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爻渡桥》 第1章 缘起(上) 天蒙初开,轮道混沌,万生皆苦。 东极青华大帝久观六道,心有不忍,因其化生即有济渡人鬼之能,为了十方救苦,便以神识化作十方救苦天尊;为了治理九州,便以灵台化生为十殿冥王,分别为:秦广王、初江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变成王、泰山王、平等王、都市王、五道转轮王。 青华大帝乃是天地初辟时的自然天神,原本就宝相清肃,其化身的十殿冥王自然个个相貌风采卓然独立。然冥界治下皆为阴诡魍魉,又主刑狱轮回,太过清隽的姿容实在难于弹压八方,日子久了,队伍就有些不好带了。 泰山王心思活络,一日晨会,献上一计,“听说人间有个叫兰陵王的,是个武技超群的将军,就因为姿容过盛,难以统军攻敌,便想出一个法子来,每每得遇战事,便带着‘大面’迎敌,真真万夫不抵。你我何不效仿之?” 所谓“大面”,便是面具。众人听了,皆以为妙极。 遂各自攀爬上幽冥山,凿一块陡崖峭壁上的幽冥玄石,精心雕琢出青面獠牙的悚然面具,化在自己脸上,一时幽冥十殿秩序井然。 幽冥为锁阴鸷,化造之初便无光、无尘、无日、无月,工作起来自然也没有所谓时限,何时来了任务,何时就要升殿,全没有个正经下值的时间,天长日久,面具与肌肤相接,便也懒得取下,千百年下来,冥王们竟也渐渐忘了彼此原本的面目。 那日灵宝天尊开设法坛讲道,冥王们难得因公旅游,便忽悠憨厚的初江王留下值班应急,余下九王浩浩汤汤往九天而去。只可惜鲜果还没来得及咬下一口,灵宝天尊便开讲了,道法深邃艰涩,三天三夜不曾停歇,众人皆听的云山雾罩、玄之又玄,返程的路上都有些同手同脚起来。 泰山王心思一转,稍稍按住云头,试探道:“灵宝天尊他老人家道法高深,我等着实需要时间消化理解。现在一脑门子浆糊......咳咳......道法,即刻就回去升殿断案,难保不出差错。那补怛珞伽山是观音大士的山头,听说颇具异域风情,观音大士又亲善好客,我等何不前去消散消散?” 可惜到了山前,方才得知观音大士游历在外,只是冥王为青华大帝化身,位比玉帝,此番联袂而来,众仙童哪敢怠慢。忙不迭请进山中,大摆筵席,精心奉上美酒佳肴。观音大士遥遥闻讯,便取净瓶幻化一道简讯传回来,曰:“请君自便。” 冥王们顿时撒了欢儿,各个开怀畅饮,宋帝王和五官王更是直接划起七仙拳来,凡此种种,在这清明仙境颇有一番高乐。 酒过半酣,秦广王有些吃不住劲儿,借故遁出筵席,信步往山中闲逛。 说起秦广王,乃是青华大帝第一缕灵台化生而成,真正天精地华,从来自诩倜傥无双,因去听道法,还特特脱下玄色服冕,换上了白色长袍,此刻袍尾曳地,不染纤尘,信步竹林,实在难以描画的清隽风流。 竹林长于半山,郁郁葱葱,青翠苍茂,其间仙雾缭绕婀娜,是补怛珞伽山著名景点。 秦广王半醉半醒,不知走到哪里,待寻个仙童来领路,却四顾无人。一时静耳闻得些微水声,忙循声而去。 临近方才看清,那竹林错落处一小湾碧潭,凛凛波光之上曳荡几株竹莲,只是让秦广王移不开眼的,却是碧潭旁的白色身影,此刻正优雅的缓身蹲在潭边,伸出一双白玉般的素手,去掬那潭水。 秦广王一时大为扫兴,转身便要走开。虽然这白袍是为了听道而统一请幽冥裁缝批量制造的,颜色款式无不相同,但只这侧颜的幅度,已足够让他认出这不知因何遁出的同僚,乃是阎罗王。 阎罗王为人十分让人头痛,十王中最是一板一眼,半句玩笑开不得,半分情面也不讲。每日勤勉的恨不能将那生死簿沥出水来,投胎转世事,差半个时辰也不肯错漏;偶尔牛头马面有些琐事来请假,秦广王大笔一挥就准了,阎罗王年底核对出来,便不依不饶的追扣人家俸禄,几次下来,闹得秦广王十分没有面子。偏他不仅严于待人,更严以律己,秦广王寻衅几次,倒碰得一鼻子灰。 这几年秦广王如非公事所迫绝是万不近他身的。 可不知是不是被灵宝天尊的道法糊住了灵台,他明明已扭身准备离开,竟鬼使神差的回头瞥了一眼,只这一眼,却再也不能身动分毫。 潭水旁,阎罗王掬一捧碧水浸在面上,那面上的狰狞面具便变化为一羽幽光,被收入了广袖。此时身后竹海摇荡,身前竹莲清丽,一池波光映照的阎罗王面如皎月,眸若星河,星月相映,熠熠生辉。那低垂的狭长眉眼斜睨,长眉斜飞入鬓,酒气氤氲出眼角下一抹桃红,更衬得肌肤欺霜赛雪,平添无尽旖旎。 秦广王只觉灵台一片积糊,酒气灼灼上涌,面上就煊煊滚滚发起热来。也许幽冥千年如一日的风沙麻木了他的神识,升殿断生死事太冷情,无昼无夜的平淡时光太长久,久到竟已经忘却了阎罗王神识初化时,他懵懂混沌间一望倾心的惊艳。 他脑中正浮光掠影般追溯起寂寞岁月中与阎罗王少有的交集点滴,那少年时心思太过细腻敏感,喜恶珍惜全挂在脸上,稍有曲折,便不敢进前,以致越压抑反倒越显疏离。 脚下一挪,惊动了阎罗王。 阎罗王不想秦广王也逛至此处,起身迎过来,临到近前,道一声:“秦广王。”那清悦的声音似长生殿里的丝竹,一个字一个字的撞进秦广王的胸腔。 秦广王望着近在目前的眉眼,如梦如幻,万般的伶牙俐齿竟化为嗫嚅:果然有些脸孔不能直视太久,入了眼便上了心,上了心便落了蛊,自此上穷碧落下黄泉,死死生生无怨尤也。 阎罗王瞧他面上有些呆傻,不知想到什么,万年端肃的脸孔,浅浅现出一弯笑意,“观音大士的酒虽好,秦广王也不要太过贪杯,免得闯出那些年的祸事来......”再想说点什么,猛然想起秦广王素日最是跳脱不正经的性子,少年时常多荒诞不经的举止,不愿再褡裢,稍点点头,转身翩然而去。 不知伫立了多久,秦广王缓缓抬起双手,捧住了自己的心,知道那无忧无虑的不羁时光,终于再不能来了。 回了幽冥,秦广王心上便火烧火燎、没着没落起来,吃不下睡不着,原本万年不变的环境怎么瞧怎么不上眼,每天闲暇时便扛着一把镐头,四处转悠,吓得小鬼们惶惶不可终日。 目之所及:十八层地狱狠戾阴鸷、哀嚎终日;忘川河血水奔腾,河中遍布毒虫,腥气扑鼻;枉死城常有饿鬼游荡,其舌长垂、其状可怖...... 看来看去,秦广王长叹一声,原来看着平阳关滚滚黄沙,也觉气阔苍劲;看望乡台凭阑独立,也觉古境幽远......自己或醉卧,或长歌,好不恣意洒脱......怎么如今竟没有可堪入眼些的景致了呢? 或许并不是面前景致难以入眼,而是眼前人入了心,便觉得这宇宙洪荒,万般世界,金箔都成了粪土,如何景致也再难堪配那人的绝代风华。 秦广王突然灵光一闪,想到黄泉自幽冥山陡崖凌空喷出,泉水莹莹如蜜,泉外一隅坡地倒还算平整,某日晨会,便提议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此次外出游历,方觉我们幽冥生态环境着实恶劣,连个像样的景点都拿不出手,按理说面子工程总要搞一搞......我瞧黄泉旁边那块坡地还算平整,不若......我们植树造林吧。” 平等王问:“种什么?” 秦广王忙道:“种竹林!” 泰山王近年睡眠不好,大把大把的掉头发,很怕自己英年谢顶,听闻忙道:“观音大士的竹林盛名已极,我们此刻栽种难免被说东施效颦,我看不若种一片甘蔗,样子和竹子类似,又可酿造甘蔗酒,大家都每日睡前饮一些,也可助眠。” 平等王听弦音知雅意,附和道:“也可种子姜,子姜易活,结出茎块来,既可入菜,又可涂抹。” 然而一向善解人意的秦广王却丝毫不愿体恤同僚对于发际线的担忧,倔强的紧抿双唇,就是不妥协,最终众王无奈,只好遂了他的意愿。 从此秦广王便在黄泉旁可着劲儿的折腾。 他先引黄泉水至坡下,营造出一丈来宽的溪流,再至坡底起,自下而上,兢兢业业的栽种起竹林来。只是幽冥草木难以成活,寻来那些竹苗多萎顿,十株里难活个一两株,秦广王也不气馁,想想那日竹林里的浅笑,身上便有挥洒不穷的力气。 只是往返次数多了,便觉这一丈来宽的溪流有些碍事,为这一丈的距离掐个腾云诀不值当,可又不想次次涉溪,沾湿鞋袜。某次秦广王抱着一捆紫竹站在溪边又踟蹰了下,便信手从怀里抽出一根细竹亘于两岸,如此垫一步脚,刚好过溪。 第2章 缘起(下) 秦广王试了几次,十分得意,觉得这紫竹横在溪上颇有几分野趣,又无意间突显了自己的品味,一时兴致盎然的从怀里掏出一副龟甲,向空中一抛,待卦象显现,笑着说:“你在这溪旁渡我,也堪堪可称为桥了。如今这卦象倒也应景,便赐你个名字,唤做‘爻渡’吧。” 既然有了名字,又被幽冥王日日垫脚,待竹林初现婆娑叶影时,爻渡终于结出了细碎的神识。 它睁开混沌的双眼,懵懂的张望四下的世界,新奇的汲取着周遭的给养。 但大多数时间它还只是沉睡,一睡数十年。每每醒来,神识便比从前结的更结实些。渐渐的,它也能将神识结成一片碎光样的人型,坐在本体竹身上,垂下双腿在溪流里嬉水。 凭良心讲,如今黄泉近畔已是幽冥最耐人寻味的景致,栖居这里,也担得起一句“岁月静好”。 可这里到底是幽冥地府,这里不生、不死、不毁、不灭,没有日月轮升、生灵更迭,这里只有无垠的寂寥、不变的寂寞。 爻渡度过了最初的懵懂,渐渐思考起“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之类的问题来。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爻渡抬起头,支棱着眼睛偷看——这几乎是它无尽岁月里唯一的娱乐了。 秦广王已风风火火的跑过来,踏着爻渡的脸跳到对岸,穿过黄泉,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一面从孟婆氏屋里盗来的铜镜,又反复擦拭了几下光可鉴人的镜面,颤颤巍巍挂在凌空的陡崖上。一时圆镜与黄泉水交相映照,闪出琥珀样的璀璨华光来。 爻渡想,这莫不是秦广王之前念叨的“月亮”? 不多时,阎罗王便萧萧肃肃的踱过来,举头望望崖间铜镜,先是愣了愣,继而颇为无奈的皱眉道:“秦广王,你说的急事便是这样?” 那边秦广王忙化下自己的面具,露出如画的眉眼,才施施然吟诵起不知哪里偷盗来的酸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两情......哎!哎!你别......” 那边厢阎罗王早已抖抖衣袖,风姿绰约的转身离去。 正如前几天,秦广王将孟婆家外面那一片曼珠沙华撸得毛也不剩,赤红的花瓣满满的兜在广袖里,费力的骑在一根竹稍儿上,挥洒广袖,将竹下长身玉立的阎罗王笼在一片绚烂的花海中。 看阎罗王眼中也显出片刻惊艳,秦广王清清嗓子,吟道:“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待垂下头一看,哪还有阎罗王的身影。 每每此情此景,爻渡都觉得甚为牙酸。它不能理解秦广王为何总要这般自取其辱,而且每每被阎罗王冷冷拒绝,还不以为忤、乐在其中。 光华飞逝,爻渡慢慢连在沉睡中,也觉得凄惶了,似有若无的有些理解了秦广王,这漫漫长辰,若能有什么做个伴,应该不赖吧。 可巧这天,秦广王又不知哪里抱回来一捆箭竹,如往常一样,将一只脚在爻渡身上一踏,卡在鞋底纹路里的一粒种子不期然簌簌落下来,正嵌进了爻渡的竹节缝隙里。 “咿呀!”秦广王沉吟一声,将迈出的脚步收回,捻着手指凑在眼前瞧了瞧,原来是不小心被箭竹桀骜锋利的竹叶划破了手指,一滴清凉的血液滴落下来,正盖在种子上,又蜿蜒进竹节的缝隙里。 秦广王走远了,爻渡忙将神识化出来,趴在竹节处细看,这骤然的入侵使它身体的某处莫名酸胀,它急着用手去抠,可神识不成实体,只能每每穿过竹身,毫无作用。 爻渡抓耳挠腮起来,想起以前某次秦广王吃石榴塞了牙,呲牙咧嘴的拿簪子剔牙时的狰狞样子,应该大抵就是这份酸爽。 实在拿它无法,便也只好随它去,好在天长日久成了习惯,倒也渐渐觉察不出那份难受。 某天,爻渡还在沉睡,突觉有一些簌簌的痒感,它睁开眼悄然去瞧,发现那粒种子不知何时吸收了竹节里残存的血液,软润饱满了两三倍,顶端纤薄的脆皮被顶开一个小孔,里面冒出幼翠的芽尖来。 爻渡瞬间兴奋起来,它把神识都注入竹身,汇集到竹节下,凝神静气的感知着那小小弱弱的悸动。从此以后,它再也不用靠去窥看秦广王的莫名其妙解闷了,它有了一个相伴的生命,它们抵靠的那么近!最重要的是,它升发于自己的竹身,它是完完全全属于它的生命。它再也不用与幽冥无垠的寂寥为伴了! 日子有了期盼,便多彩起来。 爻渡连沉睡的时间也给压缩了,静静地注视着小芽尖的动态,小芽尖瑟缩一下,它便蜷起竹叶小心翼翼盖在它身上;小芽尖恹恹,它便舀了溪水浇灌;小芽尖舒展,它便全身欢畅,说不出的喜乐。 某次洒扫的小鬼来当值,信手错拿了地狱里行刑用的铁扫帚,那扫帚扫在恶鬼背上,能使恶鬼的神魂剧痛难当却丝连不断。 爻渡悚然一惊,眼看那扫帚朝自己扫过来,根本来不及细想,便用尽浑身气力将竹身滚了半圈,层层枝叶护住小芽尖,用自己的背脊生受了那小鬼的一扫帚。神识疼的都有些恍惚了,却急急去看小芽尖,见它安然无恙,便觉背上的疼痛也没那么剧烈了。 就这样,它陪着它,一瞬不熄。 在小芽尖终于隐约出落成一株挺立的嫩芽,伸展出竹节外的时候,爻渡已经几乎到了不眠不休的状态,它用神识环抱着它,不愿错过它纤毫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爻渡甚至想,等小芽尖结出一朵花来的时候,它是不是也要为它准备一盘月亮? 可就在它晃神想着未来的时候,一只三脚的伤魂鸟却在空中瞧见了竹节间的嫩芽,嫩芽被爻渡护养的太好,脆生生的新活鲜艳。伤魂鸟只当是一只竹虫,一个俯冲下来,啄了小芽吞入腹中。 爻渡哑然看着在眼前瞬息消失的小芽,过了好几息,才反应过来:那个能与它彼此倚靠的小芽就这样消失殆尽了,那些徜徉在花前月下的美好愿景,永不会再回来了!它将仍然只是这煌煌幽冥地府中,一个伶仃凄惶的幽魂。 爻渡只觉神魂俱裂,巨大的愤怒狂潮般将神识冲碎,化成滚滚浊黑的戾气,向已飞至半空的伤魂鸟劈去,只一息之间,伤魂鸟就被击得粉碎,地上徒留几根零落的羽毛。 爻渡的戾气并没有因为“结果”了“凶手”而有所纾解,反而翻腾奔涌,久久不能平息,唯想彻底冲离开竹身方能宣泄。 此时一股冷冽的清凉盖在神识上,平息了戾气的锋芒。爻渡平静下来,神思怅然,抬头看看身边的秦广王和阎罗王,像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 阎罗王收回覆在紫竹身上的手,叹息道:“还是晚了一步。不知你从何处拘来的伤魂鸟,野性也太甚,一个不留意便从我屋檐下遁走,如今殒身在这戾气下。” 秦广王忙倾身悄悄拉了阎罗王的一只袖角擎在掌心,安抚道:“你不必伤神,你若可惜那鸟,我再拘一只来给你。” 阎罗王这下真动了气,抽回袖子,肃然说:“世间万物皆因有灵而有情,有情而有性,便是一只伤魂鸟,也有属于它的命数。你我执掌轮回事,更应有平等心。这杆竹子性子太过暴烈,神识尚不成气候,怎可戾气这样重。不如我今日便掐碎它的神识,偿了伤魂鸟的命,也以免它将来再生事端。” 秦广王若有所思的看着阎罗王,忽然莞尔一笑,抬手拦挡了一下,叹息道:“它不过一杆紫竹——空心儿的!它如何能有心?有心方能生情,有情才会恤悯万方。正如......”说罢小心觑觑一旁的阎罗王,见其半点没有领悟的样子,只得另起话头对爻渡说道:“既是我给你赐了名字,便不能不顾看你些。罢了,望乡台那边很有些经年不愿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鬼魂,皆因心中执念太盛,执迷于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不能放下。孟婆氏每每说起很是头疼,不若我借着这桩因由,全了它们的念想。” 阎罗王原本眉头紧锁,不停拉扯被秦广王攥在掌心的衣袖,此时对这事终于感起兴趣来,撇下衣袖事,仔细问道:“你要如何?” 秦广王将紫竹捞起,攥在手中抚了抚,“既然你是空心的,我便把你投入人世间,做个接驳执念魂魄的‘桥’,帮它们流返人世消弭夙愿。你须得用自己的躯体承接它们,神识与它们共存,体验个千载的人生七苦,直至你生出‘心’来——算是抵偿了你劈死伤魂鸟的业障。” 说罢不待阎罗王再欲质询,直接拨开幽冥结界,将爻渡抛了出去。 第3章 小宋其人 r国衡田国际机场外的停车场,一辆旅游大巴前,几十名游客大妈团团围住导游小李,不依不饶。 卷毛大妈为民请愿,朝小李瞪着眼:“李导啊,小宋说好了要来送我们的,你再给我们联系联系。他这十天陪我们,哄我们开心,给我们忙里忙外的操心,说句不好听的,可比你这个导游称心多了。这要回了国,估计以后就见不到了,我们就想和他告个别。” 李导挠挠头,为难的说:“我刚给他打了,他没接。” 白衣大妈扒开人群上前道:“是不是这个线路的团都有他?那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李导讪笑两声:“他不是我们旅行社的,只是我的一个......朋友,这个私生活情况,我还真不清楚。” 白衣大妈略感遗憾,“我还想把我表妹的女儿介绍给他呢,这小伙子我是真看好了,人长得帅,人品还好,又有爱心。” “人品没话说!”卷毛大妈接过话茬,“第三天在海边的时候我不是发现护照忘在机场的酒店里了嘛,他怕我着急,连夜从海边开车回去,帮我取回护照。当时把我感动的哟。我看见有天他还帮你洗脚呢,是吧老黄。” 黄姓大妈赶紧点头,“对的对的,那天我下车时崴了脚,他看见了,晚饭后就来我房间,带了药浴给我泡脚,讲良心话,我亲儿子都没他对我这么细心。” 大妈们越说越激动,继续“围攻”李导,混乱下李导被又推又搡,刚还一丝不苟的发型也被揉成了一团“鸡窝”。李导牟足了劲儿想突出重围,可刚探半个身子出去,又会被毫不留情的捉回来。 突然一个爽朗的声音在不远处笑了起来,接着从一辆半旧的面包车车窗里探出一个清爽帅气的年轻男人,挥着手喊道:“美女们!我来了!” 大妈们顿觉如沐春风,气愤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朵朵花来,待面包车停稳,忙一拥而上围住了那个年轻人,亲切的拉着手,“小宋!”“小宋!”叠着声的寒暄。 小宋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配牛仔裤,一双眉眼弯弯,唇角天然向上勾着,不笑时也显着那么和煦,他把在场的每个人都问候了一遍——他居然记得住每个人的名字。 黄姓大妈眼角都噙了泪,拉着小宋的手掌,嘴里都是念念不舍。 小宋忙把她半揽进怀里,手掌在后背轻轻的安抚,“没想到大家这么舍不得我,别哭了,眼睛肿了就不好看了。”说着仰起头朝大家说:“那我送大家回国好不好?” 众位大妈再三确认了小宋不是在开玩笑,都欢呼起来。小宋拍拍面包车的门,和车里的司机一起,从后备箱里抬出了十几个女士背包。 小宋指着地上的背包对大家解释:“这是我私人的一点东西,就想省点关税,只好请你们帮忙——看看谁行李不多的,帮我带回国去,东西不重,也不是违禁品,这个我保证啊。到了国内机场呢,东西给我,包就送给你们了,算我的心意,好不好?” 卷毛大妈捂着嘴惊呼:“这不是那天在商场,我看中的那个包嘛,不便宜的哦。”看着小宋朝她挤挤眼睛,啥也顾不得了,先挑了一个喜欢的颜色背在身上,“这算啥事嘛,我帮你带回去。” 看有人先开了头,其余大妈也不犹豫了,争先恐后的去挑包,眨眼间就被拿光了。 飞机落地,顺利的过了海关检查,小李才松了一口气,用肩膀碰碰并肩往外走的小宋,小宋会意,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米色信封递过来。 小李两指略微撑开信封口,十分满意里面钞票的厚度,悄然塞进了衣服口袋。 “宋可遇,你这回折腾的阵势可够大的,这回的货不便宜吧?”李导低声问,半是试探半是玩笑。 宋可遇脚下不停,嘴上也低声回道:“这回下血本了,哎,主要我签证到期了,短期内不能做了——我也不想做了。” “那你想做什么?”李导好奇的问。 “做......没想好,我也26了,希望稳定一点嘛,当然,最好还是收入够多。”宋可遇朝行李转盘区等候的大妈们挥挥手。 李导“啊”了一声,“你都做了两三年......这个了,赚的不少了吧,还缺钱?” 宋可遇没再解释,扭身在他肩膀上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常年在户外奔波,身条匀称,皮肤给晒成了蜜色,此刻眼神晶亮剔透,“李哥,这几年谢谢了,山水有相逢,保重啊。” 李导竟然老脸一红,眼看着宋可遇都已经小跑着去大妈群里收货了,才缓缓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皮,骂一声“操”,心想这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连自己这个钢铁直男都招架不住,难怪这小子哄骗起大妈来顺风顺水。 宋可遇可管不了别人心里怎么想,他回到滨城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这里是他的故乡,他不敢说什么生他养他,因为他是个孤儿,从小在滨城福利院长大,并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出生地。这样算起来,自他外出读大学起,也有六七年没有回来过了,可这有什么关系,这城市的一草一木,大部分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他很快在一片拆迁区旁临时支起的烧烤摊前,找到了他的小伙伴——穿着黑色跨栏背心,剃着平头的,正拿牙齿开啤酒瓶盖的曹小胖。 “嘿,你来了。”曹小胖很愉快的打了个招呼,从桌子下又拉出一个蓝色塑料凳,“坐!” 宋可遇坐下来,曹小胖给他倒了一杯啤酒。他单手把斜背在身后的一个旅行包拿下来,递给了曹小胖。 曹小胖也不接,顺手一擎,又随手扔在了桌下。 宋可遇“诶”了一声,曹小胖忙端起酒杯递给他,“别看了,看多了更招人眼。”桌下的另一只手却递给他一张银行卡。 宋可遇在桌下把卡塞进口袋,大口的灌了半杯啤酒,笑盈盈的打趣道:“你也不验验货,不怕我给你带回一堆破烂儿?” “就你?”曹小胖闻言颇为不屑,“你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当初人家有钱人好心资助你出国读研究生,你倒好,出了国就把学费退了,匿名捐回了孤儿院,资助好几个孩子读大学。我要不查清你的底,当初怎么会选你合伙做这生意。” “曹哥可以啊,曹哥棒棒哒!”宋可遇伸手摆出两个赞,“既然曹哥这么牛逼,不如给小弟把睡觉的地方也解决了吧。” 曹小胖假模假式的一拍桌子,“嘿我这暴脾气,你小子还顺杆爬啊,连住旅馆的钱也不舍得出?” 宋可遇也不说话,两只胳膊往桌子上一支,不怀好意的朝曹小胖边笑边眨眼睛,曹小胖打个冷战,站起身来,“你小子别给我来这套,我是看这几年你没少给我出力,真心拿你当兄弟,跟我来吧。” 他拽出桌下的旅行包,直接往脖颈子上一套,两手背在身后,领着宋可遇七拐八绕的,进了拆迁区里面的一个废旧仓库。 曹小胖在墙壁上摸到了灯绳,一拽,仓库便明亮起来。宋可遇在后面跟进来,看着乱中有序的仓库,被惊起的浮尘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曹哥,这是您老的销赃窝点吧。” “扯淡!” 曹小胖眼中充满爱意的在仓库各处扫视一圈,领着宋可遇沿着墙边颤颤巍巍的木楼梯上了私自改建的二楼夹层,在凌乱的地上抱起一团烂酸菜一样的苫布,指着下面露出来的一张单人床垫说:“我在这避过一段时间风头,所以你一说住的地方,我就想起这儿了。别嫌条件差,我买仓库时请人看过,风水好,旺财!你就踏实住,楼下厕所里上下水都有,那边还有个微波炉,生活不成问题。” 宋可遇生活中一路摔打惯了,再糙的环境也不以为意,和曹小胖一起坐在了床垫上,指着床边那口满溢出各种“破烂”的木头箱子挪揶:“我也觉得旺财,守着这么多宝贝,哪天手头紧,就顺两件出去卖,也能糊口。” 曹小胖一下来了兴趣,“我这都是真宝贝,可惜他们都不识货——这些都是卖不出去剩下来的,有一些还是你带回来的呢。”说着随手从最上面拿出一把青铜匕首,托到宋可遇眼前,“瞧瞧,多漂亮,看看这锈,我跟你讲,这是汉武帝他老人家吃手把肉时的专用刀,就没一个识货的!” 宋可遇眯眼瞧了瞧,爆笑出来:“哥哥,我的亲哥哥,你这是打哪儿搜罗来的东西,你看看这锈,我一个才淘换了两三年的人,都看出来这是故意做旧的东西。” 曹小胖“切”了一声,把匕首往箱子里一扔,又信手拿了支烛台出来,“那你瞧这个,这个好看吧,卖家说这是杨贵妃当年马嵬坡自尽时,高僧一旁给她送魂的烛台。” 这倒还挺漂亮,宋可遇不知不觉就伸手接了过来细看,乌黑带紫的细长台身已经润泽发亮,顶部托台四周塑着纤长细窄的花瓣,花瓣密密匝匝卷曲着把中心一根扎蜡烛的尖针团护在中间。 宋可遇在手里掂了掂,点头道:“这倒是老物件了,可这样子在‘图鉴’里没见过,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不过这是什么花?像菊花,细看又不大像。” “就是说不明白出处,所以不值钱——诶,你再看这个。”曹小胖兴致颇高,又从箱子里拽出一卷子什么布料。 宋可遇往墙边一靠,“行了,不看了,你别告诉我这是秦始皇用过的鞋垫。” 曹小胖被挤兑的讪讪,不过也不计较,从宋可遇手里抓回烛台,连手里的东西一股脑扔回木箱里,“不看拉倒,一般人还没这眼福呢。那你也早点休息吧,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宋可遇起身送他到楼下,临出门前曹小胖一拍脑门儿,“看我这记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盒子,“这是一个客人订的,明天我有点事,你帮我送一下吧。喏,这是订货时留下的地址——竹林路......反正竹林路就一栋大厦,咱滨城最高的建筑,去年刚建好,你到那自然就看见了。你去找王磊、王秘书,就是他订的,钱已经给过了。” 第4章 冉变态 宋可遇舟车劳顿,真的累了,这一夜睡的黑甜。 不过儿时的际遇养成他十分坚韧的性子,高中毕业的那个假期,他还去建筑工地给人家搬过砖呢,所以这一夜好眠,已经足够让他脸上又现出明朗饱满的笑容。 尽管有心理准备,可从公交车上下来,他还是有点傻了。 在他印象里,这竹林路原来叫友谊路,位处滨城中心偏西的位置,以前很多商场、写字楼什么的,他高中时还曾在这边的一家快餐店里做过临时工。 可是如今那一切高低错落的楼宇都消失不见了,公交司机告诉他,这一大片地都被开发商买下来做了竹子主题公园,里面景致异彩纷呈,关键还免费,因此市民们都十分喜闻乐见。 公园最西边角落里孤零零耸立着一座建筑,高可入云,在公园的衬托下,有种又萧索又蠢萌的伶仃。 宋可遇不得不拜服开发商这异于常人的审美水平,果然应了那句:有钱就是任性。 大厦一楼辽阔奢华,宋可遇先去前台登记,才知道这大厦一共108层,王磊的公司在107层,其余诸层还入驻了杂七杂八近百家公司。 “嚯!这规模可以啊。”大概是之前那个王磊在前台留了信息,宋可遇顺利拿到了临时通行证,在闸口一刷,直接显示了电梯号码。 这部电梯直达107层,外墙全部是透明钢化玻璃,宋可遇在快速攀升的电梯里看见窗外的竹林从婆娑摇曳,渐渐绿影朦胧,直至化为一片梦幻虚无。 电梯门一开,正对着前台,前台没人。宋可遇四下望望,并没有公司名称之类的提示,走到前台近前向里面探头,才看到一身职业装的漂亮小秘书正跪坐着整理散落一地的资料,脸颊和肩膀费力的夹着手机,“哦哦”个不停。 宋可遇蜷起食指在大理石台面上敲了敲,小秘书就惊慌的抬起头来,看看宋可遇,又抬起手腕看看表,用口型无声的说了一句:“你怎么迟到了!”然后用手向右面摆了摆,似乎急着让他快点进去。 宋可遇耸耸肩,也下意识的看看手机,刚刚九点过一分,并不算晚吧。他从善如流的快步向里面走去,可是整个大厅十分空旷,连个人影也没有。之后渐渐通路细窄起来,越往里面走越是“曲径通幽”,东边一小撮太湖石,西边一小堆盆栽,零零碎碎,要说有些“枯山水”的意味,又不尽然,像是全随着设计者的性子随意垒砌的。 直到尽头,总算看见一间“像样”的办公室,门开着,宋可遇敲敲门,伫立一会儿没有回应,只有淡淡的洞箫声飘出来,曲境深远悠扬,只好硬着头皮探头进去了。 巨幅的落地窗前背身站着一个欣长的男人,宋可遇目测他比自己还高半个头,只是瘦的过分,挂在身上的白色亚麻衬衫越发显得空荡。房间里虽然没有风,可大厦已穿进了云层,落地窗外云雾翻滚,宋可遇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那茕茕孑立的身影像要凌风而去。 “您好!”宋可遇礼貌的自我介绍,“我是来给王磊王秘书......” “哦,”一个清冷的长音打断了他,慢慢侧转过上身,问:“你叫什么名字?” “额......我叫宋可遇。”算了,宋可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您......” “宋可遇?”对方似乎感起兴趣来,原本抵在颊变的食指无意识的在空中转了转,缓缓侧过脸,一双眼半遮在头发的阴影里,只现出挺俊的鼻尖和窄狭的下巴,“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宋可遇深吸一口气,这土豪风的建筑多少还是对他形成了一些压迫,他决定不和这个没礼貌的人计较,好好回答问题,“给我起名字的人说,这天底下每个生命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美好......那个,不知道您是不是王先生,这东西是王先生订的,我就先放这儿了......” 宋可遇抬起头,惊异的发现这位长身玉立还自带bgm的“大神”,似乎完全没听进他后半截的话,只是自顾自的点点头,过了半晌方道:“我叫‘不秋’,你觉得和你的名字比,哪个更好听?”说着随即伸出手来打了个响指,那呜呜咽咽的洞箫声就停下来。 宋可遇心里赞一句真是好音响!出于职业伤害,嘴比脑子快的接了一句:“‘人天解种不秋草,欲界独为五色花。’您起的名字更有意境,嘿嘿嘿。” “冉总!”刚才前台的小秘书惊恐的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喘吁吁的年轻男人,“来面试的人他......” 这位在宋可遇心中装逼范儿已登峰造极的冉不秋同学,果然不负他望的打断了女秘书的话,手指向宋可遇一点,“就他吧。” 宋可遇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女秘书拽着胳膊拖出来。 一路走回前台,宋可遇才大致弄清楚原委:那位订了老物件儿的王秘书,昨天下午已经被辞退了;那位接替王秘书来面试的年轻人因为迟到了两分钟刚刚被拒之门外;而自己,好巧不巧卡在中间,被误以为是面试的人,就这么被......录取了? 宋可遇把劳务合同又退还给这个姓吴的小秘书,“这是个误会,我真没来这里工作的打算,专业也不对口吧。” 他双臂撑在桌子上,活捉了吴秘书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你不是滨城人吧?” 宋可遇一愣,“我是啊。” 可是这么没必要撒谎的答案,吴秘书却显出将信将疑的样子,“滨城人?滨城会有人不想来千世集团?” 宋可遇听着这公司的名字,居然更不想来了。 吴秘书眨眨眼,出于不可言说的目的,以退为进道:“那你先看看合同嘛,真不满意也不强求。”说着把劳务合同直接摊开来,翻到了薪酬那一页。 “你开玩笑吧!”宋可遇怕自己眼花,用手指头按着,又一位数一位数的数了一遍,不可置信的探身低头说:“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这么多钱!不会是涉黄涉黑吧?” “说什么呢,我们是正当生意。”她看出对方动了心,故意把语速慢下来,一字字顿道:“至于你嘛,也就是在冉总办公室门前当当门神,不用具体做什么,最多跑跑腿打打杂。” “就这样?” “就这样!” 吴秘书看鱼上了钩,故意把合同收起来,“哎,不愿意算了。” 宋可遇电光火石间立马扯出一脸绚烂的笑追上去,摇着尾巴说:“仙女别走啊,我愿意!” 不是有那句话嘛,月薪几百块的员工心里:老板,我是你爸爸!月薪几百万的员工心里:公司即我家,我爱我家! 谁不愿意谁不是傻嘛! 前一天还在为无处落脚发愁的宋可遇,居然就这样阴差阳错的找到了一份可遇而不可求的工作,他回去的路上又掏出手机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冉不秋的消息,居然满篇的歌功颂德。哎,果然钱帛动人心,因为薪水给的丧心病狂,似乎没人在乎主宰它的老板是不是个完全不听别人说话的神经病。宋可遇真怀疑公众心目中的那个人和自己见到的是不是一个人。 吴秘书指挥人搬了新的办公桌放在老板办公室门外不远的地方,宋可遇嘴角抽了抽,好么,他还真是来做门神的。只不过办公室的门,再没打开过。 “冉老板不下班吗?”宋可遇手里拿着笔记本,敬业的记录着吴秘书的话。 “冉总不从这边出入,办公室里面有直升梯,向上是他的家,向下直接到停车场。看见没?这灯。”她指着办公室门上方一盏不起眼的小壁灯,“灯暗着,说明冉总不在办公室,你就该干嘛干嘛;灯亮了,说明冉总来了,没叫你你可千万别进去。” 宋可遇边记边说:“怎么不搞个入职培训呢,至少也系统的了解下冉老板的喜好嘛。” “这......”吴秘书为难了一下,“咱们公司怎么说呢,比较佛系,一切全凭冉总喜好。业务岗位不在这边办公,不过由于薪酬比行业高好几倍,员工都是自觉拼命干活,基本没出过什么问题。你这个岗位呢,经验主要来自你那些被辞退前任的试错总结,这个就太多了,也没什么规律,毕竟能干满一个月的人也不多。” 宋可遇合上了笔记本,觉得没有喝酒,已经有点醉了。 他最后挣扎道:“那之前那些人都是因为什么被辞退的?” “哎呀,这原因可就太多了。”吴秘书皱眉想了想,“拿你前前任来说吧,就是偷偷在洗手间里抽了根烟,冉总说打火机是明火,就给开除了。你前任呢,我想想,哦哦,是因为冉总的三餐都是交给五星酒店每月拟了菜单,由专人送过来的,那天恰巧没有羊肉了,王秘书呢,就把那道蒜蓉羊肉换成了酸笋牛肉,谁知冉总看见菜后一言不发,立马就把他给辞了。” 宋可遇拨了拨额前垂下来的几缕头发,让自己抓狂的心尽量平静一点,咬碎了后槽牙暗戳戳的想,为了工资数额,老子就算坐地上抱冉变态的大腿也要咬牙坚持到最后一秒。毕竟天下老板皆变态,至少这位钱给的倒大方。 冉变态,尽管放马过来吧! 第5章 舞女织云(一) 宋可遇的神经紧绷了一个多星期,可惜除了每天和秘书处那两个小美女插科打诨外,冉老板根本没给他任何表现自己衷心狗腿的机会,也就是说,从面试那天算起,他就再也没见过冉老板了。 秘书处被安排在107层最左边临窗的位置,这里远离冉老板的冷气区域,宋可遇慢慢也喜欢午餐时流窜到这边和大家一起吃饭。 走性感路线的刘秘书皱着眉走回办公室,“这快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催了好几次也不送来。” 年龄最小的吴秘书帮她拉开一旁的椅子,招呼她一起吃饭,“先吃饭。怎么?冉总催了?” “那倒没有,”刘秘书气鼓鼓的坐下来,发泄似的塞了一口米饭,“冉总不摧我才心里发慌呢,谁知道会不会直接把我辞退回家,我们一家人可都以我在千世集团工作为荣呢。” 吴秘书笑起来:“你这么仪态万千的,冉总怎么舍得让你走?该担心的是我们。” “少来,”刘秘书心气稍微平和些,“冉总不是我的菜,我男朋友对我可体贴了。我看冉总最不舍得的应该是你吧。”说着拿手肘碰碰吴秘书。 吴秘书就做出一脸花痴状,大眼睛里满是向往,“冉总要是真能不舍得我就好了,我天天都在盼望着,什么时候能上演‘霸道总裁爱上我’、‘霸道总裁包养我’、‘霸道总裁推到我’。” 被吴秘书看着,宋可遇也挑挑眉玩笑道:“完了,咱俩要做情敌了,我也求包养、求推倒。” “那让冉总一起包养咱俩吧,反正你和冉总的脸我都心水,我不介意的哟。”吴秘书还没说完,刘秘书就扑上去撕她的嘴,三个人笑做一团。 下班前刘秘书小跑着过来找宋可遇,“快递答应我今晚一定送来,可是你看,今天是我男朋友过生日,你能不能......” 宋可遇一笑,“这有什么,我今晚没什么事,我留下等,一定拿到,你放心吧。” 刘秘书和吴秘书一起下班了。宋可遇一个人晃到秘书处吃了桶泡面,又看了会儿杂志,恍惚间好像还睡着了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才把他叫醒。 曹小胖发短信提醒他今晚拆迁区可能会被拉电闸,让他准备蜡烛有备无患。 紧接着一楼大堂的电话也打来,说快递已经上来了。宋可遇看看时间,十点一刻,索性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一下,先行走去电梯间等着。 电梯间的灯不知什么时间坏了,一闪一闪,晃的整个电梯间忽明忽暗,也晃的宋可遇有些眼睛疼。所幸没过一会儿,“叮”的一声,宋可遇正面对着的电梯门就打开了,宋可遇向里面平视过去,并没有看见人,待要转身,余光才扫见电梯角落里蹲着一个娇小的姑娘,赤着脚,白色长裙,海藻一般浓厚的黑色长发直垂到地面,发梢微湿滴水,因为垂着头,长发几乎遮住了整张脸。 宋可遇有些疑惑的稍微弯下腰询问道:“你怎么了?需要帮助吗?” 那姑娘就缓缓的仰起头来,露出泛着青白色的脸孔,声音飘渺沙哑,“你居然能看见我?” 宋可遇心里一紧,脚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叮”的一声响,宋可遇背后的电梯门也打开了,还没等他回身去看,就听到一个粗重的男声响起:“嘿,怎么又是你!刚才我在楼下送快递,就被你吓一遍了。” 那白裙子妹子马上吐吐舌头,把挡在脸上的头发掖在耳后,灵活的站起身,临了还调皮的朝宋可遇眨眨眼睛,按了下行按键,关上了电梯门。 宋可遇呼出一口气,看那个送快递的大叔颇为生气的抱怨:“是楼下的一家广告公司,可能办什么主题活动,一屋子人都扮的鬼啊神啊的,这姑娘估计喝多了,刚才就在他们公司门口吓我一回了——也吓着你了吧,真是吃饱了撑的。” “嗨,没事,”宋可遇听完也笑起来,接过快递签了自己名字,“我胆儿大,从来不信这些,光这样可吓不住我。您这么晚还送呢,辛苦了。” 快递大叔也憨厚的笑笑:“送完你们这单就下班了。走了,再见。” 宋可遇圆满完成了刘秘书交代的工作——也是他上班以来唯一一件可以称得上“正经”的工作,脚步不自觉都轻快起来,拿着快递文件向秘书处走。不知怎么心思一动,又折回身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送佛送到西,既然是冉老板急等着的东西,不如直接放到他办公桌上去,等他来了公司,立时就能看见。宋可遇觉得,保住长久工作的第一步,一定要在细节上体现自己的价值。 轻轻推开门,这是他第二次踏进这间办公室。第一次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这次没有其他人在,他把快递袋放到办公桌上,倒不急着走了,颇有兴趣的四处看了看。但他没有开灯,一是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再者今日疏云朗月,从环绕办公室的巨大落地窗外,映照进满室皎柔的星光。 他很有些恶趣味的故意站在了那天冉老板临窗而立的位置上,有样学样的抱着手臂,想了想,又支起一只手指抵在颧骨边,自觉学的十分到位,心里得意,“哈哈”笑了几声,向窗外望去。 滨城的夜色还是使人迷醉的,遥远的街桥都被点点霓虹点亮,距离将绚烂灯火渲染成恰到好处的迷蒙;仰头则是点点繁星璀璨。可不知为什么,他站在这天上、人间的“中间”,却仿佛离哪里,都那么遥远。倒不至于悲伤,只是有些寂寥。 不知道那位在洞箫声里临窗而立的冉老板,是否也是这样的心境? 宋可遇的仇富心理被熨平了一些,怅然的叹口气,打算下班回家了。 可是刚一转身!冷汗瞬间爆出毛孔,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才含住了喉咙里的尖叫,屏住呼吸,看着他亲爱的冉老板,正瞪着一双雀跃又好奇的眼睛望着他,距离近到几乎与他鼻尖相抵。 这么近的距离,他终于看清了冉不秋的眼睛,双眼皮的褶皱顺着狭长的眼睑向上轻挑,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向下,将瞳孔护在一片魅惑的阴影里。 “你是谁?”他轻快的问,可马上用一只手搭在喉咙的位置,微张着过薄的嘴唇,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宋可遇趁着他愣神儿,一矮身从这个诡异的位置逃脱出来,指着办公桌上的快递袋讪笑:“给您送快递,不知道您来公司了。是刘秘书让我送来的,说您急着要,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他声音一哆嗦,手腕被搭上了一截微凉的手指。冉不秋就像一个魅影,极优雅娴熟又......妖娆的,从他身侧缓缓探身到他耳边,近乎撒娇的祈求,“你陪陪我?” 宋可遇真觉得日了狗,内心忍不住骂了无数声fk,若有似无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后,激起一层颤栗。此时此刻诡异指数已经有点快突破他的心理极限,他没想到冉不秋不仅变态,还精神分裂。他在心里的小花瓣已经开始自动数起来:辞职?不辞职?辞职?不辞职? 可冉不秋完全不给他反应,下一秒就戏剧化的向一旁走了几步,伸展出自己笔直的长腿,撩起裤管看了看,双手捧着脸喜极而泣的样子,仰头旋转起来。 宋可遇努力使自己心理沉着下来,把其他想法暂且放置一边,在冉不秋无暇他顾的时候,背脊紧紧贴在墙边,尽量不着痕迹的向门口滑去。 使宋可遇再次惊异的是,冉不秋突然极虔诚的双手合十,看着宋可遇的方向,哀婉的说道:“您就答应我吧,大人!我等这一天,真的太久了!” 宋可遇瞪大了眼睛,脚下一滞,后知后觉的用手指对着自己,“我?” 然而冉不秋辜负了他的自作多情,快速的奔向落地窗的方向,嘴里喊着:“您不答应,我就跳下去!我就跳!”可他手忙脚乱的在玻璃上摸索了半天,也没找到开窗的机关。眼神一瞥,又冲向办公桌,抄起一把裁纸刀,抵在自己脸上,恶狠狠的威胁道:“您不答应,我就把脸划伤,划毁容!变成丑八怪!” 事已至此,宋可遇反而不怕了,他开始觉得自己这位老板可怜了,有钱有什么用,关键精神不正常啊。他收起了刚才的惊悚,出于对病人的无限同情,满怀人道主义精神的上前劝解道:“冉总啊,您有什么想不开的,先把刀放下,有什么难处,我帮您想想办法,我不是您秘书嘛,我帮您。” 可就在他想要去夺刀的瞬间,冉不秋却直接扔下了刀,软软的扑进他怀里,用一种邪恶又暧昧的语调贴在他的唇边说:“他是您的秘书,您不答应......我就轻薄他......就睡了他!” “咣当”!宋可遇的大脑当机了,近畔的冉不秋身上传来不具名的淡雅的草木香,冷冽却沁人心脾,宋可遇暗暗咽咽口水,他觉得自己甚至有些鬼使神差的想:要不然我就从了吧。 冉不秋的眼神里有股狂热的不顾一切,却不是因为近在眼前的宋可遇,而是看到他自己的左手不慌不忙的抬起来,四指微蜷,骨节分明的食指向左右徐徐的摆动了几下,这几乎可以称之为世界语言:大写的拒绝! 还在暗戳戳动小心思的宋可遇下一秒就被弃之如敝屣,冉不秋用与他清悦嗓音极不相符的声音哀嚎着,困兽一样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转了无数圈,突然立在地中间,头向一侧微微垂下去,像不堪霜雨摧折的梨花,右手掐成兰花式,慢慢屈膝向地面跪去,戏曲般的长调啼唤了一声:“大~人~呐~!” 宋可遇直觉两边面颊上不自觉的一抽。 那边就在冉不秋双膝将将快要触及地面的时候,他的左手缓缓的抬了起来——被抛弃的宋可遇和保持膝盖弯曲悬空诡异姿势的冉不秋齐齐去盯看那只动作舒缓的手指:拇指和食指相连,圈成一个环,其余三根手指直立。 冉不秋愣了半天,迷茫的看向宋可遇,“这......这是什么意思?” “额......”宋可遇的三观已经无存,此刻对自己看到的世界充满了质疑,疑惑不定的答道:“大约是ok?就是好的、行了、可以、答应......” 冉不秋不待他说完,欢呼着站起来,原地跳了几下,在那只左手不耐烦的指引下,走进了直升电梯,关门前还朝着宋可遇抛出一个飞吻。 第6章 舞女织云(二) 宋可遇深一脚浅一脚从公司跋涉而出。 “老板,十个鸡脆骨!”路边行人已经不多,他坐在上次和曹小胖一起吃烧烤的摊位上连着灌下了两瓶啤酒,才定了定神儿,慢慢回想了一下刚刚真切发生的那一幕,实在觉得匪夷所思。 他不知道冉不秋的行为是不是病理上的,可是以这么爽利的录取和高昂的薪资为条件,接受老板的精神分裂与喜怒无常,也许原就是他该无条件付出的代价。他不应该被眼前这小小的关隘击倒,至少他的老板不是杀人狂魔或是网络诈骗犯,他进公司已经一个礼拜还多,以老板发病的频率,他自诩一个月忍受三四次的“神经失常”还是在能力范围内的。 心理建设十分充分之后,他才留意到摊主给每一桌点了一根蜡烛,继而想起曹小胖的短信。快12点了,他怀揣着烧烤摊老板免费赠送的半根蜡烛,在拆迁区漆黑迂回的道路中摸回了家。 仓库里的位置已经早就熟悉了,酒劲儿上了头,宋可遇一头栽进床垫上,一时万籁俱寂。谁想到黑暗中越是凝神静气的想睡觉,越是陷入一片清醒的绝望,仿佛只要闭上眼,思绪就会自动回档到早前定格的一幕: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几乎已经触碰到他的神经末梢,而鼻尖下那股沁人心脾的草木香间或丝缕难断。 “啊啊啊啊啊!”宋可遇发狠的又弹坐起来,痛苦万状的揉着头发,不知道自己这是中了什么邪。也许都是黑暗的锅!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半根蜡烛,印象模糊的往墙边的木箱子里去摸那天曹小胖显摆的烛台,很快就从一团遭乱里拽了出来。 烛台入手有些温润的凉意,只是花瓣造型锦簇,留给中心的位置过于狭小,宋可遇几次尝试都无法将蜡烛插进那根烛针中,心里毛躁的用手指去摸烛针,结果指尖一痛,就被锋利的针尖刺出了血珠。 这一晚上真是邪门的不顺,宋可遇将烛台和蜡烛往地上一掷,赌气的躺回去闭上眼,没想到这么折腾一番,反倒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成功入睡的宋可遇没有看到的是,静静躺在地上的烛台缓缓立直,浮向半空,黑紫的身体挥洒出淡淡的金光。原本向中心卷曲的花瓣反向舒展开来,在空气中窈窈涌动,像深海中恣意游荡的水母。 整个烛台像一朵金色的花蕾,从花瓣绽放到荼蘼,不过转瞬,凋零前迸发出极致的绚烂光团,点点金光拖着丝缕般的光尾,渐次重新陨落消弭于无形的黑夜中。仅有一颗金色的光点,悄然落在宋可遇被刺伤的食指上,消融于已经凝固的血迹中。 渐渐以此为始点,宋可遇手臂上的血管都变为可视的金色脉络,全身的血液既像平和静谧,又像受了潮汐牵引,奔腾翻滚起来。金色血脉蜿蜒而上,很快席卷了全身,而后又戛然而止,由四肢快速向上褪去,最终汇聚于额头中心一点紫红,直至完全消失无踪。 一切平静如初,宛如不曾发生过。 宋可遇无意识的翻了一个身,他发现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此刻在他的梦中,除了广阔无垠的黑暗,他竟然在一片气晕般的氤氲遮挡后面,恍惚看见了他的老板——冉不秋的背影。 即使知道在梦中,宋可遇还是忍不住擦了一把头上并不存在的黑线。 现实中他不敢怎么样,怕影响自己收入不菲的工作职位,可梦里还不由他嘛,他私心很想冲上去也虐一虐他的变态老板。他饶有兴味的拨开那片气晕,颐指气使的走上前去,大吼一声:“小秋子,还不快来给宋大王端茶捶腿!” 冉不秋身形稍滞,并没有如宋可遇设定的那般谄媚的躬身来迎。对方缓缓侧转过身来,狭长的眼尾从额发中露出来,瞳孔星般璀璨,微扬起头,冷冷的睨着他,那目光所到之处无不寒风瑟瑟,一寸寸凌迟般扫到他额头位置顿住,才皱起眉头,微有诧异的问:“宋秘书,是谁给你吃了彼岸花?” 什么花?宋可遇刚想上前一步继续询问,刚刚被冉不秋欣长背影遮挡住的另一个身影就探出头来。 “真的是你啊宋秘书,你能看见我了?我真是太高兴了!”她穿一身黑红格的旗袍,黑色蕾丝长袖手套一直拉到上臂,三指宽一小片齐刘海拢在两条细长的柳叶眉中间,朱红的嘴巴一开一合:“刚才没来得及和你介绍,我叫织云......啊!90年没和别人介绍我的名字了。” 冉不秋用手指点点织云,又点点宋可遇,“既然能看见,那也好,明天我不在,你就跟着宋秘书吧。” 宋可遇生气了,凭什么自己的梦里还要接受冉不秋的指使,他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冉不秋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真是麻烦,话还要说两遍吗?为什么每个秘书都这样蠢。” “你才蠢,你全家都蠢!”宋可遇真气上涌,转身怒不可遏的怼回去,“凭什么在我自己的梦里,我还要被你这个资本家压榨!” “诶?”织云眨眨眼道:“你以为这是在梦里?” “不然呢?”宋可遇反问。 “大人,这该怎么回答啊?”织云欲言又止。 冉不秋抱臂皱眉想了想,瞥向宋可遇,“你是第一个能进入我躯壳看见我神识的凡人,我决定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说着转头向织云道:“答应你的事先推一推吧。” “那不行!”织云哀嚎一声,就要去抓冉不秋的胳膊,被冉不秋一根手指嫌弃的推开,立在原地哭喊:“大人,我在幽冥关守望了89年啊,都没有等到我儿子的魂魄入关,我没有时间了,我在幽冥没有其它门路,求告无门,好容易在望乡台排了1年队,才能借您肉身重返阳间,您既然答应了帮我去查看我儿子的生死簿,怎么能转头又要推一推?若我儿子还活着,我总要见他一面啊。” 冉不秋眼睛就落在木楞的宋可遇身上,只是缄口不语,织云眼睛在两人身上轮番转了转,终究不敢造次,扑上去抱住宋可遇的胳膊,眼神却紧盯着冉不秋,“大人啊,您别推一推了,我现在就帮您解释。这位宋秘书,你不是在梦里,我们这是一起在大人的躯壳中,我本是幽冥的游魂,来阳间找我失散了90年的儿子——我那苦命的儿子,5岁上便和我失散了,孤儿一般长到这么大,求你可怜可怜我们,让大人安心去幽冥,我保证老实本分的独自呆在大人的肉身里,不给你添一点麻烦。求求你,求求你!” 宋可遇垂头看看梨花带雨的织云,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不知是不是敏感的被“孤儿”两个字打动,忍不住踟蹰起来。 在此之前,他尚且短暂的人生已经经历过很多波折,很多生活或者生存的压力扛在肩上。小学时,因为擅自卖掉了养母给他买的电脑,卖得的钱给福利院的弟弟妹妹们买了新年礼物,而被收养家庭送回给福利院。高中之后,打工就已经填满了他学习之外所有的空闲时间。 这一切,让他有一颗远比同龄人更强大的心脏,去承受生活中的未知与苦难,但却没有抹去他生命中的阳光。相反,只有真正经历过苦难的人,才更能体会承受苦难的人的不易。他怜悯织云,同情她的遭遇,至少在此刻,超越了那些对于怪力乱神的恐惧。 更何况,不过一场了无痕迹的梦境,何妨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织云是吧,你别哭了,本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的,不过如果能对你找儿子有帮助,能做什么,我也不会推辞。”他又去瞧冉不秋,“什么躯壳肉身,又什么神识零食的,我也不明白,我自己上网去查就好了。你这种级别的大老板,何必去吓一个可怜人呢,你放心去帮她查户口吧,我会照看好织云的。” 冉不秋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许久,听着眼前两人的碎碎念,觉得委实聒噪,心里腻烦,就懒得再啰嗦,难得露出认真的神情盯着宋可遇,阴测测道:“我朝发夕返,你仔细护好我的身体,否则别怪我回来之后,对你不客气。” 织云那边先替宋可遇点头答应,宋可遇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冉不秋像挥苍蝇似的一摆手,他就突然被一股向后的冲力带倒,落入一片混沌中。 宋可遇猛地坐起身来,揉着惺忪的醉眼,去枕头下面摸正铃声大作的手机。 “喂?” “喂!宋秘书!你怎么还没来上班,你迟到了知不知道,冉总正找你呢,你不想干了别连累我们知不知道,我们全家都以我在千世集团工作为荣呢!”刘秘书宛如河东狮的吼叫传过来,宋可遇忍不住掏掏耳朵,将手机移到眼前,眯眼一看,已经早上9点半了。 “哎哟我去!”宋可遇连忙快速爬起来,匆匆洗漱换衣服,不想因为迟到而变成一个后辈笔记本里的试错总结。 电梯门一开,刘秘书已经候在门边等他了,不由分说拽了他的胳膊就往里走,待到总裁办门口,才恭顺的敲敲门,将宋可遇一把塞进去,又麻利的带上了门。 宋可遇也有些尴尬,睡过头这种借口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暗暗呼出一口气,努力笑的诚恳:“冉总,路上有些塞车......咳咳,您找我有事吗?” 然后他的笑就硬生生僵在了脸上,只见窗边那个优雅的背影缓缓转过身来,用冉不秋的脸孔,和昨夜梦中那个织云的笑容神态朝他问道:“宋秘书,既然大人不在,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宋可遇无语凝噎,这真的不是梦吗? 第7章 舞女织云(三) 宋可遇觉得自己也有点心理扭曲了,他一言不发的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向“冉不秋”胸前戳去,果然看到“冉不秋”几乎下意识的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尖叫一声向后退了一步,两只眼睛似怒似嗔的瞪了他一眼,“宋秘书,你怎么耍流氓?” 宋可遇:“......” 可他犹不死心,目不转睛的盯着“冉不秋”的眼睛,咬牙问道:“说!昨晚见到我时,你穿得什么衣服?” “哦。”“冉不秋”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莞尔一笑,明显带了逗弄他的语气慢悠悠回答:“宋秘书,我穿了我最爱的一件旗袍——红黑色的格子,还有福瑞祥家定做的手套。” “你是织云?居然真的有织云?居然不是梦?”宋可遇抓狂的又把自己的头发抓成鸟窝,仰天长啸:“苍天啊!” 织云忙过来捂住他的嘴,“嘘!别被外边的人发现了,大人回来怕会怪罪。” 宋可遇精神上深受打击,在脑海里把从小到大的灵异恐怖电影过了一遍,神情十分沮丧。刚要张口,就被织云打断了:“宋秘书,我只有十天时间,趁着大人不在,你不能抓紧时间带我出去逛逛吗?你有什么问题,我们路上再说吧。”她的潜台词是谴责宋可遇不要耽误她的时间,宋可以叹口气,认命的被织云拉着向门外走去。 两人都十分扭捏的经过前台时,刘秘书半张着嘴,下巴仿佛已经掉到了地面,“冉”了半天也没吐出第二个字,闻讯赶来围观的吴秘书则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疼的眼里含泪的向宋可遇悄悄竖了个拇指——他并不知道,这是女秘书们第一次见到冉总裁乘坐公共电梯出行。 室外和风煦日,宋可遇跟在看什么都充满新奇的织云后面,忍了好半天,攥拳咬牙道:“不管这整件事有多荒诞,我都接受了。可我实在接受不了的是——你能不能好好走路,不要再扭来扭去了!” 织云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僵硬着将已经迈出一半的右腿探出去,又收回来,反复几次,都没敢落地,委屈的扁着嘴,“这会惹大人生气吗?那我该怎么走呀?” 宋可遇甩甩头,觉得自己必须要接受眼前这个“人”是织云,一个回来找寻失散儿子的可怜女人,而不是让他看见就肝疼的变态老板,这么想着,果然态度就和煦下来,变回较为正常的自己该有的样子了。 他抿抿嘴,快走几步到织云前面,耐心给织云示范道:“你看,男人走路都是两腿分开,仰首挺胸,而不是......屁股扭动幅度太大,双脚走成猫步。” “好好,您走给我看看。”织云很是虚心接受。 宋可遇在前面边走边回头纠正织云,尽管还是有点“娘”,也渐渐终于走出点儿与外形相称的样子。 有了这个过程,两人间的气氛略微融洽了一些。“你想去哪里逛逛?”宋可遇问。 “我想去成衣铺子瞧瞧,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年,现在最时髦的衣服长成了什么样子?”织云正盯着路上一个女孩的超短裙挪不开眼睛。 宋可遇想象着冉不秋穿着迷你裙的样子,忍不住“哧”的笑出声,忙用咳嗽掩饰,“行啊,我们现在管成衣铺子叫商场,我带你shopping去。” 织云虽然不理解“烧瓶”是什么,也猜到了宋可遇的意思,脸上一时有些羞涩,“那你能借我一点钱吗?我早上翻了大人的钱夹,没想到大人也很清贫,一块钱都没有。” 冉不秋清贫?宋可遇伸出手掌,“钱包给我看看。” 织云忙献出一个黑色的钱包,宋可遇两指一展,从最边缘夹出一张卡来,“看见没,这叫信用卡,不管你想买什么,把它交出去,一划,就是付钱了。里面的钱,怎么花都花不完,神奇吧。” 织云听得双眼亮晶晶,“居然有花不完的钱?那我们快走吧。” 宋可遇心里异常舒适。 织云自从进入商场,就周身弥漫出粉红色泡泡,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 “啊,这布料还可以这么轻薄,比丝绸还顺滑!”织云将脸颊贴在一条雪纺裙上磨蹭,引来一旁服务员的侧目,宋可遇忙上前从织云手里费力的抽出裙摆,尴尬的冲服务员点头致歉,可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长相并没有释放出任何功效,因为松开裙摆的织云又扑向了一旁的鞋柜,玲琅满目的高跟鞋使她迷醉。 这简直比哄“大妈”旅游团还令宋可遇心力交瘁,毕竟在服务这些上了年纪的阿姨时,他内心是充满了对年长女性近似移情的真切孺慕,而面对眼前的织云——她的外表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男人啊! 他这一天遭受的白眼,简直比他这一辈子的还多! 在疯狂的扫货了无数的连衣裙、高跟鞋、首饰、背包之后,织云却突然沮丧的叹了一口气,“宋秘书,还是拿去退了吧,我连身体也没有,一件都用不了。” 她眼神里透着悲凉,那属于冉不秋的眼睑向下低垂着,笼在纤长翕动的睫毛下,那睫毛不知怎么就像滑在他的心尖儿上,使他兀的一颤,“你别难过,我可以把这些东西都烧给你啊。我不知道你们那边的规矩,烧给你可以吗?” “可以啊!”织云露出惊喜的神情,快乐的去拉宋可遇的胳膊,可是半途却停住了,将手中的袋子推给宋可遇,趴在了一旁的玻璃橱窗外。 宋可遇转过头去,看到橱窗里是一只木质的八音盒:木头本来的颜色,上面立着一座简单的小桥,桥下一辆小火车沿着轨道从桥洞下穿梭而过。 织云咬咬嘴唇,露出一脸温顺的慈爱,手指在玻璃橱窗上无意识的画圈,歪头问道:“你说小铃铛会喜欢这个吗?” 宋可遇被她感染,也柔和了声音问道:“小铃铛是你的儿子?” “嗯。”织云笑着用手掌在空中比划着,“他刚出生的时候才那么一点点大,刚出生就得了肺炎,恹恹的,像一只小猫,我就一边糊纸盒,一边守着他。总以为攒够了钱就能给他买一件像样的玩具,却不知道那时岁月怎么那般艰难,钱总是攒不够似的。”她很是慎重的问向宋可遇:“我能买吗?小铃铛会喜欢吗?” “会......的。”宋可遇回给他一个笃定的笑容,他心里一丝酸涩,不忍心提醒织云,如果小铃铛还活着,已经是95岁高龄的鲐背老人。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即使隔着一个世纪,隔着阴阳两端,他依然是织云心里猫一样的小铃铛。 织云心满意足了起来,连吃午饭的时候,也只把装八音盒的小纸袋贴着腿放着,不时用手指在纸袋外面摸索两下。 宋可遇带织云来的是一家音乐餐厅,台上的驻唱女歌手抱着一把吉他,徐缓的吟唱着民谣。宋可遇觉得自己对那个未知世界仿佛不那么排斥了,等着上菜的间隙,试探的问道:“你只能来这边10天吗?那你走了......额,回去了,还会有新的......魂过来吗?” 织云知道他好奇,耐心的解答道:“我们......就叫那边吧,往生的人,魂魄都会归入幽冥......就是我们那边。可有很多魂魄,会因为放不下生前人事,心愿太执着,就会生出执念,这执念化不开,就不甘心过奈何桥,重新投胎轮回。所以执念过盛的魂魄便会去望乡台排队,按照次序重返人间了却余愿。可是肉身不存,魂魄无以为附,大人就是我们魂魄的载体,每个魂魄按照规矩能在人间停留10天,我走了,还会继续有魂魄借大人肉身返回,不过间隔的时间不固定。” “这样。”宋可遇停顿了一会儿,等上菜的服务员走远才接着问:“你们叫他大人啊,他是什么?是人,还是魂魄?” “这我还真不清楚,”织云摇摇头,“我虽然在幽冥90年,可一直只守在幽冥关等我的儿子,并没有相熟的朋友——所以这次才来求大人替我回去查生死薄。但排队时听前面的那个女孩说,大人名叫爻渡,”她用指尖沾水,在桌面上写下那两个字来,“他没有什么官职,似乎千百年来就只做着这么一件事,我们这些心有执念的魂,还是很感念他的。” 宋可遇沉默了,抛开那点对未知世界的惧怕,他仿佛有点理解第一次见面时临窗而立的那个背影,为何散发着浓重的寂寞。千百年来,茕茕孑立,不死不生。 女歌手下台喝水去了,织云跃跃欲试的站起来,笑着说:“我当年嗓子也很好的,我去给你唱首歌吧。”也不等宋可遇回答,落落大方的走上小舞台,清清喉咙,脸上露出欢畅。 宋可遇向后调整了一下坐姿,眼望着织云,陷入了沉思。 直玩到夜幕低垂,宋可遇才和织云回到了公司。总裁办里一片漆黑,织云小心翼翼的向里面探了探头,朝后面小声说:“大人还没回来吧,千万不要被发现才好。” 宋可遇刚想安抚几句,一抬头,赫然发现一个散着淡紫色光晕的飘渺版冉不秋正抱臂坐在办公桌前的座椅上,微抬着头,冷眼睨着他们。 宋可遇看看冉不秋,再看看“织云”,好半天才适应了些。冉不秋却不管他内心如何纠结挣扎,自顾自的将织云前后左右仔细扫描了一遍,才“哼”了一声,将头转向另一边。 织云明显手足无措起来,她踟蹰着,却又像迫不及待,上前停在宋可遇两步远的地方,颤声问道:“大人,您......查到我儿子的记录了没啊?” 冉不秋点点头,语气平淡的回道:“我不能擅自回幽冥,只能在结界外等着,我托去查看的鬼差回说,生死薄上记录着,你儿子8岁时已经死了。” “什么!”织云全身激烈的颤抖起来,半晌跪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的仰头向冉不秋哽咽道:“怎么能死了呢?我在幽冥关守了89年,他怎么会死了呢?会不会是鬼差看错了?大人!一定是鬼差看错了!” 冉不秋挑了挑眉,不满道:“鬼差怎么会看错,你这是在质疑鬼差,还是质疑我?” “不!不!我不敢质疑大人。”织云垂下头去,孱弱的像寒风中的枯叶。宋可遇不忍心,蹲下身去扶她,心里有所顾忌,又忍不住道:“冉总,您......能不能详细和织云说说,她实在是念子心切。” 冉不秋皱眉:“宋秘书,你不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吗?” 宋可遇再想说些什么,手背却被织云覆上,绝望的冲他摇摇头。 冉不秋站起身来,也不瞧地上的两人,兀自走到窗边,半晌才幽幽的说:“不过我也有些奇怪,那鬼差说,虽然你儿子八岁就死了,但死的只是肉身,魂魄既没有归入幽冥,也没有游荡在阳间,就像是——凭空消失了。” 第8章 舞女织云(四) 织云死死的握住宋可遇的手,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他是怎么死的?他的魂魄呢?凭空消失是什么意思?他是怪我吧,因为我弄丢了他,所以他才小小年纪就丢了性命,天呐,我的小铃铛太可怜了,他不愿意见我,他竟然这样的怨恨着我啊。” 宋可遇把她紧紧揽在怀里,想以此传达给这个濒临崩溃的女人一点力量,他问冉不秋:“冉总,你不是帮这些有执念魂魄完成夙愿的吗?那你能不能尽职尽责一些,眼下这种情况,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冉不秋挑挑眉,不置可否,只转而问织云:“生死薄已经查过了,阳间既没有你儿子的肉身,也没有他的魂魄,今晚我就送你回幽冥吧。” “不!我不走!”织云仓皇但异常坚决的回答,身体却忍不住微微躲在了宋可遇的身后,“我的小铃铛,他不可能凭空消失,我丢了他一次,不能再丢第二次,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我去带他回家,大人,您帮帮我吧。” 她说的哀声凄婉,可冉不秋无动于衷。 宋可遇此时彻底对这位道貌岸然的“大人”失望了,他心里早前的那点旖旎的小心思全部荡然无存,冷冷的看了一眼冉不秋,将织云扶坐到一旁的沙发上。 “织云,我来帮你找儿子,我一定帮你找到小铃铛。” 织云敷衍般感激的挤出一丝笑,却显然并不抱什么希望。 宋可遇也不介意,理了理思路问:“你是怎么和你儿子分开的,你还记得吗?能详细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我怎么可能忘记。”织云平静了一些情绪,哀哀诉道。 “那年......我才17岁,悄悄喜欢上了驻军医院里的一个年轻医生,他常来看望我,和我去后海边散步,省下军用罐头偷偷带给我吃,后来......我就有了身孕。那时局势正乱着,一会儿这个老总打进来,一会儿那个司令打进来,每天战火纷乱,没个安宁。我爸爸开一间杂货铺,欠的货款、房租实在还不起了,一天晚上突然决定带着一家人连夜往北方逃难去。” “可我舍不得那个医生,何况我还怀了他的孩子。我也不敢和家里人说,假装随他们走,往北走了几天,心里实在放不下,就留了一封信,偷偷跑了回来。谁想到那个.....那个肖什么......”织云说不下去,求助似的拿眼去看冉不秋。 冉不秋也不看他们,清冷的接道:“肖正央的护国军。” 织云忙讨好的点点头,“是是,肖大帅的护国军......” 冉不秋“哧”笑一声,“什么大帅,不过一个土匪头子。” 织云不敢反驳,宋可遇道:“别理他,你说。” 织云才继续道:“我到了城外,护国军攻进了滨城,去四周郊区征缴军粮,可那年年景实在不好,家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就去百姓家里生抢,不想激起了民怨。他们这时候倒不敢硬碰硬了,便退回城里,一边封了城门,一边安抚城外的流民。” “我在城外和流民一起搭窝棚,吃麸皮,两个月后才终于进了城。可是当我去驻军医院的时候,才知道,护国军攻进来那天夜里——也就是我们家举家逃难的那天夜里,医生他,就随着他们的部队逃走了,谁也不知道他的消息。” “我没有了法子,跟之前在城外搭伙的一个大姐,回了她在远郊的老家。一开始我们接了些糊纸盒、糊鞋底的活儿在家里做,换几个零钱。后来小铃铛生了一场重病,大姐为了帮我,差点把房子都典了,可是大姐自己也有两个孩子要养啊。我实在走投无路,等小铃铛病好了,就狠心把他托付给大姐带,自己回了城里做工,赚了钱再托人寄回去。” 宋可遇打量她一下,“你做什么工?” “我先做了几个月的丝厂女工,可赚钱太少......就去做了舞女。” 宋可遇:“那你怎么和孩子失散的?” “小铃铛5岁那年,我......生了一场急病,突然就病死了,没来得及寄信告诉大姐。” “那你工作的舞厅呢?你没有相熟的朋友什么的,他们不会去通知你的那位大姐吗?”宋可遇疑惑道。 织云嗫嚅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小声说:“我死的突然,大概没人通知他们。就这样突然没了消息,小铃铛大概以为我抛弃了他,才会恨我吧。” 宋可遇静默的看了一会儿织云,隐约觉得她有所隐瞒,不过应该对寻找小铃铛也不那么重要了。 “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你还记得当初你寄养小铃铛的那位大姐,她家具体的位置吗?”宋可遇第一反应是去公安局,不过就他的常识来看,户籍科的资料,应该记录不到当初军阀混战那时候去,这么一个没名没姓又早早夭折的孩子,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找起。 织云苦心思索了一下,“今天在外面,我看到街道、建筑全改了样子,城墙也没了。我不知道城外是不是也变了?我只记得住的那个村子叫‘集树’村,大姐家出门500米正对着村里的戏台。” 宋可遇瞄了一眼冉不秋,那位依然老神在在的冷眼旁观,强压下火气问:“诶,你真的一点都不帮忙吗?” 然而他只得到一个傲慢的眼神,“你们说的这么热闹,还有我参与的必要吗?” 宋可遇被气得麻爪,又拿他没办法,突然灵光一闪,将咬牙切齿的表情换做一张阳光的笑脸,直直凑过去,冉不秋下意识的向后闪避,拉开了些距离,“宋秘书,请保持人与人之间合适的距离!” 宋可遇呲着一口白牙,不退反进,“您是‘人’吗?您不是‘桥’吗?接驳往生魂魄是不是你的职责?化解这些魂魄的执念是不是你的服务范畴?我猜想你如果不尽职尽责,用不着织云回去检举揭发你消极怠工,你的领导自然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冉不秋脸上无懈可击的傲慢被撕开了一条细小的裂缝,他蜷起手指,虚握在嘴边掩饰性的咳嗽两声,“织云,”他手指习惯性的在空中点了点,“你明天可以去查县志。” 宋可遇勾起一边的嘴角,心里总算熨平了憋了一晚上的气。 第二天一早,刘秘书就开车载着“冉不秋”等在了宋可遇家附近,宋可遇小跑着出了拆迁区,遥遥在街口看见了他们。 刘秘书下车来,让宋可遇坐进驾驶室,临走前还偷偷问了句:“什么情况啊?” 宋可遇耸耸肩膀,“陪老板微服私访去。” “不说算了,讨厌!”刘秘书瞪他一眼,又朝后座的冉不秋鞠了个躬。宋可遇抬眼扫了一眼后视镜,只看到冉不秋苍白的一张脸上,扣着半张脸那么大一副墨镜,除此之外,什么表情都没有。 车开出去好一会儿,“冉不秋”才垮下肩膀,手指掐着兰花式拿下墨镜,露出桃子般红肿的一双鱼泡眼。 宋可遇试探的叫了一声:“织云?” 织云忙点点头,“咱们要多久能到?” 宋可遇看着导航,“出城后,大概一个小时吧。” “这么近吗?”织云惊异的张张嘴,“怎么从前要走上一天。” 宋可遇笑一下,“你那个大姐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吗?” 织云想了想,“我只管她叫花姐,可我记得她说过她男人好像叫刘福根。” 宋可遇在网上查了一夜的资料,织云说的集树村已经不在了,但所幸那个百十年历史的老戏台被保留了下来,列入了“历史建筑保护名单”,一旁还建了一座小小的民俗展示馆。 戏台早不复织云印象中灰头土脸的模样,被粉饰了全新的油彩。宋可遇出于职业伤害看得直牙疼,都说“修旧如旧”,可怎么看眼前浓妆艳抹的戏台,怎么像给白发老人穿超短裙,透着难以描述的寒碜。 有刘秘书先行电话沟通过,民俗馆的馆长一见豪车停稳,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上来,亲自给他眼中的“冉不秋”开了车门,而此刻主宰着“冉不秋”身体的织云,则板着脸,戴着墨镜,按照之前排练好的架势,不知从哪里拽出一条男士手帕,装腔作势的掩住了口鼻。 宋可遇忙热情的和馆长握握手,“莫馆长,我是司机小宋,这是我们冉总。” 莫馆长哈着腰,笑的一脸谄媚,虽然全程绕着织云打转,出口的话却识相的对着宋可遇道:“热烈欢迎冉总来我们民俗馆投资考察。”他把投资两个字咬的极重。 莫馆长五十几岁的年纪,黝黑的皮肤一笑一脸褶子,边介绍着戏台历史和周边民俗文化边引着二人到戏台近前。织云站在戏台正前方,似乎正努力回忆着,他指着正对面那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问:“这片地......” 还没等说完,莫馆长已经抢上去笑道:“那边地不行了,戏台朝南的这一片地,早年都卖给了私人,年前市里不是给咱们这边划了一片湿地做自然保护区嘛,你看,现在这边就都开始开工建别墅了——咱们这边发展潜力可大哩!”他总是不自觉去觑冉不秋的脸色。 “都是什么人买了地?叫什么名字知道吗?”宋可遇问。 “这可难住我了,好几家呢,总归都是城里的有钱人嘛。”莫馆长引着两人登上了三米高的戏台。 “姓什么也不知道吗?”宋可遇不甘心。莫馆长抱歉的摇摇头。 “那家呢?”织云突然指着远处工地间隙露出的一角俨然完工的小别墅。 莫馆长顺着她的手望去,顷刻了然道,“哦哦,这家啊,这是白老先生的院子,早几十年就建在那里了,倒是没见过来住——可能风水不大好,这几十年里,糟了好几次火灾,那房子反反复复的修葺了好多回。” “那你了解这个白老先生的情况吗?”宋可遇赶忙问。 “了解啊,”像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语塞,莫馆长语速极快,“我们民俗馆最初建馆,就是白老先生资助的,我们馆里现在还挂着他的照片呢。” 织云眼里现出一丝异样的兴奋,忍不住伸手去抓宋可遇的手,“会不会?会不会?” 宋可遇倒没这么乐观,轻声劝道:“先别兴奋,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平常心就好。” 而结果也正如宋可遇所料,民俗馆窄小室内的白墙上,当头挂着白老先生的一张彩色全身照,旁边还写了几句谄媚的介绍。 织云颇为失望,趁着莫馆长去拿早年村里的族谱,低声对宋可遇说:“小铃铛眉头有颗黄豆大的黑痣,这我不会记错。还有这白经纬先生的出生年月,比我的小铃铛大了足足三岁。” 宋可遇正拿着手机,对着展馆的橱窗拍照,闻言刚劝了一句:“哪有那么容易。”就看见莫馆长抱了一摞资料返了回来。 第9章 舞女织云(五) “二位请看!”老莫费力的将两手捧着的一大摞资料放在一张看不出颜色的旧木桌上,资料被霎时倾倒,摊铺了一桌子。“这就是我们这儿全部的资料了,有民间传说——其实就是这村子历史上流传的民俗故事,有一些早年间的民俗习惯。县志是我复印的,原件保管在市里的文史馆。还有这族谱,这可都是我一家一户收集的。”老莫颇为得意的搓搓手,试探的问:“不知道老板您打算往哪个方向投资啊?” 宋可遇笑道:“我们老板还是打算综合考察一下。” “我懂我懂,”老莫讪笑一下,“这属于商业机密是吧。” 外面有个粗嘎的男声叫了一声“爸”,接着横着膀子就晃进来,“门口车是谁的,收货改白天了?” 三个人闻声一起抬头向门外望去,只见一个黑脸的壮汉立在了门口望向他们,眉目间和老莫有五六分相似,只是更显憨直。老莫“嗨”一声,率先上前去,嘴里嘀咕两声“这是我儿子”,没等儿子说话,就被他推搡出去。 片刻之后,老莫笑着回来,手里多了两瓶饮料,殷切的请两人喝,“这是我儿子买的,两位请喝!” 宋可遇接过来问:“怎么不让你儿子一起进来聊聊。” “他没文化,话也说不利索,没得再顶撞了二位,平时就在附近收收农家土特产,已经走了,不用理他。” 宋可遇也就不再追问了,和织云坐下,一本本翻起资料来。 老莫围着两人转了一会儿,见两人都沉默不语,也不好再搭话,只剩一双浊黄的眼睛试图从两人的面部微表情里解读出点有用的信息,可毕竟年纪大了,时候久了,精力就有些跟不上,脸颊无奈的的抽动一下,又笑脸迎着宋可遇道:“这东西多,一时只怕是看不出个什么头绪,不如二位想知道哪方面的,我可以先给介绍介绍,二位再详细看?” 织云识字本来不多,看起这些来确实有些吃力,就拿眼神去询问宋可遇。宋可遇也正没有头绪,从善如流的合上了手里的县志。 “莫馆长,我看南边的大部分土地都卖了,那原来那些村民都搬到哪里去了?”宋可遇状似随意的问道。 “哪都有啊,有外出打工的,有搬去村北边的,不过子女若是在市里安了家的,大部分都随了子女往市里去享福了。不像我们,就没这个福分了。虽然现在名义上不叫村了,都叫城郊,可到底还算是农村人。”老莫露出颇为向往的神情。 “那最早搬出去的是哪一户?还有联系方式吗?”织云忍不住问道。 老莫受宠若惊的将头转向织云,眼神却垂在桌子上,语气里更谦卑了几分,“最早搬出去的人家姓袁,就是白老先生买的那块宅基地,说起来得有三十多年了。” 织云皱眉道:“不是姓刘吗?怎么姓袁了。” 老莫就笑起来,“说起来话就长了。”从桌上散乱的纸张中快速捞出一本小册子,指着某一页给两位瞧,“喏,这袁氏原本是我们家祖上一位姨姥姥,女婿本来就是招上门的,成亲了没两年,男人留下她们娘三个就出去跑码头了,一走多年再没回来。” 听到这里,织云一时难以自持,激动的追问了一句:“你这位姨姥姥,可是叫花姐?”然而下一秒,织云的嘴唇就被自己的左手按住,做了个类似噤声的动作。 那左手定了一会儿,缓缓从嘴边滑到脸颊边,修长的手指在空中无意识的划了几个圈,再出口的声音萧萧肃肃,说不出的矜贵清悦,却让宋可遇每次一听见就起鸡皮疙瘩,“你之前说,那白先生家起过好几次火?” “是是,”冉不秋语气间浑然天成的倨傲给了老莫巨大压力,他原本垂在桌上的眼神几乎垂向了地面,慌乱的从桌上捞起一本破旧残缺的话本子,“老一辈儿有说书先生讲过,荒郊野外,最易遇上黄皮子,那东西邪性,又心眼小,最爱记仇。大概是我姨姥姥家那块宅基地下面,再早先压着黄皮子的老窝,白老先生动土前也没祭拜,那些黄皮子就三不五时的要出来放一把邪火泄愤的。”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冉不秋回话,老莫壮着胆子抬头扫了一眼,看见宋可遇也正朝冉不秋使着眼色。可惜让宋可遇失望的是,“冉不秋”脸上只剩下织云那略有些局促不安的神色。 宋可遇在心里把冉不秋骂了一万遍,可真正的冉不秋不愿意出来,谁拿他也没办法。老莫的话,可谓一表三千里,扯得太远,并不能带给他和织云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好接过话头,朝老莫笑道:“算算年岁,你这位姨姥姥大概已经作古了,不知道她的后代在哪里,有没有联系方式呢?” 老莫稍微踟蹰一下,问道:“找他们有什么事吗?” 宋可遇:“既然民间传闻日久,那就有了炒作的卖点,说不定以后还是把民俗馆扩建成民俗村的关键,我们总要听当事人深入讲一讲。” 老莫明显还有怀疑,可脸上仍挂出一副恍然的样子,从随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电话薄,“我姨姥姥有个曾外孙女,就在滨城工作,每年都还回来后山祖坟祭拜的,我只有她的电话了。” 宋可遇道了谢,老莫殷切恭送宋可遇和织云上了车,直到车开出去老远,还在后面高喊着:“欢迎投资!欢迎投资!” 宋可遇无奈又同情的笑笑,从后视镜里去看织云,问道:“刚才,冉......总,他什么意思?” 织云摇摇头。 宋可遇好奇道:“你们平日是怎么分享身体的?” 这话有点歧义,织云就脸上一红,嗔道:“宋秘书,看你是个正人君子,怎么说话也这样。” 宋可遇大笑几声,“不好意思,我也找不到太恰当的形容词了,你意会一下吧。” 织云也知道他没有恶意,又感念他陪自己奔波,很快答到:“按照望乡台的规矩,我们入了大人的肉身,就是这身体的主人了,大人的神识则要避进灵台的角落,除非我们作恶,否则不会轻易出来协助或阻拦。” “原来如此。”宋可遇心情十分晴好,“你在一天,就不用见到他一天,我原本还担心他那张自以为是的变态脸会时不时跳出来骚扰我们一下,这下终于放心了。” 织云不自觉的捂住了嘴,看到冉不秋散发着淡紫色光晕的神识从肉身溢出,叠在肉身之上,与肉身一样的脸孔,却现出截然不同的表情,冷声道:“宋秘书,你可是嫌阳寿太长?” 织云连忙解释道:“大人,您误会了,宋秘书不是这个意思!” 冉不秋根本不屑织云的解释,“我的职责只是在灵台冷眼旁观即可。根本不需要避让,肉身是我的,进出自然都随我,你!还有你!”他微扬的下巴点点织云,又点点宋可遇,“你们可都晓得了?” 宋可遇多少有些理亏,违心的道了个歉,见他的神识光晕渐次淡下去,忙大喊一声:“冉总!” 冉不秋顿了顿,还是又浮上来。 宋可遇忙问:“你刚才突然问白老先生家着火的事是为什么?” 冉不秋冷冷道:“突然有些好奇而已。” 宋可遇无语,又不甘心的追问:“那什么黄皮子放火的事,是真的吗?” 冉不秋的神识再次没入肉身,彻底消失之前,才传来飘渺的四个字:“无稽之谈。” 车里再次陷入一片寂静,良久织云彩尴尬的说:“车里没有外人,大人留下和我们聊聊天也是好的。总一个人独处,怕是会十分寂寞吧。” 冉不秋会寂寞?宋可遇呲牙表示不相信,他猜想冉不秋时时心里想的应该都是:你们这群愚蠢的人类! 车回到市区,宋可遇在路边停好,带织云来快餐店吃午饭。织云接过一个汉堡,感念的笑一笑,却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宋秘书,我们下午就去见花姐的后人吗?”织云问。 宋可遇安抚的在她肩头拍了拍,“你准备好了吗?” 织云在他的注视下竟红起了眼眶,像鼓足了很大勇气似的点点头。 宋可遇拿出手机,按照老莫给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对方很快接起来,听明白来意,和他们约在了滨城大学的图书馆外面。 宋可遇将车停在校内停车场,带织云沿着草坪小径往图书馆走,织云内心似乎十分慌乱,不住的用手去抚弄头发和衣服,“宋秘书,你看我这样合适吗?” 宋可遇安抚了半天,也不见效果,只好捉住她一只手,将那份微凉紧紧抱紧自己温热的掌心,“织云,看着我,别怕!我们只是去见花姐的后人,她没见过你,也没见过冉总,如果你紧张,就一切话都由我来问,好吗?深呼吸,有我在,没事的。” 织云渐渐平静下来,垂下头抹了一下眼角,被握在宋可遇掌心的手放松了一些。 第10章 舞女织云(六) 按照约定的时间地点,迎出来的是一个和宋可遇年纪相仿的女孩,白净的脸皮,五官不怎么出众,但笑容十分和煦阳光。 宋可遇悄悄放开了织云的手,和女孩打招呼:“你好,中午就是我们和你联系的。” “你们好!”女孩带他们到图书馆外的咖啡厅里坐下,介绍道:“我叫吕妩,还在滨城大学读研究生,也在学校图书馆兼职做管理员。我还在工作中,只能请你们来这里了,不好意思。” “是我们麻烦你了,那就长话短说,我们就是想了解一下小铃铛的情况。”宋可遇忙道。 “你们是他什么人?”吕妩问。 宋可遇看一眼织云,可她只是垂头不语,只好自己答道:“你听说过织云吗?她是小铃铛的母亲,这位就是织云亲戚的后人。” “哦,是这样,”吕妩和善的一笑,“那很好啊,小铃铛以后能多个亲人来祭拜,我很高兴。” 织云一旁含混的问了一句:“花姐她,还好吗?” “什么?”吕妩没听清,宋可遇忙道:“能给我们讲讲花姐......就是你太姥姥和小铃铛吗?小铃铛他......是怎么过世的?” 吕妩抬手看看表,语速略微加快道:“我太姥姥过世时我还没出生,我只是听我姥姥和妈妈讲过一些。小铃铛是我太姥姥的养子,一次在后山挖野菜,小铃铛不小心踩到了野地雷,炸断了双腿,我太姥姥到处借钱,最后还典了家里仅存的几分地,才勉强保住他的命。可家里也实在家徒四壁没了指望,只好锁了老家的门,带着我姥姥和舅爷他们三个孩子,去外乡讨饭。大概讨饭的路上太艰难,小铃铛就死了。为这件事,我太姥姥一直到去世都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向她托付小铃铛的故人,所以我们家的传统,一直到我这儿,还是每年清明,都要连着小铃铛的墓一起祭拜的。” “那什么时候方便,可以带我们去祭拜一下小铃铛吗?”宋可遇问。 吕妩的手机响起来,她歉意的说:“找我了,我要马上回去了,真不好意思,不过我明天可以请假带你们过去。” 宋可遇也跟着站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叫了她一声,笑着问:“还有个问题,我们听说后来你家老宅总是着火,是什么黄皮子报仇,有这回事吗?” 吕妩闻听马上颇为无奈的摇头苦笑:“你说的是后来买了我家老宅的白经纬先生家吧,早年乡下地方线路不好,总停电,冬日里干燥,蜡烛之类的明火引起小火灾也是常有的事,村里人以讹传讹罢了。” “那怎么说起你家老宅下面有黄皮子老窝?”宋可遇问。 “这个也说来可笑,是我太姥姥出门讨饭前,把小铃铛亲妈妈的一件遗物埋在了院子里,回来后又挖出来,随着小铃铛一起葬了。不知被村里哪个眼尖的看见,传出这样的闲话。那是一面铜镜,大概猛一看,像个地洞吧。”吕妩急急说完,用手摆出个打电话的手势,匆匆跑回去了。 宋可遇皱着眉,疑惑的问织云:“你留下了什么遗物吗?你死前见过花姐?” 停顿了半天,织云才惨白着脸,心不在焉的问:“你说......你说什么?” 宋可遇只好又问了一遍。 织云摇着头兀自向停车场走去,边走边说:“我什么都没有留下,我没有见过花姐,我没有,我没有。”她越说越快,渐渐蹲下身,泣不成声。 宋可遇知道再问也无济于事,只好先带着她回到了公司。织云全程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那只无奈的左手只好勉为其难抬起来,指挥着他们从私人车库搭乘直升梯,回到了总裁办。 一进到办公室,冉不秋的神识便从肉身上脱离出来,极为优雅的活动了一下腰背,坐在了办公桌后自己专属的转椅上。 宋可遇扶着织云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谢谢。”织云把玻璃杯握在手心里,略微缓解了一些惨白。 宋可遇觑着她的脸色,试探的问道:“织云,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织云咬紧牙关不做声,握紧水杯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 宋可遇无计可施,有些着急的还欲再问,冉不秋那边先开了口:“她说与不说是她的事,就如要不要找儿子也是她的事,这是她的夙愿,若她都不介意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冉不秋只是不耐烦听宋可遇啰嗦,可对织云而言,却不啻为一计激将法,她双手覆面,指缝中簌簌蜿蜒出泪来。“我对不起花姐,也对不起小铃铛。” 宋可遇在织云身旁坐了,伸手将织云揽进自己怀里,抚着他的背,缓声说:“慢慢说。” 一旁的冉不秋看着他们,若有所思的眯了眯眼。 织云深吸一口气,“我没想到那时花姐连续来找我,竟然是因为小铃铛......炸断了双腿!我可怜的儿子啊!我居然每次都假装不在,让门房把花姐打发走。我没脸面对花姐和小铃铛!” 宋可遇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见花姐,而花姐即使见不到你,又为什么不让人给你传个信儿?” “我......我和花姐商量过,为了赚钱,不让舞厅知道我生过孩子。我不见花姐是因为......因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那时染上了烟瘾,已经几个月没有给花姐寄钱,所以不敢见花姐。” 宋可遇沉默了,织云激动的跪身去摇宋可遇的膝盖,仰头追随着他的眼睛,急于陈情道:“宋秘书,你也看不起我吗?你也觉得我不配做人母亲,甚至不配做人吗?我没有的,我吸大烟是被迫的!那时我因为早年间寒冬腊月常在井水里洗衣,得了风湿,阴天下雨就剧痛难忍,舞厅的副经理便悄悄给我一些大烟膏服了止痛,谁想一来二去就成了瘾。我没脸见花姐,也没钱买烟膏,好几次想寻死,就是......花姐为了小铃铛来找我的那个时候。后来......后来副经理不知怎么晓得了我有个儿子,就劝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劝我为了孩子‘下海’,富余的钱还能拿来抽大烟。我就......我就鬼迷了心窍了。” “诶!”冉不秋站起身来,“你可别冤枉了鬼,是你自己软弱,一切因果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大人!”织云怯怯的向冉不秋望去,“大人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宋可遇不解。 “我不知道。”冉不秋背过身去,走向窗边,“我没那个闲工夫去瞧你的生死簿,不过既然你这样讲,想来是少不了让那个死心眼儿的人白忙活一场了。” 织云显然松了一口气,宋可遇懒得去理冉不秋的阴阳怪气,只捡着自己最疑惑的事问:“那吕妩说的遗物又是什么?是不是时间久了,你记不清楚了?” 织云举手发誓道:“我死时除了一身衣裳,什么都没有了——那副经理除了偶尔供给我一点烟膏,一分钱都没有给过我,我哪来的什么遗物!宋秘书,我发誓。” 一切似乎又陷入了僵局,宋可遇在脑中梳理着这一天来获取的信息,半晌又不无伤感的喟叹一番:乱世中,人命如浮萍,能生在和平年代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第二天,吕妩如约来和宋可遇他们会合,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礼貌适时的和宋可遇聊几句天,或帮着导一下航,十分贴心。 “我的研究方向是近代史,尤其是滨城的近代史,以后这方面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一起探讨啊。”吕妩对宋可遇的印象很好,笑着说。 “那敢情好,我以前还做过一点这方面搭边的工作,”宋可遇险些说漏嘴,清了一下喉咙,“果然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气质特别出众,学文史的女孩子果然腹有诗书气自华。” 吕妩叫他夸的有些脸红,不过也不扭捏,“你再说我都要相信了,哈哈,你呢,从事什么工作?” “我?”宋可遇略无语,“我在千世集团工作。” “那你肯定也是很优秀的人啊。”吕妩笑眯眯的,参杂着恰到好处的打趣。 两人一来一往的聊天,冲散了一些织云的愁云惨淡,当吕妩引着他们进了公墓园,到达小铃铛的墓碑前,织云已经不那么难以自持了。 墓碑四周整洁肃穆,吕妩和宋可遇各献上了一束鲜花。 吕妩另拿一束鲜花走向旁边轻声道:“这座就是我太姥姥的墓碑了,她生前对小铃铛满怀愧疚,希望死后自己也能庇佑在小铃铛身边。”说完悄悄退后几步到宋可遇身边,“我搭客运车回去了,你们慢慢凭吊吧。”她微弯了下嘴角,“回市里以后,你还会联系我吧?” 她恬淡的笑像春日午后攀援在红砖墙上青翠的藤蔓,让人说不出的舒适温暖。她看到宋可遇诚挚的点点头,就独自转身离开了。 宋可遇转回身去看织云,见她孤零零的站立在小铃铛与花姐的墓碑之间,不知道何去何从。宋可遇叹口气,掏出包里准备好的毛巾,自己拿一条,递给织云一条,“你去擦擦小铃铛的墓碑吧,我替你去擦花姐的。” 织云摇摇头,“还是我来擦花姐的吧,她生生死死都不忘顾看我的小铃铛,我实在亏欠她太多了。” 宋可遇蹲身擦着花岗岩的墓碑,突然好奇道:“你一直在等你儿子的魂魄,等了89年,这期间,就没有碰到花姐吗?” 织云闻言更显愧疚,“我并不知道后来的这些事,只留意着小铃铛,没顾上去看旁人。” 这原本也无从指责,宋可遇不想站在道德高点去指责织云,显然她本身的际遇已经足够可怜,可他还是疑惑不解道:“可是小铃铛既然埋葬在这里,为什么会没有了魂魄呢?他......不对啊!” 宋可遇猛然站起身,拉着织云站到小铃铛的墓碑前,“你看!这上面的生卒年月。” “啊!”织云细看之后也惊呼起来,“这不对!按照上面写的,我儿子在我死后三个月就不在了,可是大人查了生死簿,小铃铛他8岁才没的,这中间差了整整3年!”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宋可遇与织云都振奋起来,织云瞪着宋可遇急切的问:“宋秘书,我们该怎么办?” “这......”宋可遇挠挠头踟蹰起来。 一声充满轻蔑的叹息随着冉不秋略微浮起的淡紫色神识一同发出,只见他充满鄙视的摇摇头,“怎么办?把墓挖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还能找找那莫名其妙的‘遗物’,也许它就是关键。那个叫吕妩的人说话时,你们两个是都聋了吗?” 第11章 舞女织云(八) 冉不秋也不理她,走回自己的肉身,安逸的向里面一趟,“走吧。” “走哪儿去?”宋可遇不明所以。 冉不秋坐起上半身,“当然是去念慈福利院。” 这回宋可遇真的愣了,“为什么是去念慈福利院?” 冉不秋很满意这种来自知识面的全盘碾压,无不显摆的说:“90年前,滨城内外很多小型公益组织自发救助流民,也救助孤儿,不过很快因为资源匮乏的原因聚合成了一家,专职救助伤残的孤儿,起名‘慈心庇幼所’,也就是现在念慈福利院的前身。怎么样,宋秘书,你觉得熟悉了吗?” 宋可遇岂止是熟悉,他本人就是在这家福利院一直生活到18岁成年,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熟悉念慈福利院的人吗?当然也有,他最喜爱的保育员何姐姐,还有老院长乔妈妈,不过由于上次在国外私自退学的事件,乔妈妈第一次隔着电话冲他发了大脾气,这样算来,他已经好多年没有亲身回到福利院,去看望乔妈妈了。 到福利院门口时,宋可遇突然有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扭捏感。他这些年拼命攒钱,大部分都匿名存入了福利院的捐款账户,可他还是有些胆怯见到乔妈妈,罕见没有一马当先,反而有些别扭的的尾随在了织云身后。 过了这么多年,福利院进了很多新人,也不认识宋可遇,他稍微自在些的跟着带路的小男孩往院长办公室走。 “你有些害怕?”织云敏感的问。 “其实我就是个孤儿,从小在这里长大。”宋可遇低声解释。 织云脸上交错着怜惜与愧疚,“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也是这么可怜的身世。不过如果我的小铃铛活着,会不会也能长成你这样,挺拔又善良?” “我小时候也是很让乔妈妈头疼——哦,乔妈妈是我们的院长,我不知道一会儿见到她,会不会是先被迎头臭骂一顿。”嘴上这样说,宋可遇的脸上却流露出连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温情。 “宋可遇!是你吗?”走廊里走过一个40出头的中年女性,惊喜的叫着他的名字。 宋可遇扬起真心的大笑脸,快走两步拥抱住来人,双臂向上一提,原地转起圈来,“我温柔善良的何姐姐,我可想死你了!” 何姐在他怀里也欣喜的笑起来,故作责怪的在他肩头拍几下,“你这个坏小子,转的我头晕,快放我下来。” 两个人站定,又笑眯眯的对视了半天,何姐慈爱的抬手抚了抚宋可遇的鬓发,“坏小子更帅了,一个人在外面吃的好不好?这么长时间也不回来看我们,我还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呢。” 宋可遇从小亲人缘浅,对人与人之间的真情更加敏感,别人对他的每一丝善意,都会深深积存在他心里,以备将来对方需要时,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报答。 此刻面对从小真心疼爱关照他的何姐,不禁真情流露,红了眼眶。不过一刹,就被他大笑着遮掩过去了。 他一手亲昵的揽住何姐的肩膀继续向前走,“忘了谁也不敢忘了你们啊。小黄鸭、小北、妞妞,他们都好吗?小哭包也该上初中了吧。乔妈妈呢?乔妈妈还在生我的气吗?哦,对了,忘了介绍,这位是冉先生,我的朋友。” 何姐脸色稍变,朝着织云稍稍颔首,就拖着宋可遇站住了,犹豫道:“可遇,你有些年没有回来了,有件事一直没能和你讲,乔院长她去年突发脑溢血,去世了。”她安抚的去握宋可遇的手,那手冷得几乎结成了冰。 宋可遇难以抑制的悲伤起来,感到心脏像一下被人狠狠攥住,“这太突然了,她身体一向那么好的。何姐姐,乔妈妈她埋在哪里,我想去看看她。” 何姐感伤道:“世事无常,我们都没有想到。”说着打开门,带他们进了院长办公室。 刚才领路的小男孩又跑回来,在门口怯生生的探出头叫:“何阿姨,小鱼妹妹牙疼的厉害。” 何姐一下变了脸色,起身就要走。 宋可遇忙跟出来,“我和你去看看。” “不不,”何姐只得焦急的停住脚步,阻止了他的身势,“现在规矩不一样了,外人不能随便进到内部区域了。” “我是......外人?”宋可遇受伤的去看何姐。 何姐叹口气,又惦记着病痛的小孩子,匆忙道:“别多想,你在这等新院长吧,回头咱们再说。” 宋可遇进门时的欣喜被完全浇灭了,他一时难以适应自己的身份从一个久别的游子变成了疏离的外人。织云善解人意的没有打扰他,这使他得以专心的缅怀起与乔妈妈共处的童年时光。 “听说有客人?”门外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将徜徉在悲痛中的宋可遇拉回到现实中。 宋可遇一仰头,和正进门的人四目相视。 “是小宋啊。”对方在认出他的一瞬间,笑容就淡了下去,残存的笑意多少有些敷衍。 宋可遇心里一沉,疑惑的叫了声:“小乔阿姨?” 对方面色更淡了几分,兀自坐到办公桌后,“几年没见你,都长成大小伙子了,走在马路上,我怕是要认不出来——那些小时候的昵称也就别叫了。” 宋可遇只好淡淡的叫了一声:“乔......院长。”才看到对方的脸色好了一些。 宋可遇对这位小乔院长的印象其实并不深,依稀记得她是乔妈妈乡下的堂妹,没什么文化,又想到市里来工作,后来被乔妈妈带来福利院做了一名保育员。 那时宋可遇就不太亲近她,长大些的闲暇时间又都献给了各种兼职零工,就更和眼前的小乔院长没了接触,只是直觉这位似乎经过整容微调后十分精致焕采的面庞,连乔妈妈眼角一条皱纹里的慈爱都不如。 小乔院长的眼神扫过冉不秋,示意宋可遇介绍,织云忙礼貌的准备站起身来介绍自己,可身体刚离开沙发,就被一股内里弹压回去,下一秒,织云羞涩的表情换成了一张倨傲的冷脸,宋可遇第一次觉得,观看冉变态的冷脸也能引起极度舒适。 冉不秋风轻云淡的翘起二郎腿,微微扬着窄狭的下巴,睥睨着小乔院长,就像俯视地板上的一只蚂蚁,不疾不徐道:“我是千世集团的总裁,冉不秋。” 宋可遇快要笑出内伤了,冉不秋的声音里有一种让人一听就不由自主想要跪舔的矜贵,加上周身弥漫的那股穿越千年、横亘阴阳的强大气场,岂是一个平凡的小乔院长所能擎住的。 小乔院长慌忙站起身来,脸上还自持的小幅度微笑着,只是肩背再也挺不直了。 “小宋,你可真是的,引荐冉总这样的贵人回家来,也不给阿姨提前打个招呼。冉总......哟,怎么还没给您上茶啊,”她冲门外吩咐了几声,又笑着折回来,坐在沙发旁的矮凳上,“不知冉总是来参观还是要赞助啊?” 冉不秋却兀自悠然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甲,宛如刚才说话的,不过是一团空气。 宋可遇心情好了,也就不如刚才那么计较了,再说即使看着乔妈妈的面子,他也总不能真让小乔院长下不来台。 “乔院长,今天是来给您添麻烦的,冉总他想查一点咱们福利院的资料。” 小乔院长敏感的蹙起眉头,警惕的问:“查什么资料?” 宋可遇答:“是90年前,福利院前身的一些资料。” “哦,这样。”小乔院长笑起来,“这有什么的,都在资料室里,我陪你们过去。” 刚才来带路的小男孩吃力的捧着一个大茶盘走进来,给冉不秋和宋可遇端茶杯。杯子很烫,小男孩还没完全放稳,就急急的撒开手,杯子里的水溢出来好些。 宋可遇看到小男孩瑟缩的瞄了乔院长一眼,乔院长面上笑着,手下却隔着衣服,在小男孩的胳膊上用力一拧。 冉不秋眯眯眼,端起茶杯放回茶盘,冷声道:“你去换一杯。” 小男孩垂头应了一声,刚一转身,脚下一歪,手上的茶杯就飞起来,在空中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弧度,精准倒扣在了小乔院长的头上。 “啊!啊!啊!”小乔院长满脸热水和茶叶,两手无措的脸颊边狂抖,两扇假睫毛都被冲到了嘴角,烫的边跳脚变尖叫,被闻讯赶来的几个工作人员簇拥着去卫生间冲冷水了。 宋可遇安抚的摸摸不知所措的小男孩的头顶,让他出去了,叹口气道:“冉总,这都是你干的吧?” 冉不秋勾勾嘴角,“我讨厌那个女人。” 宋可遇无奈道:“可你爽一下,只会让那个小男孩以后的日子更艰难。” “这有什么?”冉不秋不解道:“你把他领回家养不就行了吗?” 宋可遇语塞,冉不秋一挑眉,放了织云出来。 宋可遇轻车熟路的带着织云到了资料室,这里大概不经常有人来,无一处不落着厚厚积灰。宋可遇搬来一旁的三角梯,按着年份把柜子最上排的资料夹依次拿出来,织云扬手接过,再平摊在桌上。 这些资料夹里的东西很繁杂,有当时在‘庇幼所’服务过的人员记录,各种登记表、募款名单、采买记录,还有当时在报纸上发表过的一些慈善募捐文章的底稿。织云则找到了很多当时住在‘庇幼所’里小孩子写的日记、画的画。 织云很开心的去摸那些泛着黄边儿的纸张,不时举到宋可遇眼前给他看,“这就是我们那时穿的衣服。”“这房子往后两个街口就是我工作的舞厅。”“你看,我还抱小铃铛来这边散过步。”“哎呀,我刚怀小铃铛的时候没有钱,还来这个菜场捡过烂菜叶。”“肖大帅的副官,骑马在这条街上踏死过好几个人......” 宋可遇只在历史书里读到过那段转瞬既逝的历史,它们对于他而言,曾经不过是一个个印在苍白纸张上乏力的黑字。他从没有真切的想过,纷乱的时代所带来的流离挣扎,是那样的惨烈与难以挣脱。而使他更为触动的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下,却总有人保持着不拔的坚韧顽强与乐观善良。 他依稀记起大学时读到过的一句话:万物皆有裂痕,那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有光,就有阴阳,生而为人,总要努力奔向光的方向啊。 第12章 舞女织云(九) 晚饭时,敷着一脸烫伤药的小乔院长特意亲自来邀请宋可遇和织云去食堂用餐。 小乔院长引着他们进入宋可遇熟悉的大食堂,但随即向一旁的侧门走去,沿着楼梯,进到了一个装潢高雅的小单间。 桌上已经摆好了十几盘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桌子正中间还昂首挺立着一只鲜红的龙虾。宋可遇倒不会觉得一只龙虾就会打动冉不秋,可是就他所熟悉的福利院而言,这样的水平,是否有点“诚意”太过? 小乔院长立在织云身旁亲自给他布菜,还不住的自谦道:“让您见笑了,您将就用一点。” 宋可遇看不下去了,张口刺她一句:“食堂的牛师傅水平见长啊,从前只会萝卜白菜,如今鲍参翅肚也能拎得起来了。” 小乔院长斜他一眼,又不好翻脸,恨恨道:“如今时常有冉总这样的爱心人士来参观捐赠,没有像样接待的地方怎么行,这是专门接待贵客的小食堂,自然厨师也是新聘请来的。” 织云之前观摩了一番冉不秋人前的霸气,此刻有样学样的但吃不语。 宋可遇却觉得满桌珍馐让他味同嚼蜡,错眼瞧见门边探出来的小脑袋,忙借口上厕所遛出来找他。 小男孩见他就笑起来,引他拐进了大食堂的后厨仓库,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个恹恹的橘子,充满期冀的递给宋可遇。 宋可遇笑着接过来,问:“你是来找我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腼腆的垂下头,手心在两侧裤子上蹭一蹭,“我叫小虎,6岁了。你是小宋哥哥吗?我听何阿姨这样叫你。” 宋可遇就去拉他的手,“你知道我啊?你不好好吃饭,怎么溜出来了?” 小虎一歪头,理所应当的说:“今天小食堂有客人啊,我们每次都要等到客人走了才能吃饭。” 宋可遇不禁阴沉下脸色,弯腰将小虎抱进怀里,刻意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你听说过小北、妞妞他们吗?” 小虎高兴起来,“我知道啊,就是他们常常和我说起小宋哥哥,说你是个特别好的人。这周是我值日,所以他们不能到前面来。” 宋可遇突然想到小虎吃力端着茶盘的样子,明白了所谓“值日”的含义。 可他能怎么办呢?冲上楼去给小乔院长脸色看吗?他是已经羽翼丰满,大可一走了之,但这些还要继续留在福利院的孩子们,却只会面临更艰难的境地。至少现在,他积攒的钱财还远远不足以支撑起他想要提供的庇护。 小虎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我要回去了,小宋哥哥,你还会来看我吗?” 得到宋可遇肯定的答复,还承诺会带礼物,小虎童真的脸孔充满欣喜,一蹦一跳的离开了。 宋可遇花了很久才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走了几步,用力的吸吸鼻子,一阵阵腐臭酸败的味道直冲鼻腔。他犹豫的掀开一旁盛食物的纸箱,箱口露出几块发白的腐肉,而一旁杂乱堆放的箱子里,则是霉烂的豆干、长着青白霉菌的蔬菜、和没有生产日期与生产厂家的罐头食品。 外面传来脚步声,宋可遇矮身躲进阴影里。两个陌生的厨师相帮着从他刚才掀开的纸箱里掏出许多食物,一个胖一些的不停叫道:“你多拿一些,磨磨蹭蹭像个娘们儿!那群狼崽子们个顶个的能吃,回头说吃不饱,上头又要来搓磨咱们。” 待他们走远,宋可遇才脸色青白的从后厨走出来,巨大的怒气使他全身冰冷,总是洋溢着笑意的双眼里此刻却阴霾密布。他热血上头,在办公楼的转角截住何姐,满腔怒意终于化为悲伤,“何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何姐读懂了他的悲伤,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还未张嘴,就被打断了。 “我来告诉你怎么回事。”小乔院长从楼梯旁走过来,语气颇多讽刺,“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福利院的资源越来越少,送进来的孩子却越来越多!而且被弃养的大都是智力不健全或是身体有残疾的?你以为我堂姐在的时候就容易吗?她为了你们,一辈子没有结婚!今天这个没腿的孩子要装假肢,明天那个生病的孩子要做复健,就去年,刚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入园体检就查出了白血病,医药费就要近百万,我堂姐不惜私人去借高利贷。还有你,那年你私自退学,赞助人拿着协议来闹,堂姐赔了人家两倍的违约金。如今我担起堂姐的担子,酸甜苦辣都担下来,总要给这些孩子一个安稳的家,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宋可遇无地自容的低下头,赔人家学费的事,乔妈妈一个字都没有和他提起过。他嗫嚅半晌,伤心的说:“我还有些积蓄,明天就打进来,总得让孩子们吃点......健康的东西。” 小乔院长尖刻的嗤笑一声,挖苦道:“就你匿名打进来的那点钱,能顶什么事?”她走近一些,蛊惑道:“你既然认识那么大的老板,不如给他吹吹耳边风,他随便抬抬手,就抵得过千百个你。到时候孩子们顿顿吃龙虾,我也是乐意的。我看他今天不太高兴的样子,就算了,咱们放长线钓大鱼。” 宋可遇尽管对冉不秋抱有一定成见,可听小乔院长这么讲,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何姐不忍心的打圆场:“院长,你别这样逼可遇了,他也不一定说得上话。” “你闭嘴!”小乔院长恶狠狠的对宋可遇说:“你吃了福利院多少米,就要懂得回馈多少金!没有福利院,你缺爹少娘的,能好好长大到这么大吗?饮水思源,吃水不忘挖井人,你要是还有些良心,不用我说,也会主动去做了。我堂姐的在天之灵看着,你可别做个白眼狼!” 宋可遇独自坐在福利院小公园的秋千上,出神的望着天上那盘月亮,心里丝丝缕缕的疼痛。他十分想念乔妈妈,想道谢,也道歉。他想说他如今长大了,他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分担福利院的经济压力,可是他不能哄骗或威胁不相干的人为这里做什么,否则他首先就会在心理层面上看不起自己,他隐隐希望自己无论内外,都能成为那些可怜的孩子们正向的榜样。 织云望着宋可遇的背影,缓缓从游廊下走过来,坐在宋可遇旁边的秋千上,“不管人间多少烦愁事,月亮就这样悄悄的看着,看得多了,我们眼里的愁苦,在它眼里,只怕就是个笑话吧。” 宋可遇偏头看她一眼,“不好意思,我心里有事,就没回去找你。我一会儿就陪你继续查资料。” “不用了,”织云恬淡的摇摇头,“我刚才听到了你们说话,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织云道:“这些天,你尽心尽力的帮我,我很感激你。今天看到这些孩子,我也释然了,这世上的可怜人多了,不止我和我的小铃铛,要是人人都怨天怨地,日子也就没法过下去了。” “你怎么了?”宋可遇觉察出织云态度转变的异样,狐疑的问:“谁和你说了什么?” 织云垂下眼睑,微风拂过额发,腮边落下一滴清泪,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泛黄的报纸递过来,“我找到了这个。” 宋可遇接过报纸,借着月光仔细辨认了一下,惊呼道:“这......这不会就是小铃铛吧!” 报纸上是一篇战地报道,中间的照片里两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并排站着,木然怯懦的对着镜头,一个男孩没有双腿,一个男孩没有右臂。 织云用手背抹了一把泪痕,“报道上写,慈心庇幼所迫于战火,随着流民数次迁徙,一次迁徙途中遇上战机轰炸,庇幼所的孩子......全都在那场轰炸中......炸死了!这就是记者在轰炸前,刚拍的照片。日期......也和生死薄上对的上。” 宋可遇没想到查来查去,会是这样的结果,伸手遥遥抚几下织云的背,“生逢乱世,也是没有办法。” 织云哀戚道:“若是到了日子,一直找不到,至少我还存着一个念想。如今查实了,不仅死了,还被炸的灰飞烟灭......真像拿刀子割我的心,却反而不知道该不该难过了。” 宋可遇手在报纸上流连,他细细去读报纸上那篇报道,通篇的残酷惨烈,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去安慰织云,只好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和大人讲,今晚就回去了,我......” “等等!”宋可遇站起来,扬起报纸迎着月光,眯眼又看了一遍,“你看最后的这行注释了吗?写着......全庇幼所133名幼童,几乎全部当场炸死......几天后搜救人员仅在尸堆里,救回一个尚有呼吸的孩子,孩子.......他姓白!” 织云半张着嘴,呐呐的问:“白?” “白老先生!”宋可遇激动原地转了两圈,“如果不是白老先生,这一切不会太巧合了吗?”他今天受到平生最大的挫败感,急于用什么来宣泄他的无力,“织云,你别放弃!我们先去找小莫,他一定有白老先生的联系方式,然后我们去找白老先生,我们一点一点查过去,总能弄清楚小铃铛最后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双手箍紧织云的肩膀,“我一定能帮你查清楚,相信我!” 织云已经死寂地双眼随着涌出的泪水又重新燃起期望来,她勉力的笑了一下,“宋秘书,我相信你!” 第13章 舞女织云(十) 老莫的案子还没最后定论,不过大体还是倾向于意外事故。概因戏台既然被列入了“历史建筑保护名单”,老莫当年就像模像样的给戏台对面的大槐树上装了一部监控,正好能拍到戏台与民俗馆的全貌。 公安局调取了当晚的监控录像,录像显示,当晚除了老莫大半夜独自回了民俗馆,确实并没有其他异常。当地一个起夜的村民说,仿佛听见起火前,老莫在民俗馆里发出过一声尖利的喊叫,但至于叫得是啥,又说不清楚了,待隔了几个小时再问,那村民就矢口否认了自己此前的说法,甚至连自己半夜起来撒尿这件事也拒绝承认。 老莫的儿子是个粗人,没啥文化,拒绝了公安局提出给焦尸尸检的建议,咧着嘴哭嚎:“我莫良是个粗人,不管那些有的没的,就知道我爸死都死了,必须得有个全尸,不然就是我不孝顺哩,以后拿啥脸面去见先人们。” 他把老莫的尸体拉回了村里,装殓了,就在戏台旁边的焦土旁支起了灵棚,请来了外乡一个十分出名的白事班子,白天在灵棚里哭丧,晚上在灵棚前表演。表演内容无外乎三俗加少儿不宜,村里上了年纪的一群人百无禁忌,茶余饭后就凑过来磕着瓜子看演出,戏台前一时倒也热闹非凡,远非老莫活着的时候可比。 宋可遇和织云第二天到村里的时候,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戏台前人声鼎沸,他俩这两个外人的到来倒不显眼了。莫良并没在灵前守着,宋可遇和路人打听莫良的家,那村民急着看演出,也不管对不对,胡乱给他们一指。 村里如今条件不错,房挨着房,也都是高墙阔瓦,“这可真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织云不禁感叹了一句,她如今心态已经平和了许多。 沿着村民指的方向走到了底,在一户人家的外墙边,宋可遇突然顿住了脚,织云一个没留意,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宋可遇忙回手捂住了他的嘴。 就在转角处的院门口,莫良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不过衣领和下摆都磨秃了皮,眼皮红肿着,脸上却带着一股狠戾,歪着脖子,每吸一口烟,都像是吐口水一般再从嘴里用力的顶出来。 站他对面的人,将他脚边一个装了小半的编织袋捆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搓搓手,拿出一根烟凑去他的烟旁借火,“这回的货成色怎么样?” 莫良五官扭在一起,一副缺觉的样子,打了个哈欠,“这回的一般,给我爸办丧事花了不少钱,你拿这些多少给我换一些零花,等避过了这阵风头,我再拿个硬货给你。” 那个也不言语,耸耸肩笑了一声,将小半截烟往地上一扔,骑着摩托车离开了。 莫良望着路面扬起的两道尘土出了一会儿神,刚要转身回院儿里,敏锐的又转回身,朝着墙角处喝了一声:“什么人!” 织云吓一跳,跟着宋可遇一起从墙拐角后面走出来。 莫良眯眼看了看,狐疑的问:“你们不是那天......哦,是你们,来祭奠我爸?灵棚不在这边。” 宋可遇忙上前道:“冒昧打扰不好意思,我们其实是有别的事情想来问一问。” 莫良伸手在脖子上抓两下,“那进屋说话吧。” 房间里十分简单,除了一盘炕和桌椅板凳,也不见其他家具,只窗户边放着一个样式老旧的电视机,上面半蒙着一块红丝绒布。 宋可遇说了几句节哀顺变的开场白,莫良不领情,嘬嘬牙花子,“听我爸说,你们那天过来,是要来投资的?” 宋可遇:“我们过来考察考察,了解一些情况。” 莫良只朝着织云道:“少说些片汤儿话!我爸说你是大老板,你是多大的老板?现在民俗馆没了,你是想要那块地皮,还是想重建个民俗馆,我都可以帮你们去疏通,只要给点疏通费用就行。” 话直白的问到自己头上,织云只好挺挺腰背,粗声道:“我们来是想问,资助民俗馆的那位白老先生......” 莫良一下站起来,“唧唧歪歪的没个正事,老子没空陪你们磕牙,还不如当我的孝子贤孙去给我爸守灵。” 宋可遇此前也和类似的混不吝打过点交道,嬉笑着起身去揽他的肩膀,“别介啊兄弟,咱说点儿正经的。”说着手下掏出两沓现金,塞进了莫良的衣兜。莫良手在腰间一按,停止了身势,顺着宋可遇的力道又坐回了椅子上。 “那你们......想知道啥?”莫良问。 宋可遇不再寒暄,单刀直入,“那位白老先生,你了解吗?他有没有往民俗馆捐过东西,比如日记啊,照片啊。” 莫良吸了一口烟,挤挤右边的眼睛,“捐过啥我也不太清楚,都是我爸宝贝似的经管在民俗馆,你们可以去看监控,我偶尔去馆里找我爸,至多就站在门口,基本不进去的。不过你说那些日记啊,照片啊,就算是有,这回也一把火烧光了,这个你们也可以去公安局问,他们清理现场,可连一件囫囵的东西都没找到。” 宋可遇皱眉:“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莫馆长为什么那么晚了还去民俗馆,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莫良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起身去了旁边的房间,没一会儿走回来,手上拿着个快递袋,随手扔给了宋可遇,“就这个。” 宋可遇接过来,却发现只是一个快递外皮,里面空空如也,“这是?” 莫良道:“我也不知道,我看见我爸收到了这个,当晚就一个人去了民俗馆。余下的确实不清楚,那快递上不是有地址嘛,你们自己去找找看吧。” 宋可遇无奈,知道再问不出什么,只好和织云又返回了滨城。 他们按照快递上的地址开车到了沙白路60号,可是眼前分明是个废品回收站。回收站的白发老头一问三不知,更别提什么姓白的老先生,还是姓莫的馆长了。 “会不会是地址错了啊?”那老头知道他们要找人,好心的往远处一指,“我们这边是棚户区,可是那街对面,别看就隔着几号,就是属于新建成的开发区了,那边楼多,又干净,没准有你们要找的人。” 织云笑眯眯的道了谢,刚上车没等坐好,就看宋可遇两手在方向盘上大力一拍,嘴了冒出一串她听不懂的“法克”。 宋可遇拿着快递外皮指给织云看:“那个鸡贼的莫良,拿了钱还要耍滑头!你仔细看,这上明明写着沙白路50号,他加多了一笔,让我们误以为是60号。” “可是没道理啊,耍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织云不可理解。 宋可遇冷笑一声,“有些人天生就喜欢做损人不利己的事,还谈什么道理。” 织云显然不认同他的说法,不过也没再反驳。宋可遇一脚油门,终于在沙白路50号的商铺里,找到了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 宋可遇和这位中年老板握握手,微笑道:“您好,冒昧打扰了。我们是来找白经纬老先生的,不知道您方不方便为我引荐一下?” “哦哦,我是他的孙子,叫我老白就行。您二位这是?”白老板扶扶金丝边的眼镜问。 织云递上手里的快递袋,“那您知道这个吗?” 白老板很快看了一眼,就笑道:“是你们啊,坐!坐!还麻烦你们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了。” 宋可遇也不点破,只问:“那白老先生?” 白老板脸色微一沉,叹口气,“我爷爷十几年前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一开始是总忘事儿,后来年纪越来越大,整日瘫痪在床,昏昏沉沉,这一年来,更是只能在市医院的加护病房靠吸氧输液维持着了。可就前几天,他嘴唇突然动了动,依稀像是喊着‘镜子、镜子’的,医生说他心肺衰竭的厉害,大概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了。” “那镜子是什么?”宋可遇没想到那所谓织云的遗物竟会落脚在此处,急切的问道。 白老板勉强笑一下,“你们不记得了吗?前几年,我们收拾爷爷郊区院子里的老物件儿,知道他资助了你们民俗馆,便把那些东西都捐到了馆里。如今老人突然想起来,我就把当初的捐赠单快递过去,说了这一两天就要去拿的嘛。”他望一眼对面二人,“怎么,你们今天没带过来吗?” 宋可遇脸色严肃,腾的站起身,安抚的朝不安的织云点点头,给曹小胖拨了一个电话。 “喂?小宋,什么事啊?”曹小胖正在打麻将,电话里一阵稀里哗啦的嘈杂。 宋可遇的声音却十分正经,“曹哥,和你打听个人。” “嗯?什么人?等等、等等,嘿!胡了!来来,你来帮我顶一把。”他起身找了个安静点的地方,才问:“你刚才说什么人?” 宋可遇问:“你收东西的线人里,有没有听过一个叫莫良的。” 曹小胖不太确定的挠头想了想,“好像有这么个人,他爸有个民俗馆是不是?” “对!”宋可遇眼神一亮,“那他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货,是和镜子相关的?” “我很久不和他打交道了,这小子不地道你知道吗?很多东西来路不清不楚,早年他爸以民俗馆的名义收了点东西,倒还不错,后来也没什么资源了,爷俩就开始偷着去挖野坟!你想,城郊附近哪来的大墓,都是寻常百姓,挖出来的东西能值几个钱,还不够沾染晦气的。”曹小胖“呸”的吐了口唾沫。 宋可遇皱眉,“镜子呢?你有听过他出手过镜子吗?” 曹小胖仔细想了半天,还是回说不记得了。 第14章 舞女织云(十一) 白老板在旁边听了半天,见宋可遇挂断电话,忍不住狐疑道:“你们不是莫家的人?你们是谁?” 宋可遇只好叹口气,向眼含戒备的白老板解释道:“不知道您听没听说过‘慈心庇幼所’?” 白老板愣了一下,才点点头,“你是说我爷爷当年......” “对。”宋可遇指指织云,“当年那场轰炸,不止活下了你爷爷,还有另外一个孩子,这位就是他的后人。” 白老板虽然不完全相信,可到底放松了戒备,“那你们这是?” 宋可遇忙道:“那面镜子,应该不是属于你爷爷的吧?” 白老板迷惑的摇摇头,“这我确实不清楚,不过似乎是买了郊区那所宅子之后才得的。” 宋可遇见白老板回答的十分上路,略放下心来继续胡诌道:“那镜子其实是我这位朋友爷爷的遗物,他们相约若是在迁徙途中失散了,就在城郊戏台对面500米的地方,埋一面镜子,当作信物,证明彼此都安好,只不过埋完镜子还没等见上面,我这位朋友的爷爷就去世了。所以我们如今很想找回这件东西。” 织云听得两眼发直,悄悄冲宋可遇竖了个大拇指。 白老板闻听颇为唏嘘,感叹道:“那个年代的人,都不容易啊!没想到这镜子还有这样的渊源在,难怪我爷爷到现在还记挂着。” 他突然想到什么,从手机里翻找了半天,举到宋可遇和织云眼前,“这是我翻拍的老照片,那是刚捐赠到馆里的时候拍的。”他将屏幕放大给两人看。 照片中一面平平无奇的黄铜镜,被一个三角支架固定在玻璃展柜里,因为年头儿的关系,镜面已经模糊不清,四周更是锈迹斑斑。 宋可遇留心去看织云的表情,可织云完全一脸初次见到此物的困惑,向宋可遇低声道:“这真不是我的东西,不过样子,确实是我们那个时候常见的款式。” 宋可遇心下一动,也掏出手机,翻出第一天去民俗馆时信手拍的照片,一张张仔细去看。一旁的白老板也探头看了看,突然手指着照片中一个展柜的角落说:“就是这个!” 宋可遇将手机平放在桌上,把白老板手指的那个点放到最大,模糊看到一块红丝绒布,下面凸显着一个圆形平面的物体。 白老板笑道:“就是这个了。当初送过去的时候,不知道村里哪个人说经年的老镜子不能这样直接展出来,我和莫馆长一商量,就说拿块红布来挡一挡。” “这个莫良,他居然撒谎!”宋可遇怒不可遏的拍案而起。 白老板有些不明所以的仰头去看,织云忙道:“我们要您的地址,他故意告诉我们一个错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说着强拉起宋可遇就往外走。 一直到坐进车里,织云才小心的问:“你怎么生这么大的气,他给了我们错的地址,我们不也找到白老板了嘛。” 宋可遇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半是对织云半是对自己道:“白老板将镜子捐给了民俗馆,老莫伙同儿子虽然倒卖老物件儿,却因为白家出钱资助民俗馆的关系,不敢动这面镜子。如今白老先生病危的消息一传来,老莫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半夜回了民俗馆,然后馆里就起了大火。” “我那天在馆里拍照的时候,镜子还好端端摆在展柜里。这么短时间就遇到了火灾,这之间监控上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如果真如莫良所说的,火灾后半个囫囵的物件儿都没扒出来,那镜子上的那块红布又怎么会全须全尾的蒙在他家电视上!” “据我猜测,多半是老莫觊觎那面镜子很久了,白老先生病危,白家人来要镜子,他便铤而走险的搬空了民俗馆,又点了房子,只是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没有逃出去。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民俗馆里面肯定有什么暗道通向外面,好便于莫良接脏,而那面镜子,十有八九还在莫良手里!” “他们怎么能干这样黑心的事!”织云越听越气,“我虽然没见过白老先生,可他毕竟和我的小铃铛在一起生活过,如今他去世前的心愿就是不放心这面镜子,为了小铃铛,我也要帮他把镜子找回来。” 宋可遇用力的点点头。 这些天无数次往返,戏台附近的地形,他们多少都熟悉了。 天已经黑了,戏台旁的灵棚前,演出班子已经南腔北调的唱起来,吸引了不少人或蹲或坐的看演出,极其热闹。村里还特意拉了一条电线过来,在场院上空吊起了好几只高瓦数的灯泡,一时间亮如白昼。 灯泡照射出的光线为光明与黑夜划出了一条泾渭分明的弧线。此刻宋可遇和织云猫着腰,正沿着这条弧线,潜身进浓重的黑暗里。 十几米外就是喧闹的人群,可此刻他们眼前只有一片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焦土。 宋可遇和织云分头在这一小片废墟里翻找,找了许久也没有头绪。织云小心翼翼的向四周望了望,思忖了一会儿,走到还在翻找的宋可遇身边,小声说:“既然巡捕房来查过现场了,现场又被焚烧的这样厉害,怎么会什么也没有发现,也许未必有暗道吧。” 宋可遇擦一把脸上的汗,心里却颇为失望,重新理了理自己的思路,觉得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地方。 织云拉着宋可遇坐在废墟后面的一口枯井的井沿儿上,掏出手帕来给他擦擦脸。 宋可遇接过手帕,轻微擦两下,便觉得颊间萦绕起那股熟悉的草木清香来。他这才发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冉不秋了。 他忍不住开玩笑道:“你家大人呢?这么消停,还真让不习惯。” 织云双眼失焦片刻,再次清明时颇为无奈的摇摇头,“大人在休息呢,不愿意理我。” “是不愿意理我吧。”宋可遇自嘲的笑笑,“他不出来更好,咱们俩行事更方便。” “你是不是对大人有什么误解?”织云笑道,“其实大人在望乡台口碑很好的,不过是嘴坏了一些。” 宋可遇不予置评的笑了一下,将手帕还给织云,黑暗中一个错手,手帕就飘飘然飞落下去,挂在井壁边缘一处枝蔓上,织云忙俯身去够,指尖将将勾到一点儿,扭头朝宋可遇微笑道:“还好大人长手长脚的,要是我原来的身子,是肯定够不到的。” 宋可遇刚要说话,却看织云脚下一滑,倒栽葱似的跌进了枯井里,两秒之后,发出一声落地的闷响。 他忙趴在井沿儿边,压低声音向里面喊了几声,很快得到织云的回应,“宋秘书,我没事,只是崴了脚......胳膊也不能动了。” 宋可遇忙道:“你别急,我这就去村里借绳子拉你上来。” “宋秘书!”织云在里面喊,“这下面有梯子!” 织云那里似乎费了好大劲儿才竖起一架木质的梯子,只是梯子略短,宋可遇要双手扒在井沿儿上,大半个身子没入枯井里,脚尖才将将踩到梯子上缘。 织云愧疚道:“宋秘书,你别下来了,我自己也能爬上去。”她说完努力攀上梯子,无奈一只脚用不上力,尝试了几次也没成功,自责道:“我真是太没用了。” 宋可遇转正身子,一边向下爬,一边安慰:“没事,这井不深,一会儿我在下面托着你的脚,你就能借力上来了。” 井确实不深,没一会儿宋可遇就到了井底,他努力适应了一下漆黑,依然只能看清月光从井口影影绰绰投射进来的那一圈地方。 在黑暗中摸索了一会儿,宋可遇的汗毛突然无缘由的立了起来,他不安的轻声唤了一声:“织云?” 可回应他的却是后脑勺一阵剧痛,以及接踵而至的无边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宋可遇才在脑后传来的疼痛中恢复了意识。 他微微睁开眼,感到全身也酸痛的厉害,待意识更清楚一点,才看清自己身处在一个无窗的局促环境中——仅够一人站立的高度,一扇木条扎的简易门立在土墙边,一小截蜡烛立在墙壁上凹进去的小坑里,看起来似乎像个地窖或是地洞。自己的双手被胶带反绑在身后的一根充当地窖支撑的圆木上,织云也被捆了手脚,绑坐在旁边一把椅子上。 “织云!”宋可遇小声急切的唤了几遍,可惜织云的脑袋深垂在胸口,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宋可遇恨恨的咬紧牙关,不情不愿的又唤道:“冉总!冉总!” 这次回应他的是“吱呀”一声门响,那扇木栅栏似的门被一把推开,露出莫良似笑非笑的一张黑脸。 “醒了?”他拉一把凳子坐在宋可遇身前挪揄:“是我打你那棍子太轻了,还是打他那棍子太重了?既然你先醒了,就说说吧,为什么没完没了的缠着你莫大爷?” “哎呀兄弟,这是怎么话说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宋可遇笑得颇为不正经,冲莫良挑挑一边眉毛,“是弟弟我孝敬的不够?不够您说话!要多少咱们好商量,先把我们解开吧。” 莫良歪歪头,“是嘛,那弟弟说说,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呐?” 宋可遇忙道:“我们这不是专程赶来祭奠莫馆长嘛......” “放屁!”莫良粗鲁的打断他的胡扯,抬起一只脚狠狠踹在了宋可遇的腰腹间,宋可遇脸色一白,疼的“嘶”了一声,却强忍着没有呼痛。 第15章 舞女织云(十二) “哟!可以啊!”莫良夸张的竖起拇指晃了晃,“算你是条汉子。”随即脸色一变,露出狠戾的神色,阴沉的说:“别跟我装蒜了!上天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本来上午已经给了你们一条生路,晚上偏又返回来,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只怕从今往后这滨城里,再也没有你们二位的声气儿了。” 宋可遇略微缓过气来,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熬到冉不秋那个南霸天醒过神儿来,还怕没有这个莫良的好果子吃? 他惨白着脸抬起头,嘴朝着织云一努,“不过为着几个钱嘛,你不知道吧,他可是滨城最有钱的大老板,你要什么投资,他都能给你,要什么赞助,只要说出个数目来,没有他办不到的。” 莫良“哈”的大笑了一声,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抵在宋可遇脸颊上,按出深深的凹痕,刀刃锋利冰冷,宛若下一秒就要划破他的皮肤。 莫良瞪着眼问:“他?老板?” 宋可遇小心翼翼的向下点了一下下巴。 “哈哈哈!”莫良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眼角都溢出了眼泪。 宋可遇脸上一轻,就见莫良又弯腰用匕首在织云脸上拍了拍,“他?大老板?” 宋可遇连连点头。 莫良慢慢直起身,冷冷盯着宋可遇,“你们这套糊弄鬼的说辞,也就骗骗我那死心眼的爸爸,他还真以为你们是来拿钱投资的。哼,公墓看门儿的老拐头都告诉我了,你们半夜三更的潜进公墓里挖人家的坟头,棺材都启出来了!原来你们干的和我是一样的营生。” 宋可遇一时无语,关于这件事,他确实无从解释,只好垂头丧气道:“好吧,没想到是在这件事上露出了马脚,只要大哥放我们一条生路,我托曹哥给咱们当个中间人,正式给哥哥赔礼道歉,到时还有好东西来孝敬哥哥。” 莫良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哟,原来真是同行啊。你早说多好,现在晚了!” “怎么?”宋可遇拿眼瞟着织云,尽量拖延着时间。 莫良狞笑道:“你们又是冒充投资,又是挖坟掘墓的,不就是为了那面镜子嘛。这么些年了,那白家居然也想起这面镜子来。我就猜到一定是那面镜子很值些价钱,就让我爸趁着白家没来人,半夜回去馆里调包,可谁知道......”他脸上露出惊恐又痛苦的表情,“谁知道也不知怎么的,我在后窗根儿后头听见我爸一声惨叫......那叫声........然后我爸整个人就着起火来!整个馆里也着起火来!镜子被甩出窗外,我拿着镜子没命的跑........跑........” 莫良就这样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黑暗中虚无的某处,半晌回过神儿来,恶狠狠的凑到宋可遇耳边说:“我爸一条命,就换来这么一块破镜子,呵呵,都说这镜子邪性,邪性好啊,邪性的更值钱。不过你们!”他拉开些距离轻蔑的看了织云一眼,“你们就负责给我爸陪葬吧,也省得他老人家黄泉路上孤单。” 莫良弯腰几下挑开织云手脚上的胶带,轻蔑的说:“娘们儿似的,刚才真是多余绑你。”说着将匕首抵在织云完全暴露出来的脖颈上,墙上暧昧的烛火,将匕首下细瓷一样的皮肤映照的更加脆弱白腻。 “别!别!”宋可遇脖子上暴起了青筋,大喊着吸引莫良的注意力,“他连醒都没醒,杀起来多没意思,你再等一会儿,我陪你聊天,我我我......我在国外也收过东西,我讲给你听!” 宋可遇语无伦次的大喊大叫着,莫良没所谓的起身过来,“也罢,早死晚死隔不了1分钟,先解决你也是一样的。”说罢果然拿刀抵在宋可遇的脖子上,眼色一沉,手下便要使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旁边兀的传来一声尖叫,宋可遇惊喜的目光一斜,却只看见苏醒过来的织云那标准的惊恐眼神。 织云起身飞扑过来抢夺莫良手里的匕首,莫良不防,被她推了一个趔趄,迅速回身举刀来刺,织云眼看无力阻挡,嘴里叫一声“宋秘书”,回身紧紧抱住宋可遇,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刀势,只听“噗”的一声,刀身齐根莫入了织云的后心,白色的衬衫上顿时涌出大股鲜红的血浆,顷刻染红了白衣。 织云眼角滑落一滴泪,无声的软倒在宋可遇脚边。 眼前发生的一幕不过瞬息,宋可遇顿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呼吸困难,胸腔中的窒乏感压迫的他快要爆炸,他脖子上立起来青筋,再也没有了刚才调笑的心思,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悲痛使他发疯的冲脚下狂喊道:“织云!织云你站起来!你还没有找到你的儿子!你还没有帮白老先生找到镜子!你起来!你起来啊!冉不秋!你这个混蛋!你这个懦夫!你配不上织云的信任!什么千年不死,我鄙视你!我一辈子瞧不起你!织云!织云!” 他连绵不绝的呼喊似乎提醒了莫良,刚刚杀死一个人,使他精神异样的亢奋,他学着发疯的宋可遇做出因悲痛而扭曲的表情,玩了一会儿,有些累了,将带着血珠的匕首往腰间一插,回身去木门外捧进一团报纸。 宋可遇沙哑着声音粗喘着,眼神紧紧盯着莫良不放。 莫良几下拨开报纸,露出里面色泽暗淡的一面铜镜来。他戏弄般的立起镜面去照宋可遇那张愤怒悲痛的脸孔,咧嘴笑道:“你们不是一直在找它吗?虽然你们拿不去了,不过我可以用它送你们一程啊。让我来看看,它是怎么着火的?烧他个一了百了,岂不给我省事。” 他翻来倒去的摆弄那面镜子,可是并没有出现他预期的效果,他又转过镜身,朝自己脸上照了照,镜面诡异一闪晃了他的眼,正懊恼间,肩膀却被什么从后面轻轻点了一下。 他随手往肩膀上一抚,下一秒,又是轻轻一下。 莫良眼神一变,蓦然转身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莫良悚然看着刚刚被自己捅死的那个男人,此时正抱臂胸前,斜扬着狭窄的下巴,站在他身后,好整以暇的乜斜着他。他有些恐惧,但并不胆怯,那个男人居高临下的姿态激怒了他,事已至此,他横下心来,趁着对方不备,一刀刺进对方胸膛。 他下手用尽全力,只求一刀毙命。 可下一秒,他被自己力量的惯性裹挟着,狠狠跌在了地上。而那个倨傲的男人则缓缓转过身来,朝跌在地上狼狈的他,颇感无趣的摇了摇头。 怎么会?莫良无意识的长大了嘴,他居然......直接穿过了那个男人的身体,毫无阻碍! 而于此同时,原本躺在宋可遇脚下那个无声无息的“尸体”,也“嘤咛”一声,悠悠转醒,捂着自己胸口,略显孱弱的站起身来。 莫良在两张一摸一样的脸孔上来回流连,突然怪叫一声,冲向木栅门,但那扇只是虚虚掩着的木门,却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拉不开。 莫良惊吓过度,变得癫狂起来,他先是无力的跌坐在墙边发出野兽一般呜咽的怪叫,片刻之后又立起身来,激烈的挥舞着双臂,在窑洞里狂砸乱摔。 洞里空间局促,没有让他施为太久,几把椅子就被砸的稀烂,他困兽一般伸出十指,在土墙壁上抓挠,直抓到指尖血肉模糊成红色的一团。 他绝望的一扬手,打落墙壁凹槽处的蜡烛,蜡烛在空中划出一条细小的光线,落在了地上那面铜镜旁边。本就昏暗的空间里,只剩下地面那一小处光源,莹莹的烛火在镜面上晃了晃,猝然裂变出熊熊烈焰。 铜镜就像被点燃了一般,整个镜面都剧烈燃烧起来,冒着气泡,冒着白烟,如同一盘沸腾的铜水。 莫良缓缓跪下身来,双眼失神的伸手去够那铜镜,嘴里喃喃不止的叫着“爸爸、爸爸”。 他血肉模糊的手指与沸腾的铜水一触即燃,可莫良却像失去了感知,任由自己的整个身体像火山喷发后滚烫的岩浆般黢黑、崩裂、血水横流,直至冷却、僵硬,成为跪在地上一具狰狞的焦尸。 一切终于平静下来,唯剩下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道,令人作呕。 织云上前帮宋可遇解开了手脚的束缚,扶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冉不秋将蜡烛重新放置在墙壁间的凹槽处,托起地上安静如初的那面铜镜,饶有兴味的自言自语道:“这人间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不仅突然有了个能够看见我神识的凡人,还被我发现了这么有趣的‘戾鉴’”。”他屈指在镜面上敲了敲,可惜道:“难怪这么久都没有被幽冥收回去,毕竟炼造自人间,法力十分有限。” 冉不秋等了一会儿,却无人应和他,他不解的扭头去看宋可遇。 宋可遇与他直视了一会儿,毫无战斗力般颓然的垂下头去。 冉不秋略蹙一下眉,疑惑的问:“你不是没伤着吗?” 织云咬咬嘴唇,终究没有言声,宋可遇自嘲的轻笑一声:“冉不秋......织云,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居然真的以为,你们死了。” 冉不秋不屑的“哼”一声:“织云本就是魂魄,你让她怎么再死一回?还是......宋秘书,你愚蠢到,以为我会死在一个凡人手里?” 宋可遇没有说话,与织云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 冉不秋疾言厉色道:“你做出这般难看的姿态来......”他倏然一顿,缓和下语气后知后觉道:“难不成是在担心我吗?” 第16章 舞女织云(十三) 宋可遇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喉咙因为嘶吼,稍微做个吞咽动作都会引起尖锐的疼痛。燃烧消耗了大量的氧气,此刻这个密闭空间开始让他感到一阵阵眩晕,加上脑后的伤口,他多一个字都不想回应眼前这个需要他仰视的人。 他示意织云拿了那半截蜡烛照明,拉开那扇小木门,沿着潮湿低矮的地道向外走,企图将冉不秋狠狠甩在后头。果然一路回到了之前跌落下来的枯井口。 宋可遇将织云护在前面,自己吃力的沿着那截梯子向上方攀爬,抬头见井沿儿上好整以暇的趴着一个金光闪闪的虚影,还在为刚才的不解寻求着答案:“宋秘书,你一直不说话,是默认了吗?” 默认你妹! 宋可遇气的脚下一滑,差点没又跌下去。 织云拖着一只扭伤的脚,每攀爬一步,都要靠宋可遇用手掌擎托着那只伤脚,层层愧疚叠在一起,忍不住鼓起勇气抬头抱怨道:“大人,虽然我人微言轻,还是要说句公道话,您的作为实在不太厚道。您就算要唬那莫良,好歹放我出来悄悄给宋秘书使个眼色,也免得他刚才如此着急。” 冉不秋略微不自然的一扭头,“我那是在考验他的临危不乱。” “什么?”织云一脸嫌弃,“您刚才明明和我说的是,要看场猴戏。” 宋可遇气的头顶都要冒白烟,眼里恨不得发射出原子弹,两手在井沿儿上抠下两把青苔来,朝着冉不秋的方向砸去。 冉不秋不躲不闪,任由零星的青苔穿透他的“身体”落在不远处,眼里戏虐更盛,他突然发觉,原来戏耍这个小秘书,也有别样的乐趣。 织云就没有冉不秋那么轻松了,宋可遇那边一松手,她脚下一虚,又被散落下来的青苔迷了眼,惊呼一声跌落下来,砸在后面的宋可遇身上,两人重落回井底,滚作一团。 好在井底湿软,又颇多蒿草,他们离地不过两三米,跌下来也没再添新伤。 “对不起,宋秘书,都是我不好。”织云落在宋可遇身上,天然的人肉垫子,连疼也没疼一下,再看看不知何时飘下来、立在一旁幸灾乐祸的冉不秋,第一次觉得有点脑仁儿疼。 眼看冉不秋抿起薄唇又要说话,宋可遇也不顾自己喉咙有多痛,沙哑的打断他,只想使他不再纠缠那些无聊的问题,“冉总!既然又掉下来了,我们也正好想想,莫良的尸体就这么扔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该怎么弄出去呢?” 织云脸色一变,鼻尖微微一颤,疑惑道:“大人,宋秘书,我怎么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 不仅味道是刚才地洞里焦尸的恶臭,宋可遇还感受到了随着气流涌出来的扑面热气。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就在刚刚那间地洞里,本已枯槁死寂的焦尸身上,却突然跳出针孔大一点火星儿。那星星之火随即在焦壳下涌动成血管样交错密布的江河湖海,片刻之后,焦壳开始一片片蜷缩、龟裂、脱落。 焦尸四肢僵硬的站起身来,它再也不能被称作焦尸,而是全身涌动着血与火、犹如沸腾成岩浆般的火人! 它的躯体内部发出一声暗哑的嚎叫,渐渐从它站立的地方开始蔓延,很快整个地洞都燃烧起来。脆弱的木门顷刻燃成一捧炭灰,熊熊烈火泛着灼灼黑气,沿着狭窄的地道,快速的弥漫出来。 宋可遇已经从地道出口看到了暗红色的火光! 冉不秋收起笑脸,五指成钩,向火光处一抓,一团卷着黑气的火光便被他抓进手掌,他将掌心收至眼前,用力一握,那团火焰迅速消失成袅袅黑丝,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消失于无形。 地道里的烈火已经烧向井下,稍微停住蔓延,将他们围困在了中间,“这是恶魂戾气的反噬,快走!”冉不秋不再废话,迅速化进自己身体里,单手将宋可遇随意扛在肩上,攀着木梯,几步跃出了枯井。 而那些伺机待动的烈火,像是畏惧着冉不秋,待他的身体刚自井口上方离开,便迅速膨胀蔓延出井口,一路熊熊燃烧向戏台前的人群。 冉不秋一出枯井,便将肩上的宋可遇掷在地上,自己向一旁连退数步,眯眼去看火势。宋可遇来不及站起身,只好自力更生、手脚并用的跟着冉不秋爬离火圈儿。 宋可遇站起身来,顾不得自己刚才动作的猥琐,忙顺着冉不秋的目光去看。 只见火势越烧越旺,将整个场院团团围在中间,火焰上方不时升腾起浓重的黑烟,伴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井下的火人刚攀上木梯,木梯便被灼烧成一地焦黑粉末,它愤怒的在枯井下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嚎叫从幽深的井下传来,闻听使人不寒而栗。 可是被火势包围在中间的村民们却无知无觉,表演在继续,观看在继续,唢呐鼓乐声声不息,人们叫好欢闹声更是此起彼伏。 黑幕下孤野的村庄,黑气弥漫的炽烈火团渐渐聚拢,划出一个弧度整齐的圆圈:火圈中有灵棚,以及一群在灵棚前狂欢的人群。 宋可遇被眼前的荒诞场面惊呆了,他本能的望向眉头紧锁、一脸严峻的冉不秋,可对方似乎正在思索。 宋可遇不再犹豫,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景下还使自己冷眼旁观,那被围困的人群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啊,有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有蜷在长辈怀里安睡的襁褓中的幼童。宋可遇狂奔向火焰边缘,可火光冲天,使他一步都难以逾越。袭面而来的滚烫犹可忍耐,可脚下才触碰到一点火星儿,黑色的皮鞋就冒起黑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燃起火焰。 宋可遇忙手忙脚乱的甩下皮鞋,焦急的冲里面的人群大喊,然而任凭他喊破喉咙,里面的人群依然没有一点回应。火圈内外,宛如隔绝严密的两个世界。 火势虽然暂时诡异的并未向内收拢,但并不能阻挡其壮大的态势,暗红色的火苗越升越高,场院上方吊挂的一只灯泡,终于耐不住炙烤,迸裂粉碎。随着这只灯泡的碎裂,场院中心明亮的光圈骤然缩小了一圈,而刚刚停滞的火线瞬间呼啸着占领了新出现的一片黑暗,接着在地面明与暗的交界处再次停滞。 火舌撩拨舔舐着上方的灯泡,很快,第二只灯泡不敌炙烤,再次发出爆裂声。黑暗犹如一张贪得无厌的大嘴,只等一口口吞噬着仅存的光亮。 宋可遇自己遇险时还仅是冒冒冷汗,此刻在烈火炙烤与内心焦灼的双重折磨下早已大汗淋漓,他近乎祈求的回身去找寻冉不秋的身影,却见冉不秋也正向这边跑来。 “你想到办法了吗?怎么救这里的人?我怎么喊叫他们都听不到!”宋可遇焦急的迎上去,又跟着冉不秋疾速登上了戏台。 冉不秋俯视着场院,隽秀的眼角此刻却流露出一抹厉色,“是我小瞧了人间炼造的‘戾鉴’,可我想不明白,区区一个莫良,无名无姓的小人罢了,怎么能勾动‘戾鉴’源头的反噬之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可遇听来听去都是于眼前无补,“冉不秋,你能不能分得出轻重缓急,先解决眼前。” 冉不秋抬起手中那面斑驳的铜镜,对着场院高高举起,很快镜面便滚滚涌动沸腾起来。宋可遇忙放眼去看,只见在铜镜的映照下,场院中的火势不熄反强,第三只灯泡加速爆裂,火势急剧内缩,眼看已经紧贴向最外围的村民。 灵堂后面的帷幔更是被瞬间点燃,接着停放莫馆长遗体的棺材躁动起来,继而向左右滚动。棺材里发出狰狞的嚎叫,与古井下遥相呼应。 宋可遇急的两手相击,“冉不秋!你这样做,完全没有用啊!火就要烧到人了!” 冉不秋不耐烦道:“是你让我想办法,如今却来呱噪。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加速火势,待一切尽快烧尽,不就结束了嘛。” “什么?”宋可遇难以置信的瞪着冉不秋,“那下面有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你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尽快烧尽?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吗?” 冉不秋冷下脸来,“他们与你非亲非故,你这么惊慌做什么?” 宋可遇知道与他说不通,他多么想痛痛快快的和冉不秋打一架,拳拳到肉,脚脚见血,把冉不秋一张冷脸揍成猪头,才能发泄自己此时的怒火。可眼下的情景,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排遣内心的愤怒。他一把拽下冉不秋高举铜镜的手,紧接着一拳打向冉不秋的颧骨。 冉不秋身形一动,向后避开拳头,大怒喝道:“宋秘书!” 灵堂方向一声碎裂声,宋可遇急忙转头,看到棺材已被挣脱成一地黑焦的碎木屑,从里面爬出来的莫馆长,全身血火横流,僵硬着肢体,跃跃欲试的准备扑向灵堂前演出的人。 人群上方的一只灯泡爆裂开,向内收聚的火圈已点燃了外围几个村民的衣服。 第17章 舞女织云(十四) 宋可遇的全身都颤抖起来,他的胸腔不可抑制地剧烈收缩,像一个濒临溺水的人,直视着冉不秋清冷的眼睛:“你要怎么样才肯救这些人?”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假使得到的仍是拒绝,他死也要冲进火场,哪怕用自己的命换出一个孩子的命来也好。 冉不秋勾起嘴角随意道:“如果你恳求我,我倒可以勉为其难的......” 他还没说完,就见一向最喜欢与他斗嘴的宋秘书,身体一矮,单膝跪在了他的脚畔,郑重道:“大人!我宋可遇求你,救救这些无辜的人!” 下一秒,织云的魂魄从冉不秋的身体里拼命撞出来,跌跪在宋可遇身旁,双眼含泪的哀求道:“大人,我求求您,救救他们吧,一切因我寻子而起,不要让我孽更深重了!” 冉不秋努努嘴,不是很能理解跪在自己脚下这两个人的想法,但他自诩是个言而有信的人,自己既然话出了口,不过施救几十条人命,倒也无妨。 冉不秋略一颔首,再次高举手上的铜镜,另一只手蜷指向空中一伸,幻化出自己的魂火来。 织云和宋可遇皆紧张的盯着冉不秋掌心那一簇紫色的火苗,映在暗红色汹涌澎湃的镜面上,竟奇迹般渐渐平息的了镜面内的火光。 反观场院中间的火势,也慢慢虚弱下去,外围几人衣服上的火焰熄灭了,莫馆长的尸身僵立四肢,轰然向后仰倒了下去。 冉不秋情挑一下嘴角,不无得意道:“我原不想祭出我的魂火,不过你既然低三下四求我,总要卖你一个面子。可你要记得,你是欠了我天大的一个人情呢!” 宋可遇全身虚软的瘫坐在地上,和织云彼此看了看,长吁出一口气。他兀自虚弱一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回去就给大人塑金身,日日进香。” 冉不秋拧起眉毛刚要反驳,却只觉手中的铜镜一震,手指与铜镜接触的地方一阵黑气,紧接着手指就感到一阵麻痛,下意识将铜镜掷在地上。 铜镜的镜面上居然死灰复燃,又涌动起炽烈火光。场院里已如灰烬般的黑火重新熊熊燃烧起来,莫馆长的尸身再次由黑转红,由暗转亮,呜咽呼号着就要起身。 冉不秋微愣,宋可遇爬起来去抓那铜镜,触手一麻,指尖已鲜红一片。 “怎么会这样?”冉不秋喃喃自语,“连我的魂火都不行,难道一定要我化出戾气来以戾抵戾?可我如今心态平和,心绪舒畅......” “用我的!”织云爬起身来,去摇冉不秋的胳膊,“我虽比不上大人,好歹也做了近百年的幽魂,此事又是因我而起,就用我的魂火来祭铜镜。” 又一只灯泡碎裂,仅剩表演班子头顶还有一盏灯光照明,场院上几乎所有的村民身上都燃烧起火苗。刚刚还在襁褓中平静睡觉的婴孩,蓦然尖利的哭泣起来。 宋可遇已经等不及细想,飞身冲下戏台,徒劳的在火圈外面呼喊,一边脱下衬衫企图扑灭一点火势,以使自己可以冲进火圈内救人。 “没时间了,大人,用我的魂火试一试吧!”织云攥紧冉不秋的胳膊。 冉不秋不再说话,示意织云的魂魄面对场院而立,伸出一手,五指大张,遥遥将铜镜抬升至织云后方,又以自己的魂火,照亮在织云的头顶。 织云虚无的魂魄微微轻颤着暗淡下去,镜面随之一滞。 宋可遇在又一次尝试冲进火圈内时,火势骤减,竟然使他成功跃进火线。他急忙奔向最近的村民身边,可没等他拍打,那村民身上的火就骤然熄灭,两眼空洞无神的望了一眼宋可遇,昏倒在地上。宋可遇惊讶的环顾,却见在场的所有人身上都没了火苗,渐次昏倒在地。 所有的火光零零落落如旱地拔葱,快速飞升至漆黑的夜空中,团团旋转,如一条条暗红色的丝带,继而突然加速,迅猛的扎进戏台上虚悬半空中的铜镜里。镜面暗淡下去,徒留深不见底的无形无状的黑暗。 只剩虚无魂魄的织云却突然凄厉的哭喊起来,她躺倒在地,身体瑟瑟冒着黑烟,原本白皙的皮肤如被烈火焚烧过一般化成乌黑斑驳的硬壳,龟裂的缝隙中滚滚流淌出鲜红的血水。“疼啊,我好疼啊,小铃铛,我的儿子,妈妈真的好疼啊。” 宋可遇放下怀中暂时安全的婴儿,听到戏台上织云痛苦的惨叫,大步跑回来,坚硬的石块划破仅穿着袜子的脚底,也全无所知,踏着斑斑血迹,爬上戏台,就要冲去扶织云,却在两步外,被冉不秋牢牢抓紧胳膊,动弹不得。 冉不秋面无表情道:“织云,你口口声声说这镜子不是你的遗物,可如今已证实,这面‘戾鉴’正是源造于你的‘怒、哀、惧、恶’四魄,在阳间历经近百年。只要心怀恶念的人站在镜前,加之烛火映照,就能引来戾气反噬,致使肉身灼烧,恶魂入镜。你还要说,你根本没见过它吗?” 织云身体痛苦的蜷缩,泪水刚流出眼角,就被灼烫成一团白色的水汽,终于以额抵地,回忆起那如烟的往事。 那时她已经染上烟瘾,终日混混沌沌,毒瘾一犯,便如同被千万只虫子在骨头缝里啮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祈求副经理赏她一口烟抽。 烟入了口,便身轻体畅,飘飘欲仙,再不把旁的事放在心上,任由副经理将她带到各色人等面前随意施为。 偶尔清醒的时候她也唾骂自己,但又会不禁软弱的想,事已至此,多不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混日子,活过几年算几年。 她本来就因买烟土捉襟见肘,随着毒瘾越来越大,副经理竟然一个钱都不再给她,只说让她以身抵烟土。 她再没有钱能捎回村里去了,只能自我安慰的想,花姐是个好人,即使没有钱,想来也能够好好的将小铃铛养大。小铃铛啊,每想到儿子,才能让她麻木的一颗心恢复一些痛觉,小铃铛最好忘记有她这样的母亲,她如今这副样子,怎么还配有小铃铛这么好的孩子呢? 后来花姐来找她,她就悄悄躲在房里,支使门房出去应付。她拿不出钱,更拿不出脸面。 她人长得清秀,歌喉舞艺都好,副经理用大烟拿捏住她太过容易,渐渐又不满足起来。他断了她一段时间烟土,逼迫她去城外流民里哄骗年轻的女孩子回来。她不肯,只招来一顿又一顿的毒打。 她趴在血泊里,青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想着在那些毒打她的人眼里,她大概还不如街边的一条野狗。 某天,当她亲眼看见被她哄骗来的一个年轻女孩,因为不服从,撞墙而死。副经理让人拿一领席子裹着那女孩冰冷的尸体送到城外胡乱埋了,她在门后剧烈的颤抖起来。或许她是软弱的,但仅限放纵自己随波逐流罢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戕害别人。如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只因为她的软弱而逝去......不,这已经不再是软弱,而是助纣为虐! 她慌乱的想要逃跑,逃回花姐家去,她甚至想好了,善良的花姐一定愿意帮助她,哪怕把她绑起来,哪怕用木棒把她一次次敲晕,也一定会帮她戒除掉这万恶的烟瘾。 “织云,你要干嘛去?”副经理悠悠的堵住了门。 “我......我想回家去看看......”她忐忑的小声说。 “回家看谁啊?”副经理笑眯眯的问。 她慌乱的咽了口口水,“没谁。” “是看你的儿子吧。”副经理把脸凑到她近前来,看她颓然惊恐的跌坐在地上,得意的笑道:“你以前往家寄钱的单子上有地址,我使人去瞧了瞧,小孩子长得真不错。”他戏耍她,宛如戏耍陶瓷罐子里的那只青头的蟋蟀,“你这面相,很容易使人相信——上次那个轻易就死了,你再去外头给我哄几个家里绝了户的女孩子来,我奖赏你好烟土抽。若是敢生出旁的心思,我就先让人弄死你儿子!” 副经理施施然的走了,只留下萎顿在地的织云痛苦伏地不能自持。 天底下,有哪个母亲,不是挖心沥肝的去爱自己的孩子呢? 她觉得自己既然已经罪孽深重,就不怕再添一笔。她已经是个最不尽职的母亲,假使她的存活,只会拖累她的儿子,那她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女人就是这样吧,性本柔弱,为母则强。她迷途过一阵子,如今知返,心下全无忐忑,只剩下义无反顾的决然。 过了几天,她假意顺从的跟副经理去了客房,唱了几首歌,又说了些恭维话,哄得副经理多喝了几壶酒,一挨床就睡死过去。 她红着眼睛,熬到午夜,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铜锁,反锁住了房门。床下拽出备好的油壶,将床上床下泼了个透。正在她最后梗着脖子准备吞下铜锁钥匙的时候,副经理居然醒了。 他很快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事情,满脸狰狞的来捉她。 织云吓坏了,她虽然下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但临到近前,内心仍陷入深深的惶恐惊惧,她绕着酒桌躲闪,手里点燃的火柴颤抖着挥出去,顷刻点燃了整个房间。 副经理身上也淋满了油,很快燃烧成一个火人,他痛苦的嚎叫,又怨毒不甘的来捉她,正巧被烧断的房梁掉下来砸中了腰。可他趴在地上长长伸出的手,却死死攥住她的一只脚腕,至死也没松手。 织云被攥住脚腕,一个踉跄趴在了地上,无论怎样踢打,始终无法挣脱。她趴倒时带翻了妆奁台,物品零零碎碎散落一地,台上的铜镜也滚落下来,正被她压在身下。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使她逐渐难于呼吸。脚腕被副经理已经僵硬的手紧紧攥着,这一切让她终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别了,我的小铃铛。 第18章 舞女织云(十五) 织云的痛苦深入骨髓,历经90年不散,她越想忘记,越是被自己时时记起。杀人的罪恶感如影随形,如同她此时焦黑爆裂的皮肤,其实不过是她重新被唤起的痛楚回忆。 冉不秋的声音无波无澜,匕鬯不惊,“你真正的执念,是对自己生前堕坑落堑与害人性命的难以释怀。你虽惦念儿子,不过若此刻你儿子就在你面前,你只怕也会裹足不前。就像你在幽冥关守望多年,只怕并不是没有看到花姐的魂魄,而是因为羞愧,避而不见吧。” 随着冉不秋的话音,织云的魂魄渐渐褪去灰败狰狞,恢复成本来样子。她指尖抓地,羞愧痛苦到难以自持。她蜷缩的身体里埋藏着那个战乱年代中悲惨女人的缩影,埋藏着悲凉个体无法自主命运的多舛波折。 冉不秋松开了钳制宋可遇的手,宋可遇反而不敢上前。他思忖良久,才上前蹲身在织云身旁,轻声道:“织云,哭吧,哭出来就都好了,你不过是为了自保......我们都无法评论自己所处时代的对错,那些时代加诸在我们身上的苦难、迷惘,终究会随时间淡去,‘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罢了。” 她狠狠的摇着头,“不,小铃铛不会原谅我,他过得那么苦,都是我的错。” 宋可遇手在虚空中抚了抚织云剧烈抖动的肩头,“你为他做了你所能做的一切,甚至付出了生命。织云,无论他魂归哪里,终究会感知到你是一个爱他的好母亲。” 织云痛哭失声,90年过去,她在这熟悉的戏台上,终于敢直视自己内心最黑暗的一隅。那哭声荡进风里,如同鸿雁哀鸣,归根结底,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织云渐渐从痛哭到哽咽,宋可遇知道她需要时间,站起身问一旁的冉不秋,“什么是怒、哀、惧、恶?这镜子和织云到底是什么关系?” 冉不秋瞟他一眼,“人之将死,七魄先散,三魂再离。烈火焚身又是阳间的极痛。织云死前因那副经理以其子威胁而怒,因再不能见儿子而哀,又因亲手害死副经理且惧且恶,凡此种种,在焚身的痛苦下达到极致,这四魄太过旺盛,离身前被映进镜子里,化为戾气,成为‘戾鉴’的源恶——你也可以理解成一个药引子,或是一颗种子。戾气最是喜爱吸收恶魂,壮大自己。我猜想织云死后,花姐一定又去找寻过她,在废墟中找到这面镜子,当作她的遗物带了回去,想给小铃铛留个念想,所以才有了后来这些故事。” 宋可遇恍然大悟:“所以这面铜镜才会历经这么多次烈火焚烧,都没有被毁坏或者熔化。” 冉不秋闭嘴转身。 宋可遇忙跟上去,关切的问道:“冉总,你怎么了?” 冉不秋不爽的情绪上了脸面,“宋秘书,你心情好时,就甜言蜜语;心情差,就变着样的出言不逊。我今晚讲话太多,此刻情绪不佳,不打算再回答你的问题了。” “嘿嘿嘿,”宋可遇虽然被这一晚的变故折磨的身残体弱,此刻也不得不狗腿的陪出一张笑脸,凑上去谄媚道:“冉总,冉大人!你看我一介凡夫俗子,从来没见识过这么大的排场阵仗,哪像您老人家见多识广、临危不乱、英明神武、所向披靡,”他压低声音悄悄问:“其实今晚,就算没有我和织云求你,你也不会任由这些村民被烧死吧。” 他抬头去觑冉不秋的脸色,可眼前一虚,就身不由己的向一侧歪过去,不出意外的栽进一个纤瘦清冷的怀抱,鼻端隐约传来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 他脑后受了伤,过了又累又急又惊的一晚上,实在有些体力不支。冉不秋待他重新睁开眼,才略有些嫌弃的扶他站好,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小声抱怨:“凡人就是麻烦,不仅愚蠢,身体还弱。” 宋可遇也不计较,轻笑一下,闭眼略微缓缓精神,又强撑着去关心织云的情况了。 暂且没人去管地上的铜镜,那镜面深不见底的浓黑里,悄然探出一个黢黑小头,趁着众人不备,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来,在场院上空盘桓一阵,猝然钻进晕倒的一个村民身体里。那村民便悠然的睁开眼,整个眼珠化成一团缭绕的黑烟。 紧接着镜面里便争先恐后的窜出一条条黑色气团,猛的一看,极像脸盆里钻出的一条条泥鳅。它们比第一条出来的“小黑”更急不可待的往村民身体里钻,偶尔两条“小黑”选中了同一个村民,还要在空中厮打一番。 被“小黑”入侵的村民都睁着两只缭绕黑烟的眼睛,以诡异的姿势,高挺胸骨,四肢后垂的站起身来,磕磕绊绊的四散而去。 戏台上的人们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异样,织云踉跄的站起身来,抬着胳膊指着场边,快步跑到冉不秋身边,“大人!大人!”她语不成调的呼喊着。 宋可遇拖着早已精疲力尽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气沉丹田的大骂一声:“靠!这他妈的到底有完没完!” 有完没完暂且不论,冉不秋皱眉道:“你的魂魄解封了‘戾鉴’,这些年被吸纳的无主恶魂都被放了出来,若是四散而去,必定要酿成大乱。织云,我要祭你的魂魄重新封锁‘戾鉴’,只不过你免不了要落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与‘戾鉴’同销同灭,你愿不愿意?” 织云微微挺直了身躯,脸上还残留着泪痕,眼中却十分坚毅:“我愿意,谢谢大人和宋秘书解我多年心结,我如今无牵无挂,只要能阻止这些恶魂为祸乡邻,我什么都愿意做!” “有你这句话也就够了。”冉不秋抬抬手,阻止一旁意欲插言的宋可遇,“我的职责是接你来,自然也要好好的送你回去。所幸这‘戾鉴’还没成气候——再多收些戾气,只怕我也无可奈何了。回头你返回幽冥时,一道把这镜子带回去交给鬼差,也算我今年额外的业绩吧。” 冉不秋说罢快速向前奔去,只是第二步时,神识便脱离了肉身,在漆黑的夜空中现出散着金晕的暗紫色光形,凌空飞至场院上空,右手在额心掐一个诀,待掌心缓缓凝出一团枝蔓,手臂伸出,掌心向下,一条条暗紫色的光带便如同淡紫色的藤叶,从空中快速生发蔓延,枝端每触到一个村民,便迅速绕着那村民的身体密密匝匝缠牢缩紧,直至里面的“小黑”耐受不住桎梏,自己从村民的身体中浮出来,便被藤蔓捆着送回到铜镜里。 这景象诡异却也绚烂,像千树万树的烟火同时绽放于眼前,凌空几十米的夜空都被暗紫色的华光点燃,妖冶瑰丽如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无数枝蔓在夜空中舒展、盘旋,但却并不媚俗,萧萧肃肃,使人心向往之又不敢亵渎。 终于最后一个村民身上也被“净化”,远方的地平线也泛起了青白。 村中不知谁家圈养的芦花鸡跳上了自家的石磨盘,扑棱几下翅膀,“咕咕”的啼叫起来,引逗的村中几条黑狗也不住吠叫。片刻之后,躺地的村民们渐渐转醒,他们狐疑的彼此打量,又脑中一片积糊,不明白自己怎么能看个白事表演就忘我的在场院里睡了一晚。 一个老汉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惊讶一指,“哎呀,了不得了,这老莫的棺材怎么跌在地上。”言罢和几个年轻些的村民,一起搭手,又将棺材抬回到原来的位置。 宋可遇在冉不秋神识出离的瞬间,就上前及时拥住了他向后仰倒的肉身。宋可遇半抱着冉不秋,体力不支的坐在了地上,眼神一时清醒一时迷茫,满眼光华璀璨使他分不清梦境现实。他只记得最后冉不秋凌空独立的俊朗身姿遥遥嵌在夜空中,如同他小时候见过的钻石广告那般闪耀。 他咧咧嘴,露出一个有些艰难的笑,喃喃道:“冉总啊,你真是滨城最靓的崽!”下一秒,便落入了无边又安然的黑暗。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滴答、滴答”,市医院的病房里,刘秘书垂着头,下巴一点一点的犯瞌睡,身旁的病床上,躺着正在输液的宋可遇。 宋可遇觉得这一觉真是前所未有的香甜安逸,他连半个梦都没做,睁开眼,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宋可遇略微抬抬手,刘秘书就睁开眼望过来,“宋秘书,你醒了。”她端杯水递过来给宋可遇,“喝点吗?这都睡了两天了。” 宋可遇讪笑着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被纱布包裹成粽子的脑袋,讶异道:“我这才睡了两天,怎么,公司用公款给我做整容手术了?”他敏感的掀开被子向下边瞅了瞅,老怀安慰道:“还好还好,没给我连变性手术一起做了。” 刘秘书下手完全不客气,用力敲了一下他的头,“想得美吧你就,跟着冉总出去考察一趟倒成功臣了,还要本小姐在医院里给你当看护。我们全家可是都以我在千世集团工作为荣的,要是知道我居然沦落到......”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宋可遇忙点头哈腰一番,“还劳动刘仙女大驾,不过我这脑袋......” 第19章 舞女织云(十六) 刘秘书向周围看了看,才讳莫如深道:“哦,冉总说你低血糖昏过去了,所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冉总说,你们当时不是正在一户村民家里看民俗藏品嘛,你耐不住性子偷偷跑到人家牲口棚里去撩拨,你还记得吧?然后你低血糖,一头栽在地上,撞倒了牲口棚的木门,里面的驴子跑出来,又一脚踢在了你的后脑勺上。亏得冉总体恤员工,亲自指挥小护士给你包扎,我看了都要感动了。不过你放心,你因公负伤的原因,我是不会透漏出去的。” 刘秘书笑成一个烂柿子,宋可遇血压眼看就要爆表。 冉不秋,你才脑袋被门夹又被驴踢呢!你全家都被门夹被驴踢! 他伸出手在下巴的位置上摸到纱布的接口,一圈圈拆着纱布,刘秘书也不阻拦,只是颇为居心不良的憋着笑故作关心:“宋秘书,你要当心身体啊。脑袋落了毛病可不好治。” 宋可遇手都在空中旋转抽筋了,才堪堪露出眼下的半张脸来,刘秘书在一旁笑得更畅快了。她掖掖眼角的泪花,站起身来,“既然你没什么大事了,我就回公司去了。有什么需要,你再和我联系吧。” 宋可遇忙在后面喊:“那个织......冉总呢?” 刘秘书转身顿了一下,答道:“冉总刚刚还在这里看了你一眼,旁边加护病房有个什么白老先生好像不太好,冉总跟着他儿子过去那边了。” 宋可遇笑着点点头,等刘秘书走远了,赶忙下床,拔了手上的输液管,向加护病房走去。 病房外边或站或立,围着十几个人,看起来应该都是白老先生的子孙。上次见过的白老板刚和医生说完话,一抬头瞧见了身穿病号服的宋可遇,忙迎上来:“你也来看我爷爷吗?太感谢了!你看你自己也还病着。” 宋可遇忙摆摆手,“我没事,医生怎么说,白老先生情况怎么样了?” 白老板叹一口气道:“医生说,已经是最后的弥留了。不过老人家已经98了,我们做子孙的,也没有什么遗憾了。我们都已经和爷爷说了,让他安心的走,不要放心不下我们,如今世道好,我们富贵荣华不敢说,至少都能安身立命的,也不用他老人家再挂念了。” 宋可遇拍拍他的肩膀,向病房里面望去,只见冉不秋的神识靠在墙角,织云独自立在床尾,白老先生安详的躺在病床上。 白老板一旁解释道:“没想到你的朋友还专程带着那面镜子来了,这份心意我们家人都很感动,就让他单独和爷爷告个别吧。” “我也进去看看。”宋可遇朝白老板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冉不秋和织云一起抬头看了他一眼,“宋秘书,你没事了?我还以为我回去前,来不及和你道别了。” 宋可遇记仇的没理冉不秋,走到床尾,和织云并肩立着,“你来和他道别吗?” 织云一脸慈爱的点点头,“我来看看他,就当来送送小铃铛的朋友,尽我一点做母亲的心意吧。”她流着泪,嘴角却带着笑,“我活着的时候命苦,虽说不上是个好人,可也从来没有想做个坏人。老天怜悯我在幽冥关等了小铃铛89年,让我最后还能送一送他的朋友,我这一趟回来的也值得了。” 宋可遇把手覆在织云的手上用力握了握,织云将头微微靠在宋可遇的肩头,“谢谢你,宋秘书,谢谢你的一切!” 冉不秋轻咳一声,“接魂魄的鬼差已经等在窗外了。” 织云急忙走上前,坐在了病床边,将那面铜镜放在床头立柜上,执起白老先生一只苍老的手贴在脸颊边,“我知道,无论是谁,阳寿尽了的那一刻,魂魄总是不安的。你别怕,我在这儿陪着你,你的子孙都很爱戴你,永远都不会忘了你,你就安心的上路。一会儿跟着鬼差回幽冥,就一直向前走,别回头。要是我脚程快些,就在幽冥关候着你,陪你过奈何桥,喝孟婆汤。不知道你的妈妈是不是转世轮回去了,不过还有我,我是小铃铛的妈妈,就和你的妈妈一样,别怕。” 她轻轻理一下白老先生的鬓发,轻轻唱道: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困觉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织云的歌声那样轻,就仿佛白老先生只是一个抚在她膝头睡午觉的孩子般怕被吵醒。宋可遇的眼眶湿润了。 床头的显示屏上划出了一条粗长的白线。 守候在门外的白家子孙都悲痛的涌到病床前,间或传来哽咽的哭声。宋可遇拉着织云退到了门外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织云垂头整理了一下情绪,微微笑着去看冉不秋:“大人,那我这就回去了。”又朝着宋可遇点点头。 冉不秋没有说话,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静默了几秒钟,朝着走廊的尽头指了指。 一个一身黑衣的中年大叔就微笑着自病房里飘出来,宋可遇只觉越看越眼熟,半捂着嘴惊讶道:“快......快递大叔!怎么是你?” 那晚10点钟给宋可遇送快递的大叔便极羞涩的笑一笑,“不过是个兼职。”他转头向冉不秋颔首道:“如此,我就引着这白先生和织云小姐的魂一起回去了。” 冉不秋向自己身体里一闪,织云的魂魄便被送出来,散着微薄的幽光,随着鬼差大叔转头欲走。 鬼差转过身,后头一个十分明亮的新魂便显出来,那新魂万分难舍的回望着病房里的人群,蓦然回首,突然难以置信的朝着织云唤了一声:“妈妈?你是我的妈妈吗?” 织云一顿,扭回身眯眼去瞧,只见那老者的魂魄上半身随着自己的话语一滞,下半身却没有停下脚步,转眼间已簌簌跑进“走廊”尽头看不见了。鬼差大叔急得忙跟上去追,嘴里抱歉的冲冉不秋喊道:“有劳大人帮我看一会儿。” 老者的半截魂魄骤然失了双腿,失衡的跌倒在地上,但接着又轻飘飘的浮了起来,一双眼紧瞪着织云不放。 织云一脸惊疑不定,紧紧咬着嘴唇不肯作声。 那老者潸然落下泪来,哽咽道:“我在那铜镜里几次看到你的样子,怎么会认错。妈妈,你看我眉头的这颗痣......我是你的儿子小铃铛啊!” “天呐!”织云一把将那半截魂魄紧紧抱紧怀里,“我的小铃铛,这么多年你跑去了哪里?我在幽冥关等你等得好苦啊!” 老者老泪纵横,许久才平复下些情绪,“那年花姐推着我们出去讨饭,沿着官道随着流民们一起走,不想半道遇到了抢粮的土匪。大家都没有粮食,他们便挑着年幼的孩子抢,人群一乱,我便和花姐他们失散了。” “可你的魂魄怎么会找不到了?”织云哭着问。 老者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随后我被‘庇幼所’捡回去,四处迁徙流亡,不过也算勉强过了几年安稳日子。后来在迁徙路上碰上飞机轰炸,炸弹和燃烧弹下雨似的往下掉,我们这些孩子多是身体残废的,根本来不及闪避。我算是幸运的,大半的魂魄还留了下来,只是满地的尸体大都被炸成残肢肉泥,根本找不到自己的肉身了。我盘桓了几天,看到有几个黑衣人拿着一个袋子,将飘在半空中那些残破的魂一只只装进袋子里,心里吓得要命,我躲到一旁的杨树后,在树后发现小白的身体居然还未完全断气,魂魄将出未出。我俩关系一向好,同吃同住了三年,眼看着那个收魂的人快要走过来,心里一急,抱着小白飘出来一半的魂就躲进他了的身体里。后来......他的魂本就虚弱,过了没几年,就和我拼接在了一起。” “那铜镜也是你去自己的衣冠冢里挖出来的吗?”冉不秋问。 “是啊,”老者唏嘘的点点头,“我年纪越长,小时候的记忆反而越发清楚了,我记得花姐从前说过,那镜子是我妈妈的......遗物。反正是我自己的墓,我心里也没什么顾忌。不过我不敢让别人发现我魂魄的秘密,只得等到花姐去世了,才返回去买了那块宅基地,又从墓里挖出镜子来,聊表对亡母的思念,哪想到,有几次夜里,竟然真的影影绰绰从镜子里看到亡母的影子。消息一时流传出去,几次夜里有人来偷盗,可最后都引起了火灾。我心里多少有些怕,就将镜子密封在箱子里,轻易不再拿出来看了。” 宋可遇长呼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织云擦泪愧疚道:“我不过5岁就离开你,让你半生漂泊受苦,还小小年纪就没了双腿,你何苦还念着我啊。” 老者孺慕的望着可云,感叹道:“母念儿,儿念母,是再正常不过的人伦。小时候的事我都记得,无论我们失散多少年,你都是我的妈妈呀。” 鬼差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手里倒提着半截魂魄,笑道:“这腿跟了你这么多年,回头到了幽冥,让你妈妈拿针线给你缝起来,再转世好歹也是个囫囵身子了。”说罢一努嘴,“好了,咱们走吧。” 织云携着儿子,郑重跪下,向冉不秋拜了三拜,“大人,您是个好人!求您怜悯我们母子,得空好歹向幽冥走走门路,让我们再投胎时做一世完满的母子,我这里先谢过您了。” 冉不秋没有说话,织云也不等他的许诺,满心欢喜的携着儿子,随那鬼差消失在了悠长走廊的尽头。 第20章 舞女织云(十七) 宋可遇朝着那个方向望了很久,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回国后从来没有想到会进入千世集团工作,更没有想到会遇到冉不秋这样离奇的存在,还有织云这样死去90年的幽魂。害怕吗?也是怕的,在最初的时光里,他望向冉不秋和织云的目光里,多少都裹杂了畏缩与忐忑。 可渐渐他又不那么怕了,哪怕是在亲眼见到莫良的焦尸与场院熊熊燃烧的戾火。他突然发觉,所谓阴阳两界,也并非如此前所想的那般泾渭分明。良善的人化为鬼魂,也依然良善,反而抵不过心怀恶念的活人,来得叫人害怕。 尽管仅仅是不足10日的相处,可一朝离别,阴阳相隔,自己不到嗝屁的那一天,大概是再也见不到织云了。 “你不会舍不得织云吗?”宋可遇瞄一眼正在假模假式挽着衬衫袖口的冉不秋,啧啧道。 冉不秋十分清贵的模样侧过头,“若你上千年来,天天都要做这种迎来送往的活儿,你还会舍不得吗?” 宋可遇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不顾形象的哈哈大笑起来,“迎来送往?哈哈哈,冉总你......哈哈哈!”他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冉不秋那倚靠在门板上,媚眼如丝,摇着小花手绢的样子。 冉不秋沉下脸色,眼里的光危险又疑惑,“宋秘书!你在笑什么?” 宋可遇赶快又不厚道的抓紧时间笑了几声,才伸出手,捂在脑顶的纱布上哼唧,“哎呀我去,太疼了!冉总你最清楚,我这脑袋不是又被门夹又被驴踢,还不太清醒嘛。” 冉不秋面色舒畅下来,宋可遇忙打蛇随杆上,凑近些问道:“那个,冉总,刚才织云求你回去说说情的事,你一定会做的是不是?” 冉不秋不太明显的白了他一眼,才缓声道:“织云虽然是出于自保,却也是直接害死了一条人命,前几世不用想了。不过我总归会找一世,托托情,成全他们母子的心愿。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这也属于售后服务的一部分。” 病房门被打开,白老先生的遗体已经从病房里推出来,家人们陆陆续续尾随在后面,病房门口的走廊里一时又喧杂起来,宋可遇和冉不秋都侧身向一旁让了让。 待人流稍稍散去,冉不秋不经意的转头向里面一望,瞬间眉头倒竖,几步挤进病房里面,一把抓住走在最后的白老板的胳膊,厉声问道:“床头的那面铜镜呢?” 宋可遇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的,可他和冉不秋就一直守在病房门口,半步也没有离开,并没有见到有谁拿着铜镜走出来啊。 白老板愣了一下,似乎被与此前判若两人的冉不秋吓了一跳,木纳的往外一指,“刚才那个人说是你的朋友啊,他把镜子拿走了。” 宋可遇转头去看,只见夹杂在家属人流中一个一身黑衣、头戴棒球帽的身影倏然一闪,转进走廊旁的安全通道里,快速消失了。 “冉总!人朝这边跑了!”宋可遇大叫一声,甩掉脚上的拖鞋就追过去。身后的冉不秋铁青着一张脸,看一眼追下楼梯的宋可遇,快步跑向直升电梯,狂按几下按钮,待电梯开门,迅速的走进去。 宋可遇头上的伤已经基本没事了,身体素质本来就极好,几乎是一步三四级台阶的飞跳下去,可是前面的“棒球帽”却总能保持着和他相似的速度,不多时就跑出了楼梯间,冲进了医院一楼大厅。 一楼大厅里人流密集,严重影响了奔跑的速度,宋可遇心里顾忌着闪避那些病患和家属,可跑在前面的“棒球帽”全无顾忌,一路冲翻了好几个人,一个护士被他直接推到,散落了一地的病历本。大厅里一时人仰马翻、响起一片惊呼和咒骂声。 冉不秋从电梯里冲出来,一把拽住宋可遇的后衣领子,半提半拽的几下闪到了门口,嘴里骂了一声“废物”,眼睛不停的四处扫看,待几辆慢悠悠的出租车和救护车开过,才在街对面看到了“半球帽”奔跑的身影,当即拔腿追了上去。 宋可遇紧跟在冉不秋身后狂奔,也顾不得红灯绿灯了,奔跑过马路时逼的好几辆车紧急刹车,摇下车窗来对他们破口大骂。 两人一路追着那人拐进一处民居胡同,里面小巷密布如织,逼逼仄仄,实在再难分辨“棒球帽”的去向。冉不秋住了脚,生气的将路旁一个晒萝卜条的簸箕一脚踢翻。 宋可遇早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此刻停下身,双手掐在腰上大声喘息,好半天才倒过气儿来,又憋气的弯下腰去收拾被冉不秋踢翻的簸箕,嘴里埋怨道:“冉总,你不是会飞嘛,那天我可都看见了!这种关键的时候你还矜持什么,你倒是飞着追啊!” 冉不秋本已经冷静了一些,闻听一巴掌打在了宋可遇的后脑上,“对付鬼魂我可以用神识,刚才那个明显是个活人,我只能按照阳间的秩序行事,这是规矩!你是猪脑子嘛!” “我不是猪脑子,只是最平凡的人脑子,自然跟不上你这么卓越的神脑子!”宋可遇也带着气,“那如今怎么办?织云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怎么还有人会觊觎这面镜子?” 冉不秋眼神幽深起来,薄唇紧紧的抿着,“织云只是这镜子初始的诱因,如今它吸收戾气自成了一件法器,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吸纳更多的恶魂,只怕是要出事。” “那人现在跟丢了怎么办?我们回去医院调监控吧!报警有用没有?”宋可遇问。 冉不秋摇头,“算了,以他趁乱出现的时机,必然是千算万算好了的,怎么还会留下明显的线索。不过只要他心怀不轨,总会露出马脚,我再寻着迹象去找吧。但愿他别偷鸡不成蚀把米,步了莫家父子的后尘。” 宋可遇点点头,朝着冉不秋恭谨的一鞠躬,转头就走。 “宋秘书!你干嘛去?”冉不秋迈开长腿,在后面紧跟上来。 宋可遇也不理,边走边答:“公司给我开的工资再高,也得允许我有下班休息的时间吧,再说了,”他指指包着纱布的脑袋,“我现在好歹也算休病假中。这儿离着我家近,我就先回家了。” “那正好,”冉不秋不紧不慢的跟着故意加快步伐的宋可遇,“我和你一起回去。” “什么?跟我回家?”宋可遇一个急刹车,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冉不秋一眼。 冉不秋点点头,“织云的事了了,我该查一查,到底是谁给你吃了彼岸花。” 宋可遇懒得理他,几乎以竞走的速度向前疾行,却始终摆脱不掉冉不秋的如影随形,脚下一顿,随手一指,“就这这里,我就是在这里吃了彼岸什么花。” 冉不秋果然认真去瞧,不过是一家摆在凌乱拆迁区路口的脏乱烧烤摊,他一时颇为疑惑道:“你确定?我没看出来这里有什么灵异之处啊?” 宋可遇和老板打个招呼,在一个靠路边的座位坐下来,“老板,十个鸡脆骨,十个小腰子,再来两个馒头片。”随后敷衍的转头问道:“冉总,你来点儿什么?” 冉不秋一撇嘴,已经知道他在扯谈,面上十分嫌弃,犹豫半天才将就坐下来,难得像规劝风尘女子从良一般诚恳道:“宋秘书,难怪你智商一般,身体也不怎么好。这样的小摊儿,用的都是老鼠肉,吃多了会坏脑子。” 宋可遇无语,擦一把头上的黑线,“这年头鸡鸭鱼肉都便宜了,冷冻的更便宜,老板没事闲的还要天天晚上点灯熬油去抓耗子吗?这到底是谁告诉你的,你还真信。” 冉不秋脸上竟显出一丝懵懂意外来,“这是......刘秘书告诉我的,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这些小摊小贩们烹煮出来的东西,大多是用了街边的死猫死狗,还有人专门捉了老鼠来卖。” 宋可遇心中一跳,面目呆滞的问:“刘秘书........她跟着你多久了......” 冉不秋微微蹙眉,颇为思索了一番,“大概,有126年了吧。”他笑一笑,难得用赞许的语气说道,“她来之后,才一点点创立起千世集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她来了之后,我的生活水平,比之前那些年要舒适很多。” 宋可遇:“......” 靠,他再也不能直视刘秘书了,原来刘秘书才是公司运营上隐藏的的boss!他就说嘛,以冉不秋这副变态性子,再加上三不五时为返回阳间的鬼魂送温暖,能经营起那么大一间集团公司才真是白日见鬼!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耳提面命自己,千万要抱紧刘秘书的大腿,升职加薪什么的,靠着冉不秋,怕是没指望了。 “那吴秘书也?”宋可遇小心翼翼的问。 “她?他和你一样是个凡人,不过十分听话也不惹麻烦,待了有一年多了吧——她什么都不知道。”冉不秋道。 宋可遇深深的叹出一口气,“冉总啊,求求你别再跟着我了,我现在脑子里乱的很。你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吗?你没有朋友吗?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吗?你看趁着这下一个魂魄没来之前,你抓紧时间去度个假怎么样?别再跟着我了,也让我喘口气吧。” 冉不秋脸色青白的倏然起身,眉毛一挑,“对老板出言不逊,扣你半个月工资。”说完扬扬下巴,扬长而去。 第21章 疯狂的康康(一) 宋可遇扭着脖子一直目送冉不秋上了出租车,才从座位上敏捷的跳起身来,“老板,刚才点的都打包哈。”他付了钱,又在烧烤老板的烤炉四周转了转,露出招牌笑容,“你这烧烤用的油桶能不能借我一个,卖我一个也行。” 这拆迁区已经十分破败杂乱,还坚持住在这附近的人大多从事底层工作。烧烤摊老板见宋可遇脸熟,也不多打听,以20块钱的价格,租了他一个油桶。 这旧油桶是圆形的,有人齐腰高,双臂合抱还粗,宋可遇拿牙咬着打包的塑料袋,将油桶稍微倾斜,滚动着桶底,慢慢的向家挪腾。 “哟!你这是干嘛呢!” 宋可遇一抬头,看见曹小胖慢悠悠的朝他晃荡过来,笑着叫了一声:“曹哥来了,有什么事吗?” 他咧嘴一笑,打包袋跌落在地上,被一旁的几条野狗争强着叼远了。 宋可遇:“......” 曹小胖搭手帮他推,两人速度顿时快了起来,“你那天打电话问我莫良那小子的事,我心里就一直不托底,今儿个才听说他失踪了,嘿!赶紧过来看看你,你怎么不开手机啊,”他瞟一眼宋可遇的病号服,“这还挂了彩了?” 宋可遇不置可否,只笑着开几句玩笑,“姓莫那人,我也就是帮朋友白问问,没事了。我这......哈哈,低血糖,头上刮破了点儿皮而已,还劳动曹哥大驾亲自看望,受之有愧啊。” 曹小胖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听说你去了大公司嘛,干咱们这行的,最讲究个‘苟富贵,勿相忘’,我这才上赶着来你这儿表现表现,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得帮衬帮衬哥哥啊。”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仓库门口,曹小胖擦擦头上的汗,“住的还习惯吧。” 宋可遇掏出钥匙开门,“好得很,曹哥进去喝点啤酒啊,我点点儿外卖来当下酒菜。” 曹小胖也不虚客套,掏出手机瞧了瞧,“得了,你没事我就回去,那边还有生意。嘿嘿,这房子能将就你就只管踏踏实实住着,你曹哥的,没毛病!”说罢打着横的晃走了。 油桶的顶盖已经被烧烤摊老板拔了,宋可遇独自将油桶立在大门边儿,望着油桶出了一会儿神,又翻身回去夹抱了满怀的东西回来。 他先往桶底倒了一些底油,扔根火柴下去点着了火,想了想,又从行李箱里翻出一张在国外买的明信片,踟蹰了半天,也不知道具体的规矩,只写上了织云和小铃铛的名字,继而慢慢从满地的购物袋里拿出各种女士用品投进油桶里。 这些都是织云第一天逛街的时候买的衣裙鞋包,随着这些物品的投入,油桶里的火苗越烧越旺,“差点忘了这个。”宋可遇浅笑一下,从一个浅蓝色的纸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只八音盒,想想又放回去,连着包装盒一起放进油桶里。 当最后一丝火焰燃尽的时候,宋可遇慢慢坐在了门口,仰头看了看落日余晖下那抹玫红与娇黄涂抹的半边天空,嘴角微弯:那里安宁美好,只有间或飞过的两只小鸟,顾盼鸣叫。 借着周末,宋可遇又狠狠的大休了两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周一一大早,精神异常抖擞的来公司上班了。 电梯门一开,笑容甜美的吴秘书就站在前台后面向他挥手。 宋可遇笑着迎上去,“吴秘书早啊,几天没见,又漂亮了。” 吴秘书笑呵呵的接受了他的奉承,一边推过一张表格,一边问:“听说你受伤了,我瞧瞧,要不要紧呀。” “嗨,不要紧,男子汉大丈夫......这是什么?”宋可遇接过表格一扫。 吴秘书忙道:“这是通知单,你快签字吧,冉总说了,扣你半个月工资。” 宋可遇内心瞬间有一万只神兽在奔腾。吴秘书不说,他根本没把那天冉不秋说过的话当真。 “我要申诉!”宋可遇一拍桌子,“我要去劳务部门提起仲裁!” “你要什么?”电梯门一开,刘秘书袅袅娜娜的走过来。 宋可遇强忍住跪舔的冲动,笑眯眯的凑上去商量道:“刘姐姐,你看。”他委屈的把通知单在刘秘书眼前扬了扬。 刘秘书看清了纸张上的内容,抿嘴一笑。可现在他已经不觉得刘秘书笑的美艳了,相反,自从他知道了刘秘书的“身世”,总觉得刘秘书看他的眼光里透着丝丝缕缕的威严可怎么破。 “算了,冉总要扣你工资,公司哪个人敢说不啊,你就认了吧。”刘秘书说完,吴秘书马上插嘴道:“对啊,总比开除好。” 她们马上看着宋可遇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 刘秘书一歪头,“不过宋秘书,你的脑袋怎么样了?不影响正常工作吧。” 宋可遇丧着一张脸,木然点点头。 刘秘书使了个颜色,吴秘书笑眯眯的又从前台后面递过一张纸,“宋秘书,这是你出差加受伤的津贴补助发放单,你也一起签了吧。” 宋可遇当场表演了一个大变活脸,嬉笑着和两位美女一起走回了秘书处。他自诩知道了刘秘书的“身世”,和窥得天机也差不多,这真是立于职场不败之地的上上利器。当然,他也没想干什么,不过是眼下心理上有了一丝敌明我暗的沾沾自喜。 他心思一转,状似随意的问道:“刘姐姐,最近你还有那种半夜才送到的快递吗?我们秘书处要精诚团结,以后你有事尽管先下班,需要熬夜收快递这种事,放着我来!” 刘秘书有些差异的看了他一眼,扭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昨晚就收了一封啊。” 宋可遇张张嘴,想再问问送快递的人是不是那个发福的中年大叔,可是面对可能洞悉一切的刘秘书,他多一句也不敢再问。 他坐了一会儿,心里就像长草似的毛躁起来,也说不出为什么,不仅一点害怕的感觉没有,反而满载着跃跃欲试的好奇。织云那么毅然决然的离别,他内心深处多少还存有不舍,也许自己是个孤儿的缘故,织云寻子的殷切之情让他分外渴慕。 不管什么原因吧,他此时此刻十分好奇,冉不秋是不是又接到了新的任务?如果接到了,那这次来阳间的魂魄又抱持着什么执念?他甚至暗暗期许,最好还是个寻找孩子的母亲,毕竟他多少有了些经验,效率一定比上一次要强上许多。 越想越急不可待,他不觉站起身来,讪笑一下,“那个,我去冉总办公室瞧瞧,看有没有什么需要。” 刘秘书原本和煦的脸有点冷下来,“宋秘书,冉总虽然对你随和些,你也别忘了公司的规矩。”她指指墙上的壁灯,晦暗的没有颜色,“这灯和冉总办公室的灯连着呢。看见没有,灯暗着呢,冉总不在!你就给我老实待着吧。” 像是专门为了打她的脸,她话音刚落,那盏壁灯就“嘭”的一下亮起来。 刘秘书十分尴尬,狠狠瞪了宋可遇一眼,“冉总来了,没叫你,你也不许去!我去看看。” 宋可遇有十个胆子敢顶撞冉不秋,也没有胆子顶撞刘秘书,也许是对商业女强人独有的敬畏。他讪讪又听话的端坐在椅子上,和吴秘书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可她走了没一会儿,吴秘书的手机就接连响起来,吴秘书刚开始接听还面色正常,渐渐涨红了脸,来不及说话,就神色诡异的向前台跑去。 宋可遇不明所以,起身跟着跑向前台。他看到吴秘书半张着樱桃小嘴,惊诧的呆立在前台边上,随后的景象也使他惊异的顿住了脚步。 只见所有的电梯门都络绎而开,从里面接连不断走出来的外卖小哥们,无不是吃力的提着几乎难以负荷的外卖袋子,向冉总的办公室走去。前面的人还没走到,后面的电梯又送上来新的外卖员,送餐与送完餐的人潮竟然渐渐排起了首尾相连的环形长队。 吴秘书这才木然的瞟了一眼宋可遇,嘴里呐呐道:“我的天哪!” 一个慢性子外卖小哥气喘吁吁的走到宋可遇身边——他没挤上上一班下行的电梯,好奇的问宋可遇,“哎哟我滴娘诶,你们公司这是要搞什么活动啊?这么些吃的,够我们全村人搞年宴哩!” 刘秘书似乎碍着某些宋可遇不了解的“规矩”,只顾着急的帮这些外卖员引路,却不敢多置喙一句,到后来,竟有些求助似的去看宋可遇。 宋可遇心里也没底,可直觉这一切十分不正常,攥攥拳,靠,豁出去了!他挤开人群,大步跑向总裁办门口。总裁办的门半开着,里里外外小山一样堆着各种花红柳绿打着包装的食物。 宋可遇仗着自己腿长脚长身体好,几下踢打开门边的外卖,从办公室里面奋力将门顶上反锁,冲着外面大喊道:“刘秘书,让这些外卖员都下去吧,食物送他们了,让他们都拿走!没付钱把钱付了!吴秘书,你打电话给一楼大厅,别再放人上来了!快!” 第22章 疯狂的康康(二) 宋可遇紧张出了一身汗,整个人趴在门板上,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过不多时,外面终于消停了。 他转过身,倚着门往地毯上一坐,就在办公桌下面的空隙里,捕捉到了席地而坐、狼吞虎咽的冉不秋一枚。 冉不秋吃的正起劲儿,一手炸鸡腿儿,一手大肉串,不仅嘴唇上油汪汪的,整张脸都恨不能埋在油里。“这么吃有点腻。”他诡异的停了一下,将手里的木签子和鸡骨头随意的一扔,又从堆在身边的外卖山里扒出一个保温袋,掏出2品脱盒装的冰淇淋,一口接一口,吃的酣畅淋漓。 眼看冰淇淋盒眨眼间也见了底,冉不秋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又伸出手从远处拽过摞在一起的十几盒披萨。 冉不秋眼神放光的大张着嘴,甚至隐约可见喉咙深处的小舌头,鼻端已经闻到了混合着芝士与番茄肉酱交杂在一起的浓香......越来越近了,食物抵达口腔的最后一秒前,他十分憧憬又享受的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秒,口腔里非但没有充斥着咀嚼的快感,整个下半张脸都被从身后伸出的一双手牢牢捂住。 宋可遇觉得自己这秘书当得也是十项全能了,刚才趁着老板不备,他四脚并用的从后方包抄,整个人用尽全力箍住冉不秋的上半身,双腿盘在他的腰上,双手下死力的交叠着挡住了冉不秋的嘴巴。 “内红哼欧!”冉不秋发现嘴被捂住,挥舞着大油手,奋力挣扎起来,两腿还在地上虚踢着。 宋可遇得占地形优势,纹丝不动。 “内介哼歪影!”冉不秋不断发出言语不清的喊叫,随手从身边拽过大大小小的外卖袋砸向自己的后背,固体食物还好说,汤汤水水之类的食物直浇的宋可遇心火旺盛。 双方僵持了10几分钟,都有些力竭,冉不秋斜身向地上一倒,带着宋可遇也斜倒在了地上。又过了几分钟,冉不秋抬手挥了挥,虚弱的哼唧着:“唔噶嗯。” 宋可遇突然大叫一声:“冉总!” 对方除了耳朵生理本能的抖动一下,并没有太明显的反应。 宋可遇心里有了数,自觉十分邪魅的在对方耳边威胁道:“我放开你的嘴,你给我认真答话,否则别怪我就这么勒你10天,让你白来一趟,什么都做不了!” 这句话可比刚才的武力威胁更有威慑力,对方肢体明显僵硬起来,小鸡食米似的飞速点起头来。 宋可遇先缓缓松开了一只手,见对方大睁着眼睛小心翼翼的不敢擅动,才手上和腿上一起松了劲儿,从连体婴分离成两个个体。 “你刚才哼哼唧唧的说什么了?”宋可遇甩着勒麻了的手腕儿,没好气儿的问。 “我说......你放开我,你这个坏人......”说完又忙摆手,“不是不是,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声“哥哥”叫得宋可遇通体舒畅,一个没留神,嘴角就要咧到耳根后头,还好及时遏制住走势,他假意清清喉咙,语气里带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和煦,“你叫我声哥哥,我自然不会和你计较了。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这次回来想做什么呀?” “我叫陈佳康,”他略微疑惑的掰掰手指,“我死的时候是9岁,在望乡台又排了一年队了,那我是9岁,还是10岁啊?” “当然是9岁了,死时几岁就是几岁,你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吗?”宋可遇面对着康康,找到了在孤儿院哄小虎的感觉,精神彻底松懈下来,忍不住调侃他。 “我没上过学......嘿嘿,”康康十分讨好的凑过来一点儿,“哥哥,你可真厉害,我来之前学了一年的规矩呢,不能随意和别人说话,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身世,不能泄漏望乡台的秘密,不能......足足背了一本书那么厚!”他伸出拇指和食指,夸张的比划着,“不是说只有爻大叔才知道我回来嘛,怎么你也知道?” “我......”宋可遇语塞,好在对方是个小孩,忙敷衍道:“听说过钢铁侠吗?蜘蛛侠?超人?灭霸?悄悄告诉你,我也是!我可是无所不能的——不过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其他人。” 康康眼睛亮起来,半张着嘴拍起手来,“我保证不告诉人,只告诉鬼!可是鬼差大叔和我说过,幽冥没有蜘蛛侠啊。哥哥,那你快给我表演一个高空飞人吧。”他几步爬起来,用遥控器打开了落地窗角落的一扇换气窗,“哥哥,你从这飞出去,我坐电梯下去和你会合,看看我们俩谁速度快!” 宋可遇一把拽住跃跃欲试的康康胳膊,一脑门子黑线。 “哥哥,咳咳,最近吃得太多,翅膀上长多了肥油,飞不动了,等减减肥再飞哈。所以你知道暴饮暴食的危害了吧,”宋可遇真想给自己拍拍手,这反应能力还是比较迅速,“你告诉哥哥,你点这么多外卖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回来的计划啊?”康康洋洋得意。 “就为了吃?”宋可遇愕然。 “当然不是!”康康面向落地窗,伸展开双臂,向前一倾,整个人趴在透明的巨大玻璃床上,犹如凌空而飞,“哈哈哈,我回来就是为了:爽!” 宋可遇无奈的头疼,熊孩子一枚,鉴定完毕。 他突然疑惑的问:“你吃的这么爽,你身体的主人呢?他没出来干涉你吗?” 康康在玻璃窗上像一只蚕蛹扭来扭去,玩的不亦乐乎,“我来的时候打听了,爻大叔怕虫,就悄悄捉了一盒幽冥的竹虫带着,昨晚趁着他睡着了,洒在他周围,把他困在里面,就没有办法管我了。” 刘秘书在门外敲了敲门,谨慎的压低声音道:“宋秘书,闲杂人等都清理干净了。” 宋可遇想了想,问康康:“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食物不能久放,丢掉了又浪费,我陪你送去福利院好不好?那里有特别多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你们可以一起玩。” “不!”康康毫不留情面的直接拒绝,“我已经安排好了所有的计划,你别拿我当小孩子行吗?能不能别什么都要管着我,什么都要为我做决定!我已经是大人了!” 不同于刚才,宋可遇明显感觉到康康的情绪焦躁起来,破坏力极强的将脚边的一堆外卖踢的分崩离析。 “我没有给你安排啊,我只是建议,那你想做什么?想不想让我陪着?都听你的好不好?”宋可遇着意去看康康的脸色,到底是小孩子,不悦的情绪很快缓解下来。 “哥哥和我一起,我要去游乐场!我要坐云霄飞车!”康康欢呼一声跳起来。 宋可遇以洗澡换衣服为借口匆匆退出来,候在远处的刘秘书迎上来,还没靠近,皱着眉毛又往后退了几步,屈指掩在鼻子下方。 宋可遇不想和她斗嘴,去更衣室整理干净自己,才出来嘱咐说:“这些吃的太多了,一会儿我陪冉总出去一趟,你就找人来把这些食物送到福利院去吧,到那找何姐,就说是我让送去的。谢谢了。” 刘秘书点点头,神色中颇多挣扎,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问,只迟疑的说了一句:“那你注意安全。” 宋可遇领情的笑一下,不过一个9岁的小男孩,他自诩还是搞得定的。直到不久之后,他才粗浅的领会到了刘秘书此言的真谛。 “哈哈哈哈,宋哥哥,太好玩了,太刺激了,我们再来一遍!”康康连蹦带跳,脸色因愉快、开心,红润的像带着露珠的苹果,他神采十分飞扬的摇晃着宋可遇的胳膊,不由分说的试图拖着他再次坐进云霄飞车的座位。 “哇哇哇哇~”宋可遇双臂死死抱着一棵大树的树干,脑中嗡嗡作响、胃里翻江倒海,可是他早已经吐无可吐,只有不住的干呕,真比被直接揍一顿还难受,他宁愿让人拿棒子在他脑后再敲个十次八次的。 按理说他也正是年富力强的大好年纪,平时跑步健身都不落,身体比一般人都要好很多。可架不住......康康光一个云霄飞车就能连续坐上18次!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康康精神上极度亢奋,不逊于猛虎出笼,用着冉不秋妖孽一般的身体,完全感受不到过度激烈项目之后的生理不适。只苦了次次都要陪坐的宋可遇,只恨不能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他怀疑这些招数对一个熊孩子完全不管用,还极有可能引起相反的效果。 “我实在不行了,你看我胆汁都吐出来了!康康,你还想你宋哥哥陪你接下来几天继续玩的话,就放过我吧。”宋可遇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上了,装出一副可怜相搏同情。 康康有些扫兴的撅起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妥协,“那好吧,我们换一个玩。” 宋可遇还没来得及老怀安慰的笑一下,又被拖着去做了20遍过山车。 啊啊啊啊,宋可遇内心在弯道处大喊:冉不秋,老子要加工资! 第23章 疯狂的康康(三) 当疯狂重复了几十遍各种刺激项目之后,康康亢奋的情绪被刺激的有点麻木,拖着只剩下半条命的宋可遇往餐饮区觅食。 宋可遇脸白的像鬼,跟着康康轻车熟路的走进餐饮区,不禁愤恨道:“看你这么熟悉路,以前一定没少来吧,玩这么多次都没够吗?” 康康的脸沉下来,撅着嘴,也不讲话。迎面跑过一个3、4岁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在路过康康身边的时候,康康突然极不明显的伸出脚尖,一下绊倒了小女孩。小女孩跌倒在地上,手里的氢气球一松,就飞走了,不期然下一秒就嚎啕大哭起来。 宋可遇虽然身体不适,但精神还十分克制的抱持着警醒,看到了康康伸腿的那一幕,无语的摇摇头,忙去扶起小女孩,等小女孩的妈妈跑过来不明所以的道了谢,又买了一只新气球给了女孩。 这里刚解决完,一抬头,就看到康康在卖气球的工作人员身后,悄悄将绑着各色气球的带子松了绑。他刚向一旁挪了几步远,上百只氢气球就脱了绳扣,五彩缤纷的飞向了碧蓝的天空,一群孩子仰头拍着手大笑,工作人员焦急的团团转,却也只能望球兴叹。 宋可遇皱起了眉。 康康不满的在那翻着眼睛,宋可遇一手握着装烤鱿鱼的纸袋,一手将康康拉到远离人群的大树下,严肃的问:“康康,你要怎么玩,我都陪你,可是要去伤害别人也包括在你的计划里吗?你不是说来之前背了很多规矩吗?那违背规矩会受哪些惩罚你也应该清楚吧?” 康康到底年纪小,并不知道宋可遇是在诈他,只得怏怏不乐的撅嘴低下头,不情不愿的小声嘟囔道:“我知道错了,别送我回去。以前我常来这里,每次看到这些高兴的人......我就、我就特别生气。”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完全没了刚才的好情绪。 “为什么生气?愿意告诉哥哥吗?”宋可遇徐声问。 康康一转身,烤鱿鱼往地上一扔,朝着游乐园出口方向大步走去,“没意思,我们走吧。” 宋可遇无奈的叹口气,小孩心,海底针。从小到大,他身边接触过很多阳光的、调皮的、活泼的、腼腆的、甚者有些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小孩子,还是第一次碰到像康康这样略有些阴郁、又极度任性的小孩子。 仅仅为了吃和玩,就能结成执念,在望乡台排一年队返回阳间吗?宋可遇快速追上前方的康康,收起了此前略有轻慢的态度。 康康坐在车里,脸上挂着明显的生气,闹别扭的将脸转向车窗外,不肯说话。宋可遇想尽办法搭话,他就是不肯和好,逼得急了,就嘴角向下一撇,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哥哥带你去科技馆吧,那里有霸王龙的骨架,3层楼那么高。你知道霸王龙吗?很威猛的......” “知道,去过几百次了。”康康无情的打断他。 “那哥哥带你去街心公园,今天天气好,一定有很多小朋友在草坪上放风筝。我们一起亲手做一个风筝怎么样?” “幼稚!”康康嫌弃的扭脸。 天渐渐黑了,宋可遇踩着刹车,停在街口等红灯,从没感觉心这么累。 突然走在斑马线上的一个人影迎过来,弯腰一脸含笑的敲了敲车窗,宋可遇扭头向前,惊喜的按下车窗打招呼,“这么巧啊,吕妩。” “是啊,不经意看到像你,没想到真是。”她穿一身淡蓝色的连衣裙,笑容也十分清爽。 宋可遇忙礼貌的问:“之前的事情还要谢谢你,这是要去哪里,需不需要送你?” 吕妩摇摇头,“不用送我,还有两个街口就到了。我们一个研究课题的赞助商,请我们在......”她不好意思的笑笑,“瞧我这记性,”掏出手机按了两下,“应该是家俱乐部吧,我没来过这种地方,分不清酒吧和俱乐部的区别,你别笑话我。” 宋可遇还没说话,闹别扭的康康突然一脸雀跃的转过头来直挺挺的望着宋可遇的眼睛,碍于有外人在,尽量简短的表达着自己的意见:“我也要去!” 宋可遇自问十几岁时,听到酒吧之类的名称,也会忍不住觉得充满魔性的向往,好奇就满足他吧。“不生气了?”宋可遇故意不应答。康康眼睛亮晶晶的,“带我去就不气了。” 绿灯亮了,后面的车响起催促的鸣笛声,宋可遇耸肩朝吕妩笑道:“快上车,我们也去那里。” 吕妩笑着和康康打招呼,康康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十分含蓄的点点头,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双颊里鼓着气,好奇的悄眼去瞧吕妩,被宋可遇抓包了好几次。 