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凭本事渣遍六界》 第1章 初遇 乌云掩去月光。 陶古村的杀戮在落雨滴答地掩盖下进行着。 天璇子将小师妹护在身后,与老村长相对而立,周遭围着数十村民。 前几日他们路遇此地好心相助,却不料村民心存歹念,将小师妹掳走。他与师弟们一路追查,发现这里竟流传着杀妻证道的恶俗。村中禁地无数女子尸骸埋于乱葬坑之中。同行师弟们为引开看护,如今不知去向,死生不明。 思及种种,天璇子怒上心头,厉声质问:“尔等当真不惧天罚?” “呸,少和爷爷废话。” 莽汉打断天璇子不知凡几的问话,手持巨斧立于老村长身后。 天璇子暗中蓄劲,这些村民不过区区炼气,他自是不怕。只是师弟们许是被困于村长之手,小师妹又需他庇护。 “叮——”箭镞与玄铁剑相撞。 原是暗处袭来的箭矢,天璇子挥剑将其击落 他看着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向上掷出长剑,左手掐诀,瞬间变成百十柄短剑飞散出去,击退四面八方的敌人。而后天璇子将小师妹揽入怀中,纵身一跃退到后方土坡上。 “咳咳……师兄。”怀中突然传来断续的低语。 天璇子低头惊喜道:“灵微师妹!” 乍见小师妹苏醒,他顾不上正与飞剑缠斗的下方村民,附身轻问:“可有不适?” “尚可。”玉灵微强忍胸中翻涌的灵气,勉强直起身躯:“大师兄,我能护住自己。咳咳……这群村民早已入魔,今次凑巧被我们发现,咳咳咳……” “师妹放心。我知此次若放过他们,往后他们再残害无辜,我等便难觅其踪迹。”天璇子抬手擦去师妹额前汗珠。 想到灵微师妹自小在上清宗众人的宠爱下长大,初次下山却遭逢此难,不免自责道:“师妹侠骨仁心,是师兄无能,未将你护好。” “咳……咳咳,此事怎能怨大师兄。”玉灵微深知自家师兄的脾性,忙出言安慰。 玉灵微还欲开口,却突然感觉浑身一轻,瞬间被师兄带着凌空跃下,随即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巨斧嵌入她方才所待之地约莫几寸深,溅起茫茫飞沙走石。 她心有余悸地盯着前方枯瘦老者,天璇子也已收回方才飞出的玄铁剑挡于二人身前。 他们本以为老村长会直接攻过来,哪料他哈哈大笑两声道:“女娃娃年纪不大倒心狠手辣,为逃出禁地竟抛下前去相救的师兄弟,如今更是不顾他们生死。” 老村长早在天璇子等人住进村落那日,便看穿他们各自脾性。于他颇为好笑的是:天璇子优柔寡断之性,偏是那做决断之人。被他护在身后的师妹,反能当断则断。 不过也多亏二人性子截然不同,才给他今日可乘之机。 果然,在老村长说完后,玉灵微的脸色煞白到极点。 想来也是,她再如何处事冷静果决,毕竟年少,又身为上清宗掌门之女,不曾受过此等污蔑。甫一听闻便通红眼眶,即便如此仍佯装镇定呵斥:“你这老贼,敌不过大师兄,竟想离间我们!” “嘿,你个臭婆娘说谁贼子?”莽汉乍听老村长受辱,当即反唇相讥。 余下村民在无飞剑威慑下,又聚到老村长身后,帮腔道:“礼义廉耻,敬老爱幼不懂,羞也不羞。” 颠倒黑白,不外如是。 不过天璇子与师妹青梅竹马,不会受旁人挑拨。见师妹受此羞辱当即斩钉截铁道:“贼子休要多言。” 语尽,他再次掷出玄铁剑,飞剑只针对那老村长一人。老村长躲闪不及,被飞剑“啪啪”抽下两道耳光。 “灵微谢过师兄。”玉灵微拔剑紧跟天璇子身后:“师兄且上前迎战,背后交与灵微便是。” “好!师妹自己当心。”天璇子不再顾虑,握紧回到手中的玄铁剑,直指老村长项上人头。 “来人!保护村长。”莽汉举起双斧拦下玄铁剑的劈砍,喊村民一同应付天璇子。岂料数道灵光自天璇子身后的少女手中射出,在村民身上划出数条血痕。 刀光剑影,战至酣处,远方倏而传来女子的哀泣声。 愈来愈近,呜呜然,如泣如诉。 诡异的情况令双方情不自禁地停下挥砍,警惕黄雀偷袭。 夜风袭来,吹散黑云,霎时月华如霜,数不尽的透明魂魄在其滋养下越发凝实。她们附在陶古村村民的背后,撕扯啃咬着仇人。 “啊——”有人受不住哭号起来,撕心裂肺,却引来更多怨魂。 “师兄……” 玉灵微初出宗门,一路拔剑相助多是凡人,哪见过甚么怨魂。看着慌乱不已的敌人和层层叠叠的鬼魂,她不知如何是好。 “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天璇子倒是清醒,带着师妹远离这群人:“当是有前辈驱使。” “别,别找我……村长救我!” “不关我事,与我无关……” 有村民无意间回头,发现不知何时熊熊烈火蔓延整个村庄。他声嘶力竭得高喊:“火!村里烧起来啦!” 然而身旁村民却恍若未闻,并且宛如遇见恶鬼般纷纷远离他。 “咯咯咯。”那村民听到自己喉中挤出的声音,似有所感缓缓低头,恍然发现自己漆黑焦枯的尸身:“救命……”话未说完便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灰烬沾身之人,也被烧成灰烬。 不过片刻,整个陶古村只余老村长和莽汉二人,周遭火星四溅的噼啪声里夹杂着各种忏悔哀求。 莽汉鼓动全身肌肉用力挥动巨斧,却根本奈何不了缠身怨魂。他被逼到极致放声怒吼:“谁?装神弄鬼!给爷爷滚出来!” 玉灵微本与天璇子一道戒备,但看这恶贼吃瘪不禁笑道:“尔等作恶多端,今次不用我与师兄出手,也争不过天道轮回。” 天璇子倒是看出些许不同,说与小师妹:“我曾听闻冥界有种业火,能烧尽世间一切罪恶。想必是哪位前辈看不过去他们所作所为,出手相助。” 似应和天璇子所言。 他话音刚落,莽汉便手持巨斧砍下毫无防备的老村长头颅,而后刎颈自尽。 他们的尸体也同其他村民那样渐渐融化在业火中。 火势渐小,村落、血迹乃至怨魂具不复存在。 天地间只剩下偌大的雨。 “全,全没了。”玉灵微有些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 天璇子虽同觉震撼,却因担忧师弟们性命率先回神:“师妹,我先为你疗伤,稍后去寻……” 可惜他话音未落便被连串“砰砰砰”的坠地声打断。 定睛看去,玉灵微花容失色:“二师兄,七师兄,小师弟……” 天璇子疾步到他们身边,蹲身试探鼻息:“师妹宽心,他们没有外伤,且用固本培元丹一试。” “嗯。”玉灵微回神后紧跟着来到大师兄身边,与他一道将丹药喂下。 “叮铃,叮铃铃……” 偏在此时,一撑伞女子骤然出现在他们身前一丈远。 摇曳生姿,缀挂在腰封的摄魂铃轻响。 本是清脆悦耳之音,却令这对师兄妹毫无抵抗之力。 天璇子艰难地迈出两步,将师弟师妹挡在身后,不顾额上冷汗涔涔,恭敬道:“晚辈上清宗天璇子,见过前辈。适才承蒙前辈出手惩治恶民,救下我等,晚辈感激不尽。” 雨水顺着伞缘不断滑落,溅入伞下的雨珠被女子周身灵气蒸腾化雾。 云雾缭绕,天璇子无法看清其貌。 女子却能将眼前穿着上清宗黑白道服的小子瞧个一清二楚。 目光清正,临危不惧,是个妙人。 女子不由兴起,娇笑道:“呵呵,上清宗何时有你这般是非分明的小道士!竟不觉姐姐出手狠辣?” “是非曲直前辈手中业火早已公断。”天璇子不卑不亢。 “哦?小璇子还知业火啊。” 小、小璇子。 天璇子无奈道:“略通一二。” 看穿天璇子的想法,女子反而更肆意调笑:“小璇子,姐姐向来不白出手。今日你占姐姐天大便宜,可想好如何答谢?” 天璇子被问得一时怔在原地,斟酌片刻道:“但凭前辈差遣,晚辈莫敢不从。” 女子只当没看见他的忧虑,转着红叶伞浅笑:“呵呵,小璇子果真善解人意,那便莫怪姐姐啦。” 而后她缩地成寸,转瞬贴近天璇子身侧,出手如电,几息封住天璇子气海灵台,揽其腰腹,带回原地。 这柄红叶伞,一人用恰好,二人同用委实过窄。按理说,修真者是无人惧怕风霜雨雪之类,可女子偏要天璇子与她同挤在伞下。若非伞下二人皆着衣裳,此刻必定肌肤相贴。 天璇子稍低头,倾城之貌直直映入眼帘。 “前,前辈。”天璇子霎时满面通红,不知是羞是怒。 “小璇子莫非要姐姐自重?”醉人的花香传到鼻尖。 天璇子尚未想出如何答复,耳边灵微师妹声音乍起:“林前辈,还请放开我师兄。” 林前辈? 骤然听到自己姓氏,林婠清似是才忆起附近还有活人。 一个能喊出自己姓氏的小姑娘,她挑眉施施然道:“这位是小师妹?” “晚辈上清宗玉灵微,不敢当林前辈师妹之称!” 此时的玉灵微尚不知林前辈之名。 她不过是很久之前拜见小师叔时,偶然撞见一卷画,画中女子手持红叶伞,腰系摄魂铃。后来那卷画被她父亲看见,她父亲狠狠训斥了小师叔,言辞之间似是让他斩断与画中女子的情愫。 再之后,小师叔闭关突破金丹境,出关时遣门下弟子告知她父亲已斩断与林前辈之私情,此事恰被在父亲书房练习符箓的玉灵微听个正着,故而才敢有此试探之举。 “好,是他师妹。”林婠清对于小辈的出言不逊倒不恼怒,甚至还觉着玉灵微因生气而杏眼圆睁的样子颇为可爱。她倚靠于天璇子,把玩着他垂于胸前的乌发,随口问道:“对否?师兄。” 师兄二字,被林婠清说得极尽缠绵。 天璇子却知这是林前辈在警告自己方才偷摸着配合师妹往宗门传简讯之举,他顿时按捺住欲出口帮小师妹之辞。 玉灵微被林婠清的境界压制,动弹不得,她犹豫片刻,凝视着林婠清,一字一句道:“林前辈,此行是玉衡子师叔接送我等。” 却也不敢多说,怕给小师叔带去麻烦。 玉灵微说没说谎,林婠清当然看得出。思及来人是阿衡,她有意避让,索性催动腰间摄魂铃。 “叮铃——” 玉灵微只觉眼前天旋地转。 “好好睡下吧。”魂音呢喃,玉灵微软倒在地。 “嗯?”林婠清感到天璇子挣扎,好言道:“莫怕,你师妹无事。” 话音未落,林婠清再次催动摄魂铃,随着“叮铃”声虚空里逐渐延伸出一条黑水。 林婠清随手掷出小舟,又揽着天璇子落于舟上。 随手划破空间……她究竟是何境界? 天璇子再次震惊于林前辈的实力,同时更加疑惑自己何能得她青睐:“不知前辈需要晚生作何用处?” 林婠清却未正面回答,只柳眉微蹙,轻嗔薄怒道:“刚才便想说,甚么前辈晚生,不若叫我姐姐听得顺心。” 天璇子匆忙颔首低眉:“在下不敢。” “哼,之前觉你不算迂腐……” 未尽深意令天璇子不得不改口:“阿姊。” “也罢。”左右不过是个称呼,林婠清懒得追究。 于是,几句话又把天璇子的疑问打发回去。 待小舟行至黑水深处,虚空闭合。 一炷香后。 骤雨初歇,飞剑划破夜空。 玉衡子落于方才天璇子所在之地。 他是接到简讯赶来的,毫无防备下闻到风中残留的独特花香,不由一阵心悸。然玉衡子看到被邪剑所伤的宗门弟子,很快收敛起情绪,从乾坤袋中放出灵舟,挥袖将众人搬到船上,吹响手中玉笛,往宗门行去。 轻快的曲音令众人逐渐苏醒。 “灵微师妹!” “怎不见大师兄?” “弟子多谢师叔相救。” 师兄弟醒来后,均是顾不上打坐休整,先将各自所知陶古村一事禀于师叔。 一片嘈杂中,玉灵微睁开双眸:“小师叔……大师兄他……” 乍见到长辈,玉灵微猛然起身,却眼前一黑险些再次晕倒,好在二师兄及时将她搀扶。 “灵微且宽心,此事我已知晓。待回去告知掌门师兄,定能寻回天璇师侄。” “嗯,灵微多谢小师叔。” 各位师兄已无大碍,又有小师叔此番话,想必大师兄在林前辈手中不会有性命之忧。玉灵微便安下心来梳理体内混乱的灵气。 而灵舟之上,玉衡子轻轻抚摸着腰间迷彀花。 第2章 隐瞒 轻舟漂于漫无边际的黑水之上,不知去往何方。 按说这浑然不见天日之地,是看不清甚么的。可在林婠清将船尾挂上一盏花灯后,仍是昏暗的天与漆黑的水,偏是连水底石头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此间无风无雨,林婠清仍旧撑着红叶伞。想来此物不是对她非比寻常,便是她的法器。 再说天璇子当日被林婠清带到小舟上。许是看他翻不出花样,林婠清消去压制在他体内的灵气,而后未再理会天璇子,独自立于船头。 天璇子虽不解林前辈为何脾性突变,但这样的举动却远比之前那番令他自在。他索性不去想自己的用处,盘腿闭目继续修炼,以期早日筑基。 如此数日已过。 天璇子仍未筑基,但他并不心急。 他待在炼气大圆满已有几年。宗门里许多比他晚拜师的师弟师妹均已筑基成功,唯他一人迟迟无法顿悟。想上清宗坐拥灵山百座,此等条件都未能让他筑基,遑论这里极其稀薄、几近于无的灵气。 今日天璇子同前几日那般入定修炼,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受到之前林前辈留在他气海灵台的残余气息,顺着那抹气息天璇子不知觉中放空自己的识海,识海飘过立于船头的林前辈,见她未有动作,试探着沉入黑水之下,而后阴冷的怨鬼之气突兀地涌向他灵台深处。 “啊——”灵台被撕扯的剧痛令毫无防备的天璇子哀嚎出声。 下一刻,他咬紧牙关,以防被林前辈小瞧了去。 起先,天璇子还有闲心想东想西,试图分散些痛楚。 后来他便浑然不知事,宛如醉酒般。 仅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运转五行混沌诀,将狂暴的怨鬼之气转化为混乱的灵气,再引至全身淬炼经脉。 “嘀嗒。”汗珠落在船板上,须臾消失在空气里。 林婠清早在天璇子用识海偷偷观察她时,就等着他接下来的举动。未料到天璇子当真不怕死,甚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敢将识海探入黑水之下。 林婠清有些无奈地走到天璇子身前。 他已经感觉不出外界的动静了。 林婠清看着徘徊在天璇子身边的虚空裂缝,终于伸出纤纤玉指点在他头顶:“抱歉,现在还不能让你筑基。” 她指间灵气化雾,将天璇子笼于其中,而后无论怨鬼之气还是灵气皆尽散去。 “啪!” 天璇子倒在船板上。 “小璇子?”林婠清见他还未回神,抬手照着脑门就是一拍:“起来啦!” “啊……咳咳咳。”天璇子猛地睁眼,茫茫然注视着前方女子:“林……阿姊,刚才发生何事?” 对上他幼兽似的眸光,林婠清歇了戏弄他的心思,转而问:“你与灵气的亲和力倒是挺高?” 听到林前辈的问话内容,天璇子才从方才的境况回神:“我少时的确如此,不过练气圆满后便与旁人无异。” 事实当然不止如此,天璇子体内的五行混沌诀能自行运转,将怨气、鬼气、煞气种种均转化为修炼所用的灵气。然此功法乃是他族内禁术,传闻是先祖于蛮荒之地偶得。若非天璇子一家数口被灭,他不得已逃入禁地,仓惶中被此功法结下命契,安敢习此禁术。这些年翻遍上清宗两仪阁内所有书卷,天璇子都未能找到真正掌握它的方法。 关乎血海深仇,天璇子语焉不详,希望林前辈不欲深究。 “哦?”林婠清似笑非笑。 天璇子被她看得后背发毛。 不过他赌对了,林婠清这等人物确实对于天璇子隐瞒之事不感兴趣。毕竟二人境界相距甚远,哪会在意区区伎俩。 不过林婠清见天璇子还有力气掩藏心事,便收回短暂的怜意,教训道:“往后修炼可要分时机,像刚才那般也就姐姐好心,才帮你化解。” 天璇子当然明白。 如果说陶古村相救是带有目的性的顺手而为,那刚才相救即便是不希望他死于此地,也令他心中一动:“天璇多谢阿姊。” 观天璇子神态颇为郑重,林婠清没再追着他记这个恩情,旋身坐下,与天璇子面对面,说起让天璇子吃亏的东西:“这黑水便是冥河。” 裙摆如柔软的花瓣飞舞着铺散在船板,红叶伞被她悬空于二人上方,飘飘摇摇。 天璇子被裙摆晃得慢下半拍:“……冥河?就是传言中能令魂魄返生之水?” 林婠清见天璇子有兴致,顺口问道:“怎么,有想救之人?” 许是林前辈的语气太过温和,天璇子道:“很早之前有此想法,不过修炼后便放下了。” 那个时候天璇子刚遭受丧亲之痛,整日活在仇恨之中,浑浑噩噩。偶然听到冥河水活死人肉白骨的传闻,便给自己找了个信念。哪想到真拜入上清宗,顿悟生死后,已放弃寻找冥河水。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敷衍地安慰天璇子一句,林婠清似是不喜听这种故事,径直起身跃至天璇子身侧护板上。 那护板很是狭窄,林婠清只能单足立于其上。 “阿姊当心!”天璇子不禁惊呼出声,伸手相护。 然林婠清身姿轻盈,未晃动小船一分。 “不过幸亏你未取水。”她狡黠地眨眼,整个人又如初见时明媚清丽起来:“救人?不过痴人说梦!” 天璇子再见林前辈这番模样,已然不会如当初那般不知所措,但他仍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动几寸,奇道:“我在上清宗修道时,见书中记载数名修士用此水救人,其中有八荒人修亦有坤元妖修,宗门立场不尽相同,如何一道骗人?” “非也非也。”林婠清竖起食指左右微晃:“谁确信被救活之人还是本人呢?” “咳咳……怎么会?” 林婠清尚未来得及应他,就仿佛没站稳似的倒向水面,天璇子只拽住她右手。就在天璇子想施力时,林婠清却顺势将左手探入黑水,捞出一只浑身湿透的水鬼:“你看。” 天璇子定睛看去,林前辈已重新立回护板上,柔弱无骨的手中拎着条瘦长的人影。那人同样穿着上清宗的黑白道袍,凌乱的乌发下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天璇子不敢置信道:“这是我,我的魂魄?!” 林婠清未正面答复,继续说起黑水:“八荒人间与冥界黄泉二界,阴阳交汇,化为冥河,而后规则渐生,引死者魂魄归于此,若能斩百鬼,便可凝形为鬼修,真正进入冥界。” 天璇子见林前辈边说边上手捏着那条与他外貌相同的魂魄,丝缕红晕爬至脸颊,不自在道:“那若不欲斩百鬼,便是魂飞魄散?” “不错。”林婠清看出天璇子窘迫,勾唇充满邪气地笑道:“那你再猜,既想当鬼修,却未斩够百鬼的魂魄在哪里?” 天璇子被林婠清的笑蛰了一下,不敢与她对视,便低头盯着黑水沉思:“莫非是黑水?他们既无法凝形进入冥界,又未魂飞魄散,岂不是只能停驻在这阴阳交汇之处?” “小璇子果真聪慧。”林婠清凑近天璇子认真夸赞,而后解释道:“最初冥河水清澈见底,待规则渐生后,各种魂魄混居于此,逐渐浑浊,最终成为黑水。” “生者入此地,无异于自投罗网。黑水中的半魂半鬼会想方设法将生者的魂魄吞噬,亦或伪装成黑水被生者服用后进入体内噬魂夺舍。” 所以,当年那些人成功取得的黑水,实则是不同的魂魄! 看着俊朗的少年愁眉紧锁,林婠清也不太舒心,她伸指戳戳天璇子眉心:“放轻松,心系苍生的小璇子少侠。姐姐送你这个——” 林婠清手中攥着个小人,约莫一掌大,是她片刻前用那个与天璇子同样外貌的魂魄捏成。 天璇子接过小人:“这是何物?” 林婠清看着天璇子惊愕的眼神,温软地解释:“它啊,本是将凝形之魂,此番看中你的躯壳,想趁你不备潜入灵台,蚕食你。” 天璇子顿觉自己握住个烫手山芋。 “呵呵,莫怕呀。”林婠清掩唇轻笑:“它虽以魂魄为食,但经我之手,已被锻造成傀儡法器。可辨魂魄真假,权当你此行报酬。” 天璇子尚未回神,小人突然张口一字一顿道:“你,害,怕,我?” 惊得天璇子直接将手中小人向上抛起,林婠清顺手接住,轻点小人额头,嗔怪道:“你吓到他啦,小东西!” “他,还能说话?” “不然,我,如何,告诉你,结果?”小人翻白眼鄙视他。 “那他难不成还有记……” 语未尽,林婠清便知晓天璇子之意,打断道:“他是我用巫术炼魂之法所制,之前种种尽已忘却,滴血认主后便可为你所用。” “就是!”小人忿忿不平:“这个主人,太笨啦。漂亮姐姐,你不要,把我送给他,好不好?” 显然,短短时间,小人说话愈来愈溜。 林婠清见天璇子仍呆愣不动,直接自己上手,灵力凝针刺破天璇子中指,血珠滴到小人身上,天璇子瞬间感到自己识海多出抹人影。 “待此间事毕,你带着它去找人即可。” 尽管林前辈一副八荒大乱与己无关的口吻,天璇子仍旧拱手相谢。再次接过小人,天璇子对它道:“往后你就叫小天。” “哼,不要!”小人站在天璇子手心,仰头叉腰,一派神气威风:“我要叫木官,漂亮姐姐,和我,一半。” “呵呵呵。” 伴着林婠清的笑声,天璇子无奈应下。 他心道:这哪是法器,简直是多出个小祖宗。 林婠清当然不会去在意他的感受,至少目前不会。她见天璇子已与木官“相谈甚欢”,便再次摇响摄魂铃。 “叮铃——” 昏黄的暖光从被撕裂的虚空深处漏入,天璇子下意识闭目。和前次那样,腰间被林前辈揽住,紧接着身体一轻。再次睁眼,已置身于空旷的山洞内。 山洞十分高大,更类似于山腹剖空后的模样。四方石壁高约万丈,顶部浮空着参天巨木,日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的洒落在地。 第3章 寻 一丈高的石碑上刻着“太和”二字,刚劲有力。初看不觉异样,久视便幻象丛生,稍不留神则道心不稳。 这里就是上清宗的山门。 当年上清宗开山祖师路遇此地,见山清水秀,藏风聚气,遂于此闭关修炼。巍巍群山,令他不足半月顿悟天道威仪。出关那日祖师持剑劈下丈高山石,上书“太和”。 沿着石阶,一路向上,五里一庵,十里一宫,丹墙翠瓦,楼台隐映。 肃穆的大殿内,掌门玉玑子端坐上首。 原本风姿飘逸、鹤发童颜的世外仙人,生生因自家大弟子被西灵宫宫主林婠清掳走之事气得吹胡子瞪眼。 他向立于下方的八大护法问道:“依诸位所见,那西灵宫主意欲何为?” 八人面面相觑。 宗门里老一辈皆知早年西灵宫主破掉掌门师弟玉衡子道心一事。虽则后来玉衡子凭此突破桎梏,但他闭死关之举仍旧令掌门雷霆大怒,险些杀上西灵宫。 若非剑圣余白送来天璇子当掌门首徒,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所以啊,这宫主怎么老是盯着上清宗捡柿子? 大长老低头沉思,二长老望向平日常念叨一众弟子的八长老,八长老一甩拂尘,碰上七长老的肩膀,七长老秉持着一贯高冷之姿,面无表情,闭目养神。 于是,传话断掉,一片沉默。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玉玑子掌门提醒诸位长老,可惜一声两声下去,还不见识趣之人,一气之下倒真呛咳数声。 “掌门息怒。”也就这句话说得顺溜。 就在玉玑子轻抚长须深思时,玉衡子突然走到殿内,拱手作揖:“玉衡子拜见掌门,见过各位师叔。” 毛遂自荐者来了。 “玉衡子愿前往十万大山,将天璇子师侄带回。” 为着此次机会,玉衡子施术借由迷彀花推演出林婠清最终落脚之处。 他不只是为将师侄带回宗门,更是想与林婠清之间做个了断。 “不准。”玉玑子心道果然没有防错,小师弟还是要去寻那女魔头。 “师侄身份特殊,早一日带回便少一分风险。” “本派上下修为在你之上者数百人,左右轮不到你去逞这个威风。” 玉衡子自幼待在掌门师兄身边,师兄于他而言如兄亦如父,他知道师兄未有看不起他修为之意,更知晓师兄为何如此生气。 不过天璇子决意已定,他上前一步道:“我与林前辈也算有些旧情,早年我突破元婴之境,与林前辈之间的种种误会皆已解开,前些时日林前辈又将灵微师侄救下,故而此次前去,不仅为避免冲突,更想当面道谢,宗门上下再无更适合之人。” “……不行。”虽然理是这么个理,但要让玉玑子眼睁睁看着自家钟灵毓秀的小师弟跑进虎口,他自是不愿。 玉玑子背过双手,恨铁不成钢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去见那个妖女!” 玉衡子看着如临大敌的师兄,无奈地叹口气。 “那师兄便当我是想去见她吧,终究要了结因果的。” 因果一出,玉玑子欲出口之辞被咽回腹中。 又是一片静默。 “我看挺好。”三长老突然出声:“小衡子愿意去就去呗,之前他见那宫主一面,回来三年便突破元婴期。这次小衡子再去,说不定能突破出窍期嘞。” “这……”玉玑子心中一动。 五长老趁机帮腔:“我们几个的弟子正好同去,一嘛,人多势众,二嘛,也望林前辈挫挫他们的傲气。” 不错,虽然不知道林妖女到底想从他们手中得到什么,但是她确实不失为一块锋利的磨刀石。 “既然如此。”玉玑子维持着掌门的尊严,面无表情道:“此事就这样吧。” “是。” 待八位长老离开大殿,玉衡子苦笑着听起掌门师兄的念叨。 而山腹内,林婠清已将红叶伞收起,和天璇子一前一后地继续向地下潜入。 甬道蜿蜒曲折,两旁是少则几条多则数十条的岔道。这些岔道或彼此临近,或相距千里,有的彼此相通,有的又在原有岔道里再分出数条岔道。 层层叠叠,盘旋缠绕,宛如古树的地下根茎。 天璇子已经跟在林婠清身后如此行过一盏茶的时间,情绪也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下来,转而看着眼前之景陷入深思。 可惜不待他思考几许,脑门又被林婠清“啪”地呼了一巴掌:“想甚?” “这里……莫非是?”天璇子回过神,吞吞吐吐地问道:“藏于地下的矢禾族?” “算是吧,不过废弃多年了。” 八荒的西北方连绵着十万大山,矢禾族与木木族彼此依附繁衍于山间。木木族在粗壮的树枝上修筑房屋,矢禾族则于地下建造城镇。 可惜邪魔作祟,致使两族发生冲突,死伤惨重,最终两族相继离开十万大山。 难道此路便是矢禾族当年为防贼人入侵而建? “笨蛋!”耳边乍起的细嫩声音惊得天璇子一激灵,原是木官听到天璇子心中所想,坐在他肩膀上嘲笑:“此路隐蔽,路旁既无城镇市集,也无殿宇宗祠,明显是禁地嘛!” “啊,这样。”天璇子颇为敷衍地回道。 “哼!”木官不满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天璇子瞟了眼林婠清,她专注地走在前方,似乎并未注意到两人的对话。 “我是说,知道了。”天璇子的情绪莫名有些低落,不欲再辩解。 自从进入此地,林前辈又沉默起来。 也不知是何缘由,天璇子暗想。 木官似是也被此气氛所感,不再咋呼。 一时只听得“簌簌”地脚步声。 片刻后,林婠清在一扇铁栅栏门前驻足,扭头看向天璇子,示意他上前:“过来吧。” 天璇子几步凑上前,里面约莫是个水牢,没有用锁链捆着甚么妖兽恶人,只中间地台上插着把布满灰尘的刀,似前人所留。 刀身类剑,细长瘦削,粗看极易认错,细看刀柄则与剑柄截然不同。 林婠清挥袖破坏掉拦在二人身前的牢门,瞬间喷涌而出惊天的怨煞之气,天璇子被吓得倒退两步,尚没缓过劲,后背却被林前辈轻轻一推,整个人便跌落到水池里。 “噗,咳咳咳。” 好在水只是普通的山间水,除了刚落进去被呛些水,天璇子很快就站起来。水池也不深,刚刚及腰。就是怨煞滔天,压得他难受。 而林前辈的声音又有些冷硬:“过去,拔出来。” 天璇子稍作踌躇,还是向着中央地台行去,周遭怨煞的压力令他脚步有些踉跄。 就在天璇子竭力往刀那走的时候,林婠清眉心微动,识海内闪过几位御风而来的上清宗之人。 不过天璇子已无甚精力去关心他阿姊了。 越靠近刀,越能感觉到怨煞之气的挤压,一团团气体相互碰撞,炸裂,然后融合。天璇子只能勉力躺在地台空处,挪动一下便觉身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起身打坐都嫌困难,遑论拔刀。 他索性眼角余光侧瞥,观察起几步远之外的刀。 想这里怨煞冲天,可离刀近了,却分明能感受到刀身上若有若无的灵气,全然未被影响化为魔刀。 此等法器,不知为何林前辈要让自己收服它。 毕竟灵刀好择强者认主,一旦出世,能令众多强者趋之若鹜。 …… 十万大山深处,已有数位散修守在一旁。 而山峰之上,乌云翻涌,天雷滚滚。 不过这方寸水牢却丝毫不受影响。 玉衡子携上清宗数位护法赶来时看见的便是此番景象,而腰间当年林婠清所赠迷彀花微微发烫。 水牢外,林婠清亦有所感。 她看着天璇子,状似随意地问出心中疑惑:“你与阿姊同行,从未反抗过,当真何事都不在意?” 又解释道:“此刀今日出世,天雷已结,你师门长辈也已赶到山外,一切皆在于你。” 若真能置生死于度外,早一念飞升,何苦于八荒红尘中挣扎。 小璇子,不要让阿姊失望啊。 林婠清深知人心,说完此话她单手掐诀,敛去天璇子的气息,而后径直离开水牢。 独留天璇子哭笑不得的躺在地台之上。 反抗? 差之一二境界尚能勉强同归于尽,但是一个尚未筑基的小人物对上至少合体期的大能,安敢起妄念? 活下去,错了么。 …… 林婠清瞬移出山,撑伞立于树梢,颇有暗中观察局势之意。 可惜玉衡子先前祭出上清宗之名,不想与上清宗为敌的散修都尽快离去了。 于是,整片山头就剩个身着艳丽裙裳的林婠清。 好不显眼。 玉衡子率先拱手作揖,恭敬道:“林前辈,烦请将天璇子还与上清宗。” 林婠清未接话,只盯着玉衡子,似要将他看个透彻。 而后竟觉多年未见,玉衡子冰肌玉容更甚从前。 “七年未见,阿衡已迈入元婴之境。未能及时恭贺,阿衡莫怪。”她漫不经心地瞟过玉衡子身侧八人,见是些出窍期的高手,心中有数,便收回视线,把玩着红叶伞。 玉衡子知她未对自己上心,索性自己出关之后昔年种种情绪皆已远去,如今只为带回上清宗弟子。 然而他身旁的长老弟子们,倒是性子颇急。 毕竟他们自幼在山上苦修,难知世事,更未曾与林婠清交手。既然看不惯她狂傲无人之举,战便是。 旋即结阵,将林婠清围困其中。 玉衡子见他们直接开打,便不再与林婠清相谈,取出玉笛横在唇边吹响。 林婠清见状,非但不恼,仿佛他们之举正中其下怀,收起红叶伞,袖中飞出彩练,迎面儿上,与八人周旋。 …… 水牢内,天璇子被木官连敲数下脑袋,让他彻底从伤春悲秋中回过神。 “干甚?”天璇子正纠结于如何抉择,因此颇有不耐。 “拔刀!”木官同样看不惯天璇子懈惰的模样,催促道:“快点!” “我知道。” 这是林前辈给予他的最后一次机遇,或许往后很长时间他都不会再遇到,选择么? “快呀!”木官真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漂亮姐姐,都生气了!” “好,好,好——” 只是他嘴上回答虽快,动作却慢吞吞如宗门里的镇派玄武兽。 第4章 拔刀 云层愈积愈厚,伴着狂风、电闪和雷鸣。 笛声也渐渐急促,玉衡子向八人传音,必须速战速决。 八人观这惊雷,亦知不仅是神器出世所致,更可能是天璇子即将筑基,天道予以示警。 两重天雷,根本不是天璇子目前所能承受的。 故而须得先解决眼前这位西灵宫的前辈,再赶去为天璇子护法。 他们自幼一起习武,行动间颇为默契。一人一招可带出另一人的下一式,一人不敌时又有另一人为其抵挡,招式配合之威力犹如汤汤江水,连绵不绝。 加之玉衡子笛音相助,道道无形之音犹如水面上荡开的涟漪,一圈圈涌向林婉清的灵台。 林婠清自认与上清宗相交不浅,当然能看出阿衡与这八人所想。 林婠清又怎可能让他们如愿? 是以她不正面相抗,只将那彩练舞得飞起,可举手投足却轻飘飘没有丝毫力道,且一味躲避,如穿花蝴蝶周旋于八人之间。 …… “这就是,灵刀?”木官从天璇子肩头一跃蹦上刀首,双脚踩来踩去:“没感觉,多厉害呀。” “或许,拔出来才厉害?”天璇子一本正经的猜测。 “那你,还不动手!” “你先下来。”左右还是顾及着木官,天璇子冲他摊开左手:“不然我使不上力。” 木官顺着天璇子左臂一溜飞奔回到肩上。 分明不是多心悦此刀,但当天璇子双手握住刀柄的那刻,仍不免心中一紧,而后怦怦跳起。 心跳声在空旷的水牢里被放大数倍。 木官惊奇道:“你……紧张啊?” 天璇子耳根泛红,也不知是羞是恼:“没有。” 木官又问:“那你,手抖?” 天璇子深吸一口气:“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拔剑?” 天璇子终于满脸无奈地高声呵道:“拔不动!” “……” 木官对上天璇子认真的眼神,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轰——”惊雷炸响,唤回神志。 “还不,想办法!”木官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天道威压,顿时心急如焚:“要,出不去了!” “我知道。”天璇子心里亦是慌乱无比,不过他面上强撑道:“让我想想办法。” 天璇子试图催动五行混沌诀,未果。他倒是没太失望,毕竟早就知道混沌诀不受自己控制。 可是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他还有何办法将刀拔出呢? …… “你!”大护法被林婠清伸手摘走面具,既惊且怒。 林婠清抛了几下到手的面具,质感冰凉,倒是颇趁这位即使发怒面上却冷静自持的男人。 正巧阿衡估计已经看穿自己在拖延打斗时间,那她只好再找其他办法将人留下了。想到此处,林婠清勾勾唇角,挑衅道:“小哥长得倒是剑眉星目,英武不凡,为何掩面?莫非羞于见人?” 围困她的几人,有的惊愕地瞟向玉衡子,有的则偷偷观察着老大的脸色。 被看得大护法面沉如水,牙关紧咬,最终也不过憋出一句:“还给我。” 林婠清当然不可能还给他,她看出玉衡子欲开口提醒众人,当即先他一步问道:“说来,你我虽相识片刻,我却感觉犹似故人,敢问小哥姓甚名谁?” “无名无姓,不足挂齿。”大护法斩钉截铁地回绝道。 他果然上当,应了林婠清一句。 林婠清顺势自说自话:“不若姐姐喊你阿大,正好与阿衡做个伴。” “独孤珩。” “珩?倒是有缘,就是不大方便喊你阿珩了。”林婠清边说边睨了玉衡子一眼,转头再道:“看来姐姐喊你阿大反而喊对了。” “不必!” 林婠清见他如此不善言辞,心道:不愧是上清宗之人,好欺负到姐姐都不忍心了。 当然,想是这样想。下一刻,林婠清又接着调戏道:“姐姐打累了,不若你亲自过来拿。” 不过这次不待独孤珩回应,玉衡子在众人背后旋身而出,落在林婠清面前一丈处,插话道:“林前辈魔音深厚,竟让我等不知不觉忘记正事。” 此话一出,八人当即警醒,诧异地看向林婠清。 林婠清却不再逗弄独孤珩,更不理会其余七人,只专注地看着玉衡子一人。 “哦?看来阿衡神魂坚固不少。”林婠清夸赞完玉衡子,又作失落状哀叹:“可怜我这故人,竟不值当阿衡找来叙旧了。” 玉衡子深知林婠清魔音地可怕之处,顾不回望,只道:“若林前辈愿与某同往上清宗,品茶论道,在下自当恭迎。” “哼,无趣。”林婠清见此,顿时不屑一顾道:“七年过去,你倒愈发古板惹人厌了。” 玉衡子笑而不语。 偏巧林婠清感到自己方才为天璇子布下的结界略有松动,当即欣然退让道:“也罢,我出来时小璇子正想办法让那灵器认主,估计也差不多了,你们想去就去。” 说着林婠清侧身让出前往山巅的路。 几位护法见此却暗自警惕,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倒是玉衡子知她此番举动,必是计划已经达成,未免天璇子遭遇不测,他随口道声谢,率八人赶去。 林婠清在独孤珩路过时,眨眼一笑,顺手将面具丢到他怀中。 …… “动了!动了!”木官兴奋地在一旁空地上手舞足蹈。 只见不远处天璇子单膝跪于灵刀前,双手握住刀柄,缓慢向上拔起。地台因此裂出几道沟壑,水缓缓涌进去。 天璇子实则已经听不到外界种种声音了。 剑一拔起,大量的灵气泉水般喷涌而出,撞击着覆于其上空的怨煞之气,天璇子恰被夹在这二者之间。 上不得,下不得,他不由想起方才不顾反噬竭力拔刀的劲头。 林前辈确实深知他弱点,不,应该说她是能洞察所有人的人心罢。想保护人,不想再成为谁的负累,想要力量的这份野心,当真是瞒不住这位目达耳通的前辈。 可是,即使如此地步,仍不想认命。 不甘心,败在这里,一步之遥。 天璇子的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嘀嗒——”鲜血好似水入油锅,引爆了两相对峙的气体。它们终于发现了绝佳的容器,开始争先恐后地挤向天璇子的气海灵台。 “呃——啊!”天璇子痛呼出声,抓着刀柄的双手青筋暴起,条条分明。借刀身撑住最后一丝力气,没有倒下。 终于封印在他体内的五行混沌诀再次开启,杂乱的炁撕扯着他的经脉,五脏六腑犹如在翻江倒海。 他借着涌入体内的炁,再次发力,许是感受到他的决心,刀鞘缓缓从地下升起。 “出来啦!”木官着急得呼喊。 天璇子原地晃悠几步,“噗”地喷出口中鲜血,失去意识般扑倒在地,唯有握住刀的手不曾放松半分。 轰隆隆——天雷劈开那山顶的参天巨木。 木官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天璇子耳边:“醒醒!醒醒啊!” “怎么办?”他又是掐天璇子人中又是拽着他的头发猛摇,可是天璇子仍旧不醒。 “没办法了。”听着耳畔愈发响愈发近的雷声,木官气沉丹田,认命地仰天吼道:“漂亮姐姐!救——命——啊——” 山顶的古树被劈开后,露出地下的巨大洞穴。从上方看去,仿佛海底深渊。 赶到山巅的几人见此情景,纷纷出言商议解决办法。 “天璇子师侄如今就在下方。” 观天雷的威势,一人推测出天璇子的状况:“许是灵刀认主之故,他正被地下浓郁的灵气逼迫地强行筑基。” “如今贸然下去反而不大方便。”另一位护法道:“不若我等结九宫阵助他一臂之力。” 此阵乃上清宗祖师道侣所创,取“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之法,一人突破,九人守阵,分化雷劫。然此法逆天而行,必然有特殊危险之处,其中最危险的莫过于雷劫会依据守阵人的强弱发生相应的变化。若守阵人能炼化与己力量相仿的雷击,便可借此更上一步。反之,轻则阵毁,重则人亡。 “可。”玉衡子思考片刻点头应允。 他当先于半空站定,八位护法亦相继归位。 阵起,天雷威势瞬间增大数倍,然都被阵法化为九道,四散飞去劈向那守阵的九人,仅有微小的雷劈向洞穴深处。 即便众人谨慎小心,此刻也不免心神微松。 不料,就在众人放松之际,变化突现。 竟是道九天玄雷,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直贯地底,顷刻间山崩地裂。 九宫阵毁掉的那刻,玉衡子等人亦被反噬之力震飞数十丈之外。待几人回过神,山已塌陷大半。 天璇子终于被巨大的响动惊醒,但他根本动弹不得,身上佩戴的防御法器将将碰上那玄雷边缘,就被劈得粉碎。 这一瞬间,天璇子想到掌门师父,想到师兄弟和小师妹,又想起不知姓甚名谁的仇人,最后,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曾触过的纤纤玉手。 他不由苦笑,林前辈要是知道他如此想法,定是要嘲讽他的。不过林前辈现在该是和各位师叔酣战,哪里会再救他第三次。 第5章 魔主沈道圣 雷霆万钧之势戛然而止。 一只手,他幻想中的手,在面前拂过,带起柔软的衣袖,如清风、似云雾,将之生生吹散。 “漂亮姐姐!”木官挣扎着从天璇子前襟中钻出,捧脸花痴。 相较之下,天璇子脱口而出的“阿姊”倒不甚明显了。 不过,林婠清没在意两人的惊呼,只见她左手拽住天璇子腰带,右手指天,一簇异火自她玉指悠悠飘向天雷处。 下一刻,天雷仿若人间的爆竹般在上方炸裂,又变成无数细小的火花,泛橘的暖光再将漂浮在半空的碎石燃成灰烬。 无论是顶上的古树还是周围的山石,都被劈后又被烧得七零八落,只余空荡荡的洞口,对着惊雷过后露出一丝月光的星空。 但天璇子知道,他们安全了。 从林前辈在虚空中出现,到她将自己救下,整个过程不足瞬息,动作更是如行云流水,肆意洒脱。想到此,天璇子望向林婠清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自己尚未察觉的年少爱慕之情。 林婠清却不顾甚么心思不心思,她迅速用拽住天璇子腰带的左手向上一扯,而后将手换到他背后,再虚虚一揽,就将其半抱入怀。 林婠清就这般带着天璇子向洞外飞去。 快到洞口处,林婠清将揽着天璇子的动作换成拎着他的后领,片刻后重新落到一处树梢上,松手朝背后一拍,将他丢到几人面前的空地上。 随后,林婠清活动了一下手腕,撑起红叶伞道:“行了,完璧奉还。” 玉衡子等人赶紧围过去,观察他的伤势。 “如何?” “咳……无事。”天璇子被这一掌震得吐出胸中一口瘀血,不过也觉舒坦许多。他被搀扶起来后,对林前辈谢道:“阿……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在上清宗几人面前,林婠清倒是没再纠正天璇子对她的称呼。 玉衡子见师侄都未对林婠清不满,他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他攥了攥拳头,最终还是拱手道:“此次劳烦林前辈出手,救下我上清宗之人。” “区区小事,不值一提。”许是此间事了,林婠清也不再随时随地的嘲讽他人。听到玉衡子不甚走心的道谢,反而温婉一笑道:“此次相会你我颇有不快,但阿衡万不可因此急于修炼。” 只是她边说又边转头看了天璇子一眼,也不知究竟是在提醒谁。 可惜天璇子满心被林前辈口中的“阿衡”占去,在旁边纠结,一时倒未发现。 好在藏在他袖管的木官咬了他手指一口,他倒吸一口凉气,将林前辈的提醒听进耳朵。 而玉衡子也瞬间冷静下来。 他有些无奈地想到:也不知为何,每次他与林婠清相遇,都似毛头小伙般不像自己。 也罢,左右都要告辞了。 “阿衡多谢林前辈提醒。”这次玉衡子说得可谓心甘情愿,并且对于此次前来的目的,他直视林婠清坦然道:“原本还想将欠林前辈的恩情还上,不料又欠下一个。” “哈哈!”林婠清被玉衡子过于质朴的想法逗得朗声大笑,她道:“若因果这般简单便能理清,世间也不会有诸多恩怨情仇了。” “不试,岂知不可?” 每次面对玉衡子这种万分认真的态度,林婠清就不由自主地心软道:“那阿衡便试试吧。” 玉衡子虽不满林婠清略显敷衍的态度,但他也知道,若此刻他与林婠清论道,输得只会是自己。 对此,他只能承诺道:“天地为证,若有朝一日林前辈需玉衡子帮忙,只要不违背道义,玉衡子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就不必了,省得你家掌门找我拼命。”把人逗过头了。林婠清想到上清宗现任掌门玉玑子那暴躁的狗脾气,再想到玉衡子出山一趟就又背负一个因果回去,不由有些头疼。她草草道:“你有心就好。时辰不早,不知你们如何离去?” 听到林婠清提起师兄,玉衡子也想起师兄护短的可怕,遂挥袖掷出灵舟道:“此间事毕,我等也该回宗门复命,不若就此别过。” “也好,有缘再见。” 林婠清看着玉衡子携众人登上灵舟。 片刻后,她背过身向相反方向离去。 …… 地底深处,已经变成废墟的水牢里,一个宽袍广袖、书生模样的男人正手提一盏花灯四下徘徊,仿佛是在等人。 不多时,虚空中渐渐勾勒出一道倩影,手持红叶伞,腰系摄魂铃,正是方才告别了天璇子等人的林婠清。 甫一见到此人,林婠清便一改先前漫不经心的脸色,语含郑重道:“沈界主大驾光临,婠清有失远迎。” 原来这位便是六合界界主。 “哼,宫主何时这番客气?”沈界主轻嘲一番,算是见过礼,而后道:“魔主便是魔主,无需提甚么界主之称。” 六十年前,六合界界主突破返虚之境,窥得天机,却不欲合道。他封住自身气海灵台,化身凡人在八荒界度过一生,林婠清便是那时与他相识的。 然纵使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体悟过,他仍无法勘破生死,于是他独身杀上位于九天之上的灵动界,寻剑圣白余,与之大战三天三夜,第三夜子时,他终于放下剑刃,就在剑圣白余以为他终于想通之时,他却在灵动界众目睽睽之下遁入魔道。 至此,本是天生天养、有姓无名的界主,就这般有了另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身份——魔主沈道圣。他那句“吾道至圣”更是引得无数魔道修士趋之若鹜。 林婠清看看他的衣裳,随意道了句歉:“魔主这身打扮,倒是让婠清误会了。” 诚然,观其外貌,既非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亦非阴柔女相,面如好妇。初看不觉惊艳,再看便觉韵味深长,穿着灰布麻袍,乌发用同色发带束起,简单的过于平凡,放凡人堆里都可能记不清长相,但当他与林婠清此等大美人站在一起,又分外和谐。 故而,旁人很难将其与魔道之主联系起来。 林婠清也正是见他身着之前尚在八荒界时的衣裳,才临到头改了称谓。 索性两人都不是迂腐之辈,客套话说完,便商议起正事。 沈道圣将手中花灯递给林婠清:“如何?” 随着他话音落下,花灯散发出幽紫的光晕,无数个小人的黑影映在灯罩上。他们在花灯内起起落落,四处游走,仿佛被困在八卦阵里,寻不到出路。 林婠清与此同时松开握住红叶伞的手,任它晃晃悠悠浮在花灯上方,而后又有几个黑影被吸入花灯之内。 “这次不多,就抓到几只。”林婠清回答完沈道圣的问题,反问道:“魔主可有格出什么新物?” “本尊以花灯为一界,将这些域外异邪放入其中,发现他们虽然无需饮水食物,却也如常人般有生死。”说起自己最拿手的四方上下宇造化之术,沈道圣不免侃侃而谈:“此界自成一方,地为息壤可自行生长,河为昆仑山之雪水甘甜凛冽。” “可有风霜雨雪?”林婠清又问。 沈道圣却答:“他们不惧。” “倒是厉害。”林婠清叹道。 沈道圣却道:“可惜不曾生出灵智。” 林婠清不由失笑:“天地间如你这般天生天养灵胎所化者,确实少见。” 沈道圣听后非但不引以为豪,反而怅然若失道:“他们不知生死皆被控于他人之手,我等亦然。” 林婠清不耐这等伤春悲秋之情,斩钉截铁道:“故而我等才会逆天而为,追寻大道。” “不错,修得大道,方可逆天改命,不再受制于万事万物。”沈道圣方才也就有感而发,他虽外表似文弱书生,却胸有沟壑,转瞬便恢复到往日的豪迈,并向林婠清问道:“所谓‘天衍四九,遁去其一’,不知宫主可有确定这‘其一’的身份?” “魔主何须试探我?不就是那上清宗的天璇子。”林婠清毫不犹豫地道出天璇子姓名。 沈道圣语含深意道:“我还以为宫主又似往常那般看上某个八荒小子,戏耍玩弄一番。” 阴阳怪气,听得林婠清不愉,她皱眉反刺道:“怎么,事关魔主之运,心疼不成?” “只是怕宫主阴沟翻船。”沈道圣口中说着担忧之词,行动间却暴露出他并不在意这等小事,手中花灯被他收入袖中。 林婠清也一跃而起取下浮在半空的红叶伞,轻嗔道:“魔主可别咒我呀。” 沈道圣这么些年早已习惯林婠清拿捏的腔调,平静地伸手划破虚空离去。只余远方传来的回音:“既已无事,先行一步。” 林婠清见他离开,也缩地成寸,慢悠悠地飘向南方 …… 八荒界的西南方有座山。 山上竹林青翠,泉水清澈如镜,此二绝;天上有凤鸟凰鸟翱翔,林间有白罴出没,此又二绝;山中有古寺妖塔镇守妖魔鬼怪,寺中有千年银杏为僧人祈福,僧中有妙者擅做素斋,味美远胜庖厨,此再三绝。 故而世人称其为七绝山。 林婠清正在这山间散步。 心旷神怡之际,竹林里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两个汉子凭空出现在林婠清面前,似乎是孪生兄弟,皆着短衣,眶下泛青,面白无须。 一路上林婠清无聊许久,好不容易冒出两个不怕死的,她顿时装模作样道:“你们,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那二人相视一眼,左边的汉子开口道:“此山是我开。” 右边的汉子接道:“此树是我栽。” 左边的汉子又道:“要想从此过。” 右边的汉子接道:“留下买路财。” 左边的汉子再道:“我是黑煞。” 右边的汉子接道:“我是白煞。” 一套八荒界盛传的抢劫俗语,愣是差点逗笑林婠清。 林婠清压下上翘的唇角,遮起脸上快要掩藏不住的笑意,低头蹙眉道:“小女子路过此地,身上哪里有甚么钱财,还请大哥们放小女子一条生路。” 白煞听后不知所措地看向左边,小声询问道:“那,这,大哥?” “蠢货!看她长得细皮嫩肉,裙裳艳丽,哪里是贫苦人家的女子!”黑煞一巴掌乎上他后脑,对着林婠清凶狠道:“少耍花样!” 可惜这点凶狠落在林婠清眼里,就犹如孩童强装大人般不伦不类。 林婠清眼珠一转,泫然欲泣地解释道:“实不相瞒,不知大哥们可知山下最近来了好些修士。小女子本是一位大能的爱妾,岂料前些时日小女子发现那位大能与魔道中人有染。今晨,小女子梳洗时不小心听闻他们要在最近趁乱抢走镇妖塔中的妖兽,这才匆忙上山,希望大师小心。” 白煞顿时被林婠清的一番说辞感动得泪水涟涟,转头对黑煞道:“大哥,你看她这,也是女中豪杰,我们?” “愚蠢!你看她衣衫整洁,裙边鞋底干净无尘,哪里是赶了这么远山路的弱女子!”黑煞对着他后脑又是一巴掌,转头厉声质问林婠清:“若你口中那位大能当真厉害非常,又岂会对你的窃听之举毫无察觉?” “哼。”林婠清做戏的脸终于一点点冷硬下来,她嗤笑道:“还不算太蠢。” 旋即冲那二人甩出广袖,而后那二人连半丝抵抗都生不出,便被龙吸水似的卷到林婠清手中。 林婠清一手拎着一只白罴后颈,原来他们竟是山间妖兽。 两兽生无可恋地耷拉着脑袋,异口同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6章 妖塔赤浪 竹林翠海间,林婠清升起篝火,煮着汤锅。两只白罴被她捆在脚边。 小点儿的是弟弟白煞,大些的是哥哥黑煞。即使他们被绑住四肢,仍旧奋力扭动着自己肥墩墩的兽体。 “其实呢,我们修道之人没有甚么口腹之欲。只是——”林婠清边说边伸手摸了两把他们的兽毛,赞叹道:“你俩实在太过可爱。” “因为我们可爱,所以,所以,你就要吃掉我们吗?”白煞越说越想哭,起先他还能忍住,说到后来已经语带哭腔。 “蠢材!哭甚么!”黑煞撅起屁股拱了一下白煞的后背,怒不可遏道:“我们本来不就是要被吃的!” 白煞不甘心道:“可我们,不是逃出来了?” 黑煞听后,也略显不甘道:“谁能想到,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白煞偷偷觑了一眼林婠清,见她仍不为所动,只坐在一旁看他们如丑角般动来动去,不由泄气道:“哎,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直接被花和尚吃了。” “哦?”听到“花和尚”这种俗称,林婠清想起一位故人,她不由生出兴致问道:“寺里还有花和尚?” 黑煞虽不知林婠清为何对“花和尚”独有兴趣,但想到或许能从她口中逃生,便立刻解释道:“对,那花和尚身长八尺,衣衫褴褛,整日饮酒吃肉,放浪形骸,前些时日竟还妄想吃我等山中灵兽之肉。恁的可怕!” “可怕?”林婠清看着他们问道。 “对对对,贼吓人。”两兽点头如蒜道。 “呵呵。”微风穿过竹林,有人自身后行来。一袭白衣,肤如暖玉。待行至林婠清身前,他双手合掌道:“小宠顽劣,修士莫怪。” 而后,他出手,白袖如云,拂去两只白罴身上的捆仙锁,篝火与汤锅也一并消失。 “你,你,花和尚?”白煞瞪大他如珍珠般大小的黑眼,在林婠清和僧人之间来回滴溜转悠,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蠢货!睁大你的眼,他哪里是花和尚!”黑煞满脸不忍直视道:“他是最初给我们开灵智的妙僧!” “哈哈!”看着白煞一脸懵懂,黑煞斩钉截铁的模样,林婠清放声笑道:“看来是你那兄弟吓到他们了。” 妙僧无奈道:“你们既是贫僧灵宠,贫僧又岂会任由他人将你们吃去。” “你,你兄弟说要吃我们?”白煞迟疑道。 “哼!”林婠清嗤笑道:“你俩被开灵智也有段时日,怎得不知去问问那花和尚到底是谁?” 妙僧听这一人两兽话里就离不开这花和尚,只能解释道:“他与贫僧一体双魂,虽平日偶有出来满足下口腹之欲,却也不会随意捕杀灵兽。” 不错,妙僧之所以为妙僧,不止在于他灵性的佛法,绝妙的品性,更在于他出生时其兄长之魂未散,被其母施术覆于他身,自此一体双魂长大。此事在八荒修士看来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也就这两兽灵智刚开,对世事不甚了解,才被妙僧兄长戏耍一番。 而方才说错话的黑煞满面羞愧道:“原来如此,是我们误会师父了。” 不过,白煞仍不放心道:“那,这位,女侠?她也要吃我们!” “蠢货!还嫌别人耍你不够?!”黑煞看不下去地扑到白煞身上,想堵上他的嘴,可惜两兽过于圆润,一时叠成一团。 “错了,错了!大哥!”白煞在他身下发出哀嚎求饶之声。 妙僧微笑着摇头,霎时似乎春风拂面,山花盛开,令两兽一时止住动作,呆呆望着他,听他道:“误会已经解除,你们可还愿回到寺中。” “愿得,愿得!”白煞咋呼着扑到妙僧腿边。 “自是,愿意。”黑煞也害羞着蹭过去。 “呵呵。”林婠清看着两只傻乎乎的白罴,再次一手拎起一只,调笑道:“妙僧这衣裳,可不敢让你们俩拖着。” 说罢,她双臂使力,将两兽抱至怀中。 妙僧见此谢道:“多谢修士。” “既然要谢,不若请我尝尝寺中素斋。”林婠清不客气地要求道。 “可。” 二人便走出竹林,沿着云斜小径前往山寺。 小径旁边触手可及的云海,令两兽看直了眼。 …… 上清宗后山石洞内,天璇子正盘腿修炼。 上次回宗,见过掌门后,掌门因他私自与灵刀结契,诸位师叔为救他被九宫阵反噬,将之罚入后山静心修炼。 只不过正修炼着,天璇子的思绪却不自觉飘远。 木官见他发呆便爬到他头顶吓唬他:“啊!” 可惜吓是吓到了,木官也差点被天璇子那一哆嗦晃到地上。好在木官揪住了天璇子的长发,掉在发梢来回摇动。 “嘶——”天璇子被疼得回过神,伸手在背后发梢那抓住木官,问道:“做甚?” “当然是,提醒你。”木官大言不惭道:“让你别想了。你家阿姊,喜欢上别人啦。” “甚,甚么我家阿姊,不可胡言乱语!”