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 蚍蜉撼大树 守昌国,疆域辽阔,地大物博。 简单说,就是大。经过几代人的征战和兼并,中原、江南、塞北、岭南,共九州,四十五郡全被囊括进版图内。 这疆域大,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吧,皇帝在帝都铠凰下了一道密旨,刚刚印上了玉玺就被抽走卷好,然后那小太监依着能跑断气一样的速度送到大殿外,再由已经坐在快马上的骑队将士带走,直奔目的地。连天连夜的跑死了几匹马,将士三魂颠去了两魂半,费了半个月才能送到边疆。 可是,这凡事都是有例外的。 消息不好传播的缺点,这近几十年间也有几次例外。 第一呢,就数新皇篡…继位之时。 先皇驾崩,新帝继位。 是日,登基大典。天未亮,启明星刚刚升起。整座皇宫甚至皇城都焕然一新。礼部官员带领百官已经按照规矩,祭过了天、地、农。走罢了冗长繁杂的一套程序,陈列在擎明宫殿下。不一会,启明星渐落。洪亮的钟鼓鸣声打破了肃穆的安宁,随之通报声音响起:“开宫门——” 正对南方的铠凰门被数人推开。钟声过三,门外仪仗停步。身着墨色烫金衮服的人下轿,他走的缓慢,且步伐均匀。随着脚步,衮勉上的鎏金珠串因摆动而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可当这人走到一行重臣面前时,确实是惊得他们腿脚一软,险些坐在地上。 这…这皇帝……不是要登基的那位啊?! “二…二皇子!!!”那三朝元老的太傅是唯一一个可以说得上一句话的人了。而他现如今也没心思想着那本该出现的大皇子在何处了。 在场的重臣皆骇的脸色煞白。聪明点的都知道,看这新皇合身的衮服都该明白,这场篡位,谋划了很久,而且,很成功。 鎏金珠串遮盖的脸抬起,因为背光,阴影依旧没褪去,“何事?太傅。”语罢,也没做停留,又顺着那百级台阶向上走去。 当然,太傅也没有胆子再回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额头贴在地面的手背上,惶恐道:“我等恭迎陛下!” 礼乐飘飘,百级白玉石阶之上的人终于转过身来。此时正是新日升起之时,曦光泛红,那第一缕穿过铠凰门,正照射在高殿前的新皇身上。衣袍上的九条五爪龙纹泛着金光,鎏金珠串下的面容年轻俊美、器宇轩昂。 “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再拜——” …… 这新皇登基的消息迅速传遍举国上下。诸郡掌令听说这昨天刚过,即位的皇帝就忽然换了人,更是把那密报来来回回看了个七八遍,拆开了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连个标点都不敢放过。 第二呢,就是新皇登基后封了个小王爷。 这小王爷明阳。跟着国姓,唤做诗阳。至于为什么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主要有两个原由。 首要呢,是这个小王爷本来是个没有姓的阶下囚。不但被赐姓,还成为了新皇继位第一个被封的人。 其次就是,这个小王爷是新皇的宝贝弟弟。谁也招不得,惹不得。因此长期被惯着,成了国家级的大恶霸。市井常流传着小王爷恶贯满盈的故事,这百姓原本就爱听些个宫闱里面、皇亲国戚的事儿。时间长了,也就零散着被传遍了守昌。 第三呢,也是关于这小王爷。 从被封的十五岁至今,刚刚满十九岁的小王爷大病了一场。这并不稀奇,稀奇的是,病愈后…小王爷竟然开始行善了!!! 先是在铠凰城城门边儿上,摆了个施粥摊儿。自己也系了个围裙,拿了只盛粥的勺子干的热火朝天。 但这施粥摊刚一摆出来就又引起了一场争议。 摆出的第三天,这事情甚至还被提到了朝堂上。 当时各部已经秉完事,诗霖正等着退朝。却发现朝堂上众臣脸上都是愁眉不展。 “还有事秉奏?”他向下望去,目光所到,大臣们的笏板抖三抖,都相互望着没敢直说。索性,所有人都看向一边打哈欠的丞相身上去。也只能指望着他说这档子事儿了。 丞相哈欠打完,忽然发觉自己接了这事儿。也是不负所托,直望着宝座上的人,笑眯眯道:“秉陛下,小王爷摆个粥摊子活生生摆了两里多地。” 说到这,铠凰城的掌令出来插了个话。“这小王爷施粥济民,心怀天下,是咱们守昌的福分。” “是福分~重要是我等无福消受啊。”只看见听到这的皇帝,脸色有些发黑。在场的人都憋住了笑,不敢评价。 还是只有那不怕死的丞相,又接着说,“您顺着这粥摊儿走,都能走出城门去。这摊子不但长,而且它排数多!再说了,咱们这城里的乞人极少,现在整个铠凰城里除了粥摊还是粥摊,除了小王爷还是小王爷。这不,今儿个一大早,各位大人来上早朝连个马车都走不了,都跑过来的。” 诗霖想想帝都的清晨,去往皇宫的路上全都让粥摊子占的满满的。各个一品、二品的、年轻的、年老的大臣,都抱着帽子绕过粥摊,跑着去上朝。这场面………… “……” 他的脸色更不好看了。沉默了片刻,道:“丞相,你以为呢?” 底下捂嘴笑的花枝招展的丞相才没有关心皇帝的话,被旁边的大臣拿胳膊肘戳了戳才猛地抬起头。 对着这一脸眉清目秀,诗霖还是咬牙切齿,“你以为如何办?” 丞相收了笑,抬头,“陛下,臣以为这粥不能浪费。” 诸位大臣下了早朝,开始往外走。正遇见不远处粥棚下穿着雪白衣袍的少年。于是也只能毕恭毕敬的过去,打了个照面。“小王爷安好啊~” 那少年撑着脸,坐在桌子边儿上,手里掂了把勺子。听见有人叫他,转过脸来。“哟!王大人,梁大人,下早朝了?” “是,我等刚下早朝。”几位大人笑脸迎着。 “你看,这一大早的。都喝点粥吗?”少年明眸皓齿,笑的好看,可面前几个老头都生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摆手,道,“不必了。谢小王爷盛情了。您看…我们这儿还有点要紧的事儿……” 诗阳听了一乐,摆摆勺子,“那大人们便先走吧,本王这里也要准备了。” 这莫名亲切的对话是怎么回事儿?大臣们都费力扯上了个笑容,然后抱着帽子绕开粥摊,纷纷回家去了。 最后慢慢悠悠出来的人,还着人撑着一把伞,一看就是丞相了。他溜达一样,晃到了粥摊子旁边,然后一屁股坐在诗阳旁边。对旁边帮忙打下手的女孩儿道:“安莹,给我来一碗。” 那穿着翠绿罗裙的女孩应了一声,盛了一碗粥递上去。还不忘给他埋怨几句,“您看看小王爷把粥熬得,跟米饭似的,咽都难咽。” 丞相接来一瞅,果然跟浆糊似的。 可是他居然还忍不住噗嗤一笑,喝了一口之后便捶捶胸口,站起来。闲聊道,“这怎么没看见荣将军啊?”毕竟都是有他的地方必有小荣将军跟着。 诗阳刚想开口,就让安莹插了一嘴,“容回好歹也是个将军,怎么能跟着小王爷来抛头露面。” 诗阳眉头一皱,什么叫他一个将军???跟着我怎么就是抛头露面了?!还有!什么叫“好歹”? 丞相好不容易吞下去那口粥,看这这剑拔弩张的,便冲着诗阳和安莹摆摆手晃悠悠的走了。路上还咳着,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幽幽道:“今儿个我才发现,这些个大臣都不容易。大的不好对付…咳咳……小的也是。” 这日晌午,诸皇亲国戚、大臣官眷都接到宫里的信儿。美其名曰:为解决皇城大街上的拥挤状况,也为了成全小王爷的一番心意,就劳烦各位去一趟。 为表诚意,大家都拖家带口、甚至还牵了几条狗来到了我们诗阳小王爷的“基业”面前。正看见依旧一袭白衣的小王爷,带着自家的家丁丫鬟正在盛粥。值得一提的还有旁边寒着脸的容将军。 显然,诗阳并不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是勉强认得即位官级比较高的大人。于是礼貌的问,“各位要喝粥吗?” 众人皆顿首。大街上的粥摊都被围了个人墙。 可拿了碗方才发现,“这浆糊…有些像粥啊……” 小巷拐角暗处。 换了便服的诗霖看着一群喝粥如同喝药的人,拎着手里的玉串子啪的打在身前人的脑袋上。问道,“柳之涸,好笑吗?” 柳丞相把伸出去的脑袋收回来,抬眼望向比他略高的诗霖,前言不搭后语一样,笑道:“陛下如今终于舍得了?如果不是这场病,您还会把他留在身边一辈子吧。” 诗霖缓缓合了扇子,眯眼看向粥棚下的白衣少年。片刻道:“不是在于我舍不舍得他,而是在于他舍不舍得自己。”然后转身走进了阴暗。 柳之涸低下眼帘,微微叹了口气。兴许这对于小王爷来说,会是一件好事儿。他幽幽转过头去,正想感慨几句,就看见诗霖不知道从哪儿端来一碗粥来。 正想别过脸走,后领便被抓住。“宫里也差人去丞相大人府邸去了,这可是皇恩啊。” “……” ※※※※※※※※※※※※※※※※※※※※ 撒泼打滚~求收藏~ (叉腰) 蚍蜉撼大树 至于小王爷这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北面的付国派了一支军队驻扎在距离守昌边界十余里之地。皇帝派了军队前去驱逐,而诗阳也不知道怎的装成了将士,跟着队伍去凑热闹。 后来还是被容回发现,从营帐里揪了出来。无奈已经到了北面的关口,没法子在把他送回去,几个主帅商议了一下,就只能把这小王爷先放在营地里面供着。 怎料这付国果然和北面的太辽郡有勾结,且这北荒多为沙漠,付国士兵早已习惯了这的气候,又极为熟知地形。这仗打的也是让人头秃。 是夜。 几位将军兵分了三路,打算夜袭敌营。大漠夜里极冷,当将士们终于摸着黑紧跟队伍摸到了敌营附近时,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小容将军,我先带人去前面看看?”看那灯火通明守备森严的大营,和平日也没什么两样。 “不必了!”容回伸手拦住一旁准备出动的副将。也就是那么片刻之后,容回道,“你们且看那大营前方的沙地,据关口的百姓说,这附近有个叫流沙滩的地方。就是个吃人沙地,我们还是不要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过去。” 那副将旁边跑来一将士道,“将军,方才东方将军截获了有人传给付国敌营的密信!且里面并无文字。” “无字?”副将也是摸不到头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守昌一向尽量选取懂得法术的能人来担任一城的少师。一是可以给城中的掌令参谋事宜,而是可以准备祭祀和接收皇城的密信。 可这事儿都有例外,比如,这关口没有少师。这密信来的奇怪。 不过抛开里面的内容不谈,这东西既然有人发,就说明有付国的将领在关口! “去!”容回抓住那传信将士,低着嗓子道:“快去禀告东方将军!三队人马回大营护驾!” 一行将士得了命令都火速往回赶。 快马上,副将急的心直痛。大声问着前面马上的紫袍人:“容将军,这付国的人是去刺杀小王爷的?”只想着这军中是谁通风报信,告诉敌军我们守昌的宝贝王爷在这关口大营的。 “不,是去烧我粮草的。”容回只想这诗阳真是个倒霉小子。心里念叨:“诗阳啊,诗阳。你可给我藏好了,别让付国的捡一个大便宜。” 可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遥望着那关口处的大营已经燃起了大火。这留在营内的将士人虽都是精兵,但人数上定是寡不敌众啊。 容回和副将在营门前了马时,其余两队正好也赶到。 正看见,大营门口迎面跑出一个人来。可还未有人反应过来时,就听见一声尖锐,再看,那人胸口已然插了一支长箭。 容回翻身下马,走到那尸体面前。那尸体的额头隐隐浮现一朵血红的花来…… 众人皆已下马。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我等,护驾来迟!” 容回抬眼看去,只见漫天火光中,一白衣少年立在主账外举着一把铁弓。他的衣衫已经染了血,眼底也无平素的笑意。 看来,这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多了。容回也来不及去跪,直接到了诗阳面前。“诗阳,你脸上有伤口……咱们回……” “容回。”诗阳打断他,低眼看向自己。然后忽然发出了极其低落的声音,“我…我的扇子……被他们烧了一角……” 容回顺着那目光果然看见诗阳腰间那被火焚去了一角的素白色扇子。“诗阳……你先回去……” 白衣少年没有应声,望了望四遭,忽然咧嘴一笑。道:“容将军。” 容回拱手,“臣在!” “敌军杀我将士,毁我大营……”少年抬起贱了血的脸,勾出一个笑来。这不笑还好,一笑就连跪在地上的两个将军都抖了抖。 “随我去回礼!”这几个字说的轻巧,仔细一听都是咬牙切齿般挤出来的。 “是!”容回行了个礼。 后来两人带了零星几个将士去了付国大营,偏偏也在那大营里放了一把火。容回这才试探似的问收了弓箭的诗阳,“回去吗?” 看着沙丘下兵荒马乱的大营,白衣少年的眼里闪过随风摆动的火光。又是没回答容回,反而给了他一个话头。“容回,你说这人啊。为何都偏爱别人的东西呢?”大家都安安分分的守住自己的,不就好了。 后来容回终于带了诗阳回去。没过几天,这场仗也赢了。 大军回了皇城。但刚回府邸的小王爷就病倒了。这一病也是病的把守昌翻腾了一个遍。所有的神医、医圣、医仙的只要还喘着气的都被带到了他的盛阳宫。 可惜,这昏迷的小王爷非但没有醒,脉象还渐渐微薄了起来。 “秉陛下,小王爷…怕是…怕是……” “怕是怎样?” “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这老头语罢险些吓断了气。 可皇帝并没有怎样着急。因为,这是第十六次了,不同的人说他熬不过几时几时,但那小子还是硬生生留住一口气。 直到有一日,窗外下着大雪。 诗霖下了早朝,依旧按着习惯和柳之涸到了盛阳宫。加上容回和安莹,还是凑齐了四个人。 干愣了一会儿之后,柳之涸忽然开口。“你们想不想知道,小王爷能看见什么?” 诗霖依旧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样子,道,“昨夜有个怪人去了你的丞相府?” 柳之涸一拍手,“陛下怎知?” 诗霖伸出手来,掌心躺着一片鲜嫩的树叶。再看柳之涸和容回、安莹手里都有一片一模一样的树叶。 “既然能送到朕宫中去,想必也不是什么江湖术士。姑且一试。”诗霖的话一出,其余的人也就没了什么顾忌。 四人将绿叶贴近左眼,诗霖伸出手指,于虚空中画了一个复杂的金符。那金符浮起,缓缓停在榻上的诗阳眼前。 …… 诗阳只感觉自己骂的有些累,也是踢不开这一层坚固的红色结界。于是鼓着腮帮子盘腿在地上一坐。 “这谁啊这是?”结界外忽然出现了两个身形。一个白衣,一个黑衣。分别伸着长舌头,拿着铁链子。 “……”诗阳脸一黑。 “大胆小鬼!”那白衣的脾气并不好,指着诗阳就是一阵吵嚷。 “都死了还刷什么小伎俩!快趁早出来!否则我哥俩把你从里面薅出来!” 诗阳的脸色更难看了,也当然不会示弱,吼道:“你倒是把我薅出去啊!我还想出去呢!” “……”黑白无常的脸色来回变了几回。这什么情况啊 黑无常算的是见过大风浪的,干咳两声上前:“这位……姑娘,你如今已是我地府的鬼了,快把这结界解开了,随我俩去投胎转世去。” “姑娘???”诗阳一听就气了,就冲着这句,死了也不走!“不过……”他伸出苍白的手看了看,自语道:“我真的就这么…死了?” 那黑无常也是很会察言观色,笑了笑接上话,“是啊,你看前面就是奈何桥了。我俩接到几只小鬼的消息,说奈何桥边上躺着一个睡着的鬼,就来把你接过去,可别耽误了投个好人家不是。” 所以……真的是死了? 诗阳起身,看见不远处就是一条黑沉沉的河,上面还架着一弯石头砌成的老桥,“真的……死了?” 可是,说好了要陪着皇兄的。 说好了要看这容回官拜上将军… 还有安莹,说了要给她找个好人家…… 怎么能就这么,就这么……死了。 可是细细一想,谁不是就这样满是牵挂的走了。贤妃娘娘就那样抛下皇兄,母妃也是…… “哎,都是□□凡胎的,这是天道轮回嘛。别想着了,前面一碗孟婆汤,什么也记不得了。来吧,小妹……弟弟,伸手出来。”黑无常将玄铁链子递过去。 诗阳舒了口气,伸手过去。指尖触及结界,红光倏然凝固,然后碎了一地。 “就是嘛,你看看这生死啊,死才是新开始啊。”黑无常笑道。 可偏偏这时候,一顶红轿子幽幽的出现在他们前面。 黑白无常见了,连忙跪在了地上。“阎王大人。” “阎…王?”诗阳吞吞口水(怎么会有口水呢?)正盘算着自己该怎么去要一个富贵美满的投胎人家时,就听见轿子里面传出了声音。 “这条命,本殿保了。”就一句,诗阳只感觉比他听见过的女子的声音要妖娆的多了。 不过……什么叫他保了? “想活命啊,也不难。”声音慵懒却有威严,他继续道:“要么就天天行善积德,要么就去找不死城那个老不死……咳咳……的卖了自己。” ?最后半句似乎废了好大力气才说完。 诗阳只感觉自己还是合适活在人间,连个鬼头子也这般不着调。 “也罢,本殿看你这样子也甚是厌烦。差人送你回去罢了。”语罢,便带着两只黑白无常走了。 诗阳:“……” 诗霖睁开眼,看见身旁呆若木鸡的三人。好吧,他也想怔一会儿来着,但是忽然想到还有人等着他回宫议事……还是算了。 于是吩咐安莹如果诗阳醒了便禀告他,如果还不醒直接拉去埋了罢。而后就拎着柳丞相走了。 殿外的雪依旧飘飘洒洒。宫人撑了伞,两人一同到府邸大门。 “明明小王爷伸出手去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还说什么直接埋了。”柳之涸抱着暖炉,脚下的雪咯咯发响 采花贼(1) 好不容易收了粥摊子。诗阳风风火火的回了自己的府邸。盘算着去算算自己的阳寿。 这刚跨过门槛就望见盛阳殿殿门前跪着两列丫鬟家丁。 这阵仗,也就只有他皇兄了。 于是乐呵呵的跑过去。一进去就看见两个人。一个在正位上喝茶,另一个瘫在一旁的椅子上。 于是喊了一句,“皇兄,柳丞相,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 诗霖自然是不会理会他,只有柳之涸从椅子上微微坐正了,道:“小王爷的粥,熬的真叫一个……好。” 诗阳瞄了一眼旁边喝茶的诗霖,猜这丞相定是被撑着了。于是坐到另一侧,道:“还好,还好。” 眼瞧着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也说不到正经的地方去。诗霖终于把杯子一放,开口问到:“我这儿有一桩善事,你要不要做?” 善事? 诗阳一听见这俩字,比以前听见醉三秋的美酒还激动,道:“要啊!当然要做!” 柳之涸噗嗤一笑,然后低着嗓子问道:“小王爷可知道近几日皇城出了什么案子?” 案子?诗阳眉头一皱,他又不是衙役官员,哪里知道有什么案子。 于是乖乖的摇头。 柳之涸也猜到诗阳是不知晓的,便依着一种神秘又稀奇的口气,道:“近日啊,皇城少了很多妙龄女子……” …… 开春的天气尚有些冷,自从皇帝和丞相走了之后。这穿着白衣的少年就一直在庭院里杵着。 安莹生怕这诗阳刚醒来没几天就再出点什么事儿。可怎么劝他也不回去。还拿着他那把扇子,来来回回在手里摩挲。嘴中念念有词:“采花贼?让我一个昔日的采花贼去抓采花贼?笑话啊笑话……想我小王爷也是皇城一大少女杀手……” 安莹听了大概半个时辰便也不劝了。就坐在庭院的回廊里面看着。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诗阳猛的一跺脚,喊到:“给我三天,三天我哪里能知道那采花贼是谁啊!”然后终于沉默了。安莹暗自庆幸这小王爷终于是念叨累了,就听见诗阳冷不丁的说了一句:“得去趟刑部。” 然后招呼着家丁备马,还没一刻钟就出了门。 骑马到了刑部的御史台。诗阳就觉着自己的手已经冻得没了知觉。 翻身下了马,搓手摸摸冻红了的鼻尖,便拿着自己的牌子进了御史台。 也没叫什么人来,一个人进了存放皇城案综的阁楼。 掌管阁楼门房钥匙的小官找了半个时辰,终于替他抱来了一摞册子。 “这么多?”诗阳抱着暖炉的手一僵,义愤填膺道:“这皇城两年就有这么多男子欺负人家姑娘!?” 谁知那小官乐呵呵的摇头,中气十足的道:“回小王爷,也不全是!也有那男子欺负男子的!” “……”诗阳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吗?” 那小官脸一红,连声道,“不是不是,小王爷。” 诗阳也没心思讨论这谁欺负谁的问题,一拍卷宗,道:“你多找几个帮手,把这里面犯了罪且现今放出来的人找一找。”吩咐完了之后,便朝隔壁去了。 这隔壁呢,正是户部。 进了户部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把一张写了名字的纸拍到了户部侍郎的桌子上。 “这几个女子都是谁家的,大人去查一查……嗯……然后送到小容将军府上。” 说罢之后更是没做停留 直接跨上马走了。 天色已晚,快马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还未下马就看见将军府的家丁迎上来,“小王爷,要我等去禀报容将军吗?” 诗阳下马,把缰绳递给家丁,摆手笑道:“不必不必。本王直接去。” 家丁笑容可掬,应声道好,连忙去拴马了。这边就听见小王爷声音清亮的吆喝着:“荣将军~”便跑进了府门。 诗阳一路穿过花园和回廊,直朝着主屋去了。也没顾着敲门,杵在门口就打算嚷嚷。 “容~”一个字刚出口,诗阳就发现屋里和平时不怎么一样。 “滚出去!”果然,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冒出来。诗阳活吓了一个激灵。 “容淮言!我再说一遍!滚出去!” “容淮言?他不是去打仗了吗?”脑子里刚蹦出来这个想法,诗阳就一口口水把它咽到肚子里去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自己睡了快一年。 “不过他来这儿干嘛?”一瞬间,诗阳想到了吏部小官的话。 “男人……欺负男人?!”想到这儿,诗阳也不敢往下再想,从腰间抽出了那把素白的折扇,便一脚把门踹开。 这门一开,容淮言正好准备“滚”出去。见着诗阳也是一惊,就按着礼数行了个礼,“臣,见过小王爷。王爷与容回先聊,臣……告退。” 诗阳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往屋里走。正看见茶杯碎了一地,容回站在那梨木桌边上,脸被阴影遮住了一半,看不清什么表情。 诗阳拿着扇子戳戳他,“他来做什么的?” 容回叫了丫鬟进来收拾了地上支离破碎的瓷片,扯了个笑容在脸上,“没做什么。” 诗阳撇嘴,心道,还没做什么?这亏了没做什么,不然看你的样子都能把人吃了。 两人都坐好了,丫鬟沏了壶茶送过来。容回便开始盘问起来:“你这是专程来看我?” 诗阳抿了一小口茶,笑嘻嘻的摇头。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容回还是配合的又问:“说吧,何事?” 一旁的白袍人拿着扇骨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道:“等一会儿就该有人来了。” 这不,没过一盏茶的功夫。吏部和户部都差人来了将军府门口,还递上来两份手抄的卷子。 “诗阳?!”容回扶额,就知道没什么好事。 诗阳早习惯了容回这副表情,一脸真诚道:“这采花贼连我铠凰城都不放过,简直欺人太甚!”扇子狠狠拍了一下桌面,又继续道,“我这不是来和你商量一下,怎么把这不齿之徒下狱嘛。” 容回看一眼笑的人畜无害的诗阳,也料定他这是为了做做善事来换日子。于是也不好说什么,“嗯”了一声便拿起卷宗看了起来。 “你怎么看?”诗阳接过一本容回看完的卷子就端详起来。 容回托着下巴,回到:“这明摆着都是大家闺秀被劫去了。” “那六个姑娘都是书香门第教出来的,且家里非富即贵。”容回接着说,“自然,这些个姑娘也都待字闺中,并无婚嫁。” 诗阳顿首,“今儿个晌午我在粥摊子的时候,就听见几个女眷谈起了这事儿。说是什么东方将军家的小姐前日丢了,都报了衙门,可尚未得到消息。” 又接过另一本户部的卷子,接着说:“后来我一想,这东方将军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何况这是把人家家女儿偷走了。于是就跑到吏部要了以往做过和档子事儿的人名。”否则要是个新手,刚开始就如此娴熟,那就太可怕了。 容回也赞同的点点头,“东方将军家的家丁都是他精挑细选的,决不亚于沙场厮杀的将士。” 诗阳一只手摩挲着那把折扇,另一只手把卷子丢到桌子上。“所以啊,要么是这个采花贼武功极高,甚至可能有些法力。要么就是……”他捂嘴一笑,“要么就是这采花贼样貌英俊、风流倜傥,这群小姐自愿去跟人家走了。” 容回白了诗阳一眼,正经道:“如果这群富家小姐还平安无事,那采花贼一定把她们藏起来了。”也就是说那人估摸着也是在皇城里,且极其熟知铠凰城的大街小巷。 “你说这人也是奇怪,为何偏抓富家小姐?难不成有什么过节?”诗阳胡乱翻着桌子上的那本卷子,须臾道:“不过,我倒是真心觉着,这采花贼真是和以往的不同。” “怎么不同?”容回顺着话问。 诗阳咂咂嘴,翻开户部送来的那本卷宗,指着一个圈了红的名字,道:“这位小姐啊,我有幸见过……怎么说呢?”他费力寻找词语来描述,“就是……比你我二人一起还要再重上一些。” 容回一怔,真的是……不一样啊。 “我就在想,他可能真与谁家有仇。或是被欺压过的,于是抓了几个富家小姐来泄气。”诗阳叹口气,“可这怎么找人去?总不能一家家问,你们欺负过谁吧?”他想着,就算真的要问,那怎么说也得写一屋子人名。 容回也觉着有道理,伸手摸摸已经冷了的茶杯,又看窗外早已经点上了灯。才道:“近日你也累了,又是粥摊子又是跑吏部的,不如早点回去歇了。” 诗阳托着下巴,望一眼窗外,又看向容回,也不知怎么就想起,埋怨道:“我就说让你建宅子的时候离我近些,现在我还要大半夜的回去。” 容回把两本卷宗往他怀里一塞。“我找人送你回去。待明日下了早朝,再一起去趟东方家。” 诗阳这才起了身,抱着卷宗欢快的点头。“送就不必,我回了。”说完就不顾着容回在后面的嘱咐,出了门。 出去了才发现外面飘起了小雨。春雨总是蒙蒙的细。 白衣少年把素扇塞进怀里,生怕细雨润湿了。便走进了华灯初上的大街。 采花贼(2) “也罢,本殿看你这样子也甚是厌烦。差人送你回去罢了。” 黑白无常随着那顶艳红的轿子消失在忘川河边,诗阳则在河岸边上不知所措。 耳畔却是响起了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伴着均匀的呼吸,“跟我走吧。” 诗阳自是吓了一跳,转脸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袍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那人长发墨泼似的披在肩头,带了一张白色面具。且像是生怕他摔倒,一只手伸过来揽住他的肩头。 诗阳吞吞口水,不知为何有些难堪。于是“嗯”了一声,低了低头。 那面具人便撒了手,笑道:“要出这地府,只能走鬼门。”他拿了一块黑色的锦布出来。“里面的东西可能会有些骇人,我帮你蒙上眼?” 这声音明明从未听过,低沉中却流露出一股子酥到骨头的温柔。 诗阳再次吞吞口水,狠狠的点了一下头。 面前人伸了手出来,黑色的的袖口里露出一截手腕,很白。那修长的手指抬起诗阳的下颚,将他的脸摆正了。诗阳只觉着耳朵有些发烫,暗自骂着自己是不是该回人间找个王妃了,竟然开始对一个男人脸红。 飘忽不定的视线终于还是汇聚在那面具唯一露出的眼睛上,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水,不怎么有神采,却含着笑意。而后那黑色的锦布就覆盖了所有光亮。 诗阳很奇怪。心里满满是疑惑。 比如为何他回府睡了一觉再醒来就死了? 比如为何阎王保了他的命? 他没地方去问,也不想问了。 眼前是一片漆黑,面具人抓着他的手走在地府的街道上。那双手很大,温热的。 两人走过了闹市,四周安静了许多。 “那黑无常叫你伸手你就伸手?”并肩的面具人先开了口,问的理所当然一般。 诗阳怔了怔,尴尬笑道:“这不是死了嘛,就觉着反正没什么转机了。”话刚说完,他隐约觉得那只手握得更紧了些。 “不,既然有人保你。”耳畔声音低沉,和方才不大一样。“他就会保你千百年。” 白袍少年一乐,“哪有什么千年百年的?我就剩下那么一丁点阳寿,还要回去做善事积德。”想来着实可乐。 “再说了,哪里有人可以保自己一辈子。”诗阳又是一笑,只感觉这旁边的大个子还不比自己认识的清楚,真想带他去找诗霖听听功课。 “会有的。”那人停住了脚步,诗阳也停下来。就感觉有人在靠近,随后锦布便被解开了。 地府并无日光,所以也没感觉刺眼。 诗阳睁开眼,面前竟是一片虚无。那人,明明刚解开了锦布? “喂——”他喊了一声。“你为何不走——你是人啊——”那温热的呼吸和手掌,分明是人啊。 可他为何不跟着他一起走呢? 诗阳只感觉心中一梗,回头看,身后是一扇紧闭的高大城门,红字镂着“地府”。而往前看,微光打开了一个镜面。想来就是回去的门。 …… “小王爷?小王爷?” 诗阳朦朦胧胧睁开眼,就看见安莹的脸。 “快些起来,吃点东西。过一会儿容回就来了。”安莹一边念叨着一边准备好热水。“昨日一出门到了夜里才回,外面还飘着雨,也不知道让人撑伞陪着来。” 掀了被子坐起身,诗阳瞅瞅刚打开的窗。原来是天亮了。 他笑嘻嘻的应着安莹,又四处摸索着自己的中衣。 安莹瞅见了,舒口气道:“昨夜里我给你放在枕头底下了,还有那卷子,就搁在桌子上。”说完就径自开了门出去准备膳食了。 伸手往枕下一摸,掏出一把白面的折扇。说到这扇子,也是奇怪的很。明明是被火烧坏了一角,可那天他醒来睁开眼,就发现床头放了一把折扇。他打开扇面,发现被焚毁了的洞消失了。也问了诗霖和容回,没人修过,也没本事修成这样。 真是……奇怪。 诗阳盯着折扇看了好一会,自己拿了床头叠好的白袍子穿上,又把折扇别好,才去洗漱。 昨夜的小雨已经停了,地上的湿润还尚且可以见得。 刚进了正厅坐下,就有人进来禀告。 “小王爷,容将军来了。” 随后瞧见家丁身后进来一个人,已经脱了朝服换了便装。 “这么快?”诗阳一块点心刚塞进嘴里。 容回白了他一眼,“没有小王爷在路上摆粥摊子,自然回来的快。” 额…… 诗阳起身,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容回嘴里。道,“赏!” 一旁的安莹不禁噗呲一声笑出来。 容回寒着脸,再看诗阳已经一个箭步到了门口,“走,去东方家。” 知道小王爷来了,东方老将军带着夫人偏是迎出了正厅。 老将军也是刚下早朝没一会儿,恭敬的行了礼,大手一挥笑道:“下官这就去把那蛐蛐笼拿来。” 蛐蛐笼? 容回嫌弃的看了一眼旁边捂脸的人。 诗阳这才想起,自己每次来这将军府都是找东方家的小儿子要蛐蛐的。于是上前一把抓住了老将军,正色道,“将军,本王此次前来,正是为了东方小姐。”不是为了蛐蛐…… 东方将军胡子一颤。 吞吐道:“小女如今被贼人绑去,不如小王爷等一段时日……待我找到了小女,再给王爷送过去?” 诗阳差点吐血。 好不容易说清了意图,诗阳和容回才叫了东方小姐的贴身丫鬟一起,到了东方月的房内。 “那日也没什么稀奇事,就和往常一样。小姐用完了晚饭便回了房间,后来说什么有个姐妹来找她,便出去了。没过一会就回来了。然后奴婢伺候小姐睡了之后,就退下了……谁料第二日清晨……小姐就不见了。”丫鬟梨花带雨的说完,便不停扣头,“小王爷,容将军,一定救我家小姐啊。我家小姐……没人……没人可以依靠啊。” 诗阳哪里禁得住这样的跪拜,赶忙让人拉起了丫鬟。 “本王和容将军一定救你家小姐回来。” 容回望了望四周的物件和摆设。低声在诗阳耳边说到:“这东方月怎么也是东方家的小姐,怎么闺房里连样珍贵的物件都没有?” 诗阳顿首。的确,就算是节省,也不至于啊。再想想这丫鬟说的话。于是着人闭了房门,倚在显得陈旧的桌子边,问道:“东方家的嫡出小姐,说起来也是名门。怎会无依无靠?” 那丫鬟一见门都闩上了,便哭着回,“王爷有所不知,我家小姐虽是嫡出…可夫人和将军本是父母联姻,夫人生下小姐也去了。我们小姐…打小就是被人欺负大的啊……” 怪不得被劫走了个女儿,一家人还这么淡然自若的过日子。诗阳拍拍额头,看向一直背着身的容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别人不救,本王救!” 那丫鬟听了这话,破涕为笑,连声拜谢。 他收了脸上一贯挂着的笑,小声道;“这嫡出的小姐都没人救,那我等庶出的,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容回沉默了良久,也是忽然开口,“诗阳,这些被抓的,都是嫡出小姐。”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这次好像真不同以往的采花贼。 从东方家出来,诗阳和容回让人牵了马,两人边走边聊。 诗阳道:“你闻到了吗?东方月的房里有股奇怪的香味。”自从发现她被人劫走后,除了官府的人进去过一次,便没人再开过门。 “我问了那丫鬟,她说以前东方月不用熏香,房里也没有香炉。这味道一定与和采花贼有关。”诗阳说完了,伸了一个懒腰。 容回也自然是闻见了那味道,道:“官府也查了那香味,并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但是无毒。” 无毒?总不能是采花贼喜欢浑身香香的吧? 这一想…… 诗阳摇摇头,拿出扇子扇了扇。 “这么冷还扇?你是睡一年睡傻了吧。”容回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就撇了一眼诗阳,接着道:“昨夜我细细想了,这能藏住六个女子的地方一定要有更多女子盖着。这皇城里,女人多的地方也就有皇宫、秀坊、还有……青楼。” 诗阳的扇子停了。瞥一眼容回,笑道:“那就一处一处看呗。” 皇宫自是不必了。 “那几个秀坊找人去看看就好了,我们就去……唔!”还未说完,一只手就捂住了诗阳的嘴。 紧接着就是容回的声音,“要去你自己去。” 诗阳眨巴着泛着水汽的眼睛,“唔!唔……” 容回放了手。 “你真是放心我啊,可惜了,我不放心自己。”诗阳笑嘻嘻的凑过去,“陪我一起去吧,容将军?” 容回就知道会是这样。可是忍不住多想了一边他的话。想当时诗阳还是个皇子的时候,宫里的嬷嬷都当他是个姑娘。也经常因为长相被几个娘娘嘲笑,说什么可能本来就该是个公主,偏偏生成了皇子来凑热闹。 再说了,也不知道近两日诗阳抽什么风。说什么以前都不晓得,这皇城男子欺负男子的有这么多,让他当心点。 “我去就是,把手放开。”容回嫌弃的打掉诗阳的手。 白袍少年一笑,指着前面不远处的秀坊,道:“不如再去找个人。” 容回抬头一看,那秀坊门口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绣了红色的图腾,正是丞相府的车。 “柳丞相?诗阳我告诉你!丞相……”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抹白色风一样的跑向了秀坊门口。 采花贼(3) 原以为不会依着诗阳胡闹的柳丞相竟然一口答应了?! 容回只感觉自己在助纣为虐。 可三个人已经进了那莺莺燕燕的沉香楼,诗阳更是借着这个机会要了一坛醉三秋。兴许他的意图起初就不是女人,而是那坛酒。 容回早该猜到的,这小王爷自从儿时和自己认识,就没有和谁家小姐丫鬟的有过闲言碎语。现在更是一个家眷也没有。平日里能近身的丫鬟也就剩下安莹一个。 比起女人,他应该是更喜欢酒的。 可惜诗霖经常管着,加上他的酒量并不好,喝酒的机会少的可怜。 比起诗阳,容回发现柳之涸也是喝了一个伶仃大醉。 真是觉着这两个人是来砸招牌的。 “我就说……你…你皇兄就是……酒量不行!才不让我喝酒……”柳之涸已经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大吼了。吼完又拿起了杯子,笑道,“小王爷啊……咱俩再喝一杯!” 诗阳的脸早早就泛起了红,眯眯眼道:“我看也是…他也不让我喝酒……你说他管我也就罢了……还管你!” 柳之涸一听,茅塞顿开一般,叫唤着:“对啊!哪有管个官员…管他喝酒的!” 两人一个叫唤着,一个抱着酒坛子趴在桌子上。 容回寒着脸打发了被叫来的姑娘,自己也不想劝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跟着柳丞相的小厮慌慌张张的跑了上来。一瞧见这场面更是不知所措。于是战战兢兢的到了容回跟前,“容将军,府上有人传信,说陛下传召主子进宫议事…这……”这进宫只能撒酒疯了。 容回看一眼旁边衣衫凌乱,坐在桌子上自言自语的柳之涸,摸了摸额头,难为道:“回信说丞相身体抱恙。” 小厮急的跺脚,道:“这陛下说了,有口气就得去……” 容回感觉以前认识的是个假陛下。竟然会把威胁的话说这么清楚明白。 容回叹口气,“那就不怪我们了,柳丞相。”语罢便搀着柳之涸起身,准备把他扔进马车带进宫,剩下的就听天由命…… 好不容易趁着夜色把人扔进了马车,容回这才放了心回到阁楼。 可刚走到门边上就感觉不对劲,这门是开着的! “诗阳!诗阳——”进去一看,果然桌子边没了人。 诗阳费力睁开眼,眼前的房顶还是模模糊糊的旋转着。 撑着身子坐起来,竟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这……是什么鬼……”他往下一看,发现地上横躺着一个男人。衣袍脱了一半,脸侧向门。 诗阳晃晃悠悠的挪过去,用脚踢踢那男人,可是并没有动静。 于是弯腰给他翻了个身。 门忽然被踹开。诗阳转身一看,“容回?” 容回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恨不得把诗阳生吞活剥似的。“叫你不要出去!你没听到吗!” 诗阳吞吞口水,酒被吓醒了八成。“……” 紧接着容回就看见了诗阳跟前的男人。眉头一皱,气焰明显消失了。连忙到了诗阳身边,抓着他的肩膀焦急的打量了一番,“没事儿吧你?” 诗阳摇头。指着地上的人,道:“一醒来就看见他躺在地上。” 容回厌恶的把诗阳的手从那人身上拿开,自己试了试那男人的鼻息。“死了。” 死了? 诗阳嘴角一抽,“被我打死的?”于是开始拼命回忆自己是怎么来的这间屋子。“说不定就是一段激昂慷慨的侠义壮举…我得想起来。” “不是。”容回嫌弃的把尸体推回原样。解释道,“这人是脑后有伤,一招致命。你没这个本事。” 诗阳呵呵一笑。“我这可能是被英雄救美了……”说到一半,略微感觉哪里不对。 再看容回,脸色更不好了。“对皇室不轨,也是死罪,等下我去找人把尸体抬走就好。” 诗阳乖巧点头,又忽然摇头? “怎样?还想把尸体挂城门上?” “不,不是!我……”诗阳打断了容回,弹起来就冲向房门外。容回一愣,也跟上去。 “明明是闻到了那股味道才出门……”就看见诗阳狠狠的拍拍脑袋,“可半路上……对,就是半路上被那个男人拦住了……” 香味? “东方月房里的味道?”容回看着下方热闹嘈杂的戏台子,正色道:“那这人,就在沉香楼没错了。” 诗阳的酒被这回廊里的冷风一吹也醒完了。低了眼帘,抓住容回的胳膊,“东方月的丫鬟说了,他家小姐去见一个姐妹?” 忽如其来的问题,容回“嗯”了一声。又道“官府问了丫鬟,她也不知那姐妹是谁。” 诗阳看向栏杆下歌舞升平的沉香楼,指了指虚空道:“那姐妹,大概就在这儿。” 容回顿首。 “走吧,回去。叫人抬尸体的时候不要惊动旁人。”诗阳抿嘴,抽出腰间的折扇来。 白衣紫衣少年离开后,自那厢房中出来一个人影。那人穿着玄色衣袍,瞥一眼地上躺着的死尸,握了握拳。 …… 适才晃悠悠的出了沉香楼,夜已深,街上行人稀疏。一旁的茶楼伙计也挂了一盏灯,准备栓门。 灯火稀疏下,那白衣的少年不停地把玩着自己那把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没完没了。终于,路走了一半,他也放过了那折扇。偏过脸问一侧的人,“你说这守昌除了皇兄、你、我,还有那少数几个将军,还有没有人会法术?” 不论是哪个国,统领四方的都是会法术的一族。一般按照祖制,在众多皇子中间谁的造诣好,谁就可能是下一个皇帝。 一旁的容回抿抿嘴,思量了片刻道:“大抵是没有了,除了八王爷还有长公主可能会个一星半点。”回答完,他又望向一边的诗阳,道“你是怀疑这采花贼是个会法术的?” 诗阳耸肩,依着一种懒散的口吻道:“官府说房门和窗子都没有疑犯进入的痕迹。而那个丫鬟又说她家小姐去见了一个人回来之后,她看着东方月睡下之后才离开的。” 说到这儿,他停住脚步,“依我看,她定被个会法术的妖道劫去了。不然其余五个人都和那位采花贼认识吗?总不能都是出去见个小姐妹的时候被下了什么迷药。” 容回一乐,指着诗阳道:“那妖道八九不离十就是你了,会法术,且经常去东方家。 诗阳白一眼他,挥手道:“我的法术,比我的阳寿还不稳定。” 旁边的人又笑出声。虽然是实话,但诗阳还是感觉有一丝屈辱,挥了拳头上去打算赢回一些面子。 可拳头被容回握住,“诗阳。” 诗阳听得出这声音徒然正经起来。也没有挣扎,“怎么了?” “有人一直跟着我们。”容回低着嗓子回道,就感觉被自己握住的手一颤。 夜色更深,街道寂静。就听见冷风略过耳畔的声音。 两人转过身去,一条街道都闭上了门户,零星几个灯笼随着风微微晃动,空无一人。 诗阳只感觉口中发干,往容回身后退了退。 “哒……哒……哒……” 有脚步声自黑暗中传来,像撕破了寂静的唯一一个破口,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采花贼?”诗阳抓住容回的衣袖,心想着一定是那采花贼害怕事情破败,于是过来杀人灭口了。 他伸头往前面望了望,只见一个人形隐约透过黑暗,伴着脚步声,幽幽的靠近。 诗阳往后退了一步,看容回拔出剑来。 那剑尖游走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光符。 “等一下……等一下!容回!”诗阳忽然扑上去,握住了容回的剑柄。 “是个女人!”诗阳皱着眉头盯着前面,那越来越近的人影,消瘦纤细。 容回依旧警惕的握着剑,待那人更近了,方才看清了那女子身着绣有东方家图腾的衣衫。 “东方月!” 也不知谁失口喊出。 那女子像是没听讲似的,依旧面无表情的靠近。 诗阳放开了拦住容回的手,道:“这个东方月有问题,我们见过很多次,就算没认出我,也该会因为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惊讶一下的。” 只见那女子在离他们不远处,停住了步子。像个木偶娃娃一般,把低下的头颅慢慢抬起,就露出一双无神的眼睛来。 “果然,是东方月。”语罢,就闻见空气中依稀传来一股子特殊的香味。 “啊——”那‘东方月’仰头惊声尖叫,从她的袖口和脊背冲出几条藤蔓来! 那藤蔓如同鞭子,瞬间缠上了容回的剑。 看来他们都忘了,这铠凰城里,会法术的还可能是妖怪。 诗阳退后几步,眼瞧着容回和藤蔓撕打在一起,可很明显,那几根藤蔓远不是容回的对手。也就过了几招,藤蔓败下阵来。 诗阳只想着抓把瓜子蹲在路上边嗑边看,拍手叫好的心情都没有。 只见着容回的剑劈向那女人,绿色的汁液溅了一地。那人形瞬间融化似的瘫在石板地上,成了一节木头。 容回收了剑转过身,看见诗阳真的托着脸,看戏一样似的在地上蹲着。身后还有…… “诗阳!!!后面!!!”容回忽然瞪大了眼睛,诗阳后面竟伸出一条藤蔓来! 诗阳满脸疑惑,稍稍转脸过去,就看见一条头端尖利的藤蔓,直朝着自己袭来。 他来不及反应,太快了,快到可以瞬间穿透他。 ※※※※※※※※※※※※※※※※※※※※ 我关月实力宠妻哦~ 采花贼(4) 诗阳下意识的拿胳膊一挡,只觉着自己可能要再去一趟地府了。紧接就着听见“嘭!”的一声,传来汁液溅到石板上的声音。 诗阳试探的睁开眼,眼瞧着一束细小的白光撕裂了张牙舞爪的藤蔓!那白光虽小,在夜色里骤然放出刺目的颜色。 伸手过去,诗阳发现自己面前多出一道屏障来,屏障倒是没有什么保护自己的用处,却是把那绿色的汁液挡了下来。 容回也是吓了一身冷汗,待那藤蔓化成一滩腐水,便上去拉起了地上坐着的人。 两人向那白光看去,它恍如一个战胜了敌人的凯旋将士一般,在空中盘旋翻飞了一圈。 直到下面的诗阳,淡淡说了一句,“是我眼瞎了吗?”这才乖巧的俯身下来。 诗阳与容回一看,那白光不是别的,而是诗阳那把素白的折扇。 白袍少年轻轻伸出手,光芒散去,折扇轻盈的落到手掌心里,不动了。 两人端详了片刻,诗阳更是来回开合了好几次,脸色凝重又充满疑惑。 “怎么了?”容回转脸问他。 诗阳摇了摇头,道:“它竟然没脏?怎么会不脏呢?” 紫袍人脸一黑,想来自己或许不该问。于是回身去捡了地上唯一残留的东西,拿到诗阳面前。道:“这东西就是采花贼了。” 容回手里握着的,是一节枯枝。 “折自己一根头发就能幻变出个人形,当然能把那六个富家小姐骗出来。”诗阳小心翼翼的把‘救命恩人’别在腰间,又道:“依我看,咱们今夜也别睡了,直接去沉香楼把他逮出来,说不定那几个姑娘也被藏在里面。” 说是这么说,诗阳心里却笃定了,那几个小姐八成早已经在阴曹地府了。据他从小听的鬼怪传说,还有柳之涸天天给他讲的江湖故事,这妖怪抓了女人,八成是吃了,练就什么旁门左道的邪功。 但是诗阳一直都相信,凡事都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 次日清晨。 早市街上熙熙攘攘,处处是小贩吆喝的声音。 闹市街边,有座茶楼。二楼的隔间里,五六个人围了一桌。 其中一个中年发福的男子,小声道:“听说啊~这小王爷昨夜里派了一队人马去搜沉香楼 ,也不知是谁惹着这位主子了。” 随之又有人合着,道:“我也听说了,说是要什么搜出来什么东西。” 桌上那小胡子男人连忙挥挥手,依着一种神奇的口吻,道:“这里面搜出来的,可是尸体。听说好几具尸体呢,啧,都发臭了。” “嘘,可别说了。说不定人家小王爷就在我们隔壁屋里听着呢~”几人哈哈一笑,便也不再说下去了。 闹中取静的可不止这一屋子人。 隔壁就是两个少年,穿着锦衣华服。一人武将打扮,紫色绣水纹的袍子。另一人书生似的,雪白的袍子非但没穿出谪仙样子,却是露出邪气的笑,生生像个妖精。 那白袍少年先开了口。“我真想告诉他们小王爷还真在隔壁。” 紫衣服的一乐,也是说起了正事儿。“都吩咐下去了,晌午便会叫人来认尸体。至于那个沉香楼的女人说的,自己不知道尸体何时被放进去的,还是查一查再把她放了。” 昨夜诗阳和容回带着人马搜了半宿,在沉香阁废弃多年的枯井里找到了那六具尸身。 结束时,眼瞧着天都亮了,诗阳也没心思回去睡觉,正好这茶楼伙计刚把门打开,他便拉着容回找了张桌子,一坐就坐到现在。 容回清楚,诗阳是想不通那妖怪在哪里?为何杀人偏偏选六个嫡出小姐? 奇怪啊。 诗阳拿着那根枯木看了又看,道:“昨夜里,一个将士告诉我这枯木是葡萄藤,他老家便有很多种葡萄的农户。” “葡萄由一根藤枝埋进土里,便可生根发芽。”容回托着瞌睡的脸,道:“那妖怪如今已经跑不了了,昨夜里我折了一半枯枝交给护国寺里面那群和尚去找了,兴许快了,也就一两天便可找到。” 诗阳顿首,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起身道:“回去吧,我看你也累了。早朝我已经给皇兄传了密信,说你和我一起查案呢。”语罢,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也好,又是喝酒又是搜查的,你也回去睡会儿。待那妖怪被抓住,我派人去禀报你。”容回也起身。 二人终于各回了各家。 诗阳进了府门就看见安莹气冲冲的跑过来。不用说,定是来问他为何昨夜不回来,还带了人马去搜沉香楼。 可是安莹一瞧见诗阳乌黑的眼圈,也不好意思问了。 诗阳一笑,直奔自己的寝殿,撩开帷幕,飞身一个大字躺在了榻上。 眼皮很沉、很涩。 这时候,殿外忽然传来声音。 “来禀报什么?”安莹的声音依旧清亮,“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我们王爷休息一下不行啊!” 诗阳翻了个身,冲着外面喊了一句:“让他进来——” 殿门打开又合上,那人到了诗阳床榻跟前。 “见过小王爷。”那人十二分恭敬的行了礼,不敢抬眼看床榻上四仰八叉的人。 诗阳又翻了个身,道:“别说废话,快说正事,说完就走。” 那人又低了头,“那妖怪已经伏法,护国寺的人也审问了,他便也一五一十的坦白清了。说那几位小姐,都是让他用藤枝幻变成亲近的人劫走的。然后……都让他杀了,遂丢进阴气沉重的沉香楼的枯井内。如今那妖怪已被护国寺住持关押,就凭您发落了。” “就这些?”诗阳猛的坐起来。 那来人颤巍巍答:“就这些。也问了为何都抓嫡系小姐,那妖怪说什么自己憎恶而已,不清楚死的都是些个什么系的……” 诗阳舒口气,“本王去趟东方家,要是有事儿就去那儿。”语罢又叹了口气,才从床榻上下来。 …… 在东方家府门前磨蹭了好一会儿,诗阳才从马车里下来。 他原想着等抓到元凶,便可以给那小丫鬟一个答案。 记得那日,他临出将军府时,那丫鬟追上来。也没有再哭了,就皱着眉头问他:“小王爷,我家小姐从没做过坏事,她自小便被人欺负,也没有什么朋友。挨了打受了罚,只能跑去跟那一院子花草诉苦。为何……为何这样的人,还要再添苦难啊?” 为何? 诗阳抿嘴,他也不清楚。他见过太多人,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可还是…… 他慢悠悠的进了府门。老夫人说东方将军被皇帝留下,还未回来。就让自己小儿子陪他四处看看。 走来走去,诗阳愣是不敢轻易去北面的小院子了。于是抓了旁边陪同的人,道:“东方迟,你姐姐死了!” 东方迟被领口一个力道拽过去,刚刚喋喋不休讲着蛐蛐的嘴终于闭上。看着这小王爷百年难得一见的正经样子,道:“我知道,今早是我去认的尸体。” 诗阳满脸怒气的放开了手,“你们一家子可真是气定神闲。” 东方迟一听,就知道诗阳这股无名火是怎么回事儿了。于是又凑了上去,道:“我也不给小王爷扯谎了。月姐自从死了娘,就被安置在西北角的小院子里,我打小也和她不熟,就经常抓蛐蛐的时候见她几面,这也是……没有感情啊。” 诗阳也不想理他,深深吸一口气,转脸问他,“东方月的消息,府上都知道了吗?” 东方迟整理着领口,摇头。“我爹还没回来,回来之后方才吩咐要不要通知各房。”理好衣服,他又道:“这月姐也是可怜,天天在那葡萄架子下诉苦,哭也不哭。” 葡萄架子? 诗阳停住脚步,转身又提起东方迟的领口,大声问到:“你说什么?!” “月…月姐……可怜……”东方迟真心感觉这诗阳自从病愈后,明显不同了。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受着。 诗阳又撒开手,也不想问下去。 他想起那日他拿着户部的卷宗,指着一个圈红的名字告诉容回,“这位小姐,我有幸见过……” 何时见过呢? 一年多前,为提前庆祝他十八岁生辰。昭华公主办了游园会,宴请皇城的达官显贵。表面上是游园庆生,实则是说媒选秀。 入场的大人必须带着自己未成亲的闺女孙女前去,这要求啊,首先便是嫡出。 想到这儿,诗阳只感觉自己的疑惑全部都有解了。“她们六个也在游园会上相见……” “东方迟!你家姐姐院子里的葡萄树有多少年了?!”他又问整理衣襟的少年。 东方迟被这语气吓了一怔,道:“和月姐一般大,听乳母说,月姐的娘怀上月姐时,因为葡萄有安胎的作用,就请人从山里挖来一株老藤种上的。” “那少说也得有几百年了,也许就等今年才能化为人形……游园会上或许发生了什么,那五个货真价实又备受宠爱的小姐欺负了东方月……”想到这儿,诗阳只觉着心里一梗。 “小王爷?小王爷?”东方迟看着眼神空洞的诗阳,吞吞口水。 “她没有死……”诗阳猛然抬起头来,朝着西北角的小院跑过去。 “什么?谁?”东方迟就听见半句,也跟了上去。 采花贼(5) 推开院子斑驳的木门,满园春色。那小丫鬟刚提了水,拿着木瓢浇灌着发芽的葡萄藤。 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小丫鬟转了脸,“小王爷?” 诗阳只感觉有什么卡在了他的喉咙,刚想开口就听见背后传来声音。 “小王爷——小王爷——” 三人齐齐的看向跑来的男子,正是今早送信的那位。 “小的见……” “别说废话!”诗阳一个眼神杀过去。 “是……是!陛下替您判了这个案子,护国寺住持方才也刚借到皇令,预备处置了罪犯。”来人一口气说完了,行了个礼,道:“碎内丹。” 诗阳又转脸看向那株葡萄藤。刚刚新绿的叶子瞬间枯萎了…… 叶子一片一片的脱落,毫不犹豫的融进土地中去。原先发青的藤蔓开始干皱发灰,也是裂开了一条条口子,然后一层层化作了尘土。 就好像……春风不曾来过。 三人顺着诗阳的眼神望过去,都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时侯,前院里传话的嬷嬷小碎步到了木门前,也分不清里面是谁。就通知了一声:“月小姐的尸身找到了,将军明日自会筹办葬礼。” 听着了这消息,那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压抑不住泪水。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小王爷在这儿呢!