知道……但应当是被利刃所杀……不像是妖族所为。”鲶鱼精把脑袋往沙子里埋,恨不得钻进去避难。 出乎意料的是,江狩竟没有勃然大怒,而是神情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留下一句含义不明的叹息:“果然是他吗?他回来了……”然后兀自带着燕岄回了宫殿。 另一边,楚弈并未告诉尘觞他与蟹精交战的事儿,然而他胳膊上的伤终究没瞒住。 “楚弈!血!”尘觞指着他那湿哒哒的袖子,瞪大了眼。 楚弈尴尬地挡住了胳膊:“没事,小伤……不小心划到了。” 尘觞不由分说,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抓过他的胳膊就要撸袖子。楚弈往外挣了一下,惊讶地发现竟被那只按在肩膀上的手封住了力量,无法挪动手臂半分, 尘觞看着他胳膊上两道黑青色渗着血的伤疤,眼神登时变得阴冷无比,沉声问道:“谁伤的?” 楚弈被这瞬间炸了毛的剑老哥镇住了,口条不甚清晰地回答道:“……小……小妖。” “在哪儿?”尘觞念了医决,为他细细疗着伤,见伤口恢复速度加快,才稍缓和了神情,抬起头审视着他:“还走吗?” “啊?”楚弈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后又听他一字一顿地问道:“楚弈以后还走吗?” 楚弈总觉得他这苦大仇深的模样就是在威胁自己,忙提起一丝勇气回道:“你……你管得着吗!” 尘觞颇为深意地又看了看他,嘴角竟慢慢斜起一抹微笑:“试试?” 这笑容不愠不火,略带邪气和一丝高傲,让人寒毛直立。偏偏尘觞比他高了一头,脑袋微微往下一低压迫感油然而生。 楚弈顿感自己的胆子被一巴掌拍瘪了,脑海里飞速掠过一行大字“孩子怎么成这样了?!” “我……试试……就……就试试……”楚某人用最怂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剑修之人,绝不能认输! 尘觞点点头没有回答,转身牵紧了他的手慢慢往前走。楚弈胆战心惊地用余光窥视他的侧脸,试图从中解读出情绪。然而他的轮廓僵硬到好似一尊雕塑,棱角分明,眼眉平静,又分明带着某种异样的感觉,好似暴风雨前的沉闷。 于是楚弈那颗被拍扁了的胆子呲溜一下又缩小了一圈,委委屈屈地被他牵着走了半天,最后模糊听见一声:“不会有下次。” “你威胁我?!”楚弈登时踮起脚提高自己的底气。 尘觞瞥了他一眼,眼神竟带了几分无奈:“我在说自己,我应当追过去的。” 楚弈的脚后跟吧嗒落了地,看向彼此牵着的手忽然莫名得愧疚,不由蹙着眉头反问道:“我这是怎的了,越来越小肚鸡肠了,真是活回去了。” 过去明明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怎跟尘觞在一起久了,变得斤斤计较起来了? 尘觞微微摇头:“不是楚弈的错,是我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楚弈察觉到他话里有话,忙探头过去以示好奇。 尘觞却偏首避开了他的视线,顿住脚步看向前方:“妖气。” 楚弈眯起眼,凝神感知着,越过几里地终玉察觉到强劲的妖气正侵蚀着村庄,登时神色一凛:“快!前头那村子人可不少!” 二人御风而行,没多时便发现底下一户村镇里黑压压得全是人。行人摩肩擦踵,挑着担子的小贩大声吆喝着,似是一切正常。然而这浓郁的妖气挥之不散,仿佛从四面八方一起涌来,辨不清源头究竟在何方。 “这么强的妖气,按理说应当是只大妖。莫非他化了形?”楚弈开了术眼辨别着周遭的路人,却未能看出任何猫腻。 尘觞忽然蹲了下来,带着楚弈差点没栽地上去。刚要问怎么了,就见他趴在地上仔细嗅了嗅,笃定不移地说道:“从地下传来的。” 话音刚落,地面忽然猝不及防地剧烈摇晃了起来,伴随着海啸般的冲击声。行人们登时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地龙翻身了!”推搡着逃命。一时间连滚带爬,混乱不堪。不少人被挤倒在地,生生挨了好几脚惨叫起来。 楚弈忙揪着尘觞飞至空中,结起扩音阵吼道:“不要慌!往郊外跑!” 然而没人听他的。世间最令人恐惧的东西莫过于“未知”,如今地面震颤到快要把人的魂魄给颠了出来,哪儿还顾得上旁的。 楚弈焦急不已,紧盯着地面生怕下一秒猛然冒出一只妖兽巨口,将整个村子吞进腹中。尘觞则在他愣神的功夫,聚集仙元在空中解了一个印,一掌拍向空地。 印记落地后化为一个金色的古文字,如同一个烙印一点点渗入土地,并不断扩大变形。地面的摇晃瞬间平稳了下来,人们纷纷顿住脚步,茫然地看来看去。 楚弈惊愕地看向尘觞,却见其额头青筋暴起,双手微微摇晃,登时回过神来又大吼一声:“只是暂时的!快!往郊外跑!” 求生的欲望推动着众人如梦初醒般迅速跑向城门,同时不忘搀扶起躺在地上的伤者。人潮褪去后,尘觞咬了咬牙齿,低声说道:“楚弈……不行……” “松手!一起!”楚弈拔出剑做好了应战准备。 尘觞深吸一口气,双手画了个半圆,合十掌心把仙元纳回丹海。下一秒,地表骤然破裂,狂躁的热风夹杂着火焰从裂口中喷薄而出,沸浪炎波,蒸沙烁石燃虏云,直接点燃了周围的房屋! 楚弈大骇,当即运了剑决,一招“辞寒泣雪”再度现世,青空白日降下鹅毛大雪,房顶上结起层层冰晶,没多时便扑灭了火焰。 然而那缺口依旧喷射着火焰,不仅如此,里头还隐约显现出一个庞然大物在蠢蠢欲动。 “楚弈,这个,好像是林子里那种缺口。你退后,我来合上它。”尘觞用力拍了拍自己发麻的手掌,紧盯着里头那个不明物,下意识地觉得它应当跟“诸怀”是同一类妖物。 楚弈明白他是在说“断界缝隙”。当日尘觞与医圣合力填补了缝隙,医圣还津津乐道了半天,说他比湛寂真人更默契一些。可惜眼下可不是怀旧的时候,断界就这么突如其来地显现了,他修为低下,且不谙其法,仅靠尘觞一人能补上缺口吗?! 不等想完,尘觞已经双手飞快结阵,构造了一面用仙元编织的大网,甩手撒向缺口。而金网罩在缺口的刹那,里头的妖兽愤怒地嘶吼起来,喷出滚滚熔岩打算烧毁网。岩浆顺着网眼溅到上方,铺天盖地地浇了过来。 尘觞没法动,一挪动就会影响阵法,便任由岩浆迎面袭来,暗道横竖只是些轻伤。哪曾想楚弈先是毫不犹豫地解了冰墙去挡,见仅阻止了半秒不到便被烧了个干干净净,而那蛇信子一般的红色滚水窜了过来,干脆转身张开了手,后背暴露在外头顿时烧出一道白烟…… ※※※※※※※※※※※※※※※※※※※※ 稍后还有一章!承诺的双更一定要做到!(握拳!) 【邪神】 肉皮烧焦的气味弥漫在空中, 楚弈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转过身去持剑结阵,应对接下来的进攻。 妖兽在金网的阻挡下躁动不安,但终究没能彻底跳出那个缺口, 只得不停在地底下翻滚折腾,试图将那口子开得更大一些。而尘觞则直勾勾地盯着楚弈的后背,那疮痍的血肉映在他眼中, 促使他瞳孔猛烈地收缩着,如同受惊的猫咪。 “尘觞!还撑得住吗?”楚弈见金网有些波动,误以为他仙元耗尽,又不敢回头查探, 生怕妖兽趁机攻击, 只得扯着嗓子瞎喊。 谁知话音未落,就感身后气息一窒,尘觞那温和又威严的仙力忽然变得阴冷肃杀, 如鲲鹏过江般壮阔, 又似厉鬼咆哮般可怖,未曾直面而视,已觉魂魄被震慑得瑟瑟发抖。 天色突暗, 恍若暴雨将至,乌云结成一道旋涡, 中心天雷滚滚, 地上飞沙走石, 房顶被一一掀飞, 连同无数杂七乱八的东西一齐吸了上来,仿佛要吞噬这天地! 楚弈大惊失色,回头想问他在做什么,熟料一转身正对上他那双腥红的眸子,飞扬的黑发,以及爬满了黑色符文的面孔,当即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呆愣愣地杵在了原地。 尘觞此时的模样近乎邪神,不仅如此,他背后还影影约约地出现了一高耸的黑色阴影。看不清模样,应为煞气凝成的投影,越来越膨大最后化作椭圆的形状,又渐渐有了双目与獠牙,如同活了一般,高昂着头颅向天怒吼。 这是什么?!楚弈微张着嘴傻傻地看向那个阴影,与其虚幻的双目一对上,竟有种被吸取了魂魄的恐惧感,周身战栗失去了反应。 地心妖兽趁机顶开了松动的网,探头探脑地冒了出来,一对儿棕红尖角顶着泥土,兴奋地微微摇晃。然而还没乐几声,就见数道天雷凌空而至,怒蛟临世般穿云齐下,白光灼得睁不开双眼,未感到痛楚便被天雷贯穿了头颅,又顺着四肢一路劈开,庞大的身躯瞬间炸裂,化作粉尘掺杂在热浪之中,扑在世间一刹,又落回了地心。 楚弈下意识地捂住头闭上了眼,心脏随着那暴怒的雷声高高地悬着,仿佛要顺着嗓子眼跳出来,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继而掠过当初被天雷劈死的一瞬间,最后越过百年的岁月回到起点,一人指着被锁链筋骨的长剑兴奋地介绍道: “它叫焚尘醉!能焚毁世间……不,是焚毁六界的宝物!” 雷声散去后,他的耳朵还是轰鸣的,听不见任何声音,也不敢睁开眼睛,心里只留下一个淡淡的念头——我是不是也被劈了,有幸成为人间唯一一个挨了两次天雷还苟活的修士…… 然而许久后,想象中那五脏六腑离自己而去的感觉并未出现,反倒听见一鼻音很重的熟悉声音:“合上了。” 楚弈还是不敢睁眼,可怜兮兮地小声道:“神仙老爷,您恢复正常了没啊?” 尘觞顿了顿,向前一步低声唤道:“楚弈……” 声音还算平静,且自带安抚人心之意,令他把遮住双眼的手指分开一道缝,贼溜溜地向下看去。只见地面上多了一个数十米深的巨坑。缺口确实不见了,不过房屋也跟着没了! “你这破坏力比妖兽还大啊!”楚弈差点没心梗过去,忙又把手指合上暗道这一切都是个梦,同时飞速计算了一下得赔多少钱。 正手指头不够用打算用脚指头算数,尘觞忽然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一把抱了上来,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呼吸急促带着胸膛剧烈起伏。僵了一会儿,开始努力用仙元治愈他的伤口。 然而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暴走明显消耗了过多的力量,导致仙元刚运转了不到四五个小周天,便忽忽悠悠地停歇了。尘觞又试了许久,最后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终于攒出一小团仙元,送入了楚弈体内。 “我不打紧的,一会儿就好了。”楚弈听着尘觞那沉重的呼吸,忙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同时小心地看向他的侧脸,见上头的黑色符文若隐若现,心里咕咚一沉。 这符文很眼熟,每每克制不住身体里的煞气被“反客为主”时,身上都会出现这些东西。尘觞怎么会有跟他一样的毛病?难不成…… 不等他想完,尘觞忽然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楚弈,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说这些作甚?你这仙人知道什么叫喜欢吗?”楚弈蹙眉,暗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穷矫情。赶紧看看断界裂缝堵严实了没,然后撒丫子跑路才是正格的吧!搞出这么大的破坏,把不语山卖了都不够赔的。 楚弈架着尘觞的胳膊往上拔,可瘫在怀里的剑老哥沉得如同一头牛,任他怎么拖都站不起来,后背又着实疼得厉害使不上劲儿,只得无奈地小声劝道:“呆子……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我也喜欢楚弈……”尘觞的语气忽然有点滑稽,仿佛是喝醉酒舌头转筋。 楚弈挑了挑眉毛,推着他的肩膀,把他那大脑袋给立直了,没声好气地说道:“我说我没不喜欢你……不是说我喜欢你……我……我……” 然后他便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看见两颗剔透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打尘觞眼里掉了下来,虽然转瞬即逝,但依旧跟两枚银针似的扎进了他心里。 “你哭了?!”楚弈呼地一抬身子,后背噌地窜出一道血,然而他可顾不上这些。尘觞如今这表情他能记上一辈子!面庞虽看不出多大的悲伤,绝不似常人哭得扭曲丑陋,但那双眼睛真真切切地含着一汪水,轻轻一眨,眼睫又扫出两滴泪,正落在他手上,温热。 这感觉很糟糕。楚弈曾不止一次设想过他笑的样子,结果真的看到了;后来又开始贪心不足地设想他哭的样子,今日也看到了,算是圆满,却因来得太仓促让人呼不给吸,来不及欣赏,只剩下了心慌与懊恼。导致许多年后,每每回想起今天,都会自责地觉得,仙剑老哥的第一滴泪竟是因自己流的,罪过大了。 “我喜欢楚弈……想让楚弈一直留在身边那种……喜欢……”尘觞忽然摇晃了起来,一颤一颤地似是马上要睡着了,眼皮强支撑了半天,眷恋地凝视着他,最后身子一倾竟笔直地掉了下去。 楚弈这才想起来他们在数十尺的高空之上,慌忙抓住尘觞的手,用了吃奶的劲儿带着他缓慢落到地上。 “尘觞!别睡啊!……你……你可别吓唬我。”他六神无主地拍着尘觞的面颊,生怕他一合眼便再也不睁开了,却又找不出他到底伤在哪儿了。 然而尘觞只梦呓般喃喃道:“我……想让楚弈……当夫人……对你好……”然后一偏头彻底昏睡了过去。 楚弈赶紧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见很是平稳有力,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抱起尘觞向着郊外飞去。 * 待城中沉寂了许久,百姓们才敢陆陆续续地回到城镇,然后围着那大坑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地攀谈起来。 “你看见没!刚刚那仙师用天雷惩戒了妖怪!”一人吐沫星子横飞地比划着。那么大个雷呢! 另有几人纷纷应和:“对对对……你说,能操纵天雷的仙师,得是什么境界啊!” “我看起码得大乘吧?”一没见过几个修士,全靠瞎掰的老妇满眼憧憬。 “不见得吧!归衍真人都没这本事……难不成是圣人?!”她身侧的老头儿曾有幸见过归衍真人的手段,也不过是念决布阵。 “那他是医圣还是湛寂真人啊!” “医圣是个老爷子,倒是湛寂真人更年轻一些……” “不,他不是湛寂真人……湛寂可达不到这种境界。”人群中,一突兀的声音忽然打断了众人的揣测,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青衣男子手持折扇,缓步向前看了看他巨坑,然后笑而不语。 “你怎么知道?”一人不服气地白了他一眼:“你难不成认识他?不是圣人,还能是仙人?!” “对……仙人……”男子意味深长地用折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笑容越发诡异看不透。 “仙人会管咱人间的事儿?!”那人轻蔑地翻了个大白眼,心想这小白脸真会不懂装懂,同时又揉了揉鼻子,总觉得这小子身上带着一股脂粉气,还有点像花香,真是腻死个人了。 男子却轻笑一声,径直转身走了,留下一群满脸莫名其妙的百姓愣了一瞬后,继续指着大坑啧啧称奇。光顾着凑热闹,一时也忘了想想自己的房子是不是进坑了,该上哪儿索赔去。 “仙人……邪魔……亦或是……门……”男子一手摇着扇子,另一手摊开,露出掌心中一枚红色的石子,稍稍一用力将其攥了个粉碎,然后身形一晃,攸地消失了。 ※※※※※※※※※※※※※※※※※※※※ 双更达成!(带着满足的笑容昏迷) 终于写到主线了!我真是棒棒的!大纲完全扭曲了还能再扭曲回来! 纪念剑哥第一次黑化,会留下后遗症哦!至于是啥…… 你猜! 【药材】 尘觞睡得很沉, 期间楚弈不小心失手把他掉到地上拍出一声闷响,都没有醒。倒是楚弈自己吓得魂不附体,把娃捡起来掸了半天灰,见没摔掉什么部件才继续赶路。 一直跑到了远郊的溪流边, 楚弈把尘觞放在大树边上,又捧来清水给他擦了擦脸,然后坐在他身边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尘觞, 醒醒。”楚弈试探着往他眼睫上吹了吹风,见毫无反应,只能无奈地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睡得更舒服些。 “睡吧……辛苦了。”楚弈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壮胆的, 不知为何, 他突然特别害怕尘觞就这么一觉不醒了。 这个念头有些滑稽可笑,尘觞这种毁天灭地的人物怎会脆弱到说嗝屁就嗝屁呢。可奇怪的是,尘觞的筋脉没有任何的损坏, 灵力充沛, 呼吸平键,怎么看都不像是重伤昏迷…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他低下头,默默地看向面色略显苍白的尘觞, 用手指帮他把挡脸的额发理了理,无意中发现他的面颊有点凉, 心悸着又试了试鼻息才罢休。 如此循环了一小天, 天色渐暗, 尘觞也没有苏醒的意思, 楚弈心知急也没用,见自己后背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干脆背起他趁着夜色赶路,准备去青雁山让医圣给瞧瞧。 行至半路,偶然途径一处山林,忽见底下火光重重,还以为是起了山火,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一群妖族举着火把,排成长队急匆匆地向山下行进。 什么场合这般气派?楚弈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身形,见他们手中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心中揣测道莫不是又去给江狩祝寿?他这寿诞也太频繁了些吧? 就在这时,妖群里突然发出一声怪叫,继而队伍中间忽然躁动了起来。一妖大声尖叫着:“蛇!蛇!”然后把手里的东西扔上了天。 这么一抛不要紧,就见一大堆细长条状的东西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前后小妖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把手里东西一扔,抱着脑袋张惶地四处乱逃。 队伍最前头两个领事的闻声赶来,捡起盒子,将扔了满地的蛇敛好重新合上,骂了那群乱跑的妖一通,最后问向那惹事妖:“谁让你打开盒子的?!” “小人……听着里头有动静……就……”那妖话未说完,便被拧折了脑袋,咕咚倒在地上,惊起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 领事的冷哼一声:“再有违反规定的,跟他一个下场!” 众妖颤颤巍巍,大气不敢出地抱紧了怀里的盒子。继而队伍又整齐快速地移动起来,只剩下脚踩树叶的沙沙声。 楚弈心生诧异。从没见过拿蛇当礼物的,看来这些个家伙不是去“祝寿”。那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前头可是个村庄,难不成是想往农田里扔蛇?现在妖搞破坏都这么高级了?! 越想心里越痒痒,在一联想到今日突然出现的断界裂缝不知是何人所谓,眼下正巧有个线索,刚想抬步跟过去,结果背上攸地一沉,尘觞的脸蹭在他脖颈上,这才想起来背上还有个大活人,不由犯起了愁。 楚弈四处环视一圈,见附近有个窄小的山洞,想了想悄悄窜了进去,把尘觞放在地上,结了四五道结界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心想就走一会儿,应当不打紧的,那结界结实得很,寻常妖兽摸不过来。 于是队伍末梢忽然多了个“妖”,抱着个盒子跟着一起走,黑灯瞎火得也看不清容貌,蒙混过关后,楚弈开始用术眼查探着众妖手里的盒子,岂料周围所有妖手中的盒子里竟都装着剧毒的蛇、蝎、蜘蛛,且都是群活物。屏息凝神的话,甚至能听见他们在盒子里活跃蠕动的声音,着实令人心惊。 楚弈本想着从众妖交头接耳中寻到些蛛丝马迹,谁知这群小妖被刚刚那“突然暴毙”的一幕吓得安静如鸡。只有期间前头的几只小妖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闻着一股人味。”被小队长一吆喝,赶紧夹紧尾巴收了声。 就这么越走越远,很快已至深夜,楚弈不由担心起尘觞的安危,举棋不定之时,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带队妖拖着长音喊道:“入——” 定睛一看,前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棵参天槐树,浓荫遮空,犹如一只托天的巨掌。带头妖走向大树,不知念了何种咒语竟径直没入了树干。身后众小妖如法炮制,低着头抱着盒子,依次走入了槐树中,长长的队伍很快便剩下了一小截。 楚弈心神不宁,想退回去又心有不甘,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也跟了进去。穿进槐树的一瞬间,周身轻飘飘得忽然有一种熟悉的异常感,尚未来得及细琢磨,眼前攸地一空,面前居然呈现出一个幽暗的尖顶宫殿,只是比起江狩的宫殿要矮小了许多,更像是个帐篷。 众妖安静地保持着队形跪在宫殿外,待领事妖站在殿中大喝三声:“入殿来——”,才站起来快步踏入殿内。 殿中陈设简单,不过几根高烛,中间空地上放着一巨大的火炉,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一穿着黑袍的老妖坐在高椅之上,派头倒是拿得挺足,只是时不时咳嗽几声暴露了老态。 “大王,炼丹的药材已经送到了!”领事妖小心禀报道,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双手呈了上去:“这是单子,请您过目。” “不必……倒进去吧!”那老妖一挥手,众小妖手中的盒子竟如同长了翅膀,嗖地飞了起来。楚弈暗道不好,赶紧使劲儿抓住了匣子,谁料那股力道着实强大,差点带着他一起飞上天,不得已只得放开了手。 盒子们在空中徘徊一圈,最后一并打开,里头的蛇蝎昆虫等下饺子似的啪啪落进炉子,溅起一串串水花,看得楚弈直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舒服。 “嗯?哪里不太对……怎么一股子甜味?”老妖蹙起眉头,微微倾了倾身子向炉中看了看,没能发现不妥之处,便全当是错觉又坐了回去。 楚弈忙压低了身子让自己更不显眼一些。他那匣子里头装得糕点,自打结识了燕岄,他便随身携带着一些糕点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江狩跟他撕破了脸,这糕点也用不上了,只能留着自己吃着玩。 眼下这糕点跟毒虫们一起进了锅,散发出一股酸臭的脚丫子味,逼得他嫌弃地捂紧了鼻子。正揣测这老家伙到底打算煮出个什么玩意,突觉眼睛一模糊,脚下开始发软。 楚弈忙甩了甩头让自己更清醒些,暗道某不是闻这臭味中了毒?结果越摇越晕,眼皮子犹如被挂上了千斤坠,哆嗦了一阵子缓缓闭上了。幸好他灵机一动,在眼前只剩下一缕光的时候,迅速念了清心决,又封住了嗅觉,这才悠然转醒。 “自己进来吧。”老妖忽然沉声说道。话音落下,那些个送“药材”的小妖竟如同一只只木偶一般,乖乖走到炉子前,咕咚跳了下去,扬起一道烟雾,骨肉瞬间融化得无影无踪。 楚弈心头大骇。再一仔细观察,只见那老妖的长袍中正飘散着紫色的粉尘,原来一切都是他捣得鬼,他竟在吃自己的同类! 虽然妖族自相残杀是常态,但今日一见着实难忘。一大锅妖肉汤咕咚冒泡,加上先前那些个乌七八糟的材料,在老妖的咒语催动下,很快便泛起了紫黑色的光芒,气味也越来越难闻。灼热的蒸汽萦绕在整间屋子里,湿哒哒得仿佛下起了小雨。 “怎么还有一个?”老妖打烟雾缭绕中看见了楚弈的身影,不由诧异不已地抬了抬手指,同时打指甲缝里射出一枚剧毒的银针。 谁知那银针竟落了空,白光一现后,那地方已没了人影,继而一道冷风袭来,寒剑裹着杀意当空劈下! 老妖慌忙一拍扶手跳出三丈远,脚下还没站稳,那剑又贴着自己脖子过了一遭,登时刮开了袍子挑出一道血花,溅在滚烫的炉壁上滋滋生响。 “你是何人!为何与老夫作对!”老妖怒吼出声,变出一根木杖与之抵挡,过了三四招后木杖已然出现裂纹,还被刨下了一卷木头花儿。 楚弈也不吭声,就这么一套剑招耍了下来,终于用剑抵住了老妖的咽喉,低声问道:“你在炼什么丹?” 老妖这才察觉到敌人竟是人族,不由咬牙切齿地回道:“关你什么事!怎么,人族的修士,连妖族炼丹都要管一管了?!” 楚弈轻笑,手臂稍一用力一剑刺了过去。老妖赶紧向后一仰,避开剑锋,却被肉眼不可见的一剑扎穿了肚子,当即发出一声惨嚎,就地一滚举起木杖狼狈地缩紧了身子。 “无冤无仇得何必痛下杀手!”老妖用余光瞥向炉子,心中惴惴地回想着,刚刚自己的血有没有洒进去。 恍神的功夫,楚弈再度杀来,同时还不急不躁地回了句:“老子杀你还需要理由?” 阴阳怪气的,先砍了再说! ※※※※※※※※※※※※※※※※※※※※ 论心大的楚某人不靠谱带娃…… 恭喜我把键盘上的w键给敲了下来……不过这不影响我更新,我还可以用爪机写…… 【丢失】 屋内地形狭小, 再加上一口大炉立于正中央,老妖逃无可逃,又搬不来救兵,屡屡被楚弈击中, 却并未伤及性命,不由怒惧交加地喊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了,我要知道你炼得什么丹!”楚弈的剑法一向黑心。哪儿疼扎哪儿, 哪儿难受划哪儿,绝不手抖。 老妖被他扎得浑身上下都是眼,想跑又放心不下他的丹炉,只得顺着楚弈的性子回答道:“我在炼能长生不老的丹!” “骗人。”楚弈冷哼一声:“不说实话我就继续折腾你……比如把你也推进去煮一煮?” 老妖大骇, 只得又换了个说辞:“是……是涨修为的丹药……” “不信。”楚弈又随口回道。其实他也不知真的假的, 姑且再诈诈他。 果不其然,老妖见被屡屡识破,登时方寸大乱, 掂量再三后说出了实话:“仙师, 别打了!我说还不行吗!这丹药是黑潭尊者要的,助他化龙。” 化龙?江狩要的?楚弈有点捋不清思绪。先不说这“化龙丹”是否灵验,且言江狩的本体是条鱼, 跟龙不沾关系。难不成他是条鲤鱼想跃龙门? 正越想越不着调,丹炉忽然摇晃了起来, 震得地面跟着上下颤悠。刚转过身去打算一探究竟, 老妖竟趁此机会一跃而起, 跳至炉沿上黑袍一兜, 从滚烫的沸水里捞出一圆咕隆咚的紫色药丸,然后大喝一声,脚下一用力,竟将那半人多高的炉子给踢翻了! 腥臭的滚水登时泼了过来,楚弈忙挥剑结阵抵挡,再一抬眼,那老妖已经闯出殿门逃走了。 楚弈暗道晦气,拔剑就追。从来都是他戏耍敌人,今日却阴沟里翻了船。不过这老妖的回答,应当不是胡诌的,毕竟要编瞎话的话没必要编个这么瞎的。 谁知刚追了没几步,眼前景象忽然一阵虚晃,继而脚下一空,冷风顺着脖领子钻了进来,再定睛一看,竟已处于山林之中。身后的大树已然消失,连同那尖顶的宫殿,老妖不知去向。 原是个水镜空间?!楚弈心头一惊。能构造出这般惟妙惟肖的庞大空间之人,绝非刚刚那只老妖。难不成真他真的在为江狩办事? 想来有些心情复杂,这江狩跟燕岄与他还真是缘分匪浅,到哪儿都能被他掺和一脚。眼下妖也跟丢了,还是把尘觞捡回来去青雁山吧。 楚弈把剑往空中一抛,熟稔地御剑飞往存放尘觞的山洞。结果一落地便傻了眼,眼前空荡荡得,哪儿还有半点他的影子! “尘觞?!尘觞!”楚弈绕着山洞大声呼唤却未收到任何回应,直感一股急火涌上额头,险些撑破天灵感。 他深呼吸半天强强冷静下来,然后趴在地上仔细查探着痕迹。没有野兽的脚印,也没有妖气,但这山洞里多了一点微弱的陌生灵力,明显不属于他们二人。再一翻找,赫然从门口的两片落叶底下发现了半枚新鲜的脚印,应当是人族的,怪不得他能越过抵挡妖兽的结界。 楚弈刚松了口气,暗道总比被妖兽拖走了强,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好像更严重了!荒郊野岭冒出来个不明人士,带走了一昏迷的俊美少年…… 楚弈登时悔不当初地给了自己两嘴巴,慌忙放出灵蛾收集了此人留下的灵力,顺着灵蛾飞行的轨迹追寻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此人并未走远,就在不远处兜兜转转,似是有意等他过去。然而楚弈不敢有丝毫的犹豫,一心想着赶紧把人救回来。 剑影化作流星,飞速落地后焦急地四处看了一圈,很快便在一片草坪上发现一丛篝火,一男子坐在篝火边上侧对着他,脚边则躺着一人,正是尘觞。 “道友,您身边那人是我的同伴,我正打算带他前去医治。”楚弈快步上前,见此人文质彬彬一身书生气,便把语气放得温和了一些。 那人却头也没抬,低笑一声道:“同伴?”尾音微微上挑,带了些莫名的轻佻感。 楚弈蹙眉,又解释道:“是的,我将他放在山洞里出去寻找食物,谁知回来后一看,人已被您带走。” 说罢他弯腰打算把尘觞抱起来,岂料一眨眼的功夫,这大活人又消失了,手指扑了个空戳在了草叶上。 楚弈大惊,抬头看向男子,只见那男子忽然换了个方向,改为正对着他蹲坐着,脚下则踩着昏睡的尘觞,嬉皮笑脸地回道:“我若不给呢?” 话音未落,一束剑芒直冲他脑壳而来,男子从容跳起避过攻击,落在不远处负手笑道:“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动怒。” “谁允许你踩他的?”楚弈趁机一手搀起尘觞,冰冷冷地瞪了男子一眼,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见没有什么大碍,刚想拍屁股走人,结果一抬眼忽然发现尘觞的衣服扣子居然全被解开了,经刚刚那么一挣,花白的前胸胛全露了出来,上头还有一个红彤彤的手印。 “既然是同伴,那就好好对他嘛……荒郊野岭的,这么好看的男孩子让狼叼走了怎么办?”男子见楚弈呆站在地上一动不动,活跃气氛般随口说了这么一句,拂袖转身要走。谁知刚行了半步,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寒风,草木瑟瑟,杀意弥漫,继而脚下一滞,刺骨的寒冰已将他的脚后跟死死冻住。 “谁……他妈……让你……碰他的!!!”楚弈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跟今天这般理智全无。 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一堆乱七八糟的解释,比如这男子是为了给尘觞疗伤,亦或是翻找信物,再是想贪些钱财。然而这些都不能成为他把尘觞擅自带走,还解了他衣服扣子的理由。 更何况这男的一看就不是个好鸟。 男子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不知楚弈究竟为何事大发雷霆,更没想到这矮个子的小家伙竟有如此实力。剑未出鞘已感冷刃料峭,尚未交手已被其倾山之势的煞气压了一头,不用想,目前的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小兄弟,我觉得这是个误会。”男子以退为进,手于背后悄悄画起一道符阵。 楚弈察觉到他的灵力波动,当空一道剑气劈了过去,将地面砍出一道深壑,直停在男子的脚指头前边,并未伤了他。 “你对他做了什么?”楚弈压低声音问道,心中惶恐不已用手试了试尘觞的筋脉,总觉得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男子也不回答,只是笑了笑。这笑声穿过冷风钻入他的耳朵,简直透漏出天大不祥之感,将他的怒火点得更旺了一些。 于是楚弈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尘觞往背上一搭,仗剑猛冲过去。什么人族妖族,这人欠打! 然而他的速度远没有男子结阵的速度快。流光过后,男子的身影已然消失,仅留下一句含义不明的“好好珍惜吧……同伴……” 楚弈险些气炸了肺!今晚是怎么了!前后两个王八蛋打他手里逃脱,自己还一点法子都没有! 刚想跺脚大吼,尘觞忽然抽动了一下。楚弈一激灵,忙把人放下一手托起他的脑袋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尘觞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了半周,嘴巴随之张了张,却终究没有彻底苏醒。楚弈沉默,又等了一会儿后,抬手帮他系好了扣子,背起来继续赶路。 夜,寂静如斯,仿佛刚刚那两场争斗根本没有发生。直到太阳升起,跃出地平线照在他眼上的一瞬间,他忽然淌了一串眼泪,心中满是酸涩地停了下来,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搂着尘觞休息了一会儿。 “都怪我……如果是你的话,肯定不会把我一个人扔下的。”楚弈落寞地小声说道。 没曾想,这话竟如咒语一般,使尘觞发出一声细微的哼唧,然后眼皮子一跳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看向他,淡淡地笑了笑,眼中水汪汪的有些发亮。 楚弈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大脑一片空白地看他一点点坐了起来,挠了挠脑袋平静地唤了声:“楚弈……我……”终于忍不住扑过去把他搂紧了,抱着他的脑袋狠狠地亲了一口。 尘觞本有些迷糊,这突如其来的一口亲亲跟醒酒汤似的,让他咯噔一下挺直了腰板,眼睛越瞪越大,满脸的不敢相信。 楚弈也不知自己怎么这般失态,可能是被一惊一乍吓破了胆,也可能是愧疚压垮了他的心神。 当然,更多的是,他承担不住“失去”的滋味。 尘觞被楚弈又搂又亲折腾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甜滋滋地笑了,轻快地说道:“楚弈,我睡着期间,你有没有受伤?” 楚弈顿时小脸一白,此地无银三百两般连声喊道:“没,没有!什么都没发生!我……我哪儿也没去!” 尘觞茫然地歪了歪头:“不对啊,楚弈明明离开了好久……还跟那个奇怪的男人打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楚弈的下巴咔吧脱了臼。 尘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因为我就算睡着了,这里还是能看见的……我还以为楚弈要把我丢了呢……” 也就是说他的神魂是清醒的?!楚弈目瞪口呆地戳在地上,听他满脸单纯地继续说道:“楚弈回来找我了,还把我抢回来了。楚弈真好。” * “啊,真可爱。”男子盘腿坐在石头上,手中铜镜模糊倒映出尘觞笑着往楚弈怀里钻的场景,嘴角挂着一丝含义不明的微笑。似是感叹,又更像是嘲讽。 “大……大人,您要的丹药!”黑袍老妖突然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爬了出来,狼狈不堪地抬起手心,紫色的药丸上下晃悠着飞向男子。 男子并未抬手接那药丸,只一侧首,便将其凭空收入腰间的储物袋里,余光瞥向在地上努力爬向他的老妖,起身便走。 老妖大惊,忙喊道:“大人!诅咒,快解了我的诅咒啊!” “诅咒?”男子微微转身,从长袖中掏出折扇微微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佯装恍然大悟道:“哦,你身上的散魂咒?” “对……”老妖渴望不已地趴在地上看向他。 男子摇摇头,用无奈的语气说道:“我让你昨晚把药送到,你却今早才到……你我之间的买卖已经结束了,你违约了。” 话音落下,老妖当即大张着嘴发出一声倒抽气的窒息音,双眼一白砸在地上,没了生气。 “妖啊,没有一个信守承诺的。”男子摇着扇子轻叹一声,摇着扇子慢慢走着,忽然顿住脚步又说了句: “跟人一样。” ※※※※※※※※※※※※※※※※※※※※ 今天也是不知道该说点啥的一天……emmmm 再度感谢大家的支持! 【承诺】 田间, 天高云淡,麦田青青,乌雀归巢,掠过细长的田埂, 只见两个小老爷们跟幼童下私塾似的手牵着手慢慢走。 对于这安和美好的场景,楚某人表示: 真特娘的尴尬。 “尘觞……能……能不牵手吗?”楚弈看向自己被攥出了水的可怜手指,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尘觞在他前头, 瘦高的背影把他遮得严严实实得,头也没回地说了句:“不能。”语气不咸不淡,一时摸不透他心情如何。 楚弈心有愧疚,自然不敢多要求, 只得任他牵流浪狗似的牵着自己, 同时又提心吊胆地观察着他的后脑勺,试图猜出这脑袋瓜子的正面到底是什么个表情。 想来尘觞也是蛮惨的,无法反抗之下被一油腻的小白脸占尽了便宜, 最可怜的是, 他的神魂是清醒的,眼睁睁地丢了“清白”,真…… 楚弈想着想着又有点要哭的冲动, 默默地上前半步搂住了他的胳膊以示安慰。结果田埂太窄根本容不下他们俩人,于是肩膀一撞之后, 楚某人一脚踩进了泥里。 “楚弈, 有事吗?”尘觞误以为他有话想说。 楚弈跳上来甩了甩鞋子上的泥巴, 吭哧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不得不挤出一心虚的假笑道:“无事……就是想问问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尘觞倒挺老实,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那个男人,按了我这里。” 楚弈登时眼角一抽,胸口也跟着吱哇乱叫地疼了起来,倒吸一口凉气后勉强保持镇定地又问道:“那……他……他还干什么了?” 尘觞蹙眉,平静地说道:“脱了我的衣服。” “然后呢!”楚弈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他下一句说出可怕的话来,然而又忍不住想听到底。因为他怀疑尘觞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可别是吃了亏还没当回事。 好在他着实多虑了,就听尘觞慢慢悠悠地回答道:“他用术法入侵了我的神魂,但是没有成功。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他给我一种很危险的感觉。” 楚弈一怔,忙让他说得更详细一些。尘觞却摇摇头,略带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的神魂很厉害,进入了我的识海后险些夺走了控制权。于是我干脆封印了识海,把他逼了出去。” 能入侵尘觞识海的神魂?楚弈登时将警惕度上调至前所未有的新高度。那个男人,竟不是个普通的花花公子吗?明明交手时很弱的样子,怎会…… 不。楚弈目光一沉,这才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那男的所用的移形阵法极为高超,甚至快过了自己的剑招,看来他是有所保留,故意避而不战。 “楚弈,我觉得我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尘觞也不瞒他,抬起手,掌心里缓缓浮出一枚光球,金灿灿得闪闪发光,乃仙元凝结所成。 楚弈茫然:“怎么了?” 尘觞将那光球递得更近了些:“楚弈,看,中间。” 楚弈探身望去,赫然发觉光球的中心竟藏着一缕紫黑色,跟火烛中间烧焦了的芯似的,诡异地摇曳着。 “之前不是这样的。”尘觞收起光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表情有些微妙地焦灼:“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楚弈心惊,忙握住他的手向筋脉探去,可惜他修为有限,并不能看出个所以然。 尘觞反握住了他的手,眼底竟闪过一道慌乱:“楚弈,修补裂缝的时候,我是不是,变了?” “是。”楚弈咽了口吐沫。这个疑虑压在他心底许久了,尘觞怎会突然暴走,他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跟自己到底有没有关系? 尘觞犹豫了一瞬后,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那天,我觉得,我的神魂里,好像出来了另外一个人。他抢走了我的神识,对我说,杀光一切就好了。” 楚弈登时寒毛耸立,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尘觞见他这六神无主的表情,更加无措,急忙补充道:“但是,我跟他都知道,不能伤害你,你是主人,是我的楚弈。” “不……内个……”楚弈很想说,这并不是重点。“焚尘醉”到底是邪剑还是仙剑,已无法考证。尘觞是仙体,他便想当然地归类进了仙剑。但,如今看来,他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尘觞,你跟我说实话,你,还有剑形时的记忆吗?”楚弈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尘觞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我只记得,楚弈很小很小的时候,跟我说过话,还抱过我。还有一个别的人,也跟我说过话,但是我不知道他是谁,想必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没了?”楚弈心情复杂,不知是喜还是忧:“你还记得,我是怎么跟你结成契约的吗?又是如何将你带出剑冢的?” “不记得。”尘觞眨眨眼,见楚弈的手一点点从自己掌中溜走,连忙一把攥了回来:“楚弈,你能讲给我听吗?” 楚弈低下头,内心挣扎了一瞬后,蓦地想起往昔的一幕幕。是他自己引导着尘觞懂得情感;是他将尘觞留在了人间。尘觞跟“焚尘醉”绝不是同一种东西,他是有血有肉的人。 “尘觞,这些事情,我不能说。”楚弈终于下定决心吐露心声:“你只需知道,我不会再把你当成那柄剑。以前的那些过往与你没有丝毫的关系。倘若有朝一日,你想起了那些事情,千万不要害怕,因为我从没怪过你。” 尘觞愣住了,用有限的知识量理解着楚弈这些话的含义。剖析了许久后终于顺清了一个可怕的事实——当初他做过对不起楚弈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楚弈,我……我害过你吗?”尘觞惴惴地弓下了腰:“所以楚弈讨厌我,想丢掉我,对吗?” 楚弈却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尘觞,我现在,很弱,就算努力修行,也难以回到巅峰时期的境界。一开始,你我结成契约时,我是龙玉天赋,而且是纯阳之体,所以你选择了我当宿主。然而现如今,我神魂已毁,阳命全无。若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追随我吗?” 尘觞当即笃定不移地点点头:“我会,我喜欢楚弈。只喜欢楚弈一个人。” 楚弈顾不上脸上发烧,笑着伸出小拇指:“那我们约定好了。如果有一天,你弃我而去,令择他主,步入歧途,危害苍生。我……” 尘觞将小指递了过去,还没拉得及勾住,就听楚弈颤颤地轻声道: “我定会杀了你。” 尘觞僵住,久久没有吭声。楚弈垂下眼睫刚想收回手臂,小指忽然被他紧紧得勾了勾,一抬头,竟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语气温和地说道:“楚弈打不过我的。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自散魂魄,决不让楚弈辛苦。” 楚弈绝没想到他能说出这种话来,顿时鼻子一酸,赶紧挤出一傻里傻气的笑脸蒙混过关:“其实我是说笑的,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谁人想抢走你,我都要跟他拼命。哪怕你自己想走,我也不答应。” 尘觞也没想到自己竟能等到这么个承诺,眼眶里含了一汪水,欣慰不已地点点头:“楚弈果然是爱我的,我们可以拜天地入洞房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刮子响彻田野…… * 妖界将江狩“放逐”了以后,大部分妖都松了一口气,继续打打闹闹抢山头,亦或是吃喝玩乐下下崽,闭口不再提黑潭的事儿。 然而祸端依旧在悄悄扩散。 “真人,前些日子苣洲出现了断界裂缝,很大,比我们之前所见过的都大。幸而没造成伤亡,据称是您的徒弟们及时修补了裂缝。”邬宁真人的肩头停着一只金丝雀,用鸟语禀报着各地动向。 时海真人脚下一顿,若有所思道:“楚弈他们?……看来是尘觞那孩子出手了。” 邬宁真人不知他这俩徒弟究竟什么来路,不由好奇不已地问道:“真人。能修补裂缝的,除却世间双圣,再就是您了。难不成您徒弟已至圣人境?” 时海真人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那孩子很特殊……他们二人怎样了?” “据悉有一个好像受了伤,被另一个背走了。跑得很快,鸟儿们跟丢了。”邬宁真人无奈摊手。 时海真人大惊:“受伤了!哪个?!个高的还是矮的?” 金丝雀又叫唤了一通,还飞起来比划了一下,邬宁真人顺着它的意思解释道:“一个眼神很凶的高个子。” 果然太逞强了吗,时海真人焦急不已。尘觞再厉害也是个孩子,楚弈境界太低帮不上什么。强行修补裂缝怕是会伤了元神,也不知他怎样了。 “我得去看看。妖界这边交给你了。”时海真人抬腿要走,却被邬宁真人死死拉住了: “真人!过几天就要竞逐妖王了!成败在此一举!这时候离开可就功亏一篑了!” 时海真人咬了咬牙,掂量了一下两头的重量,只能强忍着压下了这份心思,但还是忍不住掏出铜镜给邈尘真人传音,让他派人去寻一下尘觞和楚弈。 然而邈尘真人正忙着另一个熊孩子,那就是陆轻羽。 “你自己看看!这什么玩意,这是给人吃的吗!”啪地一声,一枚三扁四不圆的药丸被扔在了桌上。 陆轻羽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算盘,心神不宁地指着上头的算珠说:“真人!您最近命犯小人啊!可得小心着……”然后被掐住了耳朵。 “老夫确实犯在你这小鬼头身上了!”邈尘真人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随便摸个什么玩意都能当占卜的道具?!” 正吼着,门外忽然传来道童的禀报声:“太上长老!归衍真人求见!” ※※※※※※※※※※※※※※※※※※※※ “后妈月”正在试图连线,请问“亲妈月”是否同意对接? 注意:一旦确认,模式将被更改,可能会产生读者大规模邮寄刀片,取收,以及打爆狗头的风险。 同意 拒绝 【阴谋】 青雁山自从跟明尘宗结了梁子, 门下弟子无人敢与明尘宗的人有走动。今日倒好,明尘宗大掌门亲自拜访,连个招呼都不打,带着随从, 浩浩荡荡地闯入会客厅,寻了个椅子一屁股坐下,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哎, 医圣他老人家何时过来啊?”归衍真人看向青雁山掌门,连名都不喊,直接招了招手,如同长辈问话。 青雁山掌门跟归衍真人年纪相仿, 又同为掌门, 自然对他这副高傲的嘴脸很是厌恶,一翻白眼并没有搭理他。 归衍真人挑眉,看向桌上空空如也的茶碗, 哼笑道:“本真人远道而来, 你却连碗茶都不给,这就是你们青雁山的接人待客之道?” 青雁山掌门尚未来得及回嘴,就听邈尘真人哈哈大笑着走进门来:“归衍真人言重了!我们青雁山的茶, 就算给你备下了,你也不敢喝啊。” “哦?难不成你们青雁山的茶有什么说道?”归衍真人倒是长能耐了, 见到医圣依旧没有起来, 仅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 邈尘真人一挥袖子, 茶碗登时满满盈盈地盛满了茶, 还冒着热气。面上笑容不减地大手一摊: “请!” 归衍真人默默握紧了拳头。这老匹夫变出来的茶他还真不敢喝,万一里头添了什么能让人慢中毒的药,他都查不出来。要么说得罪谁别得罪学医的,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然而现如今是学医的主动得罪了他,他堂堂明尘宗掌门怎能退让!于是归衍真人一瞪眼抬手就要拿那茶杯,虽然心里很是没底。 幸而他带来的随从挺有眼力见,上前一步呈上一份竹简:“掌门,您要的东西。” 归衍真人甚是满意,理所当然地把茶杯顺势放下了,拿过那竹简递给邈尘真人:“医圣,您老请过目。” 邈尘真人接了竹简,打开瞥了一眼后,白胡子立马翘了起来:“归衍,你什么意思?” “医圣,晚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归衍真人正襟危坐,用余光斜向他:“这是众掌门真人一齐商讨出的结果,可不是晚辈一人的功劳……当然,医宗也点头同意了。” 邈尘真人转而看向青雁山掌门:“徒儿,你来看看。” 青雁山掌门一听医邈尘真人喊他“徒儿”,就知事情有些棘手,忙凑过去看了看那竹简。果不其然,只见上头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战时例令”,下头的条款简直令人咬牙切齿。 原来归衍真人伙同众掌门向医宗施压,制定了所谓的特殊时期条例。要求医修门派均分医修弟子至其他门派,作为一种“共享资源”保证作战效率。而青雁山乃全修真界为数不多尚且存活的纯医修门派,正是被瓜分的对象。 “归衍真人,这种话你们也说得出口?”青雁山掌门气极反笑。把弟子送到别的门派养着,那不等于把自家孩子给转手送给人贩子了吗?这门派还能叫个门派?况且,明尘宗心狠手辣,若弟子送出去,打起仗来被推到前头当了挡箭牌,岂不是没几天就被祸害死了! 归衍真人见他动了怒,心中说不出的畅快,佯装无奈地摊摊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断界裂缝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我们的弟子在前头出生入死,你们青雁山一群医修在后头躲清静,也不说出手帮帮忙。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怎好袖手旁观吗!” “你少在这里泼脏水!我看你分明就是不怀好意,想拆了我们整个门派!”青雁山掌门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干架。 归衍真人带来的那几个随从也不含糊,上前一步释放威压,竟个顶个的都是大乘期高手,也不知他打哪儿搜罗来这么多厉害的狗腿子。当即把青雁山掌门的真元给逼了回去。 邈尘真人抬手一挡,示意青雁山掌门退下。他明白,真打起来自己倒是无所谓,就是他家徒弟得瞬间歇菜,这会客厅估计也保不住了,修起来有点麻烦。 正想着对策,怀中传音铜镜适时地响起了时海真人的声音:“医圣,有事相求。” 归衍真人登时打了个激灵,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腮帮子:“这是……时海真人?” 邈尘真人没回他,兀自拿出铜镜问道:“怎么了?” “您身边有外人吗?”时海真人沉声道。 邈尘真人见归衍真人脸色发白,直往椅子上缩忍不住哼笑出声:“有,你师叔在。” “……哦。”时海真人的语气瞬间冷了下来:“医圣,前些日子,我的徒弟在修补断界缝隙的时候受了伤,眼下不知去向。如果您得了空,请去寻一寻,别是让有心之人给害了。” 邈尘真人略感惊讶:“那两个孩子已经成长到可以修补缝隙了?你放心,他俩与老夫一向亲昵,老夫定会护好他们。”说罢还瞪了归衍真人一眼。 这短短的一段对话蕴含的信息量有点太大,归衍真人简直要承受不住了。楚弈跟他师兄竟然已经可以修补断界裂缝了?也就是说他俩加起来顶了圣人境的修士?时海这混账真是捡了个宝贝回去! 不不不,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听这意思,是怀疑我把人给藏起来了?!归衍真人冷汗直流。时海真人出了名的护犊子,若真以此为借口,联合医圣向他发难,岂不是双圣临头,打他跟玩似的! 邈尘真人见他手指头开始哆嗦,倒真有些怀疑是他把人给带走了,登时一拍桌子呵斥道:“好啊!你为了逼老夫就范,竟对娃娃们出手!” “我没有!”邈尘真人急得跳了起来。 邈尘真人将拿竹简拿起来扔到了地上,愤然吼道:“你没有?!你明知老夫不会同意这等无礼的要求,还敢登门讨骂。若非手中有人质,哪儿来的勇气!你可知这两个优秀的孩子做出多大贡献?!前些日子的苣洲龟妖就是他们除的!” 青雁山掌门紧接着他家师父的话,义正言辞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为了黎明苍生,我倒是没见你出山去除妖!还为了私仇加害晚辈!你也不怕让人笑话!” 归衍真人登时觉得真是活见鬼了。他明明是有理的那一方!医圣就算再强,也不得不给医宗面子。此番前来,他本就没打算逼邈尘真人签了这一纸文书,而是想讨他晦气。让他明白自己已将医宗拉下水,日后青雁山弟子受不受医宗承认,全凭他一句话。哪曾想绕来绕去,竟把自己绕成了“胁迫剑圣弟子”的恶人! “堂堂明尘宗掌门,如此下作!真令老夫不齿!”邈尘真人也不多废话,直接拂袖就走,同时又扔下一句话:“三日内,若没这两个孩子的音讯,老夫定当让全天下看看,你究竟是怎么个嘴脸!” 待邈尘真人远去,大厅内充斥着尴尬的寂静。归衍真人呆站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愤怒地一脚将竹简踹了出去。 飞过门槛的竹简正落在一人脚下,不由令他抬目望去,心下一惊: “陆三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陆轻羽漠然拾起脚边竹简,草草略了一眼后低声道:“久违。” 归衍真人正气不顺,当即走过去不怀好意地笑笑:“本真人听闻陆家主的遭遇,甚是同情。陆三公子请节哀。” “无妨,逝者自有归处。”陆轻羽波澜不惊,抬眼看向他:“倒是生者多劫磨。” 归衍真人被这深邃到不可见底的眸子瞅得浑身不自在,一扫衣衫错身离去,同时压低声音道:“陆三公子,树再大也怕水尽根朽,你且好自为之。” 陆轻羽则更直白一些,随手将那竹简抛入一旁的水缸,微微侧首回敬道:“真人,家兄知晓的事情,我亦知晓;家兄不知晓的事情,我还是知晓。不说,只是倦了。若真有树倒的那天,我这猢狲便不得不练就些造巢的本事。” “你!”归衍真人猛地回过头去,却只见一瘦小的背影径直穿过正院,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归衍真人怒不可遏,脚下一踏化出丛云飞出青雁山。身后则是数百青雁山弟子一齐吐吐沫的声音。 “该死!那小子怎么还活着!”他后悔不已。早知陆三是个命硬的,又得了医圣这个靠山,就该把他一并除掉! 这时他怀中的一枚水玉忽然微微一亮,继而一道神念传入他的脑海中:“归衍,为何擅作主张。” 归衍真人脚下一滑,险些打空中栽了下去,忙四下瞅了一圈见无人偷看,这才掏出水玉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大人恕罪,此番虽没达到预期,但也算震慑了医圣,他……” “你以为,他会怕?”水玉中的声音很是平静,却带着莫名的威压:“区区一个医宗能耐他何?规矩是强者制定的。” 归衍真人不甘心地咬了咬牙:“那……属下该如何做?” 水玉中传来轻微的声响,好似棋子落入棋盘的声音: “门已经找到,还缺一把钥匙……” * 这厢闹了个不欢而散,而作为疑似被绑票的楚弈与尘觞正浑然不知地向着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楚弈,为什么打我。”尘觞指着脸蛋上的巴掌印问道。 楚弈眉头一抽:“因为非礼勿言!” “可是我们抱过了,睡过了,也亲过了,接下来不应该拜堂成亲了吗?”尘觞在这步骤上倒没含糊,就是顺序有点奇怪。 楚弈险些又一耳刮子抽过去:“谁告诉你这些的!” “黑潭尊者。”尘觞细细回忆着:“他说他是明媒正娶的燕岄,拜过堂,入过洞房。” 楚弈沉默了片刻,终于在道德修养与好奇心之间选择了后者: “额……入洞房然后呢。” ※※※※※※※※※※※※※※※※※※※※ 早上我还在想,要不要弄个读者群。 然而……emmmm 会被花式催稿吧……还是算了…… 而且“后妈月”模式正在待机…… 【妖王】 “当时我问他, 入洞房后要亲嘴吗,他说当然。”尘觞说这话,眼珠子紧盯着楚弈的嘴唇。 楚弈登时头皮发麻,忙把身子往后仰了仰:“……嗯……然后……?” “我又问, 怎么个亲法,他却突然要打我,没再告诉我。”尘觞甚是遗憾地叹息一声。 楚弈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某些奇怪的场景, 连忙摇摇头扼制住自己腌臜的内心,同时泛起一个淡淡的念头: 也不知燕岄是被强迫的还是自愿的。 就在这时,附近的灌木丛里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继而一对尖耳朵一闪而过, 似是条狐狸。 楚弈嗅着这家伙有点妖味, 抬手布了道结界拦住了他的去路。小妖毫不知情地一头撞在了透明的墙壁上,登时吓得吱哇乱叫起来: “我是好狐狸,我去给大王送礼, 不要打我!” 楚弈上前一看, 原是条红毛小狐,瞅这模样应当还是个幼崽,毛嘟嘟得甚是可爱, 便克制不住地顺了顺他的颈毛:“别怕,我不伤你。只是你这小妖怎会出现在人族的领地上?” 小狐狸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怯怯地将藏在肚皮底下的小礼物盒用前爪扒拉了出来:“妖界要选举新的妖王, 我也想追随大王。可是我太弱了, 有些大妖挡着道欺负我。没办法只能从这里借道……” 新的妖王?有点意思!楚弈心思微动, 又揪了揪小狐狸的耳朵:“那你打算追随哪位大王啊?” “我……我不知道。谁收留我,我就追随谁。”小狐狸用尾巴遮住了脸,一对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楚弈看小狐这副样子着实可怜,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符纸,细细勾画了几道后,用手指点在他脑门上,送入一道神念。 “这道低级的匿形符送给你。见到大妖后,你就默念刚刚那个咒语,能暂时隐去身形避开他们。”楚弈言罢起身要走。 小狐狸怔住,忙扬起脑袋问道:“仙师!您为何帮我啊!” “你蛮可爱的。”楚弈笑笑,刚要回头再嘱托几句,就被尘觞扯着胳膊给拖走了。 小狐狸望向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将那符纸细细卷了卷,藏进尾巴中。蓦地又害起了羞,抱紧尾巴傻乎乎地笑了一会儿,直到头顶上路过的一只乌鸦突然大叫一声,吓得他炸了毛,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正事的,忙捡起礼物盒跑走了。 “楚弈,我可爱吗?”尘觞严肃地戳了戳自己的脸蛋。 楚弈嘴角微抽,终于确信这位老哥是一点羞耻观都没有,刚想骂他不要脸,转瞬又想起因自己的疏忽,导致他深陷险境的事儿来,不得不违着良心回答道:“可爱。” “好。”尘觞满意地点点头,牵起他的手继续遛狗。 楚弈有苦说不出,莫名感觉尘觞好像有点不一样了。醋劲儿大了,手劲儿也大了,简直快把他的胳膊给撅折了。 “尘觞,我胳膊不太舒服,能不能放开我?”楚弈怂怂地看向他的后脑勺。 尘觞脚下一顿:“疼吗?” “疼倒是不疼,就……”楚弈话还没说完,又被抓着走了起来。 “那就不放开。”尘觞道。 果然哪里不太对啊!楚弈忙翘着脚问他:“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在生闷气?是我打你的那巴掌疼了吗?” “没有,不是。”尘觞这干脆的否认句一点诚意都没有,令楚弈更加发憷。 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半天,气氛着实太压抑,逼得楚弈抓心挠肝地没话找话起来:“你说,前头那个村子里会不会又出现断界裂缝?” “不知。”尘觞对这个话题谈不上感兴趣,仅低下头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无论如何,这次我会保护好楚弈的。” 楚弈尬笑了几声,心想其实最危险的就是你。不过这种伤人的话他肯定说不出口,只好低下头保持沉默。 尘觞沉默,不再多说什么,抓紧了他的手,保持着目视前方走了起来。不知为何,总让楚弈觉得有些不安,便又换了个话题:“尘觞,妖界新妖王会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如果跟江狩一样心狠手辣,会不会影响到人界啊?” 尘觞这次干脆没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对妖界知之甚少,一个人界已经活不明白了,哪儿还有心思研究别的界面! 然而此时此刻,某些人确实对竞逐妖王一事很是费神。 “真人,情报是对的,灵猊大王在候选妖中。”邬宁真人附耳小声道。 时海真人不动声色地将袖中信笺递给了他:“这是医圣从湛寂真人那里讨来的占卜。灵猊大王的星运很是古怪。你且看看。” 邬宁真人略带感慨地说道:“湛寂真人不愧是圣人,连占卜这种玄中又玄的东西都懂。” “实不相瞒,我的占卜术就是他教导的。”时海真人的语气很是骄傲。当年湛寂真人与他的师父交好,曾随意指点过他几次占卜术。那时他年轻聪敏,学起来如鱼得水。可惜后来畏于天道不可参,不敢再深入修习。使得湛寂真人颇为遗憾地劝过他好几次才作罢。 邬宁真人对他年轻时的机遇很是羡慕,但当他摊开那信笺一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化作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这什么意思?什么是“极贵为极凶”?” “意思是说,他命中有大富贵,但这大富贵到来的同时,也是大凶之兆。”时海真人解释道,同时摊开手掌,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破裂的棋子: “我曾算过他的星运,奇怪的是,他的星运被人为遮掩住了。纵然是我也没能逃过被反噬,险些伤了元神,这才不得已告诉了医圣,让他想一想对策。幸而湛寂真人卖我俩这个面子。不过他也只能算出个皮毛而已。” 邬宁真人心生惶恐。能凌驾于湛寂真人之上的占卜师能是谁呢?妖族怎会出了这般厉害的人物! 时海真人则另有一番思虑:“当时我甚至怀疑过是不是陆三公子,但那孩子明显没这力量。后来结合你调查出归衍近期与灵猊大王的手下来往密切,我担心医圣所推敲的事情成为了事实——他是打算操纵此次妖王竞逐。而这星运极有可能是他联合盟内其他掌门一起做的手脚。” “可是理由呢?”邬宁真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归衍真人论修为绝非大乘期里的顶尖人物,但他的修为境界也不是个虚摆设。再加上十几个大乘期掌门与之沆瀣一气,想做到呼风唤雨,遮掩某妖的星运不过手到擒来。 问题是,人族修士极少敢与妖族有来往,怕沾惹是非,凭白让人看不起。再加上妖族也着实没有什么可取的地方,多行事乖张又背信弃义,极难共同谋事。归衍那老狐狸冒着被指摘的危险与妖族来往,只是为了左右选举妖王?妖界谁当大王与他何干! 时海真人语气微沉,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那枚残缺的棋子:“我觉得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打算与我所带领的联盟开战,人界的帮手不够,自然要从别的界面借力;二是……他在寻一棵招财树。以帮助灵猊大王当上妖王为筹码,换取妖界的灵脉与钱财。” 邬宁真人顿觉拨云见日,一拍大腿低喊道:“这老贼真是好本事!我就说先前您成立联盟,划走一半的区域,他居然忍得下这口!原是养精蓄锐,打妖界招兵买马呢!” 时海真人轻叹。归衍真人早年便提倡选出一人,作为修真界的规则者。然,他的道心早已迷失,被权欲冲昏了头脑,绝非可统领修真界的人。 当然,时海真人自己也不打算当这个规则者。世事如洪流,卷着他在修真途中蹉跎跌撞,贪得越多,离那穹宇越远。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则是让归衍真人悬崖勒马,莫要一错再错,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及时掐掉祸端的源头。 邬宁真人看他神色凝重,又不好劝些什么,连忙拿出一张单子:“这是涟泉大王给我的灵猊大王的势力分布图。近来他的领地范围增长极快,已是南境一霸。不过涟泉的追随者也很多,应当可以耗下去。” “这个涟泉大王可靠吗?”时海真人接过那单子,暗道你给我,我也看不见啊!尴尬之余只得多问些细节。 邬宁真人心大,所有的智慧都用在了赚钱恰饭上,压根没发现哪里不妥,自顾自地回答道:“涟泉曾是与我一起修行的好友。真身为一头梅花鹿,性子温和不喜与别妖争执,在妖界择了块地盘归隐。谁料这灵猊大王闯他地盘,杀他族妖,逼得他不得不出山与之抗衡。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他绝不会说谎。” 时海真人颔首,把单子递还给他:“那就按计划行事。我来伪装成妖族,在竞逐大会上与金猊大王交手,他的属下势力则由涟泉大王负责清理。你且叮嘱他务必不得暴露你我的身份。” “自然,涟泉行事稳妥,您放心吧。”邬宁真人话虽如此,心里却止不住地直哆嗦。此举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人族身份,时海真人极可能被两界共同厌弃,落得个费力不讨好的下场。 而且医圣老爷子若知道他俩欺上瞒下,把“探听虚实”擅改为“勇除敌首”,定会……揪光他的尾巴毛。邬宁真人想至此处,忙把尾巴收了起来。一抬眼发觉时海真人已经走远,赶紧跟了过去。 ※※※※※※※※※※※※※※※※※※※※ 卡文卡得天崩地裂,看一看相声缓解一下(???) 【白影】 到达了下一个城镇后, 楚弈与尘觞不舍昼夜地来回打听了三天,并未发现任何妖兽的迹象,只得寻了客栈稍作歇息。 “仙师,您之前, 有一对修士在此地巡视了四五天,也没有发现异常。小的寻思着,您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店小二一边倒着茶, 一边小声询问道。 楚弈皱眉看向手中的名单。这个地方确确实实躺在列出来的一长串名字中,而且被画了个红圈,也不知是不是表示比较严重,怎会出了错? “之前那一对修士长什么样子?是哪个门派的?”楚弈问道。 店小二抬手摸了摸头顶:“一位是和尚, 另一位是位武师。那武师可真能吃!连吃了八碗打卤面还没饱!愣是把和尚给吃急眼了, 踹着他走了。” 楚弈被这扑面而来的画面感惹得哭笑不得。徐宏轩和庞先?这二人组还挺坚固,到现在也没散伙。早知道提前来几日跟他们汇合了。 只是,以徐宏轩的阵法, 寻常妖兽绝不会逃过他的探查。他俩都没有发现有妖, 莫非情报有误? 然而尘觞却倾身低声道:“楚弈,此地的灵脉有些奇怪。再观察几日吧。” “好。”楚弈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他。尘觞的感知一向很准,再加上时海真人说此地有问题, 那必是大差不离。眼下各地断界缝已被修复,逃出来的高等妖兽大多死于其他修士之手, 仅剩下一些被断界妖力影响而产生异常的普通小妖, 显然翻不起多大的浪来, 所以他们不用急着离开。 结了饭钱, 二人又绕着镇子走了一圈。行至某个小巷时,正赶上一户人家出殡。白幡下头唢呐吹吹咽咽,家眷守着棺木抹眼泪,着实凄凉。 楚弈扯了扯尘觞的手,让他退到一边给前来吊唁的宾客让路。谁知尘觞先是盯着棺木看了半天,继而指着某空无一人的幽暗小角落说: “鬼,被拉走了。” 楚弈顿感毛骨悚然,又发现几个家丁冲他们投来狐疑的目光,忙揽过他的肩膀拖到屋外,低声询问道:“怎么回事?你看见鬼了?” 尘觞点点头,在自己脖颈上比划了几下:“我看见一只鬼坐在棺材上,脖子上突然多了道绳索,被拉着飘走了。” 楚弈咽了口吐沫:“让阴差抓走了?!” “不是,我也不知道,感觉他是被掳走的。”尘觞说话的功夫,忽然摸了摸楚弈的后脑勺:“你不要离开我,会被抓走的。” “我又不是鬼……”楚弈话至一半,突然小脸惨白。他没阳命,不也算是鬼吗!会不会被鬼界的人抓走啊!然后一看是个连轮回都没有的不明物种,直接把他锁进了十八层地狱…… 想着想着,楚弈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尘觞的胳膊,哼哼唧唧地问道:“阴差,走……走了没啊?” “在你身后。”尘觞突然附在他耳边阴森森地说道。 楚弈登时就地拔起八丈高,一个猛龙过江窜到他背后,扒着他腰眼子闭眼大喊:“找错人了!我是活的!” 并没有人回答他,只听得尘觞低笑了几声:“楚弈,没有阴差这种东西,我说着玩的。” 楚弈愣住,许久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你会骗人了?什么时候学会的?” 尘觞却避开了这个话题,抬首看向前方:“我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当然啊!”楚弈下意识地抬脚要走,顿了一下后又扭头问道:“真的没有阴差?你怎么知道?” 尘觞的眼角微微上挑,带着浅浅的戏谑:“真的没有,我确实知道。就算有,我也不会让他带走你。” 楚弈长舒一口气,提剑阔步向前走,尘觞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一路走到一座废旧的城隍庙前,眼神忽然一凛: “我觉得,这里好像有问题。” 楚弈握紧了剑:“说下去。” 尘觞用脚轻轻戳了戳地面,一道微弱的光束攸地从土壤中缓缓钻了出来,如同一条摇摆的蚯蚓。 “这里灵脉太盛,比青雁山还要更盛几分,却无人在此修建洞府,想不通。”他伸手揪起那道虚无的光,放在掌心里团了团,变成一枚小小的光球,递给楚弈看。 楚弈用双手罩住那光球,将灵力吸入自己体内,顿感周身畅盈起来:“你说得对,这灵脉纯度极高,很是反常。” 灵力蕴藏于天地之间,人界有成千上万条灵脉,分布在各个地区,但纯度与价值高低很是不同。 纯度高的灵脉,灵力自然也旺盛,也成了修士们最喜欢的地方。现如今,灵脉已经成了门派间抢夺的资源。各大掌门占着上等灵脉修建门派,一为方便弟子修行,二是彰显实力。 青雁山后群山中有一灵山,正压在纯度极高的灵脉之上,是以长满了珍稀宝药,成了修真界首屈一指的宝地。虽然这山让尘觞给挖塌了,好在并没有影响到地底的灵脉,不然医圣得把他俩塞进丹炉里祭天。 反观此地,灵脉极盛,却无一门派在此驻扎,修士们甚至不知有这么个“好地方”,着实不合逻辑。 若说这灵脉是最新出现的,尚未来得及被利用起来?然而一条高级灵脉需要成百上千年的酝酿,绝不可能悄无声息地一夜成形,所以这个解释也行不通。 “尘觞,这城隍庙有什么古怪吗?”楚弈见他紧盯着庙宇不说话,忙轻声询问道。 尘觞微微侧首,似是有些迷惑不解:“楚弈,那只鬼的气息,没了。” 楚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不轻,忙摆着手让他住嘴:“看见鬼了还偏偏说出来!不见了就不见了,鬼这种东西本就飘飘忽忽的。” “不,是消失了,一点都不剩了。就好像……”尘觞斟酌了一下,找了个何时的字眼形容道:“好像被那座庙吃掉了。” 楚弈挤出一个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你能别吓唬人了吗?” 尘觞甚是不解地皱着眉:“楚弈,鬼有什么好怕的。你之前不是跟燕岄相处得很好吗?” 哎,对哦。楚弈如醍醐灌顶,脑子里过了一遍燕岄那清修俊俏的容貌,忽然觉得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登时又成了顶天立地的好剑修。 “进去看看!”然后昂首挺胸地窜进了庙宇里头。 这破庙明显许久没有人来过了,残缺的铜像上满是蜘蛛网与灰尘,香炉掉落在地上洒了一地的炉灰也无人问津。 越往里走,空气越沉闷,呛人的朽木气息直往鼻子里钻。尘觞隐隐觉得有些不安,捂着胸口问向楚弈:“楚弈,你感觉怎么样?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楚弈没说话,眼神呆滞地看向地面,慢慢蹲下身子抱住了膝盖,将头埋得很深,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尘觞大惊,忙一把抱住他,不由分说地跑出了城隍庙,直到那股诡异的压迫感消失后才将他放下,焦急地喊道:“楚弈?怎么样了!” 楚弈似是在梦游,半天才动了动嘴唇,喃喃道:“真的没有阴差吗?” “没有啊!”尘觞将手附在他的脑门上,向里小心地灌入一股仙元,却听楚弈又轻声问了一句: “那我该如何彻底死掉?” 尘觞怔了一下,旋即双手结阵撑起一道结界,隔绝了外界干扰。结界里头是纯澈的仙元波动,引导着楚弈一点点拾回神识。 “我……我怎么了?”楚弈迷迷糊糊地看向他,刚要继续说话,便被拉住胳膊坐了下来。 “有东西来了,随我入定。”尘觞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一时间让楚弈有些恍惚,仿佛自己在跟时海真人说话。 二人对坐,双臂抬起,双手相接,神魂于识海中相会。尘觞用自己的神魂紧紧包裹住楚弈的神魂,警惕地洞察着周遭声响。 很快,一个透明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像一团空气,却隐约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它顺着结界来回试探,却终未找到可乘之机。 楚弈不敢轻举妄动,不断强迫自己保持清醒,抑制神魂中正蠢蠢欲动的煞气。尘觞则冷静地一点点分离出一个分|身,待那影子打算遁地从下突破,猛地一拳砸了过去! 他本以为这影子应是个虚体,谁料拳头触碰到的一瞬间,竟如同砸在岩石上一般发出一声闷响,骨节被震得险些错位,全靠强大的仙元抵挡住了反弹的伤害。 白影急剧地退缩了回去,木然摇了摇身子,扭头就跑。与此同时,楚弈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逃了出来,联手尘觞一路追赶着白影,却眼睁睁地看着他钻进城隍庙,没入土中消失了。 “楚弈,你现在如何?”尘觞扶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先离开此地。 楚弈揉了揉生痛的太阳穴:“你看清那白影的模样了吗?” “模样?它有模样吗?”尘觞搀着他走出院落,又转身布了禁制罩住整座庙宇。 楚弈没吭声,只感觉身体里有一股浊气顶在五脏六腑上,坠着生痛。那白影明明没有面容,他却莫名将其与一位故人联系在了一起…… ※※※※※※※※※※※※※※※※※※※※ 最近掉收掉到头皮发麻,果然还是文丑(流下痛苦的眼泪) 打算努力日更,加快进度了。6月要回国,赶在这之前完结最好。 祈祷我不要再卡文了(跪) 【棋子】 这念头搅得楚弈心神不宁, 想进庙再探究竟,却被尘觞厉声严色地制止了: “楚弈,你的神魂本就不稳定,再被影响一次, 会出大岔子的。” 楚弈犹豫了一瞬,双手在腹部结了个印,为神魂上了一层屏障:“这样行不行?” 尘觞微微挑眉:“你觉得呢?” 楚弈有点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肚子:“我的阵法确实很差劲……要不你给我上一道封印?” “我办不到。”尘觞出人意料地拒绝了:“你的神魂分为两体, 封印不稳则抵抗不了那个白影,封印过于强大会导致本魂沉睡。楚弈……不想变成怪物吧。” 楚弈低下头,心中思绪万千,略带不甘地往里看了看:“可……总不能这么放着不管, 我还是想进去。” 尘觞挡在他面前, 沉默了片刻后转身就走:“我进去,楚弈在外面等我。” 楚弈一愣,忙拉住了他的胳膊:“你别勉强自己。” “楚弈别怕, 我一会儿就回来。”尘觞侧首笑笑, 挣开了他的手走了进去。 楚弈急忙向前踏了一步,想要喊他,却不知为何终究没说出口。 城隍庙中依旧空空荡荡, 用肉眼无法看出端倪,但静下心来感知一下便会发现, 这里的灵脉微妙地躁动着, 似是有一股特殊的力量侵袭了本很纯澈的灵力, 与之相互冲撞。 尘觞闭上眼睛, 以双脚为点,将神念渗进土地。强大的神魂之力瞬间镇住了整个灵脉,把那股奇怪的东西逼得胡乱奔逃,在地底来回翻腾却无处可藏。 没多时,只见白影自土里冒出了头颅,颤颤巍巍地伸长变宽,最后化出一道白布一样的东西在空中漂浮着。 尘觞眯着眼看向白影,以压倒性的魂力令它化回人形轮廓。白影落地后与他差不多高矮胖瘦,果真有模糊的五官,只是面容呼烁不定,分辨不清。 生者的灵体?尘觞稍有些惊讶。这白影应当是活人的魂魄与灵力结合成的产物,相当于高等“分-身”,本质上很像楚弈经常放出来的灵蛾,虽然实力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 “赶紧滚,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惹他担心。”尘觞很不客气地斥责道。 然而奇怪的是,这白影虽为“分-身”,却似乎与本体失去了联系,依旧呆滞地飘动着,没有丝毫的回应。 尘觞思索了一下,猜想这白影可能是某个修为极高的修士走火入魔后不小心放出来的,眼下本体已经失去了意志,导致这魂体不受控制。 于是他在掌心中聚集一道旋涡,低喝一声将那白影吸了过来,卡着他的脖颈提在手中猛地一用力,登时掐碎了它,暗道让它从哪儿来的再滚回去。 熟料这东西显然没那么好对付。白影于破碎的一瞬间,忽然变成漫天的银丝,柳絮一般黏着在他的手上,攸地消失了。 尘觞心中一沉。果不其然,下一秒他便觉得皮肤一阵瘙痒,尚未来得及结阵,突感头重脚轻,神魂似是被无数小手撕扯着,几乎要分崩离析。 “他是你的主人,你要臣服于他。”一个奇怪的声音突兀地从他脑海中响起。 尘觞蹙眉:“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 “不,你不知道。”那声音忽然变大了几分,带着空洞的回声讥笑起来:“你已经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你想跟他靠得近些,再近些……就像燕岄跟江狩那般,对不对?” 被洞穿了心思的尘觞有些恼火,冷声反问道:“那又如何?不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他是你的主人。你能做的就是服从于他,一旦越过那道线……他就再也不是你的主人了。” 尘觞不以为然:“越过又怎样!楚弈不想当我的主人,他要当我最亲密的人。” “最亲密的人?”奇怪的声音忽然停歇了。尘觞警惕地寻找着他的踪迹,却听背后忽然传来一声低语: “既然不是主人了……那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这句话如同一道尖锐的薄刀,一点点割裂着他的意志。尘觞只感自己仿佛成了一只旋转的陀螺,颠三倒四不知上下,耳中不停灌入魔咒似的喋喋不休。 “你不需要主人以外的人!” “信任是最可笑的东西!” “杀光他们!你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吗?” “我是剑……”尘觞的眼神一点点暗淡了下去,眼前飞速闪烁着不同的场景。 燃烧的铸剑炉,奔腾的岩浆,一柄长剑被无数锁链吊起静静地悬挂在空中,他立于剑前,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只听得剑身发出一道凄厉的低鸣,带着锁链一起瑟瑟发抖,不停地问向他: “你是谁?” “我是剑,我是……我……我是谁?”尘觞茫然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他是剑,那这柄剑又是谁?他不是剑,那他到底是谁? 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口中吐出一句话:“这世间已沾满污秽,唯有破而重立。且唤你焚尘罪,为我分担这份罪孽吧……” 原来是“罪”不是“醉”啊……尘觞昏昏沉沉地走向长剑,手指触碰到它的一刹那,忽觉自己的魂魄被吸附了进去,全身先是变得灼热,继而化为冰冷的剑身,铛啷一声掉在地上,连同无数把残缺的废弃刀剑躺在一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爬满了锈迹。 “你看,你已经不配当剑了。剑怎么可以有感情呢?怎么可以喜欢自己的主人?”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忽远忽近地围绕着他,仿佛在挑衅。 尘觞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只得无奈地看向赤红色的天空,用最后的力气唤出一声: “楚弈……” 院落外的楚弈似是有所感,抬起头下意识地回到:“尘觞?” 声音传入庙中,竟如同紧贴着他耳朵说出来似的,清晰又明朗。继而一连串的话语响了起来,伴随着往昔的一幕幕,走马灯般旋转着: “尘觞,这是甜味。” “你受伤了吗?快让我看看!” “来来来,给你个抱抱,别生闷气了。” “你是我的尘觞啊……” 尘觞……对啊,我不是“焚尘醉”了。尘觞缓缓坐了起来,神魂一抖,逃出虚幻的剑身,再度变回人形,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后,头一次对人形态的自己颇为满意。 “我没空陪你闹下去了,楚弈等急了会生气的。”尘觞右手蓄力成爪,一把伸进自己的胸膛,掏出一团黑色的雾气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黑雾惨嚎一声,继而又桀桀地笑了起来:“丢人,太丢人了!你居然信了,你居然信了他的话!他是骗你的,全是骗你的!他恨你恨得要死!” “楚弈不会骗我!”尘觞又抬脚跺了下去,把黑雾踩散了。只是它仍然不依不饶地嘶吼着: “十日!十日又十日!他失去了一切!都是因为你!他失去了一切……” 尘觞没有回答,身体踉跄了一下,一掌拍向脚下。地面登时崩裂开来,缝隙中隐约露出朱红色的符号与连线。待他将石块扫开,赫然发现一个巨大的法阵藏在其中,而法阵中央有一圆形的石子正微微发光,俨然是阵眼。 他俯身拿起那枚石子,只感附着在上面的一股蓬勃的真元蓦地消失了,光芒散去,石子重回其本来面目,竟是枚白色的棋子。 尘觞怔了怔,握紧那枚棋子蹒跚向外走去,余光扫到角落,发觉白影又重聚在了一体,静静地立在那里看向他。 “真烦人。”尘觞抬手要打,拳头挥过去的一刹那心脏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让他险些栽倒在地。慌忙抬起头后,正对上弯身走向他的白影。它的眼睛处是两个空窟窿,但不知为何,总令人感到一道悲伤的眼神隔着阴阳两界直直地看了过来。 “楚弈……要……好……好……”白影磕磕绊绊地说了些什么,除却开头的两个字,其余的一改听不清。 尘觞听闻他喊了楚弈的名字,如临大敌般吼道:“你是谁?”可惜白影尚未来得及回答便消散了,留下无尽的迷惑。 …… 城隍庙轰隆一声塌了,院外的楚弈大骇之中失声喊道:“尘觞!”然后冲向废墟。 话音刚落,就见尘觞慢慢地走了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平静地说道:“楚弈,让你担心了。”继而脚下一软砸在了他身上。 楚弈慌忙抱紧了他,一遍遍道着歉:“是我不好,我错了,我鬼迷心窍,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尘觞心里一揪,耳畔回荡起黑雾消失前的话语,不安地搂住他的腰,提气又吐气,最后却只说出一句:“楚弈,我喜欢你啊。怎么办?” “啊?”楚弈顿感大事不妙,暗道这娃是不是被房梁砸坏了头。把他架住看了看,真在额头上发现一鹅卵石大小的肿包,忙不迭地揉了起来。 尘觞听着他跟哄小孩似的嘀咕着:“呼一呼,不痛了!”,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微笑,摊开手掌给他看那棋子。 楚弈诧异,把棋子捏了起来举到阳关底下看了一会儿,忽然露出惊讶又费解的神情,扭头望向他:“师父有跟你说他去哪里了吗?” ※※※※※※※※※※※※※※※※※※※※ 打算以后固定在晚上7点发布更新。努力不咕咕,当一个勤奋的作者! (如果我咕了就再说一遍……) 【露馅】 妖界的妖王竞逐选于中境展开, 跟修真界的太鹏山论武相似却又不同。 太鹏山论武讲究个点到为止,虽然上一届是点到就死,但归根结底旨在展示自己的本事;妖王竞逐则是一场纯粹的厮杀,大妖们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信变着花样虐杀对手, 惹得观众欢呼雀跃,兴奋不已,并倾家荡产押注最终获胜者, 仿佛是地下斗场。 妖王候选大多乃东南西北中五大境的霸主们。其中早些日子北境的虎妖“出师未捷身先死”了,虎皮还在黑潭附近的山头上挂着,自然不再作数;西境的喜老沉浸在悲痛之中,亦未出席;但这参赛妖数还是没减, 因为涟泉大王这位百年隐居的大妖加入了竞逐之中, 还带来位陌生的大妖,往边上一站,妖气冲天, 惹得路过小妖纷纷侧目。 “那大妖是何来路?怎么从没见过?”兔妖与身侧的鼠妖交头接耳道。 鼠妖眺目过去, 只觉得这位大妖虽面容平常,却不怒自威,妖气内敛又不失力量, 不由猜测道:“我估计也是位隐居的大妖。” “听闻灵猊大王趁涟泉大王出游,毁了他的森林, 有这事吗?”兔妖说话的功夫, 不忘小心地四处查探着, 生怕被灵猊大王的随从们听了去。 鼠妖点了点头, 贼溜溜的竖起前爪比划着:“那灵猊大王最近高调得很,得罪了不少大妖。涟泉大王这种好性子的妖都被惹急了。我看,保不齐那陌生大妖就是他带来报仇的。” 他们不知的是,此番交谈的话语早已被场内“陌生大妖”给清清楚楚地听了去。于是他面带微笑对涟泉大王说道:“望阁下悉知,我并非是来替你报仇的。” 涟泉大王银色的眼睫微微抖动了一下,眉眼中带着温润的笑意:“我知道,您不必多虑。” 原来这大妖是时海真人伪装而成,所有的妖气都仰仗着兜里某只松鼠散发而出。小乘后期的邬宁真人在修为上压了在场半数大妖一大截,却丝毫不自知地忧心忡忡小声道:“我这食素妖的妖气,怎么都比不上那些吃肉的。万一他们发现你的实力跟妖气不对等,岂不是露馅了!” “无妨,除掉灵猊大王,你们立刻离开妖界。剩下的,交给我便好。”涟泉大王轻声安慰道。他与时海真人各取所需。待事情办妥开传送阵共同离开,对外宣称其纯粹为了复仇,对那妖王之位并不在意便好。 “涟泉,你真不想当妖王?你为何不借此机会一飞冲天!”邬宁真人故意问向他。 涟泉摇摇头,将手伸进时海真人的口袋里,捏了捏这只明知故问的松鼠:“当年你放弃自由,不惜成了人族修士的契约灵兽,我本是不理解的。如今我才明白,妖界确实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我来参加竞逐,无非是想为林中小友们讨一条生路。只要能让日后我不在时,无妖敢擅自踏足森林,便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邬宁真人被他捏得很舒服,换了个姿势躺倒后豪气冲天地说道:“没看错你,还是当年那只傻鹿!以后你到人界玩的时候,提我的名号,咱罩着你!” 涟泉尚不知他在人界究竟混到了何种地步,但听他这口气怕是过得还挺顺风顺水,愈加感到欣慰地抖了下尖尖的耳朵。 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攀谈,正是灵猊大王:“哟,这不是白毛鹿吗!听说你带了个帮手?不知是吃草的还是吃虫的啊?”说罢伙同几只狼妖笑作一团。 涟泉稍一侧首,斜了他一眼并未回答。倒是邬宁真人在口袋里气得直伸爪子。时海真人拍了拍口袋算作安慰,继续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并趁着众妖不注意,散出神念探了探这灵猊大王的实力。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灵猊大王的实力并不怎样,逊色于邬宁真人,更不如涟泉。也不知他上哪儿来的勇气这般嚣张。 似是看穿了他的疑虑,涟泉小心传音道:“别小看灵猊大王,他妖力虽不算登峰造极,但他手中有件宝贝,状如铜铃,可于百米外摄取魂魄。他吞食了许多大妖的魂魄,修得妖术,只要对视上他的眼睛,便会产生幻觉,神志不清。” 时海真人波澜不惊地点点头:“巧了,我看不见。” 涟泉微怔,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果真发现其眼珠无神,并不会转动,登时心绪纷乱不已。他一直以为此人性格高傲,看不起妖族,是以说话的时候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谁知他竟是盲的! 如此修为,又双眼不可视物,那只能是……涟泉心中咯噔一声,忽然有点嗔怪邬宁真人不该把这等大人物拉下水。 其实邬宁真人着实冤枉。来妖界是医圣跟时海真人共同协商出的结果,而搅和进妖王竞逐则是时海真人自己拍板决定的。其中缘由他倒是能猜测个大差不离,无非还念及叫归衍真人一声师叔,亲自解决此事,也算保住宗门颜面。 可惜事到如今,时海真人才发现归衍远比他想象中陷得要深,因为那能摄取魂魄的铜铃极有可能是归衍给灵猊大王的。明尘宗有三大撑门面的宝贝,“鬼谷驱魂铃”、“冯虚幻境”,以及螭梦剑。眼下归衍真人掌控了其中两个,竟哪个都没用明白。冯虚幻境出了弟子失踪的恶劣事件,驱魂铃被送给了妖族兴风作浪,真真不可理喻。 越想越气,光是克制内心杀意已很是辛苦。偏偏那灵猊大王智无四两,隔老远看见他低头不语,双手紧握微微发抖,以为他是怕了,当即得意忘形地阔步走了过来,然后说出了妖生最作死的一句话: “瞅你俩这窝囊模样,连自己地盘上的妖都保不住,还妄想当妖王?” 这话本是说给涟泉大王听的,哪曾想让时海真人给听跑偏了。楚弈跟尘觞依旧一点信都没有,这不等同于被保护好“自己地盘上”的小徒弟吗! 于是老师父悲愤交加,浑身寒意弥漫,犹如寒冬腊月的挂霜冰雕。吓得口袋里的邬宁真人直戳他腰眼,涟泉也惶惶然地稍稍离远了半分,生怕这位大侠发起火来连自己一起砍了,虽然不知他在气些什么。 灵猊大王却只打了个喷嚏,没发现异常,胸有成竹地摸了摸袖口中的驱魂铃,开始幻想自己马上就能一鸣惊妖,吓得对手跪地喊爷爷,毫无悬念地被前呼后拥地当上妖王,走上妖生巅峰。 然而事实上,惊妖确实惊了,可惜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惊法。竞逐刚一开场,各境霸主分站五点,正放狠话地放狠话,提妖力地提妖力,就见一道灰影蹭地飞了过来,冲那灵猊大王直撞而去,力如千钧,势若闪电,仅一眨眼的功夫,便将灵猊大王给顶飞了百丈远,轰隆拍在了场地边缘的墙壁上。 事发突然,他家随从连“灵猊大王加油”的“灵”字都没喊完,主子就没了踪影,再定睛一看,已然镶在墙里抠都抠不出来。 灵猊大王被这开场一拳直接震碎了全身骨头,自己也懵了,尚未回过神来,便被提着脑袋又拖回了场地中央。一抬头,正对上时海真人那黑成锅底的臭脸,慌忙燃起求生的欲望,伸手去掏铜铃,结果手指刚碰到铃铛边,被他一把抢走了。 “我……我的铃!”灵猊大王崩溃,呼天抢地得去夺那铜铃,却瘫在地上压根起不来。 时海真人把驱魂铃拿在手上掂了掂,确认它确实是归衍手中的那个,顿时火气达到顶峰,把抡起铜铃就砸,铃铛被撞得咣啷作响,吓得所有妖都捂紧了耳朵: “好听吗?!好听就是好铃铛!” 灵猊大王仅存的半口气很快要被打没了,凄惨地低嚎道:“救……救命!” 然而谁敢救他!几位大妖早就看傻了,全揣着手瞻望暴躁剑圣当众打妖。邬宁真人在他兜里被颠得头晕眼花,刚冒出半个脑袋,就被溅起来的血点子迷了眼,连忙缩了回去。 “说,谁给你的铃铛!为什么给你!”时海真人把他往地上一扔,到底给他留住了这半口气。 灵猊大王奄奄一息,已然没了思考能力:“一……修士……让我……造谣……黑潭尊者……” 时海真人蹙眉。这倒是他没想到的结果。也就是说,那个在幕后促使黑潭尊者成为众矢之的的是归衍?这是为何? 刚要再问些什么,灵猊大王突然抽搐了一下,两腿一蹬死了,口中呼出一股紫气,带着奇怪的味道。时海真人忙将他扔开,用衣袖挡住面颊,可还是不小心吸入了一点。 待他把衣袖放下,容貌竟已恢复成本来面目!他本人丝毫不知地阔步走向涟泉大王,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一道焦急的传音打断了: “你的易容术失效了!” 时海真人大惊,再度用衣袖挡住脸,却为时晚矣,就听某只妖大喊一声:“这不是剑圣吗!” ※※※※※※※※※※※※※※※※※※※※ 明天要去做版画,如果回来得早就更,不顺利得话可能得做到后半夜(叹息)…… 最近期末快到了,有点要偷懒的前兆。还好目前思路还算清晰,没怎么卡,能保持日更…… 快夸我!(挺胸脯) 【离场】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全部妖族纷纷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嚷着:“剑圣?!他是剑圣!”虽然半数妖并不知道剑圣是谁。 时海真人万万没想到,灵猊大王临死还能反将一军。如今他体内的真元躁动不受控制,想必是那口紫气的效用。好在他慌乱了一瞬后便镇定了下来, 伸手进口袋攥住了邬宁真人。 邬宁真人也很是默契地猜到了他的心思,忙将渡送真元,帮他把那股紫气逼了出来。 待时海真人成功易容回去, 涟泉佯装讽刺地看向周围:“灵猊的障眼法罢了,临死前还要顽愚抵抗一下。” 于是众妖长吁一口气,跌坐回看台,而灵猊大王的部下们则跟过街老鼠似的贴边全逃了。场中大妖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对这莫名其妙的一幕仍心有余悸。 “走吧。”时海真人冲涟泉大王点点头,示意他一起离开。 涟泉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忙结传送阵打算送他出去, 岂料身后忽然袭来一股澎湃妖力, 打断了他的术法。 “慢着!竞逐尚未结束,你们为何急着离开!”红熊大王与金猕大王前踏一步,面露凶光, 语气不善。 涟泉沉声道:“我们无心妖王之位,只为报仇而来。” “我看你是心虚了!”红熊大王斜眼看向时海真人:“我看这家伙明明就是剑圣!” 涟泉刚要急着否认, 就听时海真人冷笑道:“剑圣?那个躲进山里不敢出来的瞎子?你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红熊大王哑然, 嗅着他那冲天的妖气, 默默把脚收了回去。金猕大王却不依不饶:“你刚刚明明变了样子, 非说是灵猊的障眼法。他都要死了,施法还有屁用吗!” 众妖又喧哗了起来,用有限的脑仁思考了一阵,发现这话很是在理,便叫嚷着让时海真人拿出个说法。 时海真人明白,这时候心虚等同于不打自招,于是他盛气凌人地昂首看向金猕大王:“那你说,我该如何证明自己是妖?” 金猕大王登时心里犯起了嘀咕。想来,传说中的剑圣就算弃剑了,也是能通天的大人物,怎会帮涟泉来报仇?定是刚刚那瞎叫唤的小妖看错了。不过也不能就这么放他们走,因为此战之后,算是把涟泉的威信给打出来了,若他转了性开始抢地盘,就棘手了! 所以这个刺头必须要找!至少也不能显得自己是无理取闹!金猕大王下定决心,咬咬牙喊道:“你变回原形让我们瞧瞧!究竟是何方神圣!” 其余大妖皆倒抽一口冷气,暗道这金猕大王真是头铁。