天璇子耳根泛红,却还要否认。 木官不屑道:“切,胆小鬼。” 天璇子解释道:“林前辈与剑圣前辈可是道侣,万不可乱牵红线。” “哎呀,那都是,早八辈子的事啦。”木官也解释道:“人家剑圣,修得无情道,早与林前辈,一拍两散啦。” “林前辈修为高深,姿容清丽,便是师叔也……岂是我配得上的?”天璇子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不可闻,但是仍被木官听见。 “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木官双手背后,摇头晃脑的在天璇子身边走来走去,恨铁不成钢道:“灭自己威风。” 天璇子被木官装模作样的举止整得哭笑不得,但他仍安抚道:“待我早日结丹,到时便能去寻阿姊。” “哼!”木官不悦的背对天璇子道:“随你。” 倏而,洞外传来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天璇子赶忙将木官收回袖中:“灵微师妹来了,你且一避。” 果不其然,天璇子起身走到洞口,正巧与灵微师妹相遇。 “大师兄!”玉灵微激动道。 自陶古村一别,二人已有数月未曾相见。原本师兄被带回宗门,玉灵微合该去探望的。可惜当时她正被父亲禁足养伤,等伤势彻底痊愈,却得知师兄被罚入后山静思。今日她好不容易说服父亲,前来看望天璇子。 “灵微师妹。”天璇子点头应道:“身体可好?” 见师兄担心自己的伤势,玉灵微忙道:“嗯,已经痊愈了。”而后想起师兄被林前辈抓走,也问道:“师兄伤势如何?我听说师兄此行凶险万分。” “还好,多亏林前辈相救。”天璇子安慰道:“况且我这次不仅成功筑基,更是得到一柄灵刀,如此看来,倒也不算坏事。” 听到师兄为将他掳走的前辈开脱,玉灵微颇为忿忿道:“师兄怎替她讲话?若非师兄运道不差,可不得九死一生?” 天璇子心道:又提起林前辈了,真是藏也藏不住。但天璇子也不想说些浑话诋毁林前辈,于是他撇开话题:“你也说运道如此,就不必太过纠结。此刀便是与我结契的灵刀,你可一观。” 天璇子说着取出灵刀放到师妹手中。 玉灵微双手抚摸着刀身,赞道:“果然是把好刀。” 天璇子见她神情动作里写满羡慕,便许诺道:“日后再下山试炼,师兄定会为你寻一把绝世好剑。” 玉灵微听后果真重新绽开笑靥道:“如此,灵微先谢过师兄。” …… 七绝寺的深处是座镇妖塔,镇压着历代无法被降伏的妖兽。 塔身修建时加入了可自行生长的息壤,故而初建时不过六层,每层封印着一只凶兽,往后每多一只凶兽,僧人便施术增一层塔身,待到今时今日,这塔已有十三层之高。 林婠清没急着先去吃斋,而是先与妙僧一同行至镇妖塔第十三层,也即现在的塔顶。 一路行来,有妙僧在旁,倒是不需要她去考虑破解阵法之事。 待到里面便瞧见其实没甚稀奇异物,看上去普通平凡的纯黑锁链,捆绑着一高约九尺,身材魁梧的人型凶兽。他浑身赤裸,只腰间围了条虎皮裙,古铜色的皮肤在汗水浸润下泛着诱人光泽,粗壮的尾巴布满黑色鳞片。 “这,就是新生的妖兽?”林婠清饶有兴致地围着它转了大半圈,品评道:“身躯虽然不错,但是尾巴无毛……”林婠清欲言又止,似是不甚满意。 妙僧似是不喜阴暗之地,只站在远处应道:“它虽尾巴无毛,但有鹿角,狮毛,豹爪。” “哦?”林婠清拽住它的尾巴,抚摸着光滑的鳞片道:“倒是有趣。” 听见人声,它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惜尾巴这等敏感部位被林婠清拿捏在手中,于是锁链被震得哐哐作响,人却没能逃脱出来。头上本就蓬松的红棕色毛发,经此更是杂乱如稻草。 林婠清见它如此抗拒自己,戏谑道:“怎么,难道你还知羞?” 妖兽尚未识字,不通人言,但它能感觉到面前这个女人的情绪,她看不起它。于是妖兽龇牙咧嘴,面目狰狞,喉中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对林婠清示威。 林婠清不甚乐意地捏紧手中覆满鳞片的尾巴,挥出彩练打向妖兽的腿后膝窝,令它被迫跪下,再赤足踩上它背脊道:“还想反抗?” 不料妖兽也是个凶性极强的,被林婠清这般压制,仍不肯服输的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林婠清见状,足下施力,逼着妖兽缓慢地以五体投地之姿跪趴在地,然后踩在背脊上的那只玉足沿着椎骨寸寸挪动直到它颈后大椎穴,施以凌威,使它被迫化成原型。庞大的兽躯瞬间占满大半个屋子。 当真是鹿角,狮毛,豹爪,外加一条蛇尾。 只见它扭过头,冲林婠清张开血盆大口。 然后整个嘴巴就被林婠清用彩练缠住了。 它可怜地摇晃脑袋,却见林婠清一跃而起,跳到它化成原型后变得极为宽阔的后颈上,双足狠踩住后勃颈。而林婠清再次一字一顿地问道:“服,是不服?” 像这种刚成年不久的妖兽,一旦被制住颈部要害,就似那被母猫叼住的小猫般,后退夹住尾巴,动也不敢动了。 林婠清见巴掌给完了,它也终于消停,不再闹腾,便以赏两个枣的语气夸道:“倒是乖觉,合该当个好坐骑。” 妖兽将下颌紧贴地面,双耳趴下,任由林婠清肆意揉搓它长满毛的脑壳。林婠清满意道:“该叫你什么好呢?” 妖兽被林婠清揉搓的不由自主侧躺下来,轻声地打着呼噜。 林婠清思索片刻道:“看你整个皮毛自头部至蛇尾,色泽由红棕逐渐加深,形似海波,不若叫你赤浪。” 赤浪没有听懂林婠清的话,但仍是心有所感的晃了晃头。 契成。 第7章 吴山风萝 那日,林婉清与什么都不知道的赤浪结下主从契。 妙僧见后,用一种佛渡世人,悲天悯人的眼神打量一番赤浪,片刻后对林婠清道:“你接下来可有硬仗要打。” 妙僧指的是三日后镇妖塔开放之日,无数来自六界的修士将进入镇妖塔进行比试,只为那一丝得到塔里妖兽的可能性。 比试持续半月,胜者可自行选择一层妖兽,并与之决斗,获其认可,方能结契。 每隔六十年镇妖塔开放一次,尽管每次都死伤惨重,但前来参加狩猎的修士仍络绎不绝。 “无妨。”林婠清当然知晓这些事情,但她来此本就是为了引蛇出洞。至于她单方面与妖兽结契,顶多算是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惊喜,故而林婠清心情舒畅,不甚在意的随口答道:“难道,妙僧以为,我会怕他们不成?” 说着,她收回正在撸毛的手,从赤浪背上旋身而下,在妙僧身旁站定。 妙僧看向林婠清,问道:“可要用斋?” “请。”林婠清答道,而后与妙僧一同朝塔外走去。 赤浪见他们要走,不满地奔向林婠清,只是他仍旧无法挣脱这些锁链,因此跑不出几步就瘫倒在地。 林婠清看向赤浪,湿漉漉的兽瞳依然无法令她心软,只嘴上安抚道:“你暂且于此处待上几日,我随后就来带你出去。” 说罢,也不管他能否听懂,径直离塔而去。 …… 距玉灵微看望天璇子不过两日,后山就被每日琢磨刀法的天璇子整了个尘土飞扬。 “噗——咳咳——咳呸呸——”天璇子使劲咳出呛入肺里的沙尘,他有些郁闷。 想他掌门坐下大弟子,虽不是甚么天纵之才,勤勉悟性总归是要比一般弟子强的。上清宗以剑术闻名八荒,这些年他亦是苦练剑术,但是正所谓刀剑不分家,即便他从练剑改为练刀,也不至于整整两日都摸不着一丝头绪。 天璇子泄气地坐在洞口石阶上,怔怔望着手中灵刀半晌,自言自语道:“你可是不愿认我为主……” 天璇子本以为灵刀懒得理会他,未料刀身突然震颤起来。 看来这刀并非“哑巴”。 思及此,天璇子灵机一动,假装没有察觉似的继续喃喃低语:“总是‘灵刀’、‘灵刀’的叫你,想来你定是不喜,不若——我为你起个名字罢。” 他话音刚落,灵刀便彻底不装死了。只见它发出“嗡”地一声,从天璇子手中挣脱开来,飞到半空之中,几片红云围绕片刻又渐渐散去,一高约六尺,皮肤黝黑的小老头出现在灵刀旁边。 天璇子见小老头浑身透明,内心揣测道:约莫不是这灵刀孕育的精怪,便是寄居在刀中的前辈。 他上前一步,恭敬道:“敢问前辈——” 未等天璇子问出些甚么,小老头便插嘴道:“没错,老夫呐,就是这个,这个刀灵。既然你已经与这刀结契,乱七八糟的名字也不用想了,直接叫老夫的名字即可。” 尽管在天璇子听来,小老头的一番话前言不搭后语,但他仍顺着小老头的话问道:“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哈哈,你且听好,‘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提起自己威风凛凛的大名,小老头抚须、摇头、晃脑,好不快活! 天璇子略思考,回顾了一圈两仪阁内讲述上清宗历史的书籍,确是没有与甚么炼器师结仇,这才放心自报师门:“晚辈上清宗天璇子,见过鸦九前辈。” “嗯?”小老头拖长了声音,苦思冥想何谓鸦九前辈,须臾他想清楚,大怒道:“哪来的鸦九前辈,老夫姓吴名山!” “啊?”天璇子顿时怔愣在地,好在他反应迅速,当即改口道:“见过吴山前辈。” “哼!”吴山吹胡子瞪眼。 天璇子心想:虽说误会是因前辈咏诗不当,但谁让自己是晚辈,只能认下这个亏。 于是他弯腰作揖道:“方才是晚辈悟性太差,弄错了前辈姓名。既然前辈已告知姓名,日后晚辈自当改口。” “哼!”吴山仍旧在旁生气。 不过灵刀已落回天璇子手中。 天璇子苦笑着摇头,而后对着即将改名的灵刀无奈道:“往后我便称呼你——” 终究是没能说出吴山的姓名,天璇子第二次被打断话。 只见灵刀再次发出“嗡”地一声,从天璇子手中挣脱开来,飞到半空之中,一抹绿光盘旋片刻也缓缓消失,一身姿高挑,青发碧眼的女人出现在灵刀旁边。 透明的身躯与吴山一致。 吴山与她一矮一高;吴山全身筋肉萎缩,整个人似皮包骨头上罩了件宽大的黑袍;女人肤白貌美,略显暴露的劲装下是丰腴饱满的身段,以及恰到好处的筋肉。 二人分明有意站在灵刀两侧,不愿搭理对方,可仍旧有一种朦胧、氤氲的气氛将旁人与他们隔开。 天璇子左看右瞧,颇为惊讶道:“两个刀灵?” “咳,算是吧。”吴山顾左右而言他,冲着女人吼道:“你不是死也不出来吗!” 女人高傲的瞥了天璇子和吴山一眼,严肃道:“难道我没死?” 天璇子心下暗忖:这两位前辈看起来真真是既不靠谱,也不似刀灵。 他虽是此般想法,问候倒没出一丝差错:“敢问这位前辈尊姓大名?” “木木族祭司,风萝。”女人倒是实在,身份连着姓名全说了。 然而天璇子听后心中一惊,他立刻看向吴山,发现吴山也大吃一惊,只是吴山惊中夹怒,显然和天璇子吃惊的不是一回事。 只听吴山呵道:“你怎敢直接告知他你的身份?” 面对吴山愤怒地呵斥,风萝不改色道:“既然你铸的刀愿意认他为主,那他早晚有知道你我身份的一日。” 风萝所言在理,可吴山纠结于风萝“背叛”之举,便有些口不择言:“好啊,不愧是木木族的人,你卖他人情,想他帮你不帮我!” 天璇子听到此时,也明白了这二人的身份:风萝是木木族人的魂魄,至于吴山,应该就是矢禾族人的魂魄。 果不其然。 “哼!小子,你给我站稳听好喽。”吴山见天璇子似要相信风萝,也不摆甚么前辈大能的架势了,对着天璇子半恐吓半解释道:“老夫可是矢禾族族长,整个六界最强的炼器师。你手中的灵刀就是老夫铸就。你,可想掌控它?” 那当然是想的,不过天璇子不知道他们的条件,不敢随意应下。 而吴山和风萝也看出天璇子的顾虑,欲威逼利诱一番。 恰在这时,木官从远处一蹦三跳地来到天璇子面前。他抽动鼻尖,疑惑道:“哪里来的,好吃的呀?是你给我,找的吗?” 吴山顿时大惊失色,带着灵刀躲到三丈远之外,磕绊道:“你,你从哪,找,来的这个东西?” 风萝虽不像吴山那般失态,却同样飘远后道:“你先将他收起。” 原来木官不止对黑水里的魂魄管用。 天璇子心下一松,不仅不收回木官,反助他跳到自己肩上,而后对着二位前辈好言安慰道:“他不过是一玩偶,前辈无需惧怕。” 木官打眼一晃,便知晓是个什么情况,他顺势扮作红脸阴恻恻道:“不是吃的,难道,有什么用处?” 吴山一听,当即道:“你想要什么兵器,老夫都能给你铸出来。况且此刀为老夫铸就,只有老夫知道它的用法。” 风萝看着吴山欺软怕硬的模样就来气,冷然道:“六界之中,除却混沌界至今不明,其余诸界,但凡是草木,我都能给你挑出用途。” 语气还是那个语气,内容真诚不少。 “还算可以。”木官拽拽天璇子衣襟,劝道:“那你就,收下他们。” 有木官帮忙盯着二位前辈,天璇子放心不少,不过仍有一事需提前问个清楚:“二位前辈可是需要晚辈帮忙重铸躯体?” “嘿嘿,你小子知道的不少嘛!可惜猜错喽。”吴山干笑两声,解释道:“所谓人鬼殊途,你有人修的法子,我们亦有鬼修之道。” 面对吴山遇到性命之危,就喜欢罗里吧嗦的毛病,风萝只能无奈地说出他二人之意图:“我们暂且于刀中修养,直至炼出阳魂。” “原来如此。”天璇子了然。 木官半晌插不进话,坐在天璇子肩上吊着脸生闷气。眼见他们好不容易说完正事,忙拍拍手引来天璇子注意:“好了,该听我说。你可以,出山啦。” “当真?”天璇子惊疑不定:“可是出了甚么大事?” 按理说,师父不应该如此早就结束他的惩罚。 “当然真。”木官看天璇子不信他,立马将他在上清宗大殿内偷听到的消息讲出:“你师父,让三长老、四长老,带你们去,镇妖塔。” 镇妖塔?天璇子皱眉深思。 吴山见多识广,好为人师,好不容易有个天璇子不太了解的事情,忙解释道:“就是那个,七绝山啊,每六十年开放一次嘞。可以比武啊,论道啊,厉害些的还能狩猎。” 天璇子仍旧不解,风萝便补充道:“应是碰巧遇上了,八荒很多门派都让小辈参加,权当试炼。” “大师兄——”他们正说着,玉灵微的声音突然自不远处传来。 “传信的,来啦。”木官说罢,“噌”地钻进天璇子袖管。 吴山和风萝也立刻一前一后飘入刀身之内。 瞬息后,只余天璇子拿着灵刀迎接小师妹。 至于命名,早已被几人抛在脑后。 第8章 刀与命 山寺简陋,居于其中的修士多半为妙僧邀请而至。至于旁人,就只能住在七绝山下的酒肆客栈之中。 按理说,吾辈修道之人,不当沉溺于口腹之欲,应清修苦练,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只是这七绝山下的酒肆客栈大有来头。 “哼!这里可是我姜家的地方,岂容你等撒野?”只听客栈内传来道娇蛮的训斥声。 接着,一红衣白裳的姑娘从二楼旋身而下,手持长鞭挡在道路中间,对着躺在地上的几个纨绔就是一顿狠抽猛打。 这姑娘也不知因何事如此生气,长鞭被她使得虎虎生威。只是她长得好看,蛾眉倒蹙,杏眼圆睁,艳俗的红衣反衬得她艳若桃李。 故而,许久过去愣是没有旁的修士上前阻止。 只不过别人不阻止,玉灵微却看不惯这等被长辈宠坏的蛮横大小姐。 于是她上前一步,出剑,剑身与大小姐的长鞭绞在一起,只听玉灵微问道:“阁下何必咄咄逼人?” 大小姐抽回长鞭,和玉灵微互拆数招后,二人同时退开三步。大小姐方回道:“很好,你报上名来。” 玉灵微虽不欲给掌门父亲惹事,但不代表她怕事,她颇为硬气地回道:“一人做事一人当,玉灵微。” 玉字开头,黑白道袍,上清宗。 大小姐猜出玉灵微的来历,却不点明,只道:“看在玉姑娘的面上,本小姐便绕他们一命。记住了,姜家行二,单名敏。” 姜敏说罢,飞身离去。 “哎!”玉灵微没喊住姜敏,索性对着被她救下的纨绔道:“你们还不走?” 几个纨绔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有人揉脸有人捂肚,却不忘谢道:“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没齿难忘。” “对对对!” “额,涌泉相报,以身相许!” 像这种屡教不改纨绔,玉灵微懒得理会他们。恰巧她收到四长老让众人赶往镇妖塔的传讯,立刻转身去寻师兄,却发现师兄不见了。 许是方才不小心走散了。 感到四长老简讯的急迫,又想到师兄也该收到消息,玉灵微在原地留下一道属于自己的灵气,以防大师兄认为自己遭遇不测,而后御剑飞向镇妖塔。 再说方才天璇子在旁看师妹与姜敏交手,二人同为筑基巅峰,招式上用剑者刚,使鞭者柔,灵根来讲师妹天生水系灵根,正好与姜敏的火系灵根针锋相对,这二人撞上,便犹如那冰锥对上火蛇,颇有几分精彩。 正当天璇子目不转睛时,一只手突然从背后将他双眼捂住。 “谁——”声音戛然而止,熟悉的冷香令他放下抵抗,踉跄着被林前辈拖到街角。 林婠清松开手,冷不防与转过身的天璇子贴面。 若非林婠清竖在唇上以示禁声的食指,二人指不定唇齿相碰。 天璇子被惊得连连后退。 林婠清掩唇浅笑道:“呵呵,小璇子总是这般害羞,姐姐如何能不调戏你?” “阿姊。”天璇子知道林前辈好耍人的脾性,为了不在木官、吴山和风萝面前丢脸,他只能试探着换个话:“阿姊找我可有要事?” 林婠清看出天璇子的小心思,反问道:“怎么,没有要事便不能找你?” “不,不是,我……”天璇子双眉紧皱,苦思冥想着措辞,只差抓耳挠腮。 木官早就看不下去,好不容易遇到漂亮姐姐,讲话不利索磕磕绊绊,简直不配当他木官的契主。 还是要本大人出马!这般想着,木官飞快地从天璇子袖管里钻出,三两下攀到天璇子肩上,纵身一跃扑向林婠清。 林婠清伸手将它捞到怀里:“小木官有没有想姐姐呀?” “嗯嗯,可想啦。”木官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表明自己的心意。又欢快地说道:“漂亮姐姐,刀里——唔唔唔!” 天璇子一把拽过木官,捂住他的嘴巴,接过木官的话茬对林前辈道:“那灵刀我有些掌控不来,木官想帮我问问有什么法子。” 天璇子面上羞愧万分,内里却通过他和木官的契约,教训木官道:别多嘴。 “唔唔唔!”我偏不! 天璇子解释道:那两位前辈虽说是魂体,但谁知道他们还有哪些自保的办法。何况他们只是看上去不对付,万一被阿姊逼急了,两人联手…… “唔……”那好吧。 林婠清没理会天璇子那边的动静,独自思考着甚么。待天璇子将堵住木官嘴巴的手放下,她才回神,看似喃喃自语,实则答复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天璇子一听,立刻恭敬地请教:“烦请阿姊教我。” “这镇妖塔不就是?”林婠清指向那七绝山的山顶。 看天璇子似懂非懂的样子,林婠清深吸口气,欲言又止,最终叹道:“也罢,你且随我来。” 说着,林婠清将木官还到天璇子手中,取出红叶伞飞到空中。 天璇子接过木官,御剑紧随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飞了约有半盏茶的时间,天璇子耳边忽然传来四长老的声音,他循声望去,见是传简讯用的纸鹤。只是尚未等他听个清楚,林婠清便一掌将其销毁。 只听她道:“催你去镇妖塔的。别担心,姐姐带你从别处进塔。” 天璇子犹豫一瞬,还是继续追随林前辈身影行去。 …… 静谧的禅房,妙僧盘腿禅坐,以手掐捻持珠。 乳白色的炉烟弥漫,为他增添了些许神秘的意味。 须臾,白烟化成一片云镜,一抹银发白衣的身影倒映其上,层层叠叠的白,使他相貌得以隐藏其中。可他周身如万丈冰峰般凌冽逼人的气势,却绝不会令旁人认错——剑圣白余。 可惜,没有旁人,唯有妙僧。 妙僧停下掐捻持珠的手,双手合掌恭敬道:“见过仙君。” 白余微点下颌。 妙僧又道:“他已到。” 白余道:“择一凶兽,予他。” 妙僧应道:“谨诺。” 云烟散去,妙僧再次双手合掌,恭送白余离开。 妙僧重新掐捻持珠。 先前几度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说出林婠清这三个字。 …… 林婠清和天璇子立在镇妖塔的二层塔檐上。 “芥子纳须弥?”天璇子看着塔身内数个不同的景色,以及打斗的众人,不禁惊呼出声。 “孺子可教也。”林婠清满意地频频点头。 天璇子立时想到已先进塔的同门,不由瞠目远眺。 林婠清摸着他的心思,伸手指向东边最角落里,果真让天璇子看见了小师妹和诸位师弟。 知道师弟师妹们无事,天璇子方安心向林前辈道罪:“小璇子,怠慢阿姊,还望阿姊莫要放在心上。” 自己念出林前辈起的绰号,着实令天璇子赧然。 “无事。小璇子身为大师兄,理应多加关照师弟师妹。”林婠清本就欣赏天璇子这份对待同门的责任心,哪里会责怪他。若某日天璇子突然成了个一味追求己利的自私小人,林婠清反而会教训他。 “多谢阿姊。”天璇子感念于林前辈的用心,恨不得将自己观察所得尽数说出:“阿姊,方才在上空,我瞧见这塔共有十三层,难道对应着不同境界?” “不过赶巧,也说不准。”对于镇妖塔,林婠清兴致缺缺,不愿提及,只道:“反正,你和你那小师妹在同一层。但是,在找她之前,你得先去救个人。” “啊?”天璇子莫名其妙道:“什么人?” 与其说是救人,不如说是取某人专门为天璇子准备的礼物。 林婠清避而不答,反问道:“那灵刀可起了名字?” “不曾。”天璇子惭愧地低下头,他就说忘了件事,原来是此事。 林婠清不假思索道:“就叫天璇刀好了。” “不,不可,这怎么行?”天璇子连连摇头。 历来修士都好给自己的法器起个雅名。这些法器大多是从修士默默无名之时便陪在左右,直至修士闻名六界,法器成为他们身份的象征;亦或修士陨落,法器被淹没在黄沙之下。 而这起名的规矩,自然是不能以自己姓名命名。 至少在天璇子成为天上地下六界最强者之前,他这般命名只会遭人耻笑。 就好比,世人谈起剑,只会想到剑圣白余的剑,没有雅名,没有别称。 林婠清当然知道这点,甚至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点,但她仍问道:“不敢应下?” 许久,天璇子没有回话。 也许他在等阿姊再次鼓励他一番,但这次林婠清没再多说甚么,干脆地提起他衣领,扔向正与妖兽鏖战的姜敏身旁。 待天璇子行至中途,林婠清方道:“你善使剑,今次我将你的佩剑收回,往后你要勤加练刀。至于刀中那两魂魄,可保你无性命之忧。” 天璇子心道:当真都瞒不过阿姊。 …… 姜敏彼时正陷在夫诸的大水幻境中挣扎,突然天上砸下来个人修,正好将她从幻境救出。 只是姜敏不领情。 先不说她被这人连累,跌倒地上,身姿极其不雅。便是她费尽心思过关斩将找到妖兽夫诸,并让它同意破除幻境者可与之结契,却偏偏被此人破坏,就不能不令她火冒三丈。 天璇子虽不知他坏了何事,但也看出这位被她牵连的姑娘正在生气,忙低头道歉:“在下上清宗天璇子,惊扰姑娘,十分抱歉。” 姜敏被他这番举动堵得一口闷气不上不下。 而且,又是上清宗? 她盯着天璇子良久,见他目光清正,并无躲闪,确实不是暗中偷袭之辈,只得愤愤道:“哼!本小姐真是欠你们上清宗的!记住了,姜家行二,单名敏。” 同样的话,即使是自己说起第二遍,也总归有些不耐烦。 姜敏随意挥了几下手,算是收下天璇子的道歉。接着扭头看向夫诸道:“此战不算。” 夫诸脾性在这十三只妖兽里可以算得上是最温柔的,但它有些认死理:“不行呦,说好的谁破阵谁结契呦。你不能反悔呦。” 天璇子本以为道完歉就没他事了,索性站旁边看这只四角白鹿。哪料到火被夫诸往自己身上引。 感受到姜敏那瞪得快将自己烧死的目光,天璇子越发愧疚道:“这事因我一时疏忽所致。听夫诸大人之音,必是位温柔洁净的夫人,何不与姜姑娘结契,成一段妙缘?” 姜敏听天璇子此言,顿时对夫诸警告道:“你听清否?他可不愿与你结契!你难不成想被一直关在这里?” 夫诸虽然是凶手中性情平和的一种,但它也厌烦了暗无天日的生活,然而这一切,比起违逆天道盟誓就不算甚么了。 所以它安慰这个小姑娘道:“对不起呦,誓言定下谁都不可以反悔呦!” 姜敏一时气急,挥起鞭子向天璇子抽去。 天璇子早就提防着这个脾气暴躁的姜大小姐,侧身躲过,内心也被激起一丝火气。 姜敏见他躲开,更是觉着他瞧不起自己,火上浇油,紧跟着连挥三鞭,鞭鞭挟着“啪啪”的破空声。 天璇子见状忙抽刀挡在身前。 三鞭过后,天璇子和姜敏落在夫诸两侧。 天璇子怒道:“你这人怎么这般蛮不讲理?” “哼!”舒了胸中一口恶气的姜敏扭过头,不言不语。 “我想起来呦。”好似没看见两人刚才的打斗,夫诸慢悠悠道:“我们可以重新定个天道盟誓呦。” 姜敏顿时心中大悦,确认道:“真的?” 夫诸解释道:“因为你们都和之前的誓约有关呦,所以只要你们之间分出胜负,胜者和我结契就行呦。” 天璇子刚想拒绝,谁知姜敏一口应下。 天璇子暗道:先是灵刀,再是妖兽,虽然还不太明白阿姊想做什么,但是,你可真给我出了道难题。 姜敏持鞭立在山石上,犹如一株开在悬崖边的娇花,可她远比花要坚强。 她傲然道:“姜敏,赤焰鞭,可敢应战?” 即使想将过错揽于己身,让出夫诸,恐怕也不行了。 天璇子缓缓抽出灵刀,他拿到的姿势其实还有些不稳,但已经掌握了精要。 自剑圣为六界第一的数年间,剑已有了权力、身份等诸多象征。而刀,还是刀,提起它,世人想得多是亡命散修之辈。 刀,是刀客的命。 他一字一句道:“天璇子……天、璇、刀……战。” 阿姊,这是你想看见的么? “刀,是你的命啊。”林婠清似有所感,垂眸叹息道。 天璇子那里还是烈日当空,塔外却落雨了。 她坐在第九层的塔檐上,风吹得纱裙披帛猎猎作响,像一只在暴雨中苦苦挣扎的蝶,偶尔还夹杂有一两声清脆的铃音。 雨滴顺着伞缘滑落,一切似乎又回到那天初遇天璇子的场景。 但更多地,却似那已经快要被她遗忘的很久之前的梦。 倏而,一片羽毛从她眼前划过。 林婠清迅速出手,将它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烈焰般的红,在青翠欲滴的山林间愈发耀眼夺目。 她抬头,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喃喃:“棋局,要开始了。” 第9章 星陨羽衣弦 分明在下雨,可天边却是火烧云。 层层叠叠,铺天盖地,朱红浓烈,明黄耀眼,紫气如云,霞光绚烂。 而云巅之上,竟是座华美的宫殿。 冯凰倚靠在白玉美人榻上,右手执壶往嘴里倾倒着酒酿,似醉非醉地看着阶前三十六名羽衣美人翩翩起舞。 林婠清的到来有些突兀,她是直接出现在冯凰美人榻侧栏上的。 并且,她坐那后,一把夺过冯凰手中的酒壶,将自己手中的空杯倒满,一饮而尽。 无人来呵斥林婠清,仿佛都已习惯了她的举动。 林婠清见原本一百单八的羽衣美人如今只余三十六,便问道:“让七十二名美人去攻塔,你也狠得下心?” “怎么?”冯凰抬起快要合上的眼皮,生出兴致道:“宫主莫不是吃醋?” 林婠清见他又想亮出尾羽,赶忙撇清道:“你可别把求偶那套用在我身上。” “哎。”冯凰立刻皱眉捧心,边眨着桃花眼边哀泣道:“宫主又将本皇的心伤透了。” 林婠清面不改色的继续喝酒,显然已是百毒不侵。 她心道:比起妖皇,自己的装腔作势远不足矣。 当然,若让六界修士来看,这两人那是半斤八两,谁也不用谦让。 林婠清喝着小酒,心神舒缓,惬意道:“还是你这舒坦,整个宫殿都给搬来了。” “毕竟本皇离不开诸多美人。”方才向林婠清表露过心迹的冯凰,转眼又一派风流相,反问道:“你若想,不是也能将西灵宫随身带着?” “满宫累赘,麻烦。”对于自己的属下,林婠清嘲讽起来毫不客气。 “哈哈哈!”冯凰也毫不客气地大笑道:“谁让你竟喜欢捡些不知名的东西回去。” “罢了,别提那些烦心事。”林婠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痛快道:“看戏!” “哈哈哈,好!” 随着冯凰一声令下,三十六名羽衣美人立时从手中“吐出”羽衣弦。这弦为欧丝之野蚕丝炼化而成,融南海汐沙晶莹剔透之性,日光下几不可见,暮色中有微光。 云层下,另七十二名羽衣美人在雨中显出行迹。她们身上同样是白衣,手中同样是羽衣弦。不过天上三十六名羽衣美人的弦是从云中直直垂入镇妖塔,穿过塔刹、塔身直达塔基;而她们的弦则是从所在方位不同的美人手心射出一直延伸到塔内。 最先察觉不对劲的是上清宗三长老明怀,与他灵犀相通的胞弟上清宗四长老明远也立刻反应过来。二人顿时顾不上甚么寺中规矩,从厢房瞬移到镇妖塔下,寻守塔妙僧询问情况。 路上顺手祭出数只纸鹤去提醒守在山间的诸位修士。 “倒是警觉。”冯凰见此,不但不惊,反而夸赞。 “呵呵。”林婠清啃着随手从虚空中摘来的灵果,悠闲自在地评道:“看来妖皇大人的星陨羽衣弦隐匿之能尚且不足啊。” “哼!”冯凰身为星陨羽衣弦的主人,当然知道它的弱点,尤其被林婠清指点似的语气讲出,他面色不虞道:“区区鼠辈!宫主且看好。” 三长老一阵心悸,似是已感受到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四长老一向心直口快,他再三催促道:“此事关乎各界修士性命,还请妙僧破例开塔。” “不错!”姜家族长姜淳焱终于赶来。 他身后还跟着数十名修士,皆为进入塔中试炼之人的长辈,众人隐隐以他为首。 姜淳焱道:“看在我族历来守于七绝山下,烦请妙僧出手,放我等族中小辈出塔。” 看着眼前诸位前辈,妙僧便知道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他叹道:“阿弥陀佛,此塔秘境非贫僧所能阻止。诸位修为皆强于贫僧,若真觉塔中人遇险,可自行施救,贫僧绝不阻拦。” 说罢,妙僧退至一旁。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是进是退。 这塔放在平时,分神期高手当然能破塔救人,但遇上这三个月的先天秘境,就棘手难办了。 旁人还在犹豫,四长老却等不及,只见他飞至半空,右手虚虚一握,一柄重剑出现在他掌中,此剑正是他的本命武器无锋剑,剑身宽约两寸,是寻常剑身的一倍,浑身漆黑,乃北极陨星炼成。 许是感到兄长内心的焦虑,他不由覆上左手,双手将剑高举过头顶,而后略倾斜着一剑斩过塔身。他的动作极尽轻和柔缓,带来的威力却刚猛无比。这是他的成名绝技,举重若轻。 然而,镇妖塔纹丝不动,仿佛四长老那一剑真的只是轻飘飘一挥。 之前看见四长老动手亦蠢蠢欲动的众人,又僵持在原地。 三长老看着空中偶尔闪烁的星点,陷入沉思。 倏然,他瞪大双眼,对半空中想再试一剑的胞弟吼道:“快走——星陨羽衣弦——” 话音未落,四长老出现在他身畔,是血脉瞬移之术。 同一时刻,整座镇妖塔湮灭不见。 毫无征兆,瞬间灰飞烟灭。 星陨羽衣弦,既是武器也是阵法,既非武器也非阵法,至今六界无一修士能将之归类。它最初被创造出来的原因,不过是冯凰嫌弃妖族传承功法粗鄙,不能与妖皇高贵的身份相配。 冯凰从妖族美人翩翩起舞中获得灵感,亲自锻造丝弦,赐予一百零八只妖鹤,而后传与她们星相命术,使之每观一物,都能迅速找到薄弱之处。丝弦从物中穿过,依物形大小,结丝弦数不一且不规则的网,只需几妖同时催动妖力,物便立刻不复存在。 它在海边击杀拥有上古神龙血脉的恶蛟一战成名。 那时,远处观望的修士见百名女妖皆着白衣,使用的丝弦在虚实之间,灵光一现附个雅名“羽衣弦”。 后来,羽衣弦之名传到冯凰耳中,让向来不大会起名的他高声赞叹。只是冯凰又想到自己创造这似阵似器的东西,其实还有向所谓的六界第一人剑圣白余挑衅之意。 星相命术观薄弱之处,是他依据生死因果之天道法则简化所得,至于那些羽衣弦,更是观星轨而炼。 是故,冯凰又在羽衣弦之前,附上“星陨”二字,派小妖传至各界。 至此,星陨羽衣弦成为各大修士唯恐避之不及的事物。 如今,它却出现了。不光出现,还毁掉了镇妖塔及塔内修士与凶兽。 雪白的羽毛纷纷扬扬洒落,天幕上火烧云聚散变幻。 雨骤停,凤鸟清吟。 …… 却说当时镇妖塔内,天璇子正与姜敏酣战。 天璇子的刀对上姜敏的长鞭,可谓一寸短一寸险,占不到半分优势。加之天璇子不久前才筑基,姜敏却在筑基大圆满徘徊半年,两人交锋按理说应当很快分出胜负。 可他们从你一招我一式的试探,到一人挥鞭烈烈如狂风,一人挥刀迅疾似骤雨的鏖战,仍旧分不出上下。 不过,二人对彼此的看法有所转变,姜敏不再认为天璇子是身无本事投机取巧的小人,天璇子觉得大小姐也是有些本事的。 战到后来,灵力耗光,天璇子和姜敏又咬紧牙关拼体力。 最后,赤焰鞭缠着天璇刀,两人脱力倒在黄沙之上,仍谁也不肯松手。 姜敏鬓发凌乱,明艳的红裙沾满尘土,但她却毫不在意,反而瞪着丹凤眼对天璇子道:“你,确实不错。” “承让。”天璇子一脸云淡风轻。 “呵。”姜敏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道:“也不知谁会渔翁得利。” 天璇子面目诚恳询问她的意见:“不如同时松手?” “可。”姜敏勉强点头。 …… 良久,姜敏率先收回与天璇子对视的眼神,看着他握刀的手质问:“你怎得不松?” 天璇子反问:“姜大小姐不也没松?” 嘁! 两人同时飞身后撤。 可惜将将三丈,就同时跌落在地。 “呦呦呦——”夫诸被他们逗得放声大笑。 知道打斗再无法继续,姜敏觑一眼夫诸,没好气地问道:“说吧!谁输谁赢?” 夫诸慢悠悠地走到天璇子身边,叼住他后领,扭头一甩将天璇子扔到自己背上。 “你!”姜敏摇晃着站直身体,柳眉倒竖,指着天璇子和夫诸怒而问道:“你们,该不会原本就是一道的?” “不是呦。”夫诸左右摆头,好脾气的威胁道:“小姑娘不要随便冤枉妖兽呦。” “小妹性烈。”温润的男声自远方传来:“夫诸前辈莫怪。” 姜敏被来人护在身后,惊喜道:“大哥!” 原来是姜鹤。只见他身着月白色直裰,肤如暖玉,气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有飘飘出尘之姿,端得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姜鹤把手中巴掌大小的灵狐幼崽递给姜敏,轻揉她发顶,宽慰道:“从小养亲近。” 小姑娘对于毛茸茸的幼崽总是偏爱的。姜敏摸着软软的皮毛,不再去纠结本要得手的夫诸。 “谢谢你呦。”见眼前这个修士几句话就将缠着他的小姑娘摆平,夫诸轻点鹿头以示感谢。 天璇子也恢复好灵力,从夫诸背上跃下,向姜鹤作揖:“姜兄,有礼。” 姜鹤还他一礼,不待天璇子自报家门,便问道:“道友可是上清宗天璇子?” “正是在下。”天璇子奇道:“不知姜兄如何得知?” 姜鹤解释道:“适才遇见道友同门,顺手帮了个小忙,分别时他们拜托我路上留心下穿同样道袍的师兄。” “原来如此。” 天璇子想到自己已按阿姊所说将凶兽收服,此地凶险非常,还是早些去找灵微师妹为好。于是,他问道:“我欲去寻师弟师妹,不知姜兄有何打算?” “大哥自然是要与我一起。”一旁与灵狐玩耍的姜敏闻言立刻回话。 “是的。”姜鹤无奈一笑,语气却颇为宠溺。说罢,他又善解人意地告知天璇子:“方才我与你同门在东方一湖边分别。” “多谢姜兄。”天璇子再次作揖答谢,而后告辞:“那我就先行一步。” “后会有期。”姜鹤回礼。 姜敏仍有余怒,故而她道:“下次切莫再坏本小姐好事了!” “必定不会!”天璇子赶紧应道:“在下言出必行,姜大小姐且放心。” “那就好。”姜敏甩了一道空鞭,扭头继续逗弄灵狐。 天璇子骑上夫诸向东行去,姜家兄妹则往西渐行渐远。 可是,不等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 一切,不复存在。 第10章 道侣 火烧云散去,高坐在云霄美人榻上的妖皇出现在众人面前。 完整的宫殿太过宏伟,冯凰只将平日议事的正殿留下。除此之外,羽衣美人余下八位:四人分立于榻背左右;二人跪坐在榻前,为他弹奏箜篌;剩余二人,一人为他斟酒,一人为他剥龙眼。其余美人则化成兽体藏于林间。 “冯凰!”上清宗四长老不光脾气冲,胆子也大得很,他才不管甚么羽衣弦不羽衣弦的,敢欺负上清宗的弟子,此事断不能善罢甘休!他长剑直指冯凰怒道:“自你成为坤元妖修之主,我等八荒修士可曾与你们发生冲突。如今你这般做派,可是要毁掉当年在剑圣前辈面前立下的盟约?” “哼,聒噪。”冯凰品尝着羽衣美人捧到唇边的美酒,漫不经心道:“难道镇妖塔没有镇压妖兽百十载?” 这,自然是有的,但是…… 四长老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好在他兄长及时替他道:“坤元妖族何时与上古凶兽有过关系?阁下还请慎言。” “况且当年阁下与剑圣前辈订立盟约时,并未提到镇妖塔及其封印的凶兽。”姜淳焱见上清宗两位长老因弟子失踪质问妖皇,再想到自家儿女的魂灯似灭非灭,便也顺口帮腔。 冯凰确实没想到百十年前的事情还有人记得,他大笑两声道:“本皇不过随意找两句借口,尔等竟如此愚钝!” “你!”这下莫说上清宗和姜家忍不了,便是诸如灵隐宗、逍遥派这等世外隐门亦无法接受。 “妖皇大人当真要与八荒为敌?”苍老嘶哑的声音自众人身后传来,循声望去,竟是昆仑山的守门人。 “非也非也。”冯凰对于昆仑山不要命的看门疯犬还是有些忌讳的,他摇头无奈道:“只是羽衣弦构造的虚空着实复杂,便是本皇也不大方便将你们爱徒爱子一一送回。所以不若这样——” 他抬手挥袖,一百零八根羽衣弦在半空显形,交织的上千空间若隐若现,伴着星光点点。 “你们必定有法子找门下弟子,或者亲眷。” 冯凰饶有兴致地等着他们选择。 按理说这确是寻人的最快法子,且他们可从内部去揣摩星陨羽衣弦的构造,可众人的表情却五彩纷呈。有面赤奋勇上前却被旁人阻拦的,有面青孤注一掷劝说同门的,亦有面白胆颤却强颜欢笑的。 许是一刻,许是良久。 昆仑山守门人缓步向前,他虽是老者,却腰背笔直,步履坚定,如一柄利剑劈开人海,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到羽衣弦之前。 “阿弥陀佛。”就在老者右手将要触碰到弦内虚空时,妙僧突然出现在众人对面,阻止道:“前辈且慢。” “嗯?”冯凰面色不虞地看向妙僧。 妙僧在诸多大能审视的目光下,仍面不改色,只云淡风轻地问道:“敢问妖皇大人,是否再无他法?” 冯凰一本正经地欺骗道:“不错。” 众人窃窃私语,不知妙僧是何意图。 妙僧低声一叹,停下掐捻持珠的手,从袖中抛出一枚玉简。 玉简仿佛被甚么吸引着进入星陨羽衣弦内,瞬息化作万道剑光,将连接因果的羽衣弦斩断,身陷其中的数百名修士被剑风裹挟着缓缓降落。 “此物乃剑圣前辈所赠。”伴着妙僧的解释,众人捡回自家昏迷的弟子。 “啪啪啪——” 上清宗四长老抚掌而笑:“好!不愧是剑圣前辈,仅凭一道存于玉简中的剑气便破了星陨羽衣弦。” “呵呵。”冯凰不知何时已坐直身体,他口中发出一声清啸,守在他身旁的八名羽衣美人顿时飞至云下,与藏在林间的百位羽衣美人一同,用羽衣弦将众人围困。 铺天盖地的羽衣弦勾勒出一张天罗地网。 “都是些虚虚实实的玩意,怎能说他白余一道剑气就破了美人们的阵呢?”冯凰是真被气狠了,出手就是让这些人神魂永灭的招数。 然而刚见过剑圣前辈斩断羽衣弦的众人,又岂会任他鱼肉,自然是你使禁术我用灵器,砍着各自身边的羽衣弦。 可羽衣弦又岂是好断的。片刻后,无一人将羽衣弦斩断,相反,因着众人的反抗,羽衣弦愈收愈紧。 “明怀长老,明远长老。”天璇子被如此强烈的灵力波动震醒。 在他之后,各派弟子亦陆续苏醒。他们无不震惊于星陨羽衣弦之威力。 而云端之上的冯凰在天璇子醒来的那刻,终于将心神收回到正事上。 只听他道:“其实本皇只想找个人,若你们将他交出,本皇便让美人们撤了这羽衣弦。如何?” 冯凰这番话令四长老心中一悸,他赶在众人开口前先断然拒绝道:“莫说我们不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便是我们知道,就凭先前你几番出尔反尔,也不会再信你。指不定我们交出他后……” 未尽深意暂时遏制住蠢蠢欲动的某些人。 姜淳焱身为姜家家主,亦深知内乱的危害,因此他说道:“不错,阁下若想离间我等,还是不要枉费心机为好。” 而昆仑山守门人更为直接,他阴恻恻地四下环顾一圈,顿时鸦雀无声。 “好,好胆识!”冯凰心念微动,羽衣弦再次缩紧,轻易将修士身上的法袍割裂。他见利诱不成,索性威逼道:“既然你们连那人长何模样都不愿知晓,那本皇只有亲自动手。” 众人暗中戒备,却半晌都未等到冯凰从云端下来。 直到姜敏一声娇喝:“甚么鬼!敢往本小姐的脸上撞?” 众人循声望去,见姜敏身旁的羽衣弦已贴上她面颊,稍不留神便能划出数道口子。 此时又听冯凰道:“就从这个穿红衣的小姑娘开始吧。” 姜敏双眸泛红,泫然欲泣,却因父兄在旁,怕他们担忧,而强作镇定。 “你怎如此歹毒?”玉灵微高声质问。 “师妹!”天璇子回头,愕然发现玉灵微颊边的羽衣弦。 冯凰单手撑腮,眨着桃花眼,无辜道:“谁让尔等不将本皇放在眼里?” “哼!老妖怪!”姜敏颤着声音,怒而骂道:“你不就是看本小姐穿红衣比你好看,才冲本小姐下手。” 冯凰蹙眉,明显不悦道:“小姑娘脾气挺大。正巧,本皇脾气也不好。” 说罢,羽衣弦划过。 “大哥——”姜敏悲痛欲绝。 千钧一发之际,姜鹤出手拽住了姜敏颊旁的羽衣弦。而后,姜敏眼前一片血海,羽衣弦将他大哥的左手手掌整个切断。 “且慢。”眼见长子受伤,姜淳焱不得不低眉对冯凰道:“敢问那人长何模样,是何穿着?” “嗯……”冯凰扶额深思,待众人等得揪心之时,他方开口:“不想说了,无趣。” “你!”姜淳焱怒极反倒不知该说什么。 一百零八名羽衣美人接到冯凰的传音,立时施术。 眼见众人就要命丧星陨羽衣弦之下。 刺目的白光将周遭笼罩期间,无数丝弦断裂“噼啪”声过后,一道透明的身影挡在众人前方,白衣似雪,银发如瀑。 “白余。”冯凰在白余分神出现的那刻,就迅速将宫殿收入乾坤袖中,召回一百单八羽衣美人,落在树梢,与下方八荒修士相对。他指间夹着朱红的羽毛,对白余道:“你可算出现了。” “嗯。”白余说话如他这个人般,冷漠无趣。 冯凰轻声询问道:“本皇帮清清找人,你吃酸捻醋不成?” 清清自然是指林婠清。 当年林婠清和白余是羡煞旁人的道侣,只是后来某日,白余毫无缘由地将林婠清兄长斩于剑下,二人自此反目成仇。林婠清为让兄长复活,曾至坤元界寻找帝流浆,阴差阳错与妖皇结识,妖皇为帮她出气,便在每次遇上白余时,亲昵的叫她清清。 六界修士大多熟知此事,但当着两位大能的面围观,又是另一回事。 一时间,众人恨不得屏息来减轻存在感。 然而白余依旧面无表情,好似林婠清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他淡然道:“没有。带不走。” 一番话没头没尾,但是常与他打交道的冯凰却立刻明白过来,他挑眉道:“那就来试试吧。” 说完,冯凰射出手中朱羽,直直冲向白余眉心,白余却不慌不忙,神魂瞬间散成碎片,而后出现在天璇子身旁,一剑击碎转弯后袭向天璇子的朱羽。 要寻之人果然是天璇子。 “师兄!”玉灵微被三长老挡在身后,无法上前。 天璇子来不及道声平安,便被白余扔到无人之处。 “嘁。”冯凰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再次重复:“本皇说过,是清清要他。” 随着他话音落下,天边飞来一顶八人软轿。抬轿者是八名羽衣美人,轿顶似伞,边缘挂有轿帘,轿帘为鲛纱织就,鲛纱虽薄如蝉翼,实则坚韧无比,水火不侵,纱上点缀着深海珍珠,随着翩然在半空起舞的羽衣美人叮铃作响。 软轿停在冯凰身旁,轿帘无风自动,露出林婠清的花容月貌,裙带飘飘衬得她宛如姑射神人。 只是她一张口,神女就变为妖女了:“小白,许久未见,甚是思念。” 小……白? 众人心下嘀咕:他们好像知道了件不得了的事情。 而天璇子乍然见到林前辈,先是心中一喜,又很快想到她与妖皇所做之事,顿时暗自气闷,但他仍认为林前辈定有苦衷。待他听到林前辈称呼白余前辈为小白,心中不由泛出些许酸楚。 “嗯。不行。”白余看向林婠清,前一句算是打过招呼,后一句直言拒绝。 “小白还真是不解风情呢。”林婠清早已习惯,她余光瞥向天璇子,抿唇笑道:“呵呵,也罢。你可要看好他啊。” 旁的修士或是以为林婠清对天璇子感兴趣,还想让前任道侣帮她养小白脸。白余却同样知道林婠清隐藏的意思,他并不理会别人看法,只点头道:“自然。” “他是个木头,我确实善解人意的很呢,清清。”冯凰双眸含情望向林婠清。 林婠清只当没看见,继续对白余道:“那我就放心回宫了。小白,记得想我呀!” 白余仍严肃道:“嗯。” 也不知回得是知道她要离开,还是会想她。 林婠清与妖皇连着那一百零八位羽衣美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甚么昏天黑地的大战都没有发生。 众人神色莫名。 白余却不顾众人不甚平静的内心,在神魂返回九天之前,他对上清宗的两位长老吩咐:“我带他回去。” “……是。” 一则天璇子本就是白余前辈托付给上清宗的,再则以林婠清对白余前辈的忌讳,天璇子应当不会再被她抓走。 随着白余神魂再次化作光点,天璇子消失在众人面前。 第11章 往事 冥河之下,是一处静谧的空间。 天幕在黑水的映衬下终日昏暗,破败老旧的茅草屋伫立在荒芜的平原上,门前是一棵被雷劈焦的枯木。 此地无风霜雪雨,无鸟兽虫鸣,更无时光流逝,好似已经被神遗忘。 于是,林婠清成为真正掌管这里的神。 她衣衫褴褛,跪趴在木床边,注视着躺在床上的男子。 灰白的发,和林婠清相似的眉眼,若要不知情的修士看见,定以为男子是林婠清的父亲。可事实上,他就是当年被白余一剑穿心、身死魂灭的林朔,林婠清的兄长。 …… 七百年前,林婠清带回被村里孩童欺压的白余,白余自此与林家兄妹比邻而居。 六百年前,白余已是神霄宗掌门亲传弟子,而林家兄妹因资质不佳,只能在神霄宗外门修炼基础功法。但神霄宗上下皆知白余和林家兄妹关系亲密。 五百年前,林婠清和白余已是羡煞旁人的道侣。可是就在他们举办结契大典前夜,白余将林朔一剑穿胸,并搅碎他的神魂。 此事被林婠清目睹。也不知是否白余刻意放她离开,她用禁术护住兄长的尸身残魂,一路东躲西藏,终于找到不久前才衍生出法则的冥河水,林婠清在冥河水中忍受着神魂撕扯的痛楚,七七四十九日过后,她将业火降服。 而后林婠清只身火烧神霄宗。 后来有修士猜测白余欲修无情大道,却不忍对林婠清下手,只得借她兄长之死断绝情爱。 …… “原来如此。”天璇子坐在药田的木墩上,嘴里叼着根草,恍然大悟道,“难怪阿姊行事有些偏激。” “那是有些么?”吴山在半空飘来飘去,义愤填膺,“看看他们渡劫期的怪物,个个冷血无情!那小姑娘大哥的手也没人帮忙接上。哼,还死了阿兄,老夫看她早斩断情跟啦。” 天璇子猛地站起身,走到灵田里埋头浇水。被限制在天璇子三步内的吴山也“嗖”地掉到地上。 他满不高兴地吼道:“干嘛!” 风萝在一旁看得分明,她略显鄙夷道:“就你有嘴,唠叨没完。” “哎,你甚么意思?”吴山不悦道。 天璇子见他们又要吵架,赶忙压下翘起的唇角,严肃道:“干活了。” “你小子命好,早些年据说干这些活都要封住气海灵台,只靠体力的。”吴山的注意果然被天璇子转移到种药上,但他又开始了新一轮唠叨,“你现在可好,不光不用锻炼体魄,还叫了我们两个当你帮手。要我说,你这样不大好……” 堪比魔音灌耳,连绵不绝。 好在木官偷偷溜出来,攀到天璇子肩上,往他耳朵里塞了两团棉花。 天璇子悄摸着冲木官比个大拇指。 …… 林婠清本沉浸在儿时与兄长生活的回忆中,突然她眉心一动,识海内出现冯凰的身影。下一瞬林婠清固好结界,出现在黑水之上的船坞里。 冯凰已备好酒菜,惬意地倚坐在小桌旁。 真真是没有半分做客的自觉。 林婠清因着阿兄在下面,对妖皇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戒备,她坐下后问道:“妖皇大人不在坤元界照顾美人,跑这乌漆墨黑不见人影的鬼地方来做甚?” 林婠清指得是之前白余的剑气对羽衣美人造成影响一事。 冯凰当做看不出她的警惕,喝着酒夹着菜,自说自话:“我先代她们谢你关心。” 林婠清只喝酒,不碰菜,毕竟人修不似妖修毫无顾忌。她看着冯凰品尝珍馐的餍足神情,无奈道:“姜家菜?你可真是,砍了小姑娘大哥的手,还好意思去蹭吃蹭喝。” “那是他自找苦吃,怎能怨我。”冯凰无辜地摇头否认,而后再次沉溺在美味之中,“食乃大道,人间极乐!” “呵。”林婠清笑着问道,“在那群修士面前装模作样,可还快活?” “自是舒坦!”冯凰跟着大笑两声道,“你是没看见他们敢怒不敢言的怂样。” 林婠清心道:这才是他本来面目,甚么高深莫测,都是些哄人的玩意。 她见冯凰确实没有注意到黑水之下的空间,终于松口气,转而问道:“你今次来究竟有何要事?” “嗯。”冯凰咽下口中食物,抬起头认真道,“你看上的小子,被白余带回九天了。” 林婠清闻言顿时放下手中酒盏,确认道:“此事当真?” “还能有假?当时在场的各界修士都亲眼目睹。”冯凰问道,“这下你打算如何?仔细别为他人做衣裳。” 林婠清沉默不语。 良久,她浅笑几声,反问道:“妖皇大人又怎知天璇子在九天待得安稳呢?” “哦?愿闻其详。”冯凰颇有兴致地向她请教。 林婠清却俏皮地眨眼,神秘道:“你且看好就是。” …… “在九天仙人看来,白余终是要飞升神界的。之前他未收弟子,下面自然有些念想,可终归是暗自竞争。谁料现在出了你这个异类,那他们只得先解决你了。”吴山还在给天璇子分析着现在的处境。 自从有了吴山,木官可算能歇着了。 哪知天璇子关注的重点却是:“你说,他们是仙?” 语气充满困惑。 “唉,这不是仙人后裔,生来就有仙骨嘛。不过,他们也就对灵力的亲和性高些,破境时雷劫少些,其余在老夫看来和人修没差。”提到这点,吴山也很无奈,“要不说还有个混沌神界,就是因为这仙没修到位,和人修没甚区别嘛。” “哼。”天璇子不置可否。 他正欲反驳,风萝却突然出声:“有人来了。” 而后拽着吴山回到天璇刀中。 天璇子定睛看去,见来人是个年轻的仙人,穿着和剑圣前辈同样的白袍。只可惜他面色本就偏黄,如此打扮就衬得他皮肤愈发黄黑,半分不似白余的仙风道骨。 而他身后的两名仆从,鼻孔朝天,趾高气扬,看着就是捧高踩低之辈。 “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他抬头仰面,目视上空,坚决不肯正面瞧一眼天璇子。上来也不自报家门,直接发问。 天璇子看他作态好似自家刚入门派不懂事的傲慢师弟,不由心中暗笑,面上正色道:“我曾听闻一句凡人俗语。” “什么?”来人莫名。 天璇子一字一顿,气势非凡道:“对于无理之人,打一顿就知道好歹了。” “你!放肆!” 那人不悦,正准备破口大骂之际,谁想迎面袭来天璇子手中长刀。他狼狈地就地一滚,躲过劈向他的刀锋。又慌忙转身拔剑,挡住天璇子再一击。 至于他那两个仆从,早在天璇子挥刀时跑不见踪影了。 “你个卑鄙无耻偷袭小人!”那人举剑架住天璇子的刀,终于有功夫喘口气,只是他这喘气开口便是一顿骂,整得天璇子哭笑不得。 他一歪头,似笑非笑道:“你跟敌人动手前,还要互相吹捧一番不成?” “呸!”那人涨红了脸也不过憋出一个字,他反手横胸一剑,天璇子被迫后撤。那人自觉退至安全之地,手中剑刃直指天璇子,义正言辞道,“九野西南朱天,朱禹,殊云剑,赐教。” 天璇子见朱禹如此认真,将刀从左手换至右手,回了句:“上清宗,天璇子。” 下一刻,二人刀剑相撞。 九天的武修打斗前互报宗门,言下之意是要按规矩来。所谓规矩,是指武修间相互切磋时,可暂时封住灵力,仅以招式对打,如此就能摒弃境界带来的差距。 此法乃白余游历八荒时,偶遇一剑术高超的凡人,他封住自身气海灵台与之一战。二人起初竟打得旗鼓相当,若非白余年长凡人数倍,体力亦远非凡人能及,胜负尚不好分辨。之后,白余邀凡人修道,凡人却道自己心在红尘,尚有牵挂。待百年后,白余依约再寻凡人,凡人早已病逝。 此事传至九天后,逐渐成了一道约定俗成的规矩。 尽管天璇子和朱禹皆封住自身气海灵台,但他们同为修道之人,体魄强健,转瞬便已过百十招。 别看朱禹从衣裳到神态都在模仿白余,但他的招式剑法却自成一体。他的剑术不走刚猛迅疾之道,确如“殊云”二字所描绘,飘逸灵动,似天边浮云舒卷,亦有神来之笔,令人防不胜防。 但天璇子自幼习剑,对剑招的领悟远非旁的修士能比,要不是他的武器突然变成灵刀,此次比试早就分出胜负。 不过,天璇子已经看出朱禹擅长以静制动,索性借明远长老举重若轻的招式来对敌。 在朱禹看来,就是天璇子突然使力狠狠朝他劈下手中刀刃,他正欲像之前数次那般借力打力,谁想落在剑身的力极轻极缓,他身体顿时倾斜过去。好在朱禹及时以剑尖点地,挺腰强行在半空翻转身体,抬头举剑迎上下一刀,未料这一刀沉重无比,险些将想要硬抗的他压倒。 天璇子如此变换力道,不过片刻朱禹就接不下招式,被天璇子挑飞殊云剑,自个儿也扑倒在地,欲起身,却被刀刃压住颈侧血脉。 天璇子挑眉一笑道:“学艺不精,就不要效仿人家找麻烦。” “你!”朱禹不大服气。 却在这时,白余阳魂突然出现在他二人身边。 “私自打斗。”白余凝视二人片刻,冷漠道,“面壁思过。” “大、大人!”朱禹慌忙站起身,手脚简直无处安放,满心羞耻道,“朱禹学艺不精,这就回家面壁思过。” 然而,一旁的天璇子却发现白余实则看得是自己。他疑惑道:“是他挑衅在先。” “你、你怎么跟剑圣大人讲话的!”若非朱禹怕在白余面前失礼,他恨不得现在就拿剑柄堵上天璇子的嘴。 然白余向来是说完该说的话,再不多解释一句。 白余不顾天璇子略显不忿地反抗,直接单手捏住天璇子的肩膀,瞬间将他带至一处山谷,而后离去。 留在原地的朱禹,在剑圣前辈带天璇子离开后,等来了方才逃跑的两名仆从,只听他们道:“少爷,我们、我们去寻剑圣大人啦!” 原是这两人搞得鬼。 