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前男友成了国民CP》 01 《和前男友成了国民cp》 文/顾了之 01 夏末,北荷兰,阿姆斯特丹城市剧院。 建造于十九世纪的古老礼堂里天鹅绒红毯铺陈,马蹄铁状池座座无虚席。 竖琴清凌凌的琶音和着悠扬的笛声漂浮在空气中,大中小提琴和单双簧管在执棒指挥的点拨下徐徐亮声。 今晚,来自中国江南的芭蕾舞团在这里举办今夏最后一场欧洲巡演。 头顶的金色枝形吊灯已经熄灭,四面富丽的壁画都隐匿在黑暗里,只剩高地舞台流光溢彩。 芭蕾舞女演员头戴绿宝石皇冠,身穿翠绿渐变及膝纱裙,扬起柔软如缎的天鹅臂,脚尖点地,足背绷成流畅饱满的曲线。 “以璇姐带病也有这控腿状态,难怪二十一岁就是咱们南芭的首席独舞了……”侧台候场的群舞队伍里,新入团的女孩小声感慨。 “你不知道呀,”有挨得近的人接话,“她十九岁就晋升到这个位子了。” 新人惊讶地望向舞台,见梁以璇薄如蝉翼的裙摆翩然飘飞过一圈,修长的脖颈和纤细的脚腕让她看上去柔若无骨,轻盈得如同点水的蜻蜓。 灯影流转间,她莹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朦胧雾光,整个人像要伴着西西里舞曲随风羽化。 “那资历挺老了呀,怎么跳了两年独舞也没拿到一个女主演?我看以璇姐特别刻苦,天天最早到练功房最晚走,一板一眼的,除了练舞好像就没其他生活了。” 有第三人插话进来:“那可不一定,说不准人家也就人前高风亮节仙气飘飘,你们没听说她前几天私自夜不归宿的事?” 不远处的带队老师回过头来,给了一记警告的眼神。 几人慌忙闭了嘴。 * 舞曲缓缓落下尾音,梁以璇在聚光下单足鹤立,背呈俏丽的弓形,以一个干净利落的九十度后踢结束了这段独舞,左脚尖后点地,微笑躬身谢幕。 池座掌声雷动。 侧台的秦荷松了口气,快步朝梁以璇迎上去:“脚怎么样?” 梁以璇一到幕后就收敛了笑意,平复着喘息点了点头:“上台前吃过止痛药,不疼了。” “看你傍晚那会儿心神不宁的,我也跟着提心吊胆,幸好你这孩子从来不在舞台上掉链子。”秦荷搭着她的肩往后走,“不过跟腱炎不是小事,止痛药治标不治本,回国一定上医院好好检查。” 秦荷絮絮叨叨着,梁以璇却慢下了脚步。 “秦老师,”梁以璇抿了抿唇,“我今晚可以不归队吗?” 秦荷步子一顿,忽然记起这几天听见的流言。 那是舞团抵达阿姆斯特丹的第二天,跟梁以璇同住的女孩说,梁以璇半夜离开了酒店房间,一直到天亮才回来。 阿姆斯特丹是座热闹的不夜城,团里也有其他女孩图新鲜结伴出去转转,可听说梁以璇并没有离开酒店,而是在顶层四百多平的总统套房过了一夜。 背后的意思显而易见。 秦荷起初打死不信。梁以璇十七岁考进舞团,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瞧这孩子心性循规蹈矩,也没听说有男朋友,哪会做出格的事。 但现在,秦荷有点不确定了。 这么一想,梁以璇傍晚在化妆间时不时看手机的样子,还真不像因为犯了跟腱炎恍神。 “小璇,”秦荷打量着她,“最近谈恋爱了?” 梁以璇张了张嘴却没答上来。 秦荷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老师随口一问,巡演很成功,结束了放松放松也是应该的。” “谢谢秦老师。” * 八月末凉爽的夏夜,阿姆斯特丹市中心游人如织。 梁以璇卸了演出妆发,换了条藕荷色素纹连衣裙,站在莱顿广场附近的街口等车。 远处纵横似蛛网的运河闪烁着粼粼波光,游船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卷起团团白浪,梁以璇却没心思看热闹,一直低头盯着手机。 手机界面停留在微博热搜。标记为“爆”的那条话题叫#贝莹边叙#。 一女一男两个人名并排摆在一起,就算不点进详情也能闻到瓜味,何况这两个人名的重量—— 贝莹,海外女团rof主舞,组合出道四年一路包揽本土乐坛有头有脸的奖项,登上顶流宝座,近年作为中国籍艺人在内娱发展单人活动,同样圈粉无数。 边叙,亚洲顶尖音乐制作人、作曲家,作品横跨商业音乐和严肃音乐双领域。 经他之手的商业专辑全球销量无一不达千万级,电影配乐更数度受到国际权威奖项提名。 而在位于“音乐鄙视链”顶端的严肃音乐圈,他的古典音乐成就也让某些自视甚高的所谓学院派精英闭上了挑剔的嘴,从此在他面前安静如鸡。 更有话题性的是,这位年仅二十四岁的音乐人只活在名利场的幕后,很少抛头露面。 两年前,边叙现身一重量级颁奖典礼现场的影像流出后,一位叫“边叙今天出道了吗”的微博博主横空出世,光速积累了大批粉丝。 原因很简单,就是吧……上帝给边叙打开“音乐天才”那扇窗的时候,忘了把他“脸蛋天才”的门关上了。 大家觉得这样的人不出道是娱乐圈的致命损失。 虽然边叙至今没有出道的动静,甚至本人连微博都不曾申请,但时隔两年,当他的又一段影像在网络上曝光,再叠加上贝莹的流量,微博还是炸了。 这段影像拍摄于几天前的七夕情人节夜晚,地点是阿姆斯特丹某豪华酒店。 边叙在酒店门廊刹停跑车,熄火下去,把车钥匙随手丢给泊车员,跟副驾的贝莹前后脚走进酒店大堂。 画面里的贝莹一身夜店装娇艳妩媚,高跟鞋踩得一步一歪。 边叙穿着件剪裁挺括的白衬衣,宽肩窄腰被勾画出利落的线条,黑西裤下那双腿颀长笔直,鹤立鸡群到绝无可能错认。 随着两道身影没入旋转门,画面戛然而止。 但故事没有。 至少在网友的心目中没有。 两人的绯闻傍晚就已登顶热搜第一,到现在话题讨论度依旧居高不下。 而当事人还没出来澄清。 微博上吃瓜的,塌房子的,掐架的,热火朝天。 梁以璇觉得,这对金童玉女确实值得引发这样的热度,换作她是围观群众,可能也会把这绯闻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边叙不是她男朋友的话。 如果七夕当晚,她的男朋友没有在失约几小时后,若无其事地来到另一家酒店,把她带上总统套房的话。 如果她不是在看到热搜后,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失约的话。 梁以璇垂眼看着手机屏幕,目光静静落在热评第一:「早觉得边叙那首《rosabella》有现实原型,破案了女主角就是贝莹没跑了!」 直到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梁以璇才锁了屏,拉开车门上去:“去码头,谢谢。” * 从码头出海,坐了半夜游艇,抵达目的地海岛时,梁以璇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上岸后的第一脚像踩在棉花上。 大半夜的,开车来接她的男人也是睡眼惺忪:“梁小姐。” 梁以璇面带歉意:“不好意思陆助理,打扰你休息了。” 这里是边叙的私用海岛,岛上所有设施人员都为他一人服务。要不是没法独自上岛,梁以璇实在不想给人添麻烦。 毕竟陆源是边叙的私人生活助理,边叙身边一应鸡毛蒜皮的事都是他在料理,已经够忙的了。 “多大点事儿,您别总跟我客气,”陆源带她上了车,“您又不是不知道,跟着老板那作息,我本来也猫头鹰似的天天昼伏夜出,接您电话那会儿都还没睡下。” “他也还没睡?”梁以璇问归问,语气倒不意外。 “在录音室忙呢。”陆源发动车子,挠了挠头,“对了,您过来的事儿我还没跟老板讲……上回有次我敲门打断他灵感,差点被丢进海里喂鲨鱼……” “不急,我在隔壁等他。”梁以璇沉默一会儿,攥了攥掌心的手机,“他几点开始闭关的?” “昨儿下午四五点吧,有十个钟头了。”陆源叹了口气,“那话怎么说来着?哦,‘天才和疯子只有一线之隔’,我觉着老板每回一做音乐都离疯不远,您来了总算能让他消停消停。” 梁以璇摇摇头:“我没这个能耐。” 陆源刚想打趣,转头却见梁以璇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像是正儿八经说的这话。 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陆源一时没接上茬。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盘山柏油路,慢慢蜿蜒向上。 路灯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亮,照得满山森绿植被影影绰绰。 “您先听歌养养神,到了我叫您。”察觉到气氛过分安静,陆源打开了车载音响。 哥特风的前奏响起,唱词出来,梁以璇一下子认出了这首歌—— 雪夜第一声枪响击沉月亮 照见阿道夫·亚当舞曲的开场 少女穿洁白欧根纱盘漆黑长发 赤足蹚过月光无瑕 柔软红唇少一味情话 那就赐她美梦徜徉 让无边颤栗浇灌她 教她仰起天鹅颈项 诚实热烈的表达 那就叫她罗莎贝拉 让镣铐锁她进巴别塔 如果有人问起她去向 她在做上帝的玫瑰花 …… 这就是今天微博热评第一里,网友说找到了现实原型的《rosabella》,边叙三年前发表的一首歌。 歌给了当时一位二线男歌手,因为曲风小众,传唱度不算高,不过在边叙的作品里有点特殊。 边叙作曲之外很少参与写词,虽然这首词也出自专门的词作人,但据词作人说,她只是用诗意的语言修饰了边叙的构想,这个带有中世纪西幻色彩的故事其实属于边叙—— 神在雪后的月夜偶然望见人间跳舞的少女,教纯白如纸的她体会情爱,主宰她的欲望,最后把她囚禁在圣经里的通天塔,让她永远做他的玫瑰花。 这首歌也按照边叙的意思,以女主角的名字rosabella命名,音译成“罗莎贝拉”,意为美丽的玫瑰。 以前就有不少歌迷八卦过这首歌,今天热评第一底下,吃瓜群众又像赏析“鲁迅为什么把窗帘写成蓝色”一样把歌词逐字研究了一遍—— 「科普:阿道夫·亚当,十九世纪法国浪漫主义时期作曲家,流传最广的作品是芭蕾舞剧《吉赛尔》。结合歌词里的纱裙、盘发、天鹅颈可证,女主跳芭蕾。」 「我记得贝莹说过她小时候是学芭蕾的啊?」 「还有人不知道贝莹所在女团rof全称是rose fever(玫瑰热)吗?」 「rose fever,rosabella,贝莹,罗莎贝拉,你品!你细品!」 那些旁观者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锐的刺,扎进梁以璇的眼底。 证据确凿,他们信誓旦旦地说,歌里的男主角是边叙的自喻,贝莹就是他的罗莎贝拉。 * 梁以璇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身心俱疲一整天,游艇上那片晕船药镇静安眠的功效也姗姗来迟,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再醒来时,感觉有湿热的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耳根,柔软扫过耳垂,勾起钻心的麻意。 梁以璇困得睁不开眼,被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蹭过小臂,想是岛上那只边境牧羊犬在作怪。 虽然边叙养个狗也非要狗连品种都姓“边”,但那只边牧跟边叙不投机到几乎相看两相厌,反倒挺喜欢亲近梁以璇。 梁以璇也不能跟狗计较,捂着耳朵侧身躲开。 下一秒却听见狗在她耳边说了人话:“醒了。” 梁以璇蓦地睁开眼,偏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高眉弓,深眼窝,鼻梁窄直,山根挺拔。浓密似鸦羽的眼睫下,那双狭长的眼此刻半眯半睁,眼尾下端洇了点桃色。 就是这双一情动就涨起赤潮的眼睛,总让人误会他用情至深。 梁以璇还在恍惚,边叙撑在她身侧的手臂已经往下滑去。 她及膝的裙摆很快到了腿根。 梁以璇神智回笼,挡开他的手,目光闪烁了一下:“生理期。” 边叙动作一顿,抬起头看她。 定定看了几秒,他遗憾地抚平她的裙角,走到床边那张沙发,抬手松开一粒衬衫纽扣,掀了掀眼皮:“那怎么过来了?” ※※※※※※※※※※※※※※※※※※※※ (﹁"﹁)不愧是要做前男友的人,狗都比你会说话。 * 好久不见,给等这个坑一年多的姐妹盟鞠个躬先!这次写个基调大概是“酸→爽→甜”这样子的故事,祝大家冬天快乐!老规矩,前十章都发红包! * 哔哔几句正经的——本章出现的芭蕾舞剧原型是《珠宝》里绿宝石篇的独舞选段;然后不同芭蕾舞团晋升规则各异,本文采纳的规则是:群舞-领舞-独舞-首席独舞-主要演员-首席主要演员。 最后,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姐妹盟冲鸭! 02 02 要不是他嗓子还哑着,这语气,好像刚才的亲昵全是她的一场梦。 梁以璇忍不住想,这张嘴真是有魔力,总能把她本来就不多的话全堵回喉咙里。 偏偏他每次看起来又不像故意呛人。 譬如现在,他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从玻璃壶倒着冰水,时不时瞥她两眼等她开口,应该在真情实感地好奇:她不是来做|爱,难道是来做客? 他大概打心底觉得,除此之外,他们没有什么见面的需要。 因为理所当然,所以毫不避讳。 梁以璇唇抿成平平一线,从床上坐起来,理平整被揉皱的衣襟。 那只蹲在床边摇尾巴的边牧扒着床沿来拱她。 她捏了捏它的脚趾,语气冷淡下来:“巡演结束就回国了,我来跟它道个别。” “大半夜过来就为了条狗?”边叙滚动着喉结灌下半杯冰水,撑膝起来,留下一句“那你慢慢道”进了浴室。 梁以璇抱狗的手势一顿。 下一刻,缺失共情能力的实木门“砰”一声直楞楞阖上。 纱帘隔绝了窗外的月光,冷色系装潢的卧室只点了孤零零一盏夜灯,浴室传来的潺潺水声反将空荡的房间衬得更清寂。 梁以璇垂眼抱着怀里的狗,机械地一下下给它梳理毛发。 从阿姆斯特丹车水马龙的广场到这汪洋大海上的偏僻孤岛,所有的波澜起伏都成了一潭平静的死水,只剩浓稠到化不开的疲惫。 * 困得又一次打起瞌睡的时候,梁以璇才听见开门声。 边叙拿毛巾擦着头发,赤身走了出来。 水珠从他发梢滚落,淌过平直的锁骨和一道道分明的肌肉纹理。浴液清冽的木质香混合着男性气息慢慢弥散在空气中。 边叙洗完澡一向怎么舒服怎么来,从不因为房间里多了个她就多围一块布料。 梁以璇曾经以为这是不拘小节,后来道听途说,才知道这是男性潜意识里对一段关系绝对掌握和极端自信的表现。 她不知道这说法有没有心理学依据。 梁以璇把怀里睡着的狗放去脚边,起身看他走近。 边叙到她跟前曲起食指,拿指节蹭了蹭她的下唇:“看什么?” 她偏头躲开去。 “不想动嘴就别瞎看。”边叙扬了扬眉,把毛巾随手往沙发一扔,“还不睡觉?” 梁以璇撑着眼皮摇了摇头。 刚才静下心来想了想,别说边叙在录音室连续待了十个钟头,他手机里连app都没几个,就算闲也不看八卦。 既然他不知道新闻,她当然等不到解释。 来都来了,至少问清楚再给这段关系判死刑。 梁以璇仰起头来:“我想和你……” “我不睡,要去录音室。” 梁以璇没来得及说完整的“聊聊”两字滞在嘴边。 “你不是才从录音室出来吗?”她轻轻皱了皱眉。 “刚有些新思路。你先睡,早饭会有人送过来。”边叙像安抚小猫小狗似的,抬手抚摸上她的后颈,摩挲两下又松开,拎起浴袍走出了房间。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 一起吃饭,睡觉,听音乐会,他不期而至的灵感永远排在第一。 他可以随时随地放下手头任何事,毫不留恋地奔赴向他的钢琴,他的乐谱,他的录音室。 前一秒你侬我侬,后一秒平淡抽离。 然后她就从晨曦初露等到夜幕降临,再眼睁睁看天光乍破,新的一天又来临。 当他留下一句“归期不定”,来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闭关一整月,而她在漫长的失联之后打算结束这种不正常的恋爱,却又等到他从天而降,喂来一颗浓情蜜意的糖—— 也会有那么几天,他哪里都不去,只跟她待在一起,像要长在她身上。 于是她被糖分麻痹,得以忍受下一次煎熬。 跳了十五年芭蕾的人,果真耐性十足,擅长忍痛。 今晚她甚至在想,要是边叙真踩到了那条底线也不全是坏事。 至少她就可以攒上个“谁年轻时候没爱过个把渣男”的故事掉头走人,好过永远为他的事业让步,一边难过一边反复自我怀疑,觉得自己是不是欠懂事。 想到这里,梁以璇忽然一刻也不想再等。 * 干站了十分钟,梁以璇拉开房门,进了电梯。 她此刻所在是山顶一栋三千平的独栋别墅。边叙的录音室在隔壁那片结构复杂的平层建筑里。 那里配备有全球最尖端的录音科技和器材,数以百计价值斐然的古董乐器,能够容纳百人编制的大型交响乐团现场演奏。透过录音室的巨幅落地窗,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海天一色的景致一览无余,天然滋养创作灵感。 可惜她只远远站在门外看过几眼。 边叙在工作状态容不下闲杂人。虽然他从不缺钱,也绝没有合作方敢给他定deadline,可正因为他做音乐完全是为了自我满足,才更全情投入。 抵达一楼,梁以璇走出电梯,循着记忆穿过挂满油画的走廊,在拐角处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 “老板闭关没看手机,我在这岛上也活成2g网了,刚刚才听说新闻。” “国内没人联系这边啊,怕触老板霉头吧……” “我哪晓得有没有那回事儿,我就一管岛的保姆,那天又没跟着老板去阿姆斯特丹……反正对外澄清就是了。” “这种小打小闹用得着老板开麦?你把这话往他跟前说,他指定就一句:我看起来很闲?” “对,我刚跟贝莹那边的经纪团队确认了,他们在处理了。” 陆源一股脑讲完电话,一回头看到梁以璇失神地站在走廊那头,不知听了多久。 “梁小姐,您都听到了……”陆源一拍后脑勺,紧张地走上前去。 梁以璇“嗯”了一声。 “该不会您来之前已经看过新闻了吧?”见她一点不惊讶,陆源越想越头脑发热,“那我还在车上放了那歌,对不起啊梁小姐,我真没眼力见儿……” “不是,”不想让无关的人为难,梁以璇笑了笑,“我今天也在忙。” 陆源松了口气,想起自己在电话里说了模棱两可的话,赶紧道:“嗐,没大事儿,都是狗仔看图编故事。刚才我给老板看了新闻,他一点儿没上心,您也用不着在意。” 梁以璇迟疑地眨了眨眼:“他看过新闻以后……直接去了录音室?” “对,就十分钟前,老板说了句无聊,让我看着处理,一瞧这态度就不是真事儿!