大妖最忌被人看见原形,有些妖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侮辱,若这来路不明的妖发起火来,他打得过吗!那可是徒手打死灵猊大王的妖啊! 然而时海真人并不了解妖族的规矩,只觉得这金猕大王还算个有脑子的,不知是不是因为猕猴跟人族有几分相似的缘故。既然要他现原形,那就只能……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时海真人的身躯忽然泛起一层白光,修长的身材一点点缩了下去,露出尖耳尖嘴,四爪,黄色的皮毛以及尾巴,最后彻头彻尾地化成了一条浓眉大眼,很是俊俏的…… 黄狗。 金猕大王张大了嘴,涟泉大王长吸一口气,所有妖都傻眼了,而扒在黄狗肚皮底下的某松鼠差点没掉下来,唯独当事狗丝毫不自知地摇了摇尾巴:“满意了?” 冗长的沉默后,金猕大王忽然露出一个想笑又不敢笑的憋屈表情,猛地一鞠躬:“对不起!” 其余大妖也饱含诚意地跟着鞠了一躬:“狗大王!对不起!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您老赶紧变回去吧。” 时海真人诧异。他早年修研变身术时,最喜变成黄狗,因为这动物鼻子灵,跑得快,还不容易被人起疑,怎么今儿瞧这些个妖好像有点惊讶? 邬宁真人忍不住了,揪住狗皮传音道:“妖界大妖哪儿有本体是狗的!就算有,也不是您这种家养的黄狗。这就好像四五岁的娃娃成了别人的爷爷一样,根本不搭啊!” 时海真人蹙眉:“你还是松鼠呢,不照样修得小乘!” “我那是蹭了医圣的光,不然我现在还蹲树上磕松子呢!再说了,土狗被人类驯化后早就没有修行的能力了,怎么能跟我们松鼠比呢!”邬宁真人气得薅了把狗毛。 时海真人吃痛,只得变回人身,将松鼠偷偷揣回兜里,报复性地掐了掐他的尾巴。 结果这黄狗确实变得不咋地,角落处某挑事妖又开始造谣道:“是条家狗?怕不是人族的契约兽?” 时海真人恼火望去,想看看究竟是何妖这般烦人,谁知竟在那方位感受到一股有点熟悉的真元,不由心下一惊。想再度探查时,那真元又不见了,想必已经溜走了。 “邬宁,情况不妙,有人在发现咱们的行踪了,在故意挑起事端。”时海真人传音道。 邬宁真人也察觉出了异样,急忙道:“强行突围吧,别再耗下去了。” “我走了,你朋友怎么办?”时海真人忧心于涟泉。 “他有本事,你不必多虑。”邬宁真人急道,又催动妖力化出传送阵,强行送时海真人转移。 二人消失后,众妖先是一愣,果真将矛头转向了涟泉大王。 “你这朋友就这么跑了?不给个解释?”刚刚还怂得直往后躲的红熊大王又有了勇气,抻长脖子直嚷。 涟泉懒得与他们争论,转身就走,同时甩下一句狠话:“今日你们对我朋友这般无礼,我都记下了。若在抓着不放,别怪我不客气。”言罢骤然释放出妖力,竟将红熊冲了个跟头,仰面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金猕大王骇然不已,这才知道涟泉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忙把当出头猴的念头压了下去, 涟泉离开场地后,其余大妖面面相觑之下,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这架打不打了?妖王谁来当?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的灵猊怎么处理?一时间竟很想回家躲清静。 “罢了罢了,先休战一天,明日再说。”几只大妖调头就走,连带着自家小弟呼呼啦啦地撤了。仅剩下金猕大王跟红熊大王心有不甘地站在原地,又不想动手打架,只能愤愤然地骂了涟泉大王一通。 涟泉跑得很快,直往自己久居的森林飞去。他虽然在妖力上不输任何妖,问题是他不会打架!百年的光阴都在四处游玩中混过去了,除了幼年不懂事时跟邬宁真人因抢苹果打了一小架后,再也没跟旁妖翻过脸。 而且最后那苹果还是给邬宁真人了,因为这松鼠生起气来拿坚果乱砸。 岂料他飞至一半,忽感身后有一道黑影尾随而至,忙顿住脚步警惕望去。只见一陌生男子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立于不远不近的半空中,一言不发。 “何事?”涟泉隐约感到来者不善,警惕地促动妖气探了过去。突然,一股黄色的烟雾从男子的长袖中飘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弥漫了整个天空,将他笼罩其中。 涟泉双眸一凌,以妖气结成屏障阻挡,又幻出一道风刃冲散浓雾,直向那男子飞去。没曾想这风刃竟径直穿过了男子的身躯落了空,下一秒,就觉后勃颈一凉,身后攸地响起一道声音:“我与剑圣交好,求他助我复仇,许诺珍宝金银。” “我与……剑圣……交……”涟泉真人的意识逐渐涣散,开始克制不住地顺着他的话重复起来。余光瞥见这男子单手起了传音阵,仅存的思考能力告诉他,此话绝不能说出口,否则时海真人危矣! 于是他猛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喷出一口血。鲜血混进黄雾,化作一行符文,将其变成了无害的白雾,继而转身一拳砸了过去,虽没能击中,但好歹让自己暂时逃离了控制。 “净化术?”男子退后一步,眼底满是阴戾。真没想到这鹿妖身为妖族,却习得了人族修士才有的本事。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莫要怪他狠心! 男子伸手入怀,掏出一紫色药瓶,刚要拧开塞子,手腕突然被狠狠咬了一口,不由大叫一声松开了手。 瓶子当空坠落,吓得他赶紧去抓,再一抬头,涟泉已不见了踪影,慌忙追了几步,却发现他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寻遍方圆百里一无所获,只得恼火地离去了。 而男子前脚刚走,不远处的森林里传出一怯怯的声音:“大王……您……没事吧?” 同时一红棕色的长尾巴缓缓露了出来,原是那条红毛小狐狸。 涟泉靠在树上,努力抬手将没入脖颈中的一枚银针拔了出来,待不适感褪去,感激地冲他点点头:“谢阁下救命之恩!我定当报答于你。” 小狐狸连忙摆摆手,害羞地拿出楚弈给他的符纸小声道:“这是人族的小哥哥给我的,全靠它才能逃跑……” 涟泉长吐一口浊气,强撑着扶树站起:“那人应当是人族的修士,使的毒术。如今我中毒颇深,必须回森林调息。阁下若不嫌弃,请随我一同前往,我可将林中宝物赠送于你。” 小狐狸欣喜地瞪大了眼,旋即抬起前爪拜了拜:“大王,我不要宝贝,我想跟着您!您收我当仆从吧!我虽然本事小,但是跑得快,可以帮您找果子吃!” 涟泉颇为惊讶地笑笑:“我不喜争斗,亦没有势力,你为何想追随我?” 小狐狸把符纸又卷了起来,重新藏进尾巴里,磕磕绊绊地说道:“他们都说,您喜欢人族……我……我也喜欢……” ※※※※※※※※※※※※※※※※※※※※ 不咕不咕我不咕! 今天又多了个作收!感谢收藏我的小天使~我会努力产粮的!(鞠躬) 【质问】 妖王竞逐就这么无休止延期了, 倒不是大妖们突然崇尚和平,而是灵猊大王一死,他的地盘和宝物就成了无主的。至于那中听不中用的妖王称号,已然没有了它原本的吸引力。 于是妖界轰轰烈烈地打成一团, 西境喜老也走出了悲痛,四处招兵买马,决定趁着这波“打架热潮”去找江狩报仇。 对此江狩表示关他屁事, 依旧懒得出面解释,而是命属下去查一查,那灵猊大王的驱魂铃现在何处。 “禀尊者,驱魂铃被砸坏了, 没有修复的可能。”一鱼妖手捧锦盒献了上来。 江狩大失所望, 打开盒子把已经憋成瓢的驱魂铃拿出来晃了晃,蹙眉道:“这东西好说也是一等一的宝物,何妖如此厉害将其毁了个彻底?” 鲶鱼精见缝插针地抢答道:“尊者, 老奴去打听了一圈, 说是涟泉大王带来一高手向灵猊大王复仇,这铃铛是他砸碎的。” “涟泉?没印象。”江狩把铜铃随手扔到地上,伸了个懒腰离开了大殿。 燕岄正扒着窗户发呆, 见江狩来了,径直扭头坐回桌旁, 一言不发。 江狩看他这冷脸也看习惯了, 靠着门口站了一会儿后轻笑道:“我本想把灵猊手中的驱魂铃抢过来, 这样就能让你乖乖听话了。” 燕岄一僵, 微微抬眼带着怨恨看了过来:“现在这样还不够吗?” “现在?你是指像这般动不动就不说话,甩脸子给我看?”江狩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生气,却还是烦躁了起来。 燕岄似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露出嘲讽的表情:“你关押我,羞辱我,还指望我给你好脸子?” “羞辱?”江狩的耐心终于到了临界点,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肩膀狠狠道:“我怎么羞辱你了?!我堂堂黑潭尊者,每日给你赔着小心,哄你开心,到最后还成了我羞辱你了!” “我三尺男儿被你押在后宫当夫人,还不算羞辱?!”燕岄几乎毫不犹豫地喊了出来。 江狩愣住了,愤怒,绝望,悲伤以及不敢置信一并涌上心头,使他瞬间丧失了理智,不由分说地一把扛起燕岄,将他扔在床榻上,并俯身压了过来。 “你干嘛!你放开我!”燕岄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却被按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江狩的双眼满是血丝,压着他对视了一瞬后,开始疯狂地吻着他的面颊,用牙撕咬着他的衣服。只听嘶啦一声,他身上的衣衫被扯了个稀碎,白皙的胸膛裸露了出来。 “江狩!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燕岄崩溃,哭喊着不停求饶,瑟瑟发抖几乎昏厥。 “你是我夫人,你懂吗?我们拜过天地,入过洞房!我问你愿不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你说愿意!你这骗子!”江狩咆哮着捏住他的脸,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然而下一秒他便愣住了。燕岄的眸子里除却恐惧已无其他,瞳仁中央模糊倒映着一个影子。那是他的面容,扭曲到如同狰狞的厉鬼。 江狩打了个激灵,呼地抬起身来,双手颤抖着去擦燕岄的眼泪:“别……别怕,我不伤你,我……” 说着说着他忽然也哭了。平日里叱咤风云,嚣张跋扈的黑潭尊者此时哭得如同无助的孩子,先是从燕岄身上爬了下来,然后趴在他身侧捂着脸抽噎:“你当初如果说,讨厌我,害怕我,我绝不会留下你……结果我现在爱了你这么久,你才告诉我不想当我夫人。你们人类怎么都这么坏啊!” 燕岄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扯过毯子缠在身上,刚想跳下床榻逃走,却止不住顿住脚步,回过身去看向江狩。 江狩没有拦他,蜷缩着身子趴在床上看不见表情。只是一条奇怪鱼尾不知何时打他屁股后头钻了出来,鳞片黯淡无光,还带着难看的黑毛。 燕岄傻了眼,好奇的伸手去摸,却被鱼尾巴打了一下,落了空。 “别摸我!”场景忽然对调,刚刚还打算霸王硬上弓的江狩,此时抱着自己的鱼尾委屈巴巴地噘着嘴。 燕岄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刚刚的惊恐一扫而空,指着鱼尾问道:“这是什么?你的真身?怎么这么多毛,好丑啊。” “要你管!”江狩滕然红了脸,把鱼尾抖了抖想收起来。然而他因为悲伤过度导致妖力紊乱,一时半会还收不起来。 于是江狩更委屈了,尾巴咣咣拍着床铺嚎叫道:“当年我没成人形时,你都没说我丑!燕岄你果然变了!自打认识了那小子,你不仅三番五次想往外跑,还嫌弃我!” “你没成人形时……咱俩就认识了?”燕岄茫然,壮着胆子坐在榻边小声问道:“我怎么没有那部分的记忆了。” 江狩沉默,缓缓坐了起来飞速抹了把脸:“出了点事……你死了,我把你的魂魄捡回来后,记忆就不全了。” “所以我生前就认识你?!”江狩震惊不已,慌忙又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没跟我说。” “我……我不想让你记起来自己怎么死的。”江狩避开他的视线,落寞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是我害了你,我不该放你回去……” “我到底怎么死的啊!”燕岄听得稀里糊涂,内心更加焦急。岂料江狩窜起来就跑,飞也似的消失了,都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嘴里还嚷嚷着: “我去劫个道,一会儿就回来!” * 时海真人此时已回到不语山,听闻妖界乱了套,并为放在心上,只顾着打听楚弈跟尘觞的消息。 “真人,昨日虬阳门弟子来禀,说已发现二位修士的行踪。您不必担忧。”道童道。 时海真人松了口气,又问:“在何处发现的?怎么这俩孩子失踪那么久?” “说是在苣洲。哦,还有,湛寂真人给您送了封信。我打不开,应当施加了术法。”道童从袖中掏出信递给了他。 时海真人颇感意外。湛寂真人久居孤岛,不问世事,虽与他有过交集,但百年来从未有书信往来,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而当时海真人刚展开信笺,一道传音便飘入了他的脑海中: “帝星蒙煞,大祸,速唤二子归。” 短短几个字如巨石一般砸在他的心头,令他止不住地慌乱起来。帝星蒙煞为千年罕见的大凶之相,眼下修真界虽不算一滩止水,但也着实没有会起战火的前兆。他与归衍真人相互制约,算是暂且稳定了局势,那么这祸端从何而来? 等等……时海真人面色一沉,急急问向道童:“你说他俩在哪儿被发现的?” “苣洲。”道童挠了挠后脑勺:“我的老家。” 黑潭尊者在苣洲!时海真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衣袖带倒了茶杯,泼了一桌的茶水。 道童吓了一跳,忙问道:“真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他俩没说回来?”时海真人后悔不已。当初他千叮咛万嘱咐,唯独忘了黑潭尊者的事儿。若是尘觞没有受伤还好,但如今他为了修复断界裂缝,伤及元神,能否是黑潭的对手不得而知。 “后山的传音阵还能用吗?我去把他俩叫回来。”时海真人一边说着,一边摘下挂在树上的名牌,往后山走去。 不语山后有一片空地,上头用灵石砌造了一个大型传音阵。只需用术法催动,千里之外亦能收到讯息。 这法阵建了得有几十年了。当年不语山还是明尘宗的一部分,修筑了书馆以及演武场。而他门下弟子甚广,常有调皮捣蛋下山乱跑的,也有出门游历许久不归的,全靠这法阵喊孩子回家吃饭。尔后弟子逐渐长大成人,或者与他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法阵便荒废了下来。 睹物思往,令他略感心酸。他握了握手中刻着楚弈跟尘觞名字的两个名牌,暗暗祈祷千万要联系得上,然后聚集真元促动阵法,低声唤道:“楚弈!” 楚弈跟尘觞正走着路,耳朵突然嗡鸣一阵响起时海真人的声音,不由惊诧不已地回道:“师父?!” “太好了!你们无事吧?”时海真人难掩欣喜。 楚弈皱眉,心情复杂地问道:“师父,你在哪里?” “我已回不语山,你们也赶紧回来吧。没出什么岔子吧?”时海真人道。 楚弈沉默了许久后,忽然有些恼火地说道:“传音术不可能到达这么远的地方。师父你是不是一直跟着我们呢?” “为师哪儿有这种闲心思!”时海真人哭笑不得,暗道这熊孩子还有点叛逆,忙好声相劝:“你赶紧回来。湛寂真人卜卦得知最近有大灾之兆。” “师父最近去哪里了?”楚弈质问道。 时海真人一怔:“为师去云游了。不说这些,你们赶紧回来。” “我……现在不想回去。除非师父告诉我,您最近究竟去哪儿了。”楚弈语气冰冷,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那枚白色的棋子。 云游是不可能云游的。时海真人在山头上一蹲几十年,怎会突然跑出去游玩。而普天之下,唯有他喜用棋子布阵,如今又说了谎,不得不让人怀疑。 时海真人发觉楚弈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不禁眉头紧蹙地问道:“楚弈,为师去哪儿了,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很重要。”楚弈一字一板地回答道。 难不成他们听说妖界的事了?他们怎么知道的!时海真人只觉得心里发凉,立于法阵前陷入沉思。 “师父,既然不说,那我就不回去了,您保重。”楚弈不留情面地结了一道屏障,将传音赶了出去。 【劫道】 传音结束后, 楚弈始终眉头紧锁,也没了心情继续往前走,干脆一屁股坐在大树旁发呆。 尘觞略有所感,站在旁边安静地等待着, 不安慰也不多问,就这么低头瞅着他看。 果不其然,楚弈这回主动出了声:“你说, 时海真人有没有可能在试探我们?” “什么试探?”尘觞并未想到棋子与时海真人之间的联系,是以有些摸不着头脑。 楚弈落寞地看向脚边一株野草:“我真怕有一天,我发现他是装着没认出我,一直都在报复我, 玩弄我;我也怕有一天他发现我在骗他, 误以为我在玩弄他。早知如此烦恼,就不该稀里糊涂地认了这个师父。” 尘觞把手放在他头顶上以示安慰:“所以是他错了,还是楚弈错了?” 楚弈一怔, 仔细思索了一阵后, 发现确切地讲,他们二人谁都没做错。时海真人若真的在揣明白装糊涂,也不过是想报当年的一箭之仇;而他认时海真人当师父, 则是顺水推舟,毫无坏的心思。 “我们都没错……可是所有事不能光以对错评判啊……”楚弈闷闷地嘀咕道。 尘觞却蹲下身子认真地说道:“既然都没有错, 那就是能够解决的事情。既然能够解决, 楚弈就不要生气了。” 楚弈被他这段话弄得有点惊愕, 不由撑着脸看向他:“尘觞, 我咋觉得你一天比一天聪明,而我一天比一天傻了呢?是不是你把我的智慧给分走了?” 这明显是句玩笑话,可惜睿智的剑兄并未察觉出来,而是神情滕然严肃地回忆了许久后答道:“好像不是这样的。楚弈本来就没有多聪明。” 此言的安抚作用极大,楚弈登时将烦恼抛之脑后,一把掐住他的耳朵吼道:“什么叫没有多聪明!你是觉得我傻?!我哪儿傻了!我二百岁证道成圣,世间唯我一人!你居然说我傻!” “可是你被雷劈了。”尘觞面不改色,歪头任他揪。 楚弈噎了一下,慌忙站起身来提高自己的气场:“我十七岁斩杀上古妖兽!四十修得小乘!不足百岁入大乘后期!” “可是你被雷劈了。”尘觞不为所动。 楚弈涨红了脸,更为气急败坏:“我还是龙玉天赋!我……我契约了你!全天下只有我能契约你!你还敢说我傻?!” 尘觞似是极为遗憾地叹息一声,双手放在身前比了个椭圆形:“那天你被劈得就剩了这么点。” “我……我……我……”楚弈脸色铁青,昂着头示威,却发现自己依旧比他矮了一头,仿佛这些天吃的饭都喂了狗,不禁羞愤难当,声音弱了几分打着颤地说道:“那你也不能嫌弃我……我……我把你带出来的……” 尘觞忍不住露出一抹宠溺的笑,俯身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我怎么可能嫌弃楚弈,楚弈是最好的。” 楚弈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心跳猛然加速,总觉得此时他的声音好听极了,带玉笛挽秋水般的温润。呆了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忙仰望天空发出一声冷哼来缓解尴尬。 尘觞牵住了他的手,小声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要不要回去向时海一问究竟?” 楚弈迅速恢复常态,把自己已经碎了一地的颜面捡了起来:“不必。他若是心里有鬼,自然不会再联络我。若他问心无愧,肯定会质问我为何如此。且等。” 尘觞点点头,牵着他的手站在田边一起仰头看麻雀,看到脖颈泛酸,也没等来时海真人下一道传音。 “楚弈,还等吗?”尘觞小心地问道。 楚弈执拗地不愿低头,眼睛盯着明晃晃的太阳直到疼痛难忍,才抹了抹眼角自嘲地笑笑:“走!跟爷喝小酒去!” 尘觞蹙眉,敏锐地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顿住脚步不愿向前:“楚弈,我觉得时海并不喜欢骗人。” “那他为什么瞒着我?”楚弈见拖不动他,干脆一甩胳膊自己走。 尘觞慌忙跟上去重新牵好手,默默听着他的碎碎念:“早在刚下山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名单列得那么长,大部分却已经被其他修士清理过了。他就是明摆着把咱支走。至于他到底在忙什么,我懒得管,横竖他就是骗人了!我就说他这般修为的人怎可能对我的身份不起疑……” “好吧。可是他之前挺关心你的。”尘觞也没话可说,只能东一句西一句地瞎捉摸。 楚弈表情晦暗:“越亲近的人,越不能轻信……欠他的我会还的,但没必要这般……” 尘觞一听这话不对劲啊,自己不也在“亲近的人”之列吗?!刚要询问几句,楚弈突然顿住脚步,飞速从袖口中掏出那枚棋子。只见它正微微泛着光,衬得上头的裂纹愈加清晰。 “他在附近!”楚弈大惊,攥紧棋子感受着上头的灵力波动,四下找寻人影,却一无所获。 他这是做什么?伺机偷袭?!他心虚大过恐惧,抓紧尘觞一路飞跑起来。 “楚弈,我们为什么要跑?”尘觞越发想不通,又不敢停住脚,只能任他拖着。 楚弈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跑,甚至觉得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有点可笑。但他潜意识里不愿意面对这一切,更不想跟时海真人刀戎相见,于是干脆跑为上策。 岂料那棋子依旧抖个不停,甚至腾空而起,如同回应某种召唤。楚弈心下一沉,看来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难不成此战已避无可避? 正想着,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山石坍塌般的轰鸣,继而他身子一飘,被尘觞扯着飞了起来。脚刚一离地,一股可怖的妖气惊涛骇浪般掠过,将土地震得草芥飞扬,泥石四散。 “楚弈,前方有大妖在施法,避一下。”尘觞紧护着他向远处掠去。 楚弈赶紧喊停:“不行!快去看看,是不是断界的妖兽又出来了。” “不,这妖气……”尘觞话还没说完,就觉得怀中之人跟条泥鳅似的溜了出去。 楚弈念了隐身咒,结好屏障立于空中定睛一看,登时目瞪口呆。只见下头一乌漆嘛黑的身影竟是那“很有缘分”的黑潭尊者,江狩。而他面前则是一群五花八门的妖族,有一两只已然身首异处躺在地上好不凄凉,其余妖则或惊恐或愤怒地与其对峙着。 “本尊再说一遍,把东西交出来。不然本尊要大开杀戒了!”江狩慵懒地擦了擦手,把上头的血迹用衣袖抹干净。 一狼妖上前半步,胆战心惊地质问道:“我们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过打此地借道前往妖界,你却杀我仆从抢我珍宝,不怕我们回去禀报大王,将你拿……” 狼妖话还没说完,便被迎面而来的一记飞刃削掉了一只耳朵,捂着头惨嚎起来。身后众妖吓得纷纷退后,有几个胆小的已经瘫在地上站不起来。 江狩轻蔑地冷哼道:“本尊本不想与你们这帮蝼蚁计较。你觉得区区几个妖大王能奈本尊何?将灵丹交出来自行滚蛋!再啰嗦,拔了你的舌头!” 原来早在半年前,他的眼线便打听到灵猊大王修为飞涨,是吃了灵丹的缘故。如今灵猊已死,他的东西被各路大妖搜刮一空,包括这灵丹。金猕大王派手下搜寻灵丹的藏地,这群小妖便千辛万苦地找遍半个妖界才把东西搞到手。而他自然不会放过这能涨修为的灵丹,便堵着路等妖“送货上门”。 众妖险些哭出声,一妖上前劝狼妖道:“把东西给他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啊!” “给了回去怎么办!金猕大王不得杀了咱!”狼妖绝望,血淌了一脸都顾不上擦。 江狩懒得管他的死活,抬手成爪一用力,将他怀中的一个锦盒吸了过来。狼妖大骇,扑身去抓,却被一脚踹了回去,双眼一翻只剩进气没了出气。 “滚吧。少脏了本尊的眼。”江狩打开锦盒,拿出里头一粒黑色的药丸,张嘴吞了下去。然后屏息凝神等了一阵子,眉毛一挑勃然大怒道:“假货?!你们竟敢欺骗本尊!” 继而刚跑了没几步的小妖们被一道结界挡住了去路,哭天抢地磕着头:“尊者!我们不知情啊!这东西一直都是狼妖保管的!” 江狩气极,把盒子往地上一摔,抓起狼妖吼道:“把真的交出来!” “那就是……真的……”狼妖被这么一吓,提起仅存的半口气求饶道:“灵药是为灵猊大王炼的……不一定适合您啊……真不是小的骗了您……” “炼丹师呢!交出来!”江狩越想越气。他堵着路等这群家伙这么久,得到手的灵丹竟对他没有效用!怎甘心空手而归! “丹师死了……听说是走火入魔死的……”狼妖声泪俱下,连尾巴都吓得摇了起来。 江狩黑着脸,抬手要拍碎他的脑袋。狼妖吓得吱哇乱叫,孤注一掷般喊道:“尊者!青雁山产灵丹啊!不如杀上青雁山……” 结果他话没说完,便被凌空一道剑气一击毙命,血溅了江狩半脸。 “谁!出来!”江狩这才感觉到楚弈的视线,把狼妖一扔,纵身飞起就是一掌。 ※※※※※※※※※※※※※※※※※※※※ 后天考数学,心理学论文要due,版画作业也得交,所以最近更得有点缓慢,骚瑞啦! 【散魂】 这一拳虽隔空将山石震出一个硕大的凹陷, 却并未落在楚弈身上。 尘觞揽着楚弈退至百米外,冷眼旁观江狩跟空气打了一通后,悻悻然地站在原地呈防守状四下观望。 “楚弈,是走还是打?”尘觞传音问道。 楚弈心起思量。当初他跟黑袍老妖打斗的时候, 那家伙就说给江狩炼的灵丹。今日江狩却堵着路抢别人的灵丹,莫非老妖的丹药他吃了也没用?他倒是挺执着。 正思索着,手背忽然莫名其妙地刺痛了一下。与此同时, 尘觞一激灵,冲着空无一人的身侧挥了一拳,愣了愣后把楚弈往另一边拽了拽,警惕地用术眼探查片刻, 小声嘀咕道:“刚刚好像有人?” 楚弈抬起手看了看, 发现上头渗出一粒细微的血珠,便觉定是江狩的妖气过盛导致他受到了波及,忙带着尘觞走了。 “江狩如此追求力量, 对咱来说不是好事。他极可能真的要统治人界。”楚弈忧心忡忡。 尘觞扭头看向依旧在大声叫嚷的江狩, 侧首询问道:“不如我现在去杀了他?” “……再说吧。”楚弈微微摇头。江狩实力不菲,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绝不能让他冒险。 二人走远后, 江狩再也闻不到陌生的气息,只能恼火地骂了句“缩头乌龟”, 然后撇下一群已经看傻了眼的小妖扬长而去。 岂料他刚行至一半, 就见一队鬼鬼祟祟的黑影贴着林间小道小跑着往前走, 不由心生好奇随便拦了一下:“站住!在本尊的地盘里瞎跑什么?” 带队妖被吓得魂不附体, 趴在地上回道:“尊者!我们只是借道给大王送药的!求尊者恕罪!” 江狩一惊,旋即喜上心头:“什么药?拿出来看看!” 这小妖倒是惜命,忙恭恭敬敬地把一盒子呈了上来:“禀尊者,这是灵猊大王的灵丹!金猕大王命我们找到后献给他。” 果然如此,刚刚那枚丹药是假的!狼妖所带的那支队伍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江狩一把夺过盒子,连道真是天助他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 只见一枚紫黑色的药丸静静地躺在里头,散发出一股奇怪的的味道,仔细一看,一缕血色的丝状物在里微微摇曳,好似一缕烛火。 这一看就是真货!江狩捏起灵丹就要往嘴里放,结果气味太难闻了,令他不得不停下来抑制干呕的冲动。 “这是用什么药材炼的?”江狩诧异地问道,却无妖回答。再一抬头,那些个小妖不知何时早已跑没了影。 “溜得倒是挺快。”江狩无奈,只得将灵丹放回盒子,寻思着回去找个懂行的给看看,别再吃坏肚子。 待他走远,某个大树后头忽然现出一道人影,勾了勾嘴角,低笑道:“竟没一口吞下去……低估他了。” 言罢他望向自己正微微痉挛的右臂,不禁露出嫌恶的表情,挽起袖子看了看,只见上头一个鸡蛋大小的淤青肿胀明显,搭手一摸,已然伤了筋骨。 “不愧是焚尘醉,剑仙人……呵。”男子语气古怪地加重了“仙人”二字,又念了医决治愈好自己的手臂,蓦地消失了。 江狩兴致勃勃地往黑潭飞去,偶然看见山野间的野果便停下来摘了一些,打算拿回去给燕岄尝鲜。没曾想当他抱着一窝果子到了家门口,却看见布在黑潭周围的禁制被闯破,守潭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潭水浑浊不堪,里头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喊杀声。 江狩心头一紧,慌忙扔了果子冲进黑潭,离老远瞧见一队妖族正在殿门与他的仆从厮杀。这些妖族个个身着铠甲,一看便知是训练有素的雇佣兵。他的手下则溃不成军,多数已身首异处。 “你们胆敢!”江狩暴怒,妖气一震将台阶上的敌妖全数弹飞,又在空中幻化出一个巨大的妖爪,猛地按了上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敌妖们虽受了重伤,身上铠甲却勉强抵挡住了他的攻击,并没有如他所愿成了一滩血泥。与此同时,鲶鱼精惊慌失措的声音响了起来:“尊者!尊者!救命啊!” 江狩抬目望去,正看见燕岄与他被敌将捆着从内殿里押了出来,不由瞠目欲裂,跃身飞过去就是一掌,熟料却被一妖横刀一挡,硬生把自己弹飞了好几步。 “黑潭!你来得正好!”燕岄身侧,持刀妖闷声闷气地开了腔。只见他穿着一件厚重的盔甲,四肢奇短,圆咕隆咚得好似一只锅炉。手持一柄短刃,正比在燕岄的脖颈上。 江狩定睛看向他手中短刀,接了自己一掌却没有任何裂纹,刀身呈半月弯曲状且锋利异常,可见是个宝贝。 “锅炉妖”冷哼一声,将刀往燕岄脖颈上又贴了半分,登时割出一道伤口,从中飞出一缕白烟。 江狩惊呆了,燕岄自己也一愣。他本是水鬼,怎会被利刃所伤?! “真没想到,黑潭尊者的后宫里竟藏了这般俊俏的男宠,还是个难得一见的鬼族。”“锅炉妖”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道:“怎么?想不通我如何伤得他?实话告诉你!本大王这柄刀伤的是魂魄!倒是跟这小宝贝很是搭配。” “你这混账!放了他!”江狩怒火中烧,却不敢妄动。他从未听说过能伤及魂魄的宝器,今日却栽在了这上头。此妖修为不低,身上盔甲乃妖鳞所铸,无法瞬间制服他的话,燕岄极有可能遭遇不测。 而与此同时,“锅炉妖”示意仆从摘下他的头盔,露出三角脑袋,小眼圆鼻,竟是只龟妖。 龟妖从头到脚打量江狩一番,眼底满是狠厉:“当初你诓骗我儿子入伙,转头又把他推出去送死!我今天就要杀光你的人,为吾儿报仇!” 言罢他将燕岄猛地往前一推。江狩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却听噗呲一声,那短刀径直穿透了燕岄的胸膛!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大殿瞬间回归死寂。江狩的手顿在空中,面色变得惨白。燕岄踉跄半步,无措地低头看向扎出来的刀尖。很快,短刀被收了回去,留下一个空洞的缺口。他浑身抽搐了一下,仰面倒了下去。 “不!”江狩几乎肝肠寸断,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燕岄。那个缺口处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动着白色的烟雾。燕岄的身体从脚步开始迅速消失,双目失神地看向他,无助地说道: “阿狩……对……对不起。” “不可以,不……不可以……”江狩慌了,用手努力按住那个缺口,试图堵住散去的魂魄,却于事无补。燕岄很快化为一抹薄烟彻底消失了,仅剩下一个小小的蓝色内丹在空慢慢摇晃着。 江狩愣住了,双手托住那枚冰冷的光球,周身颤抖着瘫跪在地上。顷刻后又回过神来,把内丹贴在怀中,努力将妖气渡了进去,失心般一遍遍低声唤道:“燕岄,燕岄你不能走……你说了要跟我一直在一起的……你不能……” “夫人啊!”鲶鱼精这才反应过来,嗷咾一嗓子开始大声嚎哭。龟妖被他这声夫人喊得愣了片刻,继而又狂笑不止:“夫人?!这男宠竟然是你压寨夫人!黑潭啊黑潭!失去亲人的滋味如何?!” 江狩没有反应,浑身僵直地握紧内丹,死死盯着里头微弱的蓝色火焰。燕岄已经修出内丹了,他已经快要有完整的肉体,成为妖族了。就差一步,他就能彻底走出黑潭,陪他游历四海。就差一步,他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小鱼,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二百年前,广阔无垠的大江之中,一只木筏缓缓漂浮着。一位身着红色嫁衣的少年坐在木筏上,笑吟吟地看向正用脑袋盯着木筏玩的一条黑色的鱼。 那鱼浑身长毛,形态丑陋,谈吐中尽显愚钝:“想做的事?小岄,想做的事?” 燕岄听懂了他说的话,摸了摸鱼儿的脑袋,轻声道:“我啊,本来想着祭了河神之后,就能给大家带来太平日子。可如今我知道,原来河神是假的,是条丑丑鱼。” 丑鱼忙吐出一串气泡:“太平!小岄要太平!我给你找太平去!” 于是丑鱼潜入江中,捞出一只扁平的倒霉螃蟹扔到木筏上:“这是太平吗!” “当然不是!”少年忍俊不禁。这时一阵寒风吹来,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物。 丑鱼见状,跳上木筏钻进他的怀中。长毛虽厚重,却湿漉漉的,并未带来丝毫的温暖,反使少年更为饥寒交迫。可他依旧抱紧了丑鱼喃喃道:“小鱼,就这么飘吧。飘到哪儿算哪儿,说不定就能见到太平了……” …… 短刀迎着江狩的额头袭来,尖部猛然戳了进去,却再不能没入半分。一滴黑血沿着他的鼻梁慢慢流下,他的双目开始一点点变得赤红,眼泪簌簌涌出,竟成了两行血泪。 距黑潭几十里外的村庄中,农夫正在田中割麦子,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继而周围空气变得闷热不堪。正猜测是不是暴风雨要来了,就听轰隆一声炸响,环住黑潭的山谷突然崩塌,潭水犹如惊洪决堤,汹涌地奔泻而出…… 【交战】 黑潭的决堤殃及百户村民, 滚滚狂流,卷灌遍野,使得房屋坍塌,损失家畜财物不知几许。震惊了整个苣洲, 也惊动了各大门派掌门。 “黑潭怎会突然决堤?!到底发生了什么!”虬阳门掌门惊愕地问向前来禀报的弟子。 弟子神色焦急地回答道:“掌门,我也不知道。但黑潭附近已经变成一片汪洋!百姓无处可归,师兄们正准备动身引部分百姓来门中避难!” 虬阳门掌门忙点点头:“好, 你们先安置灾民。我去不语山告知时海真人!”说罢抬脚便走。 无独有偶,此时的楚弈与尘觞也加入了救助灾民的队伍中。 楚弈万万没想到,前脚还与江狩打了个照面,后脚黑潭就毁灭了, 眼睁睁看着两座大山崩塌成一地乱石, 黑潭跟开锅沸水似的咕噜噜冒了出来,本应有村庄与农田的地方如今成了一条浑浊的泥水江,淹死的牲畜以及杂物顺流直下, 触目惊心。 事发突然, 多数村民来不及避让就被卷入了洪水。幸而他俩当机立断,合力运转避水诀,硬是从水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将人们救了上来,暂时送到附近的高坡上休息。 楚弈消耗了太多的真元, 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几度眩晕。尘觞也几乎动用了半数仙元, 面色略显苍白。数百人获救后, 齐刷刷地跪在地上高喊“仙师大恩”之类的话,有些人甚至按讷不住劫后余生的欣喜,激动地抱着家人哭了起来。 楚弈冲众人点了点头并未作声,然后继续盘坐调息,加快恢复速度。尘觞则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一手搭在他肩膀上,偷偷向里输送仙元。结果刚渡了片刻,忽然神色微变,悄悄把手拿了下来,双手握拳细微地抖动着,局促地抿了抿嘴唇。 楚弈没发觉到他的异样,望向翻滚的江水,随口嘟囔道:“好好的黑潭,怎么说炸就炸了,莫不是江狩吃了不该吃的丹药走火入魔了?!” 殊不知,这句话会在日后一语成箴。 “杀了你!杀了你!”江狩咆哮着,面容扭曲,长发飞散,双手狠狠撕扯着什么。那东西已然成了一块烂肉,筋血喷溅,分不清是内脏还是秽物的部件顺水流得四处都是。最后就听咕咚一声,一圆溜溜的东西滚入水中,转了几圈之后被冲刷出了真实面目。 竟是那龟妖的头颅。 “尊者……尊者……”目睹这一切的鲶鱼精已然被吓成一滩烂泥,瑟瑟发抖,站都站不起来。见龟妖的部下尽数逃散,忙摆动着笨拙的身躯也跟着跑了。 发疯的江狩将龟妖尸体彻底撕成了碎片,然后拍打着水面连哭带叫。长长的鱼尾每摇摆一下都会击出一道浪花,脖颈处逐渐出现了鱼鳃,脸上满是黑色的鱼鳞,一对儿尖牙外凸了出来。 哭够了,喊累了,他便直直向后一仰,倒在了江水里。任那冷水冲在自己脸上,仿佛成了一件死物,意识涣散地看向乌突突的天空。 就在这时,燕岄的内丹突然从他怀中钻出,飘在水面上轻轻摇晃了一下,蓝光转瞬将熄,却仍努力地闪烁着,好像在诉说着什么。 “小岄……怎么办……怎么办啊……”江狩坐了起来,小心地捧起内丹,轻轻哈着气,梦呓般呢喃道:“小岄,你冷不冷?你冷不冷……” 一片无言,只有水撞碎石的闷响。江狩茫然地盯着内丹里头的火焰,见其一点点衰减着,只觉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犹如躺在不远处那只空洞的龟壳。 “要……要救小岄……”他的脑子越发不清醒,无措地在水中蹚来蹚去。不慎绊了个踉跄后,忽然回忆起一句话: “青雁山产灵丹……” 对,灵丹可以救人,要救小岄……江狩只剩下了这个念头,身体一抖化为一条巨型黑鱼,沿着江水一路向北。 青雁山正乱作一团。得知苣洲水灾后,蒋紫陌率先指挥众弟子乘灵兽下山救援,掌门真人急入丹房赶制灵丹,暗叹好巧不巧,正赶在邈尘真人出游的节骨眼上!倘若他老人家在,哪儿还需要这般鸡飞狗跳! 而这老师父每次出门必有大乱,也是奇了。难不成他家师父注定跟青雁山绑在一起了?就好比是坐镇人间的“定海神针”,只要在山头上好生蹲着,必为风平浪静;稍一出山溜达,那就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今天抬来一百多口子中毒的,明天就是一百多户发大水的…… 越想越跑偏,青雁山掌门忙摇了摇头,催动真元将丹炉运转七七四十九周,刚要开炉,就听得山门外一阵雷声隆隆,继而急浪沉浮,风云骤变,一股强大的妖气迅速逼来! 不等他唤道童一问究竟,丹室的屋门骤然被撞碎,一道黑影直冲丹炉而去,将其撞了个粉碎,把里头全数丹药纳入囊中,嘴中振振有词;“哪个?哪个能给小岄……都给小岄,都给你……” “何人造次!”青雁山掌门由惊转怒,一掌拍了过去,却被那坚不可摧的鱼鳞震得掌心生痛。 江狩此时完全就是一条丑陋不堪的黑毛鱼,自顾自地将灵丹攥在手中融化了,依次灌入燕岄的内丹。然而内丹不但没有丝毫的变化,原本的火苗更加微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灭。 见此情景,江狩猛地抬起头,看向青雁山掌门,含糊不清地说道:“丹师?能救人的丹师……” 青雁山掌门正莫名其妙,下一秒突觉脖颈一凉,被一只虚无的手抓了起来,悬在半空中险些窒息。 他慌忙双手结阵,努力撑起一道屏障将江狩逼退了半步。岂料此时的江狩已然失去理智,仅存的念头便是让丹师救燕岄。偏偏丹师不听话,那就只能打。 于是青雁山掌门被这条疯鱼的进攻打得节节败退。江狩的妖气爆发至顶峰,恐怖到成了实体的紫雾,将天地连为一体,分不清上下主次。 很快,青雁山掌门再次被更为用力地抓了起来,双腿在空中拼命蹬着,不断用真元抵挡攻击。风刃一道道砸向江狩,却连个痕迹都没留下。 “掌门!”闻讯赶来的弟子们大惊失色,忙一同结阵进攻江狩。可惜他们终日修研医术,不善作战。这密密麻麻的咒法如同挠痒痒一般,甚至无法近了江狩的身。 江狩跟没看见众弟子似的,兀自抓着青雁山掌门就走,全然不顾他已经越来越虚弱,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额头青筋爆起,几乎把双眼瞪了出来。 眼看掌门命悬一线,周恕孤注一掷般一把夺过蒋紫陌腰间细剑,脚下用力一蹬直冲江狩而去! 咔嚓,细剑戳在其背后应声而断。周恕微怔,刚要退后再做攻击,就被其反手一掌震在胸口上,登时飞出去数丈远,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人,太讨厌……太过分……都该死……你们杀了小岄,都该死……”江狩看向地上断剑,突然想起那穿透了燕岄身体的短刀,刺激之下更为狂躁地吼叫起来,震得众人站立不稳,飞鸟坠地,沙石化为粉尘扑在地上打着旋儿,呛鼻迷眼。 “快……逃!”青雁山掌门艰难地低喊道,却为时晚矣。只见蒋紫陌不顾一切地跑向周恕,头顶上则是一只巨掌泰山压顶般从天而降! 碰,剧烈的撞击简直能将整座高山颠倒过来,弟子们失声尖叫,被掌风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在空中翻滚着飘了出去。待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并未摔在坚硬的土地上,而是被一团团浮云托住,缓缓了下来。 尘埃散去,依旧是昏天地暗,但那紫色的雾气中多了一道白色的光亮,继而光芒愈加强健,冲破长夜,曙光乍现。 再定睛一看,那来势汹汹的巨掌已被一庞大的冰拳接了下来。跟两个大型的猜拳者似的,一个出布一个出石,僵持在原地似是胜负已定。殊料这冰拳反其道而行之地占了上风,将“布”撞出道道裂痕。 一派死寂,仅存风声喧嚣。片刻后,青雁山掌门以及蒋紫陌跟周恕先后被扔了出来。众弟子连忙接住他们,同时冰拳底下传来一道严肃的声音: “先走。” 话音落下,巨掌又一次高高抬了起来,猛地抓向还没回过神来的弟子们,却停在三步开外无法前进。无数剑气幻化而成的光剑插在其指节中,犹如一个个楔子,丁卯不差地牵引着它,悄悄一用力,竟将那山一般大小的巨掌扯得蜷缩了起来。 这时,远处忽然跑来一道人影,大喊道:“去揽云峰!那里有太上长老留下的禁制!”原是陆轻羽。 魂不附体的弟子们终于想起逃命,扛起重伤的掌门和周恕奔向揽云峰。陆轻羽搀起一个被惊吓过度,双腿发软的年幼弟子,下意识地一回头,攸地瞥见一人立于冰拳之下,负一柄木剑,白袍如凝霜寒松。 ※※※※※※※※※※※※※※※※※※※※ 快放假吧!累死孩子了! 【殴打】 阴森的妖气与肃杀的剑气在空中对撞, 使得北风其凉,雨雪其雱。青雁山上一排绿树青冉皆成漆白,远远一看,恍若云中雾海。 江狩被这冷风一吹, 攸地收回些神智,忙将燕岄的内丹又往衣襟伸出藏了藏,生怕它被剑气所影响, 然后仔细打量起面前之人,莫名有了些敬畏。 时海真人将木剑立于地上,平静地问道:“青雁山一向不与妖族结怨,阁下为何而来?” 江狩警惕地稳固着自己躁动的妖气, 透风霜眯眼看向时海真人, 惊觉他双眼不能视物,修为深厚却极其隐忍,不由脱口而出:“你是剑圣?” 时海真人并未认可这个称号:“且唤我时海。” 江狩咽了口唾沫, 大惑不解地想, 剑圣怎会出现在青雁山?他并不知时海真人与医圣交情甚笃,仅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迷迷糊糊走错地方了。 更为讽刺地是,在黑潭里窝了两百年的他许久没见过如此高强的敌人, 居然平生出一股兴奋:“你很强,可以当本尊的对手!” 时海真人蹙眉:“阁下请报上自己的名号。” 江狩摩拳擦掌道:“黑潭尊者!” 这就是黑潭尊者?这回轮到时海真人惊讶了。黑潭跟青雁山八竿子打不着, 他无故杀上山门莫非只是来打架的?!都说妖的脑子不好使, 问题是这种大妖也如此不着调吗? “我与阁下无仇无怨, 并不想动武。”时海真人用心眼洞察着他, 旋即又道:“若阁下执意如此,且随我去无人之地。” “本尊是来抓丹师的!哪儿有功夫跟你瞎逛!”江狩这话说得可谓很不讲理了,全然忘却自己刚刚还有闲心喊打喊杀。 时海真人心想,这莽妖抓丹师抓到青雁山掌门的头上,还是个“懂货”的妖。不知医圣若在此地,他会不会改为抓医圣?然后被他老人家直接扔进丹炉里炼个大补丹出来…… “赶紧让开!本尊急着救人!”江狩嚷声虽大,心里却是不安的。刚刚那些冲动现在全褪了,甚至有些后悔自己耽误了这么多时间。 时海真人上前一步挡住他的去路:“所救何人?若真为了救人,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你们人族修士会救我们妖族的人吗?!”江狩鄙夷地哼了一声,见他岿然不动,还结起冰墙把他圈在了里头,不禁怒喊道:“本尊绑个丹师,有你什么事!滚开!” 说罢他跃身就是一拳,砸在冰墙之上开了个微不足道的小口子。这显然比他预想中要差了很多,不禁开始重新思量起时海真人的修为境界。 时海真人却心平气和地跟他讲起了道理:“丹师炼丹是需要时间的,越高等的丹药所需时间越长。你就算急着救人也于事无补。” 江狩愣住,下意识侧着身子护紧了燕岄的内丹,打牙缝中挤出一句话:“听闻医圣可以起死回生?他现在何处?” 时海真人无奈而笑:“医圣不在此地,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江狩登时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瞎子分明就是在拖延时间!人族修士果真都是群道貌岸然的王八蛋!” 话音未落,掌风已至。时海真人偏首避过此招,鬓发被削散半缕依旧面色不改,木剑如急电一般自地上弹起,击在江狩的臂肘处发出一声脆响。 江狩顿感剧痛阵阵,一抖衣袖滚出半片黑鳞,咬牙切齿地用妖气凝出一柄长矛,横空跳起就是一通挥砍。 时海真人嘴角抿出一道微笑,忽然觉得这黑潭尊者还挺有意思。旁妖都是用爪用嘴打架,偏偏他有样学样地变出武器来瞎比划,不愧是只上古大妖。 他这笑容在江狩看来着实为一种讽刺,见那长矛虽长却被一柄普通的木剑阻挡不前,暴躁中扔了长矛又换了对儿锤子出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抡。 时海真人终于忍不住笑场了,背手退至百米外朗声道:“阁下何不变回真身与我一战?耍些人族的武器作甚?” 江狩登时一个踉跄,面红耳赤地吼叫道:“死瞎子!你故意的!” 时海真人诧异,总觉得他这语气有点复杂,气愤中带着委屈,委屈里还有点羞臊。难不成他怕被人看见本体? 这倒是可惜了,还想看看上古大妖长什么样子呢。时海真人轻叹一声,很是和蔼地收了剑,掸了掸衣袍。江狩刚要再度发起攻击,就见他忽然默默退至一旁轻声道: “好了,你想找的医圣已经来了。” 江狩尚未反应过来,就听天边一道洪钟般的怒吼由远至近,似海浪澎湃: “呔!!!何妖伤了老夫的乖徒!!!” 砰地一声巨响,庞大的毕方鸟落了地,细脚踩在冰面上摔了个屁股墩,拍着翅膀呱呱大叫。鸟背上弹出一发须耸立的老头儿,跟只毛球似的直冲他飞来! 江狩大骇,妖气迸发结成巨掌抓了过去,却在下一秒直接被撞出一个窟窿。一拂尘轻飘飘地打他脸上一扫,竟如同神龙摆尾般力拨千斤,将他抽飞出百丈远,险些打歪了他的头颅! 这么一瞬间,江狩整只妖都是懵的,脸朝下砸在雪地中吃了一嘴的泥,再一抬头,就见那老头鼻孔冒着粗气,张牙舞爪地大喝一声,随手把身侧一高耸的老树给连根拔了起来,跟打年糕似的跳起来就砸,怼得地面上下摇动,仿佛把整座山拍矮了一大截。 而江狩这块年糕慌忙将全身妖力顶直双拳之中,打折老树,飞出坑洞。刚要反击,却发现“疯老头”已经不见了。腰眼子一凉,不知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顿时鱼鳞横飞,筋骨寸断,而他本人则跟只陀螺似的,侧翻着跌落在山石上,喷出一大口鲜血。尚未重新站起来,就被先前那棵断成两截的老树先后砸中了脑袋跟腹部,差点昏死过去,迷离中不忘把全部妖气护在了胸口,包裹住燕岄的内丹。 当邈尘真人满头青筋暴起地搬起来一座山包,一步步向着江狩逼近打算来个一了百了时,时海真人终于有点看不下去了,忙快步上前,耳语道:“放这妖一条生路吧。他是为了救人而来。而且……” 而且全妖界都在唾弃他,怪可怜的,时海真人诽恻道。 结果邈尘真人并不领情,一口吐沫喷了他一脸:“呸!老夫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徒弟和徒孙!一手指头没戳过!无端被他打没了半条命去!老夫今天必须把他活剐了!” 说话的功夫山头已经扔出去了,正把挣扎中的江狩压在了底下。 时海真人摇了摇头,暗道发火的老头子果真不讲理。刚要贴边溜,就被他掐住了耳朵,冲着耳朵眼大喊大叫:“你这家伙居然向着妖族说话!你知不知道黑潭决堤淹了百户人家?!” 时海真人大惊,心虚地喃喃道:“我……我还真不知道。” 他本是想下山寻楚弈跟尘觞这俩没良心的,半道上感知到一团恐怖妖云往青雁山方向疾驰,这才跟过来一探究竟。 而那前去报信的虬阳门掌门自然而然地落了空,此时已去往别处。 邈尘真人发了一通邪火后甩袖子要走,时海真人拉住他小声询问道:“苣洲那边……受灾严重吗?楚弈他们好像还没……” 就在这时,身后的山石突然颤悠了起来,旋即怦然炸裂!江狩低吼着从一派废墟里站了起来,摸索出燕岄的内丹轻轻亲吻了一下,然后猛地扭头看向邈尘真人。 邈尘真人挑眉,不知他这决绝的眼神从何而来,就见他把内丹揣回怀中,狠狠地瞪着他问道:“你就是医圣?” “怎么,不像?”邈尘真人挥了挥拂尘,将自己的胡须捋顺后冷笑道:“跑到老夫的宗门中闹事,竟不识老夫是谁吗?!” 江狩立刻从袖口掏出一枚紫色的丹药,一把塞进嘴里囫囵吞下,双手紧紧握住运转妖气,周身环绕起道道雷电。邈尘真人心中一跳,刚想先发制人打断他施展法术,头顶上忽然飘来丛丛乌云,挡住了太阳,几声雷鸣之后,下起了瓢泼大雨,好似万瀑齐飞,天河倾倒。 江狩的妖力以恐怖的速度开始飞涨,再睁开眼时,双眸流动着诡异的暗芒,仿佛一条毒蛇吐着信子在他的瞳中乱窜。时海真人敏锐地感觉到不祥的气息,当机立断撑起结界隔绝出一小方天地。邈尘真人重瞳半开,看向他的神魂,愕然发觉某个不同寻常的东西正在里头乱逛! “那是……楚弈体内的那股阴煞之气?”邈尘真人狐疑。时海真人听闻此话,心里咯噔一声,正想一问究竟。江狩的身形突然摇晃了一下,略带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嘴中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些什么,黑色的鳞片似野草见风就长,顺着他的脖颈一路蔓延至面颊…… …… “楚弈,我觉得,咱们得回去见一下时海真人。”尘觞认真地说道。 楚弈略感惊讶:“为什么?你不是想要自由吗?” 尘觞垂下眼睫:“我有件事想拜托他……或者医圣。” 楚弈沉默,许久后压低声音道:“尘觞,你有事瞒着我。” ※※※※※※※※※※※※※※※※※※※※ 每次复习都有种无所不知的错觉,一考试就开始怀疑自己看了个假书…… 【回去】 楚弈一再追问, 尘觞却始终避而不答,使得二人僵持了半天以楚某人单方面妥协为退场。于是俩人商定,将百姓安置好就回不语山。 “先说好,过去占个脚就走, 没必要长时间逗留。”楚弈闷闷不乐地说道。 尘觞有些疑惑:“楚弈,你为什么不喜欢时海真人了?” 楚弈啧了一声:“你这话说的怎么这般别扭!我何时喜欢过他了!我们师徒相称,我敬重他是应当的;如今我已与他断了关系, 干嘛还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尘觞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断了关系?他不是你师父了?” 楚弈叹息,暗道这位仁兄迟钝起来真是毫不含糊,只好一五一十地跟他解释了起来:“先前你找到的那枚棋子实乃阵眼,时海真人最喜用棋子布阵。尔后他传音给我, 却谎称自己不在附近。我觉得他是心虚了, 这个人不值得信任。” 尘觞这才明白是棋子惹的祸,眨了眨眼说道:“楚弈,那枚棋子上并没有他的气味, 构阵所用的真元也不属于他, 而是另一个比他还要更强的人。我觉得,时海真人与此事无关。” 楚弈惊愕,忙又问道:“你确定?可是他传音给我, 必然在我附近,为何说自己在不语山?” 尘觞用手比划着解释道:“不语山后头有一个特别大的传音阵, 能传音千里之外。时海真人定是用它跟你说的话。” 楚弈登时憋出一头虚汗, 跳脚戳他的脑门:“这种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你既然知道又为何不早说!” 尘觞一脸无辜:“楚弈不是一直在传音阵附近练剑吗?我以为楚弈只是气时海真人没有告诉你行踪。” 楚弈这才回想起来, 自己练剑的地方后方有一探出山顶的石台, 上头用红石勾勒出一个奇怪的图形,因为看不懂干脆就没在意。谁知那玩意是个传音阵! 气氛登时尴尬起来。楚弈脸上一阵白一阵青,望着尘觞那双熠熠生辉的大眼,忽然很想蹲地上薅头发。 正缓缓抱膝下蹲,余光忽然闪过一个亮点。继而一只灵鸟从天而降,上头跳下两个人。走在前头的皮肤黝黑,简直是只煤球。后头的那位则有些反光,脑壳跟夜明珠似的自带光圈。待他们走近,楚弈才发觉来者是庞先跟徐宏轩。 “楚兄!别来无恙!”庞先跟条牛肉干似的满身的腱子肉,瘦到发柴。好在精神还挺好,大嗓门一如既往的中气十足。 楚弈欣喜,上前向二人问好:“久违了!听闻你们结伴同游,本想赶过去汇合。结果路上遇到些事情耽搁了。” 不等庞先开口,徐宏轩幽幽地哼了一声:“你们幸亏没遇到我俩,否则得被他气死。一路上妖兽没除几个,光琢磨着怎么吃!” 庞先脸上带着看破红尘的沧桑,抬头看向远方:“楚弈,你有没有觉得,我变了?” 楚弈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有。黑了,瘦了……” 庞先当即扭过头吼道:“你听见了吗!不瞎的都看出来老子瘦脱相了!有你这么虐待同伴的吗!吃饭不让吃肉,偷偷吃还说闻着肉腥味了想呕。我就问你,你是有了吗?!” 二人登时吵成了一团,禅杖敲在脑壳上饿声音清脆动听。楚弈等了一阵,终于找了个机会把二人拉开,却听庞先随口溜了一句:“前些日子你师父找不着你了,到处求人帮忙寻你。我们掌门派了七八个师兄转了好几圈,终于在苣洲查到了你的踪迹,但没能见到你本人。没想到让我在这儿给碰上了!嘿,你说巧不巧!” 楚弈怔住,半晌磕磕巴巴地问道:“时海真人托人找我?” “嗯,我师父也收到信了。好像联盟里的门派多少都收到了求助信。”徐宏轩道:“传言你们修复断裂裂缝时受了伤,时海真人分身乏术,又恐你们遭遇不测,不得已委托医圣号召大家找你。” 楚弈说不出话来了,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可笑。单凭一枚棋子,他猜忌时海真人如此之久。如今打脸来得太快,直接把他的良心给扇肿了。 见楚弈面色晦暗,庞先正疑惑他是不是也没吃饱,尘觞忽然拉过楚弈的手,冲他们二人道:“帮我们照顾一下这些村民。”说罢不由分说地扛起楚弈腾云飞走了。 庞先咧了咧嘴,指着远方的小黑点冲徐宏轩抱怨:“你看人家!那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对搭档。你再看看你,我说我饿到走不动道了,你都不鸟我一眼!什么时候你也带着我飞一次?” “贫僧圆寂之时定拖着你一起走。”徐宏轩瞪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群脸懵逼的百姓们,从储物袋中拿出灵符传讯给天玄寺。让门中师兄弟携灵兽前来转移灾民。 尘觞带着楚弈一路往不语山飞,也不说话,用一个冷漠的侧脸挡住了楚弈想反抗的心。 “尘觞,我回去可怎么开这个口?”楚弈蜷缩在尘觞背上,如一只忧郁的鹌鹑。 尘觞淡淡道:“说,我回来了。” “这太敷衍了吧!”楚弈哀嚎一声,搂紧了他脖子碎碎念道:“我完了,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出尘的无愠真人了。如今的我幼稚又多疑,还弱得如同一只走地鸡。” “你早就不是无愠真人了,你是楚弈。”尘觞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是我的楚弈。” 楚弈听这句话听的次数有点多,自然而然地也知道怎么往下接才能让剑崽开心:“好,我是你的楚弈。我是你的小心眼楚弈……” 结果剑崽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咧大嘴傻乐,而是低声道:“你也是很多人的楚弈……楚弈如果能开心就好了。” “啊?”风声太大,楚弈没听清他在嘀咕些什么,刚把耳朵竖起来,尘觞忽然一扫云雾,缓缓落下。 楚弈环顾四周,发觉已经到了不语山附近,不由瞠目结舌:“合着咱俩走了这么多天,你老人家一眨眼的功夫就飞到了?!” 尘觞垂下头静站了片刻才回道:“楚弈,我们走上去吧。” “哦。”楚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一时又想不起来什么,只得乖乖沿着山路向上走。 尘觞跟在他背后,先是步伐踉跄了一下,继而眼睛一点点泛出赤红色的血丝。他忙摇了摇头,猛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楚弈下意识地扭头看了过来,整对上他脸上那个崭新的五指印,不由大惊失色:“刚刚有人打你?!” “我自己打的……有蚊子。”尘觞波澜不惊。 这时道童忽然从山顶上跑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埋怨道:“仙师!您可算回来了!咱家真人又出门找您去了,眼下还没回来,您说说这可怎么办!” 楚弈挠了挠头,讪笑道:“那我去找找他……”然后拉着尘觞就要跑,结果没拉动。 尘觞杵在地上,慢慢收回了手:“楚弈,你自己去吧,别走太远,我在山上等你……我太累了。” “你……”楚弈茫然。尘觞的仙元损耗虽多,但绝没有到了走不动路的地步。然而在寻师心切之下,他也没有多问,只嘱咐道:“好好休息。”抬脚便走。 楚弈走远后,尘觞突然转身跑上了山顶。不等道童阻拦,直接冲进时海真人的屋子,房门一反锁,盘坐在地上打起坐来。 道童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拍着房门大喊:“快出来!真人不允许别人进他房间!你这太没规矩了!” “滚!”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沙哑的低吼。吓得道童屁滚尿流地跑了,委屈巴巴地藏在大树后头嘟囔道:“等真人回来跟他告状!” 尘觞深提一口气,拼命吸取着房间里时海真人残存的真元,入定探查着自己的神魂。只见丹海之中,厚重的仙元翻着金色的波浪,似是安和稳定。但仔细望去,一团黑色的影子藏匿于海面之下,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仙元,并不断呼出混浊的雾气。 “给我滚出去……”尘觞咬紧牙关,引来魂火投入丹海。海水立刻被煮沸了,剧烈的痛处沿着他的小腹一路蔓延至头顶,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滴进了脖颈。 黑影怪叫了一声,继而哈哈大笑着浮了出来,看着滚烫的丹海嘲讽道:“疼吗!恨吗!愤怒吗!没用的,你摆脱不了我!……这是报应,这是你背叛了主人的报应!当初立于众仙之巅的你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尘觞将时海真人的真元融进自己的体内,纯澈的力量暖流般淌过他的周身,驱使着即将失去掌控的意志…… …… 楚弈看向不语山东南方向的天空,蓦地发现一朵庞大压抑的妖气结云,正闪着紫电白芒。 “那是……青雁山的方向?”楚弈心下微惊,忙御剑而飞。不消多时便发现昔日郁郁葱葱的山林已成了一片雪原,顶部的树木如同被烧焦了一般,黑漆漆地倒了一地,在白雪中甚是扎眼。可怖的野兽嘶吼以及血腥味在风中若隐若现…… 【惨败】 沙土裹着白雪在寒风中呼啸, 楚弈艰难地一步步登上山顶,双眼如同被蒙上了一层布分不清身处何方。想着撑起一道屏障隔绝风雪,却被这山顶上的强大的真元乱流压迫到无法运转真元,尝试了几次后只得作罢。 他眺望向远方, 只见层层叠叠的雾障中,隐约有一轮暗日映在当空。紫芒昏黄,野风萧萧, 吹得四周草树寨饵乱响,仿佛千军万马疾驰啾啾。 继而光线大亮,好似两粒冰碴跃入眼睑,耀得双目短暂第失去了视觉, 再睁开眼时, 正中央忽然飞开一个黑影。一把抱住他掠出百丈远。尚未停脚,就听身后一声炸响,澎湃的真元与妖气对撞在一起, 冲击力之可怖简直能把天空撕裂出一个口子。一道旋风顶着天踩着地, 卷起万千草芥,将远处的房屋顶棚瞬间掀飞! 楚弈的耳朵嗡嗡作响,浑身上下酸软无比, 那人将他紧紧护在身后,低声骂道:“非赶在这时候回来……你这小混蛋。” “师父……这是怎么了?”楚弈颤颤巍巍地握紧了剑, 却被时海真人一把攥住胳膊, 夹在胳膊肘底下, 飞向揽云峰。 揽云峰上, 百名弟子忐忑不安地翘脚看向几乎被毁了个七七八八的主峰。见时海真人飞来,忙上前问道:“真人!太上长老他……” “无妨,医圣动用了净生决。”时海真人把楚弈放在地上,叮嘱道:“你看好这些弟子,为师去帮助医圣。” 楚弈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他:“我也去!” 时海真人轻叹,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那是上古妖兽,你去只能添乱。好生在这里呆着,为师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已然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楚弈心中一沉,刚要追过去,一只手忽然从背后拉住了他:“楚哥哥,听真人的。” “小羽,那妖兽从哪儿来的?到底怎么回事?”楚弈问道。 陆轻羽被这声“小羽”喊得怔了一瞬:“听师姐们说,好像是黑潭尊者杀上山来,绑架掌门。打伤了蒋师姐跟大师兄。幸而时海真人赶到制止了他。然后太上长老也赶来跟他打了起来。” 江狩?他疯球了吗!楚弈百思不得其解。这时一股乱流顺着山坡侵袭而来,众弟子站立不稳,惊恐地往后退去。楚弈猛然想起,身后这堆人可都是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医修,连忙抬手布了屏障,加固医圣留在揽云峰上的圣人阵法。 主峰之上,医圣立于空中,真元大盛,环绕在周身如同耀眼的盔甲,坚不可摧。瞥见时海真人匆匆赶回,抬起拂尘指了指地上,沉声道:“时海,老夫活了这么大把年纪大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只见江狩已然变成了骇人的怪物。身形庞大,状如蛇,却偏偏长了个鱼脑袋。乍看之时,好像有点像蛟龙;再仔细一看,活脱脱一四不像。没有龙角,没有利爪,凋落的鳞片散发着难闻的气息,如同被开水烫过了一般。周身布满了黑褐色的鳞片,且正在不断脱落。丑陋的彘毛随着破碎的鳞片在空中乱飞,而他似是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在地上不停翻滚哀嚎。 “这……”时海真人诧异,开术眼洞察他的灵络后倒吸一口凉气:“煞气内侵,筋络全毁。” “老夫觉得,这是他之前服用的那枚丹药作的怪。”医圣沉吟,一震双掌,继续用净生咒镇压污秽。江狩已无力挣扎,双眼无神地躺在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骼被一点点碾碎。 这就是圣人吗?江狩意识涣散,只剩下满心的绝望和自嘲。想他千年的修为,竟无法撼动其分毫。而那所谓涨修为的灵丹,想必还算管点用,只是…… 又一道咒法打了过来,江狩忍不住低喊出声,抬起爪子看着上头恶心的断鳞,竟哈哈大笑起来:“居然化龙了?哈哈哈哈……老子求了千年,就这么失败了……”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蜷缩着身体看向掉落在地上燕岄的内丹: “小岄,我又害死了你……” “果然,那丹药能帮他短时间内突破。只是成分里头明显有不对劲的地方。”医圣略带职业病地冲时海真人解说道:“离老远老夫就闻见那丹药上血腥气很重,想必是用不妥善的功法炼成的。而这黑潭本身戾气就不低,再被这丹药一激……” “走火入魔,筋脉自毁。”时海真人心情复杂地摇摇头:“又一个急于求成的。” 医圣心知他是想起了无愠真人,暗自好笑道如今那无愠真人可是你心心念念的徒弟,哪儿能跟这疯妖相比较。同时又高抬起手,打算给江狩个痛快。 谁知就在这节骨眼上,远处突然飞来一人,朗声大呵:“医圣!手下留妖!” 医圣狐疑地望了过去:“湛寂?!你怎么来了!” 来者正是湛寂真人,手持折扇无奈的笑道:“你说呢?你我正聊天的功夫,你突然喊了句什么玉牌碎了扭头就跑,我不得跟过来看看?” 医圣冷哼:“幸亏我大徒弟一直戴着玉牌,不然他这厢被恶妖打得头破血流,老夫还不知情地跟你喝苦茶呢!” “哦?此妖什么来路,竟敢在此撒野?”湛寂真人仔细打量着江狩,旋即脸色攸地一沉:“这是……半龙?” 医圣懒得搭理他,抬手又要拍,却被其一把攥住了胳膊好生劝道:“哎,这妖本质不坏,霸着黑潭这么些年,从没作过恶。今日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您老人家且饶他一命吧。” 医圣登时跟活见鬼似的拧了拧他的面颊:“你是湛寂吧?!你怎么突然开始多管闲事了!旁的也就算了,此妖都快把我的青雁山给拆了!我还不能收拾他了?!” “你这都打得有进气没出气了,差不多了。”湛寂真人无奈地摊摊手:“我也知道你心里气,可此妖已是半龙,若就此魂飞魄散怕会遭至天谴。” 医圣的小暴脾气登时上来了,眼珠子瞪得老大跳脚喊道:“老夫看你是在岛上吹海风吹多了吧?!这鬼东西也能算龙?你看他的筋络,已然全毁!你再看这一地的碎鳞,都够一盘菜了!想必此妖是化龙不成遭了反噬。老夫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湛寂真人却看向江狩,仔细辨认了许久后,面色攸地一沉,喃喃自语道:“这鳞片……怎会如此……” 医圣白了他一眼,见其不再阻拦,又一运真元打算度化了江狩。结果也不知他是命不该绝还是怎的,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就见燕岄的内丹忽然从地上飞了起来,江狩抬起身子拼命地阻挡,却还是眼睁睁看着它从自己的爪子缝里,忽忽悠悠地一路升至医圣面前。 医圣挑眉看向此物,一眨眼的功夫,燕岄近乎透明的身形显现而出,俯身叩首道:“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求您放过他。” “小岄……小岄!”江狩怎么都没想到,燕岄的魂识居然还残留了一缕在这内丹上。他心生恐惧,生怕医圣一怒之下将其彻底毁灭,便疯狂摆动着身躯试图从地上爬起来,每蠕动一下都会一地血迹,鳞片噼里啪啦地绷断,令人不寒而栗。 医圣打量了燕岄一阵,见其即将消失,挥袖布了道结界固住了他的魂识:“因为你?你是何人?到底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燕岄微微侧首看向江狩,面露哀戚:“我……我是他的夫人。江狩他是为了复活我,才做出此糊涂事。我没能阻止他,亦是大错,倘若您执意杀他……请先杀了我吧。” “燕岄!”江狩急了,尾巴拍在地上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昂起头冲着医圣吼道:“他是人族!你不能杀他!”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邈尘真人嫌弃地捋了捋胡子:“你一个人族怎么跟妖族混在一起?还有,谁告诉你我家大徒弟能复活人了?纵使是老夫也无法复活死人啊!合着我那徒弟和徒孙白挨这顿打了?!” 一旁的时海真人忍不住嗤笑出声,糟了拂尘甩脑壳才强忍着八卦之心面向湛寂真人,规规矩矩地行礼道:“法圣,久违。” 然而湛寂真人却跟没听见似的,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江狩看,眉头越皱越紧,半晌后一关折扇转身走了。 邈尘真人看着燕岄的残魂,又看了看在地上叫唤的江狩,突然觉得自己跟个坏人似的弄得他俩在这里“生离死别”。越想越来气,干脆一收结界,将燕岄的内丹纳入掌中加了道封印,免得他在这里凄凄惨惨戚戚。 然后不知念了个什么术法,将江狩变成巴掌大小的一条长尾巴鱼,捏在手中摇了摇,见鱼脑袋努力探向燕岄的内丹,不由满脸坏笑地说道:“你闯我宗门,害我徒弟,就是为了救你夫人?行啊!老夫成全你!不过得看你表现得如何!你殃及上百村民,这事总得有个说法!” 说罢抡圆胳膊直接把江狩给扔了出去,方向则瞄准了苣洲,江狩就这般无助地化作一道流星嗖地飞了出去。 ※※※※※※※※※※※※※※※※※※※※ 昨天一下睡过头了……努力加更中!! 下一本再裸奔就是狗!…… 【如果】 医圣全胜而归, “绑架”了敌妖夫人的魂识跑到揽云峰炫耀。众弟子喜极而泣地簇拥着他去看望伤者,楚弈则欲言又止地望着时海真人,不好意思上前。 时海真人也知自己全程打了个酱油,略感无趣地站在沉默了一会, 冲楚弈招招手:“过来。” 楚弈小步搓了过去,心虚不已地回答道:“哎……” 时海真人虽看不见他的模样,但这飞速运转的灵气已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慌张, 不由好笑道:“怎么,敢跟诸怀对抗的你,被区区一条鱼给吓到了?” “不是……”楚弈汗颜,犹豫再三后终究没把想说的话吐出来, 只小声嘀咕道:“我回来了……” 出乎意料的是, 时海真人并未多问,只是叹了口气,似是如释重负:“回来就好。” 青雁山遭此横祸, 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修真界, 甚至连妖界都得知“黑潭尊者挑衅医圣,被其打至筋脉寸断”。大多数妖都忙着奔走庆祝,都说江狩是不自量力, 目中无人。如今终于栽了跟头,着实活该。 邈尘真人将损坏严重的主峰修复完毕, 坐在青雁山掌门身边往他嘴里怼了颗灵丹:“徒儿啊, 你说你这般没出息, 为师如何放心得下。” 青雁山掌门浑身不得劲, 可怜巴巴地缩在被子里,孩子气地去抓他的手:“师父,徒弟没出息大半辈子了,您老人家该习惯了。” “唉……等我不在了,青雁山可怎么托付给你。”邈尘真人揉了揉膝盖,神情中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悲凉。 青雁山掌门忙道:“师父,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你的寿命长着呢。” 邈尘真人沉默,许久后拍着他的手说道:“徒儿,你要记住。再强大的人,都会败给时间,为师终究会有走到尽头的那一日。今日跟这鱼妖一战,为师发现,自己确实是老了……一个净尘决罢了,竟让老夫废了一番力气。想必时海也看出老夫有些吃力,这才放心不下一直跟着。” 青雁山掌门没吭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角的皱纹以及花白的须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邈尘真人似是陷入了回忆,眯着眼低声絮叨着:“老夫鼎盛时期也曾想过,要拼命让自己越过天穹。但真当我站在圣人境的时候,突然发现,也不过如此吧……老夫收了二十名入室弟子,有资质极好的,也有稍微愚钝些的,但都是群好孩子……可惜啊,老夫活得有点太久了,而他们的命又着实太短了。当我醉心修炼时,一转身,发觉他们都不知不觉得离开了人世。到头来竟只剩下你这么个闭门弟子还陪着老夫。” “师父,好端端说这些作甚。”青雁山掌门惶惶然地往旁边挪了挪:“师父,您就是太累了,人一累容易胡思乱想。快躺下歇歇,。” 邈尘真人微微摇头,俯身低声问道:“寓安,你还记得,当初你拜入师门时,为师问了你什么吗?” 青雁山掌门被冷不丁喊了一声名字,蓦地有些恍惚。自五十年前,最后一位师兄仙逝,邈尘真人喊他便只喊“徒儿”。 他忙撑着床榻坐了起来,认认真真地回答道:“记得,师父问,如果有一天,遇到无法战胜的敌人,应当如何。” “那你怎么回答的?”邈尘真人又把他按了回去。 青雁山掌门沉吟道:“当时我说,打不过,就要跑,而且要带着师父一起跑……师兄们都笑我没出息,唯独师父您夸我答得好。” “那你今日为什么没跑?”邈尘真人道。 青雁山掌门眉头紧锁,侧目看向一瘸一拐喂周恕喝水的蒋紫陌:“徒儿不能跑。徒儿跑了,这些孩子怎么办?……您说的对,徒儿是没出息。打不过敌人,也护不住弟子……” “所以说,你还要继续没出息下去?”邈尘真人长舒一口气,暗道他循序渐进地引导着蠢徒着实不易。 结果就听青雁山掌门信誓旦旦地点点头:“师父,徒儿明白了!从明天起,徒儿勤勉修炼,每天炼十炉丹,绝不偷懒!” “……你这脑子里是不是除了炼丹什么都不剩了!”邈尘真人险些把胡子气炸,戳着他的脑壳恐吓道:“从明天起,你给我“弃医从武”!否则不得踏入灵山半步!” 灵山是青雁山所有草药的来源地,对于青雁山掌门来说,不让上灵山跟不让他吃饭差不了多少。于是他脸色惨白地求医圣高抬贵手,谁知这老头已然拍屁股走人,径直去往书斋,打最里头的箱子里扒翻出一个青色的琉璃瓶,把燕岄的内丹扔了进去。 淡蓝色的内丹在剔透的瓶子中微微发着亮,如同一点繁星落入其中。邈尘真人心生怜悯,将瓶子摆在桌上低声道:“很纯澈的魂魄……是个好孩子啊。怎么就跟那种家伙绑在一起了呢?” 无言的沉默中,邈尘真人搬了把躺椅,揉着酸痛的老腰半躺在上头闭目养神,手指哒哒地敲在扶手上,尔后节奏越来越慢,终于一偏头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 与此同时,楚弈垂着头跟时海真人回了不语山,刚入山门,就迎面撞上前来火速告状的小道童:“真人真人!尘仙师擅闯您的屋子,还骂人!” 楚弈顿觉一口老血顶在了嗓子眼,不等时海真人询问,慌忙跑上山顶去捉拿某剑。 “尘觞!你什么毛病!给我出来!”他恼怒地拍着房门,同时撸起袖子打算家暴。 可是屋里没有任何的回应,门栓在里头反锁着,也不好直接撞开。楚弈又等了一会,待时海真人走来,有些紧张地说道:“师父,今天回来的时候,他的状态就不太对劲。” 时海真人面色一沉,一掌拍在门上直接将其震开。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又转瞬即逝,待他们二人走入房中,就见尘觞跟没事人似的回过身来,淡然道:“你们回来了?” “你……”楚弈疑惑,上前仔细打量了他一阵:“你在师父的房间里做什么?” “休息。”尘觞回答得很是自然,仿佛是他俩在大惊小怪。 楚弈半天说不出话来,敏锐地察觉到他定是隐瞒了些什么,却偏偏看不出来。三人就这般面面相觑地站了一会儿,时海真人忽然道:“楚弈,我有话对他说。” “啊……不是……我觉得……”楚弈想说尘觞不对劲,结果被时海真人一把推出房间,还重新把房门带上了。 楚弈刚出了屋子,尘觞便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大喘着粗气。时海真人神情凝重地将手覆在他天灵盖上,向里灌入真元:“你的筋络怎么回事?为何如此之乱!伤着哪儿了?!” 尘觞也不回答,抬起手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仿佛是抓住了一束救命稻草。 没过多久,时海真人便发觉他的身体仿佛成了一个无底洞,输送速度开始跟不上吸取的速度,而尘觞竟没有丝毫的满足之意。 时海真人心生不安,又不敢松开手。幸而尘觞敛回了意识,一缩身子打断了真元渡送:“好了……差不多了。” 时海真人把他搀起坐在桌边,小心问道:“是修复断界缝隙时受的伤吗?” 尘觞不吭声,攥了攥正在痉挛的手,抬头看向他,似是陷入了沉思。 时海真人便耐心地等着,却等来这么一句话: “师父,你能一直对楚弈好吗?” 时海真人惊愕,下意识地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尤其是在当下这么场景下问出来。于是他黑着脸回道:“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尘觞依旧不回答,兀自站起身要走。时海真人急了,拍桌呵道:“尘觞!有什么不能跟我说的!你们俩就这般不信任为师吗!” 尘觞脚下一顿,侧着身又问了一遍:“师父,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楚弈身边了,你能一直对他好吗?” …… 是夜,青雁山又恢复了宁静。白日里受到惊吓的弟子们扎堆躺在弟子房里,小声攀谈着,直到悠悠入睡。 邈尘真人依旧沉睡着,不仅如此,他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处身于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没有,唯独正前方有一道红色的门,上头贴着一个诡异的符咒,应当是封印。而他是清醒的,也明白自己在做梦,却懒得打断这梦境。 艺高人胆大,老医圣自然也不怕摊上事,干脆一伸手把那封印给揭开了。周围场景登时变幻起来,掠过万千光影,最后定格在一座普通的村庄中。 他愣了一会儿,发觉自己犹如一个不被任何人察觉的路人,站在路边看街上的人来人往。 正诧异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从田间跑了过来。那是个清秀的少年,皮肤白皙,眼睛明亮,怀里捧着几只野果子甜滋滋地笑着。 邈尘真人回忆了半天,直到这孩子从自己身边经过,才想起此子就是白天见过的那个残魂。 于是邈尘真人恍然大悟,他这是疲劳过度导致重瞳之力再次失控,不小心窥视了燕岄魂识中的记忆。本着“来都来了”,干脆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 剑兄“托孤”警告! 期末考试来袭,小天使们给我力量!!(biubiubiu!) 【记忆】 梦境中的燕岄抱着果子一路小跑, 越过细长的田埂,跑到一位少女面前唤道:“阿姐!吃果子!” 女孩抬起头,容貌与他七八分相似,原是一对儿孪生姐弟。看了一眼那果子后, 竟一把将他推开了,愤慨不已道:“我在这累死累活地耕地,你倒是玩得挺开心!” “不……”燕岄小脸一白, 慌忙把滚落在地上的野果捡了起来,讨好地笑道:“阿姐,你歇着吧,我来!” “哼!”少女把锄头一扔, 气鼓鼓地离开了。燕岄追了半步, 想把野果给她,却没能追上。 燕岄无奈,只得把果子放在一边, 拿起锄头努力地耕作着。远处几个村民凑在一起交头接耳道:“燕柔这姑娘脾气可真够大的, 总是欺负她弟弟,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却听一个爱嚼舌头的妇人神秘兮兮地说道:“小点声,别让她弟弟听见了……我跟你们说啊, 燕柔跟隔壁村一个小伙子好上了,俩人偷偷在后山竹林里私会过好几次呢!让我家狗剩撞见好几回了!” “啧啧啧……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另一位农妇阴阳怪气地直砸吧嘴, 不忘瞥燕岄一眼。 她身后的一个老太太也把手中的活放下, 加入了这八卦行列:“什么有钱人家!他家人都死光了, 就剩这么一对儿孩子, 租子都快交不上了。” “听说是回乡省亲路上让山匪给劫了?” “对,爹娘全被砍死了,家里钱财全让外亲给贪了。” “哟,可真够狠心的,留这俩小孩怎么活啊!” “还能怎么活,不就是咱养着……明明不是咱村里的人。” “唉,养就养了吧,谁让他俩逃到咱村里来让村长给碰上了呢!再说燕岄那孩子挺讨喜的……” “讨喜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克死全家的扫把精……早就听说这种一男一女的双生胎不吉利……” 想必是聊到起兴,完全忘了压低声音。见燕岄默默地望了过来,忙心虚地低咳一声扭头继续干活。 邈尘真人蹲在田边一阵唏嘘。这下界百姓怎什么瞎话都敢乱说!“龙凤胎”何时成了不吉利的东西,把天灾人祸归在小孩子身上,真不够羞臊…… 这时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再一抬头,只见几朵乌云缓缓飘来遮住了太阳。村民们见快要下雨了,忙互相招呼着往家里跑去。燕岄也扛着锄头跑了起来,一路飞奔回某个低矮的茅草屋中。 燕柔没有回来,也不知去哪里了。很快,屋外下起了瓢泼大雨,屋中四处漏雨,发出潮湿的霉味。燕岄守在门口等姐姐回来,见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愈感担忧,忙拿起蓑衣跑出门去寻找姐姐。 瀑布般的暴雨浇在地上激起漫天泥点,燕岄很快变成了落汤鸡,浑身上下全是泥污,慌乱无措地在村庄里瞎跑,却哪儿都找不到姐姐。直到最后,他下意识地跑到了后山的竹林,终于发现了姐姐的踪迹。只见燕柔正跟一位陌生男子拥抱在一起,情不自禁地深吻了起来。 燕岄呆住,一点点向后退着,一不小心脚底打滑摔了一跤,然后赶紧爬起来跑走了。 他回到家,把湿透的衣服换了下来,然后坐在桌边发呆。直到夜幕降临,燕柔才撑着一把油纸伞慢慢悠悠地进了屋,面颊绯红似是心情不错。 “怎么没生火?”燕柔蹙眉看向傻愣愣地瞅着自己的燕岄,莫名心虚地侧过身去,斜了他一眼:“看什么!我脸上有花?” “他……对你好吗?”燕岄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燕柔微怔,旋即面红耳赤地扬起手给了他一个嘴巴:“我就说听见什么动静!原来是你这小王八蛋在偷听!” 燕岄被打懵了,无措地站起身来解释道:“不是……我……我没偷听……下雨了,我去找你……他……人好不好?” 燕柔恼羞成怒地吼道:“你凭什么管我!要不是你一直拖累着我,我早找到如意郎君了!” “阿姐年纪还小……再多考虑考虑?”燕岄心里不是个滋味,可怜巴巴地去拉她的袖子。可惜燕柔并不领情,气呼呼地坐在一旁不去看他。 燕岄大气不敢喘地去端了新烧好的热水给她擦脸,燕柔接过热毛巾,低声道:“他在镇上当木匠,过得还可以……等我过了门,咱就可以搬到镇子上住,离开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在这穷地方呆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哭了起来。燕岄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傻站在一旁如同做错了事似的低头揪着衣襟。 …… 接下来的回忆明显被加快了速度。邈尘真人看着不断变幻的场景,以及不间断交替的昼夜,猜测道这可能是对于燕岄来说可有可无的记忆,是以被匆匆带过。然而有一件事却从来没有变过,那就是他一直呆在屋子里再也没出去,而外头则不停地下着雨。 这场暴雨下了七八天也没个止住的意思。屋里越来越冷,柴火受了潮点不起来,被子一拧全是水。燕柔依旧天天往外跑,燕岄则想方设法地去山上挖些野菜回来吃。 到了第九天,雨终于小了一些。燕岄迫不及待地跑向地里,却只看见一地被泡烂的麦苗,不由愣住了。村民们长吁短叹地蹲在田野中哭嚎,一人拍着地控诉道:“这是怎么了!过去可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雨啊!这下全完了,我这一家老小可怎么活啊!” 燕岄神情晦暗,想必是正在为租子发愁,熟料愣神的功夫,后脑勺忽然挨了一枚石子。 “就是你!你这个克死全家的外乡人来了以后,村里就没落过好!”一年纪尚幼的男童气急败坏地骂道。 周围村民们皆投来复杂的眼神,虽没有帮腔,亦没有阻止。燕岄茫然,直到又被另一个孩子扔了石头,慌忙抱紧了脑袋跑走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刚跑远没多久,雨势又涨了起来。田间小路简直成了溪流。村民们无法,只得再度回家想办法。燕岄蹲在家中,用凉手巾捂住脑袋上的大包,拿了脸盆去接漏雨,旋即爬上床榻从最里头的一口箱子里拿出钱袋,数了数里头的铜板,默默叹了口气。 之后又过了几天,燕柔一次比一次回来得晚,全然不知愁地买了胭脂和发带坐在镜前打扮。燕岄站在空空如也的米缸前,小声道:“阿姐……没饭吃了。” “不用管我,我不回来吃。”燕柔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步伐轻盈地起身推门出屋,却一头撞上了黑压压的一片村民。 “你们……你们干什么?”燕柔泛起一股不想的预感,惊慌地退回屋中,藏在燕岄身后。 只见站在最前边的是村中辈分最大的几位老人,身后则是些民兵。村长立于一侧默默打量着她,半晌后忽然一挥手,几位民兵一拥而上,硬是撞开阻挡的燕岄,拿了绳子把她捆牢了扯着就走。 “阿姐!你们绑我阿姐做什么!”燕岄吓坏了,拼命去拉正在尖叫的燕柔,却被几个汉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拖走了姐姐,还用一把铁锁锁住了屋门。 燕柔的哭喊声越来越远,燕岄焦急地一刻不停撞着屋门,最后终于将门板顶了下来,甩着脱臼的胳膊飞奔向村长家。 院中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人,不见燕柔的踪影,只能听见村长在高声说些什么。燕岄挤进人群,当即被民兵发现了,按着脖领子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与此同时,就听村长说道: “暴雨不停,大洪将至……族长决定,将燕氏女选为河神之妻,平息河神的愤怒。” 村民们低着头,无人有异议。燕岄不敢置信地跪在地上,见众人开始散去准备祭祀所用的物品,他克制不住地失声喊道:“你们不能杀我姐姐!我要见我姐姐!” 村长冷漠地看向他:“她现在已是河神之妻,不能随意见外人。十日后祭祀场上你就见到她了。” “不……不!阿姐是无辜的!你们不能杀她……”燕岄被架着拖走了,扔在路旁的水沟里呛了好几口。 他挣扎着爬到路边,哀求每一个路过的村民去劝一劝族长。没有人搭理他,都绕道各忙各的,甚至有人说道:“我们平日里一直救济着你俩……如今村子遭了难,你们也该报答大家了。” “我给您当牛做马,你们放了阿姐吧……”燕岄使劲磕着头,又上前抱他们的小腿,被一脚踢开后继续磕头,直到再无人回应。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把旁观者邈尘真人惊得体无完肤。在他的认知里,哪儿有什么河神!而这“河神娶妻”的恶习也得有上百年没出现过了,谁知今日让他给遇上了。 所以,现在的时间点到底是什么时候呢?邈尘真人捋着胡须掐指一算,再四处绕了一圈也没能得出结论。扭头一看,燕岄忽然跑了起来,一直跑向了后山竹林。 【替代】 燕岄一路跑进了后山竹林。果不其然, 一位陌生男子正站在竹林深处翘首以盼,见他跑来,下意识地调头要溜。 燕岄忙喊道:“别走!我是燕柔的弟弟!他们要杀姐姐,求你救救姐姐……” 男子大惊, 忙停住脚问怎么回事。燕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然后恳求道:“求求你,跟我去把姐姐抢出来!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结果男子却面色铁青地支吾着:“抢……怎么抢, 那么多民兵……再说了……你们村的事,我不好管的。”说罢竟再度转身就走。 燕岄见状,拼命扯着他的袖子喊道:“你不能走!你是姐姐的夫君,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男子登时大力地把他甩了出去:“什么夫君!你可不能瞎说, 她又没过门,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若是得罪了你们族长,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男子终究落荒而逃,独留燕岄一人绝望地跪在地上哭泣。竹影交错, 简直要把他吞没进幽暗中。只能作为旁观者的医圣心生悲怜, 俯下身想拍拍他的后背,手指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落了个空。 接下来的日子里, 燕岄努力找寻着救姐姐的方法。他求遍了村民,又跑去镇中报官, 被民兵抓回来后打伤了腿, 便爬着挨家挨户地敲门, 祈求他们放过姐姐。却只收到了这么一个回复: “总要有人去当河神的妻子……总不能让我们用自己的孩子顶替她吧?” 就这样时光飞逝, 很快到了祭祀的前一天晚上。燕岄终于找到了见到燕柔的契机——村长的孙子同意帮助他见燕柔最后一面。 “跟你姐姐说完话就赶紧走,听见没!”村长的孙子掂了掂燕岄给他的一袋钱,暗道这小子果然有些家底。 燕岄竟出离得平静,手中抱着一个包裹,低声道:“好,谢谢。” 燕柔被关在村长家的粮仓中。村长与族长正在河边忙着布置祭祀典礼,村长的孙子瞅准此空当,用一坛子酒支开了看守的民兵。燕岄悄悄溜进粮仓,映入眼帘的便是面如死灰的燕柔。她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布,身着崭新的大红色嫁衣,披头散发了无生气地抬头望了他一眼,登时激动地发出了呜呜声。 “阿姐……别说话,我来救你出去。”燕岄从包裹中拿出一柄匕首,迅速割断绳子将燕柔解救了下来。燕柔被松绑的一瞬间,当即捂着自己的肚子崩溃大哭:“小岄,我不能死……我有身孕了……你快去告诉村长,我有身孕,我是‘不洁’的,我不能嫁给河神……他们不信我,他们非要我死……” 燕岄愣了一瞬,忙捂住她的嘴:“阿姐,别哭,我不会让你死的。来,先换上衣服。”说着开始解自己的衣服,将把它递给了燕柔。 燕柔茫然地抱着衣服不知所措,就听燕岄又道:“阿姐,你我本就七八分相像,等我再涂些胭脂,没人看得出是我扮成了你……你走吧,今晚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燕柔呆住了,眼里噙着泪想哭又不敢出声。燕岄也不多说话,直接上前扒掉了她的红外袍,把自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又替她挽了个跟自己一样的发髻,轻声道:“阿姐,那个男人……果真不值得托付。你不要去找他,他不要你了。你把娃娃好好生下来,辛苦些,好好活着。” 说话的功夫,燕岄已经把衣服穿好,将自己的头发散了下来,拿出胭脂想了想,先给自己涂了个大红嘴唇,笑道:“阿姐,我是不是可漂亮啦?” 燕柔浑身都在发抖,抬手想去摸他的面颊,身后的房门却被撞开了。村长的孙子急头白脸地拉着穿着燕岄衣服的燕柔就走,嘴里嘟囔道:“快点!我爷爷回来了!” 燕柔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拉走了,几次回过头望向房中的燕岄,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燕岄则站在原地冲她摆了摆手,月光不偏不倚正落在他身上,孱弱的身躯在大红嫁衣里头更显单薄,宽大的袖子随着房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微微飘了起来,好似即将凋零的夜昙…… …… 回忆猝不及防地断了。周围化为一片虚无,邈尘真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凭感知走了几步,看见了第二道红色的“记忆之门”。封印还是那个熟悉的封印,只是这次,他没勇气去揭开了。 这就是燕岄的死因吗?他代替姐姐成为了成为了牺牲品?他跟黑潭尊者是怎么扯上关系的?这道门后面的记忆或许会揭示一切,但……真的还有去看的必要吗? 只是燕岄的记忆被下了这么多道封印,到底为了什么?是因为不想让他回忆起自己的死亡,还是因为那死亡太过刻骨铭心?邈尘真人不敢再想下去。他忽然觉得非常累,这些天遭受煎熬与痛苦的不单单是燕岄,还有他自己。 青雁山数百名弟子,哪个不是他看着长大的。燕岄这般的年纪,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到底是谁把这孩子逼成了百岁老人般的释然。 邈尘真人最后看了一眼“门”,默默地闭上眼睛退出了幻境。再睁开眼时,所处之地依旧是安静的书斋,屋外胧月星明,夜莺声啼,一切安和且美好。看来他也不过睡了短短一两个时辰。 无人知晓,在这场短暂的梦境中,他见证了一个无辜的孩童被迫选择死亡的场景。桌上的琉璃瓶子已黯淡无光,燕岄的内丹几乎变成了灰色,想必是最后的魂识也要消耗殆尽了。邈尘真人将手指覆于瓶子外壁,指尖涌动出一道淡金色的流光,如同一粒火种,再度点亮了内丹。 “唉……老夫也不知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想来你都死了这么久了,该放你去轮回了……可是……”邈尘真人顿了顿,压低声音探头说道:“可是投胎是个技术活……你这辈子够苦了,老夫得找个人帮你算算,什么时候投胎合适……嗯……唉……”说到最后竟有些词穷。 他扶着腰走出门去,打算出门看看“不中用”的徒弟是否睡得安稳,脚刚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忽听得身后响起一缥缈的声音: “谢谢……您能放我去见江……黑潭尊者吗?” 邈尘真人沉默了片刻,终苦笑道:“没什么可谢的。说来也是可笑,人族残杀自己的同胞;妖族却想着救你。只这么一条,老夫竟也觉得那黑潭尊者似是罪不至死……罢罢罢,他若悉心悔过,老夫就放你们相见。” “谢医圣成……”燕岄话说至一半,声音便消散了。邈尘真人的魂力正滋润着他的内丹,使得他的魂识暂时陷入了休眠。 邈尘真人叹息,推门出屋,于月光中正瞧见陆轻羽正立于院中欲言又止,身形与年纪倒是与燕岄相近,导致他忽然很想揉揉娃娃的脑袋瓜,便走过去抬起了手,谁知却被其接下来的一句话惊得打了个激灵: “太上长老……帝星蒙煞,恐有大祸。” …… “师父,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吗?尘觞还好吗?”楚弈问向正在院中呆站着的时海真人。 时海真人微僵,忙答道:“哦……他,依旧身体不适。我让他服了些汤药,就先睡在我屋里吧……” 楚弈默默望着他,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地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时海真人虽看不见他的眼神,但这道视线简直比锥子还骇然,令他满额都是涔涔冷汗。 许久后吗,楚弈终于开口道:“师父,他是我顶重要的人。不管出了什么事,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不能抛弃他……请您带我去找他吧。” 时海真人犹豫再三,最后咬咬牙询问道:“不是为师想逼你……只是,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诉为师,尘觞究竟是谁?他目前的处境,很糟。如果不找到源头,为师也不知怎么帮他……偏偏他不愿意说出真相。” 楚弈几乎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他是无愠真人渡劫失败时,那柄成仙的剑。” 只这么一瞬间,空气凝固了。时海真人倒是没多大的惊讶,可能他早就猜出些端倪,只语气颤抖地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是谁?” “师父觉得我是谁?”楚弈此时的心情几乎是破罐子破摔。说实话,他的镇定全是装出来的。自尘觞出现异常,他整颗心都提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时海真人是为数不多有能力帮他们的人,不管结果如何,此时不说出真相无异于雪上加霜。 