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 零一 谢南亭与蒋嫣然的婚事传得沸沸扬扬,声势浩大,媒体围追堵截这一对金童玉女的恋爱消息。恰巧最近没什么娱乐圈花边新闻,这一对便屠了娱乐板块的版。 蒋父是个传统的中年人,订婚那日,特意包了地方电视台,全程直播女儿的订婚仪式。 钟情没想到,她逃了订婚仪式,可即便在这儿,也难逃这魔爪。 钟情在一个酒吧里,既不算清吧,也不算吵闹。她在二楼走廊上端一只高脚脚杯,杯里红酒晃荡来晃荡去,入肚数不清多少回合。 听着电视机里蒋父对谢南亭这准女婿多么满意,说完了,又轮到蒋嫣然抛媚眼,讲述她和谢南亭的爱情故事。谢南亭在一旁站着,搀着蒋嫣然,笑得礼貌英俊。 在旁人看来,大抵谢南亭也是完美的。家世一流,皮相一流,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又颇有手段,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 钟情听得直打哈欠,看见镜头怼着谢南亭的脸,即便这个刁钻的角度,他也还是算一个大帅哥。 身旁男男女女的,有人说:“哇,这人好帅,可惜订婚了。” 钟情没忍住插嘴,“没关系的,他很花心,你这么漂亮,还有机会的。” 那美女转过头,茫然又警惕看着钟情。 钟情醉眼微醺,忽然笑起来,“对不起啦,好像吓到你,我的意思是,男人嘛都是这样啦。” 美女将信将疑,只觉得她已经喝多,“小姐,你喝多了。” 钟情压根不听,继续自己的长篇大论:“我跟你说哦,男人就是这样的,他无论告诉你,你多么不同,都是骗你的。转头他就能和别的女人你侬我侬,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美女听得云里雾里,大约已经决定她像神经病,转头携友人离开。钟情结束自己慷慨激昂的陈词,有些无趣,转头看向手边的男人,耸肩道:“她为什么不信?” 男人并不认识钟情,对她忽然的搭话也有些茫然,“啊?” 钟情笑起来,眼角眉梢尽是风情。笑着笑着,就笑出眼泪。 钟情用指腹擦去自己眼角泪花,“我是不是好像神经病?” 男人摇头,“没有,你只是喝多了。” 钟情摇头,竖着手指摆手:“我很清醒的,其实我就是有病。” 阳台栏杆很低,钟情背过身,忽然朝男人笑了笑,而后整个人竟然往下坠落。 男人张大的嘴都没来得及收拢,瞪着眼看着钟情落入楼下的泳池里。 巨大的水花炸开,唐询惊魂未定。 有人说:“有人掉水里了,好像是喝多了……” 在加快的心跳声里,唐询从旁边拿起一块浴巾,飞快下楼。 他到楼下的时候,钟情已经被人捞起来。她呛着水,瑟瑟发抖地抱紧了自己胳膊。 坠入泳池的片刻,钟情只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和周边隔绝。她甚至贪恋这片刻。 可惜紧跟着的,是疼痛。即便水够深,砸下来还是好痛。 钟情呲牙咧嘴,周身全湿透,头发沾成一缕一缕。真是狼狈,她心想,好像一条丧家犬。 有人给她递毛巾,是先前那个男人。 钟情试图笑着道谢,可惜笑得比哭还难看。唐询也觉得这场面太过尴尬,“你还是快回家吧。” 钟情收了笑,“好。” 可她真是一条丧家犬,哪里有家。钟家不是她家,姚兰也不要她了,即便谢南亭,如今也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她怎么会混到如此地步?钟情眼眶都要红了。 她裹着那浴巾,酒已经醒了大半,“……我手机呢?” 一双手将手机送到她面前,无名指上有一颗痣。至今为止,她见过的这么多人,还只有一个人有这特征。 那人十分钟前,还在电视画面里笑得和乐。 钟情还是挤出了一个微笑:“你怎么来了?蒋小姐……” 谢南亭黑着脸,全然没有身为一个订婚宴主角该有的喜悦,他冷笑着从唐询手里抱过钟情,以一种护食的姿态,目光警示。 唐询当然认得他,不久前,刚在电视上看见这个人,谢家大少爷,谢南亭嘛。 他看了眼狼狈的女人,并没有抗拒的姿态,唐询挑眉:“抱歉。” 谢南亭甚至没搭理他,低头看着钟情,“不是说身体不舒服?还能出来喝酒?” 他似笑非笑的,带了些愠怒。 钟情受了酒精刺激,直白怼他:“你不觉得自己强人所难吗谢南亭?” 她是什么身份,要去挤他订婚宴。她配吗?站在那儿,接受所有人的拷问。她不愿意。 谢南亭放软了语气,打横抱起她:“我说过了,我们只是利益相关,没什么不能去的,又不是结婚。” 钟情小声嘟囔:“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利益相关到结婚?” 谢南亭反驳得很快,“不会。” 钟情失笑,差点忘了,谁都可能结婚,谢南亭最不可能。他厌恶婚姻的程度,堪比厌恶香菜的人,简直刻在基因里。 钟情苦笑:“那我也不想去,蒋嫣然不喜欢我,万一她当场打我怎么办?” 谢南亭不知为何被戳中笑穴,“她那小身板,打得过你?” 钟情无语,她在打架方面是比较彪悍…… “你就知道人家小身板了?”她低着头,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带走她的体温,人迅速地冷起来。 谢南亭觉得这题是送命题,“目测的,我可没有碰过她。” 钟情阴阳怪气,“是,你谢大少爷阅人无数,目测就能很准确。” 谢南亭抱她放在副驾驶上,没再动,把她圈禁在自己怀抱里,“圆圆,不要这么说话。” 钟情泄了气,叹一声:“谢南亭,你爱我吗?” ※※※※※※※※※※※※※※※※※※※※ 看重点!看重点!看重点! ·恋爱脑 ·我觉得挺古早的,慎入 ·男主不c,女主c,渣男贱女类别(虽然我不喜欢这么说)。 ·弃文不必告知,好聚好散,骂我反弹,古拉娜黑暗之神——变地中海! 求求你了,不看不要再点进来了。 作者生活很幸福,写过男非女处,双非处,双处,以及男二上位女主非处。 我只是想写这篇文,这个故事。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它是鲱鱼罐头,但我就想吃,求求给条活路吧。我也排雷排到天灵盖了,并没有诱骗大家点进来的行为。不看的,点叉,好聚好散。这只是一篇文而已,天下文千千万,何必在这儿浪费自己的时间。 以上,祝大家新的一年暴富的暴富,上岸的上岸,早生贵子的生,脱单的脱单。 (如果这样,还有人要一直说,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我只能说你是地中海型秃头了。) 零二 “谢南亭,你爱我吗?” 又一道送命题。 谢南亭在这题上从来不惜命,连哄都懒得哄她。 钟情得到的回答,当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他永远也不会说的。钟情想。 她从头是痴心,到尾是妄想,这十来年合起来,凑成一个痴心妄想。 钟情忽然觉得疲惫,往座位上缩下去,扯紧身上的浴巾,闭着眼。 不知道过去几个呼吸,谢南亭的气息才从她周边撤离,“圆圆,你喝醉了,我们要回家了。” 钟情闭着眼,偏过头去,后脑勺对着谢南亭。 所有人都说她喝醉了,可钟情无比清醒。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清醒地在审视谢南亭和之间的关系。 他们之间,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不会有结果的,钟情想。 她已经做够了丧家之犬,她完全可以自己另外筑一个窝。 钟情想了很多,脑子在酒精的刺激下,当真昏昏沉沉睡过去。再醒过来,车已经停在泷沙公馆。 这是谢南亭的房产,也是他口中所说的——家。 钟情搬进泷沙公馆是四年前,她大学毕业,钟家人已经明里暗里暗示她该离开:他们已经仁至义尽。 姚兰那儿,早在送她来钟家时候,就恩断义绝。那天她抱着姚兰的大腿,叫她“妈妈”。 “妈妈,我不想去。” 姚兰无动于衷,甚至趋于冷漠:“你必须去,我要嫁人了,不能带着你,你别给我找事情,圆圆。你姓钟,合该跟着姓钟的。姓钟的死了,钟家还有人在。” 字字句句,像刀子,剐着钟情的心。 钟情被强制送到钟家,钟鑫死了,那时候正筹办他的葬礼。钟鑫明媒正娶的夫人王若哪里待见这一对,直接叫人轰了出去。后来钟家老太爷出面,到底平息了这一件事。 老爷子说,你空口无凭,做完dna检测才知道。 她是不是别人的女儿,还要靠dna检测。也是讽刺。 后来dna检测结果出来,亲缘关系99%。老爷子按下这事,同意让钟情回到钟家生活。 姚兰像甩了个累赘,临走还敲了一笔:“我养她这么大,怎么说,也得给点钱吧?” 钟情忘了当时怎么看的姚兰,可能也很冷漠。老爷子大方地给了钱,留下了钟情。 回忆起来,甚至觉得那段记忆虚无缥缈。 后来在葬礼上,钟情见到谢南亭。 谢南亭比她大两岁,十八岁的男孩子身材高挑,又显出些不屑人世的潇洒。 “哎,你干嘛抱着狗?” 那会儿谁都不喜欢她,最喜欢她的,竟然是钟鑫养的一条狗。成天跟着她吐舌头要抱抱,一点不懂事。 钟情喜欢这条狗,多好,狗不嫌弃她。 谢南亭也没嫌弃她。 “别窝在这儿了,你去给他哭一哭,保准你爷爷会念你的好。” 钟情瞪着一双无神的眼,不明白谢南亭为什么要给她支招。按理说,他们生来就是对立面。谢南亭是正儿八经婚生子,却被小三和私生子弄得焦头烂额,而钟情作为一个私生女,和谢南亭怎么看也不在一个地界上。 钟情低着头,给娜娜梳头,娜娜伸舌头舔她的手。 她诚实地回答:“哭不出来。” 谢南亭啧了声,笑着骂她:“真没用。” 钟情低着头,抱着娜娜,很局促。谢南亭看她这样,又啧了声,“别这么垂着你的脑袋,他们又不是相干的人,谁不喜欢你,就让她不喜欢呗,你又不会掉块肉。” 说得轻巧,十六岁的女孩子,要做到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那么难。 过了会儿,谢南亭又说:“其实我爸死了,我也哭不出来的。” “哦。”钟情闷闷地应了声,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安慰自己。 谢南亭也想不明白,他到底出于何种缘故,去安慰那个毫不相干的十六岁的钟圆圆。可能上辈子欠她救命之恩,这辈子要用人来还。 他这么想,钟情也这么想。她怀疑自己上辈子欠谢南亭一条命,这辈子才要用情来还。 听起来很浪漫,像林黛玉和贾宝玉,木石之盟。但钟情不会抬举自己,也不想抬举谢南亭,他们俩不配碰瓷别人。 钟情醒过来,身上衣服已经干了三分。她伸手去解安全带,被谢南亭拦住。谢南亭黑着脸,替她解开安全带,又抱她进门。 这时节刚入秋,换季最容易感冒。谢南亭放她在浴缸里坐下,低声:“生病会难受,先洗澡。” 钟情解下浴巾,正要用来擦头,被谢南亭一把夺去,他似乎火气很大:“哪儿来的东西,不怕带病,就敢乱用。” 谢南亭扬了那浴巾,一把扔进垃圾桶,起身去旁边给她拿自己的浴巾。浴室里挂着两块浴巾,一块蓝色的,一块白色的,蓝色那块是钟情的。 谢南亭拿过浴巾,钟情伸手要去接,却被浴巾一把罩住头。谢南亭在浴缸旁边坐下,按下放水的开关,热水从水龙头里流出来,一点点漫过她的膝盖。 钟情要伸手,被谢南亭抓住,分开她十指,扣住不让动弹。 谢南亭拿起浴巾,又从旁边拿过喷头,替她洗头。泡沫沿着脸颊流下来,钟情还没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忽然后知后觉,“额……嗯……你的订婚宴结束了吗?”否则怎么十分钟不到,就赶到了酒吧里。 谢南亭鼻孔哼了声,并没有搭话。他打开热水,冲刷着她头上的泡沫。 谢南亭没什么手法,纯粹是乱洗。钟情一面挣扎,“你干嘛?谢南亭?你疯了?” 谢南亭一言不发,替她擦了头发,又替她吹干。最后又按着她洗澡。 尽管他们偶尔也有这情趣,但现在显然不是这种时候。钟情脸拉下来,“我问你话,你是哑巴吗?” 谢南亭却在她面前蹲下来,在挣扎里,他一身也被水打湿。 “圆圆,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钟情被问得心里一颤,“你在说什么” 谢南亭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而后攫住她的下巴,夺取她的呼吸。钟情被迫仰头,承受这个带了些躁郁的吻。 她没回答谢南亭的话,只是也发疯去吻他。 莲蓬头被丢在一侧,细碎的水珠喷溅,打在前胸后背,水珠顺着肌肤往下滴。氤氲水汽升起,把磨砂的玻璃门全都画上一层迷雾。 十指相扣,在磨砂玻璃上印出指痕。钟情的声音,仿佛也在水汽里变得模糊而细碎。 谢南亭比平时更凶,钟情大概知道为什么。但她不想顺着想下去,她什么也不想想。 把脑子里装满水,再甩一甩,就全部放空。 最后时针走到十一点,已经过去三个小时。 谢南亭抱钟情出来,放她进被窝里,仔细掖好被子。谢南亭在床边停了停,看着钟情的面容。她眉头略微皱着,嘴角天生往下,略带一些苦情。 仔细描绘过这张脸,谢南亭才心满意足收回目光。他抓住钟情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落下一个亲吻。 “晚安。”他轻声对月光说。 第二天,谢南亭睡醒,钟情还在睡着。他轻手轻脚地出门,留了一张便条:“晚上想吃红烧肉。” 钟情醒过来已经快九点,铁定是迟到了。不过微信里上司说:“好好休息,养好身体。” 大概又是谢南亭给她请的假。 谢南亭曾让她去做自己秘书,被钟情拒绝,“你该不会想在办公室对我做什么非人举动?我才不去。” 谢南亭没和她拗,退而求其次,让她去了另一个也能管到的地方。 钟情打着哈欠,看见谢南亭的便条纸,哭笑不得。 吃你的大头鬼。她撕下便条纸,扔进垃圾桶里。 早餐叫了外卖,一份烧卖,加三个藕盒,外加一杯豆浆。烧卖太咸,豆浆太甜,慢条斯理吃完,时间已经走到十点。 钟情起身,把房间从头到尾收拾一番,最后看着一尘不染的空房间,拎着行李箱在门口停住。 连叹息都不敢落下,怕砸下来的声音太大。 谢南亭问她:“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答案是:是。 ※※※※※※※※※※※※※※※※※※※※ 男主很渣,毋庸置疑。 零三 钟情从泷沙公馆出来,叫了一辆出租车,在去往机场的途中,才开始选定机票。机票不能用自己的身份证定,谢南亭一查就能知道。 她选好去往肃城的机票,而后让别人帮她买票。 朋友不知道她要去哪儿,遂询问:“你要去哪儿?这么大费周章。” 钟情回答:“去冷静冷静。” “谢了。”她不想坦诚去向以及缘由,因为她也说不清道不明这个中曲折。 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和谢南亭有什么结局,那都是太遥远的事情了。 昨天夜里,钟情沉溺于谢南亭身体的时候,顺便分心在想:“她需要冷静一下,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谢南亭认为婚姻是坟墓,可指不定也有一天,他要跳入这坟墓。也许是利益相关,也许是真心实意。但是,不一定是钟情。 她已经二十六岁了,玩累了感情游戏。 谢南亭也许十八岁喜欢她,二十八岁还喜欢她,那三十八岁呢?四十八岁呢? 她要一直做一个没名没分的情人吗? 在旁人口中得一句: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钟情和那些女人,对谢南亭来说又有哪里不一样呢?反正都是慰藉罢了。 心灵上的,身体上的,没差。 几天之前,蒋嫣然曾经来找过她。以一个正室的身份,告诫钟情:好自为之。 “南亭他现在喜欢你,日后结了婚,钟小姐该如何自处?” 蒋嫣然的话,钟情只想笑。第一,蒋嫣然真的看上了谢南亭,但是她不了解谢南亭,谢南亭绝对不会和她结婚。第二,她来找钟情,恰好说明她没有底气,而这件事,谢南亭也不知道。 但是蒋嫣然有一句说得对,她要如何自处呢? 钟情想要的,谢南亭永远也给不了。 何去何从,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也许十天后,也许一个月后,就会有新答案也说不定。 目前,她只是单纯地想离开谢南亭。 钟情定好机票,又开始写辞职信。辞职信不必写太多,反正上司也不会给予通过。 她在下车前就已经写好,而后收了电脑,进机场,候机。 * 谢南亭下班回到泷沙公馆,屋子里安静非常,有些不对劲。 他察觉到了,心跳开始加速。 摁亮开关,“圆圆,我回来了。” 没人应他,谢南亭恐慌起来。他想起自己昨夜的猜测,呼吸有些加速,“圆圆,别闹了,你在哪儿?” 卧室里没有圆圆,客厅里没有圆圆,阳台上也没有圆圆,哪儿都没有。 他歇斯底里,“钟情,钟圆圆。” 谢南亭躁郁难安,在沙发上坐下来,恰好手机传来信息,是林总的。 “谢总,你们家那位的辞职信。” 谢南亭脑子里的弦啪地断掉,果然是真的。他冷笑一声,果然圆圆要离开他了。 谢南亭觉得自己开始发疯,好像空气都变质,让人变得焦虑起来。 他给陆懿行打电话,没接。自从他结婚之后,是越来越靠不住了。 谢南亭只好又打给霍倚楼,“帮我一个忙,帮我找找圆圆。” 霍倚楼嗤笑一声,听背景人在组局里,“怎么了?你们小两口吵架,还要我帮找?” 霍倚楼对钟情印象深刻,她其实话很少,只有面对谢南亭的时候话多。大多时候,她都安静地跟在谢南亭身边。 打麻将的时候,谢南亭喜欢说:“圆圆,帮我摸张牌。” 霍倚楼曾经鹦鹉学舌,也喊她:“圆圆,过来帮我摸张牌。” 谢南亭冷笑,骂他:“圆圆也是你叫的?” 霍倚楼撇嘴,想起来都觉得酸里酸气。好了,遭报应了吧。 他故作悠闲,吊着谢南亭:“你自己没手?还要我找?” 谢南亭沉声:“我找不到她的,她一定躲着我。她走了,这一次是真的。” 谢南亭想抓自己头发,可他头发短,抓不起来,他只好起身踱步。她会去哪儿呢?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谢南亭毫无答案,交代了霍倚楼,又亲自去找。一个个托关系,让人留意。 谢南亭瘫在沙发上,敏锐得觉得这事和蒋嫣然脱不了关系。 一定是蒋嫣然找过钟情。谢南亭在脑子里下定论。 他又给蒋嫣然打电话,这会儿才刚开始夜生活,订婚第一天,收到谢南亭的电话,蒋嫣然很是惊喜。 掐着嗓子,“喂,南亭,怎么了?” 昨夜谢南亭不知道怎么了,订婚仪式还没结束,就丢下她跑了。不过没关系,看,今天这就来道歉了。 蒋嫣然想得很美,现实非常骨感。谢南亭阴恻恻问她:“蒋小姐,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插手我的私生活,你为什么不能听点人话呢?” 蒋嫣然被他说得一懵,连撒娇都忘了,“我做什么了?你怎么能这么指责我?昨天你就这么把我丢在那儿……” 谢南亭打断她的话,“蒋小姐,你不要得寸进尺。你是不是找过钟情?” 蒋嫣然哑口无言,半天才支支吾吾说:“怎么了?我就找她喝了个茶。” 谢南亭阴森道:“你凭什么找我的人喝茶?你配吗?蒋嫣然。你和她说什么了?” 