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倾三国》 第1章 令人心悸的眸子 冬日的午后,阳光灿烂,却仍是寒意十足。 抬头望了望天,明媚的阳光洒在我的脸上,留下一丝暖意。不远处的广场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我裹了裹身上有些破旧的羽绒大衣,挤进了人群。 “安若会来吧?我从凌晨三点开始,都等了五个多小时了……”一旁有人抱怨着。 “今天是风图集团成立五十周年的庆典,安若是他们公司的代言人,一定会来的!” “唉,自从三年前那一次离奇的事故之后,安若居然和莫飞双双退出娱乐圈,结婚生孩子去了……真是难以想象……” “安若是谁啊?”我凑上前,涎着脸笑道。 “什么?你连安若是谁都不知道?”有人怪叫,像看傻子一般地看着我。 “她是偶像派的影视歌三栖明星啊!” “哦!”我一脸顿悟,点了点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入对方腰间的指尖已经触到了可爱的皮夹。 我微微抿唇,指尖轻勾,趁着后面有人挤过来,顺势往前一步,双手自然地插入口袋,一气呵成。 “安若!安若!安若!……”人群忽然疯了一般地呐喊起来。 我吓了一跳,快速将手中的皮夹塞进破旧的羽绒衣中,随即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皮夹的触感那么的细腻,是真皮啊,看来逮到一只肥羊。 收了工,心情自然轻松许多,我饶有兴致地抬头,看向不远处被一群人包围着走进广场的女子。 真是一张漂亮的脸!她便是安若吧?果然有让人为之疯狂的本钱。 “笑笑!笑笑!……”耳边忽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虽然人群喧闹异常,但我还是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闪耀的镁光灯下,对面广场上的女子蓦然抬头,那一双漂亮得令人心悸的眸子,隔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群,看向我。 我没有再看她,忙转身,顺着声音看向身后的人群,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正大力地向我挥手,满面都是笑。 “笑笑!”他冲我继续喊着。 他有着最明澈的眼睛,是个漂亮的孩子,他的漂亮,甚至不亚于台上的明星。 我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随即笑意却猛地僵在唇边。 “让开,你挡到我了!”身后有人狠狠地推了他一把,他一下子跌坐在地。 见到偶像的激动,让人群疯狂起来,他的身前身后都挤满了人。 “让开,你们踩到他了!让开!”我尖叫起来,拼命地往后挤,试图靠近他。 “笑笑……笑笑……”他坐在地上,左顾右盼,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阿满别怕!”我奋力地向他靠近,“让开,让开,你们踩到他了!” “大家安静,安静!注意秩序!”对面,那个漂亮的女子忽然爬上高台,拿起话筒大声说道。 人群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立刻安静了下来。我有些呆愣地看向那个如星星一般闪耀着光辉的女子,那便是明星呢。 趁着人群安静下来,我快步走到阿满身边,一把拉起他挤出人群,再回头看时,安若的模样已经看不清楚了。 “阿满,有没有哪里痛?” 他摇头。 “怎么一个人乱跑?”想起刚刚的混乱,我仍是心惊。 “下雪了……阿婆说你出门没有戴帽子……”见我生气,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顶洗得干干净净的针织帽,有些委屈地说道。 “好了,饿不饿,我去买东西给你吃。”接过帽子戴上,我不忍再责怪他,踮起脚尖抚了抚他柔软的短发,轻轻笑了笑。 “嗯。”他眼睛发亮,点头说:“我要吃蛋卷。” “呵呵,好,你在这里等我。”我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卖蛋卷的小摊贩,便跑了过去,“站在原地别走开啊!” “好。”他站在原地,乖乖地点头。 我提着满满一袋蛋卷,因为担心阿满,一路小跑着回去。 “让开,白痴!”一辆红色敞篷跑车停在阿满身边,车上,几名男女嬉笑着。 阿满抬头憨憨地笑了一下,往左挪了一小步。 “让开啊,白痴!”仿佛找着了好玩的玩具一般,他们慢慢地驱车逼近,又尖声斥道。 阿满皱了皱眉,仿佛思考了很久,才讷讷地道:“笑笑说,要我在原地等她。” “哈哈哈……”几个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团团围住阿满,“果然是白痴,哈哈……” “笑笑说我不是白痴……” 阿满小声地分辩着,漂亮的眼睛闪着几分委屈。 “哈哈哈……”那些笑声是那般的刺耳。 “你们在笑什么?”我一把将阿满拉出他们的包围。 “这个白痴太好玩了……”一个头发染得金黄的少年大笑道。 “阿满,下回见到他们记得绕路走!”拉着阿满的手,我开口说。 “好。”阿满乖乖地答应。 他们笑得越发得意。 第2章 烧坏了脑子 “记住啊,他们是疯狗,会咬人的。”我扯了扯唇角,微笑着。 “嗯。”阿满一脸害怕地点头。 “你!”笑声戛然而止,那些人微微一愣,随即目露凶光,“你说什么?!”他们仿佛被踩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狠狠瞪向我。 我抬起手,狠狠挥向刚刚那个笑得最为张狂的金发少年,“我说,下回见到我记得绕路走!” 那金发少年呆在原地,随即咬牙逼近我,“臭女人,敢打我……” 我笑眯眯地看着那眼角被我揍得乌青的金发少年,“瓷器不要和瓦片碰,很明显,我是瓦片。” 他们全都愣在了原地。 “笑笑……”阿满轻轻摇了摇我的手。 “回家吧。”我若无其事地拉了阿满,转身便离开。 我姓裴,叫裴笑。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听起来像“陪笑”。据说这个名字是我第一任妈妈取的,但我对那个女人没有太多的印象。 我住在城西的福利院里,阿满也在那儿。 那个福利院里住着二十多个年纪不等的孤儿,照顾我们的是几名福利院的社工。 被送到福利院的,大多是孤儿。 小时候,每当院里小朋友哭着喊着要爸爸妈妈时,福利院的阿姨便会哄着他们说:“爸爸妈妈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们,他们变成了天使,在天上看着你们。” 我便举起小小的手儿,问:“我的爸爸妈妈呢?” 福利院的阿姨总是语塞,然后怜惜地摸摸我的头,半晌无语。 因为,我不是孤儿,我是弃儿。 阿满比我大五岁,他也是弃儿。他是十岁时被人丢到福利院门口的,据说因为生病烧坏了脑子。 第一次见到阿满时,我五岁。那时的阿满天天都坐在福利院门口等,他告诉我,妈妈说会来这里接他。 这一等,便是十五年,那个传说中的妈妈却从来没有出现过。 据说小时候,我见人便笑,很讨人喜欢。第一任妈妈就是因为见我笑得讨喜才领养我,并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 或许,小小的我,潜意识里便已明白自己是弃儿的命运;又或许,小小的我,潜意识里便已学会刻意地讨人喜欢,那么卑微地想抓住一点幸福。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被送回福利院,一次又一次地尝到被遗弃的滋味…… 因为每个领养我的家庭,最后都会遭遇不幸。 这样的我成了远近闻名的小煞星,纵使我笑得如天使一般可爱,也再没有人敢领我回家。 我成了被上天遗忘的孩子。 福利院里有一个瞎眼的阿婆,她的故事比她脸上的沟壑还要多,她喜欢讲故事,但听众往往只有我和阿满。 她的故事总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十岁那年的仲夏夜,福利院的瞎眼阿婆摸着我的手说:“孩子,你这是皇后的命啊,那群凡夫俗子,又岂能压得住你……” 我趴在阿婆腿边,笑得直打颤。 福利院的孩子们一个个被领养走,我看着他们被新的爸爸妈妈带回家,再看着比我小的孩子进福利院成为我新的同伴,然后再看着他们被领养走…… 年复一年,都是如此。 一直待在福利院的,只有我和阿满。 对面的大街车流如织,红绿灯闪了一下,变作了红灯,我拉住阿满,站在一边等。 微微侧头,我愣了一下,那不是刚刚那个偶像明星安若吗?虽然她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还戴了一顶大得有些夸张的帽子,但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有些人天生就是发光体,比如安若。 她身旁还站着一个男子,穿着和安若一样的休闲服,情侣装一般。 第3章 笑如春风 “仲颖,你早早地把司机赶走,现在可好,我们怎么回去?”侧目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她抱怨。 那男子反倒笑了起来,“那乌龟壳子我坐着头晕。” 眉毛微微一抖,安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堂堂的大汉相国,居然会晕车?” 大汉相国?晕车?拜托,他们在打哪一国的暗号?我听着都晕。 “笑笑……”那男子低头看着安若,笑得无奈,脸上却满是宠溺,“要不,我背你回去?” 笑笑?我微微一愣,安若的乳名么?难怪刚刚在广场阿满大声嚷嚷的时候,安若那么惊讶地抬头看我,她竟和我同名? “你想明天早上又上报纸头条?”安若大大地翻了个白眼,随即又笑眯眯地靠在他身上,“对了,我刚刚在广场看到一个十分有趣的女孩。” “嗯?如何有趣?”叫仲颖的男子低头微笑着问。 “她也叫笑笑呢。”安若抿唇,笑得神秘。 “嗯?”那男子微微扬眉,表示好奇。 “更有趣的是……她给我一种感觉……”安若仰头看向那男子,笑得有些夸张。 “什么感觉?”那男子颇有兴趣地顺着她的话问道。 “她啊……两眼无神,印堂发黑……嘿嘿……和以前的我一样,一脸要穿越的倒霉相啊……”安若一脸的幸灾乐祸地笑道。 那男子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依然一脸的宠溺,仿佛眼里只看得到那个笑如春风的女子一般。 眼皮微微跳了一下,我开始嘀咕,那个笑得阳光灿烂的偶像明星口中说的……那个一脸要穿越的倒霉相的家伙……该不会,是我吧…… “笑笑……”这个声音不是安若身旁的那个男人的,而是阿满的。 我转身抬头看向阿满,一把抢过阿满手上的蛋卷,塞进嘴里。 阿满呆呆地看着我毫无形象地大嚼大咽,不过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形象可言。 穿越……穿越……穿越…… 这两个字如魔音穿脑一般在我脑海里划过……福利院隔壁张大叔家的女儿小花最近常常发花痴,每次都在我面前念叨着这个名词,然后两眼闪着绿光作花痴状……她曾本着传道授业以及解惑的精神,十分认真以及详尽地向我解释了何为穿越,全文如下: 穿越,即穿越时空的简称。泛指人物(或者其他)因为某种原因,经历某种过程(也可以无原因以及无过程),从自己的时空转移到另一个时空。穿越的主体可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灵魂穿越,一类是身体灵魂一起穿越。所谓灵魂穿越,又可分为以下几种情况:1、在原来的时空肉体已经死了;2、自己的身体被别的灵魂霸占;3、和要穿越时空的灵魂交换肉体;4、肉体处于沉睡、昏迷等状态。以上几类都是只有灵魂穿越到另一时空,肉体还在原来的时空,穿越后,可以进入一个死人(或其他)的身体借尸还魂,亦可投胎到一个婴儿身上,还可以进入和他交换肉体的身体。而身体灵魂一起穿越,其方式种类十分繁多,包括出车祸、跳楼、上厕所时掉进马桶、掉进没有阴井盖的阴井、睡觉睡过去的、利用高科技见到外星人等。穿越中的主人公原本所在的时代常常为现代,穿越到的时代一部分以清朝康熙、雍正年代居多,另一部分常是虚拟时代。另外,唐朝、汉朝、古埃及等也都是穿越者偏爱的选择。穿越的主人公亦可分为两类:一类为女性,穿越后往往能和宫廷皇家沾上边,或者贵为公主,或者是王府里的婢女。她们最后常常被一群优秀出众的王子、公爵、阿哥、皇帝们不约而同地爱上了,于是展开了一段或侠骨柔情、或缠绵悱恻、或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另一类为男性,穿越后可身怀绝世武功,出入虎穴龙潭,称霸天上人间,逞雄异世界,不论人类妖精,各界美女纷纷投怀送抱,齐人之福享之不尽……呃,当然,还有另一种特殊情况,即,穿越后发现自己附身在一个如花般的男人身上,更不幸的是……另一个花样美男对自己虎视眈眈,当然,经过一番思想挣扎之后,通常也会天上人间,彼此不离不弃,只羡鸳鸯不羡仙。 解说完毕。以上资料据说都是张大叔家的女儿小花同志从牙缝里省下早餐钱溜到网吧看了n本穿越小说之后,本着好学不倦的求知精神,在网上搜索到的第一手珍贵资料! “笑笑,笑笑……”阿满见我双目呆滞,颇受惊吓地低头看我,捧着我的脸蛋直叫唤。 我忙回过神来,仰头看着阿满,一手缓缓抚上他的脸颊,目光悲戚万分。 第4章 干瞪眼 “笑笑?”阿满纯真无邪的大眼睛里闪动着困惑。 “阿满啊……” “嗯。”听我唤他,阿满忙认真地点头。 “本来想照顾你一辈子的……” “嗯。”他点头。 “唉……”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纯真的大眼睛,“如果以后笑笑不在了,记得要照顾好自己……” “嗯。”阿满继续乖乖地点头。 “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早上起床要洗脸刷牙,冬天衣服不能穿太少,夏天衣服不要穿太多,隔壁小花来借钱千万不能借,还有……不要再坐在门口等妈妈了……”我吸了吸鼻子,感觉万分酸楚。 “笑笑要出远门吗?”阿满终于有些反应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那阿满在门口等你,顺便等妈妈来接我。” 我微微一愣,随即再度吸了吸鼻子,十分豪气地从口袋里掏出刚刚摸到手的皮夹,塞到阿满手里,“肚子饿了要吃东西,但不要一下子吃太多,撑着了会难受。” “嗯。”阿满立刻自动恢复为点头模式。 “还有……”我咬了咬牙,狠下心道:“还有,在我床底下的马桶盖的夹缝里,有一个油纸包,里有一个小本本,你拿了那个本本到东大街的银行找张大妈,密码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你还记得吧?” “嗯。”他点头。 “记住了啊。”再看了他一眼,我不由又叹气,从包包里拿出纸和笔,唉,还是立个遗嘱好点,不然万一阿满被人骗怎么办…… “妈妈……”耳边传来一个十分好听的童音。我转头,看到那个笑得乐不可支的偶像安若身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真是可爱的孩子……此时,那小男孩正笑眯眯地靠在安若身上,张着小手要抱。 “莫纤尘!”那个叫仲颖的男子皱眉,“我来抱你。” “不要爸爸,要妈妈!”收回手,小男孩拽拽地看着爸爸,漂亮的下巴扬得高高的。 仲颖气结,瞪着儿子,却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喂喂,他是你儿子,吃什么醋啊。”安若笑得没心没肺。 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大眼瞪小眼。 我抬手摸了摸脑袋,哑然失笑。 不过是安若的一句话,我紧张什么啊……说不定她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我竟然当真了,真是的。 “妈妈,我买了食谱哦,我要学做很多很多的菜给妈妈吃……”小男孩不再理会一旁干瞪眼的男子,转身扑到安若身上。 “好好好,纤尘最乖了……”安若抿唇轻笑,弯腰狠狠亲了儿子一下。 “笑笑……”阿满抓着我的手,轻轻摇晃。 我回过神来,反手拉住他的手,“呵……呵呵,我们回家吧。” “刚刚……”阿满清澈的大眼睛里再次闪动着疑惑。 “哈……哈哈……当我什么都没说……”我干笑着,一把扯过阿满,打算拉着他一起回福利院。 “好。”阿满乖乖点头。 “哇,妈妈,有臭豆腐!妈妈最爱吃的臭豆腐!我去买给妈妈吃!”一旁,那个小男孩兀自叫得欢,背着身上的小斜挎包,一蹦一跳地跑向对面小吃街里摆臭豆腐摊的大叔。 我笑眯眯地拉着阿满,看着可爱的小男孩,把刚刚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小男孩跑得挺快,不一会儿,就买了满满一包的臭豆腐跑了回来。 “妈妈,妈妈……这个好臭哦,你一定喜欢吃……”那小男孩笑眯眯地扬着手里的臭豆腐,十分得意地看向对面大街上那个脸比臭豆腐还臭的老爸。 我也不自觉地轻笑起来,好幸福的一家人。 突然,笑意僵在唇边,一辆蓝色的跑车不知从什么地方猛地蹿了出来…… 第5章 薄薄的嘴唇 “小心!”我大叫,却见那车子一点减速的势头都没有。 那么幸福的一家人……怎么可以变得不幸福…… 来不及多想,我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拉住那个小男孩,推向一边。那小男孩身上的斜挎包和他手里的臭豆腐都挂在了我的身上…… 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我下意识地低头,却见那车子碾过了我的身体,而我……我的身体正在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 神哪……我要穿越了……不对不对,我正在穿越……进行时…… “阿满,记住我刚刚说的话……”蓦然,我抬头向对面呆呆站着的阿满大叫。 呃,我是哪种穿法? “娘,天上有东西在飞!”一个小娃娃忽然抬着肥嘟嘟的手,指着我嚷嚷。 小娃娃身旁的妇人顺手打了那娃娃一下,“不许胡说。” 我乐了,实话总是令人无法相信。但……下一秒,我的脸就绿了……因为那个在天上飞的东西……是我啊! 而我……正在疾速下降中…… “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神啊……”扯开嗓门,我极度失态地大声尖叫起来。 十米……九米……八米……七米……我要降落了。 在我正下方,有一群人衣着有些怪异的人,大概是听到了我的叫唤,他们均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仰视我。 不期然地,我对上了一张很是熟悉的脸。 狭长的凤目,白皙的肤色,直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 “呜……阿满!阿满……”我微微一愣,随即激动得大叫起来,张开双臂直直地对准他降落。 “保护丞相大人!”突然有人厉声斥道。 下面立刻乱了套,只见一群侍卫装扮的人皆握紧了手中泛着寒光的兵刃,满面戒备之色。 “阿满……阿满……”我牙一咬,眼一闭,心一横,便一头栽了下去。 “砰!”没有如预期中那般跌入温暖而舒适的怀抱,我的脊梁骨短暂地失去了知觉。 “哼哼……哼哼……”耳边,是有些熟悉的声音;鼻端,是有些熟悉的味道…… 睁开眼,入目的,是两个大大的鼻孔……两扇大大的耳朵。 哀嚎一声,我终于知道那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味道是什么了……猪,我掉进了猪窝了……小时候,我曾和阿满一同打扫过猪圈来着…… 手脚并用地努力了几回,可脊梁骨上传来的刺痛让我无法动弹,四下张望了一下,却见阿满正站在猪圈前方不出二十米的一条街道上。 真是失败的降落! “奉孝,刚刚是什么东西掉下来了?”骑在马上的阿满回头,问身旁一个青衣的男子。 “阿满……”我呻吟了一下,奋力地从猪窝里爬了出来。 “大胆!何人胆敢直呼丞相大人名讳!”一旁,一个满面肃杀的将领提刀而出。 我怔了一下,这是什么状况?一身紫袍的阿满坐在马上,正冷冷地俯视着我。 “阿……满?”疑惑至极,我仍不知死活地轻声道。 “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阿满没有再看我,勒紧马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立刻僵住,随即跳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一把揪住了他的缰绳,“阿满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假装不认识我!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和你一起打扫猪圈的!” 他低下头,冷冷俯视着我,随即抬袖掩住口鼻。 见他如此,我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臭豆腐的味道、猪圈的味道、汗的味道……总之,我现在身上的味道十分的复杂。 “五十大板。”薄唇轻启,他淡淡开口。 一旁,立刻有人上前狠狠一把押住我。 第6章 心狠手辣 “阿满!阿满!你混蛋!枉我还把十几年存下的老本都给你,枉我连我的银行密码都告诉你!你没良心!” “丞相大人,你当真不认识这个女子?”终于有人发出了不平之音。 我一脸感激地看向那个开口的青衣男子,他便是刚刚被阿满唤作奉孝的男子,他一身宽袖的青衣,十分瘦削的模样,脸色苍白,似乎不甚健康。 “六十大板。”淡淡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傻眼。 那一脸病弱的青衣男子轻轻咳了一下,耸了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于是,我被拖了下去,任我张牙舞爪,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还是没有能够逃脱。 “嗯,如此狼狈,不知是从哪里混进城来的难民,还敢来冒犯丞相大人,六十大板便宜你了!”行刑的大叔心狠手辣,不但摧残我的身体,还无情地摧残着我的尊严…… “丞相?啊!轻一点!”咬唇,我头上冷汗涔涔。 “说起丞相,这天下谁人不晓!”行刑的大叔十分骄傲,以至于一时兴奋,手上的力道更加生猛起来。 “啊!”我尖叫,“嗯……比皇帝还牛吗……”咬牙,我痛苦地从嘴里挤出话来,都已经这么痛苦了,不挖点有用的资料太对不起自己了。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行刑的大叔诧异,“不过如今连天子都得靠我家丞相庇护,要不然能迁都到许昌来么!”大叔又得意起来,不知那伟大的丞相是否当真那么伟大,仿佛是他力量的源泉一般,只要一提起“他家丞相”,他手上的力道便加足了十倍。 六十大板,血淋淋的教训,让我在痛苦中得出结论。 我,真的穿越了。 行刑完毕,我被狠狠扔到大街上,蜷缩作一团。 “嗡嗡嗡……”连苍蝇都欺侮我,真是无与伦比的堕落。 我狠狠瞪着那飞舞的苍蝇,猛一抬手,掐死它!我开始愤怒,我愤恨那张无良寡情的脸,就算我认错了人,他大可以微笑地告诉我,“小姐,你认错人了。”说这句话很难吗! 我还愤恨,我还愤恨隔壁张大叔家的女儿的张小花,什么穿越后往往能和宫廷皇家沾上边?我是沾了,还沾上了当朝丞相!可是……我却差点被打得半身不遂,还谈什么侠骨柔情,什么缠绵悱恻,什么荡气回肠的爱情! 简直是误人子弟! 头上炽烈的太阳提醒我,这是如火的夏天,而我身上破旧的羽绒衣告诉我,我属于身体灵魂一起穿越的那一型…… 在以扭曲的姿势极度困难地脱下羽绒衣后,我感觉汗如雨下,肚子也开始咕咕作响。猛然我想起手上还攥着一袋臭豆腐,忙打开袋子开始狼吞虎咽。 好在身子骨够结实,六十大板还不至于让我残废。 总之一句话,我就是那打不死的蟑螂小强!想整死我,门都没有!二十年的孤儿生涯都挺过来了,还挺不过这小小的一次穿越?看我不玩得风声水起我就不是裴笑! 一边吃着臭豆腐,我一边在心底里吼下豪言壮语。 忽然,我感觉有人在盯着我,盯得我心里直发毛。抬头,我狠狠瞪回去,却不由微微一愣,看着我的是一个小乞儿,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老乞儿,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看着我,准确一点说是看着我手里的臭豆腐。 我的心开始颤抖,看他们瘦骨嶙峋的模样,一定是饿坏了,低头看了看手里所剩无几的臭豆腐,我考虑要不要分一点给他们。 第7章 如雷贯耳 “爹,这个哥哥好可怜……”半晌,那个小乞儿开口了,“我们把午饭分一点给他好不好?” 喷,我吐血,我哪一点像哥哥了?虽然没有倾国倾城之貌,可是我裴笑哪一点长得像一个“哥哥”了?好歹小时候我也是用笑容风靡了整个福利院,那些新爸爸新妈妈哪个不是因为我可爱的笑容而愿意领养我……虽然最后还是退货了…… 因为刚刚的六十大板,我行动不大利索,低头看了看自己,该像女人的地方也还是像个女人吧!只不过是隐藏在宽大的黑色t恤下有些看不清而已! “爹,这个哥哥一定饿坏了,你看他的眼睛都绿了,还吃那么臭的东西……啊,还被人打了……”那小乞儿一脸哀求地看向老乞儿。 那老乞儿低头看了看手中破碗里不多的粮食,叹了口气,点头。 “这连年征战,苦的是咱们啊。”他拉着小乞儿在我身边坐下,将破碗里讨来的干粮分作三份,推了一份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干粮,又往嘴里巴里塞了一块臭豆腐。 “吃这个吧。”那小乞儿捧了干粮放在我嘴边,眼睛黑亮亮的。 我伸手,捏了一块臭豆腐递到小乞儿嘴边,“吃这个吧。” 小乞儿微微一愣,随即恐惧地盯着我手里的东西,面黄肌瘦的小脸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我抿了抿嘴,只见那小乞儿一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模样,小嘴儿一张,便一口吞下了我手里的臭豆腐。 随即见他眼睛微微一亮,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我。 “如何?”我想笑得潇洒一些,却牵到了臀部的伤……痛痛痛……脑袋里再度浮现那张寡情的脸,我狠狠咬牙,面露凶光。 那小乞儿大概被我面部扭曲的表情吓到,退了好大一步,才怯生生地点头,“好吃。” “嘿……呵呵,好吃就多吃点。”我十分大方地将臭豆腐袋子放在小乞儿手里。 小乞儿忙拿了袋子与他爹一同分享。 我百无聊赖地低头靠在墙头赶苍蝇,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还挂了一个斜挎包,有些眼熟,大概是救那个叫做莫纤尘的小男孩时不小心挂在我身上的,我忙打开袋子,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有用之物。 翻了半天,里三层外三层都翻遍了,缴获物品如下:一副近视眼镜、一本食谱、一把瑞士军刀、一盒精装巧克力,还有一本简体版的三国志。 这都是些什么啊……回忆起自己拼了命救下的小男孩莫纤尘,我的嘴角微微抽搐,真是个特别的孩子……瑞士军刀…… 不过,还真是个好东西,这种瑞士军刀是全国限量发行的珍藏版,我垂涎许久了,只是一直没舍得买。准确地说,瑞士军刀已经不只是刀了,它是以刀为主的多功能实用工具,它的功能多达30余种。 只是……我的历史知识太过贫瘠了。 天可怜见,我这是掉进哪个时代了? “小哥哥……”那小乞儿吃完了,凑上前来同我说话。 “姐姐,是姐姐!”我咬牙纠正,笑得面部神经微微抽搐。 “啊?”一脸错愕地看着我,那小乞儿抬手摸了摸脑袋,笑得有些腼腆。 “这是哪儿?呃,你们丞相叫什么名字?”想了想,我收回狰狞的表情,觉得与捍卫自己的女性尊严相比,还是问些生死攸关的大事比较要紧。 “这里是帝都许昌啊!”小乞儿眨了眨眼睛,“当朝丞相是曹操,曹丞相。” 曹操?我想起了刚刚那张寡情的面孔,历史知识再不济,曹操两个大字可是如雷贯耳。 再想起刚刚的情形,我忍不住抖了三抖,六十大板果然是便宜我了……看过戏里唱的白脸曹操,那句“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让我至今想起来都冷汗直流,还有那位大人屠城时的狠厉……当真是位人物。 想起刚刚和那位人物打了个照面,我已经开始汗如雨下,汗流浃背了…… “你很热吗?”小乞儿小心翼翼地凑近我。 第8章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我咧了咧嘴,把斜挎包收好,扶着墙有些蹒跚地站起身来,“嘿嘿……那个……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今日相见也算有缘……有缘……那么告辞了……”这么说,应该没错吧。说着,我便扶着腰一扭一扭地打算离开。 曹操啊,许昌啊……我这是掉三国里来了……据说是个乱世来着…… 太平盛世也有人饿死,何况在这乱世?我得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一下,就算不想那么远,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也是当前头等大事啊。 背上火辣辣地疼,我走路走得跟抽风似的。 “姐姐,你要回家吗?”小乞儿追上前来。 “家?”我愣了一下。 “姐姐也没有家吗?”小乞儿拉了拉我的手,“城北有座破屋子没有人住,很多乞儿都住那里,姐姐一个人身上又有伤,很危险,不如先去那里养伤吧。” 我低头看着小乞儿有些脏污的手,比我的小一些。 “好啊。”我咧嘴笑,有个栖身之所总比风餐露宿要好些。 小乞儿忙点头。 一旁的老乞儿一直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走。 因为我的关系,一路走得慢腾腾的,走到城北的破屋时,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西斜,景色很美。 可是……城北的破屋,果然是破屋,真的很破…… 站在门口,小乞儿扶着我走了进去。 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个很大的草棚,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乞丐,都懒懒散散地各自坐着,见我们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打瞌睡的打瞌睡,抠脚丫子的继续抠脚丫子…… 小乞儿垫了厚厚的干草,扶我趴下。 于是,我穿越后的第一个晚上,便和一堆乞儿同住一个草棚。草棚四处漏风,在这朗朗的夏夜,倒也舒服得很。草棚外蛙鸣蝉叫,草棚内鼾声如雷……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小乞儿半坐在我身旁,大概也被那鼾声吵得睡不着。 “裴笑。” “笑姐姐啊!”小乞儿点头。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狗儿。” 狗儿?这算什么名? “几岁了?” “十五。” 我微微有些讶异,侧过头看他,他比我矮半头,面黄肌瘦,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模样,果然是营养不良。 那些乞丐中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半夜,那孩子饿醒了,女人抱着孩子轻声哄他睡觉。 狗儿一直看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们。 “狗儿也有娘的。”狗儿轻轻地开口。 我应了一声,仍是闭着眼。 “狗儿的娘是风月楼里的回风姑娘。”狗儿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竟是带了几分骄傲。 风月楼这名字一听就够“风月”的。 “笑姐姐有娘么?”沉默半晌,狗儿忽然开口。 我微微一愣,轻笑,“大概……有吧。” “大概?”狗儿看向我。 “嗯,除了孙悟空谁也没本事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啊。” “孙悟空?” “孙悟空啊就是……”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于是,我便开了故事大会。 狗儿听得聚精会神。 “狗儿,不好了,你爹爹被风月楼的人打了!”清晨,半睡半醒中,我听到有人大叫。 我猛地睁开眼,抹了一把口水,刚刚在梦里我正对着一大桌子的美味佳肴大快朵颐,吃得不知今夕是何夕呢。 狗儿咬唇,一下子站起身从草棚里冲了出去。 “嘿嘿,你猜回风姑娘肯跟狗儿他爹回来么?”一旁,有个乞儿笑道。 “哼,回来才怪,谁愿意放着风月楼的锦衣玉食不要,跟个乞丐四处乞讨啊。”一旁,一个衣服又脏又破的女人不屑地轻斥。 “哈哈,你羡慕啊?”旁边一个中年男人大笑起来,咧出满口的大黄牙,他一手轻浮地勾住那女人的肩,“不如学学风月楼的姑娘,让爷痛快痛快如何?” 第9章 香味在口中融化 “去去去,伺候男人也得伺候个爷,我犯不着作践自己伺候你这瘌痢头!”那女人一巴掌拍掉那大黄牙的手,低笑。 “嘿嘿,就那你模样?要能进得了风月楼,还会来当乞丐婆?哈哈……”大黄牙大笑起来,“也就爷我愿意委屈一下……” “要我说,回风姑娘那是风月楼的红牌姑娘,一张红唇千人尝,一双玉臂万人枕,那个销魂啊……也难怪狗儿他爹弄得倾家荡产,女人哪,就是祸水,尤其是那漂亮的女人!”一旁一个瘦老头阴阳怪气地开口。 “嘿嘿,老儿,你尝过?枕过?说得跟真的似的。”大黄牙咧了咧嘴,仿佛怕别人不知道他的牙黄似的。 瘦老头脸上有些挂不住,愤愤地甩头不语。 “唉,狗儿他爹……这回怕是要被打死了……”昨晚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低低地叹。 “啧啧,为个女人搞到这个地步……” 我猛地站起身,打断了众人的八卦,众人抬头看我,以为我有什么高见。 我把斜挎包挂好,一手拎起羽绒衣,便出了草棚。 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明哲保身,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出了那破屋,门前有一口水井。 我汲了水漱口,看了看井里的倒影,一头长发乱糟糟地披着,再低头看看,宽大的黑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都已经破得不能见人,脊背上还因为昨天的六十大板而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汗味与臭味相交,那味道岂能用一个恐怖来形容,也难怪没有人觉察我的衣着是否不妥了,因为我现在……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乞儿…… 不过还好,我善于做那无本的买卖,嘿嘿,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有一技防身果然不赖…… 哼着小调,我干脆又弯腰沾了些土在脸上抹了抹,便准备开工了。 一路沿着大街闲逛,这许昌倒也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或许因为是帝都的关系,达官贵人倒也不少,只可恨那些官老爷来来去去都躲在轿子里,他们舒坦了,可怜我半天也找不到人下手。 肚子早早地开始哀嚎,我眼巴巴地看着那诱人的路边摊,却被人一手挥开,还附赠一句:“走走走,看什么看,臭乞丐……” 纵然气得磨牙,我也只得含恨走开。 远远见对面走来三人,左侧一个发须皆竖的粗鲁汉子,右侧的男子面色白皙,身高九尺,样貌不俗,反观之,当中那位乍一看却显得有几分平凡,比左侧的高些,比右侧的矮些,头戴漆纱笼冠,身着宽袖长袍。 但我的专业眼光岂能有差,他绝对是头大肥羊! 手开始痒痒,我大步上前,假意一个不留神便撞上了当中的那个男子。 “走路小心些!”那个粗鲁的大汉冲着我吼了一嗓子,吼声如雷。 我忙点头,一脸的惧色。 “姑娘无需介意,我兄弟并无恶意。”当中那男子微笑开口,声音温润如玉。 姑娘?我微微愣了一下,不简单,还能看出我是个姑娘!这家伙眼睛挺厉害啊,我忙点头,随即匆匆离开。 走到一个拐角处,我笑眯眯地低头看着手里鼓鼓的小包,果然不负我所望啊。 我乐颠颠地打开小包,随即失望,里面只有一条素绢,拉出来一看,我怔住,白色的素绢上是点点殷红的血迹,看模样应该是一份书信,只可惜那上面的字认识我,我却不认识它。 背抵着墙,我有些懊恼,以为是头肥羊,结果却遇上个碰不得的主,一分银钱没有到手不说,正常人哪会写血书,八成牵涉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而我……对那秘密一点兴趣都没有。因为,这随时可能要了我的小命…… 侧头,我看向一旁的小面摊,万分惆怅。唉,要是能用这血书换碗面吃该有多好…… 那时的我,尚且不知那血书的来头……它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惊天动地……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低头打开包,剥了一颗巧克力塞进嘴巴里,感受着那浓浓的香味在口腔里化开……唉,巧克力只有十颗,我得省着点吃。 远远地,见刚刚那三人又折返了回来,倒是当中一个男子比较沉得住气,其余两人面带着焦急之色。 我微微皱眉,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留着那血书说不定会惹祸上身,不如找个借口归还,说不定还欠我个人情呢。 想罢,将那写了血书的素绢塞回小包内,我便急急地冲着他们奔去。 “公子!公子!”我大叫。 当中那个男子回头,看向我,平静无波的神色间带了一丝探究。 “这个是您掉的吧。”我笑眯眯地将那小包双手奉上。 下一秒,脖子上一凉,我立刻吓得不敢动弹,一把锋利无比的大刀凑上了我的脖子。 “你们……干什么?”我吓得连声音都在颤抖,定定地看向那个拿刀的白面男子,满面的肃杀之气,我知道他真的动了杀意。 “你这贼,定是偷了大哥的东西。说!可曾看到什么?”一旁那个黑脸的大汉粗鲁地推了我一把,怒吼道。 趁着他那一推,我忙顺势坐倒在地,躲开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大刀,“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们怎能如此看轻于我!就算我只是一个小乞儿,也是有尊严的!”我咬牙,一脸愤愤地开口。君子是君子,但却是那梁上的君子。 “哼!”那黑脸大汉一脸不屑。 我一脸悲愤,直直地向着那大刀扑去,“士可杀不可辱!小乞儿人穷志不短!捡了东西给你们送来,却平白无故地被你们羞辱,你们干脆杀了我好了!” 眼见着就要撞上刀锋了,那白面的男子却仍旧没有收刀的打算,我心里一悸,盘算着这一计不成,便转身逃跑。 “喂!喂!”那个黑脸的大汉见我真往刀口上撞,急了,忙一把扯住我。 疼……我皱眉,当真是个粗鲁的家伙。不过好在他扯住了我,否则这场戏可就演砸了。 “二弟。”那个站在中间的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温吞吞的,他抬手挡开白面男子手中的那把大刀,“勿需大惊小怪,想来姑娘并无恶意。” 我悄悄在心底吁了口气,肚子却不识时机地哀嚎起来。 “哈哈,这位姑娘真是有趣得紧!”那黑脸大汉大笑起来,“大哥二哥,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吧。” 一听有东西可以吃,我立刻双眼放光。 “三弟。”那拿刀的男子眉微皱,似乎是不想与我这来路不明的家伙多打交道。 “无妨,就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明明相貌并无出彩之处,但中间那男子却总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气势,温润如玉,但眼神却深邃得令我不敢正视。 这究竟是些什么人物? 但一想有东西可以果腹,我便没骨气地匆匆跟了上去。 二楼雅座。 对着一桌的菜肴,我毫无形象地大快朵颐,昨晚的梦境果然成真了啊…… “哈哈,姑娘真豪爽!”那黑脸的大汉笑得豪迈万分。 趁着嘴拼命咀嚼的空挡,我抬眼觑他,他正撕了好大一块肉塞进嘴里,吃得一点也不比我文雅。 倒是一旁的白面男子还收敛些,不过吃相最文雅的要数那温吞男了,那个吃相,真是令淑女也汗颜。 “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弄得如此落魄呢?”那黑面的大汉好奇,大咧咧问道。 我嘴里塞着肉,愣了一下,忘了咀嚼,就那么包着满嘴的肉,傻兮兮地看着他们。 他们也都停了下来,看着我。 “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我拼命地想该怎么说。 “姑娘的服饰倒有些奇异。”那温吞男看着我,缓缓开口,那气势……真不是盖的。 那眼神,分明在怀疑我……呜呜,他在怀疑我……想起刚刚那封血书,我的心凉了半截,偷偷看了那温吞男一眼,那个家伙一脸温和地说什么“就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请我吃饭……唉,贪吃惹祸……这个家伙八成就是怀疑我,来探我的底了…… 如果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定就会被“咔嚓”掉。 我开始抖,虽然很饿,但我还不想因为一顿饭就把小命送掉……那也太昂贵了不是…… “我……从小被爹娘遗弃,收养我的人家嫌我命硬……然后又被遗弃……然后……被卖进青楼……”我满口包着肉,一嘴的油,满面的悲,含糊不清地说着,极力为自己胡诌一个悲戚万分的身世。 “真是过分!”那黑脸的大汉倒是古道热肠,听我这样说,狠狠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气得咬牙切齿,“天下岂有那般狠心的爹娘!” 天下岂有那般狠心的爹娘? 我心里微微一颤,抬头看他。 “三弟,你吓到姑娘了。”温吞男依然一脸的温吞,缓缓开口道。 他那一掌力如千钧,岂止是吓到我……根本是吓坏了酒楼里所有的客人…… 我侧头,看着旁边桌上的客人一脸的恐惧,抖抖瑟瑟地躬着腰缩着脖子撤离现场,唯恐遭到池鱼之殃……站在门口送客的酒保也是敢怒不敢言。 “然后呢?姑娘你从青楼里逃了出来?”那黑面大汉坐了下来,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又看向我,殷切问道。 “被赶出来了……”缓缓咽下口中的肉,我慢条斯理地开口。 “噗……”那温吞男和白面男子口中的酒一下子喷出来。 嘿嘿,我自得起来,他们一个冷面一个温吞,我还以为面部神经麻痹呢,原来也会有别的表情啊。 “为何?”反倒是那黑面大汉颇为镇定,“莫非姑娘有何妙法?” 我抹了抹嘴,抹了一手的油,“非也,自我上门,青楼生意一落千丈,自然也就留不得我这瘟神了。”见他们一脸怪异,我终于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没听过么?我命硬啊!铁打的命!哈哈……”说着,我举了举胳膊,作大力士状,“别看我瘦得这么精,昨日我被摔得半死,又挨了六十大板,今日还能活蹦乱跳呢!”吃饱喝足,我变得生龙活虎,话也多了起来。 “啊?昨日在街头直呼曹操名讳,被打了六十大板的就是姑娘你啊!”那黑面大汉嚷嚷起来,竟是十分高兴的模样,“姑娘好胆量!” 我讪讪地笑,这么快就出名了? “这年头,姑娘都是扭扭捏捏的,难得遇见你这么爽利的,痛快!” 自打听我直呼曹操名讳,被揍了六十大板后,那黑面大汉显得愈发熟络起来,我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家伙,跟曹操有仇么? “这个朋友交得!我姓张,名飞,字益德。”那黑脸的大汉自我介绍还不过瘾,指着一旁的温吞男,又道,“这是我大哥刘备。”复又指向那个白面的男子,“那是我二哥关羽!” 