还哭!”东方迟嫌弃的训斥了一句,就发觉旁边的诗阳不对劲。 “住嘴。”诗阳心平气和的道。 “小王爷让你住嘴!不要……” “本王说的是你!”诗阳拿出扇子就抽在东方迟脑袋上。吓得东方迟立马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诗阳叹了口气,到了那小丫鬟面前。他蹲下身来,道:“你说的话,本王终于可以回答你了。” 小丫鬟眼里含着泪水,哭的喘不过气来。 “那些不曾犯过错的人如果死了,那就是上天错了。”诗阳的话一出,那小丫鬟哭的更厉害。 “可是凡事儿啊,都有例外,是不是?”一只手搀起了丫鬟,另一只手塞给她一个东西。“这答案啊,明日会有人带你去看。” 丫鬟一怔,像是明白了什么。只跪下磕了个头,什么也没说。 诗阳声也不吭的出了小院子,到了前院就撞见东方将军,连个礼数都不想客套,便出了府门跳上马车。 回到府里,再次直接冲向寝殿跳上床榻。 “好事难做啊……真累……”慢悠悠的说完这句话,也是着实坚持不住了,方才闭上了眼。 “诗阳……你把手放开!” “叫你放开啊!” 女人散乱着头发使劲掰着拉住她的小手。她厉声叫嚷着“放开!滚开啊!” 小男孩已经哭的不成样子,手指因用力变得发白也是没有放松一点。 我不……不放…… “诗阳!放开啊!” 不…不放……我不…… 女人挥手,“啪!”的一声清脆,男孩脸上多出来一个红色的手印。“放开。”女声几乎冷静到令人窒息。 “不……不放……不!”猛地从榻上坐起来,诗阳大口的喘着气,然后乱七八糟的擦擦额头上的汗。 “令人意外啊……”自从他睡了一年醒来,就再也没做过这个梦。他以为自己放下了的,毕竟也算是死了一回。 “思念这种东西啊……就像一条狗……”你把它推出门去,它依旧狂吠不止,等过了很多年,你以为它不在了,但走出这屋子推开门你才发现,就算化成白骨它也还在那里。 四周被点上了几支烛火,他撩开榻前的垂落的承尘向外望了望,瞧着窗外点了宫灯。 大概已是三更天。 诗阳倒头下去,没了睡意。翻来覆去好几回,伸手摸出了枕下的扇子来。 凑着微黄的烛光,他绕有兴致的来回摩挲着这把折扇。 那晚这折扇忽然撕破藤蔓保护他的时候,他先是震惊了一会儿,然后便想起地府里那个面具人的话,他说了既然有人护着,便会护千百年。 “好啊,我等着。千百年我都等着。”诗阳把素扇抱入怀中,向角落里蜷缩了一点。 翌日清晨,将军府办丧。 诗阳与容回一同去露了个面。 从灵堂出来,诗阳与外面的官员和气的打了个招呼,便拉着容回一路边走边讲,往西南角走去。“我今早问了东方迟,才知道一年多前,那五个小姐把东方月推进了花园的湖里,被捞上来之时几乎断了气。结果东方将军也没太当回事儿,真以为是东方月自己栽进去的。于是送人回府养了半年,留了个咳嗽的病根子。” 容回听完了昨日的事儿,道:“那妖怪也算是替东方月报仇了,死的也是随了心意。” 诗阳顿首,转念问到:“近日丞相怎么没来?”按照他爱凑热闹的性子,一定会跑过来烧打纸钱。 “咳咳……那晚我把他丢进了去宫里的马车上,第二日就告假,连早朝也不上,都到了今日还是没来。”刚刚回答完,容回就看见诗阳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怕是接着酒劲惹到皇兄了。放心,死不了~”诗阳一乐,推开了东方家的后门。 后门开在西南,门前停了一辆马车,印着王爷府的图腾。旁边站了那个小丫鬟,已经换上了普通人家的衣服。 “见过小王爷,荣将军。”那丫头看见两人来了,恭敬的行了个礼。 诗阳挑眉,笑的好看。挥手道,“上去吧,别忘记带上你家小姐的东西。” 小姑娘道了谢,乐呵呵的上了马车。诗阳正欲转身,就看见那姑娘伸出头来,笑的更开心:“小王爷,您是个好人~” “本王知道~”诗阳眯眼又笑,看着马车离开了东方家,消失在小路拐角处。 “……”容回推一下诗阳的脑袋。“你这是来带我干嘛的?”看你送个小姑娘像是老女人送闺女出家一样? 诗阳摸摸头,抬高了下巴。“见证我第一桩善事成功啊~” 容回不想理他,径自出了门去。 “诶?你去哪里啊?”诗阳撇嘴,跟了上去。 “散心。” 诗阳抬头看看天,一片干净到仿佛透明湛蓝色。微风和畅,春光正好。 心想这也是个散心的好日子。 “你方才说给东方月的什么东西?” “你过来,我告诉你……” …… 那是十八年前的故事了。 将军府不受宠的正房夫人怀了一个女婴。 皇城凯皇山上修行百年的葡萄被挖走了根。 葡萄妖怪修为受了损,变不成人形,只能乖巧的在庭院里开花结果。 他心想着等自己成了人形,就杀了那个刚刚出生的讨厌娃娃。毕竟为了安胎就是安她。 可是后来经过观察,他发现好像不用亲自动手。 自从这娃娃的娘得了病,然后在某一个记不太清楚的雨天咽了气。这娃娃就让人欺负过来,欺负过去。 这将军府从上到下都能说道她几句。动不动就是罚跪,罚家法。 这葡萄就天天心里念叨,真是省事儿啊,赶紧自己死了吧。别等着老子亲自动手。 可这娃娃非但没死,还越长越大。最可气的是,每回她受了委屈,就跑到他跟前边哭边念叨。 哭不算什么,念叨也不算什么。可问题是她受的欺负太多了,天天念叨个没完,哭个每完! 有一年他发现这娃娃真切是长大了,在对面的屋子里梳着头发,对着镜子贴一朵花。 “有点好看?但还是要杀啊~”他念叨了一句。 直到一天晌午,他看着她被人抬回来。苍白的脸,眼睛紧紧闭着,头发和衣裳都滴着水珠子。 死了?死的好…… 抬人的架子撞了房门,她苍白的手毫无预兆的垂下来。 他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幸而她又活了过来,可惜身子远不比以前了。 她还是喜欢在他跟前诉苦。这回是边咳嗽边哭,“我不是……咳咳…自己掉下去…去的啊……你们都…咳…咳知道的啊……” “别哭了!!!”葡萄扇扇叶子,给她赶走夜间的蚊虫。 “你……什么声音……咳咳……” 葡萄妖怪忘了,这次不是在心里喊了。 “你是……谁?”东方月瘫在地上四下望。 “嘿!在这儿呢!你个傻娃娃!”葡萄妖怪拿葡萄砸中了女孩的脑袋。 “你……咳…你是神仙吗?”问话战战兢兢。 妖怪扇扇叶子,“嗯,算你识相!我就是神仙!啊哈哈哈你就叫我……嗯……葡萄仙!” 东方月一笑,“嗯,葡萄仙。” 葡萄妖怪正经道:“说吧,有啥心愿。说不定哪回心情好,本仙就看着帮你办了~” “我…咳咳…我就想…离开这里而已。”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娃娃,如今低了头下去,趁着月光,他捕捉到掉落在土地里那滴眼泪。 …… 城郊山上。 一辆马车按着盘旋的山路向森林阴翳中去。 路的尽头是一座木屋。 这木屋乍一看上去刚筑成不久,但仔细瞧,却是在旁边种了竹子花草,屋外整整齐齐围了一方园子来,可见木屋主人的用心。 马车就停在屋外不远处的小道上。一个小姑娘抱着包袱跳了了马车。朝着园子里正在松土的姑娘跑去。 “小姐——小姐——” 穿着碎花布裙的姑娘擦擦额头的汗,看过去。愣了好一会,才哽咽道:“阿满……” “小姐~”小姑娘跑过去,两人欢声笑语的抱了好一会。那小姑娘才递上手中的东西,“小姐,是小王爷差人送我来的。这是他要我转送给小姐的。” 看向那手掌里躺着的,正是半截葡萄藤。东方月的表情忽然凝滞住,伸了手把它握住,贴近了胸口。 “我的葡萄仙……你回来了……” ※※※※※※※※※※※※※※※※※※※※ 来晚了! 祝各位小天使元宵节快乐啊~么么哒~ 何处相逢(1) 没过几日,柳丞相终于被迫停了自己的告假,第一项命令就是去王爷府宣旨。 小王爷断案捉凶有功,封为御史,督察举国 。即日出发。 诗阳:…… …… 回廊尽头忽然响起脚步声,匆忙不说,那提着灯的家丁几乎快喘不过气。 刚跑到到了屋门前,那人便大呼:“将…将…军……”也不顾侍卫阻拦 ,他便又道:“盛阳……殿人…求见……” 小王爷?不拦了不拦了。侍卫不再说话,也是见怪不怪了。 屋内有人应了声:“说。” “容回……将军……小王爷…跑了!” 宫人话音未落,房门猛的打开。容回手提一件披风便站在了他面前。 侍卫: “将军,这回应该是真跑了。” 容回大骂:“废话!” 家丁、丫鬟:“……” “走。看看去。”他提剑便走。心里却是咬牙切齿,我的小王爷啊,这明日就出发了,你这个御史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盛阳殿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掺着丫鬟慌乱的私语和侍卫的铁甲刀刃相碰撞的声音。 容回心中怒骂诗阳,挥手过去。殿内瞬间亮起来,华丽的地砖映着晃晃的烛火,四面尽收眼底。 侍卫已经召集静候。容回扶扶额头恶狠狠道:“一间一间找。” 众侍卫立马便分散开来。 容回踱步于殿堂,心里盘算“这诗阳法力那么不着调,怎么敢一个人跑到黑灯瞎火的外面去?”他信步走到屏风后,撩了撩榻上的金丝帘,却是忽然愣了。随即脸色变得和他的衣服一样颜色。怎么说呢?有点……发紫。 这榻上竟躺着一个只穿着中衣的家丁!容回的眉皱的厉害“……” “安莹——”他叫了一声。身后不远处穿着绿衣的少女便应声过来。边走边念叨“主子这回走的这么急,连个盘缠也没带。” 两人都回忆起一年多前,诗阳也离家出走过很多回。上回,上上回,上上上回诗阳欲逃出时,恨不得把整个盛阳殿搬走。 啼笑皆非。 “你去传个密信给陛下。”少年的表情几乎扭曲……“我去派人到城内外找。”语罢,也出了门。 安莹顿首,心想着这陛下隔了一年后再次收到了他弟弟跑了的密信,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 宫外此时: “呼……呼…呼…累…累死爷了……”城郊小道上。诗阳举着一点微亮边跑边扒掉家丁的衣裳。他白皙的脸上沾了细细的黄沙,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水,发丝凌乱甚至衣衫凌乱,却也是没盖住他清秀的眉目。 “呼…呼……”这容回追的真紧。要不是这样,他也不必直接从小路跑到这林子里来。“死容回…枉我……枉我对…你这般好…”诗阳一屁股坐在一处土坡上,大口吐着气 ,还不忘骂几句。 反正知道容回一定会骂他。还不如骂回去。 手中的夜明珠有些发暗。诗阳眯了眯眼,看天上还是没有一颗星。心想这何时才能到天明。 正盘算该怎么办,不觉间摸到手下有个硬物?诗阳疑惑地举到眼前辨识。 木质,破烂,陈旧,上面刻着不认识的文字。 …… “这是……墓碑!”他几乎尖叫了一声,僵硬地转头,才认出自己已经跑到了乱葬岗! 诗阳欲起身离开,竟听见有一种奇怪的声音传来。好像是…歌?不!不是歌……是在念咒语!可是为什么听不懂他在念什么? “好重的…杀气…”他喃喃,看着黑暗深处,竟有些腿软。 初春的夜,冷的非常。诗阳感觉自己有些发抖。天上的云层慢慢拨开,歌声更近,就瞧见一群人影。 “什么人!”前方似乎发现了他。诗阳抱紧了夜明珠,不敢动。 “主君,前面有东西。” “好像是个人?” “废话,主君能瞧见。” “竟然看见了主君!是不是要灭口?” “杀不杀?” “杀了吧,老规矩。” “杀不杀也由不得你们几个杂碎!” “嘿!你说谁杂碎?” “都闭嘴。”讨论声结束于一句低沉。四面便忽的静了。 “哒…哒…哒”诗阳听见有一个脚步声在靠近。不紧不慢,显得悠闲自在。和着浓重的杀气似乎不匹配。 诗阳慢慢站起来。手中的明珠发出清脆的声音。随着脚步声越近,明珠竟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纹路。看着纹路的蔓延,诗阳手心的汗又湿润了一些。心道“这是什么怪物啊?” 脚步声停在面前,眼下多了一双暗红色的靴子。可同时诗阳手中的夜明珠霎时间碎了一地。他慢慢抬头,生怕对上了什么恐怖的事物。 可趁着天上刚露出的一丝光,他分明看到的是一个穿着诡异黑袍人。那黑袍左肩绣着大朵盛开的红花,右肩印着阴森可怖的白骨。穿着它的人墨发,全编成一股股小辫子,有一张几乎如同玉雕的脸。略发苍白的嘴唇,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双空洞无神的眼。 诗阳第一感觉就是:不会不是人吧啊喂! 不过这也“这也……太”好看了吧! 那人脸上写着疑惑。 诗阳这才发觉不对,赶忙收了眼神扯着嘴角笑道“这也……太…黑了吧。”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诗阳大骂自己脑子有病!快死了还贪恋美色!而且是男色! “黑?是吗。还想再看清一点嘛?”那人跟近了一步,掌心聚起白光。 “不…不想…”诗阳吞吞口水。又后退。随即转身便跑!可谁知一只手直接拎住了他的后领!“刺啦——”甚至连锦袍也撕开一个口子。 “这次真把自己弄死了。”诗阳紧闭眼睛,屏住了呼吸。 …… “死了吗?怎么没声?” “主君杀人果然厉害,连惨叫也没有。” “放心吧,死了。” 可诗阳并没有感到痛,领子依旧被人抓着。他也不敢动,就这么听后方的人讨论。 “跟我走吧。”又是那个低沉的声音,不过这回竟带了喜悦。讨论声再一次停止。 听罢,诗阳发觉身体没了力气,然后眼前一片漆黑,向前倒去。 …… “诗阳……你把手放开!” “叫你放开啊!” 我不……不放…… “诗阳!放开啊!” 不…不放……我不…… “不……不放……” 刚靠近软榻的人眯眼看着自己被死死抓着的手,脸上忽然有了笑意。无神的眼睛也微微露出一丝光彩来。 正在施法的巫医也愣住了,这个笑不多见啊,便一时失神一针扎在了诗阳肚子上。 “啊!”榻上的人被疼痛惊醒,惨叫一声“痛……死了……”他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可怖的白色面具!“啊!”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指着巫医大喊:“你是个什么鬼东西!” 诗阳又发觉手中的温热,转脸便瞧见昨夜遇着的少年。只不过顺着他恶寒的目光看去,自己正紧紧抓着他的手! “啊!”猛的撒了手,诗阳干笑“意外,意外。” 黑袍少年挥挥手。 戴着白色鬼面的巫医行了个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 一阵沉默。 “额……我……”难不成这人非但没杀他,还打算救醒他?他打算先打破这诡异的氛围。 “名字。”那人却打断他。 “诗…诗阳”他不敢撒谎。 “守昌国皇室?”像是确定。 “嗯…”诗阳偷偷看他,正撞上他的目光。黑袍人也没管他,竟自转身。 “你…你……是谁?”诗阳还是问了一句。 脚步声骤停。声音沙哑“你的救命恩人。” 诗阳听的心头一颤。再回神门已经开了又闭上。 “恭送主君。”殿门外传来宫人的行礼声。 诗阳只觉得又累又困,倒头在软榻上,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皇城守昌: 诗霖把玩的红色珊瑚珠子忽然被摔到地上。九级台阶下跪着的大臣都将头埋得更低。 “还没找到嘛?”终于,诗霖开口问了一句。 “回陛下。”一名文官向前一点道“容回将军传来消息…至今还未…还未……” “废物。”诗霖像是自语。“接着找。” “是。”大臣们不敢再多说。 “行了行了,都下去。丞相随朕来。”诗霖率先起身离开了大殿。柳之涸珊珊跟上。 白玉栏杆前二人停下,身后宫人侧立在不远处。 清风撩动着绣龙纹的衣角,细长的眼微微眯起,声音不悲不喜“诗阳啊,真是长大了。” ※※※※※※※※※※※※※※※※※※※※ 您的老公已上线~ 何处相逢(2) 不知昏睡了多久后又醒来。 诗阳摸摸后领,再看看自己。衣服已经换过了。 他蹑手蹑脚的下了榻环顾四周,“这地方如同盛阳殿一般华丽…难不成…到了邻国?”上年他们还打了一仗,如果真是…那就死定了。诗霖不得用城池赎他?回去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死! 不过路途那么远,这个人得多大能耐啊?法力简直能和他皇兄一决高下了哇…… “邻国国姓是什么来着?”从来不问边疆事的诗阳一般都是依靠容回和柳丞相给他灌输几句。 他双手抓着头发围着圆木桌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过了多久,诗阳猛的一拍手“哦!对了!好像……是姓乌的。”又听见那群人叫他主君,大概他就是邻国的老大! “这个姓乌的,什么时候改修邪术了?”他扶额,真不知道怎么想的,好好的皇帝不做,跑到守昌皇城装神弄鬼,还绑走了小王爷? 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莫不是早早看上本王了!” 手心忽然渗出一层汗。 …… 诗阳已经趴在门缝好一会了,“我先保存实力,暗中观察。然后……打他个措手不及!”心里美美的计划好了怎么一掌解决了那个黑袍少年,门却忽然被踹开! 没错,踹开。 这一摔几乎闪了诗阳的腰,他呲牙咧嘴的哀嚎一声。看见面前又是那双暗红色的靴子。 “别装死,起来。” “……”我就不!爷就不信了,我堂堂守昌小王爷,就算你是那个付国老大,也不得用我换点好处? “怎么?不想起来?”那人直接坐到他背后的软榻上。 “……本王……”诗阳挑起眉。 “那就趴着吧。”被打断。 “……”挑起的眉毛一松,传出咬牙声。 “你为何在乱葬岗?”这声音不同昨夜。别说杀气,甚至语气有点关怀,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等…等一下?关怀?搞错了吧! “不会真是看上我了吧?”心想着这些,诗阳盘腿坐直,转身向后“这个…我…我迷路了。”对 ,迷路了! 榻上的人半撑着头,胳膊放在膝盖上。慵懒又平和的望着他。听说是迷路了,他低了头。 安静的异常。 心里长篇思索的诗阳干咳了一声,想也要死个痛快,这低头不说话算什么事啊!渗死人了真是。 “诶,不是……你笑什么啊?”但他发现低头的人肩膀有些颤抖,那人抬头,嘴角上扬。原来是在笑…… “有吗?没笑。”他好看的脸先前嘴角含着浅笑分明更耀眼了一些。可现在再看,那笑容生生被收了回去。他恢复了以往波澜不惊的面目,又道“摆粥摊子让皇帝给撵出来了?” “我……我…”诗阳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你怎么知道我是小王爷啊!” “打听了一下,这守昌上上下下,小娃娃都能说出你以前张扬跋扈的故事来。何况几年前皇帝宫变,那几个王爷死的死伤的伤,就剩下两个王爷。” 诗阳黑了半张脸,回答极不友好:“那你倒是连个娃娃也不如,还需打听。”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没有抬头,诗阳总感觉对面的人又笑了。 然后就听见一个声音。“听说你最近要替天行道?我想了想,小王爷会这么好心?放弃荣华富贵出去受苦?况且你的法力……有些……不怎么样……”是数落。 诗阳听的难受,大喊“什么叫不怎么样——”他整了衣襟,坐好。俨然一股子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口吻,道:“自从本王大病一场,痊愈后就深感自己愧对百姓,于是顺手在皇城办了一件案子,这不,马上要去督察举国上下了吗?” 那人又笑,“哦,这么说来,你倒是有良心啊~” “我……那个……”诗阳语结。总不能告诉他做好事才可以活命吧? “也罢。”黑袍人起身道“今日天色不错,风沙小。你何时想走就出门找人带你回去。” “放我走?”诗阳抬头,瞪大了眼“你…不是,那个乌老哥,你说放我走?”这刚才还以为要死了,现在又忽然得了大赦。 于是问到:“难道你不是为了拿我换城池或者俘虏?” 那人身形一僵。皱了皱眉头“你说的是付国的乌不厌?”他依稀记得那老头子上年还在他这里买了续命丹药。 “原来叫乌不厌……等等!”诗阳听的云里雾里,反问过去“你不是付国皇帝?” 黑袍人脸色说不清的阴森,一字一句道“不、是。”他走近诗阳,“那老儿早已头发花白,说不定撑不过今年。” “额……对不住……我……”诗阳讪讪抬脸。 可谁知那黑袍人毫无预兆地弯下腰来,已是满脸笑意,轻声道“我陪你去做善事,可好?王爷。” 片刻间,诗阳的眼睛正对着他的脸。他一个颤,竟向后倒去,于是急忙用手撑住身子。可眼睛还是鬼使神差的不能从那张脸上移开。 那人笑“所以你且乖乖的回铠凰城,跟着御史队走。嗯?” “好、好……”他吞吐的别过脸,只感觉脸有些烫。“不过你到底是谁?” 那人才没在意他的问话。只是自顾自道“小王爷不走,我可就要留你吃晚饭了。” 如同血色的花离他如此近,同样那白岑岑的人骨也就在另一侧。好像生死之间,也好像春冬之间。 诗阳不敢再看他的脸,更不必说眼睛,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看着自己时却仿佛是饿狼盯着羊羔。 “呵呵…怎的?不回答我,是真饿了?”见诗阳愣了这么久,黑袍人直起腰来。 “不,不是!”诗阳大声否定。“我……我冒昧打扰了这么久……也该走了。”他吞吞口水。 再回神时,那人已经走过他,外面鬼面侍人替他打开了门。 “等等!”诗阳喊出声,从地上爬起来。 黑色身影果然停下。 “你…你说你不是乌什么厌的……那你是……”原来就是屯足了勇气问的,一时有些吞吐。 “想问什么?”那人没转头。 “名字…我想问你的名字!”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单纯的想知道。 “……”回答却是一阵沉默,好久没人问过他的名字了,多久来着?好像自从他划了结界被拥立为王以后,就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了。 “下回。”他吐出两个字便出了门。 他的真名啊,自己念起来都生疏。不过刚刚差点直接告诉里面那位,幸亏还是忍住了。 “还是下回再告诉你吧,我的小王爷。” 黑袍人伫立在无名楼台半晌,连苦笑都不得。 结界内忽然下起了雨,界外烈日当头,风沙四起。 …… 一个红色鬼面人送他到了铠凰城城门口,便也是突然人间蒸发一般的消失了。 避开一路上搜查的官兵很不容易,他可不希望自己被官兵‘搜’出来,不然这脸…… 就这样,终于到了王爷府。 刚站到府门前就是几个丫鬟家丁呼天喊地的声音:“小王爷!小王爷回来了!!!” 他讪讪一笑,“回来了,回来了。” “御史大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诗阳僵硬的转脸,就看见容回站在台阶下,一脸的笑意。 “将军大人……别来无恙啊?”他转身,抽出折扇来呼呼扇了两下。道:“本王昨夜出去喝酒,酒量不济就倒在那酒肆里了。额……你们都在找我啊?” 容回跟一旁的将士说了一句,“传令,不要找了。”方才露出一脸恶寒,看向诗阳道:“回来做什么?拿盘缠?” 诗阳也不好再装下去,下了台阶拉住容回的衣袖,“回来准备做我的御史,咱们明日出发吧。” “嗯?”容回有些诧异的看着他,道:“我知道你不想去那儿,不过你大可以去宫里找陛下说你不乐意去啊。”偏偏还半夜三更的跑了。 诗阳一把扇子扇的呼呼作响,道:“我想明白了,活命重要。我去!”他笑嘻嘻的拍拍容回的肩头,“吩咐下去,明早出发。我先回去歇着了。” 语罢便笑眯眯的回了府。 此情高几楼(1) 如玉少年,鲜衣怒马。 本该去个酒楼逛逛结交几个志同道合的好友,或者深入龙潭虎穴收服个鬼怪妖魔什么的。 可如今…… “我说老伯…您确定是这条路?”诗阳实在是不行了,趴在横木上直接吐出来。 说好了是官道,却走了一个满是坑的路!一路上诗阳在车里颠的上下左右乱撞,骨头都散了几回。 “公子,是这么个方向不错啊——”年迈的老爷子却是一副好嗓子。“诶呦公子!你怎么吐了?这刚走了二十里你就吐?!” 刚?! “哦,对了公子,你要去的连城就在北面一里了。我就说我这技术~一准在晌午前赶到!”说完自顾自摸着胡子笑到整辆马车都在颤抖…… “等一下!老爷子……您说…连…连城?!”诗阳心头一紧,这怎么还是往北去啊?而且……连城?! “对啊公子。”老人笑容可掬,拿了一副地图给他。 “我要去盐城啊喂!”诗阳心里怒吼打开卷轴。诶?这盐城……竟然要往回走百里!偷偷看看尚且精力旺盛的老爷子,再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嗯,撑不到。 “我也觉得您的技术……很好……”诗阳强迫自己笑出来。 到了目的地后,付了老爷子钱。 差点把胃吐出来的诗阳便进了城门。不过除了胃以外……他总是感觉还有什么不对劲? 他拿着包袱慢悠悠进了城门,西北的小城,大概是人比较少。 摸摸自己的素扇,诗阳走入一家客栈。大概是靠北,客栈里除了零星两个商人以外,就只有自己。 “小二——上间。”诗阳在空荡荡的大堂里喊了一声。不过竟然没人应? “店里的人看戏去了。”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人好心提醒一下他 诗阳大惊!“看戏?连买卖都不做了?” 中年男人摩擦着自己手上的翡翠戒指,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道“公子你有所不知,这连城有一个极好的戏班子每到这个戏班子从附近的城里辗转回来,很多人都会去凑热闹。”怪不得大街上人这样零星。 诗阳顿首,不过竟有这么好看的戏?于是坐在门前的桌子边喝茶。等了好久,几乎天快黑了的时候,老板小二才乘兴而归。 “客官来这么早…对不住啊,对不住。”老板亲自道了歉。 “无妨无妨,老板这里的茶好喝的紧。”诗阳笑的开心。 小二把诗阳引进楼上的一间客房,又打了了水进来就离开了。 诗阳坐在硬的硌人的床边上,倒也是忽然没有了睡意。他看看灯架子上的红蜡,找了剪子给它剪掉烛花。烛火摇曳一下竟也是变得明亮了。 “哎~不习惯啊~死容回,傻安莹,你们终于失去小爷我这个金主了”他倒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想起自己虽说答应了容回和那个怪人要跟着队伍乖乖的去督察。但是那去的可是关口啊,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去的地方。 队伍行了一半路程不到,容回还被叫回了铠凰城。说什么容淮言去求他皇兄偏让他回去料理家父丧事儿。 所以他就趁着机会偷溜出来了。还留了个自己暗访的信,让队伍先回铠凰城待命。 “本想去南国盐城吃个糕点喝碗茶多好……”折腾了好一会,诗阳慢慢有了睡意。大概是有些累,刚闭上眼就睡着了。 直到…… “啊!啊——救命啊!!” 诗阳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听见有人的尖叫声。“这是…什么啊~大清早的~” “救命啊!!!” 嗯?救命? 诗阳一个翻身下床。好像是昨天那个商人的声音? 刚下了一半楼梯就看见商人吓得瘫倒在地上,“死…死人了!!”再看那大堂的梁上挂着一个人形,正随着穿堂而过的风吱吱的摇晃着! 诗阳走下去,说实话他不想去做什么出头人。毕竟是有官府的。 “当家的?”商人的小厮打着哈欠掀了布帘从客房出来,抬头时正瞧见大堂挂着的人!于是脚下一软,自己也瘫在地上,结巴的说不出话来,“这……这…” “去报官。”诗阳瞥他一眼。 小斯像是为了避开这骇人的场面连忙应声跑出门去。 …… 诗阳很崇拜诗霖的原因之一就是他治国有道。不论是前朝的旧势力,还是大臣们分成的几派或者是边境王侯闹独立,他都能摆平。可是……他现在明白了,就算再厉害的脑袋也保不齐头发怎么长。 “……”手腕上的铁链沉重的下垂,每动一下就哗啦一声。 抬手扶扶额,诗阳嫌弃的骂了一句。 想不到自己也有幸试试守昌的刑具。 走到最尽头处,诗阳看见商人和小厮也被关在里面。 牢门打开,诗阳被狱卒推进去。他刚刚心里骂了这天杀的大汉,就见着那商人和小厮扑到满是污秽的地上,大声喊着“老爷啊~求你为我们做主啊----”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抓着那狱卒的靴子。 诗阳只觉着正常,在一旁没有说话。 可那大汉根本不理会,甚至蛮不讲理的一脚踹下去。诗阳皱了皱眉头,伸手过去。 商人睁开闭紧的眼,正看见那狱卒的脚腕被一个高瘦的少年擒住,少年一副笑盈盈的样子道“这里滑,您可小心点。”然后那戴着镣铐的手向上一抬,锁链声响伴着男人的惨叫声。果然那狱卒倒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却也是看见诗阳一脸清风明月后只是骂了几句,然后讪讪锁门离开。 诗阳不禁皱眉问“你们俩根本不是犯人,为何还要怕他?” 商人和小厮纷纷起身,到底是商人先开的口。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这连城官吏向来这样,不论如何一并抓来。倒是……哎——不是随便结了案子,就是…就是拉了人替了罪……”商人越说越伤心,又抹起眼泪来。“可怜我那妻女…都还在南方待我归去……我那小儿还嘱咐我替他捎个玩意回去…” 诗阳看看哭做一团的两人,又看看只留一个脸大的小窗的牢房,心里忽然烦闷的要紧。 “你们放心,有我。”他当了五年小王爷,虽然看似游手好闲但也是耳濡目染了些官吏的勾当。 其他的尚且可以忍受,要问他最讨厌什么,一定是草菅人命。 “狗官……”嘀咕了一句,他找了一处盘腿坐下。 仔细想想,自己也就见了那店家一面,怎知道他是自己想不开挂了梁还是被别人掐死放上去的? 尸体啊,看看尸体就知道了。 诗阳张望着窗外的天色,等着夜幕降临。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黑了。诗阳试探试探已经睡着的商人和小厮,便幻变一个人形放在牢房里然后使了个法术便到了衙门的停尸房外。 来了以后就后悔了。 诗阳看着漆黑的停尸房,自己只是站在院子里僵硬的不动。 外面风大,北方夜里霜重。不知是不是冷,诗阳看见天上的月亮忽然消失时,竟打了个哆嗦。 “这也太……阴森了吧……”诗阳一步一顿的靠近了房门。 “吱呀……”门被一根手指推开。 “怨气……”就是怨气,死人灵魂脱离之前的幽怨气息。诗阳有些疑惑,走进去又闭上门。一排尸体,都用白色麻布盖着,对面是一排空位。这里的尸体一般里头有无人认尸的或者是惨死街头的乞丐,所以放的久了不免生出些味道来。 诗阳不禁举起一颗珠子在面前,夜明珠是安莹丫头给的 ,小巧又明亮。 “这安莹……什么时候要是不那么凶就好了~还别说有点……想她。”一边低声说一边依次掀开盖着尸体白色的麻布。 怨气从哪里来的,因为他法力有限所以看不出。他只能一块一块地将布掀开,再仔细定夺。 “……啊!”忽然,一张瞪大眼睛的可怖表情吓得他连拍两下胸口。诗阳暗骂一声自己的胆子,然后毕恭毕敬的合上白麻。不过刚合了一半他就愣住了! 这人……有点面熟…… “小二!”诗阳大惊,他怎么也死了?!诗阳吞吞口水,又揭开旁边一个略显的凸起的白麻,底下正巧是有个大肚子的店家。再看看他的尸身,脖子上的勒痕的确是细长状,甚至……一点挣扎的痕迹也没有! 这就奇怪了,一般就算是自尽也会临死前挣扎一下。而这…… 停尸房里,诗阳正巧站在中央。他合上小二和店家脸上的白麻,心里开始忐忑。“好几具新的尸体。” “原来那夜死了不止两人。怕也是根本无法向上头交代,于是不敢轻易安个罪名在我们身上。”诗阳快速的沿着一排尸体走了一圈。 正想着离开时却听见有人的脚步声。他急忙把珠子塞到怀里,自己躺上停尸的空床上,又幻变一张白麻盖在身上。 此情高几楼(2) 停尸房: “你们说咱们连城到底怎么了?一晚上死了四个人!”门被推开,有人举了一盏灯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巡逻的衙役。 一人道“谁知道去,你看这死的还都是有点钱的,也没见有个病啥的,都上了吊。” 另一人附和“就是就是。你还别说,我都奇怪了,抓了李家老板的三个住客,还有茶楼里的伙计,还有肉铺里的常客。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抓了半城人还是没逮着犯人。” 举灯人已经停在诗阳旁边,一只手正放在他手边上。诗阳紧闭着眼睛呼吸有些困难。 忽然外面起了风,吹的窗户猛的打开,吱呀吱呀的叫个不停。停尸房内的白麻开始翻飞,灯也被熄灭,四处一片漆黑。 三人吞吞口水,感觉后脊渗出一层冷汗。 “咱们……先走吧……”举灯人的烛火早扔在地上,撒腿就往外跑。 两个衙役也是在黑灯瞎火中顾不得尸体有没有盖好,便逃向屋外。 诗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有没有呼吸了,只是听见风依旧在响着。他心里知道是老毛病犯了,不过也是没有办法。手里的白麻被紧紧抓着,发抖的身体依旧在痉挛着,甚至直接掉下那块乘尸的床板。 “嗯……”感觉到疼痛后闷哼一声 ,幻变的白麻也消失不见。诗阳感觉有东西围住了他,但是自己就是横竖睁不开眼睛。 鬼气化出一条锁链勒住了诗阳的脖子。果然……都不是自尽,这尸体都是冤死鬼! 按照平时,这些怨鬼还是可以对付。但现在他连自己是躺在哪的都感觉不出来了,更何况使法术去攻击他们。诗阳连丢脸的心也没有了,只剩下恐惧和痛苦。 又来了!那个最不想出现在梦里的场景。如今满满占据了他的脑子。 难受……好难受…… 诗阳听见风在怒吼,听见有人在叫他…… “啊哈哈哈哈…你们看他!还没死!呦呦呦……还哭了!哈哈哈……别憋着……哭出来啊…哈哈哈哈——”又是那阵嘈杂的嬉笑声,好像不是来自怨鬼,而是他内心深处。 “快哭啊——哭的好看些我们就放过你——哈哈哈哈——” 不行了……别叫了…别叫了!!诗阳双手死死抱住脑袋。 “不要再叫了……你们滚啊……” 而停尸房内,风与鬼忽然止住。 锁链破碎。四下寂静。 诗阳强迫自己睁开一只湿润的眼睛。 只见那个墨色衣袍的人走来,一步门窗四闭,一步灯火通明。 诗阳慢慢将手放下,眼睛不自觉的难受。他想到那回忆里的画面,还是会全身发抖。你说,当时要是他在就好了。 “怎么?两日没见…不认识我了?”黑袍人已经到他面前。可地上的人没有要起来意思,只是望着他。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了?”他感觉自己也没有来的很晚啊。于是蹲下身来,好奇的看着这个眼圈泛红的人。怎么这点小事都哭?虽然他以前没有见过诗阳,不过一年前付国守昌一战,这小子拼了命的跑到人家军营放了一把火。怎么自从自己见到他,就感觉他变成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你……我……”诗阳只是念了两个字。声音还发着抖。 他忽然感觉这次与以往不同。因为他透过那双眼睛看见诗阳的内心,连以往的丢脸也没有。只是一团恐惧,还有个无比年幼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他喊“你救救我……好不好……” “嗯,我在。”黑袍人皱了眉头。试探性的问“跟我走好吗?” 诗阳空洞无物的眼睛出现一丝光彩,许久才点了点头。 …… 白色鬼面看见诗阳时已经没那么惊讶了。上回派去跟在主君身边的红色鬼面小吏回来后就当了一回说书的。现在城里的鬼面人都知道这个人是主君的……女人。 白长老疑惑的想着:这主君打了九百年光棍,怎么会忽然喜欢一个女人?再说这人的脉象……分明是个男子吧? 他看的诗阳后背发麻,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 “怎么?长老不会看病了吗?”黑袍人发觉白长老的眼睛分明一直盯着诗阳的脸看。 “额……回主君,这位公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受到了惊吓。”白色鬼面的长老回完了话却看见旁边人满脸的嫌弃模样。道:“罢了罢了,你先下去。” 求之不得。白色鬼面笑着拱拱手,提着他的药箱子就走。速度之快,好像比平时赶酒场还迅速。 诗阳象征性的扶扶额。这长老还跟上回一样不靠谱。 “我真的没事,你看他都说没事。”诗阳挤出一个笑来。 “诗阳。”他望向榻上的人。 诗阳应了一声,却把脸埋下去。 “你觉得我…是你什么人?”头顶传来询问声,音色还是如同平素一样冷冷清清。诗阳忽然抓紧了自己的袍子,也是没有抬头。 说实话,他以为,他们认识不过几天罢了,而且他连名字都没告诉自己……这似乎,连个朋友也算不上。 “嗯?”那人似乎在追问。 诗阳支支吾吾的道“你……你对我…很好。”他真心想扇自己一个清脆响亮! 黑袍人看见诗阳这副模样,也只是顺水推舟道“哦,似乎是呢。” “我这是……说错话了?”诗阳心里思索。“可是我哪知道您老当不当我是朋友啊?”说吧,万一自作多情了怎么办?看看对面那张无比认真的脸,吞吞口水。 “哦,似乎是朋友呢。”所有顾虑被一声承认打破。 “嗯,是……是啊。”诗阳尴尬的摸摸鼻子,稍微低低头。 “嗯,那就好了。” 所以呢?问这个问题一定有后话的。不对 ,等一下!那就……好了?没了? 诗阳抬头看向床榻旁边的人,而那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多了一把剑。 是诗阳的剑,临行前诗霖让柳之涸送来的。盛阳剑,他母妃留下来的。 他记得两天前被衙役带走的时候自己把它偷偷藏在客栈床底下了。 诗阳也不好意思在床上躺着了。就摸索着下来。刚伸出手来准备 接,“谢……” “这把剑不能给你。”黑袍人打断了他。 “……”诗阳僵住,谢字又收了回去。 “我替你拿着。”盛阳剑依旧被那只好看且修长的手握着。 那人又道“当然,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就把它还给你。”一连着说了这么多,诗阳倒是有点发觉他这话前后矛盾。于是试探性的轻声问他“那……还回来以后呢?” 对面的人依旧认认真真,把剑递过来道“还给你以后,再找人抢来罢了。” “额……哦…这样啊。”诗阳扶额。就知道会这样。“那……你就收着吧……” 诗阳笑盈盈的望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推回去。虽说是他母妃留下来的,可是……抢也抢不过啊。 黑袍人挑眉,手中的剑消失。他走近了些,稍稍低头将眼神对准了诗阳的脸道“所以,王爷你现在有了特权。” 诗阳有些回避似的别开脸,问“什么特权?” “保护你。”看见诗阳别过去脸,那人眼睛里出现一丝笑意。 “……”诗阳垂着的手忽然握紧。保护,这人是很厉害。不过……说要保护他的人也是有过。可他们…全部都食言了。 “我……”诗阳苦苦扯了一个笑,把脸转过来。可就是他刚刚转脸的时候,自己的手腕忽然被握住,正被放在黑袍人暗红的肩头。 他发觉自己的手指探进了艳红的花里,竟生生拿出一朵一模一样的花来! 诗阳看的楞了,连自己手又被抓住也没有发觉。下一刻,视线就全被手心里的红色花朵吸引去了。 那花瓣一片片贴紧掌心,竟然又一片片融进了肤色里。 诗阳抿抿嘴,抬头想发问。正巧撞见了关月开合的嘴唇。 那人声音极轻,却是没有一丝敷衍。 “我会保护你,一辈子。” 很久很久以后的年岁里,诗阳每每一个人伫立在黑夜里,他就会想起这句话来。 诗阳讪讪低头,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那人却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反而抓的紧了一些。 尴尬啊,他到底是什么浪荡子啊? “你、你……我……”诗阳耳根一红。 “嗯?”那人依旧没撒手,盯着诗阳笑了笑。 “我还不知道你、你的名字。”诗阳不敢看他,目光四处流转。 “关月。”手依旧是没放。 诗阳猛的抬脸看向这个比自己高大很多的男人。分明是想转移话题随口问的,谁知他竟然回答了?“哦、好……” 关月。 “嗯。”关月依旧是没放手,笑盈盈的看着吞吐的诗阳。道:“让你乖乖跟着队伍,为何没有?” 乖乖两字听的诗阳手一颤,想不到啊,他堂堂小王爷竟被一个男人调戏了这么多回! “我、我不想。”他打算硬气一回,可话尾依旧没有底气。 关月摇摇头,放开了那只湿润的手,道:“不愿去,就不去,乖。”然后揉了揉诗阳的头。 诗阳当场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原来就白皙的脸红起来连着耳根。 “你先休息一下,等会儿一起去连城。”关月语罢抿嘴,看了一眼诗阳微红的耳廓,便自顾自的笑着出了门。 门刚刚关上,诗阳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拿出折扇呼呼的扇起来。 “今天怎么有些热?”他摸摸尚且发烫的脸,嘟囔了一句。 此情高几楼(3) “这连城仅有一个猫妖,还有就是一只魇妖。”关月喝口茶啧啧嘴,这茶叶不怎么样。 “魇妖?”诗阳坐在对面,听见魇妖时眼睛不觉得放出光彩。 关月当然瞟见了诗阳的表情,道:“嗯。去看看?”他放下杯子。 诗阳迅速点头,连着说了几个好。 只见玄色衣袍的人手指在虚空之间划了几下,一个泛着白光的法阵便出现在前面。 魇妖。梦魇成妖。 民间经常所说的鬼压床也是他们无聊时做的。魇妖可以在夜晚进入别人的梦镜,再创造一个梦魇来控制那人的梦,听闻还有控制行动的能力。 “可能店主小二都是这么死的。被魇妖控制着身体自尽了?”诗阳知道谁都能直接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是也许出于对事情的猜疑,他也想问问未亡的想法。 正好已经走到那荒废的道观门前,两人停步。关月转脸看向诗阳回道“你这么想很正常。”然后勾起嘴角。 诗阳看着直径向前的人不禁撇了撇嘴。又转脸四下看看这荒凉的郊野,立马跟了上去。 “这道观是怎么荒废的?看起来不是好好的嘛?”诗阳刚跨进门槛就看见观里塑着一个金身神像,案上贡品罗列,铜炉里的香燃的还剩一半,殿里一片烟雾缭绕。 “这烟也太浓了吧?”不对?不是燃香的烟…… 诗阳止住步子抬头。果然,前面的人消失了!四下还是那般烟雾迷蒙。 诗阳试探似的叫了一声:“关月——”可呼喊依旧没有回应。 他应该也在这里,只不过不和他是一个梦魇。这魇妖……是想让他看什么?他分明没有感觉出一点敌意? 烟雾更浓。道观里的摆设已经消失不见。 “诗阳~诗阳?”一个声音忽然出现在白雾更浓的前方。这声音温柔,可诗阳却是猛的握紧了拳。 关月站在观里,回头时却没看见诗阳。他叹了口气,手指抬起。地面出现一个偌大的圆形金阵,迷雾迅速散开来。 “我能和你坐在一起吗?”一个少年的声音忽然出现。 关月的手指僵在半空,金色的光芒湮灭在白雾中。 “为什么?”他还是鬼使神差的问出这句话来。 “因为我…我冷……”少年声音颤抖。 仿佛穿过了几百年春夏,他才终于又听见了这个声音。 真是讨厌在一个魇妖的梦魇里和你见面啊。不过没有办法…… “我就是……有一点点…” 有一点想你。 一点点而已。 …… “好久不见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女人问话的声音也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诗阳一直看着穿着白色囚衣的女人,顿首。 女人忽然眼眶一红,舒心的笑了。 “那就好。要听你皇兄的话。” 诗阳的拳握的更紧。 可是我没有啊,没有好好吃饭,没有用功读书,没有听皇兄的话。 你告诉我的话,我都记得。 可是我找了这么多年啊,怎么就没有找到呐? 你说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我是不是记错了? 你其实什么也没说过,对不对。 …… “你不要走了好不好…你留下好不好……”小小的少年衣衫褴褛,抬起脸认真的看着关月。 “我也不走了…不走了。”他抓住关月的衣角,声音充满焦急道“我保护你…我以后一直保护你。” 关月也一直望着他,手指摸摸男孩的头发。他知道这是梦,但是,真正的现实里……他好像什么也没有。 梦魇也可以撑到百年后。他的一百年…不过转瞬而已。 不过…… 不过答应你的,我都做了。 我现在答应其他人,要保护他一辈子。关月自手中幻出一朵花来,和他肩头的一般模样。他伸手递过去,少年竟也伸手来接。 白雾渐淡,少年的手接住它。 红色的花却径直摔在地上。 白雾散尽。 破旧的道观,四下安静。除了一个玄色衣袍的人和一朵红花,什么也没有。 “你留下吧,母后再也不要求你和谁一样了……你就留下来……” 诗阳听着这声音竟然有些犹豫。做了那么多年噩梦,好不容易来了一回稍微正常的。是不是连个梦也巴不得多留一会? 想想可真是可悲。 关月就站在他身后,正要破了这梦魇时听见诗阳的声音。 “不了。我不能留下来。”少年微微一笑,又道“我会继续找。你等等我…我会找到的。” 少年后退一步。 会找到的。白雾忽然散去。 诗阳转过身来,正看见地上躺着一朵艳红的花。再抬头,一个玄色身影就那么站在那里。好像等了许久。 …… 魇妖根本没有出现。关月问了打探消息的红色鬼面,他们说没有汇报过有魇妖。 “那就是有东西改了密信。”关月心里思索,皱了眉头。什么东西能改他的密信? 那“东西”不简单。 “怎么了?关月。”诗阳在关月眼前晃晃手。 “没什么,走吧。”关月拉住诗阳的手腕,笑道“这魇妖似乎不是凶手。”还是先解决这次的事情再查魇妖吧。 “他根本没有敌意,就是想告诉我们他不是凶手罢了。”如果真是魇妖作祟,他为什么去杀普通的人?没有好处。还是以后再查好了。 “哦,我也感觉奇怪呐。原来是这样。”诗阳附和着跟紧了关月。 外面天色已经开始暗淡,西边一角涂着大片红黄色。灌木林里有人穿行。 一人停下。“不然就送你到这儿吧,你要去哪儿?我帮你……” “不行不行,一起回去好了。”诗阳打断他,厚着脸皮止住了他的手。 “嗯……既然王爷吩咐了。”关月思索一下,重画了一个阵符。 再次睁开眼已经到了连城的城门处。诗阳转脸看关月时,他早已换上了黑色的袍子,右肩的人骨也是消失不见,不过左边的花依旧开的烂漫。 “这样方便些。”发觉诗阳审视的目光,关月稍作解释,临了还不忘加了一句。“可不是都像王爷一般,不把我放在眼里。” 诗阳撇嘴“我不是……孤陋寡闻嘛……你到底是干嘛的啊?我问你你又不告诉我,谁知道你是哪里的妖精?” 关月忍不住一笑,“妖精?不敢当。”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狡黠,抿抿嘴道:“商贾罢了。” “商贾?”卖什么可以建那么一座宫殿?诗阳啧啧嘴。 已到了连城,此时夜幕四合,灯火初上。 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 “走,快些啊。马上开始了!”一个孩童扎着双鬟跑过去。诗阳转脸看去,后面跟着三两个小矮子。 “听说连城有个很好的戏班子,想必是又辗转从临近的镇子回来了。”诗阳回想起那商人的话来。 关月暗淡的眼神依旧是原来的样子,默念了一遍:“戏班子?” 两人沿着街道继续走。时不时有冷风吹来,一点乏意也被吹拂殆尽。 关月在岔路口停下,诗阳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瞧见了远处似乎有更亮的地方。仔细一听,果然有人声嘈杂。 大概就是戏班子。 关月低眼,拉住直往戏班子跑的诗阳:“别去了,跟我走。” 诗阳正想挣扎,抬头就瞥见了关月的眼神,像个被管教的孩子一般,“好吧。” 关月忍不住一笑,依着一种认真的口吻道:“乖孩子,不去。” 诗阳翻了个白眼,绕到他面前抬头看向这个比自己略高的人。“关月,你大概是很久没有出来了?刚刚要一起回来你还犹豫了。” “嗯。”谁料关月直接就点了头,也没开玩笑的又补了一句“很吵,不习惯。” 诗阳愣了一下,刚到口的嘲笑吞了回去。他偷偷看向关月,正瞧见那人的眼里映着璀璨的灯火,却也是空洞无神。 “怎么?看着我这么久?”关月低下眼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诗阳抿嘴,耳根一热。“你哪里有戏好看的” 他忽然抓了关月的手,狡猾一笑:“走!我带你去沾沾人间烟火!”边说边跑,关月甚至来不及反应也就一起跟着跑起来。 看着被紧紧握住的手腕,关月也只是笑笑。有时候稍微这样一次……也没有关系,他想。 就这样一起跑到了人声最大处。 “呼——呼——是…皮影戏啊……”诗阳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踮脚跳跃,果然透过人墙看见了一面白色屏障。灯光正好,树与草石的剪影投在屏障上。屏后的人正在熟练的操控着手里的小人。 “我跟你说啊,这皮影戏讲的都是百年前的传说,还有一些是说书人撰写的鬼怪故事。”诗阳一边跳跃一边道。 关月方才就奇怪,这连城死了这么多人,竟然还有这么多看戏的?再看看旁边这个上蹿下跳跟猴子一样的人,真是平时聪明,但只要是遇见了好玩的事儿……就只能当个傻子算。 “诗阳?”他拍拍一边白袍的少年,但是并没有引起那人的注意。 “你看!你看!这是讲的是狐仙和书生的故事!嘿嘿……我以前在守昌时可是至少看了三遍~”诗阳已经很久没有出来逛夜市了。想想自己小时候还把诗霖骗出来一回呐。 关月也没有看皮影戏,只是紧紧贴着诗阳应着他的话,然后观望着四下有没有异常。他总感觉这里很奇怪。 眼睛正好瞟见了人群里的几个小身影。是路上遇见的几个孩子?可是仔细看他们身边…… “诗阳。”关月又靠近了诗阳一些。 诗阳也感觉到了关月靠近了自己,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关月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指向人群的一角…… 此情高几楼(4) “我本是~山中的狐仙~不想到被那妖道所伤,化为了原型~” 唱曲的是个穿着藕粉色披风的少女,她端坐在白色的纱屏后,声音随着皮影的情节而律动。或欢喜,或凄惨,都让听这的人跟着一同欢喜伙流泪。 诗阳好不容易挤到了前面,旁边正是那几个矮娃娃。都拿着一只新做好的糖人,睁着好大的眼睛看着白屏上的书生皮影。 “小弟弟?”诗阳蹲下身。 三个个孩童转过胖胖的脸,正看见一个白衣服的漂亮姐姐。 于是一个瘦男孩高兴的问“姐姐怎么啦?” “姐……姐?”诗阳挂在脸上的笑容暗淡了一个色号。 又一个胖男孩道“这姐姐的声音可没有白芷姐姐好听。” 诗阳的脸又黑了一个色号。“因为老子是男人啊!小屁孩!”他心里抓狂似的叫嚣一句。可还是接着笑问“小胖子弟弟,这白芷姐姐是谁啊?” 胖男孩走近了诗阳,道“就是唱戏的姐姐啊。” 诗阳点头。哦,原来如此。他又道“我……姐姐我刚从外地来,不知这戏在连城演了几天了?” “已经有三天了。”胖男孩抢了瘦男孩的话。 “这戏都快结尾了,嘿嘿,真好看。”最小的男孩随着人群拍手叫好。 三天了。那日掌柜和小二看戏回来就遭了毒手。这戏班子脱不了干系吧。 诗阳疑惑的摸摸胖娃娃的脸蛋,叹了口气。刚刚这关月让他看的那一伙人又是怎么回事? “咦?说来关月怎么还不回来?”诗阳托着脸席地而坐,开始逗小孩。“小胖子兄弟?你这糖哪里买来的?” 小胖子一股子不舍得的样子把湿漉漉的糖递过来,道“姐姐你快些从地上起来,我娘说女孩子不能坐地上。给你这个,你起来吧。” 诗阳看看那糖,又看看红扑扑的胖脸男孩道“额…小胖子兄弟啊…这糖你收回去自己吃啊……姐姐我…有些累了,就坐一会。” 瘦子娃娃和一旁那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娃娃也围着诗阳坐下。 戏已经到了末尾,人群也散了些。 “小兔崽子!原来跑这来了!天天看戏看戏!”一个中年妇女从人群里冲出来,颇有大汉的感觉。 妇女一双大手直直向瘦子娃娃来!诗阳吓了一跳,可瘦子娃娃一个跳跃躲了过去,还一把抄起了旁边的男娃娃。他大喊“二虎!我带弟弟先走了!姐姐…我们先走了!我娘来了!” 胖子男孩淡定挥手。转脸继续舔糖。 “额……看来习惯了。”诗阳扶额。 人更少了。诗阳悄悄回头看向“那个人”,既然还在?到底是想做什么? 又是一阵子过去。戏结束了。 戏班子谢了大伙也收拾马车走了。诗阳想送这小胖子回家,于是谎称同路。 夜路难行,灯火稀疏。 诗阳抓着小男娃的胖手,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 有人跟上来了? “姐姐……你怎么发抖啊?”胖子男孩感觉到诗阳有些不对劲。于是又追问“姐姐,你是冷吗?” 诗阳低头拍拍那团肉,道“姐姐不冷……你家离这里还有多远?” 那小孩将吃完了糖的木棒丢了,道“还好吧,姐姐要来家里坐坐吗?” 诗阳走的快了一些,摇头一笑“不必了。小胖子兄弟,你听姐姐说…姐姐再一会儿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回去啊。” “姐姐……姐姐?”小胖子忽然转脸,手指向后面。“姐姐,那是什么?” 诗阳猛的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依稀可看见一个身形! 根本不是人! “跑啊!”诗阳抱起小胖子就跑!后面的“东西”也开始跑起来! “不能跑到城里!人太多了…容易伤到别人。”