朱禹听后非但没有解气,反而呵斥道:“谁让你们自作主张去打扰剑圣大人的?况本少岂是输不起便耍无赖之辈。” “对、对不起,少爷,我们这就去领罚。”二人哆嗦着嗫喏道。 “罢了。”朱禹面硬心软道,“我回静室思过,尔等下不为例。” “是!是!” “谢谢少爷!多谢少爷!” 回去路上,朱禹内心纠结道:要不,还是抽空找他道个歉吧。 第12章 选择 紫红的天幕笼罩着广袤无垠的空间,无数个类球体四处漂浮着。 这里曾经是六合界,如今却成为沈道圣的魔界。 林婠清与沈道圣站在外围一个倒锥形的土地上。 原本这块土壤是和其他类球体上的土壤一样,没有花草树木生长的。只是沈道圣知林婠清不喜了无生趣之地,便特意扔下一颗种子,令它几息长成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遮天蔽日,覆盖了整片土地。 他与林婠清在树下对弈。 沈道圣问道:“宫主此次前来,可是为那气运之子?” 谁料林婠清却摇头否认道:“魔主这就猜错了。若论调教少年,他是不如我的。” 他自然指的是白余,而林婠清显然已经想出从白余手中夺回天璇子的方法。 沈道圣这下不由奇道:“那宫主此来是为何事?” 林婠清道:“不过是想问魔主,关于域外异邪可有进展?” “原来如此。”沈道圣心下思考着林婠清又有甚么打算,面上却是不显,手中落棋不停,口中亦讲道:“宫主之前也抓过几只低级的域外异邪,它们无意识感知,唯一优势就是衍生极快,可这点优势,在面对刚筑基的孩童都能随意灭掉它们之时,便不足为道。” 林婠清点头称是。 沈道圣继续讲道:“然在灯芥中,它们很快意识到这点,并开始互相吞噬。它们从最初的与练气修士相当,一路吞噬到元婴期,然后……化出人形。” “人形?”莫说林婠清略显惊讶,便是沈道圣方才提到人形也神情凝重。 “不错。”沈道圣端起手边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来:“前三日还是懵懂孩童,此后一日比一日清醒,实力也愈发强大,如今这灯芥里可有数名渡劫期的域外异邪了。” 林婠清的手停在半空,不知出神想些什么,仅眉宇间有着淡淡忧愁。 良久,她回过神,却是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篓之中。 “怎么,这便要走?”沈道圣没下过瘾。 “再不走,我怕小璇子急哭呢!”林婠清随意敷衍道。 沈道圣便知她心情不好,索性提醒道:“你那黑水最易衍出域外异邪,须得警惕。” “这就不劳魔主费心了。”林婠清放声一笑,意气风发道:“左右渡劫期都经历九次的人了,会怕区区小道不成?” 林婠清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虚空,但她对魔界之貌的不满却清楚地传到沈道圣耳中:“什么时候再换种样式吧。如今这地界虽与‘魔’相配,却着实荒凉,漫天的红魔主竟不觉刺目?” 沈道圣将棋收起,抬手抚上树干,巨大的菩提树立时变矮变小,几息后退回树种模样,被沈道圣收至乾坤袖内。 他望着已然习惯六合界随时变幻形貌的魔修们,自语道:“再看吧。” …… 天璇子仰躺在一座小岛的山石上,四下尽是如云的海,亦或是如海的云。反正天璇子看不大透,只知他曾多次尝试从云中离开,然而一进入云层就似在深海中溺水一般,难以喘气,即使屏息以他现在的灵力也无法撑住游出这云海。 自从白余将天璇子仍在此地,再无人来看过他一眼。幸亏风萝前辈告诉他小岛上的紫楹树所结之果能食,才不至于让天璇子险些成为有史以来在静思中饿死的修士。 “哎。”天璇子长出口气,猛地挺腰起身,继续对着云海练刀。 木官孩童心性尚存,整天扑到云海中上蹿下跳,又因他无需如人那样呼吸,疯玩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夫诸看见紫楹树,便撒欢地弃天璇子而去啃树叶了。 至于风萝和吴山,天璇子用木官教的方法让他们行动不再受制于三步远。 前者不知想起甚么从前的回忆,飘到最高的紫楹树梢上,举目远眺。 而吴山则倚靠在同棵紫楹树的树干上,用紫楹花编织着花环。 于是,只剩天璇子这个孤家寡人无时无刻地练刀。 …… 九天之中最薄弱之处当属东北变天。当然它的薄弱并非是指修士实力不足,而是由于其灵力波动杂乱无章,致使变天里的各处空间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林婠清从一处碎裂的空洞落入变天,她怀中抱着缩成幼体的赤浪,毛绒一团,着实可爱。可她左腿上缠着的属于赤浪的细长蛇尾,仿佛古老巫族的图腾,令人胆颤。二者杂糅在一起,衬得林婠清愈发诡异妖艳。 “看见了么?”林婠清抚摸着赤浪头顶的细毛,温和地教他:“方才被毁掉的虚空会变为空洞,而空洞可以让人带到任意时间地点。” “嗷嗷。”许是变回幼体的缘故,赤浪叫得奶声奶气。 他虽然是被林婠清单方面结契,但是他们彼此都能听懂对方喊声的意思。 尽管赤浪仍旧不大听得懂林婠清所言之意,但他也能模仿着嗷两声。 林婠清跃至另一处空洞,接着对赤浪道:“你天生就能破坏各种结界。小白想拦我,你确是帮我省了不少麻烦。” “嗷啊?”小白? “一位故人,待会你就见着了。”林婠清行走在空洞内,如履平地。她随手喂给赤浪一条肉干,又道:“但在那之前,我们先去救个人。” “嗷嗯。”好的。 …… 天璇子还在对着云海劈刀。 也是他前几日突然想到的法子,即用劈刀之术将云海劈出道路。相传六界最厉害的劈刀之术曾将深海一分为二,惊天的巨浪直冲向云霄,如倒流的瀑布,又似天幕倾颓。 奈何天璇子苦练数日,也就只能劈出一道七丈长三丈深的缝隙,而且并不能维持太久,缝隙就被四处翻涌过来的云海填满,连云海之下究竟是何景象都未能看清楚。 天璇子不由纳闷:难道自己真没练刀的天赋? 他与自幼习练的剑术作对比,当然是比不上的。但若让旁的专炼劈刀术之人瞧见,定能大吃一惊。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今晨第四组劈刀即将完成,天璇子情不自禁地大声道:“一千!” “千”字被他拐了个音,因为天璇子看见云海真被劈出一道裂口。 吴山和风萝立刻飘回灵刀之中。 不过,下一刻,他就意识到这裂口绝不是自己造成的,他瞪大双目,不敢置信道:“阿……姊?” 倒是在云海中翻腾的木官见到林婠清兴奋地大声道:“漂亮姐姐!” 直到林婠清接住从云海中一跃飞到怀中的木官,又一巴掌拍上天璇子脑门,发出清脆的“啪”声,他方回过神,既喜悦又担忧地问道:“阿姊来这可安全?” “当然,安全啦!”听到天璇子质疑创造出自己的林婠清,木官抢着反驳。 “呵呵。”而一见面便得到天璇子的关心,林婠清展颜笑道:“你且安心,尚无人能伤我。” “这便好。”天璇子顿时放下绷紧的心弦,边为林前辈寻一座处边问道:“阿姊来此可有要事?” “寻你啊。”林婠清回得随意,却不知掀起天璇子心里多少惊涛骇浪。 天璇子一时愣住,让林婠清走到他前面去。 幸亏木官在前方扭头冲他喊道:“走啦,大笨蛋!” 天璇子赶忙往前追赶,却看见林前辈已经走到最高的紫楹树下。她挥手令两根树藤下垂至低空,再互相缠绕结成一架秋千。 而后林婠清坐在秋千上,看着追过来的天璇子怀抱灵刀倚靠在树干上,才出声问道:“你可愿与我离开此界?” “好啊!好啊!”又是木官抢先应道。 林婠清和天璇子不约而同地看向木官,神情皆有些无奈。 林婠清放下抱在怀中的赤浪,轻点木官额头,哄道:“你去帮姐姐看着妖兽啊。” 木官果真被林婠清温柔的语气哄得晕头转向,连连点头道好,飞速地跑去追四处溜达的赤浪。 “怎么?不乐意?”林婠清见天璇子仍未回她,再次问道:“担心什么?” 天璇子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吞吞吐吐地反问道:“我……能回上清宗么?” 他还是记挂着上清宗,那里有教他道法的师父,有同他一起成长的师兄弟,还有小师妹。 林婠清早知他脾性,且尊师重道之辈总比忘恩负义的小人好,但她还是略显不悦道:“哼,小璇子还真是念旧呀。” 天璇子一听便知要糟,他再斟酌再小心还是惹林前辈生气了。但那又确是他的心里话。 天璇子无措地站直身体,苦思冥想着让阿姊消气的办法。 “罢了。”谁料不待他想出甚么,林婠清就已平复了心情,转而向他解释道:“你待在这里,上清宗可是放心得很,可能十年百年你都回不去。而你和我走,虽然回不去上清宗。但是,能帮你找到仇人。” 林婠清好整以暇地等着天璇子选择。 天璇子方才听到百年十年都出不去这个鬼地方,便有些烦躁。再一听闻能够找到灭他满门的仇人,顿时激动道:“阿姊知道凶手是谁?” 林婠清摇头否认,不过她又补充道:“有线索,才让你和姐姐走啊。” 说罢,林婠清留下天璇子一人在紫楹树下深思,她则去接回玩疯的赤浪。 …… 其实,变天除了是九天最薄弱之处,它还是通往神界的入口。只是自几万年前诸神陨落之后,数千年来再无一位修士进入过神界。 即使如此,九天守界人的传承却从未断绝。 守界人无名无姓,即使从前有过,在成为守界人的那刻,必会全部抛弃。他们日日守在变天出现空洞之处,以防有域外异邪入侵。 如今,很多年过去,域外异邪已经难以遇见,擅闯九天的修士倒是有过几位。 因此,他们在感到某处空洞传来异样的灵力波动时,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那处,却还是晚了林婠清一步。 当然,守界人不认识林婠清,他们是真正不知尘世,只为守护而存在的异类。也只有异类才能彻底消灭异邪,这亦是创造出他们的神明的愿望。 最终,九位守界人追踪林婠清而去,其余守界人一丝不苟地继续着他们的职责。 …… “阿姊——”远远传来天璇子的呼喊。 林婠清骑着夫诸从紫楹树后缓缓走到天璇子面前,赤浪趴在夫诸头顶,木官强占了原本属于赤浪的怀抱。动物的可爱,温暖的神情,令她好似林中精怪,缥缈出尘。 天璇子猛地摇头,将不靠谱的想法晃出脑海。 林婠清见他摇头,登时面沉如水,冷声问道:“你不愿走?” “不,我愿和阿姊走。”天璇子生怕回答地晚了,林前辈强行弄晕自己直接带走,他郑重道:“待我复完仇,再回宗门请罪。不知阿姊是否应允?” 林婠清朝天璇子伸手,痛快道:“好!还不上来?” 天璇子拉住林前辈伸向他的右手,借力跃至林前辈身后。 “坐稳!”林婠清一声说完,夫诸顿时飞到空中。 然天璇子尚未看到云海之外的景色,天地霎时变色。 九道巨大的裂缝以他们方才所在小岛为中心,延伸至远方。 甚至于已经不能再称之为裂缝,因为它们更似九道无尽深渊。 有人从深渊中行来,小岛和云海顿时化为灵光,星星点点环绕在众人身边。 第13章 颢天水 “守界人!”木官一声惊呼打破林婠清与守界人无声的对峙。 紧接着九名守界人率先挥起三锋戟,戟身裹挟着灵光冲向林婠清,但被夫诸敏捷地躲过。三锋戟带起的灵力撞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炸裂声。 林婠清撑开红叶伞,顺着一侧方向微微旋转,顿时数十只域外异邪从伞下释放出来。空中残余的灵光是它们最好的食物,瞬息,它们就由数十只转变为成百上千只。专为域外异邪创造出的守界人果然不再盯着林婠清,转而奔向域外异邪。 林婠清抓住机会,随手划破虚空,对夫诸道:“走!” 顷刻间,夫诸背着几人穿过虚空跃至一根粗壮的长满青苔的老树枝上。 林婠清怀抱赤浪,天璇子肩抗木官,从夫诸背上下来。 耳旁是“哗哗”的水流声,天璇子放眼望去,只见到遮天蔽日的瀑布,围成一个圆,好似连通着天地。而树枝就孤零零地生长在山崖石缝中。 天璇子吃惊道:“此处莫非就是‘银河落九天’描绘的颢天?” “不错。”林婠清好似并不惧怕有修士追来,闲情逸致道:“九野西方颢天,传说里西极邠国便与此相通。你观这瀑布相较八荒之水有何不同?” 天璇子左看右看找不出异样,便凑近身旁流水,顿时汹涌的灵力扑面而来,他大惊道:“这不是水?” 林婠清欣然笑道:“孺子可教也。这瀑布一步之外全无异样,唯有靠近后方能察觉竟是灵气形成。而它的另一名称就是八荒盛传一步登仙的颢天水。” 气化如水,何等的困难,又要多少灵气才能形成如此壮观的瀑布。相较之下,甚么灵山灵脉,根本不值一提。 赤浪、夫诸、木官皆被吸引到瀑布边上,跃跃欲试,想舔几口。 “你可放心饮用。”林婠清补充道:“它最绝妙之处再于其味,饮之如仙酿。不过,千万不能多喝呦!” 天璇子试探地用手掬起一捧水,轻而易举,完全没有感到任何排斥。他又轻抿一口,瞬间灵台清明,浑身灵力充沛。 天璇子不由叹道:“当真是灵物。” “呵呵。”林婠清此时又不屑一顾道:“九天历来占着最好的东西,却出不来几个有用之人。” 倏而,林婠清眉心一动,识海内出现漫天围追堵截的修士。 她扔给天璇子一个酒囊,示意他能装多少水就装多少水。在天璇子盛水的间隙林婠清问道:“可惧追兵?” 天璇子毫不犹豫地高声应道:“有何可惧!” “好!”林婠清命天璇子将木官和夫诸收回储物戒,自己挥袖将赤浪收入乾坤袖,而后一手撑着红叶伞,一手揽住天璇子腰腹,直直跃入没有尽头的瀑布。 风中隐隐传来她的承诺:“姐姐带你去邠国。” 此时,位居瀑布后悬崖洞中的汤族已经蓄势待发。 白余即将处理完域外异邪。 而林婠清却因着某些顾虑不能在此地划破虚空。 …… 飞溅的水花扑面而来,天璇子闭上眼,又在下一瞬睁开,赫然发现瀑布内崖壁上骤然出现的数道黑影。 “阿姊小心!”他连忙提醒。 却见林婠清不屑一笑,扔出红叶伞,绕着数道黑影旋转一圈,顿时将他们逼退回瀑布后面。而林婠清则冲着他们挑衅道:“区区汤族,安敢拦我?” 然而在她放完狠话后,又有数名汤族陆续向她袭来。 林婠清见这次人数确实过大,迅速收回红叶伞,彩练飞袖而出,在这数名汤族间来回穿梭。 她一时借彩练打向其中一名汤族的反震力躲过另一名汤族的攻击;一时用彩练裹住某名汤族的腰身挡在身前;一时又以晕倒的几位汤族为踏板,在他们背上反复跳跃。 之前的汤族未发现林婠清欲往下走,在与林婠清交手间让她趁乱下行了数千丈。等数人被打到崖壁后,发现了林婠清目的,哪里还会再让她继续下去? 林婠清眼见与她打斗的这些汤族愈发使力,现下更是准备结阵,而她却在之前那段间隙只带着天璇子下行数百丈,不由焦躁起来。 天璇子似是感到她的不快,略微挣扎道:“阿姊,不如我去引开他们?” 却被林婠清当头一拍,紧接着被她训斥道:“给我待好!” 连“姐姐”都不自称,可见林婠清愤怒程度非同一般,但她片刻后还是对天璇子自信道:“既然要带你出去,哪里需要你来插手,当然是姐姐来!” 说罢,她收回彩练,手中出现一抹跳跃的火焰。 “是业火!”有汤族人高声提醒同族。 但已然来不及。 业火一出,非燃尽世间万恶不灭。 虽然九天修士多是行善修功德之辈,但业火可不光烧大奸大恶之人,小奸小恶亦会在人身上烧出不同程度的伤痕。加之汤族因着林婠清在六界的名声,出面拦她者皆是修为高深的族中长辈,而他们这种修士的生命越长,就越容易累积罪恶。 果不其然,随着数道被业火点燃的黑影从空中跌落,结好的法阵上亦燃起熊熊烈火,林婠清护住天璇子从阵中一穿而过,又向下跃了数千丈。 就在天璇子以为甩掉汤族之际,林婉清警觉地侧身一闪,一道剑芒擦过她的大袖后跌落深渊,林婠清抬头望去,顿时面沉如水道:“小白。” 白余立在林婠清上空,与她隔着火阵相望。他手中无剑,却带着壁立千仞的威仪。 许是片刻,许是良久,白余当先道:“你现在不行。我不欺你,交出他。” “什么?”天璇子扭头面带惊愕地看向林前辈。 倘若白余所说林婠清不行,并非是指林婠清目前的境界比不上白余,那么只能是林前辈现在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使出全力。 “阿姊……”天璇子想劝林婠清实在不行他回去便是。 话到嘴边,却被林婠清打断:“当年我能只身火烧神霄宗,如今也能将你这九天烧得一干二净!” 她面无惧色,宽袍广袖无风猎猎而动,在火光的映衬下宛如天地中唯一的主宰。 “冥顽不顾。” 等不到林婠清束手就擒的白余再次出手,掐诀,灵力凝剑,八十一柄剑霎时出现在他面前。 随着他一声令下,八十一柄气剑从不同方位射向林婠清。 强大的剑风将法阵上的火熄灭,同时将法阵一并毁掉。 他二人之战,无需旁人插手。 原本林婠清和白余能有一战之力,但是一来林婠清要护着天璇子躲避用灵力凝成的气剑,二来业火烧不到这些剑上,林婠清的身形一时有些狼狈。 好在,下一刻她就反击。 彩练穿过瀑布,振起滔天巨浪,袭向白余。林婠清趁机以颢天水和彩练为引,用业火将之点燃。 彩练本就是林婠清的法器,当然不会被业火化为灰烬。相反,被业火点燃的彩练犹如一条巨大的火龙,随着林婠清的动作,将八十一柄气剑击落的击落,烧尽的烧尽,而后直直冲向高处的白余。 同一时刻,林婠清带着天璇子继续下行。 但这次下行不过数百丈,一个空洞赫然出现在他们前方。 “到了!”天璇子眼睁睁看着阿姊和白余战地激烈,他却丝毫帮不上忙,只能四下寻着林前辈口中的空洞,没想真让他看见一个。 可是林婠清却带着他瞬间从空洞正前方移到侧面,戒备地低语:“还没完。” 天璇子吃惊地发不出声。 原是三锋戟突然从空洞内伸出,在空中划过重重一撇。 “守界人!”天璇子满脸不可思议,似发问又似自言自语道:“怎会出现在这里?” 守界人没有半句回应。 偏这个时候,林婠清叹道:“啊,有些棘手呢!” 天璇子猜不透林婠清所谓的棘手是何程度,他只能暗中攥紧拳头,低声问道:“很棘手么?” “呵呵,姐姐说笑的。”林婠清见自己随口一句令天璇子如此担忧,忙改口道:“你莫冲动。” 可这些话落到天璇子耳中,反倒成了林前辈不忍他担心而可以逞强。 是啊,怎么可能不棘手。后面是曾经和林前辈势均力敌的剑圣,前方是不知深浅的守界人,还有一众汤族在旁虎视眈眈。 最重要的是,阿姊现在可能有伤在身。 为什么? 还是这么弱? 天璇子在心中不停地反问自己。 而林婠清因着要一边注意守界人,一边防备白余,阴差阳错之下暂且忽视了天璇子的情况。 待她再次躲过两人的一波攻击,却不留神松开揽在天璇子腰部的手,被天璇子顺势挣脱。 林婠清忙伸手去拉天璇子,不想察觉到他不大对劲,可惜已经晚了一步。 天璇子双手握刀,高举过顶,奔腾向下的颢天水竟如龙吸水般自刀身灌入天璇子体内,从气海灵台,到全身经脉,再至五脏六腑,远远望去形成的漩涡似天地之眼。 是混沌阴阳诀,在此刻被天璇子唤醒。 “搞什么……”林婠清对天璇子突如其来地入魔表现整得很无奈。 白余之所以不愿天璇子跟着林婠清,就是因为林婠清和沈道圣交情颇深,平日行事亦正亦邪,他担心天璇子某日成为魔修。 而在林婠清看来,今日这遭真真是无妄之灾,她还不想让天璇子这么快入魔。 为阻止天璇子,白余在上方同样凝颢天水为气剑,只是这气剑不再像方才那般轻巧灵动,反倒更似天璇子手中被灵力撑得暴长的灵刀,沉重无比。 林婠清挥袖将形似火龙的彩练挡在天璇子上方,一手指着守界人所在的空洞,一手指地。 “砰——”天璇子的灵刀与白余袭来的气剑相撞,发出震天的响声。 刺目的光芒过后,气剑与灵刀各自退回主人手中,龙吸水似乎已被截断。 但空洞也被林婠清封住。 只余震碎的带着业火的几段彩练,四散到瀑布之中,将方圆数十丈的瀑布照得通红。 就在白余想去抓住天璇子之时,天璇子突然再次举刀,声音嘶哑地嘲白余怒吼:“还没完——” 下一刻,天璇子持刀自上狠狠劈下,白余立刻横刀一挡,竟被震退两丈,而天璇子的刀继续向下劈去。 劈开身前的瀑布,直达无尽深渊的底部,撞上一道壁垒。 是结界。 恰在此时,林婠清指向地的纤纤玉指将结界点破,湍急的水流瞬间将她带入结界之中。 “阿姊!”意识模糊的天璇子低喝一声,紧跟着跃下,同样被湍急的水流卷入结界之中。 须臾,翻涌的颢天水将裂口补全,化成新的结界。 白余立在空中,将险些去拽林婠清的手缩回袖中,脑海中回想着方才林婠清落入水的最后一刻传音入密:你输了。 片刻后,白余回到九野中央钧天宫,独自下棋,低语道:“还没有。” 第14章 训练 天璇子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沉,他睁着眼在床上躺了许久。 木屋顶上吊着一抹业火,用来照亮整间屋子。 “啪!”一条颢天水浸湿的手帕被扔到天璇子脸上。 “醒了就起来。”林前辈不客气的嗓音在耳旁骤响。 天璇子抓下糊在脸上的手帕。因着颢天水补充的灵力,他挺身一跃而起,窜到林婠清身旁。 不料他错估了被灵力暴灌后的身体,竟然“嗖”地越过林婠清,撞破房门。 “啊——”哪想房门外是千丈的高空,吓了天璇子一跳。 他连忙施展轻身术,未料本来充盈全身的灵力半丝也无法凝聚起来。 就在天璇子吓得手忙脚乱之际,一道彩练从他身后袭来,绕着腰背旋转一圈后系紧,令他稳稳停在上空。 天璇子缓缓回头,羞赧笑道:“阿姊。” 林婠清边用力拽着彩练将天璇子往回拉扯,边轻声抱怨道:“你就不能消停会?” 天璇子终于双脚落地,回到木屋中,他这才注意到原来这木屋竟是个树洞。他和林前辈就处在这座树木犹如山峰之高的密林中,林中树木皆有上清宗山峰之高,真真是鬼斧神工,造化之奇。 “你好笨,这都能,跌倒!”木官蹦到天璇子肩上语带嘲笑。 天璇子也不在意,看着树洞外的景色感叹道:“这里就是邠国啊!” “怎么可能,你个蠢小子好歹猜得靠谱点!邠国在西极,可是被冰雪覆盖的国度,这里怎么看都是森林啊,而且方圆看不见人影……”竟然是吴山!他的废话还是同往常一样多,就是不知为何他敢出现在林前辈面前了。 林婠清一眼便猜出天璇子的忧虑,立刻打断吴山轻嗔道:“姐姐还能吃了它不成?” 吴山刹住话,飘到角落不好意思承认他与风萝闹得乌龙。 还是木官磕磕绊绊的解释道:“吴山风萝受不住,那么多灵气,你又,晕过去,好在,漂亮姐姐帮忙!” 说完,木官双手叉腰立在木桌上,仰头向林婠清求表扬,林婠清顺手摸了摸它头顶呆毛。 原来又是阿姊帮忙,怪他还妄想在颢天水那里救阿姊,谁知竟帮了倒忙。 眼看天璇子又要陷入自我怀疑,林婠清忙道:“既已知晓不足,接下来可要努力呀。” “接下来?”天璇子满头雾水,不过他稍加思索,询问道:“是要在这此地练刀?” “没错。”林婠清微微颔首,同意了天璇子的说法,并一把拽过天璇子左手,拉着他从树洞口一跃而起,瞬间站到另一颗树枝上,而后道:“虽然不小心错过邠国,但是这坤元妖界和八荒人间交叉之地,可是个鼎好的修炼之所。” “嗯,半妖?”天璇子先是惊诧,再是感叹道:“不曾想半妖居然住在这种地方!” 林婠清一边带着天璇子不断地在树枝上腾挪,一边解释道:“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半妖。拥有思想的半妖住在森林外围的小镇里,至于这里的半妖,多是只有兽性的动物。” “原来如此。”天璇子恍然大悟道。 几次跳跃后,林婠清在一棵绿叶枫树上停下脚步,似要将天璇子放到地上,并为了缓解天璇子紧张的情绪宽慰道:“你刚入开光境,拿它们试手正合适。” 未料天璇子没有果断下去,反而数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林婠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等他问出心中所想。 “……我的气海灵台好像还被封着。”天璇子嗫喏道。 林婠清霎时愣住,片刻后挥手解开天璇子身上的封印,并一脚将他踹下。 不小心见到阿姊恼羞成怒的模样,天璇子悄悄勾起唇角偷笑。 可惜,尚未等他藏起那点小心思,迎面飞奔过来一群灰狼,而被灰狼使劲追却追不到的正是魂体状态下的风萝。 “既然你如此悠闲,只能让阿萝帮你一把了。”林婠清倚坐在树枝上,看着树下的景象从虚空中掏出一酒囊,喝酒看起戏来。 天璇子也就震惊了一瞬,便立刻沉下心气,拔刀以对。 灰狼善群攻,天璇子三五步退到一处较高的岩石上,再几刀劈开冲到他面前的三只丈高灰狼。 后面的狼群果真被天璇子吓到,距他五步远不再前进,但也并未离去,仍旧在原地徘徊,天璇子凝神与它们对峙。 却听掩去身形的林婠清在树上道:“嗅觉敏锐,听觉极佳,皮毛厚实,爪子尖锐,狡诈多疑,行动迅速,耐力强。” 天璇子心中反复默念着林前辈说的几个词语,细细揣摩。 狡诈,多疑,狡诈,多疑…… 身后似有人的呼吸声,腥热潮湿。 倏然,天璇子持刀猛地转身狠狠劈下,狼身被劈成两截,鲜血四溅。 竟然真有两只灰狼绕后。 鲜血刺激了群狼,它们仰天呜呜长啸。 狼群向两边分散开,头狼从狼群后方缓缓走到前面,与天璇子两目相对。 不过他们谁也无法明白对方的眼神。 天璇子率先持刀而上,劈向狼王,狼王迎刀而上,张开血盆大口欲咬天璇子脖颈。天璇子这一击被它硬生生抗下,而它却只伤了些许皮毛。 果真皮毛厚实。 天璇子忙旋身落地,躲过狼王巨口。 身后狼群扑来,他又忙不迭的在树干上换着方向来回腾挪。 天璇子一面躲避着狼王和群狼的围攻,一面思考着解决办法:树上暂时被林前辈看管,不能上去;树下,得找个火…… 不然,以他刚进入开光期的身体,灵力很容易被群狼耗光。 源源不断的灰狼攻向天璇子,紧接着被他的刀砍死砍伤,普通灰狼皮毛的防御力看起来比狼王的差得多。 尽管如此,狼群依旧被新鲜血液刺激得前仆后继。 终于,几经周旋后天璇子找到一棵较为干枯的树墩,他在出刀的刹那快速旋转刀柄,瞬间树墩上火星四射,他再趁势撕开前臂衣袖,将布条扔进微弱的火堆,霎时树墩上燃起熊熊烈火。 天璇子又手持刀柄将刀身伸进燃起的火堆中心,横扫一刀,刀身带着烈火劈向四周群狼。 狼王不甘心地用利爪试探,堪比玄铁的爪甲在用灵气催化的烈火中慢慢融化,狼王立刻收回利爪,与天璇子隔火相望。 天璇子再挥一刀,烈火渐渐向外蔓延。 狼王眼看打他不过,终于扭头带着群狼远去。 天璇子放下心来,长舒口气。 可惜气舒到一半,一道水流突然从树上浇出,将火生生熄灭。 天璇子定睛望去,竟是条十五丈长的花斑巨蟒,躲在树后阴冷地盯着他。 而巨蟒身旁又站着魂体状态的风萝。 天璇子连忙屏息,以图蒙住巨蟒,但已经观察他许久的巨蟒岂是好糊弄的,巨蟒压根不上他得当,一招摆尾砸向天璇子,带起漫天飞沙走石。 天璇子瞬间窜至五丈远,巨蟒紧追不舍。 “啊啊,蛇有点长。”林婠清在树枝上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一起跑动,顺便告诉天璇子巨蟒的习性:“它可是很擅长缠绕的。” 缠绕?那岂非和软鞭差不多。天璇子立时想到在镇妖塔内与姜敏之战。 可是,想到也没甚用,毕竟二者体型相差甚大。 天璇子一路狂奔,路过一棵烧焦的树桩,陡然停了脚步,仔细查看。 竟然又回到了原地?! 这时林婠清悠闲愉悦的嗓音传来:“方才忘了告诉你,这一处设了结界,形似一个封闭的环,无论怎么跑,都是要回到原地的。” 天璇子刚要回问一句,巨蟒从他身后再次紧追而来,他只好暂且压住心底疑问,继续被巨蟒追得跑起来。 不过这次天璇子使了个心思,在几棵树之间来回绕着跑,果不其然,巨蟒很快缠成一团。 天璇子停下脚步,站在巨蟒侧面,找着所谓的七寸。 巨蟒察觉到危险,使劲挣扎,绕在树上的身体越缠越紧。 天璇子不为所动,持刀劈向巨蟒七寸,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巨蟒顿时痛得嘶嘶直叫,树干也被它勒得咔咔作响。 天璇子朝血痕处劈下第二刀,巨蟒伤口加深,它伸出蛇信,薄霜自它身体缠绕树干的部位慢慢蔓延,直至它缠绕的所有树木均被冰霜冻结。 天璇子劈下第三刀后迅速撤步,只见巨蟒再次收紧躯体,这次所有冰冻过的树干一同被它脆生生地折断。 凝水化冰,还挺聪慧。 天璇子兴致被勾起,以刀身直直插入巨蟒伤口之处,疼得巨蟒摇头摆尾,却依旧不能将伤它之人从背上甩下。 巨蟒开始在林间横冲直撞,淡蓝色灵力自它伤口处冒出,血渐渐止住。天璇子试探地伸手触摸,一片冰凉。 可以治愈自身伤口,但是属于被动术法,只有在危急巨蟒生命时才会出现。 天璇子回想着对上白余凝气成剑时的感受,渐渐左手指间出现一道八寸短的气剑,他右手抓紧刀柄,将左手气剑扔向巨蟒尾部,下一刻巨蟒疼得原地打转。 可是巨蟒尾部本该有的伤口丝毫未见,反而凝气成剑令天璇子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耗掉大半。 所以,凝气成剑有何用处?装作高深模样吗。天璇子内心略感无语。 好在他没将全部灵力压在凝气成剑上。 天璇子将体内剩余的部分灵力灌注到刀身内,霎时巨蟒快要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裂。 天璇子乘胜追击,拔出刀身向下大劈,瞬间巨蟒身体被分成两截。 就在天璇子落地想去剖开尸体找找蛇胆之时,后半截尸体突然跳动起来,将天璇子卷在其中。 林婠清坐在树上凉凉地补充道:“它死之后身体尚能动弹几分。” 天璇子无奈地瞥了一眼阿姊,忍受着身体骨骼被紧紧裹住的痛苦,勉强以手掐诀,天璇刀立时化作五把将巨蟒的半截尸体斩得七零八落。 待天璇子再次站在土地上,他不由背靠树重重地喘着粗气。 而当他好不容易恢复些气力起身向外走几步时,一条藤蔓突然从地底钻出,缠上他脚踝,将他一路拖行。 “怎,怎么还有?”天璇子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 林婠清回道:“啊,因为在你的力气没有彻底用完之前,它们会一直出现的。” ……好吧。 第15章 半师 天璇子被拖到一株巨型藤蔓面前,倒掉在空中。 途中天璇子曾数次砍断缠在他脚踝处的藤蔓,但是每每砍断之后,藤蔓的断肢马上伸长并再次将天璇子脚踝缠住,且一次比一次缠得圈数多,缠得力道紧。次数一多,天璇子也懒得再费力气砍它,索性安分的被藤蔓拖着,来到了藤蔓本体所在之处。 是个巨型湖泊,藤蔓在湖中心张牙舞爪,迎风摇曳。 这片森林里不只是树木湖泊巨大无比,连生存在森林中的半妖都被创造这片森林的神明放大数倍。 单是浮在水面上五六丈长的藤蔓都令天璇子感到无比棘手,更遑论藏于水下的绝大部分本体。 风萝在天璇子被带过来那刻,就轻飘飘地离开,想是为他去找下一个或是植物或是动物的半妖。 林婠清如羽毛般轻盈的降落在湖面上,如履平地。没了林中茂密的枝叶遮掩,她又撑起了红叶伞。林婉清指点天璇子道:“小璇子要小心,木土水,三者齐聚一堂,可不太好办呦。” 她提到的木土水是指水生木,木克土,土克水,一生二克。 确实不大好办。 天璇子斩断缠住脚腕的藤蔓,在藤蔓再次缠上来之前,灵活地跳到另一根藤蔓上,而在这根藤蔓也想缠住他之前,天璇子又借力跃到下一根藤蔓上。 方才和巨蟒搏斗练出来的灵活躲避身法到这里直接就用上了。 偶有旁的藤蔓袭来,也都被他用刀一一挑开。 不出片刻,无数根藤蔓互相缠绕成一个空心藤球。天璇子趁机潜入水底,寻找藤蔓根部。 在水面上看清澈见底的湖泊,到了底部却是浑浊不堪。天璇子默念避水诀,一面躲开水下藤蔓的攻击,一面向藤蔓中心游去。 途中一切顺遂。 就在天璇子即将用手探入藤蔓根部时,突然湖水翻倒,波涛汹涌,天璇子一时不查再次被藤蔓卷到上空,他低头望去,发现原是湖面上的藤球自行炸开,震荡顺着水波四下蔓延。 但很快,藤蔓就在水土的补给下,迅速长回原貌。 天璇子满脸震惊,藤蔓的断肢再生能力实在强悍。 他心道:看来无法智取,又得耗费灵力了。 紧接着,像方才四分五裂蛇身一样,天璇子伸手掐诀,瞬间灵刀化成七把,四散而去,将捆绑他的藤蔓削地七零八落。不待藤蔓重新长出来,天璇子一鼓作气用意念控制着七把飞刀将水下藤蔓也砍得粉碎。 之后他再次迅速掐诀使七把刀合一,而后手握灵刀,将其直直插入湖水藤蔓的根茎。 藤蔓不甘示弱地晃动着根茎想要反抗,湖底泥沙下深埋的部分迫切地想要钻出来抽打天璇子。 天璇子用尽全身力气压制住插在藤蔓上的灵刀,左手凝出气剑,劈向湖水,直达冒着小泡的泥沙深处,溅起丈高裹着泥沙的水瀑。 因着天璇子现在无法做到瞬间凝出数十道气剑将藤蔓斩草除根,他只能不断地凝气成剑,一道道劈向有异动之处。 可是,这样下去他体内灵力怕是真的要被榨干。 天璇子知道目前的情况不是十分乐观。 他心道:难道,只能放手一搏? “在你的力气没有彻底用完之前,它们会一直出现的。” 天璇子看着还在刀下挣扎的藤蔓,脑海中回想起林前辈的告诫之语,倏然他放肆一笑,似是想通什么,不再犹豫,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全部灌注进去。 刺目的光自刀尖发出,渐渐笼罩整片湖泊,藤蔓在光芒里化为虚无,天璇子则因脱力落入湖中。 他喃喃念着避水诀,努力睁眼想看清来人是谁,却只看到一双五彩斑斓的翅膀,就立刻陷入沉睡之中。 天上,一群巨型花斑蝴蝶载着林婠清和天璇子飞回巢中。 天璇子梦中,似乎已过数万年。 …… 石头原本其实并非石头,它在数万年前还是块天生灵胎,沉睡在神界的某个角落。 无数神明想将它点化用来拯救神界的衰落,却无一成功。 于是,诸神按照天道定下的轨迹迅速陨落,昔日壮美的神界化为混沌。只有这块先天灵胎仍旧坚定地驻扎在角落里。但是因着神界灵力的消亡,灵胎变成普通的石头。 此后一过数千年。 某日,有修士自九天飞升到神界。修士感叹于神界的消亡,但他对上天道也无可奈何。于是修士只将传说中能够救世的石头带走,养在颢天水中。 天璇子睁开眼,回想着五行混沌诀记载的内容,神色莫名。 五行混沌诀本是族中的禁术,在族人被灭门之后,天璇子逃入禁地被此术结契,并且还附赠个漂亮姐姐做师父。他在漂亮姐姐,也即是阿姊的调教下迅速从筑基期成长到金丹期,找到当年的仇人为家人报了仇。 但是五行混沌诀的秘密仍旧没有解开,而当年的仇人因某位长老是上清宗弟子,于是上清宗派修士追杀天璇子。 天璇子一面躲避着上清宗的追杀一面在阿姊的教导下继续修炼,终于他达到化神境,反杀了上清宗的追杀者。 可是他却惹怒了自上清宗飞升到九天的六界第一高手剑圣,被他打入混沌界。 天璇子也不知自己在混沌界呆了多久,他每日不是在苦修就是在回想着五行混沌诀记载的内容,终于他在某日融会贯通五行混沌诀,成功渡劫,从混沌界直接去到上清宗。 天璇子灭了上清宗,又费了很大功夫才得知阿姊已被剑圣带走,他杀上九天打败剑圣救下阿姊,打开混沌界成为新的界主。 正待天璇子与曾经的几位红颜知己举行结契大典之际,阿姊突然出现废掉他气海灵台,并将他再次关入混沌界。 到此一切的记忆戛然而止。 天璇子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像个死人般漂浮在虚空之中。他想不明白阿姊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这样做。 莫非阿姊暗恋他不成因爱生恨? 他又在混沌界呆了许久,久到他将自己的过去一遍遍回想又一遍遍忘记。 直到某日天璇子看见阿姊来到他面前。 如今的阿姊早已今非昔比,六界无人是她对手,天璇子不知道阿姊要如何处置自己,他等着阿姊宣判。 不料,阿姊并未理会他,这让天璇子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混沌决记载的那块石头。无人晓得无人在意,只有自己望着六界的沧海桑田。 他呆呆地看着阿姊破开混沌界,天雷将阿姊劈得浑身是血,但阿姊的眼中从未有过如此明亮的光彩。 阿姊离开了混沌界,她说:“我终于自由了。” 为什么自由? 混沌界之外是什么呢? 天璇子头痛欲裂。 他凭借本能挣扎着爬向阿姊留下的空洞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终于天璇子消失在刺目的白光里。 …… 待天璇子再次睁开眼,正对上林婠清额头低垂查看他的情况,如此温柔的阿姊令天璇子不由再次神志恍惚。待他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顿时慌张地将自己的后脑从林前辈大腿上挪走。 林婠清掩唇轻笑道:“怕甚?” 天璇子捶脑甩头,犹豫道:“不是梦。” 林婠清越看越觉得天璇子憨的可爱,便顺着天璇子的话问道:“梦到什么?” 天璇子绞尽脑汁回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他低落道:“忘了。” 林婠清见状一巴掌拍上他脑门,解释道:“行啦,姐姐随口一问。便是分神期的修士都不一定能回想起梦蝶编造的梦境。” “梦蝶?”天璇子猛地看向四周,这次发现原来他以为的挂在树上五彩斑斓的薄纱,实际上是梦蝶的翅膀。 他欲上前仔细查看,却发现梦蝶在他上前的那刻瞬间飞走。 同时一阵狂风袭来,迷了他的眼。 待他再次睁眼时,天上飞着一只巨型金雕。 还,还没完?! 林前辈肯定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加油吧,小璇子!” 如此天璇子又开始了和猛兽巨植搏斗的日常。 …… 数月后傍晚,林婠清带天璇子回到最初他们住的树洞里。两人并排坐在门口,看着天边的云和地上的树,默默不语。 少顷,林婠清将装有颢天水的酒囊扔到天璇子怀里,天璇子拔开塞子仰头豪饮。 林婠清屈膝撑肘看着天璇子,戏谑道:“姐姐教了你这么些天,你要如何报答?” “咳咳咳。”天璇子被林前辈的心血来潮吓得一激灵,顿时呛咳出声。 好一会,他缓过气,擦干唇边水渍,语气轻松地反问道:“不若我拜阿姊为师?” 他以为经过这些时日自己也能调笑阿姊。 谁料林前辈竟欣然同意:“有何不可?” 林婠清在天璇子的注视下立刻起身,端起桌上茶盏递给天璇子,一板一眼道:“敬茶吧!” 天璇子接过茶盏,进退不得。 木官与他传音入密,嘲笑道:“嘻嘻,让你作,活该!” 天璇子懒得搭理愈发无法无天的木官。 他顶着林前辈玩味的目光,硬着头皮单膝半跪在阿姊面前,几度欲言又止。 突然,天璇子灵光一现,激动道:“世人都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我已认你为阿姊,不好再认你为父母,不若我再拜阿姊为半师,也好亲上加亲。” 说着就以单膝半跪之姿敬茶。 这是他第一次以“我”在林前辈面前自称,亦是第一次以“你”称呼林前辈,同时还是他第一次口快说出个“亲上加亲”。 天璇子眉眼低垂掩饰内心的忐忑。 一举一动在极端安静的环境下显得那样震耳。 天璇子听见林前辈饮下茶水的吞咽声,听见她放下茶盏时,与桌面相碰的声音。 天璇子在等他的阿姊宣判。 终于,他听到阿姊犹如天籁的嗓音:“那就半师吧。” 第16章 火树银花 天璇子是被热醒的。在修道之后仍旧能被热醒,这不得不令他感慨,不愧是半妖森林,各种诡异的景象层出不穷。 三日前,天璇子的训练告一段落,林婠清带他来到此地,一座以枯枝构造的架在五棵树之间的木台,木台外圈围着三尺高的栅栏。 据林前辈所言,这里是他最后一处试炼地。以致于天璇子这三天每日都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 等他平静无波地过完这三天,他又觉着暴风雨即将到来,当起身迎接了。 待林婠清一手撑伞一手怀抱赤浪而来,便看见天璇子正面目严肃地注视着火烧云似的天幕。 林婠清见此略感羞愧,心道:又不小心将他骗过头了。 但是让她道歉是不可能的。 林婠清瞬间闪过诸多念头,最终选了个比较靠谱的解释对天璇子道:“放轻松,这次无需你拼命,主要在你悟性如何。” “悟性?”天璇子疑惑地瞅了一眼阿姊,又似懂非懂地抬头望着天上的火烧云。 “没错。”林婠清坐到天璇子身旁的栅栏横木上,煞有介事道:“正所谓观景悟道。” “观景悟道……”天璇子回想起自己在两仪阁翻看的诸多书籍,试探地换个说法道:“一念飞升?” 林婠清闻言饶有兴致地盯着天璇子,直盯得天璇子双颊泛红,不留神从栅栏横木上倒栽过去,仰躺在木台上,林婠清方赞叹道:“小璇子真是博闻强识啊!” 天璇子瞥了眼被红叶伞遮住的天幕,旋即全部心神被挡在他身前的阿姊摄去,羞道:“没,没有。” 他这表现逗得林婠清笑得花枝乱颤,但在笑得尽兴之际林婠清也告诫道:“一念飞升无用,观景悟道多见,切不可行偏。” 天璇子被林婠清整得早已没了脾气,见她笑得开怀,自己心底都不由跟着悄悄偷乐。但他偷乐之余,仍旧不忘思考林前辈的告诫之语。 一念飞升无用,为何是无用,而非无人? 等林婠清回神,见到的便是天璇子皱眉苦思的褶子脸。她轻叹口气,终是对天璇子解释道:“即使心念得以飞升,若没有相配的力量,不过是旁的修士成神路上的踏脚石。” “哼,修道,道在何处?”林婠清轻蔑道:“天地无恩,天地非人,可笑修士争个头破血流。” 天璇子瞬间就想到了林前辈的兄长,他看着阿姊面上心有戚戚的神色,不知如何安慰,毕竟那是与他相差数百年的时光。但天璇子尚不懂放弃,他左思右想,只差抓耳挠腮,终于憋出一句:“阿姊觉得‘天地不仁’既可作‘无恩’解亦可作‘非人’解?” 林婠清瞥他一眼,似是嫌弃此问过于粗浅,让天璇子自己去想。 天璇子不好意思腼腆一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源自《道德经》,因着八荒诸多游侠话本广为流传。又因流传之后逐渐变味的语义,使它成为八荒每位刚刚踏入修道之途的修士必修之句。 当谨记“不仁”并非是指天地不仁慈,更不可凭此粗陋理解走上杀戮之途。 虽然后来很多修士随着境界越来越高,关于“不仁”也逐渐忘却,但是对于目前的天璇子而言,他有此问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胡诌。 好在林婠清一眼就看穿天璇子蹩脚之词的用意,她倏然温婉一笑,似是做下某种决定,柔声道:“也罢,你今日有何疑问,姐姐都能给你答案。” 林婠清指的是天璇子在修炼时遇到的瓶颈,天璇子也知道林前辈的意思,但他脱口问道的却是:“离开森林后,阿姊可是要带我去寻仇家?” “你还是要去复仇。”林婠清说这话时正与天璇子四目相对,但是天璇子窥探不出林前辈的眸中深意。她的语气那样平静无波,就像个人间过客,见证着某种预言。 尽管天璇子感觉到内心的慌乱不安,他依旧不会轻易妥协,是故他坚持道:“我不知有何仇恨竟令他灭我满门,但无论是何,无论是他本性邪恶,还是我族先犯下滔天过错,我总要知道的。” 林婠清闻言嗤笑出声,反问道:“知道又如何?你再灭他满门?” 天璇子顿时被她问得愣在原地,犹豫道:“……我也不知。” 林婠清见他眼神茫然,又道:“倘若你留下活口,百年后他踏上仙途,找到杀他族人的你报仇,如此冤冤相报,无穷尽矣。” 天璇子听罢沉默片刻,他想冲阿姊反驳,但他知道林前辈总有各种理由来说服他。于是,他心一横反问道:“阿姊呢,火烧神霄宗……” 未尽之语在林婠清冰冷刺骨的目光下被他吞入腹内。 天璇子不甘心地垂下头,却听阿姊一字一顿道:“不曾后悔。所以我将后果告知你,一旦你踏上复仇之路,生不由己,死亦不由己。” 他猛地抬眼,正对上阿姊熠熠生辉的双眸,恍若与梦中故人重逢。 梦?天璇子回过神,暗自笑道:哪来的故人梦境,真是魔怔了。 林婠清这次没注意天璇子的小动作,她继续道:“还有何要问?” 天璇子想着方才令阿姊不悦的问题,再三思考,决定还是换个修炼上遇到的问题,于是他道:“此问关于术之五行。书中曾云修士炼术是因体内五行有过生者,依法将之炼化便成灵根,将灵根有余之气导出则为术。” 随着天璇子娓娓道来,林婠清面上渐渐露出赞赏之色。 这数月间她为天璇子挑选的对打半妖皆是有灵根者,天璇子能察觉她的用意,林婠清当然欣慰不已。她插话道:“你可是想问五行灵根?” “没错。”天璇子接道:“阿姊也知我体内五行平衡。书中说因为五行平衡而无法生化克制,事实也是如此,我入上清宗十二载以来未曾习得五行术法。” 林婠清闻言挑眉笑道:“呵呵,你信了?” 信或不信? 天璇子想起自己在上清宗的种种回忆,坦然道:“信了十二年。” 林婠清闻言轻声道:“专心习剑,不算坏事。” 只可惜她话虽在宽慰天璇子,但语气嘲讽,骗不得天璇子。 “请阿姊教我。”天璇子不肯罢休,直直望向林婠清,眼中有被欺瞒的怒火,更多的却是坚定。 他虽不知师父和长老们为何骗他,但一切事情都要在彻底清楚后才会去当面质问。 林婠清爱煞这般的天璇子,冷静自持,令她想到了九天上某个如冰似雪之人。 她不再哄天璇子,而是反问天璇子道:“难道之前数月的搏斗你没有掌握规律么?” 规律…… 刹那间天璇子如醍醐灌顶,猛然想起每次击杀半妖时体内的灵力波动。 林婠清再接再厉道:“五行平衡并非静止的平衡,生克制化具全,正如道非常道。若你敌人体内有灵根,短兵相接之时,你轻易便能破坏掉他们体内的平衡。” “原来如此。”听罢林前辈的结论,天璇子感觉灵台似进入某种玄妙之境,正在触摸某个规则的边缘。 林婠清见他似有顿悟,赶紧收回罩在二人头顶的红叶伞,轻快道:“你看!” 天璇子顺着林前辈所指看去—— 整座森林被不知名的事物染成红色,朱红、赤红、橙红、粉红,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层林尽染,似焰火般绚烂。 “像不像火树?”林婠清低头看着已盘腿坐在木台中央的天璇子问道。 漫天的红也令她双颊染上一抹胭脂,衬着她的红叶伞,仿佛人间出嫁的新娘。 天璇子像是被美景美色所惑,呆愣地问出深藏心中许久的疑惑:“阿姊为何救我、护我、教我?” 许是被之前的谈话所感,林前辈竟真的回道:“因你气运好啊。” 天璇子不明所以。 林婠清却将她过去所为之事如实告知:“我救过无数个你这样的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苟延残喘。” 天璇子瞪大双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地说辞。 林婠清被他难以置信的神情取悦,突然警告天璇子道:“所以不要被骗啦,我可不是好人啊!” 她将方才的气氛毁得一干二净后,又狡黠地不再搭理天璇子。 只余天璇子望着长空出神:气运好……是为救兄长么…… 可是,我好像心悦你啊,阿姊。 “好啦!别垂头丧气。”林婠清见天璇子真被打击得不轻,忙挥袖祭出彩练,将他拉至身边,右手覆上天璇子双眼,在他耳畔悄声道:“给你看个奇观。” 天璇子原本沮丧的心被阿姊突如其来之举弄得砰砰直跳。 他顺从的闭上眼。 下一秒,林婠清松开手,天璇子睁眼——深蓝的夜幕下,满月如盘,银霜从天上簌簌地降落,转瞬覆盖住整片森林,流萤自地面缓缓升起,如玉带似银河。 红与白交织过后,天地呈现出另一种样貌。 他听见阿姊在身旁低语道:“只有火树,没有银花怎么行?” 他还看见阿姊转过头,几乎与他面贴面,温热的呼吸自鼻尖传来。 天璇子缓缓闭上双眼。 意识最后是林前辈轻嗔的语句:“所以说你气运好啊!三百年一次的火树银花,加之顿悟后的入定。” 银霜将天璇子裹成一道冰柱,而后被天璇子身上燃起的熊熊烈火化成雪水。如此周而复始。 天璇子手中不知何时握起灵刀,刀尖插在木台上,银霜自刀柄逐渐蔓延至刀身再到刀尖,最后整座木台都被银霜覆盖。 天璇子微微用力,被银霜覆盖的木台粉碎在空中。 而火亦是自刀柄逐渐蔓延至刀身再到刀尖,最后将四周三丈内的草木染成灰烬。 天璇子眸中空洞虚无,却启纯自语道:“火树银花。” 他用术创造的第一个招式。 第17章 钓鱼 姜城,林婠清带着天璇子在人来人往的街市闲逛。 看着在摊上挑拣的阿姊,天璇子的思绪不自主的回到七日前。 那日,林婠清带着从顿悟中醒来的天璇子,飞到姜城,一座修士与凡人混居的城。 乍听到姜城,天璇子率先想到的是姜家兄妹。事实也确实如他所想,姜城便是姜家本部所创。 进城前,林婠清在天璇子背上画出一道隐匿符,又重整二人衣裳妆容,方入得城内。 起初天璇子不解其意,待他二人进城后,天璇子看见水镜上高悬的画像,再多番打听后方知上清宗在八荒界放下通缉令,追捕林婠清和天璇子。 骤然发现教养自己的宗门追逃犯似的追捕自己,天璇子内心难受不安。而白余前辈没有插手也令天璇子始料未及。但他看着阿姊胸有成竹之貌,过了二三日终是也放下心来。 林婠清在城北角租下一套别院,与天璇子住下,并每日让天璇子和她一起上街。 上街时,林婠清内着玄色龙纹刺绣交领襦裙,外罩暗紫云纹大袖衫,缎带束发,妆容妖冶,红叶伞被她变成了红叶折扇拿在手中,就着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装扮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 天璇子则内着鲛纱碎星齐胸襦裙,外罩林婉清同款粉紫云纹大袖衫,乌发披肩上缀繁杂银饰,手持绣花团扇轻掩半面,小心翼翼地紧随林前辈身后。 活脱脱是涉世未深的纨绔子弟带自家小娘子出门见世面。 林婠清早已习惯旁人或羡或煞的目光,天璇子这么些天仍旧忸怩无措,对上旁人震惊诧异的神情,羞得他恨不能直钻入地下。 尽管林前辈给天璇子隐匿符并为他化妆时,曾告诉天璇子隐匿符并非是令旁人看不见他,而是降低他的存在感;妆面也并非是令旁人以为他们性别倒掉,而是要与“女部九姓”扯上关系。 天璇子仍担忧不已,生怕哪个老妖怪看穿阿姊的术法。 万幸这七日一路行来,虽然旁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但确实没有人认出他们就是城门水镜挂示之人。 甚至于林婠清带着天璇子凑到城门水镜拥挤的人群前,都无人将他们逮捕。 今日林婠清又带着天璇子上街,并继续在姜城南门附近晃悠。 当然,林婠清不会让旁人看出他们是在来回走动,毕竟守株待兔也是需要技巧的。 在别院住下的当晚,林婠清就告知天璇子要等姜敏,借姜敏的身份进入姜家内部。 天璇子听后当即问道他的仇人是否与姜家有关。 林婠清没有正面回答天璇子,只道她提供线索,确认仇家为何则要天璇子自己定夺。 然后就是一连七日林婠清都在带着天璇子等鱼上钩。 说来也巧,又或者说是林婠清掐算准确,今日姜敏果真从南门入城。 …… 这日姜敏照旧去城外山林为大哥寻灵草。 自姜敏与姜鹤前来姜城寻找接手之法,已过去将近一年,而这一年时间足矣令她兄妹二人看尽人情冷暖。 原本被世人称道天纵奇才的姜鹤,仅仅因为被妖皇斩断手掌便从云端跌落凡尘。而原本在家受尽宠爱以致性情颇为骄纵的姜敏,也在姜城子弟的冷落嘲弄下变得更为孤傲。 这些变化着实令打听消息的天璇子颇感震惊。 林婠清却见怪不怪道:“凡心未除,不如不修。” 话再说回姜敏姜鹤二人。 姜鹤凭着一口气潜心修炼,姜敏因治疗大哥伤势的药引难寻,每日去城外山林采药。 起初无人专门跑到姜敏面前去招惹她,但时日一长,姜敏某日就在山上偶遇姜家子孙,姜城城主幼子姜渊绪与长女姜云舒。 本来三人年岁相差无几,而七绝山姜家与姜城同出一脉,修为家世可说不分上下。按理这三人应是旗鼓相当互相钦佩的,只可惜事有例外。 相遇之时姜云舒与姜敏恰巧看上同一株灵草,姜敏要灵草做药引,姜云舒要灵草炼生肌玉容膏,她们都是自傲之人,亦都认为所需急迫,一言不合之下直接比试起来。 相较从未远离姜城的姜云舒,姜敏显然在经验上胜过她许多,故而姜敏全然压着姜云舒一通打。姜云舒也很快被姜敏打服,想要让出灵草。 可偏是这个时候,姜渊绪久等不到长姐前来寻她,正好看见姜敏打姜云舒一幕,他二话不说上来加入姜敏和姜云舒的战场,于是一对一变成一对二,姜云舒见小弟加入瞬间变脸,原本佩服姜敏的心情也扭曲成嫉妒。姜敏打得逐渐吃力起来。 姜敏被他们逼得直接在打斗中突破,强行从筑基期进入开光期,耗尽自身所有灵力将他二人打败,取走灵草回到住处。 原本她以为此事已经作罢,哪想还有后续。 正所谓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姜渊绪和姜云舒的母亲柳夫人见自己孩子如此狼狈,自是不肯罢休。但她明面上要顾忌姜家脸面,不好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去欺压小辈。所以她暗中对药铺施压,令姜敏不得不去城外寻找所有灵草。 而城外山林姜渊绪和姜云舒的狗腿正等着姜敏。 这大半年来姜敏在城外打了不知多少回架,开光境也因此稳定下来。 一切都在好转之际,找事的修士突然变得聪明起来,不再只盯着她打,而是抢她手中灵草。 姜敏愤怒之余却没甚办法,只能想方躲避他们。 今日不巧没躲过,姜敏心道:又要多跑一趟山林。 但她毫不畏惧的执鞭迎战。 街边散修向来不愿多管闲事,与世家为敌,早三三两两飞到别出去。 于是,站着不动吃瓜看戏的林婠清和天璇子便着实惹眼。 天璇子正面对上姜敏愈发深邃的目光,不由担心起身份是否被她识破。 不料姜敏却是冲他们道:“不小心牵连二位,待本小姐解决他们,就请你们去家中喝茶。” 现在的姜敏即使仍旧骄傲的自称本小姐,举止言谈间却多了稳重之意,并且她还敏锐地发现面前二人并不像那些惧怕姜城的散修,如果不是对自身实力非常自信,那么只能说他们背后肯定有着与姜城不相上下的势力支撑。 天璇子躲在林婠清身后不敢开口,怕她听出异样。但这番举动恰巧更令姜敏相信他们是“女部九姓”之人,因为那里是以女子为尊地氏族。 林婠清见姜敏已然上当,欣然笑道:“何须如此麻烦。” 既然想让姜敏把他们当作贵客,自然要施展些许诚意的。 尚未看清林婠清如何出手,找姜敏麻烦的修士皆已晕厥倒地。 