此言一出,桌上静默半晌,温吞男抿唇斜睨了那黑脸大汉一眼,想来是那张飞心直口快,就这么把自己的老底先给泄了…… 本想来探我的底呢,这叫什么来着?偷鸡不成蚀把米…… 等等!关羽? 我瞪大眼睛,看向对面那个一脸冰霜的白面男子,“关……关羽?!关云长?关公?”我大呼一声,满面惊奇。 哦……原来他们竟是桃园三兄弟…… 纵使我历史烂得非同一般,也知道关公是何许人也!黑帮电影看多了,那些黑帮大佬每回发誓,那都是对着关公的像发誓啊!义气!这家伙绝对是义气的代名词! 我大呼一声,站起身来,跑到关羽身旁,细细地打量,从头到脚,从左到右,从上到下,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 眼是丹凤眼,眉是卧蚕眉,真真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啊…… “咦?姑娘识得我家二哥?”张飞一脸惊奇。 “嗯嗯。”我点头,满脸都是见到偶像的花痴状。 “我家二哥如何?”张飞问道。 “英勇无敌,义字当先!”我张口便道。 关羽微微一愣,终于正眼看我了。 我乐了,正眼看我了不是?嘿嘿,看吧,就算是被后世尊为“武圣”的关羽,也爱听好话嘛。 “那姑娘可知道张飞?” 张飞一把扯住我,眼睛亮亮的,满面期待。 我抬头看他,就我如今这副尊容和满身的异味,他也敢一手抓着我,实属勇气可嘉。 见他如此期待地盯着我,我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呃……力大无穷,勇冠三军……” 张飞面泛红光,直点头,复又抓着我的手,指向刘备,“我大哥呢?我大哥如何?” 我傻笑着看向那个一脸讳莫如深的温吞男,嘴角咧得都快抽筋了……那位大哥可是个难伺候的主…… “儒雅之将,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尽挑些没刺的话来讲。 有容人之量……大人,您就放过小女子吧…… “不知姑娘芳名?”刘备不为所动,只缓缓开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唉,那样的眼神,真叫人毛骨悚然,我浑身一个激灵…… “来而不往非礼也,姑娘不愿告知芳名么?”再度开口,明明声音平静无波,我却听得心惊胆战。我知道了,他的潜台词是:要活命,就报上名来! “裴笑!”几乎是立正敬礼,我忙告知芳名。 看他们一脸的怪异,我就知道他们又想歪了……又想歪了…… “陪笑?”张飞大叫,随即有些怪异地侧目看了看楼下。 我随着他的目光一起看向楼下,酒楼对面的大街风景是相当地不错…… 在正对酒楼的地方,不偏不倚有一座宅子,宅子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连那字体都仿佛是含着柔,带着媚。 几个香肩半露的女子倚在门前,满面都是勾人的笑。 虽然看不懂那字,但我仍是无师自通,知晓那是什么地方了…… 嘴角微微抽搐,我就知道……他们想歪了…… 无力地按了按额,我无从解释,干脆破罐破摔,随他们臆想去。 “回风!回风!”一声惶然的大叫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 回风?好熟悉的名字? 回风?不是狗儿他娘的名字吗?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在那座大宅的正门北侧,一个全身褴褛的男子被打得十分凄惨。 “回风!回风……”虽然打得极惨,那男子却一个劲地叫唤。 那个男子……是那个老乞儿,狗儿他爹! “裴姑娘,”刘备拿出一个小钱袋放在桌边,“今日相见也算有缘,这些权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 我微微一愣,转身,瞟了一眼那小钱袋,心里嘿嘿直乐,钱啊……钱啊……真可爱…… “裴姑娘,这些权当谢过姑娘归还失物……”刘备温温吞吞地看着我,再度开口。 我仍是盯着那钱袋傻乐。 “裴姑娘,这些……”刘备再度开口。 磨了磨牙,我笑眯眯地看向那温吞男,“您好心怜悯小乞儿无衣无食,小乞儿自当感恩思报……下辈子做牛做马,还您大恩……”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这个家伙不就是要拿银子堵我的嘴嘛!潜台词即为:拿了银子闭上你的嘴,血书一事若再提起,看爷不拧掉你的脑袋! “如此甚好。”点头,刘备起身离开。 张飞抱了抱拳,道了声“后会有期”,便和关羽一同离开了。 “对了……”正在我对着那小钱袋流口水的时候,刘备忽又转过身来。 我忙一把抹去口水,作洗耳恭听状。 平静无波地看了我半晌,他温温吞吞地开口,“买身衣服,洗洗换了吧。”语毕,扬长而去。 留我一人呆愣在原地,半晌,抬起手臂,嗅了嗅,随即作呕吐状。 真是难为他们跟我同桌吃饭……果然有容人之量……成大事者啊…… 咽了一口口水,我双手以十分虔诚的姿势从桌上捧起那可爱的小钱袋,乐滋滋地打开,是满满一小袋的钱币,圆形,有方孔,正宗的“孔方兄”啊,正面和背面都有外廓,外廓同文字一样高低,可保钱文不受磨损,上面铸有篆字“五铢”二字,正正宗宗的“五铢钱”啊! “回风!回风……”那样惶然无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窗外传来。 “不准打我爹爹!不准打我爹爹!”狗儿的声音蓦然响起。 正对着手中的古币发花痴的我回过神,看着窗外狗儿瘦小的身子扑在他爹身上,试图挡住那些拳脚。 “住手。”一个温柔的声音在那样凄惶的惨叫中显得那般的格格不入。 我微微偏头,看到那宅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虽算不得绝色倾城,却也是温柔娴静,别有一番韵味,与身旁其他俗艳妖媚之态的女子大相径庭。 “回风……”被揍得满身伤痕的男子躺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女子,奋力想爬起身来。 “我,不喜欢你。”俯视着地上的男子,那被唤作回风的女子声音很是温柔,但说出口的话却如此冰冷。 在烈日的暴晒下,躺在地上的乞儿甚是狼狈,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他那般卑微地仰视着这个心心念念的女子。 “那你为什么……”狗儿他爹微微一愣,喘着气颤抖着声音轻问。 回风微微笑开,转身,抬头望着那高悬的匾额,“风月楼……风月楼,呵呵,他为了得到我,不惜毁我至此,我却偏偏委身于一个再卑微不过的乞丐。”她幽幽地开口,复又回头看那个满面都沾了泥和汗的乞儿,“就算是个最最低贱的妓女,也轮不到他来破处,这样,是不是最大的讽刺?” 他,他是谁? “我的好姑娘,怎么在这里,黄爷等你许久了。”一个体态丰满的女人摇着团扇走了出来,拉了回风便要进宅。 回风扯动了一下唇角,垂下眼帘,娇艳欲滴的红唇上咬下两个清晰的齿痕,“你啊,不要再做不切实际的梦了,那样的梦,醒了,也就罢了,休要再纠缠……” 狗儿一直呆呆地跪坐在他爹身旁,一动也不动,怔怔地看着回风随那女人进了风月楼。 那老乞儿匍匐在地,颤巍巍地伸手,睁大了眼睛看着回风绝决的背影,口中猛地涌出血来。 狗儿仍是不动。 我吓了一跳,乖乖,要出人命了! 我忙转身,“腾腾腾”地跑下楼。 冲到对面大街,一把拉起狗儿,“别发呆了,快扶你爹去找大夫。” 狗儿仍是怔怔的,被我一把扯到一边,眼睛还是死死盯在地上,脏兮兮的脸上看不清是何种表情。 “别瞪了,你瞪着地,它也不会开出花儿来!你爹再不就诊就快挂了!”我一把扶起那老乞儿,嚷嚷道。 “死了,也好。”狗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我愣住,随即咬牙,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狗儿被我打得怔住,抬头看我。 “子不嫌父丑,就算他是乞丐,就算全天下人都嫌弃他,你不能!”看着狗儿,我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该庆幸,就算你爹是乞丐,就算他只会四处行乞度日,但他……无论日子多苦,都没有把你遗弃!” 狗儿呆呆地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别发呆了,我不认识路,找医馆要紧,你带路!”我一边粗声粗气地说着,一边扶着已经神志不清的老乞儿。 狗儿没有再开口,上前帮忙扶着他爹。 “去去去,臭乞丐。”站在医馆门口,一个山羊胡的家伙挥手,赶苍蝇似的。 “喂,他快死了,你要见死不救吗?”我有些恼火。 “嘿嘿,这年头,像你们这样的臭乞丐,死一个少一个。”山羊胡笑得一脸的恬不知耻。 我磨牙,控制着自己不要用拳头去招呼他那张极度欠揍的脸。 “看诊要钱,抓药也要钱,臭乞丐,钱!懂吗?”山羊胡咧了咧嘴,没剩几颗牙的嘴巴黑洞洞的令人恶心。 狗儿垂着头,不开口。 我气得头脑发热,一把从怀里掏出刚刚刘备给我的那袋钱币,“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把爷扶进去!” 那山羊胡微微一怔,随即一脸怀疑地看着我,“咦?不但是乞丐,还是小偷啊。” 我气极,上前一步,扯住他的山羊胡,“可恶的老东西,竟然见死不救!”,随即转身同狗儿扶着那老乞儿,也不管山羊胡的阻拦,直直地闯进医馆,放在榻上,“今日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拆了你的医馆!” 那山羊胡气得浑身发抖,眼看便要发作。 我从斜挎包里掏出那把崭新的瑞士刀放在手里把玩,那锋利的刀片闪着寒光,晃得人眼疼。 山羊胡的脸一下子变白了,转身便去替老乞儿看病。 这世道,果然还是要有些强盗作风。 狗儿始终抿着唇,一声不吭,直直地站在一旁。 “我……我尽力了……”半晌,那山羊胡面色发白,抖抖瑟瑟地转身,“他……断气了……” “什么?!”我大惊。 狗儿狠狠一颤,仍是没有开口。 老乞儿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也不动。 我下意识地看向狗儿,他缓缓上前,俯身背起他爹。 “我……真的尽力了……”那山羊胡白着一张老脸,恐惧地盯着我手里的瑞士刀。 我没有理他,收起刀,便跟着狗儿出了医馆。 太阳正烈,狗儿瘦弱的身子背着那样沉重的躯体走了大半个许昌城,然后跌坐在地,一声不吭地坐在最最热闹的大街上,拿了泥块在自己面前写下四个大字,便把他爹放平,然后双膝下跪。 我跟在他身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想干什么? “呃,狗儿,你在干什么?”我蹲在他身旁,问。 他低头,仍是不语。 我低头看着地上那四个大字,唉,文盲的感觉真不是滋味。 随即脑中灵光一闪,我猛地抬头,“这该不是写的……卖身葬父?” 狗儿不出声,便是默认了。 天哪,电视里最最恶俗的情节居然在我面前真实上演? “爹流浪了一辈子都没有家……我不想让他连死了都当孤魂野鬼……我要好好葬了他。”半晌,狗儿开口,声音极低。 “你要多少钱?”抿唇,我开口。 “二十钱,给爹买一口薄棺,再找几个人抬着,好好安葬了。” 双手不受控制地,自动自发地探进怀里,我摸了摸那小钱袋,数数,不多不少,二十枚刚刚好。 啊,天意…… 半晌,长长地吁了口气,我将钱币放在狗儿面前,“二十钱。”我忍痛开口道。 狗儿抬头,黑亮亮的眼睛愣愣地看着我。 “起来吧。”我他扶起来。 在城北的一处荒地上葬了那无名无姓的老乞儿,我站在狗儿身后,看他垂着头,很安静。 太安静了,从开始到现在,狗儿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太安静了。 “想哭就哭吧。”我走到他身边跪下,抚了抚他的头,放柔了声音道。 他看着我,惨白的唇被咬出了血痕,却仍是不语。 心里微微一紧,我低头从包里掏出一颗巧克力,剥了糖纸放入他口中。 “甜吗?”我伸手,将他拥入怀中,“想哭就哭吧,不要忍着。” 他身子微微一僵,随即低低地呜咽起来。 “我以为那个女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原来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存在……” 我轻拍着他的肩,心里涩涩的,半晌无语。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得很,我拉着狗儿一路走回风月楼。 狗儿始终默默的,低头随我往前走,也不管我带他去哪里。 “哟,今儿个风水怎么了?怎么那么多的臭乞丐来光顾我们风月楼啊。”门口,一个衣冠不整的女子娇笑着掩鼻道。 “叫回风出来。”闻着她身上那一阵刺鼻的香,我不由得皱眉,这个时代的香粉味道还真不是一般的恐怖,和我身上的怪味有一拼。 “笑话,回风姐姐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那女子不屑道。 “你告诉回风,她儿子的爹被打死了。”我冷冷地开口说。 听我这样说,那女子似乎怔了一下。 “你问回风,儿子她还要不要了?”我开口,随即感觉握着我的那只手微微一紧。 那女子转身进了风月楼。不一会儿,回风出来了,依然娴静,但额前的细密的汗珠泄露了她的心思。 “他……死了?”咬了咬唇,她看着我开口。 “嗯。”我点头。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侧头看向我身后的狗儿,回风有些悲切的眼中染了一丝暖意,她开口,声音温柔得如三月春风。 狗儿没有抬头,拉了我的手,转身便要离开。 我一把扯住他,“你不是很希望有娘吗?” “我没有。”他开口,仍是没有抬头,声音很低。 回风的笑意僵在唇边,化作一抹凄凉。 “听话,有娘的孩子会比较幸福。”我双手捧起他的脸,却没有在他漆黑一片的眼中看到一滴泪水,让我觉得有些意外。 “孩子……”回风轻轻抬手,如玉般纤细的手指在微微发颤。 狗儿侧头看向那个站在门口的女人,漆黑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暗,“我没有娘。” “识相点,小子,你想衣食无着,三餐不济地过日子,然后饿死街头吗?”一手将他勾入怀中,状似安慰,我咬牙切齿地在他耳边低语。 狗儿仍是不为所动。 “哼,不管你了。”放开他,我转身便走。 花光了我惟一仅有的二十枚五铢钱,唉,那拿命拼来的钱我还没有捂热啊……我得好好想想下一顿饭去哪里找。 转身的瞬间,我看回风眼角晶莹的泪水。 走了几条街,我刻意忽视身后那个一路尾随的身影。直到气喘吁吁,汗流浃背,我才停了脚步,转身狠狠瞪向那个一路跟着我的臭小子。 狗儿似乎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停下来,被吓了一跳,在离我半步的地方急急地站住,差点撞上我。 “别跟着我!”我咬牙。 “我是你的。”狗儿眨了眨漆黑的眼睛,道。 我差点没昏过去,“你……你……”抬手指着他,我连手都在颤抖。 “我是你的。”仿佛是怕我没有听清,狗儿重复。 “我又不是你娘!” “我没有娘。”他开口,平静得很。 “那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气得直磨牙。 “我是你的。” 好家伙,重复三遍了。 “你买了我,所以我是你的。” “你跟着我,迟早饿死!”我恨恨地开口。 “我会养活你。”看着我,狗儿信誓旦旦。 这个孩子……嘴角抽搐数下,真真是个说不通的木鱼脑袋。 “我不会一辈子都是一个低贱的人,我不会一辈子都讨饭的。”墨一般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狗儿道:“我会赚钱。” 抬手按了按额,我笑得无奈,还真是个有原则的孩子…… 没有再理他,我转身继续在大街上闲逛,步调懒散,眼睛却有意无意地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寻找下手的时机。 “喂!看你穿得那么体面,难不成没有钱?”骂骂咧咧的声音随着夏日的暖风传来,带着空气里说不出的闷热。 我好奇地抬头看着不远处围了一群人,嗯!人多好办事!嘿嘿,越是鱼龙混杂,越是好下手啊。 挤进人群,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个一看就是暴发户的肥男人身上摸出一个鼓鼓的荷包。 “你这个小偷!没钱还敢偷拿我的玉佩!”人群里的骂声越发的大了。 我好奇地探头去看,只见一个男子被推倒在地,一身华丽的紫袍染了尘土,说不出的狼狈。 此时,他正讷讷地望着那个骂人的商贩,一脸的无辜。 小偷?我撇了撇唇,居然被当场抓住,这个古代同行简直丢尽了我的脸。 “我……我没有。”他开口,声音也是讷讷的。 我却猛地浑身一个激灵,这个声音……好耳熟! 六十大板……六十大板……六十大板…… 如鬼魅一般恐怖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啊……我的噩梦…… 就是这个声音! 六十大板! 是他!丞相曹操! 我疑惑地挤上前,他不是当朝丞相吗?怎么甘心被一个小商贩辱骂? “没有?大家来评评理!我的玉佩本来好好地放在摊位上,怎么会突然不见了!”尖嘴猴腮的小贩咄咄逼人。 “我……”那紫袍的男子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喂,你看他……莫不是傻子吧!”人群里忽然有人高声叫道。 “是啊是啊,看他这副模样,真像个傻子!”大家开始起哄。 “长得这么好看,想不到竟是傻子,可惜了这副好皮囊……”有人不无惋惜地说道。 “傻子……傻子……” “傻子……傻子……哈哈……是傻子……” 那紫袍男子无措地坐在地上,左顾右盼,却是找不到话来反驳。 盯着那张与阿满神似的脸,我心里开始揪痛。 “傻子也不行!敢偷我玉佩,我非剁了你的双手不可!”那小贩狠狠地吐了口唾沫。 玉佩?多年来的职业习惯让我的眼睛异常敏锐,只一眼,我便注意到人群里一个鬼鬼祟祟往外挤的身影。 “狗儿!捉住他!”下意识地,我大叫。 狗儿听到我的声音,连愣也没愣一下,便直直地向着我指的那个人扑去。 看不出狗儿虽然瘦小,力气却挺大,三两下便将那人狠狠压在身下,两个人扭打起来。 扭打间,一个通体翠绿的玉佩掉了出来。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见玉佩露了馅,那偷儿便认命地不再挣扎了。 我弯腰,从地上拾起玉佩,顺手拉起滚了一身泥的狗儿。 出于多年的职业习惯,我打量起那玉的成色来,“这也并非什么稀罕物,你开个价吧。”走到那愣住的小贩身旁,我道。 那小贩微微一愣,“十钱。” “顶多也就值三钱。”我嗤之以鼻。 那小贩摇了摇头,苦笑,“看小兄弟衣着褴褛,想不到竟是行家,若是你拿得出三钱,我便卖给你了。” 我伸手探入怀中,掏了三枚钱币出来,当然,那个被我顺手牵羊盗走钱袋的倒霉鬼此时也正凑在人群里,顶着那颗胖乎乎的脑袋看热闹呢。 拿了玉佩,我蹲下身,将那玉佩系在那男子的紫袍上。 “你没有偷东西,这是你清白的证明。” 他抬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竟是一片纯澈,全然没有那一日的漠然。 我也是一怔,如果不是因为他一身紫袍,如果不是因为在这个时代,我差点就把他当成阿满了。 “你……认识我?”他看了我半晌,然后开口。 人群竟开始有人鼓掌,鼓得我晕呼呼的。 我这算什么?小偷捉小偷? 这么一想,我便开始心虚,下意识地拉了狗儿便跑。 狗儿见我拉着他跑,如墨一般黑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欣喜。 跨过那个被打倒在地的小偷同行时,我悄悄低头凑到他耳边,“小偷也要有职业道德,找替罪羔羊这种事,不要再做了,不然姑奶奶我见你一回逮你一回,逮你一回揍你一回……” 见那偷儿一脸错愕地盯着我,我心情突然大好,拉着狗儿便跑开。 “等等……我……等等我……”身后,那个令我毛骨悚然的声音大叫起来,然后便……追了过来。 “等……等我……” 身后的声音如冤魂附身般越来越近,怎么都甩不掉。 我跑得满头大汗,后面追得不离不弃…… “你!到底想干什么!”眼看他追了上来,我干脆停下脚步,怒目相视,气喘如牛。此时的我,用色厉内荏来形容再恰当不过,那一日的六十大板当真留给我极大的心理阴影。 只要一想到眼前这个紫袍的男子竟是那一代枭雄曹操,我便已是两脚发软,四肢无力了。 狗儿下意识地挡到我身前。 “你认识我吗?你……认识我吧……” 他看着我开口,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 我大跌眼镜,这跟上回那个赏我六十大板的家伙是同一个人吗? “你不记得我了?”斜睨了他一眼,我试探道。 他摇头,一脸的无辜,低头半晌,又抬眼看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我讶然。 半秒钟之后,我开始窃喜,都说风水轮流转,原来竟转得这么快啊,嘿嘿,莫不是老天爷都在帮我报那六十大板之仇?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摸着下巴,盯着他细细地打量,笑得有些贼兮兮的。 他有些害怕地后退一步,轻轻点头。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三声,随即阴森森地凑上前,“你可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他吓了一跳,怯怯地摇头。 “你打了我!你打了我!六十大板,足足六十大板啊!”怨念终于无所顾忌地喷薄而出,我咬牙切齿,面部扭曲。 “会很痛吗?”他看着我,问得小心翼翼。 “痛?当然痛!快痛死了!”我大吼。 “对……对不起!”他顿了一下,飞快地道歉。 “说对不起有用还要警察干吗!”我瞪他。 他被我瞪得往后退了一步,随即很有求知欲地问:“何为警察?” “警察就是……”我开始苦苦思考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随即回过神来,“你管我!” “对不起……” “哼!”我小人得志到了极点,“把你衣服脱了!” “呃?”他错愕地看着我,双手紧紧揪住了衣领。 如今这副模样,我真真是像极了欺压良民的恶霸。 “快啦!如今你全身上下只有这身袍子还值点钱,快剥了给我!你要补偿我!”我嚷嚷。 他低头,默默地脱了外袍,慢慢地解开那衣袍上我亲手给他系上去的玉佩,然后将外袍递给我。 我毫无同情心地伸手接过,很是心安理得。 身上只剩一件白色的单衣,他低着头看着掌心的玉佩,可怜兮兮的模样。 哼,我才不会良心不安,六十大板啊!那灵与肉的痛楚……直接打碎了我对于穿越生活的全部梦想,要不是我裴笑,忍耐力非比寻常,早被他六十大板给打残废了。当初他打我的时候也没有见他良心不安,如今我又为何要讲良心! 拉了狗儿,不再理他,我转身便走。 狗儿一句话也没讲,跟了我便走,没再多看那个家伙一眼。 “呃,狗儿,我是不是很过分?”走着走着,我决定听听群众的意见。 狗儿很坚定地摇头。 看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又开始心安理得了。 “姐姐不会错,永远不会错,就算姐姐要杀了他,狗儿也会毫不犹豫地替姐姐杀了他。”半晌,狗儿开口说。 我的嘴角开始抽搐,这个……怎么听起来有点盲从的味道?脑海中不自觉地开始浮现那张像极了阿满的脸,我微微皱眉。 “姐姐,你后悔吗?”狗儿忽然开口。 “后悔什么?”我皱眉。 狗儿没有开口,漆黑的眼睛盯着我看。 我开始冒冷汗,“哼!我才没有后悔!如果我后悔了,现在就响个雷劈了我!”仰头望着万里晴空,我响当当地开口。 第10章 穿越千年 轰…… 打雷了。 有乌鸦在我眼前飞过,我的额前开始冒出冷汗。 狗儿点头,“姐姐说没有后悔便是没有后悔,姐姐现在要带狗儿去哪里?”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狗儿算是发挥到了极致。 管不得天上乌云密布,我开始思索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只一会儿功夫,大雨便倾盆而下,我忙拉着狗儿到一旁的屋檐下躲雨。 记得阿满刚来福利院那会儿,天天坐在门口等妈妈来接他,结果有一日下雨,大家都忘了把他带回来,第二天他便发起高烧,那一回他差点死掉。 仰头望了望天,突如其来的大雨洗尽了所有的闷热,我低头,望着手里明紫色的长袍发愣。 “狗儿,我去办点事,你在这里等我。”咬了咬牙,我抬手顶着长袍冲进雨里。 倾盆大雨中,我一路飞奔,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找他,只是阿满病危的模样在我眼前晃动,那张相似的面孔竟令我放心不下。 回到原地,四下张望着,没有瞧见半个人影,我有些想笑,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遇见大雨自然会避雨,我何苦担心他?正笑着准备回去,却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扯住了我的衣袖。 我微愣,转身,对上一张极漂亮的面孔。大雨里,他正冲我笑,很孩子气的笑容,只是大雨将他浑身都淋湿了。 “笑什么笑,你牙白啊!”站在大雨里,我没好气地道。 他低着头,一手紧紧揪着我的衣摆。 “下雨了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他轻轻开口。 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不甘心地轻啐。 “嗯,”他点头,“我知道。” “你又知道什么了!”我不服气地吼。 “你的眼睛啊。”他看着我笑,没头没脑地开口。 “我的眼睛怎么了?”我眨了眨眼。 “你的眼睛很善良。”他伸手,抚上我的眼睛,修长的指尖带着厚厚的茧,有些粗糙的感觉,痒痒的。 我一掌拍掉他的手,把手里的明紫色长袍丢进他怀里,横眉怒对,“少来拍马屁,袍子还你,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除了你……我谁也不记得了……”他开口,声音委屈得很。 “奇怪,我什么时候认识你了!” “刚刚。”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拖油瓶”三个大字直直地砸了下来。 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穿越不到两天,便捡了两个拖油瓶?苍天啊,我连自己的衣食住行都没有搞定,您老人家这么看得起我……当然,如果您送我一个大金主,我固然没有什么意见……可是为什么是拖油瓶啊……啊啊啊…… 轰!猛地一声炸雷。 我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跟老天爷叫嚣了。 “阿……阿嚏!”抬手揉了揉鼻子,我微微抖了下,明明是夏日,我竟开始感觉有些冷。 “你怎么了?”拖油瓶二号凑上前,有些担忧的模样。 我抬手捧住他的脸,隔着大雨仰头看他,“别动!你晃得我头好晕。”使劲闭了闭眼,我嚷嚷。 “我没动。”他小小声地嘟囔。 “阿满啊……我头晕。”勾着他的脖子,我稳住脚,一脸的难受,“你带我去王阿姨家吧。” “王阿姨?”他一脸的问号。 “嘘!”我伸出食指放在他的唇上,嗯,他的唇软软的,“别那么大声……”我窃窃地笑,“王阿姨啊,是赤脚医生……” “何为赤脚医生?” “笨……游医啊,嘿嘿,没有营业执照的游医……你也知道,我要攒钱给你看脑袋嘛……王阿姨那儿看病便宜……嘘!小声点……会被抓的……”我摇头晃脑地说。奇怪,怎么头重脚轻的? “你病了。”他看着我,声音淡淡的,眸光竟有些冷漠。 我微微一愣,晃了晃脑袋,再盯着他看,“奇怪,刚刚你的眼神好奇怪……”天旋地转中,我居然昏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笑得有些无力,“阿满,几点了?” 阿满凑上前,一脸的问号,“什么?” 看着穿着一身白色单衣的阿满,我愣了一下,三魂六魄立刻归了位,“嗬”地叫了一声,我站起身来,随即感觉身上的衣服怪怪的,那布料与肌肤的触感…… 布料与肌肤的触感?!我大惊,低头看时,竟发觉自己身上仅裹着一件明紫色的长袍! “你你你……”我颤抖地伸出手,指着他。 “你被雨淋湿了……”他看着我,竟笑得一脸的单纯,“所以我帮你脱了衣服来烘干。” “脱?”我咬牙切齿。 “嗯!”他点头,一脸的认真,“可是你的衣服都好奇怪。” 额前暴出一根青筋,我扭头看向被他晾在一旁的“奇怪”的衣服。我的小可爱内衣……竟然那么大大方方地被挂在那边! “咦?你的脸怎么那么红?难受吗?难道染了风寒?”他一手捧起我的脸,十分担忧地说道。 我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我发誓,如果让我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丁点不纯洁的色彩,便一脚踹飞他…… 可是……他竟然该死的那么坦然…… 记忆“咻”地一下回到福利院,阿满那个家伙……也干过这般让我恨不得撞墙的蠢事吧…… 左右看看,这里似乎是一间废弃的屋子,他生了火,衣服都被晾在一旁。 “我的包呢!”我忽然想起来,忙问道。 “哦,这个吗?”他把手里的包递给我。 我忙接过包,打开来看,还好是皮制的,没有渗水。 屋外的雨还未停,天仍是暗的。 我只得又悻悻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他也乖乖坐下,一动也不动,时不时偷偷地瞄我一眼,对上我的目光后又飞快地盯着地面。 “喂……那个,你叫什么名字?”终于忍受不了那么诡异的气氛,我妥协,先开了口。 “阿瞒。”他笑,忙答道。 “知道自己的身份么?是什么人?”看着他,我皱眉。 他摇头,又恢复了一脸茫然的状态。 “那你还记得什么?”我叹气道。 “记得我叫阿瞒!”他又笑了起来,飞快地说道。 我抬手抚额,“除了你的名字呢?” 他继续摇头。 “为什么你只记得名字!”咬牙低吼,我的耐心彻底消失,“你耍我啊!” 他吓了一跳,往后挪了挪,“因为……你刚刚一直在叫我啊……你叫我……阿瞒……” “天哪……响个雷劈了我吧……”我仰天大呼,这算什么…… 轰! 老天立刻满足了我的要求。 我立刻没骨气地爬到阿瞒身后。 “不怕不怕……”他抬手捂住我的耳朵,轻喃。 我自暴自弃地任由他蹂躏我的耳朵,把头埋在膝盖里,做鸵鸟状。 “我……我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了……”静默了半晌,他小心翼翼地说。 “笑笑。”我有气无力地开口,什么不记得?根本就是不认识好不好! “笑笑?”他的声音有一丝怪异。 我狐疑地抬头看他,“不要告诉我你认识我。” “嗯。”他点头,“我记得这个名字。” 什么叫睁眼说瞎话?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我把阿瞒轰到门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那身明紫色的长袍如此招摇…… 招摇?我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微微往上弯,嘿嘿,看看这价值不菲的布料,他不是丞相吗?如果……我把失忆的丞相大人送回府去……那么……嘿嘿,我仿佛已经看到孔方兄在向我招手了…… “阿瞒。”开门,我笑眯眯地说道。 “嗯。” “我送你回家吧。”我脸上堆满了笑容。 他看着我如此的笑容,有些受惊吓地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我家在哪里?”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我点头,呵呵,丞相府嘛,满大街随便抓一个人都可以问到。 问明目标,我拉了阿瞒便直奔丞相府。 “我……住在这里?”阿瞒疑惑地看向我。 我点头,望着气派非凡的府门就差流口水了,看起来很有钱啊…… 找了个人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便出来了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家伙。 “大人……”一看到阿瞒,小胡子便一脸见到亲爹的模样,就差没有扑上来抱头痛哭了。 “他是谁?”阿瞒后退一小步,往我身边靠了靠。 “你不认识?”我看了一眼,随即点头,“也难怪,你失忆了嘛,他认识你就成了。” “大人!我是阿九啊!”小胡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我们可找到你了……” 阿瞒却躲在我身后,怎么也不肯出来。 “姑娘,谢谢你,谢谢你……”那小胡子感激涕零地从怀里掏出了鼓鼓的一袋钱币递给我。 “呵呵,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我乐呵呵地收了钱袋,转身欲走。 呀呀呀,收获颇丰啊……还顺手解决掉一个拖油瓶……一举两得的好事啊。 “笑笑……”身后,阿瞒大叫。 我微微一愣回头,看他竟是一脸的茫然,“没关系,进去吧,这里是你家啊!”我冲他挥了挥手,附赠一个笑脸。 “笑笑……” 那个阿九开始拉他,阿瞒却仍叫个不停。 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我本来就是不相干的人……这么一想,便心安理得了。 哼着小曲,我脚步顿了顿,事情顺利得近乎诡异,那个阿九……为什么连身份都不核实一下,便塞了钱给我?还有……堂堂一个丞相大人,为什么会失忆?还流浪街头? 咬唇,我将钱袋塞进怀里,调头回丞相府。走到府门前的时候,我一下子愣住,满地都是尸首……那个阿九,圆瞪着双眼,胳膊被砍断了一只,死不瞑目的样子。 烈日的曝晒下,血腥味尤其浓重…… “阿瞒!阿瞒!”心里一紧,我大叫起来。 “笑笑……”一个微弱的声音自墙角边传来。 “阿瞒!”我忙大步上前。 他一身的血迹,缩在墙角的阴影里。 “笑笑……”他抬头看我。 “在这里!在这里!阿九说看到他了!”远远地,有脚步声和人声传来。 我忙一把拉了阿瞒飞快地从拐角处离开。 拐了几圈,我们竟迷了路,天可怜见,毕竟这是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陌生时代……零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手心渗出汗来。 “跟我来。”狗儿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此时在我听来,真如天籁一般。 跟着狗儿兜兜转转走了许久,竟回到了城北的那间破草屋。 阿瞒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路低着头,一声也不吭。 站在草屋前,狗儿看了阿瞒一眼,也不说话,一个人默默地回了屋。 我这才吁了一口,一下子坐倒在地,额前汗流如柱,只顾着喘粗气,这天气,热死了。 歇了一阵,待心跳得没有那么厉害了,我忙又跳起来,看着阿瞒一身的血迹,有些难受,“受伤了?疼不疼?” 他只顾着低头,一句话也不说。 汲了井水上来,我把手浸在井水里,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替阿瞒脱了那件血迹斑斑,早已辨不出原貌的白色单衣,我沾了水轻轻替他将身上脸上的血迹擦去。 烈日下,那一身麦色的肌肉令我咋舌,这身材可比阿满有看头多了。 他仍是低着头,不语。 我拿沾了水的碎布条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身上的每一处血痕,唯恐弄痛他的伤口,只是待我将他身上的血迹都擦干净后,我忽然怔住了。他全身上下,竟连一处伤痕也没有…… 回想起刚刚那个小胡子惨烈的死状,还有那遍地的尸首……阿瞒身上的血迹,竟没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阿瞒蓦然抬头,吓了我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不自觉地,连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惧意。 那么多人,竟是被他一人…… 他背对着阳光,我被强烈的日光照得眼晕,全然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笑笑,好多血……”轻轻地,他开口,声音有一种无助的味道。 我愣住,内疚的感觉油然而生,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前给了他一个熊抱,“不怕,没事了。” 他下巴抵在我肩上,默默无语。 “我饿了。”狗儿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带了一点负气的感觉。 我松开阿瞒,回头看向狗儿,“咦?” “我饿了。”狗儿重复。 “咕噜噜~~” “咕噜噜~~”仿佛是为了说明他多有饿似的,他的肚子开始叫嚣。 我扯了扯嘴角,“饿了干吗找我?” “昨天为了等姐姐,狗儿在大雨里等了一晚上,然后为了找姐姐,又跑了一个早晨。”狗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存心要我良心不安。 “嘿嘿!”我开始冒汗,怎么回事?两个都成我的债主了?明明是拖油瓶,为什么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好!姐姐请客,给你们一人买一套新衣服,再带你们下馆子吃一顿!”摸了摸怀里昨天顺手牵羊的钱袋和今天卖阿瞒得来的钱,我扯了扯嘴角,豪情万丈地说道。 “真的?”狗儿黑黑的小脸儿终于有了一些松动。 我点头宣布,“比珍珠还真。”随即看了看他那张脏兮兮、黑漆漆的脸儿,又道:“不过……先把你那身泥垢洗掉!” 狗儿愣了一下,微微红了脸。 我坏坏一笑,逼近他,“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是说……我们狗儿是个姑娘?哈哈哈……” 狗儿一脸羞愤地甩头,不理我。 “咦?挺有个性啊,”我笑得龇牙咧嘴,伸出沾了水的手便往他脸上抹。 狗儿咬着唇,竟也不躲开,任由我蹂躏他的脸。 “呃……”我良心发现,感觉这样像极了欺侮弱小,“实在不想洗就算了。” “我是你的,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眼一闭,狗儿说了一句令我哭笑不得的话。 不过,正主儿都发话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待我将狗儿洗干抹净后,却傻了眼。 “狗儿……”我盯着狗儿,开口道。 “嗯?”狗儿应道。 “你好漂亮。”点头,我郑重地说道。 狗儿语塞,含羞带怒地瞪了我一眼,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可疑的暗红。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你是女孩子!你爹爹一定是怕你出门在外吃亏,所以才让你女扮男装,掩人耳目,对吧?” 狗儿大窘,随即咬牙一把抓起我的手往他的胸口死命地一贴。 我“咦”了一声,顺着他的意摸了摸,摸到一片飞机场,随即见他一脸羞愤欲死的神情,忙了然地点头。 贼兮兮地看了一眼阿瞒,我一把将狗儿勾进怀里,压低了声音,“不用担心那个,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有了,放心,以后有什么不懂就来问姐姐。”漂亮的孩子果然惹人疼,我万分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 狗儿的脸开始变得五颜六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煞是好看。 “好了,走吧。”我拉着狗儿的手,招呼阿瞒,一同逛街去。 许昌的街头还算热闹,一手拉着狗儿,一手拉着阿瞒,在千年之前的时空里轧马路逛街,真是恍如隔世啊。 路上有酒肆,简易的小吃摊,还有一些卖珠宝首饰的店铺。 “狗儿狗儿,你看,那件漂不漂亮?一定适合你!”我指着对面的一间衣铺,有一套白色的长裙,上身部分紧身合体,袖口宽大,下身的群为多折裥裙,裙长曳地。 狗儿看了一眼,白皙的脸立刻涨得通红,“我不是女人。” 我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当然,当然,我们狗儿还是小女生呢!”说着,便拉了他上前试衣。 “姐姐……”狗儿一脸别扭地不肯往前。 我笑眯了眼,“狗儿好乖,不要替姐姐省钱,这些啊,就当是投资。” “投资?”狗儿一脸狐疑地看着我。 “是啊是啊,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一间房子不是很贵,我可以把它盘下来,然后开一个糕点铺子,要是狗儿你穿着这一身站在店门口,那还不客似云来……”我眯着眼睛笑着。 “你……”狗儿气结。 “狗儿……”我无限憧憬地望着他。 “随便你。”闷闷地丢下一句,狗儿便拿了衣服去试。 “阿瞒,你也来试试这件。”我拿了一件淡色的袍子递给阿瞒,他那一身的明紫太过显眼,如果真有人要置他于死地,那么便该格外小心才是。 阿瞒点头,乖乖去试。 我自己顺便也选了一件普通的男式长袍去试。在店主万分不耐烦的眼光中,我慢悠悠地掏了钱。一行三人从衣铺里出来,便已改头换面,与先前大不相同了。唯独狗儿,臭着一张脸,不知在使什么小性子。 中午逛完街,我便说干就干,立刻盘下了那间铺子,捏了捏干瘪的钱袋,我的眉又皱到一起去了。既来之则安之,我一向随遇而安,既然得在这个地方待下去,那便得有一片房顶来遮风避雨,一直和一群乞丐躲在那破草棚里也不是办法。 狗儿自从我买下这间铺子后,便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姐姐,这个屋子真的是我们的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一脸的难以置信。 我笑着一把拉起他,“嗯,我们的。” 狗儿兴奋得脸颊红红的,开心得很,也顾不得闹小脾气了。 掌灯时分。 我盘腿坐在榻上,双眉紧皱,死死盯着手上的食谱。 “姐姐,这个屋子真的是我们的了?”狗儿第n次在我面前晃过,重复着已经问了n遍的问题。 我抬手按了按额,不厌其烦地“嗯”了一声。 我裴笑,基本上坚强勇敢,百折不挠,约等于打不死的蟑螂,而且面面俱到,什么事都一把照……恨只恨,人无完人啊…… “姐姐,你在看什么?”狗儿上前,好奇地看着我。 “看食谱。” “这个花花绿绿的东西叫食谱?”狗儿好奇万分。 “嗯。” “姐姐很会做菜吗?”狗儿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洋溢着崇拜之情。 额前紧绷的一根筋“啪”地一响,嘴角抽搐数下,我咬牙。 人无完人啊……从小到大,什么苦没吃过? 犹记得那一回,福利院食堂的阿姨不舒服,我作为大姐姐当仁不让,本想大显身手,结果……只有阿满捧场,而捧场的后果是……阿满整整腹泻了三天…… 垂头丧气地盯着那令人食指大动的食谱,我好生郁闷啊…… 有气无力地翻过一页,是甜点类,密密麻麻的各种甜点中,有一个被着重用红笔圈了出来,很是醒目。 “胭脂糕?”如此着重地标出来,书的主人应当很喜欢这道糕点吧,我耐着性子继续看,做法比之前的几个显然要简单许多。 “胭脂糕,好动人的名字。”狗儿道。 我抬头笑了一下,“好听?” “嗯!”狗儿点头。 我回头看向一直默默坐着的阿瞒,“阿瞒,好听吗?” “嗯。”阿瞒乖乖点头。 “好!决定了!我们就卖胭脂糕!”站起身,我豪情万丈地宣布。 第二日,买了黍、赤豆、蜜之类的原料,我便拿着食谱专心致志地开始研究胭脂糕的做法。 “狗儿,尝尝……”我笑眯眯地拿了一块成了形的胭脂糕递到狗儿嘴边。 虽然形象不佳,但大概是狗儿记得初次见面时的臭豆腐,豆腐虽臭,但味道却很棒,所以,他一下都不曾犹豫,张口便吞了下去。 “如何?”我期待地看着他问道。 狗儿伸长了脖子艰难地咽下去,憋得满面通红。 “如何?” 狗儿看着我,沉重万分地摇头。 我的心立刻凉了半截,“失败乃成功之母!” “嗯!姐姐加油!”听到这般励志的话,狗儿也打起了精神,随即看向一旁的阿瞒,“你也帮帮忙啊,不要一直站着。” 阿瞒点头,极乖的样子。 天黑的时候,我已是一头的汗,满脸的粉,再度回头,“狗儿,阿瞒,来尝尝……” “姐姐……”狗儿一脸的恐惧,“已经吃了几十块了,我吃不下了……” 阿瞒盯着我手里的胭脂糕,一个劲地摇头。 