诗阳便跑边想,“可是……这小胖子怎么办啊?” “姐姐……姐姐……”小胖子似乎害怕了,两只手使劲抓着诗阳的衣服。 诗阳应了一声,向小路一撇。正好看见了一条白丝从身后袭来,打在了他路过的树上,穿出一个窟窿来。 “别怕,小胖子兄弟。”诗阳一只手捂住他的眼,道“你真沉啊……” 简直就是一团肉! 诗阳已经呼吸急促,他知道不能在逃了,于是找了个白杨树边上停下来设了个保护阵。 胖子男孩被安安稳稳的放在阵里。 诗阳则站在阵外直直的看向朝他跑来的“东西”。 他的手有些发抖,不停告诫自己“诗阳啊诗阳,别再犯病!你清醒点!现在关月不在……那小胖子千万不能有闪失!” 忽然,又是一条白丝冲过来! 诗阳侧身躲开,顺势弯腰在地上拾起一块石头来。那石头在一阵白光中悬在空中,霎时间众多石块沙粒汇聚成了一把巨大的剑来。 “我给你个机会……停下来!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诗阳又躲开了朝他肩膀袭来的白丝。那白丝虽细,但十分坚韧。正划过诗阳的脸,留下一条血口。 诗阳也管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推手过去。那把沙石凝成的剑也随着冲向对面的“东西”,贯穿的声音确是让诗阳吃了一惊。 就一个声音!有些清脆?就好像没有血肉一样! 难道? 再想想那白丝,难道是……皮影! 诗阳向前一步,忽然感觉心头一颤,然后又开始发抖。 “果然……还是不行啊……”他颓废似的跪下,抱住头。全身都在发抖,像旧病复发一样的感觉很是熟悉。 “姐姐——姐姐!”小胖子的喊叫声让他的眼睛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原来……那皮影又站起来了! 诗阳试图撑起身子来,可是那恐怖的梦又一次化成大手将他死死拍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看你……和你母后一模一样……你们看啊……” 就是这个声音,这么多年一直折磨他的声音。诗阳蜷缩在地上忍不住大声嘶吼“都滚开!滚开啊!” 不想见到他们!不想见到他们! “姐姐——你怎么了?姐姐……呜呜……”小胖子似乎哭了。 诗阳感觉有东西在试探性的伸来,但是他依旧不能睁开眼睛。 果然,几道白丝忽然缠住了他的脚腕。 “姐姐——姐……”小胖子忽然不再叫了。因为他看见一个人出现在白色身影的旁边。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一把揽起地上的人,一只手拉住了那白丝。 “想死吗?”只听见一个压抑着愤怒的声音传到耳边,再见那白丝连着的巨大皮影就已经顺着力道倒地,扬起一阵土雾。 诗阳抓着关月的衣服,额头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诗阳?醒醒!”关月的声音让诗阳清醒过来。再看自己靠着的肩头正好是一朵艳红的刺绣。 “做什么……去了…这么晚回来?”这一句问的似乎很费力。 “我……”关月开口,其实他是去派让人查魇妖。回来时戏班子已经散了,诗阳也不见了。 “以后不会了。”他扶着诗阳站起来,声音和缓了一些。 关月转脸,一旁的白丝又落入他的手中。只见他轻松一拉,那巨大的人形皮影就一个弧度落到二人面前。 诗阳直接愣住,想想自己刚刚费了多大劲儿才…… 看来自己捡了个宝啊~ 关月看着一旁忽然奸笑的人,心里思索着他是不是哪里让打坏了? “你们…是谁?”皮影被白丝捆着化成了人形。趁着天上刚刚露出的一点月光,皮影看清了眼前的人。他瞪大眼睛,好久才发出几个字“不……不死人!!!” “不死人……”诗阳不自觉的念了一遍。心里疑惑这家伙为何会害怕从未见过的关月? 就听见揽着自己肩头的人沉声道:“去死吧。” “别别别!”诗阳也没顾得上再疑惑,直接抓住了关月的手,然后转脸问那皮影人“你为何杀了那四个人?” 皮影人低了眼,像是自言自语。“他们该死!都该死……他们……” …… 皮影是女孩的爹传给她的。他们家世代漂泊卖艺,到了她这一代竟然就留下一个女孩。于是她爹临死前将这皮影给了她,也只是希望给她留个念想。 谁也不知道,这皮影早已经在世世代代中有了灵性。 皮影一直与女孩四处漂泊,那女孩什么也不会,就会唱歌笨的要死还总受欺负。 他原来想过直接杀了这个“主人”,这样自己也是个自由身了。 可就在他要下手的那个晚上,一个入门偷盗的人抢走了白芷祖传的盒子。而女孩为了夺回装有皮影的盒子,被那大汉直接打晕了过去。 皮影化为人身杀了大汉,再回去时就看见昏死过去的她满脸是血。 皮影忽然不想杀他了,自己安慰自己反正她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不如就等她死了以后再离开。 女孩醒了,可是眼睛瞎了。 她说:谢谢你救了我。 皮影说:顺手罢了。 她问:你有看见我的盒子吗?里面有一个皮影的盒子? 皮影答:没看见。 女孩听了回答后很久也没有说话。 皮影只好带着女孩继续四处流浪,后来到了连城。女孩的声音让一个戏班子看中,终于做了唱戏人。 戏班子里的人经常听女孩讲起她的朋友,但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所以那天晚上,死的那几个人想欺负那姑娘,所以皮影才……”诗阳拍拍头,又道“哎——虽然该死,但是……” 关月瞥一眼身边的人,手中汇聚出一团白光。 “嘭!”的一声巨响,皮影人终于还是在惨叫中消失了。 诗阳一惊,却正好转脸看见了关月浅浅一笑。 “不是告诉你了,那边的人可能有异样吗?告诉你在原地不要动。”关月其实看到了有个人的肩头爬满了白线,分明就是提线皮影。 可是为了这个小胖子男孩,诗阳是怕他半路遇见什么才离开原地的。 “我又不是孩子!也不是女人!”诗阳囤足了勇气瞪眼咆哮,仿佛瞬间满血。 “姐姐——姐姐!”树后面躲着的小胖子娃娃张着手扑过来。 “姐姐?”关月看看那小胖子,又看看捂着脸的诗阳,于是顺水推舟笑道:“姑娘,你没事吧?” 诗阳捂着脸的手指错开一条缝,正好露出一只眼睛再瞪一眼关月。 “姐姐?你怎么了?”小胖子跳跃着,一只胖手扒在诗阳手腕上把他的手扯了下来。 诗阳咬牙心中怒吼“还叫姐姐!再叫……老子把你包包子!” 然而实际说出口的却是“呵呵…姐姐没怎么……我送你回家吧。”然后拎着小胖子就跑。关月听了两句完全不同的话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跟上去,举手拖起一团白光。 诗阳低低头,抓紧了那只小胖手。 “白姑娘?门口一个白衣公子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 女孩转过脸来却是紧皱着眉头。他已经一天没出现了。 打开递来的木盒,女孩的手指却忽然颤抖。 “是……皮影?”可是那滴忍了很久的眼泪还是落在牛皮缝制的人形上。 女孩柔声问“是你吗?” 那么多年,她怎么会感觉不到他并非凡人。 皮影被废了法力,不然真想化成人形骂她一顿。 皮影感觉累了,在女孩怀里闭眼就睡。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天。 他故意假装不认识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轻声回他:白芷。 声音那样好听。 好听的让人忽然想听一辈子。 谁教我悲欢 “可吃饱了?”关月一只手托着下巴,等着碗堆儿后面的头顶抬起脸。 “没…再等一等。”诗阳吸溜完最后一口面把筷子往山高的碗上一架,然后又灌了一杯茶。 邻桌的人指了指诗阳的碗,也不知道在对自己的孩子说些什么。 关月猜大概是:看见他了吗?你要是吃这么多,爹早把你丢了。 诗阳似乎不怎么在意,拍在桌子上一锭银子后拉着关月偏要去逛逛。 外面阳光正好,街上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昨天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又是进了梦魇又是和皮影打架,还送那个胖子兄弟回家,简直是……快散架了。 于是今天在客栈起了一个大早,拉着关月就下了楼,扬言要吃一顿小小的早饭。现在看……果然他的话十有八九不可信。 “快看快看!”诗阳忽然把遮着艳阳的手拿了下来,直指着一边的摊子。 “就是昨夜那小胖子吃的!”诗阳拿出锦袋,掏了银子就跑过去。 关月走近的时候,诗阳早拿了糖人开始舔。发现对面的人看着自己,诗阳认真道:“你那么有钱,要吃自己买。” 关月摇了摇头笑着转过身自顾自走了。 “哎——小气啊,这么有钱还不自己买。。”诗阳一脸嫌弃,没错是嫌弃。然后向摊主吆喝“再给我拿一串!” 好不容易在最冷清的茶楼里找到关月,诗阳坐到他对面,拿着个扇子扇地来劲。 关月没有搭理他,自己斟了一杯茶。 诗阳几次三番的故意弄出些声音来,还拿着自己的糖画来回摇晃,看对面的人并没有要回应他的意思。于是翻了个白眼,把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 关月终于抬眼,问道“这东西叫什么?” 诗阳嬉笑的表情忽然凝结,“看来真是要沾沾烟火了。”他探身把糖人塞进对面人的手里,道“这是糖,很甜的,你尝尝。” 关月早早换上了黑色绣花的袍子,披散着的长发依旧半挽。坐在茶楼的木窗前,如画少年皱眉正看着一只糖人,好像在思索要不要吃? 诗阳承认这画面挺好看的,但他还是不敢多看,目光来回流转。心想着反正皇城里面,他自己才是第一美少年! 路过的人看见这一白一黑装束的公子都会多瞧两眼。 诗阳正盯着马上张嘴的关月,想看看他吃这东西是什么表情。 不过就在这个当口上。楼下的大街忽然吵闹起来。 关月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诗阳暗叹可惜,然后拉了路过看茶的小二,问道“小兄弟,这外面是怎么了?” 那小二满脸正义道“客官您是不知道,前几日死了四个人。早抓到凶手了,今日问斩。” 诗阳的扇子忽然掉在桌子上,他清清嗓子问:“是不是有个商人?” 小二一笑,拍腿道“这你也知道?就是有个商人啊。”说完就去忙活了。 诗阳吞吞口水,他们似乎忘了些什么。那个商人和小厮还关着呐。“那个……关月,我必须要去一趟县衙。那个你……” 关月似乎明白了他要去做什么,神色依旧淡然,道“我在这儿等你。” 诗阳一乐,“那我去了啊!”然后抓起扇子就要走,可这手腕忽然让人抓住。 “你还真打算这样去?”抓住他的人,把糖放到了桌面上,伸出细长的手指来,轻轻在诗阳脸边点了一下。 诗阳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有条伤口。再摸摸脸颊,伤口已经消失。嗯,还有一点烫。 烫?烫!诗阳低头,为了回避关月的眼神,他只能把视线转移到桌子上,正看到那支被遗弃的糖。 “看来是不喜欢啊……”他心想。然后抬起脸来,向后挪了一小步道:“我……那我先走了!” 见着诗阳作势正要离开,关月一把捉住了他的手,往怀里一扯。 诗阳没有防备,一个踉跄就栽进了关月怀里。 “你……你……”终于,诗阳自以为身经百战的老脸,还是在美色下……红透了。 关月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埋头下去,张开了嘴。 诗阳拿着糖的手一颤。原来是要吃糖? “我在这儿等你。”关月糖也吃了,人也抱了,满足的松开手。 诗阳回答都不顾,挣脱了怀抱拔腿就跑下楼。 窗边的黑袍人看着跑到大街上的白色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然后才又看一眼那桌子上的糖人。 他舔舔嘴唇,然后皱了眉头自言自语道:“不够甜啊。” 人声鼎沸处正是刑场,都被高墙围着,只余一个口还用铁栅栏锁着。也就是在那铁栅栏处,众多看戏的百姓在叫好,顺便骂一骂犯人。 诗阳刚刚上了高墙正好赶上衙役押犯人上断头台。“咦?那不是……我吗?”虽然头上套了个黑麻袋,但还是能认出是自己幻变出的替身。再看旁边,正是那发抖喊冤的商人与小厮。诗阳不禁扶额:“还真是个狗官!” 台上的连城县老爷正笑嘻嘻的捋着胡子,少师看看天色后在他耳边汇报了一句。 “咳咳…”县官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对着百姓正义道“咱们连城一向安定,可这几人竟在我境内杀人!本官……” “老爷?老爷?”少师忽然打断了刚刚准备的台词。 瘦长的县官正想转头去骂,忽然看见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正挥着一把折扇撇嘴看着他。 “大胆!你是什么人!敢坐本县……”尖嘴猴腮的县官跳起来几尺高,挥手让衙役上来擒人。 只见白衣少年合了折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举起一只令牌。那少年气宇轩扬,生的一张玉雕般的脸。他缓缓吐出两个字:“放肆。” 栅栏外的百姓似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里面跪倒了一片。 诗阳好不容易才推脱了县官的请罪宴,只是威逼他以后再敢就直接提头请罪。然后放了商人小厮回家去。 出了县衙门才知道已是黄昏。 诗阳回到茶楼时,却看见茶楼竟然没有一个客人了。 是不是来的太晚了?也算是耽搁了几乎半天。诗阳叹口气,“人家又不是都和我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就在此时头顶的窗打开,有人说话。“傻愣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诗阳一怔,然后应了一声后跑上楼。 正看见原来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黑色衣袍的少年。那少年转脸,提起一坛酒:“喝不喝?” 诗阳一个箭步就坐到他对面,抱了那坛酒就不放手。他一边熟练的拆酒封一边说“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关月只道:“说了等你。” 诗阳一笑,问他:“为了请我喝酒,把这儿包了?”然后心里暗叹这家伙真有那么不喜欢吵吵? 谁料对面的人率直道“:买了。” 诗阳一口酒差点呛死。感叹道:“有钱啊,有钱真好。” 关月自己开了一坛酒,撑着脸望着诗阳,“你都请我吃糖了,我自是要表示一下。” 诗阳只觉着自己没用,低低头,笑道:“额……不必客气。”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一会儿,诗阳终于坐不住了。忽然提议要加点乐子。 于是在比较远的地方放了一个筷桶。然后拿了把筷子又坐回原位。 “咱们没人丢一回,进了的话,对方就要喝一杯酒。”诗阳挑衅似的又补充说“先说好了,不能用法力。来不来?” 关月绕有兴趣的听着诗阳讲,想想四个长老一喝酒也不知道玩些什么……最后都能打起来。再想想,就算是打起来,自己反正横竖不吃亏。于是答应了。 后来关月才感觉不对劲。这东西他是第一回玩,可是诗阳却是个老手。射箭他是练过,百发百中。但这筷子有时候进了筷桶还会弹出来,不把握好真是会输死。 诗阳也有些尴尬了,自己也就喝了三四杯,可关月都罚了半坛子了。这样下去不得醉死过去?还没准说他欺负人? 想想自己也是个正直无私的人,于是诗阳便拉住了关月投掷的手,道:“别丢了,我都玩了那么多年了,这样也是不公平。” 谁料关月托着脸看他,笑道“要不,我再加个条件?” 诗阳摆手,大义凛然道:“不不不,那别人肯定说我欺负人!我诗阳可不是小人!” 那人又笑道:“投进去就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如何?” 诗阳的扇子又险些滑落。 “嗯……好!可不要反悔!”好奇心真是威力巨大,再说诗阳此刻更是胸有成竹。 关月又将手抬起来,仔细瞄准了那瘦小的筷桶,然后掷了出去。 筷子一声清脆落尽桶内,可是又同前几次一样跳了出来。 诗阳控制住自己的脸,不让奸笑太过明显。然后干咳道“咳咳咳……不然我让你一回?” “不必,你问吧。”关月又拿起一根筷子,点点桌面。 “你是谁?”诗阳早已经想好,开口就是一句。 关月抬眼笑了笑,“嗯……”像是仔细想了想,道:“关月。是商人哦,我的小王爷。” 看着关月微红的脸,诗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吸了一口冷气,诗阳镇定一下。 “该…该我了!”便抽了一根筷子,对准一处随意一丢便进了桶。 “问吧。”关月依旧是那副样子,似乎不怎么为了输而沮丧。 这也就让诗阳放心了,然后小声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关月敲着桌子的筷子忽然不动了,他笑道:“这个问题着实怪异,见没见过……不是要问诗阳自己吗?” 诗阳撇嘴,声音好似蚊子一般细小:“我……总感觉……见过你。” 关月一笑,道:“说不定真见过。”语罢,他再没有转过脸去看筷筒,只是信手一抛。 诗阳再看远处的筷桶,已经多了一根筷子。“怎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再看对面的黑袍人依旧是原来的表情。 关月又抓了个杯子把玩起来,然后问:“你经常做噩梦?” 问者看似无心,其实也早就猜到。但他想要确定一件事情,所以才问。 诗阳牵强扯了一个笑,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已经是夜晚,窗外灯火阑珊。虽然远离闹市,但依稀可听到人群的吵闹声。 沉默了一会儿,连喝了三四杯酒的诗阳抬头,然后长长吐了一口气。“嗯,都是些皇家密事,荒诞恶心又乏味。”他说。 关月递到最边上的杯子忽然停住,他不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心里道:“这样就好,有的治。” “该我了,该我了!”诗阳打起精神来,果然一投就中。于是那张因为酒气略微发红的脸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大声问:“你第一回见面时没杀我……是不是因为爷的美貌?” 关月怔住,嫌弃的看一眼诗阳。摇头。 “点头是比摇头累吗?”诗阳摆手,大喊“不玩了不玩了!”然后自己抱了坛子一脸满足的喝酒。 关月也没理他,心想上回诗阳喝醉了把自己说他顺眼的事都给忘了。 谁料在抬头时诗阳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关月摸摸他搂着的酒坛子,竟然空了?! “诗阳?”关月伸脚从桌子底下踢了踢他的椅子。 诗阳猛的把头抬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直接抄了一根筷子在手里。 关月又踢一下他的椅子,道“别耍酒疯,滚回去睡觉。”他身边的四个长老,别的不会,但是耍起就疯来都是一绝。 诗阳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低头对着关月说道:“不行!我……忘了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得丢一次!”然后又转脸向远处的筷桶。 可惜酒喝多了,眼前有四个筷桶…… 诗阳瞄准了很久,一使劲丢过去。 关月听见筷子掉落的声音,也不知道自己旁边这小子在想什么。 诗阳仿佛并不气馁,拿了筷子又丢。这一回打在了筷桶上。 关月也顾不得什么,一把将诗阳拉回座子上。然后道:“进了。你问吧。” 果然,诗阳真以为自己投出精髓了。欢呼雀跃一阵子,然后乖乖坐好。 关月忍不住笑笑。直望着看他:“想问什么?” 诗阳把脸放在酒坛子上,“你告诉我……你…要保护我的……会不会反悔?” 对面的人似乎皱了皱眉头,不过很快又舒展开。关月伸手过去,摸摸诗阳微烫的脸颊,回道:“不会。” 已是子夜,茶楼外的声音早已经消失。除了戈壁吹来的风,仿佛世界都是安静的。 “下回遇见危险,就喊我的名字。”黑袍人用拇指摩挲着原先诗阳脸上被划伤的地方,接着道:“一定不会晚了。” 诗阳只觉得脸上痒痒的,模模糊糊的听见关月的声音,“不能来晚啊……” 关月笑,点头。 疯咏何琅琅(1) 天色暗淡,乌云压顶。 破旧的茅庐中响起一声尖叫。随即有人破门落荒而逃,那书生模样的人便跑边叫,“救命……救命!救命啊!” 屋外是满地疮痍,杂草胡乱长着。树林的枝丫上还挂着不知是谁的撒给逝者的纸钱。 书生继续向前狂跑,可忽然栽了个跟头。满脸是汗的他恐惧地转脸,正看见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他! 书生吓得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天色更暗,大雨倾盆而下。 雨声似乎掩盖了更多声音…… 诗阳趴在马车的窗户边上,心里无限感慨,“终于到了盐城了!这盐城的糕点可是一绝啊!” 关月坐在一旁,原来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马车骤停。 “啊!”挂在窗户上的诗阳猛的撞了脑袋。“疼死了……”他刚想回头过去看看,却直接摔在地上。 马车忽然也不见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诗阳从地上爬起来。一脸懵。 前面隐约已经可以看见城门,关月眯眼看了一会儿。然后笑道,“有人来接你了。” “接我?”诗阳撇嘴。怎么可能啊?可是再看看身边的关月,却也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我先离开一阵子,现在大白天的,方圆十里也没有敢欺负你的。”关月语罢,伸手在诗阳面前画了一个传送符。 诗阳再一次撇嘴,“哦。那你走好了……反正这也没什么豺狼虎豹的。” 关月也没理他的抱怨,只是笑着把诗阳推到传送阵中间。 白衣少年倒也是配合,根本没反抗。嘴上却是一直没停:“嗯,您去忙您的。我去吃我的喝我的,好不容易到了南面,可不能白来。” 对面的人抿嘴,“你要是想见我,就喊我的名字。嗯……喊两遍。”关月似笑非笑。 “谁想见你!”诗阳话音未落就连同阵符一起消失不见。 剩下一个形单影只的少年,在一阵光晕后换上了玄色衣袍,也是消失在原地。 车队出了城门一直沿着大道向西行了两里。为首的人骑着高马,两侧跟随者八个绿衣侍卫,后面就是一辆华丽的马车。 “将军,咱们是不是走快点?眼看就要下雨了,这……”一边的侍卫实在是按耐不住了,他们随着将军从守昌到盐城来,一半原因就是为了迎接这个“贵宾”。可是眼看着要下雨,这将军竟然还带头起马散步! 那穿了紫色便服的将军依旧散漫,道:“咱们小王爷就喜欢跑路,放心。”听这口气也只有容回了,也只有他敢随便念叨小王爷。毕竟谁都知道,这诗家最小的王爷自小就被诗霖捧手心里。 容回笑,心里发狠道“让你跑。” 也就在这时候,马车里的人忍不住了,大喊道“你们的马瘸了吗?!快给老娘走!” 容回这才想起安莹也在,只好应了一声。 “不必了,掉头好了。”容回一声令下,安莹急的探出头来。只见容回的马上凭空多出一个人来! “参见王爷!”众多随行者下马行礼。 只见那马背上的人穿着白衣,正嫌弃的推容回下马。 碍于礼节,容回还是下了马,行礼道:“王爷,好久不见还会画传送阵了啊?” 诗阳撇嘴,喊了一句“都起来吧。”然后转脸对容回笑道,“将军走的再慢些,可就更久不见了。”然后跳下马,乖乖进了马车。 容回咬咬牙,一行人掉头朝着城门快行。 好不容易到了这盐城知府准备好的驿站。 诗阳刚躺在软榻上,就有人在一旁吵吵。“王爷!我托容将军给你传了多少密信你都不看?!听说几天前还当了一回囚犯!你说你让不让人省心!” 还上了一回断头台呢!诗阳坐起来,“安莹,好安莹~你别说了行吗?我困死了……” 安莹一脸恨铁不成钢,大声道“昨晚上干什么去了?我一说你就困。” 诗阳吐出几个字,“没干什么。”然后脸竟然有些红! 安莹吞吞口水,后退两步。心想“这……这这…什么情况?”他们主子这是怎么了? 诗阳察觉到安莹异样的眼神,自己蒙了被子躺回去,道“我要睡一会。” 一旁的女孩竟然敛去了平素的脾气,直直的后退到门前,“王爷…你……你睡吧。”然后关门跑了。 被子里的人在床上来回滚了两遍,也是真睡着了。 …… 再醒来正是午饭十分,天空早早飘起了小雨。 诗阳让旁人都出去了,三个人才坐在摆满了佳肴的桌子前。 “诶呀,我忘了个东西!我去拿一下,你们先吃。”安莹踢开椅子就往外跑。 诗阳早已经开动了,边吃边问道,“你们怎么会来接我?” 容回拿起筷子,道“你在连城用了令牌,县官当天就发了个加急密信。原来这种密信朝廷是不看的,可加了你堂堂小王爷的名讳,长吏就毕恭毕敬的直接给了陛下。” 诗阳尴尬一笑。他不难想出诗霖看见密信的表情。 容回又补充说“陛下派我们来盐城查案,算算你今日就能赶到。”说到最后还瞪了一边吃的正香的诗阳。 诗阳被瞪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啊?” 怎料容回用筷子戳戳一张盘子。 那盘子里不是别的,而是一盘糕点。 “额……好,聪明。”诗阳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回答。只是吃自己的饭。 就在这时候,安莹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诗阳和容回一抬头就闻见了一股子熟悉的味儿! 容回慌忙别过脸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始吃饭。 “诗阳,快喝了它!”安莹端着黑糊糊的一碗不明物,直接送到了诗阳嘴边上。 诗阳挣扎道,“我没病…不用了吧。” 安莹眉头皱成川字,正色道,“还是没病!刚刚脸红成那样,现在怎么还有点青?” 能不青吗! 诗阳接下那一大碗黑东西,张开嘴。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慌慌张张的跑到门前禀告,“将军,出事了!” 容回安莹面面相觑,诗阳趁此使了一个小法术,手里就成了一个空碗。 “安莹,你在这里守着,我和诗阳去看看。”容回抓着诗阳就走。 不久后,雨变的大了。 …… 诗阳嘴里叼了一块糕点,坐在知府衙门的高门槛上。 知府衙门里有人跑着来迎接,为首的知府到了容回面前就跪,大喊道“下官给王爷请安——” 诗阳翻个白眼,继续吃。 容回直指着不远处坐在门槛上的少年,“他,小王爷。” 知府的脸瞬间像抽了风一样换颜色。心里道,“怪不得传闻…小王爷心智有问题,整天疯癫颠的。这一见,果然……”但他还是一下子弹起来,向门槛小跑。 诗阳挥手,道“不必跪了,直接说…”少年抬头,一双眼睛让人看的出神,他缓缓说完,“出什么事了?” 知府瞬间感觉诗家基因强大,传闻中最不靠谱的小王爷怎么看起来…有点厉害? 知府连连应声,道“一个月前有一个道士来衙门前,说什么盐城有灾。让我赶紧祭天。下官想,这祭天劳民伤财,何况这道士说不定是个骗子,也就找人将他轰了出去。谁料……” …… 半月前,盐城: “大人!大人!不好了!”一个衙役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过大厅,见到知府后直接就趴在了地上。 “怎么了?这么没有礼数?”知府撂了手里的棋子。 “回……老爷…外面忽然出现了一具尸体!”也许是淋了雨,或者是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那高大的男人竟然瑟瑟发抖。 知府也是奇怪了。 只听见那人又道“那尸体……那尸体被钉在了…知府衙门的大门上!” 知府对面的人也是一惊。问道“大人同我一起去看看?” 知府枯瘦的手握紧,道“好啊,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于是二人一同偕了手下,撑伞步行到知府衙门。 因为大雨,路上家家闭户,连个人影也没有。四周被雨声填满,除此之外,还有个奇怪的声音散入雨中。 一行人隐隐听了这怪声,都寻着声音望去。“鬼……鬼……”几个随从腿软的倒在地上。 就连领头的二人也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见那知府衙门的大门上钉了一个人,说是人其实也几乎看不出。准确来说就是一团穿了衣服的烂肉! 那“人”的脖子处空落落的,在仔细看,缺失的头颅就在地上。 那头颅却仿佛是成了精 ,在地上来回跳跃!每路过一地,便使那雨水染成红色。 声音也是从那头颅传出的。它面对着颤抖的人们,又张开了嘴。 说是嘴,一张开几乎裂开了半个脑袋!有声音蔓延开来,好似融进雨水。 “ 英辞欻……感发,高…义纷……激昂…泠泠…宫殿虚……疯咏…何琅琅…… ” 疯咏何琅琅(2) “头呢?”诗阳夺过伞自己撑着,让那不相干的随从留在屋檐下。 知府满脸不愿意回忆,但还是结巴着回道“下官…下官一干人刚想靠近…那东西就跳走了……” 诗阳等着听后话,也就没有插嘴。 “那东西消失以后,第二天郊野的一个村落就被屠了。”可还是有人来插嘴了。 诗阳和容回循声看去,正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撑着把花不溜秋的伞出现在他们背后。 知府介绍,这人是盐城少师。 少师,也就是每座城都有的一个掌管天象祭祀和给朝廷用密信联系的官。七百年前三国联军剿灭长生一族,后来失败。三国分裂九国,各国鬼怪肆掠,于是皇室都由修炼法术的一族统领。每一城也都留有专门的一个官职。 “走吧,走吧。”诗阳挥挥手,他能不知道这人是少师?少师这职务,都会穿着绣满了星星图案的衣裳。看这个少师……连伞上也画了。 行至一家店铺门前,有衙役打开门。几人合了伞进去。 当门就是一滩子血迹,不难看出是一个圆形。应该是头颅弹跳留下的。 顺着这血迹一直走,就能看见一间半掩着门的屋子。 诗阳提着心,伸手缓缓推开门…… “诶?这不是酒吗!”原来屋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是酒铺存酒的屋子。再看门框上,好像有几条砍痕?难不成为了几坛子酒砍门框子? 诗阳撇嘴,躲到窗边的桌子边讨个清静。容回问了该问的也就打发知府和少师走了。 只余两人。 容回走到桌子边,问道“想什么呢?” 趴在桌子上的白衣少年头也不抬,道“想,为什么皇兄让我们查!难道不应该派丞相那样的聪明人嘛?” 容回踢了踢诗阳的椅子,回道:“净想这些没用的。”要说为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表面上丞相严厉威风,其实胆子……很小。 “哎——但是就他敢指着皇兄说:赏我件漂亮衣裳,不然我不参本!”诗阳双手抱头,开始同情诗霖。 “等一下…为什么同情他?还是先想想自己……”诗阳抬头,终于正经道“你觉着……这人头来这里做什么?”然后又接着道,“知府衙门口钉上的尸体应该是为了示威?杀了几个村子的人是为了……炼什么天杀的邪功?” 容回舒口气,道“也不是不可能。但你知道这种事陛下为何会找我来嘛?”容不得诗阳说话,容回又道“因为,陛下说,这东西很久没有出来了。” “很久……没出来?”诗阳来了精神。“皇兄知道它是什么?” 容回愁眉苦脸的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历代传下来的密案。或者是什么封印在某地的神兽魔鬼?”毕竟每个国家都有过这些东西,这几百余年间虽然逐渐减少,但还是不免有什么大东西受了封印,现在快要重现了。 诗阳一乐,拍拍容回肩头。然后站起身道“管它是什么狗东西!我还治不了一个脑袋?” 容回怔怔看着诗阳。许久顿首。 …… 雨停了。 郊野的村落道路泥泞。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死气沉沉的小路上。 四处都是残骨,雨水早将血液冲刷殆尽。但来的人看的依旧触目惊心。 “你看这些人是怎么死的?”紫衣少年拿了把剑,就停在一堆尸体边。 绿色襦裙的女孩道“脖子被咬断了。” “还能看出什么吗?”紫衣少年蹲下身,仔细看着一具快要腐烂的尸体。 女孩摇头“没有中毒…其它的就…尸体身上的伤口太多了。” 诗阳坐在一颗矮树上,“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来了以后安莹容回一直在展示他们的默契。 安莹准确来说,是个药师。 “……”两人看了诗阳一眼,又继续展示默契。 诗阳:“……” 白色身影自己下了树,开始单独转悠。 诗阳推开一间木质房屋,屋里简单摆着几件陈旧简单的家具,破旧的帷幕后是一张床。上面躺着一只小小的尸体。“小孩也不放过……”他不禁就皱了眉头,握紧拳头。“我一定杀了你……” 诗阳不敢再看那女童的尸体。寻了一块破布想为她盖上。 “嗯?这女孩……”可是手却停下了。想想安莹的话,伤口多到那种地步……可这女孩的尸体? 诗阳检查一下女尸的脖子,没有伤口! 那她……怎么死的!? 诗阳抱起女童,仔细看了看她的衣服。“一处伤口也没有?” “等一下!或者根本没有……”诗阳猛的抬头。 容回和安莹听见有人破门跌跌撞撞的出来,抬头就看见诗阳怀抱着一只小小的女童。“快找找!有人没死!……不要看我啊…快找啊!”这喊叫分明夹着哭腔。 派出去的人一共在两个村子里找到了五十多个没有伤口的人。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孩子! 容回安莹去和知府安顿那一百多人了。 …… 诗阳一人又来了村落。 本就阴暗的天色,此时更黑。 白衣少年只得举了一颗夜明珠,一家一户进出。 他回想起刚刚知府的话,“这小王爷到底怎么了?明明没了鼻息…大夫都说死了,他怎么还说活着呢?不会真是心智不全吧。” 不光知府,那个叫宋敛年的少师也这么说。 诗阳累的满头是汗,于是在一处小院的石井边上坐下。 原本白皙的脸上满是灰尘汗水,雪白的袍子也脏了几处。他没有在意,心里满满是那女童小小的脸,那样小的脸。也不知道看见一颗人头咬断她爹娘的脖子时……有没有哭?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感觉…”诗阳的夜明珠被丢弃在泥泞里。他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手,道“我感觉……是活着的呢?” 为什么呢? “都说了,这个小王爷一年前打仗的时候打坏了脑袋……” “真的假的?怪不得派我们来死人堆里找尸体!” “哈哈哈哈,就是说啊。” “别说了,谁让人家是王爷。赶紧找完赶紧回去。” 诗阳坐在冰凉的石井上,下午偶然听见衙役的话竟然又被回忆起来。 “难不成……我真的……”诗阳抬头看天,明明已经远离了北荒,却感觉冷的入骨。 “ 英辞欻……感发,高…义纷……激昂。泠泠…宫殿虚……疯咏…何琅琅……”有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诗阳听着熟悉,但是在这里却感觉心里只发毛。 英辞欻感发,高义纷激昂。泠泠宫殿虚,疯咏何琅琅。 是那头颅?! 诗阳站起来,环顾四周。 “嘿嘿嘿……嘿嘿嘿……”尖锐刺耳的声音变得更大。诗阳在手心举起一团白光。 “你是谁?”他大声问。 “嘿嘿嘿……”那人依旧在笑。 诗阳只感觉恶心,又喊道“你出来!不要躲了!”可四下无人,只有乌鸦在啄食着尸体。 “嘿嘿嘿……嘿嘿嘿…你是谁?”那人说话了。 诗阳笑,不说话。 “你是谁!!!!”那人嘶吼。 白衣少年笑了,“癫狂无赖心智不全的疯子!怎么?你认得我?” 那“人”不说话了,只是一瞬间,大雨如注。 地下也开始异动,土壤下有东西快速的向一处靠拢。 那中心站着的少年,因为大雨的洗礼,白衣胜雪。 诗阳也感觉地下有东西,他知道逃不掉,于是就淋雨等着。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以前的贪生怕死都被大雨吞并,少年怒吼:“你不是很厉害吗!!连孩子都不放过!不是特别厉害吗!你出来给我看看啊!!!” 土地异动的更加剧烈。背后忽然伸出东西来! 诗阳猛的转身踢过去!“咔嚓!”那东西断裂,掉在地上。再一看,竟然是一截手臂! “啊!”左侧袭来的人手握住他的胳膊就是一折。一阵剧痛中,诗阳听见骨头错开的声响。他一掌劈过去,打碎了那枯骨,自己的手也开始流血。 白色的衣袍染了血,早已经湿透的人,睫毛与碎发都在滴水。 他躲避着攻击,用嘴和另一只手撕下了自己衣服的一条白缎。 长老查出来了?”关月坐在软榻上,手里拿了把剑。 黑色鬼面的长老擦擦汗,水镜上的画面乎闪一下。“这……这…主君,七百年前的事……” 一边候着的三个长老也开始打开话夹子。 “对啊,还没查出来?这几年没用水镜难道不会用了?” “七百年前怎么了?就算是八百年!主君让你查你也得查!” “你们就不能消停会儿?” 软榻上的人,擦剑的心情也没有了。于是就笑着回望那三个插嘴的老头子。 三个长老光瞧着这笑容,也就直接闭上嘴。 就在此时,大殿中央的人忽然道,“找到了!” 关月拿着剑,起身走过去。只看见水镜里幻得几个人影,看不清面貌,却可以看清其中一人手中的剑。 “没错了。”关月合了水镜,不想再多看。 “这盛阳剑虽是我的斩月…但铸剑的人和徇剑的人都和它有丝丝缘分。”他叹口气,又回了软榻。果然,和他猜的一样。“果然是那个铸剑的小子?” 红长老试探性的轻声问,“主君找了七百年,今日是从哪里得到的?” 这不提还好,一提关月就来气。他笑,“不是我找了七百年,是你们找了七百年吧?” 他派了这群红面具的吃了七百年干饭!自己平时也就只有给故友招魂的时候出去,他们却连一把剑都找不到。 “这……”虽然红色鬼面一派人负责界外打探,但仔细说来长老们都负责了一块儿任务。 白长老也就干咳两声,厚着脸皮转移了话题。“主君是在哪里找到斩月剑的,真是可喜可贺啊!” 几个长老都搭上脸皮和着这话恭喜一番。 “说来这斩月也是没出息,竟然跟了别人这么久。”关月自语,然后忽然想起某白衣少年。斩月这叫一个委屈,瞬间瘫软下来。 “都随了那家伙,一点杀气也没有了。”关月说完使劲把剑插回剑鞘。 几个长老听的云里雾里,也没敢再问。 关月散散慢慢的走上台阶,忽然却收回了一步。 “主君…有吩咐?”红长老刚开口,就看见关月伸手止住他。 他低下眼帘,正看见自己手上出现了那许久没有见过的红花印记。 他转身:看来,出事了。 ※※※※※※※※※※※※※※※※※※※※ 下章发糖啦~ 关月:要亲亲 疯咏何琅琅(3) 村落: 白骨碎了一地,融入泥泞又成腐肉。 也不知纠缠了多久,诗阳呼吸的声音明显加重,变得吃力起来。 “太像了……”和他的噩梦太相似了。他吞吞口水,咬牙用白缎蒙上了眼睛。 什么也感觉不到了,除了疼,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嘿嘿嘿……嘿嘿嘿…”笑声愈加疯癫,“泠泠…宫殿虚……疯咏…何琅琅” 诗阳满心却都是那女娃娃的脸。 “疯子!你不是很厉害吗! ”雨声肆掠,少年的喊声仿佛没有冲出包围。 “我告诉你!我才是!我才是疯子!!!”但又仿佛已经破了九霄。 诗阳听见有脚步声,不只一人。 雨帘中,地上的横尸纷纷站了起来! 为首的就是那一颗头颅! “你是谁?”那颗头颅张嘴道。 明明看起来瘦弱的少年,此时蒙着眼睛,他捂着手臂的左手抬起,刚刚划破的伤口掉落着点点猩红。 尸体开始向前,正围成一个圆圈! 那血液落地,竟然生出一把剑来!诗阳也惊讶了,只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不过大敌当前,也顾不得想。 可是当他正感觉左手拿剑不方便时,忽然发现四周不对劲! 那些声音……消失了!脚步声,怪叫声,完全消失了? 诗阳也不敢轻举妄动,就听见身边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除去雨声之外,唯一的声音。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头,可不知为何,那手忽然一僵,然后向外一折。 “啊!”诗阳吃痛的惨叫一声。刚想还击,握剑的手就被人抓住,头顶也不再有雨水打下来。 “不是说了吗,名字要叫两声。”耳边传来的声音比雨声低沉许多。 蒙眼的白缎滑落,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他看的很清楚,远处是倒地的尸体。而近处,是一人撑伞,玄色衣袍,左花右骨。 诗阳先是别过脸,又看向那人,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我没有……”一声也没叫。他摸摸自己的肩,看来刚刚被接上了。 关月很少露出像这样的表情来,特别是刚刚摸到那已经脱了骨的肩膀,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诗阳只是盯着那人的眼睛故意装作轻松的笑。 可关月依旧寒着脸,说实话,诗阳很害怕他这个样子。于是又支支吾吾的道:“我…我怕我喊的多了,你以后就不来了……这不是…我……” 毕竟有些人你找的多了,他就不来了。 关月松了眉头,贴的更近。道:“那我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诗阳看的竟然有些出神,道“能…能怎么办?” 雨声中,玄色衣袍的人笑道,“叫回来就好了。” 诗阳只感觉他越来越近,于是低下头念了两遍,“关月、关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声音有点发抖。叫也叫完了,诗阳抬头,睁着那双布着雾气的眼,“够了吗?不够再喊……” “不够……”关月忽然俯下身去,低头下去吻住了他的唇。 诗阳身形一僵,手中的剑滑落的干脆。 三步一摔,五步一倒。 半个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一个时辰回来时已经成了泥人。不过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来着?为什么要跑来着? …… 诗阳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安莹容回就守在床边上。他明明睁开了眼,却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清醒。 “等等!昨天晚上…关月好像来了!”心里一惊,诗阳猛的坐起来。 “小王爷醒了?”安莹和容回围过来。昨日他们从安置孩子的地方回来发现诗阳不见了,外面又已经黑了。于是两人马上叫了侍卫一起去找,可雨势太大去村子的山路都不能容下行人,等他们到了村子又只看见一地的尸体 ,于是马上折回来。 刚进门就看见昏过去的诗阳。 “昨晚王爷手上还流着血,胳膊上全是淤青……我们都吓死了……”安莹很久没有这么温柔。 容回也舒口气,道“你遇见那东西了?你说你大晚上的,外面那么黑!你怎么不等到我们回来!” 可床上坐着的人好像聋了一样,一点没听进去,还两眼空洞。 其实他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场景:密长的睫毛,凉薄的嘴唇,还有舌头…… “我的天!!!”诗阳叫出声来,又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心里却是一阵破涛汹涌:“我…我和……关月…亲……”原本就红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安莹容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敢忽然吓这个病患。 “怎么了你?算了算了,你歇着。”容回也不想再教训他了。拉了安莹就要走。 谁料诗阳一伸手抓住安莹,道:“安莹…我感觉我……有病。”不然脸为什么这么热! 安莹撇嘴,扯回自己的裙子,笑道“王爷昨夜淋了几个时辰的雨,没病就怪了!”然后又道,“放心,已经喂了风寒药。” “不是风寒啊!真会死人的!”诗阳刚开口,两个人已经出门去了。 “嘶~”稍微动一下胳膊就疼。诗阳乖乖披好被子,往角落里钻了钻。可是脸还是不争气的烫。 “不就是被亲了一口嘛!小时候母妃也亲过!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然就是脚滑了!”对!一定是! “那……”他伸手摸摸自己的嘴唇,“舌头……” 又不自觉关月那时候的眼神,明明应该是想掐死他的!但是为何他当时……有点感觉自己被轻薄了!!! “轻薄个死人头!都是男人!人家就是…脚底一滑!”抱住依旧发涨的头,诗阳蹬腿踢墙。 “啊!疼死了——”又是一阵呲牙咧嘴,床上的人疼的缩成一团,大喊“老子一定杀了你个死脑袋!啊…疼死了……” …… 雨依旧在下。 屋檐一角也不知被谁挂了一束陶瓷铃铛,清脆的响了一上午。 诗阳坐在那屋檐下呆呆看了一上午。容回安莹出门去了,当然不会叫上只剩了半条命的他。 “活人和死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诗阳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明明那个女孩抱起来还像是活着的。 为什么啊?没有呼吸和脉搏?为什么啊! “真是!”诗阳对着柱子又是一脚。这回疼的差点从木栏杆上摔下来。 “活人和死人没什么区别。”一个低沉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 诗阳僵硬的转脸,一下从栏杆上摔下来! “啊!疼疼疼……” 关月坐到那栏杆上,踢踢地上蜷缩的人,道:“怎么?见了我还高兴成这样?” 诗阳愣住。扶了柱子起身。 “我?哪里高兴了!”要不是受了伤,他早就跳起来了! 关月只是笑,没再反驳。 只是诗阳偷偷看几眼穿了黑色袍子的人,然后道,“那个…我就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原谅你没站稳。” 关月用手托着脸,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雨水,一滴滴落在檐外的草木上。 诗阳翻了个白眼坐到关月对面,然后也不说话了。 倒是那陶瓷铃铛和雨珠叮叮当当的说个没完没了。 “在想什么?”关月忽然发声,倒也是问的随意。 诗阳叹口气,摸摸发烫的额头,道“想那颗脑袋为何杀人,想它是什么鬼东西,想……”话到了一半就停下。 “嗯?”关月放下托脸的手,看过来。“我的小王爷也有不敢说的话?” 白色身影一颤,摇头一笑,“我说过,他们却说我疯了。” 关月顿首,道,“都说了是“他们”,并非是我。”他如同玉雕的脸在阴森森的天色里更加好看,似乎是个不该存在的风景。 诗阳看了好一会,自己讪讪别过头去,念叨:“一群死过的孩子,我总感觉他们还活着。” 对面的人眯眯眼,其实他也曾经这样感觉,明明已经死了,不存在了。甚至连尸体也没有了……可他就是感觉他还活着,就这么坚信了许久。 甚至最后忘记了…… 忘记了自己才是活着的那个。 “你也感觉可笑是不是?”诗阳看见关月没有回话,自己苦笑,又道“那你就当我没……” “死没死不是你说了算。”黑色袍子的人从栏杆上跳下来,望着诗阳笑的狂妄,狠狠道:“但更不是他们说了算。” 诗阳歪着脑袋,一笑,道“不知道关月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同去看 看?” 关月没说话,伸手幻变出一把素白色的纸伞,然后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铃声更加清脆。 …… “咳咳…咳…”一路上也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吹拂,诗阳咳得满脑袋都发涨。 石板路走起来湿滑,撑伞的人瞥见他的样子,只能用另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胳膊。 好像是忽然想起来似的,关月边走边问,“胳膊好些了吗?” 诗阳有些冷,撒泼一样发狠道:“怎么能好!疼死了!我一定要砸碎咳……咳咳…那颗死…咳…脑袋……” 算了,还是不问了。 两人一起到了安置孩子的地方,那是知府衙门边上一处空置的院落。 外面守卫的衙役毕恭毕敬的为诗阳开了门,也就不再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横尸一样的躺了两排孩子。 关月能感觉道诗阳自从进门就有些丧,于是合了伞,自己伸手去检查孩子。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的确和死人一样。 诗阳杵在一旁看着关月,许久才道:“你感觉…怎么样?” 那人的手依旧放在孩子的手腕上,反问过来:“死人和活人,诗阳你感觉有何不同?” 有何不同? “活着能呼吸能吃饭,会说会哭会笑,活着能长大会变老,会疼会生病,可是死了……死了的话,除了睡觉就什么也不会了……” 活着的人经常会梦见死去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想我们了…才万般努力的挤进梦里。 关月转脸看过来,道:“你是想先找孩子,还是想让我为你的胳膊报个不平?” 抱不平?诗阳抿嘴,暗叹关月怎么能一本正经说出来这话的。 “你是说…他们没死?”诗阳终于找到重点。 关月重新撑开伞,笑道“我可没说,是你说的啊。” 诗阳没什么话能招呼的了,就推推他,然后咳起来。 拿伞的人叹口气,道“跟我走。” 屋内的人许久没出来,衙役提心吊胆的推开门缝往里面看看,竟发现两个人都消失不见。 疯咏何琅琅(4) 听说人死了,魂魄就会离开身体,离开地面,飘到半空。就会看见岁月的走马灯,看见最爱的人。 听说人死了,四大皆空。万般皆下品,唯有穿过无间之门去见一见想见的人。 听说如果你梦见自己已死的亲人,是因为你想他。而他,虽然已经转世投胎,已经换了姓名,但他那夜…也碰巧梦见一个不曾见到的人。 那人,熟悉至极,但叫不出名字。 那人,陌生至极,却害怕再遗忘。 那人,恰似你模样。 …… 已经到了村子,里面正有大批的衙役在搜查。 容回看见撑伞来的两人,便走过去。没有搭理诗阳,而是直接盯着关月,道“公子,这地方不能随便进。”然后伸手就拉住诗阳的手腕。 关月笑,眼睛却是盯着诗阳被拉住的手腕,开口道:“若是我想进,怎么办呢?”然后拉住诗阳另一只手。 诗阳解释不得,就这么在两把伞中间淋雨。 “王爷!”安莹的声音?诗阳感觉来了救星,满脸苦相的求救。 谁知道正看见安莹眼睛大放光彩!下一刻诗阳就被安莹推进容回伞里。 “这也太好看了吧……”安莹向前一步,关月就后退一步。 “姑娘说笑了,在下就只是……”关月只能隐忍,又退一步,正好抵在了一棵树上。 “你们在这儿啊。”宋敛年慢悠悠的撑着小花伞走来。“刚刚听说有人要进来?!”他探头一看,正看见关月。 关月也是看准了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公……公子若想进来,可与我一同……”宋敛年的语气忽然一转,伸手就去抓关月的手。 “你放开他!”诗阳忽然一声叫喊打断了这动作。在场所有的人都看过来,世界瞬间安静了。 当然,关月也看过来。他不会错过这么好看的戏。 “咳咳…咳……”诗阳内心哭喊,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然后也顾不得别的,跑到关月身边,正色道“这是…我结识的朋友……额…是个大夫!对……大夫!”他干笑,又道“他没有什么法力,所以我得保护他。” 保护? 安莹看看足足比诗阳高出半个脑袋的黑衣公子,暗叹一声。 “嗯,诗阳请我帮忙,也答应我要护我周全。”关月将伞从诗阳手里拿过来,小声道,“王爷可要保护好我这个手无寸铁的大夫才是。” 诗阳脸一红,拉了他就跑。 容回愣的像石头,看看一边的安莹和宋敛年。“真好看,那大夫好好看!” 关月笑着拉住诗阳,“跑什么?” 诗阳咳着,对啊?跑什么! “咳咳…是我不好…咳咳…忘了安莹容回他们也在。”他摸摸鼻子,又道“你…咳咳……千万别用法力,我怕…他们知道了你是谁。” 关月笑,“你让我用我也不用,你不是说了护我周全吗?”语罢,他把诗阳往伞里拉了拉。 诗阳撇嘴,感觉自己的病更重了。 就在此时,脚下的土地又开始异动! …… 你不会知道嗑着瓜子看一群弱鸡打打杀杀是什么滋味的。 诗阳期盼着下辈子自己也能尝试一回。但这辈子就不可能了。 “我怎么有些怕呢?诗阳。”井边上翘着二郎腿恨不得嗑瓜子的人,单手撑伞,一身黑袍显眼。 