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住星光的森林》 藏住星光的森林 版权信息 书名:藏住星光的森林 作者:彻夜流香 出版者: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6年8月 isbn:9787539991511 本书由中轻(北京)网络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咪咕数字传媒有限公司全球范围内电子版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引子 引子 蓝海星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会是个漫长的过程。 摆放在桌面上的机械表发出均匀的细不可闻的“嗒嗒”声,对面的男子道:“谢谢你给我寄的明信片,它们很美。” “不用客气,我只不过是为了让今天的会面能够愉快一点。” “但为什么都是风景画呢?” “风景画让人心情愉快不是吗?波澜起伏的山峰,夹杂在野草中的花香……”蓝海星身体微微前倾,笑道,“顺便恭喜你一下,做完这个问话报告你就可以出去了。” “是吗?”男子的背向后靠在椅子上,然后笑道,“我猜也应该如此,毕竟我是无辜的。” “那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男子看着面前的人问:“那么医师你想问什么呢?” “随便聊聊,比如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蓝海星微笑着问。 男子恭维道:“心理医师……当然是个聪明的女人。” “这不是你心底里的答案,这样的回答让我有点失望,那显示你跟大多数人一样,只是个乏味的人。” 男子吸了一下鼻子笑道:“好吧,医师你看起来不漂亮,但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很吸引男人的女人。” “是吗,说说看,我哪里吸引人?” “医师笑起来……有种天真的味道。” “仅仅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你笑起来很天真,但你的眼神很冷,拒人千里……”他舔了下嘴唇道,“给人的感觉很矛盾。” “这让你感觉到了束缚,对吗?” “有一点。” “也许你应该更大胆一点去猜想,就像一颗果糖,你要把外面的包装纸拆开,才能有所发现……” “发现……什么?” “奖励。” 〈1〉恶评如潮的心理医师 (1)恶评如潮的心理医师 榕城换季的时候总在下雨,有时淅淅沥沥地能下上整月。雨丝很细,因此风一吹,整座城就笼罩在了雨雾里。 十一月的天气渐寒。 花园内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梢发出的瑟瑟之声,枯黄的叶在树下落了一层,浸泡在细雨里,泛着晶莹的光泽。 蓝海星扫视着手机软件里的热点新闻,当中有一条说的是榕城某个居民被自己养的宠物犬咬死的消息。 榕城是座千年古都,一个普通的居民被自己的狗咬死,即便上了热点也排不到头条,排在上面的是一些财经新闻。有一则说的是本城金融人士召开慈善晚宴,榕城隐形首富贺乐章携女参加。 今天门卫郭大爷的那条大黄可真安静——蓝海星的目光放到了窗外,新来的护士王小璐还在她耳边忧虑地喋喋不休。 “蓝医师,你上个月在心理咨询那边又被投诉了好多次。” “又为了什么?”蓝海星依然没有收回目光。 “有个女病人说,她心情不好,蓝医师作为心理医师非但不安慰她,居然还跟她说,这没什么了不起,因为人人都有精神病。” “那要不怎么说?”蓝海星托着腮道,“说她很特别,因为有精神病?” 王小璐接着道:“还有个病人说你不尊重病人的信仰,他跟你说《圣经》,你居然回答说你出了校门就不看个人传记了。” “我尊重他的信仰,但我是医师,要讨论《圣经》不该去找神父吗?” 王小璐把目光扫到下一行:“另外有个病人说你服务态度不好,整个咨询时间里你都不说话,光坐在那里画素描。” “她说个不停,一直埋怨为什么不给她安排傅识,我连话都插不上。我不是给她画了一张傅识的素描吗?”蓝海星抬起头道,“转告他们一声,傅识的病人,以后都不要再转派给我。” 王小璐翻了翻手里的纸,担忧地凑上来小声道:“蓝医师,如果套用一句‘好评如潮’的话……您真是‘恶评如潮’啊。” 蓝海星抽过王小璐手里的纸稍微翻了翻:“那个投诉乱开药物的病人不是我的。” 王小璐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好啊,这是栽赃。怪不得我去要投诉清单的时候,他们死活不肯给,这还是我从办公室那边拿来的。” “反正只是借用。秦主任不是在招兵买马了吗?也许人家招到了高等人才,我们就可以专心看精神病人了。”蓝海星把目光转了回来,点开了手机微信。 微信上只有一个人的留言。 四娘:我觉得你们精神病院今年创收几个亿绝对没问题,你不干刑警不知道,现在真是满大街都是精神病啊。你们院那个死要钱的院长一高兴,今年准能给你升职。 四娘:我有预感,海星,你将来肯定是个了不起的精神 四娘:医师。 四娘:海星,明天我们去吃饭吧。我涨工资了,这次吃每人五十元档次的。 最后一条是:好吧,每人一百,不能再多了,我还要存老婆本呢。另外楚医生在云南给我们寄了点特产,要不我给你送去? 蓝海星抬手回复:你替我谢谢楚医生,不过你还是早点跟你爸爸说清楚,我跟你是没可能的,你要骗他到几时?要吃饭,等你周末那天真没事再说吧。 “蓝医师,我听说心理咨询那边要独立出去,我们主任会不会过去当所长?”王小璐又找到了新话题。 蓝海星瞥了一眼王小璐,她跟院里所有的年轻女孩一样,对傅识有着一种盲目的信任跟敬仰,正如当年的她。 她回答道:“应该会吧,顾家不是在心理咨询那边投了很多钱吗?”而傅识即将订婚的未婚妻正是顾家的独女。 “蓝医师,你说要不要让咱们主任跟那边的秦主任理论一下?好歹他也要考虑一下,咱们主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顶头上司呢。这俗话说得好,不看僧面还要看佛面。”王小璐还在为那份投诉单操心。 蓝海星将手机放进自己的白大褂口袋里,叹了口气。王小璐不明白,要是秦主任真的看佛面,那他就不会把别人的投诉案子也放在她的单子里了。而她所有的投诉加起来也没有乱开药物这一桩来得严重。 “难道就这么算了?”王小璐颇有些愤愤不平,“蓝医师你就是不吭声,他们才会觉得你好欺负!” 蓝海星把目光重新投到了窗外。 花园里的女子穿着浅粉色的小香风雪花薄呢外套,长发披肩,手里抓着一个饭盒包。她的身上应该有麝香味的香水气息,那是香奈儿黑coco香水。 她就是顾柔,而站在她身边,穿着白大褂,身材修长的男子就是傅识。 两人并肩而立,男子温文,女子俏丽,是院里上下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绝大部分人都很看好这段姻缘。 傅识的目光朝这边转来,像是无意识地在打量着蓝海星这边的大楼。 不用看得很清,蓝海星也知道他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他的眉骨稍高,眼廓略狭长,这显得他眼神很内敛。当他注视着你说话的时候,你总会误以为自己正被他专注地凝视着。 当年蓝海星手里拿着履历表,坐在办公室外面的长廊里,听见护士喊道:“29号,谁是29号?”她拉了拉身上的白衬衣,站起身走进了那间办公室。 低着头的傅识穿着白大褂,神情肃穆。其实他很少笑,但却很少有人觉得他严厉。傅识抬起头开口:“你就是蓝……” 声音戛然而止。他们对视的瞬间,时间好像被凝固了。 那瞬间,蓝海星曾以为那是一见钟情。 不过四年之后,她才知道那可能只是个错觉。 外面的雨突然大了起来,雨雾凝成了珠串,从屋檐上垂落下来,拍在窗台下的石阶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嗒嗒”声。 天空倒是突然亮了起来,透出了淡淡的水青色。 傅识陪着顾柔往办公大楼这边走来。 顾柔每个中午都会过来给傅识送午餐,这让院里不少年轻女医师、女护士都捶胸顿足。原来傅主任是可以被这么拿下的啊!因此晚间多了不少报厨艺班的精神病院的女医师跟女护士。 王小璐就是其中一位,她报了西式糕点,还拉着蓝海星去试听了一节课。 蓝海星觉得男人的胃口只是给他中意的女人的一个借口,否则她四年里连中式菜肴都报过名了,怎么最后不见傅识为她折下腰? “蓝医师。”顾柔温婉地打着招呼。 其实她对医院上下都很客气,遇人总是笑意盈盈。她转头微笑着跟王小璐也打招呼道:“小璐也在啊。” 那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友好,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 王小璐也客套地笑着回道:“顾小姐今天又给我们主任送了什么好吃的呀?” “家常便饭而已。”顾柔微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她也不多话,只静立在门口等候傅识。她根本没有要同王小璐近一步交流的意思,王小璐的价值在她打完招呼的那一瞬仿佛就已经完结了。 知性温婉,高雅大方。 蓝海星心想因此傅识才会对她说,希望她能克制自己,不要为难顾柔。 他说这句之前,蓝海星还犹自懵懂地挣扎着;这句话之后,她才恍悟自己早已一败涂地。而这就是顾柔给她的不动声色的警告——因为信任的转移是男人移情别恋的最好证明。 “苏医师在干什么?”王小璐指着窗外问道。 蓝海星转过头去,见窗外站着个穿着干净白大褂的男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橡皮手套正低头四处张望。 “苏至勤,你在找什么?”蓝海星打开窗问了一句。 苏至勤回头“哦”了一声:“312房说她晨步的时候,手里攥着的项链掉了。” “不会是那位发起病来就会咬人的老太太吧?”王小璐小声道。 蓝海星问:“她掉哪儿了?” “她说就掉在下水管这里了……”苏至勤指了指楼旁的白色下水管。 王小璐忍不住道:“她跑到我们下水管这边来干什么?” 苏至勤白净的脸上显出一丝尴尬:“她觉得你们下水管里藏了个妖怪。” 蓝海星把头伸出窗外道:“你觉得掉下水道里去了?” “我觉得可能性比较大。”苏至勤道。 这么说着已经有几位护士也围了上来。苏至勤戴上手套,把阴井盖口搬开,护士们都露出恶心的表情:“这下面厚厚的一层都是什么?” 苏至勤拉了拉橡皮手套,抿着唇伸手进去摸了一圈,除了一把垃圾,什么也没摸着。 臭味传开来,护士们连忙都散开了一些:“苏医师,喊助工来吧。” 王小璐趴在窗口道:“雨这么大,说不定等会儿就冲走了。” “那怎么办?这下面这么脏。” “算了吧,说不定早就冲走了。” 护士们七嘴八舌地说。 王小璐叫道:“那怎么行,没有那条项链,312房的老太太会吃人的!” 护士们正说着,突然有人拍了拍她们的肩示意让开,她们转过头去才发现是蓝海星。她蹲在苏至勤的旁边看着下水道,然后伸出了手。 苏至勤连忙把手套递过去,蓝海星道:“不用,戴着手套摸不着。” 她把手伸进去在下水道里摸了一会儿,然后拽出来一个用布绳拴着的小十字架问:“是不是这个?” “对,对。”苏至勤松了口气。 王小璐欢呼了一声:“蓝医师万岁!” 蓝海星抬头道:“知道脏,下次就不要什么都往洗手池里倒。” 护士们都诺诺地应了一声。 卫生间里,蓝海星用肥皂反复洗着自己的手,连指甲缝都来回洗了好几遍。 “蓝医师,主任让你过去。”王小璐把脑袋伸进卫生间道。 “来了。”蓝海星甩了下手上的水应声道。 等她回到办公室,见傅识果然在等她,他脸色略有些不好:“海星,院长让你去一趟。” “知道了。”蓝海星说完就双手插在口袋里朝楼上走去。 院长整天除了想着创收,基本上就是每天一杯茶,一张报纸,常年上眼皮粘着下眼皮,偶尔睁一次眼就必定有人要倒霉。而整间医院里面,从来没有上过他黑名单的大概只有两个人——他的得意门生傅识与蓝海星。 所以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傅识的脸色会不好看,但是当着顾柔的面,她不愿意细问,只是在心里揣测,难道是朱景辉的案子又起了什么变化,还是朱家依然坚持要起诉她? 财大气粗的朱家当初可是差点连医院也一起告了的。 蓝海星心里转着各种念头,推开了院长室那扇厚实的木门。 院长依然手捧着那只青花瓷茶杯,他对面坐着一位身材瘦小,戴着金丝眼镜,满头银发,很有学者风范的男子。 “这位是榕大的刘教授。”院长手指了指蓝海星,“这就是我们院的蓝医师。” “刘教授。”蓝海星伸出手客气地与对方握了握。 刘教授其实正是她在榕大读书时的心理学教授,是个出了名爱才的教育工作者。 可是他给蓝海星的打分始终在c+与c-之间上下小幅度摇摆,可见她实在不算是他的爱徒。再加上后面朱景辉的案子,她可以说是越权驳了这位官方第一心理学专家的面子。因此再见面,蓝海星觉得这样的缘分最好不要提了。 刘教授眼神颇为微妙地看了蓝海星好几秒,才将手里的文件袋递过去:“我那边有一桩案件想请蓝医师帮忙。警方需要一个懂心理学跟催眠的医师,我们认为蓝医师你很合适。” 蓝海星没接袋子,先看了一眼院长。 院长动了动,手捧青花瓷杯,妥妥地啜了口茶。 “什么案子会需要我帮忙?”蓝海星略微皱了下眉,老老实实地婉拒道,“我只是个业务不纯熟的小大夫,对于协助警方办案这种情形比较复杂、责任重大的事情……” 刘教授没好气地打断她道:“那你为什么插手朱景辉那件案子?” 蓝海星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她的手指细长,但不算纤巧,给人很有力的感觉:“这是因为当初我思想不成熟,为了这件案子我四年都没有升职,我已经深刻反省过了。” 院长终于抬起了眼帘:“蓝海星,朱景辉那件案子是半年前的。” 蓝海星接着自如地说道:“这就是我四年不思进取的后果,我不想四年之后还在住院大夫这个位置上待着。而且我们院有不少心理医师既懂心理学又懂催眠,比如三楼重病区的主治大夫——您的学生苏至勤苏大夫,我们主任傅识傅大夫,还有柳院长,他们每个都比我要厉害。” 刘教授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扭头去看院长,可惜院长依然只是啜了口茶,他只得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因为这件案子是蓝医师熟悉的案子,就是那件宠物杀人案。” “我以为那件案子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了。”蓝海星不禁略有些诧异。 刘教授意味深长地道:“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如果一个学心理学的人不谨慎,他会比任何人都更容易误入歧途。你对犯罪心理学既然这么感兴趣,就更应该懂得谨慎。” 蓝海星无奈,她对犯罪心理学根本不感兴趣,她是个看精神病的大夫,现在由于医院创收的需求,也客串一下心理医师。 她会介入这些案件纯粹是被她的青梅竹马、现在当了警官的楚乔四给拖下水的,但这些她当然不方便跟刘教授说。 “这里面是宠物案中范力的资料,你还没有认真看过吧,那就好好看看,今天晚上你会用得上。”刘教授再次把文件袋递了过去。 没有加班费的杀人案件蓝海星可不想参与,她刚想开口拒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两声,她摸出来一看,是条微信。 四娘:海星,今晚我有桩十万火急的案子要你帮忙,有空吗? 又十万火急,那么多十万火急,他灶王爷转世的? 蓝海星心里长叹了一声,舔了下嘴唇,将手机塞回口袋:“上面有说要我帮什么忙吗?” “没有,具体行动等你到了指定地方,会由警方详细说给你听。”刘教授将纸袋又递了过去,“但你去之前一定要细读资料。” 蓝海星顿了顿问:“那么费用怎么算?” “费用?” “啊,我们院里的大夫加班一晚上是只有几十块,但如果按我们心理咨询大楼那边算就贵了,一个小时要八百块。”蓝海星态度诚实地道。 专心喝茶的院长总算有反应了,他抬眼打了个哈哈:“刘教授知道我们精神科的大夫清苦,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了,榕大——不缺钱。” 刘教授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心理实验室专门为这个案子立了项目,到时会从项目经费里支付费用给医院跟蓝医师的。” “谢谢刘教授。”蓝海星立刻接过纸袋,知趣地转身走了。 离开院长办公室,她才发现外面的雨停了。好似刚才那场大雨只是回光返照一般,天气骤然就晴了,阳光立时便灿烂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刘教授有所隐瞒,她从他不安的肢体语言中觉察到了这一点。能令一个心理学教授感到不安的是什么,她猜不出来,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她不要钱那才亏了。 蓝海星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再次见到了顾柔跟傅识。 他们正在跟心理咨询部的秦主任交谈。每次只要顾柔走进他们这栋大楼,不出十分钟,秦主任也会出现在这里。 今天果然也来了。 秦主任虽然不及傅识年轻,但也算是个英俊的男人。年过不惑身材保养得像他这么好的男人也是不多的,尤其他很注重衣着,他那身笔挺的西服就比傅识身上的白大褂要光鲜多了。加之他长袖善舞,很能琢磨别人的心思,因此在院里人气也很高。 顾柔面带微笑,态度既不显得客套,也不是非常亲密。 傅识面色不好地开口说了句:“海星不是这样的……”但随即便收了声,他显然看见了正从楼梯上下来的蓝海星。 “海星,去院长那儿了?”秦主任朝蓝海星亲热地挥了挥手。 “啊,刘教授来了,院长让帮着做个心理实验。”蓝海星将手插到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刘教授?榕大医用心理系的系主任,警局的犯罪心理学专家?”秦主任立即如数家珍般地报出了刘教授的资历。 “秦主任好记性。”蓝海星叹服,转头对顾柔与傅识微笑道,“能麻烦顾小姐跟主任借我两样东西吗?” “什么?”傅识略略皱了皱眉。 “主任的手机……”蓝海星对着顾柔微笑,“还有顾小姐你包里的黑coco香水也借用一下。” 像顾柔这么精致的人,她怎么会允许自己在见傅识的时候不在最完美的状态?她一定是补过妆,重新喷过香水才下的车。 傅识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顾柔也低头从包里翻出了香水。 “帮我拿着傅主任的手机。”蓝海星接过手机微笑着转递给秦主任。 这个荣幸秦主任当然却之不恭,可是接下来的他就无法认同了,因为蓝海星拿起顾柔的香水在他身上喷了喷。 秦主任脸上故作苦色:“蓝医师,这回去你可要给我写个情况说明,要不然我这可进不了家门。” 站在走廊里的医师护士们都笑了起来,蓝海星微笑道:“那是自然。” “还要走多远?”秦主任拿着手机走到花园里转头喊道。 “再往前走一点。”蓝海星悠悠地回了一句。 秦主任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了花园的中央。 蓝海星摸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了个“1”字,屏幕上跳出了傅识的手机号。 傅识那里有一个单属于蓝海星的特殊的来电铃声——《克罗地亚狂想曲》,那是蓝海星自己输入进去的。傅识一向是个不喜欢改变的人,相信这个铃声他大概也不会记得换掉。 蓝海星按下了通话键。 黑coco香水,《克罗地亚狂想曲》,还有大黄。 随着激越的钢琴声响起,从花园停车场的门卫室里蹿出一条中型的黄色土狗。它张开嘴,径直而迅猛地朝站在花园中心的秦主任扑去。虽然那只是一条中型大小的土狗,但也足够把秦主任吓得够呛。 一贯风度翩翩的秦主任惨叫着撒开腿拼命地在花园里来回奔跑,大黄追着他的屁股锲而不舍地扑着,把所有人看得张口结舌。 郭大爷着急忙慌地从门卫室里大声吆喝着跑出来,但完全不管用。 大黄一直追到秦主任手里拿着的那支手机里的曲子结束,才站立在那里吐着舌头,很惊讶地看着一头栽在花圃泥地里的秦主任。 蓝海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根香肠扔给了大黄,耐心地对旁边的顾柔悠悠地解释:“这就是心理学上的巴甫洛夫实验,只要给狗一定的条件刺激,它就能做出某种相对固定的反应。前一阵有人就是利用这个,让狗咬断了他房东的喉管。” 顾柔脸色煞白,她竭力想要保持镇定,但紧紧抓住包的手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想必,她也收到了自己的警告——蓝海星心里想道。 “蓝海星!”傅识铁青着脸吼道。 助工们七手八脚地把秦主任从泥地里拉了起来。蓝海星扬手喊道:“把我们主任的手机拿过来,谢谢。” 一名助工小跑着将手机送了过来,蓝海星拿着手机翻到通信记录栏里属于自己的那条通信记录,按了一下删除,屏幕上提示是否确定。 蓝海星看了下那条提示,然后按下了确认,再抬起头看着傅识。 傅识从来情绪不外露,现在却气得手都在抖。 蓝海星心想,以后不会了,因为以后他都能稳稳地握住自己想要的幸福。 她将手机放回了傅识的口袋里。 午休的铃声适时地响起。 蓝海星转身朝办公室走去。路过王小璐的时候,她看见王小璐正瞪大了眼睛看她。 她笑了笑。每个刚进来的新人即使没有机会重新认识一下傅识,但总能有机会重新认识一下蓝海星。 〈2〉背上有刺青的男人 (2)背上有刺青的男人 榕城作为一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古城,即使在风貌上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那些骨子里的气质还依然留存着,比如慵懒。 整座城市的节奏都是慢悠悠的,因此茶馆跟酒吧的生意都特别的好。 太阳落了山,夹裹着雨后湿气的风就有一丝透骨的凉。 蓝海星下意识地拢紧了脖子上的围巾,见靠在巷子口抽烟的年轻男子朝她挥了挥手。 他身材高瘦,休闲外套跟挂在身上似的晃荡着,下面穿了一条带破洞的牛仔裤,长长的刘海压着他的眉,打扮得很流气,但却长得眉清目秀。 任谁第一眼看见楚乔四,猜他的职业都首选酒保,很少有人会想到他是一名刑警。 “什么事,十万火急!”蓝海星问。 “你冷不冷,要不我先给你弄杯热饮?” 蓝海星道:“马屁少拍,有什么快说,别绕弯子。” “就是那件宠物案,好好的都快结案了,突然又说另有主谋,简直就像是砍了头的竹子,它又节外生枝了……” “背后还有主谋,谁啊?” “我也说不清,等会儿……队长来了,他跟你说?” 蓝海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方睿翔来了你还叫我过来?!” “我这也是没办法,谁知道这件案子突然变复杂了。”楚乔四愁眉苦脸地吸了一口烟。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翘兰花指。”蓝海星看了一下他的手。 楚乔四连忙把烟头丢掉,甩着自己的手道:“我一看见你生气就紧张,一紧张就会翘兰花指。” “我早跟你说了,你是奔三的男人心里住着个十三岁的少女。” 楚乔四厚着脸皮道:“也没那么小吧。” 他见蓝海星脸色好点了就凑过去道:“朱景辉的案子,睿翔是有点太计较了,我也挺不高兴的,怎么就不能给嫌犯催眠了?!不过他就是那样的人,特别认死理,一是一,二是二,但他不会真帮着朱家对付我们的。”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便看见从巷子深处走出来一个气质迥然不同的男子,身材高大,剑眉星目,方正的脸上五官有种雕塑般的硬朗。 可惜这个硬朗的男人有着老猫似的性格,蓝海星心里想道。 这位正是楚乔四的顶头上司方睿翔。 方睿翔是那种家里没有老鼠,他也会猫着不动,用怀疑一切的目光来打量世界的人,所以蓝海星背地里都叫他老猫,她实在不太喜欢跟他打交道。 楚乔四十六岁就认识蓝海星了,自然能领会到她眼神里的不悦,他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给了她一个求饶的表情。 “蓝医师,又麻烦你了。” “客气,没想到方警官也来了,怪不得这里的电线杆会这么冷清。” 方睿翔好像没听见蓝海星话里的调侃:“今天乔四叫蓝医师来为了什么,蓝医师已经知道了吧?” “知道,宠物杀人案。” “对,就是那个巴甫洛夫实验。”方睿翔问道,“刘教授也给蓝医师送过资料了吧?” “有关范力的资料,我都看过了。”蓝海星简洁地回答。 “那么蓝医师对这件案子有其他想法吗?” “不是证明给你们看了吗?只要让动物在情景与反应动作之间建立了联系,就能形成条件反射,令大狗咬死自己的主人。谁有机会掌握这种情景,谁就是凶手。” “被害者临死前理过发,用过染发剂,因此蓝医师的判断是,有人刻意养成了那条狗对某种染发剂产生咬断人喉咙欲望的条件反射。” “不错。” “所以租了被害者的房子开理发店,最后替他理发的那个理发师就是凶手。” “有什么问题吗?”蓝海星问。 “可是……”方睿翔顿了顿道,“范力来自山区,开着一个小理发店,没什么文化,生性孤僻,他是怎么想到这个杀人方法的,蓝医师你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吗?” 蓝海星淡淡地道:“我没那么好奇,再说那不是你们警察应该怀疑的事情吗?” “我们在仔细调查的时候,发现范力收藏着一张两个月前小超市的购物票据。”方睿翔指了指街对面的小超市,然后给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机。 “一包烟。”蓝海星看着手机道。 “杂牌,不带过滤嘴的那种烟。” “现在还有这种烟?” “假烟厂会做。这种烟有一定的客户群,一些小店、小超市也会夹带着卖。” “他的烟瘾很大?”蓝海星问。 “可范力并不抽烟,而且我们给他看这张票据的时候,他非常诧异,在他的印象里,他觉得自己买的是把刀子,而不是烟。” 蓝海星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方睿翔补充道:“根据乔四的调查以及小超市的监控录像显示,他的确是买了包烟。这张票据被范力收藏在他存放家人照片的盒子里,也就是说尽管他想不起来,但他下意识里知道这张票据对他而言非常重要。刘教授给他做了催眠,他也只恢复了两个印象,准确地说是两个词,第一个是报酬,第二个是火柴。” 巷子口的风更大了,似要吹开蓝海星脖子上的围巾,她伸出手拢住了围巾:“有人以一包烟为报酬,教会了范力杀人的办法,而且他是用火柴来点烟的,那他看见范力之前所待的地方就在……” 她将脸迎向了风吹过来的方向:“blue酒吧。” 在这个电气设备铺天盖地的现代社会里,火柴已经不多见了,但在不远处的blue酒吧里,每张桌子上都有一盒火柴。 “这个人不但懂心理学,更可能是个催眠高手,所以我们必须要请一个专业的人来当我们的眼睛。刘教授年纪比较大,知名度也很高,他出现在酒吧,恐怕会惊动这个人;而这件案子蓝医师比较熟悉,我们只能再次麻烦你了。”方睿翔带着蓝海星走到一辆面包车旁,“本来乔四的计划是他去当诱饵,但是……” 蓝海星接下了他的话头:“他的乐趣可能不仅仅在于帮助一个智商不怎么高的人巧妙地杀人,而且还喜欢看怎么把警察耍得团团转。他有可能会徘徊于案发地点,留意刑侦人员,那么他非常有可能认得主办这件案子的刑侦人员楚乔四。” 方睿翔点点头,递了一张照片给她:“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更换了人选。她不是警员,但这个人蓝医师也认得。” 照片上的女子蓝海星的确认得,她算是楚乔四的线人,外号叫大丽花,跟那件恐怖的“黑色大丽花分尸案”没什么关系,主要是因为她容貌艳丽,而且还喜欢化浓妆。 大丽花是专门出没于酒吧街的白酒销售员,长得一副胸大无脑的样子,但其实非常聪明,最擅长的就是演戏。不过有一次演过火了,叫人坑了,最后是楚乔四帮忙解的围。 方睿翔抬手敲了敲面包车。车门开了,从车上下来一名男警,拿了一个盒子给他。方睿翔打开盒子,里面是只耳环,他递给蓝海星:“这是窃听器,如果发现目标,你就在耳环上敲三长一短,不要轻举妄动。” 蓝海星问:“你们怎么肯定他一定会来?” 方睿翔摇头道:“不能肯定,但今天我们公开逮捕了范力,让媒体登了新闻,把宠物杀人事件定性为谋杀。” 蓝海星立时明白了。 挫败!如果那个人是高手,他也许会感到不甘,甚至感到这是对他的羞辱,而这或许会刺激他旧地重游,选择另一个对象,开始另一场更高明的杀人游戏。 如同找到一张新的白纸,重新绘画。 蓝海星点头接过了耳环。 “海星,我们就在门外,假如发现了什么你就通知我们。”走出了一段距离,楚乔四总算逮到了机会,声音很小地凑在蓝海星耳边道,“千万不要冒险,跑了也无所谓!” 这让蓝海星有些想笑,但碍着方睿翔就在不远处,她戴上装有窃听器的耳环只回了句:“知道了。” 前面的方睿翔停住了脚步,转过身道:“蓝医师,对方应当是个非常自信且具有操控力的人,你务必要小心谨慎,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请先跟我们取得联系。” 蓝海星看了一下自己的腕表:“方警官,你要实在不放心,现在还有时间,你换人还来得及。”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睿翔顿了顿,“蓝医师,多加小心。” “那谢谢方警官的关心。”蓝海星说完便向着巷子深处走去。因为穿过这条偏僻的巷子,它的另一头就是榕城夜晚最热闹的酒吧街。 她沿着巷子徐步而行,向前走去。 他是怎么在这么多人当中挑中范力的?这一定不是兴之所至,蓝海星想着。 范力当时想去买刀,也许他潜意识里就已经想要杀人。他眼里应该带着憎恨,可是这应该还不足以引起他的兴趣。 这个世界上心怀憎恨的人很多,但当中只有极少数具备真正去杀人的勇气。 路边不时有人勾肩搭背地嬉笑着进出各色酒吧。透过沿街的玻璃窗可以看见酒吧里那些昏暗不明的七彩灯光,以及倒映在玻璃窗上的模糊不清的影子。 蓝海星借着窗上的影子松开了自己的马尾辫。 范力在理智上知道他想要杀掉被害人是不可能的,被害人比他高大,而且有一条凶猛的狗,所以他是绝望的。 他一遍遍地沿着街道徘徊着,隔着玻璃看这座城市的热闹,这个他曾经渴望却永远也不可能融入的世界,直到他看见了……blue酒吧的灯火。 不同于晃来晃去刺眼的七彩霓虹灯,blue酒吧里面的灯,幽暗而静谧,让他想起他藏在大山深处的家,阿娘手持着油灯踩着竹梯上来温暖地唤他一声“幺儿”。 他趴在了玻璃窗上,如同一只困在囚笼里的野兽,饥渴地朝里面望去。 他看见室内火光一亮,那是一根擦亮的火柴。 细长的杆子拈在修长的指间,轮廓分明的唇间轻抿着一支烟。 它没有过滤嘴,通体洁白。 烟火后一双眼睛缓缓抬起,浓密似泽林的长睫,淡漠地回望,映照在眸中的火光如同两团冷焰,令人目盲。 蓝海星的心脏猛跳了两下,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想象——就在她的面前,的确有一名这样的男子在离她很近的地方与她隔窗相望。 “一,二,三……”蓝海星竭力压制住心慌,默念了几个数字,才收回了趴在玻璃窗上的手,竭力使自己的肢体语言显得僵直而迟钝。 绝望的人,他不可能因为一个陌生人的注视而有所感触。 蓝海星隐隐已经意识到了,大丽花绝对不会成为他的目标。 不带过滤嘴的烟不是意味着烟瘾,而是意味着廉价。 他把自己的行为看成是救赎,所以他问贫穷的范力要了一包廉价的烟作为报酬。他如同上帝般带着怜悯的目光俯视着那些正在挣扎的人,但他只把手伸给那些本身就被这个世界隔绝了的人。 门铃声响起,蓝海星推开了酒吧的门。blue酒吧并不算大,靠窗是一排高背沙发椅,厅中间摆放的则是小圆桌子。 blue一向以幽暗为卖点,全酒吧最亮的地方就是吧台,其他的桌子上都配着一盏旧式马灯,但那并非真的煤油灯,火柴也只是一种摆设。 灯的开关都由客人自己掌握,也就是说如果不喜欢,可以不用开灯。 不管是密谈私聊,还是黑灯品酒,瞎火摸鱼,又或者是真喜欢它的清静,想借着微醺回忆一些东西,总之blue迎合了不少人的需求。所以尽管它酒品一般,价格却要比其他的酒吧贵上两三成。可blue就是经久不衰,独树一帜地混成了酒吧街上的名吧。 蓝海星很久以前也来过,只不过傅识不太喜欢夜生活,所以连带着她也很久没来了。 大丽花的戏已经演到酣处了。她坐在靠近吧台的一个醒目的圆桌旁,穿着白色的衬衣,前面的波涛汹涌好似要把胸前的衣扣都悉数崩掉。 侍应生走过去的时候都只敢低着头,生怕不小心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地方,大丽花的脾气可不算好。 “丽姐,少喝点吧。” “滚开,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大丽花揉着头发狰狞地道。 大丽花的戏演得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容易过火。而且她为人仗义,人缘也不错,侍应生们走来走去都对她报以关心的目光。 一个被这么多人关怀着的人怎么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蓝海星轻叹了口气,目不斜视地朝着吧台慢慢走过去。 “喝什么?”酒保开口问道。 蓝海星像是思考了几秒,才迟钝地回了一句:“黑标。” 酒保转身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手一滑,杯子就准确无误地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大丽花过来续酒,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看三号桌。”然后又摇晃着走了。看来她也盯上了三号桌的那个男人。 蓝海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又开口:“黑标。” “威士忌啊,很容易醉的,给你配杯果酒吧。”酒保又送了一杯过来,提醒了一句。 蓝海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连续两杯烈酒下肚,腹内好似有一团火焰蹿了上来,整个人都暖和了不少。 她又来了一句:“一瓶黑标。” 酒保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拎了一瓶威士忌过来放在她的面前。 蓝海星拎着酒瓶,找了个靠近三号桌又不会引起那个男人警觉的位置坐下。 坐在这个位置上,她虽然还是看不清他整个人,但能看见他搁在桌子上的两只手。黑色的衬衣,英式双扣袖口包着他略窄的腕骨,昏暗的灯光下仍可见他的指节均匀而修长。他的右手腕上戴着一块棕色皮带的jaeger机械表,右袖口比左袖口略短。 蓝海星心想,他是个左撇子,而且这件衬衣是定制的。 定制一件衬衣,抽廉价的烟。 他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着高层次的工作,并且他的家庭环境很富裕,但他很压抑,如同一条貌似平静的河流,正满溢得四处寻找着泄洪口。 只是……那个男人会是他吗? 蓝海星略微有些困惑,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坐向?他应该是面向人群的,而不应该面朝着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偏僻巷子。 狩猎者不该面向猎物才对吗? 他们彼此隔着一段距离独自喝着酒。大丽花表演了整晚,不但脸色疲乏,看上去也真有几分醉了,看谁都自带几分媚态。 她今天不可能有任何机会了。蓝海星心里叹了口气,从包里摸出手机,想给楚乔四发一则消息,让他把大丽花弄走。 那个来搭讪的金丝眼镜男还坐在她对面喋喋不休。 方才也不是没有人过来,但是见蓝海星一副没有兴趣的样子,都很快走了。长夜漫漫但春宵苦短,这个目标不行当然要快点找下一个。酒吧里从不缺男人,也不缺女人。 可是这个金丝眼镜特别锲而不舍,一直在喋喋不休。 而他那边的女人更是来来往往,此起彼落,但一直没见他起身。 这时酒吧的门铃再次响起。这次进来了几个女子,其中一个留着长卷发,披着一件苏格兰的大围巾,化着精致的妆容,有着似猫一样慵懒性感的气质。 蓝海星心里骂了一句,连忙把手机塞回包里,抬手挡住脸,祈祷这个女人别看见她。 可是蓦然间,她心念一转,抬起手里的酒杯泼了那金丝眼镜一脸的酒水,大声道:“我让你滚,没听见吗?!” 酒吧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当然也包括那个长卷发的女子。 对方的眼睛瞬时就亮了起来。 容梦霜,蓝海星高中时的同学,大学不同系却同寝室。但她们两人仿佛结了几辈子的孽缘,只要处在一个场合,容梦霜就会自动进入战斗状态,仿佛她这辈子都以踩扁蓝海星为首要任务,其他的都属次要目标。 “蓝海星!”容梦霜那修饰得无可挑剔的眉毛果然就扬了起来,脸上是一种意犹未尽又难以描述的表情。 “海星!”其他女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诧之色。 看那个金丝眼镜男拿着手帕擦脸,容梦霜款款而来,微笑道:“这位老兄别介意,我这位老同学谈了四年的男朋友刚被一个比她有钱又比她漂亮的女人给抢跑了,她心情不好。” 很好,蓝海星心想,她正在精神创伤期,经历着欺骗与背叛,心怀憎恨,正如那名被房东以放高息为名骗走所有积蓄的理发师。 容梦霜笑意吟吟地道:“你看她因为这个都没来参加同学会。不过说起来,蓝海星,我们今天都没发觉你没来。” 她也没有朋友,正如那名孤僻的理发师。 容梦霜最后挺同情地拍了拍那个金丝眼镜男的肩:“她泼你酒水已经算是客气的了。以前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个男生在聚会时不小心占了一下她的便宜,她能提着啤酒瓶追杀得那个男生喊她奶奶,连他们系主任喊停都不管用。” 她一样有暴力倾向,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那个金丝眼镜男完全被容梦霜吓住了,唯唯诺诺地溜到一边去了。 “梦梦,你这么说有些过分了。”蓝海星当年寝室的上铺包雅如小声嗔怪了一句。 容梦霜拉过椅子坐下,无所谓地道:“有什么,你看不是挺管用,想要吓跑一个男人,把蓝海星的光辉战绩说一遍最管用了。” “海星,今天是雅如结婚前最后一个单身聚会,我们抽了奖,这剩下的是你的。”寝室的老大宋兰兰笑着拉过了话题,给蓝海星递过了一份东西。 蓝海星接过东西瞥了一眼,是张水果拼图。 “挺适合你的,正好可以拿来打发时间。”容梦霜看了一眼自己腕上那块精致的gucci表笑道。 “梦梦你还好意思说别人,你自己不也只谈恋爱不结婚吗?”旁边已嫁为人妇的鲁明宜笑道。她虽然长得不漂亮,但却嫁了个青年才俊。 容梦霜的脸色不好看,宋兰兰立即打着圆场笑道:“梦梦那是挑花了眼,我们还不知道她,她就喜欢最好的。” “我不着急,有海星相陪呢。”容梦霜悠悠地道。 蓝海星懒得理她,拿着包起身。包雅如开口道:“海星你去哪儿?” “不好意思,我没法跟这人同桌。”蓝海星指了一下容梦霜。 “怕我揭你的老底啊?”容梦霜扬了扬她那对漂亮的柳眉。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见面就吵架。”宋兰兰拉住了容梦霜。 蓝海星拿着酒瓶重新换了个僻静的位置,可是她仍旧没等来那个男人。她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已经过十点了。 自己有没有可能盯错目标了呢? 蓝海星撑住头,目光再次在酒吧里来回巡视。 如果那个男子不是目标,那么那个目标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他应该非常谨慎,这点从楚乔四反复查看监控录像,都没有找到任何他跟范力有交集的蛛丝马迹就可以看出。 他具有亲和力,打扮保守不古板,因此才能迅速征服来自底层的范力,却又没有给人留下任何特别的印象。 他是个注重细节的人,在榕城多雨的季节里,他夜行应会随身备有一把雨伞。 那把雨伞,应是最老的款式,拥有弓形的大伞面,撑开时能在监控摄像头前完全遮住身形,也许它还有着棕色的木质手柄。 蓝海星的眼眸来回转了几圈才蓦然发现了什么:“三号……二号……一号座位上的人没有点灯。” 黑暗中隐隐可见那人脑袋的轮廓,他正面对着酒吧外最热闹的地方,在他座椅的旁边,隐隐斜放着一把长柄雨伞。 “bingo。”蓝海星在心里笑道,手伸进皮包里摸出一根烟将它点着,吸了两口又掐灭在酒杯里,然后起身朝着一号座位走去。 她踏着微醉似的脚步向着那人走去,一步,两步……这是个也许跟她一样懂心理学的人,也同她一样懂得催眠。 她心里模拟着所有见面时的可能,却在第一眼看见那人时全部卡壳了。 那人穿着黑色的大衣,留着整齐的短发,但他并不是在看着前面酒吧街热闹的入口。他手里拿着一面镜子,伸在沙发椅的缝隙处,正在全神贯注地察看着身后。 他好似也察觉到了异样,猛然转过了脸。 他们俩互相眨眼对视了那么几秒…… “苏至勤?” “海星?” 他正是蓝海星才分别不足三个小时的同事,三楼重病区主治大夫苏至勤。她早该知道刘教授不可能完全相信她,一边叫她来,回头还是把自己的得意弟子派来了。 蓝海星心里有些不悦。 哪知道苏至勤也问了句:“海星你来这里做什么?” 蓝海星反问:“刘教授没告诉你吗?” 苏至勤又抓着他的镜子晃了晃,脸上突然变色道:“他不见了!” 蓝海星连忙转身,看了一眼也不禁变色道:“糟糕,大丽花也不见了。” 刚才没听见门铃的响声,证明没有人出去。他们对视了一眼:“卫生间。” 蓝海星抬脚就朝前走去,苏至勤略犹豫了下也跟了上来。 “你去男卫生间,我去女卫生间。”蓝海星跟他说了一声,两人就分开急步走向走廊的两头。 卫生间的门从里面反锁着。蓝海星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发卡,在锁孔里略略一捣鼓,锁就开了,她立即推门而入。 她必须要争分夺秒,绝不能给他留下任何时间。虽然她不知道他催眠一个人需要多少时间,但是如果连刘教授都不能完全解除他的心锚,可见这人足够高明。 门“砰”地开了…… 里面的男女正热情似火,两人衣衫半褪,大丽花嘟着红艳艳的嘴唇,一脸欲求不满地靠在卫生间贴花的瓷砖上。 背对着蓝海星的男人身上有刺青,听见门响,他站直了身体,修长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将衬衣拉了上去,刺青瞬时就没入了黑色的衣领里。 〈3〉嗨,今晚有空吗? (3)嗨,今晚有空吗? 三人相互对视了那么几秒。 “你们别影响别人上厕所行不行?”蓝海星大着舌头说。 那个男人半转过身子,手指慢慢地将松开的领带推上去,眼神打量着蓝海星,不发一言。 而直到此刻,蓝海星才注意到紧贴着墙壁的男用小便池,那洁白的瓷面在灯光下好像闪烁着嘲讽的光泽。 男用卫生间…… 蓝海星仅犹豫了一秒,便在那个男子静默的注视下,拖着脚步朝着格子间走去,然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自己的围巾扯下来甩在门上,闭了一下眼睛,坐到了马桶上,真上了个厕所。 她咬着牙想,楚乔四,回去非撕了你不可,找谁不好找这朵淫荡的大丽花,你还有没有更靠谱点的人选! 蓝海星从格子间里出来,那个男子已经不见了,大丽花正意兴阑珊地整理着自己的衬衣,她低声问:“他怎么约你的?” “我尾随他进来的。” 蓝海星气不打一处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喝糊涂啦,不分时候地发情?” 大丽花讪讪地回道:“我还什么都没捞到呢。” 她见蓝海星不高兴了,就只得腆着脸道:“我跟你说看三号桌,但见你好像对他不是很感兴趣,想着既然他不是你的目标,那就不要浪费了。更何况你知道的,我喝了整晚的酒,整个人都在发热……” “你不是在发热,你是在发浪。”蓝海星没好气地道。 大丽花不以为意,拢着自己的头发道:“你一定没仔细看他,否则你肯定能体谅我的感觉……那就是个你看见他第一眼就想推倒他的男人。”她舔了一下嘴唇,斜眼补充道,“我觉得不是他,他根本不需要唆使别人犯罪,他本身就引人犯罪。” 她说得好像不知道有窃听器存在一样,蓝海星只得稍稍挪动了一下耳环,转头小声警告她道:“那你也相信一次我的直觉,今晚你最好立刻离开这里。” 蓝海星把手搭在门把上,脑海里把今晚的细节又过滤了一遍。 她走出卫生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门边,还真是男卫的标记。通常卫生间的标志色块其实是红女绿男,blue倒好,还真是红男绿女。 走廊的另一头,苏至勤神情极度尴尬地被两个少女堵在走廊的一角,低声解释着什么。蓝海星只好装作没看见,偏着头径直回到了前面的大厅里。 酒吧里是越晚越热闹,这一点连以幽静出名的blue也不会例外。现在过了晚上十点,人群蜂拥而至,蓝海星看着热闹起来的酒吧心里叹了口气。 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大丽花也许总算是听从了蓝海星的建议,又或者是方睿翔他们也终于意识到她只会添麻烦,给了她新的指示,所以她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那个男子座位周围很热闹,不时有女人光顾,但好像没有一个女人能约上他。 难不成他就喜欢大丽花那样俗艳的?蓝海星心里琢磨着,这品味还真够俗烂的,难道他身上的衣服是别人给他搭配的? 她掉头又瞥了一眼自己曾经的室友们,容梦霜一副别人欠了她五百万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太愉快。等她再将头转过来,却发现那个男子已经起身了,她连忙也站起了身。 那个男子显然还是往卫生间的方向去的。蓝海星看了一眼苏至勤的方向,见他愁眉苦脸地跟两个欢天喜地的少女坐在一起,桌上堆满了吃喝的东西,连眼神都没顾上往她这边扫一下。蓝海星只得咬着牙自己跟在那个男子后面,再次朝男卫生间走去。 那个男子推开男卫生间门的时候,蓝海星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也听见了,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跟在自己后面的蓝海星就推门走了进去。 “什么事啊?”蓝海星背靠走廊墙壁有气无力地问电话里的楚乔四。 “海星,你的窃听器掉了吧。” 蓝海星连忙伸手去摸耳朵,装着窃听器的耳环真的不见了。她慌忙翻了翻包,在包底找到了那枚耳环,松了口气:“不小心掉包里了。” “无所谓了,你出来吧。大丽花发现了新的线索,我们可能被范力这小子给耍了。” “耍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这小子把我们给骗了。” “也就是说那个教唆犯罪的催眠高手不存在?”蓝海星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还没隔夜就开始宿醉头疼了。 “是那小子自编自导,你来了就知道了。” 蓝海星走进女卫生间,在洗手台上用水泼了一下脸,然后拽了两张纸把脸上的水渍擦开,拉开门就听见容梦霜由远而近的声音:“急什么?你先把红酒醒上,我临走前还要去收拾一个贱人几句。” 蓝海星轻扬了一下眉,嘴角微弯,转身拿起洗手台上的洗手液,把它洒在了门口,然后才拉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迎面正撞上容梦霜。 容梦霜看见蓝海星就收起手机,满面愉快地道:“蓝海星,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卫生间跑,去擦眼泪吗?” 蓝海星从包里摸出一根烟,含笑道:“抽了根烟,让你担心了。” “那你等会儿,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容梦霜嗤笑了一声,扬首从蓝海星身旁经过,接着便传来了一声尖叫,之后是一连串的“扑通”“刺啦”声。 可惜了……蓝海星微笑着想,一件gucci的小洋裙,还有那醒好了的红酒。 “蓝海星,蓝海星!”容梦霜在卫生间里气急败坏地喊道。 蓝海星拉开门,见容梦霜披头散发地摔倒在卫生间的地面上,那条苏格兰大围巾丢在了一边,她身上那件贴身的小洋裙也撕开了个大口子。她微笑着眨了一下眼:“怎么这么不小心,要帮忙吗,梦梦?”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容梦霜扶着腰咬牙道。 蓝海星蹲下身子,拿起她摔到一边的包放在她身旁道:“你刚才不停地看表,其实是心急等着要见男朋友吧。但你只看表,手机却一直放在包里,不发短信是因为他不方便,对吗?每次看表都会让你更富有攻击性,这是焦虑的表现。” 容梦霜瞪着她不说话,蓝海星接着微笑道:“在开会?在飞机上?一个等会儿要跟你一起品尝红酒的男人,那么他开会或在飞机上用去的时间都不应该会让你觉得焦虑才对。所以这是个已婚的男人,刚才他是与太太在一起。所以每次你目光扫向包雅如的时候,手都会不由自主地去转动你中指上的戒指。等这个男人回到了你的身边,你的态度就有了180度的大转弯,从焦虑变成了趾高气昂。” 容梦霜已经气得喘起了粗气,蓝海星伸出食指戳了戳她光滑的脸蛋,微笑着说:“你看,梦梦,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别互相揭对方的老底怎么样?” 蓝海星起身刚走了几步,容梦霜忽然咬着牙骂道:“蓝海星,你就是个魔鬼,装得再像正常人,你也是个魔鬼。你不但是个魔鬼,你还是个资深精神病!” “因为你是贱人,所以我就是魔鬼,你还真是爱我。”蓝海星笑道,“放心,我在精神病院里等着你,我们还像过去那样住一个房间,床靠床。” 容梦霜气得脱下高跟鞋就砸了过来,蓝海星笑着躲开,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走出去时恰巧看见那个男子从走廊的那头拉开门出来,他穿着黑色的衬衣,下面是深色的长裤,衬得他身形笔直修长。 果然是个漂亮的男人,蓝海星心里感慨道。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然后他就径直朝着她走来。 蓝海星的心里都未来得及飘过一个念头,他就将她推到了墙壁上,俯首看着她,距离近到蓝海星甚至能闻到他领口里散发出来的薄荷味——那不是香水,是沐浴液的味道。 他洗过澡才来泡女人,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蓝海星脑子里闪着稀奇古怪的念头,他贴着她的耳朵低哑地问:“嗨,今晚有空吗?” 这是蓝海星这整晚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如同卡着别人的心弦,很动听。 嗯……蓝海星看着他心想,这能算是她忙活了一晚上终于钓上鱼了吗? 他们互相对视着,蓝海星嘴唇动了动,但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女卫生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容梦霜披头散发地从里面气势汹汹地冒了出来,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门口的他们。 三个人两两对视了一会儿,那个男子松开了蓝海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海星包里的手机又响了,还是楚乔四的电话,她接通电话长叹了口气:“就来。” 说完她就走了出去,发现那个男子的位置上已经空了,看来他也走了。 蓝海星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回想,那个男子刚才为什么走了?是因为容梦霜那副鬼似的模样让他没了兴致,还是有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 他对什么不满意?蓝海星仔细想了一下大丽花的特征,然后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不由在心里“哼”了一声。 蓝海星想到这个男人也许并不是真的对她有兴趣,而可能是因为容梦霜的那番话而怜悯她,说不定他以为她三番两次尾随他,就是因为想跟他上床。 他原本就是施舍之意,所以当被人打断的时候,他也就作罢了。 这个男人把上床当施舍,她还是那个被施舍的对象。蓝海星虽然明知这是自己表演的效果,但额头还是忍不住跳了跳,血液里的酒意也在汩汩地冒着火气。 楚乔四跟蓝海星约的地方离刚才他们分手的地方不远,但却是在两个方向。她到的时候,只有方睿翔跟大丽花两个人在等她。 “蓝医师怎么用了这么久?”方睿翔看了一下表。 蓝海星没好气地回道:“方警官,我又不是你们警队的人,我还以为既然酒吧的事用不着我了,我就可以走人了呢。” 方睿翔面无表情地转过了话题:“蓝医师,大丽花刚才发现这边有一个催眠培训班。” “催眠培训班?”蓝海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大丽花靠在边上抽着烟,瞥了眼旁边的楼道:“这栋楼的二楼是家潮州海鲜粥馆。我本来想着事情办砸了,就过来买几份宵夜让方警官消消气,却在电梯里看到了这家培训班的广告。” 方睿翔接口道:“我们上去吧,乔四还在上面。” “这个时间了还有人?”蓝海星不禁诧异地问。 大丽花笑道:“催眠班,白天提升营销能力,晚上治疗失眠。蓝医师,你怎么不也办个培训班呢,比你当医师要挣钱多了吧?” “我自己还失眠着呢。”蓝海星回道。 大丽花“扑哧”笑了一声:“那回头我教蓝医师一个百试百灵不会失眠的方法。” 方睿翔开口对她道:“你不用上去了,先在下面等着吧。” 大丽花吸着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蓝海星与方睿翔进了电梯,电梯门关上后方睿翔才道:“这个培训班好像跟你们院的傅主任有些关系。” “傅识?!”蓝海星真正吃了一惊。 “他是这家培训班的顾问。” 傅识出身医学世家,家里条件很优越,蓝海星实在想象不出他会跟一个小催眠培训班有关系。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那范力……?” “他是这里的学员。” 电梯“叮”的一声响,在六楼停了。 方睿翔领着蓝海星推开了一扇玻璃门,而傅识的介绍就镶嵌在门口的有机玻璃镜框里。蓝海星略略顿了一下足,就跟着方睿翔进了门。 楚乔四在翻着一叠资料,前台小姐跟一名培训师面色忐忑地站在那里。 蓝海星瞥了一眼墙上的营业执照,忽然明白了傅识怎么会被扯进一个小培训班来。因为这张营业执照上的法人一栏赫然写着“秦重”两个字,正是他们心理咨询部的秦主任。 他们被迎进了社长办公室。看到那张很夸张的红木书桌,以及桌面上的金属签字笔跟地球仪,蓝海星终于肯定这法人的确是秦主任。 “范力连续在这里上了两期培训班,营销跟失眠都上了,所以培训班里的人对他挺有印象的。”楚乔四拍了拍手边的资料,“一期一千二百元,两期就两千四了,这对范力来说可不算便宜。” “也就是说他了解催眠。”蓝海星低声道。 “可不是,那个培训师说,范力对催眠术特别好奇,还问过他可不可以对动物催眠。”楚乔四说道。 “那条狗一早就是他杀人计划中的一环了。”蓝海星沉吟道,“他利用房东喜欢长时间出门打牌的时机,将那条狗训练成杀人武器,并且他连后路都想好了,万一被抓,他就假装成被人催眠了。” “刘教授被骗了?!”楚乔四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催眠状态也可以伪装吗?” 方睿翔回答道:“可以的。1977年至1978年间,有个叫肯尼斯·比安奇的人在洛杉矶绑架杀害了12名女性,并把她们陈尸在半山腰上,因而震惊全美,被称作‘山腰扼杀者’。他被抓之后,在催眠状态下却自称叫作史提芬,骗过了很多心理学专家,差点因为被诊断为人格分裂而脱罪。” 楚乔四张了一下嘴,方睿翔顿了顿又道:“所以破案最终还是靠证据不是靠想象,心理学家们的意见有时只能当作一种参考。” 本来坐在秦主任的大班椅上转地球仪的蓝海星收回了手:“可你别忘了揭穿肯尼斯骗局的也是名心理学家。哦,对了,差点忘了说,要是只凭证据你这件谋杀案本来叫作‘宠物杀人案’。” 方睿翔拧着眉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其实很感谢蓝医师你的帮忙。” “不用谢,记得提醒刘教授别忘了付我支票就好。” 方睿翔抬起头道:“我有一个小问题想问蓝医师。” “有话就快点问,我要走了。”蓝海星背起了包。 “刚才你的窃听器是怎么会掉在包里的?” 楚乔四吃了一惊:“队长?!” 方睿翔直视着蓝海星的眼睛。 蓝海星的眉毛直且黑,但她的眸子却是很剔透的琥珀色。也许是因为太透彻了,所以即使微笑时也泛着金曜石般的冷然光泽。 “为了我催眠大丽花的时候不被你听见啊,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我只是……例行询问。”方睿翔雕塑般的脸上终于好像露出了一丝裂缝,显出了一些狼狈。 楚乔四连忙道:“海星你别生气,翔哥不是那个意思。” “我才没那个美国时间生气呢。麻烦你们下次要再抓到一个“没文化”的嫌疑人,想要节外生枝的话,不如就想想朱元璋吧,人家一字不识地当了皇帝呢。”蓝海星敲了一下腕表,“对不起,如果没我什么事情我就要回去睡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送你!”楚乔四连忙道。 “不用,我开车来的,你送大丽花吧。” 方睿翔突然在背后插了一句:“你喝了不少酒,不能开车!” “我打车行了吧。”蓝海星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海星,你看这家培训班该怎么处理?”楚乔四还是挤进了电梯。 “什么该怎么处理?” 楚乔四舔了一下嘴唇,皮笑肉不笑地道:“堂堂精神科主任医师在外面乱开班,弄出了人命案,我不该好好调查调查吗?” 蓝海星手指划过电梯的银色按钮:“还嫌我不够丢脸吗!要你帮着我寻死觅活的?好像我离了傅识活不下去似的。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千万不要因为我而画蛇添足。” “不是,怎么是你丢脸?!”楚乔四气不打一处来地道,“就他那怂包还敢另找山头,要踹也该是你踹他!” 蓝海星把围巾甩到肩上:“你能不能换种表达方式?有你这样的闺密,再给我二十七年我都别想嫁出去!我跟傅识好合好散,你千万别乱来,被方睿翔知道了,他肯定饶不了你!” 一听提到方睿翔,楚乔四才似有些讪讪然,但依然不甘心地大声道:“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男人在你面前就该夹着尾巴,这是个看实力的世界……” 他话说到一半见蓝海星的眉毛微微上扬,声音立时降了八度:“其实他就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咱们要找吧就该找个知根知底的,那种对你很了解,又很听话的……” 电梯门开了,蓝海星不等他说完,连忙挥手对门口的大丽花喊了声。 楚乔四只好道:“那我去开车,回头我送你去招手站。” 蓝海星站在台阶上,近午夜的寒风拉扯着她的衣角,风从掀开的围巾钻进了她白衬衣的领口,带着几缕湿意。 一块指路牌上的螺丝钉松了,铁牌倒挂下来,随着风声发出铿铿的撞墙声。她再次伸出手拢住了围巾。 “方睿翔又惹蓝医师不高兴了吧?”大丽花站在商店门廊下避风,掸了掸烟灰道,“方才我发现那个催眠班的广告,他还盘问了我一番,问我怎么会想起来跑到这里来的,问我的窃听器为什么放在包里。拜托,我再大方也不能让人旁听这种事吧。” “你明知道他在,还不收敛一点。”蓝海星回过头来道,“这人就是只猫精,瞧谁都像老鼠,要不是看在楚乔四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理他!” 大丽花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凑近蓝海星小声问:“后来那个三号桌呢?” 蓝海星转头道:“像这种耐不住寂寞的男人,当然很快就跟别的女人走了。” 大丽花一脸扫兴:“真可惜了。我大丽花阅人无数,可以说这个品级的男人绝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她语含痛惜地道,“别看他瘦,衣服底下蛮有料的;肌肉匀称有弹性,肯定经常做运动;皮肤有点凉,抱起来会很舒服;腿长,换的花样也多……” 她接着附耳笑道:“蓝医师,经验之谈,你晚上要是找个男人就不会失眠了。不但治失眠,还治失恋。” 大丽花的思维跳跃性很大,但左右都绕着床转,蓝海星也算服了。 所幸楚乔四来得很快。三人上了车,大丽花问道:“蓝医师,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催眠别人去杀人吗?” “当然。听没听说过著名的海德堡催眠案?心理医师仅凭一个数字,就能隔着电话让受害者进入催眠状态,谋杀她的老公。”楚乔四插嘴道。 蓝海星瞥了一眼楚乔四,对大张着红艳艳的嘴唇的大丽花道:“别听他的。人的心理是有防御机制的,如果催眠师强行违背被催眠者的意愿,被催眠者是会从催眠状态中立即清醒过来的。他说的那个是特例。” 她看着窗外的人影道:“范力之所以会杀人,是因为杀人本身就是他的自我意愿。” 大丽花“哦”了一声,却感兴趣地问楚乔四:“咱们这个案件要真有一个犯罪的催眠师,他肯定是高手吧?这种高手咱们榕城也不会有几个,蓝医师肯定是其中之一。” “那当然。”楚乔四道。 大丽花兴奋地道:“你说要是那个犯罪心理师对上蓝医师,谁会赢?” “当然海星赢。”楚乔四毫不犹豫。 “你们真是太过奖了……”蓝海星指了指招手站,“就停那里吧。” 她下了车,对楚乔四说:“行了,你们先走吧,我自己打车走。” “这怎么行?我等你上了车再走。”楚乔四立刻反驳道。 “怎么不行?这边人这么多,你还怕谁把我吃了?别在这里阻塞交通了,等会儿交警来了,你尴不尴尬?” 楚乔四看了眼来来往往的车辆,把头伸出窗外喊了一声:“上车后给我电话。” “知道啦。”蓝海星回答。她等楚乔四的车不见了,就转身向着停车场走去。她可不想明天再绕一圈过来把车开回去,更何况她其实还没真喝醉。 连着几日绵密的阴雨,今晚的夜空总算乌云退尽,露出皎皎的月色。只是再好的月色,也总有几分秋意。秋意凉如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夜风吹的,蓝海星觉得酒意有些上涌,不禁皱了下眉头,略有些犹豫是否要折回去打车。 她走到自己的车旁,手伸进外套口袋拿出钥匙,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车子前窗的雨刷上夹着一样东西,她伸手将它取了出来。 一只纸鹤。 蓝海星浑身一凛,酒意退尽,整个人都彻底清醒了。 〈4〉你知道你是谁 (4)你知道你是谁 她本能地立刻四顾了一下周围。午夜起了风,头顶的探照灯散发着冷冷的白光,空荡荡的停车场里不时有车子滑进或者滑出。 蓝海星坐进车子里,将纸鹤前后翻看了一下。纸像从学生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活页纸,拆开后,里面有字。 她打开车顶灯,仔细看去,活页纸上写的是英文,字不小,写得很用力,只有一行。 “why the letter‘o’is like me?”落款是“zero”。 “为什么我就像字母‘o’?”蓝海星撑着头看着这行英文。 “because……”她轻笑了一声,从包里掏出支笔,将纸放在方向盘上,悠然写道,“because y'know ‘who are you’.” “who are you……我是蓝海星,你又是谁?”她笑着将纸丢到一边,关掉车顶灯,“zero没什么不好,等你长到阿姨这个年纪,就会恨不得能回到zero了。” 说完,她就将车子滑出了停车场。 刚开出停车场,手机就响了,蓝海星将耳机戴上,接通电话说了一句:“我上车了。”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浑厚的男声:“海星啊。” “爸爸!”蓝海星笑道,“你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老挝很晚了吧?” “哎,哎,还好,还好。” 蓝海星笑道:“你们饭店的生意怎么样?” “都好,都好。”蓝爸爸顿了顿才挤出一句,“钱还够用吧?” “够用,我多大了,你还总问我这句……”蓝海星笑道,“你的身体……” 她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换了声音:“蓝海星,你深更半夜地在外面晃个什么劲?打你电话也没人接。你一把年纪了,我们两个不给你打电话,你就不知道给我们打电话是吧?” 蓝海星叹了口气:“妈,我一把年纪了,当然会有应酬了,对吧?我出来陪朋友。” “你也有朋友?你连养条狗都会跟人跑了。” 蓝海星又叹了口气,尽可能心平气和地道:“我实在太忙了,哪有精力照顾狗?” “说两句话倒要叹三口气,我把你生出来才要叹气!一点也不省心。”旁边的蓝爸爸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蓝妈妈的音量突然降低了好几度,“傅识跟你谈结婚的事情了吗?他要是没时间来老挝,我跟你爸回去也行啊。”” 蓝海星没说话,蓝妈妈又接着问:“你不是又跟他闹矛盾了吧?你可别在他面前也跟在你爹妈面前一样不懂事。傅识性格好,又有出息,难得人家能看上咱们这样的条件。你看什么时候约个时间,让他跟我们通个电话……” 蓝海星伸手打开窗户,将耳机伸出窗外,隔了一会儿才拿回来大声道:“妈,你说什么呢?我这儿信号不太好,国际电话太贵了,等信号好的时候再打吧。” 说完她就掐断了电话,随手关了机。 蓝海星打开公寓门,踢掉脚上的高跟鞋,打开灯,将包扔在沙发上,然后用脚顺便将地板上的小机器人的开关打开了。 紧接着一连串汤姆猫式的咆哮音就泄了出来:“你晚了,你晚了,你晚了!热情火辣、胸肌发达、三围20/20/20的美尼,自由言论遭禁15个小时38分钟。所有捍卫自由言论的小天使都是折了翼的护舒宝,血流成河……” 蓝海星把牙膏挤到牙刷上问:“什么是自由言论?” 机器人在地板上滑来滑去,含羞地道:“万年总受,最爱腹黑攻了。” “你今天过得有趣吗,海星?”机器人问道。 “一件简单的案子变成了复杂的杀人案,然后有人把它弄得更复杂了一点,折腾了一晚上,才发现搞错了,你说有不有趣?” “不要气馁,世界就是这样的。” 蓝海星从浴室里走出来躺到床上:“世界是什么样的?” “坑完爹,再坑妈。” 蓝海星拉上被子:“晚安,美尼。” “晚安,海星。”美尼闪着蓝色亮光的天线暗了下去。 蓝海星做了整晚关于那个男人的梦。梦里他俯在她耳边,低哑的声音钩住了她的心弦,后面的剧情却被重新演绎过了。 没有了容梦霜,他们激情地拥吻。他的舌尖不仅有薄荷味,还混合着其他的味道。不是烟草味,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味道。 他手抵着她的胸,在心跳的地方。她解开了他的衬衣纽扣,手顺着衬衣的衣襟滑了进去。他的皮肤微凉,触在手上如同抚着一匹锦缎,让人想要牢牢地拽在手里。 相拥的时候,手可以触及他衬衣底下起伏的背部曲线,如同一把精美的弓,然后沿着精瘦的腰肢,一路向下…… 被美尼清晨的闹钟声惊醒的时候,她兀自还似在微微喘息。 蓝海星发现自己竟然做了一整晚的春梦,还是跟一个初次谋面的男人。 “蓝医师,你今天的脸色看上去很好。”王小璐眼睛亮亮地说道。 “你很闲吗?”蓝海星翻着病历本道。 王小璐丝毫不以为意,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蓝医师,你昨天真帅,放狗咬秦主任。我现在肯定蓝医师你真的抓住过连环杀手。” 蓝海星头也不抬道:“你听谁乱说的?” “实习生们都这么传啊。所以说现在的人就是浅薄,他们就只认头衔,总以为院长啦,主任医师啦,就一定更厉害一些,其实里面傻瓜不要太多。他们不知道蓝医师虽然是个住院大夫,可却抓住过连环杀手啊。” 蓝海星指了指她后面道:“院长刚才走过去了。” 王小璐脸色顿时变了,连忙转头小声道:“怎么院长走起路来总是无声无息的?” 蓝海星悠悠地道:“四年了,我都还只是个住院大夫,看来你的升职路就要跟我一样坎坷了。没关系,反正上面傻瓜多。” 王小璐如丧考妣,哭丧着脸:“可我本来就是傻瓜啊,很适合当官的。” “骗你的。”蓝海星笑道。 王小璐立刻原地复活,阳光灿烂地问:“蓝医师,那我们现在查房吗?” “嗯。等下不是有康复活动吗?” “今天是插花!”王小璐笑道,“有很多病人已经说了,作品要送给蓝医师。” “病人送的花有什么好高兴的。”蓝海星边走边笑道。 她跟王小璐开着玩笑出了门,刚巧傅识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王小璐咳嗽了两下,喊道:“傅主任。” “傅主任。”蓝海星同样客气地道。 以前她从来不这么叫。 蓝海星记得很久之前,有一次他带她值夜班,她问他:“听见别人叫你主任,你有没有一种成就感?” 傅识只简单地回答:“没有感觉。” “那我就叫你傅识吧。”蓝海星说道。她其实只是不想把他叫老了,好像直接叫了名字,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好啊。”傅识顿了顿道。其实蓝海星能明显感到他的犹豫,虽然只有一瞬。 这一瞬,在这四年间不停地在闪现,她却置若罔闻,一意孤行。 他们从来没有住在过一个世界里,又怎么会因为一个称谓而拉近距离? 此时傅识嘴唇动了动,但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与她们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小璐拍了拍胸口:“蓝医师,我以为主任会跟你算昨天你放狗咬秦主任的账呢。” “他不会的。”蓝海星说道。 无论她做过什么事,闯多大的祸,傅识从来没有责问过她。所以蓝海星有时想,傅识是努力地包容过与他不属于一个世界的她,所以累了,因此,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也都会努力地去谅解他。 其实他不明白,她一点也不害怕别人算账,她害怕这样的无声无息。 蓝海星负责的是一楼区。一楼区的病人多是一些症状较轻,又或者正在康复中的精神病人,虽然仍处于药物引导治疗中,但生活基本都能自理,也没有什么暴力倾向。 “最近心情怎么样?还有没有失眠?”她看着病历记录问101床的病人胡不平。 “好多了,好多了。有像您这样的医师,真是我们病人的福音。”胡不平满面堆笑地道。 旁边的病人也喊道:“蓝医师!我们只要蓝医师,不要蒙面怪!” “只要蓝医师,不要蒙面怪!” “只要蓝医师!” 蓝海星翻着病历记录道:“好了,不要这样形容其他的医师。再说换班很正常啊,除了工作,我也是要娱乐,要谈恋爱的。” 胡不平仍旧在边上赞美道:“主要还是像蓝医师这样有耐心、有责任感的医师太少了。” 蓝海星看胡不平的谄媚样,就知道他又投诉过自己了。他四年间少说也投诉过她三四十次了。 胡不平本来是个塑料制品推销员,退休以后逐渐有了妄想症,他认为自己是从一个叫美尼达星来的高等生命。 他的任务,一是充当亲善大使,传达美尼达星人的善意;二是观察地球人,收集一手资料,为美尼达星的高等生命提供指导低等生命进化的素材,以便帮助地球提高抵抗来自其他外星球侵袭的能力。 他投诉蓝海星倒不是因为他个人有什么意见,那纯属一个高等生命的责任感。 他刚来的时候,蓝海星半夜里查房,发现他举着电筒躲在被窝里,事无巨细地把包括同病房的病人去几趟厕所的事情都记了下来,可算是为了地球的命运操碎了心。 “蓝医师,我最近各方面都觉得不错,是不是可以出院了?”胡不平讨好地笑道,“我真没什么事了。” “真没什么事了?”蓝海星抬眼看他。 “真没事了。”胡不平举起手道,“我可以向蓝医师发誓!” 蓝海星合上病历本,一弯腰把他的枕头掀了开来,拿起下面藏着的笔记本翻了翻,对搓着双手的胡不平道:“你什么时候不再对隔壁床大小便的时间感兴趣,我就试试看说服自己让你出院。” 这时她的衣袖被人拉了拉,是隔壁房的女病人张丽娜。她扯着枯黄的头发用虫蚊般细小的声音道:“蓝医师,我有话跟你说。” 蓝海星收好病历本,跟她走到了走廊上:“好了,这里没人听见,说吧。” 张丽娜小声道:“蓝医师,你上次说跳河会有胸裂,上吊会有割喉的感觉,都会死得很痛苦,这次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 蓝海星看着她,张丽娜脸微红地道:“我可以问医师开安眠药。虽然一次只能有十颗,但是我可以把它们攒起来,攒到一百颗一起吃,这样我就可以在睡眠中死掉。” 她说完了,还很体贴地道:“你放心,蓝医师,我不会找你开的。” 蓝海星摇了摇头,认真地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可能不知道,现在的安眠药都是新型药剂,致死量跟疗效剂量是拉得很开的,别说你吃一百颗,你可能吃上几百颗都死不了。但是你装了满肚子的安眠药,那会让你产生很恐怖的幻觉。你可以想象一下有几百只虫子咬破你的肚皮从里面钻出来,又或者被人一刀刀凌迟而死,总之你会感觉逛了一遍地狱,而睁开眼睛你还活着。” 张丽娜闻言脸色煞白。蓝海星看着她道:“你看既然死也那么辛苦,干吗不努力一下,辛苦地活着呢?考虑一下我的话。” 离开了她,蓝海星朝着门边的助工比了个手势,意思是要盯着她吃药。 王小璐跟了上来,问道:“蓝医师,她这次又想到什么新死法了?” “安眠药。” 王小璐感慨道:“怪不得她最近老说自己失眠……简直是为了去死而斗智斗勇啊。” “她如果把这份斗智斗勇放在寻找人生乐趣里,就不会待在精神病院了。”蓝海星道。 她们正说着,有个哑巴助工走过来给她们比划了一下。王小璐等对方走了才兴奋地道:“她对我特别有好感,每次看见我都跷大拇指。” 蓝海星瞥了她一眼:“她不是对你跷大拇指,她只不过在说‘早上好’。” “蓝医师也像主任那样懂哑语?” 蓝海星将手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我就是他教的。” 下午窗外又飘起了小雨,淡青色的天空好似蒙上了一层灰纱,办公室的光线也跟着暗了下来。 “啪嗒!”有人替她打开了屋里的日光灯,王小璐又伸头进来:“蓝医师,你的快递。” 蓝海星接过来,扫了一眼,寄信栏填写的居然是榕城大学。她心想,不会吧,刘教授这么快就付费了! 她拆开快递,里面是一封洁白的信封,正面用炭黑墨水写着一个漂亮的英文签名:chess。 蓝海星捏了捏薄薄的信封,心想刘教授出手这么大方,费用多得真要用支票来付了? 蓝海星拿手指探了探,信封里空空如也。她又将信封撑开倒了倒,结果从里面倒出一枚一元的硬币。她看着指间那枚银色的硬币半天,不禁失笑。 什么意思,觉得她昨天所有的价值就只值一元钱?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王小璐随手接了起来,然后抬头道:“蓝医师,心理咨询那边有你的预约,让你快去!” “知道了。”蓝海星随手将那枚一元硬币丢回信封,塞进了旁边的笔记本里。 她经过花园的时候,见傅识与顾柔在花园里。雨下得这么大,他们还在外面交谈,可见说的话是不想让人知道的。 傅识抬手揉着眉心,显得有些疲惫。顾柔却注意到了蓝海星,她的背瞬间挺得更直了。蓝海星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经过。 心理咨询部是栋新建的独立大楼,装修风格是经典的中式概念西式风。走在光洁照人的大厅里,根本想不起后面那栋老旧的精神病院办公楼,很对得起一小时八百元的咨询费。 蓝海星推开了厚重的包皮橡木门。 房内是依照欧美式书房设计的,三面环饶着书架,排放着满满的经典原文书籍,散发着浓浓的学术味,其实为了防止有人把书顺走,所有的书柜都是上锁的。宽大的书桌上放着签字笔的笔架,以及不可缺少的地球仪。 蓝海星看见就诊椅旁的茶几上放着一杯大号杯的饮料,但却没看见有人坐在那张软皮就诊椅上。 等她走到前面,才发现不是没有人坐在上面,而是……这个人长得还没有椅背高。 这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身上穿着博柏利米色儿童风衣,脚上穿的是双英伦风格的黑色软皮小靴子。一张糯米团子似的小包子脸,此时正审慎地看着进来的人。 嗯哼,蓝海星心想,看来这位就是今天预约她的病人了。 她的手习惯性地伸向了办公桌,却没有发现护士应该放在上面的病人资料表格。蓝海星收回了手,笑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 “白暮。你呢?” “我姓蓝,你可以叫我蓝医师。”她靠在办公桌上问,“小暮,今天带你来的人是谁?” 白暮抱起双臂,老气横秋地道:“我妈妈。不过你不用找她,我希望你能对我们之间的谈话保密!” 蓝海星笑道:“好吧,那小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里吗?” “你不先给我做做thp测试吗1?”白暮仰起头问道。 蓝海星微笑道:“我们先不画画,先聊聊天怎么样?” “你是精神病理医师,还是心理医师?” 听他说得挺标准,蓝海星笑了笑:“精神科医师其实也可以算是心理医师的一种。” 白暮拿起旁边的饮料杯:“我知道这当中的区别,精神科医师可以开药,也可以让人住院。” “小暮来这里是想吃药?” “我想住院!” 蓝海星身体前倾,看着那张粉嫩的小包子脸笑问:“那小暮可不可以告诉医师,你为什么想住院?” 白暮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抱着饮料杯问:“医师你见过鬼吗?” 蓝海星摇了摇头:“医师从来没有看见过鬼,小暮见过?” “我见过!”白暮神秘地道,“他是水鬼,长得像哥哥,穿着黑色的衣服,半夜里会在我家楼下的泳池里游来游去。” 蓝海星从笔筒里抽出了一支笔,微微沉吟了一下。 “我跟爸爸、妈妈、哥哥都说过,可是他们都不相信。”白暮吸着饮料道,“医师你信吗?” “你有几个哥哥?” “一个。”白暮忧愁地道,“一个我已经压力很大了!” 蓝海星抱起双臂:“也就是说你哥哥还活着。” “当然!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医师你知道为什么楼下住着一只猫,半夜里它就会喵喵地叫,但是有一天它突然不见了吗?” 蓝海星微笑道:“因为老鼠搬到隔壁院子里去了。” 白暮瞪着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睛:“医师你们家也是用猫看门的吗?” “医师只养过狗。”蓝海星将手里的笔又丢回了笔筒,“现在你告诉医师,为什么你想要住院?” 白暮摇晃着两只小脚,扬着小包子脸,无比渴望地问:“医师,是不是我得了精神病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蓝海星微微笑道:“准确地说,假如小暮得了精神病,医师我就可以对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说完,她露齿森森一笑。 他们俩互相认真地对视了一会儿,白暮“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很快门被推开了,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匆匆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助理似的女人,那个女人抱走了白暮。 蓝海星靠着办公桌道:“他很聪明,以后也许会有心理问题,但现在肯定还没有。” 戴墨镜的女人这才取下了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这是一个让人很难分辨年龄的女人,兼具妇人的风韵跟少女的容貌,五官长得也很美,而且有些眼熟。 “你好,蓝医师,其实是我预约的你。刚才因为有事,我临时出去了一会儿,希望小暮没有太调皮打搅到你。” “你是……?”蓝海星看着她的脸,忽然想起了她是谁。 贺真真,多年前红极一时的影后,不过后来息影转幕后了。印象里读书的时候看到过她的八卦,她嫁给了某位富商,似乎很快又离婚了。 “请坐。”蓝海星转过身体坐到了办公桌后面。 贺真真经历过刚才的手忙脚乱,很快恢复了优雅的仪态。她将腿相互交叠着,脱下来的羊皮手套整齐地放在腿边,修着精美指甲的五指随着语句变换着各种手势。 蓝海星摊开自己的笔记本,打量着眼前这个仪容精致的女人——她表达的欲望很强,并且从内心里渴望说服对方。 “蓝医师,你能关掉录音机吗?” “录音其实是对你的一种保护,你放心,我们不会随意泄露病人的隐私。” 贺真真踌躇道:“我要说的内容跟病情无关……” 蓝海星抬手关掉了录音机,贺真真的脸上这才露出了松弛的表情:“蓝医师,你相信爱情吗?” 她不等蓝海星回答,便自问自答道:“我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本来已经不相信爱情这种东西了,直到遇上了我现在的先生。这五年来我一直过得很愉快,可是……” “可是什么?”蓝海星见她顿住了,便问了一句。 “可是我总觉得这个家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家里面一直藏着个秘密,但我却被隔绝在外面。这种感觉直到今年我的继子从美国回来,就更加强烈了。” “他不好相处?” “不,不。”贺真真连忙否认,“事实上是他很好相处。” “那令你觉得不安的地方是什么?” “他失忆了,经常忘记一些小事,但最重要的是……”贺真真抬起头,对视着蓝海星的眼睛,很轻地道,“他忘记了一件十几年前很重要的往事——他妈妈是怎么死掉的。” “那他母亲是怎么死掉的?” “我先生跟我说,他母亲沈女士是个画家,有心脏病,因为画画太疲劳,心脏病发身亡的,可是我觉得这件事情绝对、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她反复用了“绝对”这个词。 蓝海星沉思了一会儿,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笔记本上勾勒着贺真真的头像:“这件事情让你很焦虑?” “有点。蓝医师你说人为什么会失忆呢?” 蓝海星低头道:“并非所有的失忆都与精神有关,有些是因为外伤引起的,比如车祸当中,头部受到撞击,一般来说这些情况随着时间跟创伤的平复,记忆会逐渐恢复。你说他,你的继子白弈摔断过腿,那他有没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头部也受到了创伤呢?” 贺真真想了想道:“我只听说是踢足球造成的,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但我可以确定他失忆不会是因为身体疾病而引起的,我们家的人每年都会做很细致的体检。蓝医师……其实我想请你帮忙,催眠我的继子,帮他回忆起那段往事……当然我希望是私下的,我会为此付足诊金。” 蓝海星顿住了笔。 贺真真从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一张支票,将它们放到了桌面上。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我的继子,非常聪明,你知道聪明的人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特点,但他绝对不是有病。我是指……精神病。”贺真真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身体向前倾,她略有些尴尬地补充道,“你知道。我与我先生薄有名望,怕有一些什么不好的传闻,会伤害到白弈。” 蓝海星拿起支票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哇哦”了一声,她偏过头问:“为什么是我,我们院资历更深的懂催眠的人,有好几位。” 贺真真浅笑道:“蓝医师自谦了,你能在不知不觉中催眠一个连环凶手,可见你在催眠上的造诣是很强的。” 她见蓝海星抬眼看她,便连忙笑道:“我先生过去也曾经是心理学圈子的学者,所以难免信息会灵通一点,而且我本人现在也是榕城精神疗养院心理咨询这边的顾客,对蓝医师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就凭一点传闻,你就放心把你们家最大的秘闻交给我去挖掘?”蓝海星拿起支票轻笑道。 贺真真道:“不,因为有人跟我说,蓝医师是个收下报酬,就会言而有信的人。凭蓝医师的人品可以放心托付秘密。” 蓝海星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支票,打开文件袋,资料上写着名字,她轻念了一声“白弈……”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的目光落在首页的黑白照片上,一下子就愣住了。 “白弈不太喜欢拍照片,所以单人近照很少,这是我从他高中的学生照上翻拍下来的,比较清楚。”贺真真解释道。 照片上的男生穿着黑色带标徽的校服,里面白色的衬衣领映得他的面容俊秀而冷漠,眼瞳黑白分明,目若朗星,一双掩映在短刘海下的乌眉挺拔而隽逸。 蓝海星震惊的不是这个男生长得极为俊秀,而是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俯首在她耳边邀约一夜情的男人,两人长得惊人的相似,假如撇去岁月里的青涩,两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她看着后面的资料,略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他在榕大当心理学老师?” “他是精神分析学专业的。”贺真真顿了顿才小声道,“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受聘榕大还没有多久。” 蓝海星放下资料道:“这个难度很大,心理学学到他这个程度,别人是很难帮到他的。” “为什么?”贺真真不解。 蓝海星收起笔:“把正导向的力量想象成一队军队,使他精神出问题的内心阴影想象成另一股力量,当治愈开始,两股力量就开始交战。而他是这方面的行家,他不但洞悉你所有的想法,了解如何伪装,知道怎么躲避,他还懂得怎么还击,而主战场又是他的心理,怎么可能会赢?” 贺真真急道:“可你不是一般的医师,对吗?” 蓝海星轻轻抬起眼帘。 贺真真生怕蓝海星推拒,又连忙道:“蓝医师,你看他的难度不会比一个连环杀手更高吧,你说对吗?价钱可以再谈!” 蓝海星想了想问:“除了失忆,白弈还有什么其他不寻常的地方吗?” 贺真真迟疑了一会儿才回答:“没有,除了有几次无缘无故掉落到游泳池里。” “白弈很喜欢游泳?” “当然不是,白弈的腿骨折过,有旧伤,畏寒,他从来不下水,每年夏天我们去海边度假,他也只是在岸上看看书。” “骨折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是跟同学踢球的时候不慎摔断的。” 蓝海星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在你的印象里白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很难描述,也许蓝医师你要见到才能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贺真真身体缩了回去,轻轻撩起腮边的秀发夹到耳后。 蓝海星手里转动着笔,心里想道,一个继母回想自己的继子会脸红吗? “白暮是您与白先生的儿子?” 贺真真平静地道:“是我前夫的孩子,白弈是我先生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有趣。 人常常用极端的修饰词来掩饰内心深处恰巧相反的真相。 “我考虑一下,再给你回复吧。”蓝海星合上了资料道。 贺真真才有些意有不甘地起身离开,一直到了门口,她还回转头来道:“蓝医师,请务必考虑一下我的请求,你有任何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白弈……”等贺真真走了,蓝海星托着头看着照片沉吟道。 门被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资料匆匆进来,脸带慌张地道:“对不住,我刚才把资料送到二号诊室去了。” “怎么会送错地方?”蓝海星翻开了贺真真的资料,“她以前是苏至勤的病人……”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白弈的名字感到熟悉了,因为有人的笔记本上开头就写着这么一句话: 生命宛如一条有众多岔道的高速路口,唯一不会迷路的方向是去选择——会有人在出口处等着你的那条路。——白弈。 这前面半句话其实是连环杀手裘伯特说的,原话是“生命宛如一条众多岔道的高速路口,千万不要迷路。”,他本人因为在1980至1985年间杀死了二十多位十几岁的送报的少年,而被人称为“报童杀手”。 而把白弈的话写在笔记本扉页上的人正是——苏至勤。 看来她弄错了一件事情,苏至勤出现在酒吧不是因为刘教授的吩咐,搞不好是应贺真真的要求才去跟踪白弈的。 “白弈,弈……”蓝海星轻声重复了一遍,突然转身拿起笔记本,翻出了今天收到的那封装了一块硬币的信,看着上面那个炭黑色的漂亮手写体chess。 “弈,围弈,棋局……chess。”她轻轻扬了扬眉。 还真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蓝海星心想。 她要去给一个认为她只值一块钱的男人做催眠治疗,还真是有挑战性。 蓝海星又仔细看了一遍资料,忽然发现白弈的亲属栏里父亲的名字填着白乐成。 “白乐成!”蓝海星想起贺真真方才说过白弈的父亲也是心理学的圈内人,那这个白乐成不就是曾在榕大当过心理学教授,曾经红极一时的犯罪心理学研究学者白乐成! 她读大学的时候都还拜读过他的书籍。 这哪里是块烫手山芋,分明是块发红的煤块! 蓝海星没好气地合上了资料。 蓝海星拿着纸袋走出诊室,心里想着该如何退回这个文件袋,可是当她经过楼道转角的窗户时,她看见了傅识与顾柔。 他们相携着向停车场的方向而去。 傅识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顾柔的脸上也重现了温婉。 也许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蓝海星感到顾柔抬头看了一眼自己所站立的方向,面上立时流露出了一丝阴霾。 蓝海星觉得顾柔并不明白,傅识不由自主投向她的目光并不是因为爱。 如果说强迫症有很多种,那么面面俱到就是傅识的强迫症。 尽管蓝海星不适合他,傅识也希望他们的感情是在自然而然地终结之后,他才开始接受一份适合自己的感情。 他若是真的爱过她,又怎么舍得让她等四年? 她若是爱一个人,连一秒也未必舍得让他等,这是她用了无数个不眠夜才领悟的。 可是顾柔就像是一株太强力的菟丝花,一旦攀附上,就恨不得将这人给缠得密不透风,所以一向淡定的傅识才也会显得手足无措。 蓝海星站在高楼上看着顾柔,她失去了冷静,只要有人在她背后推一把,她也许接着就会失去理智。 生命宛如一条众多岔道的高速路口,而当中必定有一条岔道,它的名字就叫作——monster。 蓝海星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前走去,十一月的天气有点凉,但是南方没有供暖系统,而现在气温又没有降到开中央空调的地步,因此在远离阳光的地方都会有点寒意。 护士台的小护士们对她笑得都有点勉强,显然现在她们都知道了她放狗咬秦主任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她们也知道蓝海星大约能猜出她们一边鼓励病人投诉她,一边又对着她热情地微笑。 这让蓝海星想起了她第一次被人投诉的时候,那时她心里惶惶然,作为上司兼带班的傅识低头签着单子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做人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做医生当然也是这样。” 蓝海星抬起了头:“跟你们秦主任说一声,下个星期开始不要帮我排病人了。” 护士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大约是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海星抬起脸微笑道:“下个星期我要休假。” “蓝医师要休多久?”护士面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她想了想笑着回答:“我也不知道。” 〈5〉白博士 (5)白博士 作为百年老校,榕大保留了大量朱楼画栋、墨瓦铺就的悬山顶古建筑,透着一种古典的幽雅,仿若落在指间的枫树叶,分明是一种凝固的美,却又好似能窥见时光的悄然而逝。 蓝海星坐在车子里,调整了一下眼睛里的美瞳,戴上了一副黑框眼镜。 刘教授的心理学实验室很好找,蓝海星走进去的时候,刘教授正在里面的小会议室给研究生讲课。 “心理学是一门托生于哲学的自然科学,因此它与当地人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也因此只有本土化的心理学才有其适用性,摆脱对西方心理学的依赖……” 蓝海星借着黑暗,拍了拍一个坐在角落里旁听的男生的肩。 那个正在聚精会神听课的男生吓了一跳,但依然顺从地从小会议室里跟着蓝海星走了出来。 他看上去就是个年轻版的苏至勤,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手里拿着整整齐齐的课本与笔记本,略微有不同的是,他的脸上还长着青春痘,蓝海星不由地想苏至勤在学校的时候会不会也长着青春痘。 “蓝医师啊!”宋宇愣了愣才认出蓝海星。 刘教授给榕城疗养院送过几回资料,派去的人就是宋宇,因此蓝海星认得他。 蓝海星憋住了笑,问:“你们院是不是来了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博士?” “你说白博士啊。”宋宇立即说道。 “他等一下是不是有课?” “对啊。” “知道在哪个教室吗?” “三号楼阶梯教室。”宋宇顿了顿问,“蓝医师你问这个做什么?” “啊……”蓝海星一本正经地道,“你们系跟我们医院合作一个教学项目,我们院让我来听一下你们白博士的课。” 刘教授的确跟市里的精神疗养院有不少教学项目,包括最近流行的戏剧疗法,而且他前两天也确实跑过榕城疗养院,因此宋宇立刻就信以为真了:“我也要去上白博士的课,我带蓝医师过去吧!” 路上宋宇详细地介绍了白弈之前上课的内容,蓝海星看得出来他对白弈很崇拜,但他的态度一点也不夸张,介绍的时候很讲究实事求是。 蓝海星心想,刘教授就喜欢这种好学、自律的学生,他大概以为人的心理就跟开车一样,只要老老实实地开在两条白线之间,就永远不会出车祸了。 她想着抬起头,看见远处有一个男子走了过来,他穿着棉白衬衣,一件黑色的短风衣外套,脸上戴着半黑框的眼镜,身形笔直修长,手里拿着一本书,俊秀中带着几分书卷味。 蓝海星心里“咯噔”了一下,她想要更详细地了解白弈这个人,所以才会想到来榕大近处观察一下,但却没想到刚踏进校门就跟他偶遇了。 眼前的白弈跟酒吧里的分明是一个人,又好像是两个人,完全不同的气质。 “白博士。”宋宇整个人的背都挺直了,声音微有些激动地道。 白弈的目光从蓝海星的面上一掠而过,客气地道:“你家长啊?” 宋宇的脸都红了,飞快地看了一眼蓝海星,吃吃地道:“那个,白博士,不……” 白弈已经浅笑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了。”说完,他朝着蓝海星礼貌地点了点头就与他们擦肩而过了。 蓝海星转头望着他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脸上的眼镜给拉了下来。 宋宇尴尬地小声道:“那个,蓝医师,其实我也才……二十三岁。” 进了阶梯教室,果然里面早已经挤满了人,这种盛况不亚于当年名教授开公开课了,蓝医师想过白弈会受欢迎,但没想到他会这么受欢迎。 宋宇走到头三排,在一个女生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那个女生面上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起身给他们让出了座位。 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大学教室里的位置就跟围棋棋盘似的,坐中间还怎么逃课呢?说实话蓝海星自己读书的时候从来不会坐头三排,更不用说还是靠中间的位置。 没想到事隔多年,她却坐到了中间这个位置。 上课铃声响起,白弈走了进来,蓝海星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那瞬间脑子里还是陡然空白一片。 他穿着棉质白衬衣,戴着眼镜环视了一下四周,目光淡定而柔和,音色不高但富有穿透力:“大家好,我是白弈。” 而蓝海星的耳边好像能听见他声音低哑地问她:“嗨,今晚有空吗?” 这个男人人前人后,白天黑夜的变化也未免太大了一点。 蓝海星脑海里一下子多出了无数个假想,互相交缠着,如同一团乱麻。突然有人轻叩了一下她的桌子,她的心神几乎瞬间回笼。 敲她桌面的正是白弈,修长的手指握成了拳,骨节分明,但蓝海星的脑海里还可以勾勒出这只手拿烟的姿势。 他看向蓝海星旁边的宋宇道:“我是怎么最快识别出你的呢,相信我,不会是因为你的鼻梁特别的挺,你的眼睛特别的亮,而是因为你长了青春痘。” 大家轻笑了几声,白弈接着说道:“《希伯来圣经》里记载,亚当是上帝根据自己的形象捏造的第一个人类。如果以此类推的话,上帝本身也不完美,否则的话我们男性的尿道设计就应该是绕过前列腺,而不是穿过它。” 学生一片哄笑,宋宇笑声不大,但青春痘都红了。 白弈则笑得很清浅,露出洁白的浅浅齿廓,他离开了他们的桌位接着说道:“缺陷存在于我们每个人,所谓努力地去克服缺陷,那是错误的。当然我并不是在鼓励大家去当个恶棍,而是想要拥有一种健康的心理,我们首先要知道这一点。”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幻灯片,那是一张用炭黑的墨水写在纸上的漂亮字迹:缺陷——才是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真实活过的痕迹。 教室里变得静静的,只有白弈富有磁性的嗓音:“亚里士多德说艺术是虚构的,但它高于现实,因为艺术不但可以描述现实,它还可以展现有可能会发生的现实。 “所以假如缺陷是一种现实,也仅仅是一种而已,但我们的心理是艺术,它可以引领我们走向无数种现实,无数种可以让我们离开脚下的泥沼,跨越我们的缺陷、不足,走向另一条截然不同道路的现实。” 蓝海星不由自主想起了苏至勤写在笔记本扉页上的那句话:生命宛如一条有众多岔道的路口,唯一不会迷路的方向是去选择——会有人在出口处等着你的那条路。 等她回过神来,白弈悦耳的嗓音犹然在耳:“除此之外,现实或许不可调节,但心理可以。比如说一只雌性的蚊蝎蛉,它的交配次数跟质量与雄蚊蝎蛉上供的猎物挂钩。假如你是一只手头不那么宽裕的雄蚊蝎蛉,那么适时地降低你对交配次数、质量的心理期待也是拥有健康心理的必要素养。” 班上的同学再次哄笑。 蓝海星看着白弈挺拔的身形,心想,这里的学生有谁会想到这位雅而有致的老师就是在酒吧随意跟女人一夜情的男人,又有谁能想到棉白的衬衣底下是刺青呢? 他是真失忆呢,还是为荒诞的一面找的借口? 蓝海星拿起笔飞快地在便签纸上写了两行字,将它递给宋宇小声道:“问白博士这两个问题。” 宋宇看了一眼,青春痘立时红得发紫。 “这是刘教授本土化实验之一。”蓝海星淡定地道,“像白弈这样拥有丰富西方心理学知识的人在受语言刺激时,不知在行为意识上是否会产生不同的反应。” 宋宇捏着纸条低声道:“巴甫洛夫第二信号系统下的条件反射?” 蓝海星心里暗自好笑,刘教授的弟子对付起来就是轻松,你随便乱说一个,他们就能自动给你脑补上理论依据。 “你不想知道吗?”她悠悠地微笑着问,“白博士的反应?” 宋宇挣扎了一番,但不管是因为习惯听从教授的话,还是出于对白弈会有的反应产生的好奇,他最终还是举手道:“白博士,我有两个问题想问。” 白弈停了下来,缓步绕过讲台,坐到了高脚凳上,示意宋宇接着往下说。 “请问白博士……”宋宇捏着纸条干巴巴地问,“弗洛伊德认为本能反应是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那么白博士是怎样调节自己的性本能的呢?” 下面的同学大概没想到宋宇会问这样的问题,太过吃惊以至于教室里静了静,然后窃笑声又如同沸水一样喧嚣了起来。 白弈示意安静,然后回答:“合理的性行为。” 宋宇不由自主地瞥了蓝海星一眼,然后艰难地再问:“雌蚊蝎蛉认为合理的性行为是与上供比较多的雄蚊蝎蛉交配,那么白博士认为合理的性行为是跟什么样的人交配呢?” 阶梯教室里喧哗得差不多要掀掉屋顶了,白弈坐在高脚椅上,脚撑住地面,白色的衬衣领子微微敞开着,颀长的身形被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一抹清浅的光影。 他不发一言,教室里的学生好似体会到了这种静默,渐渐地也安静了下来。 白弈这才清楚地回答宋宇:“跟自己所爱的人。所以人类不用交配,而用make love。” 下课铃声响了,白弈微笑地说了声“下次再会。”便拿起讲台上的书,头也不回地径直走了。 但他这答案丢出来,引发了无数人的好奇,比如像白弈这样的人究竟会爱什么样的人?或者爱过什么样的人? 虽然课已经结束,底下还像沸水,火已经熄灭,但余热还是一波一波地翻滚着。 不少人过来拍宋宇的肩,感叹他真有胆,也有女生小声骂他是变态,宋宇还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蓝海星顾不了宋宇,径直跟着白弈出了门。 她跟在白弈颀长的身影之后,看着他穿过草坪径直地朝着办公区走去,偶尔停下来跟学生们说几句话,看得出来他的确很受欢迎。 他方才的目光由始至终都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超过两秒,好似完全没有留意到她。 白弈不认识她……是他在学校里只能假装不认识她,还是真的没认出她就是昨天晚上那个喝得醉醺醺的女人? 一个他打算跟她……一夜情的女人? 蓝海星看着白弈越走越远的背影,又跟了上去,白弈是间单人办公室,但挂着他铭牌的房间里,没有人。 门虚掩着,蓝海星推开了门,白弈不在,她扫了一眼他的桌面。 普通的原木色办公桌椅,椅子扶手上搭着一块格子薄毯,房间里有一股热意,她转过头才发现墙角处开着一个除湿器。 蓝海星想起贺真真说过白弈的腿上有旧伤,畏寒。 桌面白色的纸张上有几个炭黑的钢笔字迹,她低头看了一眼,分别写着“嗨,你好,久仰”几个字,字迹很漂亮,但写得很凌乱,像是一边想着跟谁打招呼一边无意识地在纸上乱涂。 看来这位新回归的心理学博士最近见过不少人。 桌面上的书统一都是按厚薄来分的,从左往右,从厚到薄,连笔筒里的笔也是由粗到细按顺时针的方向排列。 蓝海星拉开他的抽屉,里面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下面厚上面薄,并且按顺时针的方向摆放,角落里放着一本精装书,她翻了翻好似法文书。 他有点强迫倾向,书桌的左上角有一包湿纸巾,蓝海星拉开旁边的柜子,里面是几瓶分门别类的消毒液,他可能还有点洁癖。 这些都不是重点,年纪轻轻的专家博士,有一些强迫倾向和洁癖都没什么稀奇的,可是一个有洁癖跟强迫倾向的人会跟人在卫生间里乱搞吗,哪怕是在演戏? 她的目光四处浏览了一遍,然后又回到桌面。 脑海里突然有火光一亮,蓝海星忽然发现了她感到不妥的地方在哪里,昨晚他点火柴的手,他放酒杯的位置,他俯首的位置…… 昨晚的白弈是个左撇子。 可现在他桌面物品的摆放情况,分明适用于习惯使用右手的人。 蓝海星蓦然想起了小白暮的话:“医师,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他长得像哥哥,穿黑色的衣服,半夜里会在我家楼下的泳池里游来游去。” 她的脑海里莫名地飘过一丝杂念,觉得心情有些沉重,关上了抽屉。 蓝海星走出了办公室,包里的手机一直叫个不停,那是刘教授办公桌上的电话,他大概因为她假借自己的名义,让宋宇在白弈的课上问的那两个问题而气疯了。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接刘教授的电话为好,等手机铃声停了,蓝海星才给楚乔四拔了个电话。 “海星,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楚乔四高兴地道。 “为了你们局给我申请的刘教授那里的项目费用而致谢啊。” “榕大给钱了,这么快?!”楚乔四嚷道,显然他也不清楚。 “一块钱哪,够给我买块冰棍消消火气的了!” “一块钱!刘教授老糊涂了吧?”楚乔四在电话里气得哇呜哇呜的,蓝海星连忙制止道:“那么大声做什么?” “不是,这事一定要有一个说法!” “你小声点,我当然要有一个说法,可是这件事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为什么?” “我在别人眼里只值一块钱,传出去很好听吗?” 楚乔四的声调立刻低了八度:“海星,这件事我一定给你讨个说法!” “那你现在有空吗?” “有,快下班了。” 天空暗了下来,看上去又是一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蓝海星看了一眼白弈办公室里透出来的灯光:“给我发一块钱的人,叫作chess,我猜应该是刘教授那边刚从美国回来的那位心理学白博士,你过来帮我问一下,为什么他觉得我那晚的工作……只值一块钱?” 蓝海星在门口等了约莫一个小时,才看见方睿翔跟楚乔四一起来了,两人都换了便服,她心里叹了一口气。 方睿翔道:“蓝医师,别生气,这件事我们一定详详细细弄清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蓝海星一阵头痛,她怎么也没想到楚乔四把方睿翔给拉来了,她只好硬着头皮陪他们到了白弈办公室的楼层:“我就不陪你们一起进去了,这样挺尴尬的。” 楚乔四的脸上还带着怒气:“你放心,我会让他知道我们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蓝海星碍于方睿翔在场,有很多话不能说了,但好在只要他们开口询问,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就会弄清楚。 “白博士。”方睿翔推门进去客气地道,看起来他跟白弈是相识的。 “方警官。”白弈直截了当地回道,“你们是为了“宠物杀人案”评估报告来的吧?” “是的。我们想请白博士解释一下您的看法。”方睿翔道。 楚乔四的声音陡然冒了出来:“你凭什么觉得别人只值一块钱?你不会是因为我们跟你们的结论不同,就刻意打击报复我们的人吧?!你说有幕后指使,证据呢?” “乔四?!”方睿翔压低了声音道。 蓝海星靠在外面的墙上,摸出手机给楚乔四发了条微信。 白弈问道:“楚警官,对吧?” “没错,这件案子是我负责的,结案报告也是我写的。”楚乔四的语调充满了挑衅,蓝海星心里叹了口气。 “想必那位蓝医师是你的朋友吧。” “说对了!”楚乔四斩钉截铁地道。 “她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被人给了差评,心情一定不会太好吧。” “她不需要……” 白弈没让楚乔四把话说完,就接着道:“每个人都会渴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得到别人的肯定,那么如果那个幕后指使人的确存在,你认为他擅长的是什么呢?” “根本没有所谓的幕后主犯,那都是范力在自编自导。” “我说的是如果。” 楚乔四吸了一口气,方睿翔首先道:“心理学,不管他是什么人,他一定懂心理学。杀人需要很大的勇气,他能唆使一个人把杀人意念付之于行动,他能准确地把握人的心理,并且知道如何推动跟引导它。” “催眠!”楚乔四悠悠地道,“不是连你们刘教授都解不开那人设的心锚吗?” “错了。”白弈的声音很轻地道,“他擅长的……是杀人。” 他继续快速地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范力是凶手?” 楚乔四道:“楼上房东死了,楼下房客失踪了,怎么都会有些可疑吧!” “所以你就把这个可疑告诉了蓝医师,她跟你说即使是狗杀人,也有可能是人为的。” “没错啊,怎样?” 白弈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范力为什么要逃跑?” 楚乔四失笑了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狗虽然是他训练的,但当他真看见鲜血淋漓的尸体,还是会害怕的吧,被吓破了胆,想要往家逃有什么奇怪?” “范力在长时间反复训练狗的时候,那样的场面应当早就想象过无数回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之后,被害者的尸体已经不足以让他在明知道会露出破绽的情况下仓皇出逃,吓坏了他的不是尸体……是狗。”