老板当时是去阿姆斯特丹见一位词作人,压根儿没注意那天是七夕。估计碰上贝小姐在外边喝多了,随手送她一趟,这不,开的那车也是贝小姐的。” 陆源解释了一堆,梁以璇的注意力却早被拉走。 “你说……他不知道那天是七夕,去阿姆斯特丹是为工作,其他只是随手顺带?” 陆源捣蒜似的连连点头,回忆着边叙刚才的原话:“刚老板还问了句——那天是七夕?您看老板绝对是无心的,什么幽会贝小姐共度情人节,简直无稽之谈!” 梁以璇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梁小姐,我是不是哪儿说错了……” “没有,”梁以璇淡淡一笑,“多亏你提醒我这些。” * 次日上午十点。 陆源被闹钟叫起来溜狗,把那只边牧伺候好了,顺带去了趟边叙的住处,到地方正好见他从卧室穿戴齐整地出来。 看起来应该在录音室待了一宿刚回来。 “人呢?”边叙指指空无一人的卧室,抬起手腕整理袖扣。 陆源没睡够,人还发懵:“您说梁小姐?” “不然?”边叙眉头一挑,走到外间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哦您当时在录音室,我就没跟您讲,梁小姐凌晨走的,说跟舞团统一行动,赶今儿中午的飞机回国去,就不等您了。” 边叙拿刀叉的动作一顿,嘴角一扯:“还真是为了条狗来的。” 陆源没听懂,又怕问出傻话,换了话茬:“老板,凌晨我讲电话不小心被梁小姐听见,她知道您和贝小姐的新闻了,我费了老大劲儿圆场,也不知她信没信……您要不要再跟她解释解释?” 边叙指间的餐刀破开一片奶酪吐司:“吐司烤久了。” “啊?” “奶酪有腥味。”边叙皱起眉头。 “……” 都是顶配的奶酪了,哪来的腥味? 这种连“澳龙活剥之前已经奄奄一息”都能品鉴出来的皇帝嘴,果然不是吃什么都香的小老百姓能理解的。 “我回头严肃批评厨房。”陆源捏了捏拳,见边叙光顾挑三拣四,只好自顾自拿手机登录微博,看看新闻进展。 岛上网络信号偶尔有点随缘,陆源刷了半天才刷出热搜话题#贝莹方否认恋情#。 rof工作室:「近日各网络平台中有关我团成员贝莹女士“恋情”的内容均为不实信息,贝莹女士在阿姆斯特丹三天两夜的行程皆为今秋个人新单曲工作相关,感谢期间边叙老师对后辈的指导及照顾,也感谢大家关心。」 陆源把手机拿给边叙看:“贝小姐那边发文了,朝工作关系澄清的,倒往自己身上贴了波金,搞得好像您指导了她新单曲……等歌出来您撇撇清?” 边叙看也没看屏幕一眼,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打着了火机:“随她去。” 听这意思是给贝莹留点面子。 陆源把握不准边叙对贝莹的态度,也不敢多嘴问,要真知道他家老板做了亏心事,往后他在梁以璇面前不得心虚死。 人家梁以璇多好一姑娘,跟他家老板有大半年了,低调得一点没声张,难道是攀不上利益? 先不提这资本横行的年代,钱能给人疏通多少路子,单说边家爷爷在歌舞剧界德高望重的地位,四通八达的人脉,就跟梁以璇的行业完全挂钩。 可之前南芭董事会的人偶然撞破边叙和梁以璇的关系,想破格给梁以璇安排个主演角色,让她有机会提前晋升,反倒被她给拒了。 陆源犹豫着提醒:“梁小姐这会儿估计还没登机,您真不给打个电话?这新闻澄清归澄清,俗话说得好……” “我给你工资请你来讲相声?”边叙掐灭燃到半截的烟,起身走进卧室,懒懒打了个呵欠,看样子是去补觉了,“天黑前天塌了也别来敲门。” ※※※※※※※※※※※※※※※※※※※※ ^_^睡吧,睡完你也差不多完了。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 03 03 十几小时航程过后,清晨六点,梁以璇抵达南淮市西郊机场。 因为跟腱炎状态不好,梁以璇在秦荷的安排下从经济舱升到了公务舱,比舞团多数人早下机,取了行李以后一个人往外走。 在三号门外等车的时候,秦荷跟了上来:“小璇还在呢,没人来接你?要不你跟我走吧,我老公马上就到。” 连夜渡海,又马不停蹄赶了一趟长途飞行,梁以璇体力濒临透支,连基本社交也疲于应对,只想坐上陌生的出租车当隐形人。 可秦荷的热心肠又难拒绝,她只好扯谎:“不麻烦秦老师了,我朋友一会儿就来。” “男朋友吗?” “不是,”梁以璇尴尬一笑,“跟我在西江花城合租的室友。” 秦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师没别的意思,这两天跟你打听这事是因为有个综艺节目找上了舞团。我看来看去你最合适,形象出挑,为人处世也得体,专业素质又过硬,出去不砸南芭招牌,就是节目组那边要求参与者单身。” 梁以璇摇摇头:“秦老师,我只想好好跳舞,您把机会留给其他人吧。” 秦荷以为话说到这份上,梁以璇至少问问是个什么综艺。 “你们这些孩子,有几个呢太浮,眼看在这行发展不行,挤破脑袋想去当网红,进娱乐圈。你呢油盐不进,死认练功房,也不出去走走看看。” “去年曹指导说了吧,你是芭蕾舞演员,选角不光看舞技还看演技,看你像不像这个角色。你这年纪阅历本来就少,还闭门造车,以后怎么撑得起那些大剧?” 梁以璇垂下眼睫:“我知道。” “老师没批评你,只是提醒你磨刀不误砍柴工,多丰富丰富生活,对你突破瓶颈有帮助……”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两人面前。 秦荷匆忙跟梁以璇道别:“我老公来了,那先这样啊小璇,周末记得去医院检查跟腱,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我,该治疗治疗,该休假休假,不用有心理压力。” 梁以璇点点头,等车驶远,弯下腰揉了揉酸痛的小腿肚,轻轻吐出一口气。 * 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八点,梁以璇刚把行李箱提进家门就撑不住蹲在了地上。 “祝贺南芭首席独舞梁以璇小姐巡演圆满……”萧洁听见动静跑出来,捧花的手一抖,“怎么了这是?” 萧洁把怀里那束百合搁去玄关,搀起梁以璇,见她额头冷汗涔涔,脸色白得像纸。 “跟腱炎犯了?怎么不让我出来接你啊,跟我还客气?”萧洁把人扶到客厅沙发。 梁以璇坐下来,捏着右脚后跟缓解钝痛:“……你没接电话。” 萧洁一噎,看了眼茶几上的手机:“怪我化妆没注意,没你帮我,我这眼线八百年描不明白。我去给你弄桶热水泡脚?” 梁以璇点点头,等萧洁端来泡脚桶,搬着她的腿没入热腾腾的药水,才像活了过来。 “怎么这么惨啊你。”萧洁坐在边上啧啧摇头。 梁以璇费力地活动着踝关节:“b角前一场伤了腰,状态不比我好,撑着演了一幕就这样了。” “我可不光说这个。”萧洁把手机举到她面前,“那贝莹怎么回事?亏我之前还是她路好呢,有没有爱豆的职业素养,工作室前脚澄清绯闻,她后脚点赞边叙那首《rosabella》的分享链接,那是澄清了个寂寞?” 梁以璇在回公寓的路上也看到了微博。 rof工作室发文后,抗拒恋情的粉丝基本已经接受澄清,可贝莹后续这出操作又掀起一场不小的波澜。 虽然贝莹秒取消了赞,眼疾手快的网友还是截了图。 多数事业粉或是出于信任,或是自我安慰,认定那就是单纯手误。但也因此衍生出了一批路人cp粉。 萧洁重重一拍茶几:“你不混圈不知道,这种有影的绯闻,我们好多嗑|药鸡才不管官方怎么澄清。嗑cp讲究唯心论,我思故我在,只要我跑得快be就追不上我!” 梁以璇唇角往下压着,弯腰去撩桶里的热水。 “贝莹这一添火,那些cp粉绝对顺糖摸瓜,脑补出一场旷世虐恋——工作室棒打鸳鸯强行澄清,女主角有苦难言,点赞男主角写给她的情歌无声反抗……” 见梁以璇一声不吭,萧洁觑了觑她:“哎,我在这儿激动得好像自己被绿了一样,你这当事人怎么一点不生气?” 梁以璇缓缓眨了两下眼,蹙起眉来:“看不出来吗?我很生气了。” “?”萧洁观察着她的微表情,“就这?” “我生气起来就是这个样子……” “那上次我前男友过来,你尴尬时候不也这表情?” “……”梁以璇想了想,“可能是吧。” 萧洁嘴角一抽:“算了,说正事,边叙那歌跟贝莹到底有没有关系?” 梁以璇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没问过边叙啊?” “这两年演出结束我偶尔会收到花,”梁以璇望着玄关那束百合,“但不是百合就是雏菊,好像没人送过我玫瑰。” 《rosabella》的女主角被比作玫瑰。可梁以璇冷清得一点也不像玫瑰。 何况那首歌发表在三年前,那时候的梁以璇在南芭籍籍无名,边叙根本不认识她。 所以何必自讨没趣。 既然那个罗莎贝拉不是她,是甲乙还是丙丁又有什么不一样。 萧洁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梁以璇的意思,翻了个白眼:“当初谁跟我说谈恋爱只是为艺术献身?我看你对边叙明明走心得很。” 梁以璇愣了愣,想起了这桩事。 去年秋天,南芭聘请了一位资深芭蕾大师指导舞团的新剧。 那位曹指导看过她演出以后,私下跟秦荷说,小姑娘生气也文文静静,高兴也文文静静,在舞台上没有情绪张力,好比天上少了七情六欲的仙女,美是美,要跳进人心里却差点火候,可惜了一身扎实的童子功。 秦荷问现在培养还来不来得及。 曹指导笑着说培养脾气?谈个恋爱试试呗,说不定就有了。 梁以璇正好在侧台取落下的足尖鞋,挑开幕布走了出去:“可我妈妈不让我谈恋爱,说会耽误跳舞。” 两位老师吓了一跳。秦荷说她们只是在说笑,把话圆了过去。 曹指导却找机会单独叫走她,重提了这个话题—— “看得出你很听长辈话,但有时候太听话就意味着压抑天性,人在克制欲望的同时会失去表达情绪的能力,你的表演当然就缺乏激情。这也是为什么团里一直给你安排情绪平的独舞。老师不是开玩笑,建立一段亲密关系也许真能帮人放开手脚,打开心绪。” 梁以璇当时似懂非懂地记下了这些话。 后来她跟边叙走到了一起,萧洁说这男人一看就不像正经谈恋爱的,让她保护好自己。 梁以璇想起曹指导的建议,一本正经地说,她也没往长远想,只是找个条件好的对象体验体验性|生活,老师说这有助于提升肢体的艺术表现力。 萧洁被她的语出惊人唬住,说你们搞艺术的思想真前卫。 …… 想到这里,梁以璇收拢了思绪。 她朝萧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是骗你的。” “……你骗我干嘛?!” “如果那会儿跟你讲我是认真的,你会怎么办?” “当然劝你回头是岸了!” 梁以璇努努嘴:“当时不想听你劝。” “我看你就是被边叙哄得鬼迷心窍了!” “不是,”梁以璇摇摇头,“他没哄我,当初是我先主动的。” 这就有点真人不露相了。 萧洁张了半天嘴,问:“那你现在怎么告诉我了?” “因为现在想听你话了,”梁以璇笑起来,“我不会骂人,你骂他几句我听听?” “傻子回头金不换,现在醒悟为时不晚!”萧洁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我得先去店里了,下班骂给你听。” * 萧洁在附近的商业广场跟人合伙开了间咖啡店,周末客流量大,反倒不休息。 等她走后,梁以璇洗过澡,吃了片止痛药躺上床补眠。 这一觉睡到中午,醒来的时候头重脚轻,连捏拳的力气都没有,梁以璇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发烧了。 跳舞杂七杂八的伤病多了去,她对衍生病症多少也有经验,想应该是跟腱的炎症引起的发烧。 梁以璇昏昏沉沉地起来找耳温枪,翻箱倒柜好一会儿没找到,力气倒是耗得一干二净。 她回到床上,摸索到被褥里的手机,打开最近通话列表。 第一行就是上午没被萧洁接听的通话。 梁以璇摁了拨打,等嘟声响起,听着不是萧洁的彩铃,一看才发现头昏眼花地摁到了第二行——那是在阿姆斯特丹最后一晚,给边叙助理打的电话。 她赶紧挂断,重新拨了正确的号码。 * 萧洁一刻钟后赶回了家。 她也不记得耳温枪放在哪里,怕梁以璇翻来找去折腾,干脆回来一趟,顺便看看她需不需要去医院。 结果一给她量体温,三十九度二。 萧洁坐在床沿拍了拍她:“起来起来,我送你去医院,这么烧下去真成傻子了!” 梁以璇支着手肘撑坐起来。 萧洁打开床头柜抽屉取就诊卡,忽然听见一阵震动,抬眼一看,手机来电显示:陆助理。 梁以璇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没去接,等电话自动挂断,又听到下一通不间断地打了进来。 很负责任的助理。 这手误还不如打给了边叙。 换作边叙,她一通不接,就不会再有第二通了。 手机持续嗡嗡作响,梁以璇只得接起电话。 “梁小姐您到南淮啦,刚没接着您电话,您找我有事儿?”陆源活力十足地问。 “没有,”梁以璇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嗓子干哑,清了清声说,“我拨错电话了。” “哎,您这声音怎么了,生病了吗?” “有点发烧,没大事,你去忙吧。” 她刚要挂断,电话那头传来另一道男声:“这么巧拨到我这里?” 真是难得,边叙竟然闲着。 更难得的是,他还分了点宝贵的心思解读她的行为,以为她是故意拨错电话给他。 梁以璇皱了皱眉:“真拨错了。” “行,拨错了。”边叙叹了口气,“怎么回事,一离了我就生病?” “……”梁以璇眉头皱得更深。 边叙似乎也不在意她接没接话,继续说:“吃药没,找人过来照顾你?” “不用,萧洁在,我挂了。” “萧洁?” 梁以璇心底涌起一股烦躁,耐着性子解释:“我室友,你们见过三次面。” 她也一模一样重复介绍了三次。 电话那头,陆源朝边叙拼命比着嘴型:不高兴了,您哄哄啊! 边叙瞥瞥他,补充说:“那行,这两天陆源会回趟国,有没有想要的礼物,让他带给你。” 梁以璇沉默下来。 恋爱中的女孩子收到礼物应该会很开心吧,可她从来都不。 因为边叙每次送礼物的姿态,都像在用最简便的方法打发她的不愉快。 如果说离开海岛的时候,她还留存一丝幻想,想他忙完以后至少会来跟她提一句绯闻的事。 那么现在,当他高高在上地企图用一件礼物粉饰太平,这最后一丝透光的缝隙也彻底合拢了。 “没想好慢慢……” “想好了。”梁以璇打断了他。 “嗯?”边叙的声音里有了些笑意,“要什么?” 梁以璇闭起眼,深吸一口气:“要你现在马上……闭嘴。” ※※※※※※※※※※※※※※※※※※※※ 爽吗边老师? d(-_^)表扬小陆同志,在老板勇往直“前”的脱双路上功不可没。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 04 04 电话那头,边叙擦拭眼镜的动作一顿,指尖隔着镜帕捏在薄薄的镜片上,指甲盖上缘泛了白。 镜框反射的金属光投落在他眼底,折成一道冰凉的弧线。 陆源掌心的手机成了烫手山芋,扔掉也不是,继续举在边叙耳边也不是。 直到屏幕光影忽暗,陆源低头一看——电话已经被梁以璇挂断。 边叙在转椅上静止了足足一分钟,把眼镜往调音台一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录音室。 陆源站在原地打了个激灵,耳边还一遍遍回响着那句掷地有声的“闭嘴”。 这温温和和从不发脾气的人突然凶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 别说旁人,梁以璇自己都没缓过神,空举了好一会儿手机才慢慢垂下手:“我刚……” “骂得相当精准!”这是合租一年多来,萧洁第一次见梁以璇发火,她忙着震惊,顿了顿才啪啪鼓了两下掌,“这种狗话连篇,五句话里有四句都在女性雷区蹦迪的男人就该闭上他的狗嘴!” 梁以璇叹了口气,手背敷上滚烫的额头。 “绯闻沸沸扬扬闹了两天,他就打算叫你自己看新闻做阅读理解?还是非要等你低声下气去问?看那自以为是的德性,你问了他也不可能好好解释,还得沾沾自喜来一句——这种八卦也信,就这么喜欢我?”萧洁模仿得惟妙惟肖。 “幸好你长志气没跟他废话,这男人就算没出轨也是个垃圾,别以为只是性格问题,他能这么对你说明打心眼里就不尊重你,他真有把你当女朋友吗?” 这正中红心的一问,把梁以璇脑袋里那根拉紧的弦嗡地绷断了。 不是女朋友是什么。 在嗡嗡震荡的余音里,梁以璇回忆起和边叙的开始。 他们相识在去年十二月。 深冬的江南冷雨连绵,有天晚上主场演出结束,舞团一位高层到化妆间跟她说,有人想见她。 那是偶尔会发生的事——剧院二楼包厢的大人物在演出结束后指名要见某位演员,通常不是挖角,就是男女之间那点暧昧。 梁以璇以前也遇到过,只是从没应邀。 但那次拒绝之前,她从高层嘴里听见了边叙的名字:“边叙先生前几年来南淮举办音乐会的时候,跟南芭有过一次合作,不过当时你刚进舞团,可能没印象了。” 就是这句话让她出了很久神,让她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颤抖着说了一个“好”字。 听说边叙已经在等她,她连演出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跑回了舞台。 剧院灯光全熄,只往舞台打了束聚光。边叙坐在昏暗的观众席闭目养神,长腿交叠,姿态随意放松。 听见脚步声,他睁眼望向光下的她:“来了。” 她点点头,不知怎样称呼他合适,而他似乎无意与她互通姓名,直截了当地说:“把你刚才那段独舞再跳一遍。” 她不敢多问原因,就这么给他单独跳了一场,比寻常登台时候紧张得多,还跳错了一个节拍。 事后她得到一笔额外的演出费,也知道了,原来他那时在写一支芭蕾舞曲,需要从芭蕾舞者身上汲取创作灵感。 那晚过后,每当他需要,她都会赴约。 起初在剧院,后来因为场地冲突改去他的住处,演变成每晚的例行工作。 他说看她跳舞就只是看,别说跟她肢体接触,连话都没有几句,或者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或者倚着钢琴拿上一支红酒,有时目光赤|裸,有时也会走神。 而她则努力心无旁骛地跳,生怕出了错就会失去这份“工作”。 但工作总有结束的一天。 曲子写好的那晚,边叙给她结清报酬,说以后不用再来。 缪斯完成了她的使命,也得到了美好的回忆和不菲的酬劳,故事在这里结局也算圆满。 可她被鬼迷了心窍,第二天晚上,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栋摩天大楼下。 