蒋嫣然被他吼得一愣,“谢南亭,我……” 谢南亭抓紧了手机,“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最好快点告诉我,否则,明天就取消这订婚,你们蒋家爱怎样就怎样。” 蒋嫣然哽住,却又不得不全盘托出:“没说什么,我就说了几句而已……” 钟小姐,以后南亭和我结婚了,你要如何自处?不如趁现在,悬崖勒马。 谢南亭要是真那么喜欢你,你会连个名分都捞不到?钟小姐自己心里也清楚吧,否则不会来见我。(其实钟情只是想看笑话。) “我就说了两句啊,何况钟小姐当时还笑我,她还骂我来着……” 蒋嫣然,不是我说你,愚笨至极。 她话还没说完,谢南亭已经挂了电话。 六点钟的时钟恰好响起,空荡荡地敲击着这房间。 谢南亭深呼吸,跌落在身后沙发里。他抬手,遮住光线。 只觉得钟情好似这指尖的光线,抓不住了。 心口忽然被细密的疼痛缠上,他想起钟情问他的话:谢南亭,你爱我吗? 那是一个信号吗? 是不是他回答爱,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爱吗? 爱是什么呢? 谢南亭闭上眼,好似看见母亲狰狞的面容,和没日没夜的争吵,小三趾高气扬的鄙夷的面貌,父亲冷漠的脸,一瞬间都像恶鬼一样扑过来。 他猛地睁开眼,承诺明明那么脆弱不堪,为什么还要相信? ※※※※※※※※※※※※※※※※※※※※ 男主略微疯批。 零四 谢南亭这一晚辗转没睡,躺在和钟情一起睡的床上,好像还能嗅到钟情的味道。半梦半醒之间,很多记忆涌上心头。 初见钟情,是在钟家三房葬礼上。钟茗和他说起,“我三叔,人都死了,从外头冒出个女儿来。她妈一脸刻薄相,硬是要把女儿卖给钟家,把我三婶气得不轻,闹到老爷子那儿了。老爷子一开始都不相信,拉着人去做了dna检测,结果出来了,还真是我三叔的种。 那女的都要撕破脸,老爷子还是心善,把我那便宜妹妹留下来了。我三嫂气得差点撅过去,立刻收拾了东西要回娘家。老爷子哪儿能让她回去,岂不是看笑话?好说歹说哄下了。” 谢南亭兴致缺缺,他已经是这种豪门争斗的受害者,对此类故事更是反胃。 何况,主角还是站在他对立面的,非婚生子。 谢南亭那会儿也就十八岁,还不太会藏情绪,冷着脸骂她妈妈:“小三就是小三,不要脸的。” 钟茗也跟着嗤笑,“可不是吗?人倒是挺漂亮的,一副腌臜德行。她那女儿长得倒是像她,不过性子文文弱弱的,也不爱说话。这么久了,我就和她说过两句话。” 谢南亭问:“说什么了?叫你哥?” 钟茗竖起食指,“nonono,一句是谢谢,另一句还是谢谢。” 怎么说人已经进了钟家族谱,再怎么样,老爷子表面功夫还是要维持。于是叫上几房,还是简单见了一面。 “这是钟情,老三的女儿,大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众人听在耳朵里,心里全是鄙夷。 钟情安静低着头,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连话都没说一句。 老爷子刚走了儿子,对这明显不讨喜的孙女也没什么精力,给了个见面礼红包,就没再管过。 作为名义上的堂哥,钟茗自然也给了个见面礼。钟茗看她可怜,手笔倒是不小,整整五千块。红包摸起来就厚厚一沓,钟情抬头,看着钟茗,说:“谢谢。” 她声音很轻,从这高出的红包厚度里揣度这是善意。其实也可能是随意,毕竟他们大手大脚惯了,根本没什么概念。 钟茗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眉眼上,仔细端详,还是能发现她眉眼长得很像死去的钟鑫。 但钟情对钟茗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甚至是茶余饭后的笑料,正如此刻和谢南亭谈起,并不算怀有好意。 第二次,是在家里花园遇见她,她抱着娜娜。娜娜是三叔的狗,倒是和她投缘。那天娜娜和她在玩,扔出去的球落在钟茗脚边,钟茗捡起来,还给钟情 钟情又说:“谢谢。”这一次还是带着笑的。 钟茗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放在心上,还要费心扒拉,才能想起来。 谢南亭哦了声,“然后呢?” 钟茗眨眼,“没有然后了。” 钟茗作为钟家长孙,后来被拉去应酬。谢南亭独自在葬礼上晃荡,葬礼在室外举行,地方宽敞。 他目光一转,落在角落里的女孩子身上。女孩子穿着一身黑裙子,小跑的时候,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腿。 当时她身上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谢南亭却主动在脑子里将她和那个“便宜妹妹”对号入座。 果不其然,下一秒,谢南亭看见娜娜奔过来,从他身边跑过去的时候,尾巴扫在他膝盖上。 娜娜扑向女孩子,那狗和一个十六岁小女孩的身量差不多,一把把女孩扑倒。 钟情倒在草地上,紧张地看了眼旁边有没有人。确认没人发现她,才拍了拍屁股起身。 “娜娜,你太重了。”她说话的时候,语气甚至有一点轻快。 很像黑色喜剧,在父亲的葬礼上,却在和狗玩耍的时候感到心情愉悦。 谢南亭看着钟情,想起钟茗的描述:安静、长得还行、无趣。 他看着钟情,却觉得她无比生动,简直像这黑色画面里的唯一色彩。 谢南亭走近,问她:“哎,你怎么抱着狗在这儿?” 钟情并不认识他,黑漆漆的眸子警惕的看着他,但没有说话。 谢南亭十八岁的时候,已经一米八八,肌肉线条也足够流畅,往那儿一蹲,简直就是庞然大物。而钟情,手腕纤细到堪比娜娜的腿。 钟情对这个不速之客感到害怕,她低下头,抚摸着娜娜的毛发。 谢南亭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王后退了退,“别窝在这儿了,你去给他哭一哭,保准你爷爷会念你的好。” 钟情却摇头,坦白得诚实:“哭不出来。” 谢南亭没来由想笑,他也一直觉得,如果他爸死了,他也哭不出来。 他也这么说了出来,这一句于钟情而言,又像是善意。她于是抬头说了声谢谢,而后记住了他的名字:谢南亭。 葬礼之后,钟情在钟家像幽灵一样呆了一段时间。直到某日才被老爷子想起,她正是该上学的年纪。 于是又让人给她转学,进了树德中学。 钟茗彼时高三,老爷子觉得他太肆意妄为,把钟情丢给他。 “圆圆,以后有不懂的就问你哥。” 钟茗花花世界那么广,头一天应着,第二天根本抛之脑后。 钟情不好意思问他,她甚至连学校在哪都不知道。家里司机那天恰好有事,钟情只好循着地图线路,找去学校。 钟茗和钟情又不在一个年级,愣是到放学的时候,才想起还有这一茬。他那会儿约了几个好友要去骑机车,正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光一转瞥见谢南亭。 谢南亭那两天恰好摔了一跤,手上挂彩,不能参与他们活动。谢南亭坐在后座,被钟茗赶下来:“你帮我带一下我妹,谢谢了。” 谢南亭哭笑不得,“钟茗,是什么给你错觉,我是做慈善的?” 钟茗许他好处:“下个月的新车,送你,行了吧,快去吧,不然放学了。” 谢南亭赶鸭子上架,看着他们车尾气飘远,冷哼一声,只好去了钟情班级。 他原本不知道钟情班级,还是一路问路过来。赶着下课最后一波人潮,接到钟情。 钟情还记得他,抬头撞进他视线里的时候,难掩惊讶。 谢南亭看她磨磨蹭蹭,走近,在她课桌边站立,手指敲了敲桌子,“走了,圆圆。” 钟情鼓着腮帮子看他,“你知道怎么我的小名?” 谢南亭答得随意,“你哥说的。” 他夺过她书包,一把跨在肩上,“走吧,圆圆。” 他似乎觉得这名字很有趣,又念一遍,“圆圆。” 谢南亭笑起来,钟情咬唇,“很好笑吗?” 谢南亭摇头:“没有,很可爱。” 钟情哦了声,视线乱飞,看见谢南亭右手上一圈绷带,她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不良少年的形象。 “你受伤了。” “嗯,前两天被个傻逼撞了。” “哦,我还以为你是打架……” 她及时收声,却见谢南亭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看着她。 钟情眨眨眼,“我不是那个意思……” 谢南亭摇摇头,礼物往前走,“你猜得对,我天天跟人打架,不止用拳头,我们还拿刀互砍,三十厘米的刀。” 钟情眨着眼,竟然真的相信:“啊?那……我哥也会吗?” 他们走在一条林荫道上,有人骑着自行车掠过去,树德的校服很丑,家好像连成一片。 谢南亭笑出声来,“哎,圆圆,你怎么和你的名字一样可爱?” 钟情茫然,后知后觉自己被骗,有些尴尬:“哦……” 谢南亭说:“树德不让带刀,法治社会,也不准拿刀互砍,圆圆。”他憋着笑。 谢南亭长得好看,笑起来尤其好看,凤眼内双,带些邪气。其实能记得他,和他这张脸密不可分。 零五 谢南亭本有私家车接送,可惜他原来的计划是同钟茗他们一起去玩赛车。如今计划有变,只好入乡随俗,陪着钟情一道挤公交。 “他早上没带你?家里司机呢?”谢南亭侧身让钟情先上,自然而然把她圈在扶手杆旁边,用自己给她划出一道空间。 这动作太自然,钟情甚至都没来得及愣。 这时候也是下班高峰期,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一起往上挤,谢南亭身材高大,纹丝不动,给她留出些空间。车子开动的时候,有人挤着谢南亭,谢南亭瞪一眼那人,那人立刻安静如鸡。 钟情没忍住,笑容被谢南亭抓住。 “笑什么呢?” 钟情摇头:“没什么,谢谢你。” 她在笑,看吧,也不是只有她觉得谢南亭一看就不好惹,所以什么拿刀互砍的话,听起来就很有可信度啊。 她不可能说出来,很不礼貌。毕竟他们才第二次见面。 可第二次见面,她竟然已经能乖巧和他走。如果他是个人贩子的话……唔,转念又想,以谢南亭的身家,何必沦落到做人贩子。 她又笑起来。 谢南亭看她无端笑起来第二次,眉头微皱了片刻,随后忽然想起什么:“所以你是怎么找到学校?” 钟情捂嘴轻咳一声,抬手去抓杆子下部,“地图啊。” 十六岁的钟情相信命中注定,从她和谢南亭相遇那一面,她就觉得谢南亭和别人不一样。 谢南亭没有对她有任何的厌恶或者抵触情绪,甚至于,还对她表露出了善意。这已经足够让人心动。 后来得知,谢南亭深受非婚生子困扰,更加觉得不可思议到引发更深的心动。 心动是很奇妙的事情,人类情感本身就是很奇妙的事情。 回家路程不过四十分钟,颠颠簸簸,路过了十个公交站台。谢南亭比她一个头,白色校服上面露出喉结,流畅的下颌线。这是钟情一抬眼,看见的一切。 谢南亭送她到钟家门口,“明天见。”他说。 钟情看着他影子被拉长,一半落在围墙上,一半落在街道上。 她想,明天估计见不到。 谢南亭这种人,绝对身边女人一堆。钟情想得没错,他从高中起,换女友的速度就类似翻书。 钟情有自知之明,不会蠢到真信他说明天见。 第二天,谢南亭和钟茗一块在楼下等她。谢南亭倚着车门,抬眼望向她,一言不发, 钟茗有点不耐烦,“快点,钟情,你快点。” “哦,来了。”钟情远远应了声,抄起书包,下楼。 停在他们跟前的时候有些气喘,钟茗已经打开车门坐上副驾驶,谢南亭拉开后座,示意她先上。 “谢谢。”钟情弯腰钻入车厢。 瘦骨嶙嶙的少女,弯腰的时候,骨头映在校服上。 谢南亭坐在她身侧,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她,“一个猪肉,一个红豆沙。” 钟情接过,连同昨天的愣一起发。 许久,“谢谢。” 谢南亭偏头看她,刘海被吹起一截,露出饱满的额头。 她额头偏左边有一颗痣。谢南亭又想起她刚才那突兀的骨头,目光顺着落在她手腕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纤细。 好像一把就能握住,甚至掐碎。 谢南亭为自己片刻的毁灭欲感到惊讶。 钟情终于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眨着眼,好像在问:怎么了? 谢南亭无端想笑,原来真的没什么好笑,笑也无法控制。 他转过头,放下车窗,手搭在车窗上。钟情慢条斯理吃起包子来,豆浆底部还沉淀着豆粉,一瞬间吸入,只觉得食欲大打折扣。 谢南亭没再说话,钟茗絮絮叨叨说起很多,谢南亭偶尔应一声。 钟情插不上话,她也没指望能融入进去。她吃完早餐,想,下午也要一起走吗? 如她所想。下午钟茗又溜去玩,谢南亭家里司机送她。 从那之后,她就跟着谢南亭一起。回忆起来,实在是莫名其妙。 一切都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说,她为什么跟着自己?其实这问题谢南亭有答案,是他故意在蛊惑她。他看透了她的弱小无助,向她伸出援手,引诱她走向自己。 可为什么要引诱她呢? 谢南亭讲不清楚,没人能讲清楚。 * 谢南亭在外人眼里形象一直很好,钟情的评价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他只是有一点出格。 在认识谢南亭半年之后,她逐渐混入他的圈子,不过她只喜欢跟着谢南亭,并不多和别人说话。 那会儿寒假,谢南亭约她出去玩。某位朋友十八岁生日,约了场地喝酒聚餐。 朋友圈子大,来的人也多,哪天谢南亭喝得有点多,钟情看着他渐渐喝醉,开始恐慌。在失去谢南亭之后,她就会失去安全感。 谢南亭大约是玩嗨了,和人吆喝着去打桌球。到处都是不认识的人,钟情如坐针毡,可更加举步维艰。她只好继续坐在沙发上。 经过谢南亭半年的投喂,钟情已经从瘦骨嶙嶙变得饱满。她本来就是美人胚子,逐渐在学校里也有些名声。 有人被怂恿,上来问她电话。钟情摇头拒绝,那人却死缠烂打。她有些急,看向谢南亭。 “谢南亭。”钟情叫他。 他抬头望过来,看见她如同被困住的小兽,向他求助。 好像有血液漫过心脏,把原本不属于血管的地方也全都淹没。很难形容那种感觉。 谢南亭过来把钟情捞起来,放她在台球桌上坐下。 转身的瞬间,听见那个人说:“拽什么拽,还比不过一个私生子。” 然后谢南亭打了他,怀着发狠的目光,按着他鲜血淋漓的头。钟情第一次见到谢南亭隐藏在深处的疯。 她隐隐约约察觉到,谢南亭并不如看上去那样。 钟情从球桌上跳下来,拉住他,“谢南亭!你放手!” 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她已经清楚谢南亭处境,如果闹出事,又要难做。 谢南亭松开手,“以后离我远点,明白吗?” 那人一头的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钟情拦在谢南亭身前,查看他手上伤口,“啧。” 谢南亭仿若没事人,一把捞过钟情,放在台球桌上,声音还有些慵懒:“圆圆,坐好。” 她觉得谢南亭喝多了,但是这样的谢南亭很让人着迷。 很完美的一球打出去,传来进洞的声音。谢南亭吹了声口哨,又拎着钟情下了桌。 他手上小伤口还在流血,好不要脸地伸出来,“圆圆,帮我包扎一下。” 钟情坐在他身边,拿过碘酒和棉签,替他处理伤口。 有女生凑过来问电话:“谢南亭,我可以问你要电话吗?” “怎么?你想追我?”他似笑非笑和人搭话。 钟情安静听着,并不说话。 关系转折点在钟情十八岁生日,她把谢南亭上了。 零六 她把谢南亭上了。 没错,上了。 钟情生日是三月初七,恰好公历在五月初,距离她高考还剩一个月。她生日只有谢南亭知道,钟茗没注意过,钟家更没人关心。她原本觉得随便过过,顶多自己去买个小蛋糕,已经是她全部的仪式感。 谢南亭不愿意,“圆圆,这是成人礼,很重要的。”他咬字重音落在成人礼和重要上。 钟情没什么所谓,“随意啦。” 谢南亭不愿意随意,硬是操办了一个生日宴会。 彼时谢南亭已经二十,念了北城最好的大学,开始逐步接手谢家生意。稚气一下子褪了大半,愈发沉稳。 钟情被困在高中学校里,谢南亭时常抽空来看她。大多时候都在晚上,放学后,他开车来钟家附近,同她见一面。 说不上几句话,替她带一份蛋糕,或者花束,或者什么别的小玩意儿。偶尔还有带着女友来的时候,他女友种类多样,从清纯挂换到妖艳挂,多数不长久。 少数几次,谢南亭直接去学校看她。带一堆礼物,好吃的,好玩的,甚至衣服之类。更出格的,有给她挑的内衣。 钟情似乎发育晚,胸部发育尤其晚,起初一马平川,到十八岁终于勉强有b cup。 他带女友进内衣店的时候,女友甚至愣了许久,以为他要挑什么情趣内衣,结果发现他下手全是清清纯纯的,且不许她插手。 女友对他身边那位有所耳闻,左右圈子就这么大,随便打听也能打听到。传闻全是似是而非,没个准话,只一句:你别惹她。 女友看着谢南亭,不信邪,“南亭,你为什么还给人家买内衣?当着我的面,那我算什么?” 谢南亭睨她一眼,没风度说:“那你滚吧。” 女友愣在当场,以为他在开玩笑,“南亭,对不起啦。” 谢南亭正色说:“我叫你离我远一点。” 他付了钱,真把人直接扔下,去见钟情。钟情在钟家过得就那样,钱有,但没什么人情味。衣服都是自己买,后来谢南亭嫌弃她品味不好,接手这一项,从头到脚,反正都出自他手。 谢南亭向来张扬,拎着一大堆东西,敲教室的门。老师们都给他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情出来,“这么多,我怎么拿回去?” 谢南亭笑说:“圆圆,等你放学,去吃饭,再送你回家。” 他很喜欢喊她圆圆,说话开场是“圆圆”,没事做也叫“圆圆”。到这时候,其实已经没人叫她小名,只剩下谢南亭坚持不懈。他似乎还为此感到高兴,成他专属。 钟情哦了声,“那你拿着吧,我还要上课。” 谢南亭靠着栏杆笑,“哦,上。” 他从一堆东西里,拎出一袋,“啊,这个你一定要看。” 钟情狐疑接过,从里面拿出两件内衣,脸一瞬间变得绯红无比,身后教室里书声琅琅。 钟情低骂:“你有毛病吗,谢南亭。什么啊,你就……” 无语。说不下去。 谢南亭一副这有什么的态度,“尺寸不对吗?” 钟情又骂他:“神经病。”却还是伸手去看size,是对的。 这更离谱。好像他们有过什么一样。 谢南亭解释:“我女朋友买的,送你的见面礼。” 钟情咳嗽一声,低着头,把袋子拎在手里,“哦。”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最为热烈,从谢南亭身后投射而来,让钟情无法直视。 “我去上课了。”钟情把袋子塞进他手里,转身小跑着回教室。 谢南亭在走廊上等了两个小时,期间似乎有讲电话,脸上带着笑容,也不知道是和哪个女朋友。 钟情尽情地走神,老师也不管她。她看着谢南亭的背影,他的影子被拉长,从窗户里落进来。 她一直喜欢看谢南亭的背影。 很奇怪的爱好,但改不掉。 谢南亭同她说起生日宴,钟情兴致缺缺,“随你,我都行。” 她低头踢脚下石子,和谢南亭走在一起,总是被人注视。谢南亭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有喷泉,还有烟花,还有蛋糕。你想邀请你的同学吗?” 语气好像她家长,但他们之间毫无亲缘羁绊,只剩下一根摸不着也看不见的钓鱼线,她拽着,谢南亭也拽着。 钟情摇头:“不了吧,又不是熟人。” 