白弈平静地道,“当那只狼犬像平常那样完成了任务,就立即朝着不远处的他跑去,因为它要索要奖励。范力看着嘴边染着血迹的狼狗欢快地朝他跑来,就好像看见了所有的人都明白了这条狗是他指使的那一幕,原来他的杀人手法并非天衣无缝,因为狗本身就是个巨大的破绽。一瞬间,他的心理安全防线被击溃了,巨大的危机带来的恐惧,让他不顾一切地逃了。” 楚乔四道:“就算……是那样,有区别吗?反正就是他跑了,露出了马脚。” 白弈将一张照片夹到了旁边的白板上:“这是案发现场,非常凌乱,为什么?” 方睿翔道:“被害者夫妻都有晚上打牌的习惯,那天他太太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进去的时候并不知道丈夫已经被咬死,因为闻到不对劲,打开走廊的灯才发现惨案,受惊失控之下场面才会显得有些凌乱。” 白弈又问:“当天晚上受害者理完了发回到二楼,他的狼犬闻到了染发剂的气味,它进入了预备攻击的状态,嘴里发出威胁的呼哧声,受害者听见自己的狗有异样,他首先会做什么?范力会选择在什么状况下给狗下达最后真正攻击的指令?” 方睿翔深吸了一口气:“看得见,亮灯。” 白弈点了一下头:“人本能更相信眼睛,所以通常不是在听得到、闻得到,而是在看得到的情况下作出决定。所以灯应该是亮着的,是谁关掉了它?” 办公室里有片刻沉默,方睿翔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么白博士您认为呢?” “有人在范力与受害者的太太之间到过现场。人杀了人会逃,但狗杀了人却不会逃,他进来的时候,狗还在。血腥味刺激着动物,染发剂的味道被覆盖掉了,它终于开始认出这是主人的气味,这令它不安。所以他先弯腰安抚了一下那条狗,然后走了进去,他俯视着尸体也许微笑着说了这么一句:‘你听从我的建议理发了,理得不错。’” 方睿翔脱口道:“他认识受害者!” 白弈接着道:“他给了范力一个时间的周期,比方说狗要训练一个月,那男人一个月会理几次发呢,大概是二次,会上几次染发剂呢,至多一次。他只要掌握着受害者的理发时间就可以掌握他的死亡日期。假如他的兴趣只是教会范力复仇,他又为什么要来到现场?” 这次他没等别人的答案,而是冷冷地接着道:“因为那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他来到了现场,细细地品味着自己的成功,不慌不忙,临走的时候关掉了灯,因为他知道有谁会在什么时候回来,把他留下的痕迹悉数覆盖。他不但认识受害者,知道受害者太太回来的时间,早在范力遇见他之前,他就知道受害者住在哪里,知道他的二楼有一条直廊,直廊的尽头拴着一条狼犬。他擅长的是杀人,善猎者总是眼望猎物,所以他首先看见的不是范力,而应该是受害者。” 蓝海星靠在墙上叹了一口气。 白弈总结道:“他会接近的下一个目标,不应该是个被男人抛弃了喝得醉醺醺的女人,而是一个他觉得该杀的人。” 方睿翔有些懊恼地道:“如果接到报警的时候,没有击毙狗就好了,多少会让他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楚乔四道:“一条咬死人的狼狗,它当时摆出攻击的样子,屋里的受害者太太又受惊吓过度,不停地尖叫,出警的人只能选择击毙它!” 白弈道:“它只是想要保护主人而已。” 办公室里又是沉寂一片。 楚乔四开口道:“你说了半天,只能证明有个受害者认识的人也到过现场,没准是另一个巴不得受害者死的人呢?” 白弈又拿出一张尸体的照片放在白板上:“因为他给我们留下了信息——181423538。知道这串写在手心里的数字是什么意思吗?” 方睿翔道:“我们当时也注意到了这串数字,它像手机号码但少了几位,所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们推测可能是某个有关受害者的密码。” “这一排数字是横断掌纹方向写的,因为它要借由掌纹来替它分割,这行数字可以被分这么分割18|14|23|5|3|8。它们对应的英文字母即为r,n,w,e,c,h。”白弈转身提起笔在白板上写下了这行字母。 楚乔四困惑地道:“这算什么意思?” “他的含义是这样的,范力杀人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这个人该杀。因为这个人该杀,才被人杀了,这才是真正的顺序。我提醒你了要注意真正的顺序。”白弈淡淡地道,“所以这只手真正的顺序应该是什么,中指最高,下来食指,无名指,小指,最后才是拇指。” 方睿翔恍然大悟:“所以对应这个数字……” 白弈看着白板一字字地念道:“字母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w,r,e,n,c,h,wrench扳手。” “扳手又有何含义?”楚乔四道。 方睿翔喃喃地道:“会不会是签名,一些系列凶手会在现场、尸体身上留下标志性的记号,扳手代表着修理,或者是指圆,顺时针,有顺序、因果相报之类含义?” 白弈整理着资料说:“都有可能,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蓝海星低头给楚乔四又发了一条微信。 这次楚乔四总算听见了微信的声音,他看了眼微信抬头问:“既然你觉得我们方向不对,为什么你当时不给出提示?” 白弈淡淡地道:“一,我只是研究人员,不是警方的人,负责分析,不负责行动;二,有时试错也是验证正确答案的一种方式。” 楚乔四气道:“死人的事你拿来当实验,你这么冷血……” 白弈回答道:“这不叫冷血,这叫各司其职!请问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怎么了,怕我们问出你的破绽来?” “不是。”白弈抬腕看了一下表,“主要是快六点了,我还要去市图书馆还书。” 楚乔四气得还要说,方睿翔连忙将他拖了出去:“打搅了,白博士。” 白弈头也不抬地道:“请帮我跟蓝医师说一声,一块钱并非是羞辱或者评价她的工作,只是提醒她疏漏的地方,刘教授会另外给她算项目费用的。” 楚乔四跟方睿翔出来的时候,蓝海星已经坐在楼下的花圃台阶上发愣。 “蓝医师……”方睿翔好像在斟酌着措辞。 楚乔四气呼呼地道:“出题的跟答题的都是疯子,海星你是正常人。” 蓝海星挤着笑容道:“知道原因就好了,我也是好奇,真是麻烦方警官了。” “哪里,不客气……”方睿翔顿了顿道,“我们送你回去吧,路上我们再交流一下。” 楚乔四也道:“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不用,我自己开车来的,在学校里还有其他事。”蓝海星笑道,“再说,我看这件案子以后也用不着我了吧。” “海星……”楚乔四急道,但他没说完就被方睿翔打断了:“那我们有时间再聊。” 蓝海星转头对脸色难看的楚乔四道:“回头给你电话。” 总算打发走了楚乔四,蓝海星走进了卫生间,把美瞳从眼里取了出来,松开了马尾辫,将手机调至无声,看见白弈一走出办公大楼她便跟了上去。 〈6〉我们内心的冲突 (6)我们内心的冲突 十一月的天色开始晚得比较早,晚来的寒风把校门口的旗子吹得猎猎作响,也把白弈的风衣一下子吹开了,只看见他黑色的风衣底下,身着深色西裤的修长的腿。 他走得很快,蓝海星顶着寒风捂紧围巾,跟紧了白弈,可依然一转眼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她连忙四处寻找了一下,才在一处僻静的地方发现他停下来撑住了树。 她先是不解,但瞬然便明白了,他的腿伤在发作,在榕城十一月阴雨不断且寒意逼人的季节里——他的腿远没有他表现得那么利落。 很快,他就直起了腰,从树后转出来又仿若常人般笔直朝前面走去,他的目的地应该是马路对面的榕城大学图书馆。 蓝海星跟在他的身后,在寒风中与他一前一后穿过马路。 白弈与图书管理员说了几句话,还了几本书,书的排列也是从厚到薄。 蓝海星将自己的外套塞进包里,掏出借书证,跟在他后面进了图书馆,走到他的旁边随手抽出一本书无意识地翻着。 天色将暮,图书馆社科馆本来就人少,现在更是只有她与白弈。 白弈翻看着手里的书,蓝海星——他依然好像认不出来。 他家会不会有个跟他容貌极为相似的堂兄弟什么的,她在心里胡乱想着,她不记得贺真真给的资料里有这么一条。 也许是蓝海星的目光落在白弈身上的次数太多,他有所察觉,转过头和气地问:“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他的声音很好听,虽然蓝海星听了整堂课,但通过麦克风跟近身说话还是有区别。 现在的音色明显比酒吧里微微沙哑的声音更亮一些,但依然很有磁性,就像是卡着人的心弦,在抽离的时候又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力。 “啊,啊,我要……”蓝海星刚还在胡思乱想,他突然掉过头来跟她说话,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是书找不到吗?” “对,对!”她连忙点头。 “编号是多少。” 蓝海星胡乱看了一眼面前的书道:“gn110.5。” 白弈收起手上的书,低头寻找了一圈,蓝海星看着他的身影,长出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认识她。 他方才好似承认自己在酒吧里,可是他其实根本不认识她! 这根本不是失忆,蓝海星心想。 没有共享的记忆,不同的生活习惯,那他的身上还有没有其他活跃性症状呢,比如幻听,幻觉,是不是精神分裂呢? 如果没有这些症状,难道真的是罕见的did——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解离症,或者叫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俗称多重人格。 那一刻,蓝海星定定地看着白弈的背影,心里飘过很多念头。 白弈直起身体抬起头来有些犹疑地问道:“你想要找什么书?” “精神病理学。”蓝海星下意识地说道。 “是谁……写的?” 她连忙道:“卡伦·霍妮。” “是《女性心理学》?” 蓝海星看着他道:“不是,是……《我们内心的冲突》。” 白弈找了一圈起身道:“你稍等一下。”隔了一会儿他又走回来道,“你看错编码了。” 蓝海星跟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书架,最后他在书架的一个角落里抽出一本书递给她:“找到了。” 蓝海星低头看了一眼这本《我们内心的冲突》,抬头笑道:“谢谢。” 白弈依然保持着生疏的客气道:“不客气。”然后就礼貌地离开了,显然他对这种搭讪已经司空见惯了。 蓝海星好像习惯性地再次跟在他的背后,一个天之骄子似的人,他是为了什么人格才分裂开来的呢? 他的腿不良于行,但却选择步行走路。 他是个很骄傲的人,他对学生说缺陷是真实活过的痕迹,所以跟自己的缺陷过不去是错误的,可是他自己正做着同样的事情。 如果他有多重人格,他也一定会竭力掩饰这一点,所以连他身边的人也只认为他是失忆,就像方才他不否认楚乔四的指责,却其实根本没有酒吧的记忆。 有些人生来像繁枝,给人的印象是千枝万叶,生机盎然,然而他的内在却是树干,笔直到头。 前面的白弈拐进了海秀路,打开一扇门,走了进去,蓝海星忽然意识到他到家了。 海秀路……蓝海星略有些诧异,资料里白弈好像并不是住在这里,她记得应该是住的公寓房。而海秀路附近是一片民国老建筑,榕大过去很多教授就住在这里。 屋里的灯光亮了,蓝海星偷偷地潜了过去,隔着窗户发现这是一间很空的客厅,四壁挂着许多油画。 水乡小镇的油画。 蓝海星记得贺真真说过,白弈的母亲沈碧瑶是个画家,难道说这些墙壁上的油画都是沈碧瑶画的? 她拿起手机给楚乔四发了条微信:四娘,明早帮我查一下海秀路2号的户主是谁? 蓝海星最后看了一眼站立在空荡荡的客厅中看油画的背影,然后转头离开。 她回到家,才发现自己饿得前心贴后心,打开冰箱,里面只有啤酒,她拿了一瓶啤酒,又泡了一碗面,踢开美尼的开关。 “我是胸肌发达身材火辣三围20/20/20的机器人美尼!” “你能换一种自我介绍方法吗?” “我是宅男必备,宅女首选的聊天好帮手美尼,只要999元,只要999,免费赠送10万条词汇大礼包,网络自动下载,随时更新。深夜不再空虚,春闺不再寂寞——你值得拥有……”美尼机械音量很大地道。 “那还是第一种吧。” “今天有趣吗,海星?” “见了个让人一言难尽的男人。”蓝海星盘腿坐在茶几旁,看着资料上“白弈”那两个字,喝了一口啤酒,冰凉的酒顺着喉部滑进了肺腑,“美尼,你说人是为了什么而分裂开来呢?” “当然是因为1+1=2啊。”美尼开心地在她的脚边溜着地板。 蓝海星低头拿筷子拔着面又喃喃道:“什么样的人才会给自己起绰号叫扳手?” “扳手——专治各种不服。”美尼溜来溜去地道。 “给你做词汇的那个人真是神一样的逻辑。”蓝海星叹息道,她转头看着资料,最终伸出手,拿过一本笔记本盖住了它。 第二天清晨,榕城难得出了太阳,其实榕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江,夏天总是很热,冬天反倒舒服一些,唯一不足的就是雨水多。 所以一旦天晴,人的心情也好似插了翅的雀鸟,一下子就轻松了起来。 蓝海星破例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进医院的大门,医院里的医师护士在院长的带领下正在做广播体操。 平常这种活动她是不参加的,今天却在院长的边上挤了好位置。 蓝海星弯着腰问:“院长,你有没有见过多重人格的病人?” “多重人格不多见哪。”院长认真地做着拉伸动作,“全亚洲也只发现了一例疑似病例。” “那不是官方数据吗?” “是啊,官方数据不容易出错。”院长转着脖子问,“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蓝海星只好胡乱道:“我就好奇,想知道人格分裂之后,是不是真会变成不同的人。” 院长终于正眼看她了:“一个精神科医师把自己催眠成另一种人格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你性格是糟了点,但千万不能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蓝海星只好认真地道:“放心吧,院长,您都坚持到现在了,我一定会以您为榜样坚持下去的。” “海星!”做完操,傅识从后面走了上来。 蓝海星停下脚步,他走到她的面前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秦主任的那个培训班是不是……你让乔四查的?” “你觉得呢?”蓝海星很淡地问。 傅识这次沉默了一段时间却转了话题:“我打算让胡不平出院。” “他不能出院!”蓝海星立即道。 “我认为他目前接触良好,行为意识清晰,是处于缓解期,可以出院。” “既然是处于缓解期,那就是没有痊愈,怎么能让他出院?” “真正能痊愈出院的病人能有多少?”傅识叹了口气道,“他的家人已经半年没来了,这几个月的医药费都是你垫付的,但是你能垫付几次?” “所以你就让他出院?” “我认为他符合出院的标准。”傅识走近了几步,“海星,你知道的,胡不平有强烈的意愿要出去寻找自己的家人,把他留在这里,未必是对他病情最好的方式。” 蓝海星丢下一句:“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你是挂名主治大夫。”然后她转身就走了。 她进了资料室,翻了一会儿档案,转过头来问资料室的同事朱蒂道:“咱们院有没有解离症,人格分裂的病历档案?” “精神分裂很多,人格分裂就左边那个档案夹。” 蓝海星走到档案柜前将那个蓝色的档案夹取下来翻了翻:“怎么就这么点资料,都是几年前的。” “几年前人格分裂题材的电影红的时候,倒有不少人说自己人格分裂,最近拍得少了,病例就少了,要新病例,等新电影吧!”朱蒂咬着面包道。 “那更早一点的资料呢?” 朱蒂伸出手指了指蓝海星的头顶,蓝海星仰起头看着文件柜上捆绑在一起堆积如山的资料倒吸了一口冷气。 “海星,门卫郭大爷上次动手术,听说是你联系的市一院医生啊。”朱蒂凑过来问。 蓝海星翻着手里的资料道:“我有一个朋友的爸爸是个著名的内科专家,有时会在一院坐诊,我是请他帮的忙,你问这个干吗?” “原来是这样,大家还说你有一院的门路,可能要调综合医院去了。” “你们八卦的时候能不能不脑补啊!”蓝海星没好气地合上文件夹。 朱蒂略有些尴尬地道:“不脑补怎么能叫八卦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护士们都在聊天,蓝海星独自看着手机上的资料,王小璐凑过来问:“蓝医师,不聊天吗?” 蓝海星翻着资料道:“不聊,没营养。” “那蓝医师你提个有营养的话题啊。” 蓝海星放下手机想了想道:“王小璐你在自学心理咨询师对吧。” “对啊,蓝医师这你也知道?” “你的考试证最少掉在地上两三回了。”蓝海星撑着头道,“你对人格分裂主人格跟次人格的关系怎么看?” 王小璐不好意思地道:“我觉得次人格就像是主人格的工具吧,有些帮助他处理难题,有些供他发泄,有些用来存放阴暗心理。他们总体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我是这么认为的。” 蓝海星拿着勺子道:“次人格也是人哪,他也会有自己独立的想法,独立的情绪。你说有没有可能一个次人格因为厌恶主人格的理念,而反其道而行之。比方说主人格是个警察,次人格却是喜欢唆使别人犯罪的人。” “那是电影吧。”王小璐困惑地道,“我觉得他们干不了这么复杂的事情,除非次人格能取代主人格拥有很多的时间。” “对啊,时间。”蓝海星觉得心情好似明媚了起来。 王小璐小声换了个话题:“蓝医师,听说我们主任要去心理咨询那边当所长了,接替他的位置来我们科当主任的是苏医师……” “哦。”蓝海星低下头随口回了一声,连王小璐都知道傅识要离开了,看来他们分道扬镳已经板上钉钉了。 她们回到一楼办公室的时候,傅识已经在那里了。 现在是吃饭时间,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傅识就坐在蓝海星的那个座位上,人靠在椅背上,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转头看着窗外的花园。 ——这是蓝海星常用的姿势。 她们走进办公室,傅识就起身站了起来,很快其他的医师也三三两两回来了,他就讲了院里分配戏剧治疗培训名额的事情。 “海星,你要去吗?”傅识先问。 “戏剧治疗?”蓝海星笑了笑,“咱们院每天还不够戏剧吗?” 其他的医师也笑了起来,傅识皱了皱眉,然后出乎蓝海星意料的是,他最终决定让小护士王小璐去参加这一次的培训。 王小璐雀跃不已,兴奋得两眼冒光,比起对这个培训机会感到可有可无的医师们来讲,她显然更珍惜这个也许是她职业新起点的培训机会。 蓝海星觉得傅识是个天生的心理医师,他很擅长发现别人的内心需求,并且会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去满足。 可是他就像圣诞老人,他于你是唯一,而你于他,不过是无数个随手赠予的人之一。 他一年里只来一天,你却在剩下的日子里将他视为信仰。 可其实,他即使深情地凝望过你,也会很快就把你遗忘了,因为他从没真正记下过你的名字。 而你不能因此恨傅识,就像不能恨圣诞老人。 午后的天又有些阴,风吹得窗外已经寥寥无几的树叶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办公室里蓝海星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托着腮,手在纸上胡乱地画着。 “喀哒”有人打开了日光灯。 苏至勤站在门口,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里面是件浅蓝色的衬衣,胸牌端端正正地挂在左口袋的下方。 “海星,有时间聊聊吗?” “有啊。”蓝海星合上笔记本笑道。 苏至勤走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然后走到蓝海星的办公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 他刚坐稳,蓝海星就托着头微笑道:“苏医师今天心情不错,穿了件蓝色的衬衣。” 苏至勤白净的脸上立时闪过了思索的表情,大概十几秒之后,他才恍然地叹了口气,微笑着说:“海星,你又在开我的玩笑。” “我随便地说了一句,但是你却用了十几秒在想里面的逻辑。”蓝海星佯装思考地道,“蓝色,为什么是蓝色呢?蓝色说的是什么?代表什么,蓝天,可现在分明是阴天,还是……蓝海星?” 苏至勤不太好意思地道:“蓝医师,你这根本就是在误导我。” “我只是觉得你换一种思考方式也没坏处。” 苏至勤笑道:“我的病人都在用本能思考,我这个当医师的不用逻辑思考还能怎么办呢?再说像海星那样能够靠本能就在别人的逻辑系统里放病毒的人也不多吧。” “苏医师是因为看得起我,所以才要给我介绍病人的吗?”蓝海星笑着说道。 苏至勤微窘地道:“我的确是有向贺真真提过你很合适,但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直接去找你。” “那白弈的失忆症你是怎么看的?” 苏至勤迟疑地道:“海星准备接下贺真真的委托吗?” “正在考虑。”蓝海星笑道。 “假如你接下这个委托。”苏至勤顿了顿道,“你一定要小心。” “小心?” “白弈非常强大,他本身就是道谜题。” “这样啊,那还是让给更高明的大夫吧……”蓝海星拉开抽屉将资料夹拿出来,“一事不烦二主,你就帮我把这资料夹还给贺真真吧。” 苏至勤白皙的脸上泛出微红连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他能令你轻易迷失本来的方向,颠倒我们的主次位置,到最后你会觉得他对你已经了如指掌,你对他的了解却还停留在最浅表层……” 他苦笑了一下:“比如像我。” “看你说得,我们是医师,他是病人,怎么说我们也掌握着主动权吧。” “你知道白弈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弈在古语里是围棋的意思,围棋的规矩,黑子先落子,白子后落子,白弈的意思是执白子的人,手执白子,后发制人,我觉得白弈就是这样的人。” 蓝海星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接下这个委托?” 苏至勤沉吟了下才道:“我既不反对,也不赞成你接下这个委托,但若是你决定接下了,一定要小心。” 等他走了,蓝海星托着腮不禁喃喃自语了一句:“执白子的人。” 王小璐的脑袋又从门外伸了进来:“苏医师来这里做什么?” 蓝海星撑头看着眼前的资料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王小璐溜了进来:“蓝医师你觉得苏医师这个人怎么样?” “你问这个做什么?”蓝海星抬起眼道。 “你有没有觉得他长得白白净净的,说话总是慢条斯理,斯斯文文的像古代的书生?” “哦。” 王小璐见蓝海星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就附耳道:“你有没有发现苏医师总是在看你?” “有吗?” “当然有!我发现了,他每次下楼梯时,总会看一眼这间办公室的门。” “这间办公室有四个医师。”蓝海星眼望着资料道。 “可只有蓝医师一个是女孩子啊!难道他会看其他三个大老爷们吗?”王小璐嚷道。 蓝海星突然伸手拿过了办公桌上的资料袋。 “蓝医师,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说的话啊?” “你说什么了?”蓝海星问。 王小璐鼓着脸道:“我问蓝医师觉得我跟苏医师合不合适?” “你跟苏至勤……”蓝海星拿起资料夹向着更衣室走去,“不合适。” “为什么?”王小璐跟在后面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跟他,就好像是恐惧症遇上了自闭症,要么你能放弃想象,要么他可以放弃逻辑。”蓝海星打开更衣室的门,换好衣服,将资料夹塞进包里。 王小璐扫兴地道:“就知道蓝医师不会有什么好话。” “当然要是实在喜欢,试试也不是不可以。”蓝海星想了想笑道,“因为爱情只是追逐浪漫的过程。” 她背上包心想,婚姻才是遵守现实的逻辑。 王小璐突然意识过来喊道:“蓝医师你换了衣服去哪?” “我休假了。”蓝海星转过头来指了指傅识的办公室悠悠地道,“请帮我跟他说一声,请假条在他的桌子上。” “我……”王小璐指了指鼻子吃了一惊,但是蓝海星已经走远了。 蓝海星上了车,然后开车向着榕大而去。 很快,她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蓝海星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傅识的电话,但是她没有接。 过了一会儿,只听“叮”得一声,傅识发过来了一条短信。 蓝海星把车停在路边,打开那条短信:放假两个月是不可能的,你知道院里人手不足,你一共有十天的累积假期,我放你两周。 她刚要收起手机,傅识又来了一条短信:有事,随时都可以给我电话。 蓝海星看着那条短信心想,可惜他已经不是那个她可以随时打电话的傅识了。 阴霾罩住了整个榕城,风将灰尘扬得很大,城市令人窒息,分不清楚是因为这低气压,还是因为污染。 街上不少行人都戴起了口罩。 蓝海星将车停好,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尚早,就径直走到校园附近的便利店给自己买了杯热饮,然后坐在窗口拿了本杂志随意地翻着。 她刚将手里的杂志合上,就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年轻男子的身影从玻璃窗前经过,他的脸上戴着一只黑色的口罩,但口罩上方挺直的眉跟深黑的眼瞳给蓝海星的印象太过深刻了。 她微愣了那么几秒,就意识到他是白弈。 白弈推门而入,蓝海星连忙下意识地侧过身体,随手在货品架上拉了个口罩拆开给自己戴上,又随便拿了几件小东西。 她走到结账台,见白弈似乎只买了一包湿纸巾,他付完账就直接推门出去了,蓝海星连忙也结完账跟了出去。 白弈仍然步行,低头快步走在人行道上。 他穿着一件黑色短风衣,里面是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衣,下面是一条窄身西裤,脚上穿的是一双很轻便的蓝色带星图案的胶底球鞋。 从上到下都是很老旧的款式,像是个寻常的学生,让人根本想不起来酒吧里那个穿订制衬衣的男人。 蓝海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后面,天突然下起了雨,几乎瞬间雨滴就如断线的珠帘一般,朝着路面砸了下来。 行人们纷纷躲到了旁边商店的屋檐下,蓝海星跟白弈一起躲在一家商店的门口,当中隔着一个路人。 “爱丽丝!”那个站在两人中间的时髦女郎大声叫着前面自己的爱犬,那条白色的小狗掉头欢快地从她的前面跑过,时髦女郎只得冒着雨探出头又大叫了好几声,小狗才转回头湿漉漉地向她跑来。 “再不听话,就把你卖了!”女子半边身子都淋湿了,有些余怒未消。 “你的香水味太重了。”蓝海星突然听见白弈开口道。 “你,你说什么?”也许是因为白弈的嗓音很动听,因此那个时髦女郎没有立刻不悦。 “狗是看不清直线距离上的东西的。它们之所以会找到你,是因为它能记得住你的气味,你的香水味太浓,它就找不到你了。” 时髦女郎尴尬地“哦”了一声。 大雨敲打着路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不时有路人挤过来避雨,蓝海星与白弈并排站在同一个屋檐下,当中隔着几个路人。 她从包里取出手机,找到自己记录好的电话号码发了一条短信:你的委托我接了。 很快,对方就有了回复。 贺真真:那等着蓝医师的好消息。 〈7〉森林里的猫头鹰 (7)森林里的猫头鹰 蓝海星半身湿着回到自己的住处,刚好看见邻居王阿姨出来倒垃圾。 “海星啊,你的信箱都快挤满了。” “哦,知道了,谢谢。” 这时从楼道口冲下来一条雪白的狐狸犬,看到蓝海星好似有些疑惑,绕着她的腿打了几个圈。 蓝海星笑了笑,弯下腰挠了挠它的脖子。 王阿姨略有尴尬地道:“小雪等回头我再养胖点就给你送回去。” “不用,你捡着了就是你的。” 王阿姨连忙道:“那怎么可以,小雪可是一条纯种狗。” 蓝海星打开信箱笑道:“再纯种不也是条狗吗?”——还是一条会娶别的女人的男人送的狗。 她拿着信朝着楼上走去,王阿姨在她背后喊道:“那我再替你养两天。” 蓝海星边走边看手里的信,全部都是促销打折海报,她也懒得都看完,打开门就将那摞信随手往玄关柜子旁一丢。 她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叹了口气,从里面拿了瓶啤酒,刚放下包就听见手机响,她打开一看是楚乔四发来的 四娘:海秀路2号的房主是白乐成,海星你查这个做什么? 白乐成……蓝海星抬起眼帘,那么那间房里挂的水乡油画就一定是沈碧瑶的了,白弈站在那里看油画,他真正凝视的是那些画,还是那些画的作者——他的母亲? 蓝海星回复了条:明天下午有没有空,陪我租房子? 四娘:租房?海星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租房? 蓝海星回了“度假”两个字,就收起了手机。 隔天依然是阴天,但却始终也没有落下雨来,因此空气显得有些沉郁。 根据资料,白弈目前的实际住址是离海秀路不远的天澜高档公寓,不过她有想过这里的公寓会很难租,因此才拉来了楚乔四,但还是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你要查天澜国际的房子?”中介小姐委婉地笑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是天澜唯一授权的中介,这里的房东都很注重隐私权,我们跟他们有过协议。你可以告诉我们想租几楼,但详细的资料是不能看的。” 蓝海星转头看了一眼楚乔四。 “海星,你干吗要租这个天澜的房子?”楚乔四掉头压低了声音问道,他见蓝海星无声地望着他,只好转过头无奈地出示了一下证件:“工作,行个方便。” 中介小姐面色不变,仍然笑容满面地道:“对不起,除非有搜证令……” 楚乔四讪讪地收回证件,无奈地看了一眼蓝海星。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道:“能帮我看一下,a栋16楼有没有房吗?” “不好意思哦,肯定不会有空房。”中介小姐含笑道,“不用看,a栋16楼有业主自住,我们的房子都是一梯一户的,电梯里都装有户主的指纹锁,楼层也只有户主的指纹才会停。” 楚乔四倒抽了一口气,小声问道:“那么租一个月要多少钱?” 中介小姐微笑道:“我们这里都是按年算的,因为租客多是外籍人士,所以我们是以美金来计价的,一年平均七万美金,另外还要付三万美金的押金,一共是十万美金。当然我们也收欧元,如果是人民币那就最好了。” 楚乔四噎了半天才“嚯”了一声。 两人出了中介所的门,楚乔四才道:“海星,把你那套房卖了,也只够在这里住上一两年的。你干吗要上高档公寓度假呢,拿这钱环游欧洲多好。” 蓝海星抿了一下唇。 楚乔四在一旁道:“梦梦也住这里,你说这里这么贵,她这个业务总监的工资够花吗?” “你说谁住在这里?”蓝海星脱口问道。 “梦梦,容梦霜啊。” “多少栋几零几?” “c栋1601,怎么了?” 蓝海星连忙道:“天澜的平面图呢,拿出来?” 楚乔四从包里摸出了一份图纸,蓝海星翻了翻,眼睛亮了起来:“a栋的对面就是c栋啊……。” “海星,你想干吗啊?”楚乔四不解地问。 蓝海星笑眯眯地收起了图纸:“你就别问了,免得你为难。” 三人都是高中同学,可是楚乔四让天澜的保安给容梦霜打电话时,她听到楚乔四的名字,只懒洋洋地回了三个字:“不认得。”然后“吧嗒”就把电话挂了。 楚乔四跟门卫说得唾沫都干了,保安仍然不同意他们直接进去:“你们给户主挂个电话,让她给我们门卫回个电话。” 楚乔四看着黑色西装笔挺的保安一副有气没处出的样子:“我看算了,她铁定不会让我们上去的!” 蓝海星抿着唇拿起手机给容梦霜发了条微信:我跟乔四在一起,本来是路过想来见识一下你嘴里的高档公寓,不过既然不方便就算了。 差不多十几秒之后,她的手机就响了。 容梦霜:笑话,我有义务让你长见识吗? 蓝海星没有回答,隔了一分钟,另一条微信就来了:好吧,让你知道一下差距也好,上来吧! 看着微信,蓝海星露齿一笑。 电梯由户主控制着停在容梦霜的楼层,楚乔四失笑道:“这安全设施比我们警局还要强大。” “人好不容易直立行走了,却把自己再关回笼子里,这就像人好不容易脱了一身毛,某些女人还要穿回皮草一样。”蓝海星看着穿了一件粉色短皮草的容梦霜笑道,“都没什么好羡慕的。” “总比某些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强。”容梦霜站在门口翻了个白眼。 “梦梦,好久不见!”楚乔四笑着打了个招呼。 容梦霜扬起下巴根本不理会他。 蓝海星走进去逛了一圈,见里面装修奢华,典型的新古典主义设计,银白色家具泛着冷色的光泽,铺天盖地的长毛饰品有些违和但很好地诠释了一个成年女人的公主梦。 “房子不错嘛!”蓝海星扫了一眼容梦霜卧室里那个超大的按摩浴缸。 “不错……”容梦霜失笑道,“蓝海星,你一个月的工资都未必在这里住得起几天吧!” “是啊!”蓝海星叹了口气,她拿起梳妆台边的长柄黑漆雕花镜子道,“是不是每个巫婆都会有这样一面镜子啊?” “你懂什么,这是安娜苏。”容梦霜夺过了镜子。 “苏……你还不够苏的,还安娜苏!”蓝海星笑着掀开窗帘朝外面看了一眼,楼栋距很宽,但是她觉得借助一个望远镜,透过那宽大的落地玻璃窗,里面的情况一定能看得一清二楚。 “看完了吗,看完了可以走了。”容梦霜扬眉道。 蓝海星放下手中的窗帘摇了摇头:“还不能走!” “还没看够吗?我是好心才不带你去看我的衣帽间的,怕刺激得你晚上睡不着!” 蓝海星微微笑道:“没事,我可以慢慢受刺激。” “你什么意思?”容梦霜皱了下眉。 “把房子借给我住一个月。”蓝海星转过头露齿笑道。 容梦霜张了一下嘴,然后才道:“蓝海星,你要是被傅识刺激坏了,就在你们院就近弄张病床吧!” “密码是1234,嗯,有进步,比过去1111的密码复杂点了。”蓝海星低头翻看着手中的手机慢条斯理地道,“这个男人爱红酒,喜欢新古典主义的装修风格,付得起四万块钱一个月的房租,已婚,明明不太重视婚姻,却很小心地隐藏婚外情。所以他是有钱但不掌权的富二代,很可能有留学背景,或许喜欢用英文名……” 容梦霜这才发现自己放在梳妆台上的手机不见了,她扑了上去气道:“把手机还我,蓝海星!” “是谁呢?啊,你最近改签名了:‘任何值得人为它去死的东西,也值得人为它而生’……”蓝海星笑着闪避着容梦霜,看着她问,“这句话出自《第二十二条军规》,所以他应该是……joseph,你们公司的副总经理,对吧?” 容梦霜喘着气道:“我们的关系才没你想得那么龌龊,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呢,把房子借我住一个月,我会付足你租金。” “稀罕。”容梦霜冷笑。 蓝海星无所谓地看着手机道:“你如果不愿意,那我就去跟这个……哦,签名叫‘随军牧师’的财务总监谈谈,就说我知道她的男人每天晚上过了十点给哪个妖女打电话。” 容梦霜气得胸脯一上一下地做着深呼吸。 “如果我是你,我才不会因为别人太太的签名是‘随军牧师’,就也换成这么个签名,那好比脸上贴了张‘我是小三’的标签。”蓝海星叹气道,“容梦霜,我早跟你说过,别当妖精,因为你光长了张妖精的脸蛋,就没长妖精的脑袋,你觉得一个喜欢《第二十二条军规》的男人会为你而战吗?” 容梦霜磨着牙,蓝海星接着道:“这个女人说不定很快就会上门来找你这个业务总监谈谈,没准我还能替你挡一灾呢。” 容梦霜“哼”了一声道:“我说了,我们的关系没你想得那么龌龊!” “就算你们只是纯洁地在一起畅谈人生,也不会妨碍人家太太上门来找你畅谈一下婚姻,要不要,考虑一下。”蓝海星悠悠地道。 “你不是认真的吧?”容梦霜狐疑地道。 蓝海星凑近了她道:“你说呢?” 容梦霜瞪着她想了半天,终于咬牙道:“一个月!一到时间你马上给我滚!而且这事永远不许再提。” “一言为定,到了时间,你请我我也不住在这里。” 容梦霜嗤笑了一声,上下看着蓝海星:“蓝海星,你住这里究竟想干吗?你不会……别有目的吧?” 蓝海星想了想道:“就是……想体会一下成功人士的生活。” “干吗,受了傅识的刺激,想在这里找一下安慰?” 蓝海星微笑道:“我怎么样你就不用管了,不过假如你不同意的话,可能很快就要经历一下‘随军牧师’驱邪仪式的刺激了!” “梦梦,你厨房里的咖啡机也太复杂了吧!”楚乔四端着咖啡走了进来,看见容梦霜正在气呼呼地收拾行李,不禁愣了,“梦梦,你去哪儿?” 容梦霜不吭声,蓝海星笑道:“梦梦决定跟我交换一下生活,她把房子让给我住,她住我的房子。” 楚乔四目瞪口呆。 “谁要住你的狗窝!我住酒店!”容梦霜怒容满面地将箱子关上,恨恨地看了一眼蓝海星,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乔四回过头来,见蓝海星站在容梦霜放在客厅里的书柜前。 他走过去看着满满的书柜“哇哦”了一声,感叹道:“梦梦还真是爱看书啊。” “说的是啊……”蓝海星指尖划着书籍不解地道,“你说她看了这么多书,怎么还笨成这样,难道她大脑是漏斗做的?” 楚乔四只好握起拳头轻咳了一声,转过话题道:“海星,你说的那个‘扳手’到底会不会再犯案?” “那就要看这‘扳手’到底是什么含义了。” “不是说签名吗?” 蓝海星掀起窗帘看着对面道:“扳手是什么?” “工具?”楚乔四想了想又道,“武器?” 蓝海星转过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递给楚乔四,楚乔四不解地接过笔握在手里。 “以常见的工具,可以紧握在手中的武器作为签名。”蓝海星道,“他应该是个二十至三十五岁之间的壮年男子,中等身材,偏瘦弱,其貌不扬,智商不错,学历不高但拥有很高的自学能力,可能是从事例如汽车修理工之类的技术性蓝领工作,他缺乏安全感,性格敏感而偏激,具有暴力倾向。” 楚乔四惊喜地道:“海星,我觉得你一人就能抵得过刘教授那边的什么犯罪心理实验室,他们到现在都还没出犯罪心理画像呢!” “那是因为这个心理画像根本没有准确性。它根本就不符合想象,所以他会不会再次犯案,要看这个扳手到底是什么含义。” “啊?” 蓝海星说道:“你天天吃饭,总有一天是吃面的吧,假如你某天犯罪的时候恰巧吃的是碗面,我根据你吃面就推断你是嗜好面食的北方人,那是不是刚好南辕北辙。假设跨情境一致性就是心理犯罪画像的弱点,要知道人是相当复杂多变的。” 楚乔四扫兴地道:“那他们拖拖拉拉就能保证犯罪心理画像的准确性了?” “的确有提高犯罪心理画像准确性的方法。” 楚乔四连忙问:“什么方法。” 蓝海星抬起眼帘看着楚乔四:“等着他再次犯案。” 楚乔四哑然无语。 “他再次犯案,至少就能知道‘扳手’究竟是签名还是有其他什么含义,我总觉得‘扳手’不应该是签名,搞不好是个节目预告,就像‘十二宫杀手’,每次犯案之后凶手都会给警方留下密码跟线索。高智商的罪犯,他通过杀人已经很难获得满足,激怒挑衅警方就成了升级获得快感的方式。” 楚乔四吸着气磨了磨牙。 “总之,他如果不犯案,我们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蓝海星转过头再次掀起窗帘看向对面。 这一次,对面的玻璃窗后面不再是空空如也,而是多了一个人。 虽然距离隔得很远,她看不太清,但还是依稀能分辨出那个人穿着白衬衣,身形高挑而修长,在屋内走动着…… 蓝海星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陡然间加快了。 隔天,蓝海星花了大半天工夫才买来了望远镜并装好,对着望远镜再看对面,顿时清清楚楚。 白弈家的风格很简洁,黑白色为全部基调,银色的床架,黑色的床单,家里唯一的一束花也是白玉兰。 屋里最多的家具就是书架,从客厅到卧室,所有触手可及的地方都陈列有书——彩色的书脊看上去就像是这间屋子里唯一有颜色的地方。 除此之外客厅靠窗的地方放着画架,只是画纸上空白一片,白弈什么也没画。 “也是个爱看书的人呢。”蓝海星拿着笔记本,一边喃喃自语地调侃,一边通过望远镜观察着屋内。 突然间,白弈推门而入,由于望远镜的关系,他就像陡然间出现在她的面前,害得蓝海星惊慌失措了一下,差点将望远镜打翻。 等她镇定下来,白弈已经径直走进了卧室,将外面的风衣脱下挂好,穿着里面的烟灰色一字领薄毛衣,深色的西裤又走了出来。 他走进厨房给自己泡了杯饮料。 “可可粉?”蓝海星不相信地仔细再看了一眼白弈手边的饮料粉筒,真的是热巧克力。 白弈端着热可可又回到了客厅,按了一下什么遥控器,大概是放音乐。 蓝海星听不见他放了什么,只能看见白弈坐到了窗边的画架前,摘下挂在画架上的眼镜戴上,拿起彩笔开始画油画。 他一边画,蓝海星一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临摹。 白弈画到一半,放下画笔,起身走到厨房,姿势很熟练地给自己做着晚饭,看起来他应该常给自己做饭。 菜是一荤一素一汤,分别是清蒸鱼,冰拌木耳,还有蘑菇汤,这些他做得很快,然后白弈花了不少功夫做了一道甜品——冰糖糯米莲藕。 “这个男人还真是爱吃甜食,这身材是怎么保养的啊?”蓝海星边吃着泡面,边用望远镜看着坐在餐桌上独自吃饭的白弈,自言自语地说。 吃完饭,白弈没有继续画画,而是看起了碟。 蓝海星换了个角度终于分辨出白弈看的是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香港黑道系列电影《古惑仔》,这部讲述街头混混的电影影响力巨大,不知道造就了多少“中二症患者”。 只是白弈实在不像看这种电影的人,蓝海星心想他这是在怀旧呢,还是在研究八十年代生人的成长心理状态。 一部电影结束,白弈关掉电视机,起身朝着浴室走去,蓝海星等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白弈从浴室里出来,换上了棉白的针织衫与睡裤。 他走进了卧室,蓝海星立即挺直背脊,心想来了——他会不会就此换上黑色衬衣,然后……变成酒吧里她见过的那个男人。 窗帘徐徐拉上,里面的灯光暗了,蓝海星睁大了眼睛看着客厅,仅余廊灯的客厅里灯光不亮,但勉强可视。 一刻钟之后,没见人影。 半个小时之后,蓝海星眨着发酸的眼睛,看了一下表不可思议地想:九点……就睡了! 她不甘心地又监视了半个小时,直到自己也哈欠连天,终于肯定白弈真的睡了。 蓝海星洗完澡出来,躲在床上,拉过笔记本,看着上面的一片空白。 她想起贺真真曾经说过,白弈少年时代就出国,近期才回来,那证明他在国外独自度过了一段很漫长的时间,因此才能练得一手娴熟的厨艺。 白弈低头认真而仔细地吃着自己的晚餐,那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吃一顿饭,或者也为了打发一个人的时光吧。 蓝海星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一行字:孤独的青春期。 她合上笔记本,躺在床上,来回翻了几个身,她真不习惯这么早就上床,而且还没听美尼胡诌两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七点了,蓝海星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连蹦带跳地坐到望远镜前,对面卧室的窗帘已经拉开了,里面却空无一人。 蓝海星睁大眼睛看了一圈,没看见人,她皱了下眉头,忽然发现放在窗口的油画已经画好了。 春天里最灿烂的油菜花田。 可现在是近十二月的天气啊,蓝海星头痛地想:“这人几点起床的啊?!” 她正想着,浴室的门打开了,白弈下身裹了一件浴巾走了出来,他转身伸手打开衣柜在里面挑衣服。 背部的刺青赫然呈现在蓝海星的眼前。 她当时惊鸿一瞥,现在才看清这副刺青的全貌,它从白弈的右下腰际开始,如同一股浮烟由风携卷而上,落在他的左胛骨凝化成了一只极速奔行的兽,好似一副抽象的水墨画。 蓝海星正看着,白弈已经将挑好的衣服丢在床上,转身解下面的浴巾,她连忙捂住了望远镜的镜口。 “我可不是故意要看你的,这都是为了你的健康人生……”蓝海星闭着眼睛心想,“再说了,给医生看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她深吸了两口气,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悄悄移开挡住镜头的手。 白弈已经穿好长裤,正在拉裤链,蓝海星这才发现衬衣底下的白弈并不像他看起来那么瘦,他肌肉分明,结实匀称,她不知道怎么就想起了大丽花那句“别看他瘦,衣服底下蛮有料的……”。 蓝海星的脑海里突然就跳出了那晚的画面,她觉得脸有些热,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进浴室刷牙。 周末白弈一整天都没有出去,也没有画画,只是坐在露台躺椅上看了一整天的书。 日子正在走近隆冬,天气却晴朗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照进露台,有几缕洒在白弈身上蓝色的薄毛衣上,生出让人愉悦的色泽,即便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蓝海星好似也能感觉到白弈此刻专注而安静的心情。 这是本什么书呢? 蓝海星想了一下,身下的椅子一滑,移到容梦霜客厅的书柜旁,按照白弈手里书的大致图样找了一遍,还真被她找到了,是罗曼·罗兰的《母与子》,法国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的小说。 书太长了,蓝海星没有耐心看,但她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白弈专注地看了一整天,她拿起手机搜了搜导读。 “一个欣悦的灵魂,一个坚毅的女性灵魂自我完善的过程,描写法国新女性独立主义的杰出篇章。”蓝海星逐字念了一遍,抬起头隔着玻璃窗看了一眼对面的白弈,心想:一个男人看新女性独立主义看得这么入神…… 蓝海星合上书,再看了一眼书名《母与子》,难道是与死去的沈碧瑶有关? 她想到这里立即打起了精神,深吸一口气,舔了一下嘴唇,捧起了书。 《母与子》大段的抒情描写使蓝海星读不到三分之一就眼酸疲乏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在哪段火与海的描写里睡着了。 她被铃声惊醒,有了昨天的经验,蓝海星立即从床上跳了下来,坐到望远镜前,发现白弈已经在晨练了。 蓝海星看了一下时间,早上六点整,但白弈明显已经锻炼了一会儿了。 “这个男人光从外表看,还真是健康人生的典范哪。”蓝海星感慨地道。 白弈显然因为腿不好,锻炼项目里没有慢跑这种类型的运动,他做的分别是俯卧撑跟仰卧起坐。 蓝海星看着他笔直的腿,突然有些脸热,干脆离开望远镜自己也做起了广播体操。 七点半白弈吃过早饭,换上衬衣西裤,他转身走到露台上,蓝海星连忙小心地拉了拉面前的窗帘,发现他只不过把露台上的几盆植株给拿回了房间。 蓝海星将镜头拉近看了看,才发现居然七八盆都是仙人掌。 “专养仙人掌,这男人还真是省事……”蓝海星继续感慨。 等白弈离开公寓,蓝海星也抽空回了一趟自己的家,又收拾了一点衣物,想了想把美尼也塞进了行李箱。 她在超市里买了点日常用品,看见可可粉的包装盒,鬼使神差地就拿了一桶丢进了自己的推车里。 走过绿植区的时候,她眼神扫了一圈,见一盆不起眼的球形仙人掌窝在角落里,她抿了下唇,弯腰将那盆刺球也放进了推车。 回来的路上,遇到交通堵塞,海秀路附近属于老市区,路窄但车流量大,一遇到高峰就堵。 蓝海星将头伸出车外,看了一眼前面在指挥交通的交警,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径,心里忽然有了个新主意,缩回头将车拐到了另一条路上。 她将车停到路边,沿着小径向海秀路白家那套旧房子走去。 隔了几株枝丫繁密的老梧桐,便像是换了个世界,喧嚣尘上的嘈杂如同掉进了时间的沙漏,只能一点点的渗透进来,变得缓慢而遥远。 午后的阳光很好,蓝海星这次能很清楚地看清这栋房子的原貌。 这是一栋民国时期的老洋房,掩映在树荫间,虽然在市中心,却显得很静谧,青灰色的砖墙上爬着斑驳的五地锦,交缠地攀附在朱色的门窗旁。 这栋老房同百年的榕大一般,拥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凝固时光的魅力,仿佛只要掀开它的面纱,就能看见时间流逝前所掩藏的秘密。 蓝海星看了一眼树丛后面相似的几栋老房子,走上台阶贴近了窗户,洋房的底层窗户很大,是带弧顶的格子窗,里面的格局同窗子一样,有着当时典型的风格,客厅非常的宽大。 整个客厅里已经没有任何家具,只留下四面墙的壁画,蓝海星摸出手机,拍了几张。 她刚收好手机,就听背后有人问道:“你是谁啊?” 蓝海星转过头,见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手里提着菜篮子,正面带狐疑地看着她。 “我、我刚租的房子,今天整理的时候不小心把钥匙跟手机都落在里面了,又忘了房子联系人的电话。”蓝海星满面堆笑地道。 “你是说胡阿姨吧?” “对,对,是姓胡,她说替人租的房子。” 老太太露出一副了然的微笑:“那是,她是这家的保姆,房东姓白,是个教授。” 蓝海量露出恍然地表情道:“难怪那位阿姨说这里不但环境好,也安全,原来是大学教授们住的地方。” “这年头,教授能住这里的也已经不多了。”老太太貌似感慨了一句,淡淡地笑道:“我有胡阿姨的电话,你跟我来一下吧。” 蓝海星殷勤地替她拿过一点东西,一脸感激地道:“那真是碰上救星了,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事情,这家人出国好多年了,房子一直空着,每次都是这个胡阿姨来打扫房子,她就给我留了个电话,说请我们照看一点。前两天我看有人搬东西,就上去问了一下,说是姓白的事主吩咐的,我还以为是白教授一家又回来了呢。” 老太太挺健谈,蓝海星装作好奇地问道:“这白教授出国是移民了吗?怎么房子不卖掉呀?” “谁知道呢,白教授的太太好像身体不太好,他们家就不大跟人来往。” “跟奶奶您这样热情的人也不来往吗?” 老太太浅浅地笑道:“他们刚住进来的时候,我是有去拜访过,记不大清为什么了,反正就是来往少。” “我听胡阿姨说他们家还有个儿子呢,读书很好,现在是个博士。” “是吗?”老太太立刻来了兴趣,“我记得那孩子总是一个人进进出出的,也不爱跟人说话,原来现在也是博士了呀?” “怎么是一个人进进出出的,白教授夫妇不管他们儿子吗?” “白教授当年可是个了不得的什么专家,全国各地四处演讲,他太太身体虽然不好,但是个画家,动不动就会把自己锁在画室里十天半个月的,夫妇两个哪里有空管孩子。”老太太不以为然地笑道。 蓝海星撑着伞走出了小径,站到外面的人行道上,隔着雨帘她好像看见了一个年纪很小的男孩,背着书包,低着头正向她走来。 路面有些坑洼,白色的球鞋踩到积水中,泥泞的水飞溅而起,但他丝毫不在乎,只是那么笔直地朝她走来,越走身材越高,直到完全变成一个成年男子。 他抬起头,眼瞳黑如古井,他对视她的目光:“你好,蓝医师。” 回到容梦霜的公寓,蓝海星看着笔记本上那条“孤独的青春期”,然后拿起笔又在下面添了一条:孤独的童年。 蓝海星认真地把《母与子》摆到了自己的面前,母亲安乃德唱着西班牙的名曲:我把心给你/我把生命给你/但是我的灵魂不能给你/因为这件宝物,它不属于我。 这是个认为灵魂不属于自己,但自己属于灵魂的女人。 白弈是期望通过阅读这本书去了解那个——他没能拥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的母亲,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原谅的母亲? “月亮快要出来了。月亮还远着呢,可是在地平线后边,人们觉得它从黑暗的深渊上升。”蓝海星从书页上抬起头,望向对面,这个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只有白弈那扇窗户后客厅里的廊灯还亮着。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人的内心就像是一只夜晚潜伏在森林里的猫头鹰,虽然黑暗使它感到安全,但它还是本能渴望着光亮,因此当它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看见一处孤寂的灯火,它就会因此而感到温暖,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好像这是一束特意为它而点亮的灯光。 ——即使哪怕实际上并不是的。 〈8〉尸衣覆盖着的枞树 (8)尸衣覆盖着的枞树 白弈是个生活极其有规律的人。 蓝海星的统计如下: 5:45,起床。 晨练40分钟。 沐浴30分钟。 换衣服10分钟。 7:00,早餐,糖粥一碗,煮鸡蛋一个。 白弈不坐班,一般来说他下午5点钟到家。 冲泡一杯热可可,做二菜一汤中式晚餐,甜品一道,所谓的甜品始终都是冰糖糯米莲藕,蓝海星不禁替白弈郁闷,要是再过一阵子莲藕下市了,他该怎么办? 晚饭后,看一部《古惑仔》,9点整准时上床睡觉。 除此之外,每周白弈会把他那几盆仙人掌拿到露台上见一次阳光。 另外一件让蓝海星真正感到意外的事是,没想到白弈就是戏剧疗法的指导老师,每周三下午6点至8点,他在附近的小剧院给各个精神疗养院的医护人员培训这种新疗法。 随着蓝海星笔记本上的记录逐渐增多,天气也越来越凉了,仿佛转眼就到了呵气成雾的冬季。 蓝海星对着窗外喝了口热可可,热而甜腻的液体流淌下去,整个肺腑的每个角落都像被抚慰了一遍,所有留在五脏中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她舒心地叹了口气看着手中的杯子笑道:“让卡路里见鬼吧。” 放下杯子,她低头看向对面,视线扫了一遍,忽然发现画板空了,整整悬挂了一周的油菜花田被拿掉了。 蓝海星愣了片刻,就见白弈拿过调色盘坐到画板前,将眼镜戴上了。 时隔一周,白弈再次作画,他想要画什么,这个吊起了蓝海星所有的好奇心。 第二天一早,她从床上下来就直奔窗前,跟上次一样,白弈已经在清晨将画画好了。 冰雪一片的树林。 上次画的油菜花田是早过季了,这次却又超前了。 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她的手机响了,里面传出久违了的楚乔四的声音,他略带沙哑地道:“海星,江湖救急,十万火急!” “发生什么事了?”蓝海星随口问道。 自从宠物案里出现了“扳手”这个影子,警方就变得草木皆兵,所有案件都需要小心翼翼地应对,忙得楚乔四跟消失了一样。 “我们见面谈吧。” “那就你们警局旁的肯德基吧。”蓝海星说道。 蓝海星到的时候,楚乔四已经到了,他穿了件便服,打着哈欠,长刘海倒伏在额头上,像淋了雨的鸡毛,让人连猜十次,也未必能猜得出他是刑警。 “牛奶。”蓝海星一坐下,楚乔四就将面前的一杯饮料放到了她的面前。 “昨晚没睡?” “别提了,前天晚上出了一件跳楼自杀案,夫妻两人丈夫是美术老师,妻子是银行的基金经理,跳楼的那个是妻子。整件案情看不出疑点,但死者的父母一口咬定是女婿谋杀了他们的女儿,在局里吵得翻天覆地,搞得我们加班加点地排查了一天一夜,再没线索,我们也只能放人了。” “那你自己认为呢?” 楚乔四想了想道:“虽然找不到原因,但我直觉上认为那个丈夫很有可疑。” 蓝海星笑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 “什么事?” 蓝海星道:“帮我查一个人。” 楚乔四打着哈欠问:“谁啊?” 蓝海星从包里抽出笔记本,撕下一页,在上面写下了“白乐成”三个字。 楚乔四整个人立刻就清醒了:“白乐成?!” “白乐成。”蓝海星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的……以前是榕大教授,出过好几本犯罪心理学书的那位?”楚乔四艰难地又问了一遍。 “没错!” 楚乔四脱口道:“为什么啊。” “因为有人委托我给他的儿子治病。” “白……弈?” “对。” “什么病啊?” “失忆。” 楚乔四头痛地挠了挠头发:“海星,白弈那种人不就是先天精神病吗?我看不用治,更加不用查,他对你态度这么恶劣,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蓝海星不理睬他:“我怀疑白弈的病症跟当年他母亲的死有关。” “他妈……怎么死的?” “死于心脏病发,但我直觉上认为没有这么简单,白乐成一定从中隐瞒了什么,这是造成白弈失忆的原因。” “像他这种,谁得罪他一次,他能记仇一百年的人也会失忆?”楚乔四脱口道。 “他记你仇了?什么仇?” 楚乔四被逼急了,只好支支吾吾地吐出,因为在宠物案上他坚持怀疑白弈的观点,作为回应,白弈也就拒绝再给这桩跳楼案提任何建议。 “也就是说,你们已经咨询过榕大那边了?” “要我,早就直接来问你了,才不会求他。”楚乔四冷哼道。 蓝海星嘴角微弯,凉凉地道:“可惜啊,你们方警官可不大相信我。” 楚乔四有些讪讪然:“翔哥也就是因为相信他那个‘扳手’是心理犯罪高手的结论,要不然这样的案件也不会想到要咨询心理学专家们。” 蓝海星挺起了背道:“说吧,到底是什么样的案子?大专家不肯帮忙,我这个小大夫只好勉强试试喽!” 楚乔四连忙坐直身体道:“这个案件是这样的,水墨公寓有对夫妇,女的喝了点酒跳楼自杀了,她的家人上局里告她老公谋杀。可是那个老公在邻里中一直口碑不错,而且那个女的跳楼时,她老公因为晚上夫妻吵了一架正在外面散心,碰上小区里巡夜的保安,两人还一起抽了烟。女的跳楼之后,那个男的好像吓呆了,在我们的人赶去前一直都在楼下。” “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可死者的父亲坚持说,死者生前夫妻俩正在闹离婚,并且因为财产分割问题一直在争吵,原因是两人现在住的房子这些年来一直是女方还贷,所以死者坚持房子归她。” “那男人怎么说。” “他是这么说的。”楚乔四清了一下嗓子,捧着头惟妙惟肖地学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冷雁,那天大家喝了点酒,起了点口角,我不想闹得不可收拾才出去的,哪里知道她会一时想不开就……自杀了。” “你知道那些偷情的女人最爱说的一句是什么?”蓝海星笑问。 “什么?” 她笑道:“她们最爱说的一句就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破坏别人的家庭,从时间线上到内容的双重否定,所以这是句谎言。谎言是不断修饰的过程,往往不会是单独的句子,后面常常跟着借口。” “比如说我从来没想过破坏别人的家庭,我只是太爱这个男人了。” 楚乔四恍悟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冷雁,(但是)那天大家喝了点酒……可是没法证明啊,说不定要排查一下他有没有外遇,也许这是两个人合伙谋杀。” 蓝海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白弈的画——冰雪一片的树林。 楚乔四见她突然走神,连忙问道:“海星,你想什么呢?” 蓝海星喃喃地道:“尸衣覆盖着的枞树。” “什么啊?”楚乔四一头雾水地问道。 蓝海星抬起头道:“线索已经在他的话里了。” “什么?” 蓝海星眼睛瞥向那张写着白乐成的纸条,楚乔四只好做投降状,将那张纸条折起放进口袋。 她这才笑道:“他这段话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被遗漏了,完整的表达方式应该是这样的:那天大家喝了点酒,起了点口角,我不想闹得不可收拾才出(门)去的,哪里知道她会一时想不开就……(跳楼)自杀了。” 楚乔四立时睁大了眼睛:“所有的场景都被遗漏了!” 蓝海星回想着那副油画,顿了顿才道:“这就是荣格说过的被尸衣覆盖着的枞树。有一首诗是这么描写冰雪中的枞树,他在安睡/盖着白色的褥子/冰雪覆盖着他。可是当荣格的朋友试图背诵这首诗的时候,却怎么也想不起这首简单名诗当中的那句——盖着白色的褥子。原因是他的哥哥刚刚去世,去世的原因是家族的遗传病,盖着白色的褥子让他联想了覆盖在他哥哥尸体上的亚麻布,从而产生了自身的一种焦虑感,潜意识里把这句给遗忘了。” 楚乔四张大了嘴巴:“啊,所以这个男人下意识的把场景都给遗漏了,也是因为焦虑!”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破绽,不是什么共犯,而就在那栋房子里,或者是那栋楼里,你再出个现场吧。” 楚乔四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蓝海星连忙在他背后喊道:“喂,别忘了互惠互利啊!” 等楚乔四完全不见了影子,蓝海星低头看着自己笔记本上的那些记录,然后抿了下唇:“我们该认识一下了……白弈。” 回到容梦霜的住处,蓝海星给王小璐打了个电话,王小璐一听见蓝海星的声音就兴奋地道:“蓝医师,你去外地旅行了吗?我前两天去你家,你也不在家,给你打电话手机也不通!” “啊,我刚回来。”蓝海星装作无意地问,“你的……戏剧班上得怎么样?” “我正要跟你说哪,蓝医师,你没去真是太可惜了,实在太捧了!” “哦,棒在哪里?” 王小璐压低了声音激动地道:“给我们上课的那个榕大的白博士实在太帅了!看到他我才能领会当年纣王看见妲已是什么心情。” “什么心情?”蓝海星忍不住问。 王小璐呜呜了两声:“有了他,从此这个世界就变成黑白照了,什么样的绝色在他面前都泯然众人了……” “你不是去培训戏剧疗法,你这是去培训中文了吧?”蓝海星失笑道。 “你真的不知道?”王小璐用匪夷所思的口吻道:“微信圈都刷了好几轮了,你没看吗?蓝医师你上哪儿旅行了,藏区?” “啊,那个啊……”蓝海星在手机上快速翻了一下,看着白弈的图片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也就一般般吧!” 王小璐立刻明了跟蓝海星没有共同语言,转而道:“蓝医师怎么突然想起来问戏剧课了?” “就是闲着没事,假如戏剧班的课比较有趣,我就跟着你去听听看!”蓝海星的眼睛凑到了望远镜前。 “有趣,当然有趣!”王小璐兴奋地道,“蓝医师你一定会觉得不虚此行的!” 这时候,白弈走进卧室,打开了左边的衣柜,自蓝海星监视他以来,白弈似乎一直都从右边的衣柜取衬衣,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他打开左边的柜子。 整排的黑色衬衣,白弈换上其中一件,然后转过身慢条斯理地打着领带。 蓝海星突然觉得背脊上升腾出一股寒意,激得浑身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那就这么说定了,周三见。”蓝海星匆匆挂上手机,只见镜头里的白弈已经穿上了外套,她立即跳起来,拿起包跟外套就冲了出去。 她几乎是百米冲刺地到了门口,还没喘口气,就见白弈开着车从门口穿了出去。 此刻再回去开车也来不及了,她只得冲出大门,伸手拦出租车,可是正值高峰期,车辆拥堵而繁忙,等她上了车,白弈的车子早就没了踪影。“小姐,你到底要去哪里啊?”出租车司机催促道,高峰期可秒秒都是金钱。 蓝海星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六点半,白弈要去的那个地方,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并且拥有停车场,它提供晚餐,对客人的着装有要求。 这样的地方其实不会太多。 她不由想起第一次看见白弈的时候,他也是打着领带,穿着衬衣…… 蓝海星很快就找到了目标,一家米其林法餐馆,那里距离blue酒吧只隔了两条街。 司机争分夺秒,可也没有比白弈更快抵达目的地。 蓝海星下了车,就看见白弈坐在餐馆靠窗的位置上。 她沿着路边走到白弈的后方停了下来,隔着玻璃窗看,他的眼神正落在街面上,手里扣着水晶杯,鲜红的酒液在酒杯里飞旋着,透着一种漫不经心。 蓝海星在附近的寿司店买了个手卷,匆匆吃了个半饱。 七点四十五分,白弈离开座位,拿起外套,离开了餐馆。 白弈穿的是件中长款的黑色立领呢大衣,有些硬朗,少了几分书卷味,倒多了几分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 衣着昂贵,气派不凡,这样的人应该是范力最讨厌的人,蓝海星心里想着。 两人隔着十多米远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 白弈在一家小超市门口买了一包烟,蓝海星猜那应该是包不带过滤嘴的廉价香烟。 阳面的背处总是阴面,酒吧街热闹不凡,它背后的街巷却几乎都很僻静,然而今日的街道却是一反往常的热闹。 蓝海星看着三三两两路过的年轻男女,心下恍然——圣诞节快要来了。 街对面有一个踩踏板卖棉花糖的老人,旁边围着两三个年轻男女在等棉花糖,寒冷的冬夜随着飞舞的糖棉絮好像陡然间就温暖了不少。 白弈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居然也买了一份棉花糖,他刚离开就有一个手拿花篮的小姑娘跑过来兜售鲜花。 花篮里的花并不算好,蓝海星可以打赌只要拆开那层塑料包装纸,里面的花肯定就散架了,但是白弈却看着花篮里的花笑了。 白弈一走,蓝海星连忙也买了一份棉花糖,一枝快散架的玫瑰花。 玫瑰没什么用处,倒是棉花糖安慰了一下她仍有些饿的胃。 圣诞节快到了,街边突然多出了不少卖小吃的摊位。 白弈对这些小吃好像都很有兴趣,经常停下来买一份,到没发现他对哪个情有独钟,蓝海星跟着尝了个遍,吃到最后都有点撑了。 白弈最终推开了blue的门。 等他进去了一会儿,蓝海星拆掉自己的马尾辫,用手指梳理一下头发,然后深吸了两口气也推开了门。 随着门铃一响,蓝海星再次步入blue。 她走到吧台前,要了杯鸡尾酒,然后转身拿起酒杯朝白弈的位置走去。 白弈仍然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洁白烟杆在他修长的指间忽明忽暗。 蓝海星觉得自己走得越近心跳得越厉害,当她走到白弈位置边上的时候,几乎拿出了毕生的演技功力装作诧异地道:“嗨,是你啊,又见面了。” 白弈抬起头,烛光倒映在他的眼眸中,令他黑色的瞳子中好似有团金色的火焰在跳动。 “好久不见。”他嘴角微弯地道,音质跟白弈的确很像,但却透着些漫不经心,有些沙哑。 蓝海星压制住心跳,笑道:“可以坐下吗?” 白弈微笑着示意请坐,蓝海星拿着酒杯坐了下来,做出意外的样子道:“你还记得我?” “你不就是上次那个女孩吗?”白弈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上次那个,我究竟是哪个上次啊……”蓝海星面带微笑,心里却在想,他上次称呼她的可是学生家长啊。 “当然是上次……”白弈顿了顿道,“我问你晚上有没有空那个。”他说完就笑了,笑容沿着他的唇边展开,在嘴角处凝成了两个很深的小月牙。 蓝海星认识了白弈半个月,还从没见过白弈发自内心的笑过,她也没想过像白弈这样看似一本正经,眼神微有些冷漠的人,会笑得甜蜜到令人觉得邪恶。 这真有些颠覆了她的想象。 他回得如此直接,蓝海星觉得心都漏跳了几拍,蓦然间她的脑海里就跳出了白弈的裸背画面,她接连给自己下了几道镇定指令,才略有些尴尬地道:“我那天有点喝醉了,希望你不会介意。” “不会。”白弈微笑道,“我那天有点急事,先走了,希望你也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你是这家酒吧的常客?”蓝海星问道。 “不是,今天是第二次来,你呢?” “我也来得不多。” 白弈微笑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 “是啊,是挺有缘的,所以介意问一下姓名吗?”蓝海星说着抽出了一张便笺纸,在上面写下蓝海星三个字,然后将笔递了过去:“蓝海星,这是我的名字。” “蓝海星……”白弈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有听过?” 白弈微微笑道:“不,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真好听。” 这个男人在调情,蓝海星轻抿了一下唇。 “你可以叫我chess,又或者……”白弈没有动便笺纸,而是随手接过蓝海星手里的笔,用左手很自然地在她的名字上方流利地添了两个字:“白决,认识蓝小姐是我的荣幸。” 目光落在那两个炭黑字上,蓝海星觉得心里莫名有些沉重。 白决微笑道:“介意问一下蓝小姐做哪行的吗?” 蓝海星想了想,抬起眼眸看着白决:“我是做心理医师的。” 白决眉色不动地微笑道:“心理医师啊……难怪。” “难怪什么?”蓝海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白决抬起两根手指点着自己的侧面含笑道:“心理医师心理都容易出问题。”他紧接着道,“蓝医师失眠吧?” 蓝海星立即道:“不是,我只是最近工作比较忙。” 白决好似有些好奇地问:“蓝医师怎么治疗失眠呢,数羊吗?” “数羊是个好办法,怎么你也失眠吗?” “偶尔……不过我不数羊,我一般来说数水……” 蓝海星微微一愣:“数水?” “水是睡的意思啊,蓝医师……”白决笑得意味深长,嘴角又弯起了小月牙,蓝海星觉得真是甜得邪恶,“sleep,sheep,那其实是西方的暗示催眠,我们当然要用汉字水了,对吗?” 蓝海星笑着转过了话题:“没想到你对心理学跟催眠都挺有研究,怎么你也是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吗?” “是啊。”白决含笑道,“我也是心理医师,是不是好巧。” 蓝海星略有些诧异地道:“是吗,没想到在这个酒吧里,还能碰到同行。” “当然是假的。”白决微笑道,“蓝医师这么好骗,当心理医师一定很辛苦吧。” 蓝海星差点一口气呛在喉管里。 白决抬起眼眸笑道:“蓝医师晚上除了喝酒还有别的节目吗?” 这句话暧昧得如此清晰,蓝海星觉得自己的脸被烛火舔得有些发热,看着眼前这个从容风流的男人,她不由想起课堂上那个雅而有致,满身书卷味的白弈,想起白弈目若朗星地回答宋宇:“合理的性行为,跟自己所爱的人……” 她抬头微笑道,“圣诞节快到了,附近的广场最近晚上八点半会放烟火,你有没有兴趣过去看看?” “可是现在就快八点半了。”白决看了一下手上的腕表。 “我知道一条捷径,不出十分钟就能到那边。”蓝海星的确知道一条近道,那是当年拜楚乔四的福。 两人读高中的时候,楚乔四批了一大堆压碎了的便宜鲜花,拿塑料纸包了在广场附近卖。 结果恰巧有个年轻男孩买了一大把花要赶在平安夜向心上人求爱,花藏在背后,说完了感动的话,再拿到面前时,花瓣已经掉了一地了,惹得路人笑得前仰后合,气得那男孩追了他们俩一路。 这条巷子就是他们当初逃生的时候发现的。 不过这虽然是条捷径,但却是酒吧街后面的垃圾通道,那里满地都是污水,堆满了垃圾桶跟垃圾袋。 “白弈,你要是敢开我这样的玩笑,那就别怪我让你死得很难看了。”蓝海星心里想着。 她拿着手电筒慢慢地跟白弈走在这条臭烘烘的巷子里,突然开口道:“小心,白决你的裤子擦着垃圾桶了!” “哦!”白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裤子,然后随意地道,“没事。” 隔了会儿蓝海星又道:“小心地上,别踩着人家吐的东西!” 白决抬步绕开了地上的污物,虽然是连忙避开了,但绝对不属于一个有点洁癖,还有点强迫倾向的人的反应。 蓝海星出了巷子,转过身看着跟随她走出巷子的白弈,白炽灯光下,他双手插在口袋里,黑发乌眉,神清目净,好似不惹尘埃。 他好像察觉了蓝海星的注视,迎着她的目光含笑道:“蓝医师对酒吧街还真是地形熟悉。” 这一刻,蓝海星好像突然明白了,其实她的内心里是在期待着白弈开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玩笑,又或者这只是刘教授那些无聊的本土心理实验游戏…… 广场上烟花盛开的那一刻,蓝海星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白弈——聪明,富有魅力,拥有着很高的智商,这样的人,他是因为什么而分裂的呢…… 白决正凝望着天空,但他好像知道蓝海星在看他,开口笑道:“蓝医师,你知道烟花像什么……” 蓝海星忍不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色青如墨的天空变得色彩斑斓,烟火拖着五彩的线条在空中划过。 “青春吧。”烟花似青春,时间很短,回忆很长。 “青春?”白决转过头,蓝海星看见他的眼眸中好似滑过了一丝戏谑,“蓝医师,还真是多愁善感啊。” “那烟花在你的眼里又像什么?” “我嘛……”白决又抬头看着天空,悠悠地道:“爆米花吧。” “您还真是爱吃甜品哪!”蓝海星心里默默吐糟,烟花也能联想到爆米花。 一轮烟花高潮刚过,烟火流动,在青墨色的夜空划出凌乱的白烟痕迹。 蓝海星还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乡下那种黑色的手炮式爆米花机,明明没有什么,但那一声炮响之后,脑海里就是会有白烟四射的画面。 “的确有些像爆米花。”蓝海星笑道,她一转头却发现身旁的白决已经不见了。 她连忙四处寻找,隐约看见白弈的背影,但还没等她追上去,他就很快隐没在了人群中了。 蓝海星长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刚好九点,她发现楚乔四打过不少电话。 “乔四,你找我什么事?” “海星,你去哪了?”楚乔四声音听起来有点兴奋。 “在外面闲逛。”蓝海星向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真被你说中了,那个男人把他老婆灌醉了放在顶楼天台边上,他老婆有晚上准点起床小解的习惯,所以到了点一翻身就掉下去了。我们在顶楼人家的空调外架上找到女人衣服的纤维。” “所以那个男人在家里伪装好的自杀现场,就成了他的罪证。” “说起来,这宋立诚也有点窝囊可怜,他妻子左冷雁长期跟一些男人不清不楚的,就连他们的儿子都不是宋立诚亲生的。他杀人的方法也算隐蔽,可惜他的谎言还是被你给看穿了。” 此时,广场上又开始燃放烟花,蓝海星顺着腾空的烟花看去,突然想到烟花其实也可以联想起谎言。 过程绚烂,但唯有灰烬般的结局永恒不变。 谎言也是如此,除了破灭,永远也无法终结,因为谎言没有结局,它只是个不断修饰的过程。 〈9〉谁是大王 (9)谁是大王 晚上的出租车不好找,蓝海星费了一些工夫才回到公寓,看见此刻对面客厅的廊灯已经亮起,卧室的窗帘也拉上了,看来白弈已经回来了。 他刚才为什么不告而别呢?人格突然交换,还是其他什么引起了他的兴趣? 想想上一次他不告而别的原因,蓝海星抿着嘴唇用脚打开美尼的开关。 “我是三围20/20/20火辣贴心小棉袄美尼!” “美尼,你说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腰细,腿长,磨人的小妖精。” 蓝海星摸了一把自己的腰道:“不是吧,男人不是要……先看胸的吗?” “不要人妖,平胸最好!” 蓝海星道:“我说的是女人!” “女人是什么?埋了种草!” 蓝海星看着美尼那闪着蓝光的脑门没好气地道:“你的三观都是谁做的呀?” “网络自动下载,随时更新!” “哦,对了,你还有上网的功能。”蓝海星挤了牙膏开始刷牙。 “good good study,day day up。”美尼愉快地道。 蓝海星上了床,又起身将窗帘扎好,看着对面的灯光,美尼滑着轮子问:“你今天还愉快吗,海星?” “什么叫愉快?” “当葛优看见黄渤,黄渤看见牛头梗!” 蓝海星想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拉过被子道:“晚安,美尼。” “晚安,海星。” 周三,蓝海星开车到了站口,看见王小璐穿着可爱的白色拉绒大衣,头上还戴了一只兔耳帽正冲她挥着手。 “谢谢蓝医师来接我!”王小璐上了车高兴地道。 “顺路。”蓝海星眼望着前方道。 “蓝医师去哪儿旅行了?” “就是随便转了转。” 王小璐见蓝海星谈兴不浓,只好“哦”了一声,自己东张西望起来,她指着前面一栋在建的大楼道:“蓝医师,那就是思路楼吧,以前做了很多广告说是要建成榕城第一高楼的。” 蓝海星随意地瞥了一眼那栋楼:“是吧。” “听说它以前叫46楼,媒体觉得太不够气派了,台北最高的楼叫101,我们怎么能比它矮了一半呢,所以就改叫了思路楼。”王小璐指着围墙外面的logo笑道,“上面是4,下面是6,看着像4/6,怎么不索性写成2/3呢?” 蓝海星又扫了一眼,想了想道:“4+4等于多少?” “8!”王小璐立即道。 “那8+8等于多少?” “16!”王小璐又干脆地道。 “16+61呢?” “77!” “77+77呢?” 王小璐想了想道:“154!” “154+451呢?” 王小璐想了一会儿道:“605!” 蓝海星又问道:“那605+506呢?” 王小璐只好摸出手机调到计算器加了加,蓝海星眼望前方道:“是不是得出了一个四位数的回文数字——1111?” “你真神了,蓝医师!”王小璐看着手机不可思议地道。 “没什么,绝大部分数字你不断地用它颠倒过来的数字相加,迟早都可以得到一个正过来念,反过来念都是同一数字的回文数。从4开始反复加上6回,就是1111,那才是这栋大楼的意思,它把no.1都说了四遍,101算什么?” 王小璐扭过头看着远去的那栋大楼遗憾地道:“这还蛮有意思的,可惜停建了。” 蓝海星悠悠地回答:“想要站在最高处俯视别人,是需要很大的资本的。” 她们走进去的时候,小剧院里面已经有二三十个人了。 大家低声交流着,台子的角落里有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高脚凳上看剧本,他穿着浅烟灰色的薄毛衣,深色的西裤,戴着黑色半框眼镜,一条腿伸直了撑在地面上,显得知性又随性。 蓝海星即使已有准备,还是下意识的心跳加快了几下。 王小璐在她耳边悄声道:“看见了没有,他就是榕大的白博士,就算有喜欢的人,可是看见他还是会忍不住心跳加快,纯颜值吸引。” 蓝海星走上前,用一种初次见面的态度伸出手微笑道:“白博士是吗?” 白弈抬起眼,眼里少了blue的烛火光,他的眼眸很黑,很清,似琉璃,透着一种由内散发的浅淡的疏离。 蓝海星几乎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尖叫声,这才是白弈,依照那个成长的痕迹合乎逻辑的白弈,而不是那个酒吧间里蛊惑、风流、性感,有点邪恶的男人…… 他看了一下她伸出的手,合上剧本说:“榕城精神疗养院的蓝医师吧。”说完客气地握了握她的手,蓝海星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更快了。 他的手触感微凉,带着一丝刚洗过手的涩意。 “你认识我?”蓝海星觉得出乎意料。 白弈看着蓝海星很浅地笑了一下:“蓝医师跟我偶遇了三次,我若是还认不出来,岂不是很失礼?” 蓝海星顾不上他言语里的调侃,笑着追问:“白博士记得见过我三次?” “蓝医师上过我的课,在图书馆让我找过一本卡伦·霍尼的书,还有……我们应该在blue酒吧也见过一面,对吗?” “啊,对啊……”蓝海星竭力笑得不那么勉强。 “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认识一下蓝医师。”白弈客气地道,“有关宠物案,有冒犯的地方,还请蓝医师谅解。” 他嘴里说谅解,但语气很淡然,明显是客套话,就好像一个高手指出了同行犯的低级的错误,然后来一句“不好意思,我应该说得婉转点”。 在他看来,她的能力依然只值一块钱。 蓝海星暗自沉吟了一下,王小璐在旁边插嘴道:“白博士,蓝医师今天也想听课,能行吗?” “没问题,那边坐吧,就快开始了。”白弈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 “蓝医师也认识白博士啊!”王小璐凑过头来兴奋地道。 “他在这里做什么?”蓝海星低声问道。 “我说了他是我们的指导老师,白博士跟刘教授一起给我们做指导,白博士很懂戏剧呢,上一期他给我们表演默剧《沉默岁月河》,看哭了好多学员呢。一句台词也没有,让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没有台词,肢体语言就被放大了,从心理学上来讲,肢体语言谎言更少,容易让你们产生信任感,你们自然就感同身受了。” 王小璐突然扭头道:“快上课了,白博士去哪儿?” 蓝海星看着白弈穿过座位的高挑身影,抿了下唇道:“洗手。” 学员们很快就到齐了,刘教授也走了进来,蓝海星连忙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来,刘教授大致讲了一些戏剧疗法的理论知识,然后就开始宣布今天表演的内容。 今天的内容是让大家即兴表演被绑架,每个学员都有一次机会分别扮演绑架者跟受害人。 受害人被绑在椅子上,绑架者手里拿着刀,台词自由发挥,绑架者可以选择杀害受害者,或者放了他。 王小璐扮演受害者的时候,一脸的惊恐,胆怯,脸上的表情惟妙惟肖。 挺有表演天赋的,蓝海星心里暗笑着想。 “别、别杀我!”王小璐结结巴巴地道,“我还年轻,我还没谈过恋爱,我还要当医师,我还要去欧洲旅行,我还要……” “闭嘴!”绑架者不耐地吼道。 蓝海星心想不错,王小璐扮演了一个惊恐之下,失去思考能力的受害者。 她嘴里语无伦次说得正是对生不加掩饰的渴望,但这种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会更加激怒绑架者,尤其是一些病态的杀手。 绑架者开口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我就饶了你!” 王小璐只大睁着眼睛继续碎碎念:“我不想死,我不要死……” “闭嘴!闭嘴!”反复了几次,绑架者终于失去了耐性,焦躁地挥刀朝王小璐砍去。 王小璐突然扭头看着蓝海星大叫道:“蓝医师救我!” 她这么一大叫,绑架者跟观众都被吓了一跳,绑架者好像突然被惊醒了似的,刀子掉到了地上。 刘教授的目光也顺利地被吸引了过来,他立即皱起了眉头,蓝海星无语。 旁边的助手走上台替王小璐解了绳子,刘教授则在边上不知道跟那个扮演绑架者的人说着什么。 那人抹着额头上的汗,坐在台子上喘着气。 蓝海星突然明白了,原来这里的学员,一半是来参加培训的专职精神医疗人员,而另一半其实是真正来参加治疗的病人。 名单是按照一对一的方式进行的。 王小璐坐在蓝海星的边上猛灌了几口水,才问道:“蓝医师,我刚才表现不错吧。” “不错,你能完全将他引入状态。我觉得你的确有做心理咨询的天赋,将来说不定会是很好的心理医师。” “蓝医师你也得觉得我有当心理医师的天赋啊?”王小璐兴奋地问道。 “真的,不过你刚才最后那句也太奇怪了,为什么要喊我,你不是该喊傅识,至少也该喊苏至勤才对吧。” 王小璐小声道:“蓝医师你不知道,其实我每次演对手戏,都感觉很逼真的,我害怕的时候喊别人都不管用,但一喊蓝医师,说也奇怪,这颗心突然就踏实了。” 蓝海星摇了摇头,王小璐又小声道:“蓝医师,今天不知道谁会抽到大王?” “大王是什么意思?” “我们每一次排戏剧,其实都是有针对性的。”王小璐很小声地道,“既然今天是表演绑架,那么证明我们的学员当中有一个人曾经真的被绑架过,但刘教授不会告诉我们是谁,所以我们就管这人叫大王。” “大王……”表演还在继续,蓝海星依次把座的学员观察了一阵,最后将目光落在一个面色平静的年轻女子身上。 她的衣饰非常精致,脸上化着妆,小剧场里没有开空调,但她好像一直在出汗,时不时会抬起手,姿势很优雅地用小帕子抹拭一下额上的汗水。 蓝海星悠悠地道:“看来你今天不大会是那个抽到大王的幸运者了。” “你找到大王了?”王小璐小声问。 蓝海星悄悄指了指那个女子道:“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大王,不过她无疑是这里所有人中问题最严重的一个。” “她就是出汗有点多,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啊。”王小璐悄悄打量着她道。 “你知道当人感到威胁的时候,大脑的杏仁体就会向身体发布‘战斗’或者‘逃跑’的指令。交感神经系统会立即指挥身体做出反应,出汗也是其中之一,那代表心跳在增速,细胞在释放能量,身体需要降温,为接下来的战斗或者逃跑做准备。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威胁感消失为止。” 王小璐立即兴奋地道:“我明白,我明白,通俗地说就是热血沸腾,其实是一种对战斗需求的反应。” 蓝海星看着那个女子道:“假如,真实世界的威胁虽然已经消失了,但由于遭受到强烈的刺激,以至于人的身体依然能感受到威胁,那会怎么样?” 王小璐想了一下道:“大脑的杏仁体还是在发布命令,可是……” 蓝海星接着她的话道:“可是她理智上知道威胁已经不存在了,这样她的精神跟身体反应就会出现脱钩的现象。由于脱钩,她的生理就会出现各种不平衡,你知道这么会儿工夫她去了几趟厕所?” 蓝海星竖了一下手,王小璐吃惊地道:“四趟!” “如果她是你们今天的大王,那说明她还活在那次绑架案的恐惧里。” 蓝海星掉转过头,见白弈正抬头看她,她心里一动,白弈就喊出了名字:“贺静……还有……蓝海星。” 他用手指了指蓝海星:“这位同学,你来扮演绑架者。” 那个不停出汗的女子站了起来,蓝海星看了一眼白弈,起身向台上走去,她知道白弈必定知道今天的大王是谁。 他想看她的表现吗? 蓝海星又看了一眼白弈,将目光落在台子边上的工具箱上,她走过去从里面挑出来一个死神面具,慢慢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转过身想——那就表现给他看。 台下的学员看着台子上那个死神面具,一下子就静默下来。 助手要去捆贺静,蓝海星示意她自己来,拿着麻绳走到了台前,可能是因为她戴着面具出场,围观的学员们静默之后就忍不住交头接耳。 蓝海星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贺静,与她对视着,这么沉默的几秒里,贺静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全场又渐渐地静了下来。 她拿出手帕,绕到贺静的背后,将她的眼睛系上,贺静的背脊立时绷直了。 蓝海星又拿起麻绳非常松地在她身上绕了一圈,贺静却好像被紧紧地捆缚了起来,整个人都粘在靠背椅上。 “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钱。”贺静强装镇定地道,“别杀我。” 蓝海星站直了身体,声音微冷道:“不杀你也可以,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如果你赢了,你就能活着。” “你、你想玩什么游戏?!”贺静的声音开始有些颤抖。 “我现在手里有一枚硬币,我朝上抛,你猜一猜落在我掌心里朝上的是花还是字。假如你猜中了,你就可以活下去。” “我看不见,怎么知道……有没有猜中?”贺静牙关打着战。 “我会告诉你,当然你也可以听,据说花纹朝下的那面落下时,声音会更响一点,两者是有区别的。”蓝海星慢条斯理地道,“所以你要听得非常非常……非常的认真。” 贺静整个人都绷直了。 “我数到三之后,游戏……就要开始了。” 贺静颤抖着点头。 “一,二,三。”蓝海星手里的硬币弹了出去,贺静几乎全神贯注地听着,台下的人看着半空中翻腾的硬币都有一种心生恍惚之感。 “啪”的一声硬币轻轻落在了蓝海星掌心里,她看着贺静道:“花还是字?” “是、是花。”贺静哆嗦地道,然后又立刻道:“不对,是、是字。” “到底是花还是字?” “……字。”贺静的额头沁出了密密的汗,半天才挤出一个字。 蓝海星根本没看掌心里的硬币,只冷酷地道:“很遗憾,你猜错了。” 贺静终于抽搐似的哭了起来,但蓝海星依旧声音平淡冷漠地道:“你等着,我去取样东西,看在你跟我玩游戏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快一点。” 蓝海星很重地踩着舞台离开,又轻轻地返回原处面无表情地看着贺静在椅子上抖成一团,刘教授忍不住起身,却被白弈挡了回去。 蓝海星轻声道:“贺静,你现在该怎么办,你要等死吗?” 贺静颤抖着,蓝海星又道:“其实你只要努力一下,绳子捆得没你想得那么紧。” 贺静哆嗦着摇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麻绳很顺利地松开了。 “贺静,你再摸一下四周,你也许就能找到保护自己的东西。” 贺静慌乱地在椅边摸了一圈,很快就摸到了蓝海星放在那边的刀子。 “贺静,你要镇定,因为机会只有一次。” 贺静将刀子藏到身后,她浑身抖个不停。 “贺静,你知道你能办得到。” “贺静,听见脚步声了吗?他来了,勇敢地去吧,把你心里想对他做的事情做一遍!” 蓝海星踩着舞台接近贺静,就在那一瞬间,贺静突然怒吼着朝她扑来,她脸上虚掩的帕巾也落了下来,拿起手里的道具刀一刀插在蓝海星的胸口。 蓝海星顿时疼得泪花直冒,心里骂了一声“女人就是弱点多”,贺静崩溃似的号哭着,蓝海星疼得弯了腰,她还在背后机械地对她做着插刀的动作。 王小璐吓得跳上了台喊道:“蓝医师,蓝医师你没事吧。” 蓝海星摘掉面具,捂着胸口。 刘教授跟助手们则慌忙围着贺静,安抚她的情绪。 蓝海星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刀子,拉过贺静的手把它放进她的掌心里,看着她充满泪花的眼睛道:“女人虽然是弱者,但没关系,只要勇敢一点,机智一点,我们足够保护自己。” 贺静紧紧握着手里的这把道具刀,然后抬起泪眼道:“谢谢。”随着她这声谢谢,所有人的情绪都松了下来。 蓝海星转过头,白弈还坐在角落的高脚凳上,静静地看着她,见她回头,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学员们把白弈围了一圈,蓝海星这才注意到,原来给每位学员打分的人居然是白弈。 刘教授在旁边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道:“蓝海星,我上了这么多堂课就你来了不太平,你不知道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能轻易用催眠的吗,她真崩溃了怎么办?还有你教病人以暴制暴是怎么回事?” “我没真催眠她,只是让她更有感觉而已。再说了,按这种隔靴搔痒的方式,她就算今天不崩溃,明天、后天,迟早有一天还是要崩溃的。还有,那不叫以暴制暴,我在教她正当防卫!”蓝海星捂着胸口心想,虽说道具刀不重,疼起却一点不轻。 刘教授叹气道:“每次情感上我想给你打a,但理智上也只能给你d。” “幸好我毕业了。”蓝海星挤着笑容道,她跟这位教授向来不对盘,所以明知道刘教授会生气,也还是忍不住顶了一句。 王小璐拿着一只白色的信封过来,走到蓝海星身边就迫不及待地拆了开来,随即对蓝海星欢呼道:“a啊,我是a!” 蓝海星把目光落在被学员包围的白弈身上,他微垂着眼帘发着手里的信封,不时与急切想交流的学员说上两句话。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蓝海星觉得那些晃动的身形对白弈而言都只是背景,他坐在嘈杂里,却那么平静。 “蓝海星你怎么还不走,找白弈有事吗?”也许是看见了蓝海星投向白弈的目光,旁边的刘教授追问了一句。 这个时候学员也走得差不多了,白弈抬起头,目光与蓝海星对视了一下。蓝海星急中生智地道:“我想把宠物案写成论文,所以想看白博士有没有时间探讨一下。” “写论文?”刘教授微皱了下眉,显然像蓝海星这样的学生在他心目中可不像是会如此上进,出了校门还愿意写论文的人。 “职务需要硕士学位……”蓝海星硬着头皮道。 刘教授“哦”了一声,然后认真地道:“那你可能要毕不了业了。” 说完,他就拿起书径直走了。 蓝海星有些讪讪然,她觉得刚才白辛苦了一场,形象又被刘教授给踩脚底下了。 白弈微笑了一下,低头把手中的一个信封翻过来,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然后递给蓝海星道:“随时恭候。” 出了小剧院,蓝海星看着白弈离开的背影,天气骤寒,风吹起他风衣的下摆,蓝海星看着他笔直的身形心想不知道他的腿疼不疼。 王小璐凑过来兴奋地问:“你拿到白博士的电话啦。” “是又怎样?” “怎样?”王小璐说道,“你知道班上有多少女学员想过各种办法问白博士要电话号码,都没有成功啊!” 蓝海星将手里的信封塞进挎包:“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是真的为了工作。” 王小璐套上自己的绒线帽道:“单身的男人跟单身的女人之间,工作、学习都是浮云!” “那是因为你光看韩剧,倘若你多看看美剧,就知道男女感情才是浮云。”蓝海星回答道。 王小璐不以为然,继续关心地道:“白博士给你的是办公室电话,还是手机号……” “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办公室电话是公家的,手机号码是私人的。” 蓝海星想起那串长长的数字,也就是说从来不给人留电话的白弈给她留的是私人号码。 “到底是不是手机号啊?” “我看没什么区别。”蓝海星转过头敷衍了一句。 “蓝医师!” 蓝海星转过头,见贺静从一辆豪华车子上下来,她客气地递了一张名片过来:“蓝医师,有空我们能再聊聊吗?” “好啊。”蓝海星顺手接过她的名片。 路边传来了喇叭声,贺静只好道:“那我们下次见面再谈。” 等贺静的车子开走了,蓝海星低头看着名片,旁边的王小璐惊讶地道:“鑫易投资公司的财务总监,有钱人哪!那个隐形首富贺乐章不会就是她的父亲什么的吧,那可是比顾柔还重的千金啊!” “你管呢?” “这么个有钱人,蓝医师不拉拉关系吗?”王小璐笑着问。 “她来我们医院,我就给她看病,医生需要跟病人拉什么关系?”蓝海星顺手把名片放进了包里。 寒风阵阵吹来,风里夹裹着冰凉的湿意,蓝海星抬起手,一枚雪花便落入了手心,转眼就融成了晶莹的水,凉意渗进掌心。 “下雪啦!”王小璐开心地道。 “南方的雪有什么好兴奋的,只会打湿路面,明天结了冰连路都不好走。”蓝海星将手塞进了风衣的口袋里。 “那也总比没有的好啊!” 蓝海星看着王小璐一路追着雪花,摇了摇头,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接通后就听见楚乔四道:“海星,我晚上请你吃饭。” 蓝海星问:“那我让你查的事情呢?” 楚乔四支吾了一下:“出来吃饭的时候说吧,我请你喝酒!” 蓝海星跟王小璐分了手,便朝着楚乔四说好的地方去。 小雪果然没下多久就停了,南方的雪,有时下一场都不够打湿路面的。 他们常吃的那家火锅店生意很好,整个大堂雾气缭绕,楚乔四坐在窗口朝蓝海星招手,看来他提前预定了位置。 蓝海星一坐下,老板娘走过来熟络地笑道:“辣子锅底对吧!” “行。”她无所谓地道。 老板娘一走,楚乔四就问:“你干吗要查白乐成啊?” “不是跟你说了业务需求嘛,白乐成跟他前妻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怎么可能,他前妻死的时候,白乐成正在国外开会哪。” “你那件跳楼案,妻子死的时候,丈夫不也正在跟保安抽烟吗?”蓝海星擦着筷子道。 楚乔四道:“他十二年前移居美国,在新泽西一个教会大学里当了几年客座教授,但他没有在国外待很长时间,八年前就回国了,创办了一家咨询公司,主要帮助跨国公司进行本土化。必应咨询,国内最大的咨询公司之一,你应该听说过。” 蓝海星道:“那白弈的母亲呢?” “就是十二年前死的,心脏病发,猝死,死因没有什么可疑。” 蓝海星模糊间好像抓住了什么:“白弈失忆,他母亲猝死,白乐成移居美国,这绝不是巧合!会不会是白乐成跟那个贺真真……” “没什么可能性!”楚乔四接着道,“白乐成前妻死的时候刚好是贺真真最风光的时候,她跟一个比她小五岁的富商相恋了,嫁入豪门,但是结婚四年多就因为家庭暴力闹离婚,负面新闻再加上事业的低谷期,她就出国隐居了一段时间,隐居的地方就在美国。五年前她总算结束了那段婚姻嫁给了白乐成。” “家庭暴力,婚姻破裂,事业不顺……所以她一定会去找心理医师,白乐成就是个合适的人选。”蓝海星眨了下眼道,“这也可以解释,白乐成为什么突然回国了,他是跟着贺真真一起回来的。” 她顿了顿才道:“他喜欢上了自己的病人。” “反过来也说得通啊,贺真真嫁了个比自己小的男人吃足了苦头,所以最后选择了一个比自己大十来岁的男人。而且她认识白乐成才八年,那个时候白乐成的前妻死了都有四年了,她自从嫁给白乐成之后,就基本上转幕后了,投资了个影视公司,做了好几部电影的制片,做得挺不错,看起来也没什么疑点。” 蓝海星不禁皱起了眉头:“沈碧瑶既然是猝死,那多半是送医院急救过的,你帮我查一下到底是哪家医院?” 楚乔四给她倒了杯酒说:“海星……你说那人干吗委托你去给白弈治病啊?” “干吗,你觉得我这个小大夫就不会有人找上门来治病啊?” 楚乔四连忙道:“当然不是,但你想啊,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了解你,要提起你们院,别人第一个想起来的应该是柳院长,再不然也应该是傅识,你说对吧?” “是我们重病区的主治大夫转给我的。” “也就是说那个委托人之前找过别人。” “嗯。” 楚乔四凑近了问:“那他为什么自己不治,要转给你啊?” “听说过罗伯·雷勒斯吗?” “谁啊?” “美国fbi犯罪心理画像的创始人,连环杀手这个词就是他创造的,《沉默的羔羊》作者的灵感也是他提供的。” 楚乔四高兴地道:“汉尼拔博士,绝对……” “绝对什么呀?!”蓝海星打断他道,“你到底是怎么升到这个警衔级别的啊?” 楚乔四讪讪地道:“那是电影嘛,现实我还是很有是非观念的,再说我们警队讲实绩,这不军功章还有海星你的一半嘛……” 蓝海星接着道:“他为了更深入地了解这些杀人犯的内心,于是带着自己那些精通心理学的精兵强将到监狱里去跟最凶恶的杀人犯作交流。可是他的一个同事却投到了对方的阵营,甚至在那个杀人犯被执行死刑之后,悲伤不已,认为自己背叛了他,所以离开了这个部门。” “你是说一个精通心理学的fbi警官让杀人犯给征服了……”楚乔四吃惊不已。 蓝海星拿起筷子涮着菜道:“所以同化其实不是单向的,它是个双向的过程。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深渊,当你想要把人从那个深渊拉回来,那个深渊其实就已经对你敞开着了。” 楚乔四喃喃地道:“这就是尼采说的当你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蓝海星瞥了一眼楚乔四笑道:“难得你也有掉书袋的时候。我的同事应该是感到了自己有这方面的危机,所以才退出的。” “那你干吗还要接啊?”楚乔四皱眉。 “你的意思是觉得我肯定不行?” “当然不是!”楚乔四连忙否认,顿了顿又问,“到底是谁委托你给白弈治病啊?” “委托人要求保密。” “你跟我还保密啊?” “嗯,人家付钱了。” 楚乔四无趣地道:“那你干脆什么也别问,这种事了解越多,越混乱,就像你那个同事!有人认为他精神有病,收了钱,你就当他精神病来治好了。” “要是我把一个耶鲁的心理学博士随便当精神病来治,榕城精神疗养院很快就该给我准备位置了。”蓝海星伸手将土豆片都倒进了锅里。 楚乔四不服气地道:“他喝了几年洋墨水就了不起啊,我就不信他比你强!” 蓝海星点着锅子问:“两个猪肉摊子,一个叫品牌专卖,一个是普通肉摊,你买谁家的猪肉?你相信谁家的猪肉?” 楚乔四义无反顾地扬眉道:“我吃食堂!” 蓝海星道:“你爸还没回来?” “我吃食堂跟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楚乔四嘟囔道。 “家有一老,胜过一宝,别嫌东嫌西的,你想一想,朱景辉的案子,假如不是你爸,你能想得出来他在催眠的时候吐的那“山房”二字指的是翠领山那几栋空置的中式别墅?说起来你的军功章也有你爸爸的一半呢?” “山房就是山里的房屋,我也有想到,只不过没想到指代的是中式古典建筑风格罢了。”楚乔四不服气地道。 “那里有多少别墅,等你都扫荡完了,朱景辉早就被放掉了,搞不好证据也早被他销毁了。” “是……他老人家有文化,大医生嘛,可惜生了个没文化的儿子。”楚乔四闷闷地烫着菜。 “真不知道你哪里不服。”蓝海星白了他一眼。 楚乔四道:“是他总看我不顺眼!”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窗外喊了声:“乔四!” 〈10〉圈中人 (10)圈中人 楚乔四转过头意外地道:“睿翔!” 方睿翔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款式是中规中矩的双排扣,但穿在他的身上却有种军大衣式的挺括与英气。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蓝海星在心里腹诽了一句。 “我在外面看见你了,蓝医师也在啊。”方睿翔走进来笑道。 “方警官啊。”蓝海星抬起头眯眼笑着敷衍了一下,她虽然不喜欢这只老猫式的男人,但却不好驳楚乔四的面子。 “翔哥,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吧。”楚乔四热情地道。 蓝海星还以为方睿翔总会推辞两下,哪里知道这人就厚着脸皮坐下了。 楚乔四给他倒了杯酒,方睿翔轻咳了一声:“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楚乔四看了一下蓝海星的眼色,连忙笑道:“我们没事瞎聊呢……就是随便聊聊宠物杀人案。” 方睿翔点头道:“宠物杀人案,还有那件水墨公寓伪跳楼案,都要感谢蓝医师。” 蓝海星淡淡地道:“好啊,方警官领奖金的时候分我一半。” 方睿翔笑道:“蓝医师看得起我,那这顿饭我请了。”他话音顿了顿接着道,“说起来蓝医师仅凭乔四的描述,就能判断出凶杀案的破绽,还真是了不起。” 蓝海星微垂眼帘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杯子道:“方警官你不是从警局来的,你来之前去的是看守所,而且警官去看守所不是提审犯人,交谈是以会面方式进行的。哦,对了,方警官会完了面,出了看守所,在门外抽了根烟。” 方睿翔的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眼中锐利的目光一闪而过。 蓝海星微笑着又补充了句:“并且你见过的那个人,有跟你谈到过我。” 方睿翔足足愣了半晌才开口问:“蓝医师,能请教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吗?” “方警官可以猜一猜。”蓝海星微笑道,既然有人请客,她又抬手要了两大盘最高价的牛羊肉。 方睿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蓝医师抬头看我的时候,我是站在乔四这边,所以蓝医师判断我是从西边来,那跟警局是两个方向,而我没开车,去的地方离这儿不远。所以蓝医师判断我去的是看守所。” “差不多。” “假如是提审犯人,那必须要有两名警务人员,我又穿了便服,因此我不是去提审犯人,所以蓝医师判断我是以会面方式见某个人的。看守所的大门今天是迎风方向,我在门口抽了根烟,烟灰应该是飘到了我的后领子上。既然我在看守所门口抽烟,证明我会见的那个人是不吸烟的……” “正确。” “一个我会跟他长时间交谈,尚未判刑,又不吸烟的犯人,所以蓝医师判断他是……朱景辉——翠领山系列强奸杀人案嫌疑犯,而他正是因为蓝医师才被送进监狱的,当然必不可少会提及蓝医师。” 楚乔四惊讶地道:“可以啊,队长!” “是啊,方警官逻辑感很强,破起案来一定也是把好手。不过朱景辉是因为犯罪而进的监狱,可不是因为我。”蓝海星涮着锅里的羊肉道。 方睿翔依旧皱着眉头沉思道:“可是,我还是想请教蓝医师,你是怎么确定我刚才去的是看守所呢,你又是……怎么肯定我去见的那个人就是朱景辉?” “方警官很想知道?” “假如蓝医师不吝赐教。”方睿翔诚恳地道。 蓝海星抬起眼帘微笑了一下:“哦,那是因为我开车路过看守所的时候,看见方警官在门外抽烟了。” 方睿翔的脸也不知道是因为火锅的热气还是酒力,突然变得有些发红。 楚乔四只好干笑两声打圆场:“她最爱开玩笑了,而且就喜欢出这些脑筋急转弯的题。” “至于为什么知道你去见的那个人是朱景辉,是你的反应告诉我的。方警官听到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眉毛上扬,背脊挺直,手向自己身体的方向收回,这说明方警官下意识里不仅仅是惊讶,还包含着警惕与防范,证明这个犯人与我有很大的关联。”蓝海星露齿一笑,“看守所里会与我有很大关联的犯人,除了那个因为我的催眠而被送进去的朱景辉大概也没有第二位了!不过方警官大可放心,这样损已利人的事情我不会再干第二次了。” 楚乔四道:“这事我早说过八百遍了,是我当时求海星帮忙的,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方睿翔的眉梢都似染上了一层热意,但他很快就缓解了尴尬:“之前朱景辉那件案子,我因为对蓝医师不够了解,有些失礼的地方,请多海涵。” 蓝海星倒是有些意外,方睿翔一直非常质疑她通过催眠的方式诱出口供这件事情,没想到今天居然肯低头认错。 “我不打招呼就擅自做主,也有过失,现在两清了。”方睿翔肯退一步,蓝海星看在楚乔四的面子上,也不会咄咄逼人。 三人说开之后,喝酒倒畅快了起来。 方睿翔多喝了几杯,便脱掉了外套,袖子微微撸起,露出手臂上面的刺青图案,一扫平日呆板的形象,倒是让蓝海星有点意外。 “尸衣掩盖下的枞树……心理学推案有时的确精彩。”方睿翔开口道。 楚乔四与有荣焉地道:“那是当然,海星可不是普通的心理医师!” 方睿翔对心理学断论一向持怀疑态度,难得听他一句赞誉,蓝海星笑了笑,想起了白弈那张油画——被冰雪覆盖的森林。 “不知道那桩跳楼案有没有再发现那个扳手的线索?”她心里想着白弈,不禁问道,“生物钟,习惯性,严格地来说也与心理学沾边。” “没有,我看多半是白弈那个小子胡说八道,哪有什么影子杀手?”楚乔四嗤之以鼻。 方睿翔则道:“我们会根据白博士提出的建议,仔细过滤一遍最近的意外死亡案件,也许会有新的发现。” 蓝海星点了点头。 方睿翔又道:“说起来,朱景辉在牢里提出要见蓝医师。” “他提出要见我?”蓝海星微有些讶异。 “当然我没答应他,这种人越少见越好。” “我也没有见他的必要。”蓝海星笑道。 方睿翔顿了顿又道:“那个朱景辉还说,他能回答蓝医师一个很想知道的问题。” 蓝海星淡淡地道:“你知道对付变态心理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什么?”楚乔四跟方睿翔不约而同地问道。 蓝海星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微笑道:“那就是永远也不要对他们产生任何的好奇。” 方睿翔眼里闪过亮光,好似豁然开朗:“正确!” 一顿酒喝下来,蓝海星跟方睿翔都没醉,反而楚乔四醉了。 楚乔四大着舌头道:“翔哥你先走,我要送海星……回去,我还要再跟她说说那小子绝对对她没好意。” 方睿翔看着蓝海星,夜风扬起她的披肩,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牙尖嘴利,可是再看就觉得应该换成明眸皓齿,这四个字对于漂亮的女人来说只是最基本的要素之一,但对蓝海星来说明眸皓齿是全部。 她不是明艳,不是明丽,是明亮。 方睿翔的眼神有些复杂,嘴唇动了动,却只得扶起旁边东倒西歪的楚乔四。 蓝海星道:“我自己一个人能回去,你就别让方警官为难了。” 楚乔四还坚持己见,蓝海星只好问道,“乔四,为什么你总是听我的?” “因为你是海星喽……”楚乔四困惑地抬起醉眼蒙眬的眼睛。 “因为我不但架比你打得好,比你聪明!”蓝海星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笑道,“而且酒量也比你好。”说完蓝海星转过身挥了挥手,沿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了。 夜色深了,天空又飘起了雪,雪片很大,在路灯的照射下如同飞扬的棉絮。 今夜的雪,看上去一反往常地越下越大。 蓝海星开着车回到住处,此刻的白弈应该已经睡了。 天气骤然降温,她洗漱好之后就躺进了被窝,打开包将白弈给的信封取了出来,看了看那串漂亮的数字,她抽出里面的成绩单,是一张空白表格,什么也没填。 她不是学员,白弈没有给她评价也合情合理,当她折叠起表格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背面有字。 蓝海星连忙翻过来,后面是行简洁的英文:you're the best.落款是chess。 她跳下了床,轻挑起对面的窗帘,隔着鹅毛大雪看着对面的廊灯,橘红色的光影晕染开来,安逸而温暖。 蓝海星拿起手中的纸,高高地举起看着那行字,心想你会信任我,让我成为你的医师的,白弈。 大雪下了整晚,枝丫上压了厚厚的积雪,整座城市银装素裹。 蓝海星踩着积雪到了榕大,按照约定的时间走进白弈的办公室,她一进屋子,暖意顿时迎面而来。 白弈正背对着她站在白板前,蓝海星不用他转身,也知道他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西服,白色的衬衣,里面打得是条中窄绛红色的纯色领带。 比较白弈与白决两个人格的风格,蓝海星发现白弈的着装低调,款式简洁,色调偏中浅,白决的着装则更考究,选择的色调也更深一些。 其实白弈肩宽腿长,身材高挑修长,穿什么都很有感觉,蓝海星觉得上帝打盹会有两种人诞生,一种是天残地缺,一种是完美无俦。 前者是上帝的恶意,后者是上帝的妒意,所以无论哪种人的人生都会波澜曲折,白弈……大概就是后者。 “蓝医师。”白弈转过身道。 蓝海星迎向他的目光:“白博士。” “请坐。”