到了俱乐部,宋可遇竟有些意外,这家店虽然也提供常规项目,但真正的特色居然是每晚8点进行的机器人比赛。 俱乐部一楼正中央的大厅被半米高的围栏隔出正圆形的场地,四周一米外是观众观看的地方,二楼vip区域也随着赛场建成圆形,每间包房的一端凭栏可以俯瞰整个战况。 吕妩按照和人约好的房间号,告辞去了二楼。宋可遇原来还担心康康会磨着自己要喝酒,没想到机器人比赛直接正中他的红心,索性拿着冉不秋的钱做人情,亮出他的黑卡,被服务生恭敬的引上二楼,恰巧在吕妩所在房间的斜对面。 宋可遇按照小孩子的喜好,点了些油炸食品、酸奶果汁,康康看也不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围栏处,双手撑在栏杆上,一下下踢着椅子,“宋哥哥,怎么还不开始啊,机器人打架好不好玩啊。” 说得宋可遇也好奇起来,拿了把椅子坐到康康旁边,一人手里握着一根鸡翅,不住的朝下面望。 总算熬到八点,电铃“嗡”的一响,康康一个猛子窜起来,半个身子都忍不住向外探去,只见一楼圆型的赛场徐徐升起,离地一米左右,四周围满了欢呼呐喊的年轻男女。 两台做成人脸形象的机器人被各自的主人引到赛场一端站立好,各自背后贴着名字,穿红色衣服的机器人叫“霸主”,穿黄色衣服的机器人叫“大旺”。待主人撤到1米外,电铃再次响起,比赛开始。 霸主向前几步,率先摆出攻击的准备姿势,大旺缓慢的沿着赛场四周的弧线游走,一边警惕的防御着对手,一边虚虚实实的快速变幻脚步方向,使对方的感应器难以快速判定自己下一步的方向。 但它的试探也是被写在程序里的,很快被霸主识破。霸主快速出拳打向大旺的脸侧,大旺闪躲时脚下一顿,霸主屈身脚下前伸一个干脆利落的横扫,伴随着一声闷响,2米高的大旺重重的仰倒在了赛场上。 赛场四周同时发出呐喊助威与哀叹咒骂,康康紧紧抓住宋可遇的手,激动的嘴唇不住翕动。 霸主眼见机会难得,果断抬起右脚,脚掌下密密麻麻冒出几十根尖锐的钢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轰鸣声,向大旺前胸踏去——这个区域一般是机器人主板的位置。 四周的欢呼咒骂都瞬间一顿,随着几声惊呼,众人惊异的看着霸主脚下钻头一般高速旋转的钢钉距离大旺的前胸越来越近,难以置信大旺居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不闪不避。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大旺,加油!” 观众的情绪被点燃,加油声形成一波波声浪,康康翕动的嘴唇终于跟着高喊起来:“大旺!加油!大旺!雄起!” 然而大旺仍然一动不动,就在霸主的脚掌几乎已经触到它的胸膛,它的主板位置瞬间弹开,内里机械架构的前胸变成两片,向左右极速收缩,形成一个方形的凹坑,一架燃着火星的高速锯齿切割刀飞快的自里面升腾起来。 霸主虽然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但脚掌此时已经楔入了大旺的胸膛,控制程序无法在半秒之内止住动势。观众们瞪大眼睛,屏住呼吸,只见大旺四肢向后一个挺动,胸前的切割刀沿着霸主的脚掌向上而去,刹那间火光四溅,霸主粗壮的金属腿瞬间被劈成两半,自脚掌到腿跟,诡异的撇在大旺身体两侧。 趁着大旺的切割刀卡进了霸主金属的大腿里,霸主向后一个踉跄,整条右腿迅速被自保程序割断控制,自腿根关节处被整条弹射分离出去。 “天呐!难道霸主要输了,没了一条腿还怎么打?”康康焦急的喊着。 大旺虽然来了一招诱敌深入,可此时胸前伸出的切割刀上卡着一整条金属腿,收缩不回来,行动十分不便。霸主得以喘息片刻,手指在胸口机关处一点,右腿跟位置徐徐放出一条两指粗细的金属棒,作为备用义肢,待金属棒触及地面,霸主又再一次稳稳的站立在了赛场中央! 电铃大作,第一场比赛结束。 音响里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李老板50万元打赏!” 话毕,顶棚正中央圆桶型的探头,“轰”的一声打开,50万这个抽象的数字,化作一张张鲜红的纸币,飘散至赛场及观众区,形成令人眩晕的视觉冲击,四周观众席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叫好声。 第24章 疯狂的康康(四) 康康脸都激动的红起来,不住的问宋可遇,“宋哥哥,你觉得霸主能不能赢,我还是觉得大旺更厉害,哎呀,我两个都喜欢,都不想让它们输怎么办?” 宋可遇虽然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可是到底不过20几岁,也正是喜爱刺激的时候,这机器人比赛他以前听说过,却没有见过,今天看了现场,还真是很让他热血沸腾了一番。 他很欣慰能看到康康这么高兴雀跃的样子,毕竟他不太喜欢太阴郁的小孩子,让康康连做了鬼魂都放不下的阴郁,宋可遇想想都觉得心疼。 宋可遇看一眼灯牌上显示的时间,还有10分钟开始下一场比赛,眼神随意的一瞟,瞧见斜对面房间里,吕妩正一手撑头,一手扶着栏杆。 他兴致颇高的朝她挥了挥手打招呼,吕妩慢慢抬起头,却不是向他这边望过来,而是朝着身后走过来一个中年男子,那人很儒雅的和吕妩说了几句话。 吕妩状似推却的推诿了一番,就不情不愿的走回房间里面,而那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回头意味深长的望了一眼吕妩,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药粉,悉数倒进手中的红酒杯里,又细心地摇了摇,直到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异样来,才笑着端着酒杯回去了。 宋可遇把一切看在眼里,觉得这么狗血的情节活生生在眼前上演,不演出英雄救美也实在说不过去。况且虽然接触不多,他从心里还是很喜欢吕妩这样热情阳光的女孩子的。 他回身看了看啃炸鸡的康康,犹豫了一下问:“如果我要离开几分钟,你会做什么?” 康康呲牙道:“宋哥哥,你别拿我当小孩子看着了,你要去厕所尽管去,我自己看霸主和大旺就好了。” 宋可遇笑一下,想想也是,以康康对刚才比赛的激动劲儿,估计此刻就是拽他走他都不会走。 宋可遇不再犹豫,快速的下了楼梯,穿过一楼鼎沸的大厅,从另一侧的楼梯上去,找到了吕妩所在的房间。 服务员正抱着一个硕大的冰桶往里面走,宋可遇悄无声息的尾随在后面进了门。这个房间里灯光偏昏暗,房间里十几个人或站或坐的谈笑,他坐在靠近门边的沙发上,居然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很快他就看到了酒桌旁的吕妩,面露为难的推拒着刚才那个儒雅男人的敬酒,“袁老师,我真的不能喝了,你看我这脸色,一会儿学校都回不去了。” 袁老师举止也并不显得十分唐突,只是目光焦灼在吕妩身上,形成了深深的压迫感:“小吕,老师的酒也不喝吗?老师今天带你来见朋友,是打心里欣赏你,觉得你是可造之材,可你在朋友面前这么不给老师面子,老师真是伤心的很啊。” 吕妩面上还是恭谨,语气里却有了不快,“袁老师,你是说今天带我来见朋友,说实话,我没想到一直让我喝酒的却是老师你。这个研究项目的资金既然已经确定了,那我还是先回去吧,我不懂这些应酬,别扫了你和朋友的兴致。” 袁老师一手快速的拦在吕妩身前,脸色仍是和颜悦色,语气里慢慢透露出威胁:“小吕,听说你还打算直接在本校升博是不是,没有我这个硕导老师的推荐,怕是机会渺茫吧。且不说那么远,就是论眼下这个项目,如果我不让你参与,你的论文发表不了,恐怕连硕士毕业都很难了吧。” 吕妩难以置信的看着袁老师,一把接过他手里的酒杯,“袁老师何必说这些,好,不就是一杯酒嘛,我喝。”可是下一秒,酒杯却易手到了宋可遇手里。 袁老师一愣,皱眉去看宋可遇,“你是谁?” 宋可遇伸手揽住吕妩的肩膀,“宝贝,咱俩都好了这么久了,你还没和老师介绍过自己男朋友吗?我有那么拿不出手嘛。” 吕妩眼神微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无语的摇摇头,却也没有反驳。 袁老师不高兴了,挑着眉上下打量着宋可遇的穿着,质疑道:“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里是vip区域,可不是闲杂人等随便出入的。” 楼下很快响起播报声,第二场比赛开始了。只不过房间里中年人偏多,几个对比赛不感兴趣的人被袁老师的高声呵斥吸引,都端着酒杯围过来。 “老袁,怎么回事啊?”一个人问。 袁老师自觉有了倚仗,脸上有了些许尖酸的样子,趾高气扬的乜斜着宋可遇,“你是谁都没关系,我就想让小吕自己说,她到底有没有男朋友。”他将目光盯回吕妩,“小吕,刚才我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老师一向最看重你,要是你毕不了业,老师可是会非常心痛的。” 吕妩只是没有想到宋可遇会突然出现,如今反倒镇定了,有些调侃的看了一眼宋可遇道:“我老师问呢,我该怎么回答?”她眼光灼灼,水光流转间仿佛带了些别样的询问,宋可遇老脸不知怎么被瞧的微红,可是此时此刻已经不能犯怂,拿手点点她的鼻尖,“怎么这么调皮,我是你男朋友,难道还能有假吗?”他朝周围的人笑了笑,“小吕喝多了,我就先带她走了。” “站住!”袁老师原形毕露的在身后大喝一声,“吕同学,今天是真不给老师这个面子是吧?” 几乎房间里所有的人都嬉笑着围了上来,一个一直没起身的红衣男起哄道:“怎么,老袁的女朋友被人撬行了?老袁刚才进来时,我说怎么看着别扭,原来帽子是绿色的。” 一群人闻听都十分捧场的大笑起来,袁老师脸红成了酱肝色,冲着红衣男咬咬牙,“让王总见笑了,王总不用帮忙,小吕,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宋可遇火气被拱起来,把吕妩拉在身后,“这位袁......老湿是吧?还是叫您一声袁......叫兽啊?教书育人是多么高尚的职业,怎么到了你那反倒成了做些下三滥事情的筹码呢?今天我不在也就算了,我明晃晃站在这里,还要眼看着你欺负自己女朋友,那我也太不男人了吧。怎么的,看你年纪不轻了,也算老当益壮,别把小吕扯进来,就咱们俩比划比划。” 袁老师面色一滞,不知旁边哪个看戏不怕台高的狞笑着往袁老师手里塞了一把水果刀,宋可遇不再掉以轻心,正两下里僵持的空隙,吕妩抄起一旁矮桌上的红酒瓶,两步上前,照着袁老师的额头上砸下去。 酒瓶应声而碎,袁老师半张着嘴,头上流下红色粘稠的液体,不知是血是酒,顺着眉眼蜿蜒到下巴,双腿一软,就瘫坐在地上。 宋可遇心里一跳,却看到吕妩一副满不在意又厌恶的样子,扯着他的手转身要走,心想自己碰上的怎么都是貌不惊人的狠角色啊,早知道吕妩是这样的性子,自己半路闲的冲出来装这大尾巴狼。 不过事已至此,说啥也晚了,索性攥紧了吕妩的手就往外走。 一旁坐着的红衣男冷着脸站起来,一个眼色扫过去,几个略微年轻些的男人就挡在了吕妩和宋可遇的去路前。 红衣男冷声道:“老袁好歹是我席上的朋友,你们这样闹一场还想全身而退?总得有个说法吧。” 吕妩应声回呛:“你想要什么说法?” “别闹!”宋可遇把吕妩往自己身后一拉,脸上表情也沉下来,“你想要什么说法我奉陪,只有一点,先让她走。” 红衣男指指瘫坐在地上的袁老师,“可以。我也不难为你,你自己往头上砸3个酒瓶子,我就做主,今天这件事算是过去了。” 砸3个,那还不开了瓢! 宋可遇刚要说话,开放式的房间另一侧突然传来电铃声,紧接着音响里传来第二场比赛结束的通告声。 一个低沉又雀跃的男声在音响里大声播报:“千世集团冉总裁500万元打赏!” 声音刚落,从棚顶的探头里,骤然洒下雪片一般的大钞,不同于第一场结束时大家的欢呼,此时观战的所有观众都不由自主的愣了神,全场竟然出现了几秒钟诡异的安静。随后爆发出的叫好声和欢呼声都变了音,既因为千世集团冉总裁的名头,也为了覆盖在整个比赛场地周围堆积如山的钱财。 宋可遇一头黑线,恨不得立马回去房间逮住康康爆揍一顿,可想走必须要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抬眼去看红衣男,可红衣男眼里已经没有了他,宋可遇惊奇的发现,不过瞬息,房间里所有的人居然都涌到了开放式的围栏前,不住的彼此问着:“在哪呢?冉总裁在哪里?” 宋可遇拉着吕妩的手,趁没人注意,快速的离开了房间。 康康那边情况不明,宋可遇拿了钥匙先让吕妩去车上等,自己急匆匆赶回包房。 只见康康腿长脚长的仰躺在沙发上,手边十几个已经喝空的鸡尾酒杯。4、5个服务员谄媚的环伺在周围,有给擦汗的,有给打扇的,有给捶腿的,有给捧卡的。 “你们怎么他了这是?”宋可遇拨开人群急问道。 服务员认出他是和冉总一起来的人,忙小心翼翼的解释:“是冉总自己叫酒喝的。” 第25章 疯狂的康康(五) 宋可遇刚想说他是未成年,不能喝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拿回服务员捧着的信用卡,思量着怎么把康康给扛出去。 几个服务员倒是很有眼色的要上前来帮忙,宋可遇想到冉不秋那副挑剔的嘴脸,嘴角抽动一下,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背。只可惜他的身高没有冉不秋高,人虽然看着瘦,却很重,勉力背在了身上,冉不秋的两条大长腿还拖在地上,宋可遇扭头脑补了一下,画面太美不敢看。 一个服务员小跑着过来给他们指路,引着两人从冷僻的后门穿到了停车场。 吕妩从车里下来,试着帮宋可遇一起把康康抬到了后座上。服务员朝着门边一招手,宋可遇本能的准备进入攻击模式,眼皮一跳,警惕的问:“干嘛!” 门后的黑影拖着沉重的步伐,十分僵硬的向宋可遇他们这边走过来,小山一样的庞大身型暴露到光亮下,宋可遇被惊吓的舌头直打结,觉得哪怕10个袁老师站在自己面前恐怕都不会让自己这么无语。 只因为他清晰的听到服务微笑着说:“冉总刚才已经买下了霸主,您一起带走吧。”说着把一个菱形的遥控器塞进了宋可遇手里,“遥控器只是战斗模式下用得着,正常状态直接声控就可以了,您瞧!” 他扭头朝着朝霸主说:“霸主,把冉总抬进车里。” 霸主的金属关节咔咔作响,两只手伸出来,像铁铲一样,轻而易举的把冉不秋纸片一般轻易的送进了车后座,随后自己也端坐进去。 “你先等会儿吧,”宋可遇上前两步,朝着服务员发飙道:“我就不在了一会儿啊,你们这是哄着冉总都干了些什么啊?怎么还买了这么个玩意儿,”他指着两米多高身形魁梧的霸主,脑中一个形容词都蹦不出来。 服务员显然也没太把宋可遇当回事,只是摆出一张官方脸:“老板心,海底针,就算您在,老板真要干什么,也拦不住不是。更何况我们做服务行业的人,都是心心念念把顾客当上帝的。您海涵。” 宋可遇还欲说什么,被吕妩拉一拉胳膊,只得作罢。 车行驶在路上,宋可遇侧头瞧瞧坐在副驾驶的吕妩,又从后视镜里看看瘫靠在后座上的康康,以及端坐如山的霸主,实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时无语,可笑着向吕妩吐槽道:“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像做梦,是不是在你们眼里,觉得能在千世集团工作是我八辈子的荣耀?我和你讲,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己,”他一耸肩,“你瞧瞧,唉。” 吕妩笑道:“我觉得冉总他还挺有童心的,你也可以学一学。” 宋可遇冷笑,“童心就算了吧,亏得我心比较大——诶,对了,见了你几次,觉得你还是挺文静的一个女孩,没想到心比我还大。你的老师固然可气,可你这么不管不顾的打了他,如果真的毕不了业怎么办?还不如我动手,回头真出了事,把锅推给我,不会耽误你的前途。” “你就不怕耽误前途?”吕妩瞪大眼睛问。 “你也看见了,”宋可遇向后座方向示意一下,“我也就这么着了,还能耽误到哪里去。你真的没关系吗?” 吕妩促狭的一笑,“我没和任何人讲过,我们学校的校长是我表舅。” “那你还勤工俭学,为项目参加酒局,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宋可遇不解。 吕妩解释道:“虽说是我亲戚,可我从读本科到硕士,可全凭借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一点后门没走啊。我家条件一般,勤工俭学很正常啊。但是袁老师若是拿毕业当条件来威胁我,我也不想当软柿子。” 宋可遇劝道:“还是太冒险了,我刚才是看到他往酒里下药才跑过去救你的,不然到时候只怕你根本来不及说校长是你的谁。” “我知道有你在啊,如果不是看见你悄悄进来了,我根本不会去接那杯酒。”她道。 “房间里那么多人呢,要不是冉总撒钱,只怕咱俩根本都出不去那扇门。”宋可遇摇头。 吕妩没接话,只是扭过头来更专注的看了他一会儿,“你既然知道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来?” 宋可遇语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唱高调就算了,说了连自己都不信,可是又是实话,他想说换做任何一个人身处危险中,只要自己有能力,都会出手匡扶一下正义的。 吕妩把他的沉默解读成了另一种意思,脸有些微烫,抿嘴笑了一下,正身坐好,主动转换话题道:“算了,不逗你了,我是跆拳道黑带,这么几个人而已,我完全可以保护你。” 这下换宋可遇汗颜了,他虽然仗着年轻体力好,可以和别人比划几下,可到底没有专业加持过,只怕刚才要是真动起手来,还没准真要吕妩一个妹子来罩着。 想到那种情形,宋可遇脸也发起烫来。 吕妩捂着嘴打量一下脸红的宋可遇,心跳不由自主的剧烈跳了起来,她不敢再直视宋可遇英俊阳光的侧颜,觉得狭小的车厢里都弥漫着道路两旁樱花的甜腻。 康康剧烈的咳嗽起来,打破了车厢里短暂的宁静,霸主伸出巨大的手掌如蒲扇一样拍打在康康胸前,替他顺着气。 宋可遇一抖,很怕霸主那神掌不是顺气,而是让康康断了气。 很快到了吕妩家前的路口,吕妩走了几步又返回来,宋可遇忙按下了车窗问:“怎么了?” 吕妩轻快的指指路旁公交车站明亮的灯箱广告,“我想去看这家马戏表演很久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去看马戏表演。” 宋可遇顺着她的指向望了一眼,笑道:“还是我请你吧,不过我的工作时间——你也看到了,没有个准时候,只能有空了再和你联系。” “好,不许反悔哦。”吕妩笑道。 宋可遇拍拍胸膛,“老衲从来不打妄语。” “那我记住了!”吕妩轻快的起身倒退着走了几步,挥手喊道:“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你没有机会反悔了哟!” 夜风吹起她的头发,清爽明媚,宋可遇被感染了,扬起笑脸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马路转角。 “快回去,我累了!”后排响起一个冷冽的声音,车厢里温度速降,宋可遇脖子上的寒毛根根倒竖。 他快速的望向后视镜,只见冉不秋神态倨傲的抱臂坐在座位上,只用眼角扫了他一眼。 “冉、冉总,您什么时候出来的?”宋可遇有些不适应他的突然出现。 可是任他如何谄媚讨好,冉不秋就像闹脾气的康康似的,始终侧头,冷眼睨着车窗外,理都不理宋可遇。 直到回到公司办公室内,冉不秋才冷冷的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走?” 宋可遇打量他一路了,怎么瞧怎么像是在耍性子,只得缓兵之计的问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嘛,我陪了康康一天了,也不知道他想完成的心愿是什么,有什么是我需要帮忙的?” 冉不秋眉头一竖,“他有什么执念你直接问他就好了。” 宋可遇低头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下文,陪笑道:“冉总哪来这么大火啊,和我说说,我不是你的秘书嘛。” 冉不秋侧抬起窄狭的下巴,手指轻轻点点门旁的霸主,“我觉得有你没你都一样,你的工作以后就交给那堆铁片儿来做也是一样。”他顿了一下,“还不走?” 那堆铁片儿得了口令,自觉的走去门口背手站好。 宋可遇后知后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是明晃晃的职业危机啊有没有。涉及到职业生涯,那就要认真对待,既然缓兵之计没有奏效,哀兵必胜不知是否会有点效果。 他作出一副恋恋不舍、欲言又止的神态来,一步三回头的往门口挪动,走几步便要使出浑身力气唉声叹气一番,终于在手触碰到门的一瞬间,听见冉不秋不耐烦的声音:“你又怎么了?” 宋可遇在心里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不动神色的叹口气道:“冉总,白天听康康说,他用竹虫把你的神识困住出不来,我就悬了一天的心,做什么都魂不守舍的,现在看到你好好的,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那我走了,你要保重啊。” 冉不秋嗤笑一声,“可笑,区区几条虫而已,也想困住我?他既是要回来阳间纵情玩乐一场,小孩子的恶作剧而已,我也就顺了他的心意。” 宋可遇忙顺杆爬,接口问道:“真有人的执念是吃喝玩乐?” 冉不秋道:“他3岁时就得了白血病,每天活在化疗、治疗里,从记事起就被家里关着,衣食住行都有严格的限制。拖到7岁时终于等来了配型成功,没想到手术刚过2年,还是死了。人活一世,只有病痛折磨,自然是不甘的。” 宋可遇随着冉不秋的描述,面色沉重起来,他突然理解了康康眉眼间那股阴郁。 哎,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第26章 疯狂的康康(六) “这世界确实会有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宋可遇不无感慨道,“比如有人天生顺风顺水,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人挣扎一辈子还吃不饱饭。有人生病,有人遭遇飞来横祸,但想想织云,又觉得至少我们现在的生活比那个兵荒马乱的世道强了不是一点半点。还有今天碰到的那个老师,要不是吕妩有亲戚是校长,心里有底气,换做一般的女同学又会怎么样呢,实在不好说。冉总,这在你们那边到底是怎么个算法?” 冉不秋没说话,神识从身体里脱离出来,康康幽幽的醒了酒,睁着迷茫的眼睛扫来扫去。 “你醒了?”宋可遇笑着上去摸摸他的头,倏的又假装扳起脸来教训道:“小孩子怎么能喝那么多酒呢?还胡乱花钱。” 康康一撇嘴,却本能的害怕冉不秋,不愿意向他求助,一眼扫到站在门边的霸主,眼睛里闪出古灵精怪的光来,连蹦带跳的冲到霸主身边,这里摸一下,那里戳一下,直接无视了宋可遇的诘问。 “宋哥哥,”康康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语气都透着调皮。 宋可遇看一眼冉不秋,对方冷着脸,没有表示,也没有进一步要赶自己的意思。宋可遇觉得自己好像多少有一些摸到这个老板的脾气了。 “又有什么鬼点子?”宋可遇故意端着脸问。 康康一手拉住霸主的衣襟,憧憬道:“我可不可以附身到霸主的身体里?你看,多像变形金刚啊,太酷炫了!”他怕宋可遇不答应,匆忙的举起右手发誓道:“我保证不喝酒不花钱了还不行嘛,宋哥哥,你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要求?” 宋可遇这下犯了难,毕竟这个请求有些超纲,他不具备这个专业知识和技术手段啊。 他只好扭头去找冉不秋,可冉不秋却换上了一张臭脸,向着康康问道:“你为什么想换身体?” 康康熊孩子属性上身,往地上一坐,就要哭喊,冉不秋恶寒的抖了抖,快步上前,伸手向霸主而去,手指在霸主的主板位置按了按。 “咔”的一声,仿生皮肤弹开,霸主的胸前弹射开一个长方形的内凹空间,露出里面闪着黑光的金属构件,霸主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便暗淡下去,四肢和头都无力的垂了下去,只因为冉不秋毫不留情的从里面拽出了一块巴掌大见方的电路板。 金属板上还连着被扯断的线路,冉不秋将仿生皮肤盖板原样按回去,低头去看康康,“好了,主板被我取下来了,你想附身尽管附就好了,我看你还怎么酷炫?” 康康咧着嘴“哇”的一声委屈的哭出来,宋可遇无语,“你何必和小孩子置气呢。” 冉不秋不以为意道:“以这孩子顽劣的性子,要是主板还在,他附身上去时不时搞个上天入地的,难道还要我坏了规矩,显出神识去追他吗?哎,小子,你刚才只说喜欢铁片儿的身体,我都给你腾出来了,你倒是进去啊。” 康康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无良大叔的咄咄相逼,撇着嘴再也不愿意在他的身体里待下去,得了冉不秋的首肯,也不算违规,自己一咬牙从冉不秋的身体里挪进霸主的身体里。 冉不秋也不废话,下一秒身体神识合一,十分自恋的摆出一副深远高洁的样子,挑着眉道:“这倒是个好方法,以后让刘秘书多定点铜片儿铁片儿回来,也不用什么鬼魂都占了我的身体,实在是暴殄天物。” 宋可遇拍拍霸主的肩膀,霸主的眼睛突然明亮起来,嘴费力的动了动,叫了一声:“宋哥哥。” 宋可遇惊奇的围着他打量起来,“嘿!这也可以啊,你快走两步让我瞧瞧。” 康康骤然控制着一副壮硕的钢筋铁骨,虽然僵硬,但却十分新奇有趣,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动个不停。 冉不秋趁着康康不注意,手指在空中一转,在房间四壁画了个结界。 宋可遇看到办公室的四周上闪着一层暗紫色蛛网状的光线,一眨眼又隐匿不见了,却见一旁的冉不秋缓步走进了直升梯,也没多想,紧跟在后面挤了进去。 “冉总,你刚才弄的那个是什么呀?”宋可遇求知若渴。 “你怎么进来了?”冉不秋皱眉,“我有些累,要去休息一下。” 这么说来,宋可遇从来没有上到大厦顶层过呢,他假装听不懂冉不秋的逐客令,谄媚的讨好道:“陪熊孩子实在累,你随便施舍个沙发,也容我休息休息吧。” 电梯门一开,冉不秋没有再说驱逐的话,已经算是默许,宋可遇深谙其道,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呢,刚才墙上画的那是什么呀?” 冉不秋像是有些疲累,漫不经心的回道:“他毕竟是个孩子,我不过画地为牢,不让他乱走。” 宋可遇心里一暖,觉得冉不秋其实有时也并不尽然如他外表显示出来的那般疏离冷淡。他抬起头想冲冉不秋笑一笑,可下一秒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整个108层竟然没有做任何能够与正常家具联系上的隔断装修,纵高近10米,地面铺满纤细如尘的黄沙,沙中一条石板小路,直通向一湾蜜色的人造泉眼。那喷泉从一面黑色的凌空石板中涌出,簌簌向下,蜿蜒成溪。 溪上架着一座小木桥,算是整层楼唯一可供坐卧的空间,溪畔一倾翠竹,环形的落地玻璃清晰可见满天繁星皓月。 宋可遇看到冉不秋走到木桥旁,倚着栏杆坐下来,长腿从另一侧的栏杆缝隙里垂下去,仰头闭着眼,状似休憩。 宋可遇收起嬉笑的模样,真的有些踟蹰了,耳畔只有泉水萧索的声响,呆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学着冉不秋的样子坐下。 宋可遇尝试着找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问道:“冉总,这喷泉为什么是黄色的?” 冉不秋沉默了很久,久到宋可遇都有些瞌睡了,才听他清幽的回道:“我也不知道,我的老家......溪水就是这个样子的。” 宋可遇陪着康康折腾了一天,最抗受不住这样静谧的环境,略微待一待,上下眼皮就要打架,他勉力撑着精神笑了一下,“没有别人问过你这个问题吗?” 冉不秋斜睨他一眼,骄矜道:“除了你,还没有活着的人上来过。” 冉不秋微窘,想说装修队的人难道不是人吗?终于还是咽下去,只说:“那还真是下属的荣幸。”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宋可遇摸出手机来搜索几下,笑着按了播放键,静谧的环境骤然被手机里播放出的自然声效打破:悠扬的翠鸟交相鸣叫,风吹林木沙沙作响,雨落山泉清脆如铃...... 冉不秋脸色大变,伸手过来制止道:“我老家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 宋可遇抬手过来阻挡,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冉不秋一滞,嫌弃的抽回手,还装模作样的掏出手帕来擦了擦。 宋可遇都看在眼里,见冉不秋不再伸手过来,将头向后仰靠在栏杆上,闭上了眼睛,“冉总,在这阳间,你一定很寂寞吧。” 冉不秋没有回应。 宋可遇也不以为意,轻声道:“寂寞的时候谁都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以前也常常觉得寂寞,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真正与我有关系的,一个人孤零零的好没意思。所以我特别能理解你的感受,一个人在阳间上千年,无亲无伴的,这每日每夜该怎么过啊,我才活了20几年,你这......嗨,我想都不敢想。” 冉不秋顿了一下问:“你不怕我吗?” 宋可遇语调有些含糊道:“也怕,开始的时候。现在不怕了,也没什么怕的,人有好人坏人,鬼有好鬼坏鬼,这样想想,什么阳间啊幽冥的,也没什么差别......也不是,冉总你就不一样。” 冉不秋凝眉,“我有什么不一样?” 第27章 疯狂的康康(七) 宋可遇勾了勾嘴角,动动肩膀,调整成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人总有亲戚,就算像我这样的孤儿,也有同学朋友嘛,我想鬼魂们在幽冥待久了,也总能生出些情谊。可是你不一样啊,你远离幽冥,又不属于阳间,两边靠不上,虽然这么多年帮助那些有执念的魂魄,可不过10天,他们也就走了,而且走后投胎,恐怕也再不会记得你。你就这么孤零零的熬着,夜深人静的时候望着家乡的溪水,该有多么孤单寂寞冷啊。” 冉不秋那总是骄矜的面容慢慢淡去,眼下被睫毛笼罩成一圈暗淡的寂寥。 他从没想明白过自己为什么化生,也不明白自己生命的机缘意义。 他时常安慰自己,使自己安于现状,竭诚的去做好一杆竹桥。 可做好竹桥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听说天地之初始于混沌,轻清上腾,始有日月星辰,而后天坚地凝,始有水石土木。万物生发轮叠,似乎冥冥中都有天命定数。 只有自己,像是一颗弃子,一个意外。 千年来,他满眼都是一个个亡魂的生老病死,他也会力所能及的协帮悯助,可灵台却仿佛总是难以清明。 渐渐的,他也放下了,随遇而安罢了。 人界,幽冥,于他都一个样子,只要有一隅安身,也就是了。 冉不秋轻轻“嗤”笑一声,“我自幽冥而来,怎么会怕冷?” 可他等来的却并不是预期中喋喋不休的调侃,而是肩头上骤然而至的重压。 冉不秋惊奇的一扫,发现不知何时睡着的宋可遇将头滑落至他的肩膀,呼吸绵密儿深沉。他的嘴角似乎无时无刻不勾着笑,鼻梁挺直,脸孔坚毅。 冉不秋不大习惯这样的接触,本能的抬起手想去推他,两指将将碰上他的头发......头发,冉不秋轻捻了几根宋可遇黑亮的头发,指腹便传来微痒的触感。 手机里的鸟叫蝉鸣一刻不曾停止,冉不秋喉间动了动,鬼使神差的收回了那只手。 这个夜晚似乎和千年来他每个独处的夜晚没什么不同,这个夜晚又似乎与他历经的无数夜晚截然不同。 他忽而一笑,自以为参透了其中关窍,挑眉低喃道:“果然竹林就是应该搭配些鸟叫蝉鸣,倒是比往日热闹了许多。”他低头睨一眼宋可遇,“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倒也不惹人厌烦。” “莫非?”他念头一转,“我该学那些阳间人家,豢养些猫狗?” 他倏尔想到几百年前,寄住在一户半山寺里,那方丈行善,最喜欢收养山中流浪的猫犬,连野猴子也常来寺中流连。他无事时走出来瞧着,倒也有趣。 那一天,空山新雨后,寺外山坡的竹林里冒出层层新笋,点点幼嫩可爱,他饭后信步去看,正瞧见一群野狗在啃食幼笋!他一时愤怒难平,拾起一根树枝就去驱赶野狗。一只野狗冲他龇牙,他凝神盯视,那条野狗顿时全身炸毛,后腿一软,从山坡滚落下去,摔得奄奄一息。 寺中方丈为这事,把他驱逐出寺,很过了一段居无定所的日子。 冉不秋抖了抖,不知是不是被这段往事影响,越看宋可遇越觉得顺眼了起来。 待日头东升,宋可遇脖子僵直的打着哈欠醒来,才发现自己竟然靠着冉老板的肩膀睡了一整夜,魂都要吓出了窍,直觉工作恐要不保。 “嘿嘿,冉总,你看,我真不是故意,我陪康康也算是公职,这么疲累也算是职业伤害......”他喋喋不休的解释着,小心去觑冉不秋的脸色。 冉不秋却似乎心情十分舒畅,眉目间并没有一丝沉郁的情绪,甚至破天荒的冲着他微笑了一下,手指在空中虚无的点了点,朗声道:“宋秘书,我这片地方也不算小了,据我所知,一般人家的整间房,还不一定有我的的衣帽间大,这里!还有这里!”他朝着几片空地指了指,“我看着都合适,你从今天起,就搬过来住吧,有什么要求,尽管和刘秘书提。” 眼看着冉不秋远去的背影都快消失在竹林深处,宋可遇才缓过神来,使劲拍了拍脸颊,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也不知道自己的老板这是又抽了什么疯。工作时间满负荷运转,生理心理双重重压几乎都快要了他半条命,如果要24小时日夜相对,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出现在新闻过劳死的板块里。 他赶忙追跑了几步,喊道:“冉总,你这是干嘛去啊,话还没说完,你别走呀!” 竹林遥遥传来冉不秋的声音:“我沐浴更衣,你也要来不成。” 宋可遇语塞,他当然也有洗漱需求,可是楼下有专门给秘书盥洗的地方,他可不敢僭越的去觊觎老板的地方。 可他倒是不敢觊觎了,那冉不秋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昨天晚上说了什么没有分寸的梦话,惹怒了冉不秋,以至于想要把他困在身边时时打击报复? 宋可遇越想越害怕,低头看到手机不知何时关机了,刚一开机铃声突然大作,吓得他差点脚底一滑,跌到溪水里。 “喂?你好。”宋可遇没来得及看,匆忙接起来。 “是我!我是吕妩!”吕妩那边急迫的说道。 宋可遇本能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忙询问道:“吕妩?怎么了?你老师找你麻烦了吗?” “不是!”吕妩打断他,“你有没有上网看?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今天的热搜榜第一......哎呀,我家里人打电话过来了,你先看看,一会儿说!” 吕妩匆匆挂断了电话,宋可遇疑惑的快速从手机里调出新闻页面,新闻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袁树人——也就是袁老师,如何欺压名下研究生、潜规则女学生、压榨学生研究成果、私吞研究经费、伪造论文、勾连黑恶势力、还涉嫌洗黑钱......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得宋可遇目瞪口呆,他快速的一篇篇追溯着新闻的转载来源,过了很久,才找到引爆这件事情的源头,是一篇以一名被袁树人试图潜规则的女学生的口吻吐槽的贴子,并在最后问道:“这样的坏人就潜伏在我们身边,这样的不公平要到哪一天才能被铲除?”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有人在后面跟贴,历数袁树人的其它恶性,进而延伸到对高校,以及对社会各种不平现象的吐槽。 这贴子的语言行文十分稚嫩,确实有意仿照着吕妩的第一视角,宋可遇大脑飞速的转着,如果吕妩刚才的惊讶代表她并不知情,那能清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情的只有......冉不秋?! 可是当冉不秋神清气爽的再次出现时,宋可遇又觉得实在匪夷所思,那还有谁呢? 宋可遇上前拉起冉不秋的胳膊转身就往直升梯方向跑。 冉不秋被带着惯性跑了几步,甩开他的手,嫌弃道:“我是说让你搬过来住,你也不用这么急切,这个时间刘秘书还没来上班,吃早饭时你再和她讲也来得及。” “冉总,”宋可遇忙把事情简要的和冉不秋解释了,“康康自己在楼下待了一整晚,你办公室里还有电脑,我觉得这件事很可能就是他做的!” 而事实证明宋可遇的猜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当两人来到楼下办公室的时候,正看到霸主晃着方形的下巴,露出十分亢奋的眼神,趴在办公桌前的电脑上,粗壮如胡萝卜似的手指快速的在键盘上点击着。 宋可遇脑仁儿“嗡嗡”作响,叫一声“康康?”,霸主的头匆忙的扭过来回应了一声,手指却没舍得离开键盘。 宋可遇确认了眼前的庞然大物就是康康没错,走上前附身去看电脑屏幕上的内容,一口老血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康康也不遮掩,甚至得意的露出有些显摆的神情,打完最后一行字,才抬起头来笑道:“宋哥哥,我厉害吧。” 宋可遇看到巨大的显示屏上,同时开着几十个账号页面,每个账号都在相同或不同的贴子或新闻下发表着煽动性的评论。 宋可遇伸出手指颤抖的指了指屏幕:“这些,都是你干的?这些账号发言,哦,最初的那个贴子,也都是你写的?” 康康骄傲的仰仰头:“是啊,我以前别的干不了,只能在家里玩玩手机上上网,这点小事可难不倒我。” “那这些所谓的恶行,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袁老师?”宋可遇问。 康康表情显出一丝茫然,“我不认识啊,是昨天听你和冉大叔说话,我猜到的,而且,你昨天难道不是去旁边救那个姐姐了吗?后面的事,有我编的,还有我顺着别人的留言继续往下编的......” 宋可遇要气炸了,伸出手指去点康康的脑袋,“你知不知道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你年龄还小,还分不出是非曲直来,就算那个袁树人做了坏事,也会受到相应的惩罚,可你这么捏造煽动,引得大家去‘人肉’,很容易出大事的,你知不知道。” 康康一下站起来,宋可遇被带的一个趔趄,“我不知道!”康康大喊道:“别说我是小孩子了,我就知道他是坏人,我就知道那个姐姐不该被那样对待!我就是恨这个世界凭什么要有那么多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别人都过的好好的,连坏人都好好的,而我......我......” 第28章 疯狂的康康(八) 康康语气是急切和愤恨的,但面部表情却单薄麻木,这应该是机器人面部神经感应系统还不十分完善的缘故,此刻并不能生动的传达出康康的情绪,使他整个人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宋可遇还欲再劝,刘秘书敲门推着餐车进来,看到康康庞大的身躯吓了一跳,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宋可遇。 宋可遇摇摇头,趁着这个空隙,到门外给吕妩打电话问情况。 吕妩接起电话,背景声音十分嘈杂,她努力挤开人群,尽量避到稍微安静些的角落,捂着另一侧的耳朵急道:“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谁发了最初的那个贴子,那里面虽然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却透露了太多信息,现在好多记者闻讯堵在我们教室外面,课都上不了了。” 宋可遇能说什么呢,吕妩并不知道康康的存在,总不能说是冉不秋无聊干的,毕竟冉不秋全程并没有出现,最后的亮相又已经醉的不醒人事。 宋可遇想了想,只能问道:“我不能解释太多,我只能发誓这件事并不是我做的,你相信我吗?” 吕妩顿了一下,才道:“你为什么这样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是你做的。” 吕妩的信任反而使宋可遇更愧疚起来,“虽然不是我做的,确实和我有关系。我会马上想办法弥补的,不然你先回家里躲一躲。 宋可遇回了办公室,康康像已经过了口欲期的孩子,对食物完全丧失了兴趣。 冉不秋正在慢条斯理的吃东西,抬眼看了看宋可遇,也没招呼他,却把面前未动的西式吐司向他的方向推了推。 宋可遇既然有求于他,也就顺势坐了过去,嘴里敷衍一句:“我早餐只喝粥。”说完忙问道:“我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你一个财阀,应该也有媒体的关系吧,这件事情的影响是不是可以干预一下?” 冉不秋放下手机,拿起手帕擦擦嘴角,挑眉问:“为了那个叫吕妩的?” 宋可遇啼笑皆非,“是也不是,毕竟这件事本不该发生,对于吕妩来说,是否揭发袁树人,是她个人的选择,康康这么做属于强加于人。而对于袁树人,我说不清楚,但总觉得这种方式太过偏激,毕竟谁也没有这个权利,单凭自己内心的道德标准就去审判和惩罚一个人。” “我突然觉得你是个很无趣的人。”冉不秋微微皱眉。 宋可遇一愣。 冉不秋道:“我倒觉得康康没有什么错。” 康康没想到居然有人站自己的队,撅着的嘴放下来,几步跳到冉不秋身后,得意的仰着头笑,“2:1了,宋哥哥你输了。” 冉不秋没理他,继续道:“你昨晚还在满腹牢骚这世界的不公平,现在事情爆发出来,你又这样矫情。康康是伪造了最初的贴子,可是后面那些跟贴的人所说的事,难道不都是那个叫袁什么的人做的吗?愤愤不平,又沽名钓誉,没意思的很。” 康康马上跟了一句:“没意思的很!” 宋可遇理了理思路反驳道:“他做了什么坏事,做了多少坏事,自有法律去辨别量刑,不是有那么句话嘛,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有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冉总,现在这样,被媒体无限放大,被舆论肆意波及,所有的当事人都会受到伤害的,我是说那些本来无辜的人,比如袁树人的家人,比如吕妩,比如其它牵涉其中或没被牵涉的学生,甚至整个学校。” 冉不秋食指在空中摇了摇,“重病自然要用猛药。” 宋可遇这才发现,固执起来的冉不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而一旁的康康踱回桌后,浏览几下,眼神发亮,边不住的翻着手机和电脑页面边兴奋的叫道,“宋哥哥,我真没想到媒体这么厉害,也没有想到,那么多人都有不甘的事情,觉得不公平......”他高兴的拍起手来,“我原来还打算去玩‘飞鼠服’,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好好想一想,要让所有人都来说自己遇到的不公平,哈哈哈!” 第29章 疯狂的康康(九)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宋可遇面对一个“非人”,一个“未成年”,还有什么道理可言,而且他从心理上也很鄙夷袁树人的做法,所以并没有立场为他喊冤。这么一来,出口的辩驳更没了说服力。 “冉总,”宋可遇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想请半天假,去吕妩那里看看。” 冉不秋狭长的眼睛眯的更深一些,手里的玻璃杯向桌面一掷,溅出几滴果汁,有些不可置信的问:“你不陪着这孩子了?为了那个吕妩?” 宋可遇抿紧了嘴,“这事到底会发酵成什么样子,我实在不放心,我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冉不秋“腾”的站起身来,“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宋可遇无语的望着冉不秋,原以为随着最近这些时日的共处,他的性情略微好相处一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一碰就爆,一点就炸,一副无理强势又不识人间疾苦的高傲样子。 他心里也郁闷的很,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不都是康康惹出来的嘛,而他为什么会碰到康康,还不是因为他冉不秋!怎么能一点上下级之间的体恤、或是朋友之间的义气都不讲呢。 心里觉得委屈,出口的话难免带了置气,宋可遇倔强道:“冉总,我工作这么久,几乎都是24小时连轴转,今天我只请半天假,你没有理由不批准。” 冉不秋冷冷道:“我如果就是不准呢。” 宋可遇气笑了,“我一定要去!” 冉不秋一转身,朝向落地窗外,“我不喜欢不听话的秘书,你如果执意要走,就不用再回来了。” 康康虽然年纪小,也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他按捺住刚刚想到好主意的兴奋,有些不解的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低声问道:“宋哥哥,你们怎么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句话也不知是哪几个字惹到了冉不秋,只见下一秒冉不秋猝然伸出手臂,五指成爪,一团紫光乍现,朝向康康的方向犀利而去。 宋可遇惊道:“你要干什么?” 康康恐惧的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整个人瞳孔一黯,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宋可遇急忙上前探看,却听见身后冉不秋的身体里传来一声哽咽,委屈的喊了一声:“宋哥哥,我在这儿,”康康刚想上前几步,脚下却硬生生顿住,只来得及喊了一句:“我想要霸主!”就面部一僵,又显现出冉不秋冷凝的神情来。 这是要奔着彻底的精神分裂去了吗? 宋可遇气道:“你简直不可理喻!何必拿个小孩子发泄,好,你不希望看到我,我也确实没能力伺候你这么高贵的财阀。”他站起身看也不看冉不秋,快步朝门口走去。 “你!”冉不秋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双拳紧握,脸色更青白了。 宋可遇脚下一顿,冉不秋抬眼望去,却见他学着自己的语调,冷声说:“希望你别忘了自己的职责,照顾好康康。” 冉不秋一脚踹翻了眼前的餐桌,恶狠狠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宋可遇输人不输阵的关上门,深深呼出一口气,却见刘秘书站在几米外冲自己招手。 “怎么发这么大火?”刘秘书担心的问。 宋可遇讪笑一下,“仙女,帮我办下手续吧,我被冉总辞退了。” 第30章 疯狂的康康(十) 刘秘书没有马上说话,静默一会儿,扬起手机给宋可遇看,宋可遇只好就着她的手探头去瞧,来自“冉总”名下显示着几条信息。 ...... 凌晨3点半——“宋秘书要搬进竹林。” 5分钟前——“宋秘书早餐喝粥。” 刘秘书难得一脸为难的看着宋可遇,宋可遇心头一时堵得难受,直到宋可遇快步走出了公司,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滨城大学门前被堵的水泄不通,原本静谧的校园内此刻人仰马翻,不少社会人士在这儿围观,记者长枪短炮的各占领校内一隅,或随机采访,或直播报道,或围堵等待,学生们更是倾巢出动。 很多老师在维持秩序,游说同学们回去上课,但更多的则是以学生社团为单位,打出的各类要求严惩袁树人的标语。 学校门前还在不住的涌进人群,一个举着标语的家长群尤为引人注目,几个记者快速的向他们奔去。 宋可遇按照吕妩短信上说的,在图书馆地下资料库里找到了她,她一把将晕头转向的宋可遇拽进一旁的小角门,一边迅速的从门里落了锁。 “我简直不能露面了!”吕妩懊恼道,“外面的人只要看见我,就恨不得吃了我似的。” 宋可遇的眼睛艰难的适应了资料库里的昏暗,“一直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吕妩扬起手机,“你看!我家地址、电话,所有信息,全都被公布到网上了。我真是没想到,本来事情刚爆出来的时候,我还好歹是个受害者形象呢,现在你看,已经不少人开始骂我是靠走后门进的大学、读的硕士,说我......反正按照这些所谓爆料的人的说法,我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一件‘人事’,现在连我表舅都被牵扯进来了。” 吕妩气愤的用力在墙上捶了几下,“咚咚”几声,引来了走廊里一片脚步声。外面几个人很快向资料库这边走来,隔着玻璃向里面探望,还有人拿着手电筒向里面四下照看。 刚刚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宋可遇便忙拉着吕妩紧靠在门边蹲下,此刻直等到门外脚步声渐远,才呼出一口气,低声说:“对不起。” 吕妩微微撅着嘴,抱怨里微不可查的带着些委屈和撒娇,扭头去看宋可遇,“我原本打算今天找机会和袁老师谈一谈的,告诉他我表舅的事,相信有这层威慑,他以后一定不敢再做那些事情了,毕竟他的学识真的很渊博,从前也带出过很多优秀的师兄师姐。可怎么才过了一晚,事情就变得这么不可收拾了。” 宋可遇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冉不秋,迟疑一下还是说:“学校本来就是最需要纯净的环境,如果一直存在袁老师这样的人,对很多学生来说确实是不公平的。这件事情发展到现在虽然过激一些,但会不会对袁老师这样的现象,也是一剂猛药?” 吕妩摇头,面上有些痛惜,“袁老师的夫人牛老师还是我高中的班主任,为人特别好,他们的孩子才上初中,每次见面都会甜甜的叫我姐姐。还有我表舅,为人正直又清高,如今让他们平白惹人非议,都是因为我......” 吕妩越说越痛苦,宋可遇忙扳正她的肩膀朝向自己,“吕妩!”他叫了好几声,才把吕妩从一种深陷的情绪中拔出来,“首先你必须清楚,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无论昨晚那件事情是不是曝光出来,袁老师理所当然要为他做的事情负责,这也无可厚非。我们现在要想的是,怎么才能降低对无辜的人的伤害。” 手机一响,吕妩本能的低头去看手机屏幕,她眉头紧皱,几次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最终只凝结成眼里一汪朦胧的水汽,带着茫然无措与淡淡的恐惧,扑进宋可遇的怀里瑟瑟发抖,艰难的说道:“袁老师他......跳楼自杀了。” 事情似乎到了最棘手的时候,宋可遇尚且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来劝解吕妩。 如果昨晚自己没有赶去英雄救美,事情会怎么样呢?吕妩喝下那杯掺了药的酒,面对明显有不轨倾向的袁老师,结局似乎一目了然。除去其它吕妩所说自己识破了药酒,或是会武术防身,或是有亲戚的依仗等条件,袁老师预设的结果,应该就是宋可遇所想的最坏的结果。 坏人不就应该接受惩罚吗?那吕妩还在难过什么呢? 宋可遇叹出一口气,想到了小乔院长。一种怅然的无奈感充满他的全身,以至很快使吕妩也感受到了他的异样,泪眼婆娑的抬起头来望他。 宋可遇内心一酸,抬起双手捧住了吕妩的脸,两根拇指由中间向两边一滑,抚去了大片的泪迹。 “我们现在怎么办?”吕妩问。 宋可遇眼睛扫过身旁厚重的资料架,心里突然划过一丝星火,但又有些理不出头绪,忙问吕妩:“我记得从前历史课上读过一段故事,是讲启族人入关的时候,有个汉臣叫廖岑的,出过什么檄文来着?” “哦,是啊,”吕妩不解的点点头,却本能的给宋可遇讲道:“500年前,启族人世居关外,善于骑射,当时的‘留隋’王朝虽是汉族人的天下,但朝廷上下腐朽颓败,已经无以为继。南方有个汉族世家自称‘义军’,集结乡里意图起义。启人便联合义军,准备南北夹击留隋。” 吕妩怕自己说的太快,略微顿一顿,宋可遇忙问:“然后呢?” “然后义军先一步攻入京师,占领了城禁,当时一个投了启人的汉臣便向启王提议,当即废弃联合策略,发布檄文,昭告天下:消灭义军,为被杀的留隋皇帝和百姓复仇。檄文一出,沿途汉民无不响应支持,启军一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等到启人攻入京师,打败义军,那名汉臣廖岑又让启军上下为留隋皇帝披麻戴孝、重金修建陵园。这两次檄文,不仅使启人节省了百万兵力,更使汉人士大夫们对其赞誉有加,启人站上道德高点,使汉人几乎未有抵抗,便顺利建立了大启王朝。” 吕妩舔舔嘴唇,“大概就是这样,你是想到了什么?” 宋可遇道只好道:“我没做过危机公关,也不熟悉怎么平息这么大的舆情,不过平息不了,却可以引导啊。”他两手一击,“我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试一试了,吕妩,咱们得想办法先从学校里出去。” 吕妩一脸惊吓,“你知道我刚才逃出来有多难吗?” 宋可遇无奈,“那怎么办?袁老师已经......不知道下一步又有谁会扛不住压力。” 吕妩一滞,原本惶恐的脸上突然现出坚毅来,她四下里搜找了一圈,在报刊区域找到一把裁纸刀,解开自己扎起的长发,沿着耳根下方的位置割断了头发,又放下刘海遮住大半的眉眼。 宋可遇洞悉了她的意图,上下打量一下,伸手去解自己衬衫的扣子,吕妩的脸瞬间红起来,却出于信任,紧咬着下唇没有询问出声。 果然宋可遇低声说道:“你的衣服恐怕他们也认得,你把我的衣服穿在外面,”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杂志,“再遮着点脸,应该可以混出去了。” 吕妩点点头,庆幸昏暗的环境下使她灼烧的脸颊不易被人发现,尤其是这灼烧来得并不十分合时宜。她背转过身,快速换上了宋可遇的衬衫,飒白笔挺的衣领贴着脖颈,似乎还带着他此前的体温。 吕妩转过头,垂着眼睑去瞧,还好宋可遇还贴身穿着一件纯白的t恤,走在人群中,也不致于太过突兀。 两人猫着腰,也不敢坐电梯,只能小心翼翼的从楼梯爬上来。 室外明亮的阳光一下打在眼睛上,有一片刺痛的白斑。 宋可遇手里攥着吕妩的手腕,掩身在一棵槐树后,眯眼去看还在群情激愤的人群,突然看见一个十分不合群的黑衣大叔,正焦急的四下里顾盼寻找。 这、这不是接魂魄的鬼差——快递大叔嘛! 宋可遇忙向人群那边一指,“看见那个黑衣大叔没?” 吕妩在杂志与头发的遮挡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认真的搜寻半天,不解的问:“哪有黑衣大叔?” 宋可遇也不再多言,嘱咐吕妩在树后藏好,自己快步上前,挤入人群,一路推推搡搡的去追鬼差大叔。 鬼差大叔面色疑惑大过焦急,很快绕过人群,又往远处的湖边走去。宋可遇也不敢高声喊,只能一路追随着鬼差大叔的脚步,临到湖边,才在后面高声唤了几声“大叔!” 鬼差停了脚步,一扭头,一脸诧异的看了看宋可遇,“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宋可遇只说自己来找朋友,鬼差对他说的话全不在意,客气的点点头又要离开。 宋可遇联想起几次见到他时候的情景,不禁升起一丝不安,忙追了几步,试探的问:“康康的时间还没到吧?你是来带他回去的吗?” 鬼差一愣,眨眨眼,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宋可遇,突然笑道:“是了,你眉心有异光,看来是吃了彼岸花。那倒好办了,快来帮我一起找找。”说着不由分说,拽起宋可遇的手腕就向前走。 第31章 疯狂的康康(十一) 宋可遇跟在后面踉跄了几步,那鬼差拉紧他手腕的那一圈皮肤湿沥痒麻,几乎不过几息,就到了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 “哎哟我去,”宋可遇略显夸张的叫起来,“大叔你别一言不合就动手啊,在你们面前,我毕竟还属于弱势群体,怎么也得照顾照顾吧。” 鬼差顿住脚,下意识一松手,没想到宋可遇也正在往后收手,惯性下一个趔趄坐在了地上。 宋可遇也不忙起身,先抬起手腕去瞧,只见自己右手手腕上一圈被鬼差握过的皮肤上,已经肿起纤薄的一层瘢痕,密布着黑色的细小水泡,刺痒难耐。 这痒从手腕处的皮肤开始,密密麻麻直连接到心底,让人坐立难安,间或还有几下轻微的刺痛,宋可遇痒的头皮直发麻,又不敢贸然伸手去抓,只好委屈的去看鬼差。 鬼差大叔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讪笑着解释道:“你吃了彼岸花,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们成了一样的......没想到,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大叔你这给我下了什么毒?”宋可遇举起手腕晃着,“这也太难受了。” “这不是毒,”鬼差连忙蹲身过来看了看,连声否认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自古日月不能同空,人鬼不能同途,咱俩隔着阴阳嘛,所以你被我的幽冥阴鸷之气灼伤了。” 宋可遇心里不知怎么一动,脱口问道:“那冉总他怎么?” 鬼差不甚明了的看着他。 “你说人鬼不能同途,那冉总他也不能......和人做朋友吗?”宋可遇忙问。 鬼差耸耸肩,“你还有心思问东问西,看来手腕也不甚要紧,那我们快走吧,我这还急着呢!” “痒!痒!痒!”宋可遇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瘢痕又厚起一分,“这到底要怎么治愈啊?不瞒你说,现在要不是顾及在公共场合,我真要抓心挠肝、满地打滚了!” 宋可遇真没有夸张,手腕上的水泡并没有变大,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密,一颗颗密密麻麻,看一眼都叫人浑身起栗,痒感渐渐让人难以自持,只恨不得直接将手腕砍下去才好。 鬼差想了想,自怀里抽出一条黑色的麻布带,不情不愿的递给宋可遇,“我这带子是用来束缚不听话的生魂的,生魂属阴,却往往带着些许阳气,多少能中和一下你手腕上的阴鸷之气,借你戴在手腕上,暂时压制一下吧。” 宋可遇忙接过麻布带,在手腕上紧紧缠了几圈,渐渐确实不似刚才那样刺痒难耐,咬咬牙,好歹能够耐受的住了。 “大叔,这不能根治吗?”宋可遇拍拍身上浮土,站起身来。 鬼差点头,“这你只怕要求助大人了,让他往石湖去求一条横公鱼,以乌梅两枚煎煮,鱼汤敷在手腕上,大概可以治愈。” 宋可遇神情一黯,他其实已经不生冉不秋的气了,可不知是不是受到了袁树人这件事的影响,心里更觉茫然。 他甚至觉得,冉不秋的态度,与袁树人的死之间存在着几分联系。也许在冉不秋眼里,袁树人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命,前有因果,后有轮回,区区数十年而已,生老病死大可以随欲而为,大概在冉不秋眼里还不如几根竹笋的分量重。 这是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意识鸿沟。 这样的想法更使他沮丧起来,毕竟他自己也是个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生命,区区几十年,却是他要为之奋力拼搏的漫长一生。 虽是因为一时愤怼,但离开千世集团也许对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让他当这一切是一场黄粱梦,什么千世万载,什么离魂执念,都统统与他无关,他只想过平凡的人该过的平凡一生。 可是鬼差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 鬼差焦急催促道:“你到底要不要帮我,不帮我也别耽误我,我要是再找不到袁树人的魂魄,可就交不了差了!” “谁?你说袁树人?”眼看鬼差举步要走,宋可遇急急跟了几步,十分吃力,想去拖拽一下鬼差的衣角,到底没有勇气,前车之鉴在此,已经抬起的手又很怂的缩了回来。 鬼差拿手向着远处漫无目的一比划,“这么多人还不是因为他才聚到这里的嘛,不是袁树人还是谁?他这是临时起意的横死,生死薄上没日期,我脚程已经算快的了,谁想到赶过来一看,他尸体尚且还有余温的,魂魄却找不到了。” “又找不到了?”宋可遇无语,“不是我说,你们的体制是不是存在漏洞?” 鬼差一脸黑线,在自尊心的驱使下又顿下脚步解释道:“最近确实......有......嗯,一些奇怪,连着好几桩......” 宋可遇心思一转忙接道:“像上次织云的儿子,小铃铛那样的吗?” 鬼差被问到伤心事,咬牙道:“那倒不是,都是像今天姓袁的这人一样,生死薄上没有明确的死亡日期,突然横死——横死你懂吗?非自然死亡,不是寿终正寝,魂魄多少都带着些戾气,若不尽快索拿回去,只怕要在阳间生事。还有几个,怎么说呢,肉身和魂魄的联系都很赢弱,薄上说死了,我赶过去,却又发现没死,哎,总之最近让我十分头疼。” 宋可遇还欲再问,手机响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是吕妩打来的电话,再抬起头,鬼差已经疾步走出几十米远,想了想,没有再追,返身回来找到吕妩,两人遮遮掩掩的出了校门,所幸没有被记者认出来。 上了公交车,吕妩才放下面上遮挡的杂志,手在额前狠狠擦了一把汗,呼出一口气。 宋可遇感同身受,接过杂志为她扇着风,问道:“舆情怎么样了?有什么新的动态吗?” 吕妩指着手机屏幕给他看,“我表舅被停职了,系里领导也都停职了,袁老师虽然......可对他家里人的攻击谩骂还在继续,我好担心他的女儿。” 隔着一条马路才到吕妩的家,两人却已经被马路对面人头攒动的景象给惊呆了,两个年轻的男人正抬着一个圆桶,向她家门上泼着红漆,墙面上横七竖八的贴着各色标语:“贱人不得好死!”“走后门占用公众教育资源!”“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 吕妩虽然早有思想准备,此刻也禁不住蹲下身,抱着腿呜咽着哭起来,她的哭声引来一些路人的侧目,宋可遇只好拦了一辆出租车,强拉着吕妩上了车。 司机正在听着电台广播,边听边骂道:“这年头还有什么公平可言,你没有门路,诶,就活该你上不了好学校,生病也看不上好大夫,我老婆为了挂号排了半宿队,结果见到医生,你猜怎么着?一共说了没有十句话,开了检查单子就让走,什么玩意儿!远的不说,我昨天在路口的小摊上想买个西瓜,刚挑好一个,还没等称重,过来个小孩,抱起那个西瓜就走,那摊主屁话都没说一句。还是后来我儿子告诉我,那男孩是他同班同学,他爸是城管!” 吕妩情绪起伏正大,闻言寒声怼道:“医疗资源原本就有限,你也说了得排半宿队,医生要是可着你的心意和你聊上仨小时,后面的人还看不看病?还有那个西瓜摊主,你是认识还是怎么着,万一那个小男孩其实是摊主的儿子呢,他在班里不敢说自己爸爸是小摊贩,只敢假装说是城管,你还去考证了不成?别人的生活是怎么样的,你难道还都看见了?” “哎我去,你这是抬杠啊!”出租司机骂得正欢畅,突然被吕妩几句话噎得翻白眼,从后视镜里眯眼看着吕妩,“我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劲头,要么是没吃过亏,要么和广播里说的那个女人一样。” 吕妩呛道:“广播里的女人怎么样?你是见过?还是认识?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根本不在乎,自己心里有多龌龊,就以为眼前的世界也和自己心里一样!” 一个急刹车,司机开门,把两人晾在路边,扬长而去。 宋可遇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高架桥,叹了一口气,道:“你何必和一个陌生人针锋相对呢。” “对不起。”吕妩咬着嘴唇,眼里却全然没有歉意,反而涌动着愤怒,“我刚收到信息——本以为我爸妈一事发就躲到乡下去,应该没事了。谁想到在车上还听到那些人高谈阔论的骂我,我妈没忍住,起来分辨了几句,就被人认出来,我妈被气得犯了心脏病,我爸说那些人居然拦着不叫救护车近前来,还一个劲儿的说‘活该’。” 宋可遇忙问:“那你妈妈怎么样了?” 吕妩垂下头,“拉到县医院抢救完,已经没事了。” 她攥紧双拳,全身都开始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来,眼里已经带了厉色,“我好恨那些人,可那些人又不是具体的哪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该恨谁了。袁老师虽然罪不致死,但他确实是有错在先,可我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什么错?我爸妈有什么错?” 第32章 疯狂的康康(十二) 宋可遇和吕妩两人迎着呼啸而过的车辆走了许久,才下了高架桥,吕妩的精神状态十分不好,并不是因为疲累,而是一种来自信念被动摇之后的颓然。 为了给吕妩一些显性的鼓励,也为了安全考虑,宋可遇一直紧握着吕妩的手,未敢有片刻放松,直到下了高架桥,他的手心已经汗湿一片。 “现在要去哪里?”宋可遇轻声问着,此刻他的心里充满对吕妩和她父母的愧疚,他甚至也如吕妩一样,产生了一些对自己的质疑:如果昨天没有一时兴起,带着康康一起去了俱乐部会怎么样?如果自己没有多事的去英雄救美会怎么样? 其实这样的动摇和质疑,除了对现实本身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反而更会加剧焦虑与偏执,宋可遇和吕妩显然都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吕妩无力的掏出手机,有气无力的划了几下,扬起些,给宋可遇看,“这是最新的照片,看起来牛老师应该已经到医院了,就在前面两个路口,我们去看看牛老师吧。”她说完就向前走去。 宋可遇犹豫了一下,可仿佛任何歉意都失去了诉诸于口的意义。 避过医院外大批的人群,宋可遇和吕妩在太平间外的走廊里,看到了牛老师。 走廊两端出入口都有保安把守,也或许是迫于一些传统的敬畏与压力,走廊显得十分冷清,微胖面白的牛老师表情木然的坐在木椅上,膝上枕着一个睡着的小女孩。 她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小女孩的书包背带,指甲刺进手心里,血迹浸润了嫩黄色的背带而不自知。 吕妩快步走上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又木然停住,嗫嚅了良久,内心千言万语,出口却只剩颤声的一句:“牛老师。” 牛老师穿一件铁灰色的立领西装,头发紧紧的扎在头顶,提包里还露出一本教材的边角,像是从讲台上匆忙赶来的样子。 小女孩更仓促的样子,眼角带着泪痕,白色的长筒袜上自膝盖向下全是污迹,校服衬衫上一片褶皱,像是被推搡后跌倒过的样子。 牛老师的迟疑了几秒钟,才极其缓慢的朝着吕妩的方向转过头来,费力的扯了扯嘴角,哑声平静道:“吕妩来了,坐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小声些,孩子刚睡着。” 吕妩小心翼翼的坐在牛老师身边,又是一片空寂地沉默。 终究还是吕妩绷不住,先流下泪来,耸动着肩头哭道:“牛老师,你骂我吧,你恨我吧,对不起!” 牛老师摇摇头,轻声说:“我不恨你,可我宁愿不认识你,这样我的痛苦也会减轻一些。” 吕妩已经泣不成声,牛老师试图安慰她,嘴角努力的向上弯,做了个似哭似笑的表情,叹口气,还是恢复了木然的表情,放松了手,轻搭在女儿肩头,“我的丈夫,并不是个坏人,”牛老师望着对面的白墙,徐缓的说,“他对我和女儿很好,体贴、细致,对我的父母、亲人、朋友,都很好。小时候,他能陪女儿搭积木一整个周末,也不觉得烦。我给学生补课到很晚,他都算好时间,早早到巷口等我。他还会给我的父母洗脚、捶肩。”牛老师的面容终于从惨白中恢复了一些恍惚的温情,“你看,在我们眼中,他不是个坏人。” 吕妩大力的点着头,刚想说话,牛老师却直接打断了她,“可他却对你,还有一些其他的学生做了那样的事——我在报道中也大概理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所以他对你们来说,也许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牛老师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平息了稍有波动的情绪,“我们谁都不是一个纯粹的坏人,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这件事情他确实做错了,该受到应有的惩罚,可我......”牛老师略有哽咽,忍不住微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原以为他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还想着,我和女儿陪着他,也敦促他,直到你们全都原谅他的那一天。我不知道他是对自己没有信心,还是对我和女儿没有信心。” 宋可遇忍不住上前道:“牛老师,你节哀顺变,千万保重身体。” 牛老师顺着陌生的声音仰头看了看宋可遇,想着他和吕妩一起走进来,也没有多问,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宋可遇解释道:“我知道你是吕妩过去的班主任,她心里很爱戴你的,她有些话难以启齿,我想我应该代她向你解释,网上最初的那篇揭发的贴子,并不是她写的。” 牛老师摇头道:“既然你说了,我就相信,只是事至此刻,说这样的话已经没有意义了。吕妩她是受害者,无论她是否出来揭发,或者结果怎么样,都不能改变老袁他做错事的事实。”她转头向着吕妩,再次诚恳道:“我真的不怪你,反而要替老袁向你说声对不起。” 牛老师的目光宁静而真诚,并没有参杂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或揶揄讽刺,吕妩大受感动,忍不住伸手紧紧的抱住了牛老师的肩头。膝头的小女孩微微一动,牛老师轻轻推开了吕妩。 宋可遇没想到牛老师在这样的境况下还能如此理智,忍不住朝吕妩看了看,吕妩抿紧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向宋可遇点了点头。 牛老师将这番互动看在眼里,不禁问道:“怎么了?” 吕妩垂下头,宋可遇只好按照和吕妩商量的,上前几步,试探着说:“牛老师,如今舆论这样哗然,我们都担心会对你和孩子造成更深的影响。我们想和你商量一下。”说着深深望了牛老师一眼。 “商量什么?”牛老师不解道。 “这个,”宋可遇顿了一下,“其实我在媒体方面,还有朋友可以拜托......我们的意思是,现在袁老师已经不在了,为了孩子着想,你是不是可以以一个无辜家属的名义出来发一篇声明,尽量突出你和孩子的无辜,博取舆论对你们的同情。袁老师他,毕竟已经走了,可他肯定也不舍得看到你和孩子再背负这样的压力。我想着,舆情都是可以引导的,到时候......” “不必了,”宋可遇还在小心翼翼的遣词造句,牛老师已经言简意赅的拒绝了他。 吕妩站起身,悄声问道:“只有这个办法吗?我们可以直接跳到第二步吧。” 宋可遇没有回答她,望向牛老师,“牛老师,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吗?细节都可以商量的。” 牛老师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看了看,“舆情就像龙卷风,当漩涡生成,无论善意、恶意,都会被裹挟着去摧毁世间一切。我知道你们想要反向利用舆论帮我解脱,可我不想这样,一方面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利用老袁的离开这件事,我们是夫妻,荣辱与共,我的独善其身,对他也何尝不是一种背叛。另一方面,我更不想有目的的去利用舆论,这样我和那些今天来伤害我的人们,又有什么区别?”她坚定的看着吕妩和宋可遇,一字一句的强调道:“我不想女儿看见我,变成和逼死她父亲的那些人一样的人。” 医生来交代什么,牛老师忙把女儿轻轻扶起身,吕妩坐过去,示意她可以让女儿靠在她的腿上。牛老师也没有客气,放好女儿,匆匆随着大夫去了里面。 吕妩朝宋可遇摇摇头,轻声说:“牛老师越是这样明理,我越觉得心酸,他们怎么忍心去攻击这样好的人。” 宋可遇不置可否,正如牛老师自己所说,夫妻本为一体,丈夫做了错事,妻子大概在心理上也实在觉得难辞其咎。但袁老师已经自裁,继续指责他的妻子就公平了吗?其实那些看不见、摸不着,数量不明的“他们”,不过是在追究与指责袁老师事件的过程中,发泄着自己生活中的不满和戾气。 如同出租车司机一样,甚至连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还没有理顺,就忙着带入自己的生活际遇,去虚拟情景中寻找粗粝的发泄与共鸣。 看他一直不说话,吕妩急道:“你说的第二步是什么?如果牛老师不配合,我们怎么才能尽快平息这件事情?” 宋可遇微微皱眉,坐在吕妩身边,先说边思忖着,“如果‘偷梁换柱’行不通,那也只能试试‘移花接木’,可是这个有些技术难度,需要一些......配合。” “我可以配合啊。”吕妩眨眨眼睛。 “不是需要你,是需要......”宋可遇有些为难。 “还需要牛老师吗?她肯定不会同意的。”吕妩也为难起来。 “不是牛老师,是别人。”宋可遇叹出一口气。 吕妩急道:“你快说呀,你真是急死人了。” 宋可遇正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身旁由远及近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宋秘书,你是需要我的配合吗?那你大可不必想了,因为,”宋可遇闻声诧异的抬头去瞧,不期然正对上一张冷脸,那声音恶狠狠的接着说道,“我是不会配合的!” 第33章 疯狂的康康(十三) 宋可遇默默无言两眼泪,只想此刻能飞天遁地,无论何处,总之能逃开面对冉不秋的境况就好。他心里还十分别扭,原本也自诩是个豁达的人,可是心里就是有说不出的执拗,仿佛冉不秋不先道歉,就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似的。 冉不秋看起来可比别宋可遇更不爽,他冷眼瞧了半天宋可遇和吕妩在一旁你来我往、挤眉弄眼,只觉得比看见滚圆蠕动的竹虫还让他恶心。 若是还有选择,他想自己是绝不会主动来医院找宋可遇的,毕竟他的火气也还没消呢。 宋可遇走后,他试图怂恿康康跟着一起出门转转。 康康受了两人吵架的余波影响,再面对冉不秋时老实了许多,怯怯的答应了一声“好”,想想又问,“去哪?” 冉不秋双臂抱在胸前,眉头挑一挑,“你没上过学,不如去大学里面瞧瞧,弥补一下身为一个文盲的遗憾。” 康康虽然年纪小,也挡不住被对方气到一头黑线,他内心的天平开始向宋可遇倾斜了,亏了送他来的鬼差还极力的游说他说爻渡大人是个好人。 你才是文盲,你全家都是文盲! 康康腹诽了一会儿,权衡了一番利弊得失,才撇着嘴说:“我虽然没有上过学,可也不是文盲啊,我爸妈教我小学课程,和同龄人比一点没落下。我对大学没什么向往的,我就想玩点儿爽的。” 康康直觉话刚出口,冉不秋就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一时也不敢再多话。 冉不秋也不理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静默了许久,冉不秋瞄了一眼手机,又冷声提议道:“你想玩爽的,那我们不如去医院的太平间逛逛,现在天气闷热,去那里消暑纳凉喝喝下午茶也不错。” 可康康一听见要来医院,就咧开嘴坐在地上耍赖,说一听见“医院”两个字就觉得天旋地转,这倒让他为难起来。 更绝的是,一听说要来医院,原本打算返回阳间吃喝玩乐的康康居然宁愿冉不秋用结界把他困在房间里,也坚决拒绝外出。 冉不秋没了办法,毕竟他的职责所在,并不能强迫执念魂魄做出什么背离他们本意的事情,相反,还要尽量促成辅助。 冉不秋无奈,指尖烦躁的在办公桌边缘敲打,一不小心,碰倒了常年摆放在那里的一个紫黑色香炉。香炉口径不过一个成年人拳头那般大,终年不见香火,却积满香灰。 冉不秋原本没有当回事,可不过几息,他不禁双眸一黯,只见倾倒出来的几缕残灰窸窸窣窣的自桌面向一处凝聚,渐渐汇集成一片暗沉,那片暗沉浮至半空中,似纸非纸,随后自中间向外延燃起青色的火焰。 火焰的走势缓慢,但冉不秋已经明确的辨别出了暗沉上烧出的字迹。 他抬起右手凌空一挥,那片暗沉又化为细碎的残灰,落回到香炉里。 他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严肃来,盯着康康问道:“你真的不去医院?” 康康刚才尚且不愿意去,此刻明知有事要发生,自然更是一千个不愿意,只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冉不秋抓紧康康的魂魄,往霸主身上一丢,随手在房间里划下结界。 康康操控着笨重僵硬的身子缓缓站起身来,有些好奇的试探问道:“大叔,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冉不秋原本已经打算离开,听见康康的话,立时双眉倒立,拿起电话拨给刘秘书指示道:“立刻给我的办公室断网!” 康康惊讶的大张着嘴,一副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 冉不秋双眼微眯,“你叫那个人哥哥,叫我大叔,嗯?” 康康还没等细细揣摩这话里的意思,冉不秋已经闭门而去。 “冉总,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医院的走廊里,宋可遇也这样问道。 冉不秋不发一言,转头走到走廊拐角较为隐秘些的地方,才道:“鬼差不见了。” 宋可遇大惊失色,“我不久前还见过他啊,就在滨城大学,他是去追袁树人的魂魄......我不明白,魂魄可以丢,现在连鬼差大叔都可以丢......你们的系统是不是真的有bug?” 冉不秋眼角下方的神经跳了跳,下一秒伸手捉住了宋可遇的手腕,扬至他眼前。 “宋秘书!”冉不秋顿了一下,略一摇头,“不对,你已经被我辞退了,宋可遇!”他的声音冷淡,却有说不出的清悦。 这是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宋可遇兀的心头一软。 但冉不秋并没有意识到宋可遇不过一秒的异样,他微微扬着头,嘴角现出一丝不屑的弧度,继续道:“你手腕上系着鬼差的‘锁魂带’,是与他联系最紧密的人,我就是为着这个才来找你的。”他想想又补充道:“我根本不想见你,你不要多想。” 额...... 宋可遇本来没多想,被他一提醒,想多想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想。 不过他与鬼差大叔好歹有过几面之缘,若鬼差大叔真的不见了,他确实也十分担心。他想着想着不禁悠然叹出一口气来,康康要他担心,吕妩的事要他担心,现在鬼差大叔也让他担心,他是不是应该改一改自己的性子? 只是要改性子也不是一蹴而就,凡事还是要分清主次。 宋可遇忙把手腕上的麻布带子解下来,可紧接着而来的却是难以忍受的刺痒感直冲四肢百骸。 他手腕上的细小水泡原本已经汇聚成几个大些的水泡,泛着微微的红色,可随着一见光源,又迅速细密发黑,到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地步。 宋可遇手里的黑麻布带刚被冉不秋接过,就用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伤处外延,他蹲下身,脸上的表情因为忍耐而变了形,冉不秋略向前倾身,才听清他断断续续的说着:“你快去找鬼差大叔吧,别让他有危险。” 冉不秋微微愣了一下,目光定在他的手腕上,半晌才疑惑道:“你一个活人,被阴鸷之气灼伤,应该刺痒难耐、恨不得断腕以求解脱才是,你不求我对你施救,却只是让我快去找鬼差?”他摇摇头,神色里倏尔有了一丝怜悯,“莫非你天生智商低下,智力上有些残障?” 若是平时,宋可遇拼着吐出一口老血,也要痛快的反唇相讥。可此刻的忍耐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他唇角只勉强微微挤出一丝苦笑,解释道:“你如果要救我,不问我也会救。既然你不愿意,我又何必自取其辱,还不如争取出时间让你尽快去找鬼差大叔,找到了好让他把这布带再借我用用。哎!你快去吧,不然我真是白忍了。” 冉不秋却不疾不徐的注视着他,狭长的眼角一睨,问道:“他可曾告诉你治愈的方法?” 宋可遇已被折磨的快要发狂了,咬着牙道:“好像是说用一条鱼,煮成酸梅汤。” 冉不秋面色一滞,显出十分诡异的隐忍之色,可随即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清悦难以描述,犹如风穿竹叶、雨打铜铃,萧萧肃肃,疏朗清举,不突兀,不俗媚。那狭长的眉眼微弯成一泓上弦月,修长的手指虚握成拳,抵在薄唇之上,瓷白的皮肤温润若有玉光。 这是他第一次看他开心大笑。 只是,若换一换场景就更好了。 冉不秋笑了良久,还是停不下来,边笑边说:“鬼差必是告诉你,石湖有鱼,其名横公,刺之不入,煮之不死,需以乌梅两枚煎煮方死,食之可除邪魅病患。”他笑得微弯了腰背,“怎么到你这里,却变成了一剂鱼腥酸梅汤。” 宋可遇全身战栗,脸上已经虚白出汗,闻言也不反驳,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气势,还附和的笑了两声,才虚弱的说:“不知道你这千百年来真正的开怀大笑有几次,如果次数太多了,倒显得我今天受得这番折磨不值得了。” 冉不秋的笑容蓦然凝在脸上,他努力回想着宋可遇所说的开怀大笑,仿佛也有过吧,有过吗?他的记忆一片模糊,甚至并不十分清楚何谓真正的开怀。 是鱼汤太过荒谬有趣吗? 还是说鱼汤的这个人太过诙谐? 他的情绪激荡未明,再往深处想,灵台又一片积糊,不禁疑惑的去瞧宋可遇。 然而说出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的宋可遇,却并没有再回以他更有趣的玩笑,他突然觉得那面白如纸的脸孔十分碍眼。 宋可遇蜷身在墙角,以头抵地,觉得自己大概难逃今日的劫数了,指着这个冷血的前老板施救已经不现实,什么鱼汤的也不用妄想,阳间医生恐怕也对这灼伤束手无策,说来好笑,他此刻身在医院,却只能自救了。想到这里,他只好低声求问道:“可不可以,帮我找一把刀来?” “你要刀做什么?”冉不秋的声音自上方传来。 宋可遇紧咬的下唇已经有了一丝血腥味,他紧闭双眼,信口将嘴里的血沫子唾向一旁,忍无可忍的骂道:“靠,你这个变态!你管老子要了布带又不去找人,只顾在这里说风凉话,老子要刀自然是刮骨疗毒!” 第34章 疯狂的康康(十四) 宋可遇用尽洪荒之力的怒骂,原本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冉不秋拂袖而去,他继续痒痛他的,至少耳边可以清净了。 头顶上方长久没有声响,久到宋可遇以为冉不秋已经离开了,内心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知为何,涌上淡淡的失望。 猝不及防的一个声音响起,宋可遇一个激灵,只听冉不秋蹲身下来,说道:“想要刀,那你求我。” “求你妹!”宋可遇大怒。 冉不秋疑惑:“你可是糊涂了?我没有妹妹。” 宋可遇被磨没了脾气,深吸一口气,只勉强用气声问道:“大人啊,求你什么?” 不知是不是这声“大人”让冉不秋通体舒畅,他在嘴里又将这两字回味了一番,立时觉得这个称呼远比从前那些“老板”啊、“冉总”啊,来得叫他舒心。他很想让宋可遇再叫几遍,只是瞧着宋可遇微微颤抖的指尖已经因为用力抓地而失去血色,努努嘴,有些扫兴的打消了念头。 冉不秋意兴阑珊起来,想让宋可遇求他的玩性大弱。 他又望了宋可遇一会儿,才微微合上了双眼,伸出右手,合并两指抵在眉心,稍顷,额间紫光大显,指腹处纤薄如刃,手指居然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刀。 渐渐的,宋可遇有些昏聩的大脑重新清明起来,全身的颤栗退去,手腕处那催人心智的刺痒痛麻也消解开来。知觉恢复了些,他才感受到手腕间除了灼伤的褪祛,还迎来了丝丝沁人的清凉。那清凉宛若山间清溪,涤净了此前的浑噩,让他身心都轻盈爽利起来。 他终于解脱般的呼出一口浊气,面上恢复了些血色,缓缓坐直身体,抬起头来,去瞧自己的手腕,但下一秒,却呆若木鸡。 宋可遇被灼伤的手腕已经由黑转红,水泡完全平复,现在只余些浅淡的粉红色。只是他的手腕上方,横亘着另一只青白的手腕,淡青色的血管被来自另一只手的指刃反复切割,艰难的滴落出殷红的血液,而伴随着每一滴血落,都会带给宋可遇沁人的清凉与疗愈。 “你......”宋可遇惊异的动动唇角,语出却难以成句。 冉不秋也不看他,还在反复切割着自己腕上的血管,一刀一刃,仿佛划裂的不是自己的皮肤,而是毫无感知的枯木石头,每一下都果决用力,入肤三分,使人难以直视。 可冉不秋只是语气淡淡道:“这阳间的平常刀刃是伤不了我的,你看,”他略动动手腕,“就算是我自己,也是才割出伤口,又即刻愈合,非得反复切割不可,真是麻烦。” 宋可遇口讷于言,一手强握住冉不秋的手腕,一边收回自己被灼伤的手,微微垂下头,遮掩住眼中的水色,“可以了,已经不痒了。你......不疼吗?” 他余光小心翼翼的斜睨着瞧了瞧冉不秋,却见他极认真的追随着自己被灼伤的手腕,反复确认已经无碍了才点点头,收起指刃,满意的揉揉自己的手腕应道:“虽然愈合快,可每割一下都是我自己的血肉,怎么会不疼?” 宋可遇缓缓站起身来,依旧垂着头,喃喃道:“你时常给别人这么治疗吗?” 冉不秋皱皱眉,“除了刘秘书刚来的时候救过她一次......你是第二个。”怕他仍旧担心治愈效果,冉不秋微扬扬头自傲道:“你是担心我的血不如鱼汤效果好吗?我虽然来自幽冥,却在阳间千年,我的血中和你这阴鸷灼伤,比鱼汤强了何止百倍!” 宋可遇抬头望向冉不秋,只见他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血有奇效,眼神专注的望向自己,脸孔微侧,薄唇轻启,这一刻的冉不秋,像极了一个纯澈明净的孩童,而非一个横亘阴阳、纵穿千年的“大人”。 宋可遇觉得胸膛里的血液翻滚难平,眼眶酸胀,他忍不住踏前一步,刚欲张嘴...... “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好久!”吕妩焦急的寻过来,看见宋可遇才神色一松,又礼貌的向冉不秋点点头,“冉先生来了。” 冉不秋脸上的表情瞬间骄矜起来,微微将脸转向旁边。 吕妩却没有注意到,只是向宋可遇道:“外面记者更多了,我想给牛老师和孩子去酒店开个房间休息——现在这种情况,她们也不能回家了。我想和你商量商量,你可以帮忙送她们去吗?我现在,”她神情落寞的叹口气,“自身难保,只求别影响她们。” 宋可遇在她说话期间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本能的抬眼看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冉不秋,想到他前来的目的,不禁意有所指的催促道:“你不是有急事嘛,你先忙你的去吧,这边不用担心,有了消息告诉我一声就行。” 冉不秋有些难以置信的回看了宋可遇一眼,眼神在他和吕妩之间来回扫了扫,突然冷哼一声,也不和吕妩打招呼,像是负气般的转身大步而去。 宋可遇只来得及用目光略一追随,确认他手里还攥着那根布带,自觉不便再耽搁他寻找鬼差,也就不做他想,专心询问起吕妩来。 宋可遇道:“我看你也不方便回家,不如多开一间房间,也去酒店休息吧,这件事恐怕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解决的问题,我们还要从长计议。” 吕妩知道他说的有道理,默认的点点头,突然想起刚才的话题,忙问:“你刚才说的话还没说完呢,第二步的计划是什么?需要怎么配合?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宋可遇却不肯说了,他看了看吕妩深陷的眼窝和憔悴的脸色,强拉着她和牛老师母女从医院的地库潜出去,到了一家城郊不出名的酒店里安顿。 宋可遇开了3个房间,打算自己也在这里休息一晚,这几日身困体乏、精神透支,他很怕自己在问题悬而未决的时候就倒下。 吕妩体贴的买了一些功能性饮料送过来。 宋可遇道了谢,又问牛老师母女,吕妩伤感道:“吃过晚饭,已经睡下了。别看牛老师说话时条理清晰,其实痛苦的程度是我们难以想象的吧。这种时候,却是越是讲道理,越是痛苦,反倒不如那些遇事撒泼打滚、胡搅蛮缠的人,歇斯底里的发泄一通,好歹自己心里会舒服一些,总好过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些非议。又是丧夫,又是舆论压力,又要保护女儿,我想想都替她难受,倒觉得自己面对的这些也不是那么难以承受了。” 宋可遇点点头,让她坐在沙发上,拧开一瓶水递过去,“牛老师确实让人心疼,也让人敬佩。”想想又问,“你父母怎么样?” 吕妩面上一松,“还好,住到乡下亲戚家里了,暂时一切都好。” 宋可遇正欲再说话,忽然自吕妩身后晃过一片光晕,也许是房间里灯光太过于明亮,光晕本身反倒显得有些暗淡,甚至不太明显。宋可遇还以为是自己身体过于疲劳,出现了幻觉,他怔怔的用力摇了摇脑袋,定睛再看,靠!冉不秋的神识正立在吕妩身后,冷冷的打量着他。 宋可遇全身抖了抖,讶异的抬手一指,惊呼道:“你怎么来了?” “嗯?什么?”吕妩愣了愣,疑惑的看了一眼宋可遇,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背后瞧了瞧,可房间里并没有任何异样,她迷茫的又转回头来,费解的问:“你怎么了?难道酒店外面也有记者了吗?” “额......”宋可遇不知怎么解释,强迫自己定了定神儿,才草草笑道:“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你也累了一天了,不早点休息,还来我这里送东西,我实在于心不安......” 吕妩闻言微笑道:“你不要总是关心我,这件事原本和你没有关系,却硬把你卷进来,跟着劳心劳力的奔波操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还有我的歉意。” 宋可遇忙摆手道:“你别这样说,”他不能说这本来是康康搅起的风暴,自己本来就有责任,但转念一想,自己都已经被辞退了......那只能说自己确实责任心强,任期内的事情总要有始有终,“这件事怎么说也有我的责任,你这样说,我更愧疚了。” 吕妩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浮上一层淡淡的绯红,低下头轻声说:“书上说‘福祸相依’,我这次倒是多少相信了。虽然平白遭遇了这场无妄之灾,但是难得的是也让我看清了身边的人心,像牛老师,像......你,等这次的事情过去了,我们两个也算是一起共过患难了吧。” 她内心羞怯,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宋可遇的回应,才鼓起勇气略微抬头看向宋可遇,却看见宋可遇目光呆滞的望向自己坐着的沙发。 宋可遇完全没有听清吕妩说了什么,他瞠目结舌的看着吕妩身后的冉不秋冲他挑衅的勾唇一笑,半空中就浮现出鬼差大叔的身体来。 鬼差横躺在半空中,似是昏睡着,身上也只有暗淡的黑色轮廓。随着冉不秋在空中缓慢划动的手指,鬼差大叔的身体徐徐降落在沙发上,头部正枕在吕妩的膝头上。 第35章 疯狂的康康(十五) 宋可遇的神情彻底呆滞了。 吕妩大声唤了他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内心焦急起来,顾不上矜持,伸手朝着他眼前摇了摇。 宋可遇猛的回过神儿来,吕妩忙问:“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啊。” 宋可遇用力甩甩头,低垂着眼睑,努力不去想眼前诡异的画面,“我没事,就是太累了,脑子有点不转,我看要不你就先回去吧,反正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都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咱们再商量第二步的事情。” 吕妩犹豫的起身,走到宋可遇身边,难掩关心,“要不我再陪你一会儿吧......用不用去医院看一看,你这状态实在让我不放心啊。” 宋可遇无语问苍天,他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昏睡无意识的鬼差大叔,随着冉不秋的指挥,不疾不徐的飘过来,立直了身体,向前一倾,整颗头靠在了吕妩的肩头。 他的耳膜轰鸣作响,已经快要无法思考,眼看着吕妩的嘴唇一张一合,也顾不得别的了,略微大力的拉起吕妩的胳膊就将她推出了门外,迅速关门落锁,匆忙隔着门喊道:“你先回去休息,我睡了!睡了!” 门外的吕妩又迟疑的拍了拍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宋可遇的回应,眉头紧锁的回了房间。 宋可遇在心里数了20只羊,才鼓足了勇气转过头来。 所幸鬼差大人已经恢复成平躺在沙发上的姿态,没有太过惊悚。冉不秋抱臂立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宋可遇很想痛骂一顿冉不秋,和他算算这段时间以来一笔笔一桩桩的因果。他打定主意算清账目,划清界限,努力在心里回想起来。 可算来算去,又仿佛算成了一笔烂账。 至少截至目前,那些你来我往的纠缠亏欠,都抵不上冉不秋割破手腕时带给他的震撼。那一滴滴血清凉沁人,纾解了他的痛苦。可此刻回想起来,却又仿佛滴滴沸腾滚烫,灼烧在他的心间。 宋可遇原本怒目而视的神情消解下去,淡淡的无奈浮上双眸,除了无奈,有些心绪,他告诉自己不能深想。 算了,宋可遇有些认命的坐在椅子上。 冉不秋原本还预期着会有一场激烈的唇枪舌战,他十分期待能够看到宋可遇被气到炸毛、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这是他突然发现的乐趣,像迷途沙漠中的旅人,突然发现了一汪清泉,这乐趣使冉不秋波澜不惊的千年岁月骤然显出一抹亮色。 可是此刻,宋可遇垂着双肩,如同雨中的鹌鹑,神情无奈,情状落寞,毫无战斗力,冉不秋不由兴致大减。 宋可遇不说话,冉不秋也不愿意先开口,他负气的忍了一会儿,更觉的无趣,“诶”了一声,不情不愿的问道:“你不问问鬼差的情况吗?” 宋可遇叹口气,终于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捉弄吕妩?” 冉不秋挑挑眉,不以为意道:“我走时,是你说有了鬼差的消息,就第一时间告诉你,我就直接带他来给你看岂不更好?” 宋可遇无言以对。 冉不秋等了等,没有等到回话,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问问鬼差的情况?” 宋可遇避无可避,只好回答:“你都已经找到他了......而且你还有心情去捉弄吕妩,说明鬼差大叔的情况至少不会太差。而其余的,既然在我能力范围之外,我又何必多事。” 冉不秋不解的眨眨眼睛,疑惑道:“你......是怎么了?当真变得这么无趣吗?” 宋可遇不再理他,背转身体走向床边,和衣躺在床上,按灭了灯光,闭上眼喃喃道:“你走吧,我真的累了。” 宋可遇真的累了,体能几乎已到透支的边缘,他原本只是打算做做样子,用装睡来支走冉不秋,可脑袋一挨上枕头,就不由自主的跌进了黑甜的梦境里。 他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沉颠簸,慢慢黑色也有了温度,清凉柔顺;黑色也有了形状,水样荡漾婉转。放松了全部思绪,任凭五感荡出体外,他很想就这样溺毙在这无垠的包容与舒适中,与这黑暗紧密相交,融为一体。 他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窃想,如果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就算度过千年,也并无什么怨尤吧。 鼻端丝丝缕缕萦绕起似有还无的草木清香,他更加神往昏沉,但过于锋利的汲取使他涣散的意识重新凝结,渐渐意识清晰了起来。 宋可遇微微睁开了眼睛,却不期然跌入一双灿若星辉的眸子:瞳孔深邃幽暗,像一孔无极的寒潭,瞳孔边一圈暗紫色的环,又如惑人心魄的荼靡繁花。那眸子里有山河沟壑、也有岁月如风,有瑟瑟的彻骨寂寥、也有鸿蒙初始的纯真烂漫。宋可遇如被蛊惑,怔怔的任由自己跌坠深入,无力抗衡。 冉不秋皱起眉头,忍无可忍道:“你睡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宋可遇悚然惊醒,瞪眼看着黑暗中明晰闪亮的冉不秋的神识,此刻正十分近距离的悬浮在自己身体上空,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而与他一起盯着自己的,则是已经清醒过来,此时正与冉不秋并排悬浮在自己上空的鬼差大叔。 我勒个去! 宋可遇吓出一身冷汗,抓起身边的几个枕头就朝上空扔过去,可惜枕头兀自穿过冉不秋和鬼差大叔,几秒后原路跌落下来,依次砸在宋可遇脸上,把他彻底砸醒了。 宋可遇发出一声低吼,发狂的翻身对着床铺一顿猛捶,直打得两拳疼痛麻木,才赤着脚立在地中间,焦躁的不停走动,“冉不秋,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碰到你算我倒霉,我认了,我拿了你的工资,被小莫打,陪康康坐过山车坐到肺都吐出来了,我都认了!可你已经说要辞退我了,为什么还来骚扰我啊!你能不这么阴魂不散吗?我想要有正常的生活,过正常的日子,做正常的工作,什么吃了彼岸花,我吐出来还给你行不行!” 冉不秋刚欲张嘴,又立马被宋可遇打断,他指指自己,语速略微慢下来,语调却更重了几分:“冉总裁,冉老板,爻渡大人!无论你多了不起,我都不是你豢养的宠物,我和你之前那些辞退的员工一样,只是普通人,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有喜怒哀乐,我也有心!我不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物件,一个玩意儿。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可以吗?” 鬼差大叔抿紧嘴唇,十分有眼色的缩进窗帘后,尽量最大限度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冉不秋看着面前完全陌生状态的宋可遇,突然有些无措,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迷茫,他孩子般费解的望向宋可遇,想像从前一样开口冷冷的讽刺回去,却全无那样的心情。他意识到宋可遇真的炸毛了,只是他并没有自己预期中的欣喜,反而有一丝淡淡的惶恐不安。 笑话,他怕过谁呢?恐惧是因为未知,他对自己从无冀望,也就无可失去,所以不知道怕为何物。但是他突然有些不好的假想,如果宋可遇真的离开了......他又要再次独自面对死水无澜的下一个千年吗?他有了对趣味的感知,忽然就有些许畏惧失去。 冉不秋面目沉静,收敛了狭长的眼睑,声如蚊呐:“你不是我豢养的宠物,我也没有拿你当成玩意儿。” “哈?”宋可遇哼笑一声,诘问道:“我不是吗?那我问你,小莫绑架我的时候,你让我以为你死了,看我伤痛焦急的时候,你难道不像在看耍猴戏?还有今天,不错,你是最终救了我,可在那之前呢?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你调笑着看我挣扎忍耐,难道不是觉得很有趣吗?你扪心自问,我对你最大的价值,不就是一个消遣打趣的玩意儿吗?” 宋可遇其实只是在饱受冉不秋身心折磨之后的愤然发泄,他原本没有打算说的这么深刻见骨,可长久积压的情绪一开了闸,就如泄洪般收也收不住。吼完最后一句话,宋可遇垮下了双肩,有痛快发泄过后的畅快,也有一种自毁前程后的颓然。果然,刚入职时发下的宏愿:抱着冉不秋大腿也不辞职的美好愿景,就这样在自己嘴炮一时爽后,坍圮了。 他终于自绝于高薪,自绝于千世集团。 他放任自流的盘腿席地坐在地毯上,等着被冉不秋狠狠奚落或是斥责一番,然后决然而去。 然而他没有等到冉不秋的冷眼,没有那惯常的轻蔑挑眉,也没有自傲高昂的下颌。冉不秋只是沉静的走了几步,离他更近些。 冉不秋茫然的抬起右手,迟疑的探向自己左侧胸膛,他浅浅的试探,深深的按压,始终只得到一片沉寂。 他不甘心的伸手覆向宋可遇的胸口,瞬间,他的掌心被一片蓬勃的震动灼烧的一抖——那里有滚烫的跳动,这才是真正的生命! 他突然陷入无边的难过,纤长的睫毛一润,又化为无形。 “如果你不离开,你说的那些,我愿意改。”宋可遇怔怔的听见冉不秋低声对自己说。 第36章 疯狂的康康(十六) 宋可遇喉间动了动,几乎是一帧一帧、力求以冉不秋发现不了的速度,向后挪动着身体。 慢慢的,冉不秋的掌心与他的胸膛之间,间隔开些微距离,不再是紧密相贴,而他的心跳却仍然如鼓如雷。 眼前的冉不秋实在太过诡异,使得宋可遇不得不暗自揣度对方是否又想到了什么戏耍人的新花样。 宋可遇的怒火积压太久,发泄过后顿觉轻松不少,可是一没了情绪的烘托,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两人沉默、又沉默。 鬼差大叔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太过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拿不准的清了清喉咙,试探的问:“那个,两位......这是说完了没有呀?” 冉不秋带着不安与疑问的眼光再次望过来,宋可遇心头一紧,很怂的避开了。 他假笑两声,手臂一撑站起身来,努力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冉总,我......到底有没有被辞退?” 冉不秋也跟着站起身来,“你还想留下来工作吗?” “当然!”宋可遇扯出一个巨大的笑容,心虚的快步走到鬼差大叔身旁,故意没心没肺的笑道:“冉总,你看,我刚才那些话都是梦话,我这人有个毛病,起床气特别大,嘿嘿,不管说过什么,说完就忘,你可千万别和我计较。咱们还和以前一样,我工作哪里做的不到位,你该说就说,千万别客气!说实话,离开千世集团,我还真没地方找这么高薪的工作去。” 冉不秋没作声,他有些迷糊,不知道宋可遇到底想表达什么,怎么说着说着,重点却落到“钱”这个问题上来了,不过他大致判断出宋可遇确实没有离开的打算,也就多少安定下来,只是眉间还是多少现出些费解来。 宋可遇整理好了自己刚才有些凌乱的心情,借着黑暗,最后意味深长的望了垂头的冉不秋一眼,终于又恢复成了往日阳光开朗的样子。 他笑着主动问道:“冉总,你的神识在这里,身体呢?康康怎么样了?” “哦,”冉不秋情绪安定下来,情状也就恢复如旧,他随口应道:“康康自己要求在公司待一天的,”他略不自然的咳了一声,“虽然断了网,但刘秘书送了很多体感游戏进去,想来他玩的很开心。至于我的肉身,就安置在隔壁的房间里,之前那种情形,我直接进来,多少有些不方便吧。” 宋可遇撇撇嘴,不戳穿他的扯谎,之前明明是他想要捉弄自己的想法更盛,不过他要粉饰就粉饰吧,最好真的能天下太平。 鬼差大叔目光烁烁的瞧着宋可遇,宋可遇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突然无师自通get了“读心术”这门技能,因为他十分确定,鬼差大叔的眼中已经呼之欲出的大写着:“都问完了,该问我了吧!” 宋可遇从善如流的弯了弯眉眼,在鬼差大叔迫切的期待中温声问道:“大叔你是贪玩走丢了吗?” 鬼差大叔脸色一黯,拿眼不满的望向冉不秋,却不想冉不秋颇有几分心不在焉的状态,见鬼差望着自己,只道:“你讲讲吧。” 鬼差鬼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经历,正期待能大肆渲染一番,可冉不秋和宋可遇都这样一个两个的不正经,他只好讪讪的朝宋可遇平铺直叙道:“我今天见到你时,不是正在寻找袁树人的魂魄嘛,水边阴气最重,生魂离体时,周边若有水源,大多愿意往那附近靠拢,所以我才向湖边搜寻。不想遇到了你,闲聊了几句,你低头接电话时,我一转头,正瞧见袁树人的魂魄孤零零荡在远处水边一棵槐树下,我生怕又被他跑了,也没来得及和你招呼一声,赶忙追了过去......” 鬼差生平做惯了牵押亡魂的差事,脚程自然极快。可惜他才刚误伤了宋可遇,将‘锁魂带’暂借了出去,又不好意思转过脸来就去收回,不然遥遥的将锁魂带一丢,先套住魂魄,使其动弹不得,必然省事不少。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再多跑几步路而已。 湖边树多,又繁茂,魂魄飘荡穿梭其间行踪难定,鬼差瞳孔一翻,飞出自己的两颗眼珠先行,腾在半空中紧盯着那魂魄,煞白的面庞上只剩两个漆黑空洞的眼眶,身体急切的紧追其后。 最近这段时间常有生魂不翼而飞的事情发生,可那是彻底消失难觅,如今这袁树人的魂魄分明就在眼前,却迟迟捉拿不到,鬼差渐渐心生急躁。 可他越急躁,奇怪的事情越是如影随形,每次在他几乎就要捉住袁树人的时候,那魂魄却会瞬间一黯,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几息之后,又会重新出现在几十步外,偶尔他没有立时发现魂魄方位的时候,那魂魄还会像特意在等他一般,静静立在原地,直到他重新锁定位置追赶过来,才会继续逃开。 魂魄原本且走且停,可突然速度加快,魂形一闪,消失在湖水尽头一栋古旧的建筑门前。 鬼差渐渐更加心浮气躁起来,一门心思只恨不得立时索拿了袁树人的魂魄拘回幽冥,面对这近乎挑衅的行为,略一踟蹰,直接自断双臂。那一对臂膀迅速伸展拉长,合抱在建筑外墙上,鬼差又暗暗念出袁树人的死亡时辰,即时便化作暗黑的血字映在断臂之上。 如此一来,无论袁树人的魂魄如何躲闪,都再难逃离这栋建筑之外。 鬼差嘴角显出一个冷笑,才疾步追了进去。 这建筑不过4层,近百年的老房子,原本是滨城大学医学系的教学楼,因为年久失修,两年前医学系已经另迁了新址,这片地临湖,潮气太重,学校一时没有新的规划,就搁置在了这里。 此刻只余满墙的‘爬山虎’枝枝蔓蔓,由于无人打理,几乎覆满了窗棂,难透一丝阳光。 楼里全无光源,积灰遍地,墙皮斑驳,丛丛湿滑的苔藓紧贴窗根儿,一些敞着门的教室里间或散落着一两具残破了的骨架标本。 若是常人,只怕有几个胆子也不愿意踏足这里一步,可鬼差却全然不受影响,他凝神听了听:西北方向,两声“嗒嗒”的滴水声,在这静谧幽暗的环境中显得十分清晰。随后,他的眼珠就瞧见了袁树人的魂魄呆呆的立在一处充满锈迹的水龙头边。 鬼差放下心来,知道袁树人这次在劫难逃,也怕惊扰了他,蹑手蹑脚的爬上4楼,随后沿着通往那间水房的走廊疾步而去。 然而这走廊看似狭窄,原本却并不十分冗长,鬼差脚程又何止快过常人百倍千倍,但他脚下的走廊却似永无止境一般,任两边窗棂和教室快速划向身后,就是一直无法抵达尽头那间水房。 眼珠也有些急了,顾不上守着袁树人,匆忙就要折返回来,然而任它们如何飞过狭长的走廊,都无法和本应朝向它们而来的鬼差汇合。 眼珠与鬼差像是疾跑在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可眼珠并不白跑,鬼差很快看清,自己跑过的走廊一侧,有块玻璃的边缘上,现着一块蛛网状的裂痕,每间隔几息,他就会经过一次这块玻璃,而相邻两块玻璃的蛛网位置又是左右相反的。 “大意了,有人在这里下了‘无穷境’!”鬼差暗骂一声,却犹不死心,脚下一顿,突然两只漆黑空洞的眼眶传来一阵剧痛,转瞬喷涌出浊黑的血液来。 他痛呼一声,很快看到,在另一个困住眼珠的走廊上,几条泥鳅样细小的黑色气团正将一双眼珠团团围住,眼珠稍一停顿,趁气团不备,向上空一跃,快速逃离了合围,拼命向走廊一端飞去。 然而那段无穷无竭的走廊却倏尔缩短,随着眼珠逃跑的动线节节压减,眼珠避无可避,穷途末路之际只好闪进走廊尽端仅剩的一间房门——正是那间水房! 原本呆立的袁树人徐徐的扭过头来,魂魄在空中波纹样的荡了几下,面目手脚渐渐模糊不清,最终也变成了一条黑色的气团。 气团们迅速膨胀相融,自四面八方合围成一个空心球,将眼珠锁在一片彻底的黑暗之中。戾气弥漫,如处身荆棘利刃之中,眼珠无所遁藏,只能承受,很快鬼差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鬼差早在气团们刚一出现的时候,就辨别出了那是戾气。只是戾气势弱,显然还没有炼成气候,如果是一般情况下,他哪里会放在眼里。可是对方明显对他非常了解,用了一招诱敌深入,先将他引入无穷境,和外界彻底断了联系,求助无门。又利用他捉魂心切,使他与双眼、双臂分离,孤身无援。 好周密的心思! 鬼差心知再跑也是徒劳,沉着脸立定不动,双耳屏息凝神的细听,果然也依稀听到了几处戾气浮动的窸窣声。 此时敌明我暗,形势迫人。可对方不住的犹豫试探,显然目的并非是要致自己于死地。 鬼差心下稍安,嘴里暗暗诵念,化出本身来。 第37章 疯狂的康康(十七) 关于鬼差真身,原本还有个出处。 传闻鬼差最初不过是黑白无常两人,黑无常在阳界名唤范无咎,白无常在阳界名唤谢必安,两人自小相邻,一起长大,感情甚笃,虽无血缘,外人观之,却胜似亲兄弟。 范无咎家原本也算殷实,他父亲在西北帮人养马,他母亲支应着一间头油铺面。可巧那日家里豢养的一只黑猫半夜碰倒了油壶,他母亲闻听得瓦罐碎裂声,担心有贼,匆忙起身查看,半趿的鞋没有踩实,又叫油迹一滑,跌倒在地。手里的油灯跌进油迹里,瞬间燃了起来。 待邻里众人发现时,他家已经烧成了火海,他母亲又在跌倒时摔到了腰椎,动弹不得,终究没有被救出来。 范无咎那日和谢必安玩的晚了,便借宿在谢家,好歹逃过一劫。 范父听闻噩耗,赶了回来,含泪安葬了范母,想着家中已无长辈可托付,便决定带着范无咎一起迁居西北。 彼时天高水远,音信难通,一个西北,一个江南,此时一别,也许终身难见。 范谢两人便相约,以10年为期,无论到时境况如何,都奔赴镇外溪口石桥处相见。 倏尔10年,江南水患成灾,江河决堤,天雨如幕,镇上居民都被迁往几十里地外避险,谢必安死活不肯随家人外迁,偷偷跑到石桥旁等待范无咎,怎奈水涨桥滑,一个不慎落入水中,他奋力抓住一块浮木,随洪水漂了三日,才被沿途的村民救下。 他无暇休养,急忙往回跑,怎奈雨势过大,车马难行,他只能靠一双脚力不眠不休的奔至石桥处,却已是七日之后。 石桥处已成一片汪洋,展目四望,空无一人。 谢必安以为范无咎失约,想想自己数日来艰难跋涉、餐风饮露,只觉心丧若死,索性在腰间系上一块巨石,跳入水中。 数月之后,洪水渐次退去,返乡的村民途经此地,骇然发现石桥柱上,乌黑的铁链紧紧捆绑着一具白骨。 原来当日范无咎如约来到石桥上等候谢必安,但雨势越来越大,洪水漫过石桥,范无咎几次站立不稳,几欲被冲入水中,却久不见谢必安的身影,一时心急,便找来铁链将自己捆绑在桥柱之上,直至洪水没顶,也没有等到谢必安。 两人魂魄在幽冥相见,都不胜唏嘘。 秦广王动机不明的特意讲给阎罗王听,阎罗王果然大受感动,便有意留下二人在幽冥听差。且二人死时都心怀怨念,肉身被群鱼争相蚕食,死状凄厉,可二人又皆是本性纯良之人,所以魂魄天然辖着戾气,却又并不深重,刚好可以辖制一般亡魂,实在是做鬼差的上上之选。 阎罗王询问两人意愿,可两人皆摇头表示不愿,只说生前两相分离,死后还要四处奔波不能相见,实非本愿。 秦广王沉默良久,只叹道:“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 虽依旧给了他们“无常”官职,却只取二人各三千发丝,使其相互依偎缠绕,化生出百万鬼差来,投入进婆娑世界代为履役。 这段历史过于久远,哪怕在幽冥服役的小鬼们也大都不能详尽记述。以至于很多魂魄都以为鬼差不过是庸碌守着本职工作的和善大叔。 此刻面貌和善的鬼差大叔形随念动,不过须臾,肥胖的肉身已化为斑驳残缺的森森白骨,一头枯糙的头发长可触地,漆黑的眼眶里涌动着暗绿色的沼气,脚下不多时,已经积了一滩黄水。 他周身升腾起滚滚浊黑的戾气,慢慢汇聚到头顶上方,凝结成模糊的一团白骨形态,在半空中呼啸着一个反转,如飓风冲过山谷,那刚才还试探着蠢蠢欲动的小黑气团们转瞬就逃逸不见了。 耳边重现清净,鬼差又侧耳听了听,不禁冷笑一声,那笑声犹如粗嘎的金属相磨,使人闻听不禁头皮发麻,“只让这些小喽啰出来支应,自己却藏头露尾的不敢现身,真是枉费了你这一步一步的苦心设计。” 停了半晌,一个似乎是空悬自无穷境之外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叠着音传进来,“鬼差大人已经现出本身来,自然是知道我有所顾忌,并不会真的做什么对大人不敬的事情。” 鬼差冷笑:“你这样也算费尽心机了,所求为何,不如痛快的说出来。” 对方果然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想借大人的锁魂带用用。” 鬼差立马警觉起来,他略一思索近期遇到的蹊跷,忙问:“最近那些消失不见的魂魄,原来都是被你索走的!”对方没有应答,算是默认,“你的胆子也真是大,私自扣押亡魂,如今连我也敢算计,如果你今日无法让我神识灰飞烟灭,就不怕一旦事发,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吗?” 对方却并没有被他三言两语震慑住,只笑道:“大人不必危言耸听,借个东西用用嘛,何必这样小气。”他顿一顿又道:“大人双臂离身不方便,只要点点头,我自己来取就行。” 对方声音里透出笃定的有恃无恐,鬼差虽然也不大畏惧,但多少有些庆幸一时起意的把锁魂带丢给了宋可遇。 鬼差冷声问道:“东西我是不会给你的,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如果还不罢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对方顿了一下,声音也冷下来,轻声说道:“大人请便!” 鬼差头顶上方的戾气猝然蓬发,如山哭海啸一般向四维席卷,然而刚刚触碰到无穷境的内壁,便被一股不知名的强力所反噬,滚滚浓黑的戾气在空中调转方向,以双倍的能量迅速向鬼差本身袭来。 鬼差未及躲闪,立时便五感全无,失去了意识。 “然后便是爻渡大人找到了我。”鬼差感激的向冉不秋点头致意。 “这是个什么鬼!”宋可遇惊讶道。 冉不秋并不知道这只是一句惯常的感叹,略微蹙着眉头思忖道:“倒不一定是鬼,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宋可遇也不想解释了,只是好奇的问:“那你找到鬼差大叔的时候,没有和那个......东西见到面吗?” 冉不秋摇头,“我顺着锁魂带的指引,找到鬼差的时候,他除了昏睡外,并没有其他异样,连本身也不见,眼睛和手臂也好好的长在身上。那房子我也四面查看了,毫无异样。所以对方要么是畏惧鬼差,不过是虚张声势,目的不过是为了索要锁魂带,在遍查之后一无所获,也就只好作罢。要么......是被我的威名所吓,发现我找过去,就急匆匆的逃跑了?” 宋可遇陪着“呵呵”两声,以示自己是个尽职拍马逢迎的秘书,多余的话再说不出来。 鬼差想了想,严肃道:“如果袁树人的魂魄是假的,我第一时间就能辨别出来,可不过片刻,他就化为一团戾气,只能说明他的魂魄在出离肉身的一瞬间,已经被化为戾气......对方这是要干什么?一般人是无法豢养戾气的,且不说容易被反噬,只要戾气现身稍长时间,幽冥立时就能发现。他......到底将这些戾气存放在了哪里?” 冉不秋手指抵在下颌上,冷峻的眉眼寒光乍现,“将平凡魂魄立时转化为戾气,这太难实现。”他在房间里缓慢的踱着步,“或者不如说,袁树人死前心中已经怀有极强的怨念,所以才能在死后,立时化魂魄为戾气。如果他是被选择的呢?那么......他是不是自愿跳楼,也就不好说了。” 宋可遇十分差异,难以置信道:“你是说,袁老师是被人推下去的?” “不不,”鬼差忙道,“如果被人推下去,只怕会惊惧大于愤恨。大人的意思是,他大概是生前受了对方蛊惑,才跳下去的。” 宋可遇想到在医院时,满眼噙泪又故作坚强的牛老师,还有趴在她膝头那个满身污渍的小女孩,不由愤怒道:“怎么会有人这么坏!袁老师虽然有错,可这个蛊惑别人去死的人简直丧心病狂!他到底是什么来路,到底想干什么?如果任由他这样,他会不会再去害更多的人?” 冉不秋转向鬼差问:“你还有什么线索吗?” 鬼差想了想,却只是摇头,“我没有看见他的样子,甚至也没有直接交手,声音更是没听过。我再想想......无穷境倒是普通,一般鬼差都能下,只是幽冥有禁令,要下无穷境都需要申报的。啊!”鬼差双掌一击,“我虽没经历过,那却依稀在哪里听别人说起过......他对我这般有恃无恐,只怕是早就知道我的戾气会被反噬......又能反噬我的戾气,又能转化和豢养戾气,那只有......” “戾鉴!”宋可遇和冉不秋同声接道。 冉不秋本就化生自幽冥,他知道这些上古的法器也并不稀奇,鬼差只是十分讶异的向着宋可遇瞠目道:“宋秘书,你居然知道戾鉴,没想你居然是个宝藏男孩!” 宋可遇:“......” 第38章 疯狂的康康(十八) 鬼差大叔的眼神十分鬼魅,在幽黑的夜色下闪着绿光,一脸八卦盎然的全然不像是刚受过不明物体恶意袭击的样子。 宋可遇虽然无语,还是解释着,“上次织云来的时候,我就见过了,那还是织云死时炼出来的镜子......额,”他转向冉不秋求助,“是这么说吧?你们的专业术语我不太懂。” 冉不秋略一点头,忽然露出个十分玩味的表情来,朝向鬼差挑眉笑道:“你白白受了一场反噬,还被人家哄骗的自挖双眼、自断双臂,也不过只听到了对方的声音。这么说来,我毫无损耗,却和他有过一面之缘了。” “我也想起来了!”宋可遇大脑飞快的转起来,“就是织云走的那天,在医院里,那个偷镜子的人对不对!一身黑衣,只可惜带着帽子,没看清样貌,也没追上。” 鬼差激动起来,“你们见过他?” 冉不秋拿一种近乎同情的眼神瞧了瞧鬼差,才有些得意的点点头,“虽然没看清脸,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他不是鬼,是个真真正正的人!” 这下轮到鬼差和宋可遇同声惊呼:“怎么可能?!” “好吧,”鬼差顿一了会儿,妥协道:“就算他是个人,只是他的目的还是不清楚,他如果是个人,怎么会对我的套路了解的如此清楚?这也太邪乎了!大人,我们还是赶快回幽冥去报告吧。” 可惜他殷殷切切的询问,只换来冉不秋一个眼高于顶的漠视。冉不秋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睨着鬼差,宋可遇一晒,直至此刻才确定了眼前这个冉不秋就是他性格诡谲的老板,他暗自掐一把大腿,告诫自己切勿被那短暂的温情迷惑了心智。 这边冉不秋幽幽的问:“你回去报告了又怎么样?他既然是个人,只要生死簿上没有标记着命竭,谁又能奈他何?何况戾鉴只要不被开启,便和普通镜子一般无二,如何追索?如此说来,报告与不报告又有什么分别?他既然把你摸的这么透,恐怕也早已对怎么钻幽冥的空子了然于心。” 鬼差一个憋不住,把心里的话宣之于口,“大人,你确定不是因为那戾鉴是在你手里弄丢的,怕幽冥责罚,才拿这些片汤话来忽悠我吗?” 宋可遇真想为鬼差大叔鼓起掌来,虽然不知道幽冥的规矩到底如何,就冲他敢于直面恶势力的这份勇气,就值得他敬佩哟! 冉不秋恶狠狠的盯着鬼差,像是咬紧了后槽牙,“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宋可遇一抖,这样子分明像极了谎言被戳破之后的恼羞成怒呀。 鬼差忙陪了个笑脸,小心的试探道:“大人有何妙计?” 冉不秋哼了一声,颇为骄矜的说道:“他在暗,我们在明。如今看来他偷戾鉴绝非偶然,虽然目的是什么还不清楚,但蛊惑和收敛怨念魂魄转化为戾气的行为已经昭然若揭。既然如此,还有什么比放些鱼饵下去,让他主动来咬,来得更便捷呢。” “大人的意思是......”鬼差屈身向前,“我们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冉不秋但笑不语,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鬼差又想了想,觉得确实可行,拿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在宋可遇身上一转,立马眉目舒展,谄媚的走到宋可遇身边,“宋秘书,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啊!以前怪我眼拙,没想到宋秘书竟然如此身材雄伟,仪表堂堂,沉鱼落雁,闭月羞好,眼不画而亮,眉不点而翠......” 这都说的什么玩意儿! 宋可遇决定收回刚刚对鬼差大叔的敬佩,亏得前几次见面还觉得他端庄稳重,现在发现自幽冥冒出来的,就没几个正经的。 宋可遇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眼神,指指自己,“我心理简直健康到没朋友,又健康又阳光,从小到大,别说什么怨天尤人了,抱怨几句的时候都少有,拿我当鱼饵,恐怕分分钟就会被识破的。” 这点鬼差大叔倒是相信,如果宋可遇不行,又有谁合适呢?他不禁踟蹰着犯起难来,又把目光投到冉不秋身上。 宋可遇也有点紧张的望向自己老板,很怕他一个情绪不稳定,就抛出自己去做炮灰。 汇聚众人目光的冉不秋不疾不徐的伸展了一下肩背,慵懒的呼出一口气,“真是有些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宋可遇本能的想到他的肉身在隔壁房间,下一秒却见冉不秋十分期许的看着自己,用一种近乎平易近人的语调询问:“宋秘书,你要不要和我回去看看康康?” 宋可遇眼看着鬼差下一秒就要坐地上撒泼打滚的去抱冉不秋的大腿了,却突然身形一滞,伸手进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来,几下划开屏幕皱眉道:“有人死期将至,我先去锁魂了,等我回来再去和大人商量对策。” 他一副这事没完的样子,刚要迈脚,忽然想到了什么,自怀里掏出锁魂带来,在身上各处比划几下,猛然将锁魂带往嘴里一塞,梗梗脖子咽了下去,这才放心的闪出了房间。 宋可遇一扭头,发现冉不秋分毫没受鬼差离开的影响,仍然契而不舍的望着自己。宋可遇飞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此时的处境,仍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摆脱成为鱼饵的可能性,只好点点头,低眉顺眼的陪着冉不秋附回肉身,又回到了公司。 办公室的门一推开,正趴在地上拥着一堆纸张写写画画的康康就开心的跳起来,一个熊抱将宋可遇撞的后退了好几步,虽然他受制于霸主身体的笨拙,但宋可遇还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真诚,“宋哥哥!你回来了!我真怕回去前都见不到你了呢。” 即使在开门之前的那一刻,宋可遇还是有些怪康康的。 虽然事情的因由是客观存在的,但没有康康这根导火索的引爆,事态也不会发展大如今这样不可收拾的地步。 一方面他劝自己,康康毕竟只是一个9岁的孩子,三观还不成熟,完全由着自己的性子和喜好来,这件事在他眼里或许只能称得上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可另一方面,他亲眼目睹了康康这个“恶作剧”所迸发出来的巨大负能量,它间接误伤了吕妩,吕妩的父母亲朋,甚至同学。也间接的造成了牛老师一家的悲剧。 他突然有些悲哀的想,有多少悲剧的源头,其实只是源自一个毫无恶意的恶作剧,甚至带着善意的道德观,自诩在维护正义? 如果指责网上所有只不过敲击了只言片语的人们都是袁老师事件的杀人凶手,难免有失公允。至少他自己连这样指责康康也不忍心。但对于牛老师和吕妩,这一切又公平吗?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可在看到康康的片刻,还是只能自我消化了。 宋可遇叹出一口气,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今天没出去玩,一个人都做什么了?无聊不无聊?” 康康兴奋的举起手里的几张纸到宋可遇眼前,眼里写满了“求表扬”。 宋可遇不愿意扫他的兴,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他的头顶,亲昵的揉了揉,接过纸来瞧。 纸上像是一个简陋的策划书,条目都不清晰,字也写的歪七扭八,甚至还有错别字,但是大概意思宋可遇却看懂了。 宋可遇脑中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忙探询的去看冉不秋。 冉不秋正坐在沙发上,上半身斜斜的倚靠着,刚欲开口,之见房间里的灯倏尔一闪,又旋即恢复如常,神色匆忙的鬼差大叔已立在地中间,急问:“我没错过什么吧?” 宋可遇一脸黑线:“你这......也太快了些!” 鬼差大叔不知想到了什么,撇撇嘴,“正常情况下就是这么快,我可是很专业的,你不要质疑我的业务能力。像今天这种情况,几百年也难碰上几桩。” 康康在鬼差大叔刚到时,就往宋可遇身后瑟缩了一下,悄声问:“宋哥哥,我的时间还没到呢,他不是要带我回去的吧。” 宋可遇安抚的看看他,“不是,放心。” 鬼差听见说话,朝这边一抬头,冷不防被霸主的庞大身躯吓了一个趔趄,眯眼瞧了瞧,才朝着冉不秋竖起一根拇指,“大人果然才华横溢,我等望尘莫及!不过大人,眼下这事实在紧迫,你就别卖关子了,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快说吧!” 冉不秋站起身,萧萧肃肃的走过来,从宋可遇手里接过那张纸,在众人眼前依次划过,才悠悠说道:“眼下,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一箭三雕的主意吗?” 鬼差不禁正色道:“什么主意?” 冉不秋指指康康,“你先说,你写这个企划,是为了什么?” 康康瞪圆了眼睛,兴奋道:“我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人都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我想弄个大赛,让大家都来说自己遇到的不公平,把心里的不高兴全都倒出来,还可以比比赛,哈哈哈,看看谁是真正的倒霉蛋儿,看看有没有人比我还不开心,还倒霉!我想想都觉得一定特别好玩!” 果然随着他的话,宋可遇和鬼差脸上都变了颜色。 第39章 疯狂的康康(十九) 冉不秋指指宋可遇,“你今天一直想和吕妩说,又一直没有说的第二步,是什么?” 宋可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咬咬嘴唇,一字一顿道:“转移舆论最好的办法,就是模糊焦点,我原想着先让牛老师自己陈情,可惜她不愿意。所以我本打算再筹划一个更轰动的事件,康康说的这件事......正好可以分散火力,如果宣传的足够,奖金也足够,又是主动引导大家宣泄不满,大概率很快就会淡化舆情对牛老师和吕妩的不利,等过几个月事情平淡下去时,再找人从其他角度解读一下事情始末,应该就可以彻底扭转舆情了。” 冉不秋很满意宋可遇的孺子可教,又用眼神示意鬼差。 鬼差神情略有怔忡,也不等冉不秋点名,自己主动说道:“既然是人人都来宣泄不满,必然也是怨念聚集,那个人如此急迫的想要收集戾气,怎么会放过如此大好时机!” 冉不秋旋身坐回沙发,勾唇一笑,“如此一箭三雕,诸君可满意?” 宋可遇不得不承认,想要做成一件事情的时候,只要冉不秋愿意,确实要比自己想得全面又周到一些。 鬼差还在一旁感慨的点头,眼睛转了转,见宋可遇还有点发愣,忍不住向他和善的笑问:“你这是在想什么呢?” 宋可遇悄声说:“我在想,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不远处冉不秋的眼神就如片儿刀般凌厉的飞了过来。 大方向是商量好了,可康康和宋可遇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冉不秋更是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鬼差得了结果,也不再此多加盘桓,事情转了一圈,在刘秘书上不在场的情况下,又落到了她的身上。 刘秘书知道了这个安排,倒也没有含糊,不过半天,已经周旋好了各方关系,将一众计划落实的井井有条。 以至于第二天下午,宋可遇匆忙赶回酒店的时候,一直刷消息的吕妩第一时间拿着手机向宋可遇展示,“你看,”吕妩难以置信的滑动着屏幕,“那些特别尖刻的报道都已经撤下去了,现在还留着的都是态度比较中立的报道,下面那些负面的评论也没有了。” 宋可遇拿起一旁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几乎所有的电视频道都在报道着由一间慈善机构发起的“拒绝积蓄负能量,倾倒迎接新一天”的活动。据报道,“该慈善机构的母公司千世集团作为活动主要发起人之一,将为活动最终获得点赞最多的前十名参与者提供为期一年的环游世界之旅。”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比谁遇到的事情更奇葩、更过分的比赛嘛,就是比惨大会。”吕妩略微皱眉,“是你们公司举办的,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大家挖空心思去比惨,会不会最后和比赛的初衷相背离?” 宋可遇也不是没有这样的顾虑,但他莫名的坚信刘秘书的办事能力,况且还有些不能为外人道的目的,他也不好和吕妩说的过多,只能敷衍几句。 吕妩感慨:“你之前说有媒体方面的朋友,我还有些将信将疑。可是事情真的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又能翻手为云,几乎像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一转头,看到牛老师敲门进来告别,“邻居给我打电话,说我家门前的蹲守的记者,一大早都撤走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吕妩乍舌,看了一眼宋可遇,“真的这么彻底?会不会是圈套?” 牛老师摇摇头,“我们都是普通人,话题性又能持续多久呢?就算没有今天新闻里的这件事,用不了几天,这事自己也就淡下去了。” 她坚决的要带着孩子回家去,吕妩最后还算是决定亲自送她们,再去乡下接回父母,宋可遇在酒店门口送她们上了车,一路目送她们远去,独自站了良久。 没过两天,袁老师的事情就被移送给了司法机关,后期的调查取证没了龙卷风一般的舆论压迫,将会有条不紊的展开;校长背着失察的处分暂代工作,很快重新恢复了校园内的正常秩序。 除了留在当事人心中不可磨灭的创伤,一切都以光速恢复到了从前的光景,穿行在街角路边,鲜少有人再去议论袁老师和吕妩,取而代之的则是更被喜闻乐见的“比惨大会”。 康康简直兴奋的不行,他依旧附在冉不秋身上,带着宋可遇满场狂奔。 刘秘书将“比惨大会”的地址选在了可容纳两万人的露天体育场,这在康康眼里,乐趣程度堪比游乐场。 此时正在进行的是海选,由于人数过多,体育场的观众席不仅座无虚席,连过道都挤满了自备小马扎的人。每一个分区自然划分为一个海选分区,选手走上小舞台,吐槽和宣泄自己的遭遇及不满,由实时同步收看直播的观众们的投票数来决定是否能够进入晋级赛。 这“比惨大会”几乎没有任何门槛,况且人活一世,谁还能不碰到点糟心的事,唯一要担心的只是择取的时候,说哪件不说哪件而已。因此赛制又在质量与数量上细化了一下,还按照年龄分了组。 康康自诩自己已经长大了,正笑眯眯的趴在中年组的角落兴致盎然的听着。 一个白领正在口沫四溅的吐槽自己在公司遇到的不平等待遇:“我好心帮同事打印文件,结果开会被领导批评,他居然认为是我修改了文件上的数据,明明是他自己没有校对清楚好吗?也不知道他在背后怎么和别人说我的,我很快变成了同事眼中两面三刀的小人,加班最多,算绩效的时候却被评定为最少,和人力反应了一下情况,人力却委婉的劝我,少玩办公室政治。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同事和人力是同学!我一狠心辞了职,换了一家新公司,新公司做背调的时候,又不知道人力说了什么,结果我试用期没过就又被辞掉!” 康康皱皱眉,不是很理解,又去瞧另一侧,两个中年男女正在对骂,战火正酣。 中年女喊叫着:“过了30岁还没结婚生孩子就是罪吗?为什么一样的面试,明明我的资历更好,却只因为年龄大就被刷下来,而被录取的人学历不如我,经验不如我,什么都不如我!” 她对面的中年男跳起来,“我们公司之前遇到多少个类似情况了,这叫职业碰瓷!好嘛,我刚高薪录取了你,刚过试用期就说怀孕了,不能加班、不能出差、不能跑业务,说不得、骂不得,一休产假休半年,公司这是找了个祖宗吗?” 中年女脸颊涨红,声音更显尖利:“这是企业没有格局!小人之心!难道人人找工作都是为了找个孕期可以发工资的地方吗?做人怎么能这么狭隘!” 中年男不屑一顾,“你也说了是企业,不是慈善机构!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以为企业的利润都是大风刮来的,不用考虑用人成本吗?” 康康撇撇嘴退出来,扭头去找宋可遇,“他们在吵什么呢?听起来好没意思。” 宋可遇两耳早灌满了各种负能量的宣泄,此刻神情不豫,“早让你去少儿组,你又不愿意,要不你去老年组?老年人没这么激动,可能发泄起来更像讲故事。” 康康耸耸肩,“那你陪我一起去吧。” 宋可遇扬扬手中的对讲机,“我还有点事,一会儿过去找你。” 康康刚走,宋可遇即刻快步走到监控室,里面坐在监控器前穿着保安制服的大叔,正是鬼差本差。 “有什么情况吗?”宋可遇向门外望了望,确定没人,忙询问鬼差。 鬼差摇头,“没情况。我和大人已经关闭了整个场馆的生门,只要是脱离肉身的魂魄,一个也别想从场馆里出去。可是......”他向监控的屏幕上点点,“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宋可遇想了想,“会不会是对方察觉到了什么呢?” 鬼差刚要张嘴,又有些不确定的踟蹰了一下,才道:“可对方不是个人吗?不过也不好说,他既然能收敛魂魄,没准儿还真看得出来我们设的关卡。不过进入场馆的生门是开着的,他应该不会发现才对啊。” 他正说着,突然住了嘴,一个激动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指着最右下角的一个显示屏,“南门!快看南门。” 宋可遇被他惊慌的语气吓了一跳,探头上去看,正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摆弄着一个盒子,虽然本人站在生门内,却将盒子在生门位置来回试探。若说他这是碰巧在这里做手臂舒展运动,恐怕鬼差和宋可遇都不会相信。 屏幕里的男人始终背身垂头,宋可遇想了想,对鬼差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看看情况。如果真是那个人,你去了只怕更危险。” 鬼差想到自己上次被搞的那般凄惨,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也没反驳,任由宋可遇小跑着出去了。 南门是场馆的主出口,有别于入口的人声鼎沸,此时十分寥落,宋可遇搭了辆电瓶车,很快就赶到了那个男人所在的位置。 宋可遇眼见着对方背对着自己,正在全神贯注的持续着手里的动作,要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他将刚刚电瓶车上看到的一个棒球棒握在手里,背在身后,尽量放轻脚下声音,慢慢走近到只剩几步远的位置,嘴里突然喝问:“诶!干什么的?” 第40章 疯狂的康康(二十) 那男人闻声身体一僵,身体没动,先徐徐的侧过头来,嘴里哼道:“这是公共场合,老子遵纪守法,你凭什么管老子!” 他旋即望向宋可遇,目光所触,两人都愣了愣,男人咧着嘴笑起来:“哎呦,去了大公司气势都不一样了,我差点没认出来。” 宋可遇也笑起来,“曹哥啊,你背着身儿,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不是最近瘦了不少呀?背着我减肥了?”背在身后的手却依然紧握,心里的狐疑并不因为遇见了熟人而彻底松懈。 曹小胖却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只顾揶揄,“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如今鸟枪换炮了,要说我认不出你来倒是正常,可我一点变化没有,你要是认不出我来,只能说明你心里根本没有你曹哥。” “看你说的,”宋可遇身体又向前走了几步,“你在这干什么呢?” 曹小胖道:“这不是来凑热闹嘛。滨城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我路过这里,就来瞧瞧,听了听,没逑的意思,还不如回家睡觉。你们公司真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吗?” 宋可遇笑道:“不是我们公司搞的,是一家慈善机构弄的什么公益活动,说什么现代人生活压力太大,不发泄不利于身心健康,非要强拉着我们公司充当门面,我们老板一想,直接给钱太俗了,还不如弄个旅游的噱头,花不了几个钱,还面子里子都有了。” 曹小胖听得眼睛一亮,举起拇指比了比,“高,实在是高。有钱人就是有想法,”他主动向宋可遇这边靠了靠,低声问:“谁中奖这事有没有操作空间啊,要是能运作,哥哥我可以当你的马甲白手套啊,回头咱俩二一添作五......不用,你拿大头!” 宋可遇虽然一直和他佯作随意聊天,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他一直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此刻看他说的越来越不着边际,讪笑两声,像是不经意的问道:“别说这事我插不上手,就是插得上,就那么两个钱,曹哥也看不上眼不是。最近又收什么好东西了,刚在远处还看你手里盘着什么物件儿,怎么我一过来,反倒藏起来了。怎么几天没见,就和我这么见外了?” 曹小胖闻言匆忙向四周扫了两眼,又靠近几分,神秘的举起手里一个细长条的乌玉盒子,压低声音道:“你要是不问,我是不会主动说的,这体育馆......可有点邪性。” “哦?”宋可遇本能抬眼扫了一下监控方向,又听曹小胖说:“这东西传说是一个西汉墓里盗出来,具体用途不知道,看着大概是个祭祀用的玩意儿,我今天带着,本来是约了个买家,结果刚走到这儿,这玩意儿突然震了一下,吓了我一跳啊!”他说着拿着那盒子又在刚才的半空中动了动,“你瞧!诶,你瞧见没有,动了,又动了!这指不定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宋可遇是能清楚看见空中结的生门,莹莹闪着一层筋膜状的光,见那盒子每穿过生门,都会因为摩擦的隐隐震动一下,不禁呼出一口气,隐隐朝着监视器摇摇手指,放松了攥着棒球棒的手。 “可能这边体育场当年有过其他用途吧,你懂得。”宋可遇一手揽着曹小胖的肩膀,信口道:“墓里起出来的东西,千百年和棺椁待在一起,都沾着阴气,谁知道里面到底怎么回事,以前你刚找到我的时候不是也和我说,想赚钱就不要想那么多,规矩不如钱有分量。你一会儿给那个接货的人演示演示,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宋可遇大概猜到了曹小胖来凑热闹的用意,大概率是最近风声比较紧,这才故意选了个熙熙攘攘的环境,又摸到人较少的出口,等会儿方便不引人注目的交货。 又随口扯了几句,另一个瘦长的男人慢悠悠的晃过来,看到宋可遇,又顿下脚步,在几根廊柱间来回来去的晃悠,只是不再近前。宋可遇扫了一眼,依稀有些印象,也是这个行当的老主顾无疑了。 他朝曹小胖笑笑,又朝来取货那人的方向挑挑眉,“那我就不耽误你。” 曹小胖反手过来也揽了揽他的肩膀,笑的局气,“要是承你吉言卖上好价,回头找你喝酒!” 宋可遇告了别,匆匆返回监控室,只见鬼差大叔正和冉不秋的神识说话,见了他忙问:“你认识那个人?” 宋可遇解释说那是以前一起做生意的一个朋友,又去瞧监控屏幕,只见那两人早已经分头离开了场馆。 “那东西有什么问题吗?”宋可遇去瞧冉不秋,只得到对方的摇头,鬼差代为答道:“刚才大人已经说过了,那人就是个凡人,没看出什么异样,东西也确实是个寻常的老物件儿,大概在地下太久了,有点反应也是寻常。” 这和他的基本判断一样,宋可遇安慰着另外两人:“可能是才开始,对方嫌弃海选级别太低,这才潜伏不动吧。别着急,再等等。” 鬼差手机一响,忙掏出手机来看了看,此次也不多做解释来,略微点头示意一下,肉身向桌子上一趴,神识便脱壳而去。 监控室里瞬间寂静下来,宋可遇有点尴尬,自从有了上次冉不秋昙花一现般的温柔,宋可遇都一直想使自己尽量规避掉那段记忆,只以下属的本分尽到职责就好。 可是此刻冉不秋眉峰深锁,似乎对什么事有着极深的费解,宋可遇一个没忍住,轻声问了句:“你还好吗?” 冉不秋的神识一直在场馆四处巡视,大太阳明晃晃的打下来,他毕竟来自幽冥,又没有肉身可以寄托,多少是有些耗损的。 然而他的疲惫被掩进了倔强的不服气里,在他眼里,那个一再挑衅的盗镜贼,宛如一场游戏中看不见脸的对弈者,越这样藏头露尾的,越是难得的激起了他的兴趣。 冉不秋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只是略微努努嘴,“你要替我好好照顾着康康和我的肉身,最好寸步不离,他毕竟年纪小,别弄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来......” 这件事不用冉不秋嘱咐,宋可遇忙接口道:“我绝不会让康康出事。” 与此同时,才听到冉不秋没说完的话是:“......弄坏了我的肉身。” 宋可遇想给嘴快的自己几巴掌,果然内什么改不了内什么,亏他还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冉不秋经过上次的事,多少转变了些性子,变得善良了一点。 宋可遇在监控上搜索到康康的位置,出门去找他,门口的工作人员小跑着冲他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群人,“宋秘书,说是找你的。” 宋可遇偏头看了看,大大小小一群孩子,穿的都有些伶仃寒酸,孩子中间立着一个女人,“小乔院长?”宋可遇喃喃道。 宋可遇随着那个工作人员走上前去,小乔院长今天穿的倒是朴素,连口红也没有擦,可配上她那张没少倒腾的脸,怎么看怎么像太后微服出巡。 她也不急着和宋可遇打招呼,只是犀利的盯着刚才那个工作人员,冷声说:“你问问宋可遇,是不是可以给我们直接晋级!” 工作人员经验十分老道,不管对方如何冷言冷语,只是一味的露出官方微笑解释道:“我们的活动是有规则的,晋级的数据全部透明,所有人都看得到,实在是没办法帮你。” 小乔院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宋可遇,见对方迟迟不说话,黑眼珠向一侧一翻,“小宋,我有话和你单独说。” 那个工作人员笑笑,十分自觉的转身走了。 宋可遇从一旁的纸箱里拿出些牛奶和零食,依次塞到这十几个孩子手里,虽然这些孩子他一个都没见过,似乎都是新入院的孩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见到他们第一眼时就产生的亲切感。只要是孤儿院的孩子,在感情上,对他来说,都如同是他的兄弟姐妹一样。 那些孩子被强塞了食物,也不敢擅动,只是战战兢兢的瞪眼瞧着小乔院长,直到小乔院长说:“去旁边坐着等我。”才略微露出些喜色,松懈下精神走向一旁吃喝起来。 宋可遇皱眉,又无可奈何,只问:“上次回去之后,我就去奶站定了牛奶,每天送过去。可是你怎么都给退了回来......我不知道是我做的哪里不符合资助流程吗?要是订的多了,或者不足......为什么院里一直不给我孩子们的确切数字呢?现在到底有多少孩子?” 小乔院长像是极力忍耐着才没有发怒,张张嘴,又着力压低声音,极快的说道:“要我说几次?几次!孤儿院不需要牛奶,还有你上次送来的那些杂七杂八的食物,你怎么就不明白,孩子们最需要的是钱!有了钱,院里会统筹安排的很好,院里有统一的计划!” 宋可遇胸口一丛丛的火气直往外拱,向孩子们那边看了一眼,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闷着头不说话,很怕自己一张嘴就会控制不住情绪。 第41章 疯狂的康康(二十一) 小乔院长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宋可遇回复,只是一个人气鼓鼓的站着,眼珠发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来时本来已经做好了势在必得的准备,心里也知道依着宋可遇的性格,只是一味打压恐怕难以成事,不禁大力的叹出一口气来,肩膀向下一垮,哀声道:“不知道你听说没有,小叶山区半夜突发泥石流,吞了一整个村子,还好那天暴雨,村里小学的孩子们为了避雨,当夜都睡在了学校,没有回村里,这才躲过了一劫。你也瞧见了,咱们院里一下就分配了十几个孩子过来,我这也是心里着急啊。” 她原本一直垂着头,此时微微向宋可遇脸上一扫,看到对方脸上露出动容,忍不住嘴角一勾,继续说道:“院里空间本来就已经饱和了,从宿舍到活动室、食堂,都得扩建,还有那些孩子的心理复建......院里经费捉襟见肘,我天天忙的像陀螺,我这白头发,你看看,杂草似的疯长,”她手在宋可遇胳膊上拍了拍,“是我说话太急了,你别生气。” 宋可遇还能说什么呢,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毕竟都是杯水车薪,真正为孤儿院奔波劳碌的却是是眼前这个有些势力和刻薄的女人,无论她有多少缺点,可毕竟在乔院长去世后接过了这副吃力不讨好的担子,宋可遇还是感激的。 他知道小乔院长一直想让自己向冉不秋开口拉赞助,他不是没想过,他甚至笃定只要他开口,冉不秋就一定不会拒绝。可是一来最近并没有太合适的时机讲这件事,二来他的内心也并不认同这种理所应当的讨要行为,他更愿意靠自己名正言顺的努力,虽然杯水车薪,至少光明磊落。 这么一犹豫,反倒觉得有些心虚,像是自己在拉赞助这件事上没有尽力似的,看着小乔院长期待的眼神,他只好无奈的遮掩道:“最近公司太忙了,我找个合适的时机会问问冉总的意思。” 小乔院长目的达到了,她只是想要宋可遇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并非要立时三刻就见到钱,于是和缓了眉眼,从背包里拿出纸巾,学着之前姐姐生前的神态,亲昵的给宋可遇擦了擦额角的汗,“我没催你,这件事你记在心里就行了。” 宋可遇被这熟悉的动作勾起往日回忆,心里一暖,小乔院长忙趁热打铁,试探道:“先说今天比赛这事,钱都是千世集团出的,会一个内部名额都没有吗?” 这话题绕来绕去的还是回到原点,怎么都脱离不开“钱”这个字,“小乔院长......”宋可遇刚张嘴就被打断。 “小宋,我真不是让你为难,你看看,论悲惨,谁惨得过这些没爹妈的孩子啊?这可真不算咱们作弊,就算前十名全归了咱们孤儿院,谁还敢出来质疑吗?咱们这是名正言顺的事。”她向旁边一招手,那些孩子连忙训练有素的跑过来,立在她身侧,连一个只有4、5岁的小女孩都没有再继续喝一口牛奶。 宋可遇内心又有些抓狂了,每当他试图努力去体谅小乔院长言行的本质是出于对孤儿院长远的考量,她就又会从一个全新的维度来攻克自己内心的底线。 “小乔院长,我不能这么做,不仅不能开后门,我也不认为让这些孩子来参加这个比赛是正确的事。他们经历了不幸,就更应该引导他们积极阳光的生活,而不是靠着卖惨来获益,这会毁了他们的一生。”宋可遇坚定的直视着对方。 小乔院长收起刚刚刻意表现出来的慈祥,横眉立目的怒道:“活动是你们公司举办的,现在又反过来教训起我来了。你看看场馆里现在有多少人啊!怎么,与其把钱给那些不相干的人,给你这些没爹没妈的弟弟妹妹们,不是名正言顺的吗?怎么倒成了我的错了?” 这事情里面本来就颇多隐情,宋可遇无从解释,一旁还有个小男孩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角,他才发现孩子们似乎都被两人的争吵吓得有些无所适从。真像狗咬刺猬,无从下嘴,他气馁的叹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小乔院长拽开紧贴着宋可遇的那个小男孩,“我也不多说了,要么你今天帮这些孩子进入进晋级赛,要么你直接把奖金给我,我就带他们回去。” 宋可遇算了算自己的积蓄,想着到下月初发工资的时候,大概也凑的出一人份的奖金了,妥协的点头道:“我过几天就把奖金送到院里去,你先带孩子们回去吧。” 小乔院长这才露出了笑脸,招呼孩子们,“快谢谢宋哥哥。” “不用不用。”宋可遇忙阻拦孩子们的鞠躬。 小乔院长又嘱咐道:“赞助的事也抓紧啊,孩子们都等不了了。”说完才带着一群孩子们逶迤而去。 宋可遇这才来得及呼出一口气,却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憋闷。他攥着拳,向自己胸膛捶打了几下,拧开一瓶水,一口气灌下去半瓶。 宋可遇四下里看了看,一旁好脾气的工作人员走上前来,“怎么了,宋秘书?” “没什么。”宋可遇想到他之前的不卑不亢,略有些好奇的又打量对方几眼。 没想到对方也在暗自打量他,不仅打量,还出言奉劝道:“宋秘书别为难,久了也就习惯了。咱们大家相互监督,一片公心为公司,时间久了,亲戚朋友也就都理解了。” “哦,”宋可遇礼貌的点点头,感情对方是刘秘书的铁杆粉丝,这是担心自己给关系户开后门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想去找冉总,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个会场吗?” 工作人员一愣,“冉总刚才离开了。” “什么?”宋可遇愣了一下,才追问,“你说离开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场馆了......诶!”他还没说完,就见宋可遇已经大步冲了出去。 宋可遇冲回监控室,鬼差大叔的肉身老老实实的趴在桌上,冉不秋的神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宋可遇只好自己调出监控录像,看到十分钟前,康康一个人气鼓鼓的从少儿组的赛场里冲出来,守门的工作人员不过略微询问了两句,就被他双手搡开,跌倒在地,他看也没看一眼,顺着南门出了场馆。 “这个熊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宋可遇气得将手里的水瓶摔在地上,一边向出口的方向跑,一边给刘秘书打电话。 等到他开车上了路,刘秘书的电话也回了过来:“上了一辆出租车,往出城高速方向走了,车牌是9973。” 宋可遇一路狂追,途径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个骑着电动车的老年人突然冲出来,宋可遇一个急刹车,堪堪停在了老人身旁。那个老人被吓了一跳,自己向旁边一斜,跌在了地上。 几个路人兴奋的围拢过来,没想到那个老人更兴奋的喊道:“又多了一件可以参加比赛的事:豪车路边撞老人,车主不施救扬长而去啊!” 宋可遇脸上三条黑线,正上前询问的身体一顿,“我没有扬长而去啊!大爷,你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啊?” 那老人却避开他上前搀扶的手,“你快走!你快走!” 宋可遇无法,又确实着急,眼见着老人精神矍铄比自己还红润的脸,只好塞给对方一张自己的名片,又回到了车里。 在他启动车子的时候,还听到老人兴奋的用手向周围的人比划着,“群众冷漠围观,无人伸手施救!哈哈哈,快扶我一把,我要去参赛!” 宋可遇咬咬牙,按照刘秘书发给他的定位,继续朝着康康乘坐的出租车追去。 他很快出了城,朝着一条鲜少行人的小路向海边开去,那出租车也不知练就了什么神技能,油门踩的飞快,只追了几个小时,才在一个简易码头旁看到了那辆鲜黄色的出租车。 司机正靠着车门抽烟,宋可遇焦急的停了车询问。 司机点头,又朝着码头一指,“那客人真豪气,直接包了艘民船出海去了。人家船主都说了,今天风浪大,他也不知道转给人家多少钱,嘿,船主直接就带他走了。” 一旁围坐的几个闲汉凑趣道:“那老王一向见钱眼开,今天这么大风浪,他也敢出海去。上次风平浪静的,我央求他出海给我帮帮忙,他也不干。” 另一个笑嘻嘻的打趣:“就你,也和人家大款比?你要是出得起那个钱,你不用老王,他还要反过来求你哩!” 那闲汉把脸一甩,不屑道:“我没那个有钱的命,我才不比。” 那个打趣的笑道:“怎么,怪你娘没把你生好,怪这老天爷不公平?” 宋可遇虽然生在滨城,但来海边的次数实在一只手数的过来,更没下过海。他焦急的看着海天一线的交界处,压着滚滚乌黑的浓云,感受到吹在颊边的风都带了颗粒感。 他快步朝着几个起身要离开的闲汉走过去,问道:“你们谁还有船?” 几个人一愣,下意识朝着一个打着赤膊的汉子一指,“李黑子有船。” 这位刚刚还在抱怨“没钱命”的汉子立马戒备的瞧着宋可遇,宋可遇扬扬手机,“刚才出海的人是我朋友,我必须要找到他,你能带我去一趟吗?多少钱都行!” 李黑子嘴角一抽,看着他周围几个汉子渐渐露出嬉皮笑脸的揶揄表情,把心一横,故意粗着嗓子大声道:“我不是老王,钱我不要,我......要你这辆车!” “行!”宋可遇回答的好不痛快。 骑虎难下的李黑子受不住同伴们的起哄声,内心打鼓的带着宋可遇上了自己的小船。 第42章 疯狂的康康(二十二) 李黑子的小船太简陋,连个遮风雨的挡棚都没有,好歹装了发动机,不用两人在风雨飘摇中还要手动摇橹前行。 船开了半个多小时,风浪已经大的骇人,团块状的黑云像倾倒的城墙,紧密的压下来,黑云罅隙里开始乍现出道道惊蹶的闪电,片刻之后,轰鸣的雷声就引爆在耳畔,几乎要将海上的人碾碎。 涌动的海浪不时卷起高过船舷的浪头,海水像一排排子弹一样射进船内,击打在两人身上。可这样的疼痛毕竟有限,更令人恐惧的是随时都有可能使船倾覆的汹涌海浪,每一波都在将人逼向情绪崩溃的边缘。 紧接着一个闪电就在不远处惊绽,小船如同零落大海中的一叶浮萍,倾覆在即,岌岌可危。 “这他妈的不行啊,我要回去了!”李黑子真的害怕了,几十年海边生活的经验告诉他,这种时候还不回岸边就是找死,他在心里把刚才那几个起哄的汉子挨着骂了一个遍,他认怂了,不管回去被那些人怎么编排挖苦他也认了。 宋可遇也是醉了,正常人谁会在这么恶劣的暴风雨天出海,活得不耐烦了吗? 也只有康康这种已经“死”了的熊孩子,才会这么不管不顾。 他有点后悔没问问冉不秋,魂魄溺在海里会怎么样,还有冉不秋的肉身,被鱼啃食了之后,他还能造个一模一样的出来吗? “你知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宋可遇抓住李黑子要回舵的胳膊,下一秒,铜钱大的雨点就倾泻下来,李黑子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震耳欲聋的雨声让他只能大喊着回答:“他说要浮潜,只有那边的大屿岛附近有珊瑚!” 宋可遇被海浪的涌动一个没站稳,像后面跌坐下去,手臂撞在围栏上瞬间疼的失去了知觉,挣扎了半天才重新弯着腰站起来。 李黑子从座位下拽出两个脏兮兮的救生衣,两人踉跄着穿在身上,宋可遇还不死心,刚张开嘴,就被雨水灌的咳嗽起来,“到他妈什么珊瑚......那里还有多久才能到?” “还得半小时!”李黑子看看宋可遇也带着犹豫不决的脸色,趁热打铁的劝着:“我跟你说车的事儿是开玩笑,咱们现在回去吧,我什么也不要了。” 宋可遇没办法,如果珊瑚在大屿岛附近,那载着康康的船主应该也会就近避险吧,自己肉体凡胎的,再搭上一个无辜的李船主,确实划不来。 见雇主松了口,李黑子急忙两手一起打舵,小船就这么在被一波波海浪举到半空中的惊险中调转了船头。 宋可遇全身湿透,眼皮被雨水冲击的撑不开,他竭力的眯着眼睛向后方瞧了瞧,忙去拍李黑子的肩膀,“那边有亮光,你看云边上。” 李黑子正在全力加速,看也不看敷衍道:“是闪电。” “不是!”宋可遇一个趔趄,又去拽李黑子,“是信号弹!是求救信号!” “是闪电!”李黑子摔开被钳制的胳膊,自己脚下一滑,也差点没站住。 宋可遇心里急起来,不好的预感一闪而过,两手从后面紧紧箍住正挣扎起身的李黑子,半强迫的扳过他的身子,又去撑他的眼皮。 李黑子身材瘦小,一时挣脱不开,只好求饶似的喊道:“我看!” 他刮开眼前的雨水,恰巧看到一个新发射出来的信号弹,闪着绿色的光团冲进云里,后面拖着长长的白色烟尾,即使在暴雨中也十分显眼。 李黑子本能的喃喃道:“是老王他们吧。” 他们俩的身体离的足够近,这么小声的嘀咕也被宋可遇捕获。倘若不知情,他还会迟疑一下,可眼看着对方发射了求救信号,不去救就真的太操蛋了。 这么危险的事情,谁也不能强迫一个不相干的人舍命去做。 宋可遇心里着急,也知道自己招数有点下作,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嘴上喊着:“如果是老王,他可能正等着我们去救命!你们熟不熟?他父母还在不在?有没有老婆?有没有孩子?” 李黑子两手紧紧握紧船舵,不知道是受不了宋可遇唐僧一般的折磨,还是往日确实和老王有些交情,他顿了一下,鬼哭狼嚎的喊了几嗓子,最终还是回转了船舵,又向大海深处驶去,迎着翻滚咆哮的海浪,边大声叫骂着边不断加速行驶。 船一转头,宋可遇稍微安下些心,可肉体的折磨又紧接着开始了,五脏六腑都要颠出了身体,海水刺激的双眼一片红肿刺痛。 李黑子向后甩给他一个塑料桶,他会意的强撑着强烈的不适感,弯腰把船里已经没过脚腕的海水一点点向外舀着,不绝于耳的滚滚雷声如同正全力驶过的火车,仿佛每一秒都要将人吞没。 李黑子还算有经验,下定了决心的事,又开了十几分钟,就遥遥看见了海上一片白色的浮影。 宋可遇激动的喊起来,“在那边!快!” 看见他们越靠越近,已经精疲力竭的老王又生出无限希望,明明已经只剩十几米的距离,他还是禁不住又扣动扳机,发射出了手里最后一枚信号弹。 他驾驶的船比李黑子的高级了许多,同样是为了服务游客,他主要带着客人出海去浮潜,要走的远一些,自然装备设施都更齐全,而李黑子的船则是带着游客在临近海面下几挂网,假模假式的体会渔民生活,船自然是越朴拙越好。 只是没想到,老王的船倒是先翻了。 此刻,整条船倒扣在海面上,周围漂浮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老王穿着一件橘色的救生衣,腰上还捆着一条安全绳,绳子另一段捆绑着三只救生圈。他整个人浮在海面上,上半身攀附着船的外围,不住的朝李黑子挥着手。 “黑子!黑子!救救我!”老王撒开了攀援着船身的手,主动游过来。 李黑子降低了船速,直到船慢慢停住,才从船头跑到中部,探出半个身子去接应游过来的老王,木船霎时朝着一边倾覆过来。 宋可遇忙忙拍拍李黑子,朝船尾一指,李黑子面部被暴雨击打的扭曲,也不多说话,会意的看着宋可遇跑到船头,自己则跑向船尾。 老王已经靠近了船身,自己跟着李黑子的动作一点点游向船尾,两人都使尽了力气,才将老王拖拽上来。 李黑子跌坐下来,狠狠的喘了几口气,才问:“王哥,船还要不要?” 老王虚弱的摇摇头,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只说:“快回去!风浪平了再来拖船!” 李黑子在船身剧烈的摇晃中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就要启动发动机,被宋可遇一把抓住手腕,一个愣神,又被踉跄的拽回船尾。 老王正解下身上的安全绳,就见一个陌生的男人上前喊着问自己:“你那个客人呢?他在哪儿?” 李黑子也想起了这茬儿,目光随着宋可遇一道望向老王。 老王眼皮被雨水冲的睁不开,只能半眯着去看宋可遇,“什么客人?我不知道。” 李黑子本能的反驳道:“就是刚才和你一道出海的那个人啊,我们都亲眼看着......”他还没说完,突然迎上了老王闪烁的眼神,紧紧的抿上了嘴,不再发一言。 他们这一来二去的,宋可遇哪里还看不明白,他举目向四周望了望,没有一点还有其他人的迹象。最初的愤怒过后,他很快强迫自己的冷静下来,他没有看到康康漂浮的魂魄,那说明冉不秋的肉身也大概率并不在这里。 他一把攥住老王衣襟,沉声问:“那个人到底在哪儿?” 老王似乎打定了主意,他体格十分健壮,一把挥开宋可遇的手,只朝李黑子喊道:“再不走你的船也要翻了,大家就一起等着沉下去喂鱼吧!黑子,你还傻愣着干什么!” 李黑子垂着头,不过迟疑两秒,扭过头就要回去启动船。 二对一的局势,宋可遇知道硬碰硬自己不会有任何好下场,那边李黑子已经重新启动了船。发动机的动静原本被暴雨声遮掩的几乎不可闻,但此刻却像一声声鸣响在宋可遇心脏上。 康康到底在哪里?! 宋可遇顾不及其他,上前单臂从后面扼住李黑子的脖子,将他向后拖了两步,李黑子手脱了船舵,却迟疑着没怎么反抗。 右侧颧骨突然一痛,宋可遇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被身后的老王击倒在地。 眼看老王又是一拳击下,宋可遇快速抄起腿旁的铁桶,使出全力向老王头侧砸去。 老王没料到这个突发的攻击,被结实砸了一下,本能的迟缓了动作,弯腰向后踉跄了一步,宋可遇不顾身上剧痛,看准时机迅速爬起身,用臂弯从身后死死勒住老王的脖子。 老王缓过神儿来,身体剧烈的挣扎,手肘向后面不住的撞击宋可遇的身体,可任他如何攻击,只换来脖子上越来越紧迫的窒息感。 一直沉默的李黑子终于看不下去了,两手颤抖的抬起来,虚悬在半空,“别......别这样,有话......好说。” 宋可遇赤红着双眼,肘部又紧了紧,老王半张着嘴,干呕了几下,终于不甘愿的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船身剧烈的摇晃,几人都踉跄了一下,老王又要伺机反抗,却突然听到宋可遇在他耳旁阴测测的说道:“我制服不了你,却可以拖着你一起死,要不我现在就带着你一起投海怎么样?” 第43章 疯狂的康康(二十三) 老王并不熟悉对方来路,可从刚才对方遭遇自己痛击也不闪躲、只顾扼住自己脖子的狠劲儿来看,确实十分棘手,就是勉强制服了他,回到岸上,对方接着追究起之前的客人,有那么多目击证人在,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说到底,老王本身也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人,让他和李黑子联手加害这个人,且不说胆小怕事的李黑子愿不愿意,自己也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老王叹出一口气,垮下来肩,感受到扼着自己喉咙的手肘也略微松了松,才大力的吸了几口气,妥协道:“只要黑子愿意,我带你去找那个人。” 两人一起望向李黑子,李黑子忙点点头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宋可遇全身剧痛,又一直淋雨,早就体力不支,他在两人身上逡巡了几下,决心赌一把,缓缓松开了手肘。 老王瘫坐在地上,当真没有再反抗,而是指挥着李黑子调转船头继续向深海驶去。 通过老王吞吞吐吐的叙述,宋可遇半听半猜的拼凑出了事情的大概:那老王自恃在海边生活多年,被康康的钱蛊惑带着他出了海。 本来是要去大屿岛附近看珊瑚,那一片老王熟悉,又离着大屿岛近,就算遇到风暴,也可以上岛躲避。 可是走到半路上,两人不知怎么聊起了潜水的种类,康康便问有没有更刺激的玩法,并表示自己不差钱,就想散散心。 两人商量了几句,知道康康没有潜水证,老王就提议,自己船上刚进了一批潜水设备,康康不会潜水也没关系,脚蹼里灌了铅,戴上氧气装备,腰上连接着安全绳,下潜个三五米玩一玩,只要水下的康康一拽动安全绳,船上连接安全绳的电动滚轴就会快速把康康拉上来。 很快康康就潜进了海里,此时风浪越来越大,船开始剧烈的起伏颠簸,电闪雷鸣,眼看暴雨将至。 海浪这么大,海下一定是浑浊一片,也看不到什么,老王不过是糊弄康康不懂,想白哄几个钱,如今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忙忙按照约定拽拽安全绳,静等了一会儿,却一点生息也没有。 一个惊雷在不远处炸响,老王等不及了,直接按了船上的按钮,滚轴快速卷起安全绳,很快升了起来。 只是老王望眼欲穿的客人却并没有跟着安全绳一起出现在海面,老王攥着脱了钩的安全绳,手剧烈的抖起来。 暴雨打在他黑红的脸上,他快速穿上脚蹼,背上一罐氧气,向船边走去,又一个巨浪颠簸,他攥紧围栏稳了稳身形,终于还是甩掉装备,调转船头,快速离开了那片海域。 不想没驶出几海里,风急浪大,就翻了船。 可宋可遇能指责他什么呢?不仅不能指责,他甚至不知道搭上老王和李黑子这样逆着风浪往回开,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老王并没有折回很远就翻了船,李黑子的船很快就回到了康康潜水的地方。 老王指着翻滚的乌黑翻滚的海面说:“就是这里。” 宋可遇无语,他掏出手机,手机早已进水关机了。没有方位可测,他心里也打起鼓来,回是回来了,不过是不是康康潜水的准确地点,只有天知道。 老王看出宋可遇的踟蹰,解释道:“我可以拿我家里人起个誓,沿着这个方向这个速度,我也就开了五分钟,我确定就是这个地方。” 李黑子停了船,经历了刚才的事,眼里忍不住带着一丝惶恐和茫然,试探的问宋可遇,“你打算怎么办?” 宋可遇是真有些麻爪,心里又把康康拎出来骂了一万遍,他从没有潜过水,又是这么恶劣的天气,这么莫测的深海,他的心里真的没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海浪翻涌,暴雨泼天,如果还这么犹豫不决,倒还不如不来,宋可遇狠狠心,想想冉不秋的嘱托,想想康康的顽劣的又欠揍的模样,迅速的解开自己身上的救生衣,“我要潜下去看看。” 老王一愣,似乎完全没想到宋可遇会做这么拼的决定,忍不住问道:“那是你什么人啊?” 宋可遇咬牙切齿的回答:“很重要的人!” 老王和李黑子彼此看了看,也不多说话,手底下都忙活起来。 刚才折返时,他们在老王的翻船附近捞起了许多装备,此时两人一起动手,帮宋可遇穿上脚蹼,戴上潜水镜和水下照明灯,又教他怎么用氧气罐,最后系上安全绳,“氧气能用二十分钟,你拽动安全绳,我们就拉你上来。”李黑子嘱咐说。 没有专业的潜水衣,宋可遇一入水,本能的就想挣扎,他双手紧紧攀着船体边缘,随着海水荡了荡,慢慢适应了些用嘴吸气,才松开手,向海下沉去。 海下浑浊一片,可见度极低,只有头顶的照明灯照亮的一小片地方,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投入了一张乌黑的大嘴,随时都会将自己吞噬。 宋可遇虽然没有潜过水,但从前也是学过游泳的,下都下来了,他尽量沉着下心绪,借着铅块的重力,向下潜去。 宋可遇慢慢急躁起来,四下探寻,不知不觉氧气罐的报警灯就亮了起来,宋可遇拽拽身上的安全绳,等了一会儿,完全没有反应,氧气已经耗尽,宋可遇只得虚拽着安全绳返回了海面。 雨势已经小了许多,安全绳的另一端被系在两只绑在一块儿的救生圈上,橙色的救生圈随着海浪摇曳,伶仃又脆弱,四下里空寂辽阔,哪里还有老王和李黑子的船。 境况已到了令人绝望的地步,宋可遇略微茫然的攀着救生圈荡了一会儿,反倒比刚下水时更沉静了一些。 他已经不畏惧面对最可怕的结果了,不过如果找不到康康,他的牺牲将会变得完全没有意义。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救生圈上还绑着一罐氧气。 宋可遇快速给自己换上氧气,适应了一下呼吸,再次潜回海里。 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不再像之前那么踟蹰游移,直接潜到安全绳的极限深度,可目之所及依然只有无尽的浑浊黑暗。 宋可遇四肢越来越沉重,他甚至想到了自己只去过一次的公司顶层,蜜色的泉涌涓流成溪,大片竹林摇曳,冉不秋和他说,那里和他的“家”一样,如果是真的,那么幽冥也不算太可怖。 他力竭的弯了弯嘴角,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真是操蛋,别说大展宏图了,刚刚成为金领,却又无福消受,早知道真应该去庙里算算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命格。 他不能如约去孤儿院看小虎了。 小乔院长大概还在等着他的奖金和赞助呢,可惜她再也等不到了。 吕妩和牛老师的下半生都会平安顺遂吧。 冉老板会换个新身体继续做他的“桥”吗? 冉老板会有个什么样的新秘书呢? 冉老板......冉不秋...... 宋可遇渐渐放任自己的四肢,想着那狭长的眉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下一秒,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感到身下有人托了他一把。他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可四周依然空无一物。 氧气已经消耗大半,宋可遇握紧双拳,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唤醒有些涣散的心智,体内那股与生俱来的斗志再次被点燃,情况再坏还能比现在更坏吗?他仰头看了看安全绳的方向,毅然解开了腰间的安全绳,向未知的更深处潜去。 随着洋流的席卷,一个物体撞上了他的背部,宋可遇悚然一惊,回头去看,只见一只硕大的海龟正在对他微笑。 那海龟本来随着洋流随意飘荡,可随着宋可遇的目光,却慢慢静止在水中,冲着他缓缓绽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海龟黑绿色的瞳孔紧盯着宋可遇的眼睛,宋可遇惊悚的看着眼前的龟脸渐渐叠化出一张似人非人的脸来,那脸更像一张空荡荡的人皮套子,仿佛里面根本没有骨肉支撑。 宋可遇快速滑动手脚向后退去,可无论他向哪个方向转身,头顶的探照灯下再没了浑浊的海水,只有无穷尽荡漾的纤长海藻,团团簇簇的向他围拢而来。 海水本就冰冷,但那湿凉海藻扫在裸露皮肤上的触感,还是让他从内心深处泛起难以言喻的颤栗。 宋可遇身无长物,海水又滞缓了他动作的力度,他慌乱的越是想要拨开海藻,越是被枝蔓簇拥的心烦意乱,他用尽全力挥手一拨,却在冗杂绵密的海藻中碰到了一个状似坚硬的物体。 宋可遇一愣,犹豫的再次探手进入海藻丛中,很快再次碰到了那个硬物,他凝神去摸,很快意识到自己摸到的是一只人手! 尖叫声哽在喉咙里,狂乱的心跳却不可抑制。 氧气罐的警示灯响起,没有时间了!宋可遇按下内心的恐惧,握紧那只手向自己用尽全力一拉,一具身体从荡漾的海藻中穿越而过,现在宋可遇眼前,赫然就是冉不秋的身体! 第44章 疯狂的康康(二十四) 冉不秋的身体没有呼吸,也没有反应,像一具随波逐流的假人。宋可遇忙抬手去拍了拍他的脸,又死马当活马医的去掐他的人中。 康康的一张茫然无措的脸就从身体上浮现出来,隔着水流唤了一声:“宋哥哥。” 无论如何,居然找到了康康,宋可遇心下一阵巨大的欣喜,有心答应他一声,却张不开嘴。 康康一副懵懂的神情飘荡在宋可遇身边,可康康的魂魄一出来,冉不秋的肉身就如坠铅块,快速像下坠去。 宋可遇拉拽不及,只见恢复了一些清醒的康康也焦急的追过去,双手几次徒劳穿过肉身,却无法制止肉身的下沉,最后无法,又附进肉身里,身体才慢慢又浮上来一些。 宋可遇看准时机,紧紧抓住肉身的手腕,康康无法呼吸,下一秒魂魄又从肉身里脱离出来。 周围的海藻顷刻间消散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幻境。 洋流消退,四周一片平静。风消雨住,海面上方有阳光打下来,隐约可见飘荡的安全绳。一切如蛊惑般美好。 宋可遇瞬间又充满希望,他找到了康康和冉不秋的肉身,他要带他们安全的回去! 氧气即将耗尽,宋可遇一手紧紧拉着冉不秋的肉身,一手拽掉自己的脚蹼,示意身旁的康康,朝着距离自己仅有几米之隔的安全绳游去。 没了脚蹼里铅块的制约,宋可遇上浮的速度很快,不过几米的距离,几乎片刻可达。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这一切不过是另一场令人心底生寒的绝望——无论他上升的速度多快,无论他手脚多么奋力的划水,那区区几米的距离,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梦魇,无论多么竭尽所能,都始终无法触及。 氧气已经彻底耗尽,宋可遇屏住呼吸,最后徒劳的向上游动,康康的魂魄已经害怕的哭泣起来,宋可遇不知怎么想到了那晚在酒店的谈话,这样无止境的向上错觉,又总是被禁锢在原地,莫不是那个什么劳什子的“无穷境”吧,自己一介普通凡人,何其有幸还能在临死前体会一下这么高大上的玩意儿。 因为长时间的缺氧,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他拔掉了氧气面罩,趁着最后的清醒向康康露出了一个微笑,抬手在虚无中摸了摸康康魂魄的头顶,向上指了指,挥手示意康康不要放弃,继续向上。 康康哭着摇头,两手去拽宋可遇的胳膊,但依然只是一片徒劳。 宋可遇抽出冉不秋的皮带,将两人的手腕捆绑在了一起。 五感渐次抽离,眼前漆黑一片,一切都成了飘渺漆黑的一团,连康康的呼喊也终于烟消云散。 哗啦! “嘶!” 强烈的阳光直射眼皮,胸口被狠狠的一按压,大口海水从口腔里涌出来,宋可遇猛的坐起身来,在几秒空白后,意识才汹涌的冲回大脑。 压在胸口的手收起来,一个黑红脸的中年男人收回了手,微微朝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用带着浓重方言的口音问:“你感觉怎么样?” 宋可遇顾不上回答,忙四下寻找,急促的喊着:“康康!” 他身后不远处传来闷闷的应声,宋可遇急忙转头,只瞧见康康蜷腿靠坐在船边,神情落寞的埋头在膝弯。他抬头向上,看到旗杆上飘着一面印着“海上救援”的旗帜,此时此刻,才终于有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慨然。 濒死的体验太过刻骨,他梳理着最后的记忆,内心犹如海水般浮沉。 那个中年男人给康康披了条大毛巾,又拿了一条要给宋可遇批,宋可遇张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可怕,“谢谢,我自己来。” 救援船还没有老王那条船大,船上也只有那个中年男人一个船员,稍微恢复了一些力气,宋可遇先去看了看康康,对方一副霜大的茄子样,眼神直愣愣,“咱们怎么被救的?”宋可遇问。 康康闷声闷气的回答:“你刚晕过去,这个大叔就潜下来了。” 宋可遇顿了顿,略微讶异的问:“他没受无穷境的影响吗?” 康康无精打采的摇摇头,半晌又问:“什么是无穷境?” 这......宋可遇自己也是道听途说的好吗?“你潜到海里面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吗?”宋可遇说不清楚,只好转移话题。 康康瘪瘪嘴,带着哭腔:“我看到了一只大海龟,它朝着我招手,可我系着安全绳,跟不上它,它就拍着我的腰,我......我就解开了......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就看到你了。” 他一副惊魂未定又懊恼伤心的样子,宋可遇想想他的年龄,也不忍心再责备他。他将康康上上下下仔细的看了一遍,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无论如何,冉老板的肉身,他算是不辱使命的保全了。 对鬼海龟那张诡谲的脸所带来的恐惧渐渐褪下去,他突然想到在海中最后的瞬间,想起自己无意识间将自己与冉不秋紧紧锁扣在一起的手腕,心中一片悸动又茫然。 落日余晖洒在身后,映起一片绚烂的暖色。海风吹在脸颊上,没有了凄厉,只剩下和煦。 海岛近在眼前,宋可遇起身走向驾驶室,屈指敲了敲窗,“请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那个男人急忙转身,温声解释道:“天快黑了,我家在大屿岛,先带你们去我家里歇一晚吧。刚才看你们没精神,就没问你们直接......对不起、对不起。” 他憨厚的致歉,仿佛他对宋可遇和康康的施救是如此不值一提的事情。宋可遇十分过意不去,忙虔诚的再三致谢,彼此客气的寒暄了几句,才知道这男人姓顾,是大屿岛上村民,从18岁起就在大屿岛附近的海域义务救援,已经20几年了。 老顾带着他们两人到自己家里时,天已经黑透了。 岛上住的人家不多,房舍彼此间都有些距离,此刻亮起了灯光,几户还飘着袅袅炊烟,一片静谧祥和。 宋可遇微笑着跟随在老顾身边,不时回头看看后面恹恹不乐的康康,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自打下了船,就撅着嘴,一句话也不肯说。 院门一推开,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闻声快速跑出来,她头上简单的扎着一根辫子,衣裤都是灰旧的颜色,刚要张嘴叫老顾,一扭头看见了身后的两个陌生人,又抿起了嘴巴,拘谨的站在了一旁。 大家一时都站住了脚,老顾忙道:“这是我闺女,小颖,认生。” 宋可遇朝小颖友善的笑笑:“打扰你了,不好意思。你爸爸在海上救了我们,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小颖只是咬着嘴唇看他们,也不接话,老顾不好意思的笑笑:“和她说啥,嗨,孩子腼腆呢,不会说个话,你们见笑了。”说着又伸手摸摸小颖的头,“留饭了吗?” “嗯,”小颖小声回应她爸爸,想想又加了句,“三个人不够。” 宋可遇有些尴尬,实话讲,他确实又累又饿,精神肉体双重的耗损,此刻十分需要物质给养,他十分需要大吃一顿,再大睡一觉。不过这个要求显然有些得寸进尺,老顾家里看起来也并不分富裕,他忙客气道:“我不饿,不用费心了,要是还有富裕的食物.....给我朋友一口就行,他也不挑。” “哎,瞧你说的,还能没有客人的饭嘛,”老顾挠挠头,“菜都是自己种的,孩子不敢用油锅,我来炒,很快。”他也不是假客气,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打水洗了手,在院子里拾掇起菜来。 老顾洗好了菜,又从窗根儿取下一条腊肉,就在院子中间垒起的简易小炉子上炒了起来,不过片刻,就传出了诱人的饭菜香。 宋可遇帮不上忙,疲累的坐在一旁塑料凳子上,瞧小颖趴在一张折叠的四方桌上写作业,虽然已经精疲力尽,还是天性使然的笑着问她:“你读几年级了?真乖呀。” 小颖停了笔,垂着眼睑小声说:“五年级了。” 这倒是完全没有想到,小颖看起来很瘦小,由于常年在海岛生活,脸庞很黑,如果说8、9岁都不为过,没想到已经12岁了。 小颖的眼神并不怯懦,却有种让人心疼的内敛。 她低头写了几笔,又忍不住好奇的偷偷瞄几眼宋可遇和康康,被宋可遇发现了,笑着又和她说几句话,但她依然只是垂着头,不多说一句话。 老顾很快炒了两个菜,加上一碟咸菜,就着炉子下早埋着的红薯,也算朴素又不失丰盛的一顿晚餐。 老顾也是个口讷于言的性子,他很快收拾出一间屋子,十分抱歉的拿出半旧的铺盖,为自己家的简陋反复表达着隐晦的歉意。 老顾走了没一会儿,小颖又半探着头向房里张望,宋可遇朝她招招手,想着她小孩子心性,大概对陌生人充满了好奇,“你明天要上学吗?” 小颖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走进来,背在身后的手伸一只出来,宋可遇忙接过来,捧在手心里看了,才发现是小半瓶红花油。他全身疼痛,尤其腿骨和肩背怕是全部青紫了,也许是胳膊上的伤,也许是自己走路的姿态,他虽然一直极力隐忍,还是被小颖察觉了。 宋可遇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小颖沉默了一会儿,又朝坐在窗边的康康那边看了看,另一只手将一块巧克力放在了床边上。 是留意到康康晚饭并没有吃几口吗? 最近身边充斥着使人灰心的负能量,可小颖的细心和懂事却让宋可遇的心瞬间温暖起来。 第45章 疯狂的康康(二十五) 康康一晚上颓在角落不说话,小颖一直垂着头,宋可遇有心帮他们活跃一下,他笑着拿起巧克力冲小颖说:“你喜欢吃巧克力吗?怎么不留着自己吃?哦,我知道了,”他逗她,“是不喜欢这个果仁味道吗?” 小颖一双眼睛都圆睁起来,急着解释:“我喜欢的,这是我爸上个月去市里给我带回来的,我一直留着,没舍得吃。” “你爸爸去市里怎么没带你一起去呢?”宋可遇不知道这个义务救援有没有收入,他自己的经历特殊,便始终谨慎的没有主动提起妈妈这个话题。 谁知小颖接口道:“我爸是去看我妈的,他没带我去过。”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你多久没见过妈妈了?”宋可遇试探的放轻声音问。 “4个月了。”小颖的头垂得更低了,像是极其愧疚又自卑的样子。 宋可遇不打算再问了,如果这是一个伤口,他不愿意当着小颖的面再去戳碰。回报老顾有很多种方式,他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老顾一家最迫切的需求。 可一直不说话的康康却向这边望过来,闷闷的问:“你妈妈怎么了?” 小颖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的微微一愣,却没有回答,而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跑了出去。 夜很深了,周围的房舍已经没有了灯光。 宋可遇躺在床上,望着黑暗中泛着灰白的屋顶,窗框上没装玻璃,咸涩的海风不时逛进来,床脚一盘蚊香袅袅婷婷,他的肉体和精神都极度疲累,可最是这“极度”两字害人不浅,过了那个阙值,反倒一时难以成眠。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刘秘书发来的录像,你从体育场跑出去前,最后看到的是一个5、6岁的小女孩在发言。我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刺激到了你,可是我看见她刚刚走出来站在台上的时候,你就惊讶的站起身来了。康康,你愿意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事吗?”宋可遇声音压得很低,在他又一次听到康康用指甲抠动凉席发出窸窣的声音时,忍不住问。 康康的手部动作马上停了,宋可遇耐心的等着他,良久听到他将整张脸埋进枕头里,闷声回答:“那是我妹妹。” 宋可遇惊讶,“亲生妹妹吗?”又等了许久,康康才“嗯”了一声。 宋可遇突然有些理解了康康那些无法开解和排遣的怨念,他不仅是因为自己经历的那些病痛和被严格限制的生活方式,更因为他有一个健康活泼的亲生妹妹,被随时随地的对比和突显着他的病弱和痛苦。 宋可遇眼角有些湿润,他依旧望着屋顶,尽量用像对待一个成年人的态度轻声说:“我读小学的时候也总被班里同学欺负,因为别说妹妹了,我连父母都没有。那时候体育课,老师让大家自己做仰卧起坐,两个同学一组,所有同学都不愿意和我一起,可不做就没有成绩,放学的时候,别的同学都被父母接回家了,只有我自己留在班里打扫卫生,回到院里时食堂已经开过饭了,我只能饿着肚子睡觉。” 趴在枕头上的康康慢慢翻过身来,面朝着宋可遇,问:“那后来呢?你报复他们了吗?” 宋可遇一笑,也侧过身去,面朝着康康,抬手在康康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第二天放学,我就跑到工地上装了几罐沙子,自己用旧的枕套做了两个沙袋,体育课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就绑在脚腕上,我同学看了都很好奇,后来有几个同学还问我能不能给他们试试。我和那几个同学很快成了朋友,慢慢也就没有人欺负我了。” 康康原本是想听个快意恩仇的故事,只是他情绪十分低落,无精打采的叹口气,顿了一会儿,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我明天晚上就要回去了,可我并没有一点觉得爽的感觉,我这一趟是不是白来了?” 算算日期,宋可遇才惊觉时间飞逝,不舍和遗憾也涌上心头,他的手机坏了,用老顾的电话联系了刘秘书,明天应该会有人来接他们的。只是康康胡吃海喝的霸王样子仿佛还在眼前,他摸摸康康的头顶:“所以你才跑来潜水吗?” 康康摇头,“我只是想出来吹吹风,我想跑的远远的,越远越好,车没路了我就上船,船开不下去我就潜水,可是无论我跑多远,我还是不开心。” “每人都有自己的烦恼,甚至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大大小小的烦恼,也许他们只是没有说出来,没有让你知道而已。你回去是要重新投胎了吗?下辈子做个快乐的人,高兴的过每一天,不要总是想着这辈子的不开心。”宋可遇眼皮有些沉重,浓重睡意终于席卷而来。 康康却被打开了谈性,“宋哥哥,你怕不怕死?” 宋可遇意识都有点混沌了,耐心就没有最初好,他转了个身,用后背对着康康,闭上眼睛含混道:“小时候很怕,后来长大了就不怕了,再大一点又有些怕,现在认识了你们,又不怕了。” “那你在海里的时候怕不怕?”后背的声音锲而不舍。 宋可遇无奈,“当然怕。”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没有氧气的时候,将自己的手腕和冉大叔的系在一起?”后背的声音越来越近。 宋可遇实在不想面对这个问题,他放松自己的精神,很快就从神思迷离,转换成将睡未睡的状态。小房间里气温很高,宋可遇潜意识在想,此刻要是有空调、不,有个风扇也是好的。 他的愿望很快得到了实现,手腕处传来冰凉的触感,凉沁沁的,像海中摇曳的海藻......海藻?海藻! 宋可遇脑中警铃大作,炸毛的一跃挺身坐了起来,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所幸他眼前一片黑暗,并没有出现令他毛骨悚然的鬼海龟。在心跳逐渐平复中,他才分辨出手腕上搭着的凉意,是康康伸出的手。 “康康!我是人,是需要睡觉休息的,明天哥哥再陪你聊天好吗?”宋可遇简直要被折磨疯了,他回忆自己最近火气大增的原因,大多是因为被折磨的不能睡觉。 康康刚才也随着他的起身坐了起来,此刻非但没有松开手,还略微倾身向他,执着于自己的问题,“为什么要系在一起?” 宋可遇挣脱不开,只能单手扶额,垂着头徐徐道:“冉总,折磨人也是需要限度的,你这样,员工很容易过劳死。” 冉不秋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很快从别扭的儿童神态中恢复出来,在昏暗的室内,也能惊起一片华彩的侧颜轮廓,“为什么系在一起?” 宋可遇微微皱眉,疑惑道:“你是什么时候到的?” 冉不秋微凉的指腹依然扣在宋可遇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了几下,那里还有浅淡的一条勒痕,“在你氧气警示灯亮起的时候。” 那你为什么要装成康康套我话?宋可遇想问,却忍住了,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别扭什么,只是佯装瞬间激动了起来,“今天那玩意儿是不是无穷境?那鬼海龟是啥?康康在海里怎么就没有知觉了?你怎么找到我们的?攻击我们的是那个人吗?你弄清楚怎么回事了吗?” 冉不秋只来得及点了点头,窗口处突然吹进一阵凉风,宋可遇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扭头去看,只见两团长袖曳地的鬼影胸腔相连,两张虚白的脸上空无一物,只有些模糊的五官虚影,脸却各自朝向后背的方向,通体被一件白袍罩着,各提着一盏花式的纸灯笼,从窗口飘了进来。 冉不秋的神识即时从肉身里分离出来,难得肃穆的朝着对方微微低下了头,分不清是哪个鬼影说道:“秦广王已经知道了,新鬼差已到任。你仔细勘查戾鉴下落,有新情况再报来。” 说罢也不等冉不秋回话,各自伸一只手,捻灭了灯笼里的火光,踏烟而去了。 宋可遇从刚刚鬼影一进来,就身体坚硬,一动不能动,此刻恢复了自控能力,忙在自己身上各处摸了摸,没有发觉什么明显异常,瞪圆了眼睛悄声问还立在地中央的冉不秋,“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冉不秋明显自在了很多,依然往肉身里一附,挑眉道:“这是秦广王他老人家专用的驿使——你和康康这么一跑,鬼差扛不住压力,背着我偷跑回幽冥去报告戾鉴的事情,结果正赶上十万小千世界的鬼差们换岗,就直接不用回来了。”他轻蔑的一笑,“我猜这都是借口,他是不敢回来面对我了才是。” 这话里满满的信息量,睡眠不足的宋可遇抓来抓去只觉千头万绪,可见知识结构之间还是充满壁垒的。他的黑眼圈快要盖满整张脸了,只有些感叹以后再见不到快递大叔了,想了想,强打精神问:“鬼差大叔不是都用手机了吗?这怎么还要专门派人过来传信儿?” 冉不秋没所谓得耸肩,“秦广王他老人家觉得这样更有仪式感。” 跟“王”有关的,宋可遇之前只听过一个阎罗王,别的真没学过,“秦广王是个什么样的?” 冉不秋想了想,一一将自己印象中的样子挑捡着说了说,只是越说声音越低了下去。 宋可遇一拍大腿,“我说怎么越听越熟悉呢,冉总,你说实话,他是你的‘爱豆’吧,你这言行怎么看怎么像是......有意在学他吧!” 冉不秋脸上立时骄矜的变了颜色,自己翻身向墙边一转,恶狠狠的说道:“睡觉!” 宋可遇悄然抿动嘴角微微一笑,终于舒缓的出了一口气,搅和的他忘了之前的问题就是胜利,嘿嘿,找周公下棋去也。 康康昏昏沉沉的做了许多梦,在海里时他受到了点惊吓,所以冉不秋一出现,他就躲到角落里不愿意出来。他在阳间只剩下一天的时间了,虽然年纪小,他也知道,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愤怒、不满,都将随着一碗孟婆汤化为乌有。他也许还会有很多机会看到蓝天碧水,只是那都将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记忆,而不再是专属于陈佳康。 没能完全化解执念,令他十分沮丧。 村里的大公鸡一叫,他就起了身,望了一眼身旁还昏睡的宋可遇——宋哥哥,他可真是个好人,要是还能继续让他陪自己玩就好了,可惜没有时间了。 顾家父女那里还没有动静,康康依稀记得院中有炉灶,昨天人多,他不好意思上前,此刻趁着没人,他十分新奇的在院子里转了转,手里拎着一根随手撅的树枝,看哪里都觉得新鲜。 他用树枝捅炉灶,鼓捣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生火,正在较劲儿,小颖就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院子里的康康愣了愣,垂着头快速走过来,迟疑着问:“你是饿了吗?我给你煮粥吧。” 康康毕竟还算是孩子,此刻正在兴头上,点点头,“你会做饭?那你快做,我看看你怎么弄。” 小颖一双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汗,抽了几根柴生起火来,冲着一旁张望的康康说:“那边屋子窗台下有米,你拿一些来,我来洗。” 康康不以为意,走到堆放杂物的一间小仓房,在窗根儿底下三心二意的随便瞧了瞧,心里还惦记着看小颖怎么生火,只看见一个白色袋子外皮上印着麦穗的图案,便信手拎起来,快速跑到小颖身边。 小颖已经升起来火,端着一个小塑料盆,正等着康康回来,“你倒这里,我去洗。” 康康也没仔细看,撑开袋子,倾身就倒,细碎的白色粉末瞬间落入盆里。 小颖的身体刹那僵硬起来,她惊恐的站起身大力去康康,可康康用的毕竟是冉不秋的身体,哪里是瘦弱的小颖能够推动的。 小颖见推不动,下一秒又去抢夺康康手里的袋子,连同小塑料盆一起扔得老远,自己尖叫着后退了几步,蹲在围墙下边,一张小脸埋进腿里,全身不住的发抖。 门外的老顾正拎着一塑料袋鸡蛋往回走,床上的宋可遇正睡的酣畅,他们都在同一时间被小颖颤栗而尖锐的惊叫声吓到,宋可遇翻身下床赤着脚冲到院子里,眼中茫然了一会儿,才看清康康半张着嘴无措的站在炉灶旁,小颖蹲在围墙下发抖,老顾提着鸡蛋跑进院门,而院门旁边,铺了一地的雪白面粉。 宋可遇上前拽了一把康康,询问道:“这怎么回事?” 那边老顾已经急忙上前拉起了地上的小颖,嘴里尴尬的解释道:“让你们见笑了,孩子怕火,你们别见怪,我来做早饭,很快就好。” 可他刚一动作,小颖就伸手死死的拽住了他的衣角,他动弹不得,只好尴尬的笑一笑,又不舍得去掰女儿的手,想了半天只能扬着手里的袋子哄道:“我给你煮糖水蛋吃,你放开手,吃了饭还得上学去呢。” 可小颖就是执拗的不松手,他逼的急了,小颖哭着从院子里跑出去,直到吃完早饭也没有回来。 刘秘书派来接他们的人已经等在门口了,可宋可遇和康康都希望能当面和小颖道个别。 老顾在院子里坐立不安,不时向门口张望,看看宋可遇又十分不好意思,只是掩饰的低喃着:“估计直接上学去了。估计老师那吃饭了。别等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宋可遇叹了一口气,“顾师傅,你做救援工作是件功德无量的事,不过小颖以后要读书,还是应该早些去外面的好,我们公司可以安排小颖去市里读书,你放心,学费生活费都由我们出。” 老顾明显吓了一跳,木然的站起身来,局促的解释道:“你们误会了,我救你们不是为了这个,救援虽然是义务的,可我捕鱼,也种一点地,生活不成问题。” 宋可遇拿出工作人员刚才给他的新手机,里面有一则他搜索出来的大屿岛过去的新闻,“小颖的妈妈还在滨城住院,花费肯定不少。顾师傅,你带着孩子,一起去市里照顾你妻子吧,你救了我们,就让我们也尽一点儿心意好不好?” 康康从小颖尖叫着跑出去,就十分懊恼沮丧,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此刻有些委屈朝向宋可遇看过来,“小颖到底怎么了?” 新闻不过一笔带过,宋可遇也是靠猜测而已,他也转头去看老顾,老顾在两人的注视中缓缓坐下来,哑声说:“那时候我老婆刚生了我的小儿子,才1岁大嘛,离不开人,她一手抱着孩子一边在小厨房里煮粥,孩子不老实,在怀里乱动,哪想碰倒了一包新买的面粉,一整包噗出来,唉,谁知道咋个就爆炸了呢?我儿子就......没了嘛,我老婆......全身90%烧伤,医院下了21次病危嘛,现在才稳定了。烧成那个样子,我说实话都不敢盯着看,我哪敢让小颖去看她妈妈,再把孩子吓到!不过她还是晓得了这个事情......孩子心重,就不爱说话了,也不敢动油动火,我就把原来厨房扒了,在院子里弄个小炉灶,她才敢上手,我不在的时候,她好歹能吃口热饭喽。” 康康半张着嘴惊的说不出话来,宋可遇听他陈述的低哑直白,没有任何渲染,可那惨烈的画面却依然跃然眼前,他想象不出遭逢丧子之痛、妻子又生命垂危的老顾,到底是靠着什么样的毅力,在支撑着女儿和自己的精神世界。 康康茫然的问:“你不怨恨吗?这么倒霉......为什么是发生在你身上?” 老顾却是神情一松,“我还很感激哩。” 这下连宋可遇也止不住惊讶起来,“感激?” 老顾点点头,“意外嘛,谁家都有可能发生,这谁也不怨。可是医院的治疗费用真是吓人啊,我当时算着,就算把我拆吧拆吧当零件卖了,也不值那么些钱。我当时愁的呀......谁知道,居然有一家报社给我们送来了好心人的捐款,一直到现在,医疗费都是用的这笔钱。” 宋可遇想到吕妩的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内心感慨万千,“从你的角度来看,感激那些捐款的人也是应该的,他们能及时报道你妻子的事......” 老顾抿抿嘴唇,截下了话头,“我干义务救援有22年了,别人都说我傻,没有钱,还要搭那么多时间,只有我老婆懂我,支持我,虽然有时一两年也救不到1个人,可做好事嘛,我想着总有好报的。做满20年的时候,就有家报社来采访了我救援这件事,我也没往心里去,可后来我老婆发生这么大的事,报社知道了,就组织了捐款。嗨,我就想,不好的事谁都会碰上,可正因为我之前做了这么多年的好事,才有钱来救我老婆。我没有别的能耐,只有继续把这事做下去,小颖说,她弟弟也没了,要是等我老了,她就继续帮我把救援的事做下去。所以你们别感激我,我还要感激救援这份工作呢。” 老顾擦一下眼角褶皱里的泪水,却笑得憨直而真心。 第46章 疯狂的康康(二十六) 大屿岛经历过昨天的暴雨,在今天的太阳熏蒸下,一片缭绕不散的水雾宛如虚幻之境。宋可遇一行人在老顾的引领下,向昨天登岛的小码头而去。 康康表现出十足的恋恋不舍,几乎三步一回头的向前挪动,以至于宋可遇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脚步等上一会儿。没有人催促,因为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种难以形容的厚重。 在宋可遇再一次回头去找寻康康的身影时,康康突然回头向一侧的崖壁上跑去,“慢一点,别摔了!”宋可遇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忙抬手阻拦了一旁企图跟上去的工作人员,那位彪形大汉十分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不过想到刘秘书的吩咐,也没有违拗宋可遇的意愿。 宋可遇看着崖壁边探出一张小脸,期期艾艾的望向他们,而康康此刻正手脚并用的企图爬到小颖所在的位置。 康康在距离小颖几步远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并没有继续向上攀爬,他仰头看着小颖,小颖起初还有些木然的垂着头,渐渐又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康康。 “叔叔,你们还来吗?”她小声问,语调平平,无波无澜。 “你说什么?”康康也回以平坦的问话。 小颖又稍微提高音量重新问了几遍,康康都只是一样的回问,小颖似乎觉察出这样反复回问的恶意,对方显然并不是真的听不到,她紧紧的抿起嘴唇,不再说话,甚至想要转头离开。 “我叫陈佳康!” 就在小颖赌气要离开时,听到对方大声的对她说,但接下来,又没有了声音。 康康不能对不相干的人说自己的事情,他只是忍不住想要告诉小颖,可是却不能再多说了。 小颖沉默了片刻坐在了脚边的礁石上,康康也坐下来。 海风吹在脸颊上,鬓边细碎的发丝不住的扫在脸上,海鸥盘桓不去。 康康突然笑了,他扬起脸去看斜上方的小颖,大声说:“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小颖垂下头,康康将双手蜷成一个圈,抵在嘴边大声喊道:“啊~~~!” 高亢清悦的声音反复回荡在崖壁之间,小颖渐渐有些动容,死水一般的眼睛泛起了波澜,她微微雀跃又茫然的望向仰头看向自己的康康,内心像在一条门槛的两边犹豫不决,始终还欠缺一些最后的勇气。 康康又更用力大喊了几声,每一声都竭尽全力,憋的脸颊泛红,像是要用尽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当他再次仰起头充满期待的望向小颖时,小颖终于意动,她学着康康的样子用手圈在嘴边,大声的喊起来。 起初的声音还带着犹豫和干涩,但渐渐她迷上了这样发泄的畅快,胸腔里前所未有的轻快起来,她的喊声里不觉就带上了小女孩该有的轻盈和灵动。 在康康的不住引导下,两个人的喊声交叠回荡不绝。 崖壁下立着几个人静静地听着,老顾的眼里慢慢蓄满了泪,即使在叙述那场惨烈的事故时,他的脸上也始终带着艰涩却不失礼貌的干笑。可此时,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像是有一只困兽在胸膛里呼之欲出。老顾终于控制不住的蹲在地上,两手抱头的失声痛哭起来。 他像立在崖壁下经年的礁石,越来越粗嘎的哭声与小颖越来越轻盈的喊声混合成了一曲难言的喟叹。 分别前,老顾紧紧的拥抱了一下康康。 心底的情感太沉重,连语言都成了多余的表达。 车回到市区,宋可遇轻声问:“还有想去的地方吗?还有半天时间,我陪你去......” “宋哥哥,那个发泄大会,可以取消吗?”康康望着他。 宋可遇举起手机屏幕给他看,“刘秘书已经帮你善后了,大家发泄了两天也差不多了,晋级的人有了新的比赛规则,要讲述自己遭遇不幸之后是如何积极化解的,还有如何帮助别人化解愤懑不满的,她其实在一开始就策划好了。怎么,你不想看大家发泄不满了吗?” 康康露出了一个9岁孩子才有的羞怯笑容,顿了顿又问:“吕姐姐会怪我吗?” “这件事不能全怪你,我会帮吕姐姐善后的,学校通过这件事情有了更健全的举报体系,大家维权和自我保护的意识也增加了,所以并不能完全说是一件坏事。你别自责了。”宋可遇老怀安慰的摸摸他的头顶。 “嗯。”康康安静的点点头,虽然没有理解宋可遇话里的全部意思,但也听懂了自己没有造成更坏的影响,“替我和吕姐姐说声对不起吧......可她根本都不知道有我存在过,那宋哥哥,我这笔帐只能算到你头上了,你代我哄吕姐姐开心吧,像哄我一样,带她去游乐场,带她吃好吃的东西。” 宋可遇一直看他小大人似的说了很久,虽然欣慰,却忍不住有些难过,他低头看了看时间,虽然知道与康康的这场离别在所难免,可当离别近在眼前时,却依然不舍。“别想这些了,回去以后要听话,不开心的都留在阳间,下辈子做个健康的孩子,跑跑跳跳、摔摔打打的过一生吧。” “切!”康康一撇嘴,“宋哥哥,我还没走呢,你怎么就说这些,那等我真要走的时候,你不就没得说了。” 宋可遇原本鼻尖酸楚,这下又生生被憋了回去,他无奈的摇头,“知道了!你还没走呢,说吧,想玩什么,想吃什么,哥哥都陪你。” 康康笑了一下,“我想去看看我妹妹。” 宋可遇微愣,很快点点头,陪着康康去花店选了一个漂亮的花束,来到少年宫看少儿芭蕾舞团的演出。 演出已经接近尾声了,动用了冉不秋的名头,宋可遇直接带着康康走到了后台的帷幕边。 康康指着台上一群女孩子中的一个小声说:“那个最胖的就是我妹妹,就是脸最圆的那个。”