姜敏呆愣片刻,倏然抚掌大笑道:“好!本小姐当真没看错人。” 她走到林婠清身旁,拱手作揖道:“七绝山姜家行二,单名敏。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姜敏倒是聪慧,上来直接喊林婠清姐姐拉近关系。 所幸林婠清本就不是在意辈分之人,她点头应下回道:“璇姬。” 而后林婠清又看向天璇子,为姜敏介绍道:“侍子,星。” 姜敏听罢连连点头,只是心中暗忖:姬姓应是不假,就是名字,好一个“北斗魁四星璇玑”,着实有些假。不过,许是外出游历姓名不大方便告知,姜敏便不多做计较。 只是因此,姜敏将原本邀请他们去家中一叙改口道:“我与璇姐姐投缘,不如请璇姐姐去海晏楼一叙。” 林婠清不计较姜敏突然改口,相反见她行事如此机警倒真有几分赞赏,欣然应约。 于是三人一同向海晏楼行去。 …… 海晏楼不愧海晏之名,楼建水中,水布沧海逆流之阵,使水变大海,需乘船而往。 行至半途可见诸多小巧精致的亭台散布于水中,零星的修士在上面畅饮。再行一半,终于望见云雾中高大的黑影,这就是海晏楼。 …… “真是众星拱月!”天璇子不由惊叹出声。 借七绝山姜家的名义,姜敏带林婠清和天璇子上了海晏楼的顶楼,四下望去确如天璇子所说。 姜敏不由看了眼这位腼腆的侍子星。 林婠清忙举杯道:“他自幼待在闺中,出口惊扰敏妹切莫见怪。” 姜敏见林婠清的作态确实如书中描述的“女部九姓”那般,连忙举杯回道:“哪里,侍子星天真烂漫,璇姐姐好福气。” 天璇子听着林婠清和姜敏的谈话,一口茶哽在喉中,半晌才咽下肚去。 姜敏的注意全在林婠清身上,自然看不见天璇子面上菜色,否则指不定要引起她的怀疑。 姜敏边给林婠清夹菜,边状似随意地问道:“璇姐姐来姜城是为寻人?” 林婠清往姜敏杯中斟满茶,同样状似不在意地回道:“不,只是一路行医偶遇此地。” “哦?”姜敏心中既惊又喜,喜得是大哥左手又有被救的可能,惊得是林婠清目的不明。 就在姜敏想深入了解时,林婠清直接开口道:“我来此有七日,很是钦佩敏妹为救大哥所做之事。敏妹若信我,可去城北寻我。” “璇姐姐说得哪里话!”有个医道修为高深之人主动帮忙,暂且不论她有无目的阴谋,姜敏都是相信大于怀疑的,她赶紧表态道:“今日我回家中说与大哥,赶明璇姐姐有空我必与大哥亲自上门拜访。” 林婠清似是很满意姜敏的信任,将杯中茶一口饮尽道:“那我便在家中恭候敏妹大驾。” 姜敏回敬一杯道:“不敢当”。 而后两人继续谈天说地。 …… 夜色渐深,姜城城主府后院,柳夫人正卧在美人榻上小憩。 突然,三名黑衣人出现在她面前。 柳夫人用她慵懒入骨缠绵悱恻的嗓音不惊不忙地询问:“出了何事?” 为首的黑衣人道:“有位大能突然出手帮了姜敏。” “哼,大能。”柳夫人轻嘲一声,甜腻腻地问道:“大能,是多大?” 三名黑衣人顿时低头道:“属下无能。” 柳夫人见状,如蛇般扭动着撑起柔软的身子,趴到为首的黑衣人耳边软绵道:“那就,去领罚吧。” 三名黑衣人抖着身子,将头狠狠磕在地上。 “不要,让奴家,说第二遍。”柳夫人猛地直起身,挥袖将三名黑衣人打至屋外。 半晌,屋外挣扎地声音彻底消失。 “啊!好累呀。”柳夫人呻吟一声,瞬间瘫回榻上,自语道:“越来越,有趣呢!” 第18章 诊治 林婠清租住的别院大门一清早就被敲响,天璇子开门后见果然是姜家兄妹,赶紧将他们迎往屋内。 姜敏与姜鹤皆知修士府邸的灵力与外界不同,在院门外便做好准备,告诫自己不要在别家一惊一乍,但他们仍没想到林婠清别院里的灵力浓郁到可堪比大门大派,尤其是院中奇珍异草多不胜数,在灵力的滋养下郁郁葱葱。 自院门到内厅短短十几步,一花一景蕴含的道意,令姜敏与姜鹤自身境界似有松动。以至于连何时到了林婠清面前都未察觉。 直到林婠清开口请他二人入座,他们方回过神。 姜敏端起案上茶盏,轻抿一口,以掩饰自己方才走神的尴尬之情。 姜鹤并未动摆在面前的茶食,只盯着林婠清,似乎想要确认她所言是否属实。 将近一年的治病却看不到效果,几乎已经耗尽了姜鹤的耐心。在他看来,虽然自己惯用左手,但改练右手也不是不行。只是姜敏把他受伤之事怪在自己头上,发狠誓定要治好他,而他也不愿小妹白费心思,各种办法都依小妹尝试一遍,反正治不好却也不会再加重。 但是当昨日姜敏回家告诉姜鹤突然冒出来林婠清和天璇子帮了她,还告诉她能治姜鹤的左手,姜鹤不得不做最坏的猜测。 即和姜敏最初猜想的那样,姜鹤也觉得他们治病不好说,有所图必为真。 不过对方再怎样也是前辈,更是姜敏结交的姐姐,他们不好直言拒绝,索性姜鹤便与姜敏走一趟,就算无法继续为友,至少不用在这个时候多出个敌人。 姜家兄妹与林婠清和天璇子相对而坐。他二人不好先开口,于是林婠清率先打破一室寂静,对姜鹤道:“姜鹤兄,你好。昨日敏妹已与我说了你的伤势。” 姜鹤却不似姜敏那般好商谈,他不理会林婉清的示好,直言问道:“可能治?” 姜敏被大哥的言辞惊道,忙以手偷拽姜鹤衣角。天璇子亦不大满姜鹤的言辞,但这是阿姊的局,他实在不好掺和,只能饮一杯凉茶压下心中怒火。 对于这一切,林婠清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内心已然不愿哄着他,于是收了交好的心思,同样冷淡道:“可。” 姜敏内心焦急,面上却不好让林婠清看出来,左右为难之际,只听自家大哥又问道:“几成?” 林婠清回道:“痊愈。” 瞬间,姜鹤姿态也不高冷了,姜敏内心也不着急了,他二人瞬间盯住林婠清,眼神犹如饿虎扑食。 可林婠清又怎会被区区眼神吓到,她悠哉地冲姜家兄妹举杯,和颜悦色道:“现下可否详谈?” 姜鹤略显尴尬地低下头,少顷举杯敬林婉清道:“璇姬前辈莫怪。” 姜敏也连忙举杯,对林婠清既似道歉又似抱怨道:“璇姐姐莫怪,我与大哥这一年已被好些道医骗了。” 林婉清默不作声,天璇子便知道阿姊心中还是气着的,于是故作红脸道:“我还以为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呢!” 姜敏与姜鹤被他嘲讽地满面通红。 林婠清这下心情舒坦,哈哈大笑两声对天璇子道他们并非有意,毕竟自己尚未出名,如此算是帮姜家兄妹挽回些颜面。而后林婠清又对姜鹤道:“麻烦姜兄伸下左臂,我好仔细检查一番。” 姜鹤闻言立刻将左臂置到案上,姜敏在旁帮他挽起衣袖。 林婠清冰凉的手顺着姜鹤左臂来回触摸,边按压边询问他的感觉。 姜敏受不住压抑的气氛,犹豫片刻对林婉清说起大哥的病情:“璇姐姐,我大哥左手是那天回家后被族中长老接上的。” 林婠清看出姜家兄妹的紧张神情,便顺口答道:“接的不错。” 姜敏见林婠清应她,不由来劲道:“那为甚动不了?” 林婠清这次没先回答姜敏的疑问,而是问姜鹤:“何时转到前臂的?” “半年前。”姜鹤回答的越是平静,姜敏越是难以相信。 她几乎是掐着嗓音问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前臂,动不了……” “哎。”林婠清闻言便知姜鹤并未告诉姜敏真正的病情。她有些担忧地望着姜敏,想着如何告诉她真相。 姜鹤也看出姜敏异常生气,故而他赶在林婠清开口前向姜敏解释道:“抱歉,大哥之前没有告诉你……不只是手,筋脉坏死,已经蔓延到前臂了。” “怎么可能?!”姜敏唰地站起身,激动道:“是不是那群庸医?我这就找他们说理去!” 说罢,她取出赤焰鞭怒气冲冲地往屋外走去。 “姜敏!”不料姜鹤转身大喝一声将她钉在原地。 二人谁都不认为自己有错,谁都不肯先低头说上一句话。 幸好林婠清在旁,见姜家兄妹一时僵持,便闻言软语劝道:“敏妹切莫心急,我既然说能痊愈,自然不是骗你们。不若等我治好姜鹤兄,再去找他们理论不迟。” 姜敏其实停在原地思考片刻后,也明白是自己一时冲动。且不说她一人是否能打过那群道医,单说道医背后的势力就不是她目前能比得上的。 但她又着实不好意思就这样回来,所以立在原地。现在林婠清一劝,姜敏便借坡下驴,坐会姜鹤身旁闷闷喝茶。 姜鹤见姜敏回来,便放下心来继续请林婠清讲述诊治方法。 于是林婠清解释道:“当初为你接手之人,一味图快,反忘了先将伤口处残存的星陨羽衣弦之力除去。如此,残存之力被封在断口处,腐蚀你的筋脉,逐渐令你的左臂失去知觉。” 林婠清如此直白的解释完,姜鹤与姜敏茅塞顿开。 姜敏抢先替姜鹤问道:“那是否只需将残存之力除去,大哥左臂便能恢复如常?” 林婠清道:“原本是这样。” “原本?”姜鹤与姜敏异口同声,只是一个声低,一个音高,听起来就像是只有姜敏一人紧张担忧。 林婠清再解释道:“拖得时间有些长,筋脉轻微萎缩,需要养上一段时间。” “这无妨。”姜鹤心道他已经空等一年,若能治好,哪怕再多等一段时间又有何妨。 “对呀,对呀。”姜敏同样觉得时间不是事,也道:“璇姐姐,你直说吧,需要多久。” 然而出乎姜鹤与姜敏意料,林婠清竟然又将选择抛回他们手中,只听她道:“短可一周,长则三月。越短药效越烈,能否承受地住看你自己。” 姜鹤毫不犹豫道:“一周!” “大哥!”姜敏不大愿意姜鹤再承受治疗时的痛楚,劝道:“何必如此心急?” 天璇子在旁亦是满脸赞同。 姜鹤低声对姜敏道:“还有一月便是大会。” “那也不用……”看着大哥坚持的神情,姜敏便知劝不动他,欲出口之词也被她压回腹中。 姜敏当然知道姜城大会的重要性,百年一届的姜城大会是姜家重新洗牌的唯一途径,参会者是八荒各地的姜家新秀,品评者则是姜家神出鬼没的七大长老以及姜城民众。大会将持续近半年,只为选出一名继任者。 虽说继任者不光要修为出众,其余条件同样需上乘,但修为出众者至少能在前期占据优势。 本来姜鹤受伤,七绝山姜家对此次姜城大会已不抱太大期望,现在姜鹤的伤势突然能够痊愈,便是七绝山姜家想让姜鹤以养伤为主,姜鹤自己也是不愿的。 因此姜敏不再劝说大哥。 只是她嘴上不再劝说,心中仍有不甘,故而她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一个劲灌着凉茶。 天璇子见状好笑道:“照你这喝法,我家茶一会便要被喝光啦。” “咳咳咳——”姜敏一听顿时被气得又是岔气又是咳嗽。 “小妹性傲,璇姬前辈莫怪。” “侍子顽劣,姜鹤兄见谅。” 姜鹤与林婠清同时道歉,而后互相理解地仰头大笑。 “哥!”姜敏被笑得羞红脸,对着姜鹤撒娇。 林婠清调戏人向来见好就收,免得惹炸了。于是她突然出手,瞬息将姜鹤左臂内残存之力拔出,而后吩咐天璇子去屏风后面的药柜里取药。 “嘶……”即使是姜鹤这般坚毅之人也被林婠清突然之举整得倒抽一口凉气。 幸亏他反应迅速,才没在小妹面前丢脸。 “有感觉了。”姜鹤满意地点头。 姜敏见状却轻声抱怨道:“璇姐姐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大哥一声,好让他做些准备。” 林婠清倒不怎么生气姜敏的抱怨,只道:“怕他知道了更疼。” 姜敏还欲再说几句,不想天璇子已经抓好药回到她对面坐下,姜敏只得做罢,先听林婠清的医嘱。 林婠清将大兜药包推到姜鹤面前,嘱咐道:“每日一包,煎煮服下,药渣敷在患处。” 姜鹤整理好挽起的衣袖,恭敬道谢:“多谢璇姬前辈。” 林婠清摆手不在意道:“小事。” “那便不打扰璇姬前辈。”姜鹤拉住还想与林婠清玩耍一番的姜敏,承诺道:“日后但凡前辈有事,我必赴汤蹈火。” “还有我!”姜敏也赶忙跟着大哥表态。 姜鹤被自家小妹傻不愣登的举动气到,但也未反悔甚么。 谁知林婠清听罢,竟真没客气,而是直言道:“确有一事。” 姜鹤先是一惊,而后放下心来,以他现在的情况,想必也不会是多么难以办到之事。 于是,姜鹤拱手道:“璇姬前辈请讲。” 林婠清道:“若有人问起医治姜鹤兄之人,烦请姜鹤兄美言几句。” 姜鹤一听,顿时答道:“这是自然。” 林婠清与姜鹤达成共识,相视一笑。 唯有姜敏感觉被她的璇姐姐欺骗一般,不甚高兴地垂头不语。 第19章 交手作恶 自林婠清给姜鹤诊治已过去半月有余,姜鹤的左臂已经痊愈,而借治愈姜鹤左臂一事,林婠清顺势成为这半月来姜城最著名的医修。 每日前来求诊的病人络绎不绝,索性林婠清就在院门处新辟一屋,专门用来为修士看诊。 今日同往常一样,林婠清辰时便打开院门坐诊。但又和往常些许不同,不同之处在于前来问诊的修士皆在门前围成一圈窃窃私语而不上前。 林婠清一见便知能让姜城修士避而不前,唯有姜城城主府里的人。 于是,她装地愈加云淡风轻,就似那些生死仇怨置之度外的隐士高人。 果不其然,下一刻围成一圈的人群自发朝两边分散开来,人群后面走出两列穿着深色直裰的侍卫,衣上银丝绣的古姜字明晃晃地昭示着他们属于城主部下。 冷着脸往林婠清院门前一杵,便是表明来者不善了。 可他们吓得住别的修士,却唬不住林婠清,更甚者眼前的情况本就在林婠清计划之内。 是故林婠清赶在他们开口前道:“可是请我去城主府出诊?” 当先的两名侍卫颔首道:“是。请!” 林婠清转身向里屋招呼道:“星,出门了。” 天璇子得到暗号,立刻秒装扮好自己来到林婠清身旁。 林婠清握住天璇子左手对先头的两名侍卫道:“他是我侍子,需与我一道前往。” 两名侍卫不好擅做主张,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装作没听见亦没看见,什么都不说。 于是乎,林婠清将他们的默不作声曲解为默许,关好院门带天璇子走到领头侍卫身侧。 领头侍卫直直盯着林婠清,林婠清起先懒得理会,后来实在无奈只得回盯过去,两人互相对视好半晌,侍卫头终于撑不住,眨巴着干涩的眼睛收回视线。 于是,林婠清带着天璇子跟在侍卫们身旁,光明正大地进了城主府。 街边偷偷帮姜家兄妹守护林婠清院子的仆人见状赶紧溜到姜家兄妹住处,将事情禀报给他们。 “大哥?”姜敏反复摸着腰间赤焰鞭,试图以此来缓解不安的心情。 姜鹤在旁看着书淡定如常道:“等过了今日,你我一同去城主府问安。” “大哥!”姜敏原本在门口好一阵徘徊,就等着大哥一声令下冲去城主府。哪想大哥如此云淡风轻,她不由坐回姜鹤对面,盯着他心急道:“不能今日下午么?” 姜鹤从书中抬起头,看着小妹无奈道:“那样会让城主府的修士猜忌璇姬前辈与我们的关系,从而使她处于被动。原本璇姬前辈是路遇此地,治好我的左臂才闻名城内,我们若太过紧张,反而得不偿失。” “哎。”姜敏哀叹一声,脑袋“咚”地趴到桌面上,神情蔫蔫,显然是理智上明白大哥的解释,感情上却难以接受。 “好啦。”姜鹤伸手轻拍姜敏头顶,安慰道:“先去想想明日问安说些什么吧。” 姜敏不大高兴地挥掉大哥搁在头顶上的手,撒气道:“知道啦!你还是想想大会吧。” “好。”姜鹤宠溺地看着小妹离去的背影。 直到背影彻底望不见了,他才继续埋头研究城主府发到每个参会者手中的册子。 …… 城主府其实不在城中,而是在整座城镇的后方群山之中,依山而建。数不尽的亭台楼阁融入山川之景,绿荫繁花点缀着雪白城墙,极尽巍峨雄壮之美,又不失清新淡雅的自然之风。 林婠清和天璇子跟随侍卫们沿着落英缤纷的蜿蜒小道一路行至侧峰。 在领头的两名侍卫进去禀报之际,林婠清给天璇子传音入密:此处应是某位城主夫人的住处。 天璇子听罢,立刻明白阿姊意图,出声询问留下的十四名侍卫:“不先去主殿吗?” 十四名侍卫尽忠职守,不言不语,目视前方,视他们为无物。 天璇子顿时佯装生气,怒道:“我还当能一睹城主风采。既然城主不在此处,那我也不要留在这了!” 说罢挣开林婠清揽住他的手臂就要往山下跑。 十四名侍卫见状同时抽出腰间佩刀,刀刃直指欲逃下山的天璇子,并将天璇子和林婠清围困在他们的包围圈中。 “呵呵。”林婠清单臂将天璇子揽入怀,嘲讽道:“怎么,我家侍子不过不想去看里面的美人蛇,你们还要强逼不成?” 十四名侍卫仍旧一言不发。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门从里面打开,两名领头侍卫自院中走出。 他们看见眼前的场面,当作何事都未发生那样,站到林婠清与天璇子面前,平静道:“请进。” “哼!”林婠清哂笑一声,不再废话,带天璇子进了柳园,随后放开了被护在臂弯的天璇子。 一踏入柳园,便见到院中依墙而种的柳树,嫩绿的柳枝随风起舞,当真不负柳园之名。 沿着柳园唯一的石板路,途径好几处池塘,塘中绽放着莲花荷叶,配上初春的柳树,交织成一幅季节模糊的古画。 一路行至庭院深处,他们愣是没发现一位侍女,整座柳园空旷寂静的宛如无人居住的鬼城。 “阿姊?”天璇子面带犹豫地看向林婠清,似乎是在询问究竟要不要继续向前去找柳园的主人。 “莫怕。”林婠清拉住天璇子左手,将他扯到自己身后,而她则面对着池塘里不知名的生物道:“是个熟人。” 林婉清说话的间隙,池水溅起丈高,一条长约三丈通体青翠碧绿的蛇自水中跃出,袭向林婠清。 却在下一刻被林婠清一招打退五丈远之外。 藏在水中的蛇尾趁势一甩击起大片水花挡在林婠清与天璇子面前。 而后青蛇的上半身化成柳夫人,拖着蛇尾来到他二人面前,矫揉造作道:“嗯,宫主,打疼,奴家了。” 可谓一语三折,摄人心魄。 可惜柳夫人的话说完,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林婠清或者天璇子,而是藏在天璇子袖中的木官。 只见他三下五除二爬上天璇子头顶,面对柳夫人同情道:“原来,还有人,和我一样,说话磕磕,绊绊啊。” “噗哈,哈哈哈哈。”天璇子见木官将自己想说之话说尽,只能使劲憋笑,不过终究是憋不住,放声大笑出来。 “你!”柳夫人被当面指出她化形不足之处,先是大怒,而后话音一转施展媚术用气音鄙夷道:“你们,一个小鬼,一个童子,当然无法体会,奴家之美。” 谁料天璇子压根没被她魅术迷住,反而万分嫌弃道:“我说这位夫人,你年级也一大把了,说话能不能喘口气,把蛇信捋直!不然我总担心你一句话上不来气,憋死在这里,那我与阿姊可不就白背个杀人的罪名。” “哈哈哈……”林婠清被天璇子逗得直乐乎,她轻点天璇子额头嗔怪道:“就你油嘴滑舌。小心她生气抓你去。” 天璇子听罢,面上佯装害怕的模样,口中却不甚在意道:“博阿姊一笑,柳夫人莫怪。” “哼!你们,郎情妾意,好得很呐。”柳夫人终于彻底被林婠清和天璇子激怒,她阴阳怪气道:“宫主,和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如此亲热,也不怕吾皇生气?” 吾皇?莫非是指妖皇,那她岂非坤元界的妖修…… 天璇子闻言边猜测柳夫人的身份边提起心神听她讲话。 然而还未等她细讲,林婠清便出手如电将她打回幼年蛇形,细长的青蛇瘫软在地好似人间的麻绳染绿,林婠清一字一句道:“当年火烧神霄宗,创建西灵宫,和九天白余为敌,皆我一人所为。何时与他冯凰有关了?” 说完,林婠清也不等柳夫人回应,带着天璇子径直离开柳园。 半晌,柳夫人方化回半人半蛇之姿,捂胸蹙眉逃回房中。 “哈……哈,哈……咳咳……”柳夫人趴在床上,喘着粗气,忍受着被林婠清打入体内在经脉里四处流窜的灵力带来的痛楚。 “林,婠,清!”她双手抓紧被单,咬牙切齿道:“待你毁了这次大会……奴家就不信……吾皇还会帮你!” 走到半路的林婠清心神微动,转头嗤笑一声,不再理会,只一心带着天璇子往主殿行去。 天璇子一路沉默良久,几度欲言又止。 直到林婠清略感不耐,索性说与天璇子:“冯凰曾帮我收集帝流浆。” 帝流浆? 天璇子心道:这不是天道赐予妖修,能让妖修瞬间提升千百年功力的特殊日月精华。 阿姊身为人修,为何需要呢? “行了,莫要多想。”林婠清一巴掌拍到天璇子后脑,承诺道:“无论如何,我终是站在你这边的。” “现在,还是去见城主吧。”说着,林婠清带天璇子穿过重重守卫,落在城主姜百川的床前。 “……谁?”枯瘦如柴的胳膊颤巍巍伸到林婠清面前。 天璇子不敢置信道:“他是城主?” “自然。”林婠清看着行将就木的老人,叹道:“精气快被吸干了啊。” 天璇子问道:“是柳夫人?” “不一定。”林婠清为冯凰正名道:“冯凰骄傲自满,最是厌烦此等下作手段。” 天璇子又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继续当恶人咯!”林婠清说罢上前一步,直视姜百川,命令道:“看着我!” 姜百川睡意朦胧中睁眼:“呃——” 守在室外听到屋内动静的侍卫使劲敲门,得不到回应后猛地冲进屋内,却看见姜百川好似回光返照般重新站在地上,林婠清与天璇子则立于他身后一步之处。 侍卫们茫然的望着三人。 只听姜百川道:“璇姬大才,将吾治愈,当代吾行令。” 说着,他将城主令牌交到林婠清手中。 第20章 找茬 城主府主殿独占后山最高峰,在建造时被阵师划作三个部分,前方是议事厅,中间部分是城主休息之处,最后方是一处平台,削去了自平台向上的整片山峰,是处练功的极佳场所。 自林婠清接下城主令,她便与天璇子待在前厅,而姜百川继续躺在卧房休息。 一切都按着林婉清的策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足半天的时间,姜百川被璇姬治愈以至于将城主令都交到璇姬手中一事就传遍了整座姜城。 就在姜城修士猜测消息是真是假,各地姜家子女恨不得插翅飞到姜城质问姜百川时,姜鹤与姜敏第二日便率先来到城主府主殿问安。 而他们见到的确实不是重病在床的姜百川,而是传闻里拿到城主令架空姜百川,如今正坐在案前与天璇子对弈的林婠清。 姜敏原以为外面的消息是柳夫人命下属传出的谣言,好逼出姜城神出鬼没的七位长老,顺便拖住璇姬给姜百川治病。 可是当姜敏见到林婠清和天璇子之时,她原本的想法就变了。 “璇姐姐!”姜敏掩饰不住惊讶地跑到林婠清身旁问道:“你真的治好姜伯伯了?” 林婠清与天璇子见到姜家兄妹的那刻,便顺势将桌上棋盘棋篓收起。 林婠清招呼他二人入座,天璇子则在备好茶水之后,退到里屋避开他们谈话。 “说不上治好。”林婠清边示意姜家兄妹看那玉雕屏风,边解释道:“不是病,是异邪。” “域外异邪!”姜鹤陡然厉声问道:“此事可当真?” 尽管域外异邪的威名来自数万年前的混沌神界,但它对六界的影响却一直延存至今。 姜敏却是不管那甚么异邪,胆大的直接跑到玉雕屏风前,仔细观看起上面的纹路。结果发现如水墨般的纹路竟然在缓缓挪动!她像是被甚么迷惑住般想要用手去触碰这些纹路,好在林婠清眼疾手快抽出腰间红叶扇将飞向姜敏,将她打退几步,这才没被异邪侵入身体。 退到大哥身旁的姜敏惊呼道:“屏风里有东西!” “敏妹莫怕,它出不来。”林婠清收回红叶扇出言安慰道:“昨日被邀给城主看病时,我便发现在城主体内作乱的是这些异邪。只是我将它们从城主体内抽出后,实在找不到安置它们的物品,只好将它们暂时封到这玉雕屏风之中。” 姜敏听罢林婠清的解释,推开扶住自己的大哥,不再害怕道:“原来如此。我还当这种异邪有多大本事呢!” 相比对域外异邪不甚了解的姜敏,姜鹤的神情明显凝重许多:“如果姜伯伯身为城主都被异邪附身,那如今整座姜城还有多少修士未被附身?” “大哥,你想的太过夸张了。”姜敏不大赞同地看着她兄长和林婠清道:“璇姐姐既然能发现城主的不对劲,那她这么些天肯定也能发现姜城修士的不对劲。可你看璇姐姐有说甚么?” 林婠清莞尔笑道:“确实不用过于紧张,目前我只在姜城主身上见到过这些异邪。只是昨日在看望姜城主之前,柳夫人曾请我一叙……” 林婉清未尽之语令姜鹤与姜敏浮想联翩。 “她果然有问题。”姜鹤斩钉截铁道。 “哦,你也怀疑过她?”林婠清明知故问。 姜敏这时突然插话解释道:“我和大哥小时候可是见过柳夫人的,虽是小家碧玉的模样,却也不是现在这妖里妖气的毒妇能比的。” 又是毒妇,又是妖里妖气,足以见得姜敏对如今的柳夫人厌恶多深。 林婠清于是顺着姜家兄妹的意思道出柳夫人真身:“昨日我细观,许是条青蛇。” “哈,我果然没猜错!”姜敏老早就偷摸着和大哥说柳夫人是蛇变得,如今被证实她特别激动道:“看她那扭曲的走姿,除了蛇还能是甚么!” 姜鹤也道:“她倒是不怕别人看穿身份。” 林婠清结合自己知道的姜城情况道:“姜城主一直昏迷,姜城长老又来去无踪,她自然就不怕了。” “也是。”姜鹤一点就通,甚至还猜出林婠清拿城主令的意图,只听他道:“所以璇姬前辈是与姜伯伯合谋,想要引出幕后黑手,顺便让飘忽无踪的长老回来镇守江城。” 林婠清抚掌而笑,似乎很是满意姜鹤的推测。 但姜敏听后却是为林婠清担忧不已:“可是如果这样的话,璇姐姐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林婠清如此修为高深的道医,却在来到姜城之前毫无耳闻,可见“女部九姓”对她的保护。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姜城长老,还是妖修柳夫人,应当是都不愿与她为敌的。 当然姜鹤想是这样想,但他肯定不会当着林婠清的面说。 “敏妹放心。”姜鹤不说,林婠清便主动说与姜敏道:“身为医修,我总是有些保命法子的。” “那就好。”姜敏向来信赖她的“璇姐姐”,听林婉清说无事,她便展颜道:“璇姐姐说没事那便是没甚大事。” 该见的人具已见到,该知道的消息也互相道明,现在又是非常时期,姜鹤不想打草惊蛇,准备带姜敏离开。 只是等他们起身之际,主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正是姜鹤本以为不会这般快撕破脸皮的柳夫人! 其实,自那日与林婠清摊牌之后,柳夫人总是担心林婠清破坏计划,但她又打不过林婠清。苦思冥想之际,林婠清却主动送尾巴上门,将城主令拿到手。这下柳夫人连姜城长老都不愿多等,带着姜渊绪和姜云舒来主殿找茬。 她仗着姜城主被自己迷惑,先前姜城主昏迷不醒,她便低调行事,如今姜城主已然苏醒,她行事自然肆无忌惮起来,不如姜鹤预料那般。 说到底,还是姜鹤来姜城时间过短,不了解柳夫人所致。 侍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左右为难之际,被柳夫人找到破绽,一脚踹开紧闭的大门,出现在林婠清与姜家兄妹面前。 “呦,奴家还道,谁这么大胆,假传夫君命令,将奴家和奴家的孩子关在外面。”柳夫人边说边扭着身子绕姜鹤溜达了一圈,而后站定在他面前。 姜敏瞧见顿时不乐意,她大步上前,一把推开上半身前倾几乎快要贴到姜鹤胸前的柳夫人,怒斥道:“当着你子女和我们的面,动手动脚做甚!” 姜敏想让柳夫人检点些故而抬出众人,谁料柳夫人压根不吃这套,相反十分猖狂道:“你也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那奴家能做甚么?” “你!简直不知羞耻。”姜敏见这蛇妖脸皮如此之厚,登时气得柳眉倒竖,在姜鹤未来得及反应之时挥起赤焰鞭就朝着她脸打去。 不等姜鹤阻止,不待柳夫人躲闪,竟是柳夫人身后的姜渊绪突然上前一剑挑飞柳夫人面前的长鞭。 “渊绪,做得不错。”柳夫人轻拍几下姜渊绪肩膀以资鼓励,而后看向易妆后的林婠清阴阳怪气道:“这位,璇姬美人,你说城主大人,将令牌交与你保管,奴家可不会信呢。” 因着自己也是易妆,柳夫人没敢当面拆穿林婠清。毕竟林婉清被拆穿了,随时离开就行。但若是林婉清同时将她也拆穿,她可没林婉清那么大本事随来随走。 是以柳夫人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心思。 但这不代表她会就此放过林婠清。 在柳夫人看来,林婠清主要厉害的不过是业火,眼下这种情况,林婠清为了不暴露身份,定然不能使用六界皆知的业火;而为防姜家兄妹怀疑,林婠清平日惯用的红叶伞和彩练也不能使用;加之林婠清自身境界远超普通修士,她们若在此打起来林婠清必然不敢一招将她制服。 所以,柳夫人明目张胆地挑衅林婠清。 姜云舒也在柳夫人身旁趾高气扬帮腔道:“我母亲如此得父亲宠爱,若他连我母亲都未曾交付过令牌,又岂会给个来路不明还包藏祸心的外人。” 姜鹤看出柳夫人想要动手的打算,他不知姜百川现在能否站出来当面喝退柳夫人,也不知凭林婠清的身手能否赢过柳夫人,但他想起痊愈的左臂,还是帮林婠清道:“现下姜伯伯还在里屋休息,不若我们等他醒来再争论城主令的问题。” 林婠清无论压不压制自己的实力,都不惧柳夫人这种人形都化不好的小蛇妖,不过她还是承下姜鹤的情,颔首道:“不错,我已待姜城主收到几位长老的来信,只待姜城主苏醒,给诸位答复。” 可惜柳夫人怕得就是长老插手,林婉清这一说,她便再也等不下去。 “哼!你猜,奴家信否?”柳夫人慢悠悠一句三顿地说完,迅速以之字步移向林婠清,并吩咐姜渊绪和姜云舒道:“那俩,交给你们,让奴家来试试璇姬的风采!” “母亲放心!”姜渊绪率先拔剑攻向姜鹤。 姜云舒紧随其后,出剑迎上姜敏袭来的赤焰鞭。 四人霎时战成一团。 林婠清看着伸到面前的利爪,哂笑一声,不慌不忙偏身躲过柳夫人飞速一击。而后抽出腰间红叶扇,配合着诡异地步法轻松躲开柳夫人想要缠住她的躯体及冲着她的脸划下地利爪。 红叶扇随着林婠清的动作不断地敲打在柳夫人的骨节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声音。 渐渐地,柳夫人感觉前日林婠清打在她体内的灵力又开始四处乱窜,而被红叶扇敲打过的身体反应迟钝起来。 柳夫人的动作愈来愈慢。 “哈啊……哈……啊哈……”她的喘息也越来越强。 林婠清却依旧悠闲自在地戏耍道:“你快不行了呦。” “少——废——话!”柳夫人被愤怒冲昏头猛地扑向林婠清,而后被林婠清一脚踹飞,撞倒桌案方停下来。 见柳夫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林婠清这才转身看向还在打斗仍未分出胜负的四人,手持红叶扇指着地上的柳夫人对他们轻声道:“还要打吗?她快不行了。” 四人骤然收手。 姜渊绪与姜云舒看着被林婠清轻松打倒的柳夫人,不敢置信,愣在原地。 半晌后,姜云舒跑到柳夫人身旁,蹲下身将柳夫人抱入怀中。姜渊绪则持剑挡在她二人前面,与林婠清对峙。 室内陷入沉寂。 突然,从里屋传来连串“啪啪啪”的掌声,几人抬头望去,只见天璇子搀扶着面色泛白的姜百川走到他们面前。 随着姜百川轻咳一声,四名黑衣侍卫出现在柳夫人身旁。伴着姜百川说出口地“带下去”,柳夫人哀求之语尚未说出口,就和她的子女一起被侍卫带着请回柳园。 而看着突然出现精神状况却不大好的姜百川,姜家兄妹在向他问安后便主动告辞。 须臾,主殿只剩下林婠清、天璇子与姜百川。 姜百川瞬间失去意识倒入天璇子臂弯,紧接着被天璇子带去里屋继续修养。 林婠清见事情解决,挥袖让桌案恢复原状,取出之前的棋盘棋篓,招呼天璇子陪她继续下棋。 第21章 刺客 约莫已是午后,天璇子随意吃了些从九天偷偷带下来的紫藤果,便继续与林婠清对弈起来,这已是第三局。 午后的阳光斑驳地洒落在他们身上,令天璇子不由有些昏昏欲睡。 林婠清落下一白子,歪头看着快要昏睡过去的天璇子,略提高声音对他道:“怎么,无趣?” 天璇子的瞌睡被林婠清的说话声惊飞,猛地抬头看向林前辈,不好意思道:“不知怎的,今日突然打起瞌睡来。” 林婠清心中清楚天璇子今日如此酣睡的原因,但她并不直言,只是委婉提醒天璇子:“让吴山和风萝去后山放放风吧。” “哎?”天璇子伸到一半的懒腰被迫停下,满头雾水看着阿姊。 林婠清冲他俏皮一笑,不再多言。 天璇子瞬间便知道阿姊又在布局,于是他不再继续询问,施术放出天璇刀中的吴山与风萝,并传音入密与他们,让他们镇守后山。 而后打起精神继续与林前辈对弈。 时间在他二人对弈的过程中一点一滴流逝,带着泥土与清香的风不断地自后山刮进里屋,再传到前殿。 “要下雨了。”林婠清望着骤然昏暗下来的天穹,低声自语。 下一刻,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向屋顶,狂风阵阵敲打着紧闭的门窗。 天璇子在混乱的风雨声中逐渐瘫倒在桌上,强撑着问出最后一句话:“我,怎么了……” 而后阖上双眼沉沉睡去。 空旷的大殿内,一时只余林婠清搅动棋篓里白子的声音。 在后山徘徊的吴山与风萝互相对视一眼,明白是修为高深的精怪所致。 他们提高警惕,守着通往前殿之路。 哗—— 无色之风瞬间穿过两人魂体,眼看就要进入里屋,风萝率先回神伸手划出一张弓,拉弓连射数道气箭,气箭飞速袭向无色之风,裹挟着雷霆之势将其射散。 被射成几团的无色之风迅速向四周逃窜,却被随后而至拿出一张网的吴山兜住二三团。 无色之风盯着吴山与风萝的魂体,将他们误认成同类,不由发出“呜呜”的声音。 风萝长于十万大山深林,对各种自然之声了解的一清二楚,无色之风是在质问他们身为精怪,为何要袒护人间修士。 于是,风萝也用一种奇怪的语言回道:“尔等不同样在守护这座姜城?” 无色之风发现无法说服风萝,当即转变态度再次攻向二人。 分散的几团风重新汇聚成两股,旋转着冲向吴山与风萝。 风萝的弓箭相较近战更适合远攻,因为在被无色之风近身时,为防射错到吴山身上,必须找准出手时机;而吴山的网兜里因着已经装了两团无色之风,他怕再次打开去捉剩余的无色之风时,反而会让这两团风逃跑,所以也一时拿不出攻击办法。 自他们变成魂体以来,已经很长时间不曾与修士交手了,面对无色之风的突然袭击,二人颇有些无措,只得先拖住无色之风再想其余招式。 林婠清没有去管后山的战斗,她静静地品着茶,心中默数着从屋顶漏到殿内的雨滴。 嘀嗒,嘀嗒,嘀嗒…… 自后山起风,暴雨骤落,大殿东南角便开始渗雨,随着后山逐渐狂暴的风,雨滴渗入屋内的速度也愈来愈快,最终形成了滩一尺见方的水洼。 无形之雨一直未等到从后山袭来的无色之风,它不由焦躁起来。 林婠清也一直在等无形之雨出手,等到现在,她终于不耐烦,抢先出手了。 林婠清抬手向上抛出棋篓,黑白子瞬间全部被扔到空中,林婠清一扇挥出,将它们击到角落水洼之中。 无形之水反应尚算敏捷,但大部分水还是被黑白棋子压在原地,只余一些溅起的水珠奔向林婠清,却被林婠清挥扇挡下,红叶伞幻化的折扇当然不会被水打湿。 水珠被击飞,却在击飞后与在黑白棋子压制下逃出的水汇合,再次袭向林婠清。 未料林婠清坐在原位,避都未避,双手拿起空掉的棋篓,就将无形之水吸入其中。 “啪”的一声,两个棋篓被林婠清合在一起,一截彩练缠在接口处,半点缝隙不留。 而后她转头看向后山,高声询问道:“还没搞定?” 似是应和林婠清的质问,风萝与吴山从里屋飘到她面前,吴山的网兜里鼓鼓囊囊,显然就是那团无色之风。 “不错。”林婠清没甚诚意地赞道。 吴山已经好久没有和人絮叨,在刀身空间里风萝基本不搭理他,见此时机吴山本应大说特说吹嘘自己一通,谁料开口却是简简单单几个字,颇有种羞涩之意:“配合好。” 与谁配合好不言而喻。 只是风萝明显不领情,冷淡之情依旧明晃晃挂在脸上,否认道:“没有。” 而后也不待林婠清道声谢,就钻回天璇刀中。 吴山见状,却像是捡了个大便宜,喜悦之情由心而发。他扔下网兜,也不管林婠清能不能接住,就紧随风萝身后飘回刀中。 林婠清对于他俩互相别扭的情绪一笑置之,转身一巴掌呼到天璇子趴睡下的后脑勺,将他从梦乡拍醒。 天璇子迷迷糊糊醒来,先是抬头看向对面的林婠清,而后坐直身子嘟囔道:“阿姊……” “可算醒了。”林婠清顺手摸摸天璇子微乱的发顶,调笑道:“也不怕姜城长老趁你熟睡把你抬走!” 天璇子猛地提起神,按住天璇刀,惊诧道:“他们来了?” 林婠清伸手拍下天璇子欲拔刀的手,戏谑道:“都被抓起来了。要是等你醒来拔刀,你我早就被它们抬走了。” 他们? 天璇子顺着林婠清的目光看去,是桌案上合在一起的两个棋篓,以及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 天璇子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戳了戳网兜,网兜顿时一动一动的,似乎里面的东西正在生气。 他不由询问道:“这里面装的就是姜城长老?未免太过矮小。” 要说天璇子也是专会挑人短处说话。姜城七位长老身为山间精怪,确实很少幻化人形,而身为无形之物的它们最恨地便是旁人说它们身形矮小。 被彩练缠在一起的两个棋篓与网兜开始剧烈摇晃,启动冲破阻碍,出来找说它们矮小的小子出气。 林婠清见状立刻在它们上面一敲,灵力传到无色之风与无形之雨身上,震得它们险些意识消散。 它们顿时不敢再有甚么动作,老实地团成一团蜷缩起来,看上去甚是委屈。 林婠清见它们老实下来,这才解开彩练与网兜,放它们出来,顺便给天璇子解释道:“莫要小看它们!这可都是天生天养的精怪,气运好得很。” “哦?”天璇子与林婠清围成一圈,看着桌案上的两团风和雨,实在装不出敬畏:“跟阿姊相比,委实不知强在何处。” “呵呵,就你嘴甜。”林婠清被天璇子说得心花怒放,却在转头冷下脸对无色之风与无形之雨道:“化人形。” 听到林婠清的命令,它二者不敢不从,哆哆嗦嗦地化出人形站到天璇子与林婠清面前。 无色之风的人形是名银发及踝的少女,白衣上翠绿点缀,衣袖裙摆随风飘动,衬得她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缥缈出尘。 无形之雨的人形是名从头至脚被灰黑破布包裹的男人,不似一般水的澄澈,整个人给天璇子的感觉就是一潭脏水,深不见底。 分明是天上地下无法匹及的两人,站在一起,却又让人感觉是那么的般配。 就连说话也是十分默契。 无色之风先道:“七绝风。” 无形之雨紧跟着道:“七绝雨。” “七绝……”天璇子蹙额沉思数息,突然大悟道:“你们是七绝山的精怪!” 七绝风和七绝雨同时颔首。 天璇子感慨万千道:“看上去都是对周遭漠不关心的精怪,没想到脾气如此暴躁啊!” 七绝风和七绝雨闻言顿时欲出手让这小子知道天高地厚。 可惜,林婠清轻咳一声,二人瞬间收手,站得端庄笔直。 林婠清再出声询问:“好好谈谈?” 二人立刻入座。 林婠清与天璇子随后坐下。 “按理说,我救了姜城主一命,你们当感激一番。可你们非但不感激涕零,反而想刺杀我们……”林婠清没有多说甚么客套话。 七绝雨闻言打断道:“不是刺杀,是试探你的能力。” “哦?”林婠清挑眉,觉得他这种说法实在新奇,表示愿闻其详。 天璇子却觉得七绝雨胡诌瞎扯之能委实厉害。但他见阿姊没吭声,便压下心中嘲讽之词。 “域外异邪连我们七人都无法破解,何况一个身份不明的医修。”七绝雨说到此处不由停顿片刻,显然觉得此前判断有失水准,而后继续道:“不过,现在我和风能确认你应当没有歹念。毕竟凭你的本事,还看不上这区区姜城。” 林婠清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又看向从方才便再未出一语的七绝风:“你也是这样想?” 七绝风终于开口,空灵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中:“我和雨是最弱的。” 她语气虽轻,话里话外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林婠清哂然一笑,抬手指向烛台,悠然道:“雾?” 七绝风和七绝雨顿时难以置信的望向烛台,而后目光又转回来望向林婠清。 “哈哈哈,抱歉啊,这位璇玑美人。” 爽朗的笑声突然回想在大殿之中,灰色的雾自烛火上升,逐渐布满整座前殿。 须臾,浓雾散去,一身青灰鲛纱的男人站到七绝雨身旁,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当众自我介绍道:“七绝雾。” 然后,他的目光与林婠清相对,低声道:“提前开始吧!” 第22章 大会开始 一周前,曾因林婠清接手城主令而略显动荡的姜城,如今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祥和。 但是,这一切的变化却不是因为姜城守卫的压制,而是因为姜城长老中的三位已经回到姜城,见过城主,并代替城主下令提前开启大会。 因着大会时间提前,比试规则也相应做出修改:置东西两个会场,双人比试改为五择一混战晋级模式。 姜鹤是十组五号位,根据规则换算他是在西会场第五场上台比试。 于是,这天一大早,姜鹤与姜敏来到西会场,一面仔细观察每场比试的姜家人,一面等待着第五场比试开始。 林婠清则带着天璇子坐在东会场的拐角处。 东西两座会场为同一炼器师所创建:二者均为四方形;中间为擂台,平日是空地,等到每场比赛时会由长老变换出不同景象;四边是长廊,除却作为参赛者的休息区,剩下的便是专供城内修士来此观看大会的区域。 无论是中央还是四周,都被阵师布下了须弥芥子阵,使空间无限延伸。 天璇子扫视一圈前来观看比试之人,没发现甚么可疑修士,他传音入密与林婠清:阿姊可找出可疑之人? 林婠清无奈地扶额,传音入密回天璇子:姐姐何时让你寻找可疑之人了? “诶?”天璇子不由惊呼出声。 “嘘——”林婠清赶紧伸出右手食指挡在天璇子唇前,压下他欲脱口而出的疑问。 而后她方再次传音入密与天璇子:姐姐是让你仔细观察这些世家惯用的招式。 天璇子回望向场内:第二场比试已经开始,场内的景象已被七绝雨幻化成深海,五名姜家人瞬间落入海中,其中一名姜家修士迅速反应过来游向海面,而身负水灵根的一名姜家修士则毫不畏惧地沉在海中,不过,他们都不上最狡猾的那位姜家修士,直接躲藏到海沟深处。 好!天璇子在心中为他们暗暗喝彩。 本应陪着天璇子继续观看顺便指导他的林婠清,在半柱香后,突然抬手摸摸天璇子发顶,对他传音入密:我回趟主殿,你自己小心。 天璇子顿时又将心神放回到阿姊身上,与她传音入密:棘手吗? “放心。”林婠清语气轻松地说完,起身向外走去。 向来相信林前辈的天璇子见状遂安下心继续观看比试。 而东会场的修士,依旧专注于正在做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现林婠清的离去。 …… 城主府侧峰柳园,柳夫人正化回蛇形躺在最高处的凉亭里静卧。 这些时日为逼出林婠清打入体内的灵力,她委实耗费了不少功夫,可惜全然无用。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林婠清升起些许敬畏之情。 可惜为时已晚。 若眼下再让柳夫人去求林婠清,且不说以林婠清喜怒无常的脾性是否愿意饶她。便是她自己,身为妖皇安插在姜城的眼线,也断然做不出去求西灵宫主之事。 阴暗潮湿的凉亭令柳夫人感到些困乏。 她决定不再去想某些已成定局的事情,转念想到姜渊绪和姜云舒。 当时在大殿里姜渊绪持刀挡在她身前…… 就在柳夫人碾转反侧之际,身旁的空气突然传来一阵波动。 柳夫人连忙化出人形起身恭迎。 下一刻,冯凰出现在柳夫人面前,八位羽衣美人随侍左右。 “见过妖皇大人。”柳夫人恭敬地将双手交叉放于胸前,弯腰行礼。 妖皇依旧红衣灼灼,可他眉宇间的神色实在无法让旁人联想到那时在林婉清身旁的冯凰。 不面对林婠清的冯凰冷漠太多,或者妖的本性便是如此。他微颔首,正眼都不予柳夫人。 但柳夫人却没有任何不满,相反愈加恭敬道:“棋子已全部到位。” 然而冯凰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望着某处出神。 于是,接下来的场面便是柳夫人一直轻声细语地汇报情况,冯凰一言不发地站着出神。 这般过了片刻,柳夫人终于压制不住体内乱窜的灵力,下半身突然变回蛇尾,冯凰方回过神,看着她语含笑意道:“清清总是这般……” 冯凰面带宠溺地将手放到柳夫人头顶上方,瞬息将她体内属于林婠清的灵力抽出。 可是柳夫人知道,冯凰宠溺地是林婠清,为她祛除灵力也不过是因为这灵力属于林婠清。 果不其然,在柳夫人胡思乱想之际,一位羽衣美人双手恭敬地奉上一玉匣,冯凰顺手将抽出的灵力放置在玉匣里,而后将玉匣收入自身乾坤袖中。 既然柳夫人已将棋子布好,冯凰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兴致,转身就想离开。 柳夫人见状轻咬下唇,竭力将胸中翻涌的怨气压下,继续恭敬谦卑道:“大人可要休憩一番?” 冯凰停下脚步,冷淡道:“不必。” 柳夫人刚刚因冯凰停住脚步泛起的一丝喜悦之情又瞬间消散。 就在她失望地以为这次同往常无差别之际,冯凰突然扔给她一张符,柳夫人手忙脚乱地接下。 冯凰依旧语气冷淡,头也不回道:“星陨羽衣弦。” 能开启一次星陨羽衣弦?! 柳夫人激动地抬起头,想要看清冯凰的内心,却只得到目送冯凰远去的机会。 在冯凰背影消失于虚空的那刻,柳夫人好像看见跟随冯凰的其中一位羽衣美人回头瞥了她一眼,无悲无喜,却又看穿一切。 怎么形容她那刻的感受,就好似被永远只能作为打手的看门狗怜悯了。 柳夫人捏紧手中的符,心中燃起熊熊怒火:不过是个阵中妖,神气甚么?还有林婠清…… …… 彼时正在大殿内加固玉雕屏风对域外异邪禁制的林婠清眉心微动,转身看向后方,只见冯凰已自觉入座喝起酒来。 林婠清画下最后一道符,转身回到冯凰对面的位置上入座,摆出颢天水招呼道:“你来了。” “啊,坤元实在无趣。”冯凰这一息还是个落寞高处不胜寒的妖皇,下一瞬又变成满眼桃花只顾花痴林婠清的冯凰:“再者,本皇甚是思念清清。” 若之前遇上这般装模作样的冯凰,林婠清还能耐着性子与他调笑一二。可惜,林婠清已经知道冯凰来此是有目的。 不,应该说每位渡劫期之上的修士,一言一行都存在着目的。 如她,如沈道圣,又如白余。 想到这次参与大会的姜家人,林婠清直言道:“姜渊绪和姜云舒,是你选中之人?” 冯凰狡黠道:“宫主说是,那他们便是。”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林婠清心下了然,与他相视而笑:“妖皇大人可要小心,千万别利用不成惨遭反噬啊。” 冯凰不愧为坤元之主,面对林婠清如此不客气的预言,他并未动怒,反而睁大桃花眼故意作态道:“多谢清清关心,本皇真是……虽死无憾啦!” 而对上这样插科打诨、油盐不进的冯凰,林婠清也是略感无奈。 不过林婠清想到姜城主身上来路不明的异邪,她终是板起脸质问冯凰:“异邪,与你无关吧?” 冯凰摊着手面带不屑地看着玉雕屏风道:“那种脏东西,本皇看一眼都嫌恶心,岂会去碰它?” “是么。”林婠清不置可否。 即使看出林婉清不信他口中所言,冯凰还是不再辩解,执起酒壶给林婠清满上一杯,前倾着身子,几乎与林婠清面贴面,意味深长道:“宫主为何不去问问魔主?” “哼。”面对几乎扑倒怀中的美人,林婠清依旧面不改色,不为所动,嗤笑一声道:“天生天养的灵胎,即使入了魔,也做不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 “哦?宫主还真是相信他呢。”冯凰面有不甘地回到座上。 林婠清心道:哪里是相信他,不过是与他恰好结盟罢了。 当然这种话是不可能告诉妖皇的,故而林婠清道:“无关信任,只是觉得沈道圣应当还看不上这姜城。” “也是。”冯凰低着头随口应道,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林婠清见不能再试探出甚么,便不想继续聊下去,她直言赶人道:“妖皇大人掌管坤元,日理万机,还是早些回吧。” “清清要赶本皇离开?”冯凰闻言顿时从低沉的状态里回神,似哭非哭,又不知从哪翻出一条鲛纱帕,佯装抹泪道:“真是伤透本皇的满腔爱慕之心。” 林婠清却依旧不上他当,语气凉凉道:“你又去人间看了甚么话本?” 冯凰一听瞬息变脸,喜笑颜开地给林婠清数着他命下属在八荒带回的各种新式话本。 林婠清被迫听着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悔恨从气海溢满灵台。 然而,冯凰好似与林婠清心有灵犀般,赶在林婠清忍无可忍的那刻,他起身告辞:“既然清清让本皇回去,那本皇只好乖乖回去。” 说着,他转瞬消失在大殿之内。 独留神色莫名的林婠清。 …… 坤元宫,冯凰侧躺于美人榻上。 对于林婠清,他向来不敢小觑。也因此,原本想要同上次那样藏在云中的冯凰,不得不因林婠清的出现暂时回到坤元。 闲来无趣,冯凰从乾坤袖中掏出装有林婠清灵力的玉匣,反复抛到空中。 似乎正对是否应该打开玉匣而犹豫不决。 渡劫期以上的修士拥有旁人无法想象的力量,比如,他可以通过修士的灵力推测出他们的攻击招式。 但同时,与他相同境界或者比他境界还要高的修士,在他分解灵力的那刻就能感知到,甚至有可能通过灵力产生因果,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是故冯凰左思右想,最终还是将玉匣又收回乾坤袖内。 大会在即,没必要在这种时候引林婉清怀疑。 就看是谁技高一筹了。 第23章 揭露 大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待到第三日,数百名姜家参赛者只余五名。而东西两个会场也以天桥为引,合而为一。 虽然姜家参赛者只余五名,但并不是说之前在会场上所有被打败的参赛者就再没有机会参选城主继任者。 前三十名依旧有机会参选,只是他们须在之后的文试中更加出彩,方有可能胜过在场的五名姜家人。 廊下,姜敏略显紧张地环视一圈,正巧对上姜渊绪看过来的双眼,姜敏恼怒地回瞪过去。姜渊绪也不自讨没趣,转过头继续和姜云舒交谈。 除了姜鹤与姜渊绪,剩余三名姜家人姜敏一个都不熟悉,但是看他们早已一言不发地站到擂台上,穿着色彩相近且容易让人忽视的灰棕色道袍,便知这三人明显是私下有过交流。 “大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姜敏却不知为何心中依旧忐忑。 她拽住了姜鹤的衣袖。 姜鹤没有回头,只伸手宠溺地拍了拍小妹发顶,而后坚定地走向擂台。 相距姜家兄妹不远的姜渊绪瞧见,也不再理会絮絮叨叨的姜云舒,单手提剑几步跨上擂台。 突然,一双手从后方环住姜敏。 “谁?”姜敏猛地向后击肘,却被身后那人轻松挡住。 醉人的幽香浮动在空中,刚刚绷紧身子的姜敏霎时放松下来,她偏过头激动道:“璇姐姐,你可算来啦!” 林婠清见姜敏已猜出是她,便放开制住姜敏的手臂,回道:“嗯。放心吧,姜鹤兄很厉害的。” 姜敏看着林婠清笃定的模样,不由心中一暖,就连暗中攥紧的拳头也渐渐松开。 而擂台上,姜渊绪正与姜鹤对峙。 他没有理会暗中抱团的三名姜家人,手中长剑直指姜鹤,嘲讽道:“你是已经预料到自己的落败,才一身素衣披麻戴孝吗?” 诚然,白色在各种场合都是最显眼的存在,总能让人一眼发现目标。 是故,在这种五人混战的擂台上,明智之人从来不会选择白衣。 听到姜渊绪嘲讽自己,姜鹤一剑挑开他的剑,反嘲道:“只是觉得,对付你,用不着躲躲藏藏。” “哼!真是自负啊,姜鹤。”姜渊绪顺着被挑开的力道收剑入鞘,而后放下狠话:“今日我便让你知道甚么叫做不自量力。” “哦?”姜鹤不以为意,反讽道:“拭目以待。” 随着姜鹤声音落下,场中景象瞬间天翻地覆。 不是夸大其词,而是真真切切的天地倒转。 擂台上的五人虽然被这种奇景整得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他们就各自找出应对之策。 一息之间,三名灰棕道袍的姜家人已经御剑飞往倒转后的地上。 而姜渊绪与姜鹤纹丝不动,淡定的浮在倒转后的空中。 旁观的修士以为他俩开局就要斗个你死我活,顿时兴致高昂起来。 哪想,姜渊绪与姜鹤就那样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先动手,好似比拼的是耐性而非武力。 旁观的修士不由感到一阵失望。 场内的姜渊绪与姜鹤不受外界修士干扰,继续平静地待在原地,好似之前的互相嘲讽只是旁人的错觉。 于是乎,约莫半刻钟过去,擂台上竟然还未出现死伤。 与姜家长老一同坐在众人上方的柳夫人,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怀疑。但她想到身旁的几位长老,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场内姜渊绪终于没了耐性,他对姜鹤道:“看来我们不交手,他们是不会出来的。” 姜鹤回道:“所以,你要动手?” 姜渊绪道:“我不和心有牵挂之人比试。” 姜鹤叹道:“那你可能要等好一阵。” 姜渊绪道:“无妨。” 除却知晓计划的几人,在场听见他二人交谈的修士,无不满头雾水。 但这就足够了。 姜鹤就是要在众人情况不明之际,抛出惊天消息。 只见他拱手作揖,环视一圈众人,而后望着柳夫人的方向凛然道:“柳夫人,您和域外异邪勾结暗害姜城主之事,可曾想过会被晚辈在众目睽睽之下道破?” 姜鹤这番话一出口,无论是旁观的修士,还是高高在上的柳夫人,面上震惊之色难以掩藏。 毕竟,域外异邪的可怕之处六界修士皆有耳闻。 不过,柳夫人反应到快,她迅速恢复常态,镇定自若道:“贤侄说笑了,妾身与城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城主对妾身更是情深义重,倍加呵护。妾身为何要做损人不利己之事?更何况,妾身与城主境界差距之远,岂是用你口中的域外异邪便能弥补的?贤侄还是莫要说笑,专心比赛的好。” 柳夫人说完,眼睛直直盯着姜渊绪,似乎在质问他为何还不动手。