时海真人握了握拳头,慢慢走上前去摸他的面颊,沿着额角一直摸到下巴,终于在心中勾画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楚弈闭着眼,等他扬手甩自己几巴掌。然而时海真人却叹息着捋了捋他的后脑勺: “像,真像……你果然是无愠的亲生儿子……怪不得尘觞认定了你……” ……??都这样了您还没猜出来?!楚弈差点被一口冷气噎到翻白眼。 ※※※※※※※※※※※※※※※※※※※※ 至此中卷已经进行一半啦,该铺垫的都铺垫了。前方开始重大转折: 即将解锁新角色 某剑黑化预订,yoooo戏份已安排 楚某人修炼速度乘窜天猴预订 这本太长了,写得我脑仁疼。下本来个轻松愉快甜饼向好了。 离完结还有一大堆剧情,正努力胡编乱造中。 后天哲学期末,大大后天心理学期末,凉凉预警……希望能活着下考场(失声痛哭) 【假的】 鲜有人知, 不语山下藏着一座“地牢”。这里本是一个天然石窟,被加持了阵法后死寂到了极致。虽无铁链铁索,但幽闭感着实令人难熬。 尘觞就在里面。 似是看出楚弈的惊讶,时海真人低声解释道:“为师曾在这里悟道修习过。此地虽枯燥乏味, 却更易令人排除杂念,找回‘本我’。” 楚弈颔首,许久后似是自言自语般小声说道:“倘若‘本我’是我最想丢弃的呢?” “这是什么话。没了本我, 那还称得上是‘人’。”时海真人蹙眉,总觉得他这句话里夹杂着些难以推敲的东西。 楚弈也不多解释,默默上前一步探头看向石窟里头。只见一团黑暗中隐约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安静地坐在那里, 如同深夜里的一盏孤灯。 楚弈心酸, 抬步就要往里走,却被门口看不见的透明禁制给挡住了。时海真人忙道:“不要打扰他。倘若此地无法压制他的心魔,那就只能……去冯虚幻境了。” “冯虚幻境?那么凶险的地方他不行的……师父你就让我进去吧, 有我陪着他, 他心思更坚定。”楚弈的语气竟有些祈求的意味,委实令他心头一软。 “唉……你……不要同他讲话,注意安全。”时海真人终究没拗过他, 一挥手解开了禁制。 楚弈稳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点点走了进去。然而奇怪的是, 尘觞的身影似是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却怎么走都无法离他更近一些。 正诧异, 时海真人适时地传音道:“楚弈。这洞窟中有“悟道石”所铸的法阵, 会让你内心中最恐惧的东西一一暴露。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不,我要去。”楚弈瞪大眼睛,紧紧盯着那道白影,大踏步走了过去。 楚弈走了很久,至少在他感觉中是这样的。可惜,每近一步,尘觞都会后退一步,他们之间永远隔着触碰不到的距离。哪怕跑起来,哪怕伸出手呼唤他,都如同行走在两个不同的界面中,可望而不可即。 楚弈忽然明白了,自己内心中所担忧的事情是什么。不是尘觞究竟会变成什么样,也不是他是否本性为恶。而是那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们二人朝夕相处的这些个时光都成了一场笑话。彼此背道而驰,再无交集。 但是还是要去的。楚弈想至此处,竟莫名地笑了。时海真人正全神贯注地倾听着里头的动静,见楚弈如此反常忙问道:“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又活回去了。”楚弈顿住脚步,看向身后的石窟入口。果不其然,刚刚那一通奋力奔跑不过是幻觉,洞口就在身后,自己只不过行进了不足三四步的距离。 时海真人面色凝重。他知道楚弈心有执念,却从未想过如此强烈,竟刚一入洞窟就产生了幻觉。 “楚弈,听话,退出来。”时海真人走入石窟想把他拉出来,下一秒却打了个激灵,猛地抬起手捂住眼睛上的伤疤。 楚弈未曾注意到这个细节,而是扭头看向黑黝黝的前方,一提长剑,再度走向尘觞。这一次,他成功地迈开了步子。 “师父,您在外头守着吧,我去陪他一会儿。如果出来得早,还能陪您一起吃顿晚饭。”楚弈打笑道。然后突然飞奔起来,很快便没了踪影。 “楚弈!”时海真人大惊,向里冲了两三步吼道:“不要打开那扇门!里头连着‘冯虚幻境’!” 没错,这石窟实乃“冯虚幻境”的另一个入口,而这个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归衍真人掌握的开启幻境的法阵只是一道“正门”,这个石窟则是另一道‘侧门’。当年修筑了这两个出口,本为一时兴起。如今看来,倒成了冥冥之中的一个颇为英明的决定。 然而令他难以启齿的是,‘冯虚幻境’虽为他一手开立的圣人空间,如今的他却不敢贸然入内。并非开启幻境之门的真元损耗太大,而是…… 他心中已有了魔障,再也无法如当年那般谈笑风生中全身而退。 “唉……真不像话……”时海真人慢慢将手放下,只见那道数十年前留下的剑伤竟渗出了血。不仅如此,其两侧的皮肉也跟着变成了红色,如同鲜活了一般,迅速倒退回刚刚受伤的样子。 他失神地侧首望向空无一人的方向,默默地握了握拳头,彻底退出了石窟。执念生魔障,而魔障到达极致后会化为实体。尤其是他这般境界的人,一旦被心魔缠身,会直观地体现在表面上,比如这道剑伤。 之前送尘觞入石窟的时候,幻觉并未如此强烈。谁知在楚弈面前,他克制不住地忧心着,自己是否会因心魔而失态,从而被其疏离。无愠真人是楚弈的父亲,自己是无愠之人的手下败将。旁的不说,但这一道剑伤就足以证明自己已经没有教导无愠后人的资格。 偏偏那孩子还信任着他,赶在最危险的时候回来了。时海真人心情复杂,似是宽慰又有些愧疚。他想,楚弈并不在意“师父输给爹”这种古怪的事情,他自己也不甚在意。可惜真正在他心里扎了根的执念,绝不单单是一场输赢。午夜梦回之时,那段令他恨不得全盘抹杀掉的记忆里,有一个不堪的身影。那人早已失去了持剑的资格,卑微可鄙到了骨子里。 “师父,能听见吗?我找到他了,但是他好像陷入了沉睡,而且闭了六识……这样没问题吗?”楚弈忽然传音道。 时海真人的思绪戛然而止,忙回道:“问题不大,只是得多加注意,如今他正值炼魂阶段,稍有闪失就是大祸……你如何了?在里头有没有不舒服?你要记住,从现在起,你看到的所有东西都不一定是真的。” “我知道。”楚弈眨了眨眼,紧挨着尘觞坐了下来,歪着头看向他的侧脸。依旧是这张鲜有表情的面孔,精雕玉琢的眉眼里带着冷漠,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意味。只是这位老哥不久前还往他被窝里钻,不让搂就哼唧,一点都不“仙”。 “师父,你陪我讲讲话。”楚弈绕了一圈,靠在尘觞背后盘腿抱脚地休息着。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锥心刺骨的记忆,无论怎么抑制,那些早已化为黄土一捧的人与事,越发活灵活现地在他眼前徘徊,挥之不散。 时海真人猜到他应当是有些难受,却不但束手无策,还羞于告诉他真相,不由忐忑不已地没话找话道:“楚弈,里面很暗,能适应吗?” “还好,不算暗。”楚弈忽然变得话痨了起来,絮絮叨叨地讲着:“师父,就同你失明一样,刚开始浑不舒服,渐渐就好了。” 时海真人欣喜:“你的意志力不错。” “嗯,我的意志力是不错。”楚弈的思维逐渐陷入混乱,一会儿沉入虚假的幻觉中,几个人手持淬毒的匕首慢慢走向他;一会儿又跳跃到了现实,尘觞就在他背后坐着,说不定很快就会转过头来跟他撒娇。 所以绝不能被夺走意识,否则这家伙又要担心了。楚弈笑笑,无动于衷地看向已经贴在自己胸膛的匕首,又道:“师父,晚饭能不能做点甜的?尘觞好像挺喜欢吃甜食。” 时海真人蹙眉,细细感受着石窟里头越来越乱的真元波动:“好……你真的没问题吗?” “我没事的。”楚弈就这么任匕首刺透了自己的心口。剧烈的痛楚紧随其后,又转瞬消散,他嘲弄般眯起双眼:“假的。” “什么?”时海真人有些按讷不住,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哪曾想又出了意外,怀中传音铜镜突然响起,邈尘真人语气严肃地说道:“时海,速来青雁山!” “不行,我现在走不开。”时海真人道。 邈尘真人压低声音又道:“大事……陆三算出大灾之象,老夫不懂占卜术,你且来帮他看看。还有……明尘宗的事,听说了吗?” “明尘宗又出了什么事?”时海真人焦躁不已。 “明尘宗连续失踪了三名弟子,年纪都很小,刚入师门就失踪了,闹得人心惶惶。老夫在想,这两者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 时海真人沉默片刻,先行对楚弈传音道:“楚弈,为师得离开一会儿。你要不要先出来?” “我没事,我陪着他修炼。”楚弈的语气很是轻松,并听不出异样。 时海真人微微放下心来,抬手召出一只小巧的灵鸟送入洞窟内:“有什么不妥立刻跟着这翠鸟出来。它不受悟道石影响。” “嗯。”楚弈抬起头,看向在空中徘徊的小鸟。只是很快,这只活泼的翠鸟便淡出了他的视线。 他看见匕首沿着自己的胸膛画了个圈,如同裁剪布料般用力割开了皮肉。 “假的。”楚弈的鬓角流下一滴汗,这回痛楚并没有瞬间消失。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被从中间扯开,一人伸手猛地掏出了他的内脏。 “假的。” 他看见一个酒坛倾倒出粘稠的黑色液体,灌进了自己的身体。 “假的。” 然后他如皮鼓一般涨了起来,浑身不停地腐烂又愈合,内脏不停地再生又融化,七窍流出腥臭的血液。 “假的。” 那群人在欢呼,赞美着他的死亡,他的重生。他的脖颈被套上了一条铁索,提着他吊了起来。 “假的。” 他的背后是一座巨大的石柱,剑被束缚在这石柱上,而他被束缚在剑上。他被截断了四肢,割掉了舌头,说不出话来,空洞洞的嘴巴吐出含糊的低鸣。 “假的。” 很快,他的眼珠也被夺走了。看不见,听不见,说不出,也参不透。 “假的。” “假的。” “假的。” “楚弈……” 身后忽然有人轻声唤他的名字。 “……真的。” ※※※※※※※※※※※※※※※※※※※※ emmm……开始揭开倒霉真人的丧史了!今天也是糖里掺玻璃碴的一天,快乐!(被打飞……) 接下来各种高能,但是我会注意甜咸兼备,避免被薅秃头发…… 【侵占】 时海真人赶至青雁山时, 陆轻羽跟医圣正围着星盘低声攀谈,见他踏入屋内,忙让开了一个空位。 “剑圣,您看……”陆轻羽急匆匆地说道, 结果刚开了个头忽然发觉他根本就没法看,赶紧捂住了嘴。 然而时海真人却如同真的看到了一般,指着星盘正中央道:“这个红色的……是煞星?” 陆轻羽惊诧, 小脸上满是大惑不解。邈尘真人心中明了,不知愁地哈哈大笑道:“久了你就习惯了!别看他这幅样子,心里却如明镜似的。你们二人好生研究一下,老夫反正是不懂占卜术。” 于是陆轻羽慎重又拘谨地红着脸点点头:“是, 也不是。在昨天以前, 这枚星子还是紫色的帝星。” 时海真人一怔,忙用手指抵在星盘边缘微微催动真元。果不其然,煞星上的红光结成一片薄薄的影子, 微微飘忽了一瞬后露出底下紫色的星子。原是这枚紫星被罩在了红影底下, 左右颤抖了许久后终究没能逃过红影的控制,再度被紧紧包裹其中。 “你刚刚说,昨天以前, 帝星都是正常的?”时海真人心中一沉,掌心中凭空出现一枚棋子, 落入星盘后覆在帝星之上后光芒大作, 继而一串符文斑驳地出现在星盘周围, 交互旋转了片刻后突然消失了, 与此同时,星盘从正中间猛然裂开一道缝隙,将那枚棋子蹦弹了出去。 陆轻羽面色一白,下意识地捂住心口,却被时海真人手疾眼快一把攥住手腕拉到身边,手上蓦地出现了一道伤口,一串血珠滴溜溜地淌了出来。 “抱歉,是我心急了。”时海真人长舒一口气,拍了拍陆轻羽的肩膀。 陆轻羽不知所措地拉过他的手,求救似的看向邈尘真人。正在吃瓜的医圣老爷子一愣一愣地挠了挠头:“乖乖,这占卜术果真碰不得……这么简单就让你受伤了?!” 时海真人微微摇头:“帝星的星途极难参透,我刚刚本想推动阵法观测其具体方位,却忘了这星盘乃陆三公子的契约宝器,有何不测会直接影响到宿主。 “可……这星盘不是我的。这是湛寂真人的……我刚刚那是……不由自主……”陆轻羽蛮不好意思地尴尬一笑。 时海真人呆若木鸡地反应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法圣给你的?他给你星盘做什么?” 邈尘真人忙接话道:“上次他找老夫喝茶,说是陆三天赋难得,让老夫把这孩子让给他当徒弟。老夫自然不答应!这臭小子的命都快断送在占卜术上了,怎能再任他祸害!结果湛寂不依不饶地把这星盘塞给了老夫,说什么送给陆三当‘生辰礼物’……老夫一想,横竖这星盘是他的契约宝贝,有圣人神通加持,陆三用应该出不了岔子……再说这娃娃已经突破金丹期了。” 时海真人无奈地甩甩手,合着他这“代受过”是多此一举了。不过陆轻羽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突破金丹期,着实令他欣慰:“法圣对占卜术近乎痴迷,你能同他讨个一星半点的学问也是极好的。而且,楚弈若知道你突破了金丹期,定会非常高兴。” 陆轻羽许久没收到楚弈的消息了,慌忙问道:“真人,楚哥哥最近如何?” “他……”时海真人话至嘴边,忽然面色一凝,又侧首望向星盘。陆轻羽也顺着看了过去,正撞见刚安静了片刻的煞星突然开始移动,且红光耀耀仿佛在警示着什么。 “不好,他要吞噬别的星子!”时海真人大惊失色,抬手结起一道咒术射向星盘。谁知这咒术尚未触及星盘便被反弹了出去,险些中伤了他。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煞星飘忽着冲向临近的一枚星子,毫不留情地压了上去。陆轻羽惊呼一声,扒着星盘看了半天试图找寻破解之道,却在下一秒又顿住了: “咦……这星子,好生奇怪……” …… “尘觞,清醒一点。”楚弈强作镇定地说道,双手努力托着尘觞的肩膀往上抬。 尘觞整个人都结结实实地压在了楚弈身上,幽暗的光线下,他的两只眼睛散发着异样的光芒,似是一只贪餍野兽,用手狠狠捏着身下之人的肩膀,似是要掐碎他的骨头,将其拆之入腹。 楚弈有些发懵,他猜想过千万种尘觞失控的场景,但哪个都没如今这般突如其来——尘觞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使得他在毫无防备之下转过身去…… 然后就被压了,还是一点还手余地都没有的那种。双肩被捏在了穴位上,截断了灵力运转的枢纽;丹海处被他用膝盖抵着,稍微一扭身子都会疼到头皮发麻。 如此熟稔的“擒敌动作”不得不让人一度怀疑,这表面上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剑老哥,私底下是不是偷偷练过。 “楚弈……楚弈……”他的声音沙哑不堪,还包含着一丝奇怪的腔调。炙热的呼吸喷在楚弈脸上,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躁动了起来。 楚弈察觉到他正以极隐忍的的频率轻轻发抖,自己又无法将他推开,只得改为顺他的后背:“尘觞,别被心魔所侵蚀。你不会伤害我的,对不对?” “楚弈……楚弈……”哪曾想尘觞的力道越来越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肩骨正嘎吱嘎吱发出扭曲的声音。冷汗瞬间迷了他的双眼,可他偏偏还是不信邪地又说了一次:“你说过的,你永远不会伤害我。” 尘觞的眼神顿时有些波动,流露出些许痛苦的意味。楚弈忙乘胜追击:“我好痛,你能不能放开我?” 说着肩上的手好像稍微松了一些。楚弈心中大喜,刚想再说些软乎话,结果就听尘觞突然紧贴着他的耳朵说了句: “楚弈,我要你。” 尚未反应过来,他的双唇就被咬住了,并且被蛮横地探到了最深处,肆意地掠夺着。好似骤雨落荷塘,不带丝毫的温和,只一味地想要填满他。 楚弈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耳鸣夹杂着头晕目眩令他几乎彻底昏厥过去。紧密的交缠中,吮吸声各位外刺耳,犹如蛇信子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意志,并沿着四肢百骸侵占了全身。 大骇之下,他使劲揪住了尘觞的头发往上扯,希望能令其在疼痛中清醒过来。谁知这种行为却愈加刺激了尘觞,膝盖往下一撞,直捣在他的小腹上,疼得他一激灵使劲儿咬了一口。 尘觞的动作戛然而止,缓缓抬起身子,舌尖上带着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嘴角竟勾起一道含义不明的笑意,继而将手移到他的衣领上,毫不费力地扯开了他的扣子,变本加厉地倾身疯狂舔他的喉结,脖颈,以及肩胛。如同野兽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留下气味,宣告主权。 楚弈战栗着,湿漉漉的触感令他一阵恍惚,总觉得自己在做梦。他知道尘觞对自己有感情,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冲动的感情!尘觞为什么懂这些?为什么这么做?他真的想“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这种企图的?!! 疑问太多,现实却根本没给他思考的机会。嘶啦一声,他的前衣襟被彻底撕碎,露出白嫩的肌肤在黑暗中格外扎眼。眼睫上挂着的虚汗令他看不清东西,只能勉强瞥见尘觞上下浮动的喉结。他迅速认清了事实,这小子已经上头了,再不反抗要玩完。 “你他妈……滚!”楚弈大吼,抬手将掉落在不远处的苍秾剑招了过来,未将剑拔出,只用剑鞘抵在尘觞的胸口上用力一推。真元顺着剑鞘震了出去,犹如一只无形的拳头将其击飞出去。 尘觞踉跄了半步,跌坐在地上,嘴角带着血,也不知是刚刚被咬伤的还是被真元所伤。楚弈登时有些心疼,但嘴巴上火辣辣的肿胀感把他这刚泛起的“慈父心”给压了下去。反了天了,儿子压爹了!这种道德沦丧的行为必须唾弃! “老子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回报我?!”楚弈又羞又气地敛了敛衣服,一抬眼,尘觞居然已移动到自己跟前,纵身扑了过来。 他忙抬起剑去挡。尘觞的手抓在剑上一用力,差点没把他带倒。苍秾在慌乱的真元波动中急促地低鸣着,剑鞘上持续发出脆响,也不知是不是要被抓坏了。这灵犀角所铸的剑竟抵不住轻轻一掐,着实可怖。 “尘觞!你就是个王八蛋!”楚弈许久没这般愤怒过了。一脚侧踢把人踹出好几丈远,同时拔出剑与之对峙。他心中的情愫很是复杂,莫名平生出一种被其背叛的感觉。他早已习惯了尘觞对自己没由来的顺从与关心,本以为是老天对他的一种补偿的。哪曾想今日闹出这么一出,告诉他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只有掉天雷的惨事;夜里搂着你困觉乖仔不是因为怕黑,而是纯粹地想占便宜。 于是楚弈扬天长啸:“这还过个屁啊!”仗剑与尘觞厮打了起来…… ※※※※※※※※※※※※※※※※※※※※ 还有一章,晚一些更。说好的双更会算数的! 今天出去吃火锅吃嗨了,又要了两份冰激凌…… 然后我就闹肚子闹到了现在…… 【破障】 石窟内剑影银花四散, 犹如惊雁唳风,盛霞映空,却未闻兵器交戈的声音,只有剑气击在石壁上的闷响。 楚弈紧握苍秾剑, 心情复杂地看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的尘觞,那步伐不慌不忙,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 令他恨不得一剑在他身上捅个窟窿眼。 然而终究是下不去这个手的。楚弈无奈叹息,以剑气作屏障不断阻挡尘觞的脚步,冰晶顺着剑尖一路蔓延到尘觞脚下,冻住了他的脚后跟。只可惜收效甚微。地面上的冰晶很快被其轻而易举地趟开, 发出簌簌的破裂声。尘觞身上的杀气越加明显, 猩红的眼珠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 不过楚弈倒是在这危险境地下琢磨出一个门道,那就是尘觞虽已失理智,却不会真的杀了他, 也就是说他的性命安危依旧是一道底线, 尘觞尚且不会踏过这条线。 那么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唤醒‘真正的他’。楚弈微抿嘴唇,尝试着喊他的名字:“尘觞,我是楚弈。” 尘觞没有回答, 但行动速度明显降低了许多,瞳孔不断收缩涣散又重新聚合, 想必内心中正在天人交战。 事实也确实如此。此时的尘觞表面上看上去平静如斯, 然而识海中本魂正与那来路不明的“煞魂”正打得如火如荼, 分不清伯仲。 “已经晚了!这个人我要定了!”识海最深处, 一只红色的怪物张狂地大笑着,它的模样比之前更清晰了几分,已经能看清大体轮廓与拧成一团的容貌。它好像没有五官,也不知是如何发出的声音。 尘觞气到发抖,几乎攥碎了自己的手指。是他大意了,本以为已彻底击溃了这只煞魂,熟料楚弈坐在他身后的一瞬间,这煞魂突然变得更为强大,直接压制了他的魂识。 “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尘觞迅速聚集自己的真元,神魂高涨,犹如擎天的巨人,踩在识海中一掌击了过去。 红色的怪物并没有躲开,反而张狂不已地迎着他的巨掌昂起头颅,叫嚣道:“你杀不死我的!你在巅峰时都未能杀死我,只得与我同归于尽;如今你堕落至此,绝非我的对手!” 尘觞不管不顾地使劲儿拍打着它,试图把这聒噪的怪物拍碎,然而每攻击一次,这家伙都如同一团吸水的棉花,不痛不痒,瘪下去又弹回来,讥讽地摇晃着自己肥硕的身躯,仿佛在看一场笑话。 尘觞逐渐冷静了下来,停在半空中低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怪物也停下了笑声,身后猛地张开丛丛巨翼,卷着灼烈的热风回答道:“我要什么?我要的东西很多。我要报仇,我要毁掉你的一切!就先……从他开始!” 尘觞面色一凛,狠狠地按住了他,使劲儿收缩着手掌。谁知他每多用一分力,自己的神魂愈加不稳定,最后他不得不得出一个恼人的结论——他与这怪物是一体的。 “你不是想要他吗!你不是想要吗!我帮你得到他!”怪物看穿了他的心思动摇,变本加厉地拱起他的手掌,试图钻出束缚。 尘觞使出全身的力气制止着他:“胡说……我没有……我从没想过这样做!” 怪物扑棱着翅膀,割裂了他的手掌:“别装了!你明明就想要他!很羡慕吧?看见那些家伙结成夫妻后如此亲昵?你也想要!你想永永远远地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不……”尘觞痛苦地蹙紧了眉头,心中的慌乱令他即将支撑不住自己的意识。 楚弈此时一定在恨他,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他做了楚弈最讨厌做的事情,再怎么补救都晚了…… “你只有拥有他才会感到快乐!不要欺骗自己了!”怪物的声音来回萦绕,带着浓浓的蛊惑感。 “不占有他的话,他早晚会抛弃你的!” “承诺的最可笑的事情!” “你刚刚觉得很畅快吧?你早就想这么做了!” “闭嘴!”尘觞大吼着,神魂达到前所未有的庞大,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飞身跃入识海,推倒喋喋不休的怪物,双双溺了下去。 “如果有一天,你弃我而去,另择他主,步入歧途,危害苍生。我定会杀了你。” “真有那一天,我自散魂魄,决不让楚弈辛苦……” 承诺啊……很重要的承诺,不可以忘却。 尘觞渐渐沉入海水中,迷离地看向即将消失的光线。被他紧紧捆住的怪物不知何时消失了,也不知是不是逃离了。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总觉得自己自化成人形那天开始便是错误的……不,是从“存在”开始就是错误的。如果没有他,楚弈此时肯定已经飞升成功,位列仙班;如果没有他,楚弈肯定比现在要开心…… 楚弈眼睁睁看着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尘觞突然如同向前一倾,结结实实地砸在地面上,一动不动。走过去一看,赫然发现尘觞已没有了呼吸。 楚弈在惊恐中心脏几乎停跳,一咬牙强行用神魂入侵了尘觞的识海,惊讶地发现尘觞的识海比寻常人大了不知几许。天空是橙红色的黄昏,地表一半为海,一半为土地,波澜壮阔又庄重肃然。只是已经被扰得一团糟。金色的识海之水溢了出来,荡漾着渗入干涸的土地。满地的狼藉证明着这里曾经有过一场战役。 “尘觞!”楚弈放声大喊,冥冥中看向沉寂的海面,隐约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亮,便想都没想就跳了进去。 果然,他看见尘觞正飘忽着不断下沉,身体近乎透明即将与海水融为一体。 楚弈慌忙伸出手。二人的手指交触的一瞬间,海水突然翻滚了起来,巨大的旋涡吸住了他的后背,使得他身不由己地飞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尘觞勉强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狭窄的视线中,蓦地瞥见刚刚消失了的怪物出现在楚弈身后,长开血盆大口试图将他吞进去。 尘觞瞬间清醒了许多,拼命张开胳膊向上游去,喉咙中吐出绝望的一个字:“不……” 楚弈似是有所感,扭头去看的一瞬间,突然有人将他拉开了。巨口落了空,呼出一串气泡。不甘心地尖声吼着,想再度扑过来时,却顿住了。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怎的,竟打了个激灵缩了回去。 楚弈在这不明人士的怀中怔了一会儿后才抬头看向他。只见此人有着熟悉的面容,双臂如往常一样紧紧把他护在怀中,琥珀色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他,用清冷却不失温润的声音低声道: “唤我的名字。” “尘觞……?”楚弈一时间有些茫然。望向不远处依旧在下坠的另一个尘觞,踟蹰了一刻后再度伸手去够:“不对,你不是尘觞!” “嗯,我不是。所以唤我的名字。”那男子顶着跟尘觞一模一样的面孔,声音却比尘觞的要温和,甚至更令他安心。然而楚弈还是毫不犹豫地挣脱了他的怀抱,奋力游向快要离开他视线范围的尘觞。 男子未动,停在原地轻声道:“唤我的名字……由我来保护你。” “尘觞!”楚弈根本没听他在讲什么,一门心思努力去抓尘觞的手,却无论如何都差了一点点距离,只能无助地在空中乱挥。 “唤我的名字,我可以代替他。”男子的声音由远至近,好像变得有些无奈。 “谁都不能代替他!”楚弈执拗地地蹬着腿往前游,终于勾住了尘觞的手指,但也仅此而已,无力将其彻底拖上来。 于是男子又道:“这道神魂本不应存在……你且放他消散吧。” “滚!”楚弈勃然大怒,干脆搂住尘觞一起下沉:“该不该存在不是你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可他带给你的只有痛苦,这样你也要救他?”男子蹙眉,神情中流露出一丝费解。 楚弈跟尘觞快要彻底坠入黑暗了,心里不但不怕竟还有些许的释然:“痛苦?那是你以为……我从未怨过他。” 男子凝视着他们,沉默了许久后突然低声道: “焚尘罪,醒过来。” 话音落下,楚弈身侧的尘觞猛然瞪大了双眼,用力托住楚弈的腰部一蹬海水,极速冲向海面。楚弈被水雾拍在脸上辨不清方向,便将自己全权交给了他: “出去后再收拾你。” “好。”尘觞轻声回答道,余光瞥见停留在海中眺望向他们二人的那名男子:“谢谢。” 男子无言,微闭上双眼,攸地消失了。 …… 待时海真人和医圣行至石窟前,却只看见一地的废墟。石窟入口已然坍塌,热浪滚滚自缝隙中呼出,仿佛里头变成了蒸笼。吓得时海真人登时六神无主地喊了起来:“楚弈!尘觞!” 话音刚落,就感一阵地动山摇,白光自石窟深处射出,澎湃又鲜活的真元将石砾卷起,化作细细的白沙犹如柳絮纷飞,晴空漫雪。 须臾后,尘觞踏沙而出,身后背着酣睡的楚弈,眉眼含笑。楚弈则在美梦中砸吧着嘴,全然不知自己方才突破了。梦里有金色的麦浪和清香甜腻的糕点味,而他正压在尘觞身上,酣畅淋漓地…… 左右开弓抽他嘴巴子。 “师父,医圣,我先带他回去了。”尘觞冲时海真人微微颔首,转眼已行至远处。 时海真人愣住,总觉得他的语气好像不太一样了,忙跟过去一问究竟。而医圣则若有所思地望向尘觞的背影,一侧首,余光忽然瞥见沙堆里有个奇怪的石子,圆不溜丢地滚了出来。捡起来一看,原是枚混入其中的棋子。 “……这东西,怎么……”医圣狐疑着,将棋子放在鼻下嗅了嗅,登时面色一沉…… ※※※※※※※※※※※※※※※※※※※※ 相信有些小天使已经猜出反派boss到底是谁啦!不要剧透哦! 马上入新副本啦! 【内丹】 楚弈这一觉睡得极舒服,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苍秾在他身边幽幽地发着光,对面尘觞的床榻是空的。掀开被窝也没瞧见剑崽的踪影,只得蹬上鞋匆匆推门出屋。 时海真人正在院中打坐,见楚弈精神很足地走了过来, 不由欣慰地颔首道:“不错,踏足小乘的感觉如何?” 楚弈微怔,旋即探了探自己的丹海, 这才发觉充盈了许多:“啊?我突破了?” 时海真人刚端起茶杯,被他这一句话惹得把茶水溅了一手:“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不知道?你在石窟里突破了,直接越了数阶踏足小乘。为师也很惊讶,怎你的修炼速度比常人快那么多。” 楚弈却没有丝毫的兴奋, 反倒忧心忡忡地问道:“师父, 我进阶这么快,是不是离被雷劈又近了一步……” 时海真人沉默了一瞬,旋即镇定地回答道:“不会, 不要拿你跟无愠真人比。你现在到圣人境之间的距离犹如天堑, 再者……” “再者?”楚弈骐骥地瞪大眼睛。 “再者,你可以去找医圣要个续命的灵丹……呃……以防万一。”时海真人道。 楚弈险些没哭出声来,总觉得自己很可能有幸成为世间第一个“被雷劈死两遍的修士”。正想问时海真人有没有避雷的法宝, 就觉背后一坠,某剑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 很是自然地搂住了他的后腰, 然后…… 在他侧脸上啄了一小口。 “楚弈, 辛苦了。”尘觞波澜不惊地贴着他耳朵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后, 扭头就走:“我去换一下衣服。” 楚弈愣在原地,一派寂静中时海真人浑然不知地说道:“尘觞似乎没事了。不过你还是要多留心些,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立刻告诉为师。” “不妥……现在就很不妥!”楚弈终于回过神来,脸红脖子粗地抄起剑拔腿就赶:“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这天诛地灭的混球!” 待他们二人跑远,时海真人拿出铜镜传音道:“医圣,如你所料,楚弈突破后身体中的煞气比以前更胜。” 邈尘真人叹息一声:“他的本魂已跟阴煞之气融为一体。修为境界越高,神魂越强,煞气自然更加明显。除非想办法把他的本魂分离出来。” “这种事情您能办到吗?”时海真人似是看到了一线希望。 邈尘真人的语气沉了下来:“老夫办不到……楚弈的体质与常人有异,可以这么说,他的生命力全靠魂力撑着,他的内脏早就停止运作了。一旦魂力不足,怕是会无法维持肉体。” 时海真人大骇:“怎么可能?他正常吃饭,睡觉,有呼吸还有心跳……” 邈尘真人解释道:“那都是魂力在‘作假’,他的神魂拟造了内脏。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愈合能力甚至高过了妖族……因为他的肉体是魂力伪装出来的,根本不需要治疗,只要魂力恢复了,肉体自然而然地会被再‘变’出来一个。” 时海真人简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急之下竟磕巴了起来:“那……那……无愠……也是?楚家人都是这样?这是诅咒?” 邈尘真人在心中掂量了一会,终于将部分真相说出了口:“时海,你还记得……楚家是如何灭亡的吗?” “因为他们试图开辟断界,结果被反噬了?”时海真人猜测道。那时他也很年轻,“楚氏惨案”曾轰动一时,但于他来说也不过听了个热闹。双圣修补了楚家废墟上的断界缝隙后,他曾带门中弟子前去清扫,仅此而已。 邈尘真人沉吟:“是的。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是如何开辟的断界裂缝?楚家虽为修真世家,但也不过出了一位大乘期的族长罢了。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打开断界的。” 时海真人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医圣,你知道吗……尘觞是无愠真人的剑。” 此言一出,铜镜那边登时传来一阵咳嗽。邈尘真人被一口凉气呛住了,半天才缓过来:“你……你都知道了?” 时海真人一听,黑着脸一掌拍在桌子上:“好呀!原来你这老头儿早就知道!故意瞒着我!” “那你……”邈尘真人刚想问他知不知道楚弈就是无愠真人,转念一想,又觉得倘若他知道了,此时早就闹翻天了,还能这般平和地跟自己探讨问题?于是连忙将话锋转了回去:“对,尘觞就是无愠真人的剑。而这柄剑就是楚家曾供奉过的那件“神器”。当年楚家灭门后,此剑不翼而飞,修真界众说纷纭。有说是被吸进断界了,也有说被幸存者带走了……” “你是说,断界的开启跟尘觞有关?!”时海真人听他聊了这么半天尘觞的事,用脚后跟都能猜出来这是拐外抹角,话里有话。 邈尘真人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老夫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你要记住,尘觞体内的那道煞魂极为危险。相比之下,楚弈的体质倒没那么严峻……毕竟论道心,楚弈比尘觞坚定。而尘觞有些过于偏激……你可能已经发现了,他所有的情感都寄托在了楚弈身上,根本没有是非观。当然,你也说了,他是剑。” “不,我觉得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尘觞他……” 时海真人话至一半,忽然听见道童急吼吼地喊了起来:“真人!虬阳门掌门来了!说是黑潭又出事了!” 时海真人一惊,将铜镜往怀里一揣起身就走。传音戛然而止,邈尘真人倒是听见了道童的声音,诧异地嘀咕道:“黑潭?那莽妖又作恶了……?” “医圣……医圣,求您放我回去看看吧!”一声蚊子般细微的声音自他身后响起。只见燕岄的神魂在瓶子里显现了出来,却只有拇指般大小,蓝幽幽的好似萤火虫。 邈尘真人挑眉:“想都别想!你的神魂尚未重塑完毕,走出这个瓶子就会魂飞魄散! ” “那您带我去好不好?我不出这个瓶子!”燕岄几乎要急哭了。说来可笑,如今他终于如愿走出了黑潭,却从没想过,离开江狩的感觉竟如此难熬!他甚至开始怀念被锁在宫殿里的日子,起码不必担惊受怕。 邈尘真人不为所动,兀自踏出门去:“那莽妖害人不浅,受了什么难都是活该。老夫救你是看在你是个人族的份上,至于他,老夫可没这闲心管。” “医圣!等等!他会悉心悔过的……”燕岄的急得直拍瓶壁,却还是没能让邈尘真人回心转意。 门外路过的陆轻羽撞见这一幕后,于心不忍地走入屋内,小声对燕岄说道:“你别急……我听师姐讲,医圣给黑潭尊者传了话,只要他复原黑潭,重建周边村镇,就放你回去……医圣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为难他的。” 燕岄依旧忧心忡忡:“可是,他伤得厉害,许多妖都想杀他……万一……” “没事的,他那么强,寻常妖族不是他的对手,而且黑潭已经重建一半了……听说他恢复得还可以呢。”陆轻羽安慰道。 燕岄不说话了,颓然地坐在瓶子里发呆。陆轻羽见他着实可怜,忙敲了敲瓶子:“你不如耐下心思钻研如何重聚神魂,这样医圣就会把你放出来了。正好我也在修补魂魄,以后我陪你修炼。” 燕岄勉强打起精神,轻声问道:“谢谢你……我……我若悉心修炼,能否重塑肉体?我不是贪得无厌……就……就是想问问……” 陆轻羽笑道:“可以的。待你有了完整的内丹,应当可以重生出肉体。” …… “尘觞!你往哪儿跑!我今天必须收拾了你!”楚弈终于从房里揪出某剑,气呼呼地打算敲他几个栗子,结果刚一抬手,腹部忽然如挨了一记重拳般痛了起来,登时大汗淋漓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尘觞正左右躲闪,见此变故,慌忙俯身查探:“楚弈?怎么了?” 楚弈疼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头晕目眩地说道:“不知道……之前从没这样过……我……” 尘觞想扶起他,结果楚弈刚一站起来就痛呼一声又跌坐了回去。与此同时,捂着肚子的手指缝里好像透出一丝光来。 尘觞小心拉开他的手,赫然发现他的腹部竟透出一个绿色的光点。定睛一看,原是那枚筑基用的妖丹在作祟。妖丹忽明忽暗甚是诡异,每晃悠一次,楚弈都会疼得哆嗦一下。 尘觞面色凝重:“楚弈,咱得去找医圣。妖丹是他放进来的。这是筑基的内丹,万一出了岔子……很麻烦。” 楚弈一听这话,顿感痛感衰退了许多:“你是说,他给我治坏了,我可以讹他一笔钱了?” 尘觞僵住,旋即蹙眉暗道重点好像不太对,结果就见楚弈脸色惨白却双目炯炯有神地说道:“太好了,咱欠了他那么多钱,这回终于看见回头钱了……”说罢竟含着泪花笑了一阵,然后催促他赶紧带自己去青雁山,趁还在疼来个“人赃并获”…… ※※※※※※※※※※※※※※※※※※※※ 考完试我就日更!不咕不咕!绝对不咕! 咕咕咕咕咕咕…… 【寻仇】 楚弈被尘觞扛着赶去青雁山, 疼到意识模糊,只感仿佛有个勺子捅进肚脐眼里一通乱翻滚,搅得肠子肚子都错了位。 一入山门,尘觞轻车熟路地直往揽云峰飞去, 却被禁制拦在了外面。 守门道童上前拱手道:“仙师,太上长老正在与法圣品茶论道,还请您先回吧。” “烦请禀报一声, 且说楚弈来了,急病。”尘觞道。 楚弈在满头虚汗中心生诧异,这种客气的话居然能从尘觞嘴里吐出来,也是稀奇。 道童面露为难之色:“仙师, 太上长老明令禁止所有人靠近……我就算想去禀报, 也无法打开这道禁制啊。” 尘觞微微颔首,干脆昂头喊了一声:“医圣!楚弈出事了!” 道童慌忙摆摆手:“哎呀别喊了,根本听不见。太上长老这禁制一下, 甭说您喊了, 就是天雷下来了都听不见。” 楚弈一听“天雷”二字,顿时更疼了,克制不住地哼唧了起来。尘觞蹙眉, 抬手就要破禁制,却被身后一道声音给打断了:“小师弟, 别打扰太上长老了, 让师姐给瞧瞧。”原是闻讯赶来的蒋紫陌。 尘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事关内丹, 不可马虎。” 蒋紫陌不乐意了:“你这是瞧不起我?我给看看又不会少块肉!”说着就去扯楚弈的小腿。 楚弈见尘觞面露不悦, 生怕他一怒之下把野生师姐给一巴掌拍出去,忙挤出一抹微笑:“师姐,这内丹是医圣给放进来的……你可能瞧不出门道来。” 蒋紫陌满不服气地嘟起了嘴,不依不饶地非要让楚弈下来。尘觞也知不能让她察觉出异常,便带着楚弈左右躲闪。后退了好几步忽然撞上一个东西,紧接着,楚弈感觉自己跟挂在枝头的果子似的被轻轻摘了下来: “这位小友如此虚弱,是害了什么病?” 尘觞一惊,回身一记劈掌,将楚弈夺了回来,再定睛看向眼前之人,原是位儒雅的青年男子,笑容谦和不带丝毫的恼意,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持折扇轻轻一摇,挥出一道带着桃花芬芳的风扑在楚弈脸上,关切道:“如何?好些了吗?” 桃花风顺着楚弈的鼻孔钻了一圈,又轻柔地挥散了。痛感还真的稍微减轻了一点,但莫名地多了些困意,令他强抬眼皮回道:“好些了……谢过真人。” 男子爽朗一笑,折扇一收指了指禁制里头:“医圣他有些乏了,跟我说着说着话忽然打起了盹。在下就不叨扰了,且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 一旁的蒋紫陌这才回过神来,忙恭敬行礼道:“有劳法圣。掌门于正堂备了些茶点,您……” “不了,在下得回去了。岛上的灵鹿又该偷吃花草了。”男子冲她礼貌地点点头,腾云离去。 尘觞面色微沉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这就是法圣?同医圣一样厉害吗?” 这时,邈尘真人的声音飘了过来:“你们进来吧……蒋丫头,去告诉掌门,老夫明日起开始闭关一个月。” “是。”蒋紫陌表情复杂地看了看楚弈与尘觞后退下了。 尘觞把楚弈背入屋中,冷不丁瞅见邈尘真人,登时僵了一下。只见短短几日未见的光景,邈尘真人似是又老了不止一星半点。发须蓬乱,无精打采地靠在躺椅上微闭着双眼,全然没了往昔的精神气。 “坐。”他虚弱地招招手,强打精神坐直了身子:“怎么,楚弈竟也会害病吗?” “内丹出问题了,他现在痛得厉害。”尘觞将楚弈放下后,发觉他紧皱着眉头睡着了,也不知是疼晕了,还是被刚刚那股子风给吹懵了。 邈尘真人伸手搭脉,又看向他那发着光的腹部,略显疑惑地捋了捋胡须:“奇怪,这妖丹刚入体的时候,与他还算契合,后来也没出什么岔子。怎突然被排斥了?” 尘觞顿感事态严峻:“排斥?它已成筑基内丹,一旦被排斥,岂不是要毁了楚弈的修为?” 邈尘真人思索许久后,迟疑地说道:“那倒不会……因为楚弈他本不需要筑基内丹。只是有内丹会令他的基底更加稳定,还是聊胜于无。” “那请您把它取出来吧,楚弈从未如此疼过。”尘觞的语气里明显夹杂着不悦。 邈尘真人颔首,旋即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尘觞,你刚刚用了个‘请’字?” “嗯?”尘觞把楚弈往他眼前推了推,示意他赶紧动手。 邈尘真人把楚弈拉至身前,嘀嘀咕咕地又说道:“是时海教得好,还是楚弈终于把你的性子给磨平了?过去你可不这样说话。” 尘觞一顿,细细回忆了一瞬后答道:“确实。过去我唤你老骗子,想来没叫错。当初你不问青红皂白用妖丹给楚弈筑基,我就觉得不妥。” 邈尘真人气得直拍桌,暗道真是不禁夸:“当初楚小子被你伤到不成人形,老夫费劲巴拉地把他拼回去还有错了?!罢罢罢,不跟你一般计较,先让老夫看看怎么把这妖丹给取出来!” “莫要伤了他的筋脉。”尘觞忐忑地补了一句,旋即盘坐在二人附近起了结界为他护法。 邈尘真人结起阵法,想了想后又问道:“刚刚你们见到湛寂了?可有异样?” 尘觞不解:“异样?你是指什么?旁的我倒没感觉出来,只是他好像比你还要厉害。” 邈尘真人微僵,眼底涌现出一丝晦暗:“……是啊。他比老夫年轻,也比老夫修研得多一些……怕是老夫陨落之时,他早已越过了天穹。” 尘觞却不敢苟同,握住楚弈的冰凉的手搓了搓:“不一定。他一身的桃花味,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倒是你更像圣人一些。” 邈尘真人噔楞一声来了精神头,红光焕发地挺直了腰板:“你这是在夸老夫了?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老夫比湛寂……” “还有,世间第一个飞升成功的将会是楚弈。你和法圣都不如他。”尘觞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邈尘真人差点没抡起楚弈把他给打出去,然而楚弈恰到好处地哼唧了一声,可怜巴巴到仿佛大限将至,使得老医圣努力咽下万丈怒火,开始了不情不愿的保修工作。 另一方面,时海真人从虬阳门掌门口中大致了解了黑潭的现状。 江狩回到黑潭后,为了早日能把燕岄的魂识给赎回来,按照邈尘真人吩咐重建黑潭,又用法术恢复了周遭村庄和田地,陷入了极度衰弱状态,正在潭中疗伤,却被“仇家”找上了门。 妖界组建了一支浩浩荡荡的讨伐大军,直往黑潭杀来。刚刚逃离灾难的百姓再度陷入恐慌,生怕被卷入妖族的混战,纷纷向门派求助。虬阳门掌门觉得此事还需慎重处理,忙前来禀报。 “按理说,妖族的纷争,我们人族修士是不应当插手的。然而百姓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单一个黑潭尊者发疯就能淹了数百里村落,如今上百大妖围攻黑潭,怎可能不波及周边。”虬阳门掌门忧心道。 时海真人沉吟:“确实,但我们只能从旁干涉。先去把村镇用结界保护起来吧,派弟子去驻扎……” “可归衍真人已经动手了。”虬阳门掌门急道:“他与妖族达成共识,为了不让妖族踏足人界,说要亲自擒住黑潭尊者交于妖界处置……他还抹黑医圣,说他老人家心慈手软、放虎归山。” 时海真人心中一沉。归衍真人此举绝没安好心,除却在人前博美名,应当还图了些别的什么。医圣留黑潭尊者一命,定有自己的道理。只是归衍已经动手,现在去阻止他怕会安上与黑潭尊者同流合污的帽子。如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去其他掌门说一声吧,如果有就近避难的百姓,就先收留着。另外做好准备,万一归衍失手了,惹恼黑潭尊者,我们必须立即转移村民。”时海真人道。 似是有所感,燕岄的魂识在瓶子里飘荡了一圈后,愈加焦躁不安。正巧两位弟子入室洒扫,清理书架的时候攀谈了起来: “听说妖界对黑潭群起而攻,真是趁火打劫。” “不不不,为了不让妖族正大光明地踏足咱人界,明尘宗的掌门出手了,说要杀了黑潭尊者平息战火呢。” 燕岄大惊,敲打着瓶子喊道:“你们说什么?你们等一下,不要走……” 然而两位弟子似是没听见,兀自踏出屋,一转弯攸地不见了踪影。 陆轻羽自后山采药归来,远远瞧见这两位一闪而过的面生弟子,正狐疑着回想他们姓甚名谁,就听屋中突然当啷一声,推门一看原是瓶子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门槛边。 陆轻羽连忙拾起瓶子,好心查探道:“你没事吧?怎么掉……”话未说完,身子一滞,跌坐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片刻后,他睁开了双眼,捂着胸口低声道:“对不起……我……我借用一下你的身体。”尔后爬起来跑出了屋,一路往山门而去。 ※※※※※※※※※※※※※※※※※※※※ 最近会修改一些章节里的病句和错别字,内容情节应当不会有太多变化,除非我写了个bug出来。 尽量日更,除非有重大事宜,比如我挂科了,爬天台冷静…… 【那时】 被燕岄附身的陆轻羽畅通无阻地跑下了青雁山, 无人拦他,都以为是奉太上长老之命。只有蒋紫陌瞥见他步伐飘忽心生疑虑,转身告诉了大师兄。 周恕放下手中书本,蹙眉道:“陆三公子下山了?太上长老不是不允许他出揽云峰吗?怎会放他一人下山。” 蒋紫陌有些担忧:“师兄, 最近山下不太平,陆三公子体虚得厉害,可别出了岔子。不如我跟过去看看?” 周恕忙拦住了她:“既知不太平, 你就更不该下山……陆三公子聪慧过人,想必是有什么急事才走得匆忙。再者,他身上还有太上长老给的传送符,遭遇危险很容易就能及时逃离。这样, 我让灵鸟悄悄跟着他。”说罢召出传信用的灵鸟, 指引它去寻找陆轻羽的踪影。 ‘陆轻羽’跑得不算快,灵鸟很快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了他身后。他并未察觉出异样,想跑快些, 却发现陆轻羽的身体虚弱得厉害, 根本迈不动步子。 燕岄不由胆战心惊,他万万没想到“医圣的亲传弟子”体质会这么差!更要命的是,陆轻羽的魂魄受过重创, 被这么一折腾魂力开始迅速衰减,甚至隐约有了要分裂的兆头。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燕岄愧疚难当, 停下脚步从陆轻羽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看向前方蜿蜒的山路, 进退两难。他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这个回到江狩身边的机会, 更狠不下心继续附身陆轻羽,平白害他性命。 正茫然无措,一道烟雾似的黑影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其低沉地说道:“你想见他,对不对?” “对……”燕岄瞬间陷入意识恍惚,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他受了很重的伤,处境极其危险。” “危险……”燕岄喃喃地重复着最后两个字,仿佛成了无主见的木偶。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他在等你……所以他不会离去……任由自己被困在那里……” “如果不是因为你魂飞魄散,他的妖力不会暴走,从而水淹百里村镇……这是因你而起的……” 这低语声驱使着燕岄失神地走向陆轻羽,再度附入他体内。继而他跑了起来,比之前更快,全然不顾陆轻羽的面色愈加苍白…… 黑影停在原地,看向他踉跄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寓意不明的笑容,然后攸地消散了。 …… “陆三,茶!”毫不知情的邈尘真人疲惫地斜坐在蒲团上,冲门外吆喝了一声,却无人回应。 尘觞目不转睛地盯着依旧在酣睡的楚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抬手试了试他的筋脉,见并无异常,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熊孩子,跑哪儿玩去了。”邈尘真人不满地嘀咕着,起身自己去拿茶壶,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摇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然后捂着酸痛的后腰倒吸冷气。 尘觞不得不把目光移向了他:“你的样子,好像大病了一场。然而你是医圣,应当不会生病吧?” “老夫是医圣,也是人……圣人也是人……”邈尘真人苦笑着揉了揉腰:“老了,不服不行。想使点小手段却被拆穿了,还糟了反噬,真是羞臊得慌。” “什么小手段?”尘觞疑惑。 邈尘真人没有回答,盘腿坐着闭目养神。 尘觞沉默了一会儿后又问道:“你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吗?” 邈尘真人于心悸中瞪大了眼,暗道莫不是这位“仙人”看穿自己的命途了?忙老实巴交地回答道:“不知。” 尘觞垂眸,再度看向楚弈:“你最好能活得久一些,不然楚弈会很伤心。” 邈尘真人语塞,总觉得这话听上去是个好话,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惹得他冷哼一声:“楚弈楚弈,楚弈不在你身边,你就无所适从。白长这么高的个子了。” 尘觞不假思索:“我是因楚弈而生的,我的存在意义就是楚弈。楚弈不在了,我就没有必要留在这世间了。” 邈尘真人犹豫了一瞬后问道:“你……知道这穹宇之外是什么样子吗?” 尘觞将楚弈的手掖进毯子里,细细擦拭着他额前汗珠:“穹宇之外是另一个穹宇,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你若想去,随时可以走,何必多问。” 邈尘真人惊愕,转而又长吁一声:“老夫猜到了,果然如此。不走了……不走了……” 尘觞却根本没顾忌他这突如其来的释然,一门心思盯着楚弈道:“他是不是睡得太久了。他的伤本不重,按理早该醒了。” 邈尘真人翻起重瞳看向楚弈的魂识:“魂魄无大碍……难不成是累了?你让他多休息一下,老夫也得睡会儿……” 尘觞颔首,虽心中依旧惶惶不安也只能干坐着静等。香炉中燃着安神的草药,袅袅余烟中,楚弈忽然轻声梦呓道: “白哥哥……” 尘觞微僵,忙附耳过去:“楚弈,在喊谁?” “白哥哥……”楚弈又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然后傻里傻气地笑了起来,也不知梦见什么开心事儿了。 尘觞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摸他的面颊:“楚弈,白哥哥是谁?” “带我走……白哥哥带我走……”楚弈收起了笑容,声音似是更大了一些,紧皱着眉头,面露急色。 尘觞沉默,伸手理了理他的额发,俯身贴在他耳畔低声道:“不许。” “白哥哥……”楚弈侧了侧头,又喊了一声。 尘觞想了想,缓缓趴下来,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微眯着眼: “不许。” 尘觞的声音,楚弈一丁点都没听见。他正沉浸在无休止的循环梦中,疲于奔命。 梦里,时光追溯到了二百年前,他“重回人间”的那一天。那时他还是个稚嫩的少年,怀中紧紧抱着焚尘醉,如同机警的小兽,在大街上茫然地来回逛游。 不一样了,一切都变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虚度了多少岁月,又回到了哪个世间,只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不善。他们的窃窃私语中隐含着阴谋诡计,一举一动都包含这深意,每个人都想夺走他的剑…… 亦或者他们发现,这个抱着半人高长剑的少年,已经不是“人”了。 于是楚弈逃跑了,跑向无人的深山,藏在林子里头瑟瑟发抖。他不怕强大的上古凶兽,却在“人心”面前一败涂地。沉重的长剑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发出一声低鸣,吓得他跳起来拔剑四顾,生怕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入了层层圈套,任人摆布。 那时的他是悔恨的。他曾经拼尽一切,想方设法地重回人间。然而当他真的找回了失落的出口时,却发现自己再也不属于人间了。当年那个叫“楚弈”的少年已经死了,连同消失得干干净净的楚氏家族。如今的他早已成了个披着人族躯壳的怪物,不死不灭,不入轮回,亦不在六界种族中。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又都想将他占为己有。把他剥皮抽筋,掏空内脏,做成傀儡,为所驱使…… “不……我不要……”楚弈在极度恐慌中失了理智,抱起焚尘醉快步跑向深谷。寻了个无人的地方,拔出剑用力捅向自己的腹部! 长剑噗地穿透了他的身体,血花飞溅了一地。他抽搐了一阵后,绝望地发现自己不但没有死去,体内的灵力甚至更加澎湃!他的神魂与焚尘醉相互吸引,贪婪地吸食着剑灵之力,伤口飞速愈合着,将长剑一点点逼了出来。 滔天的痛楚压断了楚弈最后的意志。于是他将剑拔出来又扎向自己的胸口。剑身太长,他只能握着剑刃一遍遍“残杀”着自己。很快,新鲜的血液汇集成一条小溪,汩汩地流淌着。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自己的血,手掌几乎被割断。头发散了下来黏在衣服上,狼狈又令人作呕。他终于疯了,不停哭喊着:“去死……去死……你为什么死不了……为什么你也死不了!” 无人回答。而作为悲剧源头的“焚尘醉”无辜地躺在血泊中默不作声,似是在质问他: “这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错吗?” “嘻嘻,对……是我自己选的。”楚弈突然笑了起来,举起剑看着上头滴滴答答的血液:“是我自己选的。是我同意回楚家,是我自愿去看护剑冢……是我把大家都带到楚家的。是我自己的错!” 厚重的剑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正照在他满是血丝的双眸上,惨淡且不带有丝毫的温度,仿佛只是为了照出他究竟的可笑与可怜。天穹之上的神,黄泉之下的鬼,一同注视着他,如两扇铁门将他夹在中间,一点点压扁,分崩离析。 这时,他的身后忽然想起一串脚步声,继而一人迟疑地问道:“你……还好吗?” 楚弈慢慢回过头去,于一片血污中看见一出尘不染的身影,那是位白衣少年,纯澈的眼睛如同一汪安静的湖。 楚弈也不知怎想的,冲他伸出自己沾满血液的手掌,颓然地笑道:“看啊,我死不了。” 那少年怔了一阵,竟快步走了过来,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 “疼吗?” ※※※※※※※※※※※※※※※※※※※※ ……定错发布时间了…… 【活着】 黑潭附近的村庄虽不算恢复了原样, 但也看不出多少遭过灾的痕迹。只是最近整片地区都笼罩在乌云中,也不下雨,就这么干热又憋闷地成了个大蒸笼。导致百姓们叫苦连天,总觉得很快又是暴雨山洪一条龙, 刚修好的屋子得再塌一遍。 正愁云满面,就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自天边飞来,为首的便是归衍真人, 长衫飘飘仙风道骨地负手一站,还挺像回事。 “乡亲们!吾乃明尘宗掌门,特来镇压黑潭凶妖,还大家一个太平!” 归衍真人这话说得可谓掷地有声, 把全部功劳都揽进了自己怀里, 全然不顾身后众掌门形色各异的表情。然而他却没获得想象中百姓欢呼雀跃的拥护声,反倒听见一阵交头接耳: “镇压?黑潭里头的那只大妖不是已经被医圣收服,乖乖听话了吗?” “妖怪虽可恶, 可是咱这样出尔反尔不好吧……毕竟医圣都答应放他一命了……” “这些人打得过黑潭尊者吗……当初那么些个妖怪去围剿他, 死得都可惨了……” 归衍真人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好当场发作,只能强装着和善说道:“妖族诡计多端不值得信任, 医圣年纪大了,做事难免糊涂。大家好好想想, 黑潭恶妖是如何危害苍生的!” 百姓们沉默了, 心里虽对“医圣老糊涂”这个说法不敢苟同, 却也觉得黑潭尊者的死活与他们无关。再者, 洪水过境的滋味着实可怕,若能以绝后患也是极好的。 归衍真人见无人反驳他,便误以为是都在赞同他的做法,不由长吐一口浊气,精神焕发地挥手率众修士赶赴黑潭。 此时的江狩早已知晓危机正在逼近,然而他不想跑了。在他看来,人族修士要置他于死地,等同于医圣改了主意,不打算归还燕岄的魂识,亦或者燕岄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也想过拼一把再次杀上青雁山,把燕岄抢回来,哪怕只是见最后一面也好。然而他已经耗光了九成妖力,肉体又严重受损,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哪儿还能走得上被圣人神通加持的青雁山。 江狩抬起自己漆黑的爪子,看着上头腐化的鳞片,又拿过镜子照了照自己如今的面貌。他的头上生出了一对儿短角,歪歪扭扭好似枯萎的树枝。半边脸被杂色的鳞片覆盖,一只眸子变成了绿色。想做个表情,脸上的鳞片就会剥落,流下一道脓液。 “真丑……这幅样子,还是别去见他了。”江狩甚至没有了悲伤,只觉得一切都是报应。当初他害死了燕岄,如今终于再度失去了一切,终究怨不得旁人。 黑潭外归衍真人叫阵的声音越来越大,乱七八糟的符咒以及阵法一道道射了进来,穿过潭水震在宫殿顶部,很快便成了一片斑驳的裂痕。梁柱摇摇欲坠,掉落的灰石在水中旋转着,荡起一圈白灰。 潭外众人越喊越没趣,总觉得这样耗着还有点跌份,便纷纷献策要强攻进去。然而归衍真不敢擅动,毕竟黑潭内部环境不明,贸然进去容易折兵损将。 他偷偷转身看了看众人,暗道这些个人哪个都不能出丝毫的闪失。他可是拍着胸脯说此行绝无任何危险,苦口婆心地磨着联盟中的掌门共同前往。 至于为什么非要黑潭尊者的命,他也不甚清楚。总之“大人”是这般要求的,而杀了黑潭尊者,在百姓心中留下个嫉恶如仇的美名,于他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何乐而不为呢? “真人,那黑潭老妖就这么缩在里头不出来,我们难不成要等个天荒地老?”一掌门面露不耐烦。 另几人则早已按捺不住:“此妖已被医圣打得半死不活,咱们这么些个人,还杀不了他?” 归衍真人有些为难,又不想失了面子,侧耳听了听里头的动静,见江狩出离地平静,不由诽恻道:“莫不是已经死了……” “喂,你是谁?在后头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这时,队伍后头忽然起了骚乱,几位修士揪着一人拎到了前头,正是陆轻羽。 归衍真人扭头一看,不由惊诧不已:“是你?你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陆轻羽双目无神地看向他,突然往前一扑,砸在地上昏死过去。 归衍真人登时一嗓子嚎了出来:“你这是干什么!本真人可没碰你!在场的都为我证明啊!我什么都没干!” 众掌门面面相觑,一人上前戳了戳一动不动的陆轻羽,试探了一下鼻息后,吓得往后退了半步:“没呼吸了!死了!” 归衍真人的一张老脸青如苔藓。这是怎么回事?陆三突然死自己面前了,难不成是故意的?!掐着自己要死的日子,嫁祸给他?! 越想越提心吊胆,偏偏很快有人认出了陆轻羽的身份:“这不是陆三公子吗?听说他拜入了医圣门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谁看见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我怎么觉得他是凭空出现的?” “对呀……莫非……” 于是一束束狐疑的目光投向归衍真人,甚至有人毫不掩饰地嘀咕道:“这下麻烦了。久闻医圣最护短,他老人家的徒弟死归衍真人手里了……” “什么叫死我手里了!我什么都没干!”归衍真人急得直跳脚,俯身把陆轻羽提了起来使劲晃着:“说!是不是医圣派你来给黑潭恶妖报信的!” 然而陆轻羽已经无法回答了,好在他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只是魂识脱离了肉体,如今正在拼命赶路。 青雁山揽云峰,从楚弈体内取出的内丹正静悄悄地躺在一个紫色的钵里,而他本人依旧未醒。尘觞也终于察觉到他的状态不太对劲。想叫醒邈尘真人问问,熟料这老头睡得特别沉,把胡子薅掉了一撮都没能唤醒他,只得作罢。 “楚弈,我在等你,你快点回来好吗?”尘觞的语气近乎祈求。就在这时,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一人低沉的声音: “进他的梦境看看……你不是一直想了解他的过去吗?” 尘觞明白,这是“另一个他”在说话,当即拒绝道:“不,我不去。” “为什么?”他似是有些惊讶。 尘觞紧握着楚弈的手,眼神坚定:“没有楚弈的同意,我绝不能窥视他的过去。” “你怕了?……其实那些事,错不在你,在我……你只是柄剑……”那人的声音淡了下去,隐约传出一声叹息。 尘觞蹙眉,反问道:“你都知道?你到底是谁?当年发生了什么?楚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迟早也会知道的……所以现在要不要提前有个准备,你自行决定……”之后便再无回应。 尘觞踟蹰。是的,他是在怕。他怕有朝一日,发觉楚弈在他面前展露的笑容全都靠着“原谅”二字强撑着。那时他该如何?是离去还是恬不知耻地留下? “楚弈……我想让你开心……无论如何,都想让你开心……”尘觞落寞地趴在他身上喃喃出声。 梦境中,“弱小版”的楚弈似是有所感,茫然地转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身后,然后继续眼巴巴地抱着剑在原地转圈。他的身高照现在的楚弈还要矮上几分,眼睛因为过度消瘦而显得又黑又大,一身麻布衣全是窟窿眼,强强能遮住身子。 没多时,白衣少年抱着一捧果子走了过来,笑着说道:“今天运气不错,寻来一些山果。” 楚弈也跟着局促地笑笑,眼神中带着骐骥地紧盯着果子,却仍然搂着剑不敢撒手,也不敢上前一步。 少年无奈,拿起一个果子扔向他。楚弈稳稳接住后,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眼睛攸地一亮,当即啃了一大口。少年温和地看着,又变出一片芭蕉叶放在地上,把果子一一堆了上去:“慢慢吃,还有。” 谁知楚弈刚咽下这口野果后,面色蓦地一变,蹙眉捂住嘴巴忍了一会儿后,突然扒着树吐了起来。少年大惊,忙跑过去拍他的后背,见他呕出一地的黑水,不由愕然道:“这……你都吃了什么?” 楚弈勉强止住干呕,甚感羞臊地小声嘀咕道:“我……好像不能吃正常的食物了……我……没有内脏了……” 少年一怔,板过他的身子仔细查探着,漂亮的双眸发出幽幽的光亮。楚弈浑身不自在地僵直在原地,努力克制着想握剑的冲动。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自己是个怪物,可又心存侥幸,总觉得眼前这位温和有礼的“妖族少年”能接纳他…… 正慌乱无措,少年突然一把搂住了他,双肩微颤:“你还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 楚弈黯然:“我这样,还算活着吗?总有一天我会变成怪物……不如现在就想办法死掉。” 少年直接揪住了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地认真说的:“不可以!没有认真活过的小朋友是没有资格选择死亡的……好好活一次,好吗?” ※※※※※※※※※※※※※※※※※※※※ 一百章达成!感谢大家的支持! 【梦醒】 “活着……”楚弈紧蹙着眉头梦呓出声。 尘觞一惊, 忙把耳朵贴过去问道:“楚弈,你说什么?” 楚弈磨着牙哼哼唧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使得他恨不得把脸贴他嘴上。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呼喊猝不及防地打房梁上传来: “太上长老……救我……” 尘觞后脖颈一凉, 抬头望去,就见陆轻羽的魂魄忽忽悠悠地飘了下来,焦急地绕着邈尘真人来回转悠:“救命!我要消失了……” 邈尘真人被这股子阴风吹得老脸发皱, 不耐烦地扫了扫手翻身继续睡。好在尘觞手疾眼快结了结界把他罩在里头,减缓了魂魄消散的速度。 “你是陆轻羽?谁把你杀了?”尘觞心头一沉。第一反应则是——楚弈若是醒来发现陆轻羽死了,又是件麻烦事。 陆轻羽扒着结界匆匆说道:“太上长老收服的那只水鬼强行附身于我,如今已前往黑潭去寻黑潭尊者。我见肉体承受不住, 半道上悄悄放出了自己的魂魄回来求救。” “燕岄带走了你的肉体?”尘觞默默叹了口气, 只觉得头痛。陆轻羽跟燕岄这一人一鬼,楚弈都很上心。结果今日人成了鬼,鬼成了人, 想想都头痛。 “我要守着楚弈, 你先撑一会儿,等他醒来再说。”尘觞漠然地收回视线。 陆轻羽僵住,又试着叫了叫邈尘真人, 依旧无果后干脆眼泪汪汪地盯着尘觞看。也不吭声,就这么抿着嘴一幅“我委屈, 但是我不说”的模样, 惹人心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的魂魄逐渐趋于不稳定, 而尘觞也终于被盯毛了,只得松口道:“好,我可以去把你的肉体带回来……问题是楚弈怎么办?他至今未醒,恐生意外。”言外之意无非就是,我虽然看上去很闲,其实在干正事。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话音刚落,就见楚弈忽然浑身打了个寒颤,手在床榻上摸索了几下似是在找东西。 尘觞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给递了过去,却被躲开了。正满心茫然,陆轻羽指着墙角处的苍秾剑道:“楚哥哥在找剑?” 无独有偶,楚弈也很是默契地低声说道:“剑。” 尘觞无奈,只得不情愿地将苍秾拿了过来,放在楚弈手上。楚弈的手指先是不太灵活地试探了一阵,尔后猛然握紧长剑。体内真元登时似雷霆疾游,以剑为助力迅速汇聚至丹海。 只见一股紫黑色的煞气从他的掌心一路蔓延至剑身上,带着厚重的灼烧感飒然迸出。而奇怪的是,这股煞气扑在身上时又变成了冰寒刺骨的冷风。一冷一热上下交替,平生不适。 尘觞起身退后半步,随手将陆轻羽拉到自己身后,瞪大眼睛望向楚弈。他心中的担忧果然成了事实,楚弈的的确确被压制在了梦境中。然而此时的他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敢擅自了解楚弈的过去,又急于帮他脱险。抬起手又放下,最终一咬牙将神魂分出一缕,小心地靠近他的额头。 熟料楚弈有所感,直接用意识逼退了他:“不必。” 于是尘觞定下心神,盘坐在地为他结了屏障稳固真元。而楚弈则不再出声,比之前更加用力地催动着自己的真元,将体内过盛的煞气逼了出来。 “嗯?这是……”尘觞仔细嗅了嗅,竟从这股煞气中察觉到一丝异样。用手一拢,赫然发觉其中裹着一缕陌生的灵力,落入掌中攸地化成了残缺的符文,仅存留了一秒便消散了。 尘觞顿时握紧了拳头。楚弈被暗算了,而且是在他眼前被人暗算的!他早就有些奇怪,楚弈连石窟都能走出,怎会被困在梦境中难以苏醒。眼下已真相大白,原是有人用咒法下了绊子。 然而这是什么咒法?尘觞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不甘心地又抓了一缕煞气,却再无任何收获。这时,“另一个他”再度出了声:“这是“梦源术”,他会让人梦见最难以忘怀的事情。一般来说是无害的,然而……” “然而楚弈体质特殊,又刚取出内丹,正值最虚弱的时候,对吗?”尘觞更为恼怒:“是我无能,居然被人做了手脚。” “你确实无能。不过你只是剑魂,到底也不能多要求你什么。”‘他’的语气淡淡的,似是完全不在意自己说出这般令他火大的话。 尘觞气得一拳砸在了地面上:“我无能,你就这样干看着?你若站在我们这边,为何不提醒我?” “他”依旧没有丝毫的情感起伏,声音冰冷却带着莫名的威压:“这就是你对主人说话的态度吗?焚尘醉。” 尘觞一愣,旋即反驳道:“主人?我的主人是楚弈!” “然而你根本保护不了他,还给他平添了许多烦恼。”这句话倒是一语中的,跟把飞刀似的扎心。 尘觞微微一颤,本想着是不是该愤慨地喊回去,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争辩的资格。 与此同时,楚弈略带痛苦地哼出了声,嘴唇一动一动好像在自言自语。尘觞焦灼地倾身想去探查,却被喝止住了:“蠢货,还不稳住结界!” 尘觞这才发现,说话的功夫,煞气已经笼罩住了整个屋子!紫黑色的烟好似烟囱里冒出来的,火烧火燎,呛得要命。 邈尘真人躺在榻上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未醒但开启了防护措施,浑身被真元屏障所笼罩,仿佛镀了层盔甲。打了个喷嚏后,继续呼呼大睡,不愧是圣人境的高手。 而陆轻羽就不行了。本就魂魄不稳很是虚弱,被这煞气一冲,神志不清地趴在地上,隐隐有点要含笑九泉的兆头。 “这孩子死了,楚弈不会原谅你。自己看着办。”‘他’以命令式的口吻说道。 尘觞说不出的憋屈,却无法反驳,只得乖乖坐在原地撑住结界,试图净化煞气,又闷声问道:“怎么办?陆轻羽的魂魄不能离开肉体太久。而眼下又没有能去找他肉体的人……” “这个门派上百名弟子,你且唤一个去寻他的肉体,不可?”说罢还叹息一声,隐隐透漏着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尘觞终于明白这个跟他长相相同、态度很差的不知名魂魄,与自己哪里不一样了,那就是“智慧”。这个人比他更加聪慧,而且保不齐比他要更强大。 只是这么强大的魂魄,为何会压制在他体内呢?尘觞越想越混乱,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劈头盖脸地甩了一句:“你还有时间胡思乱想?旁人的死活与你来说是不是无关紧要?” 尘觞终于有反驳的理由了:“是。我只管楚弈的死活。” “呵……到底不该留你。”‘他’好像有些疲惫,干脆没入识海中不再出声。 尘觞沉默,心中的不安瞬间增大。这个魂魄到底怎么回事?这副高高在上、让人敬畏的感觉不但不令他难受,反倒有种……好像本该如此的奇怪认知。 忽然,陆轻羽强挺着最后的意识揪住了他的衣服襟,眼中带着一丝祈求。尘觞怔住,不由自主地牵住他的手,同时放出一道神念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周恕和蒋紫陌: “陆轻羽有难,魂魄与肉体脱离。如今肉体应在黑潭附近。速去寻找,否则他将魂飞魄散。” 二人大惊失色,对视片刻后,不约而同地拿起佩剑冲出山门,直往黑潭而去。 “再忍忍。”尘觞一手覆在他的神魂上,渡了一丝魂力过去,另一手将净化速度加大了一些。 然而楚弈的身体仿佛是个无底洞,煞气被源源不断地呼了出来。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自己体内的煞气也跟着躁动,识海深处的那头怪物似是嗅到了食物,猝然发出一声低嚎。 “你去哪儿了!你,你来对付它!”尘觞第一感觉到孤立无助,甚至有些害怕。如果他在这个关节眼上暴走了,那这屋子里的人可都得跟着遭殃。 那个人没有回答,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气得他又喊了一句:“他们的死活,你也不管,是不是!” “叫主人。”‘他’到底被喊了出来。 尘觞由惊转怒,偏偏心里编排半天没找到半句骂人的话,倒是把字帖上的成语翻出来几句。刚要派上用场,转念一想,如今形势危急,好像也可以让他快活一下…… “闭嘴……”没曾想,正值左右不定,楚弈突然嗷咾一嗓子嚎了出来。把“两个尘觞”同时吓了一跳,纷纷闭紧了嘴巴,心虚不已。 可等了许久,楚弈也没有坐起来,而是将剑越握越紧,咬紧牙关又低吼了一句:“你是假的……” 梦境中,“小楚弈”惊恐地看向眼前的白衣少年,只见刚刚还和颜悦色讲着故事的他,突然跪在地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再张开手时,双眼竟变成了血红色! “杀了我……楚弈……快……离开这里……”他痛苦地颤抖着,突然开始用手抓挠自己的脖子,直接挠出五道血痕。 “白……白哥哥!”“小楚弈”无措地想跑过去扶他,却被身后一人抓住了胳膊,旋即攸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了一号”的楚弈,持一柄影剑逐渐化为实体。 真正的楚弈终于掌控了自己的梦境,心情复杂地看向瘫在地上不能动的少年,许久后轻声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但我的白哥哥早已踏入仙界。他堂堂神兽之躯,怎会如此狼狈!你欺骗不了我的,滚吧!”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抬剑扎了下去。少年的身体被长剑穿透,居然很是真切地溅出一地血花,使得楚弈心下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梦境徒然崩塌,当世界只剩下最后一丝光束时,他于朦胧中愕然瞥见少年正抬起头注视着他,眼神中满是释然与眷恋,缓缓道出一声: “保重。” “……等等!”楚弈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想挽留却于事无补,只得草草退出梦境。 ※※※※※※※※※※※※※※※※※※※※ 夭寿了!打卡的小天使只剩下一个了!你们都去哪里了!不要养了,我已经很肥了!(慌张地捏着自己的肚皮赘肉) 【时兮】 黑潭围剿战依旧僵持着。出了陆轻羽这么个意外后, 归衍真人明显开始临阵掉链子,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派人把这具尸首送回去?”一掌门试探性地问道。却被其余人一致反对了。 “这可不行,我们平白无故把医圣弟子的尸体带了回去,如何解释?” “就是, 万一医圣发怒,是你扛得住还是我们打得过?” “要送你送,我反正不会上赶着找死!” 众说纷纭, 都想着怎么推诿把自己从“陆三公子横死案”里摘出去。谁都没发现此时的黑潭已然起了变化。 江狩正蜷缩在宫殿中昏昏欲睡,耳畔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呼喊:“阿狩……我回来了……” 他打了个激灵,一点点将头转了过来,就见幽暗的潭水中, 一缕白烟虚晃了一瞬后, 逐渐凝成了燕岄的模样。 “小……小岄……”江狩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不慎将脸上半脱落的鳞片带下来几片,于疼痛中瞬间清醒。 燕岄就站在他面前, 如最初那般浅笑着向他伸出手:“阿狩, 我们逃跑吧。” 江狩觉得自己在做梦,亦或者这百年的岁月都是一场沉梦。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燕岄时的场景。那时他只是一条侥幸从断界里逃出来的丑鱼,因消耗了太多的妖力而变得弱小又愚钝, 随便寻了个落脚的地方,藏在江水中努力规避着危险。 人间什么都是新奇的, 什么都是不友善的。江里的水妖欺负他, 他便跟水妖打了七天七夜, 终于占领了这条大江的掌控权。正百无聊赖地翻着肚皮躺在水面逛游, 一路飘到了某个分流处,忽然瞥见一架竹筏飘了过来。竹筏上有一红衣人,云鬓青丝桃花面,低颦着柳叶眉,似是一抹红芙裹着愁绪安安静静地飘向他。 他看呆了,下意识地藏起来暗中观察。这个人儿真好看呀,又娇嫩无害,让他止不住地想去靠近。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游了过去,只露出半截脑袋,搭在竹筏外侧轻声问道:“你好呀,你是谁呀?” 燕岄微惊,含着水雾的双眼忽闪了一瞬:“我……我是河神的新娘。” “河神是谁呀?”江狩侧首,心里酸溜溜的。他倒是明白什么叫新娘,然而河神又是谁呢?谁这么好运娶走了他? 燕岄见这怪鱼虽能口吐人言,俨然是只妖怪。但他小小丑丑似是没什么危险性,便轻笑道:“河神,就是住在这条河里的神仙……我嫁给他,他就不下雨了。没有暴雨,没有山洪,村子就太平了。” 河里的神仙?河里哪儿有神仙?鱼脑袋不甚灵光,导致他苦思许久后才得出一个结论—— 河里只住过一条老水妖,被他打死了。如今他就是“河神”! 江狩大喜过望,一用力吧嗒窜上了竹筏,讨好地摇着尾巴喊道:“我就是河神!你是我的新娘呀!” 燕岄被吓了一跳,低头看着这条巴掌大小的鱼怪,眉头紧皱着忍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么小,怎么会是河神?” 江狩张大嘴巴痴痴地看着他的笑颜,许久后才回过神来,一收肚子努力憋了一口气。他的身子迅速膨胀,很快涨成了一人多高,黑色的彘毛杂乱无章,嘴中的獠牙外突着,一说话便吐出一串热气:“你看,我不小!我还可以变得更大!” 可惜没等他再长大一些,他的“新娘”便惊慌失措地一头栽进了水中,高喊“救命”…… “阿狩,我们快走吧。”燕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江狩呆呆地看向眼前的燕岄,眼角滑落一行血泪:“小岄……你怎么回来了?” “我……我当然要回来啊。”燕岄焦急地想要靠近,却被他散发出的妖力生生逼退了。本就只凝合了一半的身子瞬间又消失了一些。 江狩张惶无措地后退好几步,躲在床柱后头喊道:“别过来!我的妖力失控了,我无法阻止它外泄……” “怎会如此……”燕岄看向他拖在地上的长尾,以及洒落一地的鳞片和血迹,登时心头一揪。 江狩捂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脑袋说道:“小岄……你听我说。我死后,你融合我的内丹,就能生出肉体。然后你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全当我从来没出现过。”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当然要一起逃跑啊!”燕岄急得想去抓他的衣袖,双腿却如同被固住了一半,一动也动不了。低头一看,不由愣住了:“这是……什么啊……” 只见地缚灵的锁链紧紧缠绕在他的脚腕上,而且是两条,一条延向潭外,一条就链接在宫殿地下。一前一后把他捆成了一棵树,根须埋在原地动弹不得。 江狩自指缝间看见如此场景,顿时大惊失色,伸手指向燕岄脚腕处的铁环渡入妖力。然而如今的他无法自由运转妖力,咒法只在空中游走了一半便失效了。 “怎会如此……为什么多了一条!”他崩溃大吼,扑在地上去扯这些该死的锁链。燕岄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许久后蓦地想通了一件事: “阿狩……这铁环……不是为了束缚我的,而是为了压制这些锁链,对吗?” 江狩手中一顿,不敢抬起头去看他,生怕自己丑陋的面容吓坏了他:“……是的。你是地缚灵,你无法离开死去的地方,我只能用妖力锻造出这个铁环,压制住你的执念……这才把你带回了我身边。” 燕岄颓然地跪坐了下来。他因为这镣铐怨了江狩这么久,谁料真相竟是如此!但有一点他始终想不通:“阿狩。我回忆起一半往事,我知道我是被祭河神后遇见了你。可,我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不愿意让我想起这些事?” 江狩没吭声,而是仔细查探着凭空多出来的这条锁链,愕然发觉它的源头不但埋入了宫殿地下,还…… 与他自己产生了共鸣。 冗长的沉默后,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眸子中满是狠厉:“你是我杀的!我见你漂亮,想强娶了你。你不从,我就把你淹死了!” 燕岄僵住,颤抖着说道:“……我不信!不可能!” 岂料话音刚落,宫殿忽然猛烈地摇晃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骤然自潭外杀来!江狩忙撞开燕岄,却被那不知名的力量准确无误地砸在了身上! 他当即趴在了地上,痛苦地咳出一大口鲜血,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自己仿佛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按在了地上,四肢被生生折断,五脏六腑即将被挤压出身体,导致他无法忍耐地惨嚎出声。 与此同时,一个金光闪闪的身影自水面上显现,声音带着波浪层层压迫逼近:“黑潭恶妖。你残害百姓无数,还不束手就擒?”说罢又是一掌击入水中,紧贴着江狩的身体碎了地面。 燕岄回过神来,扑过去拉住了江狩的手,同时抬起头看向那道身影,哭喊道:“不是的!他不害人的!我跟他在一起百余年,从未见他做伤天害理的事!” 谁知江狩又咳出一滩鲜血,艰难地抬起头,竟张狂而笑:“对,老子就是杀人,吃人肉!快杀了你爷爷我啊!不然等我恢复了,定会撕碎你们!” “你不要说了!”燕岄几乎要急疯了,握紧了他的手语无伦次:“你何时吃人了!你快求求他,你打不过他的,你快求求他……” 江狩却拼着最后的力气,努力将自己的内丹一点点逼了出来,吐在地上不停地冲他使眼色:“快点……快融合!我的内丹还没被侵蚀,还能用,你快融了它!” “不……”燕岄拼命摇着头,绝望地泣不成声:“你说过要跟我一起的……我们要一起去天的尽头……” 竹筏在江上飘啊飘,黑色的鱼顶着竹筏,尾巴快活地击打着水面。 竹筏上有它的“新娘”,短暂地放下了悲伤与苦闷,骐骥地望向没入地平线的夕阳,指着仿佛将天空与河水分割折叠的天边说道:“我们去天空的尽头吧!听爷爷说,穿透天空的尽头是另一个人间,那里没有疾饿与伤痛,没有战争与分离……” “好呀!”鱼儿乖巧地昂着头,更加用力地推着竹筏。少年开心地笑着,手指挑起串串水珠,弹在鱼儿的头上。 其实他也不知那个太平的世界究竟在何方。时兮时兮,去不可追。岁月就如同这条长河,奔流偏遇到人间。越过河还有江,跨过江还有海,轻易地卷走了一切。再努力的抗争,终究也只是让自己沉入河底当一枚平凡无奇的鹅卵石时,稍稍更加甘心一些罢了。 …… “法圣……内个……您老人家怎么来了……”归衍真人堆着笑脸,低头哈腰地问向潭边之人,一张老脸几乎成了向日葵。 湛寂真人一手紧抱着陆轻羽,表情中带着三分悲怆:“今日占星偶知,友人之徒有难。可惜终究来晚一步,被这恶妖给害了去。” 归衍真人一听这话,登时翻身剑修把歌唱,挺直腰板借坡下驴地喊道:“对!我一猜就是这黑潭恶妖搞得鬼!还好您来了,不然我这还真不好处理……” “小师弟!”说来也巧,蒋紫陌跟周恕刚好赶来,远远望见陆轻羽的肉身被湛寂真人护住,不由惊喜难抑地连声高呼。 湛寂真人没有回头,随手把陆轻羽扔向周恕,然后继续向潭水中施压。周恕勉强接住陆轻羽后,下意识地觉得他这扔得有些敷衍。然而他顾不上多想,匆忙赶回青雁山。 二人护着陆轻羽的肉身,乘灵鹤在空中行至一半时,余光瞥见一双身影自远处掠过。再定睛凝望时却早已了无踪迹…… ※※※※※※※※※※※※※※※※※※※※ 副cp篇快结束了。其实他们的戏份安排来是有意义的,具体为什么就不多说啦! 明日江狩会不会变成水煮鱼套餐呢?敬请欣赏走近科学之—— 好惨一条鱼。 【死亡】 尘觞侧首望向远去的灵鹤:“陆轻羽的肉身被他们找回来了。” “好。”楚弈于半空中望向黑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法圣来了。先躲起来,静观其变。” 尘觞没有多言,带着楚弈停至附近的一株大树后,眺目望向湛寂真人的背影。见其似是有所感地半转身望了过来, 又结出一道结界挡住了他的视线。 圣人境的澎湃真元涌动下,风高怒号,鸮啼鬼啸, 隔着百里远即可感受到压迫感。归衍真人带着众人退至百里外眺望,心里有点不是个滋味,总觉得自己的功劳被占了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而尘觞则眉头紧蹙,压低声音问道:“楚弈, 关于这个法圣, 你了解多少?” “他的实力,在医圣之上。应当是强在修炼方式不同。别的我也不甚清楚。”楚弈微微摇头。邈尘真人再强,也是医修。大半的心血都花在了钻研如何治病救人上;而湛寂真人不同。咒法师在武力值上与剑修相平, 有时甚至会高于剑修。操纵五行六蕴, 又晓天道玄机。只是其在天赋上要求过高,导致世间罕有能一条道走到黑的咒法师,而湛寂真人能被尊为“法圣”, 他的强大可想而知。 “他为何亲临黑潭?这般攻势下,江狩是不是已经死了?”尘觞说话的功夫, 已经开始衡量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他。不知为何, 他总觉得这个法圣让人不舒服。再加上楚弈与他初见后被下了咒术困在梦中, 怎么想都觉得此人嫌疑很大。 或是看出了尘觞的心思, 楚弈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不要与他起冲突。论力量,你或许胜他几分;然而论经验,你不是他的对手。况且咒术千变万化,极难对付。” 尘觞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楚弈,我是不是不够聪明?” 楚弈并无心情去安抚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湛寂真人的一举一动。尘觞低叹,正要再结第三道结界,就听“另一个他”猝不及防地问了一句: “怎么,想获得智慧吗?” 刚要回答,楚弈突然惊呼一声:“不好!”抬步出结界奔向湛寂真人。尘觞心头一颤,忙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只见湛寂真人浮荡于半空中,一手指天结成一枚电球,犹如能操纵天雷般悠闲自得地俯视着黑潭。见楚弈赶来,微微颔首道:“小友来便来了,何必藏藏掖掖?” 楚弈一怔,旋即挤出一抹很是地道的礼貌微笑:“法圣见笑了。只是您正施展神威,晚辈心生敬畏不敢上前。” “神威?”湛寂真人倒是暂缓了施法速度,于空中落下,一双细眸似笑非笑:“楚小友见多识广,我这点能耐,怕称不上神威吧?” “法圣过谦了。”楚弈从他这眼神中察觉出一股耐人寻味的感觉。似是高傲,又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总之这时候挪开视线等同于心虚,于是楚弈干脆挺直腰板直视着他的双眸:“法圣,这黑潭恶妖虽然可恶。但他还死不得。久闻此地百年前并无黑潭,而是一条大河。如若我没猜错的话,黑潭实乃黑潭尊者用妖力幻化的。一旦他死了,这黑潭水将二次决堤,变回之前的模样。那这附近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哦?此话当真?”湛寂真人哼笑:“那就先留他一命好了。不过……杀人偿命。那水鬼我可就收了。”说罢一挥手,将手中所托的光球掷向空中。 “等……”楚弈一惊,正要阻止他。就听一声惊叫,燕岄的魂魄竟瞬间被他从黑潭底部给捉了上来,正撞在空中的光球上动弹不得。继而伴随着一道骇人的电闪,登时撕心裂肺地惨叫了起来! “小岄!”江狩咆哮着冲了上来,浑身鲜血淋漓,义无反顾扑向了燕岄,却被一道惊雷劈中了心口,直挺挺地又掉了下去。 楚弈急了,横剑挡在湛寂真人面前:“这水鬼是人族的魂魄,这般死了定会灰飞烟灭不入轮回,您为何偏与他过不去!” “他杀了医圣的亲传弟子,我自然要讨个公道。”湛寂真人仿佛笃定陆轻羽已经死了。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竟带着微笑,不由令楚弈毛骨悚然。 “陆三公子并没有死,只是魂识与肉体分离了。”楚弈匆忙说道,旋即挥剑斩在光球上,却未能撼动其分毫。 “没死?”湛寂真人的笑容一凝,眼底掠过一道难以察觉的暗芒:“倒是个机灵的……” “所以快将他放下来!”楚弈用剑指着燕岄,耳畔满是他渐渐虚弱的痛呼,简直不忍回头去看。 湛寂真人却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盯着他背后默不作声。楚弈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一扭头,正瞧见江狩孤注一掷地化回原形冲向了光球,一头撞了上去! 轰隆一声,光球应声而碎,江狩头上的两根短角断裂后飞了出去,鲜血如下雨般洒落了一地。燕岄轻飘飘地掉了下来,被他用长尾一卷,正要揽入怀中,忽猛然回头看向天空,将燕岄扔了下去。 燕岄摔在地上,被楚弈手疾眼快用结界罩了起来,方才勉强留住最后一丝魂魄。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昏暗的天空如被穿透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自中心爆出一柱白光,尔后四道天雷猝然落下,狠狠地劈在了江狩身上…… “阿狩!”燕岄在刺眼的白光中失了意识,身子一轻,飞了出去,好似一片树叶在空中翻滚着。 好像有人接住了他,也好像没有。很快,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周围变得很静,静到世间的一切繁杂都凝固成冰。他隐约听见脚腕处的铁环嘎达一声碎了,继而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想起自己与丑丑的鱼怪在无边无际的江面上飘荡了好久,最后终于因体力不支而病倒了。 丑鱼吓坏了,慌乱无措地求他好起来,像以往一样再唱歌给他听。求到哭嚎出声,一遍遍潜入水中捕五颜六色的小鱼跟虾米逗他开心。 燕岄本想就这样死掉的,但看着哭泣的丑鱼,终究于心不忍,便随口说道:“我生病啦,要死了。只有人族的草药能救我……” 于是丑鱼奋力将他送了回去,放在村庄边上等村民来救他。谁料村子里的人无人敢上前,甚至有不少人喊着“燕柔变成水妖回来了!”不停向他扔石子和火把。 丑鱼便带着他跑了。跑到后山躲了起来,笨拙地裹着一身树叶遮住样貌,四处去找能治病的草药。 一直到日落西山,丑鱼还没回来。燕岄躺在地上奄奄一息,蓦地想起这里好像离家很近。 这般想着,就在地上爬了起来,一直爬到山顶,向家的方向看去。结果正瞧见自家烟囱里冒着炊烟,想必有人在生火做饭。 “阿姐为什么没走?!”燕岄大惊,刚想站起来看得真切些,忽然听见山的另一侧传来一阵嘈杂。侧目一望,竟是一长队的山匪骑着高头大马,手持砍刀与火把,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后进了村子! 燕岄只感脑袋嗡地一声,下意识地拼尽全力站了起来,连滚带爬地翻下山头,跑进村子里大喊:“山匪来了!快逃啊!山匪来了!” 正扛着锄头回家的村民们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倒不是因为山匪,而是这“变成水妖回村复仇”的“燕柔”。于是石块与杂物铺天盖地砸了过来,燕岄伤痕累累地扑在地上,仍旧在喊:“快走啊!山匪来了!山匪真的来了!” 村长被惊动了,带着民兵前来降妖。铁铲与锄头毫不留情地砍了下来,燕岄的双眼顿时被鲜血蒙住了,余光瞥见自家房门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燕柔挺着大肚子不敢置信地望向他,旋即眼泪夺眶而出,张开手跑了过来. “阿姐,快……”燕岄吃力地向她伸出手,却在一片尘土中,眼睁睁地看着燕柔被一支利箭从背后穿透了心脏,一个踉跄倒了下去。她手中紧握着的一枚长命锁飞落至燕岄手旁,是他小时候带过的。 “山匪来了!山匪真的来了!”村民们终于相信了他的话,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可惜为时晚矣,密密麻麻的箭矢无情地夺走了一切,火光舔舐着这个贫瘠又愚昧的村庄。而燕岄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眼前是无数马蹄虚晃的残影,耳畔是自己的骨骼被踩断的回音…… “我想起来了……他们都不信我啊……他们都不信我……是我害死了阿姐……”燕岄呆呆地坐在地上,捂着剧痛欲裂的脑袋颤抖着。 他死了,死在了匪患的一夜,可他的回忆却没有停歇。他记起自己变成鬼后,丑鱼抱着不知打哪儿抢来的一大堆药材跑了过来,脑袋上全是包,好像还出了血。远远瞧见躺在泥污中的尸体,愣住了。 “小岄……”丑鱼手中的药洒了一地,小心地靠近他,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我回来了……我找到药了……你看……” 没有回答了,世间寂静到可怕,跟现在如出一辙。唯一能听见的声响则是远处山匪们兴奋的叫嚷声,以及丑鱼越来越急促的低吼…… “妖怪!有妖怪!”报应总是来得太快,上百山匪被江狩杀了个干净。然后他水漫村镇,将整片土地交与他的新娘陪葬。 做完这一切后,他突然化成了人形。千年的修为终于达成了姗姗来迟的突破。只是此时的他只知抱着燕岄的尸体在水中哀哭,惹来连绵不停的暴雨,而燕岄的魂魄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望着,想要靠近,却被脚下的锁链束缚不前…… …… “龙,应劫而生……哪怕是条冒牌货。”湛寂真人淡然说道,一挥衣袖,扫开眼前尘霾。 只见天雷之下,一条庞大的黑影在乌云中穿梭,继而龙吟声响彻天空,却丝毫没有庄严肃穆的感觉,反到带着沙哑与疲倦,犹如游魂的低诉。 尚未来得及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这身影竟徒然坠了下来,落入水中惊起一片喧哗…… ※※※※※※※※※※※※※※※※※※※※ 明天彻底结束副cp篇! 所以大家猜出为啥这条鱼这么惨了吗? 【露出后妈的微笑】 【鸾鸟】 楚弈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许久后嗓子干涩地转身看向湛寂真人:“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湛寂真人依旧摆出一副看不透的笑容:“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楚弈沉默,凝视着半漂浮在黑潭水面上的那条巨大的身躯,感觉此情此景只能用“震撼”二字形容。 