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人格》 读心 “哗啦——” 暴雨如注,雨滴砸在车窗玻璃上,也打湿了这昏暗天色。街道行人撑着伞匆匆来去,雨声里不断夹着汽鸣声,车辆就在这汽鸣声里缓慢挪动着。 电台播报天气情况:“雷雨从昨天开始一直下到现在,本月平均降雨量超过历史极值,道路有积水情况,请市民出行多加注意。” “别是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故,”司机盯着眼前来回晃荡的雨刷,听完播报,不耐道,“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去,这条路本来就堵——” 他说到这里,头微微向斜后方侧去,对坐在后排的人影说:“你这个目的地……是去派出所?” 铅云蔽日,车内光线昏暗。 坐在那里的人影动了动,他垂着头,双手交握、搁在腿上,翘着的那条腿裹在黑色牛仔裤里,脚上踩着一双皮靴,剪裁简单的皮质军靴上沾上一点儿雨水。 男人从上车起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目的地在叫车软件的网络订单上标着。 他上车后睡了一会儿,这会儿刚睡醒、额前碎发遮在眼前,坐在那儿像是被黑暗吞噬了,半个身子和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司机从车内后视镜里只能看到一截苍白削瘦的下颌。 几秒之后,后座传来一句毫不留情的话。 “开你的车。” “……” 谈话间,路况依旧没有丝毫好转。 司机发觉这名乘客不太好相处,比起闲聊,显然更对靠着继续睡觉更感兴趣,他不再多和这名乘客搭话,只在心里偷偷琢磨:这个点往派出所跑,嗐,犯事了? 与此同时,华南分局永安派出所。 所里墙上标着“严格执法,热情服务”字样,国徽摆在字样中间,然而这般威严并不能镇住此时所里鸡飞狗跳的场面——一名年纪约四十余岁的男人被两名片警一左一右提着胳膊送进办公区内。 片警:“老实点!” 男人不配合地胡乱挣扎,挣扎无果后又开始死拽着门把手不肯松手,即使上半身已经被片警拽入门内,他的腿依旧犹如石柱一样定在原地,嘴里鬼哭狼嚎喊着:“你们不能没有证据就逮捕我!——有这么办案的吗?放开我,我要去投诉你们!” 男人穿着一件灰色工装,工装口袋像两块方正的贴布,脚上的球鞋倒是挺新,褐色的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市井气。 新晋片警季鸣锐从后面进来,进门的时候顺便伸手把男人提进门:“没有证据?!”他拖出一把椅子,等男人被按着肩膀、老老实实按在椅子上坐好之后才把一个透明的物证袋拍在桌面上。 物证袋里躺着一只银色老旧手机。 季鸣锐:“你在人家家里偷东西的时候手机都落人客厅了,还敢说没证据?!” 男人鬼哭狼嚎的声音戛然而止:“……” 季鸣锐:“还是你想说这手机不是你的?在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存着你老婆的手机号码,并且也管你老婆喊老婆?” 男人彻底没声儿了:“…………” 季鸣锐继续问:“偷来的东西藏哪儿了?” “……” 半小时后。 一名女警从隔壁房间走出来:“我这边也闹得不行,邻居王阿婆哭半天了,说那是他们家祖传下来的木雕摆件,对她特别重要,让我们赶紧把东西找出来。” “他还是不肯交代?” 季鸣锐个头很高,整个人看起来颇为壮实,浓眉大眼,今年刚从警校毕业,成为了一名片警,投入到街坊邻里间各种矛盾和争吵里,警校毕业后他发现在派出所的工作都说不上是查什么案子,更像在当调解员。 今天这家闹离婚,明天另一家因为出轨暴打小三…… 季鸣锐深吸一口气,谁也没想到一个木雕能折腾那么久:“没说,支支吾吾说他忘了,自己把东西藏哪儿了都能忘?!本来今晚还约了朋友吃饭,看这情况,等他到这就只能请他吃泡面了。也不知道他那臭脾气,会不会把泡面杯扣我头上。” 女警扭头看了看窗外的暴雨,心说这个天气约饭也是够奇怪的。 盘问还在继续。 中途邻居王阿婆实在等不及、推开门冲入战场,办公室情形更加混乱。 老人家骂起架来丝毫不输小年轻,动作虽颤颤巍巍,但话语中气十足。 