她在夜雨里徘徊,理智告诉她应该掉头回家,可想到这一走就和那个遥不可及的人再无交集,她又舍不得离开。 她不知道最开始,边叙为什么在这么多芭蕾舞演员里选择了她。 但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答应赴他的约—— 几年前,那位年少有为的钢琴演奏家以合作之名走进南芭的剧院时,她曾站在黑压压的群舞队伍里远远望见过他。 他穿黑色燕尾夜礼服,佩白色手打领结,身影挺拔如松,当他坐上琴椅,十指落上黑白琴键,整个人就像被万丈光芒簇拥。 没有人知道,她在十七岁那年对一个大她三岁的男人一见钟情了。 他是人们口中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是她眼中可望不可即的天上月。 后来这些年,她从群舞跳到领舞,跳到首席独舞,却还是追赶不上月亮——他早已带着他的音乐远走高飞,隐身幕后,不再公开露面,不再为任何人演奏。 所以她知道,那一晚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狂风大作,冷雨滂沱,她在徘徊中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站在门禁系统前,像平常那样给边叙拨了一通可视电话。 边叙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说昨晚好像已经结束了。 她压下心底汹涌的忐忑,说习惯了每晚过来,昏头忘了。 安静数秒,面前的玻璃门缓缓移开,边叙说:“上来吧。” 或许是冷雨打湿了她的衣衫,让她看上去狼狈又可怜,他把他的浴室借给了她,衬衣借给了她,床也借给了她。 周围人都评价她性格温和,为人循规蹈矩,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不是真的那么温顺。 在十年如一日练习芭蕾的这些枯燥年月里,她的心底长了块坚硬的棱角,会让她在某些时刻滋生出一些大胆的,离经叛道的念头。 有时连自己都会被吓到。 她一直小心关押着那头洪水猛兽,可那一晚,当她烘干衣物,听见边叙问要不要派车送她回家的时候,那头猛兽关不住了。 理智,矜持,分寸,她什么都不要了。 沉默许久,她仰起头问:“可以不回吗?” 他眉梢一扬,垂眼打量她片刻,近乎陈述地反问:“确定?” 她就踮起脚,穿着他的衬衣吻了他。 窗外风急雨骤,卧室里热浪颠沛。 最后关头,她觉得应该确认点什么,头昏脑涨地问:“为什么是我?” 他低头看着她:“你问它。” 谁?她还没弄懂,腰被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往上一撑,他就那么进来了。 她一刹间失神,也一刹间明白了。 男人大概天生擅长在这种关头避重就轻,她完全忘了自己其实要问什么。 纵情一夜,满屋狼藉。 她睡了记事以来第一个不自律的懒觉,待日上三竿,又迎来新一轮的狂欢。 周末两天,边叙没提结束,她也没说离开。 浴缸、厨房、客厅、影音室、露台,她领略了那间房子的每个角落,直到周一清晨醒来,看见枕边空荡,才从神魂颠倒中抽离,思考起两人的关系,思考接下来何去何从。 她心烦意乱走出卧室,一眼看见边叙在阳台跟一个年轻男人说笑。 想起自己衬衣纽扣都没扣全,她慌忙背过身。 那眼尖的男人立马调侃:“哟,稀了奇了,女朋友?” 这对于当时的她而言极其敏感的一问,叫她转身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就是那一瞬,她将目光投向了倚着窗台的边叙。 他对上她的眼神,咬着烟挑眉一笑:“不然?” 话是在答别人,眼却望着她。 金色的晨曦落满他肩头,让那一幕极尽灿烂又极尽虚幻。 …… 那就是梁以璇得到的许诺。 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边叙亲口证实她和他的关系。 可现在时隔八个月,在这段关系劣迹斑斑之后重新回想,那个铁证般的答案却变得模糊了。 一个男人在那种情境下承认一个女人的身份,说的一定是真话吗? 那也可能只是人前的遮羞布。 他们不过情人节,不算纪念日,很少在外约会,没在床以外的地方说过爱。 比起男女朋友,倒更像只活在房子里的情人。 否则萧洁不会通过刚才那一通电话,就立刻旁观者清—— 女朋友需要忠诚,可情人未必。 所以边叙从头到尾没想过解释绯闻。 她以为最差的结果,是他们之间出现了第三人。 原来比这更差的是,她小心翼翼维系的这段关系,本来就是一碰就碎的泡影。 就像他以为再平凡不过的初遇,却是她梦寐以求多年的重逢,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 梁以璇被萧洁陪着去医院拍了片,挂了点滴,回来已经是晚上。 烧暂时退了,但她的跟腱炎这一年间反反复复发作,不是三五天能断根。 医生说这次急性期可能持续数周,多久缓解看理疗情况,短时间内别说演出,就连基础训练都得暂停,否则保守治疗一旦失效,下一步就是手术,到时恢复期会更长。 “你们这些体育行业艺术行业的,真是仗着年轻为所欲为,去数数,多少运动员舞蹈家跟腱断在台上,职业生涯就那么毁了啊?”老专家在医院苦口婆心地劝。 萧洁听得心惊胆战,梁以璇倒还镇静,毕竟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回国前她就有了心理准备。 再说伤筋动骨在这行业也算家常便饭,休养几周不至于天塌,幸运的是巡演结束刚好有段空档期,不耽误太多事。 梁以璇回到公寓,在微信上把情况汇报给了秦荷。 晚上九点,她在床上接到秦荷回过来的语音通话。 秦荷唠叨了一堆,说周一给她申请病假,让她好好休息,下礼拜不用去舞蹈中心报到。 梁以璇一一应下,最后又听秦荷提起上午的话题:“总归这段时间不能上台,你可以考虑考虑综艺的事。” “我这脚最近没法录舞蹈……” “不是让你接舞蹈综艺,还嫌自己不够拼呢?叫你谈朋友去的。”秦荷笑着解释。 梁以璇想了会儿才明白秦荷的意思:“去综艺上谈恋爱?” “你这孩子怎么比我还不懂潮流?就是一种恋爱社交真人秀,要是在节目里碰上中意的呢就谈谈恋爱,没碰上也不强求,既丰富社交,又积累人脉和名气,期间还能照常工作,百利无一害的事!” “可我现在……”一句“不是单身”到了嘴边,梁以璇底气全无,她攥了下被角,“秦老师,我考虑一下,下周给您答复行吗?” “行,机会难得,你尽早啊!” 挂了通话,梁以璇看着没有任何未接来电、未读消息的手机界面发了会儿呆,从床头柜抽屉拿出了日记本。 用了四年的本子,内页已经有点泛黄。 十七八岁那会儿天天往上写点什么,越长大写得越少,只在心情极好或极差时动笔,日记本更多成了回顾过去的媒介。 梁以璇不擅长做“断舍离”的决定,从前犯难时,外婆跟她说,当你做一件事,伤心的时候比快乐的时候多了,那就不应该继续做下去了。 然后她就会翻开日记本,去看看她为这件事快乐过多少次,又伤心过多少次。 梁以璇缓缓翻开本子,从去年十二月一页页往后看,一笔笔划正字,最后算出了19:6。 原来和边叙在一起的日子里,快乐只占了25分之6。 梁以璇有点想笑,却忽然感觉脸颊一热,抬手去碰,触到一片湿润。 * 三天后上午,梁以璇彻底退烧后,第一时间拉着行李箱去了兰臣天府。 五栋摩天大楼在寸土寸金的地界临江而立,围成南淮市身价最高的住宅小区。 梁以璇刷卡走进第一栋,坐电梯上顶楼,摁指纹锁进了门。 绝版地段的顶楼复式大平层,多少人做梦也梦不出轮廓的豪宅就这么长久空置着。偌大一间房子空无人气,放眼望去,所有摆设还是她上次从这里离开的样子。 边叙喜欢干净,却不喜欢整齐,不喜欢四四方方规规矩矩,家里物件的摆放就像山野间嶙峋的怪石,长期处在东倒西歪,野蛮生长的状态。 他也不许任何人改变这自由的格局,为此逼退了好几个强迫症的打扫阿姨。 梁以璇却热爱规律,还有轻度的整理癖,每隔一段时间过来都得努力重新适应,这次倒不用了。 她不想多看一眼那些杂乱的布置,拿纸巾擦干净行李箱的万向轮,将里面崭新如初的包包、首饰、化妆护肤品连带包装袋一件件摆在客厅茶几上——把这些边叙曾经拿来打发她的礼物如数归还。 又拎着空行李箱,利落地回收起留在这里的私人物品,从日用品到衣物,包括从前一个人待着无聊时看的几本闲书。 她不想逗留太久,在阳台的秋千椅拿走最后一本书时,因为动作太快手滑了下。 书本落地,夹着书签的那页恰好翻开。 是冯唐的《万物生长》。 她低头,看见一行被灰色荧光笔涂过的话:“我要用尽我的万种风情,让你在将来不和我在一起的任何时候,内心无法安宁。” 梁以璇记不起自己是哪天标记了这句话,大概在某个被边叙抛下的不眠之夜吧。 她捡起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如果她的离开就像过眼云烟,对边叙毫无触动,全无影响,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她想让他也有个无法安宁的不眠之夜。 至少有那么一晚,她不在他身边,他却满脑子全是她,连呼吸都在想她。 梁以璇站在宽阔的阳台环视着整间房子,想了想,走向客厅的黑胶唱片机,从收藏柜找到一张唱片,摆放上去——那将会是边叙回到这里听见的第一首曲子。 又走向酒柜,挑了一支边叙喜欢的葡萄酒,调换位置,将它放在最顺手的地方。 再走进浴室,取出玻璃柜里她常用的香薰精油,滴在浴缸边的扩香石上,细心地关牢淋浴间的门。 接着走进卧室,仔细铺好那床松软的被子。 最后放弃了一身原本要带走的内衣,拿剪刀剪碎了扔进浴室的衣篓。 她像个细致入微的设计者,将听觉、味觉、嗅觉、触觉、视觉这些联结回忆的五感都为房子的主人准备妥帖。 然后拎着行李箱走到玄关,留下那张门禁卡,拿起手机编辑短信。 一则分手通知发送完毕,梁以璇开门出去。 咔哒一声,金属门沉沉阖上,她转身走进电梯,再也没有回头。 ※※※※※※※※※※※※※※※※※※※※ 正、片、正、式、开、始!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 05 05 一个月后。 江南的九月雨水满溢,一半日子都在淅沥声中度过。入了十月一场冷空气南下,天气倏忽转凉,南淮就这样告别了夏天。 国庆收假这天迎来一个久违的晴日,梁以璇在舞蹈中心上完半天基训课,独自前往恋爱综艺的录制地点。 一个月前跟边叙分手后,她原本无意接触新的感情,可秦荷劝她“不谈恋爱也可以调剂生活”,加上因为跟腱炎暂别舞台,她又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理疗复健的烦闷日子,最后决定去放飞自我散散心。 后来治疗过程倒比预计顺利,她在九月末就恢复了基础训练,不过综艺的合同也早已板上钉钉。 午后的阳光将潮湿的空气晒得清爽干净,梁以璇从中心城区出发,在出租车上闭目养神了一路,忽然闻见一阵清甜的桂花香。 她睁眼望出去,见车子驶入了北郊一片人烟稀少的林区。 道旁早银桂缀了点点黄蕊,金色的阳光丝丝缕缕穿树叶缝隙而过,在柏油路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片浅黄色的桂花花瓣被风吹进车窗,恰好落上她雪白的裙摆。 梁以璇低头捻起花瓣,有了些恍如隔世的错觉。 去年南淮桂花飘香时,她还独身一人过着朝九晚五,公寓、排练厅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 今年这桂花落下,她从一段飞蛾扑火的无望感情中抽身而出,又恢复成独身一人,像是一个全新的轮回。 * 车子逐渐驶入林深处,几幢新中式园林风格的联体别墅映入眼帘,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极具江南特色的屋宇楼阁。 这就是综艺的主要拍摄地点。 从今天起,三男三女六位素人嘉宾将在这里朝夕相处一个多月,白天各自照常上班上学,晚上回到别墅的镜头下生活,在嘉宾当中寻找、攻略自己心仪的对象。 为了节目效果,节目组设置了几项特殊规定—— 比如,工作日的晚餐由一男一女轮流搭配做菜,周末则安排男女嘉宾随机组合外出约会;又比如,嘉宾不能私下交换联系方式,不得在最终告白日之前表白,只能每晚向心仪对象匿名发送一封短信。 暧昧期的拉长无疑伴随着变数的增加,在这样的规定下,观众永远不知道甜蜜的狗粮和天雷地火的修罗场哪个会先到。 车子停在了庭院前,梁以璇从倒车镜检查了下自己的妆发。 嘉宾们首次亮相的造型与宣传照统一,由节目组根据各人职业形象指定。 确认没有纰漏,梁以璇下了车,推着行李箱穿过人造池塘上的木桥,走进别墅的入户玄关。 为免给不习惯镜头的素人压力,内景没安排跟拍人员,都由隐藏摄像头拍摄。此刻客厅只有二男一女三位嘉宾,气氛有点安静。 梁以璇是第二个到场的女嘉宾,代称“女二”。 听见箱轮动静,沙发上的三人齐齐转过头来。 “你们好。”梁以璇微微弯了下腰,跟三人打招呼。 却没有立即得到回应。 三道目光直直望着梁以璇。那背带裙女孩表情尤其夸张,嘴张成“嚯”字形,嘀咕了句“哪儿找来这么漂亮的素人”。 梁以璇没听清她说什么,迟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 灰色西装的男人率先回神,起身单手扣上西装纽扣,一边走上前来,一边朝梁以璇和煦一笑:“你好。” 其余两人也仓促站起:“你好你好……” 梁以璇冲三人点点头,弯身去解凉鞋鞋扣,正四下搜寻拖鞋,一只戴着银色商务腕表的手替她拉开了鞋柜。 “在这里。” 梁以璇抬起头,对上一双柔和的眉眼。 是那个最先招呼她的男人,鼻梁上架一副银色细边眼镜,商务打扮却透着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谢谢。” 梁以璇换好拖鞋,正要去握行李箱拉杆,箱子却到了另一个穿带帽卫衣的男人手里。 “我来好了。”卫衣男笑着拎起她的箱子往里走。 梁以璇又板正地道了声谢,因为很久没和边叙以外的男人打交道,一时不太适应,走到沙发区域特意选了女孩旁边的座位。 但在“第一眼就直奔暧昧期”的恋爱综艺,当然不是这样就能躲过异性的示好。 梁以璇刚坐正,眼下就出现了一杯白开水和一瓶矿泉水。 两个男人同时伸手朝她抛来了“橄榄枝”。 梁以璇抬起的手滞在半空。 一旁的背带裤女孩眼神兴奋地乱瞟。 “忘了,”又是最开始那道温润的男声,“刚煮的水可能有点烫,还是喝他的矿泉水吧。” 进屋三分钟,这男人解了她三次围。 梁以璇如释重负地接过卫衣男的矿泉水。 “自我介绍一下,”沈霁收回了那杯并不烫的白开水,“我叫沈霁,三水沈,雨后初霁的霁。” 倒是人如其名。梁以璇想。 * “沈霁?林森资本风控部那个沈霁?”万米高空上的飞机客舱内,一道惊讶的男声突兀响起,“他不是号称林森救世主吗?放着金饭碗不捧,吃饱了撑的去参加恋爱综艺娱乐大众?” “普通人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来工作了,而天才呢,他既有时间喝咖啡,也有时间工作。录制个把月综艺砸什么饭碗?再说人家还跟林森老总沾亲带故。”另一道男声答。 两人的交谈声在头等舱时断时续,被压扁成含混的音节,传入前排边叙的耳中。 降噪深度30db的耳机也挡不住这聒噪。边叙闭着眼皱了皱眉,又皱了皱眉。 皱第三次的时候,隔壁的陆源招来空姐,麻烦她提醒一下后排两位男士。 想不到半分钟后,那人反倒走了上来:“这么巧啊叙哥?你也去南淮?” 边叙掀起眼皮,偏头摘掉了耳机。 郭皓指了指自己鼻尖:“我呀哥,北城卉宁科技的郭皓,你不认得我啦?” 边叙面露了然:“是皓,不是噪。” “……”郭皓搔搔头皮,“对不住啊哥,一激动嗓门没收住,刚跟人聊一投资呢。” 边叙拨亮夜灯,低头翻开手边一本杂志。 郭皓扶着他的按摩椅靠背,躬下腰去:“哎哥,我刚好有个问题想请教咱大哥,既然这么巧遇上哥你……” “生意的事我不管。”边叙抬手打断他。 郭皓嘴里的“大哥”是指边家长子,也就是边叙亲哥。 作为北城商圈有名有姓的豪门,边家这辈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跟父亲从商,次子跟祖父从艺。两兄弟志向明确,彼此成全。 寻常豪门明争暗斗恩恩怨怨,边家却是一派和谐。 “这不是这会儿见不着咱大哥嘛,哥你先给我瞅瞅,”郭皓掏出个pad,“就这恋爱综艺,评估评估投资价值……” 边叙瞥了眼招商资料上的宣传标语:重金打造边录边播实时嗑cp模式,史上最刺激…… “哗众取宠。”还没看全,边叙已经淡淡移开了眼。 “我开始也这么想,可是林森资本的风控部总监居然参加了,里头肯定有门道!”郭皓划了几下屏幕,“我刚看嘉宾阵容确实挺打眼,这女嘉宾颜值简直是对素人界的降维打击,哟嚯哥你瞧这照片上的气质,还是个跳芭蕾的……” “免了,”边叙两指并拢一挥,“别给我看跳芭蕾的。” 郭皓愣愣收回pad,跟隔壁陆源对了个眼色:怎么还职业歧视呢,咋了这是? 陆源当然知道内情。 一个多月前,美丽端庄的芭蕾舞演员梁以璇小姐用一句“闭嘴”让他们老板黑了三天脸。 那三天,从不许杂物进录音室的边叙破天荒地随身带了手机,大概打算瞧瞧梁以璇什么时候来“低头”。 可大洋彼岸动静全无。 三天后,边叙手机一丢,整整一个月再没拿起来看过。 倒是陆源跟供祖宗似的,天天用心良苦地给那手机续着电。 知道边叙号码的人都习惯他的“孤儿”做派,有要紧事自然会联系陆源,倒不耽误正事。 可陆源并没有再接到梁以璇的电话。 他想,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沉得住气的恋爱吧。 都当对方死了一样。 而且是头七也不烧纸的那种。 陆源从感慨中回过神,拉走了郭皓:“心情不好,别问了,问就是投了血亏。” * 午后,飞机落地南淮市西郊机场,司机准时接上边叙。 陆源在副驾驶问后座:“咱去哪啊老板?兰臣天府还是舞蹈中心?” 边叙阖着眼没答。 “我觉着舞蹈中心合适。”作为生活助理,也要打点老板的感情生活,陆源决定为这场持续一个多月的冷战当个和事老。 “您看这会儿三点半,从西郊到那儿大概一个钟头,我查了南芭今晚的演出信息,没梁小姐的名儿,那梁小姐就是五点下班,您中间路过花店买束花,瞧,时间掐得正正好!” 边叙这下倒睁了眼,凉凉吐出几个字:“买花干什么。” 也不知是这问题太浅显还是太深奥,陆源噎了半天:“老板,虽然我没谈过恋爱,可男人给女人买花不是基本操作吗……” 边叙比了个暂停的手势:“说回上一句。” “虽然我没过恋爱?