我气馁,两个没良心的。 唉,钱已经因为这间屋子用得所剩无几,难不成……明天我得再干回我的老本行?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香喷喷甜滋滋的胭脂糕啊……”我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穿一身青色的简易男装,站在糕点铺门口,扯大了嗓门嚷嚷。 认命?我裴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夏日的早晨,太阳还没有开始毒辣,晨风拂过,也算轻爽。 “来看看,胭脂糕啊……” 喊得嗓门都冒烟了,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杰作,虽然味道不能保证,但昨天努力了一整天,至少这外观还能入目吧……为何如此不招人待见? 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扫地的狗儿,我眯起了眼睛。 狗儿打了一个寒战,狐疑地回看我,“你想干什么,姐姐?” “为何不穿那天我给你买的衣服?”我盯着他,见他一身的灰色布袍。 “我……” “去换。” “姐姐!”狗儿有些恼。 “去换,立刻,马上。”我咬着牙轻轻开口。 不一会儿,帘子后面便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小美人儿,身量娇小,眉目如画,虽然阴沉着一张粉面,却也丝毫不减其姿容。 “来来来……”我一把拉过狗儿,站在我身旁,随即扯开嗓子吆喝起来,“来看看,来看看……胭脂糕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走过路过……”狗儿照猫画虎,也扯了嗓门叫卖起来。 我一把拉住他,“闭嘴。” 狗儿狐疑地看着我,“怎么了,姐姐?” “这些我来做就行了,你只要站在这边,”我笑眯眯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这样微笑……” 狗儿立刻红了脸,僵在原地。 “小姑娘,这胭脂糕怎么卖?”瞧,有顾客上门了,只是这顾客问的却不是我,而是嘴角直抽搐的狗儿。 是夜。 “哈哈哈……”对着一桌的孔方兄,我眉开眼笑,“狗儿,这些拿去买些胭脂水粉。”分了几枚钱币出来,我豪爽地推到狗儿面前。 狗儿黑着一张脸,不理我。 “瞧,还使性子,呵呵……”我乐得合不拢嘴,回头看向阿瞒,“别说我偏心眼啊,虽然你贡献不大,不过见者有份。”又拨出几枚钱币,我笑眯眯地道。 见我笑,阿瞒也跟着笑。 “好了,房间整理过了,有两间卧房,狗儿和我睡大屋,阿瞒睡小屋。”拍了拍桌子,我开始分配房间。 狗儿闻言,一脸的怪异,而阿瞒则是一脸的委屈。 “有异议?”我扬眉问道。 两人同声同气地点头。 “你先说。”指着阿瞒,我道。 “为什么我要一个人睡……”阿瞒委屈地说道。 我扬眉,“那你想跟狗儿睡,还是想跟我睡?” 阿瞒微微一愣,看了看一身女装的狗儿,又看了看我,低头不语。 “我才不要和你睡。”狗儿看着我开口,声音有些怪异。 “哦?你想跟阿瞒睡?” 我挑眉看他问道。 “嗯,可以。”狗儿点头表示同意。 我讶异,忙苦口婆心道,“狗儿,姐姐不反对你恋爱,但是早恋万万要不得……你还小,这种事以后有的是机会……” “你……”狗儿一下子涨红了脸,随即闷闷地开口道:“随便你。” 于是,分配完毕。 草草用过晚膳,阿瞒一脸落寞地一个人回了房,我则拖着别扭的狗儿一起回房。 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爬上床,见狗儿磨磨蹭蹭地杵在门口,扬眉便问:“还不睡?” 他仍是低头着,不语。 “好了好了,别闹了,快睡,明天还得开工呢。”我不耐烦地扬了扬手,也不知他在别扭些什么,便转过身先睡了。 大概是白天真的累坏了,我刚闭了眼便沉沉睡去了,迷迷糊糊间,我忽然感觉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床边,又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娘……娘……”半夜,我被一阵叫声惊醒。 是狗儿的声音。 猛地睁开眼,借着月光,我向声音的来处望去,是狗儿。他睡在一旁的榻上,蜷缩着身子,仿佛虾米一般,口中大喊着,额上满是汗。 “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不要我……”一声一声,狗儿叫着。 我心里隐隐有些刺痛。 我也习惯蜷着身子睡,因为没有安全感,下意识地便要保护自己,那样蜷着身子,我才能睡得着。小时候在福利院,我都用被子蒙着头睡觉,因为怕黑…… “醒醒,狗儿醒醒……”轻拍他的脸,我摇醒他。 茫然地睁开眼,狗儿看着我,眼角竟有泪痕。 “如果当真放不下心,回去吧。”抬手抚去他的泪痕,我轻叹。 “姐姐……不要我了?”他微微一惊,猛地抽气,“连姐姐也不要我了?” 我皱眉,抬手作兰花指状,狠狠一下弹在他脑门上,“脑袋里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额前被我弹出一个细小的红印,狗儿却没有呼痛,也没有捂住额头,只瞅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我是你的,你说什么我都听,你不能赶我走。” 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大笑,抬手按在他的头上,狠狠蹂躏他的脑袋,弄得他一头长发乱糟糟的,“哈哈,小女生家,不要胡思乱想,小心以后没人敢娶你。” “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女生!”狗儿大窘,低叫着抗议。 “哈哈,不是小女生,是大女生!”我打了大大一个哈欠,揉了揉眼睛,“你真的不睡床?” 狗儿瞥了一眼被我睡得乱糟糟的床,脸越发的红了,“我睡这儿挺好。”他闷声说着,背过身去。 我拍了拍他,转身爬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第二日醒来,阿瞒还在睡觉,我叫上狗儿一起去市集买些日常用品。 站在风月楼门口,狗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反正顺路,进去看看吧。”转头看向狗儿,我笑眯眯地说道。 “不要。” “都已经在门口了。”我说道。 “不要。” “你昨天晚上不是还梦到她……” “不用你管!”狗儿冲我大喊。 我立刻拉长脸,甩袖便走。 “姐姐!”狗儿苍白了脸,立刻上前一把抱住我的手臂。 “我不管你了。”没有回头看他,我冷声道。 狗儿咬唇,不语,只是死死抱着我的手臂不松。 “不是不要我管吗?”我作势要甩开他。 “对……对不起……”他开口,声音僵硬极了。 “进不进去?”我扬眉问道。 见狗儿沉默不语,我甩手。 “都听你的!”狗儿忙道,又死死抱住了我的手臂。 我唇角上弯,转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早这样多好,乖了,进去吧。” 狗儿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你……” 我笑眯眯地拉着他往风月楼里走,看着狗儿低头,一脸郁闷的神情,我禁不住想笑,真是别扭的孩子。 往里走了几步,竟见门口拴着一头奇怪的驴子,请注意,我说“驴子”,没有说“毛驴”,因为……这是一头没毛的驴子…… “风月楼不接待女客!”一个穿得姹紫嫣红的女人走上前,仿佛一棵活动的圣诞树。 “我们找回风。”拉着狗儿,我道。 “回风姑娘今天不见客!”“圣诞树”不耐地挥手说道。 “等等!”一个高亢的声音猛地响起。 我回头,见一个胖女人摇着团扇走了过来。 “嫣红,你怎么招呼客人的!”那胖女人以团扇遮面,“这位姑娘别急着走,男人来我们风月楼是为了寻欢作乐,女人也可以在这里赚钱嘛……”说着,她笑了起来,一身肥肉瑟瑟地抖动。 我微微皱眉。 “呀呀呀,这么个美人胚子!”那胖女人眼睛一亮,盯着狗儿直瞧,“你是她姐姐?你缺钱吧?把你妹妹留在这里,我给你二十钱,如何?” 我听到狗儿的牙已经咬得“咯嘣”作响了,他快发飙了。 “我找回风,她在哪儿?”没有多废话,我直奔主题。 “你留下你妹妹,我便让你见回风,如何?”那胖女人笑道。 白了她一眼,我有些不耐烦,“我没兴趣卖我妹妹,回风在哪儿?” 胖女人收起团扇,脸一沉。 我吓了一跳,那张如蒲扇一般的脸上挤着两只小眼睛,偏生了张一血盆大口,鼻子则呈不规则形状,如此相貌,岂止是把人吓了一跳,简直是跳了几跳。 “我风月楼是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的?”胖女人发怒了。 我闭了闭眼,气沉丹田,“回风!出来!”吼毕,我拉了狗儿便往楼上闯。 “啊?”那胖女人大惊,“别上去!别上去!快拦住她们!啊啊啊……” 刚刚在楼下没见着回风,她八成在楼上,我一手拉着狗儿,横冲直撞地冲向楼上。 爬上楼,我傻了眼,楼上大大小小几十间屋子,都是一个模样。 一路推开门,引来一迭声的尖叫,当真是鸡飞狗跳。 拉着狗儿,我再踹开一扇门,随即立刻捂住了狗儿的眼睛……少儿不宜。 房里一片富丽堂皇,一名身披薄纱,几近赤裸的女子坐在一名青衣男子的腿上,情景暧昧到了极点。 “啊!”那女人见房门被踹开,立刻尖叫了起来。 倒是那个男子不慌不忙地转过头,看向我们,波澜不惊。 回头见那胖女人已经带了人冲上来,我拉着狗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冲进了房间。 狗儿警惕地转身关上房门。 “啊啊啊……”那半裸的女人仿佛在表演女高音似的,开始连连尖叫。 “闭嘴!”我狠狠瞪了她一眼。 “啊啊啊……”那女人闭着眼睛,没有一点要闭嘴的意思,倒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我说,闭嘴!” 我从怀中摸出寒光闪闪的瑞士刀,放在手里把玩,磨着牙威胁道。 那女高音立刻乖乖闭了嘴,瞪大双眼,惊恐万分地盯着我手里的刀,泪水簌簌地往下流,将“楚楚可怜”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 “别怕,没事。” 那青衣男子一把将那女人搂入怀中,轻声哄道。 那女人噤若寒蝉地躲在他怀里,一个劲地抖,颤巍巍地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我白了那青衣男子一眼,这家伙,活脱脱一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典型写照。 见我瞪他,那青衣男子毫不介意地冲我微微一笑。 我倒是一愣,细看他,一袭宽大的青衣穿在他瘦削的身上虽显得稍稍有些古怪,却偏偏还有那么几分玉树临风的感觉,清亮的眼睛仿佛可以看透人心一般,此时那眼中正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笑?这种时候他还笑得出来? “你笑什么?不怕我杀了你!”打量着他瘦削的身子板,仿佛一阵风吹过便会倒下似的,我评估一番,在心里下了结论,此人不具威胁性。 他仍是微笑,“姑娘不会杀人。” 我“哼”了一声,用鼻孔示人,表示不屑,不过心里却微微一惊,他说得如此肯定,仿佛可以一眼看穿我似的。 “你真是我见过最有风度的嫖客啊!”我扯了扯唇角,大难临头,他还顾着哄女人。 “多谢姑娘夸奖。”他微笑。 我嘴角微微抽搐,觉得他有些面熟。 “姐姐,他们在撞门。”狗儿拉了拉我的衣袖,道。 我回头,见门被撞得“砰砰”作响。 “把门撞开!”那胖女人在门外大叫着。 “嬷嬷……嬷嬷救我……”躲在那青衣男子怀里发抖的女人哭喊着,哭得快背过气去了。 “莫怕莫怕……”青衣男子轻抚她的背,复又抬头看我,“姑娘,可有在下帮得上忙的地方?”他开口,彬彬有礼。 我眉毛微微抖了一下,这个场景真是怪异,“你知道回风吗?我来找她。” “回风姑娘啊,在隔壁……”他指了指,笑道。 我抬手按额,开始头痛,这种心情……真是难以言喻。不如我来打个比方好了,考试的时候,59分和0分,哪一个更令你痛心疾首? “勿需担心,回风姑娘就快来了。”他坐在原地,软玉温香抱满怀,悠哉地微笑说道。 “你贵姓?”我看他一眼,问道。 “嗯?”他微微扬眉,随即又挂上了微笑,“在下郭嘉,郭奉孝。” “你是铁口直断郭半仙啊!”我没好气地抢白,事事都说得那么笃定,真真叫人看得郁闷。 青衣男子微微一愣,随即微笑,“姑娘芳名?” 得,来而不往非礼也。 我咧了咧嘴,道:“笑笑。”那样一个呕血的名字我才不要公之于众呢,陪笑…… 他神色略略一僵,清亮的眼里有片刻的恍惚,随即轻轻笑开,“姑娘贵姓?” 我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裴。” “裴笑?”他讶然,随即抿唇,眼里闪动着笑意。 我就知道…… “你叫我笑笑得了。”我故作大方地挥手。 “裴儿。”他轻轻启唇,笑得温和。 “嗯?” “我叫你裴儿,可好?” 这回我听明白了,却感觉怪怪的,裴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我。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命运同我开了怎样一个玩笑;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曾经有一个和我一样的时空过客在这里出现,并且,她有着和我一样的名,笑笑……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眼前这个苍白而病弱的男子没有叫我笑笑的原因…… 因为,那样一个名字,在他心里刻下了太深的烙印。唤着那个名字,大概连呼吸都会痛吧…… “嬷嬷,回风在这风月楼替你赚的钱也不少,何苦刁难我的朋友?”回风淡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讶然,看向那青衣男子,被他说中了。 撞门的声音停了下来,门外的人声渐渐散了去。 “咚咚咚……”响起敲门声。 我后退一步,戒备起来。 那青衣男子却松手放下怀中的女子,不缓不慢地上前去开门。 门外只有回风一人。 回风对那青衣男子欠了欠身施过礼,便看向我,“姑娘,我的孩子……”她忽然停了口,有些怪异地看向我身后。 狗儿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沉默不语。 “她是……”回风有些犹疑。 “你女儿啊。”我一把拉过狗儿,顺便走出房门,转身体贴地替那青衣男子带上房门,“抱歉打扰了你们的雅兴,你们继续。” “有劳姑娘。”那青衣男子居然颔首冲我微笑。 嘴角抽搐一下,我没有再理会他,转身看向狗儿。 狗儿有些狼狈地瞪了我一眼,脸红到了脖子根。 回风怔了一会,淡淡笑了起来,“有劳姑娘照顾了。”说着,从袖中拿了一只精致的钱袋递给我,“一直没有尽过做娘的责任,他跟着我在这种地方,也只会落下旁人的笑柄……” 我不自觉地皱起眉,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我想告诉她,无论如何,没有孩子希望离开娘亲,就算是再不堪的女人,在她孩子的眼中,永远都是幸福的港湾……我想告诉她,被母亲遗弃,那将是一辈子都抹不掉、挥不去的噩梦…… 但看着回风那清淡如水的眸子,我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其实狗儿的眼睛像极了回风,黑白分明,很漂亮,带了三分淡漠,三分倔强,三分孤傲,一分凄然。 第11章 红晕 一直站在一旁默默盯着自己脚尖的狗儿忽然抬手,一把扯过回风手中的钱袋,拉了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的手微微带着寒凉,掌心却是濡湿的汗,我终没有挣开他的手,任由他拉着我下了楼。 一路下了楼,那胖嬷嬷虽虎视眈眈,却碍于回风的面子什么都没有说,便放了我们出去。 狗儿一路走得很快,只是低着头默默地走。 “不是很想见她吗?”看着他沉默的背影,我开口问道。 他没有答,却转身将那袋钱塞在我手里。 “既然不认她,为何拿她的钱?” 我叹气道。 “不拿白不拿,姐姐不是很缺钱么?”抬头看我,他居然笑道。 我捏了捏他的脸,也笑了起来,“是啊,不拿白不拿。”看着他的笑脸,我心里却有些发紧。 回到糕点铺的时候,门开着,却不见阿瞒的身影。 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有找着。 “狗儿,你看着铺子,我再去找找。”说着,我又脚不沾地出了门。 真是作孽啊,半刻不得闲。 “伍婆婆,见过阿瞒没有?” 刚出门,便撞见了住在隔壁的阿婆。 “阿瞒啊?呵呵,他帮我去市集卖小麦了。”阿婆道。 “什么?”我愣了一下。 阿瞒的身份那么危险,万一被认出来可就惨了。还有,他失忆了,会不会忘记回来的路?会不会被人欺侮?会不会再被人当小偷? 各种恐怖的幻想都向我张牙舞爪地扑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竟然如此丰富…… “阿瞒那小子不错,裴姑娘可要好好把握啊……”阿婆一手扯住我,“只是早该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我只得干笑,好不容易脱了身,便匆匆赶往集市。 到处都是人,我挤出了一身的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个家伙,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走着走着,却见前面围了一群人。 “真可怜啊。” “是啊,年纪轻轻就被马车撞死了。” “唉,谁让他竟然为了个玉佩不要命了……” 玉佩?撞死了? 我蓦然停下脚步,脑袋罢工半晌,随即猛地回过神来,咬牙挤进人群。 “阿瞒……阿瞒……”我喉咙一阵阵地发紧,只见地上渗着一滩血,一个男子倒在血泊中,被轧得面目全非…… 阿瞒他…… “阿瞒……”我冲到尸体身旁,哽咽着,“阿瞒……你好傻……玉佩丢就丢了……为什么要去捡啊……我错了,我再也不当你是拖油瓶了……你别死啊,阿瞒……阿瞒……以后我再也不欺侮你了……” “相公……相公啊……”一阵比我更凄惨的哭喊声直入云霄。 我愣了一下,回头看向一个体态丰腴的女人正趴在那具尸身上呼天抢地,哭得风云变色,惨绝人寰。 “相公啊……”她哭喊,肺活量十分的惊人。 半晌,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我。 “你……是谁?”看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我轻声问道,有些突兀的样子。 “这句话不该是我问你吗?”柳眉倒竖,那女人站起身来。 “呃?”我缩了缩脖子,看向地上那具尸体,体型……似乎比阿瞒胖了点……个头……似乎又矮了那么一点…… “你这狐狸精!跟我相公什么关系!”双手叉腰,她拔高了声音问道。 我捂了捂耳朵,开始心虚。 “我就知道这死鬼外面有女人!今天果然老天开了眼,有了报应!”那女人狠狠瞪着地上被马车轧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刚刚伤心欲绝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果然……女人的嫉妒是最可怕的。 我忙趁着她只顾着指天骂地,没时间注意我的当口,转身悄悄开溜。 “老天有眼啊!”身后,仍不断传来那女人不间歇的怒骂声。 我连忙加快了脚步。 不过想想那男人……真冤,死了还要背黑锅。身为罪魁祸首,我心虚极了,不过想到阿瞒没事,我宽心不少。 走了几步,我忽然看到一个极熟悉的身影……阿瞒?再抬头,风月楼?阿瞒在风月楼前干什么?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阿瞒挣扎。 “别嘛,这位公子进来坐嘛……”嗲嗲的声音酥麻入骨,几个香肩半裸的女子拖着阿瞒。 “不成,不成,笑笑会生气的。”阿瞒死命地摇头。 我失笑,这家伙倒是有心啊。 “笑笑是谁?你家夫人?公子莫不是惧内?嘻嘻……不要紧不要紧,夫人不会知道的……”那些女子嬉笑着拉扯。 “我……我没钱……”阿瞒涨红了脸,急道。 “谈那种俗物做甚……公子如此俊俏,叫我们姐妹倒贴也可以啊……”那些女子的笑声越发的大了。 说着,一个红唇印上阿瞒的脸颊。 “姑……姑娘做什么……”阿瞒吓得瞪大眼睛。 “哎呀,这公子真爱说笑,人家自然是喜欢你……”那女子故作娇羞地说着,随即一众女子都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瞒被左推右扯的,连衣带都扯落了,怀里掉出一根银簪子来。 “呀,这是什么?”一女子捡了起来,笑,“可是送予奴家的?” “不是,不是给你们的!”阿瞒急了,忙伸手抢回,“这是给笑笑的。” 众女子皆笑了起来,“夫人如此貌美么,令公子如此惦记?” “那是自然。”阿瞒扬了扬头,十分自得地说道。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倒是十分给面子啊,一点不在意我的欺压和剥削。 “笑笑?!”一回头,见我站在原地,阿瞒忙挣脱开那些女子,跑了过来。 “怎么在这儿?”想想刚才的惊魂一刻,我故意黑着脸道。 “我……我……”他低头半晌,忙将手里的银簪子献宝一般地拿给我看。 “什么?”我斜睨他一眼。 他抬手将那银簪插入我鬓发间。 “我买的,送你。”他冲我笑,洁白的牙,纯纯的笑。 “你哪来的钱?”我瞪他。 他微微缩了下脖子,有些害怕的模样,“阿婆让我帮她卖小麦,还有东街福婶家造房子,我去帮忙搬东西了。” 叹了口气,我低头看他的手,那是一双握剑的手,现在却因为做粗活的关系,手背上有了细细的划痕。 “你跑到这里,到现在还不回去,就是为了送我这个?” “嗯。”他老老实实地点头。 “以后不要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了。”我轻声道,“还有,不要乱跑。” 他点头,有些委屈的模样。 看着他脸颊上那一个红红的唇印,我笑了起来,抬手替他拭去,“还有,谢谢你。” “嗯!”他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笑了起来。 “阿婆的麦子卖完了?” “嗯。” “那我们回家吧。”我拉着他往回走。 “好。”他笑眯眯地点头。 糕点铺子后面是一个小庭院,此时的我正坐在院子里挥汗如雨地劈柴。狗儿在打扫卫生,阿瞒就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劈柴。额前一软,我抬头,阿瞒正蹲下身,抬袖替我拭去额前渗出的汗珠。 “嗯嗯,好乖,你先回屋。”我心不在焉地说着,继续和一堆木头站斗。 他一声不吭地从我手中接过斧头,抬手,轻松地砍下。 “啪”地一声,我与之搏斗了半天的木头便这般轻松地被解决了。 我低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摇头,随即抬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再念念有词地点头。 “好样的,交给你了。”一脸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我抹了一把汗,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肩。 阿瞒笑了起来,炫目的烈日下,他的笑如太阳一般令人目眩。 搬把小椅子,拿了凉茶,我乐颠颠地坐在树阴下,扇着小扇子,悠哉极了。 阿瞒早把上身的衣服脱了,半系在腰间,认真地完成劈柴大业。 抬斧,砍下。 “啪!”木头四分五裂。 “好!”我十分给面子地捧场。 阿瞒抬头冲我笑。 微微眯起的狭长双目带着笑,狭目薄唇间,几分憨憨的神色淡化了原本无情的五官。 “请问,这里可有胭脂糕卖?”探进头来的,是一张苍白的容颜,和……一张奇怪的驴脸…… “买胭脂糕请到前院。”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我答道,随即微微一愣,好面熟。 我皱眉想了半晌,终于豁然开朗。 ——丞相大人,你当真不认识这个女子? 掉进猪圈,然后又被狂扁六十大板的悲惨记忆中曾有一句不平之音……然后……是风月楼里那位有风度的嫖客! 郭奉孝! 我下意识地跳了起来,一把将阿瞒藏在身后。他和阿瞒是敌?是友?我紧了紧袖子,回头,随即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豆腐上,阿瞒足足比我高出一个头,我什么也没遮住,该看的都看到了…… “裴儿?”显然,他也认出我了。 “他是谁?”阿瞒忽然开口。 郭嘉抬头,微笑,“孟德兄,我是奉孝啊。” 我差点没有被自己的口水淹死,这个家伙如此镇定地介绍自己,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敢情他老人家一早就知道他们家丞相在我这儿?我只能祈求老天,此人是友非敌,不然阿瞒就惨了…… “奉孝?”阿瞒一脸的茫然。 “嗯,我是好人。”郭嘉立刻表明立场。 “笑笑……”阿瞒扯了扯我的袖子,“他是好人。” 我再度无力,他说是就是啊!哪个坏人会把“坏”字写在脸上…… “姐姐,中午吃什么?”狗儿走了进来,问。 “胭脂糕。”我头也不回地答。 阿瞒和狗儿立刻僵住,石化。 “什么表情啊你们,天气那么热,卖不掉的胭脂糕不自己吃,难道浪费地扔掉吗?”我双手叉腰,成圆规状,跋扈至极地说。 “可是姐姐做的胭脂糕……”狗儿嘟囔道。 “在下可否留下一同用膳?”郭嘉彬彬有礼开口。 狗儿和阿瞒立刻感激涕零地点头,阿瞒还小声地嘟囔,“我就说他是好人嘛……” 我将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身后窃窃私语的二人自动消音。 一人一份胭脂糕。 狗儿和阿瞒不约而同地将自己的一份推到郭嘉面前,摆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模样。 郭嘉受宠若惊,咬了一口。 下一秒…… “咳咳咳……咳……咳咳……”他低头,咳得面红耳赤,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红晕。 我惊恐不已地看他咳得快断气的模样……我该不会成为第一个因食物过失杀人的杀人犯吧? “胭脂糕……不是这么做的。”好不容易,他平静了下来,开口。 “哦?”我拿白眼球瞧他,“你会?”哼哼,这胭脂糕是我从食谱上看来的,这个古人会做才有鬼…… “许久不曾做了。”郭嘉轻轻开口。 厨房。 “蜜的分量要刚刚好,太少则寡淡,太多则太腻,还有赤豆,要制成很细的豆沙,这样入口才会细腻……”郭嘉一边做一边说,俨然是个高手。 我则是跌破眼镜,自尊心大受打击,随便一个人厨艺都可以比我好啊…… “不必自卑,其实我也只会这一样。”似乎看穿我心中所想,郭嘉笑了起来。 “哦?”我好奇。 “嗯,以前认识一个很爱吃胭脂糕的朋友,我便千方百计地学会了。”他笑道。 “是个女子吧。”我凑近了他,一脸八卦。 他微笑。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伸手捏了一颗赤豆放到他眼前,“知道么,赤豆也叫红豆,即相思豆也。” 郭嘉微微一愣,有些复杂地看着我,“果然你和她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什么?”我不甚明白。 “没什么。”他摇头,轻笑,“记住啊,这才叫胭脂糕。”他拿了一块成形的胭脂糕放到我唇边。 我张口,咬下。 糯而不粘,甜而不腻,果然好吃。 “孟德似乎十分信任你。”他冷不丁地开口。 “嗯?”我抬头,“啊,你说阿瞒啊。” “嗯,他先拜托你照顾,宫里有些事情,等我将一切安排好便会接他回府。”郭嘉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看他,他果然早知道阿瞒在这里。虽然他说得轻松,但我知道“宫里有些事情,”定然是大事情。 “你如何放心我?”我问道。 “直觉。”低低地咳了一声,苍白的容颜染了些血色,他笑,“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我不可置否地耸肩。 自那以后,郭嘉便成了我们糕点铺子的常客,常常一坐就是两个时辰,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一碟子胭脂糕发呆。 虽然他眼里看着的是那碟千娇百媚的胭脂糕,但我敢肯定,他心里想的,定是那爱吃胭脂糕的女子。 风月楼那种地方,他也常去,来去潇洒。只是我常常长吁短叹,为他那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子骨担忧。当然,我顺便也认识了他身边那头没毛的怪驴,据称,该驴有一挺拉风的名字,名曰:小毛。 糕点铺子在狗儿不遗余力地牺牲色相之下,生意日渐红火。 狗儿在铺子前招呼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阿瞒在后院劈柴,而我,则悠闲地斜倚着门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小日子过得也算风声水起,幸福美满吧。我不贪心,真的,一点都不。 我拿了凉茶,良心发现地到后院找阿瞒。 “来喝茶。”站在屋檐下,我笑眯眯地冲阿瞒招手。 阿瞒抬手胡乱抹了一把汗,便放下手里的斧子走向我。 黑亮的长发盘成髻,他赤裸着上身,麦色的肌肉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红,即使是劈柴,他也一样有着难以言喻的气势。 他接过茶碗,仰头“咕嘟咕嘟”一饮而尽。 探头看见劈了一地的柴,我有些心虚地拉他回屋,“进屋歇歇吧。”如果在现代,我该被告上劳动监察部门了,真是一个黑心的老板。 他乐呵呵地随我回屋,一点怨言都没有,真是理想的员工。我抬手替他拭汗,他还冲我笑得一脸天真,看得我心花怒放。 “放手!我让你放手!”门外,传来狗儿的怒斥声。 我皱了皱眉,唉,又来了。虽然因狗儿貌美,财源滚滚,但…… 大步流星地走到铺子门口,只见一个满脸肥油的老头正涎着一脸的淫笑拉着狗儿的手不放,我扯了扯唇角走上前,大声道:“这是在干什么啊?” 那老儿被我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抬头怒视。 我不着痕迹地将狗儿拉到身后,笑道:“只是小本生意,爷何苦来为难我们呢?” “哼!我家老爷这是看得起你们!”那老儿身旁走狗级的人叫嚣道。 “承蒙爷看得起,这些胭脂糕您拿好,当我们孝敬您的。”我随手拿了一包胭脂糕便塞到那狗腿子的怀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恶,当我是乞丐?!”那老儿发怒了,一把扯过我,作势要发飙。 被卡在他那一身的肥油里,我握了握拳,抑制住恶心,正要抬腿踹死那不知好歹的混蛋时,忽然见狗儿猛地扑了上来,死死地压住了那家伙。 “放开我姐姐!混蛋!拿开你的脏手!不准碰我姐姐!” 狗儿咬牙怒吼着,一把将碍事的裙摆系在腰上,冲着那一脸淫笑的老儿便是一顿好打。 只可怜那老儿无论怎样都想不通为何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发起飙来竟如此的恐怖,只能瞪大了一双金鱼眼,被狗儿揍得鼻青脸肿。 我歪着头,也是一脸的想不通,怎么看都是狗儿比较危险啊,那老头儿对我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老头儿被揍得出气多,进气少,眼见便要一命呼呜了,我忙一把拉住狗儿。 “好了好了,没事了。” 狗儿这才停了下来,靠着我一个劲儿地喘气。 我爱怜地摸了摸他气得红扑扑的小脸儿,一脸的感动,有这么个贴心的妹妹……真好啊。 “滚!”见那老儿还躺在原地,狗儿龇牙咆哮。 那老儿忙屁滚尿流地跑了。 “唉,淑女形象啊……”我摇头,痛心疾首地弯腰替他放下裙摆,念叨着。 狗儿额前出现黑线,“我是男人。”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他,随即捧腹大笑,一把将他勾入怀中,狠狠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 嗯,香喷喷,口感不错。我点头,笑得一脸贼兮兮。 狗儿的脸一下子成了煮熟的虾子,红得快冒烟了。 “我也要亲。”不甘被冷落的某人一脸落寞地在后头开口。 我微笑,抬手摇了摇食指,“男女授受不亲,嘿嘿。” 狗儿满面都是黑线,我兀自笑得开怀。 “走水啦……走水啦……”半夜,我正抱着自制的枕头睡得口水横流之时,忽听得有人高呼。 走水?迷迷糊糊之间,我半睁开眼,一股浓烟呛得,我猛地咳嗽起来。 糟糕!失火了!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四处都是烟,根本辨不清方向,我咬牙,将薄被扔进一旁的水盆里浸湿,然后裹在身上,挡住口鼻,便冲了出去。 “狗儿!阿瞒!……” 我一边跑,一边叫,“阿瞒,你在哪儿……狗儿……”明艳艳的火,暗无尽头的黑,那样暗沉而绚烂的色彩令人心生恐惧。 “姐姐!姐姐!”狗儿的声音在火场外面清晰地传来。 “别进来!”眼见他要冲进来,我大叫。 狗儿拿盆汲了水,一盆一盆地来回跑,可是天干物燥,火势冲天而起,又岂是狗儿那一点小小的力量所能扑灭的…… “阿瞒!阿瞒!你在哪儿!”黑暗里,我四下寻找。 “笑笑……”阿瞒的声音从黑暗的尽头传来。 我忙冲着那个声音跑去,一根燃着火的横木猛地坍塌,我瞪大双眼,眼见着那横梁当空砸下。 身子一轻,我已被抱入怀中。 “不怕,不怕……”是阿瞒的声音。 他一路念叨着冲出了火海。 “姐姐……”狗儿扔下水盆,冲到我身旁,“姐姐……” 我从阿瞒怀中站起身,三人皆灰头土脸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姐姐,房子没了。”狗儿低低地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们的家没有了。” 我咧了咧嘴,一手将他揽在怀里,“房子没了,家还在。” “姐姐?”月色下,狗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泛着红。 “呵呵,大不了回去当乞丐好了。”我抚了抚他乱糟糟的头发,笑道。 “只怕连当乞丐的命都没有了。”冷冷的,一个声音传来。 我心下一惊,回头看时,几十名黑衣人正向我们围拢过来。 这不是失火,是纵火! 我一手摸到刚刚在大火中也没有忘记挂在身上的斜挎包,翻出刀来。 “我们应该不认识吧。”我干笑着,冷汗直流。他们的目标是谁?是刘备因为上回那封血书来杀我灭口,还是……他们已得知了阿瞒的身份,前来斩草除根? 无论哪个理由,现在都是凶险万分,面对几十个黑衣人,我们明显处于弱势,一不留神,便真要呜呼哀哉了。对着这些真正的杀人者,我不能有丝毫的胆怯,一旦露出怯意,便是输了,而输的下场,必死无疑。 “等下我们分开跑,跑一个是一个。” 我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那我们在哪里会合?”狗儿道。 “不管了,先跑再说。”我回头看了狗儿一眼。不管那些杀手的目标是我还是阿瞒,都跟狗儿无关,他没有理由为我们陪葬。 阿瞒却悄悄往我手里塞了一个东西,我握住,微微一愣,是那枚银簪,那枚他送给我的银簪,原来刚刚他在火海里没有出去,是替我寻这个了。 “废什么话,杀了他们!”为首的一个大喝一声,那些黑衣人便扑上前来。 “快跑!”我扬声大叫,三个人,三个方向,飞快地跑开。 跑了一阵,我回头,身后却是一个追兵都没有,所有的人都冲着阿瞒去了,他们的目标是阿瞒! 心下一紧,我握紧双拳,手中的银簪刺得我掌心发疼,我折返回去追阿瞒,明明已经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真是不知死活呢。 远远的,见阿瞒被围困在中间,腹背受敌。正欲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我戒备地回头看,竟是狗儿。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走!”我皱眉叫道。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狗儿咬唇看着我道,“你只是想骗我走,对不对?” 我哀叹,“乖,快走。” “你跟我一起走,”他开口,声音有些冷,“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 正说着,一剑横来,我们竟被那些黑衣人发现了!我抬手用刀隔开那劈来的剑,后退一步,狠狠一脚踢中他的腹部,趁他尚未回过神,便是一刀刺去,腥甜的血溅了我一脸。 我怔了半晌,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那染了血的瑞士刀,没有时间感慨,那些杀手已冲了上来,我咬牙躲开,再杀。 生平第一次杀人,我连手都在颤抖,从小在街边混大,论打架我也不输谁,剑道柔道跆拳道,我哪道都不会,却也能打得那些男孩子鼻青脸肿,服我三分。我没有武功,打架之道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性命。 狗儿不知从哪里夺了剑,瞪着眼睛乱砍一通,直看得我胆战心惊。不远处,阿瞒神色茫然,也陷入了重重的包围。 “姐姐!”狗儿蓦然大叫。 我回过神时,已觉肩背之处一阵刺骨的疼痛,低头看,一枝羽箭贯穿了我的左肩。 阿瞒似乎被狗儿的叫声吓到,转身看向我,狭长的双眸微微一凛,茫然之色瞬间消失不见,竟变得异常冷厉,他持剑而出,眨眼之间,已掠到我身侧,薄唇紧抿,他挥剑而舞,刹那间,漫天血雨飞扬。 带着一枝箭像个刺猬一样,行动极其不便,我咬牙将肩上的箭折断,留下已经深深卡在肉里的那一部分,真是痛啊。 阿瞒一路砍杀,杀红了眼睛。 我不自觉地想起那一日我送他回丞相府后所见到的那个满身鲜血的他,没有一点伤痕的他,只留下满地的尸体。 “射箭!”高处,不知是谁一声令下。 密集的箭雨凌空而来,我大惊,再不躲开真要成刺猬了!拉住阿瞒,只觉脚下一拐,竟是一处斜坡,两人便这样直直地滚落了下去。 “姐姐!”狗儿惊呼。 “快跑!不要回头!狗儿快跑!”我大叫,一路从坡上滚落下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黑衣人一路死咬不放,竟都追了下来。 我稍稍安了些心,狗儿该是安全了。 “你说过不会不要我的!你说过的!”上面,传来狗儿凄厉的疾呼。 双双滚落山涧,掉进水里,连呛了好几口水,我才爬了起来,冷不丁又跌落入一个同样浑身湿透了的怀里。 “阿瞒?”肩上一痛,我龇牙咧嘴地仰头看他。 他也是一身的狼狈,“好多血……”他看着我,满面焦急,冷厉的神情消失不见,又变作了那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低头,看自己肩上的伤口不断地渗出血来,晕染了我的衣袍,“不怕。”我瑟缩了一下,竟有些冷。 这似乎是一处谷底,在这炎炎的夏日里反常的冷。 阿瞒抱着我寻了一处山洞,小心翼翼地将我安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回头捡了枯枝用打火石生了火。 我冷得直哆嗦,大概失血过多了,意识已有些涣散。 “笑笑,别睡啊。”阿瞒的声音急急地响起,他伸手来替我脱下湿透的外袍。 我睁开眼,见他竟将我剥得一干二净,不由得羞恼,微微挣扎了一下,却不小心牵扯到肩上的伤口,痛得我额前直冒冷汗。 阿瞒拿他烘干的长袍裹住我,“嘘,不怕,不怕。”他似乎在轻声哄着我,面上带了不太正常的潮红色。 我这才注意到他竟是赤裸着上身,而所有烘干的衣服都被他裹在我身上了。 再这样下去,冻死的会是他,低叹了一口气,我终于开口,“你抱着我吧,我冷。” 闻言,他忙乖乖上前紧紧抱住我。 反正上回在雨中昏倒,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已经看了,而且他此时心智不全,应该没有危险。被他紧紧抱在怀里,我安心地说服自己。 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忽觉肩上疼痛,不由得动了一下,忽然,我感觉自己的腰腹间被什么硌了一下。 感觉到他越来越灼热的体温,我身子一下子僵住,再不敢动弹,我……是不是错估了什么…… “笑笑。”阿瞒开口,声音有些低哑。 “干什么?”我没好气地答道。 “我热。” “那是因为你落水受了寒,发烧了。”我白了他一眼,道。 “哦。”他乖乖地应了一声,手动了一下。 我立刻全身汗毛直竖,“不准动。” 他忙定住不动,“怎……怎么了?” “你一动,我肩上的伤口就痛。”我咬牙切齿地说。 “哦。”他忙紧张地点头,再不敢动一下。 山洞外,竟传来了嗷嗷的狼嚎,我一头的黑线,真是绝佳的配音…… 阿瞒抱着我,闭着眼睛,许久不动,想来是睡着了。 借着月色,我看着他那与阿满极度相似的脸庞,有些恍惚,今晚的险境,让我明白了形势有多么的严峻,他不是那福利院的弃儿阿满,他是曹操呢,那威震一方的诸侯,名留青史的枭雄,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有多少人欲夺他性命?倘若真是曹操也就罢了,可如今他这副模样,该怎么样逃离那些在暗处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他项上人头的家伙们? 他原本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不声不响地看着我,我和他靠得极近,明亮的月色下,他狭长的眸中清楚地印出我的模样。 “我睡不着,笑笑……”抱着我,他轻声说。 我眉毛微微抖了抖,原来一直不曾睡着呢。 “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我……”抿了抿唇,他开口,有些委屈的模样。 “一点都不记得了吗?”我轻叹。 “嗯,有时会记得一点,可是再仔细想便会头疼。”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头,面露痛苦之色。 这一抬手,原本裹在两人身上的袍子便滑落下来,真是袒呈相对了。 “对,对不起……”他忙飞快地道歉,小心翼翼地将袍子重新裹好。 我哀叹,肩上的伤口痛楚得厉害,我被他拥在怀里连动也不能动,如果他真起了邪念,我便真是无语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漂亮的眸子一眨也不眨,那般的聚精会神,看得我头皮发麻。 “看什么?”抿了抿唇,我开口,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 他却不答,只是看着我,冷不丁地,他柔软的薄唇落在我的眉心,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 我怔住,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微笑的家伙。 “你在干什么?”我磨牙,挤出声音来,敢情这个家伙是扮猪吃老虎啊。 “我喜欢你。”他竟然有胆答非所问。 好样儿的,我点头,气得火冒三丈,他还真敢说! “我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但……我竟会杀人,一刀一刀地砍下,手也不听控制……周围都是血……”他轻声开口,带了些微的颤意,“在丞相府门口也这样……刚刚也这样……我其实很恐惧……很害怕……可是,两次你都回来找我……谢谢你回来找我……”他收紧了手臂,将我抱得紧紧的。 左肩的伤被他勒得生生地疼,我痛得咧嘴,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无力地抬手轻拍他的肩。 这样阿瞒,留在外面,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那些暗杀者如此猖獗,以我的能力,又岂能保证次次护他周全?像今天这般凶险的状况再发生一次,我真敢保证能活着逃出来,或许,他回到自己的世界,反而安全,至少有郭嘉在。 “阿瞒啊,”我轻声开口,“你想回去吗?” “回哪里?” “你自己的家。” “家里有笑笑吗?” “没有。” 