可惜,不知姜渊绪是否被姜鹤口中的域外异邪吓到,硬是愣生生站在原地,就是不动弹。 场外的修士看到这种发展,不由紧张情绪稍减,看戏心情渐升。 而另一边,姜鹤不为所动,固执地恳请诸位长老上物证。 柳夫人也顺着姜鹤的目光看向身旁的七位长老,张口欲言,却在出声之前被七绝雾抢了话去,只能在旁眼睁睁看着他摆手,再听他道:“不急,时间还长,不若先处理完此事再行比试。” 若到了这时,柳夫人还猜不出这是姜鹤与姜城长老给她设的局,那她也不用当妖皇大人的卧底了。 她心中嗤笑:真是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胆量在甚么都不大明了的情况下,直接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柳夫人掩唇轻笑:“也好,毕竟妾身可不想带着冤屈看这场比赛。” 随着柳夫人话音落下,场内景象瞬息翻转,除却姜鹤与姜渊绪,另外三名姜家人终于回落到地上。 四周结界撤去,城主府侍卫将大殿内的玉雕屏风搬上台。 玉雕内游动的黑色异物暴露在诸位修士眼中。 他们不禁纷纷惊呼道:“真的是域外异邪!” 柳夫人虽然同样震惊于域外异邪的出现,但明面上她还是不动声色道:“城主府大殿玉雕,如何会变成这样?” “夫人好像并不惊讶啊。”姜鹤呛了声柳夫人,而后向在场修士解释道:“玉雕屏风常见,封印在它里面的域外异邪可不常见。数日前,璇姬修士被请至城主府为姜伯伯看病,璇姬修士医术造化之高,非常人能比,她很快便发现姜伯伯身体垮下去的原因并非疾病或者诅咒,而是域外异邪所致……” 柳夫人听姜鹤啰哩啰嗦一大串废话,实在耐不下性子,直接打断他的解释:“照贤侄所说,那位璇姬修士当更为可疑。毕竟玉雕屏风虽为妾身所赠,但一直未曾出过差错。怎得璇姬修士一来,里面就有甚么域外异邪了?” “夫人狡辩得未免过于心急。”姜鹤听到柳夫人的质问,知晓她已上钩,面对她的质疑回道:“璇姬修士未曾怀疑过柳夫人,是晚辈有此疑惑。诸位皆知姜城七绝风长老能根据事物上的残留气息找出与之关联的人,今日晚辈当着众修士面将此事告知七位长老,请长老裁定柳夫人是非。” “这……”七绝风佯装不妥,支支吾吾不应姜鹤。 面对姜鹤的咄咄逼人,柳夫人非但不气,相反她果断应下:“姜鹤!你在众修士面前污蔑妾身有罪,妾身若再不追究,岂非让八荒以为妾身是可欺之辈。索性妾身今日便依你所说,验明清白,好叫你知错。更要让今日旁观的修士明白,到底谁是恶人!” 围观的姜城修士见姜鹤与柳夫人都如此硬气,不禁开始思考起谁是谁非来。 七绝风在姜鹤与柳夫人的注视下来到玉雕屏风前,隔空将灵力打入玉雕屏风之内。 瞬间天光渐暗,玉雕屏风四周卷起狂风,扶摇而上,仿佛连通天地。 “咔嚓——咔嚓——”玉雕屏风在风刃下逐渐出现裂痕。 狂风之下,众人眯着眼循声望去,只见被称为域外异邪的黑影正在挣扎着从碎裂的玉雕屏风内钻出。 想到传闻中域外异邪的威力,众人不由纷纷倒退。 终于,伴着最后一声咔嚓,狂风与黑影彻底将玉雕屏风击碎,而黑影并未被狂风搅碎。 它们一窝蜂地涌向高坐在上的柳夫人。 这下,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柳夫人。 柳夫人内心却很震惊,因为她非常清楚妖皇大人从未告诉过她域外异邪之事。 “你这小辈,竟敢陷害于我!”惊怒之下,柳夫人顾不上身份暴露,化出蛇形将域外异邪吞噬殆尽。 风中传来破碎的声音:“……是吞天蟒。” 但看见柳夫人原形毕露的姜鹤却管不了甚么吞天蟒不吞天蟒了,因为他终于能够松口气了。 狂风渐渐平息,吞噬完域外异邪的柳夫人,变为人身蛇尾,漂浮在所有修士的上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根本算不上辩解道:“妾身虽为妖,却不曾做出甚么伤天害理之事,平日不是陪在城主身畔便是教导子女,如今更是帮尔等解决域外异邪,尔等不念旧情,还妄想陷害妾身,这便是你们正道所为之事?” 想要发怒的姜城修士不由因柳夫人所言僵在原地。 姜鹤也没料到柳夫人竟然亮出身份,玩一招以退为进。现在倒真像他与七位长老逼迫良妖了。 万幸就在这时,姜渊绪的声音从姜鹤后方传来:“不是……” 谁也没想到他会开口,连柳夫人都惊诧地看着他。 “不是母亲,是,杀害母亲的凶手!”姜渊绪的声音逐渐坚定起来,他抬头看着上方的蛇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疯狂:“哼,你当然想不到,我与云舒姐一直在等,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一个你露陷的机会。呵呵!蛇妖,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真的没怀疑过你吧!” 立场瞬间倒转。 谁也没想到,姜渊绪与姜云舒会突然倒戈。 “怎么……可能?”柳夫人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妾身的魅惑之术除非……” “没有什么不可能。”姜云舒见姜渊绪终于将积攒多年的怒火发泄出来,她走上前,站到姜渊绪身后,嘲讽道:“没用的,即使你每次都用魅惑之术,但是在不断地相处中,我们也会渐渐想起来母亲真正的模样。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是人间话本里那种亲人被夺舍了都认不出的废物蠢货吧?” 姜敏震惊的望着姜渊绪与姜云舒,她想,这么多年这二人是怎么度过的? 要一面与蛇妖虚与委蛇,一面找着机会与她毙命一击。 与之相比,自己为大哥找寻灵药的这一年似乎也算不上甚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突然,柳夫人发出一阵狂笑,她状似癫狂道:“该说你们甚么好,莫不会真以为凭你们便能阻止奴家?” 伴着她话音落下的,是两道气剑,射向姜渊绪与姜云舒所在之处。不过旋即被他们身旁的七绝风长老以风化解。 其余六位长老也在看见蛇妖原形之际,迅速开启姜城护城大阵。 场面一触即发。 第24章 术对术 “你们……还不动手?”随着蛇妖一声令下,三名灰棕道袍的姜家人甩掉外袍,露出内里黑色短衣,随后快速挥剑砍向身旁毫无防备的姜鹤、姜渊绪与姜云舒三人。 未想三人竟十分敏捷地拔剑格挡后,迅速退到一众旁观的修士中去。 七绝风借助风灵之力将话语带给全城修士:“戒备偷袭!” 然而随着她空灵嗓音落下的却是乔装在城内的妖修纷纷手持刀剑砍向身旁的人修。 “晚了。”蛇妖望着如今一片混乱的姜城,嗜血之心愈发强烈。 她冲着姜城的七位长老勾唇浅笑,挑衅之意十足。 而姜城长老也随她所愿,天上云层密布,雷电掩映其间,空中雨雪飘零,霜雾弥漫,连接天地的狂风镇守姜城四座城门。 “来得正好!”蛇妖高喝一声,化为数丈长的巨蟒,在空中盘旋。 待到下方正在人群中奋力杀敌的天璇子突然抬头时,看到的便是化为山灵的七位长老逐渐被吞天蟒吸入腹中的一幕。 沙哑奇怪的女声响彻在四面八方:“无论你们原形是什么,无论它们究竟多大,吾皆能吞噬殆尽!” “是么?”七绝雷一面反问蛇妖,一面骤然化为人形冲向它。 伴着七绝雷一声令下:“雾!” 弥漫在姜城内的雾霎时消散开来,但并未彻底消失,而是趁蛇妖被七绝雷吸引注意之际覆其双眼,遮其视线,好叫蛇妖无法将血盆大口对准他们进行吞噬。 七绝霜与七绝雪默契十足的配合七绝雾,让霜雪渐渐覆盖蛇身。冰冷的气息令蛇妖几欲陷入冬眠。 蛇妖的行动终于逐渐缓下来。 七绝雷再借机转化为闪电,耀眼的白光突然撕裂昏暗的天幕,出现在蛇妖眼前,刺得它顿时紧闭双眼。 七绝霜则与七绝雪抓住机会,将覆盖在蛇身上的细小颗粒化为毫针,密密麻麻的自蛇鳞渗入体内。 七绝雨则从旁协助,化为酸水腐蚀着蛇皮。 “哈——”蛇妖登时疼得在空中翻来覆去的打滚,张开大口深深吸气,似是想将加之在身上的东西吞噬干净。 不过,被闪电逼得闭上双目的蛇妖,自是难以找到正确方向去吞噬的。 它在霜雪毫针的刺激下不断地扭动身躯继续变大,直至蛇身盘旋在整座姜城上方,将整座姜城彻底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 四道镇压姜城城门的飓风被蜿蜒在半空中的蛇身拦腰截断。 霜雪和酸雨的刺痛对于此时的蛇妖来说,似乎变得不值一提。 而蛇妖的这次挣扎终于奏效,雾雷霜雪雨在它的反抗下同时被震退,化为人形飞向四方。 好在镇守城门的七绝风与阻挡蛇妖的七绝云用灵力接住跌落的五人。 七位长老重新站回姜城地上,神情凝重地看着周遭伤亡惨重的姜城修士。 尽管参与大会比试的姜城弟子都在尽己所能的帮助普通修士抵抗偷袭的妖修,可惜妖修藏身过于隐蔽,导致仍旧有源源不断的修士被打伤。 而姜城上空,蛇妖许是被七绝长老们所伤,许是被方才的情形吓到,总之它同样变回人身蛇尾,浮在空中,与七绝长老们对峙。 不过,在七绝长老们看来,他们双方是在对峙,但是在蛇妖看来却非如此。 只见蛇妖诡秘一笑,手中突然多出来一张符。 因着蛇妖与姜城诸位修士相距甚远,他们看不大清蛇妖掏出的是甚么品种的符。 不过想到头顶的护城大阵,诸位修士虽多有戒备却依旧免不了心中不屑一顾的情绪。 唯有亲身经历过星陨羽衣弦的姜家兄妹与天璇子三人,突然浑身僵硬,好似被非常危险之人从四面八方死死盯住。 不敢动弹,唯恐稍有差池,便灰飞烟灭。 七绝雾看见身旁满头大汗的姜鹤,若有所思道:“你们见过这道符?可知其有何来历?” 好似昏暗无边的世界突然被打开一扇门,姜鹤抓紧这一丝机会勉强道:“像是……星陨羽衣弦。” “星陨羽衣弦!”七绝雾惊疑不定:“你可确定?” 姜鹤沉吟片刻道:“我之左手曾因它险些废掉,这股力量应是不会认错的。” 七绝雾闻言,本就面沉如水的脸上更是阴沉几分。他立刻传音入密与另外六位长老。 与此同时,不远处杀完身旁妖修的天璇子,在找不见林前辈如今方位的情况下,只得传音入密与她:阿姊,此符引动的力量怎得如此像毁掉镇妖塔的那股力量? 林婠清不知在哪里正做着何事,唯独回复起天璇子异常迅速:你所料没错。 那要如何是好?天璇子只要回想起那日星陨羽衣弦的威力,便觉浑身上下毛骨悚然。 林婠清宽慰道:放心,左右就这一张符,她是断不敢胡乱用掉的。再者,姐姐马上去你身边。 接下来,事情发展果真如林婠清所说,蛇妖凭空而立,开始矫揉造作地诉说起手中符的赫赫威名来:“此符乃妖皇大人,赐予奴家。能够开启,星陨羽衣弦。” 星陨羽衣弦一出,姜城修士立刻议论纷纷。 七绝雾与姜鹤互相对视一眼,后者尚不解其意,前者确是分秒内明白了蛇妖的意图。 不过,姜鹤能够听到七绝雾根本算不上是低语的说辞:“不知它要谁。” 于是他也瞬间理解了蛇妖的意图,不大相信地问道:“如此厉害的符,只为换人?” 七绝雾道:“那就说明,她想要之人,必定比这张符更为厉害。” 姜鹤瞬间联想到将自己左手治愈的璇姬修士。 未等他想清楚是否要劝姜城长老交出蛇妖想要的修士,远在姜城另一侧的七绝云长老已经开口:“越是厉害的符,激发的次数越是少。你手中这张符,照我看来也就只能使用一次。” “那又如何?”蛇妖反问道:“毁掉这座姜城,足矣。” 与七绝风好似同胞兄妹,皆白衣白发,唯独心思远胜她数倍的七绝云道:“不如何。只是觉得,你既然选择将此符的威力讲出,而未直接使用,想必你应是想以某种人或事或物来换。” 蛇妖沉默数息,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和智者讲话就是痛快。只是不知你们是否愿意与奴家交换?” 七绝云看了眼忐忑不安望向他的姜城修士,反问道:“不若你先说说那人的特点?” 蛇妖猜出七绝云所担忧之事,但她并不明说,只抛出简短的一句:“她呀,非城中人呢。” 其余皆让姜城众人自行想象。 身处不同方位的姜鹤与姜敏心中同时一紧,显然他二人已经想到蛇妖应是为了报复之前在大殿打伤它的璇姬修士。 而姜家兄妹既然能想到先前几月因着治好姜鹤与姜城主而闻名姜城的林婠清,旁人当然也能联想到她。 果不其然,未消一会,姜城修士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原本零星的几声璇姬修士也在人数众多的情况下愈发清晰。 七绝雾恰在此时紧要关头开口,端得是义正言辞道:“不知是你要璇姬修士,还是你背后之人要璇姬修士?” 只可惜七绝雾只有语气郑重。至于其他方面,无论是七绝雾挑衅的神态还是他慵懒的动作,都无法显示出他是在认真严肃的对待蛇妖提出的条件。 更遑论他问话内容直戳蛇妖扭曲嫉妒不敢直面的阴暗内心。 蛇妖下意识捏紧手中之符,不悦道:“与你何干?若不想姜城被牵连,尽管交人便是。” 七绝雾佯装无奈地解释道:“并非我等多事。只是璇姬修士背后势力强大,约莫牵连整个‘九姓女部’。若我等因你今日之言将她交出,待到他日璇姬修士背后势力找过来时,姜城岂不是又要面临一次如今的情况?除非你能当着全姜城修士的面,立下天地誓约,让‘九姓女部’之人寻找债主,而非迁怒我等!” 经七绝雾这般娓娓道来,方才还略显骚动的众人逐渐安静下来,等着蛇妖给出答复。 哪知七绝雾这般维护林婠清,倒是令蛇妖更加震怒。随之而来的便是突然出现在姜城所有修士身畔的羽衣弦,以及蛇妖嚣张至极的声音:“就算只是奴家想要她又如何?哼!原本奴家给过诸位生的机会,偏偏你们的长老似乎更看重璇姬啊!那奴家就没办法啦。” 简单几句话,蛇妖就将矛头重新指向林婠清与姜城七位长老。 姜敏自是怒不可遏,只是她想起镇妖塔那日阿兄为护自己失去的左手,委实没有再站出去的勇气。 就在姜敏试图劝阻身旁激动的姜城修士之际,璇姬带着侍子星突然从她身旁走过。 可是不待姜敏叫住她二人,林婠清的披帛拂过姜敏脸颊,而后就随着它的主人翩然远去。 最后回响在姜敏耳边的唯有短短一句:“日后可要护好你阿兄啊。” 姜敏震惊到直直望着林婠清与天璇子升到姜城上空与蛇妖对峙方回过神。她大半心思集中在林婠清身上,小半心思却在想着璇姐姐所说之话究竟是何含义。 在姜城无数修士出乎意料的表情中,林婠清对蛇妖道:“快些吧,我家侍子还有要事去做。” 听着林婠清毫无惧意,全然不将姜城修士的安危放在心上之语,蛇妖不由嗤笑道:“呵呵,亏你装了那么久的医修好人!不过如此。” 可惜它面对的是早已绝情的林婠清。 无论是下方嘈杂的议论声,还是蛇妖不忿的挑衅,林婠清都懒得理会。 于是,林婠清单手揽着天璇子,继续懒散道:“你若再不动手,我便带他离开了。” 蛇妖愈加火冒三丈,它终于将妖力集中在捏着符的手上,彻底爆发怒吼道:“那么,奴家便如你所愿,让这座姜城陪葬吧!” 话音未落,蛇妖手中的符就在妖力的作用下被分解的稀碎。 而姜城众人便是在星陨羽衣弦笼罩之下,在内心的惶恐不安中,什么也没等来。 数息过去,原想拼死抵抗的七位长老率先回过神。 须臾后,从姜鹤、姜敏,到姜渊绪、姜云舒,再逐渐蔓延到全城修士,众人都发现整座姜城毫无变化。 若非护城大阵已破,在场无论是蛇妖还是姜城众人恐怕都会以为符是假的。 “这不可能!”蛇妖不敢置信地望着林婉清嘶吼道:“明明,明明他们都说过,你的术是最烂的!” 林婠清哂然一笑,将手中红叶扇变回红叶伞,撑着伞悠哉道:“虽然不知道你说得他们是谁,但是,再烂的术,对付你这张符,也是绰绰有余。” 在蛇妖反复怀疑符和林婠清所说之词谁真谁假时,下方看见红叶伞的修士不由惊呼出声:“西灵宫主!” 姜敏同样惊呼出声。 随后姜敏便想到镇妖塔消亡那日,妖皇用星陨羽衣弦砍去大哥左手的景象;又想到林婠清扮作璇姬时帮忙治愈大哥左手的景象;而后想到传言中林婠清一直在寻找复活林朔之法;最终,姜敏突然醒悟方才林婠清话中之意。 但是姜敏仍旧不太敢相信。 姜敏心道:莫非,璇姐姐,不,西灵宫主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让大哥再次受伤?身为西灵宫主,她看见我与大哥也会产生共鸣吗? 姜敏的视线从林婠清身上犹豫着收回,而后穿过层层人群,落到不远处大哥的身上,正好与突然转身的大哥目目相对。 随后,他们相视而笑。 姜敏又心道:不管怎样,当我强大到能成为大哥肯托付背后之人时,我定会去找你问个清楚。 第25章 不死民 就在蛇妖愣怔之际,她浑身上下忽然泛起星星点点的白光。 “小心!”远在下方城内望着蛇妖的姜渊绪和姜云舒下意识出声提醒。 喊出口方回想起蛇妖早已不是他们的娘亲。只不过是前十数年在蛇妖的魅惑之术下他二人习惯于随时护着蛇妖,如今虽已分别,他们的潜意识里仍保留着那时的习惯,故而出声提醒。 等他们回过神,不由齐齐低下头,不再看着上方蛇妖。 而被姜渊绪和姜云舒提醒的蛇妖,想要逃跑却已然来不及。 只因她身上一道道状若透明又泛着微光的丝线,分明是羽衣弦。 妖……妖皇大人…… 蛇妖拼尽全力想要回头寻找冯凰的身影。 可惜她将将转过半截身子,就瞬息消散于空中。 等姜渊绪和姜云舒整理好情绪再抬头时,他们尚不清除到底发生甚么情况,就见虚空扭曲,冯凰在八位羽衣美人的陪衬下降临。 羽衣美人的手中还缠着方才杀死蛇妖的羽衣弦。 而冯凰则面无表情,似乎逝去的只是一只不值一提与己无关的妖怪。 待他转而看向林婠清时,才面带赞许道:“不愧是清清,悄无声息的便破了本皇千辛万苦想出的星陨羽衣弦。” 天璇子面对冯凰这般双重标准的大妖,不由目瞪口呆。 毕竟镇妖塔被毁那日,剑圣前辈同样将星陨羽衣弦破坏救出众人,却不见冯凰说些甚么溢美之词。 “再怎样也不过是张符,当不得妖皇大人如此夸赞。”林婠清自谦几句后出言讽刺冯凰道:“妖皇大人倒真是如平日一般薄情!半个活口都不留。” 冯凰怔怔地看着愠怒的林婠清,倏然绽放出绚烂的笑靥,柔声道:“清清莫要生气!” 林婠清放开牵着天璇子的右手,转而亮出业火,将天璇子护在身后,这才对着冯凰冷言道:“蛇妖陷我于不义,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因它与你置气?” “那就再好不过了。”冯凰似是并未听出林婠清话中带刺,依旧不满着蛇妖却对林婠清好言道:“方才那个自作主张与异邪勾结的小妖,本皇已替清清惩治,只盼清清不要因它误会本皇。” 林婉清心道:撇的真是一清二楚。 她这下再不理会冯凰,抬手轻挥业火,随后一簇火星飘到她身旁空中熊熊燃烧起来。 不出片刻,业火就将虚空烧出一人形大小的洞。 而在业火焚烧期间,冯凰看着与他冷战的林婠清,心中生出些许不满之情。 但他还是眨眨勾人射魄的桃花眼,满脸委屈道:“清清还说不生本皇的气!定是欺骗本皇。” 谁料林婠清此次既未应和冯凰,也未就冯凰所说之词反讽,只一派冷淡道:“妖皇大人戏若演够了,便到此为止吧。左右蛇妖已死,何必再说些风凉话?” 天璇子没想到林前辈竟然会为找她事的蛇妖说话,并为其不顾冯凰的脸面。 看着对面渐渐夹杂着阴郁和怒火的气氛,天璇子暗中将手附上刀柄。 “……呵……哈,哈哈……哈哈哈……”就在天璇子以为冯凰会大发雷霆之际,冯凰突然大笑起来,倒令天璇子不知所措。 偏林婠清道:“不必理他。” 随后就要带着天璇子离去。 见林婉清当真不信他所说,总是对着林婠清一副花痴貌的冯凰终于严肃起来,却也不是古板惹人嫌的那种冷漠修士,而是意味深长道:“宫主如此心软,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林婠清边与天璇子穿越虚空边回赠冯凰道:“吃亏与否要看那人是谁。更何况,妖皇大人还是先顾自己吧。小白及九天守界人可与我不同。” 说罢,林婠清与天璇子消失在虚空中,而业火随之渐渐熄灭。 羽衣美人时刻注意着冯凰的举动,见他并没有拦住林婠清的意思,便将精神集中到下方因林婠清离去而稍显混乱的姜城修士。 冯凰索然无味的瞧了几眼姜鹤与姜敏,撂下一句:“本皇今日饶尔等一命。” 便带着八位羽衣美人自林婠清离开的相反方向远去。 徒留不知混乱是否结束的姜城众人。 好在姜城还有七位长老,他们率先回神,召集姜家弟子帮忙安顿受惊的诸多修士,并以此当做文试题目。 姜鹤与姜敏站在一处,对面是姜渊绪和姜云舒,四人经历此番事故,不由相视而笑,往事种种算是就此略过。 姜渊绪充满斗志的对姜鹤道:“重新比一场吧。” 姜鹤握住姜渊绪朝他伸出的右手,欣然道:“正有此意!” …… 而另一侧,天璇子跟随林婠清穿越虚空来到一座长有奇怪树木的山脚下。 这座山被黑水环绕,山上树木形状怪异,下段枝干笔直没有分叉,直至上端枝杈分布宛如撑开的伞面。 莫名的熟悉感令天璇子一阵恍惚,他无声地走到一颗树前,举刀砍向树干。树干被锋利的刀刃割开一道裂口,流出鲜红色宛如血液的汁液。 天璇子瞬间明悟道:“不死树!想不到竟然真有此树!” 复又惊呼道:“那这里岂不是传说中的员丘山不死国?” 林婠清原本在浅滩处伸手搅着黑水,也不知是在思考甚么。 待她听到天璇子的呼喊声,回过头去看他时,便见天璇子已经持刀将不死树给砍了。 尽管天璇子看上去好似也不大清楚刚刚发生过什么就是了。 林婠清无奈地起身走到天璇子身边,准备收拾这个烂摊子。 “该说甚么好?你可真是气运加身啊!”林婠清边摇头边提起天璇子后领,随后带他快步向山头行去。 他二人离开不久,便有三名黑肤棕发的不死民前来查看被刀刃砍伤树干的不死树。 领头的不死民对另外两人道:“有人入侵,加派人手,上山寻找!” “是!” …… “……阿姊?”即使被林前辈拎着走,天璇子还是决定先问清眼前的状况。 林婠清不断地避开正在四下寻找闯入者的不死民,顺口道:“带你去见个人。不过不死民隐世而居,比较排外,姐姐近日不欲杀生,便躲着些他们。” 不,不欲杀生? 天璇子心道:还真是阿姊的作风啊。 知道此行是为寻人,天璇子便安下心来,不再言语。 可惜过不得片刻,他又按捺不住,出声问道:“之前在姜城,阿姊怀疑妖皇与异邪勾结之事,可谓真?” 林婠清匆忙中瞥他一眼,见天璇子确实一派严肃认真的模样,便回道:“我亦不是很确定,不过炸他一把。” 天璇子又想:惹得阿姊怀疑,妖皇可真是惨呢。 不过,他倒是没有幸灾乐祸,反而是问林婠清:“阿姊之前究竟是用何方法破解的星陨羽衣弦?” “倒是好学。”林婠清见天璇子肯主动向她请教术法,不由缓和下紧绷的嗓音道:“星陨羽衣弦看上去高深莫测,说穿也不过是借羽衣弦斩断人事物之因果。” 林婠清说到此处,略微停顿,似是在组织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解释给天璇子听。 须臾林婠清道:“正所谓上下四方为宇,往古来今为宙,星陨羽衣弦以羽衣弦穿透人事物,实际上是链接了人事物之宇和宙。在此基础上,只需以微弱之力斩断整条宇和宙中最薄弱之处,人事物便自然而然化归虚无。” 天璇子听得晕晕乎乎,半晌才将林婠清所言理解透彻。 而林婠清见天璇子已领悟星陨羽衣弦的术法原理,这才开始讲破解之法:“你可还记得小白在镇妖塔被毁当日是如何将你们救出来的?” 小白…… 天璇子僵硬的抽抽嘴角,思考数息后道:“记忆里似有无数柄气剑将羽衣弦斩断。” “不错。”林婠清莞尔道:“便是如此简单,只需在星陨羽衣弦启动的那刻将所有羽衣弦斩断即可。我虽凝不成诸般多的气剑,术法也常被友人说道,但此次的星陨羽衣弦却也只是张符,威力大减。故而我才能化无形之颢天水为毫针,刺断羽衣弦。” 天璇子叹道:“阿姊友人对术过于苛刻,在六界大部分修士看来,阿姊的术已然十分厉害了。” 林婠清因天璇子之语心中骤然泛起喜悦之情:“就你嘴甜!知道如何哄我。” 天璇子腼腆道:“没有,没有,确实有感而发。” 就在天璇子左顾右盼以掩饰自己泛红的双颊时,在他后领上的力道突然没了。 天璇子的双脚重新站到地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破败的木屋,林婠清在天璇子耳畔低语:“到了。” 随后,她在未敲门的情况下自行推开没有上锁的木门进入屋内。 虽然天璇子觉得林前辈此举不妥,但他还是紧随林前辈身后进入屋内。 木屋里泛着陈旧的气息,一全身上下皮肤干瘪黝黑宛如不死树枝干的老人正蜷缩在墙角专心致志地刨着木头。 直至林婠清与天璇子进门后,老人才施舍般的抬头望了他二人一眼。 他指着里屋开口,声音嘶哑,好似有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要什么,自己去里面挑。” 林婠清颔首:“多谢。” 说罢拽着天璇子向里屋走去。 片刻后,跟随生人气息来到木屋外的三两名不死民踌躇不前。 直到又来了一名略微年长的不死民,对他们道:“回去吧,此地不当进。” 一行不死民闻言终于离开了木屋。 林风吹过,木屋四周再次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第26章 以木为躯 天璇子本以为穿过狭窄的廊道,会进入一个昏暗阴森的密室。 不想,密室是真,但是并不昏暗,更称不上阴森。 纯以不死木制成高约百层的环形土楼,赫然映入天璇子眼帘。每一层约有九九八十一扇木门,每扇木门前方挂了一盏长明灯,而每扇门后也不知是何光景。 “每扇门后也不知是何景象?”原是天璇子不留神将心中疑惑问出口。 林婠清闻言回道:“不过是些以不死木制造出来的躯体罢了。” 躯体? 还是……尸体? 天璇子忽然就觉得脚下之地阴森起来。 可惜不待他想些志怪灵异之事,就在“啪”的一声过后,被额前阵痛疼回神。 原来是林婠清一巴掌拍上天璇子脑门。 只听她问道:“傻站着做甚?还不将吴山与风萝放出来。” “吴山、风萝?”天璇子闻言看向腰间佩刀。 等不及天璇子动作,听到林婠清召唤的吴山与风萝,转眼就自行从天璇刀中飘出,落到林婠清身前三步远之外。 方才于刀身中用神魂瞧见不死树,吴山与风萝便激动万分,如今又见得长生楼,他二人不由异口同声对林婠清道谢:“谢过宫主。” 林婠清微微颔首,算是收下吴山与风萝的道谢。 天璇子倒是挺惊讶,毕竟撇去欺软怕硬的吴山不提,风萝确是一贯的高傲冷淡,如今他二人竟如此情绪外露,看来此地当真非同寻常。 躯体……躯体?! 天璇子倏而灵光一现道:“莫非吴山前辈与风萝前辈可以借其中两具躯体重返人世?” “不错,看来你还不算太笨哈!”吴山终于能再次教育起天璇子,不由兴致高涨。只见他轻抚胡须,摇头晃脑道:“此地为长生楼!” “相传千年以前,有位炼器师偶然跌入此地。当时他身受重伤,自觉命不久矣,然而就在他濒死之际,一女子将他救活。” “这女子与肤黑棕发的不死民不同,她肤白如雪,金发灿灿,故而常被其他不死民欺负。炼器师伤好之后,为答谢救他性命的女子,使计让这名女子当上不死国的国主,而炼器师也在与女子相处之中逐渐爱上她。” 看着吴山夸张至极的表演,天璇子目不忍视道:“好像八荒流传的话本套路。” 本以沉浸在故事之中的吴山闻言朝天璇子怒吼道:“那也是你们的话本抄得我这个故事!” 天璇子被突然窜到他面前满目狰狞的吴山吓得连连后退。 “别生气!别生气!”天璇子慌忙摆手道歉。然而边道歉,他又边问道:“不过,这个故事也不是你的啊。” 吴山一听,顿时更加生气,他举起拳头恶狠狠地对天璇子道:“有没有人说过!你小子,很欠扁啊!” 就在吴山的拳头要碰到天璇子之际,风萝突然将之拦下。 吴山见状愈发气急败坏道:“哇啊!风萝,你干嘛护着这小子!” “莫再生事!”风萝警告完吴山,转向天璇子,代替吴山毫无感情的补充完故事剩余部分:“诚如你所说,这确是篇八荒传烂的故事。” “炼器师回到八荒报仇,与仇人同归于尽。在不死国等待炼器师的女子得知此事,悲痛欲绝之下,以不死木雕刻出炼器师的身躯,浇以赤泉水,待到九九八十一日过后,这具仿照炼器师雕刻而成的躯体竟然活了过来。” “自此以后,不死民建立起长生楼,楼内供奉着成千上万具不死木制成的躯体,专供远道而来求长生的修士所用。” 天璇子沉默片刻,就在吴山以为他被诡谲的故事吸引住时,天璇子突然开口,却是指出故事里的漏洞道:“既然不死民不甚喜欢外来修士,那为何还要专门修一座长生楼来存放木制躯体?还有,那具最先活过来的躯体现在如何了?” 如果说吴山和风萝刚刚讲得是一则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那么经天璇子这一问,之前的爱情故事愣是被转化为悬念甚多的恐怖故事。 而这两问算是问住了吴山和风萝。 毕竟他二人过早逝世,没有来得及寻找通往不死国之路,更无法知晓传说故事有几分可信。 林婠清一直在旁看着他们打闹,积聚在心中的阴云消散不少。于是她给天璇子解惑道:“你可注意到围绕在员丘山外的黑水?” 黑水…… 天璇子想起刚到此地时林前辈伸手搅弄着黑色的湖水,不由惊讶道:“真是黑水?” “不错。”林婠清肯定道:“黑水本无边无际,链接阴阳。员丘山不死国于偶然中诞生在阴阳交汇地,其民生而长寿,无伤无死。外界修士能进此地者,无非是将死之人,亦或是超脱生死不畏天道之人。” 天璇子自然不觉得眼下自己会是超脱生死不畏天道之人,于是乎,他问道:“我快死了?” 吴山与风萝也看着天璇子,似是在怀疑他还能当多久的灵刀主人。 “啊,你不同!”林婠清被天璇子一提醒,赶紧解释道:“你本身气运得天独厚,被姐姐带进来,当然不会出事。” 天璇子心中稍定,正欲再问些事情,又被林婠清打断,只听林婠清继续解释道:“这些木制躯体其实有两层用途:一来,因着天道平衡,不死民的不死之身只在此地有效,一旦他们出山,长生之命定起变化。故而不死民制不死木之躯体,出山时只需用秘术将魂魄转移到木制躯体上,则死伤无忧矣。” “二来,便是在炼器师与不死民女子阴阳相隔之后,不死民担忧往后可能碰到相似之事,便索性建起长生楼用以存放各种木制躯体,待到如今,一些不死民还用它们同许多修士做起交易来。” 林婠清看着听完解释尚在沉思中的天璇子,突然出手拽住他衣袖,硬生生将天璇子拖到一层正中心的木门前,吴山与风萝轻飘飘的跟随其后。 推开木门,映入眼帘的果真是传说中的木制躯体,在术法的固定下直挺挺立在半空。 林婠清放开捏着天璇子衣袖的左手,转身对吴山与风萝道:“若是感觉不出与阳魂契合的躯体,便只得一具具试了。” 吴山与风萝之前只盼着能在魂魄消散之前凝成躯体,哪想过这等送上门的好事,自是不怕麻烦。 偏这次,没甚需求的天璇子抬头环视一大圈长生楼,望着高耸入云的百层长生楼,不由叹道:“就是不知要挑到何年何月?” 此话一出,不仅吴山对他怒目而视,便是一向漠然的风萝都有些愠怒。 幸好林婠清在旁,眼见天璇子即将被吴山与风萝二人联手教训,林婠清适时插话道:“谁说你无事可做?” “阿姊?”天璇子其实在刚刚出言那刻就知晓自己情绪不大对劲,可他却找不出原因,幸得阿姊出言将他唤醒。 天璇子跟上向左侧走去的林前辈,亦步亦趋,边走边问道:“莫非还有暗道?” 却听林婠清嬉笑道:“哪有甚么暗道?不明晃晃摆在这木梯之后!” 天璇子顺着林前辈所指定睛望去,果见左侧木梯后方是一扇门。 跟着林前辈进入门内,又是一段漆黑阴暗的廊道,而穿过廊道之后,一汪赤红的泉水就这般出现在他二人面前。 天璇子被林前辈在背后猛然一推,踉跄几步跌坐到泉边。 他回头见到的便是许久不曾出现在林前辈面上的狡黠笑容。 林婉清道:“下去吧!赤泉锻体,可是多少修士求都求不来的。” 在林前辈灼灼目光之下,天璇子压下心中对于状似血池泉水的几分厌恶之情,乖乖脱下外袍,仅着亵衣跳到赤泉之中。 他闭目静坐于赤泉一侧,潜心感受着饮之长生的赤泉,只觉除了水温较暖,其余和人间泉水并无区别。 少顷,仍未感受到赤泉甚么特殊之处的天璇子禁不住睁开双眸,紧接着就被头顶突然响起的林前辈嗓音略微吓到。 林婠清不顾天璇子有些惊慌羞赧的神色,气定神闲的问道:“怎么,可是察不出赤泉的特殊之处?” 天璇子先是寻声抬头,不想恰与俯下身的林前辈面面相对。天璇子慌乱之下猛地往泉水里缩身子,不想又被掀起的水花呛到。好在最终他还是只露个脑袋浮在赤泉之上,远远望去除了可笑之外便是可怖了。 但天璇子不在乎可笑可怖与否,他只是想到:虽然心存爱慕,但是在尚未清楚白余前辈和林前辈之间究竟是否留有余情的情况下,还是暂且护住自己的“清白”吧。 “小璇子还真是,惹人怜爱!”不想天璇子这番举动竟然更让林婠清调笑起来。 天璇子瞬间两颊双耳添上几抹绯红,不过在血红的赤水映衬下倒不甚明显了。 看出天璇子连开口说话都略显困难,林婠清不再逗弄他,收敛神色道:“你可千万别小看它呀!赤水啊,妙就妙在能依据不同程度的修为缓慢轻柔地改变修士的身体。” 缓慢…… 天璇子联想到长生楼里挑躯体的吴山和风萝,不由问道:“缓慢的话,需要多久?” 林婠清看出天璇子心中所想,回道:“放心吧,最多一月足够了。” 一月……皮都要泡掉了吧。 “好啦好啦!抱元守一,别瞎想。”林婠清见天璇子心中犹豫,不免伸指轻点他眉心,轻言软语以念唱的方式将《清静经》说与天璇子听:“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欲既不生,即是真静。真常应物,真常得性;常应常静,常清静矣……” 天璇子在林前辈的声音下逐渐陷入深度入定的状态。 偏在这时林婠清悄然起身离开赤泉,向长生楼行去。 第27章 旧怨 黑暗的地下,吴山正埋头向前狂奔。 此时的他尚未被诅咒,身材依旧高大健壮,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的乌发散落在肩上,为他增添了一抹野性。 甬道遍布在十万大山的山腹之内,以矢禾族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蜿蜒曲折,便是分神期的大能初来此地,也要费些功夫找到目标所在之处。 这原本是用来防御敌人的通道,如今却因着长久以来交好结盟的木木族人背叛,转而变成矢禾族人的葬身之地。 血腥气在这座地下城里弥漫开来,逐渐充斥了全部地下通道,混着不知何时开始腐烂的尸臭。 凭借着本能终于四拐八绕飞奔到禁地的吴山,出神地望着由他一手锻造出的灵刀——不,眼下应该称其为邪刀了。 在如此浑浊的环境下,刀上灵气早在抵抗四处翻涌的怨煞之气时消耗殆尽。 刀身上有着肉眼可见的紫黑气体缠绕。 吴山清楚地知道他身在梦境,因为就在方才他已遇见了最合适的木制躯体。当他的阳魂躺入木制躯体的那刻,思绪瞬间模糊,随后天翻地覆。等他再次睁开眼,入目的便是矢禾族地下小道。 随后吴山不由自主地依照记忆来到禁地,他内心清楚下一刻便是与风萝刀兵相向,他内心是丝毫不愿那样做的,可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正在拔刀的手。 就在吴山缓缓拔出已经堕落的邪刀之际,一支箭矢突然从他身后袭来,裹挟着劈开世间万物的劲风,直直从吴山耳边擦过后,钉在不远处的石缝里。 “你来了。”吴山手握邪刀,回身看向风萝,毫不惊讶。 …… 对于风萝而言,重新回到族人被邪刀血洗之夜,而彼时的自己还在汐月泉边痴痴地等着吴山到来,显然不怎么美好。 她十分清楚这里不过是不死木搞出来的幻境,当早些找到出口为妙,无须沉溺于此。 然而风萝更加知道,如果吴山同样进入这个幻境,他必是要去矢禾族禁地寻邪刀的。 于是乎,风萝心念微动,唤出新月流木弓,随后迅速向很久之前吴山告诉过她的十万大山地下甬道飞去。 可惜依旧晚了一步,她只来得及张弓射出木灵箭,却拦不住吴山拔出邪刀。 风萝心道:接下来应该就是与当年那场战斗一样了。 …… 于是,身披当年以示木木族族长身份外袍的风萝正立在吴山方才行过的甬道口,单手持弓,神情肃穆,义正言辞道:“把刀放下!” 吴山不知道对面的风萝是否与他一样,皆为陷入幻境之魂。 他想要放下刀与风萝好生相谈,可是,被吴山握在手中的邪刀却不顾他心念,不光自己冲向风萝,强大的力道连带着吴山直冲风萝而去。 吴山飞快地松开手,然而——松、不、开! 好在风萝估计预料到吴山要出手,敏捷地躲开一波攻击后,二人贴面而过,似乎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舍。 可惜吴山阻止不了进攻的邪刀。 终于在某个回合,风萝躲避不及,手臂被划下一道伤口。血流不止的伤口令她行动渐渐缓慢下来。不得已,风萝召唤出十万大山中古老的树灵。 无数根茎枝干穿破山石挡在风萝身前,张牙舞爪地对上手握邪刀的吴山。 吴山虽为炼器师,却不代表他只会炼器不会使用。 在数条枝干袭向他之际,吴山下意识挥出千斩之技。 不到瞬息,挡在他与风萝之间的树根枝干就被邪刀砍得七零八落。 …… 吴山竭力改变邪刀挥砍方向之举,风萝皆看在眼里。 虽然对于他二人刀兵相向的场面依旧没有甚么用处,但风萝知道如今站在她对面的吴山是已经逝去的阳魂。 这便足够了。 接下来,吴山清楚地记得邪刀刺向风萝,穿胸而过;而风萝同样记得射出的木灵箭恰巧正中吴山心脏。 邪刀上的怨煞之气与新月流木弓上的灵气相互碰撞,使吴山和风萝命丧于此。 唯一的变化就是吴山来不及当年那样,在他与风萝濒死之际用禁术封住了二人的阳魂。 …… 长生楼最顶层正中间的房屋内,林婠清正一遍遍往木制躯体上浇着颢天水,用以洗去其上的灰尘。 冲洗干净后,她从乾坤袖内取出一副由长生玉打造的棺材,晶莹剔透,泛着丝丝寒气。 林婠清抬下清洗干净的木制躯体,放入玉棺内,接着向玉棺中缓缓倒入不知何时收集的赤泉水。 当赤泉水彻底淹没木制躯体时,林婠清方合上玉棺,将之重新收回乾坤袖内。 她朝引起动静的第四十九层望去,便见隔空相对的两间屋中灵力波动相当剧烈。 林婠清自是知道引起灵力波动的两间屋内分别是吴山与风萝。 其实方才给天璇子解惑时,她少说了一事:以不死木制成的躯体虽能帮外界修士逃过生死劫难,但是它依旧被天道限制着。在万事万物消长平衡的法则之下,外界修士每借助木制躯体重生一次,便会失去一魂或者一魄,而失去的魂与魄渐渐填充着员丘山外的黑水。 是故,三魂七魄吴山与风萝皆是注定会失去其中一样。 其实林婠清身负业火,原本是可以使他们不受此难的。只可惜,一来林婠清实在懒得管别家闲事;二来想到被她丢在赤泉中的天璇子很可能突然醒来,林婠清不禁快步朝赤泉所在禁地行去。 至于吴山和风萝,就看他们造化了。 …… 依旧是梦境,吴山手中的邪刀正插在风萝左胸口,不过好在避开了心脏。而风萝朝吴山射出的木灵箭同样插在吴山左胸口,同样是避开了心脏。 两人望着彼此近在咫尺的面庞,相视而笑。 伴着风萝难得一见足以融化冰雪的笑靥,梦境自他二人伤口处开始破碎。 不过片刻,整个梦境化为虚无。 而长生楼的屋内,吴山与风萝就此醒来。他们不约而同的伸手抚上胸口,喃喃道:“吞贼已失。” 七魄之吞贼,道医讲专门吞噬体内虚邪贼风之魄,失去它不算太坏,毕竟修士在结丹之后病邪很难侵入修士体内,最多注意下域外异邪便是。 如此想着,吴山和风萝于屋内盘腿静坐,逐渐融合着记忆中的力量。 …… 而赤泉边,将许久未见的赤浪与木官放出来的林婠清似有所感,抿唇浅笑。 吴山与风萝目前仅仅是附魂到木制躯体上,若想找回当年的力量,可要好好修炼融会贯通才是。 林婠清心中默算:以他们的速度最快也要十天半月,恰好赤泉能改造完天璇子的身体。 转眼,十二日过去。 天璇子睁开双目,像小山一样占据了大半个赤泉的怪兽赫然闯入他眼帘。 天璇子被惊得险些一刀劈去,好在他注意到了骑在怪兽背上的木官,立刻停下了拔刀的右手。 随后天璇子回想起林前辈怀中经常抱着的长相奇怪的小兽,对比起眼前的庞然大物,心中暗自感叹道:没想到对于凶兽赤泉竟然也能起作用! 没打扰还泡在赤泉里的木官和赤浪,天璇子悄然起身走出赤泉上到岸边。然后低头看着被赤泉改造过的身体,只见数日前还略显瘦削的身体如今已偏精壮,体内经脉全数打通,气海灵台对于外界灵力更加亲和。 原本湿透的亵衣被天璇子施术清洗干净后重新穿回身上。 他顺着记忆找到门,推开后便看见阿姊正站在门口等他。 不需要多解释什么,林婠清就带着天璇子穿过廊道回到了长生楼。 看见吴山的那刻,天璇子当真是被震惊到了。 “吴山前辈,这是……”天璇子欲言又止,似乎在想如何措辞才不会让吴山气恼。 吴山当然清楚天璇子为何震惊,毕竟从一个身高不足六尺的矮小老头变成如今身长八尺有余,精壮健美,充满阳刚之气的男人,二者差距如此之大,愣是谁见到都要大吃一惊的。 吴山颇为自豪道:“哈哈哈哈,这才是老夫真正的相貌。之前那个样子是因诅咒所致,待老夫死后修炼阳魂又换过身躯之后,便是逃脱了天道制约,如此诅咒就奈何不了老夫!你知道为何老夫身上会有诅咒吗?那是因为……” 眼看吴山又要啰里啰嗦没个完,天璇子不由望向和阳魂状态无甚区别的风萝,问候道:“风萝前辈。” 风萝微微颔首。 “诶诶诶!你们有没有听老夫说话?”吴山见天璇子与风萝搭话而不理会他,不免有些生气。 天璇子尚未反驳,风萝就一步步走到吴山面前。 与之前身材矮小每次讲话都要抬头望着风萝时不同,现在的风萝靠近吴山,吴山居高临下的角度很轻易就看见了风萝棕色长袍内的风景。 “干,干嘛……突然离这么近!”吴山以声大来掩饰心虚,可惜磕磕绊绊的话甫一出口,就将他内心暴露的明明白白。 幸好风萝没怎么在意吴山的表情,态度与从前也没甚区别,依旧高傲道:“别废话,先听西灵宫主的安排。” 直面风萝玉容的吴山,心脏在胸腔中越跳越快,于是他又结巴道:“老,老夫,当然知道。” 天璇子瞧着有趣,也调笑道:“那还不快些安静下来,等阿姊吩咐。” “你小子,别多嘴!”吴山怒而扭头冲天璇子吼道。 就在他们三人还想说些什么时,林婠清突然轻笑几声,继而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璇子!” 天璇子闻言看向林婠清,有些想不明白道:“嗯?” 林婠清与他对视道:“到了昆仑山,便能知道你的身世了。” 第28章 不告而别 身世……为何不是仇人? 天璇子心中惊疑不定:总不会是曾经生活了十四年的林家都是假象吧? 没错,天璇子原名林璇,乃八荒林氏国国主之子,与林前辈同姓,这便是当初在得知林婠清姓氏之后天璇子就几乎不再反感她的原因。 “昆仑山……”天璇子低头喃喃自语。 林婠清则是想到过不了多时便要与天璇子分别,不由心中轻叹一声,抬手在天璇子发顶轻抚几下,将天璇子从自言自语中唤醒:“眼下小璇子还是先把木官收起来吧。” 天璇子经林前辈提醒,方想起尚在赤泉中泡着水的木官与赤浪。 就在天璇子想到赤浪之际,忽觉身旁阿姊所处之地一阵灵力波动。天璇子赶紧望去,就见不久前还泡在赤泉中的巨兽如今已缩回幼兽形态,并安稳地趴在林前辈怀中酣睡。 紧接着天璇子就听到林前辈对他比划道:“就是这样!以你现在的修为可以试试,不将木官吵醒然后带它过来。” 天璇子微微颔首,试探性的放出神识,越过漆黑阴暗的廊道,推开紧闭的木门,来到赤泉边上。 没有了赤浪撑在下方的木官独自飘在水面上,不知是否错觉,天璇子感觉木官好像更似真人了。但他旋即想到还在长生楼的林前辈等人,不由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凝神分出一股灵力轻柔的包裹住木官,随后慢慢将它带出廊道,最后回到天璇子储物戒中。 完成这件事,天璇子转身看向林婠清,正巧听到林婠清夸赞道:“不错,小有所成。” 他心下稍定,正欲说些甚么,却听林婠清又道:“如此,便前往昆仑丘吧。” 随着林婠清声音落下的是她划在身前的一道虚空裂缝,冰冷的寒气从虚空后面的世界飘来。 天璇子跟在吴山前辈与风萝前辈身后,与林婠清并排跨入虚空。 待他们背影远去,留下的裂缝逐渐向中心合拢消失。 长生楼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守在外屋的枯瘦老人继续雕刻着不死木,就这般日复一日迎来送走着一批批修士。 …… 昆仑山,本是八荒所称。其在坤元界名唤昆仑丘,在灵动界与魔界则名为昆仑之虚。方圆八百里群山绵延,外有弱水环绕二千余里。山峰高约万仞,藏有九个出入之口,多称其为九门。山间楼阁多如繁星,然主楼仅十二座,统称为昆仑宫。山腹之下是五城,产金矿玉石,每逢日辉斜落,穿透冰川积雪落在其上,五城便宛如琼华之室,仙灵之所。 正北方乃阆风巅,即昆仑之巅,终年风雪侵袭,花草不生,树木不长。断崖边是玉石铺就的方台,台上雪落即消,有一人身披蓑衣盘腿静坐中央。他的身体不知何时被冰雪封住,单看厚度,想来定是在此悟道多年了。 如此景象,天璇子却实在难以好好欣赏。 吴山与风萝尚且好说,毕竟他二人均自备披风,遮风御寒。林前辈更是修为高深,不惧严寒。唯有天璇子,方才与林前辈一同站在红叶伞下,自是察觉不到昆仑山冰雪的威力。 然眼下天璇子听从阿姊吩咐去唤醒被冰雪覆盖的修士,从红叶伞下走出,顿时被昆仑之巅的风雪冻得瑟瑟发抖。 金丹之下的修士想要依靠灵力亦或道袍来抵御昆仑山的风雪严寒,当真是想都不敢想。而这也是昆仑山被誉为仙山的原因之一。 可是这次,无论天璇子如何难受,林婠清都未出手。她唯一做的事情就只有对天璇子道出静坐修士的来历:“司星者,无名氏,掌星辰之力,测古今之事。” 天璇子闻言先是心中一喜,明白马上就能知晓灭族仇人。随后对于林婠清之举失落了一瞬,便立刻提醒自己不能因着林前辈救过他数次性命,便养成万事依赖林前辈的习惯。 他拔出附在背上的天璇刀,双手握刀指向白茫茫的天幕,随后催动体内混沌五行诀,通过灵刀快速吸收着蕴藏于风雪中的灵力。 霎时,天上流云风中飘雪涌向天璇刀,自刀尖一路灌入刀身,再从刀柄进入天璇子握刀之手,最终直抵天璇子气海灵台。 天璇子体内的五行平衡被打破,但他并不着急。如果说在赤泉中浸泡之前天璇子是倚靠混沌五行诀自行运转而被动转化吸取各种力量。那么经过赤泉改造后,天璇子已经能够初步掌握混沌五行诀。 通过混沌五行诀吸收游荡在山间的过多风雪之灵,转化为体内水之灵,等到它达到饱和即将彻底熄灭火之灵时,混沌五行诀又会在此压制下被迫释放出翻倍的火之灵。 于是,天璇子翻转刀身,以刀剑指地,火焰自天璇子握刀的手传至刀身,再到刀剑,最后没入地面,并向四周扩散开去。 刹那间以天璇子为中心,四处翻飞的火焰很快将方圆百丈的冰雪融化并消散于空中。 而方台中央静坐悟道的司星者也在冰雪消融之后露出原貌。 不枯草编织的用来遮挡风雪的蓑衣早已破破烂烂,里面是透薄的粗布短衣,全身上下无一件兵器护身,配上那胡子拉碴饱经风霜的面庞,越看越寒酸,像是八荒贫困之人,而非在昆仑山上修炼的司星者。 虽然天璇子深知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但眼前的司星者委实过于寻常,若非他深信阿姊的判断,此时应该早就下山另寻他人了。 天璇子微微颤抖着手伸向这人的肩膀,想要将他唤醒。 然而就在天璇子即将触碰到司星者的身体时,司星者一下子睁开眼从地上站了起来,放声大笑,回声惊得山中原本就不多的鸟雀四处奔逃。 便是一向面上淡定的天璇子也被这奇怪的笑声吓得倒退两三步。 然司星者笑完却不理会等在他身旁的天璇子,转而自言自语起来。于是乎天璇子被迫听他疯癫道:“没想到一觉又睡了这么些年!也不知楼主们等急了没有。话说这些不孝子弟也不知给为师添些衣裳,就这么晾着为师,幸好为师功力高深浑厚,才没被风雪冻成冰雕。” 听着司星者废话连篇的天璇子当真是忍无可忍,他上前一步,厉声打断司星者的喃喃自语:“上清宗天璇子,方才不小心以术融化了护在司星前辈身上的冰雪,还望司星前辈莫怪。” “诶?”司星者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又听到他语中带刺的话,顿时尴尬的杵在原地。 片刻后,奇怪的笑声再次响彻在阆风巅。 伴着渗人的笑声,司星者迅速扔掉身上蓑衣,里面的透薄短衣眨眼间被他幻化成宽袍广袖,随后他于方台上临风而立,端得是仙人之姿。 可惜早在一旁目睹全部经过的天璇子和林婉清是不会上当的。 暂且不提面沉如水的天璇子,便是一贯喜欢调戏人的林婠清都面带不悦。只见她收拢红叶伞,瞬息飘到司星者面前,以伞为剑指向司星者颈前,威胁道:“司星大人,还是快些解答他的疑惑为好。” 阿姊……天璇子看向林婠清的目光中饱含感激。 司星者被林婠清释放出的威压震慑,过了好半晌,他才伸出一根手指轻巧的将他颈前的伞尖向外挪开一点距离,而后站到在一旁看戏的天璇子面前。 天璇子顿时紧张万分。 司星者却没有安慰他,自顾缓缓抬起右手,以食指指向天璇子眉心,紧接着,比冰雪更加刺目的白光自指尖与眉心接触的地方射出。 便是站在远处等待他们的吴山与风萝也不禁提起披风挡在面前,更遑论就在白光跟前的天璇子和司星者了,他们直接闭上了双目。 天璇子顺着识海中司星者打入的那道灵力指引,陷入不知名的回忆当中。 …… 绚烂的星空中偶尔点缀着黑色的空洞。 那里是混沌界,神居住的地方。 周遭成片的灰白遮掩了某个人的相貌。 究竟是谁在和他讲话? 天璇子费力地伸手够到了某处灰白幕布,瞬间将其撕裂,而后冲天的火光自裂缝处钻出,逐渐吞噬着周遭一切。 房屋坍塌声、喊叫声,刀剑相撞声、鲜血飞溅声,相互交织,令天璇子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绪更加混乱。 他渐渐跪倒在地上,脚下是被杀害的亲人,曾经的林氏国渐渐湮灭于熊熊烈火之中。 蹬蹬的脚步声倏然停在了天璇子耳畔。 他不断抬起的手终于揪住某处衣角……你是谁? 就在他想要抬头的那刻,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噗——”司星者猛地推开挡在他面前的天璇子,骤然低头,吐出因反噬所致的胸中瘀血。 天璇子睁开眼见到此番景象,关切道:“司星前辈,身体有恙否?” 司星者欲言又止,须臾从喉中憋出一个“白”字,紧接着又继续吐血,好似反噬越来越凶。 站在远处等待他们的吴山和风萝见状赶紧奔到天璇子身旁。 风萝熟知除混沌界之外的所有草木,勉强算是粗通医道,她伸手为司星者切脉,并警告道:“先别说话!” 然而司星者明白,这次是他不留神惹上不该惹的人。若是眼下不尽快说出那人姓名,日后怕是再难开口。 司星者因着体内反噬带来的剧痛而不停挣扎,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攥紧天璇子袖口的手。终于他的声音从喉中释放出来,用尽全身力气道出最后一个字:“余!” 六界第一修士,剑圣白余! 就在吴山与风萝震惊于司星者的答案,天璇子还想进一步问些当年细节时,司星者的身体突然瘫软下来。 随后便是风萝略显焦急的声音:“得赶快找人救他!” 可是,他们是被林婠清偷偷带进来的,哪里知道甚么下山之路。 恰在此时,八名月白色道袍的修士突然出现在天璇子等人身旁。为首修士手执拂尘,命令其余几位修士将司星者放入玉棺送回主楼,随后对天璇子等人道:“诸位修士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山中引魂草已被西灵宫主强行夺走,烦请几位修士前往主楼一叙。” 阿姊?! 天璇子似乎这才想起从方才白光亮起的那刻,就再未出现过的林婉清。 而他本人与吴山风萝竟都没察觉出不对劲之处。 第29章 突然渡劫 “轰隆——”在吴山与风萝踏入九门其一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天雷鸣。 他二人同时回头望去,便见天雷落在天璇子周身。 吴山与风萝不约而同惊呼道:“他要渡劫!” 手执拂尘正准备为天璇子与吴山风萝引路的修士见状不由神情凝重,他轻甩拂尘,似是下定某种决心对吴山与风萝道:“吾乃阴阳楼掌教流泉,烦请二位先过此门到主楼等候片刻。” 吴山与风萝闻言互相对视一眼,再次异口同声道:“不可。天璇子现在不明缘由就要渡劫,我们无法袖手旁观。” 流泉先生见二者目光坚定,便知劝不动他们。于是流泉只得无奈关门,随后与吴山风萝一道为天璇子护法。 不过,说是护法,实际上更像是半分力气不出地站在远处观看天璇子渡劫。 毕竟眼下状况不明,冒然前去恐会帮倒忙。 …… 再说身处雷劫中心的天璇子,眼下压根不知自己正在渡劫。在他听到林前辈不告而别的那刻,识海突然变得与这山间雪似的白茫茫一片。他仿佛被丢弃在一座隔绝了世间万物的孤岛,他寻不到旁人,也无人能看见他。而这种感觉,在方才的回忆中也曾出现过。 在所有人都离他而去的那刻…… 雷劫抓住天璇子心神疏忽松懈的间隙,挟着九天之势朝天璇子劈下。 可惜被突然出现在天璇子上方的吴山以吞雷针化解。 吴山望向立在远处的风萝,大声道:“想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风萝与吴山仿佛心有灵犀般,随着吴山话音落下,风萝就迅速幻化成林婠清的模样飘到天璇子面前一丈远处。 未料这种状态下的天璇子竟然持刀劈向风萝化成的林婠清。而风萝毫无防备之下竟只能勉强侧身避开天璇子这一刀,紧随而来的是落在她脚边的惊雷。 “怎么会这样……”风萝顾不上理会帮她挡下这道天雷的吴山,望着还在不断攻击的天璇子不敢置信道:“完全不管用。” 也不知天璇子是否还留有神志,他突然在攻向风萝时开口道:“将林前辈,交出来!” 竟是认出来面前的林婠清是风萝假扮的。 风萝震惊之余连忙恢复原貌,不忘借助昆仑之巅的山风撤回吴山身旁,并对他道:“不行,他静不下来。” 吴山一面帮天璇子抵抗天雷,一面抽空看向风萝道:“那就先与我一起,能拦下多少天雷,便拦下多少天雷!” “嗯。”