调解员季鸣锐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正安抚着王阿婆的情绪,办公室那扇玻璃门被人敲了两下:“鸣锐,有人找,说是你的朋友。”末了,传话人员又补上一句,“名字叫池青。” 季鸣锐分身乏术,头也不回道:“是我朋友,让他直接进来。” 由于场面实在太混乱,谁也没注意几分钟后有人收了伞穿过走廊,透明长柄雨伞伞尖朝下,男人本来微湿的皮靴已经被人有洁癖般地擦净。随后,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将门推开。 黑色手套牢牢裹着几根手指,衬得指节格外细长。 ——但凡所里场面稍微平静一点,这只手都没那么容易被忽视,甚至应该有着极高的回头率。因为日常生活中恐怕很少见到有人出门还特意戴手套。 池青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推开门时王阿婆正用本地话骂得起劲。 “侬杂小赤佬——!” 工装男回嘴:“别以为我外地来的就听不懂,你这是在骂我?!” 季鸣锐道:“这没你说话的份,你还好意思说话,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件事情的性质非常恶劣?你怎么能偷邻居家祖传下来的木雕?你知不知道那木头——”调解员季鸣锐出于想安抚好受害者的心情,数落男人几句,说到这里又转向阿婆:“那木头什么材质?” 季鸣锐心说应该还是有点价值的,能拿来唬唬人。 邻居王阿婆急忙道:“是在山里自己砍的木材,唉哟,已经传了三代了。” 季鸣锐:“……” “咳……听见没有,传了三代的木头,”季鸣锐用手指敲敲桌面,“这个价值不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你到底藏哪儿了?!” 几人还在为了木雕争论不休,只有中途走到一边去给王阿婆接水的女警发现刚才进来的那个“朋友”,自顾自地在角落沙发里睡觉,人影侧躺在沙发里,长腿蜷着。 由于角度受限,她没看到人长什么样,只注意男人垂下来的半截手腕。 ……这么吵也亏他睡得着。 一件极其简单的纠纷,一个木雕,季鸣锐使上了这些年在警校学校到的各种审讯手段,奈何对面那位工装男人油盐不进,不知道为什么死撑着不肯还:“都说了,我刚才出门买东西的时候放外头了,扔啦——具体扔在哪我也不清楚,你们去垃圾桶里翻翻没准还能找到。我都扔了你让我怎么给你。大不了我赔点钱就是了,你这木头块,能让我赔几个钱。” 季鸣锐在心里骂了句娘。 指针过十一点。 窗外雨还在下。 工装男人见自己占了上风,眼珠子转了转:“还有别的事没有,既然都聊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吧?” 一时间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在僵持不下之时,一道声音打破平静:“雨连着下了两天。” 众人闻声看去,看到池青边说话边从沙发里坐起来,由于头顶就是白炽灯,他抬手半遮住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你出门买完东西,鞋上却一点淤泥都没沾。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找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 他刚才其实没怎么睡着,办公室太吵,半梦半醒间把这起邻里纠纷详情听得差不多了。 工装男人无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脚。 他根本没出门。 所有人脑海里惊雷般地齐齐蹦出这句话。 季鸣锐怔了怔,道:“没出门,这么说东西就在他家。” 池青起身,看起来还像是没睡醒,半眯着眼,给人一种等得不耐烦的感觉。 他伸手隔空指指证物袋:“我能看看吗。” 所有人立即注意到他手上的黑色手套——手机是触屏手机,由于要滑动翻查,池青拿起手机之前慢条斯理地脱掉了右手手套,露出一只似乎常年不见阳光,可以称得上是惨白的手。指节纤长,肤色白得似乎能看见蛰伏在底下的淡青色血管。 那只手拿手机的时间不超过十秒,很快便将手机放下。 