他摇头。 我微微怔住。 天,不知何时亮了。 外面忽然有了吵嚷的人声。 谁?是谁寻来了?那些黑衣人? 我握紧阿满的手,阿瞒忙避开我肩上的伤口替我穿上衣服。 “丞相大人……” “裴儿……裴儿!” “丞相大人……” 那一声裴儿让我回过神来,是郭嘉!我大喜,忙扯了扯阿瞒的衣袖,“快,扶我出去。” “丞相大人!”郭嘉正带着一群人搜山,远远地看着我们,忙跑了过来。 “你可算来了。”我咧了咧嘴,肩上的痛楚愈发地清晰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昨夜,那些黑衣人都没有找着这个地方呢。 “我是郭半仙嘛。”郭嘉微笑。 记起这是在风月楼里戏谑的话,我弯了弯唇角,肩上的痛楚却令我额前冷汗直落。 “孟德兄,你离府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外面太危险,我来接你回府。”转身看向阿瞒,郭嘉道。 “回府?”阿瞒微微一愣,随即一把抱紧我,“不回去。” 我知他是想起昨夜我说的话了,不由得暗叹。 郭嘉看向我,“裴儿的伤再不治,只怕……”,他拖长了嗓音,一脸欲语还休的模样。 阿瞒果然上当,立刻一把抱起我,“快带我去找大夫!” 郭嘉微笑,清亮的眼睛却是微微蒙了一丝暗影,“相府里有最好的大夫。” 阿瞒点头,没有一丝犹豫,便抱着我随郭嘉走。 一路颠簸,阿瞒抱着我下了马,直奔府门。 “相爷回来了!相爷回来了!”远远的,有门人通报。 一时之间,庭院里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仆役。 “爹!”一声大叫,我微微怔住,只见一个少年冲了出来。 “爹!”又一个少年冲了出来。 “爹!”再一个少年冲了出来。 “爹!”呃,这个是少女。 阿瞒抱着我,直直地绕过他们,无视他们期望的眼神,“大夫!哪里有大夫!” “相爷。”一个貌美的女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大夫,大夫在哪里?”阿瞒口中反反复复只这一句话。 “快去请大夫。”开口的,是那个美貌的女子,她看向阿瞒怀里动弹不得的我,“相爷,这位是?” 阿瞒没有理会她,径直在府里横冲直撞。 “相爷,这位姑娘伤得不轻,不如先抱她回房歇息,大夫一会儿便来。”那女子开口,十分温婉的模样。 我总算听明白了,昨天夜里跟我卿卿我我,还大言不惭说喜欢我的家伙,是个有妇之夫!还是孩子他爹! 躺在床上,我咬牙,随即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左肩的箭头一下子被拔了出来。 “痛痛痛……痛啊……” 我忍不住放声大叫起来,殷红的血汩汩地往外冒,连麻醉都没有,昨晚没有被那一箭给射死,现在我倒是会活活痛死。 “大夫,她在痛!她在痛!笑笑说她痛!”阿瞒一脸的紧张,也大叫了起来。 “回丞相大人,痛……是难免的。”那大夫慢悠悠地说。 闻得此言,我狠狠磨牙,眼放凶光,张口“吭哧”一下,两排尖牙便无言地咬上了那蒙古大夫的手腕。 “痛痛……痛啊……” 这鬼哭狼嚎的声音自然不是我。 我慢悠悠地松口,“人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医者父母心嘛,自然该痛吾痛以及人之痛……” 那大夫傻眼。 郭嘉轻笑起来。 我咧了咧嘴,龇牙示威。 “看来……我救了一只会咬人的小狼崽。”被我的鬼脸吓到,那大夫回过神来摇头晃脑地戏谑道。 我瞪他,偏又动弹不得。 “别瞪了,养养神吧,我可不想治死人砸了自己的招牌。”说着,那大夫利索地在我失血而死之前替我将伤口包扎了起来。 “别担心,华先生医术了得,不碍事的。”郭嘉轻笑着开口。 “华先生?”我扬眉,莫非这个家伙……有点来头? “不好意思,当世神医华佗便是在下……”那大夫扬眉,十分自得地开口道。 华……华佗?我张口结舌,那……那个……华佗? 我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家伙,许是心理作用,竟觉得他莫名地顺眼起来…… 淡淡的眉眼,平凡的五官,但……平凡间却带了那么几许柔和,眉目间还带着一抹似是而非的超凡脱俗……果然是高人啊。 “……的师傅。”他闷笑几下,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在下华英雄。” 光荣形象轰然崩塌…… 华……华英雄?我想起了某部电影中的人物,嘴角抽搐几下,我决定无视这个说话大喘气的家伙。 “怎么样?只听这名字便十分的大义凛然吧。”华英雄对自己的名字十分得意。 “她怎么样了?”郭嘉忍着笑询问。 “请不要质疑我的医术,那是对我污辱。”义正辞严地,华英雄说道。 郭嘉不开口,只是笑。 收了药箱,华某扬长而去,房间里只剩郭嘉和阿瞒。 “还痛不痛了?”阿瞒上前,坐在床沿上,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无力地翻了个白眼,“你试试就知道了。” “裴儿,你会留在丞相府吗?”郭嘉冷不丁地开口。 我看他一眼,考虑自己要不要留下。 阿瞒倒是满不在乎的模样,轻轻拍了拍我的手,“不想留在这儿不用勉强”。 我看他,微微有些惊奇,他不缠着我了?决定放过我了? “不想留在这儿,我这就带你走。”他冲我点点头。 忍不住闭了闭眼,我就知道…… “你是丞相,要走去哪儿?”我万分无力地答道。 “本来打算安排好一切之后再接丞相回府的,只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孟德兄留在府外会更危险。”郭嘉道,“孟德兄失忆之事,切不可传扬出去,否则……”他微微皱眉。 看他难得有如此表情,我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我离开……”,转头看向一直盯着我伤口瞧的阿瞒,我本能地不想被牵扯进这复杂的事件中。 “我们要去哪儿?”阿瞒兴致勃勃地开口,自动自发地将自己归类为“我们”。 我失笑,知道自己终是扔不下他,不管他是不是当朝丞相,不管他是不是曹操,这样的阿瞒,如白纸一般,这样的阿瞒,令我于心不忍。 “如果我离开,也没有地方去,不如就先留下吧。”我淡淡开口,这倒也是实话,暂时有个栖身之处也可再作打算。 “嗯。”阿瞒点头,“好,留下。” 看着阿瞒,我略略有些失神,我该把他送回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位置,我在想,如果哪天,阿瞒恢复了所有关于曹操的记忆,那么阿瞒,还是原来的阿瞒吗? “既然要留下,好好听半仙说说要注意的事项吧。”看了一眼郭嘉,我笑道,却不期然地发现他竟然在发呆,怔怔地看着我发呆。 郭嘉轻咳一声,回过神来,便开始交待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 我听着听着,便开始犯困,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道,但我好歹是一名伤员,自然无人来扰我。 第二日睁开眼,便看到一张半生不熟的脸,这丞相府里,我熟的只有阿瞒和郭嘉,半生不熟的,便是华英雄了。 我张了张口,却又语塞,怎么称呼他?英雄?……光是想想就足已让我一头黑线了。 “药来了,小狼崽。”他手里端着药碗,很随意地坐在我的床沿上。 还记着仇呢,于是我决定不跟这个小肚鸡肠的家伙计较。 仰头一口将那碗黑乎乎,看起来十分黏稠的汤药饮尽,我抹了抹嘴,苦得直吐舌头。 华英雄看着我,微笑不语,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狐狸。 我开始不安。 “好喝吗?”半晌,他终于开了尊口,狐一样的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空碗瞧。 我气闷,药能好喝吗?!但我却偏想与他对着干,“好喝!”我说得豪气冲天。 “哦……”他拖长了嗓音,“好喝就成,我本来想告诉你……那碗药是用来外敷的,不是用来内服的。” 我傻住,随即回过神来,怒瞪他。 “不过别担心,喝了也不会死人的。”他笑得一脸和善,“那药方虽然奇特,却也无毒。” “奇特?”有多奇?我开始磨牙。 “呵呵,无非是些虫虫草草的,好像叫做七虫八草膏……”他抬手支着下巴作思考状,“还是……叫做八虫七草膏?” 我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忙狂奔出门,吐了个过瘾。 于是,我知道这个说话大喘气,爱吹牛的家伙还是超级无敌的小心眼,爱记仇! 在把胆汁都吐出来之后,我决定对他敬而远之。 夜,微深,阿瞒早早地被我轰走睡觉去了。 坐在铜镜前,我拉开领口,小心翼翼地按了按那伤处,也不觉得痛。虽然那华英雄面目十分的可憎,但不得不说,他的医术果然了得,被他整了几回,伤口竟然开始结痂了。 桌上的烛火摇动了一下,门开了。 我侧头,看到郭嘉站在门口。 “半仙?”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微笑,推门进来。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不用避嫌么?”我偏看不得他那清淡的笑意,仿佛离了魂的躯壳一般,便闭了眼信口开河。 果然,他微微愣住,微笑变作了苦笑。 我欠身上前,笑得暧昧,“连风月楼都逛得,还怕什么?” 他微微抿唇,替我将领口拉好,“出去走走么?” “好啊!”我点头,连着几日被华英雄公报私仇,关在房内出去不得,着实郁闷呢。 第12章 并肩而行 月色朗朗,我同他并肩而行,丞相府的后园大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是夜晚,但景致仍然不减其美。 一路默默不语,郭嘉比我高出许多,仍是一身宽大的青衣,瘦削的身姿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一般,这个感觉令我皱眉。 “像不像幽会?”我咧了咧嘴,压低了声音窃笑,“私会情郎。” 后园,月色,美男。果然很像…… 郭嘉微微一愣,笑了起来,其实他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太瘦了。 “咳咳……”他笑得轻声咳嗽。 我抬手替他拍了拍背,摇头,“你太瘦了,饭吃得好不好?被人虐待?” 他不理会我的胡言乱语,“你当真要留下?”他看着我,轻声开口问道。 我点头。 “为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神,竟是带了怜悯。 “因为……这里好吃好喝还有人侍候……不用再吃了上顿想下顿啊……”我笑眯眯地说。 他看着我,清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那眼神如x光一般,仿佛要将我看透。 “大概放不下阿瞒吧。”叹了口气,我没骨气地实话实说。 “是丞相大人。”他纠正我。 我微愣。 “你不喜欢这个称呼么?”他淡笑,“我也比较喜欢唤他孟德兄,可是,他是曹操,他有鸿鹄之志,他是丞相大人,是我的主公,或许,还不止于此……”月色下,郭嘉的神情有几分神往,“他的麾下有那么多死忠将士跟随他,为他效命,你知道曾经有一个人是如何形容他的么?” “如何形容?”我表示好奇。 “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他轻轻开口,眉目柔和,清亮的眼底有些淡淡的哀恸。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三国演义里的吧……应该是汝南许劭形容曹操的话,可是,若是许劭说的,郭嘉怎么会那副表情? “胭脂糕姑娘说的?”我扬眉,看他那副难得柔和的神情我便知道了。 郭嘉微微一愣。 我越来越怀疑那胭脂糕姑娘也是穿越过来的了,否则哪能知道这句子,“我很好奇,胭脂糕姑娘是哪位?在哪里?”或许见着她,我便能回去也说不定啊。 “仙去了。”他轻轻开口。 啊?我微微一愣,看来没机会讨教了…… “为这样的曹操,你还要留下?”他看着我,微笑。 “你不希望我留下么?”看着他,我微笑,“或许我留下,对阿……对相爷更好。” “你喜欢他?”郭嘉看着我,没了笑意。 “什么?”我扬眉。 “你喜欢孟德兄?” 我轻笑不答。 “爱,会痛的。”郭嘉轻轻地说。 “嗯?那又如何?”我看着他冷峻的神情,偷着乐。 “现在的孟德兄不是真正的主公,这一切,都只是失忆后的幻象。”郭嘉看着我,缓缓开口,“或许……他心底深处藏着一个人,而你,刚好跟那个人很像。” 我弯腰低头,肩膀轻轻抖动。 “不要装了。”耳边,是郭嘉清淡的声音。 我抬头,嘴角快咧到耳后,正笑得不知今夕是何夕,“这么聪明干什么?偶尔傻一点才可爱呢。” “罢了,”他轻叹,“你留下于孟德兄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只是你……” “哈哈哈……”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拜托,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四个孩子的爹啊!” 郭嘉愣住,我似乎看到他满面的黑线。 “你们古人都那么早生孩子么?看阿瞒不过才二十多岁,怎么四个孩子都那么大了?”我忍着笑问道。 “古人?”郭嘉扬眉。 我愣住,下意识地捂住口。 郭嘉笑了起来,没了那抹清淡,神采飞扬间,真的很好看。 我看得微微傻住,喃喃道:“再胖点就好了。” “什么?”郭嘉没听清。 “我说,你再胖点,我就要爱上你了。”我大笑。 郭嘉瞪大眼睛,清亮的眼中一片愕然。 “你也不能爱么?”我笑,“为什么?因为胭脂糕姑娘?” 郭嘉垂下眼帘,轻笑,“别调皮了,回去休息吧,伤口才好。” 我无趣地甩了甩袖,这一身衣服是府里丫环拿来换上的,很宽大的袖子,甩起来很有感觉…… “对了,我让你帮我找狗儿,找到狗儿没?” “没有,我吩咐人去找了。”郭嘉道。 我有些失望,转身回房。 “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了,就告诉我吧。”身后,郭嘉的声音轻轻地传来,飘散在风中。 我扬了扬手,回屋。 站在屋外,透过窗户,我看到一个女子婀娜的剪影。 什么人在我屋里? 推门进去,我看着那女子。 听到响动,那女子转过身来,神情有些微的不自然。 也是,半夜三更,她在我屋里干什么? 是刚进相府那一日见到的女子,应该是孩子他娘吧,看起来十分的年轻,很漂亮,至少比我漂亮多了。 “裴姑娘,”那女子微笑,“姑娘刚到府上,我也没准备什么,便吩咐下人赶制了几件衣裙,姑娘也需要人服侍,今晚不方便,明日一早姑娘可以在府里看看,府里的丫头们姑娘看中谁都可跟我说。” 真是个温柔的女子,我对她的好感油然而生。 “你是?”我好奇。 “妾身丁氏,”那女子开口,十分的温婉,“多谢姑娘送相爷回府。” “丁夫人。”我点头,看她这副模样,真不像生过四个孩子的女人。 “夜已深,裴姑娘好生歇息。” 我点头送她出门。 “裴姑娘……”她忽然站住,背对着我。 “嗯?”我疑惑。 “裴姑娘闺名……可是叫笑笑?”她低着头,开口。 “闺名?”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嗯。” “这样啊。”她应了一声,背影有些落寞。 我看着她远去,回头躺到了床上,正舒服地眯眼,随即感觉身下有了一块垫子……温温的……还有心跳…… 猛一扬手,掀开薄被,我傻眼。 “阿瞒!”气沉丹田,我猛地大吼一声。 他费力地睁开眼,嘟囔着:“这么晚了,笑笑去哪里了?” 我狠狠磨牙,“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睡觉啊。”他答得一脸无辜。 “为什么会在我床上睡觉!”我咬牙,控制着自己不要掐死他……他可是丞相……杀了他我赔不起。 “我困了……”他揉着眼睛答道。 我快气死了,这是在干什么?装可爱?虽然……是有那么一点可爱……可是!他是四个孩子的爹! “给我出去!”丞相府的上空,回荡着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 黑色的天幕上,那一轮皎洁的圆月轻轻颤了一下。 于是,以后每逢月圆之夜,便有了一个关于夜猫狼的传说。有人传言,夜猫狼者,出没于月圆之夜,形同夜叉,吼声如雷,以人为食……从此,许昌城内无不奔走相告,提及夜猫狼,竟可止小儿夜啼!嗷嗷…… 此时,夜猫狼……呃,不对,是我,正狠狠瞪着眼前那个一脸无辜扮可怜的家伙。 抱着枕头,阿瞒一身单衣被我撵出门外。 “笑笑……”阿瞒看着我,很是委屈的模样。 “忘了我说过什么了?”磨牙,我狠狠道。 “男女授受不亲……”他低声道,随即忙又抬头,“可是……可是在山洞里我们不也……” “嗯?”我带着警告地眯起眼。 “不也……不也……”那声音愈来愈小,他近乎于嘟囔,“不也睡在一起么……” 我抬头按额,青筋直跳,想起刚刚丁夫人临走时那极度复杂的神情,我便头疼…… 那家伙竟然当着他家夫人的面……那样直白地睡在我的床上! 我的清誉啊! “阿瞒,山洞……”我再度按额,抚平额上的青筋,“在山洞那是不得已,现在已经安全了,你就该回自己的房间,抱着自己的夫人睡!” “可是……他们说,我有好几个夫人……跟哪个睡呢?”他看着我,一脸天真地问。 头上乌鸦乱飞。 吸气……咬牙…… “爱跟哪个便跟哪个,与我何干!”我仰天大吼。 吼完,我转身“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再不理会。 回到床上,我躺平睡觉。 天微亮,我自动起床,这是在福利院养成的好习惯,因为,我有数不完的兼职要做,妙手空空之事,只是为了快速敛财替阿满治病,其他生活杂用,还是要靠自己辛苦挣的。 伸了个懒腰,我睁开眼,雅致的房间,古朴的摆设,怔了半晌,才苦笑起来。 阿满……福利院的阿满……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还好吗? 走到门边,我伸手打开房门,忽然,一个人顺势倒了进来。 “阿满?”我呆了一下。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冲我笑,“早安。” 我回过神来,“阿瞒啊,你在这里干什么?”看他衣裳不整,我双手自动自发地替他整了整衣冠,这是在福利院常替阿满做的事。 他只冲我笑。 “我在问你,你坐在我门口干什么?”我白他一眼,问道。 “睡觉。”他仍是笑。 我瞪大眼睛,“你不要告诉我,你坐在门口睡了一夜?” “嗯。”他点头。 我皱眉,习惯性地踮起脚尖,抬手将他的脖子拉低,将额抵上他的额,试了试温度,还好没有受寒发烧。 “砰!”铜盆落下的声音。 我回头,见一个婢女,正满脸通红地看着我们。 “奴婢该死……奴婢什么都没有看到……”那婢女一下子跪倒在地,紧张得连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一头的黑线。 “笑笑,她为什么该死?”阿瞒侧头看了看那个婢女,好奇地问道。 闻言,那婢女面色煞白。 这么害怕?看来阿瞒平日里一定很苛刻。 我忙拉住阿瞒,笑眯眯地抬手招呼她,“别怕别怕,你起来,你来干什么?” “丁夫人……夫人让奴婢来侍候相爷漱洗……说是……说是皇上召见……”那婢女不敢起身,只趴在地上道。 “皇上召见?!”我瞪大双眼,大吼。现在阿瞒这副模样,怎么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婢女瑟瑟发抖,一脸快要昏过去的样子。 我哀叹,“对不起,我不是在吼你,你快起来。”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那婢女仍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我扯了扯阿瞒的袖子,“让她起来。” 阿瞒“咦”了一声,然后转头,看向那婢女,“你起来。” 闻言,那婢女闪电一般快速地站起身,再不敢跪着。 简直叹为观止,我侧头啧啧有声地打量着阿瞒,让站着别人就不敢跪着,这家伙一定很暴虐……想也知道,当初那六十大板可不是白打的。 “妹妹。”远远地,丁夫人走了过来。 我一头雾水,妹妹?哪门子的妹妹? “妹妹昨晚歇得可好?”丁夫人走上前,微笑道。 妹妹?我咧了咧嘴,这个称呼忒怪异啊,一夜之间无缘无故由裴姑娘变成了妹妹? “还不快些侍候相爷更衣?皇上若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趁着我发愣的当口,丁夫人回头斥责刚刚那个婢女。 “夫人,我……”我忙开口,郭嘉那家伙不来,要让阿瞒见皇帝,我心里实在没底。 “对了,妹妹,这个丫头可还满意,如果满意便送给妹妹了。”丁夫人微笑道,“她叫香雾,原是我房里的,虽然并不十分伶俐,但也知些长短,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家道中落才为婢的,琴棋书画也略懂些,可陪妹妹解解闷。” 香雾?这名字倒也别致,我看向那婢女,刚刚一直低着头瑟瑟发抖,也没有看清眉目,现在看来竟也十分清秀。 “见过裴姑娘。”香雾上前,低头道。 “刚说你不伶俐呢,还叫裴姑娘?”丁夫人嗔怪,转而看向阿瞒,微笑道,“相爷,听底下人说是妹妹救了相爷回来,如今总不能让她无名无分地跟了相爷,妾身选个日子迎她进门如何?” “迎进门,可好?”一板一眼地,阿瞒回头看着我笑。 我头疼极了,偏又遇上这个不知状况还瞎捣乱的,心里一恨,便借着宽大的袖子作掩饰,狠狠地掐了他一把以泄私愤。 “夫人,您的帕子掉了……”刚刚还说不够伶俐的香雾弯腰捡起我一时失手掉下的帕子,恭敬道。 夫人? 我嘴角抽搐了几下,“丁夫人,你误会了,还有……香雾姑娘还是留下侍候夫人吧,我不需要人侍候。” “妹妹,堂堂一个丞相府,若连个婢女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了?……”丁夫人笑得一脸的温婉,轻声地劝解。 我一个头两个大,偏又伸手不打笑面人,连翻脸都不能。 “裴儿。”远远地,见郭嘉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逃也似的跑到他身边,“半仙,你可来了……” “怎么了?”他低头看我。 我悄悄歪嘴,比了比丁夫人,一脸的头疼。 见我如此,他清瘦的脸上添了一丝笑意。 郭嘉上前,“丁夫人,在下来接相爷进宫。” 丁夫人点了点头,看向我微笑,“妹妹,他们有正事要办,我们妇道人家便退下吧,正好陪姐姐在府里走动走动,再给你介绍一下府里的几个妹妹,如何?” 啊?我傻眼。还介绍其他妹妹? “笑笑要陪我的。”阿瞒一手拉住我,不满道。 闻言,丁夫人微微皱眉,“相爷,女子岂能抛头露面,这不合礼教。” “不管,笑笑要陪我的。”阿瞒也皱眉。 “既是如此,妾身先行告退。”丁夫人转身退下,再没言语。 看着丁夫人远去的婀娜背影,我挥了一把冷汗,今天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贤妻…… “皇上召见,随我进宫吧。”郭嘉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套软甲给我。 看着他手中与府中侍卫别无二致的软甲,我一头的雾水,“皇上召见的不是阿瞒么?我去干什么?” “你若不去,我怕丞相会闹别扭。”郭嘉笑得有些无奈。 闹别扭的丞相?真是个怪异的词语组合,侧头看了一眼那不知愁为何物的家伙,我认命地接过那件软甲。 “扮作侍卫跟着阿瞒进宫?可是……进宫也可以带侍卫吗?”历史再不济,也知道自古皇帝有绝对的权威,又岂能容许臣下带着侍卫见驾? “没有问题。”郭嘉点头。 我稍稍有些疑惑,却仍换了装束,随郭嘉与阿瞒坐上了马车。 车轴“吱吱哑哑”地转动,阿瞒坐在对面,聚精会神地盯着我看。 “别看我,好好听半仙讲话。”丢了个白眼给他,我不耐烦地说。 “丞相,进宫之后,不要随便讲话,皇上跟你说什么,你都只需点点头,若他问你什么,你便反问一句‘依皇上之见该当如何’就可以了。”郭嘉轻声开口。 “为什么?”阿瞒好奇地反问。 我惊,看向郭嘉,“你还没有跟他讲清楚自己的处境吗?” “现在讲什么丞相都记不起来,而且时间不够。”郭嘉道,“皇上如此急着召见,定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我默然,回头看向阿瞒,“说说看,‘依皇上之见该当如何’。” 我不知道郭嘉为何要向皇帝隐瞒阿瞒失忆之事,但我知道,这一定事关阿瞒的安危,自古有言,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便是性命不保吧。我相信郭嘉,相信他会帮阿瞒。 “依皇上之见该当如何。”阿瞒点头,乖乖重复。 “不对,稍稍有些气势,用反问的语气。”郭嘉摇头。 阿瞒愣了愣,比划了一下,忽然沉下脸,狭眸微眯,“依皇上之见……该当如何?”他轻轻开口,语毕,薄唇习惯性地微扬。 看着他,我怔住,觉得那样的阿瞒陌生极了。 那一日,他骑在马上,我站在马下,他说“六十大板”的时候,便是这副令人胆寒的模样呢。 “笑笑,如何?如何?”拉了拉我的手,阿瞒笑眯眯地问道。 我定定地看着他,回不过神来。 “很好,丞相大人做得很好。”郭嘉轻咳一声,赞许道。 马车停了下来,我依郭嘉之言,先行下了马车,与另一名侍卫并排跟在车后步行。 低着头,我随马车前行,入了宫门。 高高的宫墙很是压抑,与我想象的富丽堂皇不太一样,虽然厚重威严,却压抑得令人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转过几道宫门,郭嘉停下了脚步,一旁有宫人上前领路。 我低着头跟着阿瞒和郭嘉往前走,直至进入大殿,也无人将我拦下。 空旷的大殿,诡异的寂静,我垂首静静立于阿瞒身后,不敢抬头。 大殿上坐的,便是皇帝。 手握生杀大权的天之骄子,一国之主,一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便可令我心存敬畏,不敢造次。 从前只在史书里看到的名词,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真是有些怪异。 “曹丞相,别来无恙?”一个清清浅浅,温温润润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大殿的死寂。 我握了握拳,才发现自己的掌心竟已沁出汗来,滑腻腻的不大舒服。 我侧目看向阿瞒,他如郭嘉吩咐一般,淡淡点头。 我心里微微一凉,如此这般,算不算大不敬?只是……刚刚那个声音,真的是皇帝的? 在我的印象中,皇帝本该是一脸严肃的老头,更可怕的是,这种老头还握有生杀大权,堪比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啊……只是,刚刚的声音,分明很是年轻。 我再一次懊恼不曾好好翻阅历史。 我悄悄抬头,看向大殿之上。 待看清楚大殿之上所坐之人后,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那个人……会是皇帝么? 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一身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其上绣着欲腾云而出的金龙,本该是不怒而威,但他偏有一张俊美的脸,分明的轮廓,面色略有些苍白,仿佛常年不见阳光。他还有一双漂亮的眼睛,长而微卷的眼睫,但那双眼睛却仿佛隔着一层雾气一般,朦朦胧胧,令人看不真切。那样轮廓分明的脸庞因那双眼睛而不见一丝的凌厉,温顺如麋鹿一般。 这样的人,真的……会是皇帝么? “丞相,朕听闻你受了伤。”皇上开口,貌似关切。 阿瞒仍煞有介事地轻轻点头,不露声色。 “那些伤了丞相的人可曾抓住?”皇上开口,“如何惩治他们呢?” “依皇上之见……该当如何?”阿瞒一板一眼地轻问,薄唇微扬。 那雾蒙蒙的眸子微微亮了一下,随即恢复常色。 起身,皇帝步下大殿,姿态优雅至极,他缓缓走到阿瞒身旁。 “丞相佩的玉好生奇特。”眼光微转,皇上注意到了阿瞒腰间所佩的碧玉。 我微微僵住,暗自叫糟,那正是那一日替阿瞒平反时买下的玉,十分廉价,想不到阿瞒竟然时时佩带着,堂堂一个丞相大人,岂能佩带这样的玉? “笑笑送的。”阿瞒开口,微笑。 这是郭嘉预料之外的台词,我惊出一身冷汗,郭嘉站在一旁,却也不好开口。 “笑笑?”皇帝怔了一下。 “嗯。”阿瞒回头便来拉我。 我吓得快惊厥过去了,忙单膝着地,跪下,“丞相大人有何吩咐?”我粗着声,开口应道。 阿瞒没了声音。 “陛下,容臣等先行告退。”郭嘉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嗯,退下吧。”皇帝的声音又恢复了那清清浅浅,温温润润的感觉。 我弓着腰起身,如蒙大赦,忙转身随阿瞒和郭嘉一同退下。 感觉到背后的目光,我下意识地回头,随即呆了一下,那双原本雾蒙蒙的眸子此时却是凌厉得仿佛要将人刺穿一般,而那样的目光,正看着我。 只一瞬,便又恢复了那温润无害的模样,快得几乎令人以为刚刚那不过是错觉而已。 我连半刻都不敢再逗留,忙不迭地随着郭嘉离了宫。 “我们没有露出马脚吧……”坐在马车上,我尚有些惊魂未定地问。 “没有关系。”郭嘉淡淡开口,清亮的眼睛一直看向窗外。 高人就是高人,高深莫测啊。 那个皇帝临走时的一瞥令我惊魂未定,冷飕飕的感觉直往脖子上窜。 抹了一把冷汗,我暗暗下了决心,那种大人物,以后少见为妙,否则早晚折了我的寿。 “笑笑,那边好热闹!”阿瞒凑到我身边,拉了我的手,指着窗外道。 我咧了咧嘴,实在没有力气再与他说笑了。 “哇,好多人……”阿瞒继续地惊叹道。 我微微侧目一看,的确有好多人。 “下去走走吧。”阿瞒兴致勃勃地跳下马车。 郭嘉忙跟着下了马车。 “你们两个……”我抗议,刚刚被这么一吓,我的腿还软着呢。 眼见他们走远了,我也只得跳下马车,追上他们。 “公子……您买了我吧……公子……”刚追上他们,便见一个胖胖的女孩正扯着郭嘉的袍子不放。 “姑娘……放手……好好说……”郭嘉要夺回自己的衣摆,怎奈何力所不及,偏不能如愿。 “买了我吧……公子……”圆呼呼的脸颊鼓鼓的,那女孩就是不撒手,“我爹……我爹他……”说着,那女孩的眼睛里挤出泪珠儿来。 一旁的地上,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衣衫褴褛,被草康包裹着的中年男人。 “天气那么热,我爹他……”那女孩哭得愈发的厉害了。 我刚要上前,却忽然注意到一只大头苍蝇飞到了那中年男子的脸上,然后……那具“尸体”的眉毛竟微微抖了抖…… 我扬着眉,抱着胳膊在一旁看好戏。 “公子……”那女孩哭得愈发的大声,悲悲切切,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泪痕。 郭嘉轻咳起来,努力想要扯回自己的衣摆。 我忍不住偷笑,这才真真是秀才遇到兵呢。 见他咳得脸色有些发白,我终于良心发现,准备上前。 “咦?”有个路过的女人忽然上前,一把扯住那女孩,“你怎么在这里?三个月前你不是已经卖过身葬过父了吗?怎么又在这里?” 那胖女孩微微一愣,十分平静地抹了抹眼泪,“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女人有些怒了。 “大婶,你认错人了。”斜睨了那一脸白粉的女人,胖女孩冷静地开口。 此言一出,那女人脸都绿了,“死丫头!我哪里像大婶了!我还没有出阁呢!” 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有趣的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白白胖胖的,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庞,圆圆的身子…… 圆圆的…… 一个小骗子啊。 郭嘉伸手,将一个小钱袋递到那女孩的面前。 我傻眼,他这个半仙是假的么?知道人家是骗子还给钱? 那女孩也愣住了,抬头看向郭嘉。 “我买下你。”郭嘉微笑着说道。 那女孩怔怔地仰头望着郭嘉,没有出声。 “裴儿,你不是缺个丫头么?相府里没有适合你的,就她吧。”郭嘉转头看向我,苍白的脸颊上染了笑意。 我扬眉,骗子和小偷?听起来真不错。 “你叫什么名字?”我开口,看向那个女孩。 “团子。”那胖胖的女孩回答,圆圆的眼睛始终盯着郭嘉。 团子?我咧了咧嘴,果然形象……圆圆的团子。 郭嘉缓缓走到那具“尸体”身旁,丢下一袋钱币,“团子被相府里的人买走了,以后休再纠缠。” 那“尸体”微微抖了一下,僵住了。 “团子,走吧。”一手拉过团子的手,郭嘉转身走向我。 我鼓掌,一旁的阿瞒也跟着我鼓掌。 “英雄救美,嗯嗯。”我点头。 “嗯嗯。”阿瞒也点头。 “团子,这是丞相大人,这是裴姑娘,以后,你便跟着裴姑娘吧。”郭嘉轻声开口。 团子却只是看着郭嘉,狠狠在红润润的唇上咬了个牙印,终于开口,“公子明明知道……为何还要买下我?” “如果一切安好,不会有人愿意行骗度日。”郭嘉微笑,抬起宽大的袖子拭了拭团子脸上的污痕。 团子圆圆的眼睛微微一红,低头不语。 “走吧,以后你就跟着裴姑娘吧。”郭嘉指了指我。 “我……可不可以只侍候公子?” 郭嘉看向她,弯起清亮的眼睛微笑,“我不需要人侍候的。” “可是……”团子仍旧不放弃。 郭嘉微笑。 “是。”团子立刻在郭嘉温柔的笑靥里弃械投降,乖乖点头。 “好孩子。”郭嘉轻咳一声,摸了摸团子的脑袋。 我哀叹,郭嘉的电力果然不一般啊,又一朵惨遭毒手的纯真花朵。 “裴儿,你们上马车,我就不去相府了。”安抚了新收的小丫头,郭嘉转头看向我,“丞相的事,你多多注意些。” 我点头,拉了阿瞒回马车。 “团子,别看了,半仙走远了……”见团子眼巴巴地看着郭嘉的背影,我忍不住开口。 团子回头白了我一眼,傲慢得很。 我失笑,两面派?活脱脱一个小太妹…… “好好一个姑娘家,穿成什么模样。”打量着我身上的软甲,团子十分不屑,“我只愿意侍候公子,你就省省吧……”说着,便要跳下马车。 我扬眉,“你不是收了钱,答应了你家公子要留在我身边么?” “哼。”团子用鼻孔回答我。 “留在我身边,可以随时看到你家公子哦?”我微笑着诱惑道。 果然,胖胖的身子一扭,团子回到我身边坐好。 我笑了起来。 “笑笑,她在用眼睛白你。”阿瞒忽然开口告状。 “没有关系,团子看人的方式比较特别而已。”我忍着笑,答道。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换了衣服,我留在房里用膳,因为实在不习惯和阿瞒一起面对几个女人妒忌的目光。 “团子,一起吃吧。” 我招呼站在一旁的团子,笑眯眯地说道。 团子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不必了,你是主子,我是奴才。”虽然措辞卑微,她的口气可是硬得很。 我耸了耸肩,继续一个人享受。 半晌,我听到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果然,不一会儿,团子已经爬上了桌,开始大快朵颐。 “哼,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一个讥诮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抬头,见一个美人儿正站在门口。 曹操的姬妾之一? “大婶,大白天的你穿成这样吓谁啊?”团子塞了满口的菜,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含糊不清地开口,“我见风月楼的姑娘都比大婶你穿得多……” 我噎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团子。 “你……你一个奴才……好大胆……”那美人儿气得浑身发抖。 “你也不见得是个主子吧。”斜睨了那美人儿一眼,团子继续发挥她的毒舌功,“奴才我虽然没见识,但也没见哪个主子穿成您这模样的,顶多就一狐媚子……” 好样儿的,一下子揭了人家的短。 那美人儿腰肢一扭,气得一路哭着跑了。 眼见那美人儿愤愤地提着曳地的裙摆一路小跑,一时没注意脚下,踩着了自己的裙子,愣是摔倒在地,跌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团子嘴里含着菜,毫无形象地仰头大笑起来,直笑得捧着肚子在地上打起滚来。 那美人儿狼狈地爬起身,怒气十足地咬了咬牙,转身,重重地踩着步子离开了。 “慢点,别噎着了。”我斜睨了团子一眼,道。 她轻哼一声,全然不理会我。 用过午膳,我百无聊赖地呆在房里,阿瞒大概被他的几位夫人缠住了,难得没有来骚扰我。 我坐在床上,一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银簪子,一边打瞌睡。 一旁的团子趴在桌上打瞌睡,还微微打着鼾。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团子的鼾声。 忽然很想狗儿,不知道他有没有脱离险境,偏偏郭嘉的搜寻连半点音讯都没有,我只能干着急。 待在这丞相府里虽然好吃好喝,万事皆好,但以阿瞒的身份和状况,我必定得为这段好日子付出些代价。明知如此,但我偏偏又狠不下心丢下阿瞒不管。 我低头看向手中的银簪子,很古朴简洁的样式,十分廉价的模样,这样一件首饰,在这尊贵的相府里,简直寒酸得不堪入目,堂堂一个相爷送出这样的东西,也定会令人嗤笑。可是,送我这件首饰的,不是当朝丞相曹操,而是阿瞒。这支簪子,是他花光自己的辛苦得来的所有“积蓄”而买的,虽然并不起眼,却是他倾尽所有得来。 在这相府里,他所熟悉的人只剩下我和半仙而已,半仙不住在府里,倘若丢他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相府,万一露出些什么马脚……想起那一日将他送回相府,结果横尸遍地的情形,我便不由得一阵寒颤。 那一日,他的眼睛,是那般的死寂。 正出神,门忽然“砰”地一下被推开,我微微一惊,抬头望去。 首先入目的,便是之前摔得一身狼狈的美人儿,她正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刚刚推门的想来便是她。她一旁站着丁夫人,那个侍女香雾也在,身后还跟了好多的使唤丫头。 我慢悠悠地回头看了团子一眼,看吧,兴师问罪的来了。 只一眼,我的下巴便合不上了,团子不知何时竟然已经低头垂首,站在桌边,一脸听候使唤的模样。 这丫头变脸之快,着实令人叹为观止。 “裴姑娘。”丁夫人开口,这一回,她没有叫我妹妹。 我站起身,微笑,“丁夫人有事吩咐香雾来说一声就是了,何必亲自登门?”若想要在这相府里平安无事地待着,只怕不能明目张胆地得罪她们,得罪了女人,后果不堪想象。 “裴姑娘,听闻您的新买的丫头对尹夫人无礼了?”丁夫人微微蹙眉,道。 尹夫人?我看着那仍旧一身狼狈,还未换下脏衣服的美人儿,虽然曹操姬妾也不少,但能够堂皇地被称为夫人,这女子来头怕也不小吧?再侧头看了一眼团子,她仍是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好家伙,踢了铁板要我来善后。 “姐姐,不是我说,这府里真该整顿一下了,连个奴才都可以欺侮到主子头上了。”那尹夫人开口,斥道,声音十二万分的冷。 我注意到丁夫人的眉不自觉地微微皱了一下,呵呵,美人儿逾越了,想来这美人儿在丁夫人眼中也不招待见,说不定被团子不幸言中,在丁夫人眼中就是一狐媚子而已。 我抿了抿唇,未待丁夫人开口,便扬声道:“团子,还不快来给夫人认罪。”想要我善后?我偏拉你下水。 团子轻轻一颤,随即开始发抖。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还不快来认错!”见她反应奇特,我便知她心里打什么小九九,于是顺了她的意,冷了声音,大声斥道。 声音之尖锐刺耳,连丁夫人都微微一怔。 团子咬着唇,眼泪汪汪地走上前,可怜兮兮地跪下。 “还不认错?”我咆哮。 我真的是在咆哮,很尽心尽力地咆哮。 “夫人……奴婢错了……”细如蚊子的声音,团子可怜兮兮地开口,那怯意十足的模样,直教人心疼。 我见丁夫人微微缓和的神情,不自觉地偷笑,这丫头的演技一流啊。 “哪里错了!”冷着声,我继续斥责。 “奴婢不该乱说话……”团子仿佛被我吓着了,开始大哭。 “你说了什么?”我扬眉,道。 “奴婢是新来的,不懂府里的规矩,没有认出小夫人……请夫人饶了奴婢吧……”团子哭得满面泪痕,“奴婢见小夫人衣着甚为清凉,便以为……以为是……呜呜……奴婢以为相府里的夫人应是贤良淑德,衣着当如夫人你如此这般……”团子一脸的委屈,哭得好不伤心,“结果小夫人恼了,自己踩到了裙边,摔倒在地……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我暗自偷笑,她唤丁夫人为“夫人”,却叫尹夫人为“小夫人”,一番认错之说更是明褒暗贬,句句称错,却是句句挑不出错,直损尹夫人毫无妇德,衣着不当。偏偏丁夫人又是个极讲究门风的人啊……这丫头,是瞎猫逮到死耗子呢,还是洞察人心的本事已练得炉火纯青? 我暗下结论,这个小骗子不简单。 果然,丁夫人的脸色缓和下来,“你起来吧,认了错就算了。” 尹夫人闻言,脸都气绿了,“夫人!她……” “妹妹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衣着打扮,莫要失了丞相府的脸面才好。”丁夫人淡淡说完,看向我,“既是无事,我便不打扰了。” “夫人走好。”我微笑,看着尹夫人一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送了客,团子关上房门,两人寂静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团子和我对视一眼,她忽然止了笑,哼了一声,转身躺在榻上继续打瞌睡。 我失笑,这个小丫头果然有趣得很。 正笑着,忽然有人敲门。 才躺下去的团子极度不耐地暗咒一声,忙起身换了个笑脸去开门。 门一开,团子便立刻石化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瞬间化为心形。 不用看,我便知道门外站的是谁了。 半仙来了。 “团子,你准备一直杵在那儿么?”轻咳一声,我道。 团子忙让开,笑眯眯地看着郭嘉,“咦?哪来的怪驴子?”一眼注意到郭嘉身后的驴子,她惊讶道。 “我的。”郭嘉微笑。 “啊?”团子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连眨都没有眨一下,接下来,她说了一句让我喷血的话,“好可爱的驴子啊!” 什么叫爱屋及乌?什么叫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回我可算是见识了。 “它叫小毛,是我师傅留给我的惟一的遗物。”郭嘉也一本正经地介绍道。 “啊,小毛,真是好名字。”团子眯起圆圆的眼睛,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驴子,“好特别的名字……” 当然特别,没有毛的驴子叫小毛,这不摆明了笑话人家是秃子嘛。 偏偏那驴子也有些驴脾气,竟是甩开了头。 团子毫不在意,仍然兀自笑得一脸的甜,看得我直汗颜。 “半仙,这个时候来有事么?”我让他进屋,问道。 “嗯,刚刚夫人来找你麻烦了?”郭嘉走进屋说。 我刚要开口,却见他身后还站了一个人,是阿瞒。 想起刚才他的大小老婆一通折腾,我便没好脸色地问:“你来干什么?” 阿瞒闻言,垂头丧气地低了头。 “对了,尹夫人什么来头?”见着郭嘉,我正好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尹夫人原是何太后的侄媳妇,后来何进死于董卓之乱……”郭嘉略有些为难地解释道。 “什么?”我讶异,随即鄙视地瞪了阿瞒一眼,“连寡妇都不放过,真有你的,色中恶鬼!” 郭嘉不自然地抬手轻咳一声。 我白了阿瞒一眼,不理会他的一脸无辜。 “呃,你刚进府时,见过的四个孩子中,便有一个是她的儿子,叫何宴”,郭嘉又道。 “何?姓何?”我扬眉。 “嗯……”郭嘉再度看了阿瞒一眼,一脸的为难,“那何宴年纪虽小,却很有些主张,他认为自己的‘何’姓身份高于‘曹’姓,便坚决不肯改姓。” “哦……”我拉长了嗓门,顺便再鄙视地白了阿瞒一眼,“于是我们的曹丞相,曹大人便爱屋及乌,不与小孩儿计较,心甘情愿地帮着何家养娃娃……” 郭嘉又咳了起来,面色红得十分的不自然。 “想笑就笑,憋着多么辛苦。”我斜觑了他一眼,咧了咧嘴,道。 郭嘉苦笑。 阿瞒一脸委屈地站在一旁,很无辜的模样,反倒令我不好意思再拿他来撒气消遣。 “我都不认识她们,我只要笑笑一个。”见我一脸的鄙视,阿瞒急急地上前,举起三个指头来发誓。 我呵呵直笑。 “我发誓,此生唯笑笑一人而已,如若违誓,必将……”阿瞒见我不信,咬牙说道。 