谢南亭不答应,“圆圆,成人礼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冷冷清清的不好。” 钟情妥协,“好吧,那就听你的,我给我同学发邀请函,请她们过来。” 谢南亭点头,很高兴的样子,“好圆圆。” 生日宴那天,谢南亭把她从头到脚包装一遍,真像养女儿。钟情看着镜子里穿着正式的自己,浑身都扭捏不习惯。晚礼服漏出精致锁骨,谢南亭看着她骨骼与皮/肉的完美搭配,冒出一个念头:真想吻一吻这肩颈,吻一吻肩颈之下,包裹在血肉里的一颗漂亮的心脏。 他移开视线,夸她:“我们圆圆真漂亮。” 他和钟情的关系,好到钟茗曾经开玩笑:“钟情倒像你妹妹似的。” 谢南亭似笑非笑没说话,才不是呢。 旁人看来,是钟情依赖谢南亭,没有谢南亭,她毫无安全感。其实是谢南亭没有安全感,他需要钟情给他安全感。 但是没人看得出这背后关系。 他只是有这想法,但什么也不会做。他不愿意,如果这样子过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钟情看见他眼神的变化,她心一颤,脑子里冒出一个大胆想法。 谢南亭和她最亲近的动作,莫过于拥抱。 钟情心想,倘若能吻一吻他。 谢南亭唇形很好看,看起来很柔软,即便是北城这么干燥的冬天,他的嘴唇也一如既往地柔软和湿润。 笑起来的时候,只勾动一点,也足够撩人。 谢南亭替她整理好裙子,挽着她手出门。钟情头顶上还戴着一顶王冠,珠光宝气,那是谢南亭送她的生日礼物。 钟情觉得别扭,谢南亭说:“王冠多漂亮,戴在圆圆头上更漂亮。” 钟情出来的时候,足够惊艳全场。她是全场焦点。 谢南亭看见场下反应,甚是满意。 宴会来人众多,来找谢南亭搭讪的最多,谢南亭今天毫无兴致,通通拒绝。 他朝钟情伸出手,“亲爱的公主殿下,有幸邀请你跳支舞吗?” 钟情握住他的手,舞台灯光聚焦在他们身上,全世界都像消失了一样。 这样的灯光,这样的气氛,像火炙烤着心脏。 把钟情烧得粉碎,她失去理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同他十指相扣。 ※※※※※※※※※※※※※※※※※※※※ 来了来了~ 零七 手指分开手指,肌肤同肌肤的磋磨,肢体交缠。十指相扣的瞬间,她的王冠从旁边掉下,落在地毯上,闷响一声。闷闷的哼出声来,腰背弓起来,脚趾头蜷缩在一起,指甲陷进手背的肉里。 钟情觉得自己在发疯,谢南亭拦了她:“别这样,圆圆,你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你。” 可是谢南亭,我也没办法舍弃你。 好像前路一片灰暗,充满了绝望,但是这一刻的疼痛,像穿过荆棘丛林,血流出来,又被止住。疼痛过后,是漫长的一片虚无,只有不停地前进。 直到见到天光。 钟情精疲力竭,头发散落下去,手指也骤然松开。 直到陷入无尽黑暗。 睁开眼,是透过窗帘的微弱光线。衣服散落一地,她起身,蹑手蹑脚地穿好衣服,离开房间。 凌晨六点,晨光熹微。 钟情坐在公交车上,周一,她预备逃课。无处可去,坐着公交车,坐到终点站。 她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只好随意地上车,又随意地下车。 谢南亭一定会找她的,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他在自己身上的瘾。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海/洛/因。 公交车开得飞快,钟情头靠着窗户,被颠红了一片。 她觉得自己想哭,可是内心却感觉到充实。 她不知道谢南亭是怎么找到她的,也许他们之间,彼此有不可知的雷达。 钟情坐在公交站台上,看见谢南亭朝她走过来,他的身影越来越近,直到在她面前蹲下。她开始哭,眼泪砸在地上,地上的灰尘很厚。眼泪也落在谢南亭手上,他嗤笑,又替她擦眼泪。 “圆圆还好意思哭?睡了我就跑,这么容易?这么不负责任吗?”他右手托着钟情的头,抱住她。 谢南亭没想过这样,但是又觉得结果是预料之中。 钟情哭到不能自已,胳膊挂在他脖子上。 谢南亭说:“很丑。” 钟情猛地一吸鼻子,停下来,红着眼看他。 谢南亭笑了,凑过来吻她。 漫漫长夜的最后一项,在这里补齐。 唇舌相碰,勾缠相绕,退出来的时候,钟情打了个嗝。 这下是真的很丑。 钟情低垂着眉眼,谢南亭靠着她额头,调侃:“这也能吃饱?” 钟情红着眼瞪他,毫无威慑力,反而勾人心魂。谢南亭无声叹气,又凑过去吻她。 “回家了,流量街头要喝西北风的。”谢南亭在她鼻尖落下一个吻,抱她起身。 他开车出来,放她在副驾驶,从旁边箱子里拿出昨晚那顶王冠,又替她戴上。 手指摩挲着她的脸颊,看她眼下还没褪去的微红,到小巧精致的鼻尖,再到唇与齿。 钟情又打嗝,谢南亭没忍住笑出声来,轻摸了摸她的头顶,“乖乖,回家了。” 他带钟情回泷沙公馆,这是他母亲给他的私人房产。 谢南亭放钟情在沙发上坐下,拿掉她的鞋子,握住她白皙而又小巧的脚踝,目光停顿了数秒。 钟情的害臊在这一刻后知后觉,她缩回脚,谢南亭抬头,眼神促狭。他从旁边拿过拖鞋,替她穿上。 钟情踹了拖鞋,盘腿往沙发里挪了挪,移动的时候露出半截小腿肚,白皙皮肤上露出一块红色,是昨晚跪着的时候磨红的。 谢南亭呼吸不顺,捏着指甲盖,离她远了一点。 他感觉自己好像恶鬼,自觉收手。 “圆圆,想吃什么?” 钟情不看他,声音闷闷的,“煎蛋。” “好,我给你做。” 她不敢看谢南亭的眼睛,感觉一看就像回到那时刻,一/丝/不挂。 钟情打了个寒颤,默默扯过旁边的毯子,把自己整个人裹住。 后知后觉有点不舒服,不知道他太大,还是太用力。她靠着软枕,陷入长达十分钟的发呆。 谢南亭出来的时候,人在沙发上呆呆地坐着。谢南亭把碗推到她面前,服务周全,备好碗筷米饭。 他又坐回沙发最端头,“吃完洗澡,好吗?” 钟情躲避他的视线,扒拉了两口饭。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嗯。” 谢南亭静默地坐着,过了会儿起身:“这儿没有你的衣服,我去给你买,你先洗澡,可以先穿我的……衬衣。”他略停顿。 脑子里想象出画面,其实血脉喷张。 他喉结一动,拉开扶手出门,终究没提醒她。 钟情来过泷沙公馆很多次,轻车熟路找到他的衣柜,从里面随手挑了一件衬衣,进浴室洗澡。 谢南亭回来的时候,她已经洗完澡。洗了澡,好像羞耻感也褪了不少。钟情咳嗽一声,“谢谢。” 这一句把谢南亭拉回久远的回忆里。 他想起初见圆圆的时候,更觉得自己某个开关被打开。 谢南亭把衣服放在她手边,她头发湿哒哒地落在肩上,一看就是偷懒没吹干。 “怎么不把头发吹干?”他搂起她的头发,拿过电吹风,把她拎到腿上坐下。 电吹风的开关被打开,燥热的风吹出来,钟情缩了缩脖子。谢南亭看着她,穿着自己的衬衣,感觉自己在干坏事。但是让人觉得难以停止。 他替钟情吹头发,头发被搂起来,脖颈之上的红紫映入眼帘。谢南亭一瞬间闭眼,心跳都重了一拍。 他在吹风机的声音里吞咽一声,钟情恰好转头,同他四目相对。 然后谢南亭吻她,解开自己的衬衫两颗纽扣。 感觉背上发痒,像在生长撒旦的黑色翅膀。 钟情推拒,“不要,我……不太舒服。” 谢南亭歉然道:“对不起,圆圆。” 钟情听见此刻他的声音叫“圆圆”,简直像某种细微的电流蹿过全身,脚背都绷直了。 手指忍不住地想要抓着什么,才能停止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只好抠着衣角,“没事。” 谢南亭打开新买的衣服,替她穿上,抱她去卧室里。打开卧室里的落地台灯,昏黄的光线两人笼罩住。空调刚打开,还有点冷。钟情把白花花的大腿伸进被子里,谢南亭看着她动作发笑。 他倾身,手撑在身侧,将她困在床头浮雕柱子和自己胸膛之间,竟又问她:“再亲一会儿,好吗?” ※※※※※※※※※※※※※※※※※※※※ 年龄差只有两岁。 零八 “再亲一会儿,好吗?” 他还堂而皇之地问出来,征求她的意见。钟情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羞耻感又从脚趾开始,卷土重来,一股脑烧到头顶。 她脸红一片,手里揪着被子一角,感觉到谢南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的柔软,带着一些温度,一步步落在她唇角。而后另一种柔软代替了指腹,从她的嘴角贴过来,如蜻蜓点水,又如石落深潭,一会儿轻,一会儿重。 她从自己眼睛里看见谢南亭,也看见他眼里自己的倒影,太暧昧了。 那之后,他们关系仿佛一下子变得纠缠不清。从前只有腻歪,如今全然是缠绕在一处,一团没有线头的乱麻。 亲吻、拥抱、做/爱。 但是没人开口戳破这关系,她仍旧是谢南亭身边那位,但要明说什么身份,又只好全场静默。比他所有女伴都重要,像亲人,谁会和亲人做/爱? 钟情有种感觉,她好像谢南亭灵魂另一半。 这感觉只在某些时刻冒出来,譬如在房间里昏天暗地地亲近,在吃饭的时候手挽手背贴背,在沙发里小腿勾着脚踝,被浪推翻,被雨冲碎。 在那些时刻里,会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他另一半,变成另外半个他,十指相扣作为一种连接,把他们糅合。 听起来好浪漫,可对谢南亭而言,灵魂并非生命必须。 * 钟情飞机降落在肃城机场,肃城已经算西部,条件比之北城简直云泥之别。才下飞机,钟情已经觉得空气中弥漫着干燥。她拉上口罩,在机场附近拦下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宰客,“一百块。” 钟情睨一眼司机,明白他在宰自己,可是她懒得开口。 司机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和她调侃:“小妹子,你一个人来这里旅游啊?一个人可要小心一点嘞,这些年啊,好多像你一样的妹子来肃城玩,我们肃城好啊,一点也不比别的地方差……” 钟情不说话,把帽子拉下来,这是十足的抗拒姿态。 司机说不下去,悻悻转了头,安静地载她去目的地。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司机说:“两百块。” 钟情神色冷下来,司机摆明是看她好欺负,也硬着头皮问她要。钟情开口:“说好的一百块,大哥,做人要厚道一点?” 司机耍泼,“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你这大妹子,怎么这样呢?你不给钱是吧,想坐霸王车,那你的行礼也别想要了!” 他大声嚷嚷起来,吸引了旁边的人来看。钟情本来就心情不好,这一下更是差到极致。她的行礼还在后备箱里,她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妥协,忽然从旁边人群里走出一个年轻小伙子。 小伙子指着那司机,“啊,怎么又是你啊?小姐,你没事吧?这个人,专门敲诈外地游客的。都已经被我逮到好多次了,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了,最后一次,你怎么还不知悔改。” 司机脸色讨好,“谭警官好,吃饭了吗?我没有敲诈,我从机场接送这位小姐过来,怎么着也得八十吧。” 司机赔着笑,从后备箱里拿出钟情的行礼,恭敬递给她,和刚才撒泼的样子截然不同。 钟情接过行李箱,看向出手相助的“谭警官”,“谢谢。” 谭警官看着比她还小几岁,二十出头的样子,稚气未脱。被她一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不客气,小姐姐你换个地方住吧。这家店和刚才他有合作,专门宰人的。”他指着司机说。 司机仍旧尴尬笑着,“那我就先走了,不打扰你工作了,谭警官。” 司机抓住机会,当场跑路。谭禹看着那车的车尾,啧了声,转头看向钟情。 钟情有些心不在焉,“好,谢谢你啊。” 谭禹摇头,自我介绍:“不客气,我叫谭禹,是这里的片警。你是第一次来吧?如果你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找我。” 谭禹把名片递给钟情,钟情接过,又道谢:“好的,谢谢。” 她拖着行李箱,随意地往前走去。一面走,一面打开手机地图,搜索附近的酒店。好巧不巧,附近竟然只有这一家宾馆。除此之外,最近的距离都三公里。 钟情停下来,看向旁边的公交车站。 谭禹还没走远,看她一副遇到麻烦的样子,又热心肠地冲上来。 “小姐,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吧。”钟情长得漂亮,白净水灵,谭禹又没对象,便起了点献殷勤的心思。 钟情愣了两秒,如实相告:“我没定酒店,是突然出来的,所以现在不知道去哪儿。” 谭禹也一愣,随后笑得更灿烂,“这样子,没关系,我带你去一家靠得住的宾馆吧。” 他已经辛勤地拉开车门,钟情想,这样也好,便跟着他上了车。 谭禹系好安全带,“小姐,你贵姓啊?” 钟情答:“姓钟。” 谭禹点头:“钟小姐,你好啊。你喜欢住民宿吗?我有个朋友,开了一家民宿。” “好。”钟情点头,偏头的时候露出衣领没藏好的一点红印。 谭禹虽然单身,但也知道那是什么。他瞬间觉得自己少男梦破碎,连带着脸色都变了。 钟情看他忽然变了脸色,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顺着他视线看过来,才发现是昨天晚上谢南亭留下的吻痕。 她不着痕迹拉了拉衣领,没说什么。 但脑子里想起谢南亭来,简直像肌肉记忆,一旦想起谢南亭,就一定会想起很多和他有关的记忆。谢南亭这时候已经发现她走了吧,他会怎么做呢?是在想,她是不是闹别扭,过两天就回来了,还是在找她。 脑子里的画面一瞬间浮现,是谢南亭焦急的脸。 她忽然觉得心里酸涩无比,只好放下车窗透气。 谭禹消化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来,“钟小姐,你……你男朋友怎么没陪你一起来?” 钟情冷声答:“我没有男朋友。” 谢南亭不是她男朋友。他是很多人的男朋友,但不是她的。 谭禹嘴巴张着,自觉说错话,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分手了?吵架了? “额,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钟情吐出一口气,“没有,抱歉,我有点水土不服。” 虽然她这么说,可谭禹还是察觉到僵硬的气氛,他打开车载电台,音乐流出来,舒缓这气氛。 车程不过十几分钟,谭禹停车在一处路口,和钟情说:“好了,到了。钟小姐,你跟我来吧。” 钟情下车,跟着他往巷子里拐,最后停在一家民宿前面。钟情停下脚步,头上的牌子写着:阿娟民宿。 谭禹已经推开玻璃门,大堂环境敞亮,不过似乎生意惨淡,只有一个男人在靠窗的位置慵懒坐着。 老板娘从柜台抬起头来,“你好,住店吗?” 钟情点头,老板娘又问:“一个人住?” 钟情再次点头,递过身份证,老板娘很快开好房间,把身份证和房卡递给她。 又和谭禹说话:“小谭,你什么时候下班?一块喝酒?” 谭禹抓了抓脑袋,“别说了,还早呢。哦对了,这位钟小姐第一次来肃城玩,娟姐你可得好好照顾。” 娟姐瞪了他一眼,“还用你说,快去上班吧。” 钟情拎着东西,后知后觉,这谭禹的套路也很像骗子啊。她现在楼梯口,自嘲地笑了笑。 先前在窗户旁边坐着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似乎看穿她的想法,笑了声解释:“钟小姐,你放心吧。” 钟情闻声回头,这才注意到这人长相,竟然是昨夜在酒吧里和她说话那人。 她嘴唇翕动几下,还是抿着,有些不可置信。 唐询也没想到,世界上竟然真有这么巧的事。他失笑,“这位小姐,我真不是跟踪狂,老实说,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说着,摸了摸鼻子。 钟情还真没往那方面想,也跟着笑,“我没这么想,先生。” 唐询放下手,伸出手来和她相握,“唐询,询问的询。” 钟情答:“钟情,情分的情。” 唐询莫名被戳中笑穴,嘴角欲扬又抑,岔开话题:“你是跟着小谭过来的?你放心吧,虽然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像骗子的套路,但小谭真是警察。我们这也不是一家黑店。” 钟情也笑,拂开自己耳边落下来的头发,“好的,我相信了。” 谭禹跑过来,听见他们的谈话记录,后知后觉又咋咋呼呼地从兜里掏出证件给钟情看,甚至涨红了脸。 声音也有些不自然:“钟小姐,你看,这是真的。对不起啊,我都给忘了,肯定吓到你了吧。” 钟情摇头,看谭禹手足无措的样子,莫名心情好了几分。 这会儿天快黑下来,钟情和他们告别,转身上楼。 “那我就先上去了。” 她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黑色低胸裙,后来飞机上开了空调觉得冷,又披了一件白色短外套。等拎着行李箱爬上楼,竟然又热起来。 钟情解下外套,检查了一遍房内设施,确认没什么问题,才一下瘫在床上。 离开谢南亭的第一天,遇见了一个黑司机,遇见了一个可爱的大男孩,和一个在北城某酒吧里见过的男人。 钟情算半个宿命论者,这些事件好坏相抵,最终还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 此时,谢南亭正在焦躁地找人。 零九 北城。 谢南亭一宿没安稳,半梦半醒的时候,被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吓醒。他抬手放在胸口,听见自己的心跳敲击着胸腔,有一瞬间甚至怀疑是地震了。 但等他清醒过来,就发现只是自己的心跳如雷。再睡不下去,索性起床。 才五点钟,灰蒙蒙的高楼大厦笼罩在云里,好像世界末日的场景。 谢南亭又走神,他偏头,动作和思想已经分离。 圆圆走了。脑子里浮现出这一句话。 忽然间头痛欲裂,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一种提醒。 谢南亭眼睛很痛,动作迟钝地从兜里拿出手机,解锁,查看消息。 消息很多,他的视线却定不下一个焦点。圆圆的微信在他置顶,唯一一个置顶,一个红点也没有。 还停留在上一句:“身体不太舒服,不去了。” 谢南亭退出对话框,才去逐一查看消息。是他昨夜拜托别人查的事情,结果就是有一条监控拍到了钟情,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去了机场。 终于出现了一条线索,谢南亭唇角动了动,终于获得呼吸。但下一秒,又脸色阴沉。 “不过,并没有找到以她的名字订购的的任何机票。” 谢南亭撑着额头,泡的咖啡已经冷了,天色一寸寸地亮过来。 圆圆。圆圆。他在心里喊她名字。 回家吧,圆圆。他脑子里很乱。 