引人注意的不光是那只手,除了季鸣锐常年对着池青那张脸已经见怪不怪以外,其他人很难消化这张脸带来的视觉冲击力。 离池青很近的女警恍然回神发现自己已经直愣愣盯着人看了许久,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脸。 那是一张极为漂亮但略显颓废的脸,可能是因为额前的头发过长,也可能是他的肤色实在太白了,但他的唇却红得像沾过血。男人五官虽漂亮,只是神情厌厌的,身上有种靡艳的颓气。 池青似乎是很习惯这种注视,只扔下一句:“与其问他把东西藏哪儿了,不如把他儿子叫来问问。” 季鸣锐懵了:儿子? 怎么扯上儿子了。 这又关儿子什么事? 等等,他怎么知道他有个儿子? 然而提到儿子之后男人却激动起来,跟刚才的胡搅蛮缠的激动不同,这回眼珠瞪大,“蹭”地站起来,作势要去抢手机:“你们审我就审我,提我儿子干什么!” 季鸣锐眉头一挑,发觉不对劲:“你老实坐下!” “我儿子跟这事没关系!” 工装男在抢东西时,情急之下碰到了池青还没完全放下的手。 就在相触的一瞬间,池青耳边多了一层声音,这层声音像是隔了一层膜、略带失真地传进他耳朵里,就像是两个工装男同时在他耳边说话,然而失真的那句话却和他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儿子偷的东西,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小康,他会被身边邻居、同学议论……】 手机到底还是没让他抢走,季鸣锐一把夺过手机,按照池青刚才打开过的程序重新翻开起来。 浏览器上,近一个月的网页搜索上显示的都是某部少儿动画片的名字。通讯记录里,这半年没几通电话记录,完全没有工作联系和生活的痕迹。 ——这部换下来的旧手机,男人显然已经没有再使用了。 那么是谁在用它? “一般情况,人会怎么处理换下来的旧手机?”季鸣锐看似是问话,实则自己给了答案,“会给家里其他人使用,如果家里有孩子的——多数人留会给孩子玩。你是想自己把东西还给老人家,还是我们亲自去找你儿子问问?” 男人低下头,知道事情是彻底兜不住了。 季鸣锐正继续追问详细细节,边上女警指指玻璃门:“你朋友出去了。” 季鸣锐只看了一眼:“他去洗手了。” 女警:“啊?” 季鸣锐对池青那些“古怪”的臭毛病如数家珍,边低头在纸上记录案情边说:“他,死洁癖,被人碰一下能洗三遍手,没看到刚才从进门就一直戴着手套吗。” “这洁癖这么严重?” “岂止是严重,”季鸣锐放下笔,用笔尖指指垃圾桶,“我跟他高中认识那会儿,我想帮他倒垃圾,不小心碰到他手,他直接把垃圾桶扣我头上了。朋友差点没做成,洁癖就是这么恐怖。” “你跟他这么熟了,现在不会还这样吧。”女警觉得这怪癖还挺有意思,笑道。 季鸣锐:“这问题我也问过他,他说作为对朋友的尊重,他会忍三秒钟,忍不住再扣。” “他也上的警校吗?现在在哪里任职?” 女警问出了一句刚才全场人都想问的话。 “没有,他念的电影学院,八竿子打不着,”季鸣锐知道他们惊讶的点在哪儿,“虽然很可惜,不过我这哥们确实没有投身警察行业——是不是觉得他特厉害,简直跟有读心术似的。” 女警点点头。 “……以前上学的时候也是,他好像总能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季鸣锐说完又摆手道:“开玩笑的,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读心术这种东西——” 走廊尽头,洗手间。 池青站在镜子前,手上湿漉漉的,指节被淋得像是没有温度一样。 他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 透过镜面,同样的场景在镜子里面对面重现,经过反射成像,世界仿佛也跟着分成两个。 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一瞬间并非幻听,失真的声音的的确确自大脑深处缓缓爬上来,诡谲般地喃喃着:【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是我儿子偷的东西……】 池青垂着眼,最后若无其事地擦干手。 ※※※※※※※※※※※※※※※※※※※※ 我说哪里不对劲!睡前想起来我居然忘记写作话了! 久等了兄弟们。 这本又是新挑战,我会努力的??