风萝应道:“为今之计,也只能这样了。” 紧接着她左手虚虚一握,掌心出现了曾经的武器新月流木弓,右手则卷起山巅风雪,化而为箭,射向天幕不断劈下来的惊雷。 在吴山与风萝的帮助下,一时间雷劫竟奈何不得天璇子。 就在吴山与风萝感觉到天雷的威力正逐渐减弱时,天璇子手中刀刃里突然钻出数十只域外异邪,虽然修为不高,却也让吴山与风萝有些难以应付。 “怎么可能?”吴山险险躲过蜂拥而至的域外异邪,不敢置信道:“不久前才说要小心它们,马上就出现了!” 风萝不假思索地回道:“员丘山,黑水。” 看着围在他二人身旁宛如寻到食物的域外异邪,吴山不甘心道:“先离开它们!” 语毕,他强行揽住风萝的纤纤细腰,想将她一同带走。可是风萝明显比吴山更为倔强,不愿让这些域外异邪趁天璇子渡劫的时机侵入他神魂诱他入魔。 在吴山与风萝争执不下时,远处旁观多时的流泉先生终于出手。他先是瞬移到吴山与风萝背后,往他二人背上各拍一掌,就将二人送到他方才站立之处。随后挥起手中拂尘,将妄想跟上去吞噬吴山和风萝的域外异邪以及妄想变成天璇子心魔的域外异邪打的灰飞烟灭。 处理完域外异邪之后,流泉先生抬头望着天上重新堆砌在一起的黑云,以及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雷电,颇觉有趣道:“哦?刚进入融合期,竟然又要突破。” 面对如此有趣之事,流泉先生一面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天雷,一面不忘注意下方天璇子的动静。 …… 于天璇子而言,当他识海深处突然响起阿姊念唱《清静经》的声音时,仿佛利刃劈开天幕,混乱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而因着境界突破,被天璇子体内自行运转的五行混沌诀强制吸收的灵力,也终于在天璇子清醒后缓和下来。 清醒后的天璇子瞬间明白自己正在渡劫。他急忙双手握刀,刀尖直指九天,凝神屏息,等待着天雷降临。 在他上空的流泉先生见此情景,心中明白天璇子已能对抗雷劫。于是流泉先生退至吴山和风萝身旁,一同等待天璇子渡过雷劫。 “轰隆——”闪电划破天际,雷声震彻九霄。 雷劫降临。 …… 昆仑宫主楼名曰太一,太一楼掌教名曰北辰。北辰先生本是医道出身,却能打败众多修为高深的体修剑修以及术者,掌管昆仑宫十二楼之主楼,可见其心志修为必是比旁人强约百倍千倍。 只是,即便如他这般强者,眼下却也在救治司星者时遇到了件不大不小的麻烦。 “白余……”在北辰先生低喃出白余姓名时,太一楼内的长明灯就突然被好似剑气的不明力量震碎熄灭。 原来司星者遭受反噬的伤势早已愈合,只是迟迟醒不过来。在北辰看来:以司星者神魂之凝实,唯有近似合道者的大能刻意压制其神魂,才能做到不让他苏醒。 北辰心中哀叹:以九天剑圣的威力,昆仑山放弃司星者是最明确的选择。 只是,气运究竟在哪一边,尚且未知…… …… 九天之上,钧天殿,白余正端立于北野玄宗送来的玄天镜前。 玄天镜,可探过往,可预将来。而对于修为高深者还可通过此镜改写生死。 只见在玄天镜前默立良久的白余突然将手伸入玄天镜内,指间轻轻拨弄一番后又将手从玄天镜中抽回。 随之而来的,就是太一楼内昏迷不醒的司星者顷刻间苏醒过来。 …… 阆风巅,随着最后一道惊雷被天璇子以灵刀化解,盘踞在上空密布的乌云就此散去,而聚集在天璇子周身的庞大灵力也平息下来。 吴山与风萝飞到天璇子身旁,想查看一下他的伤势,却见天璇子好似没事人般猛地从地上挺身而起。 吴山见他无事,顿时话唠俯身,开始抱怨道:“你小子,行啊,直接从开光期进入心动期。就是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和雍容高贵的风萝还要帮你抗天雷,中途你那把灵刀里还冒出来几只域外异邪,可把我们累的够呛。幸亏有人家昆仑山修士帮忙……” “有,有么?”天璇子感受着身体内蓬勃的力量,虽然满头雾水,还是先谢道:“真是多亏吴山前辈和风萝前辈还有流泉先生相助。” 天璇子道完谢,又在内心分析道:这次突破委实没有预料,应该是赤水的缘故。还有阿姊,也不知她…… 就在吴山絮叨,天璇子胡思乱想之际,风萝开口打断他们道:“无妨。流泉先生还在等我们,先过去吧。” “啊哈哈哈哈,也是啊!”看着已经走到他们面前的流泉先生,吴山大笑几声以掩饰自己的长舌。 “不必如此客气。”流泉先生来到他们身旁,对三人温和道:“昆仑山发生此事,本就是吾等之过。还请诸位接下来随吾入楼详谈。” “嗯。”天璇子与吴山风萝不约而同颔首。 随着他们话音落下,流泉先生手执拂尘在空中虚划四下,虚空裂开一扇门的形状。他再一挥手中拂尘,门的虚影越变越大并逐渐向后退。当门状似有座矮山之高时,终于停止了变动。 流泉先生轻轻一推,将门打开。 他走上前,天璇子与吴山风萝紧随其后。 流泉先生带着他们行过架在两座雪山之间摇晃且透明的冰桥,穿过藏在雪山深处顶部挂满冰锥的洞穴,越过宛如镜面般平静无波又清澈的湖泊,终于看见了一扇正常模样的门。 推开门,周遭景象瞬间变换——太一楼到了。 见到北辰先生的那刻,天璇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莫非昆仑山的掌事都是按照一个模样培养的? 倒也不是说北辰与流泉近看有多像,只是他们给人的感觉十分相近,加之相同样式的月白色道袍,天璇子险些以为他二人是同胞兄弟。 北辰先生对待天璇子与吴山风萝挺热情,见面那刻就主动道:“吾乃太一楼掌事北辰。这位想必就是之前请教过司星者疑惑的天璇子修士吧。这两位便是吴山修士与风萝修士。” 天璇子与吴山风萝应下他的招呼,内心却惊疑不定。 竟然都说对了! 并且满心疑惑的想道:难道有人给北辰报信?又或者北辰一直在监视着昆仑山的一切。 然而,相比内心警惕充满猜测的天璇子与吴山风萝,北辰先生并没有做出甚么惊吓三人的举动,只是请几人入座一叙。 流泉见北辰似乎并不为司星者担忧,不由心中松了一口气,他反问道:“司星者他,应当没事了吧?” 北辰先生回道:“嗯,刚刚苏醒过来。” 天璇子心下暗喜,既为司星者伤势愈合所喜,同时也为自己能知道更多关于自己身世以及当年灭族的相关事情而喜。 于是,他几乎是屏息倾听北辰先生所言。 只见北辰先生端坐于上,抿下一口茶,又轻轻放下手中茶盏,当先道:“虽然不大尊重前辈,但,还是先说剑圣白余吧。” 此话一出,在旁认真听他讲话的几人无不面露震惊。 便是如流泉先生这等通常和颜悦色之人,也不禁敛了笑容。 他们谁也没想到,北辰竟是当真要谈论白余?! 第30章 推断 北辰对天璇子道:“我不认为你的仇人是剑圣前辈。” 竟然直接否定了司星者的判断。 “为什么?”天璇子当即质问道:“难不成,北辰先生是站在九天那边。” “非也,非也。”北辰摇晃着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折扇,解释道:“诸位不妨想想,若剑圣前辈当真是天璇子的仇人,而他又不想让旁人知道,那为何剑圣前辈不直接在司星者道出他名字之前就将司星者除掉?当然,最重要的是就在方才司星者醒了过来,并未被灭口。所以,我想或许是另有高人嫁祸于剑圣前辈。” 吴山和风萝按照北辰所言细想,确实觉得挺符合常理,唯有天璇子与流泉若有所思。 然天璇子慢了流泉先生一步,于是他只能先流泉先生反驳道:“你说的确实是一种可能。但也可能剑圣前辈恰巧与你想法一致,索性他反过来行事,故意让司星者道出他的名字,随后剑圣前辈再救下司星者,目的就是让我们误以为有人嫁祸于他,而实际上,他就是凶手。” 天璇子闻言赞同地连连点头。 吴山顿时觉得之前想的推断过于简单。 风萝这次却没有表态。 令人惊讶的是北辰先生既没有恼怒于流泉推翻他的推论,也没有因着流泉的推论就放弃自己先前的猜想,他继续依照刚才的想法辩道:“若如你所言,剑圣前辈目的为何?要知道,这种做法看似高明,实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且十分容易被有心人整得六界皆知白余是灭人满门的凶手。” 北辰先生所言令天璇子醍醐灌顶,方才也不知是为什么,他竟然一直笃定白余前辈是杀他全家的凶手。 流泉先生见天璇子产生动摇,突然想到风萝在天璇子渡劫时变幻的林婠清,于是他道:“正因为白余前辈是掌管九天的剑圣,他的目的才更难让人知晓,但是必定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变数。就如剑圣前辈当年杀死西灵宫主的大哥,不也是令人始料未及?” 阿姊的兄长…… 天璇子心道:这便不会错了,之前一直认定流泉先生的判断,不过是因为知道白余前辈曾经杀死了林前辈的兄长。 若是流泉知道自己随口提起的林婠清竟能让天璇子意识到某些错误,也不知他是否会后悔。 不过,说到底流泉与北辰在这件事上针锋相对,也只是他二人往常的习惯罢了。只有通过完全相反的两个看法,他们才能更加清楚地判断事情真相。 这一次北辰与流泉心中也有了打算,于是接下来北辰先生未再提出反驳流泉的言语,而是对天璇子道:“既然你与剑圣前任道侣熟识,不若去找她问个清楚。想必西灵宫主比我二人看法更加准确。” 天璇子哪里不曾这样打算,只是他叹口气道:“并非我不想,可惜眼下阿姊不在我身旁……” “且慢。”就在天璇子准备认真解释时,北辰先生突然打断他而后道:“想必先前流泉曾告知过你们西灵宫主夺走昆仑山引魂草一事。此事为真。” 果然如此。 天璇子丝毫不意外,毕竟在与林前辈相处的过程中,类似的事也常有发生。唯独不寻常之处在于阿姊的不告而别,若在平时阿姊定会摆平此事。 思及此,天璇子不禁有些郁闷。不过他也明白林前辈夺取引魂草必是为了救她兄长,所以天璇子为林婠清辩解道:“依我所见,林前辈夺取引魂草一事,或许与白余前辈想要杀害司星者一事类似。” 流泉先生闻言当即指出天璇子话中漏洞:“如此一来,天璇子修士并没有认出同行之人是否为真正的西灵宫主。” “不!我十分确定这些时日以来同行之人为林前辈。”事关林婠清,天璇子快速反驳道:“我的意思是或许西灵宫主原本是想要好言商量的,只是被某些事耽误……” “哦?”流泉饶有兴致道:“天璇子修士对于西灵宫主还真是信任啊。” 迎着流泉先生和北辰先生探究的目光,天璇子顿觉压力颇大。 恰在此时,天璇子忽感储物戒内一阵灵力波动,紧接着许久不见踪影的妖兽夫诸突然出现在天璇子身旁。 这下不单昆仑山的流泉先生与北辰先生感到惊讶,就连快要忘记夫诸的吴山风萝与天璇子都震惊万分,只听他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夫诸挥动右蹄权当与在座五人打过招呼,随后感叹道:“呦呦呦!西灵宫主将吾困在储物戒中好久呦。” 除却天璇子之外的几人显然都想听听看夫诸知道的事情经过,唯独因着争夺夫诸而和姜敏打过一场的天璇子不大相信夫诸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兽。 尤其事关阿姊。 于是天璇子质问道:“林前辈无缘无故为何要困住你?” “吾也不知道呦!”夫诸先是把自己撇清关系,然后建议道:“或许找到她就能知道答案呦。” 天璇子心中无奈道:什么啊,这种建议完全不管用。 于是乎听完夫诸不靠谱的几句话后,五人继续讨论起来。 …… 而被五人讨论的林婠清,如今正在黑水之下的静谧空间里进行着能令兄长复活的重大仪式。 空旷的荒原上,平铺着两具尸体:一具属于林婠清兄长林朔,分明早已身亡的尸体却被林婠清用不知道的秘术保存,在时光里如常人般生长衰老,然而即便如此,尸体上遍布的死气却骗不了修道之人;另一具则是林婠清从长生楼带走的不死木所制躯体,除却体型与旁边林朔的尸体相差无几,木制躯体的整个头部完全没有经过雕刻打磨。 这样的两具尸体,配上跪坐在前方凄婉清丽的女子,另原本就荒凉怪异的空间更添几抹神秘色彩。 引魂草被林婠清放在两具尸体之间。 原本属于无人知晓的秘境空间,眼下却被撕开好几道裂口,露出外面漆黑且夹杂着电闪雷鸣的空洞。 即使躲藏于黑水之下,只要林婠清在行逆天之举,雷劫依旧能找到她。 但是沉溺于林朔即将复活一事当中的林婠清,已然无法被这些空洞阻止。 随着林婠清结印的手势,无数或浅或深、有大有小的碎片开始向引魂草身旁的两具尸体上汇集。 而在林婠清专心引导着细碎的魂魄互相融合的同时,她又顺便分出一缕神魂去修补逐渐被天雷撕裂的空间。 …… 远在昆仑山太一楼的天璇子突然感到心中一阵惊悸,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流泉先生见状以为是天璇子不知道林婠清收留人的邠国,于是问道:“怎么,是不知道为何西灵宫主要建邠国?” 尚在状况之外的天璇子随着吴山和风萝的动作同样点头。 于是流泉先生解释道:“相传西灵宫主喜爱气运深厚之人,不仅四处寻找抢夺他们,并专门为这些人建立起邠国。” 气运深厚。 天璇子想到之前几次同样有前辈如此评价过他,又想到在颢天水那里林前辈本想带他去邠国,不禁问道:“如你所说,邠国究竟为何而建?” 北辰先生接过流泉说到一半的话继续道:“大多修士认为西灵宫主此举意在保护邠国之后的西灵宫。” “那其余修士呢?”天璇子略显急切地追问。 这次,流泉先生与北辰先生竟是不约而同道:“不知。” 不知?! “没错。”这个时候吴山突然冒出来摇头晃脑道:“尽管曾有修士猜测西灵宫主是为了让这些被养在邠国的修士摧毁六界,又或者重建黄泉秩序,但是这些猜测都在修士亲眼目睹过邠国之人时被打破。” 自从进入太一楼便许久未出过一声的风萝这时倒是突然替吴山补充道:“因为他们过于平和。” “呵呵,的确是这样。”被吴山抢去解释之词的流泉先生见到吴山因风萝的补充停下来,赶紧接道:“无忧无虑,好似忘记了遇见西灵宫主之前的痛苦与仇恨。” 夫诸这时插嘴道:“说不定是腓腓呦。” 关于夫诸提到的腓腓,北辰先生煞有介事道:“嗯,很有可能。毕竟传闻里养之可以解忧。” 天璇子长叹出声,打算将跑远的话题给拉回来:“也就是说,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去邠国寻林前辈,待问清缘由后再做决定。” 北辰先生与流泉先生闻言思考片刻,随后北辰先生赞同道:“也好,既然西灵宫主对你青睐有加,由你出面更为稳妥。以及,昆仑山不会派修士随你们一同上路,但是可以直接将你们送到邠国附近。” 流泉见北辰已经同意,也只好给天璇子和吴山风萝讲些邠国的传言:“邠国位于西极,传说里守护着西灵宫。尽管邠国之人性情平和,无欲无求,但是也有唯一需要注意的地方,那就是他们的气运。虽然邠国人数极少,但每人身上背负的极大气运都能令惹恼他们的修士倒霉。” 北辰先生同样提醒道:“虽然天璇子修士的气运十分浓厚,但再怎样也无法同整个邠国的修士相抗衡吧。” “是的。”天璇子被这样与旁人作比较,也不生气,甚至还承认下来,并问道:“那么,不知要从哪里进行传送?” 流泉先生道:“此地即可。” 随着他话音落下,北辰先生轻挥手中折扇,一道门出现在几人面前。他推开门,对天璇子和吴山风萝道:“穿过此门,一直向前走,便能抵达邠国。” 天璇子与吴山风萝互相对视一眼,起身告辞,向门内走去。 被三人忘记的夫诸赶紧起身,卡在关上门的前一刻挤进门内。 如此太一楼内只剩北辰与流泉二人。 流泉迫不及待道:“呵呵,事情可是越来越有趣了。” 回应他的是北辰同样意味深长的声音:“谁说不是呢?” 第31章 复活 荒原上林朔的复活仪式仍在进行。 数千上万的神魂碎片被林婠清在短短三个时辰内不间断地凝聚成两条虚影,分别飘在两具尸体上方。 面对此景本应感到满意的林婠清却突然蹙额,显然是对于面前双眼无神的两条虚影不甚满意。 神明未清,这是林婠清在施展禁术之前理应明白的禁术不成功的后果。 林婠清心有不甘,且并未放弃,摄人心魄的容颜被扯起的唇角整成似笑非笑的模样。她咬破舌尖,将血喷到半空中,新鲜的血液很快引来成群的域外异邪,但是下一刻,域外异邪就被倏忽而至的业火烧得灰飞烟灭。 掩盖于域外异邪身后的神魂碎片也随之被释放出来。 因着血脉牵引,一刻之前还神明不清的两条虚影,一刻钟后就变得灵动起来。 它们顺着林婠清的指引,躺入各自脚下的尸体之中。 同一时刻,经过林婠清多次修补仍旧支撑不住的空间被九天玄雷彻底撕裂。 空荡荡的大口出现在林婠清上方。 复活仪式已经启动,眼见两具尸体逐渐趋向活人,林婠清终于不再跪坐于林朔前方,而是起身取出红叶伞轻放于半空,遮住林朔及其木制躯体以阻挡天雷。 她则单手指天,接住从不知名处穿透黑水再从荒原上空落下的道道惊雷。 原本带给修士万分威胁的天雷落到林婠清高举的手中,愣是被她轻松化解。 雷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直至劈下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后,雷劫戛然而止。而两具彻底融合了魂魄的尸体均站立起来,直视林婠清所在之处。 林婠清直到此时面上才露出丝丝笑意。 只是,这场复活仪式依旧没有结束。 接下来,林婠清袖中飞出两条状若天河的彩练,它们飘在半空中逐渐舒展,愈来愈长,直至足以遮天蔽日,将荒原笼罩其下,方泄出汹涌的颢天水。 很快,空间里的整片荒原就在波涛汹涌的颢天水侵袭之下变成一片汪洋。本已站立起来的林朔及其木制躯体眼下又重新躺倒,漂浮在水面上。 天璇子不会想到,他的林前辈在坠入颢天水的时刻还能悄摸着藏起仿佛无穷无尽的颢天水。 尽管颢天水淹没荒原十分迅速,仍有比之更快的事情发生,那就是神魂已具的林朔及其木制躯体吸收颢天水的速度。 颢天水原本就能使气海灵台变得清明,补充修士体内的灵力。是故林婠清用在林朔苏醒之前,不难看出她的野心,那便是想让兄长苏醒过来就能恢复巅峰修为。 林婠清的举动委实过于贪心,毕竟神魂破散逝去多年的修士,按理说能借尸还魂已算得上是天道恩赐,哪里还有她这般得寸进尺的做法。 可她偏偏就这样做了,并且观其面似乎胸有成竹。 虚空中的雷电在重新聚积起的云层中若隐若现。 万幸,就在第一道天雷重新劈下的那刻,林朔及其木制躯体将颢天水彻底吸收殆尽,露出尚有些湿润的土地。 林婠清这次没再替林朔及其木制躯体挡下气势雄浑的天雷,甚至于她还收起了罩在林朔及其木制躯体上方的红叶伞与彩练。任由无法反抗的二者经受天雷洗礼。 …… 因着已经很多次跟在林婠清身边穿越虚空,天璇子在第二次穿过昆仑山之门所创造的道路时,便轻而易举的发现了门的异样。 与林前辈瞬间跨越虚空往来两极之地不同,脚下所踩着的昆仑山与邠国两扇门之间的道路,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到令天璇子察觉出沿途所见景色类似于真实之境的缩影。 天璇子心中暗自感叹:无需特意分神期以上的修士为修为低下者护航,只要昆仑山之门开启,任意修为之人都可轻松通过此路。可见创造出昆仑山九门的大能是多么厉害! 天璇子原本还想仔细观察一番外部的景象,然而因着昆仑山与西极相距较远,沿途景象大致望去有些模糊,不宜辨认,天璇子只得作罢。 他们三人一妖兽自太一楼进入门内一路行来,没了天璇子有事没事找林婠清问东问西,又叫不醒平日里喜欢与天璇子互相嘲讽的木官,气氛一时安静的令天璇子略感不自在。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甚么心情去缓和几人间僵硬的氛围。 …… “噼啪!”细小的碎裂声传入林婠清耳中。 目不转睛盯着林朔及其木制躯体的林婠清转瞬就发现声音的来源——木制躯体没有抗住天雷,身上开始出现裂纹。 原本急需注意的状况却恰恰在林婠清的预料之内。 她为何要在长生楼取走一具与阿兄神魂极度契合的木制躯体,不过是想借木制躯体与林朔尸体的相似,来蒙骗九天雷劫。 其实林婠清本可以继续替林朔抵御雷劫,只是她目前封住了部分修为,仅凭术法恐消耗过多从而耽搁接下来的事情。是故林婠清特意准备一具木制躯体,并排摆放,当雷劫无法确认只能劈向其中之一时,被雷劫打散的魂魄便可以借由两具尸体之间的引魂草与另一尸体上的神魂融合。 林婠清等待着最后一道惊雷落下将木制躯体劈得七零八落。 约莫一刻钟之后,荒原恢复往日的宁静。 林婠清走上前,轻挥衣袖带起一股微风振飞了林朔本体上覆盖的尘土,并将碎成砂砾的木制躯体收回乾坤袖内。 引魂草亦不见踪影,许是早已混入了木制躯体化成的砂砾之中。 眼见林朔即将苏醒,林婠清从乾坤袖内取出白玉棺,弯下腰伸出双手抱起林朔的身体放入棺内,随后缓缓朝棺内倒入赤泉水。 直至血红之水将林朔彻底淹没,林婠清方合上棺盖,再将其收回乾坤袖内。 待一切事毕,林婠清端直身子向上方开裂的虚空洞口处走去。她脚下空无一物,却是步步向上直踏九霄。 林婠清闲庭若步的身影穿过虚空裂缝,荒原在她身后化为虚无,静谧的空间也随之湮灭。 下一瞬,林婠清出现在停泊于黑水之上的船坞内。 她轻轻拨动置于船侧的双桨,紧接着,小舟无风自动,向着心念之处行去。 …… 天璇子与吴山风萝三人以及夫诸这头妖兽又行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终于来到另一扇门前。 推开门之前,吴山喊住天璇子,提醒道:“也不知这扇门开在何处,推门时多加注意。” 天璇子微微颔首,解下附于后背的天璇刀,改系腰间,再以左手拇指抵住刀柄。保持着快速拔刀的姿势靠近门。 吴山与风萝紧随其后,风萝手中也已幻化出新月流木弓以防不测。 三个人都没有去管夫诸这个上古凶兽。 夫诸略显不忿的低“呦”几声,便住了嘴等在吴山与风萝后面。 天璇子三人盯着黑玉石所砌的大门,只见光滑平整的石门上偶尔泛着一丝冷光。 三人心中不由叹道:不愧皆为气运深厚之人,随处一扇门都是黑玉石所建。 不过眼下可不是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天璇子凝神屏息,调整好状态,方伸出右手轻推石门。 伴着黑玉石门与地面的摩擦声,月光如鲛纱轻轻覆在天璇子等人的身上。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十分怪异的宫殿。 他们两侧是高约二十丈的围墙,围墙之间夹着不足三丈宽的廊道。身后是刚刚推开的黑玉石门,身前则是一直通向黑暗处的廊道。若向上环望一周,便能瞧见四面八方均有着比围墙更高的亭台楼阁。 天璇子看着眼前笔直的通往暗处的廊道,又扭头估量一番身后的黑玉石门,与吴山风萝商议道:“依二位前辈所见,是向前走为好还是从黑玉石门出去为好?” “呦呦——”夫诸见天璇子与吴山风萝都不理会他,索性抢着答道:“向前呦。” 吴山与天璇子对视一眼,似乎是在暗示他些什么,随后说出与夫诸同样的答案。 天璇子对于吴山的暗示心领神会,但他仍旧装作不愿意向前走又问一遍风萝的意见:“风萝前辈愿意否?” 风萝佯装没看见天璇子和吴山的暗中交流,只冷淡道:“无妨。” 鉴于吴山与风萝都同意沿着廊道向前走,天璇子自然不再反对。 三人一兽在银光流淌的月色下朝前方行去。 行过大约半刻钟,三人一兽来到廊道的尽头,又一条廊道横向与他们脚下的廊道相交错。横向廊道的一侧围墙上开有三扇黑玉石门。 天璇子顿时神情凝重,问道:“莫不是迷阵?” “不像。”风萝否认道。 就在天璇子想问要如何选择道路时,吴山突然道:“既然流泉先生曾提醒过此地是讲究气运的,不若你小子来选择!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你小子的气运非同一般。” 天璇子闻言,深深望了眼三扇黑玉石门,随后道:“恭敬不如从命。” 便率先推开右侧的那扇黑玉石门,吴山风萝与夫诸紧随其后,只见里面果然如他刚刚猜测的那般又是廊道。只是这次廊道的两侧围墙上也出现了黑玉石门。 天璇子见状突然取下挂在腰间的天璇刀,握住未出鞘的天璇刀去推开左侧围墙的黑玉石门。 如此这般,凭借天璇子的气运,三人一兽在推开第一百零八道黑玉石门的那刻,终于看见一扇不同的门,青石门上长满的藤蔓让它看起来有些破败阴森。然而天璇子却毫不犹豫的推开青石门—— 宽敞明亮的大殿展现在几人眼前:五丈余长的屋柱支撑着大殿,上面雕刻着繁复的纹路…… 就在天璇子与吴山风萝仔细观察殿内之际,一屋柱后方传来细碎的衣裳摩擦声。 风萝当先张弓射出一道灵箭,箭矢钉在黑玉石铺就的地上,带出两名妙龄少女,看她们裙裳相貌,应是同胞姊妹。 三人一兽走到两名少女面前,天璇子毫不心软的问道:“你们是谁?有何目的?” 第32章 清清 “你,你们又是谁?”夭离搀扶起被箭矢吓得跌坐在地的妹妹夭未,颤巍巍的反问道:“我们可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天璇子一行人没想到随随便便就能碰到宫殿的主人,遂代吴山风萝道歉:“十分抱歉,在下上清宗天璇子,这二位分别是吴山前辈与风萝前辈。因我与阿姊走失,特来寻她。” 在天璇子向两名少女解释的同时,吴山与风萝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两名少女。 我见犹怜的外貌令人不由自主地对她们产生同情之心,水蓝色的星辰纱裹住两名少女雪白到近乎透明的胴体,举手投足间都在引诱着修士相信她们的说辞。 就好比她们是等到天璇子自报家门后,才针对性的爆出自己姓名的。 夭离松开虚扶住妹妹夭未的左手,学着天璇子边行作揖之礼边道:“在下夭离,桃夭的夭,离魂的离。” 夭未失去姐姐的搀扶,顿时害怕的瑟瑟发抖,小步挪到姐姐夭离身后,只露出半边脸嗫喏道:“我,我是夭未。夭是,和姐姐一样的夭……未,解作无的未。” 她二人这一开口,便瞬间让天璇子与吴山风萝分清了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且姐姐夭离神色警惕,显然不大相信深夜突然前来拜访的几人。而妹妹夭未的神色明显好奇占据上风,眼神不住地在天璇子与吴山风萝之间来回转悠。 夭离不开口询问天璇子想找的阿姊是谁,只单单与他对峙着,还是妹妹夭未受不了如此紧张的氛围,小声问道:“那个,你,你的阿姊,是谁呀?” 经夭未这一打岔,天璇子察觉出她有可能是突破点,便努力放松紧绷的神色,对夭未柔和道:“我阿姊名唤林婠清,不知二位修士可知她是否回到此地?” “你所寻之人是宫主?!”果然,听到天璇子把林婠清名字讲出的夭离极其惊讶。她甚至毫无自觉地上前一步,逼近天璇子问道:“你可有凭证?” 凭证……天璇子左思右想。 片刻后,天璇子不得不承认他竟是被夭离问住了,愣是想不出一个凭证来。 恰在此时,天璇子眉心微动,识海内骤然出现木官的嘲讽声:“笨——蛋——” 紧接着,木官如之前很多次那般从天璇子袖口冒出,再扯着天璇子衣袖三下五除二攀上他肩头。伸开双臂转了几圈然后趾高气扬的对夭离道:“看好了,我可是漂亮姐姐亲手捏出来的!” 天璇子既惊喜于木官的苏醒,也对他说话的习惯感到好奇。而天璇子向来是不善于将某些问题隐藏在心里的,于是他顺口问道:“你可以正常说话了?” “嗯!嗯!”木官连连点头,用着极尽浮夸的语气对不在场的林婠清感谢道:“多亏漂亮姐姐带我去泡赤泉,让我的力量迈进一大步。” 说着他张开两只小短臂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圈。 在木官得瑟时,天璇子单手托住他,伸到夭离面前,方便她看个清楚。 夭离其实在木官从天璇子的乾坤戒内出来的那刻就感觉到属于西灵宫主的灵力波动,但她还是要再三确定。是故夭离伸出右手食指点在木官眉心中间,霎时阴冷的灵气自木官全身传到她指尖,将她冻得一哆嗦,旋即放下手指。 在旁紧盯着姐姐的夭未见状赶紧伸出双手,将姐姐夭离的右手包裹在掌心,以温暖她冰冷的手指。 天璇子好似不曾看见夭未的难受,他先是让木官重新站回肩上,随后不急不忙地问道:“如何?” 木官双手叉腰自信满满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夭离挣开妹妹的双手,面带恭敬道:“确是宫主的灵力。” “那我们可以去见她咯?”吴山瞧着两名小丫头不再敌视他们,赶紧替天璇子询问。 坐在天璇子右侧肩膀上的木官骤然听到吴山的声音,不禁想起在上清宗后山时吓唬他的趣事。于是乎夭离还未回吴山的问题,木官就露出恶魔似的笑容抢先对他道:“啊呀呀,竟然是刀灵爷爷!你怎么没有回到刀里待着呀?” 吴山先是被木官吓了一跳,不过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有了肉身,便不再害怕木官,并且好奇道:“你咋认出来的?还有现在可别想吓唬老夫,老夫已经与这具躯体融合了。” “因为我看到的一直是原本的形象啊。”木官对吴山的疑问进行了答复,而后小声威胁道:“不要以为有具木制躯体就没事啦!” 吴山顿时大惊失色。 倒是天璇子耳旁就是木官,却因为记挂夭离关于林前辈的答复,以至于没有听清楚,于是随口问道:“什么?” 然而不待木官开口将之前的话重复一遍,一直等在旁边让他们把话讲完的夭离再也按捺不住,截住天璇子的话茬道:“宫主还未归来。” 果然,林婠清三个字一出现,天璇子立刻顾不上别的事情,转而继续问夭离:“夭离修士可知阿姊大约何时来此?” 夭离闻言,看向天璇子的目光中竟然略带怜悯。天璇子心中疑惑不已,只听她道:“宫主那般修为强大,不隔个十年百年估计是不会回来的。” 原来如此。 天璇子听到如此令人失望的消息,也不生气,相反立刻做下决定:“这样的话,我等就只能离开此地,继续去寻阿姊了。” 木官吴山正愁没事干,索性同意了天璇子的决定,于是风萝也随之颔首。 待天璇子回身去看夫诸时,却瞧不到它的影子了。 “嗯?”正当天璇子疑惑时,木官告诉他:“我出来的时候他就进去啦。” 天璇子没再说些甚么。毕竟他们原本就不大相信夫诸,尤其是没了林前辈压制的情况下,夫诸跟在他们身边的时候气氛总有些微妙。眼下他自己回到乾坤戒中,着实让几人省了不少心思。 就在天璇子一行人想要提出告辞,并请两名少女带他们出去时,胆子颇小的妹妹夭未突然出声:“天,天璇子……修士,你们去,去找宫主,不知道地方,呃,即使去了,宫主也可能离开……对,对不起,我说话太乱了!” 尽管夭未的话颠三倒四,但足够令天璇子与吴山风萝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即:一来几人没有林婠清的消息来源,跟过林婠清八荒九天黑水四处奔走,便知盲目寻找林婠清犹如大海捞针;二来即使知道林婠清所在之地,以他们的修为赶过去时,林婠清或许早已划破虚空去往别处,而非等在原地。 夭未磕磕绊绊几句话,就拦下他们的离开之心。 不过天璇子心想:既然夭未肯出言拦下他们,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于是天璇子装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朝夭未走过去一步并恳切问道:“夭未修士可是有何办法?还望告知,在下感激不尽。” 熟料夭未被突然靠近一步的天璇子吓到连连后退,夭离见状连忙从她身旁移到前方,替她挡住天璇子和吴山风萝有些逼人的视线,并代她说:“此地天材地宝多如繁星,宫主曾亲手缝制过迷糓香囊,在为修士指路的基础上,还能让佩戴此香囊的修士寻到制作它的主人,也就是宫主。” “哦?”天璇子不由兴致盎然道:“阿姊还碰过针线?” 这与他心中的林前辈截然不同。 夭离听出天璇子话中包含的兴味,盯着他适时地泼出一盆冷水:“不错。几年前宫主为八荒某位修士所制,眼下倒是便宜你了。” 天璇子哂然而笑,仿佛并不将夭离的冷嘲放在眼中。木官欲反驳甚么,也被他用一根手指堵住嘴。 紧接着,天璇子与吴山风萝对视一眼,明白彼此所想,便再次作揖行礼道:“如此,便打扰了。” 夭离见天璇子比想象中沉稳,也没再激他,拉住妹妹夭未的手,一同带着天璇子几人向住处走去。 …… 天璇子最初与林婠清同行时曾不小心以神识窥探过黑水,漫无边际的灰与黑,稍不留神便会溺死在深处。 然而实际上,黑水深处残留着一处古迹秘境。石块堆砌出的与八荒精致的亭台楼阁全然不同的高大建筑,在昏暗的黑水下不知矗立了多少万年,以至于如今只剩下些被侵蚀的断壁残垣。 那里向来是无波的,即使有无数魂魄在此互相吞噬厮杀,却丁点影响不到断壁残垣附近的黑水。 可是今日,断壁残垣附近平静无波的黑水竟然沸腾翻涌起来。 顺着翻涌的波浪寻去,是一处宽广的石台中央,那里放置着一副敞开棺盖的白玉棺,在黑水的映衬下,愈发耀眼夺目。 林婠清身披黑色鲛纱,跪趴在棺沿上。她秀眉微蹙,摄人心魄的双眸也染上了丝丝缕缕的忧愁。 当林朔从黑暗中苏醒,睁开双眼的瞬间对上的便是这双能令旁观者心碎的眸子。 但是林朔没有沉溺其中,略带茫然的将手化为利爪,却在下一刻被林婠清伸出的双手紧紧握住。 林婠清的声音不仅能引诱迷惑敌人,同时也能令人清醒。 于是她道:“阿兄,是我,清清。” 林朔眼中的迷茫与不解终于褪去,换上一抹柔和的神情,看着林婉清缓缓开口:“清清,我回来了。” 第33章 异变 八荒西南某崇山峻岭之中,岩壁陡峭,终年云雾缭绕,是八荒传说中最神秘的十六门派之一灵隐宗所在之处。 当年创立灵隐宗的三位异姓结拜兄弟利用己身所长:一者以西海灵砂按照山间地势筑起隐蔽的楼阁;一者以星辰纱作符纸将楼阁与山间雾气相融;一者直接借灵雾为引设立阵法令旁人难以寻到连绵群山中的唯一出路。 就此灵隐宗成。 便是这般被八荒修士口耳相传的神秘门派,却在近日被门派内某个突然狂性大发的修士屠戮掉大半弟子。 据某些吓破胆而逃离灵隐宗的无名小卒所说,当日腥红的血液四处流淌,其发散出的腥味令他们数日噩梦连连。 就在八荒修士以为这只是灵隐宗与某些修士的私人恩怨时,接下来又接二连三的发生数起相同的事情,且发生屠杀的门派皆是与灵隐宗并列为八荒十六隐门的存在。 旁的修士注意到这种情况,隐门自然也会多加防备。然而无论他们想出何种办法防备,依旧没有什么用处,隐门内部的屠杀还在继续。 “时至今日,十六隐门无一幸免。”说话的老者是姜城海晏楼的名嘴,八荒六界各种消息唯他能最早了解清楚。 姜鹤与姜敏乔装打扮隐藏在二楼厢房里,特意来此听老者讲隐门的近况。 陪在大哥身边处理姜城事务数月的姜敏,明显比林婠清与天璇子在时更加沉稳。如今她听到老者所言,第一时间就帮大哥分析道:“幕后者再怎么厉害也无法在十六隐门里都安插内应……还有,幕后者专挑隐门这种虽然比不得大宗大门,却也不是无名小派,甚至于已经隐隐形成松散的十六隐门联盟……” “一来是展示幕后者超强的修为与绝对的背景,给予散修以及隐门之下的小门小派以震慑。”姜鹤接过话茬,代小妹继续分析道:“二来又能对隐门之上的门派施以威胁,甚至于逼出九天坤元的强者。” 姜敏不禁嗤笑道:“哼!好个一箭双雕之计。” 姜鹤放下手中茶盏,望着突然阴沉的窗外轻叹道:“看来,要变天了。” 楼下继续传来老者讲述其他事情的苍老声音,但已不是姜鹤与姜敏所需。他二人便起身下楼,乘坐小舟离开海晏楼。 …… 白玉石砌成的楼阁内,天璇子正站在窗边向远处眺望。 样式相同的房屋三五成群的坐落于一处,将邠国整片土地划分成不同区块,如此排布直至边际线消失的地方。当正午太阳高高悬挂于空中,白晃晃的日光洒落在白玉石砌成的屋顶上。天璇子在高楼自上而下俯瞰邠国,便见它犹如布满珍珠闪闪发光的浅滩,耀眼而明亮。 可惜如此美景却打动不了天璇子。 只因昨晚还高耸入云聚集在一处的黑玉石宫殿到得今早突然变成散落在各处的白玉石矮楼,而原本在屋内浅眠的天璇子却没被惊醒。想必换做是谁,都不能高枕无忧。 正站在桌上埋头努力啃咬着与自身相同大小水果的木官,眼瞅着天璇子就要当八荒话本里的望妻石,只得暂且停下嘴上动作,主动道:“你想问什么,赶紧说吧!说完我还要吃水果嘞。” 天璇子心中对于木官心口不一的表现感到好笑,不过面上还是不能笑木官的,不然被木官瞧见生起气来,就没人给他解释某些疑惑了。 天璇子脑中七想八想,最后回归到正题问道:“你昨晚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木官闻言顿觉索然无味,于是他又低头继续啃起抱于怀中的果肉,哼哧道:“还真是这个问题呀。哎,即便我将听到的动静告诉你,又能怎么样呢?” “确实不能怎么样。”面对木官这种避重就轻的语气,天璇子早已习惯,他丝毫不生气,反而继续说着自己的看法:“不过是我个人比较在意罢了。” “哦?”木官奇道:“这里居住的修士与漂亮姐姐关系不大,有什么好在意的地方,你倒说说看!” 天璇子当然说不上来。要是他能知道内心深处的不安源自什么,那也不用问木官这个答复经常偏离问题的玩偶了。 不过因着眼下找不到昨晚住在旁边卧房内的吴山与风萝,天璇子只得将心中疑问好好形容一番,问起木官来:“按你所说,既然阿姊与此地关系不深,那为何要建立起如此奇怪的宫殿?” “谁知道呀。”木官依旧将头埋在心爱的果肉里,不肯往天璇子方向多看一眼。但是紧接着问出的内容还是透露了他的一点点关心:“你到底想问什么呀?如果你描述不出的话,那我只好直接说一件事咯!” “嗯?”天璇子见自己确实无法阐述内心深处的忐忑,索性顺着木官反问的问题接道:“什么事?” 木官这时终于啃完了一个水果。他打了个饱嗝随即舒坦的一下子仰躺在桌上,伸了伸四肢,发出一声喟叹而后道:“就是漂亮姐姐亲手缝制的迷榖香囊原本是赠予谁的呀!” 天璇子瞧着木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不必。” “诶?”木官听后忍不住翻身调转方向,趴在桌上注视天璇子站着的窗户边惊讶道:“为什么?” “没有必要。”天璇子说到此处突然停顿了,随后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后,突然换上一副温柔的表情道:“林前辈愿意告诉我时,我自然会知道的。” 木官听到他这番不温不火的说法,不由再次翻身,肚皮朝上无奈道:“切,嘴上说着不在意,实际上还不是想要让漂亮姐姐告诉你答案。” “是啊!”天璇子突然承认了,态度坦然到木官都不大相信。 可惜就在天璇子想要进一步解释之际,卧房白玉石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天璇子定睛望去,便看见夭离手中攥着某个物品朝他走来。 应当是迷榖香囊无疑了。 夭离昨晚气天璇子吓到妹妹夭未,这才出言嘲讽他。如今二人无冤无仇,她不禁有些心软道:“你确定不先提前知道些什么?” “不必了。”天璇子干脆的拒绝夭离。 见天璇子不领情,夭离心中不由涌出一股羞恼的情绪。她决定不再管天璇子是否承受得住得到西灵宫主亲手缝制香囊的男人带来的打击,抬起手放到天璇子向上伸平的掌心里。 果然,天璇子心中暗道:和玉衡子师叔系于腰间的迷榖花一模一样。 得到能够指引他找到林前辈的天璇子先是谢过夭离,随后来到木官仰躺的桌边,伸手将木官揪到左肩,就准备像夭离告辞。 不想夭离道:“你的两位朋友似乎遇到某些机缘,眼下正在突破修为瓶颈。” “哦?倒真是巧了。”天璇子闻言没甚诚意的夸赞道:“此地气运当真惊人。” 夭离微微撇过头,看向墙壁那侧,似乎是被天璇子语中所带的怀疑伤到。不过,她在沉默片刻后见天璇子没有反应,便咬牙开口道:“或许你不相信。不过没关系,那是因为你还不知道邠国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大一样。” 这下倒是真惊到了天璇子,只见他瞬间又挪回夭离面前,低沉的嗓音带给夭离一种压迫感:“是快是慢?” 夭离明显怔愣了一瞬,但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好似与天璇子较劲一般回道:“慢!并且慢了将近半个多月。” 天璇子一听顿时有些气急,但同时他也明白了夭离夭未两姐妹的用意,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罢了。 也不知是否为阿姊吩咐。 以天璇子对林婠清的些许了解,他猜想外面一定出事了,并且绝非小事。 思及此,天璇子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先离开此地。至于吴山和风萝,暂且于此地继续修炼吧。 心意已决的天璇子料定夭离夭未姐妹谎话连篇,无法问出实情。于是他突然拔刀指向夭离颈前,威胁道:“烦请让在下离开。” 面对天璇子的威胁,夭离突然冷静下来,喉中发出几声讥笑,随后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张脸上充斥着不屑与厌烦,她周身气息灵压逐渐狂躁起来。 “你挺聪明。”明显夸赞天璇子的话语经由夭离之口却显得讽刺意味十足。 “谬赞,谬赞。”天璇子闲话过后,立刻左手横过刀鞘,挡住夭离一记下劈。 被天璇子破解了一招的夭离心中战意愈发激烈,她从虚空中凝聚出一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长枪,作势欲扫向天璇子。 岂料天璇子压根没想过与夭离对打,他趁着夭离专心凝聚长枪之际,直接一刀划破窗户,纵身一跃。 紧接着,夫诸出现在天璇子胯下。 上万年的凶兽真要想逃走,岂是邠国里这些尚未化神的修士追赶上的。 于是乎,急忙追出窗外,在屋顶上来回跳跃想要捉回天璇子与夫诸的夭离,最终也只是含恨目送他们逃走。 任务失败的夭离在回宫路上恰巧碰见听闻打斗的动静前来寻找她的妹妹。 此时的夭未也没了昨晚的怕羞之举,只体贴的安慰姐姐不要在意天璇子的逃离。 夭离便回道:“放心,宫主可不只有我们这一个法子。” 随后二人若无其事的向主殿行去。 …… 本是千万年漆黑的冥河,因着林朔的出现,突然有了光亮。 数以万计的祈天灯被林朔施法浮空在曾经浑然不见天地的穹宇上,下方数百年间几乎只有林婠清一人乘坐的小舟如今多了一人,是她的阿兄林朔。 “我记得清清不喜欢黑暗。”温柔的声音令林婠清鼻尖一酸,她欲说些甚么,却被腰间突然传来的一阵灼痛惊醒。 有人动了迷榖花缝制的香囊。 莫非……是小璇子?林婠清暗自猜测。 “清清!清清。”林朔看出林婠清的心不在焉,几次出声唤她。 林婠清回过神,略带歉意的重新看向阿兄。 林朔心下满意,见天时地利人和具在,便问道:“清清,我欲起事,你可愿与阿兄一道……” 林婠清虚握住兄长垂在一侧的右手,毫不犹豫道:“自是愿意的。” 杀上九天也好,颠覆八荒也罢,她将他重新唤醒之前,就已料到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可是,那又如何呢? 第34章 序幕 在八荒各大门派为门中可能存在的叛徒担忧不已之际,远在八荒内土最外侧镇守极北之地的祝栗国正遭受着无妄之灾。 林朔来到祝栗国的演武场上,他的身后已躺倒大半这个国家的修士。这些修士皆是被他一击毙命,动作干脆利落到像是在处理一群微不足道毫无修为的凡人。 地上的鲜血映衬着落日余晖,好似将天上地下全都笼罩在橘红的绮丽画卷之中。 唯二站立在场中的两抹黑色,林朔与陪在他身侧的林婠清,便是作画之人。 倏而,画卷被撕开一道裂口,又有数百名元婴修士自前方行来,步履间带起的强劲灵压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阿兄……”林婠清略显担忧。 林朔的双眸渐渐染上血丝,他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疯狂。他对林婠清左右挥动了一下手臂,安抚道:“清清,你不必动手。” 林婠清自幼被兄长带大,即使眼下此种境况,她依旧按照阿兄所说,将缠到手中的彩练收回乾坤袖内。随后提醒林朔一句:“阿兄,小心。” 便只管静待在一旁。 紧随而来的是数百名元婴修士不打招呼直接围攻林朔与林婠清。 林婠清十分听话的只是躲避着各种术法攻击,反观林朔则在躲避各种攻击的同时,迅速杀向四周。 他一味进攻不知防御的姿势可以说俱是破绽,手中也并无利器,只是将手化作利爪来到这群修士面前轻松割破他们的喉咙,高高溅起的血液被他及时躲避过去。 依旧如虐杀阿猫阿狗般随意。 不出一刻钟,数百名元婴修士亦全部阵亡。 林朔站在尸体中间。 许是因为这些修士皆为元婴之境,以至于他们尚未彻底消散,魂魄化为灰黑的怨气,扭曲纠结成几股径直向林朔冲过去。 面对这等滔天的怨气,林朔却没做出任何反应,林婠清也并没有出手。然后,能令旁观的修士毛骨悚然之事发生了——只见林朔身上遍布的伤口在吸收怨气及其间偶尔夹杂的魂魄! 当怨气随着卷起的狂风散去,林朔的身躯恢复正常。 他感受到方才在暗中观察窥探的某些视线正逐渐减少,林朔不禁冷笑道:“还有甚么招数,全都使出来吧!” 随着林朔话音落下的是瞬移到他与林婠清面前的数十名分神期高手。 “呵呵。”面对分批出现的敌人,林朔明显不耐烦,他道:“打了小的来老的,何必如此麻烦,全上便是!” 林婠清在旁半点出手的余地都没有,闻言只得无奈浅笑几声。 却听其中几名分神期修士喝道:“休要猖狂!” 紧接着与林朔战到一处。 分神期修士显然比之前的元婴期修士难对付得多。 可是,林朔却浑不在意他们以多欺少之举,相反愈战愈勇起来。 而看出兄长实力远超自己想象的林婠清,也不再像最初那般担忧。 如此一战便是三日。 数十名分神期修士也败于林朔之手。与之相反的是鏖战三日依旧神采奕奕的林朔。 尽管他身上属于灵器的法袍已被刀剑术法伤的破破烂烂无法复原,他的修为却在吸收了分神期的魂魄后,愈发深不可测。 数十名分神期修士惨死后,再无人出来应战。 于是乎,林朔与林婠清继续向祝栗国深处行去。 …… 待到极北之国祝栗惨遭某不知名修士屠杀的消息传到八荒各派耳中之时,已是七日后。 上清宗正殿内,玉衡子立于掌门师兄玉玑子面前,行过礼恭敬道:“玉衡子特来请命。” 若非他师兄弟二人身旁没有八位长老候命,眼前发生的事情就又要与之前请命去见林婠清时一模一样了。 “看来你比八荒各派掌门还要清楚啊。”玉玑子语焉不详的发出一句感叹。 玉玑子闻言,抬起他原本低垂的头颅,直视掌门师兄隐藏着怒火的双目,恳切道:“还请师兄应允。” 玉玑子掌门深吸口气,平复下胸腔中被小师弟激起的恼怒烦躁之情,压低声音反问道:“你可知,祝栗国最后战死的修士是谁?!” “白平,白家第十三代族长,白余之后的最强渡劫期剑修。”玉衡子不卑不亢,娓娓道来:“剑势浩荡,可一剑平山海……” “你也知道啊。”玉玑子掌门打断小师弟的赘述,简单几句话将白平的结局概述给玉衡子:“那神秘人被白平一剑穿胸,却还有余力撕裂白平颈项。所谓的白平以一己之力拦下神秘人迈向九天的步伐,不过是世人蒙蔽自己的借口。” 玉衡子依旧不为所动,甚至于他在沉默片刻后,将掌门师兄刻意隐瞒的部分道出口:“玉衡子知祝栗国在白平的剑势下灰飞烟灭,也知唯有那神秘人活了下来。但是正因如此,身为上清宗之人,玉衡子更加无法将个人的责任转交与他人手中。” 玉玑子略有触动,但仍不足以让他同意小师弟涉险。于是乎,曾经不喜的西灵宫主如今反而成了他劝小师弟的底牌:“是前传来消息,天璇子在西灵宫做客。不管天璇子出于何种原因跟随西灵宫主逃离九天,总归是上清宗的人,眼下知道他所在之处,自是需要人去接他回来的。” 谁想听到林婠清相关事宜的玉衡子竟然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冷淡道:“如此,师侄们的试炼之地便有了。” 如果没有祝栗国灭亡这件事情,玉衡子所提议之事与掌门师兄前些时日所料不谋而合。 玉玑子长叹一声,问道:“你为何一定要去?” 不想玉衡子反问道:“师兄又为何一定不让我去?” 想必他们都清楚此次前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就在玉衡子想要继续劝师兄的关头,玉玑子突然叹道:“也罢。” 竟然同意了由玉衡子代表上清宗前往东极参加由泰远举行的大会。 玉衡子心道:想来师兄并没有忘记师父关于修行本是逆天而为的教诲。此番若他不去,或许确实能够避开某些不好的事情,但他的道心也会因此产生裂缝。 玉衡子谢过掌门师兄成全后,起身退出正殿。 空旷的大殿内又剩玉玑子一人孤独的端在于上。 …… 天璇子坐在夫诸背上出了邠国后,系挂于腰间的迷榖香囊隐隐发出灼烫感,于是他与夫诸便随着逐渐强烈的灼烫感几乎日夜不停歇的前进着。 此时的天璇子尚不清楚,在林婠清最初感觉到有人擅自动了迷榖香囊之际,就把香囊与她互相吸引的链接斩断,转而和玉衡子的香囊搭在一处。 是故,在天璇子与夫诸行过三日后,他偶遇了从上清宗赶往西灵宫的玉灵微一行。 要说三日前玉灵微一行人在上清宗前往西灵宫的路途上,还有些担忧某些邪修来袭,妖兽来扰,那么三日后的他们已然没有这些顾虑了。 毕竟在十六隐门和祝栗国相继被神秘人屠杀后,路上遇到的修士不是在马不停蹄的赶往东极泰远参加大会,就是战战兢兢的赶回门派以防路遇神秘人遭受不测。 于是几乎顷刻间,某些向来喜欢明抢暗偷的修士们再也看不到了。 从这个方面来看,神秘人的出现也是有些好处的。 当然,即使神秘人镇压了某些宵小之辈,也不代表他就能算作好人了。 玉灵微一行人就这般胡思乱想之际,遇到了飞驰在天上的妖兽夫诸。不过他们没认出夫诸是上古凶兽,只是当他为一般妖兽加以警惕。 谁料妖兽的主人竟然是他们要找的天璇子大师兄。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将近大半年未见的天璇子与师弟师妹们寻了处较为安全的地方,坐下来互相说道很多事情。有关于天璇子被林婠清带走之后的事情,有关于上清宗从来不曾忘记派人寻找天璇子下落的事情。 当然比起这些事情,更重要的是玉衡子师叔带弟子前往东极泰远参加大会一事。 “大会……”天璇子在听完祝栗国被毁之后便隐约猜到了大会的意图,但他还是想法子再三确认道:“为何?莫非八荒各派决心联手?” “差不多吧,不过目前的说法是先商讨神秘人是谁。”即使大半年未见,玉灵微仍旧与天璇子师兄有着不一般的默契。她大概看出天璇子师兄对大会急于了解清楚的情绪,是故多问了一句:“大师兄想前去看看吗?” 天璇子反问道:“可以吗?” 玉灵微道:“反正我们此行任务已经完成,去玉衡子师叔那边看看,应当没甚么大事。” 察觉出小师妹是想以师弟们的安危来阻止自己前往东极泰远,天璇子不禁笑道:“那也不是这般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过去的。” 玉灵微听天璇子这般一说,便知他是不打算和众人一起回去的。如此玉灵微想用师兄弟牵扯住大师兄的想法就不攻自破了。 难道又要与大师兄分别?玉灵微心中暗忖。 而天璇子见几番交谈后天色已晚,便让师弟师妹们早些休息,他来守夜。 除了玉灵微之外的师兄弟们都欣然道好,唯有玉灵微执意与大师兄一道守夜。 天璇子向来宠着这位小师妹,实在无法与她争吵,便索性坐在一处盯着四周。但也不再多与她说些分别后的事情。 玉灵微以为大师兄不再想着离开,恍惚间阖上双眼陷入沉睡。 而此时的天璇子却在师弟师妹们身边布下几道防御阵法后,骑上夫诸快速离开此地,继续依照迷榖香囊的指示前进。 第35章 商议 相传八荒正东、正西、正南、正北的最偏远之地均有道路通往其余诸界。 然西极有西灵宫镇守,众修士不敢随意侵扰;南极为汪洋大海,荒无人烟,仅善水妖兽常年嬉戏;北极冰山林立,有一天堑隔绝了通往九天的道路;唯有东极乃人修所创,名泰远,受八荒各派尊重。 尽管对于支撑在它背后的界主各派众说纷纭。 但是无论某些修士亦或门派如何在背后猜忌东极泰远,就目前来看,商讨如何铲除神秘人的大会依旧要在东极泰远召开。 玉衡子自上次在十万大山中与林婠清交手并被她指点后,回到上清宗闭关数月竟然再次突破,从元婴圆满一跃而至出窍期。 在上清宗年轻一代里当得上天赋异禀。 这也是此次他能代表上清宗,与三长老明怀、四长老明远率一众金丹期弟子参与泰远大会的原因之一。 玉衡子一行人乘坐灵舟来到八荒东部上空,一眼望去是下方高低错落的海岸。高崖上是郁郁葱葱的树林,高崖之下便是与东海相连的浅滩。而他们要去的泰远就在这片海域最东部的某处岛屿上。 玉衡子和二位长老商议后,决定还是乘坐泰远国为各大门派或者散修提供的刻有泰远古字的灵器前往。 在众金丹期弟子都降落到浅滩上后,玉衡子与二位长老便将灵舟收到乾坤袖内,并随之落到浅滩上。 前来接应他们的是一名女性鲛人。 尽管她将鱼尾幻化成双腿站立在浅滩上,但是她微卷的墨蓝色长发,自两颊连接至双耳的浅绿色鳃,同色的胸鳍、腹鳍,以及逐渐变深的背鳍、臀鳍、尾鳍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的身份。 “请、跟、我、来。”拥有着曼妙身姿的女性鲛人轻启薄唇,艰涩的声音传递到众人耳中。 显然她不怎么熟悉陆地上人族交谈的语言。 玉衡子与二位长老见怪不怪这群居住偏远深海与坤元界不常往来的另类妖族。 