娜娜似乎察觉到什么,从狗窝里过来,把爪子搭在谢南亭膝盖上,头蹭着谢南亭的腿。谢南亭抚摸它的毛发,安抚:“她只是出去玩了,很快就回来了。” 出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可怕,“很快就回家了。” * 高考之后,钟情从钟家搬出来,和谢南亭一起住泷沙公馆。 她没什么好带的,只是临走的时候,娜娜扒拉着她呜咽。钟情舍不得,只好去找钟鑫的妻子,询问她是否能带走这条狗。 结局自然被冷嘲热讽一番。 “果然是会钓男人喏,小小年纪,就搭上谢家那小子了,就是可惜了,谢家还不见得就是他当家喏。” “这狗也真是喏,分明是我养你多,结果是个白眼狼。” …… 好一番夹枪带棍,才终于大手一挥,“去吧去吧,小畜生,留不住。” 尽管钟情早知道她不喜欢自己,可真听见这么多恶心人的话,还是心情不佳。 谢南亭公司开会,叫司机来接她。钟情领着娜娜,进了泷沙公馆的门。泷沙公馆谢南亭并不常住,也就是这段时间住得多。 该有的都有,就是少了点人气。 钟情把狗放下,拉开窗帘,恍然有种在自己家里的错觉。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蹲下来揉捏娜娜的头,特别小声地在它耳边说话:“娜娜,以后我们就住这里了,好不好呀?” 娜娜把狗爪子搭在她手上,也不知听懂没有,汪汪叫了两声。 谢南亭回来已经晚上六点,一进门,就被娜娜扑倒。钟情听见娜娜叫声,从厨房跑出来,身上还系着围裙,拿着一个锅铲。 谢南亭笑出来,话却自然而然:“还有什么缺的,明天我陪你去买。” 钟情被他这一声笑得脸热,转过身去,小跑着回到厨房里。 谢南亭放下狗,跟着她进厨房,靠着流理台站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 娜娜看他们都在厨房里,也挤出来,呜呜几声。 钟情被娜娜挤得烦,“快出去,娜娜,不许打扰我!” 谢南亭脸上泛出清浅笑意,把娜娜带出去,“走咯,娜娜乖,不要打扰姐姐做饭。” * 娜娜已经十八岁,是一条很老很老的狗,按照狗的寿命来算,已经耄耋之年,随时都可能油尽灯枯。 谢南亭抚摸着它的毛发,没多久就见它打哈欠,又慢吞吞地回到狗窝里睡觉。 他看着娜娜,没来由心慌。 一个生命的消逝,一段感情的消逝,亦或是,一个人的消失。 等时钟到七点半,谢南亭出门去公司。 蒋嫣然果然来找他,言辞恳切道歉。 “对不起,南亭,这是我的问题。我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谢南亭如墨的眸子看着她,深不可测的样子,好像还带着萧瑟秋风。 “哦。”他淡淡地应了声,修长的手指敲在桌面上。 “蒋小姐觉得自己面子很大吧。”谢南亭忽然开口。 蒋嫣然愣了愣,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她诧异看着谢南亭。谢南亭把手里的文件从桌上甩过来,冷笑一声:“解除婚约,你们蒋家爱找谁找谁吧。” 蒋嫣然讷讷接过那文件,“谢南亭,难道你不要谢家……” 谢南亭打断她的话,眸子压下来,阴沉沉的一双眼,“那是我的事情,不劳你操心。现在,立刻,滚。” 他压着声音,听来更让人不寒而栗。 蒋嫣然背脊一凉,尽管她以前听说过谢南亭疯的传闻,但这一刻,才觉得传闻可信。 蒋嫣然打了个寒颤,想到她不过是找了钟情,就让他变得这副态度。 蒋嫣然攥着那份文件,忽然出声:“谢南亭,我是真没想到。钟情对你这么重要?你还不是这么多女人,她钟情又算什么?名分?还是你给她留了财产?听说她走了,看来也觉得我说得很对嘛。” 她一抬下巴,看向谢南亭。 谢南亭眸子眯得紧紧的,周身气质比先前更冷几分。他将手伸进兜里,长腿一迈,朝着蒋嫣然过来。 蒋嫣然看他走近,西裤一丝不苟地合身,真皮皮鞋踩在地板上。他的手从兜里伸出来,拿出了一个打火机,另一只手从香烟盒里慢条斯理抽出一根烟。好像在掏凶器。 谢南亭在她身侧停下,连带着她周边的温度也降到零下。蒋嫣然心慌起来,想起听过的传闻。传闻说他进过局子,因为打人,什么鲜血淋漓之类的词用了一大堆。 蒋嫣然嗓子眼都提紧了,目光紧紧盯着谢南亭。他打响打火机,刺啦一声,火苗从他指尖窜出来,伴随着他的一声冷笑。 蒋嫣然死死地看着他,谢南亭面无表情,火苗熄灭,又听见刺啦一声,重新冒出一簇新的火苗。来回几次,蒋嫣然觉得自己就像被火烤着。 蒋嫣然受不了这气氛,呼吸都急促几分。她在等待谢南亭开口,打破这僵局。 谢南亭径直将手里的烟点燃,猩红的光点冒出袅袅的烟。 烟味呛得蒋嫣然一愣,她的眼睛瞪的大大的。 谢南亭把烟夹在左手食指和中指之间,转过头来看着蒋嫣然。他伸出左手,抬起蒋嫣然的下巴,卡住。 声音冷若冰霜,“再说一遍。” 蒋嫣然下巴被他握住,无法动弹,在他的力道里感觉到疼痛。她生理性落下一行清泪,瞧着是楚楚可怜,可谢南亭眼里没有一点疼惜,反而有种压抑的暴戾。 “你也配提她的名字,蒋小姐。”他声音很轻,还夹杂着笑意,风轻云淡的样子,却像地狱里出来的恶鬼,张着尖利獠牙,好似要咬破她的血管。 蒋嫣然忍着下巴的疼痛,声音已经染上哭腔:“你想干什么?谢南亭,这是法治社会。我可以告你。” 其实她一点底气也没有。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谢南亭真会越过法律。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所谓法律。也许他只在乎钟情。 谢南亭扔开她下巴,“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记着,蒋小姐。”他甚至不愿意叫她名字,像嫌弃什么恶心的东西。 “你就是个疯子!”蒋嫣然跌坐在椅子上,神情狼狈至极。 她撑着桌子猛地起身,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蒋嫣然胸膛起伏着,没再看谢南亭一眼,步履慌乱,落荒而逃。 谢南亭看都不看她背影,闭上眼,深吸一口指尖的烟,烟味直达肺部,舒缓他的焦躁不安。 这些愚昧无知的人,根本不懂。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呵,他和圆圆,圆圆和他。 他攥着拳头,一下砸在身后的玻璃桌上。玻璃碎裂开来,小碎片飞溅,动静巨大,引得下属都看过来。 只看见一片狼藉里,吞云吐雾的小谢总。 ※※※※※※※※※※※※※※※※※※※※ 在法制咖的边缘来回试探(不是) 一十 钟情第二天睡醒下楼,娟姐和唐询还有谭禹都在,围着一张小桌子正吃着东西。见她下来,便招呼她过来:“小钟啊,快过来一起吃。” 这会儿刚过八点,钟情刚睡醒,其实没什么胃口。但他们吃得太香了,那种氛围,像海妖的歌声一样诱惑着她。 “谢谢。”钟情在娟姐身边坐下,手边是唐询。 桌上放着的是两笼包子,钟情感到诧异,因为他们吃得那么认真,好像在享受山珍。 娟姐给她夹了一个大的,“你快尝尝,很好吃的。小谭今天特意起早去买的,这家店可难买的。” 钟情在他们殷切的目光里,咬了一口包子,鲜嫩多汁,的确美味。 “好吃。” 娟姐一脸满足,“是吧,再吃一个。”她太热情,直接又塞了一个到钟情手里。 钟情只好接过,“谢谢,够了。我胃口很小的。” 她再三推辞,才让娟姐打消了继续投喂的念头。 吃过早餐,娟姐起身去柜台算账忙活。唐询和谭禹则在座位上喟叹,和钟情小谭, “钟小姐,怎么会突然一个人来肃城?” 肃城这地方也就是这两年借着互联网的东风才有了些人气,但条件并不好,何况近来是旅游淡季。 钟情沉默片刻,“逃荒来的。” 谭禹真信了表面意思,一下坐直,“啊?” 唐询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没有说话。 谭禹追问:“啊?真的逃荒吗?” 娟姐看不下去这耿直,“蠢仔,小钟意思是躲避什么嘛,可能是催婚啊,可能是别的,你别问这么多了。难怪你找不到女友,这么笨。” 钟情笑了笑,没再继续这话题,“啊,肃城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谭禹一下来了兴趣,“有啊,可多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肃城人,对这里很熟悉,一个人滔滔不绝讲了半小时。 “你想去哪儿?我可以带你去。” 钟情陷入沉思:“我考虑考虑吧。” 唐询忽然开口:“过几天,我要去南面的乡镇支教。” “啊?”钟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话语里的邀请意味。 待缓过来,钟情神情有些动摇,“听起来不错。” 唐询微笑:“是,世外桃源一般,非常有趣。我每年都会过来一趟,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 钟情点头,“我想想吧,过几天给你答复。” 听着是个不错的去处,谢南亭一定找不到。 啊,她又想到谢南亭。 钟情自嘲地笑,拿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咖啡是冰的,好像冲淡了苦味。于是她又喝了一大口。 三个人闲谈,谭禹今天放一天假,心性未定,想着的全然是如何热闹。他正试图邀请他们去参加夜里在附近的一个户外活动。 “你们就去嘛,真的很好玩的。”谭禹卖力解说,可惜钟情提不起兴趣,还是拒绝。 娟姐耸肩,“我要看店的。” 谭禹又看向唐询,唐询也歉然地笑:“对不起,我夜里要与人通一个视频电话。” 语气听来欣喜,谭禹当即八卦,“谁啊?难道是女朋友?” 唐询摇头:“不,是工作。” 谭禹啧了声,没了兴趣,像霜打的茄子,“真惨,社畜永远被工作包围。” 他说着,又看向钟情,“钟小姐,你是做什么工作?” 他是真的不知道变通,问的问题全让人不好回答。钟情措辞:“秘书,不过已经辞职。” “哦,为什么辞职啊?工资待遇不好吗?”谭禹仍旧追问。 “不。”钟情摇头,“相反,待遇很好。”毕竟是谢南亭亲自出面找的。 “啊?那干嘛辞职?”谭禹不解。 钟情沉默,辞职当然是因为做不下去。 唐询适时地解围,“你又不查户口,少探究女人的隐私。” 谭禹反应过来,拍了自己一脑瓜子,“抱歉。” 钟情摇头,谭禹话题跳脱,回到最开始的户外活动上。 钟情心情沉闷,咖啡尝一口,苦得吓人。她起身,往阳台上去。 又过了两日,唐询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这天夜里,钟情点了一杯蜂蜜柚子茶,在唐询身边坐下。 “唐先生,我能和你一起吗?不过,我可能不会教学。” 唐询笑起来,“没事,你可以做我的助手。” 钟情点点头,咬着吸管。外头接单略显苍凉,肃城没有夜生活,八点就已经没什么人。 钟情坐了会儿,开始打哈欠,“我上楼了,明天见。” “明天见。” 第二天,钟情拎着箱子和娟姐告别,谭禹在工作。钟情搭唐询的车,一辆越野车,牌子很贵。 钟情不由得多看两眼,上车后,系安全带。 她说:“看来唐先生家底殷实。” 唐询倒车,“还可以,比不得谢总。” 他突然提起谢总,钟情愣住。 “谢总?” 唐询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见过谢总几次,那天在酒吧,他来接你,我认得出来。” “好吧。”钟情原本觉得唐询比谭禹情商高,但这一刻,忽然觉得他们半斤八两。 她转头看向窗外,兴致缺缺。 车子步入大街道,周边的小商铺满目琳琅。 唐询说:“我那天还以为你要跳楼自杀,老实说,受到不小的惊讶。” 钟情勉强扯动嘴角,“二楼自杀?还不至于。” 唐询较真:“其实二楼也有几率死掉,如果撞到头的话。” 钟情转过头来,听他认真分析这概率。她看着唐询,唐询五官端正,其实长相不错,可总让钟情觉得大众脸。兴许是谢南亭的脸看太多。 唐询停住,“钟小姐。” 钟情抬眸:“嗯?” 唐询看着她眼睛,“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你说这些,但脑子里恰好想到了,所以就一溜烟儿说出来了。” 钟情低垂眉目,懒洋洋打开手机,“没关系。” 她已经好几天没开机,一开机就是谢南亭的一百多个未接电话。她早有预料,手法娴熟点去,打开微信二维码,递给唐询:“加个微信吧,唐先生。我转账给你。” 唐询没动,“其实不必要……” 钟情打断他,“人情更难些,我只能给你钱。” 唐询深呼吸,“真的不用了,我是做公益活动。钟小姐就当积德。” 积德,这一句触动到钟情。她是半个神论者,中外的神,都会信一信。 “好吧,抱歉。”她收回手。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信神的,反正看见了,总觉得需要信一信。 车子驶出肃城城区,往郊区去。这一程花了六个小时,抵达镇子上已经快三点钟。 路没几段平整的,钟情原本吃了一个面包,被颠得都堵在嗓子眼,一下车,就对着垃圾桶吐了一堆。 她苦水都要吐出来,人也有点晕晕乎乎。 唐询拍着她的背,试图安抚她。 钟情漱了口,脱口而出:“谢南亭……” 十一 她和唐询面面相觑。 唐询先笑了,把纸巾递给她,“没事吧?” 钟情有些尴尬,“对不起,我吐晕了。” 唐询摇头,倒是没说什么。 钟情在路边站着吹风,他们已经在镇子口,清风拂面,她想起自己脱口而出的谢南亭,心里一阵不是滋味儿。 太久了。 久到习惯都要变成身体一部分。 钟情头发已经全乱掉,蹭得毛毛躁躁的,她伸手把头发扎成一个马尾,回头和唐询说话:“我好了,咱们走吧。” 唐询点头,还是扶着她胳膊。车停在路边,二人步行进入小镇。这小镇规模不大,唐询轻车熟路,带着钟情在一户人家门前停下。 门口围着一圈土墙,有两个中年人出来。他们认识唐询,态度十分热络:“唐先生,你来了!” 唐询和他们握手,被迎进屋里。钟情脸色苍白,情况很不好。 那太太看她一眼,有些心疼,“哎哟,这小姑娘,这脸白的。” 唐询看她一眼,介绍说:“这是我助手,和我一起来的。她晕车,你带她去房里休息吧。” 中年妇人当即点头,扶着钟情上去去了隔壁房间。房间里收拾过,很整洁,不过只有一张床,显然是没料到钟情这不速之客。 妇人解释:“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们还以为只有唐先生一个人呢。你先睡着休息,我再去给他收拾一张床。” 钟情精气神已经很差,勉强点头,“谢谢。” 她连衣服都没力气脱,窝进被子里。被子上有一股陈旧的味道,显然是刚从衣柜里找出来的。但这种味道莫名让人有安全感。 钟情闻着这味道,沉沉睡去。 *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谢南亭和自己。 “谢南亭!别!你别打了!”钟茗拉都拉不住谢南亭。 谢南亭手上全是血,那些血来自于他按着的那颗头。 “我问你,钟情呢?”谢南亭双眼猩红,一股狠劲儿。 那人不说话,谢南亭按着他的头又重重砸在墙上,血肉模糊。 “我他妈问你话呢?”谢南亭咬牙切齿,动作都因为身体太紧绷而颤抖。 认识谢南亭二十几年,钟茗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他都被吓到,何况周边站着那群人。 众人愣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会出人命的。 众人都上来劝架,把他们俩分开。 谢南亭死死地拽着那个人的衣领,“我再问你一遍,钟情呢?”声音歇斯底里到发哑。 那人满头满脸都是血,牙也掉了一颗,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喃喃吐出两个字:“后面……废弃厂房。” 谢南亭一下把人扔了,拔腿就跑。钟茗看了眼那个人,又看谢南亭,一时不知道如何抉择。 想了想,还是去追谢南亭。 这个样子的谢南亭,他不敢想要闹出什么事。 钟茗在身后追他,“谢南亭!” 但追不上,他跑得像一阵风,眨眼间便远了。 废弃厂房占地很大,谢南亭叫钟情的名字:“圆圆,你在哪儿?” 谢南亭也觉得自己疯了,他一脚踹开那扇铁门,终于看见钟情靠在墙角。 他欣喜若狂,朝她奔过去,“圆圆。” 他太激动了,那种满心满眼的惶恐不安被这一眼缓解,甚至于忘记了查看周边的危险。 谢南亭才走到一半,被人用身后敲了一棍子。 闷响一声,钟情看得心惊肉跳,瞳孔一缩,“谢南亭。” 谢南亭愣了一下,而后反手夺过那根铁棍,一下敲在那人膝盖上。那个人噗通跪下,惊叫起来。 他握紧那根棍子,眼睛瞪着,似乎还想要做什么。 钟情看着他,出声叫他名字:“谢南亭。” 她一出声,就忍不住哭腔,吸了吸鼻子。 谢南亭闭上眼,吞咽一声,将铁棍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 他转身奔向钟情,替她解绑,将她揽入怀中,用了十一分的力气。 “圆圆。”他喃喃叫她名字,埋入她发间。 “我们回家。”他这么说着,打横抱起钟情出去。 钟情眼泪落下来,“你流血了。” 谢南亭笑了声,“没关系,回家再说。” 钟茗追上来的时候,只看见谢南亭抱着钟情出来。谢南亭冷冷扫一眼他,钟茗本要上前,自觉理亏,又退了一步。 “没事吧?”钟茗问。 谢南亭沉默不语,钟情只好回答他:“没事。” * 钟情睁开眼,觉得自己眼角湿润。她撑死身,头已经不晕。唐询搬了一个塑料凳子,坐在旁边看手机。 他没抬头:“你似乎做了个噩梦。” 钟情抬手,摸到自己一脸的眼泪。她笨拙地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干净眼泪。 “其实是一场好梦。” 唐询不置可否,抬头看她:“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晚,明天继续出发,由老杨带我们去村子里。” “嗯。”钟情应了声,从老式的窗户玻璃看见外面的夕阳。 那个梦,梦里她二十岁,大学二年级,念的是中文专业。谢南亭那时候二十二,临近大学毕业,已经在谢家公司立足。他越来越忙,但仍然常常来看她。 谢南亭女友仍旧换得勤快,但仍来接送她上学。 那一次,应该可以用意外来形容。 钟情在学校小有名气,有好的,有坏的,统一来看,坏的更多一点。无非是被包养,金丝雀之类,更难听一点,破鞋什么的。 钟情并不放在心里。世人多爱捕风捉影,看影成山。 那天她在学校开会,比平时晚回去一点。谢南亭恰好没空,拜托钟茗送她回家。 钟情和钟茗并不熟悉,钟茗那天又恰好接送了他的小女朋友,他的小女朋友临时起意,说要去看电影。 钟情善解人意,“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 钟茗也没放在心上,真让她自己回去。 哪晓得真出了事,钟情被学校一伙人带走。 谢南亭那天忙到很晚,快凌晨才回家。他心绪不宁,回家一看,钟情居然没回来。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谢南亭一下子觉得不对劲。 所幸最后也没出什么事。 