我微微一怔,上前一步,抬手捂了他的口,“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唯笑笑一人?他都已经妻妾成群了,这样发誓,不摆明了自己找死么! “我真的……”阿瞒一把拉下我的手,力气大得很。 “好,我知道了。”我无奈地叹气。 “明日丞相要按例去军营进行巡视。”郭嘉站在一旁,淡淡开口。 我愣了一下,没了玩笑的心思,这才是他想说的吧。 “丞相失忆之事不宜传开。” “我知道。”我点头,看向门外正逗小毛玩的团子。 可是阿瞒这副模样,又可以骗多久? 看团子依依不舍地送走了郭嘉,顺便,我也将阿瞒踢到书房去练习明日巡视时要说的话。 一转身,我忽然注意到了门角处站了一个少年,与狗儿年纪相仿,那一日我进府时见过,叫阿瞒爹的。 细细一看,我又疑惑了,他莫不是女扮男装? 他一袭锦绣华丽的袍子,黑发高高梳起,眉目顾盼间尽是风情,特别是那白皙中略微透着红润的肌肤,妩媚极了。 第13章 皇城惊变 狗儿是漂亮,可眼前这孩子,绝对是妩媚,是倾国倾城的祸水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微笑着问道,不由自主地走上前,。 他看着我,水眸轻凝,有些傲然的模样,“你是爹的新宠?” 我绝倒,额前暴出一根青筋,但看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咬牙笑眯眯地摇头,“是朋友。” “哦。”他淡淡地点头。 我笑眯眯地,两只手不受控制地爬上他粉嘟嘟的脸捏了捏。 “你……你干什么!”他大窘,傲慢的模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红着脸大叫,挣扎。 “想不到这个地方也会有这么好的粉啊,擦了都看不出来。”我继续蹂躏他的脸,一脸的羡慕,“介绍一下啊,我也去买。” 他一子涨红了脸,大怒,“谁会像你们女人一样!” 啊? 我愣了半晌,下意识地按了按他的胸,一片平坦。 他的脸早就红到耳根,红扑扑的,煞是好看。 “哪有这么不知羞的女人!”他怒道。 我摇头叹息,这么妩媚的风情……可惜啊。 “哼,嫉妒?”他眼角一挑,斜睨我一眼。 我哑然。 “也对,像你这样其貌不扬的女人,自然是该好好检讨和嫉妒的。”他虽然年少,却与我差不多高,此时,正傲慢地用鼻孔看我。 我看着他,眨了眨眼,有些发愣。 “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若我是你,早就羞愧而死,说不定下一世还能生出些好相貌来。”他有些恶劣地看着我,扬起红润润的唇。 我一时没忍住,愣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这个家伙,原来是个自恋狂啊,哈,虽然他倒是有些自恋的资本。 见我笑,他倒是愣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我笑道。 “何宴。”他下意识地回答我,随即懊恼地咬了咬唇。 何宴?尹夫人的儿子? 我扬眉,原来如此。我绕着他走了一圈,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啊,曹操的假子,以貌美而闻名于世,人称“傅粉何郎”。 “你看什么?!做女人做成你这样不如去撞墙!”何宴恼羞成怒。 我不以为忤,“小美人,积点口德比较好。” “你……你你……你叫我什么!”他大惊,气得连话也说不顺了。 我乐呵呵地盯着他看,真是养眼啊。 他大羞,气得拂袖而去,半刻不敢停留。 傍晚时分,西方残阳如血,我静静坐在房里,手里捏着快要融化的巧克力,唉,还剩一颗了。 “那是什么?”团子难得上前,盯着我手里的巧克力,表示好奇。 我抬头看她一眼,伸手递到她面前,扬唇,“毒药,要吃么?” 团子白了我一眼,劈手夺过,抬手便塞进了嘴巴里。 “你……”我傻眼,愣愣地看着她把我仅剩的一颗巧克力消灭了,“你就不怕被毒死!” 仰头,团子透过窗户望着屋外如血的残阳,圆圆的眼睛里露出了与年龄不符的哀伤。 “死了,多好。”轻轻地,她开口。 我怔住。 “死了,便可以什么都不管了呢。”转头,团子看着我,幽幽地开口,白白胖胖的脸庞在夕阳下映出一个黯淡的剪影。 我愣愣地看着她,微微皱眉。 “还有没有?” “呃?”我脑袋有些转不过弯,傻傻地看着前一刻还忧伤不已的脸庞冲我挤眉弄眼。 “太好吃了!还有没有?还有没有?被毒死也甘心啊……”团子大笑起来。 “呃?”我继续发愣。 “笨女人。”团子嗤之以鼻,随即龇牙咧嘴地凑近我,“有没有被我感动?有没有?” 我回过神来,瞪她,差点忘了这是她的老本行! 团子嚣张地大笑。 我斜眼看她,不语。 团子……是个有意思的孩子呢。 想起明日还要陪阿瞒巡视军营,我不禁头痛,再没心思与她作口舌之争,漱洗了便早早睡下。 翻来覆去了好久,却怎么也睡不着。 “笑笑!笑笑!”突然,门外一迭声的大喊,阿瞒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便一头扎进了我的被窝,把我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一点睡意弄得无影无踪。 “阿瞒!”我怒吼,“你给我出来!” 某人躲进被窝里,一动也不动。 狠狠磨牙,我的耐心宣告用尽,“出来!” 微微一动,被窝里探出半个头来。 眯眼,我狠狠瞪他,“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睡觉。” 真好,答得干净利落,简单明了。 “这是我的床!”抿唇,我压抑住满腔的怒火。 “我想和你一起睡。”眨了眨眼,阿瞒满面无辜地道。 “不是说好回府之后,你和你那群夫人一起睡吗?”我万分无力地答道。 “我病了……”他开口,声音软软的。 病了?我微微一怔,忙抬手去探他的额,这才发现他满面潮红,的确有些烫人。 “怎么会这样?”我皱眉。 “我挑了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女人……在那个女人房里睡……结果,她好可怕……”阿瞒开口,眉头都皱到一起去了。 “嗯?”我一头雾水。 “她……她脱我衣服……”阿瞒低头,小声地开口,一脸的害怕。 “啊?”我愕然。 “嗯!”阿瞒一脸的控诉,“她还对我动手动脚!” “呃……”,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有些哭笑不得。 “所以……我发烧了……”他低头,讷讷地说道。 发烧?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我愣了半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那一日在山洞里…… “我热。” “那是因为你落水受了寒,发烧了。” “哦。” 这……算不算误导? 如果被他的夫人们知道……会不会联手劈了我? 眉头跳了几跳,看着他满面潮红,我该不该建议他去冲个冷水澡?降降温?可是……嘿嘿,我有些不道德地偷笑,原来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姬妾也并非好事啊……齐人非福也…… “笑笑……”他轻声呢喃。 “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他慢慢靠近我。 “嗯?”我愣了愣,随即警铃大作,“别靠近我!要灭火找你的夫人去!”开玩笑,那一堆女人费尽心机地撩拨他,好不容易有点成果……凭什么要我来灭火! “哦。”阿瞒有些失望地应了一声,正要坐下,裹在被子里的脚却突然被绊住,身子猛地前倾…… “啪”地一下,哀嚎一声,某人结结实实地趴在了我身上,压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 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却对上了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 “你要干什么?”我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我……”阿瞒微微舔了一下干燥的唇,一脸的迷茫,“我……不知道……” 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怪异…… 我瞪大双眼,看着那薄唇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理智“砰”地一下涣散,唇上火热的感觉直达神经末梢。 这个家伙…… 我一脚踹开他,怒目而视。 “笑笑?” “别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我!再来扮猪吃老虎!我灭了你!”我咬牙切齿地冲他大吼。 缩了缩脖子,某人毫无惭色地舔了舔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门“吱哑”一声被推开,我侧头,看到团子一脸惬意地站在门口。 “干什么?”我皱眉看她。 “啊,对不起,你们继续……继续……” 团子摊了摊手,笑嘻嘻地说道。 脑中的弦一下子绷断,我恶从胆边生,一把推起阿瞒,“出去!你们两个!都出去!” 狠狠关上房门。 于是……世界终于清静了。 一身软甲,长发绑成髻,在铜镜里照了又照,我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这副装扮当真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是个女人。”一旁,传来团子不屑的冷嘲。 我知道她还在恼我昨晚将她轰出房门,于是也不理会她,只道:“今日我同丞相外出,你不要惹事。” “我也去。”团子昂了昂头,道。 我看一眼,随即傻眼,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副软甲,竟与我一般装扮,只是那软甲裹在她圆圆的身子上,煞是逗趣。 “笑笑,奉孝来接我们了。”阿瞒推门进来,道。 团子立刻飞奔出去,含羞带怯地看着站在门外的郭嘉,“公子。” 郭嘉轻咳一声,微笑。 走出房门,经过花园的时候,我注意到一道目光一路尾随着我们,转身,对上了一双妩媚的眸子。 是何宴。 见我看到他,他刷地一下红了脸,扭头便走。 我笑了起来,随即低了低头,想起了狗儿。 “裴儿。”郭嘉的声音远远地响起。 我抬头,见自己落下一大截,忙追上他们,一同坐上马车。 很宽敞的车子,我和阿瞒坐在车内,郭嘉坐在车外。 “团子,太阳很烈,你坐到车里去吧。”郭嘉清清浅浅的声音。 “团子是丫头,懂得本分的。”团子的声音柔柔地响起。 我噎了一下,一脸的哭笑不得,为了接近半仙,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呢。 “笑笑,你在生气么?”阿瞒凑近了我问道。 “为什么要生气?”我扬眉看他。 “昨天晚上……”阿瞒讷讷地开口,随即紧紧盯着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嘴角开始抽搐,拳头微微一紧,我抬手便欲揍他。 “保护丞相!”突然,郭嘉的声音在车外高高扬起。 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几乎是反射性的,阿瞒一手将我揽进怀中,在马车翻倒的一瞬间,阿瞒抱着我跃出了马车,安然落地。 郭嘉身子微微一侧,宽大的衣袖在空中飞扬起一个弧度,重重坠地,口中咳出血来。 团子大惊,俯身上前扶起他。 “保护丞相!”郭嘉抬手拭了拭嘴角的血渍,没有一点惊慌痛苦的模样。 四下环顾,我心中暗暗留意了一下,攻击者大约有十余名,阿瞒带出的侍卫虽然有二十名,此时却已剩下几人而已,想必来人身手不弱。 眉头微微一皱,我挣脱开阿瞒的怀抱,自己站好,趁着侍卫拼死抵抗,我拉着阿瞒靠近郭嘉。 冷光一闪,阿瞒拉着我避开一劫,我侧头,看向那个持刀人,他看到我,竟是微微一愣,瞪大了双目,虽然蒙着面,但显然他认识我。 我在这儿认识的人并不多,是谁呢? 只是一刹那的迟疑,那大刀便又落了下来。 “主公!” “主公!”蓦然间,两声大喝,如惊雷一般。 不远处,两人策马飞奔而来。 远远看去,一人手持双戟,满面凶相,一人手握大刀,面色憨厚。 两人远远闯入包围阵中,左斩右杀,身手之厉,令人咂舌。 站在我们面前的蒙面人稍稍迟疑一下,跃身上马,扬鞭而去。 “莫追了。”郭嘉开口,挡住了两人,“还有伏兵,先护丞相大人去军营吧。” “典韦、许褚来迟,让主公受惊了!”单膝下跪,两人愧道。 见阿瞒一脸茫然,我忙扯了扯他的袖子。 他侧头看我,随即一脸了然,点头,一板一眼地开口:“无妨。” “这两人都是丞相的护卫,面相较凶的是典韦,人称‘恶来’,另一个人是许褚,人称‘虎痴’,皆是猛将。”郭嘉不知何时凑近我,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点头。 在两人的护送下,一路平安无事。 刚进军营,便有两人上前来问候,两人皆身披重甲,其中一人左眼戴着一只眼罩,只余一只眼睛。 夏侯惇? 我想起了“拨矢啖睛”的典故,此人可是生生地吞了自己的眼睛啊。 话说当年夏侯惇征讨吕布之时,被吕布麾下的曹性偷袭,一箭射入他的左眼,夏侯惇一手便将箭拔出,不料连眼珠也一并带出,他大呼一声“父精母血,不可弃也!”便将自己的眼珠纳入口中吃了,并纵马挺枪,将偷袭他的曹性刺于马下,两军无不骇然…… 我微微抖了一下,看向那独目的夏侯惇,他身旁那位,想来便是其弟夏侯渊了。 似乎感觉到我过分火热的眼光,夏侯惇也看向我。 我忙若无其事地瞥开目光。 “你是何人?”手中的利刃直直地指向我,夏侯惇冷冷开口。 未待郭嘉开口,阿瞒却是将我揽在身后,“不准动她。” 夏侯惇微微愣了一下,收回兵器,“是。” “军营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一旁的夏侯渊看向我,带了几分不屑。 我选择充耳不闻。 “我们走!”阿瞒却是气鼓鼓地拉了我,不再理会他们,调头便要走。 我暗惊,忙一把扯住他,不让他离开。 见到阿瞒如此赌气的举动,夏侯惇、夏侯渊二人眼中皆露出疑惑之色。 “入帐再谈。”一旁,郭嘉终于开口。 似乎感觉到了些什么,夏侯兄弟点了点头。 “团子,你帮我照顾小毛,可好?”转头,郭嘉苍白的面上带了一丝笑,道。 团子忙不迭地点头。 我一头黑线,这才发现,小毛竟也跟来了。 典韦和许褚在帐外把守,夏侯惇与夏侯渊一同入了帐。 “丞相失忆了。”郭嘉稳稳地开口,声音平淡得很。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此事本来越少人知道越好,目前只有帐内几人知道而已,切不可外传,否则丞相危矣。”郭嘉继续道,声音仍是淡淡的。 “可恶,何人下的手?”夏侯渊低叫。 “一个月前丞相中了毒失踪,是这位姑娘将相爷送回来的。”郭嘉看了我一眼。 中了毒啊? 夏侯兄弟看向我,眼里微微闪着寒光。 “杀人灭口并非上策。”我笑道。 被我看穿心中所想,二人皆有些狼狈,调头看向郭嘉,“可有解毒之法?” “已命人寻找解毒之法,只是现在丞相大人身陷险境,皇上定已经有所怀疑,还有另一拨人马蠢蠢欲动,这已是丞相第二次遇袭了。” 是第三次……我暗暗加了一句,却没胆子说出口,因为那一回是我卖了阿瞒…… “此次事态紧急,我们……”郭嘉端坐着,淡淡开口,忽然,他顿了一下,胸口微微一震。 我看向他,发觉他原本苍白的脸更加惨白,嘴角隐隐有血丝渗出,我这才记起来时的路上他曾摔下马车,受了伤。 “军师。”一旁的夏侯惇微微皱眉,上前一步。 “无……无妨。”郭嘉抬手止住夏侯惇的脚步,面色依然淡定,他笑着拍了拍胸,“我身强……咳咳咳……”俯身咳了起码有一分钟之久,复又抬头,“……身强体健,不碍事的……” 他也叫身强体健?我扬眉,那我是什么?超人? “天色已晚,现在回去路上恐有埋伏,在军营里歇一晚吧。”夏侯渊道。 “如此也好。”郭嘉点头。 “来人,准备药罐。”回头,夏侯渊扬声道。 闻言,郭嘉一贯波澜不惊的脸有些绿了。 药罐?我好奇不已。 “军师久病缠身,行军途中都有军医照料。”看我一眼,夏侯渊算是解了我的惑。 “嘿,就说你们书生吹不得风,若早些陪我典韦上校场操练几天,保证活蹦乱跳,每次跟你说,都跑得比兔子还快。”典韦不知何时进了营帐,嚷嚷起来。 郭嘉苦笑。 不多时,有人送了药碗进来,黑乎乎的一碗汤,看起来就很可怕。 郭嘉眉毛微微一抖,抬袖掩住口鼻,“这是什么?味道与之前的不大一样。” 端药进来的是许褚,他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军医有事不在,这是他的助手弄的。” “助手?怎么没有听过?”郭嘉一脸戒备地看着那碗药,道。 “今天刚来的,据说原先在家里是屠户……” 屠……屠户?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再看那碗药,越发觉得恐怖,用怜悯的眼睛看了一眼郭嘉,我摇头叹息。 郭嘉的眉毛略略一抖,神情有些扭曲。 我心情竟是有些愉快,这样的郭嘉看起来有人气多了。 “药很烫,你们先去歇息,我等凉了再喝。”郭嘉微笑,笑得温和万分。 如此模样,竟像一个耍赖不肯吃药的孩子。 “军师,趁热喝了吧。”典韦大大咧咧地道。 眼角微微一跳,郭嘉笑得阴险,“恶来,陪我下盘棋吧。” 典韦颇有警觉性地后退一步,摇头。 “嗯?”郭嘉低头,浅浅笑开,“如果你赢了,我便去校场,随你怎么操练。” “真的?”典韦大感兴趣。 “真的。”郭嘉抬头,眼睛清亮得宛如夜空中的星星。 典韦大笑,仿佛已经看到郭嘉被操练的模样了。 “军师,药……”一旁,许褚提醒。 郭嘉侧头,微微眯眼,“你也要下棋吗?” 许褚忙摇头。 “主公,时候不早了,属下安排了营帐,早些休息吧。”夏侯渊说着,转身便出了营帐。 一时间,大家竟是忙不迭地退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呃,我的婢女……”我良心发现地记起了团子,忙扬声问道。 “已经安排睡下了。” 夏侯惇的声音在帐外响起。 “小心团子。”郭嘉的声音轻轻地在我耳旁响起。 我微怔,回头看他,他已经摆开棋盘与典韦杀上了,一脸的淡然,那碗黑乎乎的汤碗仍搁在一旁没有动。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纵横驰骋,郭嘉始终坐得直直的,一脸的安然,反观典韦,已是满头大汗。 “一盘五钱,输了便给。”郭嘉的声音再度响起。 典韦抬头,一脸的愕然。 “小心,你的白子危险了。”郭嘉带着笑意轻轻开口。 顾不上反驳,典韦忙低头专心去看那棋盘。 双眸微闭,郭嘉稳若泰山。 典韦满头大汗地盯着棋盘。 半个时辰过去了。 典伟仍是一动未动地盯着棋盘,沉思中。 半晌,郭嘉睁开眼,优雅地打了个哈欠,见典伟仍然捏着手中的白子不放,又合上了眼。 “药都凉了,吃了吧。”站在一旁,我催道。 抬头看我一眼,郭嘉微微皱眉,“这药看起来很恐怖……” “那也得喝。” “风水轮流转呢”,郭嘉低头轻笑,夹带着几声咳嗽,“以前,我也是这么逼别人吃药的。” 见他的笑意又染上三分凄清,我微微皱眉。 “你输了。”郭嘉忽然开口。 典韦叹了一声,摇头。 眼见郭嘉手边的钱越堆越高,典韦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 “又上当了!”典韦大呼,“完了,一个月的饷银全没了!” 郭嘉微笑,将桌上的钱全都扫入袖中,“不要难过,失败的次数多了,总有一两次会胜利的。” 典韦憋红了脸,站起身说:“好了,该喝药了!” 郭嘉眉头紧紧打了一结,见躲不过,只得侧头看向那药碗。 “咦?”一个简单的语气词,表示了疑惑。 我也一脸讶异地看向那药碗,空了? 谁喝的? 我看向郭嘉,他一脸问号地摇头,再看向典韦。 “不是我,那种药打死我也不喝的,毒死了多难看!”典韦忙不迭地摆手,引来郭嘉的注视。 见郭嘉扬眉,典韦有些心虚地干笑。 那是谁喝的? 不是我,不是郭嘉,不是典韦……还有谁? 额前冒出一排黑线,我忽然想起有一个本该聒噪的声音已近很久没有响了。 阿瞒…… “笑笑……”阿瞒的声音从角落里传了出来。 我忙上前,“你喝了碗里的东西?” “嗯。”坐在角落里,他有气无力地点头,“好难喝……” “谁让你喝的!”我有些着急,阿瞒又没病,万一喝出病来怎么办? “我饿了。”声音带了些许的虚弱,却仍回答的理所当然。 “笨蛋!饿也不能吃药!”我气得血管都快爆了,咬牙大吼。 “头好晕……”阿瞒喃喃着,随即竟是“哇”地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快去找军医!”我心里一慌,大喊。 顾不上心疼输了的钱币,典韦忙冲了出去。 头一歪,阿瞒昏了过去。 阿瞒双目微闭,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堂堂丞相,居然因为饿肚子吃错了药……看着他一脸的安然,我已是满头黑线。 “天快亮了,你让人准备水,去洗一下吧。”郭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清清浅浅的,说不出的舒服。 刚刚阿瞒吐了我一身,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果然该好好洗一下,可是在这大营里…… “没有关系,那是丞相的专用营帐,不会有人擅闯的”,苍白的唇微微弯起,郭嘉解释道。 闻言,我抬头看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半晌。 清亮的眼睛迎视着我的目光,他眯起眼睛,笑道,“怎么了?这样看我?” “又温柔又体贴啊。”我摸着下下巴点头,一脸的喟叹,“好男人。” 郭嘉笑了起来,笑得轻轻俯身咳嗽。 “别笑了,别笑了……”见他苍白的脸渐渐咳出血色,我微微皱眉,忙跳了出去。 “我让团子将衣服送进营帐。”身后,郭嘉扬声说着,又带来一连串的咳嗽。 背对着他走进营帐,我微微皱眉,他的病,似乎愈来愈严重了。 营帐里点着淡淡的烛火,放置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木桶里放了水,一旁挂着布巾,真是准备得很周全。 四下环顾一下,确定万无一失,我便三下五除二剥了衣服,将头发高高挽起,一下子坐进了木桶里。 水是半温的,刚好漫过肩膀,非常舒适,刚刚惊出的一身汗都被洗涮干净,整个人清爽了起来,泡了许久,也不见团子送衣服来,不由得暗暗抱怨,那个家伙,一定是正对着郭嘉流口水呢……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团子,怎么那么久?” 没有人回答我。 “真是的,害我泡得全身皮肤都起皱了!”我皱眉责怪道。 有手缓缓抚上我背颈的皮肤,轻轻触碰。 “呵呵……”有些痒,我忍不住躲了一下,轻笑起来,“算了,饶你一回,帮我捏捏肩吧。” 那双手微微迟疑了一下,轻轻按捏起来。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啊……”我舒服得闭起眼睛,慢慢享受,“想不到你力道也不小啊,真看不出来……” 我满意地喃喃着,感觉到那双手的掌心上那略显粗糙的茧轻轻磨过我的肩,十分的惬意……等等!茧?粗糙? 团子不是细皮嫩肉的吗? 猛地睁开双眼,我大惊之下条件反射似的从水中站起来,转过身,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阿……阿瞒?”见站在身后的男子,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你没事了?” 狭长的双目带着一丝兴味,他不客气地盯着我大方地欣赏。 见他眼光怪异,我微微瞪大眼睛,随即慢半拍地发现……自己被看光光了…… “扑通”一下沉入水中,我恼羞成怒,“看什么看!出去!” “嗯?”他微微扬眉,仍是站在原地。 “出……去!”我拔高了嗓门大叫。 “衣服,不要了?”他扬了扬手里干净的衣服。 “那个……放下!你出去!”我犹豫了一下,随即当机立断地喝道。 “小心着凉。”他微微扬唇,竟伸手将我从木桶里捞了出来。 “你你你……”光溜溜地被他抱着,我大怒,一把扯过衣服,快速地穿上,“还不出去!” “据说……这里是我的营帐。”他看着我,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 我愣了一下,第八百遍诅咒了那繁琐的衣服,系上最后一根衣带,然后走到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 “阿……瞒?”看着他明亮得有些刺目的眼睛,我有些不确定地轻唤。 他看着我,那一抹刺目的明亮渐渐消失不见,然后他看着我,憨憨地笑,“笑笑……” 不由自主地,我吁了一口气,随即狠狠一掌拍上阿瞒的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是阿瞒呢!” 阿瞒仍是眯着眼睛,笑得憨憨的。 “我们回府吧,我饿了。”阿瞒笑眯眯地道。 出了营帐,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偷懒的团子正大咧咧地坐在营外,手里高高举着一大块牛肉,那无毛的小毛站在她对面,圆溜溜的眼睛紧紧盯着团子手里的肉。 “这可是我晚上偷偷从伙房里拿出来的哦……”团子压低声音凑近小毛神秘兮兮地说。 小毛一脸无辜地盯着她手里的牛肉。 “来来来,给你吃肉。”撕了一块递到小毛面前,团子一脸的笑,“小毛啊,我们是朋友了啊,记得告诉你家公子团子有多好啊……” 小毛一口吞了团子手里的肉,吃得啧啧有声。 看着和小毛作谈心状的团子,我微微扬眉,吃肉的驴子,我一早便听说过,可是……原来团子竟也深谙此道,而且身体力行啊。 辞别了营中众将,由典韦和许褚一路护送阿瞒回府。 刚到府门口,便见一行三人迎面而来。 刘备、关羽、张飞? 我瞪大眼睛,看向那三人。 “裴笑!”张飞看到我,热情高涨,远远地便吼出我的名字。 侧目看到典韦和许褚一脸的怪异,我便挂了满头的黑线,真是狭路相逢…… “曹丞相。”远远地,刘备抱拳行礼。 曹操愣愣地坐在马上,不吱声。 “听闻丞相大人身体抱恙,玄德等来探望。”刘备温和地开口说。 “有劳刘公。”郭嘉轻咳一声,微笑道,“不如进府一聚吧。” 刘备点头,“丞相抱恙,玄德甚为忧心,如此求之不得。” 一行人皆下马进府,刘备看我一眼,微微点头示意。 我咧了咧嘴,忙点头回应,眼皮不由自主地开始跳。 唉,这又唱的是哪出啊? 来到园中,刘备稳稳地坐下,一副欲与阿瞒倾心长谈的模样。 阿瞒却显得有些焦躁,频频看向我。 “丞相大人,玄德叨扰了。”刘备微笑开口。 阿瞒低头开始玩手指。 我暗暗心惊,悄悄伸手在桌下掐了他一把。这刘备怎么看都像一只狐狸,狡猾得很,偏偏阿瞒一脸的茫然,上回见皇上,阿瞒还挺合作,怎么今天就出了状况。 “犹记得上回与丞相煮酒论英雄,盘置青梅,一樽煮酒,开怀畅饮,好不惬意,今日玄德冒昧再访,实是想再与大人煮酒畅谈一番。”刘备笑道。 “酒?笑笑说我不能喝酒的!”阿瞒冲着刘备笑,还笑得一脸天真。 我开始出汗,这个家伙是存心拆台吗? “相爷,你喝多了。”一手接过阿瞒手中的茶杯,郭嘉睁眼说瞎话,不着痕迹地拿下阿瞒手中的茶杯。 “我没有喝酒!”阿瞒抗议。 “裴儿,带相爷下去休息。”郭嘉轻声道。 我点头,一手拉了阿瞒,拉着他一路出了园子。 看着阿瞒躺在床上,兀自睡得酣然。 我略略有些出神,不知不觉靠在床边,也入了梦。 第二日一早醒来,我竟躺在自己的床上,想起昨天刘备的来访,我便惊出一身冷汗,不知郭嘉后来怎么将他打发走的。 今日天气出奇的好,透过木窗,我微微眯起眼,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张漂亮的脸庞缓缓浮现。 郭嘉还是没有查到狗儿的消息。 那个孩子……还活着吗?早知道后来会化险为夷,我便不该丢下他一人。那个害怕被丢弃的孩子……他会怨我吧。 心里越想越烦躁,我忽然想起了回风,狗儿该不是回她身边去了? 起身换了男装,越过睡得直流口水的团子,我便匆匆出了房门,再出了府门。 相府的侍卫认识我,倒也没有多加阻拦。 一路走一路逛,忽然眼前一黑,有人捂住了我的嘴。 谁?是谁在上演这种挟持的烂戏码! 从小被街边的孩子欺侮,我早就被打得一身铜皮铁骨,身子永远比脑子反应快。还没有回过神来,我便自动自发地伸手抱住那捂住我嘴巴的手臂,来了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少年被我打趴在地,捂着脸。 “惹毛我?小心天谴!”我双手叉腰作圆规状,气势十足地嚷嚷。 “我只是想告诉你……你钱袋掉了……” 他一手捂着脸,一边伸出另一只手,轻声开口。 啊?拾金不昧?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拍了拍腰,钱袋明明好端端系在我腰上啊,再看他掌心,分明放着一只鼓囊囊的钱袋,光看那价值不菲的钱袋,便令我心痒难耐,一看就是有钱的主,不如用来救济我这穷人吧。 “不是你的?”他疑惑地开口。 天性里所有的劣根性都跑了出来,我立刻眉开眼笑,“我的我的,当然是我的。” “哦,那便好。”他放下挡着脸的那只手,微笑。 我一边接过钱袋,一边乐呵呵扫了这拾金不昧的孩子一眼。 只一眼,我便石化了…… 好面熟…… 事实证明,便宜不能占,否则连老天爷都会收拾你。 一袭精致的绣花白袍,眼前这个笑得雾气朦胧、风华绝代,无害如小白兔的家伙…… 好面熟…… 和那一日坐在皇宫大殿之内,一脸温和的少年帝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左眼角的一小块淤青,那是我的杰作。 殴打皇帝? 杀无赦,诛九族……九族我倒不怕,反正我光棍一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只是那杀无赦比较恐怖,虽然穿越时空,虽然娘不疼爹不要,虽然被抛弃了n次,可是……我还不想死啊……人生美好啊。 袭警都会被拘留,殴打皇帝……那罪过可就大了…… 我站在原地,拿着钱袋,开始抖,抖得如秋风扫落叶一般。 “怎么了?”他站在我面前,好奇地看着我。 “皇……皇……皇……”我没骨气得连话都说不顺了。 “我叫刘协。”他冲我笑,漂亮的眼睛里仿佛蒙着一团雾,说不出的温和。 不会吧,微服出巡?皇帝都喜欢玩这招吗?还是深宫寂寞……出来找艳遇? “当皇帝很闷。”刘协微笑着说道。 果然……我在心里点头。 “真不知道……为何有那么多人争着想当皇帝……”他轻声开口,漂亮的眼睛愈发的朦胧起来。 一阵风袭来,扬起他的衣摆,我这才发现,那一日他掩藏在帝王袍下的身子,其实很瘦弱。 只是,跟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在这里聊天聊得仿佛熟人似的,实在很怪异,更怪异的是……那人还是一国之君……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若我说错一句,说不定他一句“来人”,下一秒人群里便会冒出许许多多的宫廷侍卫,将我斩了…… “你叫笑笑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头,连皇帝都知道我的名字?我的魅力还没有大到颠倒众生吧? 他微微笑了起来,“我也认识一个叫做笑笑的人,所以看到你很亲切。” 同名的? “嗯,曹丞相喜欢的女人,很漂亮,比你还漂亮。”刘协说得诚实极了。 “笑笑?”我下意识地轻喃。 曹丞相喜欢的女人?叫做笑笑的女人? 记得那一日,我说我叫笑笑,阿瞒说,他记得这个名字。 原来……是真的。 因为我叫笑笑,所以……他潜意识中把我当作另一个人了么? “嗯,”刘协轻轻笑了起来,“第一次见她,她正在卖胭脂糕,很好吃的东西。” 呃,胭脂糕? 曹操和郭嘉都喜欢那个胭脂糕姑娘……于是,他们上演了一出惊天地泣鬼神的三角恋……我开始无限遐想。 唉,喜欢一个人,却连有关她的记忆都想不起来……真可怜…… “那个笑笑呢?”我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 笑容微微僵住,半晌,他开口,“死了。” “啊?”我惊叹,人间大悲剧啊…… “公子,该回府了。”一辆华丽丽的马车“得得”地驶了过来,马车上一个小厮打扮的侍卫道。 刘协点了点头,转身欲上马车。 眼见火光一闪,我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反手抓住了刘协,便抱着他双双倒向一旁。 一只裹了火球的箭直直地射向马车…… “砰”地一声响,那辆华丽丽的马车,连同那个驾车的侍卫,一起被烧了个精光。 刘协拍了拍袖子,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优雅地看向我,微笑,“谢谢你。” 我扬眉,他的车子被烧毁,他的侍卫被烧死,他还有闲情逸致跟我道谢? 该说他迟钝,还是残忍? “杀了他!”一声大吼。 我满头黑线,杀人还要诏告天下吗?选个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晚上,静悄悄地动手,会不会比较正常一点?当然,偷袭例外。 于是,我便知道他们定是冲着这少年帝王来的了。 看了一眼那站在原地,一点不知道害怕的皇帝,我叹了一口气,认命地一把抓起他的手,一路狂奔。 好汉不吃眼前亏,大丈夫能屈能伸……逃跑不丢脸,丢脸的是挨了打还不知道跑……那叫傻冒! 知道不,我的外号是飞毛腿!那也是练出来的!被人追着打久了,跑啊跑啊就习惯了…… 只可怜了那少年皇帝,养尊处优的身子被我一路拽着跑,若他再瘦一点,我就可以把他当风筝,将他拽飞起来了。 跑了好久,直到感觉身后的追兵没有再赶上来,我才吁了口气,停了下来。 见我终于停了下来,他弯着腰,气喘如牛,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一副跑得快虚脱的模样。 我摇头,显然,这个皇帝缺少锻炼。 “这是哪儿?”四下环顾,一片芳草萋萋,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路痴。 他抬头看我一眼,没有开口。 精致的绣花白袍上沾满了尘土,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不知何时也散开来,一头乌亮的发丝直直地垂下,此时的他,感觉很真实。 不知是否是错觉,我竟看到他的嘴角在微微抽搐。 一阵清风拂过,扬起他的长发,让我嫉妒得直咂舌。 男人都那么好看,女人还要不要混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以指代梳,抬手将长发梳起。 “对了,曹丞相的身子好些没?记忆恢复了吗?”梳好头发,他看向我,微笑着轻声道,犹带着不规律的喘息声。 我差点就要摇头,随即回过神来,一脸问号地看向他,“丞相大人只是偶感风寒,早已经痊愈了,什么记忆?” 嗯哼,装傻谁不会?! 我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想起了那一日离宫时他最后一瞥,这家伙不是省油的灯,看他一脸无害的模样,差点踏进陷阱。真是奸诈,冷不丁这样问,一不留神,阿瞒就危险了。 他淡淡地看着我,雾蒙蒙的眼睛看不真切。 “杀了你,曹操会不会心痛?”凝视了我半晌,他忽然开口。 啊?我的嘴巴张得可以吞下一个蛋。 他上前一步,眼神蓦然凌厉起来。 “我刚刚才救了你!你怎么能忘恩负义!”我大惊,后退几步,失声大叫,气愤不已。 只见他嘴角开始抽搐,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微微低头,随即抬头,冲我便是一句大吼,“笨蛋!” “是!我笨!不懂农夫与蛇的道理,救了你这条毒蛇!”我气得头脑发热,也不管他是不是皇帝,便大吼回击。 “救?”他冷笑,额前青筋直冒。 我咧了咧嘴,后退一步,感觉不妙。 “如果不是你拉了朕就跑,你现在早就横尸许昌街头了!”他冲我大吼。 咦? “你的意思是……那些杀手……是冲着我来的?”见他一脸快抓狂的模样,我好奇不已。 好大的面子,我居然劳动皇帝陛下亲自来杀我?呃……虽然有些乌龙…… 我竟然一把拉了想杀我的主谋,一起逃到荒郊野外…… “不对!我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也火了,“还有,你是皇帝,想杀人下道旨就跟捏死个蚂蚁似的,何必劳您亲自冒险?”……而且刚刚还跟我讲那些奇怪的话。 “笑笑?”他微微眯起眼睛,“为什么,你要叫笑笑?” 为什么?呃,这个深奥的问题我也想过。 “那封血诏,你看了多少?”神情蓦然一冷,他看向我。 血诏?我一脸的问号。 “你不知道?”他微微讶异。 我摇头,随即脑海里灵光一闪,莫非……是那一日在刘备怀里偷到的那一张血书? 唉,当时就知道,这肯定是个麻烦。 我一脸镇定地继续摇头。 第14章 妥协 “你以为我会信?”他微笑。 “我是文盲,就算你把那什么血诏塞进我眼睛里,也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气急了,我嚷嚷,“就为这个,你要置我于死地,我太冤了!” “笑笑只有一个,你不配。”他冷冷地说,“你必须死。” “你这表里不一的臭毒舌!”我咬牙切齿。 他却微微一怔,茫然半晌,“你说什么?” “毒舌!毒舌!毒舌!”我大骂,“我的名字关你屁事!”生平最恨别人拿我的名字说事!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揭我伤疤。 其实,从小到大,我常常在想,尽管第一任妈妈最后仍是将我遗弃,但她在抱着襁褓中小小的我,给我取名为“笑笑”的时候,她是爱我的,她是希望我能够一辈子喜笑颜开,一辈子幸福安乐的。……是吧。 他竟怔怔地看了我半晌,随即大怒,“闭嘴!”一手伸进袖中,他满脸肃杀。 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他从满脸肃杀到满面茫然,再恍然大悟,瞪向我,“你!” 我咧嘴,扬了扬手里的短剑,“找这个?”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他眯着眼睛问道。 “哼,表里不一的毒舌皇帝。”我摇头,感觉自己的形象蓦然光辉起来。 但事情远不如我想象的那么好,他盯着我,我瞪向他,就这么僵持着。 “喂,别瞪了,天都快黑了,这荒郊野外的,先回城里吧。”我先举白旗,道。 我不认识路,只能妥协,可是这家伙显然不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他居然不理我,仍不为所动。 然后,天,真的黑了。 我累极了,抱着短剑盘腿而坐。 他也坐下,不知为何,神情间竟略有些紧张。 当黑暗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夜晚,便来临了。 无星无月,天地仿佛倾泻的墨汁,染了浓郁的黑,伸手不见五指。 半个时辰之后,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皇帝,怕黑。 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皇帝,他居然……怕黑。 天地一片墨色,那般浓郁的黑,暗藏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四周一片寂静,连那个嚣张的毒舌皇帝也没了动静。 我握着短剑,戒备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担心着突如其来的攻击。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我站了许久,连脖子都僵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一道闪电劈下,借着那道光,我发现不远处有一块大石,约二米高,中间不知是否被腐蚀,有一处凹进去,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石洞。 我摸索着找了些枯枝,抱着走到那石洞下,从挎包里摸出火褶子,点了火,盘腿坐下。 借着火光,我看到不远处,刘协侧身站着,一动也不动。 石洞壁上长了厚厚的草,我背靠着那天然的草垫,舒服得很,我微微眯起眼,仍是紧紧盯着他,担心他突然动手。 伴随着一声闷雷,大雨倾盆而下,扫去了连日来的炎热。 透过密集的雨帘,我看到刘协站在雨中,仍是一动不动。 “喂!下雨了!”看着大雨中那样孤寂的身影,不知为何,我竟有些不忍。 他仍是不动。 这算什么?明明我是受害者,他凭什么摆出这副死样子? “算了,进来躲躲雨吧,我大人有大量,不介意的!”我扬声大喊,他可是一国之君,如果就这么死在荒郊野外,我可怎么脱得了干系! 他仍是不动。 “皇上,您身份尊贵,为顾面子伤了龙体,可划不来啊!”捏了鼻子,我阴阳怪气地继续嚷嚷。 身子微微一僵,刘协侧过头来。 又一道闪电劈下,映衬得他的面容苍白如雪,他微微嚅动了一下唇,似乎说了什么。 “大声点,我听不见!”我扬声道。 眼神略略有些涣散,他忽然快步冲向我,带着满身湿淋淋的雨水,将我抱了个满怀。 “笑笑……我怕……”他在我耳边低喃着。 湿漉漉的感觉很不舒服,我正欲推开他,却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怕?他是皇帝他怕谁? 他靠在我肩上,双手紧紧搂着我,身子竟在微微轻颤。 “你快把我勒死了……”伸长脖子好不容易呼吸到空气,我梗着脖子道。 “好黑……好黑……”他喃喃着,愈发颤得厉害。 呃?黑?他怕黑? 开玩笑呢吧。 连人都敢杀,他告诉我他怕黑? “笑笑……笑笑……”他喃喃着。 我怔住,感觉到肩上一片濡湿,别告诉我……他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要我……为什么只剩下我……”他低低地开口,孩子一般的口吻。 我心里一沉,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要我。 “皇兄死了,皇姐死了……小优小艾也死了……连笑笑……”他梦呓一般说着,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 感觉到他的反常,我扶着他的肩,将他推开,却发现他双目紧闭,整个人仿佛已经没了意识一般。 将头枕在我的膝上,他紧闭的眼角有泪滑下,“笑笑……为什么……为什么是董卓……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为什么大家都不要我?” 我低头,抬手轻轻抚去他满面的泪痕。 我知道,他口中的那个笑笑,不是我。 那个笑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那么多人惦记着她,那么多人思念着她。 不知何时,雨停了,天也亮了。 不远处的池塘里,雨后新荷,轻吐芬芳,连空气里都弥漫着那若有似无的香气。 我低着头,盯着睡在我膝上的刘协,不知他醒来时见自己睡在我膝上,会有何反应? 他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随即用漆黑的眼眸怔怔地盯着我。 “皇上!皇上!” “笑笑……” “皇上……” 远远地,几匹马疾驰而来。 我抬头,首当其冲的,是阿瞒,他一身明紫色的长袍,正策马扬鞭飞奔而来,一路溅起积水无数。 清晨的阳光下,我微微眯起眼,看着那策马而来的男子,狭目薄唇,英姿勃发。 我看着他,有些出神,总觉得哪里不对了。 他真的,失忆了吗? 他猛地勒住马缰,在不远处看着我,看着刘协仍旧侧身靠在我的膝上,狭长的双目眯了眯,翻身下马。 “皇上!” 随后赶到的,是刘备,他带了几名侍卫,张飞和关羽倒是没有来。 我看了刘备一眼,心里无甚好感,明明那一日我已经答应忘记血书之事,这个家伙竟然还去告密,欲置我于死地!真是阴险…… 刘协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冠,翩翩走出了石洞。 走了几步,忽又回头,黑亮的瞳仁不知何时又染了朦胧的雾气,“谢谢你,笑笑。”他微笑,极有礼地轻声开口,用雾蒙蒙的眸子看了看我,随即转头,走向刘备。 我也扶着石壁站起身,膝盖却是一麻,又重重地坐回了地上。 “笑笑!”没有看皇上,阿瞒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打横抱起,“昨晚为什么没有回府,我还以为你不要阿瞒了呢!”神情竟有几分委屈。 心里的疑窦一下子消失,那样哀怨的口吻,也只有阿瞒说得出来。 没有理会皇帝与刘备一行,曹操抱我上马,直接离开,狂傲得很。 我悄悄捏了一把冷汗,毒舌皇帝会不会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啊? 