江狩化龙了,但, 是条“残缺”的龙,或者说比他上次大闹青雁山时化成的怪物也就好了一丁点。龙首的模样还算清晰,躯干如山脉巍峨蜿蜒, 破损的龙鳞也变成了黑棕夹墨绿的光滑墨鳞。然而,仔细查探后方知,他的骨骼好像出了极大的问题。此时的他如一条无骨的长虫,以折叠的方式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 龙角也是只重生出了短短的一小节, 仿佛是山羊的犄角。 “他还活着吗?”楚弈不知为何,强烈地希望江狩能活下去。刚想走近看得更真切些,身体里却突然莫名涌现出一股危险的躁动。仿佛是得了什么信号似的, 煞气势不可挡地冲破了禁锢, 直往四肢灌去。 “楚弈,走吧。”尘觞忙撑住他的后背。 楚弈面色铁青,紧捂着心口摇了摇头, 抬手指向燕岄,示意尘觞先带他走。 燕岄仿佛痴傻了一般, 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尘觞提着他的后领子想把他直接拉起来, 却发觉他脚上的锁链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只是变成了一条, 径直连向躺在远处的江狩。 “执念吗?”尘觞若有所思地看向生死不知的江狩, 默默放开了他。 燕岄被这一挣后,收回了些许的理智,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跑向江狩。楚弈也没拦他,而是看向正把弄着手中一件不知名的法器的湛寂真人:“法圣,到此为止吧?” “嗯?什么?”湛寂真人将法器收回袖中,神情无辜地冲他摊手:“既然恶妖已死,我也不多逗留了。烦请小友替我向医圣告罪,我本应早些算出陆三公子有此一劫。”尔后脚下一点,生出移形阵消失不见。 楚弈蹙眉,一时间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难不成这位法圣真的只是来救陆轻羽的?说来也是,他是高高在上的圣人境大人物,与江狩八竿子打不着。虽下了狠手,但着实不像有私人恩怨。 燕岄趴在江狩的眼睛旁边,伸手去拉他的眼皮:“阿狩醒醒。你看啊,你变成龙了……” 江狩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将眼前的人儿烙在了眸子中,终于在锥心入骨的疼痛里找回一丝慰藉。 其实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变化,只是他要死了,这化龙也没有了意义。燕岄曾说过,天的尽头是另一个人间,那里是个太平世界,没有纷争,没有离别。但是那地方太远了,凭他一条小小的丑鱼,无法游过整个世间。 所以他要化龙。变成龙,带走燕岄,让他再也不必被前尘往事所折磨;变成龙,就是瑞兽,再也不会莫名其妙地引来大雨和洪水;变成龙,就能降下福泽,然后鼓起勇气告诉燕岄一切…… 他是堪沀之鱼。停至何处,都会使当地连降暴雨。这是当初的他所不能控制的,就如他从未料到,自己会害得燕岄被祭了河神。 “如果没遇到我的话,就好了……”江狩吐出最后一口气,空洞的身躯一点点干瘪了下去。 雨渐渐停了,只剩下几朵乌云不忍离去。燕岄有些发懵。他始终觉得,江狩是不会死的。这般横行霸道的祸害,怎么可能轻易地死掉。要死也是他自己先灰飞烟灭才对。百年的岁月里,他只知道无所事事地在宫殿中悲天悯人。江狩与他分享自己的修炼进度,他从不关心;寻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他嗤之以鼻。每每看见江狩落寞的神情,竟满心都是报复的快感。 “阿狩……我这夫人当的,真是糟糕透了……”燕岄将脸贴在冰冷的龙鳞上,也随之合上了双眸,身体迅速消散。这道苟延残喘了百年的魂魄,终于选择了彻底死去。 与此同时,远方呜呜泱泱的“观众”群体发出一阵欢呼。为首的归衍真人如恶狗捕食般冲了过来,大声嚷嚷着:“快!把龙鳞跟龙角分了!这可是上等的铸材!” “我要龙血!” “龙骨呢!……啊!他怎么没有龙骨!” 楚弈微微侧身,免得这群抢红了眼的家伙撞到自己身上,又食指一捻,将一物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尘觞:“我要他们活着。小心些。” 尘觞颔首,然后迅速出现在燕岄背后,趁周围正乱默念了个咒文,往燕岄尚未完全消散的魂识中塞了件物体,又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退回原地。 楚弈与尘觞一前一后离开了黑潭。归衍真人用警惕的眼神目送他们走远,这才拔出剑快乐地砍龙角。 硕大的龙身很快如砧板上的菜一样被抢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燕岄的魂识无声无息地淹没在人群中,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了。而听闻黑潭尊者已死,妖界众妖纷纷前来凑热闹,远远瞧见这惊悚的一幕,不由停在半空中,干呕了起来,甚至平生出些许的“兔死狐悲”之感。 “这群人族修士也太不讲究了……平时装得倒是挺高风亮节,一看见好东西怎这副德行!”一妖啐了一口,然后贴到喜老身边谄媚笑道:“喜老,恭喜您大仇得报,接下来……” 老龟妖满目疮痍地看向黑潭,许久后叹息一声:“唉……回吧。” 众妖刚要悻悻而归,忽听得身后一声清冽的啼鸣,如珠溅玉碎,莞尔动听,似是凤凰,却不见其艳丽的身姿。反倒看见一青色的鸟儿冲破云霄,振翼一挥便击散了厚重的乌云。刹那间阳光乍现,霁光粼粼,如久冬逢春。于空中徘徊一圈后,头也不回地向南飞去。 “鸾鸟?还真是稀奇……”几个满头大汗的修士茫然地抬起头望了望,旋即又扎进血肉狼藉的尸骸中。 青雁山,楚弈走向正堵着山门等徒弟的时海真人,轻声道:“师父,让您担忧了。徒儿方才身体不适,前来医治却忘了通知您一声。” 时海真人一怔,步伐有些慌乱地走过来,一手一个按着他俩的头顶使劲儿揉了揉,半天才吞吐道:“刚刚……好像……发生了什么?” 就在方才,螭梦剑二度苏醒。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惴惴地来回徘徊,使得他不得不将其强行镇压回海眼。 “发生了许多事,回去后慢慢跟师父说,可好?”楚弈有些疲惫,干脆一脑袋顶在时海真人怀里,借力休息。 时海真人顿感万千话语噎在了嗓子眼里,无措地拍了拍他后背,把他抱了起来,又顺手捞过尘觞,一手一只往不语山赶去。 刚走了没几步,耳畔忽然响起邈尘真人的传音:“时海。保护好他俩……到底是要变天了……不,是要塌天了。” 时海真人越感不安,总觉得邈尘真人这语气说不出的悲凉,便下意识地回了句:“您老人家还在,就塌不了天。明尘宗那边,我会尽快……” “不,不要管他们了。赶紧更强一些……超越老夫。明白吗?”邈尘真人说完这句话便结束了传音。 时海真人将二人放下,试着再去联系邈尘真人,却毫无回应。正疑惑着,刚刚还往他怀里钻的“柔弱乖徒”突然恢复了嬉皮笑脸,以一种贱兮兮的语气说道:“师父……你看,咱山头怪空的。” 时海真人倒吸一口凉气,把里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胳膊藏了起来:“……怎么,你想让我多收些门徒?” “不不不,多收徒弟不是跟我抢宠吗。我巴不得当你唯一的……哦,唯二的宝贝徒弟。”楚弈吧嗒吧嗒地眨着眼睛,如同揽客的老鸨,勾住了老师父的胳膊。 时海真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竟久违地感受到一丝害怕。他这山头和平这么久了,如今总觉得好像要…… 还没寻思完,一股陌生的妖气颤巍巍地打不远处飘了过来,正钻进他鼻子里。时海真人暗道不好,拔出木剑呔地一声:“何方妖孽!” 就见树后头一小巧的身影犹豫不决地走了出来。一袭青衫,翠绿的长发垂至腰间,尾羽小心翼翼地拖在地上,双手抬在胸前似是攥着什么东西。局促地看着楚弈不敢上前。 “燕岄,我很高兴你能够把握住时机。”楚弈笑着冲他伸出手:“好在我没有白滋养这鸾鸟的内丹。” 恰巧一阵暖风吹来,撩开了他挡在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张精致的面颊。他神色激动地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道:“谢谢您……” 尔后他摊开了双手,露出掌心里一条拇指大小的黑色小鱼。小鱼一见光,有些焦虑地摇了下尾巴,吐出一个五彩的气泡,头顶登时飘来一朵乌云,稀稀溜溜地开始下雨。不过被燕岄戳了下肚皮,雨就停了。 “这命大的家伙,看来得烦劳你多养一阵子了。”楚弈嗤笑,又抬头看向站在身侧一脸懵逼搞不清状况的时海真人:“师父,鸾鸟振翼,天下太平……就当图个好兆头,留下吧。” ※※※※※※※※※※※※※※※※※※※※ 注: 堪予(其实是两个予【xu】,晋江系统不认这个字。)之鱼出自《山海经》,相传见则天下大水。 另外我今天痒痒鼠250抽出了两条咸鱼王…… 好像给文里的这条咸鱼发便当啊!你是在报复我吗!觉得我把你写惨了所以要报复我??!! 岂可修!!! 然而我还是让他们he了!我这种以德报怨的作者不常见了!! 虽然我好气啊!(拍桌!) 【聪明】 “黑潭降妖”与“妖龙之死”事件一前一后都计入了修真界的史册。前去凑热闹的修士分了一杯龙鳞龙血羹, 扬眉吐气地在旁人面前炫耀了许久;没分着东西的自然要扼腕叹息上一阵子,恨自己当初没跟着归衍真人假积极。 然而任谁都没有想到,那所谓的“妖龙”还活着,此时正躺在瓷盆里翻肚皮, 甚是不满地瞪着盆中新移栽的睡莲。 楚弈拿起一根筷子戳了戳他:“这鱼总是翻肚皮,多半是废了,不如我们……” 鱼儿噗地吐了他一口水, 滴溜溜地游进莲叶底下藏了起来。 一旁的时海真人手指点在桌子上嗒嗒作响:“为师已经不想问你为何自作主张把他们带回来……你倒是解释一下怎么做到抽离了他的本体?” “这个一会儿再跟您解释。”楚弈扒拉开叶子,把鱼儿揪出来捏在手里,全然不顾他抗议的吱哇乱叫:“它化成的那条龙,没有一根龙骨。师父, 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时海真人沉思, 听着这倒霉鱼叫得有些聒噪,便很是自然地打楚弈手里接了过来,力道适中地攥了攥, 又是“吱”地一声:“他化龙的时机不对。虽说他的修为到了化龙的临界点, 但他先是服了不该吃的丹药,尔后又消耗过多的妖力。导致天雷降下时无力抵抗……” “不,这不是关键。”楚弈再把鱼儿要了回来, 继续捏着玩:“关键是他怎么化的龙?师父,您有所不知, 他化龙时所遇的雷劫, 并非天雷, 而是法圣用法器引来的雷术。” 时海真人颇感意外。尽管法圣已至圣人境, 但他也绝不可能掌控“天雷”。那么,人族的雷咒也可以令鱼妖化龙吗?还是说…… “师父,其实这件事也很好理解。你看燕岄。”楚弈指向趴在树后头紧盯着他的手的某只鸾鸟:“他本是人族。虽吸食了江狩的妖力,但能如此迅速地化为妖族,重生肉身,全凭借自己的一腔执念;江狩也是,保护燕岄是他的执念,又逢生死攸关的境地,是以那雷咒成了他化龙的契机。然而假的天雷终究是假的,化出来的龙没有经过天雷的淬骨,自然也没有了骨骼。” “倒是可惜了他这千年的修为。”时海真人微微摇头。而此时的江狩已经被捏得快要脱水了,眼巴巴地瞅着刚刚还很是嫌弃的瓷盆,发出委屈的咕噜声。 燕岄心有不忍,又不好打扰他们二人的攀谈,只得匍匐前进打算瞅准适当的时机把江狩给救下来。 正巧楚弈看了过来,低笑道:“我还有些事想问他,问完了就把他给你。” 燕岄紧盯着冲他投来骐骥的眼神的某鱼:“您问吧,就是不知他能不能听懂。他的神识应该已经倒退到尚未开化的地步了……” “他还认得你就足够了。”楚弈把鱼放在了桌子上,见他跳着往瓷盆上凑,便用手指压住了他的尾巴:“江狩,我问你,你是不是从断界出来的。是就拍拍肚皮。” 丑鱼大张着嘴,短小的鱼鳍在空中拍了半天也没够着肚皮,恼怒中憋住嘴浑身一使劲儿,竟化出两只爪子去挠他手指头,可惜依旧差了一点,不由气得嗷嗷叫唤。 “您把它放回去吧。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燕岄手疾眼快,捞起江狩把它扔进了瓷盆里:“我听他说过。当年他在一个奇怪的界面住了很久,那里全是妖怪与半魔的堕仙。直到有一天,一位看上去不太像断界住民的少年用长剑砍出一道缺口,钻了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许多妖兽打算效仿他从那道缺口里跑出去,却因身形过大钻不出去。只有他很是聪明地将自己的妖气消耗了九成,变回巴掌大小,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说罢他抿了抿嘴唇,似是想笑又有些无奈地看向在水里冲他摇头晃脑献殷勤的丑鱼:“当时我以为他是说胡话逗我开心……如今看来,好像是真的。而那界面正是断界。” 楚弈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他可从来没想过江狩竟是在那个时候出来的!见时海真人尚未来得及起疑心,忙将话题岔了回去:“正因如此,我猜他与断界中的上古凶兽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再生能力极强。只要神魂尚在,且留有一脉心头血,就能重生。好在我赌对了。” 时海真人听了个稀奇:“为师处理了这么多从断界里跑出来的妖兽,从未见哪只能重生。” 楚弈低头,把正准备跳出瓷盆跑路的丑鱼给按了回去:“不一样的。他这种修为,应该是断界里的第一批妖兽。只有第一批入住断界的凶兽有这种本事。具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时海真人终于察觉到一丝异样:“楚弈,你怎么对断界里的事情知道得这么多?” 楚弈暗道不妙,刚那句话算是他“不打自招”了!幸好尘觞不知打哪儿窜出来解了围:“当初那只诸怀,好像就有这种重生能力。所以我杀它的时候,直接粉碎了它的魂识。而按照史书对断界的记载,再联系诸怀的‘年龄’,我想,它这种岁数的凶兽应属第一批被关在断界里的凶兽……” 楚弈略感惊讶。在他的认知中,尘觞绝不可能有这般清晰的思路,更不用提扯谎不脸红。况且他看完整的句子都是个难题,怎可能去看“史书”! 不过时海真人倒是没想这么多,只觉得此话有些道理。再去捏瓷盆里的丑鱼时,心中莫名有了些许的敬仰,随手掰了些糕点渣洒了进去。 燕岄忙道:“剑圣不必!他……他其实不喜欢吃甜食。往常都是我吃,而他只是干看着……” 盆里的丑鱼悲切地看着被污染的水,避开层层油花后扒在沿上冲燕岄摇头晃脑。在他目前的认知里,早已忘记了眼前这只好看的小鸾鸟到底是谁,但是他对“燕岄”这个名字有着不同寻常的感觉,每听一遍都觉得欢畅了许多,让他非常想吐五彩泡泡。 “让他捏一捏没关系的……只想让他捏一捏。”江狩忽然有了这么个念头,便吐了个泡泡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燕岄误以为他是不舒服,见楚弈没什么想问的事了,便端起瓷盆小心翼翼地跑向后山池塘,将江狩捞出来放了进去。 “以后你就住这里,我在岸上守着你。”燕岄趴在地上点了点丑鱼的脑袋。见他直点头,登时欣喜不已:“太好了,你能听懂我说话了!” 江狩其实没听懂,只是觉得被他点脑袋的感觉不错。见燕岄笑了,不由张大嘴,一脸的傻样的想着:“他真好看!想再被摸一摸……” 于是江狩努力昂起头往他身边凑,几乎快要蹦到岸上来了。燕岄不解,把他捧起来凑近眼前:“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话未说完,突然被他蹭了蹭鼻尖亲了一口。 “我的我的!”‘标记’成功的某鱼一开心,嗖地变大了一圈,生出短短的四只爪子站在他手上嗷嗷叫了起来。 燕岄一怔,旋即哭笑不得地把他搂进怀里:“傻鱼……这么久了,你还是这德行。也好,我们回到原点了,重新来过吧。” 远处的道童看着这亲密的一鸟一鱼,酸溜溜地拄着扫帚叹了口气。这世道,鸟跟鱼都能凑一对儿了,而他自己个儿还得跟着时海真人打光棍。也不知真人啥时候能开窍,多收些女弟子,让他离远了瞅瞅也可以。若有朝一日能跟青雁山一样,天降百十名漂亮大方的女修士,围着他“小哥哥小哥哥”地叫着…… 正淌着哈喇子做白日梦,一只送信的鸽子飞了过来,敷衍地一送爪子,把信扔在了他脑袋上,差点飘进池塘里。道童慌忙抓住信封,见上头写着“时海真人亲启”,落款则是清问峰主,便没敢拆开,跑过去向他禀报。 时海真人接过信,轻轻一挑信封,里头瞬间冒出一道传音钻入了他的脑海中: “师弟,昨日陨龙事件后,归衍带着龙角与龙血回了明尘宗。我的眼线跟着他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他径直去了冯虚幻境的入口,将龙血与龙角深埋进召唤阵下,并催动了法术加固阵法。这就有点奇怪了……莫非冯虚幻境出了什么问题?” 时海真人将信折好,一边起身一边向楚弈说道:“此时已告一段落,以后就不要多提了。若没什么别的事,跟尘觞去修炼吧。” “是。”楚弈虽有些好奇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但时海真人不说,他也不好意思去问,只得跟沉默已久的尘觞去往后山修行。 走着走着,越想越不太对劲。终于耐不住扯着尘觞寻了个僻静的小角落质问道:“尘觞,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聪明了?” 尘觞蹲在地上不解地歪歪头:“有吗?” 楚弈神色纠结地拧了拧他的脸蛋:“好像有,又好像没有。但我有种莫名的别扭感。” “楚弈不喜欢我变聪明?”尘觞靠在他肩膀上撒娇,如同一条讨夸奖的小狗。 楚弈砸吧着嘴琢磨了一阵子,总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一直在装傻。可远处看戏的道童突然咳嗽了一声,挤眉弄眼地似是意味深长,使得他把嗓子眼里的话囫囵咽了下去,佯装若无其事起身就走。 ※※※※※※※※※※※※※※※※※※※※ 恭喜某鱼变成新型抗压玩具…… 【水底】 自那日起, 修行的强度一天胜过一天。楚弈一开始还能游刃有余,白天随时海真人修炼,晚上再看会儿书争当有文化的好剑修。然而刚过了七八天,他便吃不消了, 晚上回到屋里倒头就睡,被尘觞手脚并用地扒在怀里都没力气踹开他,只能认命。 “尘觞, 我觉得师父这是往死里锤炼我……”夜里,楚弈生无可恋地趴在床上揉腰,见尘觞又蹬了鞋袜熟练地往他被窝里一钻,登时气大不了一处来:“我都快散架了, 别挤我!” 尘觞也不言语, 如往常一样往他身上一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上,悠闲自得地闭上了眼睛。 楚弈差点没动手打人, 刚想攒足气打算来个河东狮吼, 就听他突然低声说道:“楚弈,有没有感觉到好了许多?” 楚弈一怔,这才发觉自己的四肢没有之前那般酸痛难忍, 筋络也畅盈了许多,一腔怒火瞬间灭烟, 乖顺地躺平了任其越搂越紧:“原来你在帮我疏通筋骨, 是我错怪你了。” “没事。”尘觞表情严肃, 腿却很不雅观地盘在了他身上:“抱紧一些效果会更好。” “哦。”楚弈默默地搂住了他的后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着, 安静如鸡的房间里只能听见屋外蝉鸣鸦啼,以及疑似后山某鱼扑棱水花玩时发出的声音。楚弈低头看向怀里圆咕隆咚的脑袋瓜子,见其正甚是满足地在他心口上蹭来蹭去,终于忍不住认真地问道: “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想占我便宜呢?” 窸窸窣窣地磨擦声停了下来,剑兄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没有的事儿。” 结局就是俩人谁都没睡着,瞪眼到天明。一个胸口被压得隐隐作痛,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又说不上来;一个“心怀鬼胎”,整宿都在道德沦丧的边缘苦苦试探。第二天俩人同时坐起来,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简单默契地发起了第二场对话: “滚。” “哎。” 楚弈揉着脖子杀气腾腾地踹开了尘觞。他真是昏了头了信他的鬼话,这位仁兄可是对他图谋不轨过!当初的“石窟惨案”后他就一直想着得秋后算账,结果每次都被搪塞了过去。如今这家伙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是时候将其惩治一番了! “你给我听好了,从今日起……”话还没说完,就听屋外突然轰隆一声,继而一阵砂石倾倒,震得地面都上下摇了三下,茶桌上的水壶咕咚掉了下来。 楚弈忙一把接住茶壶放回原位,冲出屋去一探究竟。正撞上燕岄捧着江狩神色慌张地飞了过来:“恩人,后山塌了!” 楚弈第一反应就是扭过头以审问的眼神看向“挖山高手”尘觞。然而尘觞一直呆在他身边,并没有时间去祸害后山。 “真人好像还没回来!”一旁的道童急吼吼地喊道。 楚弈心下一惊。难不成是时海真人又吃了什么奇怪的致幻蘑菇,把山当妖兽给一剑开山了?正要拔腿就跑,远远瞧见时海真人一身的尘土缓步走了过来:“小鸾鸟,没受伤吧?” 燕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忙红着脸回答道:“没事……剑圣您……” “师父,您受伤了。”楚弈蹙眉看向时海真人胳膊上的血迹。 “小伤,无碍。”时海真人笑笑,旋即又补了一句:“练剑时没掌握好力道,让你们见笑了。为师去休息一下,你们暂时不要去后山,等我出关后自会修复那里。”尔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楚弈凝视着他的背影,待其走远后问向道童:“今早师父去后山的时候,手里拿剑了吗?” “……好像没有。”道童挠了挠后脑勺,似是想起了什么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最近后山也不知怎的了,夜里隔三差五就会传出一两声怪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唤。”说话的同时眼睛一直瞥着燕岄。 燕岄使劲儿摇着头:“不是我,我也听见有声音了,但找不到源头在哪儿,只感觉到是来自地下。” 楚弈又看向他手里的鱼。而江狩明显对这个各种揉捏他的人心存恐惧,把脑袋缩进了燕岄袖子里,只露出半截尾巴晃了晃,表示也不是他干的。 “师父不是会在剑法上出现误差的人,莫非后山出了凶兽?”楚弈心生疑虑。再一想能伤了时海真人的凶兽怕不是断界跑出来的大妖,顿感危机重重,只得警告众人:“听师父的,最近你们都离后山远点。燕岄你就不要住那里了,我住的屋子旁边是间书房,里头很宽敞,你先在那里住着,日后再说。” “给您添麻烦了。”燕岄颔首,又把江狩薅了出来揉了揉:“给他一口水缸就好。” 随后道童引着燕岄去收拾书房,楚弈看向时海真人的屋子,见房门紧闭且布了结界,便与尘觞耳语道:“师父好像伤在内里了。趁他一时半会出不了关,咱得去后山看看。” 尘觞却拉住了他的手:“楚弈,我有种预感,你不能去。” 楚弈劝慰道:“你想啊。师父虽受了伤,但到底是全活回来了,那就代表后山不管有什么都已经被他镇压下去了。咱去看看,没什么危险。” “可是……”尘觞想说,这是他头一次生出如此奇怪的不祥感。总觉得后山那东西这辈子都不该让楚弈去靠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好像那里有什么机缘在等着他们。 然而这一肚子的话根本没来得及全数吐出,楚弈已然撒丫子跑远了,使得他不得不叹息一声跟了过去。 刚至后山,他俩便傻了眼。只见昔日种满了云松的山林竟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连断枝都没看见几根。地上一层厚厚的冰晶正在缓慢消融,地面仿佛被翻了个个儿,千疮百孔满是泥坑,全被罩在了冰层底下。 “看上去师父打得有点辛苦……嗯?不对。”楚弈面色微沉,扫视一圈后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怎么一道剑痕都没有?” 尘觞也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此处被毁得这般彻底,肯定经历了一场恶斗。然而时海真人却只留下了这层冰,除此之外四周皆光秃秃的,连个脚印都没有,就好像…… “那方池塘不见了,是不是被水冲没了痕迹?”尘觞指着原本该有池塘的一小片空地。 楚弈咋舌,攸地想起江狩可是在这池塘里头住过,不由有些怀疑是不是这倒霉催的鱼妖脑子一抽,跟当初把黑潭变没了似的,把池塘也给祸害了?然而目前的他明显没这本事,看来此事另藏玄机。 “燕岄说感觉地下有东西,咱去探探。”楚弈兴致勃勃地拔出剑,就地一点结成一道阵法,盘腿坐下后凝神感知着地表之下的声响。 尘觞看他兴致勃勃,总觉得有些不妥,又不好打断他,便支起耳朵,机警地听着周遭的动静。 “怪了,我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啊。”楚弈嘀咕着,拿起剑随手戳了戳冰面。 谁知就听一道细微的冰碎之声,楚弈屁股底下的冰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纹。裂痕以剑尖为顶点一路蔓延,停顿了一瞬后猝然炸裂,惊起冰花簌簌。与此同时,明明坐在实心地面上的他往下一坠,咕咚掉进了水里。 尘觞反应得极快,一把揪住他往外提,却惊愕地发现这冰窟窿里头有股强大的吸力,使得他无法把人彻底扯出来。与此同时,水面底下飞速掠过一道黑影,似是游鱼又远比其要快。 “你松手,让我去看看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楚弈居然没有丝毫的紧迫感,反而兴奋得眼睛直闪。 尘觞脑海里出现的第一句话是“疯了?”,可惜他并不敢直白地吼出来,只得咬紧牙关劝告他:“你不能贸然涉险。” “哎哟没事!我又死不了!”偏偏楚弈犯了老毛病,拿自己的不死之躯当本钱随意挥霍。 见尘觞没有放手的意思,他灵机一动,忽然指着远处故作诧异地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尘觞心眼实,刚下意识地一回头就感手中一轻,回过神来指尖已然只剩下一片衣服布料,不见楚弈踪影。 “楚弈!”他嘶吼一声,纵身跃入水中。没曾想他双腿刚沾了水,就被一道无法抗拒的力量给弹了出来。冰窟窿随之消失了,仅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坑。 尘觞怒极,挥拳砸了下去,把那小坑凿成了一道百余米的深壑,飞起的泥点子溅在他脸上,衬托出一双因愤怒而赤红的眼睛。他体内的另一个魂魄适时地出现,大声提醒道:“快把这情绪压下去,那怪物被你唤醒了!” “闭嘴!”尘觞咆哮,抡起拳头又要砸,手腕却被另一个人攥住了。他侧身想打过去,赫然发觉是时海真人,拳头便本能地偏了一寸,落了空。 “别怕,那家伙不会伤及楚弈的性命,就是……”时海真人欲言又止,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并不是他们见面的好时机……螭梦啊螭梦,你怎么就不愿意等了呢……” ※※※※※※※※※※※※※※※※※※※※ emmmm修罗场【误】要来了,剑崽崽加油啊! 【魂契】 这是楚弈第二次在海里当一棵摇曳的海草, 好在这回他早有准备,用避水诀撑起一个透明的罩子打量着周围。只见水盈如月,千丈见底,游鱼暗石, 直视无碍。黑礁上生着细细密密的壳贝,丛丛珊瑚斑斓精妙,有种置身于海底龙宫的错觉。 “真该让江狩也看看, 水底宫殿就该多养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哪儿像他弄得光秃秃的。”楚弈咋舌称奇,一蹬腿游向远处正发亮的地方。 那是个长条的物件,被一层厚布包着, 上头贴满了符咒, 竖在一块巨大的岩石缝隙里,随着水波的煽动吐出一长串白色气泡,似是在呼吸。不过它明显不是个有鼻子有眼的玩意, 反倒像上次摸到的那根烧火棍。 楚弈凝视了一阵, 蓦地想起时海真人曾说海里住了位他的“老朋友”,犹豫再三后开了口:“你……是个什么玩意?” 话一说出那东西明显晃悠了一下,往前倾了倾, 好像做出了回应。然而它身侧的气泡随之化作条条锁链,一把将其捆住又拉了回去, 挣得岩石的缝隙都扩大了几分。 见此情形, 楚弈道了句“告辞”, 调头就走。长条物登时咕噜咕噜地吵了起来, 挣得锁链哗哗作响。他只得转身说道:“别晃悠了,我认得这封印术出自我家师父之手,你这模样,怕不是条海妖被封住了,我又不傻,怎会放你出来。” 话音刚落,长条物摇晃得更厉害了,仿佛对他的说辞产生了极大的不满。时海真人加持的咒术锁链很快断裂了一条,剩下的则被崩得紧紧的,眼看就要抓不住他了。 “你闹脾气也没用,我不会帮你的。”楚弈心生忐忑。若真是这东西让时海真人苦战一番,那么以现在的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说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楚弈拔腿就要窜,却听身后一声巨响,继而波涌浪翻,吹断无数珊瑚又击碎了数个暗礁,裹得他险些维持不住御水决。强强站稳后定睛一看,愕然发觉狂风竟将深海劈开两半,中间硬生生留出一条路。一道庞大的身影伫立于三尺开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它,银白色的身躯犹如剔透的琉璃反射着绚丽的光芒,龙首龙角一应俱全。 “……龙?!”楚弈险些惊得把眼珠子给抠出来,暗道最近真是跟龙较上劲了。先目睹了江狩变的“伪龙”,今日又遇上一条真龙。只是这龙看上去有点脆,跟件易碎的瓷器似的,身体近乎成了透明。 “龙大爷,我就是来遛弯的,您可别吃我。”楚弈适当地怂了一波,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往后退:“你别看我瞅着挺俊的,其实没几两肉。况且我里头是空的,你吃我等于少吃了一半,多亏得慌!” 神龙不语,安静地望着他,金色的眸子里满是善意与骐骥,犹视故人归。许久后它拱下身子,将脑袋凑了过来,长长的龙须微微浮动着,示好般向他轻吐了串气泡。 楚弈踟蹰,知他好像没有恶意,但总觉得自己此时就是只小虾米,不够龙大爷塞牙缝的。本着谨慎起见,他试探着召了个水球,飞到龙的额头上蹭了蹭,想看它会不会发火。 神龙没吭声,依旧直勾勾地望着他,抻长了身子往他身边凑,如同一座雪峰,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楚弈莫名地响起了狄雪山,他的证道之地也是重生之地。那里的寒气好像就是如此,刺骨且湿冷,令人如坠冰窖。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楚弈默默走过去,踮起脚摸了摸它的脑袋。 神龙如一只慵懒的大猫眯起了眼睛,满足地嗅了嗅他,又把身子拱得更弯曲了些,把一对龙角对向他,示意他去摸。 楚弈不明就里,从坚硬却滑溜溜的龙角一路摸到松软的脑门,真实的触感让他莫名有点激动,干脆得寸进尺地用双手去揉他的耳朵。 龙也不生气,就这么任他揉捏了半天,忽然睁开眼再度看向他。只是这次它的眼神变了,水汪汪地眨了眨,夹杂着一抹隐忍的情愫,似是想诉说些什么,最后却只长长地低鸣一声。 低鸣声庄严且沉稳,如同寺中钟鸣。楚弈不懂它的心思,但又觉得它好像有些伤心,便揉着他的头说道:“你是不是想离开这里?可是我不敢擅自带你走……不如我去问问师父再做决定?你放心,他是顶好的人,说不定一心软就放你走了。” 龙又长鸣一声,突然一拍尾巴激起千层巨浪,以及漫天的泡沫。楚弈恍神的功夫,它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立在他面前的长剑。银白的剑身上刻着盘龙纹,古朴肃穆,带着睥睨众生的光影,强大的力量自剑尖流淌而出,震得水底砂泥颤颤发抖,蔓延到脚上一阵酥麻。 “唤我的名字。” 剑忽然开口说话,惊得楚弈退了半步:“怎么,你们剑家的都时兴一言不合就成精了?” “唤我的名字……”那剑又说了一遍,语速更快了些,应当是着急了。 楚弈沉默,心想这莫非是我的机缘?看这神剑的模样也不像是个坏家伙,搞不好是老天爷见我之前那柄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只想着压着我困觉,所以补偿了我一柄宝剑。 当然,这念头刚冒出没多久便被他自我否定了。老天爷对他一向残酷得很,哪会这般好心送柄神兵过来。 再者,当着苍秾的面瞎想什么呢!楚弈疼惜地拍了拍腰间的苍秾剑。此剑刚被重铸出来没多久,论年龄还是个孩子,怎可以不顾它的心情对面前这柄能变成龙的剑垂涎三尺呢? 老剑修胸间有正气,二话不说将苍秾解下来挖了个坑暂时埋进泥土里:“好了,你别看就是了!”然后兴奋不已地冲着宝剑就去了,双手握紧剑柄,用力一提…… 没拎起来。 刹那间,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剑愣住了,他也愣住了。一剑一人思索半天,最后不约而同的开了腔: “唤我的名字。” “你叫啥……” 此话一出,剑身周围的海水登时变得锥冰刺骨,滔天的怒气拧成一股旋风,直冲向海面,未伤及楚弈分毫,而是冲着时海真人去了。 “你欺骗了我!” 时海真人正带着尘觞,揪着熟悉的渔网飞至海面之上,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流卷了下去。与此同时,一片乌云遮住了天日,海风瑟瑟,霾雨连连,中螭梦剑的吼声不停回荡,却只有他一人能听见。时海真人怔在原地,尘觞则有所感地上前护住了他:“什么东西在底下?” “我骗了你什么?他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无论如何,先把人还给我。”时海真人蹙眉,心脏紧张地拧成一团。莫非螭梦剑看走眼了?那他会不会伤了楚弈? “他不知我的名字,你从未告诉过他,我的存在。”螭梦剑顿了顿,用更低沉的声音说道:“他还与别的剑结了魂契!” 时海真人一惊,忙冲尘觞传音道:“楚弈跟你结了魂契?什么时候?” “嗯,一直就有。”尘觞不解地颔首,心想这难道不明显吗?楚弈是我的啊! 于是时海真人将他拉至身后藏了起来,传音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那柄剑无法再被楚弈使用。如果他自愿放弃契约,依旧可以成为你的主人。” 螭梦剑不说话了,很快拨云见日,阵雨骤停,刚要松口气,就听他突然又道:“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时海真人顿时心寒不已:“螭梦,就算你不承认我,你我在一起百余年,你竟……” “楚弈在下面?”尘觞急不可耐地落了下去。时海真人忙拦住了他:“先不要打扰他,再等等……” “到底在等什么?”尘觞说不出得焦虑,牵起他的袖子指着海面道:“上次你就说无事,结果楚弈在海里遭了难。今日我不想再信你。” “你也不信我?!”时海真人恼怒,赌气般甩开了他的手:“去吧!看你能不能找到他!” 尘觞踟蹰,总觉得时海真人虽然有时不靠谱,但终归还是对楚弈好的,便认真地道了歉:“师父,我错了。” 时海真人负手侧身,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手却很诚实地拍了拍他脑袋表示无事。 而深海之下,螭梦剑也不卖关子,直白了当地对楚弈说:“解开魂契,选择我。” 楚弈蹙眉:“解开魂契?那不行,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就算你是神龙,糟糠之剑也不能弃。”况且那柄剑不亚于你。 螭梦想了想,悄无声息地把躺着也挨打的苍秾给吸了过来,投入旋风中作势要折断它。楚弈勃然大怒,一拳打在螭梦身上把苍秾抢了回来:“怪不得被关起来了。你这剑也太不讲理了!” “不是它,它配不上你。另一个,也配不上你。让我回到你身边吧。”螭梦剑缓缓道。 楚弈越听越不明白:“回到我身边?你又不是我的剑,何来回到我身边?” 螭梦剑再次化出龙影,龙角轻轻点在他额头上。一阵眩晕袭来,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虚实不定。好容易缓过劲儿来,却发现自己好像变了模样,想抬起手却发现胳膊好像有点短,一对儿利爪在长条的身子底下露出了尖,而他身下则是重峦叠嶂,苍空碧海…… ※※※※※※※※※※※※※※※※※※※※ 莫名有种让楚弈离婚再嫁的感觉…… 【龙陨】 浮云中游龙吟风, 壮阔河山不过须臾一瞥。他酣畅淋漓地舞动着身躯,掠过丛林荒野,最终停在一座高山深潭附近。 山上青葱苒苒,潭水清可见底。盘龙卧在潭边, 垂首欣赏着自己的倒影。光洁的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对儿黑色的短角如同琥珀做的珊瑚。 此时的楚弈还保有一丝自我意志,也明白这龙身是自己幻觉。然而他心里的兴奋已胜过疑虑, 一个念头呼之欲出,令他止不住地想昂首长啸—— 他要化龙了,就在今天,就在眼前。 他本是一条蛟, 熬过了漫长的岁月, 数着日出日落终于盼来化龙的机缘。头上的短角是他的骄傲的资本,很快他就能长出全新的龙角,蜕变一新。 这潭水不错, 是块肃静地方。半龙的蛟满足地趴在潭边, 安静地等到了下午,天上攸地响起隆隆雷声,继而乌云蔽日, 热风腾腾。 蛟挺直了身子,再三确认附近没有别的生灵后, 一动不动凝视着云端, 神情庄重。 很快, 天雷如约而至, 仿佛天降利刃穿透了他的身躯。蛟吃痛,却依旧没有移动半分。他明白,这是淬骨的必经过程,如若此时退却定会功亏一篑。 二道,三道,四道天雷,毫不留情地剥离着他的鳞片。又补了三道击在龙角上,硬生将其连根挖出,自断口出灌入,浸心剜髓。 蛟几乎要昏厥过去,脑海中闪过千年修行的孤寂与枯燥,咬咬牙挺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在迅速重生,断角处又疼又痒,似是马上就能长出完整的龙角了。 还有最后两重天雷,就能跃上苍穹了。蛟意识模糊地环视一周,想把人间的模样刻在眼里,却猛然从山路上看见一道人影,正缓缓向他走来。 蛟急得大吼,正巧遇上第八道天雷劈了下来。他毫不犹豫地飞身而去,挡在那人的头顶上,接下天雷后重重地坠了下来。 “别压到他……”蛟是这么想的,便在空中努力翻了个身,摔在地上砸出一个深坑。 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家伙好像没事。蛟翘了翘尾巴,看向最后一道天雷,刚想吐口气把他吹走,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然后有什么东西狠狠扎进了他因换鳞而裸露出的心口。 蛟愣住了,呆呆地立起身子看向自己的胸膛,用短爪小心地戳了戳。只见一柄长剑直挺挺地没入了他的身体,血液随着呼吸如泉水般汩汩地冒了出来。 “对不起。”那人冷漠的声音令蛟浑身一颤,眼睁睁看着他跃上自己的身体用力拔出了剑。 已在云层中酝酿好的第九道天雷顿了一瞬,蓦地退却了。蛟不敢置信地瘫在地上,仰望着遥不可及的天空。乌云散去,又是蓝天白云,飞鸟自远方啼鸣阵阵,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有一条蛟,再也化不成龙了。 余光里,持长剑的男子刨开了他的身躯,挖出正在跳动的蛟心,又动手去抽龙骨。似是察觉到蛟在看他,便微微抬起了头,他的容貌模模糊糊,留给蛟唯一的印象,则是一双仿佛能洞穿世事、没有温度的琥珀色眸子…… 一条神蛟陨落了,死于化龙的前夕。葬身处的高山顷刻间成了一座雪山,再无暖阳,独剩千年不化的寒霜。 路过的修士们也只看见他残缺的尸体,以及一滴不知因怨恨还是痛苦而流下的蛟泪。无人知晓蛟是如何死掉的,连同他那颗不翼而飞的蛟心与浑身的龙骨。众人感慨了一阵天道可畏后便拾起了断角,采下那滴执拗着不愿掉落的蛟泪,做成了一柄剑。 剑名“螭梦”,似是在嘲讽蛟化龙不过大梦一场空。殊不知蛟泪生龙魂,龙魂则禁锢在长剑中无处可去。这种害死了蛟的武器成为了蛟的新住处,想来很是讽刺。 楚弈目睹完这一切后,身子一轻飘入虚无中。面前,银色的长龙又给他看自己的龙角: “我其实已经化成龙了,对吗?” “对,很漂亮。”楚弈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便跳上银龙的脑袋轻轻抚摸他的额顶:“你做得很好,不怨你。” 蛟不语,盘成一团把尾巴盖在楚弈身上,好像在反过来安慰他。 “他为什么杀你?”楚弈不解,只觉得蛟的痛苦无法用语言描述。那是种被背叛的愤怒,又夹杂着深深的迷茫。一条潜心修炼的蛟能得罪谁呢?而一个能杀了半龙的人又能是谁? 楚弈忽然回忆起那双残酷的琥珀色眸子,总觉得似曾相识又不敢深想。思绪万千中蛟又用尾巴蹭了蹭他:“带我走吧……只有你才可以使用我。” “为什么?”楚弈茫然,坐起来看向自己的双手:“你我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我的血,在你的体内。”银龙骐骥地抬着眼睛,试图与他直视。 楚弈滑了下来,惊愕地问道:“你的龙血?我的体内有你的血?” “是的。”银龙抬起前爪轻轻一点。楚弈顿感身体里的那股阴煞之气开始蠢蠢欲动,冲得他额顶发皱,几乎快要吞噬他的魂识。 银龙察觉出他的不适,慌忙停了下来,乖巧地趴在地上:“虽然我的龙血好像变得有些奇怪,但我能嗅出这股味道。” “所以我的体内为什么有你的龙血?”楚弈骇然。如若他体内的这股阴煞之气来自于龙血,那倒是能解释为何它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问题是,眼前这条银龙善良又温和,全然不像是这煞气的源头。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你是我的龙孙?”银龙讨好地凑近嗅着他。 楚弈嘴角微抽:“你……娶媳妇生崽崽了?” “没有。”它倒回答得挺干脆,一脸懵懂地问:“什么是娶媳妇生崽崽?” “……那你哪儿来的儿孙!而且咱俩种族都不一样啊!”楚弈无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别看我好像有点奇怪,但我其实是人族来着。幼年被坏人献祭了,才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不知道你的龙血是不是那时候注入的,但……我真不是你的有缘人。” 银龙大失所望,长尾一卷把他圈进怀里,用尾巴快速摩擦着他的头顶:“你真的没有角吗?为什么你闻起来是龙族?” 楚弈看着自己被蹭掉的脱发,胆战心惊道:“你就是给我蹭秃了,我也长不出龙角啊!实在不信的话……我允许你看我的记忆。” 与此同时,时海真人的动向也落入了某位有心人的掌握之中。 “掌门,时海真人在湫螟海之上停了许久了,没有任何行动。”一黑衣人禀报道。 归衍真人颔首,取出怀中水镜低声转达着:“大人,如您所料,时海有异常举动,但我们的人不知他的意图。” “无妨,无非是为了那条龙。”镜中的传出一阵轻笑,隐约夹杂着瓷器碰撞的脆响:“那条龙我已经不需要了,反正是条喂不熟的。你若想要,自己想办法去拿好了。” “龙?我……我没想要龙啊。”归衍真人大惑不解。 “不,你想要。那条龙是你一直最想要的东西……当初你费劲心思把时海从神坛上拉了下来,不就是想要这东西吗?”传音戛然而止,一幅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归衍真人捧着水镜发了会儿呆,突然眼睛一亮,腾地站了起来,绕着屋子来回转悠。黑衣人看得直头晕,半天也没等到他下一步指令,只得匆匆退下了。前脚刚走,就听归衍真人突然恍然大悟般喊了一声: “是它!原来它被藏在那里了!” …… “楚弈!”海域上空,尘觞与时海真人终于盼来了楚弈的踪影,忙迎了上去。 楚弈似是有些疲惫,见尘觞伸出手来接他,便自然而然地靠进了他的怀里,并抬头冲时海真人笑笑:“师父,让您失望了。我没能拿起它。” 时海真人一怔,旋即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妨,现在不可以,以后就可以了。总有一天你的力量能与之匹敌。” “不,我不想使用它。”楚弈摇头,揽过尘觞的肩膀道:“我不会解开魂契的,世间能与我达成魂契的只有他一人。” 尘觞心惊,探究地看了看他,又看向时海真人,总觉得他好像隐瞒了些什么,却问不出口。 时海真人脸色微变:“你总得有一柄剑。苍秾虽称得上上品,但迟早因无法承受得住你的真元而拖了后腿。楚弈,你的修为涨得太快,必须有一柄能与你配合的剑才行。”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楚弈拧了拧尘觞的脸蛋,示意他不要一脸惶恐地盯着自己看:“师父,螭梦并不想被使用,它甚至不想当一柄剑。他选择我,只是因为某些误会罢了。” “什么?”时海真人哑然。什么叫不想当一柄剑?螭梦竟是这般想的吗? 楚弈不再吭声,与他们二人各怀心事地一同离开了。身后海浪连天,击打在礁石上发出经久不息的回响。一道声音如从天外传来,落入他的耳中: “你是认真的吗?” 楚弈没有回头,只在心中回应道:“我说过的话,自会兑现。待我了却身后事,就将龙血还给你。” ※※※※※※※※※※※※※※※※※※※※ owo诸位五一过得咋样!有没有粗去玩!感谢小天使们的打卡~祝大家节日快乐! 【服从】 不知称不称得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翌日,知晓了螭梦藏剑之地的归衍真人刚兴奋难抑地前往湫螟海确认真伪,清问峰主便带着情报赶来了不语山。 “归衍在打螭梦的主意?”时海真人颇感惊讶。螭梦剑乃宗门至宝,当年传到他手中时, 归衍真人这位师叔辈的人物并没有提出丝毫的异议,是装出来的,还是另有原因? “要不要把螭梦拿回来?”清问峰主心里不是个滋味。螭梦剑藏在哪里, 时海真人并没有告诉他,也不知是因为不信任还是纯粹的懒。 时海真人并未发现他家师兄已经把嘴撅上了天,思索片刻后低声道:“任他去吧。螭梦脾气大的很,他怕是要吃些苦头……当下最要紧的, 是弄清楚他口中的那个“大人”是谁, 他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这个有点难,归衍一直都是单独与他联系。只不过……能让归衍这个老油条乖乖听话的人,必定有通天的本事。”清问峰主道。 “总会露出马脚的。”时海真人倒是看得开:“冯虚幻境如何了?没有出差池吧?” 清问峰主没急着回答, 而是先寻了个地方坐下, 嗔怪道:“师弟啊师弟,你是一如既往地不会招待客人。师兄我千里迢迢跑上山,你连杯茶都不知道倒一下。” “我为什么要给你倒茶?茶壶里不是有茶吗?”时海真人诧异, 愣是没弄明白清问峰主在计较什么,但还是顺手把茶壶拿了过来, 亲自给他倒了杯茶。 “行……还是我的傻师弟。”清问峰主也没法跟他生气, 接下茶杯后摇摇头继续说道:“我的人一直在盯着, 冯虚幻境倒是挺安稳的。就是不知前些阵子, 他往地下埋的那些东西有什么作用。再者,冯虚幻境是你开辟出来的,真出了岔子你应当有感应。” “我始终放心不下,有机会我亲自去一趟看看吧……”时海真人沉吟,刚要再嘱托些什么,蓦地感知到楚弈与尘觞走了过来。 楚弈向时海真人行礼后,汇报了今日的修炼成果。因在海里泡得有些久,本就白净的小脸如今血色全无,让清问峰主觉得有点可怜得慌,开口便道:“当初让你当我的徒弟,你不乐意;如今落到我师弟手里了,自求多福吧!” “这位前辈是……”楚弈头一回见到年轻版的清问峰主,一时间没认出来。倒是尘觞嗅了嗅,赶在他自我介绍前,指着他的鼻子说道:“老骗子!别以为换了张脸我就不认识你了!” 清问峰主登时把茶壶墩在了桌子上:“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师弟,你也不管管他?!当初这俩小子见面就打了我一顿,还把我的酒壶给踢出去了!” “他把楚弈骗进了河里想淹死他,还要收楚弈入明尘宗。”时海真人刚一皱眉头,尘觞便抢先一步告了恶状,语速之快甚至让他觉得这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 楚弈则抬手拉住了时海真人的袖子,硬生生憋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模样,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问他是谁,他说自己的明尘宗的峰主,还挺自豪的样子。” 于是时海真人转身责怪起了清问峰主:“师兄,多大的人了,又做这些出格的事。” “我……”清问峰主险些喷出一口老血,见他们师徒三人团结一致,悲愤交加地起身便走。走了没几步又觉得不甘心,回手把茶壶给捞走了,揣进怀里冷哼一声,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伤心的地方。 行至山门,突然收到了时海真人的一道传音:“下次来了,自己倒茶水喝。” “小气样!”清问峰主的脸都紫了,却听他接着说道: “你是我师兄,不是客。” “师父,他是你师兄啊?不太像好人哦。”楚弈一幅不嫌事大的样子贼兮兮地笑了笑,却被一栗子敲在了脑壳上。 时海真人道:“不像好人也是你师叔,其实他只是有些不修边幅,心地还是极好的。再者他已叛出明尘宗,以后莫要拿峰主这个名头指摘他。” “是。”楚弈也知自己刚刚不该如此与前辈说话,便惭愧地拧了拧尘觞的耳朵以示悔过。 尘觞还没琢磨过来自己怎么挨拧的,只关注于好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而且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跟楚弈怎么好好说过话,便拉着他的胳膊往后拖:“楚弈,没什么事的话咱走吧。” “等一下,为师有话要说。”时海真人拦住了楚弈:“这些天你将剑术放一放,专心炼魂。不久的将来,我希望你能完成冯虚幻境的试炼。” “师父要带我去幻境?”楚弈大喜,胸有成竹地举了举剑:“我随时可以!” 时海真人不敢苟同:“不行,那幻境没你想象得这般简单。你忘了那名失踪的弟子了吗?当时他的修为不亚于你,却是有去无回。” “我跟他不一样。”楚弈想,那名弟子天赋再高,在他这位老江湖面前也不过初生牛犊。 然而时海真人并不敢拿他的性命冒险:“你不可恃才傲物。再者,幻境交于归衍使用后,不知有没有发生变化。那名失踪的弟子至今连具尸首都没找到,未免有些太奇怪了。按理说,幻境里头的空间并不大……” “所以是不是根本没有人去找他?”楚弈莫名有些同情程乾。好好一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又摊上归衍这个不顶事儿的师父,当初说什么誓死找回徒弟,如今也没见他抹脖子自尽。 时海真人微微摇头:“找了,而且派了许多人去找。也是怪了,就好像那名弟子根本没进入这个空间似的。而且那是我开辟的空间,如果他真在里头,我多少都会有感应的……罢了,不说这些了,去修行吧。” “好嘞。”楚弈终于如尘觞所愿地离开了,却始终兴致勃勃地念叨着:“尘觞,你说我如果能走出冯虚幻境,会不会修为大涨?” “太危险,不要去。”尘觞闷闷地回答道。 楚弈没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久闻冯虚幻境玄妙得很,当初师父问我愿不愿意尝试时,我碍于自己修为太低拒绝了;现在我已踏足小乘,应当可以全身而退。” “那个叫程乾的是小乘中期……”尘觞努力插着话,以提高自己的存在感。 楚弈摇头:“他年纪轻,做事莽撞。我比他经验丰富,没问题的。” 尘觞不说话了,左耳听右耳冒地任他跟老母鸡似的不停絮叨,生生把折磨了自己一宿的问题给咽了下去。 然而他不问出口,依旧有人知晓他的心思。“另一个尘觞”幽幽地说道:“你很在意魂契?” “……楚弈不会解开我的魂契的。”尘觞飞速地回答道,反而暴露了内心的焦灼。 “另一个尘觞”漠然道:“既然你已经不能为他所用,就该自动解开魂契。” “我可以。”尘觞一不小心说出了声,引得楚弈狐疑地看了过来:“什么可以?” 尘觞抿了抿嘴唇:“我依然可以当楚弈的剑。” 楚弈愣了一下,旋即嗤笑出声:“傻子,你怎么当我的剑?让我提着你脚脖子抡人吗?” 尘觞慌忙解释道:“我可以替你打架,替你杀人……” “修行者别总是把杀人挂在嘴边。”楚弈淡淡地说了句,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大步跑了起来。 尘觞紧随其后,竟一路跟到了石窟外面。这洞窟上次塌了个彻底,也不知时海真人何时修复了它。 “师父让我炼魂,此处离冯虚幻境最近,是个炼魂的好地方。”楚弈摩拳擦掌,抬腿就要往里迈。 尘觞大惊,越步挡在他身前:“不行,这里头好像有些古怪,你……” 不等他说完,楚弈突然老脸一绷,把他往旁边一扯:“你不能跟进来!上回你在这里头干了什么缺德事,我可一五一十的记着呢!” 尘觞登时面颊绯红,局促地把手背到了身后:“……我不是故意的。” “总之你不要进来就是了。”楚弈用剑在地上画了条线,使劲点了点:“不许跨过这条线,不然你会受影响的。三日后再来接我,如果我没出来,你再去找师父。” 尘觞心中的忐忑感徒然增大:“不行,我要跟着楚弈!我……”说着使劲儿搂住了他不愿撒手。 楚弈无奈,佯装生气地用脑袋拱开了他:“呆子,这世上能让我感觉到棘手的只有你。你不进来,屁事儿没有;你若再迷失了心智,我还得受苦去救你。” 尘觞语塞,一寸寸放开手,看着他走到了石窟里。余光瞥见地上那根线,莫名觉得这段距离仿佛拉开了千丈远,无论如何也追不上去。 “楚弈!”尘觞忍不住喊出了声,见他扭过头,吞吐了半天才继续问道:“你……会回来吧?” 楚弈挑眉,总觉得这话他之前好像问过,叉腰冷哼道:“我又不是去送死!区区幻觉罢了!” 说罢他转身彻底没入了黑暗中。尘觞心中一沉,下意识地想要迈过那条线,却被另一个他制止了:“你做不到的。” “我可以的。”尘觞缩回脚,握紧了拳头。 “你不可以,你当不了他的剑了。” “我可以。” “你连自己都掌控不了,还想当他的剑?” “我可以。” “别自欺欺人了。没有我的帮助,你无法战胜凶魂。” “我……”尘觞的指甲抠进了肉里,第一次感受到无法承受的挫败感,沉默许久后问道:“如何彻底杀掉凶魂?” “服从我。”“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一次,尘觞没有反驳,而是陷入了沉默。 ※※※※※※※※※※※※※※※※※※※※ 五一快结束了,我的小学期也要开课了,莫名有种国外也过五一的感觉…… 开学后有些忙,不过我会努力更新的,把咕咕咕咕的声音吞下去…… 【幻境】 步入石窟最深处, 楚弈才发现这里并未被完全修复,上次塌方留下的一地碎石与尘土堆积成了小丘,本是密封的石壁上满是窟窿眼,一寸寸光线钻了进来, 倒是比以前亮堂了许多。 “我就说怎么走了这么半天都没有异样感。”楚弈无奈,扫视一圈后自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那堵通往冯虚幻境的铜门,走过去紧贴着它坐了下来。 果然, 刚一坐定他便产生了幻觉,依旧是那些黑暗又污秽的记忆,只不过这一次要温和许多,起码没让他感觉到真切的痛楚感。 他凝视着那些手持匕首逼近黑影, 自人群最后头看见了一个头不高, 有些偏胖的轮廓,突然低笑了一声: “大伯,你可曾想过, 你们都死了, 而我还活着?” 幻影是不会回答的,一如腐朽在地底的尸骸无法开口说话。令他平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与恐惧, 而是饱尝物是人非的沧桑。 多说无用,不如任它去。过去的事永远无法更改, 再自艾自怨也于事无补。楚弈闭上了双眼, 靠着铜门休息了一会儿, 于心中勾勒着他希望看见的场景, 再睁开眼时,如愿置身于另一个幻境中。 郁郁葱葱的森林,阳光正好。一白衣少年坐在一截断木之上,手捧书卷,没有用易容术,任自己浅色的长发垂在身后,好似柔软的绸缎。 楚弈默默地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望向地上的树影,余光里则是少年修长的手指将页脚轻轻折起,然后合上书微笑着看向他。 “白哥哥,说来你可能会失望,你我百年内只能在幻境里相遇了。”楚弈轻声道。 少年微微颔首:“无妨,总会重逢的。” “可是我让你等了好久……”楚弈心间苦涩,随手拾起地上的落叶,看着它迅速消散为一缕薄烟:“我本来只差一步就成功了,可惜功亏一篑。师父说,我是太心急了,导致根基不稳。” “有些道理。”少年认真地听着,双目跳跃着晶莹的光。 楚弈侧了侧头,回避着他的视线:“可是最近我想通了一个道理。我并非根基不稳,也不算不得其法。而是……我身上背负的孽障太多,天道在唾弃我。” “那些事,怨不得你。”少年抬起手,似是想拍拍他的肩膀,却顿了一下后放了回去。 楚弈叹息,自嘲地笑笑:“你是我幻想出来的。你说的话,也是我希望听见的话。原来我一直都在替自己开脱。” 少年不语,不喜不悲地凝视着他。 “我做错了,错了就要认下。”楚弈一拳锤在自己腿上,用疼痛稳住心神:“那些孩子是我害死的。这份罪过我背了,这辈子还不清就下辈子还,总之我不会找借口推脱的。” “之后呢,你还想飞升吗?”少年的声音低了许多,流露出一丝担忧。 楚弈伸了个懒腰,看向云淡风轻的天空:“走一步看一步吧。时机到了,我就飞上去。飞不上去就好生在人间苟活着。另外我得想办法把体内这煞气净化了,将龙血还给螭梦剑,助他解脱束缚步入轮回。这么一想,我好想还有挺多事情要做。” “嗯。”少年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卷,仿佛藏起了心事般佯装漫不经心:“你的朋友来了。” 楚弈一愣,身边攸地多了个人,紧贴着他坐了下来。侧脸先是模糊了一瞬,尔后一点点填充了起来,竟是尘觞。 “你来干嘛?!”楚弈差点没一脚踹过去。怎么哪儿都有他! 尘觞没有回答,呆滞地看向空无一人的远方,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间。与此同时,蔚蓝的天空忽然变成了橙色,转眼已是落日黄昏。 “他好像不是你幻想出来的。”少年并未抬起头,见书卷上光影变幻再也看不清字迹,便起身掸了掸衣袍笑道:“我得走了。” “白哥哥!别急着走啊!”楚弈顾不上考虑某剑是如何乱入的,忙转身挽留这位难得见上一面的故友。 少年退后了一步,似是在刻意远离他,身形迅速变得透明,笑容中也多了些许的无奈:“你知道的,这些都是幻觉。无论是你喜欢还是厌恶的事物,都不该沉迷其中。” “好吧……”楚弈落寞。想说句下次再见之类的客套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还有……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已经……”少年的表情忽然变得极为复杂,但也只一闪神的功夫罢了,因为很快他便彻底消失了,连同这句只说了一半的话,令人莫名心慌。 “怪了……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楚弈茫然地挠着后脑勺,然后扭过头去看破坏他心情的尘觞。 尘觞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未知的远方,对周遭事物没有任何反应。楚弈上前想戳了戳他,手指却径直穿过了他的身体触碰到一团空气。 “你这狗皮膏药,本人不在身边了,就放出个魂儿来骚扰我。”楚弈重新坐下。倒也没怎么生气,就是觉得挺稀奇的。 俩人紧挨着坐了半天,一个在发呆,另一个也不知道该说些啥,闹得气氛有些沉闷。楚弈忍不住了,想退出幻境,眼睛闭上又睁开循环了半天也没能逃离这里,只得作罢。 “都说最不愿回想的事情,以及最割舍不下的事情令人沉迷。你这家伙两样不沾,是如何令本真人困在这里的?”楚弈冷哼。 尘觞似是有了些反应,但也只是动了动眼皮,扯了下嘴角,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楚弈没了脾气,一边环视四周寻找着出口,一边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瞎唠:“如果你也能看见白哥哥就好了,他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对我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早就变成疯子了。” 周围全是一模一样的树,找不到任何通往外界的小径,就中间这片四四方方的空地有些亮光,其余地方全是乌突突一片,透不进光线。 “我这不是自找的吗!”楚弈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暗道他若是在这幻境里被关了一宿,那可真是没脸想师父汇报了。早知这破地方这么难脱离,就不该构造出这个幻境…… 不对。他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白哥哥说尘觞并非他幻想出来的,难不成是这货用了什么术法把他圈进幻觉中了? “呆子,是不是你在作妖!”楚弈想掐他耳朵又掐不到,恨得牙根直痒痒,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你给老子放出去!我是来修炼的,不是来陪你这位大仙玩的!” 尘觞自然听不见,手指点在膝盖上一下一下敲着,发出难以察觉的嘀咕声。 “叨叨什么呢,是不是在算计我!”楚弈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分辨着,却听他没头没尾地念叨了句: “楚弈应该不会在意的……说不定他还会开心?” “我开心个屁!”楚弈真想喷他一脸吐沫。好好的修炼时间都被他给搅和了,没气到暴毙都是心态好。 “可是如果他在意呢?”尘觞微微抬起头,冲着空地轻声道:“而且我信不过你。” 楚弈挑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还真在对面看出一个肉眼难以察觉的轮廓,不由心下一惊:“你跟谁说话呢?”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无非这具躯体。”尘觞捂着心口,犹豫了片刻后又问道:“我无所谓这具身体,但是你必须保护好楚弈。” “你在说什么,什么就无所谓了!”楚弈越听越害怕,跳到他身前挡住了视线,大声质问道:“你在跟谁谈条件?!” 尘觞垂下了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楚弈一着急就有些头重脚轻,此时他真希望尘觞是自己想象出来的,然而他绝不会让尘觞说出这种话来,所以在他面前的这个尘觞,应该是入定后不小心跟他的神魂空间重合了,极可能是因为魂契的缘故。 “呆子,你给老子等着!”楚弈毫不犹豫地拔剑对准自己的心口扎了进去。剧烈的痛感令他的神识集聚收缩,终于脚下一轻忽悠飘出了幻境。 眼前的景象不停地折叠,光线由明转暗,冰冷的潮气攸地扑在他脸上。楚弈噗地吐出小半口血,灵力在他体内乱窜,险些截断了筋脉。天旋地转之后他又回到了熟悉的石窟,或者说他能看见真实的景象了。 他撑着石壁艰难地站了起来,稳了半天才找回方向感一步步走向石窟出口。刚刚这一剑虽没真的伤及他的肉身,但造成的后果远比受外伤严重,因为他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强行散了自己的一缕魂魄。 “奶奶的……你说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楚弈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出去甩尘觞一个大耳刮子,然后逼问他究竟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正想着,脚下忽然踩到了一枚石子,导致他向侧面一栽撞在了通往冯虚幻境的铜门上。尚未反应过来,铜门竟应声而开,使得他身不由己地滚了进去。 “师父!您老人家造的东西也太不结实了吧!!!”楚弈惨嚎一声,一个鲤鱼打挺想再滚回来,却眼睁睁地看着铜门以及入口在自己眼前攸地消失了…… ※※※※※※※※※※※※※※※※※※※※ 楚弈:“今天我的队友也很坑。” 时海真人:“(委屈)早说了不要接近……” 【回来】 楚弈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冯虚幻境, 待尘觞与时海真人先后发现不对劲时,他早已在里头呆了小半天,音信全无。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设在洞口的结界谁破的?”时海真人焦急地将手覆在铜门之上,试图催动阵法开启幻境, 却发现门的另一边好像有什么力量阻碍他,尝试了四五次后都没能打开铜门。 尘觞微怔:“洞口处并没有结界,楚弈是直接走进来的。” 时海真人心下大骇。早在上次石窟坍塌后, 他便觉得这地方有些危险,干脆在洞口封了结界打算日后慢慢处理。结界何时被破了,他根本不知情。只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今日楚弈误入冯虚幻境, 怕并不是个意外。 尘觞集气运力, 打算一掌劈开铜门救楚弈出来,却被时海真人拦住了:“武力打开铜门并不能开通幻境,反倒会使入口彻底消失。你退后, 我来。” 说罢他将尘觞往身后一扯, 双手聚合真元结起咒法,与附着在门内的封印对抗。一番僵持之下,冷汗浸透了背脊, 双臂青筋暴起,突出到即将迸裂。 片刻后, 铜门终于发出一声微弱的响动, 缓缓打开了一道缝隙。尘觞迫不及待地扒在上头往里看去, 果真在一团雾气中瞧见了楚弈的身影。 “楚弈!过来!”尘觞使劲推开铜门, 把手伸了进去。却听时海真人喊道:“那是幻象!你快回来!” 尘觞诧异,紧盯着那个疑似楚弈的身影,怎么看都觉得他就是本人没错。见他正小跑过来抓他的手,更不愿收回胳膊,而是探入半个身子试图拉他回来。谁知“楚弈”的手指与他接触的一瞬间,突然变成了一道锁链,死死捆住了他的胳膊向里拖去。 时海真人心急如焚却不敢挪动半分,他与封印之力抗衡已是艰难,稍一分神就会被反占上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尘觞一步步滑了进去。 尘觞挣了一下,发现若想摆脱这个幻影倒也简单,就怕会损坏入口法阵。而且铜门正一点点重新闭合,时海真人快要撑不住了。于是他干脆一步踏了进去,转身对时海真人说道:“我定会带楚弈回来。若我被心魔所困未能重出幻境,无需管我。” “尘觞!”时海真人在铜门闭合的一瞬间,掷出一道术法捆绳打算绑他回来,可惜没能赶上,被铜门挡在了外头。更糟糕的是,铜门突然自中心裂开条条横纹。没给他丝毫的反应时间,炸裂成了一地的碎片。 铜门连同幻境入口一起消失了,那股强悍的力量也戛然而止。时海真人踉跄半步,满心都是悔不当初。他早就感觉到有人在悄悄针对楚弈与尘觞,却怎么都没想到那只无形的手已然探进了不语山,而他竟毫无察觉。更为可笑的是,冯虚幻境乃他创造的空间,如今却脱离了掌控,变成了敌人用来拿捏他的工具。 只这么一急,再加上咒法被强行截断的反噬,使得他嘴角渗出一道血丝,甚至产生了幻觉。他看见白雪皑皑,飞花漫天,自己跪在地上望着背对着他准备离开的那个人,手慢慢伸向掉落在一旁的长剑…… “该死……”时海真人登时甩了自己一巴掌,跑出石窟腾空而起,直往明尘宗而去。再开辟入口需要很长的时间,而楚弈跟尘觞等不来这么久。尤其是尘觞…… 他不敢多想,又将速度提了几分,如一只惊雁冲散浮云。 明尘宗内凡是对时海真人有那么一星半点了解的人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见其二话不说硬闯禁地,不由战战兢兢不敢上前阻挠,生怕卷入他跟归衍真人的“私怨”。大长老算是个机灵的,先行贴着墙根溜了,唤来归衍真人出来挨打。 归衍真人一听,他那一拳打掉了自己半截门牙的好师侄独闯宗门,面色不善,顿时汗毛直立,下意思地想缩进暗室里装乌龟,然而再一听他此时正在冯虚幻境的入口召唤阵上站着,只得硬着头皮提剑前去对阵。远远望见时海真人已催动阵法,慌忙大喝一声:“时海!我明尘宗岂能任你横行霸道!”虽不小心喊破了音,终归给自己壮了胆。 时海真人本不想回答,一心往进入幻境的阵法里灌入真元,熟料刚一搭手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由横眉冷声道:“归衍,你对这法阵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感知不到幻境之力!” “那……那是因为你多年不思进取,无法驾驭幻境……”归衍憋了一脑门汗,干巴巴地说出这么一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时海真人顿生不祥之感,再一联系清问峰主所说的异常,木剑一挥指向他的鼻尖呵斥道:“归衍!你在召唤阵上做了手脚,意欲何为!” 归衍被这木剑戳得心头发慌,身后则传来一阵窃窃私语。上百名凑热闹的弟子正交头接耳,对他俩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一步给他撑撑底气。 “一群白眼狼……”归衍气急,被师侄拿剑对着本就丢足了人,偏偏他连骂两句的勇气都没有,生怕被再打一拳断送了老命。只得强装镇定地喊道:“我做什么,你管不着!倒是你,闯我明尘宗,欺人太甚!” “我当初真不该把这幻境让给你……连同这宗门!”时海真人怒气滔天,双臂一震祭出真元,一招殷雷祭海横空出世,巨剑如通天高台,浩浩荡荡将天空遮住了一半,肃杀之气席卷整个宗门! “你!你疯了!”归衍险些昏厥过去。忙冲身后吼道:“列阵!列阵!快拦住他!” 然而刚喊完他便傻了眼,刚刚还密密匝匝踮脚凑热闹的弟子们早撒丫子跑了,身后一片空空荡荡独留大长老一脸懵逼地站在原地发呆。 “废物!”归衍真人被一口老血顶在嗓子眼上咽不下去,举着剑一步步后退,整个人抖成了筛子:“我……我是你师叔!这宗门里还有上千弟子!难不成你要大开杀戒?!” “我今日必须开启冯虚幻境,速将这召唤阵恢复原状,否则……”说罢一道剑气凌空劈来,紧贴着他的头皮砍在地面上,看似轻轻飘飘,落地却是一道十多米深的剑痕。 只这么一瞬间,归衍心里那些个凌云壮志全灰飞烟灭了,双腿抖个不停恨不得把剑一扔下山养老。可惜现在跑是跑不了的,只能眼一闭心一横仗剑结气,把几十年没亮过相的剑法耍了一套,结果还没跑到时海真人面前,手上攸地一轻,再一看,长剑只剩下个剑柄,剑尖滴溜溜地飞了出去,插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好不尴尬。 一侧的大长老差点没哭出来,把剑一扔先行服软,跑过去规劝道:“掌门,他想开幻境就让他开,你非拦着作甚!” “你懂个屁!”归衍满心的悲凉。他这师侄,是在自己眼前看着长大的,却跟个天之骄子似的,什么都胜自己几倍。他费劲千辛万苦修至小乘时,时海已跃入小乘后期。而当他耗尽心血熬到大乘期,时海早已接了螭梦剑,成了下一任宗门继承人。 尔后宗门落败,他又不费吹灰之力成立了明尘宗。悟道,突破,被冠名剑圣,一切都顺风顺水惹人惊羡。反观他自己,卡在大乘中期不上不下,实力却成了同境界里垫底的,旁人虽表面上客客气气,称他一声“副掌门”,背后可没少嘲笑他。这份耻辱折磨了他几十年,终于止于时海跌落神坛,将掌门之位拱手送出的那一天。 然而,今日的交锋将他再度打回了现实,甚至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修了个假的境界。剑已断,就没了对战的资本。再不甘也只能先苟住自己这条性命。 “罢了……我在阵法底下埋了龙角与龙血……你将它挖出便好。”归衍闷闷道。 时海真人心生警惕:“你埋这些东西做什么?” “我……我想借妖龙的残力,抹去你的咒印,完全掌控冯虚幻境。”归衍说着,手偷偷按住了怀里的传音铜镜。 时海真人总觉得他在扯谎,可惜眼下情况紧急,也由不得他畏手畏脚,便将剑一横指着大长老道:“你去挖!” 大长老登时吓得后退了半步:“怎么是我!我又不知情!” “我去挖!”归衍故意做出一副委屈不已的表情,心中却强压着兴奋,手指微微哆嗦着按在铜镜上传音道:“大人,您说时机已经成熟了?那您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是不是就能……” 铜镜那头低沉地回答道:“没错。你不是一心想超越时海吗?那你就如他所愿开启幻境吧……很快你就能看见他的第二次失败了。” 归衍忙绷紧嘴角,免得自己的笑容被看出端倪。转念一想,反正时海已是个瞎子,便放肆地咧大了嘴,从刻着法阵的平台中间挖出一棕红色的小坛子,无视其诡异的阴气,举过头顶朗声道: “时海,是你想开启幻境的,由不得我!”旋即将那坛子猛地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时海真人蹙眉,刚要质问他隐瞒了什么,就听法阵处突然传来尖锐的野兽嘶吼,继而紫光大作阴风惨惨,一个椭圆的黑色空洞浮现在半空中,灼热的风浪倾倒而出,夹杂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腐败气息。 “……这不是冯虚幻境……”时海真人震惊不已。他虽看不见眼前景象,可这惊人的煞气绝不可能出自冯虚幻境!况且幻境非一人之力所能开启,而他自己亲力亲为也需耗费上一段时间。归衍这是打开了什么东西?! 归衍真人得意大笑,似是志在必得:“时海,你没想到吧?这法阵早就不是通往冯虚幻境的入口了,我……” “果然,你是知道的。”就在这是,一道沙哑的声音从黑洞里由远至近,乍一听有些陌生。继而一人凭空出现在洞口处俯视着众人,一身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袍赫然是明尘宗的弟子装,只是长袍之下的身躯已不成人形,赤红的双目以及布满硬鳞的双臂与妖兽无异。 归衍真人呆呆地望向那人,脸上的笑容先是凝固,尔后迅速化为深深的恐惧。他颤抖着抬起手指,一个熟悉的名字在他嘴里含糊了半天,愣是没能吐出半个音节。 一片死寂中,就听那人惨笑一声: “师父,我回来了……我从地狱里爬回来了,是否如您所愿?” ※※※※※※※※※※※※※※※※※※※※ 开始打小boss啦!兴奋地戳手手! 希望我7月之前可以完结开新! 【楚家】 尘觞进入冯虚幻境后, 遍寻楚弈无果,又急又忧之下开始产生幻觉。好在他早有心理准备,以强大的神魂对抗着幻境的之力,始终保持清醒。 然而过度动用魂力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此时他体内的凶魂正蠢蠢欲动, “另一个他”则颇为不满地训斥道:“你不该进来。如果凶魂在此地暴走,整个幻境会毁于一旦。” “赶在这之前,找到楚弈。”尘觞已经习惯了他这种盛气凌人的语气, 无暇与其争辩。 时海真人曾说过,冯虚幻境里什么都没有,今日一看,确实贴切。这里除了灰色的雾气之外再无其他, 死寂到连声音都传递不出, 只能靠感知力洞察周围。 楚弈就在附近,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熟悉的真元波动。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向任何方向前行, 都好似在原地打转, 根本看不见楚弈的身影。 “不要用眼去看,这些雾气影响了你的判断。”另一个他提醒道。 尘觞顿住脚步:“你知道楚弈在哪里吗?” “楚弈就在此地,只是……他可能不想见你。” 幻境闷热且干燥, 尘觞却是浑身的冰冷,呆愣了许久后才艰难地问道:“他不想见我?为什么这么说?” 另一个他缓声道:“按照你记忆里那个叫时海的人所说的话, 冯虚幻境中的一切事物都源于心魔, 或者说“心想事成”。楚弈此时定在想如何彻底摆脱你, 心中所念在幻境之力的影响下达成现实, 所以你是找不到他的。”倒是言之凿凿。 “不会的……”尘觞刚压制住的慌乱徒然失控,致使他不管不顾地狂奔了起来。 滔天的不安使得凶兽之魂于识海中彻底苏醒,发出阵阵低吼。‘另一个他’被迫分神镇压,并抬高声音警告:“如果这个幻境毁了,就算楚弈有不死之身,他也得一辈子困在这里。你好自为之。” 尘觞登时一拳打在了自己脸上,不顾四溅的血珠:“若凶魂失控,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是你必须保护好楚弈。” 话音未落,正前方传来一声轻微的声响,继而氤氲的雾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道矮小的身影,不起眼地蜷缩在地上,好像是个孩童。 尘觞诧异,难不成这幻境里还有别人?正要开口询问,雾气突然消散了一瞬,孩童从地上爬起,杂乱的黑发下一张苍白的小脸满是血痕,缓缓抬起头看了过来,面容竟与楚弈七分相似。 尘觞顿觉心跳乱了一拍,克制不住地走向他,停在半步外轻声问道:“你是谁?” 孩童不语,仰起脸怔怔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浑浊又呆滞,许久后突然伸出手嫩生嫩气地说道:“老爷,行行好,给口饭吃。” “什么?”尘觞蹙眉,用手指小心地拨开了他的额发,仔细观察着。孩童也不躲,瘦到凹下去的面颊没有丝毫的血色,好像一只破败的木偶,唯独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眨了眨,宣告他确实是一件活物。 “老爷,家里十几个孩子,都要饿死了。行行好,给口饭吃吧。”孩童顿了顿,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你叫什么?”尘觞凝视着他的眼睛,有些呼吸困难。 “我叫楚弈。老爷要小工吗?什么都会做。”孩童到底说出了这个最令他揪心的名字。 尘觞沉默,眼前这个小叫花子好似一条走投无路的流浪狗,让他难以想象曾经立于圣人境巅峰的“无愠真人”能落魄到这个地步。一片寂静中,他干涩地问道:“你的剑呢?” “剑?”小楚弈不解地歪了歪头,见眼前这位“老爷”好像有些奇怪,便漠然地绕开他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不停念叨着:“行行好……给口饭吃……” “楚弈……”尘觞忙一把拉过他,用袖子蹭了蹭他的脸,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忘了吗,你是剑修,你怎么能去讨饭!你的剑呢!” 小楚弈被他掐得生痛,眼底终于泛起一道隐忍的愤怒,攒了攒力气使劲儿推开了他,却因虚弱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们要饿死了……他们要饿死了……”他再度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尘觞有些不知所措。他基本上可以肯定,面前这个孩子确实是幼年时的楚弈。问题是他从何而来,真正的楚弈又在哪里? “这应当是楚弈的心魔幻化出的……且跟着他,看看能不能找到楚弈本体。”“另一个尘觞”暂时抑制住了凶魂,转而操心起了眼前的要紧事。 尘觞犹豫了一阵后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住在哪里?你说谁要饿死了?” 小楚弈打了个激灵,一点点弓起身子站了起来,稳了稳发软的双腿,突然调头就跑。 尘觞一怔,只得追赶着他向不知名的地方跑去。没多时,眼前忽然虚幻一闪,凭空出现了一个破旧的草屋。屋顶上的茅草寥寥无几,院墙坍塌了一半,院门口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摇晃,看不清具体模样。见小楚弈跑了过来,纷纷围上前把他圈在中间,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 “让开!”尘觞恼火,想扒开人群挤进去,却撞上一堵透明的墙,被生生隔离在人群外。正狐疑着,就听小楚弈对最前头的一道人影说道:“你说……你是我大伯?” “对,大伯来接你了。”那人影的语气满是喜悦,一把抱起了小楚弈冲其他人喊道:“快看,跟三弟多像!” “是啊是啊,一看就是咱楚家的孩子!” “你看这鼻子眼睛……哎哟,跟他爹真像!” “快让他抓石头,快……” 众人迫不及待地拿过一枚黑色的石子往小楚弈手心里塞。小楚弈皱着眉头有些惊恐,握了一下便挣扎着要走。那人随手把他放在地上,举起石子对着天空。先是倒吸一口冷气,尔后突然兴奋地大吼道: “龙玉!龙玉天赋!” 小楚弈惶恐地打人群缝里钻来钻去,终于扒在院门上喘了口气。这时,草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瘦小的孩童怯怯地走了出来,模样也是乌突突一片分不清鼻子眼睛,只能凭轮廓猜出他们年岁不大:“楚哥哥,他们是谁呀?” 小楚弈刚要回答,又被那些人给围了起来,不由恼火地连踹带踢:“走开!我不认识你们!” “楚弈啊,跟大伯回楚家。以后你要什么有什么,再也不用饿肚子了。”那个自称是大伯的人影和颜悦色地说道。 楚弈僵住,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真的吗?” “真的啊,以后你就是楚家的小少爷了!”“大伯”哈哈大笑着,抱起小楚弈又亲又揉。 “楚弈,不能跟他走!他不是好人!”尘觞奋力大喊,使劲儿捶打着无形的结界,恨不得飞身过去踹开那个人。 “没用的,这是他的记忆,你无法改变。你看着便好,找机会唤醒楚弈的神识……而且,你不是一直想了解他的过去吗?”“另一个尘觞”的声音虽很平静,却包含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悲伤。 尘觞只得无助地看着小楚弈渐渐放下警惕,回头看了看院里的孩子,又看向“大伯”,忐忑不安地问道:“大伯……你能不能给他们点吃的……有几个孩子要饿死了……” “大伯”当即大手一挥:“快!给咱家小少爷的朋友们拿吃的!” 几个家丁模样的人登时呼呼跑了出去,没多久便捧着东西回来了。进院挨个往孩子手上塞,看起来好像是些糕点之类的吃食。孩子们先是犹豫了一瞬,试探性地舔了舔,然后开心地大口啃了起来。 “啧啧啧,这群小叫花子太可怜了……真没想到咱家少爷能沦落到如此地步。” “呵,不过是个外室子,也不知老爷怎么就突然想起来要接回去……” “哎哟,外室子也是龙玉天赋。咱楚家可算有……” “谁在多嘴!”楚家大伯不悦,回身吼了一嗓子镇住了众人,又摸着楚弈的小脸笑道:“楚弈乖,跟大伯走吧。大伯定时给这群孩子送吃的,好不好?” “我……”小楚弈的眼神里满是渴望,却依旧往后缩了缩身子,掐着衣袖喃喃道:“我不能扔下他们……这附近有群地痞总是欺负大家。我会点拳脚功夫,能保护大家。我若走了,他们就该受欺负了……” “大伯派人保护他们,好不好?”楚家大伯不由分说,牵起楚弈就要走。院里的孩子们立刻扔了吃食,带着哭腔喊“楚哥哥”,想追出来却被家丁挡住了去路。 楚弈探头看向他们,攥了攥拳头开始扑棱。楚家大伯抓不住他,只得蹲下身再度哄劝着:“楚弈还想要什么,大伯都给你!” “我……我想……带他们……一起走……”楚弈磕磕巴巴地说道,同时局促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楚家大伯一愣,尔后爽朗地笑了起来:“大伯还以为是什么难题呢!不就是群孩子吗!带走带走,都带走!咱楚家家大业大,养几个孩子不成问题!” 楚弈先惊后喜,跪地冲他磕了一个响头:“谢谢您!谢谢!” “这孩子真见外!”楚家大伯长舒一口气,重新牵起楚弈的小手率众人离开了。一干孩子被家丁分批抱着,跟在队伍最后头走着。尘觞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最后彻底被黑暗所吞没…… ※※※※※※※※※※※※※※※※※※※※ 楚家往事回忆篇开启啦!中卷也进了末尾!终于要揭开真相了,我居然还有点小激动…… 【剑冢】 一阵恍惚后, 尘觞眼前的破草屋攸地变成了一座气派的宅院。高耸的院墙以及四四方方的前厅中规中矩,俨然是个大户人家。阵阵稚童的读书声自屋中传来,颇显安和。 然而尘觞的一颗心始终悬着。楚家给楚弈带来的绝对不是幸福,而是无法磨灭的灾难。偏偏他没有资格阻止, 只能冷眼旁观。再一回首,红瓦白底的院墙似是野兽的森森白牙,将整个宅邸装了进去。 忽然, 房门开了,一群孩子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他们的容貌依旧模模糊糊,但身上的衣服却很是清晰,五颜六色崭新如初。孩子们在院子里跳格子, 拍手, 一个抱着花皮球的孩童噔噔跑回屋门:“楚,楚哥哥,出来, 玩呀!” “不了。我去找找小虎。”小楚弈从屋中走出, 发髻整洁地扎了起来,面颊也红润了许多,已经与长大后的模样大差不离。当然, 尘觞只见过被雷劈到“返老还童”的他,对青年时期的无愠真人则毫无印象, 是以眼前这个孩子在他看来好像比真正的楚弈小不了几岁。 “楚哥哥, 小, 小虎是不是, 回家啦?咱,咱之前,那个家。他爹娘的,坟,在屋子,后头。”孩童有些结巴地小声说道。 小楚弈的脸上满是担忧:“小虎一向懂事,去哪儿都跟我说。怎么会突然离开?我怕这府邸太大,小虎走迷糊了再惊扰了大伯他们……我还是去找找。” 说罢他走出院门,沿着长长的小径一边寻找着,一边大声呼唤着小虎的名字。走至偏院,正撞上路过的楚家大伯,忙小跑过去先行了礼:“大伯,惊扰您了。我带来的那群孩子丢了一个,是个七岁的男童,叫小虎。不知大伯您有没有见过?” “哦?丢了个孩子?”楚家大伯微微颔首,冲身侧家丁们呵道:“少爷的朋友走失了,你们还不快去找!” 家丁领命退下,小楚弈也稍松了口气。这时楚家大伯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堆笑地问道:“楚弈啊,大伯带你去个地方。” 小楚弈有些犹豫:“大伯,夫子一会儿还要检查功课……” “哎,做什么功课。”楚家大伯抓起他的胳膊,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小楚弈被扯得三步并两步,左脚拌右脚。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书斋,目光冷不丁扫到紧跟着他的尘觞身上,竟稍稍停了一瞬,流露出一丝惊愕。 尘觞心下一惊,忙低声喊他:“楚弈,是我,你看见我了吗?” 可惜小楚弈眨巴眨巴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似是以为自己看错了。一扭头差点磕在地上,诧异地望向眼前的山路:“大伯,我们要进后山?” “对,大伯带你去看看咱楚家的至宝。”楚家大伯继续扯着他往前走。小楚弈费解地抬头看着他的侧脸,从中察觉出一丝莫名的兴奋,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却终究咽了回去。 山路越走越狭窄,山林也越来越茂密。尘觞一路跟到此,总算对楚家这个曾经赫赫有名的修道世家有了个浅显认知。这后山之大简直能跟不语山相媲美,看来楚家的家底确实不差。 “大伯,什么宝贝藏在这种地方啊……”小楚弈有些害冷,小声地打了个喷嚏后揉着鼻子抓住了楚家大伯的手,却被他甩开了。继而一道符阵突然出现在他们脚下,小楚弈惊呼一声坠了下去。 尘觞刚要抬脚跳下,下一秒却已出现在另一个场景中。天空变成了橙黄色,地表则是皲裂干涸的岩石。再低头一看,脚下是密密麻麻的断剑残戟。想扭动一下身子,双臂竟不知何时被层层叠叠的锁链吊了起来,捆在一根高大的石柱上动弹不得。 “这里是……”尘觞环视一周,总觉得此地有些眼熟。此时他体内的另一个魂魄低沉地出了声: “焚尘醉……你就是在此地醒来的。” 楚家剑冢……尘觞又挣扎了一下,探身看向锁链尽头,试图寻找逃离的方法。余光瞥到小楚弈与楚家大伯走了过来,顿时浑身一僵,发不出任何声音。 “剑!”小楚弈瞪大了双眼,满是惊羡地喊道:“大伯,是剑!好漂亮的长剑!” “漂亮……”尘觞哑然。他可记得清清楚楚,楚弈说“焚尘醉”奇丑无比,剑身七扭八拐还找不到配套的剑鞘。 楚家大伯昂首长叹:“楚弈,这就是咱楚家供奉百代的至宝!此剑名为“焚尘醉”,得之可号令六界!” “大伯,为什么拴着它?”小楚弈显然没把什么“号令六界”放在心上,踮脚指着锁链问道:“他看上去很寂寞。” “寂寞?哈哈哈,剑有什么可寂寞的!”楚家大伯摇头,指着尘觞,亦或是焚尘醉,压低声音道:“去……摸摸它。” “好。”楚弈乖巧地走了过来,仰起脸笑着看向他。尘觞默默凝视着这张纯粹的笑脸,止不住地想嘶喊出声: “不要靠近我!” 小楚弈先是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剑身,然后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张开双臂拥抱了他:“你一个人很辛苦吧?” 尘觞哑然,想回答他却依旧无法发出声响,只听见剑身中蓦地传出一道铮鸣,连同锁链一起微微发颤。 楚家大伯登时瞪大了双眼,眼底泛起浓浓的激动,继而又化为难以遮掩的贪婪,再看向楚弈的背影时,嘴角勾起了一道奇怪的微笑。 尘觞顿时遍体生寒,使出浑身的力气想挣脱锁链带楚弈离开这里,熟料意识突然模糊了一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漂浮至半空中俯视剑冢,而代替他绑在柱子上的长剑里浮现出一道身影,面容似是于他一模一样,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这是……你吗?”尘觞捂着心口,问向他体内的另一道魂魄。 “是的。第一个见到他的人,是我。那时还没有你。”“另一个尘觞”的语气很是复杂。 尘觞深感疑惑:“不对。我对这个场景有印象,楚弈拥抱了我,我都记得。” “那是我的记忆。你继承的是我的记忆,以及……罢了,接着往下看吧。” 尘觞虽依旧有些云里雾里,但到底想通了一个问题——当初他化形后对人间的初步认知,以及那些失传的上古术法,怕是都找到了源头。 “你到底是谁?我又是谁?”尘觞落寞。他本以为百年前与楚弈相识的场景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哪曾想残酷的真相越挖越多,到头来他的记忆都是假的,是从别人那里“偷”来的。 “我就是我,而你,是我的“罪”。”“另一个他”说罢便陷入了沉默,独留尘觞细细品味着这句话,愈发惴惴。 小楚弈围着剑转来转去,又从附近的断剑中挑着看上去还算完整的长剑,拿起来比划了一通。楚家大伯默默地凝视着他,许久后忽然说道:“楚弈啊,喜欢剑吗?喜欢的话,以后你可以经常来剑冢玩。” “真的吗!”小楚弈惊喜不已,挥手拍了拍身边的焚尘醉:“那我以后经常来跟他说说话。” “他?一柄剑,怎么说话?”楚家大伯哼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焚尘醉,踏前一步又退了回来,半晌后冲楚弈一挥手:“走吧。下次再来。” “嗯……”楚弈跳到大伯身边,又转身冲焚尘醉摆摆手:“下次见!” 楚家大伯则默默地回头看了焚尘醉一眼,然后紧拽着楚弈飞快地离开了。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虚晃,剑冢里时间猝然加速,天空阴暗交替,应是度过了数个昼夜。小楚弈的身影在剑冢里进进退退,一开始还是由大伯跟着,尔后变为自己出入剑冢。他的身高正缓慢地增长着,容貌以可观的速度像现如今的楚弈契合,最后终于变得一模一样。 时间流逝的速度变回了正常。楚弈再一次走进剑冢,用白布轻轻擦拭着剑身,小声道:“小结巴也丢了……目前为止,已经丢了七个孩子了。大伯先是说丢了,后又说找了好人家送走了。我想去看他们,大伯却不让我离开楚家……” 长剑无言,默默散发着古朴的光芒,映在他的脸上照出了无尽的愁绪。 “我总觉得,大伯瞒着我什么……这楚家太大了,秘密也多。”楚弈叹息,靠着剑坐下后摆弄着脚边的断剑:“我也不敢问大伯跟叔叔们,怕他们觉得我奇怪。” 说着少年抹了抹眼底涌出的泪花,无助地转身抱紧了焚尘醉:“如果大伯在骗我,我可怎么办啊……” 那你就快点离开楚家啊……尘觞站在远处,伸手想要触摸他,却无能为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哭了一阵直起了身子,暗暗握紧拳头:“大伯对我极好,也没有理由害大家。我怀疑这楚家有个怪物在抓小孩。我得去救小结巴他们……小虎丢了三年了,可能已经……但是小结巴他们或许还有救。我必须找到他们!” 说罢少年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剑冢。满地的断剑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全部倒了下来,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声响…… ※※※※※※※※※※※※※※※※※※※※ 下一章高能,请不要薅作者头发…… 【谎言】 楚弈跑出了剑冢, 不停歇地绕着楚家寻找蛛丝马迹,最后终于撞上了行色匆匆的管家。 “少爷,您这是在找什么呢?”管家忙上前问安。 楚弈抬头,犹豫了一瞬后问道:“刘叔, 大伯说小结巴被找到了?” 管家微愣,旋即又恍然大悟道:“哦,你说之前走丢的那个小男孩?哎哟, 找到他可废了好大一番功夫。这小孩子太淘气了,净往没人的地方走。” “……那,他被谁领走了?”楚弈蹙眉,语气咄咄。 管家吞吐了一会儿后回道:“让……让分家的一位老爷给带走了。” “分家?大伯昨天还说是分家的一位夫人没有子嗣, 要走了小结巴。”楚弈走至管家面前, 一字一顿地问道:“到底是谁领走了他?” “那……哦对,是位夫人!是位夫人,您看我这记性……”管家的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 因心虚而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楚弈登时心凉了半截, 微微摇头道:“我在诓你,大伯说的确实是位老爷……其实你们在骗我吧?小结巴根本就没找着,也没有被人领走。” “哎哟, 老爷怎么会骗您呢!那孩子确确实实被人领走了!”管家惶恐地比划着:“就这么凑巧。刚找着那孩子,分家的老爷正好来拜访。瞧那娃娃机灵, 就……就要走了。” “就算如此, 也不至于不让我见一面就带走吧?”楚弈强忍怒气, 抬高声音喊道:“七个了!都是在夜里失踪!我夜里不敢合眼, 一直守着,结果总是莫名其妙地睡着,醒来后人就没了。问你们去哪儿了,说辞都大差不离。先说走丢了,又说被人带走了。想去见一见送些东西,又道家有家规,我作为主家少爷不能随意离家。我就是个外室子,哪儿来的这些规矩!” “楚弈,何事如此喧哗,不成体统。”楚家大伯远远呵斥道。 楚弈微惊:“大伯……我,我就是想见见小结巴。他喜欢的玩具都没拿走……我……” “楚弈,楚家有楚家的规矩。”大伯面露不悦,走近后贴着他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别把外室子这三个字挂在嘴上。