这句怎么了?” “不明白?”边叙扬了扬眉,“不明白再念一遍。” “虽然我没谈过恋爱……” 陆源又慢吞吞咀嚼了一遍,品明白了。 这是在说——那是谁给你的勇气教我做事? “……”陆源回过头抻直安全带,“行吧,那您说去哪。” 边叙默了默,关了手机的飞行模式,拉了一遍过去一个月的未接来电列表。 没有梁以璇。 梁以璇的上一通来电已经得追溯到八月底,她结束欧洲巡演的那天。 那时候他在录音室没接电话,她转头联系了陆源上岛。 边叙瞟过那行红色日期,忽然看出什么不对。 那晚梁以璇说自己在生理期。当时没注意日子,现在一算,她生理期分明不在月底,在月中。 这谎扯的,闹哪门子别扭? 边叙提起兴致,指关节叩了叩扶手箱:“梁以璇上岛那天,有没有说她为什么来?” 陆源真不理解艺术家的反射弧,八月底的事到十月初才想起来追究。 “我猜她是为了您和贝小姐的绯闻,但她说,她来之前不知道这事儿。” 边叙皱起眉头。 梁以璇那晚说是为什么来着? 哦,说过来跟狗道别。 陆源也后知后觉想到了不对劲:“等会儿,我怎么突然觉着这话有点欲盖弥彰那意思?该不会她就是特意为新闻来的,谁知道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您二话不让她说,自顾自进了录音室……” “要是这样,那您可真当得起一句闭嘴啊!” 边叙眼风冷冷扫过来。 “我意思是,”陆源呵呵一笑,“女孩儿家嘛,这是太在乎您,吃醋了才跟您较劲儿,越喜欢您就越口不择言……您放心,只要您这会儿去说两句好听话,这事儿保管就翻篇儿了!” 沉默片刻,边叙叹出一口气,朝司机打个手势:“舞蹈中心。” * 虽然边叙看上去还是不情不愿,好歹在舞蹈中心附近的花店让司机停了车。 陆源下车代劳,问他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买束百合。 边叙思忖了会儿,说不了,换玫瑰吧,适合刺多的姑娘。 在花店费了一刻钟,抵达舞蹈中心正好六点差五分。 边叙背靠座椅,闭着眼抬抬下巴,让陆源进去接人。 车厢的安静模糊了时间的流逝,等边叙察觉过去了太久,一看腕表,已经六点一刻。 他有限的耐心耗尽,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正巧一声震动,进来一封邮件。 还是郭家那小孙子,执着地拿那无聊的过家家综艺,托他问问专业意见。 边叙随手拉了拉附件里的pdf,见是正经招商资料,正打算把邮件转发给边臣,眼前忽然有张熟悉的面孔晃了过去。 他指尖一顿,缓缓眨了眨眼,将拉到底的滚动条一点点往上划。 完整的宣传照慢慢露了出来。 照片里的人化了清淡的裸妆,穿一条剪裁修身的中袖及膝白色雪纺裙,扎蓬松高丸子头,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那双含水的漆黑眼瞳尾梢弯成月牙形状,正朝镜头灿烂地笑。 女嘉宾阵容打眼。 颜值是对素人界的降维打击。 看这气质,还是个跳芭蕾的。 “……” 和照片中的梁以璇对视了整整半分钟,边叙平静地关掉资料,戴起眼镜,然后再次打开附件,拉到相同的位置。 梁以璇还在那里。 边叙点了点头,返回邮件正文,重新审视起那句宣传语——重金打造边录边播实时嗑cp模式,史上最刺激的公开同居恋爱就在这里! “?” 后车窗忽然被急急敲响。 司机降下车窗,凉风汹涌灌入,后座那束白玫瑰被吹打得可怜巴巴。 陆源站在窗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老板,梁小姐不在舞蹈中心,南芭的人说她去……”他声音越说越低,“去参加恋爱综艺了……” 风声在死寂中静默了几秒。 边叙闭起眼,食指轻轻摁上耳根:“再说一遍。” 陆源抖了抖嘴皮子,恨恨一跺脚,提高了声:“我说——梁小姐去参加恋爱综艺了!您好像……好像被绿了啊!” ※※※※※※※※※※※※※※※※※※※※ 哎哟边劳斯,放心吧您眼睛没瞎耳朵也没聋!给您指条明路,康康您的短信箱!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 06 06 车以舞蹈中心为圆心绕到第三圈的时候,陆源才把“恋爱综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给边叙科普清楚。 越清楚,车里气氛就越凝重。 不然也不至于三圈都绕完了,司机还不敢问一句“接下来去哪”,直接绕起了第四圈。 继“哗众取宠”“过家家”之后,边叙对这综艺给出了第三个评价:“这是找不到对象的人都聚在了一起?” 这说法也不是没道理,但是…… 陆源:“也不能这么绝对哈,梁小姐不就已经找到对象了吗?” “……” 如果空气长了脚,这时候已经尴尬跑了。 再也不想让这么不会说话的人活着。 “不过这种综艺嘉宾牵手率都很低,那些人也不一定冲着谈恋爱去,有的可能为了搏名声打广告,也有想当网红进娱乐圈的……”陆源磕磕巴巴地找补,“梁小姐会不会是有什么职业规划,需要去荧幕上露露脸攒人气?” “我是死了吗?”边叙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衣襟,一字一顿地说。 “那梁小姐确实一直挺独立的,也不爱靠您……” 司机冲陆源挤挤眼,暗示他可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陆源立马闭了嘴。 车里安静下来。边叙沉着脸拿起手机,拨通了梁以璇的电话。 一段细微的电流音之后,机械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边叙皱眉挂断,正要拨第二通,忽然想到什么,松开了手指。 “陆源。” “在,在在……”陆源心惊胆战地回头。 “打电话。” 陆源一愣之下反应过来,把自己的手机调到公放,拨给了梁以璇。 扬声器里却依然是那道不带感情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边叙松开一颗衬衣纽扣,打开了手机短信箱。 陆源想了想,借来司机的手机,手动输入梁以璇的手机号,再次拨了出去。 “嘟——” 这回电话顺利通了。 与其同时,边叙从“99+”乱七八糟的未读短信里,翻到了一个月前梁以璇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均匀绵长的嘟声像被裹挟在混沌的水里,渐渐模糊成遥远的闷响。边叙盯着屏幕上的“分手”二字,指尖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不知看了多久—— “不用打了。”他哑着嗓说。 * 梁以璇听到这通来电时,正在别墅二楼整理行李。 电话没接上就断了,见是陌生号码,又想到节目组要求嘉宾录制期间尽量不用手机,她就没多管,继续站在衣橱前挂衣服。 一刻钟前,最后两位嘉宾姗姗来迟,几人寒暄过后各自进了节目组分配的房间。 梁以璇跟“女一”程诺,那个背带裙女孩分到了一个双人间。 考虑到私密性,嘉宾卧室的摄像区域只在门周一圈,收音范围也有限。 程诺到了盲区就嘀咕起来:“终于不用尬聊了……男三和女三进来以后,要不是男二控场,我看这局根本聊不下去……” 程诺口中的“男二”是说沈霁。 刚才男三和女三前后脚进的别墅,一个是皮衣皮裤皮靴的酷盖,一个是一身ol套装的御姐,加在一起约等于两个哑巴。 那场面,全靠沈霁侃侃而谈地引导话题。 梁以璇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太会热场子。” “你一看就内向嘛,正常。男三和女三像那种拽得不爱理人的。节目组还挺会来事,说是没剧本,人设倒分门别类得很精准。” 程诺刚说到这,听见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立刻小跑过去开房门。 梁以璇偏头望去,看见了之前帮她拎行李箱的卫衣男。 这位“男一”自我介绍时来了句“我叫林笑生,谈笑风生的笑生”,她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比起商务精英范的沈霁,还有从头发丝拽到鞋尖的男三,林笑生更像个稚气未脱的邻家弟弟,笑起来有对讨喜的酒窝。 “我准备去做晚饭了,有人要一起吗?”林笑生笑着指了指楼下,问的是“有人”,看的却是离门老远的梁以璇。 程诺极有成人之美地撺掇梁以璇:“我还没收拾好欸,要不今天以璇你先?反正大家都会轮到的。” 梁以璇叠好最后一件衣服,点点头:“我这就下来。” * 梁以璇跟林笑生去了一楼的开放式厨房。 林笑生在大场面没那么健谈,私下话倒不少,看起来在厨艺上也很有一手,商量菜式的时候一直是他在讲,梁以璇在听。 节目组提前在冰箱备了食材,梁以璇就给林笑生打起下手,在岛台洗菜切菜。 “你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中餐啊?我都能做的。”林笑生捋起卫衣袖子问她。 “你顾着大家吧,”梁以璇择着芹菜,“我晚饭吃得少,一会儿自己做份鸡胸肉就行。” “理解,”林笑生点点头,“我觉得我应该猜到你是做什么的了。” 节目组要求嘉宾初次见面保持神秘,第二天晚上再公布职业和年龄,但在职业上,神秘的大概只有其他人。 梁以璇作为芭蕾舞演员,“三长一小”的外形特征太鲜明,肩颈体态也格外出众。 她笑着默认了,开始专心切菜,从芹菜丁到胡萝卜丁,土豆丝到笋丝,一样样切成一致的大小和长短,整整齐齐码在不同的碗碟。 沈霁下楼时看到这一幕,经过岛台还没开口先笑了一声。 林笑生颠着勺看了沈霁一眼,没搭腔。 梁以璇抬头问怎么了。 沈霁指指台面:“在笑你是不是有点强迫症,或者……整理癖?” 梁以璇这才发现,自从生活里没了边叙以后,她的整理癖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就像报复性|消费一样,这或许叫报复性|自由。 从前为了迁就边叙而自缚的手脚,现在都想一展宏图。 她略带拘谨地点点头:“是有点。” “别紧张,又不是坏事,”沈霁想了想,露出一丝不确定的神情,“应该不是吧?我也有点,我都当优点。” 似乎不管聊什么,沈霁都能三言两句让人放松下来。 梁以璇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林笑生问沈霁:“你不是在露台陪程诺她们聊天吗?下来这么久她们会不会有意见啊?我看她们挺怕冷场的。” “还是你想得周到。”沈霁笑着看他一眼,从柜子里拿了几个水杯,临走注意到台面上那碟分量特别少的肉,问梁以璇,“这一人份的鸡胸肉是你的晚餐?” 梁以璇点点头:“水煮的大家应该不爱吃吧,我就少做点。” “不会,放心做,增肌也吃这个。”沈霁打量着她,“看来刚才没认错你。” 梁以璇骨架子本来就小,身材已经比一般女孩纤瘦得多,却还特意吃减脂餐。沈霁应该是跟林笑生一样,通过这层逻辑更确定了她的职业。 不过梁以璇不太懂“没认错你”这个说法。 她突然记起自己刚进门的时候,沈霁的确看着她出了片刻神。 “你认识我?”梁以璇愣了愣。 林笑生也好奇地扭过头来。 “能说吗?不能就剪了吧。”沈霁扫了眼周围,看着梁以璇笑起来,“我看过你的演出。” * 东岸广场六十六楼,临江露天餐厅酒吧。 夜色正浓,空阔的露台烛影摇晃,坐在玻璃围栏边往下望,星星点点的渔火铺了满江的粼粼波光,金色的灯带串连起无数拔地而起的高楼,川流不息尽收眼底。 边叙淡淡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从烟盒里敲出了第三根烟。 对面皮椅上的男人百思不解地看着他:“稀了奇了,刚前台说你来了我还不信,你不是看不上我这餐厅的酒菜吗?” 边叙指尖点燃的烟在烟灰缸沿轻轻一敲,表示所以他只是在抽烟。 “……”周子瑞不自讨没趣了,笑着讨起边叙的没趣,“这以往一到南淮就往温柔乡里栽的人,怎么这会儿春宵一刻闲上了呢?” “总拣着一种抽,”边叙掐了掐手里那截烟,“不腻?” “那得分烟不是?好烟就抽不腻。”周子瑞笑眯眯配合他打哑谜。 边叙摁灭烟头,点了点头:“你觉得好你去。” “这我哪敢啊?”周子瑞眼皮一跳,哑谜打不下去了,“不是,我就随口一说,你跟梁妹妹真掰了?” “早一个月前的事了,你活在远古?” “你又没说,我哪知道?”周子瑞瞪着眼回忆,“一个月前掰的……不会是狗仔给闹的吧?梁妹妹脾气不挺好吗,哄两声就过去了呗。” 边叙掸掸衬衣门襟:“我很闲?” “是啊,”周子瑞摊手,“此时此刻显而易见。” “这就不闲了。”边叙扫他一眼,椅子往后一撤,“账结你了。” “啊?”周子瑞跟着站起来,奇怪这里有什么能入边叙的眼,“你在我这儿消费什么了?” 边叙往天一指:“空气。” “……” 艺术家真都有病。 * 十点过半,边叙一个人回了兰臣天府。 太久没来,房子里人气全无,水晶吊灯一亮,满屋清寂无所遁形。 边叙在玄关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才往里走,半道想起什么,又回头望向玄关台。 备份门禁卡果然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不知已经闲置了多久。 他轻飘飘收回视线,走到客厅,余光瞥见茶几上那摞礼品袋,挑了挑眉,上前拆开最边上那个礼盒。 里面装了条簇新的女式项链。 钻石打磨而成的花瓣挂坠下白金链环流苏垂落,在灯下光彩夺目。 边叙皱眉想了想,记起这是当初给梁以璇的礼物。 好像是哪次闭关回来给她的。不过从没见她戴过。 他冷嗤一声阖上盒盖,转身要走又蹿起一股无名火,回过头扬手一扫。 礼品袋七零八落地摔在吸音地毯,像一拳头砸在棉花上,连个响都听不见。 边叙扯松衬衫领襟,到酒柜就近拿了瓶红酒,顺手打开了吧台边那台黑胶唱片机。 酒液缓缓淌过醒酒器的壶壁,管弦乐也在寂静的空间里流淌开来。 提琴旋律响起的那瞬,边叙倒酒的手势蓦地一顿。 有什么画面天翻地覆地在眼前坍塌下来,他偏过头去,看向客厅那架三角钢琴。 上一次听到这支舞曲的时候,他应该坐在那张琴椅上。 那是去年十二月,有天晚上梁以璇过来以后不知道跳什么,他就让她去唱片架找找灵感。 她左挑右拣半天,选择了这一张——阿道夫·亚当的芭蕾舞剧《吉赛尔》选段,还小心翼翼问他可以吗。 他说跳就是了。 她就给他跳了那个故事—— 中世纪德国,有一天,美丽单纯的小镇姑娘吉赛尔在莱茵河边遇见了乔装成平民的伯爵阿尔贝特。不谙世事的少女和年轻英俊的伯爵一见钟情,很快在伯爵的追求下与他共坠爱河。 然而好景不长,当吉赛尔欢欣鼓舞地向村庄众人宣布自己甜蜜的爱情,却得知这位满嘴谎言的伯爵早已与一位公爵小姐订下婚约。 吉赛尔悲痛欲绝而死。 伯爵仓皇失措,待吉赛尔下葬,捧着百合花来到她的墓前忏悔,祈求幽灵女王让她回到人间。 无情的幽灵女王不原谅伯爵,要用死亡惩罚他对吉赛尔犯下的错。 可化作幽灵的吉赛尔直到这一刻仍然深爱着伯爵,甘愿为他挡在女王的面前。 …… 那一晚,梁以璇就在这座房子里扮演着为爱献身的吉赛尔。 温顺讨好,满腔赤诚,好像她对爱情也将矢志不渝。 有什么滴滴答答落在了地板上。 边叙回过神低头一看,才见酒液已经漫过醒酒器壶口,从吧台沿沾上他的衬衣,晕开一片猩红的狼藉。 他沉出一口气,重重搁下酒瓶,往浴室走去。 推门而入的一瞬,漂浮在空气里的薰衣草香似有若无拂过鼻端。 边叙静止在门槛边,认出了这个味道。 梁以璇高压训练期间常常睡眠质量不好,有在睡前点香薰安神的习惯。 每次在她洗澡的时候进来浴室,总能闻见这个味道。 其实他一开始有点嫌腻,只是也不至于在那种关头不解风情。 他还是会挤进她的淋浴间,或者她的浴缸,把她捞到怀里。 水波荡漾间,浴室里就换了让人愉悦的气息。 边叙指节发白地握着门把,咬了咬后槽牙,一把拉开淋浴间门,拿起扩香石往垃圾篓丢。 刚一低头,眼前晃过一片突兀的白—— 衣篓底,一团白色蕾丝布料皱巴巴碎落在那里,被剪得不成模样。 他慢慢弯下身去,把它捡了起来。 已经拉扯到极限的神经被这布料熟悉的触感轻轻一挑,终于嗡一声彻底绷断。 边叙双手撑在盥洗台边缘,躬着背脊闭上了眼睛。 ※※※※※※※※※※※※※※※※※※※※ 啧啧啧。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 07 07 两天后夜里八点,素人恋爱综艺“你是迟来的欢喜”第二季第一期正式在网络上开播。 与一般先录后播的恋综不同,这款恋综采取边录边播的模式,以天价后期团队打造的“实时性”闻名综艺市场——虽然不是直播,但每周播出两期,每期内容与现实时间线最多也就只差三天。 这样一来,观众几乎能够即时追踪嘉宾们的恋情进展,甚至还间接参与其中——毕竟网络舆论随时可能影响嘉宾们的感情线。 而为达到这种实时性,后期制作也力求精简,减少特写镜头和花字的运用,淡化剪辑引导,还原故事真实性。 故事真了,观众们嗑起cp来当然就更真情实感。这也是去年第一季在全网大获好评的原因之一。 有了第一季的口碑,今年第二季从官宣定档起一直备受网络关注,首播当晚就在微博连提了两个热搜。 * 晚上九点,陆源到了香庭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 两天前那个深夜,陆源刚在香庭商务房落脚,就接到了边叙的电话,让他在酒店订一间总统套房。 陆源奇怪,是兰臣天府的房子哪儿坏了吗? 边叙说嗯,风水不好。 嗯,南淮核心cbd绝版地段成交价1.5亿的房子,风水不好…… 兰臣集团地产开发部经理听了都要提刀去杀风水大师。 陆源站在套房双扇门前,见“请勿打扰”的标志灯暗着,摁响了门铃。 门被拉开,边叙穿了身松垮的睡袍,眼皮往下耷着,看上去起床气还没散。 陆源对他紊乱的作息见怪不怪,提了提手中的保温袋:“老板,给您送来了,全南淮最顶级的蟹黄面,用了六公六母十二只大闸蟹的蟹黄做浇头,您趁热吃!” 边叙趿着拖鞋走到餐桌边坐下,瞥了眼墙上的挂钟:“阳澄湖现抓的?辛苦。” “……” 陆源呵呵赔笑:“对不住哈老板,看到您消息晚了。”他摆好盘碟碗筷,指了指夹在咯吱窝的平板,“我刚替您打探敌情去了,梁小姐那综艺今晚不是首播嘛,我就想看看反响怎么样……” 边叙端起瓷杯喝了口姜茶,点点头:“闲还是你闲。” 陆源舔舔嘴唇:“那您这会儿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工作吗?” 