刘协却始终只是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我们离去,连一句训斥的话都未曾说出。 坐在阿瞒身后,远远地,见郭嘉骑着小毛慢悠悠地走着。 “半仙?”我疑惑地看着他。 他轻咳了一下,微笑,“啊,找到了啊。” “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好奇得紧。 “找你啊,可是小毛脚程太慢,所以落后了。”郭嘉微笑道。 看着那百无聊赖,正在啃着路边草根的家伙,我满头黑线。 靠在阿瞒的背上,不知不觉,我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了相府的床上。 睁开眼,便看见一双瑰丽的眸子,只是那眸中带着冷冷的讥诮。 尹夫人? 她来干什么? “你叫笑笑?”站在我床边,她开口,嗓音中带了三分的嘲弄,令人不舒服。 我仍旧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静静地看着她。 “难怪相爷对你另眼相待了。”她扬唇。 这几天,似乎总有人拿我的名字说事,一再地提醒我,这里,曾经有一个叫做“笑笑”的女子出现,那已经逝去的女子,竟仿佛成了一则美丽的传奇。 而我,只是一个替身? 呵,我可是独一无二,天下无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裴笑!即使被遗弃又如何?即使没有父母又如何? 我啊,坚决不做替身! 我定定地看着尹夫人,她的唇看起来软软的,很漂亮,上了淡淡的妆,但比起她的美貌儿子可就差远了。 “我真替你感到可悲,一个男人怀里抱着你,心里却想着别的女人,如果是我,早就羞愤而死了。”尹夫人继续她的嘲弄。 “是啊。”我点头,煞有介事的模样。 见我一脸镇定,尹夫人有些意外,停了口。 “我来看看,你是哪里比较像笑笑呢?”我咧嘴,作思考状,“眼睛?鼻子?或者……嘴唇?”我笑嘻嘻地道,“嘴唇吧,对不对?” 尹夫人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胡说,连我都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你又如何得知?” “让我来猜猜?”我眯起眼,笑得有些恶劣,“相爷是不是对你的嘴唇情有独钟呢?他尤其喜欢吻你?” 倒吸一口凉气,尹夫人纤细的双手捂住了唇,随即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又垂下手。 我微微侧头,看着她如此失态,心里暗叹,被我猜到了? 我故意坐起身,半倚着床沿,作摇头叹息状。 “娘。”一个淡淡的声音。 我看向门口,笑得眯起眼睛,扬手直唤,“嗨!小美人!” 那一袭锦袍的少年面上微微抽搐了一下,粉嘟嘟的脸颊染了薄薄的红晕,可爱极了。 “宴儿?”尹夫人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敛去了刚刚的失态,温和地说道。 何宴面色不佳地瞪了我一眼,随即又看向尹夫人,“你在这里做什么?”言语间,对眼前这个怀胎十月生下自己的娘亲竟连半点礼貌都没有。 尹夫人面色微微一僵,咬了咬唇,竟是没有说什么。 冷哼一声,何宴转身离开。 尹夫人竟一声不吭地随他离开。 我傻眼,究竟谁才是娘啊?目无尊长的小子。 “小姐小姐……”团子一路飞奔进门,一下子跪倒在地。 我扬眉看她气喘吁吁的模样,“别装了,尹夫人早走远了。” 闻言,团子扶着一旁的桌角站起身,双手叉着腰,仍旧是喘。 “怎么了?”难得见她如此模样,我赶紧问道。 “公子……公子……”团子的脸憋得像颗红苹果一般。 “公子?”我微愣,随即想起了郭嘉病弱的身子,有些担心,“半仙?半仙怎么了?你别急,慢慢讲。” “公子……让我告诉你,相爷病了……”团子歇了一口气,终于顺溜地说道。 阿瞒病了? “相爷一直在叫你。”团子摊了摊手,道。 我?真的是我吗?或许,他口中所唤的“笑笑”,另有其人吧。 提起有些碍事的裙摆,我随团子一路往阿瞒的房间走去。 刚到门口,便看到几个美人面色焦急地被挡在门外,尹夫人也在其列,一旁还有三个相貌俊秀的少年和一个小女孩,都是进府那一日见过的。当然,那小美人何宴也在。 “笑笑小姐。”一旁守门的侍卫忙开门让我进去。 在美人们或嫉妒、或不甘的注目礼中,我一脸大无畏地走进房间。 古朴雅致的房间,并不奢华。一进房间,我便看到阿瞒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额前渗满了汗,很痛苦的样子。 “笑笑……笑笑……”他口中喃喃着。 华英雄正坐在床边,很认真地诊断,丁夫人和郭嘉站在一旁。 听到我的脚步声,郭嘉回头看到我,抬手示意我过去。 “笑笑……”紧闭着双目,他仍旧喃喃着。 那样无助的神情,那样熟悉的眉眼,我心里微微一紧,几乎没有多作思考,上前便一把握住他无力抬起的手。 眼睫微微动了一下,狭长的双目缓缓睁开,“笑笑……”他苍白的薄唇不见一丝血色。 狭长的双眸眨了眨,他的手猛地一拉,我一时未察,竟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好在床板够厚实,否则恐怕连着我这身老骨头也一起被他拆了。 哀嚎一声,我想推开他,他却一动也不动。 “喂!放开!”我挣扎着大叫。 “笑笑,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靠在我的颈边,他开口道,声音很轻。 我怔了一下,抬手轻抚他的背,无语。 笑笑,他口中唤的笑笑,可是我?有一刹那,我忽然不敢确定。 四周一片寂静,阿瞒一动也不动地挨着我。 他的呼吸均匀地拂过我的脖颈,痒痒的。 “相爷昨晚找了你一宿。”丁夫人开口,声音淡淡的。 我微微侧头,看到了丁夫人眼里的哀伤,尽管她掩藏得很好。 她的眼睛很漂亮。 阿瞒患了头风,病得离奇。 病中的阿瞒出奇的安静,常静静地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模样盯得我直发毛。 “好了,别看了,快喝药。”端了药碗,我笑眯眯地哄他。 “嗯。”阿瞒冲我笑了笑,自己乖乖地端过药碗。 “别喝!”郭嘉忽然闯了进来,呼吸略带着急促。 我回头看他,一脸的疑惑,“怎么了?” 上前几步,郭嘉从阿瞒手里夺下药碗,淡淡道:“有毒。” “有毒?!”我惊呼。 “嗯。”郭嘉一挥袖,将碗中的汤药泼向墙角。 只听见“嘶”的一声响,那黑乎乎的汤药竟在地上冒起一层白色的泡沫,将墙角腐蚀得缺了一块。 我忽然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阿瞒似乎也受了惊,双手紧紧环住了我的腰。 “是谁?”我失声大叫起来。 “别慌。”郭嘉看向我,扔下手中的药碗,“药是谁给你的?” 我微微一惊,想起了早上团子笑嘻嘻地从厨房端了药给我,说相爷非要我去喂。 “团子?”郭嘉看着我,轻轻开口。 我没有否认。 “公子!公子!小毛来了没有?”门外,团子笑眯眯地走了进来,随即僵在原地,看着滚落在地的药碗,“怎么了?” 郭嘉轻轻咳了一声,看向团子,“药有毒”。 “什么?”惊恐地瞪大双眼,团子一下子跪倒在地,“是……是杜夫人……杜夫人熬了药,让奴婢……” 杜夫人?杜夫人又是哪位?我愣了愣,随即斜睨了阿瞒一眼,夫人还真多啊。 阿瞒仰头看我,眨了眨眼,无辜得很。 只一会儿功夫,曹操的诸位夫人便到齐了,林林总总差不多站了半屋子……丁夫人为首,尹夫人也在,我只认识这两位,其他都是生面孔。 再度以异样的眼光看了一眼那一脸无辜的曹丞相,我摇头叹息,这么多夫人,他照顾得过来么? 只是他眼光倒不差,一个个都是秀色可餐啊。 我从左到右地扫视了一遍,环肥燕瘦,他搜罗得够齐全呀,都可以办个选美大会了。 只是,我微微拧眉,美人们虽然各有千秋,但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似乎…… “杜夫人,这是怎么回事?”丁夫人柳眉轻蹙,缓缓开口,颇有正妻的威严。 只见一美人面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相爷……相爷……妾身冤枉……” 阿瞒拉着我的手,低头把玩着我的小拇指,看也不看那美人。 丁夫人回头看了阿瞒一眼,又看了看我,见阿瞒没有开口,便转身斥道:“药是你熬的,如何冤枉了你?” “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杜夫人吓得花枝乱颤。 “姐姐,药虽然是她熬的,但也难保端的人不动手脚啊。”一直站在一旁的尹夫人突然开口。 杜夫人微微抬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尹夫人抬手挑了一根发丝绕在指间把玩,没有看她。 “嗯!”丁夫人微微颔首。 团子可怜兮兮地站在郭嘉身边,也不辩驳。 “药是我让团子端的。”郭嘉轻咳一声,淡淡开口说道。言下之意:你们连我也怀疑么? 杜夫人面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团子却是微微怔了怔,看向郭嘉。 “罢了,念在你平日无过,领些钱币,撵出府去吧。”丁夫人低低叹了一口气,看向杜夫人,缓声道。 杜夫人怔了一下,连连磕头称谢,白皙的额头之上磕出了红红的血痕。 阿瞒仍是低头着,认真地研究着我的手指。 看着杜夫人无力地被扶出去,我“噌”地冒出一股无名火,一把甩开阿瞒,瞪他。 阿瞒轻轻地“咦”了一声。 被扶到门口的杜夫人眼睛一亮,转过头来,看向阿瞒。 可是阿瞒重新捉住我的手,继续低头研究,看也未看她一眼。 明眸微黯,杜夫人轻轻垂首,缓缓走出府去。 那一回眸,却让我抓住了一根线索,心里“突”地一跳,我扫视了一下房中众美人,果然…… 美人虽然各有各的美,可是,如果将她们的容貌拼凑在一起……我脑海里隐隐浮现了一个女子笑如春风的模样。 ——我刚刚在广场看到一个十分有趣的女孩。 ——她也叫笑笑呢。 ——更有趣的是……她给我一种感觉…… ——她啊……两眼无神,印堂发黑……嘿嘿……和以前的我一样,一脸要穿越的倒霉相啊…… 一个有些幸灾乐祸的甜美声音在我耳边回响,那张精致绝美的容颜在我脑海中浮现。 安若,安若便是他们口中的笑笑? 丁夫人幽静淡然的眼,尹夫人柔软含笑的唇,刚刚杜夫人那微微上挑的眉,还有房中其他美人,或鼻,或额,总有一处相似。 我有片刻的失神,眼前这些美人在他眼中竟只是一个人么? 在他眼中……这些美人,竟都只是一个女子破碎的拼图? 那些眉眼拼合起来……便是那一个笑如春风的女子,那个和我同名的女子……笑笑? 开什么玩笑! 我错愕地瞪大双眼,猛地站起身,甩开仍旧握着我双手的阿瞒。 阿瞒抬头看我,一脸茫然,“笑笑……” 我转身走出房间,脚步越行越快。 “笑笑!笑笑!”阿瞒竟起身追了出来。 我不管不顾,径自往前走。 “笑笑,头疼……头好疼……”身后,忽然传来阿瞒的低呼。 脚步微微一顿,我认命地转身,见阿瞒蹲在地上,双手捂着头,很痛苦的样子。 拉下他拼命敲打自己脑袋的双手,我抬手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还痛不痛?”叹了一口气,放轻声音,我问道。 “嗯!”阿瞒微微眯起眼睛,舒服地哼哼。 再度叹气,我无语到了极点。 下毒之事便以杜夫人被逐出府而了结,只是,我仍觉得不安,总觉得那一日看到的那封血书对阿瞒有害。 只可惜在这个朝代,我竟成了半文盲。 将阿瞒哄回床上躺着,我转身拿了竹简,趴在案上开始创作…… “笑笑……”阿瞒轻唤。 “嗯?”我无意识地回应。 “我饿了。” “叫你夫人去。”我甩了甩手,道。 沉默半晌。 “笑笑……”阿瞒再唤。 “嗯?” “我渴了。” “叫你夫人去。” 继续沉默。 “笑笑……”不怕死的声音再度嚷嚷。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回头,恶狠狠地说。桌上的书简已经被我翻得乱成一团。自小,我便记忆力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我正努力将那份血书复写出来,可偏偏这个正主儿还拼命打岔! “我……我好闷……”一脸的委屈,阿瞒小小声道。 “找你夫人玩去!”我一脸的凶相,“你再吵一句,我便立刻出府,再也不回来了!” 阿瞒闻言,忙不迭地抬手捂住了嘴。 解决了噪音的来源,我志得意满地回头继续我的“创作”。 咬着手中的毛笔,几乎将那笔给啃秃了,我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 将墨迹吹干,我宝贝似的揣进怀里,马不停蹄地去找郭嘉,全然不在意阿瞒哀怨的眼神。 四处问过,竟然没有找到郭嘉。 “备车!”一路冲出房门,我嚷嚷道。 刚出府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府门前,这相府的办事效率还真不是盖的。我毫不犹豫地爬了上去,“送我去风月楼。” 坐上吚吚呀呀的马车,我伸手摸了摸怀里的竹简,除了郭嘉,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偏偏他又不在。 “姑娘去风月楼何事?”一直一声不吭的驾车人忽然开口。 “找郭嘉。”头也没抬,我便道。 “那小子和风月楼有关系吗?”驾车人的声音蓦然怪异起来。 “啊?”我狐疑地抬头,这人的声音好生熟悉啊。 只见那驾车人回头冲我露齿一笑,一口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 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是他!噩梦!一想起受伤时被他蹂躏的岁月,我便汗毛直竖。 “华英雄!”我失声大叫,“怎么是你!” “嗨!小狼崽!”他右手拉缰绳,扬起左手,笑眯眯地冲我打招呼。 顿时,我脑门上出来三条黑线,这个记仇的烂大夫! “郭嘉这个时候多半在家里哦。”他笑眯眯地继续说道。 “家里?”我一脸讶异,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是你驾车?!” “我正好要去找他啊,你就爬上车来了。”他一脸的无辜。 我开始抹汗,我还以为相府的办事效率很高呢……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我跳下车,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屋子,不大的房子,却很幽静雅致,连风里都仿佛带着花的香甜气味。 “奉孝住这儿。”华英雄笑眯眯地比了个手势,随即上前推开大门,便毫不客气地闯了进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架势。 一进门,便见被拴在院子里的小毛正悠闲地啃着草。 原来这家伙还是食草动物啊……我还以为它已经进化了……专吃肉。 “咳咳咳……”屋里传来清晰的咳嗽声。 华英雄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推门进去。 我站在门边,看郭嘉半倚在榻上,只着一袭白色的单衣,兀自咳嗽不已,嘴角已经沁出血丝。 华英雄从门边的架子上取下布巾,走上前,递给他。 “咳咳咳……”又咳了一阵,他才抬手接过那布巾,拭去嘴角的血丝。 那样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似的。 “裴儿,找我何事?” 他看向我,弯起苍白的唇,笑得温和。 我犹豫了一下,看向华英雄。 “得,我去煎药!”华英雄举了举手,大大咧咧地走出门去。 郭嘉看向我,“很重要的事么?”说着,他伸手去拿一旁的茶杯。 我忙快步上前,拿起茶杯递给他。 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他笑道:“不碍的,不至于如此。” “我曾经偶然看到过一封血书,直觉与阿瞒有关,我回忆了一下,复写了出来,但我不识字,你看看写了什么。”说着,我从怀里掏出那封竹简。 郭嘉伸手接过,缓缓展开,随即轻声叹息:“果然如此。” “你早就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我好奇地凑上前,问道。 他拉我坐下,一字一句地念给我听,“朕闻人伦之大,父子为先;尊卑之殊,君臣为重。近日操贼弄权,欺压君父;结连党伍,败坏朝纲;敕赏封罚,不由朕主。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卿乃国之大臣,朕之至戚,当念高帝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祖宗幸甚!破指洒血,书诏付卿,再四慎之,勿负朕意!建安四年春三月诏。”(出自《三国演义》) “皇帝写的?”我微愣,这根本就是想要杀曹操的意思嘛。 “嗯,这应该是皇上写给车骑将军董承的一封血诏。”郭嘉看向我,“你从何处看来?” “在刘备身上。” 郭嘉看向窗外,“孟德兄中毒一事便与此诏有关吧。” 写给董承的血诏,却在刘备身上……天,到底多少人在预谋着要取阿瞒的项上人头?我开始后悔没有多读读历史了,脑海里的那些历史知识都零零散散,就像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一会儿灵,一会儿不灵…… “阿瞒处境很危险么?”我皱眉,如果阿瞒仍是那个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大枭雄,我自然不必担心他,可是如今他这副模样…… “喂,谈好没有,该吃药了。”门外,响起华英雄的声音。 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他端着药碗走了进来,屋里立刻弥漫起一股淡淡的药香。 摇了摇头,郭嘉轻笑,“那么苦。” “老老实实喝了,病人还那么多话!”双眉一皱,华英雄将药碗递上前。 “喝也是死,不喝也是死,何必受那份罪?”郭嘉说得坦然。 华英雄狠狠地将药碗搁在一旁,“你再不吃药,哪天死了也没人知道!” “药……很苦的。”郭嘉轻轻开口。 看着他那副模样,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站起身一把端起那药碗,便递到他唇边,“喝!” 他微微愣了一下,定定地回不过神来。 看着他苍白的神色,我有些烦躁地抿了抿唇,抬手就给他灌了下去。 不一会儿,碗就见底了。 郭嘉呛到了,低头又是一阵猛咳,咳得双颊生晕。 我把碗放到一旁,低头拿布巾替他试去嘴边的药汁。 “安若和她的仲颖在一起,很幸福。”低头的那一瞬间,我在他耳边轻轻开口,以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 我知道我猜对了,安若,便是那个胭脂糕姑娘,那个笑笑…… “所以,就算你想殉情,就算你真的死了,九泉之下,你也不会见到她。”我淡淡开口,说出的话却残忍得可怕。 他缓缓地抬头看我,清亮的眼睛带着不敢置信般的小心翼翼,“你……见过她?” 我面无表情地点头。 “她……还好吗?” “好得不得了。”我淡淡地答道。 “真的?”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嗯,她没有死,只是回到了自己的时空。”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他说这些,只是看他如此模样,心里有些难受。 “喂喂喂,你们在说什么!”一旁,一头雾水的华英雄不满地大叫。 郭嘉完全陷入真空状态,完全当他透明人,一只手紧紧握着我的手,“你说……她和仲颖在一起,很幸福?” “嗯,他们还生了一个儿子,叫莫纤尘。”反正已经说了,我干脆说个痛快。 “纤尘?”他又是微微一怔,随即苍白的脸上染上笑意,“那样……真好……真好呵……她应该幸福的……她受了很多苦……” 他的脸上有些微的释然。 “嗯,他们都很幸福,所以,你也放过自己吧。”我一手轻轻拭去他唇边的药汁,一边轻声地说。 我不知道那一个与我同名的女子在这个时空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我不知道她曾经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受过怎样的苦……可是,她终是幸福的……而眼前这个极其睿智的男子,却因她的离去,而陷入痛楚的泥沼…… “我尽量。”看了我半晌,他淡淡笑道。 大概是我灌下去的药起了效用,不多时,郭嘉便沉沉睡去。 看着他苍白的睡容,我抬手替他掖了掖被子,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刮目相看。”身后,一个戏谑的声音轻轻地响起。 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差点忘了一旁还有个讨人嫌的家伙。 “想不到小狼崽也有温柔的一面啊!”凑近我,华英雄笑眯眯地说道。 我背对着他,无声地咧了咧嘴,猛一抬手,手肘狠狠地捅向他的腹部。 “啊啊……杀人了!”凄惨地低呼一声,华英雄连连后退。 我转过身,笑眯眯地欣赏着他那一脸夸张的痛楚。 “最毒妇人心……”他煞白着一张脸,额前冷汗涔涔。 “喂!别装了!”见他如此,我心里微微一紧,该不会真把他打伤了吧。 他背抵着墙,低着头,额前的长发散落下来,双手紧紧捂着腹,一动也不动。 “喂喂……”我小心翼翼地上前,“没有那么痛吧?你是不是男人啊!” “我是啊。”他忽然抬头,极其认真地点头道:“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 我愣了一下,还没有回过神来,双手便已经被他握在手心。 “小狼崽……”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 我抖了一下,有点厌恶,下一秒,便狠狠甩开他的手,一拳砸了过去。 他单手接住我的拳,摇头,“真是不可爱。” 我抽回自己的手,下意识地回头,见郭嘉没有被吵醒,才吁了一口气,拖着华英雄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小毛慢悠悠地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又慢悠悠地转头继续嚼地上的青草。 “他的病,能治好吗?”我开口问道。 华英雄看了我一眼,将双手负在身后,仰头望天,“我初次见他时,是在洛阳,他守着一间糕点铺子,正病着,也不见他吃药。”他回头看着我,继续说,“后来,便熟识了,那时也不知他便是曹操的军师……” “能治好吗?”我微微抿唇,又问。 “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奈何身为军师,又太多算计……如此劳神……”华英雄不由地叹息。 “喂!你不是神医吗!”我决定鄙视他。 “我是神医,不是神仙。”他斜觑我一眼,随即缓和了神色,“我会……尽力。” 我微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相信你。” 他呆呆地看了我半晌,随即不怀好意地凑近我,“别对我这样笑,我怕自己会把持不住爱上你。” 下一秒…… “啊!……”小院内,一声惨叫直入云霄。 “小声点!你想吵醒他吗?”我又揍了他一拳。 “你好偏心……”哭丧着一张脸,华英雄摇头叹息。 我大乐,随即转身,“我要回相府了,你自便吧。” “顺路顺路,我送你。”他立刻直起腰,笑眯眯地说道。 我抬手轻轻在他肩上碰了一下,一副哥俩好的架势,笑道:“我决定以后对你好点。” “在下感激不尽。”欠了欠身,作个揖,华英雄眯起他的狐狸眼说道。 走出院子,太阳略略西沉,已是傍晚了。 太阳只剩半个,天边的云彩泛着点点的金光,彩霞满天。 轻轻带上房门,留下一室的静谧,我跳上马车,与他并肩而坐,并没有坐进车厢里。 华英雄扬手轻轻一鞭敲在马背上,“驾!” 马车不急不缓地前行,向着太阳的方向“笃笃”地走,我盘腿坐着,轻松惬意。 “白云飞,雀儿归,青烟袅袅成晚炊,游子行天涯,日暮寻归途,家乡知何处……”悠扬的歌声带着丝丝凉意,一路飘散于风中。 华英雄轻扬着马鞭,一路吟唱,竟是莫名的悦耳。 “什么歌?很好听的调子。”我好奇地扭头看他。 “离人曲。”他停了歌声,朗笑道:“有一种人,注定是要一辈子漂泊,四海为家,几多潇洒……” “离人曲啊……”我微笑,“调子很哀伤呢。” 华英雄微微一愣,随即轻笑,又接着唱了起来,“明月夜,烛光暖,慈母丝丝手中线,月儿在远方……天涯思亲颜……” “白云飞,雀儿归,青烟袅袅成晚炊,游子行天涯,日暮寻归途,家乡知何处,明月夜,烛光暖,慈母丝丝手中线,月儿在远方,天涯思亲颜……” 马车一路“笃笃”地走过,那悠扬的歌声也洒了一路。 “有人思念,是一种幸福,能够思念别人,也是一种幸福。”听着那哀思的曲调,我微笑着轻轻开口,望着天边的夕阳,竟有一些茫然。 譬如郭嘉,思念着那一个已然幸福的女子。 譬如曹操,思念着那一个他以为已经逝去的女子…… 思念,是你的脑海中有思念之人的轮廓,有他的模样,他的声音,他的笑颜…… 思念,是你可以回忆与他经历过的一切,一颦一笑,一滴眼泪,亦或者……只是一句话…… 然后,可以随着岁月细细品味,慢慢回想…… 而我,能够思念的人,寥寥可数…… 我很想思念我的母亲,可是,我记不清她的模样,想不起她的声音…… 我很想思念我的父亲,可是……记忆,只剩一片模糊…… 只有那个遥远时空中的,阿满……那个心智不全的男子,他有最明澈的眼睛,他跟我一样……是弃儿。 脑海中忽然浮现狗儿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心里开始有些疼痛,那个孩子……不知如今又在何方…… 整个许昌城该找的地方都找了,竟没有半点消息。 他在怨我么?怨我弃他而去……即使,那是不得已。 “嗯。”华英雄点头应我,“或许”。 到相府时,天已经黑了。 下了马车,华英雄和我一同进了相府。 “奉孝说住在这里比较方便替相爷问诊。” 他耸了耸肩说道。 我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却发现相府里已是灯火通明,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身着重甲的侍卫。 发生什么事了? 我冲进府中,四下寻找阿瞒。 “相爷……相爷被皇上召进宫了。”丁夫人的声音幽幽地在我身后响起,带了一丝莫名的颤抖。 第15章 几欲抓狂 阿瞒被皇上召进宫了? 我一下子怔住,那封血诏…… 皇帝那是要取阿瞒的性命! 偌大的相府被团团围住,来来往往都是巡视的宫廷侍卫,整个相府陷入一片惶惶不安的氛围之中。 华英雄不知是何时离开的,也不知他是怎么离开的,总之我想出去的时候,侍卫已经牢牢守住了每道门,谁也不让出去。 夜色笼罩了整个丞相府。 丁夫人跪在佛堂念了一宿的经文,尹夫人房内的烛火也一宿未灭。 我坐在后花园,定定地望着月亮出神,膝上放着一本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书,一本纸书,一本简体书。 是那本放在斜挎包里被我一同带到这个时代来的那本《三国志》。那本一直被我刻意遗忘在角落里的书,那本我一直不敢翻开的书……这本书于这个时代来讲,是一个禁忌。 它是一个剧本,而我周围一切活生生的人,都只是照着那剧本演出的人偶……那样的想法,令我不寒而栗。 可是现在,所有一切都出了既定的轨道,曹操失忆了,他现在遇到了危险…… 缓缓伸手,我打开书,第一页便是“三国志卷一”,“魏书一”,“武帝纪第一”,一页页纸张在我指尖掠过,泛着油墨淡淡的清香,很熟悉的味道,却是许久不曾闻到了。 带了些许焦急的心情,我寻找着关于这一段的历史。 指尖微微停顿,找到了!我屏住呼息,借着月色仔细看去。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我低低地念,随即傻住,没了?就这样?这一段历史就这样简单的一笔带过了? 没了? 就这样没了? 我好不容易想通,好不容易翻开这本书,结果……就这样没有了? “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我缓缓合上书,“皆伏诛……都死了……阿瞒应该没事吧……” 可是,现在阿瞒已经不是历史上那个大枭雄,他像一个心智不全的大孩子,我的穿越会不会引起恐怖的蝴蝶效应?会不会从而改变历史? 晚风徐来,园中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随风摇曳,衬着月色,出奇的漂亮。我一人静静地坐着,表面平静无波,心里却早已大浪涛天。阿瞒一个人在皇宫究竟会怎么样?如今的他心智不全,如何面对那一群虎视眈眈的豺狼? 驻守在城外的兵马是否已经听到风声?还有郭嘉……他有没有收到消息?华英雄会不会去找他? 每个问号都让我几欲抓狂。 “女人。”一个语带贬义的声音淡淡地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看到一片碧波摇曳中,站着一个锦衣的少年。 月色下,他秀发高束,肌肤胜雪,眉目顾盼间皆是风情。 何宴? “小美人?”我看着他开口道。 他双颊生晕,“现在你还有闲情逸致胡说八道?” 我扭头继续看月亮,脑中却早已乱成一团麻,哪有表面表现得那么镇定。 “他……不会有事的。”皱了皱秀丽的眉,何宴忽然开口道。 我愣了一下,这是在安慰我? 我回头看他,顺便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微笑,“我知道。” 他咬唇,洁白的牙齿在红润润的唇上留下一排整齐的牙印,很是犹豫的模样。 “我有秘密通道。”半晌,他终于开口。 我愣了一下,“秘密通道?你是说……能够出相府?” “嗯。”他点头。 “快带我去!”我忙站起身,将书收进挎包里,一手拉起他的手,另一手摸了一下包里的那把瑞士军刀,心里舒坦了一些。 一路穿过花园的小径,进入一处浓密的花丛。 我瞪大眼睛看着何宴弯腰从花丛中搬出一大块木头,原本填着木头的地方竟有一个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小洞。 二话没说,我弯腰便趴在地上,贴着那花丛爬了出去,何宴也随后跟了上来。 小心翼翼地将那木块用脚勾回原处,我刚回头,何宴已经抬手捂住了我的嘴。 “嘘!”他将食指放在唇间,轻轻摇头。 听到门外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我转身又爬回了花园里。 “怎么办?你不出去?”何宴也跟了出来,皱眉道。 “你知不知道他们多长时间换一次班?”我低压声音问道。 何宴一头雾水。 “我问你,他们什么时候换一次人!” “明天早上应该会换。”何宴道,随即又皱眉,“除了这里,整个相府再也没有第二个可以逃出去的地方了!” “所以我们才更要保护好这条生路,不是现在,明天一早,到他们换班时间,我们再逃。”压低声音,我道。 何宴看了我一眼,点头。 第二日,还未等我们逃出相府,皇上便下了诏。 诏曰:“汉室不幸,皇纲失统,先有黄巾犯上作乱,后有董卓欺天罔地,天降孟德,救黎民于水火,朕夙夜忧思,恐天下将危,今将重任寄于卿身,卿当与朕同食同行,共思救国良策,歼灭奸党,复兴社稷,特此诏之,勿负朕意。建安四年四月诏。” 听那传诏的侍者读得朗朗上口,我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封血书明明预示了皇帝的诛杀之心,却又为何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传诏之人宣完诏后便离开了相府,半刻也未停留。 丁夫人上前,连半句话都没有问出来,那传诏的侍者便匆匆离开了。 皇上如此大肆赞扬曹操的功德,并且刻意将阿瞒留在宫中,定不会如此简单。皇上已经洞悉阿瞒失去记忆之事了么?阿瞒现在会不会有危险…… 相府内人心惶惶,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众人便噤若寒蝉,丁夫人回到佛堂继续诵经念佛,尹夫人则坐在庭院里,喝茶吃点心。 相府外的守卫依然森严。 “女人,快到时辰了。”何宴盯着门外换岗的人,忽然轻声道。 初升的太阳微微泛着柔和的光,失去了夜的屏障,我不由得更加小心谨慎,四下张望了一下,我才点头,小心翼翼地接近那一处逃生之门。 花园的幽径沾染了些许的晨露,泛着丝丝凉意,拉着何宴,我躬着腰接近那一处浓密的花丛。 “谁!”身后,蓦然一声大斥。 被发现了?我猛地拉着何宴在花丛后蹲下身,下意识地揪紧了何宴的手,僵直了身子不敢动弹,掌心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妾身在自家花园里走动走动,也不可么?”一个讥诮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是尹夫人? 我愣了愣,看着挡在我们面前的女子,一袭鲜艳夺目的长裙挡住了那守卫的视线。 “只有夫人一人?”那人狐疑地问道。 尹夫人扬眉,“不然还有谁?莫非这位军爷暗指妾身不守妇道,趁着相爷进宫之时私会情郎?”软腻的声音带了三分的娇,七分的媚。 “在下不敢。” “既然如此,军爷请吧,孤男寡女在这后花园,若被有心人传到相爷耳中,妾身纵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呢!”娇笑着,尹夫人掩唇轻轻道。 那人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告辞。”随即抱拳忙不迭地离开了。 四周一片沉寂。 尹夫人发现我们了?她……是来帮我们的?蹲在花丛中,我下意识地咬唇,没有动弹。 “还不走?”尹夫人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开口道。 “谢谢。”我愣了一下,低低地说了句,随即转身推开花丛中的木头。 “帮我照顾宴儿。”背对着我,尹夫人仍是没有转身。 “好。”应了一句,我弯腰趴在地上,贴着那花丛爬了出去,何宴也随后跟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将那木块用脚勾回原处,趁着守卫换班的空隙,我拉着何宴一路小跑,离开了丞相府。 “我们去哪儿?”下意识地握着我的手,何宴满头大汗地问道。 我犹豫了一下,现在宫里的情况不得而知,“先去找郭嘉,顺便想办法通知驻扎在城外的夏侯兄弟。” 租了一辆马车,一路赶到郭嘉的住处,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找着。 莫非……连郭嘉也遇到危险了?我一时没了主意。明明是那样瘦弱的人,却有能够让人依靠的力量,没有他在,我竟有些心慌。 “姑娘,现在去哪儿?”车夫问道。 “喂,你怎么了?”何宴大概是见我面色不佳,推了推我,问道。 “没事,”我回头笑了一下,“我们出城吧。” 调转马车,一路飞奔出城。 “吁!”赶至半路,只听闻那马夫忽然大喝一声,马车剧烈地动了一下,骤然停了下来。 “姑娘欲往何处去?”一个温吞吞的声音忽然在马车外响起。 我立刻头皮发麻,是刘备! 咬着唇,我僵直了身子,死死地盯着车帘。 车帘外,便是刘备吧。 ……真是有备而来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会逃出相府? “裴姑娘不准备出来一见么?”那声音再度响起,明明温吞得很,却仿佛冰刀霜剑一般令我兀自发寒。 何宴却已按捺不住,一把掀开了车帘。 刘备策马横在马车之前,一身宽袖长袍,头戴漆纱笼冠,乍看之下并无出奇之处,可却偏偏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他身后,一左一右两员猛将,左侧张飞,右侧关羽,皆骑在马上,威风凛凛。 “嗨!好巧!”我跳下马车,笑容满面地扬手招呼,热情万分。 刘备看着我,微微扬眉。 “张大哥!”我笑容不改地掉头看向张飞,扬手招呼。 张飞黑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裴姑娘认识我?”刘备淡淡开口,似笑非笑。 “当然!大人您可是施舍过小乞儿的恩人,小乞儿岂敢忘却。”我咧嘴笑道,手心却已经是湿濡濡的一片。 “可是当初在相府之内,裴姑娘似乎不认识我呢。”刘备看着我,缓缓开口。 我知他是说上一回在相府内我刻意避开他之事。 “裴姑娘,曹丞相是你何人?”张飞不满地插嘴问道。 何人?是我何人? “朋友。”微微犹豫一下,我咬牙答道。 “当初他不是打了你六十大板吗?而且那种狡诈之徒,不交也罢。”张飞终于按捺不住那急性子,跳下马来,“裴姑娘,我是粗人,当前大势所趋,裴姑娘不要再作无谓的牺牲了。” 我眯了眯眼睛,咧嘴笑开,“说得也是,我凭什么要为那种家伙卖命,多谢张大哥提醒,我这就离开。”说完,我转身便走。 刚一转身,一柄寒光熠熠的大刀便横在我面前。 是关羽。 我侧身躲开,继续走。 那柄大刀再度横在我面前,“我的青龙偃月刀可没有眼睛,裴姑娘小心。” 清清冷冷的声音,寒澈入骨。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咧嘴笑道:“怎么了?” “很有意思的姑娘。”身后,刘备轻轻笑了起来,“如果你想见曹丞相,不必费那么多心思,我带你去见他。” 我怔住,缓缓转身,看向他。 阿瞒他……果然被禁锢了么? “好,我去。”我咧了咧嘴,笑得无所畏惧,反正也是逃不掉。无知者无畏,我向来信奉此言。 刘备看着我,微笑,“我很好奇,裴姑娘与曹丞相有何关系?” 我耸了耸肩,“算是朋友。” “裴姑娘乃是弱女子,不插手此事为好。”刘备淡淡道,随即看向站在我身旁的何宴,“这位……莫不是曹丞相的公子?” 我下意识地将何宴拉到身后,“不是。” 何宴拉着我的手微微一紧,似是要冲出来,我硬生生地扯住了他。 “哦?”刘备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到底带不带我去?”我没好气地问道,我是个急性子,最见不得如此温吞。 转身看时,怕殃及池鱼的马车夫早就撇得一干二净,驾着马车跑得远远的了。 “这位小公子与我同乘一骑吧。”张飞大咧咧地道。 何宴看我一眼,上前走到张飞身旁,踏着马蹬上马,坐在张飞身后。 “裴姑娘与我同乘一骑?”刘备看着我,淡笑。 我二话不讲,直直地走到关羽身旁,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便要爬上马去。 关羽面色微寒,扬手便要甩我下马。 我死命地抱住他的手臂,半个身子都吊在了他身上。 “下去。”冷冷地,他看着我开口。 我嗤笑,“这副将当得真是不专业。” 他扬眉,露出难得才有的疑惑,“什么?” “我可是危险分子,当然得由你来带,难道你想陷自己的主公于危险之中?”我一手死命地抱着他的手臂,一边说得摇头晃脑。 他定定看了我半晌,默许我爬上马,在他身后坐好。 坐在关羽身后,我看着刘备,冲他做了个鬼脸。 刘备微微一愣,随即翻身上马,扬鞭策马,一改之前的温吞,竟是笑得爽朗。 坐在关羽身后,我盯着他宽阔的脊背,面上生动的神情一分一分地消失,我微微皱起了眉,这一路,想必凶险万分吧。 回到许昌城,站在宫门前,我蹙眉。 “怕了?”刘备的声音在我耳边淡淡响起。 我回过神来,笑得坦白,“当然会怕。” “皇上要见你。” 我看他,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帝要见我,所以他才如此大费周张地将我哄进宫来。 这个狡诈的家伙,居然如此不动声色。 可是,皇帝……为何要见我?杀人灭口?如今曹操已在他手中,杀人灭口已经没有必要了吧。 走进大殿,我一眼便注意到坐在大殿之上的刘协。 仍是一身黑底红边的宽袖龙袍,龙袍之上,那欲腾云而出的金龙绣得栩栩如生,一张极其漂亮的脸庞,轮廓分明,面色间略带着苍白,漂亮的眼睛仿佛隔着一层永不消散的雾气,朦朦胧胧,令人看不真切。 那样轮廓分明的脸因那一双眼睛而不见一丝的凌厉,温顺如麋鹿一般。 只是我,却忘不了那一次雨夜,他狼狈而狠戾的模样。 磕了头,行过礼,我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他又准备玩什么花样。 “笑笑。”他看着我,居然微笑,一脸的温和。 我也笑盈盈地看着他。 “你到底来了。”他缓缓走下大殿,看着我,全然不顾忌刘备等人。 “皇上召见,岂敢不来?”我挑了挑眉。 “这样啊,”他笑得愈发的迷蒙,“好吧,正好陪朕一同用膳,这些天都没有什么胃口呢。” 我暗暗思量,这小子玩什么把戏,阿瞒究竟被他囚禁在哪儿了? 缓缓上前,他十分亲昵地挽着我的手,一路牵着我离开大殿,全然不顾其他人。 我回头,冲着何宴挤眉弄眼一番,也不顾刘备等人的一脸错愕。 精致的膳食,我却如同嚼蜡,抬头看了看吃得自得其乐的刘协,我如坐针毡。 “好吃吗?”接过一旁侍女递上的绸帕,他优雅地拭了拭嘴,看着我,笑得一脸的温和。 我咧了咧嘴,点头,“好吃得很!”我一边说着,一边极度不雅地狼吞虎咽,心里却呕到了极点。 他只是带着一脸的笑,认真地看着我吃,也不说话。 见他全神贯注地看着我,我骨子里微微颤了一下,想起了那一日他怕黑的狼狈模样。自古伴君如伴虎,这是至理名言,至少现在,我完全揣摩不到这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 “很久不曾吃得如此开心了。”刘协微笑道。 我看着他一脸苍白的模样,默然无语。 他握掌成拳,缓缓抬手,伸到我面前。 “你猜,这是什么?” 盯着他,我摇头。 缓缓摊开手心,白皙修长的手掌之上,赫然是一枚玉佩,通体碧绿的玉,却是廉价的模样。 是我送给阿瞒的玉佩。 “你把他怎么样了!”我恨不得拍案而起。 “果然是为了他才来见朕么?”他微微笑着,雾蒙蒙的眸子朦胧一片,“为何?” 为何?我扬眉。 “笑笑,为何你总要帮助与朕为敌的人?为什么我总是一个人?”他看着我,眸子愈发的朦胧,仿佛随时会滴出水来。 我抿唇不语,微微握了握拳,又松开。 “你知道么?曹操不除,朕只是一个光鲜的傀儡,一个披着龙袍的傀儡呢!”他轻轻笑了起来,“可是,我不想当傀儡,这皇位是皇兄和皇姐用性命换来的,我不能弄丢的……这是他们留给我惟一的东西了……” “他在哪里?”我问道。 “你留在宫里陪朕可好?”雾蒙蒙的眸子看着我,他轻轻开口。 我看着他,这个一袭华丽龙袍的少年皇帝。 “为什么?”扬眉,我道。 “嗯?”他微微笑开,“朕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为什么,我要留在宫里陪你?”我扬了扬眉,“前一次见面你还想杀了我呢。” “笑笑,你想当皇后么?”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 我扬唇。 “朕封你为后,留在朕的身边,可好?” 我愣了一下,随即弯下腰,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直打颤。 不由自主地,我想起了十岁那年的仲夏夜,福利院的瞎眼阿婆曾摸着我的手说过,“孩子,你这是皇后的命啊,那群凡夫俗子,又岂能压得住你……” 皇后?那样荒谬的预言,竟是成了真呢,我捂着腹,乐得直打颤。 “你笑什么?” 刘协微微一愣,看着我问道。 “因为可笑啊!”我站直了身子,看着眼前的少年皇帝,“我们只见了三次面,你居然跟我说,要封我为后?这样的好事,我岂能不乐?” “不好么?”他看着我,一脸的无辜。 “我是裴笑!”指着自己的脸,我说得清晰无比,“我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女子,不是安若。” 面上温和的表情一分一分地隐匿不见,眼中朦胧的蒙气也仿佛消散开来,他的眼神一分分凌厉起来。 我冷眼见他翻脸比翻书还快。 这个任性的少年皇帝,因为不想孤单单一个人,所以那样任性地想留一个人在身边么? 朕封你为后,留在朕的身边,可好?这一句话,仿佛只是一个找玩伴的孩子,他在说,我给你糖吃,你陪我玩,好不好…… “不好?”他微微眯起眼。 我微笑。 “你当真那么想见他?”挑眉,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没有开口,只是抬手从他手中取下那枚玉佩。 “笑笑……”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微微一愣,忙转身,竟是阿瞒。 一身白色单衣,散乱着一头黑发,有些狼狈,身后还站着两名严阵以待的守卫。此时的他,却全然没有感觉到自己正身处险境,只是喜滋滋地看着我,“笑笑……” “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别跑!”一旁,有侍女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随即见到刘协,忙跪倒在地,“奴婢该死。” 