(??w??)?? 身份 从洗手间出来的那条走廊很长,长廊靠墙摆着排椅子。 天气不好,所里人也不多。 常有警察家属到点儿接了孩子,让孩子在这等家长下班。 池青出去的时候外头正坐着个女孩,动作娴熟地从小书包里掏出文具和练习簿,坐在长椅上,腿都挨不着地。 看年纪应该还在上小学。 池青经过女孩身边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戴上手套的手被人轻轻拽了拽:“……哥哥。” 小女孩的手又肉又软,声音奶声奶气,连带着耳边出现的失真的声音都变得可爱起来:【这道题窝不会做,昨天爸爸才刚教过,要是再去问他,肯定会觉得窝很笨qaq。】 “你能不能……” 女孩话没说完,池青盯着那两根肉肉的手指,又看向有些犹豫和不好意思的小女孩,毫不留情地说:“是很笨。” 女孩小奶音一噎,一瞬间遭受巨大打击,都忘了思考这位大哥哥怎么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其实有点怕这位大哥哥,正想松开手,却见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抽走她手里的练习簿。 “哪题不会。” 女孩:“空着的题。” 池青:“你空了很多题。” 女孩:“……” 池青:“我教完,能保证明天不会忘吗,我不想像你爸爸一样,花时间做无用的工作。” 女孩:“…………” 池青:“看来不能。” 池青说话一针见血,但还是把空着的算术题给她讲了一遍,尽管讲到后面女孩的心思全然不在题目上。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拉着你是想让你给我讲题目?” 女孩眼睛很大,纯真无邪的样子,带着困惑:“我刚刚话还没有说完呢。” 池青把笔帽盖上:“听到的,你在心里说了。” 女孩眨巴眨巴眼睛:“像读心术那样吗?” “算是。” “只要碰一下,就可以听到吗。” “差不多吧。” 女孩晃晃脑袋后面的马尾辫,羡慕道:“如果我也有读心术的话,我就能知道爸爸把我的糖罐藏哪儿了,我偷偷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 池青把练习簿递还给她,说的话超出女孩能理解的范围:“小孩,在大人的世界里,是找不到糖罐的。” 女孩显然没有听懂:“为什么?你们不喜欢吃糖吗?” 池青没有回答她,把手套重新戴上,走进办公室之前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下唇前,唇色被黑色指套衬得异常浓烈,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冷的:“今天跟你说的话是个秘密。” 女孩:“那你还告诉我。” 池青推开门:“因为你太小,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女孩:“……” 办公室里,木雕纠纷总算进入尾声。 “这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了,”王阿婆听到是他儿子小康偷的东西,不忍追究一个小孩儿的过错,只道,“回去好好教育教育孩子,别因为贪玩就随便拿人东西……” 池青洗完手回来,双方已经就此事达成了和解。 工装男人连连点头,跟在阿婆身后出去:“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王阿婆走到半道,又停住脚步,想折返回来,紧张道:“警察同志,我们小区里最近发生很多起失踪案,我想寻求你们的帮助。” 季鸣锐已经不是先前在电话里被这位阿婆用“祖传宝物、价值连城”这个说法糊弄住、急急忙忙出警的单纯调解员了:“您方便说得更具体点吗。” “是我们小区的流浪猫——” “……”果然。 “这几天给它们准备的猫粮也没吃,以前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王阿婆自己也养猫,心思总是柔软些,时常会给偷溜进她家院子里的流浪猫准备些猫粮。 “阿婆,”季鸣锐道,“这不能定义成失踪案,我们也没办法出动警力去小区里抓猫,流浪猫居无定所的,它、额它可能去其他地方了,也许很快就会回来。” 