诗阳翻了个白眼,一脚踢开扑上来的尸体。“怕还不跑!”真是演戏上瘾啊。 关月撇嘴,撑伞过去。 “你做什么?”诗阳的手又被抓住。 关月叹气,一阵白光包围了两人紧扣的手。他道,“你再胡来就咳死了。” 诗阳再看手中,是那把剑?昨夜的那把剑? “这是你的?”诗阳皱眉,摸摸剑鞘上镂刻的图案,正是那盛开的花。 关月摇头,替他拔了剑,道,“是你的扇子。”那剑露出一丝寒光,铮铮发亮。 握着诗阳有些发烫的手,关月将那剑插在地上。脚下忽然就是一股热浪,树叶草丛猎猎作响,尸体纷纷倒地。 “诗阳真是厉害。”关月笑,不理诗阳脸上的表情。 “诗阳?”安莹和容回跑来,他们好不容易才解决忽然动起来的尸体。刚跑过来就看见两人撑着伞站在井边,一旁的尸体都只残留碎块。 “……”诗阳尴尬一笑,自己找安莹吃药去。 容回的眼睛却一直在那把剑上,那把剑身带着一条红线的长剑,转眼化为虚无,融入诗阳的掌心,变成了那把熟悉的素扇。 他又看向一边的黑袍人,但却没有想到那人也正看过来。 “你是谁?”容回低声问他。 关月笑,“你说呢?”然后头也不回的从他身边经过。 “你们有没有想过那颗脑袋为什么去酒肆?”几人一同坐在一间房子里,问话的人是安莹。 “我自己认为是这酒…可能对他有用。”安莹紧皱着眉头,又道“反正要说是巧合,我不信。” 宋敛年不说话,难得老实。 诗阳和容回也是,咳了几声也没回话。 倒是未亡,托着脸看向诗阳,道“你怎么看的?”于是其他三人的目光自然也就落在诗阳身上。 诗阳干笑,道“我……感觉他就是…想喝酒罢了。” 想喝酒? 容回揉揉太阳穴,这两天事情真是多。会杀人的脑袋,不死不活的孩子,只有在古籍上出现的剑,还有…这个凭空出现的关月。 “虽然只见了一回,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个疯子。”诗阳隐隐感觉还有什么自己没有弄清楚。 关月看着愁眉不展的三个人,自己拍拍袍子起身,道“人头,孩子,诗句,知府,少师,衙役,就算酒只是消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似乎被你们忘了。” “谁啊?”诗阳难得认真,眼巴巴的抬头问。 “这个人还劳烦容将军宋少师去找。”关月笑盈盈看着诗阳,念了两个字:“道士。” “道士!”容回抓紧手里的剑,心想:“道士是第一个知道要出事的。可这个关月…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诗阳告诉他了?” “这样好了。”诗阳也起身,道:“咱们也不要干坐着了,都听我的。容回你和宋少师去找道士,安莹去守着那群孩子” 语罢,他又看向关月,道:“不知道关月能和我一起去救孩子们吗?” 毕竟他说过的只是保护自己,又不是事事都顺着自己。 关月歪头,放低声音,在诗阳耳边道,“昨天不还叫嚣着杀了那脑袋重要吗?。” 安莹吞吞口水,道“你们聊,我带他们走了。” 容回:? 宋敛年:? 诗阳一回头就看见的就剩一张空桌子了。再看看面前这位……虽说以前被他调戏惯了,可是昨夜的事儿,那个场景他大概这辈子都忘不了了。 “关月…咳咳…咳…”诗阳感觉自己的嗓子哑了,说个话都难受。 关月也不再和他纠缠哪个比较重要。毕竟自己来,是为了保他平平安安。再说了,这人还病着,昨天夜里又被自己吓着了。 黑袍人无奈摇头,伸手抓住诗阳的脸。还不等他说话,就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 “咳咳……咳…关月,你…咳咳…噎死我了…”诗阳捶胸顿足,再看关月时,他已经画好了传送阵。 “跟我走?”他一脸无奈。 诗阳万分激动,连连点头。 传送阵比以往要大很多,就连发出的光芒也冲出屋顶。 被安莹拉着的紫衣少年转脸看那光芒,忽然止住步子。“诗阳,你最好真的只是交了一个朋友……” …… 民间传说,西北为天门,东南为地户,西南为人门,东北为鬼门。 后世风水遂以东北为鬼门,认为邪气、煞气多由东北来,故古府、县城墙往往在东北方以一完整墙面抵挡邪气。 被屠的村子在山之东北,高于城墙。因此鬼气容易侵袭,同样被杀的村民积累的鬼气也容易打开鬼门。 “那些孩子是鬼气入体,这才一时间沉睡的如同死人?”诗阳驻足于阴森的石门前,看向一边的黑袍人。 那人点头。“这儿,就是鬼门。” 鬼门?诗阳吞吞口水。四面八方皆是深渊,此时他们驻足的地方正是一块悬空的石头。这地方,他来过。 “关月?”自从关月给他吃了那个噎死人的药之后,诗阳的病就忽然好了。嗓子好了,头也不疼了。诗阳暗下决心以后淋雨一定找他去。 “嗯?”关月转脸看他。 诗阳咧嘴一笑,轻声道“你…打算怎么办?” 关月心里知道他是怕了,怕了也正常。哪有活人进了鬼门关不怕的?可这地方他是一点也不愿意待。 “我看还是诗阳你去的好,我就不陪着你了。”此话一出,就发现诗阳的表情不对。 “哦。”诗阳撇嘴。 关月也没说什么,只是心想看来这孩子不能惯着。但他还是道,“放心。你只要听我的,就没关系。我只是不方便见这里面的主人。” 诗阳点头。 关月紧接着上话,又道“一会儿鬼门就会打开,你直接进去,什么也不要怕,他们看不见你。” 他递给诗阳一个瓶子,道:“你只要绕着这幽都转一圈,那些孩子的魂魄自然就会回来。到时候鬼门一开,你直接出来就是。我在门口等你。” 诗阳拿了瓶子,顿首。“那我去了。” 关月一笑,在他耳边道“里面有可怕的东西,你回来的时候千万别哭哦。” 诗阳翻了个白眼,也没说什么,直接一跃,到了鬼门前。 鬼门前燃着几盏鬼火,绿油油的光中,诗阳听见沉闷的吱轧声。再看那高有几丈的石门,打开一条缝来。 身后的黑袍人也是在这时候消失不见。 “啊——啊——出去了!出去了——”门缝中间忽然伸出几十条手臂,石门快速被推开。 疯咏何琅琅(5) 诗阳听见这声音,不免后退一步。 门忽然大开!恶鬼像喷涌而出的水,朝着诗阳跑来 诗阳敛眉,刚想躲避,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一个?两个? “关月说了他们看不见我。”诗阳忽然明白,握紧了手里白色的瓶子,逆着人流进了幽都。 这地府里面最出名的地方便是幽都,紧挨着地狱,因此世人经常把地狱当了幽都,幽都也就成了地狱。 诗阳枉自在幽都的大街上走着。这幽都果真是另一个世界,什么酒肆啊,商铺啊都和人间一模一样。 就是那店铺卖肉的没有头,酒肆的小二舌头可以拖地。 “哥哥?你是来接我的吗?”一个孩子忽然抓住诗阳的衣角。诗阳吓得叫出声! 诗阳转身,低头便看见一个男孩子抓着自己。“你能看见我?”诗阳擦擦额头的汗,一根手指着自己问。 那男孩点头,道“我爹娘说了,如果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漂亮哥哥,就要跟他走。” 男孩竟然还是笑着的,大概是受了爹娘嘱托,要好好活下去。 诗阳鼻子忽然一酸,蹲下身来,“嗯,真听话。哥哥就是来接你们的。”他指指自己手里的瓶子,问道“你愿意在里面待一会儿吗?哥哥还有人要接。” 那孩子一笑,变成一缕烟雾钻进了瓶子。 …… 不死城: 关月半卧在软榻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水镜里的诗阳。 几个长老守在阶梯下,看着自己主君。“这几天主君总爱往界外跑,上回淋了一身雨,这回又带了一身鬼气。” “你还别说,主君的脾气好了很多。” “对对对,自从昨天淋了雨回来。” “嗯,没准是看上那个白衣服姑娘了。” “好了,都别说了。别人听见了。” 四人抬头,可惜他们主君看的入迷,压根么没听见他们的话。 …… 已经绕了一半,什么卖眼睛卖腿的,还有卖人肉卖香火的,诗阳都瞧了一个遍。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去,趁自己胃里还有东西吐。 可惜,还有一个孩子没找到啊。 诗阳有些累了,刚依在一面墙上准备休息一下,就听见有“鬼”吵吵“吵吵:“大王来了!大王来了!” 就看见一行声势浩大的队伍出现在街上!那队伍中间是一顶披了红纱的华丽步撵。众鬼都战战兢兢的列开一条路,跪在两边。 “大王?是阎王吗?”诗阳抱着自己的白瓶子,也没想去凑凑热闹。 这百鬼夜游也是瘆人的紧啊。 “咦?”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跪在街上的一个孩子正直直盯着自己。 “是那个女孩?”诗阳一眼就能认出,那个自己第一回就发现了的女童! 可那女童看见自己发现了她,竟然马上猫下身子想走! 诗阳也管不得这么多了,就跑过去一把抓住了女孩的肩头。 果然,四周的人依旧当他不存在。 “我不走!你放开我!”女童的反应让诗阳的笑凝在脸上。 “你听我说,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来接……哎!你做什……啊!”诗阳话说了一半,手上就是一阵痛! “啊…你别咬我啊……”诗阳也不能还手,只能忍着疼解释,“我就是…啊……接你回家的……” 女孩稍微放开诗阳一些,“我不回去!!!”然后又是一口下去! 诗阳这回直接惨叫出来,“大姐…你松开……疼啊…” 女孩似乎心里也不好受,苍白的脸上露出哭也哭不出来的表情。 可就在此时,红色步撵里的人忽然勾起嘴角。 那人低声对一边的无常,道“有贵宾来,绑好了,送到殿上来。” …… 地府什么的,最不想来了。 可惜已经来了两回。 诗阳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被绑上了。再看看自己躺着的地方……传说中的阎罗殿不会错了。 感受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绳……好了,不用挣扎了。于是坐起身,等着正主来。 果然,没一会儿,有人走进来。 诗阳稍稍侧头,就看见三个人,左右是黑白无常。中间那个嘛……穿着红色裙子,长相可男可女的……大概就是阎王? 吞吞口水,这人嘛,好看是好看……就是和他的声音一样,生的妖媚非常。 “小家伙,看什么呢?”红衣人开口,停在了他面前。 诗阳不去看他,道“阎王大人……长的好看……”真是倒了十八辈子血霉了! 阎王听罢,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他弯了腰,一只冰凉的手把诗阳的脸掰正。血色的薄纱绣了彼岸花,轻抚过他的耳畔。 诗阳却是一眼就看见了他血红的眼眸。 阎王似乎察觉到他的眼神,黑色指甲的手指依旧捏着诗阳的脸。哦,对了。这是上次他放回人间的那孩子。“又是你?你和他……什么关系?” 谁?诗阳抬头,睁大了眼睛看他。 “关月。”他淡淡吐出的字眼,让手中的人不禁一颤。不是害怕,而是这个名字……诗阳没有听别人叫过。 可他是阎王,知道似乎也正常。 “我…我不清楚您在说什么。”诗阳笑,把被捆上的手举起来,指了指一边的白色瓶子。解释道“大人,我就是来…收走一些不该来的人。” 白无常弯腰在阎王耳边说了什么。 “知道了,你们两个出去。”他挥手,黑白无常行了个礼便消失在殿中央。 又是只有两个人……不对,是一人一鬼的时候。 诗阳乖乖坐在地上,不敢说自己和关月的关系。其实就算是要他说,他也描述不出来啊! “说谎的孩子不好啊。”阎王放开手,抖了抖宽大的衣袖,又道“你这身上的禁术,除了夜城那位,旁人施不得。” 夜城? 诗阳咬住嘴唇,低了眼帘。 一边散步似的人看他的样子忽然笑了,“不知道关月是怎么了?” 红色身影忽然来到诗阳身边,又是一把抬起他的脸。 诗阳吓了一跳,心想这阎王怎么和关月一个爱好! 强笑着的诗阳不会知道,阎王此刻心里正在碎碎念,“他是眼睛出问题了吗?这小子长的……除了眼睛好看点!皮肤白了点!嘴红了点!不怎么样啊?” “大人?大人?”诗阳实在是受不了自己的脸被他捏着了。于是大着胆子笑道:“大人,我就是来带走一些不该来的孩子,您这么大量,放了我吧。” 阎王皮笑肉不笑,心里大叫着“笑的人畜无害的人最可恶了!”于是他挥了手,在诗阳手腕上一点。那绳子便自己消失了。 “走走走!真不想看见你了!”真感觉要回去睡个美容觉。阎王挥手,和刚才的感觉大相径庭。 诗阳喜于声色,谢过阎王就要去拿白瓷瓶。 一边的阎王漫不经心的瞟过诗阳弯腰的身影,却是忽然一惊。 诗阳刚要转身,就感觉背后忽然多出一只手来! 冰凉的触感不会错。 “阎王大人…我告辞了!”诗阳话还没说完,就被身后的手向后拉去!手里的瓷瓶顺势也抛了出去! 白瓷瓶啪的一声碎了一地!诗阳的心头一紧! 可更让他感觉奇怪的是,背后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后领! “刺啦——”一声,熟悉到让人窒息…… 诗阳只感觉脖子凉嗖嗖的,想哭都哭不出来。心里大骂:老子就这么像天仙下凡!你们见面就撕衣服!? “放开。” 适时,殿门忽然打开。一听声音两人都停了下来。一个不撕了,一个也不挣扎了。 诗阳伸手摸摸自己开了一条小口的后领,也不看来人。 “哈哈哈…关月你怎么来了?”还是阎王先开的口。 别说关月了,诗阳听见阎王的笑,自己都抖三抖。 “我不来怎么行?眼见着你把人家衣服撕了?” 诗阳顺着声音看去,正看见一个玄色身影走来。再想说话时,就被一把抓住后领。 “什么撕衣服……我撕了吗?”红色身影抬头看房顶。 “我不来…诗阳你是要从了他怎么?”关月声音虽小,但足够叫诗阳听见。 “我挣扎了你没看见吗!”诗阳打掉他的手。 一边的阎王拿了个念珠在手里揉的哗啦作响。 “大人最近是闲的慌吗?”关月也不理诗阳,替他恢复了衣领,就走到阎王身前。 阎王笑嘻嘻的盯着关月,道“关月你连小买卖也做?”然后伸手拉住了他玄色的衣袍。 关月权当没看见,道“蒋已迟。” “怎么了?”阎王舔舔嘴唇。 关月只想着闭上眼不看他,但还是说:“这个人现在是我的。” 阎王恶狠狠探头去看关月背后蹲在地上的那个白团 ,可脑袋就被人掰回来。 “听见了吗?”关月依旧正色。 可阎王的心思一点不在话的身上,道“嗯。”心里满满当当却是:“我的天,我们关月真好看!等你死了!老子就不让你投胎!!!哎呦~真是好看死了!” 关月拽回自己的衣服,一把拎起诗阳。要不是为了这小子,他才不想来看蒋已迟…… “关月,瓶子碎了。”诗阳手里拿了个碎片,敛着眉。 关月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肚子火,一听见这句话,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火也没了,还心里一寒。 他只能叹口气,道:“我和你一起去找。” 阎王咬着念珠,看两人一起出门。“死关月!本殿就不信了!你早晚得栽在本阎王手里!” 可是……可是八百年了……你就不能死一回吗!死一回你就别想投胎了! 两人并肩出了阎罗殿。 一想到这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自己都搞砸了,诗阳就打心底郁闷还有尴尬。他紧跟着一言不发的关月。 终于还是挠了挠头,道“阎王是不是可以看到啊,我…我不知道他能看见我。”不然怎么会跑过去送死。 关月当然清楚诗阳在想什么。放慢脚步道“看不见的,只是你流血了。” “手拿过来。”关月伸手,诗阳乖乖把那只被咬了的手伸过去。 指节触及,有些凉。伤口慢慢愈合,关月拿手指摩挲着伤口,认真道:“以后你见了蒋已迟,要躲。” 蒋已迟? 诗阳想想那个红衣服怪人,使劲点头。然后,又问,“五殿阎王蒋已迟?” “只有他一个阎王。”关月把诗阳的手放开,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明显变了。带着嫌弃的语气,道“这家伙喜欢打扮,所以总是幻变其他容貌,再加上这幽都十殿,所以人间都以为有十个阎王。” “额,这……这样也符合他。”诗阳干笑。不过?诗阳看向一边的侧颜。心想,这个阎王似乎很喜欢关月? 不觉间,二人已经来到了望乡台。 “怎么了?”关月伸手幻变出一只白瓷瓶,头也不转的问这个盯着自己的人。 诗阳立马收回目光,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就是好奇……”他强笑着问“你与那个蒋已迟…关系似乎很好。” 关月终于回了头,道“不好。” 不好?诗阳咂咂嘴,怎么会不好? “一个总想让我死的鬼头子罢了。”一边的人继续道:“认识八百多年了……一直没得逞。” “ 嗯……什么?多少年?”诗阳忽然一个激灵。不过也是,他早猜到关月可能是个老妖怪了。 关月一笑,清清嗓子:“嗯,我可是个老商人。”然后拿着白瓷瓶画了个金符。 “怎么?怕?”他看向诗阳,微笑道。 诗阳撇嘴,“不怕。” 关月笑了两声,拍拍诗阳的后脑,没再说什么。 只是诗阳却好像想问些什么,可张张嘴话又被咽了回去。 忽然,那个女童的魂魄出现在二人面前。 “求哥哥放过我……我不想回去……”她死死抓着地上的锁链,哭泣着。 诗阳看着女童就手疼,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蛇!“为什么?” 女童声音稚嫩,抬起苍白的脸来,“我没有亲人了……所有人都死了……我回去也不想活啊……” 诗阳愣住。 “我……我没有什么人了……我娘不再给我做饭……我爹不再给我打兔子……” 白衣少年忽然感觉鼻子发酸。他瞟一眼一边不动声色的关月,真的……想死是一件……最可怕的事了…… “我……”诗阳想说话,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更不知道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一边的人把瓷瓶塞给了诗阳。“我去趟鬼门,有东西要去取。你在这附近等我。” 诗阳乖乖点头,但是……抬头看看跪在地上的女童…… “怎么办啊?”诗阳扶额。 劝了一会儿也没用,诗阳就坐在地上给她讲活着的好处。 “你原来家里有几个人啊?小妹妹。”讲了一半,诗阳忽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爹娘,我还有弟弟。” 弟弟?!诗阳忽然抓住女童的手,上面赫赫显出一个牙印来。 “你弟弟没有死,他活下来了。”白色衣袍的少年皱着眉,认真的看着女童抬起的脸。 “你说……我弟弟没有死?” …… 好不容易才收回来女童的魂魄,诗阳站起身。活动一下麻木的脚。 就看见一边来了一个人。 “阎王?”他后退两步,想溜走。 可惜那个红色的身形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阎王大人……那个…我该走了。”诗阳讪笑,这个阎王为什么离他这么近? “你知道为什么吗?”阎王又向前一步。诗阳紧接着后退,硬生生顶到了白玉栏杆上。 “什么……为什么?”什么鬼话,没头没尾的。诗阳一个侧身躲过阎王,向前跑去了。 “反正会知道,不急。”红色身影立在原地。 疯咏何琅琅(6) 鬼门已开,恶鬼熙熙攘攘涌至门前。 诗阳只感觉有东西从他的身体里穿过,然后就被人从鬼堆里拉了出来。 “关月。”诗阳抱着白瓷瓶,一脸傻笑。 关月放开他的手,瞥一眼他怀里的瓷瓶,“收来了?” 诗阳小猫一样点头,“嗯嗯,收来了。” 一旁的人推推他的脑袋,道“还傻笑,让你乖乖等我。跟我走吧。” 诗阳笑:“想早点出来,就来了。”然后便跟上了关月的脚步。 到了悬石上。那人也没理他,径自伸手画符。 “关月?”诗阳倒是戳戳他的背。 “嗯?”声音无奈。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他凑过去。 手中的符已经成型,发出金色的光来。“说。”回答简单。 诗阳抿嘴,一下子钻到关月身前,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是不是……认识我?” 关月回了神看他,眉头一皱,笑道:“被蒋已迟吓傻了?”什么认识不认识的? 诗阳吞吞口水,直望着关月的眼睛,问:“你是不是那个面具人?”第一次见他,他一点都没往这上面想,毕竟那个面具人那般温柔,关月却有时候那么…… 可是他们的眼神那么像,他又能把自己那支恢复原样的扇子变成长剑。现在又能轻易带他来幽都。 “什么面具人让你魂牵梦绕的?”关月忽然一笑,平静的眼眸中生出一丝光彩来。 魂牵梦绕?诗阳脸一红,气道:“我…我哪里魂牵梦绕了!你快说你到底是不是!” 关月歪头看他,“如若诗阳你对他魂牵梦绕,那我便是他。如若不是……那我便不是。” 诗阳更气,整张脸都涨红了。“不过也是,怎么能是你呢。”说来上回遇见那个人,他生怕幽都的东西吓着自己,还给他蒙上了眼睛。 “嗯。你说是便是 ,不是便不是。”关月靠的近了些,微微一笑。 诗阳瞪了关月一眼,低低头。“是,我说你就是他。” “嗯,是。”耳畔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伴着均匀的呼吸声。 “这……你真的……”诗阳刚想抬头。就发觉关月揽住了他的腰。 “走吧,抓紧我。”他道。 金阵已开,四下静寂。 也不知是不是幻觉,诗阳分明听见耳畔的声音:跟我走吧。 再次睁眼是知府衙门。 二人出现的地方似乎有些奇怪 比如…… “你们都在啊……哈哈哈……”诗阳猛的撒开环着关月腰的手。 容回和安莹,顺带着知府和少师都讪讪别开了脸。 容回:还说是刚认识…我不打死你! 安莹、少师:你还我好看的大夫!!! 知府:…… 关月依旧是换上了和善的表情。和善中不免有些勉强。 “王爷怎么一身鬼气?”少师忽然一句,直接从椅子上“蹭”的起来,跳到诗阳跟前。 “鬼…鬼气?”诗阳向后一仰。心道“能没有吗?这都去了鬼窝了。” 可口头上还是道“不会吧~少师你兴许是看错了吧……” 容回和安莹都没有说话,他们大概知道诗阳不会去什么好地方。 “可明明就……”少师猫着身子在诗阳四周看来看去。 “王爷可有什么头绪?关于那头颅?”知府也不敢再坐着,也起了身。 头绪……光顾着孩子了,哪里去找那玩意了! “这个……本王……”诗阳抬头。 “王爷自是有头绪。”倒是关月忽然打断了他,伸手出来。 手里不是别的,就是那颗头颅! 只不过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头颅在一块毡布里安静的躺着。 “这……”哪里是头绪!直接抓来了? 容回终于忍不住了,盘问道“这东西谁抓的?”目光直指诗阳。 诗阳知道,除了关月以为不会有第二个。“这个……当然……” “是王爷抓住的。”关月轻松的道。他微微歪了头,双眼含笑,又道“:多亏了王爷保护我。” “额……不谢。”诗阳撇嘴,硬生生扯了一个笑出来。 容回也不再说什么。 还是安莹先开了口,“我们按照当时看见道士的衙役所描述,画了画像,全城排查,终于在一间客栈找到了他,已经收押。” 诗阳若有所思的顿首。 就在这时候,大厅外的衙役忽然禀告:那些孩子全部都醒了。 在场的人,除了诗阳和关月,都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只有少师穿着他那花不溜秋的袍子,到了诗阳身边,轻声道“王爷这一趟,跑的不近啊。” 诗阳只是笑笑,没有回话。 然后拉着关月出门,去了安置孩子们的房间。 “你什么时候去抓的它?”诗阳顺手抱起一只小小的娃娃,让关月收起那颗可怖的脑袋。 有太多小的可怜的孩子见了诗阳,都爬到他身上挂着。 关月扒拉下一个抱着他大腿的孩子,道“不是说要去取东西吗?” 诗阳干咳心道:原来就是那时候。诶?那才多少时间! 再看看一边嫌弃的丢孩子的关月已经把所有挨着诗阳的孩子都放到了一边去,且正好和他对视一眼。 那人笑,“一巴掌拍晕了就带来了,用不了多久。” 所以是拍晕了?确定没被您老拍死? “哦…嗯。”诗阳的脸色变来变去,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得给他们找个好去处。”白色衣袍的少年看着这一窝孩子,抄起一只娃娃抱在怀里,想着什么时候应该建一个收容所。 那娃娃两只小手捏着诗阳的脸,来回揉。诗阳也只是笑。 倒是关月,一只手拎起诗阳怀里的孩子放在床上,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拎了这个小王爷出门去。 “怎么了?”诗阳真是恨透了别人抓自己后领。可无奈这家伙自己打不过骂不过。 “去不去审道士?”关月随便来了一句,心里思索着诗阳的脸捏起来是什么感觉。 “去去去!”诗阳瞬间来了精神,拉了关月的手就跑。 …… 盐城地牢: 道士呆坐在地上,凭别人问他什么他也不开口。看样子是想死磕着,保护什么秘密。 诗阳在一边看着,真是想不到这个中年胖道士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他知道有东西要出现了?”诗阳自言自语,抓着铁栅栏的手指指节发白。 好人和坏人根本就不是绝对的。这正是他心里最忌惮的,做了好事不一定就是好人。 诗阳走进去,让所有人都出去。 阴暗的牢狱里就只有一个通风口,微光下一人坐着,一人立在一边。黑暗中,还有一人看着。 道士以为又是审讯的官吏,低声道:“你又是谁?我都说了我什么也不……” “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少年的声音忽然打断他。 道士看一眼面前这位年纪尚轻的少年,“我和这事没有关系。” “死了六百一十二人。”少年声音冷清,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 “有的人在睡觉,有的人刚打猎回家,有的在给孩子缝补衣裳…忽然之间就都死了,雨那么大,尖叫声哭泣声全都被雨声吞了…道长你说……”少年蹲下,死死盯着地上的道士。 “你说那些孩子死的时候害怕吗?”少年一张白皙的脸凑的很近,但道士却感觉胳膊已经支撑不了自己。 “你骗我…孩子分明没有死!”道士头也不抬,捂着耳朵,睁大布满血丝的眼。 诗阳望望四周,正看见桌子上放着缴来的剑。 “嗯,是没死。但别人都不信啊……”少年径自俯下身去,那道士忽然抓住他的衣领! “怎么了!不是吗?”诗阳一巴掌打掉他的手,道“现在差不多该被活埋了。” 道士瘫在地上,双手抓着地上的枯草。他喃喃“没死…真的没死……将军……不会杀孩子…不会的……” 将军?诗阳眉头微敛。 再看地上的人已经换了容貌,从一个中年男人变成一个瘦弱的少年。 诗阳起身,“他死了,那人已经不是你的将军了。” “等一下!”少年忽然拉住诗阳,抬起苍白的脸,“我知道我们该死…可是……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把尸体还给我…求你了……” 这个表情,诗阳好像在幽都的时候见过,想哭哭不出来的表情。 …… 后来诗阳才知道,酒肆里的痕迹是有人“仿造”的。 这个少年为了提醒别人大难将至,幻变成道士。又为了保护真凶而扰乱他们的视线。 而那天,那个雨夜。 这颗头颅分明是可以杀死诗阳的,但他就是下不去手,反而一直问自己是谁。 不是好奇对手的身份,而是做了两百年的梦,到那天看见诗阳,忽然就想起了某个人来。 诗阳只觉得难受,出了牢门。 刚走了几步就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 那人看似无动于衷,却是揽了他的肩膀,使劲往怀里按了按。 像是在哄孩子一般,道“不怪你,你没错。” 诗阳趴在那绣了大朵红花的肩上,“我…我才没有……没有怪自己……没有…没有……”可惜肩膀依旧不住的颤抖。 “他们是坏人…他们杀人了……我没有错……没有错…”白袍少年又往怀里挤了挤。 关月叹口气,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只是抱紧了怀里的“孩子”,心道:“你这一辈子,可是比上辈子累多了。” 可就是有很多事,明明该满心欢喜的结局,可就是弄得人心酸到不想迈最后一步。 疯咏何琅琅(7) 七百年前,天下月楼 、卫、付、三国鼎立。 为剿长生一族,三国联合进军。谁料在得胜关头,夜城围剿失败。 三国兵力财力受损,国内动荡不安。 直至三国分裂成九国。 至于九国,现如今争霸了几百年,也已经又重回了三国。 这期间的战争更是数不过来。 曾经有传闻说:守昌为何以一座城的名字来命名一个国,就是因为守昌原来就只是一座城池,后来几场战役打出半壁江山。 更有传言:当时的月楼国之所以节节战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军中有奸细。因此皇帝赐死了很多人。 可月楼还是消失了。两百年前,随着其他五国一起被吞并。 分分合合,打打杀杀。史册只字片语写了薄薄一本,就这么枯骨成沙,时间也过了百年。 …… 两百年前。 迷离夜雨淋淋下,江南因为兵戈也不再富硕。 已是盛夏。何琅遇见林芝书的时候正是雨停时。 “你们看!又是他!嘿嘿嘿…怪胎!我娘说他出生时就克死了爹娘——” “就是,我娘也说了,我们不和他玩。” “他的力气可大了,上回我们五个人把他绑起来打才打过的。” “哎呦~我说下回叫上我。” “哈哈哈,好啊。” 嬉笑中,何琅只是不说话,一人去打水。 与那些人说的一样,他经常想,也许自己就是一个怪胎。所以才没有爹娘,只是奶奶一个人养着他。 心里于是就生出这般的心思,那就挨打好了,最好打死了。活着聊然无味,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就在那个雨天,他被六七个人围着打,他动也没动。 淋着雨,看着血从他下巴上流下来,融进水里。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忽然出现了。 那群人让他几招打跑。 不知为何,雨声减弱。那白袍人蹲在他面前,道“你不知道还手,那就自己起来。” 明明是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可何琅听了,却感觉心里难受的不行。 “好了,你比我小,我扶你。”白袍少年废了好大力气搀起他。 何琅木着一张脸,就这么傻站着。 “你看你,都流血了!”少年嗔怪似的,自己碎碎念道“欺负个百姓孩子真是厉害!有本事打仗去!还有你……”少年撕了自己一块衣服,在何琅的头上包着伤口。“你是不是疯了?不还手想死啊!” “嗯。”何琅低头。 “你说什么?”少年皱眉 “想死?想死也不能白死!”他明明也是稚嫩的脸,但是一本正经道“要死就去保家卫国去!咱们一道?” 何琅终于抬头看他,雨停了,柔光穿过树叶,正落到少年的白袍和脸边。真的是……很好看。 好看到直到他死了,也不敢忘。 可惜何琅没有和他一起走,奶奶病重,他必须留下。 …… “我叫林芝书,你叫什么啊?”临行前,少年翻身上马。 “何琅。”树荫下,迎着细碎的阳光,他道。 少年笑,“疯咏何琅琅?嗯,记下了。我等你来啊,等你做将军。” …… 何琅曾经在他临行的前一晚对着神像许愿,求他们相遇。 可他们还是失散了。 …… 次年何琅参军。 几经辗转,受了很多苦。 为了活下来,他喝过死人的血。也曾经,身中数箭躺在死人堆里被雨淋醒。 他立了很多战功,自然也杀了很多人。 可是,他经常在雨夜因为旧伤而疼醒。脱了衣袍,自己缠上一层层白色的纱布。睡意全无,他就坐起身,一遍遍问自己“我的林芝书…你在哪里啊?” 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受了很多伤? 不过你别怕,我马上就来找你了。 你不要怕。 不要怕…… …… 他也深知,这月楼军,不是什么一心保家卫国的队伍。爬的高一点,就感觉恶心。 无数次打算弃甲归田又心存桎梏,因为他经常梦见,梦见一个白衣少年高高瘦瘦,就站着他面前。他想抱他一下,可是一只暗箭就这么穿过他的胸膛。 “林芝书!!!”他会忽然就睁开眼,也不管满头冷汗,只是用他满是厚茧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心里疯狂的喊着那个名字。 在一次梦见林芝书之后,他想起了他们分别的时候。 何琅忽然想做将军。 他更加不要命。别人都说他疯了。 可是仅仅五年,何琅官拜将军。 将士们不敢与他多说一句话,因为谁都知道,这个将军很是奇怪。 比如,他身为将军,却会花上三天三夜亲自把军队名单看一遍。 比如,他一个粗人,却会整天念叨着几句诗。 比如,他杀人如麻,却在屠城时用身体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挡下一刀。 直到月楼终于再一次变了天,皇帝怀疑朝廷里藏着守昌的内应。满朝文武都受了牵连,甚至有的直接被抄了家。 何琅奉命去边境抄过一个将军的家。连同亲戚仆人,一共三百四十五个人。都跪在院子里,带着铁链子。 他是将军,站在阁楼上准备看戏。 可就在混乱的人影中,他看见一个人。然后忽然打碎了杯子。 “这抄的是谁?”他随手抓了一名副将。 “回…回将军…是林将军的家。” 何琅又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放了林家三百多人。驻守在那里许久。 …… 何琅潜进林家时,正看见林芝书苍白着一张脸坐在台阶上。 还是那袭白衣,还是那样的眉目。在夜晚,更显好看。 “为什么…为什么不来找我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何琅已经长的比他高许多,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打不还手的孩子。但他还是不敢过去,一个人顺着柱子蹲下,忽然就泪流满面,“还好…还好你没事,林芝书……” 林芝书发现了他,轻手轻脚的挪过去,生怕是今早来杀他们的人。 可偏偏正好,正好月光透过云层,正好那人抬起脸。 “啪。”手里的陶瓷碎片无力滑落。 “你……你…何琅……”也不知道两人对视了多久。 林芝书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过他终究还是过去,蹲在何琅面前,语无伦次道,“我…我们分开以后……我爹就把我抓回家了…然后我就生了一场大病…我……何琅……” “林芝书。”何琅的声音已经不再带着清亮,反而是比他更低沉。 “我…是我……是我不对。”这几个字,被他叫出来,林芝书只感觉心头一紧。他伸手过去,却被何琅握住! “我想去找你…但是……啊!”好像还想再解释,但话没说完就被对面的人推倒在地上。 “林芝书…我恨你。”何琅按着他的手,低头狠狠向林芝书咬下去。 “唔!何……”苍白的脸上忽然有了血色。 …… 第二天,驻扎的军队连夜离开了。 第三天,三军最年轻的将军被狠狠参了一本。 第四天,将军承认自己是内奸。 第五天,将军被下令抄家。 可是……哪里有什么家可抄?没有任何藏匿的财宝,没有一处良田美宅,甚至…二十六岁的将军一房妻室也没有。 三军将士都怀疑,这个将军到底是为什么才来的? “对啊…为了什么来的?”何琅孤身一人立在刑台的时候也问过自己。 “既然没有家人,那就一个人受吧。”副将已成将军,下令凌迟三千再斩。 一刀,两刀…… 每受一刀,何琅就问自己一回。“到底…为了什么来的?” 三千刀,最后手指都要划上几道。 他问了两千九百九十九遍,每一次都只是想起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错了。 最后一刀的时候,他的脑子已经浑浊不清,他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可是那时几乎丧失了听觉的耳朵,却回荡起一个清晰的声音。 “你是不是疯了?不还手想死啊!” “我叫林芝书,你叫什么名字 啊?” “疯咏何琅琅?嗯,记下了。我等你来啊,等你做将军。” “真是…疯了……”他心想,最后一遍还是他。 “将军,您上路吧。”刽子手拿刀的手既然在颤抖。因为,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大雨倾盆而下。 “林芝书……我…爱……”没了知觉的人,用尽力气才念出了几个字。 雨声中,血开成花。 那个被何琅救下的少年想为这个惨死的将军立一座墓碑。 雨势浩大,副将也已经满意的回去。剩下的都是死去将军的旧属。他们也就同意了。 少年刚走上刑台,就听见马蹄声飞奔而来。 众人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翻身下马,直接向刑台跑去。 “你们不许碰他!”白衣少年大叫道。 想要挪动尸体的人都不敢动了。 “你凭什么!你是……”那个少年转身,但在看见来人的时候,他终于知道,当时的将军为何要替他挡那一刀。 说来,还不是眉目相像。 “都走开!!!你们…你们把手拿开!……拿开……”林芝书跪在刑台上,疯了一样的叫喊。 “何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的脱下外袍,替刑台上的人盖好。 “你流血了…何琅……你怎么又…又受伤了?” “那晚你……你不是答应我……说不会受伤了吗……” “你看看我…我又没有听你的话……我…我怎么能不见你……” “何琅…我错了……” “你醒醒……不要流血了……” 可任凭他怎么叫,那人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 细长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把头颅归回原处。 “何琅……”你不会醒了是不是? 林芝书苍白着脸,扯出一个笑来。 “我的将军啊……”大雨中,他当着所有人的面俯下身去。 “我喜欢你……”覆上的,是失了血色和生命的唇。 第六天,刑台附近的大树下,出现了一座新坟。 碑上刻着一行字:英辞欻感发,高义纷激昂。泠泠宫殿虚,疯咏何琅琅。 坟下却是两个人。 …… 又是很多年。 起死回生的林芝书从一个少年手里接来那颗头颅,又回到了孤坟处。 江南还是江南。盛夏还是盛夏。 只是我的将军…已经不在了。 何处觅长生(1) 叼着一块糕点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脚下是游鱼的清潭。 白衣少年忽然一颤,一只手敷上自己的肩头。这几日太忙了,竟忘记肩膀脱了一回骨。 虽然关月给他折回去了,但还是疼啊。 “王爷,容将军请您去用膳。”一个侍卫冷不丁的出现在身旁。 诗阳险些掉下来,摆手赶他走“没胃口。”然后自己下了栏杆。 雨停的清晨,庭院的屋檐池塘都笼着一层薄雾。 从再一次“杀”了何琅之后,到现在也只是一天。 自从还了尸体之后就感觉心里不舒服,连着几顿没吃饭,今早终于饿的难受才吃了一块糕点。 他去过那块刻了字的的墓碑前。坟上长满了青蒿,只有碑前放了一坛酒。 诗阳知道,棺里一定有两个人。 他幻变出两枝红色的花来,轻放在地上。孤身一人站了许久,到天色稍暗不得不离开,他也就憋出一句话来。 “下一回,一定能遇见。” 虽然经历多了分别,但还是那么相信遇见。 不是相信神,是相信彼此。 …… 孩子们也已经安置好,村里的尸体也已经入土为安。 诗阳进了房门,顺带把门闩上。 “王爷……您……”外面的守卫依旧试图唤他出去。 诗阳没有理会,自己顺着门坐在地上。 在幽都的时候,最后一缕魂魄收回之后。阎王拦住他。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关月第一回见到你,非但没杀你,而且还保护你?” “我……” “呵呵…小家伙,你真的没有想过吗?” “我不想知道。” “没关系,反正你总会知道。” 诗阳咬紧了干涩的嘴唇,地面冰凉。他心里不断思索。 “何琅死后,林芝书自尽。” “我要是他…也会自尽……反正活着也没有意思。 “可关月说过他活了百八多年,难不成他喜欢的人…也已经?” 抓着肩膀的手不自觉就加重了力道。 “八百年前…倒底发生了什么……” 诗阳只觉得眼皮发沉,慢慢闭上了眼。 “自从审完了林芝书,关月就回去了…也不知道这一次多久才能回来?” 睫毛微颤,白袍少年抓着肩头的手稍稍失了力气。 …… 醒来时已经是黄昏。 诗阳动动手,摸到身上的薄衾。 他从床上起来,揉揉尚且迷离的眼睛。 屋里还未点上灯火,略发昏暗。 诗阳摸索着下床,手肘却碰着一个瓷瓶。生怕瓷瓶摔碎,他慌忙伸手去接。 不过,非但没接着瓷瓶,还撞了个结实。 灯火忽然被人点亮。 诗阳才看清,自己面前的人是谁。 他穿着玄色衣袍,辫着小辫子的青丝半挽。一只手托着一盆花,另一只手抓着自己肩头。 “关月?”白袍少年抬头。 “嗯。”那人似乎没有撒手的意思。 “你什么时候来的?”诗阳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看看四周,明明就不是驿站! 于是转了口,问道,“我怎么在这儿?” 关月把花放下,笑。“王爷自己睡着了,拉着我说不想在盐城,我就带你来了。” 所以说,这里是…… “嗯,这里啊。我的地盘。”关月习惯性的笑着回答,然后径自出了内殿。 诗阳只能跟过去。 只是一出门,他脸上的倦意就一扫而光。因为摆在面前的是一桌子花花绿绿! 吞吞口水,诗阳自觉的坐过去。心想,怪不得一出门就闻见了菜香。 关月托着脸在一边坐着,看着身边那位吃相极为不好的人,微微一笑。 “你为什么不吃?”诗阳终于感觉到自己太过自觉,于是端了一碗撒了花瓣的粥递过去。 关月收了笑,伸手把粥推过去。“我不饿,你吃。” 诗阳一乐,不再推脱。只想趁着心情好,赶紧把没吃的几顿补回来。 身边的人塞了满嘴,也不忘记称赞一番。关月也不做声,就拿了杯子添茶。 “主君,长老求见。”门外的禀告声也没有耽误里面的两人。 关月只是挥手过去,殿门打开。外面的人便如数进来了。 四个长老刚进了门,就感觉今天殿里满满缭绕着香甜。 再仔细一看,平日应该等着他们汇报事务的人,坐在案前,正斟着一杯茶。 “给,慢点吃。我又不跟你抢。”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出这等陌生的字眼,四个长老的笏板险些掉落。 那杯茶果然递给了一边白衣服的人。 “长老何事?”关月头也不抬。 “额…这个……”还是红长老先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有人要买一样东西。” 关月托了下巴,问“什么东西?” 长老也都不再看吃饭的人,道“长生花。” 此话出口,殿内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诗阳也感觉气氛不对,偷偷摸摸的看了关月一眼。 只见他握紧的杯子出了一条裂纹,但脸上,分明露出一丝笑意来。 “好啊。”关月换了个杯子,抬起眼睫轻声道:“拿命换。” 长老们禀告这事虽然深思熟虑了,也知道答案就是这么个意思,但还是打了个哆嗦。 于是几人识趣的退出去。 诗阳异常乖巧的吃饭,偷偷看看身边喝茶的人。 “长生花是不死城特有的。”关月没有转脸,只是说着。 “就是刚刚你差点摔着的那盆。对于平常人来说,是延年益寿的稀世药材。” 诗阳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住,“不……不死城?”那天阎王好像说到过这个名字。 他不想现在找事儿,于是强笑着问:“这个长生花……对你来说很…珍贵?” 关月转脸看他,道:“不,满满都是。” “满满都是?!”诗阳思考着要不要偷偷摘一枝换点银两盘缠。 关月点头,又道“但谁也摘不得。” 这花,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摘不下来。 “额……啊…这样啊。”诗阳一笑,收回了换银子的想法。然后尴尬道,“那这买卖做不得啊。” 谁料一边的人托了下巴,望着他。仿佛思考似的目光打量着诗阳,诗阳最怕这种目光,讪讪别了头去。 不一会,那人缓缓道“这买卖可做,只要他有本事自己拿去。我一不要钱,二不要命。” 也不知道怎么,诗阳就顺着话,问了一句:“怎么拿?” 听了询问的人也是那副微笑的样子,指了指自己肩头。 左花右骨。肩头便是长生花。 自己拿?这不跟要命一样吗? “哦……”诗阳差点噎死自己。心想这人还挺嘴硬,应该很珍贵的,还否认。 “好了,我先回去。”陪吃终于做够了的人起身。 诗阳点头,看看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于是自然道“你去睡吧。” 关月笑,自己也不是要去睡觉的,但还是应了一声,离开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诗阳只觉得心情舒畅。 在殿里东看看西瞧瞧。去内殿里掂了那坛子花在手上。 “这里和守昌的宫殿差不多啊…… ”诗阳顺手敲敲雕花的门。 “关月有这么喜欢花?” 门上也雕着长生花。 也许是白天睡多了,竟然一点睡意也没有。诗阳就抱了那坛子,坐在殿门边。 抬头就是一轮月楼。 几片婆娑的云翳缠着它,不过还是明亮的不像话。 诗阳听别人说过,夜城原来在月楼和付国的临界处,是北境荒漠。 因为被结界笼罩着,所以现如今并不能准确说它属于北方,还是南方。 诗阳举起那盆花来,像是审讯似的,“快说你在北荒怎么活的!不是冷死就是热死的!” 火红的花瓣随着风摇曳,当然不会回答他。 还是问话的人自己恍然大悟死的快,碎碎念叨“北荒经年没有一阵雨,但是第一次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明明下了雨啊!” “不会天气都可以自己想怎样怎样吧?” 诗阳撇嘴。看来真的是。 “你说关月喜欢的人……应该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很好看?”诗阳倚靠在门上。 “难道是他以前说的故人?”白色的衣袍被风吹动,他才发现,这宫殿建在不死城最高的山峰上。 远眺就可以看见城内的万家灯火。 “你说这灯火是不是亮了八百 年?”也许这次问的不是手里的花。 “你说看灯的人是不是也看了八百年?”诗阳发觉自己变成一个满肚子酸水的文人墨客似的。 也不知道怎么,他总感觉看见一个玄色衣袍的人,就好像站在这座城最高的石拦边。 就一个人,站了八百年。 他高兴时,这城里就是天晴。 不高兴时,就是连天连夜的大雨。 …… 门边的少年怎么也笑不出来,忽然不敢再去看如豆灯火。 何处觅长生(2) 诗阳回到驿站时正好是清晨,刚进了大门就被人拉去“训话”。 “我的主子啊,你又跑哪里去了?”安莹皱着眉,一张小巧的脸此刻却是咬牙切齿的表情。 诗阳不知道说什么,跟女人吵架根本……就是找死。他思索了一下决定还是听着好了,听完了再去哄哄。 “你过来。”容回终于不再干坐着,一把拉过诗阳的手腕,带他离开了正厅。 靠在回廊的栏杆上,诗阳伸了个懒腰,等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可是今天的容回略微异常? 容回就仰头看着天,什么也不说。 诗阳顺着他的目光,左右晃了晃脑袋。心想,“也没什么好看的啊?” 容回撇嘴,胳膊肘嫌弃的推开诗阳。“那个关月是谁?”他终于开了口。 一边正在神游的人,终于被这个问题吸引了去。 “当然……就是大夫啊。”诗阳笑的心虚。 容回正色道“大夫?有可以随便画人鬼两界传送阵的大夫?”语罢,还狠狠剜了一眼身边的少年。 这就说不清了。 诗阳干笑。 “不过……那个大夫,当真是厉害。”容回淡淡一笑,道“至少你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诗阳抿抿嘴,挑眉:“是吗?” 容回抿抿嘴,许久才道:“变回从前那样好吗?” 诗阳忽然怔住。 “别再作践自己了,就像这样一直生活下去……好吗?”容回的声音有些喑哑。 “我……我尽量。”诗阳微微一笑。 从十三岁开始,到现在已经六年了。 他不再是以前的囚犯。 容回也不是以前的侍卫。 那么多看不见路的时候磕碰出来的伤口,那么多离开与背叛后的彻夜难眠,终于……终于过去了。 容回不禁舒了一口气,幸好。 幸好他的王爷还有可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 自从容回和安莹收到密信要赶回皇城以后,诗阳顿时就清闲下来。 驿站空下来,除了几个丫鬟小厮以外就剩下他一个人。 天气也是意外的晴朗。 坐在回廊的栏杆上,陶瓷铃铛响个不停。诗阳看着手中的信,这是宋敛年送来的。说是一个老朋友差人给他的。 说是老朋友,没错。是认识很久了。而且也是名义上的朋友。但是一点也不想看见他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来信? 坐着坐着就到了傍晚。 “还是…现在走吧。”白衣人叹口气。他抬起一只脚,竟没发觉已经发麻到不受控制。 “你就不能小心点?” 一只手忽然托住诗阳的侧腰。紧接着就感觉后脑靠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 “关月?”诗阳侧脸,正看见关月笑着轻点一下头。就这一笑,险些让诗阳重新思虑一下他们的关系。明明是……朋友或者卖家买家好嘛!但是…您能不能别这样对老子笑! 诗阳“不满”的转过身,也没有用麻木的腿试图来一个着路。就对着站在自己面前这位,道:“你…有事?” 好不容易可以平视关月,诗阳很满意这个位置。并不打算轻易下来。眼前人摆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回道:“无事就来,我的不是。” 诗阳马上就破功,笑嘻嘻的拉住作势要走的关月。 那人停下脚,“何事?王爷。” 诗阳眯眼一笑,全当自己刚刚没装腔作势过。“我就是问问你…不死城的事解决了吗。”然后摆出“我这是关心你”的模样。 黑袍人顿首,又笑道:“我这回来。”语尾被拉了很长。 “嗯?”诗阳的肩头多出一只手。 “是为了问你……”关月又向前一步。正好捉住想要后退的诗阳,于是笑着靠近了他的耳朵,放低了声音说了一句:“昨夜占了我的床,睡得可好?” 诗阳低了头,脸连着耳根绯红一片。“还…还可以……” “嗯,我好累。只能来占你的床补一觉了。”他捏捏诗阳的脸,笑道。 诗阳脸更红,挣扎着拨开关月的手。“你…你去睡吧。” “嗯。”关月倒是很乖的点头。 风安静下来。陶瓷铃铛不再摇晃。 …… 次日: 诗阳一人站在庭院里,手里的信被握的发皱。 原来是想昨天傍晚就走的,但是关月来了……还忽然又一股子登徒子感觉。 白袍人扶额。还是不禁笑笑。 此时天色微亮,好不容易到厢房里看看关月还在睡觉,他才敢偷偷跑路。 因为不怎么用法力,传送阵画法也是生疏的紧。磨磨蹭蹭的画了一个丑符,诗阳也是很满意了。 “也不知道会不会生气……”回头看看厢房的方向,诗阳将信纸塞进锦袋里。 “回来再道歉好了。”衣角被风撩起。白光泛起。 望着消失在庭院里的人,关月也不再躲着,从朱红色的柱子后面走出来。看看自己的手指,又望向已经透明的符阵,自语:“嗯,下回要再捏捏。” 就是这时候,身边忽然飞来一只小小的光斑。 关月伸手在虚空中打开那封密信。寥寥几字,看的清楚明了。 “看来不是天天都给我吃白饭。”密信在手中碾成光粉。 关月眯眯眼,慵懒的伸了个腰。“看来我也要离开一会了。” …… 卫国琳都: 琳都是个稀奇的地方。至少诗阳是这么认为的。它地处卫国,按理说本应该由卫国统领。但是琳都地势显耀,是南方最高的山峦包围做屏的城池。再加上民风诡异……长期不与朝廷联系。一般,卫国百姓并不认为这个“野蛮”部落能和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要不是自己的法力天天忽高忽低,早可以直接去约定的地方。可惜偏偏害怕遇到什么事情,为了保证安全,诗阳也就不敢用法力代替腿力了。 丛林叠嶂,抬头全是满满当当的绿色。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晌午,林里的人感觉却像是阴天的傍晚。 白色衣袍的少年坐在一棵大树下,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一个人的日子过惯了,忽然一群人在身边来了又走的,感觉还真……空落落的。 可现在不是感觉寂寞的时候,诗阳扶着树干站起来。现在这件事不能让其他人掺和。一定不行! 小路难行。他也只能一步步扶着攀着走。要是以前,他早就撂摊子不干了。 走着走着就翻过了一座大山。摸摸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让汗水湿透。诗阳终于舍得停下来,想找一处水洗洗脸。 胡乱找了一会儿,还是悄悄跟踪一只刚长齐了毛的鹿才找着一汪子清潭。 水都由山上流下,流水声清脆。诗阳听了这声响,只觉得浑身舒服。于是挽了袖子蹲下身去。 水凉凉的,一捧像一面镜子。白袍少年将手离近了,却看见自己手心里忽然有些异样! “长生花……”手中的水顺着缝隙漏的干干净净。诗阳看的清楚了,右手手心发着红光,正好印着一朵长生花。他有些怔,就看着那光芒变大,手中多出一把剑来。再一模,自己腰间那把扇子也消失了。 那剑鞘镂着长生花,凛凛长剑自动出鞘三寸,剑身一条红线显眼。诗阳眯眯眼,“它一出现就代表……有危险?” 起身扫视周遭,只有树木。握紧手里的剑柄,除了水声虫鸣分明什么也没有啊。 “难道是我想多了?”诗阳挠挠头,轻抚这把不愿意回鞘的剑,无奈道,“你乖一点。” 就在他心里叨念这剑和他主子一模一样的时候,忽然间远去的鹿倒在地上。水……有问题?! 诗阳舔舔干着的嘴唇,望向水潭。只感觉自己已经被毒死了一次般的可怖。 难道这个琳都……有毒?拿着剑的少年吞吞口水。 “活着的人脑袋都见过了,还怕它?笑话!”诗阳擦了额头的冷汗,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水潭。 琳都三面环山,城中却是繁华的很。诗阳也是第一回来,以前听说的传闻也都是和丞相一起闲谈的时候得来的。现在想想,这丞相……怎么什么传闻都给自己讲了个遍,就偏偏落了个关于什么富可敌国的妖怪商人之类的故事? 啧啧,下回要问问。 打算思考一下万一满城都奇怪的话怎么办,于是就找了个山头子打算好好盘算一下。 可就在这时候…… “谁!”诗阳拔剑。 果然,身后的树丛有人。那些人很是配合的显身。都穿着统一颜色的衣袍。 为首的人抱了拳,“我等奉命迎接小王爷。” 小王爷?诗阳撇嘴。 诗启空… 何处觅长生(3) 自小就知道诗家没有一个人是吃素长大的。他长这么大,自是看别人脸色过来的。 诗阳印象中,除了诗霖以外的皇兄就是诗启空最厉害。诗启空是长子,又有皇后罩着宠着,功课法术也是样样不耽搁。再加上喜欢拉帮结派…… 原先大臣多半都将身家压在他身上。 当然,诗阳也不是从出生就和诗霖关系好。甚至……作为兄弟,起先作为一个囚犯的他都没有见过诗霖几回。 倒是这个诗启空…… “诗阳?你来了。”珠帘被人挑开,有人款步而来。诗阳记得这声音。他多少年都爬不出的满满黑暗里,就有这人的声音。 白袍少年不回答。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我不该这么唐突的把你喊来。”那人明明比诗阳高了很多,年龄也长了很多。但这一句却是处于下风一般。 “哦?唐突?”诗阳笑,不想看他。说什么唐突不唐突,还不是一封密信逼他来了! “我听说……你这几年……过得不好。”诗启空的眼睛上下把面前的人打量个遍。 心智不全,疯癫痴呆?诗阳瞥一眼自己被树枝刮破的白衣,还有些许松的束发,脸一黑:“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早年诗阳把他当宝贝一样,可他却拿他的真心喂了狗。自从诗霖登基以后,按照以往的新仇旧恨,诗家那些人早死的只剩下几个。可诗霖偏偏就放了诗启空,不就是看自己的面子吗。 “诗阳,你还穿这白衣啊……”那人似乎是在回忆,或者又是在做什么,眉头皱着。 以前,谁也不会想到好像注定是天之骄子的诗启空,竟然还会皱着眉头为了弟弟的衣服难过。真可笑。 “别说了。”诗阳打断他。终于看向这个许久未见的皇兄。可他脸上却凝了一层冰霜般的冷静。什么衣服帽子的,他不想再听见有人提起这事。他只想偷偷了结以往所有的不堪,然后藏起来,藏的深深的!他好不容易逃出来,好不容易遇见想留住的人…… “我就喜欢披麻戴孝!诗启空……”诗阳定定的看着他,道,“你当真知道诗青辞在哪儿!” 果然……长大了。一点也不好逗了。诗启空苦笑,说来还不是自己害他长大的…… 他走近些,正停在那双微波粼粼的桃花眼前,弯下腰。“你给我一样东西,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 诗阳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衣,自己坐在窗边上摆弄一株草。 “……我替你杀了他,可好?” 却是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可恶!可恨!都什么人!”瞬间没了闲情雅致,抓了叶子一把。“叫我来帮他抓妖怪!不是有病嘛!”诗阳只恨自己不能找到诗青辞,只能听别人。可这个诗启空没理由骗他。 他只觉得自己进了一个圈套,但又不敢轻易出局。毕竟……他很想杀了诗青辞!曾经一度想到快要疯了! “可这是坏事儿啊……大概……会死……” 满心只剩下烦闹与困顿。诗阳跳窗出去,想去散散步。可是没想到竟被拦住。站在大门口,却被一群壮汉组成的墙堵的死死的。 “你们有病是吗!知不知道我是谁!给我滚!!!”想吓唬一下这群人。可诗阳发现他们忽然都低下头。转脸一看,果然,诗启空!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诗阳兴师问罪一样,奔到他面前。 谁料人家根本不想理他。只是淡淡道,“快黑了,不许。” 诗阳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一团火气堆在胸口,堵的他难受。“呵,黑?您可放心了,不会死的。” “……”诗启空没说话。 诗阳看他退一步,就进三步,冷笑道:“怎么?还心疼你弟弟?” 诗启空依旧没说话。看了诗阳一眼。 “哦!我都忘了,你怎么会呐!反正等我快死了再来装好人最合适。”诗阳微微一笑。 诗启空身形一僵,却还是没有开口。 诗阳也不管他一副丧气样子,自己径自回房。反正抓完妖怪就走,一刻也不停。他不想再想起以前的事,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以前的样子。特别是……特别是那个人…… 不过说到妖怪……这琳都少师怎么没捉妖?还要一个邻国王爷来? 怪了。 再看诗启空,住的地方,穿的衣服,也应该是个重要人物。这地方不比守昌,可一定要小心。不过心疑归心疑,他倒是没感觉诗启空还有什么理由害他。 第二天清晨,天朗气清。 诗阳去了那个出了事的山庄。按照诗启空说的,几夜暴毙了近百人,原来好好的山庄如今都人心惶惶。 这山庄名“清响”。在琳都地位极高,这里官府如同虚设,但清响山庄却是人人皆知。 “所以山庄出了事,比衙门出了事还要可怕?”诗阳站在亭子里,俯瞰山庄的楼阁房屋。这清响山庄建在群山颠上,这座亭子又是山庄最高处。 “嗯,既然启空请公子来了,必是相信公子。公子也是我山庄的贵客了,您有问题尽管问。”说这话的是庄主,正带着几个家丁随着诗阳一起巡视山庄。 “庄主言重。这是我……分内的事。”诗阳客气一回,便开始顺道打量一下庄主。 这老头虽然坐拥这偌大的山庄,又是琳都元老级别的人物。现已经年过六甲,但是依旧穿着朴素。真是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诗阳收了眼神,道“庄主,这琳都真是好地方啊。”抬手指着四周青翠绵延的山峦,他又笑道,“好地方自是会出点什么妖魔邪祟的,庄主先不必担心,可否我讲一下,那东西是怎么出现,又是怎么消失的?” 庄主连声道是。就开始陆陆续续把事情讲来。 …… 是夜,清响山庄。 “咚——咚——咚——”三更天,守夜人有些犯困。他打了个哈欠,准备换班。 山庄地大,每夜有十二人巡视。且半夜一换。这石阶路更是不好走,晚间露重,每隔一点路就点着盏灯。 也就是趁着这灯的光,守夜人忽然看见身后生出一只“触角”来,它的影子就重合在自己的影子上! 守夜人惊慌失措,也不敢转头。于是丢掉灯笼就跑!可惜那东西并没有放过他,顺着黑暗爬过去……一把缠住了守夜人的脖子! 一只“触角”伸进了守夜人的喉咙…… “啊——” …… 一夜之间就死了十二人。第二天清响山庄就找了少师过来,可惜他并没有抓住怪物。 又是一天夜里。加上守夜人共暴毙了二十人。接连着近十天了,遇害的人也就多了。 “少师也抓不到?”诗阳心里思索,“那为什么找我来?诗启空个混蛋!不怕我被那玩意弄死啊!”他抱着亭子的栏杆,瘫着不动。“说来这事情真是奇怪……到底是什么东西,偏偏要来这里杀人?” “不然我先看看,你们晚上也别找守夜人了,洗完就歇着吧。”诗阳闷声对庄主道。 “这……守夜人……必须是要有的。”这老头一脸茫然与无奈。竟然没有之间同意。 诶?难不成现在天天还有人愿意守夜!? 诗阳撇嘴。心想,“那也是送命好不好!他们什么都不会,□□凡胎的怎么打得了怪物!”果然……这清响山庄也有问题。 庄主似乎也知道诗阳在想什么了,于是讪讪解释,“是这样的公子,我们清响山庄以玉器工坊谋生,这山庄多的宝贝……不守夜,就……” 怪不得。 琳琅有清响,原来是玉器。想必是怕有盗贼? 白袍少年终于坐正了。勾了个笑在嘴边,道,“我替你守。” 何处觅长生(4) 夜幕开始四合。 山庄如同往日一般点起了灯。坐在亭子里向下看,就是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被灯光勾勒出来。 诗阳托着下巴,“哎~你说我容易吗?要不是为了早些离开,还晚上出来找死?” 他拒绝了庄主送来的夜行衣,依旧是一身素白的袍子。又向外探了一眼,目光直瞧着漆黑的夜空,竟又下意识的缩了回来。 看着自己发抖的手,诗阳只能扶额。“这病什么时候可以好……真是……” 也就在这时候,右手掌心又开始异样!果不其然,诗阳摊开手心一看,一朵红色的长生花印记,正发着光。 “来了。”诗阳暗笑,依旧坐着不动。伸手抽出自己那把折扇来。 风静了,可山顶的草木却在响个不停!暗夜中,有东西顺着山石极速前上攀爬! 手中的光芒忽然变强,一只剑柄凉凉的抵在手心!诗阳握了剑,挥手向后方一斩。就听见树丛里有东西往回缩了几分,正扒在一颗树上。 诗阳依旧没起身,也不看身后,毕竟树林里面黑的要紧。但手中的剑却似乎和少年的表现大相径庭。杀气腾腾的长剑迎着天外撒进亭内的月光,剑身渴望嗜血般的抖动着。 到有些像那个人一样的杀气。诗阳心想着,就发觉身后忽然有东西袭来! 他转了身子,一把握住那只“触角”,刚想斩断就被它向黑暗拉扯过去!诗阳当然不想由它帮自己回忆病状。于是几步轻跃,围着凉亭的红柱子饶了一圈。 那东西感觉自己的“触角”被缠住,倒也没有急着撤回去。诗阳趁着灯火一看,可不是不着急吗……这哪里是触角,分明是嘴! 那嘴,就长在“触角”最前端,与触角一样的白颜色!此时正贪婪的望着诗阳! 诗阳暗自后悔,为什么要吃了晚饭过来。只怕是一会儿又要全部吐出来。 而长剑却已经离手,三下两下的斩断了那嘴和触角。 “乖。”诗阳握住回来的剑柄,笑着跳到凉亭顶上。不过再看那东西已经吃了苦头,迅速消失不见了。 站的更高,山风更大。 雪白的衣袍被风撩起,混着交着少年束起的青丝,风光迤逦。 “哎——”诗阳稍稍转了头,正看见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有个黑影。他也没打算去追那怪物,更没工夫去拉出来那个躲起来的人。就当做没看见似的,自己下了凉亭。 那石头后面的人一走神的功夫就发现人不见了,于是慌忙站起来四处张望。 “喂!”诗阳忽然抓住那人红色的衣领。为什么不着急抓他……就是看见他露出来的红色衣角了。这衣服……一看就是鬼面人。 果然,那红色鬼面吓了一跳。又看清了是谁之后退到一边,道:“是……主君……派小的来……” 诗阳噗的一声笑出来,“我又不是女人!还要保护吗?你回去告诉你们主君……就算是要保护,也得他自己来。” 红色鬼面一惊!心想,这姑娘口气真心大!诶?等等…这是男人!鬼面摸摸脑袋,支吾道:“您说……您不是……女人?” 诗阳的笑立马僵在脸上,看来~有必要澄清一下。“我,根正苗红的男人!”语尾放了重音。 “所以说……主君他……”鬼面不再说下去,慌忙道:“姑……公子,这……这长生剑,主君让小的转告让公子多加利用,希望公子保护好自己。” 诗阳害怕再让他说下去,这结巴的毛病就落下了。于是无比同情的摆摆手,道:“你回去吧,我没那么容易死。” 红色鬼面颔首,向诗阳行了个礼,画了个阵便离开了。 诗阳站在石头上,凌乱了一会…… “哎~这玩意一不是人二不是鬼,却又有那么奇怪的‘手’。”想想山庄里都是些普通人,他也不敢再闲着,就顺着小路下去巡巡。 这几年,原来只有天一黑,他就往屋里钻,被里钻。再看看现在……抱了把剑在几盏灯边儿上找死。哎~诗阳抱紧了剑,自言自语道:“长生剑啊~长生剑~你说诗启空脑子不会坏了吧?让我来抓妖怪?” 张望几下黑糊糊的山庄花园,他走的更快一些,又无趣念叨:“什么时候我得去打探一下关月,你说是不是?万一他真的是个喜欢男人的老妖怪怎么办?嘿!发光就是赞同我?”长生剑的确是乎闪一下,诗阳乐呵呵的拍拍剑身。 此时夜更深,但月光却是更加皎洁明亮。诗阳上了屋顶,就枉自坐下。趁着月光瞧瞧手心,刚刚抓住了那东西,手上留下一些污渍。他凑近鼻尖,试探性的嗅了嗅。 “咦?不怎么难闻。”不过这味道让他倍感熟悉。好像很久之前就闻过。 诗阳咂咂嘴,又望望安静的山庄。看来,自己守夜果真是比那些家丁好些的。 就这样到了清晨,诗阳也不知道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大概是太冷了,冻醒的。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从青瓦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于是收了长生剑,伸个懒腰。 正巧底下路过一个山庄早起的家丁,很是同情的看着诗阳,道:“公子要不要下来喝碗粥?” 诗阳伸懒腰的胳膊瞬时间有了力气。连声叫,“好啊,好啊!”便跳下了屋檐。 一路跟着这家丁走。那人也穿着清响山庄人手一件的绿衣,粽子似的。诗阳暗自想,不愧是打磨玉器的。 一起就这么到了膳房。那长相老实的家丁盛了一碗刚烧好的粥来。 诗阳接下,道了谢。便开始攀谈起来。“大哥啊,这山庄如此大,共多少人啊?” 那家丁熟练的抄了个盆去不远处的井边洗菜,道:“大抵是九百多人,家丁玉匠和学徒……嗯,还有伺候老爷少爷的丫鬟。” “哦,这么多人啊。”诗阳喝一口粥 ,又道,“你们少爷我却是没有见过呢。” 那家丁道,“少爷前几年便四处游历去了~两年都没回来了。老爷天天念叨。” 诗阳笑笑,“出去看看没什么不好的,但也得回家是不是。”他喝完最后一口,将碗放回灶台上。 “啪!”端着瓷碗的手一僵,就听见摔了一声清脆。“这……怎么回事?”自语一句,白衣少年抬起头来。便对着那家丁喊了一句,“我先走了!你别出门啊!”然后就慌忙跑出院落去。 一直跑到了凉亭附近。“呼——呼……呼……奇怪啊!”诗阳弯腰扶着一颗树干,大口喘气。 红日已经染红了天边,日光穿过树叶林荫直射在白衣少年的脸上。他伸出手,害怕自己看错似的又瞧了一眼。“真没有了?”昨夜那触角身上的东西,竟然消失了!“明明没有洗啊?难道这东西……” 诗阳爬上了凉亭,找到那根朱红色的柱子。柱子上昨夜留着的灰绿色残渍,伸手一摸便粘在了指尖。可又是一瞬间……消失了? “公子——公子——”一个声音从小山下传来。低头一看,就看见个绿衣家丁站在花园边上,抬头喊道:“老爷邀公子去清响阁议事。” “知道了。”诗阳回了一句,搓搓手指,便下了小山。 …… 坐在清香阁里,诗阳愣是没有听在座的几个人讨论什么。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发愣。 “说来也要谢谢公子,昨夜真是没有发生什么。” “对对对,公子真是好身手……” 再看一边,白衣少年依旧看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庄主也是奇怪,刚想开口问就被打断。 “庄主,这东西都是晚上来?”诗阳抬起头来。 老庄主点头。 “而且它不进房屋,只在外面作祟?”诗阳又问。 庄主连声说是。又道,“公子可知道些什么了?” 诗阳笑,点头,心里想:“知道是知道了,但是我有些不明白一件事。”于是转了脸看向敛着眉毛正摸胡子的庄主,道,“庄主请下令,夜间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房屋。” 庄主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认同了诗阳的话。“好,我这就吩咐下去。”他面露担忧,又道,“公子可还需要什么?” 诗阳客气的摆手,摇头。他好像知道这残渍是什么了。 何处觅长生(5) 原先诗阳很奇怪一件事。为何那东西只夜晚来杀人? 按理说,这里都是些普通人。打不过撕不过,还不都是它口里的食物罢了。 还有,为什么夜晚来都来了,却不进房屋? 既然实力悬殊。要是换做他,一定不冲进房屋吃顿“好的”。 这两个问题思索来考虑去的,也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不是它不想,而是它不能! 只要知道它为何不能,也就可以知道它是什么东西,然后收了它。 于是…… “没错。我,又来找死了。”诗阳对着长生剑道,“大晚上的我真是抽风!”长生剑只是出鞘了两寸,闪了闪。 蹲在屋檐处,诗阳举了一盏灯。这地方东边是房屋,西边是树林。他需要个人肉引子,可是…… “可是谁会来啊!”白袍少年忍住不发狂,长长的吐口气,微笑,“还是爷自己来。”毕竟不那么确定,万一处房一让人枉送性命了,他的下半辈子可就没有了。 一跃到了东面的阁楼上。他把灯盏摆好了,伸手举起一个光球。对于任何怪物来说,这东西都是美味没错。 果然,寂静的山林开始异动!又是一团东西蹭地冒出来!可惜……不是来找他的。 月华如练,洁光下,两只丑陋可怖的“长手”从黑暗里伸出来!那触角般的事物生着一只嘴,速度极快! 诗阳吞吞口水,真恶心,幸亏没吃晚饭。不过……他也没找活引子啊? 再看西边树林空地处…… “诗启空!”白色身影一僵,握紧了剑飞身过去,挡在他身前! “诗阳?”那人的灯掉落在地上。很是诧异的看着来人。 诗阳皱眉,一把推开他。挥剑冲着那触角就斩! 触角被砍断,发出噼啪的水声。临断裂之前还拉出一条粘液似的长线。 “诗阳……你……”诗启空慌忙上前。 诗阳眉头皱的更深,此时他脑海里堆叠的声音就如同诗启空喊出来的。他观望这黑成深渊的四周,身体开始颤抖。 “黑…好黑……” 倚着长剑,他跪倒在地上。额头渗出密密的细汗来。 “为什么……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诗阳!你怎么样?”身边的人似乎被他吓到了,欲掺起跪地颤抖的人,却看见有东西正向他们袭来! “阿阳!!!!” “唔…”一声闷哼。一阵血雾弥漫开来。 “你个……混蛋……”诗阳瞬间清醒了,咬住嘴唇,费力抬起了头。挡在身前的人肩头被触角穿透,血色开了一片又一片。 “诗启空!你个混蛋!”诗阳抓了放光的长生剑掷过去。剑尖直直切开触角,然后又是自行一挥,远方树林轰隆一阵,断裂倾倒了一排树木。 伸手一把托住摇摇欲坠的诗启空,也顾不上他可怜他感谢他,诗阳就吼:“诗启空!你的法力呢!” “我……诗阳……”可怀里的人并没有回答 ,而是昏死过去。 “麻烦的家伙。”诗阳用手抹抹脸上的血,再看自己白袍已被鲜血染红。长生剑回鞘,那东西被重创,却也已经跑了。 再看看自己依旧忍不住发抖的手,诗阳只能举起一团白光,拖着如同死人的诗启空一步步艰难的回房。 …… 守昌国史上最成功的逼宫,就是诗霖做的。又恨又快,百官臣服。 这被逼宫的,不是别人,就是这床上昏死的人——诗启空。 皇室夺储残忍,他们诗家也不例外。向来,胜者为王,败者为鬼。 当年这场声势浩大的逼宫,被称为“霖凰之变”。所有人都知道,刚即位的皇帝被杀了,他的同僚除去投诚的人,都自尽或被赐死。 其实不然,这个败者……被放走了。而且是他们的小王爷亲自放走的。 “你为什么我就放了你呢?”诗阳盘腿坐在木质的地板上,看着床上的人自言自语:“呵呵,我就是有病。就因为小时候我快饿死了……你给我一块糕点?” “还是……还是因为你说过只有你能打我?虽然你食言了……” “或者又是……皇后死了,你落魄了,诗青辞让你杀我…你却……” 他不再说了。 因为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睛,而且看见了他。“诗阳……” 诗阳没有看过去,别开了脸。“诗启空,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为什么忽然出现?” 诗启空一张苍白的脸,硬是挣扎坐起来。然后却是一笑,轻声道:“替你找准了它是什么东西罢了。” 兴许是糊涂了,诗阳总感觉看见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大皇子。不过他也没心情感慨,就迎了话头,道:“你我都知道了它是什么,也都知道它怕什么。那你要我有何用?” 诗启空苦笑,“诗阳。我们是知道那东西怕什么,但它很难被困住。所以……” ############# 诗阳开始后悔了。拿了长生剑出来,一脸视死如归的样子,问:“长生剑啊~你说我要是稍微……我说是稍微在不死城里作一作,额…关月会放过我吗?” 长生剑忽然瘫软。 白袍少年一怔,黑了半张脸。 不死城在八百年前就被血祭设了一个结界,在九国地图上消失。这期结界坚固凶险,没人能打破。所以这不死城很难找。 诗阳暗自扶扶额头,但是有了长生剑,画个圈圈点点都能开一道门,而且直通人家城池大门。 诗阳站在城门前,抬头。一块巨石刻着“不死城”三个字,沧桑古老,却气势恢宏。诗阳进了城门,并没有人拦他。他前前后后来了好几回,都是在关月宫殿里醒来的。根本没有到过这城里看看。 于是找了个茶楼坐进去,想从长计议。 按照昨夜所见。那东西只能在土地中活动,进不了房屋。 “还有,只能在夜晚出现,一旦到了白天……”诗阳搓搓手指,“见光则死。”那天的手上的残渍也是,遇见阳光就忽然消失。 捏着一只茶杯,白衣少年自语:“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忌讳,是阳光。”诗启空知晓,他也当然知晓。这样就明白为何偏要他来收这个妖了。 因为盛阳剑。 那剑可以收集日光,因此被唤做盛阳。可是……早已经被他给了关月。 “思来想去,又不想让关月知道我以前的事,也就只好先偷……不,是借一次,然后再送回来!”这么想着,就来了不死城。 茶楼吵闹,诗阳托着下巴坐在一隅。正忧愁太岁头上动土,要怎么个动法。就听见檀木屏风隔壁有人说话。 “咱们这天儿都阴了三四天了,再不晒晒太阳,我家花都死了。” “那没办法,咱们主君心情不好。” “说来,前几百年天气都是非调雨顺的,这么个情况也难得一遇啊。” “就是就是,当百年一遇的稀罕事也不错啊,哈哈哈。” 诗阳听了满手虚汗。“心情不好?这、这……这时候去……简直是……”找死! 又赶忙喝了一杯茶,压压惊。他决定保命要紧。正当打算启程回去的时候,又听见隔壁有人说话了。 “我看我还是想想办法找着曜景石算了,收点日光养花喽。” “去长生殿?啧啧啧,你先去着,兄弟我预备给你收尸。” 诗阳边听边盘算,“曜景石?长生殿?”看来比起去寝宫送死,不如去找长生殿。说不定可以直接做个买卖把石头换回来。 “嗯,就这么办。”诗阳一拍腿,决定还是去找那石头。 临出茶楼前,还探头瞅瞅窗外的天。啧,乌云压顶。 白色衣衫的少年抬头望望高耸的宫墙,些许时间才迈出一小步去。 “啧~”诗阳咬住嘴唇,把好不容易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他仔细思索着,自己是要夜闯还是偷偷潜进去的时候。正巧听见有人在叫唤。 仔细一听,声音正是自那一顶停在宫门前的稀奇古怪的轿子里传出来。 “公子?”那声音带着些许兴奋。 诗阳吞吞口水。怕不是自己耳朵有问题?兴……奋? “公子啊!您来的正巧!我们长老正在找您呐~” 没错,这……是兴奋。可这白色鬼面找他作甚?额……是要再扎他几针?还是上次见他看出来他得了啥重病? 诗阳试探似的走过去,轿子外面的白色鬼面为他撩开了轿子的锦帘。 也是刚瞧清楚那张白面,便解释道,“长老啊~我正巧路过你们的……” 可话还没说一半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手腕拉了进去。也不做解释,就由一边的小鬼面合上了帘子。 诗阳只感觉奇怪,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四周被密不透风的锦帘遮住,只能依稀瞥见一丝光趁着轿子的波动一闪而过。 他眨着两只眼睛,嘟囔着声音道,“长老?”发音极为不清。 可那只捂住他嘴的手并没有放开的意思。只是稍微松了一点。 诗阳发现自己不能转过身去,因为还有一只手拦过他的腰。 “你想去哪里?”耳畔响起一声询问。声音极其低,如同随口一问的语气却让怀里的人一惊。 “关……”诗阳刚叫出一个字就感觉那只手紧了几分力。声音就停在了这里。 “问你去哪里,没让你叫我。”声音不悲不喜,可黑暗中的那双眼睛却含着笑意。 诗阳放弃挣扎。哼哼了几声。 就听见那人扣了一声轿子,对外面的鬼面吩咐了一句,“长生殿。” 何处觅长生(6) 过了没多久,只感觉轿子落了地。 锦帘被撩开的时候有光照射进眼睛。敷在嘴上和腰间的手慢慢移开。“到了。”又是一个简短的提醒,那人也不顾什么就把他推了出去。 诗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站在了轿子外…… 所以说…… 白衣少年默默把手凑近了自己的嘴。 “所以说是顺路把我带来了?” 嗯,看来是…… “还知道我要去把他的曜景石偷走?” 嗯,看来是…… 诗阳心里的石头不仅仅是落了地,简直是直接碎了,石头渣子还硌得他浑身疼。 他杵在长生殿门前,抬着脑袋端详着这座高耸的大殿。视线向上移,就看见依旧阴沉的天空。 “为什么不开心哦?”诗阳叹了口气,手指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嘴,那手心带来的温度好像还在。 “总之还是不要惹到他了。”诗阳撇嘴,开始爬这九十多阶台阶。 没走一会儿,已经到了殿门前。 伸手轻轻一推。 “吱呀——”高大的朱红色雕花门自己缓缓打开。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香气,诗阳吞吞口水,跨过几乎及膝的门槛走进去。 一片红色,血一样。 “长生花……”他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红色镇住了,不自觉的道。 这殿里满满当当,全都是长生花。和关月肩头绣的的一般无二。 “吱呀——”身后的门径自合上。 诗阳确实没感觉到惊吓或者惶恐,却是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一般,一心扑进了这一片连一片的长生花上去了。 这花,在认识关月之前,他从未见过。 诗阳想上去摸一摸花蕊,可忽然就回忆起那天晚上,关月目光冰冷的道:“拿命换……” 吓得诗阳立马收回了手。 他觉得这玩意比自己值钱多了。还是不要轻易碰了。 “曜景石在哪儿啊?”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目的,诗阳开始在大殿里四处张望。 脚下的长生花又不敢轻易踩,转了一圈都是连蹦带跳的。 可还是没找到那石头。 “诶呦——这破石头长什么样啊!”诗阳托着脸盘腿坐在地上,哀嚎过了便望着满殿的火红不知所措。 可能只是静静坐了一会儿,或者是有一段时间。他听见有声音从上空传来。 有些像咒语声,或者更像是歌声。 诗阳听的汗毛竖起。忽然发觉这声音他好似是见识过的。 “刚遇见关月的时候……”对!就是那个声音。他回忆起那个夜晚,就是这个声音蔓延在整个荒凉的郊野。 他慢慢站起身,腰间的折扇却猛然落地。 “这声音……到底是什么……” 诗阳有些胆颤的回望着四周,到也不是害怕有什么会对他不利,就是感觉……好像这里藏着什么东西。 他瞥见落进长生花里的素白色折扇,弯下腰来去捡。也许就是在手指触及那血红的长生花的时候,歌声像是忽然凝固一般的停止了。 “曜景石?”长生花下满满是黑色的小石头。这扇子果然在帮他。 可是同时,诗阳感觉到殿里的花丛开始摇晃。他抓起折扇和一颗小石头,迅速的直起身子。脚步不住的后退了两步,可是殿里也是什么异样也没有。 空气压抑的让他心跳加速。 每一声跳动,都能听见。 诗阳转身跑向了殿门,他感觉是时候出去了。如果再待下去,不知道要发生什么。 “你回来……”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声音主人的真假,诗阳的脚步还是下意识的顿住了。 他转过身去。花丛中立着一个高瘦的身形,“关月……” 他张了张口,再次默念了一回这个名字。 可那个人并不是穿着他熟悉的左花右骨,也没有披着墨色般的长发。 如果不是声音,他甚至不会认得他。 “你回来啊!!!!”关月的声音吓了诗阳一个寒颤。 “你……怎么了?”他不敢上前,更不敢离开。 “好……你不回来对不对……好!”关月低下的脸慢慢抬起头,“好啊!我说了不救!就是不救!!!除非你回来……不然……”他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此时是张扬刻意的笑容。可这句发狠的话,语气在话尾忽然低下来。 “不然……我救他们…还有什么意义……你回来啊……” 诗阳突然醒悟,这个人不是关月。而是他的记忆。 也许是很多年前,也许他口中的故人才能见到这个样子的他。 “关月……”可他觉得心口堵了什么东西。到底是谁能让这个老妖怪低声下气……他真的,有些嫉妒啊。 更令他嫉妒的不止这一句。还有后面的每一句、每一个字。 “我、我……我去找禁术!我要你回来……我这就去找……你、你不要不回来。” “还魂歌……还魂歌就可以……浪费法力也没有关系…我给你唱……给你招魂好不好?” “几百年都可以…我会踏遍九州……为你招魂……” “可是小不点……你答应我要等我从祭坛回来……你怎么……怎么骗我……” “我没保护好你……” 诗阳感觉自己手里的折扇被浸湿了,他不想听下去了。 心疼。 心疼那个立在花丛里的人,也莫明怨他。 “原来是还魂歌啊,就是为了给他招魂我们才遇见的……”诗阳抓紧了扇骨,眼睛莫名其妙的发酸。 “所以今日,也是为他招魂吗?”诗阳原本只是想自言自语,却正好问问那和不会回答自己的幻影。他的声音哽咽起来,“这几日结界里面才一直天气阴沉啊……” “如果……你要是没保护好我,也会这么难过吗?”语罢,一身白袍的少年转过身去,快速的用袖口擦拭一下微红的眼角。 还是不必比了,看起来也是着实比不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颗黑色的小石头放回了地面。方才推开殿门离开了。 …… 天气依旧不好,阴森森的。 诗阳漫无目的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是不是该回去把石头拿回来?或者是直接回山庄去? 不,还是不必了。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条冷清的巷口边。一个穿着大袍子的老头拿着根拐杖自巷口里走出来。 那老头的目光来来回回在诗阳身上打量着,他也没在意,径自从老头身边走过。 “做买卖吗?”老头忽然抓住诗阳的胳膊。 诗阳一惊,站住了脚步,暗自骂了一句满城上下都是做买卖的臭商人,于是语气极为不好道:“不做。” 老头抓着诗阳的手松开,笑道:“来这里的人哪有不做买卖的?天下之大,太多东西都是你们得不到的,必须要来不死城换。” 他摇头晃脑的说完这一句,又道:“能进不死城的门,已经不是俗人。进来已经不容易,不如换些东西回去。” 诗阳听的稀里糊涂,也怪自己不了解这个“不死城”。于是顺着他的话头问:“你能给我什么?长生花吗?” 老头听闻这句,胡子一颤,“这…这长生花是买不来的,别说我,长老都那不来。” 诗阳一乐:“那就算了。”作势要走。 那老头又拉住诗阳,急忙补充道:“这里有转命丹!还有傀儡蛊!曜景石!” “曜景石?”诗阳看向老头。 老头一笑:“有的,公子若是有兴趣就随我走一趟。” 诗阳抿抿嘴,“好。” 老头二话不说拉着诗阳就走。 “等、等一下!可是我拿什么给你换啊?” 老头又是一笑,没有转脸,声音放的极小:“就要一滴血罢了。” …… 关月脱下身上的祭祀长袍。旁边的长老上前抵了一块方巾。 关月接下来,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他的脸色略显疲惫,依旧无神的眼睛微微眯起,问:“他呢?” 他? 白衣长老一个激灵,道:“公子方才出了长生殿。” “出去了?”关月把方巾丢到一边,随着几个长老一同出了祭祀的圆场。 “可是……没有拿曜景石。”白长老说的有些心虚。但是他也搞不清楚为什么诗阳没拿走他想要的东西。 “没拿?”关月理着刚换上的玄色袍子,眉头微微一皱。 “回主君,是没拿。”长老回到。 “人呢?”关月舒了口气。语气明显不怎么开心。 “这个……人出了宫……到九华街边上就…没影了。”长老只得把视线落在自己脚上,暗自庆幸自己至少派人跟着出了宫。 “九华街?”关月的脸色依旧不好,冰冷冷的挤出这几个字来。 “那地方正是…咱们不死城做生意的街……公子兴许是去……”红衣长老不得已插了个话。他想着这几日主君心情原本就不好,再这样下去他们哪能有好日子过? “这平常人来换东西,大都是……用……”红色鬼面的长老试探性的说:“大都是用……阳寿……或是手脚……” 何止是这些,还有用下半辈子的运气、姻缘等等,换来一样自己需要的东西。 关月自然也是知道的。虽然心里也是费解,为什么诗阳不从自己这里拿曜景石。但他依旧是摆正了自己的态度。 片刻伸手出来,画了一个金阵,道:“我要看看,谁想收他的阳寿或是手脚。” 何处觅长生(7) 诗阳只感觉自己被骗了。刚进了这九华阁的门他就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好地方。 说是九华阁,其实全部都是交换东西的门面。共有九层,每层满满都是一商铺。 可这里啊,不能用银票或者金锭。 “一条腿,换一颗药。换不换?”路过那个九华阁最中心的铺子,诗阳听见有个女声懒懒散散的传出来。 “我……我换!求求您给我药……” 诗阳只觉得后脊一麻,“奸商啊……”他甩开了老头拉住自己的干瘦的手。也不顾别的,拨开蓝色的门帘就闯进了那间屋子。 “为何要换?”诗阳的眉头皱的很深。 房间狭窄,但是摆设精致。熏香烟雾缭绕,中间是一张圆木桌,那个穿着暴露、配着面纱的女人就坐在桌子上。 “呦?这是谁啊~”女声散漫,看着年龄尚小又生的清秀好看的诗阳,语气中带着嗔怪。 那老头闻声从拥挤围观的人群里挤过来,“就是来做买卖的,我这就带他走。” 诗阳没理会那老头,也没再看那女子,就一把拉起地上的男人。“为何用腿换一颗药?” 男人因为跪了很久才能进九华阁,所以瘫软无力的站不住脚。但他的他的眼泪还是忽然从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涌出来,声音沙哑道:“我…儿子……需要这药来活命……” 诗阳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倒是那个坐在桌子上的女人开口了。“公子可是来换药的?若是的话就去外面跪着,待我开心了,就让你进来。”她从开了一条长缝的裙子里伸出一条白皙丰满的大腿来,光着的脚踩到铺了毛毯子的地面上。 “我这儿啊,就喜欢收手脚。不过啊~”她靠近了诗阳,笑着伸手去拉他的手:“公子的手好看的很呐,可以换两颗药哦~” 诗阳避开那只手,向后退了半步。 女子依旧不依不饶,“怎的?来了我们九华阁,最起码的规矩也不懂?不做买卖就不要进~”她的眼睛露出阴冷的光,咧嘴笑道:“看你长得不错,不然就用脸来换个东西?” 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人开始哄笑。诗阳咬紧了嘴唇,没说话。 可没笑两声,这声音忽然止住了。门帘外有金光耀眼。众人毕恭毕敬的开出一条路来。 诗阳顺着人群列出的道路看去,还没看见人,就听见一个声音。“九华阁的规矩当真是多啊。” “关月。”诗阳刚刚有些气急的脸露出一丝笑意来。 果真,自那道路走出一行人,为首的人玄色衣袍,映入眼帘的就是肩头阴森的白骨。 “主……主君!”房间里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纷纷跪下去。 “三娘……见过主君……”那红衣女子吞吐着行了礼,方才微微抬起头。“不知主君前来,让主君见笑了。” 关月顺着女人的目光,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可惜人家正认认真真的低头研究地上的绣花毯子,根本没搭理他。 那女人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但是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也没遇见主君亲自来九华阁的。再看看这城里的天气,万一惹到这位了,可是要命啊。于是柔声笑道:“这小子不懂规矩,还来砸场子~小的这就把他拉下去,不碍着主君的眼。” 关月从进门就一直看着诗阳,嗯,依旧无动于衷。不像以前那样跑到他身后拉住自己的衣袖。更没有湿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他有点恼。 “你方才想要他拿什么换药?”关月面无表情的问地上的女人。 那女人一听,暗自窃喜。道:“虽不懂规矩,可那手确实生的好看~” 关月背后的几个长老都替这位捏了把汗。 可不是嘛,就瞧见关月眸子有光一晃,外面忽然有雨声传来!倾盆大雨,砸向屋檐和地面,空气中硬生生被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填满。 听见这雨声,诗阳终于微微抬起头来。却正好撞见关月的眼神。 “不要生气…是我不该来。”诗阳声音极小,也顾不得生闷气,语罢别过了微红的脸。 关月没有理会这句话,一把拉他入怀。然后拉起诗阳一只手,拇指轻轻摩挲。他声音依旧低沉,“可这手是我的,如何?” 众人惊觉这句话别有深意,也是终于明白了大雨倾盆的原由并不是有人来佛了他的面子,而是动了他的人啊。八百多年,这还是第一回见,于是大家看着这场面,都感觉嗓间干涩,说不出话来。 那女人更是极为迅速的反应过来,连连叩首,道:“小的不知……公子是主君的人……小的……主君饶命……” 诗阳把红透的脸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钻进地缝去。可是被抓住的手还被关月来回摸着,腰间的力度也没有减小的意思。 谁料关月显然还没过瘾,接着说道:“还有这脸、腰、腿脚也是我的。”他抬抬眼帘,转向身后的人群,“九华阁的规矩既是你们定,你们便可随意要价。” 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今日闲得慌,到要看看这儿的东西有多贵?”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诗阳也觉话间阴气逼人,试探性的用另一只手抓住关月的衣襟,“关月,你不要生气。是我自己不知道规矩的……” “没生气。”关月打断他。 诗阳发觉这是自己第二回惹到关月了。 正盘算着这回怎么办,就感觉腰间的手抽离开了。“你去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在这儿等着你。”这个买字啊,听的诗阳有些不自在。 他连着点了两下头,把手抽出来便跟着红色鬼面的长老走了。 和猜的一样,这根本算不得买了。只要是路过的商铺,都是白送还要加上小礼物。临走了还要连说几声下次再来,慢走之类的。 诗阳也就是从那个老头铺子里拿了几颗曜景石,又在别的地方被送了几颗丹药。 在这九华阁里面溜达了一会儿,只看着外面的雨稍稍小了些,才慢吞吞的往关月待的地方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和旁边的长老搭话。 “长老,关月他心情不好都会下雨啊?” 红色鬼面的长老一乐,道:“平素里我们主君不爱生气,公子这是正巧赶上主君不痛快的时候了,不然也不会这样。” “哦……是啊。”诗阳尴尬一笑。 “九华阁是很多人都想来的地方,这儿能换的东西都是银子买不到的。所以啊,我们这里也不收银两。这样才算是不亏买卖啊。”长老心平气和的解释起来近日的事儿。 听起来确实有道理。如果真的可以用银子换,那达官显贵岂不是可以随便买点东西回去。 “最高处便是阁主居所,主君就在那里。”年迈的声音提醒诗阳,是时候去见关月了。 两人到了九华阁最高的阁楼门外,旁边的人早已经被遣散,长老在门边停下,恭敬道:“公子自己进去就好,主君等着呢。” 诗阳抿抿嘴,应了一声,便撩开门帘 一个人走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的,开了一扇窗,能听见雨声。熏香的被风吹散了几分,细细闻还加着清茶的味道。 诗阳往里走了几步,就瞧见桌边坐着一个人,背着光,拿手撑着的脸被阴影遮住了一半。 睡着了? 再走近一些就能看见他合上的眼,还有密而长的睫毛映在脸边的阴影。 诗阳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挪到一边把窗关了。才到了关月身边,摸摸他手边的杯子,里面的茶水已经冷了,香味也没了。 “不要生气了,关月。”他那声音放的极低,怕吵到这个面容疲惫的人。 他抿抿嘴唇,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俯下身去。凉薄的嘴唇颤巍巍的在关月脸上轻轻碰了一下便迅速离开。 诗阳感觉自己疯了,“我……刚刚?”没错,趁一个男人睡着的时候偷亲他。 他吞吞口水,转身就走。 屋外的长老拦也拦不得,就看见诗阳跑着出了九华阁。 于是轻手轻脚的进屋去,一边关门一边念叨:“年轻就是好~还能……诶?主君?”长老一转身就看见那个坐着的人站起身。 “您醒着呢?”长老真是不相信,他们主君清醒着还能把诗阳这么快放走。 关月没说话,先摸了那杯凉透的茶两口便喝了,才自言自语道:“没白等。” 然后放下茶杯,抬起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上湿润的印记。 长老有些诧异发生了什么,也不能问。就憋出一句:“公子回那个山庄了,您不去看看吗?毕竟是去抓妖。” 关月缓缓摇头,“有了曜景石,抓那只妖就像抓兔子一样。”他走出阁楼去,又道:“何况他那个兄长不是要抓妖,而是想救一个人的命。按着诗阳的脾气,一定会去北荒帮他找一样东西。” 长老原本以为他们主君这几日事务繁忙,无暇顾及到那位公子。谁知道比自己派出结界的小鬼面还清楚近况。 “过两日,随我去趟北荒。”关月将手搭在栏杆上,舒口气道。“我累了,回去吧。” 长老顿首,却看见地上多了白炼般的柔光。在抬头,就看见乌云散开,夜幕上挂着一轮明月。 天晴了。 ※※※※※※※※※※※※※※※※※※※※ 关月:我媳妇亲我了!!!! 装睡有奇效 何处觅长生(8) 山风穿过峡谷,又绕过琳都的矮墙,顺着城内的山坡向上攀爬,吹的山庄森林里的树沙沙作响。 正是黑夜,一个白袍少年凭空出现在山庄门前。脚踏的地上金阵淡淡泛光,随即那光也做了粉末一般散进风里。 白袍少年仿佛忘记自己来的意图一样,先是愣了一会儿,一只细长的手捂着嘴,在风中立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另一只手握紧那几颗黑漆漆的石头,跑进了山庄。 那晚依旧是没人守夜。 山庄里的人朦朦胧胧听见房屋外面有异动,也不敢出门去,就侧着耳朵战战兢兢听着。那声音不算是大,兴许就持续了一盏茶功夫,便忽然停止了。然后屋外便是一阵光芒,照射的山庄如同天明。 那光芒极其刺眼,与阳光一般无二。 后来那光芒也消失了。 第二天有个宿醉的匠人说,昨天夜里看见从山庄最高的那个亭子上有太阳升起来。 然后那个妖怪便就地伏法了,连尸体都没剩。而且光芒湮灭在黑夜里之前,他看到了前几天老庄主请来做客的公子从那亭子上面一跃而下。 那个人的确是诗阳。 在轻轻松松完胜了那只见不得阳光的妖怪之后,他便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他发觉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个就是山庄里的人奔走相告,说他是可以掌管日升日落的仙人。 第二个就是……昨天夜里妖怪的尸体蒸发似的不见了。 原本以为因为见到了阳光于是就消失了。 可是当诗阳遛弯走到山庄的花园时,忽然发现了草丛里出现了许多触角的碎块。像是被人剖开然后丢弃了一样。 因为林荫的保护,才留下这几块。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所以呢?诗启空去哪儿了?”诗阳接下老庄主递来的信,问到。 庄主老头道:“启空交代了,这里面有你要的东西。他啊……兴许是去山上的居所养伤了。” 不对。 诗阳虽然表面点了头,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在每个比沈夜还深的时候发生着,而他全部不知道。 他拿着那封信,又一个人爬上了山庄最高的亭子里。 经过这几天他也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诗启空起初给他送信要用手写的。因为他的法力没了啊。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诗启空。”他不怎么想打开那封信,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要么是一些陈年往事,要么是说他做到了自己的承诺,诗青辞已经被他杀了。 可是…… 他总觉得这里有些古怪,诗启空古怪,老庄主古怪,那妖怪也古怪。 诗阳坐在亭内的石凳子上,把那封信拆了又合,合了又开。 其实诗启空事情他并不在意,他现在只想知道关月的那位小公子到底是谁。是弟弟,还是…… 难不成也和他们现在的关系一样? “现在的?”正在诗阳忽然发觉自己的想法有些奇怪时,就听见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人慌慌张张的边跑边叫唤:“来人啊!救人啊——” “嗯?”诗阳微微皱起了眉头,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把信封塞进衣袖中去,翻身下来往声音源头去。 小路上,三五个人带着庄子里面的大夫奔着花园去了。 诗阳到达之时,就看见老庄主哭天喊地的趴在地上那个晕过去的人身上。 “快来救救他啊……” 这样看老庄主的反应,再看看地上的人穿着靛蓝色衣袍的人。 除非是他亲儿子,不然怎会如此上心? “可不是说他出门游玩数年都没回来了吗?” 诗阳现如今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在人墙外的缝隙中望了一眼地上的人。 就听见有人喊到:“仙人!您就开开恩,救救这孩子吧——”紧接着诗阳就发觉所有的目光都投向自己。 仙……人?呵呵。 他干涩的喉咙顿时间说不出话来。才张了张口,就被几个响头下了一个寒战。 诗阳只得硬着头皮到了老庄主跟前,蹲下身去。 他没有查看地上的人,顺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随即转脸向老庄主,道:“诗启空到底在哪?” 老庄主眼见着地上的人脸色转好,抹了一把眼泪道:“启空他……都是……被我儿连累了啊!” 诗阳更觉奇怪了。 …… 庄主姓魏,老来得子,名为魏良。 魏良生性孤僻,且身子骨薄。自小便是个药罐子。 六年前,魏良忽然大病了一场。老庄主遍寻良医,也不见得好转。且越发病重…… 讲了那么多,诗阳越发有些不耐烦,于是问到:“您知道我是谁吧?” 至少没有避讳过他守昌的国姓。他们诗家可是远近闻名的“阴险恶毒”之族。 老庄主谈了口气,“小王爷莫怪,老夫是骗了你。可这……哎——救子心切。” 诗阳倒也没打算说这种骗没骗的事。想着诗启空五年前从守昌皇城逃出来,想来是到了琳都遇见了魏良。“诗启空听说我又活过来了,所以来找我?想救少庄主?” 老庄主讪讪摇了摇头,“启空那孩子是我儿唯一一个朋友。他说小王爷的剑可以收服那妖怪,于是请了您来。” 也是,他自己都不清楚什么才是让自己怎么睡了一年又醒过来的法子。 “那妖怪的内胆被取走炼药了?”诗阳忽然插了一茬子话。 老庄主惊了一下,顿首。“抓了很多妖怪,炼了药丹为我儿续命。”他又解释道:“我们是没有乱杀无辜的,都是些害人的妖怪。哎——也是苦了启空那孩子。” “炼药的地方在后山?”诗阳啧啧嘴问。 老庄主又是一惊,应道:“是,在后山。小王爷着实睿智过人啊。” 诗阳表面苦笑,心中却道:“那可不是……在后山喝个水都差点被毒死。”他手中反复把玩这那扇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诗启空那个混蛋。 就在这时候,里屋的大夫跑了出来欣喜道:“少庄主醒了,老爷。” 那老头一听,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往里屋去。 诗阳也缓缓跟了进去。 床上的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血色,对着诗阳一笑。两个眼睛清亮,弯的像是月牙。“谢公子救命之恩。” 诗阳一看这场面,这美人。他忽然断定诗启空中了这少年的毒了。 诗阳拱手,道:“不必客气。” 魏良点头后,忽然握住自家老父亲的手,面色焦急道:“对了父亲!启空他人呢?” 老庄主眼神一暗,“启空为你求药去了。” “求药?!不……我去找他回来!”魏良一副消瘦的身体强撑着要起来。 诗阳一下把他按回去了。没等着那位挣扎,便道:“就在这等,他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毕竟已经过了一天一夜,那用内胆炼的丹药怕也是快好了。况且魏良这时候会发病,诗启空大概也是猜得到,说不定正往山庄赶。 果不其然,话音还未落,就听见有个脚步急匆匆的推开门跑进来。 还没听见来人的声音,魏良就欢喜的喊了一声:“启空~你回来了~” 诗阳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这个往日守昌的太子,从没有这么被人喊过吧。 他再看看诗启空焦急的模样,在听见魏良那一声软绵绵之后终于舒展开来。心里又是一阵子感慨。这个旧太子,变了啊。 “我听说你在外面晕倒了?让你不要出去,为什么不听话?”诗启空摸摸魏良的额头,责备的语气分明透着明显的爱意。 诗阳很识趣的拉着老庄主出门去。 过了一会,老庄主放了心又道了谢,才回了自己的居所。 诗阳刚刚想走,就被从礼物出来的诗启空抓住了。 诗启空开门见山,“谢谢你救了他。” 诗阳翻了个白眼,“好,知道了。” “我是没有告诉你他的事,只是不想太过复杂罢了。”诗启空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疲惫。 诗阳也不想再给他脸色看,放低了声音道:“你也是很厉害啊,这几年魏良算是依靠着你才能活下来。”不然早已经死了八百回。 诗启空没做回答。 “那么多千百年修炼的妖怪,你也真是不怕死?”诗阳也不清楚是在夸他还是骂他。 诗启空勾出一抹笑来,道:“没什么厉害的,只是我知道他值得,我也必须要救他。” 诗阳实在是不想看这个笑脸,不比哭好看到哪里去。 “不过你拿了什么丹药给他?好像是有奇效的!” 这一惊一乍的作风一向是诗阳的做派。可如今竟然在诗启空身上见到了。诗阳只感觉眼皮一跳。道:“就是……额……我从一个商贩那里……求来的。”就是九华阁的那个老头送给他的。 诗启空马上扬言自己出高价买。 可惜了……诗阳直接了断的告诉他,那商人只有一颗。又接着说:“据我所知,丹药虽然有效,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面前的人长长叹了口气,“没办法。他这是中了毒,天下之大,唯有两个地方的人能救他。” 诗阳听的神奇又迷糊。“哪两个?” 诗启空眼神一暗,“一个是流沙滩,一个是不死城……这个流沙滩其中的人用毒解毒都是天下无双,不死城则有起死回生的禁术。” 他叹了口气,苦笑:“可流沙滩在守昌北荒的关口,埋在吃人的流沙里。不死城更是可遇不可求,万人歃血成结界,八百年根本就没人可破。” 诗阳只觉得自己脸庞一热,怪不得关月说他是见识浅薄才不认识自己。 “不死城、你去过,对吗?”诗启空看向他。一句话说的像是确定一样。 诗阳还未准备反驳,就听见诗启空又接着说:“虽然不知道你的盛阳剑哪里去了,但是曜景石可是不死城才有的。” 诗阳庆幸刚刚自己没有胡编乱造。“我……结识的好友曾经去过那里,便送我一颗。” 诗启空看看他,“也对,看你浑身上下没有少一点东西,总不能是从九华阁买的。” 诶,的确是差点少了这只手,不过他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诗阳吞吞口水,问:“诗启空!你的……你的法力用来换什么了?!” 