白弈指了一下面前的座位。 蓝海星脱去手套坐到了他的对面,面前的书桌整洁有序,东西依旧从厚到薄顺时针摆放着,每本书的朝向也都一致。 房间的角落里放了许多套好保护角的油画,看上去很眼熟,蓝海星抽出手机翻了翻,正是白家存放在海秀路老宅的那些油画。 “蓝医师喝咖啡还是茶?”白弈转头问道,他的嗓音很动听,比起白决略略喑哑,撩拨得人心里微微发痒的嗓音,他的吐词清楚而圆润,正符合他的职业。 “咖啡。”蓝海星说道。 白弈泡的咖啡味道一般,用的随处可见的速溶咖啡粉,而且很甜,蓝海星觉得白弈至少放了三勺糖,她开始有些后悔自己没点茶了。 蓝海星轻抿了一口,然后不着痕迹地将杯子放到了一边,看着饮料她不由想起了白决,考究的着装,喜欢在法式的餐馆用餐,他的咖啡又会是什么样的? 白弈打破了蓝海星的联想:“其实比起宠物杀人案,我看过蓝医师跟朱景辉对话的视频。朱景辉这件案子岂不是更精彩,蓝医师为什么不选择朱景辉的案子呢?” 蓝海星叹气笑道:“其实这件案子搞得我焦头烂额,当时我有个朋友正经办此案,这是他碰到的第一桩连环杀人案,犯人朱景辉也是他抓到的。朱景辉被抓到的时候,我朋友就受到了很大的质疑,因为朱景辉家境极为富裕,谈吐不俗,爱好健康,颇受好评,很难让人相信他会是四起系列奸杀案的凶犯。当时他们家派出的各类人当中就有犯罪心理学家,指出犯罪现场根本不符合朱景辉的心理肖像描写。” “我记得当时的现场非常血腥,被害人被切成了几段,布置成了好像十二生肖的图案,但画面粗糙随意,更像是一个低社会能力的变态杀手,而不像是个拥有良好教育的富家子弟。” 蓝海星点头道:“证据也不足,仅仅是有目击者看见他在第一个受害者抛尸的现场出现过,然后他又在最后一个受害者抛尸现场被抓,但这也有可能仅仅是个巧合中的巧合,测谎仪也显示他是清白的。” 白弈抬起了头问:“为什么蓝医师还是要选择相信你的朋友?” 蓝海星陷入了回忆中,当时楚乔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一切调查都仿佛是在求证朱景辉也许是清白的,楚乔四的坚持被人当成是他在抓捕朱景辉时结下的私怨。 可是当蓝海星隔着玻璃窗第一次看见朱景辉的时候,她就选择了相信楚乔四。 “他的眼神。”蓝海星抬起眼帘道,“太过冷静,即使一个人性格再平稳,被人当作系列凶杀案的嫌犯,在审讯时多多少少都应该会流露出焦虑的情绪。可是我在他的眼神里完全看不到这点。” “所以蓝医师怀疑朱景辉可能是个犯罪型精神病态杀手。” “强奸受害者,然后勒死她们,再把尸体切成几段抛尸,这也很符合精神病态杀手的行为特征。”蓝海星说道,“而大多数精神病态杀手即使在巨大的压力下也不会有焦虑感,他们可能临死前还能吃得下一份大牛排,睡个好觉,跟吊死他的人说声你辛苦了。” “像旅店杀手贺姆斯博士。” “不错,精神病态体表电荷表现异于常人,这是测谎仪不起作用的原因。我认为随意抛尸可能也刚好符合精神病态杀手的另一个特征——不负责任,以自我为中心。” “可是精神病态杀手通常都智商很高,狡猾且善于伪装,要证明这点很困难,所以蓝医师决定催眠他。” 蓝海星笑道:“朱景辉是个旅行爱好者,我首先给他寄了不少风景画明信片。” “这些不是风景画,蓝医师你在对他进行心理暗示,就像你说的那样,‘波澜起伏的山峰,夹杂在野草中的花香……’是性暗示。”白弈把最后三个字说得很专业化,蓝海星想起杂念都不行。 他沉思着道:“精神病态异于常人的冷静,可是周期性的冲动却是他的核心心理特征,朱景辉正是通过奸杀那些伤害者来使他的冲动得到平复,但他在被拘押中,只能一直强行压抑这种冲动。” 蓝海星微笑着回答:“这样他在催眠当中就很容易进入那些使他兴奋的场面。” 白弈抬起眼眸:“警方一直没有找到的……第一凶杀现场。” “就是这样。”蓝海星道。 “蓝医师不止如此,你还模仿了第一个受害人的穿衣风格,白色的毛衣,灰色的呢子职业裙。” “系列杀人案中第一个受害者的特征往往是变态杀手内心最原始的欲望诉求,所以我调查过朱景辉,我研究了一下他的成长史,发现他十四岁以前都是在国外长大。回国以后,曾经有过一个语文家教,她就是这钟风格,所以确切地说我是模仿了他那位家教的穿衣风格。” 白弈似有些恍悟:“所以医师说话的风格才是那样……蓝医师先用风景画进行了较长时间的心理暗示,然后在面对面的情况下再通过着装,说话的风格,表情,将他催眠。” “差不多就是如此吧。”蓝海星笑道。 白弈低声道:“不是差不多,而是还有很多,医师做了很多准备,你完全踏在了朱景辉的心理特征上。你以受害人的风格出现,你告诉朱景辉他就要出去了,是为了使他放松。不过我还有一个不明白的地方,医师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把他拉入催眠状态,我从头到尾就没有看见医师的动作,蓝医师仅凭语言跟表情吗?” 蓝海星笑着拿过了自己的包,将手放在拉链上,然后徐徐拉开。 “就像一颗糖果,你要把外面的包装纸拆开,才能发现……奖励。”白弈随着拉链声重复了她的话,然后轻声道:“呢子裙上的拉链声,他的盛宴开始了……真是一场精彩的心理战。” “别这么说,其实我差点倒大霉,关键还是我的朋友几天不眠不休,才总算根据那些只言片语找到了朱景辉藏着的第一凶杀现场,要不然我大概会被朱家告到连精神科医师都当不了了。”蓝海星叹气道,“为这件事,刘教授,警局,跟我们医院对我都很不满。” “可是不能否认它很精彩,蓝医师,太精彩……令人印象深刻。”白弈微垂着眼帘。 曾经给过她一块钱评价的人现在如此赞美她,蓝海星不可否认心里相当愉快。 “不知道宠物杀人案我有什么可以帮到蓝医师的?”白弈抬起眼眸问道。 “宠物杀人案……”蓝海星顿了顿,“你觉得那个扳手代表什么含义?” “蓝医师自己又是怎么想的呢?” “我认为要看扳手具体代表着什么样的含义,签名?预告?至少要知道他留下这个标记的目的是什么?你说对吗,白博士?” 白弈坐回办公桌后,拿出了笔记本。 蓝海星的目的当然并不是宠物杀人案,可白弈只是低头书写,她也只好接着往下说:“我个人感觉……这不是签名。” “为什么?”白弈总算抬起了头。 蓝海星轻咳了一声:“系列杀手在尸体上签名,除了宣扬所有权和挑衅之外,也有可能是理念声张。他以一包廉价的烟为报酬,教会了范力杀掉坑害他的房东,在心理上他认为自己是无罪的……” “不……”蓝海星的目光好像穿过了时空,看见了那个人影,“他非但觉得自己是无罪的,他还认为自己很高尚。他的签名应该更具有内涵,而不是一把扳手,这不符合他高尚的理念……” 她收回目光,见白弈低头看着笔记沉思,手里无意识地转动着笔,笔杆在修长的指间快速地翻动着,花样繁复,看得蓝海星目瞪口呆,嘴里的话瞬时就噎在了喉口。 白弈恰巧抬起头,蓝海星连忙收起吃惊的表情,正色地问:“白博士觉得呢?” “我认为蓝医师说得很有道理。”蓝海星脸上刚露笑容,白弈又接着说了一句:“只是我认为蓝医师过于感性,而面对系列凶手,有时过于感性是件危险的事情。” 蓝海星顿了顿道:“那不如请白博士说说理性的判断?” “他在案发现场出现过,证明他一直关注着目标。同样的,他留下这个隐晦的题目,就会一直关注着我们的答案,所以……”白弈淡淡地道,“他很有可能有途径认识我们每一个人,知道我们的答案。” 蓝海星情不自禁地直起了背脊:“他是圈中人。他是一名心理医师?” “也有可能是一名懂心理学的警察,或者是教授心理学内容的老师。”白弈慢慢合上笔记本,语调像似漫不经心,“了解毕加索,应该去了解他的艺术,了解变态杀手,就该去了解他的罪行,对他们,过于感性就会是件危险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一个变态杀手的理念究竟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那条会让他露出马脚的犯罪心理痕迹。” 陌生而遥远的凶手突然变得像是近在身旁,蓝海星一时之间觉得思绪纷乱,宠物杀人案只不过是她用来接近白弈的借口,可现在她都想不起来该说什么了。 蓝海星压回纷乱的心思,装作随意地瞥了一下四周,便看着那堆油画回到自己的首要目的:“怎么,白博士收集油画吗?” “我母亲的画,家里正在装修,所以暂时存放在办公室。” 蓝海星笑道:“哦,看来白博士的妈妈很喜欢水乡。” “她出生在那里。” “哪里?”蓝海星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 “清水镇。” “清、水、镇……”蓝海星无声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笑道,“好像是个旅游胜地啊,白博士去过清水镇吗?” “我在外公家住过两年。”白弈反问道,“蓝医师也去过?” 蓝海星面带遗憾地道:“那倒没有,不过有机会一定会去见识一下,能让一个画家落笔的地方,一定很美吧。” “水乡情结吧,吴娘桥下过,人家尽枕河。住过水乡的人都会有这种情结的吧。” 蓝海转过头去,放在最前面的那张画正是这么一幅图。 鳞次栉比的墨瓦房屋夹着狭长的河道,一艘乌篷船向着远处石板拱桥下而去,在春河上拖曳出几道白色的水纹。 〈11〉镜底花 (11)镜底花 蓝海星背着包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一条雪白的狐狸犬在门口兜来转去。 “雪儿!”蓝海星还没开口,楼道口就有位大婶急匆匆地喊了句,是隔壁的邻居王姨,她看见蓝海星便略有些尴尬地笑道:“雪儿最近还有些闹肚子,等她好了,我就给你送回去。” “说过不用,捡着了就是你的。” 王姨连忙摆手道:“这怎么行,这可是条纯种狗,贵着呢。” 蓝海星笑了笑打开门:“我真的没空管它。” 雪儿此时仿佛才想起这位就是前主人,朝着蓝海星扑去,却只扑到了门上,王姨抱起它对着大门喊道:“那我就先替你带着啦!” 蓝海星进了门,给自己拿了几件厚衣服,又拉开抽屉取了几张卡,转眼看见放在旁边的案件资料,不由得想起了白弈的话,她抬手将那些零碎的有关杀人案的东西都一股脑地塞进一个袋子。 包里的手机响了,蓝海星打开手机一看,四娘的头像闪烁着,她伸手接通道:“是案子就别开口,我最近没心情,也很忙。” “海星,是你要查的资料查到了。” 蓝海星立刻打起了精神问:“怎样?” “沈碧瑶的死因是心因性心脏休克,死亡的医院是在一家镇医院。” 蓝海星道:“清水镇。” 楚乔四的声音顿时拔高了:“海星你怎么会知道是清水镇?” 蓝海星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道:“沈碧瑶画了很多清水镇的油画,她一定需要在那里长住,白弈说在清水镇住过两年,这两年很有可能就是沈碧瑶在清水镇写生又最后死亡的时间。白弈住在那里肯定需要上学,帮我查一下他在清水镇哪所学校读书,另外再查一下当时替沈碧瑶做最后诊治的医生是谁,还有他们当时的住址。” 说完她也不等楚乔四开口,直接把电话挂了,拿起收拾好的行李朝外走去。 坐进车子,她在手机gps上查看了一下去清水镇的地图,看上去大概也只需两个小时的路程,她看着规划好的路线轻念道:“清水镇……”然后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好像又要变色的天空叹了口气。 又有电话进来了,蓝海星切换回去见是容梦霜的号码,电话一通里面就传来容梦霜咬牙切齿的声音:“蓝海星,我房子借你住一个月,你凭什么把我家的密码都换了。” 蓝海星一边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发动着车子笑道:“就算你是房东,也不能随便进房客的门吧,房客也是有隐私的!” “你那么怕别人知道你的隐私,你干脆去死好了!”容梦霜气得语无伦次地道。 蓝海星打着方向盘,笑眯眯地道:“我死了你多寂寞啊,我就算为了你,再艰难也会努力活下去的。天气这么冷,有收到我给你寄的衣服吗,别太骚包,多穿一点吧。” 手机里只剩下容梦霜的抽气声,隔了半晌她才道:“蓝海星,傅识跟顾柔要办订婚宴了,请柬上写就在这个月,你知道吗?” 蓝海星觉得自己早有准备,但在乍然听见的瞬间还是大脑空白了一下。 “怎么,他们没给你送请柬啊?”容梦霜拔高了声音嘲笑道。 “别人的未婚夫,我那么关注做什么?我又不是你。”蓝海星回嘴道。 “蓝海星!”容梦霜吼道,“两个礼拜之后,你要不从我家里滚出去……” “你就报警。”蓝海星说完就将手机掐掉。 她坐在车子里看着窗外,被积雪披挂的城市白茫茫的,好似丘壑,由远及近,此起彼伏。 四年中,她曾经以为只要每天都朝着傅识前行,总有一天他们之间的距离会等于零,然而她在某一天忽然就恍悟了——这一天其实永远也不会来。 蓝海星突然有种想喝点酒的冲动,昨晚虽然下了整夜的雪,但城市中的马路都已畅通无疑,等她下了车停住脚步,才发现自己站在了blue的门口。 她不禁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酒吧街上能安静喝酒的地方真不多。 酒保看见她便抬头问:“喝什么?” “随便吧。” 酒保手脚利索地弄了一杯酒放在她面前,蓝海星拿过酒杯找了个位置坐下,喝了口杯中的酒才发现是果酒,不由叹了口气:“这人干脆改行去卖奶茶好了!” 可是喝了不多一会儿,她就觉得微有醉意,也许人要醉,其实跟杯中是否是烈酒没有必然的联系。 烛火跳动着,蓝海星突然有些喜欢这微弱的光线,尽管它有些恍惚,有些暧昧不明,可是只有这样才可以悄然释放所有不愿意让人窥见的狼狈,那些无声的落寞,无声的孤独以及无声的眼泪。 她拿起自己的手机,看了看空荡荡的联络薄,在寥寥几个人的名单上徘徊了一下,最后停留在容梦霜的号码上。 “出来喝酒吗?”电话通了蓝海星问道。 容梦霜冷笑:“我跟你喝酒?我吃多了撑的吗?” 蓝海星撑着头叹气道:“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心情超不好,想找人喝两杯,你真不来吗?” 容梦霜的声音立即愉快了起来:“你在哪?” 蓝海星刚要开口,眼前的光线微微晃了晃,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只听那人道:“又见面了,蓝……医师。” 他的声音很有磁性,略微喑哑,让人似心中生痒,配上他的容貌,这是个十足性感的男人,蓝海星猛地抬头看着桌边长身而立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米色的中长风衣,围着墨绿色的围巾,白弈总是笑不及眼底,但他却笑得很深,嘴角边浮着两道小月牙,随性得让人觉得邪性。 “是你……” 你是白弈还是……白决,蓝海星微醺的酒意好像瞬然就清醒过来。 “喂,蓝海星,你到底在哪?”蓝海星不管电话里容梦霜的喊声,伸手挂断了电话。 “蓝医师心情不好?”白弈将自己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很自然地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有点琐碎的事情,上次你怎么突然走了?”蓝海星试探地问道。 “上一次?啊……是跟蓝医师看烟花的那次。”他微笑了起来,然后侧过头道,“我接了一个电话,有要紧事所以先走了,蓝医师当时正在认真地看烟火,烟花很美,但又短暂,所以我就没打搅蓝医师。” 他真的是白决,蓝海星坐直了身体,笑道:“当时都快九点,这么晚也有要紧事……你这么忙啊?” “还可以,蓝医师还没说为什么不开心?” 蓝海星想了一下道:“那可是一桩秘密。” 白决弯唇微笑,“秘密当然以秘密来交换,长夜漫漫,不如我们以各自的秘密来交换吧。” 蓝海星抬起眼眸,与白决对视,也微笑道:“一言为定。” 白决伸出修长的手指在蓝海星放在桌面的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借着烛火将它点燃,然后抬头道:“这样生硬了一点,还是增加一点乐趣,蓝医师一定会喜欢推理题吧,不如我们各自给对方出题,若是出题方对答案无异议,就需要回答对方任意一个问题然后喝口酒。” “怎么你喜欢……推理题吗?” “啊,我叫chess嘛,下棋的人哪里有不喜欢推理的。” “我没意见。”蓝海星道。 “女士优先。”白决很绅士地微笑道。 蓝海星朝着吧台掠了一眼问:“酒保有一桩心事,你知道是什么?” 白弈侧过头去看着酒保,道:“作为一名酒保,他应该熟知每瓶酒的度数,可是倒酒的时候,他总是要再看一遍酒标的左侧,说明他对酒精心存焦虑。除此之外,他也很在意酒量,总是在关注时间,他有一位亲密的人正在戒酒。” 他看了一眼蓝海星面前的果酒然后补充了一句:“而且应该是一名女性。” 蓝海星看了白决一眼,喝了口酒:“提问吧。” “我已经问过了。”白决微笑道。 蓝海星垂下眼帘道:“我的前男友要结婚了。” “啊……原来是被人抛弃了。”白决慢条斯理地道,“你很喜欢他吗,我是说那个跟别的女人结婚的男人?” 蓝海星抿了下唇:“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了,到你了。” 白决侧过头看着酒保道:“酒保有一桩喜事,你知道是什么?” 蓝海星道:“他的指甲修得很短,手上有戒痕,却没戒指,证明他是新近摘掉了饰品,他的手机上有个附带小相框的手机链,反面是婴儿品牌的logo,应该是个赠品,那个女人怀孕了,而且他非常期待那个宝宝的到来。” “为什么是期待,听上去像是个新爸爸而不是准爸爸。” “因为那个相片架里是空的。” 白决喝了口酒微笑着做了个请问的手势,蓝海星一时间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脑子反而想不出来该问什么,想了一会儿才问道:“你那天晚上的要紧事是什么?” “哦,我约了个导演看剧本。”白决微笑道。 “怎么原来白决是个剧作家吗?” “只是兴趣。” “那一定是个很精彩的剧本。” “何以见得?” 蓝海星笑道:“不是说兴趣是最好的动力吗?不介意的话,能看看吗?” “当然不介意,不过……那也是另外一个问题了。”白决微微笑道。 蓝海星吸了口气道:“好吧。酒保面临一件无奈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 白决抽了两口烟道:“刚才酒吧的经理约他下了班后夜宵,说明那个戒酒中的孕期女子并不是与他同住,否则即使她睡了,他也会急着要赶回家中。这是这个女人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应该不是不愿跟她一起住,而是不能。” 蓝海星喝了口酒,白决撑着头悠悠地问:“你跟你那个前男友,有多亲密?亲吻……还是上床?”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吧!”蓝海星脸皮有些发烧地想,亲吻跟上床对你来说还算是亲密的事吗? 白决面带无辜:“不是说任意一个问题吗?既然是秘密,那当然会跟隐私相关了。”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什么也没干过,你满意了。” “什么也没干过,你还说他是你的前男友……不会是你一厢情愿的吧?!” 蓝海星觉得脑门都在突突,没好气地道:“轮到你了。” 白决笑了笑掉过头去看着吧台方向:“那请蓝医师猜一猜,他是未婚还是已婚?” “未婚。” “理由呢?” “难道你觉得他像已婚?” 白决微笑道:“据说精神科医师跟心理医师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精神病理医师关注病人得了什么病,心理医师关心他为什么而得病。蓝医师既然介绍自己是心理医师,那么你一定很看重‘为什么',对吗?” 蓝海星看着酒保开口道:“他有些担心却不是焦躁难安,还能出去跟人吃夜宵,可见那个女人是有人看护的。一个女人既然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并且戒酒,那肯定不是她自己不愿意与他住在一起,所以阻力应当是来自这个看护,这个看护就是拥有决定权的父母。父母能阻止怀孕的女儿跟她的男人同住,说明他们未婚。” 她眨了一下眼:“好了,把你的剧本拿来参观一下吧。” “可这是很多个问题。剧本的题目是什么,人物是什么,故事内容是什么?蓝医师一个剧本看完,会知道我太多的秘密。”白决凑近了蓝海星,微笑道,“蓝医师要多说一点才公平。” 蓝海星抿了下唇:“那你希望我多说点什么?” 白决露出浅浅的齿廓微笑道:“比如说说为什么会喜欢那个要娶别的女人的男人?” “你好像还欠着我一个问题。”蓝海星扬了下眉。 “那你问”,白决做了个大方的手势。 蓝海星心里轻哼一声,沉吟了一下才问:“假如能回到过去,你最想回到哪里?” “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你就没有特别想弥补的错误或者遗憾?” “正因为犯过那样的错误,留下那样的遗憾,你才成为了现在的你,才与别人不同。你的与众不同不在于你有多完美,而是你犯过那样的错误,留下了那样的遗憾。” “缺陷是我们在这世上真实活过的痕迹”,蓝海星听白弈课上说过,此情此景让人有种怦然心动之感。 烟雾里白决的笑容看起来懒洋洋的,透着迷离,可是蓝海星发现自己脑海里对这张脸留最清晰的印象却是他那张高中学生照,乌发黑瞳,眉清目正。 为什么你会分裂,是什么让你痛苦到即使分裂成两个人也要把它遗忘掉? 这才是她最想问的问题。 她愣怔中就听白决又问道:“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喜欢一个会娶别的女人的男人?” 蓝海星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他今晚还真是跟这个问题杠上了。 “因为他稳重,有修养,学识渊博,工作认真。”蓝海星眼也不眨地说了一串。 白决道:“听上去像是你的老师。”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确可以算是我的老师。” “为了什么而分开呢?” 她低头看着杯中已经见底的果酒道:“也许是我不够成熟,他包容得累了,也许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样的人,又或者他终于领悟我不是他的良配。” “谈了那么久才领悟身边的女人不是良配,早干吗去了?”白决讥笑道,“他不是包容,他只不过是个犹犹豫豫,想吃不敢吃的男人。对这样的男人念念不忘,有眼无珠,叫人甩了也是活该!” 他整晚都未语先笑,突然这么尖刻,蓝海星有些措手不及,白决已经自顾自转了话题:“最后一个问题,蓝医师……你说酒保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蓝海星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去看着酒保道:“吧台前有几个穿西服的男人,酒保的目光来回打量他们,他看的不是人,而是他们的职业,他有更换职业的打算。他在快当爸爸的时候动更换职业的念头,说明有这方面的压力,女方父母对他的不满应该就来自于他的职业,他们甚至很有可能把女儿酗酒的罪责也归结到他的职业上。结局应该是这个世上会少一个平庸的调酒师,多一个庸碌的职员,一个妻子的丈夫,一个宝宝的爸爸。” 白决略冷地道:“他在一个清静的酒吧里做调酒师,酒还调得这么烂,可见他不但能力平庸,也没什么上进心。这样的人,不会有什么前程。一个保不住前程的男人,就不会保住他的婚姻,自然也保不住他的孩子,这才是结局。” 蓝海星看着低头看手机信息的酒保道:“可是他心里有爱,有家,这是个完整的信念,足够重塑一个人。” “心里有爱,有家,这是个完整的信念,足够重塑一个人……蓝医师简直正得可以去当传教士了。”白决的语调仍有嘲讽之意,可是却又相当温和,细品之下甚至有些温柔的感觉。 蓝海星暗自咬了咬舌尖,这个男人的情绪千变万化,说他没精神病还真是让人不敢信。 “现在可以参观你的剧本了吗?” 白决摸出一支钢笔,在纸巾上写了一串数字:“在微盘里,这是密码,自己提取吧。” 蓝海星看了他一眼,转过纸巾,拿出手机登陆微盘,看到文件的题目,她轻念了一遍:“镜,底,花。” “蓝医师可以猜猜写的是什么?” 蓝海星按了下载然后道:“既然是为了兴趣而写,那多半写的是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对吧?”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东西我会感兴趣?” “喜欢的,令你印象深刻的……”蓝海星看着手机,这里的信号实在不算好。 “你觉得什么我会喜欢?” 蓝海星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她抬起眼帘道:“白决应该会喜欢自然一点的东西吧,比如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 “还有蓝医师。” 蓝海星不禁一愣,白决嘴角微弯地笑道:“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我一样也不喜欢,但是蓝医师把这副画面塞给了我,我总要放一样我自己喜欢的东西进去。” “所以应该是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还有蓝医师。”白决从头到尾重复念诵了一遍。 虽然明知道这个男人只是在跟人调情,但蓝海星感觉酒意好像一下子涌上了大脑,看着白决那双跳动着烛火的眼眸有种恍惚之感。 “叮”的一声,手机下载完毕的提示音将她惊醒,蓝海星心里暗骂了一声见鬼,低头看了一眼内容。 剧本果然是以水乡小镇为背景,人物却是一群不良少年。 蓝海星略有些意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白决,他微微一笑。 她又低下了头,接着往下看。 故事开头就像是一部最普通的青春片,神经质地爱了恨了,无病呻吟。 然而紧接着,在一次酒后他们当中有人失手打死了一个少女。 因为场面很混乱,到了最后好像人人手上都沾了鲜血,为了逃避罪责,他们将那个女孩子沉到了湖里,然后集体对外宣称那个女孩子自己搭上汽车跟人跑了。 蓝海星不禁坐直了身体,认真地往下翻看。 十几年之后,他们当中有不少人因为这件事的刺激成了浪子回头的典型,考入名牌大学,成为精英人士。 可是她一直都在,那份记忆一直不停地从时光里露出狰狞的一角。 到底是谁杀了她? 究竟谁该承受这份罪责? 这些疑问反复折磨着这些人。 蓝海星内心剧烈地翻腾着,她一直拉到最后,却发现……没有结局。 她猛地抬起头,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只留下一根烟浅浅地搁在烟灰缸上,半明半灭,在烛光下升腾起一缕烟雾。 蓝海星走出blue,外面又开始下雪了,被迎面而来的寒风一吹大脑才好似有些清醒。 真是个危险的男人,蓝海星心烦意乱地拢了拢头发,她突然顿住了手。 “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知道傅识认识她很多年?蓝海星猛然省悟,白决从头到尾都知道她是谁,他不但知道她是谁,他还了解过她,就像她也了解过他。 分裂人格中常有一个是全知人格,白决就是全知人格吗?他知道白弈所有失去的记忆,《镜底花》就是白弈失去的记忆,是他的分裂源吗? 一瞬间蓝海星觉得脑海中翻过无数想法,她四处张望着,天空中的雪片纷纷坠下,在霓虹灯下散发着幽蓝的色泽。 雪片密集地落在发间,风吹起了蓝海星的围巾,路人行色匆匆,即使白决还在不远处,她也无从得知他的去向了。 蓝海星回到公寓,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对面的廊灯。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机跟打印机连接,把里面的《镜底花》打印了出来。 她坐到桌前,拧开台灯,抽出笔,将纸张一页页地翻过去,把重复最多的场景都圈了出来。 “河流,石板桥,樱花……桥头长着一株樱花的石板桥。”蓝海星把手机相册翻看了一遍,没有找到这样的油画,她想了想,打开笔记本电脑上网搜索。 她翻了很久也没发现清水镇有一座桥头长着樱花的石板桥。 蓝海星看着一张又一张清水镇的图片打着哈欠困惑地道:“这种景点游客多半会靠过去拍照的啊,怎么会一张照片也找不着,连一条信息也找不到。” 蓝海星又在搜索栏里打上“清水镇失踪少女”,想了想加上了1999年,结果她搜了大半夜的资料,什么也没找到。 实在困得不行,她只得爬上床去睡了,但是太过疲倦,晚上竟然做起了噩梦。 耳边都是潺潺的流水声,她寻着水声而去,却突然一脚踩空,掉进了湖里,水迅速淹没了她的头顶,水流如无数只手把她往下拖去。 在快窒息的瞬间,蓝海星终于睁开眼睛醒了,手机在枕旁响个不停,她关掉闹铃,拉过被子又睡了个回笼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又被手机铃声惊醒,接通后是王小璐的声音:“蓝医师,主任让我问你……今天来不来上班?!” 蓝海星猛然想起今天该收假回医院了,王小璐小声道:“这两天天寒,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帮你跟主任再请两天假?” “没有不舒服,我这就来。”蓝海星挂断通话,摸了下头痛欲裂的脑袋,强自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 刷牙的时候楚乔四来电话了,蓝海星连忙接通问:“查到了吗?” “海星,十几年前的信息不好找啊。” 蓝海星肝火旺盛地道:“杀人犯也不好找啊!” 楚乔四叹气:“清水镇算比较早的旅游小镇,红过一时,但现在的水乡小镇多了去了,再加上城市扩建,清水镇上的当地人十有八九都搬到市里扩建的工业园区去了。” “那总还剩十之一二吧。” 楚乔四有气无力地道:“那我……再查查有没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吧。” “你再帮我重点查两件事,第一件事,清水镇十几年前有一座桥头长着樱花的石板桥,帮我打听一下是哪座桥,最好能找到图片。第二件事,清水镇有一座湖,那里可能有一具……少女的尸体,或者十几年前是不是传言有一个不良少女搭车跟人走了,从此音信皆无的。” 蓝海星挂断了电话,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又转身看了一眼对面,才拿起包出门。 接连下了两天的大雪,再加上天气骤寒,路面都被冻结了,的确不太好走,蓝海星回到院里的时候,都已经过了中午了。 医院花园的小径上同样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院里正组织人在外面铲雪。 她下了车,走到楼前刚好看见顾柔和傅识迎面走来。 这样的天气还要来送午餐,真是风雨无阻啊,蓝海星心道,她败得不冤。 〈12〉蹑足而来的薄雾 (12)蹑足而来的薄雾 “蓝医师你是今天回来?”顾柔温婉的笑脸略有些歉意。 “顾小姐。”蓝海星好似没有看到她神情里别有内容,淡淡回应了一声。 “你先走吧,看这天气还要下雪。”傅识低声说了一句。 “没事。”顾柔温和地一笑,“我见着了蓝医师,总要跟她打个招呼。” 她转过头客气地道:“我们刚发了结婚请柬,不知道蓝医师你回来了,所以没发你的,回头我给你补上。” “阿柔!”傅识的脸色略有些不好看,顾柔却含笑道:“阿识说会托人带请柬给蓝医师,但我说蓝医师可不是别人,这请柬当然要我们亲手奉上才对。” “顾小姐客气了……”蓝海星微笑道,“凭我跟阿识的交情,没有请柬我也是会去的,我想你们一定会欢迎我的,对吗?” “欢迎之至。”天气太寒,顾柔脸上的笑容略显僵硬。 “走吧,我送你!”傅识拉过顾柔就走了。 蓝海星踏进空荡荡的办公室,除了她,所有人的桌子上都放着一只精致的喜糖花篮,花篮下压着一张漂亮的喜帖。 她拿开花篮,翻开喜帖扫了一眼,内侧照片上的新婚男女,男子端雅,女子柔美,俨然一对璧人,蓝海星看了一眼左边的日期,而后合上。 窗外的铲雪声不断,蓝海星推开窗户,王小璐刚好就在不远处。 听见蓝海星的喊声,王小璐立即跑了过来,拉下脸上的口罩,脸色红扑扑地道:“蓝医师,你来了?” “你今天是不是戏剧班也有课啊?” “下雪天,交通不便,刘教授把课程往后挪了。” 蓝海星略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王小璐道:“蓝医师,你晚上要是空,不如我们去看电影吧。” 蓝海星还没有回答,身后传来了开门声,她转过头,见是苏至勤手拿礼盒匆匆走了进来。 看见蓝海星,苏至勤的反应是立即下意识地把礼盒放到了身后。 他的举动把本来心情有些不佳的蓝海星差点逗笑了,难道说院里的人都以为自己听见傅识的婚讯会自尽不成? “海星,你今天……销假吗?” 蓝海星故意指了指他身后道,“知道我销假,所以特地买了份礼物给我?” 苏至勤脸色微有些尴尬:“你又开玩笑了。” “给我们主任大喜的日子送什么?”蓝海星笑问。 苏至勤拿出身后的礼盒道:“我去德国出差的时候买的一套刀叉。” “挺合适,之前你回来的时候好像送了我两块西餐巾,现在刚好拿来配你的德国银制刀叉。” 苏至勤脱口说:“本来就是一套的。”他话说完,面部顿时又飘过一丝尴尬。 蓝海星佯装不知地道:“你说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结婚,这样我们还能少送一次礼。” “海星……”苏至勤顿了顿道,“你知道我星期几出心理咨询那边的门诊?” 蓝海星略有些不解地道:“你不是跟我一样没有预约的话,就周四下午吗?” 苏至勤认真地道:“我这周周四下午,有个预约的病人,会提前来,四点以后就空了,如果你想要来……” 蓝海星有些啼笑皆非,心想去你那儿看心理问题吗?她连忙打断道:“你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 “有人请我看电影,我呢刚好有事,所以你能不能代替我去一下。”蓝海星说着走到窗前,伸出头去,冲蹲在窗外的王小璐笑问,“你那部电影叫什么?” “蓝医师还没定呢……”王小璐的脸色更红了。 蓝海星转头笑道:“那真是太好了,你们可以商量着挑部都爱看的。” 苏至勤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我……不是太爱看电影。” 等苏至勤走了,王小璐才又把脑袋露出来,面红耳赤地埋怨道:“看吧,苏医师拒绝了,多丢脸,蓝医师你也不跟人商量一下。”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就算答案不好也比没有答案的好,至少你不必再浪费时间。” 王小璐将头埋在胳膊上:“我失恋了……” 蓝海星笑道:“打起精神,多买几套好看的衣服!” 王小璐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说得对,多买几套战服再战沙场!” 两人说笑着,外面铲雪的人陆续回到办公楼,看见蓝海星都上前闲聊了几句,等上班的铃声响了之后,这种假装若无其事的聊天才算结束。 蓝海星跟代班的医师做了交接,带着王小璐查完房回来,迎面看见傅识走了过来。 傅识看上去有些神情不属,手里拿着几个文件袋,看见王小璐便道:“小璐,这是榕大刘教授要的素材,他出国要用,要得急,你去送一趟吧,坐出租车去,车费回来我给你报。” 蓝海星连忙插口道:“我去吧!” 她态度如此积极,傅识不禁侧目,蓝海星轻咳了一下:“我有车,省得小璐打车去了,现在外面车子也不好打。” 傅识低头想了想才将手中的袋子递给她道:“那麻烦你跑一趟了。” 蓝海星伸手接过资料袋,换了衣服拿起包转身就出了门,快走出楼道口的时候,她突然听见傅识在背后喊了一声:“蓝海星!” 她转过头去,傅识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面朝着她与光亮,这一幕有些眼熟,好像她面试完之后,他也从背后这么喊过她。 当时蓝海星转过身面向他,傅识道:“后天来复试,不要忘了。” 她的心情立时豁然开朗,可能是有点激动,却只能回复简单的三个字:“知道了。” 眼前的傅识走近了她问:“你最近去哪儿了?打你的电话不通,家里好像也没有人。” “有什么事吗?”蓝海星问。 傅识微微低了一下头,然后才抬头道:“我下个周末订婚……” “知道了。”蓝海星转过头背着包走出了门。 时光转动着年轮,你以为碾过去会是一条绵长的直线,然而并非完全如此,它往往只是辗转着回到了原点,但是同样的位置,前面一点意味着开始,后面一点意味着结束。 蓝海星又费了一会儿工夫才将车开到榕大的停车场,赶到刘教授的心理实验室的时候,他人不在,只有宋宇在那里整理资料。 宋宇看见她面颊有些发红,手里的资料掉了一地,他大概还记得蓝海星诳他的事情。 “刘教授出去了。” 刘教授对蓝海星颇有看法,蓝海星乐得不跟他照面,立刻把资料递给宋宇,让他转交,然后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问:“白博士在吗?” 宋宇脸上的青春痘更红了,指了指隔壁:“白博士在看幻灯片!” 蓝海星走了几步,想了想又退了回来对宋宇道:“你要知道……你只是问了两个很多人都想知道的问题而已。性是人正常的本能需求,没什么可耻的。” 她离开宋宇那间办公室,走到隔壁会议室外,顿了顿才推开门。 白弈戴着眼镜坐在幻灯机旁,听见门响他转过头来,银幕上的光线在他的身上流淌着,他们隔着明暗互相对视。 然后,白弈直起身体有些诧异地问:“蓝医师……你有事吗?” “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我一样也不喜欢,但是蓝医师把这副画面塞给了我,我总要放一样我自己喜欢的东西进去。” “所以应该是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还有蓝医师。” 蓝海星听着白弈客气的口吻,回想昨晚的这一幕真有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哦,我来给刘教授送素材。” “刘教授……”白弈顿了顿,用手里的笔指了指隔壁,“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 “我知道。”蓝海星点了点头,轻咳了一声,“我其实对宠物案又有了新的想法,想跟你交流一下。” “好啊。”白弈关掉幻灯机问,“要不,去我办公室聊。” “当然可以。”蓝海星连忙道。 白弈的办公室就在后面那栋楼,办公室门口有几个女学生正等着,见到白弈就开口说想问论文的方向。 蓝海星看着女生脸上飘过的红晕,心想什么论文方向,她以前做论文的时候除了deadline,其他都不是问题,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弈靠在门边接过女生们手中的资料翻了翻,语句简短而扼要,没有不耐烦,但也不特别关注任何一个人,有种很淡的疏离。 这种疏离感不多,但足够令人微微发烫的心脏瞬间冷却。 蓝海星看着白弈隽逸的侧脸,心想这是个很擅长拒人千里的男人。 她看了一眼回答问题的白弈,推开门自己先走了进去。 屋里暖气开得很大,蓝海星脱掉大衣,放在椅子的一侧,才发现白弈的桌子上放着一本书,应该是他正在读的。 她伸出手将那本书转了过来,居然是本诗集,书签夹着的那页是一首非常短的诗:雾来了/蹑着猫的脚步/他弓起腰蹲着/静静地俯视/海港和城市/又再往前走。 蓝海星翻到首页仔细看了一眼,是美国意象派诗人——桑德堡的诗选。 以物喻意,心理学家常用的手法,所以从某种角度来看学心理的人都算是意象派,只是白弈挑了这么一本意象派的诗在看,有什么别的含义? “怎么,蓝医师也看意象派的诗吗?”她耳边突然响起白弈的声音。 蓝海星回过神连忙将书放下,笑道:“我看得比较少。” “那都看过谁的?”白弈将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然后走过去泡咖啡。 “庞德吧……”没错,意象派的诗人蓝海星就只知道庞德,不过那不是因为诗,那是因他住了十二年的精神病院。 “庞德?”白弈略有些诧异地转过头道,“庞德的诗很少有女性会喜欢啊,蓝医师喜欢哪一首?” 蓝海星想了想只好坦白地道:“其实我不大喜欢意象诗。” “是吗,我还以为蓝医师会喜欢。”白弈走过来将咖啡递给蓝海星道,“波澜起伏的山峰,夹杂在野草中的花香……蓝医师的引导语就像是一首充满隐喻的意象派的诗。” 这么富含着暗示的语句,如果是别人提,蓝海星一定会以为他另有企图,但是白弈说得太从容了,眼清如水,让人觉得如果你有什么不良的想法,那简直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蓝海星只好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甜腻的咖啡,,顿时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空空如也的腹部感到一阵温暖,人也精神了不少。 “你知道庞德谈恋爱时写的情书,连他自己的情人都认为生僻又难懂。”蓝海星捧着咖啡杯笑道,“就女性而言,我们也许喜欢唯美,浪漫,婉约,但却希望是用简单一点的方式,可以仅凭直觉就能理解的内容。” 白弈沉思了一会儿低头拉开自己的椅子:“那蓝医师一定会很喜欢庞德的老师叶芝的这几句……多少人爱你风韵妩媚的时光/爱你的美丽出自假意或真情/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爱你渐衰的脸上愁苦的风霜。” 蓝海星觉得自己的心跳如同鼓点,闷闷的,不激烈,但每一下都好似击中神经,想起傅识她叹了口气笑道:“‘但唯有一人爱你灵魂的至诚’,谁又不喜欢呢?” 白弈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不知道蓝医师对宠物杀人案有什么新想法?” “哦……”蓝海星想了想道,“上次白博士说面对变态杀手太过感性是件危险的事情,我承认,但像宠物案里的那个幕后凶手,是不是就该感性一点去理解,因为他是以理念为幻想的杀手,他可能本身是个感性的人。” 白弈抬头看着蓝海星,镜片后面的眸子泛着冷清的光泽,他淡淡地道:“人的想法随着境遇破土而出,郁郁而生,最终长成一片森林。但是有些人,你以为他内心是片森林,可是走过去才知道那只是一片蜘蛛网。” “那么你自己呢,白弈你的内心是不是既不是森林,也不是蜘蛛网,而是一个覆盖着湖水的地方。”蓝海星微有些愣怔地看着他想着,隔了片刻才听白弈开口问,“蓝医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哦。”蓝海星回过神笑道,“白博士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论文的立意可是个大问题,我真要好好谢谢你……” “请我吃晚饭吧。”白弈开口道,蓝海星略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白弈挺平淡地接着说,“不是说要感谢吗?请吃饭吧,这样简单。” “那当然。”蓝海星立即笑道,“不知道白博士喜欢吃什么?” “蓝医师喜欢吃什么?” 蓝海星笑道:“我随意,只要做得好吃都喜欢。” “那我知道一个私家菜馆,做的菜很不错。”白弈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只是远了一点,今天路不好走,开车过去时间可能有点长。” “不怕,为了美食嘛,花点时间又算什么?”蓝海星笑道。 “那现在就走吧!”白弈摘下眼镜,站起来转身拿过外套。 蓝海星看着他颀长的身影,心想挺美式的嘛,这么容易约上,难道她之前想错了?或许白弈本身并不是擅长拒人千里,只不过是忠于职业操守? 出了门,白弈从善如流地上了蓝海星的车子,他拉安全带的时候,蓝海星瞥了一眼他的裤子。 今天他穿的是一件深红色博柏利羽绒服,下面是一条简单的黑色西裤,博柏利天性里带着英伦的拘谨,服饰都透着一种学院的制服味,所以深红色就显得既有书卷味而又不失朝气。 白弈像是个很懂得挑衣服的人,可是他如果真的很会挑衣服,他不该这样穿,裤子穿得这么薄,他的腿会很疼吧。 这个男人还真是努力把自己装得像个没有缺陷的人,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蓝海星心里想着把暖气又调高了一档。 “白博士喜欢什么口味。”蓝海星开口问道。 “清淡一点的都可以。” 清淡一点……你喜欢吃甜品吧,这也要装? “蓝医师呢?” 蓝海星心想重庆火锅,嘴里道:“我跟白博士……差不多吧。” 白弈转头看了她一眼:“是吗?” “白博士回国多久了。” “几个月吧。” “那刚回来啊,还不太习惯吧,在这儿还有朋友吗?” “没什么朋友。” “没有啊。”蓝海星语带遗憾地道,“那平时都怎么消遣呢?” “也就是看点视频什么的吧。” “视频?是戏剧电影类的吗?” “是一些心理学专业课程的视频,蓝医师感兴趣的话,我回头可以拷贝一份给你。” 心理学专业课程……你该把老港片拷贝给我一份吧! 蓝海星突然有些想笑,侃侃而谈,冷淡疏离的男人内里其实就是个幼稚的人,他突然变得没那么遥远,她感到他不再是白博士,而是白弈。 相比较而言,他的另一个人格白决就要危险多了。 白弈问:“蓝医师平时喜欢看电影?” “读大学比较闲看得多一点,现在经常要值夜班就看得少了。” “都看过哪些?” “《白玉兰》《夏天,有风吹过》……”蓝海星笑着问,“《夏天,有风吹过》印象比较深刻,讲从初中到大学,在抑郁里成长的青春,白博士看青春片吗?” “没看过不知道,不过蓝医师一定是个品味很独特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蓝海星不禁笑问。 “因为这些电影……听着就像是票房不大好的样子。不过幸亏有蓝医师这样的观众,国内的文化市场才能变得多元化。” “哦,你过奖了……”蓝海星看着前方轻咬了一下舌头。 “下次要是再有这样的片子,我们可以一起去研究一下。”白弈接着道。 蓝海星忍不住转过头看着白弈,冬天的夜来得比较早,此刻的天已经全暗了。 车窗外的路灯光线好似被拉得飘了起来,白弈原本有些冷清的眼眸也被打上了一层柔光,像是落在水光里的墨,一层层蔓延开来,如同蹑足而来的薄雾。 “研究……什么?” “蓝医师推荐的青春片啊,我们不是研究心理学的吗!”白弈认真地道。 “啊……” “蓝医师……” “啊?” “你能看着前面吗?这样太危险了。” 他这是在请她去看电影吗? 蓝海星转头直视前方,不是没有男性病人约她,通常她都可以淡然处之,但白弈不像是她的病人。 他不像是她的病人,然而,他又的确是的。 蓝海星斟酌着用词,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转眼见白弈靠在椅子上好似在闭目假寐。 手机响了,她随手戴上耳机。 “蓝海星吗?”对面传来问话,语调稍有些冷硬。 “是。” “你来一趟小周巷派出所,你爸因为偷窥邻居洗澡被拘留了。” 蓝海星抿了下唇道:“我爸在老挝,真偷窥了邻居洗澡,打电话过来的也应该是老挝警方,而不应该是小周巷派出所吧。”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才开口道:“你认不认识胡不平?”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的病人,我立刻就来。” 她挂断了电话看着白弈道:“不好意思,我有些急事,不能跟你一起去吃饭了,在前面放你下车好吗?” “没关系,一起去吧,处理完了再吃也一样。”白弈无所谓地道。 蓝海星看了一下天寒地冻的窗外,没再说话,调了个头朝小周巷而去,路上又给楚乔四打了个电话,把情况跟他说了一下。 小周巷那一带因为有几栋古宅,再加上相对比较偏远,所以一直都没有拆迁,成了榕城最大的老屋区。 胡不平家就在小周巷一处僻静的巷尾,蓝海星去做过家访,并排的两栋两层楼,前面还有一个院子,虽然盖的年代久远了一点,但很宽敞。 当初盖的时候,胡不平可能是考虑到儿子将来会跟自己一起住,为了不让未来的儿子儿媳感到拘束,所以才会采取这样有两个大门的结构设计。 可惜他儿子结婚之后,儿媳根本看不上小周巷的房子,他们另外在市区买了房,而胡不平出了院之后,就回了老屋居住。 等她赶到派出所的时候,楚乔四已经在门外等着了,他一看见白弈脸色就有点不太好看:“他怎么在这?” 白弈微笑道:“本来是跟蓝医师一起吃晚饭的,刚好碰上这件事就先过来了。” 蓝海星给了楚乔四一个警告的眼神:“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楚乔四闷闷不乐地道:“你那个叫胡不平的病人,被房客报警说他偷窥她们洗澡。你的手机号码就是胡不平给派出所的,他说你是他和他前妻的女儿,我已经替你跟他们解释过了。” 蓝海星吸了一口气,快步走进派出所。 她进去的时候,派出所里的警员都用一种略带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里屋还坐着两个女孩子,其中一个正在抹眼泪,看来就是被偷窥的事主了。 而另一个则情绪很激动大声嚷着:“这样的神经病为什么不送精神病院,要等他杀了人才送精神病院吗?” 蓝海星打量了她们一眼,发现她们的长相有些相似,但是情绪激动的那个要比流泪的那个的五官明艳一点,她的脸上化着淡淡的妆,而流泪的那个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很柔软的样子。 楚乔四跟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警官打了个招呼,那名舒警官就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13〉长得好 (13)长得好 “事情发生的经过是怎样的?”蓝海星轻声问道。 舒警官道:“是这样的,这两个女孩子是表姐妹,都是榕大的学生。房子是胡不平的儿媳租给她们的,院子的中间起了一道围墙,算是把房子一隔为二。女孩这边的浴室在一楼,今天其中一个女孩子阿美洗澡的时候,发现有人趴在窗口偷看,就尖叫了一声,另一个女孩子阿婧冲下楼,发现了胡不平,两人就扭打了起来,然后她们就报警了。我们去的时候,胡不平还在她们院子里,我们在胡不平那边的墙壁上也发现了梯子,可以算证据确凿。” 他看了蓝海星一眼又道:“我们其实已经给他家人打过电话了,但是他的儿子好像在外地工作,儿媳又说家里的孩子不舒服,所以来不了了,然后胡不平就说……有你这么个女儿。” “他不是我爸爸,我是他的精神病医师,我可不可以跟他谈谈?” 楚乔四小声地道:“他正在犯病呢,说自己是……外星人。” “就算他在犯病,我也能问清楚。” 舒警官笑道:“精神病哪里能问清楚。事情挺明了的,医师你能问什么呀?如果你不是他的法定代理人,我们就继续联系他的家人。” 他们的话刚说到这里,里屋的两个女孩子出来了,其中一个怒气冲冲地道:“你就是那个不负责任的医生,你把一个神经病放到社会里来,想害死人啊?!” 那个抹眼泪的女生看见白弈却愣了愣,细声地道:“白博士。” “你学生?”蓝海星转头问白弈。 白弈微沉吟了一下道:“你应该不是我们系的吧?” 那个女生道:“我是音乐系的,但我旁听过您的课。” 蓝海星看着她道:“你是被偷看的那个?” “我是。”那个脸上有泪痕的女孩子微有些窘迫地道。 蓝海星看着她微笑道:“我叫蓝海星,胡不平是我的病人,能问你两句话吗?” “小美别理她!”旁边那个女孩子说道,“凭什么她问,我们就要回答,我们要说的都告诉警察了。” 小美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白弈一眼,才小声道:“不知道……蓝医师想问什么?” 蓝海星问道:“你说你当时看见窗外有人偷看,所以尖叫了一声,之前你在干什么?” 小美抬手擦了一下眼泪:“我正在脱衣服,我知道蓝医师想问什么,如果我已经开始洗澡了,天气这么冷,玻璃窗上会有雾气,我又怎么可能看见窗外有人偷看。” 蓝海星点了点头:“说得不错,那脱衣服之前你在干什么?” “当然是取衣服,拿洗浴用品。” “在那之前呢?” “我在看电视节目。” “什么内容?” “一档读报节目,说的是城东污染的问题,主持人还开了个玩笑,说榕城再污染下去就会像他的脑袋一样寸草不生。” “那再之前呢?” “吃饭,今天我下午没课,所以饭做得早。” “吃的是什么?” “番茄炒蛋,青菜豆腐汤,一条蒸鱼,主食我吃的是饺子,阿婧吃的是米饭。” “挺丰富的,那之前你又在做什么?” 阿美道:“当然是在做饭,做饭之前我温习了书,温书之前我去买了菜回家。蓝医师,我回家做的所有事情都说了。” 旁边的阿婧挥手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蓝海星点头道:“那按顺序再说一遍,从你进门开始。” 阿美咬了一下嘴唇连贯地道:“买菜回家,温书,做饭,吃饭,看电视,拿洗浴用品,洗澡,我没说错吧。” “一点没错,你的记性很好。” “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 蓝海星微笑道:“那你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天气这么冷,一般人进浴室不应该先打开热水吗,你为什么会先在冷冰冰的浴室里把衣服脱掉呢?” 阿美的嘴巴微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阿婧看着她有些结巴地道:“也、也许当时情况很乱,我们记错了,是我先看到胡不平,阿美听见我叫她才叫的。” “她刚表现了她的记性很好。”蓝海星看着阿美微笑道,“所以我想你不会记错的,对吗?你旁听心理课程,也很喜欢看心理悬疑剧吧?眼睛朝左说的是真话,谎话无法进入大脑记忆深层,所以很难倒叙。我今天再教你一个,我刚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时,你感到大脑空白,呼吸停滞,身体僵硬,嘴巴微张却不知道说什么了,对吗?” 蓝海星淡淡地道:“那叫冻结反应,动物在遇到天敌威胁的时候,第一反应其实并不是逃,而是不能动,以免被天敌发现。那一瞬间,恐惧令你的心脏猛烈收缩,所有心脏神经末端都会受到影响,你可能不知道我们的下巴刚好就在心脏神经的末端上。” 她看着阿美道:“所以那是本能的反应,只有本能的反应才无法伪装。” 阿美的脸色煞白,瞬时全无人色,旁边的阿婧却是面带怒气。 蓝海星也不去理会,只转过头问舒警官:“现在我可以去见我的病人了吗?” 楚乔四得意地捅了一下舒警官道:“当然海星你说了算。” 舒警官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当然可以。” 蓝海星拧开门,胡不平被拘在桌子的一边,看见蓝海星他的目光躲闪了一下。 “知道我是谁吗?”蓝海星坐下看着他道。 “蓝医师。”胡不平小声地回答。 “那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胡不平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蓝医师,我这次真的有重大发现……” “胡不平,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从20…”胡不平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了笔记本。 蓝海星打断他没好气地道:“四年,你是我第一个病人,你答应过我出去之后会按时吃药的,你答应过我会争气的。” 胡不平连忙拿起笔记本道:“我有按时吃药,你看按你说的雷打不动。” “8:00吃饭,8:20吃药。”蓝海星看了一下他手指的地方,还真是雷打不动,脸色总算和缓了一些。 胡不平凑过来小声地道“那个女的真的有问题,小美被她控制了,我能看得出来,那女人可恶极了,一点也不漂亮!” “小美?” 胡不平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她每天都对我笑,她比蓝医师和气,蓝医师太凶了,服务态度不好。” 蓝海星撑着头看着他笑道:“可是她报警说你偷看她洗澡?” “她才不会这么做,是另外一个女的,她想除掉我!” “为什么要除掉你?” 胡不平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下四周:“因为她知道我是来保护人类的。” 蓝海星看了他一眼,抽过他手里的笔记本翻了几页:“你又跑去偷窥别人了?!” “地球被侵蚀得太严重了,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蓝医师!” 蓝海星看了他一眼,将笔记本再翻了一遍。 等她从房里走出来,楚乔四立即走上前来问道:“问出什么了?” “他听到尖叫声才爬过墙去的。”蓝海星回答。 舒警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两个少女皱着眉道:“没道理,一对大学生干吗要陷害一个精神病?” “原因大概在这里吧。”蓝海星翻开胡不平的笔记本念道,“十一月二十八日,九点,来了个他。十二月五日,八点半,又来了个他。十二月十二日,九点,又来了个他。” 蓝海星合上笔记本看了一眼那两个女孩子道:“基本上都发生在周五,查一下她们有没有援交吧,这也难怪她们会把房子租得离学校这么远。” 阿美抿着唇死死地抓着手中的包,阿婧则扑上来吼道:“你这个臭女人敢胡说八道!你想替那个精神病开脱就诬陷我们!” “她们如此舍不得租住的这个地方,应当是这附近有几个不错的固定客人,拿她的手机群发一个‘周五九点见’……”蓝海星微微一笑,“看看谁会回复。” 阿美整个人靠在椅子上呆若木鸡,阿婧双手挥舞的姿势好像也软了几分。 “你有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做不做援交本来跟我没关系,但你不该栽赃我的病人……”蓝海星看着她道,“你栽赃我的病人就是碍着我的事了。” 她回头对舒警官道:“我的病人是无辜的,请尽快把他放了。” 楚乔四接过笔记本翻了翻纳闷地道:“你说精神病人记个流水账也那么奇怪,都用他,她,没名字也就算了,连个基本描写都没有。” 蓝海星把笔记本一把抽走回道:“你要是高等生命,你会费心记我们的名字跟长相吗?他看我们,就跟我们看蚂蚁一样,懂吗?” 楚乔四细想了一下,不禁张嘴“哈”了一声。 蓝海星回到屋里,把笔记本还给胡不平命令道:“以后墙那边房子塌掉了也不许你爬过去,听明白了吗?” 她走出来,楚乔四笑道:“你的话,高等生命能听吗?”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还另有身份。” 楚乔四不禁好奇地道:“什么身份?” 蓝海星边走边悠悠地道:“我还是美尼达星联络教官。” 两人说笑着走出了小周巷派出所的门,见白弈已经站在门外了,他靠在墙上,整张脸都在阴影里。 看见他们出来,白弈转过头来道:“那个阿美,我记得她是榕大心理剧社团的团员……每个周五的晚上从六点半到八点半社团都会有排演。” 蓝海星恍然大悟:“如果心理剧场在八点半左右散场的话,卸妆再搭车,她不可能在九点半之前回到家里,更不可能在八点半的时候进行援交。做援交的那个是……阿婧。阿美又为什么要陷害胡不平?” “帮阿婧吧,她们不是表姐妹关系吗?”楚乔四道:“这个情况我回头会打电话转告的……” “这么近,你干吗还要回头打电话啊?”蓝海星看着他问。 楚乔四笑道:“海星你饿不饿,我好饿,不如……我们先去吃饭?” 蓝海星瞥了他一眼,对白弈道:“不如我们就在附近吃饭。” “好。”白弈没意见。 蓝海星指了指楚乔四道:“这是我朋友。” 楚乔四把手搭在蓝海星的肩膀上补充:“是好朋友,最好的那种,青梅竹马。” 蓝海星一掸他搭在肩上的手笑着回道:“对啊,他是我的闺蜜。” 白弈看了一眼楚乔四只说了两个字:“幸会。” 楚乔四凉凉地道:“这里东西做得最好吃的地方恐怕有点不太适合白博士。” 蓝海星打断他:“你就快说吧,去哪儿?” 楚乔四只好道:“烤肉怎么样,这边有个东北烤肉,很不错,我们再喝点儿酒。” 蓝海星转过头,看着“口味清淡”的白弈问:“你觉得如何?” “挺好啊,天气这么冷。”白弈没有意见。 他们步行了没多久,就到了楚乔四说的烤肉店。 “里面太呛了,我们就在外面坐露天的桌子吃吧?”楚乔四看着拥挤的店内道。 “不要,就店里吃吧。” 楚乔四看着她诧异地道:“为什么,你不是不喜欢烟味?” “我怕冷。”蓝海星眼望其他地方。 刚好有一桌子客人起身,三个人就坐了下来,楚乔四跟白弈两人分坐在蓝海星的两边,楚乔四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白弈,拿起旁边的纸巾用力擦着筷子。 等点的烤串上来,三人吃了一会儿,饭桌上还鸦雀无声。 蓝海星起身拿了两只杯子过来,对楚乔四道:“老规矩,比倒酒,谁倒得高,泡沫又溢不出来,谁就赢。谁输谁付账,来不来?” “来!”楚乔四立刻来了兴致。 蓝海星放了一只杯子在他的面前:“啤酒随你挑。” “哈哈,这可是你说的。”楚乔四得意地扬手道,“老板,给我来杯冰啤酒。” 蓝海星笑道:“这个天没有冰啤酒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总有特殊口味的人。” 老板果真拿来了冰啤酒,楚乔四眉飞色舞地启了盖子道:“看着。” 他拿起啤酒瓶,缓缓地将酒注入杯子,可是酒刚倒过半,泡沫就一下子涌了出来,迅速溢出了杯子,楚乔四顿时傻眼了:“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蓝海星随手拿过一瓶啤酒徐徐注入酒杯,涌出的泡沫似溢非溢,刚好满满一杯,她端起杯子道:“楚乔四,怎么办,好像你又输了。” 楚乔四满面懊恼,看着杯子:“我刚才倒快了,还是练得不够。” 旁边低头一直沉默的白弈轻笑了声,楚乔四抬眼道:“笑什么,你跟她比比试试!” 白弈看着他的杯子道:“她在你的杯子里洒了盐,盐会降低啤酒溶解二氧化碳的能力,所以泡沫一下子就涌出来了,你怎么练都不可能赢她的。” 蓝海星笑道:“你干吗要解释给他听,我本来可以多骗两顿饭的。” 楚乔四指着她大叫道:“你一直骗我?!” 蓝海星放了一根烤串在他面前:“我这是给你特训,一个刑警这么粗心,自己的杯底有细小的粉末都没看到,我这是放了点盐,下次要是换个其他人给你下毒,你怎么办?” 接下来的时间,饭桌上的气氛虽然谈不上多融洽,但总算有交流。 三人一走出饭店,楚乔四就道:“白博士,我送你回去吧。” 白弈转头道:“我坐蓝医师的车子来的。” 楚乔四打了个哈哈,看着他道:“你那么聪明,不会不懂我的意思吧?” 白弈想了想回答:“不懂。” 楚乔四做了个失笑的表情:“天这么晚了,你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子送你回去?” 蓝海星一把将他拉住,推着他走了两步:“你别添乱了,走你的吧!”她压低了声音道,“你忘了我现在住哪儿了?” 楚乔四只好不甘不愿地扭头道:“那你自己当心点,有事就给我电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楚乔四,白弈坐在车子里看了一眼楚乔四的背影:“你真相信他不知道杯子里有盐,被你骗了?” 蓝海星拉着安全带道:“我认识他十几年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工作的时候还马马虎虎,平时更粗心得很。” 她将安全带系好,抬起头见白弈正看着她,她不禁脱口道:“你看我干吗?” 白弈有些感慨地道:“就是觉得蓝医师那么聪明,却一点也不多疑,还真是长得好。” “是吗……”蓝海星心想,长得好是这么形容的吗?这人在国外呆久了,连中文都用得不利落了? 她顿了顿扭头看着白弈:“你是不是在……讥笑我?” 白弈挺平淡地说:“我怎么会讥笑蓝医师?” “哦……”蓝海星将头又扭了回去。 车子里寂静了几秒,白弈转过头看着蓝海星:“我是在吐槽啊,蓝医师。” “你其实吐槽过我好几次了吧?” “次数也不算多。” 蓝海星挂上档,悠悠地问:“吐得还开心吗?” “还过得去。”白弈说着就笑了起来,他一向笑得很浅,白决虽然会笑得很深,但不会像这样露齿开朗地笑。 白弈见蓝海星静静地看着他,收起笑容轻咳了一声:“你看我干吗?” 蓝海星用手指了指嘴边:“你有一颗虎牙。” 原来你有一颗虎牙,笑起来如此灿烂,好像所有的阴霾都烟消云散。 “哦,那个,小时候牙没长好。”白弈立刻收起了笑容。 “我觉得挺可爱的……” 白弈转过头,两人的视线便碰在了一起,静了那么几秒,车顶灯突然灭了。 蓝海星转头去踩离合器,隔了一会问:“你不会是因为长了一颗虎牙,才笑得那么……斯文的吧。” “谁没事会露牙大笑,我又不是你的病人。”白弈转头看着窗外嘟囔了一句。 可你是的,蓝海星看着前方心里道。 到了天澜国际的门口,白弈下了车道:“蓝医师路上小心。” 蓝海星笑道:“我会的。” “今天麻烦蓝医师这么远送我回来,多谢了。” “那请吃饭吧。”蓝海星手放在方向盘上,抬头看着车窗外的白弈,“我家离这里还真是挺远的。” 白弈想了想点头道:“说得是,那我们有时间约。” “一言为定。” 蓝海星看着白弈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连忙拿出ic卡将车子开进了小区大门,从停车场出来,她直接从电梯上楼进屋,打开门走到窗户边,刚好可以看见白弈开门进来。 他脱去了外套,抬手揉了一下脖子,蓝海星看了一下表,已经过了九点。 果然白弈从浴室出来后,对面的灯很快就灭了,只留下廊灯。 蓝海星长出了一口气。 天气一连几日都没有好转,看上去好像南方又遇上了一场大雪。 蓝海星一手拿着病历本,一手拿着手机从病房出来小声道:“沈碧瑶多少也算个名人,她的死亡抢救医生怎么会查不到?” 楚乔四叹气道:“你干吗非要管他呢,那人到底给了你多少钱,要不我存了点老婆本,先给你……” “你别尽说这些没用的!” 听见蓝海星真的不高兴,楚乔四讪讪地道:“也不是一点都没查到。” “那你还不快说。” “白弈在清水镇初中待了两年,但他不是一开始就在那里,他是转学过去的。” “他本来在哪所学校?” “榕大附一中。” 蓝海星小声地念道:“榕大附一中……你忙不忙?” 楚乔四识趣地道:“我陪你去吧。” “那有劳了。”蓝海星笑着挂断了手机。 酷寒的天气连带着人似乎都慵懒了不少,医院跟学校都比往常清静。 白弈曾经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岁出头眼神锐利的老太太:“白弈啊,我记得很清楚,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不大爱说话。他的家长都是名人,都很忙,很少来学校,不过白弈是个好孩子,很懂事,从不让人操心。” “十多年了,黄老师还记得白弈,是不是他还有些其他比较特别的地方?” “特别?” 蓝海星委婉地道:“有些孩子,两面性比较强,比如说他一方面在学校里是个好学生,放了学又会出去打打架什么的。” 黄老师笑得很矜持:“这怎么可能,当年的学校牌子可不像现在这么五花八门,进我们学校都要考进来的。” 蓝海星笑道:“我不是说他不好,我是说他有没有什么跟其他学生不大一样的地方。” 黄老师想了想:“要说不一样的地方,就是白弈不怎么跟别人来往,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在看书。” “他的朋友会不会在学校外面……” 黄老师立刻摇头:“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在外面胡来的学生,白弈属于那种品学兼优,很有自律性的孩子。别说是不良行为,就算是上学他都没有迟到过一回。他成绩非常好,只要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当时我们学校还跟他父亲提出过让他上少年大学,但是他父亲说是拔苗助长,我们也就只好算了。” “原来是个学霸。”蓝海星呵呵干笑了几声。 黄老师笑道:“而且如果是别的学生或许有那么一丝可能,但白弈是那种很引人注目的孩子,女生们尤其喜欢传他的事情,如果有什么事,我们当老师的不可能一点没有耳闻。” “他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呢?” “白弈吧,要说有什么缺点,也就是他太不爱说话了,不怎么跟人交往。”黄老师想了想补充道,“我们班上的任课老师还开玩笑拿他打赌,说看谁一天当中能骗白弈说超过三句话,结果你猜谁赢了?” 蓝海星摇了摇头。 黄老师大笑道:“是英语老师。” 蓝海星忍不住道:“这样没问题吗?!” 黄老师笑道:“我们是市重点,进来的都是好学生,要像白弈这样次次年级第一,还能拿一堆的奖状,不付出点努力怎么行?” 走出了办公室,楚乔四轻松地道:“我看你就算了,他根本在胡说八道,你看你说他是不良少年,人家在老师的眼里可是个模范学生。再说了清水镇我已经打听过了,根本就没有一座什么桥头有樱花树的石板桥!” 蓝海星有些郁闷地走着,突然顿住了脚步,好似恍然大悟地道:“所以长着樱花树的桥不是个场景。” “不是场景,那是什么?” 蓝海星看着他道:“你知道樱花的花语是什么?” “是什么?” “我等着你回来。”蓝海星转过头去眼望前方,“所以樱花树不是场景,而是代表他的心情——first love,沉在湖里死掉的那个少女是他的初恋。” 楚乔四微迟钝了那么几秒才干笑了几声:“白弈那种人也会有初恋吗?他能把谁放在眼里啊?” 蓝海星叹气:“你不要对白弈存有恶意。” 楚乔四鼻子里夸张地“嗤”了一声道:“我怎么会对一个不相干的人存有恶意?!” 蓝海星瞥了他一眼:“因为你对傅识就存有恶意。” 楚乔四讪讪地别过了头。 “有时间帮我查一下那个沉在湖里的女尸到底是谁吧。”蓝海星道。 她沿着街道慢慢地开着车,连着几日的大雪,气温下降,地面的雪成了干净的冻雪,仅路最中间的一行还能露出地面。 因此汽车排成了一条长龙,在地面上车头挨着车尾挪动着。 雾气凝成水珠从车窗的玻璃上滑落,蓝海星心想,生命对于樱花来说是循环,但对于人来说其实只是一张单程票吧。 他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她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女孩子的死亡跟沈碧瑶的死亡可能发生在同一时间段,白弈把自己母亲的死因给遗忘了,是不是因为两者的死亡当中有着必然的联系? 蓝海星心里转着念头,一抬头发现自己就要撞上前面的车辆了,她连忙踩了个急刹车,车子猛然一顿,她的脑袋就撞到了方向盘上。 回到天澜公寓中,她发现额头上有点乌青,抬手揉了揉,面积不大,但是头却感到有点晕。 她草草吃了点东西,心里想着不爱与人说话,腿伤真的是因为跟同学踢足球造成的吗?她拉过笔记本,在上面写了腿伤两个字,然后在旁边打了个问号。 蓝海星站起身看了一眼玻璃窗外,对面的白弈看起来在整理书柜,天色暗了下来,周遭的一切都好似布景,只留下身穿米白色毛衣深色西裤身材颀长的白弈。 蓝海星打开美尼的开关,然后回到床上。 “大家好,我是美尼。” “真难得你今天的自我介绍这么简短。” “自我定义越短越好,太长容易长草。” “为什么容易长草?”蓝海星拉过被子。 美尼的机械音立刻变了:“你太坏了,问人家女孩子荷尔蒙的问题。”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只好再问了一遍:“为什么自我定义长了容易长草。” “因为横竖都是二。” 蓝海星想了想,拉过笔画了画,然后拉着笔记本转了个圈感慨道:“给你做词汇的那个人在这方面还真有想象力。” “他常在精神病院写检讨。” 蓝海星笑了两声。 “你今天还愉快吗,海星?” “美尼,你说两个人同时死亡的原因是什么?” “请输入答案,主人。”美尼道。 蓝海星“哈哈”了一声:“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 她拿出数据线将美尼连到笔记本电脑上,登录到词汇页面,在上面输入问题。 两个人死亡原因之间必然会有的一种联系是什么? 她看着屏幕跳动着答案提示,想了想美尼的风格,输入:“一个人杀的。” 拔掉数据线,蓝海星眨了眨困乏的眼睛,缩在被窝里心想,十几年前白弈同时失去了两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女人,但他用了象征生命的樱花作为比喻,所以他想要遗忘的不是她们死了,而应该是她们怎么死的。 她们是怎么死的? 蓝海星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早晨被铃声吵醒之后,她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好像有点感冒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圈发黑脸色苍白,这个样子去参加傅识的订婚礼,简直就像是把弃妇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蓝海星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给王小璐发了条短信:我有点事,你帮我请个假。 隔了一会儿王小璐传来了一条语音信息,语气支支吾吾的:蓝医师,那明天周六主任婚宴你去吗? 蓝海星手脚利落地按了个回复:“当然去!” 回复完了,她又有些懊恼刚才回得快了点,口气有点生硬,也不知道王小璐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想去砸场子。 她一头倒在了床。 蓝海星一觉睡到了下午,离公寓出去吃了点东西。 连着几天阴霾的天气,今天总算出了太阳,松动的雪顺着树枝簌簌地往下落,空气却冷得呼吸都要结冰。 蓝海星路过了一家美容院,偷偷先照了一下外面的玻璃,感觉自己好像真的黑眼圈很大,而且皮肤很粗糙的样子。 “难怪要被人叫家长……”蓝海星懊恼地想。 “小姐,进来体验一下吧。”店里走出来一个穿粉红制服挺漂亮的女孩子。 蓝海星看了一眼女店员脸上的皮肤,想了想走进了美容院。 从头做到脚,花了蓝海星一个月工资,等她修指甲的时候楚乔四又来电话了。 “海星,你现在在干吗?” 蓝海星看着自己变得亮晶晶手指感叹道:“在思考女人应该把青春用在哪儿才划得来,我现在总算想通了,反正读太多的书是划不来的。读书挣的钱,还不够我为了去掉读书增加的皱纹的钱。” 做指甲的女孩子“扑哧”笑了一声:“也不能这么说,书读多了,气质就好,不是有句话这么说,保养得再好也只能漂亮三十年,可是书读得多,却可以漂亮剩下的七十年。” “再活七十年,那不活成老妖精了?”蓝海星转而问楚乔四,“什么事啊?” 楚乔四这才语气沉闷地道:“又发生了一起命案,而且这件案子……跟你们院有关系!” “我们院?!”蓝海星吃了惊,连忙示意对面的女孩子指甲不要再修了。 楚乔四顿了顿道:“确切地说……是跟你和傅识有关系,海星你现在有空的话,能不能来一趟我们警局?” 〈14〉柜中人 (14)柜中人 等蓝海星匆匆赶到警局,发现给她做笔录的除了楚乔四还有方睿翔,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方睿翔打开记录本,从里面拿出张照片递给蓝海星道:“认得这个人吗?” 蓝海星低头看了一眼照片就立即认出上面的女子,正是咨询期间不停报怨医院里没给她安排傅识,最后还投诉自己的那个。 “认得,她叫许梅子,是个搞水产批发的女老板,有丈夫无子女,患的是幽闭性恐惧症,是我们心理咨询那边的病人,我做过一回她的咨询。” 楚乔四问:“她以前是傅识的病人,为什么会转给你?” “因为移情。”蓝海星解释道,“病人有时候会把现实的情感投射到精神医师的身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有时会更换医师。” “那后面顶替的医师不就遭殃了吗?病人的怒火不全发她身上去了,怪不得许梅子会投诉你。”楚乔四说着看了方睿翔一眼。 蓝海星看着方睿翔道:“能告诉我究意发生了什么事吗?” 方睿翔道:“许梅子今天在家中死亡,初步鉴定是死于恐惧引起的窒息性死亡。” 蓝海星有些困惑地问:“她死于幽闭恐惧,在家里?” 方睿翔点了点头:“她住的是别墅,上下两层,最近她把一楼的保姆室给改装了,换了一把锁,钥匙只有她自己一个人有。据她们家的保姆说,许梅子每天吃完午饭,都会关照保姆给她放洗澡水,然后把自己反锁在那间屋里待一会儿,出来的时候脸色通常都不大好,很疲累的样子。可是今天中午,保姆发现她过了很长时间还没出来,敲门也没人回应,就绕到后窗往里看,发现许梅子趴在地上,她立即给许梅子的丈夫打了电话。她丈夫回来后也敲不开门,就报了警。警员破门而入,发现许梅子已经死在了里面。” 蓝海星若有所思地问:“她在做自我治疗?” 楚乔四说道:“正是如此,许梅子订了一个大柜子放在保姆室里,大概每天会进去坐一会儿,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克服恐惧症,她死的地方就离柜子不远。” 蓝海星点头道:“我知道傅识曾经建议过许梅子服用药物,但被她拒绝了。” “为什么?”楚乔四问道。 “因为她觉得不服药是心理上有点问题而已,服了药就成精神病了。” 楚乔四嗤笑了一声:“这倒好,她宁可被自己的土办法给折腾死了。” 方睿翔问:“许梅子在你们院一共做过五次心理咨询,前面四次都是傅识,最后一次……是蓝医师你。你还记得自己当时跟她说过什么吗?” 蓝海星摇了摇头道:“她对换了心理咨询师这点非常不满,认为我们没有把她的隐私当回事,而且她也不信任我。她很能骂人,骂起来滔滔不绝,所以我什么话也没说。” 方睿翔又追问了一句:“那么蓝医师觉得傅医师会提这样的建议吗?” 蓝海星想了一下道:“这不符合他的风格,他的手法比较求稳,这种直接置病人于恐惧情形的手法相对比较激进,而且是需要有医师配合的。” “就是说蓝医师也觉得这种风格更符合你的手法,对吗?”方睿翔看着她道。 “也许,但我不会这么建议。我说过了,这种手法需要有医师从旁指导,不适合拿来做自我治疗。假设在这过程中发生类似呼吸性或者心脏上的问题,又没有人救护的话,就有可能会发生像许梅子这样的事故。” 方睿翔问道:“也就是蓝医师认为这是一场事故?” 蓝海星:“我不能肯定。” 方睿翔身体前倾交叉着双手,略微低了一下头,然后抬起来看着蓝海星:“蓝医师,我知道你跟傅医师之间有一些情感上的过节,你有没有可能在看见许梅子的时候意识到这是个可以报复他的机会。所以你在做心理咨询录音时不发一言,但是结束之后,你给出了导致许梅子死亡的建议。” 蓝海星淡淡地道:“如果我给出过许梅子可以接受的建议,她就不会投诉我了。” 楚乔四连忙插口:“对啊,她投诉的理由就是心理医师不说话。” 方睿翔仍然直视蓝海星:“蓝医师可以做到让许梅子记住这个建议,但却忘记了是蓝医师建议她的……通过催眠。” 楚乔四急道:“海星她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乔四!”蓝海星跟方睿翔同时开口喝道。 蓝海星转头平静地道:“方警官只是在合理怀疑任何可能,但是首先许梅子对我有很大的抵触情绪,要催眠她很困难,其次从中断录音到她走出大门,方警官可以从监控录像上看出不会超过三分钟时间,方警官你过于高看我的能力了。” 方睿翔轻垂了一下眼帘:“那也不能完全……” “方警官!”蓝海星打断他的话,“你会因为跟某个同事有过节,就挑唆自己手里的犯人去刺死他吗?” 方睿翔微微一愣,蓝海星淡淡地道:“你不会那么做的对吗?就像你在内心深处能感受到头上警徽的约束力一样,我的内心深处也会感受到身上白大褂的约束力。我是一名医师,是不会拿自己病人的生命来当武器的。” 楚乔四跟蓝海星走出了大楼,楚乔四宽慰道:“不用担心,有麻烦的人不会是你。” “那会是谁?” “当然是傅识。” 蓝海星不解地道:“怎么会是傅识?” “宠物案里范力是傅识担当顾问的催眠培训班的学生,许梅子又是傅识的病人,他分别跟两个受害者有交叉的联系。”楚乔四冷笑,“傅识有重大嫌疑!” 蓝海星长出了一口气没说话,刚好看见傅识也开车从警局离开,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完全没有留意蓝海星与楚乔四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倒是坐在他旁边的顾柔注意到了。 她直直地看着蓝海星,直到汽车拐弯消失在警局的门口。 蓝海星转过头来跟楚乔四道:“请你喝咖啡。” 楚乔四高兴地道:“好啊,去哪儿?” 蓝海星一拽他:“去你们局隔壁的肯德基。” “肯德基多没情调,怎么也要……星巴克吧。” “肯德基近嘛,再说要情调做什么。”蓝海星推着楚乔四出了门。 蓝海星要了两杯咖啡,走过来递了一杯给坐在窗口位置的楚乔四。 楚乔四接过蓝海星手里的杯子道:“有言在先,我可没针对傅识,这点职业道德我还是有的!” “这点我相信。”蓝海星撑着下巴凑近他道,“但是你想过没有,人的生存本能是非常强大的,比方说人因为情绪激动,过度呼吸就会造成呼吸性碱中毒。引起过度呼吸也许只要两三分钟,但是真正要造成血中ph值上升到危及生命的程度是需要一段时间的。而在这过程之中,人体会产生大量的警示信号,比如头痛,恶心。许梅子在没有人干扰的情况下,不应该忽视这些信号。出于求生的本能,这些不适的症状累积到一定程度她就应该会从柜子里出来,怎么会让自己一直待到活活被吓死呢?” 楚乔四道:“可是我们调查过她更换的门锁,那是一种定制锁,记录在案的钥匙只有一把,很难复制,而且这把钥匙我们也在她的口袋里找到了。直到我们的人进去之前,这间房间都是保持在一个完全密室的状态。” “那个丈夫也有点可疑,他接到家里有人晕倒的电话,不应该先让保姆叫救护车吗?”蓝海星道。 “你也说了许梅子很会骂人,她丈夫怎么敢在没亲眼看见的情况下就随便下决定?不过他们家小保姆也说了许梅子夫妇的关系不算好。”楚乔四叹了口气,“所以你放心,我们凭证据抓人,不是他干的,没有证据我们也不会冤枉他。” 蓝海星道:“可是就算不摊上官司,只要流言传开来,对他的声誉就会有很大的影响,以他现在的地位,傅识的麻烦会很大。” “即使我们小心替他保守秘密,但只要排查,就不可能瞒住圈内人。再说了,许梅子的丈夫要是告他医疗事故呢?”楚乔四幸灾乐祸地笑道,“堂堂榕城最年轻的精神科主任,风光无限,栽在了一桩心理案上,人生就是这么峰回路转啊!” 蓝海星略有些沉重地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顿了顿才道,“这桩案件你们问过榕大那边的教授了吗?” “刘教授出国了,要问也得等他回来。别的教授在这方面也没什么研究。” 蓝海星轻声问:“白弈呢?” “我们干吗要去问他啊!”楚乔四头扬起眉,“再说了,海星你都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他能有什么好见解!”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总之傅识现在是好是坏都不再跟你有关系了。” 蓝海星开着车子,傍晚的风有些大,从树枝上簌簌而落的雪被吹了起来,好似随风而飞的白色之花。 她记得刚工作的那年也下了一场百年难遇的大雪,她跟傅识在医院里忙到很晚才回家。 马路上早就没有公交车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路面上已经完全不见人影,脚踩着积雪发出的声音空旷得让人心寒。 这时她身后好似隐隐有个同样的声音响着,很轻微,但始终不紧不慢地跟在蓝海星的身后。 蓝海星心里紧张到了极点,她手伸进包中,摸了一支笔握在手中,可能是因为太紧张,她脚一滑栽倒在了雪地里。 这个时候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胳膊,蓝海星反手将笔插到那人的腿上。 等那人吃痛地“哼”了一声,蓝海星才发现身后的人原来是傅识,她到现在还记得他又惊又愣的表情。 所幸冬天的衣服厚,傅识没受什么伤。 当时的情况很尴尬,但蓝海星还是记住了傅识那用力的一握。 她突然踩住了刹车,然后将车掉了个头向着榕大开去。 手机响了,她接通后,只听楚乔四问道:“海星,你现在去哪儿?” “回家啊。”蓝海星眼望着前方回道。 楚乔四有气无力地道:“我看着你往榕大方向开,你等我。” 蓝海星刚在榕大的停车场停好车,楚乔四的车子就停在了她的车旁。 “先说好,我不求他!”楚乔四下了车道。 蓝海星抬起腕表看了一下时间,道:“我求他,走吧。” 她见他坐着不动,伸手拉了他一把:“走吧!” 楚乔四才不甘不愿地下车跟在蓝海星后面,向着白弈的办公室走去。 两人进了白弈办公室的门,才发现方睿翔已经来了,方睿翔看了一眼蓝海星,开口道:“蓝医师你们也来了。” 楚乔四轻咳了一声:“我们路过……” 蓝海星道:“我想请教白博士,关于许梅子案。” 白弈合上手里的资料,抬起了头,眼镜后面的眸子与蓝海星的轻轻一碰,蓝海星莫名地觉得心跳了一下。 “怎么样?”她问。 白弈还没有给出答案,方睿翔开口道:“白博士,蓝医师也是涉案人员,她需要避嫌。” “方警官……” 方睿翔眼睛不看蓝海星,只是对着白弈道:“许梅子最后一个接触的心理医师就是蓝医师,资料上有显示。” 白弈沉吟了一下,抬起头问蓝海星:“你为什么要帮傅识?”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语调平淡,目光清而凉,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蓝海星好似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 “因为……”她顿了顿道,“傅识有今天,不是因为投机取巧,不是因为擅长逢迎,是因为他努力工作,他是个称职的医生。” “方警官也可以帮傅识的忙。”白弈瞥了一眼方睿翔。 蓝海星道:“我不相信他,因为他也不相信我。” 方睿翔雕塑一样的表情好似有些松动,显出一丝尴尬:“我不是不信任你,蓝医师,只是……这是原则问题。” 白弈收回目光,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他开口道:“这件案子……” 方睿翔立即道:“白博士!” 白弈继续道:“这件案子,蓝医师你自己能找到答案。” “我要是知道……”蓝海星努力把声音放和缓,“白博士能不能提示得更清楚一点?” 白弈看了一下腕表:“这是一道限时题,现在是下午快十八点整,你大概有十个小时的解题时间。提示是……” 方睿翔大声道:“白博士!” 白弈抬起眼看着蓝海星:“提示是吉塞拉·拉勃维维夫的提问。” 方睿翔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白弈转头看着他道:“这也是我给警方的回答,我不是刘教授,假如要出具更详细的报告,警方需要给我聘书。” 说完,他还挺淡地补充了一句:“还要我肯接受它!” 楚乔四大声道:“这可是人命案!” 白弈平淡地问:“那又如何?这是流程问题,会牵涉到法律。” 蓝海星本来心有懊恼,但是见白弈回答方睿翔的方式,突然觉得白弈有些冷酷的样子很过瘾,她忍不住插了句嘴:“是啊,替官方办事流程很重要。” 白弈点头认真地道:“说得是。” 蓝海星出了白弈的办公室,方睿翔从背后追了上来:“蓝医师,这些案件你最不适合插手,要知道……” 他舔了一下嘴唇低沉地道:“要知道现在怀疑的对象是一个心理医师。” “所以我才要去寻找答案,假如有人想拿我顶包,我就要他知道——他不会如愿。”蓝海星道,“对不起,警官,我们不同路。” 楚乔四也连忙说了一声:“翔哥,我们也不同路。”说完他就追上蓝海星,小声地道:“虽然心理学我不大懂,但是我懂刑侦,我能帮得上忙。” 蓝海星背上包,穿过草坪径直朝着学校的图书馆走去。 “那个拉什么的,是谁啊?”楚乔四小声问道。 蓝海星翻着书道:“是吉塞拉·拉勃维维夫,一位研究思维模式的心理学家。” “这跟许梅子案有什么关系。” “所以是提示啊,要是直接知道是什么,那不就成答案了?” 楚乔四没好气地道:“这人还真爱卖关子。” 他见蓝海星沉吟不语,就道:“那这个拉勃维维夫的提问是什么?” “拉勃维维夫做过一个有关认知的实验性提问,有个叫杰恩的酒鬼,经常在聚会的时候喝得醉醺醺的,所以他的妻子玛利亚就警告他说,假如他下次再喝醉回家,她就会带着孩子离开,跟他离婚,然后杰恩参加一个生意伙伴的聚会又喝醉了,浑身冒着酒气回家。拉勃维维夫的提问就是:玛丽亚会离开他吗?” 楚乔四想了一下然后问:“会吗?” “这个答案,不同年龄组的人会有不同的答案。年纪轻认知少的人会认为玛丽亚会离开这个酒鬼丈夫,因为她已经这么警告过他了。但是,年长认知更丰富的人就会考虑到其他因素,比方说玛丽亚离开了她丈夫,带着孩子她要去哪里住,怎么生活,所以他们会倾向于答案有多种可能性。” “然后……”楚乔四问道。 “拉勃维维夫得出的结论是成人思维并不是按严格的逻辑法则,而是根据自身经验而成的‘实用性思维’。”蓝海星合上书,又拉了一本过来。 “这还用实验吗?我一想就知道了。”楚乔四失笑道。 蓝海星瞥了他一眼:“有人还用半辈子验证你几岁就知道的1+1=2呢!人类进步不是因为知道了什么,而是知道了为什么?” 楚乔四讪讪地道:“好吧,可是怎么听,这个故事跟许梅子那件案子也没有半点关系啊。” 蓝海星撑着头叹了口气。 楚乔四又问:“你说白弈会不会是在暗示这是一起夫妻矛盾引起的杀妻案呢,就像上次水墨公寓那桩伪自杀案?” 蓝海星想了想道:“他不可能是这个意思。” “你怎么知道。” 蓝海星看着书道:“因为他就没有这么短的脑回路。” “说得是。”楚乔四立刻同意。 楚乔四也不知道第几次帮蓝海星收起桌子上的书后,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就算现在不想走,图书馆也要关门了。” “你们慢慢查吧,我跟学校打过招呼了。”突然有人插口道。 “翔哥。”楚乔四转头道。 方睿翔放了个纸袋在桌子上:“吃点东西再查吧。” 蓝海星头也不抬:“进来的时候没看图书馆的借阅条律吗?借阅室不许吃东西。” 楚乔四刚伸出去的手立即收了回来,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整理书。 “大家一起查吧。”方睿翔也坐了下来。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 “快两点了。”方睿翔看着腕表道。 蓝海星用手指揉着太阳穴,楚乔四挠着眉毛道:“白弈会不会真的就是指丈夫杀妻,海星你不也怀疑过她丈夫吗?” “不是跟你说了!”蓝海星抬头没好气地道,“这是一个有关认知跟思维模式的……” 她突然顿住了,楚乔四连忙问:“怎么了?” 方睿翔也问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提示。”蓝海星看着他们两人道,“这是一个有关认知跟思维模式的提示。” “怎样?”楚乔四不解地问。 蓝海星一瞬间脑子里好像有无数的线团,她低了一下头,然后抬头道:“成年人的思维并不是按照严格的逻辑法则,换过来说许梅子的案件按照逻辑,她应该死于那个大柜子,假如不按逻辑呢?” “你的意思是……”方睿翔皱了下眉。 蓝海星在纸上画了个四方的框:“你看,就好像认知浅的人对玛丽亚的判断被局限在她的那句警告里一样,我们因为知道许梅子是死于幽闭恐惧,所以我们的思维就局限在了那个柜子里……我们同许梅子一样也成了柜中人。” “假如不是死在柜子里,她又是怎么死的呢?”楚乔四困惑地问。 “许梅子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同时她又很没安全感。所以她换了锁,自己掌握着钥匙,制造了一个她能掌控一切的场所。”蓝海星眼神幽深地道,“坐在柜子里,只要她开始觉得不舒服,她就会推开柜子的门,她知道只要走出柜子一切就结束了,那是她心理上的安全绳。可是昨天当她推开柜子门的时候,忽然发现……她还在黑匣子里……‘嘣’的一声,她的心理安全绳断掉了,惊惧急剧上涌……” 楚乔四脱口道:“她一下子就被活生生地吓死了。” “有人教会了许梅子掌握这条安全绳,就是为了抽走它的那刻。”方睿翔喃喃地道。 蓝海星道:“有人堵住了保姆室的门窗,把这间屋子弄成了一个更大的柜子,用的是每户人家最常见的……棉被。” 楚乔四低声道:“那个保姆,是那个保姆!” 蓝海星道:“她知道只要报案,就会有警方来查探现场,所以最好是用什么棉被呢……卧室里的,外面套着被套,主人正在使用的棉被。许梅子家做的是水产批发,每天凌晨四点左右,会有价值几十万的水产运来,即使许梅子不在了,她丈夫也不可能不去接货,所以这是道限时题。” “因为昨天她没有时间消灭棉被这个证据,而今天凌晨四点是她确定许梅子家里会空无一人的时间。”方睿翔道。 楚乔四困惑地问:“那有没有可能是保姆跟许梅子的丈夫同谋?” 方睿翔道:“假如是同谋,她就不会说许梅子夫妇的关系不太好。” 蓝海星道:“这是她无意识的恶意,她潜意识里希望许梅子的丈夫也能受到教训。” 楚乔四看了下时间笑道:“现在不到三点,我们还有时间。” 冬日早晨的太阳来得晚。 黑暗里一个瘦小的影子拖着个大包打开了卧室的门,当灯亮起的那刻,她看见房间里坐着的方睿翔,那双眸子突然黯淡了,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 〈15〉大孔雀蝶的欲望 (15)大孔雀蝶的欲望 蓝海星裹了条薄毯子坐在楚乔四的办公室里,她低头翻着手机微信里白弈的照片。 那几张应该是偷拍的,还有一张是他翻书的照片。 白弈戴着眼镜坐在咖啡店的一角翻书,书搁在他两条交叠在一起的腿上,修长的手指好似正慢悠悠地翻过一页,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勾勒出他半边脸部的轮廓,清晰的折角,弧线优美的唇线,他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一如月色掩映的池塘,有些冷又偏偏让人觉得有种动人心魄的隽逸。 “吉塞拉·拉勃维维夫的提问……”蓝海星看着手机上面的照片心想,“还真的像初恋啊,女人能想象出来的初恋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海星。”楚乔四匆匆走了过来。 蓝海星连忙将手机放下,问:“怎么样了?” 楚乔四倒了杯热水,一口气喝了下去,才回答:“都招了,是她杀的。她借助门上帘子的挂钩,跟预先在窗户上打好的钉子,利用棉被跟胶带封住门窗,制造出另一个黑匣子,活活吓死了许梅子。” “那她有没有交代是怎么知道这个方法的?”蓝海星问。 “问了,她坚持说是自己想到的。” 蓝海星又问:“她为什么要杀许梅子?” “说起来,还真是挺让人唏嘘的,这个保姆以前是许梅子水产行的收账会计,后来因为父亲出了车祸,需要一大笔钱做手术,她就挪用了许梅子的钱,数目不小。许梅子就以此为把柄威胁她做假失窃,骗了保险公司一大笔钱并辞退了她,事后又假惺惺地把她留在家里当佣人使唤,稍有不如意就又打又骂的。”楚乔四叹了口气。 “哦……”蓝海星轻声道。 “你是不是想见见这个保姆?” 蓝海星闭着眼摆摆手道:“从今往后,这个案子就跟我无关了。”说完她背起包向着门口走去。 “你去哪?” “参加婚礼。” 蓝海星离开大楼,刚好看见两个警员押着那个女子出来,她脸色灰败,但仍然可以看出还很年轻,五官也清秀。 她本该还有无数个可能,嫁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一个什么样的宝宝,生命如此可期,她的却从此戛然而止了。 “蓝医师,你在同情她吗?” 蓝海星收回心神,转头见方睿翔站在她的边上:“是啊,她很年轻。” “许梅子多年生不出孩子,就把主意打到了她的头上,这才是她要杀掉许梅子的最终原因。”方睿翔转过头来问,“蓝医师,假如你早知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你还会告诉楚乔四答案吗?” 蓝海星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手插在口袋里径直朝前走去,她突然就想起了那句话“生命宛如一条有众多岔道的高速路口,唯一不会迷路的方向是去选择——会有人在出口处等着你的那条路。” 她将车子开出了警局的大门,心想还真是有很多的岔道啊。 外面的初阳正好,反射着灿烂阳光的路面上,无数的车辆行人穿行而过。 那些涌来又散去的人群,他们内心的想法因着各自的境遇而生,有人长成了一片郁郁的森林,而有人则结成了一片蜘蛛网。 傅识的订婚宴是在顾家的大别墅里举行的,自助餐,搞得既洋派又有气派。 蓝海星到的时候,顾家的花园里到处都是人,好在也没人特别留意她,直走到门厅的礼单登记台处,她才想起,自己空着两只手来了。 她把礼物这件事忘到脑后了,蓝海星只好小心地避开登记台,直接向里走去。 别人不会以为她是心存怨念,刻意不带礼品吧? 她的脚步略为踌躇了一下,厅里王小璐正坐在沙发上同人聊天,她旁边正襟危坐的苏至勤一眼就看见了蓝海星。 他刚想打招呼,旁边的王小璐突然拉了他一下:“我们院的蓝医师才不是小医师,她是个很厉害的医师,苏医师你说对不对?” 苏至勤只好转过头,他举起一只手道:“是的,有我们院蓝医师催眠水平的人,在榕城不会超过……”他想了想居然又扣掉两个手指道,“不会超过三个。” 蓝海星心里叹了口气,这牛皮吹得,他们这是想表达因为她太强悍所以傅识才另择佳偶的吗? “怎么可能?蓝医师年纪轻轻的能比傅主任还强?”有人立刻就表达不相信。 苏至勤耐心解释道:“这你们可能有所不知,催眠是个非常独特的领域,光靠学习是无法精通的。比如世界催眠之父艾森瑞克,他的催眠术出神入化,他可以不发一言将你催眠,你可能对此还一无所知,可是他却无法教会别人他的催眠术,因为催眠靠的不是资历,而是天赋。” 看着众人吃惊的表情,他微笑着补充道:“而且能踏进那个催眠层次的人其实是非常罕见的,所以我才说榕城像蓝医师这样的不会超过三个。” 王小璐赞许地看了一眼苏至勤,脸上洋洋得意,一派与有荣焉。 “是吗,我有点失眠,催眠也能治吗?” 王小璐道:“失眠,多梦,健忘,失忆,要是你们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忘了藏哪儿了,都可以来挂我们蓝医师的号!你说对吧,苏医师?” 苏至勤的脸上飘过一丝尴尬,转头道:“肯定会有帮助的。” 蓝海星靠着门边叹气边想,她还是早一点走吧。 她顺手从墙边堆的花篮上捡了张喜字,从包里抽出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然后低头将那张喜字折成纸鹤,就径直快步穿过大厅,上了二楼。 问过服务生傅识的房间,她走过去敲了敲门。 “你来干什么?”开门的是顾柔,她穿着小礼服冷冷地问道。 “来送个贺礼。”蓝海星问道,“傅主任在吗?” “贺礼?”妆容精致的顾柔笑得有些阴柔,“贺礼,你送的贺礼我们不是早就收到了吗?许梅子那可是好大一份贺礼啊!” 蓝海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转身道:“假如傅主任不在,那我就先走了。” “他在,你进去吧,他正在里间看许梅子的病历。”顾柔道。 她让开半边身体,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了进去,房间是套间,里面的卧室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只听“咔哒”一声,顾柔把门反锁了。 “你又想干吗?”蓝海星转过头问。 顾柔道:“我想跟你谈谈?” “谈什么?” “你要怎样才肯放过阿识?” 蓝海星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回答你最后一次,傅识现在只是我的同事而已,我也不曾做过任何针对他的事情。” 说完她伸手就去开门,顾柔却一把按住了门道:“那你为什么不肯承认许梅子其实就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毁掉阿识的名誉?” 蓝海星开始有点匪夷所思地看着顾柔:“你凭什么认为许梅子是我杀的?” 顾柔嘴唇颤抖地道:“你不要骗我,阿识虽然什么也不肯跟我说,但是我听到过他跟那个警官的通话,他说的,能诱导许梅子的人一定是个精通心理学的人!除了你,不会有别人!” 她好像觉得情绪有点激动,努力平缓了一下用商量的口吻道:“这样好吗?你就说是你一时意气之下随便乱说了一句,这对你来说最多是一次失职。只要你肯承认这一点,你开个价,我们顾家会赔偿你的。” 蓝海星看着她那张脸道:“顾柔,你真是病得不轻。” 顾柔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泪流满面地道:“你也爱过阿识的,你不想让他就这样名声扫地,对吗?他要做最一流的心理医师的,他不能就这么被毁掉!” 蓝海星拨开她的手,认真地道:“假如一个想做最一流的心理医师的人,自己都闯不过人生里稍险一点的关口,那他也许应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的理想是否能现实!” 说完,蓝海星就去开门,拧了几下门却打不开,就在此刻耳边刮过一道风,她本能地一侧头,顾柔手持水果刀擦着她的耳际扎在门边。 “你发什么疯?!”蓝海星吃了一惊,顾柔已经嘶声大叫了起来。 门“晃荡”一声被人踹开,顾柔还在不依不饶地拿刀刺向蓝海星,傅识冲过来一把抓住了顾柔的手。 刀子掉落到了地上,顾柔像大梦初醒,一脸惊愣地道:“我怎么了?” 她突然间好似恍悟,指着蓝海星道:“她,是她催眠了我!” 傅识压低了声音道:“快别胡说!” “真的,阿识,刚才明明她在跟我说话,突然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顾柔指着蓝海星颤抖地道,“是她,你相信我,阿识,她就像催眠许梅子那样催眠了我!” 门口挤满了人,蓝海星站直了身体。 傅识身着黑色礼服,笔挺的白色衬衣露出袖口,举止之间更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端雅,他做了个歉意的表情:“对不起,大家,今天的事……是个误会。” “阿识……”顾柔拉着傅识的衣袖,因为太过用力,傅识的礼服都差点被她拉了下来,显得有些狼狈。 “什么也别再说了!”傅识转头走到蓝海星身边,“走吧,我送你出去。” 穿过围观的人群,傅识将蓝海星一直送到门口才道:“她最近压力有些大,你别介意!” “请转告她,我真的是来送贺礼的。”蓝海星拉过傅识的手,忽然发觉他的手冰冷。 无论傅识如何表达,他在内心深处其实是相信有这种可能的,她会利用许梅子来报复他,他甚至下意识里惧怕着她。 蓝海星一直以为,来参加傅识的订婚宴,是她在心里划上的那个句号,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她跟他的句号其实在这里。 她从口袋里摸出纸鹤,将它放在傅识的掌心里:“祝你幸福。” 蓝海星踩着油门一口气将车开到了江边。 阳光直射之下,水面璀璨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但吹来的风却不带丝毫温度,合着江船的汽笛声,透着一种凛冽的寒意。 蓝海星打开车窗,沿着江边的大道飞驰。 她也不知道漫无目的地跑了多少圈,然后听到“叮”的一声,汽油见底了。 蓝海星连忙将车往回开,可是到底也没能坚持到加油站,最后只能叫拖车。 她回到天澜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了,蓝海星一脚踩到了人行道的花砖缝里,高跟鞋被卡住,她拔了两下没拔出来,只好脱掉鞋子,光着脚弯腰把鞋拔了出来。 拿着鞋子,蓝海星觉得这一天真是倒霉到了极点,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这该死的……” 话没说完,听见有人在背后道:“蓝医师。” 蓝海星转过头,看见白弈就站在身后,路灯下他穿了一件墨绿色立领修身大衣,戴着无框眼镜,看上去成熟而典雅。 尽管蓝海星见过白弈好多次,但还是得承认白弈是个会让人觉得惊艳的男人。 无论他是什么样的打扮,知性的,随意的,性感的,又或者是邪恶的。 “蓝医师怎么会到这里来?” 蓝海星回过神,连忙反手套上鞋子,她略有些结舌地道:“我是来……” “蓝医师是来告诉我你找到了答案的吧。” “你知道我能解出答案?” 白弈微笑了一下:“我相信蓝医师自己能找到答案。”他抬头看了高楼问,“要不要上去坐坐?” “上去?当然,如果白博士觉得方便的话。”蓝海星立即笑道。 “不麻烦。”白弈顿了顿,转头道,“我的意思是我很欢迎蓝医师。” 进了门,打开灯,蓝海星做了个吃惊的样子:“原来白博士的家是这个样子的。” 她心想,已经看过无数次了。 “随便参观。”白弈脱去大衣,摘掉眼镜就走进了厨房。 “那我就不客气了。”厨房里传来水流声,蓝海星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所有的设施看上去应该都是方便使用右手的人。 “蓝医师从顾家的订婚宴上出来就没吃过东西吧?”白弈问道。 “你……也去傅识的订婚宴了?”蓝海星转过头来。 “替刘教授送贺礼。” “是吗,原来你也去了。” 白弈低头舀着冲调粉道:“我就站在蓝医师的旁边,只不过你没看见我。” 蓝海星挽了一下头发,微有些尴尬地道:“今天乱糟糟的……白博士为什么你家的装修非黑即白啊。”她赶快换了个话题。 “不是黑当然就是白的了。”白弈递了一杯热饮给她。 “当然不是了,黑跟白之间应该有无数种颜色,蓝色,黄色,红色,紫色,这才是世界。”蓝海星喝了一口饮料,果然是甜甜的可可粉。 她抬起头见白弈手里拿着杯子正低头看着自己,不禁道:“我说错了?” “就是觉得蓝医师真是个称职的心理医师,永远散发着正能量。” “哦……”蓝海星顿了顿,才犹豫着问,“你这是在吐槽吗?” 白弈放下杯子道:“当然不是,我是在真心地赞美。” “谢谢。”蓝海星点了点头,心想这两句都是的。 两人说完话,都沉默着喝饮料,好像一时之间都找不到话说。 蓝海星突然瞥到墙角纸箱里放着书,便问道:“白博士在整理书柜?” “在准备搬家。” “搬家?” 白弈道:“我不太喜欢住高楼,之前是因为家里要装修。” 他要搬到海秀路2号去,那个挂着他母亲油画的民国老建筑,蓝海星心里想着笑道:“那乔迁的那天,可别忘了通知我。” “好啊。”白弈说,“我上次还欠蓝医师一顿饭,如果不介意的话,今天在我家吃怎么样?” “白博士会做饭吗?”蓝海星吃惊地道。 白弈道:“会一点点,蓝医师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有的吃我就很开心了。”蓝海星笑道。 白弈起身走进厨房,听到里面的流水声,蓝海星起身在书架旁浏览了一圈,突然看见在书架的边上有一个棒棒糖的架子,上面插满了棒棒糖,她不禁在心里感慨地笑了一声:“白弈你到底有多爱吃甜食啊?” 不多会儿,白弈的饭菜就做好了。 蓝海星站在桌边看了一眼,青葱虾仁豆腐,番茄炒蛋,白萝卜条火腿片汤,再加上那道熟得不能再熟的甜品。 她看着那碟冰糖莲藕糯米不禁高兴地想,久仰了,今天总算可以知道你是什么滋味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咬了一口,忍不住抬头问道:“你这个莲藕是怎么做的?” “就是把糯米煮熟,吃的时候把糯米塞到莲藕里放在冰糖水里煮一煮,挺容易的。”白弈回答道。 是太容易了,难怪做得这么神速,蓝海星心想。 她犹豫了一下道:“可是我听说冰糖糯米莲藕,人家是把生糯米放进莲藕,然后再加冰糖煮的。” “是吗?”白弈凑过去看了一下,“那熟的糯米塞进去就不是冰糖糯米莲藕了?” 蓝海星想了想道:“应该也算是吧。” 白弈点了下头道:“我想也是,这样更节约时间,肯定不少人会选这个法子。” 蓝海星看着他心想,哪里,你太谦虚了,我也就是在你这里知道有人是用这个法子做冰糖糯米莲藕。 吃过了饭,白弈一直将蓝海星送到了小区的门口。 蓝海星顿住了脚道:“其实还没有谢谢你。” “什么?” “谢谢你在许梅子这件案子上救了我。” “不用谢,答案是你自己解开的,就算是要谢,该谢我的也应该是傅识。” “其实事情真要大范围调查起来,别人可能会更怀疑我,所以说救了我是实话。” “哦……”白弈顿了顿,道,“那请吃饭吧!” 蓝海星笑道:“我的清白哪里是一顿饭可以抵消的?” 她说完了不禁眼睛直了一下,心想自己是不是晕头了,怎么会用这两个字。 白弈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那就多请两顿。” “一言为定。”蓝海星连忙道。 蓝海星坐在出租车上,看着白弈的身影消失,连忙喊司机掉头回到小区门口停下。 门卫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蓝海星出去进来,然后道:“请问,您住哪栋楼?” “容梦霜,c栋1601。”蓝海星收起刷卡机上的进门卡,径直向着c栋走去。 她还没走到电梯口,手机就响了,一接电话就听见容梦霜喊道:“蓝海星,你干了什么事,天澜的保安打电话来核实信息?” “他们找你核实信息了吗?”蓝海星按了一下电梯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看来我确实不大像你。” “蓝海星!” “还有几天,我就会把房子还给你,态度好一点,做人要善始善终。” “蓝海星!!”容梦霜咬牙道。 蓝海星笑道:“别再叫了,再叫你晚上该梦见我了。” 她关了手机进房踢掉鞋子,将自己的外套脱掉,转了一下脖子,她昨天一晚上没睡,整个人累得都快散架。 蓝海星刷完牙洗了澡出来,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玻璃窗对面。 她突然发现白弈好似站在阳台上,她低头看了一下望远镜,见他正趴在阳台上,嘴里叼着一支烟,俯视着楼下。 外面的夜空漆黑,从十六楼看下去,路灯也不过像团微不足道的荧火,但是白弈很出神地凝视着它。 他在看什么? 蓝海星心想,你在想什么,白弈? 隔天,天不亮蓝海星就醒了,她好像都形成生物钟了。 从望远镜里看,白弈已经在做操了,她也跟着做了一套广播操,伸了个懒腰,走进厨房给自己下了碗面条。 吃完早饭,她又将《镜底花》拿出来看了几遍,对着剧本喃喃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手机响了,蓝海星摸出来一看,居然是白弈的信息:中午吃饭吗? 蓝海星的嘴角弯了一下,回道:吃啊,你呢? 白弈:也吃。 蓝海星:那一起? 白弈:去哪? 蓝海星:你说呢? 白弈:榕大的食堂,怎么样? 蓝海星看了一下手机,心想吃食堂啊,但她很快回复道:“好啊。” 她合上剧本,从望远镜里看着白弈出门,她换上外套,系上围巾,然后下到停车场将车开出了小区的门,向着榕大而去。 