只不过,当时那些人伤得有些严重,威胁要告他。 事情闹得很大,谢南亭被他爸骂得狗血淋头,连带着他妈也各种斥责。 “你看看你,你这么做,那个贱人不就压了一头了。” “你看她耀武扬威的样子!我对你真失望,谢南亭。” 谢母这么说,那是钟情第一次看见谢南亭的妈妈这么狰狞,从前她一直是温柔而又知性的一个人。 钟情对此不知所措,谢南亭还和她开玩笑,“圆圆,谢济源刚才生气的样子,好像一只王八。” 哦,还有那天谢南亭带她回泷沙公馆。钟情劝说他去医院,他不肯去。最后拗不过,妥协,找了个医生来,直接在家里缝的针。 钟情现在都记得,她当时没忍住哭了,谢南亭却笑。 “剃了头发之后,好丑。”谢南亭说。 钟情破涕为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当天夜里,他们在沙发上做。 钟情顾忌他的伤,不太想答应。 谢南亭说,他伤的是上面的头,又不是下面的。 钟情无语,锤了他一拳。 最后抓着他的手指,感受到他的热切与急迫,和一种陌生的凶狠。 钟情最后睡过去的时候,他还没停。她的手被他紧紧抓着。 到第二天睡醒,他们仍旧牵着手。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谢南亭要牵着她的手睡觉。 好像生怕她跑了似的。 何尝不是一个美梦呢? 钟情看着夕阳红透半边天,感慨:“你看,夕阳。” ※※※※※※※※※※※※※※※※※※※※ 狗血,我爱。 十二 唐询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的确,很美的夕阳。 “嗯,很美。”唐询说。 钟情喟叹一声,走出门,这个时间已经挂露,风吹在皮肤上都带着凉意。她的头发被风吹乱,她站在门口,唐询跟出来,和她说起注意事项:“那边条件比这里更差一些,你有个心理准备。” 钟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明天去村里。 她点头:“我知道了。” 尽管她这么说,但第二天继续一天的颠簸,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有了昨天的经验,今天倒是没那么痛苦。 钟情只觉得有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唐询从旁边递过一个东西,竟然是风油精。 钟情接过,听他说:“你凑活闻着,兴许能好点。是我考虑不周,忘了买晕车药。” 钟情静默片刻,“谢谢。” 唐询默然,她好像总是在说“谢谢”“对不起”。 钟情已经拧开了风油精的盖子,味道扑鼻而来,她皱着眉头,被这辛辣味道一刺激,似乎确实有所好转。 靠着这瓶风油精,钟情下车的时候,勉强还算精神。 车只能停在山下,村子在山上,他们还得走一个小时的山路。领路的老杨见钟情弱不禁风的气质,不由得多提一句:“小妹子,你还撑得住吧?” 钟情点头,“谢谢大哥,我还撑得住。” 老杨心里也在犯嘀咕呢,他从前见唐先生,都是很干净利落的,做事也周到,怎么也不像是带一个全无准备的人出来的那种人。可人家既然这么说了,他当然也不会多嘴。 三个人往山上去,唐询还带了好些书,背在包里,沉甸甸的。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钟情,见她还撑得住,才放心往前走。 这山路高低起伏,又不平整,钟情显然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很快落在后面。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无聊,为了要死要活的感情,到这里来折腾自己。 可如今箭在弦上,下不去了,只能往前走。 好不容易才走到村子口,钟情累得直喘气。她扶着旁边的柱子站定,歇了会儿,再抬头,唐询和老杨都已经不见踪影。 估计是去放下东西了吧,钟情想着,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来。 和谢南亭去看雪山都没这么累。她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一句。 转念又摇头,算了。 什么雪山,什么谢南亭,都见鬼去吧。 她就是想逃开那一切,才落荒而逃。如果还不能忘记,那真是白费功夫。 唐询确实去送了东西,他带了好些书、书包、文具之类的,和老杨去了村长那儿,把东西交代好。村长认识他们,说了好些话,又要留他们喝茶。 唐询想起钟情,摇头:“我还有个朋友,在村口,我先去找她。” 村长点头,转身去叫自己老婆准备饭菜和住的地方。 唐询跑出来,一眼就看见钟情在那儿坐着。她没什么东西,背了一个小双肩包,唐询猜测是两身换洗的衣服,还有钱。 唐询走近,正要嘲笑她:“你体力不行,才这么点路。” 钟情不反驳,她体力应该不算太差,毕竟谢南亭…… 啧,钟情叹气。 唐询注意到她的微表情,笑了声,“还能走吗?” 钟情点头,扶着石头起身。她手里攥着那瓶风油精,递给唐询,“谢谢。” 唐询没接,反而握住了她手肘,“送给你了。” 唐询抓住她手腕,稳稳地扶住她,“走吧。” 钟情这会儿还觉得腿软,也没抗拒,只好又说:“谢谢啊。” 唐询沉默不语,带她到村长家。村长见他们过来,立刻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坐,你们坐。”村长年纪不小,脸上皱纹在笑起来的时候都堆到一起。 钟情笑着道谢:“好,谢谢你。”她看见老人,就会有一种悲悯情绪涌上来。 钟情在凳子上坐下,看着村长又去忙活的身影,她垂下眼睫,藏住那股伤感。 不过没能藏过唐询的眼睛。 唐询安慰她:“他们不只有可怜,也有属于自己的快乐。” 钟情抬头,勉强扯出一个笑。 村长又端了一盘瓜子花生出来,热情招待:“唐先生,你们吃。” 老人家的普通话并不标准,听起来很费力,钟情只能从他送盘子的动作和神情里猜测他的意思。 她抓了一把瓜子,“够了够了,谢谢。” 老人家也不知道听懂没有,反正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钟情用嘴嗑开瓜子,打量这村子。这里房子大多是红砖房,还有的是木房子,看起来老旧不堪。条件显而易见。 她转头问唐询:“你每年都来吗?” 唐询点头:“嗯,有五六年了吧。这里交通闭塞,年轻人大多去打工了,村子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孩子。” 唐询从钟情的表情里看出了她对这种贫穷的震惊,以及某种善意。 果然,钟情下一句问:“我可以捐款吗?虽然我也没什么钱。” 其实她还是小有积蓄,大头基本是谢南亭给的,小头是自己赚的。 唐询笑了声,“当然可以,每年我过来,也都会给他们捐赠一些物资。” 钟情沉默片刻,“不是有扶贫项目吗?” 唐询答:“那不可能一蹴而就,或许再过几年,他们就可以搬出去。总有这么一天,放心吧。” 钟情沉默没说话,只是点头。 他们抵达村里已经四点,又磋磨一番,很快夜幕降临。 村长招呼了很多人,做了一大桌子吃的招待他们,这等盛大待遇,让钟情受宠若惊。 她坐在唐询旁边,有些无措。唐询看了她一眼,小声安抚:“你就当作平常吃饭就好。” 钟情勉强笑了声,低头扒拉一口。话是这么说,可…… 她叹一口气,便又被夹菜,“钟小姐,你多吃一点。” 他们操着不流利的普通话,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 钟情内心触动,结果不小心吃多,到夜里辗转难眠,又裹着衣服起身。她和村长老婆住在一间房,窗户半边被堆放的柴火挡住,屋里光线并不好。 她蹑手蹑脚起身,怕吵醒老人家。门是老式的,尽管她动作很轻,还是吱呀一声。 钟情皱眉,从狭窄的门缝里挤出来。山里的晚风很大,一出来就感觉到凉意。钟情抱着胳膊,才发觉走廊上站了个黑漆漆的人影。 她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看见人影手里的猩红光点,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唐询。 唐询也注意到她的动静,回头看她,似乎有些好笑。 “钟情,你不会是害怕吧?” 钟情切了声,“我只是吃太多,撑到了。” 虽然确实有一点怕,窗户上会透出柴火的影子,还有呜呜的风声,昏暗的房间,以及……没有谢南亭。 她吸了吸鼻子,鼻头被风吹得通红。 她坦白:“确实有一点习惯。” 谢南亭真的给了她太多的安全感,从少女时代到如今,她无比地依赖谢南亭。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他从来没有表明过任何承诺,也就意味着,他随时随地可以抽身而去。他可以一边换女朋友,一边和她岁月静好。偶尔也有女朋友觉得自己收服了一个浪子,上门来挑衅她,不用她做什么,谢南亭会自己处理。 可是……可是…… 蒋嫣然那番话是当头棒喝,让她哪些压抑的不安尽数爆发。 一面谢南亭给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一面又让她觉得非常不安。二者在日子里此消彼长,彼消此长。 在这深夜里,钟情乍然觉得委屈起来。 风吹着她眼睛,她眼红不已。 所幸够黑,也看不见她的眼红。 钟情又吸了吸鼻子,试图若无其事,“风好大。” 唐询看着她的轮廓,却叹息一声,从兜里拿出一包抽纸给她。 钟情没接,唐询说:“你是因为谢总和蒋小姐的婚约,才……到肃城来的吗?” 他本想用逃这个字,话到嘴边,还是压了回去。 钟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指责他:“你问的问题太烂了,重新问。” 十三 唐询沉默数十秒,“风确实很大,回去吧。” 钟情倒是毫不犹豫转身,冻得她连撑都忘了。 钟情回到房间,这一宿一直做梦,第二天盯着两个黑眼圈。唐询看她一眼,说着今天的安排。村里正儿八经的学校已经很久没用过,因为没有老师来。 唐询今天的任务就是收拾出教室,以及准备好上课要用的知识。 作为他名义上的助手,钟情还没忘记自己,“我需要做什么?” 唐询想了想,把电脑塞她怀里,“你就负责帮我调整设备,批改作业吧。” “哦,好。”钟情点头,跟在他身后,往学校去。 一切顺利,唐询是熟手,很快收工,钟情帮着做了些简单工作。 中午饭还是在村长家里吃,钟情今天已经适应,吃得很安心。 之后几天,一切顺利。 在山里待着,连打开手机的次数都少了,虽说有一部分原因是山里信号不好,但更多的是,面对这青山绿水,人心难得宁静。 在这里,钟情每天六点起床,和唐询一起教孩子们读书。等到中午,和他们一起吃饭。下午的时候,上课到五点,放学。 放学后,钟情会在村子旁边转一圈散步。 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谢南亭,也忘记了日子如何流逝,日历如何更换。 正所谓,山中不知岁月长。 大概是过去了半个月,或者更长一点,她和孩子们逐渐熟悉起来,他们叫她小钟老师。也和唐询逐渐熟悉,知道他原本是西城人士,小富二代,如今二十七岁,单身,谈过两个女朋友,爱好是做公益。 钟情蹲在路边,手里抓了个包子,来这里这些日子,她越来越不注意形象。头发随意地扎了个马尾,和唐询说话:“你前女友到底为什么和你分手?” 唐询很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已经逃避过很多次,黑着脸说:“你能不能别问了。” 钟情咬了一口包子,若有所思点点头,但等咽下去一口,又问:“可我真的很好奇,真的不可告人吗?” 唐询嘴角耷拉下来,忍了又忍。钟情看他神情,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问了。感情嘛,很复杂的,三言两语说不清。” 她说着摇摇头,忽然又问:“你喜欢我吗?” 唐询被她问得懵了,看着她,许久没有表情。 “啊?” 钟情慢条斯理吃着东西,“我不是说对朋友的那种,我是说,作为一个女人那种。” 她抬头,看着唐询的眼睛,“你喜欢我吗?” 唐询避开她的视线,似乎有些尴尬。 钟情想了想,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太过唐突,起身:“算了,我开个玩笑,你别放心里。” 唐询看着她背影,哼着歌儿往村口去了。 坦白说,钟情长相中上,性格有些时刻让人感觉不舒服,但总地来说,是一个不错的人。面对这样一个女人,很难不心动。 但是要直白地回答,还是…… 毕竟有一个说法表明,人一生会经历很多次心动。 钟情没有得到答案,并不恼怒。她围着村子转了一圈,回到村长家。村长老婆在收地瓜干,见她回来笑着和她打招呼,还给她塞了一把地瓜干。 钟情推辞不过,这才收下。 过了会儿,唐询回来,钟情拿着地瓜干在他面前晃悠,“看。” 她一副炫耀的态度,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 唐询无语地看着她,而后一点一点笑起来。 钟情眨眼,“你笑什么?” 唐询说:“你好幼稚。”说完便转身进了房间。 钟情看着他背影,喃喃自语:“很幼稚吗?” 她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太好,太平静,所以这天晚上梦见谢南亭的时候,还有些意外。 这一次终于不是久远的记忆。 一年前,谢南亭的妈妈去世。 说起来很离谱,去世原因,是和小三起了冲突,争执中被错手推下了楼梯。一开始,还是植物人状态。后来过了些日子,忽然就去世了。 钟情听说这消息,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当时的心情。 当时谢南亭状态很不好,整个人颓废得不行,眼下时常带着乌青,面容憔悴。夜里,他常夜梦梦醒,而后将钟情揽入怀中。 钟情只当他因为失去母亲难受,便尽力地安慰他。 谢南亭声音喑哑:“我倒觉得是一种解脱,我受够了她每天念叨谢济源,念叨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 谢南亭闭上眼,脑子里铺天盖地都是那些话。 “谢南亭,你太让我失望了。你看看你,你和他怎么争?你看你爸刚才都夸他了!” “你就不能争点气吗?要不是你不听话,你爸能让那女的抢走吗?” “谢南亭!你看看你!你看你这样!难怪我们会这样!” 歇斯底里的、厉声训斥的…… 在他脑子里盘桓不去。 更年幼的时候,他甚至真的听信这些话,怀疑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谢济源总在外面找女人。但等他更长大一点,就明白,这是他妈妈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妈妈沉浸在自己构建的世界观里,认为那个渣男,对自己是有所谓的爱情呢。她根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不愿意承认谢济源就是个渣男,更不愿意放手。 她明明人前是那么温柔,那么端庄的一个人。可是在人后,尤其是在受到那个女人和她儿子的刺激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谢南亭有时候都怀疑她有精神分裂,他试图劝说她,但是都失败了。并且被她反将一军,“你现在也嫌弃我了,你翅膀硬了,和你爸爸变成了一样的人。” 他们是母子,在某种程度上心灵相通。所以这话多锋利一把尖刀,插进他心里。 是,他也变成了和谢济源的一样的人。 但是谢济源总是喜欢给别人承诺,可谢南亭从来不给。他害怕那些承诺,害怕那些一地鸡毛的生活,你瞪着我,我瞪着你。 谢南亭只能抱紧了怀里的圆圆。 当彼此都听见心跳声,才能罢休。 钟情从没有见过那种样子的谢南亭的妈妈,从他口里听见这些话,甚至觉得陌生。和脑子里那个人,完全无法联系到的一起。 但是钟情知道,谢南亭没有撒谎。 她感知到他的不安,只有肌肤的温度最能安慰人心。 他们紧紧拥抱,但什么也没做。 钟情醒过来的时候,那种怀抱的温度仿佛是真实的。她懵了懵,才起床,叠好被子。 今天没课,唐询在院子里锻炼身体。钟情没来由觉得眼皮跳得厉害,心好像也慌起来。 她昨晚睡得似乎还不错,这强烈生理反应让她不安。 钟情摸着自己胸口,刚放下手,就听见有小朋友跑过来说:“唐叔叔,小钟老师,有车子过来了。” ※※※※※※※※※※※※※※※※※※※※ 前文提及,谢南亭从圆圆身上汲取安全感,他没有安全感。 十四 钟情和唐询皆是一愣,这地方山水不通,除了他们,平常哪有人来。何况这时候,也不可能是谁家的大人回来。 钟情眼皮又跳一下,低下头,沉默着,头发遮住半边脸。 唐询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又问小孩:“是什么样的车啊?你可以给叔叔形容一下吗?” 小孩子点点头,他是跟着小伙伴一起玩的时候,从半山腰看见的。他还小,也不认识什么车的牌子,只好按照自己所看见的形容。 “就是四四方方的,黑色的,四个轮子。”小孩子挠挠头,又说:“从上面下来了一个叔叔,好像也是要来我们这儿的。” 什么叔叔? 唐询心里疑窦丛生,拉着小孩往进村的方向去。他回头叫上钟情,“你不去吗?” 钟情无声叹息,从椅子上起身,跟在唐询身后走出去。 总是要面对的。钟情长舒了一口气。 跟着唐询走到村口,小朋友又补充,“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了,应该很快就到了。” 唐询点头,摸了摸孩子的头,让他自己去玩。 他和钟情在路口等着,“什么人啊?我有点好奇。” 钟情持续走神,“嗯……” 唐询皱眉,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哎,想什么呢?” 钟情被他晃得回过神来,“……啊?怎么了?” 她有些惊慌,且明显心不在焉。 唐询深吸一口气,“你是没睡好吗?要不要回去?” 钟情紧抿着唇,摇头。 她总算明白那些不安而来从何,这是她要面对的事情,她不可能逃避一世。 现代科技的发达,她还以为谢南亭会来得更早一点。 钟情眼神里透出一股悲伤,唐询看着她,还有些茫然。 直到半小时后,唐询看见来人。 谢南亭独身一人,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脚下的鞋子上满是泥水。这不是最狼狈的,更狼狈的,是他的脸。 面颊迅速地凹陷下去,眼下一圈乌青,眼眶也陷进去,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和那日在电视里的画面,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唐询看着谢南亭,正要开口,却见谢南亭的视线径直越过他,落在身后的钟情身上。 