边叙往后扫一眼,一指身后那块空地:“离开我的余光。” “……” 自从跟了这些金贵人,陆源学到了,吃饭不仅是嘴巴的事,还有鼻子、耳朵、眼睛的事。 为了边叙眼睛的清净,陆源退了两米远才打开平板备忘录。 正翻着关于梁以璇出镜时间的记录,忽然听见筷子落桌的声音。 陆源一抬头,看见边叙推远了面前的碗,靠上椅背,指尖摁在太阳穴揉了两下,慢悠悠地问:“你刚才说——这叫什么级?” 说话越慢,事情越大。 陆源上前一看,这才发现原本油润的蟹黄浇头干巴巴堆在那里,看起来已经柴了。 “啊,可能送来路上有点堵,汁水收干了,这……要不我请师傅过来重新做一碗?” “嗯。” 陆源拿起手机。 “我再等你去阳澄湖打个来回。” “……” “这打包过的菜,就算是国宴口味也得打折不是?您又嫌酒店饭菜不合胃口,又懒得去外边餐厅,又没耐心等厨师上门,还能怎么办嘛?” 边叙起身去了沙发,看了眼他手中的平板,两指并拢一招。 “什么?”陆源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哦……您要听综艺的事儿?” 陆源反应过来,看着备忘录琢磨了下:“这个敌情吧它有点复杂……节目不是规定嘉宾每晚选一位异性发送匿名短信吗?就相当于给心仪对象投票,梁小姐前两个晚上都收到了三票。” 边叙扯了扯嘴角:“就为了三票。” 陆源一愣,品出一丝“就为了三票你绿了老子”的不屑。 “那个,老板,这跟非诚勿扰那种有点年代感的相亲节目不一样,这综艺男嘉宾一共就仨,梁小姐可以说是超厉害了呢!” “……”边叙缓缓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陆源心虚地呸了声:“一群想吃天鹅肉的癞猴子,也不照照镜子看人家瞧得上你们吗?” “她一个没看上?”边叙点点头,“也正常。” 陆源一噎:“那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边叙的眉梢吊了起来。 陆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要不您还是自己看看?” * 十分钟后,陆源在客厅投影起了第一期正片。 边叙背靠沙发,面无表情地望着银幕上的先导vcr—— 镜头从百米高空俯拍而下,一路拉过南淮高楼林立的中央商务区,船笛阵阵的江岸,人潮拥挤的地铁车厢。 播音腔旁白响起:“在这喧哗的都市里,我们每天都在与成百上千位陌生人擦肩,忙着相遇,又忙着分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疲惫了一天的你是否也在这万家灯火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盏?” “不论你失落过多少个夜晚,这座城市里总有一盏灯会为你亮起,总有一个人会成为你迟来的欢喜。” 边叙皱着眉往幕布上一指:“什么东西?” “嗯?”陆源看了眼“你是迟来的欢喜”七个大字,附和道,“就是,什么玩意儿!已经有咱们老板这准点准时到的了,还去找什么迟来的?” “……”边叙本来还没深想这综艺名。 “我说小字。” 「热搜来的。」 「热搜来的+1,本叛逆网友倒要看看什么神仙颜值敢这么口出狂言。」 「二刷的告诉你,这几个嘉宾颜值真算得上素人恋综顶配了。」 「打个补丁,如果空降来了更绝的就当我没说哈。」 「看完投票结果放心回来了,最养眼的那一对是双箭头呜呜呜!」 「不瞒各位说,这才第一期我连他们婚房买哪儿孩子叫啥都想好了:p」 “哦,”陆源解释,“那叫弹幕,就是网友实时评论,我看投屏支持就显示了。” 节目首播没多久,继一个官方的开播热搜之后,另一个叫#素人恋综颜值天花板#的热搜也登上了微博,这会儿弹幕正热闹。 “不吵眼睛?” 陆源想说不吵啊这多有意思啊,看了看边叙那“你们凡人就这样看综艺吗”的眼神,闭嘴去找屏蔽弹幕的设置了。 操作完,一号女嘉宾程诺出了场。 边叙掀了掀眼皮:“过。” “那我直接拉到男嘉宾出场那儿给您介绍下哈。”陆源拉了段进度条,指着画面里的卫衣男说,“这是男一林笑生,南淮大学视传设计专业在读大学生,比梁小姐还小一岁,是嘉宾里的老幺,长得挺阳……” 房间里响起一声轻嗤。 陆源一顿:“阳光管什么用!乳臭未干就来搞对象,先去把奶断了吧!” “这个男二就有点东西了,”陆源继续快进到沈霁的镜头,“美国芝大商学院毕业的,现任林森资本风控部总监,才二十八岁就在风控圈创下一系列传……” 边叙眼风扫过去。 陆源:“传奇管什么用!二十八岁了还找不到对象,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哪儿缺了斤少了两!” 沈霁之后就是梁以璇到了。 画面里两位男士争先恐后地献殷勤,见边叙脸色越来越冷淡,陆源慌忙快进到下一个。 一张剑眉星目的面孔出现在了镜头里。 比起前两位,男三体格更高大一些,肤色也偏近健康的小麦色,看着常年在户外活动。 “这是男三段野,公开职业的时候说自己是修车厂的,我还愣呢,看宣传资料才知道原来是改装赛车,看来是个跟您一样不好好说话的。不过我估计吧,这就一来找乐子的富二代,都没怎么跟女嘉宾搭腔,不足为惧不足为惧哈……” 陆源按着快进:“我分析着,这三个男嘉宾里最该注意的还是这一位。” 银幕上闪过一些杂七杂八的画面,最后落在沈霁和梁以璇的近景同框。 两人隔着一方岛台面对面站着,有一段长达数秒的四目相对。 沈霁在笑,梁以璇在惊讶。 就在沈霁说出那句“我看过你的演出”之后。 “当初您跟梁小姐不也是这样开始的吗?因为一场演出。” 房间里安静了一刹。 陆源脊梁骨升起一股寒意,刚想说点什么打圆场,扭头一看——边叙并没有递来不悦的眼色,只是低头从茶几拿起打火机,点着了一根烟。 * 九点过半,梁以璇从别墅的瑜伽房做完有氧运动出来。 就像秦荷当初介绍的那样,这真人秀对嘉宾要求还算宽容,没硬性规定录制时长,想要镜头就多跟异性互动,如果无所谓出镜,工作日除了一顿集体晚餐外也没其他强行安排。 这几天大家都还在慢慢适应集体生活,互动并不频繁,梁以璇也保持着自己的生活节奏——早上六点起床,八点半到舞蹈中心,傍晚五点下班,六点半回到别墅,两个半小时合群生活过后就进瑜伽房。 回到卧室,梁以璇一进门就听见程诺感慨:“你跟沈霁居然还有这一段,难怪感觉你俩好像有小秘密似的。” “什么?”梁以璇拿毛巾擦着汗走上前去。 “就他说看过你演出这事啊。”程诺把手机屏幕翻转给她看。 节目组建议嘉宾录制期间不要看正片,不要过度关注外界舆论,以免影响心态。 但建议只是建议,看了又不罚违约金。今晚梁以璇去瑜伽房以后,程诺也找借口溜回了房看节目首播。 屏幕上这会儿飘满了弹幕。 一条带着文艺腔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被点了数百个赞,后边跟了一串—— 「此刻的我只是一只尖叫鸡!」 「我就说男二这么淡定一人,看见女二第一眼为什么这么不淡定?」 「草(一种植物)我宣布男二女二在我这儿锁死了!」 「如果不是剧本,不结婚很难收场:)」 梁以璇被这浩浩荡荡的阵势一怔,有点明白节目组为什么让他们少关注外界了,这赶鸭子上架的,谁看了都有心理负担。 其实前天碍于信息保密,梁以璇和沈霁并没有在厨房深聊下去,等到昨晚职业公开,她才问起他是不是常去剧场。 他说偶尔陪生意场上的人去,芭蕾舞剧、歌剧、音乐剧都看过一些。 林森资本总部就在南淮,资本圈如果有这样的社交需求,那沈霁看过她演出的概率还真不低。 只是他能记得她,确实有点让人意外。 她的头衔说好听点叫首席独舞,但独舞做到头也只是一场舞剧里的配角,并不是万众瞩目的主演。 就像当初她也很意外,边叙会在那一场几十分钟的舞剧里,对她几分钟的独舞留下印象。 梁以璇发着呆,没听见程诺在嘀咕什么,等回过神,她已经播放起了后面的内容。 “哇哦,站你和沈霁的,跟站你和林笑生的嘴起来了,还有弹幕说男一不错,男二也很好,所以建议选男三的,”程诺叹了口气,“这三个真的有点难选哦,要是能跟你np就好了……” 梁以璇倒了杯温水喝,眨着眼问:“np是什么?” 程诺是个编剧,这些天梁以璇常听她说些奇奇怪怪的缩写词。 “就是1vn,一女多男啊!” 梁以璇一口水呛到了喉咙。 “哎我就开个玩笑……”程诺起身给她拍背,“不过沈霁和林笑生对你那苗头我是一早就看出来了,段野倒是藏得挺深啊?” 梁以璇也很惊讶前两天会收到段野的票。 那位看起来有点高冷的男三其实都没跟她说过几句话。 要说和她的交集,只是他最近刚好在吃增肌餐,会跟她分同一盘鸡胸肉。 她根据语气认出了段野的那两封匿名短信——第一晚他给她发了一个大拇指表情,第二天发了两个大拇指。 好像是在夸她做的鸡胸肉。 就跟餐厅菜单上,根据顾客好评度标注的红色大拇指一样…… 因为第一晚她只用清水煮了鸡胸肉,第二晚见除了自己还有人吃,特意煎了下。 “我觉得,”梁以璇认真想了想,“他应该只是喜欢吃鸡胸肉……吧。” * “看梁小姐这样子不像生手啊,我都不知道她原来还会下厨。”酒店套房里,陆源看着正在煎鸡胸肉的梁以璇,感慨了一句。 边叙瞥了眼梁以璇身上那件围裙,没有接话,低头又点了一根烟。 陆源刚想问边叙有没有尝过梁以璇做的菜,扭头看见餐桌上那盘凉透了的蟹黄面,想象了一下给边叙煎鸡胸肉的下场——你刚才说,这叫什么级? 这是小姑娘能听的话吗? 太惨烈,还是算了。 屏幕上画面一转,到了晚餐时间。 长桌两边各三把椅子,梁以璇坐在角落,隔壁、对面、斜对面都是异性。 完全被包围。 边叙夹着烟的那只手支上了额角。 比突然冒出一个情敌可怕的,是突然冒出三个情敌。 代入感很强,陆源也开始头痛了。 边叙打了个手势:“直接拉结果。” 陆源摁着快进,过了会儿说:“刚给您准备晚餐去了,这边有段我也没来得及看呢,不知道会不会有重头戏。” 边叙皱眉沉出一口气,重重摁灭烟头,又打了个手势叫停。 画面以正常速度播放起来。 这一段是昨晚的内容。六位嘉宾围坐在沙发茶几边,正在公布各自的年龄和职业。 节目组设计了一个抽签环节。六张签条上分别写了六位嘉宾的名字,每人抽一张,说出对签上人的第一印象,并负责猜这个人的年龄和职业。 如果三次之内猜对,可以得到签上人的一样礼物作为奖励。 沈霁抽到签条的时候笑了一下。 程诺问抽中谁了这么开心。 沈霁说只是因为抽到了一个最好猜的。 大家都心照不宣看向了梁以璇。 程诺充当了mc:“那就最简单的打个样呗,来,先用一句话形容你对以璇的第一印象。” 沈霁仔细叠拢签条,看了眼对面的梁以璇:“那就借前人一句诗吧——‘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梁以璇一愣,看着沈霁的目光轻轻闪烁了一下。 隔着遥远的镜头,厚重的幕布,隔着二十四小时的时差,边叙看懂了梁以璇这个眼神—— 当在场其他人在想这诗贴切,又或者沈霁文采斐然的时候,梁以璇应该是唯一听明白这一语双关的人。 去年十二月,南芭在南淮上演了一出讲述江南本土故事的原创新剧《垆边》。 梁以璇在舞剧里扮演一位江上船家的女儿。 舞剧第二幕,她在江雾间凭栏起舞,江南女子的温婉清丽,窈窕秀美,在她一抬手一投足的本色出演里流露得淋漓尽致。 沈霁在告诉梁以璇,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那场演出。 而梁以璇那一愣,是因为边叙也看了那场演出。 边叙点名要见她的那一晚,就是看了那场演出。 那一晚,边叙和沈霁都在那个剧场。 捷足先登和失之交臂只有一步之遥。 一念之差,故事就会不一样。 银幕上的画面像被调成了0.2倍速,所有的人物、景象都拉扯出模糊的虚影。 边叙一动不动坐在银幕前,直到片尾公布出投票结果。 沈霁收到了梁以璇发来的短信—— 她对他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礼物,要不有机会请你再看一场《垆边》吧?」 她要再跳一场垆边,让新故事覆盖旧故事,把错误的人,连同错误的回忆都一并清理干净。 ※※※※※※※※※※※※※※※※※※※※ (#^.^#)每天一个灵魂小暴击。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姐妹盟多唠点字数,帮顾导冲一下榜叭!!! 08 08 次日清晨六点,梁以璇被闹钟叫醒。 知道隔壁床程诺起得晚,她惺忪了一瞬就立刻掐断了闹钟,睁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听窗外的雨声缓神。 缓了几分钟,梁以璇拿起手机,看到了昨晚没来得及回的一堆微信消息。 昨晚综艺播出之后,不少平常不怎么联系的微信好友都来关心“这个是不是你呀”“怎么想起去参加综艺啦”,又或者夸她“好上镜哦越来越漂亮了”。 其实综艺首播流量不至于这么多,只不过国内芭蕾圈就那么大,尤其同龄年轻人之间,一个两个知道了,就传给四个五个听。 梁以璇一条条客客气气回复下来,一看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半。 她赶紧下床洗漱,换了条简单的衬衫裙匆匆下了楼,到了一楼转角闻见一阵粥香。 这几天梁以璇一直是最早出门的那个,从没在早上碰见过哪位嘉宾。 她有些意外地走过转角,看见了正在厨房忙碌的“女三”潘钰。 一改前几天一身职业套装,化全妆的office lady打扮,潘钰今天穿了条白色雪纺连衣裙,妆容只打了个底,利落的中长发也扎成了温柔的低马尾。 听见脚步声,她冲梁以璇招招手:“早。” “早。”梁以璇点点头上前去。 “我做了粥,”潘钰指指灶台上的砂锅,“不过还差一会儿才好,你来不来得及喝?” 潘钰前几天既没展露过厨艺,又很少主动跟谁搭腔,今天倒是热情得像变了个人。 梁以璇突然记起来,昨晚程诺看完首播跟她说,前两天的票很集中,女嘉宾里是她连拿了两天三票,男嘉宾里是沈霁连拿了两天三票。 “我约的车快到了,喝点麦片就好。”梁以璇摆摆手,冲了杯麦片,刚坐上餐桌就接到了司机的电话。 “梁小姐啊?是梁小姐吧?” “您到了吗?”梁以璇搁下杯子站起来,“我这就……” “不是不是,是这样梁小姐,我这车子路上出了点情况,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啊!我想着马上跟你说一声,别耽误了你,实在不好意思啊!” “没事的,”梁以璇看了眼窗外不小的雨势,“您先处理您的事,我再约辆车就好。” 挂了电话,她重新坐回餐桌,眉头却皱了起来。 综艺录制点在北郊,这一带车流量少,刚那司机还是她昨晚提前约的。下雨天要临时再叫一辆车大概不太容易。 梁以璇打开app试了试,果真等麦片喝到见了底也没人接单。 潘钰见七点了,揭开了砂锅锅盖,问她:“约不到车?” “嗯。” “南淮公共交通这么挤,怎么没自己买辆车?” 梁以璇正尝试加价调度,抽空答:“……我还没考驾照。” “这样,我当初倒是刚满十八就迫不及待上路了,不过我公司跟你不顺路,不然还能送送你。” “打不到车吗?”沈霁刚好这时候走下了楼。 梁以璇刚一张嘴,岛台那边潘钰先道了声“早”。 “早。”沈霁回了潘钰一句,又转向梁以璇。 “坐我车吧。” “我这煮了粥。” 沈霁和潘钰同时开口。 “你先吃早饭吧,”梁以璇对沈霁说,“我加价了,一会儿就能打到。” 潘钰也端了粥过来:“喝点粥,耽误不了几分钟,都给你盛出来了,可别浪费啊。” “那你帮我留着,我晚上回来一定喝。”沈霁跟潘钰说着,穿上了挽在臂弯的西装外套,看向梁以璇,“你那打车费还是给我赚吧。” * 眼看再不走就得迟到,梁以璇没再推辞。 摄像组在沈霁的黑色卡宴前座安了gopro来拍摄两人的互动。 镜头怼得近,又因为下雨关了窗,车厢密闭,梁以璇一上车就有点局促。 她这几天选择给沈霁发短信,是因为在三位男嘉宾中跟他相处起来最舒服,既不像面对段野那样担心冷场,又不像面对林笑生那样,会因为对方的过分热情而感到压力。 但要说多的,这才第四天,能有什么。 记起昨晚热火朝天的弹幕,梁以璇一时有点把握不好分寸。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不自在,车子开出一段路,沈霁笑着找了个话题:“聊点不能播的吧。” “嗯?”梁以璇偏过头去。 “昨晚睡前我接到一个生意场上的长辈电话。” “嗯,怎么了?” “说我好端端参加什么综艺,想认识姑娘可以找他牵线,要知道我会白白绕一大圈,他就早点把你微信推给我。” 梁以璇讶异道:“他认识我?” “他太太认识你,南淮舞协的乔静乔理事。” “哦,乔老师,我知道的。”想起合同规定嘉宾不能私下交换联系方式的事,梁以璇迟疑道,“……那你有我微信了吗?” “我看起来像不守规则的人吗?” 梁以璇摇摇头:“不像。” 她觉得沈霁应该跟她一样,都是很守规则的人。 不论是同样的整理癖,还是他总能洞察身边人的情绪,周全地把控场面,平衡好每段人际关系——不守规则的人活得随心所欲,很少有这些特质。 “放心,没要。”沈霁果然这样答,“我是商场上的人,得遵守契约精神,再说也不能拉你下水赔违约金。” 梁以璇笑起来。 * 气氛融洽了,这单独相处的一路倒也没那么漫长。 八点过半,沈霁把车停在了舞蹈中心门前的临时停靠点。 梁以璇解开安全带,下车之前突然听见一声“等等”。 沈霁下了驾驶座,撑开一把长柄伞,替她拉开车门,见副驾门边刚好有一滩积水的坑洼,朝她伸出一只手。 梁以璇隔着衣服抓了下他的手腕,借力越过水坑:“麻烦你了,耽误你一顿早饭。” “客气什么,晚上多吃点就是了。” “今晚轮到我做饭,你想吃点什么吗?” “糖醋排骨吧。”沈霁笑着往她身后指了指,“雨大,快进去吧。” “好。”梁以璇撑起自己那把折叠伞,跟他挥了挥手,朝舞蹈中心走去。 黑色卡宴在原地滞留了一会儿,掉了个头,缓缓驶入雨中。 片刻后,一辆银白色布加迪威龙轰鸣直上,从舞蹈中心门前呼啸而过。 * 常驻在舞蹈中心的不光南芭,还有南淮歌舞团、南淮舞蹈学校之类的团体。梁以璇这一整天频繁被人问起综艺的事,一天下来像把一个月的话说尽了,结束训练已经身心俱疲。 傍晚五点,她在淋浴室洗了个澡打卡下班,记着林笑生约了她今晚七点一起做晚饭,把化妆时间省了,赶着在市区买了些新鲜肉蔬,六点三刻回到北郊别墅。 刚进玄关,一阵菜香扑鼻而来。 开放式厨房那头,林笑生和潘钰正有说有笑,林笑生掌勺,潘钰在一旁拎着鲫鱼尾巴给他丢下锅。 油飞溅起来,潘钰惊叫着躲到了林笑生背后。 林笑生拿锅盖挡了挡,回头笑她:“姐,你这胆也太小了吧。” “我好心帮你你还不领情了?