他脸上带着谐谑的顽皮,“她特别能吃,从生出来就比我能吃,我妈说我吃一瓶奶就不哭了,可我妹要吃两瓶!我都担心她长大了找不到男朋友。” 这是宋可遇第一次从康康嘴里听到关于家人的话,他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涌动的情绪,只好伸手揽了一下康康的肩头。 康康手指向下面的观众席一指,“我爸妈也来了,以前他们从来没有一起来看过我妹的演出,我妹妹4岁就在少年宫演小胖鹅,可我爸妈必须要留一个人在家陪着我,所以我妹每次都和我抱怨,还那么小就小气吧啦的,哪有一点像我!我们俩性别不一样,血型不一样,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哪哪儿都不一样......” 在他的碎碎念中,音乐停止了,台上的小女孩们排成一列长队鞠躬,台下掌声雷动,很多家长都拍着手站起来,不时冲自己的孩子挥手鼓励。 康康有些紧张的去拉了一下宋可遇的衣角,宋可遇鼓励的冲他点点头,他咬了咬嘴唇,第一个从后台跑上去,有些同手同脚的走到一个小女孩前面,把粉色的花束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虽然有些胖,却长得十分可爱,她接过花束,落落大方的道了谢。 康康红了眼眶,无措的解释道:“特意选的粉色,你喜欢粉色......吧?我猜的。” 小女孩点点头,又说了一遍:“谢谢叔叔!” 康康高兴的笑了一下,“我这么年轻,你能叫我一声哥哥吗?” 小女孩瞪起圆溜溜的大眼睛,“不能!” 康康不解,“为什么?” 小女孩抿嘴,“我有哥哥!我只有一个哥哥!” 台下的家长们已经渐次从舞台的另一侧涌上来,笑声掌声音乐声不绝于耳,康康微微一愣的功夫,就被挤到了舞台边缘,宋可遇忙上前去扶了他一把,才使他没有踉跄着跌下舞台。 下一秒,康康的魂魄从冉不秋的身体里浮了出来,他仰头望了望宋可遇和冉不秋,低头盘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脚尖不安的动来动去,“我妹妹还跑去发泄大会抱怨呢,说以前她的演出永远不能有父母同时参加,说别的小朋友都有,可就她没有。我还以为,她心里是讨厌我的。” 冉不秋抬手看了看手表,向幕布后一指,那里便显现出一条漆黑的甬道。 一个鬼差表情严肃的走了过来,向冉不秋点了点头,冷声叫一句“大人,”一张脸毫无表情,“时间到了,我来带陈佳康回幽冥。” 这鬼差的样貌和之前的快递大叔一般无二,宋可遇盯着他略微差异,有心想问,又顾着康康,一低头,果然看见康康藏向自己身后,哭着摇头,“我不想回去了!我想和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在一起!我不抱怨了,真的,我错了!” 宋可遇不忍心,扭头向冉不秋求情,“不能通融一下吗?” 冉不秋摇摇头,可他若有所思的又望了宋可遇一眼,又问康康:“你怎么错了?” 鬼差已经握住了康康的手腕,康康哭道:“我以前只知道怨恨我爸妈,怨他们生下我,却给不了我健康的身体,恨老天唯独对我这样不公平。可是我今天才发现我错了,人人都有那么多不幸要面对,就像顾大叔……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想过,有我这样需要天天照顾操心的孩子,对我爸妈又何尝不是不公平。可他们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还是对我那么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台上的的孩子们都开始几个一群的拍照,康康妹妹的身后也站了一对儿中年夫妇,母亲摸着小女孩的脸颊站着,父亲站在对面正掏出手机拍照。 宋可遇忙对鬼差说:“能不能放开康康一下。” 鬼差摇头,一脸死板。 宋可遇焦急的望向冉不秋:“康康说他父母从来没有一起去看过妹妹的演出,求你了,让康康和他家人一起合张影吧!” 康康知道留下无望,也哭求道:“让我和家人拍张照吧,拍完我就回去。” 冉不秋出奇的没有提什么鬼魅的条件,鬼差初来乍到,终究卖了他个面子,手下一松,康康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又匆忙爬起来,也不哭了,十分期待的望着宋可遇。 宋可遇上前拍拍康康爸爸的肩膀,在对方不解的神色中笑道:“看你们一家人特别好,我帮你们拍吧,拍张全家福。” 康康爸爸脸色一暗,却没有说什么,他把手机递给了宋可遇,几步走到妻女身边,三人摆好了姿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康康妈妈和女儿中间留出了不小的空隙。 镜头后面的宋可遇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只有他看得到,那个空隙的位置,刚好站着康康。 甬道消失了,连同走进那里的康康和鬼差。 宋可遇凝立良久,被一旁的冉不秋轻轻抓住了手腕,低叹一声:“回家吧。” 第47章 梁秦择木(一) 返回公司的路上,宋可遇心头五味杂陈,区别于对织云的不舍,对康康则是满满的心疼。 这世界上有什么工作是这样的?你必须在短时间内付出真心,然后又快速的割舍,周而复始,宋可遇咬咬牙,真不知道冉不秋他老人家是怎么做到如此冷面冷心、不动声色的。 车载广播里,两个主持人刚刚谈论完最近风头正劲的发泄大会,据说因为比赛中途画风突变,规则升级,使大会关注度进一步提升,连之前滨城大学老师的跳楼事件都被拎出来前后左右的重新解析了一遍,没了‘一家之言’,很多人都脱离了狭隘的愤懑,能略微平静和理智的看待这件事情了。 紧接着播放的,是一则‘奇幻之旅’马戏团猴子走失的消息,主持人提醒市民,因为这只猴子经过训练,可以做很多高难度的表演,所以智商要比其它同类高很多,因此攻击性也要高于同类,马戏团提出了一个很高金额的悬赏奖金给提供线索的群众,希望大家能够留心。 冉不秋伸手关掉了广播,车厢里气氛凝滞,宋可遇固执的企图再去开,立马被冉不秋识破了意图,他去关广播的动作几乎和宋可遇同时,微凉的指尖扫过温热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 宋可遇将车停进公司地下车库,勉为其难的笑了一下,“冉总,你回去早点休息,我就直接下班了。” “等一下,”冉不秋在后面喊住他,等了等不见宋可遇转身,带着不解问道:“你到底在生气什么?我赶去海下救你们迟了一些,让你害怕了?可是在少年宫,我也按照你的意思,让他们合影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这次什么条件都没有提,也没有让你求我。” 宋可遇蓦然有一种狠狠出拳,却总是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几乎无奈到笑起来,转过身来,“冉总,你真的活了一千多年了吗?怎么我觉得有时候对你讲话,和康康几乎没什么分别呢?” 冉不起微微皱眉,“你什么意思?说我幼稚?” 宋可遇指指自己的胸口,“我没有那么多年的磨练,这里还没有像你一样刀枪不入,也做不到游戏人间,这么多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我需要消化这些情绪。还有眼看着康康离开,明知道再也见不到了,我心里难过,不舍,总之我没有你的心胸那么豁达,要我不带情绪的重新投入工作,我可能得缓两天。” 冉不秋没说话,他只是一直探究的望着宋可遇,试图去揣摩和理解那些话里的意思。 看对方一副莫测的表情,始终冷着脸不说话,宋可遇很快将这一切解读为对自己的轻蔑,他摇摇头,积压的情绪拱得心火旺盛,不由自主走向冉不秋。 一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直被他压制在心底,他假装看不见、听不见,却反而越积压越让他抓狂,存心发泄的一字一句道:“我只是个凡人,了不起活到80岁,你都活了十几个我了,这是多少代沟啊,冉总,咱们不在食物链的一条水平线上啊。以后也别互相难为了,都远着点,保持点距离,这样挺好。你那颗心继续装着天上人间吧,我这点平凡的七情六欲,说了你也不懂,就别再说了,何必呢。” 冉不秋一直望着对方的眼睛,望着他喋喋不休的发泄,也许每句话都带足了刻意的挖苦和揶揄,但听在他耳里,却像是被一刀刀戳在他的软肋上,让他不由得自卑起来。 冉不秋做了一个决定,他以前从没想过要这样做。 童年时期,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和周遭生灵有什么不同,自然无法领会秦广王将他抛来阳间的真正用意。可渐渐的,他发现连刘秘书都与自己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原本并不是值得炫耀的事情,不仅不值得炫耀,也渐渐成为他想要着意隐藏的秘密,像这个世界上所有身体有残缺的人一样,只是他的残缺没有显现在明面上,只要自己不说,很难有人发现。 只是终究意难平。 他的孤傲越演越烈,有性格使然,也有刻意疏离遮掩的意味。 宋可遇还在滔滔不绝,一走神儿没有留意到冉不秋开口说了一句什么话,侧耳疑惑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冉不秋重复道:“我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宋可遇有点凌乱,两人对话简直风马牛不相及,他有些懊恼自己的执拗,明知说不通,何苦还要说,他打算放弃了,垂着头想要转身,却被上前一步的冉不秋擒住了手腕。 那里红印未消,冉不秋握的很轻,宋可遇如果想,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他迟疑了。 他茫然又灰心的任由冉不秋牵引着自己的手腕向上,将手掌印在了冉不秋左侧的胸膛上。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亚麻织物,丝丝微凉从布料下面泛上来,宋可遇的手有些抖,那些秘而不宣的情绪随着血液流淌,仿佛都汇聚在了手掌下的皮肤一处,清凛的草木香缭绕的使人眩晕,他抬眼望向一双闪着星光的瞳孔,只见那里有诉说不完的茫然与哀伤。 时间久到宋可遇当机的大脑终于开机重启,他的双眼骤然睁大,但随之又眯起来,一时迷惘,一时豁然,很快又陷入迟疑,他犹豫了半天,小心翼翼的问道:“冉总,这......没有心跳是正常的吗?” 冉不秋松开了手,宋可遇忙把手又贴在自己胸腔上试了试,一片蓬勃之声随之响起。 再去试冉不秋,依然只是一片微凉的死寂。 “我没有心。”冉不秋平静的说,可眼睑微微向下垂着,出卖了他此刻复杂的情绪,“我告诉你,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宋可遇张张嘴,小声问:“是一直没有,还是因为什么事情?” 冉不起轻晒一下,“秦广王说我没有心,就将我抛来阳间做桥,说我帮助这些执念魂魄消弭夙愿,与他们共享身体,就能更深刻体味到什么是人间六苦,从而长出属于我的一颗心来。”他眼神中微有向往,转瞬又暗淡下去,“可是我历经千载,这里却还是死气沉沉。”他忽然望向宋可遇,“为什么你可以有这么多喜怒哀乐,素昧平生的魂魄也能让你牵肠挂肚,这到底是怎么一番感受?” 宋可遇被刺激的有些愣神,在他的理解里,冉不秋难道不应该属于‘精怪’一类吗?所以原本来去无形的鬼魂精怪们都该是有心的吗? 这......这不科学啊! 不过他很快联想到另外一个问题,忙问:“那你之前说我吃了什么彼岸花,那又是什么玩意?我吃了也会和你们一样......长生不死吗?” 冉不起被岔开思路,情绪好了一些,直摇头回答:“天地初开时,世间都是无序的,幽冥的花种散落人间也是正常的,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契机吃了那花,但吃了就吃了,不过是开了阴阳眼,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再多的影响了。” “哦,”宋可遇应了一声,说不出是释然还是失望,但他很快调整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冉不秋的事情上,“如果长了心会怎么样?我看你现在活的也挺好的。” 冉不秋实在忍不住睨了他一下,“我这也算好?当然,和你比也许是好一些。” 宋可遇心里翻了个白眼,又听冉不秋说:“我如果长出心来,就可以回幽冥生活了。” “回......幽冥吗?不再出来了吗?”宋可遇心下一紧,无意识的问出口。 冉不秋点头,“我在阳间千年,每天也不过是蹉跎混沌的过,十分无趣。不过自从遇到了你,每每戏耍你......”他佯装咳嗽了一声,“倒觉得日子也不是那么难捱了。反正回去幽冥也是无事可做,所以我也有些犹豫,不过,我应该终究还是......” “要回去的,对吧?”宋可遇接口。 “对。长出心来,就回去。”冉不秋大方回答。 宋可遇被转过身去,用手掌不轻不重的拍了拍胸膛。 有些东西,说不得、碰不得。不如当作从未有过。 再转回来时,他已经笑的十分轻松自然,“好,虽然不知道方法是什么,但我来帮你——再有魂魄回来,我就把我的感受都讲给你听,实在不行......”他眉眼弯起来,“等我寿终正寝那天,就把我的心剜出来送给你,要是没有排异反应什么的,你应该总能回得去吧,哈哈。” 这本来是句玩笑话,冉不秋却神情大震,“还可以这样吗?我居然没有想过这种方法,”他朝宋可遇点点头,“你这个员工还真是不错。” 宋可遇大笑:“员工是不会给你捐心的,我是拿你当朋友。” 冉不秋拉着宋可遇的手腕走进直升梯,“我也拿你当朋友,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宋可遇尽量将嘴角咧到最大。 电梯门一开,宋可遇只见眼前蜜色的流溪两旁各立着一间竹屋,那竹屋像模像样,有柴扉、有院落,窗棂望进去,还分割成了卧房和书房。 冉不秋神色雀跃的一展手臂,“你我朋友,比邻而居!” 第48章 梁秦择木(二) 当初冉不秋邀他同住,本以为是一句随口的玩笑,再加上后来连是不是要留下继续工作都成了疑问,宋可遇根本再没往这上面想过。当然也有他的私心,虽然他也是实心实意的答应要帮冉不秋体味人间的悲欢喜乐,不过有些隐秘的压抑难免更加凸显。 宋可遇挠头,“这是刘秘书安排的吧,速度......我是说效率也太高了。” 宋可遇走进竹屋去看了看,这雅致的品味,实在比他现在住的日夜不见光的车库好了不是一点半点,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他一时颇为意动,左右权衡下,又扛不住私心作祟,只是说出口的话又变了另外一个意思:“冉总,如果住这里,并不意味着我要24小时工作吧,下班时间,我的个人生活还是自由的。” 冉不秋耸耸肩,“废话,我原本就是希望你能陪我聊以开解生活的乏味,你还要什么自由生活。” 宋可遇脑中警铃大作,连忙摆手:“来冉总,我来教你,这长心的第一课,就是尊重,跟我读:尊~重~!” 冉不秋双手抱臂,一脸怀疑,“宋秘书,你要是存心忽悠我,我可是要扣你工资的!” “说什么呢!我老了还要给你捐心的,说好了都是朋友,谈钱多伤感情!以后不许说扣工资,不许提开除,也不许拿身份压人,听到没?这是为你好!”宋可遇伸手点点冉不秋的肩膀,不过担心着他骤然翻脸,稍微得逞便见好就收。 冉不秋被说的怔忡,但显然不相信,最后只妥协的问:“下班后的时间虽然自由,但你要告诉我你去了哪里,如果有事,我要能找得到你。” 对嘛,只有沟通才能双赢,宋可遇用手比出“ok”的手势,选了溪边右侧的那间竹屋,思忖着什么时候回去和曹小胖打个招呼,再简要收拾下行李,就要开始新生活了。 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既为了纾解自己复杂的情绪,也为了达成康康临走时嘱咐替他弥补吕妩的心愿,宋可遇下班后约了吕妩出来吃饭。 两人直接约在餐厅见面,吕妩来时面色已经好了许多,脚步轻盈的朝他挥手。 空置的位置正对着冷气,“要不我坐那边吧。”宋可遇刚起身,又被吕妩按下去。“那我叫服务员调一下温度。”吕妩笑着直接坐在了宋可遇旁边,“何必那么麻烦,这样说话还更方便。” 宋可遇笑着递给她菜单,早在之前的联系中,吕妩已经告诉过他父母和牛老师母女的情况,此刻完全是为了弥补吕妩,宋可遇没有再询问这些,只哄着她说些轻松的事情。 吕妩点了几道招牌菜,又将菜单推给宋可遇,“你也看看吧,我看着都不错,是不是点多了。” 宋可遇笑道:“你喜欢什么就点,吃不完我替你吃。” 吕妩脸颊一红,斜斜的瞟他一眼,“那以后我吃不完的都你吃!” 宋可遇正在给两人倒水,闻言随口接道:“可以呀。” 等着上菜的间隙,吕妩单手撑着脸,侧身望着宋可遇只是笑。 宋可遇被她笑得有些尴尬,抬手开玩笑的去挡对方的眼睛。 吕妩笑着将他的手拍掉,眉眼弯弯,“我叫你小宋,还是可遇?你应该比我年纪大吧,你说叫什么好?” 两人各自说了生日,没想到吕妩竟然比宋可遇还大半个月,吕妩非要叫他可遇弟弟。宋可遇思索一下,故意说:“那我叫你小吕?听着像小驴啊,叫小妩?还不如叫小五儿,哈哈,就叫你小五儿吧。” 吕妩用手去拍他肩膀,眉间微愠,嘴角却是笑着的,“讨厌!听着像旧社会地主家烧火丫头的名字,你比我小,我叫小五儿,你就叫小六儿!” “得了!”宋可遇挑挑眉,“就叫这个,你看多像特务的接头暗号,外人轻易猜不透,”他把手抵在嘴边,做成对讲机的样子,佯装紧张的低声说:“小五儿小五儿,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敌人在你9点钟方向,快使美人计!” 吕妩笑得两颊绯红,捂着胸口好一阵才平息下来,“咱俩在一起,哪里轮得到我使美人计,你从前读书的时候,肯定是校草吧,老实交代,收过多少人的情书?” 宋可遇做了个鬼脸,“我以前不觉得,不过后来听他们说,我还是真是我们孤儿院里同年纪的孩子中收情书最多的呢。” 他想到乔妈妈,眉间一时带了郁色,吕妩只当他触及了孤儿院往事,也不再开玩笑,伸手握住他的手,稍微顿一下,回身从包里拿出两张票来,笑着转移话题,“那天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去看马戏表演吗?我这人大度,等不到你提,就自己买好了票。你看你多轻松,又不用抢票,又不用出钱,只出人就行了。” 宋可遇知道她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心里对她的善解人意更添好感,从善如流的笑道:“这位田螺姑娘,做好事不留名啊,那今晚这顿饭也算你请吧,好事做到底。” “别得寸进尺啊!”吕妩故意板着脸,不过在宋可遇的注视下,很快就笑起来。 马戏表演9点开始,两人吃完饭赶过去已经有些晚了。 马戏的表演场地被设置在一个五彩的巨型帐篷里,环形的舞台设置着迤逦奇幻的各种景观道具,宛如童话世界。观众看台座无虚席,此刻只有舞台明亮如昼,衬着观众席一片昏暗。 入口的甬道处更黑,吕妩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个踉跄,慌张中向前抓住了宋可遇的手腕,宋可遇也怕她看不清路会跌倒,手腕一转,将她整只手握进掌心里,牵引着他入场,直到找到座位。 演出已经开始了,吕妩的嘴角一直抑制不住的微笑,不时转头偷偷瞄一眼宋可遇俊朗的侧颜,心里仿佛生发出丛丛明艳的彩虹。 宋可遇也发现了几次,不过本来就是为了哄吕妩高兴,此刻看她兴致颇高的样子,也愉快的不时回她一笑。 台上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子正表演倒吊在十几米的高空中,她身体借由一根绸带,高速的在空中旋转,夹杂着各种惊险动作,加上她身材曼妙,动作中又同时兼具了惊险与美感,不时引来阵阵掌声。 更惊奇的是,几只五彩斑斓的金刚鹦鹉不时穿梭在她身边,随她摆出各式整齐划一的造型,场面甚是奇幻。 当女孩手中捧着一只鹦鹉,那只鹦鹉居然用两只翅膀伸展弯曲至头顶上方,摆出了一个“心”型时,引得台下的观众掌声雷动,夹杂着叫好声和小孩子的欢笑声,气氛十分沸腾。 宋可遇也随着拍手,只是眼神随意一转,斜前方一个闪着暗紫色光晕的身影不由得不吸引了他的注意......这也太明显了吧! 宋可遇无语,他确实是告诉了冉不秋他要和吕妩一起吃饭,可是来马戏团是他事前不知道的,现在冉不秋是要干什么,别说是来看马戏的,他还真不相信! 光晕一闪就消失进了肉身里,不过宋可遇已经看见了冉不秋的侧脸,他甚至怀疑冉不秋就是故意引自己去注意他的。 正想着,信息进来了,宋可遇低头看手机:“就是好奇你在干嘛,没别的意思。” 这是好奇还是监视? 不过宋可遇这几天见识过比这更变态的粘人冉不秋,想想只回道:“请专心看表演,别回头!” 旁边吕妩碰碰他,“别看手机了,大象欢欢出来了。” 宣传单上的头牌就是大象欢欢的表演了,主要因为大象体型庞大,在人们印象中免不了就会加上笨重的形容。但据说这家马戏团的大象不仅行动十分灵活,还极具巧思,不仅能用鼻子卷着画笔作画,还能跳舞、射箭、搭积木,与观众互动时即兴的效果非常好,是马戏团最有名望的的动物明星。 吕妩碰他时,大象已经亮相完毕,正被一个英俊的男饲养员引领者站在一处假山上,此处的剧情是远古时代,原始人攻占象族领地,象族首领带着族群守护家园。 几个穿着原始人服装的演员开始进攻,大象需要从假山旁用鼻子卷起石块砸向几个演员,石块都是用硬海绵做好形状,再涂上颜色假装的。 伴随着紧张的音乐,几个演员夸张的表演着攻击者的样子,观众们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只见大象从脚边的石块中卷起一块儿,在空中划动几下,极像人类瞄准时的动作,然后用力一抛,精准的砸到了一个演员的头上。 那个演员夸张的四处晃了晃,跌倒在地。 观众纷纷笑着鼓掌。 进攻继续,饲养员拍拍大象的鼻子,大象顺从的又卷起一块石块儿,飞快的朝着最靠近自己的演员头上砸去。 这个演员却没有过分夸张的表演,直接跌倒在地。 宋可遇惊呼一声站起身来,他难以置信的看到从那两个跌倒的演员身上,浮起两个迷茫的魂魄,而板着脸的鬼差大叔此时已经走上了舞台! 观众的掌声和欢笑声还在此起彼伏,音乐声中剩余的两个演员并没有感觉到异样,依然边夸张的表演着边继续走向大象的方向。 宋可遇的呼喊声被四周的嘈杂掩盖,他无视吕妩的拉扯,艰难的拨开观众想要冲向舞台时,看到前方的冉不秋也缓缓站起身来。 两个倒下演员的鲜血染红了大片白色的沙地,饲养员终于发现了异样,他疑惑的拍拍脚边的道具,惊讶的发觉那全部是真实的石块儿!电光火石间,大象的鼻子猛的向饲养员一扫,一只粗壮的脚狠狠踏在了饲养员的头上! 第49章 梁秦择木(三) 大象欢欢发了疯一样的去踩踏饲养员的头部,那饲养员甚至连一声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头部就变得狰狞破碎。 坐在前排的观众终于意识到了异样,观众席中不知是谁率先爆发了一声惨叫,那尖锐的叫声像是一声警钟,压过了现场的音乐,所有的观众都从刚才观看演出的狂热中抽离出来,随着叫声站了起来,他们清晰的看着眼前疯狂的一幕——大象那粗壮的脚,依然疯狂的踩踏着饲养员,直到地板上已经变成了一滩红红白白的烂泥,其状可怖。 而宋可玉看到的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象——饲养员身体上慢慢的浮现出了他那惊慌失措的魂魄,鬼差将手中的绳索一扔,三个还懵懵懂懂的魂魄就被捆缚在一起。 但鬼差却不急着走,似乎还在等待着是否还有新的魂魄产生,他就立在舞台边上,身后跟着三个同样讶异的魂魄。 还是饲养员的魂魄最先发现了自己身体与魂魄剥离的现实。他大喊着:“大象发疯了,快给它打针!快给它注射麻醉剂!不要让它冲出围栏去踩踏更多的人!” 可是这话只有鬼差才听得到,可他并没有任何反应。虽然他长了一副和之前的快递大叔同样的面孔,但是性格却与热情又嘴碎的快递大叔截然不同,他此刻只是非常冷淡的立在那里冷眼旁观着。 除此之外,任凭宋可遇叫破了喉咙,也并没有向他投去一个眼神。 观众席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惊慌失措,发现“凶案”的观众们尖叫着、互相推搡着向帐篷后面的出口小门跑去。 宋可遇没有办法,他一手拉着吕妩的胳膊,逆着人流伫立,但很快身不由己的被簇拥着顺着人流移动。他频频回首,一个走神儿,被旁边的一个快速奔跑的大个子向旁边一推,脚下一个趔趄,带倒了吕妩。 宋可遇忙着伸手去拉扶她,可场面太混乱,后面的人群也有被吕妩绊倒的,眼看着就要酿成踩踏事故了。 宋可遇焦急万分,身后一只手带着微凉的体温有力地钳住了宋可遇的肩膀,将两个人一起拖拽了起来,顺着人群很快走了出来。 随着人群的疏散,马戏团的铁门,快速从里面被锁住,绚烂的霓虹灯都熄灭了,单只从外面望去,除了死寂的黑暗,一无所有。 到了安全地带,宋可遇才停下来,看着冉步秋,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冉不秋无语,虽然他是跟着他们来的,但这一切发生的委实让人猝不及防,可这话他没有办法说,因为吕妩此刻还在旁边站着,他只好清高的清清嗓子,轻描淡写的说:“我凑巧从这里路过,最近广告不是打的很醒目吗?人都有好奇心嘛。” 吕妩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了冉不秋,“冉先生,你也来了。” 冉不秋象征性的冲她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宋可遇身上,揣摩着他的心思,用自以为明显的方式朝他挑了挑眉,可惜宋可遇完全没有领略这动作中要传达的信息。 门前观望的人已经不多,吕妩想回去看看,她有些困惑的问:“大象为什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狂躁?那几个演员不知道怎么样了,唉,还有那大象会有什么下场呢?” 发生了这样的事,几人也没心情再寒暄,宋可遇安慰着将她送了回去。 车上,宋可遇终于忍不住问冉不秋:“为什么刚才你没有上前去问问鬼差,或者我们找什么机会,等鬼差来公司的时候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冉不秋强忍了一晚上,眉眼带了嫌弃的费解,“你这好奇心是不是也太重了?” 到底是谁好奇心重?你没好奇心你跟着我和吕妩干嘛?宋可遇忍不住腹诽。 冉不秋还在吐槽:“要是有什么事情弄不明白你难道就睡不着吗?这些动物的事情原本也不归我管,连鬼差们也有专门分管六畜轮回的。你只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宋可遇无奈,“不是我好奇,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好好的大象为什么就会发狂呢?” 冉不秋哼笑一声,“这鬼差虽然面目长得都一样,可你知不知道,天下万万鬼差都是一样的脸孔,却每个性格都迥异不同,如今这位,我看着就是个不好说话的,你趁早别去惹他,若他深究你所吃那彼岸花的来历,搞不好......” 他故意顿一顿,引着宋可遇问了一句“会怎么样?”,才得意的笑道:“给你灌一碗孟氏腐臭的汤水,让你把花吐出来!” 宋可遇消停了,恹恹的垂下嘴角,冉不秋悄悄睨了一会儿,忍不住想和他讲话,只好用另外的事情来诱惑他,“其实我来找你,可真的不是为了要跟着你们。今天晚上你才走没多久,鬼差就送来了新的任务。” 宋可遇果然感了兴趣,转头问道:“有新的任务?这次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他不再纠缠之前无关紧要的杂事,兴趣又重新回到自己身上,冉不秋有些开怀的悄悄弯了下嘴角,故意卖关子道:“你跟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虽说他已经来了,可我实在没有办法让他上我的身,总之十分棘手。” “怎么了?是他的执念与众不同太难实现,还是有悖于你们那儿的行为准则?”宋可遇问。 冉不秋想了想,却只是摇着头并不说话。 宋可遇很快跟他回到了公司,推开了门走进了办公室,果然见到昏暗的室内,闪着点点结界的寒光,被包围的,正是沙发上蜷着的一个孤零零的魂魄。 那魂魄是个成年的男人,身形十分的瘦弱。 可是最令宋可遇惊异的是,魂魄的双手紧紧的遮在面部上,整张脸一丝一毫也没有露出来,他哈着腰,身体不时抽搐颤抖,像是发生了什么让他极其痛苦或不愿回想的事情。 宋可玉看了看冉不秋,犹豫着走上前去,又怕惊吓到他,拿捏了一会儿音量才轻声的问:“你好,我叫宋可遇,我是辅助大人来帮你完成执念的,能告诉我们你的执念是什么吗?或者,我们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放松一下心情,嗯.....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那魂魄显然听得见宋可遇的声音,对方刚一出声,他就立刻支起耳朵仔细的分辨,刹那像是听见了什么希望,可很快又萎顿下去,只是双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自己的脸。 手后传来的声音遮遮掩掩:“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我不记得我的名字,我不记得我是谁......” 能说话就好办,宋可遇忙接口问:“那方不方便知道你是怎么死的呢?”这话题问出来就有点诡异了,宋怀遇略觉得不礼貌,顿了顿,看对方茫然的摇着头,“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都不记得了,我完全不记得了。” “那你回来是为了什么呢?据我所知,从你们的那个望乡台......排队也要排很久,你是怎么回来的?”宋可遇有点凌乱。 “我不知道!”那魂魄痛苦的摇着头。 冉不秋上前小声的对他说:“这魂魄的情况有些特殊,据说是望乡台那边开了后门的,他还是个生魂,死了没有多久。” 宋可遇的注意力略微开小差,“望乡台......原来你们幽冥也可以开后门的吗?” 冉不秋不想说自己家乡的坏话,直接扭头去问那魂魄,“我之前也问过你很多遍了,可你既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又不记得自己的执念,那你回来的意义在哪里呢?难不成就这样耗上10天?” 宋可遇灵光一闪,小声提醒:“生死薄!” 冉不秋也学着他小声回答:“你当我没问吗?可那鬼差是个死心眼,半字不肯多说。” 他们那里小声嘀咕,这边魂魄被反复问了一串问题,终于有些意动,覆面的十指间微微的张开一些缝隙,但从那缝隙中即刻就汩汩的涌出鲜血来,他痛苦万状的又夹紧了手指,狠狠的覆满了面部,一丝空隙也不留,哽咽着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回来!我要回来!” 罢了,多说无益。 宋可遇思索了一下,突然瞧见一旁冉不秋眼波闪烁的只管看着自己,颇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叹了一口,碎碎念道:“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你要长出心来,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尊重!你当我是和你说笑的吗?即使是一个魂魄,他也曾经是一条生命,即使你不把他当成一条生命去看待,他也是你的一个任务啊,尽职尽责懂吗?” 冉不秋冥顽不灵的瞪着宋可遇,宋可遇抢在他开口前说道:“你之前的1000年就是这样混混沌沌的,过得太过闲散,所以才没有生出心来。” 这句话插向了冉不秋的软肋,眼看着刚想发脾气,宋可遇急问:“到底想不想长心?”冉不秋想了想又沉下嘴角,不情不愿的点点头。 解决了冉不秋,宋可遇专心致志的思考起来,会不会这魂魄的执念就是想记起自己是谁?他走上前,蹲身在魂魄旁边,轻声问:“你生前有什么特别有印象的画面吗?或者人的名字......你记忆里有关联的一切都可以,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第50章 梁秦择木(四) 说来也奇怪,那魂魄本来还痛苦的覆着面,可是当宋可遇轻声的向他问话的时候,他的耳朵又不由自主的朝着宋和遇说话的方向送了送。 被宋和遇反复问了很多遍,才缓缓地站起身来,朝向着空中虚无的一个方向,喃喃的嘀咕了一句什么,“你说什么?”宋可玉像抓住了了不得的线索,忙上前侧耳倾听。 那魂魄又反复诉说了几遍,宋可遇才听清楚,他嘴里念叨分明是:良禽择木而居。 良禽择木而居?宋宝玉觉得这句话十分熟悉。到底是在哪里听过呢? 有道道白光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闪现,但很快又被一片黑暗所取代,他依然毫无头绪。 宋可遇恨铁不成钢的去拍了拍冉不秋的肩膀,“这也不是个办法呀,难道他只能这样一直窝在你的办公室里吗?” 冉不秋向他这边走了两步,伸手一指,“你看,这可真不是我不让他附在我身上。” 宋可遇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刚刚还好端端站立起来没有几秒钟的魂魄双脚突然冒起了熊熊的白烟,不知被什么东西灼烧一般,只得又歪歪扭扭的斜躺在了沙发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 真不知道他生前到底遭遇了怎么样非人的折磨。 “如果是这样特殊的情况,你从前碰到了都是怎么处理的?”宋可遇像安抚那魂魄又无从下手,焦急的询问冉不秋。 冉不秋想了想,“倒是遇到过一个,也是失忆了,后面发现他是从山崖上滚下去的。” 宋可遇打断他:“所以我们该怎么找呢?” 冉不秋:“大概可以从失踪人口上着手,毕竟他是最近刚刚去世的。算起来,也该有报案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早早的起了床。 宋可遇还不习惯一切都要靠刘秘书来打理,他洗漱完,就主动到楼下的办公室,看见那魂魄,因为阳光的照射,扭曲着身体从沙发上起来,缩在了办公桌下面的一小片阴影里面。 宋可遇无奈,出门向刘秘书推了餐车,又在前台问刘秘书,是不是可以代为去公安局查一查,最近的失踪人口中有没有一个年纪在20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刘秘书答应了。 刚好吴秘书刚出电梯,看见两人,小跑着过来说:“我上班的路上,好像看见那只猴子了。” “什么猴子?”两人好奇的问。 通过了之前那些事情,再加上他又正式搬到了冉不秋的家里面去住,吴秘书和刘秘书对他的态度显然都和从前不一样了起来。 刘秘书一贯的谨慎里又增添了一丝谦卑,而吴秘书,对他的态度比之从前就更亲切了,仿佛他成了她能否顺利推倒霸道总裁最关键的一个助力。 她还开玩笑的对宋可遇说,“我下半生能不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福生活,可就全看你的!” 宋可遇笑着答应了,可他想说,别说你的下半生,只怕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都出世了,冉不秋他老人家还没在感情上开窍呢。 “什么猴子?”宋可玉又问了一遍。 刘秘书也有些好奇,吴秘书甜甜的笑起来,“你们之前没有听新闻里面说吗?就那个奇幻马戏团,里面丢失了一只猴子,走失了好几天了。” “哦,”刘秘书恍然,歪头看了看宋可遇,“这马戏团也真是奇怪啊,不仅动物走失,还出现了伤人事件。经营者估计要头秃了。”她说着嫌弃的看看宋可遇,“所以说观看动物表演到底有什么好处呢?那些动物又不是天生用来表演的,要达到那些演出效果,指不定背地里接受了多么残酷的训练,那只猴子怕也是忍受不了摧残才跑出来的吧。” 她是专门看着宋可遇说的,这就有点指桑骂槐的嫌疑了。宋可遇又不能把锅推给吕妩,略有些不自在的抓抓耳后,扯开话题道:“吴秘书,你在哪里看到那只猴子的,好像动物园还在征集目击者提供线索,还有奖金......”看到刘秘书越发鄙夷的眼神,忙道:“再说动物自己在城市里游荡,也是很危险的。” 刘秘书忙道:“谁说不是呢,那只猴子看起来好可怜,脖子上还带着一条粉色的小项圈呢,我本来是想掏些食物给它吃的,可惜包里只有一片吃剩的面包,还没等我掏出来,它跳上前,挂在我身上一把抢了就跑,你看我的裙子都让他抓脏了。” 宋可遇突然想到了什么,推着餐车忙跑回去问冉不秋,“有没有可能,这个魂魄,是那只猴子,或者是那只大象,或者是它踩死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冉不秋正在慢条斯理的吃东西,听他异想天开,忍不住拿起一只干净的汤匙敲敲他的头,“少胡思乱想了,首先死亡时间上就对不上,这魂魄死了也超过一个星期了,那时大象还没有出事,更别说什么猴子了。再说,人畜的魂魄不同,你这是在质疑我人畜不分吗?” 没一会儿,刘秘书给他发信息说,通过失踪人口那边的核查,近期并没有发现报案。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还有什么方式可以帮助到这个不知道自己是谁的魂魄呢? 宋可遇虽然是滨城人,但很多年漂泊在外,确实对太近期的事情不太熟悉。他尽量发散着自己的思维,给吕妩打了个电话,“你记不记得‘良禽择木而居’的出处是哪里?” 吕妩正在上课,接起电话小跑着道教室外面,“你说的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人事’吗?我记得应该是《左传》那里的吧。怎么了?又出了什么事?” 宋可遇忙道:“你帮我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是跟这句话相关的。我毕竟离开了滨城好多年,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了。” 没一会儿,吕妩打电话过来,“我问了同学,他们说,南城区有一间很火的酒吧,叫做‘择木斋’,不知道和你说的这句话算不算有点联系?” 宋可遇道了谢,“现在酒吧的名儿都起的这么文雅呢。” 吕妩又提起了之前大象的事情,宋可玉道歉,“下次再重新赔你个好的约会吧,没想到每次咱们一起出去总能遇到这么神奇的事情。” 吕妩笑起来,“我觉得还挺特别的。” 一旁的冉不秋不住的轻咳,宋可遇再没眼色也扛不住挂了电话,查了地址,带上冉不秋一起去了位于南城区的酒吧街。 南城区市老城区,楼房密密匝匝,都透着陈腐衰败的气息。这样的颓靡,却很合一些人的口味,于是后半夜的南城,灯红酒绿起来,一点不比新城区逊色。 只是时值上午,这家文邹邹名字的小酒吧还没开门,只有一个保安,懒洋洋的守在楼梯口——酒吧是在半地下的区域,入口要经过一小段向下的楼梯。 保安打着哈欠,看见他们过来,只是随意抬了抬手,敷衍的喊了一声“还没开门呢,晚上再来吧。” 宋可玉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过去,“哥们儿,跟你打听个事儿。” 保安抬起手来,“别介呀,我嘴里呀可打听不出事儿了,再说了,要能轻易的让你打听出事儿来,我还能在这儿上班吗?免开尊口吧。” 这保安之前因为被同行套过几次话,供出过一些店里的内幕消息,很是被老板警告了一番,所以嘴风比之前严了许多。 宋可遇好歹跟着曹小胖混了这么久,也看得出眉眼高低,闻讯,只是笑着又掏出几百块钱来硬塞到保安的手里,“不是要问你别的事儿,只是跟你打听个人。” 保安冲着钱的面子大声问道:“什么人啊?什么人我也不知道。”随即又小声的说了一遍:“什么人?” 宋可遇笑道:“就是问问你,最近有没有经常来的、但是突然又消失了的人。” 保安困惑的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这可真没有。”他贼眉鼠眼的瞅瞅宋可遇,“要不这钱你拿回去?”嘴上虽这样说,手上却不见动作。 看这保安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宋可玉无计可施。 旁边听了好一会儿的冉不秋突然朝保安递过一张名片来,保安开始还不甚在意的接过来,待看清了上面的字,突然站起了身来,结巴道:“千世集团的刘秘书?” 冉不秋冷冷的扬了扬头,“把你知道的都说了,你可以来千世集团当保安,工资给你翻倍,现在好好的回答问题!” 保安尽管将信将疑,但态度明显积极起来,搜肠刮肚的想了些店里最近异常的情况说出来,可对宋冉两人来说却没有一点有用的。 保安生怕自己的工作打了水漂,眼看着两人起身要走,忙急迫的一把拽住了宋可遇的衣角,被冉不秋冷若寒潭的目光一瞪,不自觉瑟缩着松了手,嘴里却急匆匆的说:“别走别走,我又想起一个事——最近我们这儿有一个驻唱的歌手,本来唱歌不怎么样,可最近突然就像在哪里开了光,唱歌别提多好听了。连带着客人都比过去翻倍了,全部点名只听他唱,我们私底下都说开玩笑说,他莫不是喝了百灵鸟的尿了吧。” 宋可玉有点疑惑,这都哪跟哪啊?他完全放弃了,却听冉不秋冷冷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他唱歌好听大概有多久了?” 保安讨好的笑道:“他叫梁秦,这大概也就是10来天的事儿吧。” 宋可玉若有所思,“那他多大年纪?” “24、5岁?”保安也不是很确定。“我跟他们那些歌手都不熟,但这梁秦啊,生性比别人孤僻,平时也不爱理人,我就印象深一点儿。好像他家境还不太好,一个人独来独往的,见了谁也不说话,老板这不是可怜他吗?才让他在这儿唱歌,可说良心话,唱的也是真一般,可谁知道最近这10来天突然就像开了挂似的。” 第51章 梁秦择木(五) 宋可遇忙转过头去看着冉不秋,询问着对方:“你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 冉不秋神情比之前严肃了许多,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保安,“你说的那个梁秦,他最近几天还有来唱歌吗?” 冉不秋的眼神过于凌厉,微微眯起时寒气乍现,保安完全扛不住这份压力,原本还笑得一脸谄媚,此刻也只能不由自主的弯下了腰,略微有些语无伦次道:“来的,他这些天都来的,没有一天缺席,老板还敦促他让他天天来,这不是给店里赚钱吗?哪能不来呢?” 这回答又让宋可遇一头雾水,“天天都来,昨天也来了吗?” 保安点点头。 这可真是奇来怪了,刚刚明明有了一丝希望,怎么又好像泥牛入海。 “他住哪儿你知道吗?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他住的地方?”宋可遇无法,只好寄希望于那个叫梁秦的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保安扭过脸儿,谄媚的笑,“哎哟,这可真是难为我了,他住在哪儿、能不能去看.......这跟我也说不着啊。不过,如果你们晚上来看他表演的话,说不定可以和他搭上话。到时候你们想怎么样,还不就怎么样来嘛。” 他笑得过份猥琐,宋可玉气结,我们能想怎么样?不过他也犯不着和这个卑躬屈膝的人计较,争一时口舌之快。 那边冉不秋已经转身向外走去,宋可遇忙又问了几句,“你们这儿几点钟开始营业?” 保安盘算着,对方这么有气势,多少有些来头,想来就算工作的事情是假的,也不愿意再在言语上得罪他们,忙知无不言的谦卑回答说:“我们这儿一般晚上8点才开始营业,不过最近梁秦那小子唱的好,他被放到了压轴表演的位置上,只怕晚上要11点之后才会现身。” 宋可玉有些失望,对于那个捂脸魂魄来说,返回阳间的每一天都很重要,可这样白白的浪费一天,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手上没有其余的线索,怎么样都是徒劳无功。 他沿着冉不秋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想想刚才的事,好笑的问道:“原来只要你想,威逼利诱那一套也玩得很溜啊,那个保安,你真打算让刘秘书安排进公司吗?我看着他为人可不太靠谱。” 冉不秋无所谓道:“这要刘秘书来操心,用不着我。” 宋可遇无语,摊上这样的老板,也不知道刘秘书着百十年来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说着,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说话声,宋可遇好奇的微微偏过头看了看,只见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正走过来和刚才的保安打招呼,“老伍你来了,这么早啊,这天天早出晚归的可真辛苦,回头请你吃饭啊。麻烦帮我开个门吧,昨天把琴忘在这儿了,今天白天我正好再练一练。” 保安一脸状似受宠若惊,一边儿却低头觑着宋可遇的方向,刻意的把声音扬高了起来,“哎哟,我说梁秦啊,你最近怎么转了性子了?以前一年半载的也不和我说一句话,今天倒来问侯我辛苦,不敢当不敢当啊,还要指望着你好好唱歌,多拉客人来,我们也跟着赚些小费好养家糊口呢。” 他边说边引着那个年轻人,回身向地下室的酒吧入口走去。 宋可遇小跑两步去拽冉不秋的胳膊,不过冉不秋早已顿住了脚,显然也和他一样听清楚了那个叫梁秦的年轻人和保安的全部对话。 那保安故意一路敞开了门,他们俩连忙尾随着一路走进酒吧的后台。 保安一直在留意他们的动静,此刻看见他们跟进来,忙知趣的闪到了一边。 宋可遇上前问道:“你好,你是叫梁秦吗?” 对面那个年轻人扭过身来,酒吧里灯光并不明亮,但还是足以使他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清瘦的一张脸,五官都很寡淡,身高比自己矮了半个头。一件白色的t恤,挂在空空荡荡的上半身,更显得瘦弱。 宋可遇怎么看这张脸,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他微微皱着眉,疑惑的问了句:“你认识我吗?” 对方明显的紧张了起来,充满戒备的看着两人,“你们找我什么事?” 宋可遇道:“我只是看着你特别面熟,不知道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梁秦木着一张脸,冷冷的摇了摇头,和刚才与保安打招呼时完全判若两人,他拿起横放在化妆台上的琴盒,背在肩膀上,利索的转身就出了酒吧,一边走还一边对保安说:“老板不是讲了吗?后台不要随意让人进来,你又想被扣工资吗?” 保安诺诺称是,但是十分油滑的两边不得罪,只拖沓的跟在三个人身后,并不直接上前。 梁秦突然停下脚步,看到一个气势不凡的男人站在自己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对方不疾不徐的皱着眉冷声说:“你唱歌是为了赚钱,我给你钱,你回答我的问题。” 梁秦“嗤”笑了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是鬼吗?有几个钱了不起吗?”他绕开冉不秋,快步的向前走去。 宋可遇和冉不秋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梁秦十分警戒,边走边回头看向两人,确认两人没有罢手的打算,不禁顿住了脚,掏出手机,隔着一段距离向身后的两人大喊:“你们如果再跟着我,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宋可遇不知道冉不秋怕不怕警察,不过自己还是有些畏惧的,这种事情要是到了警察局,他该怎么说,难道说自己是梁秦的狂热粉丝吗?这也太丢脸了。 炙热的阳光下,冉不秋原本就青白的皮肤几近透明,他始终冷着一张脸对梁秦,但此刻看着宋可遇明显有些畏缩的表情,禁不住微微嫌弃,但还是停住了脚,没有再向前,梁秦撇撇嘴,转身大步的离开了。 冉不秋抬头看了看旁边二层楼上一间十分逼仄的小旅馆招牌,冲然不冲宋可遇一指,“你带身份证了吗?去开个房。” 宋可遇呼吸一滞,看看梁秦远去的背影,又看看旅馆招牌,莫名其妙的忍不住半张着嘴,好久没缓过神儿来,心脏后知后觉的“突突”乱跳了起来,“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呢吗?这青天白日的,你要干什么?” 冉不秋手指点在下颌,摇摇头,“我虽然说过了在‘长心’这件事上听你的,可有时实在是忍不了,你的废话怎么这般的多,我让你去开个房间,你就老老实实去开,没有地方寄存我的肉身,我怎么去追刚才的那个人?” 宋可遇讪笑了两声,忙拉着冉不秋走进小旅馆,草草开了一间房。 前台的服务员看着两个人极其暧昧的笑了笑,递过来一把有些锈迹斑斑的钥匙,朝着身旁楼梯尽头的阁楼一弩嘴,“喏,那间是大床房,留给你们两个,不过你们动作要轻一些,毕竟房子有些老了,屋里的物件要是有损坏,可是要按价赔偿的哟。” 宋可遇无语。 房间里十分阴湿肮脏,不过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冉不秋左顾右盼的找了个还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小木板凳子,自己端坐在上面,向宋可玉说:“过来扶住我,若是弄脏了我的身体、衣服,我回来可是要找你算账的。” 说着神识从肉身中闪出,就穿出了房间。 他走不要紧,可那木凳子本来就体积小,有没有靠背,他神识刚一离开,身体顿时向旁边歪斜过去。 原本还立在床边的宋可遇立马一个大跨步上前,两手飞快的伸出,从他两侧腋下穿过,堪堪撑住了冉不秋的肉身。 这是这一撑就松不开手了,说来也奇怪,无论这身体朝向哪个方向坐在凳子上,眼瞧着坐姿极稳,可只要他松开手,身体立马就向旁边倒去。 宋可遇有心把冉不秋的肉身挪一个地方安置,放眼望去又没有个可匹配的干净地方,只得哀叹一声倒霉,腿下扎着马步,凌空伸着两手,僵硬的扶着冉不秋的身体,企盼这肉身的主人快些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宋可遇就快变成木乃伊,冉不秋的眼睛才缓缓的睁开,戏谑的瞧着宋可遇泛着瞌睡的闭着眼一下下点着脑袋。 冉不秋起了玩儿性,他轻轻向上提着身体,单手勾着板凳,缓缓向后退去,直到远远的站在了窗边,依然看见宋可遇扎着马步、横伸着两只手臂,像橱窗里的模特似的,摆着造型。 这画面太过滑稽,冉不秋心情极好的笑弯了眉眼,手指一划,凌空挪动着房间里的小杯子,一只只轻轻垒在宋可遇的僵直的手臂上。看着不过瘾,又向更远处一划,将那些小牙刷、小木梳,另加了几条毛巾,都依次摆在宋可遇的手臂上,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宋可遇神思混沌中突然被笑声惊醒,身体抖了抖,手臂上杂七杂八的物件纷纷跌落在地,吓得他一个激灵,整个人向前趴去,眼看着就要跌在一片狼籍的碎玻璃上。 冉不秋身随念动,一只手臂快速的一捞,将宋可遇的一只脚腕攥在了手里。 宋可遇整个人被倒悬着,一条腿被攥住,一条腿因为害怕而本能的空中挣扎了两下,脸朝着地板,悬在距离碎玻璃几厘米的地方,像一只垂死挣扎的青蛙。 宋可遇叹了一口气:冉不秋诶,这英雄救美的造型,能再惨点吗? 第52章 梁秦择木(六) 冉不秋拎着宋可玉遇的一只脚,倒提着扔在了一旁的床上。 宋可遇缓缓神儿,拍拍自己被扭作一团的衣裤站了起来,一时有些无语。 冉不秋随意说道:“看来你休息的不错,咱们走吧。” 宋可遇忙问:“你知道梁秦的住址了?” 冉不秋点点头,“我跟着他去了趟超市,又随他到了家门口,眼看着他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我就折回来找你,带你去看看吧。” 刚推开房间的门,就发现服务员眼尖的一个箭步挤进来,拿起手机就对着一地狼藉拍照,一边调侃的“啧啧”作声,一边噼里啪啦的按着计算器,宋可遇被对方诡异的眼神盯的红了脸,拉着满不在乎的冉不秋逃难一般冲出旅馆。 冉不秋一向没有看别人眼色的习惯,看见宋可遇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只当他着急去梁秦家,十分配合的加快了脚步。 上了车,宋可遇问起梁秦去超市买了什么,冉不秋想了想:“也只是寻常的东西,一点食物,看不出有什么特殊。倒是他回家时,刚走进到楼前,就被两个邻居拦住了,口口声声的要他赔什么维修费用。我听着像是漏水?好像是漏水,将楼下邻居家的墙角浸透了一些。” 宋可遇想了想,摇头道:“都没什么特殊的,你说那是老房子,时常漏个水倒也是常事。” “现在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不如到他家去看一看。”冉不秋微微转头,看着宋可遇说道。与此前的情况不同,面对这次的魂魄,冉不秋表现的格外积极,宋可遇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车程不过10分钟,宋可遇下车边走边说:“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和他直接的聊一聊。” 冉不秋扫量一眼面前衰败的破旧楼房,摇头道:“看刚才的样子,他像是很难沟通,连他的邻居想和他讲一句话,他也是凶神恶煞的,推开了就走,我觉得不如到他家里面去找找线索更为实际。” 宋可遇也认同他的看法,只是他另有个模糊的感觉,“我之所以一直想和他聊一聊,是因为我看着他特别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又一时有些想不起来。可我和他说了我的名字之后,却看他并没有什么反应,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梁秦家住在3楼,房间在背阴的一面。 宋可遇走上前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应答,冉不秋索性上前,将两只手臂自然的搭在宋可遇身上,轻声说了句“扶住我”,神识就飘进了房间里。过了几秒钟,还没等宋可遇反应过来,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冉不秋站起身来,“进去吧,里面没人。” 宋可遇微张了嘴,迟疑但又禁不住诱惑的跟冉不秋走进了房子,“这样好吗?主人回来会不会告我们非法入侵。” 冉不秋哼笑道:“非法入侵的事儿,我们干的还少吗?” 事已至此,宋可遇也只好稳下心神来观看周遭的环境:这房子很小,大概也就不到30平米,唯一的窗口处,窗帘还紧紧的掩着,只微微透露进微薄的光线,使整个房间都昏暗不堪。 但如果只是昏暗,还并不让人觉得诡异,宋可遇从一进门起,就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刺激的头晕目眩。他很难想象以梁秦那样利落的形象,怎么会生活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 宋可遇用一支袖子兜着脸,皱着眉吐槽道:“这什么味儿啊?” 冉不秋倒像是嗅觉神经发育不良的样子,饶有兴味的打量着,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房间里的家具陈设很简单,一张床,几把椅子,贴墙边放着一个小书桌,书桌应该是房东的,乌黑斑驳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周遭散落着几张乐谱,显然是梁秦用来工作用的。 宋可遇努力想使自己的注意力从气味儿上被转移,他拿起桌边的吉他看了看,又突然想到冉不秋说的邻居和漏水的事情,于是先去洗手间,在有管道的位置仔细看了看,并没有明显的漏水痕迹。 他又来到厨房,脚步一顿,沿着冉不秋视线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厨房靠墙立着一台小型冰箱,从冰箱最下缘的缝隙里,正“滴滴答答”的滴下一些深色的液体。 冉不秋嘴角微抿:“难道是血吗?” 宋可遇寒毛乍立,迟疑着伸手去开冰箱。 冰箱门一开,兜头兜脸的砸出来一团恶臭,简直要让他瞬间窒息——显然这正是造成房间里诡异气味儿的元凶。 宋可遇说起来也算是经历过一些大场面了,可此刻还是忍受不住这毁天灭地一般的鼻腔冲击,一个没忍住,转头冲向洗手间,不住的干呕起来,直把心肝脾肺肾全在肚子里调了个儿,才惨白着一张脸,拖着双腿,虚弱的晃出来。又缓了半天。 这并不是那种在一个环境里待久了就能逐渐漠视适应的气味二,宋可遇翻起上衣下摆掩住抠鼻,细看冰箱里用塑料袋一团一团包好又垒放整齐的东西,都像是......生肉。 他又环视了一下周围,只见冰箱另一侧,电源线兀自躺在地板上——冰箱并没有插电。 知道梁秦的条件不好,可他难道为了省电?那他买这么多肉储存起来干什么呢?而既然买了这么多肉放在冰箱里,为什么又不插电?真像是一个死循环。 宋可遇有些结巴:“这、这、这不会是什么凶杀现场吧?我在电影里看见过,杀人分尸,没地方销毁,就放冰箱里......” “冰箱藏尸还故意不插电?”冉不秋看到宋可遇被熏坏了脑子,同情的解释:“这不是什么凶杀现场,你看,这肉都是普通的猪羊牛,没什么特别的。” 在这方面,他还是相信冉不秋的判断的,他实在忍不了,勉强从厨房走出来,将靠着床一侧的小窗打开,冲着窗外大力的呼吸了几下,才觉得头脑清明里一些,血流供给正常了。 “难道梁秦是觉得这样的气味儿有助于他创作吗?还是......他参加了什么邪教组织?” 冉不秋也跟着走过来,他站在一张简易的餐桌旁凝眉,“不,这肉是他自己吃的,你看,这里还放着一只盘子。” 白色的塑料盘子两旁摆放着刀叉,盘面儿漾着一汪血水,冉不秋低头闻了闻,上面的气味儿显然和冰箱里的腐肉一模一样。冉不秋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快速的在房间里来踱了一圈,“这房间里并没有其他的食物了,而且我今天跟着他去超市,眼看到他买了两袋新鲜的肉回来......” 冉不秋重回厨房,打开冰箱,仔细的看着那一团团用塑料袋装好的腐肉上面的标签,“找到了!”他抽出其中一团,指着标签上的时间说:“这是刚刚我看着他买的,可是却被他放在了冰箱的最下面,这说明他并不着急着要吃新鲜的肉,反而是刻意要等它们放坏了,放的腐臭发酸了才吃......所以他是真的在吃腐肉!” 宋可遇原本刚觉得自己状态好了一些,现下听着冉不秋的推断,又有些恶心,“你是认真的吗?人的肠胃连生肉都吃不了,怎么吃腐肉,乌鸦才吃腐肉呢!”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冉不秋,“不知道吃腐肉和他性情大变、还有歌声变好听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宋可遇道:“虽说吃腐肉是很怪异,但毕竟这也是每个人的自由,只是他到底和公司里的那个魂魄之间有没有关系,这才是我们需要确认的。” 冉不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略有些讶异的冲着宋可遇道:“我还以为你是个生性好奇的人,所以才在这儿费尽心思的想帮你解开梁秦为什么要吃腐肉的原因,可原来、你并不是对每件事情都好奇吗?” 宋可遇一顿,“所以你这么积极的跟进这件事,又分析了那些话,居然是为了想要投我所好吗?” 冉不秋理所应当的点点头,“那是自然,不然管他梁秦是要生啃骨头还是吃腐肉,与我有什么相干?” 宋可遇语塞,盯着换气的那扇窄狭的小窗,居然有些微愣。但是好歹空气有了流动,新鲜的空气充盈进来,冲淡了一些使人容易胡思乱想的浑浊。 宋可遇不知怎样回答冉不秋的话,他笑一笑。一边四处继续探寻着这间屋子,一边状似随口的说:“我也不是真的闲着没事儿干,看见谁的什么事儿都好奇......我也是希望能够帮到你、当然也是帮助到那些有执念的可怜魂魄,我是平凡的人,没什么特殊的能耐,不过活个几十年,不过既然认识你一场,也希望成为对你有些用的人而已。” 他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只剩蚊呐,冉不秋像是很认真的侧耳倾听,但很快宋可遇发觉自己果然又会错了意,冉不秋突然扯起他的胳膊,低声道:“梁秦回来了!” 不过几息,门外的楼梯就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梁秦不过是去楼下的小卖店买了一卷胶带,很快便返回来了。他走到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 梁秦愣了愣,觉得有什么说不出奇怪,可一切如旧,大概自己想多了。 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看了看今天早上新写的一张乐谱,思忖着上面的曲调,一伸出手去拿搭在桌边的吉他。 梁秦伸出的手掌顿在空中——琴是他出门前刚刚放下的,刚好在他坐在椅子上伸手可及的位置,可此刻他伸出了手,琴与手之间,却隔着几厘米的距离。 梁秦敏感的站起身,这时他才发现,他从进门时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是房间里浓郁的气味儿似乎有了一些变化。 他忙走到床边,发现窗子还是关着,窗帘也好好的掩着。他不放心的又去巡看狭小的厨房和洗手间,依然没有看到明显的异样痕迹。 梁秦蹙起眉头,坐回了桌前的椅子上,猝然一个转身——什么都没有。 他心里突然有了主意,装作不经意的拿起吉他来,拨弄了几下琴弦,哼了一段旋律,然后随手放下琴,缓缓的打开笔记本电脑,借由着漆黑的屏幕反光,看到木床下垂坠的床单,果然有一丝微微的抖动。 第53章 梁秦择木(七) 梁秦悄无声息的向前走了一步,探手从一旁的简易餐桌上拿起了那把餐刀,紧紧的握在手里。 他的双眼锁在垂到地面的铁灰色床单上,却见一只指甲盖大的蟑螂窸窸窣窣的从床单里面爬出来,快速的钻到了床铺下,又转瞬消失不见,徒留下床单在空中微微的抖动。 梁秦的眉眼间一阵松弛,脚步也迟缓下来,但他握紧餐刀的手仍然没有放松。他轻轻地抬起脚,又向前迈了一步,突然一阵呱噪的敲门声响起,一个男声在外面大声的喊着:“唉!303的,你出来一下,出来一下。” 梁秦皱皱眉,又望了一眼床底的位置,最终还是放下手里的餐刀,转头出了门。门外开始传来隐约的争执声,“你说,我家的墙怎么办?” “知道了,知道了,我跟你去看不就行了,是怎么样的都按价赔你,你别再废话了!”说着,对方引着梁秦往上楼走,脚步声渐渐消失。 床下的冉不秋和宋可遇从床下出来,冉不秋嫌弃的拍打着自己的衣服,衣裤难以避免的沾了些灰尘,不禁抱怨道:“我就说直接问他就好,这么躲躲藏藏,难道我还怕他不成。”转头却见宋可遇的手里抱着一个笔记本大的木箱。 宋可遇哄他:“知道你不怕他,我只是想,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这样突然跑到人家里来,实在是不礼貌,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又被他发现了,我们这岂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冉不秋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被宋可遇抓在手里的箱子吸引了,“这什么玩意儿?” 宋可遇笑道:“遭了这么大的罪,总不能白来一趟吧。这是我在床下的时候摸到的,就带出来了。你看,藏的这么隐秘,又有密码锁,想来应该是个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把它带回去看看,回头看完,你再给他放回来不就行了嘛。” 冉不秋嫌弃的撇撇嘴,两人匆匆的离开了梁秦家,找了个条件尚可的餐馆吃了些东西。 宋可遇被熏的没什么胃口,只将密码箱放在桌上,仔细的去看:不过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小木箱子,上面的锁头虽是密码锁,但显然和箱子并不配套,而是主人自己后装上去的。 密码有6位。宋可遇随意的试了几个,把惯常会用的“666”、“888”之类的都试了试,可惜都没有打开。 “这什么东西啊?”冉不秋有了一些好奇,忍不住说:“直接砸开不就得了吗?还要费这事儿。” 宋可遇一笑:“你这是不打算给人家送回去了吧?” 冉不秋无所谓,他发现在面对宋可遇时,竟不自觉的慢慢收敛起了强势,本来依着性子想刺两句,临到嘴边又转了音,“你要留下猜着玩就留吧。” 夜幕低垂,两人又回到了那间半地下的小酒吧,此时,白天还冷冷清清的街道,已经熙熙攘攘起来,路边很多支着摊子卖小商品的、卖小吃的、零零碎碎的,街角还有一家给手机贴膜的摊子,街道两边半地下的商铺大多是酒吧,霓虹闪烁,红男绿女三五成群,好不旖旎。 “择木斋”门前,早上的那个保安不见了,大概是换了班,只有两个年轻的小保安,一人守在楼梯的一边,看见有客人过来,就往里面招呼,待下了楼梯,又换了穿统一黑马甲的服务生带位。 酒吧里十分昏暗,但气氛还不错,有些颓废的工厂风。 宋可遇抛出一沓钱,服务生忙眉开眼笑的将两人引到旁边半封闭的一个小包厢里。 宋可遇笑着朝服务生招招手,服务生哈着腰凑过来听他说话,“请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梁秦的歌手啊?” 服务生笑着回答:“有啊,您二位看着面生,是慕名来听梁秦唱歌的吧。” 宋可遇和煦的点头笑道:“可不是嘛,这不是有几个朋友都向我推荐,说咱们这片酒吧突然多了个有名的歌手,说不听他唱歌此生遗憾啊,诶,你跟我说实话,夸张了吧?” 服务生颇有些得意的笑道:“看您说的。说起来呀,梁秦在这儿唱歌也有一两年了,只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这歌声啊,突然就好听起来,好多人听他唱歌都跟着又哭又笑的,这么说吧,都说他唱歌就像讲故事,那唱的不是歌,唱的是人生啊!” 这服务生多少时存着讨好的心来回话,宋可遇也理解他话里的夸张,配合着故作吃惊的问:“真有这么神奇,那梁秦时什么来历呢?是滨城人吗?家里做什么的?” 服务生微微思忖了一下,“这我还真不知道。歌好听还管那么多!我再给您开两瓶好酒吧,他一登台,我就立刻来告诉您。” 宋可遇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扭头冲冉不秋说:“看不出来真有这么神奇,能让人哭,能让人笑,唱的不是歌,居然是人生!” 冉不求皮笑肉不笑:“他忽悠你,你也当真,还和他聊那么久,脑子真被熏傻了吗?” 宋可遇不和他一般计较,将箱子放在桌子上,盯着那木箱出了一会儿神,略微正色道:“我觉得我大概真的出了点问题,我看着那梁秦总觉得十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如今看着这箱子也觉得眼熟的厉害,可是我是真的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冉不秋看他说的郑重其事,移过来坐的离宋可遇稍微近了一些,抬起一根青白的手指去拨那密码锁,“我想密码总归不过是生日、或是什么证件的号码,你们凡间的人在设置密码这件事上总是没什么创意。” 似乎还是真是这么回事。 宋和遇也不否认,只不过他并不知道梁秦的生日,他用手机输入梁秦的名字和酒吧的名字搜索,虽然近几天有一两则篇幅比较小的报道,但总归没有关于这个人背景信息详细的报道。 梁秦似乎真的是一个神秘的存在。 宋可遇喝了一口矿泉水,“我们在外面耗了一天,却不能确定这个梁秦和家里那个魂魄到底有没有直接的关系,我们可不要做了无用功才好,不要辜负了那个魂魄。” 听他说“家里”,冉不秋微微弯了下嘴角,“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没有关联的纯粹巧合,事出反常必为妖。这梁秦变化的太过反常,日子又恰巧与那魂魄死去的日子相近,我不相信这两者之间没有一丝关系。” 宋可遇跑题的好奇了一句:“说起来,望乡台真有走后门的吗?” 冉不秋蹙起眉,正要说话,却见服务生端了酒进来,顺便哈着腰笑着对两个人说:“今天也巧了,梁秦来的早,现在已经上台了。两位若真是有心来听歌的,不如移步到外面大厅来,虽然不如里面环境好,但听得清楚,我为二位单独准备个隐秘点的卡位怎么样?” 宋可遇用眼神去询问冉不秋,见对方并没有明显的质疑,便欣然向服务员道了谢,两人走出了包厢,坐在角落一处也较为隐蔽的卡座处。 舞台上的灯光正射着即将吟唱的歌手,舞台下面的观众已经济济一堂,连舞台边缘都围满了人。狂热的人群一直高声叫喊着梁秦的名字,有几个靠前的小女孩手里还捧着花、挥舞着荧光棒,光看气氛十分像小型的演唱会,氛围极其的热烈,倒当真如服务员所说的那样,他们俩完全被掩埋在了人群中。 不多时,垫场的音乐响起,梁秦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恤就走上了舞台,他手里拿着那把8成新的木吉他,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欣喜表情,十分淡定的坐在一张高脚椅上。也不多说话,只简单的朝乐队点点头,纷乱的乐队演奏者们便起身退了场,舞台独留给他自己,一束追光打在他的头顶,完全一副偶像男星的架势。 梁秦拨动了一声琴弦,舞台下嘈杂的人群安静了下来。 宋可遇有些好奇的测耳去倾听,怕他自己错过了这众望所归的优美乐声。 然而他随即便目露怀疑的望向冉不秋,身旁的冉不秋虽然表情未变,但瞳孔里也写满了意外,宋可遇不再怀疑是自己的听觉出现了问题。 他讶异的听着从梁秦嘴里发出的声音,竟是那样诡异的、令人寒战的低声哀嚎,那嚎叫使人皮肤起栗,犹如被尖锐的叉子划过的金属盘子,又如呼啸的山野孤风回旋在空旷的古村井口......这哪里是歌声,明明是催人的鬼叫! 可台下的反应,却与听到这瘆人声音所应有的反应截然相反。 此刻舞台下,听歌的观众都一脸如痴如醉,他们仿佛沉醉在甜蜜的酒酿中,沉醉在芳香的花海里,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从这仙谷妙音中拽出来。 可渐渐的,所有观众的周遭,都几不可查的萦绕起一团黑气。 宋可遇清晰的看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女观众,一双残破血污的黑紫色手掌从她的长发中伸出来,环抱住了她的头,紧接着,一双双同样的手,从她的脖颈儿、肩膀、腰身、脚腕......伸出来,她听的更沉醉了。 宋可遇惊骇的举目四望,整个酒吧如同通往地狱的甬道,地板上密密匝匝铺满了墨绿色的湿滑苔藓,一双双突兀的手掌如同地里冒出来的庄稼,高高擎举着。每个观众的身上,都爬满了残破、僵直、血污的手掌。 第54章 梁秦择木(八) 宋可遇听着听着,反应便迟缓下来,神思不甚清明,眼前光亮忽明忽暗,渐渐觉得那些粗粝的哀嚎声竟然也变得悦耳动听了起来。 这时身侧有人碰了他一下,他直觉是冉不秋,可待转过头来,却看到冉不秋微眯着狭长的双眼凝视前方,双手垂在身侧,距他还有一臂的距离。 他低下头去寻找那只碰到自己的手,眼前有些模糊的看到,那在其他观众身上出现了的残破血手,竟也缓慢的从他自己的身后伸长而出。可是他并不觉得惊慌,反而渐渐的意识有些模糊,深陷在一种似醒非醒的迷醉状态中。 他缓缓的扭头望向台上正在唱歌的梁秦,看着他身边那层层叠叠炫目的斑斓光圈,就像在看一幅遥远的旖旎画卷。他微笑着,觉得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如同漂浮在锦簇的云端。 立在一旁的冉不秋却比他看得更清楚。 他看到台上唱歌的梁秦,眉心暗沉,凝出一团黑气,以此为源头,所有观众身上挥发而出的黑气,都丝丝缕缕的向他眉间汇聚。 冉不秋双拳紧握,原本还打算再看下去,可是他猝然发现身旁的宋可遇也一副被摄了元气的样子,不禁大怒。顾不上自己的肉身,暗紫色的神识从身体中一跃而起,以手为刃,狠戾的几下斩断了宋可遇身上伸出的血掌,截断了从宋可遇身上化出的黑气。 宋可遇便如同一只牵线的木偶,骤然断线,身体软倒向一旁,被冉不秋伸手扶住,趴到桌上。 冉不秋骤然出现的暗紫色神识在昏暗的酒吧大厅中闪现耀眼,以至于梁秦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边的异状,他手指一顿停掉了拨弄的琴弦,有些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扭身向后台跑去。 冉不秋拍案而起,横身飞渡到他面前,并不给他一些反应的时间,右手迅速的横劈下来,在他的额间一旋,一个浓黑污浊的小黑团便从梁秦的眉心浮现出来。 冉不秋五指内勾就去捉它,可那黑团极其狡猾,先是涣散成一片菲薄的絮状,待冉不秋动作稍缓,下一秒便重新凝聚,屈身又想缩回梁秦的身体中。 然而冉不秋并不没有给它逃逸的机会,两指迅猛捏住它的尾端,用力向外一拉扯,那黑团便瑟缩着,被困据在冉不秋的掌心里。 被它寄宿的梁秦的身体,则骤然睁开了灰白无神的双眼,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冉不秋侧目扫了一眼,只见梁秦原本鲜活的肉身,不仅面目塌陷,身体也正目所能见的极速的衰败萎靡下去,片刻之后,便有蛆虫从他的口鼻处钻进钻出。它头发枯萎,皮肤乌黑褶皱,面目狰狞难堪,周身散发着腐败的气息。 于此大相径庭的则是酒吧大厅内,随着歌声戛然而止,观众便旋即软倒在地,待到黑团离体,此前诡谲的地狱景象消退,大厅里的境况恢复如旧。 冉不秋斜眉冷笑一声:“哪里来的一团戾气?” 那黑团原本无形无状,然而在冉不秋的注视下,逐渐在他掌心化出一团模糊的鬼脸。 那鬼脸初始还有些不服气,不住的向四周刺探,但又始终无法冲破,在冉不秋雄浑的气场压制下,渐渐萎窒在他手掌底部,一动不动。 这瞬息间,那总是一板一眼冷着脸的新任鬼差已经几步上前。他立在冉不秋身边,双手做了个旧时的拱手礼,本是抬手要去收那团戾气,可是临到近前来却又愣住了,望了望冉不秋,一时无法解惑,只得勉强出声问道:“大人,这地上尸体的魂魄呢?” 冉不秋挑眉,“上次我便向你询问,那捂脸魂魄的来历,当时可没见你古道热肠的向我解释一二。” 鬼差皱眉道:“这地上的尸体本名叫做梁秦,11日前午夜,明明于生死簿上化出了‘卒’,可我前去收魂时,却见他仍然活着,我虽疑惑,但谨记不可动生者魂魄,只得作罢离去。怎么今日......”他面色不善的看了眼地上的尸体,“他魂魄刚一离体,我看着竟然像是死了10余日了。还有大人手中的......还请大人指教!” 冉不秋侧头冷笑一声:“如今幽冥倒是越来越图省事了,你们这次发过来那个无名无姓的魂魄,想来定是他自己失去了记忆,生死薄上又核对不上,秦广王他老人家又懒得查,就索性将他丢回来凡间,明说是消除执念,实则不过是推给我来调查。你呢,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不过是怕我推脱不做罢了。” 却不知这位鬼差的冷脸,主要源自于他脸皮太厚,做不出其他表情,反而成全了他铁面无私的美名,在鬼差领域一向赞誉甚广。听到冉不秋刺过来的几句话,依然能做到面无惧色,只做平常状,微微倾身,“还请大人为幽冥排忧解难,了却魂魄执念,查明真相,令亡者安息。” “行了,少和我打官腔吧。”冉不秋不屑和他兜圈子,“这戾气的来历,我多少能猜出一些名目来。你若真想知道,就把你的眼珠借我用一用。” 鬼差双手急忙收在腰间,防备的退后了一步,“大人,这可不符合规矩。” 冉不秋嗤笑道:“你既要我去查,又不肯配合,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买卖!我本来是没所谓的,大不了10天期限一到,执念魂魄就自然回去了,而你那里,亡者与魂魄的数目不符,只怕回去必定是难以交差的。” 鬼差的脸上现出些微挣扎的神色,最终将眉头一横,伸手从右侧眼眶中挖出一颗透明泛红的莲子珠来。这莲子珠并非真是他的眼珠,而是他当年督管历东尸山时,在以万年尸水养出的尸莲里取出的莲子,一直养在他的眼眶里。 说起来,他这也属于违禁行为,鬼差死板的脸孔出现一丝表情管理失败的裂缝,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 尸莲子中空透明,内里一个细小的缝隙,冉不秋接在手中,眼中寒光一闪,悬于那戾气的头顶。 戾气瞬间被那莲子中空的小孔吸入,从另一侧钻出,不过瞬息,渐渐形成首尾相连的一弯黑环。 冉不秋望着掌心小小的一团黑环,冷声问道:“你如何来历,说清楚!此刻不说,我立马将你捏碎,让你从此再无开口的机会。” 那原本口不能言的戾气扭动着,从时断时续的呜咽中,渐渐形成断断续续的语句,“我也不知道我的来历!只是记得十几天前,我从一扇门里悄悄探头出去,就恰巧看见了这具身体的魂魄离开了自己的肉身,我虽然不记得自己的出身,可也知道做人的好处,就一头钻进了这尸体中。”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是梁秦?”冉不秋问。 戾气立即回道:“我不知道他是谁,可是进入他的身体后,也记得一些他身体本能的日常习惯。我不知自己的前世今生,一向是混沌度日的,因为他是歌手,便想着以歌谋生,可我身为戾气,唱出口的只有鬼音......我并不想害人,只想试试这再次为人的生活。” 冉不秋点头,“你虽为戾气,却并没有存心害人,这一切只是你无心之举,倒也可信。那你再仔细想想,你说的那‘门’是什么门?” 戾气战战兢兢的答道:“那门......那门之内,是混沌一片的荒野大泽,沸水如煮,凶气灼人,戾气们时时刻刻自相残杀吞食......门外便是这凡间。我进入这人的肉身之后,睁开眼第一眼便瞧见一块红色的人骨,周遭也是些腐肉的气味......之后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再睁眼时,就到了梁秦的家中,依稀记得有人在我昏沉时对我说,让我好好扮演梁秦,不要露出马脚来......我说的都是真话,并无半句虚言!” 冉不秋反转手掌向下,紧握五指,用力一攥,鬼差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尖利的嚎叫,便见冉不秋五指张开,抖抖掌心虚无的尘埃——戾气连同尸莲子,都被他攥的灰飞烟灭了! 鬼差微张了嘴,半晌才想起自己空虚的眼眶,后槽牙咬的“咯咯”作响,“大人的行为,是不是有些欠考虑?” 冉不秋边回身,穿过一地横七竖八躺着的观众,边说:“它是戾鉴里逃出来的戾气,既然无法逆转为魂魄去投胎,我豢养它做什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鬼差跟在后头咬牙切齿,但又无计可施,眼看着冉不秋小心的弯下腰,将已经睁开眼睛、但仍略有些恍惚的宋可遇搀扶起来,根本无暇理他,抱拳悻悻的说一声“告辞”,便大步离开了。 随着悠悠转醒的大厅中的众人,宋可遇也清醒过来,他望着眼前冉不秋关切的目光,还未及张口询问,便听到大厅里尖叫声四起,他跟着站起身逆着人群朝舞台上望了一眼,便瞧见了梁秦已经腐臭的尸体。 冉不秋拽着他走出酒吧,“我看见服务员报警了,一会儿警察就要来了,我知道你不想惹这方面的麻烦,咱们回去再说吧。” 第55章 梁秦择木(九) 捂脸的魂魄痛苦的蜷缩在半空中,双手覆面,不间断的呻吟着,与冉宋二人离开时并没有一丝不同。 结界上筋膜一般的光晕明灭不绝,冉不秋一挥手,将结界收了起来。 宋可遇先上前查看了一下捂脸魂魄的状态,“嘿,是我们,我们回来了,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新的线索?” 魂魄听见人声,忽的一动,侧耳倾听完宋可遇的话,只是不住的摇头。 宋可遇叹口气,将手中的木箱放在桌上,转头去问了自己失去意识时发生的情况。 冉不秋讲了戾气的事,宋可遇惊讶道:“又是戾气,这戾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与那个黑衣人有什么关系吗?” 冉不秋倚在落地窗边,看了看窗外的街景,“你有没有听过‘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魂为阳,魄为阴......” 宋可遇眨眨眼,“我想插一句嘴,你别生气。” 冉不秋虽被打断,但不知道宋可遇的意图,只回望过来,宋可遇尴尬的说:“你和我说这些,就好比让一个刚会走路的人去参加奥林匹克,这难度实在太大了。咱们不能说的通俗点吗?” 冉不秋从善如流,“人的魂魄中天然挟着怒、哀、惧、恶,这四魄若是被不加节制的放大,便会汇聚成为戾气,戾气之间再相互吞噬壮大,便会形成有灵戾气,它极端黑暗,不辨善恶,偏爱杀戮戕害。索性都说了吧,那戾鉴被化最初,原本是为收复人间的戾气,但若被有心人所持有,也可以反过来成为豢养戾气的摇篮。” 宋可遇似懂非懂,“如果,我是说如果,戾气无限大的时候,是不是就意味着在人间没有什么可以压制的住它了呢?” “这我不知道,”冉不秋蹙眉,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若有所思,声音也低下去,“这要看那黑衣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不管了,想的太多也没有答案,不过是徒增烦恼。”宋可遇摇头走向桌前,手指摸摸下巴,瞧着那只小木箱出神,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密码锁,一边喃喃道:“如今我们只知道梁秦死了11天了,附他身的戾气也被你捏爆了,这个执念魂魄的死期虽然和梁秦的死期相吻合,却也不能百分之百的确认两者就是同一个人。” 冉不秋接口道:“我想我们只要知道梁秦和执念魂魄各自的死因,知道他们死前经历过什么,也就大概能理顺这整件事之间的关联了。” 宋可遇摇头,“难啊,太难了,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没有头绪的事情。”他紧盯着小木箱,“你说打开这个,会不会有什么线索?”他突然用手点点自己的头,笑道:“现在主人都不在了,也不用犹豫还不还的问题了,直接砸开不就得了嘛。” 他起身要去找工具,冉不秋脑中却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思忖着,一些细枝末节彼此牵连,生出某些莫名的念头,眼神专注的看向宋可遇,“你试的密码都是什么?” 宋可遇一顿,“像你说的,不过是一些常规的数字,因为我查不到梁秦的信息,也不知道这个执念魂魄的信息......” 冉不秋走过来,目光灼灼,“你一直说你觉得梁秦眼熟,这木箱也眼熟......那你有没试试按照你的信息来解锁试试?” “你是说?”宋可以狐疑的回望来对方一眼,又向房间中间漂浮的痛苦魂魄看了看,咬着嘴唇,手指缓缓拨弄起密码锁上的数字来,试了一个......不是,再试一个......不是...... “咔”。 宋可遇抬头看向冉不秋。 “开了?” “开了!” 冉不秋:“你用了什么数字?” 宋可遇张张嘴,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福利院的院庆日期......” 锁解开了,宋可遇反而不太敢开箱了,仿佛里面装着什么难以压制的恶魔,一旦放出,便难以收拾。这是他的第六感,虽然比不上女人的第六感。 冉不秋不耐烦对方的踟蹰,伸出手掀开了木箱,两人都忍不住好奇的探头近看,可里面只有整整齐齐的一沓单据。 宋可遇拿在手里一张张细看,开头还略微镇定,但渐渐手不能持,激动的几乎将单据散落在桌上。 冉不秋接手过来看,只见那整整一沓单据都是银行汇款的票据,数额有大有小,几个月汇一次,最早的一张是从8年前开始的,此后从未间断过。而最近一年的数额都比较大,大到完全超过了他生活所能负载的程度——以宋冉今天对他工作生活的了解。 单据上的收款方只有一个:念慈福利院! 冉不秋忍不住看向宋可遇,只见对方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一双手不住的微颤,冉不秋抬手握了一只在自己手中,试图稳定住宋可遇难得一见的失态,回应他的是几乎比他体温更低的触感。 宋可遇一下下的抚摸着木箱上的纹理,反反复复,到后面几乎已变成大力的搓动。 就在冉不秋忍耐的边缘,宋可遇转身跑向办公室中间,注视着那扭曲蜷缩的魂魄,颤声问道:“梁程欢,是你吗?” 魂魄只顿一顿,再无其它回馈反应。 宋可遇颓然坐在地上,半晌才对跟过来一直站在他身边的冉不秋解释道:“他一直汇款给念慈,我大概有了些印象,在我小的时候,福利院曾经短暂的收容过一个叫梁程欢的男孩,比我小两岁,他只有一个爷爷,后来爷爷重病不治,被小学的老师送过来待了2个月,就被一个远房的亲戚接走了。那木箱是他爷爷的遗物,他不爱说话,每天晚上就缩在床角摸着那个箱子......我记得的,我应该那时还总逗着他说话,我看着箱子......我应该早点想起来的,梁秦就是梁程欢,他怎么会死了呢?” 他内心有难言的绞痛,虽然记忆里只有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但这并不影响他潜意识里将所有在念慈待过的孩子都当成兄弟姐妹。 再看看那些不间断的汇款凭证,想想“择木斋”舞台上死状狰狞的腐尸,甚至此刻悬在半空的扭曲魂魄......宋可遇紧紧攥着拳,不想面对内心那一丝脆弱与无力,仰起头,“冉总,你帮帮我吧!我一定要弄清楚梁程欢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和这魂魄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冉不秋看他努力隐去眼中那一抹晶亮,屈腿蹲身下来,“你上次说做朋友的话如果还算数,不如叫我名字吧。” 宋可遇鼻端一酸,“不秋......” 冉不秋清风明月的微微一笑,“只要你想查清楚,我帮你。” 如果没有从未间断的呻吟声,此刻的气氛应该更温情一些。 宋可遇重整情绪,两人起身,表情都比此前更添了坚毅。 如果乔妈妈还在,回福利院理应是件让人如沐春风的事情,但想到小乔院长刻薄的面目,宋可遇的心里就微微有些打怵。 早在送走了康康之后,宋可遇就已经将自己全部的积蓄送到了福利院。小乔院长颠着手上装着钞票的信封,连杯茶也没给他喝,便开始叠声的催促他继续游说冉不秋赞助捐款的事情。 时隔不过几日,宋可遇心情灰败的再次迈进这里。他不想承认原本在他心目中承载着他对于温情全部向往的所在,竟也有让他几乎想转身遁逃的一天。 他手里提着一袋彩笔文具,旁边跟着冉不秋的神识——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如果小乔院长推阻,宋可遇一个人更便于行动,若是再加上一个人高马大的冉不秋,目标实在太大。而且冉不秋近乎隐身人的优势,脱离了肉身的钳制,更容易发挥作用。 一个没见过的年轻保育员上前接待了宋可遇,宋可遇挂上招牌笑容,“我来找乔院长,我前几天......” 年轻的保育员没礼貌的抢话:“牛先生是吧,你别再催了,乔院长说了,你们每天换人上门来催也没用,她......” “小宋!”何姐从远处挥手,笑着快步走上前,待要说话,又停下来,先转头朝着年轻保育员解释道:“这是从咱们院里出去的孩子,回来看我,我招呼他,你忙去吧。” “真的?”年轻保育员斜着眼角睨了何姐一眼,那里面显而易见的防备与不屑使宋可遇十分不舒服,刚想说话,感受到何姐在下面轻轻拽了下自己的袖子,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给何姐惹事,强自忍耐的闭上了嘴。 何姐直到那小保育员一步三回头的走远,才回身露出和煦的笑容,挽着宋可遇的胳膊走到院中的秋千处,玩笑似的推了推宋可遇,“今天没人和你抢了,你坐上去,我推你。” 宋可遇笑着揽着何姐的肩膀一起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何姐姐,别闹。” 何姐抬手摩挲了几下宋可遇并没有褶皱的衣领,宋可遇扫量周围没人,拉起了何姐的手,正色问道:“何姐,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果你还把我当成家人,能不能和我说说?” 何姐神色略微变了变,随即眼神坚定道:“小宋,我原本不想说......你听着!你既然从这里走出去了,就别再回头了,听何姐的话,忘了这里的一切,我们这些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了,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她的手干燥温暖,攥的宋可遇都微微疼痛起来。 宋可遇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和梁程欢的事有关吗?” 第56章 梁秦择木(十) 何姐听到宋可遇嘴里说出这个名字起,整个人脸色大变,夹杂着畏惧与惶恐的站起身,不由自主的向后面倒退两步,“梁......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他?” “哒”的一声,她手腕上的玉镯子挪动间碰上身后的石桌外沿,一声脆响,碎成两段,散在脚边。 宋可遇刚才不过是试探,没想到何姐居然闻之变色,难道当年小梁的事情当真有什么隐情? 宋可遇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冉不秋,他是刚回来的,立定在宋可遇身后对他说:“那保育员看见你们离开,就马上给这里的院长打了电话汇报情况,那老女人说她马上赶回来,你要是有什么打算,就要抓紧时间。” 这边何姐勉强稳住了情绪,却被转身不愿看向宋可遇。 宋可遇从没见过她仓皇失措至此,心里不忍心,弯腰捡起碎成几段的镯子,小心用纸巾包起来,放进口袋里。 “何姐姐,”宋可遇尽量放低声音,和缓的游说,“从小除了乔妈妈,你是最维护我们这些孩子的,谁有个磕碰,你比自己受伤了还心疼,你的这份用心,即使是我小的时候,也是明白的。” 何姐艰难的转过头,脸上似有泪痕,她低着头小声说:“你不知道的,这都是我的罪孽!” 宋可遇疑惑,“为什么是你的罪孽?我们这些孩子都仰仗着你的照顾......” 何姐摇头,“不!你不知道,都是我......都是我的错,所以现在我活该经受这些。” 宋可遇心疼的抬起手来为她擦拭面颊上的眼泪,“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详细的跟我解释一下......何姐,我长大了,”他拍拍自己的胸膛,“你看,我完全可以为你遮风挡雨,为孤儿院的这些孩子们遮风挡雨,如果你心里把我当家人,也把我当个大人,就让我帮你排忧解难、一起分担好不好?不管多艰难的事,我们都可以一起面对,你难道还不信任我吗?” 何姐像是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闭眼良久,终于点点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像我刚才说的,”宋可遇说,“关于梁程欢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我那时候还小,每天只知道疯玩疯闹,不过也就是每天放学回来,才会看他一小会儿,连交谈也并不多的。后面听说他是被一个远房亲戚接回家去了,只是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经过,我想当时你一定很清楚。他是你带来的,又是你带走......” “别说了!”何姐原本好一些脸色又惨白几分,她挣扎着挣脱开宋可遇牵着的手臂,大口的呼吸几下,微微闭着眼、皱着眉,勉力的控制着情绪,“你为什么一定要查梁程欢的事?我再说一遍,你既然已经走了,就彻底离开这里不好吗?去过自己的生活,这里的一切让我替你承受。” 这话越说越让人糊涂,“为什么是你替我承受?梁程欢的事情和你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何姐你就告诉我吧!” 何姐依然摇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脸色渐渐稳定了起来,显然是暗自铁了心不愿意告诉宋可遇。 宋可遇无法,微微转头望向身边的冉不秋。 冉不秋抬头看看天色,“快些吧,只怕那个老女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即使问不出什么来,好歹查查那个梁家远房亲戚的情况也是好的。” 宋可遇忙去问何姐,何姐推脱不过,只好带着宋可遇进了福利院的办公楼。 才刚刚走进来没几步,就见刚才那个年轻的小保育员悄然跟了过来。 宋可遇不察,却瞒不过冉不秋的眼睛,他挑挑眉,立到走廊拐角处,看那保育员一个劲儿的在墙角那里向宋可遇两人的方向张望,还偷偷伸了手机过来,拍摄宋可遇和何姐。 冉不秋举头四处望了望,下一秒,走廊里的烟感器突然大声鸣叫起来,小保育员头顶的花洒立时喷下水来,淋了她一头一脸。小保育员一惊,刚要张口尖叫,又意识到了此刻的情况,双手捂住嘴,恨恨的跺跺脚,看见自己全身湿透的样子,转回头向宿舍跑去。 这边宋可遇和何姐径直进了资料室。何姐从厚厚的一沓牛皮纸袋里翻找了一会儿,两指抽出1页纸来递给宋可遇,指着泛黄纸页上面的一行字说:“喏,就是在这个。”说完,她神色十分复杂,“你真的要去吗?到底是谁和你提起里小梁的事?” 宋和遇拿出手机拍了照,安抚的看着她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态,总觉得她的眼神中有什么难言的未尽之意。 只是刚要和她说话,又被冉不秋打断,“那个老女人已经进入福利院大门了,如果你不想和她打照面啰嗦,就快走。” 宋可遇事真心打怵应付小乔院长,闻言忙起身拉着何姐走出了资料室的大门,“何姐,我们以后再详谈,今天的事,你别告诉任何人,行吗?” 何姐点点头,又在后面期期艾艾的叫了一声“小宋”,宋可遇边疾步向前边回头,隔着几米长的甬道朝她挥了挥手,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何姐,你的镯子我收好了,回头送你个新的!”说完,在冉不秋不住的催促下,两个人从福利院的后门急速的离开了。 那地址显示在小叶山区,开车也要走上大半天的路程,最近又赶上暴雨,山体好几处都有滑坡,路途就更难走了。 “你觉得这个何姐有没有什么古怪?”冉不秋手指在车窗上点了两下,问。 “古怪谈不上吧,”宋可遇摇头,“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这样惊慌失措,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以前乔妈妈还在的时候,多少是有些严厉的,可何姐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对我们很好,即使我们犯了错,她也帮着遮掩,不是我夸口,她尤其喜欢我,也许是我从小就这么面相出众吧。”车途劳顿,宋可遇忍不住开了句玩笑。 冉不秋抖了抖肩膀,“你小时候什么样我不知道,只是现在嘛,”他说一眼宋可遇,“在凡人里也算样子还不错,勉强及得上我一分。” 两人说笑着,继续向山区深处开去。 暮色四合,终于抵达地址上的地方。 宋可遇按照导航找到了地址上那个小村落,可村子里已经几乎荒芜了,显然是大部分的村民都搬离了这个地方。沿路的房屋十分破败,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地方。 两人停下车来,进村搜找。 破落的房子上都落着锁,一些干脆连锁都没有,房门大敞着,基本看不到人影。 昏暗的天色让两人很快注意到了一丝光亮,忙朝向光亮处追了过去。 一个驼着背的老人趿拉着鞋,穿一身看不出颜色的旧衣裤,手里还倒牵着一条大黄狗,正往家里走。宋可遇忙笑着跑上去,“大爷!” 老人吓了一跳,哈着腰扭过半身来,抬起手里手电去照了照宋可遇的脸,又向下照了照他的腿,像是专门为了确定他脚下有没有影子似的。 老人深吸一口气,恶狠狠的说:“你是哪儿冒出来的,这大晚上的,胆子倒大,是迷路了?你们这些登山爱好者,还是什么玩探险的,就会给别人找麻烦,我家可没闲钱收留你吃喝。”他碎碎叨叨的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嫌弃的大步往前走。 宋可遇笑着追上去扶他,“大爷,我不是登山的,我是专门来找人的,您就和我说两句呗。你这是要回家吗?” 奈何大爷就是不理他,宋可遇厚着脸皮继续自顾自问道:“大爷,看你的年纪应该是在这村子里生活很久了,怎么这村子都没人了?” 大爷脚下一顿,看了看他,临了还剜了一眼,“你说的这是什么屁话,这年头谁轻手利脚的还在这山里头待着,又赚不下钱,又寻不下女人,但凡年纪轻的,还不早都出了山去大城市里讨生活去了。只留下我们这老弱病残的,离开了家里也活不下去,既然找不到活路,只能就在这里将就着等死吧。” 宋可遇看他说话多了有些咳嗽,忙将手里水瓶递过去,大爷拿手肘一推,宋可遇也不恼,笑着跟在后面,一路扶着他到了不远处的家里。 老人的家也很破败,窗口外沿上立着一根蜡烛,他显然是一个人居住。 老人给大黄狗拌了一碗麸皮,又扯了半个饼撕碎了放进去,可那大黄狗只是哼哧哼哧的立在老人脚边,也不吃食,眼怀警戒盯着宋可遇身旁的空气。 小院子散了一地的秸秆,闸刀旁只铡好了一点点。宋可遇瞧见院子上空拉着一根电线,正中间悬着一个光秃的灯泡,便问老人,“这灯能拉亮吗?我帮你把院里的农活儿干了吧。” 老人并不领情,“那活儿扔着白天再干就是了,现在点灯?我可交不起电费。” 冉不秋忍不下去了,眯着眼吓唬了一下正时刻处于戒备中的大黄狗,见对方背上炸毛了,才扯扯嘴角,“你别再废话了,你之前的几年就是靠这样没营养的话术讨生活的吗?直接给他些钱不就行了。” 宋可遇有些迟疑,直觉老人和酒吧保安那些人并不是一样的。但还是听从冉不秋的建议,掏出了一些钱给老人放在桌上,语气诚挚的说:“大爷,无论如何请你帮帮我吧,这山里开不了夜车,让我在你这儿住一晚吧。” 第57章 梁秦择木(十一) 大爷没碰到钱,只朝一旁的灶台努了努嘴,“我不是图你的钱,看见没?除了给我这条大黄狗吃的,就只剩一个馒头了,这是我自己的口粮,收留不了你。”他说着情绪有些低落,“得了,你也不用给钱,有什么事儿赶紧说吧,说完我就要锁门了。” 宋可遇忙掏出地址给老人看,老人眯着眼,“你读给我听!”宋可遇把地址念了一遍,“大爷,就是咱们这儿没错吧。” 老人点点头,“对,不过我不是说了吗,你找人也是找不到的,如今村里的年轻人都已经出去了。” “那你记不记得有一家叫梁方的,他有一个远房的侄子,是个孤儿,叫梁程欢,大概16年前被领到了这村里来,那时8岁左右,还是个孩子。” 老人瞪起了眼,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梁什么欢?你这是从哪里得到的地址啊?我们这地界儿还有个古名,叫陈家坳,整个一个村子里的人都姓陈,哪里来的什么姓梁的。”他嘟囔着,“再说如今早连半个年轻人都没有了,还孩子呢。” 宋可遇闻言皱眉道:“真的不是这里吗?你再想一想,或者附近的村子里有没有人叫这个名字?我本来就是打算这里没有,明早再继续去周围的村里找的。” 老人不耐烦了,“你不相信我又问我干什么!我最后再说一遍,这附近没有什么村子了。即便再远点有一两个,人也大都走了,而且没有一村里的男人是姓梁的,我在这山里生活了一辈子里,这点事儿还敢拍着胸膛打保票的,你就找破大天去,也没有叫什么‘梁’的人住在这里!”说着就宋可遇推出了大门,从里面锁上了歪歪扭扭的木门。 冉不秋悠然从门里穿出来,朝着宋可遇说:“我仔细看了,这老人没有什么蹊跷。如果不是你的那个何姐在骗你,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叫梁方的人领养过梁程欢。”他抱臂冷笑了一声,对着吃惊的宋可遇道:“你不必这副表情,这种情况我曾经也不是没有见过。说起来,历朝历代都是有的。” “你在说什么呢?”宋可遇费解。 冉不秋冷笑一声,“若论要拐卖孩子,还有比什么‘育婴堂’、‘福利院’这样的地方更容易的嘛?” 宋可遇微张嘴,心中震惊万分,他不是不相信冉不秋,可他也同样相信乔妈妈和何姐,而且事情发生在16年前,那时候乔妈妈连苛待他们一些也不曾,他身为当事人,这点感受还是很直观的,又怎么会有拐卖这种事! “不对啊......”宋可遇脑中有什么一闪,急急的望向冉不秋,“那个大爷说这几个村里早都没有什么年轻人了,那哪里又来得什么孩子?” “你又想到了什么?”冉不秋回望。 “那时你不在,”宋可遇快速的解释了一遍,“小乔院长带了好多孩子来找我,当时她说得是,小叶山区发生了山体滑坡,这些孩子是寄宿在小学里才逃过一劫,但都成了孤儿,才被送到了‘念慈’......小叶山区,梁程欢也来了小叶山区,怎么又是小叶山区!” 冉不秋想了想,“所以,我们接触过的这几个人中必定有一个人说了谎,你觉得谁最有可能说谎?” 宋可遇暂时抛开杂念,使自己尽可能理智客观的去看待自己自以为了解的每个人在这件事中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抛开执念魂魄不说,单说梁秦,也就是梁程欢这个人,虽然16年前的记忆过于短暂,但有一件事情宋可遇是记得的,那就是梁程欢临走那天,他放了学早早就跑回了福利院。 乔妈妈在时,福利院的氛围很温馨,年少的宋可遇出落的十分开朗。他背着一个半旧的书包跑回宿舍,沿途看见小乔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并肩立在院子里,看见他跑过来,就冲他招手。 那男人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块糖来,可那时宋可遇年纪已经半大不小,脱离了看见块儿糖就走不动路的阶段,但出于生活在福利院中本能的礼貌,他还是准备伸手接过来。 转角处的何姐却牵着神情十分木讷的梁程欢快步走过来,脚步极快,拽着他手臂的力气又大,梁程欢一路跟过来就显得有些踉跄。 何姐走到宋可遇面前,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嗔声斥责道:“就知道玩!弟弟妹妹都知道在宿舍里帮着阿姨打扫卫生,你还愣着干嘛呢!” 宋可遇仰头一笑,“我这就回去,不会耽误事的,我手脚比他们都快!”说完去拉梁程欢的小手,“小欢子,没听见何姐姐说你呢,快和我回去打扫卫生。” 梁程欢胆怯的看看他,又看看何姐,刚要说什么,就见何姐更大力的拍了宋可遇一下,几乎是推搡的对他说:“别在这贫嘴了,还不快回去!不然看我不向院长告状,罚你写一千个大字!” 宋可遇很怕这种磨性子的惩罚,呲牙咧嘴的冲梁程欢做个鬼脸,飞快的跑回宿舍去了。 傍晚,另一个孩子告诉他,梁程欢被一个远房的亲戚接走了,言语里满是羡慕。宋可遇撇撇嘴,虽然是远房,有个亲人在身边总归是好事。那时他年纪还小,又不过才相处了2个月,没过多久,这件事就在他的脑海中淡漠了...... “如今想来,”宋可遇眉头紧锁,有些无助的望向冉不起,“何姐只怕......”他说不下去了。 冉不秋点头,“我也是这样想,可是......”他停了一下,眼睛在宋可遇脸上扫了一圈,有些好奇的问:“你现在这样,是为了别人而痛苦吗?如果何姐骗了你,你想怎么办?” 夜凉如许,犹如宋可遇此刻的心境,他和冉不秋沿着来时的路折返,“即使是何姐骗了我,我也要听她亲口对我说。” 冉不秋没带肉身,宋可遇精神状态不好,一路开车又很疲累,两人只好决定将车开到村外的一处山体内凹处,在车里暂时休息,清晨再返回滨城。 宋可遇给刘秘书发去了梁方与梁程欢的基本信息,希望利用她在户政部门的关系,可以让整件事有所进展。 面对冉不秋的询问时,宋可遇并没有说尽他的感受,相比较于“欺骗”,也许这种来自于对坚信本身的“背叛”,更能摧毁一个人情绪。 夜半风气,突然一声惊雷炸响于九天,宋可遇旋即惊醒,之见冉不秋正在车外不远处向自己拼命挥手,宋可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随即便伴有零星的碎石砸在车顶的声音,宋可遇机敏的启动车子,一脚油门冲向冉不秋引领的方向开去。 身后方才栖息的山体下已经砸下了许多碎石,一片灰尘扬土,就在宋可遇开出几秒后,他停车的位置便滚滚跌落许多块巨石,层层叠叠,将本就不宽敞的山路掩埋殆尽,不留一丝缝隙,假使宋可遇反应迟缓一些,此刻怕是已经葬身山下了。 宋可遇驱车在蜿蜒黑暗的山间肠路上飞驰,伴随着几声巨雷,山体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声声轰鸣就一路追随着乍现于他的头顶,山崖倾覆如泄洪,他无暇迟疑、也无暇判断,只能在黑暗中集中全部精力,追随着快速在车前引路的冉不秋的神识,躲过一处处巨石跌落,一次次与殒命危机擦肩而过。 终于到了一处地势平坦的所在,冉不秋放缓身势,一脸肃穆的飘过来,见宋可遇驾驶的汽车已被一路跌落的大小不等的石块砸的坑坑洼洼,犹如月球表面,所幸人虽然有些惊魂未定,但精神倒还如常。 宋可遇跳出车门,回望了一眼已被石块封死的来路,手下没控制住,狠命的摔上车门骂道:“这他妈的都是什么奇葩的事儿,”他仰头看看繁星点点的夜空,“晴天里惊雷也能让老子赶上!” 冉不秋神色露出一缕狠戾,“这不是雷声,是炸药!” 如果是打雷,再多凶险宋可遇也认了,哪怕动作慢了一些被落石拍死了,魂魄分离出来也只会哀叹着说一句只怪自己命不好。但如果是炸药,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明摆着是要伪装成山体滑坡,荒僻的山区里,他又是孤身一人,到时连人带车一起被埋上个千八百年的,只怕都没有人会发现。即使被发现,也不过说一句天灾人祸罢了。 “是谁?”宋可遇咬牙问。 冉不秋面色阴森,转身沿着一面不太陡峭的山坡走去,“你跟我来。” 宋可遇虽然身体乏累,但精神却病态般的亢奋起来,他掌心被割破了一条血口,却固执的不肯言语,一路跟着冉不秋攀到了山顶。 冉不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宋可遇放轻手脚,掩藏在一棵树后,只见山崖边献出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身影,正举着一部单筒望远镜,不住的朝下面探看。 待那人侧过脸来,借由月光,宋可遇才看清,这不就是村里遇见的那个大爷嘛! 第58章 梁秦择木(十二) 那老头观察来一会儿,并没有发现什么,只将地上的打火机捡起来,便要旋身向回走。临近树旁,宋可遇沉着脸应了上来,“大爷,您半夜不睡觉,来山头上遛弯儿呢。” 老头一个激灵,向后退了几步,待看清宋可遇的脸孔,才呼出一口气,“我说是谁,吓我这一跳,果然你们年轻人就是爱折腾。” 宋可遇也跟着笑一下,“我是听见声响了,爬到山顶上来避险,不然在山底下,就算被活埋了都没人知道。” 老头哈着腰,脚步却快,很快超过宋可遇半个身位,“我也是听见雷声,跑出来看看。” 这话实在漏洞百出,他脚程再快,也到不了这个速度。面向老头的冉不秋朝宋可遇提醒道:“你躲开点儿,这老头从腰里掏出刀了。” 老头并不知道冉不秋的存在,他将匕首顺进袖口里,侧侧头,打算不露痕迹的等着宋可遇走到自己身边,只是久等不到,忍不住转头向后看,却见宋可遇紧抿双唇,神色冷峻的站在几步外正盯着他。 老头也知道眼下的情形再下手很难了,倒退两步就打算先逃离此处再说,却不想一双脚死死的黏在地上,如何都拔不起来。 远处的宋可遇缓慢的向他踱过来,身型边走边分裂出更多的宋可遇,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宋可遇将他团团围在原地,老头目露惊恐,“有鬼!鬼啊!”他高声喊着,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手抖如筛糠,两手合力的去拉拔自己的双腿。随着周围无数个宋可遇越来越近,他尖叫一声,猛然抬起了双脚,没头没脑的闭着眼冲了出去。 几步外的宋可遇惊讶的看着那老头在原地作出各种诡异的行为,最后尖叫着向山崖旁边跑去。宋可遇忙追上去,高声唤了几声,奈何老头奔命一般的速度根本追不上,一切不过瞬息之间,那老头边跌下了山崖。 宋可遇多少受了些惊吓,在他的意识里,即便老头真想害他,也不该是以这种方式受到惩罚,他爬跪在崖边,眯眼向山下仔细分辨,半晌只见一缕隐约微弱的光亮一闪而过,一切又归于无尽的黑暗。 冉不秋飘过来,“你不要可惜,也不用难过,这人心存恶念,罪有应得,只怕不是第一次有谋害他人的念头,去了幽冥一样会受到应有的判决。” 要是平常,宋可遇大概率还有和他辩驳一番,但现在这个时候,别说自己刚从一场灭顶之灾中逃出生天,连对福利院的认知都有了动摇,实在没力气反驳,只觉身心疲累,血槽已空,沉默一会儿,只叹气道:“鬼差来收魂,怎么不上来打个招呼,我们至少也能问问那个人,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 “嗯......”原本还义正严辞的冉不秋目光闪了闪,“再过几天吧,现在鬼差大概还在生我的气,更别说和我见面了。” 他不愿开口,宋可遇也没用力气追根究底,两人重新回到车里。 不知睡了多久,宋可遇被一个声音唤醒,微睁开眼,天已经泛起氤氲的鱼肚白,山区特有的朝露晕染开朝阳的浓烈,使一切平凡的山景都带了写意。 叫醒他的是冉不秋,“刘秘书来信息了。” 宋可遇揉一揉还半陷在梦里的睡眼,嗓子微哑的回问:“户政那边有消息了?” 冉不秋面色有些古怪,他觑着宋可遇,“梁方果然查无此人,小叶山区最近确实发生了几起泥石流事故,只是经过了昨晚的事,我们不能完全确定那几起事故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目前伤亡情况还没有最终确定......还有,”他微微侧了侧头,宋可遇等了良久都没有等到下文,催促道:“你又想捉弄我是吗?还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 冉不秋似是极缓慢的叹了一口气,双眼紧盯在宋可遇脸上,“还有,刘秘书说,昨晚念慈福利院发生了火灾,起火原因是电路老化,整个资料室全部付之一炬......” 宋可遇坐直身体,早已完全清醒,伴随着冉不秋的话,一颗心跳动的犹如擂鼓,他下意识去拉冉不秋的胳膊,可惜手指穿过虚空,什么也没有握到,仍勉力安慰自己道:“资料室烧了就烧了吧,资料是死的,怎么都不及人命值钱,没伤到院里的孩子们就好,没伤到的,对吧?” “没伤到孩子,”冉不秋缓慢的说着,看宋可遇面上一松,抬手虚虚的拍了拍宋可遇的肩膀以示安慰,继而接着说:“只烧死了一个人——何姐!” 何姐死了! 宋可遇陷入难言的伤痛与错愕,此刻复杂的心情混杂在一起,连自己也难以形容。他一时想起小时候那些温馨的点滴回忆,一时又陷入深深的恐慌,毕竟仅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当初是何姐亲手送走了梁程欢,又是何姐亲手给了他假地址,紧接着他又陷入了一场未遂的谋害。 可无论世事纷扰,都不及一个令人悲伤的现实,何姐死了,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冉不秋此刻却比他清醒的多,他看一眼宋可遇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突然有些怨怪起那些使眼前人如此悲痛的人与事来。何姐的死摆明不是凑巧,那么如此丧心病狂的趁着他们来小叶山区找假地址的时候迫不及待的痛下杀手,也就说明对方的破绽已经暴露出来了,可惜暂时还没有被他们两个识别。 两人赶回滨城时,何姐的尸体已经送到了医院的太平间,医院辟了块小区域设置成供亲友临时祭拜的小灵堂。 事发突然,很多人还并不知道这件事,兼之何姐老家在外省,亲人来不及赶来,一时灵堂里十分冷落,只站着宋可遇一个人。 “你们院里的孩子呢?不来看一下吗?”闻讯赶来的吕妩站在一旁陪伴,面对一室冷清,也忍不住有些心寒。 宋可遇深吸一口气,语气里不觉带出了微微的恨意,“乔院长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市里领导要到福利院安抚慰问,今天就不能过来了。” 冉不秋飘进来,冲宋可遇示意一下,宋可遇忙对吕妩说:“我去下洗手间。” 走至偏僻的安全通道处,宋可遇低声问:“发现了什么?” 因为不是直系亲属,宋可遇不被允许去太平间瞻仰,冉不秋就没了这些掣肘,此刻笃定道:“何姐口鼻乌黑,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烧伤,连衣服也只有些污脏——她不是被烧死的,是被熏死的!” “你是说她是被熏死之后再被放置进起火的资料室的?”宋可遇只觉遍体生寒。 “对!”冉不秋将手指点在下颌处,“我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我在她的指甲里发现了这个,”他说着摊开掌心,悬浮出一根黄红色的毛发,“如果她是被烧死的,这毛发该是遇火最先被燃尽的才对,怎么还会好好留存下来。” 宋可遇凝神去看他的掌心,“这是动物的毛发吗?” “大概是吧,但我也不能肯定是什么,不过,我想有一个人一定清楚。”冉不秋挑眉。 宋可遇恍然说道:“你是说,鬼差!” 冉不秋点点头,“等晚些时候,我们回公司了,我看看能不能把他唤过来问问情况。” 事情也只能如此了,宋可遇点点头,回到灵堂,遥遥看见吕妩正在和一个与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年轻男人交谈,吕妩抬头看到他,忙招招手,向宋可遇介绍道:“这位谭林是来祭拜何姐的。” 宋可遇忙迎上去,礼貌的点头示意,“你好,我是宋可遇,不知道你和何姐的关系是......?” 谭林笑了笑,“没什么直接的关系,我是正好从医院门口路过,就顺路过来看看的。”这理由也太奇怪了,谭林说完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等宋可遇问,自己就解释道:“几年前我打暑期工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我们住一个宿舍,那时我见过这位何女士来找过我朋友几次,所以记得她的样子,今早看到火灾新闻,没想到是认识的人,就正好顺路过来看看,没有给你们添什么麻烦吧?不好意思。” “没有没有,”宋可遇忙问,“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梁程欢?” 谭林一愣,“不是啊,我们在店里就只叫他程欢,我开始还以为他姓程,后来有一次何女士来了,我听见她叫了一声何程欢,我们就问他,何女士是不是他的姑姑,不过他也没回答我。” 宋可遇脑中又乱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一个困惑未平,一个困惑又起。 吕妩虽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起因,但敏感的感受到了宋可遇的困惑,她看着一直眉头深锁的宋可遇,想了想,揣度着问道:“那何女士每次去找你朋友,都是因为什么事?” 谭林努力的回想,抱歉的摇摇头,“在我印象里,真不记得有什么特别的事,主要程欢他也从来不谈论这些,何女士每次来,不外乎就是带点钱,带点吃的用的,除此之外,真没什么特别的了。”他顿了一下,“你们这么感兴趣啊,说起来我手机里还翻拍了一张我们打工时候的合照,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第59章 梁秦择木(十三) 吕妩忙笑着说:“给我吧,你加我的号码,发给我吧。” 谭林连忙笑着掏出手机了,嘴里说着:“好的。”他对吕妩很有些好感,正趁着这个机会要来了号码。很快,一张翻拍的照片便发了过来。 吕妩点开了屏幕,两指放大一些照片,凑上前给宋可遇看,宋可遇看了看照片中两个更显青涩的男人,一个是谭林,另一个则确实是他在酒吧里看到的梁秦的样子。 及至此刻,他可以完全的确定,梁程欢与梁秦以及谭林说的何程欢,就是同一个人。 只不过照片是在晚上拍的,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旁边又没有什么灯光,只有远处一点琐琐碎碎的亮光,像是装饰用灯一类的,不过并不足以照亮周围的环境,所以这张照片里能够摄取的信息量也仅限于谭林和梁秦两个人的面孔了。 “要发给你吗?”吕妩问。 “不用了,你先留着吧,我已经看过了,需要的时候再问你。”宋可遇略有些失望的说。 谭林不好意思的插嘴说:“你们看,我只是顺路过来祭拜一下,我这接下来还有事呢,不能再和你们聊了,”他看了一眼吕妩,“如果以后还有问题,你们再找我也可以的。” 宋可玉遇忙客气的向他道了歉,“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说着边向外送他,边随口问道:“你知不知道梁程欢在认识你之前和之后都是做什么工作的?” 谭林想了想,“之前好像是在一个什么地方工作,我有些不记得了,不过我看见他派发过那里的门票,应该也是一个演出机构吧,我猜应该跟他之后去唱歌差不多的酒吧之类的,都是表演的地方。“他略微隐讳的补充,“他一直没有上学读书,所以我暑期工结束后,和他联系的也并不多。” 宋可遇只是笑了笑,目送他走远。 吕妩从包里拿出一瓶功能性饮料,有些心疼的看着宋可遇,”你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瞧着才几天没见,你都瘦的......脸颊凹下去了,眼下都是青的。这样下去身体要垮的。“ 宋可遇伸手去接过饮料,吕妩忙拽住他的手掌,”你这里怎么也受伤了?” 顺着她的目光,只见宋可遇的左手,自虎口至掌心,划了两指宽的一条血口,此刻血迹已经干涸了,结成了一条狰狞的暗黑色的痂。 冉不秋皱眉问道:“你受伤了?怎么没有和我讲呢?” 宋可遇抽回手,同时安抚的朝吕妩和冉不秋笑一笑,“没事儿,早都好了,”又扭过头,“你不用上课吗?” 吕妩看他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叹口气回答:“课是要上的,你也是要看的,不过在我心里,你比上课还是要重要一点点的,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懂的,哦?” 宋可遇被她的故意夸张的样子逗笑了,吕妩忙看准时机,半推半拽的拖着宋可遇走出医院大门,找家餐馆来吃些东西。 吕妩虽说是以自己饿了为借口哄骗宋可遇出来,但到了餐馆,却只是一个劲儿的给宋可遇加菜、添饭、盛汤,弄的宋可遇莫名有点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抬眼就能看见吕妩旁边座位上坐着的冉不秋。 冉不秋倒没有像上一次戏弄吕妩时那样做出一些刁钻的动作,只不过他单单冷着脸坐在那里,已经让宋可遇觉得如坐针毡了。 宋可遇想东想西,走了一会儿神儿,再回过神儿来,见吕妩正在给他夹菜,一边嘴里不住的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上次的马戏表演,没看完真挺可惜的,不知道那里的大象怎么样了?我一直担心像这种惹出事故的大象会被就地处决,其实这干大象什么事呢,还不是人类把动物圈养起来,逼迫它们做那些本不属于它们天性里会做的事情。” 她虽是好心,只是宋可遇此刻实在没有心情与她讨论什么人与动物的关系。他很敷衍地应答了几句,吕妩也看出来了,有些讪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一会儿,才真诚的看着宋可遇,说:“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特别难受,你说说吧,我该怎么帮你,我真的愿意帮你。就像上次你跑来帮我一样,我希望也能够体现出我对你的价值,这样我才有资格做你的朋友。” 宋可遇体会到她的心意,微微笑了笑,“想什么呢?小傻瓜,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 吕妩摇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朋友。” 宋可遇微微垂下眼睑,避开她的注视,也避开冉不秋突然望过来的目光。 气氛有些尴尬,吕妩的眼里现过一闪而逝的伤心,不过很快就被她遮掩掉了。她主动拍了拍宋可遇搭在桌上的手,“行了,想什么呢?我不会在你难过的时候还给你添堵的。我知道你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对何姐的感情很深,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一定很难过。不过我刚才的话也是认真的,有什么能帮你的吗?你愿不愿意告诉我?我想这种时候,即使帮不上忙,有一个人在旁边和你聊一聊,总归也是有好处的吧。”她侧着头挺挺肩膀,“我的肩膀不够宽大,但也能借你靠一靠。” 宋可遇想了想,斟酌了些能说的,对吕妩道:“我现在不知道何姐的死因,但是我偷偷的看过了她的尸体,新闻里说、福利院里也说,她是被烧死的,但是你知道吗?她的指甲勾住了一根毛发,是黄红色的,像是动物的毛发,我不知道是不是狗......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毛发遇火就会烧焦,可是他们从资料室里将何姐抬出来的时候,明明资料室里的纸质文件都烧成灰烬了,偏偏何姐指甲里的黄色毛发却能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呢?” 吕妩从刚才在医院看到宋可遇的状态起就一直抱持着疑虑,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事出有因,“也有可能是搬运她的时候,搬运的人身上的呢。” 宋可遇并不否认这种可能,只是抿一下嘴角,“当然,但也不排除是有人把她拖进资料室的时候,被她勾到的。” 吕妩倾身上前小声的对他说:“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但是说话也要慎重,如果按照你的推断,这就不是一起单纯的火灾事故,而是谋杀案了!你是怀疑有人谋杀了何姐。” 一旁的冉不秋挑了挑眉,宋可遇无奈的说:“像你说的,可能真的是我太伤心了,我不该这么想。我也没有怀疑是什么谋杀案,咱们都不要多想了。你好好回去上课吧,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想想又加了一句,“放心,我真的当你是朋友。” 料理完了医院的事情,宋可遇和冉不秋回到了公司。 漂浮在半空中的捂脸魂魄,情况更不好了。他的双手不仅紧紧覆在脸上,而且不住的痉挛颤抖,两只手像是深深的镶嵌进了脸里。 冉不秋驻足了一会儿,向身旁的宋可遇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只怕是再找不回他的记忆,他的这双手就要永远的嵌在脸里面了。” 宋可遇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可能不仅不能转世,也许......就算做个幽魂,也永远都没有办法再露出脸来了。” “这都过去几天了!”宋可遇闻听越来越焦躁,冉不秋将神识附回自己的身体里,舒展了一下腰身,去桌子上拿起之前的木箱,新手翻看着里面的票据,“如今敌暗我明,我们这样一点一点的去找,未必最终会找不到,只是不一定能如期找得到。得想个什么法子,尽快的叫鬼差过来,看看他能提供什么情报是最好的。他先是收了何姐的魂魄,又收了那老头的魂魄,只要不是瞎子,就能看见些什么。” “那你快叫他来呀!”宋可遇催促。 冉不秋讪笑一声,“我是叫不动的,不过,也许你可以。” 宋可遇白他一眼,“又拿我打岔是吧,我哪有那个能耐!”他抬手拿起水杯,往嘴里灌了一口,就听一旁的冉不秋悠悠说道:“小傻瓜,别忘了你是人啊。”宋可遇水呛进气管,反应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这么叫过吕妩,只有掩饰的不住咳嗽起来...... 15分钟后,鬼差一脸不情不愿的出现在了冉不秋的办公室里。 他冷着一张脸,甚至可以说臭着一张脸,立在门边,一双手紧攥的关节“咯吱”作响,吊着眼角看着用一根领带将自己吊在门框上的宋可遇,阴阳怪气的说道:“这位宋先生,真是心甘情愿为大人所驱使,鞍前马后、死而后已呀!” “行了吧,”宋可遇从领带上把自己摘下来,脚在空中划拉了好几下,才够到下边垫脚的椅子——为了达到逼真的效果才能叫来鬼差,他刚才可是几乎双脚悬空的挂了1分多钟,真的快要窒息而亡了。 第60章 梁秦择木(十四) 此刻宋可遇从椅子上跳下来,脸还泛着青白,一只手护着喉咙,咳嗽个不停,一手掐在腰上,断断续续的说:“这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怎么说的来着,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们两个闹别扭,就要让我来遭这么大的罪。” 鬼差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冉不秋睨了他一眼,手指抵在下颌上,假咳了一声,“我说鬼差啊,不就是一颗尸莲子吗?下次如果有机缘,我赔你一颗就是了。别闹脾气了,话说回来,如今这事,离了你,我们还真是颇多掣肘,我知道你一向是最负责任的差役,在你们这个行当里,赞誉最多,”说着向半空中一指,“若是再有什么愤懑,就是瞧着这个魂魄痛苦的样子,也就这样算了吧。” 鬼差原本也只是一时义气,正事上还是不敢耽误的,他肩膀从僵硬如铁到略微松缓了一些,忍不住酸了一句:“想不到大人也会说软话......”眼看着冉不秋就要翻脸,赶忙见好就收,上前一步,微微躬身向冉不秋低头道:“大人要问什么?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冉不秋正色道:“昨天晚上有两个人死了,一个是念慈福利院的何姐,一个是城外600公里外的小叶山区陈家坳的一个老头,这两个人的魂魄,是不是你收的?他们死前,都发生了什么?可有什么异乎寻常的迹象?之后魂魄在回幽冥的路上可与你有过交谈?把你知道的都讲一讲。” 鬼差闻言,竟然颇有一番踌躇,“若是大人不问,这话我确实不好说。他们......”鬼差难得的眼底显出一丝疑惑,“说起来,那陈家坳的老头与念慈福利院的何姐死时,我确实都赶到了现场,可是让我疑惑的是,这两人的魂魄都不知所踪了!我此刻也正头疼,不知道该如何向幽冥交差才好。” “你说什么?!”宋可遇和冉不秋异口同声的说,冉不秋更是忍不住厉声问道:“这两人的魂魄你都不曾收走,那你赶到时可看见了什么异状?” 鬼差屈身答道:“回大人,那小叶山区因为地处遥远,我赶过去时颇费了一些时间。那陈老头的尸体从高处跌落,到地面时已被砸成了一滩肉泥,我在四周方圆百里都转了转,并没有看见他的魂魄。而那何姐则是在今日拂晓时分死的。我赶过去时,她的尸体尚有余温,只是魂魄也不知所踪。” 宋可遇在一旁插话道:“那陈老头死时我们都在旁边,大致的情况也是了解的。只是你和我讲一讲,你赶到福利院的时候何姐是什么样的情况?她真是在资料室里死的吗?” 鬼差点头,回忆起当时的情况,“说起来,最近很多这样离奇的案子,所以我在现场时也就更加留心些。昨晚我赶到念慈福利院时,那叫何云的女人,尸体尚有余温,可见是刚死不久,魂魄本应就在身边徘徊不去。可是整个福利院上下都未能看见它的魂魄,我又返回到资料室里,可里面只余一片灰烬。但我注意到,房门是从里面锁住的......” “这怎么可能?”宋可遇激动的说:“何姐又不是中了什么邪,照你这样说难不成是她放了火烧了资料室,然后在资料全部烧成灰烬之后,又自己走进资料室里反锁了门,活活将自己熏死在里面的吗?” 鬼差接话道:“此事确实离奇。我留意到那门锁的钥匙就被扔在她尸体的不远处——这并不符合一个人求生的本能。凭我多年的经验,无论那人求死的心有多么强烈,但临到最后,只要一息尚存,就不会放弃求生的本能反应。而且何云的双手双脚并没有被束缚,房间内除了反锁的门,并不存在什么暗门、密室,门上靠近墙角处只有一扇圆形换气窗,”他拿手比了比,“不过只有我双拳合拢这么大,就算福利院中年纪最小的孩子也难以钻出。所以.....”鬼差顿了一下,朝冉不秋问,“我只发现这些,大人,你可有什么头绪吗?“ 冉不秋摇了摇头,兀自走向窗边,瞭望着窗下一片灯火阑珊——滨城的夜色总是这么美好。他缓缓抬起手来,掌心现出一根黄红色的毛发,”这是在哪何姐的指甲中发现的,你在福利院四周查看时,可曾看到有这样毛发颜色的动物活动吗?” 鬼差上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皱着眉头,“不曾看见,福利院里并没有养什么动物。我也没有在附近的街道,看到有狗类出现。” 冉不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只是接下来若再有什么离奇的命案发生,你也不要再难为可遇还要亲自用上吊、自残来呼唤你,你就自己积极主动些,来与我们沟通吧。” 鬼差点点头,也不见脸红,就像冉不秋冷嘲热讽的对象与他毫无关系一样,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办公室里。 情况又再次陷入了杳无音信的两难之中。 宋可遇抬头望望漂浮在办公室中央的魂魄,艰涩的向冉不秋问道:“我现在有些困惑,在我心目中,何姐的位置是比梁程欢更重一些的,我承认这是我自私的地方,我希望可以优先去查何姐的死因,无论她是不是清白的,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我至少希望她的死,哪怕是一场意外,也不要是被人谋害的。” 他垂下头,背转过身体,“更何况,她如今魂魄丢失,死后也不得安宁,有从小到大的情谊在,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但另一方面,梁程欢也毕竟是我儿时相处过的伙伴,虽然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他父母双亡,命运多舛,和我总有一些同气连枝的感觉。正所谓唇亡齿寒,我也希望可以为他查出个水落石出。只是,”宋可遇顿了顿,“我现在占用的时间,会不会耽误了这个没名没姓的魂魄?都说众生平等,实在不该分个孰轻孰重,可我现在看着他,就觉得心有愧疚。也许人真的都有私心吧,再自诩多高尚,可在面对自己相关利益的时候,也都会分个高下来。” 冉不秋若有所思的走过来,”若是按照常理,我此刻应该劝你说:还有一半的机率,梁秦的身体就是我们眼前这个魂魄的身体。即使不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之间也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现在只是在寻找一个突破口,就像去寻找一团乱麻中的一个线头,有了突破便有了全盘,所以你不必自责,不管过程如何,结果的指向性都是趋于一致的。”冉不秋前面的话说的很是敷衍,他不耐烦长篇大论,草草说完,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说‘私心’,私心也是心,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宋可遇低迷的情绪再一次被打断,不知该如何解释,他想了想,反问冉不秋,“如果我和鬼差同时从108层楼掉下去,而你只来得及救一个人,你会救谁?” 冉不秋脱口而出,“当然是你。” 宋可遇心下一顿,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就听天冉不秋接口道:“鬼差大可以自救,他又摔不死,我救他做什么?” 这话噎的宋可遇半天说不出话来,“不是这个意思,我换个比方,比如说......比如说我和吕妩,我们同时掉到了水里,而你只来得及就一个人,你会救谁?” 冉不秋这回思考的时间多了一些,“应该是吕妩吧。” “哦?为什么?”这答案让宋可遇颇有一些惊讶。 冉不秋理所应当的回答:“上次你说过你会游泳。虽然我对吕妩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在确定了你会游泳、而她不知道会不会游泳的情况下,我自然会救她了。” 宋可遇本着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最后挣扎道:“好好好,假设我和刘秘书都不会游泳呢,而你只能救一个。”他双眼紧紧的盯在冉不秋脸上,嘴唇跟着使劲儿,就差替对方回答了。 “我还是会救你,”冉不秋看着宋可遇,“刘秘书也是不死之身。” 宋可遇不想说话了,这番对话到头来还是只能印证了他暗戳戳的私心,太打脸了。 他走到桌前,回避冉不秋的一脸求知欲,专心盯着木箱里的票据,以此来掩饰自己此刻想痛殴冉不秋而又打不过他的尴尬心情。 只是看着看着,他的眼里生出一丝讶异,掏出手机来,快速翻到银行转账页面,看着里面的银行账号,与票据上的账号做着比对,“不对呀,这两个账号不一样!” 冉不秋闻听,走过来看了看,“是不一样,但是福利院为了接收社会各界的捐助,一般都不只有一个账户吧。” 宋和遇点点头,“确实,据我所知福利院有三个账户。但我敢确定,没有一个账户,是梁秦汇款的这个账户!上面明明写着念慈福利院,可你看,”他在自己的手机上快速的输入了票据上的账户,账户名虽写着福利院,但下面马上出现了四个提示性的小字,“这是私人账户!” 第61章 梁秦择木(十五) 事情越来越错综复杂,宋可遇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千头万绪的感觉,如果这并不是福利院的官方账号,那梁秦这8年来的钱又汇去了哪里呢?他单纯的是被骗了,还是说,他根本心知肚明,自己汇钱的目的地,就是那个假以福利院名义的私人账户。 而无论是谭林向他们讲述的,还是宋可玉亲眼所见的,他对照着单据上汇款的金额,都可以看出,梁秦生活一直拮据,几乎是将所有的赚到的钱都汇给了这个自称福利院的私人账户。 而谭林所说的,当年看到过何姐不止一次出现在梁秦打工的地方,送钱送东西又是为了什么呢?如果他们之间有某种紧密的联系,何姐又分明能够找得到梁秦,那么梁秦的窘境,难道何姐会并不知道吗? 当年那个带走梁秦的远房亲戚,所图又是什么?他会任由梁秦外出打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显然,之前冉不秋所说的拐卖儿童的说法也并不成立了,梁秦至少是有人身自由的。 宋可遇困惑的望着半空中的魂魄,喃喃道:“你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开口告诉我们,哪怕给我们一点线索或提示也好啊。” 可回应他的仍旧只有时断时续的痛苦呻吟。 事到如今,宋和遇多少也了解了一些这其中的门道,按照他的设想,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何姐和陈老头死前都经历了一番惊惧惶恐,那么他们丢失的魂魄,也极有可能是被所谓的戾鉴收走了。窥一斑而知全豹,那个黑衣人所谋之大,也许远超过他与冉不秋的想象。 眼前零散的线索,就如同散落在海边沙滩上的沙粒,如此零零碎碎,让人难以拾起。但另一方面,也在模糊中将所有的散乱线索指向了一个方向。 宋可遇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对冉不秋说:“在梁程欢被远房亲戚带走的这件事情中,我一共见到了3个人,何姐已经死了,全部相关的资料已经烧毁了,资料所指向的陈老头也已经死了,小叶山区那边的信息算是全部都断了,只是那个自称梁方的男人,我们目前没有丝毫头绪。那当时在场的就只剩下一个人......那些从小叶山区来的孩子们,一定知道什么!我们如果再这样等下去,只怕只是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去毁灭证据。所以我至今没有去找小乔院长,也是怕会打草惊蛇。” 宋可遇不知道小乔院长有没有参与当年的事件,但她口口声声称那些孤儿来自于小叶山区,就足以证明在整个事件中,她即使没有推波助澜,也一定难脱干系。 正想着,宋可遇手中的手机突然被冉不秋抽走,并迅速的关了机。 宋可遇疑惑的望过去,只见冉不秋眼神飘忽的望过来,拿腔作势的说:”看你都瘦了,脸颊都凹陷下去了,眼底下都青了,还不赶快去休息,我看着都要心疼了。“ 宋可玉一阵恶寒,”行了行了,你别再学吕妩说话了,我真是怕了你了。同样的话,她说我倒没觉得不正常,怎么一轮到你说,我就觉得全身爬了一层蚂蚁呢。” 冉不秋脸上挂不住,骄矜的一仰头,“这难道不是关心的话吗?我想不出怎样关心你,学她说话总没有错吧。你到底是觉得话有问题,还是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 “都没问题,可以了吗?”宋可玉举手投降,走去按直升梯的门,“走吧,回去休息。好的你不学,竟学这些没用的,我这就回去睡觉,我们明天可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虽然资料室的文件都被烧光了,但我不相信时‘真的’全部被烧光,”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的重音,“真正有用的东西一定被他们提前抽走保留起来了。” 冉不秋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回到顶层,“自从这次回来滨城,我还从来都没有回过孤儿院的宿舍楼。小乔院长这么费尽心机的将福利院的前后区域隔离起来,一定有用意。” 冉不秋跟上来,与他在竹屋前各自告别,“别想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好好休息吧。” 与此同时,独自在家的吕妩正在拨打宋可遇的电话,可无论拨了多少遍,对方手机都一直处在关机状态。吕妩将手机摔在床上,又坐回电脑前,看着那张被她导入电脑进行了技术处理的照片。 此时,照片里的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原本黑黢黢的背景浅淡了许多,琐碎的灯光周围也做了清晰锐化处理,模糊的显示出一种独有的纹理图案。吕妩仔细的分辨着,越看越觉得眼熟。 联想到之前的种种,以及宋可遇向她展示的何姐尸体上留存下来的证据......她眼前再次浮现出宋可遇白天在医院时那痛苦憔悴的神态......吕妩决定,即使联系不到宋可遇,她也要只身前去探查清楚究竟。 她内心有些澎拜不安,在房间内徘徊了几圈,只带了手机......想想又走到厨房,趁母亲不备,从橱柜里拿出一把折叠水果刀藏在口袋里。只说要回学校去查点资料,便匆匆独自出了门。 一夜好眠,宋可遇总算久违的睡了个囫囵觉,早上起来,直觉身体恢复了不少,血槽又被填满了。 刘秘书将餐车推到门口走廊,宋可遇去走廊里取。 刘秘书颇有些担心的对他说:“一楼前台来电话了,说你福利院的院长过来找你,你手机关机了是吗?”见宋可遇拍拍衣袋没找到手机,又接着说:“这么敏感的时候,我也拿不定主意,你要不要见她?如果不想见,我就告诉前台,说你不在公司就是了。” 宋可遇没有回答她,却问了一个与此无关的问题,他郑重的看着刘秘书,“刘姐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刘秘书会错了意,只当他问的是拜访的事,“这完全看你的意愿。但我的忠告是,与人为善固然是好的,只是没有底线的善良,其实也是变相纵容他人犯错的助力,甚至可以说是愚蠢。不会有人因为你无底线的善良而对你另眼相看的,他们只会在背后唾弃你,轻视你。” 宋可遇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这段时间自己为福利院做的事,必然都瞒不过刘秘书的眼睛,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猜你也知道了冉总办公室里面的那个魂魄的事,我如今真的觉得一头雾水。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刘秘书难得正色的看了看宋可遇,“你相信我的判断?” 宋可遇点头,“老实讲,我如今也看得清楚一些了。冉总虽然看起来任性,人又桀骜清高,但其实性格和孩子一样,相处越久,我越觉得他为人处事的态度十分像我读小学那个年龄的时候,一切行为但凭好恶。所以我才更从心里敬佩你,也知道千世集团有今天的规模,都是因为你的功劳,冉总能兢兢业业的履职,也都是因为你在旁敦促。如果是别的事,我是绝对不会麻烦你的,可如今出事的都关系到我至亲的人,我心里真是乱成一团了。冉总又是那个不正经样子......我只想你能站在中立的角度上,帮我想一想,我该怎么做才正确的?” 刘秘书原本极其美艳的一张脸上,偶尔会显现出几分凌厉,但此刻她难得平心静气的看着宋可遇,既没有玩笑,也没有饱含着玩笑的试探,她淡淡的说:“其实要什么做,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你不愿意去面对,非要从我嘴里得出个同样的答案,才像是撇清了你自己,对吧?” 她看到宋可遇脸上露出了几分被戳破心事之后的迷茫与无措,又有些于心不忍,几番张嘴,又忍住了,最后只说,“你也不用太悲观,我听说你正在教冉总如何长出心来——那就先只看看你自己的心吧,你不愿意面对你乔妈妈的死因......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碰就不存在的。” 宋可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谢谢你,刘姐姐。”他转头推着餐车回办公室,刘秘书忙在后面喊道:“你的那个院长,你到底要不要见?” 宋可遇摇摇头,“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见她,等我证明了一些事情,再去见她吧。” 刘秘书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给前台打了个电话。 冉不秋坐在沙发上,见他进来并没有起身,“怎么去了这么久?” 宋可遇一晒,“冉总......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么,怎么还问。” 冉不秋颧骨边诡异的现出一抹淡红,手指搭在唇边假咳了一声,“我只是想听听你们是不是在探讨线索,如果刘秘书知道了什么新情况,你回来就不用再向我讲一遍了。” 他理由牵强附会,宋可遇也不想与他争辩这个没有营养的话题,手向前一伸,“昨天拿走的手机还给我吧。” “哦,看我,差点忘了。”冉不秋连忙掏出手机递过去。 宋可遇开了机,看到昨晚吕妩连着打来了十几通电话——他事了解吕妩性格的,她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找自己。 宋可遇连忙回拨,提示音显示对方手机不在服务区。 正在这时,刘秘书急促的敲了几下门,冉不秋应了一声,便见刘秘书脸色凝重的走进来,却只站在门边,宋可遇直觉不好,悬着心问了句:“发生什么事了?” 刘秘书道:“那个乔院长,从咱们这儿刚离开几分钟,就被发现死在了楼下公园的竹林里。还有......吕妩失踪了。” 第62章 梁秦择木(十六) 因为事发地点就在大厦楼下的公园里,所以宋可遇三人一同下了楼,前往事发现场。 公园里此刻还有许多晨练的老人和孩子,但因为事发地点在公园深处一处茂密的竹林里,这附近并没有修葺小路,也没有健身器材,所以一直较为荒僻,即便是白日也没有什么人经过。 最先发现的是一对在这里约会的情侣,其中女孩儿正向第一个到场的警察讲述:“我早上和男朋友约在这里见面,想聊一聊我们结婚的事情。刚刚走到这里,就听见了几声短促的尖叫,我原本还以为是哪个小孩子的恶作剧,根本没有当回事儿。可这时候,我就感觉脚底下一湿,哎哟,我低下头看,发现这个女人正趴在地上,仰着头,满脸是血,伸手正碰到我的脚腕。我吓得尖叫起来,连忙跳开,我男朋友拉着我跑远了一些,就赶快打电话报警了。等等你过来了,我才敢上来看,不过这个女人就已经死了。” 正在问话的这个警察,只是正在附近巡逻的巡警,他接到通知便赶忙一个人赶来现场支援,孤掌难鸣,听完女孩陈述,忙打电话催促正在半路上赶过来的其余同事们。 宋可遇趁着这个机会,连忙朝刘秘书使眼色,刘秘书会意,找了个理由上前去和巡警交涉。 趁着巡警背转过身去,宋可遇和冉不秋急忙上前探查小乔院长的尸体,一旁的鬼差也凑上来,解释道:“我正要去找你们,可巧,你们就来了。这乔小玉也是横死的,她生死簿上的命数原本不是卒于今天这个时间。可是也奇了,按理说我赶过来也算快了,可怎么还是晚了一步?” 宋可遇抬头向四处看了看,“她的魂魄也没有了吗?” “是啊。”鬼差无奈的搓搓手,奇怪道:“这附近也没有水源,这魂魄怎么就会没了呢?这回我来的可真是及时,她才咽气不过几秒......” 冉不秋接口道:“你的意思是说,即便有戾鉴来收她的魂魄,从时间上来说,那人也根本来不及逃遁,所以极有可能,她的魂魄并不是被戾鉴收走的?” “就是这个意思,”鬼差点点头,“不过这也只是我的推测。” 有了上次何姐的经验,冉不秋直接上前查看小乔院长的身体:小乔院长死时是整个人趴在地上的,整张脸从额头到脖子一片血肉模糊,头侧歪在地上。竹林里的泥土松软湿润,她10个指甲里不知是不是因为死前过于惊惧的缘故,只抓得指甲盖里全是满满的湿泥,并不见其他异物。 宋可遇“咦”了一声,指着小乔院长露出的后脖颈儿说:“这里的皮肤怎么有些奇怪?”他嘴上虽说着,手下到底还有些对死者的敬畏,迟疑着不敢上前。 冉不秋却是百无禁忌,他弯下腰,先用一根手指勾着小乔院长的后衣领,向下按了按,但见从后脖颈向下蜿蜒进衣服里的那片皮肤,是一片与脸部皮肤颜色差异略大的粉白色,有些地方还微微翘起一些白边儿。 她穿着一件背后拉链的小洋装,冉不秋索性勾住拉链向后一划,小乔院长的整个背部便展现在几人面前:整整一片背部皮肤,都与后脖颈儿颜色相同,泛着诡异的粉白色。 冉不求皱皱眉,两只手指在她腰处轻轻一捻,又猛的向上一提,便将小乔院长整个背部的皮肤撕扯下来。 宋可遇被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退了几步,尽管见过很多恐怖的场面,还是忍不住想吐槽冉不秋的重口味。然而,当他从手指缝里看过去,却没有如预期中所预见的那般血肉模糊的场景。 宋可遇望着冉不秋手里提着的那一一整片肉色的薄膜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冉不秋饶有兴趣的向他这边一望,轻飘飘的回道:“人皮。” 宋可遇瞬间觉得胃中一股浊气上涌,忍不住掩住口鼻,还好他早上没有来得及吃早餐,所以只在树下干呕了几声,低头再望过去,只见小乔院长那原本光滑的脊背一片狰狞,横纵密布的疤痕凹凸蜿蜒,如同无数条交错的蜈蚣,遍布再她的后背。疤痕颜色暗沉,显然不是新伤。 鬼差道:“看上去像是烫伤,而且是陈年的烫伤。” 刘秘书隔着巡警向他们这边看过来,几人懂了刘秘书的眼色——只怕那边的拖延谈话即将就要结束了。 巡警转身的空隙,宋可遇瞬间拾起小乔院长挂在手腕上的手包,掖在衣服里,与冉不秋退到尸体几步之外。 很快遥遥便能听到警车的警笛声呼啸而来,片刻之后,五六个警察便围拢过来,在小乔院长的尸体附近拉了警戒线。 冉不秋朝着小乔院长脚后一指,那里浅浅的拖着两道印痕,显然,小乔院长便是沿着这样的痕迹一路挣扎着爬过来的。 趁着警察还没有勘探到这里,刘秘书跑过来,几个人沿着地上的痕迹向竹林更深处走去。 痕迹止步于十几步外。几人环顾四周,如果说这里是小乔院长被攻击的第一现场,那与刚才发现她尸体的地方相比,没有任何不同。几人中冉不秋的身量最高,也许是天然对竹子比较敏感,他视线向身旁的一杆翠竹上一扫,伸手向更高处的竹节旁探了探,收回的手掌心向上的展示在几人面前。 宋可遇惊呼:“这不是......” “是的!”冉不秋掌心处一撮红黄色的毛发,与此前何姐指甲中发现的毛发一般无二。 冉不秋哼笑一声:“这倒有趣了。如果不是手持戾鉴的黑衣人,那这个凶手的能耐倒是很让我刮目相看。” 刘秘书提醒道:“宋秘书,你刚刚拿了那个院长的包,快看看里面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宋可遇正十分后悔自己刚才没有应约去见小乔院长,尽管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眼前的这个女人,但也不愿意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如此面目全非的惨死。 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呢?自己还没有去质问她,她却迫不及待的自己找上门来......宋可遇心知于事无补,掏出手袋来,将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在地上。 除了口红,钥匙,钱包等一类平常用品,包里并无其他异常的东西。 冉不秋道:“刘秘书,你是女人,更了解这些女人的东西,你瞧着可有什么异样?” 刘秘书蹲下身仔细的看了看,目光一顿,拿起那只半旧的口红,拔下盖子口红,拧动管身,“这口红怎么拧不动?”若没有注意,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但既然留了心,刘秘书很快在口红下面发现了一个卡槽,稍微用力的一按,便从里面弹开一个小小的空间,一张折成几叠的小纸团掉了出来。 几人将纸团拿起来展开,赫然是一张滨城医院开出的死亡证明。 宋可遇不能控制的颤抖指着诊断书上的名字,“是乔妈妈,这是乔妈妈的死亡证明。” 冉不秋抬眼看他:“我记得第一次和你一起去福利院的时候,这女人和你说,原来的院长是死于突发的脑溢血,这上面怎么写的是前额骨骨裂?” 宋可遇双拳相击,“我应该见见小乔院长的,我刚才应该见见他的,她带着这个,一定是想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哪怕是用这个来和我谈判也好。” 刘秘书安抚的在他后背捋顺了几下,“宋秘书,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有用处了。别忘了,吕妩失踪了。” 宋可遇掏出手机来递给有刘秘书,“这是她昨天晚上给我打的电话,打了十几个,可我关机了都没有接听到,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是怎么发现他失踪的?” 刘秘书回道:“她昨天晚上一个人出去了,和家里人说,是回学校看一些资料,可是今天一早,她宿舍的一个女生因为找她帮着带东西,打电话一直联系不到她,就给她家里去了电话,她妈妈这才知道她彻夜未归,并没有住在学校宿舍里。因为有之前网络的那件事情,所以她妈妈非常敏感,马上去报案。正好我有关系在那边,也知道我之前留意过吕妩的事情,就第一时间通知了我。” 远处的警察已经沿着地上的痕迹向这边走过来,几人忙走出了公园。鬼差接到了新任务,起身告辞了。 宋可遇有些左右为难起来,刘秘书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吕妩失踪的时间还短,也许只是在哪里有事耽搁住了,我让人去调昨晚的监控,顺便看看能不能定位到她手机的位置。你和冉总去查福利院的事情吧,如果我这边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宋可遇再三道谢,刘秘书只是微显谦卑的朝冉不秋颔首,便转身离开了。 “刘秘书这么厉害,之前为什么不让她跟着你一起执行任务?”宋可遇忍不住好奇。 冉不秋眨眨眼,“她来时便第一时间与我讲清楚,她不会参与任何帮魂魄了却执念的任务,我也答应她了,所以除了一些技术上的事情,我向来是不会要求她做什么的。” 第63章 梁秦择木(十七) 不知道刘秘书是不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同学,此刻暂且顾不上。 手上的线索千丝万缕,宋可遇和冉不秋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 宋可遇因为熟悉乔妈妈,所以率先去医院,查找当年那张死亡证明的真相。冉不秋则回去调查小乔院长“背后”的故事。 两人约好了,无论调查结果如何,晚上10点前,都会回到公司的办公室集合。 宋可遇打车来到滨城医院,按照死亡证明上的医生签字,找到了急诊科的孟凡政医生。 孟医生拿过那张死亡证明,草草的看了看,“确实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看签名,当时应该是我签发的。” 宋可遇忙问:“那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况吗?这位乔院长,是我们市内念慈福利院的前院长,应该也在媒体上出现过一些次,你好好的想一想,看看能不能想些当时的情况。” 孟医生恍然一笑,“哦,你说的是那位福利院的院长,那我有印象了......不好意思,患者太多,只说名字很难想起来。” 他抬手让宋可遇在椅子上坐了,手里展开那张死亡证明,徐徐的回忆道,“那天应该已经很晚了,我记得我刚做了一台急诊手术,那就差不多已经到后半夜了。当时福利院那边是先叫了救护车的,这我很清楚,就是我们医院的救护车拉回来的。跟着去的护士回来说,这个死者因为常年患有低血糖,当天晚没吃晚饭,正好头一晕,一个不小心就从办公室前的楼梯上滚了下去,头磕在了地面上造成了额骨骨裂。救护车赶到的时候就已经没有脉搏呼吸了,所以我们也没有再实施抢救。” 宋可遇问:“那你记不记得当时,有没有随行来的亲属,或是有没有福利院里的同事陪同一起来的,你有没有听他们说过乔院长突发脑溢血的这个说法?” “这我就真的不太记得了,”孟医生摇摇头,“你是这位院长的亲属吗?” 宋可遇只好摇头,“我不是亲属,但是我是从这个福利院里出来的孩子,刚刚从国外回来,听到我们这位院长离世的消息,觉得很突然,所以才专程过来想了解了解她死前最后的情况。” “哦,是这样,”孟医生赞许的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再仔细想想......我记得前两年刚出事的时候,好像是有一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也来问过这位院长临死时的情况。后来又有人来问,唉,就是前天吧,有一个40出头的女人,可她也说并不是这位院长的亲戚。” 宋可遇掏出手机,翻出里面翻拍的与何姐早年的合照,拿到医生面前,“您说的是这个人吗?” 医生摇摇头,“这我不记得了,看着是有些像。” 宋可遇向孟医生道了谢,心里想了想,脚下又转去楼下何姐的小灵堂。 按理说灵堂应该设置三天,直到何姐的亲属们来领取她的遗体。可日子没到,灵堂陈设已经换了,宋可遇忙拉着经过的护士问:“这里面的照片怎么换人了?之前的那位何云呢?” 护士道:“她的家人今天赶过来了,已经办理完后续手续了。” “她的家人?你说她的家人吗?”宋可遇急问。 护士抬起手一指大门方向,宋可遇来不及道谢,一路疾步追着前面的人,跑出了医院的大门,“等一下,等一下。” 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顿住了脚,她面容有些浮肿,眉眼和何姐有一两分相似,转头十分防备的看着跑过来宋可遇,“有什么事吗?” 她眼里有些风尘仆仆的憔悴,但面容上却竭力呈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漠然。 宋可遇忙自我介绍了情况,“我是从何姐从小带大的,你是她的亲人吗?” 那妇人的神色转好了一些,上下打量了一下宋可遇,两人一起走进街边的咖啡厅里坐下来,“您是从外省赶过来的吗?”宋可遇贴心的点了一杯姜茶。 “是啊,”那妇人点点头,“我是她的姨妈,她的父母年龄都大了,行动也不方便,她妈妈现在又有心脏病,很严重,所以小云的事情,还没敢告诉她。我听到了消息,先来帮她收尸,好歹不能让她独自死在异乡,身后事都没有人管。” 宋可遇很伤感的低下头,“何姐是个好人。她的事,我们都很难过。” 那妇人点点头,“能在福利院工作了一辈子,最后死在了福利院,也算她的功德,只是你说她是个好人,我眼里她也就是一个可怜的人罢了。” “哦?怎么这么说?”宋可遇问。 那妇人神情有些落寞起来,“我和她说起来也有20多年没有见过了,要论感情上,也许还不见得比你和她之间更亲近。” 宋可遇道:“从小在我的印象里,何姐似乎很少回家。” “是啊,”妇人的手中紧紧攥着茶杯,却并不往嘴边送,只长长的叹出一口气。 宋可遇揣度着她的神情,轻声问:“是有什么不方便讲的吗?” 妇人眉间现出一丝挣扎,但很快便为释然,“这话若是她活着的时候,我实在是不愿意多这个嘴,我看你也是个诚心实意的孩子,人死如灯灭,生前的那些事儿,也就不作数了。”她头低的更低一些,声音透出微微的惋惜,“她年轻的时候条件也挺好的,追的人也多,家里给她安排好了工作,找了知根知底的对象,她心高气傲都不愿意。自己找了个从滨城去做生意的男人,不顾家里反对就偷偷跟人家跑出来。后来听说,她刚来到滨城,就被那个男人甩了,一个人孤零零的,还怀了孩子......她也是个犟脾气,不愿意接受家里的资助,心情不好,加上营养跟不上,那孩子生下来不过几天就死了。我那时候受她妈妈托付来滨城看过她一眼,瘦的都没了人样子。现在想想,那是我和她见过的最后一面。家里人后来打听她在福利院工作,多少也放下心来,本来指望着她过几年心情好了,就能走出来重新开始生活。谁想到......也许都是她的命吧。” 宋可遇皱眉道:“她的孩子死了?不好意思阿姨,我想冒昧的问一个问题,”见那妇人点点头,便问:“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梁秦的名字,或者梁程欢,或者何程欢,这几个名字,你有没有什么印象?” 妇人只是摇头。 两人又聊起了一些何姐生前的往事,宋可遇一样一样的捡着自己能记得的事向这位妇人介绍,譬如何姐后来喜欢吃什么、有哪些趣事、怎样照顾福利院里的孩子们等等,那妇人听着听着,面上渐渐放松了下来,甚至到后面还带了一丝满足的喜色。 临到分手时,她略显感激的拍了拍宋可遇的肩膀,“这二十几年对她家里人来说,她就像一个空白的存在。我们都不知道她过得到底怎么样,今天听你讲了这么多,就仿佛我们都看着她是怎么生活过来了一样。你有心了......希望她来生投个好人家吧。” 宋可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谓来生投个好人家的说法,目前看来是很难了。何姐虽然身体死了,可最重要的是,她的魂魄丢了,如今不知道漂泊在哪里,想想都让人觉得心酸。 宋可遇勉强笑笑,“阿姨,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去你家里边看望你和何姐的父母的。我愿意把他们都当成我的长辈来看待。” 妇人深深的望了宋可遇一眼,眉眼间的神色又与之前有所不同,“老实讲,我刚见到你的时候心里是不托底的,可我现在看你真的不像个坏人。” 这话从何说起?妇人看出宋可遇的疑问,接着说:“我来滨城之前给你们那个乔院长打过电话,她说话疯疯癫癫、语无伦次的,可我听着,竟像是明里暗里的暗示我,小云的死似乎和院里一个叫宋可遇的孩子有关系......我当时就不太相信她,也不想惹事,不过今天正巧看见了你,又和你聊了这么多,我愿意相信人和人都是靠缘分的,我相信小云也没有白疼你一场。” 分别后,宋可遇仔细将对话想了几遍,越想越觉得事情比自己原本所能想象的情况都更加糟糕。 他原本怀疑是小乔院长为了掩盖当年梁方带走梁程欢的证据,而杀害了何姐,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另一边的小乔院长居然也在担心着是他杀了何姐!那么小乔院长能拿着死亡证明来与自己谈判,就进一步说明,她虽然知道乔妈妈的死有蹊跷,但并不是她自己动的手,而且何姐的事情也不是她的阴谋。 剪不断理还乱,实在叫人头疼。 与此同时,念慈福利院也闹开了锅。 刚刚因为一场莫名的火灾,院里全部资料毁于一旦,还烧死了一位资深的保育员。如今才隔了一天,福利院的院长乔小玉又在竹林路公园里遇害,死状十分狰狞,像是被什么尖利的物体画花了整个脸部。最终导致她死亡的原因,则是被抓破了颈部的大动脉,从而导致失血过多而死。 宋可遇赶到福利院时,只见院前门正簇拥着许多赶来报道的记者和围观群众,几个他看着眼熟的保育员和其他工作人员都排站在院门口阻挡人群入内。 第64章 梁秦择木(十八) 宋可遇想了想,从街旁的杂货店买了一顶帽子,戴在头上,将帽檐向下使劲压低,低头避开人群,快速拐入了福利院后面的巷道里。 这后接的巷道十分偏僻,挨着这条街临近几家公共场所的后院墙,整条巷子里都没有商铺,所以平时几乎没有人经过。 宋可遇熟门熟路的找到了福利院的后门。他背贴在墙上,向四周看了看,眼见没有人,便伸手去推了推后门。 铁栅栏后门纹丝未动,被一把大黑锁锁着,栅栏上爬了许多爬墙虎,枝枝蔓蔓的,却并不显得欣欣向荣,只因这些植物一向少有人专门打理,杂乱无章的绿中遍布着枯黄的叶子,猛然看起来,很有几分萧索荒芜。 福利院的小后院本来也很少有人来,走进来就是孩子们宿舍的后窗。宋可遇从前小的时候,却很喜欢跑到这边来玩,要么和小伙伴儿一起藏些东西,要么是在学校里犯了错误、或是回来的晚了怕被乔妈妈与何姐责罚,便会悄悄的从后院回来。 那时他身形还很瘦小,后门铁栅栏间的缝隙已经足以让他任意的钻进钻出了,可现在他是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成年人,只能紧抓着铁栅栏,努力的向上攀爬,再纵身一跃,落在了满是枯叶的地面上。 在这清静的后院,他双脚踩在地上沙沙作响,他不敢停留,快速的移到宿舍后墙,沿着自己记忆中的路径,找到了宿舍后面的一扇小门。 小门原本也是锁住的,但很多保育员阿姨为了方便天气晴好时在后院晾晒衣物,时常走进走出,使用的频率高了,便索性不太锁门了。 宋可遇顺着门缝的方向朝里面侧耳听了听,并没听到有什么动静,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院里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但学龄的孩子们依然准时去上学了,此刻宿舍楼里十分清静。 在宋可遇年幼的时候,这栋四层的宿舍楼,对他来讲不仅像是温暖的宫殿,也是天然的游乐园,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如数家珍,他生于斯长于斯,对这里不仅熟悉,而且充满了感情。 可与他印象中又有区别的是,宿舍楼里的装饰更显得温馨了:所有的墙体上都彩绘着各种天马行空的梦幻场景,宋可遇沿着窗户向几间宿舍里看进去进去,里面的墙壁上无一例外都涂着绚烂的彩虹、洁白的小木马、调皮的小飞象......棚顶上,或是画着星星月亮,或是一团团饱满可爱的云朵。连每张小床上,都整齐的叠着带有卡通图案的小被子小枕头。 宋可遇不得不承认,在小乔院长的打理下,整栋宿舍楼的样子确实焕然一新,与自己小时候的条件有着天壤之别。 可他并不觉得欢欣,反而从心头涌起了阵阵异样的惊悚......这难道不恐怖吗?他小的时候,福利院的陈设设施虽然朴素,但是他们无时无刻不沐浴在如亲人般的温暖与关怀下。他回想第一次回国时来福利院的景象,想想小乔院长对院里孩子恶劣的态度,以及他在公共食堂的所见所闻......此刻再去看墙上那温馨烂漫的童真彩绘,越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阵的恶寒。 宿舍楼分四层,越高层住的孩子年龄越大,这当然也是为了安全考虑。一层没有住人,空间主要留给大家活动、写作业,或是读书玩乐,再向下的地下室则用来堆放一些打撒扫用具和杂物。 宋可遇渐渐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了,如果年纪大点的孩子们都去上学了,还情有可原,可是福利院怎么可能没有婴幼儿呢?宋可遇放慢了脚步,后背紧贴在走廊的墙壁上,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一层层自上而下的沿着走廊向每间宿舍房间里张望。 楼梯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宋可遇立马闪身躲进了身旁的一间房间,侧着身掩在门后,屏息的听着外面的来人,径直跑进隔壁房间拿了什么东西,宋可遇从门缝中看到,这个人正是那天一直在旁边盯梢他的年轻的小保育员。 他心念闪了闪,悄悄的跟在了后面,尾随着小保育员一路走到了地下室。 保育员的脚步十分匆忙慌乱,她不住地向两侧望,又不住的神经质的回头看身后,宋可遇在她侧身时看到她手中拿着的,是一把巨大的铁锁。 眼看前面已经没有路了,“站住!”宋可遇突然大喝一声,从掩着自己的走廊转角处走了出来。 小保育员被吓得一个激灵,脚下踉跄一下回过神儿来,看清宋可遇的脸时,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惊恐,“是你!你、你进来干什么?你怎么在这里?” “住口!”宋可遇阴沉着眼睛,缓慢的一步一步向她身边走来,“这话我要问你,你鬼鬼祟祟的一个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说!”他沉声大喝一声。 那小保育员长得娇小,抖的全身不能自已,眼看着宋可遇一步步走上前,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里,从身形道心理都对她形成了极强的压迫。 她哆哆嗦嗦的摇了一下头,试图掩饰,“大家都在前院,我怕这边没人照应,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会不会有记者偷偷从后面翻进来,我只是......”她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 宋可遇紧盯着她的双眼,沉声说:“乔妈妈当年死的时候,你有没有来保育院?” 她连忙摇头,“我、我我我没有来。” 宋可遇接着说:“就算乔妈妈死的时候你不在,那何姐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小乔院长死了,你也总该知道了吧。” 保育员一脸惊恐,只知道不住的摇头。 其实宋可遇只知道对方摆明了是小乔院长的眼线,至于有没有其他的事情,他确实说不准,此刻如此吓唬小保育员,也不过是存了一些恫吓的心理,想要诈一诈她而已。 保育员眼见宋可遇不再说话,手悄悄在下面摸索,很快碰到一个尖锐的物体,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拽起来猛然向宋可遇头上甩去——她砸过来的是一把水壶。 宋可遇下意识的伸手挡了,趁着这个机会,小保育员惊叫着,没命的向尽头的杂物间跑去。 宋可遇几步跟上前,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向回一拉,小保育员被惯性牵引,一个没站稳,跌跪了在了地上,整个人趴在地面上瑟瑟发抖,嘴里胡乱的喊着,“放过我吧,宋可遇,你放过我吧,别杀我!我除了帮乔院长盯梢之外,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知道是你杀了何姐和乔院长,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你就放过我吧。” 宋可遇更觉得疑惑,他蹲身下来,强迫性的扶正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可小保育员就像抽了骨头的风筝,只是一个劲的瑟瑟发抖,根本立不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宋可遇问:“你为什么说是我杀了她们,这是谁和你讲的?” 对方只是不住的摇头,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她见宋可遇的手稍微松了松,忙不迭的伺机挣脱开钳制,手脚并用的向后面爬去,几步爬进了昏暗的杂物间,直爬向最里面,紧紧的靠在墙角处,才转过身来。 宋可遇有些迟疑,不想逼对方太甚,但是又觉得小保育员是目前极有可能知道重要线索的最好的突破口,他不疑有他的缓慢跟了进去,可刚刚走到杂物间中央,便见小保育员似乎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手在墙角处摸索几下,机不可查的一用力,按动了藏在角落里的按钮。 心念一动,宋可遇知道自己上了套儿,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站的位置突然现出一个四方形的洞口,他整个人随即自由落体的向下掉了进去。 脚腕触地时一歪,扭伤了,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宋可遇却顾不上,落地的同时便急忙抬起头,目测这地洞大概有5米高,可是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顶棚的光亮一暗,上面的小保育员已经急速的拉起了挡板,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阵轻微的落锁声。 宋可遇苦笑一声,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莫名其妙的深陷在地洞里了,上一次的地窖中,好歹还有些亮光,这一次,那可当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啊,他甚至连这个地洞里有多大的空间都不知道。 人内心最深刻的恐惧,往往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 宋可遇不觉也有些后悔起自己的莽撞,眼睛已经丧失了生理功能,他原地蹲下,在脚边摸索到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在刚才他下坠的过程中,从口袋里滑落出来。他两手交替的摸索着手机屏幕,指腹下一片细碎的裂纹,显然手机屏幕碎裂,卡槽被砸的飞出去,不知道蹦道哪里去了。 第65章 梁秦择木(十九) 如今不明情况,宋可遇也只能想着自救。手机没有了,并不代表他和外界就失去了全部的联系,至少他并不是被拘禁在荒村古井下面,而仅仅是在福利院的地下杂物间里,即使现在没有人,他相信,过些时候,总会有路过的工作人员,或是孩子们回来,到时只要他高声呼喊,就一定会获救。 宋可遇强迫自己做了几个深呼吸,使自己稳定一下心神。 他决定先摸清楚自己此刻的处境。 刚才跌下来的一瞬间,借由光亮,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地洞下的体墙边缘,于是小心地伸出手,向前方墙面的方向触探,还好,不过一臂之隔他就摸到了墙面,只是下一秒,他发现了让他更沮丧的情况——墙是摸到了,可是上面厚厚的包了一层海绵,显然是精心的做了隔音处理的。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顶棚一定也做了隔音处理,即使有人路过,他大声的呼喊,也不一定会解决任何问题。 他先转过身,将后背贴在墙面上,至少不让自己处于腹背受敌的情况。 静静的站了很久,整个地洞里无声无息,没有任何反馈。 宋可遇扭伤的脚部应该已经红肿起来,他弯腰摸了摸脚踝,就外形应该肿得像个馒头了,稍微动一下便会传来钻心的疼痛,只靠另一只脚的支撑站着,时间久一些便觉得腿有些麻木了。 他贴着墙缓缓的坐下来,缓解脚步的压力,试探性的小声问了一句:“有人吗?”隔了几秒,他听到了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微声响:类似呼吸声,又比呼吸声更沉重。接着,是什么东西与水泥地面之间拖动而带来的摩擦声,那种钝钝的闷响。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全黑环境下,任何人都会无限的放大脑中的恐惧想象,略微想想就使人头皮发麻。 很快,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由于精神高度紧张,虽然自己与什么东西同处一个空间依然并不能确定,但他敢肯定他一定不是一个人独自待在这个空间里。这样的认识,使他不敢有丝毫精神上的松懈,耳朵敏感的捕捉着所有细枝末节的细微声响。 可是在这样全黑的环境下,时时保持着精神紧张,是一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情。宋可遇只要觉察出自己稍有懈怠,便动一动扭伤的脚腕......也渐渐的,他的精神还是有些涣散起来。 他不知道时间,只能依托自己心里的读秒来估算时间,但在更久的一轮读秒中,他终于体力不支,一双眼皮不能控制的合在了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一下一下的向前点着,突然一个大力的垂坠,他被自己的动作惊醒。他甩了甩头,清醒了几秒,才再次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困顿环境。 他意识到以他自己的能力,应该很难从眼前的困境中脱险,而盲目的在这环境中走动探索,也许反而会惊动未知的物体,带给自己危险。 只是视觉感官的丧失与时间感的消退,令他心里前所未有的产生了紧迫感,再这样等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 宋可遇小心翼翼的扶着身后的软墙站起身来,胃里随之一阵翻滚,一种饥肠辘辘的空窒感由腹内传来,这个生理现象也向他进一步佐证了时间的流逝。他在这个地洞中,已经待了太久太久,尤其从早上就没有吃东西,一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喝,假使一直都没有人来救他,他可能很快就会因为脱水而死。 他不得不去考虑最坏的情况。 真是应了那句“横也是死,竖也是死。” 宋可遇左右权衡了一番,突然“嗤”笑了一声,暗暗嘀咕了一句“这就能让我放弃吗?”世间最难的事并不是死,而是活着。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一切就都有可能。 他想到了乔妈妈,想到了何姐,甚至想到了面目狰狞、死状凄惨的梁秦,一种深深的不甘从心底里升腾出来。宋可遇开始缓慢的沿着墙壁向四周探索,手指摸在软墙上,上下的滑动,确认没有什么突出的物体,脚下便慢慢跟随着迈出一步,而每迈出一步都在心里计数。 在迈出第10步的时候,宋可遇的指尖在腰部以下的位置,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他小心的用手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按照常理判断应该是木质的东西。 他沿着木质的边缝大概摸索了一下,借由手上的触感,大约推测出是一个长方形的木箱。木箱不是由木板整块组成的,而是由一根根长条状的木条钉在一起组成的。 宋可遇用手掌握住木箱边缘,手腕用力颠了一下——还算结实。他忙用两只手一起向自己的方向轻轻的拖动了一下,没想到居然被他轻微的挪动了一点位置,总感觉看到了希望! 他尽量不发出声响的缓慢拖着木箱,沿着刚才踏出来的方向,一步一步的往回退,心里数了10步,将那木箱拉到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 用相同的方式继续向前摸索,很快,第2个木箱也被他碰到了。 他如法炮制,将第2个木箱拖拽过来,蹲下身环抱住,两手用力一抬,咬着牙十分吃力的将两个木箱垒在了一起。 一切做妥,他侧耳听了听,并没有听见最初诡异的声音,忙忍着脚腕的剧痛,踏着第1个木箱的边缘,站上了2只木箱,高举手臂去触碰他刚才印象中自己跌落下来的地方。 他高高的扬起手,手指勉强能够到顶棚,四处摸了摸,很快找到了出口的缝隙。可无论他怎么向上推,那出口处的挡板都没有丝毫的移动。 就在宋可遇最终犹豫要不要冒险大喊呼救的时候,一片浅淡的紫光穿墙而过,停在了宋可遇身旁。 没有任何一刻,冉不秋的神识在宋可遇的眼中是如此的光辉灿烂,闪着难以描绘的光芒。宋可遇紧绷的精神瞬间就松懈下来,他也说不明白,也许是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冉不秋一定会来找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就演变成了一种盲目的信任。 极致的精神紧绷之后,宋可遇不可抑制地咧着嘴傻笑起来,只觉得全身松弛,明知故问的说:“你怎么来了?” “我们不是约好了时间在公司碰头嘛,我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不见你回来,只好自己亲自出来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倒是好兴致,一个人在这里玩密室求生。”冉不秋在他身上扫了扫,见一切正常,不自觉的也松弛下来。 此情此景,再被冉不秋打趣,宋可遇也没了脾气,他的脚伤加剧,疼痛到有些麻木,此刻解除了生命危急,索性坐在了木箱上,两腿垂下来,也不急着找出口了,只问冉不秋:“你那边查的结果怎么样了?” 冉不秋飘过来与他同坐在木箱上,声音却与以往不同,只是简明扼要的将自己所调查到的情况一一讲述。 小乔院长的本名叫乔小玉,从小出生在小叶山区深处的一个仅有几户人家的村落,和原来的乔院长是一表三千里的亲戚。 乔小玉的父亲是几代单传的独苗,有了小儿子乔小宗之后,媳妇受不了家里的闭塞穷困,在一个雨夜跑了。乔父也没有条件再去续娶,便恨不得把儿子日日捧在手心里,供在头顶上,当成家里传宗接代的全部希望。 相反对乔小玉,家里情况如此,村里又一向是重男轻女的习俗,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便承担起了家里的大部分家务,又要照顾弟弟,又要照应家里的杂物,还要时不时受奶奶的奚落苛责。 乔小玉12岁的时候,附近几个村流传起水痘来,她和弟弟都染上了,躺在家里高烧不退,她奶奶只顾抱着8岁的弟弟往山外寻医,可正赶上大雨不通车,只好托人往邻村铃医家寻一剂药,那铃医还嘱咐不可与其它药剂同服。 乔奶奶立马奉为金科玉律,没想到小宗服下以后,初始也睡的安稳了一些,但不过半天时间,就舌根僵硬,口不能言,又坚持了一天,烧是完全退下去了,可整个人混混沌沌,连家里亲人也认不出来,竟是坏了脑子——傻了。 乔奶奶忙跑到铃医处兴师问罪,铃医撇撇嘴,掐指一算,朝她说:“我的药,本来就是借命药,只不过你孙子命软,药效被别人吸收去了,不仅借了我的药效,还借了你孙子的命数。” 这本来就是无稽之谈,可乔奶奶信以为真,回家就见一样生病发烧的乔小玉不仅无医自愈,还抖着手脚在院子里劈柴烧水,不禁将铃医的话信了十成十。对儿媳妇的恨意,对孙子的疼惜,全都迸发成对乔小玉的怨毒,从灶膛里抽出一根柴火就劈头盖脸的将还十分虚弱的孙女痛打了一顿。 乔小玉本来就虚弱,勉强撑到奶奶出了气回了屋,精神一松,就晕倒在了灶台边,柴火烧着了她的发梢,又点燃了她的衣服。等到她痛醒呼救的时候,已经被烧伤了后背,留下了一整片狰狞的疤痕。 这事附近村里的人都知道,不仅嘲笑她满背伤疤,还说她命硬,只要碰到面就会冷嘲热讽几句以取乐。所以等她刚一成年,就再也不愿意承受别人在背后的指指点点,一个人偷跑到滨城投奔亲戚了。 “原来是这样,”宋可遇免不了生出一些唏嘘。 冉不秋接着说:”她背后的那一片皮肤,并不是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而是通过某种细胞再造技术,培植出来的仿真皮。我查了滨城全市可以做这种医美的美容院,能做出她背后那种效果的,也只有一家。” “没想到小乔院长的童年,也是受了一些苦的......不过还好不是真的人皮,不然我想想过去的一二十年里,她都是披着一张别人的皮在和我讲话,我可能这个月都吃不下饭了。”宋可遇摇摇头,“对了,你去查了那家美容院,有什么问题吗?” “美容院本身没有什么问题,不过这项技术还比较前沿,每次修复的价格极其高昂。像乔院长这么大面积修饰遮盖的话,连我都觉得那金额十分高昂,显然不会是她一个区区福利院的院长所能够承担的起的。”冉不秋看向宋可遇,“我查了她在那家美容院的消费记录,已经持续了16年,只不过早些年的技术没有现在这么成熟,所以金额也没有这么高。不过,我看到最早帮她付钱人,名叫方怀义。” “这人什么来头?”宋可遇问。 “还没来得及查,不过他用来付款的账户,与梁程欢汇钱的,是同一个账户。”冉不秋答。 宋可遇点点头,“有实名就不怕查不到了。”接着又把自己在医院里了解到的情况逐一说了,“对了,刘秘书有没有说吕妩那边是什么情况?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失踪的。” 冉不秋神色古怪的望了望宋可遇,“我忍了很久了,你真打算和这么多人一起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宋可遇随意的脱口说道:“你来了我还怕什么?当然是由你负责把我弄出去就好里......”他猛地一顿,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出了冉不秋话语里的另一层意思,“你说身什么?你是说这里有很多人?” 宋可遇全身的寒毛都倒竖起来...... 第66章 梁秦择木(二十) 冉不秋从箱子上直起身来,悬在半空中,对宋可遇说:“你向左边墙上摸,对,上一点,再左一点,可碰到了什么?” 宋可遇按照他的指挥,在墙上摸索到了一根绳结,他猜想这大概应该是灯绳,向下拉了一下,随着轻微的一声“哒”响,顶棚一盏低瓦数的小灯泡亮了起来。若在平时,这样的亮度只会让人觉得昏暗,但宋可遇长久的待在这密不透光的室内,眼睛一时无法承受刺激,本能的将两手覆在脸上,用力的挡着眼睛。 足足适应了几分钟,才勉勉强强能微眯着眼睛,望向悬在半空中的冉不秋,只是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一脸,十分狼狈。 却见冉不秋一副少见的正经面孔,眼睛眨也不眨的直盯盯射在他脸上,宋可遇自嘲道:“看什么,我知道我的样子很怂,可是流眼泪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好吧,你再怎么看我也得流。” 冉不秋却完全不接他的话茬,宋可遇不知他关子里卖的什么药,“怎么了?你到底在看什么?” 冉不秋微微蹙起眉头:“只是刚才灯亮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十分眼熟。” 眼熟?宋可遇想了想,亮灯的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他本能的举起双手,覆在眼前......覆在眼前!是啊,他脑补了一下冉不秋眼中所看见的自己的形态姿势,与办公室里那个捂脸的魂魄,竟然惊人的相似。 宋可遇震惊的望向冉不秋,“你是说......”可下一秒传入他耳中的,并不是冉不秋对他的回答,而是室内此起彼伏的沉闷呻吟声,那声音昏沉暗哑,夹杂着痛苦与惊恐,使人闻之起栗。 与此同时,宋可遇双腿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碰了碰,他一个机灵从木箱上跳下去,又触碰到了崴伤的脚腕,剧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腰,可就在他弯腰的一瞬间,他难以置信的看见刚刚自己坐在身下的两个木箱中,竟然都各自蜷缩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两个孩子都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眯着眼睛,显然也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灯光。而刚才碰到自己的,就是下面那个木箱中的孩子——他的手指还卡在木板缝隙中,来不及收回。 宋可遇大惊,他连忙环顾,只见这10平米见方的地洞里,竟然散乱的堆着七八个同样的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无一例外的装着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 他皱眉细细的辨别,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孩子脸上捕捉到了几分熟悉,“你们、你们不是那天小乔院长带去找我的小叶山区的孤儿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了?” 宋可遇边问边起身,拖着一只脚,慌不择法的去开木箱上的锁。很快,所有的木箱门都被打开了,却只有两三个孩子快速的从里面爬了出来,其余大多数则木然待在原地,连动都没有动。 爬出来的孩子一出箱子,动作也渐渐迟缓起来,他们目光呆滞,完全不看宋可遇,只是摇摇晃晃的分散开,倚靠在墙角,蜷起身体。 离宋可遇最近的那个孩子,还伸出舌头来舔了舔自己的手。 宋可遇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 他抱起了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孩子,那孩子骨架纤细,身体十分瘦弱,一颗头在宋可遇怀中十分不自在的向左右不停的摆动,就是不愿意和宋可遇对视。 “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待了多久了?谁把你们关在了这里?”宋可遇情绪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几乎难以自控的摇动着手里的孩子。那孩子被他摇的惊慌失措,一双手连拍带打野推拒不开他的钳制,居然一探头呲了呲一口小牙,狠狠的咬在宋可遇的胳膊上,顷刻间,便流下了一排血迹。 一切发生的太快,宋可遇来不及躲闪,其实他也并不想躲闪,身体上的疼痛远远不及心灵上的创伤。他呆呆的望着自己胳膊上的血迹,甚至想,如果能痛的更深刻一些就更好了。 趁着他出神儿的间隙,他怀里的小孩子快速扭动着身体,落在了地上,手脚并用的爬到了一处墙角,将自己缩成一个团儿,眼睛埋在手臂里,不时偷偷的抬起来戒备的看一眼宋可遇。 冉不秋很想离开这里,可他现在不太见得了宋可遇伤心的样子,几次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耐着性子等宋可遇的精神渐渐平复了一些,才试探的问了句:“我们可以走了吗?” 宋可遇声音沙哑,“现在情况是怎么样的?我要把这些孩子救出去,我一定要把他们救出去!”他在短暂的脆弱过后,脸上已凝结出一层坚硬的恨意。那些人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他们不该动这些纯真无辜的孩子,尽管他并不知道这些孩子身上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开关在杂物间的墙角,我看到那个小保育员按了那里,才启动了出口的门。”宋可遇回忆了一下,冉不秋点点头,悠悠的飘出去,“你等一下。” 不过片刻,顶棚的那扇小门便向下弹开了。 与此同时,只听“哒”的一声,悬在顶棚的那个昏暗的小灯泡碎了。 宋可遇错觉自己耳旁闪过了一阵风,可是这里本身就是深藏在地下室下面的地洞,怎么可能会有风? 他迅速转过身,但同样的凌厉的的风速又在他的身后划过,整个过程不过几息之间,下一秒便有一双尖利的爪子,深深的抓嵌进他的手臂的皮肉里,并借着这股力,窜上他的肩膀。 宋可遇本能的抬手遮挡,顾不得疼痛,凭直觉去抓身旁的东西,触手是一片毛茸茸的触感。 那顶棚出口传下来的光线,宋可遇眯了眯眼,发现自己钳住的,是一只双目血红,露着獠牙的猕猴,它头上黄红的毛发乍起,正呲着牙,挣扎着想要攻击他。那尖利的牙齿,在昏暗中依然沁着森森寒光。 心思电闪而过,“是你杀了何姐和小乔院长!”宋可遇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像是动物,却更应该被形容为怪兽的东西。 那猴子身体小,力气却不小,大力呲着牙,嘴里发出“霍霍”的声响,尖锐的爪尖将宋可遇的胳膊挠出十几道血痕,宋可遇疼的一瑟缩,它瞅准时机,奋力向前一扑,眼看就要咬向宋可遇的颈边。 上面杂物间的灯骤然亮了,一束清晰的光透过那扇小门打在宋可玉的脸上,猴子一愣,居然停住了动作,歪歪头,有些恍惚的收起了尖牙。 就在它迟疑的这一刻,冉不秋以手为刃,将它劈倒在地,强大的气流带动下,瘦小的身体在地上止不住的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它仰躺着,半张着嘴,赤红的眼睛没有焦距,“霍霍”的吐出几口血,便僵硬的不动了。 宋可遇难以置信,自己刚刚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也许再晚一秒,自己也会像小乔院长一样,因为动脉破裂,失血过度而亡。 他手抵在胸口,大声的喘了几口气,依然止不住心脏剧烈的跳动。 冉不秋飘道他身边,先关切的问他,伤口如何了。宋可遇此时完全无心想这件事,随后说了无事。冉不秋也没办法,只是有些嫌弃的在旁边低声说:“你们凡人总是轻易受伤,可真是件麻烦事。” “先不说这个,这又是个什么东西?”他还没说完,便见那猴子身上,一团黑气升腾而起。 宋可遇惊呼,”是戾气,它身上也是戾气!“ 冉不秋的手在空中一划,化了个结界,扣在那猴子身上,只见它身上升腾起的黑气忽明忽暗,居然渐渐也闪现出一些细碎的光点。 冉不秋绕着这个钟型的结界转了几圈,有些在博物馆里看展览的样子,口中”啧啧“称奇的说:“居然不仅仅是戾气,它身上居然还有魂魄,而且这魂魄居然也不是动物的魂魄,还有人的。” 黑气越来越淡,一个6、7岁的小男孩的脸渐渐在其中清晰起来,他揉了揉眼睛,一副困惑迷茫的表情,朝宋可遇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可碍着筋膜状的结界无法前行,只能趴在结界上面,朝宋可遇伸出手,委屈的问:“宋哥哥,是你吗?你说了来看我,怎么这么久都没有来?” 宋可遇仔细辨别了一下,急忙上前,一片虚无中想去抓那男孩的并没有实质手,“小虎!怎么是你?” 小虎咧咧嘴唇,还来不及回答,那细碎的光点一晃,他的脸就淡下去,随即再抬起头来的,居然是何姐的脸。何姐嗔怪的望了他一眼,“小宋,你怎么还不回去,放学之后又在外面贪玩了吧?” “别废话!”一个突兀的女声传来,何姐面目凌厉,尖声说:“院里还指着你那几个钱的捐款吗?要真这样,大家早都饿死了!宋可遇,你这个养不熟的白养狼!”宋可遇眨眼再看,眼前已经是小乔院长尖酸刻薄的模样了。 第67章 梁秦择木(二十一) 此后,几人的脸来回变换,甚至相互叠加在一起,连出口的声音也渐渐含混起来。 “嘘!”冉不起一挥手,将结界下的一片光影整个收进袖子里,“有人来了!”他带上了棚顶的小盖板,将头探出顶棚外,边看边说道:“有人带了汽油过来——把你关到这个时间,难不成是要趁着夜深人静,烧个一了百了?” 宋可遇却问:“你有没有看见那个监视过我的年轻保育员?” “那个人?”冉不秋想了想,“听别人聊天,好像是有急事回老家去了。” “她应该只是看到乔小玉死了,心虚跑了,她说她除了监视什么都没有做过,我是相信的。那这么看,现在来毁尸灭迹的人也许根本不知道我在里面,而是单纯想来烧死这下面的孩子的!”宋可遇越说越气愤,“快让我出去,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冷血!” “用不着这么麻烦,”冉不秋来了兴趣,“一会儿我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引火烧身就好了。” “等等!”宋可遇忙打断他,“别让火烧起来,别在这里杀人,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不想再让院里的孩子受伤害了。” 地洞里的孩子不太好控制,宋可遇只好求助刘秘书,在开了一辆巴士来的同时,带来了一些加了“料”的食物,孩子们半睡半醒的都被转移到了车上,连同脑袋上被套了一个布口袋的纵火未遂犯一起,被带回了千世集团。 刘秘书去找了个舒适的空间去安置这些孩子,冉宋两人将纵火未遂犯带到一间空置的房间,也不知道冉不秋刚才是怎么吓唬这人的,连着往他脸上泼了两桶水,才悠悠的醒过来。 宋可遇没忍住,一个耳光扇过去,那人恍恍惚惚的眯眯眼,“宋先生?” 宋可遇靠近些,定睛看了看,难以置信道:“谭林?”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道:“怎么是你?” 冉不秋已经附回自己的肉身,饶有兴味的抱臂对谭林说:“说吧,你在医院说的话,有多少误导的成分?” 谭林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半靠在墙上,叹气道:“宋先生,我发给你的那张照片,已经在暗示你们了,难道你和吕小姐都没有仔细看吗?” 宋可遇上前攥紧谭林的领子向上一拉,谭林憋红了脸挣扎了几下,就听宋可遇怒不可遏的逼问:“吕妩收到照片的当晚就失踪了,你那张照片到底要表达什么?她现在在哪里?我告诉你,她要是有任何危险,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见谭林呼吸困难,将他向后一搡,松了手。 谭林抓着领子大力的呼吸了几下,才缓过来,无奈的说:“我发的那张照片,背景就是我们一起工作的地方,奇妙马戏团,也就是现在又名的奇幻之路马戏团,只不过他后来离开了,而我一直都在那工作。” 冉不秋插言道:“不错,刘秘书刚才说,吕妩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地方,就是在那个马戏团附近。” 宋可遇急迫道:“你还知道什么,全说出来!” “唉,”谭林叹了一口气,“你不要这么疾言厉色的......我家里困难,十几岁就辍学到马戏团当黑工,在全国巡演,后来在滨城,认识了梁程欢,他到处打散工,只有马戏团每次到滨城,他才过来帮忙,我们俩关系很好,何女士有可能是他妈妈的事,还是我有一次听到团长和另一个女人聊天时听到,才悄悄告诉他的。他也可怜的很,嘴上不说什么,不知道哪里淘弄来一个账号,就月月给他妈妈汇钱。” “所以你之前说看到何姐去看望梁程欢,也是去马戏团吗?他和团长认识?团长叫什么?”宋可遇狐疑道。 谭林点点头,“对,我们老板叫方怀义......”他话刚一出口,就见宋可遇脸上变了颜色,整个人冷峻异常,斥问着打断他的话:“梁程欢、何姐、乔院长,还有乔小玉,她们的死都和你有没有关系?” “这个真没有关系啊,我一直就是负责给动物们准备各种饲料的,别的事都没有参与过,今天他让我来悄悄烧地下室,也只说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真不知道里面有人啊!”他语气也颇为无奈。 冉不秋一直坐在椅子上观察着谭林,此时眉头轻轻一挑,插言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处境,叫做‘里外不是人’,你既然来我们这里走了一遭,要说就全说了,这样遮遮掩掩,就算我们这里应付过去,你们那个团长,怕是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了。“他压低声音慢慢说:“放心,若全说了,往后你的安全我来保障。” 谭林眉宇间显出挣扎的样子,他垂下眼睑,慢慢收起刚才那副唉声叹气的倒霉样子,咬着下唇说:“梁程欢死了,死的蹊跷,我不想我的朋友死得这样不明不白的。” 据谭林回忆,马戏团原本业务只是平常,他刚进团的时候还常有日不敷出的时候,后来团长辞退了大部分员工,所有日常工作都交给像他一样未成年的员工,甚至是童工。 也许是唱到了甜头,慢慢团里就开始只招童工了,他曾经好奇的问过几句哪儿招来这么多孩子,就被很骂了一顿,指派道外头去做准备饲料和打扫粪便的工作去了,因为这在团里是最脏的活儿,一天干下来,洗澡都洗不掉身上的臭味。只有梁程欢虽然日常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却常会在做完自己的事情之后,来帮他一把。 由于马戏团是巡演,他大概要隔上一两年才能见到梁程欢一次,后来听说梁程欢连兼职也不在马戏团干了,心里虽然可惜,不过也为他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而高兴。 “可就在一个月前,一切都变了,”谭林惊恐的说,“我们回到滨城,团长说暂时不走了,我原本还想着,终于能安定一下,物色物色其他稳定的工作了......” 谭林第一个就想到了去找梁程欢,看他能不能有什么门路,给自己介绍个稳定点的工作。 “当个保安也行啊,”谭林在“择木斋”后台笑着对梁程欢说,“我现在就想着稳定点,老在外面飘着,连个媳妇儿也找不上,攒多少钱也没有用,再说我年龄也大了,团长也不爱用我了,要不是我这活儿最脏最累,我估摸着他早换成小孩了。” “你们还用童工吗?”梁程欢刚问一句,酒吧经理就过来喊了一声:“要聊回家聊去,梁秦!你快点,现在外面没几个顾客,你正好出去垫几首歌去,快点,别磨叽!” 谭林悄悄扯扯梁程欢的袖子,“你还有艺名了呢?” 梁程欢腼腆的笑了一下,“你先回去吧,这一片儿的店我都去给你问问,看哪里缺人,等有信儿了,我去找你。” 过了十几天,梁程欢来马戏团后台找谭林,因为想跳槽是个敏感话题,两人就悄悄躲进空着的驯兽室里,没想到刚寒暄几句,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谭林一急,将梁程欢推到幕布后头,自己躲进变魔术用的道具木箱子里。 紧接着,他就听到一阵阵刺耳的孩子的尖叫声,像是在被责打虐待。他听的头皮直发麻,可惜他藏身的木箱上坐了人,外面什么情形他完全无从知晓。 可很快,藏在幕布后面的梁程欢就忍不住,谭林听到朋友喊了一声“住手”,紧接着一些凌乱的杂乱响动,还有几声动物尖锐的嚎叫,就再也没有声响了。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谭林才小心翼翼的从木箱里爬出来,驯兽室里什么都没有留下,他也不敢久留,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潜出去,隔了些天,没发现团里有什么异样,才跑去酒吧找梁程欢。 梁程欢不在,保安告诉他如今要见梁程欢一面可难了,谭林解释自己是他的朋友,保安撇撇嘴,直说让他晚上再来。不过既然确定了梁程欢无事,谭林也就放下了心。 只是没想到,过了几天,他看到新闻上说,歌手梁秦暴毙舞台! 又过了几天,报纸上说福利院失火,保育员何云也死了! 虽然不知道这几件事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也不知道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谭林还是前所未有的感到慌张,对朋友死讯的痛心,也对自己处境开始担忧起来。 “那你为什么来找我?”宋可遇问。 谭林抬手擦了擦头顶上的汗,深深的看了宋可遇一眼,“因为我在梁程欢那里看到过你的照片,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那里翻手机,我瞄见了屏幕上你的照片,就问他,他说是一个朋友。后来我找到了那篇文章,是报道千世集团之前那个慈善活动的,里面有你的名字和照片。” 谭林知道的也仍然有限,比如梁程欢在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比如地洞里混沌无识的孩子,比如那只充满戾气的猴子为什么要杀何姐和小乔院长又吃掉她们的魂魄,以及更远一点的乔妈妈的死因,宋可遇依然无从得知。 吕妩还行踪不明,不过从对方的意图上来看,挟持的可能性更大。 既然一切线索都指向方怀义,那么探访马戏团已经势在必行。 第68章 梁秦择木(二十二) 谭林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出于对朋友不明真相去世的义愤,也许是对于自我目前所处环境的惶恐,也许是之前冉不秋说的不能再做墙头草的话真的被他听进了心里,总之他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居然主动的要求要带着宋可遇和冉不秋前去马戏团。 没有他的带领,两个人当然也进得去,只不过还是领了他这份好意。何况他们现在要的不仅仅是救出吕妩,更重要的是他们想要探查这件事情背后隐藏的真相——事情发展到现在,太过于扑朔迷离又匪夷所思。尽管冉不秋和宋可遇所报怀的目的已经不尽相同了,但隐藏在马戏团背后的真相仍然驱使着他们迫切的想要潜入进去,一探究竟。 宋可遇和冉不秋两个人都换上了饲料供应商印着统一标志的小工服装,跟在谭林身后,押送着一整车的饲料回到了马戏团。 那天和吕妩一起来看表演的时候,还是夜幕低垂,五彩斑斓的灯光效果使整个马戏团顶顶帐篷锦簇迷幻、如置童话乐园之中。可在白天看来,这里仿佛又从童话世界跌进了残酷苍白的现实。 巨幅的宣传海报已经被撕了下来,仅剩斑驳的一角,招贴饰品也都不见了,几处非核心的小帐篷正在拆卸中。 谭林走过来,一个和谭林差不多大的工作人员抬头瞟了他一眼,神情有些恹恹的,只说了一句:“你小子昨晚干嘛去了?动物还等着押运呢,场地你不去拾掇一下,我们都进不去,臭死了。” 谭林笑了笑,指指身后的两个人以及押送的饲料车,“这不是去办饲料了吗?要不路上吃啥,我这就去收拾,这就去。” 也许是工作岗位的关系,可以看出谭林在这里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尊重,然而他也并不在意,拿眼神悄悄的示意两人跟在自己身后,押着一整车的饲料,快步的向这座帐篷迷宫的中间位置走去。 他边走边压低声音说:“还好现在人少。我昨天晚上被安排去烧福利院的地下仓库,可直到现在也没个动静,我猜想我们老板肯定已经察觉了什么。