榕大的腊梅树虽然不成林,却随处可见,三五成景。 几株腊梅,借着冬雪稍霁,枝头挑着残白跟莹黄,斜斜一指,便自有冷香盈鼻。 她推开门的时候,白弈正站在书桌旁翻书,看见她,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回头道:“还没有到吃饭时间。” 蓝海星觉得脑门不禁跳了一下,心想这人把她当饭桶吗,嘴里笑道:“有关宠物案的论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所以就早点过来了。” “哦,说来听听。”白弈低下了头。 蓝海星道:“难道他们真的不值得同情吗?” 白弈看着他问:“同情了吃人的怪物,谁来同情那些死去的人?” 那个瘦小的女孩子身影在蓝海星的脑海里浮现了出来,她问:“可是……你真的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说完她突然一惊,发现自己好像真的无意识间把内心的困惑泄露了出来。 白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头看着书页道:“蓝医师,用不着同情他们,因为我们注定了跟他们不同路。” 蓝海星笑了一声:“说得是。”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下面的花园道:“雪总算都要化了。” “说不定过两天又会下,南方的天气就是这样,忽冷忽热。” “听上去你好像是本地人?”蓝海星转过头来道。 “是啊,蓝医师呢,也是本地人?”白弈转过头来问道。 “我嘛,算是吧。不过我出生在南维岛,后来跟着父母做生意来的榕城。” “南维岛,听上去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其实是在江北很远的地方,现在应该还是个穷乡僻壤。”蓝海星笑道。 “但蓝医师给我一种熟悉感。” “熟悉感?” “可能是因为蓝医师跟我的一个故人有几分相象。” 蓝海星立即追问:“哪个故人啊?” “很多年前的人了。”他突然合上书,看了一下腕表道:“该去排队了,要不然大排就没有了。”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瓶子递给蓝海星。 “什么?” “消毒液。” 蓝海星一时之间不能把消毒液跟大排联系在一起,白弈已经开口问了:“洗手吃饭,蓝医师吃饭前……不用洗手吗?” “当然洗的。”蓝海星立即笑着接过了消毒液。 蓝海星在洗手间用力搓着自己的手感叹道:“请人在食堂吃饭,吃饭前让人用消毒液洗手,这个男人的智商面积太大,所以都没地方存情商了吗?” 她回到白弈的办公室,见桌子上放着两只新的铁饭盒,白弈拿起一个递给蓝海星,蓝海星接过饭盒,发现外面的铁皮是热热的,显然刚用开水烫过。 “教师食堂也会没有菜吗?”蓝海星只好接过饭盒。 “不是教师食堂,是学生食堂。”白弈边走边道。 蓝海星看着快步走在前面的白弈心想:“为了块大排去挤学生食堂,这到底是有多爱吃榕大的大排啊!” 虽然是周末,但食堂里还是排起了很长的队。 白弈转过头突然说了一句:“后面挤,站我前面吧。”他说着将蓝海星拉到了前面。 走进食堂的学生越来越多,白弈是个极为引人注目的人,蓝海星有种满大厅的眼球都在往她这边飘的错觉,身后的白弈应该离得很近,近到让她觉得能感到从背后的人身上传来的热力。 她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后面的白弈,他看上去泰然自若,而且很专注地看着前面,应该是习惯了被人注视。 蓝海星觉得他应当是在很专注地看着玻璃窗后面的大排…… 好不容易打了饭出来,有几个学生挺友好地给他们让出了靠窗的位置,白弈从口袋里掏出湿纸巾,若无其事地将包括蓝海星的在内的前后左右桌子跟位置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蓝海星坐在位置上松了松领口定了一下心神,她觉得今天把下半辈子的注目礼都领了。 “你……很爱吃大排?”蓝海星看着饭盒里的那块红烧大排道。 “没有啊。”白弈将手指擦了擦抬头道,“不是蓝医师爱吃吗?” “嗯?”蓝海星不解地看着他。 白弈挺耐心地解释道:“我问了你们系留校的那个同学,她说你很爱吃大排,每到有大排的日子你都会逃课早早去排队。” 蓝海星心想重点是课太无聊吧,这个颠倒黑白的女人,她硬着头皮笑道:“那个时候……有点低血糖,容易饿,饿起来就什么也顾不上了,毕竟进食是所有生物的首要欲望嘛。” “也不是啊,并不是所有生物的首要欲望都是进食。”白弈认真地道,“比方说大孔雀蝶,它从孵化到死亡存活的上百个小时里唯一的欲望就是交配。” 蓝海星只觉得自己的面部肌肉好像僵化了,咀嚼间都好似有“噶啦啦”的响声。 白弈看着蓝海星继续详细解释道:“它不吃任何东西,它根本就没有真正的进食器官。” 蓝海星看了一眼神情自若、淡定地吃着饭的白弈,偏过头去看着窗外,又挖了一勺饭塞进自己的嘴里。 〈16〉简单的表达 (16)简单的表达 两人坐在榕大的食堂里,当中偶尔有几个胆子比较大的学生会过来打招呼,除此之外就是一直默默地吃着饭。 蓝海星突然想到了个话题:“白弈,你什么时候搬家?” “今天下午,蓝医师要去帮忙吗?”白弈抬起头来问。 蓝海星立即笑道:“好啊,反正我下午也没事。” “那我请蓝医师吃饭。”白弈道。 蓝海星看了看饭盒里的饭心想,难道说自己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个很能吃的女人吗?嗯……好像是吃得有点多,他刚才给她打的到底是几两米饭? 二两,三两,要不要剩下呢? 她胡思乱想着,突然发现自己想太多,因为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午后的阳光很灿烂,融化了的雪水顺着屋檐一滴滴地向下掉落,地面上有些潮湿,校园里到处是三三两两并肩而行的学生。 两人穿过人群走向校园的门口。 白弈的步速很快,腿也长,蓝海星发现要很专注地走路,才能跟他并肩同行。 高跟鞋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也许是因为换步的频率很快,迎面而来的风扬起了衣角的下摆,蓝海星有一种在奔跑的错觉。 她微微侧头去看白弈,风吹起他额前的刘海,眉色漆黑若鸦羽,仿佛连带着眼瞳都有些冷意,然而嘴角微微翘起,鼻息间似又带着暖暖的气息。 白弈突然转过头来,两人刚好四目相对,蓝海星的高跟鞋就一脚踩在了洼地里,整个人向前栽去。 等蓝海星回过神来,发现白弈正抱住了她,她的脸贴着他的脖颈,近得她可以清晰地看见他脖子上的肌理。 蓝海星连忙松开了白弈,深吸了两口冰冷的空气,才使自己的心跳不那么快,她竭力装作自若地笑道:“多谢,要不然我今天就惨了。” 她说完了却发现白弈在低头看她的鞋,蓝海星连忙也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那是一双黑色的高跟短靴。 “蓝医师,你的鞋这么薄,不会冷吗?” “还可以啊,冬天不都这么穿吗?” 白弈道:“我看学校很多女生穿那种翻毛的棉鞋,看起来很暖和。” “那是平底鞋吧。”蓝海星笑道。 “是啊,有什么关系?”白弈挺平淡地问,“蓝医师多五公分少五公分有什么区别?” 蓝海星抿了下唇,然后道:“白弈,你这是在指我长得矮吗?” “没有。”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异口同声地道:“是在说不够高。” 蓝海星“嗯哼”了一声,踩好高跟鞋向前走着道:“你是不会明白高跟鞋对女人的意义的?” 白弈跟在她边上问:“有什么意义?” 蓝海星微笑道:“因为对女人来说,站在高跟鞋上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鞋子高一公分她就能看见更远的世界!所以她们会因为这一公分的高度而更有自信。” “可是穿着这么一双冷冰冰的鞋,就算能看见更远的地方,也去不了,有什么意义?”他说着打开了海秀路2号的门,“对于冬天来说,暖和就是最大的意义。” “都有道理,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吧。”蓝海星说着走进了客厅。 客厅里已经不再是当初看见的空荡荡的模样,而是配全了家具。也许是为了迎合房子本来的装修风格,家具不再是白弈公寓里的冷硬风格,而是偏暖色调。 墙边是带八宝架的书柜,客厅摆着美式三人沙发,偏几上的台灯旁边却是鸡翅木的单人圈椅,这种明显的混搭正是典型的民国风格。 客厅的墙角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看起来白弈还没来得及整理。 白弈从厨房走出来,蓝海星收回了目光,他将一杯茶放到她的面前:“喝杯热茶吧。” 蓝海星接过来喝了两口,才发现是姜茶,但又不完全是,她拿起玻璃杯,才发现杯底是粒话梅糖。 奇怪的组合,但很好喝。 “这房子挺好的啊,闹中取静,为什么当初要搬走呢?” “因为我们家有一段时间出国了。”白弈手捧着书往客厅的书架上放。 “什么时候的事情?”蓝海星放下杯子,也走了过去。 “高中的时候。” “所以现在你父母是在国外吗?” “不是,早就回国了。” “他们不跟你住一起?” “他们在另外一个城市。” 蓝海星在一个箱子里发现了几个相架,相架的照片上有一对相貌极为登对的夫妻,男的英俊,女的秀丽,他们应当就是白弈的父母了。 第二个相架里多了一个少年,相貌冷俊,坐在父母的中间,嘴角微弯,笑得很浅,这个就是少年时的白弈了。 蓝海星不由自主地伸手将相架取了出来,原来从前就笑得这么矜持啊,她心里想到,看来还真是为一颗虎牙烦恼了很多年。 “那是我母亲,已经过世很多年了。”白弈转过头来说了一句。 我知道。蓝海星心里想,“那你当时一定很伤心?” “不记得了。”白弈依次摆放着书道。 蓝海星故作诧异地道:“不记得了,怎么会不记得?” “就是不记得了,选择性遗忘了吧。” “可这不是能够选择性遗忘的,你是学习心理学的应该知道。”蓝海星放下相架,卷起袖子露出一块疤道:“看!这是我小时候留下的。” “很疼吗?”白弈看着她问。 “伤口的疼是什么感觉我已经记不得了,但是我一直都记得自己住院时做了个噩梦,发现自己在黑暗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口的那种恐惧。”蓝海星放下了袖子笑道,“所以身体上的伤口你遗忘了,它也会痊愈,但心理上的伤口却不会,它会像黑洞一样越变越大,因为它需要召唤你去治愈它。” 白弈将书慢慢地推进书架:“蓝医师是想为我做催眠吗?” 蓝海星抬起头来道:“如果你同意的话。” 白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头去道:“好啊。” 这机会来得如此容易,蓝海星都有些心里生疑:“你真的同意?” “蓝医师当然可以。” 蓝海星有些不解:“为什么是我就可以?” 白弈低头翻了一下手里的书,然后看着书架上的书道:“因为我在追求蓝医师啊,怎么我表达得……不够简单吗?” 蓝海星觉得脑子有些混乱,瞬间几乎没有任何思维。 白弈转过头来又认真问了一句:“真的没那么明白吗?” 蓝海星缓了一下心神,刚想开句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门铃响了。 白弈转身开了门,门外站着的人是方睿翔与楚乔四。 “两位警官,有事吗?”白弈问。 “我们是为扳手案来的。”方睿翔道。 “扳手案?你们立案了?”白弈问,屋里的蓝海星也抬起了头。 “我们有了新的发现,想跟您请教一下。” 白弈平淡地道:“我今天休息,不介意的话,周一去办公室谈行吗?” 楚乔四忍不住道:“白博士,难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的教科书里就没教过你做人要急公好义吗?” “没有,我的书里只教了奉公守法四个字,楚警官你是怎么从教科书里学到急公好义这四个字的,你的教科书是《三侠五义》吗?”白弈淡淡地道。 “你这个人……”楚乔四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眉话刚说到一半就见白弈身后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他吃吃地道,“海、海星,你怎么会在他这里?” 蓝海星搓了搓手:“好冷啊,你们能不开着门说话吗?” 白弈让开半边身体,方睿翔朝蓝海星表示谢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来,楚乔四走在后面,小声问蓝海星:“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哪儿要向你汇报吗?”蓝海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既然是来求别人的,也不知道客气点。” 楚乔四不服气地嘟囔:“我才不想来求他。” 他们坐定之后,蓝海星拿起包:“那我还是先走吧。” “你不用走,如果他们实在担心,可以选择不说。”白弈道。 方睿翔抬头道:“蓝医师在也好,那就一起听听吧。”他说着将一份资料递给了白弈,“这是宠物杀人案,水墨公寓杀妻案,许梅子恐惧症致死案三起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 白弈拿起资料翻了翻,手突然顿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合起来递给蓝海星。 蓝海星接了过来,很快就注意到了让白弈出神的地方:“水墨公寓那个被杀的妻子左冷雁是许梅子案里小保姆伍寄秋的网友,而左冷雁的丈夫宋立诚是许梅子的驴友。” 方睿翔道:“不知白博士看出了什么?” 白弈道:“死去的左冷雁教会了伍寄秋怎么杀掉许梅子,而左冷雁被杀的方式正是许梅子教给她丈夫宋立诚的。” 蓝海星喃喃地道:“两个死者互为对方背后行凶主使者。” “根据宋立诚的口供推断正是如此。”方睿翔点头道,“这证明白博士你的看法是正确的,这些案件的背后有一个真正的影子杀手,他先看到被害者,然后通过被害者互相传递令对方死亡的方法。” 蓝海星想了想才道:“可是教别人行凶也是有风险的,没有任何利益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让人做违背内心意愿的事,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心理暗示的,他是怎么办到的?” “不,很简单。”白弈淡淡地道。 蓝海星看向白弈,他坐在单人的圈椅里,眼神清澈得微泛冷意:“他只需要先暗示许梅子对宋立诚有好感就可以了。” 客厅里沉默了一会儿,其他三个人的脸上都开始有种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跋扈的许梅子与丈夫关系冷淡,膝下无子无女,有钱却感情空虚,她看上性格偏软弱的宋立诚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也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暗示就可以了。 左冷雁长期跟人有不清不白的关系,甚至生的孩子都不是宋立诚的,宋立诚一直心中埋藏着怨恨,却敢怒不敢言,背后有了富有侵略性的许梅子,他心里的怨气终于像火山一样喷发了出来。 对于左冷雁来说,她一直恣意地享受着丈夫宋立诚的退让,过得随心所欲,直到这份随心所欲被更嚣张的许梅子打破。 他们的内心里早已藏了一只鬼,所以他只要走过去轻描淡写地打开关着鬼的栅栏,正如推倒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最初的那点小暧昧,最终就会演化成一串杀机。 正如白弈说的——很简单。 蓝海星轻声道:“简直天衣无缝。” 方睿翔打破了沉默道:“现在也许只有范力是个突破口,因为只有范力见过他,假如能令他恢复记忆,或许就能给我们提供重要的线索。” “范力与伍寄秋,宋立诚有什么不同?”蓝海星心里想着,她觉得有许多念头从内心深处翻上来,可是她努力去抓时,却什么也握不住。 忽然楚乔四拔高的声音惊醒了她:“你说你不干?!” 白弈平淡地道:“我只是不想踏在他的节奏上。而且比起这个,你们应该有些事比这更着急吧。” 楚乔四脸上的眉毛都快倒立起来了,方睿翔只得起身道:“我们先走了,白博士,你再考虑一下,我们再谈。” 他说完就硬拉着楚乔四走了。 他们刚走,白弈就看了下腕表连忙转身:“该做饭了。” 他说完就走进了厨房里,蓝海星在客厅沉思了一会儿,再进去,他已经在切藕了,雪白的藕丝均匀而快速在刀口下堆积。 蓝海星突然联想起白弈玩笔时花样繁复的动作,也许就同他漂亮的刀功一样,她好像能看见寂寞的时光从他的指间流淌。 “不想去就不用去。”蓝海星挽起袖子帮着洗水池里的菜,“那个人能设这么天衣无缝的杀局,就像你说的他是个擅长杀人的人,而我们只是普通人。” 白弈顿住刀,转过头来看蓝海星,看了她一会儿才微笑道:“蓝医师……” 蓝海星想起他之前的话,不禁略有些紧张,洗着菜故作镇定地道:“想吐糟就吐吧,别客气。” “不是……”白弈凑过来指了指她手中的东西,“蓝医师,洗菜的时候,要把黄叶子摘掉的。” 然后他才转回头去平淡地说:“他也并非天衣无缝……” 蓝海星刚把自己洗净的菜倒回水池,听到这里不由抬头问:“是什么?” 白弈低着头用刀将藕丝放到盘子里,转过头来道:“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蓝海星好似眼前豁然开朗,是啊,就像老虎在丛林里捕食,狮子在草原上追猎,鳄鱼总是从水里来,他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他是怎么找到的?”蓝海星忍不住脱口问道。 白弈已经转回了头:“蓝医师自己能找到答案。” 蓝海星忍了忍,心想你还真是适合当教授啊,白弈。 这个问题一直盘绕在蓝海星的脑海里,直到上了饭桌她仍然在想。 “这是按你的方式做的冰糖糯米莲藕,里面放生米做的。”他指了指洁白的碟子中红色的糯米冰糖莲藕。 “可三个死者,跟三个凶手都没有共通之处啊?”蓝海星依言伸出筷子夹了片冰糖糯米莲藕,忍不住又问道。 白弈好像把当中这段情节都跳过了,他拿着筷子低头夹了片冰糖糯米莲藕道:“蓝医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手指修长,所以拿笔,或者拿筷子都很好看,蓝海星稍显困惑地问:“哪个问题啊?” 两人对视了那么一会儿,蓝海星才恍悟,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真的没那么明白吗?”白弈又重复问了一遍。 蓝海星想不到白弈经历了一连串杀人事件的思考,还在关心这个问题。 她一时想不起来回答,白弈也不追问,只是皱眉仔细研究了一下筷中的糯米莲藕道:“生的啊……果然复杂就是不科学。” 蓝海星心里忍不住咆哮,你是真不科学,白弈。 吃饭间,楚乔四给蓝海星发了不少微信,蓝海星自己本人也想先消化一下今天跟白弈相处的内容,而且她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弈,因此吃过饭就匆匆告辞了。 蓝海星出门的时候,觉得自己都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她一出海秀路,就看见楚乔四坐在栏杆上,嘴里叼着一支烟,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蓝海星走过去,楚乔四连忙从栏杆上跳了下来:“海星,你怎么在那里待了这么久?” “干吗?我跟你说过了,白弈是我的病人。” “不是,你不觉得那小子很奇怪吗?正常人都会配合警方的吧,哪有人放着连环杀手不理睬的啊,而且这个杀手搞不好就是他的同行。”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人能把杀人的局做得这么精巧,他为什么要在范力的身上留下线索?” “可能是范力有些什么不同?” “不,他是想说……”蓝海星琥珀色的眼眸看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幽幽地道,“是在说follow me,这是他的邀请,他在出题。” 楚乔四答道:“那也不能置之不理啊。” 蓝海星道:“可是就算你解出了他的题,也不会等来答案,只会等来他的下一题。比起去答他的题,你们该先仔细查查贺强吧?” “为什么还要查宠物案里那个死者?”楚乔四有些心烦地问。 蓝海星看着他道:“你们不该找一找,看看他又跟什么凶案有关?这应当比这件事还着急吧。” “shit!”楚乔四的手被自己的烟烫到了,他甩着手道,“原来这家伙是指这个……他就不能把话说清楚点吗?” “大概他觉得说多了累。”蓝海星笑了一下,然后她觉得这个笑话有点冷,于是补充了一句,“他知道你肯定会来跟我啰唆的。” “他说清楚了,我会啰唆吗?”楚乔四气大地道。 “真的?”蓝海星看着他问,“他说了,你就不会跑来跟我啰唆了?” 楚乔四偏着头转过了话题:“海星,白弈你暂时放一放吧。” “为什么?” 楚乔四道:“我跟你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不相信我吗?” “不相信。”蓝海星摇了摇头朝前走去。 楚乔四很着急地追了上去:“真的,有些原因不能跟你说,但是你要相信我,白弈你真的要少接触。” 蓝海星向前走着,却不由自主地越走越慢,她转过头来看着楚乔四道:“因为这些案件里还有些线索是我们不知道的,但跟白弈有关?” 楚乔四沉默了一会儿道:“楚医生回来了,要不要去我家吃饭?” “再说吧,等我有空吧,帮我跟你爸问个好。” “你现在去哪儿?”楚乔四在她的背后问道。 “回家,今天累了。”蓝海星头也不回地道。 蓝海星沿着街道走回榕大,路过商厦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走进去逛了一圈,指着其中的一双鞋问:“这双雪地靴要多少钱?” “99元,这鞋子很暖和的。” 海星脱下自己的高跟鞋,穿上棉靴子,起身试了试,脚踏实地了,反而有一种失重的感觉,但由脚而生的棉软却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舒适。 她穿着鞋子,提着包刚走到门口手机就响了,她从包里取出手机,发现上面跳动的是胡阿姨这个名字。 胡阿姨——白弈小时家里的保姆,之前蓝海星打过电话,但她家人说她去南方看自己的女儿了,现在给她回电话,是她回来了? 〈17〉高跟鞋 (17)高跟鞋 “是蓝医生伐?”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带沪上口音的女声。 “我是。” “我是胡阿姨,白家太太跟我说你想找我谈谈白弈小时候的事?” “是,您什么时候有空?” “什么时候都可以啊。” “那就今天下午怎么样?” “没问题,那我等蓝医生。”胡阿姨爽快地道。 连下了几日的雪,午后的天空泛着淡青色,澄净得一览无遗。 蓝海星摘掉手上的羊皮手套,从口袋里取出纸条看了一眼门牌号,就沿着老旧的楼梯拾级而上,很快就找到了。 门开了,里面是个短发瘦小的老太太,她麻利地将蓝海星让了进来。 房子光线明亮,没有老式楼房的幽暗,东西归置得很整齐,不大的客厅显得宽敞了不少。 “不知道蓝医生想了解什么?” 蓝海星道了声谢接过她手里的水杯问:“你知道白弈失忆的事情?” “听现在的太太讲过。”胡阿姨叹气道。 “白弈跟他母亲关系好吗?”蓝海星将水杯放在茶几上。 “妈妈跟儿子,有啥好、伐好?不过老早的太太是不大爱说话的,她家以前是大户人家,做湖丝的,规矩大。” 胡阿姨说着走进一个房间,又抱着一个纸盒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都是白弈房间里的一些旧物,当时他家走得挺仓促,好多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我本来还以为海秀路会被租出去,谁知道一空就空了好多年。我这两天听说海秀路装修好了,正想找个机会给白弈送过去。” “喏,这就是太太。”她从里面挑出一个相架。 这是沈碧瑶的单人照片,比起家庭合照,这张更具她的个人风格,留着长直发,穿着白色的宽松布衣,斜坐在色彩斑斓的画布旁边。 素净与浓艳鲜明的对比,令人印象深刻。 “沈碧瑶……跟白先生,夫妻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不过白先生经常要出国,到外地去出差,有时就算他回来了,太太也在画室里,所以一两个月不见面也是常事。” 蓝海星忍不住道:“这样关系也能好?” 胡阿姨理所当然地道:“哪能伐好,两人从来没吵过架!” “沈碧瑶跟白弈在清水镇的那两年,你有去过吗?” “白先生让我去送过几趟东西,我在那里还住了一晚。” 蓝海星立即道:“那你还记得当时有什么让你记忆深刻的地方?” “白天人多得要命,夜里静得要命。老房子,在屋里厢困觉都能听到外头的水哗啦啦的。” “我是说,白弈跟沈碧瑶两人有什么跟以前不同的地方。” 胡阿姨想想道:“白弈有点不太一样。” 蓝海星连忙问:“哪里不一样?” “白弈从小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看书,到了清水镇之后,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去练跑步。” “练跑步……”蓝海星道,“那你知道……白弈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胡阿姨犹豫了一下,才道:“本来有些话我们当保姆的是不可以说主人家的,不过既然你是医生,我们也是为着白弈好,我就悄悄告诉你,我连现在的太太都没告诉。” 她凑近了蓝海星道:“先生匆匆去美国就是为了白弈的腿,我有一次不小心听见医院里那个骨科大夫偷偷跟人说,白弈的腿是被人打成这样的。” “你知道是谁?”蓝海星脱口问道。 “被学校里那群乡下小孩!”胡阿姨气愤地道,“本来先生就不同意白弈去乡下读书,太太非让白弈去见识一下城市外的什么风景。” “你的意思是白弈的腿是被他同学打断的?”蓝海星吃惊地问。 胡阿姨生气地道:“除了这帮小赤佬还能有谁?” 蓝海星想了想问:“胡阿姨你是听人说的,还是自己推测的?” 胡阿姨道:“我这人举一反三,有些事就算主人家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我去清水镇的时候,太太就对我说,白弈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你说他的腿会被谁打断?” “你知道是哪些人欺负他?” “白弈从不说,男孩子要面子,倒是太太跟我稍微提了一下,说是个女孩子带的头,你说女孩子欺负男孩子,这乡下小孩有多野?”胡阿姨叹了口气,“我当时就跟太太说让白弈回城里,我照顾他。她都没同意,太太要是听了我的就好了。” 蓝海星沉吟了一下,伸出手翻了下箱子,里面绝大部分都是书,而在一群古典书籍里,她看到了一本有些与众不同的书,或者不太像白弈会看的书。 她将它抽了出来,看着封面轻声念道:“《侠客行》。” 书页的背脊上贴着粗制的标签,这应当是一本很早以前那种街角巷尾租书店里的书,蓝海星翻了翻,见最后一页粘着张纸,里面都是租书人的信息,写着从几号到几号。 蓝海星的手指从最上面一路下滑,直到最后一行:“连、幼、绿。”总算找到你了,她心想是你吧——沉在湖底的少女。 冬天日落得早,刚过五点,天幕就好似拉上了层墨青纱,暮色滚滚而来。 蓝海星觉得自己脑海里的思绪像水草,纷乱错杂,交缠纵横。 连幼绿是打断白弈腿的主谋吗? 从这本书来看,她与白弈的关系其实是不错的,她为什么要带人打断白弈的腿? 这件事与她被沉在湖底有没有直接的关联? 连幼绿之死到底是不是白弈分裂的源头? 她将车子停在路边,下了车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心里念着连幼绿这个名字,拿起手机刚给楚乔四拔了个电话,可又随即掐掉。 今夜的街头特别热闹,看着出双入对的年轻男女,蓝海星突然想到原来今晚是平安夜。 “女士,要买一枝花吗?”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女孩拎着篮子凑上来问。 蓝海星不禁看着她笑道:“看在你这句女士的分上本来应该买你一枝花,但我今天不想自己给自己买花。” “你可以让旁边的先生给你买花!”小女孩指了蓝海星的旁边。 “先生……”蓝海星转过了头,却见傅识正站在她的旁边。 自从他们从订婚礼上分别,这还是首次见面。 “主任,你们出来过平安夜啊,顾小姐呢?”蓝海星笑问。 傅识穿了件黑色的呢子大衣,他总是穿很保守的款式,但从不让人觉得过时,相反会有一种成熟男子令人心安的儒雅。 然而此刻他的眉间拧成了“川”字,下巴微泛着青色,眼神也略有些疲惫,他开口道:“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知道我在这里?”蓝海星微有些讶异。 傅识道:“你忘了在我的手机上是可以看见你所在位置的。” 蓝海星突然想起来,他们之间好像办过类似的电话套餐,单向通话免费,还是她去办的,有好几年了。 当初办的时候是蓝海星找了个节省话费的借口,其实内心是为着“情侣套餐”这四个字,其实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点隐秘的喜欢都像是在嘲讽。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她不过是路人,而在她的手机里,他的电话也早就被删掉了,电信却还在默认着他们俩是“情侣”关系。 “有事吗?”蓝海星问道。 “许梅子那件案子的事,谢谢。” “哦,那件事啊,我也有份的,不全是为了帮你,不用客气。” 傅识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我……” 旁边缺牙的小女童又凑过来道:“先生,给女朋友买枝花吧。” 蓝海星道:“你认错人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老板。” 小女童扮了个鬼脸:“老板都会变成男朋友的,不变成男朋友才不科学!” 傅识微有些尴尬的“哦”了一声,从兜里摸出钱包:“那就买一枝吧。” “小鬼,你这里的花我包了。”忽然有个微微沙哑,但很好听的男声插了进来。 蓝海星猛地转头,见白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旁边。 他穿着件浅烟灰色的雪花呢大衣,看上去很时尚,他伸手从皮夹子抽了几张钱放在花篮里,然后拈了一枝花悠悠地道:“你说她有我这样的男朋友,还要去找别人,科不科学?” 小女孩接过篮子里的钱,脸红扑扑地丢下一句“不科学”,连篮子也不要就跑了。 蓝海星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蹦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不是白弈,而是夜晚的chess——白决。 白决闻了一下手中的花,微微一笑:“我说得对吗,蓝医师?” 蓝海星只得转过头去对傅识说:“不好意思,我朋友来了,有事我们上班再聊。”她说着拉上白决转身就走。 傅识喊了一声:“海星……” “阿识!”紧接着又有人喊道。 顾柔穿着粉红色羊绒大衣站在不远处,看上去有几分楚楚可怜,虽然妆容依旧精美,但紧紧抓着皮包的手却泄露了她即将崩溃的内心。 蓝海星看了一眼傅识道:“瞧,你的未婚妻来了。” 傅识没回头,隔着人群蓝海星都能感受到顾柔蕴含恨意的目光。 真是冤枉,蓝海星深吸了口气,白决在她的耳边道:“我借你一只胳膊,蓝医师。” 蓝海星转过头,触及到白决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抬起手插进了白决的臂弯,隔着衣服她能感受到衣服里面人体的温度。 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了梦里的画面,手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白决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抬起手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拉着她,与她十指相扣扬长而去。 蓝海星一直到走出了一条街才顿住脚步问:“你是白决?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对吗?你有我的记忆,也有以前的记忆。” 白决轻笑了一声,悠悠地道:“蓝医师的问题有点多啊!” 他想了想又道:“这样吧,答应我一个要求,你就可以任意问我一个问题?” 蓝海星道:“什么要求?” 白决也不说话只是大步朝前走着,蓝海星只能在他后面跟着。 他走了一路,直接拐进了奢侈品专卖商场,蓝海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跟着他一路走,最后白决走到了一排鞋子的柜台前。 蓝海星扫了一眼售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高跟鞋,再瞥了一眼价标,不由扬了扬眉头。 白决的手从那排高跟鞋上划过,最后在一只精品玻璃柜前停了下来,伸手将玻璃柜里那双酒红色的高跟鞋拿了下来,弯腰放到蓝海星的脚下。 “您是要试穿这双鞋吗?”售货员走过来问。 白决微笑道:“我要买这双鞋。” 售货员顿时殷勤了不少:“这是莫洛·伯拉尼克,最好的高跟鞋。” 蓝海星拿起高跟鞋,看了一眼尖锥似的笔直的跟,问:“这跟有多高啊?” “十公分,不算高。” “十公分……”蓝海星心里“嚯”了一声,等售货员转身去取合适尺码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问白决,“你到底想做什么?” “穿上我替你买的鞋,我就回答你任意一个问题。” 蓝海星有些不解地问:“为什么?” 白决看着她脚上的雪地靴道:“等你穿上了它,就知道我才是对的。” 售货员取来了合适的尺寸,蓝海星坐在换鞋凳上脱雪地靴,却发现这99元的鞋,穿进去容易拔出来难。 白决弯下腰,单腿跪在地上,伸手替她脱去短靴,然后微笑了一下,替她穿上了红色的高跟鞋。 奢侈品专柜的灯光太亮,蓝海星觉得脸有点热,穿好了鞋,白决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蓝海星站定之后,抬头发现她的目光刚好平视着白决的嘴唇。 白决微笑了一下,嘴角边露出了月牙。 蓝海星忽然明白了白决的意思。 这个高度,是刚好可以抬头接吻的位置。 蓝海星觉得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面红耳赤,以至于她不得不低头抓起包道:“我自己付钱吧。” “说好了我付钱的。”白决笑着拿出了一张卡递给售货员。 售货员含着隐晦的笑意接过了白决的卡道:“就让男朋友来付钱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蓝海星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在心里补充道,他是我的病人。 白决凑过来小声微笑道:“蓝医师不如想想问什么问题吧,记住只能提问一个,所以你一定要提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说着就随手拿过售货员送过来的刷卡机,在上面敲了几个数字密码。 关键问题,蓝海星的注意力顿时就被这个给吸引了。 “什么是关键的问题?”她忍不住问道。 白决边逛着商场边道:“蓝医师问了,我才能告诉你啊。记住哦,一个请求,只能问一个问题。” 蓝海星想了想问:“连幼绿是不是就是那个被沉在湖里的女孩子?” “不!”蓝海星说完又立刻否认,她再想了想道:“你妈妈沈碧瑶是怎么死的?” 然后她又摆了摆手,沉思片刻抬起眼眸问:“白弈……为什么要分裂出一个你?” “啊,这个嘛……大概是因为他想成为的那种人不应该有这些回忆。”白决随手拿起只包看了看,“可是那种回忆他又清除不了,所以只好把它分裂出去。” “他想成为哪种人?” “蓝医师,你在问第二个问题了。”白决微笑着放下包,“所以我跟你说过你要问最关键的那个。不过看在你是蓝医师的分上,这个问题,我就附赠给你,白弈不想做一个好人。” “白弈不想做一个好人?”蓝海星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白决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蓝医师,你若有一天失败,也许就败在你过于相信白弈。” 蓝海星反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还肯表露身份,你不是一直都在替白弈掩饰吗?” “大概寂寞了吧……”白决微笑着看着蓝海星,“而且我很想认识蓝医师,想以自己的身份。”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会醒来?” 白决不答,而是指着前面道:“今天是平安夜啊,蓝医师,快看那边有圣诞老人在发礼物。” 蓝海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门口,巨大的圣诞树下,商场里正在举办圣诞老人派礼物的活动。 “我们也去拿吧。”白决说着就挤了过去。 蓝海星也只好跟了过去,她拿到手才发现圣诞老人发的是电影票,为了不再像上两次那样把白决跟丢,她一拿到票就顺手塞进了包里。 “电影票啊……”白决挤出人群,举起手在灯光下看着那张票感慨道:“我未必能看呢,因为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时间是不是我的,真想和你一起去看电影。”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的,你是白弈,白弈也是你。” “蓝医师会陪我去看电影吗?”白决看着蓝海星笑着问。 蓝海道看着他道:“等你好了,我就陪你去看。” 白决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把电影票放到了皮夹子里,然后道:“我们来玩推理题吧。” “可以,跟上次一样吗,谁答对了,谁就提问?” “总是玩一种游戏不会乏味吗?我们换一种新的玩法。”白弈笑道,“这样,我们以三步为间隔,蓝医师答对一题,可以拉开一步距离,我答对一题可以向蓝医师走近一步。睁眼出题,闭眼答题,赢的人可以连续出题。蓝医师要是能把距离拉到五步,我就再回答蓝医师任意一个问题,相反假如我把距离缩减成零,蓝医师就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为什么要睁眼出题,闭眼答题?” “因为我比较外向,很容易被人从眼睛里看到答案。而且我觉得睁眼闭眼这样我们就不在同的时间,很有猜谜的气氛不是吗?” 外向……蓝海星不由笑道:“我比你少走一步,你先出题吧。” “蓝医师真是公平啊。”白决轻笑着点了点头。 “出题吧。”蓝海星闭起了眼睛。 “有一道英文的谜题是这样,有个食人魔抓走了一个名叫杰森的男人,并在现场留下纸条说,我会在符合他职务身份的时间里把他吃掉。警局的局长问清了杰森的身份之后,拿着这张纸条想了一会儿,说了这么一句‘假如这个案子今晚八点之前还不能破,那杰森就会被吃掉。’蓝医师知道杰森的职务身份是什么吗?” 蓝海星心里失笑了一声,睁开眼道:“他的职务是邮政局长,ate postmaster(eight p.m)。” 白决眨了一下眼叹气道:“这道题果然老了点。”他闭起了眼睛,“那蓝医师出题。” 蓝海星向后退了一步,想了想看着白弈道:“在一座小镇的镇外,是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田,两个学生绕着油菜花田赛跑,甲总能碰见乙,甲奔跑的速度是乙的一倍,甲最后比乙要早10分钟抵达目的地,假设乙每分钟平均跑200米,你知道这块油菜花田最大面积的长宽应该是多少?” 白决道:“乙的平均速度每分钟200米,甲比乙的速度快一倍那就是每分钟400米,乙跑完全程多用了10分钟,也就是x/200-x/400=10,所以他们总共跑了4000米。同等的周长,最大的面积应为长大于宽1/3,所以长宽应是……” 蓝海星道:“我不介意你用计算机的。” 白决睁开眼庆幸地微笑道:“幸亏蓝医师同意我用计算机,要不然我就该输了。” 蓝海星眨了下眼道:“算完了再说。” 白决掏出计算机算了算道:“这块油菜花田看起来长是1142.8米,宽是857.2米……” 蓝海星的唇角刚弯起,白决又道:“不过这个答案不对。” “哪里不对?” 白决闭着眼微笑道:“因为蓝医师说甲总能碰到乙,所以他们绕着油菜花田不是跑了一圈,而是两圈,他们总共跑了4000米,但这块油菜花田的周长却只有2000米,所以正确的答案应该长是571.4米,宽是428.6米。” 说完了他还抱怨了一句:“蓝医师出的题真是太容易错了。” 蓝海星忍不住在心里咆哮了一句:“容易错你怎么不错?!”她抿了一下唇闭上眼道:“行,你出题。” 白决抬起眼帘,说:“那块油菜花田里还有三个人在决斗,分别代号为1,2,3,他们通过抽签决定谁先开枪,抽中者可以任意选择目标,然后以顺时针方向轮流开枪。其中1跟2两个人的命中率为100%,3为50%,你知道3最大的生存机率是多少? 蓝海星想了想道:“3首射的话,生存的几率是最低的,因为他无论射中1或者2,他都会被剩下来的那个杀死,但1跟2的命中率都为百分百,只要有首射的机会,他们一定会以对方为目标,因为那样他们只需要接下来面对命中率为50%的3,因此3的生存率最大应为2/3x1/2=1/3。” “错了,3可以达到50%。” “50%?” 白决微笑道:“只要他放弃首先开枪的权利,顺序就会回到1杀掉2,3开枪,3只要能杀掉1就能活下来,这个机率是50%。” 他低头向前走了一步:“油菜花田旁的那个小镇,镇里有四家店铺隔着河面对面,它们是小吃店,小卖铺,客栈跟首饰店,铺址分别为a、b、c、d,假设每个铺子最多只有一个老板,一个雇工。已知的条件有这么几个: 1.古月工作的小吃店的位置在阿丽开的铺子东面 2.小卖铺位置在大米工作店铺的西面 3.珍珍在首饰店工作,它的斜对面是葛大娘开的店铺 4.最后一条是,c位置上的店铺不卖吃食。 我的问题是,你知道首饰店旁边的那家店卖什么?”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痛快地道:“不知道,我的方向感不好。” 白决微笑道:“啊,原来蓝医师方向感不好,那就出一道蓝医师擅长的题。”他向前跨了一步,“油菜花这个词语少掉一划是什么?” “你这是在玩谐音游戏吧,油菜花少掉一花不就是油菜吗?” 白决轻笑了一声:“油菜花少掉一划,应该是菜花汩。” 蓝海星失笑道:“菜花汩,有这个词吗?我只听过汩汩的水流。” “蓝医师只要你站在油菜花田旁边,就能看见风吹着金黄色的花浪一波连着一波,前赴后继,那叫花海。所以风吹过油菜花发出的声音就叫菜花汩。”白决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夜色里极具渲染力,他轻轻踏上前一步与蓝海星面对面微笑道,“蓝医师,你要有想象力。” 蓝海星抿了下唇,道:“……是要看电影吗?但是……” 她说到这里鼻息处忽然闻到了男子的气息,白决俯首在她的嘴边亲了一下:“新年快乐,蓝医师。” 蓝海星觉得脑海瞬时空白了,隔了好长的时间才能回过心神:“白决,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想跟白弈挑战,因为你知道……” 她睁开了眼,却见夜色在月光下好似青烟,而眼前早已空无一人。 隔了一会儿,却听见“叮”的一声,她的手机传来了一条微信:“蓝医师,把口红换成阿玛尼唇釉吧,口感好一点。” 蓝海星放下手机,对着雾气缥缈的长街出了一口气。 〈18〉清水镇 (18)清水镇 蓝海星回到公寓,整个人摔在床上,看着黑暗里的天花板,她好似能听见心脏在胸腔中激烈地跳动着。 白弈跟白决的表情轮流在她的脑海里翻转,她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发现竟然微有些发烫:“真是疯了!” 蓝海星翻身起来,坐到桌子前,重新拧亮台灯,打开笔记本,在上面写道,宠物杀人案,水墨公寓伪跳楼案,别墅柜中人案。 她托着头想,到底有什么关联呢? 那个与白弈相关的内容又能是什么呢? 宠物杀人案中,死者房东贺强是个职业赌徒,凶手房客范力是个理发师;水墨公寓案里,死者妻子左冷雁是银行的基金经理,凶手丈夫宋立诚是个初中美术老师;别墅柜中人案中,死者许梅子是搞水产批发的老板,凶手伍寄秋是保姆。 同时,宋立诚与许梅子是驴友,而左冷雁是通过网络教会了伍寄秋杀死许梅子的方法。 另外,许梅子是心理疾病患者,而范力是催眠班的学生。 论坛网友吗?蓝海星心想,可是这与白弈又有什么关系? 她收起笔,发现自己在本子上无意识地画了好几个墨点,蓝海星看着这些墨点,突然搬来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搜出了榕城的城市详细地图,将它们统统打印了出来。 她将这些地图平放在地板上,将它们拼好。 蓝海星拿起笔先找到宠物案发生的地点打了个叉,然后绕到水墨公寓打了个叉,最后是许梅子的别墅。 她将这些地点都标注好之后,手指滑到了天澜国际,她突然明白了这些案件正是以白弈为中心,按顺时针方向画的一个半圆。 蓝海星手一抖,手里的笔掉落在了地板上。 她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白决微笑着说的话:蓝医师,你若有一天失败,也许就败在你过于相信白弈。 怎么会这样,蓝海星有些心乱如麻地想,白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抱着双膝突然打了个寒战,才发现自己进来之后脱了外套,却忘了打开屋里的中央空调。 蓝海星站起了身,眼睛却越过玻璃看向了对面白弈的房子,廊灯一如既往地在夜色里散发着橘红色的灯光。 她看了一会儿,伸手将灯关掉。 蓝海星整个晚上都没睡好,在床上翻来覆去,后半夜一直浑浑噩噩,耳边似乎有水声在响,最后她在又一次落水没顶的噩梦里惊醒。 她跳下床,对面的白弈正在将仙人球放到阳台上,蓝海星侧过头看了一下玻璃窗外的天,果然是阳光灿烂。 白弈穿着浅色的毛衣,正低头细细地打量着每一盆仙人球,即便距离有些远,蓝海星好像也能看见阳光在他乌黑的发间跳跃。 摆放好了仙人球,他一转身就拉上了门,蓝海星也拿起一只包,随意地收拾了几件衣服,洗漱完毕,吃了点早饭,她拎起包就出了门。 坐在车子里,蓝海星拉出gps,拿起笔在上面输入“清水镇”三个字,几乎就在下一刻,一条路线规划好了。 她拿出手机,给傅识留了个微信语音:我有些事要处理,想请两天假。 然后她脚一踩,就将车子开出了停车场。 连着几日的艳阳,野地里的雪几乎都消融殆尽,高速公路两旁只偶尔还能见到几簇背阴处的星星白点。 手机响了,蓝海星随手把耳机塞到耳朵里,傅识温和而略带低沉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海星,是我,你最近有什么事吗,要连着请假?” “我有一点私事。” “可以问一下是什么私事吗?” 蓝海星抿了一下唇,看了窗外的阳光道:“是我家里有点私事,不太方便说。” “叔叔和阿姨在老挝还好吗?” “谢谢关心,他们还不错。” 傅识沉默了一会儿:“海星,等你回来,我们抽个时间好好谈谈吧。随便什么时间都可以,你来定时间……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蓝海星淡淡地道:“好啊。” 挂完了电话,她想了想,将车子停在道旁,然后将手机关机,才重新启动车子向着清水镇而去。 快中午的时候,蓝海星就进入了清水镇,这是个水上小镇,几乎整座小镇都是步行区,她将车子停在镇外的停车场,然后对着镜子戴上黑框眼镜,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才拿着包下了车。 这几年来周边各色的水乡小镇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再加上今天是周一,因此镇里的游客并不算多,显得小镇有些幽静。 蓝海星站在桥头一眼望过去,石桥连着石桥,潺潺的河流从桥下淌过,河堤旁的铺子把滴水檐一直修建到了河边,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游廊。 她走在游廊里,鞋跟落在青石板上,发出“铿铿”的回音。 蓝海星的眼前好像看见很多个学生呼啸着从桥下奔过,他们的脚步声在游廊里发出吵闹的回响。 有一个清瘦的背影却走得不紧不慢,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但有几个少年故意从他身后撞过去,将他撞得脚步踉跄,连手里的书包都掉落到了地上。 少年们发出开心的笑声,而他只是低头将自己的书包捡起来,轻轻拍了拍上面的泥土。 蓝海星下意识地走快了几步,那些画面就像轻烟似的消散了。 她拿出笔记本,顺着上面记的地址,找到了一间三开门的客栈,叠在门边的木板是老式的雕花木门,黄杨木的侧挂门牌下面悬着一串铁皮,在阳光下闪着光,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当当”声。 “住店吗?”一个圆脸的中年男子立即殷勤地迎了出来。 “住啊。”蓝海星踏进了店,大厅是个小型的酒吧,墙壁上贴满了游人的留言,但现在很空,几乎见不到游客。 蓝海星拿出证件递给他,问“老板,请问木奇玉老太太是住这儿吗?” 老板停住了手中的笔,略有些诧异地问:“你找我妈?” “啊,我是受人所托,过来打听一个以前住在清水镇的人。” 老板笑了起来:“现在清水镇那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你要问以前住在这里的人,能比我家知道的多的,恐怕已经没有了。你都想打听谁啊?” “沈碧瑶家,你知道吗?” 老板道:“知道啊,老常公家嘛,他女儿是个画家。我们这个镇能发展起来,那还要多亏了当年的老常公,搞了一批外国人在这里画清水镇。那个时候可热闹了,现在可不如从前。” 他叹了口气又道:“可惜老常公家的一子一女都死得早,儿子刚结婚没多久就出了车祸,女儿又……唉,谁让你打听他们家的啊?” 蓝海星笑了笑,打开皮夹取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我是替出版社写地方志的,正好要写到清水镇。” 老板顿时热情了起来,道:“等会儿我陪你去看,我们这个清水镇可是个有风景、有人物的地方。” 蓝海星笑道:“好啊,如果方便的话,我还是想先见见木老太太。” “哦,她出门了,我等会儿给她电话,让她过来一趟。” “那太感谢了。” 蓝海星踩着木质的楼梯上了二楼,进房间将东西放下,打开窗户,窗外即是河流,水面耀着午后的阳光,晃动的金波,沿着房堤交替出明暗的水纹。 她关上窗户又走回前台,老板正给另外两个游客结账。 蓝海星走出门,随意吃了点东西,给自己买了张清水镇的地图,再回到客栈,台前只剩下了老板一个人。 她折起手里的清水镇地图,点了壶碧螺春,问:“你刚才说沈家的儿子是车祸身亡,女儿又是怎么死的?” 老板端着茶壶过来道:“沈家的女儿从小身体不太好,心脏有问题,后来也就是心脏问题去世的。” 蓝海星“嗯”了一声:“是突然病故的吗?” “心脏病,可不就是突然吗?”老板伸手给她倒了一杯茶。 蓝海星拿起手中的茶杯,看着里面舒缓的茶叶问:“她有心脏病为什么不住在城里,城里不是医疗条件更好吗?” “我刚才不说了她是个画家,城里哪有我们小镇的风光好。” “她没结过婚吗?” “怎么会,她先生可是很有名气的大教授。” “他先生能同意她一个人住在镇上?” “她是跟她儿子一起来的。” “她有个儿子?” “对,那可不是一般的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后来去美国读了博士,现在听说也在大学里面当教授。看见没……”老板掉过头指了指门口,“我们的招牌,悦来客栈这四个字就是他写的。” 蓝海星微歪了一下头讶异地道:“他会写毛笔字?” “人家是书香门第,外公、妈妈都是画家。他什么都会,弹琴,下棋,哦,他英文特别好,我们那个时候外国游客特别多,有说不清的事情就去找他。” “那他在这里很受同龄人欢迎吧?” “我们都挺喜欢他,但他一看就不像是这里的人,那个时候他还只有十来岁,受不受同龄人欢迎,我们平时都忙于生计就不知道了。不过经常有学生来找他,站在沈家围墙外面喊他的名字,应该还过得去吧。” 午后没什么人,老板自己拿了壶茶过来,讲了很多个从清水镇出去的大人物,深以为荣,谈兴很浓。 “老板,你听过连幼绿这个名字吗?”蓝海星突然问了一句。 老板顿有惊讶之色:“你听谁说的连幼绿?” “记不大清了,好像也是个过去住在清水镇的人。” “他们家十年前是清水镇最有钱的人家之一,做珍珠批发的,但搬走很久了,连幼绿就是他们家的女儿。” 蓝海星追问了一句:“那连幼绿呢?” “当然是跟她父母走了,不过后来连幼绿离开清水镇没多久就病死了。” “你说她是病死的?” “是啊,她爸妈把骨灰送回来了,就葬在清水镇外。” “她是怎么病死的?” 此时又有客人进门,老板起身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人家家里的丧事,他们不说,我们也不好问。” 蓝海星拿着茶杯心想,《镜底花》当中那个沉尸湖底的少女是被一群人误杀的,老板却说连幼绿是病死,为什么两者之间会有差别。 蓝海星走过去开口问道:“木老太太还有多久到?” 老板转身笑道:“她去给我太太送东西,估计在那吃饭了,下午肯定能回来,沈家离这里不远,要不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我还是等木老太太吧。”蓝海星想了想又问道,“连幼绿的墓,离这里不远吧?” “要出镇,在田里,是我们清水镇自己的墓园,虽然不远,但也不算近,怎么蓝小姐想去啊?” “是啊。” “那我找个人带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 “那我给你画张地图。”老板热情地拿了纸跟笔,给蓝海星画了一张简易图。 蓝海星沿着原路出了小镇,开上车按照客栈老板画的地图,很快就找到清水镇的墓园。 墓园是依山坡而建,坡下都是油菜花田,可能是因为风景区的关系,建了个古典牌楼的门,外面是一圈白墙绿瓦。 蓝海星进了墓园,才发现比起外面,里面就显得随便简陋多了,坟墓大大小小,高高低低地沿着山坡随意排放着。 她沿着粗制的石阶朝上走,找了一圈就找到了连幼绿的坟,跟其他的坟比起来,连幼绿的坟墓看得出来造价更高也更用心,青砖砌成的坟头,大理石的墓碑。 “小女连幼绿之墓”,蓝海星看着那些白字,心想你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是连家的人?”她的背后突然有人问道。 蓝海转过身,见身后是位手里拿着香袋的中年妇女,便点了一下头:“算是吧,你认识连家的人?” 那中年妇女道:“我是负责照管这园子的,有时会看见他们家来人。” 蓝海星问道:“她父母经常来?” “她父母倒是不常来,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小伙子。” 蓝海星轻轻“哦”了一声,那个中年妇女又举了举手里的香袋问:“要买两炷香吗?价钱随意的。” “哦,好。”蓝海星拿出皮夹,从中取了三张十元。 中年妇女略有些失望,但还是递了三炷香给蓝海星,蓝海星想了想又从皮夹子里摸出三张一百递给了她,问:“那个小伙子每次来有没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你太客气了。”中年妇女面露喜色道,“他就是闭着眼睛站在坟头,不过一站就是半天。” “谢谢。” 蓝海星转过身去,再看了眼墓碑,将手放在上面,慢慢闭上了眼睛。 风从远处奔袭而来,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那个时候白弈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 “我来看你了,连幼绿。” 闭上眼睛,山风在耳边潇潇,好像站在整个荒芜的中心,苍茫的天地间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所以他想…… “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一条路,只要辛苦走过去,就有人在终点等我了吧。因为你走了,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那走哪条路有什么分别呢?连幼绿,不如我去杀怪兽吧。 “把那些吃了你的怪兽,杀给你看。” 蓝海星猛然睁开眼睛,收回了自己的手,风好像更大了,好似有人俯在她的耳边窃窃私语,她莫名地浑身起了一阵寒意。 她将那三支香插在坟前的砖缝隙里,便转身背起包离开,走了几步背脊上却好似有种被眼神附着之感。 “是看门的阿姨吗?”蓝海星回头说了一声,环视了一圈,整个墓园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她出了门,见不远处那名中年妇女正蹲在一块菜田里摘菜。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坐进车子,迅速调头开车返回了清水镇。 “小卖铺,柳树……”她走在清水镇的石板路上,细数着《镜底花》里的场景特征,最后找到了那座石桥。 蓝海星站在桥上想那段first love是什么样的呢? 少年的白弈孤僻而寡言,连幼绿又会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才能接近他? 路边有一位在卖糖粥的老人,蓝海星走过去问:“大爷,请问镇一中怎么走?” 老人手朝前一指:“顺着这道往前走就到了。” 蓝海星沿着路没走多久,就看见了镇一中的大门。 学校的年代似乎有些久了,面积也不大,坐在传达室里的门卫打着瞌睡,操场上有几十个学生正在上体育课。 蓝海星进了校门,问过一个路过的校工,便朝着唯一的办公大楼走去。 大楼也有些陈旧,墙壁上的绿漆已经斑驳,她上了二楼,走到一间办公室的门口,屋子里的棕色书架同样老旧,但靠着窗口的地方放了不少绿植。 一名坐在办公桌后面披着围巾的中年女子抬起了头,蓝海星笑着打了声招呼:“请问,我想打听一下有没有在这里工作了十几年的老教师?” “我就是,你找哪位?”她站起身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蓝海星。 “不知道老师贵姓?” “免贵姓顾。” 蓝海星笑着走了过去:“顾老师你好,我是来打听十多年前在这里读过书的一位学生。” “哪位学生?”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位从榕城转学而来的学生白弈。” “白弈……”顾老师抬起头道,“当然记得,我就是他的班主任,你打听他做什么?” “我是受他家人所托,来调查他的一段往事,跟他母亲有关的。” 顾老师叹了口气道:“他母亲的事我也有所耳闻,挺遗憾的,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白弈在清水镇一中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性格如何?” “刚开始是有一点困难。” “困难?” “他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聪明,读的书最多,眼界最高的一个学生,而且他是从榕城转过来的,基础跟班上的学生有天壤之别,性格嘛是有些冷傲,所以刚来的时候有点不太适应。” “有没有因为他格格不入,镇上的一些小混混欺负了他。” “也没那么严重,其实都是一些学生,但你知道那个时候港片泛滥,都是吹捧一些黑社会啦,小流氓啦,青春期的孩子嘛,还不是有样学样。总体上来说,我们镇上的孩子本质是不坏的。”顾老师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一些资料。” 她从背后的书柜里取了一本相册过来,翻开来指着中间一名男生道:“他就是白弈。” 照片已经有些发潮泛黄,但还是可以看出照片上的男生长得眉清目秀。 “那白弈有没有向您反应过,或者求助过?” 顾老师摇了摇头:“从来没有,倒是我们班女生跟我告过几次状,说其他班的人总是欺负白弈,抢他的书包。我问过白弈,但他说是他自己不小心把书包丢了。” “班上的女生,是不是连幼绿替他告的状?” 顾老师诧异地道:“连幼绿?她不是我们班的,我们班的女生就说是她带着人欺负白弈。” 蓝海星不禁问道:“顾老师你对连幼绿这个人还有没有印象?” “有些印象,这个女孩子是四班的学生,当时学校里面最差的学生都在四班,但她差得有点特别。” “哪里特别?” “她不是因为成绩差进四班的,她的成绩算不上非常好,但好像也还过得去,她是因为经常带着学生打群架进去的。” 蓝海星略有些匪夷所思地道:“一个女生带人打群架?” “正是这样,她的父母是做生意的,经常一走就是好几天,家里比较有钱,她也比其他的学生要经济宽裕,而且她很好打不平,所以身边聚集了一群听她发号施令的学生。学校里嘛,难免会有几个性格霸道的学生,换作其他学校,被欺负的学生可能就忍了,但是有了她,肯定会搞出一仗来。” “听上去似乎也情有可原,维护正义不能算差。” 顾老师微微一笑:“个人是不能定义正义的,谁能保证一个人的想法永远公平跟正义,尤其是当她的身边聚集了一群学生,成为了一股力量。学校不仅仅是个学习知识的地方,还是个学习纪律与次序的地方。更何况她也不是不欺负人,她不就欺负白弈了吗?” 蓝海星想起了白弈的腿,轻轻点了点头,又道:“我想请问,你还记得白弈跟连幼绿分别是怎么离开学校的吗?” 顾老师摇了摇头:“白弈是摔折了腿,因此他父亲直接过来办理退学的,带他回了榕城,连幼绿似乎我听她班主任说,因为生病。” “是什么病?她班主任肯定问过吧?” 顾老师刚要回话,桌上的电话响了,她说了声抱歉,就起身去接电话。 蓝海星低下头,看见照片旁边有一个标签贴着1999三年(1)班,她快速地向后翻,(2)班,(3)班,(4)班,可是里面空空如也,照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纸条。 她飞快地掏出纸条将它塞到自己的口袋里,那边的顾老师已经挂了电话,她坐了下来笑道:“抱歉,刚才说到哪儿了?” “哦,说到连幼绿是因为生病离开的,她生的是什么病?” 顾老师摇了摇头略有歉意地道:“我们也不清楚,她父母也没明说,只是办理了退学手续,很快就离开了。” “顾老师说刚开始白弈有点困难,那后面他就不困难了吗?” “后面交了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就容易集体融入了嘛!” “跟白弈关系好的同学,顾老师还记得名字吗?” 顾老师想了想道:“时间太久了,有点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女同学。” “谢谢,那就不打搅顾老师了。”蓝海星笑着拿起包,突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我的手机不见了!我在学校门口还用过的,就放在外面这个口袋。”蓝海星突然恍然大悟地道,“刚才我上来的时候,有个男生撞了我一下。” “是俞飞白!”顾老师懊恼地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然后抬头笑道,“别急,我帮你去找,你在这里等一等。”她说着匆匆地出了门。 等顾老师离开,蓝海星就从包里取出手机,打开照相机对着白弈那张集体照片拍了一张照,又走到电话旁,按了一下来电显示,再拍了一张。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就听见楼道间传来了脚步声,便坐回了原位,看着顾老师拉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便歉意地道:“对不起,我刚才在夹层里找到手机了,误会!” 顾老师松了口气,那个少年扬眉道:“没我什么事了吧,我该走了吧?” “明天让你爸爸来一趟,我要跟他好好谈谈你的问题。” “随便!”少年说完掉头就跑了。 蓝海星用笔写了一行数字递给顾老师:“要是顾老师再想起白弈跟连幼绿的什么事情,烦请电话告知我一声。” 顾老师面带微笑地道:“好的,一定。” 蓝海星出了镇一中的校门,又回头望了一眼那栋老旧的教学大楼。 夕阳下,它正如同一张泛黄的老照片般安静地伫立在午后的阳光里。 蓝海星又重新回到了那座在《镜底花》里反复提到的石板桥,当年的白弈正是通过这座石板桥往返镇一中的。 也正是在这座桥上,他遇见了连幼绿。 蓝海星转头,她好像看见了柳絮在顺风飘飞,空气弥漫着春日的草木香,白弈正背着书包从桥的那边走过来。 而桥的这边是一群学生正等着爆米花响。 连幼绿就在人群里,短发,不,中短发,染了色,四月江南的天气已经有点热,所以她把校服系在腰上,坐在桥的护栏上有些无聊的样子。 她看见了从桥的那头走过来的白弈,他穿着整齐的校服,里面是一件白色的衬衣,在一群把校服穿得七扭八歪的初中生里,他显得很醒目。 一声爆米花的手炮声响起,当中夹杂着学生们的嬉笑声。 “连幼绿,过来吃爆米花吧!”有个男生喊道。 “我不吃。”连幼绿看着白弈,那个男生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了白弈。 “白弈,刚转学来的,是个书呆子。”男生走过来,声音说得挺大。 白弈却跟没有听到似的,从他们面前走过,连幼绿突然开口了:“白弈是吗,吃爆米花吗?”但是白弈依然低头走路。 那个男生一把拉住他挑衅地道:“喂,没听见她跟你说话吗?你耳朵聋了?” 连幼绿从护栏上跳了下来,伸出一只手道:“白弈,我叫连幼绿。” 白弈不吭声绕过他们往前走,但男生又硬生生地挡在他的面前,两相碰撞,他手里的爆米花就抹到了白弈干净的衬衣上。 连幼绿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那个男生,然后转过脸来道:“我知道三班的王胖子一直找你的麻烦,怎么样,加入我们,我保证他以后不敢再来烦你。” 又有几个人凑了上来,其中有个男生道:“你还不知道她是谁吧,她就是我们镇一中大名鼎鼎的侠女十三妹,她肯罩着你,王胖子算什么?!” “是啊,算你走运,交保护费吧!”前面那个男生搭着连幼绿的肩道。 连幼绿站在人群里看着白弈笑道:“别担心,没多少钱的,你去把旁边的爆米花钱付了,以后你就是我们的人了。” 白弈深吸了一口气,又轻缓地吐出来,他终于转过了头,抬起眼帘,乌黑的眸子看着连幼绿:“十三妹没听过,但看出来了……” 他慢悠悠地补了后半句:“果然有够十三点。” 蓝海星轻笑了一声,她结束了想象,心想之后这条时间线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导致白弈断腿,连幼绿身亡的呢? 〈19〉沈宅 (19)清水镇下 蓝海星在石桥下的小卖铺里给自己买了牙刷牙膏,回头看见柜台上的棒棒糖架子,便又掏出钱道:“买一根棒棒糖,要橙子口味的。” 走出店门,她拆掉包装纸,把棒棒糖含在口里,走了几步,又退回去,将便利店门口的小海报拆了下来,心里想着“练习跑步”这几个字。 她转过头去看棚檐下的青石长廊,想象着当时的场景。 那是个春天,天色已经渐晚,长廊里几乎没有了游客,只有放了学的学生们在这里闲逛,有人对前呼后拥的连幼绿道:“阿绿,我们去录像厅吧,这两天在放《古惑仔》呢!” 连幼绿没有说话,而是眼睛看向一边,几个学生正围着白弈。 带头的是一个敦实的男生,他堵着白弈道:“你家不是很有钱吗,你爸不是教授吗,现在同学问你借点钱,你也推三阻四的,你还想不想在清水镇待下去了?” 白弈向后退了几步,反手把贴在铺子门口的小海报撕了一张下来,递给王胖子道:“你只要撕一下,就能把这张海报撕成三份,我就借钱给你。” “你什么意思,显得你脑子好是吧!你小子是不是欠揍啊!”王胖子一把将白弈推到了墙上。 连幼绿拿出嘴巴里的棒棒糖开口道:“王胖子!” 王胖子掉过头来,皱眉道:“连幼绿,我们这是在解决私人纠纷,不是这你也管吧?” 连幼绿抱着双臂眨眼道:“我就管了,怎样?” “你什么意思啊!” 连幼绿指了指白弈道:“意思就是这个人以后我罩着了,你如果找他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找我的麻烦,后果你知道的吧?” “连幼绿,你想找架打,是吧?”王胖子看了一眼旁边人的目光,挺了挺肥硕的胸脯。 连幼绿轻笑了几声,王胖子有些发憷:“连幼绿,有种你上来一对一。” 这次连幼绿这边的人都笑了起来,王胖子脸红地道:“我说错了吗?一对一,我要是怕了,我以后见了你连幼绿就绕道走,要不然你一个臭丫头,就别太嚣张!” “你有看过人跟狗比舌头长的吗?人聪明的地方就是懂得利用自己的长处。”连幼绿轻蔑地看着他笑道,她转过头来对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一起上,按王胖子的要求,揍到他怕,揍到他以后看见我连幼绿就要绕道,这个星期大家看录像的钱我都包了。” 学生们立刻亢奋了起来,书包丢了一地,呼啸着朝王胖子扑了过去,吓得王胖子他们掉头撒腿就跑。 “喂,要不要一起去看录像?”等只剩下她与白弈的时候,连幼绿问道。 “不感兴趣。”白弈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连幼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扬了一下眉头。 隔了几天,连幼绿靠在小卖部外的墙壁上,嘴巴里含着棒棒糖,几个男生将白弈押了过来,然后往连幼绿跟前一推。 白弈踉跄了几步才站定脚步,连幼绿将棒棒糖从口里拿了出来问:“要不要一起去看录像?”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不感兴趣。”白弈冷冷地道。 旁边的男生做了个要揍他的动作:“给脸不要脸!” 连幼绿制止了他,仰起下巴道:“那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我们从这里绕着小镇跑一圈,要是你能赢我,你就可以不用去,怎么样,接受吗?” 白弈看了一会儿连幼绿,然后把身上的书包往地上一丢道:“跑就跑。” 连幼绿把棒棒糖塞回嘴里,两人在男生的一声令下,从长廊里跑了出去,两人你追我赶,沿着河边全力奔跑。 白弈用尽了全力,还是比连幼绿晚回到小卖部的门口,他气喘吁吁地看着面前悠哉的少女。 连幼绿从护栏上跳了下来,走到小卖部的门口,撕下一张小海报,将它对折,然后沿着斜线一撕,就将海报撕成了三份。 她将三张纸拍在护栏上扬眉道:“看见了吗,比武的,你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比文的,你也未必会比我强太多。” 连幼绿拉过白弈的手,在他的掌心里拍上了一张录像厅的票,眉飞色舞道:“我等着你了。” 她前呼后拥地走了,一个男生顺手拎起白弈的书包,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这个,当押金了!”说完,也跟着连幼绿扬长而去。 蓝海星看着棚檐下幽暗的光线,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她回到客栈,就见老板正与一个体态魁梧的男人在说话,看见蓝海星回来,老板脸上堆满了笑道:“蓝小姐回来了。” “你就是写地方志的蓝海星。” 蓝海星看着那个男人问:“请问你是……” “这是我们镇上的许警官,二十年了一直待在我们这个地方,没人比他更了解清水镇了,你们慢慢聊。”老板说着就端起茶壶让开了位置。 蓝海星坐了过去,那名姓许的警官眼神锐利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才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什么出版社的人,我打电话查过了,根本就没有这个出版社。” “能让我看一下你的证件再回话吗?” 那个男人看了她一眼,从兜里掏出证件朝蓝海星亮了一下。 许惊涛,蓝海星看了一眼警官证上的名字,然后转身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工作证,放到桌面上推了过去。 许惊涛拿过了证件,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精神病大夫?” “可以这么说。”蓝海星见老板端着一壶茶过来,就抽过证件把它收进了包里。 “蓝小姐,你刚才的碧螺春没怎么喝,我给你重新泡了一壶。” “谢谢。” 等老板走了,许惊涛才道:“你想了解沈家的事,到底是因为谁的精神问题?” 蓝海星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许惊涛又问:“是白弈吗?” “身为一名精神科的医师,我有义务替自己的病人保密,我可以告诉你的前提是,你能提供给我——对我的病人有价值的东西。” “你想知道什么?” “十二年前,白弈的腿是怎么断的?沈碧瑶是因为什么而犯的心脏病?连幼绿到底是死在镇内还是镇外?” “你这么问,什么意思?”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十二年前这里发生过一桩命案,对吗?连幼绿是被镇里的一群学生误杀的,白弈断腿,沈碧瑶犯病,这都是一起事件。” 许惊涛叹了口气:“你的联想力太丰富了,蓝大夫,我用警官证跟你担保,连幼绿不是被杀的。蓝大夫,我尊重你的职业,但有一件事情我必需提醒你,这里是个旅游区,不适宜有一些不太好的传闻传开来,会影响很多人的生计,我希望你能慎重。” 他说着起身,刚走了几步衣服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手机,慢慢转过了身。 蓝海星将手机放到桌面上,拿起茶杯道:“这是我的手机号,我问顾老师的那个问题,她没能回答我,我想许警官一定回答得了,对吗?我等你的电话。” 许惊涛掐断了手机,皱起了浓眉,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闷头转身就出了客栈的门,老板略惊诧地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多聊两句?” “还有事。”许惊涛简单地说了一句就出去了。 “老板,木老太太还没回来吗?”蓝海星开口问道。 “啊,她有些事耽搁了,快回来了。”老板端着茶壶过来问道:“蓝小姐,你为什么要打听连幼绿啊?” “那连幼绿发生了什么事,清水镇上的人要对她的事讳莫如深?”蓝海星笑着反问。 老板笑得略有些尴尬:“怎么会?” 他们说着,只听有人喊道:“爸,有吃的没,饿了。” 门外进来了一个少年,蓝海星赫然发现正是那个在学校里撞了她一下的俞飞白,老板连忙起身道:“那我给你煮碗面。” “随便,快点。” “你先去做作业!” 少年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等老板进了后院,那少年才侧过头来瞥了一眼蓝海星,他眉长眼长,看来更像他的母亲,他用斜视的目光瞥了蓝海星一眼,这样的姿势配上这样的眉眼,看上去有几分像挑衅。 蓝海星朝他笑了笑,俞飞白给了她一个白眼,将身上的书包摔到桌子上,从包里扒出了书。 她喝了一会儿茶,一回头发现俞飞白在偷瞧她,看见她回头,他立刻收回目光,把手里的书翻得哗啦哗啦的。 蓝海星轻笑了一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拿起包出了门,问清了药房的位置,进去买了几片感冒药,再回客栈正好看见俞飞白把手伸进前台的柜子里。 他看见蓝海星身体明显僵了僵,但又若无其事地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包烟,他从里面抽了一根烟出来,就朝着临水的露台走了过去。 蓝海星跟着他走到露台上,见俞飞白正在摆弄着打火机,但他打了几下都没点着火,蓝海星在他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摸出烟跟打火机,先给自己点着了烟,才将打火机递了过去。 俞飞白看了一眼蓝海星,拿过打火机点着烟,然后将打火机丢在桌子上。 “你知道连幼绿对吗?”蓝海星问道。 “不知道!” “你从来没有听过连幼绿这个名字,或者听谁谈起过连幼绿这个人?” “没有!” “哦。”蓝海星不再追问,若无其事点了点头。 “女人也抽烟吗?”隔了一会儿,俞飞白瞥了一眼蓝海星问。 蓝海星看着指间的烟道:“心烦,意乱,害怕,慌张的时候就会想到吸烟,你不觉得吸烟本身就有弱者的气质,很女人。” 俞飞白朝她又白了一眼:“你不如干脆直接说吸烟不好好了!” 蓝海星将手里的烟掐灭在烟灰缸里笑道:“吸烟不好。” “你们大人一边教育别人吸烟不好,一边自己又抽。”俞飞白不屑地道,“口是心非!” “所以我没劝你不吸烟啊!” “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蓝海星微笑道:“我是在跟自己说。每个人的生活都该自己负责,不能一边逃避责任,一边又很拽的样子,又孬又拽,可不酷,那是个笑话。” 俞飞白掉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她:“你干什么的呀?” 蓝海星看着他笑道:“你跟我玩个游戏,就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了。” 俞飞白的眼睛发亮了:“好啊,怎么玩?” 蓝海星想了想道:“我先说一个词,你马上告诉我一个你因此联想到的词语,反应越快越好,怎么样?” “什么意思?” “玩完你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俞飞白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道:“来!” 蓝海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道:“太阳。” “白云!” “小镇。” “水乡!” “石桥。” “房屋!” “蔷薇。” “野草!” “绿色。” “女人!” 蓝海星转过头去微笑重复了一遍:“绿色。” “女……女人。” “你用白云对太阳,水乡对小镇,房屋对石桥,野草对蔷薇,绿色不该联想到其他颜色才对吗,怎么会联想到女人。因为连幼绿对吧?” 俞飞白嘟囔道:“这都怪你,连幼绿,连幼绿,我一下子就联想过去了。” “可是我从来没告诉过你连幼绿是个女人。”蓝海星看着他微笑道,“所以你刚才说从没听过连幼绿这个人,这是句谎言。” 俞飞白好似突然恍然大悟:“你是个心理医生!” “聪明。”蓝海星看着他道,“能告诉我连幼绿的事情吗?” 俞飞白看着天道:“我干吗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又转头问:“心理医生是不是真能抓连环杀手?”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的心理医师只陪人谈心,不抓连环杀手。不过,我抓过一个……”蓝海星微笑道,“假如你告诉我,你知道的连幼绿的事情,作为交换,我就把我抓连环杀手的事情也告诉你。” 俞飞白的眼睛更亮了:“酷……” “飞白,吃面了。”屋里老板喊道。 “来了!”俞飞白回了句,然后小声对蓝海星道,“你等我。” 隔了一会儿,只听屋里老板道:“你把面端哪里去啊?” “外面吃,凉快!”随着声音,俞飞白又回到了露台。 他将面放在桌上,然后道:“那我跟你说的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我爸关照过我绝不能往外说的。” “一言为定。” 俞飞白这才挪了挪身体道:“听我爸说连幼绿是因为疯病死的!” “疯病?!怎么会疯的?” “不知道,但我知道白家的哥哥就是因为她才断腿的。好像是白家的哥哥看见有人对连幼绿不利,就让个小孩去报警,自己追了过去。” “既然报警了,为什么还会发生后面的事情。” “听说那个小孩没能报上警。”俞飞白凑前了道,“你看到我奶奶,千万别提连幼绿,我奶奶特别不喜欢人提起她,总说她害了白家的哥哥。” 蓝海星沉吟了一会儿,刚要开口,突然觉得身后有些异样,一回头见是位老太太站在门口。 俞飞白喊了声:“奶奶。” 蓝海星也喊了声:“木老太太。” 木老太太打量了她一下才客气地问:“你就是胡阿姨说的那个蓝小姐?” “是我。” 木老太太对俞飞白挥了一下手:“回屋吃去,在外头一会儿面就凉了,吃下去胃不舒服!” 俞飞白看了一眼蓝海星,只好端起面碗又回了屋里。 蓝海星起身坐到里面的藤椅上,给木老太太让出了位置。 木老太太是个略显富态的老人,跟老板长得很是相像,穿着带刺绣的褐色棉袄,手上戴了串菩提佛珠:“胡阿姨前两天给我打过电话,我就猜你这几天可能会过来。” “不过我跟你家人说,我是出版社写地方志的。” “这样最好。” “我听胡阿姨说过,这十几年一直是木老太太替沈家照看宅子。” “那算不了什么,我家祖辈都受过老常公家的恩,我又守寡,早些年也是多亏了老常公的照顾,替他家看看房子算不得什么,只是没想到这么大户的人家就这么空了。” “当初沈碧瑶女士回到清水镇,就是老太太你照顾的吧。” “那个时候我儿子成家没多久,家里条件很不好,碧瑶就雇我当保姆,也是帮补我的意思。”木老太太轻轻叹了口气,“只是我没照看好,真是没脸见老常公。” 她说着微微侧过身去,好似抬手擦了一下眼角,蓝海星转头去看露台下流淌过来的河水,装出没有发现的样子问:“能冒昧地问一句,当年沈女士是怎么死的吗?” “心脏病发,没抢救过来,就这么去了。” “白弈的腿,跟沈女士有关吗?” “也算有些关系吧,毕竟当时小弈才十几岁,突然听见自己的妈妈急病送医院了,心情着急,走路不当心,就从桥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 “他的腿当真是不小心摔断的吗?” “当然!”木老太太把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侧脸的表情倒是跟俞飞白像了个十足。 她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大好,于是放和缓了声音问:“蓝小姐要现在去看沈宅吗?” 蓝海星看了一下天边已经微泛铅灰色的天空道:“现在天已经晚了,老太太你也忙了一天,就暂且休息吧,如果方便的话,我们明天早上去怎么样?” 木老太太笑道:“方便,那就这样吧,蓝小姐也早点休息吧。” 蓝海星泡了杯热茶进了屋,将门窗检查了一遍,然后将保险栓拴好,在卫生间刷好牙,就拿出几粒感冒药用水吞服了下去,接着又拿出从相册里取出的纸条研究了一下,那是一行数字22151511。这是组素数,不能被拆分,不知其意,假如对应英文字母的话能得出book这个单词,她在笔记本上画着,心想一组能翻译成“书”的数字有什么意义? 她想不出所以然,头又疼得厉害,只好把纸条又夹回了笔记本。 蓝海星躺在床上,心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刺激,才能让一个心性刚硬的少女,跟一个聪慧过人的男孩一起失常了呢? 天边的暮色滚滚而来,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蓝海星听着楼下的水声渐渐沉入梦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听到了开门声,好似有人走进了屋里。 蓝海星很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却像粘在一起似的,怎么也睁不开。 然后她好似经历了一段光怪陆离的梦境,光线明明暗暗,闪烁不停,让她费尽了力气,也总是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最后她似乎还是看见了——白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能勉力睁开眼,迷迷糊糊里她看见卫生间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 然后,她突然就惊醒了。 蓝海星立刻从包里抓出一支笔,轻轻地起床,慢慢接近卫生间,但当她大着胆子探头看去,里面却空无一人。 她松了一口气,再检查了一遍屋里的门窗,全部都安然无恙。 “噩梦!”蓝海星叹了口气将笔重新塞回包里。 这个时候天空已经染上了彤红,黎明的霞光照拂着水乡坦墙上还未灭的灯笼,彼此相互交融,倾了一河的艳色。 蓝海星将窗户打开,将头探了出去,深深吸了一口属于水乡早晨的清新。 她走下楼,老板一听见脚步声就迎了上来,笑道:“蓝小姐起得好早,来吃早点吧。” “昨晚睡得早。” 俞飞白正在吃早饭,听见对话看了一眼蓝海星,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仿佛一晚过去,他就又不认识蓝海星了。 早饭桌上有豆浆,油条,麻球,倒是很丰富,蓝海星坐下之后,俞飞白三下两下把碗里的粥扒光,拿起边上的书包道:“我去上学了。” “别到处乱晃,直接去学校啊。”老板追着身后喊了一声,俞飞白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蓝海星刚吃完早饭,就见木老太太拿着钥匙过来了:“蓝小姐,睡得可好。” “谢谢,挺好的。” “要不要现在就去沈宅。” “好啊。” 木老太太领着蓝海星过了一座石桥,指着沿河的一座宅子道:“那就是沈宅,一直都空着。” 两扇黝黑的木门紧闭着,宅子的外墙很长,想必它拥有一个大庭院,站在门外可以看见墙内一角有株紫花泡桐探出头来。 大致可以想象出春天来时,一树花开,花瓣顺着纤细的枝条向下垂落,越过花堵式围墙的模样。 木老太太拿起钥匙打开门,蓝海星走进去,见院内的青砖地上,树下的石桌上,都浅浅地铺了一层枯叶。 “家里没人气,只要几天不来,就荒凉得跟什么似的。”木老太太拿了个扫把出来将上面的树叶都扫到簸箕里,“以前啊,小弈就爱坐在那张石桌上看书,有时候能坐上一整天。” 蓝海星看着那张石桌,好像看见了白弈,盘腿坐在石桌上,低头看着书,风一吹,浅色的泡桐花就落了他一身。 然后…… “喂!白弈!”围墙外有人攀了上来扔进一颗小石子。 小石子扔在了院里,在青石板上翻了几个滚,发出了清脆的“嗒嗒”声。 白弈头也不抬,看着手里的书只道:“有事就说。” “出去看油菜花怎么样?”围墙上冒出个少女的脑袋。 白弈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连幼绿扬眉道:“喂,问你呢!” “油菜花去掉一划是什么?你能回答上这个问题我就去。”白弈问道。 连幼绿皱着眉头思索着,她下面踩着的人却再撑不住了,“哎哟”了一声,几个人都摔成了一团。 连幼绿拿了一个石块在地上画了起来,旁边的男生揉着发疼的脖子道:“这三个字,随便哪个字去掉一划都是错别字吧,回去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墙外路灯亮了起来。 白弈合上书,回客厅里吃过了饭,在房间又抽出一本书,却没有翻开而是突然站起身走出院子拉开门。 连幼绿正蹲在外面的地上边打着腿上的蚊子,边写写画画。 男生看见白弈出来就跳了起来:“白弈,油菜花少一划能是什么?你乱说的吧!” 白弈平淡地道:“油菜花少掉一花,当然是油菜了。” 男生气道:“你小子耍我们是吧?” “是你自己太缺乏想象力。”白弈刚要关门,连幼绿突然道:“慢着,油菜花少掉一划是吧?” 她在地上写上了大大的“菜花汩”三个字,然后指着地面道:“油菜花少掉一划!” 白弈看着那三个字道:“我只听说过汩汩的水流声,没听说过菜花汩。” “那你肯定没见过油菜花被风吹得一浪一浪的,那叫作花海,风吹过油菜花田的声音当然就叫菜花汩,你也太没想象力了,书读那么多有什么用?!” 连幼绿拉过白弈的手,把自己刚才拿来在地上写字的石子拍在他的手中道,“明天去看油菜花!” 男生鄙视地看了一眼白弈,然后神气活现地追上了连幼绿问:“干吗非带他去啊?” “为了好玩啊!你不觉得他很好玩吗?”连幼绿的声音远远传来。 白弈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然后低头看了一下掌心里的石子。 “蓝小姐。”蓝海星醒过神来,跟着木老太太走进内堂把房间参观了一下,突然发现客厅的左侧有一个上锁的房间,“木老太太,这间房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碧瑶的画室。” “能看看吗?” 木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拿出钥匙将门打开:“这里头都是碧瑶的画,我也不懂哪个好,哪个不好,所以就都替她锁起来了。” 整个画室很空旷,只有一把椅子,角落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板,蓝海星弯腰翻了一圈,清一色的水乡,没什么特别。 她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目光停留在蒙着白布的画架上,然后走过去慢慢掀开,一幅色彩斑斓的画赫然呈现在眼前。 完全迥异的画风,不同于过去细腻唯美的画风,这幅画都是用大块的色块堆积,粗糙,混沌,像一朵正在消融的蜡花,又或是花开到荼蘼,因为要走到极致,所以艳丽地狰狞。 自由,粗野而奔放。 “这幅画是沈女士最后一幅作品吧?好像还没有完成。”蓝海星仔细看了一下画布表面道。 “是啊,还没来得及画完就过世了。” 蓝海星心想,也就是说沈碧瑶在临死之前,突然画了一幅风格大变的画,她转头问,“我可以拍一张吗?” “你拍吧,反正现在这些画也没人管。”木老太太语调颇有些不满。 蓝海星打开手机,才发现楚乔四给她打了很多个电话,她没理会,对着这张油画拍了一张照片。 她刚拍好,楚乔四的电话又进来了,他语调急促地道:“海星,你去哪里了,你不在家,也不在梦梦的公寓?” “什么事啊?” “胡不平杀人了!” “你说什么?!” 楚乔四叹了口气:“你那个病人胡不平把他邻居杀了,你还记得吗?那个叫阿美的女孩子,他把她杀了!” 〈20〉礼花夜 (20)礼花夜 蓝海星一路踩着油门,车窗外的风景如风驰电掣般向后倒退着,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连同想法也一起带走了,脑子里始终是空白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她将车停在警局,抬手整理了一下围巾,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死者阿美,真名叫周向蕊,是榕大音乐系二年级的学生,因头部受到猛烈的棒击而死,我们在外面的垃圾桶里发现了那个用来杀死她的凶器,上面有胡不平的指纹,我们还在他的房间里发现了鞋底沾有血迹的鞋子,测试下来就是阿美的血迹。”楚乔四边走边跟蓝海星说道。 “胡不平不会杀人的,我了解他,他连杀只鸡都不敢。” “但是他招认了,承认自己杀人了。” “他招认了?!”蓝海星顿住了脚步。 楚乔四拧着眉头叹了口气:“可不是,供认不讳。” 蓝海星想了想问:“谁发现的尸体?” “一个男人,有妇之夫,是包养阿婧的情人之一,当晚他抵达现场拍门的时候听到里面发出一声惨叫,就扒着门往里看,发现屋子里漆黑一片,院子里好像倒着一个人,他因为担心自己被卷进去,所以报警后就跑了。” “昨晚是星期五?” “是的。” “为什么屋子里会一片漆黑?” “屋里的保险丝烧掉了,阿美大概是因为出来更换电箱里的保险丝,在院子里遇袭的。” “阿婧当时在哪儿?” 楚乔四补充道:“我们查过她了,她有不在场证据,那个男人报警的时候,阿婧应该正在街口的小吃店打包豆腐汤跟锅贴。从那里快步走回去也要二十来分钟。而在之前阿美曾经给阿婧打过电话,说是家里保险丝断掉了。” “老板会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吗?” “因为圣诞节啊,榕城不是举办了一个烟火晚会?小周巷就在晚会的外场附近,阿婧买锅贴的时候,店外面正好在放礼花,根据晚会流程那时是八点。” “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伪装,也许她们听见惨叫声时,阿美已经死掉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以阿婧的距离,她很难精确地控制这么一声惨叫,确保让人听见,又有人关心,这样才能成为她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搜查的时候,也没发现类似的录音设备。” 蓝海星道:“你说胡不平要杀阿美,理由呢?不能因为他有精神病吧?” “阿婧认为胡不平想杀的其实是她,胡不平一向跟阿美的关系很好,看阿婧不顺眼,像他这样的精神病人,做事又没逻辑,疯起来攻击别人也是可以理解。只不过当时黑漆漆的,他杀错了人。” “正常人当中有会变成杀人犯的,也有不会的,精神病人也是如此。另外他们不是没有逻辑……”蓝海星看着楚乔四道,“只是他们的逻辑你不懂罢了。” 楚乔四苦笑道:“就算我相信,可是那也得让别人信啊,胡不平自己都招认杀人了。” “总之,我相信胡不平是不会杀人的。”蓝海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贴在墙上的地图。 楚乔四打开一道门,方睿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蓝海星则看了一眼隔着玻璃墙的胡不平,见他红光满面,神情里隐隐还带着点兴奋,不由头痛地叹了口气。 “蓝医师,等一会儿你进去问胡不平的话,但是我们需要监听你们的通话,所以要保证设备始终畅通。” “明白。”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胡不平转眼看见蓝海星进来,立即扬手跟她打了个招呼:“蓝医师。” 蓝海星反手将门关上,然后走过去拉开椅子:“今天看上去气色不错,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蓝医师,我就要回家了。”胡不平小声神秘地道,“他们来接我了。” “你看见其他的美尼达星人了。” “还没有,但我看见舰队了。” 蓝海星拿出笔记本,抽出笔推给胡不平:“画给我看。” 胡不平拿起笔在笔记本上用力画了画,蓝海星拉过来一看,只见他在笔记本的上方画了几个墨团,她沉吟了一下道:“当你看到舰队的时候,你是不是听见了一声惨叫?” 胡不平没有回答这句话,而是看着天花板道:“我就要回家了。” 蓝海星接着道:“胡不平,你告诉我,当你看完了舰队,你又做了什么?” “当然收拾行李,我要回家了。” “可是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所以在你收拾行李之前,你做了什么?” “任务,什么任务?” “拯救人类,你忘了?” 方睿翔皱眉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楚乔四抱着双臂失笑道:“美尼达星特工跟联络教官之间的谈话吧。” 方睿翔想了想,低骂了声“shit”,立刻打开话筒:“蓝医师,请不要诱导你的病人,否则我只能中断你们的谈话了。” 蓝海星道:“你能把昨天晚上所有的事情给我重复一遍吗?” 胡不平想了一会儿突然道:“蓝医师,我杀人了!” “你杀了人,怎么杀的?” “我用棍子敲她的脑袋,一下,两下,三下,她就死了。” “你为什么要杀她?” “她是个坏女人,我杀了她,阿美就得救了。” 蓝海星心情有些沉重地离开审讯室,走到门口胡不平突然道:“蓝医师,我会记住你的,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会记住你的。”蓝海星扯了一下嘴微笑道。 胡不平又向她比了几个手势,蓝海星回道:“谢谢。” 方睿翔问楚乔四:“这几个手势是哑语吧?” “是啊,意思是我会为你保守秘密。” 方睿翔脱口道:“也就是他们都懂哑语!” 楚乔四皱了一下眉头,但还没问话,蓝海星已经开门走了出来,楚乔四改口道:“怎么样,我跟你说过了,他承认自己杀人了。” 蓝海星道:“假如按你们调查的,那个男人是在晚上八点来到阿美的门前,听见惨叫声,发现阿美躺在地上,那胡不平就很有可能不是凶手。” 她将笔记本翻过来指着胡不平的舰队图道:“因为当时他应该正在看烟花。” 方睿翔沉吟了一下道:“这个理由太牵强了,要知道他是个精神病人,很有可能他前一刻还在攻击别人,下一刻注意力就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楚乔四道:“而且礼花炮前后有四五分钟,用棍棒袭击一个人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蓝海星沉思了片刻才问:“这件案子有没有发现心理学犯罪的痕迹?” “目前还没有发现。”楚乔四回道。 “胡不平是精神病人,严格地说来也跟心理学沾边,这么巧就不应该是巧合了吧。” 楚乔四道:“我们不是没有这么考虑过,可是我们暂时还没找到跟其他案件的联系。” “我能见一下阿婧吗?” 方睿翔迟疑了一会儿才道:“蓝医师你作为胡不平的精神病医师,恐怕不太适合……” “我知道了。”蓝海星转身拧开了门。 出了审讯室楚乔四问:“海星,你觉得这件案子也是那个影子杀手干的?” 蓝海星回答:“一定存在着联系,胡不平他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我做了他四年的医师,我可以向你们担保这一点,我也不相信有这种巧合。不能见阿婧,我能看其他的资料吗?” 楚乔四道:“能,白弈都能看,为什么你不能?” “白弈知道这件案子了。” “翔哥去问过了。” “方警官倒是挺相信白弈的。” “可不是。”楚乔四一脸郁闷的样子。 回到办公室,楚乔四将抽屉里的资料夹取了出来:“胡不平的笔记本里没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线索倒是另外有一条,阿美当晚其实也有约,她约了男朋友八点半到晚会现场看烟花。换句话说,阿美应该是临出门前被杀的。” 蓝海星拿起胡不平的笔记本复印件:“这个复印件能给我吗?” “给你了。”楚乔四看着蓝海星取下卡照片的别针就迟疑地问了一句,“海星,你不是不喜欢看尸体的照片吗?” “不喜欢看也要看了。”蓝海星低头翻着照片。 漆黑的地面上躺着的少女穿着粉色的羽绒服,衣服上有一个带白色绒毛的帽子,跟她当初在警局的穿着一样。 她整个人伏在地上,衣领被血染红了,一眼看去像是镶了一圈红色的绒毛,眼睛半张着好像被定格在了被谋杀的那刻。 蓝海星感到一阵头晕,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接着翻看下面的照片,她在一张照片上停住了目光,然后抬起手问:“她手里是什么?” “mp3,里面录的是她刚得了优秀的钢琴考试曲目《肖邦练习曲》。”楚乔四唏嘘地道。 蓝海星拿过资料又翻看了几行然后道:“阿婧是飘移板社团的团员,这种飘移板很小吧,放在包里完全不会引人注意,假如……” 楚乔四长吐了一口气:“我们都反复试过了,不要说用飘移板,就算她用飞的,也不可能在四五分钟之内,同时出现在两地,买锅贴跟杀人。” “上次警局的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 “派出所联系了榕大教务处,榕大那边的处理结果是对阿婧进行劝退。” “那她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心情跟男人见面了?” 楚乔四道:“人要堕落起来是很快的,破罐子破摔吧,那件事情她牵怒也只会牵怒胡不平,没道理要杀阿美的。” “那在阿婧身上做过仔细搜查吗?这么短的时间要行凶,不可能没有一点破绽。” “阿婧跟阿美的身上我们都做过取证了,不过她们既是室友,又是姐妹,衣服上有混合的指纹跟毛发根本不足为奇,只要没发现血迹,其他的都是枉然。” 蓝海星收拾东西起身道:“那要是有新线索,你就给我一个电话。” 楚乔四回道:“知道了。你昨晚去哪了?” 蓝海星背起包道:“出去散心了。” 她刚跨出警局的门,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蓝医师。” 蓝海星回过头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提着包面色焦虑地走上前来:“蓝医师,你看到我爸爸了吗?” “是你啊,胡家成。” “蓝医师,你要去劝劝他,这杀人罪怎么能乱认,你是知道我爸爸的,他那么胆小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蓝海星看着他冷冷地道:“该去劝你爸爸的人不是我,而应该是你——他的家人。”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不去理会胡家成在背后一连串的喊声。 “胡不平为什么要认下杀人罪呢?”蓝海星百思不得其解。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将车开到了附近的加油站,等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钱包里空空如也,钱不翼而飞了。 脑海里蓦然就想起了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蓝海星觉得背脊发凉,心里一阵后怕,微愣怔了一会儿才拿出卡刷了油费,下车在atm机上取了点钱。 她坐回车上理了理头绪,拿过笔记本看了一眼胡不平夹在里面的日记,当晚只有一行字:8:00小美穿那么少会着凉的吧。 蓝海星长叹了口气,放下笔记本。 她将车子开到胡不平家附近停下,还没下车就看见白弈从巷子口出来,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淡色的翻边牛仔裤,下面是一双磨毛的咖啡色的短靴,有点像描述里阿婧当晚的装束。 他的脸上戴了一副眼镜,边走边看表。 他在计算阿婧路程所花的时间。 蓝海星突然就觉得心情好了,她下车走到白弈的身边轻咳了一声:“要多久?” “蓝医师,你也来了?”白弈转过头诧异地道。 “当然啊,天底下病人杀人,大夫要连坐的,只有我们精神病医师了。” 白弈看着表道:“我测试了三次,步行最快也要二十五分钟,奔跑需要十几分钟。” “那阿婧就没什么可能在五分钟之内杀了阿美,然后到街口去买锅贴。” “理论是这样。” 蓝海星道,“可是我总觉得她的时间证明有些刻意,她既然八点约了人,自己却跑到二十来分钟步程外的地方去买锅贴,这不很奇怪吗?” “那蓝医师觉得这件案子的突破点在哪儿?” “你不已经在求证了吗?这是个时刻表的题,如果我们能解开阿婧到底是怎么做这个不在场证明的,我们就能知道她的杀人手法。你说……这会不会跟那个人有关,他又在给咱们出题了?” 白弈却道:“我请蓝医师吃锅贴吧。” 蓝海星心领神会地道:“对啊,也许我们能从小吃店找出线索。” 小吃店是家很老式的店,名叫李大爷生煎,既可以堂食也可以外带,锅贴就是当街卖的,现在是下午时分,就有阵阵混合着葱花的油煎香味飘来。 蓝海星在窄小的店内找了两张空位坐下,不一会儿白弈就端着锅贴跟豆腐汤过来了。 这里都是老街,来吃东西的也多是一些街坊,经常可以听见老板跟人打招呼,蓝海星小声问白弈:“你看出什么了吗?” 低头喝豆腐汤的白弈抬起了头:“看出什么?” “你来小吃店干吗来了?” “不是来吃锅贴的吗?”白弈顿了顿道,“我听见你都饿得肚子叫了。” 蓝海星条件反射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没好气地看了眼继续专心吃锅贴的白弈,低头再看撒着芝麻的锅贴,突然就觉得果然饿得前心贴后背,于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一个敦实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喊了声:“李老板,锅贴四两,豆腐汤一碗,要放辣的。” “来啦!”隔了会儿,一个身形瘦削,模样精明的中年男子走进来:“大胖子,换新发型了吗?又相亲了。” “李大叔你这眼睛就是利啊。” “那还用说,这苍蝇打我面前过,我都能分得出它的雌雄,就没什么能瞒得住我眼睛的。”中年老板笑着将隔壁桌子的脏碗筷端了出去。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等那个中年老板进来的时候,白弈道:“老板,等会儿,我还要买十两锅贴。” “十两就是一斤啊。”蓝海星小声地道。 白弈“哦”了一声:“十两是一斤,好久不用了。老板来一斤锅贴!两碗豆腐汤。” 蓝海星有些无语,嘴里道:“你不是刚吃了锅贴,还买一斤做什么?” 中年老板插嘴笑道:“小姑娘,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们家的锅贴可是远近闻名,爱吃的人天天都来吃,吃了再带走的,不是什么稀罕事。跟你们说,我这锅贴馅料的配方,哑巴生煎都来买过,我就是不卖!” 不多一会儿,中年老板就把装得妥妥帖帖的两大盒子锅贴递了过来。 白弈掏出钱包付了钱,看了一眼盒子迟疑道:“老板我们还要四处逛逛,可不可以先把东西放在这里。” 老板爽快地道:“没问题,那我先倒回锅里,回头给你热的。” “那谢过老板了。” 蓝海星取出皮夹道:“老板,我要三两锅贴,一碗豆腐汤带走。” “行,行。”老板只愣了愣,回去又给她打包了一份拿出来。 他们出了店门,两人并肩朝着巷子走去,蓝海星拎着手里的东西道:“那天晚上阿婧提着一份锅贴,一碗豆腐汤,穿过了这巷子。” 她边走边道:“阿婧因为援交的事情,而遭到榕大劝退,她的心情必定不太好,可是她几乎是与警员同时到达出租屋。这证明她走得很快,为什么?而且她手里还提着一碗汤。她如果非常迫切要跟情人见面,她为什么要在同样的时间跑到小吃店去打包锅贴?” 蓝海星说到这里,见白弈正看着她,见她的目光瞧来,他就问道:“是啊,为什么?” “为什么,我在问你啊。” 白弈眼望前方道:“蓝医师自己能找到答案。” 蓝海星忍不住道:“白教授,我可不是你的学生。” 白弈道:“我可没把蓝医师当学生,我一直都很敬仰蓝医师的。” “白弈,你的中文该重修了。” 白弈想了想,然后认真地修正了自己的用词:“我一直都很崇拜蓝医师的。” “胡言乱语。”蓝海星嘴角微弯地道。 下午天气又变得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黑黑地压下来,浓密得如同峰头,一峦接着一恋,连绵不绝。 蓝海星绕着胡不平的房子走得腿都快麻了,才停住了脚步叹气道:“没有其他的岔道,假如凶手就是阿婧,那她一定是用了帮手。” “或者她的帮手就是胡不平?” 蓝海星立即道:“绝不可能!胡不平不会杀人,而且他认为阿婧是个坏女人。” “假如不是胡不平,那她的帮手是谁?谁杀了阿美?”白弈问了一句。 蓝海星答不上来。 这时候一个穿粉色呢子衣的女子走了过来,看着他们神情略有些迟疑:“请问,你们是谁,在我们家门口有什么事?” 蓝海星看着她道:“你就是胡不平的儿媳妇戚馨吧。” 戚馨肤白眼长,瞧着有些柔弱,听见蓝海星的话她不禁问道:“没错,你是……” “我是蓝海星,你公公胡不平的精神病医师。”蓝海星语调微冷地道。 戚馨立即露出了笑容:“原来就是您啊,我常听先生说起你,说你是个好医师,我家公公多亏了有你照应。”她说到这里脸色又黯淡了下去,“谁知道又摊上这种事。蓝医师,你一定要帮我们作证,我家公公是不会杀人的!” 蓝海星淡淡地道:“该我做的事情,我是不会推卸责任的。” 戚馨讪讪地“哦”了一声,转头看白弈,脸上飘过一丝红晕道:“请问您也是大夫吗?” 白弈道:“我是老师。” 戚馨追问道:“教心理学的?” “你很有推理能力。”白弈微笑了一下。 戚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家都这么说。通常案件里如果碰上精神问题,总归要请教心理学专家的不是吗?” “能问一下你跟你公公的关系怎么样?”白弈问道。 戚馨柔柔地道:“我跟他不大来往,毕竟他是公公,我又没有婆婆,不方便经常接触。” “那胡不平杀死阿美的可能性就少了一条了。” 戚馨微微愣怔,白弈认真地道:“你不觉得你长得跟死者很像吗?假如关系不好,我就有点担心死者是因你而死了。” 蓝海星看着戚馨红白相交的脸,道:“可以进去看一下吗?看看能不能找到对胡不平有利的证据。” 戚馨转过头来连忙道:“好,好。” 院子里还画着图形,地面上的血渍还未冲洗干净,戚馨好似有些害怕,站在门边都不敢进去。 “蓝医师,我当初租给这两个女孩子,也是看她们是大学生,谁知道最后搞出这种事情来,真是好心没好报。” 蓝海星问道:“你今天来这里做什么?” 戚馨道:“是我先生让我来的,他让我过来给公公取几件衣服,给看守所送去。” 蓝海星看了一下四周,问:“阿美跟阿婧这两个女孩子给你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戚馨想了想回答道:“阿婧爱计较一点,阿美不大说话,看上去比较胆小怕事的样子,所以两人总是阿婧说了算。” “上次她们两个诬陷你公公的事,你怎么处理的。” 戚馨有些尴尬地道:“她们道歉了,也赔了礼,我还能怎么样,毕竟是两个女孩子,再说蓝医师你也知道,这种事情传扬出去,说也说不清楚的。” 