那我不管你了啊。” 潘钰作势要走,林笑生拉了一下她袖子:“别别,是我说错话了。” “逗你呢。”潘钰笑着去拿豆腐,转身看见正在换鞋的梁以璇,“以璇回来了啊,我看这么晚了就先帮着笑生做起来了,不然大家都饿肚子。” “嗯,我去了趟超市就晚了。”梁以璇拎着超市购物袋走到厨台边。 林笑生回过头,看见梁以璇被购物袋绳勒红的手,目光闪烁着皱起眉,张嘴想说什么,顿了顿又把话咽了下去。 潘钰拍了拍他的肩。 “嗯?” “顾着点鱼呀你。” “哦。”林笑生撇了撇嘴,低下头去煎鱼。 梁以璇站在冰箱前,把食材一样样分门别类放进去,留了一盒小排放在案板上。 潘钰瞥她一眼:“菜够了吧,你这打算做什么?” “沈霁说晚上想吃糖醋排骨,我做一份。” “不用了,”潘钰笑了笑,“他不回来吃饭。” 梁以璇拆盒的手一顿:“他要加班吗?” 潘钰耸耸肩:“不知道,估计今天被什么事耽误了吧。” 这是在说,沈霁说不定因为早上送了梁以璇一趟,到公司晚了。 梁以璇默了默,把小排放进了冰箱,拿出了自己吃的鸡胸肉。 一转身,看见段野下了楼,顶着一头薅得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惺忪地走了过来。 “你这午觉还能睡得再久点吗?”潘钰冲段野打趣,“直接睡过晚饭,我们就省得做你的份了。” “嗯哼。”段野随口一应,偏头看向梁以璇。 梁以璇思忖不知道说什么就点点头打个招呼吧,却见段野就这么对着她打了个悠长的呵欠。 然后跟她擦肩而过,去倒水喝了。 “……” “他这人就这样。”潘钰对梁以璇笑笑,指指她手里的鸡胸肉,“对了,他说鸡胸肉吃腻了,一会儿我给他做份虾,你做你自己吃的就好。” 梁以璇点点头:“好。” * 程诺一下楼就感受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诡异。 晚餐时间,五个人的餐桌上,梁以璇周围原本最热门的座位都空了出来,程诺一脸莫名其妙地坐到她隔壁,低声问她发生了什么。 梁以璇摇摇头示意没事。 程诺就眼看着一张餐桌像划了道无形的三八线—— 半边是潘钰在谈笑风生,林笑生一口一个姐叫得亲切,连原本不怎么搭腔的段野都在给面子附和。 另外半边是梁以璇独自对着空荡荡的对面,低着头默不作声。 程诺看出来了,潘钰压根不是她以为的高冷御姐,估计是昨晚看了首播,发现太清高没人搭理,连镜头都剪不到她,所以今天开始积极表现了。 一顿饭吃得冰火两重天。 等菜都光了盘,梁以璇看大家停了筷,站起来收拾碗筷。 林笑生也刚好拿起碗筷,起身到一半看见她的动作,僵在了座位边。 照惯例,晚餐之后的洗碗工作也是一男一女搭配。 梁以璇倒没想非要拉个人一起,只是前几天但凡她洗碗,林笑生都会抢着来帮忙。 梁以璇看他一眼:“你放着吧,我会洗的。” “好的。”林笑生搁下碗筷,重新坐了回去。 梁以璇抱着一摞高高的碗去了厨房。 程诺张着嘴差点看呆,朝对面的段野使劲挤眉弄眼,提醒他起来帮忙。 段野也不知没看到还是没看懂,拿手肘撞了下林笑生:“打两把游戏?” “哦,好啊。”林笑生解脱了似的站起来。 “我能来观战吗?”潘钰举高了手。 “来吧姐。” “来呗。” 两人异口同声。 程诺眼睁睁看三人并肩离开,拿手挡在额角,翻了个冲天白眼,陪梁以璇去水槽洗碗了。 游戏的音效和潘钰的应援声时不时传过来。 程诺憋了一肚子槽要吐,碍着摄像机不能讲,刷碗刷得像在杀人分|尸。 梁以璇笑着暗示她别太明显,免得被抓到不好的表情。 程诺把梁以璇拉到镜头死角,用气声说:“这一个个今天怎么回事?我都快气死了你能不能有点反应!” 梁以璇当然也看出了今天的不对劲。 说生气倒不至于。节目组挑选的嘉宾都很优秀,本就没有谁理该被众星拱月。 潘钰毕业自海外高等学府,现在从事资产评估师工作,不论事业成就还是外貌都很出众。男嘉宾们会对她产生好感再寻常不过。 梁以璇只是在奇怪,林笑生和段野似乎没必要因为对潘钰产生好感就刻意冷落,甚至有点……孤立她。 更何况,就在前一晚,她还收到了三封短信。 这一夜之间,她实在想不通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体的事,让他们避她如蛇蝎。 * 气氛显而易见,梁以璇没参与今天的晚间活动,一个人回了房。 程诺本来也想陪她回房,想想觉得不行,她一定要搞明白这两个男人到底中了什么邪,忍辱负重地留在了客厅,跟他们玩起了uno。 过了十点半,梁以璇在床上看书看得犯了困,见还没到收短信时间,刚打算起来走走,就见程诺回来了。 “沈霁来找过你吗?”程诺进门就问。 梁以璇摇摇头:“他回来了?” “不会连他也中邪了吧……他十点就回来了啊,我还特意跟他说你一个人在楼上,这暗示够明显了吧?我看他上楼还以为是来找你了,想着总算还有个正常男人。” 程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十点开始一直在房间没走开?” 梁以璇点点头:“没听见敲门声。” 程诺无语地一屁股坐上了床。 两声手机震动忽然同时响起。 节目组的通知发了下来,催促大家提交短信。 梁以璇捏着手机,有点不知道今天这状况发什么好,想来想去,简单编辑了一封感谢沈霁送她上班的短信,发给了工作人员,然后和程诺一起出了房间。 每晚的收短信环节,男嘉宾和女嘉宾会分别集合到两个地点录制。 节目组会把收到的短信通过专用号码转发给指定的嘉宾。 梁以璇和程诺到二楼会客厅的时候,潘钰正坐在单人沙发上,端着保温杯喝水,看见她们笑着说:“这一晚上下来嗓子都哑了。” 程诺皮笑肉不笑地牵牵嘴角:“你前几天都没说话嘛,突然话这么多肯定的呀。” “也是,我这人就是比较慢热。” 梁以璇还在想今天的古怪,心不在焉地在潘钰对面坐下,刚拿起手机,收到了萧洁的微信消息:「妈呀,你猜我刚在小区里遇到谁了!」 梁以璇本来打算录制完再回,但萧洁根本不用她问,就自顾自答上了:「你!前!男!友!」 梁以璇握着手机的手一滞。 萧洁:「你又不在,他大半夜来我们小区干什么?」 萧洁:「怀旧吗?」 萧洁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把梁以璇问懵在了手机屏幕前。 一个多月了。距离她的分手短信石沉大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多月。 她都不知道边叙这些日子是在南极北极还是西伯利亚,怎么会知道他想干什么。 梁以璇:「你跟他打了照面?」 萧洁:「没有啊,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那跑车嗖地一下从我眼前飘过去,我都没来得及拍照!」 “……” 梁以璇皱了皱眉:「你是看到车,还是看到人?」 萧洁:「车啊,黑灯瞎火哪看得到人。」 “……” 梁以璇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躁意,抿了抿唇打字:「那你肯定看错了,别这么一惊一乍……」 想了想,又把后边几个字去掉,只发了:「那你肯定看错了。」 “以璇?”程诺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梁以璇猛地抬起头来,“怎么了?” 程诺一看梁以璇这反应,就知道她肯定一封短信都没收到。 “短信已经发完了,”潘钰春风满面地提醒她,“可以走了。” “哦,好。”梁以璇点点头站起来。 程诺挽过她的手臂,拉着她往房间走:“不气不气,我也没收到短信。” “我没气。”梁以璇摇摇头。 程诺瞪眼看着她:“骗谁呢,我可是编剧,专门研究过人物微表情的,你刚坐沙发上那短短一分钟的表情变化,比你这四天加起来都丰富!” “……” “我不是因为……”梁以璇说到一半顿住,重新拿起了手机。 萧洁几秒前又发来了一条消息:「银白色布加迪威龙!这么骚包的车我怎么会看错!还是说难道全南淮会有第二辆吗!」 梁以璇冷下脸来打字:「会。」 她宁愿相信南淮会有第二辆银白色布加迪威龙,也不相信一个连女朋友分手短信都可以无视的男人,会吃饱了撑的去前女友家怀旧。 ※※※※※※※※※※※※※※※※※※※※ 璇妹摇了摇食指:相信狗学,不信谣,不传谣。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红包发评论。 09 09 三天后,周五晚上七点。 梁以璇从舞蹈中心打卡下班,去了萧洁的咖啡店吃简餐。 “连蹲了两晚,别说车了,车尾气都没看见一缕!”萧洁坐在靠窗的座位陪梁以璇吃饭,“难道那天真是我看花眼了?” “嗯。” “我在这儿哔哔半天你就嗯?” 梁以璇皱了下眉:“我不想聊他……” 萧洁曾经以为,以梁以璇的好好脾气,分手这种事肯定是跟对方好聚好散的。 “你不对劲,”萧洁托起腮来看她,“都一个多月了还窝火呢?” 梁以璇舀土豆的勺子一顿,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自己听见边叙名字时的心情。 是,就是窝火。 在他的公寓留下那些精心设计的痕迹,给他发送分手短信,她在一个多月前所做的一切就像对牛弹琴,没得到任何回音。 尽管她清楚这个结果符合边叙一贯的作风。 可当那天萧洁谎报“军情”,当她设想起边叙去西江花城的原因,最后却发现误会一场——她意识到,有些不畅快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纾解。 它堵藏在人的心底,没人去揭开的时候安分守己,一旦见了光,就要亮出锋利的爪牙来。 见梁以璇板着脸一下下戳着土豆,都快把土豆戳烂了,萧洁慌忙打住她:“好了,不提那狗东西了,你赶紧吃,吃完不还得回北郊吗?” 梁以璇搁下勺子,轻轻长出一口气。 自从三天前开始,她就像掉进了节目组的冰窟窿里。 林笑生和段野连余光都在回避她。 沈霁虽然还像往常那样,无差别同每个人问候,但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说是公司有项目要忙,也没见两次人影。 只剩程诺还在跟她正常交流。 可她也不想程诺一直费劲地调节气氛,今晚就拿排练当借口,躲这儿吃晚饭来了。 “白纸黑字都签了,也不能罢录啊。”萧洁劝她,“我跟你说,男人的劣根性就是不会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不会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这才录两期,他们怎么可能因为对那个潘什么有好感就把你当瘟疫?这么生硬的转折,绝对是节目组设计的剧本!” “但如果是剧本,总该也给我一份吧。”梁以璇摊了下空空的手心。 程诺也分析过,觉得节目组临时作了某些“安排”。毕竟每位嘉宾都跟节目组签过合同,其中有条款说,嘉宾有义务配合节目组调整节目内容,如不配合则视同违约。 所以虽然节目组口头上说这真人秀没剧本,但要是内容不够吸引观众,他们确实有插手的权利。 只不过有一点说不通的是,为什么梁以璇和程诺都没收到节目组的“安排”。 萧洁啧了一声,想也是,这么虾仁猪心的剧本不给女主角一份,也不怕人家心态崩? “可能想录到你最自然的反应,担心你演技不够好?”萧洁想了想安慰道。 “……我是个舞蹈演员。” “……”萧洁蹭了下鼻子,“当我没说。” * 节目规定嘉宾每晚必须在别墅过夜。吃过晚饭,梁以璇还是坐上了回北郊的车,眼看车子驶入林区,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窒息的压迫感。 就像从前在北城舞蹈学校的那一阵。 每次一接近校门,心上就像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连简单的呼吸都得花费多余的力气。 林荫道的桂花香越来越浓郁,刚好闻着透透气,梁以璇提前一段路下了车,打算慢慢踱回去。 没走多远,一道远光灯从背后打了上来。 她扭过头,看见沈霁的黑色卡宴缓缓停在了路边。 车窗降下,沈霁看了眼抱着手臂的梁以璇:“没坐车吗?” 梁以璇垂下手来:“刚下车,我……散散步。” 沈霁从副驾驶拿起西装外套递出去:“晚上天凉,穿件外套吧。” “不用了谢谢,”梁以璇摆着手往后退了半步,“我不冷。” 这是一次单纯的偶遇,没有镜头,每个动作都是最真实的反馈。 花了三天半时间破冰熟络,只需要三天半的冷却,人和人的关系又会降回冰点。 沈霁望了眼远处别墅的灯火,叹着气问:“要不要上车聊聊?” “这么晚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沈霁默了默,收回外套:“那你别吹太久风。” 梁以璇点点头目送车子驶远,重新抱起了手臂。 * 别墅里,潘钰正在厨房做宵夜,一边跟客厅打游戏的两位男嘉宾聊天。 程诺盘腿坐在沙发边嗑瓜子,左看一眼拿着汤勺的潘钰,右看一眼拿着手柄的林笑生和段野,心说这么忙还堵不住你们互动的嘴吗? 刚想到这儿,沈霁进了门。 “回来了啊。”潘钰快步上前,去接沈霁挽在臂弯的西装外套。 沈霁笑着往回收了收手:“你忙,我自己来吧。” “跟我客气什么。”潘钰一把接过外套,挂上衣帽架,歪过头打量他的脸色,“加班累了?我炖了点燕窝银耳汤,来喝点?” “给大家喝吧,我刚在公司吃过晚饭,上楼收拾收拾。” “喝汤又不管饱,”潘钰嗔怪地觑他一眼,“行你先上去吧,我一会儿拿你房间来。” 沈霁往楼梯走去,经过程诺旁边顿了顿,弯下身去:“有没有时间去林荫道看看梁以璇?她一个人在散步,我不太……” 沈霁声音压得低,没往下说全,程诺想了想,觉得他想说的是“不太放心”。 这架势,怎么倒有点像前脚和现女友恩爱完,后脚又去关心前女友? 程诺斜眼看看他,想着刚好溜出去看看今晚播出的第二期正片,拿了条披肩,揣起手机悄悄离开了别墅。 * 梁以璇在离别墅三百来米的地方看见程诺小跑过来。 “沈霁让我过来看看你,”程诺给她披上羊绒披肩,“怎么啦?” 梁以璇没想兴师动众,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事,我这就回去了。” “看出你是不想回来了,换了我也不想。”程诺陪着她慢慢往回走,趁周围没人问,“你这两天是不是还在给沈霁发短信?” 梁以璇点点头。 程诺叹了一声:“我也一直没收到短信,那沈霁的票就是投给了潘钰,这两人等于双箭头了。你是没看见刚才潘钰和他那互动,跟女主人等到男主人回家了似的,都在以准女友身份自居了,还投他多讨没趣。” “可是……” 可是梁以璇也没别的选择,毕竟只有沈霁还能跟她说上两句话。 而且她现在也没心思跟谁深入交往,就只发了“加班辛苦,早点休息”之类没营养的内容。 “我看沈霁这人中央空调得很,”程诺拿起手机打开正片,“看看他给潘钰发了什么短信,再说还有没有‘可是’吧。” 梁以璇拢了拢披肩,垂眼看着石板路发呆,走着走着却发现身边人的步子越来越慢。 一路进了别墅院门,程诺干脆停在了木桥上。 “等会儿,”程诺来回拖动着进度条,“怎么只有两封短信?” “什么?” “我俩都没收到短信,但潘钰也只收到了两封,意思是——有人弃了票?” 梁以璇凑过去看。 画面正播到这周二,沈霁失约晚餐,林笑生和段野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的那晚。 短信接收环节,梁以璇听说边叙去了西江花城,正六神无主,而对面潘钰喜上眉梢地连收了两封短信—— 「姐姐今天的碎花裙很好看。」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弃票的是段野?”程诺看过上期节目,按三位男嘉宾的风格,林笑生会叫姐,沈霁引用过诗词,段野不讲人话只竖大拇指。 “应该是……” 梁以璇话没说完,一段悬念镜头过后,发件人姓名跳了出来—— 林笑生。 段野。 “?”程诺和梁以璇对视了一眼。 弹幕也飘过去一串问号—— 「我精神小伙怎么念诗了,段野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我温柔霸总怎么弃票了,沈霁被绑架了你也眨眨眼???」 「上期还全票的女二这期连续三天一票都没?请问女二这几天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我觉得是这些男嘉宾都瞎了:)」 「不,瞎的是我,梁以璇那短信什么意思,谁能告诉我沈霁哪天送她上班了?」 「删了吧,镜头剪得稀碎,梁以璇这期加起来有露脸五分钟吗?剪辑还在叛逆期吧,观众想看谁偏不放谁。」 「吃了安利来的,刚要嗑男二女二给我be了?好了弃了。」 「这走向太迷了,段和林对潘的感情线像从石头缝蹦出来的,剧本痕迹也太重了……我要看人演戏看你真人秀干吗?不会去看电影?」 上期还在为站cp争论不休的弹幕,这次意见空前统一。 大片大片的吐槽密密麻麻滑过去,梁以璇和程诺摸着鼻子面面相觑。 一道开门声蓦地在寂静的院子里响起。 段野刚巧拎着一袋垃圾走出来。 程诺鬼鬼祟祟把人拉到一边,转过手机屏幕:“这诗词真是你拽的?” “怎么,”段野薅了把头发,“百度错了,不是夸人的?” “不是,你模仿沈霁干吗?潘钰看了不得以为是沈霁对她有意思?” “啊,”段野毫无诚意地反问,“会这样?” “……”这搅屎棍绝对是故意的。 入户门忽然被人从里拉开:“站在外面不冷吗?” 梁以璇偏过头去,看看握着门把的沈霁,再看看程诺手机屏幕上定格的弃票画面,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轻轻皱了皱眉。 沈霁无奈一笑:“都快进来吧。” 梁以璇定定望了他片刻,终于重新走进了那扇门。 * 香庭酒店总统套房。 落地窗边,陆源正撑着额讲电话:“怎么平息舆论是你们的事,我想先听刘导解释解释,这弃票是什么说法?” “小陆助理啊,”电话那头的男声战战兢兢,“节目组已经配合边先生的意思,禁止男嘉宾给梁小姐投票了,可非让他们把票投给其他女嘉宾,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呐,这毕竟是真人秀,得讲人情味……” “刘导还知道人情味儿?那我问您,我什么时候让男嘉宾对梁小姐摆脸了?说的是不允许暧昧互动,暧昧俩字给哪个熊心豹子胆的吃了?还有,谁给那女三号的胆儿这么阴阳怪气地欺负人?你们对梁小姐的人情味儿呢?” “啊,还要对梁小姐有人情味?