我现在不能再明目张胆的在这里晃悠了,你们找到要找的,我们得赶快走才行啊。”他这话含着试探,看了看冉不秋,不过是想要对方一句保障。 冉不秋不置可否,“你只管带路,别说废话。” 谭林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不过也并没有气馁,仍旧带着他们两人拐进了一间巨大的暗色帐篷。刚一翻开帐篷的帘幕,便有一股浓重的草料味扑面而来。 宋可遇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说:“刚才听那个人说你们是打算要走吗?” 谭林点头,“我猜八成是老板觉察了有什么不对,打算要尽快撤走,去别的城市避避风头也好。以前出了什么问题,他也常这么干。” 这方形的帐篷一角堆放着横七竖八的饲料。宋可遇纳闷:“怎么只有草料?不是还有一些食肉型的动物吗?像狮子、老虎、豹子什么的。他们吃什么?” 谭林摇摇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声音也逐渐大起来了,“我们这里又不是动物园,有专门的拨款,难道这些动物还要酒足饭饱......呵呵,难不成是来马戏团养老的吗?”他笑了一下,又微微颔首说,“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方老板说的。” 像是为了佐证他的话,他朝两个人招招手,轻手轻脚的去掀帐篷里面的一扇帘幕——那里直接通向另一个更宽大的帐篷。 这件帐篷里遍布铁笼,只不过都已经空置了,铁笼旁边靠近幕墙的外缘上,还挂着许多各式各样的工具。谭林指着墙上一柄带着倒刺的铁钩和绳索、鞭子等物,对两人说,“怎么样?看见这些,有些感觉了没有?” 宋可遇不理解他这种微微带着炫耀的神情,冷漠的说:“我看着你们这儿怎么像个刑场。” 谭林看出他面色不豫,急忙解释道:“这你倒是冤枉我们了,不止我们这儿,其实我们这个行业都是这样的。动物嘛,都是野性难驯的,不训练它们,怎么可能表演出那么高难度的动作,”他指着一个近5米高的铁笼——那铁笼制造的十分奇异:高耸狭长,宽度却不过一米。“这笼子知道干什么的吗?这就是用来训练大象的!” 宋可遇回呛:“你说的就是踩死你们几个工作人员的那头大象吗?” 谭林脸上又些讪讪的,不自觉的清了清喉咙,“大象都是从小就被卖进来的——为了让大象服从命令,猎捕大象的人一般都是先偷小象,然后当着小象的面将它们的妈妈杀死。这样卖进马戏团的小象,才会性格内向温顺。我可是从小就看着那些驯兽师训练大象的,大象皮厚你知道吧,一般的鞭打责罚对它们来说根本是不痛不痒的。所以,”谭林从墙上取下那个带倒刺的铁钩,在手里掂了掂,“就用这个扎,专门扎大象的耳朵,脚腕儿那地方,都是大象最敏感怕疼的地方。这笼子......看,就这个,把它们夹在这个笼子里,一天站满23个小时,不给吃不给喝,不让它们休息,一闭眼就给一钩子,专门熬它们的性子。这样熬上仨月,放出来,边打边训练它们的动作,听话的才会给口吃的......” 看着宋可遇的脸色变得青白起来,谭林连忙住了口,“你别急呀,这、这可能是我从小看着,所有的动物都是这么训练过来的,我就有些麻木了,就说顺嘴了,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宋可遇其实并没有生谭林的气,他只是有一些莫名的情绪,甚至是淡淡的在生自己的气,他想到自己和吕妩也曾经花钱买票进来观看过这些动物们的表演,看它们用自己的苦痛与血泪编织出来的那些虚假又盛大的美好场面。 观众们每一声欢笑与掌声,都像是在冷漠的嘲弄着这些动物们悲惨的命运,也像是鼓励着那些训练驯兽师们的残忍行径。 “那只踩死人的大象最后怎么样了?”宋可遇问。 谭林带着两人正向里面走,“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了,但是肯定是舍不得杀死的,毕竟下了大力气训练了这么久。让我猜,一顿让它痛不欲生的折磨,那肯定是跑不了的。” “那只猴子呢?你们这里逃跑的那只猴子是怎么回事?”宋可遇不动声色的问。 谭林脚下一顿,扭头朝着两人说:“说起来,就是从那只猴子开始,一切就变得很奇怪。按理说,这些动物们被训练着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演项目,就算有些不像动物的举动,也没什么可惊奇的,可是就在前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有些纳闷啊,每次我去给动物们喂食的时候,那些原来因为训练很惧怕人类的动物,突然对我亲近起来。尤其是那只猴子,原来也很胆小的,可那天我看到有观众丢弃在座位上的半根香蕉,就顺手拿了回来喂给它,它一手抓着香蕉,一手居然来抓我的手腕,一双眼睛看着我,忽闪忽闪的,几次张嘴像要说什么,我以为它病了,就忙着打开笼子查看,谁想到它趁这个机会,突然间从笼子里窜出去,几步就跑没影儿了。事情之后,我被老板狠狠的骂了一顿,还被责令不许靠近这些动物。不过大象踩人,也是发生在那之后,”谭林看了看宋可遇,“你说奇怪吧?”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了谭林那天与梁程欢谈话的驯兽室。 这是一间特殊的训练室,常常是将某个特别顽固的动物单独带进来做秘密训练用的,当然,具体的步骤谭林也没有见过。 此刻整个空间都已经被搬空了,谭林大概指了指地上某一个方位说:“就是这里。当时那只变魔术的箱子就在这儿,梁程欢藏在那后面,我藏在这里面,后来上面坐了个人,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一些声音,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挺瘆人的。” 刚刚一直很沉默的冉不秋突然问:“从这里还可以通向哪里?” 谭林连忙懵懂的朝着外面的一个方位指了指,“我们刚才经过的这一片地方,都是马戏团的后台,再往前还要经过一间准备室——有道具布景,还有演员的化妆台,还有要出场的动物。再前面,就要到表演区了,那边的帐篷更华丽一些,空间也大,但是像我们这样的岗位是轻易去不了前面的。”他脸上陪着一些笑,用商量的语气小声说,“说实话,再往前面我就不太熟悉了,也不能给你们带路了。” 他有些畏缩的向后靠了靠,这一路来都没有人,那么再向前,碰到其他人的几率就很大了。 冉不秋猝然伸手,用力攥着他的后衣领向前大力一顶,简明扼要的喝道:“走!” 谭林缩缩脖子,心里十分为难,面上也只好咬牙带着两人继续向前走。 第69章 梁秦择木(二十三) 准备室里面堆放的东西更杂乱,贴着幕墙高高垒起的物品都用大幅的暗绿色散苫布罩着,整个空间里昏暗浑浊,有种空气不流通的凝滞感。 也许是人的第六感,谭林自从进到这里,小腿就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哆哆嗦嗦的勉强走到场地中间,刚欲扭过头去,想对宋可遇说一句话,嘴还未完全张开,便听见轻微的一声闷响,地上的浮土里迅速的张起一面绳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起,快速的向空中反勾。 谭林慌张的只来得及将惊叫梗在了喉间,抖着手脚无所适从。冉不秋却在绳网收起的瞬间,手下悄悄用力,将宋可遇推到了临近的苫布后面躲避,然后任由自己的肉身随谭林一起被绳网收起,吊向棚顶。 冉不秋的神识从肉身中施施然飘出来,冷眼旁观着谭林。只见后知后觉的谭林惊叫着,推了推压在自己腿上的冉不秋,战战兢兢地伸了两根手指,在冉不秋的手腕上扫了扫,又不甘心的在他的脖颈上按压了一下,才确定冉不秋居然一点心跳、呼吸也没有了! 这接连不断的刺激,远远超出了他说心里所能承受的极限,谭林心脏一拧,额头一凉,整个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冉不秋在空中看着他这一切表现,鄙夷的摇了摇头,漂浮到了隐藏在苫布后面的宋可遇身边,说:“我原来还觉得你不大中用,现在看起来,你比大多数人倒是都强了许多。” 宋可遇没有心情理他,机警的朝四周望了望,屏息静气的等了一会儿,见并没有人冲进来查看,心里暗自揣测,大概是几人走进来,无意中触碰到了机关,才惊起了绳网,而并不是有人存心要下套,用网捉他们几个。 这么想着,心下稍微安定起来,便留意向身旁打探。 他小心翼翼的掀起身旁苫布的一角,下面罩着的也是一个幽深的铁笼,只不过里面漆黑不见五指,很难看清有什么,宋可遇掏出手机,灯光照向里面,眼睛适应了一下,才看见一只瘦小的幼年黑熊,正蜷缩在笼子的最里面,嘴上带着金属材质的口笼,神情萎靡的缩在笼子里。在强光的照射下,它也仅仅是瞳孔跟着缓慢的动了动......那神态,让宋可遇敏感的想到了前一天在福利院储藏室下面救出来的那些神态异常的孩子。 “你能看到什么吗?”宋可遇总觉得有一些异样,转头问向身旁的冉不秋。 冉不秋凝神看了看,“在肉身里的魂魄,我是看不太出来的,何况又是牲畜。虽然我可以将它的魂魄从肉体里拎出来查个清楚,不过要先说清楚,因为魂魄无缘无故的离了本体,总归是有风险的,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再也塞不回去,就此魂归幽冥了。” 这番话让宋可遇有些犯难起来,他想了想,又逐一的去检查苫布下其余的笼子。但大多数的动物都是一副散混沌的样子,似乎是被喂食了一些安定类的药物,好便于即将进行的押运搬迁。 宋可遇寂静权衡,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了,他不能冒着有可能置这些动物于死地的风险,去验证自己某些荒谬的猜测。他刚要对冉不秋说话,便听见最角落外缘的一个笼子里,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侧耳听了听,在冉不秋的眼神里验证了并不是自己的幻听,急忙趴在地上,向最下面的小笼子里探过头去。 这是一只鸟笼,里面杂七杂八关着几十只毛色、品种各异的鸟类。而他听到的声音,正是来自于里面体型最大的一只色彩斑斓的金刚鹦鹉。 说起来,这鹦鹉他很有些印象,那天他和吕妩刚进来马戏团看表演的时候,正是看到这只金刚鹦鹉双翅向上交叠,比出了一个“心”型的姿态。当时他们还奋力的鼓掌,嘴中啧啧称奇,现在想来却觉得一阵莫名的心酸。 宋可遇试探的问了一声,你好。 那鹦鹉竟像是受到了惊吓,继而一双眼睛亮了亮,几步窜上来,一只爪子紧紧的勾住笼子边缘,另一只爪子则探出笼子外面,朝宋可遇的手伸去。只可惜它的小脚太短,几只伶仃的指甲在空中徒劳的划了几下,宋可遇心领神会,伸了一只手指过去,轻轻的碰了碰它的爪子,那鹦鹉的爪子便一下紧紧的攥住了他的手指。 奇妙的感觉似乎经由对方那尖细的小爪尖传递到了宋可遇的指端,宋可遇难以置信的回头看了冉不秋一眼,悄悄压低了声音,又朝着笼子里问了一句:“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这问题出口的一瞬间,宋可遇已经觉得有些荒谬了,然而更荒谬的事情是,那鹦鹉居然兴奋的点了点头,费力而缓慢的用突兀尖利的声音,刻意哑哑的喊了一声“哥哥”。它再难说出其余的话,只是奋力的铺展着翅膀,表达着内心的雀跃激动,牢牢攥着宋和遇手指的小爪子片刻也不肯松开。 宋可遇激动呵出一口气,朝向冉不秋惊喜道:“它是活的,它是活的,它能听懂我的意思。” 冉不秋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面上的神情复杂了起来。但他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解不开,迫切的想要知道答案。想了想,仍然耐着性子对宋可遇说:“我们触动了机关,只要有人进来,一定会被发现。所以到底要不要验证我们心中的想法,你要快点做决定。” “我决定......”宋可遇有些迟疑起来,他不自觉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可那只鹦鹉更加激动起来,在笼子里不断的上下蹿动,扑腾出了很大的声响。 宋可遇怕招人注目,急忙安抚的趴回身去,一字一顿用自己最清晰缓慢的语速,朝鹦鹉说道:“我现在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我可以把你的魂魄提取出来,验证一下我的想法。可这有危险,很有可能,你的魂魄再也回不到你的身体里了,听明白我说什么吗?” 只见那鹦鹉愣了几息,就在宋可遇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鹦鹉突然飞速的点着头。 宋可遇不想抱着侥幸的心理,将一些偶然的现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再次确定的看着鹦鹉问道:“你愿意吗?”鹦鹉刚要点头,宋可遇又补充道:“如果愿意就摇摇头。”鹦鹉马上改变了方向,向左右奋力的摇起头来。 这一切证明宋可遇并不是单纯的臆想,鹦鹉真的能听懂他的话! 宋可遇起身向后让出了一些距离,看向冉不秋喃喃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要证明什么,可是冥冥中有一个指引,像是我必须要去做正确的事情,我必须要去救他们,救这些动物,更要救那些孩子。他们现在在我心目中都是一样的。请你按照你刚才的方法做吧,若真的出现什么差错,他们要怨恨,就来怨恨我。” 冉不秋原本还探究的看着这一切,但听完宋可遇的话,脸上不禁现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脑中有些乱,想着他的话,慢慢感到一种不一样的清凉感,冲上灵台,几乎就要让他参透了些什么,然而下一秒,又覆灭下来。 他不免有些灰心,情绪也低落下来,原本这情绪也没什么丢人的,可他就是不想让宋可遇知道,索性掩饰性的不多说话。 他五指成钩,朝那金刚鹦鹉一展,再向外一转,一团光影,便浮现在半空中,又缓缓的落到地面上,从一个小小的蜷缩的团状的光斑,慢慢伸展成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的身影。 出于各自心中所想,宋可遇和冉不秋都有些惊讶的看着身旁站立的那个人形的魂魄。 那女孩本能的抖了抖自己的翅膀,下一秒又懵懂的朝着四周看了看,才意识到翅膀已经变成了一双纤细的手臂,自己又恢复成了人形! 她似哭似笑的不住盘弄着自己的手指,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一下抖抖腿,一下扭扭腰......宋可遇没有催她,静静的看着她从难以言表的兴奋中慢慢恢复了情绪。 不过片刻,他身旁又一个光影初现——鬼差皱着眉头走近几人身边,一脸苦大仇深的摇头道:“如今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办了。我明明体察到这里多出了个无主的生魂,怎么尸身又变成了一只鸟?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这都是什么鸟事?” 冉不秋觑了他一眼,冷哼道:“这位鬼差,你如今办差确实办的不好,不过脏话倒说得越来越溜了。” 他两个原本龃龉不深,但一来二去的,每逢见面互相不痛不痒的刺上几句倒成了习惯。 鬼差附身去看了看笼子里身体僵直的鹦鹉,犹豫的要伸手去牵那个女孩,冉不秋忙喊了一声:“且慢!” 宋可遇不解道:“怎么了?” 冉不秋便向鬼差问道:“经了你手,必然要去幽冥报道,这一世的阳寿就算是到头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宋可遇已经伸展开双臂,护在了小女孩身前。 第70章 梁秦择木(二十四) 鬼差没想到宋可遇会有这下意识的动作,十分尴尬的假咳了一声,将两手向上举了举,非常刻意的背在了身后,“我说宋秘书,事情查到这一步了,我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你放心好了,何必这么防着我。” 宋可遇为自己的反应过度略显尴尬,连忙收起了双臂,又向旁边让了让,三个人便都将目光投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小女孩望了望笼子中的鹦鹉,突然嘴角向下一撇,哭了起来,喃喃的不住说着饿、说着疼,却对自己叫什么,多大年龄,从哪里来等问题,一问三不知。 冉不秋想了想问她,“那你记不记得你在进入鹦鹉身体之前,最后发生了什么?” 女孩怯怯的摇了摇头,也许是刚才在鸟笼中伸手抓住了宋可遇的手指,她本能的对宋可遇产生了一些亲切与依赖,下意识的抬脚向宋可遇方向挪了挪,委屈的轻声说:“只记得有火,有黑色的水,有红色的骨头,有飞来的刀在我身上划,疼的我直想哭......然后就变成了鸟......饿了也没饭吃,渴了也没水喝,必须按照他们的指令去做才行......别的我也不记得了。” 宋可遇对她说的“指令”敏感了起来,试探的问:“你是说他们训练你的时候只是对你说话,让你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小女孩点点头,“对。” 宋可遇微微蹙眉,如果那些驯兽师也知道,鹦鹉听得懂人话,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出那些驯兽师也知道鹦鹉的体内,寄宿着人的魂魄。 那边冉不秋与鬼差对视一眼,他们从小女孩儿的话中听到的,又是另一番景象。 冉不秋对鬼差说:“如今这事情大致的样子,我心里已经有了数。原本我还在想,这一切是不是只是巧合,如今看来,和戾鉴还是脱不了干系,莫非我们一直在找的黑衣人,就是这个方怀义?” 鬼差职责所在,关注的又是另外一层,他低头问小女孩:“像你这样无主的生魂,在这马戏团里还有多少?你能一一指认出来吗?” 小女孩点点头,“我们这些只听指令被训练的,还有七八个,我都认得出来的。” 冉不秋几人连忙将苫布掀开,在一群动物中让小女孩一一的指认,哪些是听得懂人类语言的动物。待小女孩的手指点过,冉不秋再不迟疑,一展手牵出他们的魂魄来,瞬间七八个小孩子的魂魄便团团聚在一起,彼此混混沌沌的相互张望。有些神智还不清楚,有些像小女孩一样兴奋的拍打着自己的手脚。 宋可遇在其中一个年龄最小的孩子脸上仔细的辨认,认出就是那天在福利院地下室里,咬了自己手臂的男孩! 事情发展到现在,虽然还有些细节不是很清楚,虽然境况极尽荒谬,但宋可遇已经确定了,这些被强塞进动物身体里的魂魄,就是那些福利院中被囚禁的小孩子的魂魄,而从他们早前那些异样的反应来看,很可能是被人将动物与孩子的魂魄对调了,以至于连鬼差也不能察觉出这些生魂的存在,生死簿上也不会显示出那些孩子的阳寿已尽,像是宿命轮回中一个巨大的bug,彼此诡异的相安无事。 如果这一切的因果,仅仅是为了让动物们更好的被训练,让马戏团更容易赚钱,那那个至今还没有露过面,只模糊的存在于宋可遇印象中的方怀义,简直是罪大恶极,千刀万剐也难以平息他内心的愤恨。 刚刚那个小女孩试着去牵宋可遇的手,然而试了两下,都只是在虚空中划过,委屈的望着宋可遇,“哥哥,我这是死了吗?” 宋可遇心酸的在空中沿着魂魄的光亮,虚虚的摸了摸她的头,“你认识小虎哥哥吗?就是从这里跑出去的那只猴子。” 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比我们来的都晚,可他不太服管教,是我们这里挨打最多的,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正说着,七八个小孩的魂魄,都像风中的烛影一样扭曲的摇了摇,沿着一个方向,不由自主的飘了几步。 冉不秋一抬手,他们又飘了回来。 鬼差道:“这不是办法呀,这无主的生魂逐水逐阴,他们总这样飘着损耗太大,得赶快找个身体寄养起来,否则动物的身体回不去,自己的肉身只怕也回不去了。” 宋可遇想也不想挺身而出,“我可以当他们的载体,让他们进入我的身体吧,我一定要救活这些孩子!” 鬼差有些动容,仍不乏冷静的摇了摇头,“宋秘书其情可敬,只不过,你一介肉体凡胎,别说寄养这么多生魂了,就是再寄养一个——两个魂魄本能的争抢起肉身来,用不了片刻,只怕你就要神志不清,换句话说,就是精神错乱了,而且很可能是不可逆的,不行、不行。” 宋可遇接道:“那我马上联系刘秘书,将那几个孩子快速的运过来,是不是来得及?” 鬼差想了想,“这只怕目标有点太大,你们不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没有完成吗?那依着我看,倒是有一个上好的人选。”他后面几个字说的颇为阴阳怪气,眼角鬼魅的朝冉不秋的方向闪了闪。 冉不秋眯着眼,冷冷的看了鬼差一眼,又望向宋可遇殷切期盼的眼神,认真解释道:“如果我让他们进入我的肉身,我神识便不得自由了——一下收容这么多魂魄,我必须同在肉身中禁锢他们,那么接下来若有什么凶险,我可就帮不了你了。若是半途神识强行冲出肉身,只怕不仅我的神识要受损伤,那些孩子的魂魄也势必危险。” 两人彼此望了望,宋可遇突然笑了,轻轻叫了声,“大人”。 冉不秋一愣,只听宋可遇郑重道:“不瞒你说,我原本是有些私心的,但是此刻不说也罢......我的那些私心与这么多条孩子的性命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我一直在想,能认识你,有这么一段机缘去救这么多福利院中的孩子,已经是冥冥中上天对我的褒奖,这辈子也算活得值得了。如果你也认我这个朋友,如果我们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可以称之为情谊......那我现在正式的将这些孩子的性命托付给你,请你无论如何帮我保全他们,不必为我担心。” 宋可遇的眼眶微微的湿润了,他毫不避讳的直直的望向冉不秋的眼底深处,渴望对方给自己一个回答。仿佛在心底深处,他坚信不疑,只要冉不秋答应了他,便一定可以做到。 冉不秋也深深的望进宋可遇的眼底,那里一片澄澈坦荡,亦如他最初或许也是一直从宋可遇的眼底所看到的东西——他强烈渴望,又似乎难以触及的东西。 他面孔上松懈下来,长长的睫毛将瞳孔掩在一片阴影里,嘴角竟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笑意,似是不经意却又郑重其事的回复道:“如你所愿,不负所托。” 冉不秋回过头来,掌心向上,化出那半是阴鸷戾气、半是轮换魂魄的光团来,推到鬼差面前,“你收起来,关键时刻或许用得到。” 鬼差点头收好,便见冉不秋揽起七八个孩子的魂魄,一起向棚顶的绳网中飘去。片刻之后,绳网中僵直的冉不秋便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只是双眼无神,痴痴傻傻的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便不再动了。 他的回神惊动了身旁晕厥的谭林,他猛然坐起来,看到冉不秋又活了回来,大惊大喜的嚎叫起来,“你醒了!你没事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他声音太大,鬼差不禁掏了掏耳朵,“下面怎样?” 宋可遇深深望向绳网中的冉不秋一眼,转身快速向鬼差说:“我们得离开这里去找吕妩。” 鬼差跟随在宋可遇身后。 从这间准备室出去,外面相连的,便是宋可遇和吕妩上次来看表演的那个巨型演出帐篷。 环形的辽阔舞台上,山水林立的布景还没有撤去。宋可遇慢慢的由底层的布景道具中穿过,走至舞台中央。忽然听到上方悬崖的布景上传来一声尖叫。 宋可遇举头向上望去,只见一个女人,被绑坐在一张椅子上,头上套着一个黑布袋,坐在悬崖顶端突出的一方小平台处,几乎摇摇欲坠。 宋可遇急忙遥遥的喊了一句“吕妩”。 顿了几秒,那女人闷声回道:“快救我!快救我!” 一个男声从崖壁后面传来,“用你的命换这个女人的命如何?” 宋可遇怒道:“怎么换?” 那男声气定神闲的回道:“你右边的墙角有一个绿色的药瓶——放心,只是安眠药,你全部吃了,睡上几天,等我们离开了滨城,安全了,就放这个女人回来,一根头发都不会伤她。” 这纯属无稽之谈。 宋可遇暗自环视布景,暗忖着如何能攀爬到上面的位置。 鬼差凑过来迟疑着说:“权限所限,我实在帮不了你什么......不过,咳咳,这个女人是假的。” 第71章 梁秦择木(二十五) 宋可遇扬起头向那个女人喊道:“小五儿,告诉我,我是谁?”这本是那天他们两个人吃饭时候的戏言,当时并没有第3个人在场,宋可遇用这句话来试探坐在上面的女人,没想到,那女人仍然只是慢慢的喊着,“快救我,快救我”。 宋可遇冷笑一声,“方怀义,何必畏首畏尾,事到如今还不敢出来见面吗?” 正说着,从悬崖洞口里闪出来一个身影,猝不及防的一脚将坐在椅子上的女人踹了下去。 宋可遇伸出双臂急忙跑向相应的位置,然而他的奔跑速度赶不上那女人下坠的速度,宋可遇本能的惊呼一声,只见摔在地上的女人,自躯干碎开,迸溅出满地的机械零件——这并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个仿真的机器人,之前发出的叫声也不过是事先录好的音。 宋可遇悬着的一口气呼了出来,再仰头便见那个男人持刀抵着另一个不住哽咽的女人走出来,站在了刚才那个机器人所处的地方。而这回的女人没有带头套,只是被胶带封住了嘴,双手反剪在背后,不住的发出哽咽的声音——正是失踪了几天的吕妩。 宋可遇自上而下粗略的扫了她一遍,见她身上并没有显著的伤口。 身后的方怀义干笑了几声,“小宋,你还记得我吗?”他单手扯掉了面上的口罩,“小时候,我可还喂过你糖啊。” 宋可遇愤恨的瞪着他,“悬崖勒马犹未晚矣。想想那些还尸骨未寒的人,你不觉得害怕吗?想想那些无辜的孩子,你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方怀义仰头大笑了几声,“原本看着你人高马大的,还以为你长大了,听你说话,原来不过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倒是我高看了你。我问你,听没听过那句古话:‘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平白无故的,你跟我谈良心,良心能当饭吃吗?” 和这样冷血冷情的人交谈,说再多也是毫无意义,宋可遇内心对他厌恶到了极点,咬牙喝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能放了吕妩?” 方怀义故意装模作样的嘬嘬牙花子,咧着嘴吊儿郎当的拿手中的刀在吕妩的脖颈上拍了拍,“如果你刚才老老实实的吃了药,等我离开了滨城,说不好还真能饶你和她一命。不过现在看来,今天注定是个不死不休的场面了,你说到底是你死呢,还是我活呢?” 他做这一副样子,摆明了是要拿吕妩当人质。 宋可遇悄悄向鬼差方向望了一眼。 鬼差会意的点点头。 不想他这个动作被方怀义看在眼里,将怀里的吕妩勒得更紧一些,“小宋,你在看哪里?哈哈哈哈,”他不无得意的大笑起来,“没有万全的准备,我也不敢出来见你啊。你身边那个我看不见的朋友,最好不要过来,否则我脚下的按钮一踩,炸弹那么一响,诶,另外一个帐篷里你们的两个朋友,可就要尸骨无存了。” 宋可遇紧握的双拳已经微微泛白,连一旁的鬼差也诧异起来,“难道他竟然知道我?这人到底什么来头,难道戾鉴真的是他的吗?” 宋可遇寒声问道:“一切都是你做的圈套,从我们来这里开始,我们就已经都在你的监视之下了,对吗?” 方怀义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不过劫持着吕妩的手也略微松弛了下来,见宋可遇不敢有所动作,免不了一丝洋洋得意道:“从这个女人鬼鬼祟祟的摸进来,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了。还有谭林那个不地道的小子,吃里扒外了这么多年,亏我对他不薄......还是小玉说的对,你和他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宋可遇不想与他纠缠,冷冷的问道:“你怎么样才肯放了吕妩?我与她换如何,你挟持我。” 方怀义摇摇头,“我在这里赚够了钱,现在只求个全身而退。你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怎么如这个女人好控制,这买卖不划算。诶,来和你说个交易如何?”吕妩剧烈的挣扎起来,方怀义丝毫不手软,一手大力的向后拽着她的头发,吕妩疼的仰起头,却蹭掉了嘴上胶带,不顾疼痛大喊着:“可遇,你快走,别管我!”随即被方怀义一掌砍在后颈,整个人软倒下来。 宋可遇忙问:“什么交易,你说!” 方怀义终于正经了一些,但言语间却有些迟疑,“就是你们从那只猴子身上拿走的东西,给我,换这个女人,我就要这个。” 鬼差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得到自己,略微压低声音对宋可遇说,“对他说,那东西存在保险箱里,让他和你回去取。” 宋可遇依言问了。 方怀义露出了些许茫然的表情,“你别骗我,存在哪个保险箱里了,你说出来,我现在就让人去验看。” 鬼差冷笑一声,“这个人好能虚张声势,他既看不到我,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边方怀义看到宋可遇脸上神情莫测,也约摸着是自己的言谈中露了马脚,收起刚才一副伪善的面孔,恶狠狠道:“我时间差不多了,不换就算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刀仍然抵在吕妩脖子上,甚至无意识的收紧了一些,不知触碰了哪里的机关,原本在布景上用来承接泉水的竹节突然倾倒出汽油来,不过瞬息,宋可遇所站立的舞台外围一圈,便燃起了熊熊烈火,将宋可遇与鬼差团团围在中间。 火焰炽烈灼人,火势逼人。 另一侧,观众席与准备室之间连通的顶棚轨道缓缓启动,困着冉不秋与谭林的绳网,沿着轨道被运送过来,将将停在了舞台正上方,与此同时,绳网上还多了一颗闪耀着红灯计时器的炸弹。 方怀义又向后退了一步,大声喊道:“我要走,你们谁也拦不住我!你们看好了,如果网里的人取下炸弹,第2桶火油就会倒下来,小宋你一秒钟就会葬身火海。还有小宋,我已经启动了舞台上的重力感应器,如果你踏出火圈,感应器立即就会引爆炸弹,网里的两个人顷刻就能灰飞烟灭。嗯,你们两下里谁生谁死,自己商量吧。咱们山水有相逢,下辈子再见吧。” 火势燎人,浓烈的热气已经扑向宋可遇裸露在外面的皮肤,熏烤的一片热痛。可不能轻易的挪动脚步,即便上面冉不秋能带着那十几个孩子的魂魄拼死跑出去,谭林的生死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方怀义眼见就要消失在山崖洞口处,谭林已经吓尿了裤子,眼泪鼻涕不能控制流了满脸,嘴里不住的哭喊哀求着方老板。 一直身不能动的冉不秋勉力使自己神思清明些,出口大声喝问道:“若我用你儿子的下落来换呢?” 方怀义本能的迟疑了一下,略微沉吟一下,又折回头来不屑的问:“你要换什么?” 冉不秋一字一顿道:“换你说出,到底对梁程欢做了什么?” 这个节骨眼上,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冉不秋会问这个问题。而这个要求显然对方怀义来讲,也并不十分重要,他哼笑一声,带着轻蔑的笑摇摇头,“生死关头了,还这么有好奇心,那我就满足你。”说着又看了看宋可遇,“说起来,他可是你的替死鬼。我和小玉当初是想找一个把柄钳制住何云,让她对我们偷偷领养孤儿出来做童工的事闭上嘴。我们本来看中了你,想接出来放在身边,没想到那个死心眼的女人,居然用自己的私生子换下了你。讲到这儿,那梁程欢也是个养不熟的,我本来拿住了何云新的把柄,已经不打算再控制梁程欢,让他自己自生自灭去,他却硬要撞进来,坏我的好事。”他顿了顿,“总之他在镜子里走了一遭,那魂儿啊,被生剐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张脸被活生生的剜了下来。”他“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不想冉不秋接口道:“他的魂魄被戾鉴中的戾气生生撕扯,整张脸都被撕扯下来。双脚被戾鉴中的火焰焚烧熔化,全身被戾气所化的坚刃剐了千千万万刀......他却仍然不甘心沉沦,没有放任自己化身为戾气,而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戾鉴中跑了出来,对吗?” 方怀义随着冉不秋的描述回忆了一下,随即无所谓的耸耸肩,“这也许就是他命中活该有此一劫,与我无关。” 滔滔烈火的燃烧中,冉不秋的声音却带了冷凝与潇肃,他丝毫不受方怀义的影响,只用清冷的声音说一字一顿的说道:“梁程欢命中最大的劫数,便是做了你的儿子。” 方怀义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很快又被狠戾取代,“你什么意思?想拿着这片汤话骗我饶了你们,白日做梦!” 冉不秋不动声色的吞下一口上涌的腥甜,身体内魂魄太多,肉身难以承载,他强压着主导肉身,免不了损耗过重,元气大伤。但他面上仍然一副冷凝泰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好不重要的前尘琐事。 第72章 梁秦择木(二十六) “25年前,你身无分文,到处打散工,认识了刚进城来投奔亲戚的乔小玉,你们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儿子。 那时你自己尚且不能糊口,就游说乔小玉将儿子遗弃。而乔小玉自小受到家庭伤害,本来就不喜欢孩子,顺了你的意思,胡乱将孩子丢弃在了医院门前的垃圾桶。 可巧的是,那时何云正在医院产下一个死婴,伤心欲绝中捡到了你们丢弃的孩子,便满怀欣喜的收养过来,又因为自己没有成家,怕名声不好听,便花钱将孩子寄养在了一个老人家里,老人给他取名梁程欢。 8年后,老人过世,孩子机缘巧合被送来了福利院,你和乔小玉误以为梁程欢是何云寄养在外的私生子,你雇了一伙儿地痞流氓,以宋可遇和院里孩子的性命威胁,逼她送出自己的养子做人质,为你们一年领养出一个孩子做掩护,以换取更多孩子的安全。 何云苦于一步踏错,再难脱身。 可惜你们却越来越不满足,不仅不满足于这些免费的童工,还残忍的打断他们的手脚,将他们散落各地乞讨,靠着这些钱,供你和乔小玉挥霍,你借此创办了马戏团,她则用来支付自己昂贵的医美费用。 而对于梁程欢,你们从小便开始压榨他,待他长大成人,为了达到双向控制的目的,你们刻意将何云可能是他妈妈的消息透露给他,还暗示他,是何云杀死了乔院长,使他心甘情愿继续将微薄的收入一笔笔划入你们的账户。 而乔院长的死,根本就是在她对领养一事起疑后,你让乔小玉在半夜将她约到楼梯旁,然后你突然冲出,将她推下了楼梯。 乔院长死后,你们更加肆无忌惮,你利用乔小玉对老家村民的怨恨之心,怂勇她雇佣了当地无儿无女的陈老头,屡屡点燃炸药伪造泥石流,几乎将附近几个村子绝了户,提前偷出年龄适中的孩子。最近,不知什么契机,你以戾鉴做引,将孩子与动物的灵魂互换,使马戏团在滨城几户一夜之间声名鹊起。 可你们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叫小虎的孩子被你们换进了猴子的身体,因为受不了你们的虐待戕害,偷逃了出去,心中压制不住戾气,误以为何云也是同谋,见乔小玉放火烧尽了资料室,便用小虎的声音将何云引进去,锁住了门,藏在换气口中,待何云被熏死,快速吞掉了她的魂魄,扔下钥匙逃跑。 这引起了我们的怀疑,也引起了乔小玉的恐慌,她以为是何云泄露了事情,被宋可遇杀了泄愤,瞒着你来找宋可遇求情,不过小虎尾随着她,很快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乔小玉,吞掉了她的魂魄。 另一边,梁程欢误闯进你们转化灵魂的驯兽室,你便任由戾鉴吸入他的灵魂,百般折磨,不想他一息尚存,抵死逃遁。你怕事情败露,放了戾鉴中的戾气入驻他的肉身,使生死簿上的记录毫无破绽。 只是你千算万算,居然没有想到,你后来出过一场车祸,丧失了生育能力,有钱发达起来之后百般寻找却杳无音讯的亲生儿子,就是被你亲手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梁程欢。” 小虎生吞了何姐与乔小玉的魂魄,三片残缺的魂魄碎片不停歇的轮转,冉不秋一直随身携带着他们,结合多日来所调查的前因后果,自然推断出了整件事情的基本脉络。 而随着他毫无温度的陈述,方怀义仿佛被抽出了筋骨,一直痞气十足的嘴脸上,双眼下纵横密布着泪痕,再回忆起梁程欢临死前痛苦绝望的眼神,直觉灭顶的疼痛快要将他的脊梁压弯。 他放开了吕妩,扔掉了尖刀,缓缓的跪趴下来,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趁此时机,鬼差手掌一送,那团半黑半明的气团便朝林怀义飞过去,盘桓在他头顶,不时发出“嚯嚯”之声。 林怀义也不抬头,颤抖的手腕在脚边摸索到刚才掉落的那把尖刀,任由头顶抵在地上,身体略微拱出些空隙,将刀狠狠的插在了自己的心窝上,至死,都保持着这样如同认罪的模样。 方怀义的魂魄很快自身体中升腾起来,但还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就被虎视眈眈的气团一口吞掉了。 鬼差待要松口气,伸手去收那气团,不想棚顶的灭火喷雾乍起,整个舞台瞬间被浓密的白色烟雾环绕,火焰虽然熄灭了,宋可遇呼吸困难起来,扯着衣服掩住口鼻。炸弹上的红灯灭了,传送轨道将绳网下放回地上,吕妩所处的那处挡板也划降下来。冉不秋已是强弩之末,几人相互搀扶着,跑出了巨大的帐篷之外,外面同样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工作人员,宋可遇就近探了探其中一人的脉搏,似乎是被下药迷晕的。 鬼差最后飘出来,焦虑的对冉不秋说道:“刚才红光一闪,我瞧着像是一面镜子,将你交付给我的半团戾气收走了,如今是彻底说不清楚了,它吞了三个人的魂魄,就这么凭白消失,我回去当真交不了差了。” 谭林刚刚一直被吓的恍恍惚惚的,烟雾一起时就又被呛晕了过去。 吕妩的生命体征也正常。 宋可遇边咳嗽边将冉不秋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见他脸色十分苍白,不及他想,只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对方的额头上探视温度,不想拿温度低的可怕,心下着急。转头却见鬼差黑着脸还在念叨:“那个小叶山区的陈老头的魂魄哪里去了呢?没有被吞,难不成那个黑衣人一早就跟着你们的行踪埋伏在了山下?这心思也太深沉了。可他最后又为什么救了你们呢?这说不通啊。” 冉不秋低声在宋可遇耳边说:“快让刘秘书来接我们,我快要撑不下去了,快回去给孩子们换魂魄。” 一番人仰马翻,吕妩与谭林分别被送进了医院。 孩子们的魂魄终于换回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一次次脱离本体,记忆上有些错乱,几乎对之前的事情全无印象了。宋可遇待他们被送往医院休养时,暗自想,丢失了这段痛苦的记忆,也许对他们的人生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轻装上阵总好过负重跋涉,人都有私心,他希望这些孩子们的记忆里,连他也不要有,只留存接下来轻快平顺的记忆。 “刘秘书,冉总他怎么样了?”宋可遇一直在公司走廊里打转,打从调换完了魂魄,冉不秋的神识就脱离了肉身,如同沉睡一般浮在半空中,被刘秘书收进了一个匣子里带走了。 宋可遇直等了一天,才见到只身回来的刘秘书,急忙迎上来问。 宋秘书一身妖娆的米色连衣裙,勾勒出姣好的身材,脸上却略显生硬的笑了笑,安抚的拍拍宋可遇的肩膀,“别看鬼差冷着一张脸,关键时刻还真靠得住。要不是由他拖关系,抢到了一朵尸莲的位置,凭我去预约,恐怕三年五载的也排不上大人。” “什么莲?”宋可遇有点结巴。 “总之就是大人神识耗损,需要在尸莲里修补阴气,大概有个10年也就恢复如初了。”刘秘书答道。 宋可遇掰掰手指,更结巴了,“10年?” 刘秘书“哦”了一声,这才想起宋可遇毕竟只是个吃瓜群众,忙又补充道:“尸莲闭合自成一个独立的小千世界,用凡间的时间来算,10天半月的,也就差不多了。”她看宋可遇还是一张微愣的表情,忍不住抬手向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大人为了你耗损了神识,你也为大人分分忧吧,那个不知名的魂魄还在呢,你去化了他的怨念与执念吧。” 宋可遇原本是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那个魂魄,生怕自己好心做了坏事,如今各个方面都算尘埃落定,他得了刘秘书的首肯,鼓足勇气进了办公室,想了想,盘膝坐在那魂魄脚边,未曾张口一阵心酸,悠悠的叹出一口气来。 “程欢,是我啊,我是宋可遇,那个总逗你说话,就睡在你上铺的小男孩,”宋可遇微微泛起了笑容,“那天我答应了放学回来给你带一只我们学校门口卖的竹蜻蜓,没想到那天你就被带走了......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我,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你了,没想到......你别恨何姐......”宋可遇难以抑制的哽咽了一句,重新清清喉咙,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完整的讲给了梁程欢听。 梁程欢的呻吟声逐渐消解在宋可遇的讲述中,两手松动,最后竟缓缓的放了可来。可惜他的五官全部被戾气撕扯吞噬,如今放下了手,面上也只余一片平坦的虚无模糊。 宋可遇站起身来,听那没有面目的魂魄第一次用遥远记忆中那腼腆却依然成熟的嗓音叫了一声,“可遇哥哥。” 还没等宋可遇说话,鬼差便出现了。 “想起来就要走了吗?”宋可遇有些惶惑的问向鬼差。 鬼差难得善解人意了一次,也许是冉不秋不在,没了斗气的乐趣,痛快的对梁程欢说:“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赶快说了吧。” 梁程欢只是面朝着宋可遇,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背转过身去,快速的说:“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是这执念支撑着我从那片噩梦里逃出来......没想到却让你看见我这个样子,以前总想着时间还长,混出个样子来再去见你,忘了吧,就记得我小的时候,就行了。” 宋可遇抬手向他的方向伸了伸,终竟不知道如何安慰,勉强笑了笑,“幽冥并不可怕,你跟着这位大叔走,我们是熟人,他会照顾你的,程欢......你有了姓名和记忆,可以重新投胎了,祝愿你下辈子过得幸福吧。” 鬼差朝窗口外化一条路,带着梁程欢渐行渐远,路的尽头,宋可遇突然听到他转头对自己说了句什么,不过随即便与鬼差大叔一同,彻底消失了。 宋可遇眼角一颗滚烫的泪珠滑落,嘴角却弯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16年前,梁程欢刚来福利院的那天。 “我叫宋可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梁程欢。” “你姓梁啊,我们老师刚讲过,什么良禽择木而栖,什么良臣择主什么的,还有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你既然姓梁,还不如改名就叫‘良禽’吧,哈哈哈哈。” “好。” 第73章 爱豆的约定(一) 听说冉不秋出国旅行去了,最近一段时间都明确的不会出现在公司,吴晓晓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宋可遇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状态,时常忍不住偷笑,反正他是没有看出来。嘴里一直喊着‘求包养,求推倒’的吴晓晓,到底对冉不秋是有多发自肺腑的喜爱,怎么冉不秋一不在,她反而更开心了呢? 楼中无老虎,日子过于清闲。 富可敌国的大集团那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三位秘书,闲来无事也不过是团团围坐在秘书办公室里,一边喝茶,一边嗑瓜子。 只有刘秘书的坐姿稍微端庄一些,宋可遇和吴秘书更是直接干脆的半靠躺在沙发上,彻底放飞自我。 尽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吴秘书能一直留下来工作,性子不可谓不机敏,她远远的旁观着,也琢磨出了宋可遇与冉总裁之间密切的联系,他十有八九是不会像从前那些干不了10天就要被辞退的秘书一样扫眉搭眼的离开,所以渐渐也把宋秘书当成了自己人。 自己人就要有自己人相处的方式,首先让对方请请客什么的,就不会太客气了。 通过闲聊,宋可遇也对吴秘书有了一些了解,吴小可爱的出身很不错,虽然母亲早年生病亡故,但据说父亲是位有名的科学家,不过具体做什么的不详——吴秘书不太喜欢提自己的家世。这样也蛮好的,至少不会给宋可遇造成过大的心理负担。 喝完奶茶,吴秘书夸张的看看时间,又吵着要让宋可遇请吃晚饭,“我最近深刻的体会到了孤独寂寞,年纪大了果然就需要陪伴呀,这总是一个人的话,人的社会属性从哪里体现呢?” 这话听进刘秘书耳里不知道作何感想,宋可遇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说的社会属性,就是吃饭的属性吧。不过今天我倒是真有一点事情,我要接吕妩出院,说好了的,要给她压压惊,带她去吃饭。” 吴秘书嘟着嘴,看看宋可遇,又看看刘秘书,“你们两个人是故意的吧?你今天秀女朋友,她明天秀男朋友,独留我一个单身狗,我以后要和你们划清界限了。” 不提这个,宋可遇还想不起来,有些好奇的望向刘秘书,“刘姐姐,还记得你第1次让我取快递的时候,说你是男朋友过生日。怎么后来都不听你提起了?” 刘秘书瞪他一眼,手里飞快的划着手机,处理着集团的工作,嘴上却说:“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好,难道还需要向你证明吗?” 吴秘书忙去拉宋可遇的袖子,嘴里小声叫道:“诶!你听你听,是不是这口气特别像冉总说话?” “说话还能传染呢!”宋可遇大笑起来,“你别说,还真是。” 刘秘书耸耸肩,在手机上打完最后一个字,无所谓的说:“像就像呗,我们全家都以我在千世集团工作为荣,要是真的能像冉总,嗯,也没什么不好的。” 趁着吴秘书去洗手间,宋可遇凑过来小声问:“刘姐姐,你刚才是开玩笑的吧?” “你说哪一句?我从来不开玩笑。”刘秘书斜他一眼。 宋可遇笑的一脸暧昧,“据我所知,冉总不是一根竹子变的吗?刘姐姐,你是什么变出来的呀?你说的家人又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有家人的话,那天下千千万万的竹子,难道都是冉总的家人吗?” 刘秘书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拐弯抹角的......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以为我看不出来么,你感兴趣的不是我的家人吧?” 宋可遇挠挠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嘿嘿”的笑两下,“那个......我是想说,竹子也分性别吗?” 刘秘书一双漂亮的杏仁大眼睛毫无预兆的就弯成了一湾碧泉,正所谓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她此刻眼睛里面传达出的信息,又直白又火辣,宋可遇像被洞穿了一般无所遁形的脸红起来。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呢?这一层楼就咱们三个人,你们可不许拉帮结伙的把我排除在外。”吴秘书蹦蹦跳跳的走进来,顺势往办公桌上一趴,耳朵支棱着,“又背着我夸我特别可爱呢。” 宋可遇道:“我问刘姐姐的男朋友呢,搞得神神秘秘的。你还记得吗?我第1天来公司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男朋友了,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一次都没有幸见过,你呢?你见过吗?你就从来不好奇吗?是什么样的旷古烁今的大帅哥,才能够配得上我们妖娆多情的刘姐姐。” 吴秘书平时是不太敢在刘秘书面前放肆的,一来自己年纪小,二来刘秘书虽然占着秘书的称谓,可几乎统管着整个集团,吴晓晓心中对她还是颇为敬畏的,不过借由宋可遇,她一直隐藏的好奇心也爆棚出来,顺杆爬的问道:“你就讲讲嘛,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做什么的呀?” 刘秘书拿起身旁的抽纸,装模作样的要去打吴秘书,一来二去的仍然躲不过,眼神中暗了一下,瞳孔微微的垂着,扫向虚无中的某一个点,嘴角甜蜜的向上扬了一下,“他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好的人。” “嗯?完了?这是什么话呀?怎么个好法呀?”吴晓晓催促道,“再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能这么笼统啊。” 刘秘书顿了顿,“他......表面上看着放浪不羁,可心里又是最有原则的......外圆内方。任何难的事情,在他那里也能轻易化解掉。他总是微笑,哪怕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微不足道的人,也充满了善意。助人于无形,不图回报,又坦荡。眼睛里仿佛流淌着三月的春水。不顽固,不执拗,不迂腐,讲话又有趣......在千千万万的人潮中,我也能一眼就看见他......” 吴秘书冒着星星眼,“哇塞,你这形容的是人吗?刘秘书,你最近这是追星了吧?你就差说你男朋友是母胎美貌、脸蛋天才、历史级的容颜、美颜的匠人、颜值的标杆!让你想在你男朋友的鼻梁上滑滑梯,肩膀上跑步,锁骨里游泳,腹肌里捉迷藏,睫毛上荡秋千了!” 刘秘书起身来追打她,宋可遇已经笑弯了腰,捂着肚子一边喊着疼,一边窝进沙发上起不来身,“不行了不行了,哎哟,我要笑死了,刘姐姐你今天不带他出来,给我们见一见他可歌可泣的样子,我们今天是绝不罢休的。” 刘秘书企图想摆出一张威严脸,可惜现在谈话气氛下,另外两个人丝毫没有被她的气场威慑到,她又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举着手机,对吴秘书说:“只要你别再拿那些话恶心我,今天晚上我请客,你想吃什么,随便你挑。”又朝宋可遇说,“带上吕妩一起,我就当今天是我们公司搞团建。” 吴秘书笑得直拍手,“进公司这么久了,我还是第1次从刘秘书嘴里听见‘团建’这两个字。真是有历史意义的一天啊!不管了,我要先去选店了。” 宋可遇悄悄凑上前,在刘秘书耳边说:“刘姐姐,所以你男朋友,只是生活在你的想象中。”他靠的很近,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刘秘书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原来你是在暗恋!” 下一秒,直接换来了刘秘书在他小腿上狠狠的一脚。 吕妩其实只是受了点外伤,外加受了点惊吓,在家休养休养也就好了。耐不住刘秘书盛情难却,一定包了间豪华病房给她疗养,一直到她连体重都养胖了三斤,才终于从医院里出来。 上了宋可遇的车,和他另外两位同事打了招呼。吴秘书就迫不及待的从后座伸出手来,向她摆了摆,“我叫吴晓晓,很高兴认识你。” 吕妩忙也冲她挥挥手,又对宋可遇笑道:“连我都要羡慕你了,每天工作面对着这么秀色可餐的两位美女,工作效率一定特别高吧。” 吴秘书故意从后面拍了拍司机座位,“你学学,看人家说话多好听,吕妩,你以后常来参加我们的活动吧。” “好啊,”吕妩忙道:“你不知道,在我们一般人眼里,你们公司是个多高大上的存在,特别神秘。”她假装不满的用手指戳了戳宋可遇的肩膀,亲昵的说,“我不提,他就假装不懂,一次都没有邀请我去你们公司参观参观,也让我开开眼界,见见世面,满足一下吃瓜群众的好奇心。” 吴秘书没太领会到吕妩的玩笑,略有一些正经的为宋可遇开脱:“并不是他不带你去。其实我的朋友们,我都没有带他们来公司参观过的,我们公司规矩特别大......”她瞄了一眼刘秘书,没有再说关于公司的话题,眼神一闪,笑道:“你在读书吗?我从小最羡慕学霸了。” 第74章 爱豆的约定(二) “你可千万别给我立学霸的人设呀,”吕妩忙说,“好像有些人并不太喜欢,觉得学霸只会学习,生活没情趣。” “还有这么狭隘的人吗?”吴秘书随口接道,吕妩却拿一双眼睛,飞快的瞟向宋可遇的方向,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一下,“不知道,可遇,你觉得呢?你喜欢只会学习的人吗?” 后座的吴秘书悄悄冲刘秘书挤挤眼睛,两个人皆一脸窃笑。宋可遇打着太极,“喜欢学习当然是好事,能学习更是一种能力,我当初没能继续深造,现在还觉得是遗憾呢。” 吕妩不满意他的答案,皱皱鼻子,“晓晓是在说我呢,你对我怎么看?你喜欢吗?” 吴秘书差点喷笑出来,忙用手紧紧的捂住了嘴,稳了稳气息,尖声尖气的问:“宋秘书,问你呢,你喜欢吗?” 宋可遇一个急刹车,车里的人都经不住前倾了一下,吕妩嗔怪的拍打了一下宋可遇,“小心点儿!” 宋可遇拍拍方向盘,笑道:“下车吧,到了。” 都知道刘秘书财大气粗,吴秘书一点没客气,完全秉承着最贵的就是最好的原则,狠狠的宰了刘秘书一顿。众人说说笑笑,觥筹交错间,居然难得的显出了一丝平凡的人间烟火气,真像是一家平常公司中员工的日常活动。 席间,宋可遇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匆忙说了一句,便拿着电话走到了饭店的后院,一根廊柱后面伸出一只手,向他招了招,“这儿呢!” 宋可遇快步走过去,“曹哥,出什么事儿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后院很灰暗,只有依稀从楼上窗口中映出来的灯光,将一排排婆娑树影映照在曹小胖圆滚滚的脸上。宋可遇眯了眯眼睛,才看见他脸上似乎还带着伤。 “兄弟,”曹小胖一手揽住宋可遇的肩膀,“你就说咱们是不是兄弟。” 宋可遇眨眨眼睛,低声道:“这还用说吗?你搞得这么神秘,究竟是怎么了?” 曹小胖一拉宋可遇的衣服领子,将他整个人拉进廊柱后面,才撩开衣服,从裤腰里拽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包,愤愤的说:“都是这小玩意儿惹的祸。我跟老肖谈崩了价钱,就背着他,悄悄又和别人......说好今天要交货的,谁知道哪个嘴欠的,在老肖那里告了我一状,咱们的行规嘛,一物不烦二主。老肖一生气,找人这几天寸步不离的盯着我,放话出来,说他不买别人也别想买。这个老货!可我后面谈的那个人也是个生路子,都他妈不是善茬!说今天不交货给他,以后让我也就不用在滨城混了。”他垂头丧气的鹌鹑样,“我想着赚了这一笔,哪怕先离开滨城,出去避避风头也好。” “那现在这是?”宋可遇瞧他。 “总之,老肖我已经得罪狠了。我刚刚外边儿绕了好几圈,最后被堵进这院里,正巧瞧见你进来了!”曹小胖搓搓手,“我的亲兄弟,你就帮帮我,把货送出去,就看在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的份上吧。” 宋可遇接过他手里的布包,在手上掂了掂,忍不住念叨他几句,“老肖的为人,一向是‘我不好,谁也别想好’,你没事惹他干什么?” 曹小胖脸一黑,“这关头了,你还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是兄弟就帮我一把。” 宋可遇握拳在他肩膀上捶了一下,“东西脏不脏?” 曹小胖忙举起一只手,“真不脏,我发誓。” 想到曹小胖到底拉拔了自己这么多年,如果没有他,自己这些年可能生活的还真不一定这么顺遂,宋可遇左右里看了看,也学曹小胖,掀起上衣,把小布包掩在衣服下面,“送哪去?” 曹小胖凑过来,手抵在宋可遇耳边,悄声的将地址说了一遍。宋可遇将衣领拉下来,又绕到饭店前门,如进来时一般,若无其事、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过了路口,远远的回望过去,果然瞧见几个男人,分散的站在饭店的四周不住展望。 宋可遇赶到曹小胖所说的地址,将手里的东西装在一个牛皮纸袋子里,扔在指定的空垃圾桶里,小跑着到马路对面的树后,不多时便看到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快步上前从垃圾桶里取走了东西。 宋可遇放下心来,又折回了饭店,在后院的廊柱下,找到了曹小胖。 “没骗你吧,”曹小胖听闻对方已经收货,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又有力气和宋可遇胡侃了,“老肖这回是下了血本,就为了盯我一个,找了十几个人,嘿,一时半会儿这口气怕是消不下去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就离开滨城,先躲一阵子再说。” “打算去哪儿啊?”宋可遇问,“需不需要我帮什么忙?” “那不用,这件东西出手,钱也够我花一阵子了。说真的,”曹小胖斜着眼睛看看宋可遇,“大公司说出来好听,其实也不好干,条条框框的多,不如咱们当初那么自在,是吧?” 宋可遇笑笑,“各有各的好处吧。曹哥想说什么?” 曹小胖呲牙咧嘴的笑了一下,“咱们是兄弟,哈哈,那个,我一个人跑路......多少还有点儿不方便,怎么样?再跟着曹哥干吧,曹哥绝不亏待你,咱哥俩儿去外面再闯一片天。” 他目光直直的盯在宋可遇脸上,看宋可遇一脸歉意的看着他直摇头,试探的问:“是有什么放不下的?” 宋可遇微愣,细想,确实是有些放不下的东西。从前总觉得无牵无绊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总有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儿。不知怎么,这会儿却隐隐的感到有些掣肘,做什么都像是有了牵绊。 “曹哥,”他拍拍自己,“我大概是年纪大了,不想动了,你看,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混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 曹小胖虚虚的在宋可遇肩膀上来了一拳,嘴里“呸”了一声,“在你曹哥面前说什么老呢,你曹哥还年轻着呢!”顿了顿又说,“当真有女人了?带着一起走嘛,哥绝不让你们吃亏。” 见宋可遇还是摇摇头,又问:“是刚才跟你一起进饭店的那个女人?” 宋可遇没想到曹小胖会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想着如果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恐怕不会罢休,斟酌了一下,顺着他的意思说:“人家还在读书呢,研究生,历史系高材生。我一穷二白的,给不了人家什么好东西,也不能耽误人家不是。” “不是吧?”曹小胖一脸不相信,“就刚才那小姑娘?说实话,真有点配不上你。”他说着又用肩膀去碰了碰宋可遇,嬉皮笑脸的说,“开玩笑的吧?不是那个姑娘吧?是不是?还有别人,是不是?笑!笑!看你笑就知道你在逗我,哈哈哈哈,不是就算了。行,不说了,你安心的在滨城待着吧,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 宋可遇又嘱咐他几句,直到目送他远走,才转身回去。在走廊拐角又顿住。 刘秘书正依靠在墙边抽烟,看了看宋可遇,随口问:“忙完了?” 宋可遇猜想自己的行为一定瞒不过她,也不置可否笑着问:“怎么不回去,在这儿站着。” 刘秘书斜斜的瞟了他一眼,“我是招架不住了,吕妩一个劲儿的问你的前世今生。” 宋可遇微微有些囧,玩笑道:“哪有几个人人品像我这么好,你实话实说就好了。” 刘秘书摊开手,“我也想实话实说,可你说说,我总共才认识你几天啊,我就是想跟她讲讲,也没什么可讲的不是。” 宋可遇微晒,以刘秘书的年纪,自己与她接触的这些时日,确实不值一提。一时起了玩心,开玩笑的问:“那你暗恋的那个人呢?能让你这么上心,这么迷恋,看来你们肯定是天长日久的朝夕相对了。” 刘秘书一顿,手指轻抬掐灭了烟蒂,轻飘飘的说:“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日久生情,看来你是不知道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宋可遇笑眯眯的刚要说话,刘秘书却挥手说:“打住!别这么冲我笑。”看着宋可遇不解的拍拍自己的脸颊,嫌弃的说,“别笑得这么中央空调好吗?收起你的圣母杰克苏人设,我最讨厌这个样子了!”说完也不给宋可遇反应的时间,伸手拽着他就往回走,“别让你的吕妩等太久了,也心疼心疼吴秘书吧。” 再进门时,吴秘书已经有些微熏,一张小脸喝的红扑扑的,吵着要和吕妩划拳,可俩人谁也不会,正胡乱不着边际的定着规则。 吕妩抬眼望着宋可遇和刘秘书进来,笑着拍拍身边的椅子,却见宋可遇完全没有看过来,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坐在了刘秘书身旁。吕妩的眼里不禁划过一丝落寞。 第75章 爱豆的约定(三) 送吕妩回去的路上,吕妩几次欲言又止,宋可遇发觉了她的异样,忍不住问:“怎么了?是哪不舒服?” “没什么事,就是和吴秘书喝酒喝多了。”吕妩回答。 “哦。”宋可遇笑一下,随口答道:“回去用温水冲一点蜂蜜,不然明天早上起来要头痛的。” 吕妩神色有些失望,微微簇了簇眉头,她说自己喝多了酒,其实只是敷衍,内心里其实期盼着宋可遇会从她言不由衷的情绪中分辨出蛛丝马迹,进而更进一步询问她内心真实的感受。她珉起嘴唇,有些置气的不再说话,直到家门口,招呼也没有打,头也不回的下了车,径直走进院子。半晌又折回来,借着一棵树的掩护,悄悄回头顾盼,却见宋可遇已经开车离开了。 公司108层,空荡荡的。 自从冉不秋跑到神秘兮兮的地方去疗养,宋可遇自觉本应该回曹小胖借给他的仓库里居住,毕竟正经的主人都不在,他一个借宿的人,还住在这里,多少有些不好。可宋可遇私心就是想守在这里,他以己度人的想,任何一个出门的旅人,旅程结束回家时,能有个人在门口迎接,能留一盏不灭的灯,总归是一件暖心的事情。 电梯门打开,108层一切如故。宋可遇仰头望了望从玻璃穹顶透进来的满目星空,脚下径直走到了桥畔,学着第一次见冉不秋坐在桥上的样子,背脊倚靠在栏杆上,长腿伸出栏杆外,就这么悬在蜜色的溪流上。 潺潺的水声几乎要将他引入梦境,起初刚搬来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喧杂,现在不听着,他倒觉得难以入眠了。 宋可遇索性仰躺下来,单手垫在脑后,借着酒意,打算就在这里将就一晚。眼前的星光渐渐模糊成一片团团的光影,像是那一个人的脸孔,也常这样散发着浅淡的光芒。 鼻端传来若有还无的草木香,清新淡雅,如沐春风。 宋可遇微微眯起眼睛,任由自己失了焦距,看向躺在身侧的冉不秋笑道:“梦里不知身是客。哈哈,我想到你,你果然就来了。” 这么想着,一时兴起,侧立过身,抬起一只手腕,去拨弄对方那纤长的睫毛,“我一直很想知道,这里的触感是怎么样的?”他声音渐渐有些虚无,似醉似痴的赞叹道,“怎么能有人的眼睛......这么漂亮,璀璨的像日月星辰......” 可他伸出的指尖,并未如期许般的碰触到对方的睫毛,暂停在眼睑下方,就被另一双微凉触感的手攥进了掌心。 宋可遇一愣,反应了几息,才突然坐起来,指着对方结巴的说:“冉、冉总,真的是你!你回来了?” 冉不秋的笑与以往不同,少了些清冷,带了些柔和,眼神中依然那般清贵潇肃,“回来了。” “你都好了吗?”宋可遇有些惊喜,又暗自压抑着,不让自己过多的表现出来,他喝了酒,怕自己一个失控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冉不秋起身靠过来,在彼此呼吸可闻的距离间停下,专注地望向宋可遇,忽的笑了起来,那笑容像月光映照下的青玉,纤尘不染,出尘脱俗,“和我记忆中的一样!”他语气有小小的满足与雀跃,像重拾了什么失而复得宝贝的孩子,一片赤子之心,“这12年,我每天都会想你的样子,果然,鼻子,眼睛,嘴角......”他抬起手指,沿着宋可遇的脸侧,隔空虚虚的勾勒了几下,“与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宋可遇突然便有些心酸,他记起刘秘书说过,那尸莲中自有一番独立岁月,身处其中的人,受到桎梏,须得一日一夜的熬过来。所以于冉不秋看来,他们短短一别,却已经分离了12年之久。 他眼眶有些酸热,轻声问:“你可都好了吧?以后千万要记得保护好自己......虽然你寿命长,可分离总不是件好事,就是我也......”喉咙一哽,竟有些说不下去,急忙转了话题,“那个,这12年里,你都靠什么打发时间?” 冉不秋神色不变,“过去没有挂念的人,时间于我如同空转。如今有了挂念的人,天长日久,思念这个人便够了。” 这话说的极其坦然,宋可遇老脸一红,要说什么,又突然愣住,猛的抬起头,对冉不秋说:“挂念,你说挂念,你拿什么挂念?” “我......”冉不秋迟疑了一下,抬起手指,指指头顶,又指指胸口,最后却只是微微皱眉。 宋可遇未及多想,将手掌覆在他胸腔上方,“难道你有感觉了?你长出心了?”可下一秒,他除了冰冷,只感到了那里无尽的沉寂。 眼看着冉不秋的神情暗淡下去,宋可遇为自己的唐突感到懊悔,忙将手收回来安慰道:“你别急,总会好的......那个,我们说点高兴的,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也成长了,今天刘秘书还教导我,让我为人要量力而行,不要太玻璃心,总想着面面俱到。”宋可遇急切的分享着,试图分散冉不秋的注意力,“对了,我今天还知道了一个八卦,刘秘书居然有个暗恋的人,你知道吗?那个人被她形容的简直完美。” 冉不秋不愿坏了他的兴致,迁就的随口问道:“哦?是什么样的人?” 宋可遇连忙将刘秘书形容的话,一字不差的转述给冉不秋。 冉不秋沉吟一下,“菩萨心肠,金刚手段。我没有想到,刘秘书居然对他......” 宋可遇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八卦,支起耳朵等了半天却没了下文,只觉得如梗在喉,不禁出言催促道:“你认识?快说呀,卖什么关子?” 冉不秋只是摇摇头,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一转,却见宋可遇在酒精作用下眼角微红,一头浓密的黑发,因刚才的动作,略显凌乱。年轻的脸孔上,嘴角只要微微向上,便现出两个魇窝来。明明是个成年男人,眼神中却露出宠物般的童真可爱。 冉不秋整个人也随之柔软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这份柔情,想了想,表功似的对宋可遇说:“我在尸莲中的最后几年,想到了一个能让你开心的好主意!我已经和刘秘书讲了,千世集团会正式收购念慈福利院,成立儿童福利基金,接管这些孩子们的全部生活。你可以彻底放心,也可以随时探看,总之,再也不会出现像之前那样,让你难过痛心的事情了。还有那些动物,我也让刘秘书在郊区买块地皮,做成野生植物园,将那些受了苦的动物散养在那里,它们不用再受训表演,可以安安生生的度过余生了。” 他的眼睛坦率的在宋可遇脸上探寻自己期待的答案,“你高兴吗?” 宋可遇大为感动,只觉言语浅薄,难以表述,蚊呐一般的问:“你这12年......只想了这些事?” 冉不秋孩子般直率的点头道:“我们一起所有经历过的事,我都仔细回想了几千几万遍。你的喜好,我再也不会忘记了。” 宋可遇垂下头,隐去眼中的晶亮,胸腔中的情绪蓬勃饱涨,就要呼之欲出了,忙像做贼似的,舔了舔嘴唇,小声问:“......” “什么?”冉不秋实在没听清。 宋可遇抿着嘴角,声音高了些,但速度更快了,“趁你没有任务,我们能不能出去度个假,就......我们两个。” 这话问出了口,他就像折了颈的花骨朵,把一颗头直垂进胸腔里才罢休。可等来等去也没能等到冉不秋的答复,就在他快要耐不住的时候,对方终于有了声响。 宋可遇心中一热,却听对方尖叫了一声:“啊!!!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没有错过!我太开心了!” 空气都仿佛冷凝停滞了一般,宋可遇半张着嘴,呆若木鸡的抬头,看见眼前面目表情活跃异常的冉不秋,又转头向他身侧,狠狠的抛出白眼,瞪向肃手站立的鬼差,咬牙切齿的说:“就不能晚一刻来吗?!” 鬼差耸耸肩,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也不搭言,转头便走了,只留下背在身后不停抖动的小手指,泄露了他内心无比愉悦的心情。 宋可遇恨不得伸手挠地,再瞧对面那个又蹦又跳的人影,气鼓鼓的回了自己的竹屋,借着酒劲儿,倒头便睡。 第二天醒来,才弄清楚这次回来的魂魄,是个19岁的姑娘,刚刚上大学。她在去年参加著名偶像歌手kk的演唱会时,因场馆顶棚突然坍塌,被当场砸死。 “所以你的执念是什么?”宋可遇挠挠头。 就见名叫金美妍的女孩,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上,满脸陶醉的说:“kk的演唱会,一年只办一场,都是举办在他生日的当天。去年演唱会还没开始,刚入场,我就被砸死了。我今年无论如何也要去参加他的演唱会。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我的kk!” 第76章 爱豆的约定(四) 对“kk”,宋可遇完全没头绪,他离开滨城太久了,不过话也说回来,就算他一直生活在滨城,也不见得就会对这个人有更多的了解。 如果说一个人的知识面是有壁垒的,宋可遇觉得自己跟追星这件事儿之间,实在是无法突破次元壁。他罕见的有点无措的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掌心。 那边金美妍也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又朝宋可遇一抬手,“手机先给我。” 宋可遇木然的掏出手机递给她,就见金美妍立马席地而坐,开始专心致志的低头刷手机。 宋可遇绕着她转了几圈,又四处环视,始终没有见到冉不秋的魂魄离体,不禁有些急了,徘徊着轻咳了一声,低声问:“那个,爻渡大人,可不可以叫他出来跟我说句话?” 金美妍充满怨恨的瞪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再回过神儿来,飞速的说:“大人他还没有恢复好,他说因为赶着回来,现在魂魄只能在灵台。” 宋可遇待要再问,金美妍一只手指狠狠的压在自己嘴唇上,“嘘!”她把气息尾音拉的极长,“别再耽误我的时间了,我在望乡台一年,也看不到kk的消息,你知道这一年里我漏掉了多少kk的新闻和话题?我连他出没出新专辑也不知道,短视频,短视频!诶?怎么只有200多条?不管了,我要先恶补了,你出去出去,别打扰我。” 宋可遇臊眉搭眼的往旁边移了两步,心里对冉不秋又有些不舍,扭扭捏捏的试探问道:“除了这个人,你不对别的感兴趣吗?滨城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世界发生了什么大事儿,你可以问我,我给你讲啊。” “shutup!”金美妍急的用脚跺了一下地面,“大人不是很有钱吗?不是很有势力很有地位吗?你再废话,我可就不客气了!哼,阻挠唯粉为偶像应援,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幽冥地府真应该加上这一条。” 宋可遇头大如斗,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出了办公室大门,吴秘书已经在办公室整理文件了,看宋可遇一脸菜色的走进来,不禁诧异道:“你行不行啊?就这么点酒量,现在还没缓过来呢?不是我说,你还不如你女朋友酒量好。” 宋可遇本能的否认,“别乱说,没有的事儿。” “得了吧,”吴秘书做个鬼脸,“就昨天的那个样子,眼睛瞎的人也看出来了,就算不说女朋友,说是准女朋友,行了吧?” “别闹了,”宋可遇屈指敲敲桌子,“问你个正经事儿。”见吴秘书凑过来一些,问,“就是、你知不知道kk是谁?” 吴秘书原本非常认真,随即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可遇,“kk是谁你都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宋可遇可以说很诚恳了,“且不说我对追星这事根本就不感兴趣,这十几年来天天想的都是赚钱赚钱,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再说,就算我有,客观条件上也不允许啊,你看我这回滨城才多长时间?哪里顾得上了解这些。” “也对,我跟你说,”吴秘书点点头,坐下来专心给宋可遇科普,“其实我也不追星,不过想不了解也挺难的,之前那么两三年,kk可以说是人气最高的偶像明星了。影视歌三栖你懂不懂?哪儿哪儿都是他的报道,他的广告,他的代言,公交站牌上贴的都是他的脸。不过......后来也挺惨的。” “怎么说?”宋可遇问。 “就是去年的那个报道嘛,好像他开演唱会的时候,场馆现场出了问题,装饰顶棚掉下来,砸伤了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女孩当场就被砸死了。后来虽然保险公司赔了钱,可负面新闻一下就起来了,他的经纪公司正巧那个时段又推出了一个更年轻的偶像团体组合,两下里一起,诶,他就没什么工作了。我想想,最近......得有大半年了,几乎看不到他的新闻了,你今天要是不提,我几乎都要把这个人给忘了。” 正说着,远处走廊突然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吴秘书下意识举步向外迎去,脚下一顿,也现出焦急的表情,“冉总回来了?冉总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宋可遇紧跟在她身后,一脸黑线,手急眼快的从后面一手捂住吴秘书的眼睛,一手捂住吴秘书的嘴,不顾她的挣扎,嘴里小声哄着,连拖带拽的将她拉进了电梯,按下了下行键,他堵在电梯门口最后喊道:“冉总说今天放假,你昨天没休息好,回家好好睡一觉。” 电梯门最后的缝隙,只留下了吴秘书一张瞠目结舌的脸。 旁边另一扇的电梯门打开,刘秘书莫名其妙的走出来,看了看宋可遇,再一转头,一向不动如山的好心态,竟然也崩落了一角。 只见冉不秋哭的伤心欲绝,半靠在前台边,一手指着手机屏幕,一手拍打着前台的台面,高声哭喊:“我可怜的kk,怎么会被这么残忍的对待?他一定吃不好,睡不好,他的精神压力得多大呀!不就是死了一个我吗?你们为什么都要去指责kk?这和他没有关系的呀,他是无辜的呀。” 宋可遇全身一个哆嗦,和刘秘书说:“刘姐姐,你经验老道,这......我真是hold不住啊,这都什么鬼?” 刘秘书忙问:“冉总呢?” 宋可遇忙将冉不秋的情况说了,刘秘书从提包里掏出纸巾,走上前给金美妍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小声的哄道:“小美女,别着急,就算天大的事儿,还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 “不!”金美妍拒绝的义正严辞,“钱财对我们kk都是粪土!你应该说,没有什么是我们唯粉的真爱解决不了的。” 宋可遇稍微冷静了一些,走上前问道:“你不是回来看kk的演唱会的吗?别哭了,我帮你订票好不好?” 他不提还好,金美妍扁扁嘴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今年的演唱会取消了,没有主办方愿意承办,我白回来了,错过了见kk的最后机会。” 刘秘书清浅一笑,朝宋可遇指一指,“没有演唱会,就帮他筹办演唱会,没有活动商演,我们千世集团给他出资赞助,行了,别再哭了。这位就是我们的宋秘书,他什么都能办到,要钱、要人......总之,能怎么帮你偶像,别客气,只管找他就行了。”说完,扭着妖娆的身姿,步履轻盈的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就这样事不关己起来。 只留下宋可遇一脸懵逼的表情,与金美妍宛若新生的激动笑脸,“是啊,我的能量不一样了,我现在是千世集团的总裁,我可以帮kk了!”她兴奋的大喊,“宋秘书,走吧,咱们去找kk。” 也许之前经历过的种种执念魂魄,多少都引起了宋可遇的共情,甚至带给他心灵极大的震撼,他的行动几乎都是被内心驱动着,积极而主动。可是面对金美妍,宋可遇就像吃了烂柿子,心里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脑补了一下自己举着灯牌去机场接机的样子,忍不住全身恶寒。 不知道冉不秋在灵台冷眼看着,又会是怎样一种难言的心情。宋可遇略有些不厚道的微微一笑,猥琐的跟在金美妍身后,说一千道一万,他都是不可能丢下冉不秋的肉身不管的,其中隐密的心思百转千回,不提也罢。 kk的经纪人简直像中了彩票一等奖,一张脸忍笑忍到扭曲。不过也不奇怪,前一段时间,千世集团略微高调,杂志报纸上不时出现冉不秋的照片,这种级别的潜在金主爸爸,经纪人景润在梦里都要默默记诵好几遍。 乍见冉不秋出现在眼前,景润怕握手显得唐突,忙弯着腰小跑上来,谦卑的自我介绍了一番,又连声说:“冉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还麻烦您跑这么一趟,您让秘书一个电话,我亲自上门拜访就行了。” 这个经纪人景润,金美妍也很熟悉,在饭圈,大家都习惯叫他九九,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的见到过真人九九,一激动就跳着大喊了一声:“九九!” 宋可遇冷汗都要下来,一旁扯着她袖子低声警告:“回来时规矩手册你没背吗?注意形象!怎么见谁都叫舅舅。” 金美妍瞪他一眼,景润就眼里精光大闪,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位财阀搭话,忙笑着答应了一声,“冉总真是心思缜密,见识渊博啊。没想到您日理万机,却连我的小外号都知道,我真是太荣幸了,太荣幸了!” 这声“冉总”让金美妍好歹不情不愿的端正了一下身份,却压抑不住眼里的兴奋,刚坐到招待室的沙发上,就催促道:“我们kk在哪里?他最近心情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这下连景润都有点哆嗦了,他目光有意无意的扫向宋可遇,颇有些求助的意味。毕竟在他眼里,对方除了是富甲一方的财阀,也是个30出头模样的男人啊!一句“我们kk”,让他脑筋不禁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第77章 爱豆的约定(五) “妹妹,是妹妹!”宋可遇讪笑一下,“我们冉总有个妹妹,特别喜欢kk,这不是她出国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专程委托冉总过来看看kk。不知道景先生能不能给行个方便,帮我们引荐引荐。” “明白明白,”景润的脸色立刻正常起来,“能得冉小姐青睐,也是kk的荣幸,只不过,”他不自然的僵硬了一下表情,“kk最近有点不太方便。” 宋可遇还以为他是故意拿乔,忙说:“我们千世集团最近在郊外拿了一片地,打算做一个公益的动植物园,提倡全民爱护野生动物,有意想请kk出来做我们这个项目的宣传大使。”他悄悄观察着景润的脸色,“你看这样kk方不方便?” 金美妍也一脸期待的望向景润,他一时为难起来,解释道:“哪个明星不想接千世集团的活动啊,何况又和公益相关的,我说的直白点,名利双收啊,哈哈......只不过,我刚才确实不是托词,kk确实......哎,不然这样吧,”他从衣服里掏出手机,快速的划开界面,凑向金美妍和宋可遇眼前,一张张展示手机上面的照片,“这是我们去年新推出的一个组合,字叫zy,不如二位,把他们的照片发给冉小姐过目,如果她感兴趣,我随时可以安排zy和冉小姐见面。不是我夸口,他们的商业价值,如今可比kk高多了!偶像嘛,都是一直更新换代的,冉小姐了解了解,接触接触,与时俱进嘛。” 金美妍听的抖起来,坐立不安的问:“你一直不说主题,带着我们绕弯子,你就说kk不方便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怎么了?” 在这二位面前,景润毕竟不能像对待一般的粉丝那样敷衍了事,左右权衡了一下,决定据实以告:“不瞒二位说,kk他最近有点儿状态不好。打从出了去年的事儿,这人就有点爬不起来了。最近听说,又和女朋友分了手,总之,人颓废的厉害。先不说他能不能符合贵公司对宣传大使的期待要求,就是自己,可能也没有再站起来的野心了。冉总,您是经商的,您说说,人没了野心,这不就彻底废了吗?” “你胡说!”金美妍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景润给夏一激灵,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却听金美妍说:“我们kk的努力,你们都不知道!你这是诋毁他!而且,他什么时候有了女朋友鲁?kk说过,他的爱全部都用来分给粉丝了,没有再去爱别人的能力了。” “哦,”景润一拍手,恍然大悟,眼神中透出顿悟的欣喜,“冉总,我知道了,您这是在考验我的反应能力和应对能力,考验我的专业素养,对不对?哈哈,您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您失望的。如果网上有粉丝,像您刚才这样说,您看我这样回答行不行?” 还没等他说,敲门声响起,经纪公司的老板带着旗下四五个组合的年轻偶像们蜂拥走进了接待室,一进来就照着景润的肩头大力的拍了一下,嘴里咬牙切齿,面上和乐融融的说:“冉总台光临,你就自己接待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嗯?!”说着狠狠瞪了他一眼,又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微笑,指挥着十几个年轻帅气的男孩一字排开,冲金美妍鞠躬,大声说道:“冉总好!欢迎冉总莅临指导。” 金美妍兀自想到自己遗体告别的样子,心情更不好了,人群里挤上去,一把拽住景润的衣领子,以身高优势边摇他边喊道:“你告诉我!快告诉我!” 宋可遇满头黑线,无奈的上前,硬生生从两人中间的缝隙挤进去,隔开了金美妍,对景润小声说:“快快快,别废话了,在哪里能找到kk?” 景润哪里见过这阵势,嘴里一结吧,差点咬了舌头,哆哆嗦嗦的指着手机上的一个地址,“kk每天下午多半都会去这个地方。” 只见宋可遇与冉总裁已经挤开众人,走向门口。经纪公司老板想留又不敢留,咽着口水勉强喊了声:“那个代言、代言......” 宋和遇回头笑道:“我们自己去和kk谈。” 出门了很久,金美妍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们怎么能这样对kk?知道kk有多努力吗?他出道前,每天练舞要练24个小时;为了怕黄牛给粉丝卖高价票,每次fm前,门票都是他直接抽签,,然后自己亲自直播公布名单的;还有,”金美妍掰着手指头,“那次颁奖典礼,他的人气最高,可最佳人气奖还是颁给了别人,我们kk不仅没生气,还大度的安慰粉丝,说只要粉丝们喜欢他就足够了。” 金美妍快被自己的描述感动了,整个人竟然显得悲壮起来,“所有黑kk的人是都是因为嫉妒,不然为什么要这么打压我们的kk,还有我们粉丝团就这么不堪一击吗?没有保护好他,呜呜,kk对我们得多失望啊,才会自甘堕落,整个人变得那么颓废。” 宋可遇无言以对,随手指着前面路边公交站牌下坐着的青年男子说:“觉得你真有点走火入魔了,不是我抬杠啊,谁能天天练舞24个小时,你说的都不像人话了。那些明星,他们呈现出来的样子,其实就是他们想让你们看见的样子。偶像他也是个人哪,对不对,人总有光鲜的一面,也有颓废的一面,有想进取的时候,也有觉得累的时候,你们确定自己真的是喜欢他的全部吗?你们了解现实中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停车!”金美妍根本没听宋可遇的碎碎念,猛的把自己的头埋在宋可遇肩膀后头,极其缓慢的露出一只眼睛,一只手指小心翼翼的指向公交站牌下坐着的那个男人,“kk、kk怎么在这儿?” 宋可遇眯眼辨认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为了帮金美妍消解执念,他可是特意下了好几张kk的照片在手机里。此刻他翻出照片来看了看,再举头望望路边的男人——穿着宽大t恤,短裤,人字拖,没形状可言的头发长可及肩,刘海儿用黑色发箍随意背在头顶,脸色油黄臃肿,满脸胡碴,还有那宽大的t恤也不能掩盖住微微现出来的啤酒肚,两边的麒麟臂也松垮的快成蝴蝶袖了。整个人看着那叫一个油腻。 宋可遇由衷的朝身后的金美妍竖了竖大拇指,果然是真爱,这都能被她看出来,这明明就是“胖若两人”啊。 两人在街旁刚停稳车,便见从公交车上走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kk松散的站起来迎了过去,两人都没有说话,寂静无声的相对站了几秒钟,kk径自转头离开,女孩跟在其后,两人逶迤着进了路边的一间咖啡馆。 金美妍拼命的摇着宋可遇的袖子,“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如果她欺负kk,我们要帮kk出头啊。” 宋可遇想说,他是个男的好吗?但到底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金美妍借着后视镜,拼命的扒拉自己的头发,又狂拍自己的脸颊,问宋可遇:“怎么样?我的脸肿不肿?我状态好不好?”明明可以大大方方的走进去,毕竟谁也认不出他们,可见金美妍明摆着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蛇蛇蝎蝎的,反倒引得众人侧目,连服务员也不愿意靠近。 kk坐在咖啡馆最角落的位置,宋可遇他们若硬要凑到近前去坐,反而显得过于醒目,只得稍微间隔了一段距离,瞄见那两人都阴沉着脸,也不知聊了些什么。金美妍越看越着急,只见kk突然将手里的纸巾用力甩在桌子上,起身走向了洗手间的方向。 金美妍连忙去推宋可遇的胳膊,“你快跟进去看一看,看看kk有没有什么事?” 宋可遇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意有所指的使了个眼神,“你也是男的了,你怕什么?正大光明的进男厕所看kk嘛。” 金美妍嫌弃的看他一眼,挖苦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你长得像那么回事,心里怎么这么猥琐龌龊,kk的身体不容亵渎。” 宋可遇做个鬼脸,“想什么呢?不去算了。” 金美妍气鼓鼓的看了宋可遇一眼,全身都在运力,攥紧拳头死如归的站起来,“我的kk,我来守护!”说罢义无反顾的走向了洗手间房间。 可惜洗手间只有一个位置,kk在里面关上了门,金美妍只得又紧张又无措的徘徊在门口。看看左右没人,一点点挪向木门,从门缝里向里窥视,可什么也看不见,又把耳朵紧紧的贴在门缝上,正在运力贴近......木门从里面突然被拉开,金美妍脚下支点不稳,双臂在空中快速几个回旋,勉强站住,忙若无其事的用手肘支在墙面上,嘴里小声哼着一段旋律。 kk完全没有看她,径直走向洗手台。金美妍见他洗手,忙从旁边拽出一张纸巾,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蜻蜓点水的夹着纸巾的两个边角,一张脸羞涩的泛着红润,侧向一边,等待着kk从她手中接走纸巾。 片刻过后,她回头睁眼,纸巾还在,kk早就离开了。 第78章 爱豆的约定(六) 这边儿宋可遇也没闲着,他觉得自己总该为金美妍尽一份力,不能因为她执念简单,就老是这么袖手旁观的,确实不太道义,毕竟执念也不分高低贵贱。他尽量从冉不秋的角度来看待金美妍,正所谓来者皆是客,客人就是上帝,上帝想追星,难道他宋可遇能不尽力吗? 这番自我反省不可谓不深刻。他观察了一圈周围环境,手下一用力,碰倒了桌上的小半杯水,自言自语的站起来,动作略显浮夸的说:“哎呀,水倒了?这个、这个、我得换一桌呀。” 说着端起咖啡走向窗边,“哎呀,今天的阳光好刺眼。”“哎呀,这里的椅子不舒服。”他边找着各种借口,边向最里边那桌移动。 紧靠女孩旁边的桌椅一侧,立着一张告示牌,被kk刚才起身带偏了,宋可遇也没仔细看,随手将它扫到桌子下面,就坐了下来。眼见着金美妍跟在kk的身后走出来,忙朝她挤眉弄眼的招手,将背靠着kk那一桌的座位留给了她。 kk坐回来,周遭的气压都跟着低了下来。 “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决定了就走吧。”kk云淡风轻的说。 对面的女孩咬着嘴唇,微微有些啜泣,“我们的感情没有问题,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kk冷下脸说:“感情能当饭吃吗?既然决定离开滨城,还说这么多干什么?要让我开口挽留你吗?让你留下来,然后承受你无穷无尽的指责我耽误了你,拖累了你?” “你胡说,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我只是实在忍受不了你现在的状态,我看不到希望。”女孩哭道。 kk冷笑一声,“何必解释,你说的和我说的,根本都是一个意思。” 女孩有些生气了,怨恨又失望的看着kk,“你真的不后悔?我的机票还有一周的时间,如果这期间你......” “别说了,我不后悔。我现在这个样子,哪有精力管你的事。你走了,我反而轻松。” 女孩“腾”的一下站起来,直直的望向kk,kk也不抬头,“再找个男朋友,不过擦亮眼睛啊,别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 女孩儿啜泣着,疾步跑远了。 kk这才转过头,长久的望向窗外,像是从肺腑里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面部微微的颤抖,喉间一耸,在自己肩头的衣服上直接擦了一下眼睛,起身就走。 宋可遇悄悄回头,看他出了咖啡馆的门,忙跟着站起来,嘴里招呼着,“金美妍,走啊,你不跟着他了啊?” 可金美妍只是呆呆的看着他,脸上使了使力,狐疑道:“我怕是被大人施了定身术,动不了了!” “什么玩意儿?”宋可遇努力从字面上理解金美妍的意思,见她整个人笔挺的僵直在椅子上,伸手挠挠头,“是你刚才的行为太过分了,惹冉总生气了吗?” 金美妍定定的出了一会儿神才说:“我进去问了大人,大人说不是他。” “嘿!那你这是闹哪出儿?你倒是动啊!”宋可遇被带入了戏,眼看窗外的kk已经走远了,着急的催促着金美妍。 这时服务生来收kk那桌的餐具,路过他们时,震惊的顿下脚,惊呼道:“哎!这桌不让坐呀,你们没有看到告示牌吗?怎么坐到这里来了?” 宋可遇一愣,“这桌怎么了?” 服务生四下里琢磨了一下,在桌下看到了告示牌的一角,连忙蹲下身,从桌下拽出了一张警示牌,掸掸土,转向宋可遇他们,“这张椅子是我们的室内展示品,不是给顾客坐的,你没看见告示牌吗?上面刚刷了强力胶,打算干一点了,再粘公仔玩偶的。” 金美妍唯一能活动的脚把地板跺的“啪啪”响,“宋可遇,我跟你拼了!我要起来!快让我起来!” 服务生叹口气,“我看你是起不来了,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吧?” 金美妍顿时眼神要吃人,狠狠瞪他一眼,“你这个臭流氓,想我脱衣服,不想活了!你这个臭流氓!” 服务生被骂的来了脾气,呵呵冷笑,翻着白眼,就这么走开了。 宋可遇只好上前,用一旁的桌布垫着手,紧紧的按住了椅子,嘴里喊道:“你倒是使劲儿啊,你起来呀,我帮你按着呢。” 金美妍脸色胀红,整个人猛然向前挣扎。一个女服务员看不过眼,走上前来拽起她的双手,女服务员和宋可遇像拔河选手,隔着座椅与金美妍咬牙切齿的用力,脖子上的青筋都立起来,眼里充满了血丝。 只听“呲啦”一声,宋可遇抱着椅子仰躺在地,被惯性带动,摔了个头晕眼花,尾椎骨一阵一阵刺痛。又惭愧于自己负有一半的责任,想骂一句,都骂不出嘴,挣扎着抬起头去看金美妍。 只是不看还好,一看心里兀自一沉,一股绝望之气凝重的砸在地上,恨不得把地板砸出一个洞。 女服务员先是愣了愣,继而捂着嘴毫无责任心的大笑起来。 金美妍整个人趴在地上,双臂展开前身,纤长的身影,从肩膀到小腿的衣服全部被撕裂下来,粘在了刚才的椅子上,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体。 咖啡馆里很快传来一声媲美海豚音般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 椅子已经报废,服务员破罐子破摔的找来原本要粘在椅子上的巨型公仔——近两米长的一只咖啡色毛绒熊,将熊的两只胳膊搭在金美妍肩膀上,两手沿着她的脖子绕到前面打了个结。 熊的体魄与长度,刚刚好掩住了金美妍背后的裸露,她本就先纤长,背上又背了一只等长的熊,那样子实在惨不忍睹的诡异。 金美妍指尖攥的发白,一副“我已经死了,你们谁也别惹我”的表情。 宋可遇无语的结了账,在路人的侧目中,和金美妍快速的钻进了车里。 他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炸毛的金美妍,问:“还追不追?” 金美妍一拍大腿,忍不住爆起了粗口,“追你妹!” 两人回到了公司,还好有直升梯,不会显得太过尴尬。 金美妍重新换好了衣服出来,盘腿坐在落地窗前,皱着眉,愤愤不平的喃喃道:“他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呢?粉丝居然全被蒙在鼓里了。” 宋可遇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都是成年人了,从出道开始算,也红了有五六年了。人家也有正常的需求嘛。” 金美妍撅嘴,一副强词夺理的样子,“就算他有、有女朋友了,我们也理解,他现在心情不好,状态不好,陪陪他嘛,也是应该的。可是那女孩明明配不上他,居然不感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抛弃他,离开他,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这个领域宋可遇十分不擅长,好奇的问:“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金美妍邪魅一笑,“我要帮kk东山再起!我要让所有嫌弃他,看不起他的人,都对他高山仰止,高攀不起,高......诶!你想个词儿。” 宋可遇一愣,有口无心的附和,“登高跌重。” “呸呸呸!”金美妍生气的站起来,“看在我们组合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组合?”宋可遇思路没跟上。 “我们是:金美妍、宋可遇——金鱼组合!我们从今天开始,就是kk最强劲的粉丝后援会了,我想想......我们的口号就是‘kk东山再起,金鱼誓死追随’!” 宋可遇苦笑一下,还誓死追随,经过他同意了吗?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宋可遇走到她旁边问。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吃东西。”金美妍眼里闪烁着异样的亢奋。 宋可遇垂下眼,稍微拿捏了一下语调,“那你问问冉总,他感觉好些了吗?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金美妍不耐烦了,挥挥手,“他好着呢,你怎么一直问一直问,你快准备准备吧,我们今天晚上还有大行动呢,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你要干嘛?”宋可遇警惕起来。 金美妍拿了一条红色的领带,三两下系在脑门上,“为了我们的大计,我也要做一回私生饭——我们夜探kk家!” “这样做是犯法的!”宋可遇扎着马步,顶顶肩膀上又差点踩滑下来的脚。 金美妍两手奋力攀着墙头上的突起,她徒有冉不秋的长手长脚,却没有习惯怎么使用,在这种登高爬梯的时候,反而显得更吃力起来。 两人熬到天黑,就根据网上一个私生饭帖子里曝光出来的地址,摸到了kk家楼下。这是一栋高档的公寓楼,楼下安保很严格,非住户不让进。两人在马路对面观察了一会儿,见一个小孩抱着篮球,从围墙花草间的一个缝隙钻了进去,忙有样学样,跟着混了进去。 还好kk家不高,只是在3楼,2楼又是空中花园,两人在外墙叠一叠罗汉,倒是勉强能够到kk家的窗缘。 宋可遇汗都出来了,小声问:“好了没有啊,你快点!” 谁知肩上一轻,金美妍整个人向下砸下来,却在距离宋可遇几毫米的地方停下,以诡异的姿势悬浮在空中,直待宋可遇手脚并用的爬开些,才跌落在地上。 冉不秋的声音清幽潇肃:“小心!” 宋可遇心头一颤,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金美妍摇着他的手臂,焦急的低声道:“快报警,快报警!”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宋可遇忙问。 金美妍惊慌的睁圆了眼睛,“kk跪在地上,我看到有人拿枪抵着他的脑袋!” 第79章 爱豆的约定(七) 金美妍伸出手紧紧的捂在自己的嘴上,从指缝里问宋可遇,“怎么办呢,报警吧。” 这也不是什么灵异事件,纯属意外碰上的特殊情况。宋可遇拉着金美妍,趴进一旁在草丛里,借由高大的绿植掩着身体,掏出手机报了警。 几分钟后,一辆警车便呜咽着一直开到楼下。在等待的几分钟里,都没有任何人从公寓楼走出来。两名警察从警车里下来,快速走进公寓楼,宋可遇拉着金美妍悄悄尾随在后面,也跟了进去。 警察敲开了kk家的门,见他还是白天见到的颓废样子,松垮的浴袍随意的披在身上,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夹着一根香烟,灰白色的烟灰结成很长的一段,他却没有伸手去掸,任它们簌簌落落的飘在浴袍上。 “有事儿吗?”他问。 警察行了个礼,掏出证件来,“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的房主遇到了匪徒抢劫......你是房主吗?”见kk点点头,又说:“请出示一下身份证。” kk回身,很快拿回身份证递过来,“报警的人是不是搞恶作剧?” 警察还是有些不太相信,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略微向前半步,脚虽在门外,上半身却微微探进门里,张望了几下。kk皱皱眉,“两位警官,你们肯定接到假警了,请回吧。” 旁边宋可遇一个没拉住,金美妍便从走廊转角冲了出来,举着胳膊大喊:“我亲眼看见的,警察叔叔!有人拿枪指着我们kk,你们快进去搜查一下吧,坏人肯定还没走,搞不好kk是被劫持了!” kk眉头皱的更深了,对警察尚有估计,可对这个突然冲出来比自己还高一头的男人,他恶声道:“你他妈胡说什么呢?没事找事闲的吧!” 警察也不好坚持了,毕竟房主说了没事,只好把目光转向了金美妍,“你报的警?” 金美妍终于被正视,连忙笑着点头。 “那是你亲眼看见的?”警察问。 “对对对,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客厅里,kk跪着,另外一个人用枪抵着他的头。”金美妍说。 警察的眼神九变得十分探究了,连kk也转过脸来,“那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我......”金美妍张张嘴,看看伸手就要去关门的kk,不顾一切的挤上前,两手用力的扒开门缝,大叫着:“kk,你是不是被劫持了?如果坏人不让你说话,你就眨眨眼睛!” 可惜kk只说了一句“你有病吧”,就关上了门。 警察叔叔将金美妍和宋可遇带到楼下,“报假警是犯法的,知不知道?” “真不是报假警,”宋可遇从后面悄悄拉了金美妍的衣服,讨好的笑着说:“入戏太深了,”他指指金美妍,“我朋友是之前太喜欢kk演戏了——就刚才那个人,他是明星,你们知道吧?” “粉丝是吧?”警察还欲说话,被同事拽了一把,“算了,既然是没有恶意的,就放他们一马。粉丝追星的事儿,我见过比这夸张的多了去了。诶?”他看看金美妍,“你也不年轻了啊,怎么还干这种事儿?以后注意啊,再报假警,可带你们回局里去了。” 宋可遇连忙点头,鞠躬90度恭送走了警车。 金美妍却不管这个,仰头望望原本开着窗的3楼阳台,已经拉上了厚厚的窗帘,一丝光也没有了,气得一脚踢上了旁边的大树。 心情不好,两人沿着街边慢慢的走。大概是累了,兴许是还想不开,金美妍一顿脚,脸上气鼓鼓的,撅着的嘴上能挂酒瓶了。她一屁股坐在路边的花坛上,虽然比宋可遇小不了几岁,可性格还像个孩子似的。 宋可遇拿出哄孩子的心,蹲在她旁边仰头问:“怎么样你心情才能好一点呀,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金美妍抬头看了看,指着马路对面一辆彩色的甜品车,“甜筒,你给我买。” 宋可遇笑着跑过去,买了两个口味的冰淇淋,看金美妍先选了一只粉色的,也坐在花坛边,吃起手里的另一只。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你真没看错吗?” 看对方扁着嘴摇头,宋可遇想了想,换话题问:“也不想回家看看?” 金美妍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出事故前一周,父母就举家移民去了国外,我为了看演唱会才留下来的,本来想着就晚走一周也没什么......现在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们......不提了,左右回去也是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就先说眼前的事儿吧,你真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宋可遇面有难色,“理论上我是相信你的,可是也不排除你太激动了,看花眼了不是。” 金美妍跳起来,“我不管,我们组合不能内讧,要团结!你要帮我想想办法啊,宋大哥,哎呀,你帮帮我,帮帮我吧。”她把宋可遇推揉的像个拨浪鼓,没一会儿就头晕了。 宋可遇笑着止住了她的手,甩了下脑袋,“好了好了,别推了,我帮你想办法。你先别急,今天kk肯定是没有生命危险的,不然鬼差大人会来的,对不对?” 金美妍想到这茬儿,连忙点点头,宋可遇接着说:“所以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怎么帮他,而是让他怎么相信我们,毕竟我们两个对他而言都是生面孔。” 金美妍上下看看自己,突然有些落寞的垂下头,“我这副鬼样子,kk肯定会嫌弃,你没看见他刚才看我的眼神,就像看菜场里的一颗烂白菜吗?” 这话宋可遇可不敢接,就冉不秋这形象,还像烂白菜,那天底下也没有几颗好白菜了。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能入得了金小姐眼睛的,恐怕除了kk也没有旁人了。“别说这些了,你先想想,有没有谁是kk,特别熟悉的,特别信任的人?而且最好,还是你也认识,说得上话的人。” 金美妍没有形象的又叉腿坐了回来,举着甜筒,愤愤的咬了两口,“啊!我想起来了。”她伸手朝宋可遇大腿上一拍,宋可遇手急眼快的躲开,“疼!拍自己去!” “真小气,”金美妍撇撇嘴说:“我想起来一个人,就是原来我们kk后援团的团长,叫林唐芯,我因为后援会的活动,见过她几次,她也认得我。最主要的是kk特别信任他!我们去找她一定行,她见到我就会认识我了......”说着突然又沮丧了起来,“哎呀,为什么爻大人要是个男的呀?不能给我找一个女生的身体吗?”她朝自己前身后背的撸了两把,“前前后后都像洗衣板似的,我一点优势都发挥不出来。” 宋可遇没眼看,掩饰性的急忙拿起手机,按照金美妍说的名字输入了去搜查,将屏幕举到她面前,“你说的是这个人吗?” “是啊是啊!”金美妍一笑,表情就定格在脸上。 屏幕上是一张脸圆微胖嘟嘟嘴的女生的照片,可并不是美美的生活照,而是被警察逮捕的新闻照片。“她......怎么会这样?”一向毛毛躁躁、炸炸呼呼的金美妍罕见的受到了惊吓,只见屏幕上的新闻标题写着:kk粉丝后援团团长林某欣,在演唱会前非法骗取粉丝演唱会门票款34万元,携款逃往外阜被捉拿,依法判处服刑9个月。 金美妍皱着眉头,陷入了回忆,嘴里喃喃说:“不对呀,去年的演唱会,我在现场啊,还见到了林唐芯,我亲眼看见她往后台去找kk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可遇幽幽叹出一口气,只想仰望苍天:为什么每次都这么烧脑啊?我宁愿坐100次过山车! 不过要想见到林唐芯也并不容易,两人好一番折腾,才要到了她的地址——她几个月前已经出狱了,现在在父母开的包子店里帮忙。一年前,也正是因为她骗钱的事情,搞得整个后援会解散,粉丝们四散离去,一团散沙,再加上演唱会的事故,才使得kk的人气一落千丈,渐渐彻底过气。 林唐芯家的小包子店在一片居民区的小巷道里,店内狭窄逼仄,两三个小折叠桌都支在门口,现在不是饭点儿,林母趴在熄火的蒸笼旁边打盹,林唐芯垂着头,刚送了外卖回来,在墙边锁好电动车,就见两个陌生面孔笑得一脸图谋不轨,朝自己不尴不尬的挥手。 林唐芯的警戒心很强,她摘下头盔,胳膊上抹一下额头上和嘴唇上下细密的汗珠,圆滚滚的两颊白里透红,像刚出笼的包子,“吃包子?要什么馅儿的?” 宋可遇大概目测了一下,对方的身高也就将将到自己腋下,看金美妍刚要开口认亲,忙用胳膊肘戳她一下,拉着她在小桌子旁坐下来,“一人3个包子,素馅的。” “素馅的只有豆角木耳粉丝馅儿了。”林唐芯应了一声,从半敞的笼屉里麻力的夹出6个包子,分装进两个小盘子里,“调料辣椒都在桌上,自己调。” 宋可遇忙笑道:“别走啊,林小姐,和你打听个事情......” 林唐芯没等他说完,一伸手端着两盘包子回身就走,边走边说:“6个包子12块钱,记者价格翻3倍,36块钱放桌上,好走不送。” 第80章 爱豆的约定(八) 宋可遇忙站起身解释道:“我们不是记者,我们只是找你问点事情,”又指指金美妍,“我们也是粉丝。” 可惜林唐芯完全不理会他们的说辞,径直走回去,将包子重新码回笼屉里。 宋可遇几步走到店门前,弯着腰,又叫了一声林小姐,这声音惊动了林妈妈,她睡眼朦胧的抬起头,本能的刚要招呼客人,就见林唐芯嘟着嘴,黑着一张臭脸,从后门儿走出去,不一会儿,后面就传来“咚咚咚”的剁肉馅儿的声音。 林妈妈的一张脸,完全是放大三倍版的林唐芯的脸,两边眼角各有几条褶子,瞧着更像包子了。她眼睛转了转,经验十分老道的问:“你们是哪家媒体的?采访一次多少钱?”说着,将刚才那几个包子又夹回盘子里,亲自端到外面的桌上,拉着两人坐了。 她身体暄胖,还没靠近就呼呼的冒着热气,宋可遇有些为难的向后门望了望,林妈妈一只粗壮的大手就拽着他的肩膀,强行扳回了他的视线。“这孩子脸臭的很,你们可以采访我。我口才很好,很配合的。不过,”她顿一顿,用商量的语气问,“你们拍照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包子店的牌匾全照进去?要是全照进去,采访费用我可以给你们打个折。” 金美妍有些委屈。刚才看见林唐芯的一瞬间,她的心情和见到kk本人时又有不同。林唐芯毕竟是她生前在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她已经死了一年了,十分想有个机会能再拉一拉熟悉的人的手。虽然有点牵强,但那感觉确实很像“他乡遇故知”。 “我是想和唐芯说几句话,去年......”林妈妈直接伸手抓起了一个包子,塞到了正在说话的金美妍嘴里,“尝尝,哎哟,那孩子开玩笑的,不收你们钱。”金美妍被迫咬了一口包子,想说的话全被噎了回去。 一群大概住在附近的十几岁的小男孩,正踢着一只足球,边玩儿边路过。球“咚”的一下,被踢到了他们桌下,打在林妈妈腿上。 “包子姨,给我们踢过来呀。”一个小男孩掐着腰喊。 林妈妈却抬起一只脚踩住了足球,故意恶狠狠的说:“上次你打翻了我一整笼的包子,还没有赔,再在我门前踢足球,我可就不卖给你爷爷包子了。” 小男孩嘻嘻哈哈的跑过来,掏过足球抱在怀里就跑,拉开了安全距离又回过身来,做着鬼脸说:“我妈妈说了,吃罪犯家的包子,就会变罪犯,她让我爷爷以后不要再买你家的包子了。” 林妈妈的胖脸上顿时变了色,几个小男孩又嘻嘻哈哈的转身跑远了。 只见林唐芯举着两把比脸还大的菜刀,从后院里冲出来,“咔”的一声砍进了木质的小折叠桌里,阴沉着脸说,“还不快滚!不怕和罪犯说话,也会变成罪犯吗?” 连林妈妈也被唬了一跳,站起来将林唐芯连推带搡的送回了后院,又折回来,一脸急切的拉着宋可遇说:“你们到底是哪家媒体的?我们小唐是无辜的!只要你们把我说的这几个字如实的写进去,可以天天来我这儿免费吃包子。” 她脸上的表情,虽然急切,却也有一丝见惯风云之后的淡然,仿佛她已经经历过太多这样的场景,以至于脸上的表情都自成了套路。 宋可遇微微一笑,顺着她的话问:“你说她是无辜的,那当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说这个,林妈妈就气不打一处来,嘴里不住的骂道:“怎么一回事,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开开心心的孩子,怎么会犯这种错误,干这种坏事!可她就是不肯说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金美妍连忙插嘴,“那你怎么知道她是无辜的?” 林妈妈说:“她被抓进去后,见我的第1面就对我说,‘我没有骗钱’。”她叹口气,“按照我刚才说的写,行吗?” 宋可遇拽着金美妍的胳膊,默然地离开了。 两人坐进车里,一时气压都有些低,金美妍吸吸鼻子,“要不然我们就真冒充记者得了。” 宋可遇摇摇头,“不行,你没看见她们一见到记者,就恨不得当成肉馅儿给剁了。而且说了的也未必是真话。” “要不然我就冲过去跟她说我是金美妍,我能复述出与她几次见面时说的话的内容,她一定会相信是我的。”金美妍眼神一亮。 宋可遇干笑一声,“然后呢,你们刚痛哭流涕的相认,鬼差大叔就会把你扔回幽冥去了吧。” 金美妍想想回来时,抓秃了头发背下来的一厚本规矩,有些抓狂,“那怎么办嘛?” “怎么这么急躁啊,”宋可遇瞧瞧她,又从后视镜里看看自己,“咱俩的形象太让人有戒备心了,还得再找个人来帮忙才行。” 两个小时后,一个坐着轮椅的长发女孩,艰难的用两只手转动着两侧的车轮,慢慢的挪向林家包子店。 林唐芯正坐在门角处的一块砖头上发呆,见状也忍不住起身,快走几步,从后面帮忙推动轮椅。直到推到一处桌子旁,她才小心翼翼的将女孩打量了一遍,见那女孩儿温温柔柔的,膝上盖着一块毛毯,膝盖以下却空无一物,语气不禁柔和下来,问:“要吃包子吗?有新出炉的肉包子。” 女孩笑了笑,“就要新出炉的,两个吧。” 林唐芯很快端来了包子,犹犹豫豫的站在桌旁,不知道自己还能帮什么忙,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她刚要转身,却听轮椅上的女孩轻轻地唤了一声:“糖心蛋。” 林唐芯如遭雷劈,僵直着圆滚滚的身体转过来,怔忪的瞧着女孩,可印象里完全陌生,确实不认识,“你叫我什么?你怎么知道我这个外号?” 轮椅女孩微笑着说:“我们就见过一次,难怪你不记得我了。我参加过kk后援会的活动,我听见有几个和你熟悉的朋友都这样叫你。” 林唐芯平常一贯阴郁低沉的脸上,首次浮现出了迷茫的表情,她两只手过于粗短,支撑在脸上也只将将覆盖了下巴上的一小片面积,“没有朋友了,她们心里都怪我骂我。” 轮椅女孩叹出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腿,幽幽的说:“那年我出了一场车祸,小腿都截肢了,我当时躺在病床上就想,没了双腿,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这样残缺的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后来,我偶然在电视上看到了kk,他说人就要积极的面对生活,说只要乐观就什么都不怕,说只要意志坚强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他还说,有些人就是因为灵魂太美好,才在肉体上有缺憾......他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说着,她伸手去握林唐芯的手,“我记得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要奋斗,我们要做最好的自己,我们要和kk一起乐观面对一切!” 林唐芯嘴角向下,弯出了一个饱满的弧度,圆圆的小眼睛一红,一句一哽咽地说:“是啊,我那时候还有、梦想,我还想着能当一个像、九九一样的经纪人......我不喜欢做包子,我也不喜欢卖包子......” 轮椅女孩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迹,低声问:“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唐芯猛然抬起头,“你相信我吗?我没有要骗粉丝的钱,我只是心里太慌了......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我没有出卖kk!” 女孩儿抬手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的帮她顺气,平缓着她激动的情绪,小声说:“我相信你,”她看见林唐芯有些疑惑的眼神,又补充道:“演唱会那天,我也在。我去洗手间的时候还看到了你,只不过你没看到我,就在那条红色的走廊那里,你记得吗?你从那里上了楼梯。” “对!”林唐芯激动起来,对轮椅女孩的话不再怀疑。 女孩趁机问:“那到底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都不会说出去,不会出卖你,也不会出卖kk。” 林唐芯点点头,又停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演唱会的门票价格炒的太高了,在公开平台出售的票都把控在黄牛手里,kk就自己留了前面vip座位的大部分票,让我悄悄的用原价卖给粉丝。只是不能让外界知道,不然他也不好交代。所以我那天偷偷的拿了钱,在开场前去后台找他......谁知道在后台......”林唐芯眼神里露出深深的惊恐,“我看到了两个kk!一开始我以为只是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我有点害怕,悄悄向后退时,绊倒了脚下的升降台连接线,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去,‘轰’的一声,那两个人听见了,同时抬起头来,我才看见他们是两个、两个kk!我转头没命的跑,没命的跑,跑到哪里我自己也不知道,直到被警察抓住......可是我没对任何人说。” 她俯在桌上,把脸深深的埋在臂弯里,哭的泣不成声。轮椅女孩就静静的陪着她,不断的安抚劝慰,直到她彻底平息了,才告辞,转着轮椅离开了。 直走了一条街,她停在一辆车外,车门打开,露出宋可遇的脸庞,“谢谢你了,吕妩。” 吕妩摘下耳机,“我都是按照你们讲的来说的,希望帮到忙了吧。”她掀开盖在腿上的毛毯,拄着轮椅两侧扶手,费了点力气才站起来,“我的腿都跪麻了。” 第81章 爱豆的约定(九) 金美妍的脸色有些奇怪,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宋可遇从车上走下来,向着吕妩关心到,“上车坐一会儿,我送你回去,腿活动活动,还有哪不舒服吗?” 吕妩把无线耳机往他手里一塞,略微有些别扭的背转过身去,“你是不是除了有事的时候会想起我,平时根本不会想到我。不管我高兴还是生气,你统统都不在乎。” “你生气了?”宋可遇有些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闹情绪,“我什么地方做的让你不开心了?那天我们一起和刘秘书、吴秘书喝酒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金美妍丧着一张脸,正想怼全世界,立马接口道:“俩人扭捏什么呢?她喜欢你,你听不出来吗?你要是也喜欢她,就痛痛快快的在一起,你要是不喜欢她,就痛痛快快的说清楚。最讨厌看你们这种男的了,拖拖拉拉的,吊着人家,一点儿也不痛快,还以为自己多体贴呢,其实就是渣!” 吕妩没想到一旁的冉不秋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外人都看的明白,宋可遇怎么却这么不懂自己呢?顿时觉得更委屈了,强忍着眼里的泪水,叫停了一辆行驶过来的出租车,没给宋可遇留反应的时间,就上车走了。 宋可遇在后面本能的跟了两步,又觉得自己就算真的追上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理。对吕妩,他心里有些矛盾,不禁无奈又落寞的转过身看了一眼金美妍,“我会找机会和吕妩谈一谈的,我心里确实有一个人,不过......” “不过什么呀不过!”金美妍把自己的一腔怨气转嫁到了宋可遇身上,恶声粗语的骂道:“喜欢了就在一起,就表达,就告诉人家,就问你一个人能活多长时间!你以为一辈子特别长是吗?我告诉你,说不好下一秒什么东西砸你脑袋上,你稀里糊涂的就死了。就算运气好,怨念指标达标,可以从望乡台返回来,可最多也就10天!10天!我问你10天能干嘛?还要借别人的身体,没胸没腰没屁股,你知道我之前为了保持身材,吃了多少减肥药?早知道这样,我天天晚上啃猪蹄儿,吃火锅,用芝士蛋糕把自己埋起来!”她越说越觉得心酸,嘴就向下撇了起来,五官皱巴巴的揪在一起,不顾形象的哭嚎起来。 宋可遇知道她是自己发泄的成分更多,闷声说:“有时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两个人彼此喜欢,就能够在一起。很多事情不光是能不能,还有应该不应该。” 金美妍两腿盘在车座上,抽出一旁的纸巾,擤着鼻涕,“随便你,只要你自己别后悔就行。” “你发这么大脾气,是因为......”宋可遇没说完,自己沉默了一会儿,金美妍原来还以为自己的死因是一场事故,突然听到林唐芯的讲述,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正常,“这一切本来都可以避免,换做是我可能心情也会不好,”他停了停,观察着金美妍的表情,“那我们现在还要继续吗?” “继续,当然要继续!”金美妍一拍大腿,“我一定要弄清楚,什么两个kk,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她脸上泪痕犹未全干,红肿的眼睛已经又重新明亮起来,“我现在突然觉得,那天在凯kk家里用枪指着他头的人,搞不好就是唐芯看见的那个人!” 她这番猜想和刚刚宋可遇想到的差不多,“要不然,”金美妍立刻去揉宋可遇的胳膊,“我们联系九九吧,把那个代言给他,这样我们就可以当面和kk谈一谈。” “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这么简单,他经纪人那天也说了,是kk自己颓废,不愿意再振作起来,工作也不接,也不和人接触。而且我们那天在他家门外也看到了,里面的样子,似乎他并不像是缺钱。按照我们最初给他代言,给他工作,让他复出的设想,可能并不会打动他。” “那怎么办啊?”金美妍急道。 “或者,我们可以尝试着去找他女朋友聊一聊。”宋可遇察言观色。 “我不要!”金美妍果然撅着嘴,十分抵触,像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宋可遇拿她没办法,举目望了望,跑进一家便利店,再回来时,举着一根造型漂亮的冰淇淋。 金美妍撇撇嘴,“拿我当小孩儿吗?”不过态度到底缓和了些。两个人嘀嘀咕咕了半天,金美妍终于高兴了。 kk如往常一般,戴着帽子口罩,打开家门,径直走了几步,却直觉有些不对,顿住脚猛然抬头,只见自家大门上贴满了巴掌大的白色小广告,上面只印了一组社交数字账号,写着:纯匿名精品夸夸群,您灰暗人生的转折点。 他以前也见过贴小广告的,只是没见过这么不计成本的。kk用手指抠了抠小广告边缘,贴的那叫一个瓷实,只好打了个电话给物业公司,叫人上来清理,便不再多想,继续向外走。 然而随着他的动线,从走廊、电梯,直到走出公寓大门,一路上都都贴满了无数一模一样的小广告。 门口的保安笑嘻嘻的冲他弯了弯腰,迎上来,“您出门啊?今天没加夸夸群吗?” “什么?”kk随口问。 保安一下来了精神,十分字正腔圆的解释道:“加入夸夸群,享受随时随地有无数的陌生人来夸你,鼓励你,给你送温暖,每天夸一夸,嘿,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一口气上五楼都不吃力了!” kk一阵无语,不再理他,走到大门旁的无人售卖机买了一瓶可乐,弯腰时才发现,从机器里掉出来的可乐瓶身上都也贴着一张夸夸群的小广告。 去买烟时,80多岁没牙的老大爷也颤巍巍的递给了他一张夸夸群的小广告。 走到经常去的小餐馆吃面,原本空无一人的小面馆里,突然涌进了大批的顾客,连他坐的那张方桌的其余的空位上,也刹那坐满了人。那些人不着急点单,无一例外的不先拿出手机,不时有人开怀的笑道:“真是太开心了!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最漂亮的人!最成功的人!夸夸群让我重新找回了自信!” 两条街外的一辆面包车侧门外,络绎不绝的人正向这边跑过来,在门前排起了长队,开开心心的领取着丰厚的酬劳。一个刚领了钱的人磨蹭着不愿离开,眉开眼笑的问:“还要怎么广告植入?我打听一下,这活儿能干几天啊?不如咱们签个包年吧。” 小餐馆里打出信号,宋可遇忙碰了碰旁边的金美妍,两人连忙挥,打断了群演的问话,动作一致的将面包车的门拉上。再出来时,各穿着一套憨态可掬的公仔服装,一只是白色的兔子,一只是粉红色的章鱼。 “快点啊!”金美妍和宋可遇气喘吁吁的朝着之前踩好点的街口转角处跑,宋可遇的章鱼头套太大了,严重影响视线。金美妍在后面急的乱转,不住的帮他扶着大头上的触角,眼看要来不及,金美妍用力的一推宋可遇的肩膀,没想到宋可遇刚好一侧身,她自己在惯性使然下,一个大马趴冲了出去。 kk神情黯然的踱了过来,看也没看脚下的金美妍,踏着她的后背就走了过去。 kk觉得自己的头顶仿佛有一片乌云,无论走到哪里,都被这灰暗的情绪笼罩着。他不愿意见人,不愿意和别人交流,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更看不到未来。然而他背负的秘密又何止这些,所有的一切深深积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忍不住抗拒着这个世界。 可今天又有些不一样笼,罩着他的乌云,不再那样单调静默,仿佛云层间穿梭着无数的乌鸦,不住呱噪的令他心烦。 他从自己灰暗孤立的世界里收回来思绪,四周打量了一下,才发现那使人呱噪烦扰的乌鸦叫声,居然是身旁两个穿着玩偶服饰的人发出来的:一个人面朝着他,不住的向后倒着走,另一个人落后他半步,两手扶着腰显得有些蹒跚,两只巨型头套下接连不断的传来闷闷的声响。 章鱼说:“哎哎,先生,先生,你加入我们夸夸群吧,我们夸夸群今天搞活动,进群的人都给发红包。” 蹒跚的兔子接口道:“是啊是啊,今天加入夸夸群,就能帮你完成一个心愿。” kk皱皱眉,“什么心愿?” 兔子忙说:“什么心愿都行!” kk不耐烦的掏出墨镜戴上,加快了自己的步履,“我没心愿。” 章鱼一直倒退着走,没法看路,叫地上一颗石子儿绊了一下,脚腕吃痛,速度不禁慢下来,眼看kk,趁机摆脱了他们,走出了好一段路,只好急忙和兔子相互搀扶着,在后面喊:“先生,不送红包了,加入我们夸夸群,送车给你啊!” 兔子也不甘示弱的喊道:“加入我们夸夸群,送房给你啊!” 然而kk已经甩开他们,大步走回公寓。 kk不由的呼出一口气,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他坐在沙发上按开电视,只见主持人正举着一块广告牌,介绍着夸夸群的各种好处。 他烦躁的换台!换台!又换台!可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以各种方式介绍推介着夸夸群。 他心浮气躁的切断了电源,起身拉开阳台的窗帘,眼前一花,便见窗外密密匝匝的漂浮着无数个色彩斑斓的氢气球。每个上面都打着广告标语:健康你我他,每日夸一夸! kk给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快速又拉上了窗帘,躺回沙发。腿旁边有什么异物硌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是口袋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去的一个广告卡片,皱成了一团。 kk抬手就想扔远,想了想,终于抵不住好奇,按照上面的指引,加入了群。 很快,猥琐的蹲在墙角的兔子和章鱼,同时拔掉了笨重的头套,四掌相击,比出了胜利的手势。 第82章 爱豆的约定(十) 夸夸群里有500多个领钱的群演,他们的任务就是甭管kk说什么,就是变着花儿的猛夸。说什么夸什么,绝不许嘴软。每人夸满5000条,还可以再领取额外的奖金。 宋可遇还去打印社,印了大批定制的白色t恤,每件衣服上印着各式各样kk的照片。电视上广播里,开始循环播放kk的音乐,主演过的影视剧。连网上也开始流行起一个神秘的帖子:我喜欢kk的100件小事。 金美妍也穿了一件印着看kk照片的衣服,头发上夹着两个印着kk头像的圆形发卡,让人不忍直视。她已经耐着性子,等了好半天了,焦躁的不停在办公室里来回窜动,“当年kk最火的时候,也不外乎就是这个样子啊!还缺个粉丝接机,可他也不出门啊......他又没参加比赛,也没有办法帮他做数据、打榜、投票,哎呀,头好痛,你倒是帮我想想还能干什么呀?” 她焦虑是有道理的,之前这一系列热切的行动,不仅没有使kk重拾信心,找到往昔的状态,反而像是有些吓到他了,适得其反的使他连日常出来吃饭的行动也取消了,紧紧的拉着窗帘,更加无声无息。 宋可遇还在划手机。金美妍跳到沙发上,“诶,我们雇个私家侦探怎么样?”还没等宋可遇回话,自己又先否决了,“不行,私家侦探都是拿钱办事,万一让他们知道了什么两个kk的秘密,再曝光出去,岂不是白费了唐芯保守秘密的一片心。知道消息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做什么对kk不利的事怎么办,不行不行,谁都不能伤害我的kk。” “别急了,”宋可遇指着手机,“你看我找到了什么?”他按照kk加夸夸群的账号,搜索到了他的私人社交账号,浏览了一下过去发送的状态,“你看,半年前他发过一张照片,是两个人的合影,虽然两人的脸都是模糊的,不过你看这个女孩的手腕,这条手链,是不是和他女朋友的一模一样?” 金美妍闻言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哎,还真是,你观察的够仔细的呀。”她终于高兴了一点,“可是这有什么用啊,我们连他女朋友本人都见过了,还需要再来看照片吗?” 宋可遇向照片的角落一指,“你看,这里有她的工牌,名字看不见,但是......这个logo你认识吗?” “我、我认识!”金美妍仔细的辨认了一下,“这是个卖香水的牌子,哦,这是一家百货公司。” 宋可遇点点头,“我们得去百货公司问一问,有没有最近离职要出国的员工。大概率就能找到她了。” 在金美妍急不可耐的催促下,宋可遇打了电话,可惜的是,对方说,按照他们描述中样子的那个女孩,已经辞职半年了,公司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只能托过去的同事帮忙打听一下。 宋可遇挂断电话,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如果现在能知道他在家里都干什么就好了,”他感到有些可惜,“可惜冉总还没恢复好,要不然我们会省不少力气。” 金美妍眼神一转,听懂了他的意思,“大人不行,我也不行,爬墙也不行......我可以用无人机呀!好多娱记追报道都用无人机了,我们怎么还总想这么老土的法子。” 这倒实在是个办法,如果不能和kk接触,不能让他自己主动产生信心,那最起码要了解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这样才能有的放矢,找到有针对性的对策。 于是宋可遇决定再信一次她的邪。 两人蹲在半人高的绿植里,一边拍打着蚊子,一边操控着一架无人机。 无人机东倒西歪的飞向了kk家的窗口,可是鉴于kk最近的严加防范,窗口拉着厚厚的窗帘,什么也见不到。金美妍一把抢过来,自己操控着遥控器,只见无人机像偏瘫了一样倾斜着身子,喝醉了似的一路跌跌撞撞的摇到了另一侧厨房的小窗口。 厨房的窗口虽然也拉着百叶窗,不过得益于夜晚室外的黑暗,房间里面微微的灯光,就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勉勉强强捕捉到一个绰约的身影。 卓有成效啊!可百叶窗缝隙的视线狭窄,两人对着屏幕,都情不自禁的微微眯起眼睛,好像自己眯起眼睛,就能跟着无人机的镜头,看得更清晰似的。 屏幕上突然蓝光一闪,宋可遇猛的心头一跳,凭着经验,几乎瞬间就判断出那蓝光的来源是一把刀! 两人都忍不住略微屏息的看着屏幕,只见房里的身影举着一把餐刀,动作淡然的正在切割厨房操作台旁边橙色的管道。 金美妍伸手大力掐在宋可遇的胳膊上,说话都打个颤,“我知道这个......那是是燃气管道!有人要害kk!” 她情绪大变,手下没了准头,无人机在原地空转两下,大力的撞在墙上,跌向地面摔了个粉碎,两人手中的显示屏也中断了。 宋可遇遇起身掏出手机,被金美妍一把抢过去,“你干什么?” “我报警啊。”宋可遇不解。 “你、你怎么这么轴啊!上次我们就报警了,有用吗?警察根本不相信我。我不管,我要直接去救kk,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着便朝公寓里跑去。 宋可遇无法,跟在她后面跑了进去。 电梯门打开,金美妍望着那扇巨型的黑色金属防盗门,眼里闪出了毅然决然的神色。她摆了个攻击的姿势,后退几步,就准备起跑。 宋可遇急忙从后面连拖带抱的阻止住她,“你别冲动,咱们按门铃吧。” “闪开!我知道大人这具身体是不会受伤的。”金美妍用着冉不秋的身体,真用起劲儿来,宋可遇确实不是她的对手,被她推出去摔了一个趔趄。 金美妍的眼睛宛如一头跃跃欲试的斗牛,脚底生风,鼻孔出气,两步充满爆发力的助跑,向前一冲,只听“咚”的一声,厚重的金属防盗门便出现了一个瘦长的人型空洞。金美妍整个人压在与她形体保持一致的防盗门板上,还保持着奔跑者的造型,面孔朝下,趴在地上。虽然没受伤,还是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暂时晕了过去。 宋可遇连忙爬起来,从人型空洞里走进去,想象了一下撞破防盗门的冲击力,不知是怎样一番酸爽。 随即,就见一个淡紫色的光影,从肉身上浮起来。 宋可遇立马兴奋起来,“冉总,你好些了,可以出来?” 冉不秋一脸难以形容的神色,低头斜眼看看金美妍,微微颔首,“再不出来,真要被她玩坏。” 这媲美开山破路一般的巨大声响,吸引了厨房中那个人影,他轻盈的走出来,手中还攥着刚刚宋金两人看到的那把餐刀。 宋可遇侧身警惕的看着他,却见到所谓的人影,居然真真正正的是一个“影子”,而且是个立体的影子。他通体哑黑光滑,辨不清头脸,也没有毛发。歪头看见陌生人,手指一松,餐刀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响,可他却并没有任何慌张的姿态。 尾随他从厨房走出来的,正是kk本人。 宋可遇连忙叫道:“kk快过来我们这里!”见他没反应,又解释道:“我们不是有意闯进来的,我们是来救你的!” 可kk完全充耳未闻,甚至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表情低沉的木然站在原地。 那黑影也不躲闪,与kk并肩站着。宋可遇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眨眨眼,看见黑影果然渐渐由头部开始,从黑色一点点蜕变成充满色彩的轮廓,很快就变成了一个与kk完全相同的人,连衣着也一般无二。 黑影微微扭头,脖子弯曲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徐徐张开大嘴,嘴角沿着脸侧裂开,裂至耳根,又沿着颈线,一路向胳膊两侧延伸。他整个身体宛如一个带着拉链的巨大的人形口袋,从kk的头顶开始,将他整个吞下。 不过片刻,两个人便毫无痕迹的成为了一个kk! kk闭上眼,身体向后轰然倒在地上。 宋可遇惊呆了,他忙回头望向冉不秋,见他没有制止,也没有评论。自己一时也谨慎的没有妄动,紧紧的用手捂嘴。他向四周看了看,还好,没有见到鬼差——这至少证明,kk并没有生命危险。 可是刚才那一幕在眼前挥之不去,太过惊悚,甚至有些恶心,宋可遇吞咽了一下以缓解不适,问道:“冉总,这是什么东西?” 冉不秋神识发出的声音还微微有些虚弱,看了他一眼,“这是‘魇’。” 这个回答又超纲了。宋可遇完全没有概念,只不过这次还没等他问,冉不秋便耐心的解释起来,“魇就是一个人的心魔,或者你也可以理解成是一个噩梦,总之就是一个人最不想面对的东西。可如果不正视它,又一直走不出来,经年日久,这噩梦便会化作一个魇。魇越来越壮大,就会对本体产生反噬,甚至毁灭。不过,魇生发于本体,戕害的对象也是本体,除此之外并没有其它的害处,所以魇并不在幽冥的管辖范围内,而是基本任其自生自灭。” 地上“嘤咛”一声,金美妍揉着额头,缓缓爬起身来。 第83章 爱豆的约定(十一) 金美妍的身体被震晕了,可她的魂魄还有意识,猫在冉不秋的肉身里,也听了个大概。她揉着额头站起来,腿下拌蒜的凑到kk身边,攥起他的一只手,入手的温度居然冷一阵热一阵。 这么近距离的和偶像接触,实在让人脸红心跳,她按捺不住眼冒桃心,扭捏的掏出手机手机递给宋可遇,自己也躺在偶像旁边,露出一个羞答答的笑容,闭上眼,下巴抵在kk的肩头,“给我们照张合影吧。” 宋可遇正在消化全新的知识点,突然一回头,就看到金美妍和kk同框的画面,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是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他抿抿嘴,直接回绝:“no!” 金美妍造型豆摆了半天了,脸上笑容都快僵了,睁开眼质问道:“为什么?”边说边愤怒的坐起身。可宋可遇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拒绝占满,他就是不要看到别人和冉不秋以如此诡异的姿势出现在同一张照片里,他!不!要! kk咳嗽了两声,缓缓的醒了过来。 金美妍顾不上别的,再次弯腰回眸抓紧kk的手,温柔的呼唤道:“kk,你感觉怎么样?你知道吗,这是我第1次握住你的手,我好开心啊!” kk还有些混沌,大脑并没有完全清醒,不过本能的想要回一个微笑。可诡异的画面再次出现:月光将他印在地板上的黑色影子,突然又立体的移动了起来。那影子裂开大嘴,再一次从kk头顶,将他整个人吞了下去。 那大嘴像一个深渊,金美妍尖叫着紧紧攥住kk的手,可任她如何拉扯,也没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一切发生的太快,金美妍惊诧的仰头望着,不能抑制的身体轻轻颤抖,红着眼眶,一遍遍低声呢喃说:“没有希望了,kk的人生没有希望了,他爬不起来了。” 冉不秋忙对宋和遇说:“快把他们分开!” 宋可遇扑上前抱住金美妍,不顾她的挣扎,猛的向后拖拽。一边还听旁边的冉不秋继续解释道:“魇也波及到了她。” 宋可遇安抚着金美妍,不解道:“那金美妍一会儿也会被吃掉吗?” 冉不秋上前验看了一下两人,“她缓缓就好了。那魇与她相处,将她的意志也变得灰暗消极了。”他有些烦闷,“难办的是kk,只要他的灰暗情绪稍有转变,便会被魇吃掉,如此循环往复下去。” “那会怎么样?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宋可遇忙问。 冉不秋道:“现在已快临近最坏的结果了,他会在魇的世界里堕落放任自己的意志。虽然他的肉体不会死亡,但很多时候,灵魂与意志的死亡往往更可怕。所以到了最后,他也许会渴望着通过肉体的死亡而得到解脱。” “有办法救他吗?”宋可遇问,却见冉不秋不仅没说话,还向后退了一步。 金美妍挣脱开宋可遇的束缚,向前握紧kk的手,感到对方的体温越来越凉,甚至微微的抽搐颤抖。她抬手扒开kk的眼皮,惊呼一声,宋可遇忙探头查看,只见kk原本深褐色的瞳孔渐渐扩大,将整个眼白部分全部弥漫成一片晕染的乌黑。 金美妍失控的伸手去推kk的身体,冉不秋喝止她,“你不要再碰触他,这只会让他在魇的世界里更加不安。” “那是什么样的世界?”宋可遇敏感的提取到了冉不秋话语里的关键词。说起来奇怪,在面对kk的问题上,冉不秋的态度似乎明显退缩,像是在隐瞒着什么,不愿意告诉两人。金美妍没有注意到不奇怪,是因为她一门心思扑在kk身上。可宋可遇与他在一起久了,随着越来越亲密熟悉的相处,这点隐密的默契还是有的。 宋可遇思量一下,起身示意冉不秋移到了几步外的窗边,“你一定有什么话,没有说。” 冉不秋望了宋可遇一眼,表情清淡,“对,是我现在身体情况做不到一些事情,说出来,只不过让金美妍徒增一个希望,还不如不说为好。” 宋可遇眉眼突然温柔起来,微弯了嘴角,和缓的说:“你这次回来,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更温暖了。” 冉不秋将脸向斜下方一侧,不置可否。 宋可遇又凑近些,声音更低,“你开始为金美妍考虑,开始担心别人,关心别人,这是好事,不需要隐瞒的。”他突然紧张起来,舔了舔下唇,“你说挂念一个人,我开始还有些不相信,现在倒是,嗯。” 冉不秋扛不住这灼热的目光,奇怪自己的神识明明是透明的,却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畏缩,这让他慌的恨不得放下身份,一走了之。 氤氲的黑雾,已开始从kk的瞳孔,沿着皮肤的纹理,弥漫开来。 宋可遇抬起一只手,想去抓冉不秋的指尖,手停在他神识光晕的外延一寸远的地方,明明什么都没有触碰的,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满足。他按照自己已经获取的信息,建议的说:“你身体没有恢复好,不能去做的事情,我可以帮你去做啊。” 冉不秋立马回头,严词拒绝,“不行,你会非常痛苦。” “你们在说什么?”金美妍泪眼朦胧的向两人走了过来,“去哪里?怎么救kk?我可以!” 宋可遇完全无视她,只对着冉不秋轻声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刘秘书教训我的那些话吗?我知道她说的都对,可我就是这么个性子,没法子,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了。即使没有金美妍,这事儿被我遇上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kk就这么在魇里沉沦下去。你可以去,那我也可以去。如果你去了是要承受什么痛苦,那我更愿意是我去替你承受那份痛苦。”他顿了一下,嘴角微微向上扬起,“而且想到这件事情,是我替你做的,我就觉得很幸福。” 两人久久的对视,仿佛这苍茫天地,再没有比此刻对方眼中的凝视,更来得让人温暖悸动。 冉不秋沉溺在这片温暖里,只觉胸腔一阵酸楚疼痛,不禁弯下了腰,捂着胸口,喷出一口热血。热血闪着淡紫色的光晕,一离开身体,便消弭于空气中。 宋可遇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敏感的感受到了冉不秋身体的不适。 kk身边弥漫的雾气越来越浓重。 金美妍无助的祈求着:“大人,要怎么做才能救kk?你说吧,我去做,什么我都愿意。” 冉不秋抬起头,避过直面的角度,掖了下嘴角,强压下胸膛翻涌的腥甜,“你不行,进入魇里,你会承受常人难以承受的蛊惑、痛苦、压力、绝望,若心智不坚定,只怕连你自己也会沉沦其中,更别说带着别人一起逃出来了。” “我可以啊!”宋可遇再次表态,“相信我,”他坚定的说,“就算为了你,我也不会让自己留在那里。” 冉不秋的性子,原本疏朗气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纠结辗转、举棋不定。可事情说到此刻,他也不再拖沓。深望了宋可遇一眼,说明道:“魇是心魔,其中重重迷雾,难分真假,千百年来不断幻生壮大,自成一个暗黑世界,锁困着无以计数的沉沦魂魄。置身其中,你必须始终坚信,所有一切都是虚妄,而非事实。无论你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折磨,都不要放弃希望!” 宋可遇听着,也有点肝儿颤,若是为他自己,只怕还要再三思忖一下。但如今是为了救别人,他倒是客观起来,信心又足了一些。见另外两人都担忧且紧张的看着自己,忙安慰的冲他们笑了笑,插科打诨的开了几句玩笑,缓和大家的情绪。可心里终究有些不踏实,又悄悄问了一句,“你有没有地图什么的?我若是迷路了怎么办?或者我找到了kk,又找不到回来的路。” 冉不秋抱歉的冲他摇摇头,“每人心魔不同,自然心路不同。这只能靠你自己了。” 宋可遇这回踏实了,还能比这情况更糟吗?他扮个鬼脸,戏谑的说:“这么玄幻啊,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吧。” 这话刚出口,那边金美妍撇着嘴就要哭出来。“行了行了,”宋可遇连忙打断她,“你一会守在旁边,可千万别哭啊,记着一定要给我加油,我这里听得到的。”他手指拍拍心口,“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吃甜筒,啊。” 金美妍边抽泣边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你们都要平安的回来。”说着,伸手给了宋可遇一个大大的拥抱。宋可遇感受到了她的关心,轻微拍着她的后背,又安抚了几下。 他回身,想来抱抱冉不秋,只是对方神识无形虚化,他两臂一伸,做出环抱的样子,将冉不秋的神识圈禁在手臂间,虽未有切实的接触,却觉心中一片踏实坦然。 他在冉不秋耳边轻声说:“有你在,我怎么都会回来。” 一切准备就绪,宋可遇按照冉不秋的指示,躺在kk身边。冉不秋两指成刃,在空中画出一个小结界,扣在宋可遇与kk的身上。那黑雾便渐渐从kk身上弥漫到宋可遇身上,不过片刻,整个结界内都笼罩于一片浑浊的黑色。 第84章 爱豆的约定(十二) 天是阴雨蒙蒙的,大片雾气悬浮在空中,能见度出奇的低。乌云重重的压下来,像伸出手便能触及似的。 宋可遇睁开眼睛,这是他再度清醒之后,第一眼见到的世界。 绵绵的雨微凉的砸在脸上,像绵密的抚摸。他警觉的向四处张望,过了很久,周遭都了无生息。 空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腥甜,细闻很是馥郁,仿佛蛊惑着人心。 宋可遇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湿润,他这是做什么来了?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那空气中无孔不入的腥甜,很快使他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他奋力的甩甩头,站起身,强制自己保持清醒,漫无目的的朝前走着。 说是前方,但究竟是什么方向,谁也分辨不清楚。最大的能见度也不过是自己身体周围的几米距离,脚下是乌青色的石板路,棱角分明的石板间有指宽的缝隙,漾着积水。 他咳嗽了一声,脚下稍微一顿,余光扫见自己右侧肩头上搭了一只黑色的小手。心里一紧,迅速回头,却又什么也没有了。他心里开始毛茸茸的起栗,平复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了几步,余光又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脑袋。 这次,他长了个心眼,脚下仍然一如既往的向前走,却猛的一回头,与趴在自己肩头的那个黑影直接打了个照面。那黑影的头像一个蝌蚪,全身乌黑光滑,圆润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起伏。那手短小圆润,指腹几乎像一个饱满的正圆形,整个身体像一个立体的影子。 那黑影见他回过头来,也吓了一跳,迅速的向后一闪就不见了。宋可遇知道了,黑影并没有消失,而是藏在了自己身后视线的盲区里。 宋可遇深呼一口气,收回视线,尽量保持头部向前不动,眼珠微微向下瞟,余光看见另一个黑影正弯腰抱着自己的小腿,那乌黑光滑的圆头向上微扬,似乎在努力窥看着他的表情。 他呼吸逐渐变得剧烈起来,一颗心跳的快要冲出胸膛。不再去管方向,拔腿快速的向前冲跑,拿出当年在学校参加运动会百米冲刺的速度。随即在奔跑的加速中猛然一个回首,只见背后抓着他的、缠绕着他、跟随着他的黑影,竟然有十几个之多。 每个黑影都仿佛小心翼翼,搭在他肩头的小圆手,轻的毫无重量,若不是他猛然回头,完全无法察觉他们的存在。 他骤然掉头,向另一个方向急速跑去。 视线可见的范围在他脚下方寸之间清晰的移动,那些躲闪不及的黑影陆续露了马脚。除了他身后跟随的,那迷雾中还藏着无数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们不打扰他,只是好奇的跟随着他,观察着他。 他拼命的跑着,直到感觉自己体力不支,肺都要炸裂开周遭的环境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宋可遇终于开始焦灼起来,这样静谧无声的环境,这样毫无交流的窥视,使他内心压制不住的惶恐。可他又不能停下脚步,静止不动的感觉只会使人更加陷入绝望无援的困境。 他的口腔中开始变得黏腻,体液消耗的厉害,嘴唇也干裂出血。他不再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微微喘着粗气,决定沿着一个方向走到底。 面颊边一凉,他余光看到一个斗大的黑头,正轻轻的贴在他的脸边,左右肩膀都攀援着短粗的小圆手指。 宋可遇强迫自己不要分心,只朝前看,他坚信一定可以走出去。 他咬着牙,奔跑的速度已经明显降下来。 迷雾缭绕下,分不出昼夜,亦没有日月星辰。恐惧与疲劳,使心理时间变得无限漫长,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许一天、两天。体力已经不支,可仍然不愿意停下脚步。渐渐,他从奔跑到慢走,直至弯下腰四脚着地,很快的,竟只能艰难的向前蠕行爬动了。 他越来越累,漫长时间的适应,使他已经可以轻易的分辨出自己背上背负的黑影越来越多。他支撑手肘,艰难的向前移动,手肘与膝盖处的衣裤都磨碎了,渗出殷红的血水。但更折磨人的,是时不时感到颈边与耳后,那滑过些微的凉意。 太累了,背上像背负着一整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艰难的爬行,数着地面上一块块砖缝,计算着自己移动的距离。而往往一块砖的距离,就要他付出咬牙切齿的努力。 在他看不到的背后,无数尾随着他的人形黑影,正前仆后继的向他背上攀爬。垒叠的塔身高耸入云雾,看不清顶端在哪里。但从周遭的迷雾中,仍然不断的有黑影冲出来,迫不及待的攀着同类的腰身向上攀爬。挤不进去的黑影,便紧紧拖拽着宋可遇的腿脚,形成两行长长的黑色拖尾,彼此攀附拉扯,长长的逶迤着沿着地面没入迷雾中。 手肘太过疼痛乏力,他只能伸出手臂,靠指尖抠入砖缝的空隙,借力向前移动身体。指甲中也开始渗出血液。他的意识渐渐昏聩,疲惫与痛楚下是严重的体力不支。他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人给他一杯水。不,一口也行。 一个粗噶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背后的重量忽的一轻,宋可遇长长的嘘出一口气,勉强睁开眼,艰难的向上抬起头。只见离自己不远处,一个青色的瓷杯子里,正冒着袅袅的白色雾气。 “喝杯白汁吗?”那声音又一次响起。 宋可遇喉咙焦灼疼痛,他奋力的伸出手,一把拽过那杯子,仰头倒进了嘴里。随之而来的,却是难以形容的腥气,顺着喉咙快速滑入食管。他甚至能感受到,那稠状的,黏腻的,顺滑的触感,是怎样顺着他的食道,一步步在体内盘旋,直至滑进胃中。 他难以忍受,一偏头,不住的干呕起来。 对方迅速的又拿出一杯,递到刚才同样的位置,用同样的声音语调,粗嘎的笑问:“喝杯白汁吗?” 宋可遇无力的摆摆手,一翻身仰躺在地上,才发现周围的雾气已向后清退了几十米。周遭的街景清晰起来,与他所熟悉的城市一般无二。黑影也似乎都消失了,或者隐匿在更远处的雾气里,他无从知晓。 他歪头想对与他说话的人道声谢谢。只见那人穿着一件宽大的米白色衣袍,自脖颈向下的肢体统统被罩在衣袍下,一张白到泛青的脸孔上,吊着诡异的微笑,再一次问道“要喝杯白汁吗?”的时候,宋可遇才发现了那表情最大诡异,原来竟是表情并没有随着那人的声音而有任何改变,它更像一张假面。 一阵微风吹来,掀起了那人的衣袖,攥着杯子的手,同样是一只短粗的小圆手。 宋可遇惊悚的撑起身体,本能向后退了一些,又看清那人脸的下巴处有明显的接口,对,就像是一个人脸头套,被套在黑色的圆头上,所以并不会随着他的声音有任何表情的改变。 想到自己刚才不知喝了对方送过来的什么东西,宋可遇只觉胃中翻江倒海,“你给我喝了什么?” 那白袍人却手中一抖,像是有些沮丧似的将杯子紧紧攥在手中,慢慢收了回去,头朝着另一个并没有人的虚无方向,微微弯下腰,再次伸出手,又发出那诡异粗嘎的笑声:“您要喝杯白汁吗?” 身上背负的重量一轻,宋可遇体力已恢复过半,他爬起来,绕开那白袍人,快速的跑开。 这街道明明像他熟悉中的样子,却仿佛永远都没有尽头。密布的街道宛如迷宫,街上人群渐渐多了起来。他奔跑时不慎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脚底一滑,带动了整个身体,前面的笑脸居然180度转弯,甩到了脑后。那人像是没发觉,微微稳住身形,掸一掸衣袖,继续向前走去,任由一张美丽的脸孔停在了脑后。 “这他妈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宋可遇心中不住的咒骂,停在一处街道的转角。这里不如刚才的街道那么热闹,他张望了一下,身后仿佛是一个人家的后院。四周没人,他两手向上攀援着翻进了墙里。 院子当中一条细绳上,挂着几件宽大的米白色衣袍,宋可遇拉下一件,按照街道上见到那些人的样子,将自己脖颈以下全部掩在衣袍下,搓搓手心,正打算要翻墙离开,房子后门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他以为要被发现了,心中一慌,直面走过来的那人,呆愣了几秒,那人却朝他招招手,“阿成,你什么时候买了新脸?” 宋可遇面上一僵,尽量使自己整个面部的表情都保持静止不动。 对方停顿了一会儿,也不再说什么,转回身边走边说:“你与我一起去买白汁吧。” 宋可遇不敢有所迟疑,快步顺从的跟上了对方。 第85章 爱豆的约定(十三) 宋可遇紧紧的跟在白袍人身后,穿出了房间,一路走上熙熙攘攘的街市,衣袍下摆扫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这是他刚刚来过的街道,有些店铺的招牌他还有印象。他尽量保持着面部的僵直,连眼神也不敢大幅度的挪动。 宋可遇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余光扫到街边一面青色的显著招牌,以此作为标记,希望自己一会儿独自行动的时候,至少记得一些路。可那最显著的标记,居然每隔一会儿就会出现一次,他心里暗暗吃惊,明明他和白袍人一直不曾转弯,而是沿着街道径直向前走。 白袍人肃肃袖口,终于带他停在了一间店铺门口,一个带着老年男子样貌头套的白袍人出现在门口,叫了一声“阿成,要一杯白汁吗?” 宋可遇之前听到白袍人这样叫自己,正犹豫着是否要应答时,却听那个带自己来的白袍人先一步应了一声,回答道:“阿成,有新鲜的吗?” 老板点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穿过幽深蜿蜒的走廊,将他们引到一扇有屏风的房间后面,伸出短粗的圆手,将布满整面墙壁的酒红色天鹅绒帘幕分别拨向两边,固定好。帘幕后面便现出一个巨大的正方形木质板,板面上均匀间隔着拳头大小的一个个圆形孔洞,从里面微微凸起一个肉色的光洁的球面。 老板随手抽出一个水龙头样的东西,那东西造型十分奇特,宋可遇悄悄去看,只见龙头一侧倒也平常,但另一半却是手指长一段螺旋状的硬质管道,尾端尖锐锋利,他想了想,很像开红酒的开瓶器。 老板将那尖锐的顶端对准其中一个球面,旋动龙头一侧,螺旋着将尾端向那里面拧进去,只听微微“噗”的一声闷响,龙头的整个尾端就没入了球面。他稍稍拧开龙头开关——龙头似乎自带压力泵——很快便抽出了里面一些白色粘稠状的液体,顺着龙头缓慢的流出来。 老板从桌上拿起一只杯子,接了小半杯,宋可遇极不明显的稍微向后退了半步,那老板便顺势将杯子递给了站在前面些的白袍人。 白袍人接过来,仰头喝了进去,点点头。 宋可遇想到之前在城外接过的那半杯白汁,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太过清晰,使他忍不住又有些反胃,微微垂下头,却见腿侧的袍子被拽动了一下,一个没带人脸头套布的小黑影正从袍子的缝隙里露出黑色的小半个头部,伸出一颗小小的圆形手指,向旁边指了指。 宋可遇很怕下一个喝白汁的人又轮到自己,想了想,见那两人没注意,悄悄退后几步,随着那小黑影指明的方向,退到屏风后,躲进了隔壁的房间。 宋可遇大致看了看,这房间的布局几乎与前一间完全相似。小黑影随即从他的衣袍下跑出来,钻进了酒红色天鹅绒帘幕里。 宋可遇尚且分不出敌友,不敢轻易妄动,那小黑影却先说话了,“你是人!” 宋可遇屈身坐下,看了看他,“我是阿成。” “你骗人,”小黑影说,“没有人是阿成。” 宋可遇看着他,试探的问道:“那你是谁?”看小黑影不说话,宋可遇不愿意再和他纠缠,正欲起身,刚拨开帘幕,那小黑影急忙去拽他的腿——小黑影的身高只到他的腿弯。 小黑影急道:“你别去告发我!” 宋可遇心中一动,将小黑眼前前后后又打量了一番,有心诈他,“你犯了这么大的错,躲是没有用的。” 小黑影沮丧的垂下头。 宋可遇心知自己揣测的方向没有错,故意停顿一下才说:“那我们互不告发,怎么样?” 小黑影连忙点点头。 宋可遇眼睛已经适应了周遭的昏暗,四处打量一下,见身后与之前那间屋子一样的木质板上面同样密布着一个个圆形肉色凸起,忍不住抬手按了一下,冰凉微软的触感,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小黑影却并不急回答,有些好奇的问:“你是从外面来的?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宋可遇想了想,“除了人多一些,其它的也大概相同吧。该你回答我了,这是什么?还有,白汁是什么?” 小黑影伸出小圆手,抠住木质板的边缘,用力一拽,那紧贴墙面的木质板便被拖动向外——那是隐藏在墙壁中的一个巨大的抽屉,每个对应的圆形凸起后面都有一块两米长的横板,上面盖着黑布,看不清是什么。宋可遇走上前,掀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黑布,毫无心理准备的眼前一花,险些尖叫出声。 “是人!人!天哪,那你们喝的白汁、白......”他想象着刚才那个老板插水龙头时的动作......小黑影点点头,“就是人的脑浆啊。” 宋可遇只觉一股凉气从颈后窜上来,一股灼烧感又从胃里沉下去,“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喝......”宋可遇实在有些说不下去。 小黑影道:“你是新来的吗?难怪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都是魇,只能靠人的噩梦活下去。不喝他们的脑浆,不吸收他们的负能量,我们就不能成长。”说着竟生气起来,“本来那些没有负能量的人,只能够被剥皮做成头套,可有些无良的老板,却也把他们拿来充数!我就是无意中喝了不好的白汁,你看!”他背过身去,指指自己的颈后,那里居然有一颗小小的绿芽,顶端两片招摇的叶子,“如果走在街上被发现了,他们就会扑上来把我撕扯分食掉。” 宋可遇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他走上前试图去摇晃那些躺在横板上的人,可是那些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他们都死了吗?” 小黑影犹豫一下,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都是从梦里被偷来的。” “梦里......梦里,”宋可遇反反复复的默念这两个字,他脑中突然有些清晰起来,“kk......我要找人......” 门外传来脚步声,小黑影快速躲进宋可遇的衣袍下,拽着他的裤腿叫道:“快走快走,我们要被发现了,我不要被吃掉。” 房门突然被推开,只见刚才那个老板,又引着另外的一个客人走进来,指点着那一个个露出木制板的圆形头顶。 宋可遇紧紧的贴在帘幕后,小黑影从袍子下伸出指尖,宋可遇沿着他指的方向,蹑手蹑脚的从另一侧墙侧的矮窗边向上一攀,跳了出去。 两人飞快的跑上了熙攘的街道,隐匿于人群中。 刚想喘一口气,前方忽然一阵骚动。不知谁喊了一声,原本还悠闲漫步的白袍人们突然快速的从四面八方向一个中心拥去,那里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黑影,他头上明晃晃长着一颗绿芽。不过他的无措也只是几秒钟,很快便被蜂拥而至的同类肢解吞食。 宋可遇顺着人流向前跑了几步,一个侧身,隐入了旁边的一条小巷道,贴着墙面不住的喘息,遥望着不远处的一片凶残。一切并不是在开玩笑,他理解了小黑影的心情。可以想象得到,如果外面的那些人群,看见小黑影头上的嫩芽,会怎样对待他。 他悄悄问:“把你送到哪里才是安全的,你有父母吗?” 小黑影从袍子间隙中向外看了看,颤声说:“魇的父母就是人,我没有父母。安全......你就带着我吧,除了你,我也想不出哪里安全。” “找人......对,可我是来找人的,我要找人......”宋可遇甩甩头,尽力使自己从无处不在的腥甜气息中清醒出来,小黑影忙举起手,“你人生地不熟的,我可以帮你啊,你就带上我吧。” “那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新来的人吗?”宋可遇知道他的话确实不假。 小黑影抬手指了指,“‘白果’的分发都在靐王那里,哦,‘白果’就是从梦里偷来的那些人。靐王的阿成会在那里筛选,晦涩的白果用来取白汁,明媚的白果用来做头套。” “靐王是谁?”宋可遇问。 “靐王就是我们这儿的王啊,魇的世界都由靐王统治,你在那一定能找到新偷来的梦。” 宋可遇实在说不出来“白果”两个字,舌头有些打结,“靐王在哪里?” 小黑影的手指不变,又向上顶了顶,“就在上面,你刚才不是路过了吗?” 宋可遇顺着他的手指朝天空看去,迷雾稍稍稀薄一些,他才发现那原本属于星空的位置,却倒立着与自己脚下同样的街道,这整个空间居然呈现出一个闭合的环形,难怪刚才随着那个白袍人走了许久,街道两侧的标志会出现了那么多次。 小黑影对这里的路十分熟悉,有他在衣袍下指路,宋可遇只要保持面上的表情僵持不动,倒也无人识破, 他们尽挑一些僻静的小路走,宋可遇留了心观察,相同的标志又路过了好多次,忍不住问:“为什么同样的路要走很多遍?路程明明很短啊。” 小黑影已知道了他对这里知之甚少,解释道:“你看着相似而已,我们每路过一遍的街道,便是更深一重的梦境,每重梦境都不尽相同,靐王是这里的统治者,他自然住在最深层的梦境里。”他伸一只小手指从衣袍里指了指前方。 宋可遇抬头,发现不知何时,周遭的街景全部消失掩盖于浓重的迷雾中,不远处只有一扇黑铁镂花的大门,伶仃的立在浓雾之间。他还要再问,小黑影“嘘”了一声,两人悄悄的快速从铁门镂空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第86章 爱豆的约定(十四) 从铁门进入,宋可遇忍不住回望,那团团迷雾已将铁门若隐若现的包了进去。周遭,什么都看不清了,唯有脚下一根手指粗细的钢索,向前方回旋翻转着悬于脚下,隐于前方的迷雾中。 宋可遇用脚尖向旁边的迷雾上试了试,真的是一片虚空。 他一时踟蹰起来,轻轻抖抖自己的腿,“唉,小绿芽,你出来呀,我这也没练过杂技,别把咱俩一起带沟里去。” “不出!”小黑影手脚并用,紧紧的抱住他的大腿,“这里更危险了,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样子。” “可我不知道路啊,你不是说要给我带路嘛。”宋可遇为难。 可小黑影就是紧抱不放,被宋可遇催促不过,半天才不情不愿的说:“魇的世界里没有路,你想要有怎样的路,就有怎样的路。” “靠!你套路我,所以你也不是真的熟悉,所以刚才都是在逗我,是吗?”宋可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孩子骗了。 可小黑影咬紧牙关就是不说话,宋可遇无法,只好暗自鼓励自己几句,伸展开双臂,尽量保持平衡,战战兢兢的迈出脚步,沿着翻滚缠绕的钢索,一步步小心翼翼的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才发现也并没有自己原来想象中的那么难,心中畏惧时,脚下便愈发的摇晃,心中安稳下来,脚下倒也随之平稳一些。他自以为抓到了一些要领,不禁速度愈发快起来。 渐渐的,周遭的迷雾散去,他全力跨了一大步,迈上了钢索末端的石台阶,心里有种重新脚踏实地的安稳感。喘了几口气,他沿着这小小的一级石梯,向上仰望,整个建筑的外形也清晰起来。墙壁乌黑发亮,似铁非铁,他用手触摸了一下,温润、光滑、湿凉的触感,巍巍峨峨宛如一个倒扣的梯形。 整个建筑没有一扇窗户,只有这个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门,门内便是灯火辉煌。 宋可遇连忙又整整衣袖,紧紧领子,将两只手尽可能的隐入长袖中,端着面部的表情,后背紧贴着墙边挪了进去。 大堂里豁然开朗,空旷幽深,来往穿梭的人群毫不逊色于外面川流的街市。正所谓大隐隐于市,若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反而更加容易暴露了。 宋可遇稍稍放下心来,目之所及并看不出这里布局的所以然来,找准机会,快速尾随着几个团簇行走的白袍人,向建筑的更深处走去。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阿成出来了!” 大堂内川流不息的人群,瞬间全部俯倒在地,虔诚的跪拜。宋可遇忙跟着反应,待片刻之后,随着人流起身时,举目四处张望,多少有点可惜没看到那所谓的“阿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也琢磨不透,既然阿成这般尊贵,又为何市井小民彼此招呼皆称“阿成”? 那几个白袍人走到大堂尽头,竟然沿着直立的墙面向上继续走着,宋可遇一狠心,一脚踩在墙面上,居然也成功的没有跌落下来。 眼前出现两个穿着黑袍的士兵,一手握着一把两米多高的铜戟,一手向前伸出,那打头的一个白袍人便递出一张通行证。士兵仔细验看了,向两边一侧身,宋可遇连忙迈了一大步,与最后那个白袍人并排走了进去。 “停!”一个士兵突然高呼一声,宋可遇悚然一惊,本能就要顿住脚,微微侧头,余光却见士兵正仰头对着一个空心的人脸头套,那头套自空中幽幽飘了过来,士兵忙用手中的铜戟去戳,边戳边移动,前面进去的几个白袍人纷纷避让士兵,燕翅似的向两边冲散。 宋可遇在最后面,借乱一抬头,只见整个广袤无垠的大厅里,密密匝匝漂浮着无数个人脸头套,它们在半空中游荡盘旋,脸皮曳荡,像极了海洋馆里的水母。 有些头套被剥的不干净,颈部还淅淅沥沥的滴着血。一滴血迹低落在旁边一个白袍人的肩膀上,可倏的一下,就由红变白直致失去了颜色。 可宋可遇完全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绪,哪怕胃里如何翻滚灼烧,脸上也只能保持僵直不动。 卫兵烦躁的用手中的铜戟不住的将头套向内驱赶,搅动的气流涌动,半空中的人脸头套们开始渐次按照顺时针的方向,移动回旋,如同一个诡异的漩涡。 宋可遇想到了什么,不再畏惧,眼神隐蔽的在空中搜索着,他很怕自己来晚了一步,kk的脸已经被剥了下来。 正想着,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喊着“阿成来了。” 宋可遇已经有了经验,随即也不用观摩了,便随着众人一起俯倒在地。 他正对着守卫,片刻就闻到了一股腥浊之气,一只身型庞大的四脚动物,气宇轩昂的拾阶而上,向他们这边走来。 宋可遇不敢抬头,视线只停留在动物的胸口之下,远望着像一头矫健的狮子,自他身边经过,桀骜的尾巴在空中甩了几下。 宋可遇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膛内剧烈的心跳声了。可只有短暂的松弛,不过一两秒,那动物顿了一下,居然迅速的转过身,朝着士兵喊道:“有人混进来了,抓住他!” 宋可遇不知哪里暴露了,还未来得及反应,两位刚才捉头套的士兵便大步上前,一人架起他一条胳膊向后拖动。 他恐慌的抬眼望去,惊诧于那狮子颈上居然长着一颗女人的头!难道狮子也带头套吗?他本能的喊道:“放开我!放开我!” “等一下。”那狮身女人再次说话。 宋可遇惊悚的发现,并不是狮子戴了头套!因为随着话语的出口,那女人脸部肌肉正像正常人一样运动着,她的眼睛也会转动,嘴角也能张开!他视线向下扫去,看到女人脖子与狮子脖子的交接处,还能赫然可见针脚巨大的拙劣缝痕! 宋可遇来不及对这一切进行反应,这个狮身女人两只前爪在地上一蹬,直接扑向他身边。他微微闭上眼躲闪,便听小黑影惊呼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 宋可遇连忙睁开眼,心想大概刚才那两个士兵架起他胳膊拖动的速度过快,使小黑影在他袍下露出了马脚。 小黑影正被踩在狮身女人的脚下,他苦苦哀求道:“阿成,求求你放过我吧,阿成!” 可一切发生快得甚至没有给宋可遇替小黑影开口求情的机会,阿成那张清雅秀气的脸孔上,毫无预兆的张开了血盆大口,亮出尖锐的獠牙,瞬息便将小黑影吞食入腹。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宋可遇惊呆了。尽管清楚的知道小黑影不是人,可他能说话,有想法,能跑,能跳,他还那么小,也没有什么害人的心思。小圆手给他指路的样子,扬着头问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样子,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还近在眼前。 剧烈的悲痛涌上他的心头,他奋力的挣扎起来,口中高亢的嘶吼出自己的悲痛,两边士兵没有抓牢,被他挣脱出来。他一把抢过一个士兵的铜戟,不顾一切的刺向几步外的阿成。 悲痛完全蒙蔽了他的双眼,迷惑了他的心智,他要为小黑影报仇! 空中涌动漂浮的人脸头套,都不约而同的将脸孔的一面向他倾斜过来,有些还微微扬起嘴角,像是在给予他鼓励。 他急速的跑着,高亢的喊着,可无论他速度多快,却永远都离阿城一步之遥。 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无数次的努力之后,宋可遇双手一松,铜戟跌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阿成只是那样漠然的看着他。 宋可遇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没有了,不见了,永远消失了。”他反复的念诵着这几句话,觉得头脑越来越混沌,仿佛整个世界,除了小黑影,再没有其他的事情.......不对,一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捶砸着自己的脑袋,可越是这样,越是混沌。 全世界都要将他抛弃了,他记不起来了,是不是就要永远被困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他没有能力,他无法保护任何人,任何事情都做不了,也做不成。一切都没有意义了,对他来说完全没有意义了......这个世界抛弃了他,他也要抛弃这个世界了。 他双手掌撑在地上,右手的食指指尖突然有一些绿色莹亮的液体从指甲缝里滴出来,越滴越多,汇集于地面,积成溪流,沿着砖缝流淌着。 而随着液体的流逝,他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越来越萎顿,连神思也昏聩了。他什么也不想做,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快要昏昏欲睡了。 朦胧中只听见阿成冷酷的声音响起,“带走吧。” 他身体浮浮沉沉,颠颠簸簸,忽冷忽热,迷雾重重。 不知过了多久,待他重新睁开双眼,入眼是广袤无际的穹顶,他慢慢的翻了个身,发现自己完全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周遭是完全看不到边界的黑色溶洞,自己躺在一块不过几米面积的圆形黑石上,他动了动身体,攀着石块的边缘向下望去——这里不同于此前的迷雾缭绕,而是干净、清澈,能让人一眼望穿的绝望——脚下是无穷无尽的万丈深渊。 他又抬起眼睛,望向四周,只见每隔几十米,便有一方这样的石块,与他身处的巨大锥形石块一样,远处的石块上或有人,或没人,总归都是茫然的不见任何动作。 宋可遇仿佛能理解他们此刻的心情。 此处的境况已是绝境,没有希望,没有出路了。 第87章 爱豆的约定(十五) 宋可遇觉得自己仿佛是砧板上的一条鱼干。 他心里突然回忆起了以往在海边,看见过那些靠打鱼为生的渔民们,一网下去,那些打捞上来的名贵品种都被挑出来拿去卖钱了,只有一种不被待见的鱼会留下自用。 那种鱼身体扁平,几乎无肉,身上有像条纹样的不明显的花纹,全身呈现出像泥土一样的灰黄色,被渔民们取了个土名字,叫做“大地鱼”。 由于卖不出去,老渔民们会将捕获的大地鱼带回家,交给家里的妇人们,用一把剪刀沿着鱼腹向两边剖开,然后放在纱网上,借着正午最烈的阳光暴晒。 待褪去全身水分,再将鱼干收起来,用明火烤酥,碾碎,用来给饭菜调味增鲜。 宋可遇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和形态,都十分像纱网上被晾晒的大地鱼,只待其自行风干、脱水,再被收敛起来,任命运无情的碾碎,变成阿成食物中的调味。 他的头脑中出现了一些类似灼热阳光照耀下斑斓的幻觉。 他的生命体征在流逝,衰弱,他甚至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更快一些,这等待的煎熬可以缩短一些。 他闭上了眼睛,只觉万籁俱寂。 “你在干嘛呢?快起来!”他突然看到小绿芽挺着圆滚滚的一颗头,伸出小圆手,正在扒他的眼皮。 他猛然坐起来,可眼前并没有小绿芽。 小绿芽为什么会来叫他呢?他“嗤”笑一声,小绿芽已经被阿成吃掉了,他不想再去想小绿芽了。那个骗取了他信任的家伙,说什么熟悉路,寻求他的保护,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他自己一样可以找得到。就像小绿芽说的,魇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路。 没有路!这里根本没有路!想要有怎样的路就有怎样的路! 宋可遇向身侧望去,他不经意的抬起手,在石块边缘摸索了一下,空的......心里顿时又失望了。 骗过他一次,就会骗他第二次,他怎么会因为小绿芽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而重新焕发出希望呢? 可是如果如果不相信,又能怎样?眼前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慢慢的躺在这里等死吗? 如果相信小绿芽的话,至少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寻找到重获新生的希望,一种是彻底结束他此刻的煎熬。而无论是哪一种,都远比躺在这里,变成鱼干,要来的好的多。 “唉!”他喊了一声。 隔着几根石柱外的一个人抬起头,死气沉沉的向他这边望了过来。 宋可遇连忙喊道:“别在这里躺着了,你喊大家,我们一起跳下去。” 那边好久也没什么反应。 宋可遇又喊了好几次,那人才勉勉强强的坐起身,“没有用的,我已经跳下去很多次了,可每一次到达的终点,都是重新躺在这里,没有希望了。” 宋可遇表情冷下去,他没有想到,在他之前,别人已经无数次的做过相同的动作了,他颓废在向下躺回去。 不......不对!魇的世界一直都是周而复始的,他又记起小绿芽曾经说过的话,虽然无数次的重复,但每一次都不过只是另一重梦境的循环。周而复始......每个人的梦境都不尽相同,心路如何,脚下的路就是如何。 “我不能这样了,我要离开这里,我答应过别人要离开这里。”宋可遇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向那边呼喊,“我们再跳一次,只要我们坚信可以有出路,就一定会有出路的。” 那人直接转过身去,拒绝听他说话了。 宋可遇无奈。他想了想,抬起手腕,用自己的牙狠狠的咬上去,他希望通过痛觉,来使自己清醒,来激发自己的斗志。 尖锐的牙齿,咬在柔弱的皮肤上,鲜血像娇柔的花朵一样从被他咬破的伤口处涌现,生长出大朵大朵艳红色的彼岸花,当它们开到荼蘼,便从手腕上剥离,摇摇摆摆的飞入了空中。 为什么会有花?他模模糊糊的想到,手腕这里似乎曾经滴过某人的鲜血,某人划破手腕时,那点点滴滴的痛楚,痛在彼身,不如痛在他心。 这再次提醒了脑中甚是混沌的宋可遇,这不是现实,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站起身,脚尖一点一点的向外挪动,直至脚掌悬空。他微微攥着拳,垂在腿侧,心中从未如此坚定的告慰自己,一定可以出去!无论任何艰难险境,只要直面而行,总能破茧重生!而越是回避懦弱,越是裹足不前! 他心中勇气大盛,再没有丝毫犹豫,坚定而卓然的纵身一跳。 耳朵两边响起瑟瑟的风声,他的坠落是如此的快速。巨大的石柱在他眼前展现,远比他刚才观察到的更险峻,更叵测。一颗尖锐的碎石崩裂飞溅,从他的面颊边划过。可他依然无畏无惧,他对自己说,一定可以找到出路! 忽然眼前一黑,我的身体平稳的落在了地面上。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明亮的灯光如昼,没错,是室内!他出来了! 宋可遇快速的爬起来,只见眼前富丽堂皇的大厅,宛如宫殿般奢华,随手可得的黑曜石熠熠生辉的铺满墙面,墙边一方苗圃,栽满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间或有许多人型的肢体跪爬其间,他们的头部却完全掩埋在土地里。 宋可遇心智已坚,不再为眼前诡异的情形所迷惑。正是刚才自己冲破心魔直面艰险,才使他走出了那绝壁溶洞。他再一次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 ”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宋可遇急忙回头,只见旁边的小门里潇潇肃肃的走进来了一个人。 宋可遇望着那熟悉的面容,快步上前问道:“你怎么来了?” 冉不秋笑了笑,“我来找你呀。” 宋可遇惊喜的问:“你身体都恢复好了吗?啊,我进来了多久?你是不是等急了,你是不是有些担心我?我们快去找人吧,找到了,我们就可以走了。”他说完,忙上前去牵冉不秋的手腕,冉不秋却向后退了一步,微微颔首笑道:“我都进来了,我们何苦还要出去,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不如在这里,想怎样就怎样,没有那么多规矩,没有那么多藩篱阻碍,我们就欢欢喜喜的做自己,坦坦然然的过一生,不好吗?” 他一番说辞,让宋可遇有些犹豫起来。他迟疑的问:“可以这样吗?我们可以留下来?不行的,我是来找人的,”他抬手努力的敲了敲脑袋,“是来找一个......哦,对了,是来找kk的,你忘了吗?金美妍还在外面等着我们,我们要帮她完成这个愿望。而且你还有那么多的任务,望乡台那里还有那么多的魂魄,在等待着你帮他们消弭夙愿。这些......也都不管了吗?黑衣人也不找了吗?戾鉴也不查了吗?” “你别说了!”冉不秋打断他,愤恨的一甩手,“别人的事与我们何干?我有什么义务担负起别人的期望!” 宋可遇被他的暴怒吓到了,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和缓的上前,“你怎么了?是我口气不好吗?你身体刚恢复,别生气了。” 冉不秋回头,眼中透着哀戚,“我太累了,我觉得好累,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你不愿意陪着我吗?难道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事情,比我还重要吗?” 宋可遇内心挣扎了一番,叹气道:“如果你真的累了,厌烦了这一切,那我暂时陪你在这儿待一段时间也好。” 冉不秋果然随即露出一个极欣喜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陪我留下来的。”他喜形于色的拍着手。 宋可遇从未看见冉不秋如此高兴过,不觉内心一软。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可遇指着墙角苗圃中那些头部被掩埋在泥土中的人,开玩笑的问:“这里的一切都好神奇啊,我过去也算去过很多地方了,但不得不承认,我生活的那个世界,和这里比,确实有些无趣。不过自从我来到这儿,慢慢的也见怪不怪了。诶,可惜我不能去幽冥看一看,你说,这里和你的家乡比,哪里更好?” 冉不秋不加思索的回答:“自然是这里好,这里一切皆好。” 宋可遇想到他以前说的话,不禁打趣的问:“可这里没有蜜色的泉眼啊。” “什么绿色黄色的,你喜欢泉水,回头咱们开凿一个就是了。”冉不秋随意的说。 宋可遇的笑容僵持在脸上,他慢慢的缩小了自己的嘴角,眼神闪了闪,问:“我也觉得那不重要,不过,我们既然要在这里停留一阵子,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看着实在别扭,不如种些你最喜欢的柏树怎么样?” “都随你。”冉不秋点点头,“你不提我也忘了,我等下就叫人来,帮我们多种些柏树。” 说着,他从一旁的矮桌上拿起一杯酒递过来,“说了这么半天,你也渴了吧,来,喝些果酒,润润嗓子吧。” 宋可遇接过来,毫不迟疑的递向唇边,余光看见冉不秋不错眼的盯着他的动作。 他一点点抬起手,就在嘴唇即将抵在杯子边沿的时候,宋可遇手指一松,杯子快速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里面那原本深紫色的酒水,刹那变成了泼洒一地的“白汁”。 冉不秋眉头紧锁,眼皮无意识的跳了一下。 宋可遇抬头冷笑道:“你这比阿成的段位可高了太多了,难不成你就是靐王?” 第88章 爱豆的约定(十六) 冉不秋的脸,没有任何变化,只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但慢慢的,冉不秋的脸像融化的蜡烛,褪去后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脸,一张年轻的、棱角分明的脸。 他穿着一件蓝白条相间的长袍,说话时眉眼间升腾出一种烟雾缭绕般的迷茫感。 他五指张开,手臂抬起,在空中对着宋可遇伸出,声音像从远方空谷中传来,“你脑中最大的梦魇居然没能左右你的行为,你很不错,你激起了我的兴趣。”他说出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条圆弧型的抛物线,在空中荡过。 宋可遇戒备的看着他,“你是谁?你真的是靐王?” 靐王但笑不语,举手在空中拍了两下,阿成便迈着矫健的身姿从门口走进来,表情冷漠的看着宋可遇。 靐王轻笑着,“你见过阿成了,怎么样?阿成美吗?” 宋可遇冷冷的说:“常听别人说,三观不同的人没有办法沟通。恕我实在看不出,你这阿成的美在何处,我眼里只有一个冷酷丑陋的怪物。” “你居然说我的阿成是怪物!”靐王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眼里透着难以置信的狂热,“我的阿成是我最爱的女人,你居然说她是怪物。” 宋可遇眼睛在阿成身上逡巡了一遍,“哪个女人会长着这样野兽一般的身体?” 靐王的眼神也落在了阿成身上,刚才狠戾阴鸷的眼里,一瞬间便转化出无尽的柔情,他虚虚的向阿成伸了伸手,阿成便昂首阔步的走到他身边,四肢微弯,跪伏在他脚边,还不住的用头磨蹭他的衣袍,宋可遇只觉这画面不仅诡异而且恶心,可靐王却一副陶醉的样子,喃喃的说:“狮子有什么不好?这世界有什么比狮子更强壮?没有!也没有人能伤害狮子,也只有这最勇猛、威武的身躯,才配得上我最爱的女人那高贵绝美的头颅。” 宋可遇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睛,他联想到之前在外面街景中所听所见的情形,再联想到此时靐王这诡异的神态,于是脱口而出自己心中的猜测,“所以,你让这全城所有的魇,言必互称阿成?难道这里只是你为阿成建造的世界?”他望向靐王在空中挥舞时伸出衣袍的手——肤色青白,骨节分明——忍不住惊诧道:“你不是魇,你是人!” 靐王那狂热的表情清冷下来,“这里不是我创造的,可现在,我是这里真正的王!” 而随着他表情的变化,阿成缓慢的站起身来,前腿蹬出,身体向后微倾,舒展了一下腰身,一副随时准备要扑过来的准备动作。 宋可遇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动势,在她扑过来的一瞬间,身体快速向旁边移动,扭头飞跑出去。 阿成紧追不舍,他慌不择路的冲进苗圃里,撞倒了一个人形的身体,那身体的头部被从松软的泥土中拔了出来,紧闭双眼惊声哀叫着,又飞快的以手拨土,才挖出一个小坑,就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头埋了进去,随之整具身体才平静安然下来。 可宋可遇完全来不及看这一切,一排手持铜戟的士兵已从那扇小门中涌了进来,去路被堵住,从门逃生已不可能,阿成又紧追其后,宋可遇横下心来,也不再在乎眼前哪里是出路,对着近在咫尺的坚硬的墙面,闭上眼大步向前迈出脚步。 几步过后,居然真的没感受到任何阻挡之感,他睁开眼睛,脚下不停,只见自己正跑在一条幽深的地下牢笼的甬道上,可这间地牢无人把守,也无人看管,顶棚出奇的低,将将紧贴着他的头顶。 他脚下这一条不足半米长的甬道只有他肩膀宽,前路无穷无尽,没入视力所及的极限。甬道的两侧,密密麻麻的排着只容一人大小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窗,三面都是墙,而每一间牢房里面,都站着一个人,他们一动不动,紧紧的面墙而立。 宋可遇隐约猜到了牢房的用途,他开始大声的喊着kk的名字,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身后手拿铜戟的士兵们再次蜂拥而至,一路紧追。 宋可遇边跑边喊,间或还要冲进一旁的牢笼里,扳过面壁人的肩膀,去看他们的脸。是不是?还不是?都不是? 他渐渐焦急起来。 但此时,他正前方的甬道突然一道黑影一闪,只见阿成正从甬道的远方朝他急奔而来。 宋可遇无路可避,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老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他脚下速度不减,甚至还牟足了劲儿加快了速度,他紧紧的盯着阿成的眼睛,有种不顾一切的决然和势在必得的孤勇,不成功便成仁! 阿成越来越近了,宋可遇已经可以清晰的辨别出她那一张称得上清秀的脸孔上,绽放出扭曲的狰狞,殷红的嘴唇向两边裂开,现出与脸孔不成比例的血盆大口! 宋可遇心中一紧,就是这张嘴,就是这个人面兽身的怪物,毫不留情的吞掉了小绿芽,如同吃一块毫无生命的腐肉。 越来越近了,阿成也开始加速,两人面对面急奔,双倍加快了速度,一百米,五十米,二十米,五米,一米! 阿成纵身向前一跃,一张血盆大口如阴影一般几乎将宋可遇全部笼罩其中,可就在她志在必得的最后瞬间,却见到宋可遇同样张开了自己的嘴,他眼眶眦裂,满面青红的血管爆凸,一张嘴以夸张的速度向两侧飞速的扩张,阿成大惊失色,可两者都身速太快,她来不及收身调头,直接撞入了宋可遇的口中,不过一息,就消失不见了。 身后的士兵们目睹着这骇人的一幕,都忍不住惊骇的顿住了脚步,更有惊吓过度者,连手中的铜戟也跌落在地上,他们静默片刻,纷纷转头落荒而逃,口中哀嚎不绝于耳,“阿成被吃了!阿成被吃了!阿成被吃了!” 宋可遇脸上恢复如常,可他全身如坠地狱,难以名状的撕裂炙烤从五脏六腑中生发出来,想要从内里向外将他吞噬。 他扼住自己的喉咙,眼前光怪陆离的划过无数的画面,无数的脸孔。 整个世界都在颠倒旋转,他脑中被难以计数的情绪轮转控制,想喊叫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耗尽了,汗如雨下,衣裤都被打湿,紧紧的箍贴在皮肤上,像是从水里打捞上来的。 他无力的抬抬眼皮,一桶冰水泼向他的脑袋。 他被刺激的又清醒了一些,可手脚都动不了——他正被面部朝下禁锢在一张黑色的石台上,手腕、脚腕、腰上,都被铁锁扣着。 见他清醒了过来,靐王眼红如血,手臂向上弯曲,五指微张,向他走过来,声音低沉到几乎听不清楚,像是音量稍大,便会无法抑制身体内沸腾的狂怒,“你,吃了我的阿成。”他的声音冷酷到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宋可遇虚弱的轻佻回答:“她也吃了小绿芽。” “你懂什么!”靐王再也压抑不住,暴躁的吼道:“他是魇!他是阴郁,是混沌,是人一切黑暗负面的集合,若他发了明朗之芽,他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待那绿芽蓬勃生发,便会撑爆他的身体,他一样活不成!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差别?!” “你亲眼见过吗?”宋可遇不与他比音量,平缓的说,“你没有,你统治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魇见过绿芽勃发,他们都被你的谎言欺骗了,是你自己懦弱,不愿意面对未知,更不敢面对自己!” “你闭嘴!”靐王捂住了耳朵,“我只要我的阿成回来,我只要我的阿成回来!”他从一旁的方桌上拿起一把手指宽的小叶刀,刀刃薄如蝉翼,吹发可断。 “狮子也不够强壮,”他看向宋可遇,“我要将你制成一只血鹰,扳出你的肋骨做鹰翅,掏出你的心肺做驱动,放尽你的鲜血献祭永生,斩下你的头颅,以召回我的阿成!” 他闪着寒光的小叶刀向宋可遇背部伸过来,宋可遇却毫无惧色,冷冷的说:“你的阿成死了!“ 靐王不受他的刺激,冷笑道:“她被你吃了,我会召她出来。” “不,你的阿成死了,她不是被我吃了,”宋可遇看到靐王手部的动作顿了一下,嘴中不疾不徐的继续说:“你最爱的女人,许成欢,哦,不,应该说是你的未婚妻,就是被你亲手害死的!” 靐王脸色大变,如珠的冷汗从额角滴落下来,他疯狂的想制止宋可遇的述说,他一边近乎疯狂的摇着头,嘴里喃喃道:“你胡说!你胡说!谁都不能伤害我的阿成!不能!”手中的刀刃快速切割向宋可遇的后背。 背部的皮肤一热,剧痛随之而来,宋可遇牙关紧咬,声音高亢的说:“是你醉酒酒驾,出了交通事故,当场车毁人亡!许成欢在车里当场毙命,而你虽然侥幸活了下来,却因为重伤了头部,成了植物人!你将自己幽闭在这魇的世界里,不过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你活着无法面对亲人的泪眼,死去又怕面对亡妻的指摘,你宁愿这样不活不死,不人不鬼,遁逃在这魇城里。你还有脸称王吗?你只是个不愿意为自己的错误承担责任,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无耻懦夫!” 第89章 爱豆的约定(十七)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一切?”他声音抖得像狂风中飘零的枯叶,脚下接连踉跄的向后退去,最后一步没有站稳,疲软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靐王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宋可遇望向他的眼神中饱含了愤怒,但也夹杂着一些微不可察的怜悯,“阿成,根本不在这里。她的头也是你臆造出来的,她所有的想法、记忆,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和记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你清醒一点!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做你该做的事......” “你懂什么?!”靐王近乎崩溃的狂吼着打断他,“这里的一切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仰仗着我。在这里......我要永远在这里......”他突然冲着宋可遇狂笑起来,“难道你以为我不在了,这里的一切就会消失吗?不!我告诉你,这里永远都在,无论有没有我,它永远都在!你只是白费了心思,打错了算盘。” 宋可遇眼神更锐利,“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吗?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吗!是你那年迈的父母,已经年过70岁,还要每日以泪洗面,每天劳累的往返医院之间,他们比你坚强,他们没有一天放弃过你,每天和你说话,给你擦拭身体,按摩手脚,在你耳边不断的呼唤着你的名字。他们远比你勇敢!” “不不,你别说了,我不要听,你不要说了!”靐王蹲身在地,痛苦的捂着耳朵,他慌乱的摇着头,寻找着躲藏的地方,却没有一处可供容身。 宋可遇继续高亢的说:“你的阿成,希望你在这里建造一座虚无的空城,来缅怀她吗?不是的!错误已经发生了,难道你不去面对它,它就不存在吗?你既然承认自己曾经深爱过她,你既然对她还念念不忘,那就像一个男人那样,承担起自己该尽的责任。想想阿成的父母,他们也只有阿成这一个孩子,他们也像你的父母一样年迈,而他们比你的父母更可怜,因为他们连一个可以依托的躺在床上的植物人都没有。你真的想看着你最爱的人的父母老无所依吗?在一段感情里,比起轻易说出口的爱意,更高尚的许诺是用行动成为她背后坚定的依靠,承担起他她所有的责任!这才是真正的爱!” 靐王身上华丽耀眼的长袍疾速缩短,很快变成了单薄的病号服,他赤着一双手脚,伶仃的站在地上,额头以上都被层层白色的纱布裹缠着,脸颊失去了光泽,苍白的向内凹陷,双眼无神布满血丝,眼下一片青黑,四肢完全不像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该有的强壮,反而纤细瘦弱的如秸秆一般。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混沌世界的王,而只是一个在病床上躺了17年的植物人。 宋可遇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了回去,他面上虽不动声色,刚才私下里却紧张的厉害,他不知能不能当头棒喝醒这个一直执迷不悟在自己梦魇中的男人。 他幽长的叹出一口气,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些温和,“回去吧,回到需要你的人身边去吧,17年的混沌已经够了,你和阿成的爱情虽然不圆满,但别让她有朝一日与你在泉下相见,会后悔曾经爱过你一场。相反的,她看到你重新振作,看到你为双方亲人尽心尽力,她一定会欣慰的。” 靐王眼中含着热泪,却不曾滴落,他似哭似笑的望着前方,缓缓地叫了一声:“阿成,对不住了。”说着,胸前顷刻裂开一道黝黑的口子,无数个黑影人从他体内窜涌而出,争先恐后,源源不竭,直至最后一个黑影翻出体外,他整个身体化成一缕浅淡的烟雾,消弭于空中了。 整个房间里刹那沉静下来,空无一人,锁链不碰自断。 宋可遇背过手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还是淅淅沥沥的疼痛,“靠,”他骂了一声,“回去就回去,走之前也不说做做好事,告诉我kk关在哪儿了呀?” 他正活动着手腕,就看见一个手持铜戟的士兵,颤颤巍巍的走进来,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宋可遇立马又保持警戒状态,暗想真是不让我活了,怎么没完没了的? 可那士兵走上前来,却屈起一腿跪在地上,对他小心翼翼的询问着,“您、您吃了阿成,又驱走了靐王,您以后就是我们的新王了吗?” 宋可遇微微一愣,“嗯......对、那个......那个,就是我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一向奉承别人惯了,这突然一下转换角色还真有点不习惯,连舌头都微微有些打结。 趁着这士兵没出什么幺蛾子,他连忙挑了挑眉问:“你知不知道一个叫kk的人在哪里啊?” 士兵一愣,反问道:“那是谁?” 这可怎么解释啊?宋可遇抬手抓抓头顶,“那个、你们......就偷人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登记记录啊?”见士兵摇摇头,又问,“那、你们这儿没有户籍管理之类的?” 士兵双手合十谦卑的问道:“请问新王,您说的那都是什么东西啊?听起来很是玄妙。” 宋可遇觉得心好累,但也找不出更准确的描述,“那你们从梦中偷人,会不会登记时间地点。比如说,这个人他是......”他仔细想了想,回忆起他与金美妍闯入kk家那天的具体日期和时间,告诉了士兵。 士兵再次摇摇头,不过他停了一下又说:“虽然没有具体时间记载,但批次还是有的,您说的那一批次的白果,应该刚刚分拣完毕准,正准备分散给零售商拿去街市售卖。” “快快,叫他们停下来。”宋可遇大吼一声,士兵点头称是,转头出去,宋可遇想一想,急忙跟上去,与那士兵一起到了一楼大厅。 只见4条五彩斑斓的巨大金鱼,姿态闲适的飘曳的空中,每条鱼嘴中衔着一只床角,合力叼着一张巨大的木床,正在向外飘荡。木床上挂着层层帷幕,里面兜着几十个横躺的人。 宋可遇连忙伸手,指着那巨大的木床呼喊:“快放下来,快放下来。”大厅中的众人听闻,皆俯首跪拜。金鱼们一松口,那木床便飘飘荡荡的从空中坠到地上。 宋可遇手脚并用的爬到床上,一具具去翻看那些身体,累的一头大汗,气喘吁吁,才终于在角落中找到了闭着眼,毫无反应的kk。 “大哥,总算找着你了,为了找你,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儿吗?”他抬手拍着kk的脸。 跪在他近前的那个士兵,不忍心看他这么白折腾,在旁边悄悄提醒道:“新王,自己不愿醒来的人,旁人是如何也叫不醒的。” 宋可遇拽着kk的肩头,从床上爬了出来,牵着他的衣角,免得他飘向其他地方。 他笑眯眯的虚心请教道:“这位哲人,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更愿意你直接告诉我解决的办法。” 那士兵顿时诚惶诚恐,咬着衣角小声进言,“不如新王您喝了他的白汁,便能知道他脑中的想法,如此因地制宜,方可有的放矢。” “我去,别说,你会的成语还不少,但我要告诉你,你关于白汁的提议,我拒绝!”宋可遇想了想,“算了,你就给我准备一间屋子吧,我要单独和kk谈谈。” 又回到了初与靐王见面的那间灯火辉煌的房间,kk平躺着漂浮在半空中。 宋可遇坐在一旁,用手杵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kk,按理说你最火的时候,我还真不认识你,难得我们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又见面,老实讲,我一开始不太理解,金美妍啊,林唐芯啊,她们到底是喜欢你什么?崇拜你什么?所以在为她找你的时候,也并不十分的积极。但在魇城这么久了,我的想法也转变了,每个人经历的事情不同,所处的环境不同,看待问题的方法与角度自然是不同的。对一些人来讲,也许是一笑而过的无心之事,可对另一些人来说,也许就可能是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kk,你别以为我这么说话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真的见过太多命运不咋地的人了。他们有些人被生活打趴下了,有些人却顽强的挺过来了。你说究竟哪一种更好呢?也许对大多数人来说,趴着更容易些,可他们眼前所能看见的就只有天上方寸的那一小圈天地。人生在世活一场,为什么不咬咬牙站起来,将着天上地下,前后左右的景色,都收入眼底试试呢。kk,你到底是经历过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可那些不是已经都过去了吗?你就不能试着原谅和放下吗?就算不原谅别人,也要原谅自己,放过自己啊。我们这一辈子,唯一要时时刻刻与之相处的,便是自己,何苦要这么折磨自己呢,是吧?” 第90章 爱豆的约定(十八) 宋可遇悄悄抬眼,仔细注视着kk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虽面无表情,一根手指却忍不住微微蜷了一下。 宋可遇松出一口气,微微有些许欣慰,他缓步走上前,在与kk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轻声说:“你如果也有一些意动,可以先别着急做决定,我们先回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过之后,由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放下所有,重新来过,好吗?如果你愿意试一试,给自己一次机会......”他抬手停在kk身侧,静静等着。 kk那一副僵直无感的身体终于有了反应,他蜷起手臂,犹犹豫豫的动了动,最终还是将手搭在了宋可遇等在半空的手上。 宋可遇急忙攥紧,顷刻间暴风骤起,整个房间开始龟裂坍塌,而他和kk却被卷入了暴风的中心,向棚顶飞去。 这骤然的变化惊动了门外的守卫,刚才那一直随在他身边的士兵,站在门口愕然的望着这一番景象,朝着宋可遇大喊:“新王,您怎么也要离我们而去了呀?靐王就这么去了,你也要去了,您好歹留下一句话给我们,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宋可遇被巨大的旋转绕的头晕想吐,拼尽力气冲那士兵喊道:“去街上,你们找到的第1个头上有绿芽的孩子,就是我的继承人,我的......”他的尾音被吸入漩涡中,越飘越远。 那士兵的头渐渐如芝麻粒大小,直至消失不见。 一个巨大的力量,狠狠将他掼在地上,宋可遇猛然坐起身,看清一旁的冉不秋正目不转睛的关切的注视着他。 “我这是真的回来了吧?”宋可遇忙问。 冉不秋点点头,“你在那边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到了,难为你了,你做的很好.......我只是不明白你最后的用意。” 宋可遇百感交集,“我吞下了阿成,才知道,原来一开始的那个小绿芽,就是我心中的魇。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从始至终都保持乐观向上,大家或多或少总会有负面的情绪,就如靐王走之前说的那样,魇的世界永远都在.......我希望我至少可以留一点希望在那里,给那些晦暗的梦们一个希望。” 