蓝海星道:“也就是她们宁可道歉赔钱,也要继续租这栋房子。” 戚馨笑了一下道:“这里的房子虽然多,但要找一间像我们家这么大,地段又闹中取静的可不多,而且我们人也好说话。” 蓝海星没有理会戚馨,而是进屋转了一圈,在屋子里发现了不少跟心理学有关的书,她略略翻了翻,然后出了门,见白弈在看院中的那堵墙。 “血迹!”蓝海星顺着白弈的目光看去,终于明白为什么楚乔四他们那么肯定胡不平杀人了,因为这沾血的足迹证明胡不平的确曾经翻过墙,在案发现场出现过。 蓝海星心情沉重地跟着白弈走出了胡不平的家,戚馨还在后面急道:“蓝医师,你无论如何要给我们做证啊,我公公是不会杀人的!” “蓝医师现在还相信胡不平不会杀人吗?”白弈问走在身旁的蓝海星。 蓝海星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看着天边滚滚的云反问:“你相信即使精神病人,他的心里也是有信仰的吗?” “我只相信蓝医师。”白弈回答。 蓝海星看着他笑道:“相信自己的医师是应该的。” 白弈想了一下就明白了:“说得是,蓝医师说过要给我做催眠的。” “那你准备好了吗?” 白弈转过脸来道:“我一直等着呢!” 蓝海星回答:“那我也快了。” “我送你走吧。”蓝海星又道。 “我坐出租车,我要去的地方跟蓝医师不一样。” “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蓝医师一定还想留下来再看看吧。” 蓝海星道:“是,我想到晚上八点那时再看看。” “那蓝医师自己要小心。”白弈说着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看着白弈的车子开远,蓝海星刚转过身去,手机突然响了,她摸出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忘记锅贴了,蓝医师记得去取。 “啊,那一斤的锅贴。”蓝海星走了几步,不禁又暗自揣测:他不会是故意留下来吐糟她是饭桶的吧? 蓝海星收起胡思乱想,重新把思绪集中到了胡不平的案子上来。 她懒得跟戚馨多说,因此没有回到胡不平的房子,而只是在附近闲逛。 天色很快就暗了,附近出外工作学习的人陆续回来,有骑车的,走路的,蓝海星心想,不可能是自行车,那么深窄的巷子,阿婧没有稳妥藏车的地方。 耳边传来了“哗啦”的响声,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少年踏着滑板从她的面前经过。 “滑板!”蓝海星眼前一亮,拉住了少年们,请他们在巷子里滑一个来回,她抬起手腕的表一看,来回也需要二十分钟。 蓝海星心道这的确不可能。 天色一晚,风就变得很大,蓝海星回车里,拿了一件披巾围上。 小吃店做的是附近住客的生意,人流量并不算特别大,八点的时候基本上客人已经很少了,因此老板作证阿婧在八点的时候来店里打包锅贴与豆腐汤,就不可能是因为人多而记错。 蓝海星看了一会儿,走过去跟老板道:“老板,我来取中午我们订的那一斤锅贴。” 老板立即“啊”了一声:“是那个穿黑色滑雪服,白色牛仔裤男人订的,对吧?” “老板好记性!”蓝海星拎过锅贴,回到了车旁,看着座位旁的一斤锅贴,给楚乔四发了条微信留言:今天加班了吧,要不要吃锅贴? 楚乔四很快就回复:是李大爷家的锅贴吧,千万别,我昨天中午在那儿吃的那顿都还没消化呢! 蓝海星放下了手机,可能因为是圣诞节,天空里又零星地爆了几朵烟花,绚烂的烟花划过漆黑的夜空,留下长长的灰白色余烟,她想起胡不平说:“蓝医师,我就要回家了。” 她看着天空,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 〈21〉他是我的病人 (21)他是我的病人 隔天,几乎整晚未眠的蓝海星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回了医院,她包都还没来得及放下,王小璐就粘了上来。 她左右四顾了一下小声问:“蓝医师,胡不平杀人了,是不是真的?” “你消息挺灵通嘛。” “医院里都传遍了,今天一大清早主任就上院长那里开会去了。”王小璐问,“我觉得胡不平不像那种会杀人的病人啊,真是他杀的人吗?” 蓝海星换下衣服:“不知道。别问我。” 王小璐吐了吐舌头:“我总觉得蓝医师你什么都知道。” 蓝海星手插在口袋里,心想,可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阿美是怎么死的,沈碧瑶是怎么死的,还有连幼绿是怎么死的。 尽管警方对胡不平的案件保密,但是由于死掉的是一个大学生,所以案情还是在网上传了开来,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大学生惨死在精神病人之手,网民像打了鸡血似的义愤填膺。 很快蓝海星就被卷了进去,然后包括她经常遭病人投诉、破坏上司婚姻等等细节都被知情人士爆了出来,一时之间蓝海星的风头几乎都盖过了胡不平,成了千夫所指的那个。 王小璐一边用手机发表评论一边怒道:“这些人知道什么呀?!一个个好像正义斗士,真是!” “你刚才不是拿电脑冒充我大学同学,说我是个特别有正义感的人吗?” “我发了啊,可是我发一条抵不上别人几十条,很快就翻屏了啊!我刚才还冒充了蓝医师的高中同学,说你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个好医生。” 蓝海星道:“不会被人查出ip了吧?!” 王小璐眉飞色舞地道:“不会!我一个用电脑发的,一个用手机!” “可是你一进医院,手机就自动连上院里的wi-fi了吧,这跟用手机还是电脑无关……应该都是榕城疗养院的地址吧。” 王小璐脸上的表情瞬间呆滞了,想了想亡羊补牢地道:“要不,我再补一条,就说我们刚才碰面了,做个插叙!” “什么插叙,还倒叙呢。”蓝海星说着,突然看见又刷新了一条。 她瞪大了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骂别人小三,你们要搞搞清楚先后次序,那个男人跟她谈了四年,刚把她扔了,找了个新未婚妻才四个月!蓝海星这个人是挺讨人厌的,但她绝对不是破坏别人婚姻的人,因为她就没那硬件!她也绝不是那种不负责把病人丢出门的人,因为她最大的毛病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姑奶奶我行不更名,坐不更名,榕大公共营养系04届容梦霜!” 蓝海星道:“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啊,姑奶奶你有没有脑子啊?!” 王小璐高兴地道:“蓝医师,有人替你说话,野生的,这回是野生的!” 她高兴了没多久,就看见有人回复留言道:“呵呵,容梦霜是吧,你跟你们公司副总那档子事要不要也说说清楚?” 蓝海星的脸色如丧考妣,长叹了口气:“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蓝医师,蓝医师,有人在爆你家的地址呢!”王小璐神情紧张地问,“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看这些人多半就是精神病,知道你是精神病医师,你说他们会不会借题发挥,借题发泄啊?” 蓝海星心烦地拿起电话给容梦霜发了条微信:我可不可以再租你那房子一个月啊? 容梦霜很快就给了答复:做梦!你快点给我搬走! 一连数日,蓝海星几乎走到哪里,都能看见别人似有若无的目光,以及从背后飘来的窃窃私语。 毕竟放出去的精神病人很多,但杀人的真不多,这对医院来说真的可以算是一桩大事,更何况里面还夹杂着这么大个八卦,过去就算再不了解傅识与蓝海星那段往事的人,现在也都知之甚详了。 蓝海星查完房出来,正好看见秦重跟着从楼上下来的院长说话:“院长,海星再待在现在的岗位上不合适了吧,这事情闹大了连我们前面都要受影响。” 院长半闭着眼睛“嗯嗯”听完了,然后睁眼道:“别挖她去你们心理咨询,她脾气不好,干不了服务工作。” “不是……”秦重刚要开口,就看见了楼下站着的蓝海星,他干笑道:“海星啊……” “你们聊。”院长手一背就走了。 秦重好像忘了之前蓝海星放狗咬他的事情,满面关切之色地问:“海星,胡不平的事情,你别太担心,咱们院肯定站在你这边,当医师的谁也不能打包票,病人病好了就不会复发了,何况他还是个精神病。” 蓝海星翻着手里的病历本不说话。 “海星,有些事我也是为你好才说得通透一些。”秦重又道,“这个世上,对跟错,都要看放在哪个平台上去说。比如胡不平的事,放我们院里说,你让他出院完全合乎常理,可是你要放到外面跟那群什么也不懂的网民说,他们那些大帽子扣下来,多大的头也戴不住。” 他见蓝海星合上病历本要走,连忙又道:“我觉得吧,你们主任一直对你不错,这件事情你聪明的话,就别把阿识扯出来,这件事就是个大坑,多少个人都能掉进去。阿识不进去,说不定来日还能拉你一把,你说是不是?” 蓝海星刚一转身,还没开口就听人说道:“秦主任。” 秦重一回头,立即笑道:“阿识,你跟医务那边说完了。海星没事吧?” “谢谢关心,没事。” 秦重讪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傅识等他走了才对蓝海星说道:“他的话你别放心上,那不是我的意思。” “放心,我也没有要背黑锅的意思。” 傅识低了下头,说道:“那就好,胡不平的事情你不要插手了,警局那边由我联系。” “你联系?”蓝海星道,“可是你并不了解胡不平。” 傅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但我了解你,而且也比你想象的要了解胡不平。” “你打算怎么说明?” 傅识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们院的立场必需表明,他是完全转好之后离开的,但你放心,我会联络法定精神鉴定的医师详细说明情况的。” 蓝海星想了会儿道:“那你不打算为胡不平出书面说明,没有暴力倾向也是我们放他出院的前提之一。” “我们院不适合卷进这样的案件里,海星,我们是医生,只是医生。” “可是医生决定很多病人的人生,这是你跟我说的。” “我宁可没跟你说过这句话。因为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是很有限的,而且你怎么知道胡不平就一定没有杀人?” “所以他不是你的病人,在病历本上也许是的,但是在心里,他不是你的病人,他是我的,因此不用麻烦你了。看肿瘤的医师可以不承认这个手术是他们做的,但看精神病的医师不能不承认他的病人,因为肿瘤没有感情,但精神病人有。”蓝海星说完转身就走了。 她晚上心情不佳,将车子停在酒吧街,逛了一圈,想了想还是推开了blue酒吧的门,吧台上换了个新酒保,蓝海星问道:“以前的酒保走了?” “走了,人家去电影公司干活了。” “哦。”蓝海星笑了笑,然后那酒保问:“请问你是不是姓蓝?” “是的。” 那个酒保弯下腰,递了一个白色的信封给她:“张文走的时候,让我转交你一封信。” 蓝海星好奇地将信封拆开,只见里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我要让你每个预言都成真。”署名是chess,但蓝海星知道这个chess是白决。 她连忙问:“这封信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大概是一周以前吧。” 蓝海星从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翻看了一下白决出现的日期,心想他是每周出现一次吗? “酒保,一杯金色马蒂尼!”蓝海星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个熟悉的声音,她转过头,两人一对视,蓝海星就笑了。 容梦霜恨恨地道:“真背,出来散个心也能碰到你这个扫把星!” 酒保很快就把她的酒配好了,容梦霜拿过酒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蓝海星拿着酒杯坐在了她的对面:“你那个爱读《第二十二条军规》的副总被哪条军规给制服了?” “你除了会嘲笑人,你还懂什么?” “那你懂什么,懂爱情?拜托人家有老婆的。” “我说他们不是爱情,谁跟你说我跟他就是爱情了,同情不行吗?友情不行吗?” “友情……”蓝海星闷笑了两声,“容梦霜,哪个男人会看上你的友情啊,你就没那脑子,以后就别乱给同情了。” 容梦霜的眉毛刚扬起来,蓝海星立即道:“我们来玩猜题吧!” “不玩!” “听着,有个游乐园里发生了一起命案,现场遗落了一副破损的眼镜,警方怀疑是凶手掉落的。目击者说,他看见当时有五个人到过现场,个子最高的戴黄色的绅士帽,最胖的那个穿皮衣,他听见头顶微秃的那个男人喊后面的少年阿土,最后跑出来的那个人个子最矮,他记得他穿了一双驼色的鞋子。你知道这副眼镜属于谁?为什么?” 容梦霜没好气地道:“这道题你早就出过了。” “我问过你了?”蓝海星诧异地道。 容梦霜翻了一下白眼:“你最少也问过我三回了,这么蹩脚的题也好意思拿出来考别人,任谁看见个戴眼镜的,都会直接说那个人戴眼镜,怎么会绕那么远,什么个子最高的戴黄色绅士帽,最胖的穿皮衣,你到底想考别人什么?” 蓝海星的脸上刚露出笑容,却突然好像被电击了一下,然后她发了一会儿呆,就跳起来捏了把容梦霜的脸道:“你太聪明了!” 说完她拿起包就朝外面走,容梦霜朝着她的背影嘲笑了一声,但突然就省悟了什么冲着蓝海星喊道:“你倒是说答案啊,到底眼镜是谁的?你怎么每次都这样!” 警局里,方睿翔看着表问楚乔四:“这么晚了,你们把小吃店的老板又找过来做什么?” 楚乔四笑道:“海星好像有个意外的发现。” “什么发现?”方睿翔的目光转过去看蓝海星。 蓝海星回答:“还要证明过了才知道。” 房间里,中年老板的脸上有些不耐,蓝海星坐到了他的对面笑道:“我请老板来,是想请老板看几张照片。” “照片?” “对,老板说过阿婧跟阿美是你的老客人对吧。” “阿婧来得比较多,她常在晚上来买夜宵,是我店里的常客。” “好的。”蓝海星拿出一张照片,问:“你知道这是谁吗?” 中年老板道:“这是阿婧。” 蓝海星又翻出一张照片:“这是谁?” “还是阿婧。” 蓝海星拿出另一张照片,方睿翔看出来这张照片跟第一张相同,只是把脸合成了阿美的脸,中年老板看了一会儿道:“阿婧!” 方睿翔忍不住眉头轻轻一跳,蓝海星看了一眼照片然后道:“照片上是阿婧没错,但这张脸是阿美的……你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人的衣着装扮上,却很少关注人的脸,因为你知道就算看了,你也记不住,对吗?” 中年老板那张精明的脸上泛出红色,颇有些激动地道:“我是认不出脸,不过你要是给我看人我绝对不会认错!就左边这位警官来说,他说话声音比较低沉,腰板挺直,走路步伐特别均匀,当过兵吧。右边这位瘦点的警官,说话语调快,一遇事紧张就爱翘兰花指,你要是把他们拍成照片,我会认错,可是你要让他们当着我的面说话,我绝不可能把他们搞错……” 楚乔四连忙甩了甩手,老板把目光放在蓝海星的身上道:“还有这位女警官你跟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拿左手摸右手臂,对吧?” 方睿翔出了房门问:“老板为什么不能认出人脸。” 蓝海星回道:“他是脸盲症,有些人能看得见人脸,但却记不住人脸,这叫作脸盲症。” 楚乔四问:“如果证人记不住人脸,那阿婧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是……” 方睿翔摇头:“老板虽然记不住人脸,但是他能有效识别他人的身份,想要推翻阿婧的不在场证明证据还是不足。假如这个人不是阿婧,阿婧又是怎么知道,老板会在她杀人的时间把别人错认成自己,知道这个人买多少东西?胡不平又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杀了人?推翻的理由会过于牵强,不过发现脸盲症重要的意义却不在于此。” 楚乔四道:“什么?” 方睿翔说道:“脸盲症也是跟心理学沾边的病症之一吧,也就是说小周巷案极有可能是宠物案的延续,这是第四起有关心理学犯罪案。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否定胡不平很有可能就是杀死阿美的凶手,就像不能否认范力曾经杀死过贺强,宋立诚杀死了妻子左冷雁,伍寄秋杀死了许梅子。” 楚乔四将蓝海星送出了警局的门,安慰道:“会不会就是个巧合?” 蓝海星眼望着前方道:“不,老板的脸盲症一定是这个案件里重要的组成因素……这也是阿婧不肯离开小周巷的原因。” 隔了几天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医院里都在传蓝海星要被停职的消息,连苏至勤都下楼找她过问了一下胡不平的事情。 蓝海星则用所有空闲时间查看胡不平的病历纪录,连午饭都是请王小璐带的,四年下来,胡不平积累了厚厚一摞病历记录本。 有好几次天色很晚了,傅识经过蓝海星的办公室想说什么,却最终欲言又止。 上午蓝海星刚从病房出来,有个护士就匆匆奔过来:“医院门外来了好几个记者,堵着门说要找蓝医师。” 王小璐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是啊,他们就在外面,千万别出去,他们把医务处的人都包围上了。” 蓝海星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抽屉道:“我出去见他们。” “被他们抓住见报就惨了!”王小璐喊道。 “那让他们堵着我们的门也不好啊,再说迟早会知道的。” “我去吧。”傅识突然在门口说了一声,蓝海星连忙快步跟上了他。 他们刚到医院的门外,就看见门口围着几个记者,医务处的人被他们围在当中,头上的汗都出来了,等他们一过去就立刻有人发问:“请问谁是蓝医生?” 蓝海星开口道:“我是。” 记者们立即“哗啦”一下围了过来:“胡不平是否因为医疗费的原因而被赶出医院?” “请问,胡不平在医院里就有暴力倾向,蓝医生你是否知道?” “请问你是不是胡不平的主治医师……” 傅识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是谁告诉你们——胡不平的主治医师是蓝医师的?”嘈杂的声音静了静,他开口道:“胡不平的主治医师……是我。” 蓝海星不禁抬起头看向傅识,只听他又说道:“是我根据当时胡不平的情况判断他可以出院的。” “请问你是……” “我就是疗养院精神一科的主任傅识。” 蓝海星几乎可以预见顷刻即来的轩然大波,有个记者抬手想给蓝海星拍照,傅识伸手一拉,刚好身体半转遮住了蓝海星的脸。 场面一度很混乱,王小璐带着保安冲了过来,才算把他们给救了回去。 精神病院的病人多半来去都悄无声息,医务处的人还没见过这种仗势,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声道:“傅主任,你不该承认的。明天要是把你的名字见了报,怎么办?” “看肿瘤的医师可以不承认这个手术是他们做的,但看精神病的医师不能不承认他的病人,因为肿瘤没有感情,但精神病人有。”傅识回答道,“现在不说,上了法庭,他们也是会知道的。” “你这又是何必……”医务处的人尴尬地道。 “走吧。”傅识只回头对蓝海星说了一声。 等进了办公室,蓝海星才说:“其实……” 但是她的话没说完,傅识就打断了她,他透过窗外看着花园道:“海星,你信不信,我虽然曾努力地想理解你,但过去我并不曾理解,可是方才那刻,我好像有一点点了解了。” 蓝海星抬起头道:“人所有对回忆的领悟,其实都是出自对眼前的怀疑,傅识。” 傅识沉默了很久才道:“也许你说得对。” 中午的时候,顾柔还是像以前那样来了,但脸色非常不好看,傅识送完她回来,脸色甚至有些铁青,看来他们又在僻静无人之处争吵过了。 蓝海星假装没有看见傅识的脸色,回到办公室,她又给楚乔四打了个电话。 楚乔四仍旧叹气着回复:“目前没有任何新线索,小吃店的老板我们反复试了,他真能把人认出来,也许比能认脸的还准,目前胡不平仍是现有,也是唯一的重大嫌疑人。” 蓝海星说道:“就算老板有能力给出证词,但你不觉得很奇怪,阿婧约了情人,但她自己却跑到将近半小时步程外的店里去买小吃,手里提了一碗豆腐汤,还健步如飞。” 楚乔四有些无奈地道:“很多人做事不一定都会符合逻辑,更何况阿婧面临劝退,心情不好,思维跟行为有些失常完全可以理解,也许她去买小吃的时候根本就忘了自己约了人,然后买完东西,突然想起来了,所以快步往回走,这都说得通啊。” 他叹了口气:“海星,你只不过不愿意相信胡不平会杀人罢了。” 蓝海星挂了电话,看着医院的走廊,眼前好像又看见胡不平仔细检查走道间的垃圾筒,归置椅子的模样,然后他抬起头来对她神秘地说:“蓝医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来拯救人类的。” 是的,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他会杀人罢了。 下班的时候,天上又起了雨夹雪,当中还夹裹着小珠子似的冰雹,打在雨伞上“嗒嗒”作响。 “海星。”蓝海星刚拢好大衣的领口跨出台阶,身后就有人喊住了她,她转过头,见傅识撑着伞走上前来道,“我送你吧。” “蓝医师……”蓝海星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又有人喊她,她转身,见顾柔走了上来,“蓝医师回家啊,今天天气不好,路上小心。” 傅识说道:“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要送她回去。” “的确是情况特殊,所以我觉得你才不该让蓝医师为难,现在这个时候,最不适合送她的人就是阿识你吧。” 傅识看着顾柔道:“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就要负这个责任,惹多大的事情……我就负多大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若是这件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还要负责蓝海星一辈子?”顾柔的声音罕见尖利地问。 傅识铁青着脸回道:“没错!”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伞道:“我觉得我有必要申明两件事情,一,我从来没有要求过谁对我负责,我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二,感情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从来不觉得里面会有谁欠谁,所以请不要再把我牵扯进你们的家务事里,我不感兴趣。” 她说完转身朝着停车场走去,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脚步声:“海星……” 傅识刚开口,蓝海星就打断了他:“傅识,你知道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大的伤害。不是你的离开,而是你的犹豫不决。你离开,只能给女人一次失望,但你的犹豫不决却能给她无数次伤害。” 傅识微低了一下头,然后抬起来:“海星,假如我们……” “没有假如,因为这个词就是为了幻想而存在的,我们都已经不再适合幻想了,傅识……”蓝海星拉开车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为着我们四年的时间,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傅识开口道。 “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干脆利落的开始,就请允许我能干脆利落地离开吧。”蓝海星说着也没等傅识回答,就收起伞上了车。 她的车开出了一段距离,还能看见傅识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地里,她觉得车窗上好像起了一层雾,她拿起清洁布擦了擦,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眼睛起了雾。 她将车子停在了海秀路,她走到白家,白弈开门的瞬间,里面的暖气便扑面而来。 “蓝医师,吃饭了吗?”白弈穿了件米白色的一字领毛衣,门廊上橙色的灯光洒了他一身,让人想起温文尔雅四个字。 “没。” “那一起吧。”白弈很自然地将蓝海星让了进去。 蓝海星问:“白弈,上次你让我去拿锅贴的时候,是否就知道了老板是有问题的?” “他有问题吗?”白弈夹了一筷子米饭。 “他是脸盲症。” “原来是脸盲症……” “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觉得他竭力表现对人观察细微之处,从心理学上来说人特别在意的事情,往往是他缺失的那部分,原来老板是脸盲症。” 蓝海星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但是白弈说完就专心地吃起了米饭,她只得开口道:“白弈,除了这个以外……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不是发现脸盲症了吗?” “可是老板能证明即使不认得人脸,他也能有效识别出他人。而且他很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有脸盲症这个缺陷,所以上次你也看到了,老板除了认不出人脸,他是个观察非常细微的人,也就是说即使认不出人脸,他认不出阿婧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么蓝医师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老板是这起案件当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们不惜诬陷胡不平也要留在小周巷,这说明小周巷对她们来说有必不可缺的需求。假如放在案子里,这就说明小周巷是阿婧行凶必不可缺的一环,我想这一环应该就是患有脸盲症的小吃店老板。” “你刚才说她们,后面又说阿婧。” “这有什么区别,肯定是阿婧威胁阿美那么做的。” 白弈抬起头看向蓝海星:“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阿婧威胁阿美? “因为……”蓝海星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想起胡不平说阿美被人控制,还有戚馨对阿婧阿美的评价,她迟疑了一下道:“从逻辑上来说,阿婧有留在小周巷的需求,而不是阿美……” “阿美扮演了那出陷害戏的主角,从逻辑上来说最有需求的人应该是阿美而不是阿婧,而最后得到惩罚的那个人却是阿婧。” 蓝海星背脊一下子就直了起来:“你的意思是,阿婧的确有杀阿美的动机。” “我只是按照蓝医师的逻辑进行推理,但如果撇开蓝医师的立场,就目前的证据看,其实胡不平杀死阿美的嫌疑比阿婧更大一点。” “我明白了,其实就是你也相信是胡不平杀了阿美对吗?”蓝海星泄气地道。 白弈看着蓝海星,语调平缓地道:“我说过了,我只相信蓝医师。假如蓝医师认为胡不平没有杀人,我就相信他没杀过人。” 蓝海星道:“可是我现在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 “那就去找证据。” “证据?”蓝海星下意识地重了一句。 “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白弈指了指蓝海星的饭碗道,“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吃完了我们才可以去小周巷。” 蓝海星的心情好似突然就雀跃了起来。 〈22〉时间的证明 (22)时间的证明 雨与冰雹已经停了,路面泛着积湿的水光,夜色的黑被反衬得像是深蓝。 “阿婧没有共谋是不可能完成这个时间证明的。”从巷子深处吹来的寒风一下子就从她的口鼻灌了进去,蓝海星下意识地拉紧了自己的围巾。 白弈拿起手电筒照着巷子的深处道:“不错,这里一定有一个共谋,一个替阿婧作时间伪证的人?” “可是假如她有一个共谋,那个人是通过什么办法让善于观察的小吃店老板认定她是阿婧?” “办法只有一个。” 蓝海星想了一会儿问道:“是什么办法?” 白弈看着蓝海星回答:“当老板知道的那个人很久以前就不再完全是阿婧了。” 蓝海星轻声道:“老板眼里的阿婧,跟我们眼里的阿婧不完全是同一个人。有一个人一直在扮成阿婧去小吃店买东西。”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杀人案,早在她们陷害胡不平之前就存在了。 这个人是谁?她必须了解阿婧,熟悉她的装扮与口吻,表情与小动作,并且需要有一定的模仿能力,才能在日积月累中,让老板把两个人混为一谈。 ——只有在心理剧社团表演的阿美。 蓝海星猛然睁开了眼睛:“这个人是阿美,去买锅贴,冒充阿婧,给阿婧做出时间伪证的正是阿美……自己本人。那么阿婧,才是在屋里发出惨叫声的人。” 白弈点头淡淡地道:“只有在这个假设下,整个故事才能被重新演绎。”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 巷子在白炽路灯下,惨白而幽深,有那么一刻,蓝海星好像看见扮成阿婧模样的阿美正匆匆地从她的眼前经过。 “蓝医师……” “嗯?”蓝海星被白弈突如其来的喊声叫回了神。 “你会翻墙吗?” 蓝海星才发现他们已经停在了胡不平的房子门口,道:“应该可以吧。” 她说着将包斜挎在肩上,然后在墙上找了个立足点,就将手电筒叼在嘴里,利落地踩着点翻身上了墙,拿下手电筒,将手伸给白弈:“上来吧! 白弈抬头看着蓝海星,然后道:“蓝医师爬墙真快。” 他的语气莫名地有一些怅然,蓝海星忽然就觉得他应该是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已经埋在坟墓里的故人,他想起了她,想必她也很擅长爬墙,也许她上了墙也会像自己那样伸给他一只手,得意洋洋地道:“上来吧,我拉你一把。” 她想到这里,嘴里故意笑道:“我当年可是全靠它,才躲过我们宿管的五指山呢,上来吧。” 白弈拉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干燥,掌心微暖,指间微凉。蓝海星忽然想起她和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肌肤接触,不知为什么,觉得脸上有些发烫,虽然知道夜色很深,白弈未必能看清她的脸色,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将头偏向了一旁。 等她转过头来,见白弈正拿手电筒照着墙上那行血迹。 “这行血迹,是胡不平留下的。” 白弈说道:“如果依照蓝医师的判断,胡不平是不会杀人的,那么他就是在目击了阿婧攻击阿美的画面,且在阿婧出门之后,从墙的那一边翻了过来,拿起丢在旁边的木棒,然后他又从墙上爬回了自己的那边院子,最后将凶器丢在外面的垃圾筒里。”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这里面存在另一种可能,胡不平一直想回到家人身边,但是始终被儿媳妇戚馨阻挠,而现在刚好接近元旦,也许戚馨的再一次拒绝让他失了控,错手把阿美当成戚馨给杀了。” 白弈问蓝海星:“那你相信胡不平会杀人了。” 蓝海星抬头道;“不相信。” 白弈笑了,而且露出了整个洁白的齿廓,包括那颗微微突起的牙:“我相信蓝医师。” “可是胡不平不喜欢阿婧啊,为什么要替她隐瞒?他为什么要说自己杀人了?” “因为里面还存在一个身份的问题。”白弈看着蓝海星道,“谁是阿美?” “阿美不就是周向蕊吗?!” “但阿美酷似戚馨,胡不平为什么会对她有好感?” 蓝海星的脑海里蓦然就回想起了胡不平说的话:“那个女的真的有问题,小美被她控制了,我能看得出来,那女人可恶极了,一点也不漂亮!” 她恍然大悟:“所以他认为她一点都不美,他把阿美的名字给了阿婧!” “从足迹上可以看出,胡不平心里很高兴阿美死去了。”白弈指着墙壁说,“你看他的足迹,好像整个人飞起来了一样。” “阿美早就设计好了杀掉阿婧的计划,但隔壁突然来了个爱偷窥的胡不平,这让她有一种功亏一篑的挫败感,因此她很愤怒,态度必定不会友善。她设计陷害胡不平,却让阿婧的事情提早暴露了,但这可能也让阿美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八点至八点半是胡不平雷打不动吃饭吃药的时间。所以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动手时机——圣诞烟花夜。” 白弈摇头道:“不,这一天是阿婧挑的。” 蓝海星细想了一下道:“对,只有阿婧才需要八点这个时间的证明。” 夜凉如水,白弈翻墙之后看上去有点腿疼,于是蓝海星熄了灯干脆就坐在围墙上道:“可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相信胡不平不会杀人的假设上……你真的相信精神病人也会执着于自己的信仰?” “我只相信蓝医师。”白弈看着浓墨似的远方重复了一句这样的话。 蓝海星转过头,见白弈好似努力地在看向远方,她睁大眼睛仔细看向那个方向,明明没什么东西,她忽然明白了,他不过是不太好意思罢了。 她的心有些柔软,将视线落到他腿上,手无意识地抬起来落在他的膝盖上问:“这里还疼吗?” 白弈转过头来道:“好多了。” 蓝海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孟浪,她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却被白弈手握住了,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蓝海星强自找了个话题:“你的腿怎么伤的,也忘了吗?” “忘了。” 蓝海星“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又问:“那么你最喜欢看哪本书,我的意思是你看了那么多书。” “蓝医师猜猜。” 她心里想《母与子》,但嘴里却说:“《红与黑》?” “为什么是《红与黑》?” “像浪漫主义,又不完全是浪漫主义,所以是批判现实主义喽。” 白弈笑道:“虽然书不对,不过方向是对的。听说过詹姆斯·巴里吗?你可能没听过他的名字,不过他写的小说《彼得·潘》你一定听说过。” “啊,小飞侠,童话书啊。”蓝海星的确有点意外,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是一本童话书啊,白博士。” “这是一本不错的书,有空蓝医师可以借来看看。” “你喜欢彼得·潘什么,长不大,到处冒险?” “我更喜欢他的永无乡。” “原来是快乐的童年。” “是相信快乐的存在吧,蓝医师,你说呢?” 蓝海星笑着心想,在月无星黑的夜晚,坐在杀人现场的围墙上讨论童话书,大概也只有热爱冒险,永远也长不大的彼得·潘才能欣赏得了吧。 他们从墙上跳了下来,蓝海星微有些困惑地道:“即使阿婧能利用阿美来替她做不在场的证明,可是她怎么控制阿美在路上的时间?” “蓝医师说过这是个时间表的题,我认为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觉得这是一个双时间表的题。阿婧的时间表与阿美的时间表。” 蓝海星想了想道:“在阿婧设计的时间表里,她八点的时候是在买锅贴,那她就不可能八点时在出租屋里杀了阿美。而在阿美设计的时间表里,她约了男朋友在广场看烟火,时间是八点半,她必须在八点离开出租屋,那么她抵达广场的时候,就是外出买锅贴的阿婧回到出租屋的时候,而她的时间表里,八点半本来应该是阿婧的死亡时间。” 白弈看着蓝海星问:“那蓝医师认为阿美是想用什么办法杀掉阿婧的呢?” “什么办法……”蓝海星慢慢走着,鞋子突然踩到了一个积水的小坑,发出清亮的溅水声,蓝海星抬头看着眼前这条狭窄的通道,“锅贴与豆腐汤,在出租屋里有一份跟阿美所买数量相同的锅贴与豆腐汤。也许那句控制时间的暗语正是‘我想吃锅贴了,阿美。’” 蓝海星好似豁然开朗:“阿美早就准备了一份锅贴与豆腐汤,然后冒充阿婧在小吃店买了一份相同数量的锅贴与豆腐汤,接着她又变回阿美赶去广场与男友碰面,这样她就完全错开了阿婧死亡的时间,别人会以为阿婧是死于自杀。可是为什么她还要回到出租屋?” “因为有一样东西,她必须要回去取。” “什么东西?” “一件联络男友,通知阿婧死亡的工具。” “……她的手机。”蓝海星想了想道,“阿婧换走了她的手机,阿婧说阿美给她打电话说家里保险丝烧了,但其实是她打电话告诉阿美,她的手机拿错了。没有手机,阿美就不能在准确的时间在广场碰见可以为她做时间证人的男友,更有可能当她的男朋友给她打电话的时候,接电话的却是阿婧,那就会留下巨大的破绽。” 她略皱了一下眉头:“可是这样一来阿美的时间表会不够。” 白弈蹲下身子,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玻璃珠子,轻轻在地面上一滚,珠子便沿着微微倾斜的巷道一路向里滚去:“不!阿美是个细致的人,所以她准备了一件在突发状况下赶路的工具,她的包里还放着一件本该属于阿婧的东西。” 蓝海星长出了一口气:“飘移板,极限运动爱好者的装备。” “那天晚上她穿过这条巷子走得很急,她在路上丢掉了那份锅贴和豆腐汤,因为心里存着杀人的念头,大脑的杏仁体大量发布着战斗的信号,加上快速的运动,她会出很多汗。风很大,又迅速带走她的汗水,所以她常会不由自主地按一下自己的领口。时间很短,但她想起的事情却很多,她想起了她们一起从偏远的县城来到榕城,想起了她们之间的相互照顾……” 蓝海星侧过头去看白弈,他的脸色在路灯下显得有点苍白,双眸在冷光的映射下就像夜色,黑得深蓝,他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有些遥远:“然而她想得最多的是自己,她的未来,她的梦想。因为——她需要说服自己。所以她的身上一定带着一件能很好地给她支柱力量的东西。” “mp3——录有阿美获得优秀的考试曲目《肖邦练习曲》。”蓝海星接口道。 “一直隐藏在门旁的阿婧等着阿美推门进来,院子里光线很暗,但太心急的阿美显然没有留意,阿婧先是击晕了阿美,然后做了一件事情,一件阿美要做但还没有做的事情,她拉开了阿美的包,把阿美的衣服拿了出来,替她换上了外套,然后打死了她。随后她出门处理掉了一些东西,比如阿美的口罩,自己的手套。然后换上了阿美换下来的那件衣服,拿起阿美一早留在出租屋中的锅贴与豆腐汤在门口装着与警察偶遇。” 在白弈悠悠的语声中,蓝海星仿佛能看见,这个时候,胡不平翻墙过来,拿起了地上的木棍,又翻回了自己的家中,然后替阿婧丢掉了凶器,他的心情很雀跃,因为那个可恶的女人死了,他可以回家了。 “可是怎么证明呢?”蓝海星问白弈,“警方并没有找到其他的证据。” 白弈抬起眼眸,他的脸色在冷光下有些苍白,轻轻微笑了起来,乌黑的眉展开如同鸦羽:“蓝医师,证据就在胡不平的日记里。” 胡不平的日记里?蓝海星想起那天晚上他仅有的一行记录:“8:00阿美穿那么少会着凉的吧。” 八点时,阿婧知道警察很快会来,为了节约时间,她只穿了一件毛衣站在院子里等候。 因此八点时的阿婧与阿美之间少了一件衣服,阿美流了很多的汗,但阿婧没有,所以那件黑色的羽绒外套上只有阿美的汗水,却没有阿婧的。 时间会给出证明我们经过的痕迹,汗水就是其中之一。 蓝海星开车返回公寓的时候,白弈坐在身旁,路灯的光线滑过车子,照在他险峰般笔挺的鼻梁上,时明时暗。 她一直知道白弈的相貌很好,可是在这个夜里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分辨不出好与坏,只觉得每多看一眼,心跳都在加速,心情像是暖暖的灯光落在了水里,生出四处流淌的氤氲。 路途有些遥远,白弈靠在椅背上好似睡着了,蓝海星抬手轻轻地调高了车里的暖气。 手机响了,蓝海星连忙将蓝牙耳机塞进耳朵里。 “你去哪儿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有人含糊地问。 蓝海星愣了一下脱口道:“傅识?” “你跑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都不回家?” “你喝酒了?”蓝海星问道。 “为什么一直都找不到你?” 蓝海星连忙问:“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在你家门口。” “那你等着我,我送完一个朋友回家就回去。”蓝海星挂断电话,叹了口气,脚一踩油门,车子就风驰电掣般加速了起来。 “白弈,白弈。”车子徐徐停下,蓝海星轻叫了几声。 白弈缓缓睁开了双眼,瞳孔黝黑如古井,但眨眼间眸子便动了起来,令人误以为那瞬间的幽深只是错觉。 蓝海星笑道:“到家了,这么晚麻烦你了……谢谢你。” 白弈在车椅上直起了身子,好像稍许愣怔才转过脸来问:“蓝医师要进去喝杯茶吗?” “不了,我还有点事。” “是嘛。”白弈下了车,又转过头来,手搭着车门微笑道:“蓝医师,你换口红了。” 然后他直起身走了,蓝海星有些疑惑地重新发动了车子,可是开到半路,她突然一脚踩住了刹车。 “蓝医师,把口红换成阿玛尼唇釉吧,口感好一点。” 蓝海星脑海里蓦然飘过这句话,她才惊觉睡着的是白弈,而方才醒来的却是白决。 白决又醒过来了…… 蓝海星连忙转过方向盘朝着原路开去,她将车子停在路口,下车向白弈的房子走去。 她轻按了一下电铃却没有人应门,她莫名地有些心慌,走到窗边隔着玻璃往里打量,屋里灯光亮着,但客厅里却没有人。 蓝海星绕着房子走了一圈,发现有扇窗没有上锁,她想了想,将窗户打开,从窗子翻了进去。 整个一楼都没有人,她小心地上了楼梯,房子虽年代久远,但显然室内被精心重装过了,包括这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悄无声息。 二楼的两边都是房间,虽然走廊有壁灯,尽头就是格子窗,但在窗外婆娑摇晃的枝叶遮映下,甬道还是显得有些黝黑而狭长。 楼道一头的门缝里露出灯光,门内隐隐传出水声,于是蓝海星轻轻地走了过去,却不慎踢倒了倚在墙面上的一根棍子,她连忙蹲下身将那根棍子扶了起来。 她拿起来才发现这是一根高尔夫球棒,她心想白弈是把二楼的走廊当高尔夫场地了吗? 蓝海星想着,然后眼前一黯,走廊上的壁灯突然灭了,她连忙想要起身,却被人压制在地。 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摇动了窗外遮蔽的树枝,月光像水泄一般流入室内。 蓝海星的视线适应了昏暗的光线,见白弈正俯视着她。 他们的距离很近,月光打在他英挺的脸部轮廓上,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鼻尖的微凉,冰凉的水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滴在她的脸上,可是蓝海星却觉得自己脸发热,心跳得好似在擂鼓。 盈入鼻息的是香皂的味道,很轻,很浅,但是蓝海星有种窒息之感。 他们静静对视着,当中隔着浅凉如水的月光。 “是蓝医师啊,难怪连出现也这么特别。”隔了一会儿,他打破了沉默,含笑道。 “你是白决?”蓝海星声音颤抖着反问。 “嗯,我刚才还有些失望,以为蓝医师没认出我,原来你认出来了。”白决的嘴角露出两个小月牙。 “你怎么会出现?” 白决微笑着回答:“我告诉了你答案,你今天可就不能走了。” 蓝海星连忙道:“拜托你快点让我起来。” 白决站起身,将手伸给她,蓝海星道:“我自己会起来。” 他也不以为意,将手插在藏蓝色的浴衣口袋里,径直下楼去了。 蓝海星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连浴衣的颜色也不一样,她记得白弈的浴衣应该是白色,而白决就换成了藏蓝色。 她下了楼,看见白决正在给自己倒酒,他抬起头来微笑道:“蓝医师要喝一杯吗?” “不用。”蓝海星看着他道:“白弈晚上是不会喝酒的。” “啊……”白决转过头来笑道,“但我不是他。”说完,他就仰头将酒一口喝尽。 蓝海星斟酌了一下措辞,然后道:“白决,让我替你治病,怎么样?” 白决却问道:“我跟白弈,你比较喜欢哪个?” “都喜欢。” “说谎的女人,你明显比较信任白弈。” 蓝海星道:“你问喜不喜欢,没问我信不信任。” 白决点了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蓝医师,可是我觉得我比较喜欢你,我是说喜欢你。你,蓝海星,而不是类似的某一类女人。” 蓝海星看着他道:“你都不能完整地来喜欢我,怎么能叫喜欢我。” 白决听了这话好似有些发呆,然后他手里拿着杯子轻轻重复了一遍蓝海星的话:“你都不能完整地来喜欢我,怎么能叫喜欢我。” 他好似忽然就想通了,笑道:“说得对,只要我杀了白弈,我就完整了。” “你知道这是不对的……” “那什么才是对的?”白决坐在那张单人椅子上撑着头问道,“白弈不想保留过去,而我想要保留自主,难道违背人意愿的事情就是对的?” 蓝海星静静地道:“那不是你的意愿,那是你的逃避,你知道的。” “逃避不是人的天性吗?”白决顺手抽过台面上的笔,转了几下,笔却掉落到了地上。 蓝海星弯腰将笔捡了起来:“可是人为什么要克服天性,克服畏惧?因为人知道不克服畏惧的天性,就不可能真正拥有未来。比如你说喜欢我,怎么喜欢法,一周一次,一个月一次,你都不能完整,哪里来的自主?” 白决审视着蓝海星:“可是我现在至少能见蓝医师也许一个月一次,也许一周一次,假如……我变成了白弈,那我可能就不记得蓝医师了。” “不是你变成白弈,而是你跟白弈融合成一个人,像两块碎片重新融合在一起,假如你把我忘记了,我向你保证,我会帮你再次想起我。” 白决认真地看着蓝海星,然后才问道:“蓝医师,你喜欢我吗?” 蓝海星凝视着他的眸子,听着自己的心跳,然后迎着他的目光回答:“是的,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虽然明知道不应该。 〈23〉草莓 (23)草莓 “都这么晚了,去哪儿?”蓝海星看着换了身轻便的休闲装的白决坐进了车子。 白决将头从车窗里探了出来笑问:“蓝医师从来没试过不问原因就去某个地方吗?” 蓝海星看了一下手表,只好也拉开门坐进车子。 等她上了车,白决就锁上车门,然后从遮阳板上摘下一副眼镜戴上。 “原来你近视啊。” 白决伸出食指将眼镜推正,然后转过头来道:“不,只是为了把蓝医师看得清楚点,看清楚了……蓝医师的妆还真是化得烂啊。” 蓝海星拢了一下头发,没好气地道:“妆化得那么好,给谁看啊,病人吗?开你的车吧!” 白决转过头发动车子笑道:“那蓝医师会不会讲故事?” “讲什么故事?” “不会吗?”白决遗憾地道,“听说好的心理医师都很擅长讲故事。” “真是麻烦……”蓝海星小声嘀咕了一句,她想了想,拉过安全带笑道:“话说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小白争王位时被兄长公子纠的军师管仲射了一箭。小白从此对管仲念念不忘,当了齐国君主之后,三十万军发兵鲁国,小白逼死了兄长,要回了管仲。小白见管仲第一席话里便有‘寡人不幸而好田,又好色,得毋害于霸乎?’” 白决略略思考了一下,才悠悠地道:“蓝医师啊……” 他说着突然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跟离弦的箭一般射了出去,蓝海星吓得连忙握住了扶手,喊道:“喂,你不满意,也别把车子开得这么快。” 白决不说话,只是眼望前方,汽车越开越快,光影迅速在他英挺的脸上滑过,车窗两旁的景象风驰电掣般交替着,蓝海星眼看着白决的车子就要撞上前面的厢体货车,她忍不住闭着眼睛大叫了起来。 车子却突然飘移到了另一边,眼前豁然开朗,白决的车子飞一般地越过了货车,等他一脚踩下刹车,车子停在了江边,蓝海星已经大脑一片空白。 白决眼望着窗外问:“如果我刚才不踩刹车的话,车子就会掉到江里,那样的话也许我的烦恼就没有了……对吗?” 蓝海星本能地道:“你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如果车子掉在江里,白弈说不定会忍不住转换过来救蓝医师,可是他的水性不好,如果运气好的话,在他人格死亡的瞬间,我会被转换过来,这样我的烦恼不就没有了。” 蓝海星的眼帘轻眨了一下,冻结了一般的脑子好似动了动:“你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白决转过了头。 “因为,因为……人格论里说过,所有次人格的诞生都是为了保护主人格而存在的。” “你说什么?”白决重复问了一遍。 蓝海星的思绪好像一下子通畅起来,握着扶手大声地道,“白决你存在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自己!” 白决转过头,推开车门走了出去,蓝海星也推开了车门,这才发现自己两脚好像踩在棉花上,整个背脊都湿了。 蓝海星两腿发软地坐到江堤上,白决也坐了过来,他们俩谁也没说话,也许是经历了刚才一场过于刺激的飙车,现在反而有一种松弛感。 夜空如穹顶般盖在江面,潮水随着风声而来,像是谁悄无声息地送了你一江的星火。 “白决最早跟女孩子一起看星星是什么时候?” 白决道:“记不清了,蓝医师,你呢?” “十几岁的时候吧,不过想不起那个画面了……” “无非是水边,桥边这些地方吧?” “总会更浪漫一点吧。” “那就配个油菜花田,四月的春天,够浪漫了吧?” 你还真爱油菜花田,可是半夜里看星星,提什么油菜花田……蓝海星心里想着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的表情很从容,好像也没她想得那么龌龊。 她掉过头随意地道:“油菜花田再美,晚上也看不见吧?” “可是有菜花汩啊。”白决懒洋洋地道。 蓝海星转过脸来,良久才问:“去看连幼绿墓地的那个是你,还是白弈?” “今天的月色真好。”白决抬起下巴看着天空,没有回答蓝海星的问题。 潮水又一次哗啦啦地涌来,蓝海星又问:“假如回到十几岁,你会做什么?” 白决看着星空道:“认识像蓝医师这样的女孩子吧。”他微笑道,“春天,水边,油菜花田,还有蓝医师……” 他转过脸微笑道:“不坏吧。” 蓝海星问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决“啊”了一声,笑道:“蓝医师开始猜到那是个晚上发生的事了,其他的还要多加油,你还离它差得远。” 他说完就起了身:“蓝医师,你如果不想陪我看日出,就该回家了。” “白决……” 白决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微笑道:“蓝医师,我感觉白弈就快醒来了,除非你已经做好了要面对他的准备。” 蓝海星回到容梦霜的公寓,才突然省悟跟傅识的约定,打开灯看了一下腕表,早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了,她只好叹着气进了门,想给傅识回个电话,但想了想却最终还是算了。 她看了一下桌面上的日历,已经是最后一天,于是便拿出包来整理自己的行李,走到望远镜那里的时候,她习惯性地低头一望,入眼却是一片漆黑。 白弈已经搬走了,对面不再有橘色的廊灯,玻璃衬着漆黑的夜空如同一面镜子,蓝海星看着镜面上的自己,突然像是朦胧里闪过一个念头,可是却只在脑海里一晃,又什么也没抓住。 正当她想要将望远镜拆下的时候,隐约看见下面的路灯旁好似人影晃动,她连忙低头将望远镜的镜头向下调,镜头里她看见一个穿黑色雨衣的男人正抬头向上仰望。 雨帽遮住了他的脸,蓝海星看不清他的脸,但能确定他看的是自己的窗户,蓝海星一惊,手里望远镜就倾倒在了地上,等她扶起来再看,灯柱下那个男人已经离开了。 保安吗?蓝海星心想,依照天澜这么严密的安保措施,不应该有人混进来才是。 也许是睡得有点晚,再加上受了惊,蓝海星晚上睡得有点不踏实,反反复复做着噩梦,最后梦见美尼的机械音对她说:“海星,危险,有人要杀你!” 它脑门上闪烁着无比诡异的幽蓝,蓝海星一下子就惊醒了。 她揉了一下发僵的脖子,转过头见美尼正静静地立在地板上,不由松了口气,走进卫生间洗漱完毕,见自己的眼底一片青黑,便拿遮瑕霜抹了急下。 不知怎么耳旁好似又听见白决在说:“看清楚了……蓝医师的妆还真是化得烂啊。”蓝海星又抬起手多抹了两下,然后拿出唇釉细致地描了一下嘴唇。 蓝海星找了家医院附近的照相馆,先把手机里白弈的班级集体照送去修复,然后才去医院上班。 查房的时候,王小璐的目光不停地朝她瞥来。 “看什么?”蓝海星看着病历本道。 “看你的妆啊,蓝医师,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呀?” “就因为化了妆?” “不都这么说,女为悦己者容吗?容的话,那一定是有悦己的人喽。” 蓝海星看了她一眼:“人小鬼大。” 王小璐凑过去问:“我知道,他个子高高的,很聪明,有一点神秘感,说不定还懂心理学,最重要的是他长得非常英俊!” “为什么?”蓝海星抬起头问道。 王小璐说道:“因为不聪明的人,蓝医师会觉得无聊,聪明又有点神秘还懂心理学,才能吸引蓝医师,又能跟你谈得来。他的个子高,蓝医师喜欢的男人肯定像杉树那样挺拔,玉树临风当然不会矮。” 蓝海星忍不住笑起来,却迎面看见傅识走来,便不自禁地收住了笑声。 傅识的脸色不太好,眼底一周青黑,嘴唇也有些发白。 王小璐问道:“主任,看你的样子好像生病了吧。” “早上事情那么多,别光顾着在这里闲聊。”傅识语调微有些沉,王小璐见状连忙一溜烟地跑了。 “昨天晚上……”她刚开了个头,傅识已经打断了她:“胡不平的案子院里已经决定交给你负责。” 傅识一向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蓝海星猜他大概也不愿意提起昨晚酒后失态的事,于是点头道:“好。”说完她便径直走了。 可是她走开没几步,傅识突然在她身后开口道:“你认识榕大心理系的白博士?” 蓝海星转过头来道:“是的。” “你们关系……很好?” 蓝海星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你到底想问什么?” 傅识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问:“你们在谈恋爱吗?” 蓝海星想了想坦白地道:“谈恋爱没有,但我们彼此有好感。” 傅识浓眉微皱地道:“白弈是什么人你清楚吗?” “我觉得以喜欢为前提,清楚对方是什么人,不如清楚对方喜不喜欢自己更重要。” “你就肯定他是喜欢你吗?”傅识看着蓝海星,“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先了解清楚对方,再做出决定。”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蓝海星看着他的背影长出了一口气。 下午,仍然是小雨不停,蓝海星去取车的时候葛大爷念叨:“邋遢冬至干净年,现在雨不停,今年过年的时候一定是个晴天。” 蓝海星笑道:“总比下雪好。” 等她进了警局的门,楚乔四已经在等她了:“她现在承认,去买锅贴的人是阿美,在屋里假装惨叫的人是她自己,但她只肯承认打晕了阿美,死咬着是胡不平杀的人。不过你放心,她既然露出了马脚,我们就不会轻易让她过关。” “我现在可以见见她吗?”蓝海星转头去问方睿翔。 方睿翔点头道:“如果蓝医师觉得有这个必要。” 蓝海星推开了门,阿婧双手交叉,神情略有些紧张地坐在桌子后面,她看见蓝海星立刻神色一变,整个人向后靠把头偏在了一边。 “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阿婧一声不吭,蓝海星好像也不打算听到她的答案,自顾自接着说:“其实我进来,只是想跟你聊聊,因为我们两个,对于外星高等生命胡不平来说,是他在地球上为数不多值得记忆的人。” 蓝海星微微笑道:“你长得很漂亮,可这些在一个偏远的县城里,却没能给你带来多少幸运,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你轻佻,说你轻浮,就像你未婚生子的母亲。你藏起了聪明,选择了凶悍,然而这只不过使你的名声更坏。你的舅舅抚养了你,但他也视你为累赘。好在你还有一个朋友,那就是你舅舅的女儿——阿美。” 阿婧面无表情,好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 “阿美跟你相反,她是个人见人爱的姑娘,人人都说她性格温柔,善良。你们一起从偏远的小县城考来了榕大,不,喜欢音乐的人是阿美,你只不过是跟随她而来。你能来大城市里上大学,当初阿美一定从中帮过不少忙吧?你在心里是感激她的。然而你更想要的是阿美的感激,你舅舅的感激,大家都恍然——阿婧是个好姑娘啊。所以你们俩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你援交换来的,对吗?” 阿婧的脸色有点发白,蓝海星接着道:“可惜,阿美的感激是短暂的,而你却深陷泥潭,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坏女人。” “不要再说了!”阿婧怒斥道。 蓝海星继续淡淡地道:“阿美越来越视你为累赘,她害怕你的事情暴露,把她也连累了,尤其是当她找到了一个家境富裕,愿意资助她留学的男朋友。她想要跟你分道扬镳,而你除了她,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所以你愤恨,本能地想要死死地纠缠住她……” “我让你闭嘴!”阿婧突然站了起来,在外旁听的楚乔四不得不推门进来,蓝海星却依旧平静地看着阿婧道:“就在这个时候,你的隔壁来了一个奇怪的邻居,他整天神经兮兮地偷偷往你们这边张望,可是你却不觉得他讨厌,因为他对你没有歧视,不带企图,只是单纯地想要跟你聊天。他甚至觉得你比阿美好太多,所以把阿美的名字给了你,你也偷偷地接受了。其实你的内心里是想成为阿美这样的人吧——一个不用付出很多,就能得到你渴望的爱与喜欢的女孩,对吗?” 蓝海星从笔记本里取出了一张纸:“这是胡不平那晚唯一的日记记录,你知道八点本该是他雷打不动吃饭吃药的时间,可是那天他却没有,大概是你这两天太反常,所以他很担心你,连自己吃药吃饭都顾不上了吧。” 8:00阿美穿这么少会着凉的吧。 阿婧看着那行记录,眼泪慢慢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蓝海星道:“他认为阿美不美,所以把这个名字给了你。我认为他是正确的,那就不要让他错了,好吗?” 蓝海星在卫生间里用水洗了把脸,将自己的脸擦干净,拉开门,方睿翔站在走廊的尽头,显然是在等她。 “蓝医师。” “方警官。” “这次又麻烦蓝医师了。” “你太客气了。”蓝海星语调平淡地道,“我这是解自己的围,要不然可能就要被人当嫌疑犯了。” 方睿翔道:“蓝医师,不管我们怀不怀疑你,你难道没发现这几起案件其实一直在围着你们打转吗?” “你们?”蓝海星几乎是瞬时就提高了警惕,“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睿翔道:“我建议你不要再介入这些案子了,你总有一天……” 他的话说到一半,楚乔四兴冲冲地走了过来,他立时中断了谈话的内容,蓝海星失笑道:“方警官,你以为我想介入,我巴不得不要三天两头来警局报道呢。狗咬吕洞宾的事不是没碰到过,不过三番五次被同一条狗咬,泥人也有脾气的。” 方睿翔雕塑般的五官又有些崩裂,听了半截话的楚乔四诧异地问:“什么狗,什么泥人?” 蓝海星岔开道:“你找我有事吗?” “海星,等会儿晚上我们一起吃饭。” 蓝海星道:“吃饭不必了,不过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吃饭的时候不能谈吗?”楚乔四才说了一句,就被蓝海星拉走了。 进了办公室,蓝海星见楚乔四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文件,里面露出半张照片,她随手拿了过来:“这是什么?” “哦,阿的美尸检报告。” “这是什么?”蓝海星指着尸体上一块发白的三角形印记。 “胶带布造成的,阿美的背部粘着这么一块胶带布,死后角质层无法蒸发水汽,再加上血液循环停止,就造成了这种类似溺亡现象的皮肤。” “她的背上怎么会有一块三角形的胶带布?” “不清楚,因为去的时候,似乎还没有死亡,所以我们是先送她去医院抢救,之后从医院的太平间再送我们这里,当中环节比较多,已经没法验证是在哪个环节弄上去的。” 蓝海星放下了文件道:“我想请你跟我去一趟清水镇。” “去、去清水镇干什么?”楚乔四睁大了眼睛道。 “我觉得清水镇十二年前肯定发生过什么蹊跷的案件,请你去帮我问一下实情。” “你怎么知道清水镇有蹊跷?” “我去过了。”蓝海星说完就背起包离开,也不管楚乔四愿不愿意,径直道:“明天八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她出了门,还没走多远,就突然听人喊了声:“海星。” 蓝海星转过头,见是一个文质彬彬,戴着眼镜穿黑色中长呢子大衣,颇有学者风范的男人站在台阶下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她立刻喊道:“楚医生,楚伯伯!” “真是好久不见了。”楚医生笑道,“我让乔四叫你上我们家吃饭,怎么不去呢,择日不如撞日,今天上我们家吃饭怎么样?” “最近太忙了,有空我一定去。” “那明天就是周末了呀?” 蓝海星正觉得对着热情万分的楚医生有些尴尬,楚乔四刚好从里面走了出来:“爸,你怎么来了?” “刚好医院门口水果摊打折,我就买了点给你送过来。” “这么冷的天,谁吃水果啊?”楚乔四不耐烦地道。 “秋冬季节才要多吃水果,我说海星……” 楚乔四连忙打断他道:“我送海星先走,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拉起蓝海星就朝着停车场走去,蓝海星小声道:“拜托,早点跟楚医生说咱俩没有可能,要不然每次见面,我都要被他老人家那慈祥的目光秒杀了。” 楚乔四郁闷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咱俩没可能,你看男未婚,女未嫁的。” 蓝海星拉开车门,然后转过身笑道:“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楚乔四好像被雷劈了一样,等到蓝海星的车子快开出大门时候,他才突然惊醒了似的大声喊道:“那人不会就是白弈吧!!” 蓝海星嘴角噙着笑将车子一路开出了警局,在小区的门口停好车,不由又想起了那个三角的符号,她从包里抽出了笔记本,在笔记本上将那个符号画了下来,喃喃地道:“一面三角形的旗帜代表什么意思?” 她回到家中,将行李放好,就收到了白弈的短信:蓝医师,周末有空吗? 蓝海星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回复道:白博士有什么指教? 白弈:去看电影。 难得他的邀请不是吃饭,蓝海星想了想还是只能回复:周末有点其他事情,改成周一怎么样? 白弈回复了个“好”字。 蓝海星放下手机,看见书桌上的水果拼图,想起她得到这张拼图的晚上,也遇见了白弈,从那以后她就一直在做着那幅叫白弈的拼图。 她伸出手将拼图拆开,坐到书桌前仔细比对了一会儿,拼好一块图样,是草莓。 草莓——蓝海星想着,白弈与连幼绿。 隔天清早六点多,蓝海星就听见门铃响了,她睡眼蒙眬朝着防盗眼望去,见是楚乔四站在门外,便打开门埋怨道:“搞什么,这才几点。” “我给你送早点!”楚乔四拎着塑料袋,朝手心哈着气道:“外面天太冷了。” “天那么冷,你这一大清早过来做什么?” 楚乔四将手里的塑料袋依次放到桌面上:“鸭油烧饼,豆腐汤,都是你爱吃的。” “想不想吃糖粥?” “什么?” 蓝海星把牙膏挤到牙刷上笑道:“今天请你去清水镇吃糖粥。” 楚乔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真的喜欢白弈?” 蓝海星刷着牙“嗯”了一声,楚乔四脱口道:“你为什么总不挑个好点的人呢?” “我怎么没挑个好的。”蓝海星将嘴里的泡沫吐出来,转过头来问:“你倒是说清楚,白弈到底哪里不好?”。 楚乔四被她一盯,就有些结巴地道:“你、你、你看你挑的傅识,好不好?再说白弈你不是说他有病吗?” 蓝海星道:“我知道你怀疑白弈跟系列心理犯罪案有关。” 楚乔四道:“你知道我怀疑他,你还跟他……” 蓝海星把头发扎了起来,回过头来笑道:“有问题就要去寻求答案,这是我对待问题的方式。走吧!” 楚乔四闷闷地道:“你早饭还没吃呢。” “车上吃,这样我们到清水镇的时候,警局刚好上班。”蓝海星微笑道。 接连下了几天的雨,隔天仍然是细雨蒙蒙,车子跑在高速公路上,蓝海星坐在副驾驶座上翻看着资料。 楚乔四瞥了她一眼:“你说的那个案子,我早问过了,根本不存在,你为什么就那么相信白弈呢?” “楚乔四!”蓝海星突然开口叫道。 “什么事?我说错了吗?”楚乔四被蓝海星连名带姓地一喊,惊得连忙直起了背脊。 蓝海星转过了头笑道:“你不是喜欢我,你只不过是不放心我,所以我挑谁你都看不顺眼,我明白的。” 楚乔四闷闷地道:“你不明白。” 早晨的清水镇,好似整个水乡都笼罩在雨雾里,水帘从墨色的檐下飞快地坠落,掉入水中。 清水镇的警局也是个中式老宅院子,从大门进去后有个中庭,叫人诧异的是院子里没有很多绿植,倒是摆了个小孩子玩的滑滑梯。 蓝海星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楚乔四才从门里走了出来,蓝海星跟着他跨过了门槛,才发现门内还摆着一张凳子,上面用小碗装了点糖果。 许惊涛看见蓝海星好似叹了口气:“蓝医师,又见面了,不知道……你究竟想知道些什么?” 蓝海星微笑道:“是啊,又来打搅许警官。” 许惊涛坐回办公椅上:“你有什么就问吧。” 蓝海星笑着指了指凳子问:“这里有很多小孩会来警局吗?” 许惊涛看了一眼凳子上的糖道:“你觉得会有很多小孩跑到警局来吗?” 蓝海星摇了摇头,许惊涛道:“所以每个会跑进警局来的小孩都是有原因的,这是为了让他们来的时候会感到放松。” “哦,许警官真是个细心的人。” 楚乔四在一旁说道:“那是当然,许大叔可是很受当地镇民爱戴的。” 蓝海星微笑道:“这也看得出来,许警官很为当地老百姓考虑。” “客气,本职工作。” 蓝海星道:“那么我想请问许警官,您一定会记得在十二年前,沈家母子身上发生的事情,白弈的腿是怎么断的,沈碧瑶是怎么死的?” 许惊涛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拿出一份东西递给蓝海星:“我不知道蓝医师从哪里得知连幼绿是被我们镇上的人害死的,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着联系。” 蓝海星翻开记录,低头看着那页发黄的纸轻声道:“连家户口迁出记录。” “我比你虚长二十来岁,这份工作干到现在也快到头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连幼绿是活着离开清水镇的。沈碧瑶是死于心脏病发,白家也从来没有报过案说白弈的断腿是人为导致。” 蓝海星抬起头,许惊涛道:“蓝医师你的怀疑根本不成立,我用人格向你保证。” 楚乔四走在蓝海星的身边道:“你看吧,我早跟你说过白弈那人根本就不可信。” 蓝海星坐在河边的一个露天茶座里,楚乔四跑去点茶,她撑着头看着河岸两旁的铺子,抽出笔记本在上面随手画了幅简笔画,口里喃喃地道:“首饰店旁边的是小吃店。” 楚乔四端了壶茶水回来道:“你在画什么?” “没什么,就是随便画画。”蓝海星一合笔记本,她搁在桌面上的圆珠笔就沿着桌边滚落了下去,直接从栏杆的缝隙里掉落到了下面的河水中。 蓝海星“哎呀”了一声,不由自主地探头去看,水面上早已不见了笔的踪影,只微微摇晃着她的人影,而就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好像有亮光闪过。 “镜底花……”她抓起包就朝着警局奔了回去,楚乔四连忙丢下茶杯跟在后头。 蓝海星跑得气喘吁吁,看着见她返回一脸惊讶的许惊涛问:“我的案子问反了,不是连幼绿死了,我要问的那件案子是……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连幼绿还活着。” 〈24〉不在名单上的被害者 (24)不在名单上的被害者 楚乔四也从门外面跑了进来,拉住她道:“海星,不都跟你说了,你要查的那件案子根本不存在吗?快走吧,别打搅别人工作。” 蓝海星看着许惊涛,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许惊涛才缓缓地道:“蓝医师,这件案子过去十二年了,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我认为一件已经尘封的案子,再把它翻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案子结束了,可不代表它不会延续,因为它会在人的记忆里延续。” 许惊涛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十二年前,清水镇曾经有几名女性游客先后被杀,尸体都被丢在镇的内河里,她们都是因头遭到重击而亡的,但在死前都受到过残忍的虐待。连幼绿是最后一名受害者。” “她活下来了?” “不错,确切地说是她把那个连环杀手给杀了,然后活下来了。” “许警官有没有受害者的名单?” 许惊涛起身拉开抽屉,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份文件递给蓝海星:“一共五位,其中三位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一位是十四岁的少年,最后一位就是连幼绿。” “这当中有一名十四岁的少年,是谁?” “是当地的一名孩子,根据当时的判断他应该是无意中发现了凶手,才被凶手杀害的。” 蓝海星连续把名单看了好几遍,然后问:“这里面没有白弈?” “没有。”许惊涛摇了摇头。 “凶手是什么人?” “凶手是我们当地修车行的技师,二十七岁,平时为人很老实,沉默寡言,但手艺很好,从没有犯罪记录,所以几轮排查都没想到会是他。” 蓝海星喃喃地道:“前面三位都是二十岁的成年女性,连幼绿当时未成年吧,她怎么会成为受害者?” 许惊涛回答道:“具体的原因,已经无从考证了,因为连幼绿被救回来之后就精神失常了,她父母也很快就带着她离开了清水镇。” “白弈……跟这起案子没有一点关系吗?” “蓝医师为什么认为白弈一定就跟连幼绿这件案子有关呢?” 蓝海星抬起了头道:“直觉。” 她直觉里这个名单上应该少了一个人。 是的,少了白弈。 蓝海星出了警局,撑开雨伞,雨雾里的水乡有一种别样的美感与神秘。 它就像是白弈的记忆,被笼罩在了这层面纱的后面。 中午时分,楚乔四去取车子的时候,蓝海星站在石桥桥头等待,她回头看见那位卖糖粥的大爷竟然还在。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游客也稀少,看起来他的糖粥是很难卖得掉了。 她走上前去笑道:“大爷,给我来一碗吧,给我添点元宵。” “好嘞!”大爷动作利索地给她盛了一碗豆沙糖粥,又在里面给她放了点元宵。 蓝海星尝了一口道:“好吃,大爷下雨天怎么不歇着。” 大爷道:“镇上的人都习惯了每天来喝我一碗糖粥,不来他们会惦记的。别人家的东西都是卖给游客的,只有我老唐三的粥才是卖给镇上的人吃的。” 蓝海星轻笑了一声,刚好看见俞飞白头顶着书包从眼前过,她连忙喊了一声:“俞飞白!” 俞飞白掉过了脸,狭长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就掉头朝着学校走去,蓝海星只好丢下手里的糖粥碗,快步追上了他。 “好歹也是朋友,怎么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我们上次都还没谈完话呢?” 俞飞白嘟囔道:“我可不想被奶奶骂,你离我远一点。” “你没说什么不应该聊的呀,你奶奶为什么要骂你?” 俞飞白道:“总之,你别再问我沈家的事情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蓝海星做了个思考的表情:“可是你上次能说的都说了呀,啊……”她恍然大悟地道,“你又有了新情报,我们交换情报怎么样?” 雨下得更大了,顶着书包的俞飞白只好找了个屋檐躲在下面,看了一眼蓝海星道:“你为什么要打听沈家的事?” “因为需要知道。” 蓝海星说得很随便,但俞飞白好像挺吃这一套:“我奶奶说你是替连家来翻旧账的,是不是真的?” “连家有什么旧账可翻吗?”蓝海星问道。 俞飞白看了一下四周才小声道:“我听奶奶跟我爸小声地议论,说当年那件事我们是报了警的,是许伯伯自己没当心,连幼绿的妈妈在葬礼上还说,他们迟早要算这笔账!” 蓝海星沉思了一下:“你们?” “我听奶奶是这么说的。” “海星!”楚乔四在远处喊道,俞飞白一看见有人来就飞一般地冲进了雨幕,不一会儿就跑得人影皆无。 “你在跟谁聊天呢?”楚乔四冒着雨跑过来。 “上次住的客栈老板的儿子,我在他家店里被偷了好些钱。” “哪家店,要不要我去帮你说!”楚乔四立即道。 “算了!都过去好几天了,走吧!”蓝海星说道。 可等她坐上了车子,要拉车门的时候,手却顿住了,楚乔四问:“怎么了?” “你知道刚才许警官说起连幼绿案的时候,他的眼睛在看哪里?” “哪里?”楚乔四不解地问。 “他在看门前的糖果。” 楚乔四依然有些不解:“那怎么样?” 蓝海星看着车窗玻璃外面不停冲刷的雨雾道:“十二年前,发生的那桩连环杀人案中,凶手首先抓的应该是连幼绿,然后白弈察觉了,他追了过去,那他有可能不是亲自报案的。木家的老太太说我们报了案的,是许警官自己没当心,许警官说每个会走进警局的小孩都是有原因的,所以要让他们放松。” 她掉过头来看着楚乔四道:“那个报警的人是个小孩,十二年前白弈让个小孩替他报案,他就是刚才走掉的那个少年!” 说完,她再次推开车门,一头扎进了蒙蒙的雨雾中。 楚乔四在身后喊着她的名字,但是蓝海星在雨里奔跑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似已经看见了往事的全貌。 白弈冲出门的时候,看见了院子里蹲着玩玻璃珠的俞飞白,一把抓住他道:“飞白,你去警局告诉许伯伯,那个杀人凶手在修车铺!” 俞飞白看着白弈奔跑的背影,站起了身,手捏着玻璃珠,出了门左右没看见大人,便一个人朝着警局跑去。 警局里正因为连续有游客被杀而忙得人仰马翻,俞飞白抬头忐忑地看着脸色铁青、走来走去的大人,小声地道:“小白哥哥说凶手在修车铺。” 许惊涛正好拿着资料经过,看见俞飞白便皱眉道:“小孩跑进来做什么?” 俞飞白被他一吓,手里的玻璃弹珠便掉到了地上,“嗒嗒嗒”在地面上滚了一路。 许惊涛更加不耐烦了,捡起弹珠递给俞飞白:“小孩子没事出去玩弹珠!” 俞飞白接过弹珠,头也不回地跑了。 许惊涛看着一头雨水又冲进来的蓝海星,表情竟然特别的平静:“蓝医师,你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名单里应该是少了一个人。” 蓝海星轻喘着气回道:“少的那个人是白弈。” 许惊涛:“白弈跟连幼绿是同时失踪的,但是现场就只有杀人犯的尸体,还有连幼绿,并没有看见白弈。” “就因为这样,白弈才不在这个名单里?” “不完全如此,白弈的父亲白乐成博士是个著名的犯罪心理学专家,跟警方有着良好的关系,他坚称白弈是因为掉进一处隐秘的沟里,双腿骨折,所以才失踪了两天。而且当时白弈的母亲又因此心脏病突发病故,所以我……” “出于内疚,你就没有把白弈放在名单里。”蓝海星问,“那么连幼绿呢?她从来没有说过,她在失踪的时候是跟白弈在一起的?” 许惊涛抬起头道:“她从被救回来到离开,听说直到死都没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蓝海星坐在回程的车里,闭着眼听着外面雨水流过的声音。 那段记忆,只属于白弈与连幼绿的记忆,埋葬在连幼绿年轻的生命里,也埋藏在白弈的灵魂深处。 她睁开眼,拿起手机想了想,给白弈发了一条微信:明天去看电影吗? 很快白弈来了回复:蓝医师有空了吗? 蓝海星看着那行字,然后回道:是的。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速奔驰着,楚乔四道:“你……真的跟白弈谈恋爱了吗?” “没有。”蓝海星转过头说道,“你想哪儿去了,我们只是医生与病人的关系。” 楚乔四两条清秀的眉毛拧成了个结:“你从不觉得白弈很古怪吗?” “一点都没有古怪的人才最古怪,只要是一块大自然里的石头就该有风霜,有石纹,甚至有裂缝。”蓝海星不以为然地把手机放进了包里。 楚乔四嘟囔了一句:“也许不是个裂缝,说不定是个大坑。” “你什么时候对我这么没有信心了,是不是个大坑,我没长眼睛吗?”蓝海星笑道。 楚乔四没有说话,只是一脚踩在油门上,车速更快了。 车子飞奔着过了收费站,差不多快到蓝海星小区门口的时候,楚乔四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觉得在榕城这么大的地方,一个能设计四起心理罪案的人能有几个?” 蓝海星笑道:“你就因为这个怀疑白弈,那么推理起来,我比他的嫌疑还大呢!” 楚乔四一脚踩住了刹车,车子猛地一顿,蓝海星撑住身体埋怨道:“你干什么呀?!” 楚乔四半转过身体道:“怎么可能会是你呢,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而且这四起案子,一大半都是在你的帮助下才破掉的。” “那也不能完全避开嫌疑,没准就有人怀疑,我是自编自导自演。”蓝海星背起包拉开车门道,“所以你发现的那些,有可能只是个巧合,其实四起案件中……绝大部分是白弈破解的。” “白弈!” 蓝海星笑道:“我只不过没告诉你罢了。” 她还没起身离开车座,楚乔四就补充了一句:“那……会不会也太巧合了,这四起案件全部是在白弈回国之后发生的。” 蓝海星伸出的脚又收了回来:“你说什么?” 楚乔四看了她一眼道:“白弈是在今年六月三十日回国,七月五日接受榕大的聘书的,范力购买那包廉价烟上的发票日期是七月八日,贺强死亡的日期是八月十日。范力是秦重的催眠训练班上的学员,秦重当年是白乐成的学生。左冷雁死于十一月三日,她是银行基金经理,那家银行与白家也有业务往来。许梅子死于十二月十七日,她是幽闭症患者,她的医师是傅识,傅识是你们柳院长的得意弟子,而柳院长跟白乐成是交情很深的老朋友。阿美就是榕大的学生,不但如此,她更直接是白弈课上的旁听学生,心理剧社团的团员。”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推开车门道:“这些案子都跟心理犯罪有关,依照白乐成的地位,这些人多多少少跟他有交叉联系也是可以理解的,你怀疑白弈的理由牵强了一点。” “海星!”楚乔四在她背后喊了一声。 蓝海星头也不回地说:“这个问题下次再说吧。” 她朝前走着,心里泛起了白弈的话:“狮子在草原上猎食,老虎在丛林里捕猎,鳄鱼总是从水中来,那么他是怎么发现那些猎物的?” 蓝海星坐在书桌前,在笔记本上依次写下了贺强,左冷雁,许梅子,阿美,她托着腮,手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涂画着,他们的内在联系到底是什么呢? 从白弈归国开始的谋杀时间,绕着白弈的杀人圈,会都是巧合吗? 十二年前的清水镇连环杀人案,跟十二年后心理犯罪连环杀人案有没有联系? 她想着,手里的铅笔突然一用力就断掉了,蓝海星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里画了一副素描——白弈的肖像。 他的眼神平淡而冷静,嘴角却似噙着笑,很轻浅的笑意,也许是太浅,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冷意。 蓝海星一时之间竟然好似分不出来他究竟是白弈本人,还是他分裂的人格白决。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给楚乔四打了个电话“我可不可以见一下范力?” “海星,你要见范力?” “所有他接触过的人其实都被他杀了,但唯独留下了范力……”蓝海星若有所思地道,“那一定是有原因的,范力的身上一定有着什么不同,我要亲眼见到也许才能搞懂,不过如果实在为难,那就算了。” 楚乔四想了想便回道:“那明天傍晚,我来想办法。” 蓝海星放下手机,伸了个懒腰,看见旁边的拼图,顺手拿起几块比了比,费了半天劲儿最后才拼了串葡萄,看着紫红色葡萄她长出了一口气:“既然拼得那么费劲,当初为什么要弄碎了呢?” 也许是连着几日的雨,隔天总算是个难得的好天,只是气温依然很低。 蓝海星在衣橱边踌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套上了黑色简便的羽绒服,她没等到约好的时间就先去了海秀路。 白弈刚好从外面回来,正背对着她开门,蓝海星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听见名字,白弈转过了脸,外面的天呵气成雾,站在廊下的他穿了件黑色的短大衣,轮廓分明的五官更显清瘦。他很高挑,眼帘微垂,盖住大半个眸子的眼睫如同雾气里的丛森,茂密而俊秀,有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神秘。 对视之下,她看见他唇角微弯,不是那种很轻浅的表情,而是真实地微笑了一下。 “进去吧。”白弈打开了门。 房间里开着地暖,很暖和。 白弈的家有一种很老派的陈旧之感,无论是家具还是房子的构造都是如此。古旧的桃木书柜,随处可见的青花瓷,让蓝海星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在清水镇的沈宅。 她从书柜旁顺手抽出一本书,坐下来摊开才发现是本原文书,蓝海星就顺手翻了一下书页,页码在她眼前滚动着,她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 “蓝医师,喝茶。”白弈递了一杯水过来。 蓝海星合起书接过茶,他坐到她身边拿起手机问:“现在就去看电影吗?” “好啊……订不上的话晚点也可以。” 白弈回答:“不会,我让人订票。”他三下两下发好了短信,然后起身道,“走吧,票订好了。” 蓝海星吃惊地道:“现在就走?” 白弈已经抓起外套走在了前面:“再有二十五分钟就开场了。” 也许是周末的缘故,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电影院门口显得很热闹,进进出出的人流交织在一起。 摩肩接踵的人群使得哈气成雾的天气好似暖和了不少,他们刚走上台阶,还没走进影院就听人在背后喊道:“chess!” 蓝海星转过头去,见车道旁停着一辆豪车,从车窗里面露出了一个戴墨镜的女人,她瞬间就认了出来——贺真真。 紧接着,从车窗里伸出一张小包子脸扯着嗓门嚷道:“哥,救命,妈要谋杀我!” 白弈跟蓝海星两人只得退回台阶下,走到车旁。 白暮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受了母亲的教训,鼓着脸气呼呼的样子,但等他看见白弈身旁的蓝海星,瞬间黑曜石似的眼眸瞪得滚圆,大叫道:“那、那个很恐怖的精神科女医师!” 贺真真不得不转头压低了声音道:“小暮,不可以乱说话。” 白弈问道:“你们认识?” 贺真真笑道:“我上次去自己的医师那里,小暮调皮跑到蓝医师的诊室去了。” 白暮正要开口发言,发现蓝海星正冲着他微微笑,连忙头一缩躲在了贺真真的背后,等他探出了头再看蓝海星的时候,贺真真已经跟他们打完招呼,吩咐司机开车了。 车子开出了,蓝海星发现白暮还趴在后车窗上打量着她,于是对着车尾做了个鬼脸。 她收回目光,见白弈神情自若,看起来似乎跟这个贺真真相处得非常自然。 蓝海星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早先察觉到的一件事,那就是白弈也许是个很会掩饰情绪的人。 等他们拿了票,进了电影厅,电影已经开始一会儿了。 蓝海星在位置上坐好,就听见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一看居然是贺真真发给她的:蓝医师,我拜托您的事情进展怎么样了? 她转过脸看了一下白弈的侧脸,低下头回答道:就在这几日。 电影在放什么,蓝海星没有细看,她的目光停在白弈的侧脸上,看着屏幕上的光影不停地在他笔挺的鼻梁上滑过。 白弈突然开口道:“蓝医师……” 蓝海星本能地应了一声,白弈看着屏幕道:“专心看电影。” “哦,有在看。”蓝海星急忙掉过头,再看眼前的剧情,不禁在心里“啊”了一声,原来这部电影是讲小飞侠的,她这才想起似乎那张电影票上的名字就叫《梦幻岛》。 她心里念了一遍:小飞侠的梦幻岛。 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白弈从口袋里取出皮夹,将电影票放进里面,蓝海星问道:“这张电影票作废了吧。” “留作纪念。” 他说得很平淡,这句话可以理解为一个小飞侠粉丝的喜爱,可是蓝海星还是忍不住有其他的遐想。 “白弈,今天晚上没有其他的事情了吧?” “蓝医师,你有什么安排?” “是。”蓝海星看着眼前的长长的街道,“上次说了替你做催眠的事,还记得吗?” 白弈转过了头,落日的余晖将他的眸子染成了金色:“记得。” 蓝海星也转过头笑道:“那就今晚吧!” 白弈看向蓝海星,然后道:“蓝医师说了算。” 蓝海星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手机,里面有楚乔四发来的信息:我在看守所门口等你。 她抬起头对白弈微笑道:“那一言为定,今晚八点,我去找你。” 白弈回答:“那我等着蓝医师。”他的嗓音很有磁性,明明是一句很平常的话,语调也很平淡,但落入耳中却好似有魔性的蛊惑力,挠人心痒。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好似要将微有些发烫的脸颊冷却下来,看向面前的路,她觉得今晚也许很适合他们彼此坦白。 〈25〉他叫Zero (25)他叫zero 蓝海星跟着楚乔四快步走进审讯室,房间里已经有一个低头正在做记录的警官,楚乔四在他耳边低声打了个招呼,那名警官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不要太久。” “绝不会太久!”楚乔四保证道。 蓝海星的目光早就落到了房间里另一位年轻男子身上,他穿着囚服,头发理得很短,脸色苍白而瘦削,眉目疏淡得令人很难一眼就记住。 他应该就是范力,蓝海星心里想到,在这之前她不是没想过范力长什么样子,虽然大致符合,可是范力长得如此貌不惊人,还是有一点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他到底是哪点吸引了“那个人”? “范力是吗?”蓝海星拿过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 范力听到她的声音,抬起无神的眼睛,又迅速低下了头:“是。” “我姓蓝,是一名精神科的医师,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你是来给我做催眠的,是不是?医师,我被人催眠了!”范力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整个脸颊都泛出了红色,神经质地抓挠着自己的手腕,“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蓝海星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拿着笔轻轻地画了个脸廓,开口安慰道:“好的,但你首先要配合,好吗?先回答我几个简单的问题。” “我能说的都说了!” “能跟我再说一遍吗?” “你想问什么?” “你看你住的地方离催眠培训班并不近,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地方有催眠培训班的?” “我听人说的。” “谁?” “客人。” “什么样的客人?” 范力似乎在积极的回忆,脸上露出了纠结之色:“一名女客人,长什么样子我已经记不得了。” “不用费力去想她的长相,你只要告诉我刚才你脑子里想到的是什么图案。” “黑色的直发……” “她留着黑色的直发,走进了你的理发室,坐在椅子上,你替她系上理发披巾,然后你抬起了头,你的眼前是面镜子,你从里面看见了什么?” 范力的眼睛逐渐亮了起来:“她很年轻。” “黑色的直发,样貌很年轻的女孩子,应该很有吸引力,但你却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为什么?” “她戴了副眼镜。” “可是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让你认同,所以你才会对她的话感兴趣,是吗?” 范力回忆道:“她……很聪明,她、她也说贺强不是个好人,她还说对付恶人最好以牙还牙。” “怎么会谈到催眠这个话题的?” “她说催眠可以改变自己,可以变得讨人喜欢。” “所以她告诉你催眠还可以杀人吗?” 范力想了半天才道:“没有……”他拼命抓着手腕,烦躁地道:“也许说了,但是我忘记了,不知道,不知道,我记不清了!!” 蓝海星仔细看了一下他的手腕,上面似乎是一个数字刺青:“9……是6,这个数字你什么时候刺的?” “半年前。”范力抓着手腕问,“这跟我的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半年前你开始训练狗,半年前你报名参加了催眠培训班,半年前你在手上刺了个数字6,半年前你决定杀掉贺强。你告诉我这些的关联是什么?” 范力的呼吸随着蓝海星一连串的半年前变得越来越急促,脸颊涨得通红,口吃地道:“我、我、我没……” 蓝海星手里的笔落到了地上,她打断了范力命令道:“替我捡起来。” 范力有些茫然地弯腰将地上的笔捡了起来,抬起头见眼前蓝海星正从烟夹里摸出一支通体洁白的烟,她接着道:“把笔递过来!” 范力有些浑浑噩噩地将笔递了过去,那支笔在递到蓝海星的指间时突然一滑,笔再次掉在了地面上,他本能地一惊,只听耳边“刺啦”一声,他抬头只见一抹火光亮起,然后他听到了又一声命令:“闭眼。” 蓝海星看着范力道:“现在你正回到从催眠班出来的路上,一点点,慢慢地回去,好了你回去了,你看到了什么?” 隔了一会儿,范力闭着眼睛道:“天很黑……” 蓝海星的背脊微微放松了靠在椅背上:“但你不是一点都看不清,你再仔细看看周围,你看见了什么?” “酒吧街的醉鬼……他撞了我,还骂我。” 范力的呼吸有些急促,蓝海星连忙道:“好了,你现在跟那个醉鬼分开了,你再往前走,你看到了什么?” “灯光……。” “还有什么?” 范力吞咽着唾沫,艰难地道:“火柴,烟。” 蓝海星直起了背脊问道:“火柴擦出了火光,你看见了那个抽烟的人,他长什么样?” 范力无比吃力地道:“我、我、我看见了……” 他呼吸异常地急促,好像都要窒息,跟楚乔四一起站在门边的警官不禁变了脸色,快步走了上来,蓝海星忍不住急促地问道:“你看见了谁?” 范力蓦然睁大了眼睛,他惊恐地看着蓝海星:“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你!” 他朝着蓝海星扑过来大喊道:“是你,是你,就是你!” 楚乔四跟那名警官两人合力将范力重新按回凳子上,蓝海星连忙退后了几步,由于太过仓促,她甚至把后面的椅子都推翻了。 随着声响,又冲进来几名看守所的警员,他们将范力拖出了房间,范力还在扭动着身体疯狂地喊道:“是她,是她,就是那个女大夫!” 楚乔四小声问蓝海星:“没事吧?” 蓝海星稳定了一下心神,摇了摇头,她将手里都已经揉成碎团的香烟丢在桌面上。 楚乔四恼怒地踢了一下身边的椅子:“这人太可恶了,他一定是故意的!他一定很了解我们,他知道我们每个人,这人到底是谁?” 蓝海星看着揉成团的香烟,抓起笔记本往前迅速翻了几页,然后道:“是4,阿美是4。” 楚乔四看着那个像三角形的旗帜道:“4?” “范力是6,阿美是4!”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突然往外跑去。 楚乔四跟在她后面跑,开口问道:“什么事情?” 蓝海星一口气跑到了自己的汽车旁,她打开车门,上下翻着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张夹在她挡风玻璃上的纸。 “你到底在找什么?” 蓝海星直起了腰道:“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 蓝海星看着楚乔四道:“他不叫扳手,也不叫影子杀手,他叫……zero。” 楚乔四载着蓝海星回了警局,蓝海星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有点白。 等进了办公室,楚乔四先给蓝海星泡了杯水,然后拽过笔记本,在纸上画道:“假如范力是6号,阿美是4号,他是zero,那就是……0号。” 蓝海星道:“其他人应该都会有对应的数字。” 楚乔四拿起资料翻了翻道:“宋立诚新买的车子牌号的尾数是7,他是7号,伍寄秋呢?” “5号。”蓝海星想了想道,“她的姓就是数字。” 楚乔四道:“阿美是4号,伍寄秋是5号,范力是6号,宋立诚是7号。他是0号,那么当中的1,2,3号又是谁呢?为什么阿美会有数字,不应该是阿婧吗?” 蓝海星紧握着手中的杯子道:“也许按照正常的逻辑,本来就应该是阿美杀掉阿婧。” “但最后是阿婧杀掉了阿美,然后有人把数字贴在了阿美的背后。”楚乔四喃喃地道:“那个zero为什么要把这些人编号,到底是什么意思?” 蓝海星将杯子里的水一口气喝光,起身道:“那我先走了!” 楚乔四连忙道:“你不能回去,你住我家去吧,他早盯上你了,否则不可能在你的车窗上留下纸条。” 蓝海星有些心烦意乱地道:“我今天还有事,明天再说吧。” 楚乔四焦躁地道:“那你去哪儿,我跟你去!” 蓝海星刚一迟疑,楚乔四就脸上变色道:“你不会是去见白弈吧?!搞不好那家伙就是zero!” “不是那样的!”蓝海星下意识地否认道,“我有别的私事。” 楚乔四刚要开口,就看见方睿翔沉着脸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蓝海星:“蓝医师。” “方警官!”蓝海星淡淡地做了个回应。 “乔四,你过来,我有事找你。”方睿翔说了一声,楚乔四低声对蓝海星道:“你等我出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知道了。”蓝海星应了一声,但是楚乔四一出门,她就拎起包出门,径直将车子开出了警局。 蓝海星紧捏着方向盘的手心里泛着细汗,车里的暖气让她有种燥热之感,于是她抬手将暖气给关了。 很多疑问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如同一团乱麻,却偏偏隐隐有一个指向,那些答案像是在召唤着她,召唤她走近了去看,看清楚所有隐藏着的真实。 她将油门踩到了底,一路飞驰着停在了海秀路的路口。 此刻已经是华灯初上,冷色的路灯光洒在眼前的小径上,遥遥地指向她想去的地方,但她想了想将车子倒了出去,开到附近的商场,然后下车进去找到了许久不光顾的香水柜台。 包里的手机不停地响,蓝海星只得接通,楚乔四在电话那头急道:“你去哪儿了。” 蓝海星举起了手机,让他听了听商场里的音乐,然后对着电话筒道:“听见了,我在逛商场。” “你在哪个商场,我来……” 蓝海星不待他说完,就道:“试鞋呢,挂了。” 她收起手机,柜台的营业员面带微笑地迎了上来问:“请问有什么需要?” “有没有青草味的香水。”蓝海星问道。 售货小姐热情地笑道:“你想买的是男用香水吗?” “不,不是男用的。中性一点的,最好还带一点冷水气息。” “那就只有香杉雨藤了,阿蒂仙的。”她说着拿出样品轻滴了一点在蓝海星的手背上。 蓝海星轻闻了一下,先是弥漫过来的冷水香,而后是略泛着草木苦涩的味道,像是被水雾笼罩着的森林,如同一段等待回忆的青葱岁月。 “就是它了。”蓝海星说道。 包了香水出来,蓝海星又用手机下载了一段潮水的背景乐,才重新将车子开到海秀路口。 蓝海星将手闸拉上,把包里不停显示四娘来电的手机按到无声,拿出香水喷了几下,然后拎起包下车甩上门,大踏步向着那处橘色的灯光走去。 当白弈开门的那瞬间,蓝海星觉得自己烦躁的心忽然沉静了下来。 白弈微笑了一下道:“蓝医师,吃过饭了吗?” “还没有。” “喝粥吗?” 蓝海星问:“你煮了粥?” “糖粥。” “好啊。”蓝海星心里叹气,这人还真是爱吃甜品,要不然谁会把糖粥当晚饭啊。 让她意外的是,白弈的糖粥煮得很好,远比他做的冰糖莲藕要好,米粒入口即化,甜度也适中,蓝海星点了点头道:“你煮的糖粥还不错。” “是吗?那多吃一点。”白弈微笑道。 房间里的地暖很温暖,两人相对喝糖粥,这样的气氛虽然不热烈,却让人觉得很舒适,令人有些想要将时光停住,但是粥喝得再慢,也总有喝完的时候。 蓝海星放下了手里的碗,抬头道:“可以开始了吗?” “还不行?” 蓝海星不禁脱口道:“为什么不行?” 白弈抬头道:“先洗完碗。” 他果真洗完了碗,就出来半躺在沙发上问:“这样可以吗?” “没问题。”可是蓝海星刚拿过笔记本坐到单人沙发上,他又起了身。 “我拿个枕头。”白弈说着就匆匆上楼拿了个沙发枕下来,垫在身后,然后再次躺下。 蓝海星看了他一眼,拿起笔,道:“白弈,不用紧张……” “我没紧张。”白弈闭着眼睛回答。 蓝海星问道:“那你还要去拿个毯子吗?” 白弈立刻睁开了眼睛,但看见蓝海星的笑意,只好道:“不用了,可以开始了,蓝医师。” 蓝海星将手机的潮水声调了出来,顺着潮水声,她抬起了头,整个房间都很暖和,灯光从朱色的门窗里射出去,又透过衬着夜色的玻璃反射回来,金色的光线淌过四壁的水乡油画,仿佛隆冬时节,春天在这间屋子里又活了过来。 “白弈,你先跟着指令呼吸,好吗?慢慢的,呼,吸,呼,吸……” 白弈随着指令呼吸着,慢慢鼻息开始变得放松。 他穿着黑色的薄毛衣,闭着眼睛,衬着英挺五官的眉睫更似乌黑的鸦羽,好似谁用墨笔勾勒过,显得眉目如画。 蓝海星接着道:“你会感到放松,从头部开始,再到你的肩部,然后是背部,四肢……”蓝海星看着白弈道,“现在你开始数数字……”她顿了顿道,“从零数到九,好吗?” 白弈开口道:“0……0,1,2,3,4,5,7,9。” 他在0这里打断了,蓝海星忍不住将攥起手心,她看着紧闭双眼的他,心想,你究竟是谁呢,白弈,白决……还是zero?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眼,目光好像穿越了时光,看见了那个春天里的水乡,蓝海星缓缓地道:“白弈,你想象一下有那么一片油菜花田。” “油菜花田……” “对,什么颜色?” “金色……” “对,你站在了油菜花田里,看一下你的四周,你看见了什么?” 白弈的表情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良久才挤出两个字:“坟墓。” “谁的?” “连,连……幼绿。” “好的,时光在倒流……十年,十一年,现在是十二年前,你看见了什么?” “很多人在奔跑。” “他们奔跑着去哪儿?” “镇里。” “什么镇?” “镇里,他们奔跑着回镇里。”白弈没有给出答复,而且语声很低,有些含混。 蓝海星起身,轻轻地坐到他的身旁:“好的,现在你回到了镇里,你身处在一个被河流穿过的小镇,两岸有许多靠着河堤的人家,水面上船娘摇着木船,水在很慢很慢地流淌着,这是个四月的春天,你站在河边看见了什么?” 白弈轻声道:“河堤上的杨柳垂到了河面上,水面泛着白光,空气里飘着草木花香,桥的另一边有人在卖糖粥,敲着木桶发出“笃笃笃”的声音,然后有很多学生从石桥上奔过。” 蓝海星的脑海里自然浮现出了这个画面,桥,糖粥,还有学生,她想象着白弈描述的画面,能感受到白弈就在那群学生当中,她好像能感觉到他在接近,很近了很近了,她闭着眼轻声问道:“你遇见了谁?” “你遇见了谁?”有个声音清楚地在问。 你遇见了谁? 你遇见了谁? “医师你见过鬼吗?” “我见过!”白暮神秘地道,“他是水鬼,长得像哥哥,穿着黑色的衣服,半夜里会在我家楼下的泳池里游来游去。” “他忘记了十几年前的一件很重要的往事……他妈妈是怎么死掉的。” “那他的母亲是怎么死掉的?” “……蓝医师你说人为什么会失忆呢?”贺真真问。 “这个难度很大,心理学学到他这个程度,别人是很难帮到他的。” “但你不是一般的医师,对吗?” “蓝医师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蓝医师,水就是睡的意思啊。” “蓝医师的引导语就像是一首意象派的诗……” “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我一样也不喜欢,但是蓝医师把这幅画面塞给了我,我总要放一样我自己会喜欢的东西进去。所以应该是蓝天,白云,油菜花田,河流,船,石板桥,小镇,水乡,还有蓝医师。” “春天,水边,油菜花田,还有蓝医师……” 她的眼前是杂乱的场景在晃动着,画面如同一张网朝着她笼来,陈旧的店面,木招牌在风中飘荡着,空气中似隐隐的有草木花香牵动着鼻息,还有那些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游人,跟他们嘈杂的语声。 “清水镇……” “这个项链要多少钱?” “阿绿,上学了!” “这个地方我连幼绿说了算!” 场景不停地变换着,然后她好像听见一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在说话,声音清脆:“白弈,粥你请了,就当交保护费了!” 随着那声音,眼前的场景开始清晰,眼前的少年转过了头,白色的衬衣掩映着乌发与如同鸦羽似的眉…… “白弈,今天晚上你要是不出来,书包我就丢河里了!” “白弈,再跑快一点,你是不是没吃饭啊!” “白弈,出题!” 出题,答题两组词如同铺天盖地一般朝着她席卷而来,让她几乎透不过气,遥遥的似有水声传来,她沿着水流声向前走着,好似走过了一条长长泛着白光的甬道,一边是高高的玻璃窗,另一边是无数扇的门。 她停在了一扇门前,看着那个门牌号码然后慢慢地推开了它。 忽然,她似乎就到了床底下,然后眼前是很多双脚在奔跑着,走廊里有人在喊着:“她不见了!” 她抱着双腿蜷缩在床下,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地面冰凉,而是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可是没多久,白色的床单被掀了起来,床外面显出的是傅识的脸,很年轻的脸,他笑道:“原来你在这里啊,快出来吧!”他说着趴在地上,微笑着将手伸给了她。 可是当她犹豫着去拉的时候,那只手跟傅识本人一起在瞬间化成无数个碎片,消散在空中。 她茫然地从床下钻了出来,慢慢走出房间,耳边的水声再次响起,她寻着水声朝前走,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她伸出手拧开了门,门外是一片湖。 湖面在阳光下,透明得如同一块琉璃,而在湖底,她突然吃惊地发现,那里漂浮着一个少女,她闭着眼睛在水中飘荡着。 她从岸边直直地掉落了下去,水如同漩涡一般将她往下拉,不断地淹没她的头顶,她勉力挣扎着朝那个少女游去。 湖中央的少女,她的头发如同水草一样在水中飘荡着,而她用力地拨开那些头发,想要看清她的面目。 突然间,那个少女动了,她睁开了眼睛,朝着她比划了个哑语。 危险,离开! 水仿佛从她的口鼻灌了进去,让她朝着湖底的深处坠落下去,而就在几乎窒息的瞬间,蓝海星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伏在白弈的身上,头枕在他的脖子旁,胸口仿佛还有快窒息时的疼痛,而他静静地躺着,像是仍在熟睡中。 蓝海星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这一刻她无法思考,好似还有些恍惚,只是隐约明白原来刚才在梦中闻到的水木花草香气其实就是白弈身上的味道。 她感到头有点晕,勉力想要站起来,腿却是软的,在站起来的那瞬又重新跌回到白弈的身上。 白弈好似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黑白分明,清晰地映着屋子里的灯光与蓝海星:“蓝医师……” 他伸出手想要扶蓝海星,但蓝海星却伸手阻止了,她有些吃力地道:“我先走了!” “你没事吗?” “……没事。” 蓝海星拿起包,打开了门,外面的寒风瞬间扑面而来,可是她却依然没有完全清醒,脑子里混沌一片。 “我送你!”白弈在她背后说道。 可是他的话语却被人打断了:“海星!” 楚乔四急匆匆跑过来,好似一眼就看出蓝海星的脸色有些不对,他立刻压低了声音道:“没事吧,海星。” 蓝海星努力平稳自己的语调:“好像有点着凉了。”她转过身对白弈说,“下次我们再聊……白博士。” “我送你!”楚乔四瞪了一眼白弈,然后就扶着蓝海星离开了。 “你怎么了,是不是在白弈那儿遇上什么事了?”楚乔四一边开车一边不放心地再次询问脸色苍白的蓝海星。 而蓝海星几乎停滞的思维仿佛终于开始转动起来,她怎么会睡着的,她怎么可能会睡着的……她是被催眠了吗? 被谁?白弈?又是在何时? 那些画面在脑海里飘荡,她仿佛能听见自己心底逐渐清晰的疑问,那些画面是她想象的…… ——还是她……曾真实见过的。 〈26〉数字的意义 (26)数字的意义 夜色泛着霜月的冷光,纱帐似的笼罩着地面。 楚乔四将车子停好,蓝海星有些茫然地下了车,进了家门她便转身道:“回去吧。” 楚乔四立刻道:“这怎么行,你收拾一下东西,跟我回家住!” “不方便,没事……”蓝海星有些疲乏地道,“我还有些事需要想,你先回去。” 楚乔四挤进了门道:“那我住你客厅里!” 蓝海星抬起头,看着他道:“我说了不行。” 楚乔四碰上她的目光,只好收回来踏进去的那只脚,有气无力地道:“至少也要先让我进去看看。” 蓝海星打开门,楚乔四走进屋里上上下下查看了一遍,连床底下都反复检查了几遍,这才起身讪讪地道:“那你晚上把门关紧。” “我知道。” 楚乔四说道:“你知道,那小雪怎么会跑出去的?!不行,你当着我的面关。” 蓝海星当着他的面,重重把门关上,楚乔四又隔着门嚷了一嗓子:“窗子,还有窗子。” “知道了。”蓝海星走到窗口拉了一下把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窗外,夜色是那么浓,谁也不知那团浓墨似的夜色背后究竟是什么。 蓝海星拉过垫子坐在沙发上,脑海里那些隐约的画面始终驱而不散,它们是那么逼真。 逼真得好像她真实地经历过。 她突然拿起丢在沙发上的包,手忙脚乱地从里面翻出手机,电话拨通了之后,有个浑厚的男声传来:“海星啊。” “是啊,是我,爸。”蓝海星微有些僵直的背脊微微放松。 “海星你怎么打电话来了,钱不够花了吗?” “不是。”蓝海星笑道,“怎么你每次都问我钱的事情?” 她犹豫了一下问:“爸,你还记得我车祸的事情吗?”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爸,你说我头被撞了,所以忘记了一些小事情,那些小事情……是初中的事情吗?” “啊,那个啊……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会想起来问?” 蓝海星道:“就是别人都能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我却想不起来,爸爸,我小的时候住在哪里?我们是……一直住在榕城的吗?” 电话那头突然换了女声:“蓝海星,你又想干吗?不是跟你说了,这事不许提,这说出去,别人回头也当你精神病,你还要不要嫁人了?你又是个看精神病的,我早跟你说了换个职业,医生说了,你是外伤迟早会想起来,急什么?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倒惦记!” 她连珠炮似的一通话把蓝海星的手机都震得嗡嗡响,她只得把手机拉开了一些,蓝妈妈继续发话:“傅识的事情怎么样了,啊?” 蓝海星叹了口气:“妈,你能不能不要东拉西扯。” “我东拉西扯?!”蓝妈妈的语调顿时拉高了八度,然后就听手机里传出了蓝爸爸的声音:“海星啊,记不起就不要想,不痛快就出去买东西,爸爸回头给你打钱。” 手机那头传来了争执声,接着就被挂断了。 蓝海星丢下手机,倒在沙发上,她想了想,打开了隔壁卧室的门,从顶柜上将整理箱搬了下来,然后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在地板上。 她将相册从头翻到尾,又将所有的照片翻了一遍,但没有找到她少年以前的照片。 一张都没有。 蓝海星慢慢地坐到了地板上。 她几乎一夜未眠,走在医院的长廊上,她的脑海里总是不断地浮现着梦里看见的场景。 傅识抬头看了她一眼:“晚上没睡好吗?” 蓝海星有些发呆地看着他,傅识现在的脸与梦中的脸不停地交换着。 发现了她的目光,傅识放下了病历本,问:“海星,是有话要说吗?其实我……也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 傅识沉默了一会儿,才像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榕大的白博士,是不是找你看病?” “是。” “你……能不能放弃这个病例?” 蓝海星看着他问:“为什么?” 傅识好似斟酌了一下言词:“我知道你是个很有责任心的医师,但他……比较复杂,我一时没法跟你解释得很清楚。你相信我,我绝对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却不肯跟我说实话。”蓝海星双手插在自己的医师制服口袋里,“傅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不选择我?” “因为我不够漂亮?” “因为我不够有钱?” “因为我不够讨人喜欢?” “都不是……”傅识微有些狼狈,“海星,你相我,我真的是……” “不,我不相信你。”