一旁的阿瞒早不管不顾地跑到我身边,将我抱了个满怀,“笑笑,笑笑……”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小心翼翼地问:“还好吗?” 他点头,随即又摇头。 “怎么了?”心下一紧,我开口。 “他们不让我见你……”带着一脸的控诉,阿瞒指着一旁的刘协道。 我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刘协,却见他正直直地看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却是什么都看不真切。 “你果然是为了他才进宫的呢。”淡淡地,刘协开口,“为何是他?为何不是我?让你当皇后也不好么?” 我答道:“其他姑且不论,只一点,希望你看清,我裴笑再不济,也不会沦为他人替身!” 阿瞒拥着我的手微微一紧,随即又恢复如常。 “这样啊,”没有再看我,刘协转而吩咐趴在地上的侍女,“还不快帮丞相大人换衣,准备上殿了。” 上殿?我扬眉,明明他已经知道了阿瞒失忆的事实,如今阿瞒如此模样,他还在打什么主意?随即我恍然大悟,他是在顾忌曹操驻扎在城外的兵马,所以才下诏封赏阿瞒,所谓的“与朕同食同行,共思救国良策”,其实便是为了不惊动城外的兵马,进而神不知鬼不觉地削弱曹操的势力吧。 建安五年正月,许昌城内的局势不动声色地发生了变化。 曹操依然坐在那少年皇帝的身旁,依然大权在握的模样,可是,真正的实权却早已易他人之手。 谁是傀儡,不得而知。 历史,真的改变了么? 困顿于皇宫之内,真是与世隔绝了。 “喂!裴笑!这里还没有打扫!”远远的,内侍大喊。 我咬牙切齿地拎着抹布走过去,微笑,“大人,能不能不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裴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要打扫!”那个该死的宦官还在嚷嚷。 “是!段梓大人!”我咧了咧嘴,答得畅快淋漓。 闻言,那内侍的脸都绿了。 能不绿么?名字叫“断子”,还真的当了宦官,断子绝孙了…… “段大人,这是董贵妃的衣物,需要清洗。”一旁,有一个小宫女捧了一大堆衣服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裴笑!你洗!”眼一瞪,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的内侍双手叉腰,指着那堆衣服,尖着嗓子道。 正窃笑的我见着那堆衣服,傻了眼。 龇牙咧嘴地接过衣物,我暗暗将那宦官骂了个够。 “这是董贵妃的衣服,要小心浣洗。”那小宫女斜睨我一眼,不放心地道。 我满不在乎地点头。 “我说你认真点,董贵妃腹中可是怀了龙子的!”那小宫女不满地道。 怀了龙子?我咧嘴,那个表里不一,最爱装腔作势的毒舌皇帝竟然也是个要当爹的主?可是……怀了龙子我和洗衣服有关吗? 转身捧了衣服认命地去洗,我咬牙切齿地想起了那个表里不一的毒舌皇帝,小心眼的家伙,不给他当皇后,竟然让我来做苦力! 这落差也太大了不是? “啊!”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那宦官段梓的声音? 我狐疑地回头,段梓竟是不见了?不过一转身的时间,他竟离奇地凭空消失了? 我注意到对面库房的门关着,明明刚刚还开着的啊? “砰砰砰……”屋里传来几声闷想。 我好奇不已地盯着那房门。 不久,门开了。 何宴走了出来,他白皙粉嫩的脸上染了红晕,像是刚刚做过运动一般。 低头拍去衣摆上的灰尘,他又抬手整了整衣冠,随即若无其事地从我面前晃了过去,神采风流,态度潇洒…… 我耸了耸肩,抱着衣物正准备离开,身后又传来“咚”的一声。 转头,我诧异地张大了嘴,看着肥嘟嘟的段梓大人从里面狼狈地滚了出来……头上多了两个包,脸上也挂了彩。 拧干最后一件长裙,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夜幕早已降临,我仰头望着满天繁星,有些茫然,何宴也被留在宫中,阿瞒依然每日陪皇帝上殿讨论军国大事。 可是,我不由得忧心忡忡,事态的发展,究竟会向着哪个方向…… 夜幕虽已降临,但不远处董贵妃的寝宫亮如白昼,灯火交织,繁花似锦,那一处热闹的所在,宣示着今晚董贵妃又得了宠幸。 那个少年皇帝的所到之处,总是亮如白昼,那么的喧哗,热闹得夸张。 其实他骨子里,也只是一个怕黑,怕孤单单一个人的孩子而已…… “给我搜!”只听得有人一声令下,众人齐应。 那是关羽的声音? 整齐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发生什么事了? 一回头,我便撞进一个结实的怀里,抬头一看,阿瞒? “发生什么事了?” 阿瞒看起来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没有开口,一头黑发有些散乱,衣服也扯开了半边。 “他们要抓的是你?”焦急地回头看了一眼,我直接问重点。 “嗯。”他轻应。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没有犹豫,一把拉了阿瞒的手便退进屋子里,随即将门关好。 “开门!开门!” 还没有将阿瞒藏好,便响起了重重的拍门声。 阿瞒微微握拳,僵直了身子。 我开始急得团团转,前有追兵,后无退路,通常这种情况下,该当如何? 猛地灵光一闪,我想起了连续剧里常播的烂俗镜头。 左右环顾,一眼发现了墙角处一个洗衣服用的大木桶,足有半人高。 门外已经有人开始撞门。 “快!进去!”我急急地将阿瞒推了进去,“蹲下,不要出声”,我一边说着,一边快速脱下上衣。 “砰!”门终于不堪重创,被撞开了。 关羽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 然后……众人傻眼。 我一脸惊慌地双手环胸,瞪大无辜的双眼,定定地看了他们足有三秒之久,然后放开嗓子开始高分贝尖叫:“啊……” 关羽怔了一下,随即缓下神,“都出去。” 众士兵忙鱼贯而出。 “你……你看什么……”抖抖瑟瑟的,我开口。这不是装的,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我都快要结冰了。 没有开口,他转身退了出去,替我带上了房门。 吁了一口气,我正要拉阿瞒站起身,忽然顿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正光溜溜的,忙先拿了衣服要披上。 忽然,门再度打开。 猝不及防间,我一脸错愕地扭头看向门口。 关羽也是一脸的错愕,一脸被雷劈到的表情。 这回,真是被看光了…… 然后……一抹红在他白皙的脸上晕染开来……呃,红脸关公? 面如重枣……原来是这么来的。 “抱歉。”冷静地道歉,冷静地关上房门,某人冷静地离开。 怔忡间,有人替我披上衣服,将我裹入怀中。 我怔怔地回头,看见阿瞒狭长的双目,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半晌,我才开口。 他摇头。 我心里疑窦从生,却又无从问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再怎么粗线条,我也能感觉到阿瞒有哪里不一样了,只是来不及思考,我早已困意朦胧,被那该死的段梓折磨了一整天,我快累趴下了。 “你累了,休息一下吧。”耳边,阿瞒轻声开口。 那声音如催眠曲一般,我累极倦极,竟依偎着他,沉沉睡去。 “睡吧,一觉起来,就变天了。”朦朦胧胧之间,似乎听到他在低语。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阿瞒已经不见了。 伸个懒腰,我开门走了出去,将放在门口那只装了衣服的木盆挪了挪。 将昨夜洗好的衣服抖了抖,我站在阳光下,开始晾晒董贵妃的衣裙。 “不用晒了。”一个声音淡淡地响起。 我抬头,是何宴,他老气横秋地双手负在身后,站在我面前,偏偏那白皙粉嫩的脸颊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嗨,小美人。”我笑眯眯地打招呼,“谢谢你关心,这点事难不倒我的,想当年在福利院……”我及时刹了车,没有说溜嘴。 好在何宴也没有追问,只斜睨了我一眼,“这些衣服用不着了。” “啊?”我一脸的问号,随即了然,“呵呵,虽然董贵妃怀了孕,不过等孩子生下来,这些衣服还是可以穿的。” “她死了。”淡淡三个字,何宴开口。 我愣了愣,手里的衣服掉落在地也不自知,随即弯腰,我拾起地上的衣裙,随手拍了拍裙上沾染的灰尘,笑得有些勉强,连手仿佛都在不自觉地发抖,“别开玩笑,昨晚不还好好的么?” “董承欲谋害爹爹,今儿一早已伏诛,刘备等人已连夜离开许昌,董贵妃乃董承的亲妹,也已伏诛。”何宴看着我,道。 三国志上记载: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 皆伏诛…… 何宴定定地看了我许久,随即轻哼一声,转身离开。 我愣愣地站在石阶上,半晌无语,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在自动自发地连成一条直线,却偏偏又若隐若现的看不真切。 眼前一暗,一双大手从背后悄悄地蒙住了我的眼睛。嘴角下意识地微微上扬,随即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重重地垮下,不带一丝笑颜。我站着不动,也不出声。 “猜猜我是谁?”一个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仍不吱声。 “我每次都猜中是你!你每回都猜不中……”闷闷地,身后的声音喃喃,带了三分熟悉,七分陌生。 以前猜不中是逗他玩,今天呢? “你是谁……”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不带一丝起伏,“……我,看不清楚呢”。 我满脑子都是何宴刚刚的话…… “董承欲谋害爹爹,今儿一早已伏诛,刘备等人已连夜离开许昌,董贵妃乃董承的亲妹,也已伏诛。” 然后是《三国志》上看到的话: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 原来历史,从来都不曾改变,可笑我一味地担心,一味地瞎蹦跶,挣扎着拼了性命想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守护一个全身盔甲,身前身后还有一个军团的狡诈狐狸。我磨着牙,全身都叫嚣着要发飙。 覆在我眼睛上的双手缓缓松开,有一个人慢悠悠地绕到我身前。 清晨的阳光忽然变得有些刺眼,我不由得微微眯起眼,仰头看着那站在阳光中,全身都仿佛镶着金边的男子。 阳光中,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依稀看出那一袭嚣张的明紫色长袍,袍上却坠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廉价玉佩。 那是那一日我从皇帝刘协手里夺回来的玉佩,后又重送到了阿瞒手里。 “我来接你回府,笑笑。”他看着我,微笑,白皙的脸庞在阳光下发着玉一般的光芒。 我很想给他一个微笑,但一直颤抖着的紧握的双拳却不由自主地向他招呼了过去。 他微微侧身,轻而易举地便避开了我,不费吹灰之力。 我的拳停在了他原先站的地方,却没有真的揍下去。 “如果是阿瞒,一定不会躲。”看着他,我淡淡地开口,“因为他知道,我从来都不会真的揍他”。 闻言,他愣了一下,随即习惯性地眯起双眼,笑,“啊,真是失策。” 我看着他,不语。 心里却有一抹寒凉缓缓扩散开来,眼前这个人,真的不是阿瞒了,他是曹操,一手遮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丞相大人,那个“宁可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曹丞相,那个我穿越后第一次见到便给了我毕生难忘的六十大板的曹丞相。 “我们回府吧。”他向我伸手,微笑。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他的手暴露在阳光下,一动也不动,修手的右手指节分明,长年握剑的掌心布满了茧。 我微微有些发愣,他赠我的银簪还在发间。那时,他帮糕点铺隔壁的伍婆婆卖小麦,还替人搬东西,弄得手上都是划痕,只是为了买那样一件便宜货送我。 “我该走了。”低头匆匆说了一句,我急于逃开。 他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臂,力气很大,握得我的手隐隐发疼。 “回府。”薄唇轻启,他缓缓开口。 只淡淡两个字,却令我没骨气地放弃了挣扎,随即有些恼羞成怒,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明明都好了,为什么还要骗我?” 他笑了起来,不是微笑,是大笑,笑得很嚣张,那种睥睨世间万物的气势,仿佛他已经君临天下。 “那个傻子就那么好吗?”他笑问。 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跳起来吼道,“不准你说他傻!” “骗人,我明明听到你梦里喊了傻子。”他嗤笑。 “要喊也只有我能喊,与你何干?”说完,我自己都愣住了,没事梦里叫人家名字干什么? 真正的傻子是我,我是脑袋短路还是怎么了?失忆的阿瞒和恢复记忆的曹操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他喜欢自己唾骂自己,还骂得那么开心,与我何干? 不由分说,他拉着我的手臂,一路半拖着我出了库房。 “宴儿,这些日子辛苦了,想必你娘亲也该担心了,与我同坐一车吧。”一出库房,便见守在门外的何宴。 何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跟在我们身后。 我大跌眼镜,那个动辄“女人女人”的叫嚣的家伙竟然这么守礼?可怜的孩子,跟着后爸没有好日子过啊…… 我异想天开地发挥自己超乎寻常的想象能力。 一路经过一座花园,竟见刘协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自斟自饮,明明仍是一袭华丽的龙袍,但那龙袍上绚丽的色彩仿佛已经悄然变淡,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他抬头看向我们,漂亮的眸子雾蒙蒙的一片,竟是无限哀怨。 曹操全当没有看见,拉着我径直出了花园。 我回头,见那少年皇帝仍在看着我,华丽的衣袍裹着他瘦弱的身子,不胜羸弱,万般疲惫。 昨天与今天之间,他失去了倚重的大臣,失去了董贵妃,还有……她腹中已足五个月的孩子…… 我不由得看向曹操,不愧是曹操,连那样的孕妇都下得去手,一尸两命呢。 出了宫,便见门外站着大约一百多人,典韦、许褚皆在其列,只一眼,我便注意到了那一头怪异的小驴,以及那一袭宽袖青衣的男子。 苍白着面色,他对我微笑。 我心里却忽然有说不出的难受,连他也骗了我吗?所以曹操被扣在宫里之时,我去他的住处找他商量,却是连个人影都寻不见…… 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是傻瓜。 一夜之间,许昌城的权力中心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了避免外戚再度夺权,曹操安插了心腹三千余人以御林军之名守住皇宫,并谕监宫官,今后外戚宗族,无他旨意,妄入宫门者斩,守御不严者与之同罪。 那个少年皇帝,成了名副其实的傀儡。 转身,我回望宫门。那一处恢弘的建筑仿佛只是一个死气沉沉的牢笼,那个宠里,住着一个不甘心为命运所困的少年皇帝。 他曾对我说:“你知道么?曹操不除,朕只是一个光鲜的傀儡,一个披着龙袍的傀儡……” 他曾对我说:“我不想当傀儡,这皇位是皇兄和皇姐用性命换来的,我不能弄丢的……这是他们留给我惟一的东西了……” 其实,他只是一个怕黑的孩子。 怕黑的孩子都怕孤单,小时候的我也一样。 “笑笑,回府了。”曹操的声音冷不丁在我耳边响起。 他凑近我,扬唇微笑,那般云淡风轻,仿佛从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他仍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丞相大人。 我忽然有些迷惘,此时的我为何还站在他身旁?他不是阿瞒了,我的保护于他而言显得万般可笑。 “你什么时候开始恢复记忆的?”我问道。 “这很重要?” “我想我有权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被人像傻子一样蒙在鼓里!”我怒道。 “大概那一回在军营吃错了奉孝的药以后吧。”他不置可否地回答。 愣了一下,我沉下肩,低头兀自发笑。 “好了,回府吧。”拉过我的手,他便向停在宫门外的马车走去。 我想甩开手,奈何力气不及他。 “我不去相府!”我咬牙低吼,一屁股蹲在地上,半步不肯向前。 感觉到手上的重心下垂,他回头,诧异地看着我,仿佛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回府去哪儿?” “天下之大,你管我!”我冲他龇牙咧嘴地低吼。 第16章 惊破霓裳 他微微眯起眼睛,握着我的手半点也未松动,一拉一扯间,我的手腕上已经被勒出一圈红印,火辣辣地痛。 “为何?”他看着我,问。 “我本就与丞相大人没什么瓜葛,如今你大权在握,同我一个小乞儿较劲,也不怕人笑话!” 我蹲在地上,很没形象地嚷嚷。 “咳咳……裴儿……”一旁,郭嘉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四下环顾,这才发现,自己近乎耍赖一般蹲在地上,曹操一脸笑意地拉着我的手,倒显得我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了。 见围观的将士都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我不由得懊恼。 曹操微微侧头,看到我手腕处的红印,抿了抿唇,微微上前一步,放松了手上的力道。 我正寻思着想要逃跑,身子却突然一轻,竟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喂,放我下来!”我挣扎着。 “我有狗儿的消息。”轻轻凑到我的耳边,曹操轻声道。 我一下子愣住,侧头看向他,“当真?” “我何曾骗过你。”他眯起眼睛,笑得温和。 我的额上立刻出现一排黑线,这位兄台似乎忘了自己的信用早就破产了…… 说话间,我竟已被他带上了马车。 “狗儿究竟在哪儿?”不顾车子颠簸,我急忙问道。 “你身边。”曹操看了我一眼,道。 “什么?”我一头雾水,随即斜睨他一眼,“你又骗我?” 狗儿怎么可能会在我身边?如果他一早知道我在这里,以那小子顽固不化的个性,怎么可能不来找我?再者,如果狗儿真在我身边,郭嘉派出的人马一定早就发现了。 “我见过他。” “在哪里?” “相府门外见过一回,皇宫门外见过一回。” 我略略有些疑惑,随即横眉,“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曹操没有开口,脸不红气不喘,心安理得的很。 我狠狠瞪他,恨不能张牙舞爪地扑到他身上去,随即我怔了一下,那个孩子……该不会……一直跟着我? 蓦然转身,我掀开车窗上的帘子,探出头去,随即我瞪大眼睛,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跟着马车跑,那个孩子真的一直跟着我? “狗儿?!”我大叫起来,“停车!快停车!” 赶车人一惊,忙拉住马缰。 我急匆匆便要下车。 手臂忽然一紧,回头看时,却是曹操拉住了我。 “他走了。” “不可能,他明明在那里。”我扭头再看,竟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回府。”抿唇,曹操沉声开口。 马车又开始“吱吱哑哑”地往前。 我茫然地看着车窗外,大街上一片喧哗,却没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本想押他来见你,奈何那小子滑头得很,三番几次都逮不到他。”曹操冷不丁地开口道。 我没有理会他,只是不明白,那个明明是狗儿,可他为何看到我就跑? 马车停在府门前,我跳下马车,便看到众仆役皆在门口迎接,连同一大群环肥燕瘦,千姿百态的美人。 没有时间顾及他们,我下意识地回头,想看看狗儿有没有跟回来。 “他没有跟来。”曹操的声音淡淡地在我耳边响起,“进府吧。” “谢谢你送我出宫,我该走了。”趁他不备,我甩开他的手,立刻离他三尺,笑眯眯地说道。 看着我,他习惯性地眯起眼。 “我又不是你府中姬妾,我有人身自由!”我拔高了嗓门跟他讲道理摆事实。 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一众姬妾,我不禁一阵恶寒,我可不想成为他的安若拼图收藏之一,而且只是因为这“笑笑”的名字,这太荒谬了…… 早知道这家伙如此狡猾,我一早就不该留下的。 “我会帮你找回狗儿,并且收留他。”看着我,曹操开口。 “不劳您费心。”我不以为然。 “这是我最后的让步。”薄唇微抿,他看着我,淡淡道。 我没骨气地暗自打了个寒颤。 “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我,许昌城那么多乞儿,你要是发善心大可上街去派粥!” “带她进府。”没有再看我,某人直接下令。 这是霸王作风!这是强抢民女!我在心底呐喊……万恶的旧社会…… 我会就这么轻易屈服?然后成为曹某人众多妻妾之一,然后郁郁终老……然后完成我的穿越之旅……然后……客死异时空,化为一把黄土…… 然后……一切game over…… 会吗? 答案是:no! 我是谁?我是裴笑?从小到大我靠过谁?我指望过谁?再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又岂会在这阴沟沟里翻了船? 还有狗儿,那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认我? 门外站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守卫,我一脸郁闷地坐在房内,团子坐在门口百无聊赖地吃点心。 “团子,你是谁?”看着她,我忽然开口。 团子以看白痴的眼神懒洋洋地看我一眼,咽下口中的点心,慢悠悠地答:“团子。” 我绝倒,却冷不丁地想起了那一日郭嘉提醒我要小心团子云云,可是最后,却是连郭嘉也骗了我,我究竟该相信谁? 不过,只要离开相府,离开曹操的势力范围,那么一切阴谋都与我无关。 唉,进来容易出去难,一失足成千古恨呐……再回首千万莫要已是百年身……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妹妹。”正想着,门口香风撩动,倩影初现,只见丁夫人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名美貌的女子。 这些人我都曾见过,皆是曹操庞大红粉军团中的一分子,安若拼图的伟大参与者。 我没有起身,也没有答言,最好惹毛了大老婆,把我扫地出门,那才是大快人心。 “天气渐寒,相爷见妹妹衣裳单薄,特吩咐妾身准备了一些衣裳给妹妹。”丁夫人不以为忤,依然笑得温和,将贤妻的风范发挥到了极致。 我侧目看了看她,莫不是曹操让她来当说客了?封建礼教害死人,居然帮着自己的老公来讨好别的女人…… “相爷对妹妹如此用心,依妾身看,不如选个良辰吉日让相爷给个名分圆了房,岂不皆大欢喜?”一旁,有一美人掩唇笑道。 此言一出,引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我的额前出现一片黑线,自己的老公要娶小老婆,她们还能笑得如此畅快?曹大人果然驭妻有术…… “好啊。”我点头,笑眯眯地道,却在心底冷笑,用心?心有没有用尚且是未知之数,而且就算用了心,那也是n分之一的心,就如一颗钻石,被切割得越小越廉价,更夸张的是,那钻石还不够纯,极有可能是只是碎珍珠末,算了算了,珍珠倒也罢了,最怕的是鱼目混珠,明明心里想着一个人,却偏偏抱着别人当替身。 丁夫人却是微微一怔,没有料到我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姐姐怎么了?很吃惊吗?”我故作讶然地道,“嫁入相府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哪像我以前当小乞儿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我一脸垂涎地凑近了丁夫人,笑眯眯地道。 “可相爷说……”丁夫人迟疑地看着我。 “相爷说什么?说我不乐意?让姐姐劝劝?”我愈发地凑近了她,兀自发笑,“姐姐啊,这叫欲擒故纵。” 丁夫人微微皱眉,悄悄后退一步,离我远了些。 我暗自扬眉,丁夫人最讨厌如此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了吧。嘿嘿,大夫人不喜欢我,曹大人该有多么的头痛啊,从此脂粉团不太平喽…… “欲擒故纵?”曹操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身后响起,带着浓浓的笑意。 我一下子僵住,得,这回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让笑笑费心了,务须如此麻烦。”曹操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明日吧。” “明日?”我一脸的痴呆状,“明日如何?” 眸中染了一层笑意,他冷静地吐出两个字:“圆房”。 晴天霹雳!我一下子石化。 “以后,吃香的喝辣的,都由我包了。”薄唇微弯,他道。 这叫趁人之危,这叫顺杆爬! 我咬碎牙齿混血吞。 微微垂下眼帘,我送一众人等离去。 抬目遥望,已是中午时分。 逃!刻不容缓! 逃跑有三大要素:其一、路线问题,出府的路线,这个不成问题,何宴的秘密通道刚好可以再度派上用场;其二、经费问题,我需要足够的钱买辆马车尽快逃出许昌城,否则就算逃出相府,也没戏唱;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需要敌人放松警惕。 我回头换了丁夫人送来的新衣裳,正襟危坐地用了午膳,苦苦思索逃跑之道,时间不多,不然等明日被曹某人吃干抹净,我就真成冤大头了。 不多久,众美人轮番上阵,皆来贺喜,一时之间,其乐融融,恍惚间,我仿佛穿越至娥皇女英的时代,众女共侍一夫,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贺喜自然少不了礼物,精疲力竭地送走了一众美人,我回头整理礼物,看到那些礼物,我黯淡的眼眸蓦然间焕发出熠熠的光辉。 明珠耳坠一副,玉佩三枚,玉带一条…… 我终于知道老婆多的好处了……我光收礼物就收到手软啊…… 逃跑的经费……有了! 已是傍晚时分,我看了看还在吃点心的团子,终于沉不住气,清了清嗓子,轻咳一声,“团子,我有些事情要找郭嘉,你帮我去找找他,可好?因为我现在出不去……”我用眼睛示意了一下门外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 哪曾想,还未等我说完,团子立马“蹭”地一下跳了起来,“好,我去。”说着,一溜烟儿地没了人影。 我傻眼,从未见她答应得如此爽快,随即偷笑,果然支她去找郭嘉是最明智的,若是让她干别的,她一定会完全当我是空气。 趁着团子离开,我忙将礼物分出一些贵重的打包收好,藏在被窝里,作为跑路的经费。 随即我抬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门外,两个守卫仍然不动如山,不由得懊恼,经费有了,目标路线为花园的秘密通道,可恨的是……我该怎么躲开这两个家伙的耳目安全到达花园! 有些烦躁地来回走动,我心情着实郁闷得很,莫非天要亡我?! “女人。”何宴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来。 我没有理会他,仍是有些神经质地在原地走来走去。 “女人,你果然要当爹的新宠了?”他走进屋,看着我,道。 扭头看他,我没有开口,却有片刻的失神,他仍是一袭锦绣华丽的袍子,黑发高高梳起,眉目顾盼间尽是风情,那白皙中略略透着红润的肌肤,妩媚极了。 “看够了没有。”他拧眉,不悦道。 我豁然开朗,上前一步,眉开眼笑。 何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满面戒备,“你要干什么?” 我笑得龇牙咧嘴,一脸猥琐地靠近他,“小美人,别怕,来……”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嘴里嘟嘟囔囔、含含糊糊地哼着,我笑眯眯逼近何宴。 何宴警戒地连连后退,“你要干什么!” 我笑而不答,悄悄在背后的右手中拿了一根木头棒槌。 “相爷?!”忽而,我惊疑不定看向房门口。 何宴下意识地转头。 说时迟,那时快,我抡起手中的大棒槌,狠狠一下敲在他的颈部。 “你!”他大惊,回头看我一眼,便一下子倒在地上。 “小美人?小美人?”我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伸出食指戳了戳他,没反应。 ok,力道不重不轻刚刚好。 扔下木头棒槌,我伸出魔爪,替他宽衣解带。 “别怨我,是你爹逼我的。”一边奋力地宽衣解带,我一边有些良心不安地嘟囔。 说着,我匆匆脱下他那一身锦绣华丽的袍子,换在自己身上。 见时间还够,我忙将刚刚丁夫人拿来的崭新的衣裙替他套上,吃力地将他扶到榻上面向里侧身躺好,又拿了薄被替他盖上。 啧啧,女装的何宴比起狗儿也不差几分。 色字头上一把刀,没有时间欣赏美色,我忙将头发高高梳起,打扮得跟何宴相似,满意地看了看铜镜里的翩翩公子,我一把将刚刚打包的跑路经费塞进一直带在身边的斜挎包内,随即将包藏在腰间,用袍子遮住,低着头走出了房门。 “公子。”门口的守卫恭敬地行礼。 我低头挥了挥手,硬撑着走了几步,一跑出他们的视线,便飞也似地开溜,直奔花园的秘密通道。 一路穿过花园的小径,进入一处浓密的花丛。 站在那秘密通道前,我心潮澎湃,嘿嘿,这是通往自由的伟大通途啊! 我弯着腰,钻进花丛之中,循着记忆伸手去摸那块大木头。我吃力地摸了半晌,也没有摸到那块大木头疙瘩,额前不由得渐渐渗出汗来。 “你在找什么?”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 “木头。”我张口便答。 “需要我帮忙吗?” “好。” “嗯,我想应该还往左边一点。” 我下意识地往左挪了一点,果然!摸到一块木头,我满心欢喜地去挪那块木头,却忽然僵住。 ……那个声音……好熟悉。 猛地回头,漫天余晖中,我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一袭明紫的长袍,满面戏谑的笑意。 那样的神情,让我想起了逗弄老鼠的猫。 我缓缓爬出花丛,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抬手择去沾在衣服上的草屑。 “你早就知道这里?” 我极度镇定地开口。 曹操扬唇,没有否认。 “为什么要我留下?你看清楚,我不是她,只是一样的名字,再无其他相似之处。”我凑近他,“她那么好吗?令你连一个只是名字相同的女子,也想收藏?” 是的,只是收藏,收藏与那个女子有关的一切,即使……只是名字。 “留下不好么?”他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在这乱世,一个女子四处颠沛流离,随时可能失了性命。” 我失笑,“哪有那么容易死,我的命很硬,不怕的。” “回房吧。”曹操淡淡说完,不再看我,转身便走。 “请。”那一直在我房外的守卫不知何时已站在我身后,齐声道。 我恨得直磨牙。 “曹阿瞒!你给我站住!”我冲着他的背影直跳脚。 他缓缓转身,看着我,居然眯着眼睛笑,“明天便要圆房了,今晚你好好休息吧。” 我气急,“我好歹救过你,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吗?” “以身相许呢,还不够?”他笑了起来。 我气得磨牙,“第一次,我在小偷手中救下被人冤枉的你;第二次,我在相府门口救下被人追杀的你;第三次,我在皇宫救下被人搜捕的你……” 曹操微微一愣,抿唇,“你想说什么?” “救你三回,如今我有事相求,你竟不应?”我斜视他。 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曹操蓦然大笑, “好,很好!三次相救换一个心愿。”他忽然大步向前。 我愣愣地看着他走近我。 “我曾答应过这样的诺言,但这一回对你……我想耍赖。”他看着我,咧着嘴笑,“记住,我不是所谓的正人君子,别跟我讲道理。” 我目瞪口呆,好样儿的,真坦白。 怒气冲冲,张牙舞爪,我一路横行着回房,身后是两名护送的守卫。曹某人都那么坦白自己不讲理了,我还能说什么?这才真真是秀才遇到兵呢! “砰”地一脚踹开房门,我忽然愣住,随即干笑一下,转身欲跑。 “裴姑娘,请。”两名铁面无私的侍卫齐齐地伸手挡住,看得我气闷。 我磨磨蹭蹭地走进房间,果然一眼便看到那坐在床沿的小美人,长发散落在肩头,一袭明艳的女装,衬得他肌肤胜雪,容颜如玉。 此时,小美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看他美眸流转间,眨也不眨地盯着我。被他盯得发毛,我干笑了半晌,终于理亏地低头,“好啦,我道歉。” 他仍是默默地看着我,不言不语。 “呃,痛不痛?”我理亏,问得小心翼翼。 他终于给了点反应,微微扬起眉表示疑惑。 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后颈,刚刚那一棒子可不轻啊。 “你说呢?”他微微眯起眼,将他老爹的狐狸模样学了个十足。 愧疚的神色一扫而空,我大剌剌地坐下,一脸的气愤,“要怨去怨你爹,仗着自己的官大,欺压良民,强抢民女,所作所为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何宴竟然眯着眼睛笑。 我白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地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小美人,别告诉我,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刚刚那一棒槌下去,他老人家连个脑震荡都没有,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醒了过来?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难道我那一棒槌打错地方了?人有失手嘛。我绕到他左边,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颈部,白皙的肌肤上隐隐有一块红印,忍不住伸手拨开他的长发,细细打量。 他不自然地动了动,白我一眼,“想象力丰富的笨女人。” 我眉头微微一挑,抬手便赏他一个爆栗。 “你又打我?”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抗议。 我摸着下巴坏笑,“嘿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灰姑娘了!” “啊?”小美人满面问号。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我摆开了阵势,准备讲故事。 “长话短说。”小美人满面不耐地道。 我说道:“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叫灰姑娘的小可怜被后娘折磨的故事!”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白了我一眼,何宴道。 “明天你爹就成了我相公,你爹是我相公,你自然是我儿子,可你又不是我亲生的,我当然就是你后娘。”顺口溜一般说完,我作仰天大笑状,随即阴森森地凑近那娇滴滴粉嫩嫩的脸蛋,“从此,小美人的成长历程,便是一部被后娘欺压的血泪史……” 脸颊微微抽动了几下,何宴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我,摇了摇头。 “所以,你帮我逃吧,我当不成你后娘,自然也不会欺压你了。”我笑眯眯地拉着他的白皙粉嫩的手,尽情地吃着豆腐,然后威逼利诱。 “是你笨,这么好的机会都逃不出去。”何宴继续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我。 我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你刚刚真是故意装晕放我出去的?” 何宴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别想歪,我只是看你不顺眼,不想你继续留在府里。” 我伸手蹂躏他粉嘟嘟的脸颊,“你真是太可爱了。” “……谁知道你那么笨,又被逮回来了。” “谁料到曹操竟然知道你的秘密通道呢。”我叹了口气,无限惆怅地叹道,多好的机会啊,就这么没了。 “你想从那里出府?”何宴不敢置信地看着我,看我的眼睛愈发地像看白痴了。 “呃?有问题?” “当然有问题!那个出口根本就是爹派人打通的!”何宴摇头叹息,“笨女人。” “曹操?那上回明明是你……”我再度恍然大悟,靠近何宴,“千万别告诉我,让你带我出府的,是你爹!” 何宴点头。 授意何宴带我出府?为什么?连刘备会逮我进宫也在他的算计之内吗?我微微打了个寒噤。 “喂,女人,你怎么了?”何宴见我呆呆的,推了推我。 “可惜可惜……”半晌,我回过神来,摇头叹息。 “可惜什么?”何宴终于开了尊口。 “可惜小美人你不是女人,要是女人,那绝对是倾国倾城一祸水。”我大笑。 粉嘟嘟的脸颊上晕红一片,何宴狠狠瞪了我一眼,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女装,只着一身单衣出了门。 “喂喂!小美人!换好衣服再出去嘛!这样衣冠不整,别白白地玷污了你的清誉啊!”我站在原地扬着脖子笑道。 门口传来憋笑的声音,何宴的脚步走得越发的快了。 我懒洋洋地转身,坐下发呆。 “裴儿,找我何事?” 半晌,一个温和的声音自我背后缓缓响起。 我愣了愣,转身看见一双清亮的眸子。 团子那丫头的办事效率何时竟如此高了? 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后园,郭嘉曾对我说过的话,我立刻眼睛一亮,看来他才是我的救星啊! “半仙……”我喃喃地唤着,一脸的凄楚。 “怎么了?” “我……好痛。”我微微颤动着肩背,说得楚楚可怜,“你说爱会痛,原来是真的……我,大概爱上他了……” “嗯?所以呢?” “可是,他不爱我,他心底深处藏着别的女人,我不想当替身……” “嗯?所以?” “所以……你可不可以帮我离开?”我努力睁大双眼,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郭嘉微笑,“不要装了。” “这么聪明干什么?偶尔傻一点才可爱呢!”我叹气,摇头。 郭嘉轻咳一声,淡淡地笑。 “那日在后园,你说我如果有一天想离开了,便告诉你。”我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现在,我想离开。” 清亮的眼睛看着我,一眨未眨。 一阵风从敞开的门口吹进,扬起那一袭宽大的青衣。 我如临大敌一般紧张地盯着他,如果他耍赖不认账怎么办?他可是我惟一的希望了,如若不然,明日此时我大概就会被洗得香喷喷地送入那曹某人的寝居了。如此一想,我作势伸出手去,准备他一否认便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份。 我双手紧紧捉住他的衣袖,准备逼出几滴泪来。 “半仙啊……” 他看着我,欣欣然点头,答:“好。” 我张大的嘴巴收不回来,傻傻地仰头看着他。他答应了?就这样简单? 清亮的眼睛里浮上一丝笑意,他缓缓抬手,托着我的下巴,合上我的嘴。 “明日等我消息,今晚好好休息。” 我乖乖点头,一脸崇拜状。 轻咳着,如来时一样,他转身离去,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明明是那样病弱不堪的人,却有着奇异的,可以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人忍不住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带着半仙的承诺,我转身打了个哈欠,爬上了床,睡得雷打不动。 “妹妹,还睡呢,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耳边蓦然传来一阵令人不悦的嬉笑声。 难道不知道扰人清梦是不道德的行为吗?我皱眉挥了挥手,转个身继续睡。 “妹妹,别睡了,快快起身准备梳洗打扮,可不能让相爷失望。”丁夫人的声音,带了一丝隐忍的不耐烦。 “不起不起,美人是睡出来的,没有听过睡美人么……”迷迷糊糊地嘟囔一句,我睡得天昏地暗。 自从来了这相府,懒散了许多,等出了府,便又要开始艰苦地自力更生了,嘿嘿,抓紧时间享享清福啊。 “睡美人?呵呵,是个新鲜词儿,我喜欢得很。”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我仿佛被人从头浇了一盆的冷水,一下子醒了过来。 果然,一睁开眼,便对上一双狭长的眸子,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僵住,继而傻笑。惨了惨了,睡过头了,郭嘉究竟来过没有?莫不是已经来过,看我睡得昏迷不醒,丑态毕露,所以决定放弃我了? “相爷,您先出去吧,让妾身来给妹妹打扮打扮。”丁夫人笑道。 曹操点头离开。 我被一众美人拉出被窝,摁在椅上,然后任由那些纤纤素手在我的面上描来画去。 铜镜里渐渐显出一个女子,古装扮相,云鬓花颜,身穿大红宽袖窄腰裙,愈发显得纤腰楚楚,不堪一握。 莫名的,我喜欢上了这样鲜艳的色彩,红得如霞,如火,如血…… 铜镜之中,本该是个娇弱的美人,却偏偏被那一双不甘示弱、亮晶晶的眼睛生生毁了那娇艳的美态。 这人,竟是我? “妹妹原该好好打扮的,看咱们相爷的眼光果然非比寻常,真真是个水掐的可人儿。”一旁,有美人道。 “只是眼睛过于放肆了,既是入了相府,便该有些规矩。”丁夫人淡淡道。 我垂下眼帘,失笑。 一番吵闹过后,众美人陆续退场。 我仍瞪着铜镜里的女子,那女子也瞪我。 臭美地站起身比划了一圈,发现这如火的色彩果然合我胃口。正臭美着,忽然从铜镜里看到一个倚在门口的身影。 我转身,看到曹操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 戒备地后退一步,我瞪向他。 “好好打扮,还是有些样子的。”他开口,笑。 我大叫,“放我出去。” 看着我,他笑眯眯地上前,轻轻撩起我鬓边的长发,“小皇帝设计将我软禁于宫中之时,我曾授意宴儿送你出府,让你远离战祸。谁知天意难违,你竟还是被刘备逮回了宫中,既然天意如此,我便不准备再放开你了。” 看着他,我若有所思,刘备捉我进宫不是在他的算计之内的,这样想,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眼前这个男子,从不掩饰他的心机。 “前厅在宴客,我去作陪,虽是纳妾,我也不会委屈了你。”他蓦然欺近我,低笑,“团子会来带你去新房的。” 我猛地惊醒,纳妾!是纳妾呢,我岂能被眼前这男子魅惑了去! 瞥了一眼他那光亮如新的明紫色长袍之上所佩的廉价玉佩,我微微抿唇。 他忽然缓缓抬手,圈住我,只听“咔啦”一声响,仿佛是机簧扣动的声音,我的左手手腕上便多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我微微一惊,低头看时,竟是一只手镯,看不出是什么质地,玉的色泽,却是金属的模样,镂空雕刻着精美繁杂的花纹,仿佛古老而神秘的符号,更为奇怪的是,整只镯身浑然天成,没有接口,仿佛天生便长在我的手腕上,再也褪不下来。 “这是什么?” “离心扣,送给你的定情之物。”