他们以人族修士之礼回复后,便率领众弟子跟在女性鲛人身后,登上了传说中鲲魂的背上。 道家古籍《逍遥游》中曾载北冥鲲鹏,鲲为鱼,鹏为鸟,具可行几千里。 也不知东极泰远的主人为何,竟敢于北冥抓取鲲鹏魂魄炼化为灵器。 鲲魂不受海水的阻挡,轻轻一划,便向东行了几千里。 众人站在它的脊背上,如履平地。 就在众人刚刚放下紧绷的心情,想要稍作休息时,耳边突然再次传来女性鲛人艰涩的声音:“还、请、放、心。” 众人闻言,脸色颇有些茫然。 下一刻,却见鲲魂一跃而起,化为鹏,张开双翼,转瞬飞到空中。 日光穿过透明的魂体,在空中形成一道色彩艳丽的天虹。 然而带起的劲风与击起的海浪远看却足矣吓得某些心志不坚的修士腿软。 不过也只是惊吓,它背上的修士在此情境下依旧没有移动分毫,衣衫也未被海水打湿。 玉衡子轻弹玉笛,清脆的碰撞声令众弟子回神。他们彼此互看一眼,见没有做出甚么失态之举,均在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紧接着跟上走在女性鲛人身后的玉衡子师叔与二位长老,踩着鹏魂踏上高耸于海面上的孤岛——泰远。 踏上岛的那一刻,便有不少弟子们被震撼,只因岛上除了一望无际的广场便是早已到来盘腿静坐于蒲团上的修士,此外再无他物。 因而莫说是众弟子,便是初次代表上清宗前来泰远参加大会的玉衡子,心中都不免一惊。 幸亏他喜行不怒于色,加之二位长老当先面不改色的往某处明显为他们准备的空地行去,玉衡子方回神带其余上清宗弟子们紧随其后。 待到他们入座,刚刚还略显喧闹的场地突然安静下来。 不过片刻后众人再次窃窃私语起来,而上清宗的某些弟子们同样加入了私语的行列。 如此,各派修士继续等待着他人的到来。 …… 许是阿姊术法过于厉害,在与林前辈相处期间,天璇子从来不用考虑万一被某些与九天有关的门派认出时要怎么办。 毕竟当初在姜城,城门上水镜里可还挂着天璇子与林婠清的肖像。 其实真要说来,直到天璇子骑着夫诸飞至八荒东陆浅滩上空时,都不曾想过那种问题。 谁料他刚对着即将启程的鲲魂高呼道:“在下上清宗天璇子,烦请接引前辈停上几息!” 下一刻,就见鲲魂那方朝天璇子飞来一道剑气,天璇子急忙旋身躲过继而落在浅滩上。 也不知接引鲛人是因为天璇子的请求还是因为鲲魂背上的修士们,总之她令即将出发的鲲魂停了下来。 可是面对鲲魂背上似乎想要找他麻烦的修士们,天璇子反而不知该不该上去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刻,接引鲛人竟然向天璇子走来,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是名略微年长的修士。 站到天璇子面前的接引鲛人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出口简短的一个字:“走!” 就要领天璇子随她去鲲魂背上。 天璇子看着那名略为年长的修士不知所措。 好在这名修士看出天璇子的疑惑,立刻安慰他道:“你且放心,接下来我会派人看管好这群弟子,眼下先随接引鲛人上鲲魂再说。” 天璇子思量道:左右有这位接引前辈盯着,还怕几名弟子不成。 便欣然跟在鲛人身后行到鲲魂背上。 而他身旁的修士也终于报上家门:“我等是九野西南朱氏在八荒的氏族,方才族中弟子多有得罪,修士莫怪。” 竟是九天的修士?! 若非四下是漫无边际的大海,身后又是朱氏族人,天璇子早都抛下脸面骑上夫诸快快离去了。 “啊,哈哈……想不到竟是九野朱氏族人。”天璇子一面绞尽脑汁想着分散眼前修士的注意,一面皮笑肉不笑的恭维道:“失敬,失敬。” “哎,无妨,无妨。”朱姓修士摆摆手,抚须笑道:“小友只需在泰远大会结束后随我等去九天见白余前辈一面即可。” 显然朱姓修士并没有被天璇子的套路缠住,相反极快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天璇子肯定是不同意他的,可就这样拒绝…… 他用眼角余光瞟了一眼站在斜后方唯恐他跑掉的几名修士,心中暗想:估计他还没将“不”字吐清楚,围在身边的修士们就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天璇子轻咳几声,开口欲再辩解几句。 不料鲲魂瞬间化而为鹏振翅高高飞起,须臾便将众人带到了泰远这座孤岛上。 而朱氏族人和天璇子脸上略显惊诧的表情无不在说明他们也被除却盘腿静坐于蒲团上的修士外再无他物的岛上场景所震撼。 不过朱氏族人经常往返九天八荒,对于眼前的景象接受良好。 天璇子则是跟在林婠清身边长过不少见识。 因此他甚至比朱氏族人还要快地回过神,弯腰弓身悄悄溜到了上清宗的最后面,顾不得地上没有多余的蒲团,直接盘腿坐下。 刚坐下没喘几口气,前面便有修士坐不住想要回头确认是否真的是传言里与西灵宫主私奔的天璇子。 天璇子再怎么无所谓,那也是在诸如早已看过他狼狈模样的林前辈面前,若对上这些金丹期的师兄们,他内心倒是突然产生了些许羞赧之情。 万幸,就在坐于天璇子前方的师兄将将转过侧脸的时候,摆放在众人最前方的蒲团上突然升起丝丝缕缕的烟雾。 烟雾盘旋向上数息,最终化为端坐于蒲团上的紫衣男人,只听紫衣男人道:“吾乃泰远岛第十三代岛主昆,诸位远道而来,在下不胜感激。” 陈腔滥调的敬语令天璇子颇感无趣。 他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转换到昆岛主的相貌上。 即使端着一张脸也遮不住的眉梢风流,加之过于艳丽的深紫绣花云纹大氅,总让天璇子觉得分外熟悉,可就是喊不出那个名字。 于是天璇子苦思冥想起来,连周遭各派相互商讨的声音都未察觉。 直到天璇子突然听见某位修士提起西灵宫主:“依在下所见,剑圣前辈一直是正道楷模,沈界主虽已入魔却一向不出六合界,唯有妖皇与西灵宫主向来凭着自身修为肆意妄为。” 天璇子立刻回了神,左右扫视一圈,不光寻到了提起西灵宫主的修士,还正好瞥见几位附和他的朱氏族人。 “不错,七绝山镇妖塔一事,无论是妖皇还是西灵宫主直到现在都仍未给我们一个说法。” “还有上清宗某位弟子,被剑圣前辈带回九天,却被西灵宫主掳走,至今下落不明。” “不错,不错,修士言之有理。”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忽见朱氏族人中的一位修士突然站起身,指着天璇子所在的方向,看似疑惑实则意有所指道:“可依在下所见,难道那位不是天璇子修士吗?” 哦? 众人随他望去,果然见到与水镜呈现的画像完全相同之人。 “这位小友……”不待旁人发问。 天璇子迎着众人目光站起身,大大方方的亮出身份:“不错,在下正是上清宗天璇子。” 天璇子十分清楚朱氏族人这般做法,不过是想让在场一众修士怀疑他与林婠清有关罢了。而在此种境况下,上清宗不一定能将天璇子带回宗门。如此一来,天璇子便只能随他们回九天见白余前辈了。 可惜,天璇子从来不会坐以待毙,尤其事关上清宗声誉。 第36章 迷雾 天璇子发自内心的厌烦算计他的朱氏族人,是故他顶着众修士朝向他的目光,冷静地解释道:“但是在下不久前已被西灵宫主抛下,费尽千辛万苦才回到八荒。” 莫看天璇子面上伪装的与己无关,实则他内心颇为愧疚。 毕竟,在天璇子看来,仅仅因为阿姊可能不会出现在这里,他便声称与西灵宫主不熟,且被西灵宫主抛弃,着实有些过分。 可谁让他在迷榖香囊的指引下遇到的却是玉衡子师叔呢? 天璇子已经猜到或许是林前辈在迷榖香囊上面动了某些手脚,以至于他并未寻到林前辈的所在之处。 因此,就当这是他的一个小小抱怨吧。 天璇子心中想法可谓百转千回,然而朱氏族人并不打算放过此等带走天璇子的绝佳机会。 因此他们之中又有修士站出来问道:“你说是西灵宫主将你掳走又将你抛弃便是了么?没有证据我等要如何信你所言是真!” 天璇子在之前和玉灵微交谈时便打听到昆仑山并未派修士前来参加这次的泰远大会,因此他十分淡定道:“西灵宫主将在下扔到昆仑山便不知所踪,阁下若有疑问,不妨去寻流泉先生与北辰先生问个明白。” “你!”问话之人不由语塞。 毕竟八荒修士皆知昆仑山的神秘,以及那里修士们不问世事的脾性。 他被天璇子顶撞的面有难色,却越发不愿就此放过天璇子了。 然而这次不待他再张口说些甚么,上清宗明远长老就站出来护住掌门弟子,高声质问道:“诸位来此均是为那毁掉十六隐门和极北祝栗国的幕后修士。先前诸位还在商议是否为西灵宫主亦或妖皇冯凰所为,为何朱氏几位修士随意几句便将矛头指向我上清宗弟子身上?莫非……” 明远长老未尽之言给众修士敲响了一道警钟。 众人重新回想着方才朱氏族人看似咄咄逼人实则不断引诱着众人怀疑天璇子的问题,不禁都将审视的目光投放在站起的几名朱氏族人身上。 朱氏族人向来因着背后九野西南朱天的势力横行惯了,几乎不曾被甚么修士怀疑过,是故他们听到明远长老的质问又见其他门派修士怀疑的目光,顿时既愤怒又略显不甘地回瞪众人。 眼看上清宗就要和朱氏族人争吵起来,昆岛主终于肯开口好言相劝:“虽然朱氏几位修士的怀疑在理,但此次大会的主要目的难道不是商讨出真正的凶手?至于和凶手相关之人还是容后再议,免得本是好人的修士反因着被怀疑污蔑转而与凶手联手。” 昆岛主许是看出朱氏族人仍旧存有不满,又优哉游哉的补充道:“毕竟就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善于入侵修士心魔的域外异邪也出现了啊。” 此话一出,在座修士无不沉下心来,当年域外异邪如何侵占神界以至于数万年后神界陨落之事,虽未亲身经历,但是无论八荒坤元还是六合界均有关于其的传说。 因此,昆岛主话甫一出口,场上众修士具安静下来。 无论是上清宗还是朱氏那方都不在纠结于昆岛主类似于各打五十大板谁都有错的话语。 而昆岛主则趁此时机将怀疑对象继续点到西灵宫主与妖皇冯凰身上:“诸位修士单提到西灵宫主,为何不谈论谈论妖皇呢?” 站着的修士闻言相继坐回原位,随后顺着昆岛主之意议论纷纷。 唯有天璇子顶着最前方二位长老和玉衡子师叔的威压,斟酌着令他感到熟悉的昆岛主方才的言辞。 乍一听去像是让两方各退一步,实则仔细一想便会感觉他将真正的凶手与林前辈联系起来,并且八荒修士皆知林婠清手中业火可焚尽域外异邪。 那么,关于昆岛主突然提起妖皇就有些意味不明了…… 等一下! 天璇子心中陡然一惊,情不自禁地抬头直视被众人环绕的昆岛主身上——不会错了,昆岛主与镇妖塔之日的妖皇带给他的感觉有些相似。 难道说…… 似是为了证实天璇子心中的某些猜测,在某位修士高声念出冯凰的姓名后,七彩祥云突然遮天蔽日的袭来,它们在孤岛上空盘旋交织凝聚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作。洁白的羽毛自云层之上纷纷扬扬的洒落,为冯凰的出现增添一抹神秘。 天璇子心中冷笑:当真来得及时。 冯凰自然不会察觉到天璇子内心的想法。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这种与他境界相距甚远的修士内心的感受。 八位羽衣美人跟随在冯凰身后飘落在云层下方。 冯凰望着孤岛上四处张望很是怀疑身旁是否已布下星陨羽衣弦的一众修士,施施然道:“尔等还真是不惧黄泉啊,竟敢直议本皇姓名。哼,若非方才吾正在坤元宫欣赏歌舞,尔等今日休想离开!” 众人被他如此直白且毫不客气的话弄得满心怒火,却不敢发出来。 “呵呵呵——”眼见诸多门派修士对冯凰手中的星陨羽衣弦心有余悸,昆岛主只得站出来行礼问道:“妖皇大人何必如此动气?” “哦?有人污蔑那数十起凶案是本皇所为,甚至于想要拖整个坤元界下水。”冯凰将视线从昆岛主身上移开,而后缓缓扫过在座修士,一字一顿道:“如此,便是本皇再如何不将尔等放在眼中,也还是要讨个说法的。毕竟,即使是北冥巨鲲也有可能被成群结队的小鱼啃噬殆尽呢。” 他话音落下,铺天盖地的星陨羽衣弦便突然将在场一众修士笼罩于内。 星陨羽衣弦带来的威胁不禁令在场诸多修士苍白了脸色。 而在这种境况下,天璇子竟然不像大多数修士那般惧怕。 想必一来他已经历过几次星陨羽衣弦,二来他还要趁机偷偷观察昆岛主的脸色。 只见天璇子定睛望去,昆岛主果然未曾变了脸色,甚至于依旧言笑晏晏。 这或许并不能说明什么,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昆岛主本身实力就与冯凰相差无几。 不过昆岛主接下来的问话坚定了天璇子内心的想法。 只听昆岛主不慌不忙道:“如此说来,妖皇大人莫非已清楚凶手是谁?何不说出来让我等收起先前那些不甚靠谱的猜测?” 冯凰闻言不由挑眉,既好奇又略带恼怒地反问道:“你让本皇说,本皇便要说?谁给你的胆子?难道是泰远背后的主人?” 众人闻言顿时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妖皇与昆岛主之间的对话,不想漏掉一丝一毫的消息。 天璇子也在依据他二人的对白继续分析着之前的猜测。眼下没了上清宗二位长老和玉衡子师叔的修为所带来的压力,天璇子不禁缩在最后方悄悄放松了方才绷紧的身体。 昆岛主并未被妖皇的反问堵住说辞,他看上去是那般胸有成竹:“莫非妖皇大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如这样,既然妖皇大人对泰远岛身后之人感兴趣,那不知在下可否以泰远岛的势力来换取妖皇大人口中的凶手呢?”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诸如背负九野西南朱天势力的朱氏族人旋即起身劝阻道:“此事万万不可,还请昆岛主三思。” 他一开口,便代表了九天之意。于是旁的修士不管真心还是假意,也都要出声附和了。 谁料未等其他门派修士应声,冯凰倒像是被泰远岛的幕后势力提起兴致,竟然插话道:“昆岛主既然敢提出来,那便是得了背后主人的允许。哪里轮得到你来劝阻!” 那起身的修士顿时被冯凰气的火冒三丈,却不好当面反对,毕竟冯凰再怎样也是与剑圣前辈等同的人物。 好在昆岛主惯会化解这种剑拔弩张的场面,只听他道:“妖皇大人何必在我等身上置气?您若真心想知道泰远岛背后的主人,不妨也给我等一些诚意。” 天璇子越看越觉着他二人的表现着实有趣,然而笑过之后,天璇子像是突然领悟到某件可怕的事情般,猛地收回在冯凰与昆岛主之间来回转换的视线,低下头略微平复着内心的波澜壮阔:就他目前已知的修士来看,如果有哪位能让冯凰不愿开口,岂非唯有阿姊了? 如此昆岛主之前话中有话,暗示林前辈为凶手就能说得通了,竟是在妖皇这里等着! 天璇子越是思考越是心惊,甚至于清晰地回想起林前辈带他离开姜城时脸上那不悦的表情。 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一旦冯凰说出…… 似是再一次印证天璇子脑海所思所想,冯凰骤然出声,声音不再如平日里那般魅惑,反倒低沉许多,仿佛夹杂着万般无奈与心痛,将凶手道出:“尔等若信本皇所言,便去查下清清的兄长吧。” 清……清? 在场一众修士愣了片刻方想起谁是“清清”是,不就是妖皇用来亲昵地称呼西灵宫主的。 随后也不管是信冯凰的修士还是怀疑他的修士,皆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想到:果然与西灵宫有关。 就在众人慢慢斟酌着冯凰所提供的凶手时,昆岛主按照先前的约定主动向冯凰提出泰远岛的幕后主人:“妖皇肯为我等提供有关凶手的线索,在下也不应反悔——守界人。” 前一个消息还未好好品出些甚么,众修士便又被昆岛主口中的守界人震惊。 毕竟在大多数八荒传说里,守界人是摒弃了记忆过去情感等等,仅保留了力量的存在。 如今却说泰远岛的主人是守界人,怎能不令众人震撼。 “哦?原来如此。”偏妖皇不觉得吃惊,甚至还联想到了什么,意有所指道:“他们是看管域外异邪的吧。” 林前辈兄长,域外异邪,守界人,九天,林前辈与剑圣熟识……白余! 又是白余?! 事关灭族仇人,天璇子这下终于停止了对妖皇与昆岛主之间关系的猜测,却陷入了更深的谜团之中。 如果…… 天璇子不断地劝说着自己:倘若冯凰真与白余有过节,借此机会确实能污蔑他……可是,如此大费周章遮遮掩掩地污蔑白余,以冯凰的实力地位,真的有必要如此吗? 尚在思考的天璇子,就这般错过了帮林婠清辩解的机会。 第37章 怀疑 场中数十名年长的修士若是此时还未从冯凰口中联想到九天,那他们这么些年可就白活了。 只是与天璇子怀疑九天界主白余不同,他们最先想到的是林朔想要向九天复仇。 不得不说,比起天璇子这种几乎被灭族仇恨蒙蔽住双眼的年轻修士,姜确实还是老的辣。 明远长老向来心直口快,既然已经知晓可能引起十六隐门和祝栗国事件的诱因,那自然是要与大家共同商议的。故而他起身道:“若此事为真,那么接下来林朔恐怕是要杀上九天向剑圣前辈讨个说法的。” 事关九天,朱氏族人也不再计较着先前与上清宗的争辩,应声附和道:“不错。早就听闻西灵宫主对林朔的死亡耿耿于怀,不曾想她真能寻到令其复活的法子。” 众人在他二位修士的抛砖引玉下皆议论纷纷起来。 唯独昆岛主眼见上空的冯凰已经背过身去,似是想要离开,他赶忙低声询问道:“方才,妖皇大人最后一句话,是何用意?” 昆岛主声音虽轻,在场修士也并非无能之辈,皆在交谈之余听到了昆岛主问出口的疑惑。 昆岛主所言之事乍听上去似乎只是泰远岛的私事,然而守界人和域外异邪的关系,林婠清手中能燃尽域外异邪的业火,以及十六隐门案里出现的域外异邪,无不令众修士联想到些甚么。 是故众修士虽然装作一副对昆岛主的疑惑兴趣不大的模样继续与旁人交谈,但是他们脑内却极其清明,努力竖起耳朵想要听清妖皇的回答。 可惜妖皇表现出来的是对这种事情背后牵牵绕绕的不喜,因此他听到了昆岛主的询问,却并未转头,同样也未停下迈向祥云之上的脚步。 不过,他还是回了一句话:“你觉得是怎样,那就是怎样。” 留下一堆满心怀疑的修士相顾无言。 须臾,昆岛主回过神,哂然而笑道:“既然妖皇大人让在下自行体会,那等在下查明缘由后,以符雀传音寄予诸位,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此次带领朱氏族人来此参加泰远大会的中年修士抢在旁的修士出言之前道:“无妨,泰远岛历代岛主的品行我等还是信得过的。” 天璇子不禁冷哼一声。 他在冯凰离去后亦回过神,不曾想刚回过神就听到昆岛主如此搪塞推托之词,而背靠九野西南朱天的朱氏族人为其名誉,竟肯出面应和昆岛主。 天璇子冷眼旁观着其余各派几度欲言又止的修士们,在短短数息内,他心中已有了成算,如今只待片刻后若仍未有修士站出来反驳昆岛主,便自己站出来反驳他的机会。 约莫二十息过后,场上除却刚才的朱氏中年人,再无一位修士站出来说些甚么。 天璇子遂振袖起身,高呼道:“且慢,我有一问。” 朱氏族人闻声望去,见又是上清宗天璇子,不禁有人一跃而起,指着天璇子怒道:“怎得又是你?先前看在昆岛主的面上我们才没有计较,如今你又要诡辩甚么!” 天璇子微微一笑,不与他吵嚷,只专注地盯着坐在最前方正中央蒲团上的昆岛主,架势与林婠清颇有几分相似,可惜他自己尚未发觉。 昆岛主许是看在天璇子是剑圣白余所寻之人的面上,先是对着场上被天璇子和朱氏族人挑起的喧闹声安抚道:“诸位还请稍安勿躁。” 接着昆岛主对天璇子好言道:“不知天璇子修士有何疑惑?” 仿佛天璇子的质疑对他而言根本毫无影响。 天璇子感受着二位长老和玉衡子师叔重新投到他身上的灼灼目光,不禁略微侧身避开他们的视线,而后开口:“守界人应是听命于九天界主剑圣前辈吧。” 竟当着众多名门大派的面将他们心中模模糊糊的猜测讲出口来。 昆岛主面对天璇子逼人的目光,依旧不慌不忙道:“八荒传说中确是如此,但真假在下却无法辨明,只因自在下继承泰远岛以来,尚未见过上一任泰远岛主口中的守界人。” “哦?”天璇子顺着昆岛主的答复反问道:“也就是说,昆岛主方才在骗妖皇,是否?” “呵呵,话不能这样说。”昆岛主矢口否认道:“泰远岛幕后主人乃守界人一事确为在下从上一任泰远岛主口中所知,至于此事是否为真当然需要在座诸位修士一同去查证。” 天璇子见昆岛主又通过辩解将话中内容转到查证守界人上,不由略微气恼,继而提高了嗓音厉声道:“如何查证?虽然九天八荒皆为正道,可真要说来,九天修士对着八荒修士可向来不怎么尊重的。” 他边说,还边将目光投到朱氏族人那里,明晃晃地昭示着他内心的想法。 气得几名朱氏族人愤而怒吼:“你!不要得寸进尺!” 天璇子充耳不闻。 昆岛主不禁轻叹出声,显然是觉得天璇子修士已经无法被劝说。 就在天璇子想进一步质问昆岛主时,一道剑光倏而划破虚空—— “剑圣前辈!”随着众修士行礼,白余透明的魂体出现在众修士上空。 果然…… 天璇子心中暗道:一旦他念出白余的姓名,白余因着某些他眼下尚不清楚的原因,定是要带他回九天去的。 许是因着灭族之仇,许是因着白余曾将他像看管囚犯般关在九天某处,天璇子没有对白余行礼,只隔空注视着他。 下一瞬,白余回视天璇子。 二人相望数息后,白余率先有所行动。 只见他如当日镇妖塔那般身形骤然化作万千灵力光点,四散开去,紧接着凝成魂体出现在天璇子身后,一手按住他左肩,将他带至之前所在的上空,又先后望了眼上清宗所在之处和朱氏族人所在之处,方缓缓道:“守界人有守界人的法则。至于他,吾需亲自带回九天询问。” 如此便算是给了在场各派修士一个交代。 待他用着冷淡的声音吩咐完这些事情后,便带着天璇子消失在茫茫天际,徒留上清宗颇有些气闷的二位长老。 昆岛主则在众修士沉默之际再次扮演起老好人的角色:“剑圣前辈的为人在场各位都清楚,还请上清宗修士们不要太过担忧。方才剑圣前辈也告知我等守界人不归九天法则掌管,如此,不若继续探讨一下西灵宫主及其兄长林朔莫非和守界人之间有甚么联系?” 在昆岛主抛出的问题带动之下,众修士勉强回到了之前热议时的状态。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被他们心心念念的林朔近日不打算亲自动手了。 …… 往日里除了林婠清就只剩下些许魂魄的黑水,如今却在林朔的到来后,褪去了死寂。 黑水最深处被侵蚀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石块平台被林朔施术飘到了黑水之上。而在这块巨大平台上建立起的是高大森严的黑玉石宫殿,亦是被林朔施术驱使黑水中数百名执念未消的残魂所建,顺便林朔在宫殿建成之后将这数百名残魂直接收入麾下。 于是乎,本就只剩些许本能的残魂有了林朔赐予的力量,彻底狂欢起来,黑水中数不尽的残魂被他们吞噬殆尽,逐渐修炼成阴魂体,之后他们又找准法则的漏洞偷偷前往八荒。 如今的林朔若是再想攻破某些门派,却因守护门派的重重修士过多而略显不耐时,这数百名阴魂可代他出战,如此便无需他亲自动手了。 倚靠在主殿王座上的林朔神情惬意地望着下方轻飘飘的舞姬阴魂,林婠清则正坐在他右下方,轻轻拨弄着箜篌。 林婠清见兄长眼下心情不错,又想起数日前她为阿兄修炼之护法时,阿兄有些难看的脸色,便略显关切地轻声问道:“阿兄修炼鬼道,不知身上可有不适之处?” 林朔闻言不由一怔,随后像是掩盖什么似的眉目轻敛,低声回道:“清清放心,无甚大碍。” 若是旁人这般回答,林婠清定是要追根究底问个明白的,也就是碰上她的兄长林朔,林婠清拿他没有办法,才没再追问,只点头称是,应和林朔。 而见林婠清不再纠缠于自身状况的林朔不再搭话,转而继续盯着下方的歌舞。 林朔对林婠清的态度似乎与他刚苏醒过来的那几日有着些许区别。 然他二者都不介意,旁人又能说些什么呢。 只待日后林婠清不后悔便是。 …… 莫看八荒修士如此担忧十六隐门的残害和祝栗国的灭亡,便是如今的魔界亦因着域外异邪的出现有些人心惶惶。 毕竟,说到底他们前身也是正儿八经的正道人士,只是因为六合界主欲修魔突破桎梏,他们这些六合界的修士才跟随如今的沈魔主转修魔道。 以至于众人虽是转修了魔道,行事随心所欲,却从未和域外异邪这等邪物联手。 是故大家都心有不安。 万幸的是,就在大家欲派魔修前去询问沈魔主域外异邪之事时,沈魔主已提前吩咐属下告知整个六合界中的魔修六合界新的规定:即使转修魔道,亦不会和域外异邪联手。 有全六合界魔修心目中至高无上存在的沈魔主发话,众人自然不再过度忧虑八荒中域外异邪掀起的腥风血雨。 只是,六合界的魔修们放下了心中忧虑,沈魔主却不会坐视不理涉及到六合界安危之事。 因此,他幻化成行走其余诸界时毫不起眼的模样,只手握一盏略显怪异的花灯,而后随手划破虚空向林婠清所在之处行去。 第38章 执棋者 曾经黑水之下林婠清用来藏匿兄长尸身的静谧空间,是她这些年来心中唯一的居所。 而今林婠清的兄长林朔已经复活,按理说这处静谧独立的空间是无需再存在的,可林婠清偏偏在林朔修炼的这些天里,偷偷将原本被天雷撕裂的空间重新修复起来 并且,当这处空间被林婠清修复成当年与林朔共同生活的小筑时,林婠清依旧未告诉林朔这处居所。 林朔只知林婠清不喜如今的黑玉石宫殿,每到打坐休息时,除却为林朔护法,其余时间皆在他不知名的地方休息。 便是如此,林朔也未主动问起过林婠清。 今日又是这般,林朔在宫殿内休息,林婠清独自回到了只属于她的空间内。荒芜的土地被林婉清施术变成了清山秀水,灯笼花盛开在庭院内,渐变的紫红白花色带着幽幽微光,照亮了被夜色笼罩着的小筑。 沈道圣手持一盏花灯从虚空中走到庭院前,抬眼望见的便是仿佛醉卧在花丛中的林婠清。 她的面颊被酒气蒸的略微泛红,宽大的鲛纱大袖衫被她弄得颇为凌乱。 然而,林婠清身为西灵宫主怎么可能在外人面前醉倒。 下一刻,就见林婠清晃晃悠悠地起身,左手执一盏酒壶,显然刚饮过不少烈酒。 莫看林婠清动作这般迟缓,她的灵台识海却依旧清明。于她而言,此举不过是想尝试一下凡人口中酔是何种滋味罢了。 因此,在林婠清看见魔主到来时,便敛起了之前放纵的神色举止,挥袖在庭院中置出一套灰石玉桌椅,不甚走心的对沈道圣表示歉意道:“魔主自远方来,在下有失远迎。” 沈道圣颔首,算是接过了林婠清今夜的失礼。随后沈道圣上前几步将手中的花灯放在灰石玉桌上,紧接着入座,与林婠清隔着灰玉石桌相对无言。 林婠清嗤笑一声,给沈道圣斟了一杯酒,说不上是调笑还是自嘲道:“今日若是阿衡那种呆愣愣的修士见了,必定是要好言安慰我几句的,也就魔主这般不解风情。” “哼。”沈道圣这么些年和林婠清相处下来,自是知道林婠清哪些话可信,哪些话不过是戏言。因此沈道圣确如林婠清所说的那样既未问她出了何事,也未说些甚么关心之语,只问道:“何时宫主也需旁人安慰了?” “呵呵呵,魔主所言甚是。”林婠清见沈道圣比某些八荒修士还要清心寡欲一派正直的模样,不由意兴阑珊地询问沈道圣来此的目的:“魔主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沈道圣回她:“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是——” 林婠清听完前半句,便诧异地打断道:“魔主口中的不算大事,或许本宫会很为难呢。” 沈道圣不置可否,只继续将自己的要求道出:“无论宫主想要做什么,都莫要牵扯到六合。” “妾身区区一介弱女子,能做甚么?”林婠清掩唇浅笑,似是沈道圣略带威胁的语气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随后又像是发现了沈道圣的某个弱点般,颇有兴致地反问道:“倒是魔主,怎得还放不下六合界?” 被林婠清戳穿想法的沈道圣也不恼,端起酒杯小酌一口,而后坦然道:“总归曾经也是六合界主。至于宫主能做什么,想必宫主心知肚明。” 言罢,沈道圣放下酒杯,将灰玉石桌上的花灯推向林婠清那侧,再补充道:“不知宫主可否需要此物?” 林婠清看看花灯,又瞅瞅沈道圣,见沈道圣确实想要以此物交换她不将六合界计划在内,面色不禁沉下来,浑身散发着不悦的气息,低声询问道:“魔主可是想清楚了?” 至于林婉清为何不悦,想必是沈道圣不如她所想的那般薄情寡义,以至于某些计划不得不重新布置。 沈道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斩钉截铁道:“不错。” 林婠清闻言放下左手酒壶,而后伸手将摆放在面前桌案上的花灯拿起,把玩道:“既然是魔主的请求,本宫岂敢不从。” 沈道圣向来不在意林婠清这种戏谑的语气,见她已将花灯收至乾坤袖内,此行目的达成,他二人便没甚么好再交谈的。 是故,沈道圣起身打算离去。 “这就要走?”林婠清客套地问一句。 沈道圣果然也未将林婠清此话当真,轻挥广袖便在半空劈开一道裂缝,随后缩地成寸几息便离开了庭院。 林婠清见状,也不嗔怒于沈道圣的无礼,兀自将灰玉石桌椅收至乾坤袖内,而后手执酒壶走到姹紫嫣红又泛着点点微光的灯笼花丛处卧下,打算继续酣眠。 此时的林婠清早已从外出归来的阴魂口中得知了天璇子再次被白余带回九天的消息,可是她已然不打算去管了。 …… 许是之前天璇子曾被林婠清带走,以至于如今白余竟然将天璇子直接关在钧天殿偏殿之中。而偏殿四周则被白余座下百名弟子监管。 如此一来,就算天璇子在木官和夫诸的帮助下能打过这百名修士,但是白余也可以在他们打斗时瞬移过来,将天璇子重新逮住。 除非天璇子能够悄无声息的从他们眼皮底下彻底消失,最好能像林前辈那般直接穿过虚空到得另一处空间,否则必是无法躲过白余及其弟子追捕的。 而白余将他留在这里时,曾道:“吾不知西灵宫主如何说与你听,只能提醒你一句,在六界这个棋盘上,她只会去做执棋者。即便她身处险境,也绝非你如所想那般只是因为某个人。至于你,或许是她心中完美的变数。” 这应该是天璇子所知的白余说过最长的告诫之语,待他语毕,便将天璇子独自留在了偏殿内。 徒留天璇子略显无奈的坐在偏殿内紫楹木制的桌边,无趣地发着呆。 木官则端坐于天璇子面前的桌案上,嘴里念叨着甚么。 很快,木官就因为不满于天璇子敷衍的点头,猛地跳了两三下,让身影出现在天璇子稍显无神的双目前,并朝天璇子吼道:“别发呆啦!白余的话,你想好是什么意思没有呀?” 天璇子被木官唤回神,无奈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刚才就是在想是否要相信白余前辈所言的执棋者。” “噢。”木官背着双手,像上清宗长老检查他们修炼时严肃的模样,问道:“那你想好没有?” 天璇子答:“还没有。” “哈?”木官顿时被天璇子气得一蹦三尺高,伸手拍在了天璇子脑门上,颇有些气急败坏道:“那你这么长时间,都在想些什么呀!” 天璇子一面用右手轻揉着被木官刚刚狠敲过的额头,一面不慌不忙地解释道:“毕竟‘执棋者’这个称呼连你都不清楚,我又如何知道白余前辈是否在误导我。” 木官顺着天璇子话中思路问道:“那他误导你,是为什么啊?” “林前辈?”天璇子没有提及灭族仇人可能是白余一事,毕竟于他而言,即使是木官,他也不能完全相信。 木官并没有看出天璇子还隐藏了一个理由,是故他继续按照天璇子的猜测问道:“噢!你是说漂亮姐姐想当这个执棋者,为了……她的兄长?而白余则为了漂亮姐姐,想要再次杀掉她的兄长?” 天璇子不好答是或者不是,毕竟在他看来,无论是白余还是林婠清,都并非是那种肯为了某个人而放弃追寻大道的感情用事者。 而木官在这一点上显然与天璇子想到了一处,他嗤笑道:“不可能啦!白余修得可是太上忘情之道,要是真的在意漂亮姐姐,当年也就不会将她兄长杀死了。至于漂亮姐姐……反正我是觉得她不会啦!” “许是有些隐情吧。”天璇子不咸不淡地猜道。 “不不不,绝对没可能啦!”木官连连摇头,想要让天璇子放弃隐情这种想法。为此他甚至还重新提出了一个猜测:“与其像你那样胡思乱想,还不如说是白余和漂亮姐姐彼此互相谋划些甚么呢!” 天璇子浑身一震,木官竟是随口讲出了他一直极力避免去思考的方向。 但既然木官都能看出来,天璇子哪可能看不出来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可到了现在,天璇子再自我蒙蔽也无甚用处。是故,他自嘲地笑道:“说不定啊。毕竟林前辈的心思谁都猜不透呢。” 毕竟初见时阿姊可就说了是来找他的,此后无论是将木官赠予他,亦或是让他拔剑,将他从九天救出,指点他修炼,应该都是林前辈早早算计好的吧。 只有天璇子一个人陷在了林婠清温柔的谎言里。 可是,即便知道林前辈只是顺便告诉他灭族之仇的线索,天璇子依旧无法憎恨林婠清。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任由林婉清的某些计划伤害到八荒修士。 既然白余都说阿姊将他看作变数,那他不做些事情,岂非对不起阿姊的高看。 “喂!你又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木官对于天璇子屡次走神愈加不满,他气道:“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天璇子神秘一笑:“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至于现在嘛,还是先修炼吧。” 说着,就盘腿静坐于紫楹木所制的榻上。 “啊?”木官对于天璇子又要修炼显然不是很满意,可他见天璇子已经入定,未免天璇子走火入魔,木官只得安静下来。 须臾,木官也躺倒在桌案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39章 循序渐进 却说泰远大会开了三日,除开天璇子所在的第一日,各门各派在妖皇和剑圣前辈的提醒下商讨出幕后行凶者为林婠清和林朔,旁的关于如何讨伐林朔与林婠清都未有个定论,后两日更是在昆岛主准备的歌舞中度过的。 当然也有那些倾尽举派之力赶来泰远岛的修士想要寻个答案,可惜境界低弱,门派又无所依靠,被昆岛主的侍童以一句“岛主尚在忙碌,恕不便传告”就给堵了回去。 亦有诸如上清宗明远长老这等脾气暴躁的修士,无需看侍童脸色,只是当面对绝大多数欣赏千载难遇鲛人舞乐的修士们时,他们也委实不好意思在宴会上打断歌舞。 好在,上清宗还能在二位长老和玉衡子的带领下于第二日傍晚提前辞别泰远岛。 而有上清宗提前离开当做表率,此后陆陆续续亦有门派提前告辞。 待到第三日正午,泰远岛上只留有想要阿谀奉承或是再探听些其他消息的宗门修士。 可惜他们的赞美之词并没有传达到昆岛主耳中,他们想要打听的消息更是一丝都无法寻到。 于是乎,三日后剩余的门派修士们在接引鲛人的指引下被鲲魂送回来时的浅滩。 …… 上清宗正殿内,明怀、明远二位长老和玉衡子刚刚汇报完在泰远岛发生的经过。 在得知天璇子于泰远大会上“出尽风头”以及他被剑圣白余带走的经过后,玉玑子掌门可谓久违的愤怒于心。 相较之下,林婠清和林朔是屠戮祝栗国的幕后凶手反而没让玉玑子掌门感到多么惊讶。 毕竟,早些年林婠清试图拐走玉衡子的时候,他便察觉到六界平和表面之下的某些暗潮涌动了。 只是没想到,林婠清竟然如此沉不住气……还是说她兄长林朔的残魂已经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可笑林婠清无法说服玉衡子,就挑天璇子当变数。 此时的玉玑子掌门尚且不知道林婠清并非胡乱将天璇子当作变数,应该说天璇子本身确是变数。 如此看来,就思考这方面,天璇子和玉玑子着实有些相像。 而莫看玉玑子掌门内心如何怒火澎湃,思绪万千,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之貌,他抬手轻抚胡须,决断道:“既然天璇子被剑圣领走,那么至少他性命无虞。接下来便将精力专注于斩杀附身修士的阴魂吧。” 明远长老颔首,他早就看不惯那些附身修士的黑水阴魂了。 明怀长老不像弟弟那般心急,是故他问道:“是否需要联系下其他宗门?” 闻言,莫说玉玑子掌门面色一沉,便是玉衡子都眉心一皱。只听玉玑子掌门断然回绝道:“不必。从此次泰远大会上都能看出各派还是没将域外异邪和黑水阴魂当回事,如此又何苦逼着他们跟在我派身后斩妖除魔?” “也是。”明怀长老稍加思索后就改口附和道:“不怕他们不出力,就怕万一他们在背后使绊子,那便不好处理了。” 玉玑子掌门见明怀明远二位长老具已想通,便吩咐道:“如此,有劳二位长老选好门中子弟,不日将派他们前往出现黑水阴魂之地试炼。” “是。”二位长老行礼领命,随后退出正殿,将剩下的时间留给玉玑子掌门和他的小师弟玉衡子。 玉衡子见正殿内只剩师兄一人,便开口问出心中埋藏已久的疑惑:“师兄当年禁止我与林婠清前辈来往,可是因为师兄知道林婠清前辈实则是想利用我?” 玉玑子看出师弟已经猜到些许真相,眼下询问自己不过是想要得到某些肯定,于是他道:“不错。” 玉衡子又问道:“师兄既然肯提醒我,为何不提醒天璇子师侄?难道……有什么隐情?” “算不上甚么隐情。”玉玑子道:“只是,他的道缘在西灵宫主和九天。” 玉衡子自十万大山回到上清宗后,便数次从师兄口中听闻西灵宫主与自己修道之途无关的言辞,早已练得面上看不出悲喜,是故他只冷淡道:“原来如此。” 便不再多言。 玉玑子掌门见小师弟已不像早些年那般记挂着林婠清,心情不由轻松许多。 毕竟以如今的情况来看,上清宗将率先斩杀黑水阴魂,有极大可能惹怒林婠清或者林朔,并与之对上。若玉衡子到那时突然心软,他身为上清宗掌门也不好不惩罚这个小师弟。 是故,玉玑子掌门这次终于未再对着小师弟耳提面命,让他不要理会林婉清那个妖女,反而是直接让玉衡子离去。 待玉衡子离去后,空旷的殿内又余下玉玑子掌门一人。 …… 极北祝栗国覆灭之后,林朔派遣阴魂来到此地,并在其上布下能够往来黑水与八荒之间的传送阵法。 曾经与昆仑山齐名的琼楼玉阁,修道圣地,传言中最接近九天与神界的祝栗国,如今却笼罩在黑雾缭绕之中。 祝栗国背靠北极天柜山,山高不知几何,峭壁如镜,光可鉴人,不得攀登。相传峭壁对面便是九天亦或神界,可惜中途隔着天堑,天堑又被暴虐的灵力充斥,即使身为修士也无法望到尽头。 当年也曾有过诸多反虚境、化神期修士来此,意欲闯过天堑,寻到神界,可惜无不折在半途,掉入冰冷的北极海中永眠。 而当真有修士闯过天堑后,却再未返回九天八荒坤元六合。 如今林朔想完成当年诸多修士都未能做到的飞跃天堑之举,着实胆识过人。 毕竟,按理说林朔本可以让林婠清借用上古凶兽赤浪撕裂空间,直接带着数百名黑水阴魂攻上九天的。 但是林朔并没有这么做,也不知是舍不得让他妹妹林婠清过于辛苦,还是瞒着林婠清有其他成算。 林婠清撑着红叶伞伫立在北极天柜山之巅,心不在焉地看着这群从黑水赶来的阴魂在山巅四处捣鼓。 山巅常年吹拂的寒风带起林婠清鬓角碎发,细小的飘雪降落在红叶伞面,又被伞面上的灵力瞬间融化,而后顺着伞面滑落在地。 在一群凝成实体的阴魂里有数名羽民国之人,他们人身羽翼,虽然无法飞远,然掉落的羽毛却能浮于天堑之上,随着山风忽上忽下的四处漂泊,却从未沉到过崖下北极海面。 有阴魂见状试探着将凝实的魂体变得轻盈,而后附在一根慢悠悠漂浮的羽毛上。 不想还未等这阴魂感知些甚么,羽毛就被突然狂暴的灵力向下压去。 而附身在这根羽毛上的阴魂无论使尽何种办法都无法从羽毛中逃脱出来,他随着被狂暴灵力压制的羽毛一路直达北极海最深处,再也未浮上来。 旁的阴魂见状,不由纷纷后退数步,远离还在刮着灵风的崖边,唯恐不小心被卷到崖下,丢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二次性命。 林婠清却是与这些阴魂不同,她在感受到天堑之上狂暴的灵力波动时不退反进。本是沉睡在林婠清乾坤袖内的赤浪,也在那时被林婠清唤醒,并单手抱在胸前。 经过赤泉洗精伐髓后的赤浪,即使是幼崽形态也明显比之前强壮不少。 林婠清手持红叶伞向峭壁外踏出第一步,狂暴的灵力瞬间不再管上一个已经被绞得粉碎的阴魂,转而似是有意识般袭向林婠清。 然,林婠清手中有红叶伞,她借由红叶伞顺着灵风在天堑之上左摇右晃,并未被狂暴的灵力压入北极海。 而有红叶伞相护的林婠清很快就在虚空中踏出第二步、第三步……直至第七七四十九步时,她的身影从北极天柜山之巅望去,已然与四周灵力融为一体。 赤浪感受到林婠清承受的灵压,在林婠清胸前使劲磨蹭着想要化成原型帮林婠清,林婠清却是不甚领情,只紧了紧怀抱赤浪的左臂,而后继续顶着四面八方同时涌向她的灵力继续前进。 待又行进七步后,林婠清头顶为她遮风挡雪的红叶伞伞骨突然发出咯吱的声音。 林婠清当即收起红叶伞,紧接着四下望去,想找一灵力薄弱之处。 可惜无果。 她又试探性地从乾坤袖内掷出彩练,彩练如灵蛇般乘着灵风径直飞向林婠清正前方不知名的某处。 林婠清见状,迅速抬起左臂向下抛出赤浪,赤浪与她心有灵犀般瞬时变回巨大的原型凶兽,随后乖顺地主动将后脖颈垫在林婠清玉足之下。 林婠清顺势盘腿坐下,抬手轻轻抚摸着赤浪的皮毛,而后冷声命令道:“跟上去。” 赤浪听罢瞬间摆动着数丈长的蛇尾,咆哮着向彩练指引的前方挥动利爪,带起的强劲罡风与四周狂暴的灵风互相撞击,撕开一道不足丈高的裂缝。 而林婠清飞掷出的彩练却是瞬间崩断地四分五裂。 不过,林婉清反应十分迅速,在彩练崩断的那刻她旋即又从乾坤袖内掷出一条同样的彩练,不同的是彩练飞向了被赤浪撕开的裂缝中。 下一刻,就见林婠清与赤浪相继消失于天堑上空。 留在北极天柜山之巅观望的黑水阴魂们见状,立刻疯狂地涌向传送通道处,以期成为首个向它们主人林朔汇报林婠清行踪的阴魂,从而换取某种天材地宝来继续凝固自身魂魄。 至于刚刚消失的林婠清究竟会遭遇何种境况,才不在一众阴魂的考虑内。 不过,这种程度的凶险对于手握上古凶兽赤浪,且本身修为就足够强劲的林婠清来说,还算不上甚么。 她与赤浪在经历短暂的眩晕之后,降落在一块布满蛛丝的黑灰石块上。 周围是点缀着黑色空洞的绚烂星空,一如天璇子在昆仑山被司星者引出的记忆中的场景那般。 如今的混沌界,曾经神居住的地方。 第40章 乱斗(上) 九天钧天宫,天璇子从冥想中醒来,看见的便是钧天宫白茫茫的高墙梁柱,白余端坐于上,向他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看见了谁?” 天璇子仿佛全然不知白余指的是何事,茫然中又略带无辜道:“白余前辈指的是什么?” 白余闻言目光直直摄向天璇子,灵压铺天盖地的向他袭去。 天璇子被压制着趴伏在地上,本是极尽羞辱人的场面,却在他懒散一笑之下,变了意味。 “晚辈适才一心沉浸在修炼当中,哪里有时间去偷看别人呢?” 白余见天璇子没被灵压震慑,索性将之收起,毕竟他本不是什么喜好以境界欺压晚辈的修士。 白余深知天璇子在与林婠清相熟后,是不肯轻信于他的。只是如此一来,天璇子将要面对之事,又回到了正轨。 思及此,白余叹道:“也罢,好生修炼,终有一日……” 剩下的话天璇子没听清楚,就在白余前辈轻挥衣袖后送至九野西南朱天。 天璇子一睁眼,看见的便是当日输与他剑下、殊云剑的主人——朱禹。 朱禹手持殊云剑,对天璇子的突然出现有些不明所以。 不过,回神后他立刻傲然笑道:“天道好轮回!怎么样?如今你小子可落在我手里了。” “你——”天璇子拖长了声音,装作不可思议道:“是谁啊?” 朱禹这种即便身在九天也是天之骄子的年轻修士,哪经得起天璇子这般无视挑衅。他气得从一团怒火到火冒三丈:“少贫嘴!” 也顾不得自己一直坚持的对战前先自报家门的习惯,起手就向天璇子刺去一剑。 天璇子拔刀相挡,刀剑相击声之外,又传来天璇子嬉笑之语:“你说你又修炼了这般久,不还是打不到我?” 朱禹听罢挥剑越发迅疾,天璇子边化解着朱禹的剑法,边暗中退往阵法边缘。而他二人打斗所引起的响动也逐渐传至掌管九野西南朱天的朱序耳中。 朱序想起界主白余的嘱托,赶紧派修士前往禁地查看。 而另一方,同样察觉到刀剑撞击声过响的天璇子,突然横刀架住朱禹的殊云剑,出其不意的问道:“喂!你为何偷跑到禁地啊?” 此话一出,朱禹顿时心神慌乱。 天璇子本想借此拖他一拖,不想下一刻朱禹就提剑刺向天璇子咽喉,似是打算杀人灭口。 “不说就算啦。”天璇子目的达到,不甚在意朱禹的意图,只旋身避开这一剑,将将向后退出一步,整个人顿时消失在朱禹眼前。 朱禹不知天璇子的为人,哪里肯放心他怀揣自己的秘密,紧跟其后也迈出一步,高喝道:“休要逃!” 下一瞬,朱禹发现自己飘在了天上,正缓缓往下降落。 他赶紧凝神祭出殊云剑,御剑飞行。 而他的下方,正是躺在刀上优哉游哉的天璇子! 天璇子倏而感觉到一股紧盯着他的视线,睁眼望去,便见到原本以为追不上来的朱禹。 天璇子起身御刀而逃。 朱禹紧随不放。 …… 而天璇子一心想见的林婠清,此时此刻正以赤浪继承的血脉之力为引,穿梭在没有路径的混沌界。 林婉清其实没想今日就能找到混沌界外之地,不过,就如八荒界世人常说的那样“无心插柳柳成荫”,林婠清的神识感知到了一团力量。 这团力量无色无味,但是当林婠清靠近之后,就瞬间展示出它的威力来。如息壤般不断向四面八方蔓延,挡住林婠清的去路。 赤浪尚且年幼,搞不清状况,只知道前方充满威胁的力量在对主人林婠清不逊,故抬起巨大的兽爪,欲撕裂这团力量。 可惜,赤浪的兽爪甫一接触到这团力量就被它包裹了起来,任凭赤浪如何折腾都无法撕出道裂缝。 林婠清见状从赤浪背上轻轻跃下,站在虚空之中。 她先抬手摸了摸赤浪毛发安抚他,让他抽出陷在力量中的前爪。许是这团力量过于强大的缘故,赤浪在抽回兽爪后竟变回了幼兽形态。 林婠清伸手将幼兽形态的赤浪接到怀中,紧接着她将全身灵力凝于右手食指尖,轻点前方已张开成网状的力量,刹那间蛛丝一样细小的裂痕自林婠清指尖蔓延开来。 随着裂痕逐渐增多,这团力量也继续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似是想与林婠清一较高下。 虚空间无意识的力量团非如今的修士所能相比,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林婠清便收回手,转而用神识感知着正在缓缓修复裂痕的力量。 她摇头轻叹:“不是小璇子不行啊。” 赤浪趴伏在她怀中,感受到林婠清遗憾失落的情绪,用兽嘴轻咬她衣袖,试图安慰林婠清。 林婠清低头冲他浅浅一笑:“无事。此处的力量我已见识到,比我预计中要好太多。” 赤浪听懂了个“好”字,便放下心来。 林婠清怀抱赤浪,起身准备回北极天柜山之巅。 不料,恰在此时,一击蕴含了万千变化的枪意向她袭来。 林婠清刚刚耗费了体内大半灵力,自知很可能撑不住这一枪的威力,索性立在原地,将自身与赤浪解作万千灵力,如是躲过这引动天地的一枪,在使枪人身后重新合灵力化而为人。 她看向使枪人,见他身着黑衣面具遮脸,不禁笑道:“果然,这里也有守界人啊。” 之前林婠清就一直心存疑惑,若守界人不归白余所管,那他们又要在何处修炼?毕竟,就算是白余这种修士,在修炼时也需要足够静谧之所。 而联想起守界人在空洞中穿越的能力,就不难推测出他们也许和空洞之后的混沌界有关。 守界人可不管林婠清是否想要与他打,挥起手中长枪就再次向她袭去。 林婠清这次有了警惕,旋身躲过,落在另一处碎石上。 之后,守界人接二连三的扎、刺、拦、点、拨,短短数息就将林婠清逼回之前的那团力量附近。 而林婠清也注意到,在她退回那团力量附近之后,守界人反而不怎么出手了。 林婠清不禁深思起来:无论是传说中,还是她曾经接触过的守界人,都是没有自己意识的。守界人唯一的任务就是将出现在空洞里的修士赶走。 既然如此,为何眼前这位却像是受谁指使般,反而要将她困于混沌之地呢? 林婠清转而又想:四极已除,隐门皆惧,如今只待各大宗门前去送死,以期“变数”走向。 也罢,待在此处直到这场杀劫过去,又有何妨? 遂,林婠清盘腿于虚空中静坐。 而守界人竟当真不再管林婉清,自行离去。 第41章 乱斗(中) 而被林婠清惦念的北极天柜山,此时此刻已有诸多宗门齐聚于山脚下。 各大宗门自泰远岛回来后,又各自寻盟友商讨数日,最终决定兵分三路—— 以上清宗为首的各派通过阵法进入黑水,顺着黑水前往林朔老巢;以朱氏为首的宗门前往北极天柜山,从山脚一路向上直闯山巅,破坏林朔布下的通往九天界的阵法;至于泰远岛派来的修士,将与残存的隐门联手,前往邠国,一为复仇,二为防止他们逃往西灵宫。 林朔自林婠清离开北极天柜山之巅后,就经常独自来到崖边眺望,似乎想要盼回林婠清。 可惜林婠清被守界人堵在混沌界,林朔多日来一直等不到她,神情不由愈发阴郁。 如此,当他碰到不知死活的朱氏族人带领诸多门派想要攻上北极天柜山之巅时,积攒的怒火终于寻了个由头倾泻而出。 “你们继续。”林朔先是吩咐了修补阵法的阴魂一番,随后飞身而下,几息之后,正正落在朱氏族人中间。 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林朔瞬间将手化作利爪,划破身旁数十名修士的喉咙。 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其他修士身上,令某些尚未见过血的年轻修士惊骇出声。 “莫慌!莫乱!莫慌——莫乱——” 以至于他们连长老夹杂着灵压的沉声低吼都未顾得上。 林朔轻蔑道:“九天就派你们这种修士前来送死?” 朱氏长老怒叱:“休要猖狂!” 另一长老紧随其后:“朱氏族人听吾号令,结阵!” “九宫八卦剑阵——起!” 只见他话音刚落,朱氏族人就立刻以九名洞虚期剑修为一方,持剑攻向林朔。 当林朔想要大开杀戒之时,九名洞虚期剑修又迅速撤走,避其锋芒。 待林朔再次寻修士之际,下一方的九名洞虚期剑修立刻而至,攻向林朔,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如此循环往复,连绵不绝。 林朔一时被困于此阵之中。 但他竟丝毫不慌乱,反放声笑道:“好好好!有幸见识昔年魔主沈道圣杀上九天破解的剑阵,实乃此生一大乐事。” “就让本尊看看,白余教出来的剑修都有何本事!” 朱氏长老看不惯他如此狂妄之相,嘲讽道:“你也配与沈界主相提并论?” 毕竟沈道圣虽已入魔,行事却不似林朔这般打杀。 “哼!”林朔不置可否。 …… 另一侧九野西南朱天的宗主朱序,今日可谓被天璇子逃出九天和林朔在北极天柜山屠杀朱氏族人这两个消息整得焦头乱耳。 虽然白余前辈不追究天璇子逃跑一事,但其他几天可是等着看他们笑话的——谁让他们朱天与八荒界联系最为紧密。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还出了北极天柜山之事。 朱序长叹一声:“也罢,北极天柜山便让大长老亲自走一趟。至于天璇子,暗中继续追查下落。” “是!”属下很快将朱序的命令传至大长老耳中。 彼时,大长老正以流水演练剑术。 八荒世人常道“抽刀断水水更流”,可到了大长老这里,流云剑剑气停留在斩断的水面处,继续分割着水流。 大长老听到朱序的命令,不待多想,立刻跃入水中,与流云剑融为一体,御剑到得另一方天地之水中—— 竟是北极海! 只见大长老从北极海中缓缓浮于海面之上,紧接着掷出流云剑,引万千北极海之水铺天盖地的涌向北极天柜山林朔所在之处。 蕴藏着化解修士灵力的海水甫一落到林朔身上,就令他攻向剑阵修士的身形僵硬半分,九名剑阵修士趁此时机将剑刺向林朔。 即使林朔尽力躲避,身上还是多出来七八道伤口。 林朔终于被他眼中的蝼蚁激怒,他释放出浑浊不堪的黑水,自脚下向四周蔓延,黑水裹挟的阴暗灵力则不断向上空盘旋,不过数息它们就将围在林朔四周的修士吞没。 哀嚎惨叫混杂在黑水中各种阴魂的鬼泣神哭里,着实骇人。 唯有大长老因着与水灵亲和性高,尚未被黑水吞噬。 “有意思!”林朔饶有兴致地给大长老两个选择:“你是去黑水救他们?还是留在此处葬于我手?” 大长老不甚清楚黑水中亦有潜入的八荒宗门,他只是想尽快铲除林朔,还八荒九天一个太平。 是故,他手持流云剑攻向林朔,二人战至一处…… 而远在万里之外的朱禹,倏而眉心微蹙。 天璇子见他停下脚步,不禁询问:“何事?” 朱禹虽是摇头,语气却不免夹杂了些许担忧:“九天朱氏派出修士,不知是何缘由。” 天璇子就算知道个大概情况或许与林前辈有关,眼下也不会告诉朱禹。 毕竟他们只是因为深陷“遗忘之宇”,才决定握手言和。待到出了此地,说不准还要继续交手。 天璇子遂没再多言,只道:“若无大事,便继续赶路吧。” 朱禹身为剑修,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人。听到天璇子略显不耐之语,当即收起忐忑不安的心情,与天璇子继续寻找着“遗忘之宇”的出路。 …… 再说那些落入黑水上方的修士们,除却其间惊慌之下来不及想出应对之策的修士切实落入黑水之下,其余修士皆被护在剑阵修士的阵法内,飘于黑水上方。 他们看着落入黑水的修士被阴魂生生撕咬致死,不禁内心发憷。 只因他们之前携带的法宝早在上北极天柜山途中耗尽,如今也不知剑阵修士的阵法究竟能坚持多久。 剑阵缓慢向前挪动,昏暗中不知日月。 某些年轻修士按捺不住,即使身体静坐,神识却焦躁地四处乱窜。 好在有剑修提醒道:“莫被阴魂侵入灵台识海。” 