蓝海星淡淡地道,她说完径直朝前走去。 傅识在她背后脱口问道:“那么白弈呢?你就相信他吗?” 蓝海星顿住了脚步,脑海里闪现出白弈坐在夜空下微笑道:“我相信蓝医师,我只相信蓝医师。”她重新抬起脚步向前走去。 她坐在办公室里,花园里传来吵嚷声,312老太太的项链又丢了,蓝海星缓缓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熟悉又恍惚,好似当中隔了一块毛玻璃。 当蓝海星的目光扫视到对面心理咨询大楼悬挂着的楼牌时,心里忽然一动,她拿出笔记本,快速翻到夹着的那张代替连幼绿集体照的纸条。 她看着纸上那串数字2151511,她拿起纸条快步走到了花园里,耳边听见了同事们的说话声,但她好似充耳不闻,只环顾着眼前的楼栋牌号。 心理咨询大楼的栋数是3号楼,门诊办公室大楼是1号,她把目光投向了楼号是2号的住院大楼,假如第一个数字代表的是楼号2,住院大楼没有15层,如果把15拆成两个质因数3x5,那就可以理解成三楼重病区…… 她快速地想着,3x5代表几号房呢,315,325……如果2151511还可以理解成book,而15意味着字母o——就是305房。 蓝海星急步走上楼梯,一口气奔上三楼,踏在三楼的走廊上,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梦里看见的场景,白色的光从走廊高悬的窗户上斜射下来,亮得有些刺眼。 她不由自主抬起手遮在眼前,然后才慢慢地走到305号房,看着那个门牌号,她像梦中那样伸出手慢慢地拧开房门,只听“咯嗒”一声,门就那么轻易地被打开了。 蓝海星有些呆愣地看着房间,那不是病房,而是一间仓库,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几个陈列架。 她走进去关上了门,2代表楼栋,15代表房间,那么第二个15是不是就指这些陈列架上的某个位置,她数着第三个架子,第五层……但是她将第五层上面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任何特殊的东西。 不是这么理解的,她心里想着11,然后把目光放在了第五层上下两层的搁板上,伸出手在搁板上摸了一遍,果然找到了一本用胶带纸粘着的东西,她连忙将它扒了下来。 《红与黑》……蓝海星翻开书页,首页上的第一句是: 现实,残酷的现实。 ——丹东 然而这句描写现实的话,丹东并未说过,是作者司汤达虚拟的描写,但却与蓝海星眼前的处境多么地契合。 谁猜到了她会去清水镇,又是谁抢先把照片取走,然后将这张纸条留给了她,再将这本书留在这里等她来取。 一张卡片从书里滑了出来,蓝海星把它捡了起来,卡片上画着一张图。(图1-1) 图1-1 蓝海星看着图,心想画的是什么意思……葬礼吗? 她只觉得自己耳边沙沙作响,好似有很多杂乱的声音,那些语声如同泥沙似的朝她倾泻而来,可是仔细听去却怎么也听不清,她头痛欲裂只得撑住了陈列架。 门突然被打开了,王小璐的头伸了进来,看见蓝海星好似不知该说什么。 蓝海星勉力站直了身体,问道:“你怎么来了?” 王小璐松了口气回道:“有病人找,我到处找不到你,刚才有人说看见蓝医师来住院大楼了。” “嗯。”蓝海星收起手中的书。 王小璐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不禁担心地道:“蓝医师,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蓝海星跟着她出了门,然后问道:“三楼的这个仓库是什么时候有的?” 王小璐道:“几个月前吧,三楼的助工说去一楼拿东西不方便,所以院里就在这里给改建了个小仓库。” “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就是一路找过来的啊……” 蓝海星微微侧过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蓝医师你的脸色这么严肃,我当然会紧张啊!”王小璐委屈地道。 刚才王小璐推门的那刻,当蓝海星开口说话时,她分明看见王小璐松了口气的表情,她看着王小璐单纯的包子脸,很熟悉,但好似又很陌生。 “蓝医师,你到底怎么了?”王小璐异常担心地又问了一句。 “没怎么……”蓝海星眼望着前方,心想,只是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相信谁…… 下午天阴了下来,但却没有下雨,只是风变得很大,震得门窗都在“嗡嗡”作响。 蓝海星将车子停好,就看见楚乔四正缩在楼道口避风,看见了她,他连忙跑了过来:“海星,我等你老半天了。” “你没事吗?都不用上班吗?”蓝海星看了他一眼。 “什么事比你的安全更重要?”楚乔四道,“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 “在清水镇的时候,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潜入过我的房间,我被偷了点钱。还有……有一次晚上,好像有人跟踪我。”蓝海星想了想道,“再就没有了。” “那你认得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吗?”楚乔四急道。 蓝海星头痛地道:“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又想不起来。” “那像不像白弈……” 蓝海星低头打开门,却没有回应这句问话。 房间里有点冷,蓝海星换掉脚上鞋子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句高跟鞋的意义,她莫名地觉得一阵烦躁。 那边的楚乔四还在喋喋不休:“我跟你说,还是去我那儿住吧,你在这儿搞得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站在房子的中央,看着楚乔四尽职地将房子上上下下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便自顾自地走到房间里。 “你去哪儿?” “困,睡觉。”蓝海星无精打采地说着就将房门关上了。 她原本只是想关上门清静一会儿,可拥着被子不多会儿,睡意便如同潮水般慢慢地朝她涌来,然后渐渐将她吞没。 清水镇那些凝固在油布上的画面好像渐渐地鲜活起来,慵懒而灿烂的午后,飘着柳絮的春河,金黄色的油菜花田,然而天边的云越来越浓,色彩逐渐黯淡下去,画面褪色成了铅灰色,残枝压着水面,周围听不到一丝声响,空气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突然之间,她听到有人在耳边重复着说:“把白弈叫来,叫白弈来……。” 那声音细而绵长,如同一条发出嘶嘶声响的响尾蛇,蓝海星猛然从噩梦中醒来。 她发现此刻的自己早已不是躺在被窝里,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窗台上,她吓得几乎是瞬间从窗台上翻滚下来,冷风从窗户里灌进来,但她的背脊满是汗。 包里的手机在响,蓝海星勉强回过心神,拉开包找到手机才发现是白弈的来电,属于他的铃声正是潮水声。 潮水声此起彼落,令人心神恍惚,又令人浮想联翩。 蓝海星掌心出汗,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击了拒绝接通。 房里的寒气上涌,她坐在床边抱紧双膝,心里想着自己是怎么到窗台上的,是因为催眠?因为白弈? 她心绪混乱地低头看着手机,按到白弈的号码,想将他的铃声换掉,可是最终挪开了拇指,将手机丢到一边。 她拉卧室的门,见楚乔四半靠在客厅的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手里还拿着纸笔,也许是连日的加班加点,再加上为蓝海星担忧,他看上去很疲乏的样子。蓝海星叹了口气,进房拿出被子给楚乔四盖好,随手抽过他手里的纸笔低头一看,上面写着4号周向蕊,5号伍寄秋,6号范力,7号宋立诚,三号……蓝海星乏力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楚乔四的答案是三号是朱景辉。 被子压得有点沉,不多一会儿楚乔四便揉着眉心睁开了眼,看见蓝海星坐在旁边的沙发上,低头正看着他的白纸。 “你醒了?”楚乔四指着那纸道,“你跟我说了数字的问题,我就想到,我们好像还漏了一个人,那就是看守所里的朱景辉,然后我想起他之前接受调查的时候脖子上戴过一条有m记号的项链。” 蓝海星点了点头:“m=3。” 楚乔四道:“所以我觉得有可能朱景辉就是3号。” 蓝海星立即问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怀疑白弈?朱景辉杀第一个人的时候,白弈还在国外。” 楚乔四抬头道:“你知道朱景辉的心理医师都有谁?” “谁?”蓝海星在脱口而出的同时已经知道了答案。 楚乔四回答道:“白乐成,他曾经是朱景辉的心理医师。不是我对白弈有偏见,而是他真的很可疑。” 蓝海星抬头问:“你还记不记得方睿翔说过,朱景辉说过想见我,他说过会回答我一个疑问。” 楚乔四立即摇头道:“这事你就别再管了,交给我,我会想办法让朱景辉开口。” “可是你当初想尽办法不也没能让他开口。” “那不一样,那个时候我可没想到会这么危险!”楚乔四懊恼地道。 蓝海星说道:“可是如果不找到他,他会一直都在我们当中,跟我们如影随形。” 这四个字说出来,两个人的背脊上好像都生出了寒意,楚乔四皱着眉头道:“可他现在……已经盯上你了。” 蓝海星眼望别处道:“盯上了,才不能回避。” 元旦一至,过年的气氛便一日浓似一日,连看守所也不例外。 人们如此欢喜,不知道是因为迎来了新年,还是有机会辞别了过去,蓝海星看着眼前看守所里的新桌椅,心里默默想着。 耳边传来脚链的声音,蓝海星开始觉得自己的心跳随着铁链声音的渐近在加快,她下意识地直起了背脊。 她只见过朱景辉一次,而在那一次里她成功地催眠了朱景辉,配合楚乔四把他送进了牢里。 门“吱呀”一声响了,朱景辉步入她的眼帘。 在看守所的这几个月里,朱景辉高大的身形明显比当初消瘦了不少,但那双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泛着冷光的眼眸却依然故我。 看见这双眸子,蓝海星忍不住会想起白弈那双深若古井般的黑瞳,这让她轻微地挪动了一下身体,阻止了自己的联想。 “蓝医师。”朱景辉彬彬有礼地打了个招呼。 蓝海星抬起双眸平淡地问:“听说你想见我。” 朱景辉微笑道:“看来蓝医师碰到疑问了。” “你能解答我们的疑问,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问题。”楚乔四冷声道。 朱景辉诧异地道:“我记得好像按这个国家的法律,连环杀手不能做精神鉴定,我回答蓝医师的问题,能有什么好处?” 楚乔四道:“可你现在不是其他国籍吗,你不是……一直都想引渡吗?” 朱景辉微微笑道:“倘若你们的头来说这句话,我或许还有几分相信,你算什么东西?” 他说得语气平和,但轻蔑之意溢于言表,楚乔四刚愤怒地说个“你”字,就被蓝海星拦住了,她看着朱景辉道:“他不是什么东西,他是那个揭了你的皮,把你踩到脚底下,让你滚去跟你相配的地狱的那个人。” 朱景辉扭头笑道:“蓝医师想激怒我。” “不,我想让你干脆点。” 朱景辉正经地想了想:“我有什么好处呢?” “因为你想说。”蓝海星身体微微前倾地道,“否则你不会让方睿翔给我带信,对吗?” 朱景辉也把身体凑前了一点道:“那蓝医师要先告诉我,你遇到的是个什么样的问题?”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蓝海星的身上,让她感到好像是一把刀子在身上慢慢地划过,血腥之味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腾上来,她本能地身体微微向后靠。 朱景辉微微笑了笑:“蓝医师瘦了点,比以前更漂亮了。” 楚乔四呵斥道:“老老实实回话,别东拉西扯,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你不懂女人,她们十个有九个听见这句话会高兴的。”朱景辉抬起头微笑道,“相信我,我很懂她们。” 他温和地笑着,但却比别人放肆的笑更让人觉得狰狞。 “数字问题。”蓝海星开口道,“假如你再多问一个为什么,我们就不用你回答了。” “啊,原来是数字问题啊。”朱景辉半仰起头想了想,然后才低下头微笑道:“蓝医师,当某一天精神病院暴动了,你有一个病人跟你这样描述,一号楼十个病房有二十个人,二号楼十个病房有十五个人,三号楼八个病房是十个人,除此之外就没人了,你知道他想向你透露的信息是什么?” 蓝海星道:“一共有几个病房,几个人参加了暴动。” “蓝医师你实在太可爱了!”朱景辉笑了起来,他一直风度翩翩,此刻拍着桌子笑得前仰后合。 蓝海星等他笑够了才问道:“那么你的高见呢?” 朱景辉身体前倾,那双冰冷而没有情绪的眼睛盯着蓝海星,意味深长地笑道:“他的意思是,现在已经没有医生了,只剩下咱们了。蓝医师,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后会有期。” 朱景辉脚下的铁链声远去,可是蓝海星却无法从椅子上站起来,只觉得头一阵阵地发晕。 楚乔四胸脯起伏地冲着朱景辉离开的背影气道:“不,你跟谁都后会无期了,我保证!” 蓝海星离开了看守所,坐到车上仍有些魂不守舍,楚乔四在她身边道:“海星,他的话你根本不用理会,他一定是故意的,这个混蛋!” 楚乔四恨恨地拍在方向盘上:“海星,要不然,我们再催眠他一次?” “做不到……”蓝海星将头靠在车椅上。 “为什么?” 蓝海星看着前面呆呆地低声道:“因为他现在比我强大。” 楚乔四猛然踩住了刹车激动地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怎么会比你强,你绝对不可能,不可能会输给他这种人!” 蓝海星只好暂时收回了心神,长出了口气:“上次只是出乎他的意料,才让我们抓住了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现在他对我排斥心很强,朱景辉的性格是极度冷酷的人,本身就是个对催眠敏感度低的人,所以要想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再次上钩,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楚乔四仍有些愤愤不平,但禁不住后面车辆的喇叭声,只好重新启动了车子:“那什么样的人才容易受到催眠影响,你不是说像我这样想象力贫乏,才不容易受到催眠影响吗?” “想象力丰富,情绪饱满的人……” 蓝海星看着车窗外迷离的阳光在心里补充道:像我这样的人。 〈27〉死亡名单 (27)死亡名单 蓝海星在卫生间里用清水洗了把脸,触到冰冷的水,她脑海里纷杂的东西也好似渐渐沉淀了下去,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出了门,她经过护士台的时候,看见王小璐手里拿着一叠纸,便随口问道:“什么东西?” “马路前面那家五星饭店让做的调查,做一份调查在里面用餐可以打七折哦!蓝医师你要不要做?” “它打了七折,菜也还是不值那个价。”蓝海星说着抽过了问卷,目光落到那些选择题上的时候,她脑里如同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将问卷还给王小璐,转身快步朝着资料室走去。 朱蒂正跟几个护士在办公室里闲聊,看见蓝海星连忙刹住了口。 “海星你找什么?”其他人走了之后,朱蒂咬着巧克力棒跟了过来。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做的市民健康心理问卷调查放在哪儿?” “什么市民健康心理问卷调查?” “六月份不才做过一次吗?” “哦,那个,不是替榕大做的吗?当然还给榕大了。” 蓝海星抬起头来道:“那应该有备份吧?” “备份?”朱蒂有些手忙脚乱,柜子里的资料夹也掉到了地上,她连忙蹲下整理资料。 蓝海星追问道:“你没有备份吗?” 朱蒂拿起资料放回原位:“这谁也没提啊,再说了谁会想到要备份问卷调查这种东西?最多也就是把统计调查的结果备份一下吧!” 外面传来脚步声,苏至勤拿着一份资料走了进来问:“找什么?” 朱蒂道:“蓝医师要六月份那个榕大委托的市民健康问卷调查。” 苏至勤想了想道:“那时我太忙没参加,具体不太清楚……不过是刘教授委托的,应该都给他了吧。” 朱蒂给蓝海星做了个“你看”的眼神,苏至勤把资料还给了朱蒂问道:“海星,你问这个做什么?” “做论文要用。”蓝海星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苏至勤也不细问,只道:“那你去问秦主任,他那里可能会有比较详细的资料。” 两人走出了资料室,蓝海星才又问:“为什么秦主任那里会留详细的资料?” 苏至勤看了眼蓝海星,委婉地道:“这单子是秦主任接的,拉了咱们院的医师,我记得就是海星你跟傅识参加的呀,怎么你没听他们说吗?” 蓝海星隐约记得那阵子自己的睡眠出现了问题,所以白天总是昏昏欲睡。 她莫名地心慌,苏至勤面有忧色地问,“你没事吧,海星?” 蓝海星干哑地道:“没事,有点不太舒服。” “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我自己也是医生,吃两粒药就好。” 她刚走几步,苏至勤又追了上来:“有事就来找我,我周四心理咨询你知道的。” 蓝海星笑了笑打断了他:“知道,那天我也有门诊的。” 室外的风很大,刮起了地上的尘土,天显得昏暗而阴霾。 心理咨询这边病人并不多,蓝海星径直走到顶楼秦重的办公室门前,见里面他正跟一名护士在嬉笑,她退了半步出去敲了敲门。 护士连忙抱起文件低头匆匆走了,秦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服笑问:“海星啊,有事吗?” 蓝海星走进去想了想道:“想跟你谈一下工作的事情。” “你也是来谈排班的事情的吧。你也知道病人就那么几个,僧多粥少啊。”秦重打了个“哈哈”,拿起剪子修剪着他窗前的人参树慢条斯理地道,“海星啊,说实在的,你的评分可不高啊,现在可是个处处竞争的时代。” “真的没办法了?”蓝海星将自己的手机调到无声,然后拿起秦重放在桌子上的手机拨通自己的手机,然后关掉屏幕又放回原位。 秦重转过头来满面堆笑地道:“海星,当然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你能不能让你那个警官朋友放我的小培训班一马,你说呢?” 蓝海星看着秦重的脸一笑:“那还是算了,他一向秉公办事。”她不等秦重的脸变色就道,“是院长让我来找你的,他好像有事要找你。” 秦重连忙放下自己手里的剪子,拿起手机就朝门外走去,边走边埋怨道:“哎呀,院长找我那肯定有要紧事,你怎么不早说呢,只管在这儿东拉西扯的!” 蓝海星听着他的埋怨也不驳斥,只是放慢了脚步,秦重也没在意,只顾闷头一马当先朝着对面的旧楼而去。 他一走,蓝海星便径直走到了档案室,刚好看见方才的护士正在整理资料。 “我要查一下今年六月份的心理调查资料,秦主任同意了的。” 护士下意识地看了眼边上的柜子面露为难之色,摸出手机嗫嚅:“主任说那些资料都是要得到他的同意才可以查的。” “你打吧。”蓝海星淡然地道。 护士连忙拨打了秦重的手机,隔了一会儿放下手机,对视上蓝海星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地慌忙低下了头。 蓝海星盯着她问:“可以了吧?” 护士只好慢吞吞地从口袋里取出钥匙向前走去,蓝海星指着边上的柜子道:“打开这个柜子。” 顺着蓝海星手指的方向,护士再也不敢磨蹭,迅速打开边上的柜子,然后就匆匆带门出去了。 蓝海星打开柜子,将问卷调查的资料夹从里面抽了出来,她翻了翻,发现里面都是匿名调查。 她正要合上资料夹,发现有些问卷的序列号前有数字的记号,她并不记得当初做问卷调查的时候出现过这些数字。 蓝海星接连翻了好多个文件夹,最后索性将所有文件夹都放在地上,在抽屉的底层,放着一只文件袋,她拿起文件袋拿出了里面的a4纸,上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人名跟他们数字代号。 她拿出手机将名单拍下来,然后手指顺着名单下滑,连翻了好多页在上面找到了范力的名字,接着是宋立诚,再接着是伍寄秋,许梅子…… 资料室的门被“砰”地打开了,秦重后面跟着那个跑得气喘吁吁的护士,她喘着气恼怒道:“海星,你到底在搞什么?!” 蓝海星看着手里的a4纸没有抬头,秦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她出去,然后关上门道:“海星,你要干吗?” “市民心理健康调查不应该是匿名的吗?你为什么留着这些人详细的私人信息。” “榕城这么大,你知道有多少市民?随便抽样调查,说得好听,那不跟在大海里捞鱼一样?” “可是你留下了他们的资料,然后你发展他们成为你的催眠培训班里的学生,又或者像许梅子那样,变成心理咨询这边的病人,对吧?” 秦重用不可思议的表情道:“海星,你到底在说什么?样本调查,这本来就是你提议的……怎么一夜之间你就翻脸不认人了?” “样本调查?”蓝海星仔细回想,却依稀只有很模糊的记忆。 “你说的,从那些投诉案里,家暴案里,民事纠纷里,那些有过申诉却不了了之的人里面寻找样本。” 那一瞬间,蓝海星只觉得脑海有金星四射,耀得她睁不开双眼,只能听见耳边似有白弈的声音:“狮子在草原上奔跑,老虎在森林里捕猎,鳄鱼总是从水中来,他是从哪里找到这些人的?” 秦重压低了声音道,“海星,这个名单只有你,我,还有阿识三个人知道,如果泄露出去了,我们三个人谁也脱不了干系。老实说,最不利的……其实是海星你本人,你说呢?” 她沿着心理咨询大楼洁净照人的大厅朝外走去,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以至于她不得不把脚步放得很慢。 他们选出了心理调查样本,而zero从中挑出了想杀的人。 那么zero可能就在他们几个人当中,这几个人分别是秦重,傅识,还有她自己——蓝海星。 白弈跟她说过,那是个圈中人,但蓝海星从未想过,这个圈中人会离她如此之近。 蓝海星坐在办公桌前,努力想要将注意力放在眼前摊开的病历本上,可是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她的脑海里轮番滚动着傅识,秦重,还有她自己的名字——蓝海星。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走神,是隔壁的照相馆给她打来了电话,让她去取修复好的照片。 蓝海星合上病历本,向着医院的大门走去,走廊的尽头傅识正跟一帮实习医师在说话,她可以从实习医师们的眼神里看到他们对傅识的尊敬。 她的脚步没有停留,走出了办公大楼,心理咨询大楼再次映入眼帘,秦重西装革履又满面堆笑的表情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蓝海星有些失神地想,秦重说对了一句话,那就是她比他们当中任何一个都像zero…… 她推开了隔壁照相馆的门,将钱付好,就接过了装有照片的信封,转身沿着街道往回走,她低头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出那张白弈的班级集体照,斑点与潮痕被抹去了,照片上显出了他们的真容。 蓝海星看着照片中央的少年,而他在阳光下正静静地回望着她。 她的目光从他的脸上挪开,扫视了一遍照片,眼神却突然凝滞了,她忍不住将照片举得更近一些仔细看去,那个蹲在白弈身边的女孩子,容貌稚嫩又五官明艳,她长得很像容梦霜。 然而蓝海星本能地觉得这个女孩子——她就是容梦霜。 这只是个巧合吗? 蓝海星有很多想法在心里此起彼伏,完全没有方向,她隐约觉得它们彼此关联,但却找不到一个完整的逻辑。 冬日的阴霾天,不过六点,天空已别无余晖。 蓝海星坐在街角阴影处的车子里看着白弈从学校里面走出来,他穿着黑色的大衣,衣领竖起,掩映着白皙的肤色,跟那对笔直的乌眉。 他神情平静的与学生对答了几句,便快步穿过了马路。 蓝海星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这才发动车子,但手机的铃声响了,她瞥了一眼,见正是白弈的来电,她本能地熄火,拿起手机想了一下,还是将它掐掉了。 隔了一会儿,等她再次抬手想要发动车子的时候,只听“叮”的一声,白弈来了条短信:我已经走得很慢了,你怎么还没跟上来? 蓝海星趴在方向盘上,良久才抬起头,重新启动车子,她瞥向后视镜,见斜后方的路边也停着一辆车子。 黑色的车身,几乎融于暮色中,只是偶尔有疾驰的车灯滑过,才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个纹丝不动的人。 虽然明知自己可能只是多心,但蓝海星还是慌忙将车子开走了。 也许是连日的阴霾,隔日午后的浓云稍稍退散了一点。 寒冷的天气似乎让病人都安静了不少,蓝海星查完病房,走过楼梯的时候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和其他两个护士说笑的王小璐,便合上了病历本,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蓝海星在305房停住了脚步,看着那扇白色的陈旧的门,几处油漆剥落了下来,露出里面木质,那是时间的爪痕。 她推开门,重新走了进去。 有人指引她去305房,留下了一本充满借喻的书,跟一张不知何意的图片。 305到底对她意味着什么? 蓝海星站在展示架前,然而那如同压在闷鼓里的蚕虫,贴着耳朵,那些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的窃窃语声却没有再响起…… 她凝神听着,305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王小璐探进了脑袋,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低声喊道:“蓝医师。” 蓝海星只是眼望着货架,王小璐露出了焦急的模样,闪进来再喊了声:“蓝医师!”她依然没有得到回答。 于是王小璐轻轻地靠近蓝海星用手在她眼旁晃了晃,蓝海星还是没有搭理她,她这才慌慌张张地走到门边从衣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主任,怎么办,她又出现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手里的手机就被人抽走了,蓝海星盯着王小璐问道:“谁?你是说谁又出现了?” 王小璐慌张之下,有些语不成调:“蓝、蓝医师,主、主任让我找你……” “傅识让你盯着我?” 王小璐脸色通红,连连摇手:“不是你理解的意思。” “他让你盯着我,他知道我会踏进这间房间?”所有的杂声顷刻如同海啸般向蓝海星涌来,她逼视着王小璐问:“告诉我原因,你一定知道很多吧,知道我会走进这间房的原因!” “蓝医师,我、我……”王小璐紧张得语无伦次,样子好像就要哭了。 蓝海星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错过她朝前走去,她的脚步有点飘,走廊上的风吹起她身上单薄的白色医师服。 医院里很安静,但不时有轻微的声音传来,这些声音汇集在蓝海星的耳边却嘈杂得令她头痛。 她换了衣服,抓起包就上了自己的车,坐在车上,她有些找不着方向,只是下意识地想要离开医院。 “海星!”傅识在后面追着她的车子。 蓝海星置若罔闻,将油门踩到了底,一口气将车子开到了家的楼下。 她有些僵直地下了车,楼道口王阿姨正抱着小雪跟人闲聊。 看着被抱在臂弯里憨憨的小雪,她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 王阿姨见蓝海星直直地看着小雪,有些不大自然地讪笑着问:“海星啊,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蓝海星收回了目光,锁上车子随口道:“想早点回家休息。” “你的信箱满了!”王阿姨在她背后又喊了一句,但蓝海星没有理会。 她沿着楼梯向上走着,突然间有声尖锐的铁器擦地声响起,她的头痛一下子就加剧了,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些画面。 那是条挣扎的小狗,它鲜血淋漓,然后她手起刀落结束了它的哀鸣,温热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那种触感是如此的逼真,令蓝海星忍不住抬起手触摸自己的脸颊。 强烈的头晕目眩跟反胃感,蓝海星捂住了嘴,她扶着墙竭力朝前走去,等打开家门,她几乎虚脱了一般倚着门坐到了地面上。 那就是我吗? 我的……本来面目。 蓝海星急促地呼吸着,好像上了岸干涸濒死的鱼,呼吸困难。 她抬手从玄关柜上拿下来一封信,手忙脚乱拆开,将信倒了出来,然后解下腕上的手表,把它放在面前的地上,一边看着手表一边口鼻贴着信封呼吸。 这一秒会过去,再艰难的一秒都会过去的。 蓝海星盯着滴答滴答的秒针,随着时间挪移,她整个人渐渐松弛了下来,疲累地放下了手中的信封。 门被敲响了,楚乔四在门外喊道:“海星,我乔四啊。” 蓝海星直起身,打开了门,楚乔四进门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蓝海星的脚步微顿转过身问:“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这么早就回家了?” 楚乔四有些张嘴结舌,抓着头道:“大概,大概是咱们心有灵犀吧……” “你又翘兰花指了。”蓝海星说了一句就转过了身。 楚乔四连忙甩了甩手道:“海星,你住这儿,我总觉得提心吊胆的。要不,还是上我那儿去住吧,我另外租了房子,不和楚医生一起住。” 他见蓝海星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并不回答,于是出去给她倒了杯茶又进来试探道:“或者,我给梦梦打个电话,你去她那里再住几天?” 听见容梦霜的名字,蓝海星抬起了眼帘突然问道:“你知不知道容梦霜就是清水镇人?” 她一句话说完,楚乔四手里的杯子就倒了,水顺着透明的茶几流了满地。 楚乔四满面懊恼地道:“手滑,真是!”他说着就弯腰去抽纸巾。 蓝海星看着他,好像看到了他们初次相遇的情境,楚乔四也是这么一副张皇失措的样子,那时他正被学校里的不良少年追赶。 因为不想惹火上身,这种小混混的事情她并不想掺和,所以每次她瞧见了也都选择视而不见,或者绕道而走。 或许她跟楚乔四真的有些缘分,又或者她瞧见他被打的次数多了,有一天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他被打得有点可怜。 那也是个临近年关的大冬天,天上还飘着小雪。 蓝海星上学的时候在巷子口又见到楚乔四被人教训,于是就在隔壁小卖店买了包摔炮,然后脸上裹着大围巾站在巷子口激怒那些混混,等小混混朝她追过来时,她就将手里的摔炮朝着一边砸了过去,混混们本能地朝着另一边闪去,瞬间滑倒在地滚成了一团。 “还不快跑!”蓝海星挥手朝被人打得蹲地抱头的楚乔四喊道。 楚乔四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两个人一通乱跑。 等确定两人安全,他们才精疲力竭地坐在人行道上,楚乔四问道:“你丢的不是鞭炮吗,他们怎么都摔倒了?” 蓝海星喘着气回答:“你没听过水往低处流吗?昨天上午也是小雪,下午只出了一会儿太阳,低处积的水多肯定还干不了,昨晚有零下四五度,所以一定会有积冰,我摔鞭炮不过是确保他们会踩到冰面上去。人跟狗斗就要多动脑子,知道吗?” 楚乔四连连点头,哭得涕泪横流。 蓝海星瞬时就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了,这么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男人,难怪小混混们要追着他欺负了,她连忙申明:“喂,我可不想招惹是非,救你也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明白吗?!” 可楚乔四好像从此就认定了蓝海星,她上哪儿他上哪儿,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他从此拾起了勇气反抗,逐渐变成了个擅长打架的狠角色。 谁能想到一个在巷子里被几个小混混欺负得泪流满面的人,最后成了一名刑警。 谁能想到在十年以后,蓝海星才第一次恍然意识到,这个在人来人往中始终留在她身边的人,这个对她言听计从,总是对她藏不住秘密的人,也许对她撒了个弥天大谎。 ——那就是她究竟是谁。 “你说梦梦是……清水镇人?我没听说过啊,不过清水镇又不远,也不是没这种可能。”楚乔四边擦着桌子边嘴里嘟囔着,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门响,他抬头,发现蓝海已经开门离开了。 蓝海星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走,直到油尽,她忽然明白,那些想要回到原点的人,都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出口。 清晨的犬吠声将趴在方向盘上的蓝海星惊醒,她抬起迷离的目光,看见医院看门的葛大爷养的阿黄正对着围墙上的一只猫卖力地吠着。 她推开车门,下车向着医院办公楼走去,路过门卫室的时候,葛大爷照例热情地打了个招呼:“蓝医师啊。” 她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办公大楼,在卫生间里用水清洗了一下脸,清醒了一下自己昏沉沉的脑袋,然后走到办公室打开窗户。 早晨医院很安静,偶有几只鸟雀声,也是浅吟即止。 蓝海星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病房前的长廊走着,病人们已经起了床,护工们正在分发早点。 有些病人发现了蓝海星,很夸张地打招呼,有些则视而不见,只顾喃喃自语。 “张丽娜,你最近睡眠好些了吗?”蓝海星停在了一个床前。 张丽娜从床上跳了起来,抓着蓝海星拉到一边偷偷问:“蓝医师,你说如果我请人杀了我,怎么样?” “请人杀了你?” 张丽娜道:“自己上吊跳河都下不了手,安眠药蓝医师又说不可行,我不如花钱雇个人来杀。”她偷偷附在蓝海星的耳边道,“或者我什么时候溜到三楼去。” 蓝海星低头写着病历笑道:“你自己对自己都无法负责,又怎么指望别人来对你负责,三楼的病人就更别指望了,比如312的老太太,也许她只负责狠狠咬你几口,而不负责把你咬死。” 张丽娜愁眉苦脸地道:“蓝医师,我是不是没指望了。” 蓝海星收起笔道:“不,你快可以出院了。你现在会开玩笑了。” 张丽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拉了拉自己的头发:“蓝医师,你说做人就是辛苦,活着辛苦,死也辛苦,可是死着辛苦,辛苦一次是一次,但活着辛苦,就是辛苦一次又一次,那干吗还要活着?” 蓝海星合上了病历本,想了想才道:“因为人生是个彩蛋的游戏,只有坚持往前走,才会找到那个告诉你所有活着意义的彩蛋。” 她出了病房的门,沿着长廊慢慢走着。突然,她顿住了脚步,转身便看见了傅识,他正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 等他走近了,蓝海星才发现傅识眼圈有些发黑,脸色也有些发黯,好像整晚没休息过:“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随便出去转了转。” “去哪儿转了?”傅识追问了一句。 “这个很重要吗?” “很重要。”傅识顿了顿道,“秦重死了。” 蓝海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死了,怎么死的?” “淹死的,他昨晚把车子骑进了河里。” “他喝醉酒了?” “没有。” “因为……路不熟?” “他有骑车健身的习惯,那是他常走的一条路。” 蓝海星脸露困惑之色,喃喃地问:“那、那是为什么?” “据目击者说,好像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一条大狗,秦重惊慌失措之下才把车子骑到了河里。”他顿了顿道,“听着,警方一定会问到你昨天为什么跟秦重起争执,你直接说是因为你发现了那张名单。” “我发现了,可是……” 傅识打断了她低声道:“你就说这张名单是我跟秦重两人做的,你只负责请朋友提供了点资料,但并不知道有那张名单的存在。” 蓝海星眨动着眼帘道:“可是,如果这样……” “警方会怀疑我,但我没有杀秦重,问心无愧。” “为什么要这么做?”蓝海星低声问道,傅识一向洁身自好,从来不肯沾惹是非,许梅子已经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大的风波。 傅识看着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因为我承诺过。” “承诺?”蓝海星看着傅识疑惑地问。 “承诺过我会保护你。” 模糊不清的画面又隐约而来,年轻的医师对缩在墙角的女孩子笑道:“你看,这儿什么也没有,柜子里没有,床底下也没有。这样吧,我跟你保证,要是他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蓝海星有些失神,傅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前走去,低沉地说了句:“警方已经来人了,就在院长的办公室里。” “警方……” “无论发生什么,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其他院里会想办法。总之无论问你什么问题都不要慌张,听懂了吗?” “警方……还会问我什么?”蓝海星有些茫然。 傅识回望着她,略显深邃的眼神里却似流露出无奈:“我跟你说过的,不要涉入那些东西,你为什么不听呢?” 蓝海星无法回答,也许只是因为那些东西拦在了她前进的路上,她看见了,就无法视而不见,因为她是个只会直行的人。 清晨本来是院长雷打不动的晨操时间,但今天他却待在了办公室里。 蓝海星走进去的时候,里面除了院长,还有其他人,除了方睿翔,刘教授,还有一位看上去官衔不低的警官。 “人来了,那我们就先带她去问话。”刘教授好似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院长。 院长难得没有半眯着眼捧他的青瓷茶杯,而是睁着眼一本正经认真地道:“蓝医师是一名很有天赋的心理医师,是一名既有天赋又有医德的医师,这是我们院对她的评语。” 蓝海星从没想过能从她心目中的贪财院长这里得到这么高的评价,即使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觉得有些眼热,忐忑不安的心好像一下就落到了实处。 那名坐着的警官明显有些脸色不大好,刘教授叹气道:“警方也只是想要问话,有些问题蓝医师只要能解释清楚就行,希望院长能理解我们的立场。”他转过头道,“蓝医师,我们能请你去问几句话吗?” 蓝海星看见方睿翔看向她的目光,忽然明白了,警方是掌握了什么对她很不利的证据,也许她此去只要给不了警方答案,说不定就会被限制行动甚至刑拘了,所以他们才会如此郑重其事。 “可以。”蓝海星压下心慌,抬起头道。 刘教授推了一下眼镜,好似松了一口气,站起身道:“那就这样吧。” 方睿翔走过来道:“蓝医师,你坐我的车子吧。” 蓝海星坐在方睿翔的车里,看着外面的天空,天是那么蓝,想一想好像一年的最后几天就要过去了,而她却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发现自己对过去一无所知。 方睿翔认真地开着车,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蓝海星也没打算在这位敬业的警官身上打听任何消息,所以车里一直都鸦雀无声。 可是直到下车的那一刻,方睿翔突然开口了:“蓝医师,你去清水镇的那个晚上是不是做了其他的事情,你再好好想一想。” 说完,他就打开门下了车。 去清水镇的那个晚上,蓝海星茫然地走在不知哪栋楼的走廊上。 感冒药,半夜响起的推门声,卫生间前戴鸭舌帽的男人,很多画面在她的脑海里轮番转运着,她却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房间里的灯光很亮,蓝海星路过某间办公室的时候,看见一块白板上贴着的照片,宠物案,水墨小区的伪跳楼案,许梅子的柜中人案,还有小周巷的姐妹案,看起来这里好像是个专案组。 原来警方早就为这些系列案件设置了专案组,蓝海星被带进了隔壁的房间。 “请坐。”方睿翔指了指桌子对面那张单人椅。 蓝海星缓缓地坐到那张椅子上,这个被审讯人的位置,她见朱景辉坐过,见范力坐过,没想到有一天她自己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方睿翔跟那名警官坐到了她的对面,蓝海星又看了一眼那扇玻璃,也许那扇玻璃后还坐着其他专家,他们正用审慎的目光审视着她,就像她过去曾经对其他人做过的那样。 “蓝海星,请问你认识范力吗?” “认识。” “什么时候认识的?” “因为宠物案。” “你的意思是宠物案发生之后还是发生之前。” “之后。” “请问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昨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开车在外面逛了逛,然后回了医院。” “你昨天跟秦重发生了争执,是为了什么?” “为了一份名单。” “是不是这份?”那名警官将手里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蓝海星翻了几页,点头道:“不错。” “那你为什么不认识范力?范力之前就在你们抽样调查的名单上。” “因为抽样调查是以电话的方式进行的,然后以匿名的方式记录,这份名单本来是不应该存在的。” “但你在事后去找了范力。” “我没有。” “然后你操纵范力,杀了贺强。” “我没有!” 那名警官转过头瞥了一眼方睿翔手边的资料:“那你怎么解释这个?” 方睿翔从资料夹里拿出一张照片问:“这是七月十日你在南郊附近街道违章停车的罚单,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将车子停在那里吗?” 蓝海星看着那张单子,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她说道:“我不记得了,可能是病人回访,我记不清了。” “但医院的记录里并没有显示你那天有回访哪位病人。” “我记不清了。” 方睿翔顿了顿问道:“蓝医师,你对宋立诚还有印象吗?” “没有印象。”蓝海星看着照片道。 方睿翔又递过来一张照片道:“你真的没有印象吗?你曾经向水墨小区的保安打听过宋立诚的住址。” 蓝海星看着那张保安的照片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印象。” “蓝医师,请问本月二十五日晚,你在哪里?” “清水镇。” “你在那里度过了整晚吗?” “是。” 方睿翔又拿出了几张照片,将它们在蓝海星的面前意义摊开:“可是根据收费站的记录,你在当天六点半左右,重新返回了榕城,另外在周向蕊抢救医院的停车场里也发现了你车子的进出记录。” 蓝海星睁大了眼睛看着照片里的人,那个头戴鸭舌帽,身着男式夹克衫的男人——却是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以及完全陌生的眼睛。 〈28〉猎物 (28)猎物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手颤抖着拿起了照片,方睿翔压低了声音道:“蓝医师,镇定。” “蓝海星,昨晚的九点至九点半,你在哪里?” “开车。” “谁能证明?” “无人证明。” 那位警官接着逼问道:“蓝海星,本月二十五日晚七点至八点半这段时间,你又在哪里?” “不知道……”蓝海星只觉得脑海里有许许多多纷杂的画面,却又都模糊不清,如同潮水一般涌来退去,她拼命地挣扎,却只能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 那名警官脸色严肃地道:“蓝海星,你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在本月二十五日晚七点至八点半这段时间你究竟在哪里?” “我应该……在睡觉。”蓝海星说道。 “睡觉,在哪里?” 蓝海星茫然地道:“……在清水镇。” 那名警官没有表情,而是交叉着双手继续发问:“那么请问,你怎么解释你在同日里留在收费站的影像?” “……不知道。”脑海里有浮光掠影般的景象,但蓝海星却什么也抓不住。 那名警官用手扣着桌面上的照片:“你再好好想一想,你是否真的从来没有私下接触过范力,宋立诚,周向蕊,以及……伍寄秋?” 好像有一只手掐住了蓝海星的脖子,她忍不住伸手扯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可是呼吸依然难以畅通。 整晚那些问题被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询问,蓝海星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越来越混乱,突然听见那名警官厉声道:“蓝海星,你要诚实回答上面的问题,这是你唯一可以选择的对你最好的方式!” 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刘教授走进来附在警官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然后两人出去交流了一会儿,接着方睿翔也出去了。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蓝海星昏昏沉沉的时候,听见方睿翔进来道:“蓝医师,你可以回去了,有问题我们再找你。” 他一直将蓝海星送到门外,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蓝海星才缓缓转过身来问了一句:“方警官,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是你们的怀疑对象,是不是你们其实一直有派人跟踪我。” 方睿翔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然后道:“是的。” “那么……白弈呢?” “他是我们聘请的心理学专家……专门针对此案。” 蓝海星隔了良久才问:“乔四他知道吗?” “他完全不知道,也请不要告诉他。”方睿翔苦笑道,“否则他大概会冲动之下就辞职不干了。” 蓝海星又缓缓转过了身,方睿翔在她身后喊道:“蓝医师,你去哪儿,我送你走。” “我打车!”蓝海星僵硬地回了一句。 她的耳边好似还有人在说:“我相信蓝医师,我只相信蓝医师。” 酒吧,火柴,灯光,还有卫生间颜色相反的指示牌,一切都是设计。 猎人总是面向着猎物,为什么他会面朝着那条僻静的巷子? ——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猎物就是她。 外面的夜色很黑,风声如同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涌来,天很冷,但她却完全感觉不到,那些寒意并不能使她的头脑更清晰,好像有什么把世界跟她隔了开来,只留下一些问题给她。 ——她究竟干了什么? ——她究竟是谁? 她有些茫然地立在路口。 她的身后响起了车喇叭声,方睿翔把车子停在她身边,然后下车道:“天太晚了,这里的车子不好打,我送你回去!” 蓝海星看着眼前寂静的街道,也没有推辞,转身坐到了他的车上。 方睿翔好似松了口气,他坐到车子上道:“这几天,没有什么别的情况,都不要离开榕城知道吗?” 蓝海星平淡地问:“为什么会放我走?”她转过头道,“那本来不是你们的计划吧?” “因为找到了你不在现场的证据。” “不在现场的证据,那是什么?”蓝海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方睿翔发动车子道:“有人为你作证了。” 作证,这个证人一出现,他们就放她走了,可见他是个有力的证人。 白弈……她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闪过了这个名字。 蓝海星看着车窗外,不知道为何,她就好像看见了白弈那双眼睛,鸦羽似的长睫下深黑的眸子,隔着泽林般的迷雾与她的视线在夜色里重逢。 他负责追猎她,可是他又为她作证。 她的手抓紧了身上的安全带,转过头道:“我要去医院!” 方睿翔有些犹豫地道:“你不先回家休息一下吗?” 蓝海星简单地重复了一句:“医院,拜托!” 方睿翔浓眉微皱,但却依照蓝海星的要求掉转车头,径直地朝着医院的方向开去。 车子里同来时一样,鸦雀无声,方睿翔几次想开口,但却都欲言又止。 沉默中突然一阵潮水般的手机铃音响起,蓝海星机械地从包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跳动着的白弈的名字,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掐断。 也许是铃声调剂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方睿翔才开口道:“今天是你值班吗,医院里应该会安排代班的人吧?” 话音落了,却迟迟没人反应,方睿翔忽然意识到,蓝海星的平静只是伪装出来的。 车子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蓝海星条件反射地解去安全带,然后推开门,方睿翔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假如想到了什么有用的东西,就给我打电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蓝海星看着他的眼,很平淡地问了个问题:“那么你会完全相信我说的话吗?” 停车场的路灯打在方睿翔英挺的脸上,他努力了,但显然他无法欺骗自己。 “所以请别装着同情我,因为你知道的……”蓝海星冷冷地微笑,“即使是我就是zero,你也无法证明。” 然后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她走出停车场的时候,阿黄叫了几声,葛大爷从门卫室探头含糊地喊了声:“蓝医师啊。” 蓝医师啊…… 蓝海星有些茫然地看着夜色里的熟悉的医院,然而她真的是一个医师吗? 值班的护士看见蓝海星微有些惊讶:“蓝医师,今天是你值夜班吗?” “不是,有资料室的备用钥匙吗?” 护士虽然不解,但还是给她拿来了钥匙。 蓝海星拿着钥匙径直走到了资料室外,打开了门,她站在最后一排柜子前,手里的电筒慢慢朝上,她抬头看着那些堆积成山的病历资料。 她将所有的资料都搬了下来,然后一捆捆地拆开,一本本翻看。 过去,过去,过去……蓝海星眼里的这些几近废弃的资料都代表着一个名词——过去。 正当她有些心烦气躁地又丢开一本病历,有人在门口惊讶地喊了声:“蓝医师?!” 苏至勤拿着手电筒站在门外,他走进来道:“一楼是你值班吗?我怎么听说是傅主任。” 蓝海星没有抬头接着翻看着病历,苏至勤问道:“你又在查资料,你是不是……为白弈查的?” “怎么苏医师还在说白博士有病?刘教授拜托你介绍我给他治病的时候,没跟你详说原因吗?”蓝海星冰冷地道。 “不是教授拜托我的,就是贺真真,她请我介绍一个催眠高手给她,我觉得她可能一开始就想请我介绍你……是我自己不服气,想试一试,”苏至勤说到这里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结果三两下就败下阵了,我在这方面的天赋的确不如你。” “你不是天赋不如我……”蓝海星脸色有些苍白地道,因为你不是他的猎物。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苏至勤将手电筒放到一边,坐了下来。 蓝海星抬起头,略一犹豫才开口道:“十年前,有关解离症,人格分裂的病历。” “解离症啊,这可不多见,以前在学校里倒是听教授说过咱们柳院长遇到过一例。” 蓝海星抬起了头:“你说柳院长遇到过一例,教授有说过是什么样的吗?” “没有,教授对那个病历很感兴趣,但柳院长不肯把病人的信息透露给他。我倒是觉得院长这事做得对,人不是东西,再有研究价值,也要先遵循人性的基本原则,你说对吗?” 蓝海星低头“嗯”了一声,她眼帘动了一下,突然放下手中的病历,把另一摞病历拖了过来。 那摞病历包得特别仔细,每一本病历本上都有柳如松三个字圆润的签名。 蓝海星快速地翻过去,突然间她的手一颤,身旁堆积如山的病历本便顷刻间都倒了下去。 “怎么了?”正在翻阅病历本的苏至勤不禁抬头问道。 蓝海星看着那份打开的病历,纸张已经变得微黄,炭黑的字迹也因为时间而淡化,但那个名字却清清楚楚地映入她的眼帘:连幼绿,因失语症入院治疗,病情特征描述为疑似身份识别障碍,多重人格。 蓝海星的目光落到了旁边的照片上,上面的少女面目稚嫩,有些陌生,但那双在泛黄照片上对视着蓝海星的眼睛,却让她内心的答案恍然而出。 她拿起病历本,扶着旁边的办公桌缓缓地站了起来,苏至勤在背后喊她,她都好像没听见。 她只是拿着那份病历向前走着,尽管不知道去哪里,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在漫无边际的夜色当中。 天地仍是那么空旷,尽管她找到了过去。 很多、很多不解的细节忽然都明了了。 为什么她明明记得关了门,但小雪还是跑到外面去了,为什么她总在一段时间里感到昏昏欲睡,并且忘记一些事情,为什么傅识总对她欲言又止,为什么他要派王小璐盯着她,防止她去305。 因为那里曾是她的病房,因为在她的医师外表下,藏着一个病人。 因为即使她长大了,改变了那么多,变成了蓝海星,变成了蓝医师,但她却仍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那就是——她仍然是连幼绿。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傅识拉住她喘气道:“我刚才听护士说你回来了!都没事了吗?” 蓝海星抬头看着他,他高高的眉骨下,眼神深邃,气质端正而方雅,尤其是他身上的白大褂衬着夜色,像是黑暗里最明亮的光。 “你……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没有。”蓝海星转过了头。 “真没有提什么其他的事情?或者有关……白弈的?” “为什么你会认为同他有关?” 傅识面带忧色地道:“有些事我没法跟你说……” “没法跟我说,我还有一个名字。没法跟我说……我还叫连幼绿,对吗?”蓝海星打断了他的话。 傅识的头猛然抬了起来,他涩然地问“你……你怎么知道的?” 蓝海星拿起手里的那份病历:“我们认识的时间……不是四年对吗?” 傅识将手放到病历上,好像瞬间十几年的时光都在脑海里淌过,以至于他的语调都有些吃力:“十二年前,我还在榕城实习,有一天院长问我,是不是懂哑语……” “哑语?” “院长说,那个病人不愿意说话,所以他需要一个人去教她哑语,用来交流沟通,那个人就是你……”傅识低头道,“也许确切地说,是另外一个你。” 蓝海星说道:“十年前你教了我一遍哑语,十年后又教了一遍。” 傅识苦笑道:“是这样,你来应聘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其实这么多年,我还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再为过去而困扰了。” 蓝海星很平淡地道:“不,你从心底相信,那个我,凶狠的、会杀人的我,从来不曾真正消亡。” “她并不凶狠,只是不说话而已,所以我们都叫她胡桃妹。” 蓝海星望着远方道:“即使这样,你也不相信她。” 傅识眼眸微有些泛红地道:“那你有没有尝试过跟一个人格分裂的人恋爱?无论她多么喜欢你,那永远只是其中之一的她,也许只那么一瞬那,她就完全把你忘记了。” 蓝海星转头看着他,很久才道:“所以你把那个喜欢你的她,也一起放弃了,对吗?”她转过身,向着停车场走去。 傅识在背后问道:“那白弈呢?”他一字字地追问,“假如我是白弈,你会放弃得这么容易吗?” 蓝海星转过头来问:“为什么你总是要提白弈?” “因为白弈……”傅识顿了顿才道,“就是你的应激源,你第一次人格转换就是因为接到了他的信。你从医院里逃了出去,发生了车祸。十年之后,当我以为你永远只是蓝海星了,你其他的人格却再一次活跃了,因为……他要回国了。你的内心里从来没有放弃过他,你一直都在等待着他,是吗?” “也许……”蓝海星的眼神有些迷离,“因为他也没有放弃我,他回来找我了,不是吗?” “当然。”傅识的语调一向很低沉,可这一刻,他的语调有些尖锐:“一个可以被当作经典案例的活生生的病例,他是心理学的专家,怎么会放弃?海星,你真的就那么相信他吗?相信一个你十年未曾见过,一个与你有很深恩怨的男人?” 蓝海星的脸色有些白,她反问:“傅识,你的内心深处有没有一刻只把我当过蓝海星,而不是个经典案例呢?” 傅识道:“无论你相不相信,我曾经只记得你是蓝海星。” 可他依然放弃了她,虽然他曾像道明亮的光照亮了她的黑暗,虽然他曾经说过会保护她,然而他终是放弃了。 人的念头有时只是那么一瞬,但延伸出去的却是两条完全不同的命运线,因此假如并非不存在。 只是傅识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那一瞬的念头,他一直以为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同的命运线,然而他只是沿着自己既定的命运线,眺望着另一条命运线而已,所以当拐角处显现的时候,它们便会分道扬镳,再也不见。 因此蓝海星没有回答信或者不信,只是转身离去。 她走进停车场,打开自己的车门,车子刚启动,油箱警示信号就响了,她将车子开到附近的加油站。 油箱加满后,工作人员随手给她递过来一张发票,蓝海星将发票塞进了自己包的外侧口袋。 塞进去的刹那,她又低下头把外侧口袋里的票据都掏了出来。 很快她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十二月二十五日那个晚上,另一个自己将车开回榕城,在途中加油的凭据。 蓝海星将所有的东西统统又塞回口袋里,开车离开了加油站。 她将油门踩到了底,风从玻璃窗的罅隙里吹起她的长发,路灯散发着一圈圈的光晕,如同离奇的梦境,可是她却无处醒来。 车子飞速地前进着,就如同那个她也曾沿着高速公路开车飞驰,两个影子相互交替着在她的眼前晃动。 直到蓝海星在江边猛地踩住了刹车,她坐在车上微微地喘息着。 良久,她才打开门走出车外,看着波浪涌动的江面。 假如她是连幼绿,那她就是十二年前清水镇系列杀人案里唯一存活下来的受害者,她的人格分裂是因为杀了人吗? “她”是怎么知道zero的杀人名单上有范力跟宋立诚的? 还是说……她自己就是zero? 冰冷的江风从口中灌了进去,整个肺腑都冷得打结,她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自己的胳膊,但思绪却像是高速运转着的列车怎么也停不下来。 那么白弈呢,他断腿是因为她吗,他的妈妈沈碧瑶的死也是因为她吗? 所以他的心里……一直都记恨着她吗? 蓝海星脑海里闪过无数白弈的画面,他如同鸦羽似的眉,他澄净的眸子,他说“因为我喜欢你啊蓝医师”,还有他在夜色下的亲吻——“新年快乐,蓝医师。” 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纷乱得像一个迷宫,蓝海星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抬起头依旧茫然。 江边的天空泛出了铅灰色,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都在一层层地褪去夜幕,汽笛声荡过江面,蹑足的薄雾悄然而来又悄然离去,城市露出了峥嵘的一角,它逐渐醒来,它回望着每一个凝视它的目光,但却从来不给答案。 蓝海星看着江边的太阳升起,重新启动车子向着清水镇的方向而去。 冬日的小镇静谧地徜徉在时光里,熟悉也陌生。 蓝海星站在石桥上重新眺望了一遍小镇,然后转身,好似看见金色的晨光里白弈背着包低头沿着桥的另一端正向她走来,乌黑的头发白色的衬衣。 她走下桥,拿出笔记本翻着上面的记录:“古月工作的小吃店所在的位置在阿丽开的铺子的东面,它在珍珍工作的首饰店的旁边,斜对面是葛大娘开的铺子。” “葛……木。”蓝海星看见了河对面在风中飘荡的黄杨木门牌,以及它下面“叮当”作响的铁皮风铃。 她转过头,在她的身后有并排两间门面,一大一小,一高一低,台阶上门面大的是间卖饰品的铺子,台阶下门面小的是间卖面的小食店,沿河的户外桌椅上已经寥寥地坐了几个用餐的客人。 耳边的嘈杂声似隐隐而来,一个胖胖的年轻女子走出来招呼,她的笑容在看见蓝海星的时候微有些迟疑:“请问,你要吃什么吗?” “冰糖莲藕有吗?” “有?”那位胖女子又问了一句,“只要冰糖莲藕吗?我们店里的面不错!” “好啊。”蓝海星说道。 “想要哪种面?” “随便吧。” 那胖乎乎的女子很快就将面端过来了,铺在上面的是葱丝与虾仁,她热情地道:“先吃点面吧。” 蓝海星点头拿起筷子吃了几口,旁边的客人刚好结账走了,那个胖胖的年轻女子收拾了东西进去,站在门口向蓝海星这边张望。 “老板娘,你知道……这儿有个叫古月的人吗?” “我就是啊!”古月脱口道,“你是?” 蓝海星顿了顿问:“楚乔四认识吗?” “乔四啊!”古月圆圆的脸立时漾出了笑容,道:“我前一阵子听说他回来了,他提我有什么事吗?” 蓝海星抬起头道:“我是连家的人。” 古月好半晌傻愣在那里,老半天才回过神来道:“哦,哦,你是连叔叔家的亲戚吧。” 蓝海星微笑道:“是啊,我跟连幼绿……是堂姐妹。” 古月“哦”了一声,有些黯然地道:“是呢,难怪我觉得那么眼熟。” “能谈谈吗?如果不耽误你做生意的话。”蓝海星问。 “可以,可以,没有问题,现在不是周末也没什么客人。”古月过去泡了壶茶过来,然后问:“你是过来给连幼绿上坟的吧?” “是啊。”蓝海星抬起头道,“你还记得她?” “怎么会不记得?”古月指了指台阶上面的铺子道,“当年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很好,后来还顶了我家的小食店,听说原本是想翻盖成大铺子的,再后来出了事,就不了了之了,小食店又便宜还给我们家了。” 她微胖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慨,笑道:“我跟连幼绿既是邻居又是同学,她很聪明,镇上的小孩都挺信她,我也是她当年的跟班之一。” “那当年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古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已经有十来年没人提起这件事了,大家都不提,却都不愿意再留在清水镇,走了的也很少再回来,那些人里现在留在镇上的就只有我一个了……” “那究竟是件什么样的事情?”蓝海星追问,她补充道:“我知道连幼绿是跟你们清水镇那件连环凶杀案有关。” “当年清水镇死了好几个游客,人被杀了之后,就丢到河里,死人顺着河水漂,河面上红红的,大清早一起床推开窗子就能看见。”古月圆润的脸上有些发白,像是仍心有余悸。 “河面上红红的?”蓝海星看了一眼栏杆下的河面。 “后来我听人说,不全是血,还有颜料。”古月指着河水道,“后来又死了个我们镇上的少年,大人都很恐慌,那天放学,连幼绿就把我们召集起来了。” “当时她说了什么?” “她说那个人是个变态,也许他的目标就是像我们那么大的少年。” 蓝海星身体微倾地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应该是别人告诉她的。” “白弈?” 古月微微诧异地道:“你也知道白弈?” 蓝海星点了下头就接着问:“然后呢?” “连幼绿说白弈让她等。” “等什么?” 古月摇头道:“白弈好像是说凶手在寻找一样东西,等他找到了,我们也能找到他,但是连幼绿说不能等,所以她要求我们仔细想最近有没有听到,或者看见过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事情?” “有人有发现。” “对,我们镇上有一个同学家搬到了吴市的园区,但一直没有转校,他说他有天经过镇外油菜花田的时候好像听到过惨叫声。” “油菜花田?” “那边以前是片西瓜田,田里有座瓜农盖的看瓜棚,后来改成了油菜花田,但是棚屋还保留着。” “所以你们决定自己去抓凶手。” “就是这样……”古月的眼睛看着远处道,“我到今天还记得连幼绿当时说话的样子,她说人最聪明的地方就是会利用长处,凶手只有一个,但我们有十几个人。所以我们不用等他来找我们,我们去找他。” “那后来呢?” 古月叹了口气:“我们当天晚上,分成了好几队,乔四胆子最大,他负责打探,连幼绿带着几个男孩手里拿着棍子准备破门,然后我们几个负责堵漏。棚屋里面真的有灯光,我们当时都很兴奋,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变成镇上的英雄了。” “为什么不成功?” “我们本来是蹲在油菜花田里的,乔四就猫着腰过去了,接着我们就听见了他的大叫声,然后看见他像发了疯似的往回跑……” 蓝海星努力地想象着那晚,十几个半大孩子以为自己能变成英雄,结果只因一声大叫就集体崩溃了。 古月又叹了口气:“我们都吓坏了,大家一哄而散,丢下手里的棍子就跟着乔四拼命往镇上跑。回到家,大人已经急坏了,我们也不敢多说,怎么也没想到连幼绿被抓走了。” 她有些费解地低声道:“直到今天我还是想不通,她最不该被抓走的,她是我们当中跑得最快的。” “白弈不在你们当中?” 古月笑着摇了摇头:“他当然不在,他怎么会随我们一起去胡闹。”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发现连幼绿失踪的?” “第二天是周六,我们只知道乔四那天晚上失足摔到沟里去了,人摔晕了,幸亏被早上经过的人发现才送到了医院里。大家都在担心大人会知道昨晚发生的事,偏偏那段时间连叔叔跟阿姨出门进货去了,所以也就没人注意到连幼绿不见了。再后来,镇上消息封锁得厉害,等我们有她的消息,她已经埋在镇外墓地里了。” 古月低头拿过蓝海星面前的碗:“面凉了,我重新给你去下一碗吧。”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发现茶杯底下放着餐费,而蓝海星已经走了。 蓝海星在河边的栏杆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看见夕阳的余晖,才起身走回了停车场。 她坐在车子上,整个人有种说不出来的疲惫感,她发动车子又熄了火,趴在方向盘上闭上了眼睛。 梦里那些模糊的画面,就像微晃着阳光的河面,它们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支笔跟一张纸,那个像响尾蛇似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说:“把白弈叫来……把他叫来你就能活下去。” 泪水从蓝海星的眼角夺眶而出,耳边好似又听见白弈笑着说:“蓝医师不如想想问什么问题吧,记住只能提一个问题,所以你一定要提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你是……回来向我报仇的吗? 她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马路中央,迎面而来是卡车刺眼的灯光。 而这一刻,蓝海星却无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只是茫然地看着前方的灯光,突然从旁边扑出来一个人影,将她抱住。 两人扑倒在地,卡车几乎擦着他们身边滑了过去,发出刺耳的刹车声,蓝海星好似闻到了温和的花草味道,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29〉爱是最好的证明 (29)爱是最好的证明 蓝海星睁开眼的时候,发现周围一片白色,是医院的病房。 她掀开了身上的被子,问旁边的护士:“我怎么了?” “你好像差点被车撞了,被路人送进来的。” “路人……他长什么样子?” “不知道,你是晚班送来的,不过你的医药费已经付过了,可能是肇事的司机吧,他在前台给你留了张条。”她翻着床前的本子道,“等会儿你挂完这瓶水,还有两瓶,不放心的话就再做个检查,应该没什么问题。” 蓝海星已经拔掉了手腕上针头:“不用了,我自己就是医生。” 她走到前台拿过那张留言条,上面是漂亮的钢笔字:我有事先回榕城了,你醒了就给我电话,落款是白弈。 纸条很小,落在她的掌心好似微微发烫。 蓝海星有些慌乱地将那张纸折叠起来放在自己的皮夹子里,然后拿起外套向外走去。 她走过走廊的时候,发现两边都贴着医师的荣誉榜跟介绍,她随意瞥了一眼,就突然顿住了脚步。 榜单上的一侧赫然贴着楚医生的照片,上面写着内科主任医师,曾任副院长,荣誉院长等一串头衔。 蓝海星不禁长出了一口气:“该死的楚乔四,你到底对我说了多少谎?” 许惊涛通常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糖碗重新放出去,可当他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个年轻的直发女子时,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往事,永远也不会被时光掩埋,它总有一天会喧嚣而来,再次与你不期而遇。 “许警官,能再跟你谈一下当年那件案子吗?那件清水镇红河案。”蓝海星开口。 许惊涛低头开门道:“进来吧。” 他给蓝海星倒了杯热茶,然后看着眼前的女子,想要从中找出当年的影子,他以为自己念念不忘,然而十多年前那个少女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已经很稀薄了。 “我想知道当年的案子警方是怎么判断的?”蓝海星的问话打断了他的沉思,“我的意思是,当年犯罪心理专家白乐成……有没有给过什么建议?” 许惊涛回答:“当年白教授的确给过建议,他认为这是一个出生在清水镇,但从小离开,父母离异的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高学历,相貌不错,谈吐不凡,他有被母亲抛弃的经历,所以可能是跟随父亲离开的。当时警方也认同这个观点,因此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排查清水镇的外来人口上……然而事实却完全南辕北辙。”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凶手高扬是本地人,在一家修车铺做技工,相貌平平,有点口吃,他的老板爱打牌,所以车铺子里的活几乎都是他做的,给人的印象沉默寡言,老实巴交,谁也没想到他会杀了五个人,其中一个还是当地的孩子。” 蓝海星不由自主脱口:“扳手。” “你说什么?”许惊涛问道。 “没什么。”蓝海星又问,“那晚楚乔四到底看见了什么,吓得跑了?” “乔四当晚摔晕了,醒过来的时候,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我们的确在棚屋里找到了几个被害者的血衣跟一些人体组织,他应该看到了这些东西,受到了刺激。” “会不会他看见了凶手?” “可能性不大,因为有证人说凶手是埋伏在他们回去的道上的。” “证人?是……谁?” “抱歉,这点没法告诉你,因为承诺过会为证人保密。” 蓝海星也不勉强,点了点头道:“谢谢许警官。” 许惊涛见她起身,想了想还是说道:“若是能重新开始,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执着了。” 蓝海星想了想对他说:“人只有无法走向未来,才会想要回到起点,事实是我们都不存在第二个起点。” 她走到门又顿住了脚步,从糖碗里取了一支棒棒糖,转过头来道:“糖挺好吃的,谢谢。” 许惊涛看着她走出了门,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蓝海星慢慢地走在沿河的青石板路上,看着蜿蜒流淌穿过小镇的河流,心想白弈说凶手在寻找一样东西。 凶手将被害者的尸体剖开,然后将它们推到河里,血沿着流水飘淌,漫过了整个小镇。 他在寻找自我…… 他想象着生命逆流而上,他顺着那些腹部流淌的血又回到了生命的起点。 蓝海星睁开了眼睛,背起包转身离开了清水镇。 她刚回到家门口,就看见楚乔四像只流浪狗似的蹲在那里,他看见蓝海星先是眼前一亮,然后表情就变成可怜兮兮的样子,埋怨道:“海星,你跑哪里去了,电话也不接,家也不回,你知道我有多担心?!” 蓝海星不等楚乔四再开口,就道:“你怎么还不去上班?这都几点了。” 楚乔四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海星,你这两天都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我打电话到你单位去,他们也说你没上班。” 蓝海星没回答他的话,打开门道:“我现在要睡一会儿,你先给我回去好好想一想,等我醒来有什么要跟我说的,我不想听有关蓝海星的,我想听有关连幼绿的!” 楚乔四的脸色顿时变了:“是不是白弈,他、他在背后胡说八道了?” “说哪些?说你跟我一起去抓凶手,却自己跑了?说你隐瞒了楚医生就是抢救白弈母亲的那个人?说你一直在对我说谎……那些,他还没来得及说呢!”蓝海星生气地道。 蓝海星能感到楚乔四的害怕,他掌心反复擦着裤子,嘴唇哆嗦着好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她一瞬间就心软了:“进去说吧。” “海星,你、你听我解释……”楚乔四结结巴巴地道,但口袋里的手机铃声不停地响着,他只得烦躁地先摸出手机接电话,他听了几句脸色就变得很难看,道:“我在海星这里。” “什么事?”蓝海星回过头问。 楚乔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翔哥来了,他说……朱景辉找到了关键的不在场证明。” 蓝海星蓦然间觉得自己的心快速跳了几下,只得深吸了一口气。 走廊上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方睿翔高大的身形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开口道:“对不起,本来不该打搅你休息。” 蓝海星淡淡地道:“但你还是打搅了。” 方睿翔只得偏过头对楚乔四道:“乔四你怎么会在这儿?” 楚乔四已经急不可耐地说:“你先说那变态又折腾出什么新招数了?” 方睿翔微皱了一下浓眉:“我有些话是要跟蓝医师说的,你想知道就先回去吧,局里都忙得翻天覆地了。” 楚乔四不解:“我不回去,为什么你现在不能说?!” 蓝海星插嘴道:“我有点累,方警官有事就快点说吧。” 方睿翔只得说:“他找到了第四起谋杀案的不在场证明,是人证,也就是说他不可能杀了第四个被害者,然后在弃尸的时候,刚好被你发现。” 楚乔四大声道:“那又怎么样,谁知道那是不是朱家有财有势收买的人证!我们可是有关键的证据,他招供的第一谋杀案现场,海星她……” 蓝海星开口道:“乔四,有一件事……” 方睿翔连忙阻止了一声:“蓝医师!” 但蓝海星仅顿了顿,还是抬起头看着楚乔四道:“我不能再为这件案子作证了,因为……我是警局心理学犯罪系列凶案的主要嫌犯,假如你问我到底是不是……我自己也无法回答。” 方睿翔头痛地长叹了口气。 楚乔四刘海下清秀的眸子,好像一下子放大了,如同放空的黑洞,蓝海星看着他,努力语调平和地道:“乔四,你该长大了,你看,我现在很需要你来帮我指路。” 楚乔四却慢慢地转过了头,盯着方睿翔问:“所以你一边质疑我跟海星的结论,一边又不反对我拿案件咨询海星,因为你在利用我去套她的话,是吧?” 方睿翔解释道:“乔四,你听我说……” 他一句话没说完,楚乔四就一拳击在了他的下巴上,方睿翔整个人都撞在了墙上。 “乔四!”蓝海星吃了一惊。 方睿翔刚挣扎地直起来,就被楚乔四一脚又踹在地上,楚乔四像发了疯一样打方睿翔,拳声入肉,听得蓝海星胆战心惊。 她忍不住大声道:“楚乔四,你把他打伤了,你要想一想你自己一人是否对付得了朱景辉,别忘了他出来第一个会找谁?你想再连累我一次吗?” 楚乔四的拳头顿时停滞在了半空中。 蓝海星看着僵直的楚乔四,伸出手将他的拳头按下:“无论什么事情,先听方警官把话说完吧。” 方睿翔才从地上翻身起来,弯着腰轻咳了两声,把嘴角的血迹擦去:“乔四,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是你太过信任蓝医师……超出了理性的范围。” “我跟她从小长到大,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楚乔四眼眸发红地道。 蓝海星在一旁道:“如果你们不介意,能不要在门口起争执吗?这样会惊动我的邻居。” 方睿翔有些尴尬地道:“抱歉。” 进了屋,蓝海星跟他们泡了杯茶,然后给方睿翔拿来棉签跟伤药,开口问道:“他找到了什么关键证据。” 方睿翔看了一眼楚乔四回答:“是一段视频,足以在上庭的时候推翻我们对他的指控。” 蓝海星问道:“会不会是他们在上庭前故意放出的烟幕弹呢?” 方睿翔低头将手机拿了出来:“这是我们刚收到的,应该是真的。” 蓝海星跟楚乔四都把头凑了下去,这是一段录影,是一处商店的橱窗监控录像,陆陆续续地可以看见行人从橱窗前走过。 过了一会儿,一个穿休闲服饰的年轻男子经过,画面不算非常清晰,但足够看清是朱景辉从店门口经过,他双手插在口袋里,态度轻松悠闲,甚至站在橱窗前凝视了一会儿。 “这是哪里?”楚乔四忍不住问道。 蓝海星回答道:“海秀路附近。” “他在看什么?”楚乔四又问了一句。 “这是家高级女装服饰店,他当时可能处于梦游状态吧。” “他不是在梦游。”蓝海星在心里道,他是通过玻璃窗的反光在看海秀路的入口……他为什么会看着那个路口,看着通往白弈家的方向? “这录像哪里来的?”楚乔四有些心烦气躁地问。 “朱家高价征求目击证人,终于被他们找到了。” “那这段录像又能有什么用?” “能为朱景辉提供一批证人,当时接近午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在海秀路附近闲逛的,尤其是他们找到了一对异地恋人,那天晚上他们就刚好经过这里,还在榕大门口拍了一张夜景图。” 蓝海星的身体慢慢地朝后靠在沙发背上。 方睿翔接着道:“这个时间正是第四个被害者叶蓉的死亡时间,即使不算海秀路跟第一凶杀现场的距离,他也不可能是杀死叶蓉的凶手,所以我们也很有可能是抓错了人。” 楚乔四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 方睿翔身体前倾地道:“乔四跟蓝医师的证词,是我们唯一的证据,乔四的这个已经被推翻了,蓝医师的证词目前也存疑。朱景辉的身份比较特别,再加上朱家在榕城很有势力,他很有可能会被放出来。 蓝海星站起了身,楚乔四连忙道:“海星!” 可她没有回答,只是径直走进了卫生间,将门反锁上,打开水龙头,用手掌接了点水,然后闭眼把头埋在自己的掌心里。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苍白的脸上那对眉直而长,眼前好像又浮现出朱景辉大笑的脸:“他的意思是这里已经没有医师了,只有咱们了……后会有期,蓝医师。 冰冷的水珠沿着她的脸廓滑进了衣领,让她不寒而栗,她连忙扯过毛巾将自己脸上、手上的水珠都擦去。 蓝海星打开门,满面担忧的楚乔四道:“海星你没事吧!” “没事。”蓝海星转头对方睿翔道:“我知道了,假如还需要我作证,那你再来吧。” “谢谢理解。”方睿翔起身道,“那我们就不打搅蓝医师休息了。” 楚乔四有些失魂落魄,想要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蓝海星疲惫地躺在床上,可是却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她指尖在白弈的电话号码上滑了几个来回,但还是没有给他打电话。 整个房间寒意逼人,不安隐隐而来,她总是在入睡的那瞬间,被突如其来的铁器划地声惊醒。 最后蓝海星只好起身,拿起包出了门。 她将车子开到江边,推开车门,凉风从江上迎面吹来,沼雾蒙蒙般的大脑也才算清明了一些。 蓝海星在台阶上只坐了一会儿,便听见桥边有嘈杂的声音传来。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有人坐到江桥护栏上,好像是企图跳江,因此喧哗声此起彼伏,汽鸣声一阵阵地传来,看来连交通也受到了影响。 她转头看了眼江面,波光粼粼地映着冬天里难得的午后艳阳,而桥上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叹了口气,抓起包朝桥上跑去。 她踏上桥面的时候,桥边已经围了不少人,有些司机更是把车子都停在路边过来看热闹。 蓝海星分开人群,见桥上坐着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长头发女孩,她坐在栏杆上嘶声喊:“你们叫他来!我说了叫他来!” “别紧张,别紧张,我叫他过来,我就叫,你冷静点,好吧!”一个年纪较轻的男子一边打着手机一边说道,旁边站着的则是一对面目恐慌的中年夫妇,看样子是那个女孩子的父母。 “我早跟你说过这个男人是靠不住的,你怎么还要傻到为他跳江呢?”中年男人扶住旁边哭得站不住脚的中年妇女,神情焦急地道。 蓝海星观察了一下,见女孩子对父母的话充耳不闻,仍然眼睛直直地看着江面,自杀的决心很大,看来只要她叫的那个人一来,她就会跳下去。 她想了一下,向前走了两步喊道:“喂,那你知道你跳下去之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吗?” 看热闹的人都被蓝海星突如其来地喊声吓了一跳,唯独那个女孩无动于衷。 蓝海星接着说道:“我以一名医师的身份毫不夸张地告诉你,一般来说,你的尸体沉到江里之后,开始的时候可能根本打捞不上来,要等到你全身开始腐败,大量的细菌产生气体,你整个人因为气体而被吹胀,像个人体气球,比现在要大上四五圈,五官外翻,然后漂上水面……” 那对中年夫妇随着她的话身体摇摇欲坠,看似如果不是相互搀扶,只怕站都站不稳。 蓝海星认真地道:“那个男人要是去看你的遗体,绝对不会心痛,只会胃痛。因为会恶心得四五天都吃不下饭。” 坐在桥上的长发女孩本来就脸色苍白,现在脸色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是惨白似纸,正在通电话的年轻男子也吓坏了,连忙过来劝阻蓝海星。 蓝海星却跨上台阶继续冷酷地道:“你以为那是爱情吗?想要知道这个人到底会不会给我送伞,所以就在雨地里淋着,想要这个人永远记住我,所以就死在他的眼前,那不叫爱情,那是妄想!” 那个女孩子浑身都在颤抖,她的母亲流着泪道:“别再说了,求你别再说了!” 蓝海星顺手揪了个看热闹的年轻男子,指着他道:“你问问看,像他这样的男人,会不会记住一个曾经为他跳了江的女人?!” 女孩不由自主转过了头,那个年轻男子看着蓝海星的目光结结巴巴地回道:“不、不会!” 蓝海星转过头道:“男人是不可能会在心里记住这样一个寻死觅活的女人,只会把她当成他的谈资,他的资本!你明白吗?你想变成一个贱男人口里的贱女人吗?想要一个男人记住你,一辈子记住你,绝不是跳江,而是多吃点红枣,多吃点木瓜,红光满面地穿着你的新衣服去找个更好的男人,明白吗?” 她一把抓过旁边的中年妇女,把她推到女孩子的面前:“那个会因为你跳江而一辈子都在流泪的不可能是那个男人,而是你的妈妈!伤害自己是换不来别人的感情的,只会换来真正爱你的人的痛苦,懂吗?” 那个女孩子侧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浑身都在颤抖,旁边打电话的年轻人借机一把将她从桥上拖了下来,那个女孩发狂似的挣扎着,场面有些混乱。 蓝海星松了口气转过身,低头看着江面,宽阔的江面在艳阳下晃动着耀眼的白光,她忽然心神就有些恍惚,好似后面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就从桥栏杆上栽了下去。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意识都变成了空白,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吊在半空中,抓住她手臂的人正是白弈,他几乎大半个身体都在桥外面,他抓着她胳膊的手很用力,以至于修长的手指每根骨节都泛出了白色。 他的脸上戴着黑色的口罩,但她可以看见他的眼眸,映着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水面,亮若飞星,又深似黑海。 随着一阵手忙脚乱,路人帮着白弈将蓝海星从桥下拉了上来。 蓝海星转身看了一眼阳光照射下的江面,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话,也不禁一阵腿软。 女孩子的父母都被吓得够呛,上前一个劲地鞠躬赔礼。 蓝海星看着还在地上尖叫折腾的女孩子,只对他们疲累地道:“要去看心理医生,知道吗?” 她刚要转身,脸上多了一个口罩,是白弈把脸上的口罩摘下来给她戴上了,她甚至能感觉到口罩上还有他的温度。 他替她戴好口罩,就反手拉上兜帽,低头小声对她说:“那边有人在录视频。” 白弈搂着蓝海星从人群中穿过,蓝海星转过头看着他从容的侧面,挺拔的五官,心里想他是她的谁? 她的旧友? 还是从十多年前来的债主? 他恨她吗?又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险,死死抓住她的手臂。 他难道不但心,会被一个令他终身遗憾的人一起拖入深渊吗? 白弈带着蓝海星上了自己的车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医药箱,蓝海星这才发现白弈的手腕擦伤了,拉出了一条很明显的血痕,她脱口问道:“不要紧吗?” “小伤。”白弈简单地清洗了一下伤口,问,“蓝医师不生我的气了吗?” “你还叫我蓝医师……”蓝海星生气地道。 白弈抬头看她,眼里神采烁烁:“蓝医师在我心里一直是个很厉害的医师,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蓝海星只得避开他的目光,半天才问:“我为什么会这样?” “是问为什么会病的吗?” “是。” “蓝医师自己能找到答案。”白弈用纱布将受伤的胳膊包扎好。 蓝海星困惑地问:“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因为无论谁告诉你的,都只会是事实的一部分,那些藏在你记忆里的全部秘密,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蓝海星茫然了好一会儿,又问:“你是我的心理医师吗?” 白弈摇头:“不是,你自己才是。蓝医师已经是最好的医师了。” 蓝海星看着问:“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白弈看了一会儿蓝海星,然后才回答:“这世上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我只相信蓝医师。” 蓝海星觉得自己的心在跳,但却回答:“我不相信。” 是的,她现在谁也不相信。 白弈低下头,突然俯身吻住了她,温热的唇覆盖到她的唇上时,她顷刻就明白了,那梦里充满了春天气息的水乡,漾着草木花香的小镇,正是白弈的味道。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语:“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爱是最好的证明。 〈30〉第三种人格 (30)第三种人格 冬日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稀薄浅淡,然而隔着车窗,蓝海星却觉得阳光炽热,如同盛夏,万物正旺盛地生长,混合着生命的热度,所以心跳得很厉害。 如同闷闷的擂鼓,每一下都跳在她的心间。 她有些目眩地看着白弈,眼中却不自觉地有热意涌出,她问:“十年前,你的腿是不是因为我,还有……你的母亲……” 白弈看着她笑道:“那我要说是真的,你是不是就立刻喜欢我了呢,因为欠我太多了。” 蓝海星哽咽地道:“真是因为我吗?” 白弈抬起手用拇指替她擦了一下眼泪,笑道:“别傻了,当然不是真的,你并不欠我的,等你有一天想起从前,你就知道,你不欠我的,你要记得,我从来没觉得你欠过我。” 蓝海星流着泪问:“等我想起从前,我是连幼绿,还是蓝海星呢?” “你是你。” “……我会把现在的你忘了吗?” “忘了我就帮你想起来。” 疲乏涌上来,蓝海星靠在白弈的肩膀上,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她恍惚入梦,她好像听见自己又问:“我真的不会杀人吗?” “不会,礼花夜跟秦重死的时候,其实我都在跟着蓝医师,你没杀人,我很确定。” “是吗?”原来你一直都在看着我,蓝海星感到放松,含糊地又问了一句:“如果杀了其他人呢?” 白弈回答了,但蒙眬中她好似没有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蓝海星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白弈也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她的身上披着他的外套。 她抬起头,闭目的白弈眼睫长而直,好像每根都清晰得能让人能细数出根数来,然而蓝海星尝试了几遍,都没能真的数清楚。 白弈睡得很沉,蓝海星醒来的动静都没能使他睁开眼,看来昨夜他也是整晚没睡。 她将身上的外套重新盖回他的身上,外套口袋里的皮夹滚落在车旁,蓝海星弯腰捡了起来。 她打开皮夹,摸出了白弈保留的电影票,脸上露出微笑,可是微笑过后,她突然发现在同一层里还有一张电影票。 蓝海星随手将那张电影票取了出来,完全一模一样的电影票,一样的片名,只是日期与时间不同,而那张电影票正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晚上七点半。 白决从圣诞老人手里接过电影票的一幕从她的眼前晃过,她拒绝了,可是另一个她——却应约了。 她的眼前仿佛能看见另一个自己——连幼绿开着车子飞驰在黑夜中,只为了赶回来与白弈看一场电影。 那个晚上,他们见过面了,另一个她,另一个拥有着与白弈相同记忆跟秘密的人。 他跟她说了什么,她又跟他说了什么? 白弈轻微地动了一下,蓝海星连忙将电影票塞进皮夹子,然后放在他的衣服底下。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向蓝海星微笑道:“你醒了?” “嗯,我有点累,想回去。” “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开车来的。” “没事,等会儿我会找个代驾帮你把车子开回去,太累开车不好。” 他说着就启动了车子,蓝海星发现他开车的风格跟白决如出一辙,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既不是白弈,也不是白决,不,也许可以说他既是白弈也是白决。 “你怎么做到的呢,是把自己催眠成假性分裂吗?”蓝海星问。 “是啊,否则很难骗过你,蓝医师真是太高明了。”白弈的口气居然还有埋怨的味道。 “那太危险了。”蓝海星忍不住道。 “不会。”白弈眼望着前方,“蓝医师会救我的,你说过的,不会放弃我的……我也不会。” 蓝海星不得不承认,尽管理智过滤再过滤,她的心仍然会为了白弈的话止不住地跳动。 白弈的车子开得很快,他们下了车刚巧看见王阿姨在下面遛狗。 “海星,你的信箱满得都快塞不进了。”王阿姨看了眼白弈,抱着雪儿笑道。 蓝海星“哦”了一声:“马上去收拾。” 她走到信箱前,果然发现自己的信箱已经塞满了,白弈问:“蓝医师现在有很多朋友吗?” “也不是……都是些促销广告。”蓝海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信箱打开,信立刻像水汇一般从箱子里滑了出来了,掉了一地,她只好蹲下来收拾,白弈弯腰捡起了一封信道:“不是啊,都是私人信件。” 蓝海星拿起一封信看了下,上面写着蓝海星收,邮戳是本地的。 榕城谁会写信给她呢?蓝海星从白弈的手中抽过信:“你说得好像绝对不会有人给我写信似的。” “不是啊,我就给蓝医师写过好多信,但是你从来没回过我……”白弈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道,“因为你已经把我忘了。” 蓝海星捏着手里的信,一时想不起来该说什么,等她抬起头发现白弈正拿着一封信对着阳光看,她不禁道:“喂!” 白弈已经收回了手道:“信是用红色的水写的,可能只有一句话。” 蓝海星连忙也拿起一封信对着阳光看,白弈插了句嘴:“蓝医师,你……可以拆开来看。” “啊!”蓝海星有些没好气地收回手,将信拆开,展开薄薄的信纸,蓝海星瞬间睁大了眼睛,上面是一排鲜红色的字:让我们保守秘密好吗?落款是扳手。 扳手,这个留在宠物案死者贺强手上的,令所有人困惑不知何意,被蓝海星认为不可能是杀手签名的两个字,突然以人名的方式出现在寄给蓝海星的恐吓信上。 蓝海星一连拆了好几封类似的白色信封,里面都是相同的内容,同样的一句话。 “是颜料。”白弈接过信纸闻了一下问,“你上次收信是什么时候?” 蓝海星想了想,拿起信就匆匆上了楼,打开门,她拿起玄关上的信,上面有一封是她做呼吸急救时拆开的,她将那封信纸展开,里面也是这样一句话。 “到客厅里整理一下。”白弈将信都捧过来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两人依次将信排开,发现信里都只有一句话,鲜红色的字铺满了蓝海星的左右,让她的背脊不由地冒出了寒气。 “你有什么发现吗?”蓝海星见白弈低头看着信封好似若有所思。 “暂时还没有。”白弈将一封信折叠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你要不要报警?” “不要。”蓝海星本能地道,“我现在正在被警方怀疑,有任何风吹草动,他们都只会先选择怀疑我。” 白弈点了下头,没有反对道,“不报警也可以,但这里你不能住了。” “那我住在哪里?”蓝海星茫然地道。 白弈理所当然地道:“我那里啊!” “你那里?!”蓝海星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白弈认真地道:“首先我家房间多,有空间,其次离单位近,你上下班不用走很长的路,最重要的是离警局也很近,从便利性,安全性考虑都是首选。” 蓝海星好似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在白弈的帮助下,很快就将行李收拾好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桌上的拼图,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差不多已经拼出三分之二了。 她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卧室,真是没想到刚搬回来几天就又要离开了,她转头看见地上的美尼,就弯腰将它也放进了行李箱。 白弈的家她来过几次,二楼却只上去过一回,想起那一次,她忍不住去看正在打开卧室门的白弈,心想他那次也是故意的吧。 “这间房行吗?”白弈回过头来问道。 蓝海星收回了心神,佯装没有想起上次的画面,眼前是间朝南的房,刚好避开外面的大树,因此阳光非常充足。 家具不是客厅里中西合壁式的风格,而是美式简约,厚实而宽大,尤其是床,老式木床架配上白色的床褥,看见它就立时好似有睡意袭来。 “挺好。”蓝海星将自己的包放在窗口同样厚实宽大的写字桌上,白弈帮着她将行李推了进来。 蓝海星将行李收拾好,就坐到床上,床垫很柔软,她忍不住躺了上去。 拉过被子,上面有阳光的气息,还有白弈身上的那种草木花香洗衣液的味道,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倦意便涌了上来,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梦里有过片刻的不安感,但瞬间心又重新踏实了起来,就好像找到了什么令她感到安全的东西。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白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半躺在她的身旁,他闭着眼睛,手握着一本书合在胸前,另一只手却握在蓝海星的手心里。 他的手指坚实而修长,掌心干燥温暖,蓝海星有些舍不得放手,但见白弈穿着薄薄的黑色毛衣,她还是悄悄地抽出了手,将自己的被子盖到他的身上,但她一动白弈就醒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表:“该做饭了,蓝医师想吃什么?” “随便。”蓝海星补充了一句,“不是冰糖莲藕就好,哪有人那么做的?!” “有啊,那本来就是你发明的。”白弈微笑了一下,然后起床走了出去。 蓝海星明白他说的那个“你”,其实不是指她蓝海星,而是指连幼绿,他始终记得冰糖莲藕,那应该是段有趣温馨的故事,然而这样的记忆她是没有的,无论她多么努力地想,都无法记起。 她下了楼,白弈已经将灯全打开了,蓝海星走进厨房,她本来想开口说“我来吧”,过去的记忆她无法追回,但她可以用现有的记忆去覆盖它,可是看见白弈飞快切菜的手势,又只好把这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你觉得这个扳手,跟贺强手上那个扳手到底是不是指同一个人?” 白弈低头道:“有可能。” “他给我来信,要我保守的是什么秘密?”蓝海星微有些困惑地问,“他究竟是谁?” 她说着突然觉得掌心一热,原来白弈泡了杯茶递到她手中:“喝口热水,去客厅里坐会儿,准备吃饭吧。” “你不是刚切菜?” “可是如果蓝医师总是在问一些会让我走神的话,我就要切到手指头上了。” 蓝海星只好抱着水杯回到了客厅里,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却完全读不进,吃饭的时候她想提这个话题,但白弈一副食不言的样子,她只好把话又咽了回去。 晚上洗完澡,蓝海星从浴室里出来,用毛巾擦着头,突然想起美尼好像很久没充电了,于是打开衣柜把美尼从箱子里拿出来,拉出电线插上插座,直起腰却忽然发现美尼处于满电的状态。 在那么一刻,她忽然有了种心领神会的感觉。 她连忙拔下插头,将美尼的开关打开,瞬间一个高亮的机械音就响起:“我是宅男的女神,宅女的男神,三围20/20/20身材火辣性感的美尼!你春闺寂寞吗,空虚吗,999元,仅此一个月,只要999元你就可以把聊天神器美尼带回家!” 恰巧这个时候,白弈在外面敲门,蓝海星几乎是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让美尼的音量放小。 她打开门,见白弈端着一杯牛奶站在外面:“喝点牛奶,晚上好睡一点。” 蓝海星低头接过牛奶,说:“谢谢。” 白弈转身刚走几步又掉过头来:“去我的房间聊天也可以。” 蓝海星连忙道:“不,不,今天还是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白弈“哦”了一声,然后才转身走了。 蓝海星关上了门,走到美尼的前面,看着它蓝幽幽的脑门忍不住踢了它一脚:“你这些话什么时候不好嚷,在白弈来的时候嚷,丢死人了!” 美尼突然回答:“小心扳手。” 蓝海星没有完全听清,连忙蹲下身体道:“你说什么?” “想说什么说什么,这是个看嗓门的世界,会吹才是王道!” 蓝海星想了想道:“你什么时候不好嚷!” “上厕所的时候不好嚷,因为嘴巴比鼻孔大,吸的臭气多!” “在白弈来的时候……”她有点说不下去。 “小心扳手!” 蓝海星心跳如鼓,嗓音发干地再问:“丢死人了。” “死人不能乱丢,砸到小朋友怎么办,就算没砸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蓝海星再吐出两个字:“白弈。” “小心扳手!” 白弈是小心扳手的关键词。 蓝海星手中的杯子一滑,掉到了地上,牛奶洒了一地。 她慌忙抽出餐巾纸,将地上的牛奶擦干净,门外白弈敲门问:“蓝医师,有事吗?” 美尼在地板上滑来滑去地回答:“有事,当然有事,没事的人都在精神病院待着呢。” “没事!我不心把杯子碰地上了。”蓝海星慌忙将美尼关机,然后起身打开了门将杯子递出去:“刚才不小心。” 白弈接过杯子笑道:“你一直都毛手毛脚的,早点睡吧,什么事都留着有精神的时候再想。” “知道了。”蓝海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慢慢地将门关上,然后快速地回转身再将美尼打开。 美尼机械音模拟了个出气声:“瘪死爷了。” 蓝海星试探地道:“连幼绿?!” “我是美尼,全名美尼·玛丽莲·爱德华一世,圣乔治二世,欧尼欧巴哒十三世!” 蓝海星想了想道:“胡桃妹?” “你好,蓝海星。” 蓝海星的心脏一阵狂跳:“你是胡桃妹?” “你好,蓝海星。” “扳手是谁?” “扳手专治各种不服!” 蓝海星抚了一下头又问:“白弈跟扳手是什么关系?” “小心扳手。” “扳手是谁?” “扳手专治各种不服。” “扳手到底是谁?” “悟空快跑,唐僧来了!” 蓝海星头靠床前看着天花板喘着气,美尼滑来滑去地问:“海星,你今天愉快吗?” 她抬起头,看着在地板上闪烁着蓝光的美尼回答:“没有人可以因为分裂而逃避痛苦,带给人最大痛苦的不是记忆,而是空白。” 外面的月色很亮,衬着墨青的天空皎洁如碧玉。 蓝海星躺在床上看着月色,心里想道:“连幼绿在给美尼制作的词汇中,把白弈的关键词设定为扳手,那就是说明她知道自己只要有一天再遇到白弈,就会遇见扳手。这证明扳手……他是从十年前而来的。”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才睡着的,一觉醒来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蓝海星起了床,白弈已经出去了,在桌上放了一张纸条:“早点在保温盒里,记得喝牛奶。” 她放下纸条,打开厨房的门,果然在桌上找到了保温盒,打开来看里面是糖粥。 蓝海星拿起调羹尝了一下,还是煮得非常细致,米粒粘而不化,与上次不同的是,他这次放的是蜜枣,而上次放的是红豆沙,那更像是唐三爷的粥摊上的粥。 她心里明白,白弈上次那么煮其实也只是想唤起她对过去的记忆,或者是自己一部分对过去的记忆。 外面的门铃响了,蓝海星放下手里的碗,走到门口,见门外面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她打开了门,那人转过头来。 “楚医生!”看着眼前学者似的中年男子蓝海星脱口叫道。 “海星!”楚医生手里拿着水果篮也有些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蓝海星只好含糊地道:“我……家里在装修,借住在白弈家。” “哦。”楚医生顿了顿才问,“白弈不在家?” “不在。今天是周末,但他可能学校有事出去了吧,要不,楚叔叔你进来坐,等他一会儿?” 楚医生连连摇头道:“那我下回再来吧。”他说着将手里的水果篮放下道,“给白弈买的,你帮我交给他。” 蓝海星看着楚医生清瘦的背影,长出了口气,摸了下自己的脖子,被一个心心念念把她当儿媳妇的长辈发现她跟其他男人住在一间屋子里,真是尴尬。 她低头看着篮子里的水果,心想她一直以为他们都是独立存在的,她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结果原来她才是在圈子外面的,而他们早已经彼此关联。 蓝海星将水果放回厨房,然后端着牛奶,又从白弈的书架抽了一本书回到自己的房间,然而她坐到桌前,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书,她低头看了眼脚底下待机状态的美尼,合上了书,将自己的笔记本拿了出来。 扳手——高扬。 她反复写着这两个名称,高扬已经被连幼绿杀死了,那么她提醒自己要警惕的扳手又是什么人? 傅识说她两次人格转换都是因为白弈,最后一次逃出医院的时候发生了车祸,然而她的记忆仿佛都是从车祸之后开始的,那么从医院逃出去的那个人格是谁? 她真的是因为意外而出的车祸?她想起了站在马路当中的瞬间,她想起了自己坐在窗台上。 蓝海星的脑海闪过一丝想法,那就是她与胡桃妹之间可能还存在着一个人格,只听“咯噔”一声,她手里的笔芯断了。 她的笔记本上胡乱地描画着一些线条,像墨团一样在笔记本上纵横着。 白弈知道这点吗? 蓝海星想起了照片上那个戴鸭舌帽的女子,还有她那双冰冷的眼睛,那个晚上是她飞车返回了榕城,与白弈看了一场电影。 他们见过面了,不是白弈与连幼绿或者胡桃妹,而是白弈与她。 她可能曾经见过范力,找过宋立诚,她知道zero很多事情,她比她们两个要知道得更多,而且她具有暴力自毁的倾向。 也许在很早之前,白弈就知道她存在着一个自毁型的暴力人格,但在那个晚上他终于见到了她。 然后呢……蓝海星握紧了笔想道,白弈知道了一样东西,那就是——zero的杀人名单。 “我只是不愿意踏在他的节奏上。” 白弈曾经说过的这句话又在她的耳边想起,好似惊醒了蓝海星,在所有名单里,zero名下的数字杀手总是能成功地杀死目标,而唯有在礼花夜发生的这件案子里,目标杀死了杀手。 所以……是白弈反击了吗? “她”是六点半通过的收费口,“她”跟白弈见面最早的时间是在七点,案件发生在八点,这当中只有一个小时,白弈能利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成功地劝诱阿婧反击杀死阿美吗? 然而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是怎么办到的? 除非他很早之前,就建立了对阿婧的影响力,然而这似乎也不可能,阿美才是那个喜欢旁听他的课,参加心理剧团的人。 而“她”又是谁? 蓝海星的不安感迅速涌来,“她”就是……扳手吗? 她满心慌乱,门突然被人打开了,一惊之下她手里的笔就掉落到了地板上,笔在地板上朝前滚去,被门边的人弯腰捡了起来。 白弈拿着笔直起腰问:“刚才我敲门你不应,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 “哦,我刚才想一些事想出了神。”蓝海星连忙笑道。 “想什么事这么专心。” “一些以前的事?”蓝海星合上了笔记本转过话题,“刚才楚医生来看你,还提来了水果篮子。” “哦,看见了,谢谢他了吗?”白弈问。 蓝海星嘟囔道:“人家送你的,我谢他做什么?” “中午吃糖醋排骨怎么样?”白弈答非所问地道。 这人到底有多爱吃糖,蓝海星心里想着嘴上道:“好啊。” “那先陪我去超市买东西。”白弈说着就转身先下楼了。 蓝海星应了声,站起来看了眼自己的笔记本,然后拉开抽屉将它丢了进去。 〈31〉杀人是不对的 (31)杀人是不对的 超市里永远是最早感受到节日气氛的地方,还没有到过年,年礼已经铺天盖地从货架堆到了地上。 “这两盒排骨,哪盒好点?”白弈问旁边的蓝海星。 蓝海星转过头装作了解行情地比了比看,然后指着肉多点的那盒说:“这盒好。” 白弈迅速把她看中的那盒退回去,然后将另一盒扔进推车,蓝海星不满地道:“你既然不想听我的意见,干吗要问?” “因为蓝医师从来没挑对过排骨,每次被你看中的排骨都老得塞牙。”白弈理所当然地又扔了几盒其他的配菜进去。 原来他们过去也一起买过菜吗?蓝海星想,那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白博士!蓝医师!”一个女声惊喜地道。 蓝海星抬起头,见戏剧疗法班的病人贺静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她身边还跟着个相貌英俊的男人。 贺静快走几步上前来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们,真是好巧。”她看了一眼推车里的东西,好似有些了然地笑了下。 “你好点了吗?”蓝海星问道。 贺静面带谢意地道:“好太多了,我最近都没有怎么失眠了,一直都想感谢蓝医师,但是刘教授都不肯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我也不知道你跟白博士原来是……” 蓝海星只笑了笑:“没事,你好了就好。” 贺静转过身道:“这是我丈夫娄凡,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很厉害的心理医师蓝医师。” 