他说着,眼神向旁边一扫,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两人说了半天的话,都没有听到金美妍的声音,“不对啊,我费尽千辛万苦,难道没有把kk带回来吗?这也太操蛋了。” 冉不秋被他一脸窘态逗笑了,解释道:“kk身体虚弱,我先一步让金美妍叫了救护车,随他去医院了。” 宋可遇瞪圆了眼睛,“你居然敢让金美妍一个人护送kk去医院了,你不怕见金美妍会趁人之危吗?你怎么不陪她一起去?” 冉不秋只觉得对方呱噪的可爱,将他前后左右检查一番,确认了没有什么不妥,才淡淡的说:“我总是要守着你的。” 宋可遇眼神开始乱瞟,上下左右,东西南北,不知该落在哪一点才好。 冉不秋就站起身,“走吧,我们也去医院看看。” kk住院,不是小事,他虽然是过气的明星,但过气也有过气的话题,医院门前不知哪里得来了小道消息的几十个媒体的娱记,正持着长枪短炮,等着最新的消息。 宋可遇完全是一张路人脸,他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倒也没人理他。但到了加护病房这一层楼,保安却不放他们进去了,还是金美妍亲自出来接了他,保安才放行。 两人沿着走廊向kk的病房走去。 “谢谢你了。”金美妍小声说,“你这趟真不容易,其实你能把他从那里带回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什么演唱会不演唱会的,我现在没有那些想头儿,我只希望接下来看着kk也能健健康康的,重新康复起来,就没有遗憾了,不会再给你找麻烦了。” 宋可遇打趣的看着她,“哟,你也太容易满足了。我辛辛苦苦的折腾这一趟,可不是仅仅要看着他能吃能喝就行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不就太枉费我这一番辛苦了。放心吧,我一定会尽量让他恢复成原来的kk。” 说着,就见一群人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脚步太急了,连宋可遇都被撞了一下,不过他也能理解,在医院这种地方,相互理解些,不必计较太多。 人群里还有一对颤颤巍巍的老人,被搀扶着,极速的转进了前方的一间加护病房。一个小护士也向这边跑来,金美妍好奇心起,一把抓住小护士的胳膊,那小护士猛一抬头,脸颊就红了起来。 金美妍只顾好奇,问道:“美女,发生什么事了啊?” 那病房里又发出一声惊呼,小护士来不及来,只言简意赅的回答道:“今天可真是神奇,那病房里一个躺了17年的植物人,居然醒了。”说完便快步的跑进了病房里。 宋可遇和金美妍不禁驻足在那间病房门口,向里面看了看,只见到病床上的病人,是一位中年男人,他全身还不能动,只一双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隙,嘴唇翕动了几下,可他仅仅是这样的动作,立在床侧的一双父母,就早已喜极而泣,激动的难以支持了。 宋可遇不显眼的露出了一个微笑,与金美妍走进kk的病房。 “kk没什么事,医生说他只是身体太虚弱,贫血,加上营养不良,就他晕倒了,他们给他打了营养液,应该过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金美妍小声介绍。 余下的时间只能等待kk醒过来,宋可遇精疲力竭,靠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强撑着精神,问冉不秋:“我也不知在里面待了几天几夜,这又跑又跳的,实在是太累了。你们在外面守着我也辛苦了吧。” 冉不秋还没说话,金美妍早在一旁嘴快道:“哪有那么久,你去了也不过半个小时。我等的无聊,心里又紧张,想着刷刷手机缓解缓解,可一局游戏还没打完,你们就回来了。” 宋可遇面无表情的看看她,只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恨不得啐在她脸上,脑袋向旁边一歪,不管不顾的补眠去了。 这一觉只睡了个昏天暗地。不过有了这场特殊的经历,宋可遇连在梦中也不能松弛安稳下来,时不时的便提着心跳,生怕自己在无知无觉中又被捕捉回了魇城,被人当成果子,嘎嘣脆的给嚼了。 他还梦见几个黑影拿着剃刀,将他从额头到后脑勺的一溜头发全部剃下来,露出头顶一片头皮,不禁惊吓的捂着头顶狂跑,边跑边喊:“我不要变成地中海,我不要变成地中海!” 这可比被阿成追赶惊悚多了,他吓的一个激灵,睁开眼睛,只见阳光已从窗口照耀进来。 他揉揉迷茫的双眼,发现kk已经醒了一会儿,半靠在床头喝水。 在冉不秋严密的监视与管控下,金美妍迫于压力,难得端庄持重的向kk介绍了自己的身份:是自己留学的妹妹十分喜欢kk,又嘱托自己,一定要找kk来代言。 通过一夜的调养休息,kk脸色也恢复了不少,眼神中澄明许多,再不是前几日见面时那一副低沉阴郁的样子,可他对眼前的几人,还不大熟悉,只是礼貌客气的回答道:“我很久都不出现在大众面前了,现在状态也差了,嗓子也废了,我实在没有信心,重新做个艺人了。谢谢你妹妹过去支持过我,请你帮我转达我的谢意,我看贵集团的代言还是另请他人吧。” “啊?”金美妍失望的叫了一声,余光扫过一旁表情严肃又紧盯她的冉不秋,又忙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失态,粗着嗓子说:“你别这么悲观啊,其实粉丝们真的不是只在乎你脸长成什么样子,而是你过去曾经带给他们的那些影响......嗯.......我不是说你现在难看了,我是说你也没有什么变化呀,我觉得你只要好好做做妆发,放开心态,很快就能回到以往的巅峰状态的,我真的相信你,你不如就把这次的代言当成是练手啊,千世集团这么有名望,你这次复出一定会成功的!” kk略微疑惑的望着金美妍:“你......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连我都不相信我自己。” “别再说这些丧气话了。”金美妍笑着去拉kk的胳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多激动啊,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能和你本人离的这么近,说这么多话,我相信其他喜欢你的粉丝,一定都是这样的想法,他们一定都盼望着你能早日的站起来,重新回到大家面前。” kk深深的垂下头,“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实在改变不了,去年的演唱会,还有粉丝因为我......”他微微哽咽着,“我实在过不去心里这道坎儿。” 第91章 爱豆的约定(十九) 他这话一说出口,宋可遇就防备着金美妍控制不住情绪会往外冲,要是再随口说个“不就是死了一个我嘛”这种脑残的话,只怕要坏菜。 宋可遇心里防备着,手下就暗暗准备着,时刻打算冲出去捂嘴、打晕、拖走。 金美妍眼里水汪汪的,还正在那儿酝酿情绪呢。 “kk!” 宋可遇看都没看,一抬手就准备动手,可金美妍明明在自己前方啊,这声音怎么又从后面传过来了? “kk!”一声更恳切的如泣如诉的声音传来,这回宋可遇看清楚了,金美妍确实没说话。 两人一起回头,只见一个白白圆圆的“小包子”,正提着两大包真正的包子,瘪着嘴,站在门口。 kk一抬头,也看向了门口,忍不住小声惊呼道:“小林!是你!” 来人正是kk当年粉丝后援会的会长林唐芯!她迈着小短腿,几步走到kk床头,放下手里热气腾腾的包子,扁着嘴说:“我看到新闻了,还以为你做了什么傻事——外面有些新闻写的可难听了,比当年写我还难听......你要是看到了,别往心里去。” kk原本就有心结,自从一年前被林唐芯无意间窥见了私隐,心中更是郁郁难以放下。这期间,他多次去监狱想要和林唐芯谈一谈,都被对方拒绝了,今天还是一年多以来,他第一次见这个曾经关系热络的小粉丝。 见那两人一脸百感交集,在场最开心的还属金美妍了,她费了很大力气才压抑住去拉林唐芯手的冲动,嘴里却忍不住喊道:“溏心蛋!” 林唐芯惊诧的回过头来,宋可遇早已蓄势待发,一把掩住了金美妍那张嘴,漏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问:“光带包子了吗?要不要我再去买几个溏心蛋,咱们一起共进早餐......哎呦!大姐......哥,你下手轻点好吗?” 宋可遇揉着被掐红了的手背,林唐芯道:“我那天见过你们啊,在我家的包子铺,不好意思,我当时还以为你们也是......没想到,你们......对不起了。” kk忙接口道:“不,这一切的果,都是我种的因,如果没有我,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情,也不会害了你和另外的一个人......小林,你恨不恨我,当年没有勇气说出实情。” 金美妍甩开宋可遇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抢着说:“你就别问唐芯了,她要是说不恨你,肯定是假的,她要是说恨你,这......你心里肯定也不好受。时间有限,不是,我是说事已至此,事情既然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kk,你就不能把当初的事情告诉我们吗?” 见kk表情神色还有迟疑不定的样子,林唐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当初我看到的两个你,真的不是我眼花吗?” kk垂下头,脸上憔悴的五官轮廓还依稀可见当年俊秀的影子,他把自己的手交叠攥在一起,良久才说:“我原以为我会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到死都不会说出去,可没想到这件事就像噩梦一样,每一天,每一晚,都萦绕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4年前,经纪公司练习生宿舍。 景润冷着脸,看着自己面前一排8个年轻的男孩子,个个脸孔青涩而帅气,只有寇坤最晚签入公司,还没有加入训练多久,无论从造型还是神色上,都免不了有一丝异于集体的畏缩土气。 景润不着痕迹的牵扯了一下嘴角,清清喉咙,盛气凌人的说:“知不知道公司这次只打算推出一个全能型艺人,一百多人的练习生里,层层选拔淘汰,现在只剩下你们几个人了,明天下午就要定最后出道的人选了!你们自己看看,现在才几点钟?晚上十一点还没到呢,就回来休息了,你们这是打算来这儿度假来了?清醒一点!你们可不是给我练的。” 梁准是里面年纪最小的,他一手捂着左侧肋下,一边极力隐忍的说:“润哥,这段时间训练的强度太大了,我们想着明天就要确定人选了,不如今天就稍微歇一歇,这样明天也有精神,不是说过犹不及嘛。” 景润眼睛立马瞪起来,“哟呵!梁准,你这是教我怎么做人呢,是吗?我告诉你,我在这行业里过的桥,比你这辈子走的路都多!少给我废话,要想精神好,就给我活动开了,去!全体到楼下操场给我跑圈儿去,跑慢20圈儿,再去练舞练唱,不到凌晨3点,不许回宿舍!” 大家一向怕景润,当然心里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明天就要确定最终人选了,正所谓成王败寇,辛苦了这么长时间,也就不差这最后一晚了。 刚脱下来的衣服,又湿答答的套回去,大家一起往宿舍门口走,景润嘴角叼着一根牙签,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要说给这些人听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被派来管这些新人,也不知道一窝野鸡蛋里,能不能有命飞出只凤凰来。” 梁准走在队伍里,脚下边儿一个踉跄,嘴唇比刚才更白了些,身边的寇坤连忙伸手扶住他,朝景润求情,“润哥,小准他今天做地板动作的时候,好像受伤了,一动就一身虚汗,晚饭都没吃,要不然让他去医院看看吧。” “少废话!”景润不耐烦了,“哪个练习生练舞的时候没有受过伤?不吃苦中苦,哪能成为人上人?就他那么娇贵?我看今天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梁准想偷懒,才撺掇你们早回来的,我告诉你们,我见的多了,别以为在我这儿能随便矇事儿!” “不是要矇你,润哥......”寇坤还欲解释,梁准的手在后面拉拉他,朝景润解释,“我确实不太舒服,要不然我直接去练舞吧,跑步可能真不行了,你别逼我了。” 三人说话这功夫,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了,景润说话更没有顾及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梁准,阴森森的说:“上次总公司来做经纪人匿名调查,就是你给我打了最低分呢,害我几次申请调换艺人都没成功,只能在这儿陪你们干熬。你以为不记名评分,我就发现不了你了,是吗?你的账,我可一笔一笔都给你记着呢。” 梁准年纪小,嘴上也不服输,尽管脸色苍白,还是硬顶道:“我们是公司签的练习生,不是你签的,更没不是卖给你的下人,你少一副作威作福的样子。给你打那么低的分,我也是实事求是,你要是还是态度这么恶劣,明天我还要继续投诉你!” 景润的眼神彻底变了,他狠戾的挤出一丝笑,随手抄起身边的一个圆凳,“好啊,想明天投诉我是吧,我倒要看看你明天还能不能参加甄选。” 寇坤吓呆了,本能的去拉梁准,“小准,你别......” 梁准安抚的看看他,又面对景润而站,“坤儿,别怕,他也就是纸老虎,欺负咱们年纪小,不经事儿,我就不信他真敢怎么样。”说完还挑衅的看着景润。 景润颠颠手里的圆凳,不及对方反应,便狠狠的向梁准的左肋砸去,梁准痛苦的侧倒下去,寇坤连忙跪在地上,去拉他的手。 景润放下圆凳,掸掸手,斜着眼睥睨着蜷缩在自己脚下的梁准,“大家不是都知道你练舞受伤了吗?小伤怎么休息呀,我就帮你做戏做全套,这回你就不用嫌辛苦了,去医院好好休息一个月,等你回来的时候,这拨甄选是赶不上了,下拨呢,哈哈,那就不是我操心的了......” 他还没出尽心里的怨气,却被一声颤微微的“润哥”打断了,没好气的问:“怎么了?” 寇准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仰头看向他,“小准他......他没气儿了!” “天呐!”金美妍和林唐芯就捂着嘴发出惊呼,被自己刚刚听到的辛秘惊呆了,还是宋可遇出言问道:“他不是就砸了一下吗?” “是,若是平常情况,他那一下顶多是让小准吃吃苦头......”kk满面对忆往昔的痛苦,“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小准他练舞受伤时,左边肋骨已经骨裂了,景润那一下,又打在受伤的肋骨上,断裂的肋骨直接扎穿了脾脏,很快就因为大出血休克了。” 林美妍抚着胸口,“你说话怎么大喘气,原来只是休克了,我还以为......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kk表情更加哀痛了。 景润没想到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他虽然爱在这些新人面前撒撒性子,可还真没有杀人的胆子,刚才下手那下也是拿捏着力度的,他看着一动不动,脸色青白的梁准,立马慌了神儿,只想着去拔了一下对方的眼皮,见到梁准扩散的瞳孔,“完了,完了......” “我们快叫救护车吧!”寇坤急的都带了哭声儿,手里的手机却被景润抽走,“不行!不能叫救护车,我们如果在他的死亡现场,我们很可能都脱不了干系!”景润死死板着寇坤的肩膀,“我们刚才是在一起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没人能为我们作证,这就叫百口莫辩!” “可这和我没关系,是你......”寇坤一愣。 景润眯着眼,“怎么没关系,咱们俩就是一起的,什么都是一起做的,无论谁问,我都会咬死了这么说的!”他盯着寇坤,语气又和缓了一些,“我打他那一下,根本打不死人,你看见了,其实都是他自己受伤的,对不对?所以我也是无辜,我们都是无辜的! 第92章 爱豆的约定(二十) “那、那怎么办啊?”寇坤如果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就不会这么轻易的顺着景润的思路去思考问题,他太慌张了,大脑中一片空白,很久之后回忆起来,甚至完全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那么愚蠢的决定。 接下来,他像个提线木偶,无措的按照景润的指挥,合力将梁准搬到了床上,脱下鞋子,盖上被子,然后没有乘坐电梯,而是绕远路从后门回到了练舞室。夜已经深了,值夜的保安困的眼皮发硬,景润拉着他扯了几句公司里的八卦,也就根本没有核对对方在进入练舞室的登记表上,将进入时间往前写了20分钟。 等到其余的练习生回到练舞室时,只见到面色低沉的寇坤在被景润训斥。 “就知道偷懒耍滑,这是你们出人头地的机会,不是我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是为了谁啊?大晚上不睡觉,公司是能给我加工资还是怎么着?”景润一向人越多越来劲,大家也习惯了,纷纷低着头挪进去,一边在心里同情寇坤,一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站住!”可是景润没打算放过他们,冲着最后进门的两个男孩吼道:“你们俩去把梁准叫来!说什么不舒服不舒服,让他休息这么半天了,还不够啊,告诉他,就算并不能练,也得来看着你们练,好歹还能记记动作呢!” 寇坤看着那两个男孩应声而去,把头垂的更低了,他余光看到一向对新人嚣张跋扈的景润,背在身后的手,居然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后来,去叫梁准的两个人发现了他的尸体,因为一切一系列的证据链都指向他是因为练舞受伤,没有及时就医而死,所以除了公司赔了一笔抚恤金之外,景润并没有受到任何怀疑,也没有承担任何责任,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kk陈述完毕。 周围的几人都沉默下来,之后的事情即使他不说,大家也猜得到了,为了掩盖事情真相也好,还是为了因此事而更容易控制kk也好,总之景润在次日的甄选中,动用自己全部的人脉资历,将寇准——也就是艺名kk的他推了出去,而且居然出道即巅峰,一炮而红了。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所以惶惶不可终日,才出现了林唐芯演唱会那日见到的那个......”宋可遇小心翼翼的问。 kk点点头,“那之后,我台前是青春偶像,为大家树立积极正面的形象,可台下,我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内心的煎熬,可我已经被推到了这个位置,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真相被发现之后,别人会怎么看我议论我的样子。直到后来有一天,我醉酒之后居然梦到了梁准,我吓的一个激灵坐起身,就见到一个黑影坐在我面前,正与我面面相觑。从那之后,他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直到去年演唱会那天,我独自在化妆室里,他居然直接从镜子里走了出来,他、与我一模一样!我惊呆了,不敢想象被别人看到会怎么样,就和他撕打起来......我只是想把他塞回镜子里!” 林唐芯“啊”的一声,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拍了拍大腿,“难道那个人不是你的替身吗?” 金美妍不解道:“什么替身?” 林唐芯回忆道:“我被抓捕后,九九单独来见过我一次——我那时候对他还是很信任的,我对他说了我见到了两个kk,他对我说......” “小唐芯啊,”景润隔着桌子,一脸痛惜的说,“我今天就跟你交个底,kk他其实一直都有个替身,你们看到的很多场演出,都是这个替身替他表演的。” 林唐芯坐在拘留室里,被吓了一跳,“什么?这怎么可能,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我亲眼看......” “唉,kk他之前的腰伤一直没有痊愈,很多表演确实没有办法完成,只好出此下策。我原本也想过有一天会出事的,我作为他的经纪人,肯定要为他担着。只是我没想到,居然是被你看到了,还闹起这么大的风波......”景润的眉头深锁。 林唐芯虽然对他的解释半信半疑,但他在粉丝面前,一向是最维护kk的,不管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总之都应该是为kk好吧。 她还在想着,就听景润继续说:“要不然,你就把我推出来,说倒卖门票的事情,都是受我指使的,是我让你这么干的,总之,我不能让kk受到一丁点质疑!唉,我不妨也告诉你,公司现在已经准备好成立新组合了,kk很可能得不到最好的资源了,如果再爆出这件事,唉,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他出事,这会毁了他,毁了一个正当红的偶像,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林唐芯从来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的隐情,他以前只是单纯的喜欢kk,喜欢他的作品,也喜欢他的微笑,喜欢他被包装出来之后那种无一处不完美的形象。可现在,她的这种喜欢又被升华了,kk就是一件需要被小心呵护的艺术品啊,看看眼前的景润!那么作为后援团的团长,她又怎么能这么没有担当呢。 “九九,你放心,我看到的一切,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会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林唐芯的小圆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那怎么行?”景润震惊道,“有几个粉丝在闹事,可能不是退回欠款那么简单,很可能会追究刑事责任的!” 林唐芯却下定了决心,“我问过律师了,我这种情况,就算坐牢也最多不会超过1年的。我愿意用我这一年,来换kk之后顺顺利利的10年。” 景润眼睛都湿润了,伸手拍拍林唐芯的肩膀,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你放心,等你出来了,只要kk还在线,我就让你来他身边工作!” 现在大家都觉得事情发展的方向有些诡异了,金美妍忙问:“那你出狱后,怎么回家卖包子去了?你找过九九吗?” “找过,”林唐芯悄悄瞥了一眼kk才说,“九九说kk现在状态不好,自己连工作都接不到,也没办法养更多工作人员。而且,我出狱以后才知道,我爸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的家底都用完了,我也没有什么积蓄,只能回家帮忙。” “那笔保险赔偿金不够吗?我还以为够支应一阵子的。”kk越听越觉得愧对林唐芯。 “保险赔偿金?”金美妍和林唐芯一起问。 kk愣了一下才回答,“这......当初演唱会前,景润以我个人的名义,买了巨额的保险,闹出了人命之后,我曾经让景润去领出这笔钱,分成两半,一份给那个不幸去世的女粉丝家里,一份给小林,小林,我还以为这笔钱......怎么也够你几年的生活了。” 林唐芯目瞪口呆,连忙摆手自证,“我发誓,我没有收过什么保险赔偿金!而且我也不是为了钱才保持沉默,什么都不说的,我真的只是为了kk能好,我发誓,我发誓!” 头脑再简单如金美妍,也几乎能参透整件事情的症结所在了,她气得像个饱胀的河豚,大骂道:“简直太可恶了!这个人渣!败类!” 中场飘出去的冉不秋,走到宋可遇旁边低语几句,被金美妍看到,一时因气忘形,吼道:“你们俩说什么呢!有什么事非要背着我?” 宋可遇无语,白眼就快翻上天了。 kk却大惊失色,看着独自站在床边的宋可遇,一把拉起被子挡在胸前,语调都变了,“谁?你在说谁?那些黑影又出来了吗?” 林唐芯也朝这边紧张的看了一眼,也许是觉得人多力量大,当确认了确实没看到什么的时候,赶忙回身去安慰kk,抬手一下一下在他背后顺着。 金美妍捂着嘴,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刚要开口道歉,动作突然一滞,神情却已经换成了矜贵端肃的冉不秋。 宋可遇略微有点幸灾乐祸的看到金美妍被“关禁闭”,她这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实在太容易被人发现端倪了,这样反省反省也是好事情。 所有人各怀心思,冉不秋抬手搭在颊边,清冷的说:“如果只是贪钱倒也罢了,可这前后两条人命若都背在他身上,就没有那么容易善了了。” 第93章 爱豆的约定(二十一)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一家高级会所的地下赌场里,景润正坐在一张赌桌前,眼睛死死盯着对面荷官手里的骰子盅,“大”已经连赢12把了,他这局将全部筹码押到了“小”,就不信还开不出来。 荷官例行公事似的喊了一声“买定离手”,就毫不拖泥带水的揭了盅。 “靠,又是大!”景润骂骂咧咧的,面前的筹码已经输个精光,屁股却始终不愿意离开凳子,两只眼睛灯泡似的扫射在周围的赌徒身上,很快,他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孔——身量很高,肤色偏黑,粗黑的眉毛与一把络腮胡子尤其茂盛,却戴着一副斯文的金丝边儿眼镜,那一身着装虽然不打眼,可都明显属于私人订制款——他在娱乐圈这些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这明显是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嘛!景润压抑着兴奋微微一笑,抬手整了整衣领,挪到那个“生人”身边。 他状似随意的坐下来,一条胳膊往赌桌上一搭,眼睛觑着荷官的动作,小声说:“大已经连开13把了,你听我的,这局绝对会开出小来。” 富二代不为所动,还讽刺道:“你刚才连输了3把,我都看见了,就不劳你费心了。” 景润只要上了赌桌,脸皮比鞋底还厚,这几句话可完全不放在心上,“我那几次是在探路呢,这一回,你信了我,就押小。” 富二代摇摇头,不置可否。 景润急了,拍着胸脯说:“这么着,咱们口说无凭,这把你要是押了小,输了全算我的,赢了咱们三七分,你七我三,怎么样,我可给你托底了。” 那边已经在喊买定离手了,富二代却还是慢悠悠的说:“我八你二!” “行!”景润没所谓,答应的痛快,空手套白狼这种事,赚了他就拿着,输了他转身就溜了,反正确实是口说无凭,他可没留下一点凭证。 荷官一揭开骰盅,“小!” “嚯!”景润一吸牙,觉得自己实在亏大发了,要是上一把开出了小,他何必还要干这种拾人牙慧的事情。 他郁闷的接过来富二代扔过来的筹码,听对方笑说:“没想到啊,看来真得谢谢你之前为我铺的路了。” 这话算是戳在他的软肋上了,他也是这么觉得的,这一把的胜利,要没有他之前那些钱财的铺垫,哪会来的如此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那边又开始新一局下注,富二代却有些迟疑了,向他看过来,“你看这次哪边的赢面大一些?” 这话景润自己也想知道好么!可他刚拿了筹码,正是手痒,一股脑推到大的那边,信口胡说着,“这把多半要开大,这叫杀个回马枪!” “得了,”富二代将面前小山一样的筹码一股脑儿推到大那边下注,“富贵由天定,我今天就跟着你了!” 荷官一揭盅,“大!” 景润牙酸的看看自己面前赢回来的那两个半筹码,再看看富二代面前一座山变成了两座山,只觉得这些钱、这些运气,都合该是自己的啊,怎么就被这么个家伙都给偷去了。 可这偷运气的贼还甩不掉了,一直跟着他下注,这一晚上,他眼看着对方面前的小山越起越多,自己面前赢的那仨瓜俩枣的实在是味同嚼蜡啊。 既然自己的运气这么好......景润眼珠一转,朝富二代耳语道:“你今晚要不是靠着我的运气,也赢不了这么多,我也不说让你给我分成的话了,这么着,你就从刚才赢的钱里拿出一半来,就当是借我点本钱,等我赢了钱......” “何必那么麻烦,”富二代不耐烦的挥挥手,“我承认,今晚都是靠你的运气,反正我都是跟着你下注的,就和一个人玩没差别,”他稍微顿了来一下,豪爽的说,“你就给我托底得了,看见没有,台上这所有的钱,全算是咱们俩的,你说下哪边,我就下哪边,反正不就图一乐儿嘛,赢了多少,台面下我给你5倍!” 这是要“一托五”啊,景润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这......要是输了,我可也得赔你5倍......” “别提输啊,多晦气!今晚上我按照你的意思下注,可就输过啊!行不行啊,要开了!”富二代的话再一次刺激了景润的神经,是啊,他打从坐到富二代边上,可就没输过啊,凭什么自己的运气全便宜了这个二货。 他眼神开始亢奋起来,选了大,看富二代象征性的推出了一些筹码,说要试一试,结果又赢了! 5倍!5倍啊! 景润头脑发晕,整个人都亢奋起来,新的一局,富二代也不再矜持了,直接将面前全部筹码推到了他选择的小上。 景润的瞳孔都开始闪着金花儿了,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了人生巅峰上,这么多年的豪赌,一度让他倾家荡产,众叛亲离,可他就是坚信自己一定会有发横财的命数。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有了富二代这笔庞大的筹码做底,再加上5倍的杠杆,哈哈哈,他景润也可以成为赌界传奇! 荷官喊一声“买定离手”,景润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喘,甚至侧过脸微微眯上了眼睛。 骰盖一揭开,荷官高声道:“大!” 景润“嗷”的一声开始欢呼,却见周围的人都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而那几乎铺满赌桌的筹码,也全都被荷官收走了。 景润这才反应过来,是他们输了!输了!还是5倍!这么大一笔钱,就是把他卖了也赔不出来啊。 他脚下一软,头脑倒还勉强算清醒,掏出纸巾擦擦额角的汗,状似平常的说:“我去个洗手间,洗洗手,转转运,回来咱们再接再厉。” “哪去啊!”富二代出手可比他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蛮横的向上一提,“输了我这么多钱,转脸就想跑?做梦!” 景润挣脱了几下都没成功,索性豁出去耍青皮,梗着脖子冷哼道:“你自己输了钱,赖在我身上干什么?” 富二代像是被他逗笑了,手里一松,“看你这话茬儿,是要赖账的架势啊。” 人群里就走上前一个十分滚圆低矮的身影,带着渔夫帽和大口罩,手里举着的手机里,正在播放着刚才景润亲口答应“一托五”的视频。 景润张张嘴,才明白自己想给别人做套,反把自己装进了套里。 有心做套的人,可比一般的人难对付多了。 景润豁出去了,冷着脸说:“你录了视频也没有用,这赌场本身就是违法的,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法院帮着追赌债的呢。” 滚圆的助手又递上一张纸,富二代接在手里,冲着景润扬了扬,“你知道你最大的劣势是什么吗?就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可我知道你啊,知道的太详细了,”他将那张纸甩向景润的脸,“你的家庭地址,工作单位,父母亲属......诶?我怎么全知道啊?” 景润脸白如纸,还犹自嘴硬道:“那、那、那又怎么样?” 人群中涌上8个彪形大汉,个个一身腱子肉,比常人大腿还粗壮的胳膊上纹着左青龙右白虎的,有几个脸上还带着狰狞刀疤,将景润围拢的中间。 富二代轻蔑的说:“跑就不用想了,啊,就给你3天时间,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活要见钱,死要见尸!滚!” 景润心丧若死,又心怀畏惧,不敢再多言语,手脚并用的爬了出去。 赌场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富二代回望了一眼那赌桌上一张张亢奋的面孔,不禁感慨唏嘘道:“都说‘十个赌徒九个输,倾家荡产不如猪’,怎么总有这么多人不信这个邪啊” 冉不秋走过来,挑了一下眉,“我怎么觉得你刚才给自己的人设,有些似曾相识呢。” 富二代忙讨好的笑了笑,配上那一把厚重的络腮胡,显得十分猥琐,“冉总,毕竟我也没当过有钱人,这心里一时还真把握不好表演节奏,这不就借鉴了一下你平常的高大形象嘛。” 冉不秋好笑又好气的看他一眼,摘了帽子的林唐芯就走过来,“宋哥,那几个‘武替’的钱已经给结了,就露一下脸嘛,连台词都没有一句,可比群演的钱贵多了。” 宋可遇忍着痛扯下脸上的胡子,呲牙咧嘴的说:“人家这叫特型演员,找几个豆芽菜似的群演,哪有刚才的威慑力,嘿嘿,是吧,冉总。” “走吧,废话还是这么多。”冉不秋嘴角向上微弯,率先走了出去。 这边几人心情不错,景润那边可就堪比五雷轰顶了。 他原本还多少抱着点侥幸心理,可回到家,锁好门,刚想喘口气,就见客厅电视上贴着一张纸条:“3天内还钱!” 景润连忙回首检查,可门窗紧锁,没有任何被撬动的痕迹啊!他心跳快冲上180了,拉上窗帘,快速去卧室翻行李箱,刚胡乱塞了几件衣服,就见衣柜的镜面上已用红笔写着:“逃到哪里都能找到你!” “啊!!!!”景润瘫坐在地板上,绝望的哀嚎起来。 第94章 爱豆的约定(二十二) 景润在家闭了一天门,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能快速来钱的法子,经纪公司突然打电话来,景润烦躁的接起来,“喂,我今天不是请假了嘛,怎么还找我!” 一个年轻的后辈声音瑟缩了一下,“是、是这样的,千世集团来接洽的人说,3天后要给kk办一个小型的粉丝见面会,为复出先试试水,筹备组那边忙翻了,所以我才、才和你说一下,毕竟kk还是你名下的艺人嘛。” 景润起先还怏怏的,突然一个猛子从沙发上窜起来,“kk怎么说?他同意了吗?” “联系过了,说是同意了。” “等我!我这就过去!”景润脸都没洗,胡乱扯了件衣服就冲出门了。 他大小也筹备过近百场的各式活动,经验十分老道,一拿到活动策划,就风风火火的和各合作方对接起来。 景润将文件摔在办公桌上,对年轻后辈发火道:“这家舞美公司谁联系的,怎么不找原来的郑总来对接?” 后辈忙解释,“这不是您之前说的,出了去年kk演唱会的事故,以后都不找郑总的公司了嘛。” “此一时彼一时!”景润瞪眼,“现在是时间紧任务重,郑总毕竟是老合作方了,而且这都过去一年了,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后辈连忙答应了,打电话去联系,可郑总却不愿意来,景润无法,只好亲自过去。 “老郑,我跟你说,这次是个机会,真是个机会!”景润在公司后门堵到郑总。 郑总苦着脸摇头,“你可别再害我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不再联系了,免得别人怀疑嘛。” “怎么能说是害你呢!”见郑总要走,景润连忙死死拖住对方的胳膊,“去年要不是那笔保险赔偿金,咱俩一人一半,你的赌债是怎么还上的?人可不能又当那个,又立牌坊啊。” “嘘!你别说了,我如今已经戒赌了,不想再干那种缺德事了。而且去年你只说让我把舞台装饰顶棚弄松,搞个演出事故来,骗点保险金,可没说会闹出人命来啊!这孽造的太大了,我现在就差天天吃斋念佛了,晚上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啊。”郑总大力拉开对方的胳膊,又要往外走。 景润不依不饶的追上去,“老郑、诶!老郑,你别走啊!老郑!你站住!”景润脸色阴沉下来,语气也不再是商量式的,他一把钳住郑总的手腕,阴测测的说:“我可告诉你,我手上的人命可不止一条,当初还有一个姓梁的练习生,也是被我亲手打死的!死个粉丝算什么,谁发现了?现在我还不是好好的在这里吃香的喝辣的?老郑,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要赚钱咱们一起赚大钱,你那份我一分也不会少你的,可如果你硬要下船,那就别怪我直接把船凿沉了,咱们要死一起死!” 郑总一愣,脚下动作慢下来,“你说,你已经害死过两个.......这、这,唉,这不行啊,咱们还是去自首吧,这泥潭只会越陷越深,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我这就去自首。” 景润眼神闪了闪,手上松了劲儿,嘴里淡淡的说:“好吧,既然你要去自首,我也不强人所难了,只是希望你能实事求是,别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来。” 郑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叹出一口气,转身就走。 景润看着他,悄悄脱下鞋,只穿着袜子,悄无声息的跟在郑总身后走出去7、8步,从口袋里掏出一截软绳,两端各在拳头上挽了两圈,看准时机,猛然从后面套在了郑总的脖子上,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的扼住对方的脖子。 郑总顺势一侧头,避过了气管位置,屈起胳膊肘向景润的腹部大力一撞,景润痛的闷哼一声,手里一松,就叫郑总手脚并用的逃开去。 景润捂着肚子,也顾不得疼了,猫着腰紧追在后面,他知道只要郑总跑出去被人发现了,自己面对的后果将是灭顶之灾。 他追赶的速度极快,郑总到底年纪大了,身材又严重发福,边跑边回头确定景润的位置,眼看着景润居然马上就要追上来,想想刚才被勒住脖子的痛苦经历,吓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像受到惊吓的鸭子,变调的嚎叫起来,“救命啊!冉总啊!快救救我啊!我可是按照你吩咐的做的,你不能不管我啊!救命啊!” 景润脚步慢下来,手里的软绳簌簌落在地上,白色的袜子上沾满灰尘,眼神绝望的看到不远处走出来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前几天自己亲眼见到过的冉不秋。他木然的仰起头,才发现刚才自己不曾留意的半空中,3架无人机可谓全方位无死角的将刚才的全过程都拍了下来。 他心思电闪间,以己度人,希望一息尚存,低低的叫了一声,“冉总,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商量,只要你用得上我,我......” 冉不秋没说话,景润已经看到两侧驶近的警车,闪着刺眼的警灯。 景润和郑总都被带走了,警察临走时说,kk过几天大概也要去配合调查。 kk拒绝了所有人的陪伴,独自去郊外,分别去祭拜了金美妍和梁准的墓碑。 金美妍终于被放了出来,她躲在kk斜后方的大树后,叼着小手绢不住的抽噎,小声对蹲坐在一旁的宋可遇说:“我们kk长大了,也算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往后的日子,一定会更加坚强的。唉,可是想想之前他承受的那些心理压力,该有多痛苦啊,我要是能留下来,天天给他煲汤煮粥就好了。” “行了吧你,”宋可遇嘴角叼着一根嫩草,牙酸的抖了抖,“还煲汤煮粥呢,你这是给自己定位成了女友粉,还是妈妈粉?还嫌他不够颓啊,他要想复出,现在缺的不是吃喝,而是形象管理,身材管理,是减肥健身!懂不懂啊,切。” “哟,这位大叔,你懂的还挺多啊。”金美妍不屑的呲呲牙,又反唇相讥了几句,才略有些酸的说:“再怎么说也轮不上我了,不过kk让溏心蛋做他的助理了,想来以后应该能好好照顾他了吧。溏心蛋虽然之前受了不白之冤,但现在坏人要绳之以法了,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吧,哎呦,不管了,”她拿脚尖踢踢宋可遇的腿,“以后kk给千世集团的项目当代言人,你可别忘了照顾他啊,你要是敢欺负他,我就算再投八次胎,也会回来找你的,哼!” “知道了知道了。”宋可遇敏感的捕捉到了她掩藏在玩笑语气中的伤感,刻意粗暴的打断了她,“说起来,你的心愿还没真正实现呢,你不是说回来是为了看他的演唱会嘛,不过时间上来不及了,粉丝见面会上,应该会唱几首歌吧。” 金美妍眼里冒出粉红的泡泡,双手合十的举在胸前,头侧向肩膀,一脸甜蜜的说:“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听kk唱歌,我想想都知道,那场面得有多帅!粉丝见面会也挺不错的,规模小,人少,我能离他那么近,就像他是为我一个人演唱似的,哎呀,”她双手捧着脸,“好羞涩呀。” 一旁的宋可遇被刺激的都快徒手挠树皮了。 随着景润被捕,在确凿的人证物证下,他对自己曾经的罪行供认不讳,媒体闻风而动,很快便将整件事情的始末扒的一干二净。 而这件事情牵扯的受害者众多,在林唐芯接受的采访中,她详细讲述了受景润蒙骗才保持沉默的始末,许多曾经的粉丝都以各种形式向她表达了歉意,紧接着kk宣布会捐献出全部家产,为梁准和金美妍成立一笔纪念基金,用以帮助家庭贫困而有梦想的孩子学习艺术课程。 一时间,希望kk复出的呼声日渐高涨。 此时推出的粉丝见面会可谓万众瞩目。 金美妍顶着冉不秋的名头,坐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她手里挥舞着荧光棒和写有kk名字的灯牌,看着大屏幕上的倒计时器,5、4、3、2、1!这是她魂牵梦绕的时刻啊!她随着全场300名粉丝一起高声的尖叫呼喊着kk的名字。 灯光一暗,追光从棚顶照射下来,挺拔的kk阔步走了上来,这分别多时的再见,引来台上台下的一片啜泣声。 kk心情也十分唏嘘,正欲说话,一旁的工作人员突然上前递上了一张小纸条。 kk脸色一变,握紧纸条的手微微颤抖,攥着话筒的手踟蹰的举起,又放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金美妍眨眨眼睛,有些紧张的去推一旁的宋可遇,宋可遇一愣,看到冷脸的鬼差不知何时立在了舞台下面的阴影里,朝他们走过来,“准备准备吧,你回去的时间到了。” “啊?”金美妍大惊失色,连忙向宋可遇身后躲,宋可遇护着她,嘴里求情道:“这位冥界男神啊,你就再宽限10分钟吧,她就是为了听kk唱歌才回来的,这马上就要唱了,就等一下下,就一下下!” 鬼差看了看两人,耸耸肩,说:“noway!” 第95章 爱豆的约定(二十三) 金美妍明显被吓得够呛,这里人又多,眼见她立时三刻就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冉不秋无语的从肉身里浮出来,右手伸出,掌心向上,化出一颗莹莹的珠子来,“你别再闹脾气了,拿去吧,我在尸莲中休养,特意为你带回了一颗尸莲子,”他见鬼差不伸手,又向前递了递,“捏碎你一颗,再赔给你一颗,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鬼差微微一愣,突然低下头似笑非笑了一声,嘟囔着,“满意个屁,我宁愿你永远欠着我的。” “你说什么?”冉不秋没听清。 鬼差冷着脸抬起头来,一把夺过了尸莲子,“只有10分钟!”说完旋身又站回阴影里了。 宋可遇听到鬼差妥协了,也来不及高兴,这10分钟可太难得了,他连忙起身走到舞台边缘,拉住刚才递纸条的工作人员问:“怎么回事啊?按照流程,kk一开场不是就会先唱一首歌吗?” 工作人员知道宋可遇是金主爸爸公司的,忙小声说:“kk这几天一直在托人打听他女朋友的行踪,刚才来的消息,她女朋友今天的飞机,一个小时后就要出国了。” 宋可遇半晌无语,一回头,看见金美妍正站在自己身后,显然也听到了工作人员的话。 台上的音乐已经响起,面对着台下一张张粉丝的笑脸,海浪一般摇曳的荧光棒和灯牌,可kk张张嘴,就是唱不出声,心神不定的样子。 金美妍撑着手臂跃上舞台,拿起一旁的话筒,音响里传来“滋”的一声,音乐停下来,所有人都不解的望向台上的金美妍。 宋可遇很怕金美妍会情绪失控,刚要追上去,却听金美妍平静的说:“kk,你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女孩,因为出车祸,失去了双腿,沮丧无望的怨怼生活,可有一天,她在电视里看到了你,是你的话语鼓励着她重新勇敢面对困难阻碍,是你的乐观积极,让她一次次忍受痛苦练习,终于装上了义肢,重新过上了自由活动的生活。在她心里,你不仅仅是偶像,更是大海里的灯塔,是苦药里的一颗棉花糖,是她对美好生活的全部向往。可是后来,她发现你也有沮丧无望的时候,她发现完美的你只是存在于她的想象中......但是没关系,这样的你才更真实,她眼看着你一步步重新站起来,她希望她能像过去,你给她力量那样,也给你勇气和力量!” kk诧异的问:“你说的女孩是......” “你不必知道,”金美妍笑道,“你只要知道,她希望你能继续做那个积极乐观,勇于面对困难,勇于承担责任,珍惜生活中所有的美好的人——不仅不要辜负爱你的粉丝,更不要辜负与你真心相爱、在你颓废时都从不曾放弃过你的爱人!我......妹妹,她最大的心愿,不是听你唱一首歌,而是希望你能够幸福,你能够让更多人感到幸福......” kk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和鼓舞,他眼神渐渐坚定起来,握着话筒,对所有的粉丝高声说:“在我最艰难的日子里,我身边始终陪伴着一个全心爱我的女人,是我的软弱伤害了她,推开了她。她现在在机场,要永远离开这里了,我要去把她追回来,我要告诉她,我已经成长了,我愿意做一个更负责任、更有担当的男人!对不起大家,你们愿意等我吗?就给我2个小时,我的人生真的不能错过她,我会把这第一首歌留着,带她回来,和她一起唱给你们听!” “kk加油!kk最棒了!kk我们等你!”台下响起掌声和欢呼声,kk放下话筒,上前快速的拥抱了一下金美妍,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便转身向后台跑去。 几人跟着鬼差走到后台幕布后,一条狭长悠远又虚无的走廊出现在那里,金美妍的魂魄从冉不秋的身体里脱离出来,宋可遇看了看她装着义肢的腿,眼眶不觉酸涩,不无遗憾地说:“还欠你一个甜筒呢,以后有机会再补给你吧。” 金美妍笑着点点头,对着冉不秋和宋可遇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你们!我没有遗憾了。” 随后,她不再回头,紧跟着鬼差向走廊深处走去,渐渐消失不见了。 宋可遇向着那个方向驻足良久,才转头看向冉不秋,“那个,看着金美妍离开,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冉不秋不解的眨眨眼睛,“你说的是、什么感觉?” “就是,”宋可遇两手再空中乱摆一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是怅然啊,惋惜啊,又觉得她最后能这样为kk着想,这思想境界真牛叉啊,之类的,总之就是,”他指指自己的左胸,“这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冉不秋一转身,冷冷的留下了一句:“回家!” “哎!哎!别走啊!”宋可遇急忙追上去,边走边说,“你害羞什么,咱们复复盘,这是学术问题探讨。” 冉不秋不理人,宋可遇就拿他没办法了。 出了场馆大门,冉不秋余光没见到人,故意放慢脚步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宋可遇赶上来,向后转过身,就看见吕妩正站在场馆门口,几步远的宋可遇站在那里,抿紧了嘴唇,冲他笑了一下,“冉总,你先回去吧,我和吕妩说点事情。” 吕妩和宋可遇走进附近的咖啡馆,在靠近窗边的位置坐下来。 “一杯咖啡,一杯柠檬红茶,谢谢!”宋可遇对服务员说完,却见吕妩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宋可遇想了想,诚恳的对吕妩说:“吕妩,最近有件事对我触动挺大的,我原来一直以为我处理问题的方式是最缓和最为对方着想的,我希望自己能不伤害任何人,所以很多应该下的决心却拖泥带水,应该做的决定却似是而非,我最近才明白,这也是不敢面对结果的一种懦弱,时间长了,问题还是一样没少,却越拖越......” “你别说了,我明白了。”吕妩努力做出了一个艰涩的微笑,“如果你早这样说,我早就明白了......不好意思,之前误会了你的态度,做了很多可笑的事吧?” 她越这样,宋可遇心里越觉得鄙视自己那点儿隐晦的心思,连忙解释道:“你别这样说,你是个好姑娘......是我自己,是我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吕妩摆摆手,“行了,别急着给我发好人牌了。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觉得是因为我不够好,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们两个人不够合适。感情这个东西要是有道理可讲就不是感情了,一厢情愿这种事要适可而止,我会尽快收拾处理掉的......这段时期每天患得患失的,我也过够了,这可不是我!” 看她不像是强颜欢笑,眼神里虽然也有落寞,却更多的是坚强与自信,宋可遇叹口气,“有时候面对你,我真觉得自叹不如,我......” “别!”吕妩打断他,“我是说我会尽快整理掉,可没说我能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做你的哥们儿,听你对别人的百转千回,还给你支招儿!我没你想的那么小气,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大度。” “对不起。”宋可遇听出了她玩笑的语气,不无感慨的说:“我过去生活简单,也没什么女性朋友,如果你愿意......我不是说马上啊,我是说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我希望还可以和你做朋友,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你帮了我很多忙,我希望也可以有机会能帮帮你。” 吕妩点点头,停了一会儿才说:“单恋就是这么可怜吧,觉得对方能欠自己一些什么也是幸福甜蜜的,哪怕不能在一起,至少也有了一丝牵挂的维系,可惜对方却只想着互不相欠......”她站起身,“行了,咱们算说清楚了,以后再见面还是朋友,谁都不许婆婆妈妈的啊!”说完留下一个微笑,起身走了。 冉不秋的神识飘过来,“她出门就哭了。” 宋可遇内心还沉浸在刚刚的怅然中,叹口气说:“我猜到了......你的身体呢?” “在车里。”冉不秋回答,坐到刚才吕妩的位置上,两人面对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有些感情需要浓烈奔放,情到浓时恨不得呼喊的全世界都知道犹不满足。 有些感情,却矜贵含蓄,仿佛连有宣之于口的冲动,都会使这份感情失了分量。 宋可遇换上一副阳光朝气的笑容,借着喝一口柠檬茶,将胸腔翻滚的情绪强行压制下去,“你要过来怎么不带身体一起来,这家蛋糕是上了美食榜的,既然来都来了,不尝尝岂不是可惜。” 冉不秋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附和道:“这有什么关系,我去地库取身体,5分钟就回来了,你先点好等我。”说完便离开了。 “好嘞!”宋可遇笑眯眯的向服务员招手,有些时候真是会物极必反,他亟需一些甜食来减压。 “啪”! 宋可遇直觉脑后一阵湿凉,像被人拍了一下,他没招谁,没惹谁的,难不成还有主动寻衅滋事的不成? 他一扭头,就见一个年轻道士——模样还不赖,正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他回手向自己脑后一摸,立时怒道:“靠!什么玩意儿!你没事闲的往我脑袋上贴什么鬼画符!” 第96章 冯婆卜八方(一) 那年轻道士是不是真道士不好说,穿的确实像:一身暗黄色的道袍从脖子罩到脚面,黑亮的长发在头顶紧紧的挽了一个髻,用一根木簪定住,肩上斜挎着一个肥大的布口袋,一手正从里面掏出一沓明黄色带朱色条纹的符纸,少说也有几十张。那张紧绷又青涩的脸上,骨相清隽,眉梢眼角随束发向上飞升,带出几分坚毅不挠的气质,偏一双小鹿样子的眼睛水汪汪的,忽闪忽闪,又有些无辜纯澈。 他手里掐着诀,颔首作揖,口称了句“无量寿福”,像是急不可耐的把这套程式走了一遍,便接过宋可遇手里扯下的符纸,绕到他身后,“啪”的一下,又拍宋可遇后脑勺上去了,嘴里还振振有词,叽叽咕咕的不知道说了点什么。 宋可遇大脑当机了几秒钟,在一口老血喷出来之前劝慰自己,对方玩这个特殊品种的cosplay,要么是品味奇特,要么是脑袋缺根弦儿,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招手让服务员打包了蛋糕,眼神防备的觑着对方。见那道士手一抬,宋可遇连忙两臂抬起,摆出一副格斗的架势,后脑勺上贴着符纸,手腕上挂着蛋糕,一步步往后倒退着,出了咖啡店的门。 直到转过街角,他才骂一句“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回手扯下自己的后脑勺的符纸,团成一个团儿,扔到街边的下水道里去了。 冉不秋迎着他走过来,略微诧异道:“你怎么出来了?” 神经病欺负你家小乖乖了,你要帮伦家出头吗?宋可遇恶趣味的想了一下,笑的没心没肺的耸耸肩,扬扬手里的蛋糕,“在哪吃都一样,我打包了,咱们回去吃吧。” 冉不秋难得身体恢复好了,又清闲几天,宋可遇受到上次聚餐的启发,缠着他搞团建。 冉不秋也记得上次自己回来时,宋可遇说过想出去旅行,结果不巧就被金美妍的到来给打断了,便大手一挥,带着吴秘书和刘秘书,四个人坐着豪华专机,去热带海岛度假去也。 这是座私人海岛,除了服务人员没有别的游客,私密性极佳。 一下飞机,吴秘书便化身尖叫鸡,对着粉红色沙滩眼冒桃心,穿着比基尼在海滩上追着粉红猪和粉色火烈鸟乱跑,真是活应了那句“鸡飞狗跳”。 四个人所住的独栋别墅是相连的,刘秘书嫌热,抱着一只椰子在别墅泳池边的躺椅上看书。 宋可遇换了宽大的沙滩装,兴奋的赤着脚跑来找冉不秋,“冉总,藏房间里干嘛,你又不是刘秘书,还害怕晒黑吗?走啊,出去浪!” 冉不秋还穿着衬衫长裤,有点不太适应的推拒道:“我也怕晒黑,在房间里就挺好。” 宋可遇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到海岛来吹空调,那和在公司吹空调有什么差别,快去换衣服,快去快去,我是不会走的,就在这儿等着你。” 见冉不秋不情不愿的进了更衣室,宋可遇又从后门跑出去,凑到泳池边的刘秘书身边,“仙女姐姐,咱们一起去海边冲浪吧。” 刘秘书眼神都没从书上挪开,“我对运动不感兴趣。” 宋可遇语塞,现在全公司上下,他心里最怵的也就是刘秘书了,如今也算熟悉了,又是在脱离了公司的环境下,于是大着胆子吐槽道:“你的生活真的太无趣了,比冉总还死气沉沉,真是浪费了你这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啊,人要动起来才有健康和活力啊,”他作出划船的姿势,“嘿咻嘿咻。” 刘秘书用食指将太阳镜向鼻梁下方划了一点,从镜片上方露出眼睛来,斜着瞧宋可遇,“我会飞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赶着投胎呢。” 啊哦。 话虽然有点像骂人,但宋可遇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挑挑眉,想到一种可能性,不禁一笑,“是是,你们都是高来高去的高人,那你现在不会是故意装淑女吧,为了让眼睛里有春水的那位喜欢,故意投其所好?” 刘秘书虽然性子有些高傲疏淡,但平时也是很能开得起玩笑的,可她听完这话,倒像是真急了,猛然坐起身,直直的瞪了一会儿宋可遇,就转身回房间了,还狠狠的摔上了门。 宋可遇有点不自在的高喊了两声“对不起”,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个话题怎么会引起刘秘书这么大反应,一时走到泳池边,对着波光粼粼的池水出神。 这时房门微不可查的打开了,刘秘书蹑手蹑脚的走到宋可遇身后,照着他屁股就是一脚,宋可遇毫无防备,一个猛子窜进水里,呛了好几口水才倒腾上来,就见刘秘书挑衅的扬扬下巴,假笑着作出无辜脸,“哟,宋秘书,你怎么学会飞了,还是泳池里玩冲浪呢?” 这打从幽冥来的人,怎么一个个都是这么锱铢必较的性子诶。 宋可遇咧咧嘴,浮在水上抹了把脸,笑道:“说真的,你上次描述的你喜欢的那人,我还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你再给我讲讲嘛,你喜欢他多久了,他就一点不知道吗?” 刘秘书索性就在泳池边坐下来,一双小腿浸泡到泳池里,太阳太大,泳池里的水都是温热的,“他不知道,我喜欢他300年了,怎么着?你还想八卦什么?我看你都多余回来公司,直接去应聘当娱记得了。”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宋可遇游过来,趴在泳池边沿,靠近刘秘书的地方,“我不是八卦,我是最近在苦恼一个哲学问题。” “有问题就说问题,请别侮辱哲学。”刘秘书说。 这就是得罪刘秘书的下场,一句好话都没有了,宋可遇把头偏向刘秘书,正经了一些问:“你上次对我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已经和吕妩说清楚了,我以为的和缓,在你看来却是渣男......反正这些,我都认真的反思来着。” 刘秘书“嗤”笑了一声,“你还知道啊。” “别闹,”宋可遇道,“我是想说,喜欢一个人,到底应不应该让对方知道呢?或者这么说吧,你别嫌我俗啊,就是喜欢一个人,到底是应该期待得到对方的反馈,还是只要是为对方好,反馈不反馈的也没什么重要的......可是这也有一个问题,就是你以为是为对方好,可你们不沟通不交流,你怎么就能确认你觉得的就是对方真需要的那种好?再反过来想,你沟通了,和对方说了,就算对方给你了你期待的那种反馈,可是却不是你期待对方获得的那种好的那种好......哎呀我的天呐!刘姐姐,你就说这问题够不够达到哲学的高度,我自己一说这话的人,都能给自己绕晕喽,说完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啥了。” 刘秘书弯腰,用掌心撩起一些水泼向宋可遇,宋可遇又抹一把脸,“诶,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让你冷静冷静。”刘秘书晃着小腿,两手向后支在泳池边沿,看向碧蓝如洗的天空,“你还不知道吧,我本名叫婵媛,那人看我立在他条案上灯影婆娑的样子很美,就随口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宋可遇没想到刘秘书会突然说些自己的往事,连忙摆正了姿态,作出好听众的虔诚样子,可等了半天再没有下文了,刘秘书的眼光越来越深邃幽长,像望穿了碧水长空。 “咳咳......”宋可遇又等了一会儿,“那个,然后呢?” 刘秘书露出一个讽刺般的笑容,略微调转了一下视线的落点,“然后就没然后了,我就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宋可遇大概揣测出一个凄婉失落的爱情悲剧的轮廓,可不太知道她此时说这番话的用意,只好试探的问道:“所以你突然和我说这个,是要让我夸你名字好听吗?” 刘秘书伸手要去拧他耳朵,宋可遇连忙告饶,“错了错了,我不开玩笑了,我是真没明白。” 刘秘书在墨镜后还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顿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告诫你,有时候能守候在身边已是不易......”见宋可遇还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你要想清楚了,若对方动情长心,你到时得到的未必会是你思考的什么鬼哲学问题中的任何一种结果,也许就是天人永隔!所以与其总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珍惜当下的每一秒,享受此刻还能守候在对方身边的日子。” 她尽量说的云山雾罩的,但宋可遇被戳中心事,也知道很多真情流露早就瞒不过她的眼睛,不禁情绪有些黯然,默默良久才抬起头来,“刘姐姐,虽然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咱俩情况还是有些不一样,你那位春水,他对你没意思啊是不是,所以才把你打发出来了,这是隔离戒断!不过你说的这些是为我好,我也知道,我不追求一定会有结果,我才能活几十年啊,如果能帮他顺利回到他惦念的故乡,也算我不枉此生了......嘿嘿,行了行了,出来度假嘛,不说这些伤感的话题了。”他攀着泳池边沿坐到刘秘书旁边,一脸坏笑,“刘姐姐,你对我好,我也得关心关心你啊,你看这么着怎么样,等回公司了,我就帮你组织相亲大会,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帮你把个人问题搞定了,我......” “啪”! 宋可遇又被踹下水了。 第97章 冯婆卜八方(二) 冉不秋走进更衣室绕着衣服转悠了一会儿,不知道该穿什么好,拿了几身衣服照着镜子比划了几下,又面无表情的放回去。 他半天没听到外面的声音,从更衣室里走出来,站在窗边,看到邻幢别墅院子里,宋可遇正和刘秘书嬉笑聊天,宋可遇的略向这边一转头,他连忙避到窗帘后面,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身影。 他的表情越来越木然冷淡下来,双眼瞳孔由黑白分明慢慢转为墨绿色的两个深坑,十指间也有墨绿色的浊气泄漏出来,腐臭的味道瞬间向四周弥漫开来。 墙壁上开始渗出“滴答滴答”的水珠,所滴落之处,渐渐生长出莹莹苔藓,低矮密实,湿阴幽恻,顺着冉不秋的腿脚一路向上生长。 冉不秋眉间阴郁凝涩,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 宋可遇又被刘秘书踹进泳池里,这回有了经验,游到另一侧边沿才爬上来,讪笑道:“你踹我也没用,为领导终身幸福筹谋,我义不容辞!” 看刘秘书状似要起身过来,宋可遇脚下一个踉跄,连忙向冉不秋的别墅跑去,“换个衣服怎么这么长时间,我去看看冉总,刘姐姐,咱们回聊啊,回聊!” 刘秘书原本也没打算和他较真儿,看他夹着尾巴跑了,走回躺椅躺好,照旧看起书来......刘秘书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用力的吸吸鼻子,疑惑的向宋可遇的方向瞄了一眼,只觉得是自己多心,又悠闲的看起书来。 宋可遇见她没追过来,松了一口气,乐呵呵的跑回冉不秋的别墅,一推门走了进来,一股陈腐的浊气宛如强大的气浪,排山倒海的将他推出房门,拍倒在地,又在空中忽旋一下,消弭于无形。 宋可遇被气浪袭击的大脑有几秒钟空白,稳稳心神站起身来,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推门之后发生了什么,瞠目结舌的拍拍自己的脑袋,原地转了两圈,回头望向泳池,只见刘秘书好端端的躺着看书,再回头望向门内,冉不秋也正举杯喝水。 宋可遇迟疑着走进室内,狐疑的看了看房间,没有任何异样。 “冉总,你还好吧?”宋可遇问。 冉不秋在吧台后又倒了一杯水,走过来递到他手里,“我挺好的,我看你和刘秘书聊的也挺好的。” 宋可遇笑了笑,心想自己刚才大概是一系列动作幅度太大,有点晕了头,接过水喝了几口,才想起正事,上下打量了一下冉不秋,不满道:“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换好衣服啊,诶,你是不是觉得没穿过,不好意思,我和你说,生命在于尝试,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要不,我给你选一套?” 冉不秋优雅的坐在沙发上,笑睨着兴致盎然的宋可遇,“我刚订好了游艇,咱们大家一起环岛转转......还是你只想和我单独出去,也是可以的。” 宋可遇还没有open到这种地步,又刚和刘秘书聊了隐秘话题,这青天白日的,想想自己的小心思就有点心虚,眨眨眼,坐到冉不秋身边,“说了是团建,还是大家一起玩比较有意思。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冲浪,只是希望你和刘秘书能真正放松放松,别总这么绷着,太累了。” 冉不秋没接话茬儿,稍稍立起身,侧头向宋可遇的方向凑近一些,轻声说:“我让厨师晚上烹煮附近海域特产的海鲜,都按照你喜欢的口味做,环岛回来正好开饭,你多吃一点,最近太辛苦,都有些瘦了。” 宋可遇可真hold不住这种关心,低头一阵脸红,冉不秋便微笑着恢复了原本的姿势,吉光片羽般的温情旖旎,虽稀薄含蓄,却也动人心魄,糖稀似的将宋可遇的一颗心包裹缠紧。 宋可遇侧头向冉不秋回望过去,两人就这样静静对视,无需言语,却已经了然于胸。 电话铃响起,通知游艇已经准备就绪。 “咳咳,”宋可遇随着冉不秋站起身,试图找个话题打破尴尬,心念一转,想到刚才冉不秋俯身凑过来那一瞬间的异样,忙问道:“冉总,你最近怎么身上古龙水的味道这么重啊,以前没见你有这习惯啊。” 冉不秋随意回道:“你不喜欢这味道,我改天换个牌子用。” 宋可遇差点脱口而出:什么味道也比不上你身上的草木清香。暗暗捏捏自己的脸皮,还是没有厚到那种程度,只得作罢。 几人愉快的在海岛上待了几天,椰林海风,艳阳沙滩,佳肴美酿,怎一个舒畅美好了得! 吴秘书还是第一次和冉不秋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这么长时间,这趟旅程属她玩的最开心,按照她自己说的,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打从来了千世集团,就没休过假。 回程的专机上,她大着胆子说:“真没想到冉总是这么亲切随和的人,我还以为霸道总裁凡事都必须说‘听我的’呢!” 刘秘书朝宋可遇那边睨了一眼,微微弯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宋可遇小声对冉不秋说:“看来吴秘书对你有误解,你以前可比‘听我的’还让人受不了呢。” 冉不秋挑眉向吴秘书朗声说:“你这样妄议我,是不想干了吗?” 吴秘书讪笑两声,到底有些怂了,朝刘秘书身后躲了躲,只探出半个脑袋,嗫嚅道:“冉总您别吓唬我,我胆子小,要是这次度假前您这样说我,我都要相信了呢。” 冉不秋没说话,宋可遇却有些高兴,见吴秘书没注意,拉着冉不秋笑说:“你有没有觉得现在这种氛围特别好?”他神色稍许黯然,“我以前一直把乔妈妈她们当成家人,可现在她们都不在了......你也和我一样,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不过现在好了,至少我们几个这样,我觉得特别像家人,像朋友,总之就是能彼此有所依托仰仗的信任感,这感觉真是太好了。” 冉不秋听着他的描述略微愣了下神儿,茫然问道:“家人......信任感?” “你没有心,所以不太能理解那种感觉,信任感就是,”宋可遇解释道,“就是彼此真诚,没有猜忌,互相珍惜......这也不能全靠形容,你得自己感受,”他拽着冉不秋的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前,“你得感受!” 宋可遇起身去洗手间,冉不秋将手掌更紧的贴在自己的胸口,脸上迷茫之色更重,余光瞟见刘秘书侧过头来,连忙将头转向窗外。 车刚驶进公司地库,一个小保安虽不太认识别人,但觑着刘秘书下了车,就连跑带颠的上前急道:“刘秘书,您可回来了!” 刘秘书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小保安苦着脸说:“这几天,有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道士,在咱们公司附近设坛作法,起初我们也没理他,以为他哗众取宠,闹两天就完了,谁知道他越来越过分,今天早上开始,把那堆花花绿绿的符纸法器,都搬进公司里面来了,您是没看到,一楼大堂都快成道观了。” 刘秘书一愣,“你们这么多人就由着他闹?” 小保安神秘兮兮的凑近了些说:“您不知道,他还有点法术,我们根本靠不到近前,而且那符纸也邪性,我们撕下去,别管扔到哪儿,都会自己飘回来贴回原处......所以后来我们也不敢管了。” 刘秘书冷声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界哪有什么法术,还法器呢!都是变戏法的,专骗你们这些人,你怕了,他就得逞了,回过头来要钱要物,都是套路。”她回头恭谨的对冉不秋颔首道,“我去看看,您先回公司吧。”说完便随着那小保安走了。 宋可遇有点担心,冲吴秘书说:“我去帮帮刘秘书,你陪冉总回去吧。” 吴秘书刚要说话,冉不秋便道:“我去瞧瞧,你回去吧。” 吴秘书顿了顿,“咱们一起去吧。” 刘秘书随着小保安走到一楼大堂,只见一个身型清瘦的黄袍道士,正背身站在大堂中间,胳膊上搭着一只拂尘。 再环视大堂四周,还真是没眼看,前台前面立着香案祭坛,两侧贴满符纸,地上用18只桃木小剑摆出不知道什么名目的阵法,每只桃木小剑上方悬挂着一只铜铃,此刻他正从香案上端起一只大海碗,嘴里念叨着:“清净法水,日月华盖,中藏北斗,内安三台,浊去清来,常清常净......” 刘秘书看不下去了,快步走过去,穿过层层所谓“阵法”,从后面猛一拍那道士的肩膀,道士正微微低头,被吓了一跳,头虽转过来,嘴里的惯性却没停止,“噗”的一下,将嘴里含着的一大口水全喷刘秘书脸上了,然后微张着嘴,硬生生把“化”字说完,半晌才举起袖子来要给刘秘书擦脸。 只是刘秘书还没说话,那边跟上来的冉不秋却眼前一虚,下一秒就皱着眉,哆嗦着嘴唇,猫着腰,脱下自己一只鞋握在手里,冲着小道士追打过来,嘴里大骂道:“好你个臭小子,你太婆婆我死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别一天没事就装小道士出来骗人,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早晚得给自己贴张催命符,你把我的话都当糖豆儿就饭吃了?!” 第98章 冯婆卜八方(三) 小道士腰肢如柳条一般曳荡,十分条件反射的左闪右避,几乎完美避开了冉不秋所有的袭击,嘴里高喊着:“贫道‘弗如子’,哪里来的鬼魅邪祟,敢不敢报上名来,休要无理取闹,‘三清道尊在上,今已知汝邪祟,汝快速归去,急急如律令!’” 冉不秋动作没有小道士灵便,追打着却一直打不到,手按在肚子上喘气,趁他不备,手里的鞋准准的朝着小道士后脑勺一飞,“duang”的一声,正中红心! 冉不秋双手叉腰,几步走过来,对着倒地眼冒金星的小道士“啐”了一口,手指一下下点着他的脑门儿骂道:“你开宗立派了吗?还‘弗如子’!你小子出生时,你老子娘穷得三顿饭就吃一块豆腐乳,给你取了个名叫腐乳,还是后来活不下去了,把你送到我这里学艺,我才嫌弃难听,给你取了名叫弗如,啊,你个小兔崽子,居然跟我这儿急急如律令呢还,我看这一年你小子是欠抽欠大发了!还让我报上名来?告诉你,听仔细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八方桥冯神仙’就是我!” 弗如挥了挥眼前的金星,猛的坐起身,指着冉不秋哆哆嗦嗦的说:“你!你是太婆婆?不能够啊,我太婆婆都作古一年了,难道是我的阵法应验了?不对啊,我这阵法是驱鬼的啊......” 宋可遇无语的完全不想说话了都,从他们一进到大堂,他就看到冉不秋给中间法坛周围设下了结界,外界无关人等怕是看不到这场大戏了。可怜了吴秘书一直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找人,最后谁也没找到,只好独自上楼去了。 鬼差更是过分,也不知道上次冉不秋还他那颗尸莲子又怎么捅到他的腰眼儿上了,这次连身都不现,扔了魂魄就走。 那边弗如还在碎碎念,刘秘书面无表情的捧起香案上那只海碗,连水带碗扣在了弗如脑袋上,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了。 “刘姐姐,你别走啊,这烂摊子......”宋可遇嘀咕了一声,见电梯门毫无感情的闭合,无可奈何的又转向弗如,“我说你真是没事闲的,那天在咖啡馆往我脑袋上贴的人也是你吧?你怎么追这儿来了?” 冯婆伸手拽着弗如的衣领将他提溜起来,宋可遇有点为难了,眼下这处境,要不要带这小骗子一起走? 冉不秋的神识从身体里浮出来,弗如突然大叫一声,指着那淡紫色的光晕叫唤着:“鬼啊!鬼!”被冯婆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闭嘴!”他这次倒是听话,头顶的大海碗向旁边一斜,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不用冉不秋说话,宋可遇也明白了,耸耸肩,“得了,一起走吧。” 一行人回到办公室,弗如的道袍在撕打中弄脏了,还扯出了一条大口子,冯婆吼道:“还不快把那碍眼的袍子脱下来!” 宋可遇和弗如一起抖了抖了。 宋可遇递过一件自己的白t恤,看弗如换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先入为主的嫌疑,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像那种“道长”气质更适合他。 宋可遇想得入神,突然听到一声轻咳,才发现房间里仨人都疑惑的看向自己,忙掩饰性的挠了挠脸颊,笑着问冉不秋,“我有两个问题......” “我也有两个问题!”弗如忙举手。 “你闭嘴!”宋可遇被打断很不爽,还夹杂着一“贴”之愁,可没想到一旁冯婆的脸色却变了,连忙又和煦道:“那个,我说完你再说啊。”见弗如点点头,才问道:“第一个问题,八方桥冯神仙,请问您这次回来是为了消除什么执念啊?” 冯婆盘腿坐在沙发上,摆摆手,“你和这小兔崽子年纪差不多,你就跟着他叫我一声太婆婆吧,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完成我生前的最后一卦。” “啊!你是说顾之之的那一卦?”弗如恍然。 “对,我既然收了她的钱,这点职业道德和专业精神还是要讲的,怎么说也要回来帮她解决了那件事,保住我冯家12辈祖传的口碑!”冯婆自傲的说。 宋可遇阴谋论的立马想到一种可能,忙问:“你是怎么去世的?是不是有人陷害你?” “那倒不是,”冯婆摆摆手,“我走的时候102岁,是寿终正寝,我12岁时就算出来了,只是没算准时辰,早走了一小会儿。” “1......02岁?”宋可遇谄媚道,“您老真矍铄。” 冉不秋看过来,“第二个问题呢?” 宋可遇隐晦的向弗如方向看了看,“没什么,没什么,咱们回头再说。” 冉不秋微不可查的轻笑了一下,兀自说:“冯婆往上的第12辈祖先,有过仙缘,他们家的后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异能,因为从未做过恶事,所以也就一直没有被收回。” 剩下几人都是第一次听说,异口同声道:“原来是这样!” “你问完了,到我了!”弗如最先回神,举手,见冉不秋点点头,连忙说道:“第一个问题,我太婆婆是借尸还魂了吗?” 冉不秋面色一僵,冯婆劈手又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子,“好好说话,长辈面前不要这么没有教养。” 弗如说的是自家太婆婆,冯婆说的是爻渡大人,两人要表达的南辕北辙,却都以为表述明白了。 宋可遇只好代答:“你太婆婆是借我们冉总的身体回来了却夙愿的,只有10天时间。” “哦......”弗如深情暗淡了一下,“只有10天啊,就不能有什么方法,让太婆婆永远留下来吗?” 冯婆叹了一口气,第一次露出慈祥的神态,“命数由天定,强求无意义。” 弗如嗫嚅道:“你走后,咱家生意越来越差,我都半年多没有吃过肉了。” 宋可遇手疾眼快的阻隔开了肉眼可见的一场腥风血雨,将弗如推的更远些,“快快快,说第二个问题!” 弗如眨眨眼,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距离有点远,宋可遇没听清。 弗如清清嗓子,“我是想问,你们谁有刚才被我喷水的那个红裙子美女的联系方式?我刚才掐指算过了,我和她命中有缘!” 这次冯婆揍弗如,谁都没有拦着。 等冯婆冷静下来,宋可遇才弄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一天,按照之前算好的卦象,冯婆已经大概知道了自己行将就木的命数,原本正在家里有条不紊的整理着装裹用的衣物器皿,还将自己趁手的一些卜卦器物分别打包,在上面贴上标签,写明了哪些东西,弗如不到什么岁数,就不能擅动。 说起弗如,冯婆就心情不佳,如今她这一族里,只有弗如这一个后人了,等自己再一走,就只有那个傻小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偏他还从小就有些不着调,总是梦想着能够一日得道,最爱穿一身道袍四处给人摆阵做法,可又没有学到她一分精髓,常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丢回来。 唉,冯婆真是越想越愁,摩挲着存折上的那一小串数字,也不知道够那混小子吃几天饭的。 正寻思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胆怯的拍拍门走进来,冯婆正了正神色,问:“有事吗?” 小女孩说自己叫顾之之,几经打听,听说冯婆这里卜卦最准,所以专程赶过来,想让冯婆帮忙卜一卦。 冯婆为难的指指一旁的袋子,“我这儿都收拾妥当了,从今往后不卜卦了。” “这样啊,那.......好吧。”顾之之淡淡的点点头,像有些意料之中的安然若素,道过谢,便要离开。 冯婆有些不忍心,她家住的是老宅,她在高高的门槛上坐下来,抿一抿耳边的白发,说:“我虽然不算卦了,但如果你有什么心事,不妨说给我听听,看我一把岁数了,能不能帮你支支招解解惑。” 顾之之脚下一顿,“那要多少钱?” 冯婆笑道:“就当是你陪我说说话,不要钱。” “那不行。”顾之之倔强的摇头。 冯婆招手让她上前来,让她打开钱包,从里面抽出1块钱,“这就够了。” 顾之之终于放松下来,也在门槛上坐下来,垂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久久不说话。 冯婆依据经验,心想这么大的孩子,不过就是家里的事,学校的事,除此大概也没什么能够犯愁的了,“是家里头不顺心?还是......” 顾之之手一抖,“是、是我爸......” “哦?你爸爸怎么了?”冯婆顺着她问。 顾之之咬着嘴唇,面露惊恐道:“我怀疑我爸爸不是我的真爸爸,我怀疑他是假的。” 冯婆心里笑了笑,没太把这孩子的话当真,只是嘴里哄道:“他是不够疼你了?还是给你零花钱少了?你和婆婆说说。” “他......”顾之之不住的搓着手,“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哪里都不对,和以前的他一点都不一样。” 冯婆劝慰道:“大人有大人的辛苦啊,你现在还没有独立,还没有赚钱,不知道这在社会上谋生计的艰辛,你爸爸偶尔疏忽你,你也要理解......” “不是的!”顾之之打断她,“我亲眼看到,他、他最近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会悄悄躺进床下藏着的棺材里!” 第99章 冯婆卜八方(四) 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冯婆严肃起来,问:“这样的事情持续多久了?你妈妈呢,她没发现吗?” 顾之之回答:“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一直跟着爸爸生活,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了,是我一次半夜起来上厕所,听到他房间有轻微的声音,才悄悄趴到门缝边偷看,就看见他掀开床单,爬进床下面的一口乌漆麻黑的棺材里,躺平之后,还从里面盖上了盖子,我太害怕了,偷偷观察了几天,发现每到半夜他都会这样做,我、我也不敢多问。” 冯婆一辈子遇到的怪事多了,直觉这不会仅仅是什么特殊的睡觉癖好那么简单,她犹豫了一下,不禁叹出口气来,“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我实在帮不上忙,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我......” 顾之之忙道:“你不用多做什么,就是帮我确认下,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是我爸爸就行。” 冯婆心一软,点点头,“那好吧,你有硬币吗?给我3枚。” 顾之之忙打开钱包,摸出3枚硬币来,放在冯婆掌心,期许的看着她。 冯婆解释道:“既然你只要个结果,那咱们就用最简单的方法,”她将这3枚硬币又放回顾之之掌心,让她双手紧紧握住,“你闭眼在心里默念你想知道的问题,然后在手心里摇动硬币,抛出来,有字这面是正,有花这面是反,把几正几反记下来,正多反少记为阳,正少反多记为阴,若全是正则记为老阳,全是反则记为老阴,明白了吗?然后再抛,重复6次,每次结果从下向上记录,从下向上......” 这话还没说完,冯婆就像坐上了一只小船,脑袋里像有浪潮涌过,一忽悠,身体就倒向一旁,寿终正寝了。 冯婆讲完当时的经历,才想起询问弗如,“你当时又不在家,是怎么知道那孩子叫什么名字的?” 弗如解释道:“当时我记得你从前和我说过的大限,提前赶回来,就看到顾之之正在院子里照看你的尸体,还打了急救电话——她是以为你只是生病昏倒了,后来还来过家里一次,问你身体怎么样了,才知道你已经驾鹤西去了。” “这样啊,”冯婆感慨道:“真是个好孩子,也不枉我心心念念的回来帮她。” 那接下来就是又一轮的作战计划了,现在宋可遇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先发信息让刘秘书帮忙查一下顾之之的身份背景,倒不是图省事,而是经过实践证明,这种分工做起事来更便捷,而且也不违背刘秘书行事原则。 这期间,宋可遇悄悄凑到弗如身边,低声询问:“你那天在咖啡馆里,为什么给我贴那东西啊?你行骗也应该选选下手目标吧。” 弗如的大眼睛扫他一眼,拿着手机自拍当镜子,让宋可遇举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成团的符纸,摩挲两下展开来,“开着屏幕啊,看好了。”说完将符纸从远到近的向宋可遇的后脑勺儿移过来。 宋可遇惊讶的看到屏幕中自己的眉心一点,渐渐暗淡下去。 “这什么玩意啊!”宋可遇连忙推开他的手。 弗如耸耸肩,又把那符纸塞回口袋里,“你这就叫印堂发黑,阴气重,不是沾了邪祟,就是要倒霉,我那天是要帮你。” “你才邪祟,你全家都邪祟!”宋可遇骂完犹不解气,一摊手,“拿来,那鬼画符。” “干嘛?”弗如愣了一下,但还是掏了出来,递给宋可遇。 宋可遇不过是玩心起了,也如法炮制的去试弗如,见他眉心居然也微微有些灰暗,连忙拿着跑向冉不秋的神识,举着向冉不秋的脑袋凑过去,可还没等靠近,那符纸便自燃成齑粉,化为乌有了。 弗如哭的心思都有了,跑过来干跺脚,“我家祖传的真符,可就这一张了,其它的都是我自己画的,哎哟,这张还是那天我从下水道里费了半天劲捞回来的!” 宋可遇有点傻眼,“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行了,别闹了!”冯婆呵斥弗如,“我看没了反而是好事,你不再拿着它招摇,我做鬼都能省省心。”可是顿了一下,又疑惑的嘀咕道:“只是物极必反,这符能燃出阳火,必是触碰了至阴,可是爻大人横亘阴阳两界,属性应该是温中带阴,怎么会......” 正说着,敲门声响起,宋可遇知道刘秘书一向很忌讳直接参与冉不秋的任务,也不愿进来这间办公室,体贴的开门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问,“刘姐姐,查到了吗?” 刘秘书点点头,“顾之之,今年15岁,在苗圃中学读书,她父母离异,一直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名叫顾振兴,今年50岁了,有个小装修队,另外去年他的亲生妹妹来滨城投奔他,就住在他家楼下的那间房子里,房子也在顾振兴的名下,他妹妹,也就是顾之之的姑姑,顾振丽,至今无业,吃住都靠着哥哥救济。能查到的也就这么多了,我都发你手机里了。” 宋可遇翻开手机,又把信息默记了一遍,连忙道谢,刘秘书转身刚要离开,忽然从办公室里窜出一道身影,几步挡在刘秘书身前,关切道:“刚才真是对不起,我一直想正式和你道个歉的,不过你放心,那水我说是符水,其实都是骗他们的,就是一碗纯净水,就是被我含在嘴里了真是对不住,可是我早上刷牙了,还刷了两遍!你放心,你......” 刘秘书脸色越来越狰狞,终于忍不住狠狠用高跟鞋跺在他脚面上,弗如疼的炸毛,却捂住嘴愣是没有叫出声,憋的额角生汗,身型一侧,就被刘秘书闪身走远了。 他还要追上去,宋可遇拖着胳膊将他拽回办公室,扔在唯一能震慑住他的太婆婆脚边,将刘秘书查到的资料向大家介绍了一下。 冯婆说:“其实这事也不必惊动了那个孩子,我们先悄悄的查查,看看她爸爸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只是个癖好,就当没这回事,我也就放心了;如果真有问题,也别打扰那孩子,只要有解决的法子,我这把老骨头替她扛过去就完了。” 弗如时不时向门口瞟一眼,心不在焉的说:“太婆婆,你卜一卦不就得了?” 冯婆拿手点点他的头,“我要是能卜卦还用你说!我现在占用着大人的身体,卜什么也不准了。” 宋可遇怂恿道:“弗如,你好好的,要不你来。” 弗如听到这个话题,才重新收回心,十分乐意的点头,口袋里掏出一盒牌九,“算什么事?先说明,我连那个顾振兴的人也没见过,可算不出他的来路。” 宋可遇凑过来笑道:“就算算咱们帮你太婆婆完成遗愿这事,顺利不顺利。” “好!”弗如嘀嘀咕咕一阵,将几张牌九向茶几上一扔,兀自一愣,冉不秋略微靠近些,冯婆嘴里虽不说,心里也有些好奇的探头过来,可除了宋可遇,另外几人的脸色都十分严峻。 宋可遇不明所以的看看几人,小声问道:“烦请哪位高人指教一下,这卦象什么意思啊?” 冉不秋一顿,转头向他平静道:“大凶!” 宋可遇:“......” 大不大凶的,事情该做还得做,半点没办法偷懒。 几人一商量,冉不秋最近在公众面前曝光太多,很容易引起瞩目,弗如也没见过顾振兴,所以就由宋可遇带着弗如出面,在顾之之家楼上租了一间房子,假装租户搬了进去。 两人趴在小区门口等了半天,宋可遇拿着手中的照片,对着十几米外的人最后确认了一下,抬手拍了拍弗如的胳膊,“就是他,来了来了。” 等顾振兴走过去,两人急忙跟上去,不远不近的缀在后面,刚刚好挤进同一班电梯里。 宋可遇叹气道:“这房东也太不道德了,让咱们看图片选房,签了合同才发现,根本图不符实嘛,那装修的也太简陋了,什么玩意儿啊,我可真后悔,要不然退租得了。” 弗如清清嗓子,略微话剧腔的回道:“咱们签了两年约,现在退租是违约,与其让他扣咱们违约金,还不如自己找装修队来重新装修一下,也比直接把那钱便宜给了无良房东强。” 宋可遇连忙接口道:“咱们人生地不熟,上哪儿找装修队去啊,别又被坑了。” 说完两人都紧盯着顾振业的背影不放,可等了半天那人却全无反应,电梯门打开,一个妇人迎上来冲着那男人笑道:“快来,老贾,我们等你半天了!” 弗如生不如死的看着宋可遇,“你什么眼神啊!照着照片比,还能认错人!你平时就是这么执行任务的啊,你们公司那么多人呢,快换刘秘书来!” 电梯又回到一楼,门一开,宋可遇正抬脚要把弗如踹出去,就见迎面走进来一个男人,连忙脸色一变,冲着弗如使个眼色,又把刚才的台词念了一遍。 弗如撅着嘴,不情不愿的说完了台词。 两人再次将灼热的目光投向前方的背影,恨不得直接烧出两个窟窿来。 黄天不负有心人,那人终于笑眯眯的转过头,递上了一张名片,“二位要是想装修房子,不如交给我,我也住在这个楼里,有个装修队,绝对保质保量还价格低。” 第100章 冯婆卜八方(五) 宋可遇接过名片,装模作样的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客气的笑道:“顾先生?你好你好,没想到这么巧。” 顾振兴中等身材,头顶头发有点稀疏,面皮也黑,脸颊稍稍有点浮肿,衬的脸上横纵的几条纹路分外深刻,但人是极为面善的,和气的点点头,电梯门一开,便将两人请出来,站在走廊里说:“只要别嫌我冒昧听了二位的聊天就行,我这也是毛遂自荐了。” 宋可遇忙介绍了自己,又指着弗如说:“这是我弟弟,我们刚来滨城工作,实在人生地不熟,你要是不主动介绍,我们还真不知道去哪找个靠谱的装修队呢。” “客气了,”顾振兴在两人面上仔细扫了扫,笑道:“弟弟?嘿嘿,长得还真不像。” 弗如撇撇嘴,“表弟!谁愿意和他长得像啊。” 顾振兴也不以为意,又说起他的装修公司,一共30几个人,分成3队,其中一队刚好结束了一个工程,时间恰好对接的上。 他跟着两人来到了租赁的房子,四处看了看,“原来的装修还可以啊,保持成这样倒也算不错了。” 宋可遇忙挑剔道:“这也算好?”他夸张的指指厨房,“这都油腻腻的,看这橱柜,都掉漆掉成什么样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做的饭,能有胃口吃吗?”说完又走到客厅,踩踩墙边的地板,“这忽扇忽扇的,木头都糟了,地下不会是有白蚁窝吧?”说完又递眼神儿给弗如。 弗如接收到宋可遇的眼神儿,张了张嘴,可他对这些橱柜啊、地板啊的,着实不太懂,但击鼓传花传到他手里,难道还能扔出去吗?一双大眼睛急匆匆的转了两圈,突然指着窗外道:“你看这阳台外面,正对着街对面大厦的转角,像个楔子似的,这叫‘尖刀煞’,会损人运气的。”说着说着,只觉得渐入佳境,一抬头,叫道:“喏!看这房子的吊顶啊,中间高,四周低,像个锥形,这可是大大的不好,这叫‘寒肩煞’,这中间越尖锐就越不聚财!还有还有,这大门正对着主卧的门,这叫‘大口吃小口,越吃越没有’!”说着一指玄关到阳台的通道,“这叫‘一通到底,灾祸相倚’!你再看这卫生间,诶,还有这门框的颜色......” 他越说越来劲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真像在房间里发掘出了一座宝藏,把顾振兴听得两眼发直。 宋可遇无法,拼命使眼色已经不管用了,只好貌似随意的转到顾振兴身后,朝着弗如一阵杀鸡抹脖子的做鬼脸,才总算让弗如从亢奋中恢复了出来,突兀的停下来,讪讪道:“大概,也就这么多问题吧。” 顾振兴竖起大拇指赞道:“没想到这位小表弟,看着年纪轻轻的,懂得还真多!”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不瞒二位说,我是干装修的,平时多多少少也研究点风水问题,可能是脑子就没长这根筋,拿起书记得,放下书就忘,这个房子记得,下个房子就忘,嗨,别提了!”他激动的拍拍弗如的肩膀,“这回装修啊,我给二位打折,打7折!就是求这位小表弟,在这风水问题上,指点指点我。” 弗如耸耸肩,朝宋可遇看过去,顾振兴也就明白了,这两人中间是这位宋先生说的算。 宋可遇立马换了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顾先生,听你说话也是实在人,一事不烦二主,这房子装修就交给你了,你看,明天能不能就开工?反正拆拆砸砸的也得费些时候,利用这段时间,我们商量个装修方案,拆完立马就能开工,我们两个人也好早些入住。” “这没问题啊,我让他们明天一早就入场,设计方案我那儿有不少现成的,你们随便选,不用花钱,嘿嘿,就是得麻烦小表弟给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问题。”顾振兴忙拍着胸脯保证。 宋可遇和弗如对了对眼神儿,谁都没有说话,顾振兴也看出来了,忙问:“是有什么难处?” 弗如肩膀一垮,背对着两人,面朝阳台装落寞,宋可遇为难道:“我们这么着急也是实在没办法。” “哦?怎么说?”顾振兴愈发疑惑。 宋可遇解释道:“我这表弟,从小就住不了酒店,一住就生病!没想到还能和顾先生有这样的缘分......我有个不情之请啊,不知道你家有没有多余的房间,让我们在装修期间借住一下,我们按照酒店的价格付费。” “这......”顾振兴一愣,明显迟疑了一下,“房间倒还有一间,只是......” 宋可遇忙道:“房费你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加。” “不是钱的问题,”顾振兴搓搓手,“不瞒二位说,主要是家里有个半大的女儿,不太方便......不过也没事,我让她去姑姑家里住几天也就是了。” 弗如那边微微侧过一窄条脸颊,问:“你女儿上学,会不会不方便?” 顾振兴爽快的摆手,“没事没事,都在一栋楼里,没什么不方便。” 如此这般,事情就商定了,顾振兴又帮着联系好了装修队的工人,便引着两人回了自己家里。 顾振兴家户型不一样,面积更大,看得出家业还比较殷实,但也不到奢华的地步,算是小富之家。 门一开,冉不秋的神识便从里面迎进来,跟在宋可遇身边道:“这房子里外我都看过了,没什么明显的异常。” 宋可遇悄悄瞥一眼前头,小声问:“那他床底下的棺材呢?” 冉不秋回道:“棺材是有,可也只是普通的棺材,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机关。” 这就奇了!宋可遇回想了一下刚刚短暂的接触,也觉得顾振兴一直表现出来的都还算谦逊和善,即使略微有一些生意式的狡黠,可作为一个小商人,倒也无可厚非。 顾振兴让两人坐在沙发上喝茶,指了指旁边一个房间,“那个房间一直空着放杂物,不过有个双人床垫,一会儿抬过去,二位看看能不能将就,不好意思啊,条件有限,慢怠了。” 宋可遇和顾振兴客气,弗如借喝茶,掩着嘴嘀咕,“都来了,那我太婆婆呢?” 冉不秋舒展的坐在他和宋可遇中间,“暂时不用她出场,就留在公司等消息了。” 弗如忙道:“我太婆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我看得专门安排个细心妥帖的人......刘秘书就不错,你安排刘秘书去吧,啊?我太婆婆最喜欢讲我小时候的事情了,讲我多么的天资聪颖,卓尔不凡!” 冉不秋漫不经心的睨他一眼,幽幽的说:“你太婆婆年纪虽大,我的身体却还春秋正盛!” 弗如无力反驳。 顾振兴拿出一沓过去出过的装修图纸来,拉着弗如指教,弗如对这些也是乐此不疲,两人倒是一副越讲越投机的样子。 宋可遇闲来无事,趁着顾振兴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站起身,随着冉不秋在客厅里四处的走着,边悄声说:“住进他家里倒比之前设想的容易,可没想到,又是表面一派风平浪静。” 冉不秋指着一间卧室道:“这就是顾振兴的房间,我查看了一切陈设,就是一个单身男人的生活必需品,衣柜里衣服裤子都没几件,款式简单,也不是名牌,是个朴素本分的人。”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 宋可遇蹙眉望了望被床单遮挡,什么也看不清楚的床底,疑惑道:“会不会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他就是有这么个癖好,这个年纪,上有老下有小的,压力大了,有些怪癖去纾解排遣压力也是有可能的。” “那倒好了,”冉不秋指指隔壁那间房间,“这是顾之之的房间。” 宋可遇在门外向里面大致打量了一下,“就是正常小女孩的房间吧,嗯......素净了一点儿,不过可能就是个人喜好问题,可能她性格就是比较文静呢?反正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异常。” 冉不秋飘进去,一挥手,带起一阵微风,略略掀起了床单下垂的一角,宋可遇眯眯眼,不太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东西——乌漆麻黑、四四方方......靠,他不是还大半夜的去公墓里头挖过这玩意儿嘛! 宋可遇瞪大了眼睛,讶异的望向冉不秋,只见对方点头道:“你没看错,不过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棺材,看不出有任何机关和异常。” 宋可遇凝眉接话道:“可这就是最大的异常!一个一年前还因为偷偷目睹了自己父亲半夜爬进棺材而去求神问卦的女孩,怎么一年后,自己的床下也会出现一口棺材呢?这太匪夷所思了。” 正说着,冉不秋突然抬手打断了他的疑惑,将他引回沙发上坐好,叮嘱了一句:“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 没过几息,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弗如一抬头,就见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顾之之穿着校服走了进来,他忙下意识的用设计图挡住了半张脸,可顾之之走上前来,在父亲的介绍下和几人打了招呼,就像完全不认识弗如一样,很快回房间写作业去了。 第101章 冯婆卜八方(六) 一切看起来如此的正常,一切看起来又如此的诡异。 宋可遇相信那所谓的直觉,并不是某时某刻突然心血来潮的奇幻感应,而是基于那些深藏在大脑深处,由那些连自己也没有发觉的庞大信息量的整合所带来的结果呈现。 眼看到了吃晚饭的时间,顾振兴很好客的起来张罗饭菜,冉不秋跟了上去。 弗如凑上来,对宋可遇小声说:“这家里有些奇怪呀。” “怎么说?”宋可遇问。 弗如困惑的摇摇头,“就是说不出来才奇怪。”说着从衣服里拉出一个吊坠,宋可遇这才发现,他原来一直以为弗如脖子上挂着的黄线下头坠着的,不过是个普通的装饰品,却原来是个小型的罗盘。 弗如看着罗盘,有些生气的暗自瞪了宋可遇一眼,“我们家祖传的符纸叫你给糟蹋了,只能拿这个将就将就了。” “这什么东西啊?”宋可遇凑上来,简直太着迷于他这些零零碎碎的道具了。在冉不秋身边这么长时间,也没看过这么多升级打怪的道具。 弗如得意洋洋的按开上面的表盘,从罗盘里掰下一根指针来,轻轻放在自己的茶杯里,笑道:“我这东西可是不一样,知道这指针是什么做的吗?” 宋可遇摇摇头,弗如仰着下巴,一脸自豪的说:“这是我们家祖传的老东西了。当年我们家老祖宗,哦,就是得遇仙缘那位,他拿一根深埋地下千年的棺木钉,钉进一只赤眼黑猫的百会穴里,活着埋进荒村枯井下七七四十九天,再启出来,就炼成了一根专钉恶灵的......他没起名字啊,我也不知道叫啥。” 宋可遇见他说的头头是道,又瞧了瞧这根指针,“专钉恶灵?我看你这东西,细的给恶灵剔牙都不够吧?10根绑一起还没牙签儿粗呢。” 弗如脸上讪讪的,粗声说:“都跟你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了,几百年的传承,还不兴有个腐蚀了、磨损了的,能保留下来就不错了!” “行吧,”宋可遇无奈道,“那它现在能帮我们干嘛?” 弗如眨眨眼睛,“它虽然外形不那么......伟岸了,不能钉恶灵,可能帮我们找到邪祟呀,这里的人若真有什么问题,它就会给我们指引了。” 宋可遇怀疑的看着杯子中那一动不动的指针,“它是能写字儿还是能画画啊?怎么算是指引?” “我哪知道啊,”弗如不耐烦了,“我又没见过。” “行吧,”宋可遇无话可说,善意的提醒道,“能不能给指引我也不指望了,不过你注意点儿,别一会儿忘了,一杯茶直接倒肚子里去,医院怕是也治不了这病。” 正说着,开门走进来一个中年的妇人,比顾振兴年纪轻一些,面容大概有七八分相似,也是容长的脸,眼睛里透着和善和一丝明显的软弱。 她柔柔的冲二人笑了笑,顾振兴听见声音,连忙从厨房走出来,接了那妇人手里的两大兜菜,笑着向两人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你们该叫啥呀?”他笑了笑,有点为难,“咱们都称兄道弟的了,要不然,你们就叫大姐吧,不然辈分该乱了。” 顾振丽在一旁柔柔的笑了笑,“叫啥都行。” 顾振兴接口道:“是,她没毛病,最好说话了。这不,今天咱们人多,我就叫她来帮着咱们做做饭,她手艺挺不错的,你们尝过就知道了。” 宋可遇赶忙客气道:“别忙了,顾先生,咱们随便点就行,别给你添麻烦了。”说着走向厨房门口,“要不然我给你打打下手吧,洗个菜切个菜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顾振丽质朴的将他向外让了让,一脸真诚,“哪能让客人沾手呢?你们去聊天儿吧,没关系,我动作很快的。”说完直接利索的进去洗菜了。 宋可遇悄声冲顾振兴客气的说:“顾姐可真是居家过日子的好手啊。” 顾振兴开心的连连点头,“是,我这妹妹没别的,就是人特别好,你们处处就知道了。都快坐着吧,一会儿吃饭了叫你们。” 他回身走进厨房,顾振丽正十分熟练的将西红柿、芹菜、黄瓜等蔬菜放进洗菜盆里,一根根仔细的摘着韭菜,试探的问:“大哥,这是你的朋友?” 顾振兴随意回答道:“是楼上装修的客户,楼上楼下住着挺有缘分的,也不是什么大工程,这几天就让他们来家里住,也能及时的沟通沟通方案。” “是这样啊,”顾振丽点点头,“那他们就白住在你这儿啊。” 顾振兴边剥蒜边说:“说是按照住酒店的价格付钱,不过哪能真让他们付呢,到时候看吧,非要给呢就给一点儿,不给也就算了,反正这房间也有,闲着也是闲着。对了,小丽呀,之之在这儿多少还是有点不方便,嗯,我看这几天就让她上你那儿去住吧。” 顾振丽一愣,“上我那儿去住?大哥,上我那儿怎么住啊?” 顾振兴停下手下的动作,不解的说:“我楼下那房子不是两室的吗?你一间,不是还有一间小一点的卧室,也有床啊。” 顾振丽垂下头轻声说:“前几天就想告诉你的,那间卧室让我租出去了。” 顾振兴皱起眉头,稍有埋怨,“你租房子怎么不和我讲一声啊?租给谁了?租客什么来路?安不安全?这好好的,怎么想起来租房子了?” 顾振丽垂着头,眼泪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哀声说:“大哥,你这是在怪我吗?我这不是也想给你减轻负担吗?你看我这腰不好,也不能出去工作,吃的喝的全你管着,可我那儿子还在老家呢,他的钱我好意思再跟你要吗?我实在张不开嘴啊,我就寻思着,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赚几个钱,贴补贴补我儿子。可你现在这样说我......这样说我,我心里可真难受......你要是觉得我做错了,我这就让他们搬出去,明天我就出去找工作,重的活干不了,实在不行......我就出去拾荒捡废品去吧。” “你这说的什么话嘛!”顾振兴急忙打断她,从一旁抽了纸巾递给妹妹,“有我一口饭吃,还能让你和外甥饿肚子吗?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说,你怎么不提前跟我打一声招呼呢。老家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你就直接跟我说,别总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回头再闷出病来。” 顾振丽满脸愁容,声音始终又低又软,“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咱们兄妹俩,一母同胞,从小相依为命,什么时候分过彼此啊?我要是真有困难,不指着你指着谁呢?可是我也不愿意过这样寄人篱下的生活,我也想赶快自立自强起来,不讨人嫌,可这不是身体不好吗?” 顾振兴被搓磨的没了刚才的脾气,缓声哄道:“怎么还说出寄人篱下的词儿来了呢?我什么时候说你寄人篱下了?” 顾振丽却哭得更伤心了,“我知道,我现在一无所有,靠着你过日子,住的房子也是你的名字。” 顾振兴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别这么转弯抹角的,你说出来,从你来了这里,有什么事儿,我不是依着你的呀。” 顾振丽擦着泪痕,怯懦的说:“大哥,我那儿子也要读高中了,我想把他接到城里来读书,就跟之之上一个学校,你看行不行?” “行啊,这是好事儿啊,”顾振兴笑道,“是我没想到,孩子大了,是该接出来读书,你放心,这读书的费用啊,都我来出。” 顾振丽却并没有因此舒展开眉眼,只是垂着头不说话,顾振兴从旁又询问了半天,她才嗫嚅着说道:“大哥,我都问了,哪有那么容易呀,连我的户口现在还在你家户口上呢,孩子来了再落到你们家......这男孩和女孩不一样,自尊心强,我上次才和他提了一句户口落在舅舅家,他就跟我摔盆打碗的闹脾气......我就想和你商量商量,能不能把我现在住的那个房子,过户到我名下?这样我单立一个户口出去,孩子跟着我上学读书,生活起来,这腰杆子也直不是吗?说出去,也算是个正正经经的城里人了。” “这个啊......”顾振兴顿了一下,微微有点吃惊,“这我还真没想过......当年我和孩子妈买这两套房子的时候,就是想着等之之长大了,就让她自己出去住,又可以独立,又离我们近,离婚时候也是这么说好的。你现在提出来的事儿,有点儿突然啊。” 顾振丽泪眼婆娑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叹出了悠长的一口气,哽咽着说:“大哥,我也恨我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嫁给那么个死鬼,又好赌又没出息,我要不出来投奔你,这命就没了。我命苦啊,没能耐,天天叫人欺负......我儿子的命也苦啊,不像之之,能有个为她着想的亲爹。我就想求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第102章 冯婆卜八方(七) 她期期艾艾的看着自己的大哥,脸上几乎和哥哥同样位置的纹路,皱得更加凄苦了,“不然,索性我就回去吧,是死是活受着就是了,不给你和之之添麻烦了,你也就当没有我这么一个拖累你的妹妹。但愿我来生能有点儿出息,也能帮衬帮衬你们,大哥,你心里别难受,也别觉得亏欠,我一点都不怪你,这都是我命里该着的,是我前世没修来这个福气,这辈子就不是来这人世上享福的。” 顾振兴痛苦的闭上眼,眉头深锁,只觉得头脑一阵一阵的眩晕疼痛,每当妹妹这样的时候,他就觉得深深的自责,确实同是一奶同胞,儿时父母给他们的东西从不分彼此,如今父母不在了,妹妹过得不好,他长兄如父,怎么能不拉一把呢?他怎么能舍得看着妹妹这么凄苦的过日子呢?再说了,妹妹的儿子也就是自己的外甥,没摊上个好爹,他自己何妨就当成半个儿子来养呢? 他为自己刚才问出的那几句话,深深的感到后悔,自责的叹出一口气,又抽出纸进来给妹妹擦眼泪,“小丽,别哭了,我现在还能赚钱,我再给之之赚就是了。你说的对,男孩子自尊心强,来了大城市,连个户口都没有,确实立不直腰杆。这事怪我了,没考虑的周全。你去打听打听这过户的流程,楼下那房子就给你和外甥吧。” 顾振丽顺从的点点头,“那我就替儿子谢谢他舅舅了。”她嘴角抽搐了一下,又哭出来,“大哥,你不知道,我这心里苦啊,你要不照顾我们,我们真是活不下去了。” 顾振兴拍拍妹妹的肩膀,“我都知道,咱先好好的吃顿饭,放心,凡事都有我呢。”他见妹妹还欲说什么,叹口气,“这事你不要再犯愁了,我已经答应了,就算定了,只是......之之她打小就知道,楼下那房子原本是许诺到了18岁就给她的,这眼看着也没几年了......没事儿,回头我再跟她解释解释吧。” 顾振丽走上前,从哥哥手里抢过蔬菜,自己盘弄着,边操持边低声说:“按理我不该说,之之才多大呀,那么点儿的小女孩儿,就天天老惦记着家里的财产,这可不好。人家都说,女儿要富养,这话我也不赞成,太早让她知道这些事儿啊,反而是害了她!天天总想着钱啊,物质啊,还有心思学习嘛。要我说,大哥你就不该惯着她这些毛病。这才多大点儿啊,房子的事儿还要和她商量?我看不说也罢,要不然将来我儿子来了,他们俩年纪又差不多,回头说话聊天的,带出这话题,之之要说,这房子原本是她的......大哥,你让你外甥这脸往哪儿放啊?” 顾振兴虽然人和善,可到底是个男人,琐碎的话一多就绕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也懒得分清楚,反正妹妹的话听起来似乎也有些道理,他点头应允,“行了行了,不说这事儿了,我都知道,就说那房子是你买去了。” 顾振丽这才微微的笑了笑,手里麻利的动作着,叮叮当当的做起菜来。 外头的几人听见这番谈话,真是一阵无语。 宋可遇摇头道:“这真是神操作。”用胳膊肘碰碰弗如,“你那牙签儿有反应吗?” “你才牙签儿呢!请给予我的法器应有的尊重!”弗如不满的抗议道。可他说什么也没能为他的法器找回一丝尊严,因为这指针径自漂浮在水面上,丝毫没有任何动向。 宋可遇朝冉不秋看了看,“冉总,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不用这些道具了。” 冉不秋看着他微微一笑,和风霁月,宋可遇愣了一下,只觉得满室光华难掩。 弗如却傻兮兮的出声问道:“冉大人觉得呢?” 冉不秋眼神向厨房一瞟,“冯婆只想帮那女孩验证他爸爸是不是真的,你们是想就此而止呢,还是一定要追究到底?” 弗如不太清楚冉不秋的思维方式,宋可遇却瞬间就明白了,“冉总,难道你已经知道了,那他爸爸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这没什么悬念。”冉不秋点头,“他们血髓相通,三个人都是至亲骨肉。” 弗如睁大眼睛,第一次露出崇拜的神情,“什么法器都不用,就能这么厉害,难怪我太婆婆也敬畏你......要不然你也招我去你们公司吧,哦,对了,带着我徒弟一起去!” 宋可遇对自己第一秘书的位置十分敏感,嫌弃道:“就你这半瓶水,还有徒弟呢?你来我们公司干嘛?不会是为了离刘秘书近一点吧。”说完又迟疑一下,看向冉不秋,“说起来,这是太婆婆的夙愿,我们不好决定吧。” “那就静观其变吧,父女关系既然已经明确了,还要不要继续下去,要问过了冯婆再做决定,不然,就有些越权了。”冉不秋倚在沙发上,微微合着眼睛,有些劳累的样子。 宋可遇拦住了要讲话的弗如,冲他摇摇头,有些心疼的没有再打扰冉不秋。 晚饭时,大家都友善和煦的坐在桌前,顾振丽还特意将桌上的肉菜与海鲜摆到了更靠近客人们的地方,小声解释道:“你们多吃点,”她说话又慢又柔,给人一种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感觉,“我哥他有痛风,这些嘌呤高的东西都吃不了。” 顾振兴欣慰的笑道:“我这妹妹呀,心特别细,处处为我想着,不过我们这常在外头跑的,哪顾得了这些啊。” 宋可遇陪笑了一阵,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只虾,放在顾之之的碗里,故意和她套近乎,“我们来了,就要让你搬到姑姑家里去了,给你添麻烦了,这只虾就算向你道个歉被,我筷子还没用呢,哈哈哈,你别嫌弃。”他开玩笑的说,细心的观察着女孩的反应。 顾之之却笑着夹起另一只虾,放到了自己姑姑碗里,“您做这么多菜也累了,您吃点儿补一补吧。” 顾振丽忙将碗里的虾壳剥掉,将整只粉白色的虾仁放到了之之的碗里,“你还上学呢,读书辛苦,你多吃一点儿,这个蛋白质含量高。” 真是好一番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弗如几次试探,顾之之都一副完全不记得他的样子,也就稍微放下心来。 顾振兴心情十分好,只说难得大家志趣相投聊得来,以后又是邻居,非要去开瓶酒,笑呵呵的起身去酒柜里选出一瓶白酒来,坐在沙发上拆着包装,嘴里还和大家闲聊,顺手端起茶几上的一杯茶,看也没看的就喝了进去。 弗如双眼圆瞪,一只手紧紧的在桌下掐住宋可遇的大腿,宋可遇疼的一咧嘴,憋的满脸通红的回望过去,只见弗如直勾勾的瞪着顾振兴,心疼到极致真是面目狰狞,从牙缝里断气似的挤出几个气音来,“真、真、真喝进去了!” 宋可遇将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针”喝进去了! 这下宋可遇也傻眼了,从桌子上抄起一个发面大馒头就奔到沙发处,急切的递过去,“顾大哥啊,你吃口馒头顺一顺吧!” 顾振兴愣了愣,“我又没卡着鱼刺,拿馒头顺什么?” 宋可遇词穷语塞,语无伦次的将馒头几乎顶到了顾振兴嘴唇边上了,“我怕你喝水卡着,你吃口馒头顺顺水。” 房间里空气一窒,过了几息,顾振兴太大笑了几声,“这小宋可真幽默啊。” 弗如木然的说:“我什么都不会再拿出来了!” “你说什么?”顾之之歪着头问了一句,弗如就被宋可遇推搡回了卧室,“他有点饱醉,吃饱了就跟喝醉了似的,没事,那个,没事。” 饭后,不知和姑姑怎么说的,顾之之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顾振丽又帮着洗完了碗筷,才和善的告辞离开了。 弗如瘫在床上,一动不动,盯着天花板。 宋可遇坐在门口,耳朵紧紧贴在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小声的问冉不秋,“他们睡没睡?” 夜已经深了,小区里的灯几乎都熄灭了。 冉不秋沉着脸,微微点点头。 弗如突然指着天花板坐起来,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响。 宋可遇顺着他的指尖向上看去,天花板吊灯的位置,居然细细碎碎的蔓延出暗绿色的青苔,顺着墙面向下蔓延,很快地面也被覆盖满了。弗如飞快的起身,站到宋可遇身边,他脚下踩过的脚印都有片刻恢复成地板原本的样貌,随即又布满青苔。而他和宋可遇脚下立定的方寸之间,也是地板原本的样子。 只有冉不秋!那青苔顺着他的神识向上攀升蔓延,宋可遇大惊,伸手向他,可一刹那间,神识就荡然无存了! 宋可遇顾不得其它了,惊慌失措的大喊着冉不秋的名字,可空空荡荡,哪来半点回应。 两人急忙打开门,却见顾振兴独自一人,正背着身在客厅里踱步。 宋可遇的开门声惊动了他,脖子一转,缓慢的转过身来,这哪里是人的面目啊!只见他满面腐肉,蛆虫自五官的空洞中钻进钻出,头发乌糟干裂,衣服残破不堪,肢体僵直的朝两人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第103章 (八) 宋可遇大惊失色,本能的后退几步,被身后的弗如拽着衣领拖回房间,快速的关上了房门。 那腐尸在关门的同一时间,大力撞上了门板,带着抵在门后的两人身体一个起伏。 宋可遇急忙探出手,慌乱的摸索着试图去锁门,可拧动几下才发觉,门锁居然是坏的! 两人的身体随着门板不住的在撞击中起伏着。 那腐尸像闻到了血腥的鲨鱼,指甲在门板上划出刺耳狰狞的声响。 弗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急问:“顾之之去哪儿了?你刚才有没有看到她?” 刚才在门外,两人确实都没有留心,而且也没有灯光,但宋可遇仔细回忆了一下,可以肯定并没有看到顾之之的身影。 “她不会有危险吧?虎毒还不食子呢。”弗如又自我安慰起来。 宋可遇可不会这么乐观,“你刚才看见的那是虎吗?那是鬼好不好?” 两人以背顶着门,倾其所能的压制着门外腐尸的撞击,不过片刻便有些力竭,眼看着就算还能坚持,可也撑不了太久了。 宋可遇一边扫视着房内的陈设,一边对弗如喊:“你不是道具多吗?现在还矜持什么,无论搞点什么出来,先压一压这门外的东西,让咱俩喘口气啊!摆个阵,喷点水的,总之快想想办法呀!” 弗如以往坑蒙拐骗的时候多,还没真正形成危机时刻的条件反射,被宋可遇一刺激,狠狠心,伸出一只手指,举到宋可遇眼前,“咬破。” 宋可遇不解,骂道:“妈的,这种时候了还玩什么呢?要咬你自己咬!” “废话!我怕疼!”弗如也急了。 宋可遇无法,就着自己虎牙的尖锐,咬破了弗如的食指,弗如疼的呲牙咧嘴,又狠心挤了挤伤口,勉强反手在门上画了个血咒。 猛烈的撞击,终于稍微平缓了一些。 几息之后,稍有停滞,弗如趁着这个档口,连忙拽着宋可遇,合力将卧室的床垫掀起,咬紧牙关,将桌椅置物架等一应笨重陈设逐一顶在了房门上,所幸房间不大,东西一直抵到墙面。 门外渐渐又开始有了响动——房门上的鲜血彻底干涸了,那腐尸又开始疯狂的砸门。 宋可遇倚靠在窗边,略微喘了几口气,抵门的那半边肩膀此刻还是麻痹的。 他顺着窗口向外看了看,这窗和隔壁顾之之的窗是相邻的,只要踩着外挂的空调机箱,应该便能过到隔壁的房间里去。 此情此景,无论是出于冯婆的意愿,还是心中的道义,他们俩都不能不去确认一下顾之之是否安全了。 宋可遇先翻出窗口,将身体紧紧贴在墙壁的外缘,这里是21层楼,微弱的风吹在脸上,都像是随时能将他掀翻下去,脚下稍有差池,顷刻便会粉身碎骨,没有冉不秋能来救他了,心里胡乱的想着,更让他心烦意乱起来。 他深呼一口气,尽量稳定心绪,然后屏住呼吸,攀着窗棂,小心翼翼的踏在空调机箱上,那机箱稍微颤了颤,还算稳固,他这才放心的两脚攀援上去,缓缓的探出右脚,一点一点向前蹭着,右脚远远的伸向顾之之的窗台,身体晃了一下,总算跃了过去。 他小心推开一扇半开的窗户,让一半身体探进窗内听了听声音,才伸手接过弗如递过来的手,将他也接了过来。 这个房间里一片安静,两人只能听到客厅里腐尸在砸他们那间房门的声音。“这还是个死心眼儿的鬼!”弗如刚说话,就被宋可遇按住了嘴。 他赤着脚,悄无声息的先来到门边听了听,看一下门锁的位置,微微拧动了一下,暗夜中响起了“咔”的一声锁门声,宋可遇呼出一口气,好歹这家里不是所有的门锁都是坏的。 可这微弱的一声脆响,又惊动了那腐尸,腐尸呼啸着转而向这边冲过来,很快一门之隔外又响起了那近在咫尺般的挠门撞门的声音。 两人有了经验,用肩膀合力将旁边的木制衣柜推到了门口,暂时又多了一层屏障,弗如眨眨眼小声说:“现在有个问题啊,如果那顾之之也是个邪祟,咱俩今天可就算是没跑了,这叫自掘坟墓,自堵后门啊。” 宋可遇直觉有些不对,他狐疑的向四周看了看,抓住弗如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一下,弗如初始还没注意到,现在才突然发觉,与刚才自己所处的那间卧室,甚至外面的客厅不同,顾之之的卧室里并没有满目青苔,而是静谧安静又整洁的一间正常的屋子。 但顾之之也并没有在床上,他和宋可遇的眼神齐齐望向床下。 宋可遇悄然上前,小心翼翼的掀开床单,那口乌黑厚重的棺材就出现在眼前。如无意外,顾之之应该就躺在里面。 两人合力将那棺材拉出来,弗如紧张的舔了舔嘴唇,沉声说:“我可什么法器都没有了。” 宋可遇觉得冷汗已经顺着脖子流下来了,他烦躁的擦了一下汗,从书桌前拽过一把木质的椅子,将4根椅子腿儿卡在棺材上方,才说:“你先拽开一点缝隙,我用这个卡着,如果真是有什么危险,好歹能压制她一阵,你就赶快从窗口爬回去,别犹豫。” 弗如点点头,跪在棺材一端,屏息去推那厚重的棺盖,轻微的一声闷响,却不是来自于棺材,宋可遇与弗如耸然回头,只见外面的腐尸已经砸破了门板,连那厚重的实木衣柜,都被撼动的“咯咯”作响。 衣柜里传来微微的响动,宋可遇示意弗如暂停动作,他缓慢起身,摸过桌上的一只花瓶拎在手里,躬步上前,猛的拉开衣柜门,只见里面居然藏着满目惊恐的顾振丽,正如暴风雨中的鹌鹑一样瑟瑟发抖。她双眼大张,脸色青白,乌紫色的嘴唇不住的哆嗦着。 衣柜门一开,顾振丽立刻惊声尖叫起来,可不过瞬息,那尖叫又戛然而止,她一头从衣柜里栽出来,晕倒在地。 宋可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时此地,应该在楼下房间的顾振丽为何会在这个地方,只是虽然她惊吓不轻,却并没有其它的异常,宋可遇摸摸她的脉搏,朝着弗如摇摇头,“只是晕过去了。” 宋可遇暂时不去管她,仍旧回来压着椅子,让弗如继续推开棺材的棺盖,用手机沿着推开的微小缝隙向里面窥望。 弗如结巴道:“这、这不是顾之之吧,这看起来像顾之之她奶奶。” 顾之之,明明一个只有15岁的小女孩,正该是花朵一样的年纪,然而此刻躺在棺材中的人,却形容枯槁,满面沧霜,双颊凹陷,头发花白,若不是身形与衣着与晚饭时的顾之之相同,他们真还一时难以将这两人联想到一起,这明明就是个耄耋老人! 弗如的脸色更难看了,“这一家子真是太邪了门儿了,我太婆婆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烂活儿啊?到底是疼我还是害我。” 宋可遇忍不住怼他,“就算你太婆婆没给你找事儿,你不还自己跑去我们公司楼下摆阵做法呢嘛,如今这样不是更顺了你的心意。” 弗如连忙辩解,“我去你们公司,那不也是为了生计所迫嘛,我想着你们家大业大的,唉,都怪我那徒弟,说那些有钱人都信这一套,哪想我这一脚踢在了铁板上,真是疼死个人!” “自作自受。”宋可遇没心情和他掰扯,见顾之之一点反应都没有,抬手在她脸颊上拍打了两下,又轻轻呼唤她的名字,可顾之之只是一动不动,气息微弱的躺在这棺木中,真如死了一般。 那腐尸从外推动衣柜的声响更大了,衣柜前后摇晃的“砰砰”作响,宋可遇无法,只好将顾振丽移到床上,又将那棺材推出来,一头抵着衣柜,一头抵着床脚。 衣柜摇晃的更厉害了,随时都有坍倒下来的危险。 弗如扶着衣柜焦急道:“这样不行啊,这衣柜这么重,倒下来万一砸碎了棺木,不就把顾之之活埋在里头了嘛。” 宋可遇环视一周,实在再也没有可抵抗的物件儿了。他想了想,拽过弗如那根手指,用力咬了一下,血珠就涌来出来,弗如疼的跳脚,想骂人又忍住了。 宋可遇安抚的冲他努了努嘴,他只好配合的弯腰,将顾之之从棺木中抱出来,放在顾振丽旁边。 那边衣柜背后的木板已经碎裂,腐尸正从那碎裂的缝隙中挣扎着向里挤进来,零星的腐肉刮蹭的挂在木板的断层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宋可遇和弗如合力将那厚重的棺材立起来,内胆朝向衣柜。 弗如踏着椅子,爬到衣柜顶上,扶着棺盖。 两人眼神最后确认了一下,弗如点点头,大力的喘了几口气。 宋可遇咽了一下口水,攥紧拳头,旋身一个飞腿,不遗余力的向衣柜木板上的缝隙处踹了一脚,沿着原本的裂痕便碎出一个口子,腐尸吼叫着,摆脱了狭窄缝隙的桎梏,猛的向前窜了进来。 电光火石间,弗如迅速将滴血的手指按在棺木顶端,飞速画出一个血咒。 那腐尸的动作猝然一滞,微微向前挪了一步,就迈进了棺材的内胆里。 弗如连忙从上向下推动棺盖,与宋可遇合力,将腐尸关进了棺材里。 第104章 冯婆卜八方(九) “现在怎么办呐?”弗如问道。 宋可遇抱起顾之之,让弗如抱着顾振丽,决定先跑出去再说。 两人仓皇的向大门口跑去,一拉开大门,只觉得一片明晃晃的光浪向两人袭来,片刻间暗黑的房间便亮如白昼,两盘明黄色的齿轮卦阵交相环绕的在棚顶旋转,两人被冲击的瘫坐在地上,顾振丽与顾之之的身体也飞了出去。 齿轮卦阵中窸窸窣窣的降下无数光晕一般的符纸,早春落雨一般,落在顾振丽与顾之之身上,连刚刚那锁住腐尸的棺材上,也顷刻间贴满了明黄色的符纸。 房屋内原本满是污浊晦暗的苔藓渐次褪去,除了凌乱斑驳,已经与下午那间正常的房间没有任何区别了。 门外刘秘书扶着冉不秋走来进来,宋可遇欣喜的爬起来,叫道:“冉总,你刚才消失,急死我了,你没事吧?” 但冉不秋开口一句“小宋”,却打破了他的幻想,“爻大人真的不见了。” 弗如爬起来去拽太婆婆的手,“您怎么来了?”他抬头看了看棚顶,“您一出手这么大手笔,还让我来这儿送死。” 冯婆怒其不争的用手指点了点弗如的额头,弗如眼角偏向刘秘书,忙将太婆婆的手指拉下来攥在掌心,“我都是大人了,也是要面子的,在外面的时候,您别这么点我。” 冯婆朝他啐了一口。 宋可遇忙问刘秘书,“冉总的神识突然消失不见了,我知道这不是他有事离开了,也不是恶作剧,我能感觉得到,他一定是出事了,他一定是有危险了!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刘秘书摇摇头,“你先别急,冯婆婆算出来了你们有危险,我们就忙赶了过来。至于冉总怎么样,冯婆婆说,只怕根结还是与顾家的事有关联,只怕一时也急不来。” 弗如上下看了看太婆婆,“您之前不是说用了这具身体,算卦算不准吗?” 冯婆边走边说:“原本是算不准的,因为一直受爻大人的神魂钳制,可刚刚入夜时分,这身体突然一轻,明显脱离了爻大人的钳制,变成了一具无主的身体,我就试着卜了一卦,卦象极稳,我就猜到,怕是要出事了。” 弗如与宋可遇摸爬滚打了一晚上,精神体态都十分狼狈,他满面灰土,却执意做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向刘秘书身边凑了凑,“这里面有些邪祟,那几个人的样子也狰狞不大好看,我看你还是跟在我身后好,让我来保护你,免得一会儿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的睡不着觉。” 刘秘书看也不看他,扶着冯婆向里面走去,直到那棺材前,冯婆让宋可遇推开观看,“我这符纸是定神的,你尽管推开。” 宋可遇依言而动,棺盖半开,众人探头俯身,只见那腐尸的脸孔,虽然也枯槁衰败,如顾之之一般,但却不再是满目腐肉蛆虫,好歹有了些“人”的样子。 宋可遇面露不解,忙问冯婆,“这怎么和刚才不一样了,这到底是人是鬼啊?” 冯婆却不说话,她拍了拍刘秘书的手,示意她不用再扶着自己,独自弓着腰四处找了找,从一旁的杂物中拿起一根金属的晾衣杆,举在手里掂了掂,在众人都茫然的状态下,突然朝着弗如打了过去! 弗如本能的一闪,冯婆不依不饶的边追打边大声唾骂道:“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小子,你没事喂人家喝什么‘化腐骨’?你吃饱了撑的,没事闲的?我看你就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我当初怎么就同意收下你这个混小子带在身边了呢,你真是让我死了也不得安生!” 弗如边跑边叫,“您这说什么呢?都是外人,给我留点面子吧,太婆婆,我没有喂他什么什么骨的,我真没有喂他,不信你问宋可遇,宋秘书!宋秘书!你说句公道话呀。” 宋可遇哪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一头雾水的,“弗如确实没有喂那什么什么骨,可是也有个像牙签的东西,他说是什么恶灵钉?本来是放在茶杯里,想看看这屋里有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谁想到一不小心,让顾振兴给喝了进去。太婆婆,这两者之间是有关系的吗?这顾振兴一家人到底有没有问题?他到底是人是鬼啊?” 冯婆用着冉不秋的身体,虽然春秋正盛,可心理上还是认定自己是个百岁老人,绕着房间跑了几圈,就扶着腰,剧烈的喘息起来,眼睛狠狠的盯着弗如,向沙发上盘腿一坐,骂道:“你小子,好的不学,坏的一个顶俩!我就怕你这性子惯常爱闯祸,临死时已将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打包了,嘱咐好了要都随我安葬的,你又是从哪儿淘换出来的?” 弗如站得远远的,打着磕巴说:“不就是您老藏头发里的那根针吗?我看着像你以前提过的恶灵钉,就偷偷留下来了。” 冯婆简直气得跳脚,拍着大腿骂道:“那是化腐骨!是尸山万骨崖的腐骨!我虽然拿了它一辈子,还从来不曾用过它,没想到你小子手里,这么快就闯祸了。” 宋可遇想到冉不秋消失前的异状,连忙向冯婆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冉总他也怕这什么骨吗?”他又瞟向刘秘书,可刘秘书也是一脸茫然,“这些东西向来对冉总并不起什么作用的。” 冯婆皱眉道:“确实,我也觉得奇怪的很。上次的符纸,这次的化腐骨,都是与至阴之物相克相通,怎么次次都是应在爻大人这里了?可惜我这道行浅的很,不过能卜算卜算,多的也做不了了。”她说着瞪了一眼弗如,“你小子还不快帮人家归置归置,等明天太阳出来,他们恢复如故了,看到你们把他家里折腾成这个样子,还不找你算账啊。” 宋可遇“啊”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会醒过来,而且还会一切如常?” “那是当然了,他们本来就是好好的一家人,怎么不会醒过来呀?”冯婆点头道。 宋可遇拉着刘秘书的胳膊,避到角落低声问:“刘姐姐,你帮我梳理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冉总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了,你们那边就没有什么说法吗?你名义上是敦促他,难道就没有一点保护他的意思吗?” 刘秘书安抚道:“这些年我们也经历过不少离奇惊险的事,你不用太着急了。顾家人的行为虽然怪异,可表面看着却不是本质上的问题。不过若是没有今天化腐骨的一闹腾,也不会歪打正着,让冉总出了事,冯婆说的对,这症结只怕还真出在这顾家身上。你们安心继续在这里,按照原本的计划走,我回去会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探查到冉总神识去向的蛛丝马迹。”她见宋可遇担心的眼神未减,不忍心的又解释了一句,“冉总神识虽然失踪,却应该并没有遇到极致的危难,你先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吧。” 冯婆走到顾之之面前,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脸,那红扑扑的小脸也渐渐有了些血色,“这个可怜的孩子呀,不过一年,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她一抬手拽住正奔向刘秘书而去的弗如,小声说:“你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人家和你不是一根藤上的瓜!你听太婆婆一句劝,往后正正经经的过日子吧。” 弗如难得正色的看着太婆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这是卦象的意思,不信您算算看!反正我第一眼看见她呀,就知道她一定会是我老婆。” “你给我闭嘴吧,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呐?”冯婆拧着他的耳朵,“过去帮着小宋,把这屋子归置归置,干点儿正事儿!” 那边刘秘书又安抚了宋可遇几句,便扶着冯婆准备回去了。 弗如在后面琐琐碎碎的和刘秘书说这话,刘秘书只是不理,他一直追到门外才讪讪的又折了回来。 两人也不敢回去,怕后半夜再有个什么鸡飞狗跳的事儿,想了想,只窝在楼下大堂的角落里胡乱的睡了一觉。等到天亮,想着做戏做全套,宋可遇去外面买了些豆浆油条,提着回到了顾家。 敲了几下门,就见顾振兴一脸错愕的打开门,“二位怎么出去的这么早啊。” 宋可遇扬扬手里的早点,“闲着没事儿,起得早,出去买了点早饭。之之醒了没有啊?叫出来一起吃吧。” 顾振兴将两人让进来,不好意思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早上起来见家里门也破了,柜子也碎了,盆盆罐罐的也摔坏了不少,我妹妹还睡在沙发上,叫了半天也没醒,唉,我这正想着要不要叫个救护车呢,不知道是不是家里半夜进贼了。” 弗如立马扬眉说道:“顾大哥,不是我说,你家里的风水可不太好,你妹妹这怕不是闹觉呢吧,哦,就是梦游!午夜时分阴气最盛,她在梦中带着戾气,看这砸的,哎哟,还好你们都没受伤。” 顾振兴信以为真,忙上前求解,只见弗如去厨房接了一碗凉水,嘀嘀咕咕的对着碗说了一通话,最后含了一口水,“噗”的一声喷在顾振丽的脸上,众人瞩目之下,顾振丽“嘤咛”一声,悠悠转醒,看清人,朝着自家大哥委屈的唤了一声,“大哥,我怎么在这儿啊?” 弗如看了一眼宋可遇,“得,全失忆了。” 第105章 冯婆卜八方(十) 过了没一会儿,顾之之果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匆匆吃了早饭,就出门去上学了。 从小区一转出来,门口的一辆车就跟了上去,冯婆坐在后座上,趴在窗玻璃边看着女孩,一旁的刘秘书则目不斜视的给她开车。 刘秘书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冯婆婆,我们一会儿跟到学校之后,要去哪儿?一直等在门口吗?”她只问自己的动线,绝不多问一句。 冯婆遥遥的看见顾之之走进了校门,收回视线,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刘秘书,想了想却只说:“我们去看看孩子妈妈,孩子小,看事情难免有失偏颇,不过真正一起生活过的夫妻,即使是离婚了的,也比别人要对对方更了解一些。你不是查到她的地址了吗?” 刘秘书淡淡的说:“她妈妈已经再婚,而且已经又有了孩子,所以我才建议你可以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这样不至于太打扰到她的生活。” 冯婆笑着点点头,答非所问的说:“你很好,对别人好,可就是对自己太严苛了。” 刘秘书神色不变,“怎么,冯婆婆这是要给我卜一卦吗?” 冯婆连忙摆手,“我那点儿年纪,怎么敢在你和爻大人面前倚老卖老呢,我只是活了圆满一世,生儿育女,解人困惑烦恼,反倒是比你和爻大人经历的周全,又是死过一次的人,看这一花一草的,有点自己的理解见识罢了。” 刘秘书把车调了头,导航了新地址,“所以你在冉总的问题上,才对小宋他们撒了谎?” 见她一再岔开话题,冯婆抿嘴无奈的笑了笑,心说混小子,太婆婆不是不帮你,实在是无从下手啊,“不说了,”冯婆指指导航的屏幕,咱们去问问,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助。“ 这边宋可遇和弗如,跟着顾振兴回到楼上去商量装修方案,弗如山南地北的瞎说了一大通,眼看着临近中午,这装修队还没有到场。 顾振兴初始还替他们解释几句,后来自己也忍耐不下去了,背着身打电话,宋可遇佯装着看房子,不时走过他身边,可不多时,到来的并不是装修队,却是一脸惭愧之色的顾振丽。 “大哥!”顾振丽推开半敞着的门,怯怯的叫了一声。 顾振兴连忙迎上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心道:“我只是让你帮着问问,那赵千定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带着的那队人一上午都不过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看看你,不是说昨晚没休息好,一直头疼嘛,怎么还亲自上来了。” 顾振丽拉着哥哥到走廊里,低声说:“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千定他们让人家给扣住了,今天估计不能赶过来了。” “什么?”顾振兴吃惊道,“青天白日的扣人?报警了没有啊?” “你别着急嘛,”顾振丽连忙拉拉哥哥的衣袖,“是这么回事,上一家的工程结束,不是还剩了点木料嘛,他们想着白扔了也是浪费,正赶上有一家单独定了一组橱柜,本来想着抽着空就给做了,哪想到那家人是个无赖,说做的不满意,今天硬扣着人不让走,非让重新做,”她觑着哥哥的脸色,“他们哪有钱啊,想让你想想办法,是赔钱还是赔人情的,总之先让他们走了再说。” 顾振兴眯着眼睛看着妹妹,一股火气窜了上来,大声骂道:“放屁!我还不知道嘛,肯定是那赵千定的老毛病又犯了,偷着克扣上一家雇主的木料,想着两边偷工减料赚双份钱,要赔什么让他自己赔,我再也不管他了!你说说,你介绍他一共来了大半年,出了多少次事情了!” 顾振丽眼圈一红,“不是,他们也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顾振兴声音升了一个八度,“我就问你,那橱柜是一个晚上就能做出来的吗?这提前就开始偷着做,不就是打定谋算,提前算计人家雇主家的材料了吗?你不用帮他们打掩护了,我早就明令禁止过,既然加入公司了,就不能出去拉私活,要不是每次碍着你求情,我早就把他们都开除了!” 顾振丽的叹气声都带了哽咽,像承受不住寒霜的枝条,“是我不争气,都是我的错,是我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真是恨我自己,恨我这个没用的人,还不如两眼一抹黑,死了利索。” 顾振兴一愣,旋即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来递过去,见妹妹不肯接,只好自己抽出一张来给妹妹擦眼泪,“你看你这说的什么话啊,我没有怪你,我是说赵千定他们。” “说他们不就是说我嘛,”顾振丽斗大的泪珠簌簌落下来,“他们都是我小叔子媳妇家的亲戚,那千定还是我小叔子的妻弟,都知道我有个有能耐的哥哥,千里迢迢得到奔着我来了,我能不照顾着嘛,没想到如今有了麻烦,我却一点忙帮不上,活该我在婆家被人家戳脊梁骨,活该我儿子受欺负,我一点都不怨恨你,哥哥,这事不怪你,就怪我命苦,到哪儿都是人家的累赘。” 弗如在门后一副日了狗的表情,刚要往外窜,就被宋可遇拽住了,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表情,两人一起在门后头咬牙切齿的给顾振兴加油,希望他能够刚到底。 顾振兴最害怕妹妹流眼泪,想到妹妹十几年不幸福的婚姻,无端就会觉得自己亏欠了她,想补偿她,也不论这些和自己有没有关系,皱着眉无奈妥协道:“这是我帮他们最后一次了,要赔人家多少钱,我替他们出了吧。小丽,你也想开点儿,既然出来了,何必再去帮衬那些不相关的人呢。” “是,我都知道,要是没有你这么个有能耐的哥哥,别人就是想找我,也找不上啊。”顾振丽破涕为笑。 “你啊,就是太好说话,太善良了。”顾振兴宠溺的看了一眼妹妹,正欲转头,又被顾振丽拽住,“哥哥,还有个小事情,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顾振兴问。 顾振丽为难又期待的望着自己哥哥,低声求问:“我姨婆婆,哦,就是我那婆婆的妹妹,她的孙女,想到滨城读个技术学校,学美发的,一是家里不富裕,不想租房子住,二来也是怕一个小女孩在外头住着不方便,想住到咱们家来。” “哦,能学点技术也是好事,那就让她住你那里去吧。”顾振兴点点头。 “大哥你误会了,”顾振丽忙说,“我那还有租客,我儿子也快来了,再说装修什么的也不如你那儿好,我已经答应了让她来了和之之一个房间,年龄都差不多,也可以做个伴儿嘛,再说学技术快,有个两三年也就毕业了。” 顾振兴又为难起来,“你怎么就答应了?之之这孩子性子有点冷,可能不愿意和外人共处一室,这我还真得和她商量商量,再有,我也有点私心,那孩子要上技校,想来成绩可能不太好,之之马上又要考高中了,我怕会影响她学习。” 顾振丽忙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举过来,“你看,就是这孩子,瞧着多本分呐!”她充满期许的望着哥哥,“你也说之之性子冷,回了家就自己躲在房间里,这么下去不就更孤僻了?依我说,还是有个伴儿好,你毕竟是当爸的,好些话都不方便说了,就让小姐妹自己说去,不是正好?”她说着眼圈又红了,“再说我已经答应人家了,那孩子已经动了身,今天明天的就到了,我也没脸再食言了啊,要是让那些外人嚼起舌根来,肯定是说大哥你嫌弃的不是他们,是我这个条件不好的妹妹啊。是我没能耐,就会求你帮助,可是我也不想的,咱们一母同胞的,谁想到独独我的命这么苦啊。” 弗如咂舌,难以置信的冲宋可遇做口型,“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宋可遇突然有点心疼顾之之了,更觉得冯婆婆这个回来的决定实在太英明神武了,他不心疼顾振兴,是因为顾振兴自己是个成年人,做任何决定都理应去承担相应的后果,而顾之之不一样,跟着这样的亲爹,天天吃瓜落儿,想想也是肝儿疼。 顾振兴不作声了,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顾振丽小声提醒,“那千定他们的钱?” “多少啊?”顾振兴问。 “12万。”顾振丽回答。 顾振兴叹了一口气,“最近周转的地方多,我就剩这点钱了,本来是答应了之之给她报一个游学夏令营的,算了,你先拿去吧,回头我再和她解释吧。” 宋可遇摇头感叹,“我自己没有亲生父母,以前只听别人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现在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别说后妈了,有个这样的姑姑也是够要命的了。” 弗如撇嘴,“就这样的,顾振兴还好意思到处和别人说她妹妹人好又善良,就是叫亲情把眼睛糊死了,也不至于这么不辨是非、不分好赖啊。果然没有底线的迁就付出,最终都逃不脱害人害己的下场。” 宋可遇“嘘”了一声,“回来了,别说了,咱们查明真相要紧,可别本末倒置。” 第106章 冯婆卜八方(十一) 顾之之的妈妈是一家公司的普通文员,保安通知她,楼下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等她,她从楼上的可视屏幕里看了一下,便拒绝了冯婆。 冯婆看了看自己这副身体,虽然形象也算得上正派,可到底大多数人对不认识的男人难免会有一丝戒心,没办法,第二次请求保安通知顾之之妈妈的时候,只好强行叫上刘秘书一起,还再三许诺刘秘书只要充当人型背板,不需要有任何动作,刘秘书抗议无效,只好被裹挟着一起来了。 这次顾之之的妈妈终于答应见面了,三人约在一楼的咖啡厅,冯婆笑着介绍说:“我们是顾之之学校的心理老师,主要是最近顾之之来我们这儿咨询心理问题,我们觉得有必要和家长进行一下沟通......你和顾之之现在还有联系吗?” 顾之之的妈妈有些戒备地看着两人,“你们真的是之之学校的老师?你们不是顾振丽派来耍花枪借钱的债主吗?” 冯婆和刘秘书彼此相互对望了一下,刘秘书忍不住道:“你说的顾振丽,是顾之之的姑姑吗?据我们了解,你和她爸爸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也是一直跟着爸爸在生活,为什么现在......难道她姑姑一直都来找你要钱吗?” 顾之之的妈妈脸色很难看,似乎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抿着嘴十分隐忍的说:“孩子现在既然判给了她爸爸,有什么事情,你们还是去找孩子爸爸说吧,我们没有在一起生活,我对她的事情也不是很了解。” 她防备心这么重,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想到的。 冯婆双手插在衣兜里,拇指和其余四指轮番掐了个诀,见顾之之妈妈的手机壳是个五行图,嘴里小声念叨着,“计较阴阳卦方开,四柱八梁用心排;花根专论祖业上,树桩跌断椿萱埋;分枝独从甲子论,结果梳密莫妄猜;旺相三才形气好,休囚衰败更分开;阴杀无制人穷困,阳杀无合噬魂骸;遭人冤枉福遭克,受人恩惠子消灾......” 顾之之的妈妈一愣,只看向冯婆,眼里不住的打量着她问:“怎么,你还会算命?你说的这些东西,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冯婆笑道:“嗨,别说了,这是我最近新学的东西,看见你眉中带苦,两颊晦涩,忍不住一时技痒,就念叨了几句,你不用当真。” “我怎么能不当真呢?我最近确实过得不如意,是不是都带了面相,让你们都看出来了?你们别介意,我确实不是针对你们两位老师。”她稍微放下心防,与两个陌生人吐槽起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譬如公司最近要裁员,譬如后来找的老公工作不怎么样,第二个孩子刚上小学,成绩不好不说,还一向调皮捣蛋,她心里压力很重,根本顾不上顾之之,诸如此类,尽情向陌生人倒起苦水来。 冯婆适时打断她的抱怨,引导着问:“听你说的,是对你现在的丈夫也不大满意吗?但是据我们学校老师的观察,顾之之的爸爸看起来还是个很好的人呐,待人宽厚好说话,为人也正直善良,我作为一个成年人,也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可以顶门立户过日子的好人,怎么你们就分开了呢?” 顾之之的妈妈没说话,半晌只转了个方向问:“那之之真的有什么心理问题吗?严不严重啊?需不需要去看看医生?” “没什么,”冯婆马上回答,“她只是向我们诉苦,说她爸爸似乎最近对她的态度不太好,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有一年多了,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还能是什么原因?”顾之之的妈妈冷笑了一声,“事情不就出在她那姑姑身上!那个女人真是我和之之命里的煞星啊......这事说起来也不是一年半年的了,从我嫁给她爸就是这个样子,那女人分明就是来讨债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只会摆一张苦瓜相,推给她哥哥管!俗话说的好,这亲兄弟还需明算账,我也理解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婆家受气,条件也不好,帮衬帮衬是应该的,这起初我也没少帮衬她啊!可是最后才发现,这女人简直就是个无底洞,不懂感恩,就是个来索债的!” “这话从何说起呢?”冯婆紧盯着她问。 “嗨,别提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说起来也让人心里不愉快,我既然已经和他分开了,也就不想和别人说他的坏话了,总之他愿意怎么补贴他妹妹,就尽管补贴帮衬吧,没了我在中间做坏人,他可就彻底如意了。之之如今也大了,以后上了大学独立出去,也就能看清楚我和她爸到底谁是真心对她好,也能分清楚她那个姑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了。” 冯婆心里稍微有了些盘算,“那为什么之之说她爸爸和以前比像是两个人了呢?” “两个人?那我就不清楚了,”她顿了一下又不屑道,“估计是她姑姑从前没和她一起生活,一年前搬过来,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她爸表现的愈发没有底线了。回头我问问她。” “不用了,”冯婆忙道,“我们这次是瞒着之之出来找你的,我们没有和她说,这也是为了孩子的心理健康,最好还是不要让她知道家长也了解了情况,这样她对我们也就没有防备心理了,还会继续畅所欲言。对了,你还是最好注意一些,别让她知道我们来找过你了。” ”这你们放心,”之之妈妈忙站起来说,“还是麻烦你们在学校多开导开导她,有些事情我们外人也是管不了的,除非她爸自己想明白,不然永远都只会是在这个泥沼里越陷越深......行了,我不想管了,说起来都是气。” 冯婆笑了笑,“好的。”与刘秘书退了出来。 刘秘书看看她,“怎么,你觉得这种谈话有什么意义吗?除了满腔的抱怨,我听不出有什么帮助。” 冯婆拍了拍她下意识搀扶的手,“你和大人虽然接驳执念魂魄这么些年,可说到底,还是未必有我老婆子接触的人多,我接触的这些人,哪个不是抱怨着家长里短,哪个卜卦问命不是为了求个自己心安,唉,不说这些......” 刘秘书费解的看了看她,“所以我才不明白,浪费时间听一个怨妇抱怨这一大通究竟有什么用意呢?” “你当真没有听出来吗?”冯婆问道,“她可是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最关键的指引。” 刘秘书将刚才的对话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眼孔中有了不同的神色,微微望向冯婆,正色道:“你的意思是说,‘讨债鬼’?” “没错!就是讨债鬼!”冯婆点头。 刘秘书皱眉,“不对吧,她这话应该只是一般普通人挂在嘴边抱怨的套话,不会真的是我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冯婆眼睛微眯,“其实你联想一下就知道了......我一只都觉得他那妹子着实惹人怀疑,我为人卜卦算命这么些年,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讨债鬼——那都是前世里欠下的孽债,今世投胎为人,只为来讨还欠债的。” “这我知道,”刘秘书点头道,“可这些讨债鬼大多数都只是向他们的债主无度索求的,目的单纯,形式单一,怎么会有顾家这么多复杂的情况,又是半夜闹腐尸,又是要爬进什么棺材里睡觉的,现在连冉总也失踪了!这样的事情,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也没有听过。难不成这讨债鬼,还有什么特殊的来路?难道这一切的异状,都与这讨债鬼分不开干系?” “这我也说不清,”冯婆习惯性的掐着手指,“若是爻大人在,以他对这些异界掌故的了解,应该能为我们解惑......按理说,你也是来自幽冥,你就一点不知道吗?” “这我确实不是很了解,当年我在......”刘秘书顿了一下,“也看过‘他’放在桌上的一些案牍,可那些有记录的讨债鬼,十有八九都并不是命很长的,大多是些孩子,活到四五岁、十几岁、最多不超过20岁,折磨够了父母长辈,便一命呜呼了。那些父母长辈在他们身上耗尽了精血钱财,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芜,无不伤心欲绝。这难道、还有妹妹向哥哥索债的?” “都是一家子骨肉,这也难说,想来是前世欠她太多,今世才来索求的。”冯婆感叹。 刘秘书语气淡然下来,“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管不了了,这讨债鬼本就是冤冤相报,宿命轮回之下的因果报应,因果报应是任谁都不可以强行干预的,这不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他们若不消除完此生的孽障,是不能顺利投入到下一次轮回中的。” 冯婆点头,“我与人卜卦问命,这点道理自然是知道的,可如今......” “如今什么?”刘秘书见她欲言又止,接口问道。 “如今大人消失了,还有那床下的棺材......我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念想,不知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必要的联系。” 刘秘书微微一笑,“我不想听这些,我现在唯一关心的,只是我们冉总是否能平安归来。如今幽冥没有什么信息传来,想来大人的性命暂时无忧,可是他总不回来履职,说起来也是我的失职,你说过你卜卦,冉总与顾家之间也是有因有果,我只想以不变应万变,静待结果。” 冯婆点头称是,“不过今天晚上倒有一个变数。” “什么变数?”刘秘书狐疑道。 冯婆掏出手机,“我那曾孙子传来信息,说今晚顾之之姑姑家一个什么亲戚要来借宿,还要与顾之之同一个房间,我那安神定魂的卦阵被外人闯入......今天晚上势必会有些变数。” 第107章 冯婆卜八方(十二) 带着这样那样的想法,顾之之姑姑家的那个亲戚女孩,可谓是在万众瞩目之下来到他们家里。顾振兴为表示热情,特意从饭店叫了一桌饭菜。也不知他怎么和顾之之谈同住与取消夏令营的事情,总之顾之之什么都没说,返身回来吃饭的时候,态度依然温顺,顾振丽的眉眼掩饰不住的高兴与和煦。 宋可遇和弗如都忍不住上下打量他们一家人,不想错过任何细节,既然冯婆说今晚一切皆有变数,又有了之前的那一晚的预演,所以两人现在做起事来,也尽量做到有备无患。弗如衣服内裤子里,满满登登的塞了不下上千张符纸,也不管是不是有用,反正塞满总没错。 而且自己的手指也不忍心再咬了,伤上加伤会留疤的,为此弗如还专程去农贸市场淘换来一袋狗血,据说是吃黑鸦长大的黑狗。又将狗血郑重灌进一个保温杯里,挂在后腰上, 不过说是这么说,人家那亲戚女孩倒还真是文文静静的,虽然有点拘谨,可总体也算礼貌谦和,对于和顾之之在一个房间里同住没有表达出任何不满意。 吃过晚饭,稍微安顿一下,她便和顾之之一起回到了房间。 宋可遇和弗如两人恨不得将耳朵紧紧压进墙面里,“冯婆婆呢?”宋可遇小声问,“你是不顶用了,如果有个什么异状,太婆婆倒还能抵挡一阵子,比你是强多了。” 弗如把十八般器械挂了一身,“我倒宁愿是刘秘书在这里,正好可以看看我英明神武的样子。” “你不是一心想成仙得道嘛,怎么天天还总是惦记刘秘书?”宋可遇挖苦他。 弗如直起身子反驳道:“是谁向你传达的错误观念,怎么?想得道,就不能有情爱吗?道法天然,本就是讲天人合一,既是合一,那大爱是爱,小爱也是爱,我怜悯终生,众生亦怜悯我,这都不冲突!” “你这真是我见过的最道貌岸然的歪理邪说了。”宋可遇不想理他了,忙着查看手机。 今晚顾振丽倒是消停了,只不过她上次是怎么进来的,宋可遇还是有些疑惑,他趁着顾家人不注意,在大门外安了一个摄像头,此时正连接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又等了好一会儿,手机突然有信号灯闪烁,宋可遇知道有人过来了,忙拉着弗如观看手机屏幕,只见顾振丽赤着脚,双手下垂,面部朝天的后仰着,头发披散在背后,一步一步挪动,像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从顾家的大门里轻轻的走了进来。 她一系列的动作都像被什么指挥着,一步一步径直走向顾之之的房间,接着没有丝毫迟疑的推门而入,一气呵成。 “完了,早知道在顾之之房间里也装一个摄像头了,她这么进去,会不会伤害顾之之啊!”宋可遇不禁有些懊悔。 弗如看他一眼,“在人家小女孩房间里装摄像头,你也真想得出来,看你年长我几岁,怎么看着这么像个变态。” 宋可遇没想到他记仇这么久,忍下这口气,两个人悄悄从房间出来,先听了听客厅另一侧的房间,今天那顾振兴倒没有什么动静。 可有了今天顾之之妈妈的那番谈话,他们对顾振丽都怀了一份警惕,这讨债鬼虽然说并不会采取什么有实质性伤害的动作,最多不过是祸害人的精力钱财,但毕竟不知道顾家之前的这些奇异景象,有多少需要被算在她的头上。 还是心里有些放不下,宋可遇走到顾之之房门外,贴在门口细听,不禁又想起冉不秋来,“若是冉总在,就能直接进门去看一看里面的情况了。” “你怎么三句半不离你的冉总,我太婆婆不是说了嘛,事情得一件一件解决。”弗如凑上来。 宋可遇也觉得,能依赖冉不秋固然好,但自己却不能轻易产生遇到事情就想推给对方的思维惯性,凡事到底还是要尽量靠自己,要是以后也能反过来帮到冉不秋那就更好不过了。强弱高低,倒不如势均力敌来得长久稳妥。 怎么才能看一看呢?对了,宋可遇想到上次两人从房间外面翻出去的情形,这次也可以从窗子外面看看顾之之房里的情形,又能不打草惊蛇。 两人旋即转回去,原路从房间窗口翻出去,从窗台小心翼翼的贴着外墙向顾之之的房间移动。那空调机箱只能站一个人,宋可遇便先行跳了过去。 他悄悄向房内窥望,只见那亲戚女孩儿与顾之之、顾振丽三人,正团团围站在地中间,宛若静止,画面中倒是透着一丝诡异,却有些说不清楚。 难道是?他望了望月光,又回望过去,才惊觉,明明是三个人立在地中间,可为什么地上映衬出来的,却有6个人影! 那6个人影并不随人形而动,而是自顾自的狰狞舞动,像是各自都有灵魂一般。 又隔了一会儿,顾振兴居然也赤脚仰面走了进来,4个人围站在房中间。 “你到底看出什么了没有啊?”弗如在后面催促。 宋可遇摇头,压低声音说:“实在是有点诡异,可我看不懂他们几个人在干什么,顾振兴也来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好好的。” 弗如激动的要自己过来,换回了宋可遇。 他踏着窗台,侧身向里面望了望,突然低声惊呼道:“顾之之是骗人的!这一切明明都是她主导的!” “怎么了?”宋可遇急问,弗如想了想,忙用自己的手机打开视频功能,将摄像头对着房间内所发生的一切。 宋可遇吃惊的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看着房间内的景象:只见顾之之拧开脖子上的一个小吊坠,从里面倒出什么东西,依次涂抹在另外三人的眉心处,三人便转头行尸走肉一般缓慢移动着。 顾振兴走出房门,走向自己房间,“你快去看看他回去干什么了?”弗如低声说,宋可遇在他说话前,已经先一步折回去,从房门向外窥探,只见顾振兴直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床下拉出棺材,毫不犹豫的躺了进去,又伸手盖上了棺盖。 与此同时,另一个房间内,顾振丽与那新来的小女孩皆木然的走进衣柜里,面目向外,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如同古老异代的木乃伊。 “她给他们涂抹了什么东西?”宋可遇在窗口接回了弗如,弗如精神亢奋,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你闻,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了吗?” 宋可遇仔细嗅了两下,“似乎是腐臭,可又有些奇异的馥郁。” “那就对了!”弗如亮眼发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抹的应该是尸油!所以她才能控制着这一家人,连我太婆婆也被骗过了。这讨债鬼寻常,而主导这一切异状的根本就是顾之之!” “你说顾之之?她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女孩,”宋可遇怀疑这种猜测,“那她为什么还会主动去找你太婆婆算命?” 弗如微微皱眉,“也是啊,”他脑中推演,嘴里自顾自低语着,“一般讨债鬼榨干债主精血财力,债主阴容枯槁也算正常,他们畏光畏热,所以喜欢靠近极阴之物恢复修养?那睡在棺材里也算说得通,可是当初她居然能去找我太婆婆卜卦,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吧,却不想我太婆婆突然亡故,所以她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自然也就有可能继续去找别人。到底是谁给了她这个东西呢?” “你们干这行的不混圈吗?”宋可遇问。 弗如只是不理,“不管是给谁给了她这东西,都有两点可以确认,第一点是,那人有极其强大的渠道啊,我靠,连我都不知道这东西能从什么渠道过来。” 宋可遇止不住好奇之心,“这东西到底什么来历?” “我是在我家祖传的古书上看过,这东西不是一般尸体所炼,而是尸山之上陈年尸骨所炼化之油,涂在人的身上,可摄人心魄,惑人神识。但是我不明白,她既然能够控制这一家人,为什么还要任由自己的姑姑如此压榨自己的爸爸呢?” “你说的第二点大概是,”宋可遇接口道,“以我对你们的了解,能用这么鄙劣的手段教唆一个小女孩的人,一定不会是一个良善之辈。” 两人都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远比一开始预想的严峻许多,不敢再掉以轻心,宋可遇仰头望向顶棚,只见屋顶齿轮样的卦阵,还在渐渐的移动,只是仿佛被那尸油抵消,光晕逐渐暗淡,并不能继续发挥出应有的效果。 而那在衣柜之中的两个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的人,顾振丽倒是还老老实实的半合着眼睛立在那里,另一边新来亲戚女孩,却直愣愣的瞪着一双眼,黑眼珠隐在上眼皮的遮挡下,徒留泛着青光的眼白。 顾之之走上前将一把匕首放入她手中,她便如同献祭一般,慢慢的跪下来,将那匕首的尖刃对准在自己的心间,一点点扎下去。 弗如再次从窗台返回来,“天呐,这是让那女孩向尸山献祭吗?还是单纯的因为这个外来的人会打破他们家的平衡?” 情况已到危机时刻,宋可遇顾不上弗如的自言自语,按照之前约定好的信号,悄悄打开了大门,放刘秘书与冯婆走进来,4人旋即冲进顾之之的房间,“快,我们要阻止她,那女孩就要对自己下刀了!”宋可遇大喊。 房间内,顾之之正压着那女孩心口的刀刃,向她身体里一点点扎进去。 顾之之闻声,连忙转头向门口望去,这一转却把几人吓了一跳,因为她的身体并未有分毫扭转,而只是脖子带动脑袋180度拧到背后。 弗如惊叫道:“恶灵!原来她才是真正的恶灵!” 顾之之手上一松,匕首掉到了地上,那亲戚家的女孩也随即晕倒在地。 顾之之手臂反向折过来,脚腕倒转,整个人以诡异的姿势冲向站在最前面的宋可遇,宋可遇本能的一闪,后头的弗如也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电光火石间,只好将手里的手机向那顾之之大力扔过去。 手机金属棱角贴着她的头皮间削过,铲掉了头顶一整块头皮,那头顶伤口处却未曾现出鲜血,只是跌在地上的头皮上还带着一撮头发,看得格外瘆人。 “别伤害她!”冯婆忙喊道,“那恶灵只是寄居在这孩子的身体里,我们想想办法,兴许还有救!” 可就在这几人心慈手软的空隙,顾之之已经拽开棺材,快速向里面躺进去。 第108章 冯婆卜八方(十三) 原本轻易就能被推开的棺盖,紧紧的吸附在棺材上,几人拼命推抬,也没有办法将棺盖打开,弗如气喘吁吁的掐着腰,拨开几人,从衣服里胡乱掏出左一把右一把的符纸,毫无章法的扬洒在那棺材周围,棺材里头突然一响,紧接着传来“咚咚”的撞击,像是有挣扎声。 宋可遇忙试了一下,棺盖略有松动,几人再次合力将棺盖推掉,就现出里面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的顾之之,只是她的面容再次枯槁,犹如一个年已垂暮的老妇。 “她怎么又这样了?”宋可遇问。 冯婆解释道:“这是她的阴容,不要被这阴容迷惑了,这是她一直被讨债鬼吸取精气的下场,顾振兴只怕也是这个样子。” 宋可遇点点头,却见顾之之突然一动不动的平静下来,一些水银样的东西,缓缓从顾之之的太阳穴中流了出来,迅速向棺木下层的纹理中渗透。 “这东西是要跑去哪里?”冯婆企图伸手去抓,但是那东西滑不溜秋,仅凭手指完全无法将其捉住,而且无论怎样阻断,都能立刻分散转化成更细密的圆润形态,不仅不会在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而且待那一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珠滚落后,还能迅速重新汇聚为一体,继续渗透进那棺木的纹理中。 那东西眼看就要彻底消失无踪,弗如弯腰细看,后腰撞在床棱上,这才想起来,忙从背后抓出他的那瓶秘制狗血,拧开盖子向棺材中泼去。 那狗血说来也奇特,泼在顾之之脸上,却像泼在了油纸上,顷刻间就化散了开来,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血污,反而沿着她肢体边缘的形状,描绘出了清晰的人形。 宋可遇抬手将顾之之从棺材中抱出来放在了床上,几人开了灯详细去看,只见那棺木上留下的血污印痕,与之前水银样的印记相互交叠,像是彼此吸引着纠缠在了一起。 冯婆忙去瞧刘秘书,刘秘书皱着眉头,也有些费解,“这就是恶灵?它想遁逃去哪里?”然而不过几息,却不想那狗血与水银样液体相互交缠在一起的部分就渐渐沸腾起来,升腾起一个个细小的水泡,那水泡破灭后,污浊的气体伴着腐臭向空中挥散而去,将棚顶金色的齿轮样阵卦冲散,顷刻间一切烟消云散,诸物恢复如初,正邪彻底抵消了。 再去看顾之之,已经彻底没了气息。 弗如诧异道:“顾之之的魂魄也被带走了?” 宋可遇凝眉沉思,“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关系的东西。” “是什么?”弗如忙问。 “之前我和冉总一起见到过的那只杀人的猴子,他的魂魄便是一半戾气一半魂魄,这和顾之之现在的情况有些类似啊,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原理。”宋可遇思忖着。 冯婆点头,“有道理,只怕那一半恶灵与一半之之的魂魄交叠在一起,如今裹挟着之之的魂魄逃离,那之之多半是再也醒不过来了。我们要救之之,就必须要找回那东西,看是否能将那一半的恶灵从她的魂魄中净化剥离出去。” 宋可遇首当其冲,“怎么找,我去,我也算有过一些经验,无论是需要心智坚韧,还是身手敏捷,我都可以,诶,弗如,你跟不跟我一起去?” 弗如一愣,“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去,而是如何去,怎么去,不瞒你们说,别说我了,就是我太婆婆,只怕也没有法子找到去尸山的路径吧。” 冯婆叹气,“确实,我们毕竟还是凡夫俗子,就算我已经死了,可我的魂魄也无法找到去尸山的路径,这里只怕只有刘秘书才可以有这些能耐了。” 刘秘书见众人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连忙摆手道:“别看我,看我也没有用,我和那边真不熟。” 宋可遇急道:“那谁熟?” “我熟!”一个声音响起,几人连忙回头,便见许久不见的鬼差,居然出现在众人身后,宋可遇急忙上前招呼,“你怎么来了?” 鬼差看了看床上的顾之之,“这里有人神魂离体了,我怎么能不来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如听见“鬼差”这两个字就兴奋起来,差点箭一般窜出来,被冯婆手急眼快的拦住,见鬼差也打量起他来,冯婆忙道:“这是我的曾孙子,开了天眼的。” “你们家的故事我知道,”鬼差点点头,“你不必解释了,只说你们现在要如何?” 宋可遇连忙道,“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透着诡异,就说我们接触了顾家人的第一天吧,当晚冉总就失踪了!” “你是说爻大人他不见了?”鬼差双眼圆瞪,“怎么没人来通知我一声?” “你一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连这次投递执念魂魄也未曾现身过,我们上哪儿去通知你啊。”宋可遇无语。 鬼差微微一晒,“大人可有性命之忧?” “正是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刚刚,连这孩子的魂魄也被恶灵裹挟走了。”冯婆叹气。 弗如探头问道:“到底什么是恶灵?” 鬼差瞥他一眼,“所谓恶灵,乃是尸山之上,千万年陈腐尸骨之上化生出的灵魄,阴鸷自然而成,属于再造之灵,也可唤作无主之灵,只有灵,而没有性。可尸山与凡间属于异界之隔,它们如何轻易能出得来呢?只怕是与什么东西夹带着共同出来的。” 刘秘书接口道:“你是说,是冉总这次修养回来,携带回来的恶灵?” “我没有这样说,我只是这样猜测,就算是尾随也罢,可是大人他能没有察觉吗?”鬼差摇头。 “总之这一切缘起,无论是顾家还是冉总的消失,都与尸山有关系,更何况我们目前要找回顾之之的半边魂魄,也只能去尸山寻觅了。”宋可遇将前后想了一遍,想不出第二条解决的办法。 鬼差顿了一会儿才说:“我若不让你们去,终究是我自己不称职,这毕竟是执念魂魄的夙愿,总要消除了,我才好带回去。更何况、更何况还有大人。” “就是,你总不能和冉总交情这么深,还要冷眼旁观吧!”宋可遇连忙在一旁拱火,可是鬼差却不理他,冷着脸望向刘秘书,“你们几人要去,我化出尸山阴门,你们进去几人,总要出来几人,否则阴门大开,难免不会再有其余的恶灵钻了空子游荡出来。” 刘秘书有些打退堂鼓,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宋可遇看在眼里也不强求,冯婆连忙说:“我去,这事因我而起,我自然是要去的,嗯,我看小宋也不熟悉这些事,不然他也不要去了。” “这怎么行!”宋可遇谢绝了冯婆的好意,“找冉总,我比你们更着急。” 那边刘秘书想了想,“既然是找大人,那也就是在我的职责之内,怎么能只拜托你们,算了,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不然只有你们这老弱妇孺的,只怕不顶事。” “谁老弱妇孺了,不是还有我吗?”弗如本来没吱声,现在突然举起手冲上前来,“你放心,刘秘书,你的安全我来负责。” 刘秘书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冷着脸道:“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没有我参加也无妨了。” 弗如脸色一变,旋即改了话茬儿,“既然他们两个都去,我总要留下来保护你的安全。” “真是丢人现眼!”冯婆用手指狠狠的戳着弗如的脑门儿,弗如忙陪笑小声道:“太婆婆,我这不是开玩笑呢吗?我怎么能不顾您老的安全,您放心,我去,我去!” 刘秘书无法,只好对鬼差说:“我们4个人都去,只是不知道这回来要如何计算,如果找到顾之之那一半的魂魄,或者能找到冉总的话,我们回来时不就是6个人了吗?” 鬼差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我的计算的方式,你们4个人去,只管4个人再完完整整的回来就是了。” 刘秘书应允了,鬼差便上前一步,抬手一挥,漆黑的棺材底突然像是被打通了的一扇门,那里虽然依然黯淡无光,但却没有了遮挡,现出一条无穷无尽的黑暗之路来。 宋可遇迟疑的向里面望了一眼,“这是无底洞啊,这掉进去会不会还没到什么尸山,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刘秘书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她扶着棺材两端,脚踩进棺材里,那下面居然就呈现出一条与地面垂直90度的通道来。刘秘书一脚踏入,人便与地面平行了,通道里面的世界仿佛翻转了一般。 宋可遇跟在后头,弗如扶着太婆婆走到最后,待几人全部进入这翻转的世界,宋可遇忍不住回望了一下,却见来时那一方明亮的闸口倏然关闭,触目只留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奇异的是,几人只能看见彼此的身体,却看不见脚下的路,而且脚下的路,若是俯首去摸,却又虚空一片,完全没了路。 前途漫漫,袅然无垠。 周遭环境诡谲而安静,刘秘书一马当先,倒是给大家吃了颗定心丸。 弗如小心的问太婆婆,“太婆婆,你以前来过这儿吗?” 冯婆摇头,“我也是在古书里看过几笔,我这一辈子接触的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若说真要是动真格的呢,我算算,还真没有几次。” 弗如有些泄气,“原来您也只是跟我一样,就会动动嘴皮子呀,那咱们这一路可真是凶险了。” 第109章 冯婆卜八方(十四) 路途混沌黯然,不知行了多久,脚下开始传来了“咯吱”作响的声音,宋可遇低头,隐约可见一些形状枯槁的落叶掩盖了脚下浅薄的一层淤泥。 四周渐渐从迷雾中现出森林荒野的样子,遮天蔽日的苍茫之树,高达十数米,其间密密匝匝的垂须,随着微风荡曳,像极了经年的老榕树,遒劲的老根脉盘根错节的半浮于地面,整个森林郁郁葱葱,其上满是阴晦的浓云,遮天蔽日,暗无天光。 宋可遇指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这树干怎么是灰白色的?”说着脚下一个踉跄,让树根绊了一下,忙扶着那树干站稳。 刘秘书急忙过来挪开了他的手,宋可遇见她表情严肃,悚然顺着她的目光抬头,才发现那粗壮的枝干竟然是人的腿骨!那十数米高的树干,竟然是人的骷髅骨架! 在骷髅上长出的枝叶繁茂已经让人觉得惊悚,更遑论那些随风飘摇垂坠的树须,竟然是骷髅头骨上的枯发。 宋可遇好一阵犯恶心,刘秘书在旁轻声说:“当年蚩尤与轩辕大战,数次毁天灭地的鏖战中,除了人,还有数不清的熊罴虎貙、雕鹖鹰鸢,战后他们的尸骨无从掩埋,便被天君尽数倾倒在了这里。这整个尸山方圆百里,俨然一座无主的坟场一般,岁月弥久,便形成了如今这副样子,阴极而生鸷,平时,就连我们幽冥的人也很少来这里,这里便成了一处无主之地,渐渐自成一个体系了。” 正说着,那绊倒宋可遇的遒劲根脉突然微微耸动起来,接着快速的向前移动着,连带着周遭一片树根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游走移动。 宋可遇退后两步,避的远些,弗如差点被绊倒,急忙扶着太婆婆也退到了宋可遇这边。 骤然一声哀鸣,掩在那树冠之上的数百只只剩骨架的鸟群,便接连腾空飞起,遮天蔽日,朝着远处飞去。 刘秘书扬头疑惑道:“三只脚......这是伤魂鸟?可怎么会没有皮毛血肉?” 正说着,那还游走于地表半遮半露的粗壮树根便从四面八方直立起来,大家这才看清,那些滚圆粗壮的物体并不是树根,而是由一根蛇样的肢体上长出的无数条脖颈,它们条条与躯体相连,每个脖颈终端的头颅都现出狰狞的人脸,獠牙呲张,脖颈挥舞直立,凌空高过树冠,所有头颈同时舞动,探入鸟群之中,筛网一般吞食着空中的飞鸟,待鸟群稀落,便又沉下脖颈来,蛰伏于地面,再次如同树根一样半掩着没了声息。 “相柳!”刘秘书惊呼。 几人都震惊了,还没从刚才的异相中恢复出来,刘秘书摇头道:“这尸山如今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连那些上古禽兽都异化成认不出的样子了!” 弗如上前对刘秘书说:“这、这尸山如此庞大,我们到哪里去寻找顾之之的魂魄啊,这就如同一粒米掉到了沙滩上。” 他说的是实话,刘秘书久久无语,半晌才从自己肩头祭出一束火苗,燃在掌心,略微抬手将它置于头顶半空中,那一簇微弱的火苗便照亮了众人方寸之间的路径,先于众人指引着方向。 刘秘书挥挥手,让大家簇拥着她向前缓行,其余几人不知道,她便也没有多做解释,这处微不足道的火苗,其实是她的魂火,她本体是由烛台幻化而生,在秦广王案台上矗立千百年,总算沾染了一些灵气,只可惜......如今引着她在这里找找路,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她的年岁不如冉不秋那般长久,这样轻易的祭出魂火,也许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倘若有什么意外,魂火熄灭,她恐怕也就要在这异界里灰飞烟灭了。 地上积石庞杂,还有浅浅的泥泞,行路实在困难,众人一路跌跌撞撞,只能缓步而行,刚才弗如还不小心崴了脚,强忍着一瘸一拐的努力不掉队,借着搀扶太婆婆,借力继续前进。 气氛太过安静,弗如没话找话的问刘秘书,“我之前就不太明白,顾之之她既然被恶灵控制,能左右一家人的言行思想,怎么却不去阻止她的姑姑压榨她的爸爸,任由两个人,包括她自己衰老枯槁下去,这是为什么呢?” 刘秘书专心看路,冯婆尴尬的看看刘秘书,只好圆场似的接话道:“我猜顾之之被恶灵入侵,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就像那鬼差大人说的,应该也就是最近被夹带出来,或者自己钻了空子游荡出来的,至于它为什么要选择顾之之,是巧合还是专门选择的,这就说不好了。在此之前,应该只是讨债鬼变本加厉,也压榨到顾之之的身上去了,才会......” 弗如极其敷衍的“哦”了两声,也不等太婆婆说完,又去看刘秘书,“刘秘书,你有没有名字?总是叫刘秘书、刘秘书的,我觉得在这尸山里听,总觉得有点出戏,你看我们这些人,直接叫名字多好。” 他说着,又把目光瞄向了他的难兄难弟宋可遇,宋可遇有心帮他,悄悄的说:“婵媛......” “不许说!”刘秘书气的顿住脚,回头狠狠的望住宋可遇。 宋可遇被她的目光威吓的不自然干笑道:“这有什么?弗如现在也算自己人了。” 刘秘书因扭头,但脚下并未停顿,仍然向前走了两步,脚下一空,整个人便向下跌落下去,只余一只手,死死地攀在地面边缘上,而刚才一览无余的路面塌陷下去,现出一个深不可测的洞穴,至于洞穴下是什么,肉眼完全无法看清楚。 身体始终微微侧向刘秘书的弗如第一个反应过来,一个前扑,上前去拽住了还在下坠的刘秘书的手,可是地上落叶湿滑松散,他不扑还好,这一扑反倒由自己的惯性带着刘秘书两人双双跌落了下去,很快便连上方的喊声,都渐渐不可闻了。 宋可遇扑到洞口边缘向下叫喊了两声,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冯婆也焦急的在洞口向里面窥望,可什么都看不清楚,“这怎么办呢?我要救我的曾孙子啊!” 宋可遇连忙安慰她,可冯婆突然呈现难以自持的焦急,甚至急出了泪花,“我们全家族如今只有这一个后代了,可万万不能有事,要是......我们家就此便绝了后了,我要和他一起下去,我要和他在一起。”说着便整个人翻身坐了下来,企图向下滑。 宋可遇忙去拉她的胳膊,可怎么劝都无果,只好妥协,“算了,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既然咱们4个一起来的,就没道理只让你一个人下去找他,再说,就算下面是刀山火海,我们4个人在一块儿,也总好过单打独斗。” 冯婆攥着宋可遇的手,“谢谢你了,你也是个好孩子!” 宋可遇微笑,“说起来,弗如也救过我好几次呢,准备好了吗?你抓住我的胳膊,咱们下去可千万别被冲散了。” 两人紧紧的挽着手臂,向下一用力,便快速的滑落了下去。 这地洞虽然幽深漫长,可是四壁上都是深厚的积泥苔藓,所以落地之后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痛。 宋可遇在几步外扶起了冯婆,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连忙四处探看,可是除了寂静幽暗,并没有找到其他人影。 这孔洞是个规整的圆筒型,直筒筒的一直向里面延伸,“来路我们已经都经过了,看来只能继续向里面寻找了。”宋可遇扶着冯婆,决定一路继续向前走。 另一边,弗如与刘秘书也跌入了一个如此的洞穴。 弗如没留意,踩进了一个积潭,泥水直没到了他的膝盖,他有些嫌弃的用一旁的枯叶蹭着裤脚。 刘秘书扶着湿滑的苔藓,勉强站起身来,忽然向后歪了一下身子——她在下坠的过程中,被死心眼不肯撒手的弗如紧拽着胳膊,导致扭伤了肩膀,整个右边手臂都无法抬起来了,只能暂时收了魂火,收回肩膀。 弗如对这一切犹不自知,见她面有难色,焦虑的走过来询问:“你怎么样,是哪里痛?我给你揉一揉吧。” 刘秘书拍掉他的手,“我没事儿,用不着你。” 弗如讪讪的收回手,叹口气,四处打量了一下,见环境似乎并不是十分的危急,嘴里便埋怨道:“婵媛,不是我说你,你为什么对我戒备心这么强啊?” 刘秘书越想越窝火,刚才要不是弗如无理取闹,她怎么会回头没有看清路,导致落入如今这样的境地,“谁给你权力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怎么啦?”弗如看着她,“取名字难道不就是为了叫的吗?而且......婵媛、婵媛,”他又将这名字像什么珍贵的佳肴美酒一般在嘴中反复的咂摸了几遍,“这名字真好听!诶,怎么,你就那么喜欢人家叫你刘秘书啊,秘书又不是什么高级的称呼,我觉得可真比不上你的名字好听,婵媛、婵媛......” “你闭嘴!”刘秘书抬手过来打他,牵动了肩膀上的伤,眉间一皱,弗如看在眼里,连忙上前,“哎呀,好好好,都听你的,你千万别动了,伤在你身上,我也不能替你疼,你别动,我来帮你揉一揉。” 这次刘秘书倒没有拒绝,任由弗如轻微细腻的替她按摩着肩膀,稍微缓解了一下伤痛。 弗如见她没有反抗,又忍不住小声问:“怎么?你就这么不愿意别人叫你的名字?” 刘秘书没好气的说:“你懂不懂什么叫长幼尊卑,你一个小屁孩儿,直接叫长辈的名字,也太不礼貌了吧。” “怎么就成长辈了!”弗如夸张的打量她,“你貌美如花,我青春正盛,我们明明就是郎才女貌啊。” 第110章 冯婆卜八方(十五) 话不投机半句多,刘秘书抿紧了嘴,又歇了一会儿,觉得肩膀伤痛好了一些,虽然还不能自由活动,但也不那么疼了。 两人决定向前寻找出路。 “不知道我太婆婆和宋可遇他们两个怎么样了,如果从上面绕过地洞,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和我们会合。”弗如在一旁担忧,刘秘书想了想,“他们应该可以找得到我们,这路,我目测是一直向前的,如果他们也一直向前,我们应该总有汇合的交集点。” 弗如看她走路吃力,心疼的厉害,商量的问:“要不然我背你吧。” 刘秘书断然拒绝。 弗如快走了两步,在她身前背过身弯下腰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我不嫌弃你重,我目测了一下,你也就有90斤吧,别看我瘦,背你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他久等不来,一抬头,发现刘秘书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弗如讪讪的快步追上去,余光见到那洞穴的崖壁上有一朵粉紫色的花,只有三片倒三角形的花瓣,花心还闪着莹莹的光亮,十分妖艳美丽。 他一时忍不住,伸出手指小心的折下了那朵花,献宝似的跑上前去,递到刘秘书肩侧,“鲜花配美人,这地方环境虽然差了些,不过长出来的花倒是漂亮,婵媛,送给你的。” 刘秘书起初不理他,只是余光扫过来,突然顿住脚,死死的盯住那朵花,“你、你在哪里摘到的?” 弗如没想到她如此正经的问自己,也略微有些结巴,回首指了一下刚才的岩壁,可那地方平静如初,并没有什么异动。 刘秘书仍然没有掉以轻心,接过那朵粉紫色的小花在手里详细端详了一下,狐疑道:“不对呀,这明明就是它的冠......” 话音刚落,就在刚才摘花那处洞壁上,突然抬起一个暗绿色布满苔藓的头来,那头像蜥蜴,却比蜥蜴更加圆润饱满,它活动着四肢,隐形的身体像是从墙壁上挣脱了出来,继而紧随它其后的,是源源不绝浮现起的,如它身形一般,却大小各异的蜥蜴,每只不过常人手臂长短。 为首这只蜥蜴突然暗哑的低吼了一声,全身上下布满的无数只眼睛同时张开,其余蜥蜴紧随其后,每只眼睛都圆滚滚的朝向前方站立的两人。 “就说了那是千眼蜥蜴的冠!你这个惹祸精!”刘秘书骂道,本能的一把拽住还在愣神的弗如,拉着他的手腕向前快速的奔跑,而从刚才那地方爬起的无数只千眼蜥蜴迅速的朝他们爬了过来。一个个闪着寒光的眼珠,紧追在身后,暗淡的地洞中宛如群星闪耀,可是却远没有繁星的浪漫多姿,而是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瘆人。 两人慌不择路地向前狂奔,眼看速度赶不上追速,一只千眼蜥蜴从洞顶倒吊着一窜,落在了刘秘书的肩头。 弗如直接抬手挥掉它,那蜥蜴却在空中一个回旋,歪头紧紧咬住弗如的手腕,用力一撕扯,血肉模糊的一团皮肉便被撕咬了下去! 弗如痛极,却还是紧紧的护在刘秘书身后,倒吸着冷气,将刘秘书快速向前推动。 刘秘书边跑边祭出肩上的魂火,那魂火从小火苗变成了一个火团,两人反身倒退着——背后已经是地洞的尽头!这洞居然是一个死洞,没有出路,天呐! 两人倒着向墙壁尽头后退,后背的汗水打湿了衣服,寂静无声的洞穴里唯有两人轻微的牙齿发颤的声音。 那因火团阻挠而缓下速度的千眼蜥蜴们,静止下来便与岩壁化为一色,唯有全身密密麻麻的眼珠,在灯光的映衬下熠熠发亮,可见随着火团的挥舞,不时向后退避着。 但一直领头的千眼蜥蜴,却不惧魂火光团的威慑,看准时机,突然向前一蹿,直冲向弗如而来,弗如双手本能的挥舞遮挡,踉跄几步,向后跌倒了下去。不想后背居然触碰到了松软的枯叶,那枯叶下方又是一个同样浑圆通直的洞口,只是直径比这更小,仅能容一人通过。 刘秘书回身见到,急忙拉着他的手腕,想也不想纵身跳入了洞口。 坠落的速度骨腾肉飞,两人许久才坠入了水中,又随着没顶的水流涌动,裹挟进一汪狭小的瀑布,最终喷涌坠入落差几十米下的一方幽潭。 弗如不会游水,刚才在水洞中闭气几乎已达极致,刘秘书只好从他背后,环拖着他的肩膀,缓慢游向幽潭中间一块露在水外寸许的悬石,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拖拽了上来。 呼唤了几声“弗如”都没有反应,刘秘书用手更用力的拍打了几下他的脸颊,又按压着他的胸口,皆没有反应。 刘秘书想了想,本想俯身去扒他的眼皮,可手到近前却犹豫的顿了一下,几颗水珠还结在他纤长的睫毛上,配着清隽的骨相,十分......可,紧接着却见弗如的嘴唇微微翕动,上唇还不时翘起,似乎是在等着一个......亲吻? 刘秘书识破了他的诡计,伸手在他肋下的软肉上狠狠一拧,弗如果然一下弹坐了起来,一边痛苦的揉着自己的肋下,一边说:“你也太狠心了,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放下一切仇怨,先来个人工呼吸救人再说嘛。” 刘秘书不理他,见他没事,便抬头打量起四周来,由刚才那中空的孔洞直流而下的,是又一个巨大的孔洞,“这尸山遍地尸体,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溶洞?”弗如也抬头看了看。 刘秘书平淡的说:“你看那瀑布流下来的痕迹——这应该是个上古神兽的头骨。” 弗如咂舌。如今静下来,他才感到刚才被撕咬下皮肉的手腕伤口在隐隐作痛。可不知为什么,刚才自己没有昏倒,却想逗弄刘秘书,而现在自己的手腕真的疼痛难耐,他却完全不想让刘秘书知道。 他悄悄的将手臂背在身后,却不想这下意识的小动作已被刘秘书看到,刘秘书不发一语,拉过他的手腕细看,又伸手沿着他的衣服下围,撕出长长的布条来,充作绷带,一圈圈紧紧的缠绕在他的手腕上,“暂时先将就一下吧。” 弗如认真专注的看着刘秘书为自己包扎,接近尾声时,忽而笑了,“我记得电视里演的,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你撕自己的衣服给我包扎吗?哪有撕病人的衣服的。” 两人都有些力竭,这里暂时安全,弗如坐着坐着,就情不自禁的躺了下来,刘秘书坚持不跟他躺在一边,绕向了石壁的另一边,也抵不过疲乏,仰躺下来。 两人抬头望着瀑布出神,“说真的,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呢?”弗如问。 刘秘书顿了顿,“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不喜欢你。” “还不是一样的,”弗如笑了笑,“其实你的性格也真够不讨喜的了,你这种人怎么说,哦,你这就是恃美行凶。” 刘秘书不屑的说:“就算我凶,又与你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靠上来的。” “对对对,都是我愿意的。”弗如歪头望向刘秘书这边,“如果这次我们平安回去了,你有没有最想做的事?” 刘秘书茫然的想了想,“没想过,一如过往的生活,该怎样就怎样。” “真是没有情趣,”弗如微不可查的靠过来一些,小手指轻轻搭在刘秘书衣角的布料上,弯了眉眼,“难道你除了工作,就没有一点儿自己的私生活吗?嗯......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刘秘书立马戒备道:“我有啊。” “你那不算!”弗如坐起来反驳。 ”你怎么知道我有没有,你凭什么来评判我的感情算与不算!”刘秘书瞪向他。 弗如气势立刻软化下去,“我大概听宋可遇讲过几句,你那叫......暗恋,不叫恋爱。” 刘秘书冷冷的望着弗如,恨不得将他踹下水去,“你才活了几岁,居然来教育我什么是恋爱?” 弗如笑笑眯眯的又靠近了一点儿,那清隽的眉眼闪着童真的光,与他说出口的那些显得有些讨厌的言辞截然不同,“实话说,我也没恋爱过,可是我们家是做什么的?卜卦算命的!这测字我还是会的,你看,”他手指蘸水在石面上划着,“这恋字,上面一个亦,下面一个心,这叫什么?这叫你心同我心!所谓恋爱,应该是两人心心相印,同有一心,交相呼应,有所互动,有所回馈,这样的才叫恋爱呢。” 他见刘秘书怔忡了一会儿,一向倨傲的脸上竟然现出一丝哀切,连忙收敛了些神色,正经了一些,“我不说了,你别生气。我不骗你,我们家真是算命世家,我也会一点儿,你有什么想问的,别的也行,我都可以帮你算一算嘛,唉,算了算了,不然你说说那个人的八字,我帮你们两个合一合,看看你们......” “不必了。”刘秘书背过身,“他高高在上......而且已经有了可以和他心心相印的人。他把我打发出来,就是为了让我死心,我都懂......我不想让别人叫我的名字,是因为......这名字是他给我取的。” 弗如不知怎么的,心里一酸,惴惴的还有些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家后巷子里,有一家专门做樱桃肉的老店,那道菜真的是绝品啊,色相亮泽红润,入口清甜不腻,一咬下去,满口脆爽生香,油汁满溢,口舌生津,实在是能让人忘却烦恼,我就跟老板说了,不如不叫樱桃肉,改叫忘忧肉。等我们回去了,我一定要带你去他们家尝尝。” 等了一会儿,等到刘秘书似是而非的应了一声“嗯”。 弗如悠悠道:“他们家对面,也是一家老店,常年打擂台的,主打菜是一道红烧小排骨,可是我总觉得那颜色味道啊,还是不能够和樱桃肉相比的。诶,你知道红烧小排骨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浓油赤酱!是颜色暗红饱满,肉香满溢,不腻不柴......” “还没完了,脑子里就想着这些,你是个吃货吗?”刘秘书皱眉打断他,可被他这么一搅和,心里好像也不那么伤感了。 弗如低头凑上来,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我只想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烟火人生,我太婆婆说过,真正幸福的生活,就是在这些鸡毛蒜皮里。高山仰止固然伟岸不凡,可把自己一直陷在里面难以自拔又有什么意思?痛苦的一百年还不如恣意快活的一小时......你和我同去吧,出去之后,我们一起去吃樱桃肉和红烧小排骨好不好?” 第111章 冯婆卜八方(十六) 刘秘书娇艳的笑了笑,明亮如暗夜中的星辰,她抬头望向四周,“诶,这不就是你说的红烧小排骨和樱桃肉吗?看起来确实不错。” “是啊,”弗如也抬头用手在虚空中指了指,“那个,还有那个,那个五彩滨纷的,就是我最爱喝的凉粉,你看上面那各色干果呀,坚果呀,满满堆砌在一起,再淋上陈年的酒酿花蜜,最好还得是冰镇的,炎炎的夏日,午后搬一个小矮凳子,就坐在我家院子里,旁边是舒展的葡萄藤,有一点点的清甜果香随着清风徐来......你看见了没有?那旁边还有几只蝴蝶、蜜蜂在飞,哈哈,这种时候我就会躲得远远的,毕竟我还是很招蜂引蝶的。” “我知道!看你就像个花蝴蝶,”刘秘书指指他,又笑道,“你看,你身边就有一只巨大的蝴蝶,居然是彩虹色的,真漂亮啊!” 两个人笑得十分开心,他们在虚空中指着,比划着,谈笑着,无论说到什么,空中都会有对应出来的画面,宛若真实、栩栩如生的呈现在面前,甚至慢慢还有了些色香味俱全的效果。 那浓郁的味道扑鼻而来,弗如目不转睛的盯着半空中,用两指夹下一块红烧小排骨来,递到刘秘书面前,“你尝尝看这味道,还裹着浓郁的锅气,香不香?你先闻闻,香不香?” 刘秘书忙依言凑过来,还用手向自己这边扇了扇,“嗯,好香啊,你一点都没有骗我......” 正说着,刘秘书一愣,已经涣散的瞳孔重新聚集起来,她望向还在一脸傻笑的弗如,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双手放在弗如肩膀上,大力的摇他,“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弗如,不对,我们两个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们这是中了什么毒?是水,还是空气,到底是什么?这都不是真的,这都不是真的,你醒一醒!” 弗如推开她的手,“乖,你看这花海,一片连着一片,绣球、牡丹、雏菊......哇,什么颜色的花都有,你有没有喜欢的?谁说女孩子都喜欢花,最抗拒不了花,要我说呀,就是俗气,我猜你就不喜欢,因为你......可比花漂亮多了!哈哈哈。” 刘秘书歪着头,听着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跟他一起傻傻的又笑了一下,猛然又坐直身体,甩了甩头,强迫自己清醒。 可无论她怎么呼唤弗如都没有用,刘秘书站起身,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再滞留下去怕是就要彻底迷失心智了,而那样的结果......她急切的希望可以找到出口,可是四周几十米团团都是深不见底的潭水,只有他们两人栖身的这一方悬石算是个落脚点,潭水尽头,则是耸立无可攀缘的数十米光滑绝壁。 刘秘书心急如焚,到底怎样才能出去呀? 另一边,宋可遇扶着冯婆,正缓慢的向前走着。 两人没受伤,身体还都没有问题,只是冯婆越走越焦急,不住的念叨着她的曾孙子。 老人再怎么精神矍铄,再怎么能扛事儿,到底都免不了对晚辈的关切,她强势的一面褪去,此刻与那些寻常家里坐在电视机旁不住碎碎念叨着孙子的老人已经没有任何差别。 宋可遇有心想要调节调节气氛,将她从一味担心焦虑的情绪中拽出来,尽量用轻松的口吻问她,“都说你们祖上得遇仙缘,这几个字也太玄乎了,到底是怎么遇到的?” 冯婆没有心思回答,可是又不好意思不答,“据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确切的,只是仿佛说,好像曾经给哪位游历人间落难了的仙长一粥一饭,后来就有了十五世的天眼。只不过这点儿仙缘存续的越来越淡,到我这里已经算强弩之末了,我下头的两辈儿呢,更是什么本事都没有了,还好,到了弗如这小子这儿,勉勉强强算是续上了一点点,我估摸着,大概就是回光返照的意思。不过他也就是个半吊子。” 宋可遇笑问:“这么说,弗如就算是最后一代了,如果他这里结束了,就没有这一段际遇了,那这么说起来还是有点儿可惜,你们家的人心理会有落差吧。” 冯婆脸上有些黯然,微微垂头,“谁说不是啊,如果从来没有呢,谁也不会去强求,如果曾经有过,如今又要没有了,这心里可就不是滋味儿了。我们祖祖辈辈都是靠这个谋生,如今到了弗如这儿,又是个不争气的,再断了这缘分,唉,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啊。” 宋可遇劝道:“后人自有后人福,你老啊,就只管顾好自己,不用为小辈操那么多心。而且我看以弗如这小子的伶俐个性,他是做什么都不会吃亏的。对了,我听说他还招了个徒弟呢,只是一直没有见过。” “他招什么徒弟,听他吹牛吧,他自己就是半桶水,还招徒弟呢。”冯婆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了顿。 “怎么了?”宋可遇问。 “哦,没事没事。”冯婆眼神有些闪烁,只是这地洞幽暗,又没有旁人,也就无从发现了。 两人正走着,只见前方光线渐渐明朗了一些,难道这就要出去了?那运气还真是不错。 宋可遇来了精神,两人脚步快了些。 只是走着走着,就见前面似乎也有一个身影在缓步向前走,宋可遇纳罕不已,“难道我们追上了弗如和刘秘书?”他连忙“弗如!弗如”的喊了几声,前面的人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在等他们靠近。 两人脚步更快了,尤其冯婆,几乎要小跑起来,没一会儿到了跟前,那人悠悠的转过身来,“天呐!冉总,是冉总!你怎么会在这儿?”宋可遇满脸惊喜,顾不上一旁的疯婆,上前一把抱住了冉不秋,可是那团深绿色的神识只是被他抱的扭曲变了形,宋可遇体会了一下怀抱中的虚无,讪讪的笑着松了手,退后一步,“我......实在是太兴奋了,你不知道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你......你怎么样?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们全都进来找你了。” 冯婆也连忙颔首致意,“大人,看着您似乎并没有大碍,真是再好不过了。” 冉不秋微微侧头看下两人,嘴角略微含笑,又有些茫然,“怎么,你们都来找我了,你们都担心我?” “当然担心了,怎么会不担心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宋可遇此刻内心万般踏实,眼神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确实看不出他有受伤的痕迹,更加放下心来,“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冉不秋微笑着看他,“我在等你们呢。” 这话微微有些怪异,宋可遇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刚想问问他为何会失踪,冯婆已经迫不及待道:“大人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现在那个顾之之的魂魄,被恶灵裹挟跑进了尸山,我们是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里去找,刚进来没走一会儿,刘秘书与我那该死的混小子,就双双跌进了地洞,我们俩顺着地洞找进来,可找了这么半天,是一点儿下落也没有啊。” “这事好办。”冉不秋云淡风轻的说着,便自顾自转身在前面引起路来。 宋可遇扶着冯婆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冉不秋像是对这里的路径十分熟悉,他不再茫然的像宋可遇与冯婆那样边走边探着路,而是笃定的带着他们走进一条又一条看似并不会通畅的岔路,在小径里回旋曲折,宋可遇这才发现,这里面的地洞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彼此勾连往复,如同一副经络图腾。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和冯婆滑落下来后,才并未与刘秘书他们滑入同一条路径,导致至今也没能找寻到那两人。 这些错综复杂的地洞彼此交错环绕,他难以想象,若是没有冉不秋带路,他和冯婆没准要走个几辈子,只怕也还是出不去。 当最后一个转弯,绕过一片枝蔓交叠的屏障,他们终于走了出来! 重见天日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地面的一切虽然仍然晦暗难当,可也比幽暗的地洞里使人舒服踏实。 宋可遇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总算是出来了!”他说着四处瞭望,依然没有刘秘书与弗如的身影。 冯婆忙问:“大人,我们是出来了,可他们两个人怎么办?有什么法子没有?” 冉不秋笑的和煦,“你们别急,刘秘书自己就是灯盏化出来的,难道还不能给自己指路吗?弗如跟着她,是不会有问题的。我们只管继续向前,既然你们是来找恶灵的,那就只能去‘万骨恸窟’,咱们别浪费时间了,”他安抚的看着冯婆,“也许就是此刻,刘秘书带着弗如已经走到半路上了,咱们莫不如就直接去那里汇合吧,还更有效率一些。” 万骨恸窟......宋可遇默念了一遍这名字,问道:“可是刘秘书从来没有提及过她知道有这样的地方啊。” 冉不秋头也不回,淡淡的说:“她这人一向冷淡,知道什么也不会轻易对你们说出来,你们只管放心吧。” 宋可遇还想说几句关心与问候的话,只是顾忌着旁边的冯婆,又把话咽了下去。 他默默的盯着前方冉不秋的背影,希望他能回头给自己一个眼神也好——他相信,凭两人之间的默契,只是一个眼神,便足够可以意会到彼此之间的牵绊。 只是几步之遥外的冉不秋,身形依然是悠然独立,依然是卓而不凡,可是他自顾自向前的背影里,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第112章 冯婆卜八方(十七) 尸山之上,草木繁茂,越向深处走,瘴气越浓郁,缭绕于其中,遮云蔽日,也分不出日夜天明。宋可遇一手扶着冯婆,一手屈肘遮掩着口鼻,在冉不秋的带领下,虽然少走了不少弯路,也渐渐感到身体疲乏。 这里原本就比外面湿气沉重,又没有饮食补给,体力实在难以得到恢复。 宋可遇与冯婆挑选了一处稍显干净的地方,席地坐了下去,“若是能燃一堆火烤烤就好了,”宋可遇随口感叹。 按照冉不秋之前的说法,尸山此时已经临近子夜了,各种阴浊之气最盛,那些昼时蛰伏的野兽也都纷纷出来觅食,所以与其在这分不出敌我的危险森林中漫无目的的游走,还不如原地休整。 宋可遇环望四周,只见不远处的树根簌簌向前耸动,不禁马上回想起那可以直立起十数米身型捕食的相柳,又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忍不住转头向冉不秋求安慰,“不如你划出一道结界,将我们三个人拢在里面,就像从前那样,这样我们互相交替着睡一会儿,休息休息,养好精神也好继续前进。” 冉不秋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这里结界是没用的。” “嗯?这样吗?”他说没用,宋可遇也只好相信。 冯婆想了想,从地上捞起几块细碎的石头,在三个人外围的四个角分别摆垒起一个小塔,“聊胜于无吧,”她说,“我也没有更多的本事了,只是如果外面有一些什么东西靠近,这石头好歹会给我们点警示。但是也仅此而已,还希望大人不要嫌弃我卖弄。” 冉不秋微笑着看她,“你客气了,这样就很好了。” 冯婆年纪大了,精神松懈下来,靠在一旁,渐渐有些疲累,眯着眼睛似睡非睡。 宋可遇其实是几人中最劳累的,身体的疲乏,精神的困顿,可是他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 这里没有饮食的补给,他肚中空空的,响个没完。地上的阴寒湿冷一阵阵从脚尖蔓延向上,只能不住的跺脚取暖,“要是能拢一堆火烤一烤,也能解解乏。”宋可遇不愿打扰冯婆休息,向旁边靠了靠,在临近冉不秋的地方坐下来,对他再一次说。 冉不秋柔声低语,“这里是尸山,就是拢出火来,也不是明火,而是阴火,阴鸷之火会越烤越冷的。” “那还是算了吧,”宋可遇抱臂取暖,“没想到你对这里的事情这么的熟悉,你不是在那什么莲花里修养吗?难道平时累了也会出来走走逛逛吗?” “也并不是特别熟悉,”冉不秋忙道,“来这里修养,原本和在幽冥的效果是一样的,可是我有限制,没有长出心来不得回去。” 这点宋可遇也知道,想到他身上的诸多限制,又有点心疼他,“你还是这么迫切的想要长出心来吗?” “那是当然,”冉不秋想也不想的回答,“别说是我,就是这尸山漫山遍野的行尸走兽,谁会不想长出心来,体会一下有情有感的世界。