谢南亭紧紧盯着钟情,目光一刻也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没瘦,即便没化妆精气神也很好。 这合该很好的。 可谢南亭觉得难受。 即便圆圆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她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到哪都带着的小姑娘了,她熠熠生辉,摇曳生姿,往哪儿一站,就足够吸引很多的目光。他早就不再重要。 想到这里,谢南亭才分给唐询一个眼神。 比如说,这个人。 唐询见他目光凌厉投向自己,心中一颤,又看钟情。察觉到他们之间那种不容旁人插足的气场,唐询自觉地退步:“你们聊,我去看看村长。” 唐询转身,朝着下坡去。 钟情看着他背影消失,才和谢南亭说话,故作轻松的语气:“你来啦。” 她背过手,一副娇羞的女儿家姿态,好像一瞬间年轻很多岁。 谢南亭吞咽一声,开口:“圆圆,该回家了。” 钟情闭口不接他的话题,“走累了吧,去坐会儿吧。” 她伸手,谢南亭自然而然要去牵她的手,却被她不准痕迹地避开,改为拽着他袖子。 谢南亭攥紧了拳头,又松开。 钟情小跳着步子,和他说话:“这里很好玩,青山绿水,空气清新,人也很淳朴,孩子们都特别好。” 谢南亭嗯了声,可心不在焉。这不是他要关注的重点。 他偏头看向钟情,她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一跳一跳的,额头边有细碎的绒毛长出。 谢南亭克制着移开自己的目光,同她到院子里停下。钟情给他搬一把椅子,“坐。” 椅子是木头小板凳,很矮,谢南亭坐着根本舒展不开。 他无心注意到自己感受,目光流连在钟情身上。 钟情对他这种目光早习以为常,她起身给他倒一杯水,还是温水。她自己也捧了一杯,在他对面坐下。 叫他的名字:“谢南亭。” 谢南亭总觉得她要什么不敢听的话,抢先一步开口。他嗓子沙哑,带着十足的疲惫,“圆圆,我已经和蒋小姐解除婚约了。” 钟情沉默。 她摸索着搪瓷杯子,大拇指互相戳碰,舌尖舔过上排牙齿。 还是说:“谢南亭,我很爱你,你爱我吗?” 她看着谢南亭的眼睛。 谢南亭被她看得心神俱颤,从她嘴里说出来的那个“爱”字,如有千钧重,砸在他心里,阻断他的呼吸。 谢南亭松开的拳头又重新握紧,他右手一直揣在兜里,上次砸烂了公司的桌子,手也挂彩,直到现在还没好。他下意识地掩饰,可是这一刻,他把手拿出来。 但仍旧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她以前从来不问这问题。她也会逃避。 这是第二次。 谢南亭皱着眉头,眉目间泛出一种悲悯,“圆圆……” 钟情咬唇,即便她知道答案,当面对答案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痛苦。 钟情迅速地眨眼,把快要涌出眼眶的眼泪尽数憋回去。从朦胧的视线里,注意到谢南亭手上缠绕的绷带。 她深吸一口气,把那些情绪都堵回去,“手怎么了?” 谢南亭从这句话里窥见一丝生机,巍巍颤颤递出手,扯出一个笑:“没什么大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钟情点点头,“那就好。” 沉默。 不知道过去多久,谢南亭还是开口:“回家吗?” 他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期待,还有那么点可怜。 钟情最见不得他这样,但是她今天吃了称砣铁了心,一定要做下这了断。 她摇头,“谢南亭,我们分手吧。” 谢南亭胸膛起伏着,不可置信看着她,心脏就像一只手掏进去,血淋淋地出来。 他望着钟情,“姓蒋的再也不会出现了,我们忘了她,好吗?她只是一个过路人。” 钟情抬眸,视线一阵飘忽,还是继续自己的话题,“我们之间也许算不上分手,够不上这个词。不过即便是朋友,也可以用吧。” 什么朋友? 谢南亭有些急,抓住钟情的手,“圆圆,你已经离开家好久了。” 他用了很大力气,在钟情手腕上形成一个红圈,触动谢南亭的眼。谢南亭松开手,“圆圆……” 钟情说:“你说过的,如果我喜欢上别人的话,你会祝福我的,谢南亭。” 谢南亭怆然跌坐回自己位置,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是……” “可……” 钟情打断他,“你刚才见过他了,唐询,我喜欢他。我不跟你回去了。” 谢南亭只觉得头晕目眩,“你们才认识这么几天。” 钟情反驳:“爱情不是用时间来衡量的,谢南亭,你明白。” “但……” 但什么? 没有但是,没有可是,他无话可说。 他亲口说过的话,无可反驳。 十五 可是一口气堵在心头,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谢南亭闭了嘴,慢条斯理解开自己手上的绷带,露出那些已经结痂的伤口。许多细碎的伤痕,一道道纵横交错。 谢南亭知道钟情最吃这套,他抬眸,同她视线相对,“那天蒋嫣然来找我,我把公司的桌子砸碎了,所以手受伤了。” 钟情目光落在他手上,他的手掌宽大,手背的皮肤并不算细腻,光看手的话,会有一种粗糙的感觉。和他的脸给人的气质不同。 钟情眼神闪动,视线没移动,“为什么砸桌子?” 谢南亭松了口气,他喜欢逃避问题的时候,总是会露出如此神态。钟情端详着他的微表情,见他抬眸,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容,“因为她欺负了圆圆,我只是吓吓她。” 钟情皱眉,视线从他手移到眼眸,“忌口了吗?涂药了吗?” 谢南亭摇头,脸上始终保持着轻微的笑。 钟情又问:“为什么不忌口?为什么不涂药?” 谢南亭目光骤然一紧,望进她心里,“你都不回家。” 钟情忽然觉得疲惫,她叹口气,撑着膝盖起身,“疼死你算了。” 谢南亭紧跟着她起身,“你要去哪儿?” 钟情径直往院子外面去,村长家在坡上,去下头还要下坡。钟情刚来的时候,走这些路还不熟练,如今已经健步如飞。 她很快把谢南亭甩在身后,“没吃饭吧?”她头也不回地问。 谢南亭嗯了声,他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饭,没胃口吃。 钟情回头吼他:“站着别动!” 谢南亭停下脚步,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拐进了某户人家。 没一会儿,她重新出来,身后还跟着那个刚才见过的男人。 谢南亭脸上那微弱的笑意挂不住,消弭殆尽。 他看着钟情和唐询走近,钟情说:“唐询,你给他做顿饭吧,他吃完就走。” 唐询是被钟情拽过来的,她在生气,尽管压抑住了。 唐询被她推着往村长屋里去,村长和他老婆都出去劳作了。钟情不会使用土灶台,只好求助唐询。 她一路推着唐询进了厨房,谢南亭在身后不紧不慢跟着。 钟情把唐询按在小板凳上,拍他肩膀说:“我给你打下手。” 她挤出一个笑容,其实十分勉强。 但落在谢南亭眼里还是很刺眼。 谢南亭没进厨房,厨房只有丁点大,他们两个挤进去,已经要转不过身来。 谢南亭在门外看,看见钟情折了一把柴火,塞进灶台里。黑烟从灶台里升起来,从门口传出来。 钟情和唐询说了什么话,笑了一声。 “切,你就随意做吧,他反正也吃不出味道来。” 唐询闻言觉得好笑,一边切着菜,“你们谈完了?” 钟情嗯了声,“谈完了。” 没什么好谈的,她已经得到答案。 唐询动作利落,揭开锅,扔下几颗小白菜,又打了一个蛋,搅和搅和,很快舀出一碗素面。 唐询示意钟情端出去,钟情说:“你端给他吧,我把锅洗了。” 唐询猜到她的脾气和谢南亭脱不了关系,只好沉默着端上碗,放在院子里的凳子上。 “谢先生,比较简陋,你多担待。” 谢南亭看着唐询的眼睛,有很多问题想问。 你喜欢钟情吗?你喜欢她哪里?你会一直喜欢她吗? 唐询被他看得心虚,捂嘴咳嗽一声,“怎么了,谢先生?” 谢南亭摇头,低头吃面。这面是什么味道,他完全分辨不出来,就这么吃完了一碗。 “谢谢。”谢南亭说。 唐询摇头,看向厨房里的钟情。她坐在灶台前面,似乎在发呆。 谢南亭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钟情转过头,发现他们都看着自己,便出门来。 “吃完了?”这是对谢南亭说的话。 谢南亭点头,“嗯。” 钟情又说:“那你回去吧。” 谢南亭抬头,看着她。 对视良久,谢南亭丧气,“我一个人回去?” 钟情说:“那不然?你带我们俩回去。” 谢南亭看着她又沉默很久,“好。” 从她离开那一天,谢南亭就隐约有种预感。可真面对这一刻,他还是觉得自己血肉模糊。 太久了,太难了。 可是没有办法。 圆圆说,她喜欢别人了。 谢南亭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沉默着,一言不发,任凭钟情拽着他往山下去。 她走得又快又急,好几次差点跌倒。谢南亭眼疾手快,要去捞她,却全都被她躲开。 钟情语气很冲,“我没带走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处理。至于娜娜,它年纪大了,你先替我照顾一下。等我回去了,会去接它。” 谢南亭静默地听着,最后又问:“你真的决定是他了吗?” 钟情点头,“决定了,我是认真考虑了很多天之后做出的决定,谨慎得不能再谨慎了。他愿意和我结婚,谢南亭。” 钟情视线从他脸上划过去,“我送你到山下。” 谢南亭再不说话。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好艰难,呼吸也变得艰难,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 钟情送他上车,和他交代:“我过得很好,你一点也不用担心我。” 谢南亭点头:“嗯。” 他发动车子,忽然又问:“圆圆,如果你需要钱的话……” 钟情打断他的话,“不用了,他有钱,我也有。不必要。” 谢南亭笑容惨淡,点点头:“好。” 他放下车窗,从反光里看见自己的表情,实在是狼狈。 尽管如此,圆圆也还是决定要走。 谢南亭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他想起他妈的话,“谢南亭,你是废物吗?” 好像真是。 废物。 谢南亭沿着那条山路一直往前,没敢回头。怕在后视镜里看见圆圆站在那儿,更怕后视镜里没有圆圆站在那儿。 谢南亭一直往前开,很快拐过一个弯,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才猛地一踩刹车,车停在路中间,谢南亭趴在方向盘上,猛地喘气。 他脑子里有个声音说:“谢南亭,放手吧,你知道她要什么,可是你能给吗?” 他不能给。 给不出承诺,也给不出契约。 可是钟情需要承诺,她想要安定,想要港湾。从一开始,谢南亭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心里难受极了。 像剜一块肉。 谢南亭咬着牙,猛地一踩油门,车子冲出去,撞在旁边的山体上。安全气囊弹出来,把他脑子震得晃荡。 他靠着椅背,不知道过去多久。 直到听见一声鸟叫。 谢南亭头撞在玻璃上,额头上一块血污。 他忽然又想,如果圆圆要结婚的话,他该送什么呢? 他动作迟缓地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手臂好像也有些麻木。他颤抖着手指,按下钟茗的电话。 钟茗很快接通,“喂?怎么了?” 谢南亭声音消沉,“叫人来接我。” 这话没头没尾,钟茗听得直皱眉:“什么接你啊?你在哪儿啊?” 谢南亭哽咽一声:“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要去哪儿。 钟茗给他逗乐了,虽然从声音里听出他情绪不对,还是忍不住笑:“不是……你逗呢,你不知道自己在哪儿,我上哪接你去啊?” 谢南亭吸了口气,“我不管。” 钟茗气笑了,“得嘞,我真是你们的老妈子。你没开车?你车呢?” “撞了。” “好端端的,怎么撞了啊?” “撞山上了。” 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尾,钟茗直捂脸,联想到前几天的事。钟茗猜想,和钟情有关系。 他啧了声,“行吧,你老人家搁那别动,我马上去给你定个位,来接你,成吗?” 钟茗说完挂了电话,什么狗屁定位,他给钟情打过去。 钟情还在原地站着,这地方信号比山上好。她看了一眼,是钟茗的电话。 犹豫片刻,还是接了。 “怎么了?” 钟茗哪儿敢直接问,只好拐弯抹角:“你在哪儿呢?谢南亭找你找疯了都。” 钟情淡淡道:“肃城,青山镇下面的绿水村。你去路上找他吧。”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一转身,对上唐询。 ※※※※※※※※※※※※※※※※※※※※ 我撞我自己x 十六 钟情潜意识觉得自己此刻太过狼狈,先声夺人:“怎么了?” 唐询说:“我怕你走不回去。” 钟情觉得好笑,她能走下来,为什么走不回去? 她忍了很久的眼泪,为这一刻的轻视全然决堤。 “我怎么走不回去,我明明可以走回去!”她气鼓鼓地说。 唐询点点头,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嗯,你可以。” 她越哭越来劲,唐询叹息一声,还是上前,借给她一个肩膀靠。 钟情靠在他肩上,低着头啜泣。 唐询问:“看来你们谈的结果不太好。” “哪有什么好结果,从开始就不会有好结果。” 唐询尝试理解,但并不能理解。“其实……实在舍不得的话,也没什么必要为难自己。” 钟情吸了吸鼻子,鼻尖眼眶全红红,“那不然怎么办?做小三?” 虽然按照先来后到,她比别人都先来。可这事讲先来后到吗? 按照当今的社会价值观,她钟情就是要被谴责的那种人。 什么绿茶婊、妹妹婊,但是爱情真的能这么分辨吗? 如果人人都是理智他妈,世界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唐询沉默几秒,“听说他和蒋小姐退婚了。” 唐询在这深山老林里,已经很少关注朋友圈子里的动态,只是偶尔听见有人说起这事。 他们只觉得这是八卦,同时调侃:也不知道那位钟小姐是何许人也。 如果唐询不认识钟情的话,他也会跟着他们调侃两句,并且会想:这位钟小姐好像真有本事。 他们都这么想,更何况世人。 但事件的主人公此刻在他肩头落泪。 钟情哭得很凶,所以唐询不可能这么想,甚至于也批判了一下自己的朋友。 “别这么揣度人家,又不清楚。” 唐询叹口气,又觉得谢南亭也不怎么样。如果他真透彻的话,又怎么舍得把钟情架在这个位置上,让她忍受别人的猜疑与嘲笑。 唐询忽然觉得能理解钟情。 他在裤子里一顿摸索,找到一张面巾纸,给钟情擦眼泪。 钟情哭够了,深吸一口气,收拾好自己,“回去吧。” 唐询跟在她身侧,“嗯。” 两个人这么一深一浅走了一段,钟情忽然开口,她声音还带了些鼻音:“唐询,你喜欢我吗?” 唐询先是沉默。 就在钟情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嗯了一声。 钟情自己先愣住了,她停下来,看着唐询,“你说什么?” 唐询笑了声,“你不是知道吗?” 钟情低着头,撇嘴。略微聪明的女人都能察觉到别人对自己的感情,因为感情最难以克制。 她当然知道,否则她也不会问出口。因为他稍显纵容,何况他们相遇的时候,她只是一个陌生女人。对陌生女人的善意,很大可能是好感的开端。 不过她没把握,也许唐询真是雷锋。不过反正他说不,她也不觉得尴尬。 钟情也咧嘴笑,“哦。” 她又继续往前走,攀着旁边的竹子,逐渐觉得有些吃力。唐询观察细致,伸手帮她。他扶住她的肘弯,很绅士。 “我还是扶着你吧,你这瘦弱的身躯,万一滚下去了,就直接到底了。” 钟情已经有些喘,刚才那场哭耗费了不少体力。 她此前嘴硬,不承认自己体力不行。但她确实不行,即便在床上,也被谢南亭磨得睡过去很多次。 谢南亭很有耐力,也很凶,某种意义上来说,有点粗暴。 有些人可能无法接受。 她意识眼看着走神,一把拽住旁边的一丛草,拽回来。 钟情说:“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唐询再次愣住。 钟情给自己找补,“我知道这么说很唐突……” 唐询猝不及防地开口:“也不是不可以。” “啊?”钟情震惊。 唐询给自己台阶,“开个玩笑的话……” 被钟情打断,“我没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在询问你。” 唐询沉默,扶着她继续往上走。 钟情一边气喘,一边说:“反正你也是单身,我可以追求你吧?” 她扭头看唐询的表情,“你会嫌弃我吗?” 毕竟大多数男人有处女情节。 唐询笑,“我为什么嫌弃你?嫌弃你漂亮?” 钟情被逗乐,那种伤感情绪被扫清不少,“听起来你对我的评价很高。” 唐询想起他们之间某些不愉快的经历,评价很高,也不见得。不过人与人之间多少有龉龃,无论是最好的朋友、亲密的家人,都会发生摩擦,何况两个半路相识的朋友。 唐询不由又想,钟情和谢南亭之间肯定也有过龉龃。 他把话题拉回正道,“没什么好嫌弃的,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也交过女朋友,没资格嫌弃你。一定要说,应该你嫌弃我,因为我交过两个女朋友。” 钟情又笑了声,“我不嫌弃你。” 这话题还是到此终结。 唐询下意识没继续,他觉得在钟情刚结束一段感情的时候,这话题并不合适谈起。 毕竟她可能只是寻找一个寄托。 两个人回到村里已经快天黑,钟情累得够呛,烧水洗了个澡,直接睡过去,连晚饭都没吃。 夜里吃饭的时候,阿婆问唐询,他对象不吃吗? 她默认他们俩是一对。 唐询想了想,没有解释,只说她累了,需要休息。 阿婆听说今天来了一个年轻男人,是他们的朋友,又问为什么不留朋友住。 唐询说,朋友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不能留宿,只是远道而来看他们一眼。 这一段对话里,没一句真话。 唐询都不可置信,他如何在短时间里学会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 吃过饭,他去看钟情。钟情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卷成一团,这姿势很没安全感。 他替她掖好被子,又转身离开。 * 谢南亭在路上等着,钟茗开车过来找他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一轮月亮高高挂着,树影婆娑,鸟叫声格外显眼。以景写情,是大写的悲凉。 