小陆助理啊,你这暧昧两个字可太为难节目组了,我们也是不好界定才安排了一刀切,而且你前几天说得讳莫如深的,我以为边先生对梁小姐是有血海深仇呢……” “……血什么玩意儿?”陆源气结地瞟了眼沙发上的边叙,压低声咬牙切齿,“您一做恋爱综艺的导演,这点事儿还瞧不明白?” 房间里响起一声清亮的“啪”。 边叙把眼镜摘了丢上了茶几玻璃板。 陆源惊觉自己嘴快了,匆匆挂断电话,头皮一阵阵发麻。 在他的预想中,这应该是个神清气爽的周五——三位男嘉宾在节目组的施压下对梁以璇退避三舍,以梁以璇不争不抢的性子,肯定主动边缘化,同时第二期节目播出,舆论风波掀起,他家老板根本不需要出面,就能一次解决三个情敌…… 而事实上。 陆源翻了下手机,舆论风波来是来了,不过网友们在弹幕里暴走过以后,到了微博忽然冷静了理智了开始还原真相了—— 「搞什么,沈霁宁愿弃票也不投梁以璇?」 「换个角度想,如果真相是……节目组指定男嘉宾都投女三,其他两个认了,沈霁宁愿弃票也不肯违心?」 「草突然嗑到了!」 「[good]这波反向嗑糖段野听了都要竖大拇指。」 「呜呜呜记忆cp就是坠吊的!」 嗯,听说记忆cp是取了沈霁的“霁”字和梁以璇的“以”字组成的谐音词。 陆源也是奇了,嗑cp是生命之源还怎么,这种稀巴烂的剧情他们都能像三天没吃饭一样掘地三尺挖出糖来,还连cp名都起好了? 可转念一想,兴许坏就坏在这出棒打鸳鸯的剧情。 原本节目才刚开播,观众还不至于这么入戏,现在节目组搞事太明显,网友反倒叛逆了。 当初边叙和贝莹被狗仔拍到,工作室“棒打鸳鸯”澄清绯闻的时候,不也涌出这么一批cp党? 更要命的是,陆源在想,网友看得出的东西,梁以璇怎么会看不出。 照他这个社会人的眼光看,那沈霁也不过做人圆滑了点,跟节目组各退一步达成了协议,既不得罪节目组,也平衡好了跟梁以璇的关系。 可照梁以璇那种善良单纯的眼光看,沈霁的弃票行为不就等于是为她违抗了节目组? 那本来对他没什么的,说不定都要有什么了…… 陆源感觉脚底板都烫得站不住了,轻手轻脚走上前去,瞄了眼边叙手里的平板。 画面里是梁以璇的特写,短信接收环节,镜头对准了梁以璇,把她因为没收到短信而失魂落魄的表情放到最大。 梁以璇是个情绪不太外放的人,生气也不撒泼,高兴也很少欢呼雀跃,而现在,她为一个仅仅认识不到一个礼拜的男人,魂不守舍成了这样。 陆源看着已经把这一段重播三遍的边叙:“老板,要不这样,明天开始我去给您蹲现场……” “不用了。” 边叙指尖一拨锁屏键,梁以璇的面孔瞬间从屏幕上消失。 电光石火一瞬,陆源突然想到了什么—— 恋爱综艺的导演怎么会不懂爱情! 节目组装傻充愣地夸大边叙的意思,又允许沈霁阳奉阴违,或许是为了…… 安静了几秒,边叙扯了扯领结,撑膝起身,果真说出了那句:“我亲自去。” ※※※※※※※※※※※※※※※※※※※※ 一礼拜前的边狗:哗众取宠。过家家。找不到对象的人聚在了一起。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恭喜节目组或成最大赢家! 10 10 梁以璇进了别墅才后知后觉,今晚的录制现场好像格外空荡。 没有特殊情况,别墅内景确实不会安排工作人员,但周边外景是需要人为跟拍的。 别墅各门装了摄像头,摄像组监控到嘉宾外出就会来取材。 可今晚不管是程诺跟她散步那段,还是大家杵在庭院那段,都没有摄像师出现。 倒是主屋边上的小矮房灯火通明,聚集了一大批工作人员。 程诺跟梁以璇分析,估计是第二期播出效果太差,节目组这会儿正召开紧急会议,看怎么挽救一下局面。 “叫他们安排男嘉宾孤立你,边录边播都敢搞事,这下玩脱了吧?”程诺在房间里悄悄吐槽,“现在的网友人均福尔摩斯,何况这么蹩脚的转折,这么稀烂的剪辑……早知道节目组要插手感情线我就不来参加了。” 梁以璇还心事重重地沉浸在沈霁弃票的事里,听见这话才转移了注意力:“那你原先为什么来参加这综艺?” “你看我像来谈恋爱的吗?” 梁以璇摇了摇头。 近一礼拜来,程诺一直就像个看客,哪里有修罗场哪里就有她,热闹凑得起劲,但对于始终没收到短信这件事,她反倒无关痛痒,跟男嘉宾也和处哥们儿似的,发短信都雨露均沾。 “那就对了,我呀主要是来找创作灵感的。这不写偶像剧嘛,恋爱经验不够,就来学学人家怎么谈恋爱。”程诺从枕头下抽出一本笔记本,对着梁以璇哗啦啦翻过去。 “round 1”“round 2”“沈霁vs林笑生”“梁以璇vs潘钰”……一大串密密麻麻的笔记闪了过去。 “……”原来真是来当看客的。 “被节目组一掺和,这都好几天没有正常感情线能给我梳理了。”程诺叹了口气,话音刚落,手机震动响起。 节目组群发来消息——「请各位女嘉宾前往二楼会客厅进行周六约会地点的选择,每个约会地点分别对应一位男嘉宾。温馨提示:约会过程中可能有四号男嘉宾随机空降,请大家做好迎接准备哦^^」 按照恋综的惯例,节目组会在初始的三男三女达到一定关系平衡后,安插男四号和女四号嘉宾进组,打破原有的局面。 俗称砸场子。 “素材来了!”程诺拿手肘轻撞了下梁以璇,“你想跟谁约会,我哪个都无所谓,要不要帮你排除个错误选项?” 程诺的提议是认真的,但也知道梁以璇这云淡风轻的性子多半会说随便,已经做好被谢绝的准备,没想到梁以璇沉吟一会儿,望了眼门外,凑过来小声说:“我想——” 程诺挤眉弄眼地一笑,比了个“ok”手势。 * 二楼会客厅,三位女嘉宾围坐在了茶几边。 茶几上摆了三张卡片,分别写了三个关于约会地点的提示词。 女嘉宾要根据提示词进行盲选。 不过…… 程诺扫了一圈—— 一、喷泉,影院,摩天轮。 二、烛台,高脚杯,风琴手。 三、扳手,机油,发动机。 也就差直接写名字了吧。 记起和梁以璇的约定,程诺咬着后槽牙拿起了三号卡片,呵呵一笑:“这个真特别,好喜欢,好脐带,没人要跟我抢吧?” 梁以璇歉意地看了眼程诺。 潘钰笑着伸手上前:“既然这样,那我就选……” “我想选这个。”梁以璇同时伸手,指尖摁在了第二张卡片。 潘钰手一顿:“这么巧呀,这应该是西餐厅吧,我还想着平常工作好忙,很久没机会好好吃顿西餐了……” 梁以璇垂着眼眉头一蹙,犹豫片刻后捏起卡片,抬头看着潘钰:“我会做西餐,改天我做给你吃吧。” “……”正要接过卡片的潘钰笑意一滞,盯住了梁以璇。 四目相对,两人各执一角,分毫不让。 程诺还以为梁以璇是耳根子很软的性格,没想到真拿定了主意还挺犟。 她左右看看,指指茶几上的规则卡:“如有多位女嘉宾选择同一卡片,则由对应男嘉宾进行反选。那不如你们俩公平竞争,看看男嘉宾愿意和谁呗。” 潘钰脸色陡然冷下来。短信发件人的公布界面像又浮现在眼前。 梁以璇嘴刚张出“好”的口型,潘钰松了手,笑着把卡片推了过去:“那多伤和气,我这人最看不得小姑娘难过,还是让给你好了。” 程诺差点以为耳朵被耳屎堵住了,掏了掏刚要回嘴,被梁以璇扯了下衣角。 梁以璇朝潘钰微微一笑:“谢谢潘姐。” * 第二天上午十点,梁以璇换了身稍微正式些的白色针织连衣裙,化了淡妆,坐上提前约好的车往市区去。 节目组给的约会地址是一片公馆区的一家法式餐厅。 梁以璇拿到地址隐约觉得有点眼熟,等车子开到附近,望见成片的老式花园洋房,才确定她的确来过这里。 边叙带她到那家法餐厅吃过饭。 应该是今年正月里的哪天,他在北城过年过腻烦了,招呼都没打一声就飞了南淮。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她正和妈妈在外婆家吃午饭。 她不敢让妈妈知道自己谈恋爱的事,又忍不住想见边叙,就拿萧洁撒了个谎,匆匆赶去赴约。 等见到边叙,却发现他兴致也不是很高,好像只是找她打发打发时间,又觉得自己兴冲冲的随叫随到是不是有点廉价,也没说是吃到一半跑出来的,就说肚子刚好饿了。 就在那家法餐厅,边叙那张挑剔的嘴难得遇上肯入口的菜,而她吃过一道前菜就饱了,索然无味还在硬撑。 …… 梁以璇在公馆外下了车,望着面前的砖红色小洋房出了会儿神,好笑地垂下眼走了进去。 两位跟拍摄像一前一后随她上楼。 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大概是节目组包了场,梁以璇被侍应生领到大堂靠窗的餐桌,落座后注意到不远处的半圆形舞台。 舞台上有五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士,一位钢琴手,一位大提琴手,两位小提琴手和一位风琴手。 梁以璇恍惚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想无果,等到小提琴手拉弦,熟悉的旋律响起,才记起这是电影《闻香识女人》里的一幕。 这首西班牙舞曲叫《por una cabeza》,中文译名“一步之遥”,是电影中一段探戈的伴乐。 有理论说,音乐创造的内隐记忆联结人的情感,比起文本和画面的外显记忆更难磨灭。 一位阿兹海默症患者无论如何也记不起眼前人是谁,但当他听到一首多年前听过的曲子,却可能将它哼唱出来。 所以即便此刻梁以璇极力回避,还是在这段旋律里想起了一些封存的往事。 她清楚地记得,看这部电影的那天是她第一次想跟边叙分手。 当时舞团新剧首演在即,她在繁重的排练压力下夜夜失眠,而他在岛上连续闭关了一个多月,一开始发消息还能得到几句隔天的回应,后来干脆彻底杳无音讯。 那天排练出错,她也不知道想从边叙那里得到什么,打了通电话过去。 陆源代接,说边叙在忙,问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转告。 要紧事。 想跟消失一个月的男朋友说上几句话算不算要紧事? 意识到答案的那刻,她突然有了想结束的冲动。 第二天周末她去了兰臣天府,打算把自己的行李收拾走。 可真进了那个有过太多温存的屋子,又有些犹豫不决。 那一整天,她在那座大房子里辗转来去,一次次说服自己等等再决定。 最后走进影音室,打开了一部片长足够的老电影——两小时又三十六分钟的《闻香识女人》。 她想等一部电影的时间,看自己的主意会不会改变。 光影明灭的影音室里,她静静望着银幕,却半天也没看进情节。 直到电影过半,那首探戈舞曲娓娓而来。 她被旋律吸引,终于专注起来,看失明的男主角与素昧平生的年轻女郎在餐厅舞池起舞,从生涩试探到渐进佳境,她也一点点入了迷。 舞曲高|潮,男主角一手将女人推远,一手又将她拉扯回来——影音室的双扇门就在那一刻忽然被推开。 光在刹那间涌进昏暗的密室。 她吓了一跳,惊讶地偏过头去,从沙发上缓缓站了起来。 门外的人却像只是寻常归家那样朝她走来,瞥了眼幕布问:“看什么这么入神?” 她还发懵,边叙已经认出了这部电影:“some people live a lifetime in a minute?” 他在念影片里被奉为经典的一句台词——“有些人在一分钟里过尽一生”。 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男人,根本没入戏的她却好像听懂了这句台词。 人的一生多数时间都在平淡中度过,却会在短暂的某一时某一刻,体会到足够一生回味的欢喜忧虑,痛苦甜蜜。 而她的那一时那一刻,就在边叙推门而入的那一瞬。 …… 餐厅里的乐手们也渐渐全情投入。 被钢琴的重音一敲打,梁以璇结束了这段不合时宜的回忆,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与此同时,两位侍应生一左一右拉开了大堂的双扇门。 梁以璇闻声望去,一眼看清站在门外的男人,如遭雷劈地僵在了椅背前。 舞曲进入高潮,澎湃的音律在抑扬顿挫间翻涌着人的心潮。 梁以璇紧紧盯着那扇门,仿佛回到了那天昏暗的影音室。 和那时的画面如出一辙,这个男人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一个不可能的地点,一步步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可是这一次,她却被钉死在了座椅上,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近,看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头顶投落下一片阴影。 那双黑皮鞋停在了餐桌前。 边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弯下腰来:“想什么这么入神?” 梁以璇眼睫一颤。 “你等的人,知不知道你在等他的时候,”边叙手撑上桌沿,笑着打量她,“心里想的都是谁?” 意识到边叙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梁以璇目光慢慢转冷,定了定心神扬起头来:“我在想谁,关边先生什么事?” 边叙眯了下眼睛。 “边先生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了,我在一个多月前已经正式通知过你,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边叙看着她笃定的眼神笑了一声:“是吗?” 他拿起手机,皱着眉划了几下,把手机搁上餐桌,推到她眼下:“你说哪封通知,这个?” 梁以璇垂眼看去。 短信界面停留在很久以前不知哪天的对话—— 「晚上还回来吗?」 「怎么?」 「不回我就睡了。」 「回。」 「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 「我很困了……」 「去床上等。」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让梁以璇死死攥紧了裙角。 边叙注视着她变幻的神色,指尖摁在屏幕往上一划。 划到底也没出现那封分手通知。 他掀起眼皮,瞥了瞥架在边上的摄像机,低头在她耳边轻轻一笑:“绿我绿到全国观众面前来了,宝贝儿,胆子挺大啊?” ※※※※※※※※※※※※※※※※※※※※ 狗急不仅会跳墙,还会生吃短信:) * 本章二十四小时内所有评论发红包。 11 11 梁以璇绷直了背脊,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呼吸。 再呼吸时,混合了海洋调的淡淡雪松香沁入鼻端,她一下子辨认出,边叙今天用了衣帽间哪一格柜子里的定制香。 这亲昵的姿势和称呼,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都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坐在边叙面前。 梁以璇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泰然自若的侍应生和乐手,各个机位上无动于衷的摄像师…… 除了她,在场所有人都在自如地“运转”。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蓄意的设计。 甚至这场设计,大概早在几天前她遭受到莫名其妙的冷遇时就已经开始了。 她难受地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屏幕外享受旁观。 梁以璇的指甲尖掐进了掌心肉里。 “欢迎光临——”大堂门外忽然传来侍应生的问候,“中午好,请问是沈先生吗?” 一道礼貌的男声响起:“你好,我是。” “你等的人好像到了……”边叙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衬衣门襟的褶皱,“三人约会,还挺新鲜。” 梁以璇皱眉挤出一句气声:“边叙,你适可而止。” ——来不及了。 边叙用嘴型答了她,慢慢朝后退了两步,撤到合适的距离,笑着朝她伸出右手:“你好,初次见面,边叙。” 梁以璇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他。 边叙挑了下眉,瞥向一旁倒映了沈霁人影的玻璃窗。 梁以璇明白了他的暗示。 边叙就是节目组请来的,所谓将要“随机空降”的四号男嘉宾。 而沈霁,包括其他嘉宾暂时还不知道这位男四和她的关系。 刚才那些镜头可以剪辑拼接,但这一段三人会面是会放到荧幕上播出的。 沈霁越走越近。 梁以璇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从座椅上站起来,冷着脸对边叙伸出了手:“你好,梁以璇。” 边叙虚握了下她的手,看起来倒是绅士的一触即分。 如果他没有在松开她之前,用指腹摩挲过她掌缘掐出的月牙印。 梁以璇一把抽回了手。 沈霁站定在餐桌前,看了眼边叙:“新朋友?” “边叙。”边叙眉梢一扬,伸出手去。 “沈霁。”沈霁微笑回握过后转向梁以璇,“抱歉,早上先去了趟公司,来晚了。” “不会,”梁以璇压着没消的火气,朝沈霁挤出个笑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笑得很难看,“我也刚到。” 侍应生过来加座。 梁以璇把自己的座椅往左一挪,坐到了沈霁的正对面。 又拿起手边的毛巾,用力擦了擦刚才被边叙碰过的手心,然后把毛巾放进回收篮。 边叙落座的动作一滞,眼神冷冷扫了过去。 站在梁以璇侧后的侍应生被这眼一扫,倒着起泡酒的手抖了抖,淡黄的酒液洒向了梁以璇的白裙。 “对不起对不起……”侍应生慌手慌脚地鞠躬。 “没事。”梁以璇轻吸一口气,往后腰被打湿的地方望了眼,回过头,看见两只同时递来毛巾的手。 深知三人关系的侍应生死死屏住了呼吸。 察觉到场面的尴尬,沈霁刚要收回手,却见梁以璇笑着接过了他的毛巾:“谢谢。” 边叙落空的手僵在半空。 * 酒渍顽固,用毛巾擦过之后,梁以璇还是不得不去了趟洗手间,在女卫的盥洗台前搓洗了半天,好不容易弄干净,后腰那块也狼狈地湿了一片。 她烦躁地吐出一口气,有一瞬很想直接从这里一走了之。 但想到边叙给整个节目组带来的麻烦,又没法把这个烂摊子扔给沈霁。 撑着额角冷静了几分钟,梁以璇打开了门。 刚一出去,就见边叙抄兜倚着盥洗台,臂弯挽了件黑色西装外套,正直直望着女洗手间的方向。 梁以璇脚下一滞,别开头闭了闭眼。 边叙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的表情:“梁以璇,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他皱眉想了想措辞,“还挺生动。” “我以前也没发现你有给女厕所看门的癖好。” “没有吗?”