即便这里万古不朽,可是你们却不知道,我们......”他倏然收声,半晌朝着冯婆那边努努嘴,“别扰到她,不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像住着一个孩子,有一种近似于痴迷的向往,宋可遇被他的眼神深深的吸引了,忘情的凝视着他,直到看见那其中隐隐一点绿色跳耀。 他连忙回首,只见是对面茂盛的丛林中,团团簇簇的萤火虫翩翩舞动,那斑斓的光点映入了冉不秋的瞳孔,像花火点亮了他的脸庞,是那样妖冶异常的美丽......宋可遇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在那愈发浓黑的丛林中,那点点片片飞舞的荧绿,像是燎原的星火,也像是冉不秋所说的,对于有心有情的向往。 “冉总,跟你说个八卦吧,弗如一直在追刘秘书。”宋可遇声音压得更低,眼神仍然望着前方。 “我知道,我还在的时候,他不就一直疯言疯语的吗?”冉不秋说。 “是的,”宋可遇微弯了嘴角,“其实我能看得出来,弗如是真心的在喜欢刘秘书。” “真心吗?”冉不秋将这几个字慢慢的念了出来。 宋可遇点点头,停了一会儿才说,“其实真心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看看弗如就知道了......冉总,你再跟我说说刘秘书吧。” 冉不秋凝眉思索了一会儿,淡淡的说:“刘秘书恋慕上了一个不该恋慕的人......” 宋可遇温柔的打断他,“你对她就没有什么别的评价和感受吗?” “嗯......这我不得不承认,在她与我共事之后,确实让我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冉不秋语气迟疑。 “除此之外呢?”宋可遇看着他。 “除此之外......”冉不秋脸上依然只有淡淡的茫然和努力思索的痕迹,“除此之外,有她在的时候,热闹一些?” “不是要你来问我,是我在问你,是你自己真实的感受。”见冉不秋实在说不出多余的话,宋可遇也不愿意再逼迫他,叹口气,只是低声解释着,“所以我才说,弗如应该是真心喜欢刘秘书的,打个比方说,刘秘书跌入深坑的时候,其实我们大家都要伸手去救她,可是弗如的反应却比我要快,只因为那是他最本能的反应,是无意识的反应,是他的身体思想都统一在一起大声说着他要和刘秘书共进退。 “可是我呢,却思索了一两秒,正是这一两秒,让我动作慢下来。可能在我心里,她是我的一个朋友、同事、亲人,我愿意在危难时为她牺牲,可却不会在危难时第一瞬间就能本能决定要与她生死与共,这,就是我和弗如在救刘秘书时产生的差距。 “我扪心自问,如果那个身处危险的人是你,我会怎么做......”他停了一下,望向冉不秋,“冉总,如果换做是我身处危险,你又会怎么做呢?” “我会......”冉不秋顿了顿,良久没有说话。 宋可遇望向前方那漫山遍野飞动的萤火虫,“其实,我有一点感觉,你这次回来之后,仿佛在长心这件事上,倒不如从前那样......怎么说呢,好像有了什么瓶颈,或者遇到了什么屏障,我也说不好。” “你是这样感觉的?那怎么才能消除掉这些屏障呢?”冉不秋极其认真的问。 宋可遇摇头,“我不是心理医生,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其实你没有必要这么遮遮掩掩的,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你是有意在顺着我的话说,而并非是你自己真正所想的。” 脚边那布阵的石块突然跳起来一枚,宋可遇回头,旁边的冯婆也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却见只是一只小小的蚯蚓爬过。 冯婆慈爱的朝这边招招手,“我也休息一会儿了,精神恢复了不少,小宋,你过来眯一会儿,养养精神,后面的路只怕也难走,别总这么干熬着。” 宋可遇笑了笑,又悄悄看了冉不秋一眼,可对方仍然只是陷入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任何的话语要说。 宋可遇略微失望地站起身,踱回冯婆身边,在那相对宽敞干燥的地方蜷缩着身体,勉强合了合眼。 稍事休息也是休息,宋可遇的精神、体力都得到了一定的恢复,三人重整旗鼓再出发,又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站上了尸山的最高点。 冉不秋向下遥遥一指。 宋可遇循着这方向望去,只觉眼前豁然开朗。 有别于之前那半面山岩郁郁葱葱的骷髅树,尸山的另一侧则清明爽朗许多,几乎都是不及膝盖的低矮灌木,而其中嶙峋的石块颜色光洁绚烂,犹如未经雕琢的美玉散落其间。 视野也相对更清晰了一些。 冉不秋所指的方向尽头,是一个仅有几人高的小型山包,这样遥遥的望去,也不过是一团平淡的灰白色。 “那山丘,便是万骨恸窟。”冉不秋说。 “哇塞,”宋可遇满身泥污,用手掌架在眉间瞭望,不敢相信的说,“我还以为有这么霸气的名字,说不定又会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大场面,没想到......这就是个小山包嘛。” “你别小看这小山包,”冉不秋微笑,“那并不是一般的山,而是无数细碎如沙粒的骨头堆砌在那里慢慢形成的,万骨的意思,是指这个。”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宋可遇这才看清楚,原来这尸水从山那边自上而下,向下汇聚成溪流,蜿蜒流向尸山这边,溪流中夹带的碎尸骨,不知怎么一层层被沉淀滞留下来,使得那小山包越积越高,反将这尸水高筑,引流向上,一路逶迤汇聚于上古神兽耸立于地面的枯骨掌心之中,在掌心中凝结成潭,又顺着枯骨指缝向下倾泻,凌空瀑布一般,向南注于洛水。 那枯掌突兀的拔地而起,五指曲张,遥看如一座云端的空中城堡。掌心中的潭水,经年日久,便孕育出了一潭尸莲。 “因为这里有了这个地势凹陷又高耸的屏障,所有尸水冲击于此处时,都会有涡状回旋,于是阴鸷之气沉积在此处,天长日久,便在那堆碎骨上重生了无主的恶灵。尸山之上虽然也不时有恶灵飘荡,但大多数都还仍然团团聚集在这处凹陷处群居而生。”冉不秋边走边说。 待走的更近些,冉不秋又指着那山包顶端说:“你们看见那最顶端的一团红光了吗?” 冯婆忙仔细端详。 冉不秋道:“那里本是一个看守尸水的小吏,细说起来,这小吏还真不知道是被谁派遣过来的,只是自从有了尸山之日起,他就一直端坐在那里看守,时间太久远了,他的身体就渐渐由下至上,僵持的不能动了。看,就是那里,如今只剩下头顶的一圈头皮上,还有些红润的光泽,下头都变成了石头,和大地融为一体了。我想,只要有他还活着一日,这万骨恸窟便不能散去,恶灵也还会越积越多。” 宋可遇展眼望过去,说是恶灵,但它们却与人的魂魄不同,并不能看见它们的形状。 冉不秋从地上信手捡起一个小石块儿,遥遥的向那凹陷处的水面一扔,就见那灰白色的小山包上瞬间扬起密密麻麻的暗绿色圆头来,远处望着,犹如一个巨型的尸骨蜂巢。 第113章 冯婆卜八方(十八) 宋可遇有点密集恐惧症犯了,忍不住侧过头,面露难色。 那冯婆在一旁不住的张望,“这也太多了,这一个一个都长得一个样子,怎么区分呢。” 冉不秋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信手向那边一招,一颗绿莹莹的小圆球便被收入他的手心,宋可遇悚然一惊,“昨天林中的那些并不是萤火虫,难不成都是出来游荡的恶灵?” 冉不秋却不接话,只将那手中的绿丸托到大家面前,宋可遇抵不过好奇,伸手上去戳了一下,那绿丸便由他手指所触及的地方亮起一圈银白色的波浪形的圆环,向另一端缓缓荡过去,随即软成一团水状物,像水银一般,不仅不会肆意流淌,还会贴合着冉不秋手掌的形状而移动。 “这就是‘灵核’,”冉不秋将它随手倒入宋可遇的掌心,“与灵兽的内丹是一样的。” 宋可遇看着手心这玩意儿,却有些迟疑,“怎么能看出它一半是恶灵,一半是顾之之的魂魄呢,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呀,我们别带回去一颗真正的恶灵,那可就操蛋了。” 冯婆也点头称是,叫了一声“大人”,冉不秋看看他们,反手随意一招,掌心中便又多了一个半红半白的灵核,“这个是一半一半的,应该没问题了吧。” 宋可遇看的目瞪口呆,“你、怎么这么快啊,这也不是猜谜掷骰子,你是怎么辨别出来的?” 冉不秋掌心五指一握,“这些事我来操心就好了,你不必想这么多,”说着朝冯婆看过去,“既然已经找到了顾之之,我们就回去吧。” 这话说的两人皆是一愣,冯婆饶是再沉稳,也带了点结巴,“这、这么容易吗?恕我这老婆子眼拙,还请大人帮忙再三确认一下,可别无功而返呀。” 冉不秋略微挑眉看着冯婆,“怎么,你对我有疑问?” “不不不,我不敢,”冯婆谦卑地弓着腰,左右权衡了一下,还是说,“如果大人说这是,那便是吧。只是、只是我那曾孙子,他并没如大人所说来这里与我们会合,我实在不放心,还请大人体谅体谅我这老婆子的心情。” 宋可遇悄悄向冉不秋说:“别说弗如了,刘秘书也没有出现,你不觉得这事奇怪吗?” 冉不秋在面对宋可遇的提问时,总会相对小心谨慎一些,有别于对冯婆时的居高临下,他略微沉吟,语气也缓和了一些,“我们可以先出去了再等他们,说不定他们早已经出去了。” 宋可遇皱眉,不认同道:“你总是说说不定,说不定,可我们这一路走来,都没有按你说不定的那样进行,刘秘书和弗如他们自从和我们分开,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心里真的特别惦记他们,别说我了,太婆婆又怎么能不惦记自己的亲孙子呢?总之,没有见到他们两个,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冉不秋像是将他的抱怨当成了撒娇,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叹口气,转头向来路望去,朝着山顶一指,“你看,那不是他们两个人吗?” 宋可遇急忙回头,真见那山顶处确实站着两个人,而从外形看,也确实很像弗如和刘秘书,冯婆已经激动的向那边挥起手来,那边两人也挥手致意。 “都满意了,咱们就走吧。”冉不秋淡淡的说。 宋可遇忙扶着有些急不可耐的冯婆,也朝向那山顶的两个人影走去。 只是还未走出两步,就见由远及近的一团大火,冲天而现,仿佛旱地拔葱一般,火苗火舌骤然舔舐着周遭万物,压抑不住的滚滚浓烟铺天盖地顺风直冲几人鼻腔。 可是宋可遇还未及作出反应,自己周遭的一切景象就如同被融化了的玻璃,向下消融碎裂。 就连离自己最近的冉不秋,也如同燃尽了的蜡烛,融化成一滩丑陋的蜡油样的烂泥桩。 而那堆丑陋的烂泥中再度升起的一团人影,却是一个陌生面目的人。他骤然飘离至半空,眼神中居然带着一些可惜与失望。 “你到底是谁?”宋可遇站起身,仰头大声喊着,“你不是冉总,你不是冉总!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知道他知道的那些事情,你怎么会有他的记忆?你把他怎么了?” 那陌生人呆愣愣的看着宋可遇,半响才说:“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我难道哪里做的不如他吗?我就是冉不秋啊。” 他出口的声音传过来,居然也与冉不秋一般无二,宋可遇更加气愤,他扑向那半空中的透明魂魄,脚踩在那一团地上的烂泥里,脚底一滑,跪在地上。 冯婆从震惊里回过神来,忙上来扶他,眼神锐利的瞄向半空中的虚无,“你是谁?难怪在办公室的时候,符纸遇见你就自燃了,难怪在顾之之家里,腐尸一出现,你就被阴门倒吸了回来。我家弗如在哪儿,你把他藏在哪儿了?!”冯婆尖利的控诉,比宋可遇更高亢。 半空中的虚无魂魄像是被说到了什么伤心事,哀戚的看了一眼宋可遇,一闪便彻底消失了。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周遭景象融化的更迅速了,宋可遇抬头惊悚的望着周遭那一切,什么万骨恸窟,什么溪流,莲花,那过膝的灌木,还有散落的绚烂玉石,皆如同梦幻泡影,瞬间破灭消融。 而褪尽虚幻之后,他们才发现,他们所身处的地方,就是昨天与刘秘书和弗如分离的那个洞穴附近,距离不超过百米。 身旁仍然是郁郁葱葱的骷髅树,脚下依然是厚积的腐臭淤泥,一天一夜的奔走,不过是在原地空转! 这种被自己信任之人所欺骗的愤怒感还仅在其次,现在最令宋可遇抓狂的是,冉不秋真的丢了!而这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人,这个已经与他们共处了这么长时间,并且骗过了刘秘书,骗过了他的人,在带着他在尸山兜了这么久的圈子后,居然不留一句解释的就逃遁了。而与此同时,真正的冉不秋到底经历了什么?昨天就失散了的刘秘书和弗如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火势终于将一切化尽。 宋可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端详那莫名烧起来的熊熊大火,忽而朝冯婆喊道:“这、这是刘秘书的魂火!她昨天祭出肩上魂火时,我见到那火苗和这是一致的,都是火心泛紫。” 冯婆已经老泪纵横,泪眼朦胧的只顾喊着,“我的弗如,我的弗如。” 两人所处的位置,距离大火燃烧中心并不遥远,宋可遇索性就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 刘秘书这魂火原本就为了呼救,而不为灼烧人,所以宋可遇一路顺利的冲进火海,也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他在火圈中心的位置找到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刘秘书,这还是他第1次看见不是以实体形式存在的刘秘书。 刘秘书努力的睁开眼,看见宋可遇,却没有松懈,凭着仅有的力气说:“怎么来的是你,怎么不是冉总?” “这有些一言难尽,”宋可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怎么了?受伤了吗?如今我们只能靠自己了,需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 刘秘书摇摇头,“你不行,”她手虚虚的向一旁示意,宋可遇侧身望过去,原本以为那是处断崖,可如今仔细看来,却是一方天坑。 坑下几十米,隐约能瞧见潭水中心的石块上躺着两个昏倒的人。 刘秘书勉力说:“弗如还在下面,我的肉身也在下面,我、我拖不动两个人的肉身,只能自己先上来求助,为了让火势凶猛,吸引救援,这一天一夜已烧去了我大半修为。” 冯婆趴在天坑旁向下呼喊哀嚎。 刘秘书扭回头来,已经有些恍惚了,只问宋可遇,“快,有什么东西让我附身上去,有没有什么法器?快让我歇一歇,我的神魂快要燃尽了。” 魂火的燃料就是自己的修为,这一场大火,又是在尸山燃放,刘秘书只觉得自己快要油尽灯枯了。 宋可遇慌忙摸遍全身,却并没有什么顶用的东西,只剩下手心一颗刚才的恶灵灵核,他摸了摸那玩意儿,又恢复成了一颗滚圆的灰白丸子,宋可遇向刘秘书伸过来,“这个可行吗?如果你附身到恶灵上,会不会被它反噬?” “不会,”刘秘书摇头,“这是尸莲子,不是恶灵。”说着全身一缩,便附进了尸莲子上,将那灰白色的尸莲子镀上了一层暗紫色的光晕。 宋可遇连忙贴身将它收好。 大火旋即寂灭。 冯婆那边已经急的快要往下跳了,宋可遇仰头四顾,忽然起身向旁边的一棵骷髅树攀爬而上。 冯婆起身,不知他在干什么,泪眼婆娑的望过来。 宋可遇爬到树顶,攥着一束束树须,用一块尖锐的石块,不住的切割。 他跳下来,捡起落满一地的树须,在手中大力的拉拽几下,只觉得质感十分坚韧。 “快把它们连接在一起,我顺下去。”宋可遇手里快速的打着结,冯婆一愣,“你、你下去?你会不会也中毒啊?” “我动作快,我们速战速决,只是你的体力怎么样?我们可都要靠你拉上来了。”宋可遇手中不停。 冯婆看看自己,“我用的是大人的身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人在危难时总会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宋可遇不再纠结于这一点,他将那树须分成能承担重量的粗细,再打结相连,约莫着长度够了,才将一端绕在一颗骷髅树根上,反复的打结固定住。另一边向天坑下垂了下去。 他另做了一根树须绳索,一边系在自己腰上一边,一边挽了个结,系在垂下的绳索上,充作安全绳。深呼两口气,反身拽着绳索,一点一点的向下滑去。 如此缓缓向下,倒还勉强算顺利,除了手臂有些酸胀,他如愿跳到了中间的悬石上。 宋可遇拍一拍弗如,还有气息,只是两颊诡异的潮红。 他想着刘秘书的体重较轻,便先将刘秘书绑在了绳索上,用力拽了两下,向上大喊,上面的冯婆便开始向上拉动绳索,不过片刻,就将刘秘书拉了上去。 冯婆又重新将绳索抛了下来,宋可遇更有经验了,将那绳索又牢牢的系在弗如身上,只是这次冯婆拉的有些吃力,也很缓慢。几次停顿反复,终于还是靠着一股心劲儿拉了上去。 眼见弗如也被拽扯上了天坑的洞口,宋可遇卸下一口气。 仰头又等了许久,仍不见冯婆将那绳索再抛下来,宋可遇忍不住向上高喊:“太婆婆,怎么了?你还要休息多久?你先将那绳索抛下来吧,我自己向上爬也可以。” 他说完,又静耳听了一会儿,上面却依然悄无声息。 宋可遇不知怎么,心头略微有些慌,但又本能的不相信,继续喊了声,“太婆婆,太婆婆,你怎么了?” 几息之后,却见冯婆背起弗如,沿着边缘向天坑下看了一眼,转头便疾步离开了。 第114章 冯婆卜八方(十九) 弗如虽然瘦,可四肢纤长,身量也高,冯婆背着他,实在有些踉跄难行,可是她咬紧牙关,牢牢的将弗如背在背上,一路上半是攀爬半是踉跄的向前疾行。 她凭着记忆中的路径——那是昨天那个假冉不秋带他们走过的路,如今重走一遍,倒也轻车熟路。 刚出发没一会儿的时候,她便验证了,昨天幻境中的路,就是真实的路。 参破这一切,还是源于她见到冉不秋换出来的那一半红一半白的恶灵,在此之前,虽然他骗了大家,可是冯婆却直觉他本性并不坏,这都源于他所幻化出来的景象,皆是他记忆中所想所念的真实存在。以至于没见过挟持顾之之魂魄的恶灵,就信手变一颗来敷衍,性子倒是有几分天真。 正因为如此,冯婆才决定赌一赌。 她轻车熟路的沿着那记忆中的路径向上攀爬,被一旁的枝枝蔓蔓划伤了手脚也毫不在意,只管背着弗如快速朝着目的地疾行。 没有时间了,要快,要快,这是她生命中最后的机会了! 眼看着翻到了尸山的最高顶,她脚下一虚,与弗如两个人一起跌倒下去,一路翻滚向下,直到半山腰才跌跌撞撞的停下来,脸上也划出不少伤口。 冯婆顾不上自己,慌乱的扑向弗如,照看着自己的曾孙子是否有伤,可幸弗如一切都好,除了表面的浅伤,并没有其他妨碍。 冯婆放下心来,以手撑地,勉强爬起身,继续拖拽着弗如向前走,尽管脚下已经完全没有了力气,可她就是不甘心,拖拽着弗如的手指都渗出了斑斑血迹。 直到看到了那几人高的灰白山包,才虚脱一般的停下来,瘫软在地上,奋力的呼吸了几口气,可压抑不住还是惴惴忐忑,稍有风吹草动,便急忙的回首四顾,确认着周遭安全无人。 冯婆急切的拍拍弗如的脸颊,“醒醒!快醒醒!” 弗如嘤咛一声,可眼睛就是睁不开。 冯婆忙从口袋里小心的捻出一点霜灰——这是那日在办公室符纸烧尽之后仅存的一点余烬,被她趁着众人不备,小心的收藏起来。 她将这可破百毒邪祟的霜灰撒在弗如嘴唇上,又用手指将那霜灰向他嘴唇里面塞去,她太紧张了,手不住的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将那一点点霜灰碾进弗如嘴唇里。 又过了一会儿,弗如脸上的潮红果然退下去些,缓缓的睁开眼睛,只是神思还不太清明,懵懂的看着眼前的人,“冉总?” “我是你太婆婆,”冯婆忙道,“孩子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我这是在哪儿?”弗如嘟囔着,“其他人呢?” “别管别人了,你只告诉我,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弗如恍然的坐起来,思绪还有些断层错乱,只是呆呆的看着冯婆,“我还好,我......”他“我”了半天说不出来话,冯婆起身将他拽起来,又向前踉跄的跑走了几步,遥遥的指着那万骨恸窟的山顶,“你看见了吗?就是那里,就是那鲜红的山顶!” “那是什么?太婆婆,那是什么东西?”弗如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冯婆把早就物色好的石块放入他的手中,那石块窄薄纤长,顶端尖锐,如同一把打磨精良的匕首。 冯婆握着他的手攥紧石刃,在弗如耳边说:“孩子,你听太婆婆说,太婆婆绝对不会害你,你就爬上去,不要乱动、乱喊,别向两边看——即使那些恶灵聚集在你身上,也不要去打掉它们,你就向上爬,爬......爬到最顶端,把这手中的石刃插入那红色的顶端,插进去,插到底,什么都不要想。” 弗如头脑渐渐清明了起来,他甩甩头,看着太婆婆,还是觉得十分困顿,“我为什么要去插......我......这样做是为什么啊,刘秘书呢?小宋呢?” 冯婆气的脸红如血,她狠狠的照着弗如肩膀打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多话,为什么关键的时候总是胡思乱想!听太婆婆的话,啊,这是多难得的机会呀,你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不然大家上来就轮不到你了!” “太婆婆,你到底在说什么呀!”弗如也急躁起来,“你跟我说的我完全听不懂,我不知道你的意图,不知道要怎么去做,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冯婆自己急得快要原地爆炸,可是对自己这个死心眼儿的曾孙子真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她眼见对方不说清楚绝不会去做的架势,只好尽量平静自己的情绪,尽量清楚快速的向他解释道:“听我说,孩子,你还记得当年你收的那个徒弟吗?你带着他来家来玩过几次,我见过的。” “是啊,”弗如也有些气急败坏的回忆着,“当年你见过一次,不是说看着他面相不好,是大奸大恶的面相,不喜欢我们来往,我就再没有带到家里来了。其实我当时一心向道,因为你们都觉得我不行,只有他觉得我行,所以我才......说是徒弟,其实就是我交的一个朋友。” “我知道,”冯婆着急的打断他,“我如何不知道!唉,可是当时我没有注意——傻小子你知不知道,太婆婆这次回来,并不真的是为了顾家,而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咱们家的仙缘到你这里就要尽了,再也没有开天眼算命卜卦的本事,再也不能靠这个本事吃饭了!” 弗如点点头,“我知道啊,可是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太婆婆只是想回来,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机缘能够助你得道!最差,能将现在的本事续下去也是好的!” 弗如挠头,“这又和徒弟有什么关系?” 冯婆上前拉住他的手,“你记不记得,之前有一天,他在咱们家午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对我说,他梦见了一座灰白色矮山,还梦见了你在那里得道飞升,当时我只以为他是为了在你这里哄骗一点吃喝,当他信口和你瞎说罢了,可现在我回想起来才知道......孩子,你看见了吗?就是那里,那真正的机缘就在那里,就是那个守卫着尸水的小吏!有他在那里一天,这尸水中的沉积便多一天,这团团的恶灵便经久不散,这尸山便越来越阴鸷难祥!只有你,只有你去给他致命的一击,才能让那些恶灵再没有栖息之地,才能让这万骨恸窟散碎如云烟!这是什么样的机缘呀?真是天大的机缘啊!这比帮助顾之之一家,何止强了百倍千倍!老天也在帮我们家,孩子,不要迟疑了!” 弗如像被催眠了似的双目失神,又被冯婆在身后向前一推,愕然转头,“你是说......等等,太婆婆,你是说那小吏,他是个活人?你让我去杀人?为了要所谓的得道,你让我去杀人?!”弗如越说越震惊,瞪着眼,像从不认识自己眼前的亲人一样,他难以相信,太婆婆此刻脸面狰狞的样子,与他从小到大身边那个虽然严厉却内心和善慈祥的人,是同一个人。 冯婆早已心急如焚,不住的顾盼催促,“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说也不听啊,你别犹豫了,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营造这个机会,我......唉,不说了,你快点啊,不然等到宋可遇他们来了,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对啊,他们怎么了?”弗如忙问,“他们都安全吗?” 冯婆忍无可忍,怒火攻心,抬手一个耳光狠狠的扇向弗如! 弗如从小到大虽然调皮捣蛋,也从未被这么打过脸,他默默的抬手摸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有半刻晃神,像是被打傻了,好久才真正的反应过来,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太婆婆,像看一个陌生人。 冯婆眼圈一酸,双膝酸软的跪在弗如面前,“好孩子,算我求你了,我实在不能眼看着咱们家的仙缘就这样断了啊......孩子,你想想,那小吏,他虽然尽职尽责的守着尸水,守着自己的本分,可就是因为他太过迂腐,不懂变通,才造成了今天尸山的局面,他的尽职尽责,只能让这尸山之上更加的阴鸷难驯。他徒有一颗守正之心,却没有想过自己的迂腐,带来的是背后那涡旋中无尽的恶灵滋生!你杀一人,可救一山,你杀一人,可彻底消灭恶灵的存在,这是舍小道而就大道啊!”冯婆早已涕泪横流,苦口婆心的喊道,“这是太婆婆替你想到的直接得道最好的机缘了,不要再犹豫了,孩子,太婆婆难道会害你吗?咱们家的仙缘延续与否,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看着弗如渐渐冷静下来,眼中深沉的转头望向那山包,冯婆看到了希望,十分激动的站起身来,走近在弗如耳边殷切道:“孩子,爬上去,什么都不要想。就想想你心中渴望的大道,爬上去......” 弗如眼底涌现出惊涛骇浪。冯婆的话触到了他的内心深处,他像受了蛊惑一般,紧紧攥着那石刃,向山包走去,他手脚并用的攀着,不多时,就被那密密麻麻的恶灵团团围住,可他目不斜视,直攀到山顶。 那粉红色的山顶,犹如一个穹顶,又像一个倒扣的巨大砗磲壳。 弗如伸出手,用指尖缓缓向那上面摸了一下,刹那便感受到了由那表面传来的轻轻颤动,传到他的指尖末端,触感是柔软温热的,他心头没来由的一颤,这不是一块石头,这不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 正想着,便听冯婆在下面高喊:“弗如,不要执着了!太执着,心就迷惘了!你想想在顾之之家作恶多端的恶灵,你想想,你想想啊......” 弗如渐渐有些听不见太婆婆的声音了,他只听到耳边环绕不尽的茏璁道音: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 弗如只觉日月山川在眼前渐次铺展开来,变成高耸入云的画面,不住旋转腾挪。 清风撩动鬓发,他伸展开双臂高呼:“世人皆在我之上,舍小道而就大道——太婆婆你说的对,愿以我一人之恶,俯首承载万世罪责加身,行小恶而就大善,舍清净无为换天地皆归!” 他说着执起手中的石刃,用尽毕生之力,向那顶端上狠狠插下去,直到石刃完全嵌入,方才停手。 他眼中黑金之光交相闪动,面靜如水,犹如殉道之人。 几息停顿,那小吏头顶顷刻间由粉红变为乌黑,整个灰白色的小山包上皴裂出无数细小纹路,内里宛如洪荒之力骤然爆燃喷发,弗如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直接震飞下来,正落在冯婆脚边,口吐黑血,全身震颤。 冯婆惊慌失措的将弗如半抱进怀里,眼含热泪,四周顾望,可弗如的气息却越来越弱,“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冯婆啜泣不止,全身抖如筛糠,满眼写着难以置信的错愕,“弗如,我的弗如,怎么会没有得道,怎么会?” “轰”的一声巨响,万骨恸窟炸裂开来,尸水颜色由黑转绿,逆流向上,汹涌翻腾,渐有滔天之势。 冯婆急忙抱起弗如,拼命跑向地势更高处,攀到那上古神兽的枯掌之上,回身只见下方汩汩尸水,奔涌不绝,越涨越高,几乎快要与远处尸山顶端相平。 第115章 冯婆卜八方(二十) 冯婆瘫坐在地上,呼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是大喜大悲之后的管理失控,那表情纠结缠绕在一起,呈现在那并没有多大面积的脸上,是一种叫人难以描摹出的狰狞。 弗如孱弱的又吐了一小口血,勉勉强强睁开眼睛,嘀咕了句什么。 冯婆连忙扑上去,将耳朵贴向他嘴边,“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弗如小声的嗫嚅:“排骨......” “什么排骨?你说排骨?”冯婆还是没听清。 弗如忽而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脸,咳嗽两声,说:“我说......红烧小排骨,我要带她去吃红烧小排骨......刚才我本来想表演的更帅一些的,谁想到在山巅,眼前一道清光闪过,紧随着脑中突然就想到了我对她的许诺......咳咳,太婆婆,我这么瘦,咳,总不好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啊。” 冯婆身体晃了两晃,抬手就向弗如劈头盖脸的打过去,也不管他的伤势如何——看着也不像重伤。她越打越气,只觉得一时心丧若死,亏她如此殚精竭虑、苦苦筹谋,在望乡台排了一年的队,无时无刻不在谋划着如何为家族延续一线仙缘。她还拼着回幽冥要受惩罚的代价,抛下了宋可遇和刘秘书,只不过是为了帮弗如完成他也想要的心中大道去争取一线先机。 可为什么?为什么在最后关头,这不争气的混小子居然想的是......一个女人! 冯婆打着打着手都麻木了,她坐在地上,心里万念俱灰,突然掩面嚎啕大哭起来,那泪水里面有不甘心,有挣扎,还有连自己都一时难以察觉的悔恨和愧疚......还有更多的,是眼见着家族大事在自己面前迂回仿佛若有转机,而刹那又一切归于虚无的绝望。 “算了,太婆婆,”弗如挣扎着挪过来,勉强的顺着她的背,安慰的说,“很多事情都不能强求,我以前确实是想得道飞升,可是不知怎么,我现在觉得,答应她的事,比我之前那20多年心心念念的事还要重要......我答应你,太婆婆,我一定会找到个正经的行当,我一定能养活自己,我一定让我和我的后代都生活得好好的。你别伤心了,我真的会照顾好我自己的。” 冯婆内心感到一丝欣慰,虽然依然失落,可是她真正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傻孩子未来的出路吗? 弗如抚着她的背,她也环抱弗如,两下里情绪都渐渐平静了一些。 冯婆手指滑到弗如的腰间,碰到了一个硬物,这一路匆忙慌乱,她竟然也没有察觉。“这是什么?”她泪眼朦胧的抬起头。 弗如一愣,反手摸了摸,从衣服里面拽出一直被束在后腰间的东西,呈到冯婆眼前。 这玩意儿还是用布包着的,圆形,质地很硬。 弗如摇摇头,“这是我徒弟前段时间给我的,他说让我一直随身带着,可以防身,嘿,我怎么给忘了。” 冯婆擦擦眼泪,顺手接过来,一层层打开上面的包裹,露出里面一面乌黑色的镜面来,那镜面肉眼看来,也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 冯婆虽然对眼前结果已经无可奈何,可到底还带着气,语气不好的说:“这是什么东西?我现在是不信他的话了,也不知我之前是怎么鬼迷了心窍了,竟然把他说的话当了真!”说着将那镜子狠狠的向远处一扔,像是想要通过这动作尽情发泄内心极致的不满和怨气。 那镜子在空中翻了几圈,便落下去。 弗如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太婆婆,我刚才几次三番问,都被你打断了,刘秘书她怎么样?宋可遇他怎么样?他们都安全了吗?” 冯婆想到自己逃离时那两人的处境,心有愧疚,一时低下了头,正欲说话,余光却被异光闪了眼,却见那被自己赌气扔出去的镜子,缓缓升了起来,立于天空之中,万尺之上。 镜子其下,尸水宛如受到潮汐牵引,渐渐以此轴线为中心,旋转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刚刚被巨浪淹没其中的那些恶灵,皆从四面八方缓缓升起,被吸入到那镜面之中。 镜面吸收恶灵越多,便膨胀越大,渐有遮天蔽日之势,空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淡,不多时便仿若漆黑的午夜。 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哀鸣,一只相柳从水中一跃而起,无数的长颈朝四面八方疯狂逃窜,彼此钳制掣肘,扭动挣扎,“呲”的裂帛之声响起,那一条条长颈居然活生生的将自己从躯体上撕裂,碎成无数段残肢,哀嚎着坠入尸水之中,其惊悚惨烈之状,连冯婆也觉心惊难抑! 此时已经再不是说笑的时候了,弗如肃面站起身来,望向远处,“怎么会这样,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到如此境地......?” 尸山另一侧,那上古神兽头骨之中,悬石之上,此刻正一筹莫展的宋可遇,已经尝试了各种脱困的方法,都没有成功。他咬着牙,打算逆流攀援上瀑布绝壁,忽闻天坑之外,传来瑟瑟野兽啸吟。 他初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旋即就见四周原本平静的潭水开始沸腾旋转起来,自上而下的瀑布倏尔逆流向上,簇拥着他向上方移动。转眼之间,之前还深不可见底的潭水,居然就流空来,自己刚才立足的那块悬石,此时正孤零零的耸立在那里。 水流太过湍急,不给人喘息的时机,如果攀高还可以伺机跳水,现在这样真是让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宋可遇随着水流簇拥,忽上忽下,浮浮沉沉,手脚拼命的游动,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可还是呛了好几口水。 地下的水奔涌向上,那天坑洞口更是开始有大水倾盆般倒灌进来。 尸水沿着那天坑洞口倾倒下来,无穷无尽,速度比刚才更快几倍。 两下里水流汇合,水下暗流涌动,宋可遇只得奋力浮出水面呼吸几口,再潜入水里,挣扎游动以避开暗流漩涡。 最后的空隙即将被填满,天坑洞口开始暧昧不明,那些随着水流冲刷裹夹的石块树枝杂乱无章的彼此交叠,快要将洞口堵死了。 宋可遇心头焦急,眼看水流随着那奔腾的涌动,涨到了洞口的位置,他竭力使自己保持平衡,手脚不停的划着水,竭力避开漩涡,快速拉拽开掩住洞口的杂物,终于在快要窒息前,一跃跳上了天坑! 宋可遇精疲力尽的趴在地上,忍不住大口的呼吸,一阵阵因为闭气而导致的头晕眼花,让他心脏难以负荷的闷痛。 他微微抬起头,只见眼前景象,竟然与自己下去之前天壤之别。 那擎天的骷髅树,被滔天水流冲击的东倒西歪,简直如摧枯拉朽一般。 大小异兽,奔走其间,哀嚎不断。 天空混沌污浊,成群的骨架伤魂鸟四散而逃。 他不敢再做停留,撑着身体站起来,连忙向四周顾盼,在几步外一根粗壮的树根旁边,见到了半靠着的刘秘书的肉身——水已经漫过了她一半的身体。 宋可遇连忙疾步上前,掏出怀中的尸莲子,那吸附在上面的神识得以短暂休养生息,终于有了些许气力,骤然感受到了肉身的宁静,便毫不迟疑的吸附了上去。 刘秘书嘤咛一声,睁开眼睛,身体仍然虚弱,可也比刚才的状态强了许多。 宋可遇连忙架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将她半拉半拽的扶起来,“刘秘书,清醒一点儿,咱们得赶快离开这里,你怎么样?” “我、我还好,稍微缓过一口气来了......可是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刘秘书看清眼前的景象,也诧异不已。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太婆婆、带着弗如走了......”宋可遇想了想,还是将冯婆抛下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大水已漫过膝盖,宋可遇急忙搀扶住刘秘书,“快,我们先往地势高的地方去。” 两人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向山顶处攀去,涉水之路难行,宋可遇危乱中还不忘为刘秘书扫清前行的障碍物,刘秘书隐隐动容,看宋可遇时,再不是那冷静中透着疏离的模样了。 待两人好不容易攀爬到山顶一片地势宽阔之处,刘秘书抬头遥望,只见尸山另一面,居然比两人刚才所见的景象还要诡谲惊心。 一个圆形的镜面,闪着黑红色的异光,于凌空之上旋转不绝,与此同时,两人身边被大水裹挟冲刷逃遁的无数恶灵,原本正在水中奋力的向前浮游,可几经挣扎,却仍然挣脱不了空中镜面的强大引力,被吮吸一般引向空中。 那无数的恶灵在空中,渐渐旋转凝结成一束向上盘桓的荧绿色的光柱。 空中天雷滚滚,镜面也沸腾如煮,抑制不住的喧腾咆哮着。 宋可遇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转头望向刘秘书,难掩惊诧的说:“是戾鉴吗?我怎么瞧着像是戾鉴!” 刘秘书抓着宋可遇的手无意识的用力,牙齿交碰在一起,两个瞳孔中倒映这一切,喃喃的说:“是谁带戾鉴来了尸山?!这戾气若与恶灵结合......” 第116章 冯婆卜八方(二十一) 经过此前种种事情,宋可遇早已对这戾鉴深恶痛绝,刚一见它,便觉得心口像涌上了一团炽热的熔浆,难以平息。 “我不能任由它在这里继续壮大,即使冉总不在,我也要为他担起这份责任!”宋可遇挽起裤脚,将上衣随手扯掉,扔在一旁,就要向水中走去。 刘秘书见状,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劝阻道:“你要干什么?这滔天的尸水,人一进去,只怕就要有去无回了。” 宋可遇向远方一指,“你看,尸水崩裂的源头在那里。” 刘秘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只见那万骨恸窟之上,涡旋仍在,其声势难以抵挡。 与他遥相呼应的另一边,枯掌莲潭之上,弗如也已经做好了涉水的准备,只是撕扯不掉一直拉着他的冯婆,“太婆婆,你不要拉我,我看了,那一切的源头都源于我插了那小吏的一刀,我要去将那石刃拔出来,兴许这一切就平复了。” “你疯了!”冯婆哭喊着,“你看看下面都已经是什么样子了,你去除了送死,还能怎么样?咱们家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我不能让你去!” “不去又怎么样,在这里等死吗?你怎么想不明白呀?”弗如推掉太婆婆的手,略显强硬的向前走,可是冯婆依然拉扯不绝。 宋可遇已经涉水向下,可脚下浪涌奔腾,一个翻转回旋,他便被冲趴入水中,难以呼吸。 后背被人一托,脸才露出水面,宋可遇抬眼看去,是刘秘书拼死游过来,又将他拉拽上岸。 “这不是办法,”刘秘书抹着脸上的水,喘息着说,“如果能找到冉总,兴许还能抵挡。” “来不及了!”宋可遇眼见那戾鉴的声势越来越大,尸山上下仿若地狱一般。 尸水滔滔,不远处,一个绿色的身影闪现,却一副平静茫然的模样,怔忡的站在水边,遥望着眼前的一切。 宋可遇和刘秘书跑过去,刘秘书还懵懂无知,宋可遇却指着他骂道:“这就是那个假装冉总的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他骗了我们这么长时间,连你我都没有识破!” 刘秘书难以置信的望过去,“我陪伴冉总这么长时间,没想到居然也会被你蒙骗,”她怒目而向对方,“你到底是谁?” 那绿影茫茫然回过头来,望了他们一眼,喃喃的说:“我再怎么去讨好顺从,小心装扮,你们也不认为我是冉不秋,那我还是做我的朝暮吧。” 宋可遇不愿再与他纠缠前尘往事,眼前情景紧迫,他耐着性子上前劝道:“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想跟你说,你生于这里长于这里,这里便是你的家了,可如今这里尸水滔天,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你怎么能放任不管呢?” 朝暮点点头,声音飘渺,“是啊,如果不是我想要出去,怎么会有此后的这些后果?可是,若不是他进来修养疗伤,我又怎么会因无聊而摄取了他的记忆,好奇着这尸山以外的世界,好奇着人世间的情感?可是,若他不受伤,又怎么会来这里?所以永远没有前因的推寻,如今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怪谁了。” 环境喧杂,他声音又低,刘秘书和宋可遇听的云里雾里,显然并不太清楚真正的原因,刘秘书凝眉道:“朝暮,你是叫朝暮是吧?听我说,眼前的东西叫戾鉴,它本身饱含戾气,如果再任由它的戾气与这尸山的恶灵相互纠缠,后果难以想象,会带来尸山的灭顶之灾,我们不能任由它更加壮大了!时间紧迫,你知不知道幽冥的爻度大人是否是在这里休养?他寄居于何处?还请你快些给我们指路!” “不必了,”朝暮摇头,“我摄取了他的记忆,将他封睡于尸莲之中,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了。” “什么?那怎么办?”宋可遇焦急道,“我还是下去吧,游到漩涡中看看情况,看能不能阻挡一阵子。” “都说不必了,”朝暮抬头望向眼前的山川暄腾,像欣赏一幅闲适的画卷,最终将目光停落在了万骨恸窟那深深的漩涡上,脸露苍茫悲怆,“我是这尸山山菁地阴孕育而出的唯一尸藕,由我才促生出这潭上的万株尸莲,若我生殉了那戾鉴,应该就可以止住这滔天之祸了。” 宋可遇与刘秘书皆是一愣,“你去殉它......你说的是,你可以制住戾鉴,但那之后,你就会......” “我就会灰飞烟灭了,你想的没错。”朝暮淡淡的说,悠然转过头来。 宋可遇原本对他心怀愤恨,然而此刻,却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起来,他望着朝暮,见他说着便要举身向前走去。 宋可遇迟疑一下,还是向前迈了半步。 “哦,”没想倒是朝暮顿了一下,回首道,“倒是忘了,这个给你,”他朝宋可遇招手,将虚握着的手掌伸到宋可遇手上方,一颗红绿相间的丸子便落在宋可遇手心,“这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与人魂魄相结的恶灵了,抱歉,那时为了急于和你们出去,就骗了你们,我回头便认真的去寻访了一下,找到了,给你。” 刘秘书并不知道这话中的因由,宋可遇鼻子一酸,无论如何,这朝暮从来也并不曾真正的害过他们。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宋可遇艰涩的问。 朝暮摇摇头,“或许有吧,可是我不愿意再去想了。” 他眼神轻飘飘的,再次飘向万骨恸窟,仿如那千千万万年之前,他的神识刚刚能脱离本体,便忍不住在这尸山上下疯跑玩闹,不知何时,就遇到了那镇守着尸水的小吏。 那小吏面目丑陋,肤如红血,最是被他嫌弃,他觉得连那相柳扑食的嘴脸都比他要耐看上几分。 可是无论他怎样动辄戏耍,那小吏却只是傻笑着看他,并不与他较真儿。 某次,尸水改道,莲潭枯竭,他恹恹的躺在皴裂的淤泥中,觉得自己很可能就要一命呜呼了。可下一秒全身一润,尸水潺潺如注,逆流而上,他急忙抬起头来,才见到那小吏居然以身抵水,坐在那尸水岔路的地方,以一己之肉身,强行使尸水逆流而上,充盈着枯掌中的莲潭。 朝暮也不甚在意,有了些力气,便下来继续与他戏耍,“你叫什么?”他问。 那小吏只是摇头,“我没有名字。” “你长得这么丑,我就叫你阿丑吧。”朝暮津津鼻子。 “好啊,你叫的开心就好。” “阿丑,阿丑。”他揶揄的叫着,阿丑瞧着他但笑不语,只是那笑容下更显丑陋。 他觉得画面有点伤眼睛,转了眼神,没话找话道:“那我为你取了名字,你也为我取一个吧。”那时他也没有名字。 阿丑神色大变,难得收起丑陋憨直的笑容,搜肠刮肚了一番,只说:“我不知该给你取什么名字好,只是我以前听过一首歌谣,‘朝采莲,暮采莲,木兰为楫沙棠船,翡翠朱帘挂两边。’我叫你......朝暮、好吗?” “朝暮?” 阿丑点头,诚恳的说,“是啊,朝暮。我一个人无亲无友,无牵无绊,只有这一点值守之责......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朝朝暮暮,我在这里为你守着尸水,总也不会让你的莲潭断流。” “那感情好,”朝暮拍手笑道,“你说要一直守着,便一丝一毫也不许动,你做得到吗?” 他原本只是随口之语,可阿丑却郑重的点点头,“我做得到,我应承你,从今往后,我朝朝暮暮在这里守望着你。” 此后岁月更迭,连绵不绝。 朝暮总愿为自己找些奇怪的事情来做,然而在他不记得的日子里,阿丑却耸立在那里,当真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当他惊觉阿丑的双脚已经石化,与脚下的尸山融为一体时,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他连忙去推,“阿丑,阿丑,你动一动啊!” 阿丑摇头,依然丑陋憨直的对他笑道:“我应承过你的,就算我只剩一个头顶,也要在这里为你守着尸水......” 朝暮从回忆中出离,眼光灼灼,“我无限渴慕着爻渡的记忆,总以为那里万般绚烂斑斓的色彩,是我在尸山千万载也难得的。我假借着他的样貌举止,混了出去,又因我化生于莲藕,也是空心的,与他气质相同,不易被你们发现......我原本以为能够被你们接受,能够享有他记忆中被众人爱戴关怀的样子,那才是我此生追寻也从未得遇的极致意义......可刚刚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一世平遂安乐,都脱离不开阿丑对我的守护,我终生苦求而不得的,一直都在身边。如今,他终于脱离尸山,可以涅槃投胎去了......我没什么可答谢他这一世的守候,只是殉了他去罢。” 朝暮宛然一笑,飞身向戾鉴而去。 刹那间,雷嗔电怒之声骤起,雷奔云诡,响遏行云,戾鉴中飞沙走石,巨震不绝,暗绿色的光源从戾鉴中射出条条光刃,将所到之处劈出一道道下陷的绝壁。 第117章 冯婆卜八方(二十二) 光刃所到之处太过耀眼,山崩地陷,山呼地嚎,所波及的生灵都连忙奔走躲避,宋可遇与刘秘书被逼到一处山体凹陷处,堪堪避过碎石飞溅。 远方枯掌之上朵朵尸莲,迅速的枯萎凋零,原本那不可一世的璀璨光华骤然消失,宋可遇与刘秘书见情势稍微缓解,连忙拼命的绕开断壁,向尸莲的方向跑去。 万朵枯萎的尸莲中,唯有一朵,苞蕾紧收,于万千腐朽中分外醒目。 刘秘书和宋可遇努力攀上枯掌,快速的折下了那朵尸莲。 整个尸山轰鸣从内里滚滚呼之欲出,仿若顷刻间就要倾覆一般。 那空中的戾鉴,在最后一次释放出荧亮之后,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向内一收,骤然向地面跌了下来,在坠落的过程中越收越小,落到地面时,已经恢复到了原有的尺寸。 一路遁逃躲避着飞沙走石,弗如拉着冯婆,重重的跌了一下,不知怎么的,顺手便捡起了正落在脚边的戾鉴,也来不及多想,远远的看到刘秘书和宋可遇从枯掌上爬下来,又折回头去迎他们。 四个人终于汇合,连忙向来路冲去。 脚下突然一陷,失重下跌,统统坠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再睁开眼时,又已经身处在刚入阴门时那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与无法触及路面的环境中。 正晕头转向不辨方向,忽见远处传来长方形的天光一闪,4个人跌跌撞撞的爬起来,互相搀扶着,不多时,终于从那出口爬了出去。 爬上来的地方,正是冉不秋的办公室。 4个人仍然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喘息着,久久说不出话,尤其冯婆,一直抚着自己的胸口,两眼怔忡。 能再次坐到四平八稳的地面上,能再次看到窗外阳光璀璨、万里响晴,宋可遇对重回安稳地面生出一种“终于回到家了”的踏实感来,看向一旁的鬼差,哪怕此刻看着他那一副依然没有任何温度的冷冰冰的脸孔,口气中都不自觉带出了几分得见亲人般的亲昵。 “我说鬼差大叔,你怎么不早点让我们出来啊,这一次往大了说可真是生死劫难,惊险的都能拍电影了,真是太吓人了!” 鬼差看看宋可遇,“我倒是在外面也看得惊心动魄,跟着干着急,可你们一直分散不在一起,我也没有办法,我必须要等你们一起同进同出,才能打开阴门,不然不合规矩。” 宋可遇也知道他们一进去便被冲散了,之后的际遇谁也说不清楚,他看了看弗如和冯婆,不知该说什么。 冯婆感受到宋可遇的目光,自己先行垂下了头,半晌也没有说话。 弗如跑过来拉起刘秘书的手上下翻看,“怎么样,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痛?千万别瞒着我,快让我瞧一瞧。” 刘秘书听得牙酸,又实在嫌弃他啰嗦,甩掉他的手,转念又忽然想到了他被那千眼蜥蜴所伤的手腕,出于人道精神的问了一句:“你手腕上的伤口怎么样了?” 弗如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是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给把摇摇椅就能开疗养院的类型,立时眉开眼笑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吗?”他刚扬扬手腕上那残破的包扎,见刘秘书要看,连忙又向后背过去,“别别别,别吓着你了,我的伤口不要紧,别脏了你的眼睛,你看,我皮糙肉厚的,没事儿!” 刘秘书瞧着他一副皮白肉嫩的模样,也不知道他怎么好意思说出皮糙肉厚几个字来,心里不耐烦,忍不住直接出口恐吓他,“你如果不及时处理那千眼蜥蜴的咬伤,等毒液中的毒素渗透肌理,没准明天你就要变成独臂大侠了。” “啊?这可使不得呀,我这色相还是挺好的,我还要留着健全的四肢保护你呢!”弗如大叫着一圈圈扯掉自己手腕上的绷带,才发现刘秘书其实是在骗他,那一片咬伤的地方原本血肉模糊,此刻竟然完整无缺了,只是留下了与伤口处的形状大小等同的一片暗红色的印记,猛地一看如同胎记一般。 鬼差看了他一眼,“在尸山受伤了?那你这辈子恐怕都要带着这印记了。” 弗如没太往心里去,索性笑道:“那也好,最起码是我独一无二的印记,要是再有个什么意外,你们凭这个就能认出我来了,”他自己瞧了瞧,又讨好的冲刘秘书说,“像不像是我的一枚勋章?” 那边鬼差最关心的不过两件事,第一就是冉不秋。 宋可遇将一直捧在怀里尸莲向前让了让,询问情况,鬼差皱眉,否决了他的提议,只说:“不能强行叫醒,那样只怕会引起大人神志错乱,我看还是等他自己苏醒的好。” 鬼差眼神变了变,“戾鉴呢,它怎么会出现的?” 弗如站在风口浪尖,迎接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是我带进去的,是我那徒弟,他、送过来给我的。” “你那个徒弟是什么人?听你也提起过好几次了,什么背景来路?弗如,不瞒你说,他也许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那个黑衣人。”宋可遇急迫的问。 弗如听了众人简明扼要的向他介绍过前因后果,也一时有些慌乱,面朝着刘秘书解释着,“说是我徒弟,其实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和他认识也有一两年了,只是略微觉得能玩到一起去的关系,别的什么都没有!他看着挺老实本分的,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多想,哪儿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儿,回头我就找他算账去!” 宋可遇忙上前阻拦道,“你只要能分清楚正邪,别刻意包庇就行了。你什么都别说,尤其别打草惊蛇。”他盘着手中的戾鉴看了看,乌漆抹黑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又递给鬼差,鬼差皱眉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关键这玩意儿在大家手上并没有显示出他那无边的威力和破坏力,反而倒像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物件儿而已,鬼差又递回来给宋可遇,“还是等大人醒了,让他处置吧。” “回头我跟你悄悄去见见你那个徒弟,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宋可遇道。 弗如忙不迭的点点头。 “对了,顾之之怎么样了?”冯婆在弗如身后小声的问鬼差。 鬼差说:“你们这一去,只知道尸山中惊险万分,却不知道如今外头已经过了十几天了吧。自从你们离开,那顾之之就无知无觉了,如今住在医院病房里,她爸爸一直守在旁边,一刻也不曾离开。” “她姑姑可是个讨债鬼!”弗如在旁边说。 鬼差点点头,“我已经瞧出来了,不过自从顾之之住了院,她爸生意那边也耽搁了不少,她姑姑碍于人情,最近倒是强忍着没太去骚扰,顾家父女的肉身倒都还恢复的不错。” “哦,看我倒忘了,”宋可遇掏出朝暮最后递给他的丸子,捧在手心,呈现于众人面前,“我说起来,还是有些伤感,那个假扮冉总的朝暮,其实还真没有切实的想要害过我们,他只是对尸山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罢了,没想到他混沌了那么些年,结果却在那一瞬间开悟了。” 他说的心有戚戚焉,弗如在一旁也感同身受,眼神不住的飞向刘秘书,期期艾艾的像是有无穷无尽的话想要诉说,刘秘书被瞧的浑身不自在,默默的背转过身去。 弗如讪讪的摸了摸鼻子,“那鬼差大叔,我们该如何分离这顾之之的魂魄,这恶灵如果留下来,只怕还会遗患无穷吧?” “恶灵我会负责送回去的,”鬼差淡淡的说,“走吧,咱们去医院看看顾之之,虽然她魂魄重回到了人世,可总要快些身魂合体,不然时间久了,你们这一趟就白忙活了。” 如此万般离奇了一场,到了最后一步,大家便一起向医院进发,眼前的加护病房里,顾之之面容苍白孱弱的躺在病床上,一旁的顾振兴正在为她削着苹果。 他手上动作有些笨拙,苹果皮削得很厚,过了好半晌才削出一个三圆四不扁的畸形苹果,放在病床柜子上,闷声低语:“之之,我没想到这些年,对你的照顾还真是有限,我一直以为,我身为一个父亲,能为你做的都已经为你做了,可这次你突然生病了,我才发现,你好多的事儿我都不了解,你学校在哪个班?成绩怎么样?有哪些朋友?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喜欢吃什么?心情怎么样?这一切一切,唉,都是我疏忽了!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给爸爸这个补偿你的机会呀。”他说的声音哀切,闻者不禁都有些动容。 鬼差不知怎样操作了一番,将那恶灵如小小的寄居花螺一般,从顾之之的魂魄上“啪”的一下掰下来。将那尚且懵懵懂懂的魂魄,反手隔着墙壁推送到了顾之之身体里。 那魂魄原本漂泊无依,骤然感受到肉身在附近,便忘乎所以的扑了上去。 躺在病床上的顾之之眼皮一跳,只是身体孱弱,仍然没能睁开眼睛。 但大家已放下心来,鬼差反手将那恶灵收进衣袖里,“我送回去便是了,你们不用担心了。” 正说着,走廊另一旁,顾振丽拉扯着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小男孩,从旁边的楼梯走上来,蛇蛇蝎蝎的挪到病房外,掩在门后头,向里面探了探头,轻声叫了一声,“大哥。” 第118章 冯婆卜八方(二十三) 顾振兴抬头看了看,眼神依然暗淡,可还是悄然无声的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走了出来,“怎么了小丽?” “哥哥,你也累了吧,回去休息休息吧。”顾振丽怯生生的说。 顾振兴摇摇头,叹了口气,“不必了,我守在之之身边才能放心,不然去哪儿,这心里也不消停。” 顾振丽欲言又止了一番,顾振兴看出了异样,追问:“怎么了,上次给你的钱,没把他们赎回来吗?” “不是的,那件事情已经了了,”顾振丽连忙解释,“是、是我心疼你。” 顾振兴和煦的看看妹妹,“你的心意我领了,你们回去吧,孩子刚来,你带着他休息休息,收拾收拾,该买什么买什么,准备好上学的东西。” 顾振丽点着头,却并不走,又磨蹭了一会儿才说:“大哥,我是这么想的,如今之之得了这么个怪病,连医生也说不上为什么,昏了这么长时间了,我想着恐怕是不中用了,你一味这么伤心也不是个事啊,以后你身边没有个晚辈,心里怕是不踏实吧?不如就收了你外甥当干儿子养吧,以后老了,让他鞍前马后的孝顺你。” 那一旁的小男孩立马立起了眼睛,死死盯着他妈看,被他妈妈悄悄的剜了一眼,才强忍着闭上了嘴。 却没想到一向顺从她心意的顾振兴突然火了,双眼赤红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小丽,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对两个孩子向来一视同仁,怎么对女儿的,也肯定会怎么对外甥,你尽管放心!只是再也不要让我听到你说之之的一个字!我坚信之之是一定会好起来的!” 几乎从没见过大哥如此严厉的顾振丽被唬了一跳,闪闪微红的眼眶,受了委屈似的扁扁嘴,无声的扯着儿子走了出来,仔细听了听,也没听到大哥追出来安慰自己的脚步声。 刚转过楼道转角,她儿子便忍不住怼起自己的妈来,“妈,你说的那都叫什么话,你一个大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还这么糊涂?表姐肯定会好起来的,舅舅正伤心呢,你以后别做出这一副样子来了,让我觉得真丢人!”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顾振丽撇着嘴,恨铁不成钢的想打儿子一下,可是又没敢真的下手。 可她儿子完全不领情,颇有点傲骨的一扬头,“为了我?不是我说,我觉得舅舅已经对我们够好的了,我记着这份情呢,以后等我出息了,一定会好好的孝顺舅舅,也会对表姐好!倒是妈妈你,咱们家什么样你不知道吗?我爸什么样你不知道吗?如今舅舅实心实意的对我们好,你就别再因为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去占舅舅的便宜,让舅舅吃亏了,干得都是些什么事啊?总之以后我会看着你的!” 顾振丽呐呐无言,语塞的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扭头便气呼呼的走了。 她儿子小大人似的跟在后头,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在说着数落自己亲妈的话。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宋可遇几个人从旁边走了出来,“真是没有想到啊,”宋可遇摇头感慨,“居然叫顾振丽养出了这么样一个明事理的好儿子来。” 鬼差也许太久没见到大家,突然来了点谈性,也跟着唏嘘道:“这讨债鬼原本就是因果轮回之下的产物,再加上亲情关系牵扯其间,自来最是一本理不清的糊涂账,只要当事人自己不觉得怎么样,旁人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现在没想到通过顾之之生病的事,顾振兴自己竟然也有了些觉悟,再加上旁边还有顾振丽那个懂事的儿子监督提点着,虽然也许不能彻底扭转他们家的局面,但未来这一家人,总归能比从前过得好一些了吧。” 鬼差自己一个没忍住发了好一通感慨,忽然觉得自己话有些多,眼睛一闪,连忙收了嘴,隐蔽的清了清嗓子,向那熟悉的医院转角一抬手,一条尽头苍茫的甬道便出现了。 他朝着冯婆淡淡的说:“走吧,你的时间到了。” 冯婆踟蹰了一下,本能的去攥弗如的手,可下一秒,魂魄便从冉不秋的肉身里脱离出来,宋可遇连忙将那具将要滑倒的肉身接在怀里抱紧。 冯婆那伸向弗如的手,一虚,便径直穿了过去,她心下一阵酸苦,看着弗如,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弗如也很伤感,可面上不显,尽量微笑着劝慰道:“太婆婆,你能回来看我一趟,我已经很满足了,可惜没来得及带你回咱们老宅去看看,你养的绿萝,一盆都没死,葡萄架子也没倒,窗台上擦的可干净了,”他转头吸了一下鼻子,“还记得在尸山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每一句都是认真的,你放心吧,我答应你,我一定能生活的很好!” 冯婆泪眼婆娑,不住的点头,唏嘘不已的说:“是啊,这一趟确实解了我很多执念——有些事情确实强求不来啊!而且我以前从来没有想过,亲人之间的感情,若付出的不得法,最终的结果终是要事与愿违的。瞧瞧顾家一家子,再瞧瞧我对你,唉,不说了!如今看着你长大成人了,能自个儿拿主意了,能顶门立户的扛起事儿来了,我也就彻底放心了!”她说着,余光瞟向刘秘书,冲这宝贝曾孙子摇摇头,心里有些话想劝,又知道孩子终将长大,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徒劳的操这些心,不仅不起作用,而且,谁又知道未来终究会怎么样呢? 冯婆收了嘴,最后郑重的转向宋可遇鞠了一躬,她那佝偻的颤巍巍的身影,还有那满脸沧桑的纹路,都勾起宋可遇无限的感慨,连忙单手向前,礼节性的让了让,“太婆婆!”他刚叫了一声,冯婆连忙抬起手来摆了摆,“好孩子,不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你就看在我年纪大了,总有些私心,都忘了吧!” 宋可遇只得点点头,也不再多言,他本就是个豁达的人,此刻笑容显得更加真诚,冯婆也不疑有他,彼此释然的相视一笑,放下了心结。 冯婆向众人挥了挥手,一步一踟蹰的跟在鬼差的身后,终究走向那望不见尽头的甬道。 只待那甬道彻底消失,弗如才捂着嘴,蹲在地上,小声的痛哭起来,他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脸埋在两个膝头之间,肩一耸一耸的,那样子瞧着甚是可怜。连从鬓角边露出的一点白皙皮肤,都因情绪被染上了一丝微红。 刘秘书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不情不愿的挪上去,递在弗如脸边。 弗如看也没看,抽过来,大声的擤着鼻涕,又胡乱的擦了擦脸,才站起来,边哽咽着边说:“刘秘书,我太婆婆走之前,可是慎重的把我交给了你。” “你说什么?”刘秘书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弗如只当没看见,一本正经的说:“你没看见她最后深深的看了你一眼嘛,然后又朝我摇了摇头,那意思分明就是说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必须把我托付给你。这个,你当时也没否认啊,过后就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刘秘书大跌眼镜,被气的本能向后退了一步,嘴角一撇,露出一个极其嫌弃的表情,“你还真是让人一点都生不出恻隐之心。”说着扭头去看宋可遇,帮他把冉不秋的肉身背在身上,大步走出了医院。 弗如在后面叫了几声,见没人理,十分自觉的小跑着跟在后面,站到宋可遇的另一侧,帮忙扶着冉不秋的肉身,顺便时时向刘秘书暗送秋波。 宋可遇将冉不秋的肉身背回了公司108层,安置在竹屋里。 见他因为入驻着冯婆的魂魄,一路在尸山里摸爬滚打,脸上有些脏污,衣服也有些破损,连忙打来一盆清水,为他仔细擦洗干净,又换了一身材质舒适的干爽新衣。 焕然一新的冉不秋,静谧的躺在竹榻上,和被放置在脸侧那剔透如闪着露珠一般的尸莲相辉映,竟然也一丝不见逊色。 宋可遇又默默的望了他一会儿,情难自禁的轻抬指尖,帮他理了理额角的碎发,才转身下楼来,按照约定好的,逮了在秘书室门外荡来荡去的弗如,去找他的徒弟。 其实最近宋可遇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早些时候,有些思路只是在他头脑中极快的闪过,抓不住的吉光片羽,可是近日却渐渐清晰起来。直到今天,从医院回来,宋可遇才恍然,直觉想着这戾鉴的由来,会不会也是有些因果的呢? 不然为什么那些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人和事,都似乎被这横空出世的戾鉴极其巧妙的串联在了一起呢? 回想它刚刚出现时,还仅仅需要靠着机缘巧合才能启动,而如今却已囊括了无数戾气、恶灵,变成了可摧毁煌煌尸山的法器。 如果一切皆有因果,那黑衣人处心积虑的要锤炼这面戾鉴,究竟会是出于什么目的?而他本人说到底又是什么来历呢? “到了!” 宋可遇正想着,被一旁的弗如猛的一推胳膊,忙大力的踩了一下刹车,两人被安全带勒的呲牙咧嘴,互相狠狠瞪了几眼,才走下车来。 第119章 有朋自徐来(一) 弗如家的老宅收拾的挺利落,两进的院子,看着还有些古拙的气息,就是琐琐碎碎的垂挂着不少小挂件,看着闹眼睛。 跨院的杂物房里,颜色绚丽的纸扎车马、高楼广厦、仆从婢女,那叫一个要啥有啥,满满登登的快从房里面满溢出来了。 宋可遇叹为观止,“嚯,你天天就住在这种地方,不瘆得慌呐。” 弗如眼皮都没挑一下,不以为然的说:“这有什么的,这原料都是纸,纸本身能有什么意义?瞅着像模像样的,其实没什么成本,万一随时要有个人来做法事祭扫,我用着也趁手,不然临时到哪儿淘换去?你不知道,做法事时这些东西是不兴讲价的吗?” 这就有点隔行如隔山了,两人说着话,走进正房院子里。 一旁的木头廊子上头枝枝蔓蔓的爬满了葡萄藤,只是这个季节,葡萄还没有结果。绿荫下两张石头凳子,就着半张石桌,可以想见,落日余晖下,若在这里执着蒲扇乘凉,也是十分惬意的一件事情。 宋可遇没往里面走,和弗如就坐在了这廊子下面。 弗如想着自己怎么着也得尽点地主之谊,去房间里翻箱倒柜的踅摸了一大圈儿,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来待客的,勉强泡了两杯陈茶渣子充数。 他自己知道这玩意儿一喝准得糊一嘴,眨眨眼睛,从外窗台上拿过一个小攒盒,向宋可遇推了推,“吃槟榔吗?我没事的时候愿意嚼几颗,尤其是半夜的时候,饿的睡不着了就嚼着它,那感觉,就像是在吃肉。” 宋可遇一时起了调戏他的心情,乜斜着他坏笑道:“我听说刘秘书可最不喜欢这些有异味的东西。” 弗如几乎同一时间就从凳子上弹起身来,将那攒盒打开,里头的槟榔尽数倒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这什么陈年的东西,都发霉长斑了,早就该扔了,也不知道哪个没品位的人放这儿的!” 宋可遇吹吹茶杯,实在无从下口,又放回桌上,斜着看他,“你知道两个人相处,初见面的时候和相处久了,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么。” “哦?”弗如看过来,“怎么不一样,快说说,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样?” 宋可遇尽量绷着抽搐的嘴角,正经的说:“刚见你的时候,觉得你这人长得还不错,就是有点儿缺心眼儿。” 弗如蹙眉,但是想到他刚才这表述的手法,很有可能是采取了欲扬先抑的修饰,耐着性子说:“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你是真缺心眼——我的第一感觉果然没差!” 弗如举起茶就要泼他,中途又收了手,放在了桌子上。 “诶?”宋可遇笑道,“你这脾气倒是不错,很能忍辱负重啊,我非常欣赏。” 弗如冷笑两声,“那是因为是你,你看换个人试试,我早剪个小纸人贴在他后背上,让他出门就逢狗屎必踩!” 这倒纳罕了,宋可遇绷着笑,“我有什么不同,难不成你也被我的玉树临风给秒杀了?” “诶呦,我呸!”弗如夸张的啐一口,身上那股抹不掉的市井气,与他面目上呈现出来的单纯懵懂竟判若两人,他又张张嘴,睨着房梁边那一窝燕子巢,故意云淡风轻的说:“我知道在尸山的时候,太婆婆把你扔下了,都说父债子偿,我父母都不在了,太婆婆欠你的,就是我欠你的,你放心,以后我会让着你的。”他拿腔作势的,颇有一番长者的风范。 宋可遇无语,“拜托这位道长,论年纪我可比你大。” “年纪大就厉害了吗?也不尽然吧,有的是不懂事的大人,活了一辈子,还不如懵懂小孩呢。” 这倒是实话,宋可遇想想顾振丽母子,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茶,郁闷着时间差不多了,弗如看看立在窗台上的沙漏,“他差不多这个时间就有空了,手机拿来!” “怎么不用你自己的?”宋可遇边皱眉边掏出来。 弗如耸耸肩,“废话,我的手机要是还有话费,我还会用你吗?两个月前就欠费停机了!” 宋可遇面色难看,“你这要是没遇见我们,还有活路吗?啊?难怪你太婆婆不放心,大老远的跑回来,还要忧心着,为你的未来生计谋划。” 弗如想了想,从脑海中搜索出一串号码,熟练的拨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又原样还给宋可遇,“他关机了。” 两人隔了一会儿再打,隔了一会儿再打,几乎每间隔几分钟就打一次,持续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对方还是一直没有开机。 弗如只好解释说:“一般我要找他,只有在这一个小时里给他打电话,如果找不到,这一天就联系不到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和他取得联系。” “他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行业的?你们怎么认识的?”宋可遇看着那串陌生的号码问。 弗如想了想,“一点不骗你,我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那你还对人家徒弟徒弟的叫着?”宋可遇真愣了。 弗如掰掰手指头,“那是因为有一次,我太婆婆帮一家丢猫的客人找出了猫的方向,人家送来了大笔酬金,我就从中顺了点儿,到城西边一家老字号的羊肉馆里去吃爻肉——我告诉你,他们家的羊肉汤那也叫一绝,咳咳,反正我正吃着,心里想着真是此肉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就听见有人叫嚷着钱包丢了!我回头一看,一个年纪比我长的胖子,正在那儿刚吃完,还满脸汗,老板让他付款,他翻了半天口袋,就说自己钱包丢了。我看他急的那个样子,就拿桌上的牙签儿给他占了一卦——你还别说,我这辈子给人卜卦还从来没那么准过!卦象上显示,钱包虽离身,却离得并不远。他团团转了几圈,一拍大腿,在餐馆门口的垃圾桶里翻到了自己的钱包。原来他刚才打车过来的时候心急,想着要扔手里的车票,哪想到那钱包裹在车票里一起被随手扔掉了。” 弗如越说越得意,还挑了挑眉,“他跑过来,夸我神机妙算啊,还主动帮我买了单。后来我们两个攀谈起来,没想到志趣倒是挺相投的,又加上喝了两瓶酒,他就胡乱的嚷着说要拜我为师。我那时候还一门心思想着要开宗力派的,想着有个嫡传的弟子也还不错。就这么一来二去,那顿饭吃完,他就师傅师傅的叫着,我就徒弟徒弟的叫着,别的也就没有来得及打听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感觉就是一个缺心眼儿碰到了另一个缺心眼儿! 宋可遇呲着牙,看着天边的斜阳,又把弗如的话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篦了一遍,只扒拉出一个关键的信息,就是那个人的外形是个胖子,“有多高,有多胖啊?具体点儿!” 弗如想了想,直接伸出手比划着自己耳根,“大概这么高,大概这么胖。” 宋可遇凝眉,觉得似乎这形象有些熟悉。 弗如又指着颧骨,“这儿还有一颗特别大的黑痣。” 宋可遇迷惘愣一会儿,从自己的熟人面孔中,实在挑选不出来一个和弗如形容的差不多的形象,只得作罢。 两人再这么枯坐着,实在也没什么意义了,弗如使了几次眼色,宋可遇哪里看不出来,可就是装傻,故意磨着他的性子,只佯装镇定的坐在石凳上,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望望地。 弗如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了,手抵在胃上,不一会儿,便听到里面“咕噜噜”的像火车蹿进了隧道,他脸上一红,面子有些挂不住,索性破罐子破摔的嚷道:“宋可遇,你在千世集团赚那么多的钱,请我吃顿饭怎么还扭扭捏捏的,非让我开口求你是不是?” 宋可遇扶着肚子,爆笑出声,觉得这弗如真真是一个妙人呐,以前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朋友。如果那小胖子不是持有戾鉴的黑衣人,他倒真愿意相信,这一段遇到了弗如的机缘,确实会促成一个陌生人对弗如的喜爱,毕竟他天生就让人特别有一种想要逗弄想要蹂躏,然后看着他炸毛发飙的样子。 他拍拍手,不再逗弗如,“那个,我也饿了,走吧,哪儿吃去?提前说好,我对美食可真没什么研究。” 弗如这种时候最是豁达,瞬间来了精神,颇有一番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的意思,扳着手指头数着,“城南边的番茄牛腩,北边的葱爆羊肚,西边的驴肉火烧,这个这个,那个那个。”还能配出哪个东西,搭配着什么吃,最是相得益彰,说着说着,把这个不大讲究口腹之欲的宋可遇都给说饿了,拎着他的衣领子,就出了门。 两人毕竟才经过一番惊险,此刻都还处在一种劫后余生的氛围中,心情分外愉悦,一路说说笑笑,嘻嘻哈哈的上了车。 谁都没注意房子转角处,一个暗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了巷道深处。 第120章 有朋自徐来(二) 弗如最终选了一家吃卤鹅的馆子,那种卤制过再刷油蜜、炭火炉烤出来的鹅,只只油亮肥美,通体散发着酱红色的光泽,卤汁与鹅油顺着尾端滴落下来,端上桌来时肉汁满溢,甜香醇厚,剁一条鹅腿铺在米饭上,光看看就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宋可遇不得不佩服弗如选店的功底,一边夹了一块晶亮的鹅腿,放入嘴中,一边环视了一下这小店的环境,“你选的虽然都是些苍蝇馆子,不过这味道是真好,看来你不是赚不到钱,而是只要兜里有两个钱,都全部用来吃喝了是不是?” 弗如不无得意的笑着向宋可遇招招手,一脸神秘的向厨灶台旁边指了指,“你别小瞧苍蝇馆子啊,不是有那么句话嘛,真正的味道都藏在岁月里!你瞧那口卤水锅,看着怎么样,脏吧,油腻吧,可是我告诉你,没有个百十来年的老卤水,根本出不来味道地道的卤味!” 邻桌两个年轻的小女孩,你推我搡的,压抑着笑,又忍不住脸上的羞涩,好半天终于推举出一个短发的女孩,走过来,小声的说:“能不能要一下你们的联系方式,留个电话什么的,以后有空了,可以一起出来玩?” 弗如“啊?”了一声,向女孩看了看,又拍拍宋可遇,“找你的吧。” 宋可遇无语,被他推卸责任的无赖行径打败了,又不想让人家女孩难堪,友好的说:“不好意思,今天没带电话。” 那女孩听明白了,倒是也不介意,只是笑了笑,就走了。 “还真的挺大胆的,诶,不过明明冲你来的,干嘛推给我啊!”宋可遇吐槽道。 弗如笑了笑,“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了,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回头你要是去你领导那里打个小报告,我怎么办呢?” “八字还没起笔呢,就算有家室了?”宋可遇为他的乐观精神大大的点了一个赞,那边老板娘端着一盘油亮的青菜,放在了他们桌上。 说起卤鹅伴侣,无论如何不能错过这里卤汤汆过的青菜,香而不腻,脆生生的口感仍在。 那老板娘郁郁寡欢的样子,沉着脸,比青菜还绿。 弗如伸手一把抓住了老板娘那略微显得有些粗糙的手指指尖,老板娘一愣,有点不情不愿的定了一下,好在看了一眼弗如和宋可遇,不像是真正的龌龊登徒子,只粗着嗓子问了句:“怎么了?” 弗如佯装摸摸下巴,又看了老板娘的手指几眼,微微摇头,“一般人我可是不愿意多这个嘴的,这位姐姐,敢问你最近在做菜做饭的时候,是不是常觉得疲累,尤其晚些时候,还会脚踝浮肿,四肢麻木?” 老板娘看了一眼弗如,眼神都亮起来,“小伙子,人不可貌相啊,瞧着你柔柔弱弱,文文静静的,没想到还会算这个!” 弗如松开了手,“不瞒你说,我是祖传的,可是这祖传的就更轻易不开口了,毕竟说多了,泄出去的都是自己的福运。可是我看着你就觉得面里带煞,忍不住就多一句嘴了。” “是是是,我们家原本就在隔壁的铺面,结果半年前那铺面的老板到期收回了房子,怎么都不肯再放租了,我和我那口子就狠狠心,拿出全部积蓄,又借了点债,勉强买下来现在这家铺面,想着再也不用看人家房东脸色了,累一点也值得。过了这几个月,生意倒是没受影响,可真像你说的,我常常一早起来就全身疼,时不时的手脚麻木,小伙子,你如果真有法子,能不能指点指点我?” 弗如回头在老板娘看不见的角度里向宋可遇挑了挑眉,将脖子上带着的小罗盘拿出来,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又将一碗清水在后厨的四个角落分别倾倒出一部分。 老板娘拼命招手,叫出她那下身有残疾的丈夫,跛着脚也跟在后头,两个人探头探脑的,又想问,又不敢问。 弗如这边暂时故弄玄虚够了,站住脚,拿刷鹅的刷子蘸着水,在后厨密封的后墙上画了个巨大的叉,才朝那老板娘说:“这里的位置对着**,需要打通了,断了窝在这里的煞气,才不会继续伤害到你的精血。” “你的意思是说,要在这儿打出一扇窗来?”老板娘似懂非懂的说。 弗如点点头,“这扇窗还需得日夜敞开,另外,你的身体里已经浸染了煞气,一时只怕难以根除,我给你写几句符咒,你要记得片刻不能离身,尤其是子夜时分,煞气和本体常有冲撞。” 也不等弗如说完,那老板娘就不住的点头,“是了是了,我一到半夜就常会呼吸不顺畅,到时候我就坐起来念符咒!” 弗如抿着嘴,拿起桌上的原子笔,在一小块菜单边缘上写下了几句鬼画符,撕下来放在老板娘手里,思忖了一下才说:“要除煞气还得净身,尤其是净口,往后的半年,你就不要吃油腻辛辣冰冷的东西了,多吃果蔬多喝水,嗯,差不多也就能缓解很多了。” 老板娘不知说什么好,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也不管丈夫在后头频频拉拽她的袖子,只顾不住的道谢。 临走时,宋可遇摸摸鼻子,喊着老板给打包一条鹅腿,弗如忙说他也要。 “你也要?你还没吃饱吗?一整只鹅可几乎都进你肚子了!”宋可遇看着桌上的伶仃骨架子。 弗如无辜的眨眨眼,大言不惭的说:“现在吃饱了,万一一会儿又饿了呢?怎么,你也没吃饱吗?只许你打包,就不许我打包?大家就大哥不笑话二哥得了。” 打包好鹅腿的老板娘跑过来,笑的诚挚,“没想到在我这小地方还能碰到大师!” 弗如连连摆手,“我们不兴叫大师。” “是了是了,瞧我嘴笨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啊,只是这顿饭就免单了,千万别跟我客气,也让我尽尽我的心意。”老板娘实心实意的推拒了一番,两人没有办法,宋可遇只得悄悄地将饭钱压在了盘子下面。 两人出了门,弗如没看见宋可遇的小动作,真以为对方没收钱,一路上心情大好,“怎么样?我这手艺,虽然称不得大富大贵,可是养家糊口也是没问题的。” 宋可遇嗤笑出声,“养家糊口?你的意思是说,以后你要是真的跟刘秘书在一起了,就要靠着坑蒙拐骗的法子去混饭吃?” “怎么就坑蒙拐骗了?”弗如不高兴了,“我这靠的可是真本事!” “得了吧,还真本事呢,”宋可遇直接拆台,“我刚才是没有忍心打断你,要是让我说,我也能给老板娘指出她的问题来。” 弗如不走了,挑衅的看着宋可遇,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宋可遇也不逗他了,直接说:“那老板娘指甲发青,多半是心肺功能有问题,我以前碰到过一个熟人,他去医院诊断就是这个机体乏氧,血液含氧饱和度低导致的。这病平时没有什么大的症状,但是不能太劳累,要多呼吸新鲜空气,少吃辛辣,多吃水果蔬菜,坚持一段时间多少都能有所缓解。怎么样,我也能去支个摊子,当当大师了吧。” 弗如“切”了一声,也不再辩解,只是扬扬头,作出玄妙莫测的样子,“阴阳正邪向来只在乎一心,随你怎么想好了。” 两人在分叉路口分了手,宋可遇开车回了公司顶层,将那打包回来的烧鹅腿,小心放到冉不秋枕边,打开盖子,用手扇扇里面的味道,坐在一旁微笑着轻声说:“你别说,弗如这小子别的本事都是虚的,可就这找美食的本事,还真是灵的。今天他带我去吃的那家小馆子,就在我们曾经出城的时候路过的地方,你还记得吗?” 冉不秋青白的脸色不见任何反应。 宋可遇微微垂头,“我当时就想,要是你也在就好了,你吃东西向来挑剔嘛,可是只是吃那些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我看着总觉得有点乏味单调。其实弗如有一点说的挺对,这人间烟火气,必须在市井之中才能体会得到。” 他说着顿了顿,看着那毫无声息,没有半点反应的人,执起对方一根手指盘在手里玩弄,又重新扬起笑脸,“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呢?我以前不觉得,可现在每天都觉得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想要和你一起做。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也不是,像今天也有弗如陪着,只不过陪着我的人不是你,我就觉得身边纵使千千万万的人,也还是孤单的。冉总,你以前都是怎么度过一个人的夜晚的?哦,对了,我们今天还糊弄了一个老板娘,人家小本买卖,也不容易,我就悄悄地把钱留下了,弗如这小子,明明答应了他太婆婆,要做点正经事的,可就是正经不起来。冉总,你快点醒吧,再晚一点儿,只怕弗如都要追上刘秘书了!这么大的一个八卦,你不在一旁说说风凉话,多遗憾啊。” 他静静地又望了一会儿竹榻上的人,索性就趴在了边上,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面朝着冉不秋,渐渐带了困意,喃喃道:“话又说回来,我觉得弗如也挺好,要是心思特别深的,还真不太适合刘秘书。还有戾鉴,你不醒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真怕它哪天又要来闹事惹祸的。”他尽情的絮絮叨叨,说着渐渐连他自己也听不清的话,坠入了梦乡。 而另外一边,弗如就没有这么安逸了,他大晚上的在这个路口来回来去地晃荡,都快招来警察了。 终于遥遥看见刘秘书从车里走出来,朝着这边走过来,弗如的眼睛一亮,连忙屁颠屁颠的跑过去,刘秘书脚步一顿,像是被吓了一跳,随之皱眉,脸色不悦的说,“你怎么在这儿?” 弗如眨了两下眼睛,“我打听你家住哪儿,可是居然没人知道确切的地址,都是只大概知道你家住的方位,我就自己摸过来了,还想着能不能碰上你呢,结果你看,咱俩都没约好,居然还能刚刚好碰到一起,这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缘分!” 刘秘书不想听他鬼扯,转身快速走开。 她住的公寓楼,住户大都是在都市中打工的白领,当然以她的身价,完全可以住得起豪宅,可像她这种经历过沧海桑田的人,就算住了豪宅还能觉察出什么独特的意趣来不成?房子再大,也承载不下寂寞。倒不如紧凑房型,早晚都能看到人群出入来往,还能蹭点人气儿。 当然,这只是刘秘书自己隐秘的小心思,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弗如一直紧紧追随在后边,刘秘书一转头,很有些杀气的说:“你再跟着我,我就要报警了。” “怎么了嘛!”弗如受了委屈似的扬扬手里的袋子,“我和宋可遇去吃美食了,味道特别好,就想着你肯定不常去这种地方,特意带了一份给你,你就当我是送外卖的,还不行吗?” 第121章 有朋自徐来(三) 他拿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的刘秘书有种被无声控诉的感觉。 刘秘书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想想在尸山,好赖欠他一个小人情,今天就当还了也好。 刘秘书按开了密码锁,弗如泥鳅一样钻进来,“说时迟那时渴,晚上的卤鹅有点吃咸了,能不能给杯水喝?” “要喝水自己去买!” 弗如快速将裤子上两个口袋全部反着扯出来,真是比脸还干净,“伸手不打笑脸人,我提着礼物呢,你就不能给杯水喝?” 刘秘书妥协了,向厨房走去。 她家算是整栋楼里最大的户型了,房间里都是灰色系的极简装修风格,弗如四处瞧了瞧,还真说不出一点风水上的问题。 只是恐怕周围住户谁都想不到,外人面前那煊煊赫赫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财团实际负责人,居然会隐居在他们身边吧。 弗如小心地在房间里转了转,谄媚的说:“你这些年来创业也不容易吧,你们千世集团还缺不缺人手?连宋可遇那种绣花枕头都能进去工作,也不差我一个吧,我不用去坐办公室,我就在一楼大堂给你们当保安,给你们守着牛鬼蛇神就行,只要有我在,什么魑魅魍魉都不能进去!” 刘秘书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需要。” 弗如打蛇随棍上,“我虽然比不上你们的修为,可是俗话说的好,老虎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嘿嘿,我就在你们打盹儿的时候守着你们......主要还是为了守着你。” 刘秘书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了满满的一杯水,“哐”的的一声放在了桌子上,上面的水轻微的撒出来,积在杯子底一小滩。 弗如挂着笑脸,全然不在意,只是好奇的盯着那水晶杯子,“是不是我不识货,这杯子可真好看,你在哪儿买的呀?品味就是不俗!”他端详着杯子,想用手去抹掉桌上的水迹。 “啪”,一滴水滴到他的杯子里,砸出一些细微的水花,溅在他的手被上。 他愣了一下神儿,还以为是刘秘书搞恶作剧,不解的冲着刘秘书瞄了一眼,可那头刘秘书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而且......他正想着,“啪”,一滴水又落在了他的杯子里。 他伸手摸了摸手背上的水花,这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了。 他顺着那水滴的方向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头顶洁白的石膏板上,画地图似的湿了一大片,凝不住地向下倾然欲滴。 弗如举着手背放在鼻端闻了闻——确实只是水的味道,没有其他异味。 刘秘书嫌弃的一直不愿意看他,见他半晌不说话,余光扫了扫,“喝的差不多就走吧。” 弗如鲜有的正色问:“刘秘书,你楼上住的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 刘秘书不知道他有何用意,但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楼上住的是一个作家,写书的,怎么了?” “哦?”弗如想了想,“是男的女的呀?多大年龄了?” “男的,30岁左右吧......”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弗如吃味的打断她。 刘秘书没好气的说:“我搬到一个新环境,难道不应该要将左右上下居住的是什么人打探清楚吗?” “哦,这样......”弗如拖了一个长长的尾音,“那他喜欢游泳吗?” 刘秘书不想再回答对方胡搅蛮缠的问题了,避过头不再答话。 弗如伸手向上指了指,笑的为难,“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家里游泳,所以问问你。” “怎么回事?”刘秘书这才看到棚顶的水迹,眉头皱了起来,走过来仰头看了看,弗如索性又调整了一下杯子的位置,刚刚好接到滴水。 “一般你们这种情况怎么处理的,是不是要找物业公司的人来?放心,我帮你去交涉。”弗如拍拍自己的胸膛。 刘秘书想了想,“我先上去看看情况。” “别呀!”弗如立马伸开双手,挡住刘秘书去路,“就你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大晚上去敲一个陌生男人的门,我可不放心,除非你带我一起去!” 刘秘书无语的看看他,转身坐在沙发上,神识出体,穿墙而过,上去了。 弗如这下说啥也没用了,讪讪的等在一旁,无聊的扭头去看刘秘书的肉身——没了那个咄咄逼人的灵魂,此时再去瞧那毫无生气的美人肉身,怎么瞧怎么觉得无聊。 弗如叹口气,喃喃自语道:“美丽的外表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啊!” 话还没说完,刘秘书的神识已经重回了自己的身体,睁开眼,看看弗如,很有些欲言又止的疑惑。 “怎么了?是哪里漏水了?”弗如问。 刘秘书停顿了一下,“是浴缸,浴缸上的水龙头没关。” 弗如放下心,随意道:“是洗澡的时候忘关了吧,那我上去敲门吧,洗澡的时候睡觉还是挺危险的。” 刘秘书看他朝着门的方向走,抢先一步拦了他一下,虽然很不明显,弗如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怎么了?”刘秘书没动,也没答话,弗如疑惑起来,“他家没人吗?” “有人。” “那怎么了?哎哟,急死我了,虽然平时也觉得你性格不怎么样,可现在这样我还真觉得有些烦人了啊!”弗如故意激怒她,刘秘书却只是讳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迟疑着,最终还是侧过了身。 弗如收起了笑容,抿着嘴唇出门上楼去,微微回头,看到刘秘书跟着走了出来。 楼上这户也是密码锁,刘秘书想了想,按下了一串数字,她能知道密码也不足为奇,弗如没问,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这房子入眼风格大不同,处处透着充满生活气息的杂乱,几乎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鲜少能透光进来。 弗如适应了一会儿,才向里面走去,最先路过旁边的书房,书桌上一点微弱的光是从休眠模式的电脑屏幕上照射出来的,鼠标上的小灯也一闪一闪的。 这户型是改过的,弗如按照在刘秘书家看到的位置大概判断了一下,走向了洗手间——也是唯一一扇关着的门,内心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缓缓拧动门把手,汩汩的水流便再无遮挡的流了出来。 他轻轻拨开浴帘,洁白的浴缸里,正浸泡着一个男人,即使光线昏暗,也能大约看出浴缸中水的颜色有些深沉,弗如心里一紧,眼光扫到他割腕的位置,正仔细瞧着,肩侧一阵阴风细密的吹过......弗如侧过脸吓了一跳,差点就要骂娘了,跳脚嚷起来,“鬼差大人啊!你就是吓人也不带这么吓的,我这心脏可不好,小心我碰瓷儿啊!” 鬼差才不理他,招招手,一个魂魄就从浴缸后面站了起来,还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你是怎么死的?”弗如不懂规矩,径自问那魂魄。 那魂魄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自己半透明的样子,苦着脸迷茫的说:“难道我死了吗?我已经死了吗?” “废话!你又不是双胞胎,这儿一个,那儿一个,开玩笑!”弗如还欲再说,却生生被打断。 鬼差向远方一抬手,“走吧,你虽是横死,但阳寿已尽了,和我回幽冥报道去吧。” 弗如向前探了半个身位,“等等,你就让他说句话不行吗?这位大叔,你怎么这么毛躁啊,我看你和宋可遇他们说话的时候,也是客气得很啊。” 鬼差的表情已不能用臭脸来形容了,他瞪着弗如,想想又偏头向着门外的方向看了一下,看到刘秘书明显不愿走进来掺合,心想这世上的人要都是刘秘书这样的性子该多省事。 他不再和弗如废话,一把抓住那还留恋着水源的生魂,就要强行带走。 那生魂吓的不住地摇头,“没有死,我没有死,我没有想要自杀,怎么会死?” “你没有自杀?”弗如接口,又低头靠近浴缸里的尸体,仔细闻了闻,凝眉道:“你没有自杀,也不是喝酒发酒疯,难不成......你是被人谋杀的?” 那魂魄一愣,“对对,我就是......” “行了,别废话了!”鬼差不耐烦,“我接下来还有别的事儿,没时间和你们在这里磨牙。” 弗如突然向门外一指,“刘秘书怎么了?” 鬼差不疑有他,扭头向外看去。 弗如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过来横在鬼差身前,两手向前拼命的一推,那魂魄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儿,猝不及防地又跌回了浴缸里的身体上。 鬼差大惊失色,赶忙伸手去抓,可那魂魄毕竟是个生魂,又一直靠近水源,强壮的很,已然回到自己肉身,又怎么可能再被抓出来? 鬼差简直要气的原地爆炸了,额上青筋都“突突”的跳着,死死的瞪着弗如。 弗如眨着一双朦胧的眼睛,无辜又委屈的说:“你也说了他是横死的,他命数不是这样,肯定有什么隐情,如果我不帮他,由着他回了幽冥,又心有不甘的去望乡台排队,再经由冉总回来解决,嗨,何必呢,闹这么一大圈儿,还不如在他还能回身体的时候抢救一下,活着把问题解决了......”他说着两掌一击,高兴道:“对啊!我真是太有才华了!这就是效率!你们的那个幽冥啊,咳咳,我只不过粗略的观察了一下,嘿,就是太臃肿,太官僚,各种环节太多,这可都是些无谓的消耗啊!” 第122章 有朋自徐来(四) “啊啊啊啊啊!!!!!”鬼差仰天长啸。 可是啸完也就啸完了,仍然是无计可施,他愤恨的走出浴室的门,在刘秘书身旁愤恨的说:“我如今是卖你一个面子,管好你的人,下不为例!” 刘秘书真是无语问苍天,她这百十年来在三界中混的好人缘,感情就为了在这样的情形下被人拉大旗作虎皮使的,她可不希望因为弗如,而让鬼差卖自己一个面子,这样的面子很值钱吗? 鬼差原地消失,刘秘书眯着眼,朝弗如冷声说:“他活也活了,咱们快走,我不希望留下来给他收拾尾巴,如果卷到警察局里去,我身份敏感,恐怕会生出无谓的风波了。” 弗如嘴里说着“别急”,也不想连累刘秘书,连忙在窗台上拿起了这个人的手机,匆忙的拨通了急救电话,掐着嗓子说了房子的地址,又原样放回去,顺便伸手探了一下那人的呼吸,有是有,就是微弱了些。 刘秘书已经走了,弗如追着出来,门关上的一瞬间,又用脚尖拖出门边的雨伞,别在门缝的地方,才悄悄的走了。 他回到刘秘书家里,第一时间趴在窗台上向下眺望,没过几分钟,一辆呼啸而来的救护车闪着红蓝相间的灯光,驶进院子里,几个医护人员跳下来,抬着担架急匆匆地上了楼。 弗如跑回客厅中央,仰着头啥也没听见,又等了一会儿,重回窗台边,眼见着那推出来的救护床上,正是躺在浴缸里的那个男人,这才放下心来,回头去看刘秘书。 刘秘书从始至终一直淡定的坐在酒柜边吧台后头品着酒。 弗如笑模笑样的凑过来说:“过去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别这样不高兴嘛,回头他不给你送锦旗,我给你建塔啊。” 刘秘书看看他,“你一个假道士给我建佛塔?” “我就是知识都学杂了。”弗如抬头看看墙上的水印,“你楼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怕不怕?要不然我今天坐在客厅里帮你守着吧。” 刘秘书也不说话,只这样盯着他,弗如到底知道分寸,说这话也不过是开玩笑的,又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开了。 刘秘书这才松懈下来,收拾妥当躺在床上,可翻来覆去的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是想着在尸山时的情景。 她梦见尸山地动山摇时,一袭白衣翩翩从天而降,那人身姿卓然,脸上是使人不敢直视的光华,声音如金玉相击,朗声说道:“我来救你。”他抬起头,眼中桀骜的睥睨着万物,包括她。 她不知所措的伏地跪拜着,忽然身下一虚,跌入到一片暗淡之中,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远处轩昂的殿宇散发出如豆的微光,她走上前,从镂刻繁复的窗棂中偷偷望进去,只见正座上坐着一个身穿黑底金纹衮服、面带玄石雕刻的狰狞大面的人,正在一丝不苟的阅看面前的案牍,那案牍堆的小山一样高,旁边倾斜在半空中荡曳的烛台——不就是她自己吗? 刘秘书只觉得心酸,猛一回头,却见弗如的一张大脸正与她呼吸可闻的面面相觑,她瞪大眼睛,脚下一空,跟着整个人向下急坠下去,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 暖光已从窗帘的缝隙里洒进来,窗外的天已经大亮了。 刘秘书平缓了一下呼吸,有条不紊的起床、洗漱、化妆,选了条黄色的连衣裙,草草吃了些早饭,准备要出门。 刚一开门,就见弗如背贴着大门,猝不及防地向里面倒了进来,感情他昨晚一直坐在门边上,根本没有回家。 刘秘书向后本能地避了几步,反倒是弗如十分淡定,略微有点儿睡眼惺忪的眼睛,懵懵懂懂地转过来仰看着,嘴里还不住地梦呓般说着,“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守着你呢?不会有人来伤害你的。” 刘秘书一时无言,只觉得心累。 “你怎么在这儿一夜都没走啊?你是属牛皮糖的吗?” 弗如站起身来,“我还想约着你一起去医院看一看那楼上的男人怎么样了呢,又怕你先走了。我们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没道理就把他的魂儿草草地给塞回身体里,就不管了啊!这事情背后的真凶是谁,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我们既然参与了,还是要尽一份责任的。” 刘秘书低头看看腕表,“我要去上班了,不能迟到,还要安排冉总的早餐。” “冉总不是还没醒吗?”弗如皱眉。 “那我也要安排宋可遇的早餐,他既然是辅助冉总的,现在就也在我的责权之内。” 弗如连忙接话,“你这话说的是非常非常有道理啊!不过既然宋可遇都在你的职权之内了,那我今天做的事情,明明也是在辅助冉总啊,你看,如果昨天那人死了,还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回头一年后,他还是要去麻烦冉总帮他调查事情经过,我这无形中替冉总分担了多少麻烦啊,难道你不应该也把我划入到你的责权范围之内吗?” 刘秘书听了他以上鬼扯,居然鬼使神差地觉得似乎也有些道理,甚至自己的精神恐怕也出了问题。 弗如还有一肚子要劝刘秘书的话,一抬头,就见刘秘书已经走出门去了,赶忙手忙脚乱的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揉揉肚子,笑着说:“别说,我还没吃早饭呢,这一晚上忙里忙外,真的是饿了,你饿不饿?我都打探好了,你门前有一个小馄饨摊子,虾皮是真材实料的海虾,不然,你给我买一碗吧?” 两人到了医院,太早,人还很稀疏,有个外人显得很是显眼。 刘秘书略微有些犯难,脚步慢下来,“这个时间,不是亲属恐怕不能探望。” 弗如时时关注着刘秘书面部的细微变化,侧过头微笑,“你放心好了,”他边说边拍拍胸膛,“让别人相信我这种事,我有的是办法,只是还需要你配合。” “怎么配合?”刘秘书目光斜过来。 “只要你不拆我台,就是最大的配合了。”弗如笑着向旁边走去,躲开了刘秘书的眼刀。 护士站的小护士抬起头,看着对面冲自己眨眼的男孩,长睫毛,圆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深山里的小鹿,心脏不受控制的快跳起来,不自觉的生出了怜爱。 “美女,我哥哥他怎么样啊?”弗如一派纯真的问。 小护士抬着头,声音不自觉的轻缓了,“你哥哥是哪位?” 弗如叹口气,“就是昨天晚上送来的割腕的那个,都是因为失恋想不开,唉。” “哦哦,你说的是他呀,你说的是那个范文杰。”小护士忙说。 “对,就是他!昨天晚上、我们都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他、居然、唉!幸亏发现得早。”他词不达意的鬼扯一通。 小护士无限同情的看着他,“那你是来看望他的吗?要不要我带你过去六号病房?” “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去就行,”弗如收起一脸伤感,压低声音,满脸对亲人的关切,“我就是想问问,他醒来之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呀?你知道,他失恋之后,情绪波动大,不愿意和我们家里人沟通,我们得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才好劝解他呀!” 小护士认同的点点头,认真的想了想,“倒也没说别的,昨天晚上他送来之后,因为给药的关系一直在睡觉,今天早上查房的时候刚醒,倒是问了一句,谁送他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别的,就什么都没说。” “好,我知道了,谢谢美女,我进去看他了。”弗如感激的看着她,小护士脸一红,娇羞地低下了头。 弗如笑着转身回来,到刘秘书身边小声炫耀,“都打听清楚了,咱们去吧。” 弗如走在前面,在病房外清清嗓子,大刀阔斧的走去将床边的围帘一把拉开,粗声说:“大圆子,你约我来给你卜卦,怎么还躲在里面不出来,我时间紧得很,快快快!” 里面病床上的范文杰嘴唇干裂,面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向弗如惶惑的看了一眼,咧咧嘴,干涩的说:“我不是大圆子,麻烦你帮我把帘子拉上。” “你怎么不是大圆子?你不是说你住六号房吗?”弗如插着腰,“你忘了,是你几次三番打电话找我来帮你卜算的,你还说最近莫名其妙的,总觉得有人要害你,还莫名其妙的受伤,哦,早上起来发现睡在浴缸里的事都发生两回了!这都是邪祟!我要不是看在你小姨的邻居的舅舅的二姑妈,是我三婶子丈夫的太奶奶的份上,怎么会大老远跑来帮你!” 范文杰越听越激动起来,挣扎着伸手把自己病床的床头摇起来,又疑惑又好奇的看着弗如,喃喃说:“你真能算出来人身上是否带着邪祟?” 弗如欲拒还迎的板着脸,“还问这种问题?再问我就走了,这是对我专业度的侮辱!”说着还真转身欲走。 “等等!”范文杰连忙阻拦,小心的问:“敢问你怎么称呼?” 弗如微微仰着下巴,“免贵姓刘,外号四五七!” 第123章 有朋自徐来(五) “刘、刘、刘先生!”范文杰努力半天也叫不出口这么奇怪的名字。 站在病房外的刘秘书将这名字连着在心里过了一遍,“刘四五七?刘是吾妻?!”她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走,可是范文杰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强压着怒火,立住了脚步。 只听范文杰急不可耐的拱手,“还请大师救我!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 “你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吗?”弗如坐在病床前,拉着他的手腕细看,“你难道不是寻短见?” “我不是!”范文杰赌咒发誓般的澄清道,“我昨天晚上好好的在家,也没有喝酒,也没有赌气,只不过平平常常的想要泡个澡,放松放松,可是没想到再醒来时,就躺在医院里了,而且奇怪的是,这期间,我还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弗如觑着他脸色。 “我梦见、我死了!梦见有人来抓我!我记不清了,模模糊糊的,可是特别吓人啊!”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弗如拽过他的手掌看了看掌纹,又掐起一个决,手指装模作样掐算着,冲他摆摆手,“你不必多说,你说的太多,倒显得我的本事有限了,你且听我说的对不对,嗯?” 范文杰不知该做何反应,两手想作个揖,又做的不得法,只急切地说:“还请大师指教!” “都说了,别叫大师!” “哦,对不起,还请刘先生指教!” 弗如满意的点点头,紧盯着范文杰的脸,细细的端详,眼神变得十分锐利,像是要从他的瞳孔中读取出什么信息。 范文杰瑟缩的如同鹌鹑,一动不敢擅动。 弗如突然上半身过电似的抖了抖,冷声说:“虽然你是横死的,可你的阳寿已尽,这就跟我回幽冥报到去吧!” “哎呀!”范文杰差点没从床上滚下来,捣头如小鸡食米,“对对对,刘先生,这就是昨天晚上我听到的话,那个人就是这样说的!”他立起上身,紧紧攥着弗如的手,“刘先生真是神仙在世,还请刘先生指教我,到底是冲撞了什么?” 弗如抓着没有胡须的下巴,拖着长长的尾音说:“你先说你打算怎么处理,你要是心存疑虑要去报警,走正规程序呢,我也不拦着。不过如果你信得过我,也得毫无保留,将所有的事情向我完全交底,我才有可能帮你解决了这个劫难。” 范文杰略微有些踟蹰,以他30年的人生经验还是本能地想要报警,他只是想要让弗如从另一个角度启发启发他,可并没有想真的将这件事情交给弗如来办。 弗如看出他面有难色,站起身无所谓道:“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果你心里对我还有疑虑,咱们这个善缘不结也罢呀,我还有事,先走了。”顿了一下,又淡声说:“记得下次泡澡,千万别忘了拧紧水龙头,还有你家浴缸旁边的那盆吊兰,换个方位吧,放那里风水不好。” 范文杰唬的双眼圆睁,刚才那些微的疑虑倾刻间烟消云散,从后面踉跄着几步跑上去,拦腰抱住的弗如,将脸颊贴在他的后肩膀上,死死的不肯松手,带着哭腔说:“我不怀疑刘先生,还请刘先生救一救我!” 范文杰长得十分圆滚,常年坐着不动,导致啤酒肚高耸,面容松弛蜡黄,被他从后面这么一抱,弗如差点没跳起来,咬着后槽牙,伸出食指和无名指,小心的掐着他手腕上的嫩皮儿,勉勉强强地拉开些距离,可范文杰瞬间又抱住,就是不松手。弗如深吸一口气,只好朝他手腕的伤口处按了一下,范文杰疼的嘴角一歪,终于松开了手。 弗如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尽量和他拉开一米的距离,“冷静,咱们慢慢说。” 范文杰的手腕处已经缝了针,没有什么大问题,上午就办了出院手续。 他带着弗如回到了家里。 刘秘书早已不在,弗如出门时还找了一圈儿,稍稍有些失望,假装不熟悉的和范文杰来到了他家里。 他将窗帘拉开,光线大剌剌的射进了进来,房子里的一切才真切明晰的呈现在了眼前。 弗如眼睛扫过屋内陈述,并没有什么异常,地板上微微泛潮,有些未干的水迹。 范文杰请他在沙发上坐下,弗如想了想,问:“你最近生活中有没有碰到什么异常的事情,有没有仇家,那个口角什么的也算。” 范文杰眼睛向上无意识的翻看,凝神想了想,“我这人比较宅,工作性质又是写书码字,我也想不出哪里惹上了事,我平时连出去都很少的,吃东西也是叫外卖,”他举着手,“我发誓,就连外卖小哥来送餐,我可都是客客气气,没有一点脾气的啊。” 弗如看到书架上整齐的码着一排风格统一的书,站起来走过去,抽出一本在手里翻看,“这都是你写的?” 范文杰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不算个小说作家,之前就是给密室逃脱写剧本的,哦,”他连忙解释,“就是那些玩密室逃脱的场馆,不都是要有情节,才能按照情节设置机关的嘛,那些所谓的情景,都需要有一个连贯的故事,我最初就是做这个的。写了也有十几个剧本,没想到,慢慢就有了一些粉丝,后来就有出版社联系我,让我试着将剧本拓展变成悬疑推理的小说,这不,我才刚跟出版社签了一份正式合约,小说已经完稿,本来打算下个月月初就要正式的开启出版宣传了。出版社宣传的力度特别大,我没准儿就能靠着这一次机会咸鱼翻身,晋升为真正的畅销书作家来,所以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自杀呢?” 弗如点点头,“说的有道理,像你说的,你没有什么抑郁症的病史,也没有冤家结仇,又眼看着要飞黄腾达了,怎么都没有自杀的动机啊。而且你的社会关系又简单,只有出版社这一条,莫非?”他顿了一下,突然颇有兴味的说,“不会是你和编辑之间利益纠缠不清吧,还是说你的编辑年轻貌美,你和她一见如故,这个这个,引起了三角情杀?” 见他说的起劲儿,范文杰木讷的抬手比了比,半张着嘴,“刘先生你、你这比我的脑洞还大啊,根本没有的事儿!我接触的编辑是男的,而且岁数都很大了,就算我有贼心,也没有你说的那种条件来给我施展啊。” 弗如嘟嘴,有些失望,脑回路重回正常轨道,“那好吧,现在也没有别的线索,那说说你的书写的什么内容吧。” “写的就是男主人公......”范文杰眼神突然就停在一个点上,瞳孔漫无目的在眼眶里来回来去地转,一个踉跄跌坐在沙发上,脸色忽明忽暗,额角上都渗出来冷汗来,嘴唇不住的哆嗦着看向弗如。 弗如察觉出不对,正色道:“怎么了?你想到了什么?” 范文杰瑟瑟发抖的说:“我小说的主人公......就是、就是最后被困在自家的浴室里,还是那个不明所以的被伪造成了自杀的样子!”他抖得说不下去,脸色愈加难看。 如果说他莫名其妙在家里被人暗害,已经有些诡异,现在若又和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同样的死法,那到底真的是邪祟作恶,还是另有隐情呢?总之弗如是绝不相信这是巧合的。 “你想到了什么?”弗如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你是写小说的,你告诉我,像如今这样的剧情,你第一时间直觉后面是什么剧情?不要思考,直接告诉我,你有什么样的联想?” 范文杰颤抖着,“我、我会想到......” “你说,大胆的说!又不是你说出来什么,我就会以此给你定罪,你怕什么!” 范文杰站起身,快速地从书架上拿出一份合同放的桌子上,弗如上手翻看,是一份出版社的合同。 就听范文杰在一旁说:“我的小说从审稿开始,我就是和出版社的这位黄编辑接触的,他从第一遍审稿的时候,就开始对我的小说情节设置赞不绝口,尤其是画龙点睛的大结尾,没有人知道凶手是谁,男主角就是在密室一般的自家浴室里,被杀害,还被伪装成了天衣无缝的自杀现场。他当时跟我说,一定要用这个点去炒作,好好策划一场大的推广活动,一定要一鸣惊人,要文坛留名——他马上就要退休了,他希望在自己退休前推出的最后一本书,能够成为自己人生的最辉煌时刻。” “这也没有什么啊,”弗如那边皱眉,“首先哪个出版社出书,不是想赚钱?再来他又是要退休了,想要在退休前风光风光,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不知道!”范文杰打断他,“有一次,我去出版社找他,他不在座位上,我在会议室里等的无聊,就想去楼梯间吸根烟,结果在门边,听到他和一个同事笑着说,‘知道为什么当年那个画家一鸣惊人了吗?就是因为那个画家画了一副自己臆想出来的死亡画面,然后就跳楼了!要是写悬疑小说的作家,也按照自己所写的情节设置,被谋杀,那会是何等精彩!不需要多宣传,就充满了爆炸性!’他们两个在里面嘻嘻哈哈的说,可我听着却很生气,想出去理论几句,终究觉得偷听是不好的行为,悄悄退了回来。” 第124章 有客自徐来(六)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又细思极恐了。 弗如站起身,想着昨晚自己、刘秘书,还有鬼差都在这里,确定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异样,所以这事十有八九不是邪祟,而是人祸? 他沉思一下,直言道:“谋害人的性命是大事,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也许我不能直接帮你处置凶手,毕竟我没有这个权限。可是我可以帮你确认凶手,是邪祟还是人祸我现在还说不好,你别管我用什么法子,总之会比正常途径快。” 正说着,门铃响了,弗如扭头看了看,“你点外卖了吗?” 范文杰摇摇头,“我哪有心情点外卖啊。”他说着站起身,走到门前,从可视电话的屏幕上看了看,回身“嘘”了一声,“小点声,别说话,等会儿他们就走了。” “是谁?”弗如忙问。 范文杰压低声音说:“是房东,她想卖这房子,最近没事就来问我什么时候搬家,我才不理她呢,当初也没想着卖,房租催着我一下交了两年,现在又想让我搬走,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弗如静听了一会儿,门外渐渐没了动静,范文杰小声说:“走了。” 弗如点点头,也不再纠缠这些细枝末节,又再三安慰了范文杰一番。 范文杰像惊弓之鸟,一定要给些定金,确保弗如会一管到底,才放他离开。 弗如到千世集团前台打个电话,宋可遇给开了个后门,他轻车熟路的到107层,按照电话里的指引,一路走到底,找到了秘书室。 只见刘秘书、宋可遇,还有一个年轻貌美、长得特别可爱的小秘书,三个人正坐在里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刘秘书表情略严肃的在电脑前处理着什么,相比较另外两人聊得更热闹些。 只是这画面太过和谐安逸,还是微微有点刺痛了他的眼。 他吃味的走进来,宋可遇站起身迎了过来‘“弗如,你来了。” 弗如形式化的点点头,渴望的径直走到刘秘书桌子旁,可一个招呼都没得到。 吴秘书对这个新面孔十分好奇,不知弗如什么来路,竟然可以如此轻易地进入到107层——他们公司的核心位置。她悄悄扯扯宋可遇的袖子,“难道冉总又要招新秘书了?” 宋可遇故意板着脸向刘秘书的方向瞄了瞄,憋着笑,“那我可不知道。” 刘秘书身边的弗如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刘秘书一声招呼,草草的和另外两人点点头,当作别人都不存在似的,绕着刘秘书的办公桌匀速走了十几圈,使刘秘书再装着对他视若无睹,也难免不觉得眼前发晕,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你是陀螺吗?你能不能不要再转了,我眼晕。” 弗如立马停下来,俯身趴在办公桌上,两个手肘支在桌面上,眼睛弯成一轮新月,“你看到我了,我还以为自己不显眼,你一直看不到呢。” 吴秘书做了个鬼脸,朝着宋可遇使了个眼色,两人便心照不宣的溜着墙边儿,极其有默契的悄悄退了出去。 弗如余光看到,肆无忌惮地绽放了一个笑脸,“今天在医院,你怎么先走了?” 半天没等到刘秘书的回话,他也不介意,兀自说:“今天我真的有重大的发现,我跟你讲......” “不必了。”刘秘书断然拒绝,横刀立马。 弗如本来都做好了一番添油加醋的准备,打算声情并茂的描述一下自己的发现,毕竟这些年里,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正经的“大事情”,现在一番话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忍不住抱怨道:“你不是说这件事我们一起来解决嘛,我和你讲,这事真的是有隐情的,那个范文杰不是写小说的嘛,他那个小说......” 刘秘书抬起手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我都知道。” 弗如脑筋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原本有点懊恼的表情抑制不住的笑起来,“原来你一直都在偷听我们的谈话,我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哒!” 他说的恳切,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刘秘书终于斜眼看了他一下,“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会生成执念,最终麻烦到冉总,不过据我今天的观察,那个范文杰软弱又糊涂,倒未必会有这样的意念,所以我不想再插手了,你自己去解决吧。” “那可不行!”弗如连忙说,“鬼差大人都说了,他卖的是你的面子,这是把我们两个人视为一体了,这事要是解决的不好,丢的不是你的面子吗?况且我又不是专门做私人侦探的,查案这种事我不擅长。可你不一样,有你在,什么隐情查不出来,你灵魂出窍,咻咻咻这么一飞,这就是你最大的优势啊,优势是什么,就是价值!”他绕到桌子另一半,雀跃的说:“我有一个初步的设想,也许能成为我安身立命的最大保障,我一定能干出一番事业来成为你的依靠!” 刘秘书猛然站起身,吓了弗如一跳,她冷冷的看着他,“你再敢这样把咱们两个无缘无故的胡扯在一起,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弗如妥协起来也是快的没边儿,身体扭来扭去,有点儿小性子的嘟着嘴,“你不爱听,那我就换种说法,我是想吧,这件事儿就是咱俩先试一试水,看看是不是能志同道合,要真是不合适,我以后也不再打扰你......” “好,一言为定!”刘秘书快刀斩乱麻,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弗如,“这是最新型的窃听器,你说的那些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啊,都可以通过这个来完成,不必非要有我在场,还有,不客气!” 弗如接过盒子,后知后觉的接了一句“谢谢”,就被刘秘书扫地出门了。 弗如讪讪的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宋可遇一旁快步追上来,陪他走到电梯口,“听说你在帮助刘秘书的邻居查什么案子,需要我帮忙吗?” 弗如摇摇头,还没从刚才那份忧郁里扭转过来情绪,“不必了,我自己能行,”说完又龇牙,“没她。我自己也能行!哼,我就要证明给她看看,什么叫逆境求生!” 狠话撂下了,他自己心里多少又有点儿打怵,以前都是坑蒙拐骗的鸡零狗碎,自己也知道这绝非长久之计,如今要彻底扭转刘秘书对他的想法,他除了踏踏实实的做出点成绩来,恐怕还真没第二条路可选来,硬着头皮上吧,人的潜力是无穷的,眼下就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宋可遇拍了拍他的肩膀,“追妻之路,道阻且长。你的一个特性非常有优势,要是换一个人,我还真是不太看好的。” 这几句话很是有些说到了弗如的心坎上,就像三伏天里含了块冰,透着那么熨贴,一张苦大仇深的小脸顷刻间又阳光灿烂起来,“你也看出来了,快说说,什么特性?” “死缠烂打。” 三条黑线从头顶掉下来,电梯门一开,一个快递小哥将一个包裹递过来,宋可遇接过来签收了,弗如探头看看,“《荷花养殖技巧》?怎么着,你要去农业领域发家致富了?” 宋可遇笑而不语,送走了弗如,抱着书转身回到楼上去研究如何养护荷花了。 用范文杰给的定金,刚充了话费,一个电话就打进来,弗如接起来,“喂”了两声,对方颤颤巍巍地说:“刘先生,是我,文杰呀。” “怎么了?”弗如问。 “出版社的黄编辑约我去社里谈事情,我心里害怕,不敢一个人去,你能陪我去吗?”范文杰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楚楚可怜。 这就有点“困了就有人送枕头”的意思了,弗如愉快的应允了,正想着不知要找个什么理由去见黄编辑一下,真是个顺理成章的好机会。 他在出版社门前,看到带着大口罩的范文杰躲躲闪闪的一路小跑着向他飞奔过来,等到了他跟前,又藏在他身后,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 “别怕,有我在呢,我什么大场面我没见过?” 范文杰无原则谄媚,“刘先生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一会儿要有什么不对,你可千万要保护我全身而退啊!” 走进出版社,规模不是特别大,文质彬彬的黄编辑闻讯迎了出来,弗如只介绍说自己是范文杰的新助理,黄编辑也没在意,微笑着将两人请进会议室,又倒了茶水过来,才拿出一份新书企划宣传方案,笑着说:“最终的宣传方案刚确定下来,你那边一直没给我回复,我想着还是应该直接见面谈一谈,当面确认了就签字是最好的,我们也早点着手开始准备,毕竟这也是我们社里下个月度力推的最大活动了,领导们都很重视。” 范文杰机械的点头,伸手去握茶杯,可是手太抖,茶水洒了一裤子,有些狼狈。 黄编辑连忙从旁边拿出纸巾,递了过来,“怎么了,最近没休息好,还是手受伤了?” 第125章 有朋自徐来(七) 范文杰本来连头也不敢抬,一直拉扯着衣服袖子,将手腕上的伤口掩盖的更严实些,黄编辑这话让他又再次敏感了起来,惊恐的看向弗如。 弗如清了清嗓子,“那个,黄编辑,不好意思,我们范作家最近在筹划新小说,这个情绪什么的,有点敏感。” “是这样,理解理解。”黄编辑露出一副见多识广的样子,还开玩笑的说,“艺术家不敏感,也创造不出好作品来。” 弗如仔细观察着黄编辑的细微动作,恨不能连他花白的寸头和一笑时就露出的深深的法令纹都逡巡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心虚或惊慌之类的异常来。 弗如打开最终的宣传方案,只见上面详细写着要在本书推出的同时,向几个市内有名的密室逃脱场馆同时授权本书情节设置,但都在关键节点上戛然而止,后续环节保密,需要参与者沉浸式体验之后,再做出自己的推理。 这确实是个新颖的点子,又让那些小说读者可以有一个实际体验的地方,阅读和密室两者相互呼应,应该会有不错的效果。 弗如假装继续看着企划书,眼睛一斜继续瞄着因需要讲解而更靠近自己一些的黄编辑,见他耳根下方有一处不明显的划痕,装作不经意的突然朝着那里一伸手,黄编辑一愣,弗如忙问道:“诶?这里怎么受伤了?” 黄编辑反应了一下才笑着说:“这点小伤你都看见了,唉,见笑了。我呢,没别的爱好,业余时间,就喜欢去公园跳跳舞,这不是昨晚上练舞的动作不熟练,让舞伴的扇子扫了一下,就挂了彩了。” “哦,这样啊,”弗如脸上堆满笑,“这是个好习惯,我也经常劝我们范作家多运动运动,身体是一切的本钱嘛,对了,那你一般都是在哪个公园运动啊?一般都几点去呀?什么时候咱们也邂逅一下?” 黄编辑笑着说了公园的位置,“只要不加班,基本上晚上七点到十点,我都会去那个公园,不过昨天刚好跳到一半的时候下雨了,我就回来的早了点儿。不过这都是我们年纪大的人喜欢做的事儿,你们年轻人,还是去健身房的多,也别强求。” 宣传方案本身没什么问题,签署完,从出版社里走出来,范文杰急忙追着问:“怎么样啊,有点感觉吗?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弗如一摊手,“我和他非亲非故的,以前又没接触过,就这么一时半刻的,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如果仅就今天当着你的表现来看,都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了。再说,他还没事要去公园跳个舞什么的,时间证人一抓一大把,他应该也不会没事闲的撒这种谎。诶?你是写推悬疑的,你不能给我点什么合理猜测吗?我说了,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我去帮你确认他是不是。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事儿,你不上心,光会害怕有什么用呀!” 弗如边说边嫌弃的数落他,在路边的花坛边儿坐下来。 花坛里有只蛤蟆,一直在“咕呱咕呱”的叫。 范文杰有点儿气馁,正想着要不然就放弃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弗如突然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一手放在耳边按了按,眼珠也跟着快速的转动,范文杰不知道他怎么了,转到他正脸去瞧,才见弗如正戴着耳机,专心致志的听着什么。 原来弗如刚才在出版社的时候,抬手冲着黄编辑去的那一下,将刘秘书给的芝麻粒儿大的一个窃听器粘在了黄编辑的衣领上。 此刻他们坐在离出版社不远的花坛边,正是为了就近监听黄编辑接下来的谈话。 刚才倒一直没什么特殊的情况,只是这一刻,黄编辑大概是一个人躲在哪个隐蔽的角落,正悄悄的给他老婆打电话。 “告诉你个好消息!”黄编辑的语气非常兴奋,“老婆,那个范作家签字了,这本书的宣传创意是我提出来的,我们社长可赏识了!对!对!还有上次和你说的事儿,也有了些眉目,这个作家确实有才华,我怎么着也要游说他,把后面几本书写出来,形成一个系列。我听社长的意思,如果我能拿下后面几本书的出版权,基本上就可以让我来全权负责,那我就可以延迟退休了!什么?对!我想着延迟个5年应该不成问题吧。” 宋可遇将对话的内容回放给范文杰听,范文杰目瞪口呆,“这么说,他一心想的都是之后与我的合约,那他没道理要杀我是不是?” 弗点头,“看来你之前真的是想多了,他那时不过就是开了一个玩笑,是你误会了。我们还是继续想想,有没有其它的线索吧。”说着站起身,向范文杰告辞。 范文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行,你别走,你陪我一起回家去吧,好不好?我现在一个人回去,我、我想想一个人就害怕啊。” 弗如戳戳他的肩膀,“怕什么,你行的!”说着便大步流星的走了。 他现在需要一点空间,转换转换思路,要不然总和范文杰在一起,就会陷入到思维的固态里,虽然成功排除了黄编辑,可凡事都是相对的,目前手上仅有的线索却也断掉了。 他想着,拿出电话来给徒弟打了个电话,可是之前还是关机的状态,如今突然变成了停机。 弗如心里又沉了沉,虽然和这个徒弟的交往并不深,但是他也是在这世上自己仅存的朋友之一了,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是对是错,是正是邪,连个交代也没有。他心里不愿意把朋友往坏处想,可是却很想亲口问个清楚明白,对方与自己的那场羊汤结义,到底是缘分还是一场一开始就另有所图的阴谋? 他越想越丧气,漫无目的的闲逛,一抬头,没想到又溜达到千世集团的楼下了。 只见宋可遇正指挥着一群装卸工。 弗如来了兴趣,“诶?你干嘛呢?” 宋可遇一转身看见他,“你不是看见了吗?我想搭个池塘。” “搭池塘?你要养鱼呀?” “不是。”宋可遇刚要说话,被旁边一个工人上来打断,“老板,这淤泥怎么弄?”宋可遇忙说:“就按照我刚才画的图纸,都给我铺在池塘底下,对了,这淤泥怎么样?富含哪些矿物质?” 工人答道:“都是按照你的要求弄的啊,营养液直接拌在里面了,保证你在里边养荷花,养的又肥又壮!” “又肥又壮倒不必了,只要能开花就行了。”宋可遇说完,才笑着回过头来问弗如,“你怎么了?怎么又回来了?” 弗如有点气馁,“我其实也不是要来这里干嘛,可能就是没事儿的时候想往这边靠一靠,好像总有点什么东西吸着我似的。哦,对了,我是想来告诉你,我那个徒弟他的手机号注销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了,可能在这件事儿上帮不了你们了,对不起。” 宋可遇沉默了一会儿,拍拍弗如的肩膀,“不,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也尽力了。”他没说你也是被利用的,这句话多少有点伤自尊,“毕竟现在冉总也没醒,好多事情还来得及,咱们慢慢再想办法。” 正说着,那边范文杰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刘先生,你快过来呀,我一回到家里就害怕,你要不然就来我这儿住吧,有什么工作都带来我这干,我不介意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弗如不耐烦,只好又告辞了宋可遇,重回了范文杰家。 范文杰果然如他电话里所说,把自己家里弄了个严严实实,所有门窗全部紧闭,“我把家里彻底的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能进出的机关啊。” 弗如意兴阑珊的坐在沙发上,“我今天倒要看看能出什么幺蛾子,我今天就在这陪着你,你别担心,有我在,什么魑魅魍魉都别想得逞!” 范文杰像吃了定心丸,“太好了,那我今天也能泡澡了。” “你这什么毛病啊,刚出了事,还要泡澡?” 范文杰低头数着手指头,“你毕竟收了我的定金,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弗如举起双手投降,“我会尽职尽责的!你想干嘛干嘛!”说着就坐在范文杰一步之遥的地方,看范文杰又有向自己凑过来的趋势,连忙摆手,“哎,行了,别过来了,你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我就能确保你安然无恙。” 不一会儿,就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范文杰本能的低头按着胃部,“不好意思,我这人容易饿,一饿这胃就要闹出点动静来。”说着他俯下身,可是那“咕噜咕噜”的声音又再次传来,他疑惑的听听,“唉?居然不是我。” 那边“咕噜咕噜”的真正主人弗如面不改色的说:“看来我是被你传染的,本来我这人对吃喝什么的是不太上心的。” 范文杰眼睛一转,领会了精神,连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你就和我简单的吃点儿吧,我们就叫楼下的外卖吧,这样送来的快也,而且味道也不赖,行吗?” 第126章 有朋自徐来(八) “楼下都有什么吃的呀?”弗如极其自然的笑着问。 范文杰是点快餐卖领域的的资深选手,立刻如数家珍的介绍起来,“其实我最常吃的,就那几家。” “那有没有楼下转角处那个小馄饨摊子?”弗如感兴趣的说,“我那天就探查好了,他们家真是迎风香十里呀,可惜这么久了都没有机会尝尝。” “咦?你什么时候尝过的?你不是今天才......” “什么时候来着?嘿嘿嘿。”弗如急忙摆着太极,用点片儿汤话将这事儿遮掩了过去。 那边范文杰连忙打电话订餐,过了一会儿,送外卖的就上门了,敲门声一响,范文杰兴奋的去开门,弗如从可视电话的屏幕里瞄了一眼,见来送餐的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眉目可亲,个头不高。 范文杰兴高采烈的打开门,还和那送外卖的老板娘十分熟识的样子,寒暄了好几句,才接过了外卖关上了门。果然如他所说,即使连对送外卖的服务人员,他的态度都真的是挺好的。 可这么好的一个人,又一副与世无争的架势,怎么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呢? 两个人吃着桌上的小馄饨,言语往来,在美食这件事情上倒有了几分共鸣,不过那范文杰是个假美食爱好者,因为他是绝对不会为了好吃的东西而特意出门去寻觅的。 弗如惬意的揉着圆滚滚的胃,哼哼唧唧的说:“真是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啊!” 范文杰对自己的品味能被认可,也升起须臾的自豪感,“我说的不假吧,我昨天也吃的这家外卖,老板娘亲手捧着送来,滚烫滚烫的。” 闲言碎语起来,这时间就过得飞快,日头落下去,天很快就黑成了一碗芝麻糊。 这房子内连范文杰带锅碗瓢勺都算上,一整天都在弗如的视线范围内,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弗如心里慢慢有些松懈下来,心想着都这样了,总不至于还有什么事发生。 他正有点犯饱困,突然房门大声的被敲打起来,可视电话屏幕上又现出了房东那张市侩的脸。 这房东年纪也不大,可是出口成脏的本事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她也不知是觉得房里没人,趁机发泄一下不满的情绪,还是明知道里面有人却不给她开门,故意的指桑骂槐,总之掐着腰挖空心思的一通乱骂,肆意发泄着自己被阻挡财路的不满之情。 弗如后槽牙发酸,时间久了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可是范文杰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还在可视电话屏幕上指指点点的给宋可遇解释,“她这人啊,真的是有点儿见钱眼开,当年这房价还没被炒起来的时候,她一心想着出租,欺负我不懂这里头的规矩,硬逼着我签了两年的协议,交了两年的房租。如今不知道从哪里来刮了一阵风,说要在这附近开发大型商业街,她就动了心思,标了一个超高的价位,又不知道哪来的一个冤大头,居然一口答应下了她的价格,说要买这间房子。她就起了劲儿,天天到我这里来叫骂,以为这样就能把我逼走吗?我虽然性子软,可是我最大的优势就是有韧性,我也不和她直接冲突,慢慢拖着呗。” 弗如微微皱皱眉,“她这样有多久了?不影响你创作吗?” “有一个多星期了吧,怎么了?你是觉得有什么问题?”范文杰紧张起来。 弗如微微摇摇头,“我也说不出有什么问题,主要是我帮你捋一捋,你的这个社会关系简单,我们刨除了黄编辑那条线,现在和你唯一有直接利益冲突的,不就只剩下这个房东了吗?” “那不会,从逻辑上就说不通,”范文杰十分肯定的说,“毕竟她还指望着这房子能够赚高价呢。” “这倒是,谁也不会希望自己的房子里出了什么不太干净的事情,那样反而会降低房价,这不是一个房东应该有的自我修养。”弗如想想也释然了,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两个人也就不再讨论房东的事儿了。 弗如坐在沙发上,看着范文杰在他附近徘徊来去,欲言又止,半天才憋红了脸说:“我每天晚上都要泡澡,如果不泡澡的话,我就坐立难安,浑身难受,我是一个生活非常需要有仪式感的人。” “你可拉倒吧,”弗如不耐烦的看着他,“就你还仪式感?你昨天够不够仪式感?自己都差点成仪式了,还敢啊?现在这是敏感时期,你能不能忍一忍啊。” “我真忍不了,我都忍了半天了,这实在是、这实在是难受,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你在会确保我的安全嘛,不然你就这样,你进去帮我守着。”范文杰苦着脸。 “我还进去帮你守着?我进去看你泡澡直播?你哪儿美呀!”随着两人渐渐熟识起来,弗如说话也不像一开始那么端着了。可是,现在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拿人手短,他总要有一个雇员的自觉。 弗如败下阵来,“那我不然就帮你布个阵吧,这是跟我们家老祖宗太婆婆学的,嗯,这样的话,只要有外人进来——别管是人是鬼,就会给我们一个示警,这样我在外头坐着,也能知道你在里头有没有出问题。” “可以呀,我是相信你的!”范文杰满意的很。 弗如站起来,四处看了看,“你家里没有趁手的工具,我看我太婆婆是用小石子儿,我就去门外草坪上捡几个吧,你关好门,这期间谁都不要放进来,记住了吗?” 范文杰想了想自己要泡澡的心愿,勉为其难的点头,“那你快去快回!” “知道了!” 出门时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弗如顺手拿了一把伞,去院子里捡小石子儿,挑着符合条件的,装在自己的衣兜里。边捡边不自觉的向上瞄了瞄,看到刘秘书的窗子一片漆黑,似乎还没回来。 他有些失望,以为还能有个邂逅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雨幕远处灯光一闪,弗如直起身,眯眼看着一辆陌生的豪车驶了回来。 车门一开,刘秘书走下来,身旁是一个陌生的男人,那男人一副殷勤小心的样子,显然是为特意讨好刘秘书各种逢迎体贴。 弗如的脸阴沉下来,目光如炬的紧紧盯着对方,那边刘秘书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可她越是不看,弗如越是觉得她一定看见了!正是因为看见了,才刻意摆出这一副恶心人的样子,毕竟眼前的一幕根本不符合刘秘书的性格呀。 弗如弯弯嘴角,不屑的“哼”了几声,看来是故意要摆给自己看的。 他也没什么激烈的动作,就这样静等着那两个人做戏做够了,直到那男人开车离开,刘秘书才转身往里走。 小雨绵绵密密的打在脸上,也不至于把人淋湿,可是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感冒。 弗如撑着伞微笑着迎上去,将伞盖整个遮住刘秘书的头顶,自己半沐浴在雨幕里,雨水顺着后脖颈汇聚成冰冷的一滴,流进脊背深处。 “你怎么又来了?”刘秘书皱眉冷声说。 弗如笑着说:“你是忘了吗?你今天给我的那个东西,可帮了大忙了,我们真的排除了一个最重要的线索,那个编辑,他还真是没有作案动机的。” 刘秘书绕开他,继续向前走,“我不关心!” 弗如撑着伞追上去,“你怎么会不关心?我和你讲哦,那范文杰现在都快吓破胆了,他真挺无辜的,以我对他的观察,这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你不要再和我说了!”刘秘书转过来,郑重的跟他说,“我告诉你多少遍了,我不在乎!他是生是死,是自杀还是他杀,是无辜还是罪有应得,我统统都不在乎!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说完快速的向前走去。 弗如站在雨中,愣了一会儿神,只觉得心头淅淅沥沥的痛,如同眼前的小雨,见刘秘书的身影已经有些远了,突然大吼了一声:“刘婵媛,你给我站住!” 从来没见过这么硬气的弗如,刘秘书本能的停下脚步,转身疑惑的看他。 弗如上前几步,将伞又撑在刘秘书的头顶,伞把塞进她手里,才凛然的说:“刘秘书,刘婵媛,你听着,我知道,你是从幽冥来的,活了成百上千年,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一样的,可是你岁数长,就麻木了该有的怜悯之心了吗?都说众生平等,到了你那里,就都是说给鬼听的了吗?你以为自己这样装清高,装冷静,就显得很高级嘛,就显得很有格调嘛?你以为你以失恋为借口,就能一辈子闭着双眼,不去看这世间的悲欢喜乐了嘛?我问你,这三界之内,哪一条命不是命?在你眼里,也许我们这些人的命,活的还不如一只蝼蚁吧!生生死死、天道轮回就是我们的命数,可是我知道范文杰,我知道他是像我一样的人,我们没做过大恶,都在拼尽全力、努力的活着!我们难道就不配得到命理给我们的一个公道吗?” 第127章 有朋自徐来(九) 弗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曾经的愿望是想当一个道士,认识你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得道飞升,我并不是为了追求长生不老,我只是希望心里那一点点匡夫正义的心愿不会落空罢了。现在,我遇到了你......我想也许你就是我的劫数,我把你看在眼里,没怎么使劲儿,就放在了心上,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再纯粹的去追求道法了,可......就算作为一个平凡人又怎么样,我心里有了情爱,却并不妨碍我追求心底里那一点孤勇的正义!我就是不想看到范文杰这样的普通人蒙冤,莫名其妙的被鬼差带走,草草了此一生!我就是希望尽我所能,让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都能够得到命运公允的对待!这到底有什么错?!” 弗如说完,决然的转头大步离开,独留刘秘书在如幕的细雨中,若有所思。 弗如一口气“噔噔噔”的跑上楼,按照约定好的暗号敲了门,里面范文杰立马畏畏缩缩的给他开了门,又迅速的关上落锁,拍着胸脯说:“还好,还好你回来了,这期间一切都没有不正常,别说,你还挺快的!” 弗如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石子来,心还在“怦怦”的乱跳着,他刚才摆的架势太酷,当时的勇猛劲儿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刘秘书面前说出了那样一番义正言辞的话,这个这个,现在想想,都觉得自己有点帅呢! 只不过刘秘书如果一直是这样的态度,他倒还是多少会有些失望,毕竟他本能的觉得,刘秘书虽然外表冷清,可内心却不是这样,否则怎么会拼着燃尽魂火,也不愿弃自己于尸山天坑之中,一走了之呢。 算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一时就能想清楚明白的问题。 弗如在房子四角摆出了阵法,看着每堆石阵中间渐渐连起了一条条熠熠闪光的金线,他满意的问范文杰,“你能看见什么?” 范文杰木然的摇摇头,弗如十分有优越感的点点头,终于在范文杰这里找回了一些自己的卓越,“行了,我已经布置好了阵法,只要有外界东西进来,就会有所示警,你安心的去泡澡吧。” 范文杰愉快的去了浴室,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水声。 “别忘了拧紧龙头!”弗如在外头高声喊,里边范文杰赶忙的应和了一声。 弗如也就不太在意了,信手拿了几本之前的杂志,坐在沙发上翻看。 不多时,墙上的壁钟突然响了一声——这是来自整点的报时。 范文杰进去也有将近半个小时了。 弗如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脖子,在房间里随意走动,活动着四肢,看见门旁的鞋柜上,贴着密密麻麻的各色小贴纸。 他走到跟前细看,原来都是送外卖的时候送的优惠贴——一些外卖店时常搞的优惠活动,一般是要集齐10张或5张贴纸便能免费送一餐之类的,所以大概是范文杰图省事,就将这一个一个的外卖贴纸都直接贴在了门口同样的位置,便于计数。 弗如无聊的数了数,居然贴纸最多的一家,就是刚刚他们叫的那家虾皮小馄饨店。 弗如走回沙发,有些心不在焉,十分想要去刘秘书家门口扫听扫听,只是那样又好像显得自己有点过于猥琐了......他转悠着到浴室旁边,隔着门高喊道:“范文杰,差不多了,你别泡的皮都起皱了!” 他听了听,里头半天没什么回应。 弗如也懒得理他,转头又向窗边走去,才走了两步,突然脑中什么不着边际的电光火石兀自一闪,他急速转头,回到了浴室门边,觉得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奇怪的联系,如同刚才空中虚无的熠熠金线一般,在脑中错综复杂的徘徊交替着。 到底是什么,他也理不清楚,可是本能的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又再次拍了几下门,里面仍然没有任何回应,他心中警觉,缓慢小心的转动门把手,向里面一看,只见那刚才还正常的范文杰,居然正拿着一片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纤薄刀片,举着手腕,正要切割! 弗如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随身携带的符纸,“啪”的一下贴在了范文杰的脑门儿上,范文杰双眼翻白,下一秒直挺挺的躺回了浴缸里。 弗如连忙收起刀片,把浴缸里的水放空,手架在范文杰两腋下,向外面拖拽,可拖来拖去也拖不动——没想到这个脱衣有肉的范文杰,个子不高,却死沉死沉的。 弗如一个趔趄滑倒在地,气得也不再管他,胡乱拽过一件浴袍盖在他身上。 折腾了好一会儿,范文杰才慢慢的转醒过来。 他茫然的看着浴缸旁边抱臂而立的弗如,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我怎么了这是?”他疑惑的问了一句,突然坐起身,惊恐地说,“难道、难道又是有人要害我吗?” “不是有人要害你,是你自己要割腕。”弗如意味深长的说。 “什么......什么......”范文杰抖如筛糠。 “行了,先穿上衣服出来吧。”弗如把一团衣服丢在他身上,转身走了出来。 不过片刻,范文杰便哆哆嗦嗦的跑出来,仿佛浴室里有会咬人的狗似的,他抱着一个巨大的抱枕,窝在沙发里,无助的看着弗如,“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弗如正欲摇头,“我也奇怪的很,明明没有什么闯入的迹象啊,可是你为什么突然就会举刀要自杀割腕呢?我猜,昨天昨晚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所以并不是有人入室来杀你,而是你......自己杀了自己......” 墙上的壁钟再次发出了整点报时的钟声。 弗如一愣,突然有些突兀的咧着嘴角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笑容来,范文杰的小心肝经不起他这样的表情,连忙说:“到底是怎么了,你可别这么笑了,我看着慎得慌,!” 弗如起身,“我知道了!虽然我还没有彻底想清楚其中的关联,但是大致的方向已经有了。”只是他不再开口,任范文杰如何询问,只是闭口不言,把个范文杰急的抓心挠肝。 第二天一早,弗如早早的出门,正碰到刘秘书也出门,两人前后脚的走出来。 弗如十分酷炫的闭着嘴,径直走过刘秘书身边,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 刘秘书有些讳莫如深的看看他,迟疑着攥攥拳。 弗如走在前面,样子轻松,可内心紧张,他心里打着鼓,嘴里计着数,“7步,8步,9步。”就在10步还没有说出口的时候,听到刘秘书在后面喊了一声“等等”,下一秒弗如的笑脸便从心底里绽放出来。 他刻意的清清嗓子,装成全不在意的样子,云淡风轻的转回头,略微扬起头,有些高傲的看着刘秘书,“有事?” 刘秘书面无表情的看着弗如,盯得久了,弗如便有些招架不住了,他心里甚至有点祈祷,快点让刘秘书说点儿什么吧,哪怕再是冷面冷脸的教训自己一顿,也比这样僵持不下强。 刘秘书像是会读心术似的,下一秒便走近他,开口说:“昨晚我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我虽然对外界的事情不太关心,但并不代表我漠视生命,我没有把你们的生命视如蝼蚁。我希望人人都能一世活得圆满、公允、自在。” 弗如点点头,还在等下句,可是刘秘书已经住了嘴,弗如忙追问道:“还有呢?” 刘秘书看着他,“没有了,我只是向你解释这件事,希望你不要误会。”说完向前走去。 弗如在后面追了几步,殷切的问:“不是,诶,你这说的是我昨天前半部分的话,我知道你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可是我还说了后半部分的话呢,我还说了我为了你可能没有办法纯粹的追求道法、得道飞升了,你、你不做点回应和表态吗?” 刘秘书走到自己车前,看了弗如一眼,直接启动车,开走了。 弗如被闪了个大长脸,跟在后面津津鼻子,算了,他安慰自己,眼下的情景,两人总算没有撕破脸,对方也总算给自己了一个台阶下,不然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该怎么收尾的好。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可是以刘秘书的性格来说,已经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面子了。 他哼着小调,高高兴兴的向门口走去,拐个弯儿,就到了那迎风香十里的馄饨摊子。 这小馄饨摊子,店面很小,外墙都是用简易木板搭的,他原来还以为这只是专为供应早餐临时搭的一个摊子,走进来才发现,居然还内有乾坤。 第128章 有朋自徐来(十) 小小的一方灶台隔在中间,旁边的桌上摆着各色调料配菜,虾皮、榨菜、紫菜、香菜、剁椒,一应俱全,旁边碗里还有碾碎了的芝麻粉,闻着就是那么香沁心脾。 而灶台后头的空间里,不光放着剁肉馅儿的案板,和面的面案,最靠近角落的一隅,还摆着一张小小的床铺。 那床铺大概也就1米2宽度的样子,却像是睡着两个人——床头靠墙那边平摆着两个枕头,里头那个枕头都被凹的翘了起来,半边着床,半边立在墙面上。 看来这不起眼的小小的一个简易棚子,不仅承担着老板的生意,更是其安身的居所。 “怎么着,吃点什么呀?”老板娘笑盈盈的迎出来。 弗如拍拍肚子,“昨天吃了你们家的外卖,味道虽然好,不过我想着肯定是不如到现场来吃,不仅原汁原味,热气腾腾,还能坐在路边看看风景,那滋味肯定是不一样的嘛。” “哎哟,小伙子真会说话,又是个懂吃的。”老板娘笑着,在围裙上抹抹手上的水迹,“那要什么馅儿的,大馄饨小馄饨?” “嗯,你看着来吧,”弗如笑着说,“我觉得你们家做什么都是好吃的,反正汤底是一样的。” “对,汤是一样的汤,肉是一样的肉,”老板娘笑着解释,“只不过有些里面加了芥菜,有些里面加了芹菜,这样吧,我混着给你煮一碗,让你一起尝尝。” “那感情好,”弗如转头走到外面的简易桌椅旁坐下,“就在这里吧,又通风又凉快。” 老板娘笑着应和了一句,转身便回了灶台前,拿起一个个事先压好的馄饨皮,将肉馅满满登登的塞进去,合在两个手心里,用两边食指拇指对着一捏,就捏好了一个皮薄肉厚的玲珑小馄饨,往锅里一甩,下面的碳火燃起来,咕嘟咕嘟的奶白色骨头汤上冒着小泡,不一会儿,香气就更浓郁了。 老板娘端着加了满满配料的小馄饨走出来,平稳的放在桌上,见弗如先喝了一口汤,满意的眯了眯眼睛,才笑问:“你住哪儿啊?我看着面生,像是第1次来吧?” “是啊,”弗如点点头,“我宅嘛,不爱出门,一般都是在家里叫外卖的,昨天我朋友叫了你家的小馄饨,我尝了尝,真是好!” 老板娘听说是老主顾,笑得更热乎了,“是哪一家呀?这楼里我常送,说句夸口的,哪家住着几口人我都知道,都是喜欢我家味道的老主顾了!” 弗如笑眯眯的舀起一个小馄饨,细细的咀嚼着,随口回答:“就是那家呀,单身的,有点胖,天天窝在家里写小说的那个。” “哦,是那家呀,”老板娘亲和的笑了笑,两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搓动,用一种熟稔语气自然的说:“我知道你说的是哪家了,他确实常点我的馄饨,因为太常光顾,他的口味我都记下了,每次他下了单,都不用他额外的标注,我就能做出一碗包他满意的小馄饨来。”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昨天他就和我说,你们是最熟悉的了,你完全知道他的口味,恐怕比他家里人都还要熟悉吧。” “瞧你说的,倒也算不上比家里人还熟悉,”老板娘笑着说,“不过,”她顿了顿,“你是他朋友?你是要一直住在这儿了吗?怎么之前没见过你噢?” “我借助一阵子,”弗如笑着说,又看了看老板娘,“不过还要住多久我也没打算好呢,我这个朋友,他人好,也不收我房租,我想着再住个一年半年的,等他什么时候烦了再搬走吧。” “哦,”老板娘拖了个长音,表情略微有些神秘的凑近一些,声音也压低了,“那我前天晚上听到院儿里有那个救护车的声音,不知道是哪家的人出了事儿,你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啊,”弗如瞪大眼睛,一脸八卦,像是在讲一件完全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你还别说,我之所以决定搬过来住,也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前天晚上,就是我这个朋友,也不知道怎么想不开,在浴室里就割了腕了,你说要不是那天恰巧我来找他玩,即使发现了,还指不定会怎么样呢!你说我怎么能不搬过来照看着他点儿,是不是?” “这还真没看出来,”老板娘露出一脸的关切,“不过我也理解,你们现在的年轻人,生活压力大,事业不顺心的事儿也多了去了,保不齐就有个想窄了的时候。” 弗如笑眯眯的用纸巾擦擦嘴角,“是啊,不顺心的事儿多了,那不知道老板娘你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啊?” “我?我有什么、我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啊,我天天在这儿做着小本买卖,邻里也照顾,我挺满足的,我......”老板娘还没说完,弗如就打断她,“你没有,那老板呢?他有没有啊?” “老板......嗨,瞧你说的,着小店就、就我自己啊。” “不是吧,”弗如摇摇头,“我刚才看到里头床铺上有两个枕头,明显是两个人生活的痕迹,难道是我想错了?” 老板娘一顿,借口道:“嗨,我那当家的他回老家去了,他吃不了这份辛苦......” “回老家去了吗?”弗如接连不断的疑问,让老板娘的脸色越来越僵,一副即可就要翻脸的恼羞成怒的样子,说来也是,他一连串的追问,很有些拷问的意味。 弗如只当没看见似的,一副不谙世事、没心没肺的样子,转头又猝不及防的说:“行了,我也吃完了,还真是合胃口啊,”他站起身付了钱,像是对老板娘回答了什么并不怎么走心的样子。 老板娘这才缓了缓脸色,客气的说:“这是要出去啊。” 弗如随意的点点头,“我出去给我朋友买一个不会报时的挂钟回来,原来那个准点报时声音太大太吵了,叮叮当当的让人睡不好觉。”说完便告了辞。 弗如装模作样的出去兜了一大圈儿,直到下午才懒懒散散的走回来,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盒子,离着老远就朝那老板娘挥手打着招呼。 “回来了啊。”老板娘连忙在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迹,迎了出来——她正在灶台旁边摘芹菜,几片芹菜叶子还黏在手背上,她以为弗如又要说什么,可弗如只是微笑着径直走了过去。 一进院子,弗如强忍着没有回头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进楼里,脑后长眼似的总觉得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死死的注视着自己。 另一边,他的那个新朋友范文杰,正瑟瑟缩缩的躲在门口,手里举着一把巨大的扳手,看到是弗如回来,才将门开了一条缝隙,拉着他的胳膊拽进来,长长嘘了一口去,整个人都舒展了,“唉哟,我这一天啊,见到你才松懈下来,一个人待着可太吓人了。” “这青天白日的,你怕什么?”弗如瘫坐在沙发上,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盒子。 范文杰把盒子打开开了看,半信半疑的说:“真的把这个新钟表换上了,就没事了吗?” “是啊,你听我的,你们家的风水全都是被它给打乱了。”说着,他就和范文杰一起将墙上那挂钟换了下来,左右调整着角度,可怎么调整还是十分难看,颜色和款式都和周边的家具显得极不协调。 范文杰咧着嘴,感觉自己的品位第一次正面遭受到了不和谐的挑战,但是他也没有办法,为了长远的生命安全考虑,他言不由衷的笑着谄媚了几句“选的好”。 两个人胡扯了一阵,到了晚上,弗如扶着自己的肚子,“我有些饿了。” “饿了?那咱们点外卖吧,今天你想吃什么?”范文杰也正有此意。 “吃什么呢?”弗如想了想说,“就吃我们昨天的点的那家小馄饨。” 范文杰一愣,有些出乎意料,“你怎么跟小馄饨较上劲儿了,你不是说早上出去也吃的小馄饨嘛。” “我愿意呀,好吃的东西我自然来者不拒,而且多吃一天赚一天,以后恐怕就没这个口福了。” “你说什么?”范文杰没听清,弗如顿了顿,“没事。” 没过一会儿,门铃响了,范文杰连忙跑出去迎接,果然又是那个老板娘亲自送来的。 只是老板娘还没来得及说话,往日只有一颗头露出来的门缝边上,居然突然又露出了一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弗如熟稔的招呼着,“老板娘,你又亲自来送了。” “是啊是啊,我亲自来了,每到下午,我就招一个小工来帮我,他煮馄饨,我就专门出来送外卖。” “哦,是这样,”弗如热情的说,“那要不要进来坐坐,喝口水啊。” “不坐了不坐了,”老板娘亮亮手上还提着的几个袋子,“我这还有几家要送的呢。” “是,她家生意特别火,”范文杰也笑着帮她解释,“每次饭点的时候都有好多要送。” 老板娘将一个亮黄色贴纸拿出来,就要往范文杰的手上贴,还笑说:“别忘了攒起来,我估摸着你应该又可以换了。” 弗如好奇的伸手过来拿,没想到老板娘手臂向回一收,居然避了过去,又再次递给了范文杰,按在范文杰的手背上,“嗯,别抢别抢,”她说着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贴纸,笑嘻嘻的递给了弗如,“你今天也来我家出馄饨了,也给你一个,这个你攒着,两个人可别因为这个打起来啊。” 弗如被逗得大笑着说:“我们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了,怎么还会为这种东西打起来。” “我知道,”老板娘和蔼的说,“不过我看着你们,都跟看着自己孩子似的,行了,那我就先走了。” 弗如将那贴纸攥进掌心,冲着她笑一笑,“噢,对了,你瞧,”弗如将门拉的更开了些,老板娘不明所以的转头,按照弗如手指的方向向里面的墙壁上一看,“我今天不是和你说要换个新的挂钟吗?你看怎么样?挺好看的吧,最重要的是不报时了,安安静静的多好啊。我这朋友还说我的品位差,我觉得配着他这满房的家具挺合适的啊。” 老板娘“哦哦”两声,飞快的又看了两眼,“嗯,挺好挺好。” “你看吧,”弗如得意的拍了一下范文杰的肩膀,“我就说挺好吧,最主要咱俩咱也不会被它吓得一惊一乍了。” “呵呵,好了,你们忙,你们忙,我这客人们嗨等着呢,要不然都该饿坏了。”老板娘不再说什么,转头走了。 范文杰关上了大门,回首呲牙咧嘴的看了看挂钟,将那贴纸从手背上撕下来,又贴到了鞋柜上的老地方。 两人吃着馄饨,宋可遇不明所以的问:“你怎么一直拉着人家老板娘扯东扯西的,你看人家手上提着那么多馄饨,别耽误了人家生意,也不容易。” “我就是看她面善,想和她多聊几句嘛,”弗如撇撇嘴,“怎么,你心疼啊。” “少说这些没边儿的话,也不看看她多大年纪了,人家有家有口的,开这种玩笑不合适。” “这么说,你见过老板了?”弗如淡淡的问。 “嗯,我一开始倒没太留意,但后来我觉得应该那个人就是她丈夫吧。” “怎么,说说看,嗨,就咱俩在这屋里待着,也没什么好聊的,你就当给我讲故事呗。”弗如低着头,只顾吃馄饨,嘴里声音混混沌沌的。 范文杰顿了顿,随口说:“她那小棚子里之前一直拿个布帘子隔着里头,吃饭的人都在外面坐着,也不太能看得见,但我记得有一次,有个男人像是刚从外边回来,正往里头进——那男人看起来身体不好,还坐着轮椅,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吃馄饨的顾客,可是没想到他的轮椅被地上的石子硌了一下,就高声的呵斥起那个老板娘来,我大概听了几句,那语气可不像一般客人,我就猜可能是她丈夫吧。” “哦,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范文杰摇摇头,“我也就见过那么一次,主要是我也不怎么出门。” “知道了知道了,”弗如说着喝尽了最后一口小馄饨汤。 夜幕低垂之后,范文杰显得比天白更紧张了,他在房间里来回来去的转,弗如看看墙壁上的时间,“怎么都到这个点儿了,要不然你先去泡个澡吧。” “得了得了,别提这茬儿了,”范文杰吓得连忙摆手,“都是我昨天犯浑,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这泡澡虽然解乏养气,可是跟我的小命比起来,我还是觉得小命更重要!” “不不不,”弗如伸出食指摆动着,连连摇头,“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原则,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你昨天真是给我上了一课啊!所以我决定,今后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做到‘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他循循善诱,像诱骗小女孩去看金鱼的怪蜀黍,“所以啊,什么事情都不能只看眼前,要看这件事情背后所呈现出来的东西,这是意志力的问题,是要成大事者必有意志力!和这些相比,区区小风险又算的了什么?” 他这边说的天花乱坠,把一个心智不坚的范文杰说的晕头转向,慢慢的竟然有些激情澎湃起来,“真的吗?那、那我、那我今天还要继续泡澡的话,如果又出了昨天的事情怎么办?” “怎么会?”弗如上千摩挲着他的后背,劝慰道:“所有的事情只要做到有备无患就好了,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我们经历了昨天这件事情,就更有应急处理能力,看我买什么了?”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型的摄像头,“我们就把这个安在你的浴室里,正对着浴缸,我在外头看着监控着,这样既能掌握你的动向,又不会造成我们两个的尴尬,这样不错吧?放心,绝不会再出现昨天那样的危险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范文杰被他说的心动了,一拍大腿,“好,就这样决定了!”说着即刻动手,帮着宋可遇安好了摄像头,安心的进去泡澡了。 弗如看着浴室的门被关上,眼中的神情冷了冷,眉毛又像是有所期待的向上挑动了一下。 第129章 有朋自徐来(十一) 馄饨店的老板娘原本就是个和善的性子。 她性子里没那么争强好胜,也愿意实心实意的做生意,所做的每一碗馄饨从来都是保质保量的,皮薄肉厚从不掺假,在这片小区里很有口碑,大家看她过得不容易,一个人起早贪黑的,也都愿意照顾她的生意。 她往来于小区内,四处送餐,倒不像是其他的外卖员那样,出入还要有保安登记。就连楼里的保安都不大盘查她,只要遥遥的看见她,便笑着向她挥挥手,任由她出入了。 今天晚上也不例外,她听了一席弗如的话,心里总是有些惴惴,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提起两盒馄饨就向楼里面走去。 楼道里很静,她没坐电梯,从安全通道一路爬着楼梯上来,左右顾盼没人,小心的趴在范文杰家的大门口,凝神向里面听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声音。 她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老旧的手机,看看上头的时间,着急的在门口把耳朵贴的更紧一些,双手上也用了力,就听“吱”的一声,大门居然向里面被推开了。 房门居然没锁门?老板娘十分惊讶,她从门缝向里面张望了一下,只见里面漆黑一片,只不过因为窗帘没有拉严,还微微透着些许的光亮,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她想了想,闪身走了进去,抬头看见墙上的挂钟,又回头看了看鞋柜上贴着的那些贴纸,都和自己下午来时没有什么两样,才略微放了些心下来。 她思忖了一下,在门边儿上脱下了鞋,只穿着袜子向里面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一声轻微的响动——大门自己合上了。 她也没太在意,小心谨慎的向里面继续走。 各个房间都开着门,里面一目了然的空无一人,而且也都没有光亮。 最里面仅有的一扇门紧紧闭着,凭她的揣测,应该就是浴室无疑了。 她小心的贴在浴室门外听了听,确实有极为轻微的淅淅沥沥的水声,可是......她有些艰涩的抬头,又望了一眼墙上的壁钟——这个没有声音啊,这可怎么办呢? 她习惯性的咬了咬手指关节,再次掏出手机,把手机的话筒放在了门上,调到了最大音量,快速的按了一下播放键,里面录着的一声她预先准备好的钟鸣,“当”的一声响起来,与之前的钟声极为相似。 可这么做毕竟是很有风险的。 能不能行? 浴室里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落地摔碎的声音,老板娘紧张了一下,握紧拳头,可是眼神里闪出果决而坚毅的光,很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她坚毅的站在门口,强令自己冷静,不要怕...... 声音过了很久,里面再没有什么动静,她逐渐又冷静了下来,伸手尝试着去转动了一下浴室的门把手,没有反锁!她心里略微放下了一些心,提着一口气,轻轻一推,却没有推动。 她心里一愣,可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退回来,想着这家里来了一个长住的朋友,又是个青年男人,看着再文弱,也不是她对抗的了的。虽然现在不在,可到底说是借住在这里,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返回来呢? 也许时机不对吧。 她不再犹疑,退身向后走去,直退到大门口,快速的重新穿上了鞋,转身一拧门把手,可是令她惊异的是,房门的把手居然像浴室一样紧紧的锁着,任她如何摇动,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她这下彻底的惊慌了,忙去看锁扣的位置,没有任何的异样啊,怎么会打不开门呢?她想吵想叫,可所有的尖叫都被锁在了喉咙深处。 不行,不能让人发现。 这时,身后像是有什么快速的划过,带动她最外层的头发似乎飘起来一些。 老板娘猛的扭回了身子,可是漆黑的客厅里空无一物。 正在她警惕的四处打量时,身后又有一阵凉丝丝的阴风刮过,她这次觉得头皮都有些发麻了,但四周仍然明显只是个平静的空无一人的屋子。 只是她毕竟经历了太多生活的磨难,胆子要比一般人更强壮一些。 她试着走向窗口,伸手想要去推开窗户,看能不能从旁边的安全梯爬下去——只要够着了外墙上的安全梯,再踏着这一户一户室外的空调机箱,凭她常年干活儿的利索手脚,总能安全落地。 可是她又使了使劲儿,但无论如何推,那窗子就是纹丝不动! 连窗户也被锁上了?到底是怎么锁的呢?看不明白啊! 老板娘这才意识到事情已经到了比她想象中更加严重的地步了,她屏着呼吸,默默的向后一步一步警醒的倒退着,直到把后背抵在大门上,才吐出一口气。 她想着后背空无一物,再也不会有那阴侧侧的阴风从背后刮动了,尽管这十有八九可能只是她自己心虚的表现。 可是下一秒,两扇落地的窗帘突然向内里涌动了一下,老板娘脚下不觉一软,因为她自己刚刚已经确定过了,那两扇窗都是紧紧闭锁着的,没有开窗......哪来的风去吹动窗帘! 这房子里处处透着邪性,窗帘的下摆还在不住的向上滚动,墙上那钉得牢牢的挂钟,居然松懈的向下跌坠下来,时针秒针被摔飞出来,表盘跌落碎裂了一地。 老板娘忍不住就要尖叫,抬起粗糙的手指,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瑟瑟发抖,极为缓慢的转身,开始小幅度的砸门,再次慌张的去拧门把手,可那锁扣就是纹丝不动,她真的害怕了,她的叫声越来越大,不再受理智的控制。 身后像是有人似有还无的拍了拍她,她惊悚的一回头,空无一物,只有墙上那原本挂着挂钟的位置,多出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像被风吹动似的虚晃,看不出具体的形象。 突然,她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声,“小敏,小敏......” “啊!”这回老板娘是真受不住了,她捂着耳朵惊声尖叫,身体瑟缩的跪趴在地上,蜷缩起来,这是她的幻觉吗?不是的,她掐着大腿,一阵阵剧烈的疼痛传来,这是真实发生的。 “小敏,小敏......” 那持续不断、延绵不绝的低哑呼唤,像是从遥远的异界传来的飘渺的倾诉,像是一句句催魂夺魄的呢喃,又是使她止不住的感觉到茫然无措的声音。 “你是谁?你是谁?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高亢的喊着,手臂在空中乱挥。 可那声音却并没有饶过她,忽远忽近,浅吟低诵,仿佛远在天边,又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带着濡湿的气息,浅浅点点喷洒在她耳廓边的皮肤上,带起绒毛末端一阵阵的颤栗。 “连我是谁,你都听不出来了吗?” 她听得出来,她怎么会听不出来,这就是她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死鬼丈夫啊! “天呐,怎么会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你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我!”老板娘尖叫。 “你说呢?”那声音又阴测测的响起。 老板娘痛哭流涕的伏拜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哭诉,“我、我已经尽力的去做了,我已经尽力的去做了,你不要再为难我了,不要再逼我了......” “什么是尽力?说说看。”那声音响起。 老板娘已经瘫软在地了,她心里的防线仿佛崩溃了一般,高声尖叫着,“我知道,这房子是你最后的心愿了,可是我就算起早贪晚的赶工,爬五更赶半夜的劳作,可我毕竟是一个女人啊,我没有三头六臂,就只能挣到那两个半的辛苦钱,怎么够买这么昂贵的房子?我们的馄饨,一年才涨一块钱的价,可这房子的房价,一年可不止1万的涨啊,我要怎么样才能买得起?我要怎么样才能买得起呀?” 她尖声的叫喊着,越说越伤心,举拳不住的擂打着自己胸口,仿佛那里压着千百斤的重负。 “所以呢?”那个声音又问,“你为什么还没有成功?” “我也不知道怎么没有成功,这本来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呀。我在那贴纸上撒了摄魂粉,就是我老家祖传的那包摄魂粉,给这个租户贴在了手上,粘在了他的皮肤上。我已经摸准了规律,只要他去泡澡的时候,那家里的钟声一响,就是一个隐含的指令信号,他就会按照我之前暗示他的,拿刀自行割腕。他自己不会有任何知觉,外人看起来也留不下任何的证据......我以为、我以为他就这样死了,无声无息的,别人都会以为他是压力大,总之不会赖在我头上!我心里都算好了,只要这房子里出了事,变成了凶宅,房价就会往下降的,我再压压价,我的积蓄就能买得起了!我就能完成你的心愿了!”她痛哭流涕,“到时候,我们就能在这座城市里立下足了,我们就能变成真正的滨城人了!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哪里出了纰漏啊,居然、居然没有成功。现在他们把那个挂钟也换了,我、我还没想到更好的法子,没想到要用什么来代替钟表的指令,当家的,你别急,你容我再想想,我就快成功了,我就快成功了,当家的,求求你别再吓我了!” “啪”的一声,客厅的灯亮了起来,而随即那老板娘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瞳孔放大,整个人昏倒了过去。 弗如推开衣柜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走到老板娘身边,有些可怜,又有些可叹的俯视着这个女人,只见她脸上一团一团的眼泪鼻涕,将整个人显出无法言说的脆弱沧桑。可是如果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弗如也许真的会从内心里觉得她处境艰难可怜,但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能够下得去手杀一个完全无辜的人,那她自己即便再有苦衷,也仍然使人对她的怜悯有所保留。 弗如看向半空中徐徐降下来的那一团淡紫色的神识,由衷的说:“刘秘书,谢谢你,这件事情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一个人虽然也能完成,只是效果肯定没有这么好。” 刘秘书走过来看了看地上的那个人,“你不必这么说,你今天来找我,让我用这种方式来弥补那天那番话对你的......” “不不不,你绝对不是这样想的,何必要口是心非呢?”弗如涎着脸笑道,“我心里知道你心里啊,住着一团火,可不是你外表表现出来的那么冷冰冰的,你也希望范文杰不会无缘无故的被人谋害是吧?只是我现在有些为难,”他不想听刘秘书再次否定自己,佯装着有些犯难的皱起眉,自顾自的说,“这老板娘说起来人倒是也没坏到底,而且也是有苦衷的,可是她在这件事情上的目的叵测,一门心思想把这房子变成凶宅,要是真的成功了,岂不是又害了原来的房东,又害了无辜住在这里的范文杰?哎呀,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她,我我我我,真的有些下不去手啊!” “我明白你的感受,”刘秘书点点头,“可是像你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既然起了歹毒的心思,保不齐以后还会继续,所以不能因为自己是弱者,就代表有权利可以去无端的加害别人,不能因为自己弱势,就觉得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是理所应当,都应该被理解包容。”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总结的可真好!”弗如拍着手叫着好,一副谄媚的样子。 刘秘书走过来,“这样吧,既然她能用摄魂粉控制住范文杰,那我也用摄魂粉让她写一份供状,隐去这些看起来不可思议的摄魂方式,只把她的动机和目的写出来,再以她的名义寄给房东,这样房东有了防备之心,即便以后再有一些什么其他的情况发生,也算是一个证据,而且有了这件事,她内心应该也有所触动,以后即便再起歹念,也要碍于有这个证据收敛心性。” “你这个方法好是好,可是......”弗如有些犹豫,“我不想因此断了她的财路,她从本质里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从另一个角度说也是个可怜人。我打听过了,她和丈夫刚到城里的第1年,女儿就出车祸去世了,后来没几年,丈夫也得癌症去世了,她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支撑着这么一个小本生意,也真的是不容易,如果没有点执念,怎么可能支撑得下去,只是这执念有些偏激罢了。” “我知道了,”刘秘书若有所思,“我会想想办法,看看怎么能真正改善改善她的生活处境。” 弗如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知道刘秘书若是承诺了一件事情,一定会有始有终的,这点他从来都不担心。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这件事情也算是基本上解决了,诶,你那个朋友呢?”刘秘书尴尬的找了句话说。 “他也不算我朋友,暂时算是客户......哈,你居然关心起范文杰来,我要不要说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呢?”弗如凑的近了一些,语气也软了一些,“你不要不好意思,关心别人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不过不着急,咱们一步一步来。” “你说什么呢?”刘秘书瞪了他一眼,转身向下消失了。 “又害羞。”弗如嘟囔了一句,不过眼神里却写满了笑意。 今天请刘秘书帮他的时候,原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一向冷淡的刘秘书居然爽快的答应了。他总算对范文杰有了交代,从此之后不用再担任范文杰会受到莫名其妙的生命威胁。 有始有终,功德圆满呀! 弗如刚才给那范文杰施了一个催眠咒,他睡的别提多香了。 一觉醒来,一切都重归平静,尘埃落定了。 弗如心情十分愉快,收了范文杰的大笔酬金,掂在手里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虽然让他心动不已的仍然是美食,可是没有这一张张红红绿绿的纸,怎么能吃到美食呢? 他眉开眼笑的去找刘秘书,扬扬手里的一沓钱,“这是我的启动资金,我说过要拿范文杰的事儿试验一下,结果你看,我觉得我还是有点天份的,刘秘书,怎么着,咱俩共同成立个公司吧,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跳出三界之外别人不帮你我帮你多奇怪都没问题侦办社!诶呀,你别走,别走,名字还可以再商量啊!” 第130章 有朋自徐来(十二) 公司108层一个生机盎然、极其有意境的荷塘已经建好了,垒砌的池塘古色古香,在竹林掩映中间,是下嵌式的,里面的植物都是整体移栽过来的,此时荷塘里面已经铺满了圆圆重重的荷叶,亭亭玉立的荷花。 只是宋可遇站在边上,有点为难起来,他拿着那株尸莲,怎么看怎么和满塘的荷花不太相称,这些荷花粉中带白,黄黄的花蕊,有几株移栽过来的时候还结着翠绿的莲蓬,远远看过去,真是漂亮。 可是这手中的尸莲就不一样了,它不仅颜色看起来冒着荧荧的绿光,还带着微微的让人难以察觉的馥郁的气味,那气味说香不香,说臭不臭,总之很是奇怪。 而且它的枝干已经枯萎消逝,宋可遇比划了几下,也不是说插在里面就插在里面的事,真是让人头大。 宋可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培育它,一个人盘腿坐在荷塘边,只把那一株尸莲远远的向那荷塘里凑过去,不住的跟它念叨,“你看看你,你再看看别人,怎么就那么不合群呢?啊?你看人家开的多好啊,朝气蓬勃的,你呢,怎么越长越没精神了!” 他看着手里的尸莲,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去剥开紧密闭合在一起的花瓣,可是那花瓣像是骨质的,不仅有一种如同象牙打磨过后的亮泽,连坚硬程度也相似,用手怎么去剥也剥不下来。 唉,宋可遇叹了一口气,看着这尸莲,真是彻底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才好了——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就一点进展也没有呢! 他转身又走回竹屋,看见冉不秋的肉身,冰冷僵直的平躺在竹榻上。 他向前走了两步,想把尸莲放回到枕头边上,可是脚下踩着不知哪里来的微小石砾,一个踉跄前扑,整个人便压在了冉不秋的身上。 那手里坚硬不可摧的尸莲居然被压了个稀巴烂! 一片片花瓣像是脆皮薯片,碎的七零八落,“这可怎么办啊?”宋可遇惊呼起来,“我我我、你的神识会不会也被我压碎了?”他向花心里面看,只见里面也是空无一物。 宋可遇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慌乱狼狈的扒着那尸莲,真的都碎成渣儿了,刚才他用手去掰时还坚硬如铁的,怎么能如此轻易的这么一摔就碎的什么也没有了呢,这尸莲是神经病吗? 宋可遇哭丧着一张脸,“冉总,我不是故意的,你可千万别生气......我这可怎么办呀?哎哟,我得去找刘秘书,对!我去找刘秘书商量怎么修复一下!”他要去捧着那堆碎成渣儿了的花瓣,只是那花瓣越碰越碎,实在是拾掇不起来。 他只好拽起一件衣服,随意包了一些,转身快速向外跑去,就听后面低低的唤了一声,“你要去哪儿?” 宋可遇原地吓了一跳,他心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木然转过头来,难以置信的叫着,“冉、冉总?” 他眼前濡湿,真的是冉不秋,真的是冉不秋醒了! 只见冉不秋微微皱着眉,慢慢坐了起来,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就向宋可遇望了过来。 宋可遇双手一松,那一包碎成渣的花瓣便掉到了地上。 宋可遇全身都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向前走了几步,不敢确认的惊喜尖叫道:“冉总,你醒了,你居然醒了,早知道这样,我早就把这玩意儿弄碎了!” 可是冉不秋却没说话,他眨了眨自己狭长的眼睛,那忽闪忽闪的睫毛后面仿佛充斥着对这一切难以言说的疑惑。 他张张嘴,看着宋可遇,把他的脸从上到下扫描了好几遍,像是要深深的镌刻在心底和记忆的深处,良久才发出他清越悠扬的声音,低低的问:“你......是我的妈妈吗?” “什、什么?!”宋可遇嘴巴大张。 “我是你妈妈?我还是你爸爸呢!我是你妈妈,亏你想的出来!”宋可遇真是彻底无语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也不醒过来,我们上上下下的人都替你担心担成什么样了?你就别开玩笑了,快说说身体怎么样了?” “冉总,”宋可遇边说边苦笑着凑过来,倾身蹲在竹榻旁边,仰头看着冉不秋的脸,确认着对方似乎身体真的没有什么大碍,而且肉身一向青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些代表着生机的红润,心里的焦虑上火一放下去,就难免不埋怨了几句,发泄着说:“以前你在我心目中是多么高大伟岸的形象,可是你自己怎么也不注意一点啊,连去尸山那种轻车熟路的地方,都能被小莲藕窃取了记忆,这岁数都长哪里去了?不说这些了,你现在怎么样?哎呀,真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和我们冷言冷语的样子,怎么一到了外面就没辙了?我跟你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经过这件事儿以后可得长点儿......”他把“心”字咽了回去,“可得长点记性呀!” 他的嘴一张一合不住的说着话,可是冉不秋只顾着拿眼睛停留在他的嘴上,瞳孔随着他的嘴唇不停的轻微跃动着,慢慢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这么关心我,你真的是我的妈妈。” 什么东西?宋可遇这会儿真的察觉出有一些异样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宋可遇顿了顿,“那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认定我是你.....那个?” 冉不秋迟疑了一下,“我不知道这是哪儿,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睁开眼睛,第一眼见着这世界上的东西就是你,那你不应该就是我的妈妈吗?” “哐叽”!宋可遇大脑当机了,“你第一眼见到的是我,我就是你妈妈?要是你第一眼见到的不是我,是竹子,是这间屋子,那难道这些竹子,这间屋子就是你妈妈吗?” 唉,完了,这冉不秋醒是醒了,可怎么好像是傻了呀? 可是他刚要回身算计着去找刘秘书商量,身后就被冉不秋大长腿几步跨过来追上,一弯身坐在地上,紧紧的抱住了他的双腿,还将一根拇指放在嘴里慢慢的吮吸。 “你这......你快起来,你快起来,你这成什么样子呀?”宋可遇额角都冒出了汗珠,尴尬的劝着,又怕自己动作幅度大,真的伤到了冉不秋,只好自己也蹲身下来,用力的掰开他挽着自己的手,直视着他的脸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义一些,“冉总,你告诉我,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冉不秋眨眨眼睛,“我不就是一颗竹笋吗?” “就是竹笋?谁告诉你是竹笋的?你如果什么都不知道了,怎么会记得自己是竹笋呢?”宋可遇要抓狂了。 冉不秋被问愣了,良久无语,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变幻默定的狐疑,嘟着嘴,又霸气又童真的喊道:“你的问题我都不知道,我不管!反正你不许抛弃我!你走了,我就变成孤儿了,总之,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认准了你是我的妈妈!” 宋可遇觉得自己真的快要心肌梗死了,谁来救救他呀。 可任他如何苦口婆心的摆事实讲道理,冉不秋都像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道理也不听,什么道理也不讲,一味的怕被抛弃,没有安全感,死死的盯着宋可遇,一定要确保对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这个冉不秋儿子饿了也知道吃,渴了也知道喝,可就是这黏人的劲儿一上来,非要死死的抱住宋可遇的胳膊,把脸颊贴在上面,不住的磨蹭,让宋可遇是真心接受不了。 就这么折腾了一下午,冉不秋总算像一个累坏了的孩子似的睡觉了。 宋可遇坐在榻前,仔细的看着他的脸孔,无助的喃喃道:“我虽然以前是对你有些想法,可真的不是这种亲子关系啊......” 第131章 有朋自徐来(十三) “唉,冉总,醒醒,醒醒......”旁边的人在叫着冉不秋,冉不秋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见自己的床榻上方多出了4个俯视着自己的脑袋。 宋可遇、弗如、刘秘书和鬼差,齐齐地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床榻旁探头围观着一脸茫然的冉不秋。 “我真的没骗你们!”宋可遇赌咒发誓,“他起来就叫我妈妈,我的性别就算了......我也不计较了,可是、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和冉总能发展出一段亲子关系来啊......那这也就算了,我就是想让你们帮着琢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的精神是不是出现了问题,还是说他的记忆被拿走了之后,脑子里哪个零件发生了什么不可逆转的损伤?” “大概是一种自我保护吧,”鬼差皱着眉,“他的记忆被吸走,一定是开启了沉睡的自我保护机制,然后在沉睡的过程中,那些更深层次的记忆就陷入了一个被元神包裹的内核里,如今只是浅层醒来......只是不知道这是一下子就能好得了,还是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康复。” “哦,原来这是有先例的,”宋可遇长吁一口气,“如果是有理论依据的,那我倒不太担心了,主要你们的知识体系太庞大,我就像个文盲似的,遇到啥事也弄不明白。” 刘秘书朝宋可遇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退到一边,刘秘书说:“宋秘书,我看你就贴身冉总吧,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管是不是亲子关系,我想你呢,现在在这种时候尽一份心力,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是愿意的,冉总以后知道了也会是感念的。” “我当然知道了,这事情本来就在我的责权范围内,我责无旁贷的,只要知道冉总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我就一切都没关系。”宋可遇忙说。 “说什么呢?”弗如走过来,扒开宋可遇和刘秘书贴在一起的肩膀,将两人各自向旁边推得更开一些,又笑眯眯的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来,郑重其事的递给宋可遇。 宋可遇按照上面的名字念了一遍,先把自己念懵了,“你这是什么呀?公司名字?公司起这么长的名儿也能注册下来,哎,真是难为给你注册的工作人员了。” “别说那些没用的,”弗如十分高兴的说,“我今天过来,其实就是为了通知你们,我的公司正式成立了!而且我在公司里才待了一分钟,就有客户主动找上门了。” “哦?”刘秘书眼神儿不信的乜斜了他一下,“居然有人想不开来找你?” “找我怎么了?”弗如反驳道,“你看范文杰的事儿,我办的漂不漂亮?这就叫口碑,我现在在业界也是有口碑的人了,你说这话,可不是一个合伙人该有的态度!” 刘秘书恶狠狠的眼光随即就射过来,弗如吓得虚晃了一下。 “行了行了,只要你能找到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真本事,我们也就都放心了,诶,对了,你那个客户又是干嘛的?”宋可遇连忙转移话题。 弗如兴趣盎然,“是一个姓吴的男人,50多岁,看起来很体面,也有钱。” “怎么看出来的?”宋可遇揶揄的问。 “哎哟,他穿的那一身行头,我虽然现在穿不起,可是好坏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吧。”弗如不服气。 “嗯,也是,这是蛤蟆是青蛙,自然一眼就能分得出来。”刘秘书阴阳怪气的说。 弗如抿着嘴唇看看刘秘书,“不带这么打击人积极性的,怎么了?他那身衣服早晚我能买得起,不仅我买得起,我还要给你买,我......” 刘秘书连忙摆手,“得了,我买不起,不用你买。”她说着转身回去找鬼差。 宋可遇悄声问弗如,“你没说呢,那个客户是什么人啊?他找你是怎么了?” “他找我,说他最近这几年,总觉得有人要杀他,有人要害他,可是他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人,为此和家里人都闹掰了。他之前也报过警,警察也调过监控,可是什么都没发现。” “哦?又是这么奇异的事情?”宋可遇道。 “没关系,我绝对有办法解决!”弗如拍拍自己,“不就是保护他不被害嘛,容易!诶,等我赚了大钱,带你们去吃大餐啊!” “好呀,那我从现在就开始不吃饭了,等着你的大餐啊!”宋可遇十分配合。 说着,他们两个也走了回来。 鬼差抬头看看宋可遇,“既然冉总已经好了,那我也要回去复命了,后面望乡台又积压了好多执念魂魄,只怕都有些等不及了。” “什么?你等等!”宋可遇连忙阻拦要走的鬼差,“冉总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给他派工作,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我看冉总挺好的......”鬼差一愣。 “哪儿好了!哪儿好了!你告诉我哪儿好了!”宋可遇都快发飙了,他不能向别人解释,自己看着冉不秋抱着自己大腿喊妈妈时,那心碎一地了无痕的创伤,是怎样一直延续到现在,还在“呼呼”的吹着冷风。 鬼差向冉不秋那边一指,“你自己看,我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宋可遇顺着他的手指,看到冉不秋正萧萧肃肃的坐在竹榻旁举着一只水杯,小口小口的啜泣着,那样子端庄潇洒,俊逸无双,实在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宋可遇清清嗓子,冉不秋忍不住向这边斜看过来,一派坦然自若,“这个、这个,”宋可遇忙说,“你是谁?你自己告诉大家。” 可是冉不秋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一垂头,根本不理他。 鬼差一个没忍住,轻笑了出来,又连忙掩了掩嘴角,将脸重新整肃的像锅底一样黑。 宋可遇被怼的一口老血窝在胸腔深处,不甘心的说:“好!那你告诉大家,我是谁?你刚才叫我什么?” 冉不秋看了看他,却没有说话,眼神在众人身边扫了扫,冷声说:“没什么事儿,你们都在我这儿干什么,难道我是动物园里的猴子吗?” “哦,我这就走,”鬼差连忙说,“我确实还有事情,既然确定了大人没事儿,我就回去通报一声,任务可能最近就会派下来,你们早做准备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诶,你等等啊!”徒留宋可遇在后边喊了两声,不甘心的转头向刘秘书说:“这怎么能行呢?冉总虽然身体看着像好了,可是精神不行啊,这还乱着呢!这要是来了新的魂魄,还要指着冉总帮他完成执念?得了吧,我看不添乱就算好的了!” “真的吗?”刘秘书其实也有些疑惑,“我真没看出来冉总有什么问题呀,”她说着向他试探的走了两步,稍微颔首,向冉不秋致意,“冉总,再过一个星期,咱们滨城市年度卓越贡献人物评选颁奖晚会就要举办了,往年您都是亲自出席的,今年他们也定了邀请您出席,您看您要去参加吗?” “一共入围了多少人?”冉不秋淡淡的问, “哦,还是一共入围了5个人,算您之内。另外还有其他各个领域有卓越贡献的人物。”刘秘书连忙回答。 冉不秋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说我知道了,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对不起,冉总,”刘秘书向后退了一步,一把拽住还在发愣的弗如,“我确实没有得到权限,可以进入到108层来,不过都是因为一时心急,想要看看您的身体状况。那我们这就下去了,之后参加颁奖晚会的事情,我会替您安排妥善的,您放心。”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可遇站在后面,欲言又止,目瞪口呆,自己愣了好一会儿,呆呆的望向冉不秋。 只见冉不秋眼睛闪了闪,嘟着嘴,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妈妈,不相干的人都打发走了,快夸夸我,我乖不乖呀?” “哐叽”一声,宋可遇直挺挺的晕倒了。 第132章 有朋自徐来(十四) 弗如跌跌撞撞的赶到与吴栋梁约好了的那个漆黑的胡同口,这胡同口全无灯光,又深又长,原本就咸少有行人,现在时间晚了,连汽车也不大从这边经过了。 沿途两边都是高高的夹墙,又没有商铺,所以看着格外的瘆人。 他顺着胡同往里面走,边走边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直走了几分钟,才见吴栋梁正立在一棵老槐树后头,畏畏缩缩的探了一点头出来。 “老吴,我来了!”弗如对着他伸手打招呼。 吴栋梁看清了来人,才挺挺胸膛,抻抻衣领,从树后走出来。 这吴栋梁还真像弗如当初所说的那样,看着挺气派,这种气派并不是土豪型的气派,而是夹杂着浓厚的文人气息,有一种见过世面、有学识、有风度的挺阔。 他扶扶自己的金丝边眼镜,把原本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再三向后面捋顺熨贴。 要不是这两年,因为事业成功应酬多了,他的身材还是很标准的,一直到最近才体检出了中度脂肪肝,肚子从外观上看倒也不见多臃肿,可是到底举手投足间端着的架势里,也多少沾染了一丝中年油腻。 弗如走到他身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从吴栋梁给他打电话求助,到他抵达这个地点,一共用时23分钟,完美达到了他之前在合同里承诺的,半个小时之内必达的标准。 “怎么了?”弗如见对方还是眼神谨慎,又追问了一句。 吴栋梁指着对面遥远的地方,“我想从这走过去,只是刚走进来这胡同,我这脑子就一阵一阵的犯迷糊。” 这弗如就有点听不懂了,“我说老吴,你一个人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往这种地方走啊?再有,你既然要往这种地方走,为什么不选个白天,非要选这个时间,你这真是找自虐呢?” “我......”吴栋梁没想到弗如这么直白,清了清嗓子,又端了端架势,才说:“我女儿下班要从这边走过来,我今天回来的早,本来是想等她一起——我怕她害怕,可是她今天好像没有从这条路走,我站在这儿等啊等的,这心里就开始发毛,我总觉得对面墙上有人看着我。” “对面墙上?”弗如扭回头,那青砖墙上空无一物,上头也没什么动静。 “这......”弗如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折叠的纸凳,像本古时候大臣上奏的折子,向墙头上一甩,一架扶梯便浮在了空中,他踩着纤薄如纸的阶梯一步一步的蹬上去,站到墙头上向两头看了看,都是荒废的院子,没什么东西,也没有人啊。 “你再详细描述一下,怎么就有眼睛看着你了,你是真的看见了,还是自己想的?”弗如拿腔作势的尽可能站的笔挺,这纸梯是个障眼法,他刚从魔术商店里头淘换回来,想在客户面前显摆一下的。 可惜吴栋梁选择性失明,只是叹口气,“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说什么,大家都不相信,连我女儿都觉得我是被迫害妄想症,我也不想解释了。反正你在这儿,有了个人,我心里就踏实点儿了,咱们走吧。” 弗如倒退着走下来,将那纸梯又收成一本书那么薄的厚片,塞在了怀里,和吴栋梁继续向前走。 吴栋梁不知道想着什么心事,一抬头看看弗如,“你所说的那些东西真的都存在吗?” “怎么,你到现在还不信?”弗如说,“如果你不信,为什么又来向我求救呢?为什么不用现在已知的那些方式来解决问题呢?” 吴栋梁推推眼镜,嘴边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这都是我们这些研究学术的人的通病,我原来真的是不相信,每天泡在实验室里做着实验,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外乎是元素啊、物质啊决定的,可是年纪越大,不知怎么的,就越活越回去了,都说眼见为实,可有的时候眼睛见的也不一定为实,不见的也不一定就不存在,总之我现在已经不想轻易的下定论了。” “你们做学术的赚不赚钱呢?”弗如忙问。 “这个、哈哈,”吴栋梁尴尬的笑了两声,“要是单纯的追求钱,就还是不要搞学术研究了。” 弗如对这个回答可不满意,“你这是在偷换概念。” 可是吴栋梁却不再接茬了,刚走几步,他突然一顿,停下了脚步,两眼写满惊恐,“我、我又能感觉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看着我了!”他抖着手指,却不敢回头。 弗如不管这些,回头瞧了瞧,确实看见了一双眼睛,他靠近了吴栋梁的肩膀,故意低声说:“有一双青色的眼睛,真的在看着你。” “你看你看,我就说,我就说吧!”吴栋梁抖着舌头,就见弗如揶揄的一笑,“看着你的是一只野猫,”他说着,直指吴栋梁手里提着个袋子,“你给你女儿买了这么多肉脯零食提在手里,当然会惹得这些野猫嘴馋了,我看你也不在乎这点儿钱,就分点儿给它们吃吧,看它们也怪可怜的。” “这、这倒没什么。”吴栋梁原本心里吓得都翻了个个儿,现在说是误会,忙从手中撕开一包肉脯,撕碎了放在墙边,不一会儿,果然就见到三三两两的各色野猫,走到肉脯旁边吃起来。 弗如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日行一善,就不会觉得什么都那么害怕了。” 弗如陪着吴栋梁往家里走,街上渐渐人流多起来,吴栋梁愈发显得坦荡磊落,仿佛刚才的畏缩胆怯都是幻觉一般,可是弗如还是从他的眼角眉梢中看到了一些异样,比如他的精神总是特别紧张,眼睛微微屈着,没有一刻停歇的扫视着周遭事物,总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会窜出来扑向他一样。 弗如犹豫的问:“你是不是以前受过什么创伤?” “没有!”吴栋梁坚决的摇头,像是条件反射。 弗如眨眨眼,“真的,有的时候可能心理因素更大,我看要不然我给你算算,卜一卦,或者测测字,你要是不信这些,就把我当成心理医生也行。” “不用了!”吴栋梁拒绝的更干脆了。 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吴栋梁家楼下,他邀请弗如上去坐坐,弗如也正好想看一看他们家的方位布置,他很怀疑吴栋梁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防备着,是不是家里风水有问题或是冲撞了什么。 可他仔细的检看了一下四周方位以及家里陈设,居然一切都很正常。 吴栋梁到了家,精神就完全松懈下来,笑着说要给他泡点茶,可刚走进厨房,就听见他的惊叫传出来。 弗如吓一跳,拖鞋都甩丢了一只的冲向厨房,却见吴栋梁指着一个烧黑了的水壶说:“有人要害我!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碰,这水壶怎么会连着电线,又怎么会烧黑了底呢?这、这家里进来坏人了!” 这就有点儿严重了,弗如站起身,正要向厨房四周打探,一句询问详细情况的话还含在嘴里,就听身后一个冷清的声音响起,“那水壶是我不小心插上,然后忘记,烧干了的。” 弗如循声回望过去,只觉得那人分外眼熟,突然一拍手,笑起来:“诶,这不是吴秘书吗?” 吴秘书这才正视了自己父亲身旁站着的年轻人,恍然道:“哦,你、你是那个刘秘书的......” “啊,是我,是我我就是她男朋友!”弗如连声应和。 