你也知道的,大伯没有孩子,一心把你当嫡少爷养,你这么说,多伤大伯的心!” “大伯……”楚弈局促地低下头,心中说不出是感激还是疑惑:“可我,确实是……” “傻孩子,不要管旁人怎么说,大伯早就把你当亲生骨肉了。”楚家大伯的语气慈祥又和蔼,眼睛却若有若无地瞪了一下管家。 楚弈鼻子一酸险些落泪:“大伯,能不能,让我见他们一眼……就一眼。我就放心了……” “楚弈,大伯知道你舍不得。但,有父母疼爱终归是件好事,对不对?”楚家大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剩下的三个孩子,大伯也寻了好去处。分家的一位少夫人久未子嗣,想把这三个孩子一并带走悉心抚育。这位少夫人十分贤淑,会养好他们的。” 楚弈大惊失色,使劲儿摇着头:“剩下的三个孩子年纪尚幼,我想让他们在我身边多呆几年……” “楚弈,你该为他们的前途着想。”楚家大伯掰着手指:“你看,他留在你身边,终究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去了分家,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少爷。等他们长大了,都会高人一等。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是,可是……”楚弈隐隐不安,潜意识里想拒绝,却被接下来的一句话磨灭了愿望。 “大伯已经派人送他们走了。” “大伯!你说过能养他们的,怎么都送走了!”楚弈痛心,扭头便跑,想把孩子们抢回来。 楚家大伯面色一凛,一把将他扭了回来,按着肩膀厉声道:“楚家这一代枝叶凋零,全看你能不能撑起来了!你若想见他们,等个两三年就到了离家的年纪,何必急于一时!大伯耗费心血培养你,是想让你出人头地。你怎这么不听话!” 楚弈登时恨不得把头埋在地上,细声细气地回答道:“大伯,您别生气……我……我听话。我……我把东西给他们送过去,好不好……” “大伯派人给他们送去。你悉心修炼便好。”大伯好声劝着,复指了指正远远眺望的几位门客:“今天你的修行还没做完呢。让他们指点指点你。” “大伯,我……”楚弈焦急地抬起头想再争辩几分。楚家大伯却无心再听,拂袖便走,不忘扔下一句: “楚弈,别让大伯失望。更别让你爹娘的在天之灵合不上眼。” 一日修行下来,楚弈筋疲力尽,瘫在地上问向几位门客:“为什么只要我炼体,不炼旁的东西?比如剑术。” “老爷吩咐的。”门客们敷衍地回答道,转身收拾好行李离开了。 楚弈强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某个屋子。宽大的房间并排放着十几张床铺,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孩子们曾经用过的被子与枕头整齐地摆放在床头,音容笑貌似是就在眼前。 楚弈默默地蹲在地上,捂着脸落了泪。他始终想不明白大伯为什么非要把孩子们送走,大家在一起热热闹闹地不好吗? 然而楚家大伯的话到底扎进了他心里。确实,有爹娘疼总比当一辈子的孤儿强。他不能太自私,断了大家的前途。 正想着,床底下的一个物件闯入他的眼中,那是小结巴最喜欢的花皮球,被落在床底忘记带走了。 楚弈忙扒出皮球,抱在怀里去寻管家。此时已近深夜,院中燃起了灯篓,照得树影陇陇,屋外罕有人迹。待他跑到偏院管家所住的小屋门前,赫然发现管家正在院中烧着什么东西。火盆里的火焰红彤彤地映在他脸上,在这深更半夜里显得有些骇人。 “唉……你们都走好吧。冤有头债有主,以后可别来找我寻仇……”管家嘀咕着,又往盆中扔了个物件。 楚弈瞪大双眼,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刚刚被扔进火盆里的东西是条黄色的发绳,正是小结巴戴过的! 忽有一阵风吹散云彩,月光大盛,惊得管家缩了缩脖子四下瞻望。楚弈藏在树后捂住嘴巴不敢出声,紧盯着地上摊开的一堆东西,手指几乎抠进了自己的面颊。 崭新的小鞋,衣服,小木剑,以及他亲手刻制的木马……孩子们的东西他一样都没带走,全在这里。 “你们要明白,当了祭品是件顶光荣的事……待老爷达成夙愿,你们也算功德圆满,会有个好来生的……”管家依旧在喋喋不休,脸上逐渐浮现出贪婪的笑容:“待老爷统领六界,全天下的宝物尽收囊中,许我荣华富贵,到时候我好好供奉你们,给你们奉香火,塑庙宇。” 楚弈顿感一阵晕厥,往后一退踩在树枝上发出一声脆响。管家顿时呼地起身喝道:“谁在那!” 楚弈脑子一热,捞起身边一根树枝,一个箭步飞了出去,对准他当头一棒,尔后趁他痛呼倒地时反手将其按在了地上。 “说!那些孩子都去哪儿了?!” “哎哟,哎哟少爷……”管家疼出了眼泪,胆战心惊地听着自己肩胛脱臼的声音,张嘴要喊:“救……”却被又一棍子呼在后脑勺上昏了过去。 楚弈起身,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管家,咬了咬牙将他拖进屋里捆了起来。尔后心有余悸地试了试他的鼻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余光瞥见角落里似乎有个身影,登时打了个激灵。 尘觞就站在那里,隔着无法跨越的界限看向他,看着少年迷茫的泪眼与一闪而逝的惊恐,甚至不能靠近,任由其孤零零地站在弥天大谎编织的网上,一点点陷了进去。 楚弈揉了揉眼睛,刚踏了半步,后勃颈突然遭了重重一击,身子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废物,一个孩子你都打不过。”楚家大伯面色阴冷地看向管家,挥剑帮他砍开了绳索。 装晕的管家将手中的一枚传音玉牌揣进怀里,忙不迭地告罪道:“老爷,少爷他这炼体真是没白炼,手劲儿大得很。” “少废话。本想多留他几日悉心炼体,省得死在半路上。既然已经被他发现了,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了……带走!”楚家大伯冷哼,大步跨出屋门。屋外则是密密匝匝一片人影,或激动或紧张地看了过来。 只听他道:“祭坛已备好,只是还需些时日养成傀儡。各位宗老先随我去剑冢吧!” “傀儡的人选已经确定了?可别再像之前那几个中途死了。”一位老者抚着胡须忧心忡忡。 “放心,这是个龙玉天赋的男童,而且是我楚家的血脉……”楚家大伯侧眼看向被拖出来的楚弈,见其眼睛半睁着并未完全昏过去,弯下腰低声道: “楚弈,你不是喜欢那柄剑吗……它缺个剑鞘,你且去当它的剑鞘吧。” ※※※※※※※※※※※※※※※※※※※※ 小学期把三个月的课压缩成一个月,而且是数学……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傀儡】 楚弈再醒来时, 已置身于一间狭小的地牢中。后勃颈的酸痛令他忍不住痛苦地低哼出声,想用手揉一揉,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连同脖子都被拴上了沉重的锁链,压得他无法抬头。 地牢光线昏暗, 唯一的光源则是挂在角落处的一个烛台。火苗摇曳,铁门咯噔一声开了,楚家大伯步入密室站在他身前, 手中举着一个紫色的酒坛,半蹲在他面前细细查看着。 “大伯……为什么……”楚弈昏昏沉沉,艰难地从散落的额发缝隙中看向他。 楚家大伯轻笑:“楚弈,没有为什么, 这就是命。”说罢冲门外一挥手:“架起来。” 两个家丁走来, 一个揪着楚弈的头发,另一个则掰开了他的嘴。楚家大伯打开酒坛盖子,里头飘散出腥臭难闻的气味, 晃了晃后强行塞到他嘴边灌了下去。 酒坛中的液体沿着楚弈的嘴角滴落在地上, 登时散发出一缕浓烟将地面烫出一个窟窿。楚弈双眸圆瞪,无助地挣扎了一瞬后便抽搐了起来。待一整坛液体入肚,家丁放开了他与楚家大伯一齐后退半步。就见他猛地吐出一大滩黑血, 面部皮肤仿佛被烙铁烫过一般迅速变黑发皱,最后越呕越厉害, 如同一汪泉眼将全身的血液都吐了出来。 密室的地面很快便被血污所覆盖, 楚弈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浑身沾满了血液成了一滩烂泥, 失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瞅向楚家大伯。几名家丁们见状不由害怕得哆哆嗦嗦,唯有一个比较胆大的凑上前问道:“老爷,他是不是死了?” “等等看。”楚家大伯看向扔落在一旁的酒坛,微微挑眉:“这坛子“神血”,压在地底千年了。今日我把赌注押在了这孽种身上,倘若他熬不过来……族里的那些个老家伙怕是又要大放厥词。” 话音刚落,楚弈突然如回光返照般转了转眼珠,长吐一口气发出些许声响。楚家大伯喜形于色,上前踢了一下他,见其肤色正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变回原状,不由仰天大笑:“好好好,不愧是龙玉天赋,纯阳之体。古卷的记载诚不欺我!天道助我!” 楚弈没法说话,就这么干瞪着努力呼吸着,然而寒冷的空气进入口中登时化作沸水,煮熟了他的五脏六腑。黑血依旧不停歇地从七窍中湍流而出,掺杂了眼泪与秽物,杂七乱八地搅和在一起,使得他的面孔一堆腐肉相差无异。 众人离去,将地牢重新锁好,又加上道道封印。楚弈躺在地上,痛苦到仿佛被千万只白蚁渐渐蚕食殆尽。身下的血液越加变厚,很快淹没了双耳,又顺着耳道灌了回去。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逐步化作空白,魂魄随着流出的血液一并消散,独留一个空壳。 傀儡……楚弈攸地想起大伯所说的话,眼睫急剧地抖动着,将口中的血液咽了下去。 我不要成为傀儡……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身体再度抽搐得不成样子,脑袋微微转动了一下冲漆黑一片的方向沙哑地唤了声: “救……” “啊!”站在角落里处的尘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使劲儿冲撞着眼前看不见的结界。他体内的另一道魂魄不断规劝着,却于事无补。只得叹息一声将凶魂压回识海深处,待尘觞稍稍清醒了一些后,低声道: “焚尘罪,这只是一个开始……如果你已经无法承受,我劝你闭了六识,不要再看下去。不然凶魂暴走,幻境崩塌,真正的楚弈将永远沉陷在这段记忆中。” “只是一个开始……”尘觞重复着这句话,顿感天旋地转,一寸寸跌坐在地上喃喃出声:“怎么才能救楚弈……” “你无法拯救他,唯有他自己可以拯救自己……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冷静,找到楚弈的真身带他离开。倘若他被心魔吞噬……那也只能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尘觞呆呆地凝视着楚弈的双眼,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偏又舍不得,只能跪在地上等候那所谓的“天”和“命”。 翌日,铁门再度开启。族内长老列队走入,围成一圈看戏般对着楚弈指指点点,楚家大伯面带笑容,低头喊了声他的名字,见其动了一下,略感惊讶道:“怎还有意识?看来还得再等上几天……” “这小孽种可真能熬……要不要抽取他的魂魄?”一位老者踮起了脚,尽量避免踩在血污上。 楚家大伯冷笑:“那可不行。要的就是让他的神魂与神血融合,否则养出来的不是傀儡,而是个难缠的怪物。” “原来如此。”老者恍然大悟从袖中掏出竹简细细读着:“卷轴上记载的条件已经差不多齐了。龙玉天赋纯阳体男童;神血……咦,最后这个条件是什么意思?何为“重厄”?” “卷轴残缺,自然有些费解。不过我已经参透其中的含义了……”楚家大伯微眯起双眼,见楚弈正淌着血泪盯向自己,登时嫌厌地踢了一下他的脑袋,又擦了擦溅在长靴上的血珠:“焚尘醉这柄邪剑当配“邪人”。身负重厄才能驱使邪剑。可惜,符合这种条件的人怕是并不存在于当今世上。不过我们可以另辟捷径,造一个“重厄”之人。” “哦,所以你把那些个小叫花子给炼化了……”老者刚说了一半,脚下突然传来一声低吼,忙垂首看去,却被楚弈喷了一大口血在腿上,顿时惨嚎一声栽倒在地。 “快把他扶出去!”楚家大伯慌忙退到门口,胆战心惊地看着老者的小腿被腐蚀出一大片焦黑,怒啐一口呵道:“该死的东西,居然还不认命?!听话些还能少吃点苦头!” “还给我……”楚弈几乎拼尽全身力气挣着锁链爬了半步,手拍进血水里打了个滑,脑袋重重地磕回地面发出一声闷响。 “呵,再等等吧。炼个七七四十九天,我就把那炉子血水还给你!”楚家大伯狠厉地瞪了他一眼:“我倒是要谢谢你,省了我一番功夫!”说罢率众人一并离去。 这之后的日子,楚弈就这么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污已经凝固了,而他的身体再度出现了异变。一层细薄的鳞片沿着他的脖颈蔓延至双手,不断脱落又重生,最后一点点与肌肤融为一体。 “……怎么会这样,他好像在化龙……?”“另一个尘觞”有些迟疑地嘀咕着,又指使尘觞张大眼睛仔细观看。 然而尘觞的理智已经开始涣散,低着头不停重复着:“这是假的……” “这是真的,是他真实的记忆。所以你必须帮他摆脱这一切……想办法分辨一下注入他体内的那坛子“神血”是什么。” 虽说眼前的景象不过是场幻境,但真真假假,相克相生,到底留下了些许的蛛丝马迹。尘觞强挺着精神用术眼看向地上的血污,许久后回答道:“不是人族的血……也不太像妖族……” “我知道了。”另一个他顿了顿,平静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低沉:“看来我的罪又增了一条……那坛子里装的是蛟龙血。” “蛟龙?”尘觞心头一颤,蓦地想起化龙失败的江狩:“又与龙有关?” “当年,我杀了一条龙……为了镇压断界。龙骨与龙心,我带走了;剩下的……应当是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尘觞愕然,再看向楚弈时,突然发觉时间流逝好像又加快了。凝固的血迹开始皲裂破碎,粉尘四散,在烛火的映照下上下飘飞。铁门又被打开了数次,不断有人进来查探楚弈的存活,在竹简上记录了什么,直到楚家大伯再度踏入暗室,时间流逝才恢复了正常。 “大伯没白疼你……五十年了,你是唯一一个能融合神血的人。”他兴奋地用脚将楚弈翻了个个儿,看着他微微转动的眼珠,挑眉道:“怎么?恨我?我让你这外室子过了这么些年的好日子,你应当知足。就算我没有把你带回来,你也会饿死在街上,不是吗?” “老爷,长老们已就位。祭祀可以开始了。”管家站在门外禀报道,并不敢踏入屋中。 “带出去。”楚家大伯转身,忽听得身后铁链轻响,以及一声愤恨的咒骂: “我……诅咒你……” “诅咒我?”他猛然转过身子,指着楚弈怒吼道:“来人!割了他的舌头!” 家丁们面面相觑,提着不人不鬼的楚弈无从下手。楚家大伯气急,拔出佩剑,撬开他的牙齿将剑尖捅了进去…… “住手……住手!”尘觞克制不住地捂住了眼睛,蜷缩在地上不敢抬头,耳畔回荡着垂死般的惨叫吱呜声。有什么东西吧嗒掉在了地上,正飞落在他脚边。 “别睁眼……”“另一个尘觞”的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别听,别看……想想他现如今的样子……想一想……” “喊啊!怎么不喊了!你那短命爹也是个龙玉天赋,所以全宗族的人都抬举他,甚至让我这长子让出家主的位子!可那又有什么用!他跟你那贱婢娘已经死了!我,终将成为统领六界的至尊!” “三年了,我看见你就恶心!凭什么他这个短命鬼能留下子嗣,还是个龙玉天赋的男孩;而我修行不慎再也无法诞下子嗣?!苍天不公!” 楚家大伯野兽似的咆哮回荡在屋中,尘觞将头越埋越低,最后终于向前一倾磕在了地上。所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则是: “挖了他的眼睛,割了他的耳朵!我倒要看看他还能保有神识多久!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只是一个剑鞘!” ※※※※※※※※※※※※※※※※※※※※ 不要殴打作者!下一章就甜回去!skrskr! 【祈求】 楚家剑冢的正中央搭起了一座祭坛, 与捆着焚尘醉的石柱相对,一众族内长老环绕一周肃穆而立,然而当他们看见被家丁拖出来的楚弈,登时有些乱了阵脚。 “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若他中途死了, 咱可是要遭反噬的!”几位长老怒目而斥,一低头,正对上一对儿血窟窿, 吓得脸色惨白地倒退了好几步。 “无妨,他体内有神血加持,绝不会轻易地死了。”楚家大伯面不改色地擦了擦满是鲜血的手指,命人将楚弈绑在石柱上。 楚弈与焚尘醉紧贴着捆在了一起, 鲜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底下的断剑上, 犹如急促的铃声。他微微动了一下手指,耳边萦绕着众人低念咒法的声音,出离得讽刺。 这些族中前辈, 他都见过。无一例外顶着副慈悲的皮囊, 终日将道义挂在嘴边上,原来全是群心狠手辣的“屠夫”吗? “楚弈,你不是想见那些孩子吗?大伯满足你。”楚家大伯的语气夹杂着一丝莫名其妙的幸灾乐祸, 仿佛胜利者的轻蔑。 家丁们抬着一方匣子走来,匣子上缠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楚弈有所感, 抬起头低声呜咽着, 似是祈求又好像在咒骂。楚家大伯的嘴角越抬越高, 看着被他玩弄在股掌中的亲侄子, 只觉得多年的嫉恨一朝得报,再不必带着伪善的面具。 “刨开他的丹海,把这怨灵注进去!” 轰隆一声,晴空惊起一道白闪,继而阴雨骤降,犹如苍天在低泣。 祭祀进行了一百天。 十日,除其内丹,入怨灵。 十日,刨其五脏,注银水。 十日,斩其四肢,剥其皮。 十日,重厄已成,候重生…… “他还活着!我们成功了!”一干长老兴奋地吼了起来,期间夹杂着楚家大伯丧心病狂的笑声: “天道助我!天道助我!” 剑冢依旧连绵不断地下着雨,楚弈悬挂在石柱上,血肉模糊的躯体几乎与剑黏连在了一起。拴着焚尘醉的锁链咯噔一声断了一根,顿时又引来一连串的欢呼。 “原来如此。他们是想破解封印,再制造一个“持剑人”。”“另一个尘觞”保持着冷静,低声分析道:“焚尘醉为重煞之剑,寻常人就算破除了封印也无法持有。所以他们做出一个不死不灭的“傀儡”,既能拿到剑,又能供他们驱使……” 说罢他停顿了一瞬,低叹道:“楚弈乃我的“传承之人”,岂料他这龙玉天赋的纯阳体竟遭来如此灾祸。而那卷轴,本只是我留给传承者的一纸书信,竟被他们歪解至此…… “怎样才能死掉?”尘觞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双眼满是血丝直勾勾地看向挂在石柱上的楚弈。 “你在说什么胡话?”他一怔,见尘觞的神魂正迅速暗淡,不由惊愕道:“焚尘醉,你想自散魂魄?!” 尘觞没有回答,木木怔怔地跪在地上如同一座石像。视线从楚弈身上一点点往下游离,最后停留在距自己三步开外的地方。 半晌,那里突然显现出一道身影,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有些透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怨恨都没有,麻木地看向他: “怎样才能死掉?” “楚弈……”尘觞伸出手想去触碰他,胳膊却如同被铐上了重重的枷锁,根本抬不起来。 “焚尘醉,楚弈的本魂出现了,快点唤醒他!”“另一个尘觞”严肃地说道。 然而尘觞已经意识模糊。他目睹着楚弈的死亡,楚弈的重生;看着他被刨出内脏,挂在刑架上,犹如待宰的猪狗。那一地的血水令他的理智彻底破碎,仿佛一头扎入无尽的深渊,无从救赎却偏偏久不至底,绝望而痛苦。 “楚弈,楚弈……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尘觞捂着头不停地哆嗦。神魂迅速消散,嘴唇发白,血色全无。 “好痛啊……可是我死不掉。”楚弈的本魂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细长的手指勾起又放下:“大家都死了,都是因为我贪心。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逃走,可是我没有。” “楚弈……我们回家……”尘觞艰难地喘息着,双膝拄地一点点爬向他,眼神几近渴求:“走……我们走。” “家?我哪儿还有家。”楚弈的本魂转身,看向在祭坛上手舞足蹈的人群:“看呐,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回,回不语山……去哪儿都好,我们离开这里。”尘觞终于够到了他的衣服襟,却因呼吸不畅而咳嗽了起来。 楚弈冷漠地瞥向他:“回去?跟你在一起吗?如同现在一样?” 说罢他指向悬挂在石柱上,与剑紧紧捆在一起的“自己”。 “不……”尘觞在剧烈的咳嗽中,将攒在眼底的眼泪全数倒出,手指陷入胸口狠狠按住被揉捏成一团的心脏。他一直都知道,楚弈在与他共处时,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厌恶与排斥。所以他猜测过,努力过,也委屈过。可他怎么都没想到,真相面前,他甚至没有资格祈求原谅。 “怎样才能死掉?”楚弈收回视线,侧目看了过来:“不入轮回也好……我只想彻底消失。” “不可以……楚弈要活下去……”尘觞的视线一片模糊,泛起雪花似的纹络,已然听不清体内另一道魂魄的呼喊声。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楚弈歪头。这是他表示不解的习惯,只是此时的他神色晦暗,而往常的他一直都是笑着的。 “你知道吗,我每天醒来时,看见你,都会想起这一切。” “那些孩子死了,楚家的人也死了,可我却永远死不了。” “我连还债和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我想逃离这世间,去往天穹之外,也失败了。” “我想,是天道在厌弃我吧。” “不是的……是我……都是我……”尘觞只觉得脖颈上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濒死的滋味。 “不对,这不是楚弈的本魂……这是你自己的心魔,不要被他蛊惑了!”“另一个尘觞”终于察觉出了异常,可惜已为时晚矣。 尘觞崩溃了,捂着耳朵瑟瑟发抖,自责与悲伤终究压垮了他,眼前如走马灯般萦绕着与楚弈在渡过的日子。记忆里的楚弈总是笑的,会把好吃的东西留给他,夜里会给他盖被子,看见他受伤会心疼,连生气的时候也只是小小地沉默上一阵子后主动找他说话。 就是这般好的楚弈,让他越来越不满足。总觉得能再亲近一些,将其完完全全地占为己有。殊不知这些“温柔”的背后刻着残酷的两个字—— 忍耐。 “要怎样才能死掉呢?”心魔幻化而成的“楚弈”缓缓举起手,伸向自己的脖颈,用力掐了下去。 铁青的指痕登时出现在尘觞的脖子上,使得他克制不住地张开了嘴,额上浸满了虚汗,双耳嗡嗡直响,浑身酸软地躺在地上短暂地失去了知觉。而另一个他则喊道:“不行!这具肉体不能死!否则浑沌……” 话至一半,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一道白影出现在尘觞身后,俯身将他扶坐了起来,轻声道:“你要保护好他,不是吗?” 尘觞似是从梦中惊醒般呓语道:“我……我做不到……”作为痛苦源头的他,如何谈得上保护。 “难道你又要把他独自一人留在这世间吗?”那人用手拧了拧他的面颊:“我已经食言了……接下来只能拜托你了。” 尘觞恍惚,眼前突然落下一个轻飘飘的白布,下意识地握在手中后,掌心先是一凉,仿佛攥住了一汪泉水。继而凉意顺着手腕一路蔓延至心口,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了他的心脏。如同温润的晨露滋润着干涸的枝叶,唤醒了他的心跳。 他的眼睛颤了颤,看向手中之物,原是那条楚弈一直戴着的白色发带,微弱地泛着光。突然,天崩地裂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幻境,强烈的紫光与尖锐的风啸声淹没了一切。 尘觞坐立不稳,仰面倒了下去。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封印开了!”;又有人在嚷:“阵法不能停!”;还有个“疯子”叫唤着:“把剑带过来!我命令你!把剑带过来!” 然后几乎是一刹那,所有兴奋的嘶吼猝然变成惊恐的惨叫。天地化作一张巨口,将世间吞入腹中压缩咀嚼。雷填雨冥,碎石排空。待一切尘埃落尽,再抬起头,眼前的剑冢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以及一个小小的黑影。 “这是我加持在剑身上的第二道咒印。倘若剑被强行破封,断界入口将随之开启,把剑藏入断界之中……只是……” 尘觞无暇去听他体内的这道魂魄正絮叨着什么。惶惶起身,带着一身的沙土,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这回他没有认错,那个小不点就是他的楚弈,亦或是楚弈的本魂。 楚弈又变回了七八岁的孩童模样,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听闻脚步声后耳朵紧张地颤抖了一下:“别过来……让我留在这里就好……” “楚弈,跟我走吧。”尘觞伸手去摸他的头顶,屏息凝神,仿佛在摸一件易碎的瓷器。 “我不回去。留在这里,才能赎罪。”楚弈又缩得更紧了一些,团鼠似的把头埋得死死的。 “楚弈,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尘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垂下头用前额抵在他的脑袋上,试图感受到温度。 “你不要管我了,不要再靠近我了……”楚弈轻轻摇晃着,应当是哭了。然而他嘴上这般说着,另一道声音却缥缈地从他心口里钻了出来: “别抛下我……” ※※※※※※※※※※※※※※※※※※※※ 回忆杀马上结束,接下来夫夫齐心打妖怪! 虐点还有,不止一个,预警……【捂头不让薅】 然而含糖量也会上升【叉腰】 反应he,我就撒欢折腾啦!哟吼吼吼吼 【逃出】 尘觞曾在心里酝酿了许多话语, 留着带楚弈出幻境时一并倒出。比如“我来救你啦”,或者“早些回去还能赶上晚饭”这类的谈笑。再不济,也可以揉揉耳朵捋捋毛安抚一番,尔后像往常一样, 惹了麻烦故作淡定地勾肩搭背离去,全当无事发生。 然而现如今,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只能近乎蛮横地将小楚弈搂在怀里,用力按着他的后背,恨不得将其揉进自己的身体中。 “好痛……”小楚弈呼吸不畅,又挣脱不开, 被迫枕着他的肩膀, 委屈巴巴地瘪住嘴,鼻尖泛红。 “走……”尘觞似是用光了全部的力气,双腿发软站立不稳, 脑海中一直萦绕着方才看见的一幕幕, 生怕下一瞬楚弈又在他面前变成一具残破不堪的“尸体”。 偏偏就在这时候,幻境出现了异变。地步突然上下摇晃,天空撕裂开了一个黑窟窿, 从中钻出一股旋风席卷着幻境里的景物,将他们身侧的断壁残垣尽数吹散成灰。 “幻境要崩塌了, 快点带他走!”“另一个尘觞”呵道。 “怎么回事!”尘觞大惊。本能地将楚弈扛在肩上一路狂奔, 无心顾及他被颠得吱哇乱叫。 幻境自中央迅速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黑暗。尘觞因魂力透支而迷失了方向, 无头苍蝇般东冲西撞,终究被逼得退无可退,把楚弈横抱在身前,聚集仙元打算鱼死网破。 哪曾想楚弈的脑袋拱来拱去,先是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些什么,就在尘觞刚要低头听他说话时,突然一记老拳怼在了他下巴上,继而怀中的小人跟条泥鳅似的呲溜窜了出去,落地扎了个马步双手拧向他的耳朵: “我都说了放开老子!我鼻梁骨要折了!” 说罢他的身形跟见风就长的草秧子似的嗖的一下拔了好几寸,眨眼的功夫化回了本来面貌。 “楚弈!”尘觞欣喜地瞪大了双眼,被折磨到几乎停跳的心瞬间复苏。 “怎么个情况,你怎么也进来了!”楚弈露出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刚要转身,一脚踩空后嗷咾一嗓子又运功飞了回来,搂着尘觞的脖子大喊:“快快快,跑跑跑,往西边跑!” “楚弈,楚弈!”尘觞顿时觉得他的楚弈又回来了。这般容易炸毛,吵吵嚷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所以之前所看到的画面全是假的,都是假的。 可惜他说服不了自己。 见尘觞呆呆傻傻地看着自己,两串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一地,楚弈愈发疑惑。自他进入幻境后,便一直在与心魔作斗争,期间体力不支昏睡了一阵子,再醒来就成这副德行了。幻境要塌了,剑老哥哭成了嘤嘤怪,也不知这两者间有没有联系。然而当下来不及琢磨这么些有的没的,只能薅住他的袖子撒丫子就跑,直往某个地方而去。 “尘觞,你跑啊!你快点跑!”楚弈心急如焚,在他手背上拧了一把吼道:“跑起来!前边有出口!” 幻境崩塌的速度持续加快,强风吹得他抬不起眼皮,扯过尘觞攥紧了他的手,生怕走散了。尘觞垂首看向他的侧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楚弈,你还愿意让我跟你一起走吗?” “屁话,难不成我要把你留在这里?!”楚弈白了他一眼。毕竟他猜不出尘觞究竟看见了什么。 尘觞笑了,虽有些勉强。在黑暗扩散至脚下的一瞬间,浑身仙元迸出撑起一方屏障,挡在楚弈身前:“你走,不用管我。” “不行,这个空间有师父的咒印,强行破除会……”楚弈话至一半面色突变,舌头打结地问道:“幻境崩塌……师父是不是出事了?” 尘觞一怔,险些被破了屏障,忙稳住身子道:“楚弈,出去再说。你若找得到出口,先出去便好。我自己再想办法。” 楚弈自然不会答应,上前一步打算与他并肩作战,结果突然眉头皱起,捂着自己的丹海道: “坏了,我要突破……怎么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要升境界了?”尘觞察觉到他体内翻涌不息的澎湃真元,心头一坠。这突破来得太不是时候,若真是寻常升阶突破,自然没什么好担忧的;问题是这回的突破来得有些凶险。楚弈正卡在升境界的紧要关头,稍有恍惚则会筋脉毕断,走火入魔。然而此地崩坏得一塌糊涂,哪儿还有调息的时间! “没事,压得住。”楚弈镇定下来,一手按住丹海强行减缓突破速度,另一手抓住尘觞的衣服襟,向后看了一眼说道:“我能感觉到,出口就在那个地方。一会儿你将力量集中一点,尽可能拖延空间崩塌的时间。然后我运气带你跳过去。” “不行,太危险。”尘觞连忙否决。此方法看似轻巧,实则实施起来极为困难。先不谈那段距离有多远,且言楚弈此时已因猝不及防的突破而自顾不暇。带他逃离期间他必须抵抗幻境之力,两股力量相撞,定会伤及神魂。 “别多说了,你若在这出事了,我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义。”楚弈轻笑,弓步跨开摆好了姿势:“按我说的做。成就成,不成咱俩就埋这儿。反正我不会扔下你的。” “楚弈,不值得。”尘觞心情复杂。有那么一瞬间,他是希望自己能死在这里的。该赎罪的是他,而不是楚弈。他作为一柄“邪剑”从一开始就不该现世,更何况他背负了那么多条人命。 “按我说的做。”楚弈蹙眉:“我不知道你今儿是怎的了,这般颓废。但你要记住,你如果不在了,我就不想当剑修了。” “不当剑修了?”尘觞茫然,又将力量加大了几分,并顺从楚弈的安排一点点往后退,随时准备逃离。 “我堂堂剑修,若连自己的剑都护不住,哪儿还有脸继续修行?!”楚弈说着,脚下已聚集了真元,死死扯住尘觞的后背猛地向后跳去! 尘觞离地的一瞬间,屏障随之破裂。他当即重新结起一面墙壁一般的结界,一边与楚弈急速后退一边抵御来势汹汹的幻境之力,同时心头不禁燃起一个疑问: 他为什么不恨我? 这一跳已达到了楚弈的极限,可惜他们终究落在了离出口不足三步的距离,直往深渊坠去。“门”就在身后,一个圆形的光圈漂浮在半空中,微微打颤,似是马上要消失了。楚弈毫不犹豫地将尘觞往身后一抛,试图让他穿过光圈逃离此地。谁知尘觞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灵活地扯住了他的胳膊,又把他往后带了一步。 “奶奶的,非在这时候跟我有默契了!”楚弈咬牙,暗道如果能顺畅的运用真元,刚刚他俩这“二人转”能直接转出去。 黑暗吞没了一切,二人身不由己地摔进虚无中。楚弈无奈,扭头搂住了尘觞,轻笑道:“别走散了。” 尘觞凝视着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掰过他的下巴,直接亲了上去。于坠落中完成一次高难度的亲嘴,然后趁他惊愕到体无完肤时,孤注一掷地将仅剩无几的力量聚集在拳头上,往下一砸形成一道狂风,硬生带着二人弹上高空! 白色的门尚在,只消失了一小半。尘觞意识模糊,把怀里的楚弈扔了出去,继而仰面一倒堕回黑暗。 楚弈打了寒颤,慌忙伸出手勾住了他的指头,却无法对扛越来越强大的吸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指尖一点点滑落。 “凭什么……凭什么我一定失去一切!”楚弈双目赤红,愤怒地咆哮一声,不管不顾地放任真元涌出体外。刹那间,狂躁的真元越来越盛,整个丹海宛如一片用之不竭的汪洋,滚滚海浪排击海岸,发出振聋发聩的回响。 真元包裹着他的身体,逐渐凝结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铠甲。楚弈突然感觉到一股久违的酣畅淋漓之感,如愿将尘觞揽入怀中,复右手高抬结出剑气,掌心所向之处滕然出现了一柄参天耸地的巨剑,雷鸣三声后轰然落下,正砸进黑暗深处! 冯虚幻境彻底崩塌,幻境之力随之消失。一招师从时海真人的“殷雷祭海”,毁了他自个儿独创的空间幻境,也不知他是该欣慰地一笑了之,还是大骂逆徒嘴上把这招贬得一文不值,身体倒挺诚实。 楚弈拥着尘觞如同一只翻滚的仓鼠骨碌了半天,落地时瞥见离出口偏了半寸,正准备调整姿势,出口里攸地伸入一条胳膊,揪住他的衣领子,将他们二人一并拉了出去。 灌耳的狂风戛然而止,新鲜的空气扑在脸上如临隔世。楚弈倒在地上看向蔚蓝的天空,揉了揉躺在自己身上半睡半醒的尘觞,深吸一口气后蹬腿傻笑了起来,恍惚间回忆起当初带着焚尘醉逃离那个世界时的场景。只不过这回绝对要更加开心一些。 刚笑了三四声,打算坐起来看看剑崽崽摔坏了没,一张白净的脸蓦地闯入他的视线,桃花眼盯着他看了一阵子后低声道:“你还活着就好……” “法圣?!是你救的我?!”楚弈愕然,使劲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湛寂真人缓缓起身,表情凝重地继续说道:“快去看看你师父……他出事了。” 楚弈登时呼啦一下爬了起来,身上的剑某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 社会我楚哥马上上线 剑某马上晋级为社会我楚哥背后的男人 不过又要打打杀杀了…… emmmm果然下一本二话不说就是太阳比较适合我的风格…… 【开战】 “我师父怎么了!”楚弈将拍在地上的尘觞捞了起来, 急忙问道。 湛寂真人又细细打量了他一阵,并未急着回答:“楚弈,你突破了?” “先不说这个,冯虚幻境崩塌, 是不是师父他出事了?!”楚弈一边说着,一边抹了一把尘觞额头上的虚汗,低声道:“你别扛着了, 睡吧,我背着你走。” “不,我没事……”尘觞的眼皮子在打架,丹海隐隐作痛, 却依旧执拗地强打精神, 侧目瞥向湛寂真人。 湛寂真人的视线在他脸上扫了一瞬,又匆忙挪开了:“他受了些伤,无性命之忧, 如今正在邈尘真人那里医治。另外还有些别的麻烦事……你还是先去看看他吧。” “何人伤得了他?”楚弈惊愕。时海真人的实力与全盛时期的自己相差无几。放眼全修真界, 有资格与他一战的无非双圣加疯狗附身的“无愠真人”。今日竟栽在了旁人手里? “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等你见到他以后再从长计议吧。”湛寂真人走向尘觞,伸出手道:“我来背吧。” “不必。”尘觞侧身避开他的胳膊,搂住楚弈的后腰想腾云而起。然而他显然不在状态, 刚飞起不足半尺便落了下来,身不由己地扑在楚弈后背上直喘粗气。 “都说了别勉强自己, 我来。”楚弈将他背起, 又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间, 这才发现苍秾剑不在, 显然被他落在冯虚幻境里了。 “……我的剑。”楚弈抓心挠肝,总觉得自己不仁不义把并肩作战的好友给抛弃了。结果湛寂真人指了指一旁的灰土堆,面露无奈:“是这柄蓝色的剑吗?它掉在门外了……” 合着我打刚进门就把它掉地上了是吗……楚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个不抛弃剑的好剑修,结果贴身佩剑什么时候脱手了都不知道。 捡回不知在外头吃灰多久的现任佩剑,背起虚弱的前任佩剑,老剑修重拾自信,御剑直上云霄。 路上楚弈猜测过很多时海真人受伤的缘由,虽摸不着头绪,但怎么想都觉得他应当只是受了些轻伤罢了,毕竟“剑圣”二字不是白叫的。然而当他行至青雁山山门前时,登时泛起一股不祥之感。 只见昔日平和安静的青雁山如今层层戒严。山门外把守着数名弟子,山路上到处都是组队巡逻的剑修与武修,明显非青雁山门中之人。再仔细一看,竟从半路上瞧见了一熟悉的人影。 “庞先!你怎么在这儿?”楚弈疑惑,忙落地询问道。 庞先欣喜不已,迎上前急急应道:“楚兄,你可算回来了!我就说这节骨眼上,你绝对会回来帮剑圣助阵……” “长话短说,到底怎么回事。”楚弈意识到事态严重,匆忙打断了他。 庞先摊手:“你还不知道?你走的这三个月,修真界乱了套了!最开始是剑圣莫名杀上明尘宗,跟归衍真人大打出手。然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明尘宗里头突然出现了一只怪物!血洗宗门,重伤剑圣,杀了大长老,还掳走了明尘宗掌门。明尘宗如今是四长老当家,带着二十多个门派掌门讨伐剑圣,非让他拿出个说法。问题是剑圣至今未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三个月?!师父至今未醒?!”楚弈大惊失色,不等他说完,扛着尘觞拔腿跑上山顶。 揽云峰上,蒋紫陌与周恕正在院中煎药,还有数名医修分座两侧盘膝布阵,神情严肃。楚弈来不及打招呼,贴着墙根溜进屋里。猛然发现那尊庞大的丹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席竹床,上头躺着一个黑漆漆的人。邈尘真人盘坐在旁边,见楚弈来了,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沉声道:“你能回来就好,稍微等一下。” 于是楚弈退至墙边,屏住呼吸,定睛看向竹床上的人。此人浑身上下全是伤口,且很是古怪,皮肉翻开的地方不见血迹,却已见了骨。皮肤黑中泛青,还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如同一段被火烧过的枯木。 楚弈刚想问此人是谁,蓦地从他焦黑的脸上看见了一道横贯双目的伤疤,不由无法自抑地低喊出声:“不可能!” 邈尘真人平静地收起真元,长吐一口浊气,神情疲惫地望了过来:“你没有看错,这就是时海。他被煞气侵蚀,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 “谁干的。”楚弈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双臂紧绷,险些攥断了手中长剑。 邈尘真人微微摇头:“不知。人送到我这里时,已经是这幅样子了。若非湛寂占卦时察觉到异常,偶然救下了他,时海怕是早就死了。” “我到底是去晚了。”湛寂真人踏入屋中,蹙眉看向一动不动的时海真人:“去的时候,怪物已经跑了。问了幸存的弟子,却无人知晓前因后果,只道是他跟归衍打了起来。但……” “明尘宗里出现了断界裂缝,比之前出现过的所有缝隙都要凶险。老夫与湛寂联手也不过暂时将其控制住。眼下老夫需要照看时海,所以说……”邈尘真人默默看向尘觞,用意明了。 尘觞了然,刚要点头,却被楚弈拉了一把,扯到了身后:“我跟法圣去便好。他在幻境里透支了魂力需要休养。” “也好。”邈尘真人冲尘觞招了招手:“你来,先躺下休息。” “不行,楚弈他……”尘觞刚要拒绝,突然嗅到一股清香,登时双腿一颤倒了下去。 楚弈手疾眼快,抱住他的腰往上一提,连扯带拽地将他放到了邈尘真人身后。尘觞焦急地张了张嘴,努力向湛寂真人的方向使眼色。楚弈笑着拍了拍他的脑门:“我知道,不打紧的。你好好休息吧。”又转身对湛寂真人拱手道:“有劳法圣了。不然这犟骨头指定又得跟上来。” “无妨,让他好好歇息,以后还有需要他的时候。”湛寂真人轻拂衣袖,先行离去。 邈尘真人拿起羽扇,在仍旧挣扎着不愿意睡下的尘觞脸上扫了扫,终于哄睡了孩子。楚弈用余光瞥向门外,笑容迅速凝固在脸上,倾身凑近他道:“医圣,告诉我,谁伤了我师父。” “程乾。那个在冯虚幻境里失踪的弟子,入魔了……”邈尘真人低叹,浑浊的双眼满是悲凉:“我看了时海的记忆,是归衍亲手将程乾送入了断界,而非冯虚幻境……也是他把程乾放了出来,自食其果。” “这些话,您为何不讲给他人听。如今双方联盟形势紧张,师父他成了众矢之的。”楚弈不解。 邈尘真人缓摇羽扇:“说了,没用。他们何尝不知时海绝非掳走归衍,杀害大长老之人。然而真凶不露面之前,他们一定会咬定是时海下的毒手,从而引发修真界的争斗……终于让他们找到借口开战了,岂会轻易放过。” “我懂了。”楚弈起身,看向已瞧不清模样的时海真人,眼底满是杀意:“医圣,您量力而行,能保住师父的性命便好。尘觞也托付给您了,他神魂不稳,此时不宜参战。这件事,我管了。” “楚弈,你已经不再是无愠了,莫要逞强。”邈尘真人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如果湛寂问起我这双重瞳,你就说,我老了,眼花不中用了。” “好。”楚弈没有多问,转身走向时海真人,想低头道一声“我回来了”,却噎在嘴边怎么都吐不出来,盯着他脸上那道熟悉的伤疤微微出神。许久后冲邈尘真人挤出一抹难堪的傻笑:“医圣,正巧他落在您手上了,顺便把眼睛给治了呗?” “不要逃避,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是谁的。”邈尘真人眼都没抬,花白的胡子无精打采地垂着:“他的眼睛,除非他自己开口求我,不然我绝不会替他医治……楚弈,平安回来。 “定然。”楚弈抿着嘴唇,提剑阔步离去,又在屋外遇上了陆轻羽。他踟蹰了一瞬后将手中的布娃娃递给了他:“楚哥哥,这个娃娃上加持了保命的咒术……是太上长老让我交给你的。” 楚弈接过娃娃,戳了戳它的黑豆眼挑眉道:“少糊弄我。若真是医圣让你给我的,刚刚他早就跟我说了。“易魂术”对吧?你怎么学了个这么危险的术法。” “我……”被拆穿的陆轻羽登时红了脸,低着头不敢看他。 楚弈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你的命是一条命,我的命是一条命。一命换一命根本不赚。” 再一抬头,正对上蒋紫陌与周恕等人担忧的目光。青雁山掌门从他身边经过,默默将手中一袋灵丹塞进他怀里。而远处的大树后头,一翠绿的身影探出半个身子,怀中抱着皮球大小的黑鱼,欲言又止地冲他点了点头。 只这么一瞬,楚弈心中突然再无杂七乱八的想法,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念头——要战便战,打完开饭。 ※※※※※※※※※※※※※※※※※※※※ emmmm估计还有一个多月就能完结了?!【流下如释重负的泪水】 【留言】 御剑而飞不消多时, 便于重重云雾里隐约瞧见了明尘宗的山门。 楚弈落在山顶的一片空地上,正打量着高耸的阁楼, 暗叹这明尘宗果真财大气粗,一扭头突然发现数十名弟子举着剑围了过来,面色不善。 “你是何人!”一年纪稍长的弟子横眉冷对。 楚弈心想,这问题有点难回答。说名字吧,人家可能根本没听说过;说纯属路过, 容易被打。再三斟酌后,他选了个最能吓唬人的说法: “我是时海真人的弟子, 楚弈。” 明尘宗弟子们顿时白了脸, 纷纷前踏一步将包围圈缩小了几分。楚弈不慌不忙地抱剑笑道:“听闻如今明尘宗是四长老当家?且去唤他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 敢指名见我们长老?!”为首的弟子恼羞成怒, 拔剑就要开打,却听身侧传来一道不缓不慢的声音: “不知我有没有资格见你们长老?” 话音刚落,一股微风卷着桃花瓣瓣迎面扑来, 看似轻柔, 却将那群弟子直接吹飞上了天, 惊恐地在空中手舞足蹈。别在他们腰间的玉牌一齐落了下来,砸在地上清脆作响。远方滕然传来四长老恼怒的喊声:“何人胆敢伤我明尘宗弟子!” 继而他仗剑赶来, 连同一众护法气势汹汹。走到跟前定睛一看,手上的剑差点没掉下来:“法……法圣?您怎么来了!” 湛寂真人低笑:“与小友前来加固断界裂缝的封印。” 四长老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楚弈,不屑道:“时海真人的徒弟?就凭他?” “正是。”楚弈看似客气, 实则已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有道是“老虎不在山, 猴子称大王”。这四长老不过大乘前期, 竟敢瞧不上剑圣的弟子。 然而再一想,他们那下落不明的掌门不也是个泥腿子,登时又释然了许多,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四长老,晚辈虽修为平平,但只是加固封印的话,尚可。” “罪魁祸首不露面,倒将他看重的徒弟派了出来。剑圣的做派一如既往地令人捉摸不透。”四长老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 楚弈挑眉:“家师未醒,您便随意抹黑他。您的做派一如既往地令人笑掉大牙。” “放肆!”四长老恼羞成怒,却碍于湛寂真人的面子不好破口大骂。只得挥袖下了逐客令:“我不与你这黄口小儿一般见识。明尘宗不欢迎你,识相点赶紧滚。” “法圣,看来您的面子不太顶用。”楚弈颇为同情地瞅向湛寂真人。 湛寂真人本保持沉默,似笑非笑地看二人掐架。听得楚弈把皮球往他怀里踢,颇为无奈地摊手道:“谁让我久居孤岛,快被世人遗忘了。” 四长老忙道:“法圣,晚辈一向敬重您,只是掌门至今下落不明,时海真人逃不脱干系。而这小子不仅不登门道歉,还出言不逊。真……” “你们掌门丢了,关我师父屁事?”楚弈不动声色地往湛寂真人身边凑了凑,狐假虎威般嗤笑道:“我师父重伤,我还没找明尘宗要说法呢。怎知被你们反咬一口。” “人人皆知是时海真人先行杀上宗门,挑衅掌门真人。你莫要颠倒黑白,欲盖弥彰!”四长老跺脚。 楚弈懒得与他再争执下去,持剑抬腿便走。明尘宗弟子们结成人墙挡住了他的去路,却听他沉声道:“断界裂缝长在了你们宗门的头顶上,若真出了事,也是整个明尘宗先遭殃。你们大可继续掂不清轻重,拖延时间。横竖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让出了一条路。楚弈阔步离去,湛寂真人紧随其后。四长老不依不饶仍想阻拦,却被其散发出的威压挡住了脚步,呆愣地站了一会儿后吹胡子瞪眼地对弟子们吼道:“散了!” “谢法圣解围。”楚弈看向远处坍塌一片的废墟:“那里就是冯虚幻境的“正门”吧?” “嗯。”湛寂真人垂首:“楚弈,你来此地,还有别的原因吧?” 楚弈颔首:“师父被伤成这幅样子,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未曾进入断界,如何被断界的煞气所害?就算被缝隙中涌出的煞气侵蚀,他大可有能力逃走。” “其实,医圣可以用重瞳看一下他的记忆。”湛寂真人淡淡道。 楚弈轻叹:“尽管不想这么说,但医圣确实是老了……他的瞳力一天不如一天,精神头也越来越差。而之前与他谈天时,也发现他很易困倦。这回替师父医治消耗了他太多的真元,用瞳力看记忆只瞧出个模糊的影子。” “医圣同你讲的?”湛寂真人面露惊愕:“医修最重炼体,就算他年纪已长,也应琢磨出一些延缓衰老的法子了吧?” “可惜圣人也赢不了时间。”楚弈苦笑,指向狼藉的碎石:“明尘宗这般气派的天下第一宗,如今不也走上了下坡路。此番就算归衍有命活着回来,这宗门的气数也快到了头。昔日那些阿谀奉承的门派,表面对归衍言听计从,实际上一直忌惮着明尘宗的势力,想“翻身做主子”。眼下正是挑起争端,夺得自己一席之地的好机会。我看,我们不语山跟明尘宗迟早有一战。” “船到桥头自然直,小友无需挂怀。”湛寂真人将视线投向远方,自言自语般反问道:“圣人也赢不了时间吗?” 翻过石堆,断界裂缝滕时出现在眼前。那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圆洞,竖在半空中漂浮着。看上去似是平静,实则正不停地散发着危险的热风,以及阵阵波动的煞气。 湛寂真人从袖中拿出一方锦盒,打开后指着里头的红色圆石道:“这是龙骨。以此为阵眼,将其埋地底即可封印缝隙。然而催动阵法会耗费庞大的真元,再加上此次的断界缝隙极为凶险,常人难以靠近。我与医圣合力,也只将阵法运作了一半……你说得对,他确实不比当年了。” “龙骨?”楚弈好奇地看向这极像鹅卵石的石头:“怎么没个骨头样?” “这是炼化过的龙骨,算来也有千年了。”湛寂真人笑笑,凝聚真元注入龙骨中,又将其抛出。红色的圆石在空中翻着跟头,猝然停在离断界缝隙的三尺开外,急促地打着颤。与此同时,一道红色的阵法线从石头中心钻了出来,一路延伸到湛寂真人的脚下。 “楚弈,站在阵法线上,向里注入真元。”湛寂真人道。 楚弈明了,双脚分开踩住阵法线,顿感一股奇异的力量钻入脚心,震得脚裸发麻。体内旺盛的真元像是找到了一个闸口,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使得阵法线越来越亮,闪闪发光。 龙骨吮吸着由阵法线带来的真元,迅速膨大。一银色的影子在里头缓缓游动着,好似一条长蛇困在了晶莹的琥珀中。 “真漂亮。”楚弈惊羡,结果一扭头突然有些头晕,这才发觉自己的真元流失速度太快,身体已开始吃不消。 “再忍一忍,马上就好。”湛寂真人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楚弈,你的修为涨得太快了。仅因冯虚幻境的试炼吗?” “差不多吧,主要还是我有天赋。”楚弈颇为嘚瑟地指着龙骨问道:“这石头有千年了?打哪儿来的?” 湛寂真人道:“龙骨一共一百又一十颗,乃上古传承,一直埋在未央海中。我隐居在海上孤岛,一为远离尘世,二为守护龙骨。传闻龙骨是仙帝留下来的宝物,专门用来封印断界。” 楚弈疑惑:“仙帝?我怎么没听说过?这龙骨真的是龙的骨头做的吗?他留下这东西,莫非已预见到未来断界裂缝会危害世间?” “不知,书籍中对此的记载少之又少。”湛寂真人眯起双眼,紧盯着已缩小到圆鼓大小的断界缝隙:“楚弈,断界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 “能从里头跑出怪物,肯定是个可怕的地方。”楚弈打笑道。 “你有没有想过,断界为何而生?”湛寂真人不知从哪儿摸出折扇,将烦人的热风扇远了些:“每个界面都有它的存在意义。上神创造断界时,定有他的用意。” “这个晚辈可参悟不透。”楚弈讪笑,心里泛起了嘀咕。在他看来,断界很可能是用来关押穷凶极恶的妖兽以及堕仙的,就像一座牢房。至于仙帝为何只把它们关起来,而不是干干脆脆地杀掉。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正想着,断界裂缝的入口嗖地闭合了,只留下一缕青烟。龙骨缓缓降落,没入土地彻底消失。湛寂真人轻敛衣袍,冲他挥了挥手:“辛苦,我们可以走了。” 楚弈脚下的阵法线啪地一声断了,令他脚下一轻差点栽在地上。湛寂真人伸出手扶了他一把,揽着他的肩膀关切道:“需要休息吗?” 楚弈刚想回答,被他的手搭在肩头的瞬间,眼前突然莫名闪现出一个朦胧的幻影,身形极为熟悉却怎么都看不清到底是谁。正疑心是不是累糊涂了,湛寂真人突然朗声道:“阁下已在此地静候多时,还不现身吗?” 远处攸地传来一阵难以察觉的脚步声,不见人影,却瞧见一张白纸忽忽悠悠地飞了过来。拿起一看,上头赫然写着一行黑字: “太鹏山御兽林。” ※※※※※※※※※※※※※※※※※※※※ 复习到怀疑人生,数学真令人头秃…… 【程乾】 短短一句留言, 使得楚弈心绪万千。太鹏山论武中的御兽林事件,可谓所有谜团的始源。如今故地重提, 不知究竟包含了何等隐情。 “你我共同前往,我倒要看看那程乾有几分本事。”湛寂真人蹙眉。 谁知他话音未落,一只鹦鹉突然歪歪斜斜地飞了过来,落在他肩头开口便道:“快回!快回!有难!有难!” “这是师父养的!”楚弈一眼认出,这只红绿鹦鹉是不语山的原住民。 湛寂真人取下鸟腿上的字条, 打开后一看,面色微变:“落凤山率四大门派围攻青雁山……” “他们当医圣是个摆设吗?”楚弈大惑不解。 湛寂真人微微摇头:“邈尘离不了揽云峰。他命门中弟子起了定魂阵, 用来修补时海的神魂。此时的他算作一方“阵眼”, 擅自离阵会伤及布阵弟子。再加上……” “医圣的真元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楚弈稍加思索后拱手道:“法圣, 青雁山交给您了, 御兽林我自己去便好。” “多加小心。”湛寂真人微微颔首,脚下生出传送阵瞬间消失。 楚弈又拿出字条看了看,目光渐深, 拍了拍苍秾低笑道:“好兄弟, 一会儿争气点。” 苍秾剑于他身侧攸地发出一声低鸣。 继上次的一番恶战, 御兽林已大变模样。本就茂盛的中部林区不知中了什么邪,非但没受煞气影响, 反而又拔高了数丈,如同一片深绿的穹盖遮盖了大半林区。 楚弈本对御兽林的地形还算熟悉,然而当他扎进树林转了几圈后, 便痛快地迷失了方向, 只能凭感觉瞎走。光线昏暗, 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仿佛深夜中的窃窃私语。 “也不知我家坟头具体在哪儿……”楚弈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脚底下踩的不是树叶,而是数不清的白骨残骸。指不定他家某位先人的天灵盖就在土里头埋着,被这么一碾直接成了渣渣。 然而转念一想,这不是件顶令人心情愉悦的事吗?于是楚真人开始小跑加大跳,恨不得把祖坟刨上一刨。 一直走到丛林深处,也没见半个人影,正琢磨着这可别是个恶作剧,密密麻麻的树枝突然从天而降,犹如尖锐的箭矢直逼面门而来! 楚弈旋身避过,再一抬首惊觉树枝后头另有玄机。只见道道符咒以细线为牵引连在树枝尾部,落地后瞬间炸裂,燃起熊熊烈焰。 热浪滔天,楚弈睁不开眼,结屏障迅速撤离。岂料未走几步,忽从背后传来一股杀气,如同匕首直戳他的脊梁骨,继而一阴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一招眼熟吗?” 楚弈慢慢转身,看向远在高树顶部某个身影,轻蔑一笑:“也就学到了些皮毛。” “毕竟只是些不入流的招数。”那人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高傲,只是比之前要低沉许多:“法圣没有来吗?” “他不会来的。”楚弈的语气中带着一抹寓意不明的意味:“程乾,别来无恙?” “无恙?”程乾的声音徒然拔高,带着浓浓的怒气,然后跃身而下,落在楚弈三步开外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目光宛如猩红的蛇信子舔舐着敌人。 “你看看,看看我这副样子,算是无恙?”程乾伸出胳膊,露出黝黑的皮肤以及可怖的鳞片,又攥了攥已变成利爪的右手,毁去大半的面颊上游动着黑色的符文,诡异且丑陋。 楚弈漠然,将剑抱在怀中:“看上去确实不算太好,不过这怨不得旁人。” “你说什么?”程乾体内的煞气猝然迸出,好似黑色的旋涡裹着他的身体,震得树叶枯萎飘散:“怨不得旁人?我本不该遭受这一切……我本不该变成这副样子!” 他低吼,一张嘴露出一对儿尖牙,与野兽的獠牙如出一辙。楚弈依旧不为所动,拇指抵在剑柄上将其抬出剑鞘几分:“你误入断界,确为归衍所害;但你变成这副模样,着实怨不得旁人。倘若你心无邪念,亦或者不自暴自弃,同堕仙沦为一丘之貉,定不会是这幅样子。” “你懂什么!你有什么资格指摘我!”程乾愤怒地咆哮着,一张嘴喷出一道黑焰点燃了周边树木。 苍秾剑出鞘,剑气寒意凌然,化作霜雪熄灭了火焰。楚弈将剑竖于地上,再看向程乾时多了些许的悲怜:“我懂,我当然懂。断界之中,妖兽与堕仙并存。死于妖兽之口,便会化作怨灵,百年后成为新的妖兽;而达成堕仙们的愿望,就能换取力量。但,须付出极大的代价……程乾,你付出了什么代价?” * 青雁山揽云峰,邈尘真人静坐于蒲团上,耳边传来阵阵道童焦急的禀报:“太上长老!他们已经冲入山门了!” “把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来……让他们冲吧,自有人解决。”邈尘真人未抬眼,羽扇盖在躺在脚边的尘觞脸上,轻轻拍了拍:“阁下既然醒了,老夫想问你些问题。” 羽扇拿开,尘觞缓缓睁开眼,双眸化为前所未有的赤金色,金箔般炫目,起身低声道:“现今世上又出了位重瞳的圣人,是件幸事。” 邈尘真人默默地打量了他片刻:“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尘觞那孩子现在何处?” “我无名无姓,暂且与尘觞共用一名。他无大碍,只是受了重创需要沉睡上一阵子。”“尘觞”盘腿坐正,环视四周后目光重新落在了邈尘真人身上:“已至门外,为何迟迟不入?” “老夫无心于此。”邈尘真人心间泛起一股局促之感,总觉得这双金眸已将他的前尘后世洞察得清清楚楚。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想好。”“尘觞”的语气莫名老气横秋,仿佛是在规劝晚辈。 邈尘真人微抬眉头,表情复杂。他隐约推测出眼前这位顶着尘觞皮囊的魂识是何身份,却不敢妄断。只得谨慎地询问道:“阁下能否告诉老夫,您为何会出现在他的肉身中?” “孩子?他只是一柄剑。”“尘觞”面无表情,只是略显疲惫:“我们的神魂交织在一起,只能暂且共用这具躯体。” “暂且……那,以后阁下可有什么打算?”邈尘真人越说话底气越不足,再加上真元亏空,导致他不由自主地歪着身子,额角满是涔涔虚汗。 “尘觞”轻叹:“何必?跨过门,便是大世界。” “先回答老夫的问题……”邈尘真人小口捯饬着冷气,将困倦压了下去。 “答案对你而言,很重要吗?”“尘觞”抬手,指尖流淌出一束金光,萤火般绕着邈尘真人转了三周。 邈尘真人顿觉浑身舒畅了不少,不由惊喜地瞪大了双眼:“这术法……可否教给老夫?” “可。”“尘觞”也不推辞,一挥手,那束金光钻入了邈尘真人的额头中。 刹那间,一串串晦涩的咒文术法涌入他的脑海中,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其刻在了他的记忆里。邈尘真人惊愕万分地揉了揉额头:“上古术法果真难以参悟,看来老夫应尊称阁下一声“仙人”。” “不必,如今我不过一缕残魂。”“尘觞”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稍稍活动了一下指节:“既然你已收下我的传承,就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礼尚往来,倒也无可厚非。”邈尘真人心生紧张,同时有些懊恼自己逞一时之快。 “尘觞”一字一顿道:“昔日楚家剑冢中的断界入口,可是你封印的?” 邈尘真人一怔:“是老夫与另一位圣人境的友人共同修复的。” “龙骨今在何处?”“尘觞”道。 邈尘真人又有些头晕眼花,忐忑地回答道:“未央海中。” “取龙骨,将其埋入剑冢遗迹之下。可保断界入口百年内不再出现。”尘觞说着,渐渐躺回了榻上,双目微闭淡然道:“今日你我相谈之事,不要告知楚弈。” 邈尘真人顿觉蹊跷:“瞒着楚弈?为什么?” “尘觞”没有回答,兀自沉沉睡去。邈尘真人心中焦虑,起身沿着竹榻走来走去,低头看向时海真人道:“时海啊,你该醒了。再不醒,谁来保护你的徒弟啊……” 榻上的时海真人似是长呼了一口气,胸膛细微却平稳地起伏着。 邈尘真人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投向屋外的空地忽然变得有些迷茫。他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有关楚家剑冢的往事。 百年前,他第一次接触到“断界裂缝”,或者“尘觞”口中的断界入口。不同于书籍中寥寥几笔带过的记录,这种能吞噬世间的东西令全修真界陷入了恐慌。 他与湛寂真人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封印的断界。因惧怕其卷土再来,干脆移来一座山压在作为阵眼的龙骨之上,净化着煞气。 然而同样是那个时候,一位无辜的少年落入断界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一的出口被封印,拼死冲破封印后又被一座山堵住了去路。 自此沧海桑田,日月星转,百年光阴掠过,待少年仗剑破封而出,世间却已再无他的栖身之处…… ※※※※※※※※※※※※※※※※※※※※ 中卷正式结束!下卷开启混战!感谢大家支持!鞠躬 【输了】 落凤山与其他门派的进攻雷声大雨点小, 半山腰上被法圣拦了一下便扭头回了, 一点逗留的意思都没有, 仿佛落荒而逃。 “太上长老,法圣帮着咱真是太好了。”蒋紫陌笑嘻嘻地剥好了橘子递给邈尘真人, 又扭头看向伤势好转许多的时海真人道:“剑圣体内的煞气已经净化得差不多了, 他是不是快醒了?” 邈尘真人拿着橘子并没有吃, 眼皮恹恹地垂着, 额头上深邃的皱纹裹满了疲惫:“湛寂走了吗?” “走啦。看落凤山的那群人撤兵了,他就走了。”蒋紫陌见他困倦得厉害, 便拿回他手中的橘子, 剥开一瓣喂进他嘴里:“太上长老, 您可以歇歇了。我跟师兄守着剑圣便好。” “楚弈呢?怎么不见他一起回来。”邈尘真人叹息,踹了踹脚边的尘觞:“还有这家伙, 睡了一小天了还不醒……” “楚师弟没跟法圣在一起, 不晓得他去哪儿了。”蒋紫陌蹙眉看向尘觞:“他怎么了?我没感觉出他有什么病啊。” “没在一起吗……有些人, 表面上好得很,实际内在里已经病入膏肓了……”邈尘真人低叹,伸手摸向尘觞的额头,惊觉他发热得厉害,忙让蒋紫陌拿些灵丹过来。 蒋紫陌被“病入膏肓”四个字吓得不轻, 战战兢兢地拿过丹药葫芦, 拿出两粒塞进尘觞嘴里, 怯怯地看向邈尘真人:“太上长老能救他吧?” 邈尘真人微合双眸:“丫头, 你还记得青雁山的“三不救”吗?” 蒋紫陌茫然地点点头:“弟子记得。不救求死之人, 不救该死之人,还有脑残者无药可医。” 邈尘真人的表情登时皲裂:“最后一条是怎么回事?!谁告诉你们的!” 蒋紫陌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一脸无辜:“您啊……我入门的时候,是您亲自说的……” 邈尘真人皱巴着脸捋了半天胡须,终于隐约回忆起当日的光景。那时他听闻明尘宗的人堵在来青雁山的必经之路上,连忽悠带强掳地截了不少想拜入青雁山的医修,把他气得够呛,喝了一盅小酒后上了头,把新来的几个弟子叫到跟前叨叨了半天…… “……呃,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最后一条本来是说‘不救已死之人’。”邈尘真人讪讪道。 蒋紫陌顿感今日的太上长老越发令人捉摸不透,便大着胆子去揪他的胡须:“您是真的太上长老吗?我怎么觉得您今日说起话来这么玄?已死之人还怎么救!这不是废话吗。” 邈尘真人拍下她的手,佯装嗔怒:“越来越没规矩了!‘死’,并不定义在肉体消亡之上,而是魂魄已灭,亦或者活着也是行尸走肉。” “可是您之前还救了“已死”的楚师弟啊。”蒋紫陌忐忑,探了探尘觞的鼻息后方才松了一口气:“他还没死呢!您净吓唬我。” “楚弈就算肉体消亡,也不会真正的死去……臭小子犟得很。”邈尘真人不知是欣慰还是苦涩地笑了笑,复又缓摇羽扇,将尘觞周身散发出的热气吹散:“至于他,若想活,便还有救。而那个人……怕是没救了。” 蒋紫陌琢磨半天也没猜出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却敏锐地感觉到一丝不安,毕竟能让医圣列入“无药可救”的人,定是个难缠的家伙。 谁知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日后竟一语成箴。 屋中温度逐渐升高,蒋紫陌有点呼吸不畅,便想着走出门吹吹凉风,谁知刚至揽云峰外,赫然看见一人满身血污地坐在山脚下的大树边上。 “楚弈!”蒋紫陌惊恐地跑了过去,一边揽过他的肩膀,一边焦急地冲身后喊道:“快来人!去请掌……” “师姐别怕,我就是累了。不必惊动掌门真人。”楚弈突然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苍白地笑笑。 蒋紫陌怔住,慌乱地用帕子包住了他正滴答着血的手。结果再往上一看,这才发现伤口的源头在肩骨上,一个血窟窿汩汩冒着血,顺着胳膊淌了一地。 “不行,必须得去见掌门!”蒋紫陌试图把他扶起来,却再次被拒绝了。 楚弈瘫坐在地上,眼睛木然地瞥向浮云缭绕的揽云峰:“师父醒了吗?尘觞怎么样了?” “剑圣未醒,但已经好转了。尘师弟……好像纯粹地睡着了。”蒋紫陌急得咬了下舌头。 楚弈颔首,继续呆愣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无视她一声比一声高的呼喊,兀自陷入了沉思。 …… 一个时辰前,御兽林中,他与程乾已交手了数个回合。周围树林未能幸免于难,被火烧后又被一剑劈成了木板,真是好惨一群树。 楚弈此时已浑身是伤,几乎握不住长剑。他体内的煞气在躁动,黑色的符文一点点爬上他的脖颈以及双臂。程乾站在远处凝视着他,视线落在其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上,面色骤变。 “你,果然进过断界!”程乾低吼,抬手成爪,裹着浓郁的煞气,冲了过去。 楚弈自知此时的自己绝非他的对手,但跑是不可能跑的,更别提他不会湛寂真人那般厉害的移行阵。于是苍秾剑蓝光大盛,如同坚固的刀鞘生生抵挡下了程乾的进攻。 程乾面容狰狞,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话语:“为什么你能保持正常的样子,你怎么做到的!” 楚弈用余光看向剑柄与剑身交接出的一道细微裂痕,心中微寒:“因为我拒绝了堕仙的蛊惑,而且从未想将煞气作为武器。程乾,你是剑修,你的剑呢!” “剑,早就坏了!”程乾的眼神近乎狂绝,似是恨不得将他这副令人嫉妒的皮囊剥开撕碎:“不仰仗堕仙,我如何走出断界!楚弈,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好运?!” 话音刚落,就听咯吱一声,苍秾的剑身飞出数枚碎片,险些被彻底折断。程乾一掌拍向他的前胸,却落了个空。只见楚弈仰身避过锋芒,又脚下一点后滚出去,成功地拉开了距离。 程乾微眯双眼,冷笑道:“初见你时,便知你我之间的差距在经验上。然而现如今,你的经验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那不是你的力量,你在开心个什么劲儿?”楚弈望向他那完全兽化的右手,脑海中掠过当年他手持长剑的模样,虽总是盛气凌人地用鼻孔看人,但到底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好剑修。如今他的手再也握不住剑了,着实悲哀。 “能被我驱使的,就是我的力量!”程乾执迷不悟,再度发起进攻。身形比之前更快,甚至留下了残影。 这次楚弈没有正面与之对抗,而是一边射出剑气,一边旋身绕过试图寻找他的破绽。可惜,程乾的话倒也不算错,经验在绝对的力量之下完全成了摆设。不消多时,楚弈便被掌风贯穿了肩骨,血流如注。 “回答我,我入断界的事,除却归衍,还有何人知晓!”程乾恶狠狠地问道,眼底却闪过一抹迷茫。 他终于能重伤楚弈,让其再不能如论武场上那般嚣张。然而此时的他心里没有丝毫的兴奋,反倒是浓浓的失望。他是剑修,至少曾经是。一个拿不起剑的剑修已然失去了所有的骄傲,就算能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也抹不掉剑心已死的无奈。 况且他已经成了怪物,而楚弈则是个表面上看来与常人无异的“人”。所以他打一开始就输了,输掉了自己做人的资格。 “没有了,之前我误入冯虚幻境时还想着能找找你。师父也感知过你的存在,却发现你根本不在幻境之中。”楚弈顿了顿,压低身子悄悄运转真元,加速伤口的恢复:“不过我怀疑归衍背后有人指使他,不然他害你作甚?” 程乾一怔,似是稍微冷静了一些,收敛起煞气陷入思索:“对,他……被人蛊惑了,不然他不会害我。” 楚弈心头一痛。程乾这算是替归衍开脱吗?然而不管归衍到底出于什么原因,亲手把弟子送入断界,他都不值得被原谅。只这么一想,程乾似乎更加可怜了一些,甚至可怜到卑微。 “我要找到那个人,我一定要找到那个人……”程乾呆滞地重复着这句话,转身便走。楚弈微惊,踏前一步想喊住他,又努力忍住了。 程乾走了数丈远后忽然回过身冲他说了句:“楚弈,我等你来杀我。” 楚弈冷冷地望向他:“放心,我会的。” 于是程乾就这么消失了,不知去往何处。待他的气息彻底消失,楚弈拄剑捂住胸口,勉强遏制住煞气。 林中惊鸟啼鸣声声,阳光自断树缺口里射了下来,照在他的侧脸上隐约映出隐忍的不甘。 他算是输了吗?还是压根就没能拿出全部的实力,而程乾也没打算跟他真刀实枪地打?楚弈不知。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他连程乾都打败不了,更别提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 苍秾剑上明显的缺口似是在质问他,又仿佛在叹息。令楚弈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 自己体内的这股煞气是否也可以被驱使? ※※※※※※※※※※※※※※※※※※※※ emmmm明天才是下卷,我算错章节了…… 【恨我】 尘觞一直到翌日黎明才悠悠转醒, 而时海真人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好在侵蚀他身体的煞气已净化了大差不离, 于性命无忧。 邈尘真人得知楚弈已与程乾交手, 拍桌发了一通脾气,斥责他鲁莽行事。楚弈静静地听着,许久后终于找到个可以插话的时机, 低声道:“医圣,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迅速增长魂力?” “你问这个做什么?”邈尘真人迟疑:“你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楚弈淡然:“师父一直让我炼魂, 好击败我体内的煞气。然而我的修行速度太慢,远远达不到想要的状态。” “慢?楚弈,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邈尘真人指向他的丹海, 神情凝重:“你的神魂,依旧是个那个“无愠真人”。而你既今为止的全部突破,都只不过是一种“复原”, 谈不上快慢。” 楚弈微僵,思索许久后才想通了他所说的话,登时面色微变:“你是说, 我的顶峰就是当年的“无愠真人”?” 邈尘真人颔首, 又道:“你也可以突破那个顶峰。” “那岂不是又得遭一遍雷劈?!”楚弈只觉得天灵盖隐隐作痛,不等邈尘真人说完,扯着尘觞跑了出去。 尘觞脚下发飘,似是大病一场。被楚弈扯得贴地飞了起来, 又一急刹, 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他后背上。 “对不起……”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道歉, 并刻意往外挪了挪与楚弈保持距离。 楚弈并没有介意,转身把他扒拉到怀里拍了拍:“昨天事出紧急,没能多关切你一下。幻境里多亏你来找我,否则我现在说不定还在里头关着呢。” “楚弈,你无事就好。”尘觞的声音闷闷的,眼神也有些躲闪。 见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楚弈嘴边憋着的一串话登时全吐不出来了,忙揽过他的肩膀寻了个没人地方小声问道:“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没有。”尘觞避开他的目光,莫名其妙地指向花圃说道:“挺好看的。” 楚弈被气笑了:“你这转移视线的能力太拙劣了。有什么事赶紧说,你不说我就说了!” “楚弈先说。”尘觞贴着树坐了下来,满脸疲惫。 楚弈蹙眉,蓦地发觉尘觞不知从何时开始越来越虚弱,再也不似最开始时那般生龙活虎,到处惹事。偏偏又看不出来他到底怎么了,心里跟压了块石头似的难受。 “那我说完,你必须实话告诉我自己到底怎么了,好吗?”楚弈跟哄小孩似的讨好地笑笑,谁知尘觞把头压得更低了,根本不想看他。 这异常的反应让楚弈止不住怀疑自己得罪了剑老哥,忙打心里过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发现除了没让孩子吃饱睡好之外,好像没再做错什么,便稍松了一口气后紧挨着他坐了下来:“尘觞,你说,我能不能把体内的煞气当武器?” 尘觞怔了一下,将脑袋抬起一点侧目看向他:“楚弈,为什么这么问?” “我打不过程乾……也不是说打不过吧,就是想打就得拼命。”楚弈有点局促地挠了挠后脑勺:“放在过去我肯定就豁出去了,然而现在我顾虑有点多。” “比如。”尘觞的眼睛盯向他的肩膀,身子缓慢地倾斜了过来,楚弈也很自然地把肩部放松了一些,等着接住他。 结果尘觞滑到一半又把身子收了回去,恹恹地闭上眼睛打起了瞌睡。楚弈莫名有些落寞,便一伸手把他扯了过来,按在自己肩膀上一脸的正气:“没事,累了就栽我身上。” 尘觞浑身僵直,似是局促到了极点。楚弈也闹不清他到底在矜持个什么个什么劲儿,全当他睡迷糊了,抬头看向云彩继续说道:“比如吧,师父重伤,醒来以后实力肯定会受到影响。医圣老了,我们不能完全依赖他。眼下局势紧张,我不能任他们把师父和联盟里的人给欺负了去。当然我最大的顾虑还是那个促成这一切的人……” 他顿了顿,又道:“而程乾……既然他可以将煞气当做武器,我是不是也可以啊?” “楚弈不用剑了吗?”尘觞的眼底闪过一道惊愕。 “用啊,我可以……额……”楚弈眉头越皱越深,最后突然抬起手给了自己一耳光,苦笑道:“我真是疯了。” 天上的白云飘忽散去,又凝成不同的形状。日和风清,林鸟重鸣。二人不约而同地仰望着天空,许久后同时出了声。 楚弈:“其实我可以更强一些。” 尘觞:“我可以保护你。” “谁让你保护我!我堂堂楚真人有什么不敢打的。”楚弈揉着他的脑袋瓜子冷哼:“跟程乾交手后,我算是明白自己的差距了。不过没关系,老子又不是没输过。下次把他天灵盖掀了!” 尘觞又不说话了,呆呆地盯着地上的一朵小花,听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后突然问道:“楚弈,程乾在哪儿,我去杀了他。” “天晓得,他应当是找人寻仇去了。”楚弈闷闷不乐地歪头枕在他脑袋上,攸地发觉有点烫:“你怎么还在发热?” “楚弈,我们现在去找那个程乾。”尘觞想站起来,又舍不得推开他,犹豫了一瞬后开始小心地嗅着他的气味。 楚弈被他灼热的呼吸扑在下巴上,湿漉漉地有些发痒,使得他的面色从鼻尖开始泛红,忙回应道:“不行,你太虚弱了。再者我需要留着他引出那个人。” 说着说着,他突然又用脸使劲揉搓了一下他的额头:“然而说实话,我快要气死了。气他伤了师父,气我自己太弱。我也想立马砍了他,但我还是刻意引导他去寻找背后之人……奶奶的,我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跟懦夫似的。” “不是,是我的错。”尘觞的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子,眼神里带着渴求说道:“楚弈,我们可以尽快处理掉程乾跟那个人吗?这之后,我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啊?”楚弈没心思说下去了,低叹一声随口问道。 尘觞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话题:“楚弈,在幻境里,我看见了你的回忆,对不起。” “啊?”楚弈思索了一阵子后才想通他所指的是什么,顿时瞪大眼睛尴尬地咧了咧嘴:“我就说你怎么总是无精打采的。你是不是被吓着了?别怕,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 说罢他赶紧伸手去顺剑崽的毛,戳着他的脸蛋往上挑嘴角:“你笑笑。你这蔫了吧唧的模样令我害怕。” 尘觞听话地勾了勾嘴角,笑出几分牵强,继而又垂下眼帘,眼睫上蒙了一层雾。 楚弈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思索片刻后拍了拍他:“我不怪你,真不怪你。你别在意那些事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错的是那群鬼迷心窍的人,跟你没什么关系。” 尘觞却轻轻摇头,声音低到难以听清:“焚尘罪,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现。楚弈,我的名字是罪孽的“罪”不是“醉”。” “你叫尘觞,管它什么罪还是醉。你都是尘觞。”楚弈焦急,无措地努力解释道:“你的名字是我起的,我说你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再者,哪儿有活人犯错,让一柄剑背黑锅的。” 话音刚落,尘觞突然痛苦地低哼了一声,缩起身体捂住心口,茫然地问向识海中的另一道身影:“你怎么了?” “另一个尘觞”表情复杂地转过身去:“无事,你不要说不该说的话。” 楚弈不知他正在跟“自己”对话,忐忑地攥住他正放在心口上的手:“还是难受?那你回屋继续睡会儿。有什么不好的感觉,你要跟医圣说。” “楚弈,你应该恨我。”尘觞见另一个他已消失在识海深处,也没告诉他到底什么是“不该说的话”,只得试探着一点点将心中疑问道出。话也只敢说半句,生怕惹楚弈生气。 “我真没有。”楚弈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他强调自己真的没有怨恨的意思。思前想后中,蓦然发现剑老哥已可怜兮兮地把脑袋从他肩膀上挪开了,跟犯了天大的错似的抱着腿团了起来。 于是他登时脑袋一热,薅着他头发把脸抬了起来,往他侧脸上狠劲亲了一大口,然后用袖子蹭了蹭:“信了吧!我不怨你!” 尘觞懵了,两眼发直,身子一软咕咚栽了过来,跟只被吓傻的山羊似的进入了放空状态。 楚弈被他这模样逗笑了,顾不上自己两个脸蛋红里透亮,掐起了他的耳朵:“我又不是头一回亲你……呃,你不要误会,我就是安慰你。咱俩之间的关系是胜似亲人的挚友,懂吗!挚友!” 尘觞先是点了点头,然后突然窜起来一把搂住他,嘴唇哆嗦着说道:“楚弈,你恨我吧。求你了,你恨我吧。我真想杀了我自己。” “不恨就是不恨,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了。”楚弈也不知怎么安慰,只得努力拍着他的后背试图令他冷静下来。 岂料下一瞬,楚弈猛然瞥见一个熟悉的模糊白影正站在尘觞背后,表情忧伤地看向他们,旋即又消散了。 “……白,白哥哥?” ※※※※※※※※※※※※※※※※※※※※ 数学考试有点频繁,待我考完期末就是一条好汉!(叉腰) 进新篇章啦~ 【庇护】 楚弈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尘觞, 我方才好像看见白哥哥了。” 尘觞并不喜这个“名字”, 因为楚弈在昏迷时一直念叨着“白哥哥”;然而他又对这位曾给予楚弈温暖的少年心怀敬意。两者相抵之下平生出一股复杂的情绪,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起来:“幻觉吗?” “不太对劲。”楚弈面色微沉, 回忆着最近所经历的事情,惊觉白哥哥好像一直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从在连通冯虚幻境的石窟里开始, 事情就有些解释不通。要说石窟受幻境之力影响,能让人陷入最难以释怀的回忆中,那么白哥哥没有理由在他面前展露出“垂死”的模样,因为这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 更不是他的期待或者恐惧。 再往前追溯, 白哥哥的幻影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莫名其妙地出现。是思念过度导致他年纪轻轻眼花了?然而说来惭愧, 最近糟心事接踵而至,根本无暇刻意地回想起他。 “楚弈,着火了。”正想着,尘觞突然将他的发带解了下来,放在手中吹了吹。只见发带边缘已变得焦黑, 不见明火,只有淡淡的黑烟。 楚弈震惊, 下意识地用手一碰, 烧焦的部分瞬间化为一缕灰烬,发带也随之短了一小截。 尘觞轻轻捏了一下发带:“楚弈,附着在上头的灵力彻底散了。” “什么意思?”楚弈惶惶然, 小心翼翼地接过发带, 捧在手中不敢动。 尘觞略显踟蹰:“这发带不是凡物。初见它时, 上头流动着很纯粹的灵力。虽极其微弱,但还算能感觉出来。然而现在……” “灵力散了,意味着什么?”楚弈指尖冰凉,寻求安慰般忐忑地紧靠在他身上。 尘觞思索了片刻,挑了些中肯的话回复道:“有很多种可能。一是这发带经历的岁月太久了,灵力自然而然就散了;也有可能是你佩戴它的时候不经意间吸取了灵力。” “还有可能,他出事了。”楚弈把发带护在心口处小心灌入灵力,发觉并不能减缓其消失的速度,登时乱了方寸,抬起头无助地看向尘觞。 尘觞冷不丁对上他这眼神,慌忙侧过首不敢与他直视:“楚弈,这位白哥哥,究竟是什么人?这发带又有什么用?” “白哥哥他……他不是人族,近似妖族,又不完全是妖族。”楚弈颠三倒四地解释了半天,见尘觞越来越疑惑,无奈地叹息一声道:“罢了,跟你说实话吧,白哥哥他是麒麟。” “神兽?”尘觞颇为惊讶,连他体内的另一道魂魄也闻讯赶来凑热闹:“麒麟?是个很古老的种族了。还存于世吗?” “你不要随便出来。”尘觞不满地嘀咕着。 楚弈并未发现这前后两句话其实不是同一个人说的,继续解释道:“这条发带能隐匿我的非人灵质。然而自我飞升失败重生归来,发带就失效了。这你是知道的。” 尘觞颔首,轻声宽慰道:“应当是时间太久远,又逢九重雷劫,灵力散了。” “但愿如此。”楚弈落寞,将发带叠好揣进袖中,用手拢了拢头发试图盘成发髻。 尘觞略加思索,忽然扯下了自己鬓角的一大缕长发,攥在手中低念法咒,化作一条崭新的白色发带递向他:“楚弈,用这个吧。” 楚弈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哆嗦,扑身扒着他的脑袋看向鬓角处,见已然红肿了一小片,登时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你不疼吗?!” “不疼。”尘觞无辜地揉了揉,起身绕到他身后,亲手为他束起了长发。 楚弈沉默着任他将头发仔细束好后,背过手去勾住了他的袖子:“我很讨厌疼痛,你知道为什么吗?” 尘觞心头一紧,放慢呼吸,不敢言语。 楚弈用手点了点有些紧绷的前额:“被献祭后的第三天,我就没有痛觉了。可是我不想死,于是我恳求神佛不要让我死去。或许是心诚则灵吧。第五天开始,痛感又回来了。” 周围寂静到令人不适,尘觞的双手在痉挛,只能握成拳头掩饰住,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楚弈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以为神佛听见了我的诉求,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所以再疼我都挺住了。然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活下来,是因为变成了怪物。我的痛感,六识,五脏六腑,都是体内的龙血拟构出来的,全是假的。自始至终,神佛从未眷顾过我。” 说罢他慢慢站了起来,手松开了尘觞的衣袖,拍了拍他攥得紧噔噔的拳头,笑道:“然而我还需要痛觉。有痛感才能在对战中,明晓哪个部位受了伤,从而练就更精湛的身法。所以我到底也算是没白求一场。” “楚弈……你为什么要笑?”尘觞第一次觉得他的笑容里,包含着一种奇怪的情愫。不是怨念,跟谈不上讽刺,而是近似于挣扎无果的临终之人,回顾着蹉跎的此生报以无奈一笑,以及一句: 又能怎样呢? 楚弈撇嘴:“不笑,难不成要哭?你不是喜欢我笑吗?” “别笑了。”尘觞颓然地摊开手去摸他的面颊,冰凉的触感让他总觉得在摸一个虚假的面具。 楚弈歪头,压在他手上眨巴着眼:“真不该跟你讲这些奇怪的话,导致我现在心情差得很,想找个人打一打。” “后山。”尘觞转身就走,同时掂量着这回打个几分熟比较好。 楚弈期待不已地紧跟着他,将那段被一拳打到归西的记忆强压了下去,精神抖擞地转起了剑。 谁知二人刚走了没几步,忽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叫,几位弟子惊恐地跑了过来,冲守在揽云峰周围的同门喊道:“快去禀报太上长老!大量妖兽由空中落入正峰,已伤及数人!” “从空中来的?!”楚弈惊愕,仰头看向上空,隐约瞧见一道淡金色的屏障笼罩在整个揽云峰之上:“医圣结的屏障尚在,妖兽是如何进来的?!” 与此同时,周恕携数十名受伤的弟子跑了过来,匆忙道:“有一批黑衣人驱使妖兽,用了件不知名的宝物将屏障撕裂了一个口子钻了进来。守山弟子与之打了起来,却发现这群黑衣人应当都是死士,修为不浅且善用毒术。” “妖兽数量过多,我们无从下手,速请太上长老出山!”另一受了重伤的弟子艰难地说道。 “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楚弈提剑跑向主峰,果真看见黑压压一片妖兽四处乱飞,无一例外专盯着医修们攻击,几名弟子逃跑中被利爪轻轻碰了一下,便会惨嚎着倒地不起。 “结阵撤离!”青雁山掌门紧咬牙关,将弟子们藏在身后努力往揽云峰逃去。 “楚弈,这些妖兽身上带了毒!不要碰到它们,血也不行!”庞先一边护着几名弟子撤退,一边焦急地大吼。 楚弈挑眉看向空地正中央的一群黑衣人,只见他们背对背紧挨着站成一个团形,无视四面射来的符咒与剑气,双手合十不停念着法咒。 于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所有刚被斩杀的妖兽落地后抽搐了一阵,又活了过来,且攻击力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哪怕身体已被兵器贯穿,也会一遍遍扑过来撕咬着众人。一时间血花四溅,惨叫连连。 楚弈怒极,拔剑冲向黑衣人,剑气凌然,迅若惊闪,却在半步开外撞上了一看不见的结界,反将他自己逼退了好几步。 尘觞见状,提掌便去,耳边则传来另一个他的声音:“这阵法是新阵,我暂且没有破解之法。但,你且按我说的来做——从底部攻进去。” 尘觞了然,一掌拍在地面上震得尘土飞扬。数道裂痕沿着掌心迅速蔓延到黑衣人们的脚下,骤然形成一个巨坑! 黑衣人们登时停滞了一瞬,凝真元跃出深坑,重新布置防御阵。楚弈瞄准这个时机,长剑寒气腾然,冰晶伴随着漫天飞雪遮天蔽日,瞬间冰封了他们。 法咒戛然而止,黑衣人们变成了一个冰坨子,掉入坑中咕咚一声。所有妖兽顿在原地,短暂的死寂后突然纷纷发出尖锐的鸣叫声。 声音刺耳,宛如厉鬼索魂。楚弈顿感头晕目眩,忙闭了听识。而尚未反应过来的弟子们则遭了殃,皆捂着耳朵倒地抽搐,没多时便失去了意识。 “尘觞!你快将他们转移走!”眼见着伤者遭妖兽啃食,楚弈几乎瞠目欲裂。 尘觞忙上前去拽某位倒在地上的弟子。岂料,妖兽们猝不及防地在他眼前轰然爆开,化作一片片紫烟。难闻的气味充斥着整个山顶,凡是沾到或吸入紫烟的弟子们,面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黑,七窍流血,伤口溃烂。 青雁山掌门痛心疾首,扑向一名年幼的弟子,将他护在怀中撑起屏障,可惜依旧挡不住紫烟的腐蚀。 “尘觞,快避开!”楚弈惊恐地跑向他,伸手想把他拽回来,却被其一掌推开,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裹入紫烟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串低沉的咒文攸地自他身后传来,厚重而洁净的力量沿着狼藉的土地庇护了整座青雁山。刹那间,满是泥泞的空地上凭空冒出丛丛青草,花香袅袅,暖风和煦。所有伤口迅速愈合,空灵的钟声自苍穹中响起,似是昭示着苦难已然终结。 阳光破云而出,青雁山掌门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喃喃道:“净生咒……” “傻徒弟,交给你们了……”医圣沙哑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 不要方!医圣不是下线了,是要暂时隐身了! 【抢夺】 邈尘真人因耗尽真元而陷入了极度衰弱, 不得已之下闭了死关, 出关之日未知, 甚至能不能活着出关也成了悬念,毕竟他的年纪摆在那里。 青雁山掌门亲自送老师父人深谷闭关,在山门外坐了一天一宿, 再回到宗门时双鬓蒙了一层白霜,木木怔怔地唤来周恕,交代了些什么后一心守着尚未苏醒的时海真人, 不见外客。 驱使妖兽伤人的黑衣人们被关押在静思堂中,却于当晚全部暴毙,一查才知身上种了死咒, 至此线索全断,再无从下手。 青雁山失去了往日的生机。周恕以掌门亲传大弟子的身份顶起了大梁,当夜将刚入门的年幼弟子, 以及世家门客全部送回了家乡。 蒋紫陌本不理解他的举动,直到三日后修真界突起动荡。以落凤山为首的数个门派向青雁山提了战书,斥责医圣持强凌弱, 恬不知耻地将自己称做“蒙受冤屈的正统医门”, 并且大肆挑衅时海真人所率领的联盟,颇有要在江湖中称王的意思。 青雁山弟子被迫困在了宗门中,平日里跟虬阳门以及其他门派的弟子学拳脚和剑术,活脱脱逼得“弃医从武”。愁云惨淡之下再生意外——灵山上的草木迅速枯萎, 不消半日便成了死山。 周恕拾起地上的一株枯草, 低叹道:“灵山的灵脉与太上长老相辅相生, 不知是不是他……” “太上长老的星运尚在,无事。”陆轻羽将星盘收回袖中,转身看向站在远处发呆的楚弈与尘觞。 楚弈有些茫然,总觉得这一切突然到不真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掌控着世事,令他们不得不听凭摆布,随波逐流。 “是我连累了你们。”楚弈微微抬头,目光停在周恕腰间的佩剑上,只觉得出离得讽刺。他本是个立志济世救人的医修,如今却不得不为了保护宗门而拿起杀人器。可谓与道心背道而驰。 周恕微怔:“此话怎讲?” 楚弈神情晦暗:“黑衣人突然偷袭青雁山绝非偶然。我自知此事与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说。” “楚兄多虑了。”周恕无奈地笑笑:“落凤山与青雁山本一脉相承,然而他利欲熏心,早就失了医者的资格。其掌门因纵容弟子毒术伤人,被医宗与太上长老斥责为“歪门邪道”,至此怀恨于心。太上长老坐镇时,他们不敢动青雁山,顶多暗地里做一些小动作。如今太上长老闭了死关,落凤山终于按讷不住了。这都是顺水推舟的事,楚兄何苦往自己身上揽。” 楚弈不语,垂首看向枯黄的地面,心起思量。从程乾入断界,到归衍解开断界封印,师父重伤,医圣熬尽心血保护宗门,连成一串后便能看出些端倪。修真界中,论实力排名,双圣并驾齐驱,时海真人紧随其后。如今前三位里已然失了两位,剩下的那个岂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统治全界! 偏偏湛寂真人毫无动作,既没有趁火打劫,也没有对医圣的境遇表示慰问,令人捉摸不透。 “师兄,虬阳门掌门有事找你。”一青雁山弟子匆匆跑来。 周恕颔首,又冲楚弈温和一笑:“楚兄,别胡思乱想,一切都会过去的。” 待他离去后,陆轻羽悄悄走了过来:“楚哥哥,太上长老的星运不算好,不久后有一道死劫。” 楚弈大惊:“可有破解之法?” “参不透。”陆轻羽落寞:“我从未想过,太上长老会走到今天这般地步。” 楚弈沉默许久后缓道:“死劫不是不能破……此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陆轻羽不安,踮起脚还想在说些什么,忽闻远处又有人在喊他,多半是让他帮衬着整理一下医圣屋中的东西,便满怀心事地走了。 “楚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允许。”陆轻羽前脚刚走,尘觞突然一把抓过楚弈的胳膊抱在怀中,双目眯着满是威胁。 楚弈心虚地侧了侧头:“啊?我什么都没想啊。” 尘觞冷声道:“能逆天改命的法子不是没有,但必须付出极大的代价。我记得,楚弈知道“易魂术”,对吗。” 楚弈刚要摇头,转瞬又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你怎么知道?!” “那日楚弈与陆三讲话,我听得到。”尘觞蹙眉,神情越发严肃。 楚弈微叹,暗道神魂强大的人果真可怕,昏睡中都能耳听八方。只得低三下四地解释道:“你多虑了。我连阳命都没有,如何用易魂术?” “什么方法都不行,楚弈绝不可伤了自己。”尘觞依旧不放心,凑近他耳边轻声道:“其实有一个法子能让老头避过死劫。” “说来听听!”楚弈登时有了精神,看向他时甚至多了一丝崇拜。 尘觞勾起嘴角:“老头其实早就能飞升了。如果能让他快些恢复元神,飞离这世间,那所谓的死劫亦不复存在。” “可是……如果飞升正是他的死劫呢?”楚弈忧心不已。 尘觞摇头:“不会。他的时机已到,飞升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不是死劫。” 楚弈则觉得并不稳妥:“不见得。飞升凶险,我当初也是时机到了,结果直接被劈死了。” 尘觞低叹,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顶:“楚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倒霉……” 楚弈面颊一抽,白了他一眼沿着山路往回走,同时心中泛起无限疑惑—— 医圣为何不愿意飞升呢? 另一边,周恕正与庞先等人于厅堂中交谈着,一人乘灵兽从天而降,停在门口大声问道:“我师弟的那两个倒霉徒弟在这里吗?” 众人诧异,周恕认出来者是清问峰主,忙上前道:“前辈,楚弈跟尘觞确实在这里。只是不知前辈何事相商?” “赶紧叫他俩过来!剑让人偷了!”清问峰主脸色铁青,语气也颇为焦躁。 周恕一头雾水:“什么剑丢了?您别急,先坐下来歇歇……” “我哪儿有这功夫!”清问峰主看着他这不愠不火的样子就烦,忍不住跺脚大吼:“快点叫他俩过来!倘若师弟醒来知晓剑没了,不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再晕过去!” 因他嗓门太大,把抱着旧物纯属路过的陆轻羽吸引了过来,小声询问道:“丢东西了?