钟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路上开得他骂爹,才终于找到谢南亭。 谢南亭靠着车头抽烟,旁边还有几个好些烟头。 钟茗知道他抽烟,不过谢南亭烟瘾不大,今天这情况,实在难得。 钟茗下车,冷风嗖嗖,他搓着胳膊,“谢南亭,我真服了你了。” 谢南亭抬眼看他,目光冷冷。钟茗抬手扯他,他明白谢南亭的尿性,但凡事情扯上钟情,他就犯病。 谢南亭一发病,受罪的还是钟茗自己。钟茗骂骂咧咧,拽着谢南亭进车里。 “回去吧祖宗,这大冷的天,你就搁那儿蹲着,也不怕冻死你……” 谢南亭一副死人脸,一言不发,将烟抽到底。他伸手去够兜里的烟盒,盒中空空,他烦闷起来,把烟盒扔出窗外,又转头问钟茗要。 钟茗看他现在就像一个烟鬼,“别抽了!抽不死你!” 谢南亭只是重复:“给我。” 钟茗烦躁得很,“没带!” 谢南亭看着他,似乎在想这话的真实性。在确认这话是真的之后,他又安静下来。 钟茗打开了车里的空调,又开始叨叨:“谢南亭,你别这么婆婆妈妈的,这么些年,你和钟情什么情况,我们也都看在眼里。” 谢南亭本来是沉默,闻言表情松动,吼道:“知道个屁!” 钟茗被他吼得一愣,也吼回去,“那你吼我有个屁用!老子累死累活来接你!” 谢南亭偏过头,看着车窗外。荒郊野岭,一片荒凉。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忙了一天回到家,钟情在家里等,有时候太晚了,她揉着眼,从沙发上爬起来。 “你回来了。”钟情会这么说。 谢南亭会抱她回卧室,牵着她的手,抱着她。酒气和俗气都是外面的东西,不属于他们家。 他们家。 钟茗不过一偏头,差点吓得心脏病都出来了。 “草啊,你别哭啊。” ※※※※※※※※※※※※※※※※※※※※ 元旦快乐昂。 十七 钟茗急刹车,手足无措看着谢南亭。一个大男人,红着眼,眼泪就这么流下来。 即便是谢南亭妈妈走了,他都没哭过。这么多年了,从没见他哭过。 钟茗从旁边给他抽纸,看他静静地泪流。 “干嘛呀?我服了你了,真这么放不下,你去追她呗。她对你多心软啊。”钟茗对钟情的称呼,要么是名字,要么是她。因为她名义上是钟家人,实际上待在钟家的时间就两三年。 钟茗甚至更觉得,钟情比起他的妹妹,说是谢南亭的人,更多人有印象。 谢南亭没接纸,很轻地摇头,“她说,她喜欢上了另外的人。” 他一顿,“我甚至在想,我该送什么给她做结婚礼物。” 这时候,谢南亭的情绪又平静下来,他平静地哭,平静地叙说这一句。 钟茗听完陷入沉默,这种感情纠葛,他一点也不擅长调解。 反正他们分分合合,根本到不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偶尔有几个要死要活的,过几天也就忘了。可那些人,可不是谢南亭。 钟茗不能说清楚地理解谢南亭和钟情之间那些情感,但是他能清楚地明白谢南亭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茗沉默了很久,“真的吗?” 谢南亭说:“嗯。” 他知道没有唐询,也会有别人,反正她就是打定主意了。 谢南亭仰过头去,靠着椅子靠背,和钟茗说:“算了,回去吧。” 他劝说自己,好了,你配不上圆圆的,放手对她是好事。以前,你不是还说,最好她能早点看开嘛。 谢南亭在过去的这段时间用了很多种说法劝说自己,即便他死了,也要让圆圆过得很好。离开他,她过得很好。 他本应该高兴。谢南亭想。 这世上他最没有资格拽着她。 他一早明白这道理,可惜习惯自欺欺人。 钟茗不可置信看着他许久,见他是认真的,这才再次发动车。 回到北城,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八点。 钟茗送他到泷沙公馆,送上楼,特意嘱咐:“你别搞事啊,好好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谢南亭任他摆布,被子蒙过头顶,听见钟茗的话。 他心想:睡一觉圆圆能回来吗? 不能。 钟茗见他没反应,退出门,顺便将门带上。他出了大门,在楼梯口稍作停顿,还是给钟情打电话。 电话直接打不通,钟茗骂了一声,挂了电话。 又过了一天,钟茗接到谢南亭电话,叫他出来打牌喝酒。钟茗想到他情况,没拒绝。 谢南亭一切正常,好像那一段不过跌入了平行时空。 谢南亭退了蒋家的婚,蒋嫣然转头又搭上了旁人。几个兄弟闲谈,说起这事。 “蒋嫣然什么情况?” “哎,别说蒋嫣然了,你们没发现,钟情好久没出现了吗?” 经他这么一说,众人才恍然大悟。是哦,钟情已经消失在谢南亭身旁许久,偏偏这人还仿佛无事发生。 这才是最恐怖的,好像无端的末日。 大家对了个眼神,也没人敢问这事。从前谢南亭护钟情多紧,旁人多劝一杯酒,都要遭他白眼。 谁都不想自讨无趣。 * 钟情和唐询在村子里待了两个月,之后各回各家。唐询家在西城,他离家很久,临别那天,钟情听见他母亲来电话,询问他诸事可好? 钟情在一边听着,偶尔能窥见几句,日常问完,又听见他们聊起相亲。 “哎哟,那我都约好了的呀,你必须要来的,不然你妈妈多没面子哦。” “妈,我都说过了,我没有兴趣的。” “那不行,我不管,你反正得回来一趟。而且我生病了。” …… 钟情忍不住笑出声来,唐询觑她一眼,她捂着嘴,做了一个缝拉链的手势。 等唐询结束电话,钟情才和他开玩笑,“回家相亲啊。” 唐询意味不明看她一眼,从那天之后,他们没人再提起那件事。钟情问那问题,好像错觉。 “嗯,回家相亲。”唐询脸色不好看。 钟情笑嘻嘻的,“真好。” 唐询狐疑看她,真好? “哪儿好?” “有人念着你回家不不回家,还不好吗?” 她可没人念着,唯一会念着她的那个人,也不会给她打电话了。现在真是丧家之犬了。 唐询嗤了声,大概觉得她太可怜,“那你跟我回家,我不介意。” 钟情看着他几秒,不可置信:“真的吗?” “嗯。” “还是不了吧,”钟情摇头,“多不好意思,再见啦。” 钟情戴好墨镜,和他在镇上分别。 她在别处拦了一辆车,搭车去肃城机场,机票还是飞北城的。 钟情订了一家酒店,反正有钱没地方花,索性订了一个月。 瘫在床上,无所事事。 闭着眼,脑子里不可避免想起一些东西。 怅然若失,一点一点侵袭而来。 钟情从床上跳起来,支楞起来,她打开电脑,开始给人投简历找工作。她的工作经历很简单,简历上看起来还算光鲜亮丽,很快接到面试。 面试官问她很多问题,结婚没有,单身吗,有没有生育想法,诸如此类。钟情通通回答否,面试官点了点头,叫她回家等通知。 从那儿出来,恰好撞上谢南亭。 她本想和他打个招呼,结果谢南亭径直从她面前走过,目不斜视,好像她是透明人。 他身后还跟了一堆下属,钟情摸了摸鼻子,自讨没趣。 她拎着包,低着头走出大楼。 谢南亭只看见她背影出了大门。 他一眼就看出她比上次见面更加瘦了,为什么,是不高兴吗?和那个人吵架了吗?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别看了谢南亭,再看你就舍不得了。 心钝钝地痛。 钟情其实有很多小脾气,尤其爱生闷气。她生气了,但还是面对你笑着,刺棱棱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问她,她当然嘴硬。 我才没生气。 其实就是生气了,但是也很好哄。 更年少的时候,她还不能完全平和地接受他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女人。那时候尤其爱生闷气,后来越来越不表露出来,甚至能和他聊天:这个没有上一个胸大。 当然了,钟情本人胸也就b cup。但很令人着迷,握在手心里,不大不小。 谢南亭深吸一口气,还是忍不住回头。连背影都消失了。 那工作的消息,后来当然石沉大海。钟情也不着急,走马观花一般找着工作。 眨眼就到中秋节。 月亮圆溜溜的,钟情裹着被子,躺在酒店的床上。朋友圈里全是花好月圆,连唐询都发了一张阖家欢乐的图片。 钟情酸溜溜点了个赞,很快收到唐询的消息:“在哪儿?” 钟情说:“在天涯。” 她想了想,觉得这笑话太冷,太尴尬,又补充:“在酒店。” 谢南亭没有任何动态,当然也没消息。倒是从钟茗那儿瞥见他肩膀出镜,看背景又在打牌喝酒。 钟茗配图里当然少不了女人,钟情一直鄙夷钟茗的审美,肤白貌美胸大长腿,她嗤笑着划过去,退出朋友圈,唐询还没回复。 她叹了一声,熄灭手机,把自己沉入黑夜之中。 夜半被铃声吵醒,钟情迷迷糊糊接电话,差点脱口喊谢南亭名字。 好在听见唐询声音的那一刻,她陡然清醒过来,把嗓子里的谢字掐掉。 唐询说:“我给你带了一个月饼。” “啊?”钟情还迷茫着,“什么月饼?” “蛋黄莲蓉。” “可我不喜欢吃蛋黄莲蓉。” 她聊了两句,才后知后觉。 “你在哪儿?” “你酒店门口。” 钟情啊了声,扔了手机,披了件衣服起身下楼。 凌晨三点半,酒店里只有她一个人进出。大堂灯火通明,门口的喷泉都停止了工作,她跑到门口,在一众停车位里看见唐询站着。 钟情走近,有些激动,语不成句,“你怎么来了?” 唐询从兜里拿出一个蛋黄莲蓉月饼给她,“看你孤苦伶仃,雷□□决定送点温暖。” 钟情切了声,当即撕开包装咬了一口。蛋黄味道浓烈,她吃不惯,眼泪都被呛出来。 口齿不清:“谢谢啊……” 唐询看着她皱眉,“慢点吃,小心噎到。” 钟情咽下去,蛋黄味道一下子进入食道,她捂嘴,“相亲成了吗?” “没有。” “为什么?” “没相亲,我和我妈说,我有女朋友了。” “啊?”钟情愣住,“谁啊?” 唐询看着她。 “钟情。” 钟情眼神闪动,明白过来,“你是认真的吗?” 唐询说:“结了婚,不合适还可以再离。谈恋爱,不合适也可以分手。” 钟情只觉得蛋黄辣眼睛,她眨着眼,“是啊,不合适了可以分手,结婚也可以离婚。” 可是谢南亭始终没这勇气。 臭懦夫,臭胆小鬼。 “好啊。”钟情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 谢南亭被钟茗叫来打牌,说是打牌,最后当然又有好些女人,到最后乌烟瘴气。 谢南亭觉得呼吸不畅,脸色已经很不好看。还有个女人凑上来,香水味道刺鼻,问他要不要喝一杯。 他想把杯子扣她头上。 谢南亭脸色像鬼一样,他们当然看得出来,及时把人拽走,留他一个人在角落里清醒。 谢济源本来给他发过消息,那个女人推他妈下楼,家里监控拍得清清楚楚,谢南亭费了些力气,反正把人送进了监狱。那之后,这个亲缘关系结构更加四处漏风。即便是中秋节,也没什么必要硬凑一起。 谢南亭一点不想见谢济源,拒绝得毫不留情。 他想回家。 但无家可归。 在深夜里,一切情绪都被放大。谢南亭开车离开,半夜十二点绕着北城跑了几圈。 时间走到凌晨三点,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在这里。 他甚至没正儿八经找过钟情,但好像装了雷达,他知道钟情住这儿。 谢南亭停了车,街上寂静,直到过去很久,有车停下来。 谢南亭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后来果然成真。 一双男女的侧影,在这寒风里显得愈发萧瑟。 谢南亭安静地坐着,自我凌虐一般看着他们依依惜别。 ※※※※※※※※※※※※※※※※※※※※ 男主谢南亭,女主钟情。男女主he。男主他不处,不好听一点,很多人用过。人物没有可爱的,包括男二。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这就是我的腿肉。我爱吃这一口,你不爱吃,不需要硬吃,也不要用三观绑架我。 看文是双向选择,看不下去,不要勉强自己,多为自己留一根头发。 也不必要攻击我,我也有很多双c文,作者生活很幸福。请明白三次元和二次元是不同的,三次元这种人设请报警,快逃。 有人喜欢吃香菜,有人不吃,卖菜的说了这是香菜,不喜欢吃的,偏要尝一口,然后一口吐在卖菜的人脸上,说你这是什么东西? 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这行为很好吧?不会吧不会吧? (没有侮辱香菜的意思,我知道我配不上。) 以上,卑微作者祝大家新年快乐。 十八 “明天见。”钟情和唐询挥手告别,即便西风冷,可心却是暖的。 看着唐询的车走了,钟情才吸了口气,打算折返酒店。 隐隐约约觉得有目光在探寻自己,可望过去,又是一片虚空。 在深夜可不能细想这问题,钟情打了个哆嗦,搓着胳膊小跑着回去。 简直每一个姿态都在诉说着欣喜。 谢南亭看得想抽烟,伸手去摸烟盒,却发现兜里空空,才想起来烟盒落在今天和钟茗吃饭那里了。 他目送钟情进了门,才拉开车门下车。这一条街上的店都关了,依稀能看见几个牌子,写着某某便利店。 谢南亭一直不停地往前走,沿着路灯看过去。 他想找一家开着的便利店,买一包玉溪。可是一路往前,一路荒无人烟。 街上连行人都没有,那些卷闸门都拉下来,对他紧闭着。 谢南亭一直往前,冷风吹在脸上,灌进衣服里,好像连脑子都吹冷。 他都没停下脚步,要买一包烟的念头,近乎偏执。 直到晨光熹微的时候,谢南亭终于找到一家开门的便利店。便利店收银台小妹还打着哈欠,正抬手扎马尾。 她揉着眼,打哈欠的时候眼尾带出些眼泪。忽然店里闯进一个身量很高的年轻男人,他嘴唇都冻得发紫,目光和语气都急切,“一包玉溪。” 这人实在反常,把她瞌睡都吓清醒了。 她从身后货架上抽出一盒玉溪,递给男人,男人扔下一张百元大钞,便又闯出门去。 剩下她看着店里,怀疑自己撞鬼。她晃了晃头,看向那男人的背影。 他背影停在门口,急切地从兜里拿出了打火机,在晨光里点亮一支烟。 那神情,瞧着烟瘾很大的样子。 有一瞬间,她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这人该不会吸/毒?她要不要报警? 晃神之际,男人背影已经不见。 她张望出去,只看见男人黑色的背影,朝着前面去了。 好冷。 谢南亭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准确来说,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脑子里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他吸了一口烟,烟味怼进肺里,咳嗽起来。他才觉得自己好像活过来一点。 谢南亭把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烟雾飘了一路。他时不时抽一口,像一个黑色的游魂,在街上游荡。 但这游魂生就一张好脸。 周霜从酒吧出来,就看见谢南亭飘过去。她目光一下子被吸引,追上去。 “先生,留个电话?”她直白地搭讪。 谢南亭睨她一眼,居高临下,神情不屑,“滚。” 他不想理会,径直走过去,在街上拦了一辆车,“泷沙公馆。” 只留下周霜在原地撇嘴,什么人哪。 她站在原地,把外套慢条斯理披上,拉链拉到最顶端。而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滑到“t”字那列,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 但没人接。 她的神情逐渐崩坏,眉头逐渐皱起来,为什么不接? * 钟情这一夜只睡了三个小时,早上六点就自己醒来。 然后接到唐询电话。 “喂,早餐想吃什么?” “嗯,随便。” 她翻了个身,用耳朵夹着手机说话:“还是油条吧。” 唐询点头,“好。”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钟情接过热乎的油条,笑得眉眼弯弯:“谢谢。” 唐询手指动了动,而后在她头上摸了摸,“不客气。” 钟情咬着油条,和他说话。全是一些没营养的话。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 “梦见村长。” …… 唐询回来之后,已经回归正常工作。今天是工作日,他昨晚连夜赶过来,今天还得回西城去。 一个小时后的飞机。 “太可怜了,开始就是异地恋。”钟情感慨。 唐询无奈地笑,看了眼时间,“我真要走了。” 钟情忽然说:“要不我跟你去西城吧。” 唐询下意识拒绝:“不,不用。” 钟情看着他,唐询避开她的视线,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不要跟着我背井离乡,这样不好。” 钟情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笑起来,“好吧,那再见了。” 她张开手,索要一个拥抱。 唐询看她几秒,终于和她拥抱,“有事打电话。” 钟情闷闷点头。 送走唐询之后,她在附近转悠,在那一片停车位里,看见一辆眼熟的车。 是谢南亭的。 钟情皱眉,他来过? 无从得知。 下午再出来的时候,那辆车已经被开走。钟情去询问酒店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却说,并没有见过一个长相帅气的年轻男人来过。 钟情叹口气,把这事抛诸脑后。 谢南亭打开门,娜娜慢吞吞地朝他走过来,朝他呜咽了两声。狗叫声把谢南亭的三魂七魄都拉回来,他喉结滚动着,蹲下来。 它在找它的姐姐。谢南亭想。 可是姐姐不要你了。谢南亭心说。也不要我了。 他苦笑,揉了一把娜娜的耳朵,起身去给它拿狗粮。 谢南亭倒了好多,温声细语看着娜娜:“吃吧。” 带着慈爱和殷切的目光,“娜娜,吃吧。” 可娜娜只是呜咽了一声,又躺回自己的狗窝里,耳朵耷拉下来,无精打采的样子。 谢南亭敲了敲碗,耐心地哄它:“娜娜,我们该吃饭了。” 娜娜只是低着头,连呜咽都不发了。 谢南亭忽然觉得疲惫,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地板上坐下来,垂着眸子。 他告诉自己,他可以放圆圆走的。 他可以。 谢南亭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去厨房里给自己下一碗面,还加了一个煎蛋。 他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又对着垃圾桶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娜娜抬头看他一眼,目光悲悯。 他不想看见这种目光,只好别过脸去,吐完了,漱口,重新回到餐桌上,强迫自己吃东西。 吃一口又吐,如此几次,直到碗里都空下来。 谢南亭靠着流理台,给自己秘书打电话,“你去……把我的车开回来,嗯……” 他从对面橱柜的反光里看见自己的模样,好不狼狈。他从没想过会这样,因为圆圆从来不会走。不,其实都想过。 他在自欺欺人。 谢南亭想过钟情要走,想过很多次,只不过每次有这个念头,就压下去。可再怎么样,潜意识里还是会想。 至于另一桩,他更从不怀疑。偏执,病态。 人对自己的了解是最难以逃避的。 即便你打碎所有镜子,穿好所有衣服,再怎么伪装,也难以逃避。 谢南亭是个恶心的变/态。