换了什么呢? 就是一颗续命丹。可保魏良两年性命。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法力还有自尊,全部都用来在九华阁换了一颗丹药。 那时候他忽然发觉,只要魏良能活下去。什么法力还有尊严,他都可以不要。 里屋传出瓷器打碎的声音,诗启空和老庄主一样迅速的跑进去。 “我想喝水……嘿嘿……” “我来,你躺着。没割到脚吧?” “没有没有~” “我看看……” 里面的对话声听的诗阳苦苦一笑,“做个病人真是好。” 他忽然想起在盐城的那天晚上,自己迷迷糊糊睡着了,梦见关月把他抱起来。他就抱着他的脖子说:“林芝书和何琅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这里…不好,我不想在盐城了……”谁知道不是梦,关月还真的把他带回了不死城。那天晚上他也终于能是吃好睡好。 “可惜关月不像诗启空,遇见魏良之前没有一个他的小公子。”诗阳眼圈一热,慌忙抬抬头出了门。 今日清晨他就接到了守昌的密信,皇兄让他跟着容回去趟关口。 他想,看来……诗启空运气很不错啊。 外面山风大,眼睛被吹的干涩。 大漠沙如雪(1) 诗阳不但回了守昌,更是乖巧听话的直接去了北荒的关口。 关口的驿站把守极为森严,一看就是容回住在这儿。 诗阳早早就给容回打了个招呼,让他什么都不必准备,摆好饭菜等他就好。 诗阳也是没有犹豫,直接亮出自己的令牌,然后往驿站里面跑去。 厅内正在张罗着摆饭,诗阳从门边上跳出来时,容回正好刚刚喝了一口茶,被诗阳的叫喊声一吓,差点就没吐出来。 不过容回也是一段时日没见他,上来就说他瘦了些。 诗阳嘿嘿一笑,坐到饭桌前。“那可不,饿死我了。” 容回无奈摇摇头,“那就多吃点。” 诗阳一乐,二话没说就开始吃,过了一会才问到:“咱们来这里做什么?总不是来随便转转吧?” 容回顿首,遣散了厅里的丫鬟家丁,道:“密函丢了。” 密函怎么能丢? 诗阳一边啃着自己手里那只鸡腿,一边睁着两只大眼睛看着容回。 “在流沙滩丢的。”容回盛了碗汤,放在诗阳手边上,也没说给他,只是细心的又放了只勺子在里面。 “流沙滩!”诗阳几乎是叫出来。 容回嫌弃的看着眼前这个吃了满嘴油的人,点头。“陛下有旨,命你我派人去看看究竟。这次的事情好像是发了赏金榜,如果真的找回来文书,就能让换他一个条件。” 诗阳动心了。 条件这俩字,对于不爱谈条件的诗霖讲,是可以不可求的。 他自觉的喝了口汤,拍案而起,道:“我们去!” 容回的脸黑了一半。 …… 大漠: “诗阳啊……诗阳…你说你干嘛要在陛下面前装大尾巴狼!这下可好了,你非但不能走,我也一起跟你送命去。”容回气急败坏的大声教训诗阳。 “……”诗阳不说话,只是坐在骆驼上大口喝水。心里苦道“你是主子我是主子!死容回你上辈子是不是市井泼妇!怎么嘴这么厉害?不过…这个地方怎么能这么热~” “王爷,将军。再向前一里就是流沙滩了。”士兵的禀告声似乎有点暗含恐惧。 这样也正常。上年守昌与付国一战。付国部分队伍欲从后方包围他们,可一踏进前方沙地便被吸进了这一片金黄。一千人啊,就这么在注视下惨叫着,拼命挣扎着消失了。 诗阳翻身下鞍。向前望去,是一般无二的沙地,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流沙。看来,要从这里徒步了。 他转身召集士兵“众将士在此留步,本王一人前去便可。” “早知如此,就不应当同意你来。你要死自己死。”容回依旧在念叨。 “额……容回你…放心。我去去就来。”诗阳挠挠头,他知道容回是担心他。 容回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身边,塞给他一根长杆。“还去去就来,就你这个法力!去了就不用想着回来了!我就可怜可怜你……也一起去。”阴阳怪气的说完后,音量最后竟然小了下来。容回撇了一眼憋笑的诗阳。大声辩解“我可不是……不是想帮你!走走走!” “好,小容将军。”诗阳紧跟前面的人。心想这容回也不容易,明明是二十岁的人,天天操办着老妇的事儿。 两人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本来还碎碎念没完的容回不一会也话少了。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风沙开始变弱了,周围连点虫鸣沙动都没有。 一片死气。 越安静越令人不安。 “走路…小心点……千万用竹…竿探了再迈步……说不定还有什么蛇啊虫啊的……”容回已经累的开始喘了。诗阳更不必说了,本来现在的法力就不比容回。他的汗早已经湿了两边散下的长发。 先前要挡着风沙,烈日就这么烤着,脚下早灼热的没了知觉。诗阳吞吞口水,应了一声。他心里却是想着诗霖的条件,他一定要拿回文书,把这个条件拿到。一定! 大概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皱了皱眉头,容回看了一眼身边嘴唇发白的人。虽然他不想诗阳出去受苦,但是他也从没想到诗阳依旧因为那件事想和诗霖公开谈条件。也是,毕竟那可是他的亲人啊…… 哎——那就去吧! “诗阳。”容回忽然弯腰捡起一个东西。一是感觉奇怪,二是转移诗阳的注意。 诗阳果然看过去,停下脚步。 “这是……我的花?”容回手里正是一片红色的花瓣。而这花,因为是诗阳法力幻出的,天下无双。 “方才为了不迷路,放了几枝当路标。明明是幻变的,可这花瓣竟然都散落了!只能是……”诗阳看看容回,两人点点头。 一定是一个法力高强的人,把花带到这里,或者是经过这里。 不过是谁呢?这么强,甚至连自己的一丁点气息也没有留下? “难道是……关月?”诗阳心里一颤。 “你说谁?”容回听见了他的低语。 “没,没谁。就是那个在盐城的大夫,我还听他说起一个…什么不死城。容回你知……诶?”诗阳看见容回忽然脸色不对劲。“容回?” “你说……不死城?!”容回死盯着诗阳,脸色凝重。 诗阳乖乖点头。嗯了一声。他故意提起的,因为他很想知道别人口中,那到底是什么地方。 两人继续走路。容回则开始给他恶补江湖传言: 相传长生一族为神之后裔,若无伤害可永生。他们的容貌声音定格在自身可承载的法力达到极致时。不过一般都是在三四十岁才能到达一般以上的法力,有人甚至不去练了便做个平凡普通的长寿人。 可千百年间各国为打击这可怕的不死力量,多次联合发动战争。由此长生一族数量锐减,甚至濒临绝境。 直至八百年前,当时大军将一批长生人围困在夜城,城里面无粮无水。 眼看着他们连树根都没得吃的时候,城门口忽然出现一个黑袍鬼面人!他立在几丈高的门前,杀了三天三夜。后来竟然逼得大军撤退。 那一晚后,随着太阳的升起,夜城消失于地图上。长生一族也随之消失。 当时有一个法力高强的国师说有人设了结界,也自告奋勇说是带人进去绞敌。 后来那国师的尸首便被挂在他们皇城的城门上,身上除了颈后有一个伤口外完好无损。那死尸的怀里还塞着一片白麻,上面写着:划地为王,万臣免朝。 此后,人们称呼长生族为不死人。 期间几百年,也有人去找过那地方,可是都没回来过,各国更是避开一切有关事宜。可也就是三百年前,又凭空出现了一个叫不死城的地方,传闻可用命来换一个相称的愿望。 有人猜测说,不死城是以长生族为首的专门做稀奇买卖的地方,虽然合理,倒也没有证据。 不过那位斩了三千敌首的鬼面黑袍人,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也可能是因为见过的人就没有命回来了。 诗阳听的腿脚发软,感慨万千。自己遇见的…大概就是那个鬼面黑袍人。他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他…就是那个鬼面黑袍的人,他长什么样子? 容回舒口气道:“有人说他是个四十岁模样的男人,长相十分…十分…不敢恭维。也有人说她是个美丽曼妙的少女,最喜欢细皮嫩肉的少年做吃食。” 越听越离谱,诗阳的脸色变了又变。忽然一个不留神跌了一跤,趴成一个大字。 “诗阳你没必要吧?”容回笑的直不起腰。他向前一步刚想拉诗阳一把,便感觉脚下深陷! 诗阳刚从黄沙中抬起头,便顺着容回的目光看见正在被吞噬的脚。 流沙! “容…回……容回!”他慌乱的喊出声。 “别动!诗阳!”容回试图拔出脚,可另一只脚也陷了进去。“趴好…诗阳……千万别动…”容回心里想幸亏不是诗阳。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抛给诗阳,道“这是陛下给你保命的,若坚持不下去,就撕了它。”这可是诗霖留给要去流沙滩的人的保命符。可惜只要撕了这符纸,就代表他失败了。 此时流沙已经埋到了容回小腿。 “我…我找人救你!我……”诗阳一时情急坐起来抓来符纸便要撕。 “诗阳!住手!”谁料容回施了法,那符纸怎的也撕不动。 “容回……你你…听我说……我不能…”诗阳伸手过去抓住容回一角衣袖。 “诗阳,要是真想走,就把文书找到…然后做你一直想做的事…只要不是死……就…就别撕…”肩膀忽然下陷,说话的人笑了笑。 诗阳破口大骂“死容回!你给老子抓住!谁需要你的什么狗屁提醒!”可那只手依旧是没有向他伸来的意思。 “容回!你抓住我!你抓住我啊!!”诗阳忽然流出泪来,声音开始沙哑。“你……” 泪眼婆娑中,再看手指中,已经什么也没有。“容回?容回!容回你在哪!”诗阳彻底崩溃了。他直接跪倒在容回消失的地方用双手拼命挖。“我不该带你来~容回!你给老子出来!你快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在灼手的沙地蒸发。 “嗯…”诗阳忽然觉得脚下一陷。“死就死了!我不会回去的!”他发现那符纸恢复了柔软。 诗阳却是直接把符纸团成一团使劲丢了出去。念了一句:“容回……” 大漠沙如雪(2) 诗阳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庸碌又疯癫的样子。身为王爷却天天喝酒赌钱,不问政务就算了,还经常爬墙出去找几个狐朋狗友一起打架闹事。 可是……可是现在,诗阳低头看看自己略发红肿得手,又看看远处被丢弃的纸符。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找诗霖救自己和容回嘛? 纸符在沙地上躺着,随风翻飞到诗阳手边。 脚下又陷进了一寸。 风沙起了。热而细的沙粒打在他脸上,他知道不能在逞强了。 诗阳伸手向符纸。耳畔回荡的却不是风声,而是容回这两年不死心的一直重复讲给他的话。他说“你能不能变回去?像以前那样…” “容回啊,你说我好不容易才坚持了一会儿……我是不是……很没有用啊?”白色衣袍的少年凄惨一笑,手中紧握一张几乎破碎的符纸。 远处,伫立着两条人影。较高的那个面容如画,却是衣着诡异。较矮的那个更是一身火红戴着一张同样颜色的鬼面。 两人其实早早就来了。 原来想着先去帮那位故人招魂,可是中途却被一枝幻变的花打断了。 “主君,您还不去嘛?”红色鬼面轻轻念了一句。他也是思考了好久才建议的。 红色鬼面在红长老手下待的时间久了,好不容易长老去喝酒了自己才能和主君一起出趟结界。谁知道遇见了这档子事!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主君想救那个白衣姑娘。可又碍于情面不太好直接救!嗯,那就代劳一下吧。 身边的黑袍人紧皱着眉头,手里是一枝幻变的红花,似乎在思考什么。这时他听见诗阳忽然闷哼一声,终于对鬼面人说:“你去。救他上来。” 鬼面人应声出现在诗阳面前。 “是……你?”诗阳认得这人的打扮。他看看鬼面身后什么也没有,不免低了眼眸。 “我救姑娘上来。”鬼面客气的点头。心想这姑娘果然不简单,看来至少她去过不死城啊。 “我不!我不要!”诗阳大声叫嚣着,也没注意到自己的性别已经被错乱。“你凭什么救我!我不要你救!!”真的,再也不想让别人救自己了…… 远处的人看见了这一幕蹭地就起了一股无名火。 “真是…蠢货!”他忽然出现在诗阳面前,也不顾当事人的反抗,直接一把将他从沙子里拉出来。 “主君。”鬼面后退了几步,心想道:看吧,还是来了。也是,这姑娘这么好看……除去嗓子不好以外…… “关月……”诗阳满脸是沙子和眼泪,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推开了关月的手。 他不想遇见他,还和上回一个狼狈模样。也不清楚自己怎么想的,诗阳就喊了一句:“我……我才不需要你救我!你走开!” 不远处的鬼面听的心惊肉跳!这姑娘胆子也挺大……难道有九条命?还是……不过他走的远了,后面的就听不见了。 “小王爷哪回与我见面,都别是一般滋味啊。”第一回抱了个大珠子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要么就是躺在停尸房里面,或者是脏兮兮的在死人堆里。这回终于衣衫整齐了,还埋在沙子里? 关月看了一眼诗阳发干的嘴唇,丢过去一只水袋,又道“王爷大概是渴了,才口不择言?” 诗阳一怔,也是忽然心悸了一下,使劲点了一下头。于是自己背对着关月坐下,也不说话只是大口大口灌水。 看诗阳不在撒泼了,只是无神的发呆不说话。关月用脚踢踢他,道“别哭丧个脸了。不然那个将军真该死了。” “谁哭丧……等一下……你说…”诗阳赶忙站起来“容回他没有死?” 听着带有鼻音的声音,关月点头。他心想:死了的话你小子不得哭死,然后全赖在我头上! “那我…我要怎样救他?”诗阳贴上去,抓住他黑色的长袖。 关月看着眼前清秀的眉目,目光如炬。“方才非但不感谢我,还怨我。现在道急着问法子?王爷可真是另在下佩服。” “我……我……”诗阳感觉脸有些发烫。确实,刚刚自己是有些过失。 “可是我……我真的必须要救他!你就……帮帮我……”他不敢看对面的眼睛,只能低头。可是心里还是不住地想“终究还是要靠别人……就说啊~这英雄怎么可能这么好当?” 关月看着诗阳忽然暗淡的眼睛,沉默片刻道“我送你去找他,人啊,自己救。” 诗阳又是一怔,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就让对方打断。 “你知道我是谁吗?”关月问他。 诗阳听了容回说书先生一样的讲述倒是不确定了,于是回答带着反问“长生族?” “你知道不死城是做什么的吗?”接着又是一个问题。 诗阳发觉关月的表情忽然严肃,心想他真的就是容回故事里的主角了。于是坦白道“我…刚知道……” 这回答差点让关月绷不住脸,可是又很符合这个小王爷啊。“那你现在…可怕我?” “不怕。”诗阳尴尬一笑。反正容回死不了,也放心了。 关月无话可说。拍拍他的头道“诗阳可知道不死城的规矩?” 诗阳心里紧,经过上回,他可算是知道了不死城做买卖的规矩。 “没错。”关月直接道:“一物换一物,是规矩。”关月一只手抬起诗阳的脸认真道:“诗阳可有兴趣?” 那张脸本就疲倦,嘴唇发白。听了这句,他将在关月手里的脸别过去,道“换就换!”一口一个一物换一物…… 关月看着诗阳一股子要咬人的样子,扶额道“我可没有要你的手啊?”明明这是他八百多年间最有耐心的时候,可是这人究竟有多难缠? “不死城…不就是换手脚……或者阳寿法力什么的吗?”诗阳原想心里骂他几句,倒也不敢了。只能一动不动的被这个比自己高的人抓着。 “……”关月忍不住笑了“可你说的那些,本就是我的。不是吗?” 诗阳忽然想起那天在九华阁关月说的话,脸就忽然烫起来。“哪里……哪里是你的了?”诗阳不敢看他。 关月也是不着急,慢悠悠道:“你的命是我救的,古往今来对于救命恩人,可都是以身相许。你自然是我的。” 歪理!诗阳的脸更红。 “不过做买卖啊,这要看买家想要什么。而且,不是谁的买卖我都接的。”黑袍人挑眉。 “那我行不行?我可以给你随便什么……”诗阳似乎已经习惯脸被人捏着,还笑的明媚。 “嗯……”关月低头看他,“小王爷大概不行,但是…诗阳却是可以。”那黑色的眸子更显深幽。 诗阳一把握住关月的衣襟,问:“你要什么?只要我有。” 关月又笑,道:“这天下,只有你有。” 不远处的鬼面人听不清谈话,只看见自己主君笑了数次,差点惊的面具滑落。 黑袍人凑近诗阳,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无视怀里人听罢后身子一僵 大漠沙如雪(3) 几日前,地处东方的卫国派人悄悄潜入守昌国。一行人乔装成商人,表面是去付国通商,实则是为了暗里操控大事。内线报,他们押运的珠宝里藏着一方密函。守昌派人拦截,可谁知那“商队”竟被吞噬在流沙滩。 “所以…找到密函我才能出去。”诗阳解释了好一会。 “嗯,这些我都知道。”关月坐在幻变出的马车里,闭目养神。 诗阳心中忍不住怒吼“那还让我解释!”不过也仅仅是心里面吼一下,虽然知道可能被听见。 其实对于那天晚上自己偷偷亲了一口关月的事情,他还是有些心虚的。 于是随口一问似的:“关月啊……那日我去找你的时候,你睡着了?” 关月依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诗阳大大舒了口气,“哦…这样啊……这样就好。” “呵,怎的?诗阳这等光明磊落的人,我又不能担心你趁我入睡偷我的东西。” 的确是……偷了。 不过也就是偷吃了一小口。 诗阳的耳朵顺着脖子都像煮熟的虾一样颜色,结结巴巴道:“那…那是自然……我当时不想打扰你休息,就…就走了。” 关月没有其他表情,简单的点了个头回应。 诗阳却是极为心虚的,一直在寻找一个话头,可以盖过刚刚的事情。 终于,他找到了救命稻草:“没想到这流沙滩就是一处结界。但为何容回没有发现呢?难道设结界的人有这么强大?” 关月依旧没睁眼,密长的睫毛颤了颤,道:“因为不是一人之力,而是千人之力。” 诗阳听的一怔。心想不死城的结界可是万人歃血而成的,那不得……更厉害?这种地方和结界的主君更不必说了,怪不得还在别人地盘上睡得如此安心。 “你休息一下吧。”关月虽然还是没睁眼,但是想起来刚刚看见的诗阳的嘴唇。 “不,不必了…待会要是遇见什么……”话刚说到一半,诗阳便不再继续了。就算遇见什么…看旁边悠闲的人,也不会怕的。 他转身向窗,挑起帘子来。刚刚一望无际的大漠好像永远走不尽,可现在隐隐约约能看见其他颜色。随着眼前风景的倒退,诗阳看的清楚了。是绿洲,是湖,还有成片的花海。 他不由得睁大了眼,把身子向外探探,原来不是花,而是一片红色的沙拐枣。他又向外探探,心想这沙拐枣冬春羊牛不食,这里成片生的如同种植一般,那不是浪费仅有的绿洲? “那便是你要找的地方了。”关月一把抓住诗阳的后领将他扯回来。 诗阳很熟悉这个动作,乖乖坐好“关月?”他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闭眼的人嗯了一声。 “你既然做这种稀奇的买卖,那……你说解开一个迷题……要怎么算?”诗阳问的小心翼翼。心想这个对于他应该算不上难事。何况……何况现在这种事他要的报酬仅仅只是…只是一点点。 关月睁开眼,看向诗阳。“诗阳怎确定我能解开?”脸上写着:这个我做不到。 诗阳下意识的回避那目光 ,好似与自己无关似的道“我就是感觉…你好像挺厉害的…而且,而且……”他后退一点“而且……” “而且怎样?”关月来了精神,撑起头问他,眼里含着笑意。 “而且…对我很好……”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话说这算什么?诗阳扶额。 关月笑出声,也不生气了,“嗯。对你,确实是好的。”他抿嘴,看看窗外,该下车了。外面的鬼面已经勒停了车,向里面禀告了一声。 “我…我我下去了。”诗阳立刻起身。 关月拉住他白色的衣角,淡淡道:“小心些。” 诗阳一顿,点头。“我知道了,老奸商。”。然后迅速扯回自己的衣服下了车。 “嗯,老奸商?”不过没办法啊,不是奸诈的法子好用,他怎么养一城人养了七百年。 下车后,一脚踩在草丛中。诗阳心里感动到痛哭!自从来到北荒他就没见过这么多绿色!这感觉真好。他跑到山坡的顶头,正看见下面有几座土砌的楼。 马车和鬼面已经消失。诗阳转头,关月果然也不见了。看来说要他自己救,还真是送到门口就走啊。 诗阳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想法。怎么说呢?自从知道那个小公子的存在,他就莫名其妙的嫉妒,甚至总是生些个无厘头的闷气。“难道……我喜欢……关……”诗阳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忙四下看了看。 诗阳暗叹,看来张一副好皮相是很重要的。 诗阳不再多想,疏了口气后向前方跑去。“容回啊~老子来救你了!” 走了一会就到了那楼阁附近。诗阳藏在一只巨大红色岩石后,听见有几个女人在说话。 “这几天掉进来的人挺多啊。” “是啊是啊,还有方才的那个哥哥,生的真是好看。” “真的假的?” “嘘——真的,不过他是女王陛下看中的。不过那大概是贵人啊!” “贵人!哇!他真的来了!” 诗阳听着这几个女人的笑声,开始担心容回晚节不保。 待声音渐行渐远,诗阳便跃进一处楼内。长期不用法力,逃跑时用的轻功已经炉火纯青。 他早发现这楼都是空的,里面的确无人。但是屋里堆满的……全是财宝!诗阳回忆诗霖的话。说是卫国人为了防止财宝被盗,于是将密函封进了一只木镯里。诗阳一堆堆翻找了,却是没看见那镯子。 已经到了一楼。这里的一堆珍珠翡翠玛瑙金子里根本找不到什么木制品 ,于是拿了自己的素扇出来。 折扇很配合的幻变出自己原来的模样,诗阳摸摸好久没见过的长生剑时,地下忽然传出声音! 诗阳又是一步跃,躲到窗外。 只见那地面开了一个洞,有几个人走出来。“采花一定选仔细喽,陛下嘱咐的。” 采花? 诗阳看过去,却被吓了一跳!这脸……丑到了……无法形容!鼻歪眼斜,五官移位似的难看!一个就算了,还是全部…… 趁着洞口没有闭上,诗阳跳进去。 地下果然才是一个部落。屋舍俨然,闹市人头攒动。容回是在最华丽的那栋阁楼里被找到的。可是刚见他,诗阳却笑的几乎喘不过气。 这个被换上红色喜服头发披散着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守昌的大将军!所以说……那个陛下看上容回了?容回他…他要入赘过去! “噗——”诗阳差点笑出声。 “滚开!”容回以为又是那几个逼他换衣服的丑八怪。刚破口大骂,竟然愣住“诗……诗阳?!” “没错…就是我…美人~”诗阳嬉笑着上前,捂住他的嘴。 “里也叫下来了?”容回吐字不清。诗阳脸抽了一下……放开了手。 “不。”诗阳笑,“我来英雄救美罢了。”然后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 容回是打死也不相信,“这里的结界你根本进不来!要知道她们……”话刚说了一半容回就闭上了嘴。他的疑虑变成了思考:不过…要说是掉下来的,也没被下药啊?还拎着一把剑?! 对面的白衣少年很是轻巧的就看出来容回想说什么。“我啊,和不死城的卖家做了个交易~”诗阳眯眼,有些骄傲的扬扬下巴。 谁料容回愣了一下,便直接开骂“死诗阳!你别装大尾巴狼了,我可还没傻呐!你这救人的买卖可不比其他,你现在可是还站在这呢!快说是不是陛下来了?” 一长串话噎的诗阳头脑发热,他道“那个关月说的,有些买卖不用手脚换。” “……”关月? 容回几乎咽气。 “你可知道那个划地称王的人…才是见者必死。一般买家只是与一个鬼面做交易,见过了也无妨。可听闻这玄色衣袍的主最厌烦见人,一般都是…直接灭口。” 他一脸你别再说了我不会信的,又道“我这药劲未过,动不了。不然你替我嫁了吧。” “嗯……嗯?嫁……嫁什么?”诗阳听清楚后几乎跳起来! 等一下!哪里不对吧? “为什么是……嫁!”入赘已经难以接受了!还特么要嫁! 不!绝对不嫁!天仙也不嫁! 于是诗阳故作镇定道“我说,我可不比将军的美貌与魅力,再说这喜服怎么穿的像个女人一样?还披头散发的?我可撑不起来。” 都说了是“嫁”!能不是女装吗!容回要不是没有力气,早就骂出声来了。忽然他干咳一声转脸向诗阳,做为难状回道“要是你能打过他们的话,我就不勉强你。要知道,和他们讲道理是死路一条。” 容回看见诗阳仿佛有些动摇,又继续道“诗阳我保证,在你洞房前我一定救你。我在这里好专心解了这药性。” 诗阳心里也开始思索“说来我的确是没有探探那些人的法力,再说我这法力毫无杀伤力…比起容回可……但是穿成这样还像个女子一般…” “等一下!我是……动摇了?暗许了?好吧好吧,人家是陛下,我这一嫁不是身份。再说…就这衣服我穿了,比容回这小子好看个八百十倍!”自然是想到了这儿,他便一把扯起容回,义正言辞道“本王穿确实比你好看,我可不是怕打不过他们。” 上钩了!容回点头,“是是是,你好看。你就穿了衣服披了盖头躺好,顺便把我藏到帘子后面。”眼看马上就天黑了。 “盖头!”这真是把容回做女人嫁过去。“知道了。”诗阳扶额,穿都穿了,不差盖头。 花开夜色晚 花轿轻摇,外面是冷月重霜,月下张灯结彩。诗阳打了个哆嗦,拉开盖头看见明晃晃的八角灯照进来的光。他偷偷掀开一点纱帘正瞥见一张丑陋的脸!于是赶紧重新敷上艳红的盖头。“这里…好奇怪……怎么长相都有些…” “落轿——”外面是拉长的女声。 到了! 帘子被拉开,一束光撒进诗阳眼里。 “贵人请拉住。”诗阳装作困难的样子轻轻拉住一条五色丝拧成的纤绳。手下看了一眼,敢情这还真是没亏待我们容将军。还栓这续命绳,也是挺用心。 被一群人牵引着穿过吵闹的大堂后,终于进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贵人坐好。”诗阳被人扶正了,便听见有人出了门去。四周静下来。 诗阳又等了一会儿,听见没有声音了才掀开盖头,从软榻上起来。他四处走走,顺便抓了把贡盘里的瓜子。四下看看,诗阳却发现这屋里一点也不像成亲的打扮!到处都是空落落的,四面都是银子打磨的镜面,除了软榻就是香炉。 停在镜子前,镜中人披散着头发,编着几根细辫,辫尾让红丝线绑住。穿着艳红的喜服,称的眉目如画。诗阳大喜过望,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嫁”!还边嗑瓜子边嘟囔“就说比容回好看!本王出马…” 瓜子磕的差不多了,外面依旧是很静。诗阳想着可能容回解决问题了。 刚想出门去,又感觉不对。“惨叫和打斗声也没有啊?”他又从窗纸上瞧见一个影子掠过!这是…诗阳立刻回到床边坐好,盖头也重新盖上。 果然,门开了。但却没有听见关门声。 五色丝拧成的绳异常结实。而且那人似乎是个女子,没什么力气似的直接被扯过来。一定是那个女王陛下!“嘻嘻…”诗阳暗笑,一把扭住那人的手腕又抓下自己的盖头来。大声叫道“束手就……”可惜擒还未出口,就换了一句“怎么是你?!” 诗阳看见自己脸边上是那朵艳红的花,再向上看…… “怎不能是我?”关月并没有挣脱束缚的意思,而是上下将诗阳打量了一遍。 想过他一定是穿着喜服,谁知道是这样的裙子和盖头。不过的确是……很好看。不枉他招魂过后又从不死城赶过来了。 诗阳立刻放了手,仿佛是感觉到了关月的注视,他后退一步道“你怎么在这儿!”心想你快走,快些走,丢死人了啊…… “等着收酬劳啊。”关月笑着伸手,细长的手指摸摸诗阳的脸,上面还有些胭脂,他也不顾诗阳尴尬又害羞的表情。拇指轻轻触碰着他眼角贴的花。“嗯,新娘真是好看的很啊~” 诗阳只觉得这种地方,这个情景似乎有些特殊。就好像……他嫁给了关月一样?! 正专心想着这些,诗阳没有发觉关月靠近了一些。直到自己的嘴唇忽然被一阵湿热柔软附上,他才反应过来,腿忽然一麻。 这个吻不像第一次一样几乎把他的嘴唇咬出血来,但也不是稍稍轻轻触碰一下就离开。 而是温柔的,深入的。 诗阳能感觉自己脸边那人的呼吸,也发觉自己的呼吸早已经乱套了。 “关……关月……嗯~~”话尾的闷哼声让诗阳的肩头一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不敢相信那个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关月露出一丝喜悦,吻得更深,又伸出一只手来环住了诗阳腰。 诗阳不敢再出声,只感觉口齿间多了一颗小小的药丸。 “吃下去……乖……”关月的声音竟然也有一些沙哑。 诗阳看向近在咫尺关月,当然是吞了下去。 关月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揽住怀里摇摇欲坠的人。又在诗阳嘴角啃了一口才作罢。 诗阳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他感觉实在是受不了,胡乱的呼吸了几口气,后退了小半步。 “嗯,害羞了?”关月笑,收回了手,“我也该走了,不过……” “不过什么?”诗阳不敢抬头,只是抿抿湿润发麻的嘴唇。真想不通他到底是做什么。 “不过没有看够。” 诗阳这回终于抬起来眼睛瞄了一眼关月,可是看见的竟然是那么正经的表情。 关月捕捉到诗阳的目光,于是轻笑一声,道:“果然和诗阳每次见面,都是不同光景。”带有明显嘲笑的语气,他终于是转身消失在眼前。 “真是,又不是自愿穿裙子,有什么好害羞的……可是……”说是这么说,但诗阳还是拿手摸了摸嘴唇。 关月走后,新房又安静下来。 正当诗阳用盖头模仿某民族双人歌剧的道具时,外面忽然响起打斗声。相伴的还有各种喊叫和碗碟摔碎的声音! 随即有人出现,只不过门是开着的,她在门槛处止住步子。 说实话,诗阳被那女子的容貌吓了一跳。不过刚刚也见的多了,好像也习惯了些。况且诗霖从小就告诉他随意评判别人的相貌是不好的。 那女子衣冠凌乱,好像已经经历了一番打斗。她提着双刀,就站在门外好似不敢进来。诗阳有些不自在,但也自然不会请她进来。 “你如何识破的!告诉我!”女声阴狠且洪亮。 “?”满脸问号的诗阳反问了一句“识破什么?” 女人靠近一些,又道“熏香!”她眼里还含着一股不知名的怒火。 熏香?诗阳使劲嗅了嗅,真有一股奇怪的香味!难道有毒? 怪不得关月要……那样。 先不管这些了。诗阳抬头看那女子,大声道“你到底是什么妖怪!为何在这里布阵伤人!” “……”女子恶狠狠的跳进来,挥刀就砍!诗阳侧身躲开,却见那女子手臂上戴着的就是那木镯! 令诗阳奇怪的是,这个女子并无一丝法力,只是会些武功罢了。难道这里的人只是会用毒,可是没有法力?容回又骗人! 桌上的花瓶被掀翻,里面的沙拐枣被懒腰切断。红色撒了一屋子,如同落花一般。 诗阳已经打掉女子的刀,将她反摁在桌子上。他又看见女子发髻上的花,不由的念了一声“依米花……” 女子听见了他的话,忽然狂笑不止。说实话,笑的撕心裂肺,比哭还要显得伤心。“哈哈哈哈……哈哈哈…贵人果然不是轻易就能留住的。但是……这几百年我们到底还要怎样啊!” 这时,门外忽然闯进一帮人来。他们拎着一个昏睡的人,叫到“把我们陛下放开!” 额…为什么是容回? 嗯?陛下? 诗阳不免惊讶。自己手里按这的是他们陛下的话?她也没穿喜服啊! 这时门前一帮人传来声音。“哼!这人中毒已经许久,在没有解药可就不行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说着还踢踢容回。 没有法力,武功又差。原来……用毒真的这么厉害。 诗阳还未回答,抓住的女子便道“你们打不过他的!快走!” 这句话,很久没人说过了。看来今天值得纪念啊。 那女人目光空洞的像是绝望,一人喃喃“我原以为……七年前的预言是遇见了结我们怨恨的贵人…谁知竟是了结性命的……罢了罢了…你要杀便杀……” 诗阳语结。 怎么好像我是坏人一样,明明是你们……他干笑一声道“我没说要杀你啊,这样做只是为了防身。不过…你说的预言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里的人都是从前长生一族的仆人或者朋友。他们的主子在八百多年前为了躲避军队围捕而背井离乡,逃到了这流沙滩(那时还不叫流沙滩)时被包围住。 长生族人与军队谈判,军队领袖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自杀就不伤及其他普通的平常人。为保住部分人的性命,千人自刎,金黄的沙滩流出一条血河来…… “可谁知那领袖没想过放了我们,他们在主人们自尽后缩小了包围,想绝了后患…就在我们以为快要死掉的时候,鲜血染红的沙子忽然发生异动!沙子上的尸体消失,士兵纷纷被吞进去。这时有人发现沙地上竟躺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其实是他的父母不忍心下手留下的一个幸存者。我们抱那个啼哭的孩子到怀里,看见他的脸上竟多出一条误伤的血口……于是我们就……” “就用毒毁了容貌?”诗阳不禁发出声来。 烛火下,众人掩面哭泣。 看来这结界也是亡灵所化,保他们永世平安,竟也延长了他们的寿命 “那……那位小主子呐?”诗阳生怕触动了这些人的神经,语气更加和缓。 那个方才还在叫嚷的大汉声音竟然发抖,“小主子与我们一同生活了几年就生了怪病,后来……哎——他平素爱花,可这北荒生不出花来。我们就在这里种满了红色的沙拐枣……希望…希望他的亡灵守护这结界时,可以见得……” 诗阳听的心里难过。也不知骂了几遍该死的联军,才又问“那…预言究竟是……” 那收了双刀的女王低了低头说“七年前,我们如同往年一样举行祭祀来祭奠小主子……” 祭食过后焚香燃纸,女王划手撒血。 到了“迎神”时,乐声浩大,百人共舞。正当时,忽然管弦皆断!所有人都停下来。就看见在为了主人们立的碑前,出现一个巨大的人形。是亡灵被迎来了!众人皆跪地,那人形道:花开之时,解脱之日。 “次日,碑前生出几株嫩绿。直到七年之后,有人误进了结界,手里竟有一只红色的花,我们就想……这贵人大概是他。谁知他说这花不是他的……可今早,那依米花开了。”女子到最后还叹了口气。 诗阳挠头,伸出一只手来。白光吸引了在场人们的目光。白光散去,少年手中竟多出一枝花来。那花红的似血,在烛火下也分外耀眼。 “贵人……”诗阳听见有人说着这个称谓。 “我可以完成你们小主子的心愿,不过…你们要给我两样东西……”少年微微一笑。 容回醒来后第一眼便看见换了白衣的诗阳。他感觉自己的力气也在逐渐恢复。 “醒了。”诗阳嗑着瓜子悠闲地坐在床边上。 容回回忆起打斗时有人撒了一把灰色粉末过来,后来就…… “诗阳!你没事吧!我听说你那房子是祭祀房!里还有毒熏香!”容回猛的想起身,也是半撑着身子急迫的问出口。 诗阳将瓜子皮往容回身上一丢,阴阳怪气的说“是新房~我都成了这里的皇帝了,你看,这镯子就是定情信物~”然后又丢去一只木镯子。 容回忽然四处摸索。 “你做什么?”诗阳问他。 容回:“我去杀了他们!诗阳你个混蛋!不会反抗嘛!” 诗阳“……我个…混蛋?”他笑出声来,拍拍容回的肩膀道“骗你的,我怎么会被一个女人欺负啊。这是他们送我的,一会在给你解释 。你就拿着这镯子去交差好了,不必管我 ”他起身作势要走。 容回拉住他,“你不会真的和不死城做了买卖吧!”他实在怀疑诗阳出现的方法,还有他的话。 诗阳笑,“对啊对啊,我去结账。”然后便出门去了。 “诶!你回来!诗阳——死诗阳!”容回锤一下尚且有些麻木的腿。“混蛋诗阳!” 门外有人围住诗阳,毕恭毕敬的问“贵人还需要什么帮助吗?” 诗阳哈哈一笑,挥手“其他到不必,你们就将自己准备的花圃用灯围上便可。嗯……然后就可以各自回去了。”他说完就朝着来时的路走了。 白光耀眼,光的中心站着一个白衣少年。他脸色苍白,却是含着笑意。 月光中,沙地开始变得平整,地下似有什么声响。一阵更加耀眼的光芒刺痛了少年的眼睛。 他缓缓跪下,正跪在灯火围成的圆圈中间。那膝盖着地的位置,竟忽然生出大朵大朵的花来! 那花艳红的惊人,不断向外扩张着,疯长着。每扩散一圈,少年的脸色便失血一分,直至最后那偌大的圆圈被填满,那张如同雕刻的脸面色如同白纸。 容回正看见月下红色花海中的人骤然倒下。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大喊“你何苦帮他们!用尽……用尽了全部法力……难道你忘了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吗?”容回赶忙朝着那灯光跑去,可刚到了花海边缘他却看见一个戴着玄色鬼面的人出现在中心。那人身着玄色衣袍,左肩开满红花,右肩敷着白骨!“左花右骨……不死城主君!?”他止住步子。 倒下的人似乎听见了容回的叫喊,嘴里喃喃自语。 诗阳模糊中看见身边的袍子,挣扎着想起来。可是奈何身体虚弱,只是带起几片红色的花瓣落在脸上。“没……有…我没……” 关月皱着眉头,看着有些恼。不是答应他要小心的吗?就是这样小心的?关月揽诗阳起来,还是抚抚他的额头。 诗阳睁开眼,看清楚了那手的主人。苍白无力的道“谢谢你……” 关月阴着脸“谢什么?” “解…药……”诗阳费力扯出一个笑来。 “原本只是去送药,可看见新娘子……”却还是没有忍得住啊。关月的脸色依旧有些埋怨他一样,可手臂却是收了收。 诗阳看准了这人皱着的眉头。 “我…没有……没……”他伸出手。 关月方才就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目光所及处正是诗阳的手心。 白光散去,手心里躺着一枝红色的花。 耳边有风,也有人喃喃“我没用完法力……给你留了……” 谁知道,这是八百多年里他做的最用心的买卖。可报酬仅仅要了一枝幻变的花。 不过中间收获的,可是价值连城的珍宝也换不来的啊。 “看来,没有亏本……”关月抱紧昏过去的诗阳,把那花握在手里。轻轻的点头“知道了,乖。” 跟随容回而来的众多人到了灯火处,看着这盛世之景竟然失声痛哭。 而那万花中央的人,已经消失不见。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祭坛高耸,九百五十级台阶。 那日,天气阴森。 一个少年被捆绑着押到祭坛下方。他的眼睛被蒙着,也许是因为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有些害怕的发着抖。 这时候,耳畔响起了祭祀的礼乐。 他开始试图挣脱按住他肩膀的手。 “你是谁……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放开我!” 握住少年肩膀的手向上滑去,顺着他的脖颈一直到了脸颊。 动作轻柔,但是少年的肩膀又是*一个寒颤。 那人先是没说话,把少年的脸掰过来后,凑近他的耳朵,道:“小东西~是我啊~” 少年听了一怔,挣扎的更厉害。“诗青辞!你……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那人轻轻一笑。“你抢走了我最爱的人~我当然也要抢走你的啊~”他一字一句,牙咬切齿道:“这样、才、公、平。” 最……爱的人…… “这里是…祭坛?不…不!不要!不可以!”少年用力推开诗青辞的手,却被一个更大的力道抓了回来。他被一个高出自己很多的人钳制住,所有的反抗都是无力。 “诗青辞!你…你……混蛋啊!”少年眼上的白色锦布开始湿润。 “你不可以!不可以!你个王八蛋!啊——放开我!” 诗青辞嫌弃的靠近了他,忽然笑起来:“诶呦,这么喜欢哭啊?” 那锦带已经被眼泪浸湿。有泪水滑下,顺着少年稚气未脱的脸砸落到地上。 “诗青辞……你混蛋……” “我混蛋?”诗青辞一只手伸过去抓住他的下巴。因为力道很重,少年的脸上硬生生被掐出来几道白印来。 “我们的弟弟真不乖啊,不过你哭的这么好看……”诗青辞放开自己的手,眼里多了几分阴狠,道:“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皇兄才护着你啊?” “你…你……混蛋……”筋疲力尽的少年被丢在地上,因为手被捆上,他依旧是不能轻松的站起来。 诗青辞拿脚踢踢他,笑道:“不然这样,你求求我,我就把你的绳子解开。” “诗青辞……” “诶呦,祭祀可马上要开始了呀。皇兄去了前线,不会再忽然出现了~”诗青辞笑的狂妄,确是皮笑肉不笑,如果不是害怕他的皇兄回来看不到这个贱人,来找自己麻烦,他进谏的时候就把他一起带上了。 “不…不可以……” “不可以就求我啊?” “我……我求你,求求你……诗青辞……” “啊哈哈哈~你说皇兄怎么瞎了眼看中你呐,真是像个贱婢!”诗青辞一把扯开了蒙在他脸上的锦布。 “娘……娘!”少年忽然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祭坛上跪着的女人。可是身后扑上来两个护卫,将他狠狠按回了地面上。 “哈哈哈……如何啊?心疼吗?难受吗?”诗青辞舔舔嘴角,眯起细长的眼睛。得意非常的看着地上哭喊的人。 “我求你……我求求你……诗青辞!我求你了……不要这样……”显然,少年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诗青辞要的就是这样,他要他匍匐在地上求自己,要他哭,要他难受。 他很开心,很满意。不亏自己在大殿上要求拿这家伙的怪物母亲祭天。诗青辞以前欺负了他那么久,这样大费周章,终于看到他眼睛里的光彩消失了。 他最讨厌他的眼睛,明明从出生开始就是个阶下囚,却总是装出神采奕奕的模样。而且诗霖那种尊贵又孤僻的人,竟然真的被他吸引了? 诗青辞想想以往,他的生日宴总是请不到诗霖。那天他路过后花园,竟然发现诗霖在亭子里做着一只风筝,第二天啊,那风筝就到了那个贱人手里。他真的感觉嫉妒的发疯了! 他为了一只风筝,可笑的派人去冷宫把它偷出来。先是抱着那只风筝睡着了,后来在午夜时分忽然惊醒,找人烧了个火盆把风筝焚了。 他去找诗霖,诗霖总是冰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三弟前来,所为何事?” 而对那个贱人就不一样了。他还是面如寒冰,却随时可能露出一抹笑意,“小阳,怎么又来烦皇兄了?” 诗青辞难受的很。 越难受就越恨,越恨就越疯狂。 他回过神,一把抓住诗阳的头发,狠狠道:“可惜啊~那个女人死定了~” “不!不要……不要啊……” 诗青辞又笑:“你就睁着眼睛,好好看着。看看抢我的东西,会有什么下场!” “不…我替我娘好不好……”诗阳哭的没了力气,抬起眼眸看向诗青辞。 “求你了……求你了……” 祭坛上的烈火随着祭司的舞被燃起来。高台上的铜钟被敲响。 祭天,开始了。 “娘——”他快要崩溃了,嗓音沙哑的嘶吼着。 “闭上嘴!”诗青辞捂住他的嘴,有眼泪滴落在他手上。他满脸恶寒的看着诗阳,道:“你要是伤心,也跟着去死啊。在这里哭天喊地的,这么虚伪。” 最好是真的自己也去死,不用他动手了。诗霖也怪不着他诗青辞。 诗阳闷闷的啜泣了几声,用绑着的手推开诗青辞。“好啊,我去!” 诗青辞一个踉跄险些坐到地上,看着跌跌撞撞跑向祭坛的诗阳,他拦住了上去阻拦的侍卫。 “让他去——”诗青辞笑着,喊了一句。祭坛上的守卫也没有拦着。 九百五十级冰凉的石阶,因为之前就被关押起来的原因,他每跑几步便摔一次,最后实在没有了力气,只能趴在台阶上咬着牙往上一阶一阶的爬。 终于,诗阳终于到了祭台上。 他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支撑起瘦弱的身子。被麻绳捆着的手腕深深磨出了血痕。 “娘……”他叫了一声。 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来脸。很多老宫人的记忆中,自从这位娘娘入宫,岁月就从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甚至生了孩子之后,也是这般的年轻。 女人微微一笑,“小阳啊,不要过来。” 诗阳忽然顿住脚步。 女人又笑的明媚,道:“你要记住,小阳还有娘不是什么妖怪。” “我……我知道……娘。” “你答应娘,要好好活着。”女人忽然严肃起来,她仿佛忽然明白了诗阳为何要上来。 不是为了见她最后一面,而是要和她一起走。 “你知道的,小阳。你那么小,还不能死,兴许还有很多人等着与你相遇。”女人伸出手来,那手腕上的玄铁链子竟然化为灰烬。 她起身,“你知道吗?你出生的时候啊,后花园里所有的花都开了。娘还以为你是个花仙子……” 诗阳一笑,“还有一把剑从天而降,直直的嵌进铠凰城城门口。”所以他才被认为是祸端,废了国姓被关进冷宫。 “不知为何……总感觉你还不能陪着娘走……”女人走近诗阳,替他把耳边的碎发理了理。 “求生是个苦活儿,不过啊。这人间还值得你呆下去。”女人摸了摸诗阳,的脸,从怀里拿出一把素扇来。 那是为他生辰准备的折扇,可惜还未画上一笔好看的山水。 “就只能……给你素白的了……”女人低了低眼帘,一颗泪水落得猝不及防。 这是诗阳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见到她哭。那么多年饱受欺凌,大起大落她都没有哭过。 诗阳想给她擦擦眼泪,可是连她的衣襟也没能抓住。 就眼瞧着那雪白罗裙的身形一跃进了火坛。 诗阳有些不敢相信,抓着扇子的手一僵。才撕心裂肺的嘶吼出来,“娘——” …… “娘!!!”猛的睁开眼。 看来是做了一个很不愉快的梦,诗阳只觉得心里压抑的难受。 关月拿了一方帕子,给诗阳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擦着擦着,就发现越来越多。 他哭了。 关月心中一紧,又去擦诗阳眼角的泪水,轻轻道:“不哭了。” 诗阳反而更加难过 ,抓住关月的手坐起身就钻进了他结实的怀里。 “关月……我……我想我娘…我想她……”带着喘息的哭泣声不再压抑,已经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自己还在为了那个人伤心。 “嗯。”关月抱的紧了一些。 “我……好…想像你一样……”诗阳大声哭着,“你能救……一族人……可我连一个也……也救不了……” “我连……我最亲的人……都救不了……”怀里的人往里面蹭了蹭,浑身发着抖。 关月像哄孩子一样,抚着他的背脊,放低了声音道:“我又何尝不是呢?” 救了一族人,唯独不能救他…… …… 诗阳吃了很多东西,边吃边红着眼对关月说,他得把从流沙滩带来的药给诗启空送过去。这样多做好事才能好好活下去啊。 关月感觉诗阳是他这辈子遇见的为数不多的可以隔三差五惹怒他的人。 “不用这么急,你明知道不用的。”关月再也看不下去他的狼吞虎咽,伸手就抓住了他的筷子。 诗阳忽然一顿,“怎么了?” 关月没撒手,满脸不愉快,“慢点儿吃,不然不准去。” 诗阳依旧穿着昨夜喜服里面艳红的中衣,因为哭泣而略微红肿的眼睛弯弯一笑。“那我就更应该快些吃了,这样关月就不叫我去了。” 关月感觉嗓子一干,敲了一下诗阳的脑袋:“胡闹。我派人给那小子送过去。” 诗阳笑了笑,低头扒饭。 使劲塞了一大口饭,怎么也咽不下去。 关月再看他时,就看见豆大的泪水砸在他白皙的手上。 “咳咳……咳咳……”还是费力咽了下去,诗阳用力擦了一下眼睛,依旧没有抬头。 关月哪里哄过人,于是试探性的开口。 第一句,“好了,不哭了。” 哭泣声忽然传出来。 第二句,“乖,我在呢。” 哭声猛然放大。 第三句……关月抿抿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倒也是不敢说下去。但是仔细一想,这小子昨夜在流沙滩种花,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身体虚的不行,哪里还能遭得住这样哭下去。 关月叹口气,猛的站起来,抱起诗阳放在桌子上。低头就用嘴堵住了哭声。 诗阳正哭的头晕,现在头更晕了。他试图挣扎几下,不想就这样屈服。 可惜没有成功,不但哭声憋了回去,自己也差点憋死。 “再哭的话,我可就要……”关月看着诗阳绯红的脸禁不住笑了。埋下头去鬼使神差的又堵住他的嘴,一只手探进了诗阳宽松的喜服里。 诗阳的身子一抖,细碎的责怪掺着呼吸声发出来,“关月……你……混蛋……” 混蛋? 关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是一想,反正骂都被骂了,总不能亏了混蛋这个词。 于是就放过了诗阳的嘴,吻开始下移。 “嗯…混蛋……唔…关月……”诗阳的上身的衣服已经敞开了一半。“你……放开……嗯~~” 又是这种声音!诗阳连忙咬住了嘴唇。 他可是守昌的小王爷啊……不能做下面那个啊!就算是做了下面那个……也不能发出这种声音啊! 关月听了诗阳的声音,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奇怪,莫名的燥热。他对任何人都没有产生过这种反应…… “真的栽了……”他心里冒出这几个字。 就在这时候,殿门忽然打开。 “主……”看着这场面,长老的脸色骤变。不是说在用膳吗?!这是……在耍流氓? 诗阳终于趁着这机会推开了关月。 “你混蛋!”他胡乱喘着气骂了一句,便像个被欺负的女子一般用衣服裹好自己,跑了。 关月一脸恶寒,看向送死来的长老。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2) 诗阳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就感觉清晨的冷风吹的鼻尖凉凉的。 太阳已经升起,天空晴朗的万里无云。 “看来那个老妖怪心情……还不错。”诗阳撇嘴。 这宫殿里的人早是已经认得他,逢人就叫:“公子好~” 诗阳被叫的有些心虚。虚着虚着就猛的想起他从流沙滩拿来的药还在荷包里。 他理理自己的衣服,伸手画符。 “啧……”看来昨天夜里真的有点丧心病狂。手指划出的光圈也就刚刚显露出来,就消失在虚空。诗阳摸摸自己的额头,脚下一软。 感觉身体被掏空啊…… 可是现在回去有些丢脸,他还是打算再试一遍。 手指快速的划动,就看见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金阵。 诗阳眼睛一弯,喜出望外。刚往前跨一步就被一只手环住腰。他一惊,还没转脸就被捞进了一个怀里。 “诗阳画的阵符真好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向前,指尖一点,那金阵便旋转启动。 某人恍然大悟,这个阵不是他画的。也不想和他争论,碎碎念了一句:“老混蛋……” 老混蛋? 关月倒吸一口气,这一天真是收获了很多新称呼。他也自然没有生气,微微一笑,收了收手臂。 两人一同到了山庄。 “仙人来了!仙人来了!快去禀告老爷和公子!”守庄的几个小厮一看见诗阳就开始慌忙的张罗。 关月原来不热不冷的眼神忽然蒙上几分笑意,“仙人?” 诗阳伸手抓住关月,对着一边的几个人尴尬一笑,道:“我们自己过去就好。” 拉着关月到了清响阁门前,诗阳松开了手。“不然我一个人进去吧……你不是不爱见生人吗?”想起每一次见容回或者其他人的时候,关月脸上那个表情。 啧啧……诗阳觉得自己这么做才算是聪明。 一旁被松开了手腕的人似乎没什么不赞同的意思,顿首。 诗阳于是就推开门,一个人进去了。 关月看着门关上,自己百无聊赖的依在朱红色的柱子边上。 也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声自通往清响阁小路上传来。 “你们说诗阳来了?”一个男声。 关月眯眯眼睛,这声音和诗阳有些相像。一定是他那个倒霉的大哥。 “是啊公子,说是送药啊……咱们少爷可算是有救了……”另一个稍微年迈的声音里夹杂着快步奔走的喘息声。 果然,声音再近,就看见三四个人影出现在眼前。 关月的眼睛依旧无神,也不想多看。正要转脸时,就听见有人道。 “哦,公子。这位公子是那仙人带来的朋友。” 再看那人的脸,就知道老人为何要回答。 诗启空满脸错愕的凝滞住呼吸,脚步也止住了。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所谓的友人。 “不死城……” 是在那日……他去不死城做买卖的时候,正是城内祭祀之时。不死城主君祭祀的步撵正路过九华街。因为长跪几乎虚脱的诗启空一眼就看见了步撵上闭目的人。 他记得清楚的很,就是这张脸。只是他衣衫上的白骨没有了。 关月自然是感觉到了诗启空的眼神。他歪头,朝着那出神的男人道:“认得我?” 听闻这一句,诗启空立马回过神来,惊了一身冷汗。他不知怎么开口,就把头低了下去:“我……我……” 关月依旧是看不出悲喜,不冷不热的语气:“照惯,你会死的。” 诗启空吞吞口水,也不知低下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关月一看这个人真的被吓住了,心里只道无趣。按照惯例来说,是应该杀了他了事。不过怎么说这人也是诗阳的兄长,也是亲戚啊……不能杀。 他靠在朱红色柱子上,打量般的看看诗启空。半晌才开口:“放心,你还有用。” 诗启空惊讶的抬起头来,却又在对面黑袍人的注视下失了魂般的顿住了。 关月说的用处大概就是逼迫自己这个曾经的买家讲故事。 清响山庄的凉亭设在小山上,清风阵阵。 在讲故事之前,诗启空大着胆子问了关月几个问题。 “诗阳……他……到底是用什么换的?我不想再欠他了……” 关月拿起杯子,“什么都没用。” “那……敢问……诗阳和主君是……” 关月放下杯子,“我很喜欢他。” “……啊……这样……!” 诗启空于是不敢再问下去,絮絮叨叨的开始讲。 凉亭旁边的芭蕉翠绿,微风不燥。 寻寻觅觅 冷冷清清 元盛三年冬,是夜。 