我或许可以帮您算算……” 清问峰主细细打量了他片刻,惊呼道:“陆三?你还活着呢?!” 陆轻羽其实对他没多少的印象,手里攥着星盘琢磨着这话可怎么接。清问峰主打怀中掏出一纸书信,扔到他脸上气急败坏道:“奶奶的,落凤山掌门把师弟的剑给偷了!现在就在宗门里压着,明码标价!” “不可能!”刚走到此地的楚弈离老远听见这么一句话,顿时面色铁青:“就算师父重伤,封印被破,螭梦剑本身灵力强大,不会任旁人带走他!” “一柄剑,哪儿来的心思懂是非曲白?!”清问峰主痛心疾首,指着楚弈的鼻子斥责起来:“那群王八蛋趁师弟重伤如此折辱他,你身为他器重的弟子,必须替他讨回公道!” “自然。”楚弈半信半疑,自陆轻羽脸上把信拿了下来,细细一读面色突变,只见这张纸原是一封请帖,上头清清楚楚写着打湫螟海里找到了剑圣的藏剑,见着有份,卖了换钱。语气之嚣张,令人作呕。 “他们怎么知道剑藏在湫螟海?”楚弈差点攥碎了信纸。 清问峰主余怒难消:“归衍早就知道剑在哪里,只是他没能力取出来。而这落凤山的用了什么手段,不得而知。最要紧的是,他不可能说谎。毕竟有你这个弟子在,剑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楚弈看向陆轻羽:“烦请你帮忙算一算。”说罢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星盘中央。 陆轻羽有些发懵,一低头蓦地从血珠中瞥见一条黑线沿着底部爬出,无头苍蝇般慌乱地来回乱窜,仿佛挣扎的蚯蚓。最后停留在一圈白星中,左右摇晃了一下停留在原地微微发颤。 陆轻羽猜不出其中有何含义,吞吞吐吐地将自己所见之物告诉了他。楚弈听罢深吸一口气,将滔天愤怒压了下去:“是真的,螭梦被拿走了。” 龙血与龙魂源自同一条蛟龙,螭梦有难,他自然可用自己的血观测出个大概。然而螭梦如此强大且开了神识,连时海真人都难以彻底镇压它,落凤山是如何把它抢走的? “楚兄,依我看,这是个圈套。”周恕低声道:“偷得宝剑不自用,却拿来换钱,未免有些太刻意而为之。想必他算定你们会为了夺回此剑而赴约,好一网打尽。” “无论如何,我必须得去。”楚弈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杀气,连同苍秾剑都跟着低鸣了起来,在剑鞘中咯噔作响。 尘觞道:“如此,我去将他们杀了,把剑抢回来。” “不,杀不得。”楚弈倒还顾及着大局:“虽然他不仁不义,但我不想主动挑起战火。我们折中一下……废了他!” ※※※※※※※※※※※※※※※※※※※※ 螭梦:我觉得我是全修真界最惨的剑。大半辈子在关禁闭,好容易出来透透气又被抓回去。现在好了,直接被人偷了,慌得一批。呵。 缺了豁的苍秾:你说是就是吧,呵。 眼睁睁看着楚弈左拥右抱的尘觞:呵。 【潜入】 落凤山的“请柬”恨不得发遍了整个修真界, 与当年妄图划地盘分山头的归衍真人如出一辙。只不过前来赴约的寥寥无几, 甚至同盟内部的门派都没来几个, 并不打算买他的帐。 而冲着螭梦剑来的老哥们, 多半是头铁的散修,也有贪利的商贾。按时按点地到了, 往落凤山的会客厅里一坐,这才察觉出这地方有些渗人。 不同于青雁山的碧水青山,落凤山整个山包都光秃秃的,除却几株叫不上名姓的奇植怪株,剩下的皆是枯木残枝, 以及坑坑洼洼的泥泞。成片的乌鸦怪叫着, 翅膀扑棱的声音令人烦躁不安。 再往内厅里一瞅,高座上的落凤山掌门只知道眯着眼笑,长老们则青着脸一言不发,眼睛直勾勾的仿佛死不瞑目的尸体, 好好的宴会如同发丧现场。 几位来客哪儿见过这等架势, 早就浑身上下跟水洗似的淌了一地的汗, 恨不得贴着门边溜出去。然而门外有两个穿着灰色麻布长衫、白布包着脸, 脸眼睛都没露出来的怪人守门, 任谁都不敢临阵脱逃。 落凤山掌门朗声道:“诸位, 不必拘束。来人, 上美酒!” 话音落下, 两位女子端着酒盅走来, 腰身纤细, 步伐轻盈,可惜本应又几分姿色的脸蛋上全是溃烂的腐肉,一转身飘出一股子恶臭。 “这……这不是死人吗!”一武修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往后挪,靠着柱子瑟瑟发抖。 “哈哈哈,死人好,死人听话!”落凤山掌门拍桌大笑,丝毫不掩饰戏谑之情。 宾客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深深的后悔。你说这山下风和日丽的,干什么想不开非来这地方担惊受怕! 当然,也有不信邪的“大胆儿”清了清嗓子问道:“掌门真人,您说拿到了剑圣的剑,可是真的?” “本掌门说的话,自然是真的。”落凤山掌门斜了他一眼,冲侍女们拍了拍手:“把剑抬上来给诸位过过眼!” 侍女应声退下,许久后大厅屏风后头传来一阵闷响,以及重物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众人屏息凝神,落凤山掌门得意洋洋,一派寂静之后…… “掌门,拖不动。” 落凤山掌门的笑容僵在脸上,打牙缝里挤出一句:“再叫几个人!” 于是几位长老很有眼力见地跑去帮忙,又是一阵悉悉索索,夹杂着长老们高低不一的念咒声。宾客们再度探着脖子往里望去,等来等去,剑没等来,倒是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就听轰隆一声闷响,屏风被震裂了半截,木头渣滓飞了一地,一长老打缺口里探出头,镇定自若地说道: “掌门,真拖不动。” 落凤山掌门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拳头攥得咯吱响低吼道:“废物!去牵那蠢兽过来!” 长老们赶紧蹑手蹑脚地跑出屋去,宾客们却失了耐心,也不知是想借口溜走还是纯粹找茬,纷纷质问道:“掌门真人,您不会是在戏耍我们吧?” 落凤山掌门眼神阴冷,扫视一圈后镇住了场面。这时长老们也赶了回来,两人在前面牵着绳子,三人在后头持武器比划着,中间则是一头模样似虎又似犬的妖兽,硕大的脑袋来回嗅着。进屋前还算乖巧,然而前蹄踏入门槛的一瞬间,突然昂起头发出一声长吼,震得房梁都跟着打颤,吓得数名客人直接躲到了桌子底下。 落凤山掌门登时觉得找回了些许的脸面,颇有风范地一挥手:“去,让它把那口箱子搬过来!” 众人忙缩着身子让这庞大的妖兽过去。此兽也不客气,摇头晃脑地径直顶飞了屏风。 只见屏风后头露出一口红木箱子,上面缠满了锁链与符纸。妖兽刨了刨蹄子,低头拿脑袋使劲儿一拱。箱子如同活了一般突然左右摇晃起来,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束缚。 妖兽打了个响鼻,抬起蹄子踩在了箱子上,登时把那箱子踩出一个豁儿。落凤山掌门急了,打腰间解开一条鞭子抽了过去:“蠢兽!踩坏箱子,它就逃出来了!” 妖兽被一鞭子抽在了屁股上,恼怒地急转身冲他嘶吼,又被一鞭子抽在了头上。那鞭子很是玄乎,顶端绑着一个铃铛,每每一摇就会清脆作响。打中后发出一道金光,使得伤痕处泛起一行咒文,嘶嘶冒着白烟。 一商贾忍不住激动不已地喊道:““这是……“贯日娲铃鞭”!传说中能驱使三界万兽的鞭子,居然在此现身了!” 落凤山掌门将鞭子缠在掌上,哼笑道:“算你识货。全天下的驭兽师都抵不过这条鞭子,而再蛮横的妖兽也得乖乖服软!蠢兽,还不将那箱子叼起来!” 妖兽明显忌惮着这条鞭子,四蹄在地上踢踏着躲了一番,不甘心地扭过头去张开巨口,将箱子叼了起来,一路走向屋外。宾客们愣了一瞬,慌忙起身追随出去,又不敢离得太近,扒在门框上看向妖兽山一般的屁股。 箱子被其扔在了屋外空地上,落地后急促地颤悠了起来,不知是在发抖还是在发怒。妖兽凑近,猛地喷了一口气,浓烈的妖气如同一个盖子罩住了整个箱子。箱子里登时发出一声悲怆的龙鸣,萦绕在空中经久不散,摇晃声也停了下来。 “果然不是凡物!”几名修士双眼放出了精光,垂涎欲滴地死死盯着,恨不得直接将其纳入囊中。 落凤山掌门背着手走出屋,立于箱子三步开外高声道:“此剑灵力强大,恕本真人不能解开封印。不过,本真人倒是乐意奉行剑修的规矩,来个剑赠有缘人!你们谁有本事将此剑带走,就拿去吧!” “怎么?可以凭白拿走?!”一名头脑不甚聪慧的剑修兴奋到把持不住,不管不顾地冲出屋奔向木箱。 身后众人愣了一瞬,刚要拔腿追上去,岂料那剑修跑到箱子附近后,还没来得及弯腰,一旁的妖兽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个越步扑了过来,直接将他咬起来吞进了肚里! “这这这……”那个“识货”的商贾吓得一个跟头翻到地上,连滚带爬地逃回了屋子,躲在别人背后瑟瑟发抖:“掌门真人!您这是何意!” “本真人说了,让你们凭本事带走!”落凤山掌门饶有兴趣地看向妖兽,见它跟嚼炒豆似的将这嘎嘣脆的人咽下了肚,拍了拍手中细鞭轻哼道:“这蠢兽着实有用,不枉本真人耗的一番心血!” 妖兽打了个饱嗝,慵懒地趴在地上守着箱子。宾客们勉强镇定下来后,交头接耳了一阵,由商贾带头问道:“掌门真人,您何必为难我们这群修为低下的废物!就按照您请柬上说的来,开个价吧!” 此言正中落凤山掌门的下怀:“哈哈哈,好,明人不说暗话!本真人也玩累了,今日你们谁出价高,就带走此剑!搬不动的话,本真人当个好人,无偿帮你们送过去!” 众人松了一口气,清了清嗓子,摩拳擦掌地报起了数。 “我出一万斤灵石!”一人率先拍桌大喊。 他身侧的男子却鄙夷地嗤笑道:“这你都好意思拿出来?我出一千斤上品汇灵丹!” 大厅中顿时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方才表演了一个后滚翻的商贾面红脖子粗地吼道:“少糊弄人了!纵使是整个青雁山,都没有一千斤上品灵丹,你上哪儿掏得出这么多来!” “呵,那是你没见识过!”男子甩了个白眼,打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往地上一扔。里面滚出一大把圆溜溜的丹药,落地后散发着清香,果真是上品的灵丹。 落凤山掌门挑眉扫了一眼:“本真人听说,你在府中关押了百名丹师,命他们没日没夜地炼丹。算来已有几十年了?看来这一千斤的上品灵丹确实不是虚的。” “你怎么知……”男子面色一白,忙岔开话题:“总之我这出价放在这儿了,你们赶紧跟价吧!” 屋中的气氛刹时沉至冰点,不少人扼腕叹息自己这苦心经营的财富,今日看来竟如此不上台面。翻跟头的商贾灰溜溜地把袖中银票藏紧了,免得掉出来惹人笑话。 男子得意地环视一周,起身冲落凤山掌门拱手道:“如此,那这剑,我就……” “加价!”突然,一清冽的声音自头顶上响起,惊得众人抬头眺望,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坐了位银发的青年,一双明眸平静地看向落凤山掌门:“一千斤仙源。” “你是何人!”男子惊愕,隐约察觉出此人应不属于人族,不由气急败坏道:“怎么,妖族已经猖狂到可以自由出入人间了?!” 青年不语,默默地凝视着落凤山掌门。许久后缓声道:“既然阁下可自由出入妖界,本王也可来人间与你谈一笔买卖。” 落凤山掌门的眼底掠过一丝杀意:“想不到,一向置身事外的妖王也来凑热闹?涟泉,此地不是你的妖界,本真人无需卖你这个面子!” “哟,区区强盗还挺横的!”涟泉的长发里头突然冒出一串愤怒地叽喳声,继而一只小巧的松鼠跳了出来,化作人形指着他的鼻子啐了一口:“你是笃定剑圣与医圣都要不行了?!我告诉你,你打错主意了!等剑圣醒来,定会拆了你的鬼山!” * “楚弈,我们不直接进去吗?”另一边,尘觞与楚弈并不知涟泉跟邬宁真人也来了。他们正悄么声地从落凤山后山潜入,一路避开巡逻的弟子直往丛林深处行去。 楚弈手中拿着清问峰主给他的地图,上头标注了落凤山大体布局,以及一处藏宝的山洞,而他们正在前往这座山洞的路上:“我有一事需要求证。世人相传,落凤山掌门可驱使死尸,我想知道,他这术法是真的假的。” “剑被人买走了怎么办?”尘觞口上问着,心里却并不是很关心螭梦的死活,抬手指向东方:“那边的山洞里有宝物的气息。” 楚弈颔首,藏身树后一点点向前走着:“买走被带出落凤山更好,省得咱跟落凤山掌门正面对上……我得先破了他这驱使死尸的术法,不然怕是难以应战。” “死尸罢了,没什么可怕的。”尘觞不解。 楚弈默默指向自己:“如果是我这种的死尸,那就麻烦了。” ※※※※※※※※※※※※※※※※※※※※ 更新晚了,罪过罪过。以后再也不贪玩了!【抬起咕咕翅表决心中】 【秘宝】 落凤山的藏宝地是一处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山洞, 洞口杂草纵生, 附近也没有多少守卫, 若非里面涌动着杂乱的灵力,保不齐就被它的外表给诓骗了。 楚弈看向手中地图, 见上头打了个清晰的红叉, 冲尘觞传音道:“清问峰主说, 早年邬宁真人探过这里, 里头瘴气遮天,似乎还隐藏妖兽, 且不止一头。他知难而退, 没敢深入。所以这里面的地形我是不知的。” “无妨, 我开术眼带你走。”尘觞牵住了他的手,发觉他的掌心里全是汗, 忙安抚道:“楚弈别怕, 我保护你。” “我不是怕, 我是……罢了,到时候再说吧。”楚弈沉着脸,轻轻攥了攥他的手指头:“其实你不应该进去,因为我不受瘴气影响,你却不行。但是我指定劝不动你, 所以待会儿你一定要跟紧我, 莫逞强。” “嗯。”尘觞欣喜地贴紧了他, 趁四下无人一同溜了进去。 山洞石壁上挂满了骷髅装饰, 几株烛台夹杂其中, 微微泛着绿光,楚弈心里好笑,暗道这落凤山不如改名叫落鬼山,整天弄这些玄乎的玩意,也不怕真被鬼找上门。 尘觞半个身子挡在他前面,双眼前所未有得明亮,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凝神探向内部后传音道:“楚弈,前边有三条岔路,左右两条带机关,中间有妖兽。走哪个?” “还能继续往里探吗?看看哪个能到最深处。”楚弈道。 尘觞眯起双眼:“不行,瘴气太浓了。我的力量受限,必须抵御瘴气。” “好,你不要大意。邬宁真人说,这瘴气里头有致幻的药粉。”楚弈顿了顿,伸手入袖掏了半天,扯出一小巧的布袋来,还是不久前青雁山掌门给他的。打开系着的绳子,里面是满满一把灵丹,紫不溜丢的也不知有什么效用。 “这是青雁山掌门给我的,应该吃不坏人,不如你试试?”楚弈倒出两粒丹药放在掌心里,递到了他的嘴边。 尘觞拿起一枚灵丹嗅了嗅,清新的草药香气登时盖住了刺鼻的瘴气味,便低下头舔进嘴里细细嚼着。 楚弈的掌心一阵酥痒,耳根泛红。莫名觉得尘觞刚刚的举动十分暧昧,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能默默安慰自己道不过是突然狗化罢了,没什么可多想的。 咽下灵丹,尘觞先是觉得有一团舒适的凉风沿着咽喉一路入腹,先前模糊的视线突然变得极为清晰,听觉也更强了几分。正诧异于青雁山掌门的炼丹本事究竟高超到了何等境界,就听他体内的另一道魂魄幽幽道:“好东西,极品的“神农丹”。” “你怎么知道?”尘觞蹙眉,蓦地发觉这位仁兄好像比以前更活泛了,不禁有些不爽。因为这意味着,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处于“被监视”的状态,偏偏又无法抵抗。 “另一个他”沉声道:“这丹药的成分虽改了一些,但大体还是神农丹的丹方。食之解百毒,且有助于疗伤强体,是种世间罕见的丹药。而极品的神农丹更加珍贵……这位炼丹人很有本事。” 尘觞头一回对青雁山掌门有了些许的敬意。虽然他的武力简直能在同境界掌门中垫底,但术业有专攻,能将炼丹术钻研到这种地步的,怕是再无他人。看来日后再见他时,得尊一声“掌门真人”。 “楚弈,这是好东西,你吃……哦没事。”尘觞话至一半忙咽了下去。 楚弈并不知晓自己正捧着一座金山,十分豪气地将整个布袋塞进他手中:“那你拿着吧,感觉不舒服就吃一颗。” 尘觞颔首,将布袋收了起来,又闻“另一个他”小声道:“再好的药也不能多吃,物极必反。” “担心我?”尘觞甚感意外。 “他”低哼一声:“我是担心你这具肉体。焚尘罪,别忘了我之前说过的话。” 尘觞心中微沉,不由自主地又往楚弈身边凑了凑,余光瞥见他正戴着自己给的发带,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二人站在岔路前,尘觞伸出手,指尖幻化出一道细线,沿着三条路游了进去,许久后说道:“左右机关路慢些走应该全能绕开,中间这头妖兽修为不低,但我可以短时间内制服它。” 楚弈却另有一番思量:“不行,中间那个不能走。打起来容易被人发现,而且搞不好会弄塌山洞,走左边吧。” 尘觞没有多问,跟着他踏入左侧通道。谨慎地感知着机关阀的位置,走走停停耗费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显现出一空旷的石台。 石台正中央有一个四四方方的石龛,长得有点像棺材,看不清供奉了什么,孤零零地竖在那里,周围连贡品都没有,怎么看怎么诡异。 “应当是个机关按钮,不要靠近,绕过去。”楚弈道。 岂料刚走了没几步,那石龛的缝隙里头突然射出一道红光,不偏不倚正照在他俩身上。楚弈大惊,手覆在剑上准备迎战。尘觞则将他严严实实地挡了起来,机警地起了屏障挡住光芒。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见机关猛兽突袭,红光就这么执着地亮着。楚弈思索片刻,踮脚看向石龛顶部,发现有一圆形的凹槽很是突兀,顿时心下了然。 “那应该是插“钥匙”的地方。”楚弈点了点尘觞的后背,示意他向前走。 走近石龛,仔细辨别了一下凹槽后,楚弈催动真元,自掌心中结出一圆形的冰晶,试探着放了上去。可惜这东西显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冰晶放上去后并没有丝毫的反应。 楚弈无奈,又将手覆在上头感受到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灵力,突然心思微动,自怀中摸了半天,掏出一枚白色的棋子放了上去。 石龛登时发出一声脆响,似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转动,继而整个石龛突然下沉,缓缓没入石台融为一体。须臾后,整座石台也开始下坠,落入未知的黑暗中。 “楚弈,那枚棋子……是之前被用作阵眼的那颗?”尘觞问道。 楚弈颔首,心情有些复杂:“我只是觉得这形状有点眼熟,没曾想真让我猜对了。难道说落凤山掌门才是背后操纵一切之人……不,应当不是他。” “可是附着在棋子上的灵力,显然是开启石龛的钥匙。”尘觞不解。 楚弈思索了片刻后回答道:“问题就出在这里。落凤山掌门不过大乘期修为,而且钻研的是毒术并非阵法,以他的实力绝不可能做出让你我陷入困境的大型法阵。此外,这棋子在我身上也呆了有一段时间了,灵力依旧没有散去,可见布阵人的强大。” 尘觞赞同:“我懂了。所以楚弈怀疑过是师父做的?” 楚弈窘迫地挠了挠鼻子:“我确实怀疑过,好在这棋子跟他没有丝毫的共鸣。后来我又怀疑是法圣,可是灵力波动又对不上。唯一能让棋子产生回应的是江狩那条蠢鱼……你觉得他能是布阵人吗?” “当然不是,如果他有这本事,怎会落得如今的下场。”尘觞一边说着,一边抓住了他的胳膊帮他稳住身形:“快到底了。” 随着石台沉闷地触了底,一条狭窄的通道出现在正前方。尘觞用术眼看了许久后才踏出第一步,同时不忘侧着身子紧盯他的背后,避免有暗器偷袭。 楚弈看着他这严肃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也太护着我了,若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我会不适应的。” 尘觞僵了一下,扭过头去看向漆黑一片的通道深处:“里面瘴气过重,楚弈小心。” “这玩意对我没用。”楚弈阔步向前,不消多时便踏入了一间完全封闭的暗室,里面横七竖八堆满了箱子,打开一看全是金银财宝以及名贵的宝器。 “真该借个储物袋来,把这些玩意全划拉走。”楚弈垂涎三尺,随手拿起一柄顶端镶着宝石的匕首,把玩了一阵后又丢了回去:“华而不实,跟这机关密室似的。” “楚弈,你想找什么?”尘觞不动声色地将一柄埋在财宝堆深处的长剑往下压了压,免得被楚弈发现。 楚弈看向四周的架子:“尘觞,你帮我把这里头的书籍全找出来,包括卷轴和竹简。” “简单。”尘觞抬起右手用力一攥。只见满屋的箱子啪嗒一声全部打开了,一本本书籍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鸟儿般盘旋在空中转了几圈后,有序地落了下来,整整齐齐叠成一摞。 楚弈满意地坐了下来,没多时便将所有书籍粗略过了一遍,心有不甘地抬起头看向宝藏堆:“就这些吗?没了?” “还有个小箱子,加了封印,没打开。”尘觞打最底下捞出一个紫黑色的小匣子,使劲儿晃了晃:“楚弈,这里面有个卷轴,但是封印解开需要一段时间。” “不用。”楚弈拿过匣子,放在地上用脚使劲一跺,登时把它踩了个稀碎。 “我就说着落凤山掌门总是弄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一本残破的卷轴躺在碎片中央,楚弈小心地将其拿了起来。尘觞召出一丛火焰,没有温度却照亮了半个屋子。借着光线,卷轴上的字迹清晰可辨,左侧五个黑色大字端正地写着: “活祭傀儡术” ※※※※※※※※※※※※※※※※※※※※ 我要加速!不能颓废了!明天日万!日万!咕咕咕咕咕咕咕咕(拍飞) 【伏妖】 这五个大字在明晃晃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尘觞头皮发麻, 掌心中的火焰摇曳一瞬险些灭掉, 突然明白了楚弈坚持来此地的用意。 楚弈将卷轴从头到尾细细看了一遍, 默默合上沉着脸坐在原地, 许久后突然干笑一声:“楚家百代修真,祖上无一人入邪道习禁术。我一直想不通,大伯从哪儿学的傀儡术。后来我一边修行,一边打听界内懂得驱使傀儡的门派, 本一无所获,但无意中听说了青雁山跟落凤山是怎么分的家。当时我没放在心上,如今看来, 根源找到了。” 尘觞举着火焰, 莫名不知所措。刨根问底, 还是安慰?踏前半步,眼前便闪现出他被挂在剑冢时鲜血淋漓的模样;退后半步, 又看见他形单影只,凄凄地笑问该如何死掉。停在原地一动不动,就成了冷眼旁观。总之他这个罪魁祸首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惺惺作态。 然而楚弈却抬起头, 略带委屈地看向他:“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吗?” 尘觞一僵, 忙将火焰停在空中, 蹲下身想拥抱他,却不敢。便在他头顶上虚晃地拍了拍:“楚弈不气。” 楚弈前倾身子, 拿额头顶在他肩膀上, 哼笑道:“我倒不是气, 就是觉得荒唐。落凤山的第一任掌门,乃医圣的师兄,相传他因痴迷禁术被逐出师门,自创落凤山。只教这些害人的毒术跟禁术,倒也培养出一批棘手的毒医来……你知道这个初任掌门最后的下场吗?” “不知道。但他定会死无全尸。”尘觞的手小心地一寸寸抬了起来,试着还到他背后给一个完整的拥抱。 楚弈沉默了许久后说道:“他飞升了。” 尘觞的胳膊抬到一半,又颤抖着垂了回去。 楚弈叹息一声,用头撞着他的肩膀慢悠悠地嘀咕着:“你说,他这样的人都能飞升,怎么我就不能呢?当初我决定四海游历前,跟白哥哥约好,他先一步飞升,去往“大世界”等我。我随后就追上去,同他讲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结果一晃两百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能见到白哥哥,依旧逗留在人间,让他白等了一场。” “楚弈会飞升成功的。”尘觞胸口憋闷,很想找个地方发泄一通。岂料他刚一动怒,双腿突然一软,咕咚一声跪倒在地。 楚弈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把他扶了起来:“怎么了?腿麻了?” “嗯。”尘觞双眼泛花,识海中回荡着“另一个他”漠然的声音:“焚尘醉,不要功亏一篑。” “不用你提醒。”尘觞闷闷地顶了一句,揉了揉太阳穴赶走不适:“楚弈,我嗅见一股妖气正在靠近。应该是守藏宝洞的妖兽发现异常往这边来了。咱得走了。” “妖兽……”楚弈忽然泛起一抹坏笑,扒着他耳朵说道:“这妖兽来得正是时候。一会儿我要试一下新领悟的本事。如果我没发挥好,有劳你替我收个烂摊子。” “什么……”尘觞话没说完,就听一声震天的巨响,好像有什么重物掉到了隧道外的石台上,砸得地表直颤悠。继而一股子妖风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呛得他低咳了数声。 “是个大家伙!走,会会它!”楚弈兴奋地持剑就走,刚踏入隧道,离老远看见一对儿黄绿色的眼睛以及黑色的鳞片,原是条蟒蛇。硕大的脑袋探进了隧道,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一米多长的蛇信子嘶嘶地吐着,两颗白森森的尖牙滴答着黑色的液体,落在地上冒起阵阵白烟。 “剧毒,不要靠近它。”尘觞再度想挡在他身前,却被扒拉了回去。 楚弈拔剑插在地上,脚下闪起一道奇异的阵法。双掌合十与巨蟒对视数秒后,突然低喝一声,手腕处幻化出两道白色的绳索,直往那椭圆形的蟒头飞了过去。巨蟒一缩身子想躲,奈何地形狭小撞在了顶部,眨眼便被绳子捆住了七寸。 “比你大的龙我见了两条,你这登不上台面的东西还该撒野!”楚弈轻笑,一收手掌勒紧了绳子,念起咒来。符文沿着绳索传递到了蟒蛇身上,蟒头顶端攸地出现了一个图腾似的标记,随着符文涌入忽明忽暗。 巨蟒虽没有受到丝毫的伤害,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闪电般拱进隧道向他咬来。大口一张犹如深渊,倾盆的毒液一并射出,好似狂风暴雨。尘觞慌忙布起屏障,打算扛起楚弈就跑。熟料就听他朗声喊道:“我命令你,闭嘴,退回去!” 蟒的巨口停在他头顶上顿住了,继而忽然吧嗒一下闭上嘴趴在了地上,跟条蚯蚓似的一点点往后挪,眼珠滴溜乱转似是有些茫然。待它重新将视线定格在楚弈身上时,又试探性地往前冲了一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了全身,顿在原地进退不得。 “退回去。”楚弈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 巨蟒有些慌乱,双瞳收缩又扩大,不甘地将信子吐得飞快,脑袋使劲儿地左右摆动着,撞在墙上砸出数道裂缝,头上的印记一点点淡了下去,转而被一个深红色的图形所替代。 楚弈的额角上渗出一层细汗,手指捻住绳索送入真元。红色的图形大亮,如同一撮烈焰灼烧着蟒鳞。巨蟒登时抽搐了起来,双眼一翻瘫在地上,待那印记褪却,才胆战心惊地张开眼重新审视眼前之人,蛇信子惶惶地耷拉在嘴边有些滑稽。 “成了,我这魂力没白练。”楚弈得意地将剑收起,阔步走向巨蟒,摸了摸它的鼻子。 蟒乖顺地看着他,细长的瞳孔变得溜圆,没有丝毫的反抗,甚至讨好地用头轻拱着他。尘觞傻了眼,头一回主动戳醒了正在识海中发呆的另一道魂魄:“你看见了吗?怎么回事?!” “这条蟒妖是被豢养的……刚刚楚弈他,解了蟒妖的契约,让自己变成了它的主人。”“另一个尘觞”迟疑地解释道:“这蟒妖的魂契应当出自超圣人境的修士之手,很可能是他刚刚提到过的那个初任落凤山掌门……能在如此快的时间内制服它,楚弈的魂力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尘觞心情复杂。他想说,楚弈的魂力自然很强大,强大到历经了剔骨焚身之痛依旧保持着魂识。然而他说不出口,因为这并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楚弈又揉了一阵蟒头,见手感着实不好,悻悻然地停了手,指着隧道里头的暗室小声道:“伙计,里头全是好东西!你想办法把它们搬走,事成之后我带你参观一下化龙的前辈们,可好?” 刚刚还暴戾可怖的蛇妖很是灵性的使劲点了下头,蠕动着身躯钻进暗室,将屋子里的全数宝物含入口中,兴冲冲地退回来鼓着嘴展示给他看。 楚弈大笑,牵起尘觞的手一并跃上蛇身。巨蟒沿着陡峭的石壁攀岩而上,如履平地。 * 与此同时,落凤山掌门正藏在守箱妖兽的背后,挑衅地看向涟泉以及邬宁真人:“都说你们妖族贪得无厌,今日算是见着了。你们有胆要钱不要命,那本真人奉陪到底。”说罢他“人仗狗势”地靠在了妖兽的后腿上,却被一脚蹬了出去。 涟泉跟邬宁真人已与这头异常强大的妖兽对战了数个回合,把正座广场几乎掀翻了起来,留下一地碎石以及土壤。二打一非但没有占到丝毫的便宜,反被伤得浑身是血。邬宁真人的尾巴折了一段,垂在地上扫出一道血痕。涟泉的左肩上留下了两个血窟窿,隐约见了骨,银发被染红了半截。 “邬宁,这妖……不像是妖界的。”涟泉面色惨白,转攻为守,结起屏障退到邬宁身侧:“咱不能再打下去了,力量过于悬殊,根本没有胜算。” “白毛鹿,你以为我落凤山是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的地方?”落凤山掌门打地上爬了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小人得志地讥笑道:“当初妖王竞逐,我没能除掉你,算你好运。今日你送上门来,本掌门岂会再放你回去!” 说罢他一摇鞭子抽在妖兽身上。妖兽怒火中烧,震地大吼,喷出烈烈熊焰撞碎了屏障。涟泉忙转身将邬宁护在身下,滚出火墙后跪在地上咳出一口鲜血。耳畔是落凤山掌门越来越放肆的笑声:“本真人倒要看看,你这食草的白毛鹿,如何跟食龙的犼对抗!” “犼……?”涟泉不敢置信地看向妖兽,匆匆擦去嘴边血迹低声道:“邬宁,你先走。我给你拖时间。” 邬宁真人强忍剧痛爬了起来,听着箱子里越来越激烈的撞击声,长剑拄在地上啐了一口:“走?我出自医圣门下,岂是贪生怕死之鼠?!今日我就算耗,也要将这犼兽耗死在这里!否则等剑圣的两个小徒弟打上门来,又会吃亏!” 说罢他纵身跃起,长剑凌然直冲犼兽额顶而去,竟视死如归。 ※※※※※※※※※※※※※※※※※※※※ 我错了,没日动万……不仅没日动,甚至有些卡文…… 等我吃口粽子再战……【磕头谢罪】 【死战】 邬宁真人运足真元, 一剑没入犼的额顶, 却只扎出浅浅一道痕迹。犼兽勃然大怒,甩头将他撞了出去, 又喷出烈烈熊焰,张牙舞爪直面袭来! 涟泉托着伤臂跑向他, 却终究慢了半步。眼睁睁看着邬宁真人先是仗剑结阵,熟料长剑在火焰侵蚀下迅速融化,阵法应声而碎, 而他整个人也被吞没进了火海中。 “邬宁!”涟泉飞身过去, 接住从空中坠落的邬宁真人。此时的他已经变成了一颗火球,痛苦地低喊了一声后迅速变回原形,巴掌大小的鼠身皮开肉绽, 焦糊了半边。 “你这傻松鼠!”涟泉痛心,忙将他捧在胸前, 化作白鹿, 踏云而起试图逃离此地。 “快, 截住他!”落凤山掌门又抽了一鞭,犼被激发了捕食猎物的冲动, 踩着火浪撞向白鹿。 白鹿灵巧, 身法似幻若虚,几度让犼的攻击落了空。犼兽大怒, 泰山压顶般裹着可怖的妖气往地上使劲儿一拍, 顿时将地面上的碎石全部掀了起来, 如同漫天箭雨射向半空中的白鹿! 正厅在这么一震之下塌了个利索。修士们还好, 撑屏障的撑屏障,拿头顶的拿头顶,就是可怜了那些商贾。“识货”商贾半截身子被埋在瓦砾底下直叫唤,泪涔涔地看着所有人都光顾着逃命,把他孤苦领地抛弃在废墟里,听天由命。 落凤山掌门也被扑了一头一脸的灰,扯着舌头扒拉半天才把嘴里的泥巴吐干净,抬眼望向拼命奔逃的白鹿朗笑道:“哈哈哈,你这……” 结果刚笑了几声嘴里突然被弹入一枚硬物,差点卡在嗓子眼里。吐到地上一看,居然是个金灿灿的元宝。愣神的功夫,身后又滚来一堆人影,撞到他脚后跟上才发现是落凤山的长老们。 落凤山掌门大骇,抬眼眺望,正瞧见巨蟒探头探脑地溜达了过来,脑袋顶上坐着楚弈与尘觞,尾巴上缠着一名快要咽气的弟子。楚弈起身踮脚看向天边互相追逐的白鹿与犼,诧异地嘀咕道:“前头那个是鹿,后头那个是什么玩意?看模样有点像狗?” “是犼,食龙的凶兽。”尘觞顺口回答完后怔住了,蹙眉拍了拍脑袋,打浑浊的记忆里过了一遍,怎么都闹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这种异兽。 落凤山掌门差点没把眼珠子掉灰里,张大嘴瞅着巨蟒,总觉得此蟒甚是眼熟,忙颤颤巍巍地打袖中捞出一竹哨吹了一声。 巨蟒赖赖地转过头来,噗地吐了口毒液。落凤山掌门吓得就地一滚躲过一劫,趴在地上看向被灼穿一个窟窿的地面,嗓子眼里呼噜半天才喊出了声:“神蟒?!” 楚弈没管他,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箱子上,眯眼感应了一瞬后登时拔剑挥出一道剑气。落凤山掌门大惊失色,一边抵挡剑气一边气急败坏地冲犼兽喊道:“快回来,有人来抢剑了!” 犼哪里会听他的话,一门心思追着乱窜的白鹿狂跑。倒是涟泉听闻又有人来抢夺螭梦剑,下意识地望了过去。与昂首眺望的尘觞对了个眼,不知为何突然平生出一股敬畏之感,便一咬牙赌命般地冲他飞了过来。 尘觞蹙眉,抬手想要击落白鹿,想了想后将手掌偏了半寸,对准其后头穷追不舍的犼。犼兽正兴奋地咆哮,一道庞大的阴影猝然降临,只见尘觞以仙元幻化出一个金色的大手,将它狠狠捏住,五指如同擎天高山,牢牢掐紧了它的要害。 犼吃痛怒吼,拼命摆动着身躯却于事无补,咯吱一声被攥碎了数根骨头,痛得腔调都变了样。 “楚弈,是杀还是留?”尘觞用余光瞥向逃过一劫的白鹿,见他落地后化为人形,掌中托着一黑不溜丢的东西跪地大口喘着粗气,又漠然地补了一句:“还有这头鹿,要杀吗?” “楚弈?”涟泉听闻这熟悉的名字,惊喜地喊道:“你们是剑圣的徒弟?我是他的朋友!” “师父怎会有妖族的朋友?”楚弈将信将疑,但觉他没什么恶意,便只是站在原地警告道:“阁下若为剑来,恕我大开杀戒;若只是偶经此地,大可离去。” 涟泉迟疑:“剑就在那箱子里。上面有封印,常人难以搬动此箱。另外他极擅毒术……我……我应当留下助你,但我的友人……”说罢他摊开手掌露出冒着烟的松鼠。 楚弈离老远没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这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彰显出此鹿是个好鹿,便一挥衣袖举剑指向落凤山掌门,喝道:“鹿兄,此地不宜久留,你先行离去吧。” 涟泉颔首,低头跑了一阵后又担忧地回过头来看向他们。此时他手中的邬宁真人沙哑地出了声:“涟泉……走吧。他们俩,很强……比咱俩强多了……” “那你逞什么能!咱先去你之前经常说的那个青雁山,让医圣的弟子救你!”涟泉又急又恼地沿着山路奔跑着,手指突然凉兮兮地沾上了水珠,低头一看,发现松鼠正团成一团没出息地抽泣着,爪子抱着只剩半截的尾巴微微发抖。 “对不起,我不该凶你。”涟泉语塞,受伤的手臂发麻,只能单手握着他问道:“我不认路啊,你坚持一下指路给我!” “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我家老爷子跟剑圣天生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命……操劳一辈子落得这么个下场……凭什么卑鄙小人能逍遥快活……凭什么我连他的剑都拿不回来……”邬宁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后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微弱的喘息。 “邬宁!”涟泉急得大吼,加快步伐行至山门,却撞上了一长队赶赴山顶助阵的落凤山弟子,被堵在了路中间。他看着手中只剩下半口气的邬宁,平生第一次动了杀念,聚敛妖气向防守最薄弱的方位冲撞而去。 落凤山弟子们纷纷从袖中掏出毒药瓶,打算布阵将其绞杀。千钧一发之际,一股厉练的真元蓦然涌来。弟子们刚要转身,脚下突然多了个闪闪发光的阵法,亮得他们失明了一瞬,再睁开眼时,发觉自己已被关进了幻化的狭小牢笼之中,连转身都困难,更别提扔药瓶了。 涟泉看向来人,见是位陌生男子,护着邬宁真人不敢上前。男子则张望了一阵后,惊愕地喊出了声;“你手里捏着的那个死耗子,可别是邬宁?!” “你……你才是耗子!清问,就你会打马后炮!”邬宁真人垂死梦中惊坐起,扒着手指缝啐了他一口。 清问峰主顾不上跟他绊嘴,摸出一枚传送符扔向涟泉:“速去青雁山医治,这边交给我吧!” “剑圣的两个徒弟已经来了。”涟泉匆匆接过符纸,低念咒法后消失在了原地。 清问峰主一听,顿时头大成了两个。他本与楚弈商量好,由他正面佯攻,楚弈后方偷袭,抢了剑就跑。结果楚弈非要他等上几个时辰,看信号行事。他等来等去差点真的急成了老头,却始终没等来所谓的信号。倒是山顶上雷声隆隆,又着火又冒烟,打得如火如荼。这才意识到这俩臭小子根本没按计划走。 “臭小子,你俩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跟师弟交代!”清问峰主仗剑飞奔,打广场外头瞧见一堆奇形怪状的玩意。地上有个长条怪,天上绑了个毛绒怪。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落凤山长老们满地翻滚;落凤山掌门则跟只蛤|蟆似的趴在地上,浑身一股一股飘出一缕紫烟。 “楚弈小心!他要放毒了!”清问峰主拔剑腾空,手指在空中飞速画了个阵法打算挡在楚弈面前。然而他刚飞了一半便吧嗒掉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楚弈抱剑立于巨蟒头上,撼岳惊涛般的真元凝结于背后。刹那间天地变色,雪虐风饕,万千冰剑密密麻麻地悬浮在空中,剑尖全部对准了落凤山掌门,寒光飞溅。 “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毒快,还是我的剑快。”楚弈垂眼看向正剧烈摇晃的箱子,低声道:“螭梦,是我。” 当啷,箱子上的锁链迸裂了一根。厚重的寒霜由里向外覆盖了整个箱子,尔后就听一声闷响,箱子自中间裂开一道缝隙。贴在上头的符纸燃起了蓝火,迅速烧毁了半截。 落凤山掌门几乎嚎叫着扑了过去,死死按住箱子吼道:“今天就算鱼死网破,我也绝不能让你带走它!”然后一头撞在箱子上磕出了血,嘴唇飞动念起诡异的咒法。 楚弈挑眉,轻挥衣袖并指指向地面。冰剑得令,层层剑气如同白夜霁光,成锥形聚集为一点,迅如闪电般射向落凤山掌门! 清问峰主不由自主地眯起了双眼,视线中的少年身形孱弱,声音中带着稚气;若非手中一柄长剑握得牢稳,着实不像是个能将一代大乘期掌门按在地上毒打的年轻剑修。可他又分明从其猎猎翩飞的长袖中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有些像他那犟骨头的师弟,又有点像另一个人。 眼看落凤山掌门要被扎成筛子,尘觞忽觉手腕一痛。巨掌握着的犼兽不知为何猛然变大了数倍!滔天的妖气扰乱了他的仙元,恍惚的一瞬间便被它撑开束缚跃至地面,长啸一声喷出一道火墙,挡住了冰剑。 冰火相冲化作遮天蔽日的白雾,落凤山掌门自雾中缓缓站起,狂笑不止:“上神诚不欺我!我神功已成,死劫已破!六界唯我独尊,唯我独尊!” ※※※※※※※※※※※※※※※※※※※※ 接下来还是打架,各种打架。顺便把主线铺一铺…… 然后我又要后妈了【别揪我头发!】 【浩劫】 白雾散去, 本就庞大的犼兽再度涨大后已头入云端,四蹄扒在山顶上几乎占满了每一寸土地。单两根獠牙的长度已可以与蟒妖相媲美, 圆日一般的猩红眼睛直勾勾地瞪向楚弈。 楚弈看向自己在瞳孔中的倒影,竟连瞳仁的高度都不到,还得有劳犼兽猫着腰瞅他。震惊之余用脚点了点蟒妖, 让它赶紧缩下身子避战。 蟒妖被吓傻了,跟个蚯蚓似的呲溜盘成一团, 将楚弈放了下来, 尾巴瑟瑟抖着有点想钻回山洞的苗头。 尘觞立于楚弈身侧, 先行结了屏障, 满怀愧疚地说道:“楚弈,对不起。” “不怪你,这东西突然魔化了。”楚弈感受着这蒸云烬空的恐怖妖气, 心下一沉,看向清问峰主道:“前辈,您乘这蟒妖先走吧。”说罢御剑腾空, 把蟒妖让给了他坐。 蟒妖听闻可以走了,忙不由分说地卷起清问峰主就跑。清问挣不开它, 一边拼命把某个东西扔向楚弈,一边悲惨地大吼着: “我刚来!!” 楚弈随手接过那东西, 低头一看, 竟是当年时海真人亲手刻的木牌, 上头带有他跟尘觞的名字, 一直挂在不语山的树上。 他心情复杂, 也不知清问峰主在这节骨眼上把名牌扔过来作甚,只得将尘觞的那个递了过去:“拿着。打完回不语山重新挂好。” 尘觞将名牌揣进怀中,这时头顶突然响起落凤山掌门的声音:“现在跪下来给本真人磕头谢罪,饶你们不死!” 只见犼兽头顶上隐约现出一人,衣衫褴褛,披头散发,露出半边的脸上刻着诡异的黑色符文。振臂一挥,即是大潮滚滚的滔天真元,如同千军万马黑云压境。慑人的杀意中裹着浓浓的邪气,不必交手,单在原地站久了都觉得心神怔悸,难以维持神智。 尘觞又开始觉得不舒服,凶魂在他体内逐渐苏醒,不得不仰仗另一道魂魄抑制它。 “焚尘罪,你跟楚弈的心神极受煞气影响,都不适合与堕魔之人对战。”“另一个他”低声警告道。 尘觞颔首,正想着要不要带楚弈避战,就听他突然低声说道:“尘觞,你不要出手,我感受到你神魂不稳。” “楚弈,你不是他的对手。”尘觞心生焦躁。他屡屡受制于体内的凶魂,既无法保护楚弈又不能畅快地大战一番,着实令他难受。 楚弈轻笑道:“不见得。他这样的人,我在断界里杀了一百年。” “那时你手中有我!”尘觞扯住他的胳膊,惊觉他的身体烫得厉害,黑色的符文游蛇般沿着手臂一路蔓延到了脖颈。再仔细一看,他的耳根附近已生出黑色的鳞片。 “不妙,他要被煞气侵蚀了,快强行带走他!”“另一个尘觞”忙厉声呵道。 尘觞一僵,旋即拦腰抱起楚弈就要跑,却被他一脚蹬开后退了半步。继而就听一声铮鸣,眼边掠过一道白影。长剑出鞘,寒芒大作,无数冰燕揽着霜寒随他一同停在空中,苍秾剑闪着蓝光,比往常还要璀璨几分,剑尖生出一圆形阵法,熠熠生辉。繁杂的古文字萦绕其中,如同一方屏障又似一个巨大的车轴,蓄势待发。 落凤山掌门入魔途却不自知,还以为自己练成了“上神”口中的“旷世神功”。见楚弈只身杀来,轻蔑地抬手要拦,谁知随那阵法越转越快,晴空白日中突然出现一尊澄澈满月,华光耀耀,直照在他身上,如同轻纱薄雾,却令他感到彻骨的寒冷,仿佛心肺上结了一层冰晶,由内而外迅速蔓延开来,使得他浑身乏力不听使唤。 “这阵法……”尘觞愕然,身法未停,追上半空后又结出相同的阵法罩住了犼兽。犼的动作立刻迟缓了下来,暴戾的双眸趋于浑沌。 楚弈微微侧目:“优先击杀落凤山的那孙子。他与犼结了血契,他一死,犼兽将恢复正常。” 尘觞颔首,心中疑虑万千。这阵法不是他现学现卖的,而是打脑海深处挖掘出来,如法炮制。他好像多了许多解释不通的记忆,大部分则是乱七八糟的咒法以及模模糊糊的奇怪景象。他记起自己曾立于某个高峦之上,身侧站满了人影。有人与他并肩,也有人跪在他前方顶礼膜拜。然后人影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他一人举目茫然。 落凤山掌门心慌意乱,拼命以真元抵抗,同时掏出鞭子用力一甩。犼兽登时打了个激灵,眸子集聚一缩,定在楚弈二人身上。鼓嘴喷出滚滚火浪,炼狱滚油般逼近。 楚弈没料到他还有这手,蹙眉未动,冲尘觞说道:“你走,不必替我拦。这火顶多伤我,杀不死我。阵法不能破。” 尘觞怎会答应!横身挡在他面前,改为右手单手布阵重新镇压犼兽的神识。左手画出另一道不同的阵法,幻化出巨掌将火焰挡了下来。 犼兽看向巨掌,刚刚被攥在掌心里揉捏的场景历历在目,顿时勃然大怒。火浪跟不要钱似的一层接一层,撞在上头发出震天的响声。火花四溅,殃及池鱼,不消多时,火雨便把整座落凤山烧了个干净。 落凤山弟子张惶逃窜,始终压在废墟里等死的“识货”商贾绝望地尖叫着。楚弈听见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正诧异何人嗓门这么大,就听那倒霉催的嚎啕大哭:“仙师!你们别打了!俺把钱全给你们!别打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啊……”楚弈开术眼向下一看,顿时嘴角一抽。原来“识货”商贾不是别人,正是那被他俩打晕劫请柬、又偷了上千雪花银的钱姓公子——钱自有。 他心生怜悯,能比他还走背运的人不常见,此子是个人才,死了可惜。便真元微动,不用双手只凭意识,将头上系着的发带解了下来,飘飘忽忽飞至钱自有眼前,缠住他的腰用力把他拖了出来。 钱自有差点被扯成两段,嗷嗷叫唤着被发带拽直了放风筝似的飞下了山,身后则是楚弈的一声嘱托:“记得日后将发带还我。” 犼兽仍在喷着火焰。尘觞吃力,神魂越发波动。“另一个他”也不敢再偷懒,将凶魂死死困在识海深处,压低声音道:“焚尘罪,再这样下去,就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 尘觞用余光看向楚弈。发现黑色的鳞片已经爬满了他半张侧脸,右眼也变成了野兽的黄色兽瞳,不由心中一揪,问向那分|身一般的魂魄:“如果我实在撑不住了,就按我们之前所说的那样来。但是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不能被楚弈发现。” “好。”“另一个他”漠然应下后不再说话。 楚弈看着僵如雕塑的落凤山掌门,心生不安,总觉得他在密谋些什么。果不其然,就在他真元逐渐衰弱的空挡里,落凤山掌门突然如回光返照般猛地撕开衣衫,将挂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扯了下来,奋力一扔。佛珠闪着金光穿过火海与巨掌,丝线绷断,珠子飞了一地,有一颗正砸在他的肩上。 楚弈微怔,并没感觉出这珠子有什么不妥。谁知下一秒他便浑身一颤,噗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丹海中的真元迅速流逝,导致他身形摇晃险些栽倒在地。阵法被破,长剑随之掉落。 楚弈跪在地上倒吸一口冷气,看向脚边佛珠。刚刚那种无力感有点熟悉,像极了飞升当天被雷劈时的情形。恍神的功夫,犼兽突然停止喷火,巨大的身子迅速扭转,脚踏岩浆奔驰了起来,眨眼的功夫便已跃出百里。 “糟!不能让他去人多的地方!”楚弈挣扎着想站起来。尘觞见状,忙将他背起腾云追去。 犼兽过境,燃尽半壁山河。火海当空,所到之处皆成灰壤,万鬼同哭。无数生灵死于此场浩劫之中,所有门派全部出动,才勉强保住了宗门与周遭百姓。 “我可以统领六界!我才是六界的霸主!你们这群蝼蚁,都去死吧!去死吧!”落凤山掌门站在犼兽身上,脚踩装着螭梦剑的箱子,癫狂地大笑着。又一挥鞭,驱使犼兽向西南方向飞去。 青雁山,周恕与众弟子立于峰顶看向天边。一线红光赫然出现,仿佛将夕阳余晖之下的地平线拉了过来。继而热风愈盛,灼浪令人呼不给吸。待那红光逼近,竟是连天大火,将世间染成了血红色。 周恕茫然地看向身边同门,以及环着他胳膊的蒋紫陌,总觉自己被噩梦魇着了。一脚人间,一脚地狱,不知如何才能醒来。直到一位弟子吓得哭了起来,才将他拉回现实。 “跑!”周恕把蒋紫陌往后一推,指着揽云峰方向大吼:“去揽云峰!找太上……”然后他便愣住了。 太上长老不在了,揽云峰上的圣人禁制也没有了,已退无可退。 “结阵!”蒋紫陌率先拔出腰间细剑。一直守在青雁山上的其他门派弟子,例如庞先等人也闻讯赶来。众人慌乱地布出防御阵,强大的威压之下,五脏六腑如同被灌入了开水,再听不见任何声响,只剩下难以承受的疼痛。 周恕站在阵眼之上,看向阵法最外侧的蒋紫陌。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不过三步的距离却如同隔着前世往生,只能这般看着,再无法交叠。 楚弈与尘觞穷追不舍,却只得眼睁睁看着犼兽带着灭世之火扑向了青雁山,登时近乎绝望地嘶吼了起来。然而火焰落尽,青山依在。一只冰凤烈焰中重生,双翼微拢,立于山峦之上长啸声声,抵住了火焰的侵袭。 楚弈越过血雾看向冰凤脚下的那个人。他的容颜有些陌生,半张脸上残留着被煞气侵蚀的焦黑。一柄木剑裹着冰立于身前,贯穿双眸的剑痕掺杂其中,反而不那么显眼了。 “半个时辰。”时海真人轻声说道,胸前突然燃起一丛金色的火焰。手中木剑萦绕着强盛的剑气,全然不亚于宝器神兵。 “师父在燃烧自己的神魂,我们时间不多。”楚弈再度起阵,瞥向时海真人时发觉他昂着头,好像也在“看”着自己。 可惜楚弈连句体几话都说不出,只能握紧手中长剑。木牌紧贴着他胸口,莫名温柔。 ※※※※※※※※※※※※※※※※※※※※ 打架好难写,好难写,好难写……【碎碎念】 【毁灭】 犼见火浪被冰凤挡了下来, 愤怒地抬起前蹄去踩,却被两条锁链从背后缚住了前蹄, 进退不得。 尘觞将幻化出的锁链缠在胳膊上用力一扯。犼头重脚轻,又因尚无法完全控制激增的妖气,使得他本就不灵光的脑袋越发浑沌。嘶吼咆哮了一阵后脚下凭空多了层厚厚的冰晶,竟一打滑向后仰去坐了个屁股墩,前爪慌乱地挠来挠去, 好不滑稽。 震天的闷响回荡在空中,全体人员愣了一瞬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落凤山掌门差点从犼的脑袋顶上滚下来,白费了刚刚那毁天灭地威风凛凛的模样,登时气得抡起鞭子就抽:“蠢货!” 鞭声回荡, 每抽一下, 犼额顶上的契约印记都会更亮一分, 妖气也更盛。犼仰天长啸, 喷出的火焰几乎烧穿了半张天空, 用力一跳直起身子冲他们二人虎视眈眈。 楚弈不知这鞭子是个什么宝贝,但凭感觉猜到这鞭子与驭兽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便传音道:“尘觞, 找机会把那鞭子抢下来或者毁掉。”然后又试图仗剑布阵, 却发现自己的真元没有丝毫的恢复迹象,仿佛刚刚那轻飘飘的佛珠砸碎了他的丹海。 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尘觞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一提, 把他扔向时海真人。幸好楚弈早有准备, 在空中一翻又跳了回来:“尘觞!我不能避战!” “你还有真元用来作战吗?”尘觞眼神冷冽, 惊得他打了个寒颤。楚弈虽满心不甘,也只能认清事实,默默站至一侧起了个防御阵:“不要跟犼死磕,伺机除掉落凤山掌门。还有……别因为我分心,我死不了。” 尘觞颔首,恰逢落凤山掌门率先攻来。以犼喷出的火焰为障眼法,裹着毒雾飞身而来,出手即是狠厉的杀招。尘觞抬掌应对,须臾间已过了百招。看似从容不迫,实则完全处于被动还击,形势渐危。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其余人只能瞅见个两个光点在火海中上蹿下跳,以为他们势均力敌。楚弈则不安地发现,尘觞受制得厉害。既要躲避犼兽的追击,又得抵御落凤山掌门的毒术。最关键的是,他还要想办法稳住自己的神魂。再强大的人,在这“一心三用”的境地下也要吃亏。果不其然,不消多时,他便被火焰灼伤了背部,腾起一道黑烟。 楚弈心疼得慌,仗剑参战。此时他也顾不上去琢磨自己这真元到底怎么回事,只想着哪怕只用寻常剑招扰乱敌人视线也好,把尘觞从危险中救出来,稍作喘息。谁料落凤山掌门鸡贼得很,见尘觞越战越勇,心生畏惧,便转而攻击真元枯竭的楚弈,试图令他分心。 此举收效颇著。尘觞见楚弈被犼兽穷追不舍,顾不上防御,冲向他护在身后,身上瞬间又多了数道伤口,在毒雾的影响下迅速恶化。 “我都说了别管我!”楚弈迅速撤开,恨不得现在能跟正常人一样,磕上一葫芦的灵丹迅速恢复真元,就算容易吃到暴毙,也总比这般被动看他挨打强。 既然无法帮上忙,他干脆绕到犼的身后与之玩起了捉迷藏,时不时拿剑狠扎它一下,虽不痛不痒,但着实令犼感到烦躁。 犼身形庞大,低头瞅了半天找不到人在哪儿,于是忍不住转身去寻,被耍得团团转,气得它东一下西一下地来回喷火。落凤山掌门本就打不过尘觞,一扭头差点被火焰喷在脑门上,头发燎着了一半,慌忙蹦回犼的身上咆哮道:“朝地上喷!” 魔化的犼心眼实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毫不客气地铆足劲儿往自己肚皮底使劲吐了一串火,结果烧得自己四个蹄子通红,疼得来回踢踏。 落凤山掌门站立不稳,骂骂咧咧地抽着鞭子,却越抽犼蹦得越厉害。再一扭头,一股罡风冲面而来,大骇之下侧身躲避,眼角攸地一湿似是溅上了什么东西,想用手抹掉却发现左臂已经没了,随着方才那一击飞出去了数丈远,掉在地上被犼吧唧一声踩了个粉碎。 此时他惊愕大于恐惧,甩出毒雾撤身愣愣地看向自己的断肢处,竟没感受到丝毫的痛楚,不由扬天大笑起来:“我已成大罗金刚不坏之身,你们奈我何!” 尘觞蹙眉,闹不清他胳膊都飞了上哪门子的“金刚不坏”。时海真人则低叹一声:“入魔了都不知道……悲哉。” 话音未落,嘴边忽然怼进来一粒灵丹。周恕跟蒋紫陌一人一边抱着葫芦眼巴巴地说道:“剑圣,您不必如此……我们掌门呢?” 灵丹为上品,奈何在这洪泄一般的真元消耗下不过沧海一粟。时海真人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咽下丹药后低声道:“我让你们掌门去看看医圣的境况,希望犼兽过境时没有影响到他。” “太上长老会来吗?”一位弟子怯怯地问道。 时海真人微微摇头:“我倒希望他千万不要来。” 这时又是阵阵火浪袭来,冰凤在不断冲击下出现了裂痕。时海真人嘴角渗出一道血丝,用心眼追踪了一番定格在楚弈身上。他正灵巧地四处躲避,全然不似真元亏空的模样。步伐老练沉稳,像极了那个人。 只这么一想,双眼便隐隐有些酸涩。仿佛在提醒他,斯人已逝,有些过错永远无法弥补。问道者说着六根清净,却如同鱼游浅潭,任谁都逃不开凡世这张网。起网一收,清者浊者尽数掠去泥沙纳入其中,根本没什么区别。 尘觞又与落凤山掌门交手了一阵,成功地重伤了其腹部,自己也已伤痕累累。落凤山掌门依旧沉浸在自己是“不死不灭”的兴奋中,肠子肚子都翻了出来,竟依旧继续进攻着,只是速度慢了一些。 楚弈见状忙传音道:“挑筋!” 尘觞心下了然,立于三步外岿然不动。落凤山掌门杀红了眼,鬼叫着飞来。手上多了两把短刀,一红一黑闪着暗光,直向他的心口刺去! 短刀先后没入其身体,落凤山掌门不由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谁知下一瞬,刀剑一滞,眼前人突然变成了冰像。背后一束威压迅如闪电,游隼伏击般啸风猎猎。 他大骇之下旋身去挡,背后却空无一物,余光瞥见有个白影在他肚子底下一晃,尚未来得及反应,双膝突然一软,身不由己地倒了下去。慌乱中试图抬手放毒,却惊觉自己的四肢没了知觉。 落凤山掌门自空中坠落,两道身影一上一下同时洞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四溅,他带着不敢置信的神情躺在泥土里,仿佛刚刚的叱咤风云都是黄粱一梦。与此同时,犼兽骤然倒下,悲鸣一声迅速缩小回原状,四肢颤抖着在地上翻滚。 楚弈持剑向尘觞跑去,赶在他摔倒在地之前抱住了他。尘觞头枕着他的肩膀低声咳嗽着,额头不断滴落着血珠,缓了许久方才说出一句:“楚弈,你没事吧?” “我没事。”楚弈搀起他向山顶飞去。时海真人收起了冰凤,因透支魂力而左右踉跄,不得不被周恕扶着才能站直身子。蒋紫陌迎上前,自葫芦里倒出两枚丹打算喂尘觞服下。岂料刚跑了没几步,就听山下突然传来一声炸响,平地惊雷般弹起一个硕大的火球! 楚弈下意识地转头望去,于滔滔火光中瞥见一模糊的黑影,光芒照得他睁不开眼,周遭的空气瞬间被蒸发得干干净净。窒息中手里一空,尘觞将他一把推开,张开双臂揽住火球双双飞了出去。 巨大的轰鸣响彻世间,一线光耀如同屠刀劈开了天空。楚弈眼前先是黑了一瞬,继而又亮了起来。但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无边无际的猩红,仿佛落日余晖堕入了眼中。有人接住了他,胸膛抵在他的额头上艰难地喘息着。许久后他听见越来越暴躁的兽鸣,以及无数人的尖叫。 那人松开手使劲捏了下他的耳朵,低喊道:“楚弈!跑!带着他们跑起来!” 楚弈打了个激灵,颤抖着抹了抹挡眼的鲜血。一抬头,正对上犼硕大的脑袋探上了山顶,一头撞碎了主峰。时海真人转身仗剑相抵,冰凤高鸣,却只维持了一刹,便化作漫天飞雪凄惨散去…… 远方,清问峰主携众掌门赶来,眼睁睁看见落凤山掌门“起死回生”,祭内丹,自爆,与尘觞同归于尽。 他们也看见刚刚还濒死的犼兽,突然一同诈尸。一口吞下时海真人,问天大吼,声如枭嗥,试图吞噬整个世间。 自爆引发的冲击几乎令半个大洲消失在版图中。天崩,地裂,山毁,人亡。平和了数百年的修真界,猝不及防地被炎厄卷入了彻头彻尾的灾难。火海肆虐,不知谁人在哭,尽化作萧萧血雨,顺着岩浆流向九州十地。 尔后于最晦暗的绝望与迷茫里,寒剑腾空长啸,流光霆击,逆行而上。 ※※※※※※※※※※※※※※※※※※※※ 郑重声明: 拿刀砍作者是犯法的!耗光作者头发也是犯法的! 本文不死好人!就算死了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你们不要打我! 【伤痕】 苍穹之外究竟是浩瀚星空还是一片虚无?所谓的“大世界”当是何番景象?这或许是九成问道者穷极一生所追寻的答案。 然而时海真人却从未考虑过这些。他一向随性, 导致前半程修行路太过紧凑, 除了剑术还学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许是跟他的杂修师兄近墨者黑了;后半程又太清闲, 终日守着山,聆着风, 下一局没有胜负的棋。 滔滔火海,落尽一幅皮囊,举头三尺的神明,不知有没有心怀怜悯。好像有人在唤他, 催促他尽快离去;也有人在向外拉扯着他, 试图把他带回人间。 本以为, 人之将死, 眼前会过一遍类似于回马灯一样的场景, 把你此生的执念与虚度明明白白地走上一遭, 却不作任何评论, 是非功过,留给后人评说。然而如今他的视线里只有一个白影, 手持一柄断剑背对着。 时海真人惊醒,发觉自己的双眼竟能看见一点东西了。白影侧身看向他, 眼角挂着一滴血泪。模模糊糊的容颜缓缓清晰了起来,果真跟“无愠真人”生得极像, 低声道: “师父。”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幻觉。想要起身, 却攸地回忆起刚刚他好像被犼一口吞了。 所以说, 他跟楚弈一同赴了黄泉?倘若真的如此, 有些话他必须要说。 于是时海真人颤抖着抬起右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眼,低声道:“楚弈,我心有魔念,不配你这声“师父”……这些年来,我无法释怀的,并非战败。而是……我自己的卑劣。” 自习剑以来,他曾输过很多次。输赢无关荣辱,愈战愈勇才是剑道。那时他意气风发,四处“求败”,只为让剑术更加精进。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昔日那些能与他一战的剑修们,不知不觉地全都“掉了队”,再无法令他认真对待。他访遍世间,难寻敌手,成了高处不胜寒的“剑圣”。月下拭剑,怅然若失,只得将心血尽数投入建设宗门。 临圣前夕,一纸战书飞入明尘宗,落款“无愠”。他本在闭关,又不识此人,全当一场玩笑。熟料他器重的弟子们将此事公之于众,悠悠众口,骑虎难下,归衍率众长老恳请他以正视听。他只得应下,抱着“指点晚辈”的心态去了狄雪山,结果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时至今日,他依旧想不明白,无愠真人到底从哪儿习得的剑术。看似杂乱不成流派,实则每招每式狠辣利落。千变万化,暗藏玄机,再加上那柄灵力澎湃的古剑,竟使他苦战数时辰分不出高低胜负,只得以一招“殷雷祭海”尝试扭转战局。 然后他便发现,这个决定极为愚蠢。无愠是不死不灭,这个凭空出现的人就像是天道降下的惩戒,责罚他的自负。尘埃散尽,螭梦剑脱手,落入雪地悲鸣一声。无愠的剑尖抵在他的喉咙上,淡淡道:“我赢了。”说罢收剑转身就走,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只那么一瞬,久违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内心。他怕看见弟子们失望的神情,也怕好不容易步入正轨的宗门受到牵连;当然,他也是不甘的。他还没死,没死就能再打下去。他无法接受自己连剑都握不住,这于剑修是天大的耻辱! 下意识地,他站了起来,拿起立在一侧的长剑,对准了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刺了过去。他像是着了魔,疯狂地想杀了无愠,除掉这个可怕的“怪物”,抹却这场令他颜面尽失的对战。剑顺利地穿入了无愠的后心,溅射而出的血液蒙住了他的双眼。螭梦突然变得寒冷无比,冻僵了他的手指。 我在做什么?他看向自己握着剑柄的手,惊愕地缩回了手。再一抬头,一道剑光贴着双眼一闪而过…… “我偷袭了他……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连自己的剑心都输掉了……”泪水自他的指间滑落。悔恨与懊恼一直煎熬着他,令他颓败地放弃了自己。贯穿双眼的剑痕见证着一切,他强迫自己永远带着这道伤活着,直到有勇气站在无愠面前请求原谅。重新打一场也好,一剑刺死他也罢,他都认了。这个肮脏的躯壳也不想要了,就这般在黑暗中苦苦挣扎。 然而无愠再也没理睬过他,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场比试的结局。还是他自己主动说出“我输了”这三个字,算作狄雪山一战的潦草交代。世人无法接受曾立于重峦之巅的“剑圣”莫名其妙地一败涂地,急迫地探寻着真相。他怯懦地躲进不语山终年不见外客,等待被戳穿后千夫所指的那一天。 结果无愠真人陨落了,一切戛然而止。先前那些不痛不痒的嘲讽转眼变成了同情。许多人替他开脱,说无愠是邪道,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险胜剑圣。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有点信了,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不堪。他便降低了对自己的惩罚,悄悄做了一些木剑,藏在没人的地方比划比划。幸而螭梦剑突然开了神识,宁可囚居于海底也不允许他靠近半步,才将他扯回现实,认清自己的可悲之处。 楚弈的到来,令他重新燃起了一线希望。如果能将螭梦传给无愠的后人,也算一种补偿吧?等这孩子功成名就,去往“大世界”。他便可以安心弃掉此生,干干净净地候一场轮回。 可惜他贪得无厌,竟堂而皇之地接受了“师父”这个称谓。楚弈似是符合他对徒弟的所有期待。聪慧,勤奋,乖巧,独立,好养活。粗茶淡饭,陋室布衣,他给予徒儿的一切都登不上台面,徒儿却从不挑剔。你说那螭梦剑?螭梦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与他何干!他享受着快乐,亦惶恐于失去。就这么一拖再拖,全然忽略了岁月的天平越来越倾斜,直到再也无法弥补。 时海真人不敢挪开手,等楚弈的回应,等那句迟到的咒骂。然而短暂的沉默后响起的是妖兽嘶吼的声音,以及一句: “师父,晚辈们都看着你呢。现在死掉的话,太不像样了。” 尔后一个感觉像是他师兄的人抱起他就跑。颠簸中,他的双眸突然完全恢复了视力。他看见了一座地狱,坍塌的残山碎石被火浪卷成了旋涡。楚弈立于石堆之上,直面参天耸地的犼,手中断剑执拗地散发着蓝光,转瞬又被黑色的剑气所覆盖。 继而他腾空跃起,裹着强烈的煞气砍向犼的头颅,如同一只渺小的玄羽乌鸦,撞向了坚不可摧的高山。 “楚弈!”时海真人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一掌拍在清问峰主的后背上:“放我下来!” “师弟!你没法打了!”清问峰主带着哭腔回道,手摸索着他的腰:“你腿都没了……打什么了……你别死……我求你了……” 众掌门手忙脚乱地带着青雁山弟子们避难。然而举目四望皆是疮痍,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好在天玄寺方丈赶来,画地为牢,起梵音御阵,暂且庇护了逃难群众。 虬阳门掌门看向气若游丝的时海真人,胆战心惊。此时的他几近只剩下了半截身子,全靠神魂强撑着寿元。周恕与蒋紫陌不敢大意,一同结阵为他疗伤,重塑肉身。此阵名为“伏明半生莲”,因其消耗巨大,被列作青雁山的禁术。且太上长老有令,非不得已决不可动用此阵,以免伤及自身。 时海真人识出了这道阵法,登时有些焦急,生怕他们二人有个闪失。然而法阵一起,擅自终止易使布阵人遭到反噬,到底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幸运的是,正当他俩快要撑不住时,青雁山掌门姗姗来迟,搭手稳住了阵法:“紫陌,周恕,你们撤阵吧,我来。” “掌门!”蒋紫陌欣喜,满怀期待地问道:“太上长老……会……会来吗?” “不会。”青雁山掌门双目沧桑,环顾慌乱无措的诸位弟子,轻声道:“尔等皆是医修,应知天道莫测,生死自有命数。然而我们虽无法操纵生死,却可逐驱病痛。太平尚在,医修为掌中仙草独享怜护;太平日子没了,尔等当化为一柄“无锋利刃”,诛戮灾苦。山毁,不要紧,只要人在,青雁仍可振翼高飞。” 众弟子沉默,许久后跪地齐应:“弟子谨听教诲。” 远方风雷交替,吹尽巨石砂砾,萧瑟天地,黑鸦尖唳,执拗地破损又重聚。 旋即白龙现世,长啸惊空,螭梦破封而出,与新主结为血契。残羽散去,衰弱的乌鸦身着银甲,蜕变为暴怒的刑天,力劈山河! 犼兽垂死,内丹急剧膨胀,想仿照前主将人间尽数陪葬。此时一道金光自天边飞来,裹着令人敬畏的威压猛然穿透了犼身…… …… “老爷子,天晴了。”断尾的松鼠卧在蒲团上,怔怔地看向窗外。 山间石屋,邈尘真人起身,向屋外静立的白鹿微微颔首。又看向池中睡莲。花瓣已凋零了大半,仅存的两三片执拗地抱着花蕊不愿离去。 “赌对了……也赌错了……还得再活几年……还得想办法……”他长叹回屋,屋门随之紧闭。白鹿茫然,既闹不清那别扭的松鼠为何非要来此地,也不知山外发生了什么。垂首看向池中倒影,发觉花瓣又落了一片,直直沉入潭底。 ※※※※※※※※※※※※※※※※※※※※ 卡文卡得厉害……打算回头修一下前边的章节找找灵感。 前方boss战来袭,高甜高虐并存,新角色登场。 本来定的是180章完结,现在一看有点玄……可能会挪一些情节进番外…… emmmm总之感谢大家支持,感谢每一位读者的不离不弃。感谢没有薅光作者头发。 特别鸣谢留言与投地雷的小天使们,你们的关注是我前进的动力! 鞠躬! 【前夕】 火海褪却, 留下焦黑的土地。一线阳光穿云而出, 犼的身躯转瞬变为风干的泥塑, 迅速破碎, 灰飞烟灭。 楚弈被黑雾所包裹,近乎跟大地融为一体。螭梦剑寒芒大作, 丝毫不受煞气的影响,反被衬托得皎如凝脂。 尘觞衣衫残缺,隔着风沙,浑身是血地看向他, 目光缥缈似是远在千里之外。楚弈未动, 垂首双目微合, 双拳紧握, 一言不发。 就这般沉默了许久, 尘觞突然轻声唤道:“楚弈, 你看看我。” 楚弈一颤, 并未抬起头,而是咬了咬嘴唇, 含糊不清地说道:“等……等……” 尘觞没有上前,安静地望着他, 琥珀色的瞳仁渐渐变得空洞无神,停滞了一刹后又慢慢泛出了光泽, 只是颜色微妙地浅了一些, 更加偏向于薄金色, 许久后缓缓开口道: “楚弈, 不必担忧。时海真人未死,犼的神魂也散了。你且安心抑制煞气。” 楚弈的眉眼顿时舒展了不少,黑雾自里向外逐步淡化,螭梦剑回应着他的心意,谨慎地吸取着煞气,再借由剑气净化,二者虽刚刚达成血契,自始至终也没有丝毫的交谈,却十分默契,仿佛是重逢的旧识。 尘觞将视线移到了螭梦剑上,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但依旧没有动一步。直到楚弈的肤色彻底正常,才缓步走了过去,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向他伸出手。 楚弈睁开眼,光线蓦地照了下来,令他一阵眩晕。尘觞看上去有点陌生,但从头到脚都是全活的,并没有如他方才所想的那般尸骨无存。 所以,这显然是个天大的喜讯。面对“失而复得”的剑老哥,他应当做什么呢?像往常一样惊魂未定地跑过去拍拍灰,揉揉呆毛,勾肩搭背嬉笑一番?楚弈打生锈的脑袋里拼命琢磨了一圈,终于想起来该如何微笑,嘴角僵硬地勾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他木木怔怔地握住了尘觞的手,掉下两滴眼泪砸在了手心上,小声说道:“我以为你死了……”语气竟出离得委屈。 尘觞愣住,思索半天也没能憋出半句安慰的话来,只得磕磕巴巴地回道:“没……没事了。”结果话音刚落,楚弈忽然身子一软,倒进了他怀里。 这时青雁山掌门携弟子前来,唤出灵鹤将众人运向不语山。此番劫难,青雁山完毁,数个门派遭遇重创。不语山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幸而主峰尚在,勉强还能住人。 道童举着扫帚惊魂未定,呆头呆脑地看着一堆人把时海真人抬入屋中处理伤势。楚尘觞抱着楚弈紧随其后,将他放在榻上,站在人群外等了一阵,走出屋子随手带好了房门。 燕岄飞了过来,捂住吱哇乱叫的某鱼,惶恐问道:“仙师,发生了什么?您……您还好吗?” 尘觞淡然:“无碍。有件事要你做。” “啊……什么事?”燕岄茫然,下意识地抱紧了江狩。 尘觞看向江狩:“带他去山下,布雨灭火。”说罢径直向前走去。 燕岄愣了一阵,低头揉着仰头晃脑不知愁的江狩:“阿狩,我们去山下玩,你要听话。” “嗷!”江狩兴奋地拿脑袋拱了拱他的掌心。 尘觞一路走至平日里他们练剑、做功课的地方。空旷的庭院满弥漫着被风吹来的灰土,棋桌靠着石壁,上头摆着一局未完的棋;高大的槐树立于中央,上头挂满了木牌,大部分崭洁如新。 这些都是时海真人曾经的弟子们的名牌。每一个名字都刻得极为认真,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亦如他的剑招。闲暇的时候,他总会小心擦拭这些木牌,似是与当年一样,等下山游历的孩子们回家。 可惜谁都没有回来,随意将这木牌、这树、这庭院、连同这座山一起弃予岁月荏苒。 尘觞自怀中掏出那块属于他的木牌,上头的名字正慢慢变淡。“觞”字已难以辨认,只剩下个“尘”字孤零零地望向他。 他想了又想,最后伸出手指点在木牌上,重新将名字刻好。又变出一根红绳,将木牌系回了树上。 木牌旁边是一根空着的红绳,上头本应绑着楚弈的那块。两块木牌一直挨得紧紧的,有时候会缠绕在一起,不得不有劳时海真人亲手解开,再把其中一个向外推一推。 然而很快它们便会缠得更紧,因为某剑每次路过都会故意把两个牌子重新贴好,甚至绑个结栓牢了,然后心满意足地拿起木棍在地上划拉着他俩的名字。 这是尘觞的小秘密,一个不值一提的秘密。 又是一阵微风,木牌们互相撞动,跟风铃似的发出一串清响。他抬头看向无云的天空,发觉只有不语山上方的天是蓝色的,被环绕进一片橙红之中,仿佛暴雨将至却偏偏遗漏此地,不知是慈悲还是酝酿了些旁的东西。 * 楚弈昏睡了许久,梦中看见一白一金两只萤火虫静静地飞舞着。他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这两个光点盈盈绕绕,攸地消失了,世间重新归于黑暗。 他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摸向身边长剑。手指碰到镂空的龙纹时缩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苍秾又碎了,再度只剩下一个剑柄。而此时躺在他身侧的是螭梦,他的新剑。 “对不起。”楚弈两眼一抹黑,余光里有烛火跳动。一人走来,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楚弈,你多歇会儿,我在后院熬药。有事喊我。” 楚弈本以为他是尘觞,却听出是青雁山掌门,只得微微点了点头。青雁山掌门起身,迈过门槛时顿了一下,又道:“你的“病”,我治不了,我也不便多问。但是有一点我得告诉你,你也是会死的。” “晚辈知道。”楚弈声音沙哑,轻轻顺着螭梦的剑鞘。 随着青雁山掌门离去,屋中又陷入了寂静。螭梦剑中攸地浮现出一个影子,立于榻前小声回道:“楚弈,你在跟我说话的吗?” 楚弈惊愕,缓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位“不明人士”好像就是螭梦,登时浑身一激灵坐了起来:“你不是条龙吗?!” “我化形了啊。”螭梦很是无辜。他的模样有些模糊,但四肢分明俨然是人形:“你想看龙形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这屋子够呛装得下。” 楚弈头晕,根本没听进去他在讲什么,总觉得自己被梦魇住了,把剑举起来对着月光摇了摇:“我果然疯了吧?!怎么我的剑都变成人了!” 这时角落处突然传来一声低咳,时海真人呢喃道:“水……” 楚弈欣喜,倒了杯热水,扶着桌子勉强走了过去,坐在榻前用手垫着他的头,喂了半口。月光幽暗飘然入屋,时海真人双目微睁,眼上的疤痕竟消失了大半,隐约能看清完好的眼珠转了半圈,定格在他脸上时攸地一颤。 刹时,二人脸上皆显露出不同的复杂情绪。时海真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直到楚弈将手中茶杯送回桌上,把老师父放平躺好,盖上被子掖了掖。见其还在盯着自己看,嗖地把被子拉上来遮住了他的脸。 “这是个噩梦,这绝对是个噩梦……”楚弈一脑门的冷汗,抬起手抽了自己一嘴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再度对上其探究的目光,又赶紧放下,然后再揭开,再放下。如此循环七八回,时海真人终于在被子底下闷声闷气地说道:“楚弈,我还活着吗?” “嗯……”楚弈哆哆嗦嗦地看向身后的螭梦剑。螭梦的剑灵又钻了出来,坐在桌上唯恐天下不乱地晃着脚。 “谁?”时海真人蹙眉,依稀察觉到屋里有个“隐形人”在看着他,将脑袋探出半截望向桌子,却发现空无一物。再往外一挪,赫然瞥见一疑似他徒弟的小东西撅着屁股向房门爬去。 “我……我去给您拿药……”楚弈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他曾发自肺腑地期盼时海真人能重见光明,却怎么都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般不是时候!他所设想的正常流程应该是先自首,哭天抢地跪地磕头求原谅,让老师父豁达地骂他一顿“臭不要脸”,然后把所有过错都推给邈尘真人,让他免费治好眼睛。自此师徒二人化干戈为玉帛,欢天喜地把家还。 结果现实偏生跟他对着干,把流程给整反了!老师父孤注一掷救白眼狼徒弟于危难之中,命悬一线躺在榻上要水喝。惊觉这徒弟好生眼熟,像极了当年那个戳瞎他双眼还不负责的人渣剑修。 楚弈虚弱,趴在门槛上爬不出去,暗骂门槛修得这般高有个屁用。螭梦剑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机,忙退回剑中装起了死物。幸好陆轻羽跑来,将他扶起搀到屋外的石桌旁,暂时缓解了尴尬的氛围。 楚弈捂着酸痛的额头不言语。陆轻羽心生担忧,想问要不要去叫掌门过来,袖中不慎掉落出一个布袋,里头的草药滚落一地。 楚弈随手拾起一株小草递给他,见他满脸惶恐,不由蹙眉问道:“这草药是做什么的?” “太上长老要的……”陆轻羽不善扯谎,小脸惨白地抢过草药跑走了。 楚弈越发不安,总觉得这药有些问题。再一深思,山下打得天翻地覆,邈尘真人居然沉得住气没有出山,着实奇怪。而陆轻羽自他闭关后就没了踪影,不知在忙些什么。 没等他想完,又有人走了过来,原是庞先。他环顾四周后小声说道:“楚兄,方才我听见天玄寺方丈跟其他几位掌门攀谈,说想要解除联盟。” 楚弈一怔,旋即又想通了:“看来明尘宗那边快打上来了。” ※※※※※※※※※※※※※※※※※※※※ 楚弈:“世上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当你凝视着师父时,师父也在凝视着你。” 时海真人:“嘶……脑壳疼。” 【还我】 一夜无眠, 天微亮时, 众门派掌门就到底要不要解除联盟各抒己见, 最后也没能达成统一, 不欢而散。青雁山弟子们则安静地聚集在几间狭小的破草屋中,互相医治着伤处, 闭口不提何时能回宗门。 楚弈不敢去见时海真人,坐在庭院里正昏昏欲睡,突然发觉好像一直没看见尘觞,忙起身去找, 结果迎面撞上了清问峰主:“楚弈, 你师父醒了吗?” “醒了, 青雁山掌门正在里面照看着。”楚弈心中苦笑, 暗道自己不定哪天就被扫地出门, 这声师父还是且行且珍惜。 清问峰主稍松了口气, 拉过他压低声音道:“未央海那边传出新消息, 法圣要飞升了。” 楚弈虽感突然,却不意外, 毕竟这世间最接近苍穹的无非双圣。医圣老爷子无心飞升,法圣可与他不同, 时机到了自然要走。便淡然道:“乱世中脱离凡尘,极好。” 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此时, 尘觞自远方小径慢悠悠地走来, 神色平常丝毫看不出刚经历了一番苦战。楚弈忙拉住他的手, 默默瞅了他一会儿, 突然傻里傻气地笑了一声。弄得清问峰主一头雾水,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倒是尘觞顺着方才的话题问道:“他可打算留下些什么?” 清问峰主一怔,旋即意识到是在说法圣,忙道:“他指名要见陆三公子,将占卜术与法器一并交于他。” “陆轻羽?”楚弈蹙眉。这法圣对陆轻羽倒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关照,先是送了个星盘,后又因他按着黑潭毒打江狩,如今更是将千年难遇的大恩惠扔到了他头上。传出去说陆轻羽是他私生子都不为过。 “我估计陆轻羽不想去,他好像正守着医圣等出关。”楚弈道。 清问峰主摊手:“这可由不得他。眼下全修真界都知晓了此事,他若不去,就是驳了法圣的面子,难免会被戳脊梁骨。再加上灾祸横生,法圣一走,医圣再……修真界就没有挑大梁的了。所有人都说这陆轻羽保不齐是法圣的继承者,未来的救世主。捧杀捧杀,人已经捧起来了,“杀不杀”只能听天由命。” 楚弈听得脑壳疼。陆轻羽真是人在山里坐,锅从天上来。但他思前想后,又觉得清问峰主有些夸大其词。湛寂真人再一手遮天,也不好做出强买强卖的事。主动权到底掌握在陆轻羽自己手里。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他这般看得开。当日下午,吵吵把火一整天也没干正事的各位掌门突然又团结了起来,堵着时海真人的屋子,请青雁山掌门交出陆轻羽,继承法圣的衣钵。 青雁山掌门心生不满,靠在门上神情严肃:“此事全看陆三公子自己如何选择,你们莫要在这里吵嚷,打搅时海真人休息。” “陆三公子终日不见踪影,我等只能来向您要人。”虬阳门掌门率先发难。 “他若想去,自然会去。诸位前辈请回吧。”楚弈和尘觞前来救场,横剑往门口一站笑着扫视众人一圈,竟令人遍体生寒。 几位掌门虽对楚弈不甚了解,但这俩晚辈如何手撕的犼兽与入魔的落凤山掌门可是历历在目。再加上楚弈手持螭梦剑,强大的剑灵冻得人直打喷嚏,摆明了就一句潜台词——别问,问就砍人。 双方僵持不下,青雁山掌门干脆说出了他们心中所想:“你们无非就是看医圣跟剑圣要倒,想把梁子压陆三身上。问题是他就是个小孩子,哪儿经得起这般“器重”!” 一掌门登时拉下了脸:“你这话说得有意思!我们为陆三公子的前途着想,竟也成了恶人?!再者,眼下联盟已然岌岌可危,四海灾祸未平。明尘宗那边虽然折了个落凤山,但到底压咱一头。倘若因陆三公子不出面,法圣一气之下将传承给了明尘宗,就更麻烦了!” 此言一出,其余人立刻迎合了起来,七嘴八舌把青雁山掌门数落得不成人形。楚弈神色微凌,手握在剑柄上并未拔剑,但此动作显然象征着警告。众掌门恼怒,刚想质问他意欲何为,却被螭梦剑突然发出的一声长鸣给呵退了。 屋中的时海真人低唤一声:“楚弈,进来。”暂且缓和了气氛。岂料就当他前脚刚迈进门槛时,陆轻羽不知打哪儿窜了出来,平静地说道:“有劳诸位前辈关怀,轻羽择日便去拜访法圣。” 众掌门喜上眉梢,说着:“这就对了!孺子可教,孺子可教!”然后呼呼啦啦地全散了,徒留楚弈跟陆轻羽大眼瞪小眼半天。 “你真想去?你可想好了,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楚弈挑眉,打算将内心顾虑旁敲侧击地如数道出。 而一旁沉默许久的尘觞忽然传音道:“进屋说吧,有人在外头布了阵。” “盯得倒是挺紧。”楚弈看向屋后大树,只见树下隐约显露出一不起眼的光点,原是枚佛珠。 “天玄寺掌门是法圣的师弟,这阵法是他布的,不好解。”青雁山掌门早已知晓此窃听阵,将众人迎入屋中后反手带上了房门。 尘觞挥手布了个结界,与楚弈一同坐在桌旁问向陆轻羽:“可有什么打算?” 陆轻羽却只轻笑道:“打算?接圣人传承的大好事,自然要去。” 楚弈知他为人,自是不信,刚想厉声吓唬吓唬他,青雁山掌门突然越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他的下巴,往嘴里怼了个药丸,又一拍脑门呵道:“咽!” 陆轻羽没反应过来,一激灵真把药丸给囫囵咽了下去,旋即小脸一抽想再吐出来。结果就听青雁山掌门俯身贴着他耳朵轻声道:“说,为什么想去见法圣?” 陆轻羽瞬间变得呆傻,木木怔怔地如实回道:“为破太上长老死劫。” 青雁山掌门惊愕,直起身子满面惶恐:“什么死劫?老头子有死劫?!” 陆轻羽两眼无神:“对。未央海是破劫关键,其余的我也卜不出了。太上长老发现我在算他的命途,没收了我的星盘。” 屋中陷入沉默,直至青雁山掌门又喂他吃了个药丸。恢复神智的陆轻羽顿时捂着嘴巴悲愤不已:“掌门!太上长老明明不让炼这种丹药!我要告状!” “老头子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还能管我?!”青雁山掌门暴躁,抬手就去掐他的耳朵:“你这孩子,居然瞒我这么大的事儿!” 陆轻羽被扯得踮脚站了起来,不服气地叫嚷道:“掌门!我不是孩子!我是你师弟!” 青雁山掌门差点没一耳刮子呼过去,然而转念一细琢磨,蓦然发觉好像真是这么个理!陆轻羽被默认为邈尘真人的亲传弟子,可不就是他师弟吗! 突然降了辈分的青雁山掌门面色铁青,而陆轻羽还火上浇油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语重心长道:“师兄,我自有分寸。” 于是青雁山掌门怒不可遏地撸起袖子就要打娃,幸而时海真人听热闹听够了,撑着床榻坐起身低叹一声:“你们能想到的,湛寂真人亦能知晓。他甚至有可能早就算出,陆三你是为破劫而来。这世间论占卜一术,谁人能胜他?”说罢又虚弱地栽躺了回去。 楚弈也不敢扭头看他,只能半侧着身子问道:“师父,您也觉得法圣有问题?” 时海真人平复了一阵后无奈道:“希望只是我妄加猜疑罢了……毕竟就算是鼎盛时期的医圣,也不是他的敌手。早年我们二人若能联手,可以与之一战。然而如今我筋脉尽毁,已无胜算。” 楚弈看向手中螭梦剑,忽然觉得有些突兀,忙把剑抱在身前遮住:“无碍,若避无可避,还有我撑着。” “没事,我在。”尘觞波澜不惊,又问向陆轻羽:“那个星盘,现在何处?” “太上长老那里……”陆轻羽茫然。 尘觞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不要再用那个星盘。此外,你可知如何藏匿自己的星运?” 陆轻羽忐忑道:“知道,但我神魂受创,没有星盘,难以成事。” “无妨,我帮你。”尘觞说罢抬手点在他额头上。一线光耀入内,于眉心结成印记,闪烁片刻后消失了:“这个印记可伪装你的星运,切忌不要再行占卜之术,以免暴露真身。” 陆轻羽顿时心生崇敬,捂着脑门乖巧地应道:“好,谢谢尘哥哥。” 三人又商讨了一阵,决定由楚弈跟尘觞陪同陆轻羽一起前往。青雁山掌门虽忧心于邈尘真人,却也不好多问,只得留下守护不语山上的弟子们以及时海真人。 明日启程,今夜则是最后的休息时间。陆轻羽随青雁山掌门去准备行囊,而楚弈与尘觞离去时,被时海真人叫住了。 “楚弈,尘觞,木牌你们还带在身上吗?” 楚弈从怀里掏出木牌摇了摇:“嗯,带着呢。” “尘觞呢?”时海真人将视线投向他,莫名带着一丝焦虑。 尘觞漠然道:“挂回树上了。” 时海真人一怔,收回视线呆望着房梁不再出声。楚弈牵起尘觞的手笑笑:”师父,您好生歇息,凡事有我。”说罢推门出屋。 二人紧握着手一直走到院中的大树下。楚弈抬头看向树上的名牌,手指微微发颤,连带着螭梦也克制不住地溢出一层冰霜。 尘觞侧目,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怎么了?” 楚弈一点点转过头来,久久凝视着他的眼睛,渴望从这双漂亮的金眸中感受到一丝温度。 然而那里只有一片死寂与孤冷,映着他缥缈的倒影,不着任何情愫。 冗长的沉默后,楚弈退后一步,缓缓拔出长剑直指他的心口,平生第一次掌心发坠难以握住剑柄,一字一顿道: “把他还给我。” ※※※※※※※※※※※※※※※※※※※※ 今天也是想开新文,却葛优瘫了小半天的咸鱼阿月…… 【挽留】 尘觞神情沉寂且坦然:“我们是同一个人。” 楚弈的手在颤抖, 剑尖已戳在其心口上再不能前进半分。他多希望此时的尘觞能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呆头呆脑地问什么意思。然而没有, 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 “你是谁,他在哪里?”楚弈改为双手握剑, 剑气将尘觞的胸口冻出一片冰晶,却始终未伤他分毫。 螭梦剑闹不清发生了什么,对他家主人一言不合要砍同伴的行为很是惊诧,剑气也犹犹豫豫不甚稳定。尘觞看向螭梦, 蹙眉道:“剑不应当有自我, 顺从你的主人便好。” 螭梦微惊, 莫名觉得此人散发着一股危险的威压, 令它烦躁, 刚想悄咪咪戳他一个豁以示抗议, 楚弈突然将它收回了剑鞘, 一拳打了过去。 尘觞被正面打中了鼻子,依旧面色不改, 反而轻轻握住了他的拳头:“楚弈,你见过我。我与尘觞确确实实算作同一个人。焚尘罪的魂魄本就是从我的神魂中分离出来的。” “但是他跟你不一样!”楚弈此时惶恐大于愤怒。尘觞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在自爆的时候吗?为何没有感觉到。 为什么没有感觉到! 尘觞见他浑身战栗, 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不忍:“不可否认,我们确实有一点不同。焚尘罪是杂魂, 混合了我的魂魄以及凶兽的魂魄, 所以他亦正亦邪, 心存暴戾。但归根结底, 我们共享记忆,又出自同一神魂,难道不是一个人吗?”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楚弈头晕眼花。大战后留下的创伤并未完全恢复,他的神魂依旧飘飘欲坠,随时有可能被煞气吞没。只这么一急,便觉四肢麻木,一个踉跄砸到了尘觞身上。 尘觞抬手扶住了他:“楚弈,焚尘罪必须死。否则凶魂迟早会占据这副肉身重生。只有他死了,才能保得万世太平。” “凭什么……凭什么这么说。”楚弈提不起气来,嗓子眼里冒出一汪血呛得他咳不出来咽不下去。 尘觞将手覆在他胸口处,面色微变:“冷静下来,你的这副躯体快不行了。” 楚弈无力地往外推着他:“把尘觞还给我……你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你把他怎么了……” “尘觞”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偏偏他不善处理情感,垂眸沉思了片刻后努力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他死了,魂飞魄散。” “你杀了他?”楚弈出人意料地逐步镇定了下来,用剑撑着身子努力站起,直勾勾地看着他。 尘觞隐约察觉到宛如暴风雨前夕的低沉杀气,心知开口时得慎重一些,免得再让他动怒。斟酌了一下后回道:“不是。他祭了神魂来抑制自爆。” 楚弈冷笑:“你们本是一体,为何他死了,你无事?” 他耐心解释道:“因为这是他自愿的。” “我不信,肯定是你趁他虚弱,把他当成了挡箭牌。”楚弈又想拔剑,却再无力气抬起双手。 螭梦察觉到他的生命力正飞速流逝,忍不住担忧地现出剑灵试图安慰他。然而楚弈的真元亏空直接影响到了螭梦剑的灵力,于是一条娇小的银色“细蛇”缠在他脖颈上亲昵地蹭了蹭,并昂起头冲“尘觞”示威。 尘觞初见如此通人性的剑灵,下意识地想用手触碰,却被楚弈打开了:“别动它!” 尘觞颔首,识趣地退了半步:“你们之间的血契还算牢靠,不错。” 血契……楚弈一僵,猛地想起自己已与尘觞解了血契,是他亲手断送了尘觞跟他之间最后的联系。 “是我害死了他……。”楚弈说完这句话便彻底昏了过去。 螭梦维持不住剑灵,退回剑中嗡嗡作响。心有余而力不足地看着尘觞把他横抱起来向草屋走去。 尘觞将楚弈安置好,轻轻拭去他鬓角渗出的一层薄汗,许久后低叹一声: “没想到,你是在意的。” 这一幕正巧被收拾完行李的陆轻羽尽收眼底,于是他小心翼翼走上前:“尘哥哥……楚哥哥还好吗?” 尘觞转身,双眸暗淡失去了光泽:“他需要休息,明日我陪你前去。” “好。”陆轻羽抱紧了包裹,以探究的眼神看向他:“尘哥哥,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例如?”尘觞坐在榻边,示意他但说无妨。 陆轻羽尴尬地笑笑:“额……你好像比以前聪明了,话也多了。” “这不好吗?以往我愚钝,常令楚弈费心。”说着便拿起汗巾帮楚弈擦了擦面颊。 陆轻羽微怔,一时闹不清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他确实变了,但又好像没变,一如既往地关心着楚哥哥。然而以前的他虽然沉默寡言,难以亲近,但看向楚哥哥时,眼里总是带着喜悦与温柔,不似现在这般死气沉沉,如一口干涸的深井。 当然,这些话说出来未免太无礼了。陆轻羽只得惴惴地将疑虑咽下,自包中掏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这是掌门给你的丹药。太上长老说,未央岛湿气极盛。” “湿气极盛?”尘觞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目光微深。 …… 楚弈又一次坠入了梦境。梦中金色的海洋轻柔地起伏着波浪,橙红色的天空云雾时疾时缓,令他头重脚轻。 他茫然四顾,后狂奔向前,却怎么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走过麦浪沙滩,终来到汪洋侧畔,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像当初去寻尘觞神魂时一样,奋不顾身。 然而他好像失了重量,如同一浮萍在水面上飘荡,怎么都沉不下去。幽深的海底闪烁着一点星芒,似是在期待,又像在喊: “不要来。” 楚弈脸朝下浮在水面上,拼命盯着那光点伸手去抓。熟悉的绝望感包裹着他,一如当年被挂在祭坛上“示众”。 潮汐涌动,带着他上下颠簸。再也见不到了吗?他呢喃着张开手指,空落落的双手到底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皆惘然。 然而就在这时,猝不及防地,水中出现了一道旋涡。把他卷入其间迅速下落,终于在光斑消失的一瞬间见到了想见的那个人。 尘觞安静地悬浮在海水中,神情平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串金色的流萤自他心口缓缓涌出,迅速消散。 “尘觞!”楚弈欣喜若狂,转而又心生恐惧,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吼道:“你醒醒!我不允许你就这么死了!” 岂料他的声音不管怎样都无法在这海水中传递,寂静的黑暗吞没了一切,连同他的存在。尘觞开始变得透明,低垂的眼睫微微抖动,苍白的皮肤衬得他宛如一件精美又易碎的瓷器。 “你说过要一直陪着我的。”楚弈用手去堵他的心口,却于事无补。眼睁睁看着光芒自指缝中流出。 于是楚弈无助地抬起他的下巴,捏耳朵,折腾来折腾去,一低头发觉他的双脚已经模糊难辨,慌忙把他揽入怀里,死死搂住。 “我错了,我不该解血契。我不是不要你了,我……我不该解血契。”楚弈语无伦次地道着歉,脸上竟露出孩童般怯懦的神情:“你回来好不好?我再也不凶你了,我不是故意解开血契的。你别不理我……我给你亲亲,也让你抱抱。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再也不撵你走了。” 说罢他忽然亲了一下尘觞的面颊,又亲了亲他的额头。最后吻住了他的唇,试图往里灌入“生”的气息。 可惜尘觞没有任何回应。他吻累了,睁眼看向萦绕在耳侧的气泡,终于在深渊中幡然悔悟: “尘觞,我喜欢你,很喜欢。” 骤然间,海水变得沸腾汹涌。强大的气流冲向他,刹时把他推开了数尺。楚弈挣扎着想要游回去却无能为力,被带着向上拔去。尘觞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攸地从他眼前消失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了。那柄跟他纠缠不休了两辈子的“剑”就这么走了,甚至没留下一句“珍重”,决绝到不真实。 …… 气泡越来越多,最后化作刺眼的光芒。楚弈感觉到自己被高高抛起,又狠狠摔下,四分五裂。找回知觉的一瞬间,好像有一个人正抚摸他的面颊,双手满是硬茧,显然不是尘觞。 他睁开眼,双眼聚拢了半天才看清是时海真人,正坐在旁边低垂着头。 “楚弈,我有话问你。”时海真人将视线移向自己的双腿。他的左腿迟迟没有恢复,只剩一条新生出的右腿,不甚灵活。几步路的距离生生跳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才到,累得他浑身酸痛。 他本不想来,因为来了也问不出口。然而这个疑问一直压在他心上,仿佛一把锥刀搅得他痛苦难挨。 楚弈愣愣地看着他,分不清现在是否还在梦里。时海真人则侧身不去看他的眼睛,尾音发颤地问道:“楚弈,你是不是无……” 结果没等他说完,楚弈突然弹坐起来一把抱住了他:“师父,他走了。” 时海真人大惊,下意识地去顺他的后背,结果就听他哼哧了一声哭了起来:“他走了!他回不来了!怎么办啊,师父,怎么办……” 哭声隐忍且卑微,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委屈地悲鸣。时海真人心中一揪,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待他稍稍平静了一些,捏住他的肩膀小声说道:“楚弈,还有机会。只要能找回他的一丝魂识,为师都有办法把他带回来。” ※※※※※※※※※※※※※※※※※※※※ 我觉得最近有点压抑,该找机会发个糖了。然而…… 后边还有虐【我怕是要被读者砍死】 【考验】 翌日启程, 尘觞并未关注楚弈的动向,兀自带着陆轻羽乘毕方鸟去往未央海。偌大的鸟身跟乌云似的招摇过市, 引得路人纷纷驻足眺望。 陆轻羽好奇地伸手去抓白云,尘觞则始终坐在他身后沉默不语,待毕方开始降落时方开口道:“你可有渴求的东西?” 陆轻羽一怔,思索再三后回答道:“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能为太上长老破死劫。” “若想破此劫,必须牺牲你自己的性命呢?”尘觞又道。 陆轻羽心下大惊, 忙回身看向他:“尘哥哥可是算出了什么?” 尘觞平静地看着他,不喜不悲的双眸令他彻骨生寒:“为破死劫, 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 而你又是一个可为他人献上自己寿元的人, 所以我不得不多句嘴——如若你死于破劫, 这世上当有两个人永远无法原谅你我。” “谁?”陆轻羽紧张地薅着毕方的脖颈毛,被叨了一口才松开手。 尘觞:“楚弈跟邈尘。” 陆轻羽颔首:“明白了,我不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毕方着陆, 二人跃下鸟背。尘觞向陆轻羽伸出手:“不要离我太远, 此岛不同寻常。” 