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 然后这念头像发疯一般,在他心脏里扎出只得洞,长出枝蔓。 谢南亭遮住自己的眼睛,避开那面反光板。 然后下一秒,他还是一拳挥了上去。 原本光滑的橱柜门一下凹进去一个洞,变得坑坑洼洼,吱呀一声撞在墙面上。里头的碗碟都跌出来,噼里啪啦碎在地上。 谢南亭跌坐在地上,和那堆碎片作伴,一起瘫在地上。 十九 此后一月,眨眼如流水般过去。 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候,谢南亭几乎觉得没发生任何事。当然了,自欺欺人的效用得被夸奖。 谢南亭再甚少回家,可娜娜不能没人照顾,他只好叫阿姨上门照顾。 阿姨有次碎碎念,说他是不是钱太多,竟然花这么多钱照顾一条狗。 谢南亭只当没听见,她当然不能理解,因为这是圆圆的狗。 谢南亭长时间泡在酒吧、俱乐部等何处,钟茗都看不下去,劝他实在不行,去别处住。 “要不你去我家住?”钟茗好心提建议,只得到谢南亭一个白眼。 谢南亭收了自己外套,起身离开。冷风嗖嗖,已经九月,逐渐入深秋。谢南亭把外套穿在身上,出了门,站在街上,还是觉得无处可去。 他驱车绕着城市转,看城市霓虹熄灭,不知不觉又到夜里三点。 凌晨钟声敲响的时候,他路过一座教堂。教堂早就关了门,谢南亭却还是下了车,停在教堂门口,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 圆圆偶尔会去教堂,他送过几次。 但她不信教。 她说,偶尔信一信神灵,古今中外的,反正都是神,都差不多吧。当我有烦恼的时候,都能听见吧。 谢南亭并非有神论者,从前对此不置可否,听来觉得玩笑,但从不戳破。 谢南亭苦笑一声,对着那虚无的主开口赎罪。 主啊…… 话挤出一堆,在心口又堵车。 算了,谢南亭想,他无法被原谅。 谢南亭跌撞起身,又回到车上去,车内的暖气又让他脑子昏胀难受。 这一天夜里,谢南亭又出车祸。 凌晨四点,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 处理的交警都觉得奇怪,“小伙子,你搁这搞啥呢?什么人也没有,你也能撞上栏杆。” 他没违规行为,但还是被批评教育一番,而后警察给人打电话叫人来领。 警察拿着他手机,第一个电话拨给钟情。 谢南亭眼尖瞥见,心一下子提起来。他本可以阻止,可手指动了动,还是被自己按住。 万一呢。万一。 现在是特殊情况,是他要打过去的,不是你,你没有找圆圆。 他脑子里转了好多圈,好像火花四溅,可最终在“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里,一切运转的齿轮都爆裂炸飞。 谢南亭气质冷了几分。 警察不由得看他一眼,见他闭着眼,靠在椅背上,拍了他一下,“醒醒,疲劳驾驶啊?” 谢南亭闭着眼,听见电话又被拨出去,这次很快接通。 钟茗声音骂骂咧咧:“喂?谁啊?大晚上搞什么?你还让不让我睡了?” 警察咳嗽一声,三言两语交代了情况。 钟茗安静下来,尽管捂着话筒,还是听见他说:“谢南亭我x你大爷!” 交警板着脸,“不许说粗话啊,你朋友还在这呢,你快来接他吧。” 钟茗立刻转了语气,“好嘞,谢谢警察哥哥,我马上过来。” 钟茗半个小时后就到。 谢南亭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钟茗领到人,又和警察保证许多,才终于带他走。出了交警大队的门,钟茗就开始骂娘:“谢南亭!你能不能消停点啊!” 他语气忽地拔高,“这都第三次了!再有下次!你找你爹捞你吧。” 他本来有大好睡眠,这会儿被无端吵醒,烦躁不已。 钟茗动作粗暴拽着谢南亭上车,把他按在副驾驶,又替他系上安全带。 “车多是吧,成天见地撞。” “你怎么不把自己撞死,撞死多好,一了百了。” “你要这么舍不得钟情,你跟她说你娶她,她肯定回来。” “谁不知道她就爱你。” 谁不知道,你就仗着她爱你。 他们身边人都换了多少拨,就钟情,始终像座大山一样。 钟茗说着,自己都难受起来,又忍不住叹气:“谢南亭啊……” 他偏头,才发现这祖宗居然睡着了。 “……” “这也能睡过去。”钟茗小声骂骂咧咧,可没再吵醒他。 这一觉谢南亭睡到天将亮的时候,他醒过来的时候,人躺在泷沙公馆的房间里。 不用想,也知道是钟茗。 谢南亭从旁边摸索出手机,只觉得自己头痛得很,嗓子也干渴不已。 谢南亭还是给钟茗发了一条:“谢了。” 钟茗没回,估计在补觉。 谢南亭放下手机,发现娜娜趴在床边,神色恹恹。谢南亭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头痛一瞬间加剧。 他感觉到他生病了,他应该去吃药打针。 可是他一点也不想。 谢南亭干脆翻身下床,给娜娜弄了点口粮。 他敲着碗,“娜娜。” 眼睛很痛,嗓子也很痛。 娜娜看了它一眼,没动,只是就这么趴着。 谢南亭自己也很不舒服,摸索着躺上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这辈子好像带着圆圆的味道,他贪婪地嗅了一口,而后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五点。 谢南亭发了一身汗,嗓子还痛着,头痛稍微缓解。他翻身下床,发现娜娜碗里的东西一点没少。 他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娜娜。”谢南亭叫它名字。 娜娜眼睛都要睁不开,无法回应他。 谢南亭只觉得心里某根线啪断掉,他一把抱起娜娜,冲出了门。 他车昨天撞了,另一辆还在包养,其他的都不在附近。 谢南亭着急得头昏,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宠物医院,麻烦您快点。” 娜娜在他腿上抬头,似乎看他一眼,伸出手,搭在他手上。 谢南亭无法接受,虽然他早知道娜娜是一条很老的狗了。可是他无法接受娜娜死去。 谢南亭声音紧绷而颤抖,“娜娜,别怕,我们去医院。我给姐姐打电话,她很快就回来了。” 谢南亭手也颤抖,拨电话还差点拨错。他拨给钟情,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通。 “圆圆……娜娜它不舒服,我有点怕……我们现在去医院,你过来吧。” 他怀揣着期待。 但期待被全然击碎。 电话那边是唐询,他似乎在斟酌:“好的,谢先生,我马上转告钟情。” 谢南亭啪挂了电话,一秒也不敢多听。 唐询看着电话被挂掉,也焦急起来。昨晚他同钟情出门吃饭,把外套借给她,后来导致拿错手机,今天才意识到。 唐询本是来送手机的,没想到接到谢南亭的电话。 他刚才说……娜娜? 虽然不知道娜娜是谁,但听起来很紧急。 他脑子里甚至冒出了一些离谱的念头,娜娜该不会是他们的孩子? 转念又把这想法撇开,怎么可能。 唐询开车过来,很快和钟情碰面。钟情也已经发现手机拿错这事,“昨晚我误接了你一个电话……” 钟情有些赧然,那电话是一个女人打来,“阿询,我车子撞了……” 钟情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回了一句:“你打错了。” 电话啪被挂掉。 钟情后知后觉,这人用词亲昵,可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忽然想起,唐询那位不愿意提起的前女友。 唐询摇头,“谢先生给你打电话,说,娜娜不太舒服,已经去医院了,叫你赶过去一趟。” 钟情脸色一变,当即要去拦车,被唐询拦住:“你别急,我送你过去。” “他说哪个医院了吗?”钟情脑子全钝,手指不自然地搅在一起,焦虑地看着窗外。 唐询摇头,钟情当即拿出手机,回拨谢南亭的电话。她发现除了几分钟之前,昨晚还有一通。 难道昨晚出事了? 钟情皱眉听着电话响,被谢南亭接通,“喂,你去哪家医院?娜娜怎么样了?” 谢南亭报了地址,“我已经在医院了,娜娜在看医生,你先别急。” 其实他比钟情还急,坐在走廊里手还在抖。 医生叫他,谢南亭说:“医生叫我,先挂电话了。” “嗯。”钟情也挂了电话。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腕,还是忍不住扣手指。 唐询察觉到她的不安,出声安抚:“没关系的,别急,好吗?” 钟情抬头,却是双眸通红含泪,“不……娜娜它已经很老了……我很怕,它陪了我很多年的。” 她自责起来,“我不应该不管它的,我应该把它一起带出来,都怪我。” 唐询不赞同:“你都说了,它很老了,这怎么能怪你?”他从钟情话里猜测,娜娜是宠物。 钟情摇头,低声哽咽。 二十 她头靠在车窗上,目光失神,记忆拉回十五岁那一年。 她低着头,和姚兰站在一起,姚兰像一个犀利的商人,和钟家的人在讨价还价,商量她这件滞销商品的价格。 钟情的头垂得很低,她完全没有脸面面对这里任何一个人。 后来价格谈成,姚兰走得干净利落,临走的时候,还特意告诉她:“圆圆,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跟着我有什么用呢?我结婚之后,会有自己的家庭,我也没这么多钱供养你。” 姚兰找了一大堆理由,这么冠冕堂皇。可她没有问过钟情,愿不愿意。 钟情当时想的是,姚兰给不了她什么,但是能给她妈妈的爱。哪怕只有一点点。 当时年少,现在她已经能看明白。 她像一个透明人,游荡在钟家偌大的宅子里。那些人都忙着她爸爸的丧礼,没人顾得上她。 只有娜娜扑上来,舔她的脸。 她为一条狗受宠若惊,说起来很可笑吧。 钟情扣着自己手指,娜娜对她来说,不仅仅是一条狗。 钟情脑子里一团乱麻,下车的时候甚至踩空台阶,还是唐询眼疾手快,将她捞住。唐询怕她再晃神,干脆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宠物医院的人并不算太多,一路畅通无阻,抵达病房。 娜娜躺在房间里的台子上,谢南亭低头抚摸着它的毛发。 几乎在同一瞬间,娜娜抬头,看向门口,钟情小跑过去,一把抱住娜娜的头。 谢南亭自觉让开,站在她身侧等候。唐询走进来,只能站在谢南亭身边。 娜娜有气无力地在钟情脖子上舔了舔,钟情吸鼻子,看向谢南亭。 “医生怎么说?” 谢南亭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贪婪地打量,“医生说,到了要寿终正寝的时候了,没办法了。” 他话停在这里,钟情已经要飙眼泪。 谢南亭安慰她:“别难过,圆圆,娜娜已经活了很久了。” 钟情点点头,声音哽咽:“可是我舍不得它。” 她伸手抱娜娜更紧,娜娜感受到它的情绪,安抚地把头放在它肩头。 它好像听懂了似的,知道自己要走了,安慰她。 钟情因为它这个动作更加崩溃,眼泪原本还能忍住,这一下全砸下来。 她哭得抽抽,“娜娜……” 谢南亭手指动了动,想伸手抱她。可唐询抢先一步,拍了拍钟情的肩膀,是安抚的意味。 谢南亭将这动作看在眼里,手上青筋都突出来。他压抑着自己的呼吸,往后退开一步。 谢南亭在心里告诉自己:她现在是别人的女朋友了。 是别人的。 别人的。 谢南亭喉头一动,悄无声息退出去,在走廊尽头点一根烟。 要接受这既定事实,原来这么难受。 谢南亭目光盯着房间的门,看见钟情抱着娜娜出来。娜娜少说也有三十斤,她抱得吃力,但坚持着。 唐询跟在她身后,显露出一种保护的姿态。 谢南亭吐出一个烟圈,在烟雾缭绕里看见钟情的目光。 四目相对。 谢南亭强忍着肺部的痒意,掐灭了烟,朝她走过去。 “圆圆,怎么了?”他目光全神贯注,落在钟情眼底。 钟情说:“我想在……泷沙公馆住几天,娜娜认生,我怕她不不习惯。” 谢南亭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好。” 他求之不得。 他余光瞥见唐询,唐询似乎没什么触动。甚至临走的时候,还和钟情说:“好好照顾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南亭不赞同地皱眉,这人这种态度……总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他在想什么呢? 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认为他不过无足轻重,他们之间的十年无足轻重? 还是……他根本不够重视圆圆? 或者是,他和谢南亭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唐询已经上了车,他摇下车窗,和钟情挥手告别。 钟情勉强应付,“拜拜。” 看着他的车尾消失,谢南亭对钟情说:“我来吧。”他抱过娜娜,很轻松的。 娜娜和他也很熟,并不抗拒。头趴在他怀里,就开始睡觉。 谢南亭站定,脑子里想着要去开车,下一秒想到自己的车的情况,一时有些尴尬。 他对钟情说:“你帮我拿一下手机,给小王打个电话,叫他过来。” 钟情伸手进他衣服口袋,轻而易举摸到手机。她轻车熟路解锁他的手机,从通讯里找到小王,“喂,小王……” 谢南亭看着她的动作,那种强烈的占有欲涌上心头。 他们明明这么熟稔、这么合拍,为什么、怎么能…… 他闭上眼,吞咽一声。钟情把手机送到他耳边,谢南亭说:“你过来宠物医院,接我一下。” 挂了电话,钟情拿着他的手机,还是问道:“出来得太急吗?” 谢南亭实话实说:“没有,最近出了点事,车子撞了,送去修了。” 钟情耷拉着所有的五官,哦了声,很官方地嘱咐:“哦,注意安全。” 一下子又变得好远。 好像远在咫尺。 谢南亭垂下眼,修长而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不,不是这样的。 他平静地在心里上演了一出四级地震,直到小王过来。 谢南亭和钟情都坐在后座,娜娜坐在钟情腿上,钟情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它,生怕它就此睡过去。 谢南亭轻而易举察觉到她的不安,他伸手,想握她的手,被躲开。 谢南亭血液都僵住,他看着钟情的脸。钟情抬头,什么也没说。 谢南亭觉得自己又要开始发疯,他深吸一口气,忍住某种冲动,把手边的车窗落下。冷风吹进来,他清醒几分。 “娜娜它很想你。”谢南亭说。我也很想你。 可是他没有立场说后半句。 谢南亭忽然觉得唐询好碍眼,如果没有他的话…… 他思绪顿住,没有唐询,还会有别人。 问题在他自己。谢南亭无声苦笑。 他明白这道理,可是还是好难。 没有人会说他是懦夫,除了他自己清楚。 钟情没这么多想法,她的注意力都在娜娜身上。好像一个带孩子的妈妈一样,小心翼翼的。 但她对小孩儿没什么耐心。 谢南亭也产生这种感觉。 圆圆好像一个孩子的妈妈。 娜娜是钟鑫的狗,所以钟情一直以姐姐自居。 谢南亭忽然想到,假如他们有一个孩子…… 他摇头,为自己这疯狂的念头感到可笑。 他们避孕措施一直都周全,就是为了不会冒出一个孩子。 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竟感到后悔。 倘若有一个他和圆圆的孩子的话……他继承着他们的骨血,将他们融合,是这世上绝无仅有的。 谢南亭换好拖鞋,起身去给钟情倒热水。水落进杯里,他想到某个场面。 圆圆抱着孩子,指控他:“谢南亭,你打算怎么办?” 他呼吸一滞,水溅在他手上,立刻打碎所有幻想。 谢南亭回头去找圆圆的身影,她正蹲在娜娜的狗窝前面,背脊瘦骨嶙峋。 谢南亭把水递给她,“喝口水吧。” 钟情双腿盘下来,就这么在地毯上坐下。她接过水杯,但没心情喝。 两个人沉默相对。 谢南亭又想,刚才那些几乎是不可能。因为他们都饱受非婚生子女的困扰,没可能反倒重蹈覆辙。 谢南亭在她身边盘腿坐下,思虑再三,“最近还好吗?” 钟情点点头:“很好,你呢?” 谢南亭沉默几秒,脑子里冒出的话是:我不好。但没说出来。 他害怕说出来。 倘若得她一个怜悯关怀,那还是好事。倘若她冷眼,他更接受不了。 不如不说。 他也没机会再说。 钟情的手机响了,谢南亭眼尖,瞥见来电显示:唐询。 钟情看一眼手机,起身去阳台上接电话。 谢南亭目光追随着她,见她点头,又见她微笑,眉目之间露出一些他陌生的神色。和她防备的姿态一样锋利。 “还好吗?”唐询问。 “还好。” “那就好。” “嗯。”钟情点头,摩挲着阳台的栏杆。 “放轻松,钟情。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去过你需要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啊,那你给我讲个笑话吧。”钟情转过身,靠着栏杆,目光看见谢南亭在给娜娜换水。 唐询说得自然,“好,讲一个我自己发生过的事吧,有一次我和我朋友误入了一家婚纱店,当时我穿得很寒酸,店员大概觉得我买不起,所以态度很恶劣……” 钟情淡淡笑了声。 进门的时候,谢南亭去了沙发上。钟情继续坐了会儿,再起身的时候,发现谢南亭已经睡着。 他脸上一阵红,看着不健康极了。钟情伸手探他额头,烫得吓人。 谢南亭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轻易地用力,就变换了情势。 钟情抬眸和他视线相对,她以为谢南亭要做什么,但他只是把头抵在她肩窝。 用很轻的名字叫她的名字:“圆圆,我很久没睡好觉。” 也很久没吃好饭,很久没获得过安宁。从你走后,我好像少了某一部分。 它在你那里。 他有好多的话想说,但比话更早的,是生理反应。 ※※※※※※※※※※※※※※※※※※※※ 专栏可见《天下无双》求收藏=3= 『从前没讲,今次要说多谢你,我有你给的爱因而完全』 ——陈奕迅《天下无双》 多年之后,你当初最喜欢的人问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听起来好像童话故事,但奚希知道不是,沈老爷子病重,沈劭南只不过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妻子。 当初她死缠烂打,追着沈劭南跑,沈劭南总是冷冰冰的,谁成想,峰回路转,她还是成为沈太太? 她做好了婚姻名存实亡的准备,可沈劭南却告诉她:“希希,教我怎么爱你。” *** 沈劭南天之骄子,从小患有情感缺失,对待一切事物都是冷冰冰的,包括对奚希。 直到奚家破产,奚希退出他的生活。 沈劭南开始日复一日地做梦,梦里全是奚希,她笑嘻嘻的,哭唧唧的。 十年后重逢,是在公司招聘前台被筛掉的简历上,她在蓝底一寸照里冲他笑。 那种心脏疼的感觉,席卷而来。 沈劭南生平第一次给人开后门:“你……让她来面试。” 负责人面露难色:“沈总,我们招前台,可是她年纪太大了……而且也没念过大学……” 沈劭南重复:“我让你给她打电话。” *** “希希,教我怎么爱你。” “希希,我很想你。” “希希,我们白头到老。” 甜心小哭包x情感缺失症 *双c/he/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