这是旧年的最后一个夜晚。皇宫里处处张灯结彩,歌舞升华。 天空渐渐失去了月光和星光,一场雪来的扬扬撒撒。 “太子~太子~皇后娘娘找您去看烟火呢~半个时辰之后便要开始了~”穿着喜庆的宫女提着宫灯穿梭在花园的梅林里。 梅林枝丫拥挤,宫女前头是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袍的少年,他弯了腰在梅林间找着什么东西似的。 “殿下,您看下雪了,咱们回吧?不然皇后娘要怪您了。”宫女的个子毕竟高大了一些,只能站在梅林边上探头张望。 少年一改之前听话的性子,弯着腰穿过梅林,抖落了一身梅花。 没有理会宫女的劝阻,更顾不上精致的衣袍,他半跪在地上摸索着。 可惜太黑了,雪花落在泥土里,说不得的湿滑。他摸索了半晌,愣是没找到想找的东西。那是他乳娘给他绣的荷包,他一直藏的很好,可今早还是被皇后发现了。他明明记得就是扔到这里了? “你是找这个?” 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是找这个吗?”那声音再次响起。 少年抬头看,昏暗的景色里,依稀能分辨出是个很矮的男孩。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要找的荷包。 少年不由分说的一把抓了来。拍拍上面的泥土揣进了衣服里。“喂!别走!”他又一把拉住要走的孩子。 这握住的触感让他惊讶,“怎么……这般瘦。” “你是哪个宫的?叫什么?”他松开自己的手,问到。 那男孩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扯出一个笑来。“我是离西宫的,你能叫我小阳。” 离西宫?!冷宫? 少年撇撇嘴,“怪不得这么瘦。” 哎……定是这过年也吃不好。 想着这个,他叹口气。对着外面叫了一声:“你去拿些糕点来,我饿了。等一下便去看烟火。” 那宫女应了一声吩咐了几句便快步走了。少年把男孩从梅林里面带出来。 “你好厉害啊~哥哥~”男孩抬起头来看着拍打着袍子的他。 “呵,还好。”他啧啧嘴,低头就看见了男孩的脸,生的很好看,真可惜生在冷宫了 “哥哥你叫什么啊?是哪个宫的啊?”男孩学着他的样子一板一眼的问。 少年思索了一会儿,不晓得要不要给他讲。 忽然,寂静在一个声音后被打破。天空被红绿的光照亮。 二人寻声抬头望去,就看见烟火开满了整片天空。 “我啊,东宫诗启空。”少年一笑,把手里握着的冰凉的手放进了温热的衣袖里。 …… 诗启空不怎么喜欢她母后身边的贴身宫女。那个宫女叫做寰雪,是个口齿伶俐又多事的女人。 “太子殿下,您可不能与那位走的过近。奴听闻冷宫里头关着一位女妖,说不准那孩子就沾了她的妖气。” 诗启空撇嘴,“女妖?” 寰雪皱着眉头,给他盛了一碗汤。贡井道:“殿下,这宫里盛传那女妖的事情,说她生产的时候天有异相,啧……不详之兆啊。” 诗启空一口汤没咽下去,决定去看看那女妖,顺便去看看他新交的朋友。 可惜寰雪不会放他去,他只能说要去放风筝。 “殿下,这冬日里头您要放风筝?” 诗启空也不管她怎么想,就吩咐了一句,你爱跟不跟,便往离西宫方向去了。 积雪未融,一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诗启空带着几个小宫女,左边的人拿着风筝,右边的提了食盒,匆匆忙忙的打开了离西宫后院的门。 太子放风筝不想让别人看着,众人就把食盒放下,纷纷去外面等着。 只看那风筝飞上天后也没有什么异动,便放心了。 诗启空则是把风筝线系在了树枝上,一个人拎着食盒跑进了中院。刚刚跑了两步又觉有失仪态,便干咳两声,调整了步子。 推开中院殿门的时候,他却是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诗启空只觉得守昌皇宫雍容华贵。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阴冷、潮湿、黑暗。 “小阳?”他低着嗓子叫了一声。 没人回应。 “小阳?”把食盒放在漆红的桌子上,诗启空挑开了厚重的帷幕。 “小阳!!!”映入眼帘的那张床上是一小只蜷缩的孩子。 诗启空跑了过去。 可能是因为方才的娇憨,床上的人紧闭的眼帘睁开一条缝来。“启空哥哥……” “是我,我来看你了。”他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发觉那里的温度高的异常。诗启空有些慌张,道:“哥哥去给你找大夫,你且等一下……” 说完便跑出房门。 好不容易从医师馆拉了一个老头过来,那老头看看头上的匾额。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死活不进去。 “殿下……这……这可是……离西宫啊……” 诗启空气急败坏,也不管自己树立的什么儒雅,喊到:“本殿会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让你去救人你就去救!” 老头把脑袋几乎埋进地里。颤巍巍道:“微臣不敢欺瞒殿下,这离西宫只有一个孩童,您说的孩子……便是那被废了国姓的妖子啊……” “妖子?”诗启空咬牙,“好,好的很!按理来说他可是我的弟弟,你敢说他是妖子!” 那老头连连磕头,“臣不敢……臣不敢啊……” “启空。”一个女声终于打破了僵局。 诗启空转脸,一个巴掌就落到脸上。 那女人身后的宫人呼啦跪了一片,“皇后娘娘息怒……” “启空哥哥……”又是一个细小的声音。 诗启空擦擦嘴角的血,低头就看见诗阳从离西宫里跑出来。 “哥哥你怎么了?她为何打你……”诗阳一双眼睛含着水汽,病态让他的肤色显得更苍白。 “呵,哥哥?”皇后忽的笑了,“启空啊,忘记母后怎么教你的吗?” 诗启空摸摸诗阳的头,“儿臣不敢。” 皇后又是笑:“不敢?本宫以为你大了,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只是个孩子,不治病会死的!”诗启空也不管仪态了,扑通一声跪下,“求母后宽容,救他一命。” “哥哥……哥哥……”诗阳明显被吓到了,紧紧抓住诗启空的手,躲到他背后。 皇后显然不敢相信,这可是她精心教育的太子啊。守昌未来的皇帝,竟然为了一个不祥的阶下囚下跪! 好,很好。 皇后上前一步,一把将诗阳抓过去。 “母后,求……” “闭嘴。”皇后冷冷一声打断他。 她低头看着这个被自己抓住的孩子,“果然,和你的娘一模一样。眼睛、鼻子、嘴……真是个下贱模样!”手指下移,抓住了他的脖子。 “母后!不要!”诗启空刚要起身就被人按住。 “等一下。”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皇后稍稍放开手,一看,来的人群前面是一个少年。 “见过皇后。”他随意行了个礼。 “呦,老二和老八来了?”皇后松开了手。来的人是二皇子诗霖和八皇子诗云舒。 诗霖微微一笑,“儿臣和云舒碰巧路过罢了。看着这里围了那么多人,就来看看。” 皇后平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最讨厌的人只有两个。一是诗阳的母亲,她太美了,曾经夺了后宫三千宠爱。二是诗霖,他明明是个少年,但是浑身散发的都是自己儿子比不了的帝王气息。 现在可好了,几乎最讨厌的人物,都凑起了! “皇后娘娘这是……”诗云舒装作震惊,看看诗阳被掐红的脖子。 皇后一笑,“这妖子日日耽误太子学业,本宫看,还是不要留。免得日后啊,再牵连我皇族。” 诗霖也是行了个礼,笑道:“儿臣以为不妥。太子贪玩和这孩子该不该死如果扯上关系的话,旁人只会说太子的不是,想一个孩童都能成为羁绊……这日后……” 皇后的表情眼瞧着越变越暗,可又一瞬间恢复了笑意。“哪里,太子心善,方才求本宫救这孩子。如今本宫已经答应太子,正准备带他去医治。” 诗霖接着道:“儿臣误会了,可这……这个孩子毕竟身份特殊,不能染了娘娘,娘娘不如把他交给儿臣?” 皇后冷冷一笑,“老二说的也是,那就把人给你。”她不想再做停留,甩袖离开,“把太子送回东宫。” “哥哥……启空哥哥!”诗阳想拉住诗启空,却忽然被人一拌,倒在地上。 眼看着诗启空被人带走。 “云舒,不要胡闹。”诗霖蹲下身,破天荒的伸手扶起了地上的孩子。 “你走开!”谁料诗阳并不领情,推了诗霖一把。 “哈哈哈哈,太子真会选人……这孩子果然不寻常……”诗云舒看着诗霖的脸色,笑的喘不过气来。 诗霖叹了口气,有些恼。可是低头就对上一张苍白却好看的小脸。虽然受了极大的惊吓,就连刚刚差点被皇后掐死,他都没有哭。 “诗阳?对不对?”诗霖问。 “皇兄,他可是被废了姓。”诗云舒提醒道。 “我诗家自古成王败寇,只要我成,他便也是王爷。”诗霖一只手挑起诗阳的脸,“有何不可?” ※※※※※※※※※※※※※※※※※※※※ 诗启空:这是我的小弟啊! 诗霖:我的,蟹蟹。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2)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诗阳醒来时正看见诗霖和诗云舒。 “不用不用~救着玩的。”诗云舒先开的口。 “你该叫我皇兄。”诗霖冷冰冰插了一句,一手推开诗云舒。 “我……”诗阳蜷缩在大床的一角。 “你是皇帝的儿子,你比我小。要叫皇兄。”诗霖一脸正经,重复道。 诗云舒和诗阳都是一惊。 “皇……皇兄。”诗阳弱弱叫了一句。 诗云舒更惊讶了,这……这是什么意思?果然诗霖昨日的话不是什么玩笑。 后来诗阳变成了小王爷之后,曾经告诉过诗云舒这个八王爷,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背叛的,是给了他第一次尊严的人。 …… 诗霖虽是二皇子,但是在朝堂和后宫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 守昌的皇亲眼瞧着众位皇子都逐渐长大,纷纷把身家压在了太子和二皇子的身上。 诗阳最敬佩的人,除了自己的娘便是诗霖了。 可是那一年。元明五年。 贵妃薨。 那年诗阳已经十四岁,诗霖十九。 诗阳从未料想到,贵妃娘娘会忽然离开。 诗云舒告诉他,毫无征兆就是被人谋害。 可是诗霖什么也没说。 …… 入殓前一晚要守灵。夜晚,诗霖将众人遣散。连诗云舒和自己的贴身侍卫容回都遣走了,只留自己一人。 当时诗阳还不是皇亲,没有穿丧服的权利和身份。他穿着一身素白的袍子偷偷到了灵堂时,正看见很多人都从灵堂里头出来。 诗云舒拉过诗阳,“走吧,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诗阳皱着眉头,“皇兄自小不爱示弱,娘娘面前亦是。我想……”他看着灵堂的门即将关闭,也不再和诗云舒解释,直接逆着人流跑过去。 容回当时也是很惊讶,想要说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还是诗云舒先开口,道:“别看了,那孩子兴许和咱们不太一样。”语罢便拉着容回走了。 诗阳刚刚趁着最后一点缝进去,便撞进了诗霖的怀里。 他低头一看是诗阳,脸色依旧平淡,“出去。” 诗阳一震,抬脸,“皇兄。” “出去。”诗霖还是那副表情。 “皇兄……”诗阳敛着眉头,没有要动的意思。 “我让你出去!”诗霖刚刚吼出来,就猛然感觉到怀里的人抱住了他的腰。 “我不要!皇兄,我要和你一起。”诗阳抱的很紧,把头埋进诗霖怀里去。 诗霖看了看诗阳身上的衣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他留下,将门闭上了。 …… “我母后之前过的与世无争。”诗霖跪在软垫上,额头系着白色锦布。 “不争权利,不争地位,亦不争宠爱。”他顿了一会儿。 “直到她生下了我……”诗霖面色不悲不喜,像讲着旁人的故事一般。 “她深知,诗家一向不看地位看能力。成者为王,败者为鬼。没有人失败了还能活下来……从来没有……” 诗阳跪在一边听着。 “她开始怕了……她开始争了,过上了最不喜爱的日子。我原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好,就能护她周全,可我终究害了她……”说到最后,诗霖竟然笑出来。“哈哈哈哈……这人啊,只要有了牵挂,就会变得很胆小!” “不是的皇兄……”诗阳从身后抱住狂笑的诗霖。他从没想过诗霖会有这一面。可是,谁能坚强的过完一辈子呢。 “世上有牵挂,才能变得更强大……”他将身体紧紧贴在诗霖冰凉的背上,鼓足了勇气咬牙道:“我……我就想保护皇兄!我……虽然……” 诗霖不再笑了,有一滴泪水滴落在诗阳的手上。 诗阳又吓了一跳,他能感觉到诗霖的肩膀在发抖。他……哭了。 “不、不要动……不要看……”诗霖抓紧诗阳的手,钳制住他。“过了今晚……只要过了今晚……就好……”可是他的肩膀还是在微微战栗,声音也变得沙哑的不像话。 诗阳把脸贴近诗霖的背,收了收手臂。 次日,贵妃入殓。 诗云舒见到诗霖时吓了一跳,他还是和以往一样。一点都没有变,把丧服穿的整齐的如同官服。 三天后,北荒兵乱,诗霖请缨。 皇帝准许,两日后出发。 诗霖忙完了送行宴,打发走了旁人。一个人到花园散步。然后走着走着便被一个人拦住。 “三弟这是做什么?”是诗青辞。 诗青辞一向张扬跋扈,但每每遇见他都是一副小家女儿的模样。 诗霖只感觉疑惑,却也没兴趣了解。 “皇……皇兄……”诗青辞有些吞吞吐吐。 “三弟若是无什么紧要的事,我还要忙。”诗霖依旧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样子。 “不,皇兄!”诗青辞拉住他。“皇兄……我…我……” “嗯。”诗霖没了耐心。 “你若是……伤心……”诗青辞猛的低头,声音卑微道:“我可以……安慰你……” 安慰?怎样安慰?诗霖笑,想起来的却是诗阳环住他的手。 他也终于知道了诗青辞对他是怎样的意思。 “哦?安慰?”诗霖眯起细长好看的眼,一只手抓起诗青辞通红的脸。 “嗯……”诗青辞低下眼帘。 诗霖笑的更开心,缓缓问:“怎样安慰都可?” 诗青辞点头,“皇兄想怎样都可以……” 听了这句,诗霖的笑忽然消失,他没这个闲心演下去。松手道:“不需要。”随即从诗启空面前直径走过。 走出花园,他拍拍手。看来今日不合适闲逛,还是回去罢了。 刚刚折回去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他宫里跑出来,诗霖二话不说就抓住他。 “往哪儿走?这么急?” 诗阳面露尴尬,“皇兄……你、你不是去散步了吗?怎么回来了……” 诗霖撇嘴,“路上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没了心情。”他低头看着诗阳,道:“乖乖回答皇兄的话。” “额……我来……”诗阳摸摸自己的脑袋…… “不热吗?外面还要穿一件?”他发现诗阳穿了两件袍子,额头上都渗出一层细汗来 “不!不热!”诗阳一乐,转脸就想跑。 诗霖拉住他的后领将他拖进宫里。 …… “脱了。”诗霖坐在凉亭里,淡淡道。 “……”诗阳撇嘴,还是伸手把外面的衣服扒下来。 里面是……丧服。 诗霖握着杯子的手一僵,好久都没说出话来。 “皇兄……你为了去打仗,连孝也不能守。我娘说守昌有规矩,必须要有人守孝,亡灵才可安心去投胎……”然后他就偷偷拿了诗霖的衣服。 诗霖抿抿嘴,还是没开口。 诗阳自然以为他生气了,但还是道:“你不要再说……我这回不会听你的话了。” 诗霖拿起手里的茶水就倒了诗阳一身,“脏了,换下来。” 白衣少年险些被气死。僵持着不动,也不敢走。 “有些大,你若是想穿,就直接穿白袍。”诗霖站起身,揉揉诗阳的脑袋。 这衣服的确是大了些。“皇兄这一仗很快就会回来,小小兵乱罢了。不过我会把容回留给你,他是武家出身,可护你安全。” 语罢,见诗阳乖巧的点了头。诗霖遥遥望向远方高耸的大殿。也不知道是对谁说,“你和我都还要长大。” …… 诗霖带兵出发的那天,天气晴朗。 诗阳目送着他离开,才从城楼上下来。 甬道幽长,前面有一行人走来。 “启空哥哥?” 诗启空还没说话,就听见诗青辞道:“你一芥平民,直呼太子名讳,可是死罪。” 诗阳侧过脸,眼睛里的光彩失了几分。 诗启空冷冷瞥了一眼诗青辞,走近诗阳。“无碍,小阳你这是去送诗霖了?” 诗阳点头。“我、我先……” 诗启空满脸不高兴,拉住他。“别跟着他了,他赢不了。” 诗阳抬脸,目光却看向诗青辞,道:“我跟着谁,从不在乎他能不能赢。” 诗青辞有些恼,“你还这么嚣张!贵妃都死了,你还有一条命!要不是太子殿下!”这一句话,可能是故意说出来给诗阳的。 “闭嘴!”诗启空怒气冲冲的回头瞪了一眼,“你也不想活了吗!” 诗阳终于看向诗启空。“太子殿下……”他念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忽然就湿润了眼眶。 “小阳…小阳……”诗启空把他的手抓的更紧。看见诗阳不经常露出的悲伤表情,他有些失措。 “太子殿下放手吧,我……我……要回去了……”诗阳避开他的目光,正看见诗青辞得意的笑脸。 这两声太子殿下,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听诗阳叫过。 “对,没错!是我干的!”诗青辞一把抓他到跟前,笑道:“那又怎样!诗霖他不还是这样铁石心肠不受影响吗!谁死了!他都不会伤心的!包括你!” 他把诗阳拉的更近,低头下去,“我听闻你为了替他为贵妃守孝,要一直穿着这种白袍?!” 诗阳不想跟他解释下去,挣扎了几下。“我要走了……” 诗启空并没有要放手的意思,“我是太子!你是我第一个……第一个想留住的亲人啊!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吗!我能赢啊!!我能赢!!!”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流出来。诗阳伸手去摸诗启空的脸,却还是把手停在了虚空。“太子殿下…骑虎难下。我不是不信你,我是……怕你不信我。” 毕竟我以前那么相信你,相信你可以不受制于皇后,做个好人。 他没接着说下去,而是甩开了诗启空的手跑走了。 “诗阳!” 这一声,让周围的人一惊。诗阳也停住了步子。这句话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懂。如若是我赢了,诗霖死了,你也一定是守昌的小王爷 诗阳的心楸的难受,他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跑。 诗启空气急败坏的抓住诗青辞的衣襟,也不知道是喊给谁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他不会活着回来了!”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关月,诗启空!你俩干嘛呢?”诗阳忽然跳出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诗启空微微一笑,“这……” 关月倒是淡定,拉着诗阳就把他按在腿上。“讲讲你的事儿啊,毕竟成亲是要知根知底的。” 看着猛的满脸通红的诗阳,诗启空忽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于是起身道:“我去看看我家魏良……”然后终于远离了这两位。 “我……我……”诗阳扭捏的从他身上跳起来。“谁要和你成亲啊!” 关月原本听诗启空讲到了一半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拉着诗阳坐下,求知若渴般问:“你皇兄的娘真是那小子杀的?” 诗阳一听就知道诗启空这家伙讲到哪里了。 于是缓缓道:“不,他没有。是皇后杀的。” 关月给诗阳擦擦汗,重新拿了一只杯子给他倒了茶水。 “皇兄真的在北荒遇刺,然后音讯全无。半年以后,诗启空去助阵军队。诗青辞瞒着他向久病的皇帝请旨,拿我母妃祭了天。之后我便被囚禁在东宫……”诗阳简简单单叙述着。“我为贵妃的孝还没守完,又要替我娘守孝,我就知道……可能这辈子我的白袍也脱不下来了。” “后来,皇帝还是死了。诗启空回来继位,登基那一天,我被迫穿上朝服,五花大绑着押到擎明宫受封。那天……皇兄回来了。” “那天皇兄是穿着登基的朝服回来的。铠凰门被推开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就知道他不会骗我。他答应我的,他一定会回来,他一定会赢。” 皇霖之变,牵连了太多皇族被诛杀。他不怎么想提。 “对了,他还从战场上带回了一个人。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说到这里,诗阳才露出一丝笑意。 “嗯?谁啊?”关月极为配合。 “一个书生,听说是他扮成了女子,才救了皇兄一命。”诗阳继续卖官司。 “皇兄与旧部取得联系后,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就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回铠凰城?”诗阳笑的更开心,“你知道他怎么回答的嘛?” 关月看着他的笑脸,摇头。 “他说,铠凰城是什么地方啊?有好看衣裳吗?啊哈哈哈哈。”面前的人笑的更欢快,转脸对关月,小声道:“那个书生被皇兄绑来,然后又被绑去参加科举,一举拿下了文举状元。他啊~叫柳之涸~是当朝丞……唔!” 看着这么好看的笑脸,关月着实不怎么想忍耐。一只手摸上诗阳的后脑就把他的唇送到自己嘴边。 “唔……” 他仔细的尝了尝。嗯,甜的。 毕竟以往的苦都过去了。 “关……月…嗯……”诗阳想打掉关月不安分的手,可惜一瞬间就没了力气。 关月笑,放开了怀里的人。 诗阳大口呼吸了几次,拿手遮住滚烫的脸。“你……关月……” “嗯,在。”关月托着下巴看着他,语罢还抿抿湿润的唇。 “老妖精……”诗阳别过脸去。他沉默了一会儿,问到:“你……是不是知道了我以前的事,忽然觉得我很没有用啊?”他其实一直害怕关月知道这些。 所以刚开始来琳都,他才会避开关月。 关月看着他的侧脸,道:“我只觉得自己没用。” 这一句让诗阳回了神。 就看见面前这个黑袍人,认真的开口道:“没有早些找到你,是我没用。” 要是能早早找到你,我会带你离开。我会救下你的娘,不让你轻易生病,不让你挨打挨骂,不让别人把你关起来,不允许别人碰你。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连同你的孤独和悲伤都是我的。 关月轻轻帮诗阳把耳边的碎发理好,他想说的话太多了。但是他不想吵到诗阳,于是最后到嘴边的,就剩下那么一句。“你再没用,也是我的。” 诗阳噗嗤一笑。揽住关月的脖子,在他的嘴唇上轻轻一点。“你再没用,也是我的。” 关月被他逗笑了,点头。“好,是你的。” …… 次日便收到守昌的信,容回的兄长去南疆巡查,不知怎么便病了一场,现在在南疆的事务都疗在那里。诗霖就派了容回去南疆接替荣淮言一阵子。 容回自然不能自己去,毕竟南疆多瘴气,条件艰苦。他一个人又无趣的紧,就顺便请了个旨,让小王爷也一同去关心关心边疆的百姓。 柳丞相叫嚣着不行,可一向听从柳相意见的诗霖这回偏偏答应了。 头疼。 诗阳啧啧嘴,看向马车里头的黑袍人。此时正闭着眼睛的人缓缓倚在他的肩头上,手还不忘拉着诗阳的手。 诗阳只觉得寒毛一竖,叫了一声;“关月。” 肩膀上的脑袋并没有抬起来,“我有些累,诗阳。不要动,让我抱会儿。”他变本加厉的伸手抱住诗阳的腰。 “那、那你就好好休息。”说是这么说,脸还是有些烫。不过说来,诗阳真没有听到关月说过这句话,他一直以为他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说什么我累了之类的话。他想,可能……是因为关月喜欢他。 的确是这样,毋庸置疑。 不过也有其他原因,昨夜里,关月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个梦真实的让他心里发毛,可他怎么也醒不过来。结果刚醒来,他就听诗阳说要去南疆。 原本今日是为了那个故人最后一次招魂的时候了,但他忽然不想去了。 “诗阳,你为何没有叫我来帮过你?”关月凑到诗阳的耳畔,又道: “说了只要叫两声,你莫不是忘记了?” 面对这无厘头的忽然提问,诗阳抿抿嘴。“你不是每回都来了吗,我……” 关月轻笑,“没有危险也可以叫我,特别是——”他顿了顿,“夜里。” 怀里的人身子一僵,竟然没有说话。 “不反驳我可就要不请自来了?”关月哈哈一笑,把手臂收紧。 车马已经进了南疆禹城。山路崎岖,大雾。 诗阳感觉眼睛有些酸疼,不自觉的就抱紧了关月的胳膊,“好困啊……”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2) 大雾,天尚未明。 圣地的钟声悠荡有力的传进耳鼓。 阴冷潮湿的洞穴外稀稀疏疏有人讨论的声音。 “这里不用找了吧?”一个男声。 “自然是不用。”另一个男声答。 “可族长吩咐要把圣地每个地方都找一遍,这……这月窟也是啊。”女声。 “你傻啊?!这月窟里面可是邪物!圣子就算是走丢不小心进去了,那也是必死无疑。找到又有何用?反正啊,长老早就想换一个圣子。”男声说的铿锵有力,也许真真切切就是这个情况,其他人也都赞同的走开了…… 九百年前,天下由长生族掌控。 长生族的圣地里,每代长老都会按照圣旨找到圣子。传说圣子可传神意,安四方,救苍生。 可惜代代传下来,圣子都是看似平凡之人,甚至有些人还不如平凡人。 长生族为了圣子之名,开始不断分裂对抗。这一代圣子,前一日就忽然失踪了。 …… 月窟黑的恍如夜晚,只有洞的最深处残留着光芒。那光芒却是猩红色的,红的如同鲜血。 石壁冰凉,趴在地上的孩子打了个哆嗦。他睁开眼睛就被骇到了,血红色的石洞里有个人!? 血色的光芒中,他看清楚前面是一个黑色衣衫的少年。他的手腕被一根红色的丝线捆了一圈,整个人都贴在石壁上。 被这个小小的声音吵醒,那少年抬起了头。一双锐利阴冷的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又垂了下去。 “我……我可以和你坐在一起吗?”这个颤抖的询问声在安静的石洞里显得很清亮。 好久没有人和他说过话了,黑衫少年嗓音沙哑,问道:“为何……” “因为……我……我冷。” …… 众所周知,圣地月窟里关着很多怪物。有多少呢?曾经有长老粗略的数过,怎么也有百八十个。且是远古凶兽。 自然,也是有例外的。 “你……你也是怪物吗?”孩子坐在少年跟前,问到。 少年没有回答。 “你不冷吗?”他又问。 少年没有回答。 “你一个人在这里,怕不怕黑?”他回望四周,打了个哆嗦。 少年依旧没回答。 “那……你饿吗?” “不饿。”少年终于开口了。 男孩抿抿嘴唇,好奇的看着旁边的少年。忍了好久才说:“你真好看,你……你叫什么啊?”他记得族中的孩子都是这样交朋友的,一定要问那个人叫什么。 “关月。” “关月、关月、你的名字真好听啊~”男孩凑的更近,抱着膝盖的手放在嘴边暖了一会儿。他看起来很冷。 这是关月第一次见到他,瘦小又聒噪。 男孩看着关月脸的目光终于流转到其他地方,就看见他伸出手来,“你的手不痛吗?” 小手停留在关月手腕捆绑红色的丝线上方。 “不要动。”关月冷不丁的道。“你会死。”后一句更是让男孩打了个冷颤。 “你……痛吧?”男孩的手依旧停在那个地方,不敢去触碰关月,也没有收回来。 自然是痛,可惜痛的久了,忘记了。 自从被族长封印在这月窟里,他每天都在痛。这月窟里面形似月牙,他被绑在的地方是这弧的正中间,左右皆是凶兽。族长是个聪明的老头,不让他死,而是让他进来日日与那些他们解决不了的凶兽厮杀。 可就算是都杀完了,又能怎样呢?他手腕上的那一根丝线把他困得死死的,让他永远不能挣脱。 再看这个孩子,他能安全的走到月窟中间,便是因为右边的凶兽都变成尸体了。 “我、我还不够厉害,等我回去好好修炼!我……我一定可以救你!”男孩儿如同发誓一般认真说,可惜后来的语气弱下来。“我……我要是可以回去的话,一定会好好修炼的……” 关月依旧面无表情,可是却把目光转向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欣喜的抬脸,却又摸摸鼻子道:“我……我没有名字……他们叫我圣子。” 圣子? 有意思,圣子。 关月忽然想笑,现在的圣子都这样羸弱了吗?可是洞的深处却传来一声巨大的咆哮。 看来是凶兽闻到这个圣子的味道了,想来碰碰运气吗?毕竟有几百年没进食了。关月耷拉下的手抬起。 “你,你不要怕!”男孩却忽然打断了他。“长老说了,我是、我是圣子!可以保护你们的!”语罢,黑暗中忽然露出一只巨大的犄角来,足足高几丈。 啧,关月撇嘴,一把将挡在自己前面的孩子拉过来,手指划过虚空,有金色的阵浮现…… …… “教你的都会了?”关月闭眼盘腿坐在石坛上,严声问。 “会了,我再多加练习便可。”男孩的呼吸有些急促,这一月他学的东西太多了,且都是长老没有教过的。 “嗯,三日后,你去洞窟里面,我要你取一颗内胆。”这是考核,如果成功了,这个小圣子便可以赶上祭天的时候回去。 关月知道,看他这个情况,必定是做了族派斗争的牺牲品,被人丢进月窟。 可惜长生族圣子,只有全族祭天之日可以换人。 如果没算错的话,三日后便要祭天。这孩子如若回去了,还有扳回一局的生机。 …… 三日一晃而过,男孩吃浆果前还是会习惯性的问关月,“你吃一个吗?甜的。” 关月依旧冷淡的回:“不必。” 吃完后,男孩拿了一把从外面捡来的剑,匆匆别过关月。 关月倒是觉得稀奇,叫住快要走进黑暗中去的人。“这一去,可能会死。” 男孩头都没回,可是声音有些异样。“我答应你了,要变得很厉害,我……如若失败也没脸回来。” 然后那个小小的背影真的消失不见。 洞内的声音嘈杂,分不清哪个凶兽。关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端坐在法阵里。 “会不会回来呢?会不会?”他问自己。 他相信自己教的,也相信这一代圣子的天赋。不过……他太小了,也太天真。 于是关月没有回答自己。 直到洞口的光出现又消失。一天过去了……还有两个时辰,就要祭天了。 关月终于睁开眼睛,“看来……”不会回来了。洞里寂静,水滴声清晰入耳。 怕是已经被吃了。 关月看看自己手上的红色丝线,“小家伙,我怕是连尸体都不能给你收。” “唔……啊……”黑暗中,传出一个声音来。 关月望过去,依稀看见有个人形出现在远处。摇摇晃晃,几乎快要倒地。 “啧。”竟然回来了。 男孩走近关月,浑身是血。特别是从脖子上开始,衣衫破碎露出的锁骨上也满满是血。 他伸出手来,还是双手。捧着珍宝一般打开手指,一个血红的珠子躺在手心。 关月微微一笑,看着他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伸手就抚上他的脖颈。 “嘶——”男孩疼的倒吸一口冷气,就感觉血止住了。 “拿着这颗内胆,回去。”关月收了笑,正经道:“祭祀快要开始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这颗珠子,是他闯月窟的证据。只要人回去了,还拿着这个,那以后便没有人敢提换圣子的事。 除非他们下一代圣子也想来闯月窟。 “我……”男孩虽然年龄小,可是这些事还是明白。他犹豫了一下,忽然笑了。“关月,你笑起来很好看。” 没头没脑的说完这句话,男孩便跑走了。 关月坐在石坛上摇了摇头,“这圣子果真一代不如一代。” …… 等到祭祀结束的时辰,关月时不时便会往洞口瞄一眼。 “呵,没死在月窟,还能死在祭坛?”他忽然发觉自己真是多管闲事。还是睡觉好了。 “死没死……”可这一个月里,男孩都会钻进他怀里睡。虽然关月一直嫌弃,但是已经习惯了。 睡不着,想出去。 他摸摸自己手腕上的红色丝线,可连着心脏像被牵扯到了一样剧烈的锐痛了一下。他仅仅是皱了一下眉,“这东西的确有些碍事啊。” 其实这丝线不是捆住他的东西,把他关进这里的是一个诅咒。 用他的父母与亲族的心头血肉做引子,和他的心连在一起。什么时候他不恨了,什么时候红线便会断。 可是何时能不恨了呢? 虽然自小不在乎,可是一夜之间全部失去的感觉,他记得清清楚楚。 何时会忘了呢?或许……还要几百年。 …… 转眼间,便是很多年过去。那个男孩果真没有再回来。 那日,月窟外下了雪。 有人畏畏缩缩的进了月窟,这种人还真的不常见。 “那个……大侠?”一个男音。 “额……仙人?”还是那个男音。 关月托着脸,看他一步步摸着石壁进来。直到看见了红光,又看见了关月,他才猛的一下停了脚步。 “哇!怎么这般好看!” “你就是关月吗!?” “月窟的凶兽莫不是都被你杀了!?” “你真好看~” 关月自然是不耐烦,道:“滚出去,不然杀了你。”他早已经没有对待男孩一样的耐心。 毕竟一个错,他不能犯两次。 那人生的也模样俊秀,虽是个男子,可眉目间却是有几分魅气。 “不、不要!不要杀我……”虽然表面害怕,可是他却一下扑进了关月怀里。 关月满脸恶寒。这个人……想死吗? “等一下!圣子……圣子派我来的!”男子抬头看他,解释的迅速。 圣子? 关月无神的眼睛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男子,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 “这个,可以救您出去。”男子识相的放开了爪子,拿出来一只小瓶。 “救我?”关月细细想来,这诅咒对他来说没有破解的法子啊。 “除非……”关月的手指猛的握紧。 “唯一的破解之术,就是把牵挂之人杀了,取她心头血,浇在红线上。”男子平淡道。 所以当年族长把他所有的亲族全部杀了,根本不剩一个所谓的“牵挂之人”。 “所以……”他拿的是…… 不,不可能! 男子勾勾嘴角,“他死了,这是心头血。”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3) “滚开。”关月抬眼,冷冷清清的声线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啧,不行啊。干我们这一行的,向来遵守承诺,拿了圣子的东西,便要帮他完成遗愿。”那男子邪邪一笑,伸手便抓住了关月的手腕。 “姑且一试,圣子便是这样说的。”男子继续说,却看关月走了神。 他只能把脸又凑的近了些,收了笑意道:“他说幸好要的是心头血,否则如若试了一下不灵,那他也没有脸来见您。” 可笑,没脸来,总比没命来好。 关月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那个男孩孤身走进月窟深处时 ,也是这般告诉他。 关月一时间有些诧异,这个孩子到底是怎样想的。如果真的成功回去了,为何几十年没有音讯。偏偏又自作多情的拿什么心头血救他。 不知不觉间,面前跪着的男子已经打开了瓷瓶。 “拿走,我不需要。”关月用另一只手止住他。沉声道:“他未免过于自信,已经……三十年了。”自从那个孩子离开月窟,已经三十年了。三十年对于他这种人没什么感觉,可惜时间毕竟是时间,他早已经不再牵挂他了。 语罢,关月的手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但另一只手被红线缠绕着无法动弹,他看着面前的男子靠的更近。“圣子说了,如果您从月窟出来,就要答应他一件事呢。” 他的头发很长,披散在肩头。皮肤苍白,眉眼生的魅气。如果不是身形和嗓音,关月甚至以为他是个女人。 可关月暗叹这人单纯痴傻,难不成他会被一只手制服住,然后任他摆布?其实只要他想,这个人随时便会死。 那男子仿佛知道关月心里想的,却也毫不畏惧的微微一笑,轻声道:“我们赌一把,不要怕。” 怕? 关月一怔,他才不是怕。他只是忽然……有些想他。 况且现在的他,不怎么想出去了。 话音刚落,关月就感觉右手忽然被什么东西湿润了。他稍稍侧头,还未开口就感觉唇齿间一片冰凉。 这突如其来的酥麻混乱的啃咬,让他失了神。就眼瞧着那粘稠的液体从手腕淋到了指尖。 痛。 锐痛,连着心脏似乎要被牵扯出来一般的痛楚。 又感觉着脸边这个男子的亲吻,关月皱了眉。 “嗯……”又是一个剧烈的锐痛,关月闷哼了一声。这个趴在自己怀里的男人似乎是以为自己啃疼了他,慢慢松了口。 男子一双漆黑的眼睛随着关月的目光看向那只右手,捆绑了他百余年的红色丝线融化在血液中,不见了。 “真的没了!”倒是那男子先叫了一声,“禁术的解法竟是有用的。” 等他欢喜过了,就瞧见关月的眼神几乎要活吞了他。 “我……”男子咬住嘴唇,终于是怕了。他只是为了不让这个人反抗,奈何又打不过他就只能……剑走偏锋。 “我……”他屈膝往后退了退。 关月几乎要气死,好像刚才是这个男人自己扑上来的吧? “你、你要干嘛?!”他看见关月的手掌在虚空中微微转动,四周的石壁便开始稀稀拉拉掉下碎石来。 当然是杀了他。 “我……我……我只是……”只看见男子肩膀战栗着,在法阵的光芒中猛的别开脸闭上了眼睛。 没有躲? “呜呜……呜……”啜泣声代替了惨叫。 还哭了? 关月不耐烦的收回了手,“滚吧。” 男子却是没有马上就“滚”,拿袖子擦擦脸上的泪水,带着哭腔问道:“你……你不杀我了?” 关月一眼就瞥见了他泛红的眼角,也没有回答他,算是默认倒霉了。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敢来闯月窟,何况他还是和没有法力的人。 男子一只手攀上石壁,扶着那片冰凉站起身。“那我……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念叨了一句之后才转过身离开。 关月只是专注的看着自己右手上干了的血色,没有去望一眼那个远去的背影。 “呵,圣子?”关月苦笑,“你临死之前怎会笃定我还……”后几个字,他终究是没说出口。 月窟里那盏猩红色的灯碎了一地,洞内黑下来。 关月只能听见水滴落在岩石上的声音,还有洞口外细小的踏雪声渐渐远去。 …… 一百多年了,月窟外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 关月走在圣地的街上,一袭黑袍在大雪中分外惹眼。特别是那黑袍的左肩处,绣了一堆白骨。 他很久没见到雪了,不自觉就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 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复仇,然后找到那天的男人。 当时也许自己真的吓到他了,他竟然没有告诉他圣子的遗愿是要他做什么。 街上都张挂着年画和灯笼,快到新年了。虽然现在局势动荡,三国已经独立出去,长生族的统治名存实亡。可是族长依旧日夜纸醉迷金。 关月十分容易的就进了那原来为圣子建的宫殿,这么多年来,族长一直把圣子当做傀儡,自己独揽大权,就连四个长老也成了摆设。 说来那个孩子也是没有赢过她。 是夜,宫里马上就要举行盛宴。 可是宾客早已经入座,却迟迟不见族长出现。仆人们催了几次,都说是马上就来。大家不敢说些什么,就只能等。 寝殿里是被结界死死与外界隔开的。厅堂中央瘫着一个人形,身上已经满是鲜血。那正座上坐着的人穿着一身漆黑的袍子,右肩绣着的是可怖的白骨。 “咳咳咳……哈哈哈当初……我就该杀了你!”地上的女人笑的凄厉。 “你年纪尚小的时候……咳咳……我就该杀了你!”女人一袭红袍,精致的妆容有些花了。 正位上的人没说话,只是拿指尖轻轻点着漆金的扶手。 待她叫够了,话锋不知何时褪去,“月……我……我错了……你放了我吧!我、我可以给你所有你想要……对!都可以给你!” “我……我不该把你送进月窟,我不该……不该对你……” 关月笑了,这女人真的傻,于是提醒道:“我可是有仇必报啊,你再说下去,会死的更惨。” 女人果然一怔,连连摇头往台阶上爬去。“月……我错了。可是我那样做……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关月真想听听她还要说什么。 女人猛的闭了嘴,目光顺着关月的脖颈到了脸上。“我……”看着看着,她忽然笑了。“我说……我喜欢你!你信不信?” 关月的眼睛里依旧没有波澜。 “当年……我带着信使去关家……你可能不知道……” “闭嘴。”关月弯下腰,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 如果不是她提醒,关月都快忘了……他是两代前的圣子。 那年她看见关家众多来行礼的人中间,在宴席中途就有个少年退场了。她冷笑一声,假装有事也出了门,当时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不懂礼数的小子。 可是当她找到他的时候,那少年正坐在凉亭上,拎着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口。然后擦擦嘴角,迎着微风闭上眼睛。黑色的袍子有些飘逸,天上是一轮月。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来找的圣子,便是他。 可惜他并没有和其他圣子一样听话。他高傲的非常,太不容易驯服。 他不管什么族派斗争,也不管什么利益来往。带着军队收复了一块又一块土地。而且……他还打起了所有名族的主意。 不得已,为了给名族一个交代,她只能杀了他全族,用禁术把他锁在月窟。 她想着自己没有杀他,是真切对他好了。可是现在!这个人…… 女人的脖子被死死掐住,她咳了两声,狠狠问到:“你既然出来了,就是……最后一个牵挂之人也死了……” 虽然表面上没有变化,女人却感觉掐住她的手又加了一分力。 “咳咳咳……哈哈哈…好得很!死了……死的好!……反正……这长生族也快……快……完了,我们就一起……死吧……哈哈哈哈!”关月甩开了自己的手,女人的笑卡在一半,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 她的脸变得苍白,年轻貌美的脸开始生出皱纹来。“月……我……” 关月径自起身离开。 “咳咳……月——”女人疯狂的转过方向来,朝着殿门爬了两步,“关月——”最后的声音苍老嘶哑,嘶吼过后,便是沉闷的倒地声。 …… 宴会上终于有人坐不住了。因为新的圣子还未出现,所有名族大派今晚都备了礼物,希望族长从他们里面选一个“圣子”出来。 可这已经一个时辰了,族长却迟迟没出现。 “哎——着人再去一趟!快着点!”一个大胡子壮汉拎着桌边的仆人,怒气冲冲道。 就当宴席上的注意力开始因为他集中之时,就听见侧门有声音传来,就看见有个女仆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不、不好了!族长!族长她……”话还没说完,就有人紧跟着她一同从侧门走进来。 黑色衣袍,绣着白骨。 “你是何——”有个年轻的名族刚开口,就发现身边人的表情都变了又变。 宴席的气氛一度冷到极致。 关月倒也觉得正常,更是无所谓。慢悠悠的当着众人的面走到大殿正位上,坐下。 “圣子?!”还是红衣长老先开了口。 “圣子回来了?!”白衣长老终于反应过来,几乎要喜极而泣。 四个长老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也就期盼着会再出现一个和关月一样的圣子。可惜那么久……都没有等到。 “嗯。”关月微微一笑。 大殿上的人听了“圣子”这俩字,猛的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真是两代的前圣子,那个曾经收复失地,还把名族折腾了一番的战神。 这……真的不是眼花了。他没有死在月窟,而是解了禁术回来了。 大局以变,众人自然知道族长已经惨死。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拜见圣子——”殿上的人呼啦就跪了一片。 关月拿了酒盏,也没做什么讲话,直接道:“诸位,可为我回来备了厚礼?”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自然是有的!快、快给圣子呈上来!”那大胡子火急火燎的让人去殿外。 宴席逐渐开始自然而然的进行。 各个族派的献礼都依次呈了上去,可惜尴尬的是那些原本准备了珠宝首饰的就不好进来了,在殿外急得来回转圈。 而且这位忽然出现的主子,也是奇怪的很。只看着连连进去了十几个人, 他都是刚听了名字,就摆手。“拿下去。” 大概过了莫约一个时辰,红衣长老实在有些难堪。跑到正位坐着的那位身边,问到:“您让他们献礼,又为何故意不要?” 关月脸一寒,“没有故意,没看见心仪的罢了。”这句话认真的很。 长老啧啧嘴,又道:“您也心里明白,后面有些都是给族长准备的……女人的东西,越看越没意思了。” 关月自然是知道,虽然他现在无聊的很,可也不想看见关于那个女人的东西,于是舒口气道:“那就告诉他们,不用进来了。” 红衣长老顿首,对着大殿上的人道:“圣子吩咐,今日的献礼就——”长老的话还未说完,救被身边的人止住。 长老向下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慢慢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贡盘。于是在道:“这个已经进来了,看上去是盛家的人。” 那少年低着头,在大殿中央跪下,把贡盘颤巍巍的举过头顶。道:“长生花……请圣子笑纳。” “拿了一枝花?”几个长老有些匪夷所思。 自然,在座的各位都开始讨论。“你们盛家是拿不出东西了吗?拿一枝破花来献礼。” 还有人就比较直接了,“啊哈哈哈~是准备的东西拿不出手吧!” 关月的表情看不出悲喜来,只是一双眼睛都看着下面的少年。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禀、禀圣子,此为我盛家自己锻造的花。世间仅此一朵……”少年的声音掺和进议论中去,并不引人注意。 关月却是忽然记起,这个声音是那天闯进月窟为他解开禁术的人! 啧,人生何处不相逢。 “哎~”长老扶扶额头,不耐烦的挥手,道:“这次的献礼就到——” “慢着。”关月开口,长老和殿内的人都静默下来。 那跪在殿中央的少年也终于抬起了脸。可能是因为害怕,他并没有听出关月是谁。也只是匆匆抬了一下眼睛,便垂了下去。 “此花虽只种了数十年,但全部都是以我的……以我盛家铸剑师的血灌溉而生长。盛家不济,可铸剑师的血却因修炼而洁净无污,此花则就被养成了延年益寿的宝物。特此,献给圣子。”语罢,少年再次将已经因为酸痛弯曲的臂伸直,高举起贡盘。 话音已落,大殿上除了轻柔的乐曲没人敢再附加意见。都揣摩着圣子的意思坐如针毡。 关月抿抿嘴唇,看着少年高举的胳膊开始微微发抖,白色宽大的广袖滑倒关节,露出一截缠了纱布的手腕。 “圣子莫不是也不中意?那——就让这孩子退下?”旁边的长老也是徘徊试探。 关月静默的看着下面的人,他现在很怀疑,这个人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或者这幅样子,也是装装而已。 “嗳,那就先退——” “这个礼,我要了。”关月猛的打断长老,却还是面无波澜。 众人有些诧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啥好反抗的。就那地下跪着的人一惊,抬起了头。他仔细的望着正位上的人,毫不避讳他的目光。那脸上先是惊讶,后又露出一个笑来。 自然,还是盛家的族长按捺不住喜悦,低声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圣子送去!” 少年被这话拉回了现实,才恋恋不舍的把目光移回来。站起身的时候还差点摔了个踉跄,把盛家族长吓得直冒虚汗。 少年端着贡盘走上阶梯,依据礼节在正位旁边屈了一只腿跪下。 关月百般无赖的将花拿起。是一朵自此之前从未见过的花,血红色,开的妖艳无比。他看看那花,又看看偷偷瞧着自己的那双眼睛,心里忽道:真是谁养的像谁。 “你认出我了吧?”关月没有把花放回贡盘,而是拿在手里轻轻摸着那红色的花瓣。 少年也不遮掩,把脸正大光明的抬起来,笑嘻嘻道:“刚刚认出。” 关月很确定他的胆子大了,嫌弃的别过脸去不看他。只道:“那就好。” 那就好?少年咬咬嘴唇,一时间不清楚这是啥意思。 下面盛家那个族长还在满心欢喜的絮叨。“这花是我盛家的心血浇灌出的,唯恐圣子不满意,这才晚些献礼。幸好没有错过——” “好了。”关月看过去,将他的话拦腰斩断:“我还有事。” 场面又有些尴尬。 只见关月径自起身,对跪着的人道:“起来,跟我走。” 少年的笑停滞,还是乖乖点头。 然后这俩人便一前一后走了。 长老舔舔嘴唇,擦擦额头前的汗,“哎,咋还是这幅脾气。”语罢甩甩手,对着殿内的人道:“既然圣子走了,大家自便吧。” 此话一出,众人也感觉那个骇人的圣子已经走远,当然再无兴趣坐着。再说现在还不清楚那位有没有报仇的心思……还是赶紧走! 一群人便破天荒的跟四个长老行了个礼,纷纷跑了。 其实关月也没走远,抓了半路上一心想跑的少年到了屋檐上。 “你不是说、说了不杀我吗?”少年往屋檐中间爬了爬。 哪里要杀你了?关月撇嘴。看来这家伙怕高。 “关、关月,你有什么要问的快些问好不好?我真的……”少年趴在瓦片上紧紧闭着眼睛,好像生怕下一秒就会掉下去摔死。 关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看着面色惨白的少年,慢悠悠的坐在一边。 “求你了……你问吧……” “你是谁?”关月开口。 “???”少年吞吞口水,难道不是应该长驱直入开门见山的问圣子的事情吗?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我……我是盛家的……人。” “废话。”关月托住下巴,终于还是问。“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会闯月窟。” 少年又往中间爬了爬,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苦笑来,道:“圣子说,谁要是敢去……就可以得到他的剑。” “呵,就为了这个?”关月有些不信。心想,这样的疯子还真有。 少年早知道他想问什么,便继续说:“听闻圣子他19年前去月楼征战,莫名其妙的受了重伤,被送回军营的时候,明明可以医治,却忽然拔剑出来……刺进了自己的心脏。后来送回圣地的只有圣子的尸体,其实途中,圣子便把盒子托付给了我……我盛家的前一任族长。族长在族内子弟中发了帖子,说谁敢独闯月窟,变能得到那把剑,我……长大后,便去了。” “后来族长换了人,也没有弟子愿意去月窟,我就轻松的拿了盒子。当我打开盒子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只瓷瓶。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他告诉我,月窟里关着一个他牵挂的人,他希望我能去……带他出来。他还告诉我,你的脾气有些怪,让我小心点……” “他的愿望呢?”这询问声沙哑。 少年一怔,愣住了。然后半响也未回答。 关月微微敛起眉,“是什么?” “我、我……我……我家里还有事!”少年往后爬了一步,结果踢掉了一片瓦,吓得愣是僵硬的不敢动了。 关月没有功夫在这里纠缠,一把将他提起来,拉到身边。道:“说。” 少年眨眨眼,求生欲让他抓紧了关月的胳膊。“就…是……圣子让您好好的,不要再留着怨恨过活。” 如果是这个,那为何刚刚愣了这么久。关月打掉他的手,作势离开。“不想说就待在这里吧。” 失了救命稻草的人慌忙拉住关月,紧紧贴着他,大声喊道:“不、我不!我…我说!别走!” 声音夹杂了熟悉又没出息的抽噎,少年道:“圣子、他……他说作为条件,你要帮他救人……” “什么人?”明明心里被条件刺了一下,可问的还是这句。 “圣子说,长生族……会有灭族之灾……他希望你可以……可以……”少年抽噎的声音连同这句话一起梗住。 救他们?条件? 他们可都是害他全族又把他囚禁在月窟的人,他明明知道的……为何还要提出这种条件。 少年看关月没有动静,也不敢这个时候加上一句。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关月的笑声。“呵,你们圣子真是爱民如子啊。”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5) 少年身子一抖,就感觉关月将自己拉开。 “关、关月!”他再次扑进关月怀里。 这一次关月没有再推开他,而是别过脸,深深叹了一口气。“你方才为何要我逼你才说?” 少年紧紧抓着关月腰际的衣服,道:“我就是、就是……不想让你那么容易知道罢了。对,就是这样。” 怀里的人把脸埋进了那人骨刺绣中去。“咱们可以……下去了吗?” 虽然不信,关月还是没有追问。似乎是不怎么感兴趣了。 “好。”关月有些不情愿的揽住少年的腰。 