他微笑,轻轻一吻落在我的眉心,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 心里微微一悸,忽然记起那一日山洞之中,他也曾如此。 听别人说,吻在眉心,是最怜惜的吻,不带一丝情欲的吻。 可是……他是曹操。 他抽身离去,我怔怔地低头,望着手腕上那一只精美的镯子,半晌,我下意识地抬手,抚上鬓发间那只银簪子。 我更喜欢那只银簪子。 回过神,我用力想取下那手镯,却是怎么也取不下来。 看了看天色,我在屋里急得团团转,郭嘉不会食言吧……毕竟曹操是他顶头上司,他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了顶头上司啊! 留在这里……我的身份便是妾……而且还是一个作为替身的妾……这也太凄凉了吧…… 突然,门“吱哑”一声,再度打开。 我微微眯起眼,正对着阳光,看不清来人是谁。 “裴儿,我来接你出府。”一个清清淡淡的声音响起。 “半仙!”我大喜,扑上前便给了他一个熊抱。 他后退一步,扶住我冲向前的身子,苦笑,“咳咳……轻些。” “半仙……我爱死你了!快快带我出府!”一手揪着他的衣袖,我笑逐颜开。 清亮的双眸定定地望着我,半晌,他浅笑,“不后悔?”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眨巴着眼睛,我满面疑惑。 “出了相府,你便得离开许昌城,离开孟德兄的势力范围,如今正值乱世,可曾想好要往何处去?”清清浅浅的声音,郭嘉看着我道。 “知道啦,我是野草,不适合与牡丹一起养在深闺。”我抬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答道。 郭嘉忽然愣了一下,冷不丁地抬手握住了我的左臂,因我抬着手,宽大的衣袖微微下滑了一些,露出左手腕上那只奇异而精致的手镯。 怔怔地看了半晌,郭嘉蓦然叹息。 “怎么了?这只手镯很名贵吗?”觉得他神情有异,我凑近他,有些嬉皮笑脸地说道,“不是我想贪小便宜,可是我取不下来,只好一并带走了。” “离心扣!”郭嘉看着我,清亮的眼睛里辨不清是何种神情,“果然是戴在你手上了。” “你也知道它叫离心扣?”我讶异,“很有名?很值钱?” “知道这离心扣的来历么?” “……不知道。”我叹气,“别磨蹭了,先送我出府吧,这手镯以后再慢慢研究。” “这原是一副脚链。” “啊?!”我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左腕,明明是那么精致优雅的手镯,竟原是脚链?“曹操那个小气鬼!我找他理论去!还定情信物呢!随随便便拿个脚链打制成手镯便来唬我,太欺负人了!”我气鼓鼓地道,“还好我准备跑路,嫁给他亏大发了!” 郭嘉一脸错愕地看着我,苍白的脸微微有些涨红。 “嘿嘿,想笑就笑吧,别憋出内伤来。”我拿手肘顶了顶他单薄的胸膛,笑眯眯地道。 他怔了一下,一连串的低笑终于逸出口来。 “看吧,这样多好。”我微笑,这样的郭嘉才有了些人的气息,随即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那手环,正色问道,“这离心扣有何特殊的作用吗?” “嗯,那脚链的原主人是天煞孤星,那脚链锁的是煞气,后来……”郭嘉微微顿了顿,“后来那人死了,孟德兄得了这脚链,请世外高人重新制成这手环,名曰:离心扣。” “戴了……会怎样?”迟疑了一下,我咬唇道。 “这是一把锁,一环扣,锁的是你的身,扣的……是你的灵。” 我傻笑,“那又怎样?什么意思?我要被曹操一辈子都锁在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郭嘉摇头,“不是在孟德兄身边,是在这个时代。” 我怔了怔,忽而有些发寒。 “当初在凉州初见若若,我送给她师傅临终前批示的六个字,‘何处来,何处去’”,郭嘉看着我,“可是你……” “我怎样?” “不归。”缓缓开口,两个字从那苍白的唇中轻轻吐出,“戴上离心扣,你便被扣在了这个时代,永远都无法回到你的来处。” “不归……”眨了眨眼,我下意识地重复,右手轻抚着左手上的环。原来,这不是一个镯子,而是一把手铐…… “裴儿……”郭嘉一手按上我的肩,“现在,你还要出府吗?” “那只讨厌的大狐狸……”我微微握拳,“他明明知道了我的身份,却不动声色地擅自替我戴上这只见鬼的手铐,我又不是他的囚犯!” “或许,他只是怕了,怕你如若若一样,突然消失。”郭嘉开口,仿佛连声音都带着痛,“你会回到你的来处,那个来处,却是他无法触及的,纵使他权倾天下,纵使他身登九五,他也依然无能为力……从此,永远无法相见,连死……都不能……” 我忽然想起那一日和华英雄一起在郭嘉家中,我对他所说的话,我说,“就算你想殉情,就算你真的死了,九泉之下,你也不会见到她”……因为,她仍然好好地活着,活在另一个空间。或许,她与你在同一个地点,甚至于是同一片天空下,可是……却是两个不同的时空,相隔了千年的时差…… 即使远在天涯,只要还在同一个时空里,便有再次相见的希望。相同的地点,同一片天空,若是错开的两个时间,两个时空,那么……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那该……有多痛呢? 我仰头看着他,淡淡笑开,“我能体会你的痛,可是……他想留的,是另一个笑笑,不是我,他留不住他想留的,又凭什么要绊住我?即使是我,即使是我,我也有牵挂的人……从莫名其妙地掉入这个莫名其妙的时代开始,我便期望着有一天,会如安若一样,再回到自己的时空,可是现在……就因为这该死的手环,我便要永远困在这个时代?然后客死异时空?” 正因为有期望,我才一路开开心心地走过,但现在?我又该何去何从? 福利院的门口,阿满,那个智商永远停留在十岁的男子,他可还在等他的妈妈? “笑笑要出远门吗?那阿满在门口等你,顺便等妈妈来接我。”…… 阿满的声音,已经很遥远了。 那个傻瓜,还在等我回去吗? 而我,和他的妈妈一样,却是再也无法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右手狠狠拉扯着左手手腕上的离心扣,直至被勒出一圈红印,却仍是褪不下来。 “别扯了,一旦戴上,便再也无法取下了。”有些冰凉的手握住我的手,郭嘉开口,阻止我的自残行为。 “原来的脚链呢?脚链不是被取下了?”我咬牙。 “他死了。” “哦,对,你说过,他死了。”我点头,喃喃地道。 “离心扣是被下了诅咒的,除非所戴之人气绝魂灭,否则,便是剁了这只手,也是枉然。” “这样啊。”我垂下头。 四周一片静默。 “出府吧。”半晌,我抬头,看向郭嘉,“送我出府。” 那双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他仿佛早就知道我的决定,没有丝毫意外地点头。 团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看着我发愣。 “团子,待裴儿走后,你便跟着我吧。”看着她,郭嘉微笑。 团子愣了愣,随即喜滋滋地点头,“一切都听公子的。” 我冲她挤眉弄眼,这小妮子可算是达成夙愿了啊,从此近水楼台自然先得月。 团子趁郭嘉不注意,送了个大白眼给我,随即又规规矩矩地站在郭嘉身后扮淑女,看得我张口结舌,叹为观止。 回首望了一眼铜镜中那一袭红衣如火的女子,我扯扯衣袖,从被窝里翻出那只斜挎包挎在身上,一脸的跃跃欲试,“我们怎么出去?” “走出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郭嘉转身,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门。 我将信将疑地跟着他,出了房门,在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侍卫眼皮子底下走了出去。 “小姐,一路走好。”身后,团子用一种极为恭谨的声音轻声道,听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府里很热闹,来来去去的皆是些达官贵人,如此场面,曹操纳个妾也算是费心了。 跟着郭嘉,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房门,绕过走廊,经过后花园,然后……出了府门。 呃……就这样? 站在相府门外,我傻傻地仰望着相府门上的匾额。 这么简单就出来了?我原以为会惊心动魄,或者从暗门出去,或者有人接应……再不济,也该翻个窗,爬个墙啊…… 怎么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晃了出来,仿佛我只是一个观光客似的……那之前我那么辛苦逃跑究竟是为了什么呀…… “事情的顺利进展总会令人放松警惕,相府的守备虽然森严,但却无人会怀疑一个即将成为新夫人的女子会逃出府去,这便是大意,咳咳……而我,只是带你钻了空子。”仿佛看透了我心里的疑惑,郭嘉开口解释。 看着他,我半晌没有开口,眼前这病弱的男子,着实令人不敢小觑。 自袖中取出鼓鼓的一袋钱放在我的怀里,郭嘉看着我,轻咳着道:“快些坐了马车出城吧,待孟德兄发现你不见,封锁城门之时,你便出不去了。” 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却失望地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 “狗儿会跟上你的。”郭嘉笃定地说道,“没有时间了,你快些出城吧。”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孟德兄跟我说过,见过狗儿的事。”顿了顿,又道,“照孟德兄所说的情形,狗儿会跟着你。” 我失笑,仍是半信半疑,“半仙啊,果然名不虚传。” 依言转身,我看到身后停着一辆马车,那戴着斗笠的车夫蓦然转头,冲我咧嘴一笑。 我微微一怔,华英雄? “华兄会送你出城。”郭嘉道。 几步上前,我坐进马车,复而趴在车窗口,看向那个站立于风中病弱的青衣男子,“谢谢。” 清亮的眼睛微微柔和起来,郭嘉微笑。 “驾!”华英雄扬鞭轻斥,车轮缓缓转动,愈行愈快。 我趴在车窗口,笑眯眯地望着那偌大的相府越来越遥远,不知那般自负的曹操发现我失踪了,会不会气得抓狂? “舍不得了?”华英雄的声音自车前响起。 我笑,“是啊,那般锦衣玉食,高床软枕,自然是要怀念一下。” “出了许昌准备往哪里去?”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出了许昌,真是一个未知的未来。 华英雄笑了起来。 “快要到城门口了。” 我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撩开窗帘往外看,随即嘀咕,那个臭小孩怎样了?老老实实爬上车来坐着不是舒服点,非要跟着车子跑! 随即有些怔怔的,他跟着我跑了多久?这一回我是知道的,但之前呢?他也一直这样跟着? “慢点。”抿唇,我对华英雄道。 “大小姐,你是在逃跑啊!”华英雄不可思议的声音传进车来,“能有多快便走多快,万一被相爷逮住,奉孝是脱了干系,我可是当场被抓,弄不好还以为是我拐了新夫人私奔,那罪过可大了!”某人唠唠叨叨中。 我翻了个白眼,“你慢点,然后推我下车。” “嗬?”车子猛地停住,华英雄转身一手掀开车帘,“小狼崽,你活腻了?” 我白他一眼,趁车子停了下来,忙纵身跳下车去。 “喂!”华英雄大惊,忙要来拉我。 我趁着惯性踹了他一脚,然后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华英雄直着嗓子叫了一声,正怒气冲冲地准备上前兴师问罪时,一个身影猛地冲上前来,狠狠将华英雄撞开。 “不许碰我姐姐!” 第17章 比珍珠还真 我站起身,拍去衣服上的泥土,双手环胸,扬眉,看向那个脏兮兮的瘦弱背影。此刻,那个瘦弱的背影正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仿佛母鸡护小鸡一般带着敌意瞪向华英雄。 只可怜那华英雄一头雾水,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向我。 “狗儿,姐姐找得你好苦。”我紧盯着那个忽然轻颤了一下的瘦弱背影,幽幽地开口。 狗儿低头,转身便要逃跑。 “英雄!逮住他!”我大吼。 大概是因为那一句“英雄”喊得他热血沸腾,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华英雄极其神勇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狗儿,将他拎到了我的面前,听候处置。 被我盯了半晌,狗儿不自在地动了动,一张黑漆漆的小脸上惟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灵动的。 “为什么躲着我?”我扬眉问道。 “我只是……不想姐姐为难。”咬唇,半晌,他低低地开口。 我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的火苗被浇灭了大半,却仍是板着脸,“为难?你倒替我着想。” 狗儿死死咬着唇,不语。 “说说,我如何为难了?”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黑漆漆的脸上满是倔强。 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开始本来就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地要赖着姐姐的……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可是你还是丢下我……你跟阿瞒一起跳崖,都不带上我……” 啥? 嘴角微微抽搐,我哭笑不得,“跳崖是一瞬间发生的事,谁能确定?再说,跳崖又不是赶集,明知道会死,难道我生生地拉着你一起死么?” “就是!姐姐答应过不会丢下我一个人!所以,死也不能食言!就算是死,也要带着我!”他忽然抬头,冲着我大吼,漂亮的眼睛红红的。 我愕然,看着他,半晌无语。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跟着我?”斜觑他,我淡淡问道。 狗儿咬唇,“我是姐姐的。” 再度傻眼,我无奈地看向他,“跟了多久了?” “坠崖后一直找,直到郭嘉将你和阿瞒带回府去。” 他低头老老实实的回答。 “一直跟着?” “嗯,一直跟着。” “然后便守在相府外?” “嗯。” “我被带进宫,你便又守在皇宫外?” “嗯。” 我叹息,这个孩子,不是一般的固执。 “这小子,刚刚撞得我好疼。”华英雄抬手一个爆栗敲在他头上。 我忙阻止,一把将狗儿从他的魔爪下拯救出来,拉在怀里,心疼地摸摸他的头,“轻些,哪是什么小子,明明是个姑娘。” 狗儿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然后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我。 华英雄愣了一下,大笑起来,然后那双狐一样的眼睛便盯着狗儿直瞧,瞧得狗儿浑身不自在。 “我看也是个姑娘,还会欺软怕硬,丞相大人欺侮你家姐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头,这会儿只会欺侮我这老实人。” 老实人?我瞪他一眼,他若老实,天底下狐狸便绝了种。 “我没有!”狗儿受辱,大叫起来,随即偷偷斜觑了我一眼,“我原以为……” “以为什么?”华英雄撇嘴。 “以为姐姐喜欢阿瞒,阿瞒也喜欢姐姐,所以……”他低下头,小小声地道。 “所以一直躲得远远的看你家姐姐被欺负?”华英雄大笑。 狗儿瞪他。 我叹息,摸了摸他的头,“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 “姐姐找我?”狗儿看着我,眼睛真如小狗儿一般发亮。 “嗯。”我点头,随即注意到他脏兮兮的裤腿边已经干涸的血迹,连带着裤子都被撕破了几个洞,衣裳褴褛,心不禁有些酸楚。 “咳,我很不想打扰你们的感人重逢,只是……”华英雄看着我,“奉孝那家伙撑不了多久的,丞相大人一旦发现,大家都跑不掉。” 我愣了下,“半仙说现在守备松懈,不碍事的。” “你傻啊,”华英雄以看白痴的眼睛看我一眼,“你一身红衣,盛装打扮,还跟着奉孝大摇大摆地出府,自然是郭嘉打点过的,你失踪的消息一传出,奉孝哪有可能逃得了干系。” “啊?”我愣了愣,没有料到那个总是一脸不食人间烟火的病弱男子会因我得罪他的顶头上司。 “罢了,快些走吧,丞相大人总不至于因一个女人真的治他的罪。”华英雄摇头,“走吧,不要让奉孝的心血白费。” 我抿唇,一手拉了狗儿的手,“上车吧,出了城再说。” 狗儿顺从地由着我拉他上车。 马车一路颠簸,我坐在马车上,弯腰拉开狗儿的裤管,狗儿不自在地动了动,看着他小腿上那些纵横交错的刮伤和划痕,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弄的?”我瞪他,随即想起刚刚他说的“坠崖后一直找,直到郭嘉将你和阿瞒带回府去”,不由得心里微微一紧,那个孩子轻飘飘一句带过的话,竟是折腾得他满身的伤痕。 “笨死!”我抬手敲他的额,却舍不得用力,“一个人无依无靠,为什么不去风月楼找你娘蹭吃蹭喝?” “她死了。”狗儿小声地咕哝。 “什么?”我没有听得真切。 “她死了。”狗儿看向车外,淡淡开口,声音不像一个孩子,“吊死在城北的破屋里。” 城北的破屋?就是那群乞丐住的屋子,狗儿他爹也曾住在那里。 “什么时候?”握住狗儿冰冷的手,我放柔了声音,道。 “阿瞒带兵杀了董国舅之后。” 我将他拥进怀里,没有出声,明明和何宴年纪一般大小,他却瘦弱得很。 “姐姐,你可知道阿瞒为什么有证据去杀董国舅么?”狗儿闷闷地开口。 “和你娘有关?”轻拍他的肩,我问道。 “十多年前,她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家中世代从商,家境殷实……”狗儿缓缓开口。 “一次偶然的机会,那小姐遇见了董承,董承见色起意,偏偏那小姐不假辞色,一怒之下,董承便设计陷害,令她家破人亡,身陷青楼。”我叹气,“偏那小姐心气极高,沦入青楼依然傲骨铮铮,宁可将自己的处子之身交于一个乞儿,也不愿与狼为伍,可是如此?” 我想起那一日回风所言,她说,“他为了得到我,不惜毁我至此,我却偏偏委身于一个再卑微不过的乞丐,就算是个最最低贱的妓女,也轮不到他来破处,这样,是不是最大的讽刺?” 那个女子,当真傲骨铮铮。 “姐姐你……”狗儿讶异地看着我。 “猜的。”我苦笑。 “董承还是很喜欢她,可是……那一日,她勾引了董承家的门房,被董承当场发现,董承大怒,将那门房一顿鞭挞,锁入了牢房。”狗儿低头,依然默默,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故事,“后来……董承被阿瞒杀了,她便吊死在了城门的那间破屋……” 略略一想,不难将事情连贯起来,可是想通了,我却有些心寒。从一开始,郭嘉流连青楼,便也是为了接近回风吧。 因为知道那一段前尘往事,所以授意回风去勾引那门房,故意引得董承大怒,门房受了鞭挞,自然怀恨,到时略施小计将那门房放出,那门房自然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董承的十八代祖宗都交代得详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曾跟郭嘉说过血诏的事,他们只是苦于没有一个借口下手,如此那门房便是活生生的人证,再好不过的借口。 到时搜府、杀人皆是一气呵成的事。 “狗儿,你能明白你娘的苦衷吧。”轻拍他的肩,我柔声开口。 他没有吱声。 “你娘是爱你爹的。”拥着他,我轻轻开口,“谁知道呢,也许在你娘被陷害,家道中落,最落魄的时候,是你爹救了她,许是一段美好的爱情故事,其中过程无人知晓,但我惟一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将他扶正,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你娘是爱你爹的,否则她在报仇之后不至去你爹曾住过的地方自尽,她宁可吊死在乞丐窝,也不愿死在风月楼那销金窟,所以……你一点也不低贱,你是你爹娘的骨血,他们一样爱你。” 狗儿看着我,眼睛红红的。 “我把娘和爹一起合葬在城北的荒地上了。”狗儿微微垂下眼帘。 “好孩子。”我微笑,脑海里浮现了那一双与狗儿极其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很漂亮,带了三分淡漠,三分倔强,三分孤傲,一分凄然。 “吁!”马车突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糟糕,丞相大人追来了!”华英雄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我吓了一跳,忙掀开车帘,便见远远的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当中那一袭刺目的明紫让我没骨气地有些害怕。 城门近在咫尺,华英雄狠狠挥鞭,那马儿吃了痛,长嘶一声,如离了弦的箭一般冲出了城门。 出了许昌城了!我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有些想笑,早知今日会如此狼狈地逃出许昌城,当初我还会救下阿瞒,还会留在丞相府吗? “小狼崽,我看你还是从了丞相大人吧,从此高床软枕,衣食无忧,岂不美哉?”车外,华英雄戏谑地笑道,那笑里带着轻喘,想来他也很紧张。 我轻哼一声,“那般锦衣玉食你自己享受吧。” “姐姐,你不喜欢阿瞒么?”一旁,狗儿忽然低低地道。 “谁会喜欢那只大狐狸!”我说得咬牙切齿。 “真的?”狗儿瞪大眼睛看着我。 “比珍珠还真!” 狗儿竟是笑了起来,白白的牙齿衬着他脏兮兮的脸,仿佛得了糖的娃娃。 “姐姐,我们弃车吧。” 我愣了一下,随即细想,曹操便在身后,若是如此明目张胆地一路乘车而行,目标太大,早晚被他逮到,而且还会连累华英雄,倒不如像狗儿所说,弃车徒步而行,反而不易被发现。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却不小心踩到裙边,身子一歪,便要跌倒,狗儿忙上前扶住我。 撑着狗儿的手站直了身子,我低头看那碍事的长裙,咬牙从包里翻出瑞士刀,一把将那曳地的裙摆及膝割断,解放了双腿,随即复又抬手斜斜地将那衣袖划破,裁下累赘的大袖管至胳膊关节处,顿觉清爽许多。 “狗儿,我们前面便下车。” 我回头看向狗儿,却见他神色有异,僵直着背影看向窗外,就是不看我,不由得奇怪,问道:“怎么了?” “姐姐……你的裙子这么短……”狗儿有些嗫嚅地开口。 “哈哈,这有什么关系,快些准备下车了。”原来是个小古董,若在我那个时代,迷你裙都有呢,我笑着拉了狗儿道,“华英雄,停车。” “干吗?”听到我的声音,华英雄回头来掀车帘。 狗儿却上前,一把死死扯住车帘,“等一下!” “狗儿你?”我有些奇怪地看着狗儿憋红了脸弯腰蹲下身,将刚刚被我割下的衣袍扯成条状,细细地绑在我的小腿上,像绑腿一般遮住了原本裸露的小腿,复又如法炮制将衣袖的部分缠在我的手臂上。 “在干吗?”华英雄好奇地探头进来,随即“哗”地一声,“哇,好有现代感!狗儿,你很有服装设计的天分耶!” 狗儿对于这个家伙忽然探头进来的做法不满,狠狠瞪他一眼,站起身,拉住我的手,“姐姐,我们走。” 我却是有些怔怔地看着华英雄,“你刚刚说什么?现代感?服装设计?”这些词汇……出自这个时代的人之口未免太过怪异…… 华英雄眨了眨眼,一脸的困惑,“我说了什么?” 我狐疑地盯着他看,试图看出一些端倪来。 “看什么,还不走,想被丞相大人逮回去?”华英雄白我一眼。 我回过神来,没有心思再探究他的来历,忙和狗儿一起下了车。 “你们在这边等等,我先驾车引开他们,自己保重。”看了我一眼,华英雄随即又警惕地看了看身后,狠狠扬鞭,“驾!” 马车继续前进,我忙拉了狗儿一起躲在城门下,淹没在人群里。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便冲出了城门,向着马车的方向追赶,带起一片尘土飞扬。 我望向那个骑在马上的明紫色身影,他薄唇紧抿,额前青筋跳动,只一瞬,便骑着马消失在我的视线外,直直地奔着那马车而去。 他在生气,很生气,快要气疯了…… 我无声地咬了下唇,少一个替身拼图让他那么生气么?亦或者,他生气的是我在他大宴宾客时逃跑,拂了他的颜面? 他从我面前经过时,明紫色的腰带上有一根细细的线断裂开来,有什么从他腰上掉下,无声地落入尘土之中。 我缓缓上前,弯腰拾起,是玉佩,我赠他的廉价玉佩。低头,我轻轻拭去那玉佩上的尘土。 “姐姐?”狗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将那玉佩收入怀中,我转身,笑眯眯地看向狗儿,豪迈地宣布:“我要一直往前走!” “姐姐去哪儿,我都跟着。”狗儿看着我,认真地道。 出了许昌城,一路山明水秀,却也有饿殍无数,战争的痕迹随处可见。 幸亏我从相府搜罗了不少珠宝,郭嘉又赠我许多路费,一路倒是吃喝不愁,快活无比。 “狗儿,你说我们下一站去哪儿?”阳光充足的午后,窝在一堆干草里,我幸福地打着饱嗝,懒洋洋地道。 狗儿侧头看我,明净漂亮的脸上漾着笑,“都听姐姐的。” 不知为何,我竟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不满地皱眉看他,我撇嘴,拿出姐姐的淫威,呃,不,是权威!我拿出姐姐的权威,道:“昨天在市集上看到的那条裙子那么漂亮,你为什么不穿?” 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狗儿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笑道:“女装太招摇,走路也不方便。” 我扬了扬眉,勉强接受他的解释。 笑眯眯地伸了个懒腰,我四仰八叉地倒在干草上,一只胳膊甚至压到了狗儿的身上。 狗儿也不动,安安静静地任由我蹂躏。 干草堆忽然颤动了一下,大概是马车过了一个缺口。 “姑娘,你们要去哪儿,前面就要到徐州了。”拉草赶车的老汉扬声道。 我仍是不动,闭着眼睛享受阳光照耀的感觉。 进了城,我恋恋不舍地跳下了马车,那堆干草真是舒服…… 给了那老汉几枚钱币,我便兴冲冲地拉着狗儿开始逛街吃小吃。 旅游啊,那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事,如今真是四海逍遥啊!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儿吗? “狗儿,尝尝这个!” “嗯,好吃。” “狗儿狗儿,这个漂亮不?” “嗯,漂亮。” “你看那边……” “嗯。” 一个笑眯眯的红衣女子满大街乱蹿,后面一个安静漂亮的小公子一路陪着,那红衣女子时不时回头说了什么,那漂亮的小公子便笑弯了眼睛。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街道笼上一层绚丽的色彩,路上的行人渐渐地少了起来。 徐州街头,一个红衫女子拉着一个漂亮的少年直奔一家小酒馆。 “狗儿,要吃什么?”笑眯眯的,我问道。 狗儿乖巧地看着我,一副有姐万事足的可爱模样,“都可以。” 我笑眯眯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头,母性的光辉开始无限度滋长……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袁术死了,听说没有?”隔壁桌上,有几个人嘀嘀咕咕地议论。 “是啊,听说是在刘大人那里吃了败战了!” “那种人,死不足惜。” “有刘大人那种爱民如子的大人,真乃我们徐州百姓之福啊!” 四下一片附和之声。 我竖起耳朵听了听,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说的刘大人是谁?这种战火纷飞的年代,生灵涂炭,对于战争,人们无不是深恶痛绝,这般领兵打战的朝廷命官居然还能有如此之好的口碑,如果那人不是真正的清正廉明,那么城府之深,也着实令人胆寒。 “姐姐,怎么了?”狗儿看着我,问道。 “对面有客栈,今晚我们便住在那里吧。”吞下口中的食物,我指了指对面的一间小客栈,连日来旅途劳顿,风餐露宿,难得进了城,真想好好洗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一觉。 狗儿点头,自然没有异议。 只是…… “姐姐,刚刚在南街看到的裙子好漂亮。”一直默默的狗儿忽然开口。 我嘴角微微挑了挑,乐呵呵地看向狗儿,“狗儿喜欢?喜欢明天我带你去买下。”反正那钱原也不是我的,我只是慷他人之慨。 狗儿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姐姐……” 我笑了起来,不再装傻,知道他是看不惯我那一身奇奇怪怪的装束,还是那一日经过改良的红色短裙,狗儿亲手替我绑在小腿和手臂上的衣带也还在。 天可怜见,习惯了穿牛仔裤大t恤的我,忽然间要穿那繁杂累赘的衣服,着实郁闷,前些日子倒也没觉得,那一日灵感突发,如今这身改良版的短裙实在舒服,而且万一遇险,逃跑也方便许多。 想起这衣服,我便想起了华英雄,那个家伙实在太神秘了,究竟是何方神圣。 用过晚膳,付完账,穿过街道,我拉着狗儿到对面的小客栈要了一个房间。 “热水在屋内的小单间里备下了。”那店家收了钱,十分尽责地笑道。 终于可以洗个热水澡了…… 一进房,我便迫不及待地关上房门,开始宽衣解带。 “姐……姐姐……”狗儿有些结巴地后退一步,白皙的脸颊一片赤红。 我大乐,“安啦,我没有裸奔的习惯。”说着,只着一身单衣,大笑着走到里面的小单间,一浸入水中,便觉通体舒畅。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侧目看了一眼挂在旁边那脏兮兮的单衣,实在没有穿上身的欲望。 “狗儿!狗儿!”我直了嗓门大叫。 “什么事!”狗儿急急地冲了进来,随即猛地在门口刹住了脚步,隔着一个帘子,有点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的衣服……” 话音未落,门口伸进一只手,极其神奇地,我发现那手上拿着一套衣裙,“哇,狗儿,你什么时候买下的?” 狗儿只笑不答。 我撇了撇嘴,接过那衣裙,穿上,竟是下午的时候在南街看到的那条绯色的裙子,狡猾!什么时候悄悄买下的都不说,不用想,我那件改良式短裙一定被他毁尸灭迹了…… 穿上裙子,我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找店家换了水给狗儿洗。 在惊惧万分地拒绝了我替他搓背的建议后,狗儿忙不迭地冲进了单间。 真是害羞的孩子。 我大笑。 低头看了看刚穿上的裙子,好奇心难平,我贼兮兮地站起身,蹑手蹑脚地靠近那单间房,准备吓他一吓,讨回公道。 猛地一掀帘子,我双手叉腰,准备欣赏美人惊慌失措的出浴镜头。 孰知……惊是惊了…… 受到惊吓的……却不止狗儿…… “啊!姐姐!”狗儿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 然后…… 我傻眼。 脸还是狗儿的脸,可是…… 胸部没有发育,我勉强可以接受,营养不良嘛,最近我已经开始给他恶补了,准备塑造一个丰乳肥臀的小美人…… 可是…… 我恶狠狠地盯着某一处,那是什么东东!那个该死的……是什么东东?! 狗儿愣愣地看着我,顺着我的视线缓缓低头,随即脸上仿佛着了火一般,忙不迭地坐进水里,藏起不该让我看见的东西。 那一瞬间,我幻灭了……美少女养成计划啊,泡汤了。 “喂喂,抬头!”我敲了敲木桶。 狗儿不动。 我咬牙,将手伸进水里,从温热的洗澡水中拯救出快被自己闷死在水里的狗儿。 漂亮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他的眼睛四处游移,就是不敢看我。 “你准备在水里泡到什么时候?”再度敲了敲木桶,我不耐烦地问道。 “阿嚏!”回答我的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知他害羞,我摇头转身走出房间,“快擦干净出来。” 狗儿……不是女孩? 我脑袋出现暂时性的短路现象。 静默半晌,狗儿磨磨蹭蹭的走到我面前站定,低头不语,墨色的长发尚在滴水。 “你不能赶我走。”半晌,他开口,有些理直气壮地咬牙道,声音却带了一丝不意察觉的惶恐。 我盯着他看,没有开口。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他咬牙,低垂着头。 顺手拿了布巾裹在他头上一阵猛擦,我替他将那一头尚在滴水的长发拭干,口中尚且碎碎念:“头发湿淋淋的自己也不擦,小心感冒发烧……自己擦!”扬手,我将布巾丢给他,道。 他接过布巾,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回想这些日子他时不时的小别扭,我便忍俊不禁,原来他是守着男女有别的礼数呢。 盯着他,左看看右看看,实在像个俊秀的小姑娘嘛,我摇头叹息,糗大了,男女都不辨啊我…… 面色一板,我轻咳一声,守着最后一丝姐姐的威严。 “谁说要赶你走了?”我扬眉看着他。 狗儿微愣,随即抬头看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笑了起来,抬手便赏他一个爆栗,“天天在胡思乱想什么!”说着,我重新接过布巾拭干他的头发。 狗儿有些惴惴地看着我,“这样……也没关系吗?” 我没有理会他,替他拭干了头发,累极转身倒头便睡。 “姐姐……”身后,狗儿的声音似乎仍带了一些惶惶不安。 我翻个身,抬起胳膊压在他肩上,便当他是人形抱枕,一手勾了下来。 “姐姐……”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一下子又充了血。 我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隐隐有些想笑,“放心,我吃不了你,睡吧,只一张床,难道你想睡地上?受了寒我可没有钱替你看病抓药,我也没有闲钱再要一间房,将就一下吧。” 狗儿咬着嘴唇,不自在地动了一下,不再言语。 抱着那个瘦弱的孩子,我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他那样小心翼翼,甚至于不敢强调自己的性别,只是因为怕我不要他吗? 傻孩子。 “放心,姐姐永远都不会丢下你。”微微将他拥紧,我闭着眼睛轻声呢喃,“保证。” 狗儿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了下来,暖暖地靠着我。 半晌,耳边响起均匀的呼吸声,我缓缓睁开眼,看到狗儿已沉沉睡去,嘴角竟是犹带着笑意,心下微微一暖,也闭眼睡去。 第二日清晨,我坐在靠街的窗边,一边享用客栈的早膳,一边望着窗外。 狗儿静静地坐在对面。 “多吃点!”随手将一个散着热气的馒头推到他面前,我说道。 狗儿摇头,“我饱了。” 我收回望着窗外的眼睛,瞪向狗儿,“你才吃了多少?知道为什么我会将你当成是女娃?就因为你身无三两肉!你要是壮实一点,我会认错吗?”瞪着他,我指控。 狗儿忙不迭地拿起馒头,在我满意的眼光下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屑都没有剩下。 我笑眯眯地点头,指尖轻敲着桌面,“姐姐要将你养得壮壮的,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给你娶个如花美娇娘”,一边打着如意算盘,我一边幻想着自己喝媳妇茶的美妙场景。 美少女养成计划泡汤,我决定重制美少年养成计划…… “我只要姐姐。”狗儿理所当然地开口。 我笑,探着身子越过桌面去敲他的头,他也不躲,由着我敲。 “哪能一辈子跟着姐姐,以后……你会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子……然后成亲……”我笑眯眯地循循善诱,随即脸色一变,“当然,不能娶了老婆忘了姐姐,要给我零花钱!要替我养老!” 狗儿看着我,漂亮的黑色瞳仁里映出我笑眯眯的模样,他点头,“我会养姐姐一辈子。” 我极为满意,算这小子有良心。 正说着,窗外忽然热闹起来。 我侧身去看热闹,却见着一个作将军打扮的男子远远地驰马而来,速度极快,一路撞翻了好些摊位,人群立刻乱了起来,纷纷退向街道两旁,唯恐避之不及。 我微微凝眉,看向那个将军模样的男子,竟有些面熟,我在哪里见过?细细想了半天,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那是谁啊?”一旁有人窃窃私语,客栈酒馆惟一的好处便是,可以有无尽的小道消息。 “是车骑将军车胄,看他如此慌忙,估计是有急事。” “刘大人一早出城去了,会有何大事?”一旁有人撇嘴,不以为然。 “刘大人是谁啊?”我转过头询问,一脸好事之徒的模样。 “刘大人你都不知道?” 我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好熟悉的对白,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穿越那日在广场初闻安若的名字时,便有这样的对白,好奇怪,这个世界上非得有一种人是谁都必须认识的吗? 虽然腹诽颇多,但我仍然是急于求解的模样。 “刘备刘大人啊,乃是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汉景帝阁下玄孙!” 那人一脸神秘兮兮的。 后面那堆象征宗派地位的名词我没有听清楚,独独明白此处的刘大人竟是刘备! 有些神不守舍地用了早膳,我总觉得心神不宁,上楼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我终于记起为何对刚刚那个骑马的将军感觉如此面熟了……我在曹操的军营见过他!他是曹操的人! 当日少帝与董承谋刺曹操失败,刘备也算一份,如今曹操刘备势成水火,那个将军明明是曹营的人,却在刘备驻守的徐州之内…… 又是一团乱麻!我不愿跟历史沾上一点瓜葛,天呐,我哪儿不好去,为何要来徐州,偏又撞了刀口!不成,今晚必须得出城,否则天知道又会惹上什么乱子。 我可不希望被曹操发现行踪,又被逮回去关在华丽的丞相府当拼图金丝雀。 速速回房整理行装,我拉了狗儿便要出城。 到城门口的时候,才发现竟然连一个行人都没有,四周安静得近乎于诡异。 光天化日之下,我蹑手蹑脚拉着狗儿鬼鬼祟祟地便要溜出城门。 “这位姑娘欲往何处去?”身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然后一柄寒光闪闪的大刀便横在我面前。 见鬼了?刚刚明明一个人都没有…… 我战战兢兢地转身,收起鬼鬼祟祟的德性,看向那个骑在马上的将军,随即忙不迭地低头。 车骑将军车胄?!曹营的人! 悄悄扫视了一下城门四周,我目瞪口呆地发现躲在暗处的侍卫多得令人咋舌,布了如此之多的暗哨,守备如此之森严,他们在预谋什么? 狗儿一下子将我拉在身后,仰头戒备地看着那将军,“我和姐姐要出城。” “今日封锁城门,你们明日再出城罢。”那将军道。 “好。”我忙拉住狗儿,转身匆匆便要回城。 “慢着!”身后,那将军忽然开口呵斥。 我心脏漏跳一拍,正欲逃跑,却忽然发现一旁的守卫开始蠢蠢欲动,忙抑制住拔腿狂奔的念头,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这位姑娘好生面熟,我们是否见过?”跳下马,车胄走到我们面前,疑惑地看着我。 我低头,心里懊恼万分,“我们这些贱民哪会认识将军这般贵人呐……”几乎将脑袋垂下地,我一脸的卑微,唯唯诺诺诚惶诚恐地低声道。 狗儿紧紧握着我的手,掌心渗出汗来。 “裴姑娘。”盯了我许久,车胄忽然开口。 我惊了一惊,却仍是低着头没有动,怕他在试探我。 “相爷正找您呢。”他看着我,说道。 “将军,你莫不是认错人了?”怀着侥幸的心理,我坚决不愿自投罗网。 只听得耳边一阵沙沙作响,车胄道,“您看。” 我硬着头皮抬头,随即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画像,画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连左耳耳廓上那一粒小小的朱砂痣都没有遗漏。 “相爷亲笔所画,您认为在下有可能认错吗?”车胄看着我,抱拳道:“相爷已将此画像遍发各州,寻得裴姑娘者,重赏,即使姑娘出得了徐州城,也一样会被送到相爷面前。” 我嘴角抽搐数下,暗暗嘀咕,曹操,算你狠! “保护好裴姑娘!”回头,车胄下令,随即看向我,“裴姑娘,在下有军务在身,先委屈姑娘了。” 有几名侍卫上前,将我带至一旁的城楼内。 狗儿微微动了动,我忙握紧他的手,不让他惹事。 “姐姐……”狗儿皱眉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看向站在门外的侍卫。 “不知将军在此所为何事?”我上前试探地问道。 那侍卫守在门口,如柱子一般,一声也不吭。 我咬牙切齿地坐回原位。 城门口一直未有动静,天色一分一分暗下来。 其间,那车胄倒也没有忘了命人送膳食来,菜色倒也精致,想来也不敢怠慢我。 入夜,城门边仍是一片安静。 三更时分,城门外忽然有喧哗之声。 “我乃曹丞相营下张文远!请开城门!”城楼下,有一队兵马在城边叫门。 我站在城楼之上,望着城下的兵马,夜色下,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不一会儿,车胄也登上城楼来,犹豫再三,命人喊话,“天色已晚,城门已锁,明日再进城不迟!” “刘备兵马尚在附近,请将军速速开城门!若有损伤,恐将军难以向丞相大人交代!”来人大喊。 车胄来回走了几圈,犹疑不定。 “快快开门!”城门外一片喊叫之声。 车胄咬牙,回头吩咐,“好好保护裴姑娘!”语毕,便下了城楼台,引一千兵马出城相迎。 我站起身,望着楼下热闹起来,众人皆手持火把,大开城门。 “不是伏击刘备么?相爷怎么派了张大人来?”一旁,有人不解地窃窃私语。 我好奇至极,挨上前,“发生什么事了?” “圣上拨下兵马命刘备截击逆贼袁术,今袁术已除,刘备却私自留下兵马屯于徐州,欺君罔上,今日刘备出城招民,我等奉丞相大人之命,布下人马,伏于城边,只待刘备回城,便将他斩于城下。” 我坐回原位,心下暗自思量,原是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了斩杀刘备。 心下却是放松许多,那刘备又岂是短命之人,看楼下那阵势,分明是刘备那家伙扮猪吃老虎,下了个套子等着车胄往里钻。 我拂了拂裙上的灰,安心地坐下。 “姐姐,我们要不要趁乱离开?”狗儿挨着我,悄悄道。 我赞许地向他眨了眨眼睛,我们只管安心坐等刘备杀回城来,反歼车胄,然后,我们便可溜之大吉矣! 坐山观虎斗。 “文远何在?”车胄策马上了吊桥,大喊。 哪里有什么文远? 火光之间,只见一个男子手提青龙偃月刀,自吊桥的那一端纵马直迎了上来,冷峻的容颜带着肃杀之意。 “关羽?!”车胄看清来人,大惊,折马便欲返回。 关羽提刀上前,只几个回合,便将车胄斩于马下。 我看着他手起刀落,一刀砍下车胄的头颅,暗黑的血自那断颈之上喷薄而出…… 我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以俯视的姿态看着城下那些如蝼蚁一般的生命,转瞬之间消逝,血与火的气味混合着扑鼻而来,空气里弥漫起一股刺鼻而奇异的味道。 “反贼已灭,降者免罪!”提着头颅,关羽冷冷扬声大呼。 一旁看守的侍卫早已魂不附体,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狗儿,我们走吧。”淡淡地,我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慌张。 狗儿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我冰凉的掌心感觉到了一丝温度。 苍白的唇角微微咧开一丝笑意,我这才发觉自己竟然连半步也挪不动。 “姐姐,没事了。”牵着我的手,狗儿带着我一步步下了楼城。 小心地跨过那遍地的尸身,我们自人群之中遁逃。 “裴姑娘。”一个温温的声音冷不丁自身后传来,“好久不见。” 我转身,看见一双平凡无奇,却又气势逼人的眸子。 遍地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遍地都是粘稠的血液,可是那个男子,双手负在背后,站在那堆残骸之间,那般闲庭信步,云淡风轻,仿佛只在自家后院散步一般。 “好久不见,刘大人。”我笑眯眯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