年轻修士方记起些许阴魂的可怕,不再胡思乱想。 恰在此时,又一剑修道:“前方似乎是上清宗的灵舟。” 众修士闻言情绪终于高涨起来。 果不其然,片刻后高悬于灵舟之上的鲛珠散发着盈盈绿光映入众修士眼帘。 上清宗玉衡子解开灵舟护阵,将他们迎上船。 第42章 乱斗(下) 上清宗将登上灵舟的修士请去舟内调息灵气,并告知他们即将到来的硬仗。 且在此之前,灵舟上的某些修士同样遇到过被阴魂拖下水魂魄撕裂致死一事。 好在这一路行来,他们也算是有了应对的经验:一则休整时绝不可肆意释放识海探查此地;二则与阴魂打斗时最好以雷击火烧为主要攻击手段。 朱氏闻言则将九野西南朱天派修士至北极天柜山相助之事告知上清宗。 如此,他们决定尽快赶到冥殿,以防更多黑水阴魂通过阵法到得北极天柜山之巅,令九野西南朱天派去的修士陷入险境。 灵舟加速前行约莫一日后,黑玉石堆砌成的宫殿终于暴露在众修士眼前。 在上清宗的请求下,被予以重任的九名洞虚期剑修浮在黑水上方,宫殿之前,开始攻向黑玉石宫殿外围的护阵—— 八柄灵剑被他们齐齐掷向宫殿的八个方位,皆为阵眼所在之处。 然阵眼处的抵御能力虽弱,却仍旧能让这八柄灵剑暂时悬挂于宫殿上方。 是故,八名剑修身随剑走,在剑身旁掐诀以增强灵剑的攻击。 炸裂声随着他们的动作若隐若现。 但是灵剑造成的响动,已足够惊动宫殿内的守卫阴魂。 只见宫殿内数名守卫阴魂已开始向传送阵奔去。 九名剑修身为洞虚期大能,自然想到过这个问题。 下一刻,就见九名剑修中唯一手中无剑的修士旋身落在阵法的正上空,随后以手指天,以身为引,召数千道天雷,劈向下方阵法与宫殿。 绛紫银白的长龙交相辉映之后,露出被天雷劈成断壁残垣的宫殿;与黑水缠绕在一起的雷电则逐渐化成幽蓝焰火,灼烧着黑水阴魂。 黑水阴魂大部分的意识成型尚不算久,此时突遇如此威胁,不禁逃的逃散的散。 可惜被灵舟中出来的守在宫殿外的其他修士一击毙命。 恍惚间,黑水好似又回到林婠清常在时的清冷幽寂。 然而也只是错觉,当林朔的身影自废墟后方缓缓走至众修士眼前时,他们不禁惊骇出声。 其中尤以朱氏长老为最:“你——为何能赶来这里?!” “哼!我为何能赶来这里?”林朔一字一句的重复着朱氏长老的话,讥诮道:“还能为何?流云剑剑主已经身死道消了啊。” “你!”朱氏长老怒火攻心,再也顾不得甚么阵法不阵法,直接拔剑攻向林朔。 相较之下,林朔优哉游哉道:“不急,接下来你们谁也逃不掉。” 林朔依旧是以手化爪攻向众修士,方才还能劈毁阵法宫殿的雷法,如今落到林朔身上,却半点伤痕也无。 杀掉流云剑剑主之后的林朔,好似又到了另一重境界,即使是数名洞虚期剑修联手也奈何不了他。 无数或死或残的阴魂被林朔吸收至体内,源源不断地修补着他受伤的躯体与耗损的力量。 “不妥!”有剑修觉察出端倪,高声提醒众修士:“此间乃林朔修炼之地,黑水阴魂皆可为他所用。须得想办法将他引出此地!” “出、去?”林朔喃喃重复着剑修所言:“吾说过,今日尔等休想出得此地!” 说罢,他挥袖将黑水击起数丈之高,飞溅散落的黑水不乏夹杂着阴魂,落到众修士身上,不禁令他们神魂剧痛—— 唯有玉衡子不受影响。 玉衡子轻抚腰间香囊,知道许是林婠清附着于上的力量作祟。 他缓缓将香囊取下,似是下定某种决心,猛地将香囊掷向林朔不远处的上空。 陷入狂乱杀戮中的林朔果真行动出现一丝迟缓,随后他不顾正在打杀的修士,纵身跃向香囊,将其接于掌心。 众修士不需玉衡子提醒,抓住机会攻向林朔—— 污浊的血液自林朔伤口处缓缓流出。 林朔却并未理会身上的刀剑伤痛,只攥紧手中香囊,盯着玉衡子所在之处,凶狠道:“是你!” 下一瞬,就见林朔已闪身至玉衡子身前,利爪穿破玉衡子心脏,紧接着用另一利爪狠扣住玉衡子头颅。 刹那间,玉衡子化作万千灵力,魂飞魄散。 上清宗,掌门玉玑子眼睁睁看着被护在阵法内小师弟的魂灯熄灭。 “小师叔——”跟随玉衡子而来的上清宗弟子不禁咆哮着冲向林朔。 而此界之外,混沌界中。 林婠清自静坐中睁开双眸,神情悲悯,低声道:“阿衡又失言在先啊。” 继而恢复平静无波。 倒是还在“遗忘之宇”中寻找出路的天璇子,发觉腰间香囊先是一阵灼烫,随后化作尘埃随风而逝。 难道……天璇子心中一悸。 玉衡子师叔出事了?! “你又怎么了?”这下倒是走在前方的朱禹询问天璇子出了何事。 天璇子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朱禹:“无事,只是在思考到底还有多久才能出去。” 朱禹闻言,不禁驻足嗤笑:“你进来时不是挺自在?怎的眼下着急起来!” 天璇子懒得理会朱禹的口舌之快,加快步伐继续和朱禹向前寻找出路。 …… 至于西极,星罗棋布的邠国,泰远岛及十六隐门的诸多修士皆已齐聚于内。 “可否要分头寻找?”有修士提议。 “不妥。”年长的修士反驳道:“此地宛如迷阵,若是我等分散开来,恐生变故。” 那年轻修士看不惯他倚老卖老,针锋相对道:“前辈既已看出此地宛如迷宫,若不分开,恐怕北极天柜山和黑水的修士都打完了,我等还未寻到西灵宫。” 年长修士被反驳的面红耳赤。 年轻修士却还不放过他,继续道:“宫主倒也罢了,若是就此不小心放跑了林朔大魔头,是谁的责任?” 在场修士闻言纷纷点头赞同。 年长修士只得听从其他修士的意见:“那诸位可要万事小心。” 此时又有几名年轻修士不耐烦道:“逍遥宗长老放心,这些我等晓得,只是您也不能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逍遥宗长老见自己好言相劝反被嘲讽,不禁怒而转身:“那便好走不送!” 说罢,率先进入一扇白玉石门内。 第43章 两败俱伤 空旷的宫殿内,夭离擦拭着燃烧着熊熊黑色火焰的长枪。 夭未已先行一步,去逗弄分散在邠国内的修士们。 西灵宫主尚未归来,她们要做的便是守好通往西灵宫之路。 倏而,宫殿旁传来一阵灵力波动。 夭离眉心一蹙,沉寂在她周身的灵压一如之前展现在天璇子面前的那般,变得狂乱烦躁。 夭离心中清楚,突然出现在宫殿旁的修士,只可能是西灵宫主复活的兄长林朔。 想来他已经解决掉潜入黑水的八荒修士了。 不过夭离对林朔无甚好感,只因他二人杀敌时的风格太过相似。而夭离又委实不喜自己杀敌时的狂乱状态,甚至将之视为弱点。 因此,当夭离遇上嗜杀成性的林朔,又岂能生出一丝半点的好感? 是故,夭离没有理会殿外似乎受到伤重的林朔,只顾继续擦拭着长枪。 而林朔也果然未进入宫殿内,只自己消失于殿外,仿佛也印证了夭离所作所为并无差错。 想来,他是去寻西灵宫主了。 可惜,宫主并不在西灵宫。 夭离在林朔离去后方起身前往夭未所在之处。 不知为何,她内心总有些烦躁不安。 邠国本就是一方独立的空间。 风霜雨雪,雾沙雷电,山川河流,林婠清曾赐予夭未掌管邠国天象变化之力。 因此,当诸多修士以为自己陷入某种幻境阵法,打算寻找阵眼时,就已经将性命输给了夭未。 夭离来到妹妹身旁时,看到的便是邠国某些地方宛如人间炼狱般的场景。 夭离对掌管玩弄修士性命并无太大兴趣,见夭未无事,便对夭未道:“玩够了,就快些结束吧。” 夭未向来听姐姐的话,闻言即使满不情愿,还是予以众修士最后一击,随后紧追在已经往回走的姐姐身后。 然而—— 惊天的妖力突然在她二人身后迅速蔓延开来。 夭离夭未迅速转身后撤数步,看向妖力的中心,竟然是泰远岛派来的修士们。 夭未回想起宫主让她们提防妖族的嘱咐,再看向潜入邠国的妖修,不禁怒道:“想不到泰远岛竟与妖族联手!” 一名赤尾狐妖站在众妖修最前方,温言软语的回她:“小姑娘说笑了。泰远岛明明将鲛人和鲲魂大大方方摆在六界眼前,谁让你们太过愚笨,猜想不到呢?” “呵。”夭未在姐姐面前向来不多掩饰自己本性,只听她不屑道:“谁猜的到你们这群妖兽的想法!” 夭离倒是未被狐妖所言激怒,安抚下妹妹的情绪,沉声问道:“灵动界可是要与西灵宫为敌?” 赤尾狐妖露出为难之情道:“我等也不想啊,毕竟妖皇大人是如此爱慕西灵宫主。可惜——” “无甚可惜!”夭未突然出声打断赤尾狐妖之语,反讽道:“区区一只红毛鸟怪,还不值得宫主上心。” 夭离也道:“要战便战!” 说罢,她手执长枪刺向赤尾狐妖。 夭未则在后方配合姐姐变化着地势天象。 “哼!”赤尾狐妖化出利爪,不屑道:“真当我等妖修怕你不成?!” 说罢,也率领身后众妖冲向夭离。 …… 身处混沌界的林婠清,又与守界人战至一处。 这已是他二人第十三次交手。 此次,林婠清势必要离开混沌界。 是故,无论是她的攻击手段还是她的攻击方式都显得略微阴险狠毒。 守界人在林婠清的攻势下,依旧默默挥动着长枪,格挡住林婠清的一招一式。 就在林婠清接下来欲使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时,守界人出枪突然慢了下来,数息后竟转身打算离去。 林婠清便知他所守之事尘埃落定。 望着守界人离去的背影,林婠清似是突然忆起某事,凝神仔细打量他背影一番,在守界人的身影即将消失于混沌界深处前骤然开口:“战前辈?” 守界人浑身一僵,如遭雷击,却仍旧没有转身。 林婠清见他只余几分意识,便不想多生事端。 转身骑上赤浪离去。 一刻钟后,林婠清回到北极天柜山之巅。 此时此刻的北极天柜山,已不再是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山已被黑水吞没,黑水自山上流下,最终汇入北极海。 无数修士残缺的尸身漂浮于黑水中。 林婠清撑起红叶伞,遮住面含悲切的神情,低喃:“阿兄……” 随后,她怀抱赤浪,穿过北极天柜山之巅的阵法,来到黑水宫殿。 宫殿已成废墟,诸多黑玉石已沉入黑水深处。 黑水与废墟上同样或躺到或漂浮着数不清的修士尸体。 林婠清虚踏在黑水之上,缓步走到玉衡子消散之处。 曾经白衣胜雪、清秀俊逸的修士,如今却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林婠清左手轻转红叶伞,右手指尖释放出微弱的灵力。 很快,黑水四方飘出银白夹杂着幽蓝的点点灵力,纷纷跃向她指尖。 当星星点点的灵力全部收于林婠清掌心后,她又随手将之丟入乾坤袖内。 紧接着,林婠清消失在黑水上方。 继而出现在西灵宫内。 林婠清的灵力波动让倚靠着黑玉石城墙的夭未激动不已。 “……宫,宫主……咳咳咳——”夭未撕心裂肺的咳出大滩血,却依旧向战场中心的姐姐呼喊着:“回,来了……” 回来了…… 夭离模糊中感知到林婠清的灵力波动,她撑着长枪,竭力抬头寻找着西灵宫主,却只能看到四周遍布的妖兽尸体。 “幸不辱命……”她想大声说与林婠清听,然而却只是张着口大喘着气。 终于,夭离的身体渐渐滑落在地。 “阿姐——”夭未见此情景,不禁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从黑玉石城墙跌落下来。 瞬间,黑水自地下流出,逐渐将夭离夭未包裹吞噬。 可林婠清已无暇顾及她们,只因他的兄长正在西灵宫内痛苦挣扎。 往日大杀四方的林朔,此时此刻却如困兽般攻击着一切。 林婠清心痛的向林朔伸出手,想要安抚他:“阿兄……” 可林朔哪里认得出林婠清? 他的利爪这次袭向的终于是林婠清咽喉,林婠清避无可避,只得挥袖挡下。 这反而令林朔更加兴奋。 终于,林婉清不得不与兄长在西灵宫内交起手来。 第44章 真假西灵宫 “松手!”天璇子尽力挣脱着朱禹紧抓他道袍不放的手。 朱禹不仅没有松开,甚至又附上另一只手,将道袍另一侧紧紧抓在手心:“我若现在松开,定被你踢下去!” 却看天璇子和朱禹此时正被天璇子的灵刀拉扯着飞向上空。 适才,天璇子突发奇想,欲以林婠清所赠灵刀和香囊为引,看是否能从“遗忘之宇”寻到个出路。 朱禹那时也被荒凉广袤、了无边际的“遗忘之宇”整得心神俱疲,索性由着天璇子折腾。 谁料还真给天璇子整出来—— 香囊化作灵砂缠绕着灵刀的刀身,天璇子握着灵刀的手微微颤抖,并非被眼前之景所惊,而是灵刀想要挣脱他的手。 天璇子直觉不对劲,连忙冲朱禹喊道:“喂!拉我一把——” 可惜为时已晚。 等朱禹将将拉住天璇子外袍衣角时,天璇子已缀在灵刀之后,随着灵刀在“遗忘之宇”上下翻飞。而朱禹不得不为了拦下天璇子,也缀在天璇子身后,上下腾挪。 “御剑啊!”朱禹怒道。 天璇子也被灵刀整得脾气烦躁,他反嘲朱禹:“若能御剑,哪还用得上你来帮忙?” “那就松手!”朱禹又道。 天璇子也再次反嘲道:“若能松手,岂会随它颠簸?” “要你何用?!”朱禹叹道。 天璇子一直被朱禹反驳,终于被激怒:“不想出去就松手!” 朱禹这下不发话了。 毕竟,即使灵刀飞行的路线十分随意曲折,但周围景象却做不了假,他们已被灵刀带出了“遗忘之宇”。 就是不知灵刀的终点在哪里。 而眼下,在天璇子和朱禹争吵完后,灵刀终于一个加速急停,将他二人甩在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它自己则顺势回到天璇子背后的刀鞘内。 “嘶——嘶嘶——” 天璇子和朱禹相继倒抽一口凉气,显然都被摔得不轻。 不过,来到新宫殿的二人并不会放任自己松懈太久。 下一刻,他二人就迅速起身,打量着眼前白玉石堆砌而成的宫殿。 “这是哪里?”朱禹冷声询问。 “不知。”天璇子闻言亦冷淡道:“你就不能好生说话?” “哼。”朱禹不置可否。 天璇子转而一想:如今他们已逃出“遗忘之宇”,确实无甚必要继续合作。尤其是接下来他还要去寻林前辈,万一朱禹和西灵宫主有仇,回到九天找老祖宗诉苦就不好办了。 是故,天璇子建议道:“不若分开行动?” 朱禹想必也是考虑到他二人已出“遗忘之宇”,又不好意思立刻刀剑相向,遂点头同意了天璇子的意见。 只见他二人以所站之处为原点,背道而行。 天璇子早先打量此地时,就看出白玉石堆砌的宫殿与他曾到过的邠国宫殿极为相似。 只不过邠国尚黑,而此地尚白。 时间就在天璇子推开一扇又一扇巨大的白玉石门,穿过一间又一间空旷的宫殿中缓缓流逝。 约莫过去大半个时辰,天璇子忽然再次听到朱禹和人交谈的声音。 他不禁放缓脚步,寻声走去。 “朱氏长老、流云剑剑主皆已逝?!”朱禹双目赤红,却在泰远岛修士面前极力压制着怒火:“林!朔!他现下何处?” 只听泰远岛某位修士看似安慰实则火上浇油道:“林朔大魔头如此厉害,又有西灵宫主陪在身旁,着实不好对付。” 听罢此话,朱禹果真迁怒道:“西灵宫主?哼!不过是个被剑圣前辈抛弃的女修,有何可惧?” 继而朱禹反问泰远岛修士:“你们方才不是说此处就是西灵宫?” “正是。”泰远岛修士正色道:“我等奉命前来西灵宫讨伐宫主和林朔魔头。不过,他们隐藏的太好,我等还未发现他们。” “不错!”旁的修士也帮他解释道:“林朔大魔头如今身受重伤,西灵宫主定会小心行事。说不准十天半月都不一定出来迎战。” 朱禹此时倒顾不得甚么牵连不牵连的规矩,主动向他们扯出邠国:“那邠国呢?西灵宫主莫非也不管了?” “这……眼下还不清楚。毕竟夭离夭未两大女将已逝,西灵宫主仍未现身。”泰远岛修士继续向朱禹解释道:“不过,可以继续试探西灵宫主!” 听到夭离夭未逝世的天璇子,不禁莫名伤感,只觉得世事无常。 然他这一情绪波动,却是惊动了不远处的朱禹及泰远岛修士。他们看着缓步走来的天璇子,不禁纷纷皱起眉头。 朱禹是为又见到天璇子,直觉准没好事;泰远岛修士则是觉得之前天璇子在泰远大会上的表现太过放肆。 天璇子却像没看到众修士不满的神色,自顾自道:“不知诸位在商讨何事?上清宗天璇子可否参与?” “与你无关。”朱禹先回怼天璇子一句,而后面向泰远岛修士:“我这就返回九天请朱序宗主出面。诸位万事小心!” “好!修士请放心。”泰远岛修士也抱拳与朱禹辞别。 天璇子知晓朱禹就算去请甚么朱序宗主来此,也不会是几天就能请到的。 当务之急还是随这群泰远岛修士前往西灵宫,找到林前辈,当面问个清楚。 思及此,天璇子不由对泰远岛修士抱拳歉意道:“前些时日,晚辈在泰远岛不小心冒犯岛主,还请诸位莫怪。” 泰远岛修士原本看朱禹返回九天请救兵,计划顺利进行,神情不自觉放松下来。 不想天璇子还待在他们身边。 泰远岛修士不免互相看了眼彼此,觉得左右一个上清宗心动期修士,坏不了大事,便索性带上天璇子飞出西灵宫落到邠国的土地上,打算继续按照计划以邠国修士性命逼出林婉清。 漂浮在云端的白玉西灵宫,从邠国望去,确实隐藏的甚好。 可不知为何,天璇子又开始觉得不对劲起来——就像是一座虚无缥缈的幻影宫殿。 白玉西灵宫对应的土地之下,竟是一望无际的透明蓝海;蓝海之下,伫立着另一座白玉石宫殿。 突然,海水翻涌,露出又战至一处的林婠清和林朔。 第45章 弑兄 林朔的神志依旧不清不楚,海底白玉宫近半的侧殿已被他毁坏。 即使林婠清打开通往黑水的空间,寻诸多阴魂给林朔修复躯体,填补神魂,林朔的疯态依旧没有一丝半点起色。 好不容易,林婠清不知第几次制服林朔,将他带回一处偏殿。 林婠清在偏殿内布下阵法令林朔短暂沉睡,自己则继续守在他身旁。 透明蓝海总算恢复了平静无波,可云层之上的西灵宫外,却迎来一位难缠的修士。 “西、灵、宫——”玉玑子咬紧牙关一字一顿念道,全然没有往日的仙风道骨。 他的身后没有跟随着的上清宗长老或弟子,想来是要独自为师弟报仇。 真是如传言那般护短得很! 虽然上清宗无论长老还是弟子均是剑修为多,但掌门玉玑子主修却并非剑术,而是符。 且以他如今的功力,制符已无需朱砂符纸之类,单单将灵力灌注于指间,凭空就可绘制出符文。而符文的每一道每一笔都连接着虚空背后的法则,他只需以符文为引,便可借诸天万界法则攻击各方敌人。 “太和”二字逐渐呈现在玉玑子手下。 玉玑子将完成的“太和”字符轻轻推向云间西灵宫,刹那间字符化作耀眼的剑芒,自西灵宫正殿之门,越过其间无数白玉堆砌的楼宇,直达西灵宫后墙。 被剑芒掠过的每一寸宫殿,都在其强大的灵力下化作虚无。 当整座白玉西灵宫都化作万千灵力,重新融于天地灵气之间时,剑芒自行燃烧起来,灼灼火焰之后同样化归虚无。 在邠国察觉到云间动静的泰远岛修士及天璇子纷纷赶至西灵宫,看见的便是正准备起身返回上清宗的玉玑子掌门。 天璇子乍一瞧见师父出山门,就是一惊。 待他行至师父身前,便想起之前在“遗忘之宇”产生的不好预感。 天璇子赶忙上前拜见玉玑子:“师父,徒儿——” 话未说完,就被玉玑子赏了个巴掌。 天璇子心中不安加剧,还夹杂着稍许心虚,三分委屈,两分抱歉。 “你还敢来见我?”只见玉玑子掌门面无表情地质问天璇子:“怎么不追着你的林前辈跑了?” 天璇子闻言便知他跟随林前辈逃出九天一事已被师父知晓,唯独这件事他无甚好辩解的。 是故,天璇子低垂着头准备聆听师父教诲。 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师父并没有罚他回上清宗面壁思过,而是一直沉默不语。 天璇子不由偷偷抬头望向师父,紧接着同玉玑子一样略显震惊地看见白玉西灵宫瞬间复原之象。 “假、假的?!”泰远岛修士发现寻错宫殿,不禁在旁呜呼哀哉,捶胸顿足,端的是十足懊悔状。 天璇子心中倒是替林前辈松口气,面上却是依旧平静地喊着玉玑子师父。 玉玑子闻言看向这个已经存了其他心思的小徒弟,长叹一声,打定主意道:“待为师替你死去的师兄弟们报完仇,就将你送往九天界。” 玉玑子掌门这番话算是证实了天璇子之前的猜测——玉衡子师叔已逝。 而跟随玉衡子师叔前往黑水的上清宗师兄弟们也同样葬于林朔之手。 天璇子脑海刹那间空空茫茫。 他本以为自己跟随林前辈见识过许多事情后,对于已能料到的某些事情结果,不会再有所触动。可当他真从师父口中得知上清宗前往黑水的师兄弟死讯之时,过往在上清宗大家一道修炼的画面纷纷出现在他识海。 难道,他的选择当真错了吗? 天璇子不由怀疑起自己,后悔,愤怒,惋惜……种种情绪相互纠缠。 当玉玑子掌门以“真”字符遣散白玉西灵宫幻影,回头找自家徒弟时,见到的便是快要走火入魔的天璇子。 他急忙念唱起《清静经》。 殊不知正好加重天璇子对林婠清的回忆。 无奈之下,玉玑子掌门将“清”字符打入天璇子识海,随后扔出一只纸鹤在天璇子脚下,纸鹤旋即变大,拖着入定后的天璇子。 如此安置下徒弟,玉玑子掌门方嘱托泰远岛修士们带他同去邠国。 …… “是我之过。”林婠清侧身坐在林朔床边。 上清宗玉玑子符文之力那般有特点,林婠清又缘何认不出来?不过是察觉到天璇子也在那里,不愿出去让他为难罢了。 毕竟,她已欺瞒小璇子诸多事情了。 林婠清轻叹一声,食指轻轻描摹着林朔的眉眼,低喃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阿兄你啊……” 未尽之语被林朔突然紧握住她的手打断。 “阿兄!你醒了?”林婠清的语气中少见地带了些许不确定。 林朔坐起身,低垂着头,一手与林婠清十指紧扣,不断地喃喃自语着:“清清……清清……” “我在!”林婠清靠近林朔胸前,安抚着他的情绪。 自林朔走火入魔以来,他二人久违的再次依偎在一起。 倏而,林朔另一手举起从玉衡子等修士手中护下的残破香囊,神情犹似等待林婠清夸奖的孩童。 林婠清接过兄长手中的香囊,顺势将头靠于林朔肩膀。 “清清……”林朔恰在此时乞求道:“将业火还给阿兄……好不好?” 林婠清神色不名。 “清清……”林朔的声音越发低沉,夹带着令人昏沉欲眠的力量。 林婠清闭上双目,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下一刻,就见林婠清将手化作利爪穿透林朔的胸膛。 “——你!”林朔愕然出声。 业火自林婠清之手蔓延,燃烧着林朔的身躯与魂魄。 林朔适才悄然袭向林婠清的利爪在业火烧身的疼痛中无力地垂下。 林婉清见此心下了然。 “为什么?!”林朔不甘心道。 林婠清敛眸哀叹道:“你早已不是我的阿兄……终究是我执念太过。” 随着林婉清话音落下,林朔的躯体与神魂在业火中随风而逝。 而林婠清当初收入乾坤袖内早已碎成砂砾的木制躯体,如今却重新化作人形,盘腿静坐于林婉清身旁。 林婠清起身为他护法。 天外雷鸣响彻九霄。 当第一道九天玄雷劈向地面贯穿透明蓝海直抵木制躯体时,西灵宫所在之处将不再是秘密。 第46章 归还 当大地在不断降落的九天玄雷下渐渐龟裂,玉玑子掌门趁势祭出“风”字符。 继而他高喝一声:“起——” 只见被天雷割裂的土块纷纷被狂风卷至上空化作尘土,随狂风的消逝而消逝。 随之露出地下被狂风和惊雷搅得波涛汹涌的透明蓝海。 “果然来了啊。”海面之下,西灵宫内,林婠清睁开双眸,似是早有预料。 她看向被护在阵法中的木制躯体,仿佛想透过他寻到兄长的丝缕气息。 可惜这具木制躯体承天道意志,吸纳了几道天雷后,身形已变得高大威猛,原本略显阴鸷的面庞如今也添了几抹逼人英气,大体看去已与之前截然不同。 “也罢。”紧盯着木制躯体面庞的林婠清倏而自嘲一笑:“断彻底些,也未尝不好。” 说罢,她再次闭上双眸,意识深入自身灵台,寻找着其中跳跃的火光。 然而,就在林婠清入定后,阵中的木制躯体突然抬起不甚灵活的手,缓缓伸向林婠清。 很快,木制躯体的手就穿过护在他周身的阵法。 可林婠清纹丝未动,好像真的察觉不到木制躯体的动作。 眼见木制躯体的手即将触碰到林婠清眉心。 林婠清额前眉心处突然跃出一抹跳动的火焰,火焰与木制躯体的手相碰,瞬间就融入到木制躯体内部。 这火焰正是业火。 当年林婠清为替兄长报仇,潜入黑水,偶遇业火,在业火灼烧魂魄的痛苦中生生熬过七七四十九日,终于将其收服。 此刻林婠清却主动将业火从灵台内逼出,斩断魂魄上与其的牵绊,痛苦较之前亦是不少,可她也不过是面色变得略微苍白,额上布了些许薄汗,闷哼声倒是未听闻一句。 与之同样反应的是木制躯体。 当业火在他体内焚烧时,他似毫无感觉般抽回了伸向林婠清额间的手,继而双手合于胸前,掌根相接,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默默与体内业火以及九天玄雷相抗衡。 林婠清见此终于起身,不再护于阵法旁,转而向西灵宫外行去。 海水翻涌声将她的低语压得断断续续:“如此……还欠……” 此时的透明蓝海恰被玉玑子掌门以“破”字符劈成两道水幕。 不待玉玑子掌门和某些泰远岛修士进入透明蓝海,两道水幕中间就出现一道倩影——正是自西灵宫而来的林婠清。 林婠清踏浪而来,立于水幕上方,和玉玑子掌门及泰远岛修士对峙。 她并未过多注意玉玑子掌门身后正坐在纸鹤背上的天璇子。 见林婠清主动送上门的玉玑子掌门并不像泰远岛修士那般过于欣喜或愤怒,他甚是平静地问道:“林朔可在?” 林婠清不正面回他,反质问泰远岛修士:“尔等毁我邠国,伤我修士,可曾悔过?” 不待泰远岛修士辩驳,玉玑子掌门闻言就主动怒斥道:“你与你兄长残害八荒九天修士,又可曾悔过?” “残害?谈不上吧。”林婠清嗤笑道:“我兄长不过是想上九天找小白讨个公道,尔等若不加以阻拦,他又岂会大开杀戒?” “强、词、夺、理!莫忘了最初十六隐门修士之死。”玉玑子掌门一字一顿告诫道:“若非玉衡子师弟逝去前仍牵挂你,我必杀你以祭他在天之灵。” “哼!掌门真是威风得很呐!”林婠清最厌恶旁人威胁她,无论那修士修炼造化是否高于她。 是故她也警告玉玑子道:“若非你是阿衡师兄,我断不会放过如此与我说话之人。” 紧接着,林婉清又似是而非地反驳十六隐门修士之死:“至于你口中的那个魔头,并非我阿兄。况他适才已死于我掌下,你的报仇已无甚意义。” 玉玑子闻言先是一惊,而后掐指一算,便知晓林婠清所言为真。于是乎满腔怒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 站在一旁隔岸观火的泰远岛修士见状,不禁眼神乱瞟,想寻个缘由煽风点火再次挑拨一下他二人。 可惜玉玑子并不给他们这个机会,转身就带着徒弟离开此处。 并非是就此放过林婠清,只是玉玑子算到天机,明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不愿再当天道亦或是白余手中的棋子。 至于玉衡子之死,林婠清终究会给他个答复。 林婠清也不阻拦他,只看着留下的泰远岛修士,勾唇浅笑:“如此便好选择了,是自裁以谢我邠国修士,还是让本宫亲自动手?” 泰远岛修士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化出真实妖修之态,齐攻向林婠清。 林婠清却是不予理会,挥袖将两道水幕重新汇入透明蓝海,而后踏虚空缓步走向已被妖修毁成废墟的邠国。 诸妖修性情本就狂傲,修炼多年也就仅服妖王冯凰。 因此,当他们发现林婠清并未将他们放在眼中时,都不由发起狠来,势要给她些苦头吃。 尤其泰远岛主在他们来邠国之前还曾预言过,此时的林婠清很大情况下已将本命业火归还给其真正的主人。 是故,若在此等境况下,他们还抵不过一名人修,未免就要同之前在姜城的蛇妖那般,让灵动界其他妖修把他们当作笑话看了。 可惜,今日他们还就是要成为林婠清一战成名六界皆惊之路的垫脚石。 但见数道裹挟着各种灵力的妖修残影攻向林婠清,林婠清却是一根手指都未动,只顾径直走向邠国城内,似乎完全不担心被他们所伤。 而下一刻出现的场景,也确令尚在邠国内的某些泰远岛妖修震惊——林婠清竟真的毫发未损! 反而是攻向她的妖修皆在林婠清周身的灵力压制下不得已退回原型,紧接着被狂乱的灵力或是震碎或是撕裂。 “怎,怎么可能?!”远处偷看的妖修不敢置信,赶紧奔去通知四散在邠国内的其他妖修。 林婠清却是不管他们信与不信,继续向邠国城内前行,随后凡是路经的妖修皆化作飞溅的血花。 直至林婠清来到夭离夭未姐妹命丧之地,她的眸中依旧清明,带着丝悲悯。 林婠清在废墟中静立良久,方对着不知何处亦或是何人道:“本宫将他们赠予你,如此便是两不相欠。” 话落,虚空中渐渐浮现出一道黑影——竟是方才还在透明蓝海之下西灵宫内打坐的木制躯体! 第47章 黄泉出身世知 随着木制躯体一步一顿来到林婠清身前,空间包裹着整座邠国城池缓缓沉入地上突然涌出的黑水之中。 想来不仅是邠国修士,整座邠国城池亦是林婠清归还之物。 当整座邠国落入黑水后,并未彻底沉于水底,而是自黑水上游曲折迂回前行,每转一弯便留下一座宫殿,伫立在突然形成的黑水之岸旁。 待第九座宫殿坐落在黑水之岸后,整座邠国便彻底化归虚无。 林婠清随着邠国一路踏水而行,当她见到邠国化归虚无后,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沿着黑水前行。 约莫一刻钟后,黑水逐渐变得透明,林婠清则是站到一座巨大的石桥前。 她将之前收集的幽蓝灵力从乾坤袖中释放出来,星星点点的灵力便乘着透明的黑水而去。 林婠清难得伤感道:“若得来生,还是不要再见了。” 木制躯体跟了林婠清一路想知道她要做些甚么,如今见到林婠清的举动,不禁叹道:“你竟帮他转生。” 估计在木制躯体眼中,林婠清当真是冷硬心肠之人。 林婠清道:“不过是将欠阿衡的还予他。” 随后林婠清又道:“黄泉界已成,还未恭喜界主。” 可惜她平静的声音里丝毫听不出有何喜意。 木制躯体也不在乎林婠清是否出于真心,只自顾自道:“吾名——殷朔。” 对于新生的躯体殷朔尚不熟练,说起话来就有如当初被林婠清捏出的木官一般。 然林婠清在意的并非是殷朔讲话磕绊,而是他的名——“朔”。 “界主何须如此?”林婠清轻声嗤笑,而后别过脸去:“用我已逝兄长之名?” 殷朔闻言不禁面沉如水,他反问道:“汝盗取业火,损黄泉界之名,令吾受他影响,何故问吾缘由?” 原来如此,这确是她之过。 林婠清心下暗忖:只是不知受阿兄还是林朔的影响了。 可惜无论是谁,都无法撼动她接下来欲行之事的决心。 “殷界主所言极是。”林婠清先是赞同了殷朔的质问,而后问道:“那本宫便将你黄泉界的名声讨回来,如何?” “可。”殷朔听罢缓缓点头,再次问道:“期限为何?” “三日足矣。”林婠清果断地承诺道:“殷界主放心,本宫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您且好生养伤静待消息便是。” 殷朔得到林婠清的答复,就未再多留她,化作黑雾钻入黑水离去。 林婠清在殷朔走后,抬手划破虚空,也优哉游哉的离去…… 当天璇子从静坐中醒来,便发现自己再次回到九天均天宫。 不过这次钧天宫内只有高坐其上的剑圣白余一人。 白余见天璇子苏醒过来,拾级而下到他面前,随后既不斥责他肆意逃离九天,也未逼迫他讲出林婠清的下落,只是问道:“可想知你的身世?” 天璇子经过此次师门大劫,隐约中感悟到什么,是故他不再过于抗拒白余的说辞,而是洗耳恭听道:“愿闻其详。” 只见白余挥袖招来一面水镜,里面正上演着天璇子曾在昆仑墟观星者指点下回忆起的景象。 看来今日并没能见到六界奇景——剑圣白余高谈阔论。 天璇子稍作胡思乱想,而后很快就被眼前的水镜内的景象吸去全部心神。 即使是灭门惨案,对于合道期大能而言,也不过须臾。 因此,半刻钟后,天璇子已知晓当年所有事情的隐情。 他的神色似痴似癫,喃喃道:“凶手是妖皇……冯凰将我族人尽数屠杀殆尽……” “他只为其一。”白余就立于天璇子身旁。可即使白余看出天璇子情绪不对,也不会安慰他,只是死板地道出事情真相:“所有想要突破六界桎梏的修士都曾是幕后推手。” “包括你?”天璇子声音嘶哑,好似忍受着惊天的怨愤。 “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九天界主。”白余坦然地承认,随后又补充道:“还有西灵宫主、你族中长辈、甚至你的师门——” “够了!”天璇子咆哮似的打断白余正在陈述的事实,质问道:“你究竟想做甚么?!” 白余依旧神情冷淡:“是你想如何?” “哈哈哈哈——”天璇子倏而仰天长笑,反问道:“我能如何?连我族人都是假的!我一直以来的复仇又有何意义?!” 天璇子任由热泪自眼眶滑落,被玉玑子掌门压制的心魔再次找准时机侵入他灵台。 白余伸出一指点在他额间,冰冷如山巅皑皑白雪的灵力渗入天璇子识海内,竟是生生将他冻得清醒过来! 可是当白余抽回手,天璇子便再次沉溺于心魔。 这种情况只能是他自愿被心魔吞噬! 白余不是看着天璇子长大的师长,自然也不会教导他,只是问他一句:“你可要入魔?” 此时此刻,白余手中已凝出气剑,只待天璇子颔首后立刻将其斩杀。 然天璇子此刻的心神早被心魔占据,且他自身无丝毫抵抗之意,是故并未答复白余。 白余心中已知他选择,轻叹一声,祭出气剑—— 却是气剑化作万千灵力飘散于空中?! 白余定睛看去,但见死活赖着天璇子的上古凶兽夫诸竟主动跳出,替天璇子挡下白余的气剑,随后叼起天璇子后襟飞身离去。 一跃万里,几息便带着天璇子逃至某处海岸。 夫诸落到岸上四处张望,似乎很是忌惮白余追来。 不过须臾后夫诸还未等到白余,它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然而它转念又想:莫非白余还有其他谋划? 想到此处,夫诸又焦急起来,它对着如今深陷心魔浑身黑雾缭绕的天璇子呦呦道:“快快醒来哟!醒来教你提升境界呦!不光能报仇还能飞升至混沌界呦……” 夫诸也不管天璇子是否听得进去,一股脑的说着各种好话诱骗他。 可片刻后,天璇子竟真的被夫诸呦呦呦的声音唤醒。 “你……所言为真?”与其说天璇子是在询问夫诸,倒不如说他更像是说服自己:“也罢,真假已无所谓。” 夫诸从天璇子答复他的喜悦中清醒过来,但见天璇子周身仍黑雾缭绕,不禁担忧道:“没事呦?” “无妨。”天璇子果决道:“你只管说我要付出的代价便是!” 第48章 体 泰远岛远离八荒内陆,岛上修士常年隐居避世,几乎可以说从未与谁结过仇。 可是今日,泰远岛上空却降临两位大能,其中一位正是前来为黄泉界界主讨要公道的林婠清,至于另一位则是魔主沈道圣! 但见沈道圣拦住林婠清的去路问道:“可有把握?” 林婠清胸有成竹道:“魔主且放心,我比任何一位修士都更想突破此间法则桎梏,断不会折损在这种地方。” “之后呢?”沈道圣追问她:“可要回九天看望白余,又或者去找你的小修士?” “呵呵,魔主还真会开玩笑!”林婠清掩唇浅笑:“当心这番话被旁的修士听去横生误会啊。” 沈道圣最厌烦她这幅甚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不由正色道:“你那小修士已入魔,而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凶兽夫诸又恰好继承了神界修士的遗留秘籍。若等他修成天魔杀上九天,你是要帮他还是要帮白余?” 林婠清望着远处的海天交界线片刻,倏而回头半真半假道:“他与小白一战乃是命中注定,哪里是我能干预的?魔主未免太过高看妾身哩!更何况,在与小白一战之前,尚有冯凰呢!” 沈道圣冷眼旁观林婠清装模作样之态,终是未再多言,深深地注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林婠清心中一悸,仿佛被他的目光蛰了一下。 但林婠清并未当回事,毕竟沈道圣心中只有修炼,最多再加上他掌管的坤元界修士,哪里有心情去担忧无关的人事?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自己都未觉得有何可担忧,更遑论旁人了。 是故,林婠清旋身而下,恰好落在正给泰远岛众修士讲道的昆岛主上空。 随着林婠清的降临,本是万里无云的碧霄突然电闪雷鸣。银紫色的雷电落于海面,掀起滔天巨浪。 面对此情此景,泰远岛众修士竟无一人面露惊诧之色。 昆岛主更是悠然道:“西灵宫主大驾光临,吾有失远迎。” 林婠清见状便知这群修士已等候多时,只待她自投罗网。 可惜要令他们失望了。 林婠清讥诮道:“尔等无需客气,本宫今日前来只为一事——灭泰远!欲求生者赶紧离开此处!” “呵!”昆岛主好似被林婠清这番大话般的警告逗笑,不咸不淡地回她:“宫主如今业火已失,还有甚么令修士畏惧的术法?” 尽管昆岛主立刻反唇相讥,仍旧有部分泰远岛修士沉不住气,对林婠清怒目而视。 林婠清未正面答复昆岛主,也未在意怒火中烧的泰远岛修士,只悠悠叹道:“我曾与小白同出一门啊。” “哦?”昆岛主施施然起身,踏虚空走向林婠清,烟紫色的外袍临风而舞,举手投足自成一股风流。 待他与林婠清相对而立,又颇为温柔地伸手邀林婠清出剑:“还请西灵宫主不吝赐教——剑圣道侣的剑法。” 暗含玄机的话语将西灵宫主之实力归结到剑圣白余身上。 林婠清委实被他戳到痛处,再不废话,身化流光,并指合掌,瞬间劈穿下方众修士摆成的护岛阵法。 此掌威力之大,竟是直接将下方泰远岛劈出一方圆十数里的天坑! 而天坑里遍布着躲闪不及被毙于林婠清掌下的修士。 林婠清旋身落于天坑旁,反嘲道:“谁告诉你——本宫用剑?” “你是体修?!”昆岛主面上常年戴着的面具终于被打破。 所谓神魔术体,乃修道之四大体系,所有修炼秘法皆逃不开此类。 神魔为上古最正统修炼之法,随着神界陨落混沌界诞生,神魔修炼之法逐渐被术取代。 术法乃修士借助器符等外物将体内灵力释放至外界的修炼方法;即使如今的九天灵界、六合魔界,亦是修炼此等术法。 唯有妖修,除却血脉传承,便是主修炼体术。 因此,林婠清身为人修,既未修剑,也未修其他术法,怎得不令泰远岛众修士吃惊? 也难怪昆岛主变了脸色,毕竟他们可都是妖修! 而在林婠清这一掌的威力下,昆岛主之外的众泰远岛修士纷纷化回原型。 林婠清正欲出手了结他们,不料海中忽而传来鲛人的浅吟低唱。伴着海潮翻涌,引诱着修士放弃抵抗,随它们于深海处沉眠。 虽然鲛人的吟唱只让林婠清的脚步停顿了一瞬,可这一瞬却足以令昆岛主寻到破绽,反守为攻。 他张开双臂,迎风飘向林婠清,似白云出岫,羽化登仙,可裹挟的力量却不容小觑——在林婠清看来更像是展翅的大鹏,扶摇而上,令修士心生向往,却在修士出神之际,亮出利爪猛扑猎物。 林婠清身为体修,自然不会感知错昆岛主的威胁。她未被迷惑,却也未因此就避开昆岛主的攻击。 只见林婠清祭出彩练挡住昆岛主视线,自己则几番腾挪跃至昆岛主背后,在昆岛主后心重重拍下一掌。 这一掌可切切实实拍在昆岛主身上,让他疼了片刻。 好在昆岛主及时于空中翻身,才未在落地时出丑。 但他袖袍上已渐渐显出些许泛着烟紫微光的片羽。 昆岛主抬袖掩去溢出唇边的微咳,颇为感慨:“竟不知西灵宫主炼体已返璞归真。” 所谓练体返璞归真,是指林婉清虽无体修身形高大筋肉虬结之外貌,实则已将身躯修炼成最坚韧的灵器,如此可变化身形,迷惑敌人。 林婠清闻言轻嗤:“哼!你不知道的还多了。” 语毕,不待他反应,连续出掌攻向昆岛主,几次险些将他原型逼出,同时还顺手杀死某些想要偷袭她的妖兽妖修。 待他二人将将停手,各退半步,林婠清还假意劝道:“即使你化出原型,都赢不过本宫,何况如此形态?也不知冯凰许了你何等好处?” “与妖皇无关!”涉及到妖皇,昆岛主立刻沉着脸辩驳道:“尔等八荒修士,肆意猎杀我族人,视他们为坐骑;即使我等隐居避世,天道又不允我等飞升。如今妖皇欲逆天道而行,让妖修妖兽重回上古统治的八荒时期,断不可被你阻挠!” “愚蠢!”林婠清见昆岛主已听不进劝告,轻嘲一句便不再多言。 好在昆岛主因此刺激欲化出原型,她也不必再多费灵力逼迫。 只见片羽逐渐覆盖上昆岛主缓慢舒展开的双臂,直至将其彻底取代,头身紧随其后,当鹏鸟展现在林婠清面前时,他的身形依旧继续变化着,直至真正的大鹏迎着突然而至的天雷降临在泰远岛上空。 羽翼遮天蔽日,笼罩着整座泰远岛,微微扇动,就能带起数百丈之高的浪潮。 面对此等庞然大物,若是心智不坚定者,定被吓得心神慌乱,溜之逃之。 可林婠清面无惧色,甚至含着些许浅笑,只是在大鹏的羽翼阴影之下看不大真切。 不过,林婠清的举动却是印证了昆岛主上一刻的想法——但见她冲向俯身而下的鹏鸟! 第49章 逝者如斯 人修在漫长的时光中钻研出熬鹰之法,用以猎捕各种妖兽,尤以大鹏为最。 而林婠清此刻对付昆岛主用的正是他厌恶至极的熬鹰之法! 大鹏凄厉啸鸣声似震彻寰宇——只因林婠清手刀带起的罡风生生掀翻其羽翼,可谓痛楚万分。 然而,莫看大鹏眼下占据下风,林婠清实则也不大好受。 当年熬鹰的修士从来就不是一位,而是各宗派供奉着一脉专门驯练妖兽的修士。 而今林婠清以一己之力,一面翻身腾挪闪避着大鹏羽翼振动带起的飓风,另一面还要撕扯割裂着大鹏的羽翼,自然会不时露出些许破绽,随即就被大鹏抓住时机,以震颤的双翅将她掀至飓风附近,还与她同样的痛楚。 待他二人战至酣处,不光林婠清身上再次添了累累伤痕,大鹏左侧羽翼更是被林婠清折断。 但他们并不在意,只目光灼灼的盯着彼此,显然已到了殊死一搏的时刻。 当他们再次俯冲向彼此时,林婠清盯得是大鹏已无左侧羽翼相互的心脏处,大鹏则专注于林婠清本身。 砰—— 相撞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令整座泰远岛山崩地裂,众妖修瞬间化归虚无,激起的海啸与降落的天雷互相盘旋缠绕于一起。 整一幅天地倾颓之相。 少顷,风平浪静,一眼望去世间再无泰远岛。 唯有大鹏的尸身漂浮于海面。 倏而,大鹏的尸身泛起淡淡的紫光,并在紫光中幻化成透明的鲲魂! 与此同时,海面不远处亦或漂或游来一群鲲魂,围在昆岛主刚刚成型的鲲魂旁齐齐哀鸣。 随着淡紫的光芒愈来愈亮,昆岛主最后幻化出的鲲魂也终于碎成泡沫消散于东海之上。 而四周鲲魂的鸣啸越发清脆,夹杂着魂归大道,不再被禁术留存人世的喜悦与激动。 众多的鲲魂随着昆岛主碎成的泡沫渐行渐远,直至与海天交界线彻底融为一体,八荒再无鲲鹏。 就在这如梦似幻的景象渐渐消失之际,海面之上忽然出现一抹倩影——正是自方才大战后就寻不到踪迹的林婠清! 她面无神情,赤足踏着海水,立于海天之间。身上裙裳已在打斗中化作灰烬,仅剩一条被罡风割裂的破烂单衣,包裹着紧实有力的躯体。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天璇子以魔道秘术从远处观赏完独战泰远的林婠清之后,不禁心中感慨万千。 然天璇子这一番出神却是让林婠清发现了暗中隐藏的修士竟是天璇子! 林婠清心道:凡人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璇子的天眷之体修炼起上古天魔秘籍倒是一日千里。恐怕无需等待千百年,他就有能同当年的沈道圣一般踏破九天为己复仇。可惜,自己是看不见那等盛况了。 想罢,林婠清未将视线转向天璇子的方向,而是放出赤浪,欲前往混沌界。 如今的赤浪已是成年体态,血脉之力收放自如,加之曾随林婠清去过混沌界,与之产生了因果。 是故,只见赤浪轻轻一跃,瞬间就载着林婠清离开东海上空,到得混沌界最边缘的灵力团旁。 而远方天璇子也立刻察觉到无法追查林婠清的踪影。 “是何情况?”天璇子沉声询问夫诸。 夫诸呦呦道:“混沌界呦,与五界不同,加油修炼,就能过去呦!” 天璇子闻言不再与夫诸交谈,继续潜心修炼起来。 混沌界中,林婠清本于虚空处静坐。 只是当她通过木官感知到天璇子的境况时,不禁颔首浅笑,显然极满意天璇子如今的态度。 旋即她也修炼起来。 二人各在一方,为着各自的目的潜心修炼,只待最终的相遇。 …… 正所谓逝者如斯。 当年的上清宗在玉衡子等一众弟子身死道消之际,又突遭天璇子叛出师门,可谓元气大伤。 万幸玉玑子掌门威名在前,其女玉灵微外柔内刚,竭力苦修跃至元婴期,主动担起宗门重任在后,上清宗方得以渡过此劫。 今日便是上清宗掌门之女玉灵微与九野西南朱氏大弟子朱禹结为道侣之日。 上清宗与九天朱氏具是历史悠久传承深厚的宗门,二者结亲自然要摆出些许牌面来。 是故,今日结道之地是由上清宗和九天朱氏分别派遣修士在九野西南朱天之边缘修出一座直通上清宗的枫木桥,桥上亭台楼阁遍布,可供前来参加婚宴的修士稍作休憩。 结道尚未开始,坐在楼上的某些修士就止不住碎嘴起来。 只见其中一修士悄声问道:“你们听说没——杀死妖皇的是这位的师兄!” 这位自然是指玉灵微。 围在他身旁的修士或惊讶或附和。 “可是当年叛出师门的那位?” “妖皇可是死在星陨羽衣弦反噬之下,死状可惨啦!” “他哪有那般实力?!” 最先说话的修士听到质疑,赶紧辩解道:“我也是听羽民国的妖修所说,他修魔啦!掌管羽衣弦的女妖都——” 修士伸手做抹脖状,继而又道:“你想想,妖皇哪里是魔主的对手?!魔主可是能和剑圣相提并论的!” 旁的修士甚觉有趣,不禁追问道:“那他和魔主谁厉害?” 修士故作高深道:“那自然是——” 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就被刚踏上楼的姜敏投以灵石堵住嘴。 姜敏依旧一身明红劲装,不过艳若桃李的面庞添了些许成年女子的魅力,她直接嘲讽道:“如此碎嘴,也不怕闪了舌头。今日姑娘心情好,便教你为人处世的道理!” 紧随其后的兄长姜鹤面带微笑,双手抱拳请旁的修士谅解:“舍妹性直,还请诸位多担待。” 话虽如此,却没见他阻止姜敏的举动。 那修士被灵石憋得面红耳赤,好不容易吐出口中灵石,想要发作,却被身旁修士阻止:“人家一位是姜城城主,另一位是他妹妹,还是玉修士的友人,惹急了当心他们赶你出去。” 那修士自知理亏,背后估计也无甚势力,只得咽下苦头,转身气急而去。 姜敏姜鹤相视而笑,其余修士见状皆纷纷噤声。 那修士下楼离去,并不知身后还缀了尾巴。 当他行至某角落时,方隐隐察觉周遭过于冷清,他缓缓回头,似是这样死亡便能远些到来。 可惜,未待他看清身后修士的长相,便瞬间化作一抔尘土随风而逝。 杀完人的修士欲离开此处,却被前后突然冒出的两位修士拦住去路。 他二人外罩黑袍,显然不想让今日的修士认出。 不过其中一修士认出杀人者挂在背后的天璇刀,不禁出声:“天璇子?!” 声音空灵,带着久违的熟悉,正是当年与天璇子辞别的风萝! 风萝在此,另一位修士不言而喻,应是吴山了。 只听吴山一如从前般啰嗦道:“你小子去哪里啦?一走就是几十年,可让我和阿萝好找!变化倒真的挺大,修为境界也精进不少,方才险些将你当作恶人。你小子现在可是有名啦,就是不知妖皇当真是被你所杀……” 风萝也在旁颔首,显然十分同意吴山所言。 天璇子看着行至面前的二人,神情稍显动容,仿佛又忆起昔年结伴而游时吴山风萝对他的教导。 但他终是硬下心肠道:“今时不同往日,冯凰确为我所杀,二位还是莫要与在下牵连为好。” 说罢转身就要离去。 吴山风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不解,瞬间心有灵犀一左一右再次拦住天璇子去路。 他们做这举动也不过打算试探一番,不曾想以天璇子如今的实力竟真的停下脚步。 他二人本以为天璇子还要解释甚么,不料天璇子只是随手扔过来一个人偶——竟是木官! “他怎么了?”风萝面冷心软,见木官纹丝不动,不由略感担忧。 只见天璇子背朝二人多解释一句:“阿姊通过它来监视我,不如暂且由你们保管吧。” 话音刚落就消失在吴山风萝面前,任凭他们如何施展术法都无法寻到踪迹…… 而身处混沌界的林婠清在天璇子抛掉木官那刻,就察觉到山雨欲来的气息。 她缓缓睁开双目,自言自语道:“马上就能结束了。” 第50章 破而后立 因着朱氏与上清宗的婚宴,九天也较往日多了几分热闹的意味。 唯独钧天宫清冷依旧。 白余静立在钧天宫内,等待着即将到访的修士。 整座钧天宫早已布下结界,即便今日之战如何激烈,亦不会让其他九天修士察觉。 当天璇子避过九天重重守卫踏入钧天宫的那刻,白余早有预料地转向天璇子隐匿身形之处。 天璇子见此不再躲藏,逆着天光走到白余面前,沉声道:“此战只在你我之间,不多牵扯他人。” 真正的天魔绝非域外异邪可比,正如眼前的天璇子即使修魔,却依旧灵台清明。 白余闻言颔首:“可。” 天璇子立时从背后抽出灵刀,与执剑的白余相对而立。 白余极其罕见地未用灵力凝成气剑,而是祭出他真正本命剑,朴实无华的长剑连名号都不曾有过,只因这柄剑代表着六界唯一独一的剑,代表着白余从无敌手。 天璇子当然注意到白余不同寻常的剑,他猛然回忆起曾在九天练过的劈刀之术,继而想起夫诸授予他的修炼技巧。 彼时天璇子修炼天魔功法精进神速,却在刀术技法上停滞不前。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夫诸告知他前者只需天生魔体,后者却需千锤百炼。 天璇子听罢自知阅历远不如白余,遂问夫诸要如何才能有和白余一战之力。夫诸也不藏私,让他只练一刀即可。当这一刀修炼至臻,便可与白余的一剑相较。 于是天璇子几十年来只修炼大劈之术,当真再不理会其他刀术,直至将其练成能令冯凰也败于旗下的魔刀。 时至今日,当是他与白余以刀剑一决胜负之际。 通体漆黑的魔刀凭空劈下,幽暗的灵力霎时笼罩住整座宫殿,一时间九天似乎不再是九天,而是变成黑水流经的黄泉界。 倏而一抹冰冷如霜的月光划破昏暗天际,原是长剑临空刺出。 黑夜与白昼在刀剑碰撞中不断变幻,宛如一幅生生不息的阴阳图。 可修士的灵力终归有度,当光暗皆尽散去,钧天宫内只余持刀而立的天璇子。他将胸中瘀血吐出,收起魔刀,唤出夫诸,欲前往混沌界。 夫诸还不敢置信于天璇子竟如此轻易地打败白余,不停地追问天璇子:“他死了呦?他死了呦!他死了呦?!” 天璇子不置可否。 他正竭力压制着体内不断翻涌的灵力——正是白余打入他体内的蕴涵着天地道意的剑气灵力。 天璇子心中隐约察觉到白余许是还有其他谋划,可他已管不了那么多。 当天璇子追随守界人一路行至混沌界边缘时,林婠清已静候多时了。 他二人终于再度相遇,只是气氛已不如从前那般美好。 天璇子也不知自己如今是何心情,他知道全部谋划或许与林婠清无关,但是只要思及阿姊曾暗中与白余冯凰联手,便止不住心中怒火。 偏此时林婠清明知故问道:“你来复仇?” 天璇子当即反唇相讥:“白余已逝。” 本是想看她追悔难过的天璇子却因着林婠清的笑声惊疑不定。 但听她道:“如此甚好!小白总算是解脱啦。” 即使白余因着背负的谋划害死林婠清兄长,可他依旧与林婠清有着相同的命运——想要寻到六界之外的机缘,却最终成为阻碍天道之子成神成魔路上的顽石。 不过这些天璇子无需清楚。 林婠清以赤浪拖住夫诸,她则顺势祭出彩练攻向天璇子。 许是他二人都未存杀心,几个来回打下来不痛不痒,远不如天璇子与冯凰那一战,更不用提适才和白余之战。 最终还是林婠清先做了决断,她收回彩练,翻天倒海的灵力释放出来,直逼天璇子。 天璇子虽然心中一恸,身体却是反射般的拔出魔刀,凭空劈下。 偏在此时,林婠清周身的灵压骤然一轻,天璇子未料到她此种举动,魔刀收势不及,继续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林婠清。 事到如今,我已无需你的退让!天璇子焦躁万分,却见林婠清飘然转身避开魔刀。 不待天璇子反应过来,魔刀就撞击上混沌界边缘力量团化成的透明墙! 紧接着与林婠清那日境况相同,透明墙自刀尖撞击处向四面八方碎裂开,而后被混沌界的力量不断修补,循环往复。 但也有所不同,那便是混沌界的力量同时也在修补着天璇子的身躯! 天璇子体内所修炼的天魔力量,白余之前打入的天道力量,恰在此时与混沌界力量冲撞起来。 恍惚中天璇子仿佛再次回到水牢中,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拼命拔刀。 他记不得过了多久,当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刺目的白光自透明墙后射出照亮了整片虚空。 “再见啦,小璇子!”林婠清戏谑的声音自远处传来。 天璇子竭力睁开双目朝白光处前进,想要追上已踏入白光中林婠清的背影。 可是他一步也动弹不得。 天璇子缓缓低头方察觉到附在他全身的丝线。 丝线乍看如星陨羽衣弦,却较之更为坚韧,只因这是来自天道法则的禁锢! 这时他猛然意识到白余那番远不如传说中的实力是何缘由——白余是以己身合道,以天道意识束缚住天璇子体内的魔道力量。 任凭天璇子如何嘶吼咆哮,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婠清、赤浪、夫诸相继消失在白光深处。 当光芒逐渐减弱,碎裂的透明灵力墙已被混沌界力量修补完好,并逐渐缩小至最初的灵力团。此刻的天璇子终于挣脱天道意识衍化的丝弦禁锢,他的魔刀自灵力团附近掉落至他掌心。 天璇子立于混沌界虚空中,周遭一片死寂,遍布着熟悉的空洞,一如他在昆仑之巅被唤醒的记忆中的模样。 继而他又忆起冯凰死前释然的笑容,也许他早已预料到今日,想要脱离六界必须付出代价。 冯凰身死,白余合道,唯独林婠清,不知离去后的她要面对何等境况。 可这些都与天璇子无关了。 前二十年浑浑噩噩为着复仇而活,后几十年同样浑浑噩噩为着复仇而活。 即使天璇子知道自己被他们视为棋盘中的一子,却依旧看不清自身的命运,更别说冲破它了。 从此以后,他将独自飘荡在混沌界,度过成百上千甚至上万年,直至下一任天道之子的降临。 …… 许是白余修为境界之高深入人心,他合道对九天并未带来多大影响,最多也不过是其余八野需要挑选时日推举新任界主。 而远方的婚宴盛典早已结束,玉灵微和姜敏悄声谈论着只属于她们的秘密。 她二人当年初遇互看不顺眼,哪里想得到今日竟已成无话不谈的友人。 “你也梦到过与天璇……师……他结道?” “莫非你也梦到过?哈哈可真是个噩梦啊!” “谁说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