娄凡笑道:“我在家听静静唠叨蓝医师都快听得耳朵长茧子了,还以为是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太,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年轻漂亮的美女,真是幸会!”他长相英俊,虽然甜言蜜语,但却风度翩翩,不让人觉得轻浮。 他说着客气地伸出了手,蓝海星的右手却被白弈很紧地握着,因此只好颇有些尴尬地看着娄凡的手就那么空伸着。 “对不起,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们还有其他的事,就先走了。”白弈淡淡地道。 娄凡很自然地收回了手,笑道:“其实是静静很想感谢二位,不知道二位有没有时间吃顿便饭呢?” 蓝海星正想开口婉拒,白弈却微笑道:“好啊。” “白弈!”蓝海星忍不住低声在他耳边道。 白弈转过头微笑着劝解:“没事,我知道你喜欢吃我做的饭,但是既然人家很有诚意,也别太扫人家的兴了,你说对吗?” 蓝海星看着他嘴角边浮现出来的月牙,心里想喜欢才见鬼。 贺静面色泛红地道:“是啊,蓝医师,请千万不要拒绝!” 蓝海星只好无奈地说:“那好吧,我们随意一点,千万不要太客气。” 贺静连声道:“不会,不会!” 然而贺静这个“不会”实在要大打折扣,蓝海星坐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包厢里,看着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心里长出了口气。 娄凡客气地将菜单递了过来,蓝海星跟白弈都拒绝了,他也不勉强,举止娴熟地点了菜,然后热情地给蓝海星与白弈倒了杯红酒。 “白博士,蓝医师,说句老实话,你们俩千万不要跟我们客气。当初我心里想只要静静能恢复健康,让我倾家荡产我也愿意,所以我还要多谢你们肯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表示谢意。”娄凡说着好似眼圈都红了。 贺静也是面泛潮红,情绪激动。 蓝海星客气地回道:“哪里,其实贺静能痊愈,一多半要靠她自己的毅力,我们医师能做的很有限。” 娄凡叹道:“所以真有实力的医师才会像蓝医师这么谦虚,那些庸医才会夸夸其谈。” 一席饭吃下来,蓝海星不知道听了娄凡多少赞美的话,她忍不住瞧了一眼旁边的白弈,他居然很认真地在吃菜,偶尔点点头,好似专程给娄凡动力让他接着往下说。 而贺静虽然话不多,但表情一直都很激动。 席散的时候娄凡总算说到了正题:“蓝医师,我觉得静静还需要巩固一下,但是我们最近去过你们医院几次,都挂不上你的号,不知道你能不能私下接受静静的咨询?” 蓝海星婉转地说:“我最近不太方便,我可以跟你推荐其他的医师,比如榕城疗养院的傅识跟苏至勤,他们都是非常不错的精神科医师。” “不,不,不!”娄凡一连说了几个“不”字,然后道:“我们只相信蓝医师。我们想聘请你做静静的私人心理医师,价钱你随便开,我们绝无二话。” “这不是价钱的问题。” 白弈突然又开口道:“就答应他们好了。” “白弈!”蓝海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你也知道治疗心理问题,医师跟病人之间的信任最重要,贺静目前处于康复期,她应该也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吧。”白弈很认真地道,“你也知道精神疾病的痛苦,当医师的就多考虑一下他们的感受吧。” 蓝海星转头看了一眼充满期待的贺静,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娄凡殷勤地把他们一直送到了车子上,这才弯着腰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们就多麻烦蓝医师了。” 等白弈的车子启动了,蓝海星看着贺静夫妇落在后面的身影忍不住转头问白弈:“你想做什么,我现在怎么可以接收病人?” “为什么不行,你比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更像正常人。” “白弈!” “你知道叶榕是谁?” 蓝海星的情绪立刻冷静了下来:“她跟贺静夫妇有关系?” “贺静是鑫易金融公司的财务总监,叶榕是她们公司的销售总监。” “贺静就是榕城首富贺乐章的女儿?”蓝海星吃惊地道。 白弈点了点头。 “你觉得他们跟叶榕的死有关?” “那倒还不至于,不过既然是一个公司的,也许打听什么会比较方便。” 蓝海星靠在车椅上有些懊恼地道:“怎么会不是朱景辉呢?” 很多场景反复在她的脑海里交替,可始终无法找到可以解开她心里疑问的那一幕,她抬手揉了一下有些胀痛的太阳穴。 “头痛的话,就歇一会儿,很快就到家了。”白弈转过头对她道。 “可是朱景辉就要被放出来了。” “不重要。” 蓝海星忍不住问道:“怎么会不重要?” 他眼望着前方冷淡地道:“因为那只是个过程。” 蓝海星有些明白他的意思,白弈是在指朱景辉被放出来是暂时的,可又不能完全领会他的意思。 餐桌上娄凡的一通话,真像是疲劳轰炸,她的大脑现在稍稍一转就有种钝痛感。 突然间她觉得脖子后面一暧,白弈伸出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蓝海星忍不住问:“你不是要开车吗?” “够用,休息一下吧。”白弈说道。 蓝海星闭上眼睛,头枕着白弈温暖的掌心,那种混沌的胀痛感好似在消退,整个人都随之放松了。 “白弈。” “嗯?” “我当初是什么样子的?” 隔了好一会儿,白弈都没有回答,蓝海星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却听他开口道:“过去是什么样子的,没人能代替你回答。” 蓝海星闭上眼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感到车速渐渐地慢了下来,便睁开了眼,见白弈在看外面的一栋停建的大楼:“你在看什么?思路楼?” “你知道那栋大楼是谁建的?” “谁?” “朱景辉,这栋大楼据说本来会建成一座全国最大的现代心理研究中心。深受精神疾苦的富家子弟筹建心理研究中心,他要是没被抓进去的话,是不是会变成一段励志的佳话,但是他被蓝医师你送到牢里去了。” 白弈说着,轮廓线分明的嘴唇微微弯起:“干得漂亮,蓝医师。” “有什么用,他又被放出来了。” 白弈眼望着前方微笑道:“不,蓝医师你下了一子至关重要的棋。” 蓝海星看着那栋大楼在黑暗里渐渐远去,问:“因为这栋楼,会使朱景辉破产吗?他要是破产了,说不定下次抓他就没那么容易放出来了。” 白弈又夸了一句:“蓝医师真是了不起,一直都是这么厉害。” 蓝海星微有些脸红,转过头来嗔怪道:“你被娄凡的毛病传染了吧!” 白弈笑了起来,手放下来握住了蓝海星的手,车子里又变得悄无声息,蓝海星忽然觉得早上吃的糖粥的味道好像还在舌尖,没有退散。 日子过得意外的平静,如果不是一直在休假中,警方也几次传了她去问话,蓝海星几乎要错以为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虽然她的内心总是隐隐的不安。 当蓝海星再次看到阿婧,她的头发剪短了不少,脸色也有些苍白,看上去年龄也小了不少,像个高中女生。 “蓝医师。”她的脸色微有些惊讶,像是想不到蓝海星会来探监。 “你还好吗?” “还好,只是每个晚上总是梦不停。”阿婧轻笑了一声,“每次都梦见我跟阿美在火车上,火车摇啊摇啊,好像睡在摇篮里,一路从北往南。每次在梦里都觉得火车不会停,但其实没有不会停的火车,就算在梦里也一样,因为梦是会醒的。” “梦醒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你找到了真实的自己。” “这句话蓝医师已经是第二次跟我说了。” 蓝海星不由身体前倾:“你以前就听我说过吗?” “你不记得了,我们在胡伯伯家里见过几次,你站在院子里跟我说的。” “对不起,我最近的记忆出了点问题,你能跟我说说,我都说了些什么?” 阿婧的脸色微现惊异,但还是回答道:“那时我还挺生你气的,但你也没介意,还给我治疗过失眠。” 蓝海星的手心里都出汗了:“我给你催眠了吗?” “我不知道,蓝医师只是跟我聊天。” “我说了什么?” “你说人失眠不是因为有些问题找不到答案,而是找到了答案却不愿意相信。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除此之外呢?” “你还说透过一幅画能看见什么,蓝天,白云,那其实都是我们的想象,一幅画能真实看见的只有色彩。” “我为什么要跟你提画?” “因为蓝医师拿笔画了个半圆,让我猜你会画什么?” “然后呢?” “我说是太阳,蓝医师画了个上弦月,然后又问我会画什么?我说是月亮,蓝医师接着画了只眼睛,又问我画的是什么?我说是眼睛,蓝医师又添了几笔,你说你画的是窗户。所以你说画面的内容只是缘自我们的想象,而一幅画唯一真实的只有色彩。”她边说边无意识地用手在桌面上涂画着。 蓝海星在笔记本上画着素描:“还有呢?” 阿婧摇了摇头:“没了,蓝医师说得很少,但是我觉得你好像看透了我,其实那天在审讯室里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知道自己完了。” 蓝海星看着阿婧的手势,又在画上添上了阴影:“那你是怎么知道阿美在锅贴李老板面前假扮成你?” 阿婧好像想了一会儿,才抬起头露出了个笑容:“蓝医师,你说过的我很聪明,更何况我并非对心理学知识一无所知。当我发现阿美在冒充我,要想出李伯伯是脸盲症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她走了之后,蓝海星将画着素描的那张纸撕了下来,她走出室外左右端详着纸上的图案,突然一阵风来了,将手上那张纸吹得飞了出去。 图案在空中翻飞着,蓝海星看着黑色的图案,心想“她”要画的也不是窗户,而是“一个”世界,唯一真实的是黑色的世界。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纸被风吹得越飘越远。 贺静是最近蓝海星唯一常见的病人,等她深入了解她的身份才知道鑫易融资公司不但是贺静的家族企业,还是榕城少有的pe机构,拥有几只规模很大的私募基金。 蓝海星坐在窗前的藤椅上,看着别墅花园里的草坪,天气虽冷,但花园里的庭院红枫却别有景致。 坐在对面的娄凡笑道:“蓝医师,静静自从得了这个病以来,很少能有人像蓝医师那样让她信任。” “怎么她不信任娄先生吗?”蓝海星转过头来问。 “静静从小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可不像蓝医师这么通情达理,她总爱胡思乱想,有的时候我也拿她没办法。”娄凡苦笑了一声,摊了下双手。 蓝海星淡淡地道:“通常病人都是敏感的,但她不信任身边人的原因,并不一定是她自身有问题,作为亲人更该检讨。” 娄凡立即笑道:“难怪静静对蓝医师这么信任,像您这么肯替病人着想的医师真是不多的。相信静静在蓝医师的帮助下很快就能恢复健康了。” “尽力吧。” 贺静从厨房里端着一壶茶出来,娄凡起身道:“那你们聊,我还要上班呢?” 他说着转头亲了下贺静,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就快步地走出去了。 蓝海星隔着玻璃看了眼娄凡离开花园的背影,身姿挺拔,倒是气宇轩昂。 “蓝医师,喝茶。”贺静给她倒了一杯递过去。 “好茶。”蓝海星接过来闻了一下茶的香味笑道。 “蓝医师也喜欢普洱茶?” 蓝海星放下茶杯笑道:“其实我只喜欢花茶。” “明白了,那下次我给蓝医师泡花茶。”贺静笑着道。 “随意一点好了。”蓝海星拿出录音机,按下开关,然后拿起笔记本问,“最近还做噩梦吗?” “只是偶尔了。我现在心慌的时候,都会回想蓝医师跟我做戏剧治疗时候的感觉,就会感到好多了。” 蓝海星微笑道:“那很好。” 贺静问道:“蓝医师,我们女人也能保护自己,对吗?” “当然,你只要勇敢一点,就没有什么不能面对的。” 谈话很顺利,蓝海星关上录音机,笑道:“看起来你恢复得不错。” 贺静一直将蓝海星送到门口,又问:“蓝医师,你上次教我拿刀子杀掉绑架犯,这也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手段,对吗?” 蓝海星穿鞋子的手顿了顿,然后站起身笑道:“那只是一种场景演示,总的来说杀人是不对的。” “为什么不对,杀死那些想要加害我们的人,杀死恶人,有什么错吗?”贺静追问道。 “即使那些人真的罪大恶极,你也不能主动杀人,那是违法的。” 贺静沉默了一会儿,将蓝海星送到了别墅的大门口,才问:“可是如果我被绑架了,我杀死了绑架犯,那是合理的,就像蓝医师演示的那样,对吗?” “这跟合不合理无关。”蓝海星想了想看着贺静道,“因为杀人,不仅仅是在终结别人的人生,也是在终结自己的人生。地狱不在别人那里,而在我们的内心。” 蓝海星走出了别墅群,寒冷的空气呵气成雾,她拢了拢自己的围巾,抬手遮着前额看了眼天空中依然耀眼的太阳。 她低下了头,看见白弈的车子就停靠在不远处的路旁,她刚面露笑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听见背后有人喊了声:“蓝医师……” 压低了的声音里夹杂笑意,却让蓝海星瞬间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猛地转过身,见朱景辉穿着笔挺的棕色羊毛大衣,手里拿着皮手套,文质彬彬地站在道旁的景观树下正对着她微笑。 “你!”蓝海星猛地抓住了自己手里的皮包。 朱景辉竖起了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放下手微笑道:“我的家也在这边,刚巧遇见了蓝医师,觉得不打个招呼,有些没有礼貌。”他指了指身后,含笑道:“别太紧张,你看警察就在我的后面呢。” 蓝海星看了一眼他的身后,好像果然站着个便衣,她努力放松自己:“我们的交情没好到必须要打招呼的地步,以后也不用再客气了。” “这样……”朱景辉好似有些遗憾,“蓝医师对病人那么友爱,看看你对胡不平,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敌意呢?” 蓝海星冷冷地回答:“你也说了是病人,但你不是病人,你恐怕连称作人都有些困难,最多应该叫作犯人。” 朱景辉轻笑了几声:“我其实有些秘密想跟蓝医师分享。” “我不感兴趣。”她刚往前走了几步,朱景辉又开口道:“跟白弈有关的,你也没有兴趣吗?” 蓝海星忍不住顿住了脚步。 朱景辉窃笑了几声,然后道:“蓝医师,先发一点给你,你慢慢欣赏。” 蓝海星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把手机拿出来点开一看,那是一张照片,她正从一间理发店里走出来。 这是范力的理发店,她曾经见过照片,然而在这张照片中,她很清楚地出现在这个理发店里,这是警方怀疑她接触过范力,却没有掌握到的真实证据。 “是她,就是她!”范力的叫喊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蓝海星的心一下子就不可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连带着太阳穴似乎都在跳动。 她的前面传来了脚步声,白弈走了过来:“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蓝海星抬起头,发现朱景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她连忙关掉手机道:“没谁,一个问路的。” “外面凉,走吧,还要回家做晚饭呢。”白弈说着就拉过蓝海星的手朝前走去,蓝海星从背后看着他墨绿色围巾上乌黑的发梢,心里翻过很多念头。 他知道她是谁吗? 他知道她有可能杀了很多人吗? 蓝海星坐在海秀路的客厅里翻着书,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白弈在厨房里问道:“蓝医师,做糖醋鱼行吗?” 蓝海星抬起头:“少吃点糖,你也是学医的,不知道吗?” “我学心理的,只知道糖的好处。”白弈笑着回道,他一回头,见蓝海星站在厨房门边:“你不是说要看书吗?” 蓝海星卷起袖子道:“我来吧。” “蓝医师……要做饭?” “什么语气,好像我不会做饭似的?!”蓝海星不满地道。 “好吧……”白弈点了下头,让开了位置。 蓝海星打开火,伸出手去抓鱼道:“别忘了我爸妈是开饭店的!” 那条已经剖洗干净的鱼突然又跳跃了起来,在池子里“吧嗒吧嗒”地跳动着,蓝海星一下子好像呆住了。 “油锅要着火了!”白弈提醒了一声。 蓝海星回过神来,口里道:“油温高点才不粘锅。” “小心!”白弈刚说了这两个字,蓝海星已经拎着鱼丢入了锅中。 那条湿鱼刚滑入油锅,瞬时就冲出了一团火,蓝海星看着火光彻底呆怔住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团燃烧着的火。 白弈上前一手拉开蓝海星,一手将锅盖盖在了冒火的油锅上。 蓝海星尴尬地看着冒着焦煳味的锅,白弈从冰箱重新拿出食材道:“我明白了?” “什么……” 白弈笑道:“蓝医师今天想吃西餐,胡椒小羊排怎么样?” 蓝海星有些没精打采地道:“随便吧。” 她刚走了几步,又被白弈拖了回来,他用拇指抹了抹蓝海星的鼻子道:“你已经够厉害了,少会两样没什么关系,毕竟像我这样什么都会的人是很少的。” 蓝海星听他自吹忍不住笑了起来:“好,你厉害,那你做吧。” “那你去看会儿书吧。”白弈转头就去忙碌了。 蓝海星回到房中,拿着书,在桌边呆坐了一会儿,她突然弯腰捡起美尼,将它打开,看着小机器人头上欢快闪动着的蓝光,问:“胡桃妹?” “正在睡。” “告诉我,我有没有杀过人?” “蓝海星没有杀过人!” 蓝海星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睁开:“我们有没有杀过人?” “蓝海星没有杀过人!” 蓝海星把手指插进了头发,美尼动了动圆圆的金属身体:“海星,你今天还愉快吗?” “不愉快!”蓝海星大声问道:“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蓝海星看着美尼往外吐道:“蓝海星,胡桃妹……扳手。” 她虽然早有预感,但在被证实的瞬间,蓝海星仍然好似掉到了冰湖里,明明很温暖的房间,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 耳边“叮”的一声,包里的手机又响了。 蓝海星拿出手机,又一张照片被传了过来,这次又是她,或者说是“她”站在一间玻璃窗前,面对着一个男人在点烟。 blue酒吧,火柴,还有指间的洁白烟杆。 是“她”以一包烟为报酬教会了范力杀人的方式…… 蓝海星只觉得头痛欲裂,耳边是潮水汹涌而来的声音,她一下子就掉进了湖里,她好似又看到了那个沉在湖底的少女。 她用尽全力朝她游去,在湖底的中央,她们面对面,蓝海星向她打着手势:“告诉我真相是什么?” 少女举起手指作了个“嘘”的手势,然后给她打了个手势:“她会听见!” “扳手吗?”蓝海星打着手势问,“她不允许我们交流?” 少女回道:“她讨厌我们。” “是她指使范力杀死了贺强吗?”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我们的从前。” “是我杀死了高扬吗?” “是的。” 蓝海星艰难地问:“是我把白弈引到凶手那里去的吗?” 少女慢慢打着手势回答:“……是的。” 蓝海星只觉得胸痛难忍,如同湖水的压力骤然而至,令她窒息,她喘着气突然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到了床上,边上还侧躺着白弈。 他的头挨得很近,一呼一吸都在她脖颈间,两只手与她的相握着。 房里仅开了盏床前的小灯,蓝海星转过头去,见外面已经是深夜了,月色晦明,枝丫在窗前来回摇摆着。 “她”再次醒过来了,蓝海星心想他们的宁静就像现在的屋子,不能开门,因为只要一打开门,外面就是冰冷而无明的夜晚。 蓝海星拉过被子,轻轻替白弈盖好。 她一动,白弈就醒了,他睁开了眼睛,眼神有些蒙眬,看上去懒洋洋的,嗓音略略沙哑地问:“蓝医师,我们改吃面,怎么样?” 蓝海星的眼睛有些热,但她嘴里却说道:“光有面吗?” 白弈利落地下了床:“当然还有肉!” 蓝海星跟在他的身后不满地道“为什么你总提肉,说得好像我是肉食动物一样。” “吃了肉才有力气打架啊?”白弈悠悠地道。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白弈转过身来问:“怎么了?” “你知道的,白弈……那个吃了肉去打架的人不是我,是连幼绿。”她微垂着眼帘道。 白弈反牵住她的手,接着往下走:“蓝医师,你太小瞧自己了。” “小瞧?” “你没发现你多能吃肉啊,一盘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是你吃的!” 蓝海星脸发烫地道:“我哪有?!” “那下次称给你看!” 白弈很快就下好面,蓝海星发现面上还真的盖着一块大排,不由脱口问:“你什么时候做的大排?” “昨天吧,做来以防不时之需的,这么快就用上了,看来还要多做一点。”白弈嘀咕道。 蓝海星看着碗里绿色的香葱,白色的面,还有那块大排,碗里的热气熏得她的眼睛又有点发热,她在心里道:我知道你希望我能找到其他的部分,变回一个人,可是那样,也许我就消失了,我不想消失,我不要把你忘了,白弈。 白弈突然道:“蓝医师,我认识你每一面,对我来说,没什么分别,是一个也好,两个也好,你如果害怕向前走,那我就陪你停留在原处,没有关系的。” 蓝海星抬眼去看他,前面的雾气很大,以至于白弈轮廓分明的脸庞看起来变得有点模糊不清。 白弈拿起了筷子笑道:“开动!” 那个晚上,蓝海星几乎无眠,清晨听到楼下关门声的时候,她就从床上跳了下来,透过窗口看着白弈离开,站在楼上仅仅能看见他的背影,他穿着修身的黑色大衣,将他颀长的身形衬得更加高挑。 天气有点阴,他径直地走到道旁的车子旁,然后开车离开。 自从白弈不再扮演分裂的人格,他就经常开车,蓝海星明白他过去步行,大概只是为了方便让她跟踪而已,否则以他的腿,长时间快步行走其实是非常勉强的。 也许他真的了解自己的每一面,了解每一个“她”,也许她真的能保持现状。 可是这样真的可以吗?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过哪些事,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她能一直躲在龟壳里,任由自己把那些责任都推给白弈来承担吗? 蓝海星有些心慌意乱地坐回了桌前,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看着上面的照片,心想扳手为什么要选择在blue酒吧跟范力会面呢? 扳手为什么要去blue酒吧?她是个分裂的人格,她的时间很短暂,她的每次行动都必然有目的。 她去blue酒吧,那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里有她蓝海星不知道的线索。 ——是跟范力有关的。 〈32〉黑森林 (32)黑森林 蓝海星拿起手机,翻到了大丽花的号码,然后给她发了短信:有没有空,出来喝杯茶? 她这条短信,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大丽花才回复,她直接打来了电话,语调还有些含混:“蓝医师?是你叫我喝茶?” “是啊,你有空吗?” “真是你请我喝茶?”大丽花的口齿才清醒了起来。 “是啊。” “好,好,那我就起来,在哪儿?” “你定吧,看你哪里方便。” 大丽花想了想,报了个地址。 等蓝海星找到大丽花说的茶馆,大丽花已经在那里了,她看见蓝海星进来,便朝着她晃了晃手:“蓝医师,这边。” 蓝海星见大丽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穿了一件浅粉色的毛衣,一头大波浪被系成了两条松松的辫子,看上去完全是个清丽的佳人,跟夜晚那个艳丽的女人完全大相径庭。 “怎么,不敢认了啊。”大丽花笑嘻嘻地晃了晃自己的辫子。 “真是不敢认了,没想到你还是个百变女郎。”蓝海星坐下来笑道。 大丽花给她倒了杯茶:“蓝医师,今天请我喝茶肯定是找我有事吧。” 蓝海星也不拐弯,问道:“blue酒吧你经常去,对吧?” “是啊,要不然上次他们也不会挑中我帮忙。” “那你有没有听说警方在blue酒吧打听过谁?” “不就是那个犯罪催眠师吗?” “之前,大概是在夏天,天有点热,你有没有听说过警方来打听过谁。” 大丽花凝神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夏天,没有听说,倒是那时蓝医师你跟我打听过一个人。” 蓝海星几乎脱口问道:“谁?” 大丽花被她吓了一跳:“就是过去经常来blue酒吧的那个卖金融产品的女人啊!” “叶榕!”蓝海星的心跳动得很厉害。 “大概是这个名字吧。”大丽花说道。 “我当时还说什么了?” 大丽花上下打量着蓝海星小声问:“蓝医师你没事吧?” 蓝海星按了一下额角含糊地道:“我没事,最近有点失眠,有些事记不大清了。” 大丽花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道:“哦,你当时问她都见过哪些人,你还给我看了几张照片。” 蓝海星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道:“哪些人?” “几个男人,我记得长得都挺不错,但我当时说只记得她最后见的是个女人。” “女人?什么样的?” “短发,看着像个女强人,穿的戴的看着就不便宜的样子。” 蓝海星的脑海里闪过了贺静的样子,她问:“为什么你记住了她?” “她当时很生气,把杯子里的水都泼到了叶榕的脸上。”大丽花洋洋得意地道,“凭我的人生经验,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大婆与小三的战争,怎么会记不住?!那叶榕看着一本正经,但我瞧她那眼神总是在那些有钱的客户身上勾来勾去的,骨子里就是个不安分的女人。” 蓝海星的脑子里闪过一丝亮光,她拿起笔很快地在笔记本上画了个素描,然后把它翻过来对着大丽花问:“叶榕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又问了一遍。”大丽花笑了,“不过跟他见面的不是叶榕,是那个女强人。叶榕被泼了水,就跑了,然后那个女强人就坐在那里喝了不少酒,最后这个男的就进来了,我当时还以为是那个女强人的保镖呢,长得横眉竖眼的,看着就不像是个善类。那男的跟女强人说了几句话,他们就出去了。” 蓝海星收回了笔记本,看着上面的素描人像——贺强。 蓝海星出了茶馆,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贺静在blue酒吧与叶榕发生争执后见了贺强,叶榕死亡。 扳手催眠了范力,然后让他买了包烟作为报酬。 蓝海星坐上了车,将手放到方向盘上,启动了车子,脑海里却想着她干了什么? 左冷雁教会了伍寄秋杀人的方式,被宋立诚所杀,许梅子教会了宋立诚杀人的方式,被伍寄秋所杀,那么被范力所杀的贺强呢? 她不由自主地将手指放到了唇边,贺强杀了叶榕,而且是以翠领山连环杀人的方式,那表明,贺强很可能是与翠领山系列案有关。 贺强——高扬,翠领山十二生肖案……清水镇红河案,这些字眼在蓝海星的大脑里轮番滚动着,令她头痛难忍只能趴在方向盘上。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能直起身体,发动车子离开。 “海星!” 蓝海星下了车,转过头见楚乔四站在白弈的家门口,一副眼圈发黑的模样。 “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总算冒人影了!”蓝海星边打开门边道。 “白弈不让我来!”楚乔四一脸恨恨地道。 “你会这么听他的话吗?” 楚乔四的表情立刻怂了:“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你觉得我不该生气?”蓝海星转头生气地道,“楚乔四,你骗了我足足十年!” 楚乔四低着头道:“连妈妈说,你记不起来就是不想记起来,因为你想重新开始,我们谁也不能拖你的后腿。” 蓝海星的手顿了顿:“所以他们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为了怕人认出来,很少回国。” 楚乔四有些烦躁地道:“我们一直觉得这样很好,你除了忘了过去,什么都好像个正常人,我都快忘了……”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去!”蓝海星打断了他,她一字字地道:“它其实一直都在,在另一个‘我’的记忆里,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过去干过些什么,现在想干什么,将来又会干什么,什么也不知道!” “海星……不管是哪个你,我都不相信你会杀人。”楚乔四急道。 蓝海星抬眸道:“不,我杀过高扬!” “那是两回事!”楚乔四大声道,“我要是在场,我也会把他的脑袋砸得稀巴烂!” 蓝海星接着道:“所以,我把高扬的脑袋都砸烂了,用的是什么……扳手?” 楚乔四张口结舌:“不,不是这样的,你别怀疑自己,海星。” 蓝海星转身扶着楼梯往上走,她用一把扳手把高扬的脑袋砸烂了,她一定是挥了一下,又一下,鲜血都溅到了她的脸上,她却浑然不觉。 出于什么原因? 巨大的憎恨,巨大的恐慌…… “海星,你、你听我说……”楚乔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语调都颤了。 门被打开了,白弈走了进来,他看见楚乔四便很自然地皱起了乌眉:“谁让你来的?” “你凭什么不让我来?”楚乔四如同爆发了的火山口,“我跟你说,我受够你了,白弈,别跟我指手画脚!” 白弈淡淡地道:“你不来就好了,我都不用跟你浪费口舌。” “我不来,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海星坑了!我要看着她,她妈妈走的时候,是把她交给我的!” 白弈笑了:“她没你,才不会被人坑,你就是她最大的坑。” 楚乔四气得双目都发红了,上前揪住白弈的领子,被急步上前的蓝海星用手挡掉:“你闹够了吧?闹够了就早点回去吧!” 她的话音落了,客厅里突然就安静了,楚乔四的眼圈真的红了,然后他就一声不吭地转身急步走了,就连蓝海星在他背后叫了一声:“乔四!”他都没回应。 楚乔四走了,蓝海星人坐着翻书,但眼睛却一直去瞥手机,楚乔四从来没跟她生过气,每次她稍有不愉快,下一分钟他的求饶短信就来了。 他真生气了,蓝海星心想,他骗了她这么久,还好意思生气,要不要先给他发条短信呢,说什么呢? 吃饭的时候,蓝海星还有些心思不属,白弈将盛着意面的盘子放到她的面前,蓝海星拿起叉子才发现面条上用色拉酱写了个sorry,她抬头问:“干吗要道歉?” 白弈拿起叉子笑道:“楚乔四是你的朋友,即使我再不喜欢他,也不应该当着你的面给他脸色看,让你不开心,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注意。” 蓝海星笑了,问:“是不是,你们从前……就关系不太好啊?” 白弈平淡地道:“怎么会,我干吗要跟个粗人生气?” “哦!”蓝海星做了个了然的表情,“他一定是狠狠地欺负过你,他威胁过你,抢过你的书包,敲诈过你,对吗?” 白弈叉着面条道:“简直是不知所谓。”他说着,突然有一只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别生他的气……”蓝海星拿着叉子吃着面道,“因为欺负你的人不是他,是我。” 白弈笑了,握紧了那只手,也低头吃起面。 蓝海星洗过了澡,盘腿坐在床上,然后将美尼放到自己的对面道:“胡桃妹?” “正在睡。” “高扬。” “死人。” 胡桃妹仅仅用死人这个客观的词来形容高扬,没有任何修饰词,不像是藏着很强烈的情绪在里面。 蓝海星想了想又开口道:“楚乔四。” “我的骑士!” 胡桃妹这次不但用了修饰词,并且带上了主语,这证明提起楚乔四,她是有强烈情绪的。 那当时是什么促使连幼绿将高扬的脑袋砸了那么多下? 蓝海星拿过笔记本在上面写着翠屏山十二生肖案,宠物案,水墨小区伪跳楼自杀案,柜中人案,礼花夜姐妹案,她想了想在这些案子的前面添上了清水镇红河案。 它们有什么内在的关联? 蓝海星合上笔记本,她看着窗外的夜空心想:她要找到它。 新年就要来了,但却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楚乔四匆匆地推开肯德基的门,轻咳了一声走到蓝海星的边上坐下。 蓝海星把一杯咖啡放到他的面前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你叫我,我怎么会不来?” “对啊……”蓝海星看着窗外的风景轻柔地道,“你是我的骑士吗?” 楚乔四低下头道:“我,那天晚上,我……” “我原谅你了。”蓝海星搅拌着咖啡,“无论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原谅你了,不过只代表我蓝海星,她们原不原谅你,我做不了主。” 楚乔四的眼圈又红了,蓝海星“哎呀”了一声,端起杯子叹气:“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当警察的呢?” “当初你还说很好。”楚乔四小声嘟囔。 蓝海星问道:“你们有没有查过范力的钱被骗的事情?” “有,怎么会没有?他有一份融资公司开出来的收据,但我们证实过了那是份假收据,他应该是被贺强骗了。” “那个融资公司的名字叫什么?” “你说那个假公司?”楚乔四想了想道,“叫静凡。” “静凡……”蓝海星若有所思,“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蓝海星看着楚乔四道:“我能不能再见一下范力?” “范力?!”楚乔四吃惊地道,“可是他指控是你催眠他杀人的!” 蓝海星眼望着玻璃窗外:“因为扳手催眠他也许是有原因的,也许找到这个原因,就能找到她的目的,就能洗刷我的嫌疑。” 楚乔四想了想,便毫不犹豫地应道:“行,我来想办法。” 不过蓝海星没料到的是,她还没回到海秀路,楚乔四就给她打来了电话,等她折返回去,才知道为什么楚乔四这么快就找到了办法。 方睿翔站在台阶上,蓝海星下了车,他才迎上前道:“蓝医师,你真有把握解开范力被人催眠失去的记忆吗?” “没有把握,不过假如他的确是……被扳手催眠的,我可以试一下。” 方睿翔的面部没什么表情,出乎蓝海星意料的是他说:“成不成功,都试一下再说吧。” 蓝海星跟着他们往里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外有个警员小声地道:“这个要是被上头知道了……” 方睿翔拍了拍他的肩:“我负责。”他转过身对蓝海星说,“蓝医师,你进去吧。” 蓝海星镇定了一下心神,然后打开了门,范力神情有些忐忑地坐在椅子上,面带狐疑地看着她。 “你有点失眠,最近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在脑海里突然浮起,对吗?”蓝海星坐下来道。 “你怎么知道?”范力有些紧张地道。 “因为你的这里有道封印。”蓝海星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不过它已经松动了。” “什么封印?!” “比如你说被人催眠遗忘的场面,我可以帮你想起它。” 范力仍然有些不大相信地道:“方警官说你不是坏人,可是如果是你催眠我杀人的……你也愿意帮我想起来?” 蓝海星道:“因为我也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经常会有一些画面在自己的脑海里闪回,却又不知道真假,很痛苦,所以我想知道真相。” 范力的神态仍然纠结,蓝海星指着那道玻璃窗:“外面有很多专家,假如我对你不利,他们就会结束我对你的催眠过程,所以你放心。” 她打开旁边的通话器问:“是吗,方警官?” 通话器里传来方睿翔的声音:“是的。” 范力这才稍稍放松下来,眼望着那道玻璃窗问:“你要对我做什么?” “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放松,闭上眼睛。” 范力在靠在椅背上,又问:“假如我的确是被人催眠杀人的,我能放出去吗?” “也许。” “为什么是也许?”范力的背脊又竖了起来。 “因为没有先例,但事情总归会比眼前有利,对吗?” 范力又靠回椅背上,但双手紧握,肢体也很僵硬,蓝海星问道:“你会游泳吗?” “会点。” “仰泳呢?” “会一点。” “其实仰泳很简单,先是背部放松,然后是脖子放松,四肢放松,整个人就可以漂浮在水面上……你漂在水面上了吗?” “好像……可以。” “你飘在水面上的时候,看到天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 “那阳光是不是很好,你看水面上,那是什么?” “耀眼的……白光。” “现在你把零至九的数字念一遍,好吗?” “0,1,2,3,4,5……5……6,7,8,9。” 蓝海星身体前倾,将下巴搁在自己的交叉的手上:“现在你的时钟在往回拨,你从现在回到了blue酒吧的那晚,那晚有人向你要了包烟做报酬。” “天很黑,看不清。” “但你能听得到,你闭上眼睛仔仔细听听,有人在说话。” “划火柴声,说……”范力无比艰难地道,“我帮你……忘了它。” 蓝海星直起了背脊道:“好的,我跟你约定把一段记忆封锁起来,除非有密码,否则任何人只要提到,你就会清醒。你抬起手,你的左手边是道门,看见门了吗?” “……看见了。” “门上有密码,只要解开密码,你就能打开门看见那段记忆。密码是……”蓝海星看着范力手上的刺青,“6!” 范力仍然喘着气,表情都有些痛苦,蓝海星的手心微有些出汗,重新开口道:“密码是……”那瞬间,她的脑海里好似有道白光一闪,脱口道:“密码是白弈。” 范力的身体一震,好像有什么涌进他的身体,蓝海星问:“门里面,你看见了什么?” “酒吧的门外,她从里面冲了出来,跑进了巷子里。” “她是谁?” “叶、叶榕。”范力的呼吸开始变得不平稳。 “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我跟上了她。” “你跟上她做什么?” 范力的呼吸变得急促,语调透着愤怒:“要……钱!还我的钱!” “然后呢?” 范力大力地呼吸着,蓝海星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推了她,她的头撞到墙上,好多血……”范力憋出了这一句,然后好像气息突然顺了似的,“我杀人了,我杀了好多人!统统都是我杀的!” 他大叫大吼着,蓝海星起身道:“现在你听到我数一,二,三之后,你就会从梦境里醒来。” “一,二,三,清醒!醒来!” 范力仍然嘶声竭力地在叫着,他戴着镣铐的手脚激烈地晃动着,楚乔四冲了进来,把脸色发白的蓝海星护在身后,带到了门外。 蓝海星直到坐到了外面办公室的沙发上,都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叶榕是范力误杀的,然后扳手把他这段记忆给封了起来, 也许她认为,没有了这段记忆,范力就会变回一个正常人,然而事实是他最后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凶手。 扳手失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突然就从蓝海星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这至少说明,你没指使他杀人!”楚乔四给她泡了杯热茶。 “可是范力是怎么想到把叶榕处理成翠领山十二生肖案的样子呢?” 楚乔四回答道:“这个我们会查,你别想了,回去休息吧。” 方睿翔也说道:“蓝医师回去休息一下吧。” 楚乔四送她到门口的时候,蓝海星说:“范力就是从叶榕的手里买的假基金,你查一下那到底是什么?” 外面的风很大,天上好像又飘起了小雪,年关将至,竟然又下起了雪。 邋遢冬至,干净年——这句俗语看来也并非完全准确。 人生想必也是如此,意外总是比意料之中的要多,而她的人生究竟还有多少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呢?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布将车窗玻璃前的雾气擦掉。 她将车开到海秀路停下,然后下车买了点菜,路过甜品屋的时候,想了想推门进去,看着橱窗里五彩缤纷的蛋糕:“给我打包一份巧克力口味的。” “有黑森林,慕斯,提拉米苏,你要哪一种?” 蓝海星想了想笑道:“黑森林蛋糕,谢谢。” 她出了门,雪下得更大了,蓝海星连忙冒着风雪急步返回了家。 进了门,蓝海星拍掉身上的浮雪换上拖鞋,然后将手上的蛋糕放到桌上,想了想又从厨房里拿了只瓷碟,将蛋糕从盒子里挪了出来,放到了洁白的瓷碟上。 她刚将叉子摆放好,门就被打开了,白弈高挑的身影出现门外,他的背后是纷纷扬扬的大雪,泛着青白色的光,他笑道:“蓝医师,我回来了!” 他白皙的脸上漆黑的眉微微扬起,如同振翅的鸦羽,蓝海星好似恍惚就明白了,这是扳手跟另一个人的竞赛,他们在绕着白弈进行较量。 那些人——被治愈或者被变成数字杀手。 而在这之前,范力,宋立诚,伍寄秋都变成了数字杀手……直到第四次。 第四次,数字杀手4阿美反过来被杀了。 刚知道名单一个小时的白弈做出反击很困难,但早知名单的扳手却可以。 “蓝医师买甜品了。”白弈脱掉了外套笑道。 “嗯。”蓝海星嘴里应着,心里却想,白弈知道吗? 晚上,她靠着白弈看书,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她好像听见自己上次问白弈的问题:“万一我真的杀了人怎么办?” 这一次她清楚地听见了白弈的回答,他的嗓音很平静,如同空旷的地面上轻轻滑动的冰珠,徐徐而冷清:“那就让它无法证明!” 蓝海星在黑夜里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知道,无论她做过什么他都知道。 哪怕是她杀了人。 蓝海星清晨去了医院,见到她的医师和护士脸色都很平静,倒是有几个人诧异地问:“不是说出去培训,要过了年才回来的吗?” “啊,回来拿点东西。”蓝海星随口道,看起来院里对她的去向做了说词。 “蓝医师。”王小璐站在走廊上低头叫了声。 蓝海星走了几步,回过头来道:“怎么不跟上来,平时你不是我上哪儿你跟哪儿吗?今天我有事问你,你倒不跟了。” “我怕你还在生气。”王小璐嘟囔道。 “我连白弈的气都不生了,怎么会生你的气。” 王小璐忍不住张大了嘴,蓝海星道:“你看起来是傅识的人,其实是白弈的吧?305房的书跟卡片也是你放的,对吧?” “蓝医师,你真不生气?”王小璐不好意思地问。 “不生气。” 王小璐立即来了精神,原地复活般小声问:“蓝医师,你想打听什么?” “医院里现在还有其他可问的吗?” “有人大闹了秦主任的葬礼,咱们主任被顾柔天天堵门,你想听哪个?” “傅识被顾柔堵门,怎么回事?” “蓝医师,你不知道主任他退婚了!”王小璐大惊小怪地道,“哇,那个顾大小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看着娇娇柔柔,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原来这么疯狂,咱们主任这个月光车子就被她撞得去修过三回了。” 蓝海星转头问:“那谁大闹了秦主任的葬礼?” “就是前面心理咨询的病人,听说他们经秦主任的介绍买了什么高息基金,结果血本无归。” “静凡基金?” 王小璐张嘴道:“蓝医师你已经听人说过了?” 蓝海星沉思了一会儿:“秦主任有什么其他比较特别的事情吗?” “有啊!”王小璐压低了声音道,“他前两天问我,你是不是经常会失忆,有时言行举止会表现得不像一个人?” “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没有!我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呢?” “他不肯说,我就威胁他说回头告诉你,他只好说蓝医师你会前后判若两人,明明跟他说过许多话,然后好像完全不记得。然后他喃喃地说,都死光了什么的,就走了。” 蓝海拉开了办公桌抽屉,将里面的东西都装到了包里:“好吧,那没什么事了,我先走了。” “你,你现在就走了?”王小璐在她背后喊道,“那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天气降温很快,雪细如沙,打在车窗上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都死光了……都死光了……蓝海星的脑海里闪现着这句话。 秦重是唯一最清楚名单来龙去脉的人,只有他知道扳手曾经跟他说过些什么,只有他知道她蓝海星,或者说“扳手”实际接触过的那些人,那些人名可能是“她”亲手写上名单的。 所以,秦重死了。 扳手为什么要秦重去调查那些不了了之的民事纠纷,还有家暴案里的人,那跟清水镇的红河案是不是有着什么关联? 天气很冷,风里面夹着雪珠,但是蓝海星的背脊上都在冒汗。 她看见傅识撑着伞,踩着地上的雪泥向这边走来,她连忙发动车子迅速地离开了停车场,她透过反光镜,看见傅识在雪中喊着她的名字。 蓝海星却没有把车子停下来,傅识是她的精神医师,可是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指望有谁能来拯救她,也许所有企图拯救她的人,都会被她拖入那个深渊。 她有没有把白弈拖入深渊? 她的内心里不可抑制地想着这个问题,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发白,泪水不停地在往外涌。 白弈为她作证,她与秦重案无关,可那个晚上,也许他根本就没有一直跟着她,谁来为他作证? 她竭力想要看清所有的一切,可是迷雾的尽头仍然是迷雾。 答案到底是什么? 车轮因为飞溅起来的雪花而有些打滑,但是蓝海星却将油门踩到了底,胸腔里仿佛有什么正在挣脱桎梏。 手机突然响了,潮水的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33〉你是可以平视的星星 (33)你是可以平视的星星 蓝海星慢慢放松了油门,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深呼吸了两下,然后接通电话尽可能语调平缓地道:“白弈?” “蓝医师在哪儿?”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里的寒意就仿佛逐渐散去。 蓝海星道:“干吗,查勤啊?警局把看守我的任务交给你了吗?” “当然不是!”白弈笑着道,“就是今天没课,所以我早点回来准备跟蓝医师吃火锅,下雪天吃火锅,符合蓝医师的审美。” 蓝海星低头笑了声:“你这是吐槽吗?” “当然不是!蓝医师想吃什么,我正在买菜。” “我要肥羊卷,肥牛卷也要,三分肥七分瘦的那种,哦,牛百叶,牛喉管,还有鸡翅尖也要。”蓝海星报了一连串的菜单,然后补充道:“肉卷一定要薄,否则肉吃多了会不消化的。” “收到。”白弈笑着挂断了电话。 蓝海星收起手机,抬起手慢慢地擦掉了眼角的泪痕,重新将车子掉头开回了海秀路白弈的家中。 打开门,白弈依然习惯把暖气开得很大,蓝海星看着天,不由有点担心白弈的腿,于是将包放下,拿起伞又出了门。 雪有种越下越大的趋势,蓝海星撑着伞突然看见白弈正站在马路的对面,她刚想扬起手,却发现白弈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 虽然隔得很远,她还是漂亮得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容梦霜。 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容梦霜突然情绪很激动地抱住了白弈,白弈没有动只是低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蓝海星转过身往回走去,地上的雪泥有些湿滑,她很费力地走到海秀路房子的廊下,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脚底一滑,整个人就朝前栽去。 可是她还没触碰到地面,就被人抓住了胳膊,她转过头见白弈站在她身边笑着埋怨:“蓝医师,你想什么呢?走路都不当心。” “想火锅,能想什么?”蓝海星含糊着应了一句。 白弈打开门笑道:“放心,你点的我都买了。” 两人进了屋,白弈脱下外套,蓝海星才看见今天他穿了件粗织的毛衣,天蓝色的,高领,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清,多了几分风流倜傥,尤其是白弈笑起来的时候,让蓝海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白决。 其实白决也就是白弈的一部分吧。 “蓝医师想吃肉,还要切得很薄,我可是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白弈在厨房里边收拾边说。 “我是怕你嚷嚷着说吃多了肉不消化!”蓝海星回道,心里却想着要不要直接开口问容梦霜的事情。 白弈将菜端了出来,蓝海星接过盘子装作随意地道:“你这件毛衣很特别。” “当然要穿得特别一点。”白弈低头笑道。 “为什么……今天要穿得特别一点?” 白弈抬起头问:“你不知道吗?你昨天不是还给我买了蛋糕吗?”他看着蓝海星微有些呆滞的表情“啊”了一声,“原来蓝医师你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不是,当然不是。”蓝海星急声道,脑子里却急忙回忆着白弈的资料,然后委婉地吐出了一句:“你的生日好像应该是下个月吧。” “阴历。” 蓝海星松了口气:“现在哪有人过阴历生日?” “因为好记啊,一月六日,这个日子再过三个月,刚好是蓝医师的生日。”白弈低头摆放着筷子笑道。 蓝海星觉得有很多嘈杂的声音就这么再次浮现了出来,可是当她想要听清那些回忆里的声音,内心却莫名地涌起恐慌,好像有股力量在竭力阻止她听清那些声音。 “蓝医师,你的肉。”白弈笑着夹了一筷子羊肉卷放到她的餐碟中。 蓝海星的脑海里好像“哄”的一声炸开了,有个少女的声音响起。 “这是一场聚会,有吃的,有喝的,有客人,有主人。” “有人刚进来,有人正在离开,有人朝左站,有人朝右站,有人戴着帽子吃饭,有人戴着棍子。” “白弈这张生日卡片的意思是,人与人的相遇就像一场晚宴,适时相会,迟早散场,就像你跟他!” “梦梦真厉害啊……” 蓝海星忽然醒悟,脑海里这个脆生生的少女的声音正是容梦霜的。 她的掌心里突然多了一只温暖的手,白弈握着她的手低着头道:“吃饭,蓝医师。” “哦。”蓝海星说完,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慌忙将自己的眼泪擦去,道:“这水蒸气太大了。” “是蓝医师的表情太冷了,雾汽碰到你的表情都变成水了。” “什么啊。”蓝海星假装低头吃菜,偶尔抬起头,能看见隔着水雾的白弈,就像是雨雾里的湖杉,有点神秘,但挺拔而俊逸,幽静而从容。 而一瞬间,白弈便敏锐地感觉到了蓝海星的目光,抬起头迎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 晚上,蓝海星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心里反复默念着胡桃妹,慢慢地她好似掉进一片澄净的湖水里。 她拼命地朝着湖中央游去,但是茫茫的湖水中,她却不知该找的人在哪个方向。 “告诉我胡桃妹,告诉我那些记忆是什么?!” 平静的湖面好似突然变得波涛汹涌起来,拖着蓝海星向下沉去。 有些画面不停地在眼前闪回。 她在边走边看手里的书,晃动的书封面上写着……《红与黑》,她打开了书,从里面掉出一张简洁的生日卡片,落在地面上,露出了反面画着的那幅画。 那张卡片在湖面上飘了起来,在她的眼前上下浮动着。 蓝海星猛地睁开了眼睛,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打开桌上的台灯,抓过自己的包,将里面的东西统统都倒在了地上。 她拿起那本《红与黑》,翻到夹着小卡片的那页,看着那上面的图。(图1-1) 蓝海星慢慢举起那张卡片,对着灯光平视,这次她看清了,这张图画的不是葬礼,而是star,星星——能与眼睛平视的星星。 原来是那么温暖的一幅图,可是蓝海星的眼泪却无法控制地一直往下流,她的内心问了无数遍自己为什么会流泪,然而却没有答案。 大清早,白弈刚走,门铃就响了。 蓝海星从厨房里走出来,打开门,见门外是楚乔四,他穿着件米色夹层外套,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在寒冷的雪地里显得有些单薄,清秀的脸上眼底一片青黑,几日没睡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 “进去说。” 蓝海星将他让了进来:“到底什么事?” 楚乔四问:“你上次说范力买叶榕基金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 “对,应该是这样,而范力又是因为一支高利贷基金被骗光了所有的钱,我觉得他可能就是向叶榕买的基金,贺强只是中间介绍人。那支静凡基金你查了吗?” “查了,鑫易公司说静凡是公司下面一支新基金,早已经更名叫富投,叶榕卖出的那部分都是假借公司名义的个人诈骗行为。不过为了保障信誉,鑫易公司已经表示会全权承担部分客户的损失。” “这个静凡基金卖了多少钱?” “叶榕的那部分大概是一千多万,整个静凡基金卖出了近三个亿。” “这么多……” “鑫易是榕城资格最老,口碑最好的私人融资公司,推出这么个高息基金,当然会很受欢迎。如果不是静凡根本没卖多久,搞不好到现在都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 “鑫易既然接手静凡的客户,但叶榕卖出的那部分客户鑫易却不知道……”蓝海星想了想,“叶榕私吞了她卖的那部分基金的钱。” “所以也可以说是叶榕骗光了范力所有的钱,对吗?” 蓝海星拿起手巾擦着手低头道:“这么说也没什么问题,怎么了?” 楚乔四低头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才道:“范力疯了,他不停地说翠领山上那些女人都是他杀的……” 蓝海星的手巾掉到了地上,抬起头脸色发白地问:“这怎么可能?” “假设叶榕骗光了他所有的钱,他潜意识里把那些跟叶榕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奸杀了,然后大卸八块泄愤,好像也说得通了。” 蓝海星想了想反问:“朱景辉又怎么会知道第一被害现场?” 楚乔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现在他们相信朱景辉很有可能是在梦游的时候看见过第一现场,又或者是他那些含糊其辞的语言,让我误打误撞找到了第一现场,毕竟山房二字说明不了什么。” “那你相信吗?朱景辉可能只是见过,而不是杀过她们?”蓝海星反问。 楚乔四抬起头看着蓝海星的眼睛:“我不相信。” 蓝海星心里道:“我也不相信。”她弯腰从地上捡起手巾,抬起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朱景辉的,你回去吧。” “我不回去,我就在这儿,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楚乔四坐在沙发上道,“如果你再出什么事,我会无法……原谅我自己。” “回去吧,要不然等会儿方警官就该上门了,我现在不想见他。” “那我去门外车里坐着!”楚乔四刚起身,蓝海星就拉住他叹了口气:“你还是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白弈回来之前可要走哦,我不想看见你们吵架。” 她上了楼,坐在书桌前拿起笔记本翻看着,心里却想着贺强,范力,叶榕,贺静,娄凡……朱景辉。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又响了,蓝海星打开手机,上面的内容让她的手微微颤抖:范力已经招认了他才是十二生肖案真正的连环杀手,谢谢蓝医师替我澄清,您的催眠术真是神乎其技。——敬仰着您的朱景辉。 蓝海星的眼帘忍不住颤动了一下,嘈杂的声音在耳边再次响起。 “当然有关系,半年前你开始训练狗,半年前你报名参加了催眠培训班,半年前你在手上刺了个数字6,半年前你决定杀掉贺强。你告诉我这些关联是什么?” “范力是6,阿美是4。” “门上有密码,只要解开密码,你就能打开门看见那段记忆。密码是……6。” 她瞬间明白了,zero给她下了一个圈套,在她打开范力封闭记忆的同时,她也打开了另一段被zero植入的记忆,半真半假的内容令范力瞬间相信了自己就是连环凶手,脆弱的他彻底崩溃了。 她亲手把朱景辉抓了进去,zero又让她亲手把朱景辉放了出来。 蓝海星的手抖得很厉害,以至于手机都拿不稳,掉到了地板上。 短信又来了,这次是张图片,蓝海星捡起手机,看那是白弈,他穿着黑色的短外套,双手插在口袋里与容梦霜面对面地站在雪地里,他的头微微低着,她的头微微仰着,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画面却非常唯美。 蓝海星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死死地抓着床单:“不,扳手,不要出来!” 而短信像雪片似的不停地传送过来。 “蓝医师,要我帮忙吗?我可以把那个女人也肢解了。” “哈哈,当然这是个玩笑话。蓝医师,你知道的,我是清白的。” “蓝医师,请不要误会我对你心有怨恨。你有一双天真的眼睛,我一直都牢牢记在心里,就算你把我送进地狱里,我也还会记得你那双眼睛。” “白弈的眼光很好对吗?” “说起来,他的腿如果是完好的,那就太完美了,幸好不是。人总要有点残缺,人生才完整,你说对吗?这可是白弈的名言,蓝医师。” 她只觉得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意识就完全消融了。 蓝海星有些茫然地站在堆满废料的工地上,她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里,而外面已经是夜色笼罩。 她怎么会在这里,楚乔四呢? 蓝海星仰起头,借着围墙外的路灯,可以看见眼前是栋停建的大楼。 思路楼!蓝海星认出了眼前的这栋楼。 扳手把她带到了思路楼。 蓝海星瞬间就明白了,静凡基金是在替思路楼非法募资,静凡极有可能就是代表着贺静与娄凡,他们是假借鑫易的名义非法募资的…… 而叶榕案的发生,导致朱景辉进了监狱,静凡基金募资计划不得不早早夭折,思路楼也被迫停建。 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证明,因为不管是什么原因,看起来鑫易已经补上了静凡的巨额债务,贺乐章在庇护着自己的女儿与女婿,也变相地庇护了朱景辉。 她既无法证明朱景辉是连环杀手,也无法证明他在搞非法募资。 风声越过了围墙,不知吹动了什么东西,空旷的建筑工地里传来了“当当”的响声,蓝海星弯着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 她无可奈何,她什么都做不了! “当当当”的声响更大了,蓝海星这才意识到,不是风声,这是有人在敲打着钢管,她猛然回过身,朱景辉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钢管敲打着工地的脚手架。 蓝海星吓得连退了几步,最后失足摔倒在地上。 朱景辉笑着走上前:“蓝医师,你约我来,我来了,你这么吃惊做什么?”他张开手臂道,“我以为蓝医师邀请我来看雪后的夜景,还很兴奋呢?可你为什么是这副表情?” 蓝海星连忙爬起来向前跑,朱景辉追在后面用钢管敲打着沿路的脚手架:“蓝医师,你为我做催眠的时候真的很有气势,可是现在怎么办呢?我是清白的,好像蓝医师自己倒是个连环杀手嫌疑犯啊!” 工地里还堆着很多建筑材料,再加上没有清理的积雪,蓝海星没跑出多远,又摔倒在地上。 钢管划拉着地面,发出“铿铿”的声音,惊恐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蓝海星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拼命想站起来,可双腿僵直,怎么也无法站起来。 只能眼看着朱景辉在向她靠近,再靠近…… 突然间,她看见前面出现了刺眼的灯光,一阵急刹车的声音响起,一辆车子冲了进来。 蓝海星睁不开眼,但她听见朱景辉微带感慨地道:“白弈啊,你来得……真快!” 那一瞬间,她如同获得救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看着身形颀长的白弈向着她快步走来。 蓝海星被白弈从地上扶了起来,他脱下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到她的身上,温暖的气息立时涌来,她好像觉得自己僵直的四肢又找回了感觉。 昏暗的灯光下,白弈转过身面对朱景辉,轮廓分明的嘴角微弯:“来得慢了,可就打不着怪物了。” “怪物?你说这里的谁啊?我,你,还是我们的蓝医师?”朱景辉刺耳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工地上。 “你觉得自己赢了她,你感觉很好?是她,扒了你的人皮,让你显出了原形……”白弈踢了一下脚边的杂物,“是她,把你要盖的风光建筑变成了一堆没人要的建筑垃圾,你以为你可以俯视她,你不过是一只被她踩住了脊背的怪物而已。” 他慢条斯理地微笑着道:“可能说你是怪物还抬举了你,你以为你高高在上,你以为你能威吓了谁?朱景辉……你只是个披着戏袍的木偶,一无是处的小丑而已。” 朱景辉好像深思熟虑了好久才感慨地道:“白弈你还是那么擅长激怒别人。” 白弈淡淡地道:“啊,我不擅长激怒人,但我的确很擅长激怒怪物。” 朱景辉的身影几乎完全融合在了黑暗中,如同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他的声音阴冷而绵长:“可是你怎么证明呢,谁是怪物?蓝医师,你能证明吗?你能证明自己不是怪物吗?” 蓝海星咬紧了牙关,但还是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不能,对吗?”朱景辉呵呵地干笑了几声,他慢悠悠地说:“白弈,你的腿还疼吗?疼起来是不是心里充满了怨恨……白弈,这里已经没有医师了,你以为你离我很远,不,我们很近很近。我们一直都很近,所以我一直等着你,白弈。” 蓝海星一把抓住了白弈的手:“我们离开这里。” “我们走。”白弈扶着蓝海星上了车。 他们上了车,白弈启动车子开出了思路楼,但车后有灯光一直在闪,喇叭也一直在响,朱景辉的跑车一直跟在他们的车后。 “坐好。”白弈关照了蓝海星一声,就开始加速。 他们一路飙行,尽管隔着两辆车子,隔着呼啸的风声,蓝海星好像还能听见朱景辉兴奋的叫喊声。 白弈突然将车开下了路口,越开路灯越少,他把车开到了一条新建的马路上,然后猛地将车子调头,对着追来的朱景辉的车子笔直地开了过去。 刺眼的灯光从车窗外直射到白弈的脸上,令他的面孔蒙上一层淡淡的光,但他眼睛直视着前方,表情看起来却很平静。 车在快速前行,蓝海星转过头看着前方越来越接近的车子,心却变得好似平静了下来。 当车子逼近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耳边一阵撞车响声,可是她再睁开眼,发现白弈的车子正在朝前快速地离开这条新建的马路。 她转过头见朱景辉的车子撞到了旁边的路基上,汽车冒着青烟,白弈打着方向盘,又将车子开回了正路,那里有一条坦途,灯光灿烂,好似又是前路光明。 蓝海星盯着笔直向前的马路问:“白弈,我真的……什么也没干过吗?” 白弈伸出手将她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肩上:“闭上眼休息。” 蓝海星靠在他的肩头,白弈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暴露在阳光底下的湖水,泛着青草味,清爽,温暖,令人舒适。 她却睡不着,过了一条街道,她看见另一辆停靠在路边的车子跟了上来,透过车窗,她隐约看见那似乎是方睿翔。 原来他也在这里…… 车子一前一后在海秀路停下,蓝海星看见楚乔四头上扎着纱布坐在门口,吃了一惊:“乔四,你的头怎么了?” “我自己摔的!” “被其他人打的。” 他跟方睿翔两人同时开口,方睿翔硬朗的脸上飘过了一丝尴尬,楚乔四摸了一下头“哎”了一声,蓝海星看着他问:“是……被我打的吗?” 楚乔四连忙道:“海星,不是你要打我的,是我自己当时刚好就凑到了你的手底下!” 蓝海星有些茫然地心想,原来“她”连楚乔四都下得去的手啊! “进去说话!”白弈拖着蓝海星的手,打开了门。 蓝海星与楚乔四进了屋,白弈跟方睿翔却留在了门外面,楚乔四小声问道:“海星,你……我是说那个‘你’去哪儿了?” “就是在大街上逛了逛。”蓝海星给自己倒了杯水。 楚乔四摸了一下头:“想去街上逛,我也可以陪你啊,干吗要打我头……” 蓝海星拿着杯子在心里想,扳手调查过思路楼,她在调查朱景辉。 朱景辉知道十二年前那桩清水镇连环杀人案,可即使他有渠道知道那桩案子,白弈也并不在档案中,他是从哪里知道白弈腿伤的隐情的? 除非……除非…… “把白弈找来,把他找来你就能活下去!”那阴冷而绵长的声音在蓝海星的耳边回荡着。 蓝海星猛地把杯子放到了桌面上,一时间透明的玻璃杯裂成了碎片,水流了一地,楚乔四吃了一惊:“海星,你手没事吧?” “没事。”蓝海星抽过纸巾擦掉了手上的水珠。 除非朱景辉才是清水镇红河案的真凶,高扬就像范力那样不过是个替罪羊。 但他不是zero,zero又是谁? 蓝海星反复地问着自己,他是个在红河里渴望重塑生命的人,他是个在幼年离开清水镇的人,他是个藐视法纪的人,他是个自认高尚的人。 所以他随意地改变着别人,但又会因为别人的转变而唾弃他们,他一直在追踪着那些被他标记却还没有改变的人。 那些被他标记了,却还没有变成杀手的人——她与白弈。 她快步走到洗手间,卷起袖子,看着腕间的那块疤,这里是不是曾经也有过一个数字呢,就像白弈背后的文身。 “这里已经没有医师了……”蓝海星抬起了头,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心想这个意思是,自己也是数字杀手吧,所有被标记的人当中只剩下白弈了吧,所以朱景辉才会说“我等着你,白弈。” 蓝海星却莫名地感到轻松,她对镜子流着泪笑着说:“能只剩下你,那就好!” 晚上,白弈取走了蓝海星床边的牛奶杯,笑道:“跟你说个笑话再睡吧。” “什么?”蓝海星拢了一下被子让他坐下。 “话说有一天常数遇到了函数,跟它说,过去我觉得p=np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嘛,为什么还要求证它呢,但是我昨天看了一本小说之后,终于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蓝海星睁大了眼睛,白弈用两个食指比划了一下:“原来一个因数精分了,靠着无穷举,让另一个因数误以为p=np。” 房间里静默了一阵。 “嗯……”蓝海星坐起来道,“这样说来,我也会说笑话。” “蓝医师也会说?” “会!”蓝海星道,“你知道什么东西每个月都有,但是只有几天就又没有了。” 白弈睁着眼睛,蓝海星催道:“不知道吗?这个笑话很简单的。” “大概是……女性生理期吧。”白弈回答。 “你想到哪里去了。”蓝海星嗔怪道,“我说的是工资啊!” 白弈有些艰难地又“哦”了一声:“蓝医师好像真的挺会说笑话的。” 蓝海星道:“再说一个,有一个当音乐家的丈夫因为太痴迷音乐忽略了太太,所以那个太太就去找心理医师了。心理医师听太太哭哭啼啼地说完,就画了一幅图,让她回去定制一批这种图案的墙纸,然后把卧室的墙纸换掉就可以解决问题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图案?” 白弈轻咳了一声:“f强音符?” 蓝海星摇头,白弈又道:“……重音符?” “你留着回去慢慢想吧!”蓝海星拉过被子重新躺下。 白弈不禁道:“你倒是说答案,你说的是笑话,又不是悬疑故事?!” 蓝海星闭上眼睛道:“不说,自己想。” 白弈只好起身拿着杯子出去了,等他关上门,蓝海星才睁开眼睛看着那扇门低声道:“p=np,你有没有那么厉害啊,吹牛的吧!” 她嘴里鄙视着,嘴角却忍不住漾出了笑意,她抬眼看着桌上静悄悄的美尼,又拥紧了被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阖上眼,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走到桌前,打开美尼,却发现窗外有人,她走到窗前,见是楚乔四在来回地搓手跺脚,头上白色的纱布在路灯下显得有些醒目,他搓了一会儿手,又钻进车子里面去了。 蓝海星长叹了一口气,走到美尼的跟前看着她问:“朱景辉是谁?” “朱悟能的亲戚!” “思路楼?” “请主人输入答案!” 蓝海星抬起头,胡桃妹不知道有关朱景辉的内容,只有扳手知道,扳手才是最清楚当年所有事情的人格。 她拉开抽屉,拿出留言本,翻到前面,都是她给胡桃妹的留言,她拿起笔在记录本上写:扳手,能跟我聊聊吗? 蓝海星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手机想给楚乔四发个短信,但到底放下了,上了床合上眼睛。 梦镜渐渐而来,她恍恍惚惚走在一条狭长的甬道上,耳边似乎有水声传来,然后她打开了一扇门。 水声更大了,门里有盏温暖的橘色灯光,床头柜上放着本夹着书签的书。 然后她似乎又打开了一扇门,门里的水汽很大,眼前好似蒙着纱,水龙头下的白弈猛地转过头,他看着她,水流不停地从他的脸上滑过,然后顺着他的喉结,颈窝一路下滑。 她看见自己走上了前去,她的指尖插进白弈湿漉漉的黑色短发里,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吻住了他的唇。 唇齿相依,她在梦里想,原来白弈的唇是甜的,水流不停地冲刷下来,将她全身都淋湿了,那些白雾不停地涌上来,将梦境遮掩得更加严密,所以也令人在梦里更加放纵。 〈34〉追寻 (34)追寻 清晨,蓝海星蒙眬里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白弈英挺的侧颜,她不由吃了一惊,环视一下四周,立时省悟是自己半夜里跑到白弈的房间里了。 她头痛地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心想大概是扳手跑过来了吧。 蓝海星悄悄摸了一下自己身上,发现身上穿的是件宽大的男式浴袍,不禁脸上发烫,她转过头去见躺在一侧的白弈却是衣着完好,上身穿的是黑色的薄毛衣,下身是黑色的长裤。 她想了想,轻手轻脚掀开被子,可是她刚起身,右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蓝海星转过头去,略有些结巴地:“你、你醒了?” 白弈闭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地道:“蓝医师,起床就走,会不会太无情了一点?” “那你想怎样?”蓝海星没好气地道。 “我借了一晚上的床给蓝医师,你怎么也该跟我说一声再走吧。” “借床?” “啊,你说自己的床睡不着,所以我就借床给你睡了。” 蓝海星抿了下唇:“你就只借了下床吗?” “是啊!”白弈仍然闭着眼睛,“蓝医师你又没说过想跟我上床?” “你知道就好!”蓝海星佯装理直气壮地道,然后站起身快步回到自己房里,关上房门浑身无力地靠在上面。 她闭了好一会儿眼睛,才重新睁开,傅识跟她谈了四年恋爱,始终若即若离,从没有发生过逾矩的事情。 蓝海星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因为她不是个正常人,她说过的话,做过的承诺都不能保证会实现,甚至在下一刻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她怎么能跟一个人有很深的羁绊呢。 她如果真的很爱白弈,最正确的做法其实是在没有把他也拖入深渊之前离开他,她早就意识到这一点,只是一直心存侥幸。 蓝海星直起身体走到书桌前,突然停住了脚步,她昨天的留言底下有一排红色的字:只有我才能保护他! 蓝海星连忙抓起笔,在下面写道:zero是谁? 这时,门被人敲了敲:“蓝医师,在吗?出去吃早茶。” “哦。”蓝海星合上笔记本,打开衣柜挑了几件衣服,脱掉浴袍才发现什么也没穿,她不由头痛地叹了口气,抓起衣服连忙套上。 她出了门,看见白弈正好也走出门口,在扣他衬衣的袖口,蓝海星突然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也是穿着这么一件黑色的带双扣的衬衣。 “怎么突然想起吃早茶。” 白弈扣着袖子半垂着眼帘道:“心情不好,不想做早饭。” 蓝海星只好干巴巴地回了个“哦”字。 他们出了门,白弈径直从楚乔四的车前走过,蓝海星也只好假装没看见,坐上了白弈的车子。 两人在餐厅坐好之后,蓝海星手里拿着点菜单问旁边的白弈:“虾饺怎么样?” “好啊。”白弈擦着筷子道。 “鱼片肠粉怎么样?” “好。” “豆沙包怎么样?” “甜的啊,好啊。” 蓝海星见白弈满意,立即来了精神:“那奶黄包……” 白弈打断了她:“蓝医师不吃肉了吗?” “不用,其实我也很喜欢吃鱼虾和甜品,所以我叫海星,海鲜类的,来条大鲨鱼我也吃得下。”蓝海星双手比划了一下。 “大鲨鱼我相信你想吃,小虾米你会吃不饱的。”白弈拿起菜单道,“豉汁蒸排骨,叉烧包,蒸凤爪。” 他合上菜单想了想补充了一句:“排骨要两份,谢谢。” 蓝海星等服务员走了才不好意思地道:“你这样会害别人以为我是个多爱吃肉的女人呢。” “那会吓跑不少人吧。” 蓝海星道:“会把绝大多数人都吓跑的吧!” “那都吓跑了,剩我一个好了。”白弈将擦好的筷子放在她的碗上。 蓝海星不禁失笑,但嘴角刚弯起来,就看见朱景辉从楼下上来,笑容僵在了脸上。 白弈转头看了一眼,回过头给蓝海星倒茶道:“喝茶。” 茶香跟香气四溢的食物混合在一起,有一种诱人的味道,但蓝海星却突然没有了胃口。 朱景辉穿着笔挺的卡其色立领大衣,手里握着羊皮手套,走过来含笑道:“我刚才还在想两位呢,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看来我们的确有缘!要不要一起,蓝医师?” 蓝海星没有说话,白弈回答道:“我们吃的不一样,你吃人的,怎么同桌?” 朱景辉失笑:“白弈,说真的,我一直都挺想跟你和平共处,但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难以沟通呢?” “跟我和平共处……”白弈拿起茶杯笑了,露出了嘴角的月牙:“你配吗?配谈这四个字的人……不是你,你明白的。” “你什么意思?” 白弈懒洋洋地道:“意思是能吃你就多吃一点吧,也许很快你就只能在梦里回味了。”他说完了抬手招呼服务员,“这边打包,结账!” 等东西打包好了,白弈直接穿上外套,拿起打包盒拉着蓝海星就在朱景辉冷冷地注视下离开了餐厅。 下了楼,蓝海星才小声道:“你这样会激怒他的,他疯了,会冲着你来!” “那就让他冲着我来!”白弈拉着她的手,眼望前方淡淡地道。 蓝海星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朱景辉隔着扶手楼梯在俯视着他们,她不由得心颤了一下。 等白弈离开了家,蓝海星才走到路边敲了敲车窗玻璃:“进来吃点东西吧!” “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呢?”楚乔四不好意思地从车里出来,披上外套,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你人在一百米开外,我就知道你来了。”蓝海星进厨房将早茶端出来说道。 “真的,跟我这么有心灵感应啊!”楚乔四有些惊喜地道。 “是对麻烦有心灵感应。” 楚乔四讪讪地拿起筷子夹了个叉烧包:“哦哟,广式早茶呀,还真是资本家的后代,就是会享受!” “叉烧包是给我吃的,不要吃还给我!”蓝海星瞪了他一眼,楚乔四立刻闭嘴了。 蓝海星这才抬起手去看他头上的纱布:“昨天……拿什么打的呀?” “你说那个……你啊,拿厨房里的平底锅。” 那是只西式的不锈钢锅子,用那么沉重的锅子,蓝海星心想,扳手只对白弈有感情,即使是楚乔四她也毫不留情。 “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好在没用扳手不是……”楚乔四本想说句笑话安慰一下蓝海星,可是说完又觉得这句玩笑话实在不好笑。 门铃响了,蓝海星刚起身,楚乔四连忙按住她:“我去开门!” 他在猫眼里看了一下,然后打开门诧异地道:“爸,你怎么来了?” “我给白弈送点水果。” “这大冬天的,谁吃水果?” 蓝海星连忙走到门边笑道:“楚伯伯,要不要进来坐坐。” “不用,不用。”楚医生把水果篮递了过来,“正好这两天水果便宜,我就给你们也买了一点。” 蓝海星笑道:“谢谢伯伯,正好路不方便,我们都懒得出门买水果呢。” 楚医生等蓝海星接过了水果,这才对楚乔四道:“我昨天听睿翔说你头撞了一下,叫我看看!” 楚乔四连忙道:“别,小伤,医生都裹好了。” 楚医生伸出来的手只好缩了回去:“那你自己要当心一点,这两天鱼虾少吃,注意睡眠。” “我知道了,你回医院吧。”楚乔四不耐烦地道。 “那我不耽搁你们上班了,你们早一点走,路上交通不好。” 等楚医生的背影消失了,蓝海星才关上门道:“你爸知道我的事吗?” “我怎么会跟他说你的事,我从来不跟他说你的事情。” “原来你在家里从来没有想起过我。”蓝海星笑着将水果篮子提进了厨房。 “怎么会没想起过,但是有些话就是不大想跟他说。” “你不是不想说,你这是不信任你爸。”蓝海星将洗好的水果端了出来,见楚乔四拿着筷子在发呆,突然抬手摸头,一脸痛苦的样子。 “怎么了?”蓝海星连忙放下手里的水果。 楚乔四放下手道:“没什么!就是头刚才有点疼。”他说着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听了几句,脸色就变得铁青。 “怎么了?”蓝海星等他放下手机问道。 “范力昨晚上自杀,送进医院了。” “他不能死!”蓝海星急道,范力几乎是他们现在掌握的唯一能找到zero的人。 楚乔四抓起衣服道:“我要去一趟警局,你跟我一起走吧……” 蓝海星道:“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去吧!” 楚乔四还在犹豫,蓝海星已经把他推出了门,楚乔四披上衣服道:“那我速去速回!”说着他就匆匆披上外套跑了。 蓝海星看着他的背影,心却像掉进冰窟般一直往下沉。 zero彻底利用完了范力的价值,怎么会不让他死?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可是她整个人都慌乱了,在zero的面前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孩,因为她的内心深埋着对他的恐惧。 蓝海星的手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心里反复念着,她不能害怕他,她绝不能害怕他,如果她害怕了,就会像现在这样一直手无招架之力,最终一败涂地。 她努力深吸了口气,将脑袋里杂乱的思绪平息下来。 范力假如死亡,那么唯一可以指证zero的人是谁,只剩下了朱景辉,而唯一可以令朱景辉入罪的人是…… “贺静!”蓝海星心里想道,不是以杀人罪,而是以非法集资的罪名。 她拿起手机,心想怎么让贺静指控朱景辉呢,她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那等同把她自己也送上法庭,贺静的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 蓝海星想着,却听见手机里传来了“喂”的声音,她这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拨通了贺静的电话。 “是贺静吗?” “蓝医师啊,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贺静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你有什么事?” “你年前……能不能再来一趟呢?我还想找你再谈谈。” 蓝海星顿了会儿才开口道:“好啊,我原本也是这个意思,你想约哪天?” “方便的话,明天下午五点怎么样?” 这么晚,蓝海星心里想着口里却道:“可以。” “那到时见,蓝医师。” 蓝海星挂上电话长出了一口气,门铃又响了。 她心里想着,是楚乔四还是楚医生折回来了? “谁啊?”蓝海星拉开了门,不禁微有些错愕,“傅识……” 傅识低了一下头道:“我来过好多次,一直……不大方便。” “那进屋里坐吧。”蓝海星说道。 “屋里的暖气很大。”傅识脱去外套道。 蓝海星给他泡了杯茶:“白弈的腿不太好,畏寒。” 傅识握着手中的杯子,半晌才笑道:“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蓝海星没有回答他,而是问:“找我有事吗?” 傅识又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笑问:“我们现在,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蓝海星慢慢地坐了下来,斟酌了一下措辞:“当然不是,只是你从来不是个会给人意外的人,突然在这个时间过来,我觉得你应该是有事找我。” “没有意外,所以也从来没有惊喜对吧。” 蓝海星笑道:“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挺好的。” 傅识低头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可以预期的反应,可以预期的高兴,也就没有期待了,时间久了,连什么是高兴,什么是喜悦全都忘了,所以离开了也就不会再回头看一眼。” “你怎么了,傅识?”蓝海星终于问道。 “我跟顾柔解除婚约了,你应该听说了。” “是啊,其实我也挺意外的。” 傅识握着水杯,良久才问:“海星,我曾经问过你,你会不会轻易放弃白弈,你回答我说你不会放弃他,是因为他也不会放弃你。那我想再问你,假如白弈也放弃过你,你会不会像放弃我那样把他也轻易地放弃了。” “你来就是为了问这个问题?” “是!是不是很幼稚?”傅识失笑道,“但是这个幼稚的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几乎寝食难安。我不想问,可是我怕再不问,也许这辈子我都会在想这个答案。” 蓝海星看了他好久,才回答了两个字:“不会!” 傅识笑着,但眼圈却有点红,他低头沉闷地道:“知道了,对不起,打扰了!” “怎么会。”蓝海星转而道,“我最近一直在找当年连幼绿的线索,假如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 “好啊,我回去整理一下。”傅识略有些仓促地起身告辞。 蓝海星一直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她的眼前好像又出现了那个年轻医师的笑容,跟他伸出的一只手—— “原来你在这里啊!” “放心吧,他来了,我会保护你的。” 她忍不住脱口喊了声:“傅识!” 傅识转过身,蓝海星跨前一步抱住了他:“请一定要幸福。” 她觉得脖子上有几滴热流,傅识紧紧地拥住她,却没有说话。 “蓝医师!” 蓝海星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本能地放开了傅识,连忙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看着下车的白弈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白弈摔上车门道:“回来拿点东西。” 傅识已经收拾好情绪,客气地道:“白博士,好久不见。” 白弈拉掉了手上的手套,微笑道:“是啊。” 傅识转头道:“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蓝海星连忙道:“再会,你忙你的,我这里有白弈呢。” 傅识又跟白弈打了个招呼,然后低头匆匆走了。 蓝海星跟着白弈进了屋,悄悄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眉目神情一切神如常,不由暗自松了口气,但转念又想自己清清白白,心虚什么。 白弈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只是回来取样东西,而是等到下午才走,他一走楚乔四就来了,蓝海星忽然意识到,白弈其实是因为知道楚乔四离开才匆匆赶回来的。 这么一想,她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情绪,微甜又微酸。 隔天周末,蓝海星几乎一直都在想着跟贺静谈话的内容,以至于连跟白弈说话都有些神不守舍。 “蓝医师,在想什么?”白弈坐在旁边手里翻着书道。 蓝海星反问道:“你不是专心看书吗?” 白弈合上书,走过来横躺在沙发上,枕着蓝海星的腿闭上眼道:“蓝医师,我要做心理治疗。” 蓝海星低头看着他饱满的额头问:“上次你是在假装被我催眠吗?” “蓝医师太小看自己了,我只是比你想象得要醒得早。” “怎么做到的?” “我让人给我设置了个心锚,只要有人提油菜花这三个字,我就会自动从催眠状态清醒过来。” 蓝海星“哈”了一声,心想难怪这人反复提油菜花,她抬手把他的脑袋搬到一边:“对不起,白博士,我已经几十年不跟别人玩假扮医生跟病人的游戏了!” 她刚想起身,白弈突然抬起手牢牢地抓住她的手臂,她只好坐下:“干什么?” 白弈闭着眼睛道:“我们结婚吧!” “别开玩笑了!”蓝海星本能挣脱了一下,却没挣脱他的手。 “不是玩笑话,我认真的,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当然想的,不是在一起,是一辈子都在一起,蓝海星想着,但却回答:“我……还没想好。” 白弈的手好似微微有些松了,蓝海星趁机站了起来,假装去厨房倒水,明明水顺着咽喉在往下流,可是她莫名地觉得它们好似要从眼里涌出来。 下午五点,她准时站在贺静家别墅门口的时候,她仍然有些头晕,深吸了两口气,抬手按响了电铃。 “蓝医师,你来了?”贺静打开了铁门。 蓝海星看了她一眼:“你的脸色有些发白。” 贺静回道:“可能是因为新年到了,比较忙。” 蓝海星走上了台阶,看着贺静的背影问道:“是公司里的事情吗?” “都有,不过很快就会没事了?” “没事了?” “事情总是在左右摇摆的时候最困难不是吗?一旦下定了决心反而没有那么为难了。” 蓝海星坐到椅子上,将包放下道:“有道理。” 贺静给蓝海星端了一壶茶,笑道:“蓝医师,你上次说你爱喝花茶,我特地给你找的茉莉花茶,这个季节没有什么好的花茶,不要见怪。” 蓝海星拿出笔记本道:“不用太客气,其实喝花茶没什么讲究,应季就可以,比如你们家院子里的白梅花就可以入茶,洗净了一起泡茶,顺气疏肝,还可以治疗精神抑郁。” 贺静看着窗外好似有些走神,嘴里喃喃地道:“原来喝花茶跟赏花一样,都是花开的时候最美。” 蓝海星看着笔记本问:“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你。” “蓝医师请问。”贺静弯腰给她倒了杯茶。 “你认识一个……”蓝海星顿了顿才开口,“叫贺强的人吗?” 贺静的脸色更白了,她的背脊缓缓朝后靠去:“难怪蓝医师今天没有把录音机取出来,其实你不问,我本来也想在某一天全部都告诉你的。贺强……是曾经绑架过我的人。” 蓝海星身体微倾地道:“可是你脱身之后,为什么不报警?” 贺静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绑架是假的,为了向家里索要一大笔钱,好让我跟娄凡另立门户。” 蓝海星追问:“既然你明知绑架是假的,为什么你会真的患上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贺静平静地道:“因为娄凡跟叶榕有私情,所以他们想让当中并不知情的绑架犯贺强假戏真做,置我于死地。” “但是贺强却没有那样做。” “当时我迫于无奈告诉了他实情,并且承诺了三倍的价钱。然后我反过来雇佣了他,让他杀了叶榕。”贺静面色泛着潮红有些激动,但说出这句之后,她整个人好像就轻松了,“是的,叶榕是我雇贺强杀的!” 蓝海星想了一下道:“你看见贺强杀人了?” 贺静回答:“没有,但事后他问我收钱了,叶榕消失了,然后警方找上了门,我知道她是真的死了。蓝医师,但你是对的,噩梦是不会因为杀了某个人而结束的,因为你会跟她一起坠入地狱。” 蓝海星看着杯底展开的茉莉花,心想叶榕私自吞了基金的钱,她凭什么,凭的是跟娄凡的私情? 可是侵吞基金也是在侵吞娄凡的钱,不,她所依仗的是另一些东西,或者另一个人,另一个看似与静凡基金毫无利益关系的人。 她眼前好像浮现出了那个深黑的夜晚,被范力撞晕的叶榕,躺在地面上缓缓苏醒过来,她艰难地拿出手机向某个人发出了求救的信号,然而她没有等来要等的人,她等来了贺强。 蓝海星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手,这个人是zero。 他指使贺强按照贺静的吩咐杀了叶榕,贺静从此也就落入了他的手掌心。 不,也许从更早开始,让贺强恐吓贺静,又留下她的性命,都是依照他的吩咐,而贺强很有可能跟高扬一样,只是一个杀手的傀儡而已。 那就是他的风格,以人命为环,环环相扣的布局。 蓝海星不由自主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里面温热的茶水,又问:“鑫易公司是你家族的企业,你为什么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做那种事?” 一直安静在看窗外白梅花的贺静转过了头:“蓝医师,你有没有因为四周围绕的东西太多,所以就很渴望有人会单纯的去喜欢你。他的赞美,欣赏,只因为你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太渴望有这样一个人了,所以其他东西在你眼里就都不重要了,连你自己也变得不重要了,即使变成碎片也会在所不惜。” 蓝海星低头有些恍然地道:“我不知道,但一个人假如自己都不完整……她真的能去爱别人,或者获得别人的爱吗?” 她说完这句话,就感到身心好像在下沉,意识开始抽离,杯子里的水在她眼里渐渐地漾开,如同湖面。 耳边贺静的声音像是从很空旷的地方传来:“蓝医师,你说我还能够好起来吗?忘记现在的一切,重新开始……” 她的内心有些恐慌,拼命地想要保持清醒的意识,但却毫无办法,只能一点点滑入无意识的深渊。 指间的杯子似乎滑了下去,但她却没有听见杯子落地的声音,相反她好像听见有人说:“要看你怎么看待‘好起来’这三个字,痛苦也许暂时可以忘却,可是记忆就是潮水,潮退了还会潮涨,一轮接着一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会被它禁锢在生命里……” 不,不能这么说,蓝海星拼命地想要恢复意识,可怎么也抬不起眼帘。 “蓝医师,那有什么办法吗?” “没办法,我们只能接受它,除了终止生命,谁也不能……终止记忆。” 后面蓝海星再也听不清了,整个人的意识都飘散了。 “蓝医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听见有人在叫她。 蓝海星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弈的脸,她发自己正斜倚在沙发上,手里还拿着那杯茶,只是茶已经没有热气了。 “我……”蓝海星的意识好似还没有完全恢复。 “蓝医师,静静呢?” 蓝海星这才看清楚白弈身后站着的是娄凡,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道:“静静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蓝海星摸了一下额头。 娄凡自己朝里走着,还喊了几声:“静静,静静!” 先是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的是娄凡惊慌失措的大叫声。 白弈与蓝海星也连忙上楼,蓝海星的脚步都有点踉跄,白弈伸手扶了她一把,等他们赶到二楼,只见娄凡坐在地面上,惊恐地手指前方,牙齿打着战。 蓝海星冲到门前往里一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贺静脸色如同白纸般仰躺在浴缸里,一浴缸的水都成了血红色,而浴室洁白的瓷砖,镜子上都用血写满了“我会回来的”字样。 鲜血沿着镜面流下来,如同滴血的玫瑰,开得刺眼,又让人毛骨悚然。 她想要往里走,却被白弈一把抓住,他走进去查探了一下,然后回过身来摇了摇头。 那一瞬,蓝海星整颗心都沉进了冰窟里。 救护车来得很快,看着贺静被装在裹尸袋里运走,蓝海星两腿有些发软,白弈一把扶住了她。 警察很快就来了,可能是出于某些原因,给她做笔录的警员既不是方睿翔更不是楚乔四,甚至没一个是她面熟的。 “蓝海星,你说你当时睡着了,怎么会睡着的?” “你在别人的家里,又是去替别人做心理治疗的,为什么自己会睡着?” “蓝海星,你如果不诚实地回答问题,对你会很不利。” 耳边一连串的提问声,令蓝海星头痛欲裂,她拼命地想要回忆当时的情景,可是越想头就越晕。 “蓝海星,是不是你杀了贺静!” 蓝海星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白弈的家中,橘红色的灯光很温馨,但窗外夜色很浓。 “醒了?想吃什么?”白弈坐在床前低头笑问。 “我……没什么胃口。” “没有胃口,也要吃点东西,没有力气,蓝医师会不漂亮的。” 蓝海星轻声笑道:“漂亮是看脸,谁看力气?” 白弈低了一下头,然后抓住蓝海星的手道:“但蓝医师最漂亮的地方就是永远精神,生龙活虎,谁也打不败你。” 可是她就要被自己击垮了,蓝海星心里想道。 “我去给你盛碗粥。”白弈说着起身出了门。 蓝海星等他出去,就翻身下床,拿过自己的笔记本,翻到那页扳手的留言,看着那行“只有我能保护他”的鲜红文字发呆。 听见白弈推门的声音,她才连忙把笔记本塞进被窝里。 瓷碗里的粥应该是甜的,但蓝海星嘴里却完全无味。 喝完粥,蓝海星躺回床上闭着眼睛装睡,可白弈一直坐在她的床边看书,翻页的声音轻轻地,如同蚕虫在啃啮桑叶,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真的睡过去了。 耳边有声音再次响起,在半梦半醒中它是如此的清晰。 “……可是记忆就是潮水,潮退了还会潮涨,一轮接着一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们都会被它禁锢在生命里……” “蓝医师,那有什么办法吗?” “没办法,我们只能接受它,除了终止生命,谁也不能……终止记忆。” 那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可它是那么的冰冷,又是如此陌生。 蓝海星猛然睁开眼睛,白弈已经不在了,屋内的灯光还是如此温馨,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她杀了贺静,或者是“她”杀了贺静。 因为贺静死了,鑫易公司就不会再死守静凡基金的秘密,而痛失独女的贺乐章也不会再隐忍曾经让女儿痛苦煎熬的女婿娄凡,他会动报复的念头,不择手段来打击娄凡。 只要杀了贺静,就能再次把朱景辉送进监狱。 所以扳手杀了贺静。 蓝海星掀开被子,她突然很想看见白弈,她赤着脚沿着狭长的走廊向白弈的房间走去,却发现楼下的灯光亮着。 谈话声从楼道口传来,白弈在跟人说话,蓝海星轻轻向下走了几步。 “蓝医师不能在这里久留。”那个声音厚而宽,蓝海星心想,是方睿翔。 “她留我这里是最好的。”那是白弈的声音,他的音调略低,但富有磁性,听着让人觉得很舒服。 客厅里有片刻的沉寂,方睿翔才道:“她很危险,随时可能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威胁。” 然后蓝海星听见白弈很清楚地回答:“我知道。” 那一刻,蓝海星觉得好像走进了一个完全漆黑的森林,彷徨失措,找不到回去的路。 随后,她好像听见了脚步声,方睿翔似乎跟白弈结束了谈话,正在告辞,蓝海星连忙手脚并用,从楼梯上又爬了回去。 门被轻轻推开了,蓝海星努力将气息放沉,装作熟睡的样子。 白弈在她的床头凝神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蓝海星觉得自己的耳边有呼吸声,好似他弯下腰想要亲吻她,但唇却在很近的地方停住了,仿佛所有的挣扎都凝聚在那一呼一吸之间。 那个吻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台灯被调暗了,然后门被轻轻地带上,黑夜中蓝海星的眼泪却在不停地往外涌。 “扳手,你出来!我要跟你谈谈!”她闭着眼睛在心里不停地念着,但回复她的是无边的沉寂。 湖水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再一次看见了湖中央的少女。 蓝海星奋力地朝她游去,胡桃妹睁开眼睛,蓝海星跟她比了个手势:“告诉我你记忆里的东西!” 胡桃妹用手势回复:“你想知道什么记忆里的什么东西?” 她想知道什么,这个问题令蓝海星有些茫然,因为她想知道的太多了。 她想知道她是怎么跟白弈相识的。 她想知道属于她跟白弈的少年时代是什么样的。 她还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她想要找到所有压在记忆深处的秘密。 胡桃妹又比了个手势:“你要跟我融合吗,海星?” 蓝海星觉得心跳加速,有些恐慌,两个人格融合了之后会怎么样? 从此之后她会不会不再是蓝海星,她会消失吗? 迷迷糊糊间,她的耳边仿佛又有白弈的声音:“蓝医师,我给你买了肉包子,吃点吗?” “嗯。”蓝海星含糊地应了一声,微微睁开眼帘,天竟然已经亮了。 “我没胃口,等会儿再吃。”蓝海星说着又闭上了眼睛,一整天她都像只鸵鸟似的蜷缩在被窝里。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有手机的响声,摸出来一看是楚乔四的短信:海星,想办法支走白弈,我有话要对你说。 门外有脚走声传来,白弈推门进来:“蓝医师,我给你熬了点粥,吃点好吗?” 蓝海星坐了起来,道:“我想吃排骨粥,嗯……我要吃庆元楼的排骨粥。” 白弈脸上露出了笑容,立即道:“那我现在就去买,你等着。” “嗯。”蓝海星回应了声。 关门的声音刚传来,下一刻门铃声就响起了,而且一阵阵响个不停。 蓝海星起身披上一件衣服,下了楼把门打开,楚乔四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然后道:“海星,我们走!” “去哪儿?”蓝海星睡眼蒙眬地道。 “不能跟你多说了,你收拾一下我这就带你走。” “乔四,别闹了!”蓝海星叹气道。 “你知道白弈是谁?” “是谁?”蓝海星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楚乔四咬着牙道:“其实警方一直都在怀疑你,白弈……就是他们专门请来追踪你的专家。” “我早知道了。” “他把你留在身边就是为了就近观察你而已!”楚乔四咬着牙道。 “哦,原来是这样……”蓝海星有些茫然地回道。 “我带你走,去哪儿我都陪着你。”楚乔四快步上了楼,将蓝海星的旅行箱拿出来,将柜子里的衣服塞进去,然后给她披上外套,又给她套上鞋子,就拉着她出了门。 蓝海星从迷迷糊糊当中稍微清醒过来时,已经坐在楚乔四的车子里了。 “我们去哪儿?” “去云南,然后从那里去老挝找你爸爸妈妈。” “可是那样……乔四你就当不成警察了。”蓝海星喃喃地道。 楚乔四握着方向盘:“海星,我第一志愿从来不是当警察……而是能够保护你。” “对啊,你是我的骑士。”蓝海星嘴角微弯地道。 楚乔四微微转头,结巴地道:“你、你想起来了?” “乔四,我不能走。”蓝海星望着远方,“即使我现在能落荒而逃,我也逃不远,我会一辈子质疑自己,从我逃走的那一刻起,我就永远败给他了……败给了zero,他会笼罩我的一生。” “可是……” 蓝海星打断了他的话:“乔四,带我回清水镇,我要回清水镇。” 回到开始的地方。 楚乔四眼圈有点红,道:“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蓝海星站在清水镇的青石板路上,风吹着河面徐徐而动,雪后的天空是鸭青色的澄静,墨色的马鞍墙上飘着红色的灯笼,与彤光一片的夕阳映红了半条河。 “胡桃妹,胡桃妹……”随着蓝海星轻声地召唤,在心湖里那个漂浮着的少女好似睁开了双眼,蓝海星能感到她在接近。 “我们融合吧,胡桃妹。” 哪怕从此不再是蓝海星,即使以后会变得千疮百孔,那也是她真实的人生——因为缺憾才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真实活过的痕迹。 胡桃妹消失的那一刻,很多情绪瞬间挤满了蓝海星的内心,欢乐,喜悦,悲伤,还有恐惧,许许多多的画面一下子将蓝海星抓了进去。 〈35〉同学恰少年 (35)同学恰少年 那是个初春时节,风中还是寒意料峭,但空气里已经闻到了属于春天的草木花香,河道上有一只船摇来,上面堆满了行李。 河堤旁站着两个穿校服的身影,少女问少年:“乔四,这是谁在搬家吗?” “不是搬家,是搬来。”少年的楚乔四眉清目秀,但依旧长得很瘦,衣服像是挂在了衣架上,被风吹得一晃一晃的,让他双手插在裤袋里的姿势看上去显得有点吊儿郎当。 “谁搬到我们镇上了。” “沈家啊,镇口那座空的宅子要搬来人了。” 他们说着,船靠了阶梯,从船里出来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她的身边站着一位看上去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穿着白色的衬衣,外面套的是件低领的浅灰色毛衣,下面是条浅色的牛仔裤,看着特别干净,跟镇上总是灰头土脸的男孩显得很不同,他提着两件轻便的行李先上了岸。 少女抬起手笑道:“你们是新搬来的吗?” 她的话音落了,少年转过头,容貌俊秀,眉似鸦羽,眼睫好似谁用墨线笔勾勒过一般,令人随便一瞥,就能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他很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提着行李走进了宅院。 “什么玩意儿!”楚乔四生气地道。 少女道:“他好像不太开心。” “阿绿你怎么知道他不开心?” “眼神啊。”少女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双眼,“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语文再差也听过吧!” 楚乔四讪讪地道:“我怎么就只看出了傲慢呢,你看你好好地跟他打招呼,他那是什么表情!” 少女的眼睛朝上斜了一下,想了想道:“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我刚才说了句废话,没有回答的必要吧。” 楚乔四不服气地嚷道:“这还不叫傲慢?!” 教室里很吵闹,学生们交头接耳地闲聊,老师不得不提高了嗓门说话,她转过头去看角落里的少年。 他趴在桌上睡觉,头伏在胳膊上,白色的衣领上方露出清晰的黑色发线,她翻着书页心想,挺随和的呀。 “连幼绿!” 连幼绿转过了头,英语老师道:“我们今天来了位新同学,你就用welcome来跟我们的new student打个招呼。” 她说着向角落张望去,连幼绿连忙站起来咳嗽了一声:“报告老师,我没坑新同学!” 底下有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英语老师扬眉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坑新同学?” 连幼绿疑惑地问:“老师刚才不是问‘为什么坑’吗?我没坑啊!” 班上哄堂大笑,楚乔四笑得更是前仰后合,捶胸顿足。 英语老师气不打一处来:“连幼绿,今天把你妈叫来!” “他们都不在家,等他们回来了,您提醒我一声,我帮您叫。”连幼绿配合地道,班上的笑声更是差点把屋顶都掀开。 下课铃声适时地响了,英语老师将书一收指着连幼绿道:“你今天放学前把检讨书给我送到办公室,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回家!” 连幼绿冲着英语老师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她一转身正好见少年提着书包离开,他穿过嬉笑的学生,没任何表情,好像所有的热闹都跟他没关系。 楚乔四忍不住凑到连幼绿的身边道:“这小子,拽什么拽。” 连幼绿没听他的,而是走到讲台上,从桌肚里抽出了点名册,手指一路下滑,看到了最后一行的名字栏里填着白弈。 楚乔四又凑过来说:“这什么鬼名字,白什么呀?是不是叫白痴啊?” 连幼绿没理会他的冷笑话,在名字上敲了敲:“白弈,对弈的弈。”她露出笑容道,“原来他叫白弈啊!” 她每次上学的路上碰到白弈总是会热情地扬手:“白弈!” 白弈刚开始还会看她一眼,后来直接无视地走了,楚乔四没好气地道:“这人好没礼貌,阿绿你干吗还要跟他打招呼?” 连幼绿教训道:“男子汉大丈夫气量要大一些,那么小气做什么?” 你又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但楚乔四不敢反驳,只好支吾了两声。 过了几天,连幼绿突然发现白弈的位置空了,她连忙问楚乔四:“白弈回榕城了吗?” “哪儿呀……”楚乔四故作慢条斯理,“人家是考了年级第一,转到尖子班一班去了。” “哦”连幼绿钦佩地道,“天天睡,还能考第一,真厉害。” “装的吧,晚上都不知道看书看到几点。”楚乔四酸溜溜地道,“跟谁都不说话,除了看书还能干吗,要我别说考第一,早就进少年大学了!” 连幼绿拿起书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先争取考试的时候不靠我递纸条也能把数学考到60分以上吧!” 放了学,连幼绿被一群人簇拥着站在背街的小弄堂里,楚乔四带着人进了小卖铺,很快拿了两包烟出来,兴冲冲地递给她。 连幼绿从里面抽出一支先点上,然后香烟转了一圈,学生们兴奋地都点上了烟,楚乔四转头对名胖胖的女生道:“古月去弄口把风。” 那个胖胖女生连忙“哦”了一声,小跑着去了弄口。 大家背靠着墙壁闲聊,突然听见古月惊慌失措地“啊”了一声,转过头见弄堂口多出了一个男生的身影。 白弈背着书包站在了弄堂口。 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收住了口,白弈的脚步也似顿了顿,但很快他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从他们当中穿了过去。 “他不会告我们状吧?”楚乔四小声对连幼绿道。 “不会,他连话都懒得说,哪里会告我们的状。” 有个男孩子刻意提高了嗓门:“这未必,像这种好学生就喜欢在背后偷偷打小报告来讨老师欢心!不过他要是敢告状,清水镇一中他也别想混了!”他说完又转脸瞪了眼忐忑的古月,“你怎么那么笨,连把风都不会!” 连幼绿伸手就在男生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你以为都像你似的那么机灵,没事就偷个鸡摸个狗,再让我发现你去摸瞎婆的茶叶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男生讪讪地摸着脑袋道:“我都把钱还给瞎婆了!” 此刻的白弈还没有完全走出弄堂,连幼绿觉得他好像回了一下头,但又觉得是错觉,白弈只是在转弯而已。 “他从来不跟人说话吗?”连幼绿随口问另一个也在一班上学的男生。 “从来不说,连我们班的容梦霜跟他说话,他都不理会。”那个男生酸溜溜地道。 “这样啊……”连幼绿看着白弈消失的方向眨了下眼。 天气正在走向盛夏,夕阳晒得人浑身冒汗,连幼绿腰扎着校服坐在堤桥栏上晃着两只脚,看着白弈满头大汗地跑来。 “把……把书包还给我!”白弈喘着气地道。 连幼绿拿着书包从堤岸上跳了下来,拿起一张纸条念道:“出题!” 白弈抿了下唇,连幼绿歪过头道:“回答答题啊,你又忘记规矩了?” “答题。”汗水顺着白弈乌黑的头发往下流,他硬忍着回道。 连幼绿道:“古时候有个媒人给个小娘子说媒,她跟男方说这个小娘子呢人很贤惠,但长得既不是好看的那类,也不是难看的那类,她是中间的那类。可是等男方迎娶新娘入门之后,却大呼上当,等他气势汹汹地去找媒人算账的时候,媒人却说了一番让他哑口无言的话。你知道媒人说什么了?” 白弈沉默了一下道:“媒人说……我说过她长得很普通。” “不对。” “娶妻……娶贤。” “都什么年代了,还想着咸,你干吗不弄头猪回去腌一下?” 白弈又抿了下唇硬邦邦地挤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连幼绿比划着道:“那媒人说,我跟你说了她既不是好看那类,也不是难看那类,她在中间,是属于好难看那类!”