陆轻羽受宠若惊地牵住了他的手,鼻翼呼扇了一下后应道:“确如太上长老所言, 湿气太大,令人憋闷。” “把灵丹吃了。”尘觞没有多言,用脚点了点地面, 发觉此岛的土壤很软, 站在上面略微下陷。然而抬脚一看, 竟不见丝毫的脚印,仿佛是富有弹性的肌肤,按下去还能弹回来。 陆轻羽解下腰间小葫芦,跟吸奶瓶似的唑了唑,又讨好地踮脚将葫芦递到他嘴边。 “不必。”尘觞瞥了一眼葫芦。这精致的紫色“奶瓶”灵力厚重,应是件稀世之宝,便随口道:“这法器不错,收好莫要丢了。” “啊?”陆轻羽迷茫地看向手中葫芦,上头还有蒋紫陌随手刻的小白兔,不禁羞涩一笑:“尘哥哥,这不是法器,这是太上长老送我装果子酒的。我不喜欢喝酒,就拿来装糖豆和灵丹了。没曾想这葫芦可神奇啦,灵丹和糖豆放进去能变成好喝的茶呢,而且永远都装不满的样子。” 尘觞眉头微紧,暗道这能将东西变作茶和酒的葫芦可别是上古宝器——百翁壶。但转念一想,上古的宝器能有几件传世的,再者百翁壶也不是这个颜色,此物应当是件仿品。 陆轻羽全然不知地抱着葫芦张望一周,不见人影,只有满岛的桃花扬洒一地,落入土中透出香甜又腐朽的气息,忙忐忑不安地握紧了尘觞的手。而脚下的松软更令他觉得这岛上保不齐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尘觞被握住手时有些别扭,毕竟这世上除却楚弈再无人触碰过他。当初他立于苍穹之上,不识人间冷暖。而凡是能靠近他的“人”,也只不过心怀敬畏地在他面前俯首听是,不曾有人与他并肩。 如今重生出这副肉体,倒是有了些“活着”的感觉,不枉他弃了一世轮回走这么一遭。只可惜楚弈只认焚尘罪,并不认他也是“尘觞”。 然而他带着陆轻羽走入树林深处时才发现,更麻烦的事情就在眼前。只见乱花纷飞之中,楚弈与湛寂真人正对坐在棋桌前饮茶,神色自若、面带笑意地冲他俩点点头:“你们来得好慢。” 尘觞诧异。楚弈身子虚弱,就算御剑飞行也不可能比毕方鸟要快,更别提以他现在的真元根本无法掌控飞剑。 楚弈却跟没事人似的指着桌旁两个石凳:“坐,客气什么,又不是外人。” 湛寂真人也在微笑,只是眉眼中明显夹杂着刻意:“轻羽,怎么你们还分开来的?” “我……额……楚哥哥本来身体不适……”被突然点名的陆轻羽紧张不已,不过心思转得还算快:“昨日本来说好一起的。可我今早走的时候,见楚哥哥还在睡着,没好意思打扰他。想必楚哥哥醒来发现我们不辞而别,努力追了上来。”说罢很是自然地随尘觞一同坐下。 “嗨,所以说你们不地道。”楚弈波澜不惊地指了指背在背后的螭梦剑:“我还以为你们走了挺久了呢,追得好生辛苦!法圣要飞升,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自然得来送一送,不然日后可见不到了。” 湛寂真人笑容微僵,总觉得楚弈这字里行间都在跟自己攀关系,而且语气老成到仿佛跟他是同辈人。 正想着,下意识地抬手去倒茶,又被其拦住了,抢先倒了一杯敬到他鼻子底下,眼神真诚地说道:“湛寂啊,飞升是大事,飞升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 湛寂真人挑眉,依旧保持着和煦:“楚小友是觉得我可能会失败?” “呸呸呸!”楚弈顿时表情一凛,严肃地喷了他一脸吐沫:“这话不吉利,可不能说!” 湛寂真人默默用衣袖抹干净面颊,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愠色,刚想再说些什么,楚弈却毫不留情地把话题硬生岔开了:“法圣,我们言归正传。您为何执意要让陆三公子接传承?他虽天资聪颖但年岁尚轻,若辜负了您的重托可如何是好!” “楚小友当对陆三公子多些信任才是。我想将法器赠予他,无非是因我们二人皆喜爱占卜术,而这世间除却陆三公子,再寻不到年轻有为的占卜师。”湛寂真人嘴上说着,心里可长叹了一口气,只感自己再跟他多唠几句怕是得折寿。 楚弈拍了拍坐在他身侧的陆轻羽的肩膀:“小羽,法圣如此高看你,你万不可恃才傲物。定要对得起他的一番好意。” “轻羽明白。”陆轻羽见他油腔滑调地侃了半天,反倒不紧张了,大大方方地向湛寂敬了杯茶:“法圣,轻羽谢您大恩大德。” “唉,陆三公子客气了。”湛寂真人隐约找回了谈话的主动权,接过茶杯抿了抿,复问道:“初识陆三公子,正值你被占卜术反噬,危在旦夕;如今一见,你已突破自我,修为增进。可是邈尘真人传予了延寿之术?不知你终日在揽云峰上修习了什么?” 陆轻羽腼腆一笑:“晚辈在太上长老席下收获颇丰,于揽云峰上……” 湛寂真人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侧耳向前强掩激动。就听他颇为自豪地朗声道: “擦了整整两年的丹炉。” 落花登时静止了一瞬,湛寂真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陆轻羽,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丝毫的戏谑之情,反倒是满满的真诚与无辜。最终只得击掌尬笑道:“陆三公子好生风趣,本真人与你相见恨晚。” 陆轻羽则更为兴致勃勃地问道:“法圣,您想教给我什么?” 湛寂真人侧身指着岛外一望无际的大海:“想接我的衣钵,需历经考验。这未央海中的某个地方藏着龙骨,你若能将其顺利带回,我便将毕生绝学传授与你。可好?” 话音落下,自袖中掏出折扇,又收回视线以扇遮面意味深长地眯起双眼,看向陆轻羽。岂料那里只剩了个光秃秃的石凳,再一扭头,赫然发觉陆轻羽正把脑袋怼进楚弈怀中,义正言辞地道:“法圣,我还是个孩子。传承我不要了,命要紧。” 楚弈也附和地抱紧了他,双眼清炯炯含着泪:“他还是个孩子啊!” 咯吱一声,湛寂险些攥碎了折扇,缓了半天才维持住慈祥的面容。他万万没想到,昔日那个单纯到一眼能看穿的陆三竟成了这副气人的样子。也不知陆振理在天有灵会不会颇感欣慰,他家三弟终究近墨者黑地学了一通“不要脸”的气质。 这时一旁冷眼旁观至今的尘觞突然开了腔:“据邈尘真人所言,龙骨乃修复断界缝隙的关键。若是除了什么闪失,他怕是百口莫辩。能否换个考验?” 湛寂与之对视了片刻,小指克制不住地颤了一下。他敏锐地从这双金眸中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压迫感。这位不苟言笑的“少年”好像变了,起码躯壳里的神魂再不似以往浑浊愚钝,而是成了令他看不穿的另一个人。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非常不好,尤其是出自此人身上。湛寂忽然有些焦虑,沉下脸说道:“不愿意的话,大可以离开。” 谁知此言既出,三人顿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真人保重。”然后转身就走。 湛寂到底捏碎了扇子,随手扔到土里化作花泥,怒道:“本真人的绝学竟不值你博一次命?!” 陆轻羽也收起了笑容:“晚辈这条烂命,承了太多人的挂念,赌不得,恕晚辈不敬。” 湛寂双手掩在袖中握成了拳头。这不对,所有的一切都不对了。自他们三人踏上这座岛屿,那道轮盘便再不受他控制。 四目相对许久,他终究退了一步:“罢了,不为难你了,不让你搏命。我们换个考验,你且数一数,这地上到底有多少片落花?” 这不扯犊子呢!楚弈上前半步打算争辩一番,却被陆轻羽拉住了手,微微摇头:“好,晚辈接受这道考验。”说罢就地盘膝入定。 “这是在考验他的魂力,此举不算过分。”尘觞向楚弈传音道。 楚弈没有回答,将手抽出向湛寂抱拳道:“真人,既然小羽接了考验,那我等便静候佳音。不知真人愿不愿意让晚辈在这岛上走走转转?” “随意。”湛寂颔首,坐回石凳用余光扫向他们二人的背影,又落在打坐中的陆轻羽身上,用小指挑出一片落入茶杯中的花瓣。 尘觞陪楚弈慢悠悠地走着,不时侧目看他一眼,直到彻底淡出湛寂的视线范围后方道:“楚弈,你想找破劫关键?此地蹊跷,不如你陪着陆轻羽,我来寻找?” “不必。他体内有我的魂魄,必要时我可渡魂保他。”楚弈漠然。 尘觞蹙眉去抓他的胳膊:“楚弈,你的神魂不能再受伤害,否则……” “与你无关。”楚弈打落了他的手,冷笑道:“反正尘觞也死了,这世上能陪我活到最后的人彻底没了。吾,但求一死。” 尘觞一怔:“你心中所求的不是升吗?怎为了焚尘罪这种……” 猝不及防地,楚弈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眼神冰冷:“你没有资格说他坏话。对,他只是柄剑,但他可以为了我去死,我为什么不能?” 尘觞呆望着他,半天才艰难地吐出一句:“楚弈,他对你的情感,并非人族的欢喜,而是倾向于“占有”。就连他对你的服从都不是出自本心,是因为……” 话未说完,楚弈突然嘶地倒吸一口冷气,迅速从袖中掏出一物。只见那东西正冒着黑烟自燃。仔细一看,原是“白哥哥”送他的发带。 “怎么……怎么又烧起来了?!”楚弈大惊失色,用手护住发带不知所措。 尘觞见状,挥手用术法禁锢了发带阻止它烧毁,感知了片刻低面色微变:“奇怪。我好像感觉到这发带的原主就在此地……” ※※※※※※※※※※※※※※※※※※※※ 尘觞2.0版:“明明是三个人的爱情【不】,我却不配拥有姓名。” 最近作息时间有点混乱,上火引发中耳炎,脑壳疼,努力调整中。更新得有点慢,万分抱歉【鞠躬】。 【地底】 楚弈下意识地急急反驳道:“不可能!白哥哥若还在人间一定会主动找我。” 尘觞则认为这可能是个拉近关系的好机会, 便主动讨好道:“既然这岛上藏有秘密,不如你我四处探查一番?” 楚弈踟蹰, 扭头看了看桃林深处:“可是我不想离开陆轻羽太远。” 尘觞被他这前后不一的话弄得有点迷糊。方才还说离开远了没关系,如今又说不想走太远,也不知哪句才是真心的。 其实楚弈说不在意是假的,之所以说出渡魂救陆轻羽这种话不过是在气他。提出在海岛上走走,也是想引湛寂露出马脚, 看他敢不敢答应,或者暗中监视他们, 可惜湛寂倒是沉得住气。 尘觞看出他内心担忧, 又道:“所以, 你回去陪着陆轻羽吧, 我来找。” “我不信任你。”楚弈不假思索地瞪了他一眼。 尘觞语塞,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楚弈,我不会害你。你本是我的传承之人, 阴错阳差被楚家残害至此。我亏欠于你, 自当补偿。” 楚弈不解:“什么传承之人?你到底是谁?” “我……我谁都不是。”尘觞神色暗淡, 似是有些落寞:“我本想说我是尘觞,然而这个名字在你心中只属于焚尘罪, 还是罢了。你就当我是一个过路的孤魂野鬼。” 楚弈听他这话有点惨得慌,仿佛自己多不近人情,不由更为恼火:“你若真想补偿我, 把他还回来。” 尘觞无奈:“楚弈, 我们出自同一本魂, 而我比他更为强大,既不会受凶魂影响,又不会做让你难堪的事。我甚至可以帮你寻求飞升之道,达成夙愿。相比之下,你不如选择接纳我。” 楚弈不为所动,低头看了看只剩下一小段的发带,依旧举棋不定。就在这时,身后桃林突然出现异变。只见本来紧凑相接的桃树开始移动,很快便形成一道“墙”挡住了他们的退路。 “忍不住了?”楚弈蹙眉,暗自感知了一下陆轻羽的真元,见还算平稳便稍松了口气,朗声质问道:“法圣!您这是何意?” 然而湛寂真人并没有做出回答,反倒从远处传来一道微弱的呼唤:“楚弈……” “白哥哥!”楚弈大惊。这声音虽缥缈,但他任然当即听了出来。只是举目四望都没能找到声音的来源,令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错觉。 尘觞抬手想要移开桃树,却听得那声音又说了句:“快走……” “不是幻觉。”他笃信不疑地跪下身子,将手覆于地面:“在地下。” 岂料他话未说完,楚弈突然向下一坠,双腿陷入了土壤之中。尘觞手疾眼快,射出一道阵法禁锢住了他的身躯。楚弈试着往上挣扎,却在即将脱离地面的一瞬间改了主意:“我下去看看。你即刻回去守着陆轻羽。” 尘觞蹙眉:“不行,太危险。” 楚弈神情坚决:“我感觉到这土地里面有什么东西,说不定破劫关键就在此处。你若真想让我接纳你,就像尘觞那般听我的话。” 尘觞一僵,飞速咬破自己的手指,在他额头上画了个印记:“这血印可随时召我过去。楚弈,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记住,你不是不死的。” 楚弈没回他,只淡淡地觉得这人可能没他想象中的那般讨厌,兀自沉进了土地。 随着他的消失,桃林又迅速恢复了原状。尘觞起身,看向桃树散去后显现而出的湛寂真人,竟从他的眼神中发觉了一道一闪而过的焦虑。 “我方才听见楚弈喊我,不知他现在何处?”湛寂真人道。 尘觞有些意外。难不成方才的异状他并不知情?便思索须臾后回道:“听闻海中有龙骨,他心生好奇,忍不住下海一探究竟。” 湛寂真人心生怀疑:“楚小友不似这般莽撞之人,方才他还讲,龙骨重要,碰不得。” “一时兴起罢了,查探完毕后他自会回来。”尘觞面色不改,径直走向远处的陆轻羽。 湛寂真人则在他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拉住了他:“尘觞。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嗯。”尘觞目不斜视,紧盯着陆轻羽的背影。 湛寂真人垂首看向这位令他不安的少年:“不跟他一起去吗?” “不必。这是你的岛,自是安全。”尘觞默默抽出胳膊,又要抬步向前。 湛寂目光复杂地追随着他,忽然右眼急速一眨,竟翻出了重瞳直视他的神魂!模样与医圣的大差不离,只是飞速闪烁着好像不慎稳定。 尘觞知他在看自己,却懒得转身,淡淡道:“人走茶凉,该添新茶了。” 话音落下,湛寂真人登时向后踉跄了半步,右眼攸地流下一串血珠…… 楚弈陷入地下后,第一直观感受则是坠入了森罗地狱。到处都是涌动的岩浆以及火焰,黑暗中时不时传来野兽的低鸣以及模糊的悲诉声。 而更为奇怪的是,这里看似炎热,实则冷热交加。腰部以上火烧火燎,腰部以下则冷如寒冬腊月,令他浑身不适。 “楚弈,如何?”尘觞的声音适时地在他耳边响起。 楚弈微怔,莫名回忆起当初在御兽林时,真正的尘觞将神魂碎片附着在苍秾剑上,关注他的动向。那时只道是甩不掉的黏人精,如今却已人剑两空。苍秾跟他都不在了,到底物是人非。 于是他便不想回答了,自顾自地走着。尘觞的声音再度传来,语气也有些急促:“楚弈,听不见吗?你……你可以对我不满,但请务必保证自己安全。这是……这是我跟焚尘罪之间的约定。” “什么?”楚弈顿住脚步。 尘觞低声道:“我就不瞒你了。我与焚尘罪达成协议,在他消失后,由我来驱使这具肉身,同时我必须要保护好你。” 楚弈惊愕,旋即浑身发颤地吼道:“这是什么狗屁交易!他,他竟然就这么把我给推了出去?!” 他无法接受,像是个狗屁膏药的尘觞,居然如此决绝地将“保护楚弈”这个重任拱手送人!凭什么,凭什么认定这个陌生人能照顾好他?!凭什么轻而易举地选择让别人替代自己! 真是个混账! 一怒之下,丹海中的真元又开始逆流,导致他神魂不稳难以克制煞气。尘觞有所感,再度传音道:“楚弈,不要勉强自己。” 楚弈咬紧牙关,勉强抑制住煞气。这时他背后的螭梦剑蓦地幻化出剑灵,盘在他肩膀上,以灵力相助。 “螭梦,谢谢。”楚弈低叹,将螭梦剑解下拿在手中:“我本不想契约你,还你一个自由,是我食言了。不过我说过要还你龙血,是认真的。待一切回归平静,我将龙血还你。” 螭梦想了想后答道:“楚弈,我不想要龙血。就算入了轮回,我也变不成龙。何苦再搭上你一条性命?” 楚弈默不作声。他早已想好,若能寻回尘觞,就想办法与他一起飞离人间,弃了这副躯壳;若寻不回尘觞…… 那也没必要留守在此了。 思绪间,前方突然袭来一股热浪。逼人的煞气包裹其中,似是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要一探究竟,就听一声咆哮震耳欲聋: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 不语山上,时海真人从痛楚中醒来,挪动了一下麻木的四肢,起身下榻。 青雁山掌门不知去哪儿了,蒋紫陌跟周恕在院中熬药,守着门不让外人踏入,见他出屋忙上前去扶。 时海真人摆了摆手:“不必。给我拿根拐杖,我自己走走。” 周恕忙拾起一根柴火,催动灵力把它变成了一根有些弯曲的拐杖。时海接过木拐,慢慢向前院走去。 蒋紫陌看他步履蹒跚,想陪同前去,却被周恕拦住了。周恕微微摇头,压低声音道:“紫陌,不打紧的。让真人自己静静。” 蒋紫陌心中酸涩。时海真人已筋脉全毁,世间怕只有太上长老能帮他重塑筋骨。然而太上长老入关到现在,音信全无,不知还能不能见到昔日那个老顽童一般的他…… 时海停在院中大树之下,仰头看向树上的木牌,找到尘觞的那块,解下来放在掌心中细细摩擦着。 “果然,不是了。”时海垂下眼眸,沿着名字的笔画摸了一边又一边。 很快,“尘觞”二字开始变淡,最后只剩下半截的尘字。不管他如何用手指努力刻回名字皆于事无补,只得小心地摊放在掌心中。 “傻孩子,你走得倒是干脆,可让楚弈怎么办……”时海呆看了许久后,也只能痛惜地低叹一声,将木牌揣进怀中。刚要转身,忽听得道童来报: “真人!有一名钱姓公子求见。” 时海诧异,抬目眺望,正瞅见一锦衣华服的富家公子哥气喘吁吁跑上山顶,手中攥着一条白色的发带,随着他的步子在风中颠簸飘荡。 与此同时,怀中木牌突然颤悠了一下,攸地散发出一抹微弱的光芒…… ※※※※※※※※※※※※※※※※※※※※ 明天还得去一下医院,更新可能会推迟,万分抱歉。 耳朵疼导致没法嚼东西,我可能真的得修仙了…… 【伪装】 楚弈连问了几声“何人在此”,却毫无回应, 只得顺着声音前去, 被扑面的热浪吹得睁不开眼。好像有火星跳到了他眼皮子上, 燎着了睫毛,烤着生痛。 螭梦结了冰障护他向前,隐约感知到他体内久不复原的真元开始迅速充盈, 刚欣喜了一瞬又发觉不太对劲:“楚弈,可感到不适?” 楚弈攥了攥拳头, 迟疑道:“我的力量在回应这些煞气……不适倒是没有, 就是有种异样的冲动……我,我有点想杀人。” 螭梦如临大敌,干脆幻出剑灵小蛇, 缠在他脑门上降温:“莫要被迷了心智。” 楚弈长吐一口浊气, 揉了揉胸脯嘀咕道:“怪了, 此地怎跟断界这般相像。” 螭梦不知断界为何物, 想问一句,又觉得自己一柄剑话太多不是好习惯, 应当是受了那个叫“尘觞”的家伙的影响。犹豫不决中,楚弈突然感知到了什么, 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问道:“程乾?” 岂料这轻飘飘的两个字竟收获了极大的反应,先前那道可怕的咆哮声登时又响了起来:“我要杀了你!” 楚弈惊愕, 忙快步跑去, 眼前猝不及防地豁然开朗。只见前方是一片翻滚的火海, 中央立着数根高大的石柱, 每个柱子上头拴着密密麻麻的锁链,蛛网一般一直延伸进火海之中。而再仔细一看,柱子上好像还捆着“人”,只是那人面目狰狞,衣衫褴褛,半身披着黑色的硬鳞,很难称之为人。 “杀了你!放开我!我要杀了你!”那人又吼了起来,喉咙沙哑仿佛妖兽狂吠。 楚弈蹙眉,使劲按住了躁动的螭梦,又低声问了一遍:“程……程乾?如果真的是你,回应我。” 那人的叫骂声弱了几分,嘴中发出“咕噜咕噜”的低吼,滔天杀气横冲直撞,定格在他脸上停滞了几秒,似是在辨认他是谁。 许久后,那人终于有了回应:“楚……楚弈。” “真的是你!”楚弈头皮发麻,呆站在原地内心慌乱。而程乾好容易见到了一线生机,忍不住愈加焦躁地挣得锁链哗哗作响。这般一吵闹,惹得他猛然回忆起自己被挂在焚尘醉身上时的场景,竟出离的相似! 失神的功夫,火海中突然拔起一袭高浪!狂炎四溅,拍在岸上瞬间将土地烧成灰烬。楚弈向后跃去,惊觉火海如同溢出的泉水一般不断汩汩上涌,迅速吞噬着可落脚的地方。无奈中只得御剑腾空,直冲程乾而去。 程乾被拍起的火焰烧得疼痛难忍,不停嘶吼着扭来扭去。楚弈靠近后打量了他一阵,发觉他比之前妖化得更为严重,面容成了非人模样,覆盖着厚重的鳞片,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五官。若非还记得他的声音,很难与从前的程乾联系起来。 楚弈深吸一口气,强行镇定下来,低声警告道:“程乾,我来救你下来。你千万不要跟我在这里打起来。这地方邪门,若被折腾毁了,咱俩都得埋在这儿。” 程乾直勾勾地看着他,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愤怒与痛苦。楚弈用剑使劲砍着锁链却不能撼动其分毫,大汗淋漓地问向他:“何人将你困在这里的?” 程乾先是没回答,许久后才恨恨地说道:“你是不是装出来的?” 火浪排空,楚弈并没有听清,边看向锁链末端,又问了一遍:“谁把你关这里的?这东西怎么这般牢靠。” 程乾沉默,终于确信他确实不知情,突然向前一拱附在他耳边说道:“这里是何地……是谁的地盘……你难道还不明白?!” 楚弈手指一颤,慢慢抬起头对上他那双狂绝的眸子:“可是……为什么?” 无言之中,火浪再度袭来。楚弈仗剑结冰障抵挡,却听得一声微弱的呼唤从火海深处传来: “楚弈……走……走……” 程乾见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闷声说了句:“地底好像压着只大妖,先前露出过头,又被镇下去了。” 楚弈却浑身战栗,满面惊恐地呢喃道:“不……不会的。这是……白哥哥的妖力?” …… 地面之上,陆轻羽已入定半个时辰有余,楚弈依旧未归,而尘觞则在跟湛寂真人对坐无言。双双手中接拿着茶杯,只不过谁都没有喝一口,全当了个摆设。 “楚小友还不回来,不去看看?”湛寂问道,眼睛探究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尘觞的脸上却始终一点起伏都没有,兀自看着茶杯出神,甚至懒得回应他。 湛寂久违地心生憋闷,只得“屈尊”多问了一遍:“海底错综复杂,楚小友可别出了意外。” 尘觞终于敷衍地抬了抬眼皮:“哦,是吗。” “不担心吗?”湛寂哼笑,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起来:“你以前,很关心他的。” “你了解我吗?”尘觞反问道,眼睛又落回了茶杯上。 湛寂一僵,偏巧一片花瓣落入杯中,便顺势放在了桌上:“常听邈尘提起你。” “怎么说的?”尘觞倒是很乐意听听旁人口中的“焚尘罪”是怎样的人。 湛寂略加思索:“邈尘说,你是个大智若愚之人。终日伴在楚弈身边,二人感情颇笃。” “所见不一定为实,所求不一定为真。”尘觞不知为何,莫名有点不开心。连他自己都很是惊讶,他本早已弃了这些负面情绪,甚至是愤怒,更别提“嫉妒”。 当然,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嫉妒了,只认定是不甘。不甘于自己明明是第一个见到楚弈的人,却阴错阳差地随着那场天劫沉睡了数年,让焚尘罪凭白钻了空子。 湛寂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觉他话里有话,尤其是那句“所求不一定为真”,更是有所指,不禁心生戒备:“尘小友说起话来很有深意,不似少年郎。不知我是不是眼拙看错了你的年岁?” “真人说笑了。”尘觞知他在套话,又懒得多说,便看向陆轻羽道:“快成了。” 湛寂转身相望,就见落花突然猛烈飞洒,无风却自成旋涡。陆轻羽环臂一周,回魂起身,冲他颔首低声道:“晚辈已数清,这岛上没有一片落花。” “好,不错。”湛寂笑笑,掸落肩头落花:“果真是旷世奇才,不枉世人夸赞。” “真人谬赞。”陆轻羽眯了眯眼,总觉得有些头晕,勉强站稳身形又问道:“真人,不知您还有旁的试炼吗?” 湛寂看向茶杯,发觉水面正轻轻晃动,嘴角勾笑道:“没了,你该好好休息了。”说罢拿起折扇轻轻一挥,一股香风打着旋飞了过去。 陆轻羽有些发怔,脑袋昏昏沉沉想躲又躲不开,幸而尘觞扬手一抓,凭空把他拉到了自己身侧,轻声道:“不必休息那么久,小孩子精神旺盛,不似长者老态龙钟。” “哦?”湛寂似笑非笑地抿了抿嘴唇,上挑的眼角令尘觞觉得好像从哪里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这时地面的震颤愈加清晰,尘觞意识到不太对劲,借由印记向楚弈传音,却发现不知何时他俩已经断了联系!血印尚可追踪楚弈的位置,但不能传递神念,好像有一道术法挡在了中间。 “终于,要出手了?”尘觞凝视着湛寂真人,看似平静,实则极为不安,蓦地想起之前焚尘罪跟交代后事似的絮叨了一堆,说什么楚弈必须被看得紧紧的,不然转眼的功夫就会丢了。当时他没往心里去,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他就不该听任楚弈独自下到地底,更不该低估了眼前这个男人! 湛寂仍然保持着彬彬有礼,只是语气好像更为慵懒,似乎胜券在握:“他呢?我是说,那柄剑。” “死了。”尘觞对他知晓焚尘罪并不惊讶,不动声色地开始寻查是何等术法阻碍了血印。 湛寂的笑容又大了几分:“阁下莫要玩笑。那剑仙体已成,怎会死了?就算他被你夺舍,也不可能轻易死掉吧?” 尘觞将陆轻羽护在身后,手悄悄伸进袖中摸到青雁山掌门给的药瓶:“仙体算不上。而且本就是我的东西,何言夺?” 湛寂挑眉凝视着他,悠悠回味着这句话:“本就是你的……” 尘觞趁其不备,飞速掏出药瓶往嘴里倒了一把匆匆咽下。果不其然,丹药入喉一瞬间,身上的沉重感滕然消退,双眸前所未有的明亮。再开术眼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岛上根本没有盛开的桃花,而是光秃秃的一片枯藤老树,而铺了一地的花瓣实则腐朽的残叶断枝。 不仅如此,尘觞还意外发现这岛屿的地面是暗红色的,仿佛是鲜血浸泡在了泥土中。地表缓缓起伏,宛如正在呼吸的活物。 “我的感知力居然倒退到如此地步?”尘觞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旋即又想通是自己疏忽了。这具肉身本就是新重生的,还在契合期。至于神魂…… 被焚尘醉分走的那部分魂力无法修复,到底是浪费了。 “时候正好。”湛寂低笑,以折扇挡住面颊,抬手一指,地面上猝然出现一根血管状的红绳,正连在陆轻羽脚下! ※※※※※※※※※※※※※※※※※※※※ 耳朵疼啊耳朵疼,脸蛋疼啊脸蛋疼,脑壳疼啊脑壳疼。 【委屈地打滚】 【易命】 陆轻羽顿感自己全身力量迅速流逝, 大骇之下抓住了尘觞的衣服襟,试图与之对抗。尘觞结起屏障, 却并不能截断那根红绳,细细一看,发觉此绳竟是实像化的命脉! “你想换取他的肉身?”尘觞握紧陆轻羽的手,不断输送着仙元。他百思不得其解,论炼体强度, 陆轻羽这具身子简直是风一吹就折的嫩秧,而湛寂这圣人境的法身好过他千万倍!怎会看上这么个“残次品”?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 湛寂没被挡住折扇的额头上爬满了皱纹, 修长的手指也刻上了斑痕, 佝偻如朽竹, 再无往昔玉树临风的翩翩之采。 尘觞心中微叹,他一直在意的一件事得到了证实,那就是湛寂的年岁。根据他读取焚尘罪的记忆, 湛寂真人如今已八百有余, 而天玄寺方丈甚至是他的师弟。天玄寺方丈他是见过的, 虽容光焕发但遮不住老态。湛寂年长于他,却保持着青年样貌, 无疑用了术法掩耳盗铃,以至于常常令人忽略他的年岁。 修真人也有生老病死,无非比起常人耐折腾了许多。永葆青春的法子也不是没有, 但多为邪术。就算正儿八经的养生医术, 也只是延缓衰老罢了。寿元尽了, 到底还得入一场轮回。 所以,湛寂此刻莫非穷途末路,“饥不择食”地将陆轻羽作为续命的道具?这好像也说不通。湛寂心思缜密,怎可能明知大限将至不做任何准备。也就是说,他选择陆轻羽必定有特殊的原因。 果不其然,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陆轻羽突然磕磕绊绊地低声说道:“尘哥哥,我感觉不到自己的星途了……” 尘觞大惊。忙转身看向陆轻羽,只见他脸色煞白地摊开手掌,左右掌心分别显现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红点,如同两滴血颤颤巍巍地发亮。他的身体正随之变得透明,神魂竟呈现出实体,在身体中来回飘忽,导致整个人仿佛有了叠影,模糊不清。 尘觞将双掌一和,祭出神魂固住了他的魂魄,刚一回首,正被湛寂一道术法击碎屏障,登时喷出一口鲜血,匆忙重新布阵。 “我需要焚尘醉的剑灵,唤他出来。否则我就毁了这具肉身。”湛寂并不急于缓缓将折扇放下,面容已恢复至平日里的年轻模样。 尘觞打封存已久的记忆里过了一遭,终于找到有关这术法的记载,难掩厌恶地瞪向他:“你这不知羞臊的东西,居然对一个孩子使用易魂术,吞噬他的寿元?!” 易魂术,陆轻羽之前也试图用过,为了将寿命分给楚弈,最后以失败告终。此术往往需要一个介体,例如那个“长得很像楚弈的”娃娃。那么湛寂所用的介体是什么呢? “星盘……”陆轻羽咬住嘴唇,难得地露出恨恨的表情。当初湛寂送他星盘,他视如珍宝终日随身携带。岂料此物竟成了今日能断送他性命的毒刃! 湛寂不慌不忙地看着他们,慢慢道出一更为可怖的事实:“若非那星盘,我还真看不穿邈尘的星运。” 陆轻羽呆愣了许久才说出声:“你……你借由那星盘窥探太上长老的星运?!” “没错。你们总是一起饮茶谈天,不是吗?”湛寂眯眼笑着,似是意犹未尽地用折扇点了点额头:“你给他算过四次星运,每算一次,我就借由那星盘参透一点他的星运,如今终令他无法再与我为敌。”说罢又是一道重击打来,逼得尘觞退后半步。 陆轻羽突然眼神一凌,从储物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布娃娃双手捏住,咬破舌尖喷在娃娃的脸上,迅速画了道符印,再用力一拧,直接将这个被他视若珍宝的母亲遗物拧坏露出了棉花。 湛寂面色微变,收敛真元护住丹海,轻笑道:“还挺有脾气……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吗?” “死也不能便宜你!”陆轻羽又将力道加大了几分,嘴角渗着鲜血怒目而视,双手因疼痛而抽搐不停。 尘觞蹙眉,传音道:“你想“以毒攻毒”,将魂魄绑在这娃娃上“诅咒”自己,拖他下水?没用的,你会死在他前头。” 陆轻羽却异常坚定:“我明白的,但我不能拖累你。此举可勉强制约他,你找机会快走……去找楚哥哥,他走这么久,肯定出事了。” 尘觞何尝不想去找楚弈!可惜此战已避无可避。他抬眼看向一直在伺机一举致胜的湛寂,双眼越来越亮,瞳仁中流动着繁杂的符文,双眉一挑,竟从掌心中幻化出一柄长剑,越过屏障直冲湛寂而去! 湛寂振臂相对,但觉剑气之盛犹如雷霆骇浪,旋身避过后半个臂膀没了知觉。再一结阵,却远不及剑招的速度。一剑惊鸿贯穿他抬手相挡的掌心,又横劈开来,生生撕裂了他的手掌。 湛寂以移行阵退至十米开外,瞥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只觉久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今日这一剑,令他有些恍惚。再看向尘觞时,已明了他的身份:“原是如此……我就说,那剑本是柄邪剑,从何来的仙体?而无愠区区二百年的修为,何处习来的剑术?原来都是得了您的恩惠。” 尘觞不语,仗剑杀去。战斗中多嘴多舌乃大忌,尽管他说的两条一样都不对,全是自作聪明,也没必要好心同他解释清楚。 其实,焚尘罪本不是邪剑,楚弈的剑招也不是他教的,一切都是天道所成的机缘巧合。他幸而沾了仙体的光,又结识了楚弈,且算作冥冥之中最好的安排。 湛寂被打得接连败退。术法最大的短板便是不够快,而尘觞能有此实力也在他意料之外,便道:“上仙,你杀了我,陆轻羽也会死。” “但可试试。”尘觞也不多言,冲他的命门毫不手软地刺去。湛寂空手一夺,两掌各成一个圆阵,如铜锣将长剑夹在中间,细细一看方觉这剑并非虚幻的剑影,而是有实体的。状如白笛,笔直剔透,似玉温润却坚如磐石,带着沉重的罡风。 湛寂的脸上滕然洋溢出兴奋,似是豺豹寻到了猎物:“传闻仙体皆有玉骨,真火炼不尽,黄泉浸不穿。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而抽骨为剑更是闻所未闻。谢仙人为我展示。” 说罢他双手向里一收,法阵摩得骨剑咯咯作响。尘觞额鬓渗出一滴虚汗,这玉骨虽拿在手上,实则仍然连在他体内,而他居仙已久,早已忘了痛为何物。此时的痛楚感令他极不适应,隐隐难以维持剑气。 湛寂被剑气所伤,却丝毫没有虚弱,眼底反倒多了些许的讥讽。尘觞意识到形势不妙,汇聚全身力量至剑上,先是在他眼前虚晃一招,后突然跃身砍向他脚下的命脉之线,电光火石间便将那红绳拦腰截断。 陆轻羽登时脱离了控制,掉落在地上捂着嘴咳出一滩鲜血。湛寂踉跄半步,捂着心口微微摇头:“看来我不了解的还很多。焚尘罪那能截断空间的能力,原来也出自你……不,那不是截断空间,而是……” 他忽然高抬右手,对着陆轻羽勾了勾。陆轻羽脚下突然出现无数蚯蚓般的细索,将他从头到尾捆得严严实实,扎进其皮肉中狠命吮吸着血液。 陆轻羽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尘觞冲过去挥剑猛劈,骨剑砍在上头的一瞬间,却听湛寂缓声道: “这红绳连同地底支柱,你砍断它,楚弈就出不来了。” 尘觞一怔,手下意识地偏了半寸没能砍穿绳索。陆轻羽几尽昏厥,仍执拗地吼出一句:“不用管我!” 两难中,尘觞突然放开了手中骨剑。剑落至地面瞬间消失,而他本人也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湛寂眉头一挑,勾起手指隔空将陆轻羽拽了过来。谁知下一瞬,尘觞便从他眼前消失了,脚下地面微动,骨剑破土而出。他向后倾去勉强躲过,下颚险些被洞穿。尚未来得及喘息,一只拳头骤然从背后穿过胸膛,带出夸张的血花! 尘觞于他背后现身,眉角被溅上了一滴血液,莫名妖冶:“湛寂,你在求什么?” 湛寂低头看向那血淋淋的拳头,眼神中带着玩味:“我所求的,正是你所畏惧的。上仙……不,我应该称您一声,仙帝。掌管天道之人,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尘觞的手臂突然一紧,只见湛寂身上的血窟窿飞速愈合,甚至连衣服上的血渍都消失了。 尘觞忙抽出胳膊,震惊地看着慢慢转过身来的湛寂:“这不是人族的力量……你,将自己修成了妖体?” 湛寂轻笑:“不,是神兽之躯。” …… 楚弈已不顾程乾的叫嚷,径直跳入火海向深处游去。 旋即他惊讶地发现,火是不烫的,反而冷到寒颤。眼前从一片血红,很快攸地变成了海蓝。最后他到了底,火海就在他头上,底下却是空旷低矮的一方空间,仿佛火焰把世界一分为二。 不远处隐约能看见锁链,应是那些捆着程乾的链子末端。这些锁链并非如他所想埋在土地里,而是穿在另一个“东西”身上。 那是只白色皮毛的麒麟。 ※※※※※※※※※※※※※※※※※※※※ 后天就要上飞机啦!明天跑一跑学校搞续学签的资料!飞机上应该可以维持码字。如果我咕咕咕咕不要薅我头发…… 【麒麟】 神兽……尘觞心生不祥之感。闪神的功夫, 刚逃脱束缚没跑多远的陆轻羽再度被湛寂抓了回来, 高吊在空中痛苦地挣扎着。 “上仙,您比我想象中的要弱很多。”湛寂看向尘觞, 语气似是颇为遗憾, 一挥手,将陆轻羽手中的娃娃轻而易举地夺了过来,抹掉上头的血印,细细端详着:“你与楚弈由这个娃娃结缘,若非他屡次救你性命,你早已不在人世。当然,你也欠我一份人情……” 他顿了顿, 在陆轻羽惊愕的眼神中轻笑道:“因为是我安排的你们见面。” 说罢他随意将娃娃烧成灰烬,又攥起手指, 狠狠一勾, 陆轻羽的神魂登时被抽离了本体, 濒临死亡。尘觞只得一边以魂渡魂, 保他性命, 一边横剑挥挑十字,砍向湛寂的手臂。 湛寂未躲, 任自己的胳膊应声而断, 又瞬间幻化出一条新的手臂,依旧抓着陆轻羽, 微微挑眉:“你的心乱了。原来仙人也有情感?” 尘觞又一剑飞来直冲他的脖颈, 却被轻而易举地躲过了, 同时肩膀上又中了一道烈焰术,登时短暂地失去了知觉,长剑也随之消失。 确实,心乱了。他没停下攻击,既知武器对他无法造成致命伤,便换用咒术,凝仙元化出数条影狼,以四个方向围攻布阵。影狼千变万化专攻要害,可惜收效甚微,只造成了几道轻伤,毕竟在湛寂这个“法圣”面前,此等幻化略显拙劣。 尘觞陷入被动,不得不劈掌直接去夺陆轻羽。湛寂见陆轻羽已没了声息,则慢条斯理地敛了敛衣袖,想伸手把他提起来,谁知手指刚触碰到其衣袖的一瞬间,猝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出数丈!陆轻羽的身影凭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小巧的葫芦在空中上下飘忽,葫芦嘴儿冲着他发出一声冗长的笛响,摇摇晃晃地钻出法阵飞向尘觞。 湛寂一怔,急摇折扇射出劲风打算击落葫芦。然而那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竟跟只灵巧的飞鸟似的,轻松地避过风,径直落在了尘觞手上。 尘觞蹙眉看向葫芦内部,发觉陆轻羽的身形从中忽烁着,而葫芦外壁缓慢地脱落掉一层外壳,露出了红色的内表,显露出本来面目,正是之前他所猜想过的百翁壶。 陆轻羽自葫芦中醒来,真元缓慢地恢复着,周遭则是一片汪洋,而他正平躺在海面飘荡。满腹茫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出人意料地由远至近: “陆三,躲好了别出来。” 尘觞握着葫芦急速后退,将场地让给天边飞来的一人。湛寂眺目远望,于滚滚云雾中瞥见一只庞大的灵鸟,双翼高展迅速逼近。庄严的真元威压使得脚下泥沙汇聚成旋涡扩散收回,那人花白的发须于昏黄的天空中格外显眼,手握拂尘使劲一扫,竟将漫天云朵凝结一团推至地面,跟一垛高耸的白墙似的将湛寂于尘觞生生隔开。 湛寂变了面色,下意识地掸了掸衣袍,甩掉上头血迹,压低声音道:“邈尘,你居然敢来?” 邈尘真人稳稳落地,拍了拍毕方鸟的脑袋让它先行离去,平静地一捋胡须:“老夫有何不敢?” 湛寂默默地上下打量他片刻,表情复杂:“邈尘,你果然有续命的法子。” 邈尘真人没有回答,侧首看向尘觞:“烦劳阁下护好陆三,再将海中龙骨取出。务必阻止他打开断界。” “果真是为了断界?”尘觞依旧很是疑惑:“断界有什么知得惦记的?” 邈尘看似气闲若定,实则步伐不算稳健,只得悄悄将力量运在双脚之上扎稳身形,手用力按在拂尘上开始调转真元:“阁下无需多问,走吧。” 尘觞欲言又止,带着装有陆轻羽的葫芦离开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给自己留条退路,我寻了楚弈就回来。” 邈尘真人却只淡淡道:“一切自有定数。告诉楚小子,好好的,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话音落下,真元猝动,未央海登时掀起万丈高浪,洪涛暴卷,整座岛屿猛兽出山般剧烈晃动。湛寂与之对视了片刻,骤然出手,双方相接的刹那使得风云变色,一线光耀从中央爆开,世间陷入无垠的轰鸣…… …… 尘觞带着陆轻羽撤至海面之上,看向几乎被翻了个个儿的海岛,正想着该如何沉入底下寻找楚弈,陆轻羽突然从葫芦中瓮声瓮气地说道:“尘哥哥,这葫芦让我的魂力恢复很快。我感知到北行一里左右,好像有个缺口一样的东西……尘哥哥且去看看。” 尘觞颔首,四面探查了一下,果真看见一黑漆漆的旋涡深不见底,当即探身前去。下潜的过程中听得阴风阵阵。陆轻羽则忧心忡忡地问道:“太上长老跟楚哥哥,会不会出事……太上长老的死劫怕就是这一战,而楚哥哥……我参不透他的命途。” 尘觞没有回答,心中充斥着对自己的不满。刚刚与湛寂对峙时,他没有用尽全力。他的体内有三道封印,一道封印凶魂,一道封印“焚尘罪”,最后一个则是封印自己的力量。 他是仙人,就算轮回半遭也是仙体。根据天道的规定,“仙”是不允许在人间逗留的。只有封印自身力量,才能逃过天道的责难,延缓离开人间的时间。否则一旦突破这个界限,纵然是他也无法全身而退,甚至可能牵连到身边之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令他有些难堪的事情。在考虑是否解除封印时,他所想到的不是天罚,而是…… 如果就此离开人间,就再也见不到楚弈了。 “我怎么会想这种无聊的事情?”尘觞的耳根微微发烫,揉了揉心口后把此种“不入流”的想法归结于焚尘醉在作怪。定是在融合他的神魂时,把其内心深处的执念也给融了进来。 沿着旋涡彻底落了底后,周围是一片狼藉的碎石堆。几丛火焰在缝隙中跳跃着,空气里浸满了难闻的焦糊味。细细一听,远处好像还有几声闷响,应当是剑砍在硬物上的声音。 尘觞感知到楚弈的真元波动,忙快步向前。结果刚靠近便被滔天的煞气冲得一怔,抑制不住地喊道:“楚弈!” 里面许久没有回应,直到越过石堆走到最深处,才从紫色的雾气中看见楚弈的背影。他正跪坐在地上微微发抖,面前则是一头老虎大小的妖兽。纯白的皮毛上满是灰烬,四肢被已经断掉的铁链拴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紧闭着双眼发出阵阵低吼。 尘觞微惊,化出长剑跑过去将楚弈拉了起来:“它伤到你了?” 楚弈打了个激灵,一点点转过头来看向他,眼中竟满是看见救命稻草般的惶恐以及焦灼,口齿不清地说道:“白哥哥……这是白哥哥……” 尘觞就觉自己的心头狠狠一坠,莫名跟着慌乱了一瞬:“什么?你是说这妖兽……” “他是白哥哥……”楚弈似是傻了,讷讷地又重复了一遍,无措地看来看去,最后恳求般望着他的双眼小心地问道:“你能救他吗?” 尘觞俯身仔细查探着那头妖兽,辨别许久后发现他确实是头麒麟。只是他的筋脉全毁,内丹不翼而飞,应当是被人为夺走了。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体内纯澈的灵力受到煞气污染,二者相互排斥,正迅速摧毁这具肉身,导致他处于一个半魔化的痛苦时期。 “楚弈……我……”尘觞顿住,不知为何,平生出一股浓烈的复杂情愫,介于焦虑与恐惧之间,惹得大脑一片空白。这回他倒是可以断定,没有冤枉了焚尘醉。因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此番情感是从焚尘醉的残魂中游离出来的,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整颗心脏。 楚弈默默收回视线,看向仿佛在沉睡的麒麟,使劲闭上眼睛又睁开:“尘觞,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梦。白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怎么会被关在这里?” 尘觞屏住呼吸不敢回答,甚至有股想拉焚尘醉出来“挡灾”的冲动,踟蹰半天后到底忍不住说出实情:“湛寂说……他练就了神兽之体……如今看来……他应当是吃了麒麟的内丹……” 楚弈的表情近乎绝望:“你还能救他吗?” 尘觞稍后退了一小步,局促地低下头:“我……不能起死回生。” “白哥哥还活着。”楚弈重新跪下去摸麒麟的脑袋,没有哭泣,只失了神似的不停哆嗦:“为什么要害他,这不对啊……白哥哥是带来祥瑞的麒麟,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我定是疯了,我在做梦。或者我在对战犼的时候就死掉了,这些都是我在地狱里看见的场景。实际上尘觞跟他都好好的……只有我死了……只有我是该死的。” “楚弈……”尘觞蹲下身想再度查探麒麟,更想安慰他,然而不用搭手便能感觉到,这麒麟已经撑不住了。就算他能活下来,也是一头没有心神的魔兽,而这于天道来说…… 是不允许存在的。 忽然,麒麟动了一下,双眼微微睁开了一道缝隙,猩红的眼珠转向楚弈时,定格了一瞬后,竟张开嘴想要咬上去…… ※※※※※※※※※※※※※※※※※※※※ 掉线已久的某剑快回来啦!各位久等! 【必然】 尘觞一把将楚弈拽到身后, 用剑抵着麒麟的下颚,并低念咒术镇压其暴走的灵力。楚弈被拉了个踉跄, 方如梦初醒,冲麒麟大声喊道:“白哥哥!我是楚弈!你不认识我了吗!” 麒麟直勾勾的看着他,赤红的眼睛渐渐趋于冷静,不甚清晰地低唤了一声:“楚……楚弈……” 楚弈悲喜交加,忙点头应道:“是我, 是我……” 麒麟有些呆滞地又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将头埋进前爪下:“别……别看我……” 楚弈扒开他的爪子, 不顾尘觞劝阻, 一把抱紧了他的脑袋:“白哥哥别怕, 我来救你了, 我带你走……我这就带你走。”说罢将虽然断成两截,却依旧套在其四肢上的铁索用力掰碎,抚着铁拷下见骨的伤痕痛惜不已。 麒麟张了张嘴, 眼神突然再度变得浑沌暴躁, 低吼着作势想扑过去, 却因虚弱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尘觞揽住楚弈肩膀好声劝道:“楚弈,他快魔化了……你……小心些。” “不会的, 白哥哥不会入魔。”楚弈甩开他的手,执拗地去顺麒麟的脖颈:“白哥哥,我知道你难受。没关系, 我们这就走。” 他搂着麒麟, 想将其抱起来。尘觞生怕他再遭伤害, 伸手拦在二人之间:“没用的。他这个样子,迟早会彻底魔化。届时天雷降下……” “放你娘的狗屁!”楚弈怒极,一掌把他推出去数丈,又捂着麒麟的耳朵小声道:“白哥哥,不听他瞎说,你是顶温柔的人,不会入魔的。” 尘觞怔怔地看着满脸杀气的他,微抿嘴唇自背后悄悄勾了下手指,一道白光攸地钻入麒麟的头中。 麒麟立刻有了反应,恍惚了一瞬后,轻轻蹭了蹭楚弈的手,复咬紧牙关聚敛灵力,将体内煞气抑制住后缓缓抬起身子,眼底含了一捧泪:“真不想让你看见我变成了这幅样子。” 楚弈登时转怒为笑:“我就知你不会忘记我。白哥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走。” 麒麟却没有动,努力昂起头附在他耳边说道:“你的同伴说得对,我确实要魔化了。你走吧,别留在这里凭白伤心……我能见到你好好活着,便算是心愿已了。” 楚弈依旧在笑,只是多了些许的勉强:“别说胡话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能就此离去。总会有办法的。” 麒麟又看了他许久,默默转向尘觞:“我们之前见过,那时我是魂体。” 尘觞思索片刻后微微颔首:“嗯,是你。” 楚弈惊愕:“你们见过?何时?” 尘觞为难地侧了侧头:“在记忆里,焚尘罪好像跟他的魂体打过照面……我记不太清楚,他的记忆快消散了。” 楚弈心里一哆嗦。他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真正的尘觞马上要彻底消失了,从今往后,这副熟悉的皮囊里将永远被一个陌生人所占据。而他只能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甚至连报仇都无从下手。 这时程乾暴怒的声音突然从远处响起:“楚弈!你说了要救我!你去哪里了!” 楚弈这才想起来,程乾还在断柱上头拴着,不禁皱着眉头嘀咕道:“烦死了……” 麒麟却轻声道:“楚弈,我有话跟他说,你先出去看看那个人吧,他好像也被关在这里许久了。” 楚弈忙道:“你是说程乾?我跟他不熟,我……” “去看看,我不想再添罪孽了,好不好?”麒麟语气温和,甚至带了一丝请求,令人无法拒绝。 楚弈咬了咬牙:“白哥哥,你没什么跟他说的,他不是我同伴。” 尘觞面色微变,默默地望了他一眼没有作声。这时程乾又开始咆哮,并散发出惊人的煞气,冲撞得地面剧烈摇晃。簌簌落石倾盆而下,楚弈伸手替麒麟挡落石,冲程乾的方向吼道:“闭嘴!否则老子砍了你!” 程乾当即回吼道:“你倒不如一剑杀了我!楚弈,你这个骗子!你给我滚回来!” 楚弈气到额头青筋暴起,握着剑柄忍了许久才放下手。麒麟低叹一声,好声劝道:“楚弈,你去吧,再闹下去,这里就塌了。我真的有话跟你的同…你的朋友说,只有他能帮我。” 楚弈不安地看了看他,又看向尘觞,犹豫片刻后只得慢吞吞地离去。临走前不忘警告一句:“那个谁,你要是敢伤白哥哥,我绝不会原谅你。” 尘觞垂眸:“嗯。” 待他一步三回头地走远,麒麟突然双腿一软再度躺在了地上。白光自他头中飞出,紫黑色的煞气如同烟雾缠绕在他身上,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形。他因痛楚而抽搐着,用爪子撕扯着自己的鬃毛,哆哆嗦嗦地冲他低喊道:“求你……求你杀了我,求求你……我不行了,我不想入魔……快杀了我……” 尘觞只得再次将封印打入他的体内,别过头去小声说道:“我做不到,楚弈会恨我的。” 麒麟嘴角渗着黑血,强忍泪水地眨了眨眼睛:“你不是那个孩子……但是你也很喜欢楚弈……希望你能保护好他……” “我无情无欲,谈不上喜欢,只是尽一份承诺。”尘觞答得迅速,莫名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麒麟凄惨一笑:“我能感受到你的情感……你听我说,待我死后,抹去楚弈的记忆,全当我从未出现过。” “我做不到。”尘觞眉头紧皱,以术眼洞察他的体内:“湛寂不仅毁了你的内丹,还设阵以怨灵污染你的神魂,究竟何仇何怨以至于此?望你能将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道出。” “具体的,我也不知。”麒麟喘着粗气,每呼吸一次,耳鼻都会流出一行鲜血:“那个人很强……他好像在做类似于献祭的术法……” “献祭……”尘觞对这两个字极为反感,有关楚家献祭的晦暗记忆一哄而上,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麒麟小口呼吸着,余光瞥向他手中的葫芦:“另一位小友……也是……楚弈的……挚友吗?” 被遗忘已久的陆轻羽忙从葫芦里喊道:“对……对的!楚哥哥是我救命恩人!” “好……他已经……有这么多……朋友了啊……”麒麟欣慰地笑着,缓缓闭上双眼撑着最后的力气说道:“天罚将至,我必死无疑……你们只需离开此地……我不想楚弈伤心……告诉他……神兽轮回一次很快的……还会见面的……” “可是……你……没有轮回了……”陆轻羽犹豫不安地小心问道:“你的星途被毁,再无轮回可能……白哥哥,求你再坚持一下。说不定我们能打败法圣,夺回你的内丹……还……还有转机的。” 麒麟长呼一口气,神情泰然:“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楚弈因为我……被煞气侵蚀……那孩子……不能再受刺激……”然后猛地咳出一滩鲜血,发出微弱的悲鸣。 尘觞抬起头,听着前方依稀传来的楚弈的叫骂声,暗自攥了下拳头:“我答应你。你死后,我自会封印他的记忆。” 陆轻羽焦急地摇晃着葫芦想找个出口出去,却一无所获。而另一边,楚弈连砍带扯地将程乾从锁链中解救出来,不耐烦地冷哼一声:“我真不想救你。不过,想来你的这条狗命应当由我取走,而不是死在这种地方。” 程乾定定地凝视着他,语气难得地缓和了半分:“楚弈,我知你因为时海真人而恨极了我。待我杀了湛寂,便与你正大光明地打上一场,你若能杀了我,再好不过。” 说罢他脚下一点,踏着煞气向上飞去,犹如一条庞大的黑蛇,快要穿过水面时回头又道:“楚弈,归衍落到我手上后没多久就死了。他平时用来跟湛寂传音联系的铜镜上带着死咒,带久了会被咒术种进身体里。归衍也不知他死心塌地追随的“大人”,就是往日里看上去与世无争的法圣;只知这位大人物帮他算出剑圣会落败于狄雪山一战,而此事将成为他登上明尘宗宗主之位的契机。所以说,所有事从一开始就是被算计好的……楚弈,他的目标好像是你。” 楚弈背脊发凉,握紧螭梦剑问道:“你确信吗?” “只是我的直觉。”程乾微眯双眼,目光落在螭梦剑上时,眼底闪过一抹纯粹的惊羡之情,忙轻咳一声掩饰内心悸动,裹着杀意冲出水面消失不见,独留楚弈站在原地发呆。 螭梦剑的剑灵钻出来缠在他脖子上语气凝重:“楚弈,湛寂会不会早就知道你是无愠?” “很有可能,他什么算不出来……”楚弈嘀咕着刚要抬脚,忽然蓦地顿住了。 “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那么所有的巧合都成了必然!五年前的天雷是必然,焚尘醉化成人形也是必然。尔后太鹏山论武,陨龙,时海真人与邈尘真人先后受创,都成了必然! 目标是我……楚弈双眼一亮,转瞬又被难以自抑的惊慌所填满—— 龙、剑、献祭、而程乾正巧是龙玉天赋的男修!一切的一切串联起来,居然符合了楚家献祭的全部关键词…… ※※※※※※※※※※※※※※※※※※※※ 最近比较忙,娘亲再度光荣负伤,我得多照顾照顾她。签证也出了点问题,正忙着办。更新虽晚但不会咕咕咕得太过分。 感谢各位小天使的阅读,期待每一条回复。谢谢大家! 【不舍】 与此同时, 地表之上已然天翻地覆。未央岛几乎被海水淹没,与海面混为一体冲垮了大部陆地。厚重的乌云蒙住了天空, 低沉到仿佛伸手就能触碰。海风呼啸,卷着肃杀之气,时不时有两三道惊闪徘徊于云层之中。 邈尘真人与湛寂真人相隔对望,二人身上皆添了新伤,只是湛寂明显更游刃有余些, 还有功夫重新挽起被打散的长发,叹息道:“邈尘,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本以为, 你有胆量与我作对, 定是留了后手,谁知你只不过是来送死拖延时间的。” 邈尘真人扔开折断的拂尘,冷哼一声:“湛寂,你莫要把话说得太满。老夫想收拾你这个不行正道的小人, 绰绰有余!” 湛寂挑眉:“邈尘, 你老了,就算你有续命的法子,也是把快入黄土的老骨头了。一想到赫赫有名的医圣,即将沦为一捧花泥, 真令人唏嘘不已啊。” 邈尘真人哈哈大笑:“湛寂, 我老了, 难道你没老吗?八百多岁的糟老头子, 一心把自己伪装成青年小白脸, 怎么,你就这么怕老?” 湛寂登时拉长了脸,咬了咬牙继续挑衅道:“邈尘,多年来,你不思进取,枉费一身圣人境修为,真令修真界感到不耻!” 说罢他掌心结起法阵,顷刻间唤出一道火焰旋风,犹如火龙过江直冲邈尘而去。 邈尘真人掀海浪为盾,将火龙一劈为二,谁料腾腾雾气中又一道紫电袭来,湛寂借着刚刚的虚晃一招,极速逼近,以身为剑,猛地刺向他的脖颈! 邈尘真人倒不是没有准备,可惜手终究慢了一分,被那紫电伤了皮肉,强强退却数丈拉开距离。重瞳翻出,狂风大作,花白的须发如同半面旗帜高高扬起,待那紫电二度冲来,他忽然双眼微眯,双掌合十,浑身真元一并迸发! 刹那间,漆黑的乌云皲裂出一道缝隙,白澄澄的光芒猝然乍泄。湛寂顿觉眼前一片虚无,耳边响起阵阵低吟唱诵。继而招魂铃幽幽响起,海浪退却浮现湿漉漉的岛体,上头枯木成新、浮花片片,一时竟有了些人间仙境的意味。 湛寂身上的衣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崭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嘴角勾笑地看向邈尘真人:“净生咒,能消除一切污秽,让身负罪孽之人伏法,度化怨灵的咒术。谢医圣将我未央岛变得如此漂亮。” 光芒登时渐渐消散,天空再度被乌云遮蔽。邈尘真人面色苍白,满脸褶皱似是又苍老了许多,不敢置信地说道:“不可能……你作恶多端,怎会不受净生咒的影响?!” 湛寂轻笑:“作恶多端?我遵循道心何罪之有?”复一振手臂,扔出一个圆盘,上头刻着七星北斗纹络,映在空中瞬间变大数十倍。盘中央萦绕着黑色的符文。尚未等邈尘回过神来,数十道惊雷一并落下,如同一座牢笼将他圈在其中! 待雷声静下,邈尘真人从空中坠落,掉在泥土里冒着黑烟,不甘心地抬头瞪向高高在上的湛寂:“你……为了达成目的……祸及九州……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怎么会……” 湛寂轻蔑地垂首缓道:“邈尘,自我见识过你的净生咒起,我便开始做准备破解此咒。的确,我为了触及“真实”,让我的仆从杀了些蝼蚁之辈,但那罪孽可没落在我头上。我手不沾血,你奈我何?再者……” 他张开双臂,胸口赫然浮现出一枚白色的光球:“我有麒麟内丹护体。祥瑞庇佑这我,幸运眷顾着我,沾染的煞气可由内丹净化。邈尘啊邈尘,你自诩聪慧,却从未料到,自一开始,你的所有后招全在我的掌控之中!” 邈尘真人真元耗尽,手撑地面试图爬起来却未能如愿,颓然地栽在泥坑里捶地大吼:“湛寂!你罔顾天道,滥杀无辜,不得好死!” 湛寂满不在意,反手一掌向下一压,一道强劲的掌风拍了下去,正中他的后背。邈尘顿时喷出一口鲜血,愤怒地叫骂挣扎着,却被越压越重,一身泥泞狼狈不堪。 湛寂神情慵懒,眺目看向远处的海面:“邈尘,我不杀你,我要你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老死”的。我知道,你为了恢复灵力,使出最后一次净生咒,而服用了禁药。如今你的法身超越极限,已成风中朽竹。如此谢幕,不知会不会坏了你“医圣”的名声。” 邈尘真人无法出声,紧咬牙关死撑着,依稀回忆起许多人和事儿来。他已然渡过了漫长到根本记不清细节的无数个岁月,他目睹着青雁山从一片荒山变得郁郁苍苍;目送着一个又一个徒弟离去,不止一次地恨过自己命长。 再后来,他又释然了,舍不得死了。因为他的蠢徒弟收了一堆奶娃娃当弟子,跟群小麻雀儿似的围着他叽喳。含辛茹苦地帮着蠢徒弟带大娃娃,又得研究怎么教他们读书识字,学医术。日子久了,就离不开青雁山了。每天都盼着有新来的娃娃给他敬茶,吃着蠢徒弟特意孝敬的果子糕点,听听江湖传闻,倒也乐哉。 至于飞不飞升,有什么可费神的。天上有他的山、徒弟、娃娃们吗?没有。 所以不必求,不用求,不想走。 “唉……真不想走……”邈尘真人无奈地低叹一声,双眸缓缓闭上,却在最后一瞬感觉身子攸地飘了起来,越飞越高,好像真的要穿过天穹…… …… “剑圣大人……我……我就不喝茶了……我等二位仙师回来。”不语山上,一穿金戴银的富家公子哥冷汗涔涔地坐在石凳上,忙不迭地接过时海真人递来的茶杯,又毕恭毕敬地放在了桌上。 时海真人始终紧握着楚弈的白色发带,莫名感觉到上头传来一丝熟悉的温度,好像有双眼睛正炯炯地看向他,不禁问道:“钱公子,你说这发带,是我徒弟中一人给你的?” “是是是……”钱自有颤巍巍地拿衣袖擦了擦额头,心中苦不堪言。他费尽千辛万苦打听到救他于水火之中的仙师乃剑圣徒弟,特意前来归还次发带。不仅如此,他好像还发现其中一位仙师,乃当初给了他一包银子的“美公子”。倘若真的如此,这岂不是上天赐给他的机缘?! 所以他乐滋滋地来了,一为归还发带,谢仙师救命之恩;二为与“梦中美男”共叙前缘。结果美男子没见到,倒是先见了“家长”。这家长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令他心虚不已,无需喝茶,自己早就变成了浑身冒热气的水壶。 时海真人开术眼看向发带,惊觉上头流淌着尘觞的灵力以及一缕神魂,登时喜上眉梢,将发带折好揣进怀里,撑着拐杖,起身便走。 钱自有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跟上去。但见几位青年修士突然出现,拦住了时海真人的去路:“剑圣大人,掌门有令,让您好好在此地休息,万不可下山。” 时海真人认出他们是青雁山的弟子,一点木拐冷哼道:“叫你们掌门来见我!” 弟子们面面相觑:“剑圣勿怪。我们掌门今早下山采药,至今未归。” 时海真人微惊,忙到:“山下正乱,他能去哪里采药?快去找虬阳门的人,一起寻一寻掌门真人。” 弟子们有些为难,总觉他这是小题大做。掌门真人再不济也是大乘期的修士,哪儿能见风就倒。踟蹰中恰逢庞先打后头路过,听见这么一句话,当即大咧咧地喊了一声:“成,我去跟掌门说一声!”然后掉头就跑。 跑至后山掌门议事的大厅,却见房中空无一人。出屋去寻,无意中发现徐宏轩溜光的脑壳在屋后竹林里一闪而过,便蹦蹦跶跶地跑去找他晦气,藏在屋子另一侧打算吓他一跳,岂料却听得如下这么一段对话: “师父,弟子今日前去探查落凤山,铲除邪道余孽,却见一佛珠掉落在地上,上头还沾了血。弟子认出,这是舍利塔供奉的至宝——琉檀舍利制成的,用以降妖除魔。弟子好奇,此物怎会凭白出现在那里?” 而在徐宏轩面前十步开外,天玄寺方丈侧身对着他,手中掐着佛珠合目低声道:“舍利塔数月前失窃,为师亦不知舍利的去处。” 徐宏轩微微摇头,上前半步又道:“舍利塔戒备森严,亦有法圣加持的阵法,常人难以靠近,更别提神不知鬼不觉地盗走舍利。师父,剑圣门外的法阵是您布置的吗?您为何这么做?还有,湛寂真人是您的师兄,他要飞升了,您为何不去送送?师父,那佛珠做得精妙,怕出自高人之手。” 天玄寺方丈沉默片刻后回道:“慎念,为师让你谨言慎行,你都忘了吗?”然后向林子深处走去。 徐宏轩急了,三步并两步想去拦他。哪成想天玄寺方丈突然手指一点,念了声“定”。他便成了块无法动弹的木头桩子,戳在地上干瞪眼没法开口。 天玄寺方丈长叹一声:“慎念,你也知舍利可用来降妖除魔,难道还怕它没用在正途?是为师太纵容你,卷进了不必要的是非之中,待一切尘埃落定,你便去守那舍利塔悔过吧。”话音落下,人已经由传送阵消失得无影无踪。 庞先打房后钻了出来,忐忑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跑过来拍拍徐宏轩的肩膀:“秃儿,让你多嘴,惹师父生气了吧?好好呆着吧,晚上我来给你送饭!” 徐宏轩有口不能言,只得传音骂道:“傻子!快想办法给我解开!楚弈他们不能去见法圣!一切都是个圈套!” ※※※※※※※※※※※※※※※※※※※※ 剑兄掉线重连70%… 【幸而】 楚弈心事重重回到麒麟身边, 见尘觞立于一旁眼神躲闪, 而麒麟陷入沉睡,神情疲惫, 不禁心起疑虑:“你做了什么?” 尘觞微僵:“没做什么。” 楚弈蹙眉,上前轻抚麒麟的额头低声唤道:“白哥哥, 你还好吗?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说罢他运风决,小心地裹着麒麟的身子将他抬了起来, 试图一路带出海底。岂料刚动了一下,麒麟突然苏醒过来,发出一声悲鸣:“楚弈……别……” 楚弈慌忙将他放下:“怎么了白哥哥?” 麒麟蜷缩着身子, 痛到瑟瑟发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全乎话。尘觞只得解释道:“他的神魂被怨灵污染, 又失了内丹,这副躯体很快就要撑不住了。此地有湛寂留下的封印法阵,尚可缓和他□□的崩毁,一旦带他上到地面, 怕是不久便会灰飞烟灭。亦或者彻底成魔,引来天雷。” 楚弈闷闷地反驳道:“落凤山掌门入魔后倒是欢实得紧, 并没招来天罚。” “不一样。”尘觞语气严肃:“落凤山掌门充其量只是个练功不善的半魔,而麒麟身为神兽, 一旦入魔, 后果不可估量。就好比那一起入魔的犼兽, 它的破坏力显然比落凤山掌门大了不止数十倍。所以, 麒麟入魔, 必有天罚。” 楚弈瞥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质疑,又低头贴着麒麟的耳朵问道:“白哥哥,他说得对吗?” 麒麟艰难地睁开眼看向他:“对……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不行,我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楚弈起身问向尘觞:“有什么法子净化他的神魂吗?” 尘觞先是摇摇头,迟疑了一下后又微微颔首:“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来不及了。不出半日,他将彻底入魔。其实,不如让他这具肉身死去步入轮回。神兽的轮回比人族快了很多,说不定有生之年还能……” “闭嘴!”楚弈勃然大怒,拔剑相向:“你欺负我读书少是吧?神魂受损者,极难入轮回。我本身就是个残魂,能不知此等道理?!” 尘觞百口莫辩,暗道果然不该按着麒麟的说法骗楚弈。而他手中葫芦里的陆轻羽听见楚弈怪罪,忙辩解道:“楚哥哥,你听我说,是……” “小羽!”楚弈这才发现这个看上去就很可疑的葫芦里藏着人,当即长剑一挑将葫芦抢了过来,搂在怀里小心端详了半天,恶狠狠地瞪着尘觞吼道:“你为什么把他关起来?” 尘觞的眉头几乎拧成了死疙瘩:“不是我……” “我自己进来的!不怪尘哥哥!”陆轻羽急得扯着嗓子大喊:“葫芦救了我一命,我在里头挺好的,就是暂时没找到出口。楚哥哥,你冷静一下,此时万不可自乱阵脚。” “此话当真?”楚弈依旧没放下戒备,将剑立于身前呈防御状,挡住了身后的麒麟,又单手把葫芦按在胸前满脸警惕。 尘觞默默看向掌心被剑划出的一道浅浅的白痕,忽然有种发自肺腑的颓败感,将手收到背后没有作声。 恰逢又是一阵晃动传来,头顶的海水簌簌地荡起层层波浪。楚弈抬头看去,心头一跳:“湛寂是不是快要找过来了?你们在上面发生了什么?” 尘觞没回答,陆轻羽则忙不迭地将方才的遭遇叙述了一遍,在讲到医圣前来救场时,忧心不已地说道:“以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帮不上太上长老,不知他能否得胜归来。” 楚弈垂首看向麒麟,正巧他也抬头看了过来:“楚弈,听话,走吧。你救不了我。与其在这里陪我等死,不如好好活着,来世再见。你放心,就算轮回路上满是荆棘,我也会想办法与你相会。” 楚弈黯然:“白哥哥,我不想与你约来世,来世的事儿谁都说不清。你过去常劝我好好活着,今日我也求你一次——你好好活着,多坚持一会儿,等我杀了湛寂夺回你的内丹,让麒麟内丹净化你的神魂。” 麒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许久后虚弱地笑了笑:“好,我答应你。我等你回来。” 楚弈颔首,提剑转身就走,几度想回头都忍住了。螭梦剑知他心意,兀自散发出澎湃的剑气,充盈着他的骨骼。尘觞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将葫芦别在腰间缠了道封印防止陆轻羽半道掉下去。二人游出火海,踏上海底陆地,头顶上则是另一片海洋。而越过这层海,便是血雨腥风的一场恶斗。 楚弈顿住脚步,握剑转身看向他:“刚刚的事,对不起。” 一直低着头不吭声的尘觞登时找回了点精,赶紧回复道:“没关系,是我没解释清楚。” 楚弈面容僵硬,带着刻意的疏离说道:“我有事相求,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尘觞忙不迭地点着头,甚至心中莫名生起一丝窃喜:“你说,只要我能做到,定会竭尽全力。” 楚弈一字一顿道:“我道歉,只为刚才错怪你。但是尘觞的事,我这辈子无法释怀。打完此仗,倘若我有命活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救回尘觞与白哥哥;若我死了,就陪他一起魂飞魄散,你要答应我,无论如何将内丹还给白哥哥,帮他活下去。” 尘觞的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一向善于隐匿自我情感的他,居然无法抑制地大声质问道:“楚弈,我真的不懂你。你对焚尘罪到底是怎样的情感?主仆?挚友?不管是那种,你愿意以死相随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再者,就算焚尘罪不是出于本心,他也间接导致了你被楚家献祭。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对他敬而远之才对。” 楚弈安静地等他说完,淡然道:“我也闹不清我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不过他消失后,我猜我对他大概是喜欢的,就像戏本里唱得那些儿女情长,情情爱爱的喜欢。听上去有点奇怪是吧?然而我这怪人荒唐了几百年了,也不怕多荒唐一次。” “为什么?”尘觞大惑不解,总觉自己白活了好几世,竟对这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焚尘罪哪点能值得你喜欢?愚蠢?执拗?还是他对你表述的欢喜之情?你不觉得他这般黏着你,顺从你,有些奇怪吗?我实话告诉你,焚尘罪压根就不懂什么情爱,他所谓的喜欢只是一种占有,他对你的顺从完全来自于那道凶魂。你莫要被他口头上的“喜欢”给蒙蔽了。” 楚弈面色铁青,差点没忍住拔出长剑:“你少在这里信口雌黄!我又不傻,谁对我好,谁喜欢我,能分辨不出来?!”说罢恼怒地向海面飞去,岂料尘觞在他即将触碰到海面的一瞬间,忽然喊道: “楚弈!他体内那道凶魂是浑沌之魂!他喜欢你,顺从你,是因为你是煞气滔天的重厄之人!浑沌喜欢恶人!你还不明白吗?!” 楚弈顿时打了个寒颤,呆呆地扭过头来:“你说什么?” 尘觞一怔,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后悔不已地背过手去不敢回答。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打自己一个嘴巴清醒清醒,这种伤人的话,怎么可以当着楚弈的面讲出来?!明明下了决心要瞒一辈子的,明明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错,结果到头来还得让楚弈再伤心一次。 楚弈有些发懵,手指酸软几乎握不紧剑。还好螭梦及时出声相劝:“楚弈,别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说辞,跟着你的感觉走。” 楚弈嘴唇发白地点点头:“对,我信我的直觉……”然后继续向上游去。 尘觞看着他那瘦弱的背影越走越远,下意识地追了上去,在他身后低声说道:“楚弈,你不是恶人,刚刚我说错了话,你别往心里去。” 楚弈径直游出海面,浮在上头看向乌突突的天空,一时头晕眼花辨不清方向:“以后再说,先打架。我感知不到医圣的真元,他确实来了吗?” 尘觞泡在冰冷的海水里,随海浪前后起伏,额角竟急出一层薄汗:“楚弈,其实当初附着在焚尘罪身上的是我。你在剑冢中与焚尘罪说话,我都记得。所以说见你第一面的是我。” “你留后手随时准备撤离,我可能得用那招宰了湛寂。”楚弈运起御水决踩着海面向前走去,单薄的衣衫在狂风中宽袖翻飞,仿佛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尘觞咬了咬牙,继续不厌其烦地说着:“我本来可以在天雷中吸取天道之力,化成人形与你相会,可惜凶魂在天罚之中松了封印,我的魂魄与它的魂魄交织在一起,在天雷的淬炼下诞生了尘觞……不,是焚尘罪。而我的本魂陷入沉睡,这才让他顶替了位置。” 楚弈顿住脚步,凝视着前方电闪雷鸣的一大片乌云,以及笼罩在乌云下的两道黑影:“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尘觞握住了拳头,须臾后又松开了,声音沙哑地问道:“楚弈,我想说,如果没有那场雷劫,你见到的那个尘觞是我,会是怎样的光景?” 楚弈终于转身看了他一眼,但也只是匆匆一眼罢了: “可惜我见到的是他……也只能是他。” 然后御剑凌空疾驰,剑风长啸,在漆黑一片的天空中化作一道光影。 ※※※※※※※※※※※※※※※※※※※※ 剑兄掉线重连80% 明日我要努力更新! 我要加油! 握拳! 【算计】 黑云暗海, 疾风骤雨,世间在震耳欲聋的雷电声中被压缩成了嗡嗡作响的铜鼎。剑影映在半空, 仿佛黑暗中的一线生机。可惜与苍茫天地相比,未免太过微不足道。 楚弈持剑相对,尘觞并肩站在他身侧,半侧着身子准备随时护他周全。不远处湛寂真人坐在一朵乌云之上,慵懒地抬了抬眼皮, 缓声道: “无趣。” “医圣何在?”楚弈沉着脸四处感知邈尘真人的踪迹,发觉此处确实残留着他以及另一位似乎有点熟识的人的真元。然而未央海此时已成一片禁地, 方圆几十里不见半个人影, 连鸟儿都绕着飞往别处, 更别提是邈尘这个大活人。 湛寂真人一手托着下巴, 略带好奇地问道:“楚弈,你见到那头麒麟了?你是怎么找到海底入口的?” 楚弈十指一缩,杀气滕然迸出:“湛寂, 你为何要对他下手?” 湛寂居然笑了起来, 如同听见了什么玩笑话:“那可是能带来祥瑞的麒麟, 你说呢?” “所以呢?”螭梦剑已然感受到宿主的滔天恨意,不停低鸣着, 急不可耐地想要冲出剑鞘。但是楚弈需要一个答案。 湛寂真人倒也不瞒他,打了个哈欠满不在意地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当年你走了大运遇上麒麟, 为何不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在瑞兽的庇佑下, 说不定你就能飞升成功了呢?不……至少不会出了个大丑, 死得那般难看。是吧,无愠真人?” 楚弈神色凌然:“果然,你早就知道我是无愠。做戏很有意思吗?” 湛寂诚恳地点点头:“有意思,尤其是看着你们按照我编排的话本活着,着实有意思。” 楚弈心下一惊,抬高声音道:“话本?少在这里虚张声势。我知道你会占卜术,但那又能怎样?” “能怎样?”湛寂习惯性地摸向袖子打算拿折扇出来,攸地想起刚刚与邈尘真人打斗时,扇子已然断了。便微微挑眉随手又变了个扇子出来,摇了几下后感觉不太顺手,不禁面色微冷:“姑且告诉你。你们走得每一步路子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自百年前你踏出断界那一天开始,无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说罢他站起身来,迎着楚弈震惊的目光张开双手,宛如在拥抱狂风。白净的面颊上再不见任何皱纹,筋络中流淌着轻盈的灵力,如获重生: “无愠啊无愠,可惜你是个献祭造就的失败品。而我,终将踏入六界之外,把天道踩在脚下!待万物归空,真实,才能完完整整地显露而出!” “他这状态……好像年轻了不止一星半点,应当是回到全盛时期了。”尘觞向楚弈传音道,想了想后眉头猛地蹙起:“糟了。邈尘或许是用了净生咒,正中他的下怀。” 楚弈不甚明了净生咒的功效,仅在当初妖兽袭击青雁山时见识过一次,依稀觉得它是个救人的咒术。当然,眼下最要紧的已不是湛寂怎么又变强了,而是邈尘真人到底身在何处,是否已遭不测。 “你杀了医圣?”楚弈紧握螭梦,示意它准备应战。 湛寂抖了抖衣袖,轻敛发髻:“杀老神医会遭来天谴的。我不用杀他,而且我很欣赏他与徒儿之间的情深义重。能看着美好的东西走向毁灭,是我能在这世间里找到的唯一乐趣。” 楚弈怒极,呛得一声拔出剑来。剑锋寒芒熠熠,龙影伴随而出,盘旋于周身,威压如黄河之水倒灌入海,激起惊空排浪。 尘觞亦幻出影剑,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葫芦,把它往身后藏去,免得卷入恶战之中。谁知刚一碰葫芦,就听里头突然传来陆轻羽的喊声:“我找到了!我找到机关在哪里了!” …… 邈尘真人自半睡半醒中微微睁开眼,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在飘,跟只被打湿翅膀的燕子似的,歪歪扭扭地在云层中慌张逃窜,再低头一看,竟瞧着个有点眼熟的后脑勺和侧脸,眼角的皱纹里挂着滴不显眼的泪珠,面色惨白地缩着脖子。 “……寓安?”邈尘真人蹙眉,一时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了。 青雁山掌门回过头来,挤出一道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师父,徒儿无能,咱爷俩估计得死一块了。”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紧贴着他们二人劈过,惊得他俩同时打了个激灵。青雁山掌门战战兢兢地驾着云左右躲闪,邈尘真人则被刚刚那道雷劈糊了一缕发须,瞬间清醒过来一记老拳敲在他脑壳上吼道:“蠢货,你来作甚!” 青雁山掌门老大一把岁数了,却委屈得如同一个孩子,噘着嘴回答道:“我来救师父。” 邈尘真人差点背过气去:“你救我?!我都打不过他,你怎么救我!” 又是一道闪电袭来,故意偏了半寸打向他的胳膊。青雁山掌门忙侧身去挡,用自己的手接下这道闪电,掌心被劈成一片焦糊,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再度硬着头皮向前奔跑。 邈尘真人抬头看向天空,发觉天穹上笼罩着一层极难辨认的屏障,空有掀地狂风,云层却静止不动,便知晓是湛寂做了手脚,用雷电戏耍着他们白逃一场,登时一口急火涌上心头,咳嗽半天啐了口血唾沫:“寓安,你真是个小王八蛋。为师闭关前,你怎么跟为师承诺的?为师让你无论如何守着青雁山,照顾好孩子们。你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你为什么要跑来送死!” 青雁山掌门被越来越密集的雷电劈得抬不起头来:“师父,山不用守了,山已经没了!孩子们也不用照顾了,他们都长大了。我给周恕留了个信,如果咱俩都完蛋了,他带着弟子们入住不语山。”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老夫吃了“逆元丹”,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你……你……我就剩你一个徒弟了!”邈尘真人高抬起手掌想揍他,却在下一道雷电降临时改为遮在他头顶上。 青雁山掌门的两只耳朵几乎听不清声响,手越来越疼几乎背不住老师父了,不由急得大吼起来:“你这老头儿真是不要命了!我也只有你一个师父啊!” 轰隆一声,强闪发出的白光使得他们二人皆失明了一瞬,邈尘真人拼尽最后力气喊了一声:“护好神魂!”便再也发不出声音。脑海中掠过他这蠢徒弟刚拜入山门时说的话: “如果有一天,强敌打上门来,我当然要带着师父跑路啊!细软什么的都不重要,救师父才是正格的。” 弹指一瞬已百年,幼童的一句稚语玩笑如今竟成了道之所向,想来也算不负初心。 雷声落尽,他竟没感受到丝毫的痛楚,只觉自己好像躺在水中轻轻晃悠,正疑心自己是不是掉进黄泉了,一只小手轻柔地捏了捏他的面颊,细声细气地唤道:“太上长老,你醒醒。” 邈尘真人将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模模糊糊地看见个小尖下巴在他眼前晃悠,寻思半天才发现这猴儿一样的熊孩子是谁,昏头转向地唤了声:“陆三……?” 陆轻羽欣喜不已:“您还活着,太好了!” “我这是在哪儿呢……?”邈尘真人只感自己浑身酸痛,坐也坐不起来,只能仰头看看天空,又看看陆轻羽,伸手一摸,倒霉徒弟就在旁边哎哟哟地叫唤起来了,令他止不住地翘起了胡子:“咱爷三是全死了,还是全活了?” 陆轻羽忙道:“太上长老,这里是葫芦的内部。您还记得吗?当年您有个用来盛酒的葫芦,说是倒出来的酒会变酸,随手扔给我拿去当水壶。” 邈尘真人一脸茫然地琢磨半天,终于打犄角旮旯里想起几百年前他偶然得了个宝贝葫芦,灵力澎湃,能使放进去的酒变得醇香无比,可惜作为法器着实不太顺手,只得拿着当了个酒葫芦。哪曾想用了一阵子,美酒变成了酸醋,气得他将葫芦挂在房梁上再不问津。 后来陆轻羽寄宿在揽云峰,也算是半个青雁山的弟子。看旁人都有药葫芦别在腰上当作医修的标志,或是心里有点痒痒,便自己到后山摘了个半青的葫芦,别在腰上装模作样。他看着有点可怜得慌,一仰头发现这陈年老葫芦了,便摘下来送给孩子当玩具。 也就是说,这葫芦里头另有一番天地?邈尘真人想扭头看看哼唧半天的倒霉徒弟到底如何了,结果刚一侧脸,被“海水”灌了一鼻子。打了个喷嚏砸吧砸吧嘴,发觉此水不苦不咸,反倒带着浓浓的茶香,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青雁山掌门坐了起来,扒着他的眼皮看了半天,发现师父好像还能苟活上一阵子,便放下心来看了看自己身上,惊讶地咦了一声:“师父,我身上的伤不见了。” 陆轻羽赶紧自水中捞了捞,抱出一尊半人大小的木像,吃力地搂在怀里解释道:“太上长老,掌门,我从水里发现了这个木像。他好像是开启葫芦的机关,方才我正担忧您的安危,木像好像动了一下,紧接着您就出现在这里了。” 邈尘真人与青雁山掌门二脸懵逼地看了过来,那木像是个额头很高的老头儿,一手托着葫芦,另一手则挂着个果篮。再仔细一瞅,蓦地发现木像的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嘴唇一张一合竟发出苍老人声: “仙帝……老夫好像感觉到仙帝了……他终于重回六界了吗?” ※※※※※※※※※※※※※※※※※※※※ 想发小甜饼……但是剧情不允许…… 打架什么的好麻烦……(挠头) 【开启】 交战一触即发, 尘觞突觉腰间一坠, 用手轻抚一下后对楚弈传音道:“邈尘跟青雁山掌门找到了,在葫芦里, 暂且无恙。” 楚弈顿感已无后顾之忧,真元骤动, 淡淡说了句:“保护好他们。”然后当空一斩,剑气化作万千冰燕,唳风长啼,雨点般袭向湛寂真人。 此招并不是绝对的杀招, 而是用来封锁敌人行动,探听虚实。岂料云端之上的湛寂真人连动都没动,轻轻一扶手,结屏障将冰燕尽数当下, 低叹一声道:“无愠, 你杀不了我,而我也杀不死你。你我何不坐下来好好聊聊,毕竟我对你还保有一些好奇。” “我跟你没什么可聊的。”楚弈横眉冷对,心中已对湛寂的实力有了初步估量。那就是现在的他搞不好得被湛寂吊着殴打,至于尘觞…… 这时尘觞恰巧出了声:“楚弈, 你保好真元, 我来制服他。” “不, 你的肉身不能受损, 不然尘觞回来了住在哪里?”楚弈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尘觞的眼角微微一抖, 侧目看向他:“楚弈,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跟焚尘罪之间只能存在一个,你选择谁?” 楚弈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湛寂,生怕闪神的功夫被他偷袭:“我不想选,因为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只能存在一个。他是他,你是你,不必互相纠缠。” 二人的攀谈全借由传音进行,然而湛寂依旧“听见”了他们的话语,笑道:“无愠,我一直想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给焚尘醉起名字?难道你不怕这成了束缚你永生永世的契机吗?” 楚弈懒得跟他扯皮,仔细观察片刻后,发觉湛寂虽表面上有恃无恐,大大方方地站在远处瞎叨叨,但他有个不太自然的细微动作,引起了楚弈的注意。那就是他总是一手背后,另一手则挡着自己的小腹,而不似往常那般要么举着扇子,要么双手后背。 “我怀疑他腹部有弱点。”楚弈开术眼望去,却被其真元波动给挡住了。 尘觞倒是早知那里有何玄机,踟蹰片刻后说道:“楚弈,他应是在吸纳天地间的灵力滋养新生内丹。” “内丹?白哥哥的吗!”楚弈既兴奋又紧张。倘若能将麒麟内丹还给白哥哥,他仍有一线希望活下去。 尘觞欲言又止,踟蹰半天后才小心说道:“楚弈,麒麟的内丹已经被他完全融合了……如今他的神魂极为强大,肉身也成了神兽之躯。此时他应当是超圣人境……” 楚弈双眼中的光芒瞬间消失:“白哥哥……还有救吗?” 尘觞顿了顿,无奈地回答道:“对不起,我做不到。” 楚弈眨了眨眼,眼睫上挂着一层霜雾:“尘觞,还在吗?” 尘觞没有回答,见湛寂正单手结阵,飞身过去,影剑伸为长矛挑向他的胳膊,打断阵法后又一招回□□在他的额角,双手注满真元用力一推,谁料竟连皮肉都没穿透,反倒被一股内力弹了出去。 湛寂轻抚额角,见楚弈随之攻来,抬手去挡,却只是个虚影,当即掌心里飞速结成一枚电球,向侧方一掷,击在了楚弈真身之上。 楚弈旋剑结冰盾电球隔下后,双指点于剑上左右一晃,数十道虚影一并出现,四面八方同时袭来,个个剑招极快且并非出自同一流派,令人眼花缭乱。 湛寂挑眉,合掌聚气,脚下登时出现一巨大的法阵,周身惊雷滚滚,停滞一瞬后射向各个幻影,流星掣电,银蛇飞花,眨眼便将围攻剑阵冲破一个口子,从中闪身出去。刚要抬手,却被尘觞一剑从背后穿透。 尘觞以影剑为阵心,向其体内打入一道仙元。湛寂向前踉跄半步,将仙元逼出,忽感一股狂乱之气正沿着自己的丹海乱窜,不禁面色微变:“你们二人倒是配合得不错,可惜终究不是当年人。” 楚弈心思微动,但剑招未停,更为强劲地直逼他的要害。尘觞亦与他配合着,一前一后将湛寂压制到退无可退。湛寂不断以术法相敌,能勉强与他们二人打个平手。就这般战了几十回合之后,忽有一个急闪划过云层。湛寂的身影随之消失,再见时已跃至百米开外。 “上仙,您在顾虑什么呢?”他笑吟吟地看向尘觞,抬手一指天空:“时机到了,恕我无法跟您再玩下去了。” 尘觞挡住楚弈身前,阻止他前进:“楚弈,不对劲,他连七分力都没出到。” 楚弈却反问道:“你用了几分实力?” 尘觞一怔,刚想解释些什么,却听雷鸣声越来越剧烈,最后于团簇的乌云中劈开数道缝隙,不断往湛寂身边聚集。 “难道他真的要飞升了?”楚弈诧异,心中惴惴不安。总觉这湛寂怎么飞升跟闹着玩似的,说飞就飞了?如若能跟自己当年一样被咔嚓劈到地上一了百了就好了,也省了个大功夫。 然而尘觞看出了端倪,当即揽住楚弈的后腰用力向后一拖,大喝道:“走!”然后裹着仙元凝结成的盔甲,急速向前冲去。 可惜他确实心有顾虑,身法慢了一拍,刚至湛寂身边就被庞大的冲力压得寸步难行,咬紧牙关顶着狂风推入一道掌风,将缠在湛寂身上的雷电打散几道,自己则被卷进了旋风之中。 楚弈头皮一紧,猛然想起那日尘觞扑向正要自爆的落凤山掌门时的场景,这般如出一辙的背影以及将他往后一推的动作,驱使他不管不顾地仗剑冲去,剑挑十字砍散旋风,一头撞进风中,正砸在尘觞后背上。 尘觞微惊,一边双手结阵,一边侧首看向他:“楚弈!让你走,你怎么进来了!” 楚弈面色晦暗,脑袋顶在他肩膀上缓了一阵才抬起头来:“尘觞,你别走。” 尘觞愣住。他知道,楚弈喊的尘觞不会是他,能让他拼命追随过来的也只能是焚尘罪。而他自己,于楚弈来说,只是个“雀占鸠巢”的冒牌货。 此时此刻,他已清清楚楚地感知到别扭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愫,是嫉妒与不甘。使得他自嘲地笑了几声后,贴在楚弈耳边小声说道:“楚弈,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尘觞还活着。我随时能把他“变”回来。” 楚弈打了个激灵,剑抵在风中发出一长串的尖利的颤抖声,看向尘觞时眼底竟闪过一道怯懦:“你没有骗我?要我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尘觞笑容苦涩,侧首思索片刻后说道:“代价我现在没有想好,待我了却眼前事,再告诉你。” 说罢他将用影剑割破手指,在空中飞速画了个符阵。阵法结成,红光大作,化成一只火孔雀,破风而出,盘旋一周后双翼一振,将暴风瞬间撕成了碎片! 风散雷尽,展现在二人眼前的并非回归祥和的海岛上空,而是一个巨大幽深的黑洞。苍穹仿佛被撕裂开一个口子,流淌出乌漆漆的墨。躁动的煞气在其中徘徊,隐约还能看见繁星点点。二者相衬,莫名诡异。 湛寂立于洞口之外,双眼中满含兴奋:“门,通往“起源”的门,果真开启了。如此,我还需要一把钥匙……” 尘觞听闻此话,下意识地护住了楚弈。谁料自天空另一边,一道黑影突然飞来,手持红色圆石大吼道:“湛寂!去死!” 湛寂侧身抬手,将圆石握在掌心中攥紧,眯眼微微点头:“钥匙,你来得很及时。” 楚弈抬目相望,愕然发现那人竟是率先离开地底的程乾!程乾此时浑身伤口外绽,血污顺着面庞不停流淌。眼睁睁看着圆石被湛寂毫发无损地轻轻拿走,目瞪口呆地喃喃道:“怎么会……” 湛寂攥住他的胳膊,符文登时顺着他的手腕爬遍了程乾全身。程乾动弹不得,惊恐又恼怒地瞥向那个黑洞,总觉有些熟识。再一感受这烈烈煞气,顿知此乃断界缝隙,不由面露惊恐。 ““龙骨可杀死我”,这个说法,是你从哪里得来的呢?”湛寂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似是长辈在关爱晚辈,然而程乾却觉天灵盖一阵灼热,疼得惨叫了起来。意识模糊中突然发觉,这好像是他困在地心时被他亲自灌输的谎言。 尚未来得及反抗,程乾已被其一把推入断界之中,眨眼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尘觞看向湛寂手中紧握的那块红石,心里咯噔一声。那是龙骨原石,是最至关重要的一块龙骨。未央海中埋有上百颗龙骨,但哪个都不如这块龙骨特殊。因为它是蛟龙的额顶头骨,是血脉之力最为强大的一颗,亦是维持其余龙骨千年仍保有力量的关键。 再看向伤痕累累的程乾,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龙玉天赋,纯阳之体的程乾符合他所制定的“继承者”条件!而这块龙骨只有程乾能够取出,因为它,是开启那个界面的通道! “你是为了传承之力?!”尘觞将楚弈藏在背后不敢让他露头。楚弈也符合条件,就算他阳命已毁,他依旧有进入那个界面的资格。 没曾想湛寂却面露感慨地摇摇头:“仙帝竟也是个目光狭窄之人。仙帝传承,听上去不错,却并非吾道心所向,我想要的……是重塑本源!” 话音落下,他向后一踏,兀自进入断界之中。星辰将其一点点淹没,而他却依旧笑着举起手,微微用力,捏碎了手中龙骨。 “趴下!”尘觞只感脑中嗡地一声,将楚弈按入怀中使劲搂住。螭梦剑也化出剑灵趴在了他的身上,于一人一剑的保护下,楚弈用余光看见那个黑色的洞口轰得一声涨大了数倍,犹如苍茫深渊,将世间尽数吞没…… …… 黑暗中,楚弈听见了尘觞的心跳,以及他温柔的话语声: “楚弈,我想好代价了……尘觞这个名字,由我带走了。” 尔后金光乍现,冲破穹宇,楚弈感到尘觞身子一沉,压着他一起坠落至地上。一道人影自他体内飞出,飘至空中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义无反顾地进入了断界缺口…… ※※※※※※※※※※※※※※※※※※※※ 剑哥连线99%,一会儿还有一章! 【本源】 黑暗的吞噬只进行了一阵便戛然而止, 断界缺口因比往昔大了许多, 且长在空中,并非出自地下。离远了看去, 像是一枚黑色的圆球,静止地悬挂着。 未央海上的动荡引发了整个修真界, 乃至妖族的关注。本想着前来目睹圣人飞升风范的修士们纷纷却而止步,离远了观望着天际正中央那颗黑漆漆的“光球”,不敢上前。 不语山上,众弟子簇拥在时海真人身后, 忧心忡忡地看着黑球,发觉它好像正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渐渐长大,不禁心生恐惧,藏在时海真人的背后, 战战兢兢地握着打山下小摊集体批发的劣质兵器。 时海真人撑着木拐, 手腕处缠着白色发带,凝视着天空,久久沉默着。发带在风中飘荡,似乎渐渐有了些微的温度。 这时庞先跑了过来,挤入人群站到时海真人身边, 悄悄摊开掌心给他看一枚紫檀色的佛珠, 冲他耳语了些什么。 时海真人并未感到丝毫的惊讶, 在他的手上画了个阵法, 微微颔首道:“此事事关六界存亡, 让他不必再插手其中。另外……” 他转身看向身后眼巴巴瞅着他的众医修弟子, 拍了拍庞先的肩膀:“我能否拜托你们,保护好大家?” “啊?我……”庞先怔住,握紧佛珠慌乱了一瞬后用力点点头。 时海真人勾起嘴角,将发带多缠了几圈,余光瞥见一黑影飞了过来,放声喊道:“来!” 灵鹤应声落下,焦急地踢踏着脚似是想传递什么信息。时海真人稍一抬手,便跪在地上,安静地等他爬了上去。 周恕与蒋紫陌这才回过神来,围住毕方面带惶恐:“剑圣,您大伤初愈,要去哪里?” 时海真人拍了拍毕方鸟的后背,与之一同跃上高空后方回答道:“去接徒弟回家。” …… 楚弈浑身乏力地瘫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黑球就在他头顶上压着,仿佛沉重的高山,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尘觞……你……你起来。”楚弈咳嗽着,先是摸了摸别在他腰后的葫芦,听闻里头此起彼伏地传来老少中三道喊声,方才稍稍安心。 尘觞动了一下,双眼迷离地抬起头,双手撑在地上抬起身子,看向底下的楚弈,眼中金色缓缓褪却,变回了琥珀色。 二人相视许久,楚弈的眼睛越瞪越大,尘觞则越眯越小,小小的眼里承满了大大的疑惑,半晌后终于率先问道: “你是谁?” 楚弈倒吸一口冷气,捧着他的面颊使劲晃了晃,见其露出一副熟悉的无知表情,颤颤巍巍地回答道:“我是……我是楚弈……我是楚弈。” “楚弈。”尘觞将头低得更近了点,跟狗似的从他的头顶一路嗅到脖子根,最后点点头,木木讷讷地说道:“想起来了,楚弈。我的楚弈。” “尘觞……”楚弈鼻子一酸,全然不顾那危险的黑球还在脑袋瓜子上悬着,哭哭唧唧地又说道:“你回来了吗?是你回来了吗?” “尘觞?”尘觞坐了起来,压在楚弈肚子上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尘觞?” “嗯……”楚弈抬手擦了擦眼泪,咧出一道大大的笑容:“你是不记得事儿了吗?那你是否记得,你曾经是……啊!!!!” 尘觞默默站了起来,脚正踩在不得了的地方,见他跟条毛毛虫似的拱着腰,抽搐着直翻白眼,懵懂地抬起脚挠挠头:“你怎么了?你在玩什么?我曾经是?我……我……” 楚弈蜷缩着身子捂住要害,几乎快要背过气去,耳畔模糊传来尘觞恍然大悟的声音: “对,我是剑,名为焚尘罪,楚弈是我的主人。我……尘觞又是谁?” 楚弈止住眼角泪花,顶着一脑门冷汗弹跳起来,伸手去摸剑老哥的脑袋:“你真不记得了?尘觞就是你,焚尘醉也是你,尘觞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你都不记得了?” 尘觞垂首,眉头慢慢拧成一个疙瘩,茫然无知的眼神与在狄雪山初见他时出离得相似,但好在多了些许的表情。 楚弈无措了一阵,见尘觞突然冲他伸出手来,下意识地握了上去紧紧攥着他冰冷的手指。 尘觞呆滞的双眸中登时亮起一点星芒,细细打量着他的面容,以试探性的口吻问道:“楚弈,我记得你,只记得你。你……是我的主人对吧?” “不,楚弈不是主人。”楚弈迎着他一瞬间的错愕笑道:“楚弈是你最喜欢的人……你最喜欢我了,我也最喜欢你了,记住了,不要再忘了。” 然后他使劲把尘觞拥入怀中,听着他乱了半拍的呼吸,恨不得将其揉进骨头里好好藏起来。同时,他也明白了那个人所说的“带走尘觞这个名字”是何意思。 他带走了尘觞的记忆。 不过这又如何呢?楚弈顺着尘觞后脑勺,又摸了摸结实的后背,蹭了蹭温热的侧脸。记忆没了就没了吧,大不了再把崽崽养一遍。 尘觞慢慢回味着楚弈所说的话,贪恋地嗅着他的长发,许久后突然攸地一怔,使劲推开了他,敲了敲生痛的额角说道:“不行……不行不行。焚尘罪必须要消失才行。不然楚弈会很为难的。” “瞎说什么,楚弈没有你才很为难!”楚弈焦急不已地挽住他的胳膊,生怕下一瞬尘觞又变成了陌生人。 尘觞想再推开他,却怎么都舍不得,只得指着自己的心口解释道:“我想起来了,我会变成浑沌,我有一半神魂是浑沌的神魂。日子久了,我就变成浑沌了。到时候我会伤害楚弈的。” “所以你才想要离开我?”楚弈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恳求地说道:“你不要离开我,我不会让你变成妖兽的。” 尘觞迟疑地看着他,又环顾四周看了看久违的世间,最后抬头看向断界缺口,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使劲点点头:“好,我叫尘觞,尘觞要陪着楚弈。如果尘觞变成怪物了,就跑回那里头去。不要伤着楚弈。” 楚弈如释重负地笑道:“傻子,那地方我住了一百多年,比你熟悉多了。真有那么一天,咱俩一起住进去得了。” 尘觞冷不丁对上他的笑脸,脑海中滕然回忆起一些杂乱的画面,最后只淡淡化为一句:“楚弈,好看。” 楚弈便笑得更大了一些,伸出手指勾住他的唇角轻轻往上抬去:“笑一笑,尘觞也笑一笑。” 尘觞活动了一下僵硬的面颊,努力半天后摇摇头:“尘觞不会。” “没事,我教给你。”楚弈的指尖在打哆嗦,惹得尘觞忍不住歪头贴紧了,神情乖顺。 谁知祥和的氛围突然被一声大叫打破,尘觞闷哼一声,整个人差点砸在楚弈身上,捂着腰把葫芦扔了出去。葫芦落地后见风就长,很快变得一人多高,肚里锃亮地闪了半天,葫芦嘴儿噗地吐出一小口水,然后“呸呸呸”三声,把陆轻羽等人给喷了出来。 尘觞当即大手一挥,把楚弈压到自己肩膀上警惕地指着地上的三人问道:“这谁?” 楚弈被其坚硬的肩胛砸得鼻梁骨差点折了,忙赶在剑兄出手前答道:“这都是我的朋友。” “哦。”尘觞将手指移了移,指向刚从葫芦里爬出来的一个矮胖圆小老头:“那谁?” 老头儿全然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迎着天空上的断界缺口又蹦又喊,最后盘坐在地上拍腿大哭了起来:“完了完了,仙帝要陨落了,六界都要完蛋了……” 楚弈一头雾水,顾不上研究这突然冒出来的老头儿打哪儿来的,先去扶躺在地上吐水玩的邈尘真人,结果刚一搭手就被拒绝了:“别,腰断了,等接呢。” 