可就在这时候,下方的道路上传来两个男人的谈论声。 “族长,您今日怎会让那小子抢了风头?这种事不是应该交于少爷吗?”一个男音。 “呵!”另一个声音傲慢又愤怒。“我倒是想!今晚原本给那个女人准备了首饰,谁能料到出了这种岔子!哎——那时候,那小子跑出来要去献礼,我就想着正好让他做个替死鬼……可他一条贱命!怎会如此耐活!?” 关月歪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年。果然,少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来。 也不稀奇。因为下面那人口中的“贱命”指的就是他,说话的人正是盛家族长。 “哦,我还以为咱们盛家真的有长生花那样的宝贝。”男音继续。 “也算是他应该做的,救了我们盛家,也等于救了他自己!他真是和他那个爹一模一样。”族长又道。 夜色中,两人的谈论声越来越远。 也许是等脚步声更远了,少年才拿一根手指戳戳关月,道:“我、我该回去了……” 关月也不想在上面干站着,揽着他就飞身下去。 两人平稳的落了地,还是少年先说的话。 “既然问完了你想问的,你也说了不杀我……那、那我就走了。” 关月看见这小子仿佛没被刚才的话影响到,或许是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表情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一双生的魅气的眼睛里折射着月光。 看见对面的人无心回答,少年嘴角一挑,阴阳怪气道:“还是说——关月你想留我过夜啊?” 这句话说的让关月的表情变了又变。“滚,再这样说话就杀了你。” 少年一听,噘嘴小声道:“动不动就要杀……” 关月也没理他。 “那个……把我的花还给我。好不好?”就听见少年又补充了一句。“那花虽然看似普通,又不值钱……可真切是我用心养的。” 用心养的?关月看看这少年,也不像是铸剑师。盛家的以铸剑自立,这铸剑师可是族里受人尊敬的角色。 其实还给他也可以,这东西自己要来还真没有用。可是—— 关月拿出那花来,“既然献礼给我了,就是我的东西。”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着那花瓣,“我的东西,一向不允许任何人碰。” 少年抿抿嘴,好像有些不高兴。对哦 ,他好像忘记了是自己亲手把东西送过去的。就是可为了那个铸剑世家……可笑。 “那、那我……走了。”他迟疑了一会儿,想来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名字。”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少年一顿,稍稍偏头道:“盛阳。” 他听见关月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再抬头时就发现这路上只剩下了自己。 “走的可真快。”少年舒口气,转身看向幽长的甬道。“我也该回去了。” …… 积雪未融。宫里忙着准备马上要到的新年。 关月才不想一直待在宫里被人供着,只能随随便便挑了一个族长代理长生族所有事务。 他没了事儿,就跟几个尚且熟悉的长老闲聊,然后等着这长生族那个所谓的灭顶之灾。 不过,他想的可不是要去救人。 那天晚上,他和盛阳分开之后。关月一个人在寝殿坐了一晚。后来,他想清楚了,自己欠那小家伙一条命,而长生族却欠了他五百条命。这般算起来……他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他打算等着那一天来,然后到时候随便“救了”四个长老,也不算是完成了那个条件吗? 呵,这笔账算的。看来合适做个奸商。 “我说圣子,您还留着那花呢?”红衣长老瞥见窗棂下面放了一只水晶瓶,里面插了一枝花。 “这花啊,的确是良药。”白衣长老道,“我研习医术,一看便知。这东西是由上等纯净的血液浇灌生长的,盛家也仅仅是他们最有灵性的铸剑师才有这血。” 关月拿着酒盏,终于不在沉默。“最有灵性的铸剑师?” 白衣长老点头,笑道:“正是啊,圣子。这铸剑师的血,是锻造兵器的宝贝,也就是这个缘由。” 黑袍人并不在意后面的话,而是想起来那天晚上盛阳的话。于是接着问:“盛家上一任族长是谁?” 白衣长老一顿,道:“是盛泽初。” 语罢,又开始絮叨,“这盛泽初可是个有名的铸剑师,可惜十几年前随着先圣子出征,回来后便病逝了。他那个堂兄便做了族长,盛家也慢慢衰落了。” 关月侧脸看向那艳红色的花,有些枯了。他没有再听几个长老感慨,而是想起了一个声音。 “此花虽只种了数十年,但全部都是以我的……以我盛家铸剑师的血灌溉而生长。盛家不济,可铸剑师的血却因修炼而洁净无污,此花则就被养成了延年益寿的宝物。特此,献给圣子。” “……后来送回圣地的只有圣子的尸体,其实途中,圣子便把盒子托付给了我……我盛家的前一任族长。族长在族内子弟中发了帖子,说谁敢独闯月窟,变能得到那把剑,我……长大后,便去了……” 关月眯眯眼,“盛泽初可有子嗣?” “这……您这么一说,好像……有个女儿还是儿子来着?不过这几年怕也是被盛家新贵作践死了吧?”话粗理不粗。 “至少现在还没。”关月破天荒的一笑。搞得在座的长老有些稀奇。 其实更稀奇的事还在后面。 只看见他们的圣子把酒盏一丢,起身去拿了那花。一只手在花上揉来揉去,沉声道:“走,跟我趟盛家。” 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滴答、滴答……” 门紧紧关着。这扇门是奇珍堂与外界唯一的通口,只要将它合拢,堂内便会足足昏暗几分。 此时堂内更黑,因为门外的天气正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模样。就连地上蜿蜒流淌开来的液体,也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只是漆黑上多了几块光斑。 “滴答、滴答……” 柱子旁边蜷缩成一团的人形打了个哆嗦。他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衣衫,这个天气未免有些冷。再加上手腕被划开了一条血口子,温度正慢慢的随着血液的流逝而降低。 他原本是极其清醒的,从宫里回来之后,他便被族长叫了过来。说什么看他立了功,按照原本的约定,会把先圣子的剑给他。可惜……他们只是想让他多养出几多长生花。 三天了,血应该要流干了吧?对于这一次的清醒,他能猜出,是因为快死之前都会清醒那么一会儿。 盛阳呵呵一笑,干涩又苍白的嘴唇没力气开合。可笑啊,竟然真的相信他们至少会赏罚分明一回。 他忽然记起刚刚被绑起来的那天,他们的少爷来找过他。还踩着他的手问他,“你说你啊,到底还有什么值得你活下去!?” 说实话,这一句话真的像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仔细一想,还真的没有了…… 家人没了,地位没了,从小到大最想做的铸剑师更是遥不可及。自己到底还在苟延残喘些什么? “很疼吧?!”那个人的靴子在手指上使劲的碾压。 盛阳嘴角一弯,“你和……你爹……真是像的很……啊……”手指似乎要被踩断,他咬住了嘴唇。 最后那个人终于发泄完了他莫名的怒火,摔了门出去就再也没人进来过。 冷。 “滴答、滴答……”水钟的声音依旧显得迫切,一滴接着一滴破碎在黑暗里。 “打开。”门外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是。” “吱呀——”冷风夹着细雪一股脑的涌进堂来,地上的人又打了个哆嗦。 他匍匐在地上,没有力气抬头,也不想看见他的那个堂兄的脸,毕竟到了快死的时候……也不该给自己留下这么最后一眼。 他将视线移到了前方的一片艳红上,那是他歃血养出的花。长生花。 脚步停在了身前。西风夹杂着破碎的雪拍打在盛阳脸上。他沙哑着嗓子,发出如同蚊子一般的声音。“你……杀了……我吧……” “给我收回去。”回答如同一声惊雷。 地上的人一震,忽然费力挣扎着要抬起头来。不会的……不可能的…… 在他抬头之前,面前的人已经屈膝蹲下。一只温热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抓来地板上流血的手腕。 “那句话,我让你收回去。听见了吗?”握住才知,这手腕已经凉透了,更是肤色苍白如同死尸。 白光包裹住手腕,虽然已经没有肢觉了,盛阳依旧皱起了眉头。真的,没有听错。 关月向来不喜欢血腥味,可这奇珍堂的血味虽浓,却是有股甘甜。他稍微松开手,那消瘦的手腕便从手里滑落,毫无防备的摔到地上。 他的眉头深敛,把地上蜷缩的小东西抱紧怀里。很冷的身体,就穿了一件薄衫。 “关…月……”怀里的人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也不知为何,他便从这声音中听见了能让自己心头一紧的音色。 “我…我……疼……”盛阳这次终于没有力气大哭,不过还是有几颗饱满的泪水忽然就滑落到唇齿间。 关月不晓得该说什么,就听见有人踏着地上的积雪急匆匆跑来。 “圣、圣子!”是族长带着族里几个人。 四个长老也是直接把人拦在了门边。 “我……我……好疼啊……关月……”怀里的人把脸埋进了深处。 关月忽然发觉自己受不住这个人叫自己的名字,连忙拿了一颗药堵在他嘴巴前。“血止了,吃药就不疼了。” 可那嘴唇紧紧闭着,脸又往里缩了缩。 关月更不清楚自己哪里来的好脾气,可能是看着地上大片半凝的血,又感觉着怀里冰凉的触感,他觉得要做些什么。 没有回头,声音低沉。“盛家真是好大的面子。”这句话自然是对外面的人说的。 “圣、圣子……我盛家一心一意……这……这是一个犯了错的家童罢了……” “家童?”询问的口吻显得并不友好了,关月摸摸怀里人的头顶,道:“这个人,是我的。”他稍微转了脸:“比你的命贵多了。” 门外的辩解一转成了求饶,关月也没心情去听,只感觉指尖被一个柔软的 事物触碰。他低头,正看见盛阳乖乖张嘴,把药含住。随即指腹被一个湿润的东西舔舐了一下,药便没了。 关月忽然明白似的,心想着这原来还要先为他出了气才会吃。 也罢,欠他一命,就算还了。 想着,关月抱着盛阳站起来。“跟我走吧。”不是询问意见,他真觉得应了长老那句话,这家伙差一点就被作践死了。 关月在珍宝堂门口顿了一下脚步,好像是叹了口气,道:“把长生花全部带走。”语罢,便紧紧抱着怀里的人走进了风雪之中。 几个长老应了一声,堂外侯着的人便进去细细搬起那十几株花来。 “这盛家的事儿,圣子要管?”紫衣长老摸摸胡须,又看看堂外跪着的几位。 红衣长老摇头,“这血的味道,你闻见了吗?” 是纯净之血,静心修炼又极有天赋的铸剑师才有的。 “那长生花是这孩子养的?”紫衣长老嫌弃的白了外面几个人一眼。“这盛家的一伙子,真心不害臊。” 红衣长老撇嘴,舒口气:“圣子口中独闯月窟的少年,八成就是他了。” …… 怀里的人已经沉沉睡去,关月轻轻将他放在床榻上,摸摸他的膝,还是冷的。于是探身过去扯了棉被过来。 “嗯……” 很小的声音自身下传来,不知为何他就放轻了动作。替他盖好后又将露出的手抓起往里塞了塞。 左手手腕上还有干涸的血,凝固在修长的手指上,不觉狰狞。右手…… 关月眉头一拧。右手满是细小的伤口,青紫了一大片。 “胆子到是大,可还是成日被人欺负。”实在是看不下去,关月反复告诉自己这个家伙是他救命恩人,不如就……好事做到底。 手掌包裹住那手背,又是一阵温和的白光。 “我……就剩下……”床榻上的人迷迷糊糊睁开一条缝,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手抓住了关月的衣袖。 “我…就剩下…你了…关月……”吐出这一句呓语,那眼睛又一次闭上了。 床榻旁边的人手指一僵,扯回了自己的衣服。 门外几个长老带人捧着花刚刚走到殿门口,就看见殿门猛的被打开,他们的圣子从里面快步出来。 “圣子,这……” “不、先不要进去。”关月皱着眉头,“等他醒了,去问他放哪里好。”话刚说完,他就扒开长老自己走了。 几个长老端着花有些不知所措。倒是他们的圣子,看那样子,像是逃出来一般。 夜来幽梦忽还乡 关月感觉自己有些魔怔,大晚上的杵在阁楼上看雪看屋顶不去睡觉。 风雪呼呼拍打在身上,阁楼红柱旁的铜铃响着。 都快一天了,难道寝殿里头的那位还没醒?不过也是,看看那一握几乎要折断的腰,苍白的脸,还有当时一地的血…… 或者是真的太虚弱了吧,他想。 想着想着关月竟不禁皱起了眉头,搭在栏杆上的手指不自觉就捏的紧了一些。也许过了两三秒,他冲着不远处的候着的某位被冻成狗的长老勾勾手。 “您吩咐,圣子。”长老施了个礼。 “通报下去,给盛家族人半年时间,谁能铸造一把真正的剑,谁就是我的铸剑师。”这话说的,好像人家一大家子以前锻造的都是锅碗瓢盆。 不过红衣长老很聪明的捕捉到了那个词—— “我的”。 他搓搓冻得微红的手,问道:“这盛家世世代代都是您的铸剑师啊,您说的意思是——” 栏杆处的人转过身来,那张没怎么有过表情的脸被阴影遮住了一半,可是长老分明看到了他的嘴角一弯,“我只要一个,一个,一辈子,足矣。” 长老一怔,又弯腰下去:“是,属下明白。” 他的意思,除了那个“他的人”,其余人就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关月站的实在是久了,摸摸额头道,“走,回去。” 长老应声跟上语罢就走的人,心想着幸亏他是个百毒不侵的铁人,不然看这样的活法,给他三四十年寿命他都用不完。 寝殿里灯火通明。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是把那家伙安置在了侧殿,可看着这情况,说不定他正在自己的地盘里“参观”。 幸而,关月硬是把长老也带了进去,因为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在想,按照盛阳那小子的性格,一清醒过来绝对会整什么幺蛾子出来。至少带上长老这个生人,他会稍微收敛一些。 长老也很是无奈,他真的不知道他家圣子的用意,你说带一个长老去寝殿……这是个什么事儿啊。 门被宫人缓缓打开,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跨过门槛进去,就听见一个欢快的脚步从黑色绣金的屏风后面跑过来。 “关月——”听这个架势,一定是那小子没错儿。 关月的脸黑了一个色号,别过脸转身就要走。可惜还没跨出门槛就被人从背后抱了个结实。 长老正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就看见他们圣子的面色变了两三次。 “放开。”声音却还是冷清又平常。 “谢谢你把我的花都带来了。”可惜挂在身上的人并没有要听话的意思。 “诶?你这是去哪儿了?身上这样冰?” “没去哪儿,放手。”关月感觉身上的两只手开始隔着自己的衣服一通乱摸,还越摸越上瘾。 “不会生病吧?”手继续勘探。 “不劳费心,从不生病。”语气冷到冰点。 长老眼瞧着这情况越来越不对劲,揉了揉手里的串珠,又舔了舔嘴唇,然后一个箭步出了殿门,顺带还把门关上了。 关月一看长老这模样,脸色更不好看了。于是把盛阳的手扒开,将他拎到自己面前,道:“看你恢复的不错,明日就开始开工吧。” 盛阳原本带着得意微笑的脸忽然变了,难得支吾道:“开、开什么?” 面前的人也不管他,径自往里面走,边走便道:“总不能白让你吃睡?”他顿了两秒,又接着:“或者一也可以选择今晚开工。” 白衣少年两部并做三步欢快的跟了上去,就和关月面对面的倒退着走。 “我、我……这个……我还没准备好?!” “准备?呵,你不需要吧?”关月冷着脸。 却见盛阳的脸越来越低,越来越红。 这…… “要、要准备的。”他半天憋出一句如同蚊子一般的声音。 嗯? 关月眼瞧着他就开始宽衣解带!这速度还没让关月来得及反应,他就已经解开了一大半。 “别脱了!”关月一把抓住他的手,声音异常的沙哑。“谁让你脱衣服了?” 他一把撒开盛阳,盯着他的脸,道:“我是让你铸剑!铸剑、听懂了吗!” 盛阳的脸色忽然红润了一分,一双眼睛弯的如同月牙,“哦,害我白高兴一场。” 关月:“……”什么叫白高兴? 他看一眼对着自己谄媚笑着的人,也不想再问下去。于是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认真道:“这是你做铸剑师的唯一一条路。” “铸剑师!”这三个字仿佛是三两零星的火花,但是毫不意外的蹭的就点燃了盛阳的双眼。 不过在他高兴之余,也是注意到了那个“唯一”。因为在长生族的御用铸剑家族里,有太多的途径可以做铸剑师。可是方才这个人嘴里说的是“唯一” 好像是猜到了盛阳的心思,关月很自觉地解释道:“嗯,你的盛家,我只会留下最有用的一个人。” 面前的人严肃又认真。言简意赅,他只要一个人,并且是最好的。 “怎的?怕了?”关月看见这个家伙愣住了。 盛阳啧啧嘴,咧嘴一笑:“嗯,怕了呐。” 戏谑感十足,关月眉头一皱,“滚回去,睡觉。” 看见这个死亡般的表情,盛阳吞了吞口水,也是识相得很。“好、我马上滚。”然后飞快咬了一下嘴唇,笑着挥挥手走了。 关月也没做什么表情出来,摸摸自己有些冷的手。虽然不会生病,还是应该去泡个温泉。 …… 温泉水的温度刚刚好,这种大雪的天气泡起来应该是刚刚好,可关月贴着石壁坐在旁边,竟感觉有些热。 说起来自己不会生病的话,这不是瞎诌的。他不仅不会生病,受了伤也会自己愈合。 这种能力与生俱来,和他的圣子身份一样,被别人说是注定的。而且以前的族长也告诉过他,这种能力是神赠予圣子的礼物。每一代圣子的礼物都不同。 关月忽然想起来那个第一次闯进月窟的孩子,他现在有些好奇,他的礼物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关月就睁开了眼睛。 “死都死了,问谁去啊。” 嗓音过后,就是带着水声起身的声音。 关月穿上一件黑色的袍子,赤脚就走出了温泉。 风雪依旧,回廊里的人一边缓慢地走向灯火处,一边漫不经心的系着腰带。 明明活得久了,见得事情和人也足够多了但为何如今一回想,能记起的人……那样少。 按照习惯,在他休息前寝殿的人全部都已经遣走。 走到殿门前,带着水珠的手推开了雕花木门。 临近的几颗灯火摇摇晃晃又站直了身子。 关月走了进去,一只手拨开额前浸湿的长发,然后挑开了厚重的帷幕。 也不晓得是不是帷幕带起的微风,脚边忽然飘来一点红色。 是花瓣,柔嫩又鲜艳。 鬼使神差的,关月的眼里终于有了焦距,他抬眼就看见一片妖艳的魅色,那数十株长生花,都摆在了他的床头。 纵使相逢应不识 诗阳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些恍惚。 这地方是地府,忘川河畔。 他支着身子慢慢站起来,四下望去,最后视线全部纠结在了一点。 那是个瘦高的身形,立在黑漆漆的河水边,手里提了一把长剑。 “关月……” 诗阳向前一步。 那人转了脸过来,一张玄色面具遮住了表情。看不出悲喜。 “就是你?”身后飘来一句话。紧接着就是一个艳红的衣袍飘来。 “听闻凡间大乱。三国联合要把长生族灭了?”声音妖媚。 “……”面具人没回答。 “本殿向来看不惯你们,死了也罢。”是蒋已迟。 “不过本殿听说,原本应该灭族之时,夜城城门忽然出现一个面具人?”蒋已迟走近一些。冷声道:“怎样?一己之力敌万人,还是死了吧?” 那人拿下了面具,露出的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我,来找人。” 阎王的冷笑凝滞在脸上。他以为那个在夜城杀了三天两夜的恶煞可能是被人弄死了,或者是歃血献祭筑结界的时候散尽法力死了,再不然就是画地为王的时候…… 总之不会活生生跑到他这里。 奈何那张脸生的太好看,阎王打破了民间传闻的影响。问到:“找谁?” “盛阳。”关月抿嘴。可能是杀的人太多,眼神空洞。 “为何来我这里找?”可以直接去翻生死簿,何必大费周章冒险来找他这个鬼头子? “生死簿少了两页。”关月抬抬眼,似乎没有了耐心。 “哦!”蒋已迟摸摸额头,“这几日凡间大乱,因为你,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死了。少了两页是你们活该。”语罢,他又笑,“说来,你这样不老不死不伤的人,来找人?很重要?” “不……”那人本来宁静的眼睛忽然混乱不堪。 “不重要为何——” “不知道。”关月打断他。 他的确不怎么清楚。他明明把欠他的都还给他了。让他依靠自己的能力做了铸剑师,让他报了仇。 那日全族选剑,关月一眼就看见了那把带着红线的。长生剑。剑柄刻着长生花。 那眉眼生的魅气的少年却一把将剑夺走了。说什么这剑是他自己的。他要献的剑拿不来。 关月就跟着他一起去了铸剑池。 少年笑的魅气,道:“池中剑才是你的。”他几乎整个人贴在关月身上,轻声细语,“我啊,给它起了个好名字~” 关月想推开他。 可是少年忽然贴的更紧,抬头就吻了上来。没有什么技巧,生疏又警惕。啃咬柔软又酥麻,像极了那日月窟里的感觉。 只是唇齿之间,多了血腥的甘甜。 “叫斩……斩月。”少年没了力气,把自己的下巴放到关月肩头。他眼角微红,伸手一扯。衣袍滑落,露出大片白皙的肩膀来。 黑袍人一向平缓的呼吸终于有些混乱。稍稍使了劲就把盛阳推开。 “关月……”他黑长的发丝散下几缕,落在线条柔美的锁骨上。 关月没有开腔,转身就走。 “你知道的吧,三国联军了!”身后的人喊道。“你答应圣子的事情……一定要做啊!” 后面的音量变小,带了苦笑。“我可是连剑都给你铸了……” 再往后面的话几乎隐进风里。“要是……没有先圣子就好了……”他缓缓拉拢衣裳。面颊多出两行泪来。 “我…我也想……变成你牵挂的人啊……” 那是关月最后一次见他。他的铸剑师,他的盛阳。 等他还是下定决心完成和那个小家伙的约定时,长老就递上了那把斩月剑。“圣子,盛公子让我交给你。” 可待他筋疲力尽从夜城回去的时候,却找不到他了。 血把他黑色的衣裳染成了玄色。斩月滴着血,他的手臂上也满是血。 他找遍了所有地方,有些恼。 直到回了寝殿。 关月第一回感觉到害怕,就是那个时候。 床头的长生花全部枯萎了。 艳红的花瓣脱落,满地都是…… 他几乎是僵硬了一会儿。手里的面具滑落,他摘下最后一朵残留的花。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蒋已迟自然不知道这些事,但他知道关月才是他渴望已久的人。于是卖个面子回到:“至少我知道,铸这把剑的人死了。”他的气息没了。 随即又微微一笑,道:“一介凡人罢了。你可知,长生族圣子算得上是半个神。” 不,他不知道。 关月倏然回忆起那张脸来。魅气的,担惊受怕的,哭泣的,隐忍不发的,泛红的…… “我啊~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叫斩……斩月。” 他忽然明白了,斩月。 他才不是什么神,他不会老不会伤,但他……会死。 他唯一亲吻过的人,他唯一的铸剑师,联合着很久以前的小圣子……终于杀了他。比三国联军厉害多了。 斩月…… 呵呵。 关月眯眯眼,看看手里的剑。 这样的人他不想要了。他不要了,不要了…… “拿着。”几乎是完全冰凉的声音。 蒋已迟手里多了把剑。 “嗯?” “不要了。”关月笑,不要了。 猝然间,忘川河畔生出大片大片的花来。那花红的像血,摇曳在无风的黑夜里。 这时恰逢彼岸花千年的无花期。地府的主人一怔。 可关月似乎是因为累了,耳畔响起一个声音来。 “你真好看~你就是关月吗?” “唯一的破解之术,就是把牵挂之人杀了,取他心头血,浇在红线上。” “我们赌一把,不要怕。” “长生花……请圣子笑纳。” “禀、禀圣子,此为我盛家自己锻造的花。世间仅此一朵……” “就…是……圣子让您好好的,不要再留着怨恨过活。” “还是说——关月你想留我过夜啊?” “我……我……好疼啊……关月……” “我…就剩下…你了…关月……” 黑袍人又笑,“长生花。” 蒋已迟觉得有意思,手凑近了些。可那花一遭触碰就忽然透明了。 他抬头就对上关月的眼睛。那人在告诉他,这花是他的,别人碰不得。 “呵呵,生气了?”蒋已迟挑眉,又说了一句:“最气恼的人是这花的主人吧?怎样,他可是凡人,下回见了……” “杀。” 蒋已迟又是一怔。 关月抬起那双好看的眼睛,声音低沉:“或者让他痛苦的活着。” 随之一怔的人还有诗阳。 因为在这场大梦中,他看见盛阳脱下衣衫的时候,那脖颈后……是一朵长生花。 这种胎记……他正巧也有一个。 纵使相逢应不识(2) 诗阳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怪不得他出生的时候……那把剑会直直的嵌进铠凰城的门前。 因为那应该叫斩月的剑,是他铸的。 也是因为那把剑,他所有的运气都没了。从皇子变成妖子,全靠它 关口一战,他并非忽然爆发。 诗阳记起那晚。 他躺在大帐内,睁开眼就看见周遭起了火。大火灼热,火舌包围了他。 可他却是移动不得,浑身的力气全部被抽走了一样。 这时候,帐外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他没怎么看清,只记得一只苍白的手拿着一朵火红的花…… 原来,是来杀他的。 可能后来改了主意,想让他痛苦的活着。 啧,真可笑。和蒋已迟说的一样,“没关系,你总会知道的。” 如果没猜错,几乎所有的鬼怪和困难都是关月放出来的。 诗阳倒是不怎么担心这个。因为他现在有更担心的事情。 他记得关月把斩月塞进蒋已迟手里说的话。 他说:“不要了。” 诗阳是在驿站醒来的。只有容回坐在他旁边,被他满脸惊恐的表情吓到了。 “诗阳?你怎么了?”容回还没缓过神来。 诗阳就猛的抓住他的胳膊:“他呐?!他人呢?!” “谁……?” “关月……”素白衣袍的人猝然哭出来。 …… 南疆禹城的事三两天便处理了。 之后容回就发现这几天都没出门的诗阳不见了。 诗阳一直在想,是不是去找他道歉……他就会原谅自己了。 可是,他自己也不清楚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也不晓得……要倒什么歉。 他喝了很多酒,晃悠悠的在不死城里走了半天,转脸进了九华阁。 怪不得上回有人想要他的血,毕竟是铸剑师的血。 诗阳走进最大的铺子,把手里的剑拍在了桌子上。“来人!我、我要换东西……” 几个铺主转脸一瞅,“你、你不是……”可惜这回真的没人敢收了。 直到有人壮了胆子凑过去,问到:“公子想要什么?” 诗阳咬咬嘴唇,他醉了,可口齿到还算清晰。 只听见这个素白衣袍的少年傻笑着开口,“我、我……想要……要关月……” 关、月。 他们主君!!! “这……”按照九华阁的规矩,一般给不起的东西就会上报。 就像之前的长生花,直接报到长生殿。 这回也不例外。 密信一级一级到了长生殿。 收信人当时正不耐烦的看着水镜里面的画面,那是一个铸剑池,旁边站了个少年。 他伸手将自己的衣裳理好,对着虚空微微一笑。 这就是他回来的原因,长老说找到了关于当年的画面。 可画面就此消失。 “主君,九华阁的……” “说。”关月不怎么高兴。 长老舔舔嘴唇,支吾道:“这……他要……换主君你……” 关月的手一僵。 等到关月到了九华阁之后,就在最大的铺子里找到了诗阳。 他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自己素白的扇子,来来回回开合着。 听见有人来,他有些缓慢的抬了头。 这个眼神让关月心头一紧。他忽然记起,他走的急,忘记告诉他自己明日就回去。让他好好等着。 “关、关……月……”诗阳笑了。 喝酒了? 关月舒口气,走过去。 谁知道诗阳忽然往后缩了缩,坐到了桌子中央。“我、我……你别过来!” 黑袍人忽然发觉不对劲。 “我……我没……没错!”诗阳把长直的腿伸平了,不再看来人。“是你……你……混蛋!无耻!” 铺子里的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也没胆子再留,于是几个人一溜烟跑出去,闭上了门。 “你、你……要杀就杀!”诗阳瞅了一眼被关上的门,有些害怕。“混蛋!我…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骗我……” 关月一瞬间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他回忆起蒋已迟告诉他的话,“这是本殿送你的……新婚礼物。” “嗯?哪里骗你了?”理不直气也壮,关月厚着脸凑上去。 诗阳猛的一颤,把脸别过去。“都是骗人的……你是……报复我罢了……” “骗我别的就……算了……” 关月皱了眉,他现在真的想撕吧了蒋已迟。 “你可以、可以……打我骂我……也可以杀了我……不过……”眼泪忽然就打湿了折扇。 “你……你别不要我……” 关月的眉头皱的更深,伸手把桌子上的人抱住。 “我、我……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怎么……怎么死的……”怀里的少年哭的大声,“我……我不该丢下你……不该丢下你的……” 关月心头一紧。 “我……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丢了……” 最后一丝忍耐也在怀里人的颤音中崩溃。 一只手倏然将诗阳按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好。”他的嗓音沙哑又低沉,只是敷衍的回了一句,便直接俯身下去。 …… 关月猜,他今生最大的买卖也就是把自己卖了。 八百年前那天关月回了结界,自立为王。 夜晚长老给他递上来一把剑。“主君,这是盛公子子留下的。” 长生剑。 主位上的人冷哼一声,把殿内的人吓得一颤。 “扔了。”他道。 长老有些为难,“主君,这可是盛——” “扔了。” 这两个字是关月活了这么久第一回后悔过的话。 那晚,他在床榻上反反复复坐起身。终于还是决定要把它找回来。 最后在九华阁里,他找到了。 那时候的九华阁还是拿金银换东西。可是一夜之间,他们的主君就下了命令,以后来的人……必须留下些重要的东西,才能走。 毕竟长生剑……可是他重要的东西。当他发觉自己看见盛阳留下的东西被其他人碰到的时候,拳头不受控制的就握的咯咯响。 那个眉目间生的魅气的少年,那个亲吻着自己的少年,他不想让别人碰。就算是杀了,也不想让人碰。 他后悔了,下令让四个长老去帮他找东西。 找什么呢? “斩月剑。” 四个长老虎躯一震,“您不是……才……”不是才丢了吗,还告诉阎王要丢的远远的。 “去找。”表达的很明显,他承认自己后悔了。 “是。” 后面的事情越发不受控制了。 刚遇见诗阳的时候,他正在为他招魂。可惜魂没招来,看见人了。 关口一战,火箭烧了主帐。 他不怎么想救他,还想直接离开。 可是……其实他偷偷去看了诗阳睡觉的模样。虽然容貌已经变了,可是那均匀的呼吸吞吐在他脸上的时候,痒痒的。 他想了想,不如换个方式。 守昌的小王爷就忽然病了。 关月在忘川河畔找到了他,蒋已迟说他阳寿尽了。 “真是狠心啊,我的关月。” 关月表面并没什么表情,可是心里就是不怎么好受。 “救他。” “嗯?”蒋已迟有些诧异。 “救他。否则把你的地府砸了。” “啧……”蒋已迟点了个头。 关月并不想见他。于是带了个面具到了那正在发呆的少年身后。 还是那样的白袍,瘦高。 他原本只是想来看看,结果还是没忍住,贴近了诗阳的耳朵。“跟我走吧。” 八百年了。隔着面具,他甚至不舍得骂他一句。 诗阳的眼睛依旧好看,少了魅气,多了阳光。他生怕多看一眼就会想起些什么来。 “要出这地府,只能走鬼门。”他拿了一块黑色的锦布出来。“里面的东西可能会有些骇人,我帮你蒙上眼?” “嗯,好。”诗阳就乖乖跟着,也不害怕,手握着关月的手。 结果牵着那只手,关月一不小心就把几刻钟的路走出了一个时辰那样长。 后来他忍住了,没怎么去找他。 结果这小子就带着一个将军一个丞相进了青楼。最重要的的是喝醉了还乱跑。 水镜的画面忽然出现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拦住了诗阳的去路。 关月的眼睛一眯,忍不住了。 结果正赶上那个男人拉着诗阳进了厢房。 只一击,男人倒地。关月顺势把那个瘫软的身体拉进怀里。 “疼……”直到诗阳叫了出来,关月才发现自己抱的太紧了。 后来的葡萄妖,皮影戏,关月越发觉得这个小东西真的不爱惜自己的命。 也许是这副模样气到他了,关月真的想到了以前说的话。 杀了,也不让人碰。 正赶上,连城的吃人头颅复活了。 他深知,之前做的太多了。既然给了他长生剑,给了他保命的法子。他完全可以让他去送命试试。 又是水镜前,他看见大雨中捂着伤口的人,不知怎么就想起那个雪天。 八百多年前,盛家珍宝堂。 “关…月……”怀里抱着的人睁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我…我……疼……”几颗饱满的泪水忽然就滑落到唇齿间。 他还是出现了。原本撑着一把伞,衣冠楚楚又正经的去帮他挡雨。可惜一伸手就摸到了错位的骨头。 他还没有罚,为何就变成这样? 关月松了眉头,贴的更近。道:“那我来了…怎么办?” 怎么办?诗阳看的有些出神,道“能…能怎么办?” 雨声中,关月竟想不出什么真正的惩罚,“叫回来就好了。” “关月、关月。”结果换来两声委屈又发抖的名字。诗阳还抬头,睁着那双布着雾气的眼,“够了吗?不够再喊……” “想杀了他”瞬间变成了“想吻他”。 “不够……”他感觉自己疯了,控制不住就含住了那凉薄的嘴唇。 自这次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是错的。他不是恨他,是想他。 想到去为他招魂,想到种了满城长生花。 他打算做个大买卖。什么都不要,就要一枝花。 万花丛中,当诗阳递给他一只红色的花时,时间轰然就倒退了八百年。 当年献花的少年,如今终于回来了。 他不想知道当年他为何那样不辞而别,他就想知道,如果他现在开始喜欢他……还来得及吗? 纵使相逢应不识(3) 诗阳忘了自己是怎么被瘫软着从桌子上抱起,然后回到了长生殿的大床上。 只记得关月在他耳边呢喃。 “是我错了。” “诗阳……” “我的诗阳……” 诗阳则是失了分寸,嘴里的称谓被逼迫着改了又改。 除了名字之外,他依稀只记得一个:“相…相公……” 醒来已经是晌午,诗阳第一个感觉就是。 “疼……” 第二个则是。 “为何我堂堂……啊呦……是下面的……” 他扶着所有能扶的东西,颤巍巍到了殿门口,却发现整座宫都不对劲…… 这艳红的“囍”…… 正发着呆,就被迎面来的人打横抱起。 “关、关月。”脸有些烫。 “嗯。”关月把他放回床上。手里拿了朵红色的花。 “这是?” “蒋已迟送的,新婚礼物。”关月小心翼翼的把那朵花放进诗阳手里。一只手松开了红色承尘的系带…… …… “关月一定要去救人。” “过了这一回,他以后会后悔。我不想让他难过。” “我想让他赢,我想……吻他。” “可是你说……” 铸剑池的水变得微红,少年伸出的手腕更白了。 “滴答、滴答……”血已经开始变得少了。 “可是你……说……关月……他会不会……” “他会不会……想我……” “不会吧……他……总是……推开……我……” “我就是……控制……不住……想吻……”自从那日,他冒冒失失闯进月窟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他望见石壁边坐着一个黑袍少年,那少年生的好看如同妖怪。 手腕上缠着的那条艳红的红色丝线也随着一晃。他走的更近了,就看见少年冷若寒霜的眸子,黑长的睫毛颤了颤,嘴唇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的脑袋开始昏沉。却忽然蹦出一个极其清晰的想法。他不甘心,他还想陪着他啊。 盛阳往铸剑池里爬了爬,看着下面滚烫的铜水,他皱了眉头。也仅仅是皱了眉,还是扑了进去。 “关月……” …… 圣地之子都会受到神的恩赐。获得一项常人不曾拥有的能力。 比如关月,就是不伤。 蒋已迟作为一个合格的阎王,为了好好掌握凡间生死,终于召集所有判官做了个整理。 整理整理,就理出一个新婚礼物来。 当时他的大判官拿着毛笔一笔点在蒋已迟脸颊上,“手里是什么?” 蒋已迟竟然没生气,笑道:“份子钱都有了。” 还有一个圣子比较特殊。 他的能力是自保。 怎么个自保法呢? 其实就是不管遇见怎样致命的伤害,他都可以保证自己的魂魄不受损害,然后直接附在下一个胎儿身上。 啧,变相不死。 自然,我们的先圣子并没有猜到。十九年后拿着他心头血救人的那个家伙,还有八百年后和他老公滚床单的那个家伙,其实就是他自己。 ※※※※※※※※※※※※※※※※※※※※ 到这里结束啦~ 蟹蟹小天使看完~ 丞相小番外。 大家好,我叫柳之涸,性别男,职业丞相。 托小王爷和容将军的福,那晚从青楼被送进宫里。老子!就把诗霖给xx了~ (这是个把字句和被字句分不清的丞相) 从此过上了宫里宫外,正业副业傻傻分不清的日子。我二十多岁,我好累…… ####### 作为一个大户人家的书童,柳之涸一直很骄傲。因为他的记性很好,每每陪着他家小少爷看完一本书,他便能一字不落的记下来。 攒了十九年之后,他终于可以凭借着说书的本事,干起了副业! 是时北荒兵乱。他们府上的老爷是个官,被同僚怂恿着也起兵造反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柳之涸总感觉自家老爷折腾不过诗家那群魔鬼。于是就辞了职,自己当了个专职说书人。 那天,下着小雪。 天气一冷人就少,他收拾了东西从茶馆里回家。 他住在县城外的小山上,那里有间竹屋。 因为下雪的缘故,山路有些滑。柳之涸扶着树干一步步挪,挪着挪着就发觉自己眼花了。 脚下的雪……红色的?! 目光顺着红色走,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男人。 “诶~阿弥陀佛~真可怜。”他转身就走。这个年头啊,最好不要往家里捡人。书上说很有可能捡到什么落难的达官富贵,小姐少爷,武林盟主。 回到竹屋里,柳之涸放下了买来的食物。生了火盆来烤起手。 烤着烤着…… “啊!烦死了!”他就破门而出,折了回去。 路还是那条路,人还是那个人。 柳之涸瘦瘦弱弱,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人扶起来。只是眼睛有些意外的在那脸上多停了片刻。“哎~为何不是个小姐?” 把这个比自己高大很多的人拖回屋里之后,他几乎脱力跪在床边儿上。 这人穿着黑色的软甲,胸口被划开了一条血口。 柳之涸皱着眉头帮他把衣服扒开,然后细细包了伤口。那伤口血肉模糊,他胆小,不怎么看的下去。 包扎完之后,他打算把这血污的衣服给他换了。 手指拨开一层层锦衣,映入眼帘的却是更多疤痕。 柳之涸抿抿嘴,转头对着那张好看的脸说了一句。“真丑。” 原来照顾人并不是书上写的那么容易。他这里没有药,只能去雪地里扒开碎冰找了一些给那人敷上。 他把火盆拉的近了些,只希望床上的人……可以撑得久一些。 粥喂不进去,水喂不进去。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手也越发冰凉。 柳之涸红着眼眶守在床边,也不晓得怎么就想起了他爹走的时候。 趴在床边上睡了一晚上,耳边稀碎的嗓音叫醒了他。 “母……母后……” 那失了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来的声音用尽了全部力气。 柳之涸一下弹起来。“你醒了?” “诗……阳……” 没有醒。 他看看窗外,还黑着。 又瞧着那男人好看却干裂的嘴唇。 “你、你……渴吗?” 床上的人没有回答,眼睛依旧紧闭。床旁边的少年自觉的去端了温水来。 “你……你这样……喝不下去吧?” 还是没人回答。那密长的眼睫微微发颤。 柳之涸感觉自己累糊涂了,仰头含了一口水,低头就把脸送了过去。 那嘴唇干涩,触感却是让他心痒痒。 结果一晚上,他痒痒了十几回,半壶水都让那人吞进去了。 终于到了清晨,空气有些凉,柳之涸被冻醒了。 “咳…咳咳……” 床上的人咳了几声,也许是自然而然的反应。柳之涸慌了一小阵子,转脸有拿起水来。 这次嘴唇相触的感觉柔软了几分。他尽量把嘴张开的小了些,因为水已经过夜,他怕冰到他。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诧异的脸。 “啊?!你你你……你醒了!”柳之涸一愣,手里的碗差点落地。 明明是救命恩人,现在却像……浪荡子。 床上的人敛起眉头,冷冽的眸子扫过柳之涸泛红的脸。 “嗯。”他点头。 “我……我……看你渴了……” “嗯。”他又点头。 “我……我没……” “你叫什么?”那人倏然发问。 床边顶着黑眼圈的人侧脸不看他,“柳……柳之涸。” “诗霖。”那人开口,嗓音低沉。 “啊?!哦……好……”柳之涸尴尬一笑,“我、我去给你煮粥吃!”随即跑出了门。 诗霖撑着身子坐起来,先是看看自己身上的伤口,然后也抿了抿湿润的嘴唇。 …… 第二天,茶楼说书的俊秀书生旁边多了一个俊郎的少年。 而且一个月以来,那人都会贴身送他陪他。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来……”柳之涸没心没肺的笑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扫视着市集。 诗霖淡淡一句。“兵荒马乱,外面危险。” 虽然表情还是冷若寒霜,其实还是细心的发现了柳之涸的目光流连忘返与一间铺子。 “怎么了?”那是一件成衣铺子。 “没……没什么……走吧,回——”话还没说完,柳之涸就被拉进铺子里去。 “啪!”诗霖一手拍在店家桌子上,留了两锭金子。 没等柳之涸和店家回过神,那人又道:“钟意的,都要了。” 比起金子,这家伙更爱衣裳。 试了一件又一件,诗霖发觉这个柳之涸不但谈吐比宫里的太傅好,长相更是比那些太傅好。 穿什么……都好看。 也不晓得试了多少件,就听见街上的声音忽然嘈杂起来。 “奉旨捉拿叛贼!闲人避让!” 诗霖摸向腰间的长剑,看来诗启空比他的人来的要快一步。 “你过来。”柳之涸徒然拉住他,把他扯进了试衣的狭窄隔间里。 诗霖暗笑他单纯,这里怎能躲过去?他道:“我出去片刻,你等我。” “不。”少年脱口拒绝,开始扯自己的衣服。 男子的袍子一件件剥离,待看到白皙的皮肤露出来时,诗霖才猛的别过脸去。 “胡闹,让开。”他伸手要推开他。 可那只手却被抓了去,按在了温热的腰上。 再看柳之涸已经裹了一件女子的罗裙在身上,红色的布料半遮半掩,胸前是散开的长发。 “奉旨搜查!”有人闯进铺子里。 诗霖记得那群人挑开帘子时的的场景。那张清秀好看的脸微微发红,却毫不犹豫的堵上他的嘴。 官兵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们,他很不满意的换了个位置,把柳之涸露出的背脊压在了冰凉的墙上。 “走走走!”官兵觉得没了意思,走了。 可诗霖几乎忘记放开他。 直到那人颤巍巍的呼吸了一口气,叫了一声:“诗……诗霖……” 两人固然是觉得不妥。极其不妥! 杵在狭窄的空间里一时间没人开口。 直到又有一伙人进来,再次挑开了帘子。 那个人是容回的大哥容淮言,据他所说,当时那场面简直不敢再回忆第二遍。 “殿下!臣等救驾来迟!”一行人齐刷刷跪下。 诗霖却是不高兴,一把揽住柳之涸往怀里按了按,拿着衣服把他所有光着的肌肤包了个遍。 冷着脸道:“滚出去跪。” 他不想让人看见这么干净解渴的水。 后来诗霖也出去了,只留柳之涸自己,被命令穿好衣服。 平复几乎跳出来的心,他一出去就看见了诗霖。 那人朝柳之涸走过来,拉起他的手就塞了一把金锭子。 “我走了,这些时日,谢过。”然而沙哑的嗓子却是这句话。 少年的笑意一滞,毫不避讳的抬脸看他:“我……我不要……” 诗霖有些怕,他记起诗阳告诉他的话。他说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更强大。 可惜他感觉……如果一直想着眼前这个人,他保不齐会打个败仗。 他硬生生把金子塞进那手里,转脸就走。 “那你……那你……还回来吗?”身后的声音带着哭腔。 回来?他真的很想回来。 可谁知道这一去,是输是赢。 “不。”不回来。 丞相小番外 凰霖之变,他赢了。 那日登基大典,他终于完成了对母亲和弟弟的承诺。 踩着百余台阶登上高台,他忽然觉得曦光有些灼眼。 早知道…… 早知道会赢的话,就不该那样说。 衮服沉重,九条龙纹放肆的纠缠。诗霖拿起那传国玉玺,忽然觉得口齿干涩。 半年有余,不知道他的那碗清水……有没有干涸。 …… 诗启空被关押进地牢,而诗青辞却不见了。 那家伙,可是趁他不在,把诗阳的母亲祭了天,还把诗阳囚禁了很久。 他那个唯一剩下的亲人抓着他的手,告诉他:“皇兄,我没事儿。” 他就来了地牢。 诗启空一副要杀要剐随你的样子,“怎样?我的皇弟已经赢了还会来看我?哦,不,该叫陛下了。” 诗霖也不顾地牢污浊,直接坐在那人对面。简单明了开口:“诗青辞呢?” 对面那个人一怔,笑了。“怎样?要为你母后报仇?” “诗阳和我的,都要报。”一个也不少。他就是这种人。 诗阳? 诗启空一听这个名字就皱眉,顿了片刻才道:“他啊,喜欢逞强……你要好好护着他。” 答非所问,但不是假话。 “他要找诗青辞也好,让他去找吧……至少还有个念想活下去。”诗启空苦涩的摇头,不再说话了。 其实说的很清楚。 诗启空从前线回来就听说了祭天和囚禁的事儿。把诗青辞杀了。 干脆利落又悄无声息。 至少……他想,至少让那孩子留个活下去的念想。 就不告诉他了。随着明日问斩的的期限一过,再也没人知道诗青辞去哪里了。 两个哥哥默默达成的共识,却还是让诗阳打破了。 行刑之前,诗阳来“劫狱”了。 把诗启空放了,还说什么你敢回来我就敢死。 诗霖是知道这事儿的。但他没有阻止,也不想阻止。 放完人,他的弟弟就跪在他脚边上求板子。 诗霖不想理他,自己看折子。 “皇兄?你……累吗?” “不累。”他道 “皇兄?你……你饿吗?” “不饿。”他回。 “皇兄?你渴吗?” “……”他不说话了。 “嗯?给你茶。”诗阳自然不会以为诗霖真的渴了,他只是刚刚问了容淮言,他的哥哥回来之后为何不太一样了。 总是发愣。不像他。 结果……问出一件大事儿。 诗霖接过杯子,一口就饮完。 冰的。夏日里刺的胃疼。 他瞥一眼诗阳。 “再冰也是喝了,哪有吐出来的道理。”诗阳却先开了口。“闲这杯不好喝,就去找你的去。” 诗霖手里的狼毫几乎被折断,墨水一顿压在折子上,氤氲了一整片纸。 “滚出去跪着。”他冷声道。 诗阳也不含糊,“是,皇兄。”放下杯子出去了。 视线扫过那杯子,他只觉得更渴了。又瞧了一眼手下的墨污,“看来,改找个丞相批折子了。” …… 诗霖带着容淮言去了北荒那个小县。 连个伏笔也不打,直接带人奔着小山去了。可惜扑了个空。 “陛下,依臣看,不如在此等候。”容将军忠心耿耿道。 一向懒的动的皇帝却摇头,带着人就走。“朕知道他在哪儿。” 结果一群人就这么跟着他去了一间茶馆。 那茶馆不怎么特殊,还有些破旧。 唯独有个少年翘着腿说书。 “先别进去。”诗霖拦住众人。众人就陪着这位皇帝在门口听了一段说书。 只等到那人讲完了,有个孩子问道:“为何不能往家里捡人啊?” 说书少年磕着瓜子的手一僵,许久才道:“是个娇美人还好,谁料捡了个王八蛋!” 除了里面那位,只有诗霖和容将军能听懂。 王八蛋?! 将军有些害怕。 再看身边的皇帝已经走进去了。 一句“大胆。”让再坐的人都打了个寒战。 柳之涸也是,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毕竟……他经常听到这声音。结果就……醒了。大梦一场。 “你可知辱骂皇族要怎样罚?”诗霖也不顾及其他人怎么想了,直接走到了柳之涸身边。 容将军很聪明的清了场,关了门。 柳之涸强忍着不抬头,忍得指甲掐的肉疼。 “呵,罚吧。”他还是抬了头,一双澄澈的眼睛有些发红。 诗霖只感觉舟车劳顿,渴得很。贴的更近一些,道:“跟我走。” “不。”对方甚至还笑了。 他有些怕,他的渴……大概是解不了了。因为那杯水,半年前让他撒了。 覆水难收。 “来人。”诗霖沉声道。 容将军推门进来。 “绑了。”诗霖吩咐。 容淮言的脸色变了又变。不过还是把那书生绑了。 “你做什么?”柳之涸抬眼看他。 “带你走。”诗霖承认,又道:“去个衣裳多的地方。” …… 说是带了一个辱骂皇族的囚犯,可哪个皇帝会给囚犯松绑,还责怪将军,“谁让你绑这么紧?” 柳之涸依在诗霖肩头睡得很熟,那只带了两条红印的手腕被人握住,轻轻揉着。 将军只得认错。 后来这个囚犯很争气,考了个状元,做了丞相。 按照惯例,建了府邸,每天只有早朝和议事两人才能见面。 朝廷里,这位柳丞相一上任就是个狠角色…… “既然祭祀事宜已经定了,那就退朝。” 就当朝臣行退礼之时,这个新丞相忽然杀出来。“臣以为不妥。” 大臣们把已经弯下去的腰直起来,等着这个初生牛犊被上面那位冷血无情的主子拉下去砍了。 谁料…… “哦?丞相以为哪里不妥?” 柳之涸淡淡一句:“皇后的祭服——”他抬脸,几乎一字一句:“甚为难看。” 大臣们又差点把已直起来的腰闪到,只有容将军差点笑出来。 “嗯。”诗霖意外的有些开心,思索片刻道:“朕以为,这要怪皇后。” 大臣:?! 某不在场的皇后:! 理不直气也壮,皇帝接着道:“怪她的长相配不上。”毕竟连某个男人穿了罗裙都比她好看。 “那就废了吧。让她回付国好生养着。”诗霖语罢,正正经经的念了一句。“退朝。” 原来已经死了心的人,在寝宫思考了一晚上。 想着怎样死灰复燃。 可惜还没计划好,他的弟弟就忽然病了。一病就是一年。 待他醒来,诗霖都觉得自己没机会了。 “他柳之涸又不是一片湖,这么几年来……随意撒点……那杯水也没了。”诗霖一把抓来可怜的八王爷。 “诗云舒……你说!朕……是不是贪心了……” 诗云舒看看被拎起的领子,又瞧瞧地上的空酒坛子,道:“皇兄你何必这样?” “那要怎样?”诗霖瞥眼看他。意思是,你今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下半辈子就去北荒当你的王爷去。 诗云舒一乐,“丞相与你一般年纪,皇兄后宫里头没人,他后院里也没人。你说你俩这是跟谁耗?”又喝了口酒,他继续道:“直接把人叫来,问清楚。你是想自己躺平了?还是想朕躺平了?” “嗯?诗云舒,你是在怀疑什么?”诗霖撒开手,阴冷的目光剜了他一眼。 谁躺平了难道不明显吗? “没!臣弟哪敢!”诗云舒弹起来,道:“臣弟这就去传陛下口谕,请丞相进宫议事。” 诗霖也不醉了,点头。 诗云舒哪敢耽搁,跑出门就像遇刺一般的喊人:“来人!来人——传陛下口谕,召丞相入宫议事!” “那……万一丞相他不便。”小太监斗胆一问。的确,柳丞相经常会说“不便”。 我们八王爷撇嘴,“陛下说了,有口气就带过来。” 果不其然,带来一个醉到没气儿的丞相。 诗霖拎着他进去。边走边问:“丞相这是从哪儿来?”一身脂粉味儿。 柳之涸趴在他肩膀上傻笑,“青……青楼……” 殿门是被摔上的。 “呵,柳之涸。青楼好玩吗?”手中的力道不自觉便重了。 柳之涸摇头,嘟囔着:“不……不好玩……”说完把另一只胳膊挂在诗霖脖子上。 那双含着湿气的眼睛离得太近了。看的人有些心痒。 “诗……诗霖……”自从他那日离开,柳之涸就再也没喊过他的名字。 “嗯。”他顿首。 “你……你、回来了?”这是那些日子里柳之涸经常做的梦,梦见那个被他捡回来的人回来了。 可是怎么能呢?他明明说了……不会回来的。 “嗯。”诗霖笑不出来,眉头皱的更深。 “你怎么……怎么了?”柳之涸抽手出来。“诗霖……” 其实没有怎样,只是在后悔。 “没什么。”一双手摸上了柳之涸的腰,只是一扯,他便倒在了床榻上。 “嗯……”醉酒的人不满的叫了一声。 诗霖翻身压住他挣扎着要起身的手脚。把头埋进那人脖颈中去,“只是……”嗓音被暧/昧蒙上了沙哑。“有些渴……” 柳之涸几乎没发觉一只手正在剥开他的衣裳。只是感觉耳畔的声音,牵扯住了他的心,很痒。直到双唇相遇。 呼吸几乎停窒之前,空气才重新灌进口鼻。 “嗯……我……给你拿水……啊……” 尝了酒香味的人心情大好,低声道:“好啊……你去……” 柳之涸欲哭无泪,“我…动…不了……” “那我……就拿你…解渴了……” 原本听起来像是取笑的话,柳之涸却伸手勾上了诗霖的脖子。 笑看他,道:“好……” 后面的夜太长。柳之涸忘了诗霖到底说了多少话。可惜他只能忍着哼叫回复他。 他说,“那祭服我留下了,我就知道只有你穿了……才好看……” 他说,“你气消了吧,柳之涸……” 他说,“叫声相公就放过你……” 嗯,叫也叫了,放也放过了。 只是躺了两天下不了床榻罢了…… [剧场]: 某皇帝忽然发觉后继无人。于是找来了自己的弟弟们。 诗霖:小阳啊,皇兄养了你那么些年,你也要有点回报吧? 诗阳:别看我,我又不会生。 诗霖:你就那么点出息…… 不过关月那家伙……更不会生哇! 兄弟两人齐刷刷看向八王爷。 诗云舒:看我干嘛?!我也不会生啊!诶呦……别看了别看了……我、我尽快……咳咳…… ※※※※※※※※※※※※※※※※※※※※ 到这里才算完趴~ 嗯,这次真的挥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