吴秘书点点头,但是随即表情又冷下去,冷冷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三个人到客厅坐下来,气氛更加诡异了。 弗如想了想,刚想开口,就听吴栋梁低声说:“晓晓,你常走的那条胡同太黑了,你以后下班后不要再走那里了,不安全,你一个女孩子......” “我不做亏心事,自然夜半敲门心不惊!”吴秘书垂着眼睑。 弗如咽了下口水,讪笑着,“话也不是这么说,都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他猛然想到吴秘书的同事们都是些啥人,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还真是多余。 第133章 有朋自徐来(十五) 吴秘书给人的感觉一向是甜美可爱又无忧无虑的样子,每天想着的无外乎就是怎么推倒冉总,或者怎么被冉总包养。 可是她现在整个人沉静下来,脸上像吴栋梁一样阴沉着,父女两个那眉目相似的面孔互相沉默无言,只是那吴晓晓的脸上更多的是怨恨,而吴栋梁的脸上则更多的是类似于一种愧疚的怯怯。 弗如再怎么说也不会没眼色到这种程度,他找了个借口要先离开,吴晓晓便起身主动说要送他。 大概因为刘秘书的关系,她反而觉得自己和弗如比和父亲的关系还更亲近一些。 走到楼下,吴秘书的状态终于恢复了和缓,看着弗如,“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没关系,我就是干这个的。”弗如连忙摆手。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吴秘书不明所以。 弗如一愣,张张嘴刚要说话,吴秘书就笑着打断他的话,“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这样大家都好。” 弗如因为她突如其来的打断差点咬了舌头,“你还挺有原则的嘛。” 吴秘书俏皮的眨眨眼睛,“能在千世集团一直工作下来,还能没点原则吗?你看看刘姐,我最佩服她了,她是我的职场榜样!我想很多时候,一个人之所以会不成功,都是因为自己太好奇了,把绝大多数精力用在了和主业没关系的事情上,而好奇的事儿十有八九又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帮助,正所谓好奇害死猫。” 弗如点点头,把刚想要打探的话深深的咽了回去,“那个,那我就问问你爸,他这种情况持续了多长时间了?今天在路上,他非说有一双眼睛盯着他,可是其实只是一只野猫觊觎他手里的肉脯。所以我有点怀疑他这样是不是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你要不要带他去医院查一查?” 吴秘书摇摇头,淡淡的说:“这是心病。” “心病是什么意思?”弗如皱眉。 吴秘书叹了一口气,似乎是陷入了很久远的记忆,“我妈在5年前过世了,不是因为病,是因为出了车祸。她当时用仅有的力气,给我爸打了个电话,可是我爸因为正在忙他的研究,根本没有接,看也没看的直接挂掉了......我妈就这样去世了。” 吴秘书说的平淡,可她平淡中隐含着巨大的悲伤,还是让弗如正经了起来,他看着吴秘书,“你节哀顺变吧,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肯定都带给了你们家里人很大的创伤,你想想看,你爸他现在的那个样子,肯定也是留了不少阴影的。你就别再埋怨他了。” “他有阴影?”吴秘书“嗤”笑了一声,“他那是心虚,哪里有什么阴影!他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人,他心里只有他的工作,哪有他的老婆和孩子?他知道我妈去世的消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过!行了,你不用再劝了,”她看着弗如,“说说你吧,你和刘姐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跨度有点大呀,”弗如挠挠头,“行了,我知道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两个人告了别,弗如低着头,一边走一边踢着地下的一颗小石子,暗暗的想着吴家的纠葛,那圆滚滚的小石子一滚一滚的,不时的偏离方向,他就连忙快步跑几步上去,将那偏离方向的小石子再踢向路中间。 这时小石子“啪”的一声,打到了前面人的裤脚上。 弗如连忙抬头,就见宋可遇正和冉不秋两人走在前面,一人手里拿了一个巨大的彩虹形状棉花糖。 那宋可遇都还好,只是苦着一张脸,旁边的冉不秋,吃的那才叫一个开心。 宋可遇正小声的跟他说:“你注意点吃相,慢点吃,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等你吃完了这个,我们再去抓娃娃,要是身体不舒服就告诉我,我背着你走。” 冉不秋正要说什么,被宋可遇伸手死死的捂住嘴,哄骗里夹杂着恫吓的说:“不许再叫了!再叫就罚你去小黑屋面壁,两天都不和你玩翻绳了!” 弗如只觉得满口牙一酸,见自己那小石子并没有让对方发觉,低着头“呲溜”一声钻进了旁边的巷道里,避免着这尴尬的景象被撞破,几步就逃没影儿了。 他回到家时,见院门口正停着那辆熟悉的车,顿时心情大好,忙跑上去笑着敲了敲车窗。 刘秘书半按下车窗,这大晚上的居然还戴着一副墨镜,弗如心里觉得好笑,也不点明,只问:“你怎么到这儿了都不进去坐,我们家院子是从来不锁门的,你就和自己家一样就行。” “不请勿入,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刘秘书却不肯下车,端坐在那里头,弗如犯了难,“你是来找我的,那怎么不下来,还是说你要带我去别的地方,那我现在就上车。”他说着伸手去拉动车门,可是车门居然是反锁着的,怎么拉也拉不开。 刘秘书在半开的车窗里清了清嗓子,“我是来问问你,你既然接了新客户,我名义上又是公司的合伙人,那是不是有需要我做点什么的地方,你尽管说,我们公事公办,不牵扯个人感情。” 弗如背着手笑了笑,也不戳破她,只是他刚客气的说了几句“不用,这点小事儿我能一个人搞定,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邪祟,只是那人自己心里有点创伤”之类的客气话,就见刘秘书那被罩在大墨镜后面的眼睛似乎有一点点失落——这是真的,别问他怎么能看出来的,反正换另外一个人是绝对看不出来墨镜后头的表情的。 总之他认定刘秘书是失落了,那刘秘书就一定是失落了。 弗如连忙转了话题,说:“不过你倒是可以帮我问问,就平时工作的时候,不经意的打探打探吴秘书的底。” “打探吴秘书干什么?”刘秘书的声音冷下来,“你又打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吴秘书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你别打好人家孩子的主意。” “谁还不是好人家的孩子,”弗如撇撇嘴,这话他就不爱听了,转念一想,这会不会是刘秘书吃醋的表现,立马又高兴起来,“我和你讲,你绝对想不到,我新见的那个客户,就是吴秘书的爸爸。” “啊?这么巧?”这倒是有点儿出乎刘秘书的意料了,她摘下了墨镜,表情认真一些的从车里走了出来,“你是说,吴秘书的爸爸找到你?” “对呀,就是那个总觉得有人要害他,总觉得有人要杀他的那个人。” “这倒有点奇怪了,”刘秘书紧皱着眉头,“之前吴晓晓进公司的时候,我是做过背景调查的,她父亲是我们滨城市很有名望的科学家,主要的贡献就在于研究了一种仿生皮肤粘合剂,那对于伤口的愈合,是可以做到无缝粘合的,又安全便捷,又省去了缝针拆线的痛苦,是一个很大的医学上的进步,现在这种粘合剂已经被广泛的应用到了医美领域,总之是个很有口碑名望的人。可是,我没听说她父亲惹过什么事情,有过什么仇家呀。” “那倒没有,”弗如连忙解释,“不是真的有仇家,我怀疑是他这儿,”他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这儿出了问题,我跟吴秘书简单的聊过几句,她怀疑是因为当年她妈妈出了车祸去世了,导致她爸爸有了心理创伤。” “哦,是这么回事,那你这回钱倒是赚得轻松了,你只要负责看着他,保护他,让他别胡思乱想,给他点心理安慰不就行了。”刘秘书明显松弛下来。 “我也希望能这么简单就好了,”弗如点点头,“可我总觉得事情不是想象的这么简单......诶?我们在这儿说话干嘛呀,进去坐会儿吧!” 刘秘书看看他,“孤男寡女的,有什么好坐的,咱们还是得避避嫌。” “你思想这么传统呢,”弗如笑着,“你不是和那位幽冥的那个谁,你们在一个房间里共处了好几百年,好几千年嘛。” “你说什么呢?”刘秘书柳眉倒立,直接一脚狠狠的踹在了在弗如的小腿上。 弗如没想到她下脚这么狠,抱着小腿“嗷嗷”的叫了几声,再抬头,就见那边刘秘书一脚油门,已经开得无影无踪了。 弗如收起了过分夸张的表情,嘀咕着,“说破无毒嘛,还这么说不得碰不得的,到底哪年才能把他从你心里挖走啊?” 第134章 有朋自徐来(十六) 真正的打击总是来的猝不及防的,这句话,现在宋可遇是有了最深刻的体验。 他愁眉苦脸的转头望向那一湾人造溪流中间,此刻正在开心的扑腾着玩儿水的冉不秋,以及在他身旁荡漾的密密麻麻的小黄鸭——那小黄鸭是冉不秋自己要买的,他们两个人走到商场门口,隔着橱窗看着里面一个巨型两米高的小黄鸭,冉不秋就闹着,怎么着也要搬回家里来。 可是搬了一个回来犹不满足,拿一双无辜的眼睛水汪汪的望着宋可遇,没办法,宋可遇好说歹说,才又买200只迷你型的小黄鸭,一起放进溪流里,这事才算完。 现在要是从108层直升梯出来,多半还以为自己误入了儿童乐园。 “洗完了没有啊?冉宝宝。”这是冉不秋最近非常喜欢的称呼,宋可遇挣扎几次未果,只要对方高兴就好,也希望这种快乐的愉悦感能够刺激到他的大脑神经,使他快点从让人适应不了的童真中苏醒过来,重回成年人的轨道。 宋可遇耐心的招呼着他,看他穿着彩虹小泳裤,套着独角兽的游泳圈戏水,拿着准备好的替换衣服和浴巾走过来。 一样的风格,新买的睡衣和浴巾上,也布满了棒棒糖和小木马的图案。 怎么这品位和以前就如此大相径庭了呢? 但至少没有冷言冷语了,宋可遇垂下头,心里真是乱七八糟百感交集。 如果冉不秋就这样一直下去,其实于他而言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他可以直接直视对方的眼睛,他可以直接表达出无需遮挡掩饰的心意,“冉宝宝,起来吧,我们该吃晚饭啦。”不自觉就带上了娃娃音,宋可遇自己先抖了抖。 冉不秋点点头,伸出两个手臂,在空中拍了拍,向宋可遇张开来,“抱!” 宋可遇拿起浴巾,给他擦拭身上的水迹......其实略微有点没眼看,但是反正冉不秋啥也不顾及,只期望于他以后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别太给自己穿小鞋就好了。 总算哄出了水,宋可遇将衣服给了他,自己回身下楼去推餐车。 今天的晚饭是冉不秋最喜欢的蒸银鱼蛋羹——他最近迷恋吃一些软糯的东西,此外还有桂花糖藕、一碟煎的漂漂亮亮的杂菜圆子、酱汁浓郁的茄汁虾仁,总之都是孩子的口味。 他推着餐车上来,心里想着,只要吃得好,穿得好,睡得好,心情好,应该恢复的速度也会很好吧。 电梯门打开,就见冉不秋已经坐进了竹屋里。 宋可遇向那边叫了几声,“冉宝宝,出来吃饭了,有你喜欢的菜哟。” 那边冉不秋极为缓慢的走出门来,只是被半遮挡在濡湿前额发下的眼神十分阴冷、陌生又戒备的看着宋可遇。 宋可遇一愣,喃喃道:“难道你好了?”但很快就自我否定了。 对方半晌没说话,宋可遇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对方终于主动向前走了几步,看着他,礼节性的伸出了右手,待宋可遇迟疑着握上去,才说:“你好,我叫徐来,冒昧回来造访,请多关照......”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脸上一阵狰狞,随即出现了冉不秋那童真而又执拗的表情,“宋宋,我怎么被关起来了,我怎么出不来了?他抢我、他抢我的身体!” 下一秒,又是那个阴沉的的中年男子的声音,“我是按正常程序排队回来的,我是有执念要完成的,我不是抢......” 下一秒,又换回了冉不秋,“我不要在这里,我不要在这里,这里好黑啊,没有灯光,也没有小黄鸭,也没有好吃的!宋宋,我要出去,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冉不秋最近当着外人的面,已经被教导成不要叫出“妈妈”这个称谓,他好不容易妥协,如今有徐来在这里,他倒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也算是个言而有信的“宝宝”了。 宋可遇环视一周,没有看到鬼差的身影,在心里把鬼差骂了一顿,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硬要在这个时候塞一个任务过来,就依冉不秋目前的情况,难保不出大纰漏。 他忙跟那个徐来再次握了握手,客气道:“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冉总的助手,嗯,他现在身体状况有点问题,你有什么心愿未了的,就跟我说吧,我会尽一切努力帮你的。” “哦,是这样。”徐来收回手,将掌心在裤子两侧轻微蹭了蹭,攥着自己的一根小手指,习惯性的揉捏着——这是他紧张时候的表现。 他和宋可遇对着站在餐车两侧,宋可遇想了想,打开上面的罩子,取出一盘盘菜摆上桌面,“这个,不管你是徐来还是......呃......冉总,应该也都饿了,我们一起先吃点东西吧。” 徐来也不客气,他在餐桌旁,夹起一块儿虾仁放进嘴里,极其细微的咀嚼着,眼神微微一闭,像是有所回味,下一秒,就见冉不秋挣扎着出来喊道:“我要吃虾,是我要吃虾!” “好了,听我说!”宋可遇连忙抓起对方的一只手,握在手里低声劝慰道:“你听话啊,现在是要做任务的时候,你让客人出来,你先回去,需要你出来的时候,我再叫你好不好,千万不能擅自出来哦,要不然以后宵夜都没有冰淇淋了。” “那好吧,但是你不许背着我去照顾别人,你心里最爱的那个宝宝只能是我。”冉不秋嗡声嗡气的说。 宋可遇头上三条黑线滑下来,这话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说倒也算了,如今当着这个来路不明的生人,还真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只不过那徐来性格居然出奇的木讷,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在魂魄重新主导了身体之后,也只是简单的又用了些饭菜,表达了几句很久没有吃过实质性食物的感触而已,多的话便再也没有了。 一顿饭各怀心思,味同嚼蜡。 两个人简单的用完了饭,宋可遇才向他进一步了解情况,“徐先生,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这样我也好想想怎么才能够帮助到你。” “对,我要先介绍一下自己,不好意思,是我没想到。”他连忙点头示意,“我叫徐来,今年50岁了,滨城人。” 没了? “哦......徐先生,你看我年纪也不太大,你是希望我叫你徐先生呢,还是叫你徐叔叔?” “不用这么客气,”徐来勉为其难的微笑了一下,“这两个称呼都不用了,你就叫我徐博士吧。” 宋可遇本来还以为他对“客气”是有另外的解释,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他大概也了解了徐来的性格,“你这次回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他再次试探的问。 “我为了什么事?其实我......只是想回来看一看我的科研成果,进展到了哪一步,有没有发布出来,有没有实现关于它最初设想的效用。” “哦,这么回事儿啊,”宋可遇恍然,表情更流露出一丝敬重,“原来你是科研工作者,原来你只是为了想看一看自己的科研成果,这很容易啊......我明白了,放心,这事儿我帮你!嗯......咱们现在这么便捷,网上啊,报纸上啊,杂志上啊,信息很容易搜索到,还是说要在专业期刊上才能看到?总之这都不困难,你把关键词告诉我,我来帮你查......”他喋喋不休的想着可行的办法。 可是那边徐来听到这些话却依然并无所动。 宋可遇余光瞥到,语速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有没有想要见见的人,比如、比如你的太太、孩子?” 徐来冷冷的说:“我没有结婚。” 第135章 有朋自徐来(十七) “没有结婚哦,那不好意思了,我不该问你的隐私,如果你觉得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多谅解,我也只是想知道怎么能够更好的帮助你完成心愿。”宋可遇不知不觉的也开始口气客气谨慎起来。 “没关系。”徐来说得很敷衍,也不太走心,手向后一伸展,碰到了放在竹塌上的零食,他拿起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宋可遇忙笑着解释,“哦,那是奶片儿,你、你要不要尝尝?”不怪宋可遇结巴了一下,这东西出现的太尴尬了。 “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先给我手机用一下?”徐来客气的说。 宋可遇掏出自己的手机递过去,直觉对面的这个人好像极其不太容易和人沟通的样子,倒是拿不太准是不愿意,还是不擅长,总之性格过于阴沉木讷,又不太苟言笑,单单坐在那里,就透露着由内而外的距离感。 也许是自己的文化程度受限,不知道上流社会的知识分子都是怎么和人沟通的? 宋可遇呐呐无言的等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只见徐来的神情开始变得十分专注,想了想问:“冒昧的问你一句,你是怎么去世的?看着你对自己的学术成果这么上心......想来你应该是个很成功的科学家,难道是因公殉职?还是......过劳死啊?” 徐来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也没肯定也没否定,一副并不打算深入交谈的样子。 行吧,宋可遇觉得自己最后的努力也尽完了,如果这是他希望的相处模式,自己还是尽可能的让他感到舒适吧。 两个人都沉默着,各想心事。 徐来身体一动,宋可遇才从走神儿中醒过来,看对方将手机递还给自己,宋可遇拿起来晃了一眼,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正是下一届滨城市年度卓越贡献人物评选颁奖晚会的相关消息。 宋可遇笑着扬扬手机,“原来你要去这儿。” “对。”徐来点点头,顿了一下才说,“但是在此之前,我还要出去走走。” “去哪儿?我陪你。”宋可遇忙说。 “不用了,”徐来摇头,直接拒绝,“我在滨城生活了几十年,这里我很熟悉,不需要你陪我。” “可是......”宋可遇还要再说,那边徐来便直接开始背诵起了望乡台还魂手册里每一条每一项,洋洋洒洒的朗读了好半天,才停下来看着宋可遇说:“我回来的时候是了解过规则的,没有一条规则明确标注,我回来会失去人身自由,况且爻先生还和我在同一个身体里,他也会监督着我的言行,因此并不需要有第三方同时监控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可遇连忙解释,“因为第一,嗯......冉总他现在身体状况比较特殊,第二我也是好心......” “还是不必了!”徐来直接果断的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这还是宋可遇来千世集团后第1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人交流,对方每句话都像是单纯的为了把天聊死的节奏。 他不仅担心任务完不成,他更担心的是懵懵懂懂的冉不秋因为徐来而遇到什么意外,当然,也担心那个目前处在掉线状态的冉总成事不足,跟着裹乱。 宋可遇暂且妥协了一步,递上了一只备用手机,“这只手机你可以用来上网、打电话,我想毕竟你也去世了一段时间,这期间有一些信息可能还是需要更新的,你今天就先了解一下吧,如果这期间有什么问题,你还是可以随时来找我的。” “好的,谢谢。”徐来接过手机,说完就转身回了竹屋。 他居然还前所未有的第1次关上了竹屋的大门——那扇门自从存在就没有被关上过......宋可遇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切断了。 如果是以前的冉不秋,最起码还能把神识化出来和自己沟通沟通,可是这个幼儿版的冉不秋,除了稍微能轮换着抢抢身体的主动权,大概没有办法和自己互通有无来。 宋可遇凝神走到竹桥边坐下来,一个人翻着手机,看着那徐来搜索的信息发了会儿呆,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徐来、徐来,他想着徐来介绍他自己是一个博士,那会不会和颁奖典礼上的什么人有关系呢? 他仔细的看着这个名单上的名字:入围的五个人,冉不秋就不用多说了,另外三个人,一位是音乐家——获得了国际比赛奖项;一位是教师——但是是郊区的小学教师,关注于照顾留守儿童;一位是个单亲妈妈——自己辛劳却不停的捐款做着慈善;而最后一位,就是炙手可热的科学家吴栋梁,他研制出了一种生物粘合剂,可以用于皮肤的无痕无痛疗愈修复,现在被广泛的应用于医美行业,说起来真的是造福人类的重大贡献了。 宋可遇想了想,在手机里搜索了徐来的名字,以及生物粘合剂的关键词,但是没有任何关联的词条出现。 难道他的研究成果和这个没关系? 他删掉了那个关键词,只输入了徐来的名字,并没有看到对方在科学领域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建树。 他不甘心的翻看了很久,才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则社会新闻,那是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在一间酒吧门口的巷道里,一个悍匪截杀了一个从酒吧里喝醉了出来的客人,后来悍匪被抓了起来,但是他只承认他想要劫财,而根本不认识那个被他刺死的人,更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身份来路——这一点也得到了警方的确认,他们之间确实没有什么社会关系。 而这个被无辜意外刺杀的客人,就是徐来。 宋可遇一头雾水,如何也想不出这中间的关联。 第2天,他千般不愿的目送了徐来离开公司,便即刻去找到了刘秘书。 “刘秘书,冉总有新的任务来了。”宋可遇急迫的说。 “哦?好啊,那你尽心辅助他吧,希望他能够消弭执念。”刘秘书处理着手头的工作,漫不经心的说。 “你怎么还是这么无动于衷啊?我还以为经过了那些事情,你已经参与到我们中间来了呢。”宋可遇无奈。 “我什么时候这样说过吗?”刘秘书不解的反问他。 宋可遇讨好的“嘿嘿”笑了两声,意有所指的说:“不是看你和弗如合伙开公司了嘛,我想着你可能对这些事情有点兴趣了。” “那不一样,我是被迫的!”刘秘书恨恨的说。 “好好!知道了。”宋可遇也不敢戳破她,真要不愿意,他就不信还有谁能强迫的了刘秘书。 言归正传,“只是这次任务我有一些担心。” “怎么了?”刘秘书随口问。 宋可遇眉头紧锁,“就是冉总他现在状态......不好,可是新来的这个魂魄呢,又有点奇怪,比方说啊,他说自己是科学家,可是我在网上又搜不到他有什么样的研究成果和科学著作,而且他很关注这一次要举行的滨城年度卓越人物颁奖,再有......” “那他人呢?”刘秘书终于正视他了。 “他一早就出去了啊,而且是单独出去的,还不让我跟着他,我要是一提出和他一起,他就给我背什么望乡台规章制度,我也没办法。” “或许他只是想自己走一走吧,这去世久了的人,再回阳间,都有点乡愁的,也可以理解。”刘秘书安慰了两句,宋可遇还没说话,就见吴秘书恹恹的走了进来。 “小美女怎么了?”宋可遇打了个招呼,终止了这个话题。 吴秘书看了看两人,本来她是不愿意说这些的,可是因为弗如的关系,她觉得以弗如的性格,既然他知道了,那刘秘书应该也早就知道了,那就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 她顿了顿,不无怨气的说:“我爸,唉......” “怎么了?”刘秘书问出口,兀自一顿,略微不自然的说,“本来如果你介意就不用说,不过某人大嘴巴,他说你父亲是他的客户......” “不用这么含蓄,刘姐,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不是要瞒你们,只是......我爸又开始闹腾了,他今天早上起来,死活说有人给他下毒了,把好好的一锅煲汤全部都砸了。结果自己踩在了碎磁片上,把脚又给割伤了!唉,我每天看到他这个样子,我真的又生气又无奈,不知道他这疑神疑鬼的性子到底还要多少年才能好?” 第136章 有朋自徐来(十八) 弗如赶到的时候,吴栋梁正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他脚上绕着厚厚的一层绷带,看起来还很严重的样子。 “这怎么大早上的就受伤玩儿啊?” “伤口有点深,不过只是伤到了一些皮肉,倒没什么大事,大夫给敷了药,过几天就好了。”吴栋梁扶扶眼镜。 “不严重就行。”弗如坐在他旁边,忧心忡忡的看着他,“我说句不好听的话,老吴,我觉得不是别人要害你,是你自己变着法儿的想害自己吧。” “我没有!”吴栋梁猛然抬起头,“我真的......真的......”他到底还是把话又咽回去了。 “真的什么?”弗如追问,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我......没有什么。”吴栋梁垂下头不再说话。 弗如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这活儿接的虽然容易,可是真的很累心啊。 他总是觉得自己实际充当的是一个心理医生的角色,但这件事儿自己又不擅长。 这边吴栋梁就接到起了电话,是助理通知他,第2天要参加晚上的颁奖典礼流程。 “可是我这个样子......” “没事儿,”助理听说吴栋梁的脚受伤了,想了想,“到时候就说您是思考着学术问题,太投入了,才从楼梯上跌下去了,到时候我找人发一篇通稿,就说您是一心醉心于学术,在生活问题上反而不是那么擅长,嗯,我想想,再润色润色,塑造个人设出来,您的名望可能会再攀新高的!”他居然越说越兴奋,“您放心吧,您明天就高高兴兴的去参加,这事儿运作好了,商业价值不会比那些明星差的,各种代言和活动,就不止现在这几个了。” “好吧,我知道了。”吴栋梁挂了电话,他本人对这些事情并不排斥,看了一眼旁边的弗如,“明天可能还要麻烦你和我一起去。” 弗如耸耸肩,“知道了。” 天色已晚了。 宋可遇在公司门口焦急的来回踱着步,可是迟迟还没有见到徐来回来。 他不知道这一天能发生多少事儿,刘秘书只是不住的安慰他稍安勿躁,“何况还有鬼差那边盯着呢,真要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他得信儿比咱们快。” 这话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最近鬼差的性子是越发的阴阳怪气了,实在摸不准规律。 宋可遇翘首以待,又过了很久,才远远的见一个低着头的身影走了过来,那身影高高瘦瘦,不就是自己一直期待的人吗? 他拍拍脸上僵硬的肌肉,耸耸肩膀,两手插在裤袋里,悠闲的迎了上去,然后夸张的一顿足,热情洋溢的说:“徐博士?回来了?我正好下来买点东西,就看见你了,这么巧啊。” 徐来眯眯眼睛看出是他,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哦,是挺巧的。”就没有多余的寒暄了。 不过宋可遇也习惯了他这样的风格,只盼他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就行,也不去深究他的谈话方式是否礼貌了,“怎么样,今天过得还顺利吗?”他们边说边向楼里面走去。 “还好吧。”徐来一直将眼睛掩在头发的阴影里。 宋可遇硬着头皮没话找话,一副熟稔的姿态,“徐博士,不是我八卦哈,我就是纯粹的想知道,嗯......冉总他没有出来捣乱、干扰你吧?” “没有,他挺好的,他今天本来想出来透透气,后来见你不在,就回去睡觉了。” 电梯门打开,两个人走到107层的办公室,这时刘秘书和吴秘书都已经下班了,办公室里只有声控吊灯应声而亮。 衣架上留有刘秘书事先送过来的礼服,宋可遇向徐来展示了一下,“徐博士,你也知道明天有一个活动,本来是需要冉总出席的,因为他也是入选的人物之一,只不过,这事儿还是以你的愿望为主,你没有达成的事情尽管去办,不必勉强参加。” “不勉强,我要去参加。”他错愕的抬起头,“昨天我就注意到了这场活动,我当然要去参加!” 宋可遇一愣,“我一直没听见你跟我提起过啊。” “我累了,要休息了。”徐来也不解释,敷衍的打个招呼,就走进直升梯,上楼去了。 宋可遇觉得十分诡异,可也没有再出言打扰他。 这次的事情正在朝着一个非常诡异的方向发展,他不知道这徐来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当然,绝不会是像他说的那样简单。他仿佛怀揣着什么重大的心事,这使他的眉宇间时常呈现出一种恍惚的状态,可是眉头又是常态紧锁着的,仿佛有什么深重的仇怨被锁在其中,使他整个人显得阴郁而颓丧。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说,他也有阴郁的理由,毕竟他是被无辜刺杀的,可他的仇恨难道来自于对那个凶手的怨恨吗?那他为什么又一句都没有询问过有关于刺杀他的那个凶手的事情呢?而且宋可遇也没有在他搜索的历史记录里查询到他搜索过凶手相关的条目,反之,他对即将举行的这场颁奖晚会,却有着某种难言的浓重执念。 宋可遇白天的时候,托人调查了一下徐来的身份背景,如他所说,徐来真的只是一个低调的大学老师,只不过后来被借调到了一所科研机构,就一直在那里从事起一些什么研究工作。 他性格孤僻,不大和外人往来,也没有朋友,没有家庭,仿佛在人生轨迹里只是一个孤零零的隐身人。一直到他死为止,也并没有激起什么太多的波澜。 他悄无声息的来到这个世上,又不发一语的离开了这个世界,来无影去无踪,并不能像有些人那样轰轰烈烈的造出过什么惊世的动静。 如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妄自活了一场,却并没有给这个世界记住只言片语。 宋可遇给自己开了一瓶啤酒。 如果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谁才能证明自己曾经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呢?谁才能证明自己在这个轮回中曾经有过一席之地呢?都是一些在热闹城市中打滚挣扎,最后只徒留一片狼藉的虚无啊。 宋可遇越想越哀伤,想到自己一路和冉不秋就这样僵持着,但凡有了些许进展,就一定生出什么波折来,搅合的一切又再次无根无凭了。 那到底什么才能证明我们真实的存在过,什么才能证明我们活过一场呢? 宋可遇突然有点想他的朋友了,和他在这个世上联系最多的朋友——曹小胖,不知现在在哪里浪荡快活呢! 凭着酒劲儿上头,他给曹小胖打了个电话,那边的背景音果然又是一片稀里哗啦的麻将声,“诶,哥们儿,好久不见来。”他说。 曹小胖像是叼着根烟,嘴里含含糊糊的笑道:“是你呀,真是好久不见。” “曹哥的日子还是过得这么潇洒呀。” “哈哈哈,一般一般吧,对付过吧。” “曹哥,怎么着,什么时候回来呀?”宋可遇喝了一口酒。 曹小胖顿了一下,“想我了,还是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吗?”宋可遇笑着和他扯闲篇儿。 “可以呀,”曹小胖含糊着说,“我呀,其实兜了一大圈,又悄悄回来了,只是没敢冒头,就跟几个熟人这儿厮混着,反正也没什么事,什么时间得闲来咱们就聚一聚。你那儿要是有什么新业务,咱们一块儿磋商磋啊,哥哥如今洗白了,白道上混,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对接的,啊!” “哟,曹哥,你如今说话都高大上起来了,你......” “唉,等等等等,你这是不是诈胡啊!”曹小胖喊着,突然毫无预兆的挂掉了电话。 宋可遇一愣,兀自又摇摇头,果然,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你想念别人的时刻,未必是对的时刻。 不想了,他推倒了眼前那几个空着的啤酒瓶,想着楼上是冷冰冰的徐来,索性就蜷在了沙发上,决定对付睡一晚。 第2天,宋可遇还没醒,就被徐来叫醒了。 徐来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宋可遇睡眼惺忪的一瞥,见他已经换上了整套的礼服。 唉,宋可遇觉得自己身边就算没有弗如那个话唠,以前的冉不秋或每次的执念魂魄,也好歹都是可以正常交流沟通的人,如今让他做一个只看不说的哑巴,实在是憋闷的难受。人长了一张嘴,除了吃饭,不就是用来说话的吗? 他们两个人闷声不响的对坐着,直到墙上的钟表指向了规定的位置,才不约而同的长舒一口气。 那边刘秘书已经准备好了车,两个人下到了地库,乘车前往举行颁奖晚会的宴会厅,从专属通道里走到了会议厅。 辽阔典雅的大厅里一片灯火辉煌,玻璃酒杯垒成高高的香槟塔,在水晶灯的映射下熠熠生辉。餐台上摆满了各种食材,颜色造型无不出众夺目。姹紫嫣红的各色礼服摇曳期间。 宋可遇紧随着徐来走进来,立马引起了众人的瞩目,完全不认识的人们纷纷涌上来,或打招呼或围观,还好旁边有刘秘书一一提醒,宋可遇才不至于手足无措。 只不过徐来的气质和冉不秋很像,他话少,又阴沉着脸,旁人只当他还是那个清冷高傲,不屑于社交,不愿意说话的冉不秋,三个人一路走来,倒也没有出什么纰漏破绽。 徐来入座后,又沉默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宋可遇只好自己起身活动活动,出席的人没一个认识的,刚想去拿杯酒,没想到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兴奋的招招手,“弗如,你怎么也来了!” 弗如笑着擦了擦嘴角,奋力咽下了嘴里的食物,才迎过来说:“宋秘书啊,你也来了,我还不是因为老吴......哦,就是我那个客户,他要参加这个活动,硬要拉我来嘛。” 老吴?宋可遇想了一下,“难不成你的客户就是那个科学家吴栋梁?” “对呀,你不知道吴秘书的父亲是很有名望的科学家吗?”弗如惊讶的说,“你们不是同事嘛。” “我好像隐约知道点儿,只是一直没对上号,原来是他呀,那还真有缘分,怎么着,你今天是专门来保护他的?”宋可遇知道他这位客户是因为什么而委托弗如的,又听到过来自他亲生女儿的亲口吐槽,自然心中有数。 “你们呢?”弗如忙问,“我们家小刘刘来了吗?” “你说的好恶心啊!”宋可遇恶寒的抖了抖。 “恶心?我觉得至少比冉宝宝好听吧?”弗如做个鬼脸。 “嘘!”宋可遇拉着,见旁边没有人听见,低着头威吓道:“你不许再提这件事了,既然你们都不相信我说的冉总还没有恢复正常的话,那就不许取笑!” “那你也不许说我了,咱们俩难兄难弟,彼此彼此。”弗如笑嘻嘻的应了,就听手机响了一声,连忙掏出来看了看信息,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向宋可遇扬了扬手机,“这位老吴又犯病了,自己一个人去趟洗手间,居然说有人偷窥他,尾随他,吓得藏在里面不敢出来!我的天,他又不是什么明眸皓齿的刘秘书,哪有那么多人没事围着他转呢?他这都是心病,就是精神问题,就是心理阴影,就是......” “行了,你快去吧,拿人家的钱,怎么能不替人家办事儿呢?我觉得这可比咱们去尸山的时候轻松多了。”宋可遇笑着劝他。 “那倒是,那我去看看,咱们回头再聊。” 宋可遇笑着看弗如拖拖拉拉的向场外走去。 弗如确实是故意拖拉的,他已经经过太多次“狼来了”的折磨,深切的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来自于吴栋梁自己的心病,实在是无中生有。他无奈的站在男厕所门口,象征性的咳嗽了两声,才推门进去,见里面并没有人,只有一扇门是关着的,上前屈指在门上轻轻的敲了敲,里面便传出一个极度惊吓过后颤巍巍的声音,“谁?” “是我。”弗如慢慢悠悠的说了一句,门锁才“咔”的一声,自里面打开了。 吴栋梁走出来,用力的拉着弗如的胳膊,朝四周看了看,小声说:“刚才有人跟着我。” 弗如早已经摸透了他的脾气,只顺着他说:“你放心,一会儿我就让会场的工作人员去调监控,从你进到酒店里的那一刻开始,到一路上的行动路线,全部都在监控范围内,我们可以去验证一下,到底是谁在跟着你。” “没有用的,”吴栋梁摇着头,“没有用的,我就是知道有人在,可你们都看不见。” 这话把弗如给气乐了,“还有什么是我看不见的?行,算了,不和你说了,咱们走吧,那边也快开始了。” 有弗如在,吴栋梁的胆子就壮起来了,他整了整衣袖,又恢复到了那个气宇轩昂、仪表堂堂的上层人士。 两人回到会场,按照指定的标签入座,大厅里的音乐就悠扬响起,颁奖晚会正式开始了。 首先进行的是一场慈善拍卖,主要义卖一些有名望人士捐赠的慈善物品,拍卖所得款项将会捐给指定的慈善机构,这是往年固定的流程,也是那些用土豪身份挤进会场的商人们,最惯于展现自己的平台,两下里都各取所需,一套流程下来,宾主尽欢。 中间穿插着一些流量艺人的表演,倒也起到了活跃现场气氛的作用。 直到最后环节,才由市长亲自上台,公布本年度滨城市年度卓越人物的获奖名单。 “首先,我们有请已经连续3年入围本名单的卓越人物——千世集团的冉不秋总裁,他为我们的城市建设做出了卓尔不凡的贡献,对我市的经济、环保、慈善、文化等等各个领域,做到了无人能及的贡献!下面我们有请冉不秋总裁,冉总,请上来。” 没来由的,宋可遇的心突然跳了两下。 他转头急速的望了一眼刘秘书,刘秘书不明所以,只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直到徐来起身走上台去,刘秘书才歪头过来小声的说:“应该没事,我已经向他讲过流程了,他其实不需要说话,只要上台拿过奖杯,微微笑一下,说个感谢就可以了。” 两人抬头看见徐来果然照着流程,一步步走下来,并没有什么大的纰漏。 临结束时,他说了一句“谢谢”,台下掌声雷动,可是本该扭身向下的他,却牢牢的站在颁奖台上。 现场虽还不至于哗然,但也都忍不住瞩目起台上人的一举一动。 主持人在台下一个劲儿的使眼色。 市长又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冉不秋有所行动,略微尴尬的说:“冉总还有什么感言想要发表吗?” 宋可遇皱着眉,弓着背悄悄走向舞台边缘,忽然听到徐来缓声说:“市长先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为下一位获奖者颁奖呢?” 第137章 有朋自徐来(十九) 市长没什么心理准备,往年按照流程,这一套下来都是他的活儿,为了以示重视嘛。可是如果冉总裁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他倒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这又不是什么千金难买的差事,他大度的笑了笑,就向这个本市最风光的卓越人物点头示意,将自己手中的获奖名单,大大方方的给到了对方手中,自己退到台边儿,十分有风度、有涵养的,将舞台中心位置让给了冉不秋。 徐来向前走了几步,对着话筒忽然抿嘴一笑,眼神冰冷的盯着台下的某一处,像模像样的拿出获奖名单,却看也不看的说:“下面我们有请,为我市医疗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的吴栋梁先生!吴博士,请您上台吧。” 吴栋梁在众人瞩目之下站起身,没想到主办方会以这样的方式为自己颁奖,很有些受宠若惊。 他单手拄着一只拐杖,以看起来更严重的方式重新包裹的脚面十分醒目,一步一步的在助理的搀扶下来到了舞台中心位置,微微做了个手势,助理才小碎步跑下去。 从他站起身来,徐来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他,此刻嘴角微弯,半掩在额发后的双眼却叫人看不清神色,开口竟有些熟人间才有的戏谑,“怎么样,一路走过来,辛苦吗?” 宋可遇心里一紧,这徐来性子怎么180度大转弯了?他回头看了眼刘秘书,只见刘秘书微不可查的轻轻摇了摇头,仿佛还是在暗示自己想太多。 不过确实也是,颁奖台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样,也只能静观其变。 吴栋梁此刻心情很好,他努力了多年的学术成果,并不是只是躺在纸面上的一堆文字符号,而是快速的从实验推向临床,又普及到了泛医美行业,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让自己的学术成果大放异彩,放眼全行业,还真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他。 他笑着接过礼仪小姐递上来的奖杯和鲜花,微微有些迷醉于聚光灯照射自己时所带来的轻微炫目效果,还有下面那一张张伴着光晕而显得有些恍惚的人脸,都无不冲着自己崇敬友好的笑着。 他回头看看这个在滨城名头大的不可一世的冉不秋,心想,怎么着,有钱了不起吗?还不是要抢着给我颁奖。 尽管吴栋梁内心已经出现了微醺的状态,面上还是谦逊有礼的笑说:“确实不容易,不容易。” “哦,”徐来微微拖长了尾音,“你的脚是怎么了?” 吴栋梁对着话筒不疾不徐的说:“谢谢冉总的关心,谢谢的大家的关心,这是我昨天看实验数据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造成的,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就不在这里说我个人的问题了吧。” 徐来眉头微动,“吴博士醉心于科学研究,真不愧为当代楷模人物啊!” “您过奖了,惭愧惭愧,不过我还没到分不出寒暑冷热的地步,也不会撞到树上还要道歉,这境界还有提升的空间。” 他自鸣得意于小小的幽默感,台下果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善意笑声和掌声。 徐来却并没有轻易的放过这个话题,像是有意引导着话题,不住的恭维着他,让他被话题一步步架到了一个德艺双馨德高望重的超高位置上。 这样有些明显的谄媚嫌疑,让台下稍微接触过的人都不禁有些失神,这还是大家眼中那个曾经熟悉的不苟言笑,又心高气傲的冉不秋吗? 可是徐来没跟他接触过,倒没什么察觉,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题附和着,几次笑着刚想也冠冕堂皇的说几句感谢主办方,感谢亲朋好友的话,都被徐来突兀的打断了。 “你的家人和朋友一起来了吗,不如请他们一起上台来感受一下你的这份荣誉啊。”徐来真诚的邀请。 “啊,不用了,不用了,”吴栋梁脸色微变,但很快笑着掩饰过去,“我这人不善交际,朋友不多,家人呢,也是以默默支持为主,她们......” “这么说,吴博士一路走来都是靠自己一己之力苦心深耕了,”徐来笑着顿了一下,“真的一个朋友都没有吗?你再好好想一想?好吧,就算没有朋友,那连仇人也没有吗?开始是朋友,后来变仇人的也算啊。” “冉总您,太会开玩笑了。”吴栋梁脸色一顿,很有些不尴不尬的神色,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可是无数的镜头对着他,他又说不出什么太生硬的话,他微微向前探身,凑近话筒朗声道:“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我从工作到生活,一向都是谨慎小心,以无限的求索精神,力求自己的研究成果能够造福一方,如今数以千计的病例反馈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从不追求患者对我个人的感恩戴德,我不需要个人崇拜,我只希望以我唯一可取的这点对科研工作的热情,带动更多的年轻人投身科研领域,取得更多的成果,造福更多的人!” 一番话转的生硬,但不可不说还是有些慷慨激昂的,徐来笑着带头鼓起了掌。 台下众人也都附和着开始响起了阵阵响亮的掌声。 徐来向后退了几步,示意将舞台中心正式的让给吴栋梁。 吴栋梁咽了一下口水,想着难熬的时刻,总算过去了,他是真没有想到会遇到如此阴阳怪气的冉不秋来给自己颁奖。 终于可以像模像样的说点感言了,他展露出一个慷慨良多的表情,刚一张嘴,就听见旁边有人尖利的叫了一声,击电奔星之间,他头顶那巨大的水晶吊灯,突然毫无预兆的整个向下砸了下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台下很多人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急速向前中间扑去,用身体的惯性,将吴栋梁推离了最中心的位置! 然而这仅仅半米不到的距离,却拯救了他的性命——没有被水晶吊灯砸中脑袋,而只是伤及了那条带伤的腿。 吴栋梁精神还没恢复,瑟缩着看见刚才紧急关头推了自己的,居然是女儿吴晓晓,他又害怕又感动,一把攥住女儿的手,颤声叫了一声“晓晓”。 可吴晓晓却没有给他更多表达温情的余地,只是快速和其他冲上台的工作人员一起,将吴栋梁扶了起来,远离了这个危险区域。 这番突如其来的意外,尽管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可是场面已经狼藉难堪,活动被迫终止,主办方很是恼火,如今这场面,算是集中了整个滨城的政商两界高层,怎能出这样的纰漏?记者却是极其兴奋,谁能想到平淡无奇的颁奖居然还有抽奖环节,立刻摩拳擦掌,准备抢占头条。 保安队长没一会儿,便拎着在棚顶找到的“真凶”下来了。 宋可遇刚才第一时间冲上了台,眼睛一刻不离的紧盯着徐来,以保护的名义将徐来圈在自己一臂所及的范围内。 就在刚刚台上出现意外的那一刹那,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徐来眼中的那抹淡定。 现场乱糟糟的,保安队长扭送来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他一身工装打扮,嘴角上一圈绒毛似的细软胡须,颧骨上还有些雀斑,但是眼神狠戾,打从进来之后,便梗着脖子不肯服气,一双眼睛在人群中急速搜索,很快落定在了吴栋梁的身上。 他双手被手铐反剪着背在身后,趁着保安不留意,一步挣脱出来,急速的奔向了吴栋梁,吴栋梁本能的向后闪躲,那小伙子探头一口咬在他的耳唇上,一块拇指大的肉被生生的撕扯了下来,顷刻间鲜血便顺着耳根喷涌而出! 吴栋梁捂着耳边,惶惑的大喊“救命”,余光看到那小伙子吐在地上的一团血肉,当下眼前一黑,就要软倒。 弗如平日里斗邪祟,还有些盲目的自信,可斗悍匪就差了许多,他身体纤瘦,也不是壮汉型的,便被保安和吴晓晓等人挤到了外围,以至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上演时,实在鞭长莫及,居然任由那小伙子得逞了。 直到血喷溅出来,才连忙拨打了急救电话,又背起吴栋梁向外跑去。 现场尖叫声此起彼伏,闪光灯“咔嚓”作响,唯有徐来,敛着眼睑,还泰然自若的坐在椅子上,仿佛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第138章 有朋自徐来(二十一) 吴栋梁满脸是汗,腹内有些胀痛,昏昏沉沉的爬起来,想上厕所。 周围一片昏暗,夜已经深了,还拉着窗帘,只有走廊外顶棚的白织灯一闪一闪的,隐约透进些光亮。 他先反手按了按头顶的红色按钮,呼叫护士,可是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人应答。 肚子越来越胀,自己又有些忍不住了,只好勉强直起身子,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体,伸手去床头够拐杖。 灯光昏暗,他动作不打灵活,圆滚的拐杖被手指尖那样一碰,向旁边一歪,就滑倒在地上。 他的脚掌本来是被陶瓷碎片割伤的,敷了药,今晚又被砸了一下,脚面骨折了,打了止痛药完全无法动弹,此时麻药劲儿还没过,连带着整个一条腿都酸胀的厉害。 他只好完全靠手的力量,撑起身来,再以手抬着腿小心放下床,缓了几口气,弯下腰去够地面的拐杖。 也是巧了,拐杖一边压在他的鞋上,他指尖一碰,拐杖便向床下滚了进去。 他暗暗咧着嘴骂了一声,又挪了挪身体,坐在病床边缘,再次探身向床下面去够。 再低一点,再低一点,马上就要够到了。 只是眼睛刚刚向旁边一瞟,就发现床板下面,贴着一个满面青乌的人,动作僵硬迟缓的正歪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吴栋梁尖叫起来,怎么会有人在他床下?怎么会有人在他床下? 他着地的腿脚一软,重心失控,整个人向地面栽下去,两脚触地一阵钻心的疼痛传上来,他也不顾上,踉跄着手脚并用的倒退着向后挣扎逃跑。 他觉得眼前发花,冷汗满脸,剧烈的喊叫造成短暂的缺氧,可好在他很快便退到了病床对面的墙面。 后背一有了抵靠,他才再次鼓起勇气侧着头再向床下望去——什么都没有了!虚惊一场? 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幻觉吗? 走廊外的灯管一闪一闪,眼前的视线忽明忽暗。 他靠着墙面,勉强扶稳站起身来,稳了稳气息,安慰自己,是疑心生暗鬼,要害自己的那个人不是已经被抓起来了嘛,不会再有危险了,不会再出现了危险。 他一点点移动,向旁边的洗手间走去。 这间病房是个套房,洗手间就在室内,他慢慢的推开门走进去,扶着水池边站稳,想要洗把脸清醒清醒,可洗手间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他用袖子擦擦眼睛,却见水池上方的镜子上布满一层氤氲的水雾,完全照不出人影。 他心里也有些疑惑,拽着自己的病号服袖子,按在镜子上抹了两下,想要擦去了上面的水汽,可是他的袖子刚刚移开一角,便见到镜子里,一张布满丝絮的脸,正睁着两只血洞样的眼睛冲着自己微笑。 这惊骇的画面让他无力挣扎,全身血液像被凝结了,他怔忡的站在那儿,瞳孔收缩,手脚冰凉微颤,就见那镜子里面的丝脸,向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身体僵直不能动,本能的想要逃跑,可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地面上一样,本能的想要呼救,可喉咙却松弛乏软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临近绝望的时候,背后突然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掌猛力的向前推了一把! 他心脏窒痛的跌向镜面里那个恐怖的人脸...... 眼前一黑,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粗喘着气,满头大汗,眼神慌乱的环顾四周,还是他住进来的那间病房!虽然走廊的灯光阴暗,周遭没有什么声音,可是这确实是一间安全的病房——刚才那只是一场噩梦。 他无心再睡,汗水湿透了病号服,忍不住抬手给自己顺着气,顺了好久,才觉得呼吸勉强顺畅了,便想去床头拿水来润润干裂的嘴唇。 身子才一侧转,那水杯便被递到了他眼前。 他吓了一跳,一抬眼,看清来人,面容才放松下来,“晓晓”,他叫了一声,想要咧出一个微笑也没能成功。 虽然心里还有对女儿的胆怯和愧疚,可是经过晚上女儿救他的事,他觉得父女之间毕竟还是血脉相连,女儿对他也并非冷血冷情,他又叫了一声女儿的名字,突然很想回到女儿还小的时候,回到那个女儿还肯抱着他的腿撒娇玩乐的时候。 吴晓晓将水杯抵到他嘴边,温柔的说:“喝吧,喝完咱们换一个地方。” 吴栋梁刚被水沾湿了嘴唇,就停下来,不解的问:“去哪儿?”他心里实在不想拒绝女儿,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身体不方便,又怕女儿误解自己语气生硬,破坏了这难得的父女亲情,忙急切的解释道:“我的脚粉碎性骨折了,医生说可能明天就要安排手术,我现在还不能出院吧。” 可是吴晓晓突然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爸爸,我知道了,我终于都知道了,真的有人要害你,我以前不了解情况,一直误会了你,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保护你,再不让那些坏人靠近你!” “什么?你知道了?你愿意相信我?”吴栋梁脸色一变,惊惧却并没有减少,他从前一直期望家人能够理解,可是当吴晓晓真的说了她理解的时候,吴栋梁反而更加犹豫踟蹰了,不,女儿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了解,“你永远都不会懂......” “爸爸,”吴晓晓攥住了他慌乱而冰冷的手,靠近他的肩膀小声说,“现在外面就有人跟踪你。” “还有人跟踪我?”吴栋梁瑟缩着,这是他的死穴,他最害怕这件事! “我真的看见了,”吴晓晓认真严肃的在他耳边说,“我看见了那个跟踪你的人的样子,是个男人......他额头有颗痣......他穿深蓝色的衬衫......” “天呐,天呐......”吴栋梁完全说不出更多的话,他嘴里不住的发出无用的感叹词,吴晓晓加快了语速,“只要你还在公众场合,就永远都不会安全!你相信我吗?我已经准备好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我这就带你去藏起来,那里有医生,什么都有,我保证谁都找不到你!” “我信你,我只相信你,你是我在这个世、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我不信你还能信谁?”他说着,连忙拄着拐杖,吴晓晓也上前搀扶起他另一边的胳膊,两人沿着安全通道的楼梯,快速的向下走着。 一直到医院的后门,才上了一辆灰色的半旧面包车。 面包车被徐徐启动,又快速的驶离医院。 与此同时,宋可遇刚停好车,一路狂奔向医院住院部。 他奔进vip病房,可是里面空无一人,“人呢?护士?护士?”他高声叫着。 迷迷糊糊的小护士从护士站露出头来,勉勉强强睁开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昏睡了过去,“你说那间病房的病人?我、我不知道......” 这时气喘吁吁的弗如也赶了过来,瞠目结舌的问:“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你是接了单子负责保护他的,他现在人不见了,你居然问我?” 弗如连忙转过头来看向小护士,“你们医院的监控呢,我要看!” “医院的监控,哦哦,跟我来。”小护士也知道这个人物很重要,连忙配合着叫来保安。 他们看着刚才的监控,弗如忽而一笑,“嗨,虚惊一场,这不是吴秘书吗?他是被他女儿接走了,那你还怕什么?散了吧,散了吧。” 护士和保安一离开,宋可遇才拉着弗如严肃道:“你知道什么?”接着将自徐来入住到冉不秋身体之后的诡异情况,一一向弗如讲了,“而且我担心的是,徐来的魂魄离体而去——这本来就是被严令禁止的,可如果他突破了这第1道防线,那之后他会做什么?很可能就会失去底线,甚至失控了!” 弗如这才搞明白前因后果,“你是说,很有可能......他附身到了吴秘书的身体里,那、吴秘书到的魂魄哪儿去了?神魂分离,一个弄不好,吴秘书可是有生命危险的。” “我也不知道。”宋可遇焦急的在房间里踱着步,几息间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诶,你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呀?平时刘秘书长刘秘书短的,恨不得时时挂在嘴边,现在倒是打电话找她呀!只有她才有能力调动出沿路监控,我们才能看到他们出了医院之后去了哪里!” “噢噢,”弗如愣了一下,连忙掏出手机去打电话。 宋可遇烦躁的走回病房,坐在病床上,手边碰到了什么,一低头,发现被压在被子下面的,居然是吴栋梁落下的手机。 第139章 有朋自徐来(二十二) 面包车一路沿着小路行驶,从不向主路上靠近,越开越偏越行越远,渐渐的连这个土生土长的滨城人吴栋梁都有些认不出路了。 他趴在窗边向外看着,不住的问女儿,“这是哪儿啊?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这边我完全不熟悉。” “不熟悉就对了,不熟悉别人才找不到你啊。”吴晓晓回答。 “话也不能这么说,”吴栋梁自诩还是有些经验的,“虽然路况熟悉,别人更难找到,可是这要是被找到了,那我想要逃脱同样也难啊。” “现在不是有我吗?你还担心什么?”吴晓晓安慰。 “也对,”吴栋梁赶忙顺着女儿说了两句,顿了顿,又略有些尴尬的说,“晚上在颁奖晚会上发生的那件事,我还没跟你说声谢谢,你能来救爸爸,爸爸真的从心底里感觉到感动,可另一方面,我又觉得挺愧对你的,晓晓,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个副作用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听别人说了什么都不是真相,我从来没有想要靠这个去谋利,我是确实不知道那个血型会产生副作用的。” 吴晓晓点点头,看不见表情,“我知道你不知道。” “哦,那就好。”吴栋梁说着忽然一愣,女儿这话理解起来有点歧义,可是现在又不是什么咬文嚼字的好时机,吴栋梁也就不再深究了,车已经开出了滨城,向高速上驶去。 “你什么时候开车这么快了,这速度有点夸张啊。”他看着车窗外面道路两旁的树木,正以无法形容的速度,极速的向身后奔去,“女孩子不要开这么快,太危险了,我又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一辈子,你现在又没有个固定的男朋友,唉。” 吴晓晓向车窗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觉吴栋梁褪去了那衣冠楚楚的样子,此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风霜,有一种说不出的孱弱和苍老,不知怎么心头突然一软,可是很快眼神又冰冷阴沉起来,冷声说:“你最在乎的就是你的女儿了。” “是啊,我不在乎你在乎谁,”吴栋梁苦笑了一下,“我的世界里原本就只有你们,可是后来你妈妈离开了我们,我一直不愿意向你表达,可是我心里真的、真的,”车身猛的向前一转弯,吴栋梁吓了一跳,瞬间攥紧了安全带,“怎么了?不是让你开慢点吗?” 吴晓晓随口说:“马路上窜出了一只猫,我绕过去了,没事,哦,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我就是今天遇到的事有点多,就变得有点唠叨了,我没要说什么,你不用介意。”气氛被打断了一下,吴栋梁的情绪没有刚刚那么激动了,也不想在女儿面前表现的太煽情。 吴晓晓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一瓶水向后递过去,“喝点水吧,刚才出来的急,我看你的嘴唇都裂了。” “好。”吴栋梁拧开水,小口小口的喝起来,觉得从内到外有了一丝清凉感,舒缓的叹出了一口气,“等这事过去了,我们就去看看那对母子吧,咱们家里还有点钱,不然就捐给他们,我不知道,我还,我也,我。”他舌头有点大,思维也有点混乱,看着前方的路,却越来越迷糊,不知怎么,渐渐连眼皮都有些沉重了起来。 片刻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耳边响起极其清悦的击打乐器的声音,叮叮当当,一下一下,像夜雨敲打着芭蕉,让人难以描摹的舒适平缓,就在这样的声音中,吴栋梁缓缓地睁开了双眼,清醒了。 他想抬抬手揉揉眼睛,一动,突然眼神大变! 他突然发现自己整个人被反绑在了一张金属的椅子上,双手双脚都牢牢的被固定在椅子上完全无法动弹。 周遭看不出是什么环境,似乎只是一间密闭的黑漆漆的屋子,顶棚低矮压抑,看起来还不足一人的身高,而在自己两步之外,有一面巨大的挡隔玻璃,玻璃对面与自己对坐的,就是被紧紧的捆在椅子上的女儿。 “晓晓!晓晓!”吴栋梁焦急的喊叫了起来,可对方似乎毫无知觉,没有一丝动作反应。 他眼睛都涨红了,这和自己遇到了危险,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他拼命的扭动着身体,企图用身体的抖动带动椅子的挪动,向前移动。 然而令他感到更加恐慌和绝望的是,这椅子居然是被牢牢钉死在地面上的,任他如何拼命挣脱都无法挪动分毫。 吴栋梁的喉咙都嘶吼哑了,喘息的空隙,他眯眼扫视着墙壁,四周墙壁上都做了隔音包围,像他这种声音力度,是根本没有办法传递出去的。而且以他回溯的最后的记忆,面包车已经驶出了滨城,而此时如果身处郊外,又是在这样密闭的环境中,只怕除了自救,是难以有人快速准确的找到他们了。 这是哪里啊?这是谁要害他啊? 他脑海中迅速想到了一个人,可是紧接着他又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他死了呀。 忽然极轻微的一阵声响,吴栋梁收敛起心神,屏息静神的聆听,眼神中已经有了神经质似的紧张惶恐,“滴”的一声响,他所在的房间四角,出现了几根寸许的水管,向屋内注水,水流很快。以这样的房间,以这样的速度,用不了多长时间便会被没顶。而与此同时,从棚顶正中央位置垂下一根电线,顶端还不时闪起细微的电火花——这、这是要电死他吗? 他更加疯狂的嘶吼,奋力的晃动自己的肢体,眼神瞟见玻璃挡板的对面,女儿所处的那个狭小空间里,几乎呈现出镜像一般的情景,无论是水管还是电线,都和自己这边完全一样。 他伤腿上的伤口已经崩裂了,血顺着脚踝汩汩的流出来,衬着白色的纱布,触目惊心。 另一条好腿,极力的挣脱扭动着——人的潜力果然是无穷的,在这样的危机时刻,他居然挣脱了绳索的束缚!然而任他如何努力,双手却是被死死的反剪着锁铐在背后,仿佛仅仅是特意为他留下了腿部的那一个逃生的出口。 他可以活动的那条腿向四周胡乱的踢蹬,不知是什么样的角度下,忽然踩到了一处按钮,他敏感的注意到那向下快速注水的水管,顷刻间就变成仅仅“滴答”作响的停滞了一般。 他内心狂喜起来,心跳剧烈,又反复试了几次,果然只要他的脚踩住那个按钮,他这间房间的水流便会停止! 他长吁一口气,虽然疲累,可是总算找到了能够维持生命等待救援的办法! 他连忙抬头向对面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只要自己这边按住按钮让水停住,女儿那间房间里的水管便会速度加倍的倾注! 此刻对面房间的积水已经漫过了女儿的脚踝! 他彻底崩溃了,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么变态的房间和方式,他声嘶力竭的高喊,觉得喉咙中都咳出了腥甜的血丝,“晓晓!晓晓!你醒一醒,晓晓!你醒没醒啊!” 可是任由他如何嘶吼,都无法唤醒对面房间里的女儿。 心里的一根丝弦绷到极致,再无延展的余地,他茫然的松开了脚尖,任由自己房间这边的水流恢复,果然见到女儿那边的水流也恢复到了正常速度。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局?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狠戾阴险绝情的人,才会设计出这样让自己和亲生女儿你死我活的生死抉择? 吴栋梁双眼失焦,眼尾渐渐濡湿了。 第140章 有朋自徐来(二十三) 高速公路的路口上,两辆车相继行驶。 前面的一辆车很快停靠在路边,里出走出了弗如和宋可遇,他们向后面的车挥着手,很快后面的车也停靠了过来,驾驶室里走下了刘秘书。 “你来了,”弗如赶快上前,“来得还挺快的,怎么样,查到什么没有?” 刘秘书面色严峻,“我让人调了沿路监控,只是监控最后显示的信息只到这里,”她抬手向旁边一指,“沿着这条小路开下去,这一路就都没有监控了,对方很可能是提前勘查过路线的。” “可是我刚才看过地图了,”宋可遇皱着眉,向另外两人展示,“从这里拐下去,这一路几公里的范围内,有无数的岔路口,我们很难判断他们经由这里到底去了哪里!” 刘秘书点头,就着他的地图,用手划着区域,“还有更麻烦的,就算他们为了躲避监控不敢继续上大路,但你看,从这条路拐下去,这里,早年间有一所发电厂,厂里光正常工作的就有5000多职工,这些职工又拖家带口,星罗棋布的生活在周围,后来虽然电厂搬走了,可却留下了因此应运而生的七八个小镇子。如果我们一一查找起来,只怕今夜就要过去了。当然,我说的还是明面上的查找,要是对方有意躲藏,或者设置干扰,就会更加困难。” “远的不说,光这一夜的时间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已经很难预料了,”弗如咬了咬嘴唇,“我这客户还真是命途多舛......不过还是谢谢你能亲自过来,你能为了我赶过来,我......” “这跟你没关系,我来是因为吴秘书。”刘秘书扭头向宋可遇,“时间紧迫,你还有什么想到的?” 宋可遇忙说:“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鬼差大叔来一趟吗,他对于魂魄的感应能力比我们要强。” 刘秘书微微攥拳,“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鬼差没有出现——这说明并没有魂魄游荡在外,有了吴秘书的魂魄作掩体,我们就更难判断对方的位置了。” “那怎么办?他现在不是破坏了你们望乡台的规则吗?难道不应该强行把他收回去吗?”宋可遇从刘秘书眼中再次确认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是我们怎么找到他!”刘秘书向地图上一指,“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只能分头行动了。”说着将整个环绕电厂旧址的几个村镇分成南北片区,弗如和宋可遇一组,刘秘书一组。 “你会不会有危险?要不然我还是陪你去吧。”弗如对刘秘书这样的分配有些犹豫,悄悄递上一个有些旧的小布袋,“这是我做的第一个护身符,样子不太好看,但跟了我好多年了,我能有惊无险的长到这么大,应该多少也借了它的运气,你拿着吧。” “又脏又丑的。”刘秘书眼睛瞧都没瞧,只是余光看见弗如轻轻向她衣袋里一塞,却也没有再出言拒绝,全当看不见的样子。 刘秘书自顾自的侧身向后瞥了一眼,对宋可遇说:“冉总来了,就在车里。” “什么,他来了?”宋可遇声音分贝立马提高八度,“他来不是跟着裹乱吗?” 刘秘书看看他,又指指自己的脑子,“真的还没好?” “真的没有,我不骗你们,他现在......唉,总之自身难保。” “放心,我带着他,至少关键时候比你要强一些,”刘秘书无视宋可遇的心塞,指指电话,“咱们手机随时保持联系。” 说完,众人各自上了车,沿着这崎岖黝黑的小路开了下去,又朝南北分道而行。 在不知道什么方位什么地点的荒僻狭小空间里,吴栋梁已经认命了。 可水的流速不会因为他的情绪而有丝毫迟缓,“哗哗”作响的流水声只会从听觉层面上加重内心的绝望恐慌,如今积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膝盖处。 他的身体像一具完全没有生命力的道具,唯有眼睛迷蒙的看着对面房间女儿的脸孔,可是女儿垂着头,两边的垂发几乎掩埋了大半的样貌。 他很想能在临死之前再仔细端详一下女儿的脸,只是恐怕难以实现了。 也许女儿就这样不醒来也是件好事,至少没有了临死前的惶恐与痛苦,至少他们两个在这里一起上路不会是孤魂野鬼,还能彼此搀扶着,在奈何桥上互相壮壮胆儿,而在另一个未知的世界里,他们一家人也才能真正的团圆。 他越想越多,越想越懊恼,为什么当初自己如此拼命于工作、研究,而忽视了和一家人的亲密时光?他甚至想不起女儿成长过程中,自己到底为她做过些什么? 他从没有牵起她的手,送她去上学;他从没有为女儿认真的准备过一次早饭。相反,女儿的独立懂事,曾麻木着他,让他以为女儿并不需要额外的关爱,女儿完全可以独立自主,甚至连工作也不需要他操持......唉,他叹了一口气,原来现在回想起来,真正觉得生命遗憾空洞缺失的人是他,不是女儿。 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都不会知道什么对于自己来讲才是最重要的。 得到了就不珍惜,失去了才后悔,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的通病。 人之将死,尽管其言也善,只是悔之晚矣。 不......他猛然记起曾经......曾经几年前,自己也有过一次离死亡那样近的体验,只是那次的体验太过于短暂,他无暇他顾,只是做出了趋近于本能的反应,在此以后......他不愿再去回想,他无法回想那日日故人入梦的恐慌,以至于最后变成了自己的心病。 他听着那催命的水声,只觉思绪越发遥远,精神越发恍惚......这样也挺好......他的小腿开始感觉到了微凉的浸泡,脚上的伤口被水浸泡,淅淅沥沥的疼痛渐渐扩大开来,可是他的心已经麻木了,放弃了。 他甚至荒诞的想着,不如索性就来个痛快吧。 对面的椅子上,吴晓晓的额头突然微抬起来,眼珠半掩在上眼皮下,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直直的看向他,“嗯?才这样你就放弃了吗?” 过了好几秒,吴栋梁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幻觉,他身体一颤,声音暗哑扭曲的嘶吼着,“晓晓!你醒了!你醒了!你哪里不舒服,你有没有受伤?你听爸爸说,别害怕!别害怕!” 吴晓晓看着他,两只眼眶里渐渐污浊发黑,再没有丝毫眼白,上半身却突然一阵剧烈的震颤,脖颈儿向后诡异的直挺着,口中吐出一串白沫。 “怎么了?你怎么了?晓晓,你告诉爸爸你怎么了?”吴栋梁焦急的无以复加,反剪在身后的手腕被锁铐深嵌入皮肉,一片血肉模糊也全然不顾。 下一秒,吴晓晓全身一僵,脸上恢复了往昔的样子,高声尖叫着,“爸爸,这是哪里啊?这是哪里呀?我们为什么在这儿?”她的叫声里终于有了惶惑与恐惧,她哭喊着对面的父亲,吴栋梁心如刀割,连忙向女儿喊道:“你先想办法把腿挣脱出来,你用力,听爸爸的,别怕疼。” 吴晓晓剧烈的扭动挣扎,双腿居然不多时也从绳索中挣脱了出来。 吴栋梁心里一松,继续高喊:“你右脚前面有一个红色的按钮,你快伸腿去踩它,快去踩它!” 吴晓晓望向已经没过腰部的积水,水下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凭着对方的指挥,慌乱又颤抖的向前探去,试了几次,果然用脚尖勉强碰到了一个凸起,用力的向下一踩。 与此同时,她这边的水管流速便缓缓慢下来,而另外一边吴栋梁屋子内的水速则加倍的倾倒出来。 果然如此,吴栋梁并没有恐慌,反而有了一种意料之中的淡然。 “这有什么用啊!”吴晓晓急的立马松了脚,疯狂的哭喊。 第141章 有朋自徐来(二十四) 是啊,这有什么用啊?一个人快一个人慢,也只不过是谁早点儿被淹死,谁晚点儿被淹死的区别而已,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吴晓晓一直不醒,他或许也就认命了,可是女儿醒了,他的精神实在无法承受眼睁睁的看着女儿死去,或是让女儿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临死前几秒那狰狞挣扎的惨状。 他脑中飞快的旋转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不要放弃,想着自己往昔在遇到学术难题时,一般会有怎样的思路?忽然灵光一闪,他朝痛哭的吴晓晓喊:“孩子,别怕别怕,爸爸在这儿呢,爸爸救你,爸爸一定能救你,听我说,这是一个机关,我们......一起踩,对!我们同时踩,看看可不可以发生不一样的事情!” 吴晓晓哭着点头,按照父亲所说,两人同时伸出脚尖去勾住那按钮。 吴栋梁大喊着:“3、2、1!” 两人一起用力,踩下了那个按钮。 顷刻间,两边的水管同时加速,但3秒之后,又同时收缩,水......居然真的渐次停了! 天呐,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吴栋梁心脏都要跳出体外里,虚汗使衣服紧紧的贴在身上,脸色虚白,牙齿止不住的打颤。 可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片刻的松懈,便敏锐的捕捉到一声轻微的响动......是滚轴? 吴栋梁和吴晓晓同时仰起脸,循着声音,看见两边的棚顶同时各出现了一个悬钩,钩子放出一根纤细的铁丝套,向两人头部的位置缓缓套下来。 两人的上半身被牢牢的束缚在椅子上,头部摆动的幅度十分有限,无论如何也无法闪避那铁丝套的捕捉,几经挣扎,最终还是被双双套了进去。 上方的悬钩开始不紧不慢的向上方收缩,将两人的喉部紧紧禁锢在铁丝套内。 以这铁丝套的细度,只要人坠下去,便再无生还的余地,那铁丝很可能会直接勒穿皮肉,他们两个成年人的身体重量,是完全无法被承载的。 吴栋梁的心,瞬间就凉透了,他自己怎么样已经完全不去想了,他只是惊恐的望向女儿的方向——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现在义无反顾的去死,只希望能够换来女儿的一线生机。 悬钩不断向上收缩着铁丝套的幅度,直至紧紧的扣在两人的脖子上,压迫住所有血管通路,才在使人缺氧与窒息的极致边缘停下来。 吴栋梁断断续续的汲取着微量的氧气,就听脚下一声裂响,椅子相连处的地板开始继续向下降,女儿那边也是一样。 吴晓晓又痛又惧,可是喉咙已无法再喊出一个字来,那铁丝几乎勒死了她的气管,让她的脸色逐渐变红,变紫,眼中的惊惧触目惊心,面部表情愈加狰狞恐怖起来。 吴栋梁的心像是被重锤击打碾压过无数次,那锥心之痛使他如坠炼狱,使他那即将快要到达麻木边缘、一心求死的心再次被焚烧,他眼里一痛,竟然开始流出血泪。 眼前一片一片的花白,闪着若虚若幻的金星。 怨恨愤怒到极致,他只是在想着,不管这个局是为何意义而设,总之是明确的冲着他来的,可是对方又并不直接杀死他,显然更多的是为了折磨他,那为什么还要折磨他的女儿呢?晓晓是无辜的啊!不!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他想着刚才注水的环节,必死的环节,却偏偏又设置了机关,而那机关并不为解救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人,而仅仅是为了增加另一方内心的煎熬痛苦,做出不得不做的抉择......那眼下这一关卡,会不会还有一线生机? 他本能的又挣扎了一下手脚,对方把自己的手锁铐的如此牢靠,而脚下却只是简易的用绳子套了几圈,分明是为预留后面自己作出选择而故意为之的。那么,手会不会有可能挣脱出来?会不会看似牢固,其实只是不得法? 他脑中一阵阵的断片儿,默念着女儿的名字,靠最后的意念屏住呼吸,权当是在潜水。 他两手的手腕已经被环形的金属手铐磨的血肉模糊了,可是他突然想着,如果换一种思路呢?他开始缓慢的用手指向手铐的锁扣位置摸索着,只听“咔”的一声,手铐居然轻易的被打开了! 手铐并没有锁! 只是惯性的思维,让他第一反应便是奋力挣扎着拔出双手,而根本无暇探究是否上锁了。 终于解放出了双手,吴栋梁觉得自己心头一松,连忙伸出手去拽脖子上的铁丝套,可铁丝套勒的太紧,毫无伸缩余地,他只得将两根手指尽可能的在铁丝与脖子间撑开一点微弱的缝隙,给自己留出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的肺如同针扎一样的刺痛,双腿在半米深的积水中空滑了几下,才踉踉跄跄的站稳,只觉氧气重新经由鼻腔进入身体的感觉,是那样的舒适完满。 时间并不长,他却觉得仿佛已经死过了一百遍。 可是他这边刚刚用手指撑起一丝生机,就见对面屋子里,女儿脚下的地板一空,整个人便被猝不及防的悬挂了起来! 屋内的积水经由这个下陷的地洞,快速的向下倾泻而出,拖拽着女儿的身体不住摆动,加重了身体的负荷,吴晓晓本来已经憋的泛紫的面庞更加狰狞,两颗眼珠都微微向外凸着,难以呼吸的灼烧感,让她的舌头忍不住向外吐出。 吴晓晓眼看着已是命悬一线,吴栋梁焦灼的想大声的呼喊,让女儿解开手铐,可是他发现自己完全喊不出任何声音——最初不加节制的嘶吼加上被铁丝套的勒拽,他喉咙受伤严重,连动一下都泛着腥甜和灼痛。 但看着女儿承受的痛苦折磨,简直比让他死还难受百倍千倍。 他脑中顺着刚才的思路,直觉的赶紧把手指从铁丝套的空隙中拔出来。只是他的双脚已经站在了地板上,挣脱了椅子的束缚,此刻整个人的高度已经超出了铁丝套的掣肘和自身重量的胁迫。 怎么办?怎么办?吴栋梁把心一横,任由自己两手下垂,想想又交叠着紧紧抱在胸前,脚下向前方一伸,离开了地面,硬生生的靠意志力将自己的呼吸命运全部悬挂于铁丝套之上。 那窒息和灼痛的感觉再次袭来,可他咬牙拼命的攥紧拳头,无论如何都不让双脚向下触及地面......果然,几秒钟之后,对面女儿脚下的木板开始上升,渐渐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吴晓晓重新获得了一线生机,失重感褪去,她满脸泪痕,大口用嘴呼吸着,尽管耳中还嗡嗡作响,可脸色已经由酱紫逐渐转为绯红,终于不那么骇人了。 吴栋梁模糊的看着这一切,不可抑制的流下了一滴血泪,那泪顺着他的眼角、脸颊,又顺着脖子,滚落进胸膛,消失不见了。 眼泪没有温度,却一路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愿意为女儿去死,想着这一点,他只觉得欣慰,再无遗憾了。 他艰难的抬起手,向女儿拼命的摇动,然后奋力的做着摆脱的动作。 吴晓晓模糊的看到父亲已经挣脱出来的手,她灵光一闪,也联想到了刚才的机关,连忙去摸索背后的手铐,费了些时候,居然也找到了锁扣,打开了手铐。 只是她的第一反应跟她父亲一样,立马伸出手指,撑出钢丝与脖子之间的空隙,极力的呼吸起来,然而下一秒,父亲那边地上的地板便猝然抽离开,父亲再次被彻底的悬挂了起来。 吴晓晓大惊失色,连忙抽出了双手,只是她还没有想到怎样让父亲那边的地板复位的关节所在,就见对面的吴栋梁微微冲她摇摇头,用嘴型说了句“晓晓,爸爸爱你”,便决然的闭上了眼睛。 “不!爸爸!你别死!你别抛下我!”吴晓晓荒腔走板的嘶吼着,就只发得出“嚯嚯”的气音。 第142章 有朋自徐来(二十五) 吴晓晓的动作突然在空中突兀的静止下来,像被定格的电影,眼珠向上一翻,脸上现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微笑,看着对面临近窒息前的吴栋梁,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低笑,继而用戏谑的声音说:“你又这样放弃了吗?” 随着她的声音,地板缓缓上升,铁丝套缓缓下降。 吴晓晓和吴栋梁的身体都被释放了出来。 吴栋梁抽搐蠕动着跌坐在地上,看着积水渐渐的从四周渗漏下去,刚恢复了一些体力,便在地上爬动着,向玻璃隔板处挣扎靠近,两手敲击着玻璃隔板,嘶哑的喊着,“晓晓,晓晓,你怎么样了?” 吴晓晓站起身,左右活动了一下脖子,一圈殷红的勒痕分外醒目,她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来,眼框中黑气翻滚。 吴栋梁开始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了,可是他本能的又迫切想了解女儿目前的身体状况,勉强扶着玻璃隔板站起来,看吴晓晓的脸向自己越凑越近,几乎到了若没有玻璃阻隔,两人便要呼吸可闻的地步了。 “我问你的话还没回答,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放弃了啊?”吴晓晓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怎么了?”吴栋梁全身无一处不痛,原本无暇他想,突然瞟见吴晓晓不经意间抬起手来搓动着另一只手的小拇指,吴栋梁看在眼里,怔忡良久,说不出话来。 “你到底是谁?”他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些距离上下打量着对方,“你不是我的女儿!” “我就是你的女儿,”吴晓晓绽放出一个更诡异的微笑,“你说过你只在乎你的女儿,你的女儿现在就在这儿啊,我只是想看看,你能为‘我’做到什么样的程度。”她说话的声音极为缓慢,可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要将吴栋梁淹没。 吴栋梁刚刚经过生死劫难,已经比往常看得更开一些了,他原本那些忐忑瑟缩,不过是有先前的心结,此刻,他被摧折的已无所谓生死,倒有了几分无所顾忌的凛然,“我不管你是人是鬼,我不管你是何方神圣,总之你要干什么就冲我来,放过我的女儿,不许伤害她,否则我就算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相信有鬼吗?”对方不被他的憎恨所威慑,仍然云淡风轻的看着他,眼角吊诡的向两侧飞升,“你居然相信这世上有鬼、有灵魂?那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轮回、有因果报应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吴栋梁只是视死如归的紧盯着对方。 “你不知道吗?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就没有想过吗?没想过......你就能安然享受着不属于你的一切学术、名望、财富,还有不属于你的生命!”吴晓晓越说越气愤。 “为什么不属于我?”吴栋梁用力的捶打了一下玻璃,“这一切都是靠我自己实打实的努力奋斗得来的,为了这些,我连我老婆的电话都没有接到,我错过了救她的最后机会!我放弃了这一切,难道还不值得我今天所拥有的吗?”他的反驳近乎怒吼的发泄。 “真的吗?你再仔细想想。”他说着,似笑非笑的看着吴栋梁,可吴栋梁的眼光却再次被他不停搓动小拇指的动作所吸引了。 吴栋梁声音突然低下来,难以置信的嗫嚅着,“难道......难道是你......真的是徐来吗?” 顶着吴晓晓身体的徐来突然仰天大笑,“你终于想起我了,我最好的朋友,我们20年的交情,我们20年岁月,”他骤然收起笑容,面目表情的问,“你说,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人?” 吴栋梁刚才那一副大义凛然的气势瞬间熄灭了下去,他颓然的向后退了一步,伸手支撑在玻璃上,才勉强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你真的是徐来?怎么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了的人真的能复活吗?” 徐来也向后退了一步,侧头看着对方,“死了的人当然不能复活,”他微微弯下身,着力去找对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可是......不甘命运的亡魂却能归来......我不能甘愿就这样投胎,我的执念让我一定要找到你,亲口问问你,当年,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吴栋梁痛苦的闭上双眼,虚弱地缓缓滑坐在地上,一瞬间,被这发自灵魂的拷问,带回到了几年前那个夜晚。 是啊,他和徐来是20多年的好朋友了。 徐来生性木讷内敛不善交际,进入职场也被身边的人排挤欺负,一个人空有一腔才华,却做着默默无闻的教书工作,多少年勤勤恳恳,却连职称也评不上。他知道了这样的情况,几经周转,终于以研究项目的名义,将徐来调到了自己所在的科研所,做了自己的助手。 吴栋梁本来还担心他会不满自己的职位,可徐来只是内敛的笑一笑,“没什么,只要能跟朋友在一起工作,不论做什么我都是高兴的,我说真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一片赤诚。 吴栋梁从不怀疑他的初衷,这就是他从小的朋友徐来,该有的样子。 两个人共同研究起了仿生粘合剂——而实际上,吴栋梁因为还肩负着其它项目的带头工作,又有很多社会交际,这项仿生粘合剂的主要研究工作,反而主要是落在了徐来的身上。 那个夜晚,徐来终于完成了论文的最终稿,在这个论文即将刊发的前夜,徐来高兴地揽着吴栋梁的肩膀,豪情万丈的说:“还是和你一起做事让我心头畅快!老吴,这件事完了,咱俩就都可以功成名就了!我也终于能做出一件事情,可以让别人记得我,而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被忽略无视,老吴,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谢谢你!”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吴栋梁真诚的说,“这个项目本来就是以你为主,你投入了这么多,却完全不计较,坚持以咱们俩的名字联合发表......老徐,你也放心,我一定好好运作,我一定要让你在滨城一鸣惊人,变成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咱们俩之间不讲这些虚的,”徐来感动的笑一下,“我原本就是觉得人活一场挺没意思的,功名利禄都是空的,我不愿意争那些!啥都不如有个朋友在身边,不管多艰难,回头望一望的时候,总有一个人在,就够了。” “看你说的,”吴栋梁攥拳在他肩膀上假意打了一下,“你以前就是太老实了,等咱们这次论文发表了,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了,年龄也不小了啊,别找借口了,现在找一个正是时候......诶,你别摇头了,我说正经的呢,以后咱们越来越老了,年纪越来越大了,身边能有一个知心知意的人陪着伴着,总归是好事。” 徐来摇摇头,“你老婆也不在了,还打算再找吗?” “我啊,”吴栋梁顿了顿,“我就再说吧,我和你的情况不同,我还有女儿,我不想因为这件事伤害我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那我也不急,”徐来笑道,“反正朋友这里有酒有肉,你只要孤单寂寞冷了,咱俩就一块喝一杯,总比不情投意合的随便找个伴儿强吧。” 两个人互相揽着肩头,荒腔走板的唱起了年少相识时的热血歌曲,一首接着一首,一杯接着一杯,不知不觉都有些喝多了。 这是他们的心血和成果,明天都将公布于世人眼中,想想就忍不住心头发热。 他们两个从酒吧里走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微寒,路面上沁着薄薄的一层寒霜。 两人醉不择路,在月色如洗的巷道中蛇形着,走进了死胡同也全不介意,大笑着调头返回时,突然眼前寒光一闪,巷子前方出现了一个半遮着面的人。 第143章 有朋自徐来(二十六) 徐来稍微清醒一些,眯眼瞧见对方手里拿着的一把切西瓜的长刀,他心知不妙,悄声说:“这两边没叉路,他应该是一路跟踪我们来的。” 吴栋梁被吓得醒了酒,可是他精神虽然清醒了,四肢却仍然受酒精的控制,不协调的麻痹着。 他知道若平日里,他们两个大老爷们怎么着也能制服一个歹徒,可是现在不是以2敌1的时候,他们两个醉酒的人加一起,只怕还不及对方一半的战斗力,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今晚两个人都要在劫难逃了? “这位好汉,咱们无冤无仇的,你应该是为了钱财吧,可是你看,我们两个出来喝酒,只带了酒钱,身上已经分文没有来,还是放我走吧。”他连忙求饶。 可是对面那男人只是斜了他一眼,沉声说:“你们两个穿的就像有钱人,少废话,没带钱?骗谁呢!”他说着更上前一步,语气更加凶恶,“我告诉你们,今天要么拿钱,要么拿命!老子已经被逼到绝路上了,今天必须拿到钱,如果你们舍命不舍财,就别怪我心狠,把你们一人一刀串了糖葫芦,割了器官拿出去卖钱!”他说着,又向前逼近了一步。 吴栋梁瑟缩了一下,本能想到自己的女儿吴晓晓,这些年里一直跟自己的感情不好,他忙工作也疏于对她的关爱,尤其是老婆去世之后,吴晓晓没妈的孩子,实在可怜。如果自己再遭遇什么不测,晓晓岂不是就成了孤儿,而孤儿的命运是怎么样的......在这几息之间,吴栋梁已想出了无数凄惨的画面。 不,他不能扔下晓晓一个人,他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 这时那男人向前又迈了两步,再不跑就真没活路了。 吴栋梁眼睛紧盯着对方,嘴里轻声说:“老徐,咱俩一会儿同时跑,一个向左,一个向右,这样只怕还能跑出去一个。” “你别慌,”徐来低声说,“一会儿我冲在前头,你想办法绕到他身后去,咱们正后面夹击,两个人还干不过他一个吗?” 他说着就向前迎了一步,隐隐有将吴栋梁掩在身后的趋势,可是就在这一刻,吴栋梁却不知怎么想的,脑中一白,突然双手向前用力一推,将还有些脚步虚晃踉跄的徐来,猛地推向迎面过来的那个男人! 那歹徒本是握刀在手中,猝不及防的被扑过来的徐来压上来,心里一慌,一把长刀直穿他肚子而过,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 而两人身后的吴栋梁,此时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气力,头也不敢回,拔腿向街边猛跑出去! 吴栋梁不知自己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路上川流的人群让他再次回神,才猛然瘫坐在地上,心下一片茫然。 他又坐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打车回到了家。 女儿晓晓已经睡觉了,他不敢声张,一个人走到浴室,关起门,坐在浴缸里,将喷头对准自己的身体一遍遍的冲刷,他看着自己那双颤抖的手,再也不敢回想那最后的一刻,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第2天,他看到巷道里有人被杀害的新闻,难以置信徐来就这样死了,可是另一边,又暗自庆幸——如果徐来没死,他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 凶手不过一个普通的亡命徒,后来轻易就被抓获了,因为彼此都没有看清脸面,最终也没有牵扯出他来,久而久之,事情就这样被一笔带过了。 在那篇发表的论文上,他抹去了已经填好的徐来的名字。 一切就这样,雁过水无痕,没过多久,甚至研究所里都没有人再提起徐来这个名字了。 徐来就像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只是吴栋梁内心那道深深的伤口......他不能形容这伤口的疤痕是什么样的形状,横的?长的?深的?他觉得那伤口是被反复的搅拌、碾压、搓揉到一团模糊......是他心中永远无法触碰、永远不敢直视的伤痕。 “是我错了,”吴栋梁像老了十岁,又像如释重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你,也没有想要伤害、伤害任何人,我只是心里想到女儿,我不知道我怎么就懦弱、就退缩了,就变成了一个自私的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人了......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忏悔......” “你放屁!你忏悔?你忏悔还会如此冠冕堂皇的站在颁奖舞台上,你忏悔还会理直气壮的抹杀掉我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你志得意满的继续过你的人生,我看你生活的不要太好了!” “不是的!不是你想象的样子!”吴栋梁还欲解释,眼睛扫过周遭环境,突然顿住了嘴,只是喃喃的哽咽,“老徐,我知道对不起你,可是你就不能站在我的角度上想一想,我的女儿也是你的侄女儿,我们关系这么好,难道你从小疼她,不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吗?你忍心看着她变成一个孤儿,一生孤苦伶仃吗?” “你住嘴!”徐来被彻底激怒了,他像一头困兽,暴躁的咆哮着,“如果你当时跟我直说,让我选择,我毫无犹豫的就会选择放弃自己,去保护你,哪怕仅仅是为了你的女儿不成为孤儿,我也愿意这样做!可是这是我会做出的选择,而不是你可以直接推我的理由!你没有权力替我选择,你没有权力强迫我作出牺牲!” 他坐在椅子上,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倏尔仰天大笑,戏谑中透着悲凉,“所以今天我回来了,我不甘心就这样被抹去记忆重新投胎轮回,我一定要回来亲眼看着你也做出这样的选择。你最爱的不就是你的女儿吗?你最关心的这个人,现在被我主宰着身体,“他说着一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圆形的古镜,抵在玻璃隔板上,整个人异常兴奋,“知道这是什么吗?这叫戾鉴,这是那边儿的东西,你不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东西,只要魂魄进去了,便永生永世难以超生,求生不得,求死无门,无休无止的被烈火灼身、万箭穿心!哈哈哈哈,你能想象那种痛苦吗?你能想象那种煎熬吗?就和我这几年每时每刻被最好朋友背叛的煎熬一样!”他突兀的收敛起笑容,严肃的说,“今天,作为你20年的朋友,我也给你这个选择的权利——要么,你亲手了结了自己,自己解脱了,别管之后我会怎么这么你的女儿;要么,你亲手杀了你的女儿,然后你自己再安心的自我了结。不,你别想着一个都不选,只有你选了,才有一个人的魂魄能幸免于难,不过、你们俩谁的魂魄会进到这戾鉴里,还要看我当下那一秒的心情......” 吴栋梁如遭雷击,猛烈的摇着头,拍打着玻璃搁板怒吼道:“徐来,你疯了吗?你这个疯子!你这个疯子!我知道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我罪不可恕!可是你惩罚我一个人还不够吗?晓晓她是无辜的,她还这么年轻,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啊!” 可已经癫狂的徐来却完全不顾及他说了些什么,像陷入了自己的独立空间中,自顾自的说:“我一回来,就有人告诉我这东西的存在,可见这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啊......这镜子据说是要用火来开启的,我们一起来看一看......”说着,他伸出两根手指,半空中打了一个响指,就见一簇绿莹莹的小火苗凌空出现。 徐来将手指伸向那镜面,下一秒,镜面里面便“咕嘟咕嘟”的向外冒着沸水般黑色的水泡。 与此同时,分别身处两个不同地方的弗如和刘秘书同时抬头望向一个方向,嘴里喃喃道:“有鬼火!” 第144章 有朋自徐来(二十七) 戾鉴被开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顷刻间整个房间便被它的气浪所灼烧,空气都带了虚影。 那吴晓晓被震动的躺倒在地上,徐来的魂魄也从里面震了出来。 徐来有些晕眩,身体骤然轻飘,自己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吴晓晓的魂魄也从身体里面飘了出来。 而另一边,吴栋梁向后仰倒,下一秒魂魄也摇摇晃晃的从身体里升起来。 吴栋梁没顾得上感受身体的异样,一看到吴晓晓漂浮在半空中,便连忙扑上前去,可是奋力的一抱,两人的魂魄却只是毫无交集的交错而过。 “我女儿怎么了?”吴栋梁错愕万分,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有两个女儿,一个在地上,一个在空中。他惊恐的回过头去,果然在地上也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我占据了你女儿的身体,她的魂魄自然被抑制昏厥了。”徐来冷笑着靠近。 吴栋梁一愣,顺着声音转头,终于第一次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的老朋友——徐来,多少年了,这个年轻时的伙伴,如今还是那副几年前午夜里的样子,只是此刻眼中写满仇恨,再不是那个云淡风轻什么都不计较的人了。 吴栋梁没有勇气直视徐来,上前一步,想要抱住半空中的女儿,可女儿平躺着无知无觉,任他如何努力,都难以控制。 看着吴栋梁和自己较劲儿一般的徒劳,徐来也有些愣神儿,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呀......他以为还可以至少再用第3个选择和吴栋梁父女俩消磨上一阵子,他要的并不是你死我活,他要的只是从心理上折磨对方,为当年对方的背叛讨一个公道,让吴栋梁也体会到自己当初的心痛。 可是此刻几人的魂魄都离体而出,彼此相顾无言,徐来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好了。 然而不及他们多想,脚下的虚影一晃,便齐齐的被一股强大的引力向中间吸纳而去,他们都以非实体的形式存在,手中再抓不住什么可借力的物体。 徐来先是一愣,继而便下死力的向旁边地上的肉身里附着,可那镜面的吸引力太过强大,以他的力量完全没有任何办法抵抗。 他尚且如此,那没有知觉的吴晓晓和还处在生魂新手状态的吴栋梁就更没有办法了,三个人的魂魄渐渐彼此扭曲着、缠绕着,被向镜中吸去。 镜面内戾气灼灼,一不小心,便将吴栋梁的魂魄拦腰切断,而那两截的魂魄在空中摇荡一下,勉勉强强又粘合在了一起。 这戾气伤魂,很是厉害。吴栋梁表情痛苦的呻吟着,徐来看在眼里,一时表情讳莫如深。只是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只一遍遍的嗫嚅着“这不是我想要的”。 吴栋梁又痛又急,高声咆哮着,“徐来!现在这样你终于满意了吧!”他伸手去握镜子边缘,手指瞬时便冒出汽化的白烟,灼烧的剧痛难以忍受,立马松了手。 戾鉴的引力越来越大,三个魂魄已经几乎快要被吸纳进这永世不得超生的黑洞中。 徐来腰下一痛,惊恐的看着发生的一切,不知怎么突然无助的叫了一声,“老吴!” 吴栋梁心头一紧,他一边挣扎着强撑女儿的魂魄向上,一边恳切的看向徐来,“老徐!老徐!你听我说,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过去都是我错了,如果一定要死一个,那就让我去吧!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晓晓的!我只求你能拉一把晓晓,你听着,一会儿我死撑着镜子边缘,你们两个踏着我的肩膀,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啊!” “不不,老吴,我从来没有想要同归于尽的意思!我只是......”徐来急道。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吴栋梁哀切道,“这些年如果你不回来,我确实还心安理得得过着我的日子,不愿意直面我自己那难堪龌龊的心思,说什么女儿都是借口,什么理由都不足以抵偿掉我推你那一下的自私懦弱,什么都别说了,别说了,这是我欠你们的,就成全我最后的忏悔吧!” 徐来久久说不出话,他们被卷入镜面越来越多,三个人的魂魄几乎扭转成了一个螺旋的锥体,而镜面中也有一些黑色的戾气隐隐探出头来,要向外伺机逃跑。 吴栋梁不再说话,他最后看了一眼徐来,“准备好了吗?老徐,咱们没有来世了,可是若是有来世,我真想再和你重新做一回朋友啊!”他说着,就伸手去抓镜面。 吸力越来越大,戾鉴中飞沙走石、刀风箭雨已将两人的下半身削平磨碎,那魂魄绞灭的痛楚,完全不亚于肉体腰斩的痛苦,两人的表情都扭曲难言。 徐来痛的抽搐,表情扭曲,眼看已到没顶之际,突然一把扯下吴栋梁欲抓镜子边缘的手,脚踩一个窜上来的黑色戾气,奋力向上将吴晓晓的魂魄擎出了镜面,立马被愤怒的黑色戾气一口咬在腿上,向镜面里快速拖去。 吴栋梁大惊,痛苦的喊道:“徐来!徐来!” 徐来最后看了他一眼,飘渺的声音传来,“老吴,这次是我自己的选择了!” 说完,他的魂魄便被湮没进了那如沥青一般浑浊粘稠的深渊之中。 吴栋梁心丧若死,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的方向,也微微合上了眼。 整个房屋已经开始燃起了大火,火圈越缩越小,就算魂魄挣脱出去,肉体只怕也要被焚烧成焦尸,再无踪迹可循了。 吴栋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只期盼女儿能晚受一分半分的折磨也是好的......这么想着,便五感昏聩,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而在几分钟之前,屋外的两拨人马就都已赶到了。 宋可遇和弗如先跳下车来,看着那滚滚燃烧的烈火,几乎要将整个集装箱吞噬——他们是循着鬼火的方向,在湖边儿找到这个集装箱的。集装箱是从里面上锁的,外面几乎无法直接突围,硬砸硬撬只怕都是来不及了。 一声急刹车,刘秘书从车里跳出来。 她看了一眼迎上来的弗如,干脆的说:“我进去!”说完也不和人商量,选了个地方坐下,神识便离体而出,冲进火场。 浓雾遮掩之下,刘秘书隐隐看到吴晓晓的魂魄,连忙将她紧紧抱入怀里,用尽全身之力拔离了戾鉴之上,反手奋力一推,吴栋梁那半片魂魄也摇摇荡荡的落了地。 可是戾鉴已被开启,难以自行熄灭,以刘秘书一己之力,实在没有办法阻止。 如果任由吴栋梁和吴晓晓的肉身被焚烧,那接下来他们两个的无主魂魄也只好被鬼差带走,这一世也就稀里糊涂的终结了。 集装箱外,鬼差不声不响的靠了过来,他似乎只是在平静的等待着要带这两个魂魄离开。 “戾鉴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鬼差瞧清楚了大火的来源,微皱起了眉头。 “我也不知道,”宋可遇焦急道,“它一直是放在......啊!”他一拍大腿,“难道是徐来背着我顺走的?可是他一个前世的凡人,这次又只回来了这几天,是有什么途径能知道戾鉴的用处呢?” 弗如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大声说:“鬼差大叔,你倒是想想办法呀!你不能只站在这儿摆造型啊!” 鬼差无视他,冷冷的说:“我的职责就是等里边那两个人死透了,带着他们的魂魄离开就是了。” 弗如气得跳脚,“可是你看照这架势,那几个魂魄只怕都会被收进那破镜子里,它吞噬的魂魄越来越多,转化的戾气就越来越多,现在已强大到连刘秘书都不能撼动丝毫了,你还隔岸观火的架势,不怕风大闪了腰吗?” “这里还要热闹多久啊?要不要我进去看看啊?”一个声音从车后座传出来,一脸懵懂的冉不秋开门走了出来。 鬼差一愣,伸手隐晦的指指自己的脑子,小声向宋可遇问,“彻底好了吗?” “彻底好没好我不知道,可是我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险!鬼差大叔,你想想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够做的?还有弗如,你那些什么阵法呀,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器啊,有没有能拿出来用的?”宋可遇挽起袖子。 弗如苦着一张脸,“我那些玩意和这个不是一个级别的呀。”想想又转头,“鬼差大叔,办法我们慢慢想,你能不能先去把刘秘书他们几个的魂魄带出来,在里面真的太危险了。” 鬼差望着集装箱,却只是摇摇头。 弗如不管了,和宋可遇在后备箱里一人找了一把榔头,朝着那集装箱不管不顾的狠命砸过去,箱壁被砸的“轰隆”作响,只是效果实在是杯水车薪,弗如气得把榔头一丢,换了个尖锐的工具,又开始撬门。 集装箱内浓烟滚滚,更加灼热,滚烫的火焰几乎要吞噬一切。 这火苗虽由鬼火而起,可是经由戾鉴这么一燃爆,已经将整个隔音包围燃烧殆尽,中间的玻璃搁板炸碎一地,火焰几乎就要涌向吴家父女的身上。 不知外边弗如和宋可遇砸到了哪里,之前墙壁四角的水管突然开始喷水,水流四散喷洒,暂时缓解了一些火势。 刘秘书终于得以喘了几口气,祭出魂火对抗,勉强辟出一小块安全区,吴家父女拖了过来。 刘秘书的神识虚晃了一下,戾鉴上空的火焰打了一个胡旋,灼人的烈焰再次汹涌冒出,渐渐有压制不住的趋势,这样下去只怕刘秘书也要有危险了。 集装箱内外皆焦急做一团。 冉不秋默默走上前,有些惶恐的去拉宋可遇的衣角,低声说:“宋宋,这里到底怎么了?看着一点儿都不好玩,我想回去了。” “乖,别闹,”宋可遇抹了一把汗,解释道,“你还记得刘秘书吗?就是每天准点给我们送好吃的的那位姐姐,她现在就在里面,她有危险,还有吴秘书,你没怎么接触过,可是她曾经也是你最喜欢的员工之一,现在她们两个人都在里面,我们不能抛下她们不管。” “可是,”冉不秋顿了一下,“她们有危险,跟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们好的时候能陪我玩儿就是了,她们不好的时候,我也不用她们陪了,我还、还可以换个人为我们准备好吃的。” 宋可遇无法,只得紧紧攥住他要转身的手腕,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是我呢?如果我在里面,你会怎么样?” 冉不秋有了一丝不耐,“你不一样啊,我们两个人朝夕相处,我依赖你,信任你,没有你,我会不高兴的,我也想不到谁可以替代你。” “那你会救我吗?”宋可遇认真的问。 “当然会救你!” “你会不顾一切的救我吗?”宋可遇再次确认。 冉不秋直接甩开了他的钳制,“我当然会不顾一切的救你,因为如果没有你。我想不出每天还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想不出每一天还有什么意义。” 宋可遇深深的盯着他的眼睛,“你听我说,每个人都是这样,每个人对别人来说都是有意义的、重要的人,如果你能想象到你失去我的痛苦,就牢牢记住这痛苦,因为每一个失去爱人亲人朋友的人,都会经受这样的痛苦!这就是同情心,同理心,这就是‘心’存在最重要的意义!” 说完,宋可遇余光瞥见弗如已经将集装箱的铁门撬开了一个豁口,快步上前拨开弗如欲往里进的身体,自己率先弓腰冲了进去。 冉不秋怔忡的望着宋可遇背影...... 大门一开,刘秘书松了一口气,门虽是反锁的,可她一直无暇找寻钥匙,忙对着宋可遇喊道:“来这里,先把他们的身体拖出去,我已经把他们的肉身和魂魄放在一起了。”她喊出几句话,就有些虚弱,忙抿上嘴,集自己全身之力,继续抵抗压制着那戾鉴中的火焰,以使宋可遇更便于行动。 弗如紧跟着自后面也进来了,两人连拖带拽,总算将那父女两人的肉身拖离了出去。 他们刚一离开,就见撬开的门口位置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了,以这火势,是再也进不去人了。 “刘秘书!刘秘书还在里面!”弗如急的都破了音。 宋可遇忙从后车座上拽出一条毛毯,在旁边的湖水里浸湿了,一甩裹在身上,“我冲进去,你在门口接应!” 弗如忙拉住他,“你进去没有用,一个救不出再白搭上一个,还是我进吧,我掐个避火诀,有用没用的,总比你强!” “你们谁都不要进来!”刘秘书听见他们的对话,急的在里面大喊,“只要我放开魂火的压制,戾鉴下一秒便会爆发出来,你们外面的人只怕全部都要被爆炸波及殒命!你们快走,宋可遇,带着所有的人快离开!” 弗如没等她说完就高喊着,“你做梦呢吧,我怎么可能会抛下你独自离开,这又是你为了摆脱我想的新方法吗?我们两个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就算我被炸死去了幽冥,也要和你举行**,你生生死死都别想脱离开我!” “你给我闭嘴!”刘秘书大怒,“我被炸死就是灰飞烟灭,你去哪里找我?别自作聪明了!宋可遇,快走,快带大家走!” “都别吵了!”鬼差大喝一声,“你们表演这生离死别的戏码给我看,我知道了,也看够了,你们快带着这现有的人离开,我进去......我的魂火只怕比刘秘书的还要耐烧一些,刘秘书,你也快走,就你这修为,根本都不够瞧的,用不了几分钟你就要灰飞烟灭,被那戾鉴反噬吞进去了!” 他说完,向后猛一推,宋可遇和弗如双双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鬼差须发膨张,现出狰狞的原形来,飞进集装箱里。 刘秘书已虚弱到极致,见鬼差进来,虽然灭了自己的魂火,可却没有即刻离开。她大喘着气盘坐在一旁,仰着头望向鬼差,“你就是顶住了一时也是没用的,不过是一个虚耗时间长短的问题,结果根本没有区别。” “怎么没区别?”鬼差冷淡的说,“外面还有个楞头青的傻小子,苦苦盼着要和你举行**呢,我不同,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我,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又没人专程等我。” 刘秘书勉强站起身,“虚耗尽了就是灰飞烟灭,再也无法......” “亏你也是幽冥来的,哪儿来这么多婆婆妈妈!”鬼差说着,勉强腾出一只手,奋力向外一挥,便将刘秘书虚弱的神识推了出去。 刘秘书的神识如纸片般孱弱的飘出来,附进自己的肉身,踉跄着站起来,不管不顾的又要向里面冲,被一旁的弗如死死拉住,“你别去,我替你去!” 接连祭出自己的魂火,刘秘书元气大伤,修为已被燃烧殆尽,若不是鬼差进来接替,只怕已经被反噬,她现在连想神魂离体都已然做不到了。 宋可遇在外悲怆地喊了一声:“鬼差大叔!”便见那集装箱上空一道雷光空悬而至。 整个集装箱瞬间燃烧成一个火团,发出剧烈的爆破声。 所有人急急跳湖避祸,还是被凌空炸飞开去。 宋可遇只记得自己紧紧的将冉不秋护在怀里,然而落下去时,那背部传来的剧痛,使他刹那陷入了一片昏迷。 第145章 请衰神赐衰(一)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群人会有集体住进医院的一天。 最先醒来的居然是弗如,他到医院没一会儿就活蹦乱跳依旧,身体也几乎没受什么伤,这里顾一下,那里看一眼,又要帮刘秘书盯着输液瓶,又要给宋遇按摩受伤的肩膀,还要招呼着护工去帮吴秘书父女翻身活动,最后还亲自制定了众人养病期间的疗养菜谱,总之,忙前忙后好不喧闹。 自从那天的爆炸之后,几人大多落了水,湖水有效的起到了缓冲和阻隔伤害的作用,即使这样,那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大家多多少少挂了些彩。 刘秘书损耗的是自身的修为,她醒来后,身体仍然比较虚弱,虽然也可以正常下床活动,只是她背着人,私自里试了试,神识竟无法自由离体了。她懊恼的叹了一口气,看来要彻底休养一阵子了。 宋可遇身上受伤最多,身体各处都有程度不等的划伤,不过也都是些皮外伤。 吴秘书身上伤痛较多,有徐来折磨下留下来的,也有后面爆炸时受的伤,她醒来时,懵懵懂懂的,完全不记得之前发生过了什么。 现在昏迷的便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重度昏迷的吴栋梁,一个是看起来毫发无损的冉不秋。 医生做了周详的检查,吴栋梁脑部受了重创,脊柱又在爆炸中损伤了,生命体征十分脆弱,刚来那晚,一晚上就被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好歹是靠着各种先进仪器设备维持,勉强度过了危机。 冉不秋就有些奇特了,他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如同陷入沉睡一般,迟迟没有醒来。 这种集体受伤还是比较罕见的,弗如和医生说他们是公司团建,烤肉时瓦斯炉爆炸了,医生满脸写着不相信,碍于千世集团的名头,倒也没有多话,一整层vip病房,几乎被他们承包了。 吴秘书能活动后,就一直服侍在父亲身旁,默默的守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她隐约觉得了一些什么异样,只是别人不跟她细说,她也没有主动询问,懂事的让人心疼。 弗如拍了拍在病房门口悄悄窥望的刘秘书,“我们回去吧,你身体也不好,都在这站了半天了。” 刘秘书连忙回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推拒不开弗如执意的搀扶,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我看晓晓太可怜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很多事情想跟她解释,只是她越是那么懂事,我越张不开口了,我不想让她觉得自己的父亲是那样的人。” 弗如歪着头,柔情蜜意的说:“我最喜欢你这样柔软善良的样子。” 刘秘书柳眉倒立,“好好说话!” “哦,”弗如立马摆正了脑袋,“谁都接受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是那种样子,不过真相总是残忍的,不是不告诉她就不存在了。或者等他父亲醒了,亲自告诉她,也许比外人说要更好。” 弗如说着说着,脑袋又不自觉的歪向一侧,满眼星星的说:“通过这件事情,完美印证了我说过的话,与身边的人朝夕相处,怎么可能永远保持无动于衷,不管是哪种感情,总之都会日久生情没错了!” “行了,别说了,”刘秘书皱着眉,抬手推开他的脑袋,“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不都说了让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吗!” “你这不废话吗?你们都在这儿,我去哪儿能安心啊,再说,就算论起正事儿,我也应该守在这儿,毕竟吴栋梁还是我名义上的客户呢。”弗如嘴上说着,见刘秘书坐到了病床上,忙弯腰替她摆正了拖鞋的位置。 “宋秘书怎么样了?” 弗如正经了一些,“我也说不好,一直挺沉默的。” 刘秘书叹口气,“我了解,他心里难受,冉总倒还在其次,虽然昏迷,但医生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早晚会醒过来的。只是、只是鬼差他......确实让我也很震惊,难怪宋秘书会这么难受。” “是,我也没想到,我和这位鬼差大叔接触的时间不长,每次见了面又是冷心冷脸的样子,爱搭不稀理的摆架势,我心里真是不待见他,哪成想他会......”弗如有点儿说不下去,低着头情绪十分低落,可悲鬼差大叔,如今应该已变成了一团乌黑的戾气。 刘秘书眼神定在虚空中的一点,感伤的说:“他若是放弃心智随波逐流,倒也落个干净痛快,可若是梗着心劲儿不服输,还要在里面多受一些销骨蚀皮、万箭穿心的罪,我想想心里也是难受的厉害,还不如让我自己去承受那些。” 弗如连忙顺着她的背安慰,“你别这样说了,我感激他,他替换下了你......回头我就给他立个长生牌位,咱们每年清明,一起祭拜他。”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我欠他的一条命,和你没关系。” 弗如弯了眉眼,柔声说:“小可爱,怎么说着说着又炸了,不愧是油灯里化出来的。” “你说谁呢?”刘秘书实在没力气和他置气,假意要起身去洗手间,让弗如回避,没想到弗如完全看不懂暗示,居然伸手要扶她去,口中还念念有辞的说:“你别不好意思,咱们已经是有婚约的人了,还分什么内人外人。” 刘秘书纠缠不动,反身又回了床上,跟这种不讲理的人多说一句都是浪费口舌。 弗如自顾自的瞧着她,真是无一处不可爱,情不自禁的伸手摩挲了一下她的头顶,在她炸毛前光速抽离,讨好的说:“今天想吃点什么呀,我看了医院的菜单,都是给病人吃的,寡淡寡淡的,你现在只是神识虚弱,可身体倍儿棒,得多吃肉才能有力气。嗯......我看还是我继续给你搭配食谱吧,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出去给你买。” “我想吃......”刘秘书一个没留意,居然顺着他的话茬真的开始思考要吃什么,余光瞥见弗如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忙又及时止住了嘴,扭头佯装看手机处理工作。 弗如看在眼里,悄悄一笑,“那我就给你个惊喜吧,我买什么回来,你就吃什么。你饿了就先吃点水果,我都切好了,别着急,我一会儿就回来。”说着三步两步快速走出去。 刘秘书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掩在窗帘后头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弗如远远的向医院外面走去。 她一时不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受,只是在爆炸前,确实多亏弗如那奋不顾身的扑向她,将她卷在了怀里,才让她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免受更重的伤害。这样的情谊,她是记在心里的,她也不是不分好歹的人,只是......若要往下深想,就又卡住了,好像哪里总立着一个什么阻碍,她自己迈不过去,也不愿意迈。 就这样吧,她有些懊恼的回到床上,拉起被子捂住了头。 冉不秋静静的躺在床上,外表看着平静,可是脑中却正在铿锵大战。 他的血液逆流着,从指端向脑内激荡,四肢百骸不断升起难以忍受的刺痛,像同时有两只猛兽在体内冲撞撕咬,百般搏斗。 这像是修行到最后关卡,即将要打通脉络前的垂死考验,不到断筋断骨,不得重塑涅槃。 只是这样的过程,不为外人肉眼所识别。 他此刻所承受的万般痛苦,远远超过之前千万年所承受的一切的总和。 他身上的每寸筋骨,像是每一秒钟都要寸断一遍。 全身经脉皮肉,糜烂又愈合,愈合又撕裂,血肉喷薄模糊,神识如坠火海,一遍一遍,无穷无尽。 他很想大声的呐喊呼号,排遣宣泄痛苦,可是奈何身体动不了分毫,整个人几乎要被撕裂成两半。他暗哑的声音,只在自己的身体内回旋辗转。 第146章 请衰神赐衰(二) 一旁的宋可遇对这一切茫然无知,他此时正拿着热毛巾为冉不秋擦拭脸孔,这样的事情他也做了很多很多遍,如今无比熟练,他依然像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那样细心的呵护着病床上的冉不秋。 “你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呀?最近总是多病多灾的,你再不醒,我都要忘记你过去的样子了。唉,经历了这些事情,我也看开了很多,有时选择权衡,完全关乎一心,正确与否都不重要,但求无愧我心就好了。不知道你有一天恢复了,是不是还会记得我们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情?” 我记得!冉不秋的神识在体内虚无的狂喊,可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宋可遇放下毛巾,又替他梳了梳头发,“这事还是怪我没有留心,原本是想把戾鉴放在你身边,等你醒了自然会处置,没想到一不留神就被顺走了,还搭上了鬼差大叔,等我们大家清醒过来回去找的时候,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冉总,怎么办,戾鉴又不见了,我猜应该不会是被周围的村民拿走了,那东西看起来也不值几个钱。” 宋可遇碎碎念了一会儿,手肘支在床边,给冉不秋放音乐,只是听着听着,他自己倒有些困倦了,不禁俯身在床边,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房间里响着徐缓的轻音乐,墙角还飘着兰花的幽香。 冉不秋陡然睁开了狭长的眼睛,纤长的睫毛一闪,定了许久,才彻底平缓了体内最后的冲突,侧头温柔的凝视着床边宋可遇的侧颜。 他抬手轻轻的沿着宋可遇头发的轮廓勾勒了一下,眉眼柔和。 宋可遇被这抚弄扰醒,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微微惊喜的低呼一声,“冉宝宝,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点果汁?” 冉不秋一顿,瞳孔微闪,旋即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好,宋宋。” 宋可遇担了多日的心重视落地,心情确实轻松起来,拿了果汁递给冉不秋,哄孩子似的揉揉他的头发,便转身出去找医生了。 天高气爽,碧空如洗,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弗如从医院出来,边走在路上,心里边盘算了几家自己喜欢的店,余光瞥见路旁花坛边上坐着一个愁眉苦脸的年轻男人,穿一件映日荷花别样红的t恤,当胸扯出了一条大口子,微风吹过忽闪忽闪的,分外滑稽。 弗如白捡了个笑话,不由又多看两眼,其实细看那男人倒也长得蛮清秀的,只是眉头深深的耸在额头中间,留下一道深刻的“川”字,刀砍斧凿一样,两条眉毛因此便有些外八字形的向外延展,连不相识的人猛一打眼,都不自觉跟着苦闷。 长这么大,还没看见光凭长相就能让他觉得十分有趣的人,一时更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脚下落在半块西瓜皮上,手臂在空中徒劳的滑动两下,直接摔了个四仰八叉的狗吃屎。 那男人并没有发觉自己被偷窥,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缓缓站起来,朝着小巷子里走去。 弗如尴尬的爬起身,抹一把脸,从上到下掸了遍灰,眼珠四处扫了一下,所幸没有人看见自己刚才的不堪处境,清清嗓子,扭着闪了的胯骨,一晃一晃的也转进那小巷子里。 抬眼看见刚才那个男人正在前头走,弗如心里一动,这巷子深处不正有一家卖凉拌鱼皮的老店嘛,那鱼皮弹嫩脆爽,剔透的果冻一般,刘秘书一定喜欢!而且每日只是定量供应,弗如忍不住瞧瞧日头,莫非这个男人也是算准了时间要去那家店?那可绝不能让他走在前头抢占先机。 他心里有点儿着急,既然答应了要给刘秘书带好吃的,就有一点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念,美食这事既然想到了就绝不能将就。 他刻意加快了脚步,扭着闪了的胯骨,扇贝似的晃到几乎快要与那男人并肩的位置,只见天上一群鸽子,伴着鸽哨在半空中打了个回旋,一泡鸟屎好巧不巧的正落在了他头上! 弗如真是诚心实意的要抓狂了,伸手一抓,一手黏黏糊糊的,别提多恶心了,可是兜里又没带纸,呲牙咧嘴的转了一圈,最后没法,只得从旁边的树上撸下一把树叶,糊在头上随便擦了擦。 那男人走的方向果然是那鱼皮店! 弗如心里较着劲儿,不顾身心摧残,拖着胯骨侧身往前追赶,远远看倒像是要去炸碉堡的勇士。 那男人突然也加快了脚步,两人像是你追我赶一般的到了那店门口。 弗如抹一把汗,一个肩位蹭在前头,得意的一抬头,就见店门口明晃晃的挂出的牌子上,大写着“今日打烊”。 那男人倒不见什么懊恼生气的神情——因为他满脸已不能更苦闷了。 弗如觉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难受,但是无缘无故的也不能随便找个人撒邪火,毕竟他和那男人从未交流过,人家又没有特意要害他。 弗如正运着气,忽见远处一个老阿姨,胖肥的身躯正朝着他们这边奔跑,边跑还边喊着,“抓贼了,抓贼了,挨千刀的偷了我的包,看你往哪儿跑!大家快帮忙抓贼了!” 这声音气如洪钟,真是想忽视都难。 弗如连忙收起刚才那一点怨天尤人的小气结,他好歹自小也算个见义勇为的先锋模范,循着声音一瞧,果然看到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瘦小男人,溜着墙边儿,正朝着自己这边飞跑。 眼看就跑到了眼前,弗如径直冲了过去拦住那人去路,旁边的那个苦脸的男人,也想上来帮忙,一条腿迈了又缩,缩了又迈,这番百转千回的迟疑劲儿,弗如在心里将他这般那般的好一番鄙视——看着挺大个子,内里居然如此狗怂,真是个绣花枕头! 可是见义勇为的时候最不能轻易走神儿,一个没留神,就被那小偷恶狠狠的踹了一脚,他本能的借力一闪,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撞在墙上,“咔”“咔”两声,两条胳膊都脱臼了! 胳膊孤零零的荡在袖子里,痛倒在其次,关键不听使唤了啊! 弗如急的干跺脚,两条健全的腿一蹦,从身上跺下来一张符纸,弯腰要去捡,奈何胳膊软成面条,回头眼见那小偷借着墙边的一辆木板车就要翻墙,急的张嘴朝那边还在纠结的男人大喊:“诶!那小子你给我过来!别看了,就是你!你过来帮我一下。”看着那男人犹犹豫豫的好歹是走过来了,“快捡起地上这张符纸,就是黄色的这个,别问我是什么,快贴到那小偷身上去,快去!” 那八字眉的男人看了看他,迟疑的上前捡起了符纸,就见那小偷已经爬上了墙,还挑衅的冲他们挑了挑眉,一转身就准备翻墙跳过去。 八字眉的男人叹了口气,拍了拍墙面说,“你快下来吧,不是我没提醒你啊,你现在下来,只是归还东西,若还不下来,等下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那小偷“呸”了一声,蹬蹬腿,抱着墙边的树就要翻下去,没想到墙边载着的景观树上正是硕果累累的时候,树上熟透的一只榴莲,禁不住小偷的摇晃,径直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八字眉男子缩了一下脖子,想想都觉得脑壳一痛。 那小偷已经被砸晕,从墙头掉到了地上,脑袋边上是砸开的榴莲。 “我的天,这也太倒霉了吧!”弗如晃荡着两根不由自主的胳膊扭过来围观。 那远处的胖阿姨此时也追了上来,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了那小偷的身上,压得他直吐白沫。 没一会儿警察也来了。 弗如和八字眉男人功成身退。 那男人要走,弗如忍不住跟在后面高喊:“诶,你干嘛去?咱俩怎么着也算患难之交了,我都这样了,你还不带我去找个正骨的地方把胳膊接上嘛?太没义气了!” 男人迟疑了一下,低声扭捏的说:“不是我不愿意帮你,是我不敢靠近你。” “为什么不敢靠近我?”弗如扫了自己一遍,挺正常的啊。 男人眉头的“川”字更深了,摇摇头,也没说话,扭头又要走。 弗如在后面甩着两根面条一样的胳膊疾步跟了上去。 第147章 请衰神赐衰(三) “诶!你慢点儿,你慢点儿啊,你走这么快,我怎么追,能不能照顾一下残疾人?”弗如在后面大喊着,他实在走不快了,扭伤的胯骨每走一步都疼的厉害,两只手来回甩着像海里的水母,可是前面的那个苦脸的男人却像是有意的要和他保持距离,左闪右避的就是不让他赶上来。 弗如气急了,直接一瘫软,整个人仰躺在地面上,伸着舌头喘气。 等了一会儿,斜眼见到那男人悄悄的靠近过来,探着头看看他,抬手一指,“你怎么躺这儿了,再坚持一会儿,前面就是一家正骨医馆。” 弗如索性闭着眼睛不说话,那男人说了两遍都没得到回应,稍微有点急了,“你怎么样?没事儿吧?” “有没有事儿你还看不出来吗?”弗如没好气的说。 男人居然扭脸就走了,好在紧跟着医馆里就走出来两个年轻力壮的医师,抬着担架把弗如弄了进去。 脱臼看起来严重,只要复了位,好好休养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折腾了一会儿,弗如从医馆里走出来,瞧见不远处大树底下,那个男人居然还没有离开,直到见到自己了,才放心了似的转身欲走。 弗如的怨气也消化的差不多了,边喊住对方边走过去,“既然不放心,怎么还总躲着啊?你叫什么?我也不能总是诶诶的叫你。” 男人臊眉搭眼的看了一眼弗如,勉为其难的站住,“我叫、我叫赵霉。” “哦?哪个字呀?”弗如记了一下。 “倒霉的霉......” “你......这名字可真够倒霉的,跟你的面相倒是挺般配,”弗如话说出口,顿时觉得有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嫌疑,再看一眼对方眉间的“川”字,就有了些同情的意味,“不过话说回来,哪有父母会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啊?” 赵霉低着头,“当时去录入名字,本来起的是媒介的媒,可户籍录入的时候,机器出了错,直接输成了这个霉。等我后来长大了,再去改名字,连着几次,每次系统都故障......所以后来我也就死心了。” 弗如瞠目结舌,联想到刚刚的一连串际遇,“嚯,你这够厉害的,要不然我给你卜一卦吧,看看你这命里到底缺点啥。” “不用不用,”赵霉连忙摆手,“不麻烦你了,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儿?”弗如顿时感兴趣起来。 “我从小就遇事特别倒霉,幼儿园但凡有一个小朋友得病,必然传染我;我想吃的饭店不是歇业就是倒闭;我爸一年丢了6辆自行车,我妈一年能在同一个路口绊倒20次;高考判卷老师就到我那张卷子的时候眼底出血了,坚持着判完卷子,就眼花少算了0.5分,我就没读上大学......总之,和我沾边儿的,都会惹上霉运,”他神情更苦闷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来我外婆就请了位八方云游的高人给我看过,那人说我命中带衰,刻在命格里的,自己没有办法改变,必须要找到我生命中的福星,只有和她的命格合在一起,两好合一好,才能从此太平。” “那具体的呢?条件啊,线索啊之类的。” 赵霉摇摇头,“也没说那么清楚,哦,只说了一个,就是在我23岁这年,错过了,就再也没机会遇到了,我这......马上就要过生日了,你,你别离我太近啊。” “23?那我们两个同年呀。”弗如挠挠头,心里一动,忙拉着他在树下重新坐下来,“你放心,这事儿啊,全包在我身上!”见对方面露狐疑,连忙递上了一张名片,“你看这是什么!”说完得意的活动着自己的胳膊,感觉今天这一天可没白过,受点小伤也值得了。 赵霉皱着眉头仔细看了看手里皱了边儿的小卡片,“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吧。” 弗如拍拍他的肩,“我给你总结一下,就是别人管不了的事儿尽管来找我。” “那你是社区志愿者吗?还是哪家慈善机构?”赵霉将信将疑的说。 “想什么呢!”弗如清清嗓子,“我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再说,不花钱的事儿,你托付给我能放心啊?” “我能啊......” “不!你不能!”弗如伸手一把捂住了赵霉的嘴,笑的一脸和善,“你看咱俩今天也算共同作战了一回,友情价,我给你打个8折!” 赵霉耸耸肩,表示同意了,弗如才眉开眼笑的放开手。 赵霉苦着脸说:“我从小到大就盼着能找到我的小福星,如果你真的能帮我找到的话,花点钱我也是愿意的。” 弗如非常认同这话的后半句,“你这么想就对了!咱么来说说......”他话还没说完,一辆出租车驶过,好巧不巧的车轮就压进了路边一小个水坑,里面的污水立马喷溅起来,兜头兜脸的溅了弗如一身。 弗如正张着嘴,愣愣的咂巴咂巴嘴,忙干呕着往外吐。 赵霉极有经验的掏出纸巾来给他擦拭,“真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刚才才让你离我远点儿,这些年,只要是在我身边的人,就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事情,我自己都灰心了,觉得是我给别人带来了麻烦。” 弗如嫌弃的看着自己一身泥水,口不对心的劝慰道:“你也别这么想啊,这坑它即然存在,它就有被压到的几率,可能刚才就是凑巧了,咳咳,你也不要太妄自菲薄了,老觉得自己不正......”正说着,一辆汽车又开过来,再次压到了水坑,污水再次喷溅了弗如满身满脸。 这就有点儿故意的了吧!弗如推开赵霉的纸巾,挽起袖子,掐着腰,就要冲上来理论,却见车里走出来了...... “宋可遇?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他气的直呼其名起来。 “怎么了?”宋可遇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除了吴伯父,其他人都醒了,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商量......而且你出来的时间也太久了,”他笑眯眯的说,“那个、刘秘书都饿了。” “哦,对啊!”弗如一拍大腿,“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是出来买饭的,那个,赵霉,你记住我的电话了吗?回头别忘了给我打!” “我记住了!”赵霉扬了下手里的名片,“如果你真有信心能帮我找到我的小福星,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弗如又郑重的许诺了一番,两个人相见恨晚、就此别过。 弗如坐在车上,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泥水,心有不甘的吐槽着宋可遇,“你是不是有点儿故意的,就那么一个小坑,你随便绕绕就过去了。” “嗨,我是真没看到,”宋可遇假模假式的举起一根手指头发誓,又取笑了几句,才说:“不过我找你还有点别的事儿。” “什么事儿?”弗如随意的问。 宋可遇语气低沉了一些,“你还记得在那个晚会上要害吴栋梁的那个年轻人吗?刘秘书说他妈妈......病危了,我想着是不是可以把他从看守所里保出来,好歹在妈妈病床前......“ “这......咱们做不了主吧?”弗如皱眉。 宋可遇解释,“不是咱们做主,是吴秘书刚刚特地过来跟我说,她爸现在虽然这个样子,可是并不是那个年轻人的责任,而且整件事情他们吴家也有责任,所以她希望可以尽自己的一点儿心意,替她爸弥补一些。她今天把家里房子卖了,想把钱给那个阿姨恢复治疗,但我想大概是来不及了。唉,我没直接和她讲,所以我想着还是我们先把那个人保出来吧。” 两个人到了看守所,律师拿着委托书,交了保释金,过了一会儿,那个一脸疲惫的程乾坤就被释放出来了。 他听了母亲的情况,顿时一副沮丧的样子。 宋可遇遇递上一张银行卡,“这是给你的一点......心意。” “我不要,”他推拒着,“我那么做并不是为了要钱,只是为了给我妈讨个公道......只是现在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而且在里面的时候,我也反思过了,我还是不该那么做,治疗是免费的,别人都好好的,只有我妈的血型特殊,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到人家头上去。” 宋可遇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小心的问:“当时......是不是有人找到了你,你才这么做的?” 第148章 请衰神赐衰(四) 程乾坤点头称是。 “那湖边的集装箱,也是你帮他一起组装的?”弗如追问。 程乾坤叹口气,“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可是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我能帮他们,是因为我看着他们确实不像坏人。” 弗如皱着眉,“是不是坏人这件事,可不是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 “等等!”宋可遇抬手打断他,狐疑的冲程乾坤问道:“你刚才说的是‘他们’?” 程乾坤懵懂的点了点头,“是啊,一个挺瘦挺高的,穿的也讲究,还有一个......” “你快说啊!”弗如眼睛都瞪圆了,“那人什么样?” “另外那个人不高,有点胖,但长得什么样没看清,一直带着一顶黑帽子。”程乾坤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再没有其他的信息能提供了。 宋可遇又安抚了他一下,嘱咐他好好照顾母亲,又强行把钱给了他。 目送程乾坤走远,弗如气压低沉的问:“这是吴秘书的钱吗?” 宋可遇心里想着别的事,顺嘴道:“这里有我的一点儿钱,但大部分是刘秘书的钱,刘秘书说,不让我告诉吴秘书,暂且先替她把钱存起来,等她有什么需要的时候,我们再找个什么适合的时机还给她,不然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弗如叹口气,“这就是我说的,这世上有些事情就根本分不清好坏真假,有的时候总是像雾里看花。”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纯粹的善恶好坏,”宋可遇知道他在想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只是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看问题的方式和方法不一样而已。” 谁也没再提那个戴帽子的人,但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他的出现伴随着戾鉴的再次丢失,彼此之间的关系已经毋庸置疑。 到了医院,宋可遇见弗如情绪略微好些了,低声商量道:“我还想着借个什么机会,去祭拜一下鬼差大叔,我大概想了个主意,嗯,我想着等会儿咱们去太平间外面转转,没准那儿有新咽气的生魂,我们就能看看新任的鬼差是什么样子,最好能借机打探打探,之前的鬼差大叔是什么情况。” “要不你去?”弗如抖了抖,“我还有点事儿要忙。”说完扭着受伤的胯骨就急匆匆的走了。 “什么事儿啊?诶!”宋可遇在后头喊了几声也没喊住弗如,只得自己往太平间外头走去。 弗如走到刘秘书病房外,抬手“噼里啪啦”的拍打了一通自己的脸,只觉得脸面上没有那么僵硬了,才漾起一个灿烂的笑脸,向里面走。 他刚想开几句玩笑,解释下为什么去了这么久也没带回美食,就见刘秘书背着身子坐在病床上,焦灼的以右手击打自己的左肩,随即头颈向上一抬......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刘秘书显然已经做了很多次类似的动作,左肩的领口都被带的凌乱了。 最重要的是,弗如已经走进了病房门口,刘秘书却丝毫没有发觉有人进来的迹象,这在从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弗如心里一酸,又弓着腰,悄无声息的退回到走廊里远一些的位置,咬了咬嘴唇,脚大力踏着地面,中途还嬉皮笑脸的和路过的小护士调笑了几句,才大大咧咧的走进病房,余光看到刘秘书果然已经坐好,手里还装模作样的拿起手机摆弄。 弗如笑着坐在床边,顺手拿起桌边的水果递上去,“怎么都没吃啊,我和你说,都怪宋可遇那个粘人精,我就出门这么一会儿,也要粘着我和他去了拘留所放程乾坤,害我都没来得及给你带好吃的回来,你这冷眉冷眼的,难不成是生我的气了?” 刘秘书睨他一眼,“我又不是你,满脑袋只有吃!你不在我正好清静。” 弗如不以为忤,用小叉子把水果直递到对方的嘴边,“和你说个事儿——以合伙人的身份。”见刘秘书眼光转过来,忙笑眯眯的显摆,“我今天出门还顺便接了一单生意呢!”说完将赵霉的情况又往夸张里说了五六分,瞧着刘秘书的心绪被引逗开了,才微微放下了些心。 “那你打算怎么帮他?”刘秘书侧头看他。 弗如凑上来,想拍拍她的手,被一个凌厉的眼风阻止住,只得顺手拍了拍床单上不存在的灰,“反正除了吴秘书她爹,咱们所有人过了今晚就都出院了,我想着,能不能集咱们所有人的力量人脉,给赵霉搞个大规模的相亲见面会!” “相亲?”刘秘书不太认同,“我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天下这么多的人,去哪里就能刚刚好找到那个小福星?再说了,她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什么年纪,是什么性别,赵霉一概不知,你手里一点儿线索都没有,就等于大海里捞针啊!一点针对性都没有,肯定没效率。他过生日不是没几天了吗?我看你这单生意事情不大,却不好完成。” “就是说啊,”被刘秘书这么一打击,弗如也微微回过味儿来,“我以前一门心思想当个道士,从来也想过这种相亲的事儿,我、我真是没经验,这不是才想着和你商量商量吗?” 刘秘书冷哼了一声,“你怎么不去和宋可遇商量,你们两个不是一向狼狈为奸的么。” “我?宋可遇?我们什么时候狼狈为奸了!”弗如差点跳起来,“你这可不是什么好词儿啊!”他不着痕迹的活动着肩膀,语气诚恳了一点儿,“我就是觉着,只要行动起来总比不动有机会吧,那倒霉的小子也是真可怜,那一张小脸抽吧的都快赶上80岁老头了。”他顿了顿,拉拉刘秘书的衣袖,“你就说说嘛,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刘秘书心情又低落下来,叹出一口气,弗如眼疾手快的从椅子上移到床边儿上,伸出手为她顺着后背,借机凑的更近了一些,“你别叹气啊,我猜你一定想说这事儿要是通过鬼差肯定能打探出什么靠谱的消息来,又让你想起那伤心事了是吧?不提了,不提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不用想了,安心保养身体,我一个人搞的定!” “也不是这样,”刘秘书撑着胳膊肘把从床边儿位置推下去,才说,“有些事儿不是不提就不存在,只是......”她神情还是不由自主的黯淡了一下。 “好吧,你想得开就行,我就是怕你伤心。”弗如鼓励的又笑了笑。 刘秘书想了想,“这件事情怎么说呢,所谓的‘福星’并不是没有,只是也没有那么玄乎,不外乎就是祖上累世积德,后背蒙荫,运气比一般人好一些而已。” 这倒不少见,弗如恍然,“你是说那些转世锦鲤吧?这么说起来,我们家祖上得遇仙缘,也算是积了大德了呀,所以我才会在今世碰见你,那我也是人形大锦鲤了!嘿嘿,难不成我就是那赵霉命中的福星?他命中该着了就该遇见我?” 刘秘书气的拿指尖在他额头上用力一推,“你快算了吧,你不照镜子看看自己,祸害我一个就够了,还要去祸害别人......”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两人都愣了。 弗如笑的一副压抑不住的得意。 刘秘书抿紧嘴唇,看着对方的笑容止不住的牙酸,恨不得背地里抽自己两下,果然和不过脑子的人在一起久了,自己的脑子也要废了。 她欲盖弥彰的轻咳了两声,“我是觉得,嗯,按照你的说法,那孩子确实挺可怜的,我再想想,要是能力允许,就帮一把,只是我现在......” “你怎么了?”弗如有些期待的轻声问。 “没什么。”刘秘书摇摇头。 弗如若无事其实的笑了一下,也不戳破刘秘书的心思,他想一定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还不够让对方安心,对方才不愿意把自己神识虚弱的真相告诉他。 他又拉拉床上滑下来的被子,继续搜肠刮肚的想笑话逗刘秘书转移思绪了。 第149章 请衰神赐衰(五) 宋可遇对弗如说要去太平间外头转转,其实没太多机会,那些但凡拉到这里来的尸体,大多已经冰冷透了,很难再有魂魄在附近游荡流连,他反复想想,也觉得那地方不是个好去处。 依照以往经验,又摸到重症监护室所在的楼层,在走廊里来回巡视,渐渐听见一间病房里突然有哭声呜咽的传出来,连忙循声向那边走去。 身旁一个中年人越过他快步向前,手中还举着电话,仓促的说:“小吉的学校我还得再想一想,这个学校没有马术课程,显得不高级,你等一会儿,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我考虑清楚了再告诉你,对,这一个小时我正好没事儿,行,一会儿你等我电话。”说完在门前收了电话,垂着肩膀,一推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哽咽着叫了一声“爷爷”,大门重重的关上,他的哭声和众人的混合在一起,难以分辨了。 宋可遇立足在玻璃窗外,只见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老爷爷,与众人相比,显得神情有些漠然。 宋可遇想上前去,又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回身悄然在护士站的饮水机上接了杯水,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外的长椅上坐好,将水全部淋在自己脚边,静悄悄的等了一会儿,果然见那老爷爷左顾右盼的,有些不安躁动起来,很快茫然的被吸引着,向他这边飘了过来。 “坐一会儿啊。”宋可遇笑着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 那老爷爷倒是很听话的坐了下来,又朝里面看了看,费解的问:“他们在哭什么呢?” 宋可遇想着他大概是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去世了的现实,也不戳破他,只默默的问:“您多大年纪了?” “我97了。”老爷爷轻声回答。 那也算是喜丧了,宋可遇觉得心里的难受轻了一些,缓声问:“您住在这间医院里,是生了什么病吗?” 老人一愣,兀自摇摇头,“我身体好的很啊,我没有生病!” “那里面这些人难道不是您的家人吗?他们都是来看望您的啊。”宋可遇有点费解。 “我的家人?”老爷爷听宋可遇再三提起这个称谓,皱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噢,是啊,我的家人,我的小宝,诶?我的小宝呢?”他惶惑的站起身来,焦急的四处探看着。 “小宝是谁?”宋可遇见他焦灼的神态,不禁也跟着站了起来。 老爷爷急的眼里都蓄了泪,“我、我的小宝——我想起来了!在蓝田街的十字路口,我的小宝,他本来是一直跟着我的,突然有辆车冲了出来,有辆车撞了我,啊!有辆车撞了我!然后呢?然后呢?小宝哪去了?” “您原来是出了车祸啊,”宋可遇听着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也大概明白了其中因由,不由叹口气,不忍心看他继续这样的神伤,安抚的劝慰道:“其实您是出了车祸,现在已经去世了,您看,那边在您的身体旁边围着的,都应该都是您的亲人,您看见小宝了吗?”宋可遇边说着边带着那神情恍惚的老爷爷走到了监护室门口,指着窗上贴着的卡片,上面详细的记载着老爷爷入院的时间,“看来您已经抢救了一个星期了,最后应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您别太难过了,以您的年纪,”宋可遇顿了一下,“您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我看这些哭泣的应该都是您的孩子,您有什么想交代的,我想办法替您转达。” 老爷爷望着床上的卡片,也不知看进去没有,怔忡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目前的状况,颓丧落寞的叹道:“唉,岁数到了,阎王不叫自己也要去了,”他努力的向窗内的人身上看了看,“可这些人都是谁呀?”他趴在窗子上,半张脸都穿了过去,尴尬的看着满屋子哭泣的亲人,“我怎么都不认识啊。” “您多久没见过他们了?”宋可遇在一旁悄悄问。 老爷爷颇为回忆了一番,才模糊不清的说:“我大概、有十几年没见过我的女儿和儿子了?太久了,记不得了。他们都住的远,儿子读书后就移民了,女儿后来也嫁去了国外,我有孙子孙女儿,一大群,还有曾孙子曾孙女儿,也是一大群,可是我、我不记得,也没见过,我,算了。离得远也是在所难免的,我知道他们都有难处,我不怪他们,我也没奢望他们都在我跟前承欢膝下,他们都有自己的人生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过吧,去过吧,我只要我的小宝陪着我,就够了,我的小宝,”他说着又想起来,茫然四顾,“我的小宝呢?” 正说着,身后一道微风飘过,老爷爷便被吸附着,倒退着荡到了走廊尽头。 宋可遇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连忙跟上去,兴奋的叫了一句,“鬼差大叔!” 来的还真的是鬼差,只是不是之前的那位冷脸大叔,“哟,小宋,是你啊!” 宋可遇微微一皱眉。 对方扬起个笑脸,“我呀,给你送快递的那个!” “哦!”宋可遇这才区分出,原来这位是最先和自己有交情的那位送快递的鬼差大叔,这位快递大叔仍然不喜欢穿统一服装,乍一看就像是个送快递送外卖的普通人,帽衫下头还搭着一条破洞牛仔裤,比以前更潮了。 快递大叔拿手中的绳子一拴,便将老爷爷的生魂拴住了,老爷爷住了口,由着绳索的牵引,紧随在鬼差身后。 “都是熟人,我就不和你寒暄了,”快递鬼差擦一把汗,“我最近都要忙死了,你看这楼上还有一个刚过世的,我要拿了他再一起走。” “等等、等等,你等等我!”宋可遇说着跟上去。 快递鬼差一愣,不解的略微慢下速度,“怎么了?你跟着我干嘛?” 宋可遇忙讨好的问:“我是想问问,之前的那位鬼差大叔,他怎么样了?” 快递鬼差看了看他,“这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了,只是上头派我来兼顾着他的辖区,说是可能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了吧。” 宋可遇内心一跳,惊喜道:“这话的意思是,他还有希望回来,是吗?” “你这话别问我呀,我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对了,冉总好吗?刘秘书好吗?别说挺长时间不见你们,还挺想你们的呀。”快递鬼差看看时间,加快了脚步。 两人说着就到了楼上,只是这上面的生魂就没有老爷爷那样祥和了。 只见病床前,一个黑衣的男人正站在自己的床边,埋着头往身体上冲,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气得红了眼,满面凶光。 “这人是干嘛的?”宋可遇远远的看见了,脸颊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快递鬼差掏出手机核对了生魂信息,又划了划,冲宋可遇解释道:“这上面写着,他是个劫匪,在他手里伤亡的人也好几个了,这次是、哦,是入室抢劫没成功,对方反抗的时候,他自己不小心从窗户上掉下去的,哎哟,23层楼呢!这摔的也是够惨的了,看这架势是不甘心,还想往自己身体里冲呢。”他歪着头,提高了一点音量,“行了,来吧来吧,这里呢!”他又走上前几步,朝那边的生魂招招手。 那生魂睁大眼睛,狂喜的大叫:“你们能看见我?!” “能看见,来吧,跟我走,带你去个好地方。”快递鬼差敷衍的哄骗。 “什么好地方?你别骗我了,这人世间就是最好的地方!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你们想办法让我回去!”他疯狂的喊叫。 “哎哟喂,你可别逗了,”快递鬼差撇着嘴,“就你这样的,还想回去为非作歹、为祸人间呢,痛快的跟我走,抓紧时间投胎轮回去赎今生的罪吧,别给我添麻烦了,我这还要往别的地方赶呢,时间紧得很!” 他实在是没放在心上,招猫逗狗似的随意摆摆手,可是那劫匪顿时横眉冷对,阴沉着脸向他们这边靠近。 劫匪眼光一闪,偷瞄见宋可遇站在旁边,脚下却被走廊的灯光映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略有些惊讶,不动声色的朝着两人的中间位置走过去。 快递鬼差看他靠近了,放松的活动着脖子,低头放好手机,又和宋可遇说了两句闲话,就趁着这两人放松警惕,那劫匪的生魂猛的从侧面一扑,居然直冲着宋可遇身体所去! 劫匪攢起破釜沉舟的气势,速度迅猛快速,快递鬼差余光瞧见忍不住伸出手上前,奈何对方速度太快,手指一合,抓了个空。 宋可遇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被生魂趁机撞进了身体,脑中一黑,眼看着那生魂便要成功! 危急关头,却见一片虚影划过,手掌凌空捉住生魂一角,向外一拽,几下揉做一团,随手丢向鬼差手里。 都是老熟人了,鬼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不客气,不过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我是真的忙死了,咱们回聊哈。”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带着两个生魂离开了。 宋可遇这边吓了一跳,只觉得刚刚一秒之间,内里被搅动的七上八下,还有点晕眩。他缓缓神儿,侧头看过去,只见冉不秋站在他旁边,正和煦的冲他微笑。 他心里一暖,小声说:“冉宝宝,亏得你来了哟。” 第150章 请衰神赐衰(六) 冉不秋笑容很淡,但笑意却深达眼里,那里仿佛有一湾纯澈的深潭,让人忍不住想要溺毙在其中。他的笑那样温柔,让宋可遇觉得周身温暖祥和,这种感觉又与以往不同。 他笑着说:“怎么觉得你有些不一样?” 冉不秋抬手擦拭掉他额头上的一抹汗迹,淡淡的说:“我只是出来的太久了,有些想家,我们今晚就回去住好不好?” “可是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下,你确定可以了吗?” 冉不秋已拉起他的胳膊转身走去,“有你在旁边一直照看,还有什么担心的,如果不舒服,我们再回来——而且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舒服,恐怕也是医生治疗不了的。” 他说的不无道理,而且本身他的问题就出在神识,而非肉身,宋可遇顿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冉不秋眼神闪了闪,语气不自觉带了些软糯的求告,“其实我是有些想我的小黄鸭了。” “哈哈,原来是这样,”宋可遇不疑有他,反手握住冉不秋的手,“我也不喜欢医院,那我们现在就回家去,一会儿你留意下路边儿,上次还说要带你买一个超级大的棉花糖呢,我可不想当食言而肥的人。” “可我不想要棉花糖了。”冉不秋隐秘的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窥伺了一下宋可遇的神色。 “那你想要什么?” “我们、去看电影吧?”他仿若不经意的说。 宋可遇侧过脸来看他,“看电影?是谁和你说了什么吗?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哦,”冉不秋轻咳一声,手掌蜷在唇边,低声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无聊,就偷听护士聊天来着。” 这倒是符合他小孩子的特性,“是这样啊,好啊,”宋可遇拿出手机查看近期新上映的电影,“有什么是你想看的?悬疑惊悚?喜剧搞笑?还是超级英雄?”他说着一偏头,不想冉不秋也正探头过来看他的手机屏幕,他的视线顺着冉不秋的耳畔滑向狭长的眉眼,廷俊的鼻梁,澹然的嘴唇,全身仿佛失了筋骨力道,柔成一滩春水。 他半晌悻悻的垂下头来,暗戳戳的心思没被发觉,自己却禁不住先闹了个大红脸。 “我也不懂这些,还是你推荐吧。”冉不秋新奇的看着屏幕上的影片介绍,跃跃欲试的说:“我突然发现很多事情都似乎挺有趣味的,比如看电影啊,打游戏啊,旅行啊,养宠物啊......以前不觉得的,跟白活了一场似的......咳咳,不是,我是说......”他以为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透露太多,忙侧过脸去觑宋可遇的表情,却只见对方通红着一张脸,眉眼低垂,神色惴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 冉不秋唇边抿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今天之前的他......还真是恍如隔世啊。 夜光初华,灯火阑珊。 说好要去看定影,没想到半路却塞车到一塌糊涂,等了十几分钟了,还没挪过一个车位的距离。 “怎么今晚这么堵,前面是出什么事儿来了吗?”宋可遇微微皱眉,听着四周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别提了,这都好几天了!”隔壁的车主开着车窗,见宋可遇探头向前张望,闲来无事,便出言主动搭讪。 宋可遇看向他,打听道:“怎么没人管吗?是出什么事故了,还是有什么工程在施工?” “都不是,”那司机把车窗彻底摇下来,点了一支烟,“是有一条狗,卧在前面那个路口的马路中间,任谁怎么招呼也不好使,就像没听见!你把它赶开了吧,嘿,它过一会儿绕着圈儿还回来趴在那儿!这话说回来,它不走,谁还真能开车压过去吗,好歹是条性命,大家只好忍着吧。平时车少,车辆到了路中间,绕个圈儿躲开它走也就是了,可是早晚高峰的时候,你想想,能不塞吗?真愁人啊。” 那司机被塞车塞到焦躁,也不知这股怨气憋了多久了,絮絮叨叨的一股脑儿朝宋可遇倾吐出来。 宋可遇越听越肃穆,追问道:“它的主人呢?” 那司机耸耸肩,“天知道。” “你是想到了什么?”冉不秋见他神色有异,凑近些低声询问。 宋可遇回他一个安抚的眼光,掏出导航搜索了一下,“前面是蓝田路口吧?” “对呀。”司机说着,瞧见前面稍微动了动,连忙收了话头,轻踩着油门向前挪动了半个车位。 “等我一下!”宋可遇撂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打开车门,向前方拥堵的路口跑去。 直跑了一条街,才见那车辆缓行交错的十字路口正中心,蜷缩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花色小狗,看那样子,已经有了些老态龙钟的迟缓姿态了。 它头上的毛都有些稀疏了,身上还带着一条黑色的牵引绳,就那么安静的趴卧在十字路口中间,唯有一双眼睛从前腿后头露出来,不时四处张望。 周围的司机不住的按着喇叭,可它就是不动。 一个交管员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可是只要略微上前一点儿,它立马用充满防备的眼神紧盯着对方,弓着背,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谁也抓不走,谁也哄不走,只要周围人走了,它又恢复成原有的温驯样子,唯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不吃不喝一周了,”宋可遇旁边的一个路人大妈感叹的说,“我前两天看不下去了,给它扔了一个包子过去,可惜没扔准,偏了些,它也是饿得狠了,忍不住拿鼻子朝着包子的方向一个劲儿的闻,可是就不愿离开脚下的地方,最后也没有去吃。也不知主人去哪了?” 宋可遇眼眶一酸,走上前去几步,那小狗的眼神立马警惕起来,他弯下腰,小声地叫了一声“小宝”,小狗的耳朵突然竖起来,眼神有些迷惑的朝这边望了望。 “小宝,小宝,看这里!”宋可遇朝它招招手,小狗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十分虚弱的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尾巴。 宋可遇蹲下身,两手摊开向它伸出,“小宝,爷爷说他不能回来照顾你了,你跟我回去吧,好不好?我会给你一个家,我会像爷爷那样好好照顾你的,你愿意相信我吗?” 小宝摇着尾巴,居然像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尽管迟疑了一下,但在他再三的呼唤它名字的情况下,还是试探的缓慢朝他走了过来。 周围的汽车居然都停了下来,不少车主摇下了车窗,静静地看着。 有些了解情况的司机,还在低低的彼此讲述着。 它在距离宋可遇两步外的地方最后抬头迟疑了一下,深深地望了宋可遇一眼,才走上前用脸颊磨蹭起宋可遇的手来。 十字路口终于恢复了原有的秩序。 那个大姐在一旁惊奇不已,“怎么就听了你的话哟,这都快一周了,难道你认识它的主人?” 宋可遇没说话,善意地笑了笑,忙脱下外套,包起瑟瑟发抖的小狗,它那样瘦弱单薄,却又能温暖的像一个毛孩星球来的小天使,“你守护了爷爷十几年了,以后我来照顾你好不好?” 小狗大概累极了,刚刚被抱起来,就将头靠在他的胳膊上,随着他的低喃昏昏欲睡。 不过一会儿,冉不秋开着车赶来,停在路边向他招手。 宋可遇还有些害怕冉不秋会嫌弃,只是没等他解释,冉不秋便主动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小狗的毛发。 “你是想替那个老人照顾它吧。”冉不秋问。 宋可遇一愣,不知对方是如何知道的,那边冉不秋已抬手指向了路边的宠物医院。 医生做了一系列的检查,不无感慨的说:“它很虚弱,大概饿极了,吞了好几块石头充饥。”说着又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找人收养呀,这小狗的故事这么感人,发到网络平台上,肯定会有人愿意收养它,照顾它。” 宋可遇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冉不秋,欲言又止。 冉不秋看也没看他,直接对医生淡声说:“麻烦治疗好它,我们会带回去自己好好照顾的。” 宋可遇有些感动,却也有些疑虑,小心翼翼的拉着冉不秋走远一些,低声说:“它是有生命的,和小黄鸭不一样,不能当成玩具。” “要对每一条生命负责嘛,”冉不起抬起手指按在他的下唇上,“嘘!我懂的。” 宋可遇怔忡着不知说什么,冉不秋已经转头去医生那里签手术协议了。 直到回公司的路上,宋可遇还有点恍恍惚惚的,时不时侧头偷看对方一眼,冉不秋目不斜视,却渐渐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要给它取个名字吗?”冉不秋突然发问,很满意宋可遇吓了一跳的反应。 宋可遇摇摇头,“它喜欢小宝这个名字,我们不要换了吧。” 换来冉不秋微微一笑,“都随你。” 第151章 请衰神赐衰(七) 赵霉盘弄着手里那已经被磨破了边儿的名片,几经踌躇,掏出手机拨了号码,犹犹豫豫的盯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太傻气,将手机往床上一扔,呆呆的愣一会儿,又捡回来,反复了好多次,回想那人言行举止,觉得自己大概只是碰上了一个神经病,那人说的话到底有没有谱儿,还真是一言难尽。 他不甘心的又上网查了查这公司名字,居然连一条相关的信息都没有,看来又是一场空。 厨房里叮叮当当的一阵响动,继而飘出了一阵撩人的香味,他揉了揉肚子,从卧室里拖着步子走过来,“妈,要我帮你端菜吗?” “不用!”他妈极其利索的喊了一声,自己风风火火的端出两盘菜,又回身抱着一盆馒头放在桌上,“吃吧。” 赵霉臊眉搭眼的低下头,拿起筷子刚要去夹菜,“等等!”他妈猛的一喊,不及他反应,便将他面前的小磁盘拖到自己面前,又匆匆跑回厨房的碗柜里拿出一个不锈钢小盆来,摆在他面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了,乖儿子,吃吧。” 赵霉一阵无语,他眼角抽动了一下,觉得眼前这小盆有点像给猫狗喂食的家伙什,不过这样却能担保此顿饭万无一失,这么想想,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筷子还没伸一下,赵爸就从外面提着鸟笼子走回来,他属于未老先衰型的,明明还正当壮年,却不知怎么早上晚上的就爱拎着鸟笼子出去遛弯儿,把那一对儿画眉宠成了心头肉。 赵爸那坠着大眼袋的眯缝眼一翻,见到饭好了,笑着说,“哟,来得巧不如来得早,会做的不如会吃的。” 赵妈将手里的一把筷子摔得“啪啪”作响,“就会吃,除了吃你还会啥?” 赵爸挤眉弄眼,“哎哟,这有什么?人生来不就是个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这7件事儿,还有什么能走心的?倒是你,不仅会吃,还会垒长城啊,怎么着,这么赶着做饭,一会儿又要去玩儿吗?” 赵霉抬起头,刚随口问了一句,“妈,你一会儿又去打麻将啊?” 他妈立马放下筷子,两手前后夹击的捂住他的嘴,“嘘!别说话!你一说,我一会儿又赢不了了。” 赵霉眉头往下一耷拉,十分钝然的不说话了。 赵爸的眉头却立了起来,“嘿,你跟儿子说什么呢?” 赵妈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这几天输钱太多,也是有点急眼了,一边朝丈夫使眼色,一边抬手在儿子脸上摩挲了两把,强行将他的眉头抹平了,“我这不是有口无心说秃噜嘴了嘛,想赢点钱就得讨个口彩,再说赢钱也是为了回头给你们爷俩加鸡腿儿嘛。” “切!”赵爸不屑的一翻眼皮。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没锁的大门便被人潦草的敲了敲之后推开了,一阵风似的的跑进来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孩,和赵霉差不多年纪,一身衣服油渍麻花的,像是劳动时的工作服。 “阿姨,叔叔,你们吃饭呢?我妈让我端点毛豆来给你们,是老家来人捎来的,今年新下的,吃个新鲜吧。” “哎哟,那感情好,我们正在吃饭呢,”赵妈赶忙站起来就着碗接过来,眉目和蔼的夸道,“你妈的手艺啊,那是一绝,这毛豆别说吃了,闻着都够香的!” “是啊,我也觉得香。”她甜甜的笑一下,就弯下腰去找埋着头的赵霉的脸,姿势别扭的笑着说,“小赵哥哥在家呢,今天下班早啊。” “嗨,别提了,”赵妈在一旁吐槽,“这不是前两天又被辞了嘛!我正发愁呢,燕子,你帮着想想门路,看有没有可介绍的好工作,给你小赵哥哥推荐推荐。” “我?我还用给小赵哥哥推荐......”燕子在身上搓了搓手,“我、我才高中毕业,哥哥好歹也是个大专毕业,我还在家里打工帮忙呢,怎么给他介绍......” “你别这么说呀,你看你小赵哥哥这个人,又善良又勤快,脑子也不笨,只是这个名字不好,拿着简历到哪里去,人家那老板一看见名字就不爱用,好不容易找到个工作,但凡出点儿什么事儿,就全推他身上!我这也是愁的不行,寻思着还不如在知根底的人里踅摸踅摸......”她差点儿说漏了嘴,见赵爸一个眼光瞟过来,尴尬的住了嘴。 还好燕子长得朴素,想法也简单,完全没听出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说起来燕子,因为从小脸上就长了好多小雀斑,周围的半大孩子打趣都叫她小麻雀,可是大人们不愿意这么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同样是个鸟名儿,叫燕子就比小麻雀好听点儿,久而久之这名字也留了下来。 燕子鼓鼓两腮,“小赵哥哥要是不嫌弃,回头我跟我妈说说,不然去我们家炸鱼摊子帮帮忙?就先当个临时兼职吧,”她怕伤了赵霉的自尊心,边观察对方的神色边解释,“嗯,你就当是过渡,回头随时找到了好工作,随时就走。” 赵妈拉起她的手,“你说话不用这么客气,你就跟你妈说,让他去帮个忙,只要能管顿饭就行,不用给工钱,我们也不图他赚多少钱,主要一个大小伙子,年轻气盛的总窝在家里,回头人都要待出毛病来了。” 燕子低头看了看赵霉的脸色,想从对方脸上找到点回应,可惜赵霉只是低头吃饭,完全不理会说的火热的几人。 她津津鼻子,有点气馁,意兴阑珊的向门口走,“那我先走了,叔叔阿姨,你们慢吃。” 赵妈眉头一皱,推了儿子一把,“看你这孩子,还不出去送送!”眉眼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赵霉一口菜差点没噎死,梗着脖子顺了半天,才隐晦的叹了一口气,跟着站起身,远远的坠在燕子后头送了出去。 他们这一走,赵妈的脸瞬间就垮了,她撇撇嘴叹出一口气,只觉得眼角眉梢都浸满了苦汁,不吃苦瓜,光看着她都败火。 “你别又摆出这副样子,”刚才进门那一副吊儿郎当样子的赵爸,此刻严肃的像换了张脸孔,看着媳妇儿数落,“我都说过多少次了,别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 “我知道,还用你说吗?”赵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这孩子一天天大,咱们一天天老,难不成还能照顾他一辈子不成?总这样......我心里心疼的厉害!” 赵爸聊胜于无的喃喃道:“不是还有之前那位大师算的卦吗?” 赵妈剜了他一眼,“我看燕子这孩子就不错,人又热心,长的也算周正......” 赵爸连忙一挥手,“话不是这么说,你说这话不就显得咱们找别人像是找个物件似的,找回来当个吉祥物啊,护身符啊,多不尊重人家!” “不是那么个意思,”赵妈皱眉苦脸的解释,“我只是觉得,燕子是从小和赵霉他们一块长大的,这孩子的性子是真的好,就算日子波折磨难点儿,也应该能包容......” “别说了,”赵爸顿了顿,语气更软和些劝道,“咱们说一千道一万也没用,回头啊,赵霉自己不愿意,咱们有什么法子?强扭的瓜不甜!我还记得从7岁的时候开始,赵霉就不怎么跟燕子说话了,看来是根本没把这个人往心里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赵爸又恢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举着鸟笼子凑到媳妇面前,言不由衷的扯了几句欲盖弥彰的话头,才乐呵呵的招呼儿子吃饭。 不过他的动作幅度有点大,往后退的时候绊在了燕子刚才挪开的椅子脚上,身体一个踉跄向后,差点闪了腰。 赵霉没多想,本能的隔着一段距离就探身扶了他一下,只是不扶还好,这一扶反而彻底的让赵爸失去了平衡,左倒右歪的摔了个结实,鸟笼子飞出去摔在地上,摔开了笼子门儿,那一对小画眉,轻轻松松的在地上跳了两下,扑腾着展翅,就从开着的窗口飞出去,呼吸间就没影了。 赵爸心疼的直龇牙,脸上却笑望着窗口,余光偷偷瞥着儿子说:“哎哟,这感情好啊,我早就说它们累赘,天天溜它们累的慌,这是又费米又费鞋,这下子妥了,它们也自由了,我也清爽了。” 赵霉一句话没说,低着头匆忙的扒完了饭,闷声打了个招呼,便回了自己房间。 他咬着指甲,眉头一皱,终于拿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第152章 请衰神赐衰(八) 宋可遇带着冉不秋和小宝回了公司顶层,他现在已经习惯称这里为“家”了。 小宝吃饱喝足,又在宠物医院里养护了一段时间,状态十分好。只是分外粘人,有几分钟不见宋可遇,便不住地回头找寻,仿佛一个被丢弃过的孩子,生怕再次被遗弃,那不安的小眼神儿总是嘀哩咕噜的转着,踅摸着宋可遇的身影,让人看着又可笑又可爱。 宋可遇不时把他揽在怀里揉弄成一团。 冉不秋再回这里,情绪又有不同。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这里的一竹一叶,以前觉得合适,现在不知为什么却觉得有些孤清了。 他手指支在面颊边,喃喃道:“这里也太空旷了,回头和刘秘书商量商量,让人在这里建一个小些的游乐场,添出些沙地,嗯,最好弄个滑梯什么的,”他回头问宋可遇,“不知道小宝喜欢什么样的设施?” 这也是孩子心性,宋可遇一笑,“没事儿,交给我,只要你不嫌它闹腾,我会让人来设计的。”他是真没想到,这108层居然也能有如此活久见的一天,有了莲塘,再加上个游乐场,和早前的两幢竹屋,看起来倒像个迷你的庄园了。 是不是更有“人”气儿了。 在经过了最初的疏离陌生感后,小宝开始尽情撒欢的玩乐,好不开心。 宋可遇追着它跑了一阵,掏出电话接起来,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宋秘书,找你商量个事儿啊!”弗如神秘兮兮的说。 “好啊,怎么了?”宋可遇停下脚步,正经了一些。 “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想和你商量个事儿,咱们见一面吧。”弗如语气倒是轻松,宋可遇松了一口气。 “见面?”宋可遇看看时间,“这个点儿了,你不在家修身养性,怎么着,才堕入红尘几天,就想出去high了?” “你说什么?”弗如一愣,他确实不太懂宋可遇话里的意思。 宋可遇抿着嘴坏笑两声,“没什么,还以为你要出去泡个吧,蹦个迪什么的呢。” “那是什么东西?”弗如来了兴趣,追问起来。 一到不正经的事情就来精神! 宋可遇下意识回头看看坐在小溪边捞小黄鸭的冉不秋,心里觉得踏实,催促道:“别磨叽了,快说吧。” 弗如又扭捏了一下,“那我能不能上去和你说?” 宋可遇用手心拢住话筒小声说:“冉总可能要洗澡,我看可能不太方便去办公室。” “什么意思啊?我们直接去你们住的地儿不就行了吗?”弗如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小声的呵斥,“别瞎说话!” 宋可遇听着一乐,促狭道:“哟,可以啊,都这个点儿了,还和刘秘书在一块儿呢?这进展神速啊。” “是啊,”弗如刚得意的应了一声,就压抑着呼痛,吸着气正经的说,“这不是有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吗?” “我问问冉总吧,你等我消息。”宋可遇挂了电话,想了想,转身朝冉不秋走去。 若是以前,这种话根本想都不用想,他就会直接拒绝,而且刘秘书也根本不会允许弗如打这个电话。可不知为什么,经历了这些事情,大家本能的心理防线都向后松了一步,总觉得凡事似乎都有的商量。也许是潜意识里觉得关系更加紧密了,那些等级森严的上下级关系好像都日渐消融模糊了一般,再不是梗在大家心中所能想到的最重要的关系了。 宋可遇走上前,看冉不秋已经将小黄鸭们整整齐齐的打捞起来摆在小溪边。 “今天不用小黄鸭陪你洗澡了吗?”他笑着问。 冉不秋转过头露出一个迷惑不解的神情。 宋可遇蹲下身来,极为顺手的为他解着衬衫领口的扣子,一边笑着说:“先把衣服脱了再洗澡,我之前和你讲的又忘了吗?这几天在医院虽然也擦洗了,不过肯定不太舒服吧。” 冉不秋身体一僵,本能的向后退了些距离,修长的手指挡在衣前,隔住了宋可遇的动作,脸兀自一红,连忙低下头,将半边脸掩在垂发之内。 “怎么了?”宋可遇侧头看他,还以为他又不高兴闹小性子,说着又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哄孩子的笑容,“想让我跟你一块洗?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要看着你,帮你拿衣服啊,擦背啊,拿毛巾啊,好多事情,别闹了,乖,我先帮你脱......” 冉不秋再也忍不住了,咳了两声,动作快速的站起身,连续向后退了好几步,一把捞起一旁玩耍的小宝挡在身前,宛若这软萌的小团子在他手中成了个坚不可摧的盾牌似的。 “不用了,那个......我有点累,先不洗了。”他眼神闪烁不定,只觉热气一股股的从耳根子后头往外窜。 “哦,那好吧,”宋可遇莫名其妙的耸耸肩,站起来,想了想试探的说,“嗯,你能接受小宝我挺开心的,我觉得这是你敞开心扉的的第一步......心扉你懂吗?就是形容......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总之你不拒绝别人向你靠近,自己反而才能拥有更广阔的空间,否则一个人占据的空间再大,也还是固步自封、作茧自缚。” “嗯,你想说什么?”冉不秋见他转移了洗澡这个话题,也乐于顺着他向下说。 宋可遇眨眨眼,“弗如和刘秘书......说有事想商量,我想着天有些晚了,你又累了,要去办公室又是一番折腾,不如......你看能不能让他们直接上来啊?” 这话确实止住了冉不秋的别扭,他愣了一下,蹙眉思忖了一下,确实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只是一个人习惯了孤独,可是他为什么会习惯孤独呢? 如果身边常有人说话聊天,常有朋友环绕着,不也很好吗? 他手指插在小宝那柔软的皮毛间,一下一下感受那指端带着温度的柔软。 小宝也和他熟悉了,伸出舌头舔着他的手腕,还不时眯着眼,用脸颊和耳朵蹭着他的皮肤,那感觉让人不自觉便跟着一起柔软起来。 冉不秋竟有些沉迷留恋于这温暖的柔软互动。 他这边精神有些疏离恍惚,宋可遇还以为他又不高兴了,连忙解释,“我只是这样提议一下,嗯......你不喜欢就算了,我知道很多事情还是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那你等着,我下去和他们聊几句,回来再讲给你听。” 说着转身刚要走,只觉得脚下一滞,连忙低下头,就见小宝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了下来,跑到他腿边,一张嘴咬着他的裤管向后扯动。 他不明所以,回过头,只见冉不秋淡笑着望向他,“让他们上来吧,”说着徐缓转头看着外面的星空,似有还无的呢喃,“这孤寂也该到头了。”可惜声音太过模糊,除他自己,再没人听得清楚了。 别说宋可遇了,连刘秘书上来时内心也是有些忐忑的。 弗如一如既往的大大咧咧的,没这么多讲究约束,这地方没有椅子也没沙发,起初他装模作样的站了一会儿,不过片刻,便咧着嘴叫喊着腰酸背痛腿抽筋儿,盘腿坐在了地上。 有了榜样在前,冉不秋也没有翻脸,宋可遇和刘秘书察言观色半天,也跟着坐了下来。 唯独冉不秋一个人抱着小宝站在旁边。 “到底什么事儿啊?”宋可遇问。 弗如顿时来了兴趣,滔滔不绝的将赵霉的事儿讲了个底儿掉,挽着宋可遇说,“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事业,怎么着,你们家大业大,现在必须扶持我们微小企业创业!而且不能是那些拿嘴填呼人的虚头巴脑那一套,”他攥紧了拳头比划着,“要拿出实际行动来支持!” 宋可遇无语,“我是想拿出实际行动来,可我没在婚介所干过呀,这事儿我是真不擅长!” 他刚将眼神转向刘秘书,弗如一抬手阻隔掉了他的目光,“你别看我们家刘刘,她是股东,面子薄,不好意思张口。你就直接跟我说!诶呀,你们快想想啊,没时间了!咱们得尽快拿出个锦鲤名单来,安排着赵霉那傻小子一个一个相亲啊。” 宋可遇不解的看一眼刘秘书,“这事儿只怕鬼差更有门路吧,我看刘秘书直接联系鬼差不就行了。” 刘秘书没说话,脸色却忽然一变,白的厉害。 第153章 请衰神赐衰(九) 弗如还在那儿跟宋可遇掰扯,只是一旁冉不秋离得远看得清,敏锐的发觉到刘秘书脸色不对,他转身向落地窗边位置走去,边走边淡声说:“刘秘书,你来一下。” 刘秘书站起身,慌慌张张的向这边走过来,忍不住连着做了几个吞咽动作,才咬着嘴唇说:“冉总。”她久等不到对方说话,稍微抬起头,用余光瞟到冉不秋看着自己的眼神,手心一冷,有一种被洞穿之后的不知所措,竭力自持的低声说:“别......您别说......” 冉不秋神色肃穆,微微眯眼看着她,“你这样已经多久了?” “我......就是从上次爆炸的事情开始,我不知怎么了,就完全......”她微颤着说不下去了,肩头一重,侧头看到是冉不秋抬手放在了她的肩头上拍了拍。 刘秘书大惊失色,她毕竟与冉不秋相处了一百多年,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这样的接触倒并不让她感觉到难受,相反,她只是内心一时有些不适应,肩膀连动都不敢动,僵硬的厉害。 他们两个都是冷淡疏离的人,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冉不秋清高孤傲,更多沉溺于自己的孤独意境中,而她则沉湎于对情伤的感怀,才觉得世间一切都寡淡无味。尽管现在,他们两个都有了难言的变化......可这百十年的相处却并不是假的。 “要我帮你什么吗?”冉不秋眼神竟然有些沉郁,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正处在难言的困境中呢......所以更能理解刘秘书的忧虑。 刘秘书还是不大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不自觉的退后了一点,拉开些距离,呼出一口气摇摇头。 “说什么呢?”弗如和宋可遇起身朝这边走过来。 “没什么。”刘秘书脱口而出。 宋可遇看着冉不秋的神色,弗如看着刘秘书的神色,刘秘书白着一张脸,冉不秋若有所思。 4个人仿佛都各有心事,彼此观望良久,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问话。 到头来还是宋可遇试图打破尴尬,故意大声说:“那现在到底是怎么着?刘秘书......” 他还没说完,冉不秋便直接开口打断了他,“我叫鬼差。” “你叫?”宋可遇有些惊诧,“你已经恢复了吗?” 冉不秋的进步和成长,他是有感觉的,只不过他私心以为,这是一种从孩提童真缓慢向成人发展过渡的过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想起了一切,所以尽管心里觉得冉不秋有了一些变化,可在心里仍把他当成是一个成长中的孩子来对待。 弗如旁观者清,忍不住露出一个“你是不是傻”的表情,可惜宋可遇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他身上。 不多时,快递大叔便凌空出现了。 弗如兴奋的绕着他看了两圈儿,拍手惊奇道:“居然真的一模一样!哎哟,若不是亲眼见到,我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们确定这不是一个人吗?你们谁掐掐自己,看疼不疼?” 这位快递大叔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他瞧着弗如绕着自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忍不住抱着胳膊反唇相讥,“哎哟,你就是那个神婆的后代?我瞧着样子也很一般嘛。” 弗如瞬间扳起了脸,一梗脖子,“你说什么呢?当着我女神的面儿,不许诋毁我高大伟岸的形象!” 快递大叔乜斜他一眼,傲娇的一仰头,“我记着是你们要求我办事儿吧?” “是是是,”弗如反应最快,能屈能伸,连忙作了一个长揖,“这位英明神武的中老年男神,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筛选筛选合适的适龄未婚女青年?” “怎么?”快递大叔学着刚才的样子,绕着他走了一圈儿,“我还以为你看上了吴秘书呢。” 弗如气得跺脚,“你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都什么时代了,不带乱点鸳鸯谱的啊!我和刘秘书可是有婚约在身的,你这么一说,刘秘书万一误信谗言,以为我是一个两面三道的陈世美,我上天入地都和你没完啊!” 原本弗如说这些话,刘秘书是一定会第一个跳出来阻止的,可实事上刘秘书一直有些走神儿,根本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宋可遇莫名就觉得刘秘书今晚的气势单薄,像是身体十分虚弱,双手仔细观察下还会有微微的颤抖。他悄悄拉着刘秘书的衣角,低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刘秘书的反应竟比往常还要敏感,她抬起头直视宋可遇,“你这么问,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倒不是,我只是有种感觉......” “没事别瞎感觉!”刘秘书罕见的撂下了脸,转头离他远了些。 这是怎么话说的,好好的怎么发起脾气来了?宋可遇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 那边弗如已将事情的因由向快递大叔说清楚了,快递大叔掏出手机来,“这倒也没什么,那上古盘龙王的修仙池,年久失修,最近门槛越来越低,每隔百十来年倒也都会越过一两条锦鲤来,那锦鲤跳的准了,便成了龙,跳的偏了,跳到转世投胎池里,便下凡做了凡人,只是这运气嘛,总归是比旁人要好一些的,一世一世的轮回,也积攒了不少人呢。” “那现世呢?现世可有合适的人选?”弗如忙问。 快递大叔特意卖了个关子,一定要弗如再三的求告了一番,才举着手机说:“喏,这不是现成的一个吗?” 宋可遇接在手里,念出声来,“胡韵怡,25岁,诶,年龄倒是合适啊......刚刚毕业,哟,这简历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从小到大,买彩票、抽奖、摇号,就一个没落空过,连高考都能压中题,补录进了重点大学,这又顺利的读研、读博,嚯!如今还没毕业呢,已经被几家大公司同时录取了,看!”他忍不住指了一下,“还有千世集团呢。” “近水楼台呀!”弗如无比高兴。 “你快省省吧,威逼利诱的事儿我们可不能干。”宋可遇适时打击他。 “没你想的那么龌龊,这不是想着怎么能安排个机会,又不起疑,又显得自然嘛。” “自然......”快递大叔正兴致盎然的想要加入讨论,突然一跳,“唉,我这一个人身兼数职可真是要命,你们先商量吧,我先走了,那头又来活儿了。”说着也不等大家告别,径自转身就消失了。 宋可遇和弗如搭着肩膀,绞尽脑汁的想着约会的方法,可这两人都是属木头桩子的,自己还没弄明白自己的事,怎么帮人家策划。 弗如挠着头十分费解,“按理说你应该比我有经验吧,你过去这么些年干嘛吃的?” “嘿,我修道来着不行吗?”宋可遇不自觉的瞄了冉不秋一眼,余光瞟见了小宝,灵机一动拍手笑道,“要不然先搞个邂逅吧。” 还别说,赵霉自己虽然没有什么实践经验,可是当即痛快表示愿意配合,和弗如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商量了一番之后,第2天便在指定的时间,牵着小宝到了那个胡韵怡惯常晨跑的公园。 没一会儿,身材姣好的胡韵怡小跑着过来,旁边还有一个女伴。 本来赵霉还有一些忐忑,生怕自己的霉运会传染给人家美女,踟蹰不前,可小宝比他积极主动多了,看着美女跑过来,便一路小跑着追在她们脚边跟着跑。 “哎,你等等!你等等!”赵霉急忙在后面喊。 这喊声惊动了胡韵怡,她站住脚,弯腰抱起小狗,转头找了一下,跑过来将小宝递给赵霉,“是你的狗吧,真可爱。”她笑着说,还伸手在小宝头顶揉了两下,引得小宝极是享受的动了动脖子,舔着她的手。 “是、是我的。”赵霉苦着脸想挤一个笑,可是业务不熟练,挤了半天挤成一个苦笑。 美女也没多说什么,转头笑笑,便摆摆手和女伴越跑越远了。 弗如从旁边的大树后面窜出来,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倒是多说几句话呀,浪费大好时机!” 可是那边赵霉居然愣了好久,才十分惊喜的叫道:“天呐,她直接跟我说话了......” “是啊,是说话了,我听着呢。”弗如不解。 赵霉眼里第一次现出希望的光彩来,“不是,你不懂,我是说她直接跟我说话了,可是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没发生!” 第154章 请衰神赐衰(十) 只是赵霉高兴了还没超过两个小时,宋可遇就给他带来了一个噩耗:原来在同样的公园里,胡韵怡继续向前小跑了没一会儿,居然和一个高自己两届的学长邂逅了!两个人相谈甚欢,大有一见钟情的态势,步还没跑完,就相邀着去约会吃早午餐了!最可气的是,那学长还是个青年才俊,金融界翘楚,家世不凡,仪表堂堂,在一般人眼里还真是个实打实的白马王子,让人没有任何撬行的借口。 赵霉神情落寞,弗如只好拍拍他的肩膀,满口片汤话劝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你的,你伤心叹气也没用是吧,还是想点实际的事儿吧!” 赵霉点点头,“我知道,我也没有强求,只是有点泄气......我还是第1次碰到别人和我在一起相处,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呢。” 宋可遇没再接着劝他,就一面之缘,真要是靠别人才能解脱,那他就要怀疑对方不是运气,而是智商有问题了。 他拿起手机翻了翻,小声跟弗如说:“快递大叔又发短信来了,这个也是......诶......这个不错呀!” 弗如看着资料向赵霉介绍起来,“这个叫柳荫,她是音乐学院毕业的,现在在做幼师,哎哟,这个也不错......她一出生,她们家那片房子就动迁改建了,降生就是房二代,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父母呢,人好不说,还善于理财,这些年,别的不干,光靠投资就发了大财!她自己这些年也是顺风顺水,连场大病都没生过......我看这个真不错!” “她是幼师?”赵霉勉强打起点精神说,“那应该很有爱心吧。” 弗如蹙起眉,“是啊,那怎么接触呢?难不成抱着狗去幼儿园?” “想什么呢?”宋可遇揉了一把他的头,“走吧,总有机会!” 于是接下来,在滨城市幼儿园门口附近,就见几个形容极其猥琐的男人缩在一块广告牌后面探头探脑。 等了许久,只见一个小男孩,脱离了父母的钳制,踉踉跄跄自己向前跑了几步,去追赶跌落的皮球。 马路边远远一辆自行车过来,眼看着两人之间还有不少的距离,并没有什么危险,可弗如从后面猛的一推,赵霉没有防备,连滚带爬的冲出去,条件反射的按照演练好的,将那小孩抱在怀里,就地一滚。 那旁边骑自行车的人没想到路边突然冲出个人影来,一个急刹车,车倒是刹住了,人直接飞出去,掉进一步外没盖盖儿的下水道口,只露两个胳膊死死攀着边缘,鬼哭狼嚎的呼救,被围观群众冲上前去拽了上来。 “哎哟,好险!”那孩子的妈妈没看清来龙去脉,只见一辆自行车倒在路边儿,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危险,连忙上前千恩万谢的感谢见义勇为的赵霉,“真是太谢谢你了,是我没留心,这要是孩子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不活了!” 站在幼儿园门口的柳荫上前询问了情况,牵着小孩的手,也和家长一起向赵霉道谢,“真是太谢谢你了。”柳荫的声音又细又轻,像音符敲打在赵霉的耳膜上,痒痒的。 赵霉顿时有些可怜又同情的偷看了一眼刚被从下水道里拉上来的那个小伙子,不知道该不该上去表示个道歉,可是...... “哎呀!”有人叫起来,“你胳膊划伤了!” 赵霉低头看了看,刚才手臂在抱小孩的时候擦到了地上,划出了很长一片破皮,实际上并不严重,只是沾了灰土,模样就有些狼狈。 “没事儿。”他连忙把手背到后面,“我回头找地方处理一下就行了。” 柳荫热情的说:“别这样,你跟我回园里吧,园里有医务室,直接消消毒,别感染了。” 赵霉刚又谦虚的说了句“不用”,就被高声打断,“还不用,快去呀,这都什么样了!”旁边冒充路人甲的弗如夸张的怂恿着,“你这只是看着不严重,回头感染很可能会高位截瘫!” 赵霉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乌鸦的嘴,脸上三条黑线,亦步亦趋的跟在柳荫后头,去了学校的医务室。 柳荫拿出医疗箱,简单的为他冲洗了手臂,又拿出双氧水给他消毒,最后涂了些消炎的药膏,等再拿出纱布来时,被赵霉连连摆手拒绝了,“这个真不用了,这样处理过就行了,不是特别严重。” “你还挺实在的,”柳荫好看的笑起来,“看你说话的样子,觉得现在像你这样实在的人不多了。” “也没有吧,”他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问,“你怎么称呼呀?”他按着耳机里弗如的指示行事。 “哦,我姓柳,我叫柳荫,要不然你和孩子们一样叫我柳老师吧。” “柳老师。”他脸颊有点儿可疑的暗红。 柳老师笑了笑,又嘱咐道:“你这胳膊虽然不严重,可是一定要记得换药,”她把手里的药膏瓶直接给了赵霉,“而且这两天尽量别沾水,哟,瞧我,越来越拿你当我们园里的小朋友了,你可别取笑我。” “不不,你给我处理伤口,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他垂下头。 “你是为我们园的小朋友受伤的,是我要感谢你!” “不不不,那是应该的,可是你给我上药,嗯......我请你看电影吧!”他有点慌不择言了。 这话一出,柳老师的脸顿时一冷,显然是拿他当个登徒子、臭流氓了。 弗如在外头听着他们的对话,气得直掐宋可遇大腿,被宋可遇一把拍开,“掐自己的去!” “这个傻狍子,上来就约人家看电影,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弗如气结。 “你以为呢,”宋可遇在旁边奚落他,“一看就是你教育出来的,你扑刘秘书那姿势,比这可生猛多了!” 弗如不屑,“我们那不一样,我们那是缘分天注定。” “行了,你快指挥他吧,”宋可遇推他一下,“一会儿到嘴的鸭子又飞了。” “你是不是傻?”弗如忙对着对讲机喊道,“连人家有没有男朋友都不知道,就约看电影?” 趁着柳老师收拾医药箱,赵霉背过身儿轻声焦急的问:“那我怎么说呀?” 弗如脑子飞速的转着,“你、就说谢谢她的药,但是这药是是幼儿园的,怕孩子们要用,你回头买一个新的再送回来,问她能不能给你一个联系方式。” 柳老师转过来,赵霉吓得一抖,正要复述刚得来的指示,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有些迟疑,又想对柳老师把话说完,又忍不住瞄了眼手机。 可是那手机就是如此的没眼色,响起来就没完没了。 柳老师都忍不住主动提示他,“你的手机响了。” 这事闹的!赵霉赶紧接起电话,连号码也没看,就喊道:“谁呀?” “是我,小赵哥哥。”电话里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 赵霉一愣,“燕子?怎么啦?” “小赵哥哥,”赵霉带着哭腔,“我、我爸他,我爸他失踪了。” “什么失踪了,你别哭啊......多长时间了?你没去四处找找吗?”赵霉回忆了一下燕子父母,那可都是老实人啊。 “我找了的......”燕子哭哭啼啼。 “报警了吗?你妈呢?”赵霉有点儿急了。 “我妈、我妈......” “行了,别说了!我这就回去,咱们当面说吧!”他说完急着转身要走。 柳老师在后面叫他,“诶,药!怎么了,有急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语无伦次的解释了两句,又把药膏递回给柳老师,“这药我用不着了,那个,我自己买新的吧。” 柳老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匆忙的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弗如和宋可遇连忙站起来,在街对面看着赵霉一路小跑过来,“这么好的机会怎么放弃了?” 赵霉抹一把脸上的汗,“出事儿了,我邻居她爸失踪了,你们能不能帮我去看看?” “干嘛我们帮你去看?”弗如眨眨眼。 赵霉垮下脸,“我不能离她太近,我怕情况会更糟。” 第155章 请衰神赐衰(十一) 前段积压了不少工作,刘秘书不知不觉处理的有些晚了,一路到了停车场,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按照平日里的习惯,还没到车近前,隔着十几米,便扬起手来按了手中的钥匙,前后车灯顿时亮了起来,还伴有一声短促的鸣笛声。 地上不知谁随手扔了一只饮料空瓶,刘秘书面无表情的蹲下身,随手捡起来,走向一旁的垃圾桶,这突发的事件改变了她原本的行动轨迹,余光一歪,瞄见自己背后不知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回头细看,又空无一物。 随着神识的消耗,她最近感觉都不敏锐了——当然这指的是神识方面的敏锐,也正是由于神识钝感了,反而促使她直觉更加敏感,精神更加紧绷起来。 她扭回头照常又走向前了几步,头部不动,眼神却不动声色的斜瞟着,借着旁边车辆的后视镜,窥到一条湿漉漉的深色印记,带着鱼鳞样的莹莹寒光,如黑影一般从地上缓慢的碾过,追随着她的方向而来。 她瞬间意识到了跟着自己的是什么! 她吓得不敢回头,全身僵硬的径直向前,竭力保持原有的速度,脚下却本能的加快了频率。 每经过一辆车,便从后视镜里看见那影子也随着自己的速度而加快或放慢,却闲庭信步一般,有种不紧不慢的志在必得。 刘秘书经过自己的车旁,也没敢停留,她出了一身冷汗,拎着包的手紧紧的攥着包带,在停车场兜了一圈儿,从另一侧的出口快速重回大厦。 可是刚走进去,电梯间的灯便灭了。 有汗滴顺着鬓角滑下去,她不敢低头,但清晰的感到脚边被湿凉的触感缠绕上来,呼吸都屏住了,脑中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嗡嗡作响。 好在“叮”的一声,电梯门乍开,她目不斜视的一头扎进电梯里,手抖的连续按着关门键,直到电梯开始上行,才重新放出了呼吸。 电梯快速上行,四周皆是镜面——这样的设计原本是为了增加空间感,使电梯间显得不那么幽闭,然而此时,刘秘书通过眼前几面反光的镜面,却能清晰的看到那鳞状黑影,缓缓从头顶的缝隙里,向下浸润进来。 这几乎是她记忆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乘坐电梯的体验了,好容易熬到107层,她慌不择路的逃出来。 大厅里昏暗幽深,她极快速的向秘书室的方向望了一眼——吴秘书还没有来上班,宋可遇也不在——这都是她早就知道的。她无助的牙颤起来,举步向总裁办公室的方向跑去,跌跌撞撞的冲进去,反身顶上门,自欺欺人的落了锁。 愣了几秒之后,又像是被灼烧了似的离开了房门附近,倒退着,躲避着。 突觉肩上一重,心里压抑紧绷到极点,如同崩断了的琴弦,尖叫声从喉咙里溢出来,抡起手中的包就要向对方打去。 “是我。”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疑惑响起。 刘秘书这才看清面前的冉不秋,手一松,无力的垂下来。 冉不秋眯着眼睛,深邃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危险,“怎么了?” 刘秘书扶着桌椅勉强站稳了身,全身还在簌簌发抖,看着冉不秋低声说:“是、是他来了。” 宋可遇和弗如来到了赵霉家的楼下。 远远的看见一楼一排花枝招展的小门市,各种卖五金的,卖日用百货的,卖小吃的,杂乱无章——他家是个旧小区,楼房的墙皮都有些寥落斑驳了,原本粉刷的是什么颜色只能靠臆测,不过好在住在这儿的大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彼此阶层相近,知根知底儿,有时比亲戚间还热络些。 随着赵霉的指引,他们来到燕子家店门口——远离这些热闹,是个独自在自行车棚旁边的一间小小的门脸儿,惯常卖些油炸类的食物,中午晚上卖些小酥鱼、小酥肉,后来应邻居的要求,早上也开始卖些炸油条、炸油饼之类的早餐。 此时她家店门大敞着,门口的油锅歇了火,不再像平时那样一直冒着琥珀样的油泡,看起来便有些浑浊。 燕子正坐在门口的一个小马扎上,捂着脸,像已经哭干了眼泪,只剩下茫然无措。 “燕子,怎么在这儿坐着?”赵霉叫着燕子的名字,她被吓了一跳,抬起头,不大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委屈,“小赵哥哥,你可回来了!”她无助的向前走了两步,像是把全部的指望都通过眼睛投射到了赵霉身上。 可赵霉却顿住了脚,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躲身在宋可遇和弗如身后,又不自觉的向前让了让,将两人捅在了前头。 他隔着宋可遇的肩头朝燕子说:“这是我的两个朋友,我请他们来一起帮忙看看,你别着急,把事情的经过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子还是有些对生人的不信任感,本能的眼睛不时向赵霉扫去,断断续续的说:“今天下午,要备炸鱼的料了,我妈看着芝麻不多了,就撵着我爸出去买芝麻,你也知道,我家都是在后面徐叔叔他们家的杂货铺买的。可是一回身儿的功夫,我爸就不见了。我妈还以为他已经走了,也没当回事儿,又等了半个多钟头,还没见我爸回来,她自己一生气,就亲自跑到徐叔叔家的铺子里看,可徐叔叔说从来没见我爸去过呀!我妈这才着急了,回来才发现我爸的鞋还在墙边放着——你知道的,他平时在店里都是穿着拖鞋,可只要离开店里,哪怕去遛个弯儿,也要换上凉鞋,还有他最近有点痛风发作,习惯拄的拐杖也好好的在墙上挂着!最主要的,他装零钱的那个小口袋也没拿!我妈不知道他怎么了,就要报警,可是我爸一个成年人,又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动静,不过就丢了这么几个小时,人家也不给立案啊!我妈急哭了,说让我看家,她自己走远一些去找找。我心里着急,偷偷出门,在街口给你打了个电话,谁想到一回来,发现我妈也不在了!前头有我爸的事儿,我就仔细的看了看,我妈的电话、钱包也都好好的在桌子上呢,可人却不见了!她如果要走远一些,怎么可能空着手就出门了呢?我心里慌的厉害,慌的厉害,小赵哥哥,现在我该怎么办啊?” 赵霉听的一头雾水,见对方充满求助的望着自己,咽了下口水,“燕子,你要是不介意,能不能让我这两个朋友去屋子里头看看,你把你刚才说的那些奇怪的地方都指给他们瞧一瞧。” “行啊,你们跟我进来吧。”燕子听话的转身引他们向里走。 弗如和宋可遇跟着燕子进了那个炸鱼铺子,炸锅架在了门口,屋里不过放的都是些原材料,也不大宽敞,基本属于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构造。 