青雁山掌门则翻了半天,终于鲤鱼打挺站了起来,把压在下头的陆轻羽拎起来抖了抖拍醒,捂着脑袋看向仿佛马上就能砸到自己头上的断界缺口:“什么东西?” 楚弈也没法解释,而邈尘真人则在袖子里摸了半天,找到一支短笛吹了几声,尔后冲楚弈招招手:“楚小子,老夫知道湛寂想做什么。他要的不是飞升,也不是仙帝传承。而是回到“本源”之界。” 楚弈蹙眉,跪在地上仔细听他继续说道:“所谓本源之界,乃上古时期的某个界面。上古卷轴记载,仙帝诞生于这个界面,制定了修真界的规则,也就是所谓的天道。” “湛寂回到那里做什么?”楚弈急不可耐,将耳朵俯了过去。 邈尘真人使不上力,喘了几口粗气后,又道:“这个老夫不知道。老夫最初疑心湛寂时,曾借由重瞳窥视他的记忆,可惜被其发现后反噬了,导致老夫的神魂遭到重创,又被拿捏了星运,事事受挫。再后来屁事儿也多,顾不上休养,不然哪儿能落得这个地步!”说罢愤愤然地吐了口口水,喷楚弈半脸。 这时毕方鸟闻笛声而来,跪在地上等陆轻羽将他们二人一一扶上鸟背。邈尘真人见陆轻羽没有上来,大吼道:“陆三!上来,别添乱!” 陆轻羽却退后一步,站至楚弈身侧:“太上长老,我留下来能帮上忙。我摸清湛寂隐匿的星运了,给我点时间,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你……”邈尘真人应当骂了些什么,却被毕方鸟带着飞入云层,没能让他听清。 楚弈目送着毕方远去,走向刚刚打葫芦里冒出来的小老头想多问些什么,谁料地面猝然摇晃起来,继而乌云密布的天空再度响起雷声。 “又是湛寂吗?”楚弈不安地凝视着白闪落下的方向,却见其并未落入断界之中,反倒不断劈在地上。 葫芦老头终于哭够了,泪眼婆娑地看着雷云嘀咕道:“这是……有魔神要现世了……” “魔……”楚弈面色突变,转身跑向海面。果不其然,海底蓦地响起悲切的长啸声,惹得潇潇雨落,冷彻入骨。 ※※※※※※※※※※※※※※※※※※※※ 剑哥对接成功!下面有请复婚成功的楚真人发言! 楚弈:我警告你,你这个作者不要搞事情!(搂紧剑崽) 某后妈月:不,我就是要搞事情! 【失去】 惊雷越来越急促, 刚刚缓和了一阵的天空瞬间再度被阴霾填满。海水高涨, 中央裂开一个巨大的旋涡, 深不见底。雨倾盆而下,竟变成了猩红色,仿佛是喷洒的血水。 楚弈纵身跃下旋涡, 身影登时被骇浪淹没。尘觞忙跟了过去, 陆轻羽则跑了几步后,余光瞥见坐在地上发呆的葫芦老头,趁其不备一把薅住他的胡子连扯带拽地一同跳入海中。 刚一入海,难以承受的灼热感令他险些窒息。葫芦老头被他扯得吱哇乱叫, 一摇手,招来百翁壶,蜷着身子躲了进去, 驱使着葫芦向上飞去,嘟地一声打算逃离此地。陆轻羽无法,只得抱紧葫芦强迫他一起落了地。 “你这臭小子, 松开老夫!”葫芦老头在里面急得抓耳挠腮,探头出来拿拐杖敲他的脑袋:“明知魔物现世还上赶着找死, 若不是看你平时没少给老夫好吃的, 老夫定当把你的脑袋打成葫芦!” 陆轻羽不由分说地用手把他按了回去。此时海底俨然成了个蒸笼, 沸腾的海水冒着气泡在头顶上翻滚,本就干燥的地底跟老树皮似的, 一踩就碎。使得他不得不将灵力攒至脚下, 尽力轻手轻脚地寻找着楚弈的身影。 “住手!”就在这时, 楚弈的声音突然从里面传来,而当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跟前时,不禁愣住了。 之前他被锁进了葫芦里,只能听见外头的声响,并不知麒麟是何模样。然而如今看来,这麒麟跟他从画本上看见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本应是纯白的毛皮已然被烧焦半边,成了灰黑相间的杂色;双角连根断裂,缺口处冒着黑血,神情痛苦地用头使劲撞着地面,砸得火花四溅。 楚弈正挡在麒麟正前方,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拼命大喊着:“白哥哥!你看看我!我是楚弈!” 然而麒麟早已失去了理智,前蹄高抬作势要踩。尘觞将楚弈拉开,一拳打了过去,把麒麟掀了个跟头,又越步上前打算再补一拳,却被楚弈使劲推开了:“不要伤害他!” 尘觞不解,攥紧的拳头仍然没有放下:“楚弈,它是坏家伙,他会吃掉你。” 楚弈刚要发作,转而又想起现在的尘觞根本没见过白哥哥,忙央求道:“尘觞,他不是坏家伙,他是我的亲人。” “亲人?”尘觞想不通楚弈是怎么跟麒麟沾亲带故的,仔细回忆了一下,总觉得自己的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仿佛是淅沥光汤得一大锅粥。好在他一直坚信着一个道理——听楚弈话,楚弈说不能打,他便乖乖放下拳头背过手去点点头:“好,不是坏家伙。” 话音刚落,麒麟突然短暂地恢复了意识,扑在地上嘶吼道:“楚弈……快跑……杀了我!杀了我!” 楚弈张惶无措地看着他,猛然想起许久前在幻境里看见的场景。那时白哥哥也是这般狼狈地趴在地上,双眼流着血泪哀求他杀了自己。他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一种暗示,可如今看来,比起暗示,它更像是一种预言,一场哀求。 可惜,他没能参透,也不敢参透,就这般错过了,无法弥补。 雷劫已至,穿海而入,正劈在麒麟四周,似是在警告。海水滕然被烧成一片白雾,地心开始坍塌,露出滚滚岩浆。尔后越来越多的紫闪落下,麒麟本能地想躲,却根本迈不开步子,栽倒在地任雷电穿过了四肢。 “不要不要……”楚弈见他被劈得血肉横飞,心脏也跟着疼了起来,扑到麒麟身上无助地用真元结屏障抵挡天雷。但他的力量在天罚面前犹如螳臂当车,雷畅通无阻地穿了过来,眼见着离他的后背只差一寸,尘觞也扑了过来,强行用肉身挡住了这一击,死死搂着他不敢起身。 楚弈几乎崩溃,再僵持下去,他谁都护不住。偏偏葫芦老头此时又探出头来,雪上加霜地多了句嘴:“赶紧跑吧,这妖兽没救了,待天雷彻底降临,他就要魂飞魄散了!不躲,你们也得跟着遭殃!” “楚哥哥!”陆轻羽听闻此话,拔腿向前跑去,打算拉楚弈他们离开。葫芦老头见状,吓得钻出葫芦抱紧他的腰身往后撤:“你这疯娃子!你想死吗!” 陆轻羽没料到这老头矮虽矮,力道却不小,被这么一拉,直接后滚翻折了出去,磕得直叫唤。 尘觞趴在楚弈身上,嗅着焦糊味,依稀想起曾几何时,他孤身一人坐在终年不化的雪山上,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必想,守着湖中的一滩骸骨,日夜交替时便在地上画一道横杠。 那时,楚弈在哪里呢?哦,楚弈被天雷带走了。尘觞止不住地慌乱了起来,委屈巴巴地贴着楚弈的耳朵小声道:“楚弈,走。” 楚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张开胳膊恨不得把麒麟变小了,揣在怀里藏起来。这时又是数道天雷逼近,麒麟突然奋起一拱,将他们二人一齐甩了出去,然后被雷电瞬间洞穿了身体…… 麒麟喷洒出的血液溅了楚弈一脸,二人隔着血雾对视了一刹,分明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同的情愫,一人惊恐,另一人却释然。迎着楚弈的眼泪,麒麟轻声道: “楚弈,留住我的神魂……我还想再回人间。” “啊!!”楚弈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尔后几乎是一瞬间,螭梦剑当空出鞘,剑本身都没反应过来,便如同一只坠落的折隼,直勾勾地插进了麒麟的心脏。 螭梦剑愣住了,略带怯懦地僵直了一阵,却见楚弈双手握紧剑柄又将剑往里推了一寸,顿时明了宿主的意思,毫无保留地将剑气一并释出,剥落了麒麟残缺的身躯…… …… 天雷退却,魔神没能现世,世间保得了自欺欺人的短暂安稳。细雨未停,众生纷纷猜测刚刚那一出出奇异景象,是否为圣人飞升所致,算来也是种祥瑞? 然而无人知晓,真正代表祥瑞的麒麟死了,死于一人的剑下。落雨并非春时润雨,而是随那人一同哀哭。 楚弈瘫在地上,双手仍然握着剑柄,看麒麟的身躯枯叶般变成粉末,随风飞散。血流沿着石缝一点点蔓延到他的脚下,攸地回忆起与麒麟初遇的那天。那个洁白的少年向血污中的自己伸出手来,小心地问他:疼不疼? “疼……”楚弈梦呓般呢喃道,心口处突然泛起一团紫色,犹如破了个洞一般不停钻出光点。 尘觞愕然,跑过去死命将楚弈搂在怀里,捏着他的下巴喊道:“楚弈!楚弈你做什么!你不要自散魂魄!楚弈!” 喊了许久,楚弈终于有了回应,眼睛颤颤地转了过来:“尘觞……去……去找……白哥哥的,魂魄……一点点也好……去找……” 尘觞忙点点头,张开手飞速结起聚魂阵,半晌终于在正前方捕捉到即将消失的一缕残魂,固在了地上阵法中间。谁料残魂飘忽了一瞬刚要定型时,紫黑色的煞气忽然从中钻出,将魂魄包裹其中不停蚕食。 “滚开滚开!”楚弈爬过去伸手去抓残魂,手指却扑了个空,登时疯了一般拼命往怀里揽,可惜什么都留不住。 葫芦老头胆战心惊地一手勾着陆轻羽,一手举着葫芦挡在脸前。一扭头,见陆轻羽傻愣愣地呆站在原地掉眼泪,登时老脸一绷,一咬牙一跺脚,喊了声:“收!”,麒麟的残魂攸地打雾气中钻了出来,被吸入了葫芦之中。 老头托着葫芦,面色凝重地敲了敲,葫芦肚变成了透明的,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的情形。只见残魂静静地沉在水中,里头闪着紫黑色,煞气随时会破茧而出。 “不妙不妙,老夫的茶净化不了他!”葫芦老头急得直跺脚,指着他们几个的脑门问道:“你们几个,谁会净化术!有会净化术的吗!老夫我不会啊!仙帝的继承者呢!仙帝的继承者在吗!” 仙帝继承者,如若没有百年前那场献祭,此时应早已畅畅快快地飞升走了,哪儿还能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地仓皇摇头。 尘觞歪头想了想,终于打一团乱麻的脑袋里找出净化术,刚要动手施法,葫芦老头又道:“也不行也不行,你得进到葫芦里,呆够九九八十一天才行!问题是,你在里头住这么久,就变成茶水了!” 尘觞为难地看向楚弈,想问怎么办。楚弈的袖子中突然滚落出一物,圆不留丢得冒着光,幽幽飘起来后钻入了葫芦。原是许久前老蛤‖蟆精给他的鲛珠。 鲛珠落入“茶海”中,安静地吸取着煞气,将残魂解脱了出来。葫芦老头惊奇地扒着葫芦感慨道:“好东西,好东西!遇水则活的鲛人泪!可惜了可惜,如果早点找到这麒麟,哪怕早上一个月,鲛人泪或许还能救他一命,可惜了!” 如果早点……楚弈恍惚,突然明白,湛寂所言非虚,他确实成了话本中悲哀的小角色,被随随便便拿捏着人生。 ※※※※※※※※※※※※※※※※※※※※ 今天下了场大暴雨,正好写到这一段,总觉得后妈的我快要被雷劈了…… 缩脖子写完ing 【灰星】 未央海异状持续了七日, 断界缺口始终没有合上的迹象。晴天朗日似是成了一种奢侈, 整片天空都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仅隐约能看见点橙红色从缝隙中透出来。 楚弈并未离开地底, 借由地心渗透出的煞气静坐修炼。葫芦老头与陆轻羽上到地面,就地一瘫呼呼大睡, 倒是个心大的。陆轻羽则坐在他身边也开始了修行,将葫芦放在腿上坐定,悉心探查着葫芦里的动静,十指间流淌着点点光芒, 仔细一看还连着细线,相互交织在一起好似构造一面星图。 “本事不错,方法不对。”正聚精会神,葫芦老头突然翻了个身, 打着哈欠说道。 陆轻羽敛气回神, 虚心请教:“请前辈指点。” “哎呀,让老夫指点你也可以,就是……”老头的双眼放出一道精光,伸手一摊耍起了无赖:“以后有什么好吃的果子跟糖,你都得孝敬给我!” “自然。”陆轻羽忙不迭地点点头。 老头心满意足地坐起身, 指着葫芦压低声音道:“老夫知道, 这可怜的麒麟魂魄已残, 难入轮回。呆在葫芦里并非长久之计, 早晚都会灰飞烟灭。你想给他重构星运, 混入星图中换取轮回……” 他顿了一下, 环顾四周见无人偷听,继续说道:“而你这娃娃对自己倒是下得去手。你想把自己的星剥离出一片作为新星的基底,然后用星图之力慢慢养大这颗星。听上去倒是可行,问题你根本没那么高的修为支撑到最后,一旦出了意外,你小子搞不好得死无全尸!” 陆轻羽讪笑:“晚辈确实修行不精,做出这种事也是无奈之举,不知前辈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当然啦!”葫芦老头凑了过来,贼溜溜地伸手指向天空:“这世间有活人,也有死人;而这死人里头分两种,正儿八经的死人呢,死后星会陨落,直到重入轮回,不过那时候已经是另外一颗星星了。但是,也有一些死人的星星是不会落的。你若能找到已死之人的“灰星”,引导麒麟的神魂入星图,再“喂活”这颗星星。那么这灰星就变成正常的白星了……” “已死之人的灰星?已死之人会有星?”陆轻羽大惑不解,急不可耐地询问道:“是说将死之人吗?但,我若是侵吞了他们的星子,岂不是推波助澜地害死了他们?” “非也非也!”老头捂着嘴冲他咬耳朵:“灰星,大多都是被天道亲自剥夺了阳命,又断去轮回之人。他们还活着,但是又算不上活着。只能是一群行尸走肉。我悄悄告诉你啊……这断界里头全是这种人!” 陆轻羽大吃一惊,对老头心生敬佩:“前辈所言,真令晚辈大开眼界。只是晚辈不才,观星盘十余年未曾寻到过灰星……” “十余年,能看见的,无非是个表象……”老头抬起手指,在他眼前一晃。陆轻羽顿觉眼前一亮,眼前无数光点闪耀,仿佛星河直堕眸中。白色的星子忽明忽暗,宛如正在呼吸。尔后星子缓慢移开,在原有的位置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影子,仔细一看,竟是枚没有实体的灰星! “看见了吗……仙帝用活人的星子遮挡了死人的灰星,免得被有心之人利用。待千年之后,死星自会落去……” 葫芦老头的话音一落,陆轻羽便由星河中悠悠回神,揉了揉眼睛后冲他深深一拜:“晚辈明白了,谢前辈大恩。” 葫芦老头被夸高兴了,随手拿过葫芦刚要喝,突然想起里头还有只残魂,忙把葫芦有塞回他怀中小声嘱托道:“你啊,自己个儿知道就行了,千万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地底那俩小子……老夫看他们一个不似活人,一个不似好人,知道太多难免会坏事。” “楚哥哥他……”陆轻羽下意识地想反驳,却还是把话匆匆咽了下去,颔首称是:“晚辈谨记教诲。” 老头又伸了个懒腰,就地一滚打算补个白日觉,嘴里还絮叨着:“唉,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吧,保不齐明日就塌天咯……” 陆轻羽心中一颤,不小心将心中所想溜出了嘴:“不知活人的星子,能否像灰星这般藏在其他人的星子后面……” “当然能,只是真要那样做的话,二者可就共享星运了……”老头嘀嘀咕咕地回了一句,吧唧着嘴睡着了。 陆轻羽若有所思,抬头看向压在头顶上的黑漆漆的断界缺口。 此时地底的楚弈将真元运转了几个小周天后,长吐一口浊气,微微睁开眼看向身侧的尘觞。 尘觞的手一直被他攥着,平白无故被迫跟着打了半天的坐,见他看了过来,一脸无辜地说道:“楚弈,饿。” 楚弈忙摸向腰间储物袋,却突然发觉不太对劲:“饿?你有饿感?你想吃什么?” “嗯……我不知道。”尘觞揉着自己的肚子,小声说道:“我总觉得应该吃点什么,但是又不想吃寻常食物。这里头好空,空到难受。” 楚弈伸手捏着他的面颊看了看,总觉好像消瘦了一些,不禁心疼不已:“你可能是仙元亏空了。我没带食物,这样,你吃些灵丹,然后随我一同调息,可好?” “好。”尘觞乖乖点头,从身上摸了半天找到青雁山掌门送的灵丹,一把全塞进了嘴中,咽下肚后面色又白了一分:“楚弈,更饿了。” “这……”楚弈为难地环顾四周,除却一地碎石并没有可食之物,便站起身道:“尘觞,咱上去,到海里捕鱼吃,可好?” “好。”尘觞抓着他的手,一同游上海面,盘腿坐在岸边安静地看楚弈捕鱼。 楚弈立于海面举目茫然,偌大的未央海竟不见一条游鱼,使得他不得不悻悻地走来安抚道:“尘觞,我也找不到鱼,你还能忍耐吗?不然……你睡会儿?” “尘觞睡了好久了,一点都不困,尘觞想看着楚弈。”尘觞眨眨眼,又指向不远处背对着他们二人打坐、毫不知情的陆轻羽:“尘觞能吃掉他吗?” “你吃他干嘛?!”楚弈大惊失色,忙拍了拍他的脸蛋:“饿昏头了?你怎么能吃人呢!” “为什么不能吃人?我……我过去不是吃了很多人吗?不……不是……”尘觞紧皱眉头,脑中记忆越发混乱,眼睛再瞥向陆轻羽时,竟流露出一丝贪婪。 楚弈怔住,蓦地想起“另一个尘觞”说过,他体内的凶魂乃混沌之魂。混沌听从于恶人,却厌恶好人,甚至有吃人的劣性。而此时的尘觞显然已受混沌之魂的侵扰,思维逐步被瓦解,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真的会…… 不,绝不可以。楚弈一把撸起自己的袖子,往他嘴边一递:“吃,我也是人,吃!” 尘觞瞪大眼往后缩了一步:“不能吃楚弈!” “楚弈也是人,怎么不能吃!吃!吃了楚弈还能再长出来,吃!”楚弈不由分说地掰着他的脸,把胳膊贴了过去。 尘觞连连摆手,额角渗出一层虚汗:“不行,不能吃楚弈,楚弈疼,不能吃楚弈!” “人都知道疼,吃,不用管这些!”楚弈的语气虽然凶巴巴的,眼底却含了一包泪,脑中浮现着白哥哥入魔后癫狂的样子。如果有一天,尘觞也变成了这副样子,该怎么做?再杀了他?难道说“杀死所有至亲之人”是一种宿命? 螭梦剑无精打采地挂在他的腰间,分担着主人的痛苦。自他开锋以来,终于尝到了鲜血的滋味,却是比铸剑炉中的火焰还要滚烫,硬生生在他的剑身上留下了点点斑驳。 尘觞呆呆地看着他,一瘪嘴推开他的胳膊抱了上来:“尘觞不吃楚弈,尘觞不吃人……楚弈别哭。” 楚弈闭上眼将眼泪咽了回去:“你记住,但凡你动了食人的心思,就等同于动了要杀我的念头。若有朝一日你实在忍不住了,我就杀了你,然后带着你的尸骨去断界,散了神魂了却此生,算作终于逃离了人世间。你莫要再想抛下我,换个陌生人来糊弄我,我宁可咱俩死在一起,也不想守着个虚假的壳子稀里糊涂过日子。” 尘觞惶惶然,既闹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该吃人,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试图吃人。两种矛盾的意识在他心里互相推搡,最后也没争出个所以然。饿感还在,而且更剧烈了,导致他真的很想一口咬在楚弈的脖颈上。 然而他做不到,无论是出于理智还是本能,都做不到。于是他开始专心于拥抱,感受怀中之人的气息,小心翼翼,心生满足,到底真的将饿感给压了下去。他的楚弈好像很娇弱易碎,再经不起摧折,就像是执拗的萤火虫,强行留住最后的光芒,于暗夜中跳一曲终舞,再无声地死于黎明之初。 “楚弈,等闲下来了,陪我去看萤火虫吧。”尘觞枕着他的肩膀,依稀想起那年月下,少年踏一袭萤火归来,将他彻底带入了人间。 ※※※※※※※※※※※※※※※※※※※※ 后天大后天出差两天办签证!回来后会加快速度完结!宝宝们养肥再看吧! 还得打一次架,打架好难写(流下不学无术的眼泪) 【末世】 黄沙漫天, 虽一片大亮却不知光线来自何方。风声凄厉, 与砂石交织在一起仿佛鬼魅尖啸,叱咤喑呜。 此间似荒滩戈壁, 寻不到丝毫的植株鸟兽,甚至连看见些草芥都成了奢侈。尘雾中隐约可见一座高山, 一玄衣青年端坐于山崖之上安静地眺望着远方,不知在看些什么。 湛寂真人从他背后走来,轻笑道:“上仙,您果然追来了。”他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烂, 但仍遮不住盛气凌人的气势。 青年微微回首,冷峻的侧颜与尘觞九成相像,却带着不怒自威的肃杀之意:“卦中之人,报上名姓。” 湛寂一怔, 忙收起笑容打量了他一阵, 谨慎开口道:“……你,不是尘觞……不,你不是我所见过的他……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就是仙帝吧。” 青年漠然,收回视线再度看向远方, 如同一尊雕塑一言不发。 湛寂只得毕恭毕敬地拱手问道:“是我唐突了。仙帝若不嫌弃, 唤我湛寂便可。” 青年依旧没有回答, 把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湛寂环顾四周, 发觉此处正以一种奇异的方式产生了“扭曲”与“隔离”。视线中的场景与外围微妙地分成了两层, 仿佛是对接出现偏差的砖墙前后有些错位。 “看来仙帝是想把我关在这里?”湛寂表面上不以为然, 实则心中一沉。此处究竟是不是本源之界已不得而知,而程乾这枚“钥匙”自进入断界缺口后便不知去向,他访遍此间才找到这么个地方,仿佛一直有一双眼睛洞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卦中之人……他回味着这句话,品出点不同寻常的意味。看来他终究低估了仙帝,极可能千年以前,仙帝便算出了今日这场变故,提前布好局请君入瓮。 强行破阵离去?未免太过冒险。就算他有神兽内丹固体,又钻研术法百年,与仙帝交手仍为下下策。况且此阵玄妙,非一日之功,想不着声色地破阵逃离,实属无稽之谈。 于是他干脆坐下来凝视着青年的,试图从这岿然不动的背影里找到一丝破绽。可惜看了许久后,除却越感疲乏,竟没能探出丝毫虚实。无法,只得开口问道:“仙帝,您驾临此地,只为等我?” 回答他的自然是一阵沉默。 湛寂也不恼,自顾自地絮叨了起来:“看来仙帝的冷淡性子隔了百转千世丝毫未变,连您的替身都是如此。只不过他沾染了红尘,远不及您强大。” 青年似是有了些许的反应,虽未回头,但体内真元凝固了一瞬,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动摇之意。 “说来也不怕您生气,您的替身这一世被‘情’字迷了眼。虽略显幼稚,不过……挺可爱的。”他顿了顿,细细探究着青年的变化:“再后来您收回法身,将那替身的神魂封印,着实伤了某人的心。而您本人……好像也对此略感烦恼。” 此言一出,青年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声:“仙帝?替身?你可是在说我?” 湛寂故作惊讶:“难道您不是仙帝?” 青年垂眸深思了一阵:“之前听旁人这般喊过……竟真的记入书卷了?” 湛寂听出些许端倪,心中对这里究竟处于哪段时间更为诧异:“旁人?此地还有别人?” 青年站起身来,迎着他戒备的目光缓缓抬起手臂。风沙登时停滞了一刹,然后如同一面幕布从中间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只见本是空无一物的荒地上突然多了许多道黑影,隐约可听见野兽的嘶吼声。 湛寂眺目望去,迟疑道:“……妖兽?” “他们本与你一样。”青年声音低沉,似是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忧伤。 湛寂不禁遍体生寒,听着风中嘈杂的悲鸣,沉默许久后问道:“仙帝,您是说,这群妖兽曾经都是人?” 青年并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关注于另一件事情:“关于我的替身,和那个……人,说来听听。” 湛寂自然没心情跟他细谈,面色铁青地质问道:“古往今来,飞升成功者绝非一人,但,有关飞升的记载却少之又少。苍穹之外的大世界究竟是何模样?飞升所需的资格又是什么?无人知晓。我自诩道心坚定,修行勤恳,却苦熬数百寒暑从未听得神谕。人族修士,皆言修至顶峰便可静候飞升,然而这顶峰的界限又在哪里?” 他越说越急躁,语气逐渐上扬:“所以,我一直在想,飞升、修行,是否都是一场骗局。修行永远没有尽头,而飞升后去往的“大世界”也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想不通,仙帝您撒下此等弥天大谎为了什么?” 青年不语,只轻叹一声看向天边,那里有一缕金色的光芒正迅速靠近,中间还忽烁着一个白点。 “您不回答,证明我猜对了,是吗?”湛寂失了耐心,右手掌心中泛起一道黑光,左手则覆手向下,凝成环状符文,然后双手相合十指相接,快速低念了一串咒文。 霎时间,天地突然旋转了起来,黄土飞扬引得一片轰鸣。尔后天地颠倒,高山倾斜,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自他身后乍现,似一只只眼睛闪烁不定。 附着在周围的屏障逐渐破碎,景物原本的样貌一一呈现。无数个妖兽倒挂在地面上缓缓挪动,丝毫没受到天地交换的影响。 青年不为所动,专注地盯着天空看,甚至被四五道黑雷穿透身体都没有反应,身体如同一团烟雾稍稍扩散了一些又聚拢回来。 湛寂凄凄而笑,眼中尽显狂绝:“果不其然,这只是你的一枚神魂碎片罢了。真正的你,早在这个时间以前便栖于剑中饲养神魂,诓过轮回转世之苦,如今又在此地设计困住我。可惜,我已能逆转天道,再不必受你掌控!” 话音落下,整个空间开始分裂,仿佛是被横纵切开的豆腐,分成了一块块不同的区域,狭缝中则是深不见底黑暗,宛若一面跌落深渊、粉身碎骨的水镜。 “后世之人,竟有如此力量了吗……”青年未做防御,反倒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笑容。 眼见得脚下的地面分崩离析,天边金光终于降临,直钻入他的额顶。 “此番旅途,可为虚妄?”青年低声问道。 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他耳边响起:“不,还算尽兴……我来同你讲,有关他们的事……” …… 仙帝神魂归位,虽不着法身,其力量之澎湃仍可震慑六界。本源之界在两股力量的冲撞之下波动不安,修真界亦受影响,一时间异象纵生,短短一上午便经历了数次日夜交替、雪雨齐霁。 然而就在这么个紧张的境况下,不语山上却热闹非凡,无人顾及天上究竟几个日头几个月亮。明尘宗残余弟子在几位长老的带领下,对不语山发起了进攻,而且寻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 “替宗门讨回螭梦剑” “这什么狗屁口号!剑是剑圣的,跟你们有个屁关系!”庞先扛着不知打哪儿抢来的大刀,往山门上一战,倒是吓唬住了挺多人。 “医圣可在?”四长老为领头人,提剑高呵,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医圣刚回来!重伤,正在调养。”庞先本就一根筋,张嘴就把大实话说了出来。 明尘宗众长老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除却尴尬还多了些许的心怀鬼胎。螭梦剑是时海真人的剑不假,问题是如今“剑圣”筋脉全毁,再配不上神剑。而宗门折损了掌门真人与大半弟子,不寻点能镇住人的家伙事,怕是要自取灭亡。 当然,他们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倘若明尘宗真的散了伙,他们不得不为自己今后的地位着想。而螭梦剑这柄“无主之剑”便成了最好的仰仗。只要能将其占为己有,就算不能顺利使用,也可糊弄糊弄旁人,“剑圣”这个称谓还不是手到擒来? 而时海真人与医圣本就与明尘宗积怨颇深,如今这俩人都受了重伤,都在不语山上躲着。不趁着这个机会斩草除根,难不成要等他们恢复过来,再度杀上宗门吗? 思定,四长老横眉上前:“老夫不想跟你这无知竖子多费口舌,唤时海出来!” “剑圣不在!”庞先把大刀扛在肩上,啐了他一口:“想踏上不语山,先问问老子的刀愿不愿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众长老表面怒不可遏,实则心中窃喜。医圣重伤,剑圣不在,此时不打更待何时?!于是大乘期的威压同时迸出,冲得庞先腿肚子发软,心里不禁惶惶然地想: “医圣可别记错了……小爷我还不想栽在这里!” 但心怂手不怂,一代青年武修闭眼扛刀就要往前冲,刚跑了没几步,就觉浑身一软,眼前一黑,咕咚坐了个屁股墩。待他慌里慌张地把刀捡回来定睛一看,只见几个老家伙也瘫在地上满脸茫然。 “我的真元……我的……”四长老面色惨白,捂着丹海处不敢置信地四下张望一周,最后抬头看向天空。竟从乌云密布之中瞧见数道星辰陨落,划出线线白光。 庞先率先回过神来,从地上爬起来挥拳正打在他天灵盖上,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其打得沿山路滚了下去,不知愁地哈哈大笑道:“果真如医圣所讲!末世已至!” 其余长老惊恐地爬了半天才起来,猝然发觉浑身灵力与真元正飞速流逝,而大地中的灵脉也在以可怖的速度枯竭殆尽…… * 正在修行的陆轻羽仰面倒在地上,呆呆地看向空中黑球。葫芦老头也从梦中醒来,长叹道:“果不其然……仙帝未能破轮回之劫,修真界怕是要保不住了……” “楚哥哥……”陆轻羽挣扎着爬了起来,四处找寻楚弈的身影,却在下一瞬被两股强烈的煞气逼退了脚步。 “楚弈……我饿……我饿……”尘觞狠命搂住楚弈,脑袋拱在他脖颈上呜咽着。 楚弈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看向自己逐渐变黑的手指,低声道:“尘觞,抱紧我,别松手。” 继而二人相拥腾空,直向黑球飞去,空中楚弈解下螭梦剑,将它抛向在地上追赶不停的陆轻羽。谁知螭梦却化为龙形硬是调头撵了上来,与他们一同消失在黑色之中…… ※※※※※※※※※※※※※※※※※※※※ ……修文要花钱了,而且锁章的判定越来越奇怪。本来想大面积捉虫加爆更的,如今一点心情都没有了。 感谢一直陪伴着我的读者小天使们,有你们在,我会加油撑下去的。 【反面】 楚弈曾不止一次地想, 如若有一天, 他被迫回到断界,那就自甘堕落当个只知吃饱喝足的妖兽好了, 省得他痛苦不堪地日夜寻找出路。 然而真当他再度踏入断界时,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悲愤, 只略微有些无奈地推了推尘觞那往他肩窝里乱拱的脑袋:“别哼唧了,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煞气已经衰弱了。” 尘觞僵住,缓缓把脑袋抬起半寸,眼睛滴溜溜地偷瞄了他一眼, 继续厚着脸皮:“抱。” 楚弈下意识地想骂他臭不要脸,可话至嘴边到底没说出来,反倒觉得被他这样黏着也挺不错的,便任他得寸进尺地越搂越紧, 捏了捏他的耳垂小声道:“此地危机重重, 容不得你我打闹。先让我探探再说。” 尘觞只得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揉了揉发顿的额角:“不必,这里我记得。” “你记得?”楚弈愕然,再看向四周时,发觉这里跟断界相似却又有些不一样。断界虽贫瘠, 但不乏有些低矮草木, 全然不似眼下只有沙土与碎石。 “嗯, 我记得。”尘觞抬手指向远处的高山:“那里, 我, 还有很多人, 说过话。” 楚弈愈发奇怪:“你确定?你化人形不过是这几年的事。当初在断界中,你只是柄剑。” 尘觞歪头表示不解:“是吗?为什么我记得很清楚。在那个高山上,我坐在中间,许多许多人围着我,我们一切讲话。” “说了什么?”楚弈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发憷,悄悄勾住了他的手指。 谁知尘觞的思维立刻跑偏了,低头看向被握紧的手眨了眨眼:“楚弈,手好凉。” 楚弈尴尬不已地缩回手藏进宽袖中:“说正事。” 尘觞蹙眉,眼睛始终追随着他的手指,暗道自己不该多嘴,不然还能多牵会儿手手,心不在焉地继续说道:“记不太清了,好像是说什么修仙的规矩。” 楚弈迟疑了一瞬后忽然眼前一亮,小声问道:“你好好想想,具体都说了什么?同你说话的那些人都是谁?” “嗯……”尘觞拖着长音应了一声,小指头翘起来戳了戳他的袖子:“手。” 楚弈无法,只得把手递过去。尘觞如愿将他的手托在掌心里揉搓,眉眼中竟透露出一丝欢喜。一抬头,正对上楚弈询问的目光,忙重整思绪,想到什么说什么:“同我说话的人……我忘了是谁了。我们好像说了好多好多天的话,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嗯……好像不是跟我打,是跟一个很像我的人……嗯……我也不知道跟谁打起来了。” “这咋还说急眼了?!”楚弈急得声调都高了上去。 尘觞则一门心思地捏着他的指头玩,然后沿着他的手腕一直捏到小臂,眼睛落在白皙的锁骨上时,胸口突然一热,无数画面自他脑海中游荡,以至于他克制不住地嘴角勾笑。 楚弈被这突如其来的笑意吓得头皮发麻,向后仰了仰身子问道:“你笑什么?想起什么来了?” “想起来一件事……”尘觞故意压低声音凑向他的耳朵。楚弈下意识地踮脚仔细听着,没曾想竟等来一句: “我想起来,你是我的。” “胡说什么!”楚弈面红耳赤,一把推开他拿袖子擦了擦呼上哈气的脖颈,恼怒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真的。”尘觞认真地指着自己的嘴唇比划着:“咱们不是道侣吗,不然你为什么说喜欢我?” 楚弈只觉血液冲上额顶,险些昏厥过去,慌忙磕磕巴巴地否认道:“少胡说,我才不是你道侣!我……我……才没说过!” 尘觞蹙眉,颇感意外地问道:“那咱俩算什么?你说你最喜欢我了,我也最喜欢你了。但是你我又不是道侣。难不成都是骗我的?” “我……我当然没骗你!”楚弈越解释越没底气,心虚到冷汗淋漓眼神躲闪。 尘觞便妄加猜测:“是不是你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你在骗我?” 楚弈两眼一抹黑,连道这呆子较起真来一如既往的难缠,不得不努力岔开话题:“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头顶上却一直有一股强大的威压感,我们得小心些。”说罢摸向腰间,竟落了个空,这才发觉他这倒霉剑修再度丢了剑:“不对啊,咱俩进到这个空间前,我看见螭梦追过来了!” 尘觞虽想不起来螭梦剑是谁,但凭潜意识也能猜出,他指得是那柄像龙的剑:“它可能跟你我不在一个“层”上。” “什么意思?”楚弈尽管依旧听不懂尘觞的话,但心里已经想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今的尘觞应当分享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记忆,并颠三倒四地将其代入到了自己身上。因此,剑老哥所说的每一句话,看似不合逻辑,实则隐藏着惊人的秘密。 想到此处,楚弈慢慢镇定了下来,耐着心思听他继续往下讲。 尘觞默默凝视着他,许久后方道:“楚弈,其实我记起了一些事情,但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楚弈不容置疑地答道:“尘觞,想到什么就告诉我什么。你我之间,不必隐瞒任何事情。” 尘觞笑意更加明显了一些,自言自语般说着:“还说不是道侣?”然后不等他反驳,便主动牵起他的手,指向天际一轮圆日:“楚弈你看,那是什么?” “日头……”楚弈眯眼看去,忽觉这日头亮归亮,却一点温度都没有,也不灼眼。 尘觞脚下一点,带着他飞向天空。眼见得离太阳越来越近,楚弈敛起袍子挡了挡,从指缝中看向圆日,停滞了许久后猛然发现光晕中间好像有个黑点,而且不似寻常光斑。 “楚弈,仔细看。”尘觞按下他的手,很是自然地揽过肩膀按了按。 楚弈定睛望去,跟那黑斑对上眼的一瞬间精神有些恍惚,忙开了术眼去看,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那黑斑有着奇怪的纹理以及质地,居然与眼瞳如出一辙! “这是什么!怎么会有只眼睛!”楚弈背脊发凉,顺手抱住了尘觞的腰肢,很没出息地寻求庇护。 尘觞对“美人”主动投怀送抱颇为满足,趁机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缓声道:“楚弈,你再仔细看看。” 楚弈咽了口吐沫,盯着那只眼睛看了许久后,攸地发觉整个圆日逐渐变得虚幻空洞,心中不由冒出一个可怖的念头:“这日头……好像一个窟窿眼,而外头有个巨人正经由这个窟窿窥视着一切?” 尘觞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楚弈,你可曾想过,仙帝为什么要修建断界?” “我想过……”楚弈隐约察觉到他的语气好像严肃了起来,不安地说道:“我在想,断界是用来关押堕仙以及上古妖兽的。因为这些家伙太厉害,仙帝拿他们没办法……” “那堕仙以及妖兽又从何而来?”尘觞又问,同时低头看向覆在他腰间哆哆嗦嗦的手掌:“楚弈,你害怕了?你在怕什么?” “我……”楚弈不慎被拆穿了小心思,鼻尖顿时开始发红,继而蔓延的眼眶,憋出满满一脑门子的冷汗强行嘴硬:“爷会害怕?开玩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尘觞看他快哆嗦成筛子了,跟条没骨头的毛毛虫似的贴在自己身上泫然欲泣,心知不好再逗他,便以最温和的腔调说道:“具体的,我记不太清楚。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们所修的“道”,以及修真界的规定。是无数先人经过试验、失败、以及争执,制定出来的。失败者,则堕落为断界中的妖兽以及堕仙;成功者,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规则制定者。而这些成功者……” 他看向光圈中的眼睛,微微挑眉:“则成为了规则的制定者。” 楚弈愣住,凭生出一股复杂的情愫。既感觉自己好像彻底听懂了,又觉哪里有些不对劲。再三思索后突然想起许久前听闻的一个传闻,慌忙急急问道:“制定规则?制定修真界的规则?也就是说,这窟窿外头的那只眼睛其实是仙帝?可……” “不。”尘觞低头,用前额顶着他的脑门,似笑非笑: “仙帝,也是失败者。” 话音刚落,整个界面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楚弈眼睁睁瞅着那只眼珠滕然扩大,如同一轮黑洞迅速逼近,险些惊叫出声。尘觞未逃,泰然地抱着他一同被黑瞳吞噬。 待寂静湮灭了一切,楚弈怔然看向眼前的景物。只见他们正处于黑暗的夹缝之中,四面八方皆萦绕着不同的发着光的球体,每一个球体都是不同的“小世界”,上面飞速闪现着场景变幻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物角色。 “这就是星海,每个人的星运都在这里。”尘觞伸手一招,一枚光球嗖地飞了过来,正面展示着一名陌生的修士正毫不知情地闲庭信步。覆手一转,背面则变成了一只狰狞的怪物,捶地怒号,面容可怖。 楚弈瞪大双眼,茫然地寻找着自己的光球,却听得尘觞低叹一声:“仙帝与成功者们制定了规则,又试图在规则中寻找漏洞,给失败者敞开轮回之路……所以仙帝自食其果,也成了被天道所惩处的失败者。仙帝也曾给自己找了条后路,然而……” 一粒光球飞来,正面,仿佛是一面镜子,照出满面震惊的楚弈;背面,则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半晌才化出完整的形态。那是位俊美的男子,剑眉薄唇,合眼安睡…… 像极了他身侧的尘觞。 ※※※※※※※※※※※※※※※※※※※※ 快结局啦……还有点舍不得! 【恐惧】 星光落尽, 楚弈于短暂的黑暗中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手没着没落地在身侧抓了一下, 攥住了尘觞的胳膊。 “楚弈,这些事情, 本不该告诉你。”尘觞侧目看向如同被吸走,落在他们二人身后的点点繁星,千年的记忆恍若初春融化的寒冰,变作水雾渐渐扩散。 而最令他在意的是, 那些有关“楚弈和尘觞”的记忆却仿佛被彻底得抹去了,就像是一面完整的墙被强行敲掉了数块砖头,留下一个个明显的空洞。 楚弈此人,于他来讲, 很特殊,很重要,至少他潜意识里深信不疑。然而这般好的人怎么会被自己忘却了呢?他想不通,心生惶恐,揽着楚弈一同飞出星海后,捏着他的双肩盯着看了许久,小声问道:“楚弈,所以, 我们到底是不是道侣?” 楚弈因失重感而有些呼吸困难, 双眼也因暗明交替而模糊了一阵, 半天才回过神来:“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断界的妖兽跟活人有什么关系?你我到底是何渊源?” 尘觞僵住, 勉强用比较浅显的话语解释道:“共享星运。” 楚弈惊愕:“所以说,你我也是共享星运?” “是的。”尘觞凝视着他的双眸,语气难掩焦灼:“我们如果是道侣的话就好了,星运命途可以顺理成章地相互扶持,我也就安心了。” “为什么?意义呢?”楚弈只觉得遍体生寒。人族修士居然与妖兽和堕仙共享星运,难道不会产生极坏的影响吗? 尘觞猜出他心中所想,忙解释道:“断界中的堕仙以及妖兽,原本都是群修士。因行差踏错而一念成魔,亦或者……总之他们按规矩被剥夺了星运和命途,自然也没有了轮回转世的可能,只能永生永世困在断界中以示惩戒。他们跟生者共享星运,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让他们与修真者共享星运,以此给予他们轮回转世的可能?”楚弈频频摇头:“既然这般麻烦,为何一开始还要剥夺他们的命途?” 尘觞无奈道:“我也不懂。楚弈,我其实有些糊涂。这些记忆好像是我的,又好像是另一个人的,那个人……嗯……我分不清了,对不起。” “我知道,没事的。”楚弈稍松了口气。看来眼前的尘觞确实还是他的剑崽。然而他又转念一想,不禁面色骤沉:“所以,共享星运的是我跟他?” 尘觞愣住,细细琢磨了半天后越想越混乱,最后狠咬着自己的嘴唇小声道:“或许吧……但是……” “定是如此,不然他不至于执着于我。”楚弈眉头紧蹙,细细分析着:“可是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么突然捆绑在一起共享星运了?他到底是谁?也是断界的堕仙?不对,堕仙怎可能走出断界……” “楚弈,你难道不知情?”尘觞心中一紧,踟蹰了半晌后终于下定决心说出真相:“他就是开辟断界的仙帝。而我……” 说着说着,他忽然面露痛苦的捂住了额头:“我是谁?我……我是剑……不对,我就是他……我……” 楚弈赶紧捏着他的腮帮子使劲儿晃了晃:“你是你,他是他。你叫尘觞,他……我不知道他叫啥。姑且听你的,唤他一声仙帝。不过他这仙帝当得也太糊涂了,净干转圈儿的活。” “就是嘛……”尘觞嘟嘟囔囔地扯了扯嘴角,讨好般往他身边凑:“那楚弈不用再考虑星运的问题了……嗯……反正你喜欢的是我……” “但是我也没有轮回……”楚弈小声嘀咕着,并未注意到尘觞向他伸出的手攸地顿住了,满脸的震惊。又有一些零星的记忆冲击着他的头颅,虽乱码一团理不清,却令他本能地感觉到不安与恐惧。 然而此时的他全然忘却了“恐惧”为何物,只知这种滋味很不好受,甚至驱使他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说不定遗忘才是最好的选择?” 天空外的无名者依旧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四周寂静到令楚弈感到不适。他魂魄残缺,自然没有轮回。至于星运,或许有,但是也成了个摆设。 仙帝与他共享星运,结果到头来,他俩谁都没有了轮回。巧合变故,还是命中注定?不得而知。眼下他唯一想知晓的是,这位仙帝还活着吗?葫芦老头曾冲着天吵吵了一句:“仙帝要陨落了,六界都完蛋了。”看来仙帝对六界来说极为重要。至于为什么…… “尘觞,如果仙帝死了,六界会变成什么样?不……应当说,这些互相依附的星运,会变成什么样子?”楚弈问道。 …… “仙帝,你可曾设想过自己的死亡?”腥黄色的天空如同逆流的泥河,密密匝匝的妖兽在嘶吼,时不时夹杂着类人语的叫骂声。 湛寂盘膝坐在半空中,眯眼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目光落在自己生出鳞片的手臂,哼笑道:“想必你觉得自己会永生不死,这才肆意操纵他人的命途。因为你……给自己留了后路。” 十步开外的平坦空地上,仙帝的身形已经变成了半透明,却神色平常地反问道:“你说,楚弈是我的后路?那么断了我后路的人,可是你?” “哈哈哈哈哈哈。”湛寂仰天大笑,神情竟难掩得意:“您终于猜到了?对,当初故意纂改您留下的神谕的人,是我;教落凤山掌门傀儡制法的人也是我。因为我知道,他会将此术传授给楚家主!” 他缓缓站了起来,继续说道:“您想瞒天过海地借着他的星运,给自己铺一条宽敞的轮回路?或者说,你指望让楚弈顺利飞升,好将这星运分给你,带你重回众仙之巅?我告诉你,不可能!” 仙帝的手指勾紧又松开:“你可是用占卜之术,算出了这些?但你有没有想过,楚弈是无辜的!你怎能引导楚家人害他至此!” “占卜?”湛寂似是听见了极大的玩笑话,指天大喊:“六界的星运全在你的掌握之中,占卜术哪还有用武之地!你身为仙帝,亲手推翻了自己所指定的规则!是天道,天道不容你!这才指引我与你对抗!” “天道?”仙帝的尾音颤抖了一下,不知是愤怒还是惊讶。 湛寂深吸一口气,他的四肢虽在不停兽化,但体内真元却前所未有的舒畅,以至于他认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我成圣当日,因心思不定险遭反噬。气血攻心,濒死一搏,冲破屏障后突然听见了界外之神的低语。他说……” “界外之神?”仙帝金眸微凝,直视他的心口位置,竟看见了一个鬼脸一般的黑雾一闪而过。 “对,界外之神,告诉了我真相。”湛寂高昂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以一种极为失望的眼神看向他:“楚弈无辜?那我呢?其他人呢?所有人的星运被无故压上了一个重担,何其无辜!” “那个‘神’,可曾告诉你,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仙帝微微摇头。 湛寂冷声道:“自然!你是怕了。你怕修真者飞升太过顺利,你怕修真者太过强大,你怕自己被超越!因为你这个仙帝本就犯了大错,自毁命途!你怕在你轮回转世期间,有人越过苍穹成了新的仙帝!” “他是这样告诉你的?”仙帝低叹,一时不知该如何评说:“你也就这样信了?那么,你逆转乾坤,冲破本源之界的屏障,是为了杀死我?我死了,又能改变什么?” “你死了,自然会有新的仙帝掌管一切!”湛寂刚想往前踏一步,却不知为何心口突然隐隐作痛,忙收敛真元稳住神魂:“由我来代替你!” 黑色的长戟自他掌心生出,瞬息之间已直逼仙帝眉心而来。仙帝未躲,以仙元成空盾阻挡其进攻。 他知道,湛寂耗尽了九成真元来“逆转乾坤”,试图将星运分离;而他自己也用尽所剩力量,勉强维持本源之界的存在。此战,他们谁都不能退,谁都无法退,皆孤注一掷。 长戟戳在空盾上,发出尖锐的声响。仙帝终于从他的内心深处看见了无尽的惶恐,莫名地轻笑出声:“之前我看不清,以为你是为了所谓的正义在战。如今看来,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我自己……”湛寂紧咬牙关,也面容扭曲地笑了起来:“对,我是为了我自己。几百年了,我打心底里渴望着飞升,却不敢。苍穹外的大世界,太缥缈了。我怕我飞到陌生的地方,飞进你精心布置的牢笼里,沦为一头智无四两的妖兽。我无日无夜都在恐惧!” 长戟的尖头已经抵在了仙帝的前额上,耳畔则是大地崩塌的轰鸣声。他回想着自己走的这么一遭,见到的人与事,以及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继承者”,发觉一切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所算到的“劫。” “是我错了……为了一些罪人,葬送了他的命运……” …… “楚弈,你真的想去找他?他好像不想见你,才将你我送到这里。”尘觞话音刚落,眼角莫名一湿,落下一滴泪,顺着脖颈滴落。 楚弈茫然,踮脚替他擦拭眼泪:“你怎么哭了?” “不……好像是他哭了。”尘觞眨眨眼,握住他的手腕看指尖上的水珠。 ※※※※※※※※※※※※※※※※※※※※ emmmm白天再来一章! 【抉择】 仙帝也会落泪吗?楚弈大惑不解,便当作尘觞这是突如其来地闹别扭了, 拍拍他的脸蛋笑道:“怎么, 不想我去找他?” 尘觞抿了抿嘴唇,似是有些为难:“不, 你若想去, 我不会拦着,我也知他在哪里。只是去了以后,可能就再也回不到人间了。因为那里是‘本源’,为了防止纂改, 按规则只能进不能出。” 楚弈垂眸, 眼中闪烁着一点浅浅的微光:“无妨。你陪我去吗?” “自然。”尘觞虽这般回答着, 心中依旧有些糊涂:“楚弈,应当说由我自己去。如果我与仙帝合为一体, 湛寂应不是我的对手。” 楚弈气极反笑:“合为一体?那你是谁?你是仙帝还是尘觞?别扯了。就算你的神魂是他分离出来的,你们也不是同一个人, 你让我日后如何面对你?” 尘觞则一脸“这都不叫事儿”的表情回答道:“没关系。合为一体后,仙帝就得留在本源之界了,日后你也见不着我……” 话音未落, 楚弈便一把扼住了他的脖颈咆哮道:“你这混账,我看你不是失忆了, 而是连心都丢了!这种话你居然跟没事人似的说了出来?!你把我当什么了! ” 尘觞被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心虚不已:“我……我知道你最喜欢我了……我也喜欢你……可是, 你没必要因此放弃回到人间啊。再者说了, 这具法身本是仙帝为破轮回之劫而准备的, 若不还回去,他就得进入第二次轮回。届时六界岌岌可危,你我也……” 刚说至此,楚弈克制不住抬手要打,巴掌离面颊仅剩半寸时终究没舍得落下去,只虚晃一过扇了扇风。 “尘觞,我告诉你,我就说一次,你给我听好了!”他改为掐住尘觞的脖领子,咬牙切齿地低吼道:“老子喜欢你,就要一辈子跟你纠缠下去!除非老子死了,眼不见心不烦,否则你休想离开!” 尘觞张了张嘴,还想问为什么,好在忍住了。其实他还是不懂,或者说有关“喜欢”的认知随记忆一起封存了。 二人僵持许久,直到尘觞拿过楚弈的手往自己脸上怼了一下:“给你打,我知错了。可是六界的安危你也不管了吗?我能感应到,仙帝的神魂正趋于衰弱,刚刚我本想借星海把你送走,然后自己找他汇合,但现在星海之力也不慎稳定,贸然送你出去,可能会把你送到错误的时间里,从而影响你的未来。” 楚弈哼笑,脚尖点在地上踢起一小撮沙土:“六界安危?老子没那么高尚。我说了,除非老子死了,否则你指望我再承担一次失去你的滋味?我呸!” “那当如何?”剑老哥把脸伸得更近了一些,方便挨揍。 楚弈戳着他的脑壳,恨铁不成钢:“我再强调最后一次,除非老子死了!” “你……”尘觞总算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你不想活了?” 楚弈挑眉:“活够了。尘觞,你知不知道,我算是不死之身?” “我……我不记得了。”尘觞忽然心口一疼,狂乱的煞气沿着他的心脉攻了上来,不得不费神再压下去。 楚弈叹息,看来尘觞对于他的了解只停留在“浓眉大眼的英俊剑修”之上,刚刚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没比单相思好到哪里去。 再一想到当初率先耍不要脸的可是剑老哥,不禁气打不了一处来,抱臂看向天空,用鼻孔瞪他:“尘觞,过去我怕我变成怪物,现在我不怕了。我怕的是另外一件事。我怕我永远死不掉,而你们都是注定要走的。师父也好,你也好,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注定会死。然后你们都干干净净地走了,把所有前尘往事抛之脑后,剩老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想啊,念啊,却再也等不回来当年人。” 尘觞微微摇头:“话虽如此。楚弈,你可舍得放弃自己的不死之身?只要你能一直活下去,总有一天可以飞升成功。” 楚弈反问道:“不死之身?有意思吗?修行,成圣,飞升,老子都试了一遍了,没什么可留恋的。横竖我没轮回,你跟仙帝融合后冷心冷肺的也不会惦记着我。我把龙血还给螭梦,让他脱离剑身重入轮回,我也终于可以安睡了。” 尘觞看他一脸无所谓,不知为何,特别想狠狠给他一个拥抱。然而地表细微的颤抖以及远处凭空出现的黑色缝隙令他明白,此时无论如何都要做出最后的选择: “楚弈,此去无法回头,你要想好。” 楚弈转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条裂缝:“我楚某人,从来都冥顽不灵,不知回首。” 说罢向着缝隙飞奔而去,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尘觞晚了一步,到底没能把他从里头拽出来,只得与他一并跳了进去。 这个场景好像有点熟悉?尘觞歪头想想,没能想出个所以然。不过等他与仙帝合为一体,失去的记忆应该都会回来了吧? 只是……他侧目看向楚弈,看着他执拗的眼神,一时有些茫然。他好像真的打算好了,不要命了,为了“喜欢”二字把一切都抛弃了。他会不会后悔呢? 想着想着,二人已到达了另外一个界面。狂风吹来,掀起沙瀑,幕布般盖了下来。楚弈先行落地,举目眺望身侧悬崖顶端,见两束光芒正对撞在一起,登时化出气剑腾空跃起,扎向光束交接处。 尘觞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快,忙一手揽住他的腰身,结屏障顶在前头,刚要定睛看向眼前模糊黑影,颅中突然嗡得一声,继而浑身疼痛不已,两道不同的低吼声自他心间传来: “焚尘罪!你怎能带他来!” 另一道则是不成语句的妖兽尖嚎,宛如从黑暗中苏醒,带着破土重现的兴奋…… …… 太鹏山,御兽林。 时海真人半跪在地上,手中攥着一粒粒红色的碎石子,在地上紧凑地摆出一个小圈。 这时邈尘真人蹒跚走来,手中木杖戳在地上哼笑道:“时海,你小子果然在这里!不语山上都打成一个球儿了,你这山大王也不说回去看看?” 时海真人没有回头,指着手下空地说道:“你这当家的老爷子不也没守着山头?有空扯皮,不如赶紧拿出你私藏的龙骨帮我摆完。” 邈尘真人捋了捋胡子,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打怀里摸出龙骨扔向他:“我说时海,这法子成吗?你可别把自己再搭进去!” “成不成的,徒弟都拼命了,我这当师父的难道不能拼一次?”时海真人将龙骨小心攥成碎片,然后一一放在地上:“不语山上谁赢了?” “呵,幸亏你不在。你要是在,又得拦着孩子们出这口恶气。”邈尘真人解下腰间葫芦,唑了口小酒:“明尘宗那几个长老,被虬阳门的小子几拳打懵了。想用剑术耗一耗,又被我青雁山的娃娃们一拥而上,拿砖头给削了,现在哥几个都在山顶大树上吊着喝西北风呢。” 时海真人手中一顿,神情尴尬:“到底都是群老者前辈……孩子们这般做……不太何体统。” 邈尘瞪了他一眼:“就知道你得这么说。都欺负小孩子了,还老者前辈?老夫我可从来没这般混账过!” “你当年按着归衍打,不也是老的欺负小的……”时海嘟嘟囔囔地在地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图案,刚收手,后腰便被怼了一下。 邈尘拿着木拐不停戳他,满脸鄙夷:“你可真是没良心!我打他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结果你还不领情!” 时海被戳得生痛,默默往后挪了挪,小心避开刚画好的法阵,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医圣,你说。若真按我所算出的卦象来,这时候修真界应当已经没了。然而现在虽灵脉枯竭,但修真界尚在。是不是楚弈那孩子……赢了?” “不见得。”邈尘拭去嘴角酒渍,眼角层层叠叠的褶皱使得他的双眸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若是赢了,一切早回归正常了。我估计里头还打着呢……罢了,你我这俩没出息的也帮不上什么,先说点正经的。这阵法,你有几成把握?” “一成都没有。”时海拍去掌中灰尘,斜眼看向他:“老爷子,你说,若修真界毁灭了,该当如何?” 邈尘长吐一口浊气:“如何?哪儿来那么多如何!修真界灭不灭,你我都早就不在此间了。时海,行当行之事便可。” “好,行当行之事!”时海真人抢过他的酒壶大口喝了起来。林中飞鸟长啼声声,似是一切如常。 …… “小子,你真是铁了心了?”未央岛上,葫芦老头惊恐地抱紧葫芦直跺脚:“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一旦踏错半步,你就成了毁灭六界的罪人了!” 陆轻羽浑身湿漉漉地盘膝坐在地上,腿边摆满了刚从海里捞出来的龙骨,双手掐指凝成一方虚幻的星盘,借由龙骨残留的力量驱使着星辰,双眼猛然睁开,拨开繁星丛丛,径直找到一枚淡金带黑晕的星子…… ※※※※※※※※※※※※※※※※※※※※ 预计还有几章就要完结啦!届时可能会发点甜饼吃? 【足够】 尘觞捂着额头险些跌倒, 余光中瞥见一道银光将昏黄的天空撕裂开一个口子, 不禁心下一颤, 努力扭头追去。 楚弈手持气剑砍向湛寂,被强大的真元抵挡在三步开外, 再不能前进半分。湛寂浑身缠绕着黑雾,看向他时并无丝毫的惊讶之情:“无愠,你果然来了。” 楚弈没吭声, 他早就料到湛寂肯定能猜出今日所发生的的一切, 甚至他被迫与尘觞重回断界也是自投罗网。然而前无转机后无退路,再怎么不情愿,自己的命途就摆在那里, 不得不走。 剑寸寸削入湛寂的防御屏障,可惜很快气势就弱了下去, 而楚弈的双臂也被真元乱流削得全是伤痕。 眼见快要扛不住了,尘觞自他背后推入一道真元稳固神魂, 然后一把将他拉开扔向后面:“楚弈, 他由我来杀。” 楚弈被这么一扔,向后滚了半天才被仙帝接住,不甘心地撑剑大吼:“尘觞!老子要亲手剁了他!” “楚弈, 不行。”仙帝的魂体架着他的胳膊轻声道:“你们实力差距悬殊,莫要以卵击石。” “不用你管。”楚弈拍开他的手, 双目满是血丝地望向正与湛寂交战的尘觞, 发觉他们二人的实力不相上下, 而尘觞的连续攻击竟全落了空, 忙问道:“湛寂再强,也只是圣人境。你与尘觞虽魂魄不全,但总不至连压制他都做不到。他到底怎么修得如此强大?” 仙帝虽面容模糊,但语气明显一滞:“楚弈……他强占麒麟内丹,不但是为了强大的神兽之躯,更是……为了麒麟的‘幸运’。” “幸运?”楚弈愕然摇头:“麒麟是瑞兽不假,但白哥哥若真的能如传言中那般拥有极致的幸运,被天道所喜,也不至落得如此下场。” 仙帝欲言又止,倒是湛寂百忙之中还顾得上多嘴:“无愠,你说错了。再没遇到你之前,那头麒麟确实拥有极致的幸运。” “你什么意……”楚弈突然怔住了,微微发颤地说道:“……那条发带?” 湛寂被尘觞一拳砸在肩上,迸出串串血花,且丝毫没有自愈的迹象,倒是付出了多嘴多舌的代价。然而他依旧喋喋不休道:“无愠,你以为那场天雷是你飞升之劫?我告诉你吧,那是惩戒妖魔出世的雷罚!若非麒麟以魂元相抵,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闭嘴!”尘觞单掌推去,掌风化作两头金豹,左右夹击咬断了湛寂的左臂。不曾想,那断臂飞出去的一瞬间,突然变成一条巨蟒,猛然咬住了他的小腿! 尘觞只觉伤口出一阵剧痛,瞥眼看去发觉滴落的血液变成了黑色,整条腿迅速失去了知觉。 我会中毒?尘觞狐疑,耳畔则传来仙帝的声音:“避战祛毒!那是“阴魉”之毒!它会加深你体内煞气!” 然而话音未落,尘觞便觉丹海深处升起一团烈火,烧得他血液干涸神志不清,张开嘴想深吸一口气,却变成一声野兽嘶吼,震得仅存的理智随之破碎。 仙帝暗道不妙,匆匆结了个阵将楚弈往里一罩,迅速飞向尘觞,双手覆在他后心往里注入仙元,并试图将自己的魂体注入其中,却被里面骇浪滔天般的煞气猝然冲了出去,险些损伤他的魂元。 此时湛寂再度杀来,唤出一柄宽剑直斩尘觞的脖颈,力若千钧,光凭劲气便足以开山倒峦,看模样当知是拿出了十成的功力,再不做保留。 仙帝聚敛心神,结鳞光阵强抵攻击,对冲之下,尘觞体内的混沌之魂越来越盛,使得他痛苦不堪地捂头大吼,反削弱了光阵的防御。 眼见得形势急转直下,岂料说时迟那时快,一袭寒风呼啸而至,犹如一枚冰拳,将湛寂手中宽剑从中砸出一块裂纹,轰隆一声掀了出去! 湛寂遭此重创,按住心口吐出一口黑血,尚未来得及抬剑,数不清的剑芒横纵相织,如同一张巨网铺天盖地。顷刻便将他的半数筋脉全部砍断! 湛寂大惊,结雷阵缓和攻击,待寒光散去,才看见楚弈用尽全身真元化出一柄一人多高的长剑立于空中,眸中杀意森森,瞋目案剑:“湛寂,你必须死!” “我必须死?为什么?为了那头麒麟?”湛寂不知为何继续玩弄着嘴皮子,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口恶化得厉害:“无愠,杀了我有什么好处?其实你我是一路人!你在断界困了一百多年,费劲千辛万苦重返人间,悉心修道。结果呢!天道根本就不想饶你!无愠,你被天雷劈死之际,说不定仙帝大人正沾沾自喜于借机重生!” 楚弈无视他的话,单剑化作双剑,裹着两股旋风冲了过来。同时“殷雷祭海”自后背升起,只是巨剑变成了一颗庞大的鬼头,尖牙外露厉声嚎叫! 湛寂甚至没躲,嘴角挂着古怪的笑容静候他杀来。楚弈双目赤红,狠狠劈砍开来,谁料下一刹那,呈现在他眼前的竟是白哥哥的人形身,凄凄地问他: “楚弈,你还想再杀我一次吗?” “啊!!”楚弈瞠目欲裂,触电般收回了手。结果就听扑哧一声,湛寂的的手化为利爪穿透了他的心脏,覆在他耳边轻笑道:“无愠,我可真讨厌你……” “楚弈!”尘觞自恍惚中猛然惊醒,伸手想去救他,双脚却如同带上了沉重的镣铐,根本迈不开步子。而仙帝则在他身侧喊道:“焚尘罪!把身体给我!快!” 湛寂揉捏着楚弈的心脏,黑色的火焰自他手臂上窜出,满意地看着楚弈的表情从痛苦逐渐变得呆滞,低声道:“无愠,我苦心孤诣地算了这么久,却怎么都算不到你的命途……你于我来说,太危险了。” 说罢他抬手将楚弈带着提了起来。楚弈的手仍然紧紧握着迅速消失的剑,唯一的感觉便是自己的生命宛如漏斗中的流沙,细细地散去了。 疼痛,弥漫在他的四肢中,然而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很快,他感觉不到疼痛了,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火焰的焚烧下,血液成了雾气呼了出来,他的腹部如同一面皮鼓迅速瘪了下去,里头的内脏逐步消失。 死亡,近在咫尺的死亡。楚弈于一片朦胧中看见了虚幻的过往。他看见自己衣衫褴褛,一步一跪地匍匐在黄沙中前行,身后则是穷追不舍的妖兽;他看见自己被捕猎者们团团包围,争食着他的肉身。于是他便不逃了,持剑砍向这些可怖的魂灵。 那时他只求一死,却心有不甘,总想着还能重返人间报得血海深仇。可午夜梦回之时,又觉仇恨无端,罪魁祸首是他自己,报无可报。就这般疯癫恐惧地活了百年,勉强保住一颗“人”的心脏,斩开断界重新开始生活,好似与常人无异。 然而他明白,他的内脏是假的。早在楚家献祭中,他便被族中老人亲手掏成了一具空壳。这枚心脏,是龙血凝结成的“核”。一旦被毁,他便失去了维持肉体的支柱。 楚弈手中的气剑攸地化作两道轻烟,双手一动不动地垂了下来。湛寂嘴角带血,脸上却闪现出一抹释然:“你终于死了……我的变数,你终于……” 突然,天际传来一声龙吟,急闪般由远至近。湛寂瞥见楚弈的右手动了一下,向外张了张手指。继而一道白光射向他的眉心,螭梦剑怒吼着冲破阴霾,在宿主的指引下准确无误地扎入了他的前额! 白色的符文宛如一朵莲花绽放开来,血液呈长柱涌出。湛寂惨叫一声,下意识地松开手往后退去,一手捂住伤口,一手去抓自空中坠落的楚弈,眼前却蓦地一黑。一记重拳直击在他的丹海处,骤然震碎了刚刚修成的神兽内丹。 尘觞单手抱紧楚弈,双眸金光灼灼。星河中帝星光芒大振,周遭狂风沙暴先静止了一瞬,然后碰地落回地面。顷刻间拨云见日,半空中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金钟,“空”地一声巨响扣了下来,直将湛寂严实合缝地压在底下,黄铜色的锁链自钟顶垂下,密密匝匝地钉入土地之中。 “楚弈,楚弈!”尘觞小心擦拭着楚弈面颊上的血渍,与他一同落下,细细地在他的额角处吻了一口:“楚弈,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楚弈的双眸缓缓聚回光芒,望向眼前之人,于琥珀色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楚弈,你看看我……”这是尘觞上一次消失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当时他不解其意,如今却也只能艰难地问出一句: “尘觞,你还剩多久?” 尘觞的眼底莹如斛珠,咽下喉中鲜血回道:“还有几日吧,够吗?” “够……够了!”楚弈摸过螭梦剑,拄剑撑起身子,嘴角勾笑:“够爷爷我将这孙子碎尸万段了!” 铜锁断裂,金钟仿佛被腐蚀了一般从里之外朽化着,最后嗡地一声四分五裂,里面传来惊天动地的妖兽嘶吼…… …… “我赢了,我一定是赢了。”湛寂的神识如同一片枯萎的树叶,盘旋着落入没有一丝光亮的水面。 他翻了个身,于溺毙的窒息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再不是翩翩少年郎,而是垂暮老者,虚虚实实泛起涟漪,最后则定格成一头丑陋的怪物…… ※※※※※※※※※※※※※※※※※※※※ 放心我不会写个团灭结局的……我阔以! 【此生】 水中的怪物静静地凝视着他, 硕大的双眼中满是嘲笑的意味。 “不……这不会是我!这不会是我!”湛寂惊恐地爬了起来, 拍打着水面将那怪物的影子击碎。 然而倒影散去又聚回, 怪物依旧立在那里定定地瞅着他,嘴一张一合沙哑地笑了: “你快看看你自己, 多么的丑陋。” 湛寂低下头,看向自己枯糙的双手,指节轻轻一勾便发出了生涩断裂的声音。 衰老, 困扰他一生的魔咒, 他想尽一切办法遮掩自己的老态。他想不通,为什么修为再高的修行者依旧会老去, 甚至连毕生钻研医术的邈尘真人都会老,老得那般丑陋,不堪。 因此他从骨子里厌弃着邈尘。邈尘真人可谓除他之外最接近飞升的人,却不思进取, 日日蹲在山头上喝茶炼丹,虚度着时光, 白费了一身的本事, 天天带着一张苍老的面容过活,仿佛是一个行走的样本, 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你终有一天也会变成这幅样子。 偏偏邈尘是医圣, 一个足以阻碍他成就大业之人, 不得不防。早在几百年前, 他便旁敲侧击地问过邈尘, 如若可以掌控天道, 逆转命途,从此生老病死再不受他人左右,岂不快哉? 谁知邈尘这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叩桌反问:“掌控天道之后呢?无上的权利伴随着沉重的责任,湛寂,你能背负起书写他人命途的责任吗?” 他人?为什么要考虑他人!这世间本就是虚假的,不过盘古一场梦,仙帝一局棋。早在他研习占卜术中期,“界外之神”便告诉了他世间真相。芸芸众生都是可悲的牺牲品,在仙帝卑劣的手段之下苟活。 所以要反抗,把自己的命运抢回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好……都好…… 怪物的轮廓忽然变了,几经摇曳之后攸地化成一位俊美无双的少年,浅色长发,湖蓝双眸,无害且诚恳地对他说:“谢谢。” 这是那头麒麟的人形,遇到他时,正是无愠遭雷劫后的第三天。这头麒麟从隐匿的山林中走出,冒冒失失地闯入闹市,站在围观的人群中不知所措。 于是他轻易地骗走了麒麟,说是知晓无愠现在何处。麒麟深信不疑,温和地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未央海,毫无防备落入了陷阱,直到被困在海底取走内丹,才困惑地问道:“为什么?” “错不在我……你莫要阴魂不散地纠缠我。要恨,就去恨仙帝……”他下意识地不敢看麒麟的双眼,凭心而言,他对麒麟心有愧疚,不过也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丝丝罢了。这本就是麒麟命中注定的劫,怨不得旁人。 想到此处,他挑衅般直视了过去,岂料麒麟的眸子里并没有悲伤,反倒幽幽地透露出一丝怜悯,又令他想起将麒麟困入未央海前,他们二人在路上的一段对话。那时他问麒麟,为何要找无愠的。麒麟先是笑而不语,许久后问道:“他近来可好?” 他便报复似地说道:“不太好。天雷降下,无愠飞升失败,应当是死了。” 然而麒麟果然知晓无愠的秘密,垂首轻声道:“没关系。从此他就好起来了……会好起来的。” 他心中一怔,不禁动起了别样的心思。无愠的星运他看不到,只能勉强借由他身侧之人的星运看出些许的蛛丝马迹,从而推测日后会发生的事情。而麒麟的这句话,透露出一个不妙的讯息——此次雷劫极有可能是无愠的转机。 也就是那么一瞬间,他决定了之后要做的事情。无愠必须彻底死掉,这样他与焚尘罪的魂契才会消失,也不会成为一个不安全的隐患。 他想到了一石二鸟之计。只要夺走麒麟的内丹,再令其入魔,又掐好时间让无愠见到他。那么能够杀死无愠的雷劫还会再降临一次。不仅如此,他可以借雷劫之力打开去往本源之界的通道,再取得焚尘醉,保留力量全身而退。 麒麟便成为了他的大业中最至关重要的牺牲品。他想尽一切办法折磨麒麟,见无法剥离麒麟强大的神魂,便起了法阵四处收集冤魂,仿照“楚家献祭”的做法,往麒麟身体内强行灌入怨灵,从而削弱他的精神。 他成功了,麒麟按照他所预定好的速度逐渐魔化;然而他又失败了,因为到了最后关头,无愠竟提前找到了麒麟,而麒麟的雷劫又迟迟不至。导致他功亏一篑,不得不用自己的“飞升之劫”开辟通道,耗尽半数真元才如愿进入本源之界。 “可惜了,你到死也没能做出点贡献。”湛寂失望不已地挥了挥衣袖,想让麒麟退下,却听得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湛寂愣住,细细回忆着自己的一生,发现他好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因为他从未真正拥有过任何东西。 连自己的命都不是自己的,哪儿还谈得上失去? 水面上的影像再度变了,化作另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意气风发地握着长剑,自信地笑着。 “时海啊……你也来了?”湛寂默默坐下,魔怔般看着水面之下的影子,嘴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容:“当年我教你占卜之术,你为何半途而废了呢?是察觉到要付出的代价了吗?” 时海无言,容貌一点点变得成熟,最后合上了双眼,眉头紧蹙。不过没过多时,他便褪却了愁容,重拾往昔的笑容,身侧则多了两道低矮的黑影。 “你不该与我为敌。”湛寂愤愤然地戳着水面:“狄雪山一战,你没能用‘龙剑’杀了无愠还则罢了,怎日后还收他为徒?!时海,你令我感到害怕。而我害怕的人都必须死!你也好,无愠也好,仙帝也好,你们都要去死!当初占卜术没废了你,如今你自食其果,算是了却了我一桩憾事!” 占卜之术,与天道相争的术法,每一步都履险蹈危。行占卜之术必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尤其是窥视命途。自他使用占卜术的那天开始,他便衰老得越来越快,直至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不得不终日带着一张假脸过活。 而时海真人,这个晚辈,出现在他的星盘中的一枚“变数”,如同一株峻拔的翠竹,无视风吹雨打,生机勃勃地飞速成长着,没多时便步入了临圣境界,就像是仙帝在有意地眷顾这个人。 他费劲心机想折毁这株竹子,却苦于没有时机。时海太聪慧了,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占卜术危险,再大的兴趣也不深入学下去,安安稳稳地当起了宗主。若非无愠扬言要挑战剑圣,让他抓到了一次契机,时海此时可能已突破圣人境,早早地开始给他下绊子。 “好好地安享晚年吧。当你尝到衰老的滋味时,你就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湛寂哼笑,起身想走,双腿却猝然被两双手同时拽住了。 他眼前一暗,与水底的巨龙瞅了个对眼。他认出这是黑潭里的那条“鱼”,只当了一刻钟龙的江狩。巨龙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双眼炯炯似有话要说。 “连你也来凑热闹?”湛寂嗤之以鼻。这条龙,是他用来采集龙血的。既然楚弈被注入龙血后能练就不死之身,那么他也可以。再加上龙的龙骨,说不定可以重塑本源之界的入口。 可这条不争气的龙,缺了真正的雷劫之后,成了无骨的虫,与他所期待的样子差之千里。至于他的龙血,服下后并无丝毫的效用,只不过…… “程乾能从断界出来,幸亏了你。”湛寂不耐烦地扯了扯嘴角:“妖龙的血果真能动摇神龙骸骨的力量,让程乾从了无出路的断界中找到方向,又助我间接废了时海。所以你还算有点用处,好生去吧。” 话虽这么说,程乾还是一点用场都没派上,湛寂心中诽恻道。他本想着往断界里扔一个大活人,炼出跟楚弈一样的“纯阳体龙玉天赋”的傀儡,好获得与焚尘罪结魂契的资格。有了焚尘罪,他才能完全地变成仙帝。退一万步讲,若他去了错误的地方,焚尘罪还能劈开空间送他出来。这么好的宝物,自然要占为己有。 为此他不断消磨焚尘罪的神识,想让他乖乖变回剑形。可惜啊可惜,仙帝先他一步抢占了焚尘罪的神魂,打乱了他的计划。 湛寂懊恼地回过头去,看向另外一边。那里站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面目全非地瞪着眼。 湛寂向后仰了仰,低声道:“落凤山的,你更没资格质问我。你跟归衍一丘之貉,都是蠢货。我让你尝到了甜头,已是天大的恩惠。可惜你修为太低,自爆后竟连个断界的口子都没撕开,还得我自己想办法。” 这么些年以来,他为了找到本源之界的入口,不停地开辟着去往断界的通道。御兽林里的那次是最接近的,但也偏了半寸;之后九州之上的每个断界缺口,都是他精心测量过的实验品,结果越来越不上台面。 最后他摸出一个定律,那便是去往“本源之界”的路必须由天道亲自敞开,其契机便是天罚,而且必须是极其严重的天罚。飞升和入魔,则是唯二能唤出本源之界入口的途径。于是他引导落凤山掌门入魔,再种下“蚀心蛊”控制他的尸首自爆内丹,想着天罚加自爆的力量总会打开路。没曾想到头来只听了个响儿,连“门”的影子都没摸到。 “废物就是废物。”湛寂挑眉,见这两道影子随之消失,心情愉悦地起身阔步向前。远处一片冷光,繁星两侧忽烁,像极了通往“大世界”的道路。 终于成功了……湛寂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越走越快,全然忽视了身后无数鬼魅般的黑影正紧紧地尾随着。 忽然,他脚下一坠,直落入万劫不复。惊愕惶恐中,一粒白星在他眼前微微晃动,然后猝然崩裂,变成无数粒尘埃,散落到各处点亮了四面渺小的星子们。 “陆轻羽!你胆敢!!”湛寂怒号一声,伸手去抓自己的星子,却被 鬼影团团围住,惨叫着彻底消失于黑暗之中…… …… “楚弈,他被自己的心魔掌控了。”尘觞扶着楚弈看向狂风中的湛寂。只见他已然变作恐怖的妖兽,浑身苍白,布满了疙疙瘩瘩的软鳞,好似一滩沼泽中的朽木。 楚弈颔首,握紧螭梦,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血窟窿,血液沿着螭梦的剑身缓缓流淌渗透。 螭梦未能发现异样之处,只觉剑气激荡,力量澎湃,令他非常想仰天长啸,像极了化龙之日的如获新生。 尔后二人齐力直取妖兽头颅,一击毙命,将其斩杀。 “怎么这么弱了?”楚弈诧异。 尘觞则合眼感知了片刻后,轻笑道:“陆三粉碎了他的星途,把星运分给了所有活人……他倒是敢做。” 【过客】 随着妖兽的身躯渐渐风化散去, 楚弈默默将剑放下, 跌坐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螭梦剑满是血迹, 落入土中露出半截龙影张惶地问道:“楚弈,你这是做什么?” 楚弈抬头笑道:“我答应过你。” “可是我说了不要!”螭梦惊恐不已, 飞至他身前使劲抖落剑身上残留的血迹:“楚弈,快收回去!你会死的!” 楚弈微微摇头:“当年他犯下的罪,我来替他偿还。” 螭梦怔住, 恰逢尘觞上前扶楚弈,金色的清冷眸子稍一低垂,与半实半虚的龙打了个照面,皆愣了一瞬。 然而二人到底什么都没说。螭梦静静地立于一侧, 目送着尘觞扶楚弈离开。楚弈则斜眼看向尘觞,小声说了句:“谢谢。” “不必。”尘觞笑笑,眉眼中带了一丝狡黠:“他羞于见你呢。” “不出来更好, 免得我忍不住想揍他。”楚弈的双手在发颤,脚好似不听使唤,左右扭着迈不动步子。 不远处有一座高山, 尘觞抱着楚弈跃上山崖,并肩坐在一起看向天际线外的红光。夕阳天外云归尽, 楚弈指着百里外的一片小黑点问道:“尘觞,那些是妖兽吗?” “对。”尘觞任他枕着自己的肩膀, 眸子盈盈得好似落入了余晖:“他们算是本源之界的第一批“住民”吧。本都是群上仙, 因心生魔念被关在了这里。” “其他妖兽也是吗?”楚弈有些困倦, 努力睁开眼睛看向他:“尘觞, 你说,我听着。你让我看着你就好,让我看着你。” “嗯。”尘觞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一些,变成温暖的琥珀色:“其他妖兽,都是被心魔所困,穷凶极恶的罪人。还有一些,则是投机取巧飞升成功的邪仙。你之前所说的落凤山初任掌门好像也在这里,你想见他吗?我们可以打他一顿。” 楚弈嗤笑出声:“我是那种记仇的人吗?” 尘觞也跟着低笑了起来:“怎么不是?” 对着笑了一阵,楚弈眯眼望向侧方的一道灰影:“湛寂,听见了吗?你可以走了。见到落凤山的初任掌门,替我向他问个好。” 灰影模模糊糊地晃动了一下,发出含义不明的几声噪音后,以怨毒的眼神瞪向尘觞。 “滚。”尘觞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到底输给了一个小孩子。” 湛寂的残魂登时向前扑了一下,却仿佛撞到了看不见的结界上,无法前进半步。他恨,恨自己机关算尽却还是没逃过早早算出的命运——他注定会死在陆轻羽手中。 是他大意了。他本以为让燕岄附身于陆轻羽消耗命元,会促使其死在自己前面。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小子在邈尘的医治下能活这么久,且被遮挡了星运,导致自己被算计了都没发现。 纵观自己这一生,每一步都布置得天衣无缝,却终究什么都没达成。楚家献祭是在他的一手推动下进行的,为的是毁了仙帝的转世路。没曾想仙帝与仙帝的继承者一并回到了断界,让他的计划落了空。 自那时起,他便对断界产生了兴趣。他在“界外之神”的引导下知晓了本源之界的存在。本源之界既是断界,又完全不同。它乃仙帝魂体的居所,所有轮回的起源。它是仙帝的诞生之地。只要从这里毁掉“起源”,他就是仙帝……就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骗……子……”湛寂指着尘觞嘶吼,旋即随着风一并消失了。 “真正的骗子不是我……而是……”尘觞眺目看向天边的圆日,圆日中央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俯视着一切。 界外之神,想必是这群“成功者”出手干涉了……尘觞微叹。湛寂何尝不是一枚棋子,为了一些谎言,赔上了本应平稳的一生。 “尘觞,不管他们,我有话同你讲。”楚弈的声音虚弱到难以辨析,脑袋从他的肩膀上一点点滑落到了怀里。 尘觞抱紧了他,只觉怀中之人似是失去了重量,仿佛是一袭洁净的月光。 楚弈的脸上挂着笑意,眼中满是释然:“尘觞,我觉得我这辈子挺值的。有过家人,朋友,恩师,以及……你。我好像没什么遗憾了。就是可怜了师父他老人家,最帅的时候没找个媳妇,如今快变成邋邋遢遢的糟老头子了……我还没跟他道歉呢。” “嗯,没事的。他会照顾好自己的。”尘觞的双臂稍稍加大了几分力度,生怕他从怀里飘走。 “你还记得他吗?你想起来了?”楚弈握着他的手,隐隐有些害冷:“那你想起我了吗?” “想起来了。”尘觞低下头,耳根微微发红:“我最喜欢楚弈了。” “想起来了啊……”楚弈的神情却有些落寞,眼前的光芒一寸寸褪却了,仿佛坠入无尽的虚妄之中: “想不起来的话……就好了……” 尘觞的双臂攸地一空,眼睁睁瞅着楚弈的身体猝然变成了一捧白砂,沿着最后的阳光徐徐上升,停在空中作最后的诀别。而他藏在怀中的木牌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下了山崖。 尘觞本以为自己能忍住的,不应当让他走得不安心。然而微风掠过,吹散白砂的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如同被车轴碾压了一般,吱呀一声瘪作一团。 “楚弈!楚弈!”尘觞跪在地上伸手去抓,眼泪沿着面颊肆意地滴落在地上:“你不要走,不要走!” “哭什么呀……”楚弈的魂识无奈地冲他笑着,笑得很是勉强:“傻子,别哭了。我早就想死了……你看,我实现愿望了……别哭啦……你也快走吧,走吧,别看我了……” 然而尘觞还是执拗地爬起来试图去搂住他,脚踏出悬崖的一瞬间突然如同被无形的手拉了一把似的,踉跄地坐回了地上。 他的双眼中骤然闪起金色的光芒,表情一点点恢复了平静,须臾后低沉地说道:“楚弈,我把他重新封印起来了……你恨我吗?” “谈不上恨吧。”楚弈顿了顿:“可是我还是有点怨你。你干嘛要开辟断界呢?又干嘛往剑里藏一个凶魂……罢了,你可能也是身不由己吧。” 尘觞,不,此时应当是仙帝了,抬起手努力挽留:“楚弈,你可以留下的。就留在这里,可好?” “不了。”楚弈摇摇头,蓦地向上空飞去。细细的白砂缓缓飘零,仙帝伸手去接,仿佛接住了一片雪,在掌心中停留了片刻,便融化成了水滴顺着他的掌纹浸入了皮肤,冰凉。 风突然变大了。仙帝独自坐在山崖之上,看向慢慢向此地移动的妖兽们,眼中是无尽的萧瑟与寂寞。 他在本源之界呆了多久了?记不清了。与其说仙帝,他更像是被关在牢笼中的犯人。 当然,这都是他自找的。他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座牢笼将自己锁了起来。他在等,等这群妖兽都得到解脱。待断界外的人们步入轮回,妖兽们便也可以借着星运重生于人间。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可能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坚信自己没有做错,或者说他做的事情根本谈不上对错。规则与惩罚都是他自己制定的,他深知违背天道的后果,但还是一意孤行。用楚弈的话来讲,应当是……干转圈儿的活。 “谢谢,谢谢你。”仙帝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承载着另一个魂魄的记忆,一段酸涩却温暖的记忆。很短暂,但承载了酸甜苦辣五味陈杂,以及……人间最美好的“情”。 妖兽们终于走到了山崖底下,围成一圈看了过来,目光或恼怒或敬畏或期待。令他恍惚间想起开辟修真界之前的场景。 很久很久以前,他并非孤身一人,还有许多先锋者陪在他身侧。他们经历了无数次战争,镇压妖魔二界,将人间从苦难中解脱出来,又一同开辟修真界,当作去往上位之界的通道。 然而,在制定规则的时候,他们产生了分歧。一些人被魔界奢靡的生活迷住了眼,萌生了对权利的渴求。于是昔日的友人变作敌人,在这本源之界中大打出手。 他手中的剑,名为焚尘罪,是他焚毁自己的尘世回忆的罪证。他用这柄剑斩杀了无数人,最后他赢了,赢成了孤家寡人。他抹去浑身的血污,一笔一划地书写了修真界的规则,然后将堕魔的故友们施予惩罚,镇压在断界之中。 岂料沾满怨意的剑,幻化成了邪恶的混沌之兽,搅得修真界不得安宁,使得他被迫祭了自己的法身,将半数神魂倾注进剑中,镇压邪魔。又蜷缩在剑鞘里,等候一场轮回…… 满地的沙土颤鸣着,宛如最初时他们把酒言欢,高声攀谈,笑语晏晏,那时他也是不知愁的少年…… 那时他也是位少年。 天空中忽然落下一道霹雳,继而一线白色的裂痕划开了云端。山崖下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光亮,吓得妖兽纷纷起身向后退去。 仙帝有所感,嘴角扬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低念道:“来。” 刹时间,一条银色的长龙破风掠过,在山下盘旋了半圈后猛地冲上了天空,钻过缝隙消失得无影无踪…… …… 郁郁葱葱的山林深处突然卷起一道飓风,掀飞了无数鸟兽以及树木。大地崩裂的声音不绝于耳,泥土被扬得漫空飞洒。 时海真人以及邈尘真人一同飞了出去,就地滚了半天才撞在一起停了下来。顾不上一脸一嘴的泥巴,慌忙拨开尘雾定睛望去,却没能看见期望中的身影。 “人呢,人呢!”时海真人一边大吼着,一边奋力爬起,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只见眼前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正中央立着寒气凌然的螭梦剑,剑柄上则挂着一枚破旧的木牌,上头的字迹缺损了一些,但依旧能看出是“楚弈”二字。 须臾后,剑微微一颤,木牌转了个个儿,背面又露出另外的字迹。这字歪歪扭扭,显然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尘”字拉得老长,将“觞”字可怜巴巴地挤到了底端,不过好在是都写全了。 长剑又低鸣了几声,最后褪尽银光,默默地睡去了。连同一段往事,一些不值一提的秘密,以及两个平凡的灵魂,一并封存。 …… 然而红尘客去,影落人间。归雁声声唤醒了离人魂。 楚弈躺在星河之中,顺着星芒的推攘逆流而下,坠入了一片湖泊。他的身下莫名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叶子,似是有人摆渡的船舶,将他带向远方。 “忘川吗?”楚弈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没有轮回,死了便彻底消失了,谈不上过一次奈何桥。 也就是说我能投胎咯?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周围,于朦胧的星河交界处看见一片人影。待他稍离得近了些,终于看清是一群高矮不一的孩子,冲他不停挥着手。 他心中一紧,以手做桨想划得更快些,谁知树叶竟打了个旋儿,带着他不由分说地向来时路飘去。 楚弈茫然,趴在叶子上看向越来越远的孩子们,猝然发觉那些挥舞的手并非唤他来,而是让他去。 待树叶载着他离去,影子们皆四处散开,化作漫天星光…… ※※※※※※※※※※※※※※※※※※※※ 明天大结局啦 【结缘】 五十年后。 不语山上一片原隰郁茂,百草滋荣。山顶上几座简单的茅草屋里传出了郎朗的读书声, 屋后的池塘边上, 轻盈的鸾鸟栖于树荫中小憩, 睡眼朦胧中瞥见一道黑影暗搓搓地从水里爬上岸,硕大的鱼头抖了抖,吧唧了几下嘴后突然迈开大长腿,脚下生风地跑了起来。 “江狩!你去哪儿!”燕岄大惊, 飞下树去抓他。谁知手碰到鱼脑袋的一瞬间打了个滑,呲溜一声飞过头了。 恰逢蒋紫陌手捧书本推门出屋, 冷不丁瞅见一鱼头人腿, 腿上还长着寸许来长黑毛的怪物,以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强势路过, 不禁杏眼圆瞪,大喝一声“什么鬼东西!”,然后把书本扔了出去。 比砖头还厚了两层的医修手册呼在鱼脑袋上, 登时拍出一个大包。丑鱼应声倒地, 捂着脑袋就地打滚, 毛腿咣咣凿地, 半天才爬起来冲她吼道:“丑婆娘,你骂谁呢!” 蒋紫陌的额角处咯噔一声, 暴起一道青筋…… 后山“当归崖”,时海真人将棋局摆好, 接过道童手中的茶壶问道:“前山怎么这么吵?孩子们下课了?” 道童摊手:“好像有位女修士在杀鱼, 一群人拦着。我被挤到人群外也看不清, 只能看见里头鱼鳞横飞,还有人在惨叫……” 时海真人笑着摇摇头:“去挖些灵药,到山下换些鱼来。再温两壶酒,给医圣送去。” 道童在心里掂量了一下钱数,又小心打听道:“真人,医圣近日一直在闭关,他老人家身体还好?” 时海真人颔首:“老头子今早连吃三碗饭,好的很。”然后唑了一口清茶,眼睛不经意瞥见棋盘时,忽然停滞了一瞬,手指微微颤抖着放下茶杯,不慎溅出一滴茶渍,落入棋盘中像是一粒透明的棋子,轻轻摇晃着。 庭院中的大树上,不知何时重新挂满了木牌,上头刻着“暂居”在此地的青雁山弟子们的名姓。有些是旧的,有些则是新加上去的。时不时互相撞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这一众木牌中,有一块无字的木牌藏在最深处。它似是比其他木牌都要薄了一些,上头隐约留下了许多指印,日子久了,甚至出现了一层光滑的亮面。 木牌的来历,只有二三人知晓,但他们一向闭口不谈。除此之外,不语山上还有许多“说不得”的事情。比如弟子房旁边的一间草屋终日上着锁,扒着窗户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无非两张竹床一个木桌,只是木桌上放着两套崭新的弟子服,是时海真人亲手缝制的,放进去有一段年头了;再比如屋子后头的那方池塘,除却住着一条不怎么露面、露面必吓坏人的丑鱼妖,以及漂亮到不像话的小鸾鸟之外,传闻还住着一条龙。 当然,这些话新来的弟子们全当是师兄师姐们讲来谈笑的。比起这些,他们更愿意听五十年前的“末世之战”,听他们的太上长老如何老当益壮;听剑圣怎样力挽狂澜;还有当年的青雁山多么美,多么壮观。只是听到最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到底是谁终结了灾难呢? 可惜不管怎么问,这群知情者皆统一口径,老神在在地摇头说道:“天机不可泄露也。”就仿佛曾经家喻户晓的“人间双圣”,以及美如仙境的青雁山全是话本里的桥段,当真不得。 而如今的修真界早已走出阴霾。灵脉复苏,大地从一片疮痍中顽强地自我治愈着。四海平静,冥冥之中,仿佛天道在有意地补偿着在灾难中幸存下的人们。 这时课堂外响起了风铃声,年幼的弟子们欢快地打开房门,刚要往外跑,却被年纪稍长的师姐堵着门口挨个敲了栗子:“没规矩!让你们师叔先走!” 弟子们忙吐了吐舌头,乖乖缩回屋中,亲昵地问道:“师叔!我们来推你吧!” “不必,我自己来。”屋中传来男子温润的声音。继而一辆带着轱辘的椅子缓缓移出房门,轮椅上则是位清俊的青年。屋外阳光正好,落在他白皙的面颊上有些发烫,使得他不得不伸手去挡,眯眼看向安静的云。 方才那位女医修忙走上前,拿出身后早已准备好的油纸伞撑开,面颊绯红地问道:“师……师叔,掌门真人要我来问问您,他备了好几桌菜肴,就是不知您有没有改了主意……” 青年笑笑,将身子偏出了纸伞的范围:“叫我轻羽便好,师叔什么的,是与掌门打趣时自称的,让他听见,又得发一通脾气。烦请你告诉他,我没改主意。”说罢转动车轱向山门方向行去。 “哎,师……轻羽!”女医修焦急地踮脚唤道:“掌门说您不能太过劳累!我推您回屋歇息吧!” 陆轻羽没有停下,只淡淡地说道:“不必,我去门前迎迎。” “迎谁?”女医修狐疑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陆轻羽默默移到了山门,望向绵延的台阶陷入沉思。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发生了那么多事,却还像一场梦似的,总令他觉得不真实。 他的命途,早已完全偏离了幼时所算的结局,自此再也看不穿自己的命途。不过这也是件好事。命这个东西,本就不能被框在所谓的定数之中。他已经多活了这么久,还当上了自己最想做的教书先生,想来应该满足。 然而他偏要贪心。青山已成黄土,逝去的人也早已化作了流光一粟。哀痛也罢,追忆也好,唯独那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了。明知前路不可回首,依旧走得坦坦荡荡,决绝到仿佛直白地告诉每个人——不必追。 忽有一群归鸟掠过,啼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这才发觉已至日落西山。他怔然地又呆坐了一会儿,直到身后传来殷切的唤他吃饭的声音,方才僵硬地调转方向往回行去。 但,刚走了没到半步,他忽然神色微变停了下来,再度看向山门。果不其然,不消半个时辰,数百修士不请自来,各个长得臂膀腰圆,面容不善。为首一位男子提刀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露出不屑的神情:“不语山的,唤时海出来!” “何事?”陆轻羽漠然地靠在椅子背上看向他。 男子哼笑一声,提高嗓子大喝道:“老子是风虎门的副掌门!门中数十名弟子参加太鹏山论武的大选,结果哪个都没被选上!今儿特来向时海讨个公道!” “风虎门?”陆轻羽挑眉,冲远处跑来“助阵”的几位弟子挥挥手,示意不必惊慌:“大选明令禁止服食丹药弄虚作假,阁下难道不知情?” “呸!狗屁的规矩!”男子啐了一口,大刀一横指着他的鼻尖骂道:“时海都是个老废物了!叫他一声剑圣是看得起他,真拿自己当回事儿?!叫他出来!老子没空跟你这瘫子说话!” 陆轻羽垂眸,双指间蓦地流淌出两线微光。男子登时觉得脖颈一皱,跟只待宰的呆头鹅似的抻长脑袋静止在了地上。两眼惊恐地滴溜乱转,却怎么都动弹不了。 “不语山是清静之地,诸位无事请回。”陆轻羽一捻手指,男子咕咚一声趴在了地上,缓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咬牙切齿地吼道:“都愣着干什么!给老子砸了这山头!” 陆轻羽叹息,暗道这么一闹腾,晚上的好饭好菜又得再热一遍。刚伸手入袖打算拿法器出来,天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光天化日,扰宗门清净。怎么,欺我不语山无人?” 众人皆惊,纷纷回头望去,但见云端之上,立着一位白衣墨发的少年,宽松的衣衫显得他极为消瘦,双眸澄澈若雪月霜明。傲睨自若地扫视一周,威压如同五岳临顶,镇得所有剑戟刀枪瑟瑟发抖。 少年撇了撇嘴角,清着嗓子抬手高喊一声:“剑来!” 就听一声炸响,银龙跃空大吼,横冲直撞地扑了过来,化作剑形俯冲而下。刚要跳入少年手中,却嘎吱一声顿在了半路上,眼睁睁瞅着他的另一只手底下嗖地冒出来一个人,神情严肃地半蹲着,用自己的天灵盖顶着他的手掌问道:“楚弈,打谁?” “……我叫你了吗?!”楚弈按着剑老哥大脑袋瓜子,笑得极为尴尬,冲螭梦剑殷勤地招手道:“来呀来呀!” 然而长剑嗡地一声骂起了街,急头白脸地转身跑了,跟个流星似的咕咚扎回池塘,弥漫出的剑气瞬间冻结了整片水面。 于是毛腿鱼怪再度被逼上岸,吱哇乱叫地奔逃而来。 不语山上顿时乱作一团。剑老哥幻化出巨大的手掌抽飞一干人众,替楚弈清理出空地后,极不情愿地陪他摆好演练过的造型一同落了下来。落地后二人的身高好像差得更多了,楚真人此番直接矮了他一头半,吸溜着鼻子咧嘴大笑道:“抱歉抱歉,回来时迷路了。你等我很久?” 陆轻羽愣愣地瞅着他,半晌匆忙擦了下眼角,也笑了起来:“不久。” …… 剑尊传.末卷:帝锢邪神于剑,奈剑生七情,尘世结缘。未尽钟情则魂死依不灭。帝感同其怜,复淬剑魂,袁敬肉身,令其尽续尘缘。 剑还,遍忘川寻得楚氏魂识,静听十载,携爱人归。 楚氏复生,扶宗门,育门徒,敬恩师。为世人赞称“剑尊”。长居不语山,与剑尽红尘之乐。 修真界于二人同力之下,享百年太平。 ※※※※※※※※※※※※※※※※※※※※ 完结啦!之后应该有小甜饼,肉松饼啦! 这本书,平心而论,写得并不好。一是我没有细纲,写到天崩地裂,写到剧情扭曲;二是我并不擅长这个题材,后期简直脱发三斤。但是开弓无回头,自己开的文,哭着也要写下去。 从这部文中,我发现自己不适合写正儿八经的剧情。打架不如谈恋爱,玩阴谋不如谈恋爱,血海深仇不如谈恋爱……(划掉)。 所以下本我会写个简简单单的甜文,简单的恋爱,简单的开车,简单的塞玻璃碴…… 然后再下本我或许会开个言情? 嗯……总而言之,感恩每一位读者,每一位过客,以及一直鼓励我的写手朋友们。 谢谢大家,七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