边叙抽出了抄兜的手,走上前去,“要不我帮你回忆回忆,我记得有次在你们南芭更衣室……” “边叙,”梁以璇嘴唇打了下颤,“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来这么个无聊的节目,你想干什么?” “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我的自由。” 什么分手短信没收到,梁以璇根本就不相信。 他不认的东西就是不存在,世上哪有这样荒唐的理。 “如果你真的没收到短信,我可以现在重新说一遍——” 边叙抬手打断她,直接忽略了这一句:“我来也是我的自由。” “那你的诉求是什么?”梁以璇不解地蹙着眉头,“我来这儿是想找个新男朋友,你呢?” “长本事了,”边叙牵了牵嘴角,居高临下地觑着她,“来,说说,想找什么样的?” 梁以璇被他恶劣的表情气得满脑子嗡嗡嗡,冲口而出:“反正不找你这种跟死了没两样的。” “……” 边叙一愣之下气笑,沉默一会儿,点着头往后退去,撇开眼松开了一粒衬衣纽扣。 梁以璇不动声色靠着墙根,在缓那阵腿软的劲。 缓过一阵之后,浑身却像窜过热流,筋骨脉络都被疏通。 她从没跟边叙这样说过话,从没跟任何人这样说过话。 原来不憋着火是这么畅快的事。 梁以璇悄悄撑了下墙面,直起身来,淡淡道:“如果你的诉求是交新女朋友,请你自便,如果你的诉求是看我交新男朋友,我也不小气,尽量满足你。” 说完也不管边叙的脸是青是白,转身走了出去。 * 刚出洗手间,梁以璇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沈霁。 她脚步稍稍迟疑了下,不太确定这个距离,沈霁是不是听见了她和边叙的对话。 但转念一想,沈霁本就擅长察言观色,她今天应该已经把什么都写脸上了吧。 梁以璇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不喜欢争抢,昨天之所以坚持选择这个约会地点,是因为知道了沈霁弃票的事。 沈霁为她连续弃了三天票,而昨晚他邀请她上车聊聊的时候,她却出于个人情绪冷淡地拒绝了他。 她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做的不太得体,原本都打算好了,今天得请沈霁吃顿饭,跟他好好聊聊。 现在真是……一团糟。 沈霁望着梁以璇不太好看的脸色,迎上前去:“怕你遇上麻烦,过来看看。” 梁以璇努力打起精神来,笑着摇摇头:“没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两人三言两语打完了哑谜,沈霁看了看她裙子上的水渍,把臂弯的灰色西装外套递过去,“要不要披上?别着凉了。” * 边叙回到大堂时,见梁以璇披着沈霁的西装,正笑着跟他聊天:“你早上出门之前吃我留在餐桌的三明治了吗?” “运气好,吃到最后一份。” 梁以璇摇摇头:“我只做了一份。” 沈霁笑起来:“下次教教我怎么做,我也好投桃报李。” 边叙把臂弯的西装外套递给侍应生,在沈霁隔壁坐下,捏了捏指关节。 侍应生眼看这一桌子人总算齐了,小心翼翼拿着餐单上前:“请问三位现在方便点餐吗?” “可以。”沈霁点点头。 “三位谁先呢?” 边叙朝斜对面抬了下手。 沈霁也答:“女士优先。” 梁以璇接过菜单,打横摆在自己和沈霁中间,歪着头说:“一起点吧?” “好。”沈霁侧过身,跟梁以璇捱近了些。 “贵餐厅的餐桌好像做宽了,”边叙跟侍应生打趣,“这捱得多辛苦。” 侍应生一点不觉得有趣,还得冒着冷汗笑:“感谢您的宝贵意见,我们过后一定改进。” 梁以璇纯当听不见,专心跟沈霁商量吃什么。 两分钟后,沈霁替梁以璇点了餐:“前菜热山羊奶酪沙拉,主菜鸭胸肉配苦橙酱,配菜薄荷香草烤青口贝,甜点芒果塔,谢谢。” “那先生您要点什么?” “我就不麻烦了,跟她一样。” “好的,”侍应生转向边叙,“这位先生呢?” 边叙从前菜、主菜、配菜到甜点都换了一批,阖上菜单一扯嘴角:“我倒也想省点麻烦,只是不知怎么,梁小姐每道菜里都有我的忌口。” 梁以璇反问了句“是吗”,冷淡道:“边先生挑剔的这么多,是不是不太合群。” 边叙拖长了音懒懒“啊”了声:“是这样,梁小姐慧眼识珠。” 看着那张写着“没错我不需要合群,都是群来合我”的脸,梁以璇甚至怀疑自己刚刚说了夸人的话。 她疑惑地眨眨眼:“边先生说哪个猪?” “……” 边叙一滞,刚要开口,沈霁转头对他和煦一笑:“看来边先生平常不太需要跟人打交道?” “是。”边叙微笑,“沈先生呢?” “我的职业性质跟边先生应该不是一路。” 边叙点点头,看着梁以璇:“我和梁小姐是一路。” 梁以璇凉凉抬起眼来。 眼看场面不太乐观,在远处观望许久的执行导演终于坐不住了。 刘彭握着双工对讲机刚准备发号施令,看了看边叙的脸色,又搁下对讲机,亲自上前去:“各位不好意思,有个事打断一下。” 边叙瞟了瞟他。 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最好真的有事”。 刘彭握了握拳暗示他放心,直起腰板来:“梁老师,是这样,一组三组那边素材不多,这里场景适合发挥,我们想安排你跳一段舞。” “刘导,”梁以璇站起来,“南芭跟节目组签过附加协议,我在节目里所有的专业内容都是需要舞团确认的。” 舞团之前跟节目组达成过协议,节目组会专门安排一期供梁以璇表现南芭专业水平,但梁以璇因为跟腱炎的耽误,现在还在恢复期,舞团希望她没达到最佳状态前不要盲目出镜。 “这事我当然记着,所以今天咱们不一定跳芭蕾,其他舞种也可以。这不正好边老师在吗?边老师弹琴,你来即兴跳一小段。” 这个刘彭,为了收视率也真是铆足了劲。 边叙两指并拢点了点太阳穴:“刘导知道我一支曲子什么价吗?” “哎哟边老师,我知道您很多年没出山演奏了,这您要是跟我收钱,那我肯定倾家荡产也买不起您一支曲子啊!我是想着‘机会难得’,咱们‘齐心协力’拍个金童玉女的精彩素材。” 刘彭特意加重了“机会难得”和“齐心协力”暗示双赢。 边叙掀起眼皮一笑:“刘导这脑子倒是一如既往的灵光。” “边老师过誉了!”刘彭笑呵呵地转向梁以璇,“梁老师,边老师都答应了,你这边?” 梁以璇板着脸嗯了声。 刘彭放了心,临走对沈霁前情提要了下:“刚才边老师说到,他和梁老师是一路,沈先生帮忙带一下?” 沈霁看了看梁以璇。 梁以璇朝他点了下头。 三人回归原位,沈霁接着刚才的对话问:“这么说边先生也是艺术家,冒昧请问,边先生的专业领域是?” “主修钢琴和作曲。” 沈霁看了眼不远处的半圆舞台:“这儿刚好有台琴,不知今天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听听边先生的演奏。” 边叙看向梁以璇:“那得看梁小姐愿不愿意陪我一支舞了。” 梁以璇点点头:“当然可以。” 边叙弯了弯唇。 “不过一个人跳难免无趣,”梁以璇起身绕到沈霁面前,“沈先生,我有这个荣幸,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沈霁用余光打量了眼边叙的反应,从座椅上站起来:“应该是我的荣幸。” 梁以璇偏头对边叙一笑:“那就劳烦边先生为我们伴奏一曲了。” ※※※※※※※※※※※※※※※※※※※※ ^_^看我璇妹持续绝杀。 狗砸,就问你气不气,气不气! 12 12 餐厅的乐声刚好落下尾音。 整个大堂安静得落针可闻。 边叙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执行导演刘彭犹豫着上前一步又撤回来,进进退退默默跳了几步探戈。 “就今天餐厅里第一支舞曲,边先生应该会吧。”梁以璇不退让地看着边叙。 边叙不知是觉得挺有意思还怎么,面无表情跟她对视了一会儿,转开眼一笑,起身朝乐队走去。 在场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刘彭为自己捡回的小命拍了拍胸脯。 钢琴手恭敬地为边叙让出琴椅。 沈霁带梁以璇到了舞池,右手平放在她后背,左手抬在半空。 梁以璇的目光越过沈霁肩膀,瞥了眼琴椅上的边叙,把右手放进了沈霁掌心,左手轻轻搭上他的肩。 提琴手拉动琴弦。边叙眼望着舞池中央,十指摁下琴键。 乐曲声中,舞池里的两人交首相拥,对望着彼此默契地一进一退。 那只搭在男士衬衣上的手白皙得刺眼。 和谐的旋律里忽然混入一个有点扎耳的降音。 提琴手和风琴手一愣,还没来得及往边叙那儿看,就听钢琴改了谱,赶紧手忙脚乱地跟上边叙的新和弦。 当然没有人傻乎乎地觉得,自幼拥有绝对音感,对旋律过耳不忘的天才音乐家刚才弹错了音。 * 光一段餐前素材就拍得惊心动魄。一支舞结束,刘彭也不敢再耍小聪明,赔笑说辛苦,中午的素材已经差不多了,让三人吃饭随意点。 梁以璇和边叙本来也都没兴趣再讲话,一顿饭就这样吃得沉默又诡异。 吃到尾声,在谁来结账这个致命问题产生之前,餐厅经理主动破财消灾,说侍应生弄脏了梁以璇的裙子,这餐免单。 沈霁朝经理表达了感谢,问远处的刘彭:“刘导,下午的行程?” 刘彭看看边叙平静中透着阴间气息的脸色,抄着手轻咳一声:“那什么,你们自由安排就行,节目组不干涉……” 见其他两人都没开口的意思,沈霁思量了会儿,跟梁以璇说:“会展中心最近有个芭蕾艺术展在开放,要不要去看看?” 梁以璇的眼神从边叙那儿淡淡扫过,对沈霁笑:“好。” “那我把车开过来,你坐会儿再下楼。” 两位男士都没喝起泡酒,想来是为下个行程开车作的打算。 梁以璇点了点头,等沈霁离开,也不想跟边叙单独多待一秒,拎起手包,跟他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地径直去了洗手间。 进了女卫,手机刚好传来一声震动。 萧洁:「卧槽我在同城微博里刷到的!这是边叙吧?他要出道了?」 梁以璇点开截图,看到一条发表在一小时前的带图微博—— @南淮林青霞:「[图片]上林公馆门口偷拍的!布加迪威龙啊啊啊!妈呀而且人!比!车!还!帅!看到扛机器的了,好像是剧组拍戏,面孔有点生啊,谁知道是哪个新人演员吗?」 “……” 梁以璇抿着唇回复萧洁:「不是拍戏,是真人秀。」 萧洁:「嘎?你怎么知道?」 梁以璇:「因为我就在上林公馆。」 萧洁:「?」 萧洁:「…………」 萧洁迟迟没再发来消息,估计是去消化信息量了。 梁以璇也站在盥洗台前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处境。 边叙肯定不是节目组最开始安排的男四号,是临时更换进来的。 她本来还想趁今天赶快把边叙气走,让原来的男四号重新进组,大不了悄悄重录一次约会。 但如果边叙进组的消息提前传开去,以他那种热搜体质,这事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她皱眉搜了一下萧洁截来的微博。 还好只是个人生活博,点赞数就十几,底下零星几条评论也只是在夸好帅,怂恿博主快去勾搭。 梁以璇看了眼时间,一边匆匆往楼下走一边给萧洁发消息:「能不能帮我联系下这个博主,找个合适的理由麻烦她删掉这条微博?我现在有点忙,回头跟你细说。」 萧洁大概也想象到她今天的状况有多修罗了,先没多问,发了个“ok”的表情。 梁以璇放心下了楼。 一到公馆门口,看见一辆熟悉的银白色布加迪威龙疾驰而来,在她跟前猛地刹停。 车窗移下来。 驾驶座的边叙偏过头,沉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妥协:“上车,我告诉你我的诉求。” 梁以璇垂下眼,看见了副驾座椅上摆着的那束白玫瑰。 玫瑰折去了刺,被花店的露水浇灌得鲜嫩欲滴。 从前她总在想,谁是他歌里的罗莎贝拉,谁能做他的玫瑰花。 他却总送她百合,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打消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这束迟来的玫瑰,却好像已经不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模样。 梁以璇盯着花看了很久,压下鼻端那一阵莫名其妙的酸楚,撇开了头。 不远处,沈霁已经拉开副驾的车门在那里等她。 她轻轻吞咽了下,把目光转向边叙:“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朝沈霁走去。 黑色卡宴的副驾车门砰地一声关上。 边叙脸色铁青地滞了会儿,拿起副驾那束玫瑰,一把塞进路边的垃圾桶,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 梁以璇清净了一下午,直到晚上,边叙都没再来搅局。 照梁以璇对这位前男友的了解,他会“纡尊降贵”地出现在综艺镜头下就已经堪称世界第九大奇迹,她话都说到了那份上,脸色也摆尽了,他没道理再讨没趣。 但边叙可以随心所欲地想来就来,想退就退,她却不能不管他留下的烂摊子。 几个男嘉宾因为节目组的授意被舆论谩骂,实在无妄之灾,可嘉宾都跟节目组签了保密协议,大家也不好明面上把这事说开,梁以璇想来想去,只能迂回着做点什么,就算弥补不了也好歹表表态。 正好看完艺术展还不到饭点,见附近有纪念品区,梁以璇提出进去看看。 沈霁陪她一起挑了几份礼物,然后带她去吃了个便饭。 晚上九点,两人回到北郊。 别墅小院前,摄制组刚拆了装在车里的gopro,又立马安排摄像师人工跟拍沈霁去后备箱拿东西的画面。 一整天都被镜头包围,沈霁全程没问梁以璇和边叙怎么回事,梁以璇也没机会提起,当然就算要提,她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说。 看了看周围的摄像,梁以璇含蓄地跟沈霁讲:“今天辛苦你了,给你添那么多麻烦。” 沈霁笑着摇摇头:“很久没出去闲逛了,还得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玄关,一眼看到坐在客厅沙发的段野和林笑生。 看来另外两组约会结束得比较早。 梁以璇不知道节目组有没有取消男嘉宾孤立她的要求,进门的时候有点迟疑。 沈霁先跟两人打了个招呼:“怎么就你们,两位女士呢?” 段野指指楼上。 “程诺去洗澡了,”林笑生解释,“潘姐公司临时有点事,估计得晚点回来。” 林笑生答着沈霁,眼睛却瞟着梁以璇,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就在梁以璇犹豫着提起礼品袋时,林笑生像是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来:“买了什么?我帮你拎吧。” 梁以璇有些拘束地晃了晃礼品袋:“给大家一人带了份纪念品。” 林笑生摸了摸后脑勺:“我也给你带了份礼物,让程诺放你床头柜了。” 段野举了下手:“同上。” “……” 梁以璇回头看了看沈霁。 沈霁侧头一笑,似乎并不意外。 看样子边叙真被气走了,三个男嘉宾都在下午收到了节目组解除“禁令”的通知,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段野和林笑生大概跟她想到了一块去,想既然不能透露节目组的具体安排,就借礼物缓和一下这几天被迫僵硬的关系。 “谢谢,我一会儿上去看。”梁以璇松了口气,把两份女孩子的礼物先放到一边,接过沈霁手里那两个礼品袋,笑着对段野和林笑生说,“这是你们俩的。” 又转身拿起另一袋给沈霁:“这是你那份。” 三人接过礼物。 林笑生坐到沙发上三两下拆开,取出一面绣了芭蕾人物画的相框。 “哇,这是……” 梁以璇走过去解释:“芭蕾艺术展的周边,一个电子相框。” 林笑生有在校外兼职摄影,之前在节目里提过一次,没想到梁以璇会记住,受宠若惊地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伸长脖子往段野那边瞅。 段野的礼盒里是一座铜制雕塑,一对男女芭蕾舞演员在车顶立脚尖起舞。 想来实在找不到跟段野职业元素结合的周边,只能凑了个和车沾边的。 林笑生在心里暗暗比较了个高下,又抬头看沈霁:“那霁哥的是什么?” 梁以璇跟沈霁对视了一眼。 “你们不会有什么秘密吧?”林笑生看看她又看看沈霁。 “不是,我……” “给你看就是了。”沈霁笑着拿出了一张新洗的相片。 相片背景是纪念品商店,梁以璇站在专供游客摆拍的tutu裙模型背后,做了个标准的三位手芭蕾动作,对镜头露出八颗牙笑容。 照片是纪念品店工作人员拍的。当时沈霁见梁以璇在给他挑礼物,说不用别的了,就要这张相片吧,让梁以璇在相片上签了个名。 林笑生撇了撇嘴:“以璇姐,你这就有点偏心了,我这儿怎么没你签名。” “我也不是什么名人……” “现在不是以后也会是,你给我签一个嘛,以后这相框指不定值多少钱。” 并没有参与“争宠”的段野突然被什么字眼吸引了注意力,抬起头来,指指那座雕塑:“那要不给我也来一个?” 沈霁笑着摇摇头,从客厅找了支马克笔过来给梁以璇。 “再给我签个日期吧以璇姐。” “好。” “哦,那给我也加个。” “我还想要个爱心以璇姐。” “……” “那我也来个。” “……嗯。” 几人头碰头围着梁以璇,正热闹,一阵压得极慢的脚步声忽然从楼梯方向传来。 大概是程诺下楼来了。 梁以璇刚好签完最后一笔,正要打招呼,偏头望去,扬起的嘴角蓦地僵住。 楼梯口,边叙趿着拖鞋,冷冷抱臂站在那里,阴沉地看着梁以璇和簇拥着她的三个男人。 一瞬间,边叙脑海中闪过了今天下午陆源发来的“挽救婚姻小妙招”—— 《阻止丈夫和小三见面?破坏丈夫和小三约会?愚蠢!小心棒打鸳鸯,越打越爱!》 《如何拆散丈夫和小三?切不可恃强凌弱!第一步沉住气!第二步学会在丈夫面前低头示弱!第三步拿出正室风范以退为进!》 ……去他的小妙招。 ※※※※※※※※※※※※※※※※※※※※ (*^▽^*)鸡飞狗跳的群居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明天入v啦,会有双更!码字不易,把狗改造成人的道路更是充满艰辛,恳请各位姐妹都来支持正版!红包等着泥萌! 还有新来的姐妹,动动你们的手指,收藏一下顾了之的作者专栏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