燕子解释着他们家不住在这儿,在楼上也有一间房子,只不过早年就买下了这个门脸儿房,图个就近做生意罢了。 弗如打量了一番,一回头瞧见赵霉正站在外头窗户边上向里面看,忍不住说道:“你离那么远干嘛?” 赵霉也不解释,空空的摆摆手,示意他们快点看。 倒是如燕子所说的,店里一切如常,没有什么明显的痕迹。 宋可遇检查了一下,房子没有后门,“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站在哪儿?”他问燕子。 燕子忙指着店外的街口,“就那个地方。” “那你站在那儿,能看到店里唯一的出口吗?或者说,你妈要是走出去,你一定看得到是吧?” “是啊,”燕子点头,“我虽然给小赵哥哥打电话,可余光一直瞄着这边儿呢!就没见我妈出过门!” 弗如伸头过来,“这就奇了!那你们家最近也没和什么人犯过口角,有过冲突?你仔细想想。” 燕子摇摇头,本能的向窗口望去,赵霉高声解释:“他们家叔叔阿姨我都认识,都是老实人,虽然做的是小本买卖,可是房子是自己的,没负担,收入也不错,在这边都做了二十几年了,街里街坊的都认识,从来没和别人红过脸。” 弗如眉头打了个结,眼神一动,津津鼻子闻了闻,“不对,这房间里的味道不对!” 第156章 请衰神赐衰(十二) 燕子脸一红,微微有些尴尬,两个小手在围裙上无目的的擦了擦,“对不起,我们家就是炸鱼的,屋子里有些鱼腥味儿,你是闻不惯吧,这房子也不通风......” “不,”弗如打断她的话,“你们家店里有别的味儿!” “什么味儿?”燕子更局促了。 弗如神神叨叨的一顿,“别说了,给我拿碗凉水来!” 小姑娘被他这副拿腔作势的样子吓得不轻,忙从碗柜里拿出一只青色的大海碗,接了半碗凉水,怯生生的递过来。 弗如也不接,只拿眼神示意她放在旁边一张简易的折叠木桌上,从怀里掏出一张黄澄澄的纸来,将那纸燃尽,纸灰簌簌落在半碗凉水里,用手指头搅了搅,低头含了一大口水在嘴里,撑的腮帮子向外凸起,像愤怒的河豚似的。 他这一套流程走下了,成功的唬住了除宋可遇之外的所有人,小姑娘吓了一跳,不知道这东西喝下去会不会有问题,看他喉头一动,忙一拽他的袖子——就是力气大了些,弗如被拉的身子一歪,鼓着腮帮子将满口的纸灰水“咕咚”咽了下去,噎的自己直伸脖子,半天“呸呸”的吐着舌头,气急败坏的怒视着罪魁祸首。 燕子慌张的松开手跳了半步,赵霉赶忙声援道:“你渴了吗?我去给你买饮料啊?” 弗如不能朝燕子发火,只好掐腰冲着外面的赵霉喊,“你能不能不说话,窗口风大别闪了你的舌头!” 赵霉露出一个讨好的苦笑,“我这不是跟着着急吗?想让你......”他掰不下去了。 “好嘛,您一句话,我今天搞不好就得拉肚子!”弗如犹自愤愤。 宋可遇悄声问:“你上次不是说喝这纸灰水能治腹泻吗?” 弗如恨恨的回他一个大白眼。 宋怀遇在外人面前还是多少给他留些面子的,忙抿着嘴不说话了。 那边弗如狠狠的瞪了赵霉一眼,“让你进来就进来,别在窗口挡着光!” 他说完,再一次端起碗,含了一大口水,用眼神扫了四周一圈儿,示意大家谁也不许多嘴,才将头倾斜向上方一个微妙的角度,猛的一喷。 那绵密的水雾便从空中撒落到地面上,星星点点,油腻的水泥地面上霎时蒙上了一层湿润。 弗如忙低下头,见那地面上随着水迹开始浮现出一些不不甚清晰的脚印来。 “啊!”燕子惊恐的一捂嘴,声音从掌心内呜呜咽咽的传出来。 宋可遇原本还掉以轻心,此刻眉头不禁也皱起来。 那脚印不知从何处而来,也不知要向何处而去,但看方向,却是朝着屋内走去的。 湿润的范围有限,脚印不过几个,弗如赶快又含了一口水,刚打算继续向前一喷,找找脚印的方向,水还未能出口,就听“哎呦”一声,一个极重的声音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又向前冲去。 原来那别别扭扭的赵霉被弗如呵斥了一下,慢腾腾的走进来,在后头跟着众人向前挪动,没留意,一脚踩在刚才弗如喷出来的水迹上,他那廉价的塑料底的沙滩鞋一打滑,便整个人向前扑倒,借着惯性向前一冲,将地面上的水迹和脚印擦了个一干二净。 这也就算了,自己末了还一头撞在了屋角的一口大青缸上才停下来,直撞得头晕目眩,怕是要得脑震荡。 这真把弗如气的快要七窍生烟了,“好好的线索这么就没了?” 宋可遇拉拉他的袖子,弗如这才反应过来,压制下了自己的脾气,这倒霉蛋儿还真不是白给的,难得人家自己识时务一直站在门口,还是被弗如硬生生给叫进来的,这么算下来,他弗如也要承担起一半“销毁线索”的责任。 弗如讪讪的住了口,再说什么也是于事无补了,亡羊补牢的问燕子,“那是什么东西?你瞧着熟悉吗?以前家里有过吗?” 燕子茫然的摇摇头,“我没见过,那脚印也太小了,我爸妈都不是这样的尺寸,”她像是急于证明什么,抬起她自己的一只脚晃晃,“我长得矮,可脚却不小,你看!” 确实是,那脚印看起来也就像一个10岁以内的孩子,又窄又长,确实不符合这屋里任何的一个人。 弗如拉着宋可遇站得远了些,压低声音问:“这事儿你怎么看,我怎么觉得这么邪性啊。” 两人说着话,谁也没想着去搀扶起赵霉,他像条被丢弃的鱼,两手垂在身体两侧,微微张开,整个人猛一看像一个箭头符号,又可怜又可笑。 燕子经过最初的惊慌,刚反应过神儿来,就连忙上前去扶赵霉。 赵霉揉着头,眼冒着金星,那口缸刚刚被他脑袋撞过的地方,此时肉眼可见的蜿蜒起一条裂缝,“砰”的一声,炸开了半指宽的一条缝,里头的汤水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滴溅在地上,一股酸臭的味道便猝不及防地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哎呦,我去!”弗如回过头来捂着鼻子,“这什么生化武器啊!” “哦,对不起!”燕子慌张的解释,“这是我们家腌咸菜的咸菜缸,我、我一会儿就擦,一会儿就擦......要不然你们还是站门外面等着吧。”说着搀着赵霉向外头走。 赵霉摇摇晃晃的摆着手,还没彻底缓过来,“不用管我了,你先收拾吧,我自己走就行。” “真对不起。”燕子委屈的说。 “别这么说,是我,是我不该......”赵霉苦着脸说。 “小赵哥哥,你别总这么说,你这样说我心里更难受,很多事情都不是你的错......”燕子眼圈更红了。 “不提了,不提了,当年就说好了,再也不提了。”赵霉叹口气,也不去安抚一句燕子,径直走了。 燕子有些失望的回过身来,刚端起咸菜缸上的木盖,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得弗如跳脚回头喊道:“妹子,你可真别一惊一乍的了,我都要让你吓出毛病来了,你这折磨还是5d的啊!” 宋可遇没他这么贫,从燕子的表情里第一时间解锁出一些不一样的信息,连忙走回几步,只见缸里一个凸起物,上头盖着一块湿透了的红布。 什么玩意儿? 他胆子大,一把将那红布扯开来。 燕子眼睛大睁,大声叫了一声“妈”——那红布下头现出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妇人来,她紧锁着眉头,脖子歪向一边,蜷着身子坐在缸里。 燕子已经哭起来,宋可遇心里一凉,连忙将燕子拉在身后,自己先悄悄伸出手指,探向燕子妈的鼻子下面......还好,还有气儿! 他弯腰将燕子妈从缸里抱起来,将她平放在一旁的案板上。 燕子扑在那妇人的身上,不住的呼唤。 宋可遇安抚道:“你妈可能只是昏过去了。” “妈,你醒醒啊,你怎么跑缸里去了?妈妈你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啊?”燕子哭的可怜。 经过了刚才的事儿,赵霉已经自觉的走到了屋外,只从窗口向里面怯怯地张望,此时虽然着急,可也只能隔着窗户叫弗如,“麻烦你帮着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阿姨,身体有没有妨碍?” “真拿我当神医了,还能管这个?”弗如口嫌体直,嘴里发着牢骚,身体还是很诚实的走上前去,伸出两根手指搭在燕子妈的手脉上,片刻之后,眼神诡异的朝宋可遇看了一眼。 宋可遇虽不懂望闻问切,不过他猜弗如也不懂,这眼神透着不可描述的蹊跷,忍不住伸出手,就着弗如刚才搭过的地方试了试。 这一试,心头不免一惊。 这哪里是人的脉搏啊? 他手搭在燕子妈手腕上十几秒的时间,对方的脉搏却只跳了一次,在他以为对方已经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才又跳了一次。这频率,若是正常人,只怕早已升天了。 他回过头来,无声的询问弗如,又怕吓着燕子,只用嘴型无声的问:“这是什么鬼?” 第157章 请衰神赐衰(十三) 要说弗如,除了比宋可遇多浸淫了几年旁门左道,身上挂着的鸡零狗碎的玩意儿也比旁人多一点,认真论起见多识广来,恐怕还不如宋可遇这段时间以来跟在冉不秋旁边执行任务的“恶补”来的多,他也不是什么钻研深耕的性格,就好比再世家出身的大夫,手里经过的病例有限,也未必就比得过走街串巷、半路出家的铃医。 他眼下还真是有点儿毫无头绪,此时略微急躁的皱着眉,摇了摇头,在脑袋里沟沟壑壑中小跑了一圈儿,也没有和任何有效的示例对上号。 宋可遇想着这店铺里多少有些邪性,燕子爸就是在这里失踪的,燕子妈又变成了“咸菜”,现在多说无益,何况室内就这么屁大点儿地方,挖不出更多有用的细节,还不如先离开这个诡异的现场。 他拿起旁边桌上摆着的燕子爸妈随身的东西塞给弗如,自己抱起燕子妈,在燕子的指挥下,回到了他们家。 这房子也不大,六十几平的小两居,两个卧室门对门。 燕子让宋可遇把她妈放在她主卧的一张大床上——这房间小的可怜,床头顶着墙,床尾抵着一排没门的柜子,杂七杂八的堆着生活用品,属于入门就上床的布局,几乎没有更多剩余的空间了。 燕子自己给妈妈擦洗了,又换了干爽的衣服,拉过旁边的薄被盖上,安置好了才带上门走出来,看见宋可遇和弗如正在沙发上相对无言的干等着。 她连忙走上来,看见宋可遇身上衣服横亘着一圈儿水洇过的痕迹,应该是抱她妈时弄脏的,不过宋可遇倒是一点儿没表现出嫌弃的样子,依然目光和煦关怀的迎着她过来,使她平添了几分信任。 “宋大哥,我妈啥时候能醒过来,真的不用送去医院吗?”她也不坐,立在客厅中间手足无措。 “呵呵,”弗如干笑了一声,抢答,“不是我不让你送去医院,你大可以送去,只不过如果你相信我一句半句的话......你妈这种病症去了医院也没有什么可治的。” 听他这么说,燕子脸上依稀还有些不善于掩饰的迟疑,看了看在门口防盗网门外站着的赵霉。 赵霉向她招招手,她刚上前两步,又见赵霉抬起手来做了个阻止的姿势,“行了,这距离够了。”他说着扬起手中的一张名片贴在防盗网上,“他们俩是这家公司的,你不放心可以查查,”我查了,就是没查到——这句话他咽回去没说,“就是管别人不能管也管不了的事儿,我就是拜托他们帮我......”他说着顿住了嘴。 燕子惊诧的眨眨眼,好奇的问:“小赵哥哥,你有什么事儿是别人不能管也管不了的呢,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说完又像想到了什么,有些伤心的垂下了头,不再说话了。 瞟一眼坐在自家那老旧还透着油渍的沙发上的两人,她这才想起来,忙从冰箱里拿过几瓶饮料放在桌上,“这是酸梅汤,我妈自己熬的,放在店里卖的,我......”她犹豫的一歪头。 “我不用。”没等别人问,门外的赵霉自己先拒绝了。 燕子安下心来,有些胆怯,又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两个赵霉口中“能管别人都管不了”的事情的神人。 只见神人弗如,掏出自己脖子上挂着的袖珍指南针,四处晃了晃,未见其中的细针有什么异动,“你家里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他回头用眼神询问宋可遇的意见,宋可遇指指桌上的东西问燕子,“你爸妈的手机钱包,我们能不能打开看看——当着你的面看。” “哦,你不用解释这么多,”燕子连忙说,“你们看吧,只要能帮助找回我爸,治好我妈,我怎么样都愿意配合的。” 那就没有了什么顾忌,宋可遇和弗如分工,先看了看钱包,又拿起手机,“这是我爸的。”燕子在旁边解释。 燕子爸是第一个出事的。 宋可遇更为慎重的翻了翻电话记录,又打开信息界面,内容倒不少,没想到燕子爸还是个极其热衷于“交际”的人,可细看内容却又乏善可陈,无外乎就是些老街坊、老邻居、老朋友或者远房亲戚彼此之间嘻嘻哈哈的问候,分享点什么不着边际的养生指南、心灵鸡汤、十大禁忌、八大注意什么的。 旁边还伴着燕子探着头的逐一解释,“这是隔壁的黄叔叔,这是街口卖百货的孙婆婆,那个是给我们家送油送粮的莫老板,那个是我乡下的一个表叔,这个......”她忽然疑惑的摇了摇头。 “这个是谁?”宋可遇敏锐的点开这个燕子叫不出明目的聊天界面,向上滑着他们的聊天记录,但粗粗一看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些“你吃了吗?”“在干什么呢??”“今天炸了几斤鱼、生意好不好?”之类的片儿汤话,可这头像和资料,又什么显著的特点都没有。 一旁的弗如自打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就对挂钟有点阴影,此时条件反射的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看手机,突然眉心一皱,指着屏幕上的聊天记录说:“你看这儿!” “什么?”宋可遇比刚才更看得细致起来,不用弗如明说,自己也发现了些端倪,为了自我印证,直将聊天记录一路翻到最初始,才停下来。 真正奇怪的居然是时间! 从有了这个聊天记录以来,在每天下午3点半这个时间,连燕子也不知道是谁的头像只是一片黑色的人,都会发来准时的问候,时间不曾有过1分钟的提前或延后。 “难道是燕子爸有外遇了?”弗如瞟着燕子没注意,压低声音在宋可遇耳边说。 宋可遇白他一眼,可不得不承认,这每天问候的时间未免也掐的太准了。 宋可遇再次快速的来回翻动着聊天记录,只见两人聊天的时间大概也就持续了半个多月,还是对方先加了燕子爸的好友,可是两个人说话的语气打从第1句起,就不像是刚刚认识的,反而像是熟悉的不能更熟悉的老朋友之间的寒暄。 “你爸今天几点失踪的?”宋可遇看了看时间。 “我爸失踪......大概2点多。因为我家每天都是3点的时候备料腌鱼,为着晚上饭口的时候用,所以2点多钟的时候,我妈就发现芝麻不够了,才撵着我爸出去买。”燕子回想着。 “所以你们以为你爸2点多钟出了门,又等了很久才出去找,可实际上早在那之前他已经失踪了,”他把聊天记录划回最下面,放在桌子上,指给所有人看,“所以今天下午3点半的时候,就没有收到这个人的问候了。” 燕子一惊,“什么?”她还没太理清楚这其间的关联,只顾接过手机来细看—-果然这么长时间从未间断过的问候,居然今天没有收到! 这个人是谁,看来已经比众人想象的更加至关重要了。 这人到底是谁? 宋可遇想了想,给刘秘书拨了个电话,边小声对弗如说:“我不是你们公司的股东,还被牵扯进来,也不知你们公司会不会给我发个咨询费什么的,聘任我当个特殊顾问也行啊。” “聘你当特殊顾问?那还不如聘冉总呢!再说你的工资还不够吗?还图我这仨瓜俩枣的也太没有道德了!创业之初艰难,咱们同甘共苦,同舟共济吧。” “你和刘秘书开夫妻店,关我什么事?”宋可遇揶揄。 弗如讨好的笑了笑,“我还不知道你嘛,救民于水火,你义不容辞,咱俩都是品行高洁,这叫人以群分,这时候谈钱多俗气。” 他刚说完,就见宋可遇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手机,有些疑惑的问弗如,“你听说刘秘书今天有什么特殊的工作安排吗?” “她什么时候向我报备过?”弗如说完,眯了眯眼睛,“怎么了?” “不接,我打了两次都没有接,这可从来没发生过。” 弗如神色顿时焦虑起来,不由自主的站起身,“难道她也失踪了?” “这样吧,你暂时先照顾着你妈,”宋可遇站起身,安抚的看了看燕子,“你这边有什么事儿第一时间跟我们联系,我们呢,也回去理一理思路,再查一查这个信息里的人是谁,这毕竟是现在手边唯一的线索了。” “你们这就要走了吗?我、我有点害怕。”燕子站起来,在后头跟了两步,小姑娘脸吓得煞白,这么久了也没缓过来。 弗如看着也有点不忍心了,又嘱咐她晚上关好门窗,聊胜于无的安慰,“这是你家,应该没什么事,你踏踏实实的先休息一晚,等查到了那个信息里的人,我们再来和你说。” 没想到他刚打开大门,门口的赵霉躲得比猴子还快,几步便窜到了楼梯口,背着身一副避嫌的样子,摆明了拒绝寒暄、拒绝打招呼,那样子又惹得燕子一番暗自伤心。 这边赵霉勉强算半个客户,尽地主之谊一路送到路口,告别了匆匆而去的弗如和宋可遇,也不去骚扰他们关于自己命定福星的事,他知道凡事有个轻重缓急嘛,只蔫蔫的到炸鱼店收了东西,锁好门,才回身走回楼里。 第158章 请衰神赐衰(十四) 宋可遇和弗如一路开着车往回赶,正赶上滨城下班晚高峰,主干道上塞得水泄不通,平时不觉得,越到心浮气躁的时候越觉得各个路口的绿灯们珍贵的像昙花一现,红灯们却像有意和自己作对似的,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愿放行。 宋可遇按下车窗,探出半边脑袋向前面望了望,弗如闷着头又拨了几次刘秘书的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不觉有些焦躁,指甲“哒哒哒”的敲击着手机屏幕。 宋可遇听着有些闹心,“你别折腾了,你又飞不过去,唉,我现在真恨不得有刘秘书的能耐,能直接一下飞过去,得省多少事儿,直线距离最近啊。” 弗如居然鲜见的没有接口。 宋可遇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侧头望他,“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性格呀。” 弗如脸色有些郁郁,半天才说:“我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去问她。” “她”指的当然是刘秘书,这么暧昧又珍而重之的一个字,被弗如念出如此百转千回的意味,宋可遇当然一听便知道。只是他语气中少了玩笑,又让人不自觉有些担心。 “刘秘书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宋可遇轻声问。 “你也发觉了?”弗如面色一轻,倒像是卸下了什么心理的重担。 宋可遇一点头,“我虽然和她相处的并不多,但是自诩还是对她有些了解。自从这次爆炸的事之后,她好像整个人变得特别敏感又易怒,我说不上来,总之觉得好像有些不同以往的......脆弱。” 弗如顿了一下才说:“不是好像,而是就是。她所有的修为都消失了,我们也算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我记得她每次的招式,可她现在无论想寄出魂火,还是想神魂离体,却怎么都做不到,急的自己打自己......我躲在角落里看......你觉不觉得特别心酸?” 宋可遇听懂了他话里的未尽之意,他站在角落里观察刘秘书如此窘态,可刘秘书居然完全无知无觉......可见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唉,若是冉总还好好的就好了,总是可以保护刘秘书一下的,只是冉总现在自己还像个孩子,懵懵懂懂的,还需要别人照顾......咱们两个责任重大啊,要打起精神来。”宋可遇说着,就见弗如一副嘴斜眼歪、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望向自己,兀自一愣,“怎么了?” 弗如撇撇嘴,狠狠的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弗如想着刘秘书和冉不秋之间的关系,再想想自己——自己若有朝一日真和刘秘书在一起了,只怕冉不秋也算自己半个大舅哥,这种脾气性子都不好,还比自己有武力值的大舅哥,还是少惹为妙吧。 他也不知对方现在是个什么算计,只有宋可遇这个傻子还蒙在鼓里,全然一副看不出冉不秋已经恢复了能力记忆的样子。 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有些好处,无论如何,冉不秋和刘秘书两个同来自幽冥,彼此之间必然是有一些照佛的,即便自己不捅破,即便宋可遇不去专程的拜托冉不秋,想来他们两个之间也是有默契的,所以他还是不说为妙。 前面红灯一变,车队缓慢的向前行驶。 不过只龟速的向前爬了几米,又换成了红灯,那些连刹车都没来得及放开脚的司机,发泄怨气似的按着车喇叭,鸣笛声此起彼伏。 宋可遇干脆把车窗又升起来,多少隔绝了一些噪音。 弗如安抚了他几句,自己也心烦,顺手打开了车载广播,希望广播里的音乐声可以缓解两人的焦躁。 可是音乐没过几声就告一段落了,随之而来的是广播电台里主持人字正腔圆播送的一则寻人启事:“昨日下午3:00左右,在开元街往少年宫方向,一位52岁的中年男子胡某不慎走失,他的家人现在十分着急。胡某失踪时,上身穿一件黑色的t恤,下身穿牛仔裤,他中等身材,微胖,没有拿手机和其它随身物品,有线索提供的热心听众请直接和本电台联系,家人必有重谢!” 广播里将这条寻人启事反复播了三遍,才又重新切进来悠扬的音乐声。 宋可遇和弗如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燕子的爸爸多大岁数了?”宋可遇忽然问。 弗如皱眉回忆,“他多大岁数我也忘了,不过好像听燕子提了一句,他爸是属蛇的......属蛇的,”他掐着手指算了算,“52岁!也是52岁!也是下午那个时间走失的,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车队一点点缓慢的向前挪着,两人赶到公司时,大厦只有底层几家互联网公司的加班人员还在进进出出。 公司大厅两侧都没有灯光,十分幽暗。 弗如咽了下口水,抖了一下,“你们这儿这么空旷,怎么不多招几个人来呀,就算什么都不做,看着也热闹些。” “也未必吧,有时人多不一定就比人少更安全。”宋可遇看了秘书室,没人。他调转回头,带着弗如又往总裁办公室而来,里头黑着,也没人。 108层的电梯门一开,只有小宝“汪汪”的叫两声,从自己的小狗窝里跑出来,开心的两脚直立在空中打着转儿。 宋可遇从旁边的狗粮罐里抓了一把狗粮,给它放在碟子里,可是小宝只是上前闻了闻,装模作样很矜持的吃了两颗,便又咬起一颗,悄悄吐在了旁边,低着头又过来磨蹭宋可遇的裤角——显然已经度过了温饱阶段,开始渴求精神层面的愉悦了。 宋可遇看看狗粮罐上的刻度,晚上的狗粮已经喂过了,那证明在几个小时之前,这房间里还是有人在的。 “他们去了哪儿也不说一声!”弗如席地而坐,“冉总也不在......如果他们两个在一起,我还放了一些心,”他微微扬起头看宋可遇,“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宋可遇只好自己试探着用刘秘书的关系,给办事人员发了条消息,让对方帮忙查找那个和燕子爸聊天的人,想想又补发了一条,让对方再查查广播里寻人启事中的当事人。 做完能做的,只剩下等消息,两人站在落地窗前,谁都没有再说话。 夜已经深了。 燕子自己草草的吃了几口剩饭,也没心思干别的,就坐在床前守着她妈。 她妈脸色青白,算得上毫无生气,可是手指放在鼻子下,又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息。 燕子无计可施又很担忧,除了隔一段时间去摸摸妈妈的手和脸,也不知该做些什么,长时间高度的紧张让她很快有了些困倦,她索性决定今晚和妈妈睡在同一张床上,便于照顾。 燕子妈躺在靠床边的位置,燕子不愿惊动她,自己脱了鞋,轻手轻脚的跪着爬到床的里侧,迷迷糊糊的为她妈又拉了拉被子,便有些恍惚的睡着了。 夜越来越深,渐渐也有些凉里。 她梦里打了个寒战,恍惚间翻了个身,小女孩心性的伸出手去搂住她妈,将额头抵在妈妈的肩膀上取暖,可是迷糊的似睡非睡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翻身向后面转去,一抬手向前方一伸,居然也落在了一个起伏的物体上。 她迟缓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半睁开眼睛,就见她妈平躺着,被她前伸的手臂搭在腰腹间。 她心里一松,闭上眼睛......几秒之后猛然睁开! 不对呀,她妈明明躺在另一侧啊,为什么翻过身来,又是一个她妈! 她尖锐短促的惊呼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站起来,全身的每根寒毛都通透的过着电流。 可居高临下的定睛一看,哪有那么邪乎,她妈明明就是躺在靠床边的位置。 她呼了几口气,觉得自己一定是白天太紧张,做梦魇着了。 她矮身又躺回去,侧身朝着她妈的方向,握了握她妈的手,可是心里经过这一闹,怎么着也睡不着了,只觉得颈后一阵一阵的发冷,满脑子胡思乱想一阵赵霉,再乱想一阵弗如他们,想着想着跑了神儿,闭着眼一转身......心里“忽悠”了一下,突然想起刚才的画面,手心猝然冒出冷汗来。 她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抬起眼皮,借着窗帘透进来的一丝幽若的光,看见眼前居然真的躺着又一个她妈! “啊!!!!”尖锐的叫声高亢的在房间里骤然响起。 第159章 请衰神赐衰(十五) 燕子惊声尖叫着从床上跳下来,全身激烈的颤抖着,慌不择路地向外跑去,刚刚经过客厅,就听到自己家那扇不锈钢的防盗网门,被拍得震天响。 她更加害怕,回头是不知什么来路的诡异卧室,前方又是未知的危险——那扇保家护院的防盗门,此时像一个张着大口等着吞噬猎物的怪兽,前有狼后虎,她一时进退维谷,原地瘫坐下来,两只小手夹着耳朵,将脸深深的埋在膝盖弯处,只有不住的尖叫。 那尖叫仿佛能将盘旋在她内心深处的恐惧连根拔起,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的是无助与惶恐。 “是我!燕子,开门啊,你怎么了?你开门啊!” 随着拍门声,燕子泪眼婆娑的抬起头,内心终于有了一丝安慰,这声音无比的熟悉,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也是最信赖的,可是随着年龄越来越长,却又与她越来越疏远的——赵霉! 她手脚并用的连忙爬起来,顾不上刚才腿骨撞在门框上,磕碰的洇了血,拽开里层的木门,就在防盗网外,看到了赵霉那张熟悉的脸。 赵霉脸上挂着两个乌青的大眼袋,就像几百年没休息好的倒霉鬼,可是看在燕子眼里,却不亚于一个救苦救难的白马骑士了。 她拧开门锁,一拥上前,揽住了赵霉的脖子,将脸深深的陷入对方的颈窝深处,争先恐后的眼泪就把自己的小脸浸湿了,“小赵哥哥,小赵哥哥。”她无助的一遍一遍低声叫着,仿佛这样才能熨平自己内心深处的惶恐。 直到她平息下来一些,才听到楼道里不知哪户邻居隔着门大喊了一声,“大半夜的嚎什么啊,小点声儿,都睡觉呢!” 赵霉忙用眼神示意她,她抽噎着,逐渐平复下来。 赵霉毕竟是个年轻的大小伙子,衣服又不厚,体温很容易的透过单薄的衣服传递出来,燕子这才真切的感受到了安全,平缓了情绪,将刚才看见的情景言简意赅的向赵霉描述了一番。 赵霉眉头蹙的更深了,拉着她向里面走,低声说:“我们去瞧瞧怎么回事。” “别、别走!”燕子慌忙阻止,“万一里面有鬼呢?”她对所有未知事物的统称都叫做“鬼”,这世上在她眼里,没有比这更让人害怕的了。 赵霉却自嘲的一笑,“哈,我只怕鬼遇到我会倒霉。” “我不想听你这样说自己。”燕子有些心疼的,赵霉直接攥着她的手,不再让她犹豫,拉着她走到了卧室门口。 卧室的灯一开,明亮的光倾泻下来,很快填满了屋子里的每个暗黑角落。 燕子的心也随之一亮。 这世界上仿佛总有两个极端,没有光亮下的幽暗,纵然使人心慌,却是无差别的幽暗;可是在光亮映照下,一心只追随光亮而被忽略了的黑暗,才更加不可测。 燕子只看到了亮堂堂的房间里,她妈好好的躺在床上,一副安然沉睡的样子。 两人左顾右盼,这床上哪还有位置容得下第2个燕子妈? 房间也就这么大,窗子好好的关着,“何况,”赵霉小声说,“我一直在门口守着呢,要是有人出入还能不知道?” 燕子从这只言片语里听到了不一样的信息,有些羞涩又有些感动,略微哽咽着说:“小赵哥哥,难道你、你......”她支吾了半天也,只说出一句,“天多冷啊,别感冒了。” “怕什么的,”赵霉想拍拍她的肩膀,“我在哪儿不是将就一晚,真让我回去我还不放心呢。”他说完,突然意识到刚才抓着燕子向里面走的时候,一直拽着人家姑娘的手,此时一愣,手指下刚刚不觉得,当下就像拽着一块烧熟了的烙铁,被烫着了似的连忙甩掉,手心不自觉背在身后,朝自己的脊梁上的衣服胡乱擦了擦,轻咳了一声,掩饰性的问:“你家有没有咖啡,咱俩就在客厅这儿开着灯守一晚吧。” 燕子脸有点红,垂着头,蚊子似的说:“好。”将她爸的茶叶浓浓的沏了一杯,两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总算缓解了些许尴尬。 他们一夜没睡觉,弗如跟宋可遇倒睡得还算好。 弗如前一晚索性也没回家去,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直到第2天早上,宋可遇去电梯口接了餐车推过来,他才伸了个懒腰,一边挑挑拣拣的说着沙发睡疼了他的腰,一边贪得无厌的蚕食着餐车上送来的花式早餐,啧啧称赞这里福利待遇真是好,“怎么你们公司就不能把我们公司兼并了呢?” 正说着,失踪了一晚的冉不秋推门走了回来,宋可遇连忙迎了上去,“你去哪儿了?怎么不和我讲一声呢?” “嗯......没什么。”冉不秋摇摇头,神色疲劳的坐在了沙发上,看着弗如目瞪口呆的瞧着他,手指向前随意的点了点,“你吃。” 弗如哪有心情吃,忙问:“刘秘书去哪儿了?她没和你在一起吗?怎么你自己回来了?” 冉不秋抬起纤长的手指,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头痛吗?”宋可遇悄然上前,出手接替了对方,为他缓慢的揉着两旁的穴道,舒缓着压力。他的指腹有微微的薄茧,不如冉不秋那般养尊处优,按压时略微磨蹭着穴道上的皮肤,但却力道合适,一时居然让冉不秋浮躁的情绪也沉静下来,甚至无法形容这样的舒适感,昏昏然竟有些沉溺于其中。 过了几息,他才反应过来弗如还在等着他的答案,勉力将已经半阖上的眼皮微微抬起一点,“她是安全的。” 弗如瞬间炸毛,“我等了一晚上,就等来你这么一句话嘛,你多解释几句会......”他咬着舌尖住了嘴,在宋可遇看不到的角度里,冉不秋对着他挑衅似的抬了抬眉头。 炸毛弗如瞬间温驯如初,讪讪的闭了嘴。 刘秘书此时变成了冉不秋抓在手里的“人质”,当然人家两人没这意思,这只是单纯对他弗如来说是这样的意味,他很怕自己惹毛了冉不秋,再三年五载的见不到刘秘书了,连忙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收起了和宋可遇说话时的随便,一脸谄媚的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把她带去哪里了?我现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看不见她吃不好也睡不好。” 那边宋可遇差点一个没忍住喷笑出来,看着弗如睡的双颊红润,腮帮子里还塞满了精致的小笼包,不知道这“吃不好睡不好”是打从哪儿来的。 弗如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因为确认了刘秘书是和冉不秋在一起,自己多少放下了一些心,识时务的不再纠缠。 冉不秋没空揣度弗如的心思,完全没有要安抚他的自觉,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起身只说:“我累了,去休息。”便径直走进了直升梯。 弗如被无视,只好把一腔怒火消耗到宋可遇身上,冲他火力全开,“你这份量啊,我看真还不如我呢,我家刘刘可不会这样对我,你瞧瞧你,鞍前马后的都快赶上贴身管家了,人家不也没有跟你多说一句嘛。” 宋可遇摇摇手机,怅然道:“是啊,我是挺没用的,也没本事,所以这刚查出来的那个发信息的人是谁......唉,我也就不看了,这事儿也就不管了,反正多干活儿也没人给我发工资。” 弗如起身去抢宋可遇的手机,被推了一把挡住了。 宋可遇做这些,当然还是冲着可怜的燕子,并不是为了拿没拿钱,他怼完了弗如也就完了,没好气的指指旁边,弗如屁颠屁颠的夹起硕果仅存的一个小笼包,恭恭敬敬的蘸了点姜醋,送入了宋可遇的嘴里。 两人这才一起探头看向手机里那工作人员回馈过来的调查信息,根据那个账号背后所使用的身份登记信息,追溯到这个信息账号的主人是个女性,叫付瑾,只是...... 弗如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呼道:“她已经死了16年了?” 第160章 请衰神赐衰(十六) 宋可遇没理会弗如的一惊一乍,只是将长篇的信息一目十行地看完,手机放在桌上,眉头像打着一个死结,“怎么可能关于她的信息如此矛盾?按照上面说的,她已经死了16年了......可是如今信息账号都是要实名制的,去年开始还要人脸识别,得对着镜头让你张张嘴眨眨眼什么的,这可不是一个虚拟的账号能做到的......既然能追溯到她的身份信息,就说明她用了自己的身份证件来登记注册,这个......我怎么有点迷糊?” 弗如拍拍自己的脑门儿,“是我还没睡醒吗?一个死了16年的人,怎么会出来注册信息账号,而她如果没有死,当年为什么不去清掉户籍系统中的死亡证明?而且这户籍系统怎么会在一个人身上,有两份相悖的信息呢?” 宋可遇以前跟着刘秘书,多少有些了解,捋着思绪道:“这情况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十几年前,哦,16年前,那个时候户籍系统还没有实现全国联网,各地分局的系统信息都是各自录入的,比如她在甲地发生了什么事,后面又在乙地发生了什么事,这两下里不共通......可证件又是真实存在的......” “你别鬼扯了!仗着自己略微比我懂一点儿,就在这忽悠我,你自己说说,你刚才说的那叫人话吗?” “人不人话......”宋可遇使劲儿晃晃脑子里的水,“我也真是懵圈了。” 弗如叹口气,“还是要实地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她现在人住在哪儿?” 宋可遇看看手机上的信息,“就住在滨城。” “哦,这倒省事儿了,”弗如站起身拍拍手,“走吧,不给那丫头一个交代,她肯定才是真的吃不下,睡不着了。” “那你给赵霉打个电话,让他照顾照顾燕子,咱们先去查查这个女人。” 按照调查到的信息,这付瑾今年应该不到50岁,不知道做什么工作养活自己,登记的直系亲属也都不在人世了,更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整个人就像活在这城市森林中的一缕幽魂,当然,如果她真的还活着的话。 她的地址登记的是西郊古巷一处房子——这里原来是滨城最早一批开发的风景旅游区,做了一批仿古的建筑,只是后来经营不善,又加上没有什么有噱头的卖点,纯靠人工堆砌的风景,没几年就显得十分做作,而且周围配套也不成规模,来这里看看还不如直接去看那些后起之秀的影视城,再加上这里位置又偏僻,连想顺路来游览都找不到借口,天长日久,就和倒闭无异了。 景区荒废了,原来在这里面做些小生意的村民们,开始时倒有些小心思,想着白来这里占间房住,只不过后来不知怎么传出这里闹鬼的消息,村民也不大来了。 宋可遇和弗如站在景区大门口,只见这仿古的小巷已经完全凋敝,旁边只剩那贴满了斑驳广告、又被风蚀雨蛀的一个收票箱,还被牢牢的用铁链拴在地面上的铁锁上,像个看门的神兽。 十米高的巨幅宣传广告都褪了颜色,上面印着的一群仿江南水乡的美女们也被日晒雨淋弄花了妆,辛酸的很。 小巷两旁的树倒是长得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在空中拱成半个圆,形成密密匝匝的伞盖,将那幽深的巷道遮掩的几乎时处正午也如同日落黄昏。 大门口稀稀拉拉的几只麻雀,伴着微风,不时飘过点儿塑料袋、塑料瓶之类的垃圾。 总之,是个正常人就不会轻易往里面去。 弗如本能的往自己周身拍了拍,再次确认了一下今天带的各种道具——都准备就位。 正要往里走,宋可遇瞄见老远过来一个大妈,身上穿着一件荧光黄的马甲背心,马上意识到应该是这一片的环卫工人,他小跑着过去打了声招呼。 大妈急着清扫,不想理他,不发一言的绕开了些。 弗如看到后也加入了讨好行列,两张青春洋溢的小白脸呲着小虎牙,露着小酒窝,一路逢迎过去,都没能打动这位大妈想要劳动的心。 宋可遇只好掏出钱包,亮出两张百元大钞,大妈眼神才欢实了些,上前一把拽了过来揣在兜里,露出一副“早干嘛去了,这么费劲才上道”的表情。 大妈抬头看了看太阳,“有什么话要问,赶快说,这日头正当午的才好干活。” “怎么着?”弗如嘴欠的问了一句,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可大妈就像被按了电钮,立马打开了话匣子,“不趁着日头正当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干活,难道半夜三更的来这打扫?给你胆子,你敢干吗?” “大......大姐,”弗如把那个“妈”字咽了下去,“您这一早上的吃了枪药了?我也没招您......” “行了行了,”宋可遇忙把他挤到后面去,换了份笑眯眯的样子——所幸他们俩年纪都不大,装懵懂无知还装的挺像,“他不会说话,您别理他,您跟我说,”他说着将手里地图展开来,给大妈扇着风,“您在这干多久了?这周边都熟悉吧?” 大妈擦擦汗,点点头,走到附近一个平缓点儿的石头旁边坐了下来,“唉,也是倒霉催的,我们环卫队的人最打怵的就是被分到这儿来了,可是谁都不愿意来,也总得有人来吧,所以我们是轮岗的,每个人来这干三个月,我也是上周才刚刚抽到签儿,轮到了我来打扫这片儿地方,所以也说不上时间长吧。” “为什么呀?这片儿如今荒废着,也没有什么游客了,按理说应该不脏啊。”弗如露出一个夸张的费解表情,演技有点过了。 宋可遇拍他一下,演着双簧,“你怎么这么睁眼说瞎话,你看那巷道里,都快成垃圾场了。” 大妈冲着兜里钱的面子回答:“不是我不愿意去打扫,这些年的垃圾堆在这儿,就算让我一个人去干也打扫不干净了,再说上头也默许了,里头不用打扫,只要把门口这儿收拾干净就行了。” “一直都不打扫,那这里头还有人住吗?这么多垃圾,住户自己也不拾掇拾掇?”宋可遇见缝插针。 大妈讪笑了一下,“有没有人常住的我也不知道,他们说闹鬼,其实我不太信,就前几天晚上,我还见有个人往里走呢。” 弗如和宋可遇连忙对视了一眼,弗如忍不住问:“什么样的人,能描述描述吗?” “嘿,你们是干嘛的?”大妈面露警惕。 宋可遇不可描述的笑了一下,“这片地荒着挺可惜的哦......” 大妈立马get到了其中的精髓,“搞开发的是吧,那你们找政府去聊啊!我跟你们说,不用跟我这儿套话了,这里没有钉子户,就算有人住,也不过是生活没着落的人临时落一下脚,放心吧,这房子都没有卖给个人的。” “那你记得进去的人什么样儿嘛?”弗如不屑宋可遇的蛇蛇谢谢,就着话茬儿单刀直入。 大妈一愣,不由想了想,“就前几天傍晚,我白天来打扫时候把手机忘在垃圾桶旁边那儿了,不得已就回来拿......遥远的就看见一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几岁的孩子,看着还穿着裙子的,应该是个小女孩吧......两个人不疾不徐的往里面走,不过没看见正脸,就只看见那个背影,我当时心里就有点儿犯嘀咕,还想喊她们别往那里面走来着,后来想想还是不多那个事儿了。” 第161章 请衰神赐衰(十七) 宋可遇眼神一动,“您说的那个人,能看得清她多大年纪吗?” 大妈一摆手,“那可看不清了,”她想想又拿手抽象的比划着,“离的得有那么远,天色也暗,你瞧那头那些树,大白天瞅着还阴阴暗暗的,更何况还是傍晚了。行了,”她抬起头,总结陈词似的笑了一下,“也和你们说的差不多,我也得干活儿去了。”说完有意无意的在刚才装钱的口袋上按了按,转身拿着一把扫帚就走了。 徒留剩下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能扫听来的消息也就这么多了——这里面确实住过人,而且还是两个人,一个成年的女人,带着一个幼女。 但这位大妈的话可信度多少,还要他们自己亲自进去验证一下了。 这仿古的一片景区,当年倒也是下了大本钱的,如今地面上铺着大块整齐的青砖,很多如今看来还带着簇新的棱角,没有被游客的步履完全磨平。 只是两旁白瓦黑砖的房子,看起来很有些江南的意境。 房子是连成一排排的,其间很多窄到仅容一两人通过的巷道蜿蜒曲折,要是从上往下俯瞰,极像是一个不甚明了的迷宫,太多高耸入云的树木遮天蔽日,头顶阳光越盛,树下越是笼起缭绕的雾气,生生将天上地下截断成两个世界,几乎看不清内里的情形。 原本景区兴盛的时候,游人们倒是欣然觉得这些大树可以遮风避雨,可如今寥落了,便平添了一份阴森森的翳气。 宋可遇和弗如两个人按照掉漆的指示牌,一路向里面走去。 “你看见那家门牌号了吗?”弗如捅捅他。 宋可遇又看了一眼手里的信息,“没有门牌号,不过景区有分区,大概的位置应该在那边。” 那付瑾身份证件上登记的地址就在景区深处。 两人七拐八绕的,越向里走越觉得荒芜。 回头遥望景区大门的地方,已经掩映在一片雾气里,那大妈也不知走去了哪里,前后都没有人,连两个人小声的说句话,都仿佛自带了回音效果。 地上不时有经年累月堆砌着的垃圾,被风裹挟着自成一堆儿,房子就几乎没有上锁的门窗,全都松松垮垮的半吊子虚掩着,木质窗棂上面还糊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纸窗,里头黑压压一片,全无光亮。 宋可遇扒着窗框看了一眼,房子里头大都是空的,连基本陈设都没有。 横竖三条主街的房子,大都是用来做商铺,这里从一开始就走的是商业化的路线,可现在都被搬空了,有一些卖江南服饰的店铺里头,还横陈着些缺胳膊少腿儿的残破模特。 宋可遇和弗如也是见过些磅礴场面的人,只是这润无需无声的诡异,还是让人出离了可控的生理反应,那寒津津的冷气从脚底板传上来,浸入到每个毛孔,再顺着根根汗毛炸裂出去,整个人便像过电似的,体会着人型涟漪。 过了这三条主干道,再往里走,便更加破旧的厉害了。 很多门窗的合页都脱落了,房子矮趴趴的像被寂寥压弯了筋骨,如同驼背的人,怎么都透着衰颓。 “到底在哪儿啊?”弗如心里憋的厉害,小声问宋可遇,却不等回答的一把扯过对方发过来的地址左右看看,指着前方端头处临着死胡同的房子,“应该就是那一间吧。” 两个人不自觉的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默契的放低了音量,尽可能的让脚下不发出什么声音。 只是出乎意料的,真到这间房子前,才发现这里倒明显比旁边那些来时路上的房子看起来规整,最起码门窗整齐,虽然也没有窗帘,可虚虚的瞄一眼,里头桌椅摆放的倒井然有序,很有些生活过的痕迹。 宋可遇不知提起的一口气是该吞下去还是呼出来,从窗缝向里逡巡一圈儿,虽然仍然一片漆黑幽暗,但好歹没有那满地垃圾的荒芜景象。 他给了弗如一个眼神,定了定神,屈指在那紧闭的木门上敲了敲,只是敲门声像被木门咬住了,只有不明显的两声闷响,可那紧闭的门却像是专为装饰用的,随着他的手指动作,竟“吱啦”一声,错出了一条三指宽的门缝。 宋可遇侧耳静听了一下,略微扬声问道:“有人吗?” 半晌没回应,弗如腰杆子直了,从后头走上来,低声说:“这一目了然的事儿,没人!” 宋可遇拉着他胳膊,还是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谨慎的一起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切实情形和从窗口窥望的布局差不多,简单的原始陈设,大门正对着的一张红漆木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茶壶,四周却没有杯子。 宋可遇抬手向那上头试了试温度——是冰凉的。他又微微提起茶壶一摇,也没有水。 弗如走向房间右侧,“这里头不能开火呀。”他仔细的打量了一圈儿,都是像模像样过日子的摆设。 “没有人倒是最好的,”弗如长舒一口气,“怎么着,我们是坐在这儿等主人回来,还是先撤?” “我也不知道咱们这算不算非法入室呢,主人回来了会不会报警?”宋可遇一晒。 弗如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露出个惊诧的表情,“咱们还怕她报警啊,你不看这人能住这里得有多大胆子!估计人家真现在回来了,就轮到咱俩报警了。” “别闹了,”宋可遇在左侧区域仔细打量,“你看着这房子不觉得有一些奇怪吗?” “这事从根儿上就奇怪,还要你觉得?”弗如话是这样说,可也不禁皱紧了眉头,这奇怪的气息来自于这房间里虽然看着有条不紊,然而却总觉得哪里缺点儿什么。 宋可遇走到仿古的红漆木床边,四方的床架上空着,下头也只有空空的床板,床尾一个红色的柜子,足有一人多高,看着也是劣质的木头材质的。 他看了弗如一眼,蹑手蹑脚的走上前,猛的一拉——空无一物,连件简单的衣服都没有。 宋可遇小心的合上柜门,愈发迷惑不解。 他微微碾了一下手指,终于知道这怪异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 无论是刚才的水壶、桌面,还是他拉开的柜子,他进门碰触过的所有东西上,全部一点积灰都没有,干干净净的,说明这里不仅有人居住,而且勤于打扫,才能如此一尘不染。可如此清洁的地方,却全无一丝生活用品。 这房间空间有限,原本就是景区,又不真为给人居住,所有的功能区几乎都一目了然,弗如没看见专门的灶台,只有贴墙根儿的一只五斗柜。 他刚矮下身去拉抽屉,突然“喵”的一声,声音尖细幼弱,在空荡的房间里使人不自觉打了个寒噤,他吓了一跳,手本能的向身上摸去,就要掏符纸,却见一只通体乌黑、油光水滑的黑猫,睁着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从那柜子后头一跃,便从窗子的缝隙里跳了出去。 “吓死我,这不是主人养的猫吧。”弗如抹一把冷汗。 “不知道。”宋可遇走过来,侧过身不经意的往黑猫跳出来的地方扫了一眼,看那五斗柜和墙壁的夹缝中似乎掩着什么东西。 两人合力抬开了些五斗柜,拿手机向里面一照......里头居然摆满了各种香烛。 弗如脸色倏然白了。 宋可遇不明所以,“怎么了?” 弗如面色端正了起来,眼睛不自觉的微微一眯,“你知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才靠香火活着?” 宋可遇反应了一下......可是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生魂和那些执念魂魄——她们虚无缥缈,并不能实质接触到这些人间实物,如何又能搬出来享用呢?更遑论还要打扫房间......如何又能叫那肉体凡胎的环卫大妈看见她们向景区里面走进来呢? 两人尽可能复原了屋子里家具的位置,不声不响的从房子里退出来。 直到坐回车上,还有些惊魂未定。 “还在这儿干等着吗?”弗如咬着嘴唇问,“对手太莫测了,直面突围可能咱俩都不是个儿啊!” 宋可遇将付瑾的资料又看了看,眉头锁定在她的职业上,朝着弗如一指,“她生前是高中老师,只是这家学校——春阳高中,我不熟悉,咱们去瞧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不能查出点儿什么线索来。” 第162章 请衰神赐衰(十八) 车厢里静得厉害,谁都没有说话,弗如觉得自己都能隐隐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了,他到底年轻几岁,忍不住嘀咕道:“这事我们要不要让冉总知道,我总觉得我们像捅了个大篓子......可是要怎么说我还没想好。老实讲,要是刘秘书在,我心里还有些底,虽然我不愿意让她涉险,可是她好歹能从旁指教一下吧,也免得咱俩走弯路不嫌累。只是最近冉总和刘秘书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我瞧着大概是有什么比我们忙着的更重要的事儿......我知道我嘴欠管不住,我就怕自己说出来让他们不得不管,耽误了他们......” “你别自作多情了,这是你公司的业务,怎么说得像公益事业似的。” “现在还能说是业务吗?”弗如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最新的本地新闻推送,叹口气,按开了车载广播,里面是电台播音员那字正腔圆的声音,“......昨天下午3点左右,在火车西站站前广场附近,一位52岁的中年男子郑某与家人走失,目前下落不明,他和家人是第一次来到滨城,不熟悉路况,走丢时穿一套灰色运动装,身高中等,有轻微谢顶,如有知道情况的热心听众,请及时和我们联系,家人感激万分,必有重谢......” 宋可遇看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海,走了一下神儿,正遇前方红灯,他反应过来一个急刹车,两个人向前猛的一窜,被安全带勒的生疼。 弗如龇牙咧嘴的喊:“大哥!幸亏没吃饭,都要给我勒吐了!” 宋可遇扭头看着他,“我最近感觉很不好,无论是冉总他们,还是......我知道这些事情看起来似乎都没有什么联系,可是我就是有感觉,好像我们被拽进了一个什么深不见底的深坑里,我们无知无觉的看着这深坑,不知深浅的一步一步往里迈,什么时候陷下去、还能不能被拉上来,现在都没底。” “你是退缩了?”弗如轻声问。 宋可遇反问回去,“你呢?” “我?”弗如哼笑一下,“我长这么大,还不知道什么叫退缩!为民除害,匡扶正义,成就大道,一直是我的梦想。” 宋可遇懒得听他唱高调,屈指在他头上一弹,重新开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不爱听的就别用我身上了,说正经的,我是突然生出了一些敬畏之心......具体说不清楚,一开始无知者无畏,现在反而是了解的越多,越觉得自己无知了。” 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弗如瞄瞄他,眼睛一转,故意道:“你不会因为不拿钱就不尽心办事吧。” 宋可遇耸耸肩,“那没准儿。” “你还在乎那几个钱?”弗如一脸不信,“要是在乎钱,你直接拿下冉不秋不就行了吗?” 宋可遇立马变脸,“别瞎说!我警告你啊,在冉总面前不该说的给我咬紧了牙关!” “我知道,”弗如好笑的看着他。 这倒勾起了宋可遇的一点儿八卦之心,“其实我一直挺好奇的,你以前不是一天想当小道士吗?那你谈过恋爱吗?” “我没谈过啊,怎么了?” “那你哪来追刘秘书那么生猛的套路?” 弗如颇为得意的挑挑眉,“那不叫套路,那叫心之所向,浑然天成,你懂不懂?”他压低了语气凑过来一些,“那你呢?你怎么还这么磨蹭。” 宋可遇一顿,有些口是心非的说:“磨蹭什么了,我听不懂。” 弗如懒得打哑谜,绕过他的搪塞,“我是问你正经的呢,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你是不是知道幽冥那边有什么禁忌?你要是知道了可不许私藏,我和刘秘书相处时也好注意一点。” “我们情况不一样,”宋可遇面色有些郁郁,顿了一会儿没说话。 弗如揣度着他的脸色,隐晦的说:“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说句不好听的,你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你还怕谁的眼光吗?怕天、怕地、怕周围的人怎么看你?大可不必!说实话,你周围不也就我们几个人吗?你遵从自己的心不就得了。” 弗如是好意,宋可遇听懂了,将话在唇齿间反复咀嚼了几遍,“我就是怕‘心’,只是不是我的心,而是......”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总之你不懂,很多时候,拨云见日是好,只是也就临近结局了。” “云山雾罩的,搞不懂你,诶,就这儿!就这儿!别开过了!”弗如匆忙的抬手朝路边一指,宋可遇猛踩刹车,两人又一个大马趴向前蹿去,被安全带勒的肝儿疼。 阳春高中,终于到了。 两个人没有什么正当的名目,只好再次扯起千世集团的大旗做虎皮。 接待他们的是校长助理,一个姓董的中年女人,穿着职业套装,板正有礼,可出口的话还是多少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 “考察学校?考察我们学校?”她的不明所以呼之欲出,但很快意识到态度出了纰漏,忙又官方的微笑了一下。 宋可遇一捅弗如,“少爷,你弟弟上学的事,你还不赶快问?” 弗如瞪他一眼,拿腔作势的说:“那个,我爸是千世的董事,最近想为我弟弟考察考察学校,毕竟高中是人生至关重要的那个、阶段嘛。” 董助理眉眼都跟着他说话一起使劲儿,心说有钱人真会玩,都董事了,就算不送出国去,滨城也大把国际私立学校,没事儿上他们这儿逗什么闷子。 她扶了扶眼镜,直接领着他们往里走,“既然想了解......就来吧,我们学校其实升学率还是不错的,只是硬件条件稍微差了一些,主要是区教委的资源近些年不往我们这儿倾斜了,不过我们的历史挺悠久的,”她把两人带到资料室,指着墙上面贴着的校史说,“我们建校也有30多年了,学风很严谨,作风也很踏实。当年这一片儿是市府所在地,也就十几年前啊,升学率特别高,集结了一批教学方面的业务骨干,被评为了全市重点高中......只是后来市府搬到了现在的新区,城市功能转移,有点条件的人都不愿意在老城区待着了,所以学生资源慢慢也不怎么好了,再加上一批老教师到了退休年龄,新的教学资源补充不上来,所以就......”她拉长了个尾巴,扬起一个笑脸,“只不过我们学校是公立的,贵集团如果想参股进来只怕是不行了,但是可以捐款啊!”她向窗外一指,“觉得哪儿设施不好,哪儿有待改进,尽管提出方案来,只要为学生着想,我们都积极配合嘛。”她觑着两人的脸色,循循善诱道,“其实我们这种学校也是有好处的,孩子心理发展的更均衡,三观也更正。” 这人打起官腔不带喘气的,宋可遇努力过滤着里头的有效信息。 董助理带他们去了学校的会议室,用白瓷大茶缸子泡了两杯茶水——其实是略微有些寒酸的,现在有条件一些的地方谁不嫌麻烦,直接整箱整箱的搬点矿泉水来,遇到正式场合一人一瓶,又省事又便捷。 宋可遇看看瓷缸子的颜色,有了点不好的联想,到底没碰,笑着问:“您刚才说学校十几年前是市重点,不好意思,我们两个年纪都轻,那时候还小呢,没经过阳春高中这么辉煌的时候,只是怎么后面就衰落了?” 董助理卡顿了一下才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你们想想,十五六年前,我那时候也还小呢,刚毕业。” “刚毕业的事儿应该记得更清啊。”弗如大剌剌的拆台。 董助理大概是有碍于两个人是来自千世集团的,所以才没有即刻扫地出门,只是脸孔从官方转向了警惕,低头看了看手机,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便借口有事潦草地走了。 两人干靠了半个小时,实在等不回董助理,才讪讪的走出来。 老远看见校门口一个看门的老大爷,正坐在凳子上摇着芭蕉扇,宋可遇看一眼弗如,“上!条条大路通罗马。” “他、他能知道?”弗如没明白。 宋可遇侧头说:“你瞧他的跨栏背心,上面还印着春阳高中的名字,这背心款式还是多少年前的了吧,看来也是学校的老人儿了。” 这看门大爷是看着他们两个人被请进去的,防备心天然的少一些,何况也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被两人搭讪一顿奉承,就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大叶子茶,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摘了重点的牌子也不是丢人事,纯属意外——不就是十几年前,阳春出了个业务骨干付老师,我们谁不知道她呀,劳模!风风火火,尽职尽责,‘业务标兵’那几年的大红榜从来就没换过别人!她带的毕业班,学生个儿顶个儿的都考进了好大学,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弗如刚问一句,大爷的手机一响,他忙接起来,“喂”了两声,眼角向教学楼方向飘去,再挂下电话时,便笑着摇摇头,什么也不肯说了。 第163章 请衰神赐衰(十九) 学校全员戒备中,只怕现在人人都已经得到了通知,对于他们这两个不受欢迎的人,很难再打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既然官方的渠道不行,邪门歪道方面宋可遇还是有点儿心得的,他带着弗如到停车场上了车,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些心累。 “唉,”宋可遇随意划着手机,搜索阳春高中早年间的新闻,可是一来是时间太久远,那时网络还没有像现在这样发达普及,芝麻绿豆点的事,都会曝个精光;另一方面,阳春高中肯定也是用了什么公关手段,搞不好把买矿泉水的钱都拿去撤新闻了。 总之,如果那真是一个可以令阳春高中从独占鳌头的市重点跌落神坛的重要转折点,那这样不惜成本的小动作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 而且仔细想来,一所高中从盛到衰的节点居然都落在一个老师身上,这本身也有点让人难以琢磨。 越是这样遮遮掩掩,越是让宋可遇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去付老师住的景区外头蹲守,等她回来,当面见一见,把话问清楚,就算是什么魑魅魍魉,没道理那个环卫大妈看得到,我们看不到吧?或者我们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潜进刚才的资料室,我想任何发生过的事情,再想要抹去痕迹,也很难做到彻底,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宋可遇征询弗如的意见。 弗如想了想,都不大贴谱儿,“要我说还不如直接回去找冉总,对别人来说十几年前的事情,对他来说还不跟昨天发生过似的。” 正说着,赵霉那边打过电话来,“二位查的怎么样了?” “不是太顺利,你那边怎么样?”弗如没精打采的问。 赵霉支支吾吾的一阵,“燕子这边特别着急,而且她昨晚也遇到了些事情,你们方不方便过来和她聊一聊。” 宋可遇看看时间,“好啊,那就先去看看燕子妈妈的情况吧。” 两人驱车来到燕子家,燕子和赵霉一起迎出门来,宋可遇本以为他主动打电话来,总是对这件事很上心的,可眼前的赵霉表情倒看不出太大的变化,苦着一张脸,两手背到后头,见他们来了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便不大靠前了,依旧远远的站在大门边上。 宋可遇先进去瞧了瞧燕子妈,脸色倒没有前一天那么苍白了,“看起来挺好的,看来是在逐渐恢复中。” 燕子的话憋到这会儿才一股脑儿的倾吐出来。 “所以昨天晚上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两个你妈妈,除此以外呢,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弗如蹙着眉头。 “别的倒没什么了,”燕子到现在还有些惊魂未定,“幸亏有小赵哥哥守在门口陪着我,后来他进来了,我们两个开了灯坐在客厅里,一路看着倒没有再见到什么奇怪的事儿。” “哦,”弗如想了想,“这大概是你的幻觉。” “我的幻觉?”燕子露出迷茫的眼神。 “你精神太紧张了。” “不可能!”燕子回忆一下,态度坚决,“我第1次还怀疑是自己做梦没醒过来,可第2次我实打实的看见了有两个人,真的不骗你们!” 弗如忽悠不下去了,他本来是想安抚一下燕子,让小女孩在他查清楚事情始末之前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见他有些沉默,燕子眼睛又红了,迟疑着问:“你们有我爸的消息了吗?不瞒你们说,我看见了手机上推送的消息,连着好几天,每天下午3点左右都有一个跟我爸年纪差不多的人失踪,我就在想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规律可循,如果只是我爸失踪,这事还不好说,可如果这么多人一起失踪,难道不应该引起外界重视,有个说法吗?”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还没人把他们的事连成一串,”宋可遇挤开弗如,坐的离燕子更近了一些,“我想着这样的失踪一定不是随机的,内里一定有什么渊源,可是还没有头绪,燕子,你能跟我们说说你爸的事吗?” “说我爸?”燕子没什么经验,显得有些无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们想听什么?” 宋可遇安抚的笑一笑,“你别紧张,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吧,我们现在也没有具体的目标,听你说一说,没准哪个细节就能启发启发我们的思路。” “噢,是这样啊,”燕子咬咬嘴唇,不自觉的抠着手指,“我爸真的挺平凡的,我从小到大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嗯,”她竭尽所能的从回忆里筛选着,“不过就是爱抽个烟,爱喝个酒,但这个岁数的男人都这样吧,尤其是他抽烟,一天得抽一两盒。” “这烟量也有点太大了,一般的老烟民最多也就这个量吧,而且年纪又这么大了,不为健康着想吗?”宋可遇想了想一两盒的时间密度,忍不住问道。 燕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解释着,“这是他不太好的一个习惯,我和我妈都劝,可惜没用,全当耳旁风!我妈后来也就不管了,和我说当年他当大货车司机,跑长途,就靠抽烟提神儿,都抽麻木了。” 赵霉一歪头,居然插话,“对,你不提我都忘了你爸还跑过长途。” 燕子看一眼他,又对宋可遇说:“都是我小的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家里面条件还行,爷爷奶奶就给我爸买了辆大车跑长途,开始挺赚钱,可是后来出了场事故,赔了不少的钱,把家底儿套空了,我妈也说晦气,我们一家三口这才开始做现在的营生。“ 弗如一愣,匆忙打断她接下来的话,“你是说出了事故,是什么样的事故?” 这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燕子略微有些为难,嗫嚅着说:“我了解的不是很具体,那时候我年纪还不大。” “当时这件事有报道吗?现在能查得到吗?” “我不知道,好像查不到了吧,不过我、我看见我妈有悄悄的留了一份那个时候的报纸,”燕子踟蹰一下,索性全部说了出来,“当时事发后,我爸一直说他不是故意的,他说明明看见前面路面上有个小孩在冲他招手,可是临到近前了却发现那小孩突然不见了,他心里头一慌,想踩刹车,脚却不能动,再抬头就看见一辆中巴车从岔路上出来,他避恐不及就撞上去了,当时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说着从衣柜里最下面掏出一个旧了的饼干盒,又从里面翻出一个牛皮纸袋,递到宋可遇身边,宋可遇打开袋子,见里头是一张泛黄的滨城晚纸,大致报道了当年的那场事故。 “311”特大车祸,当时燕子爸开着的那辆货车撞上了从前方岔路拐过来的一辆中巴车,中巴车上有6个老师和12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都是来自全国不同学校的,正要去做一场巡回的先进事迹宣讲大会。 猛烈的撞击引起了中巴车爆炸,当时车上的人包括司机在内几乎当场丧命,无人生还。 仅仅从报道的只言片语中,也能感到当时那场事故的惨烈,众人静默了一会儿,弗如才拿捏着语调问:“你爸说他当年事故发生前看到了一个小女孩,有多大年龄说了吗?” “说了,大概五六岁吧,”燕子叹口气,“他当时是这么说,可是我跟我妈都觉得他大概是长期疲劳驾驶,所以出现了幻觉,哦,交警后来也是这么说的,虽然当时那辆出事的中巴车也是违规从封了的小路上私自拐上高速的,可还是判了我爸赔了不少钱。这之后,我爸就一直挺颓的,也就近些年才算认了命,不大提了。” 报纸上的报道并没有详细的列出事故人员名单,只是既然是涉及到老师和学生......宋可遇看了看事故发生的日期,又是16年前! 他难免有了些联想,侧头看向弗如,“会不会......” “那你记得当时出事的成年人都叫什么名字吗?”弗如微微皱眉。 燕子摇头,“那我真不记得了。” “若说纯属巧合,我是不信的。”弗如声音稍微压低一些,问宋可遇,“你记不记得那个环卫大妈说她看见了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 “什么小女孩?真的有小女孩?”燕子吃惊的脸色一白。 第164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 宋可遇打了弗如胳膊一下,低斥道:“你别吓她,没用的别乱说。” “哦,我知道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他揉揉胳膊,低声嘀咕着,“我只是重复了一下嘛。”又欲盖弥彰的对门旁的赵霉道:“诶,你还杵在那儿干嘛,赶快过来安抚照顾一下啊。” 赵霉一动没动,推诿的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别人。” “行了,别难为他了,他今天还得继续站好岗呢,”宋可遇望着赵霉嘱咐道,“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就在这守着燕子,千万别让她们母女出什么事,回头事情结束了,你找对象的事给你打5折!” 这事儿本来就是燕子和赵霉拜托弗如的,他这番话倒显得有些喧宾夺主,不过另外两个当事人完全没反应过来关系的混乱。 燕子本来还沉浸在赵霉要找什么对象的消息里,一双惊诧的眼睛又扫到要走的两人,连忙起身想要伸手去拽他们的衣角,又碍于礼貌生生的顿住了,只怯怯的问:“我、我妈怎么办?” “哦,对!瞧我,光想着这事儿就忙忘了,”弗如一拍脑门儿,从兜里拿出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黑色戒指,说是戒指,其实只是一圈圆环,他把这玩意儿小心翼翼的捧到燕子面前,“给你妈戴上,看哪个手指合适带哪个啊。” “这是什么呀?”燕子没敢接。 “甭管是什么,你只管戴!”弗如硬塞进她手里。 “别吓唬她。”赵霉悠悠的飘过来一句。 弗如一顿,也不知道不吓人的解释法该怎么说,到底还是斟酌了一下用词——他对别人的耐心往往不及对刘秘书的十分之一,“这是黑狗尾巴骨,你把这个带在你妈手指头上——她如今这个样子,看起来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你昨天看见的两个人,多半就是她自己受了惊的魂儿,所以你也别害怕,我已经测过了,这屋子里没有邪祟。”他瞄一眼赵霉,“你们俩阳气盛的人得坚定精气神儿守在这儿,慢慢的你妈也就魂魄归位了,这魂儿安了身,不再出去瞎逛悠,离好也就不远了。” 虽然这话稀里糊涂一大堆又极尽掩饰之能事,把燕子听的颠来倒去,可她还是本能的相信了弗如这一篇鬼扯,捧着那黑色的圆环,小心翼翼的去卧室套在了她妈的小手指上,呼出一口气,再回身,见那两人已经走了。 赵霉在旁边挠了挠头,燕子凑过来小心的说:“16年前那件事儿,我没提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怪你呢,本来也是无关紧要的事。”赵霉没所谓的说。 燕子想了想,“可我总觉得不应该瞒着他们,也许对他们查清我爸的下落是有帮助的。” 赵霉没有这么乐观,“能有什么帮助,”说着走到厨房,“我帮你做点晚饭吧,你一天也没正经吃什么了,”边说边回手拿起一个大花碗,手一滑,碎在了地上。 燕子想说那是她妈最喜欢的一只碗,这话梗在喉咙里,忍了忍,只憋出一句“碎碎平安”,还是自己亲自去厨房忙活了。 宋可遇和弗如上了车,眼见天色已经晚了,只有天边一小片紫红色的晚霞还透着点亮堂的颜色,这时候掐着点儿赶到景区,日头就应该已经完全落下去了,“怎么着,要不要去碰碰运气?”弗如问。 景区门口,白天明明刚来过的地方,可如今不过是时间晚了些,周遭气氛就完全不同了。 这一阵阵小风卷起影影绰绰的树影,弗如竟然连车窗都没敢摇下,“我就心里有些发毛,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大阵仗,可不知怎么了,心里有了牵挂的人吧,就分外的惜命起来。” “别矫情了。”宋可遇自己先下了车,又绕到副驾驶那边,强行拉开门,把弗如拽了下来,两人一人一个手电筒,摸着黑向里面走。 白天走过的路,晚上虽然乌漆麻黑的倒也驾轻就熟,景区里早断了线,没有路灯,四周一片幽暗深邃,借着月影斑驳,显得更加瘆人了。 越靠近那付老师的住宅,两人步子不由自主的都慢了下来,一步三回头警戒的朝四周扫着,就在几米外的地方,宋可遇的手机铃声突然一响,两个人吓得原地三跳,连忙掩到旁边的屋墙边。 宋可遇掏出手机一看,“我之前让人帮忙联系滨城晚报的老编辑,有消息了,说愿意和我们聊一聊。” “靠!这时间掐的可真准,差点吓出心脏病!”弗如假模假式的拍拍胸前。 “现在去吗?”宋可遇张望了一下,目标房屋一片漆黑。 到都到了,不亲眼看看总有点不甘心,“那咱们先瞧一瞧,若是人在就先和这边聊,若是不在、若是不在就算了,说明命里没缘分,我卜一卦,算个良辰吉时,咱们再来。” 两人又向前面走去,经过刚才外界信息的一打扰,仿佛是莫名的壮起了些胆色。 宋可遇趴在窗口向里面望了望,弗如扒着他的肩膀,“要不要用手电照照?” “别照了,这一目了然的,明摆着没人。”宋可遇站直身。 “好吧。”弗如又不甘心的从窗子向里面看了一遍,屁大点儿的地方,确实没有什么能藏人的空间,两人扭回头,略有遗憾的走了。 就在此时,床尾的红漆木柜“吱呀”一声,自里面推开了一小条缝隙。 滨城晚报的编辑姓孔——其实是副编辑,16年前正是那起车祸报道的记者,由于为人比较直,混了这么些年也没什么太大的进展,还是熬资历熬年头才混到了副编辑的位置,因为颇有些郁郁不得志,如今辗转听人搭桥,能搭上千世集团这条线,一时难以抑制心头激动,连晚饭都没吃,一下班便按着电话和这边取得了联系。 双方约在了一家啤酒清吧。 孔编辑先到的,他带一副黑框眼镜,一顶瓜皮帽,穿着一件暗黄色的衬衫,领子松松垮垮的耷拉着,不时朝门口望一眼,看见两个人走进来,扫视了一圈遍径直朝他而来,忙站起身局促地抬了抬手,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这么晚还让您跑一趟。”宋可遇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别客气,刚好我有时间。”他应酬了两句,两眼不时瞄着两人的神色,觑着面相都是年轻人,想来应该没什么城府的,这才微微放松了肩膀的线条,又向下滑了几寸,总算找到了一个略微舒适点的坐姿。 宋可遇一笑,将手机里拍的那张早年报道的照片,推到了孔编辑面前,单刀直入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篇报道,我看署名是您写的,当时您到现场了吗?” “哦,这报道我有印象,”他眯着眼睛看了看,神色一松,“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怎么会想起来问这件事?” 宋可遇仔细端详他看照片时候的表情细节,倒真的不像有什么特大阴谋似的,“原谅我的好奇心”他笑着指指一旁不说话的弗如,“他爸是我们学校的董事,这不是小儿子到了上高中的年纪,不喜欢那些所谓的精英教育,想找个接地气的地方读书,不知怎么着就看上了阳春高中,我就去看了看情况,不过......那学校上上下下对这起事故实在讳莫如深,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隐情呢,所以......”他意有所指的一顿,半真半假的将两件事情硬生生挨在了一起。 “原来是这样,也难怪阳春高中不愿意讲,”孔编辑推了推眼镜,“这些年,他们为了掩盖这件事情,确实花了不少心思。” 宋可遇直等送酒来的服务员走远了,才故作不甚在意的说:“您知道些什么,不妨直接都说了吧。” 第165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一) 那天对于孔记者来说,其实只是平常的一天。 他那时还是个报社的边缘人物,市区内的报道基本指望不上,只会被指派去出一些需要跑腿的辛苦活儿。他本来是从外地采访完赶回滨城,只是在半道上又接到了报社的电话,让他就近在国道上去采访一起交通事故。 他离事发地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这样的安排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没当回事儿,一个人开车赶了过去,才发现现场的状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惨烈。 那大货车是肇事车,此刻倾斜着停在路边,货箱撞开了锁,里面满满的一车荔枝滚落一地,让他想到了游乐园里的“海洋球”,然而这满眼的鲜红颜色,却愈发衬托出旁边那辆还冒着滚滚浓烟的完全烧焦了的中巴车,漆黑的使人窒息。 中巴车被撞的变了形,凹成了一湾弧形,或许爆炸瞬间太快,根本没有反应时间,车上的人都被烧成了焦尸,却还都牢牢的系着安全带。 此刻救援队还没有赶到,也没有医务人员,他不敢擅自上前,怕车会有二次爆炸,只在远距离拍了些照片,可即使在镜头里,画面也太过惊悚,他不过拍了几张便有些想吐,一个人绕到那中巴车来处的小路上,一阵阵上涌的浊气使他头晕目眩。 他拍着自己的胸膛顺了顺气,一抬眼就见到那小路旁明明设着一个路障,红色的粗体字写着“此路禁行”。 他不禁回头看了看那辆只剩下骨架的中巴车,不知这司机是怎么想的,怎么就会突然从不该行走的地方冲上了车辆高速行驶的高速路呢,这风险难道他不知道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又折回来,想要靠近车里一探究竟,耳边忽然传来旁边那个货车司机的呻吟,司机拽打开了车门,从驾驶室大头朝下的跌了下来。 孔记者也没多想,又跑过来扶起那司机,“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重伤?” 司机摆摆手,迷迷糊糊的朝前面望了一眼,着急的问:“车里怎么样,有没有人伤亡,报没报警?” 他不忍心告诉他实际情况,只安抚道:“远处的村民,看见这边有火光和黑烟,已经打电话报警了,我是记者,你再等一等,救护队应该马上就会到了。”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远方渐行渐近的蓝红灯光。 那司机却倏然紧紧的拽住他的手问:“那个小女孩怎么样?” “什么小女孩?”他一愣,不禁左右扫了扫,什么都没有,可他再要问时,司机便晕了过去。 交警从车厢里拿出一个手提箱,打开来,看到熏黑了边儿的一沓材料上详细的记录。 原来这车人都是从全国各地的高中院校中推举来的师生宣讲团,而且都是由各省市级重点高中的优秀教师组成的,还请了几个他们教出来的考上了名牌大学的学生,到全国各地宣讲他们教书育人的优秀事迹。 关于这件事情,他早前是听说过的,只是没有怎么特别关注。 他凑上前去,看着材料上对每个人的详细介绍,介绍的人数与车上的人也是完全吻合的,12个学生,7个老师。 孔编辑喝了一口酒,“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好再后续报道的了,我拍了些照片,又和交警询问了些情况,哦,对了,当时到场的救护医生就说这中巴车里面的人已经全部当场死亡了......事情至此也就基本落了幕,我也就回到报社交差去了。可第2天,这报道刊发出来我才看到,事故的遇难者少了1个人,只有6个老师,12个学生!我当时还以为是有人幸免于难了,替那人感到高兴,忙去问我们当时的编辑,要不要组织一场公益捐款,毕竟以我当时的目测,就算那人活下来,只怕烧伤也是很严重的,当然,我的一点私心是,这样我也可以跟进一点市区内的报道了。可编辑却诧异的看着我,说这是交警那边提供的准确数据,现场并没有额外的幸存者。” “你是说遇难人数和你亲眼看到的对不上,你确定吗?”宋可遇神色一变。 “我当然确定了!”孔编辑极其自信,多少也带了点过去反复被人质疑过后积攒的怨气,“我自己亲眼见到的,怎么会不记得?而且还有材料为证!当时那沓宣讲材料上对团里的每个人都有介绍,我还清晰的记得,现场遇难者的尸体和那上面记载的都对得上,只少了那个人......就是、就是一个姓付的老师,是在......阳春中学任教的。” 事情终于贴近了他们最初疑惑的焦点,宋可遇皱起眉,语调不自觉严厉起来,问道:“那她到底死没死,你有没有确认?” 孔编辑摇摇头,面上一丝失落,“我心里总想着这个对不上的人数,事后是追踪了的,可是车祸附近活没见人死没见尸,一个人,就这样失踪了。按理说,就算有什么意外情况,她幸免于难了,事后为什么不和学校联系呢?可是从此后,她确实就人间蒸发了。” 久没说话的弗如向前倾身,疑惑道:“就算那个老师失踪了,这也算不上学校的丑闻吧,事故是突发事故,算是个意外,和学校不相关啊,为什么阳春高中会对这件事情如此讳莫如深呢?” 孔编辑连忙向前凑了凑,向他眼中的这位“富二代”有点儿卖弄的解释道:“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一个问题,就是当时付老师是作为优秀教师被阳春高中推举出去全国巡讲的。这么多优秀的教师同时出事,怎么着也算是一个大事,当时有些资源的同行们就去挖料,结果你猜这付老师被推举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 “不是因为她教学业务过硬吗?”弗如接口道。 “这当然是一方面,我也不否认这付老师是爱岗敬业的模范,”孔编辑竟然生出一些感慨,“可是就在她出意外前,也就是她带的那届毕业班高考前的一个月,她女儿去世了。” “什么?她女儿多大?”宋可遇手心都出了汗,忍不住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弗如。 孔编辑倒没注意他们的小动作,自顾自的说:“大概有个五六岁吧......这付老师因为一心扑在工作上,结婚没两年就和丈夫离婚了,独自带着女儿。那天她女儿因为得了流感发高烧,她本来已经请了假,可是临出门接到了一个学生的电话问一道题,她想着学生们都到了最重要的关头,一时半刻也耽误不得,便狠狠心把女儿留在了家里,锁了门,给临时保姆打了个电话,便去学校答疑了。哪想到她女儿这病来势汹汹,等她晚上回了家,才发现临时保姆那天临时有事没有来!她慌忙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儿,跑到医院时已经断气了。” 他停了一下,看看眼前两个年轻人那副错愕不已的表情,忍不住摇摇头,“现在听来耸人听闻吧,费解吧,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当时的那个社会氛围下,阳春高中居然就把这件事情当成了爱岗敬业的正面典型,还专门梳理了材料,让付老师到全国各地作为优秀教师宣讲自己的个人事迹,付老师呢,也不知怎么被洗了脑,一腔舍弃小我成全学生的正义感爆棚,居然还就慷慨激昂的去演讲了!可车祸的事情一捅出来,社会上影影绰绰的便有传闻流出来,说这付老师是被女儿锁了命,再加上付老师后来又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传言更是长了翅膀,没多久教委就处罚了阳春高中相关的领导,还把重点的牌子也摘了。这可是阳春高中校史上重大的污点,后面好多老师承受不住社会的压力,都纷纷申请调岗,调去其它学校了,同样的,生源质量也下去了,阳春高中渐渐就衰落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第166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二) 弗如和宋可遇都不禁陷入了沉默,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境下才能创造出来的畸形的关系和信仰,没有人知道当时的付老师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踏上一场又一场个人事迹宣讲会的,也许在下面的势壮的掌声中,也许在她不断的宣读心路历程中,那因为给学生答疑而放弃了救治亲生女儿的结果,被一遍遍分拆降解,终于得到了自洽的正义化。 她的内心是否有一瞬间也为女儿的无辜消逝而感到后悔呢? 那些宣讲会的观众们又是怎样的想法,难道从付老师的示例中真的得到了什么激励吗? 那些付老师教导出来的学生们有几分是对付老师的感恩,又有几分是对付老师女儿的惋惜呢? 学生们的时间紧迫,却也不是全然不能体谅吧,答疑尽管是她的责任使然,可亲生女儿的生命难道不也是只有一次吗?她虽然为人母,可是又何来的权力任意将女儿的生命置于险境之中呢? 这件事情宛如一根蜡烛的两极,有高尚的一面,就有龌龊的一面,那亮光越是璀璨耀眼,在亮光的映衬下,也凸显出另一端那极致的黑暗。 可黑暗就是极致了吗?有时候黑暗也许并不是人内心深渊的极致,灵魂深处的黑暗让人说不清、道不明,付老师就这样葬送了亲生女儿,还企图冲破良知最后的负疚感,那最后出的那场事故,是否算是冥冥中的一场因果报应呢? 可是即便报应不爽,付老师也就罢了,同车的另外19个人难道就不无辜吗? 宋可遇问孔编辑,“你刚才提到了肇事司机亲口问你小女孩的事,你当时在现场看到什么了吗?” “我没有看到,”孔编辑十分肯定,“当时他问我的时候,我也是一愣,我四处看了一遍,当时高速公路上那么空旷,四周实在没有个什么可藏可躲的地方。再说,很快救护队就来了,并没有发现他说的小女孩啊,我后面打听着,交警也说他当时是疲劳驾驶产生了幻觉,这事就更悬了,所以我也再没对别人说过了。” 独自在家因病痛发烧蜷缩的小女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将自己脆弱的幼小生命燃烧在孤寂的家中,她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宋可遇难以体会,可是那小女孩的惨死,紧接着便发生了燕子爸在开车途中看到了小女孩冲他招手,继而导致了后面付老师生死不明的事故,而那辆被燃烧成骨架的中巴车司机,又是怎么样直接冲破了“此路禁行”的牌子,毅然决然的转上了高速公路? 这一切向散落在暗处的珍珠,被越来越明朗的线条穿成了一根珠串。 而且在那付老师登记居住的景区外,也出现了一个小女孩。 这一切如果说完全没有关联,弗如和宋可遇都是不相信的,但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仿佛又有着无穷无尽的悬念。 孔编辑这里已经问不出更多的消息了,宋可遇心情十分压抑,一件事情若能轻易判断出对错黑白,当然再好不过,可往往很多事情,孰是孰非,千人千面,实在难以判别。 刚才喝的酒有些上劲儿了,孔编辑隐晦的询问了千世集团最近有没有布局文化传播领域的计划,得到了弗如递过的一个红包,略微有些失望的走了,临走前还再三表达希望维持联系的愿望。 弗如深谙美食配酒、越喝越有的道理,只是过去条件不允许,在家充其量喝点料酒,如今有个名正言顺的机会,索性又不回家了,直接跟着宋可遇去了公司,两人在办公室席地而坐,一人抱着一提啤酒不离手。 弗如的脸色快赶上赵霉了,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眉头一直滑入鼻梁,“这事儿太让人唏嘘了,越想越不是滋味,如果我是那些学生的家长,我会怎么想,这样的老师纵然是在负责任,可是一个人的社会属性除了是他们的岗位职责之外,难道不应该天然首先是一个人,人之后不应该天然的是一个母亲,其次才是其它的?” “我是这么想的,只怕所有的事情还是出在那个小女孩身上。而且付老师如今是生是死还很难下评判,即便我们在她家里面看到了数量庞大的香烛,可这香烛的用处也很难说,首先他们的景区是断电的,晚上若有人在,是一定要燃蜡烛取亮的,再者即便是这里头有那方面的问题,那也很可能是那个小女孩,你知道只有她是确定死了的。”宋可遇梳理着所有信息。 “是,我知道,可是这里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孔编辑是第一个到肇事现场的,整件事情亲眼目睹,他的记忆一定不会出错,他眼睁睁看着所有的人都被爆炸殒命,怎么可能一转眼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丢了一个人呢?这事除了冉总,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够记得住了。”弗如瞧瞧宋可遇。 宋可遇立马领会到了他的想法,“你说鬼差?” “不错,只是16年前的事,不知道是哪位鬼差大叔当值,他们轮岗次序是怎样的?你能不能试着把鬼差请来问问?付老师到底死没死,鬼差那边的纪录是一定要对上数目的。”弗如边说边去推宋可遇的胳膊, 宋可遇就势起身,从一旁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盒备用的领带,向弗如那边一扔,“别客气,请自助。” “什么意思?”弗如喝蒙了,一时没明白。 “要叫鬼差还能怎么叫啊?”宋可遇指指门框。 “呵呵。”弗如回他一个冷笑,两人眼神在空中噼里啪啦的对决了一会儿,弗如到底还是自挂了东南枝。 鬼差来时一见这阵仗,气了个倒仰,手指头中风似的抖着,指着“自杀未遂”的弗如和“帮凶”。 弗如不过是自己闭了一会儿气,倒是没什么大妨碍,活动活动脖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您得帕金森了?看着您这么年轻,不像啊。”说着笑眯眯的攥住他的手指头。 快递大叔一甩手,破罐子破摔的说:“什么事半夜叫我来,陪你们喝酒吗?” “不是,想和你打听个事儿,”弗如忙把事情始末说了一遍,“你记得16年前在高速国道上的那起交通事故吗?一辆中巴车和货车相撞,死了20个人。” “我知道啊,”快递大叔皱眉想了想,“那件事倒也有点蹊跷,当时我赶着去收生魂,就见那些魂魄正在四散而走,我锁了十几个,当时还有几个人含着最后一口气,我心里着急,便把这几个人先送了回去,想着再回来锁,可再回来时,这生死簿上的名单和现场的生魂就有些对不上了,少了一个叫付瑾的女人,我四处找了找都没有,可过了一会儿,生死簿上那付瑾的名字就淡下去了,我想着是不是有了什么机缘,她被救活了?也就没多想,带着剩下的生魂离开了,当时大概就是这么个经过吧。”他打量一下对面的两人,“问完了吗?问完了我得走了。” “别别别,”宋可遇赶忙拦上去,“好不容易来了,人家阿拉丁神灯还问三个问题呢,怎么才问了你一个,就急着要走。” 快递大叔无语指着自己,“我是神灯吗?你看我像灯吗?”自己说着倒给气笑了,“行吧,问吧,反正来都来了。”他往地上盘腿一坐,和两人交杯换盏起来。 “当班时间可以喝酒吗?”弗如笑问。 “说正事!”宋可遇推了他一把,转向鬼差,“你记不记得那个付瑾有一个孩子叫什么?” “不知道。”快递大叔想也没想的摇头。 “大概五六岁的样子,生死簿上查不出来吗?”宋可遇不死心。 “你就说为什么这么问吧?”快递大叔喝了一口啤酒,嫌他磨叽。 宋可遇理了理思路,“如果一个小女孩生病死了,那她还有没有可能继续以其它什么方式留在阳间继续蛊惑人心,比如说引着司机去撞人,比如说还能以实体的形象被看见。” “那不可能,我这手里就从来没有过关于小女孩生魂还流落在阳间的记录,这近20年都没有。”快递大叔一摆手。 “你确定?”弗如问。 “我确定!” 宋可遇皱起了眉头,“那除了魂魄不在阳间流连,还有没有其它的形式,可能会留在阳间呢?” 快递大叔刚要习惯性的否决,兀自愣了一下,犹豫道:“你别说,倒还真有一种可能。” 第167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三) “什么意思?”宋可遇连忙问,鬼差喝了一口酒,“是这样,若是那魂魄生前的怨念极大,很可能魂魄回归幽冥,可是由此而生的咒怨还留在人世间,只是这里头还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就是这人岁数不能太大,而且魂魄要干净,怨念要足够大到超出魂魄,才能独立挣脱出来。这咒怨原本是一个念头,无根无凭,无实无据,所以谁也管不着,就像是水里的一个倒影,你说它存在,它也不存在,可是它没有什么想法,不辨是非,就只是执行着那怨念,什么时候消了气才算完。” “这有没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宋可遇问。 “这我倒不知道了,我近些年来倒还没碰到过这种事。” 宋可遇还欲再说什么,就被鬼差打断了,“行了,别说了,第3个问题吧,不瞒你们说,我是真的很赶时间。” “噢,知道了,第3个问题是,”宋可遇凑得近了些,弗如瞧见也跟着凑过来,“第3个问题就是你知不知道冉总和刘秘书最近是在闹哪样啊,怎么神出鬼没的,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话说我都多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们了,而且冉总不知道恢没恢复,我心里有点担心,刘秘书自从上次爆炸的事儿之后,整个人特别暴躁易怒,神神叨叨的,不瞒你说,我总有一种感觉,像是他把刘秘书给藏起来了。” 鬼差越听表情越严肃,“能让他们两个如临大敌的......”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宋可遇追随着他的脸色,连忙追问。 鬼差嘟囔了一句:“难道他来了?” “他是谁?冉总也是这幅欲言又止的样子,到底你们幽冥是有什么毛病!”弗如忍不住了。 “嘿,说谁呢?客气点,”鬼差一拳打在他肩膀上,皱着眉,咂着嘴里的酒好一会儿才说,“难不成真的是他来了,那这事儿可要麻烦呀。” “你能不能说了,我最后问你一遍!”弗如急的都快动手了,鬼差才摇摇手,冲他们两个说:“不是存心犹豫的,确实是有这么个东西,只是......他不能提,不能说,更不能直视,只能在心里想,否则就要被吞噬......” “你说什么呢?” “哦,我们幽冥的人是不能说......你们倒没什么,”他瞧着弗如,“你不是神婆的后代吗?你们家没点什么前朝典籍,什么上古志异之类的?我话只能说到这了,不然连我也要搭进去!我想着能够让冉总和刘秘书躲躲藏藏欲言又止的,只怕只有他了,你回去查一查,查明白了再来问我,我也才好继续往下说。” 弗如一顿,“怎么找你,我不想再上吊一次了。” 鬼差一笑,抬手拿过他的手机,很快输了几个号码,“都什么时代了,找人不会打电话呀!” 宋可遇气结,“你这不是逗我们玩儿呢吗?咱们相识一场,这都多长时间了,你也没说能用这么高科技的手段联系你啊!” “你也没问我呀!”鬼差促狭的理直气壮,继而正色了一些,“我也得去打听打听了,若是真让你们说中了,只怕事情还真有些严重,我先走了。” 看着鬼差离开后,弗如和宋可遇面面相觑,问他等于白问,这到底说了个啥? “他不是说你们家有什么典籍吗?咱们现在去找找吧。”宋可遇问。 弗如不那么乐观,积极性不高的靠着沙发,“哪还有什么典籍了,稍微值点钱的都换了鸡腿了......”他眼珠快速的转了半圈儿,“不过......好像是还有那么一箱子老工具书,因为不够与时俱进,早都被淘汰了。” 时间太晚了,两人第2天才回到弗如家,从那破旧的杂物房里捞出了一箱子积满了尘灰的古书,那古书看起来支离破碎的,泛着黄边,纸页都在一碰就碎的边缘反复试探。 “这东西真能查出来鬼差说的玩意儿?”弗如目光有点呆滞。 “总要看一看吧,你把那些没用的都筛出去,只找有些典故的书。” 两人分了工,一个粗略筛选,一个细细辨别。 弗如边找边说:“我说实话,觉得鬼差不太靠谱,有什么是连说都不能说的.....” “对,就是找什么不能说,还不能对视的,你就找这几个关键字。”宋可遇强行扭转了话题,板正了弗如的肩膀,弗如烦躁的一抖手中的书,叫浮灰呛得直咳嗽,默默找了一会儿,随口道:“唉,我是真不愿意回来,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怎么呆着怎么难受,还不如在外头跑跑。” 宋可遇听出了他的小心思,“你是想怎么着,搬到我们公司去住?” “那感情好,”弗如一歪头,“不过我更想搬到刘秘书那去,就怕被打出来!小宋,我有个提议,你们干脆把108层装修成个集体宿舍得了,这样多热闹,要不然空间空着也是空着,多浪费......” 正说着,随着几声敲门声,两人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就见一个身材有些臃肿的中年女人怯怯地探进头来,“请问弗如先生是在这儿住吗?” “是啊,就是我,”弗如放下手里的书,迎过来,“你找我什么事儿?” “哦,”那女人慌忙抬起手说,“我是在公厕的墙上看到了这张名片......” “额......”弗如老脸一红,“怎么还贴那上面去了,我可没贴过!”他这话是冲着宋可遇解释的,宋可遇忍不住一咧嘴,“知道了,是你发给人家名片,人家顺手贴厕所墙上了吧,哈哈哈......”他憋着笑,还不如直接笑出来,弗如恨恨的瞪他一眼,臊眉搭眼的转过头来让那女人进来,“你是想找我办事儿?” “是!”那女人点点头,“我、我老公姓胡,前几天走失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也报了警,广播台也帮我播了寻人启事,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是这么多天了,都没什么消息......你们不是那个什么私人侦探社的吗?” “我们不是......嗨,得了,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弗如忍了命。 “等等!”宋可遇眉间一动,问道,“你是说你丈夫姓胡,前几天走失了,就是广播里面说的那个?” 女人点点头,“是啊,我老公52岁了,可也没得什么老年痴呆啊,脑子清醒着呢,还能在工地上给人扛砖头呢,一个人顶几个人的体力,没得说!前两天刚刚说要出去遛个弯儿,可是我瞧着电话啥的都没拿,这一走出去,人就没了影儿......你说他一个半大老头子了,人家人口贩子还能盯上他?再说,我们家没钱没势的,就是勒索绑票也轮不到我们家头上啊!” “不是还有拐去要饭的吗?”弗如顺嘴接了一句,那女人脸色顿时就白了。 “别瞎说,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宋可遇把那女人让进来,在石凳上坐着,“你能不能说说你老公的事情,他以前是做什么的,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你别担心,我们也不是官方机构,你说出来的就算是不好的也不作数,我们只是了解了解情况,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那你们、就算接了我的事了,真的能帮我找到吗?”女人眼睛里涌出一丝希望。 “找不找得到再说,不过找到了我们才收钱,这样行吧?”弗如揣摩着她的心思说,那女人果然安下心来。 “也不是不能说.....我老公挺好的,人憨厚本分,也老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她为难的扭捏了一下,手指把裤子两侧抓的有些皱,“就是、四五年前,他给几栋大楼当玻璃外墙的清洁工,可是前一天晚上和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聚会,喝多了点儿酒,第2天早上酒还没彻底醒过来,怕人家扣工资,也没说,就硬上去了。哪想半空中操作出了点问题,把那楼上的一个十几米的广告牌给拽了下来,那广告牌砸下去,唉......”她悠长的叹口气,“当时砸中了6个人,其中4个重伤,2个......死了,这死者中间还有一个是孕妇......” 第168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四) “他在上头,当时就吓醒了酒,出了一身的汗,不过好歹他们公司给上了保险,没用我们家赔钱,只是这事出了之后,他就被公司辞退了,他后来就只去工地上干活了。”她眼皮沉的都有点儿抬不起来了,手指攥的通红。 宋可遇面色正经起来,“你是说他当时误拽下了广告牌......那十几米的广告牌怎么能说拽就拽得下去呢?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是哪里......事先就松动了?” “不......其实就是怪他,他后面也说了,没有别人的责任,当时那广告牌正在安装,人家还没有彻底拧紧锁扣,他当时脚底打了滑,明明知道有安全绳,可是本能的还是去抓了那广告牌,广告牌就、掉下去了。”那女人说的一脸愧疚。 “那你有没有听你丈夫说过......他出事的时候有没有在这过程中看见一个小女孩?”宋可遇轻声问。 “啥?你说啥?小女孩......这里头有小女孩啥事儿,我一次都没听过。”女人茫然的摇摇头。 宋可遇眼神一闪,挂出一个微笑,“哦,没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你吓我一跳,那死者里头孕妇倒是有一个,你这说的我心惊肉跳的。”女人顺顺胸口。 宋可遇又安抚了几句,让这女人留下了联系方式,起身送了出去,“如果有什么情况,我再和你联系。” 女人期期艾艾的三步一回头,不过也没付钱,倒也无所谓得失,只是一脸凄惶的走了。 “这事情不对呀,”宋可遇折返回来,沉吟道:“貌似每一个失踪的人身上都背着人命,都有意外事故发生,可这里头的逻辑顺序是不对的......燕子爸是因为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才撞上了那辆中巴车,等于是被动背上了人命......可是如果按照这位大姐的说法,她丈夫应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犯了错,才背上的人命。如果按性质来算,这两人被选中,可是截然不同的,这其中的因果顺序是不一样的。”他想了想,看弗如,“你联系孔编辑,看他能不能帮我们查一查,那几个失踪的人到底是不是都是类似的情况,另外现在到底失踪了多少个人了,是不是都是52岁属蛇的?” 弗如立马拿起电话去联系,宋可遇脑子里纷纷乱乱像一团麻绳,怎么找都找不出那线头的走向,它隐藏在一团乱糟中,使人像是团团抓在了手里,实则又理不清楚。 他颓然的望着石桌上那一桌残破的古书,一本本翻开,可看来看去不外乎都是些卦阵之类的解说,鲜少有和鬼差口中描述的对得上的玩意儿。 他强迫自己冷静,越是纷乱越不能浮躁。 弗如打电话回来,又跟着翻了翻,便被宋可遇制止,“我都看了,没有记载相关的东西,网上呢,网上会不会有?” 弗如把手机往前一探,上面搜索框输入着“不可说......”后面便紧跟着跳出来“顶级流量偶像女明星背后的故事”,输入“不可看......”后面便紧接着跳出来“新款电影上映,群星荟萃,不可不看”。 “不能对视呢?”宋可遇叹口气。 “不能对视,你瞧瞧,这一输入,哲学家就出来了,要做深渊吗?深渊......”弗如眼角一跳,仿佛被开启了深锁的记忆,“我怎么记得我幼年时曾经在哪里见过一个类似的玩意儿,当时给我的感觉正是如坠深渊,这是在哪里看到的来着?”他急得在院子里来回的转圈,突然灵光一闪,“啊,对!不在这个箱子里!”他说着跑进屋子里,在床角旁的一口大黄木箱子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了一本册子,“就是这个!这是我祖上留下来的上古神兽的图册,记得我小的时候,我太婆婆拿着当小人儿书给我讲来着,我记得是在哪里......在哪里.....”他说着一愣,只见那书被翻开,却停在某一页...... 宋可遇胸口一窒,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页纸的中心位置,自中心向四周被烧成了一个大洞,空空荡荡,徒留下一个四方的纸框,别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反复的看着,只从那烧焦的纸页边缘看到了两个字,“环晷”! 宋可遇捧在手里,递给弗如看,这本册子其它页上都画着一个作者想象的上古神兽的简笔样子,下头写着这神兽的名字和由来,如果这一页也是按照这样的方式,那中间烧掉的,便是这环晷的样子以及出处,可此刻唯有页面边角处,残缺的两个字隐在半灰不灰的迷障中。 这知识有点出圈儿了,两人即刻给鬼差拨了电话,鬼差倒是来的快,弗如想想自己昨晚那番折腾,不觉一晒,“你是顺着信号爬过来的吗?” 鬼差顶着一头汗,没顾上闲扯,只问:“又有什么事儿啊,找到了?” 宋可遇忙点点头,“可是只看到了这两个字......” “别!我不能看!”鬼差连忙抬手一遮,“你只说来我听听。” 宋可遇将这两个字念出来,就见鬼差立马表情一肃。 宋可遇觑着他的脸色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冉总和刘秘书如此畏惧?” 鬼差欲言又止,翻到书的封面点了点,几番斟酌了一番才说:“这环晷原本不是上古神兽,名字又唤做‘吞天’,听出点儿什么没有?吞天,是,他吞的就是小千世界,而且一口一个。”他顿了一下,“10万年生一只吞天,一只吞一个世界,吞完即死,而且他吞掉的世界也与他一起陨灭消失,永不复存。” 两人这回当真瞠目结舌起来,弗如双眼圆睁,“我只知万物相生相克,这、这玩意儿就没有可以制服他的法子吗?” 鬼差冷笑一声,摇摇头,“他非实体,乃是天然形成,形成也靠机缘。刘秘书如此害怕......只怕这条环晷就是依她而生的。” “你说、刘秘书是吞天?”弗如下巴掉到了地上。 “不是不是,我是说依托她而生,并不是说她就是!”鬼差一托弗如的下巴,“你知道刘秘书是灯盏化出来的吗?” “我知道啊......”弗如茫然的点点头。 “那你可有没有听说过什么是‘灯下黑’?”在宋可遇和弗如越来越迷茫的表情中,鬼差徐徐道来,“这世间万物,只要有亮就有暗,只要有阳便有阴。刘秘书是灯盏化生的,她座下一圈便是常年不熄的黑暗,这一圈黑暗,如同首尾相咬的黑蛇,无穷无尽,不生不灭,无始无终,天长日久,经年累月,便化成了环晷。” “那为什么偏偏是爆炸之后才有了这事呢?”弗如费解。 “那是因为刘秘书本为灯盏,她体内修为强时自然有一番亮闪,当下她内耗过度不亮了,那自然要被下面的黑暗反噬,懂吗?就是这个简单的道理。我猜,他一定来找过刘秘书,想要吞掉刘秘书,可刘秘书不与他直视,他便无从下口,后来应该是被冉总知道了,把刘秘书藏了起来,所以他若想壮大自身,必然还要吞些什么别的养料......” “啊!”弗如如梦初醒般惊叫了一声,“养料......黑蛇......那几个走失的男人都是属蛇的,会不会他要吃人?!” “不是吃人这么简单,”鬼差打断他,“我现在也说不清楚,只是我有个担忧。” “什么?”弗如紧张的紧盯他的眼睛,手臂不自觉的有些发抖。 鬼差凝眉片刻,“嗯......我总觉得那丢了的戾鉴......不说了,不说了。” “那你快回去,回去报告你们的领导,上级,该拿个什么方法来阻止一下,刘秘书、刘秘书她现在有危险啊,你们不能不管她啊!”弗如五指扣住鬼差的小臂,被鬼差云淡风轻的移开了。 “这是天然规律,谁也阻止不了,天生地灭,都是顺其自然的事儿,万古如此。我们这些......和你们不一样,生生死死的,早都看破了。”他举了一下手机,“来活儿了,我要去尽忠职守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第169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五) 鬼差走后,弗如是真着急了,有别于之前他一直觉得有冉不秋的存在,对刘秘书来讲永远是那个天塌了也能先顶着的高个子,谁让他比自己还高半个头呢。 可是如今,这背后的力量已经远远超过冉不秋所能承载的极限,更遑论刘秘书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人了,他心里本来就空落落的,不过靠着一股心劲儿和宋可遇起早贪晚的忙活着燕子爸妈的事,为自己的生活找一丝支柱,可如今事到眼前了,他非但什么忙也帮不上,更像是毫不相关之人的隔岸观火,有力气也使不上。 刘秘书走前就连对他说一声也没有,如今藏在哪里,有什么打算,他统统不知!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间无比沮丧,这是双重的打击,他只觉得比那段朝不保夕、半夜坐起来嚼槟榔,假想成是在嚼红烧肉的日子,还让他难受。 “你怎么了?怎么还坐地上了?瞧你那点儿出息!”宋可遇看得嘴角直抽,勉强绷着情绪上前来拉他,可他屁股沉的怎么拽也拽不起来。 “你别拉我了!”弗如撇着嘴甩掉他的手,小眼圈一红,那好看的麋鹿似的大眼睛,盛放了天大的委屈,眼看着便要抽泣起来,任是再铁面冷脸的人也无法无动于衷。 宋可遇不得已蹲在他边儿上,眉头紧皱,“这个时候我真没心情哄你,相反,我特别想揍你一顿!你现在这整张脸真的是特别找抽!” “你才找抽呢,”他抽泣一下,吸了吸鼻涕,拿袖子不管不顾的一抹,“我心里难受!” “我也难受。”宋可遇无语。 “咱俩的难受不一样!”弗如愤愤不平,“你的难受是因为你听说了吞天的事,你正义感爆棚,想要拯救世界当超级英雄是吧?可是我不一样,我只想着我的刘刘,我只想着我为什么不能更强大一点!难怪她一直不理我,关键时刻我确实没办法为她撑起半边天,可是宋可遇你知道吗?如果可以,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他执拗的看着宋可遇,“我就是、我就是心里难受。” “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是,”宋可遇微眯眼睛望了望阴沉沉的天空——只怕即将要有一场大雨,“可是我知道,如果全世界都没有了,只有我和他独自苟活,我也是不愿意的。所以,收起你的悲春伤秋!起来!事情还没到最绝望的一步,刘秘书还好好的,冉总也还在努力,我们不能拖他们的后腿!任何困境总得想办法一步一步走出来,现在还远不是绝望的时候!” “这还不绝望?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绝望?”弗如一甩手,手机从口袋里掉出来,他一捡,碰到了屏幕上的免提键,电话里的声音便直接代替了宋可遇的回答。 电话里传来赵霉鬼哭狼嚎的喊声,“快来呀,弗如,宋先生,你们快来呀!燕子妈没好,燕子她也撞了邪!” 燕子又怎么了?添乱怎么总选人最崩溃的时候? 宋可遇不想再废话了,直接站起身,拖着弗如的一条腿,好容易将心灰意冷的弗如拖死狗似的拖上了车,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燕子家楼下。 这等到下车时,弗如居然赌气似的还在耍赖,宋可遇忍无可忍,掐腰骂道:“酱豆腐!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给我收起你那副倒霉样子,你再倒霉能有人家赵霉倒霉吗?太阳还在头顶上呢,就算掩在乌云后头,可总有露出来的一天!这世界还没完呢,只要没完,哪怕是一只蚂蚁,也还在努力的活下去!你给我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别做杞人忧天的事儿。”他瞥见弗如油盐不进的样子,咬着后槽牙又补了一句,“刘秘书的性子,可最瞧不起孬种!” 弗如拉着一张臭脸,长的不能更长了,反正没有好脸色,动作迅速的下车上楼,把宋可遇远远的甩在后头,不过他这脸色和情景十分契合,也没有谁会追求他必须做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来。 燕子家大门紧闭,敲了半天门,才见赵霉从门缝里露出一丝脸来,见是这两人,一瞬间如释重负,慌忙开门把两人拉了进来,又死死的关上门。 “这是怎么了?”宋可遇一愣。 “嘘!别说话,小点声,”赵霉虚声说,“这邻里邻居的彼此都认识,要是让他们见着燕子这样,以后该说闲话了。” 弗如阴阳怪气的说:“你倒是想得还挺周到的,以前不是都站门边,躲也躲不及吗?这是怎么了?装大尾巴狼呢!” 赵霉没看出来他正和宋可遇闹别扭,只顾急道:“你们快看看吧,你们不是说燕子妈快好了吗?确实,自从那戒指戴上之后,她确实没在出现燕子之前说的那些邪门歪道的事,可是今天,燕子妈原本都有些恢复正常了,面色也越来越好了,燕子就想去给她喂点水,谁知道两个人这一接触,突然就都像过了电似的,然后一起晕倒,口吐白沫!我、我掐人中,掐虎口,能掐的地方都掐了一个遍,就是不管用。”他说着把弗如推到前头去,自己在后面小声的嘀咕着,“别是因为我在这儿,燕子才出事儿了吧。” 宋可遇在后面“呸”了一声,“赵霉,你别老往自己身上揽活儿!” 前头弗如没听见,径自一拉卧室门,一声嘶哑的低吼劈头盖脸的砸在面门上,被手疾眼快的宋可遇拎着后脖子往后拉了两步。 他脑子还没转过弯儿,眼前还发着花,呼吸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扭过头去,就见那燕子正满面狰狞,眼白泛青,一口牙突兀的呲着,一副像要吃人的样子。而她腰上、手上都被床单之类的软性材料捆束着,尾端系在床脚上——所以此刻她外扑的身体,已是向前挣脱所能触及到的极限。 “这、这是盘丝洞啊?”弗如一跳脚,虽然观察到那燕子外露的一排小平牙,未见得能有多么强的咬合力,可刚才那突如其来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场景,还是微微被吓了一跳。 赵霉连忙解释道:“她醒了之后就这样,不知怎么就要咬人,可是对我还好,只是一门心思想往外冲,我一个人好歹是把她捆住了,又不想限制她的活动,你们看,只能、只能这样了。” 宋可遇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别再多想了。弗如,你说,现在这是怎么个情形啊?有没有个符纸能让她镇定下来?” 赵霉充满期冀的看过去,“你上次不是说燕子妈是被冲撞了吗,只要神魂归了本体慢慢就好了,可是我一直守在边上,燕子又没被什么别的东西吓着,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啊!” 弗如没接话,绕着燕子看了看,为难的摇摇头,“如果是个糙点儿的爷们,我就让你们往他身上喷狗血了,可是燕子,说实话,我有点下不去手,毕竟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么着吧,我先给她贴张镇静的符纸,先让她安静下来,可是先声明,这是治标不治本,暂且先看看还能有什么变化吧。” 他不紧不慢的掏出一张澄黄的符纸来,嘴里碎碎叨叨念了半晌,出其不意的快速贴在了燕子的额头上。 弗如紧盯着燕子,见她挣扎的速度迟缓下去,眼睛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等着吧。” 这还真像打了镇定剂一样,燕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了面部的狰狞,表情渐渐平淡麻木成一张面具,连带身体也虚软下去。 赵霉连忙上前,将她抱起来放在床上,和她妈妈并排躺着,两人几分相似的眉眼,如今看起来倒真的有些诡异。 赵霉刚直起身,就见燕子抬起手指突然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瑟瑟发抖。 赵霉惊喜道:“你醒了燕子!” 可燕子像完全听不见他说话,嘴唇发紫,眼中一片惶恐,风中枯叶似的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是真有事,我是真的有事啊!我的孩子,我女儿,她摔断了腿,她摔断了腿我才没有去的,我才没有去照管你的,我以为你家里有人,我不知道你就这样烧死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不起,孩子,我对不起你呀!” 宋可遇双眼圆睁,上前一把拽住赵霉的肩膀,厉声问道:“燕子妈以前当过保姆是不是?16年前,她因为燕子腿折了,而没有去照管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是不是?!” 第170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六) “什、什么小女孩?”他一结巴,眼神空洞的在对方面上划过,“我真的不知道啊。” 弗如那点儿小心思也发泄的差不多了,此刻顾不上置气了,眼睛一转,“宋,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那些失踪的人,他们虽然同被选择,可内在的因果却是不同的,所以......”他转向赵霉,“嘿,我这个暴脾气,你就别磨叽了,竹筒倒豆子——痛快说了吧!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也算不上隐瞒吧,”赵霉磕磕绊绊的回想,不明白当年的一件小事,怎么就会让眼前的两人如此声色厉荏,“只是大概16年前,确实发生了一件小插曲,只不过我一直以为,单纯是我的原因......” 那时他和燕子都才只是六七岁的孩子,和楼里其他的同龄人一样,每天聚集在楼下门前的小院里往来玩耍。 那时燕子家还没有做炸鱼的档口,燕子妈不忙时兼职做临时保姆和临时保洁的工作,燕子爸常年在外面开大货车,不怎么回来。许多时候燕子还常常到邻居家蹭饭吃,其中赵霉家就是她常去的地方,邻里邻居,大家彼此照应,也不过是多加双碗筷的事。 那天早上,赵霉正和燕子两个人牵着手蹲在花坛边上看蚂蚁搬家,谁想隔壁楼的一个比他们大两岁的男孩子从旁边跑过来,手里攥着一个呲水枪,也不打招呼,冲着赵霉的后背便呲过去,嘴里还笑叫着,“小倒霉蛋儿,小倒霉蛋儿,谁和你一块儿谁就要完蛋!” 他的笑道声引来了旁边两个十几岁的男孩,他们背着书包正要去上学,听见了竟也笑嘻嘻的停住脚,却不是制止那个小男孩,而是在一旁一唱一和的起哄道:“赵家小倒霉蛋儿,你这样不行啊,天天谁跟你在一块儿谁倒霉,你还不如去公安局报道,哪儿有案子带上你去,犯罪分子还不全军覆没了,一抓一个准儿,你没准还能当英雄呢!” 另外一个则笑道:“燕子,你和谁一起玩不好,非和这个人在一起,小心你跟他在一起玩的时间久了,会越长越丑,回头长大了变个老姑娘嫁不出去。” 拿呲水枪的孩子原本也没觉得,只是被那两个大孩子一挑唆,反而更来劲儿了,觉得自己的行为既英勇又正义,原本只是冲着赵霉的后背呲水,现在直接冲着他的头呲过去了。 赵霉背着身,显然一副被欺凌惯了的样子,也不怎么反抗,双手抱着肩膀,小小的身躯倔强地僵硬承受着。 燕子站起身,伸出双手遮挡在赵霉身前,截住了那水流,呲水的小孩一愣,本能的停住了手,可身后那两个大男孩却不住的教唆着,“诶,你呲啊,你怎么还怂了?小心霉运沾到你身上!”他俩说完没事人似的笑着上学去了。 留下的三个人却很尴尬,那小男孩被比自己大的孩子唆使了一番,像是为了证明自己那倔强的自尊心,咬着牙,明明已没了戏耍赵霉的兴趣,却还是向前顶了顶水枪,冲着燕子大叫道:“你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我不让!你们不许再欺负小赵哥哥了!”燕子气鼓鼓的,回瞪着对方。 “怎么能叫欺负呢?我们这是在帮他呀,他倒霉,我帮他洗一洗,洗干净不就好了。”他大言不惭的说。 燕子气得手抖,要哭不哭的反驳对方,“不!你们这些坏蛋,你们都是坏人,小赵哥哥没有倒霉,小赵哥哥可好了,你们不许这么说他,他前两天还捡了一只摔断翅膀的小鸟,帮它养伤......他还总是做好事,他......前楼的肖婆婆坐着轮椅上坡费力,他还悄悄的跑上去帮人家推呢!你们都看不见他好的地方吗?” 小男孩被比自己小的孩子数落了一顿,面子上更下不来了,“别说那些废话,你再不起来我连你一起呲!”说着便举起了水枪。 “阿姨,你快管管你家小久啊!”燕子突然喊起来,叫小久的男孩一抖,连忙收起了水枪,就见他妈妈从旁边走过来,推了他肩膀一下,斥道:“又瞎闹什么呢,别欺负人家小女孩。” “我没欺负女孩......”小久背过手,却狠狠的瞪着燕子,警告她不许乱说话。 燕子直接无视了他,充满期冀的叫道:“阿姨,他在用水枪......” “行了,你们玩吧,别打架就行。”那女人说完就急着走了。 原本还以为可以借由着家长的权威让小久偃旗息鼓,没想到在大人眼里,这样的欺凌行为就像是孩子之间正常的闹玩,彼此辱骂几句也并不放在心上,反正一个水枪而已,又不会真的蹭破皮肉,伤了筋骨。 小久来了劲儿,待他妈妈一走,便挑着眉头说:“好啊,你个小雀斑,你居然还敢告我状,我让你告!我让你告!”说着便不管不顾的举起水枪朝燕子脸上呲去。 水进了眼睛,痛的难以睁开,燕子捂着眼睛不觉“呜呜”的哭了起来。 赵霉一听见燕子的哭声,再也不愿意忍了,站起身去推那“凶手”,小久一个趔趄,气的够呛,仗着自己比对方长两岁,身体高壮一些,举着水枪便往赵霉头上砸去。 他俩你推我搡,抱打成一团,燕子捂着眼睛看不清路,一边哭叫着让他俩别打了,一边向楼里跑,想去叫大人帮忙,却没看见旁边冲出来一辆摩托车,完全没留意到这小猫一样的女孩,直接撞了上去! “就是这样,”赵霉肩膀垂下来,“要不是因为我,燕子也不会折了腿,现在仔细看,还有轻微的跛脚......我觉得只要遇到我,就总会发生这些不好的事儿,所以我在那以后就和她疏远了,基本不大和她来往了,要不是燕子爸妈突然发生了这件事儿,我也不会再......”他不说了,长长的叹了口气,光看神态,活像个老态龙钟的老人,一点儿年轻人的精气神儿都没有。 “等一下,让我捋一捋!”弗如掐着手指,一扭头推了木头桩子似的赵霉一把,“你去看着燕子,看着她,发现异常你就叫我!”说完,拽着宋可遇走到客厅。 “所以这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赵霉?他被人霸凌了,燕子帮他,结果撞伤了腿。因为燕子撞伤了腿,燕子妈作为临时保姆却没有去照看付瑾的女儿,这才导致付瑾的女儿发烧病死了。她的咒怨停留在人间,诱使了燕子爸去撞了自己母亲乘坐的那辆中巴车,如今又诱骗走了燕子爸......还有其他那些同样52岁属蛇的男人。”弗如顿了顿,“但这里头有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当年付瑾为什么会消失?不管她是生是死,都一定是有一个人来带走了她......那如今又是谁帮着安置了她?这里面......你觉不觉得,一直像有一个另外的人,严丝合缝的算计着这一切,掌控着这一切,甚至推动着这一切,仿佛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你的感觉和我一样,”宋可遇面容严肃,阳光的面容平添了几分威严,“我始终觉得......我比你想的还要更深一些,比如这次吞天的出现,比如付瑾选择的这几个人,是不是和吞天要吃的养料有关系,难道是谁有意在送养料给吞天?我们查到那个发信息的女人就是付瑾,可是这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人在从始至终的主导着这一切。”他的手不自觉的搭在弗如胳膊上,听见窗外一道炸响的惊雷。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他郑重的看着弗如。 弗如为眉头紧锁,“你是说......主导这一切的人和那个持有戾鉴的黑衣人是一个人,或者......”他顿了顿,“或者和我那个消失的徒弟也是一个人?”他不自觉的攥紧了双拳,“如果是这样,那他图谋了这么一大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为了环晷吞天后,大家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吗?这是......有什么毛病!” 第171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七) 两人正要说下去,电话铃声响了,宋可遇拿出手机一看,是孔编辑,“他说调查有了一些进展,约我们去咖啡馆见面,咱们先走吧。”说完又转头向里面喊道:“唉,赵霉,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赵霉从卧室里面走出来,他听到了两个人在外面的谈话,可是一直不太能听得懂,便十分识趣的没有凑近打扰,只守在床边。如今燕子和燕子妈并排躺在床上,两个人神情稳定,尤其燕子经过刚才那一番挣扎,已经力竭,现下躺在床上,只剩面色虚白,不过状态已经基本镇定下去,他也不那么紧张了。 “你看好她们,不要让她们再受什么伤害,如果哪个又说出了什么奇怪的话,记得一定要告诉我们。”宋可遇嘱咐道。 “可是,”赵霉有些犹豫,“我只是想问问,这事情到底到什么时候算是个头儿啊,她们这一家人到底怎么着才能好啊?” “好不好的,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宋可遇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由之前一系列的事情已经不难知道,赵霉确实是个心思善良单纯的好人,只不过由于自身际遇,他的善良便体现在凡是对自己关心的人、在意的人时,总要刻意的保持距离,以免让对方被自己带衰。 可赵霉自己本身也是个很大的疑点,他幼年时导致燕子骨折的那场事故,究竟是无意所为还是事出有因呢? 宋可遇没有把自己的这个疑虑告诉赵霉,只再三嘱咐他,“也许事情很快会有转机,也许还要一段时间,你能替我们照顾好燕子吗?” “嗯?你这话说的,”他本来刚要答应,忽然反应过来,苦笑道:“原本就是我拜托你们的事情,现在怎么说的都好像是.......唉,不说了,既然你们让我等着,我就等着吧,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私下里瞧着,你们也不像是把我纯粹当成了顾客......所以,我信任你们,只是......我在这照顾她们母女,总觉得有些不方便,我能不能让我家里人来帮帮忙?” “还是不要吧,”宋可遇想了一下说,“你再坚持坚持,现在更多一个人接触她们,我只怕会更多一份危险。” “哦,也是,那还是我在这吧,我命数如此,左右都是别人不愿意离我近......” “好了,赵霉,别再说了!”宋可遇打断他,上前一把揽住他,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赵霉僵硬在原地,一寸也不敢移动,印象中这样的亲密接触,他已经近20年都没有体会过了。 宋可遇笑着在他耳边说:“你看,我什么事儿都没有!有的时候疑心最容易生暗鬼,什么命数这种托词,只要自己不沉迷在里头,自己不信,就都不作数的!若我是你,别人越是这样说我,我越要挺直了腰板,活出一番气阔来!” 赵霉还沉浸在这一抱的震惊中,等他清醒过来,宋可遇和弗如已经走远了。 “上车吧。”宋可遇主动拉开了车门。 弗如却摇摇头,十分低迷的说:“我想回去休息一下了,说实话,不是矫情,我是真的有些累,心也累,腿也累,哪儿都累。” “就你最累!那好吧,”宋可遇到底还是心疼他,嘴上骂着,却不忍看着他脸颊凹陷,眼下乌青,“你先回去休息休息,我去和孔编辑见面,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咱们随时电话联系行吗?” 弗如点点头,也不坐他的车,自己拖着疲惫的两腿往前走去,待余光瞥见车开远了,才猝然加快了脚步。 弗如其实是怀着别样的心思。 他心里有一份难言焦灼,压的四肢百骸都沉甸甸的,灌了铅似的,做什么都觉得坠的慌。此刻,他一个人潜回到千世大厦,按照之前细心观察记住的密码,径直上了108楼。 这层楼之所以清幽,一来是总裁名头的威慑,二来也是有冉不秋这一座大神镇在这里,他若离开这里外出执行任务,也都会在这里设一道结界。可是现在,尽管公司业务运营良好,却没人知道最高层早已人仰马翻。 冉不秋行色匆匆,没了刘秘书在这里为他做最后一道防火墙,他舒阔的性子全然不在意这些,习惯成自然,只觉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连结界也忘了设。 弗如进来时顺利的连自己都怕了,眼见没人,也没有声张,他心中别有目的,一路沿着翠竹林向里面小心翼翼的走去,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几声“沙沙”的脚步声,连忙低下头,从竹杆的缝隙中隐约见到冉不秋,脚边还跟着摇头晃脑的小宝,不合时宜的一路玩闹,全然没有体会到主人此刻焦躁的心情。 冉不秋又向前走了几步,旋即一转向,径直朝翠竹深处走来,“你自己出来,还是让我进去拎你出来?” 弗如一愣,缓缓直起腰,从竹林中出来,见到站在溪流旁的冉不秋微眯双眼、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 两人表情都十分严肃,收起了以往在第三方——也就是宋可遇面前那套惯常的做派,两人隐隐都有些剑拔弩张的气势,不过终究是冉不秋的气势更强一些,却难得弗如竟没有退缩,他单薄的身体又迎着压力向前挺进半步,沉声问道:“冉总,我只想知道刘秘书她在哪里,安不安全。” 冉不秋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挑眉冷声道:“你一定要知道?” “是,我一定要知道!”弗如毫不迟疑。 “如果你知道的代价,是从我嘴出,入第三方耳,如果你知道的代价,是再无万无一失的保全她之法,你也要知道?” “我......”弗如刚刚架起的气势瞬间烟消云散,他没想到冉不秋的问题会直击他的命门,脑中一时风暴乍起,旋土飞扬,“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的解释中隐隐带出一丝慌乱。 冉不秋抬手阻止他,“我......”他顿了顿,“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 弗如并没能听出这话里隐含着的惊涛骇浪的意义,若宋可遇在,只怕此时早已激动的百焰灼身了。 他心里纠结成了一团乱麻,也知道这是冉不秋体谅了他对刘秘书的一片情谊,咬着嘴唇又回复到了以往示弱的样子,眨了眨眼睛,念叨着,“那怎么样才能做到百分百的保密啊,不然你带我去吧,你把我放在她身边,我只守着她,哪儿也不去,这样又不会泄密,我也能安心。” 冉不秋静默的看着弗如,忽而问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都知道了?为何不怕?” “我怕,我当然怕!”弗如正视着对方质疑的目光,声音不高却有力量,“可我更怕的是,若世界就这样完了,我连想要最后再看她一眼的机会也没有了,那岂不是我上天入地、百转千回轮回之后,刻进骨子里唯一的遗憾?鬼差有一句话我很认同,他说生生死死什么的,你们这些人早就看开了,不过就是道法自然。我这一生......不好意思,和你比,我的一生不过一眨眼,一弹指,可是我这短暂的人生,也一直追求道法自然,若毁天灭地,也是顺应天道演绎,那我确实没有什么好惊慌害怕的。我唯愿在一切终结之前,能守在心爱之人身边,望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睛,握着她温暖如春的指尖,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他言语中不自觉的透露出温柔缱绻、和风霁月,铺满一室,连小宝都安静的趴伏下来不再闹腾了。 “可是你和刘秘书,相识也没有多久吧?不过才......”冉不秋皱着眉,努力算着那为数不多的日子。 正经的弗如却在冉不秋面前第一次露出一抹揶揄的微笑,打断他的计数,朗声道:“日子是什么,可长可短。对你们来说,也不过是日日夜夜太阳升起,月亮落下。可这尘世间,却有那么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就是感情这玩意儿,从来都是不知所起,而又一往而深......不是生身父母,不是恩重师尊,却愿意一腔子真心实意、出生入死,换对方安稳半世......至于其它那些,别提,俗,忒俗!” 冉不求凝视着他,眼中迷茫,像是在仔细回味与体悟,他此刻非得找到一个类比的东西,方能彻底参破,他怔忪良久,才喃喃道:“你说的,可如魔道?” “哈哈,”弗如被他逗笑了,又深有体会般的点点头,“你说就像魔怔了?嗯,也差不多吧。” 第172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八) “好,我带你去。”说完,冉不秋将手中一个什么小玩意儿朝着弗如一抛,弗如本能的伸手抓到,却被灼伤,龇牙咧嘴的正要抛出去,可手中那貌不惊人、似铁非铁的一根树枝一样的东西,却牢牢的粘在他的皮肤上,无论如何也甩不脱。 那触感冷热交替,只刺激的他想要尖叫,可雷光电闪间,他突然想到这玩意儿或许就是能带他通向寻找刘秘书之路的关键,否则冉不秋吃饱了撑的折腾他干嘛!他咬紧牙关,硬是没有喊出声,十指收紧,凝神静气,下一秒,便觉眼前一闪,再睁眼时,自己已经身处一片完全陌生的地方。 耳畔只有冉不秋飘渺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我护她多时了,现在就交给你吧,这大泽我设了‘不入’结界,我若进入便破了,你,去寻她吧。” “诶,等等!等等!冉大人,冉总!你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他一慌,脚下方寸之间淤积松软的淤泥便缓缓没过了脚腕,连忙扯着脖子大喊,“这叫什么事啊,你也没把前因后果和我讲清楚,这烂泥滩子,我放眼望去连个地标都没有,这要走到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刘秘书啊!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总要说一说嘛!” 天上无云无霭,无日无月,空空落落的。 地上是万顷无垠的黑绿色沼泽。 弗如两眼一抹黑,说话间就要崩溃。 正胡乱喊着,手中那一截金属质感、树杈形样的东西就开始闪亮着伸长,延展到两米有余才停下。 他顺手拿着在地上拄了拄,倒是勉强能拿来探路用。 勉强有了个工具,弗如举目四望,便听冉不秋的声音再次响起,“昆仑西处,万顷沼泽之尽,有上古神兽‘混沌’,你可知道?” “哦,这我知道,”他拍拍胸前,从衣服里掏出在自家寻到的那本册子,快速的翻到了前几页,冲着半空举起来,“就是这个吗?我看看怎么写的......传说中,那混沌其状如犬,长毛四足,有眼而不见,有耳而不闻......所以,我找它是有什么事?” 冉不秋声音忽然近了些,充满嫌弃的说:“这上画的什么东西?差的也太远了!只是那前头只有一头混沌,也好认的很,你找到它便守在它身边吧,等事情终了了再出来。” “什么守在它身边?刘秘书在哪儿你还没说呢!”弗如手在耳边抓了抓。 “我将刘秘书藏于它腹中,混沌空有腹部而无内脏,正是绝佳的藏匿之所。” 弗如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腹中就是肚子里呗,”嘴渐渐张成一个正圆,“诶!这什么套路啊?你是说那玩意儿把刘秘书给吃了?”他兀自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只是空中再无回响反馈,不知冉不秋是否已经走了,他又试探性的叫了两声,还没回应,只得认命的拄着那根拐杖,缓慢的边探路边向前行。 沼泽难行,淤泥不知其深几许,只能靠着手中唯一探路的工具,艰难的向前移动,动辄便陷入其中,几经挣脱,累的眼前一阵阵发虚。 也不知走了多久,全身肮脏不堪,脸上都溅着泥点子,弗如自诩也是个爱干净的好孩子,自己清清隽隽的面容,如今实在狼狈。 这无日无月的,也没个参照,走起来心里慢慢就有些发毛,心理时间被无限延长,直比真处于险境还折磨人。 正在弗如有些急不可耐的时候,忽闻前方遥远处一声低闷的吼叫,说来奇怪,那声音竟不是从空中传来,而是沿着地面的沼泽淤泥传来,还带起一阵阵的震荡波纹。 想来不远了吧,既然冉不秋说那里只有一头混沌,应该还是比较好辨认的。 他心里有了目标,不禁加快了脚步,向前行去。 果然不久后,便见遥远的方位,一株倾盖如伞的遒劲枯木,突兀的立在茫茫沼泽之中,其间零星几片黑紫色的叶子,叶片下立着一个庞大的背影,十几米高,身上毛发粘连在一起,也看不出颜色,乌糟糟的,和这片沼泽有些相似,只头上一撮毛还略微能辨别出些灰白的颜色。 难不成......这就是混沌? 这敦实的背影,宽广的腰身,一块门板似的,直视的久了,竟不觉中看出一丝性感......弗如觉得自己怕是累的精神失常了。 抛开这些不切实际的荒诞想头儿,他放慢速度,从侧面悄然向前靠近,眼见这足有一座小山似的后背近在眼前,只不知刘秘书藏身在哪里? 他想着那图册上记载的混沌:虽有手足,却无法行动......略微安下点心。 他在离混沌几米远的位置停了下来,悄声唤道:“刘秘书,刘婵媛,刘秘书,听得到吗?我是弗如,弗如。”他静耳听了半天,半点回应也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他不说话了,又向前走了几步,想象着刘秘书是被冉不秋安置在混沌腹中......这是吃进去的,那怎么出来呢?难不成要拉出来?画面太美,而且充满味道,他无法将自己的这个想象和刘秘书那高冷妖娆的形象重叠在一起,一时间竟有些进退维谷。 这时那混沌的背影抖了抖。 弗如连忙回神,忽然觉得地上震了一下,他一个踉跄,勉强靠手里的棍子支撑站好,却见自己正在缓缓向上升起。 这还带升降台的,高科技啊! 他这话只在脑中闪过,还没有吐槽完整,便见周遭同时升起三四条铺满了沼泽泥泞的“升降台”......“靠,是鳄鱼!”弗如忍不住骂了一句,低头细看,自己脚下站着的正是其中一条鳄鱼的头部。 他瞠目结舌,想骂冉不秋又无从骂起,确实冉不秋只告诉他这荒芜大泽的尽头只有一头极好辨认的混沌,却没说混沌之外还有其它生物! 弗如念叨了几声“天灵灵地灵灵”,便从怀里掏出一把符纸,不要钱似的向外狂撒。 然而那在人间极有用的符纸,在这沼泽地里却失去了所有效用,其中一只鳄鱼甚至张嘴接了一张,又嫌弃的吐了出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动物园里的给鳄鱼投食的鱼片儿......弗如头上滑下三条黑线,只好收敛起精神继续应对眼前的局面。 这鳄鱼和动物园里的鳄鱼当然不同,长得更加粗鄙凶悍,而且体长足有普通鳄鱼的三四倍。 如今他稳稳的站在其中一条鳄鱼头上,想下也不是,想跑也不是,眼睁睁看着周遭的另外几条鳄鱼也看见了他,冗长尖利的嘴微微张开,挪动着前肢,向他这边挪过来。 而他脚下的鳄鱼也像意识到了什么,猛然一甩动身躯,弗如便踉跄着跌倒,脚下一滑,从鳄鱼的额头部向尾部滚去。 这回卡在喉咙里的叫声是想憋也憋不住了,他高喊着,下滑中胡乱抓住了那鳄鱼的尾巴,鳄鱼一愣,回首又够不着他,便有些愤怒的甩动起长长的尾巴,凌空一抖,弗如两手淤泥,抓的手下打滑,一不留神被高甩的尾巴带着向上扬起,在空中翻了个个儿,晃的头晕眼花。 弗如脑中晃悠的泻了汤儿,心里却知道,若是这落点不准,可就真要化身鱼片儿了! 他奋力向上一挣,将手中树杈一样的工具朝前一抛,将那弯节处卡在混沌背部粘结的毛发上,自己借由着尾端的力量,一个前蹿,整个人便一团烂泥似的糊在了混沌的腰背上。 鳄鱼们像是对混沌有什么忌惮,虽仍然觊觎着到嘴的吃食,却不敢继续向前了。 弗如被巨大的冲击力拍的有点晕,迷茫中只感到自己整个身体正在向下滑,连忙打起精神,在自己大腿上狠狠的掐了一把,手脚并用的向更高处攀爬。 第173章 请衰神赐衰(二十九) 宋可遇赶到咖啡馆的时候,孔编辑已经早早的等候在那里了。 他手里拿了一沓纸质的资料,正从黄皮的资料袋中捻出一张来,无意义的确认着上面的信息,不过这些信息早已印刻在他的脑子里,此刻再看也是画蛇添足。直到隔着玻璃落地窗看见宋可遇过来,连忙起身,有些局促的摆手招呼。 宋可遇和他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便听孔编辑介绍着他调查的成果,“确实不调查不知道,走失了好多人呢!光我就打听到了9个人,其中有7个人是咱们滨城市里的,2个人是郊区的,因为分管在不同的片区,有的人家里没人......这个,你看,这个人是个光棍,所以也没有人报警,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邻居这才发现。还有这几个,也没有通过电台呀、报纸啊,这些公众媒体披露,所以都隐在自己的辖区里,实际面上还没形成什么大的舆论。”他顿了顿,有些紧张的小声问,“怎么突然失踪了这么多人,”多年做记者的敏感促使他狐疑的盯着宋可遇,“而且都是同样的岁数......这里头不简单啊。” “你怎么想?”宋可遇反问。 “我?”他迟疑了一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难道是连环绑架?还是什么变态杀手要做个大案子?可是为什么要找这种中年男人下手呢?一来不太好控制,再来,据我的调查,这些人家庭条件有好有坏,并不全都是勒索财钱的好目标。”他迟疑了一下,“现在我只发现了岁数相同这一个共同的特征。” 宋可遇面沉如水,“不,他们身上一定都有一些什么命案,你有没有打听清楚?” “这我倒没有,毕竟时间太仓促,再者有些就是当事人本人走失了,别的人也说不清楚里头的事情,只有这两个,”他抬手指着纸上的名字,“其中一个,这个,他早年间因为吸烟引起了大火,哦,他是个仓库保管员,当时是春节假期,周遭没人,只不过后来火势蔓延到了旁边的工厂宿舍,里头有一对偷着回来约会的小情侣,被烧死了。嗯,还有这个,这个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就是去年的事儿,为着几个小钱,替换了工程中的用料,导致塔楼坍塌,砸死了几个工人。其余的我还不清楚,不过单就这几个,也很说明问题呀!” 宋可遇接过资料,“辛苦了孔编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可是我们身份敏感,如果你方便的话,是不是还能再帮我们继续深入的去查一查?” 孔编辑扶了扶眼镜,连连点头,“哦,好的好的,你放心,我竭尽所能!”他顿一下,“只是上次的那个小兄弟怎么没过来呀?” 宋可遇心思一转,知道他是有意想拍“衙内”的马屁,只是不知道这弗如是个假衙内,也不好骗他,只避重就轻的笑着说:“下次带他来,孔编辑,你帮了我们大忙,我还有公司,都记得!” 孔编辑心满意足的笑了笑,便起身告辞了。 宋可遇又独自坐了一会儿,理了理思路,将资料逐一看过,可每个人走失的地点毫无规律,彼此之间也全无社会关系,只是失踪的时间几乎在同一时段,另外走失前的异状也没有标注,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要“归功”于付瑾? 华灯初上,滨城的夜从来都是灯火阑珊、璀璨绚烂。 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道这里即将要发生一件与他们每个人休戚相关的事,每个人还在为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计较着、盘算着,为明天早饭吃什么百转千回的纠结着,为年底奖金多一分少一分疲于奔命着,为公交车上没人让座胡搅蛮缠着,为一只名牌包和爱人争吵着...... 冉不秋独自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下面往来川行的车流人海,头也不回的淡声说:“你来了。” “是,大人。”快递大叔微微颔首,“不知道你恢复的怎么样,看起来像是已经无碍了?” “差不多了吧。”冉不秋停住刚才正在思索的事情,此刻表现的略微有些漫不经心的转过头来,“怎么了?” “哦,是这样,”鬼差打开一个快递封,从里头放出一个纤薄的影子,“这是望乡台最新轮到的执念魂魄,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她去海外旅行,不巧游轮出了事故,所以没回来。后来听另一个晚去幽冥的魂魄告诉她,她那未婚夫没多久就和别人订了婚,她忍不住便想回来看一看。”他两下里看了看,声音淡了些,“婚期就在明天......你看你方不方便帮她了却这个执念?” 冉不秋点点头,目光扫在那魂魄身上,看的那魂魄直往后躲,才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看?你是要破坏,还是要祝福?” “我不破坏也不祝福!”那魂魄唏嘘的说,“我就是想看、就是想看看他的另一半长的是什么样子,和我比,强多少差多少,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你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少分量,你想知道你是不是无可取代的?”冉不秋打断她,不像在问她,更像是试着将自己带入到了她所处的情景中。 那魂魄点点头,“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冉不秋头微微一偏,“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你即将转世轮回,喝了孟婆氏的汤,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魂魄叹口气,“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还是不甘心,都说除去生死无大事,可是......”她凄然一笑,眼圈泛红,“有些事就是死了......你也还是忘不了的!就是轮回转世,你也还会带着执念!情之一字,拖累多少人啊!” 鬼差蜷起手,抵在嘴边,嘀咕了一句,“自古痴男怨女,情深不寿。” 冉不秋伸出双手,“你进来吧,明天我带你去看那场婚礼。” 魂魄深呼一口气,向前俯身于冉不秋的身体之上,只是下一秒,冉不秋突然身体一颤,抬手捂在嘴边,猝不及防的喷出一大口血来,脸色煞白如纸。 鬼差在旁边瞧着吓了一跳,这真是亘古未有的情况,他慌忙伸出手,将那魂魄又拽了出来,上前扶着冉不秋的背,问道:“怎么了,大人还没恢复好?是我有些急躁了,不好意思,我这就回复说你身体没有恢复好,任务迟些再派来。” 冉不秋捂着嘴,鲜血从指缝中滴落在地上,兀自摇摇头。 鬼差在他脸上狐疑的打量了两下,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魂魄便哭诉起来,“我排了这么久的队,怎么能轻易把我打发回去?错过了明天......我不甘心!我要去亲眼看看他的婚礼,我要看看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是不是穿着我当年憧憬过的婚纱,是不是举办着我期冀过的海边婚礼。” “知道了,知道了,”鬼差转手将她塞进那快递封里,“我带你去看,行了吧??明天我带你去看一眼,让你安心的回去幽冥,行了吧?” “不必麻烦你了,”冉不秋打断他,掏出手帕来擦了擦嘴角,那手帕上便如绽放出一朵朵妖冶的艳色血莲,他指指脚边的小宝,“把她附在它身上吧,我带着她去看,这毕竟是我的职责。” “这可以吗?”鬼差有些迟疑,倏然耳朵一动,突兀道,“宋秘书回来了。” “好了,”冉不秋拿起手帕,将手指间的血擦干净,“别和别人讲我刚才的事。” 鬼差点头,“我知道,这么紧要的时候,大人可一定要照顾好身体。” 冉不秋点点头,鬼差抬手将那魂魄一送,便转身消失在了阴影中。 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宋可遇走了进来,第一眼只见地上的小宝惊恐的直立起来,本能的向后一缩,快速的躲在了冉不秋的腿后面。 宋可遇的疲色一扫而空,惊喜道:“冉总,你回来了!” 冉不秋背转过身,用手帕擦拭着尚有血迹的手指。 宋可遇见对方态度冷淡,一时踟蹰着不知如何是好,捡着重要的将最近的事情简要的向冉不秋讲述了......他看着对方清冷孤傲的背影,直觉这情形更像是对领导的汇报,而不是...... 他甚至有几丝嫉妒起弗如那看似鲁直,实则奔放的直抒胸臆。 冉不秋勉强擦拭干净了手指,回身抱起了在他腿边瑟瑟发抖的小宝,一下下顺着毛,将小宝抵在他沾有血迹的前襟处。 宋可遇向前走了几步,眼神充满压抑不住的关怀,“身体好些了吗?” 冉不秋点点头,勉强咽下上涌的血气,说不出话来。 却见宋可遇又上前半步,“冉总,所以,你都‘好’了,是吗?” 这“好”字包含着很多含义,身体的康复,心智的恢复,记忆的复原...... 冉不秋微微点头,勉强说道:“好了。” 两人默默相望,良久无语,心里都激荡着对对方的关怀,可再多一个字都无法宣之于口,那些蘸满了心头火热温度的话语,一字一字积满胸腔,满溢入喉,可是却被牙关紧锁着,越是说不出......越是说不出。只能沉酿成自己体内的一盏烈酒,越积越浑厚醇香,越积越怕有朝一日倾倒出来,灼伤对方,也烫损自己。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明天还要去看看付瑾,无论她是死是活,总要见上一面,很多事情才能搞得清楚。你......要陪我去吗?”他充满期冀的望着对方。 冉不秋眉间微动,手指在小宝身上不经意的拂动,几番欲张口,却只道:“我还有事。” 宋可遇垂下头,忽而轻声笑了,再抬头时,眼中无限的眷恋亲昵都化为稳重礼貌,“好的,冉总,祝您晚安。” 第174章 情深不许见白头(一) 弗如从混沌的后背上一点点的向上攀爬,手上全是淤泥,滑的厉害,他只能撸两下泥浆,勉强攥住毛尖,猴子似的从混沌的腋下艰难的荡到肚子前面去。 混沌果然是混沌,他抬眼看了一眼,就见混沌的头部什么都没有,稀里糊涂的一团,两只螃蟹样的眼睛,从额头最顶端突兀的撑出来,终端两只圆滚滚的半闭的眼睛无精打采的耷拉下来。 它不张嘴时,谁也分不清哪里是嘴,身体前后竟长得有些相似。 弗如趴在他的腹部,朝里头听了听,又蹭了一脸泥,可没什么动静,“刘秘书,刘秘书,听得见吗?” 里头还是没动静。 弗如拿出手杖来,这里戳戳,那里戳戳,只换来混沌不耐痒的微微闪躲,最后忍不住了,伸出肥胖的爪子一拂,差点将他从身上甩出去。 他被爪子铲的半身扬起,连忙换手去抓混沌的手臂,跟着在空中打个旋儿,又堪堪荡回来,顺着胳膊爬上肩膀,拿手杖在对方的脸上猛戳。 他明显的感到混沌的身躯开始微微的颤抖,几秒之后,一个山呼海啸的大喷嚏打了出来。 弗如手急眼快的将手杖掖在它嘴边,勉强撑出一条缝隙来,“刘秘书!刘秘书!”他探头朝里头喊,渐渐看见那手杖开始散发出点点光亮,尾端向下延伸,软成一根绳锁。 过了一会儿,绳索末端便从混沌身体里面卷出昏睡状的刘秘书来。 弗如将那软化了的手杖另一端在混沌的牙齿上打了个结,固定住,才将刘秘书抱出来,蹲在混沌的肩膀上,放平刘秘书。 不多时,刘秘书醒了。 她迷糊的看了看眼前的人,立马本能的想要坐起身,可是身上却一动不能动,瞥见弗如在旁边蹲着,手里还攥着那根捆她的绳索样的藤条。 “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进来的,冉总呢?”她怒目喊道。 “别问冉总了,你先顾顾你自己吧。”弗如抬手摸了摸她额角的碎发。 “你先放开我!”刘秘书眉头微蹙,“难道是大家有什么危险了吗?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既然是要......吃我,还是让我出去吧......” 弗如听玩笑似的打断她,“说什么疯话呢,冉总费这么大力气保护你,难道你还想自投罗网不成?” “不管什么情况,你好好跟我说,现在这样困住我是要干嘛?你根本不知道后果!”刘秘书语气略微缓和,甚至带着些商量,可眼神却依然锐利。 弗如仔细的看着,对方一丝一毫的表情也不愿略过......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美啊...... 他想想自己,如今一身狼狈,满脸泥点子不说,若不开口说话,只怕谁也认不出他是谁了,不禁有点自惭形秽。 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如初。 “刘秘书!”他突然叫到。 这平凡的一声呼喊,让刘秘书心头一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第六感,就是隐约觉得这语气里还夹杂着其它的东西,“你别说!”她猝然摇头“我不想听后面的话!” 弗如微笑了一下,隐隐露出上面小虎牙的边缘,屈指在对方的眉心处一弹,“自从你不让我叫你的名字,说是那个人取的......我就几乎没再叫过了。我在别人面前都叫你‘刘刘’,名字是别人取的,姓总归是你自己的吧。嘿嘿,其实你叫什么名字我已经不在意了......” “闭嘴!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刘秘书再次奋力的挣扎,高亢的试图打断他的‘唠叨’。 “嗯,一直说要带你去吃个糖醋小排骨,可是都没机会......” “弗如,别说这些,你放开我!” “......可是挺好找的,你不是知道我家吗?就在旁边!你赶着中午人多的时候去吧,那时候都要拼桌,和别人参杂着坐在一起,一个人也显不出孤单来。” 刘秘书觉得眼睛一酸,极力保持语调的平稳,“你要干什么傻事?弗如,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什么都做不了,这不是你的能力所能触及的事情。只要我躲开,躲到我修为恢复,一切就没事了......” “不,你不知道还发生了其它的事,”弗如望着她,“他找到自己的养料了,他恐怕比你想象的更强大,或者背后有什么人希望他立刻变得强大,所以他等不到你恢复了。” “什么?”刘秘书大惊失色,“冉总知道吗?不行!那我更要出去了,你放开我!放开我!我命令你弗如,我......” “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吧,”弗如微笑着看她,表情带着略微夸张的回味,“你叫我名字的时候,声音里像有钩子,一个一个的深深地嵌在我心里,拔出来就要带血带肉,可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像个受虐狂,你的钩子下的越深,我却越得意,越开心,半夜里睡觉都是喜滋滋的。” 一直这样鸡同鸭讲也不是法子,刘秘书攥紧拳头,强迫自己转变了态度,她咬着嘴唇静静的看着弗如,从肺腑深处悠长的叹出一口气来,“弗如......” “我喜欢你!”弗如恶作剧似的再次打断她,得意的笑着,“我不是要打断你说话,是我到今天才发现,我实在有太多话想说了,可是以前总觉得地久天长的,日子多的数不过来,我花了这么长时间,也才活了23岁啊,所以我总想着,就算我的一生再短暂,和你也总有五六十年可以相处......可是只怕是不行了。”他眼中落寞一闪而逝,几乎不曾驻留分秒,随即又扬起笑脸,“我喜欢你,特别喜欢,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冉总也问过我和你相处的时间这么短,还这么喜欢你,是不是疯魔了?你也这么觉得吗?我后来认真想了想,并不是疯魔,也不是求之不得的执念,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对你,没有执念!我希望你好,你快乐,你在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生活美满,我就满足了。我不要你非得和我在一起,我不要餐桌对面一定坐着你......没你,我也能过下去。这话是对我说的,也是对你说的,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过下去。” “弗如,你值得更......” “嘘!”弗如抬手压在刘秘书嘴上,“没谁的感情是得用值得和不值得来衡量的,一个人倾心对另一个人好,不图回报,不图是否等值!而且我一直自认为是配得上你的,因为我的心是干净的,和任何一个怀有真心的人一样!真心从来不分高贵与低贱,只分是否干净......我的心,干干净净的,从始至终,从前往后,就只躺着一个你,所以,我配得上你。”他眼珠向上翻了翻,手指有些掩耳盗铃般的蒙在了刘秘书的眼睛上,用仅存一角的干净袖子擦了擦眼睛,才放开手,“所以,我想说你也配得上他,他没有那么高深仰止,你的一颗心干干净净的放着他,你也配得上他!只是你们两个不合适,就像我们两个也不合适,始终不是那个能长久陪在对方身边的人......但是付出过,就没遗憾了是吧?我特意让冉总带我过来见你一面,就是想跟你说,我喜欢你,可是我已经放下你了,所以我们没有对方也没什么,都好好的接着往下走吧。你喜欢过他,你也放下吧,以后把人生过的欢天喜地、生龙活虎一点,别那么......冰冷凄苦,毫无意趣。” 刘秘书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已经几乎可以肯定,弗如即将要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可她被这玩意儿捆着,身体动不得分毫,只有一双眼圈红的厉害。她也说不出原由,心中被从未有过的酸涩一点一点漫过去,又痛又涩,极致中却又有一丝丝的回甘。 她甚至说不清这望向弗如的一眼是否就是诀别,还是又一眼梗在心头的万年酸楚,只有泪水不受控制的从面颊边滚滚流下来,连混沌都仿佛被灼烫的微微一抖。 “是时候了,我们在这儿说话,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怎么着急呢,”弗如拍拍自己的胸膛,“我总归不能抛开这些朋友吧?其实我也有私心,”他微微低头凑近一点,玩笑着说,“不想做个让你看不起的人,不想在你生命里每每回顾,只是一个碌碌无为、无所作为的背影。” 他说着又轻笑一声,“本来还以为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养家糊口的方法......不过现在也不错,这叫锦上添花,无心插柳......诶?我又乱用成语了是吧?” 他说完,不再犹豫,执起刘秘书的手腕,置于自己唇边,牙齿啮咬在上面,越来越用力,越来越用力......血液从他的牙周渗出来,掺着他不知何时滴落的泪水。 刘秘书已经说不出话来,她摇着头,摇着头拒绝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自己从没有被藏到混沌身旁。这陌生的感觉使她无来由的心慌意乱,“不要,弗如!”她哽咽的几乎难以成句,“不要,弗如你听我说!” “我不想再听了!”弗如抬起头,“我是说,我不用再听了,你的声音,记在我心里了,你神识的样子,我也记在心里了......哪怕你是这只混沌,我现在也不计较,不过难为你了,我的样子有点惨......”他深深的望了刘秘书一眼,嘴边殷红的血迹也觉甘甜。 他眼神骤然坚毅,抬起那藤条的末端,用力一插——那原本坚韧柔软的藤条又恢复成了刚才“手杖”的样子,尾端像一把利刃,同时刺穿了两人交叠的手腕。 那伤口处即时传来剧痛的撕裂,刘秘书想说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两人互换了魂魄。 弗如看看自己这副刘秘书的身体,笑得十分调皮,眼神却温暖,良久笑道:“冉总给我这玩意儿,我没用错吧......我这样子有点惨,哈,对不起你了,只是以你的身体做饵,那王八蛋恐怕才能上当,就算最后败了,我被吃了,也应该能换你一条活路吧。” 他低下头,和对方额头相抵,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便手脚麻利的把自己的身体依旧用软化的“藤条”捆好,续入到混沌的嘴里。 随后抽回藤条化为手杖,平行放在胸前,两手紧紧握牢,摒除杂念...... 第175章 情深不许见白头(二) 宋可遇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凄惨,根本夜不成眠,他一个人,本来就被搅和的满怀愁绪,心里面都是对自己那份还没开始便无疾而终了的情愫的缅怀,可肩膀上又被现实的责任压的无暇顾影自怜,只希望可以用其它方式缓解这份哀怨。 他特意起了个大早,想着最好和“谁”也不打招呼,一个人悄悄的出去。 探头探脑了半天,周围也没见到个会喘气的人。 他不知怎么,有些放心,又有些失落。 他驱车独自来到仿古景区,搜索了一圈儿,依然如同前几日所见,没有任何发现。 他在付老师的屋子里坐了坐,一应陈设也都没什么差别。 想着又给弗如打了几个电话,对方一直处在无人接听状态。 这一个个的都有自己的事儿,好像只有他肩负着拯救宇宙的重任似的!他赌气的走出屋子,一脚狠狠的踢向地面的一个空塑料瓶。 他不是没想过世界是大家的世界,就算被吞了,也是大家共赴生死,跟他一个人有多大的关系呢?不过这样消极的想法,也不过是一时负气,心里想过也就想过了,等气顺过来,哪能真的做到无关痛痒。 他掏出手机来划了几下,就见上面一条本地新闻跳出来,居然报道的是一场即将举行的婚礼上,惊现千世集团冉总裁出席,真是铁树开花级别的大事! 记者们能够得着冉总活人的机会并不多,瞬间就兴奋了起来,大批媒体正涌向那场婚礼举办地。 宋可遇点开几个现场的短视频,真是气到不知道说什么好。 弗如因为刘秘书闹脾气还情有可原,冉不秋无缘无故的又去参加什么不相干的婚礼!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一股火气瞬间上头,又没别的线索可以跟进,索性决定也到那里去看一看,到底婚礼有多特殊,能吸引起冉不秋的兴趣。 当然,他私心里觉得,既然有潜在的危险,他在冉不秋身边,总好过他孤身一人......不过他劝自己的理由是,冉不秋怀里居然还抱着小宝!小宝明明时他捡回来的狗,怎么能凭白给对方带出街当道具! 这理由成功说服了自己的自尊心,他快速走出景区,跳上了车。 婚礼现场的规模并不很大。 这场婚礼,只是一个中产阶层家庭举行的简单婚礼,所邀请之人也不过是些亲友朋友,场地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花园式庭院里,1栋3层楼高的小礼堂矗立当中。不过今天的仪式是在庭院里举行的,花草布置唯美,色调锦簇而浪漫。 新郎、新娘不知在哪里? 冉不秋抱着小宝,一路不请自来的走进来,却也没人敢拦他,毕竟他的脸就是他的活招牌。 主人被惊动了——新郎的父亲陪着笑脸走出来,且惊且惧,想握个手,等了半天不见对方伸出手,只得尴尬的把手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假意挠了挠头,笑着说:“没想到领导您这么体恤员工,我儿子在千世集团旗下的it公司,干了也不过三年多的时间,您居然能屈尊降贵亲自来参加他的婚礼,我们全家不胜惶恐,不胜惶恐!”这话多少就有点过于谄媚了,但仔细观察,又仿佛是心不在焉似的口不择言。 冉不秋淡笑不语,被他引着走进去,强行安置在了主宾的位置上。 这时婚礼即将要开始,音乐已经响起,宾客已经入座,只是新郎父亲却满脸大写着心事重重。 “怎么了?”冉不求状似不经意的看着他。 新郎的父亲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格子手帕,擦了擦额头,“这......”他犹豫了一下,“没事没事,您先稍坐,我去去就来。”说着顾不上客套,转头就走了。 冉不秋略有所思,手指扫过小宝的背脊,感到对方不住的颤抖,安抚的摸了两下。 时间越来越近,司仪已经就位很久了。 小宝蔫蔫儿的,头侧搭在冉不秋的胳膊上,眼中诉不尽的哀怨。 冉不秋抬出一根手指,在她鼻尖上点了点。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尖叫,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了旁边——一个微胖的女士,面露惊悚,再说不出别的话来,唯有一双莲藕式的胖胳膊,颤颤巍巍的指向45度的斜上方。 众人随着她的指引,又向上看去,这才发现胸前还飘着印有“新郎”两字红飘带的俊朗帅哥,居然正站在3楼小礼堂的屋顶边缘,两眼茫然,一副要倾身向下的跃跃欲试。 小宝瞧见了那个男人,立马炸了毛,站在冉不秋怀里“汪汪”的叫起来。 冉不秋将她的眼睛盖上,直直的望着那楼顶的新郎。 “萧恒,你给我下来!你这是要干什么?”刚才那新郎的父亲已经追跑到了顶楼上,又气又急的咆哮,“快下来,你这个不孝子!” 可是萧恒却置若罔闻。 这时在下面处理事情的萧恒妈妈走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刚呼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场面一时大乱,有报警的,有呼喊的,有看热闹的......只有萧恒不住的左右顾盼,“让我的新娘出来,”他大声说,“让小贤出来!” “小贤?小贤是谁?” 大家都有些晕,明明在旁边的灯牌上,写着“萧恒和何清的婚礼”,哪来的小贤? “小贤是谁?”有人再次皱着眉问道。 冉不秋站起身来,手指在小宝头上捋顺着毛发,轻声说:“小贤,他在找你呢。” 小宝——“小贤”眼露哀痛,冲着屋顶上叫着,只是淹没在了满院的嘈杂中。 这时,庭院另一端,一个身穿华丽纯白色婚纱的新娘,已站在了鲜花铺就的甬道上,一步一步极其缓慢的走过来。 冉不秋嘴角露出一丝无人察觉的冷笑。 萧恒的父亲忙喊道:“新娘来了!你快下来!当初不是你一定要和她结婚的吗?这个新娘不是你自己选的吗!我和你妈连面都没见过两次,你着了魔似的要结婚,我们也顺了你的心意,现在你又要找什么小贤,小贤是谁?啊?” “小贤......新娘啊,是我的小贤来了!”新郎突然灿笑起来,冲着远处的新娘招手,说着向前一迈步,随着现场一片惊呼,纵身跳落,惨烈的摔在地上,砸起一声闷响。 他是额头处先着地的,顷刻间血流如注,身体几下痉挛抽搐,便没了动静。 有胆大的亲戚上前探了探他的呼吸,惊悚的向后一退,“没呼吸了!” 小宝急的几乎要冲出冉不秋的怀抱,“别动!”冉不秋紧紧的抱住她,果然没一会儿,就见那萧恒的尸体上,缓慢的站立起一个虚影来——他的生魂。 生魂飘飘荡荡,茫然无措的环视着周围或哭或叫的亲友,想说话,却没人看得到他,一扭头,就见远方的冉不秋云淡风轻的朝他招了招手。 他连忙向冉不秋跑去,诧异道:“是冉总?冉总,您怎么来了?”他和刚才在楼上时状态判若两人,整个人意外的清醒起来。 冉不秋看看他,又将怀里的小宝一提,那小贤的魂魄便浮出来,“啊!”小贤惊喜的喊道,“萧恒!” “你、你怎么在这儿?”萧恒惊呆了。 小贤满面泪痕,“我来看看你......听说你要结婚......” “我要结婚?”萧恒皱着眉,“我什么时候要结婚?”他前言不搭后语的踟蹰了半天,才疑惑的望向她,后知后觉的问,“可是、可是你不是已经......” 小贤没解释,只是急问:“你为什么跳下来?”她怀顾一周,“鬼差还没来,你快回去吧,兴许还有机会!” 只是萧恒全然没听懂,还沉浸在一开始她的前半句问话,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不自觉的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好多事情想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儿......你也在这儿......我......什么婚礼?” “你不认识新娘就跟她结婚?这难道不是你的婚礼?”小贤做了鬼也是会吃醋的,对方一直吞吞吐吐的态度惹怒了她,梗着脖子气道,“你三心二意就三心二意,我死了也不怪你,也没有要求你为我从一而终,可你这不承认的劲儿也太过了,真没劲!”说着,顿脚向后去,附身在小宝身体里,避在冉不秋身后。 萧恒愣住了,再次看向冉不秋。 场面太乱,竟没人注意到新娘。 冉不秋回首,向新娘的方向走了两步。 新娘通体白纱,被遮的严实,此时面对新郎的尸体和满院子的哭闹,居然很有些“泰山崩于前,我自岿然不动”的气魄。 只是她身后突然有一只小手伸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裙摆,探头细声说:“妈妈,你的新郎死了,你怎么不难过呢?” 第176章 情深不许见白头(三) 新娘没什么反应,冉不秋眼睛微眯,脚尖微动,身后小贤和萧恒的身形却同时一晃,被刚赶来的鬼差快速收入囊中。 与此同时,那新娘裙摆旁边现出一个青紫色的小脑袋,咧着一口残缺不全的黑牙,黝黑深陷的眼窝恶狠狠的朝鬼差望过来。 鬼差不由分说的从怀中抓出一把金砂,向对面撒过去,那金砂直接冲散了小女孩的身形,瞬间化作一团浓黑的烟雾,像一朵反向的蘑菇云,化散于头顶上空。 新娘随之应声倒地,微风带动头纱下摆。 “你这个......”冉不秋愤恨的咬了咬牙。 “怎么了?”后知后觉的鬼差走上前来,微愣的说,“我以为她......要......难道是我多事了?”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她。”冉不秋无语的摇摇头,走上前,两指夹着那头纱向上一撩,便见那新娘所裸露出来的皮肤,已显然是一具黑紫色的干尸。她皮肤干瘪,紧贴骨型,凸显出极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头发灰白粗糙,怎么瞧着怎么像灶上常年熏烤的腊肉。 冉不秋向旁边一指,只见刚才那小女孩原地消失的地方,现出一张白色的人形剪纸来,那纸只有小孩轮廓一般大小,上面洁白纯净,并无其它的一点痕迹,“这就是咒怨的意图,一大一小,小的靠剪纸承托,大的被小的控制,背后的人,真是好算计!” “哗啦”一声碎响,有一个年轻的服务生正从旁边走过,不经意看到了新娘真实的尊容,手中盘碗应声碎了一地,然后尖叫着向外狂奔,引来了其他人的顾盼。 果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再次响起,远远超过新郎刚才的坠楼事故。 大家此刻没有围观的心情了,开始迅速的向外争相逃窜。 宋可遇正是在这人潮外涌的关键时候赶到的。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是冉不秋出了什么事故,也不计较之前的两人之间那一点点不开心了,只顾边向里面挤边喊道:“冉总,冉总,你怎么了,怎么了?” 好容易挤进去,衣服都挤得歪斜了,才看到围着新娘驻足的两人,“这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便瞧见地上的干尸,冉不秋略微不自然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一闪,轻描淡写的说:“这就是你一直查的付老师。” 他不必多言,宋可遇已经了解了当下的情况,“所以她果然早就已经死了!之所以还以活人形象示人,只是受人控制而已,就相当于一具行尸走肉?” “或者,我们可以叫她傀儡。”鬼差从旁轻声道,“她女儿的咒怨不论初始有多强,后来肯定也是被挟持利用了,咒怨没有情感,不辨黑白,但她母亲纵使已成傀儡,也难以挣脱骨肉之间的天然联系,所以永远难以脱逃,”他忍不住“啧啧”两声,“我倒是多年没有见过这种......背后这人,高啊!” 宋可遇拿起电话,见是赵霉打来的,说自己连夜没睡好,早上醒的晚了些,却发现燕子和她妈妈都消失了。 “什么时候消失的,去了哪里?”宋可遇问。 “我不知道啊!”赵霉正说着,另一通电话打进来,宋可遇连忙道:“先不和你说了,你先等等,有了消息告诉你!”说着接起孔编辑的电话。 孔编辑那边急喊道:“宋先生,你收到我的信息了没有?我一整晚没睡,就琢磨着这事情肯定有蹊跷,我刚刚把我调查到的12个失踪的男性的信息又反复看了几遍,尤其是他们最后失踪的地点!我刚才试着将那12个地点位置连起来,结果得到了一个正圆!这是不是......” “我先看看!”宋可遇迅速挂了电话,点开信息,抬起孔编辑发过来的图片,展示到鬼差与冉不秋面前。 “正圆?”鬼差抬起手指点了点那正圆中心,有些难以置信的斜着看了冉不秋一眼。 宋可遇不明所以,也望向冉不秋。 冉不秋抬手将地图放大,就见那正圆中心的建筑,标注着“同心体育馆”。 宋可遇狐疑不解,“同心体育馆?”他皱着眉,“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对这体育馆完全没有印象,不是新建的,就是废弃了很多年的了吧?” 鬼差接口道:“对,这里确实已经废弃很多年了,因为这地方比较邪性,从前也试过建什么楼房啊,公园啊,总是一动土就出事故,后来建筑公司还是悄悄的找人算了算,拟了个八卦的形状,总算建成了一个正圆形的露天体育场。但是依然风水不好,传闻多起来,别人图吉利,轻易也不在这里比赛,所以慢慢就荒废了。” “这里原来是做什么的?”宋可遇追问。 “原来是......”鬼差说着习惯性的看向冉不秋,冉不秋颔首将新娘的面纱又盖了回去,轻声道:“几百年前,那里原是个乱葬岗。” 三人不再多言,迅速赶往同心体育馆。 只是此刻这个时间段,已经不是上班早高峰了,然而路上的车辆却越来越密集,渐渐的,竟有死死塞住寸步难行的态势。 宋可遇狂按喇叭,忍不住探头向车外询问一旁停车的司机,那司机也焦躁的厉害,“谁他妈知道!”正说着,司机一顿,就见不远处十几米外,已有人开始弃车,仓皇的向后逃跑。 那司机从车里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一个逃跑的行人,厉声问:“前面怎么回事,天塌了啊,跑什么?” 那行人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好敷衍的抬手向上指了指,趁着司机愣神,快步跑走。 司机顺着那方向仰头望上去,不禁呆住了,就见整个滨城上空,竟沿着正中间被画出了一条分界线,以南晴朗,以北漆黑,如同在一块透明的玻璃板上碾过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这是什么样的天灾异象?司机腿一软,鬼叫一声,抱头疯狂顺着人流逃跑了。 宋可遇回过头来,刚要告诉冉不秋和鬼差天空上头发生了什么,蓦然发现这两人姿态一致的收敛低垂着眼睑。 “只怕接下来要靠你了,”鬼差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是没有办法看。” “我知道了,”宋可遇表情严峻,“你们跟在我身后!”三人弃车,逆着人流向前,宋可遇将冉不秋和鬼差掩护在身后,贴着商铺墙根儿,走了两条街,才离开市中心区域,人流渐渐稀少起来。 同心体育馆这边位置偏,如今周围都在搞拆迁,一片荒芜废墟,可是前往体育馆方向的路上居然渐次出现三三两两如他们一般向前赶路的人。 宋可遇快步跑上前拽住一人的胳膊,那人茫然无觉,竟是全凭本能似的继续向前走。 他喊了两声,完全没人理睬,一转头瞧见燕子和燕子妈也在前头如行尸走肉一般向前走去。 “先别管他们了,咱们先到那里面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冉不秋声音难得的低沉而快速。 “这些都是家属吧?只怕也是被其中联系吸引而来的......已经这么严重了,难道献祭已经开始了?”鬼差语焉不详的说了一句。 冉不秋却突然顿住脚,垂头郑重其事的对鬼差说:“一会儿如果有什么突发的事情,麻烦你照顾好宋秘书,他一个凡人,不该被卷进这无端的灾祸里来,对手强大,我恐怕力有不逮,到时候难有精力旁顾......” “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宋可遇甩开他的手,眼眶一酸,“要是玩儿完,咱们一起玩儿完!还要你们照顾?” 鬼差突然表情一变。 宋可遇瞧在眼里,“你怎么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你还跟我矜持什么!” 鬼差舔舔嘴唇,擦了一把汗,“先说好,我确实不是有意要遁逃的,只是......”他举起自己的背囊,“这里还有两个生魂呢,我若是现在不把他们送回幽冥去,只怕就要让他们和我们一起......这岂不是耽误了他们在其它世界转世轮回的机会?毕竟是两条命,我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宋可遇深深的望了他一眼,眼里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尊重,忽而一笑,“你快去!费时间解释这这事儿的功夫,只怕就能打个来回了!咱们认识这么久了,若这种事情还要解释,你也太小瞧我了吧。”他说着向前推了一把,但本能的又就势拽住了鬼差的衣领,向前一提,顿了顿才道:“这辈子能认识你这样一个朋友,我挺高兴的!” “别说丧气话!”鬼差撇开他的手,“我还回来呢!” 宋可遇把怀里的小宝塞进他手里,鬼差点点头,转身迅速离开了。 只剩宋可遇和冉不秋相顾无言,又同时转身,疾步向体育馆里走去。 体育场是圆形的结构,已十分的颓败老旧,站在环状的看台上,可以一直俯视到整个正圆形的场地。如今那场地中间杂草丛生,茂盛的有半人高了,连旁边的看台栏杆也斑驳不堪,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深深的红色铁锈。 宋可遇向下望了一眼,只见有12个中年男人,正从操场四周,缓步向正中间走去。 还未及反应,冉不秋骤然一跃,神识从肉体中飞出,凌空冲下至体育场中心,一个快速的盘桓,将那12个人凌空卷起。 与此同时,就在那些男人脚步离开场地的瞬间,只剩一半的天空中,突然一道惊雷直劈场地中心,圆形场地迅速由中间向四周塌陷,不多时,便现出下面数以万计的腐烂不堪的森森白骨,交叠成山。 第177章 情深不许见白头(四) 站在看台上的宋可遇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他从未想过自己眼前如梦似幻的场景,简直如同人间炼狱一般。 他急得青筋暴起,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甚至从未有过这样的一刻,让他如此痛恨自己的无用。 他的胸腔憋闷,只能疯狂的呼喊,可是喊声在这样寥落空旷的地方不起任何的作用。 那12个人已被冉不秋的掌风甩上了旁边的看台,将将远离了这修罗场,可是冉不秋自己却无法移动,只能勉强低垂着眼眸,不去与上方的吞天目光相触。 但吞天显然已感受到了冉不秋的出现,只是对方不正视他,他也无法有所行动。 两方一时僵持不下。 冉不秋竭尽所能压制着坟场下方那一具具意欲立起身的白骨,一根根腿骨、胸骨、残缺不全的手骨、头骨,就像突然间有了生命,根根都跃跃欲试想要起身,像被邀约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舞会。 宋可遇看准时机,快速向下跑去,企图先将看台上那12个人向上方拖拽些距离,先远离坟场。 可是正在此时,他余光中遥遥瞥见正对面看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身影——黑衣黑帽,看不清面目,可是那熟悉的感觉却猝然冲上心头,直觉这人就是在医院见过的黑衣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感寒津津的从四肢百骸传上来,他不明白之后要发什么,但却又预感到一定会发生什么! 黑衣人似乎也不介意自己被看见,居然还冲着他高声打了个口哨,那粗嘎的声音在空旷而圆弧状的体育场馆内来回回旋。 一直停滞在空中的吞天已等不及了,他吞了一半的天,耗尽体力,正饥饿难耐的张着黝黑的大嘴,尚且明朗的半边天空即刻像是又被侵占了几分,天色更昏暗了,有一种昏黄的迷离感,若不是这迷离感还伴随着坟场中正跃跃欲试的白骨们,还真有一丝日落黄昏般的美感。 周遭离冉不秋较远的白骨已站立起来了,抖动着、雀跃着,也不管几根手指,几条腿脚,是否能配成一套,各自胡乱组合着,很快便组合成了一个个白骨样的怪物,有三个头的,六只脚的,还有手臂长在头顶的,脚腕长在肩头的,光怪陆离,荒诞不经,不胜枚举。 宋可遇奔跑向下的速度比不上对方黑衣人的速度,他看见对方忽然扬起手,什么光亮一闪,一个圆形的物体便由对面的看台上向坟场下方抛过来,落在被压制的白骨上,瞬间向四周延展扩大,很快蔓延至冉不秋脚下。 冉不秋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周身一僵。 这样两面夹击,完全避无可避。 那光洁的戾鉴清晰的映射出头顶盘旋的吞天,冉不秋垂头避之不及的与之对视了一眼,提着一口气,努力斜飞出去,狠狠的摔在一旁的坟场边缘,竟然连几个怪物白骨扑向他,也无力抗争。 那些怪物白骨将他围困在中间撕扯着,如同享受一场盛宴。 宋可遇看到了这一切,急不可耐的翻过几排座位,从一旁看台围栏上生生拽下一根生锈的铁扶手,不管不顾的向这边冲过来,踏着最下排的座椅,一跃落在冉不秋脚边,疯狂击打着周遭想要撕扯冉不秋神识的白骨们。 可是他毕竟能力有限,全凭蛮力硬拼,双拳难敌无数手,渐渐动作也迟缓下来。 一个怪物白骨被击落出去,散落成一堆“零件”,又马上胡乱重新组合起来,再次扑过来! 何况是周遭源源不绝、层出不穷的白骨! 没了冉不秋的镇压,整个坟场的白骨全部“站立”起来,简直如用一场盛大的party。 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冉不秋刚刚通过戾鉴反射看到了吞天,吞天立马给出了最直接的反应,他周身黑磷蠕动,如坦克碾压过的地面,在虚无的半空中留下一片移动过的黏腻印痕,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窒息难忍。 黑色的巨嘴开始张大。 冉不秋痛呼:“你快走,你这样是没有用的,吞天已经看见了我!” “我什么我,你给我闭嘴!”宋可遇根本没心情听他说这些,颈上青筋暴起,“妈的!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矫情的话有什么用?”他说着手中铁棒一个回旋,击落了一具白骨。 冉不秋全身僵直,勉力说道:“你去、你去找刘秘书,你去找弗如!我拼尽全力也能送你出去!” “也能!能个屁!这么长时间了,我忍了你这么长时间了,”宋可遇被一具白骨抓伤了手臂,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脸上痛的扭曲,“你一个活了上千年的人,居然还不如我这个活了二十年的人看得开,一天到晚扭扭捏捏,支支吾吾,行了,我受够了!从现在开始,我愿意做什么,跟你没关系!我做我自己的,你做你自己的!” “你不明白!”冉不秋想要起身,见到吞天离自己越来越近,急躁的甚至想要自己主动扯断手臂,“你们凡人讲究生同寝、死同穴,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被吞之后,我连记得都不会记得你!” “那不正好!记得的人更痛苦,你不记得正好,我一个人记得就够了,”宋可遇别开脸,狠狠咬住下唇,咬到见了血,才戏谑的说,“反正你也没有心!” “我!”冉不秋刚要说话,就见吞天的大嘴已近在咫尺,四周的光亮被压得越来越微弱,宋可遇甚至觉得生命已至尽头,他不再搏击,奋力一扑,用自己的肉身压在了冉不秋的神识上,激的周遭白骨们向后一晃。 可那些白骨们也不甘示弱,微愣之后重新扑上来,疯狂的撕扯着宋可遇的肉身,单薄的衣衫无以为继,顷刻间便被抓成血葫芦一般。 “你这又丑又笨的大蚯蚓,你不是我化生的吗?你放着我不吞,跑去吞别人,你是不是傻?”旁边猝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呼喊,带着几不可查的颤音,宋可遇原本已被黑暗笼罩的周围猛的一顿,随后微弱的光重现。 那吞天果然迟疑着收起了嘴,宋可遇被光亮刺激的双眼微眯,向旁边一转头,便见看台上方跑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惊呼道:“刘秘书?刘秘书!你怎么回来了?” 可“刘秘书”只是颇为不正经的冲着他打了个响指,便转身向外跑去,边跑边近乎咆哮的喊着:“傻蚯蚓,有本事你来吃我呀,吃了我,不比你吃这些乱七八糟的没营养的东西都管用吗?不是我说,你还真是不挑食啊,牙口这么好呢,这些老弱病残的骨头渣子都吃下去,不怕得骨质疏松啊!” 这没腔没调的话明显不是出自刘秘书,而且声音也过于男性化,宋可遇听他这么一大串话,已经听出了弗如的味道,可周围环境紧迫,已不允许他再过多迟疑,他勉强爬起身,顺势拽住一节粗壮的腿骨,咬着牙关,抡起来打散了周围的骨架。 吞天随着弗如的声音开始向外移动。 冉不秋也得以喘息,勉强可以起身,在宋可遇的保护下,抽身离开了白骨坟场,向看台上方追去。 直到跑到看台顶端,回望看台对面,才发现刚才站在那地方的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弗如怎么会变成刘秘书?幕后黑手又是这个黑衣人?宋可遇脑袋里画满了问号,此刻也顾不得去想了,只急迫道:“怎么能帮帮他,你说我听。” 弗如跑出体育场外的空地,自知不敌那吞天的速度,粗喘着气渐渐停下了脚步,眼中有决然,有勇毅。 宋可遇和冉不秋也追了出来。 冉不秋双拳紧握,如今只剩最后一搏了。 他深深的望了一眼朝吞天追去的宋可遇的背影,回身一把祭出自己的全部修为,凌空跃起,超过宋可遇,飞向弗如,在吞天即将吞没弗如的一瞬间,同时附身入刘秘书的肉身。 黑暗笼罩下,最后时刻,耳边犹响起弗如那不着调的声音,“你这是要为我殉情呢,真不用,我有我的心上人,你不怕宋可遇会吃醋啊?”随即声音化为虚无,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宋可遇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那碾压过一切的吞天,毫不犹豫的吞没了刘秘书的肉身! 他目眦欲裂,只觉得肝肠寸断,血浆逆流,被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激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这样、天人永隔了?难道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真的宁愿自己去死。 第178章 情深不许见白头(五) 冉不秋屏息随着吞天吞咽的动作,向深不可见的深渊中坠去,此时对方已经吞掉了半边的天,几乎强大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的力量了。他的本体是刘秘书,如果真的吞了刘秘书,那明与暗结合为一体,只怕在这个小千世界里就已然无敌了。 可是冉不秋刚才清晰的辨别出刘秘书的肉身里是弗如的魂魄,所以他才在刚刚的最后时刻决定试一试这玉石俱焚的杀手锏。 他将自己全部的修为熔成一束火苗,紧紧攥在掌心,不知花了多久,直到意识已到涣散的边缘,才祭出全身之力,剜掉左眼做引,点燃了修为。 他自己本体是紫竹,竹身做依托,修为做燃料,以灵识点燃,滔天之火顷刻间化为巨大的爆炸,自吞天内部向外极速的反噬。 这由黯黑内部向外燃放的光亮,是瓦解吞天最后的可能了! 吞天首尾相离,仰天痛苦的长啸一声,瞬时被炸成零落的无数碎片,犹如漫天遍野下着的鹅毛黑雪,簌簌茫茫,铺天盖地,目所不能及的整个滨城,都被这片片雪片扬满空中。 宋可遇大悲大惧,又忽然看到那被吞噬的半边天明亮如初,还没来得及反应,随之而来的却是脑后传来的猛烈一下剧痛,眼前一黑,便昏倒了。 刘秘书的肉身已被炸碎陨灭、不知所踪,冉不秋的神识也被炸了出来,只是淡泊纤弱,脆弱的连刚刚亡故出窍的生魂都不如。 他随着黯黑碎片落至地上,尚未清醒些,便见漫天黑压压、完全无序的黯黑碎片,犹如一个个孤立的小黑洞,从无序飘落,逐渐有序,汇聚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螺旋,继而沿着顺时针的方向向天空而去。 而仅仅明亮了片刻的天空,随即又再次阴沉昏暗下来。 刚刚在坟场中间的那面戾鉴,不知何时又飞到了天空之上,镜面向下,遮天蔽日,从光可鉴人的镜面,又渐渐变成了沸腾如煮的黑暗漩涡,那些吞天碎片沿着一个顺序被其卷入其中,戾鉴也随之越涨越大,其上戾气满溢旁出,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笼罩于这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了。 戾鉴之下,再不是光洁人间,而变成了另一个修罗地狱,仿若幽冥重现,只是比幽冥更加邪恶、晦涩。 冉不秋勉强站立起来,遥遥望见那数次打过照面的老朋友——黑衣人,居然出现了。 黑衣人站在一片废墟瓦砾之上,高高的俯视着他,伸出手将自己的黑色棒球帽摘下来,极为随意的向下一扔,再不畏惧露出自己真实的面貌。 他语调戏谑不经,双目却锐利如刀,“爻渡,我已经等候你多时了!我们这算不算世纪会面?哦,世纪是人间的计时法,你一定不了解,我按照这人间的一日一夜等待着,有多么煎熬难耐!” “你是谁?”冉不秋仔细辨别对方的脸孔,却毫无印象,但听他刚刚的话,又似乎与自己颇有渊源,“每次事发,我都隐隐的感觉,似乎你像故意针对我而来,我们是有什么渊源?” “渊源?你说我们的渊源?”黑衣人仰天大笑,笑着笑着,面目却因过分夸张而变得恐怖狰狞起来,他眼中有不甘,有等待,甚至有一些不敢相信一切终于成真的狂喜,他就这样圆瞪双眼,带着自己看不到的执念,迎风笑道:“爻渡,你问我是谁?我该怎么告诉你呢?我该告诉你,我是宋可遇口中那个帮助过他的曹小胖?还是弗如口中那个脑子缺弦儿的徒弟?或者,我是在医院抢了你镜子的那个黑衣人?在马戏团被你们唾骂丧尽天良的那个幕后主使?不!我谁都不是,我只是我自己,我谁都不为,我只为等你!哈哈哈哈,你一定以为我爱惨了你吧?使我倾尽整个生命,耗尽心血琢磨怎么样与你缠斗,怎么样让你一步一步走进我的算计之中......诶?我今天才突然发现,我的人生还真是每分每秒都围绕着你呀,我的思绪还真是每时每刻都想着你呀......爻渡,你可感动?” 他说的一点都不真诚,话到最后,连自己也擎不住嗤笑出来,仿佛自己讲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感动?”冉不秋冷笑着看他,“我一丝感动也看不出!你精心勾画出如此大的一盘棋,到底是为了什么?不如明说!” “诶,别明说,明说就失去了意趣,你瞧着啊,咱们先来玩玩儿!”黑衣人说着,从身后提起一个麻袋,几下打开袋口,赫然露出了宋可遇昏迷不醒的面孔来。 冉不秋周身一凉,他意识到这或许将是比吞天更难以让他解决的问题——如今他已然耗费掉全部修为,别说什么殊死一搏了,实则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乃至穷途末路了! 只是他不知道这对面的黑衣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到底对他了解多深,只怕诈一诈,也还有成功的可能性。 他咬紧牙关,勉力使自己站起来,正欲向前踏一步,就被那黑衣人喝止了,“爻渡,你所有的修为都用去点燃自爆,炸毁了吞天,还是不要强撑才好。话说回来,吞天是天地忌讳,你炸死了他,不仅耗尽修为,自己本身也要遭受天谴,从此之后五世不得有肉身轮回......”他轻佻的挑了挑眉头,“我劝你还是保留着自己这点儿魂魄,免得就此灰飞烟灭了,那岂不是枉费了我这段时间的苦心铺陈?” 冉不秋不愿将自己的惊诧表露出来,沉着脸呵斥,“你说这些话绕来绕去,故作高深,云里雾里就是不愿说清楚,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你既然是冲着我来的,既然费尽千般心思都是为了我,不如简单明了一些。诚如你所说,我确实耗尽了修为,你要杀要剐都容易!可你为何要抓着你身旁这个凡人不放?他不过是我的一个普通员工,又与你算计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我听你这话头,似乎是深有渊源,不仅仅是这凡间几十年的事,那就更与他没有关系了!” “有没有关系,不是你说了算!”黑衣人猝然冷下了脸,“爻渡,你到现在还没有认清形势吗?我费尽心机得来的,不过就是一个‘我说了算’的局面,你瞧!”他说着,执起一把尖刀,毫不留情的刺进了宋可遇的肩头,一下贯穿了肉身肩膀,“噗”的一声闷响,随后又奋力一拔,宋可遇肩头顿时血流如注,如同一个血洞。 “你!”冉不秋一声低吼梗在喉头中,手心攥的死紧,却不愿自己表露过多的情绪,对方明显是在故意刺激他,而他的反应给出的越大,反而越会让对方继续不择手段的胡乱行动。 冉不秋“呵”的笑了一声,微微偏过头,不在意的说:“他不过是个凡人,死了也就死了,重新投胎就是,你何必这样故弄玄虚,扎肩膀有什么趣?直接刺他的心脏,一刀毙命,岂不是更痛快?” “哎哟,你这话说的极有道理呀!”黑衣人拍着手一笑,居然顺着他,将那刀比比划划的抵在宋可遇的胸口,像是在认真的找寻着合适的位置。 经由刚刚那激烈的刺激,宋可遇已被疼醒,他恍惚着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曹、曹哥,怎么是你?”他看到对方一身装束,蓦然想到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推手,恐怕就是眼前的人,却又一时无法将这背后内在的动因与逻辑联系起来...... “想不通是吗?”曹小胖拿起刀刃,抵在他的脸上,手故意一抖,便在他脸上划出了一道刀痕,血珠低落,染红了衣襟,“想不通我为什么特意引你吃了那彼岸花,想不通我为什么让你以送东西的名义去了千世集团,想不通我三番两次的向你试探,可愿意从千世集团离职跟我单干?小老弟,想不通的事情多了,我也想不通......可是又能怎么样呢?除非......自己给自己争个答案吧。” 他说着,眼神幽深,似乎是被往事激起了愤懑,手上一用力,刀刃又划出一道血口,宋可遇闷声一哼,冉不秋不自觉的再上一步。 “别动!”曹小胖抬头冷漠的看着两人,眼睛望向冉不秋,话却是对着宋可遇,“宋兄弟,劝你不要妄动,杀你简单,可我还要留着你的命折磨对面这个人呢。” 宋可遇刚要张嘴,冉不秋却打断他,抬手冷声喝道:“都不必遮遮掩掩的了,放开他,我任你处置,我不问原因,不问结果。” 宋可遇喊道:“你是不是傻!你再过来,我岂不是白挨了这几刀,曹哥,我还叫你一声曹哥,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拿我的命赔给你,心甘情愿的,你们就算两清了,你看成不成?” 说着又摇头低笑了一声,状似亲昵的说,“你折磨他哪来的什么成就感,他没有心,没有情感,你就算在他身上雕刻出一百朵萝卜花来,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分别,更不会让你得觉得爽。” “是吗?这样吗?难道是我错了?”曹小胖狐疑的看看两人,眉头紧锁,手足无措的彷徨了一会儿,却突然仰天大笑,像是笑出了眼泪一般,擦了擦眼角,低头在宋可遇耳边轻声说:“他都没有告诉你,他已经长出了心了吗?他因你而有心有情,我还真要谢谢你呢!没有心,哪来的弱点痛处?如今你每疼一下,便会让他感同身受。宋兄弟,你别怪我,我当时也是猝不及防......如今我也要让他尝尝这猝不及防的痛苦是什么!”说完,也不等两方说话,一只手悄悄从背后抵在宋可遇的后心处,闪着寒光的刀刃直接贯穿,扎透了他的心房! 宋可遇完全没有准备,只及望向远方的冉不秋......心......长出了心吗......便颓然倒地。 第179章 情深不许见白头(终) 冉不秋身体如雨后残荷,枯萎不堪,他神思困顿,一时恍惚,一时割裂,眼前竟看不到倒地的宋可遇,而一幕幕划过的,都是他们自初见起那些相处的时光碎片,吉光片羽的一角,也能让此刻干涸的神思重温须臾的柔软。 他又变成一个人了吗? 不......这和以往的感觉并不相同,他甚至有一秒钟的解脱......或者仅仅依靠这样的回忆,他也能继续支撑过接下来这漫长的日月。 或者宋可遇不再受此折磨,重新投胎转世,也是好事,甚至不必非要相识,远远的找寻他,守护他,旁观他过完一整世一整世的人生,也是别样的幸福。 只是......冉不秋看看残破不堪的自己......是自己的奢望过盛了,也许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他不想承认自己长出了心,因为这也就意味着他在人间的历练完成了,要重回幽冥去了。那将又是一番可触而不可得的荒芜。所以他才小心守候着秘密不愿为外人道,不过也是期望贪慕着,能在人间多陪他一天,多守候一天,哪怕什么都得不到,哪怕什么都不能宣之于口,至少感受着与他同呼吸一个城市的空气,也足以慰藉接下来孤独千年的灵魂。 曹小胖等了许久,都不见冉不秋有任何反应,他蹙起眉头,实在有些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什么想法,冉不秋看起来似喜似忧,使他期待中的效果被削弱了,他不甘不愿的想,或者宋可遇的死,对冉不秋来说反而是解脱?那怎么能行!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手指在宋可遇鼻端动了动,抬起头竟有些惊喜的朝冉不秋喊道:“别急别急,一息尚存!你不再救他试试吗?” “让他去投胎吧!我早说过了,我不在乎他的生死,你以他来要挟我没有用。”冉不秋麻木冷淡的说。 然而曹小胖却拿起尖刀,故作惊诧的说:“既然你不在乎,我就提前给你剧透一下,他如果真的死了,我会将他的魂魄抛入戾鉴之中,让万丈浊气蚕食他的魂魄,将他转化为戾气,让他魂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你也不在乎吗?” 他紧紧盯着冉不秋的面部表情,几近丧心病狂的执着,果然于冉不秋眉间寻觅出一丝痛苦,让他心头更加坚定,自己并没有做错! 可以继续折磨对方的判断,使他的快感更加强烈,他慢慢举起手中玄铁匕首,导向那戾鉴,镜面之上便有灼灼浊气向这边凝聚而来。 冉不秋精神已尽崩溃边缘,孤冷的面容裂出一丝凄哀,他不能忍受宋可遇为他承受这样灰飞烟灭的后果,“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抓狂的嘶吼,彻底撕开了自己苦心营造出来冷淡,暴露出内心深处全部的软肋,他粗喘着,随即面容冷峻凄厉,高声喊道:“你听着,要我的命就拿去!可你若做出你刚才所说的事,我在此立誓,上天入地,一息尚存,也必与你不死不休!” “你懂什么叫不死不休?”曹小胖气得全身颤抖,给他的话再次引出往昔痛苦的回忆,他头痛欲裂,双手抵在额头两边不住的颤抖,癫狂的喊道,“你可知道我当初是怎么死的?你可知道我只剩一片残魂,在结魂索中千百年来,忍痛织补自己的魂魄的苦楚?你可知道那没有来日的茫然无措,我、我日日受着!我踏着自己鲜血染红的脚印,一路走到这里!哪有那么轻易的不死不休!” “你到底是谁?”冉不秋红着眼瞪着对方。 曹小胖抿紧双唇,冷笑着重将刀刃抵在宋可遇身上,“瞧我,又说这些陈年往事来破坏心情,”他平息了情绪,只是眼中血丝爆出,再无法掩饰内心灼热的激动,“现在咱们来玩个游戏,我斩断宋可遇魂魄一条腿,你就来决定,是不是要用你的腿来换?我斩断他魂魄的一只手臂,你就来决定,是不是用你的臂膀来换?怎么样?我来看看你们两个谁先变成残缺不全的‘人彘’?你说,这游戏如何呀?” 冉不秋已知对方的意图,再不必虚与委蛇,只说:“不必这么麻烦了,你想让我死,我即刻自裁。” “我说了!”曹小胖嘶吼,“我说的才算!你听着,现在我要砍断他的手臂了,你要不要换?” “好!”冉不秋疏淡的望着他,掐诀狠狠朝自己肩处一掌击去,左边神识即刻灰飞烟灭......他痛疼难抑,脚下虚浮,面色虚空苍白。 “哦,好痛啊!”曹小胖惊呼一声,又将刀换了一面,“现在我又要斩断他一条腿了呢,你要不要换?” 冉不秋不再废话,直接以相同方式斩断自己两腿...... 神识若隐若现,只剩残缺一点,伶仃的飘在空中。 曹小胖阴鸷的说:“现在我要你自毁双耳,自剖心脏!” “好!”冉不秋面沉如铁,双眼死死盯住对方,掌风一闪,长风直灌双耳,凛冽的噪声后,再听不见任何声音了。随即又执起仅剩的右手成钩,刺入自己胸膛——那里有刚刚化生出来的蓬勃心脏......他虚弱的残破神识在风中荡成一波涟漪,似乎即将化进风里。 那仅存的一点残存的意识,死死盯着宋可遇的方向,“我如你所愿,你饶过他......算我求你......” “呵呵,那可不好办了,”曹小胖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掩住一个夸张的笑意,“不好意思,我忘记你听不见了,那我就不说了,只让你看!”他说着,再次执起尖刀,狠绝的捅入宋可遇的心脏,用力一搅! 宋可遇的魂魄立时从肉体中分离出来,伴随着灼灼戾气,朝戾鉴中飞升而去。 冉不秋这才意识到,对方全部的目的,根本就在于戏耍与折磨他!并且是双重的折磨!自斩神识的痛苦尚可被一丝可以救赎宋可遇的希望所抵消,然而此时对宋可遇即将被吸入戾鉴之中的惊恐,与被欺骗过后的愤怒,凝聚灌顶,再也无法遏制! 他从未有过如此疼痛,掌心用力一攥,捏爆了自己尚带着神识团绕之气的心脏,心脏瞬间爆裂粉碎! 伴着对面废墟之上血肉模糊的宋可遇的尸体、飞向戾鉴的魂魄、曹小胖歇斯底里的大笑...... 他腾空而起,神识涣散,顷刻间化为滚滚浊气,于九霄之上呈不可阻挡的戾气,如万里海啸奔腾,千军万马排山倾海......这一切都映照进戾鉴之中,镜面难以承受他此时强大的戾气,被震慑统御,反制挟持,瞬间泄潮一般朝曹小胖所在之处砸去! 情势急转直下,曹小胖脸上变了颜色,他想到了一切可能性,却万万没有想到,冉不秋神识残破到如此地步,竟然还有能力挟制戾鉴......自己机关散尽,竟终难以摆脱这玉石俱焚的结局吗?他一时慌了神儿,想到曾经的织补魂魄的日月,巨大的恐慌席卷而来,左顾右盼,都无所遁逃之路,一时怔忡睁眼,茫然无措...... 然而就在最后关头,冉不秋刚刚被捏爆的心脏一角,化为一片透明的竹叶,将曹小胖裹在其中,快速飞升逃离了泄洪般的戾气。 脚下是戾气浊海,逃出生天的曹小胖在虚无中看见山毁地崩的一幕,呆愣的微张着嘴,良久喃喃的说:“为何要救我?” 那竹叶传来微薄的声音,“我想起你是谁了,当年是我一时戾气上涌,不问青红皂白,伤了你的性命,对不起,是我欠你一命。如今我们两不相欠了,你这千年来的怨念,也都忘了吧。”声音淡去,竹叶散于无形。 曹小胖心头巨颤,缓缓闭上了双眼,流下一滴血泪,旋身化为一只伤魂鸟,振翅啼叫而去。 那一滴血泪坠下,穿透滔天浊气,飞入坟场上躺地昏厥的赵霉身上。 赵霉周身散逸出点点光亮,从身体中升腾出一方金色的手势——正是秦广王手势的化身。 那掐诀手势越化越大,精光熠熠,清绝悠然,金光荡涤,逐渐将这残破不堪、昏天暗地的世界整个包围住...... 天地重整,河山倒逆。 一切从头开始,岁月永寂。 不知日月更迭,须臾几许。 滨城仿佛睡了一觉的孩子,人们再睁开眼睛时,只见和风旭日,暖阳暖照,彼此相互恍惚了一阵,便各自上路,重回自己生活的轨迹。 日子照旧要过下去。 弗如23岁了,从小到大,一心想当个道士。 自从太婆婆走后,他无以为继,日子艰难,只得干些坑蒙拐骗的勾当糊糊口。 当然,说是坑蒙拐骗,却从来也没有真的扰人性命,不过是拿些不阴不阳的花架子甜乎甜乎愿意相信这些的人,给他们个心理安慰,原理如同医学上的安慰剂。 一个中年妇女神神叨叨的从他这儿请走了三尊卦旗,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让找小三的丈夫回心转意。 弗如一直故作高深的端着架子,直到对方走远了,才点着对方留下的一沓钱,满脸笑意的朝家门外那红烧小排骨的铺面走去。 “老板娘,来份小排骨!要肥一些的!” “怎么,今天有钱了?” “有钱了,有钱了,”他笑起来,把那钱拍在桌面上,“来!充个会员卡,对了,你们这儿搞不搞存多少赠多少的活动啊,先预存着啊,可别记错了数!” “好嘞!”老板娘毫不客气的将钱塞进口袋里,拿了壶茶,和小排骨一起端上来,“只吃排骨不腻吗?” “当然不腻了,你家味道真是好,吃一百年也不腻!”他沉迷于眼前的美食,看也不看老板娘,只是时间久了,总觉得后脑勺像要被灼的冒出烟来。 他举着指尖的红油,转过头来,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朝着老板娘摇摇头,“老板娘,你别再觊觎我的姿色了,我也不瞒你,我从小一心向道,早没有凡尘俗心了,别耽误了你的大好韶华。” “是嘛,那真是可惜了。”老板娘恬淡的一笑。 “可惜?你若是如此喜欢我,不如给我未来的小排骨加加分量,也算不辜负了你的情谊!”说完,他啃完最后一块小排骨,抽出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油光,心满意足、摇头晃脑的走了。 老板娘走到门前,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也不对他的话做过多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一转头便瞧见刚刚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中年大叔。 那个大叔看着她叹个口气,“刘秘书,你何苦这样呢?经历了上次的劫难,整个滨城被重启了记忆,弗如他,已不记得之前你们在一起发生过的所有事了,你还在这里......何必这样......” 刘秘书收拾着碗筷,歪头淡淡的说:“这是我欠他的......不过这样简单度日,时候久了,倒也有几分乐趣。”她不经意地抿嘴一笑,颊间深深的魇窝使整张脸更显明艳,“不说我了,他们怎么样?” 鬼差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苦笑,“都怪我回来的太晚了,只收集到了大人的一片神识碎片,如今养在小宝的身上,和宋可遇在一处......唉,谁想到秦广王他老人家做了这么大一个局!”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忙觑着眼睛去看刘秘书。 刘秘书却没了往昔那样的避忌,面容坦然,眼睛望向门外那一双互相抢食的雀鸟,悠悠笑道:“因果造化不爽,我们......都找到了自己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