说着她自己捧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她笑了半天,见白弈面无情地看着她,连幼绿直起了腰,咳嗽一声将书包扔给白弈:“看见了没有,你也没你想的那么聪明,所以不要总是摆出一副你把这个世界都看穿了的样子,像我这样既聪明,又幽默的人都还谦虚着呢!” 白弈总算有反应了,转过头看着她重复了一遍:“既聪明,又幽默……还很谦虚。” “别不服气,等你什么时候能跑得比我快的时候,再来想不服气这三个字吧。”连幼绿说着跟白弈擦肩而过,悠悠地道:“明天继续!” 楚乔四在走廊口东张西望,见蓝海星跟容梦霜从教师办公室里走出来,连忙迎上去问:“阿绿,班主任找你干吗?” 连幼绿看了一眼容梦霜:“你问她!” 楚乔四转头问:“喂,梦梦是不是你又上老师那里打小报告了?” 容梦霜抬起漂亮的下巴:“谁跟你说话,滚开,连幼绿的走狗!” “谁,谁走狗了,我是骑士!”楚乔四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容梦霜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要是再欺负白弈,我还告老师那里去!”说完她就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那样从他们当中穿了过去。 楚乔四看着她的背影嘀咕:“她也太过分了吧,半点也不念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 连幼绿没说话,而是转过头,白弈从教师办公室走了出来。 等他走近了,楚乔四抬着下巴问:“喂,你没说错话吧?” 白弈只看着连幼绿道:“放了学过来,我帮你补习英文。” “补习英文?”连幼绿一脸不解。 白弈淡淡地道:“因为我跟老师说,我帮你补习英文,所以你才会帮我拎书包。” 楚乔四失笑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让谁拎书包啊?!” 白弈顿了顿又道:“你的方法挺管用,每天跑两圈我精神的确好了不少,就算作答谢吧。” 连幼绿抱起了双臂扬眉笑道:“算你有良心。” 楚乔四急道:“阿绿,你、你不会真的让他给你补习什么英文吧,你中文说得那么好!!” 连幼绿已经开口道:“你教我英文,我教你跑步,等价交换!” “一言为定。”白弈低头从他们身边走过。 “阿绿!”楚乔四不满地大叫道。 连幼绿却高兴地拍了拍他的肩:“走了!”说完,她就背着书包离开了。 冬日的暖阳照耀着水面,熏得人昏昏欲睡,连幼绿坐在湖边用石子打着水面,白弈则在旁边翻着书,突然连幼绿高兴地道:“乔四来了!” “别叫他过来,聒噪!”白弈头也不抬地道。 连幼绿道:“可就算不叫他,他也能看见我们啊,我们就坐在桥下,他哪里会看不见,你找人也会东张西望的吧!” “那可未必!”白弈翻过一页凉凉地道。 这个时候楚乔四已经骑着自行车过来了,他身体摇晃着用力蹬着车子,一边大声地喊着:“阿绿,阿绿你在哪儿啊?” 连幼绿半张着嘴看着楚乔四就这么直直地穿过桥骑向更远方,半晌她才忧虑地道:“他将来能干吗啊?” 白弈又翻了一页书,淡淡地道:“开火车应该没问题吧。” 连幼绿转过头看着白弈,本来白弈佯装不知道,但是她看得久了,他终于忍不住抬头道:“你、你看什么呀!” “会开玩笑了,我训练得真不错啊!”连幼绿托着腮道。 白弈两手将书一合没好气地道:“我以前是懒得跟你说话罢了。” 连幼绿在他背后喊道:“别忘了给我生日送礼啊!” 白弈顿住了脚步转头问:“你不是说你自己生在桃花开的时候,那不应该是春天?” “对啊,还有三个月就是我的生日了。” 白弈掉头就走了,连幼绿合起手掌拢在嘴边大声喊道:“别忘了给朋友送生日礼物!” “这是什么?”楚乔四翻着手里的书,“《红与黑》,那是什么呀?” “白弈借我看的世界名著。”连幼绿含着棒棒糖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道。 “阿绿,我们有多久下午没溜出去看录像了?你说现在吧,你烟也不抽了,改吃棒棒糖了。”楚乔四苦恼地道,“你还要跟那个书呆子学什么看世界名著?你不是说有很多世界名著之所以会成为名著纯粹是因为作者死得早吗!” “这不一样!”连幼绿从嘴里拿出棒棒糖道。 楚乔四闷闷地信手又翻了两下,突然从里面掉出了一封信。 连幼绿连忙把手里的棒棒糖塞到楚乔四的手里,从地上捡起了那封信,拆开白色的信封,从里面取出卡片。 “是什么?”楚乔四连忙问。 连幼绿开心地道:“是白弈送的生日卡片。” “他写什么了?”楚乔四的脑袋立即凑了过来。(图1-1) 图1-1 “这鬼画符什么意思啊?”他说着卡片的上方突然多出了一个脑袋。 “梦梦。”楚乔四喊道。 容梦霜直起腰伸手道:“拿来我看!” 连幼绿将手里的卡片递给了她,楚乔四问:“梦梦你能看得懂这鬼画符?” 容梦霜白了他一眼,抬起下巴道:“这是一场聚会,有吃的,有喝的,有客人,有主人。有人刚进来,有人正在离开,有人朝左站,有人朝右站,有人戴着帽子吃饭,有人拿着棍子吃。” 她看着连幼绿道:“白弈这张生日卡片的意思是,人与人的缘分就像一场晚宴,适时相会,总会散场,比如你跟他!” 楚乔四情不自禁地“哇”了一声:“梦梦你真厉害……” 容梦霜嗤笑道:“白弈把这么有内涵的画送给你当礼物,真是白眼投给了瞎子,没文化真可怕。” 连幼绿道:“是青眼投给瞎子,没文化果真可怕。” “青眼你也配!”容梦霜说着,一甩马尾辫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楚乔四看着她的背影眼睛发亮地道:“梦梦真不愧是看了很多书的人。” “我走了!”连幼绿一脸扫兴地道。 “你去哪儿?” “回家!” 连幼绿托着腮坐在书桌上盯着那张生日卡片看了半天,打了个电话给白弈,很快那头传来了“喂”的一声,此时的少年们正处于变声期,白弈的声音有点哑。 “白弈,别人过生日,你就只送一张小卡片,你还问别人要饭吃,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我哪儿有问你要饭吃?!” “你不是画了一张晚宴给我吗?有人戴着帽子吃,有人拿着棍子吃,干吗,暗示我不要准备的菜太少啊?!” 白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不是一幅图,是一句话。” “话,什么话?” “你是可以平视的星星。”白弈飞快地说了一句。 “啊?”连幼绿有些没听懂。 白弈又道:“把你的手抬起来,把卡片平放到你的眼前,闭上左眼……” 连幼绿把卡片放到眼前,闭起一只眼,这次她看清了,一瞬间嘴角绽放开了笑容:“原来是star啊。” 她想了想收起卡片又说:“就一张卡片啊,你也太小气了。” 白弈问:“你进来的时候没看见你家门口有一只盒子吗?” 连幼绿丢下了电话,三蹦两跳地打开了大门,真的看见在门边角落里放着一只盒子,她掀起上面的布一看,顿时眼睛亮了:“是小狗。” 里面是只奶白色的小狗,蜷缩在盒子里,看上去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连幼绿手伸进去的时候,它好像是本能地伸出了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 “这礼物不错!”连幼绿兴奋地对白弈说。 “别养死了。”白弈说完这句话就“吧嗒”把电话挂了。 梦里的笑容如同轻纱一翻似乎就过去了,天边滚动着铅灰色的云,那是个雾蒙蒙的早晨。 连幼绿带着一只小狗背着书包出门,她发现河边密密麻麻地站着人,都在交头接耳。 她踮起脚左看右看都没看清河里面到底有什么,刚好看见楚乔四就站在前面,于是就开口喊了声:“乔四!” 楚乔四回过身来,连幼绿趁着空当挤到了他的旁边:“河里有什么呀?” “快,别看!”楚乔四连忙伸手去遮她的眼睛。 “到底是什么?”连幼绿扒开他的手,看见整个河面一片血红,而在那片艳红当中漂浮着一具女尸,她好像是站立在河面上,随着微微摇晃的河水,一上一下的,如同在跳跃着前行。 “咱们镇杀人了……”连幼绿喃喃地道。 “都跟你说别看了,走吧,跟我们没关系!”他说着就将连幼绿拉了出去。 他话是这么说,可是在半路上他又问:“阿绿,你说谁会干这种事?” “这我哪里知道,不过这人一定是个很冷酷的人。” “你怎么知道?” 连幼绿比划道:“你想,他杀了人,还能把尸体弄得竖在河里,一点也不慌张,这得是多冷酷的一个人啊。” 楚乔四“嘶”了一声:“这谁啊?我觉得他不是我们镇上的人。” “你怎么知道?” “直觉啊!” “你这是在猜吧!”蓝海星转头对小狗喊了声,“馒头跟上!” “阿绿,你、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呀?!”楚乔四突然指着连幼绿校服里的t恤衫问。 “嘻嘻,我新做的文化衫,怎么样?独一无二吧!” 楚乔四不满地道:“为什么要用白弈的画?!” “刚好合适罢了!”连幼绿转头看见白弈背着书包正从桥的那头走过来,她扬起手挥了挥喊道:“白弈!” 等白弈走近了她就问:“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看见什么了?” “不知道。” 连幼绿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有人被杀了丢到河里,血都染红了整个河面!” “杀了多少人?”白弈转头问。 楚乔四指着他对连幼绿说:“看见没,这就是你说的那种冷酷的人。” 连幼绿回答:“一个。” 白弈背着书包朝前走:“一个人的血是不可能染红整个河面的。” 连幼绿连忙跟了上去,楚乔四也快走了几步插在他们中间,连幼绿抬手把他的脑袋往后一推:“可是我真的看见整个河面都是红色的。” 白弈简单地道:“颜料。” “他干吗要那么做?”连幼绿不解地问。 白弈看了一眼河面,深黑的眸子更显幽暗:“他是你们镇上的人。” 连幼绿也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了一眼河面,但好像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馒头轻车熟路,领头先跑进了镇一中的门,白弈皱起乌黑的眉问:“我说你干吗带狗上学?” 连幼绿理所当然地回答:“我总不能把馒头关在家里吧?就算是条狗,它整天不出门,不汪两声,那也会得病的!” 白弈抿了下唇问:“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连幼绿瞪着眼睛还要说,楚乔四拉着胳膊把她拖向另一个方向:“我们班在那边,跟人家不同路。” “干什么,等我跟白弈打个招呼啊!”连幼绿一回头,见白弈已经掉头走了,她不禁“哼”了一声:“不打招呼拉倒,我们走!” 三个人沿着操场的两边分道扬镳。 古月在门外摘着菜,见连幼绿背着书包回来就问了一声:“阿绿,你爸妈还没回来?” “没呢,说是还要十来天。” 古月看了一眼四周小声道:“那你晚上可要自己当心啊。” “是不是河里又出现女尸了?这都第几具了?”连幼绿道,“再这么下去,咱们镇上都要没游客了。” 古月很小声地道:“我听我舅舅说,这次不是女游客,是我们镇上有个十几岁的男生被杀了。” “男生?”连幼绿连忙蹲过去小声问。 “死得可惨了,听说身上好多伤,是疼死的。”古月表情害怕地道。 “你舅舅有没有说为什么呀?” “我听舅舅跟妈妈说的,具体他们也没让我细听,我只听见舅舅关照我妈妈最近晚上都不能让我单独出去。” “古月!”门里传出了喊声。 “就来!”古月回了一声,然后小声道:“你一个人在家可要把门关好,说不定那个杀人狂现在开始换目标杀人了呢。”她说完就端着菜回屋里去了。 连幼绿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了看那条河,抿了抿唇扬了下眉。 紫花泡桐树下一个穿白衬衣的少年正盘腿坐在石桌上静静地翻书,突然一颗小石子丢了进来,正砸中他的脑袋。 他“哎呀”了一声,捂着头看着围墙上露出的那颗脑袋忍不住骂道:“连幼绿你要干吗?” 连幼绿趴在围墙上说:“你既然在家,那干吗不应门?” 白弈低头翻书道:“我今天不想出门。” “我没让你出门,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当当当,是我连氏的独门绝技——冰糖莲藕。”她提起了手里的食盒。 “不吃。”白弈头也不抬。 “不吃也没关系,我有话要跟你说。” 白弈只好跳下石桌把门打开,看了眼外面站着的一圈学生。 “什么事?”白弈又重新跳上了石桌。 连幼绿踩着石凳坐到了他的旁边:“你上次说那个人是我们小镇上的人,他杀了人之后把她们剖开肚子丢到河里,把河面弄得红红的,他到底想干吗?” 白弈翻着书道:“他在寻找某样东西。” “东西?”连幼绿有些困惑地咬了咬唇,“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等着,等他找到了那样东西,我们就能找到他。”白弈抬头道,“你问这个干吗?” 连幼绿理直气壮地道:“大家都吓坏了,你爸爸不是什么研究犯罪的大教授嘛,我来问问。” 白弈看了她一眼:“你不用害怕,但年龄十四岁左右的男生可能要小心。” “年龄在十四岁左右的男生,为什么?”连幼绿把脸凑了过去急切地问。 白弈只好把手里的书合上:“女尸剖开的肚子你能联想到什么?” 连幼绿做了个要吐的表情:“变态。” “是诞生的生命。” 连幼绿“哦”了一声,白弈才道:“他先是在镇上杀掉女游客,把她们竖着抛到河里,把河水染红,这是在宣泄愤怒,他生在这里。但愤怒过去之后他开始迷茫,因为仍然找不到答案,所以他杀了一个‘自己’。” “自己?” “十四岁是一个很特别的年纪,只要跨过这个年纪的门槛,男生很快会变成男人,女生很快会变成女人。” 连幼绿有些懵懂地问:“为什么?” 白弈轻咳了一声低头道:“因为有些器官很快会发育成熟。” 连幼绿接着问:“哪些?” 白弈假装没听见她的话,继续道:“他应该是在这个年纪有过一些不好的境遇,他认为正是这些原因才令他变成现在这样,所以他挑选了一个跟他当年同样年纪的男生来复制他那段经历,他想证明自己。” 连幼绿恍然大悟:“所以你说他在寻找某样东西,他在寻找自己。” “差不多类似吧。”白弈又打开了书。 “可是为什么我们等着,就能找到他?” “因为十四岁,你知道我几岁?”白弈问。 连幼绿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半天才试探道:“十五?” 白弈又低头道:“这就是原因。” 连幼绿好似总算想明白了:“对啊,就算是朋友,也未必会准确知道他到底是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他如果想要准确地知道我们的年纪,他一定会接触那些能准确知道学生们年纪的人。” “差不多就是这样。”白弈低头道,“让外面的那群人快点走,又挤在门前抽烟,被木奶奶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没这事她也高兴不了,她就不高兴看见你跟我们这些小镇上的人交朋友,每次都拉长了脸。”连幼绿从桌子上跳了下去,“冰糖莲藕等下别忘了吃。” 白弈看着她的背影补了一句:“早点回家。” 连幼绿随意地摆了摆手:“知道了!” 她出了门,发现楚乔四他们正围着一个女孩说话,那个女孩正是像小孔雀般骄傲漂亮的容梦霜,连幼绿一出现,男生们就朝她围了过来。 楚乔四率先问:“这书呆子怎么说呀?” 连幼绿道:“他说这个变态可能不是无意杀掉那个男生的,他也许是故意的,因为他在寻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楚乔四又问。 连幼绿摆了一下手:“反正很深奥,跟你们说了也不懂,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我们,尤其是你们男生现在是变态的目标。” 人群里忍不住发出了低呼声,男生们的脸都有些白,有个男生心有余悸地道:“我们小镇可不大啊!” 连幼绿把目光看向一个样貌普通的男生问,“你跟我说,你听见镇外那块油菜花田的瓜棚里传出一声惨叫?” 那个男生连连点头:“没错,一声,但听着就是惨叫。” “那你干吗不报警?”容梦霜插嘴道。 那个男生嘀咕道:“我去警局说听见了一声惨叫,谁理我啊?” 连幼绿道:“我们不能等着他来找我们,今晚我们就去找他!” 古月害怕地道:“我们自己去找那个变态?” 连幼绿道:“怕什么,变态只有一个,你看我们有多少人?” 大家看了一圈围在一起的人头,顿时好像轻松了不少,连古月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连幼绿扬眉道:“咱们十几个人,他只有一个,我们就让这个变态知道咱们清水镇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阿绿说得对!”楚乔四大声应道。 容梦霜挑眉道:“连幼绿你又带着大家乱来。” 连幼绿看着她笑道:“你要是害怕可以不去啊,但别去跟老师打小报告,要不然下次我们当中谁死了可就是你容梦霜害的!” “谁害怕了,去就去!”容梦霜看了眼大家的脸色跺脚道,然后扭头就走了。 连幼绿对着她的背影笑道:“那晚上七点老地方见啊。” 这是个无月的夜晚,楚乔四给每个人都分配了棍子,他们在油菜花地里弯着腰前行,到了地方古月颤声说道:“瓜棚里真有灯光。” “现在地里种的是油菜花,又不是西瓜,这么晚了有人,肯定有鬼。”连幼绿低声道,“乔四,你去看一下,里面是谁?小心点,别给人发现了。” 楚乔四应了一声,就猫着腰慢慢地朝前蹭去。 连幼绿等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啪”的一声,她连忙扭过头,见后面蹲着容梦霜,便没好气地:“你还真来了,你这是干吗?” “这地里的蚊子多得都要吃人了!”容梦霜不服气地道。 “你不来多好!” 两人正小声争吵,突然听到尖锐的叫声响起,连幼绿转头,就看见楚乔四像发了疯似的从眼前冲了过去,容梦霜吓得大叫一声,也跳起来跑了出去,然后所有人都惊慌地跟着往回跑。 “喂,喂!”连幼绿喊了两声,但转眼人就跑了个精光,她看了一下四周,只得丢下棍子也往回跑。 她跑了没多久,突然听见前方容梦霜好似大叫了一声“阿绿,救我!” 连幼绿下意识地伏低身体,只见稀薄的夜色下,有人捂着容梦霜的嘴往回拖,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只觉得牙齿都在打战。 她的手指突然触到了一根刚才其他人丢下的棍子,手一紧就将它握在了掌心,夜色中那人拖着容梦霜从她眼前过,连幼绿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等那人的身影完全背对着她的时候,连幼绿从草丛一跃而起,举起棍子就敲在了那人的脑袋上。 容梦霜被抛了出去,那人伏在地上好似勉力要爬起来,容梦霜尖叫道:“阿绿,打死他,打死他!” 连幼绿丢下棍子一把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走啊!” 两人拼命地跑着,在夜色中慌不择路,好似跑到低洼之处,被路堤给挡住了,连幼绿对容梦霜道:“我先托你上去,等会儿你在上面拉我一把。” 容梦霜浑身上下不停地抖着,试了好几回才能爬上去,连幼绿仰头小声道:“梦梦,拉我一把!” 可得到的回应却是容梦霜歇斯底里的尖叫声,然后是她奔跑远去的脚步声,连幼绿“喂”了一声,突然感到脑后有阵风袭来,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36〉噩梦 (36)噩梦 连幼绿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布条绑着嘴巴,双手反绑着丢在地上。 空气中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她颤抖着看了一眼四周。 这里是修车铺,别人不知道,但连幼绿能认出来,她陪爸爸来这里修过两次车。 修车铺在镇外,靠近国道,外面有个很大的院子,过去曾是堆放粮食跟晒麦子的地方,所以屋子的梁很高,面积也比较大,两边的墙上各有一扇离地很高的通风窗,中间摆放了一张宽大的铁皮工作台,地上有链条,四周还堆放着一些轮胎。 连幼绿的目光转了一圈,突然看见对面墙上有一顶白色的面具,再仔细看,发现那里其实是坐着一个穿雨衣戴面具的人。 她惊恐地拼命向后挪动着。 那人站了起来,朝前走了几步,然后竖起戴白手套的食指对着连幼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别害怕,我们聊聊好吗?”他说话的声音很含糊,像是嘴里咬着东西。 连幼绿努力地回想着修车铺里的人,却只能依稀找到一丝沉闷的影子,她看着他颤抖着点了点头。 那人伸手将她嘴上的布条往下一拉,她呼吸了几口气,颤声道:“你、你想要钱吗?我、我们好商量!” “聪明……”那人悠悠地道,“你没有愚蠢到开口大喊大叫,因为你知道就算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那些所谓的好人并不喜欢救人,他们感兴趣的不过是窥视别人的疮疤而已。” 连幼绿小声道:“如果你、你要钱的话,我可不可以给我爸爸打个电话,他正在外面出差,你给我家送信也不管用。” 那人静默地看着她,连幼绿好像能看见他面具后面那对黑色的眼睛,她的牙齿又开始止不住地打战。 “你假装不知道我杀了很多人的样子挺像的,原来你是个擅长说假话的人……不过这个借口没什么吸引力,因为上一个用这个借口的人就在你旁边。”他说着用手指了指。 连幼绿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下,那是个铁桶,等她看清桶里血淋淋的人体组织,顿时觉得大脑一白,整个人又晕了过去。 她觉得自己脸上被泼了凉水,又悠悠地醒了过来,那人已经坐在了她的面前,她不禁又有窒息感,他叹了口气:“别再晕过去了好吗?那么胆小,我会对你失望的。” “你、你想做什么?”连幼绿吞咽了一下唾沫,突然想起他刚才的话,又改口道:“你、你想跟我聊什么?” “你平时喜欢做什么?” “聚、聚会,闲逛什么的。” “那就是喜欢跟朋友在一起,你的朋友……都有些谁啊?” 连幼绿觉得自己的心开始跳得很快,她努力放稳自己的音调:“有古月,容梦霜,俞丽丽,苏娜,闵文秀,于佳,贺小萱……她们。” 那人突然站了起来,蹲在连幼绿的面前,连幼绿吓得闭眼大叫。 “闭嘴!” 连幼绿睁开眼看着那张惨白的面具,只听他说道:“你是不是少说了谁?” “都、都在这儿了。” “不,你还少说了一个人,我给你一个提示,他是个男生,跟你差不多大的。” 连幼绿咽了一口唾沫,眼望着房间的角落慢慢地道:“好、好像是有一个,他、他叫任、任台,不过上半年已经转校走了。” “哦”那人悠悠地道:“轮胎啊,还是上半年就已经过期了的,看来你不但擅长说假话,还挺擅长说笑话。” 他伸手将铁桶拖了过来,从里面抓出一把东西将它们放到了连幼绿的身上,连幼绿大叫着向后退,身上的东西立即就掉到了地上。 那人将东西捡起来又放到了她的肩上,道:“别动,再掉下来,我就要塞到你的嘴里去了。” 连幼绿哆嗦着,只能任他将东西放在自己的左肩,她能感觉到鲜血渗进衣服粘在她的皮肤上,她只能竭力控制想要呕吐的感觉。 那人好像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问:“好点了吗?好点了的话就接着回答我的问题。” 连幼绿颤声道:“我真、真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 “那我换个话题,我问你朋友是谁,你为什么只说女生的名字,我问你男生朋友的时候,你又为什么要说假名字?” 房间里有些阴寒,但连幼绿却满头是汗:“我、我自己就是女生,男生我认识的真的不多。” 那人没说话,只是抓起桶里的东西放到了她的右肩上,然后低头看了一下桶:“里面的东西可不多了,如果都放完了你还没有说实话,我就只能从你身上取了。” 连幼绿的脸上已经是泪跟汗都分不清了,她摇头抽泣道:“我是的确不知道你在说谁?” 那人也不说话,又从桶里抓了把东西放到她的头上,血水顿时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她整个人都僵直了,如同离了魂一般,然后恍惚间似乎听见那人在说:“说出他的名字……” “白……弈。”在这两个字出口的那瞬她突然就清醒了,她内心好似被火烧着,浑身都在难以克制地颤抖,以至于身上的那些东西统统都掉了下来。 那人却没在意而是扬起头悠悠地道:“白弈啊!” 他拉起连幼绿将她按到椅子上,在工作台上放上了一张纸跟一支笔:“把他叫来。” “他、他不会来的。” 那人道:“他不来,你就要死了。” 连幼绿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滴湿了纸面,外面传来了一些响声,那人用布条重新将她的嘴扎上:“你好好考虑一下。” 他说着推门走了出去。 连幼绿转头四下寻找着,突然她看见角落的轮胎底下压着一块尖利的铁片,她大喜过望,连忙站起身奔过去,用手指扒铁片。 那块铁片四边都很锋利,连幼绿忍着痛将它从轮胎的底下扒了出来,她松了口气,连忙将铁片捡起来,铁片却突然被抽走了,在她手指上拉出一道血痕。 连幼绿转过头,见那枚铁片上还拴着一截铁丝,然后她听见身后压抑的笑声,她慌忙转身,见那个戴面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房里,笑声虽低,但他的双肩耸动得很厉害。 笑够了,他才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小插曲了,你喜欢吗?” 连幼绿吞咽了一下唾沫问:“你是谁?” 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好似止住了他的笑声,他将连幼绿一把拎到了椅子上,然后不知从哪里拖出一个刀架扔在桌面上。 刀子“噌”的一声被抽了出来,连幼绿看着那把刀子朝她挥来,她却无法动弹,好像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指挥,刀子上的血腥味是如此浓郁,她仿佛闻到了死亡的气息,离她是那么的近。 她都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才似乎又听见有水滴的声音,像是外面在下雨,雨水沿着墨色的瓦檐一滴滴地掉落下来。 而她此刻脖子上也一片冰冷,刀子紧贴着她的肌肤,那人弯下腰在她的耳边说道:“把白弈叫来,他来,你就能活。” 那人的气息喷在连幼绿的脸颊上,但她却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阴冷。 “我写。”连幼绿开口道。 “这才乖。” 连幼绿觉得自己的手一松,那人解开了反绑着她的绳子,她将有些麻木的手放在工作台上,抓起笔问:“约、约在哪里?” “约哪里?那就把他约到……油菜花田的那个看瓜瓦棚里。” 连幼绿拿起了笔:“我可不可以再画幅图?” “什么图?” 连幼绿小心地转过身,拉起衣服:“白弈送给我的图,就是我衣服上印着的,白弈看到这图,才会相信这纸条真的是我送给他的,否则他不会去的。” 那人看了眼她文化衫上已经被弄污了的图,道:“那就画吧,可别让我等得太心急,我的耐心可不好!” “好的,好的。”连幼绿用外套擦掉头上的汗,左手在工作台下蹭了点机油,然后捏住了纸角,右手抓起笔在那张纸上一笔一画写下:今晚五点,镇外的看瓜棚里见——连幼绿。 “今天不是周末,为什么要约下午?” 连幼绿小声地道:“上午,白弈可能会去图书馆。” “嗯,那快画吧,别浪费时间。” 连幼绿一笔一笔画着,不知道隔了多久,她突然听见身后又传来声音:“你在画什么?” 那种浓烈的威胁感随即而来,压得她都喘不过气来:“画标记,我刚才跟你说过的,就是我身上印着的,白弈看见了才知道真的是我给他送的纸条。” “这幅图是白弈画的?” “是的。” “什么意思?”他指着连幼绿的图问。(图1-2) 图1-2 连幼绿手绘图 “一场聚会,有人刚来,有人正要走,有人朝左站,有人喜欢朝右站,有人戴着帽子吃饭,有人拿着棍子吃饭。” “有意思,可这两幅图不大一样。”那人板过连幼绿的身体看着文化衫上的图说,连幼绿只觉得心跳得都快控制不住了,那人却又道:“你的图比身上这幅图人要多多了。” “我、我喜欢热闹,你、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再画。” “不用,我也喜欢人多,人多热闹。”那人的语调含混听不出任何情绪。 连幼绿从来没有过那么漫长的一天,而她的内心里却希望这一天永远也不会到五点。 她既希望白弈能看懂她的暗示,带着人来救她,又很怕万一白弈没有猜出她的意思,但又应约而来,只要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呼吸不畅。 “吃点东西。”那人递了个包子给她。 自从写完纸条,她的手就被奖励成正面捆绑了。 连幼绿咬了一口,才发现是肉包子,那瞬间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似被搅动了,吐得天翻地覆。 “你知道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做梦都想吃个肉包子,有一天晚上终于梦到了,醒来才发现我把手咬出血了。你却吃吐了……有爹妈疼的人,真是幸福。” 连幼绿连忙拿起包子道:“我、我也爱吃的。”她将手里的包子三口两口都塞进了嘴里,结果噎住了。 那人递了杯水给她:“再好吃的东西,也要细嚼慢咽,对吗?” 连幼绿把水杯接了过来,连喝了两大口水,又听那人说:“白弈画的这幅图不错,但我更喜欢你画的那幅——spanner,扳手比星星更合我的意。” 瞬间,连幼绿把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她剧烈地咳嗽着,只听那人道:“你当着我的面做手脚,还能骗过我一时,我要奖励你。” 他蹲到连幼绿的跟前,替她擦掉了嘴角的水渍,笑道:“不如我们就赌一赌吧,我会等他母亲跟保姆出门买菜的时候再去给他送纸条,我给他十分钟的时间,让他从家里跑到瓜棚。我会切断他家的电话线,而且他要在接到纸条的那一秒就要往外跑,因为他只要迟到一秒,我就会杀了你。” 隔着面具,连幼绿好像看见了他嘴边如同恶魔般的微笑:“这样我们会有三种结局,白弈猜到了你的暗示,从而知道我真正的所在,他选择了先报警,那么他活,我跟你死。第二种结局,白弈猜到了你的题,能够立即动身,又能找到方法通知人来这里救他跟你,那么我死,他跟你活。第三种结局,白弈没能猜到你的题,但应约了,那他死,我跟你活。” 那人站起了身:“我答应你,只要白弈应约,我就放你走,所以不要再害怕了,好吗?我们聊聊天。” 他好似有点兴奋地拿过一张纸,在上面画了个圆圈,然后将里面大部分的地方都涂黑,看上去像是只黑色的眼睛,然后他在那只眼睛上加了一对翅膀:“就把这个作为咱们之间的暗号怎么样?” 连幼绿看着画面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甚至视线都开始模糊,她甚至不知道那人后来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走出去的。 连幼绿脑海里好似浮现出白弈的身影,好像看见他沿着种满金黄色油菜花的田埂拼命地向着瓜棚跑来,汗水染湿了他黑色的短发,那个场景是那么逼真,逼真得让连幼绿心里明白他来了……白弈来了。 门开了,外面的雨下得很大,但她却听不见水声。连幼绿看见了面具人,还有他背上扛着的人以及那人垂落的黑发,连幼绿觉得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里。 她忍不住爬起来冲过去,却被雨衣人一脚踢开。 他丢下白弈,拿起一根长绳将连幼绿的手吊在吊窗的铁质栅栏上,然后用铁链将昏迷的白弈反捆起来。 隔了片刻,白弈睁开了眼睛,他环视了一圈,然后把目光落在哭花了眼的连幼绿身上:“你没事吧?” “对不起……” “是我自己要来的,跟你没关系。”白弈勉强坐直了身体,“听我说,等会儿无论他要求你做什么都不要配合,尤其是不能掉眼泪。” 连幼绿点了点头,在袖子上蹭掉眼泪,问:“可是不配合,他会折磨我们吗?” “会!我们不配合,他会延长折磨我们的时间,可是如果配合了,他就会很快杀了我们。”白弈笑了一下,“所以坚强一点,知道吗?” “我会的!”连幼绿连连点头道。 门开了,那个穿雨衣的面具人又走了进来,连幼绿咬紧了牙关低头不吭声,隔了一会儿,她听见脚步声朝着白弈的方向而去,她忍不住抬起了头。 面具人蹲下身体,拿起一张白纸含混地道:“出题!” 白弈沉默不言,面具人拿出一把扳手道:“回答答题。” 连幼绿身体忍不住在颤抖,白弈仍然沉默,面具人一扳手就打在了白弈的膝盖上,连幼绿把舌头咬出了血,才能阻止自己不大叫。 “回答!” “回答!” 随着一连串的“回答”声,是扳手不停地砸在白弈的腿上,白弈紧闭着双眼,额头上的汗不停地滴落,却始终不说话。 那个雨衣人好似也在喘气,他猛然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白弈,白弈。” 白弈缓缓地睁开眼睛,轻声道:“我没事。” “对不起……” 白弈迷糊地道:“不,我早就是他的目标了。”然后他低下了头,好似完全失去了知觉。 连幼绿几乎有些惊恐地看着门被再次打开,那个人手里抱着一只小狗。 “馒头……”连幼绿强忍着才能让牙齿不打战。 那人抱着馒头朝白弈走去:“醒了?” 白弈没有说话,那人从衣袖里取出一把刀递给他:“把它杀了,你不杀它,我就废掉你的右手。” 他等了一会儿,见白弈没有反应,就举起手里的刀,连幼绿看着他手里的尖刀,忍不住大叫道:“我杀!” 那人转过头来,连幼绿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道:“我来!” “阿绿!”白弈忍不住开口叫了一声。 面具人将小狗放到地上,馒头一着地,就飞似的朝着连幼绿奔来。 “如果是你的话,我要给你个机会。”他拿出一枚硬币,用魔鬼般含混但富有蛊惑力的声音说:“我们来猜猜字与花好吗?字你赢,你可以留下小狗,花我赢,你不杀它,我就砍断白弈的右手。” “阿绿,连幼绿,别听他的!”白弈大声喊道,但是连幼绿却像着了魔一样看着那只弹硬币的手,硬币在空中翻飞,然后“啪”的一声落下,接着是那含混而没有情绪的声音:“很遗憾是我赢了呢。” 馒头习惯性地缩到连幼绿身边,隔着薄薄的衣衫,连幼绿好像能感到那熟悉的体温,但她却浑身冰冷。 面具人将刀子塞到她的手里:“我们数一,二,三,或者你杀掉小狗,或者我砍掉白弈的手,好吗?” 连幼绿拿着刀子,看着趴在腿间的小狗。 “一,二……” 她举起了刀子,然后温热的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 那之后,她的记忆似乎出现了塌陷,很多事情开始记不清,变得支离破碎,像一幅幅不连贯的画面。 “字你赢,花我赢。” “很遗憾我又赢了……” “真遗憾呢,你又把白弈输了。” 外面的雨滴声很大,但窒息感却包围着她,她就像是一条岸上的鱼,拼命地呼吸,却依旧被干涸包围,然后突然呼吸畅通了,眼前的画面又变得清晰起来。 白弈毫无生气地趴在工作台旁,她自己身旁的一个铁桶里还燃着火,摇晃着室内的光影。 她的手腕被烫伤了,手里牢牢地握着一把扳手,她的脸上都是血,地板上也到处都是血,地上有个头破血流的人。 “她杀人了。”连幼绿脑海里迷糊地这么想道。 白弈微微抬起头,很轻地说了一句话,听不见是什么,连幼绿只听见自己在回答:“我不会杀你的。” 她替白弈整理好衣服,将他背了起来,慢慢地推开门向外走。 “我会保守秘密的,没人会知道你在这里出现过。”连幼绿背着他喃喃地道。 白弈在她耳边又轻轻地说了一句话,这次连幼绿听清了:“我们回家。” “好的,我们回家。”连幼绿的内心好似一遍遍在回响这四个字。 “白弈,我们回家。” 蓝海星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耀眼的白炽灯光令她一时有点睁不开眼。 床边楚乔四看见她清醒了,脸上露出喜色:“海星你没事了吧?” 蓝海星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烫伤疤痕:“我要回榕城。” “你要回去?” “我要回去。”蓝海星从床上跳了下来,往外跑去。 楚乔四拿起外套,跟着跑了出去:“你先把衣服穿好,我送你。” 蓝海星坐到了车子上,楚乔四关上车门问:“去哪儿?” “海秀路,我要回去。” 楚乔四低了一下头,却什么也没说地发动了车子。 他们抵达榕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白弈家的窗口一如既往亮着橘红色的灯光。 蓝海站在门口转过头来对楚乔四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送你进去。” “他一定很着急了,要是再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会……不高兴的。” 楚乔四抿了下嘴唇,低头道:“那你多休息,有什么就给我打电话,你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很多年前就知道了。”蓝海星微笑了一下,“在我还叫连幼绿的时候就知道了。” 楚乔四的眼圈红了,蓝海星将他的身体转了过去,往前一推:“回家哭去。” 蓝海星整了一下头发,然后才打开门,喊道:“白弈,我回家了。” 回答她的是静悄悄的客厅,她换了鞋子道:“白弈,我,我出去,不是,是回家拿了点东西。” 桌面上放着做好的晚饭,排骨粥已经被盛出来了,放在洁白的瓷碗里。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打开的信,她走过去拿起来一看,是一封打印好的信:“思路楼,半个小时之内你一个人来,否则我就杀了蓝海星。” 信从她的指间滑了下去,她转身就往外跑,拿出车钥匙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给楚乔四打电话:“乔四,有人把白弈骗到思路楼去了!” 她说完就丢下手机,一路猛踩油门径直冲进了那片死寂的工地。 蓝海星下了车,看着在黑暗中如同张开着的兽口的高楼,恐惧又自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她想要迈开脚步,却迈不动脚步。 “扳手!”她用手撑着车门内心里呼唤着,“我知道你最有勇气,你承担了所有最痛苦的记忆,在这十年里艰难地追踪着zero,我知道我们中你最爱他。我现在需要你!” 可是扳手始终没有回应,蓝海星只得深吸了两口气,咬着牙走进了那漆黑的大楼,风从楼道间穿过,发出呜咽之声,黑暗魅影曈曈,此起彼伏,令人生畏。 〈37〉谢谢与对不起 (37)谢谢与对不起 蓝海星摸索着走进漆黑的大楼,她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好像是衣服,她还没来得吃惊,突然灯亮了,是霓虹灯,随之而来是快乐的木马配乐声。 她借着闪烁的霓虹灯光,这才发现思路楼里好像变成了游乐场,转动着的大小木马,摇摇椅,上面都坐满了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偶。 蓝海星也发现了白弈,他在前面背对着她靠墙站着,她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为什么不敢动,你不是怕了这些人偶吧?”朱景辉的声音从四周的喇叭里传出来,好似他的笑声无处不在。 “我不是怕,只是在思考。” “思考?” “啊,我在想当初你发现自己的家教老师躺在你父亲床上的时候,是什么感受?”白弈微笑道,“一定是很兴奋对吗?正常人会难受,但你不是正常人。” 朱景辉笑道:“你想说什么……” “可是你没办法告诉别人这种兴奋,直到你遇上了一个能完全理解你的人。他理解你的想法,且乐于满足你的兴奋,他令你感到安全、充实,那是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好像让你插上翅膀飞上了天。” “哦,你是说有一个像蓝医师那样的人吗?” “不,我只想告诉你,你在他的眼里,跟他在你的眼里完全不同。他鄙视你,对于他来说,你只不过是一个随手可以丢弃的木偶。” 朱景辉呵呵了两声:“白弈,如果要挑拨离间,你的功力好像差了点。” “我不需要,因为这是事实。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要对我锲而不舍,因为在他的眼里,只有我才配变成‘他’,跟他彼此不分。而你……只不过是他顺路利用的一件工具。”白弈微笑道,“从他对你的行为不加约束开始,他就准备放弃你了,所以他才会让贺静死。” “贺静可是蓝医师杀的!” “不……”白弈唇角微弯,“应该是他一直在等待着蓝医师杀了贺静!” 朱景辉的声音变得狠厉:“那你呢?你不如转过身去告诉蓝医师,你是不是……也在等着她杀了贺静!” 霓虹灯闪烁着昏暗的光,蓝海星看见白弈好似转过了头。 她缓缓地站起身,身旁的游乐摇椅突然摇了起来,唱着欢快的童谣,突然有一个黑色的木偶似乎从天而降,朝着蓝海星扑了过去。 “小心!”白弈忍不住转身喊道。 而蓝海星却看见另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偶从大楼的半空中飞快地朝着白弈扑了过去。 那一瞬里她的意识抽离了,却好似还能看见自己的身体在朝前飞奔。 扳手……她第一次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情绪,那么义无反顾,人偶近在眼前,手里是把闪亮的刀子,但她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抱住了白弈,将他挡在身后。 刀子刺进了她的背脊,巨大的冲撞力,将她与白弈一起撞向了后面的墙壁。 外面有警笛响起,她看到了白弈脸上的眼泪,她想要抬起手给他擦眼泪,却抬不起来,意识像碎片一样在飘散,她将头靠到了他的胸前。 她闭上眼睛,最后无声地说了声谢谢,他没有听见,却好像知道了,眼里涌起了一层水雾。 楚乔四跟方睿翔冲了进来,楚乔四朝着白弈奔了过去:“怎么了?!” 白弈抱着蓝海星道:“她死了。” 楚乔四惊慌地连忙去摸蓝海星的鼻息,却发现她仍然在呼吸,不禁道:“你说谁死了!” 一滴眼泪从白弈的眼角慢慢滑落:“扳手。” 旁边的人偶从地上爬了起来,摘掉面具,露出朱景辉的脸,他举起手大笑道:“别冲动,别冲动,我只是跟蓝医师与白博士开了个玩笑而已。” 他举起手,动了动手里活动的刀子笑道:“活动的。” 楚乔四冲上去一脚将他踢翻,朱景辉大叫道:“我要投诉你!”,楚乔四好似充耳不闻继续暴打,朱景辉边躲边喊:“方警官,你要是再不约束手下……” 方睿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燃了其中一支:“等我抽完烟。” 等他抽完了烟,朱景辉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楚乔四喘着气道:“一支烟的工夫太短了。” 朱景辉肿着脸,吐出一口血道:“你们等着!” 方睿翔拿出手铐将他反铐起来,平静地道:“不劳你的架,我自己打报告。” 蓝海星好似又回到了那个仓库里,耳旁有水滴声,外面有声响,这一次她好似听清了,是有人在叫乔乔! “乔乔……”她的嘴里喃喃地道。 楚乔四正在倒水,杯子一滑就烫到了手,坐在病床边上的白弈握住了蓝海星的手,“你能出去吗?” “为什么要我出去?!”楚乔四甩着手没好气地道。 “因为我不想看见你!”白弈面无表情地道。 楚乔四动了动唇,到底什么也没说,拉开门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他刚出门,就看见楚医生穿着白大褂走了过来:“乔四,是不是海星出什么事了?” “爸你今天在这家医院坐门诊?” “是啊,我刚才在门口看见了睿翔,海星没事吧?” “没事。” 楚医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那我去忙了。” 楚乔四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开口道:“爸,有件事你能不能帮我想想。” 楚医生转过头来道:“什么事啊?” “海星其实开始恢复记忆了,我是说……连幼绿的那部分,你还记得我们镇上有谁叫乔乔,或者小名叫乔乔吗?” 楚医生低头推了下眼镜:“这个我倒不清楚,这乔乔……是谁啊?” “跟红河案有关。” “那个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没那么简单,总之等海星醒了就清楚了。”楚乔四咳嗽了一声,“我不跟你多说了,我早饭还没吃呢。” “哦,那你去吧,去吧。” 楚乔四转过走廊的转角,脸上的温度如同被风吹散般一点点散去。 蓝海星醒过来的时候,天又黑了,她睁开眼睛,蒙眬里看见自己的挂水架旁站着一个人,她睁大眼睛才发现是楚乔四静静地看着她。 “乔四……” 楚乔四却对她做了不要说话的手势,然后将她的眼睛抹上,压低声音道:“等一下,无论谁来,你都不要睁开眼睛。” 蓝海星闭上了眼睛问:“发生什么事了?” 楚乔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海星,我也想知道。” 蓝海星感觉到楚乔四钻进了她的病床底下,她只好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隔了不知道多久,她听见有人轻轻推开了门。 那人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脚步声慢慢地挪到了床头,那人弯腰轻声唤道:“海星,海星!” “是楚医生!”蓝海星立即听出了他的声音,她的心里闪过无数个疑问,但却仍牢牢闭着眼,隔了会儿她好似又听见楚医师的一声叹息。 接着她突然听到扭打声,连忙睁开了眼,见楚乔四用枪正将自己的父亲压在病床旁的柜子上,而楚医生的手里拿着一支针管。 蓝海星连忙将自己手腕上的针头拔掉,楚乔四眼睛血红地道:“真的是你……那晚上在瓜棚里的人……就是你。”他吼道,“是不是?” 门被人大力推开了,方睿翔与白弈一起冲了进来。 “你、你们误会了!”楚医生努力想要站直身体。 “乔乔到底是谁?”楚乔四依然压着他的头问道。 “我不知道。” 白弈回答道:“乔乔是高乔对吗?他的母亲叫乔思,是当年在镇医院经常跟你搭班的一名已婚护士,楚乔四,其实乔四也是乔思的谐音吧。当年高乔从榕城返回清水镇,其实找的那个人就是你——他的父亲。” 楚医生脸色有点白,他依旧摇着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楚乔四淡淡地道:“可是我知道,楚医生,小时候你给我买书的时候经常会摸着我的头叫乔乔,但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你叫的不是我,因为我不喜欢看书,那不是买给我的。” 楚医生面露愧疚之色:“对不起,乔四。” 楚乔四摇了摇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乔乔到底是谁,在哪儿?” “他是被人逼的,他不是自愿的,以前那些事,他再也不会干了。他吃了太多的苦,乔四你给他一条生路吧。”楚医生哀求道。 楚乔四红着眼圈道:“如果我不能亲手了结他,我这辈子都会夜不能寐。这十年我都没有睡好,因为我经常梦见自己丢下阿绿逃跑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既不能面对曾经犯下的错误,害他们母子吃尽苦头,又不能斩断错误的念想,让你饱受冷落。所有的错都是我犯下的。”楚医生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着楚乔四半晌才喃喃地道:“对不起,他叫……” “叫什么?”楚乔四追问道。 楚医生突然猛地将楚乔四朝蓝海星的方向一推,人转身冲到了阳台上。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楚医生进来的时候已经把阳台门打开了。 “你要干什么?!”楚乔四刚站起身,就看见楚医生笔直地从阳台上翻了过去,半空中还回荡着他的声音:“对不起……乔四……” 方睿翔冲到阳台上朝下看,而楚乔四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阳台的方向。 “乔四?”蓝海星回过神来担心地叫了他一声。 楚乔四声音平板地回答:“我没事。” 蓝海星几乎一晚没睡,早上吃了几口粥就放下了,白弈给她倒了杯水,她看着杯子中袅袅的水汽:“乔四真的没事吗?” “总归是需要时间吧。”白弈坐在边上翻着资料,“那支针管里的药水验过了,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些干扰记忆力的药物。” “我从小到大,认识的长辈中总觉得楚医生最赏识我,以至于我看见他都有压力。”蓝海星抱着茶杯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蓝医师对赏识的理解就是那样吗?”白弈低头看着资料道,“那我也挺赏识你的。” “啊?” “愿意娶你啊。”他低着头道。 “不好笑。”蓝海星缩到了被窝里,问,“你在看乔思的资料吗?” “嗯,乔思的丈夫叫高卓,在清水镇旅游的时候偶遇了乔思,两人就结了婚,曾经感情很好,但自从高卓做生意失败又染上赌瘾之后,两人的关系就越变越差。他们的儿子叫高乔,六岁的时候全家移居到榕城。高卓经常打乔思,后来乔思自杀了,留下了他们父子。”白弈翻着手里的资料道,“但是两年之后,他们租住的平房发生了一场大火,那是一次重大事故,深夜起火,烧死了好几个人,包括高卓,从那之后高乔就全无影踪了。” 蓝海星问:“起火的原因呢?” “据说是因为电路老化,被老鼠咬断了外皮短路所至。”白弈翻着资料道,“我更倾向于是‘他’杀了他们。” 蓝海星静静地沉思了一会儿,看着低头翻看资料的白弈问:“是扳手杀了贺静,对吗?” 白弈转过头,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别胡思乱想,无论真相是什么样的……没人可以证明。” 蓝海星沉默了一会儿:“但我们内心会知道。” 白弈有些无奈地道:“再睡会儿吧。” 蓝海星闭上眼睛又很快睁开:“那个高乔会不会……从此不出现了?” “不,他会出现的。”白弈平静地道。 蓝海星看着他的面容,明白白弈的意思。 “他会出现的。” 因为“他”会来找他,“他”会像附骨之疽那样跟随着白弈,直到他变成另一个“他”。 “蓝医师在吗?”病房门口伸进来一颗脑袋。 “王小璐?”蓝海星坐起了身。 王小璐拉了拉头上的绒线帽,拎着一篮水果挪了进来,她先跟白弈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对蓝海星说:“昨天本来想去你家给你送信的,但是主任说你住院了。” “阿识知道我住院了?” “是啊。”王小璐把水果放下,从包里拿出来一叠信,“都是些病人寄给你的,里面有寄礼物的我都帮你退回去了。” “好的,谢谢。” 王小璐小心地看了眼旁边的白弈:“蓝医师,主任让我问你,这个周末大家年底聚餐你还去不去啊?” 蓝海星拿着信犹豫了一下:“我可能……没时间去了,帮我跟他说声抱歉。” “哦。”王小璐的手机响了一声,她看了眼手里的手机,动了一下身上的挎包讪笑道,“那不早了,我走了。” 白弈抬起头来微笑道:“怎么不多坐会儿?” 王小璐连忙摇手道:“不了,不了,我就……先走了。” 蓝海星看着王小璐一溜烟地跑了,就低头边看信边问:“你刚才给王小璐手机发的是a还是d?” “什么a……d啊?” 蓝海星翻着信瞥了他一眼道:“她的培训快毕业了吧,你一定是发了个a来引诱别人,这样教导学生可不好啊,白教授。” 白弈的耳廓好似有点红,抬起头微笑,露出浅浅的齿廓道:“下次不会了,蓝医师。” 王小璐走到楼下,掏出手机又看了一眼上面大写的d,咬了下舌尖,又拉了下自己的绒线帽快步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蓝海星微笑着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当她把目光再次落在手里的信上时,所有微漾在胸间的暖意顿时消散一空,那是一封普普通通的信,但它反面的角落里画着一只长着翅膀的黑色眼睛。 她的笑容仅是略微僵硬,便若无其事地翻过那封信,然后随手翻了翻就把信都收起来道:“全是病人寄来的贺卡。” “病人常会惦记对他们用心的心理医师,会一直都……念念不忘。”白弈低头看着资料笑道。 “胡言乱语。”蓝海星笑着将信放进了包里。 出院回到家中,白弈一边看表,一边替蓝海星拉好被子道:“你的伤,医生关照了还要再休息两天。” “我知道,你去忙吧。” 白弈又看了下表:“我争取早点回来。” 蓝海星听到外面的关门声响起,连忙跳下床,在窗口看见白弈一边系围巾一边快步离开,走到车子旁他还抬头看了眼窗口,蓝海星连忙闪到边上。 等汽车声远去之后,她就打开衣柜将衣服换上,然后从包里拿出那封信将它拆开,从里面倒出一把钥匙,像是信箱钥匙。 蓝海星将信封翻过来,见上面的邮寄地址名字很熟,她想了一下,突然记起这其实是叶榕的住址。 她将那把钥匙放到口袋里,又打开抽屉拿出车钥匙,手触碰到了旁边的笔记本,她将它取出翻开,最后一页上是扳手最后留给她的那行字。 蓝海星在那行字上轻轻摸了一遍,将笔记本又放回原位,抓起包下了楼,路过厨房的时候,她顿住了脚步,返身走了进去。 她看着橱柜上排放整齐的一排刀具,然后伸手拔出其中一把,触手是冰凉的铁具,从她的掌心一直冷到心里。 蓝海星打开抽屉拿出一块餐巾布将刀子裹好放入包里。 叶榕买下的房子是套新建的花园洋房,入住率比较低,住户的邮箱也是集中放在一处僻静的地方。 103号,蓝海星找到了那个邮箱,取出钥匙打开了它。 邮箱里已经放着好几封拆开的信,蓝海星看着它们,眼前好像浮现出了另一个“她”打开信箱,拿起信封的样子。 她从中抽出一封信,把里面的信纸抽出来,上面写着6号范力,她接着一封一封抽出来,有7号宋立诚,5号伍寄秋,4号周向蕊,所有的信看完了,信箱里还有一封没有拆开过的。 蓝海星将它取了出来,撕开封条,从里面抽出信纸,缓缓地打开,上面写着的是……1号白弈。 她看着那四个字,指尖掐进了掌心却不自知,她从包里掏出一支笔在信纸的背面写道:清水镇,我等你。 蓝海星将信纸塞回信封,然后将手中的信箱钥匙放在了信封上面,最后将信箱关上开车离开。 她匆匆回到家,连忙上楼换掉衣服,她从包里拿出那把刀,看了一会儿,又下了楼将它放回原处。 蓝海星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连忙拿过杯子倒水。 白弈进来连忙替她拿水壶:“你手还没好呢。” “哪有那么娇气,好多了。”蓝海星看着白弈,“今天很忙吗?” “还行。”白弈脱下大衣,“我来做饭。” 蓝海星吃饭的时候也总是忍不住去看白弈,白弈给她夹了一筷子排骨:“你喜欢的。” “我还有没有其他……喜欢的。”蓝海星看着碗里的红烧排骨问。 “当然有!”白弈补充道,“红烧肉。” “你这是在吐糟,白博士。”蓝海星不满地塞了一筷子米饭到嘴里。 “这次真没有。”白弈笑着又给她夹了别的菜。 蓝海星脸上带着微笑,眼睛却贪婪地看着白弈,从他的眉到他的唇,好像看得用力点,就可以将他的样子带去任何一个地方,包括带进地狱里。 方睿翔匆匆推开了咖啡馆的门,走到蓝海星的面前坐下:“对不起,白博士刚才就跟我在一起,我不能立即脱身。” 蓝海星放了一杯咖啡在他的面前:“我也要急着回去,我们长话短说吧。” “不知道蓝医师找我是什么事?” 蓝海星抬起头道:“我约了zero在清水镇见面,我需要一个可以随时发出定位信号的东西,最好不起眼,可以随身带着。” 方睿翔皱起了浓眉:“这太危险了,再说他也不一定会赴约。” “他会的,我看见他就会给你发信息。” “我们可以派人跟踪保护你。” “不,他很聪明,惊走了他,下次想要再约他就不容易了。”蓝海星道,“另外在这之前,我不希望白弈跟乔四知道这件事。” 方睿翔苦笑道:“所以蓝医师选择了我。” “因为我相信方警官,能把这件事情做到有始有终。”蓝海星握着手中的杯子道,“我也是想请方警官帮忙,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 蓝海星握着杯子道:“你可能知道,我有身份识别精神障碍,贺静……是受到我另一个人格的暗示,所以才会自杀身亡的。” 方睿翔猛地抬起头道:“可是蓝医师你也说过,要证明是很困难的。” 蓝海星拿起包微笑道:“我知道。” 她推开咖啡馆的门,沿着街道走在阳光里。 我知道,生命就像是一朵花,它以颜色示人,但能让花立足于地的,是它深埋在泥土里的那部分东西。 方睿翔很快就将蓝海星要的东西送来了,那是一条跟蓝海星曾经戴过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项链。 蓝海星坐在镜子前,将项链换好,拿出笔记本想给白弈留个言,但是撕了一页又一页,到底写不成一个字。 她拿着包走到楼下,环视了一下四周,在拉开大门的那瞬,她还是摸出笔在便条上写下:“我很快回来”。 然后她将这张便条压在桌面上,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刚上车手机就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傅识给她发来的:海星,你上次让我找的一些过去的东西,在我住的公楼里找到了,你是不是过来看一下。 “是什么?”蓝海星回拨了电话给他问道。 傅识回答:“都是一些奇怪的内容,恐怕只有你能看懂,你要……亲自来看。” “那我马上到。”蓝海星说完,掉转车头向着傅识的住处开去。 傅识家里住的是别墅,但他本人经常住在离医院几乎一墙之隔的老公楼里。 蓝海星在楼下停好车子,就一口气跑到了傅识住的楼层,刚想伸手按电铃,却发现门是虚掩的,她伸手推开门轻唤了一声:“阿识?” 卧房里传出一声椅子倒地的响声,她快走了几步,一把推开卧室的门,从门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而在床沿那侧,她看见了被捆在椅子上,又连人带椅子反倒在地的傅识,以及他拼命睁大的发红的眼睛。 一阵凉风从背后袭来,蓝海星几乎本能想要回头,但随即脑部被重击了一下,她身不由己地朝前扑去,倒地的瞬间她看见了刚才掉在地上的东西,亮晶晶的,是一枚钻戒。 〈38〉执白子的男人 (38)执白子的男人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被反绑着扔在了当年的那个修车铺里面,不过它现在变成了一个仓库,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回收废品。 蓝海星努力从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身后传来一阵铿铿声,她才发现这次用来反捆她双手的也是铁链。 她坐直身体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听到有人问:“头还疼吗?” 蓝海星猛地抬起了头,只见一个穿雨衣的面具人高高地坐在垃圾堆上,蓝海星的心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你是……零?” “零,zero,随你怎么称呼。” 蓝海星努力平复心绪,开口问道:“你是0号,白弈是1号,朱景辉是3号对吗?” “对啊,我是这么排的。” 蓝海星问道:“那么我呢,我是不是……是不是2号。”她说着做出一副想要站起来的样子,用膝盖顶了一下胸口的项链。 “怎么会呢?”他低笑了几声,“蓝医师……是医师啊,你是没有数字的。” “那2号是谁?”蓝海星忍不住问道。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蓝医师约我来这里,你想……跟我聊什么?”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把傅识怎么样了?” “如果你是问他有没有死……没有。” 蓝海星松了口气:“我来是告诉你,白弈不会变成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蓝海星仰起了头,对视着那张面具:“你是一个躲在别人背后,把残忍当勇气,把杀戮当智慧,靠人性里肮脏的东西赖以生存的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蓝海星以为他要发怒的时候,他却身体微倾地笑道:“蓝医师分析得很对,但是有一点你不明白,所以我们才是同类,我跟白弈。” “这是不可能的。”蓝海星好似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她不禁心跳加速,一切都要结束了,所有的噩梦。 她听他轻笑道:“你不信吗?那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蓝海星猛地转过头,门被推开了,白弈站在门外,他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西服,显然是出来得急,连大衣都没来得及穿。 “白弈!”蓝海星刚开口喊了一声,突然只听见嘎嘎的齿轮转运声,她整个人一下子被吊了起来。 “白弈,你来了啊!”面具人似乎有些感慨。 白弈微笑道:“是啊,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是啊。”面具人丢了两副手铐给他,“想找你聊聊。” “白弈,别听他的。”蓝海星喊道。 可是白弈却径直拿起一副手铐,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的双手铐上,然后又捡起另一副,坐下来将自己的双脚铐上:“有什么话就早点说吧,天黑前我们还要赶回榕城呢。” 齿轮声响起,蓝海星被放回到地面,她呆呆地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白弈,牙齿忍不住地在打战。 “蓝医师……”面具人叫了一声,蓝海星转过头去看着他:“你把他叫来,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蓝医师,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好吗?”他轻声道。 “你想说什么?”蓝海星握紧了拳头问道。 “刚才你说我是个躲在别人的背后,把残忍当勇气,把杀戮当智慧,靠人性里肮脏的东西赖以生存的人。我觉得分析得真的很好。”面具人转头看着白弈,“但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他也喜欢躲在别人的背后做同样的事情。白弈,你杀了贺静,秦重也是你杀的,对吗?” 蓝海星冲口道:“你胡说,贺静……是扳手杀的。” 面具人轻笑了声:“蓝医师,可是那个让扳手去杀人的人,正是你眼前的……白弈。” 蓝海星缓缓转过了头,白弈的面色却很平静。 面具人继续道:“他从跟扳手见面开始就已经在指使扳手做事了,他让扳手潜入医院,在周向蕊的尸体上贴上了4,意在向我宣战。然后他让扳手利用医院里那条叫大黄的狗杀掉了唯一可能的人证秦重,接着他让扳手引诱贺静自杀,将威胁到你们的朱景辉送进了监狱。我说得都对吗,白弈?” 白弈微笑道:“你挺会编故事的。” 面具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币,伸出手对蓝海星道:“我能证明这一点,蓝医师要去看你真实的记忆吗?” 蓝海星看着他白手套指间的硬币,不由自主地有些精神恍惚,白弈道:“海星,别听他的。” “真相比什么都重要,对蓝医师来说就是如此,对吗?” 蓝海星看着那枚硬币,眼前越来越模糊,耳边好似在回响:“你要认真地听,字你赢,花我赢。” “等硬币落到我的掌心,你就会回到白弈跟扳手对话的场景,听清所有他对你说的话,一,二,三。” 硬币在空中旋转着,然后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合掌的声音。 她的眼前出现了白弈,他们坐在海秀路的沙发上,面对面的坐着,她想要开口,白弈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然后他举起了手,打了个哑语:“你还记得我吗,记得我叫白弈吗?” 悲伤莫名地涌入蓝海星的心里,她感到嘴唇在动,但白弈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接着打哑语:我一直记着你,从来没有忘记,我一直在准备着来找你,我的腿不好,走得有点慢,但是请相信我会去找你,再远都会去找你的。 蓝海星流着泪,看着白弈打着哑语:“我爱你,扳手。”,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胡桃妹。”然后他放慢了手,眼里闪过亮光,鸦羽似的乌眉好似飞展开来,他重复了第三遍:“我爱你,蓝医师。” 他微笑着打着手势:“现在睁开眼睛,我们……一起去打怪兽。” 蓝海星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脸上沾满了泪水,仍然不由自主地在抽泣着,看到周遭的一切她还有些恍惚。 面具人叹了口气:“我并不想让你那么难受,但我们……都要接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这个现实,对吗?” 蓝海星缓缓抬起眼眸看着他:“是的,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残酷的,因为你没有人爱。” 白弈接口道:“因为你是怪兽,天生的,而我们与你不同。” 面具人失声笑道:“我是怪兽?那你们是什么?你们做过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区别吗?” 白弈摸出一手机,然后朝他打开视频,里面先是出现了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件黄色的囚服,他对着视频道:“我是秦重,我因为引诱自己的病人买入非法集资基金而入狱。” 然后短暂的沉默声,又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蓝海星猛地抬起了头,只听那个女声说道:“我是贺静,我还活着,蓝医师希望你不会生我的气。我永远会记得你说的,人的地狱不会因为杀了某个人而结束,因为地狱由始至终在我们自己心中,只有去关闭自己内心里的地狱,我们才能真正地逃离它。” 面具人缓缓地抬起了头,盯着白弈:“你骗了我?” 白弈微笑道:“你也没想得那么聪明。” 蓝海星道:“没关系,那只是因为你太寂寞了,你太想有人来陪你,就像你小的时候,你总是很孤独,人人都觉得你像怪物,你只不过比他们知道得多,比他们看得清。” 白弈开口道:“在你的眼里,你的父亲是个失败者,是个赌鬼,是个禽兽,只要输了他就会把怒气都发泄在你的身上。你的母亲总是会温柔地看着你,你以为那是爱,可是等你懂了,你就明白了她只不过是透过你在看另一个男人。” 蓝海星道:“可即使如此,你也还是很爱她的,你竭力想要保护过她。你恨那些邻居,对你们的呼救声充耳不闻,你恨那些所谓的救助者,看过热闹就草草了事,任你们遭受你父亲的折磨,你很努力了,但是她仍然抛下你走了。” 白弈道:“事实是她的确无情地把你丢下了,因为她也憎恨你,没有你,她早就跟自己心爱的人双宿双飞了。所以她明知道你那个禽兽父亲会折磨你,明知道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但她还是那么无情地丢下了你。” 蓝海星接住说:“熊熊的火焰烧掉了一切,但你很开心,因为从此你不再是高乔,不用再做这个被所有人憎恨的人了。” 白弈道:“因为从那天开始,你已经不再是人了,而是一头怪兽。你明白这一点,所以直到几年之后,你才去寻找你所谓的亲生父亲。可是在那一刻,你的憎恨都被点燃了,为什么,因为你突然发现‘你是楚医生的儿子’这其实是个弥天大谎,你的父亲就是高卓,就是那个魔鬼似的一直折磨着你的男人。” “闭嘴!”面具人大吼道。 白弈道:“你母亲得了妄想症,她渴望你是楚医生的儿子,她以为自己是个慈母,为了孩子放弃了爱情,事实她不过是一个懦弱的自私的女人,最后只能躲在一个弥天大谎里寻求安慰,可是这个谎言却是你全部痛苦的源泉。你突然明白了,原来你就是这么个天生的怪物,残忍,懦弱,集合了他们所有的特质。” 面具人喘着粗气道:“我让你闭嘴!” 白弈像是置若罔闻,微笑道:“你现在明白了,无论你求证多少次,人就是人,怪物就是怪物,这是两种不可能会交融的物种!” 面具人激烈地喘着粗气,他像头困兽似的在屋子里转圈,突然抽出了刀,白弈开口道:“乔乔,你拿着玩具刀想做什么,你这个杂种,你以为你能杀死我?不,你永远也杀不死我,你从来没有能杀死过我!” “你给我去死!”面具人冲了过来,蓝海星本能地挡住了白弈,而白弈身子俯低将她掩在身下同时大吼道:“楚乔四!” 面具人手提着刀冲到了他们面前,看着想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对方的两个人,他的手好似微微顿了顿,门被踢开了,光线立时泄了进来。 他转过头,门口站着个持枪的年轻人,他想着“真像楚医生”,然后下一刻枪声响了,他倒了下去。 面具带着枪洞掉到了地上,露出里面苏至勤那张苍白的脸,子弹从额角穿过,一枪致命,他的眼睛好似都没来得及闭上。 蓝海星喘着气直起腰,转头去看白弈,见他正闭着眼睛,仓库里有些寂静,静得好似能听见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阵阵警笛声由远及近,楚乔四这才收起枪,走过来先想办法替蓝海星弄开了手上的铁链。 蓝海星松开手,白弈也睁开了眼睛,问:“没事吗?” “没事。”蓝海星摇了摇头,“你呢?” “还好。”白弈微笑了一下。 蓝海星低下头看着苏至勤的脸,心里想其实你也在盼着这一天吧,她抬起手轻轻地合上了苏至勤的双眼,在心里念道,去吧,回母亲河吧。 蓝海星与白弈躺在外面的草地上,天气还那么冷,但草地上已经钻出了细小的绿色小芽,远处传来鞭炮声,才使人恍然大悟是新年来了,也是春天来了。 她闭着眼睛问:“白弈,苏至勤说我不是2号,那2号是谁?” “他不过是用了个文字圈套,想给我们带来恐慌罢了,2号……应该是指扳手吧。” 蓝海星转过头问:“白弈,扳手的那部分记忆到底是什么?” “忘了。” “忘了?” 白弈淡淡地道:“因为他希望我们记住,所以我们才要忘了,对付精神变态者最好的方式就是……” 蓝海星接口道:“是永远也不要对他们的问题产生好奇。” “嗯,蓝医师每句话都是至理名言。” 蓝海星轻笑着又问:“你真的一直都想着我吗?”。 白弈侧过身将头贴在她的脖颈处:“是啊,我交了保护费的。” “是因为像我这样的很难找吧?” “是挺不容易找的。” 蓝海星笑了起来,那喷散在脖子处一呼一吸间的气息好似蔓延出了浑身的热意。 他们回到海秀路,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蓝海星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最后一行字是扳手给她的唯一一次回应,她将笔记本合上,然后拿出一个匣子将笔记本放了进去。 扳手将记忆带走了,也许那是她对主人格最好的一种祝福。 因为生命的最终意义,并非禁锢在过去,而是在有限的生命里去无限延伸。 楼下传来白弈的喊声:“蓝医师,吃饭了。” “来啦。”蓝海星笑着合上了盖子。 岁月的节奏好似一下子变得慢了起来,两人某天晚上在书柜前翻书,蓝海星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拿起手机看了一下,突然拉了拉白弈:“喂,贺真真真的付钱了!” 白弈翻着书无所谓地道:“她一向入戏很深。” “那……”蓝海星轻咳了一声,白弈转头道:“你怎么了?” “没怎么?” “有话就说,别吊人胃口,像那个音乐家夫妻的故事。”白弈不满地道。 蓝海星硬着头皮问:“那贺真真是不是真的对你……啊……” 白弈转过头去翻书,蓝海星脸上变色道:“还真是!” “是有点误会,她只是没想到我爸那么老了还敢追她,以为东西是我送的。”白弈一脸无奈地解释道。 蓝海星没好气地道:“你也实在太能招惹麻烦了,我不管,拿来!” 白弈看着她摊开的手道:“拿什么来?” “保护费啊!贺真真那点钱还不够我买壮胆药的!” 白弈合上书,从口袋摸出一样东西往她的手上一放:“喏,保护费!” 蓝海星看着掌心里那只钻戒,嘴边延伸出笑容,往自己的手指上一套道:“勉强收下了。” “那……音乐家夫妻卧室的墙纸上到底是……”白弈转过头,见蓝海星正在看着他的唇,然后慢慢地靠近过来。 她亲上了他的唇,心想原来他的唇真的是甜的,他脊背的肌肤也的确光滑而冰凉,可是她的指间却在发烫,整个人也好似在燃烧。 她的手沿着他背脊流畅的线条一路上滑,却突然摸到他肩胛处一块长条的疤痕,忍不住顿住了手。 他的回吻却突然随着呼吸一起变得沉重起来,蓝海星觉得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连怎么上了楼都不知道。 卧室里炽热的温度稍退,白弈从被窝里伸出头问:“到底音乐家夫妻卧室墙壁上的墙纸是什么图案啊?” 蓝海星用手钩住他的脖子,红着脸咬了下唇道:“把你刚才做过的事再做一遍。” 白弈“啊”了一声喃喃地道:“原来是重复音符啊!”他说着伸手一把拉过了被子。 卧室里又是一室春意,正如窗外徐徐而来的东风。 楚乔四一脸闷闷不乐地坐进了车子,问蓝海星:“去哪儿啊?” 蓝海星发动着车子道:“出去逛逛。” “你真的……要跟白弈结婚啊?”隔了老半天,楚乔四才开口问。 “是啊,你就为这个不高兴?” “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乔四,把眼睛闭上。” “干吗?” “把眼睛闭上,我带你去时光旅行。” 楚乔四没精打采地把眼睛闭上,蓝海星说道:“你的心里有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她跟你一起闯祸,一起打怪,可是有一天,你们走散了,她从此留在你的心里没能跟你一起长大。” 车子沿着高速公路前行,蓝海星道:“现在你又遇见了她,她开始长大了,她现在十五岁了,她仍然跟你一起打怪,但开始为要不要戴胸罩而烦恼,这是个不能跟你讨论的问题。” 楚乔四的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蓝海星道:“她长得更大了一点,她十六岁了,她开始看言情小说,举止也变得扭捏,你觉得她变得爱发小脾气了,也不太爱跟你去打小怪了。” “她又长大一点了,十七岁了,她开始早恋,有了喜欢的男生,但你很诧异,因为从来没发现原来她的眼光这么烂,居然看上了个花花公子。你们两个第一次为别人大吵了一架。” “十八岁的时候,她第一次失恋了,你们又一起去打小怪了,把她的花花公子打了一顿。” 楚乔四轻笑了一声。 “她十九岁了,你们开始上大学。你上了警校,她考进了榕大,你的生活里第一次不再满是她的身影,开始有了其他的人,你慢慢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不可取代的。” “她二十岁了,你们有了各自的朋友圈。” “她二十一岁的时候,又一次失恋了,这一次你们没有去打人,只是约在酒吧里喝了一晚上的酒。” “她二十二岁的时候忙于实习,你也毕业了忙于工作,你们见面的机会变得少了。” “她二十三岁的时候,你参加了她的毕业典礼,你回想从前,发现很多记忆变模糊了,因为女孩长大了,会变成另一个人。” “她二十四岁刚工作,因为各种不顺,所以有时会跟你打电话诉苦。” “她二十五岁的时候,这种诉苦电话变得少了,变成了跟你诉说相亲对象不太好。” “她二十六岁的时候总是约会很多,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跟各类男士试约,然后各种不满,开始相信星相手相这类奇奇怪怪的事情。” “她二十七岁了……这一年的某一瞬,某个点,她遇上了某个人,然后好像所有的尘埃都落定,她决定结婚了。你去看了,仍然对她的眼光不满意,但这次你却选择了祝福,因为你知道她已经长大了,从今往后,她都需要用自己的能力去抓住自己想要的幸福。”蓝海星看着车子的前方道,“乔四,从你睁开眼睛的那瞬,你心里的那个她就要离开了,因为她长大了,而你……要放手了。” 楚乔四流着眼泪慢慢睁开了眼睛,蓝海星轻声道:“你自由了,乔四,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只为自己而活着。” 蓝海星回到医院发喜糖跟喜帖,见院长在花园里认真地做操,就走过轻咳了声:“院长。” “海星啊。” “我要结婚了。” “嫁出去啦。”院长扭着腰道。 “院长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蓝海星跟着扭着腰道。 院长闭着眼睛扭动脖子:“嫁出去是好事,婚姻是年轻人对社会,对家庭,也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负责任的行为。从社会的角度来讲,婚姻是稳定的基础,对家庭来讲……” 蓝海星转身就走了,大老远还能听见院长阐述嫁出去的好处。 她走到了傅识的办公室前,抬手敲了敲门。 “进来!”傅识一抬头见是蓝海星,连忙站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了喜色:“海星,你回医院了?” “不,我今天只是有事过来,好久不见了。” 傅识一低头:“我听说你一直在修养,本来想着等你……”他说到这里突然看到了蓝海星指间的戒指,他瞬间就明白了,他等待的那一刻,永远不会来了,不是所有东西都会有再一次尝试的机会。 “这是我的辞职信。”蓝海星将手里的信递给傅识,又从包里拿出喜帖:“这是……我跟白弈的结婚喜帖,有时间的话欢迎来观礼。” 傅识慌忙接过喜帖:“当然,当然,我一定会去的。” 蓝海星拿起包道:“那我……就先走了。”她走了几步,突然听见傅识在背后又叫了一声:“海星!” 她缓缓转过头,傅识走上前道:“我……做过的那些让你伤心的事,能原谅我吗?” “你没有做错过什么,只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所以不需要我说原谅。” 傅识眼圈微红地道:“我曾经……”他的话说到一半门开了,白弈伸头道:“海星,还要去看电影呢,早点走吧。” 蓝海星不好意思地道:“有事下次聊,我先走了。” 傅识看着蓝海星关上的门才将下半句话轻声吐了出来:“努力过的。” “喂!你这也太小气了吧。”蓝海星出了门才对白弈道。 “我哪儿有小气?” “我跟傅识多说两句话,不会有什么的,再说以后见面少了,你就不能让人把话说完。” 白弈淡淡地道:“现在才想起来把话说完,早几年干吗去了。” 蓝海星看了一眼白弈道:“放心吧,我跟傅识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个世上会隔着十万八千里来找我的……只有白弈。” 白弈沉默了一会儿道:“million.” “啊?”蓝海星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相隔一百万公里,我也会去找你的。” 蓝海星轻笑了一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朱景辉看着白弈在桌子的对面坐下来道:“白弈,你可真难见啊。” 白弈淡淡地道:“总有些琐事要处理。” 朱景辉笑道:“哦,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躲着不想见我呢。” “怎么会?”白弈道,“有件事要先告诉你,苏至勤死了。” “他死了啊!”朱景辉仰起头好像有些茫然,不过片刻他眼神里的波动就没了,只笑了笑:“还是你赢了啊。” 白弈看着他的表情道:“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这里住不习惯吗?” 朱景辉抿了下唇:“你进来住两天试试。” “我又没有强奸杀人的爱好,想要住进来也很困难吧。” 他抬起头,朱景辉正直勾勾地看着他,白弈微笑了一下露出嘴角的月牙:“别生气,我会尽快想办法的。” “白弈,怎么说治好蓝医师,我也出了一份力,对吗?我希望你能记得自己的诺言,否则我至多也就是经济犯罪,赔点钱,打个官司,这里未必能关我多久。”朱景辉看着白弈道,“白弈,我想要跟你友好相处,很有诚意的。” “我相信,你也知道你的情况比较复杂,所以你要多点耐心,而且你也不是没在看守所住过。” “这次不一样!”朱景辉焦躁地道,“我不想再回到那个二十四小时都见不到一个人的屋子里。” “你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帮你叫医生,你不如先跟说我一下……”白弈戴上了眼镜,修长的手指慢慢地翻开笔记本,“你是脖子不舒服,身体不舒服,还是腿……” 朱景辉一把抓住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咬着牙道:“你说呢,快把我弄出去,否则我发誓,你要是等我自己出去了,我第一个弄死的就是蓝海星。” 白弈看了一眼旁边,抬手搭在自己脖子处,将领带上面的拉链徐徐拉开,眼睛对视着朱景辉徐徐地说道:“极致的快感,灵魂出窍的愉悦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朱景辉握住他手腕的力道更紧了,眼睛血红地瞪着他,但是白弈好像完全没有知觉,他收回手轻轻朝前推着自己的领带:“有的时候压抑也是一种制造快感的方式,压抑得越久,越能在最后一刻领会到那种窒息般的快感,就如同火山喷发时的壮观,滚烫、鲜红的岩浆四处流淌,值得慢慢回味。” 白弈一边向外走,一边将自己脖子上那条带拉链的领带抽了下来卷成团塞进大衣里,他走出略有些阴暗的看守大楼,阳光灿烂得有些耀眼,他抬起脸闭上了眼睛。 前面传来了脚步声,方睿翔沿台阶走了上来,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简单地打了个招呼,然后擦肩而过。 “还有人要提问吗?”蓝海星收起书,环视了一下阶梯教室里的学生。 有个学生举起手,站起来道:“请问老师,弗洛伊德说本能反应是心理活动的基本动力,那么请问老师……性本能该怎么调节呢?” 下面传出嗤笑声,蓝海星看了一眼旁边有些慌张的宋助教,微笑道:“不知大家认为人类所拥有的最高权力是什么?” 一个女生喊道:“统治权。” “暴君思想。”一个男生反驳道,然后他嚷道:“繁衍后代的权力。” “种马思想。”女生立刻驳了回去。 蓝海星在一片七嘴八舌中道:“是选择权。生物界也有选择权,比如一只雌蚊蝎蛉,它会选择跟上供多一点的雄性蚊蝎蛉交配,但是顺应本能的选择,是属于动物的选择。我们人类的选择权有所不同,因为我们有思想,只有顺应思想做出的选择,才是属于人类的选择权。 “所以同学们,在你们面对本能的时候,不要忘了行使你们属于人类的最高权力——选择权,去选择会跟你们相爱的人释放本能吧。”她说着拿起书在同学们的掌声中笑着走出了教室的门。 蓝海星一走出教室的门,就看见一个长发女人正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拉着白弈说话,她深吸了一口气:“还真是三天两头就有麻烦找上门。” 她快走了几步,白弈看见她立刻眼睛亮了起来:“蓝医师!” “我早不做医师了!”蓝海星抢白道,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那个女子,好像有些印象,似乎也是新聘的讲师,虽然看上去至少也有三十七八岁了,但风韵犹存。 她笑道:“这位就是……” “她就是蓝老师。” 白弈刚介绍到这里,就被蓝海星掐了一把,她挽着他的胳膊笑道:“见笑了,夫妻俩在一个系工作我其实也满不好意思的。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白弈轻咳了一声:“说吃饭的事情。” 蓝海星瞪大了眼睛道:“你有空去吃饭吗?你今天不是请了我爸妈过来吃饭,你还说要亲手做饭的。”她说着掉过头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好意思了,改天去吃你的饭。” 说完她拉了拉白弈:“快走吧!” 白弈只得道:“那下次……”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蓝海星拖走了,她边走边没好气地道:“还下次,你跟这女人倒挺客气的。” “你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吗?”白弈问。 “就算是她王母娘娘,你也不准去吃她的饭。” “饭……其实是我提出请的。” 蓝海星掉头道:“你说什么,她谁啊?” 白弈道:“她就是刘教授的新续弦……” 蓝海星倒抽了一口冷气:“所以你其实是请刘教授他们夫妻吃饭。” “是啊。”白弈点点头。 蓝海星顿时如丧考妣:“又转不成正了。” “后悔了?” 蓝海星扬眉道:“才不会,我看那女人眼似桃花,眼睛里好像长了个钩子,给我个教授当也不行!” “那不就结了。”白弈嘴角含笑,拖着蓝海星的手穿过校园向家走去。 校园里到处是朝气蓬勃的年轻学生,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将来会去哪儿,会去往哪个方向,会不会迷失在蜘蛛网似的岔道里。 也许唯一的方法是永远面向着阳光走,即便太阳落下去了,它也还会升起来,笔直地朝前走,一直往前,因为在路的尽头,等着我们的——是同样热爱阳光的人们。 番外一 婚礼 婚礼 四月天的泡桐花开得正密,浅粉带紫的花朵累累地压着翠枝,连带着空气里也仿佛能嗅到甜腻的花香。 蓝海星看着眼前沈碧瑶最后的画,浓墨重彩,衬着清淡的沈宅稍许有些违和。 然而这正是沈碧瑶一直想要的,挣脱桎梏,飞向更高的地方。 她也许看到了巨大的痛苦过后,正是全新的自由,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儿子白弈正是她最大的羁绊。 因此在白弈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沈碧瑶突破了一直无法突破的瓶颈。 门外落花似雨,白弈开门进来,蓝海星转头问:“要把这幅画拿回去吗?” 白弈低头掸去身上的落花:“你决定吧!” “那我就把它留在这里了。”蓝海星说着重新将画布盖上。 两人出了门,白弈才道:“你看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呢。” “也不是不喜欢,只不过有人喜欢飞着去终点,但我…”蓝海星走过去握住白弈的手悠悠地道,“喜欢拉着自己喜欢的人的手慢慢走过去。” 白弈嘴唇微弯,收紧了手指,与她十指相扣,两人离着画,离着沈宅越来越远。 堤岸下,水面照着春光,风中花香如蜜。 “白弈真跟你结婚?”蓝妈妈边清点婚庆用品边不无忧虑地问。 蓝海星试着口红道:“不结婚,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你连傅识都看不牢,白弈你能看得住?这谈谈恋爱吹了也就罢了,这结了婚,万一合不来,他往美国一跑你怎么办?” 蓝海星把唇上的口红擦掉:“那就换个更漂亮的呗!” “看把你骨头轻的,你怎么不上天!”蓝妈妈拿起枕套就抽了蓝海星一下,“我跟你说过找个老实可靠能过日子的人,你不听,往后有你哭的时候!” 蓝海星干脆换了支深色口红,蓝妈妈低头抚平枕套上的褶皱,头一抬皱眉道:“你把自己涂成血盆大口,万一叫白弈看见了怎么办?!快擦了!” “这叫姨妈色,妈!” “还没嫁人呢,就把自己当姨娘了,你有没出息?”蓝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想抽蓝海星,又怕手里的枕套再起褶皱。 门开了,白弈跟蓝爸爸走了进来,白弈开口喊了声:“妈!” 蓝妈妈内心里所有七上八下的东西好似都随着这个字烟消云散了。 蓝爸爸拉了拉她,示意她出来。 蓝妈妈出了房间喃喃地道:“怎么就是白弈呢?”末了又似心有感触地补充了一句,“到底还是白弈。” “就交给孩子们自己决定吧。”蓝爸爸宽慰道。 蓝妈妈长长地出了口气,仿佛时光里的尘埃都在这声叹息里悄然落定了。 婚礼那天王小璐早早来了,她看着正在由化妆师盘发的蓝海星,羡慕地道:“蓝医师,白博士快把玫瑰花铺满整条马路了,我跟朱蒂她们都要看晕了!” “公园里的花不更多?” “这不一样!这是一个男人送给一个女人的,象征爱情!”王小璐愤愤不平地道,“而且送花的男人是白博士啊,我觉得过完了今天我对将来都没幻想了!” 蓝海星抬手示意化妆师头发不要弄了,等化妆师出去她才道:“你知道要当白博士的太太需要有什么技能?” 王小璐摇了摇头:“白博士什么不会,当他太太需要有什么技能?” 蓝海星伸起一根手指摇了摇:“首先你要有足够的知识储备,天文地理都要有所涉猎,尤其数学要好,因为白博士爱出题。” 王小璐倒抽一口冷气。 蓝海星接着道:“其次你要足够聪明,因为白博士不喜欢太简单的东西,所以他爱开学术级玩笑,你要能猜得到它的笑点在哪里。比如你至少要知道p=np哪里好笑。” 王小璐半张开了嘴,只听蓝海星又问:“在你眼里一般人是不会去惹白博士的对吗?” 她连连点头:“谁会惹白博士,他看我一眼就好像把我看透啦。” “所以敢来惹他的都是超级变态…”蓝海星悠悠地道,“因此你不但心要够壮,胆还要够肥!” 她拿起化妆刷给自己补了两下:“除此之外,你还要有一双火眼金睛,知道他身边哪些是正常社交,哪些是狐狸窝来的妖精,因为惦记他的……”蓝海星说到这里突然看见镜子里显出衬衣的一角,连忙改口道,“因为白博士实在太讨人喜欢了。” 然后她抬起头装作诧异的样子:“白弈,你来啦!” 白弈穿着白色的礼服衬衣,衬得眉眼更似墨笔勾勒,不经意间瞥去恍惚还是初遇时的惊艳少年。 “来了有一会儿了。”白弈微笑道。 蓝海星的眼睛直了一直:“这一会儿是多久?” “也没多久。” 蓝海星刚松了口气,只听白弈表情不变地微笑着又说:“刚够听见蓝医师的吐糟。” 难怪王小璐跑得无影无踪,这个叶公好龙的…蓝海星心里想着满面堆笑地拉住白弈的手:“我只是跟年轻姑娘们科普一下没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我可是铆足了劲儿才坐到……”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白弈突然手撑住化妆台弯下腰吻住了她的唇。 温热的唇一下子钩住了蓝海星脑子里所有的想法,两人忘情激吻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楚乔四眼望着别处道:“摄影师说要来拍新娘。” “好啊,那让他们进来吧。”蓝海星说道。 白弈姿势不变地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句:“那我去招呼客人。” 他转身走了,楚乔四别着脸一直到白弈走出去才转过来说:“梦梦来了……” 蓝海星笑眯眯地道:“容梦霜来了,那为什么不进来?” “她…” “她又怎么了?” “她在隔壁休息间哭呢。” 蓝海星“腾”地站起了身:“这臭丫头,不是来砸我场子的吧。”她转身就出了门,楚乔四跟在她后面,摄影师见她一出来就连忙跟上。 推开隔壁休息室的门,容梦霜果然趴在沙发扶手上哭得稀里哗啦的,王小璐跟朱蒂正瞪大眼看着她。 蓝海星轻笑了一声,跟身后的摄影师道:“去拍她。” “她?”摄影师小声道,“这种镜头我们一般偶然拍到了也会剪掉的。” “不,一定要多拍一点,以后我看婚礼录影都足够我愉快几十年的。” “可是……” “是不是我付钱?” “白先生付的钱。” “那是不是我先生付的钱,所以拍什么你要听我的。” 摄影师无奈,只好扛着摄影机走过去,容梦霜连忙把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干,恼羞成怒地道:“蓝海星,你别欺人太甚!” “不想叫别人欺负你,你就别一副随便让人欺负的样子,装白莲花要有智商的,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蓝海星叹了口气,朝着房间其他的人道:“不好意思,我跟这位老朋友说几句话,能不能麻烦大家先出去逛逛。” 等人都走光了,蓝海星才拿来一把椅子坐下,身上的婚纱太累赘,她甩了甩大裙摆,容梦霜看着她身上的定制礼服翻了个白眼:“戴上皇冠也不像个人!” 蓝海星笑道:“是沐猴而冠吧,想不起来这个成语了吧?” 容梦霜抿了下唇,蓝海星嫌弃道:“跑别人婚礼上哭,丢不丢脸?” “假如不是……”容梦霜猛地掉过头来却只说了半句。 蓝海星接着道:“假如不是发生清水镇红河案,假如不是我跟他一起被绑架了,你觉得你就会有机会?你这个想法完全是错误的,白弈如果曾对你有好感,哪怕有一点,他都会非常明确地告诉你,他不喜欢你。” “凭什么……” “凭你一个人跑了,把我丢给杀人犯,凭你因为怕受人指责,而没有立刻报警。” 容梦霜的脸色白成了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想起来了……” “梦梦……”蓝海星身体微倾,“一个人如果真心喜欢另一个人,他的眼睛会微笑,你看到的白弈的眼睛像什么……是不是像个深渊?” 容梦霜的眼神有些呆滞,无力地朝后一靠。 蓝海星道:“不是每个不开口拒绝你的男人都是因为喜欢,就像不是每个爱看书的男人都像白弈。” 容梦霜又开始掉眼泪,蓝海星看着她道:“丫头,以后要学着放聪明点。” 她的话一说完,容梦霜又伏在沙发扶手上痛哭了起来。 门被敲响了,楚乔四探头进来道:“仪式要开始了。” 蓝海星走出了门,见楚乔四还在那里张望就问:“干什么?” “梦梦哭得怪可怜的,我……就留在这里陪她,不去观礼了!” “随便你!”蓝海星提着裙子走到了走廊的尽头,蓝妈妈已经急得东张西望了,看见了她就抱怨道:“你磨磨蹭蹭什么,都让白弈等急了。” “知道啦……”蓝海星嘴里敷衍着,抬起头便看见白弈。 灿烂的阳光在他乌黑的发间跳跃着,当蓝海星向他走近时,他抬起了头,阳光便落在他微笑的眸中,那一瞬间灿若金星。 蓝海星看了一下空荡荡的四周小声问:“你不觉得奇怪吗?没有伴娘伴郎也就罢了,这个位置应该是我爸爸的吧,你把他的位置也顶了?” “嗯。”白弈看着眼前笔直的红毯。 “你要这个位置做什么?” “因为以后所有笔直向前的路我都要跟蓝医师一起走。” “嗯?”蓝海星有点不太理解。 白弈看着前方:“因为有你……我才能笔直地朝前走。” 蓝海星笑了,牵住他的手道:“放心吧,我不会丢下你的,你交过保护费的嘛!” 白弈的嘴角泛出了微笑,两人牵手沿着笔直的红毯朝前走去。 爱是一种羁绊,然而我们的生命也因它——而暖。 番外二 见星森林 见星森林 对于榕城来说,一年里最热的时候不是夏季,而是初秋,九月的天像蛰伏的野兽,炎热里透着一股燥意。 白家的客厅里热闹非凡,一群学生正在讨论课题,从二楼下来一位少年,他披着校服外套,穿一条泛白的薄牛仔裤,看起来清清爽爽。 “白教授的儿子。”女生们私下悄声交流道。 “好漂亮!” “漂亮是漂亮,不过不搭理人,脾气怪得很。” 苏至勤调转了头,少年果然在书架上拿了书就上去了,对谁都视而不见。 他第二次来的时候是跟朱景辉一起来的,那时已是深秋,门外枯黄的梧桐树叶掉了一地。 朱景辉看见坐在窗台下看书的少年,便走过去笑道:“白弈,又见面了。” 白弈没有回答,朱景辉补充道:“我是白教授的病人,你忘了,我们一起吃过饭的。” 这次白弈开口了,少年的嗓音像早晨的露水,凉而清:“你不是病人。” “你说什么?”朱景辉不解。 白弈抬起了头,眼眸黑白分明:“你是…monster。” 苏至勤在心里微笑道:“啊,白弈……” 白弈低头看着书,头顶上似有浮光掠影,一只细白的手就出现在了书上:“十元!” “你不是说保护费只要交一次吗?”白弈头也不抬。 “去春游的钱。”连幼绿道。 “不去!”白弈很干脆地道。 “不去啊!”连幼绿收回了手,叉着腰道:“那怎么办呢,我已经先把你的书包放到春游的地点去了……去不去你说了算!” 白弈沉默了一会儿,“啪”的合起了书,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皮夹子抽出一张十元,又拉过连幼绿的手臂,往她掌心里一拍。 连幼绿开心地收起了钱:“那明天八点,镇口见啦!” 白弈看着她的背影,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很厌烦的,然而好像……并没有。 隔天早晨,他踌躇再三还是起身在画室门口说了句:“我出去了。”里面照例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白弈走到镇口,连幼绿跟几个人已经到了,楚乔四看见白弈就脸色不善地道:“你大爷啊,要我们等你!” 他的话刚结束就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道:“不是说八点吗,我们又没有迟到!” 楚乔四立刻嬉皮笑脸地道:“梦梦,你也来了。” 连幼绿抬起下巴道:“我好像没叫你啊!” 容梦霜理直气壮地道:“我是来看你是不是又要欺负人的。” 连幼绿推起旁边的自行车道:“别啰唆了,来了就走吧!”,她朝白弈招了招手:“来吧,我载你!” 白弈走过去,接过自行车的扶手道:“我载你吧!” “好啊!”连幼绿也不客气。 容梦霜犹自不服气地道:“谁啰唆了,明明是你自己在啰唆!” 楚乔四讨好地道:“梦梦,来吧,来吧,我载你!” 一群学生呼啸着上了车,自行车在乡间小道上你追我赶地急驰着,风鼓起了人的衣衫,好像张开的帆,又像是插着的翅翼,人在春天里飞翔。 白弈突然用力猛踩脚踏,一下子就甩开了他们,身后传来连幼绿快乐的笑声:“各位,我们先走一步了。” 到了目的地,刚好是中午时分,可是连幼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几天前订餐的饭馆。 她困惑地道:“我明明记得我走过了一家卖刺绣的店,一家卖旧货的店,然后迎面闻到了一股很香的炸爆鱼味道,接着我就找到那家店订了餐,现在怎么会找不到了呢?” 容梦霜走得满头是汗,用手扇着风道:“连幼绿,你爸妈小的时候把糨糊当面糊喂你了吧!” 连幼绿没好气地道:“糨糊跟面糊是一个东西,就你那脑子还是别开口了吧。” 楚乔四连忙打着圆场:“别说话,别说话,让阿绿好好想想。” 容梦霜面红耳赤地道:“楚乔四,你住在水乡小镇,安排我们到另一个水乡小镇来春游,你这是有多爱水乡小镇,你长脑子了没有?” 白弈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下子把所有的眼光都吸引了过来,他轻咳了一声道:“现在是春天,你迎面闻到了香味,说明你面向东南,那个餐馆应该离你所在的位置不会超过二十米,找不到可能是因为……”他指了指河对面,“餐馆在河对面吧。” 连幼绿把头转了过去,立刻欢快地指着对岸:“我找到了,在那里!” 灿烂的阳光下,年轻的笑脸好像一块带着光影的磐石,留在了人的记忆深处,余音绵长。 白弈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电子表,然后拿起小盒子低头向(4)班走去。 二年级(4)班里,连幼绿正在跟古月做值日卫生,古月边擦着窗户边道:“阿绿,你有没有发现白弈最近跟他们班的活动也多了呢。” “那不是很好吗?”连幼绿将抹布顶在扫把上去够窗户的死角。 “可是他最近经常跟容梦霜一起做作业,也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他们同班同学,做的作业都是一样的。” 古月打量了一下四周,轻轻凑到连幼绿的跟前道:“阿绿,你看见白弈会心慌吗?” “我看见他为什么要心慌?”连幼绿不解,“我又没偷他东西!” 古月脸红地道:“我,我有时候会啊!” 连幼绿吃惊地道:“你拿他东西啦?” “不是啦!”古月嗔怪道。 站在门外的白弈低下头掀开盖子看了眼盒子里面的小狗,然后转身离去。 连幼绿跑得气喘吁吁,撑着树干喘着气,跟地里的熟人打了个招呼:“王阿姨,等我溜完了白弈,回头来帮你。” “没事,我就快结束了。你又在跟白弈比赛跑步啊。” “是啊,这已经是绕镇第二圈了,谁让他敢向我挑战。”连幼绿笑着突然看见路边好似躺着一个人。 她走过去,见那人脸上盖着草帽纹丝不动地躺在路上,连幼绿连忙将帽子掀开,拍着那人的脸喊道:“喂,喂,你不要紧吧,是不是中暑了?” 那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虽然天气酷热,但是连幼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双眼睛太黑,黑得好似不近人情。 “不是。” “不是中暑,你躺在大太阳底下做什么?这么热的天!” “我在玩……”那人的声音沙哑地道。 “玩,玩什么?”连幼绿蹲下了身体好奇地问。 那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连幼绿才发现这人其实很年轻:“我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来关心一个躺在马路上的人。” 连幼绿大感兴趣:“这个玩法不错,不过你地方选得不对。” “哦,你觉得应该选哪里?”那人歪过头看着她道。 连幼绿道:“当然是选热闹的地方躺,那里人多啊,会有很多人关心你的,你选在这里,要是万一被卡车压了多划不来……” 她说着突然跳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下次再跟你聊!” 那人拿开了脸上的草帽,看着身后的少年一跑而过,朝着前面的身影笔直地追去,甚至都没发现地上躺着的人。 苏至勤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笑了笑:“白弈啊……” 白弈刮着藕皮道:“连幼绿,冰糖莲藕,人家是藕跟生米一起煮的吧。” “熟米跟莲藕一起煮就不叫冰糖莲藕了?反正有藕,有米,有冰糖不就行了。”连幼绿用筷子将熟米塞进藕孔不以为然地道,“跟生米一起煮,这要煮到几时我们才能出去。” 果然一个小时之后,两人便结束工作出门玩去了。 刚走到镇口,迎面就看见王胖子带着几个人走来,连幼绿一看他的神色,抓住白弈的胳膊扭头就跑。 “别跑,连幼绿你有种别跑!” 连幼绿边跑边笑道:“我是女的,有没有种就不用你操心了,你这个死胖子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 王胖子气得硬是带人追了他们很久,最后连幼绿跟白弈两人借着堆在巷尾的垃圾才算摆脱了他们。 白弈转头道:“你刚才要是自己跑,早就跑掉了。” “我怎么能丢下你?!”连幼绿扭头扬着眉道,“你交了保护费的嘛,我连幼绿一向说话算话。” 白弈轻笑了一声,低头轻拍了一下沾在身上的灰。 傍晚连幼绿回到自家的店铺,就见柜台后面的爸爸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连忙转身,刚踮起脚尖走了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道:“连幼绿,你又跑哪里去!” 连幼绿只好转过头,放下身上的书包道:“能到哪里去,我刚回来。” 连妈妈拿着锅子道:“我让你帮点小忙,你都煮了一锅什么东西?这能卖给谁啊?!” 连幼绿张望了一下锅里道:“还行啊……” 连妈妈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外面道:“去给我把碗洗了,不洗完不许吃饭!” 连幼绿只好端到门外洗碗,嘴里嘀咕:“不肯请人手就不要想开两个店啊!” 连妈妈耳朵特别尖,气呼呼地站在台阶上道:“我们不想办法多挣点钱,将来老了能指望你啊,你看看你干什么能像个样子?” 她正骂着突然语调一变,温和地笑道:“梦梦啊,你也刚回来啊?” 连幼绿扭头见容梦霜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容梦霜手里拎着书包有礼貌地道:“连阿姨,我给班里的同学辅导功课去了。” 连妈妈嘴里“啧啧”了一声,然后回去拿了一包东西道:“阿姨新做的爆鱼,你拿盒回去尝尝看。” 容梦霜接了过来,甜甜地道:“谢谢,连阿姨做的一定好吃。” 等她走了,连妈妈感慨地看着容梦霜的背影道:“你看看梦梦多懂礼貌,我给她一盒东西她就说谢谢,我养了你十几年都没听你跟我说声谢谢呢。” 连幼绿道:“谢谢!” 连妈妈瞪了她一眼:“别油嘴滑舌,快洗你的碗!” 前面的容梦霜好似扭过头偷看了一眼,然后又迅速扭了回去,连幼绿看着她摇晃着马尾辫的背影没好气地把手里的碗往旁边一丢,“死丫头,隔三岔五绕道过来找麻烦!” 屋里的连妈妈又提高了声音道:“让你洗个碗还心里不满了是吧?” 连幼绿只好连忙回答:“不是啦……是手滑!” 白弈看着眼前长着刺的丑陋小球问:“这是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 “生日?我的生日……要到明年一月份。” 连幼绿拍了一下脑袋:“那我是把谁跟你的生日搞混了?”她随即就丢开了,“那就先送给你吧。” 白弈拿着手里的仙人球道:“有谁会送仙人球给别人当生日礼物的吗?” “仙人球有什么不好!”连幼绿指着仙人球道,“你随便把它放哪儿,记得它也好,不记得它也好,它都照样活着,做人不能这么肤浅,你光看它简陋,你要看到它背后深刻的内涵……” 白弈看着对着仙人球唠唠叨叨的连幼绿,她眼帘上的睫毛上下忽闪着,白弈觉得像对深色的蝴蝶,他心想原来连幼绿的睫毛挺长的呀。 火光跳动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他勉力抬起眼帘,看着眼前脸上溅满了鲜血的她,费力地道:“别害怕。” 她听成了“别杀我”,她的瞳孔大张着,里面流淌着的是恐惧,对凶犯的……还有对自己的。 他伏在她的背上又勉强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她答应了,然而多年以后她再也没有回到记忆开始的地方。 连幼绿变成了蓝海星,一个记忆里完全没有他的人。 空气有点冷,医院门口的便利店里她与一位沉稳的男医师走了进来,白弈站在摆放书刊的角落里轻轻抬起眼帘,她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一眼,就扭过头去接着跟身边的男医师亲密说话:“傅识,我去门口买两个烤山芋,你等我。” 傅识笑道:“你去吧,我等你。” 蓝海星走出了门,白弈合起书对傅识微笑道:“请问……您是榕城疗养院的医生吗?” 傅识正在看着手里的快餐盒,听到提问就抬起了头道:“是的。” “我是榕大的心理系学生,想请您帮忙做一道课题行吗?” 傅识放下手中的快餐盒走过去笑道:“好啊,但不能时间太久。” 白弈看着他道:“很快。”他拿出一张纸然后将它撕开,先放一张碎片在桌面上,撕开的纸上显示那是一张咆哮的脸,“请问你知道这幅画在说什么?” 傅识道:“一个人在发怒。” 白弈又拼上了一张碎片,这次是一个人在微笑,他又问:“你知道他们两人发生了什么事?” 傅识沉吟了一下道:“应该是一个人在发怒,而另一个人在想办法解释吧。” 白弈慢慢地拼上了最后一张碎片,在那张碎片上,微笑的人正在用刀捅进发怒人的腹部,他轻敲着画面道:“不看见最后一张图你是无法知道故事的全部内容的。” 他轻轻走过傅识的身边在他耳旁说:“因为只拥有碎片的人永远也无法拼凑出真相。” 自动门开了,有风吹过,桌面上那三张碎片图被吹得飞了起来,傅识还在直直地看着桌面。 白弈拉高了脖子上的围巾低头与面带笑容的蓝海星擦肩而过,外面的寒风迎面袭来,他心里道,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连幼绿……我交了保护费的。 容梦霜在包厢的门口深吸了两口气,才若无其事地打开门,里面的人立即笑道:“梦梦来了。” “是啊,不好意思,最近功课太多,来晚了。” “没事,梦梦念的是榕城高中嘛,好学校当然功课多。” 包厢里寒暄了一阵,然后有个男生问道:“梦梦,你在榕城有没有碰到过……阿绿啊。” 容梦霜的眼皮跳了一下:“阿绿……不是死了吗?” 那个男生推了一把旁边的胖子道:“可是王奇说,他看见阿绿了,她还跟楚乔四在一起,你说会不会是她们家不愿意让人知道阿绿得了疯病,故意骗我们说她死了?” 王奇连忙道:“我可没瞎说,我还叫她了,但她没回我,楚乔四倒是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容梦霜“哦”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是谁,她是我同学,跟阿绿长得是很像,但不是一个人。楚乔四当然不想让他的新朋友知道,他跟她交朋友只不过是因为她长得像另一个人。” 包厢里有片刻沉默,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喊道:“唱歌,唱歌!” 房间里好像重新热闹了起来,但那热闹像被刻意粉饰过,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因此很快就散了。 容梦霜沿着镇上的石板路走着,走着,当她停下脚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站在了学校的门口。 她透过栅栏看着里面的操场,好像看见了手里拿着书的自己跟同样坐在树下翻书的少年道:“我觉得《红与黑》说的就是十九世纪资本主义社会的狭隘与残酷。” “你归纳得很好。” 容梦霜的心情立刻就似春天的鸟雀般欢快了起来。 然而其实那刻少年的心里却在想真是陈词滥调,他的眼光飘过一边又想,怎么还没来,明明是没什么耐心的人。 风中有隐隐的花香,像是少年少女们隐秘的心事。 时光悄然飞起,如同吹散的云烟,细沙似的落在了人的心间,密密地覆盖着我们的岁月,因此才能看清自己——一步一步走来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