季鸣锐送走阿婆,见池青回来,孝敬大哥般地给他敬了杯茶:“喝水么,渴不渴,你看你来就来吧,还顺便帮我调解。” 池青接过水杯:“本来不想管。” 季鸣锐:“那后来是因为?” 池青:“你们效率太慢,我怕我再等下去,可以直接吃明天的早饭了。” 他说完又补上一句:“现在可以下班了么,什么时候吃饭。” …… 敢情您是因为饿了才从沙发里坐起来。 季鸣锐看了眼窗外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又看眼时间,最后看了看周围陪着他一起加班到这个点的片警同事们:“这个点,饭店还开着的估计没几家了,附近有家大排档味道还不错,营业到凌晨两点。” 雨似乎小了一些,大排档虽然仍在营业,但顾客不多,墙上挂着张价目表,红底黄字,油烟味直直地从后厨窜出来,伴随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他们这一桌足足坐下八个人,老板额外给加上两张凳子,很勉强地挤成一桌。 季鸣锐摸摸鼻子解释:“那什么,这么晚了,大家伙凑一起吃顿饭得了,都挺辛苦的。”季鸣锐又一拍脑袋,“啊,忘了给你介绍,我们都是同一批毕业的,今年刚上任。” 他简单介绍,从坐在池青对面的女警苏晓兰开始,后者爽朗一笑:“本来是你俩约的饭,我们这么多人凑进来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虽然池青没说话,但是苏晓兰很明显从他脸上读出一句话:是挺麻烦。 …… 池青清洗完餐具,看了眼手上戴着的手套。为了以防吃饭时不小心在餐桌上碰到人,这手套是摘不了了。 苏晓兰等了又等,没等到他摘手套,终于忍不住问:“你吃饭也……戴着吗?” 池青:“我比较注意卫生。” 苏晓兰:“……” “不用管他,”季鸣锐十分适应,率先夹起一筷子菜,“他就这样,这洁癖已经到了连空气里的灰尘都不愿意碰的程度,以前人送外号池别碰。” “别碰?” “是啊,不让人碰。” 池青警告:“你吃饭怎么那么多话。” 季鸣锐:“……” 外头雨声淅淅沥沥。 吃饭间隙,苏晓兰又想到一件事:“池先生平时工作应该很忙吧。” 在她的认知里,和朋友聚餐,肯定得提前挑个天气不错的日子,选这么个接连暴雨的倒霉天,肯定是工作忙没得挑。 池青夹菜时避开被人夹过的地方,吃了几筷之后,拿起水杯不紧不慢地抿,眼睛看着窗外,说话语气有些放松:“不算忙。” 等放下水杯时,他又点评一句:“今天天气不错。” “?” 季鸣锐替这位脾气秉性都异于常人的兄弟解释:“他喜欢雨天。” 两人约饭的主要目的其实是为了庆祝他顺利进了派出所,然而季鸣锐都上任快两个月了,这顿饭才约上。 季鸣锐回忆起约饭的坎坷历程,先是池青表示“知道了,我挑好日子再通知你”。他等啊等,等到天气预告显示明后两天接连暴雨之后,他才收到池青的通知:后天天气不错,你几点下班。 季鸣锐:……你看天气预报了吗? 池青:你问的什么废话。 按正常人思维认知里的“天气不错”那肯定是个风和日暖、晴空万里的日子。 不过季鸣锐适应程度良好,主要因为池青这个人,哪儿哪儿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这点小癖好已经不足为奇了。 旁边有人呵呵笑着缓和气氛:“这喜好,挺特别的。” 那名男警缓和完气氛,想看看时间,一摸口袋摸了个空:“欸,我手机……” “怎么回事,手机丢了?” 他这动作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大家都挪动位置和餐盘,想看看是不是落在桌上了。 池青目光还落在窗外的雨上,似乎是在赏雨,他一边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一边随口说:“从进门起,你的手机只拿出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刚进门的时候,第二次是五分钟前,你拿着手机去了洗手间。” 桌上寂静无声,随着男人话音落下,其他人挪位置的动作齐齐静止。 男警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洗手间。” 这是一个很小的插曲。 苏晓兰察觉到这位同事朋友,不太对劲。 他过于敏锐了,尽管这可能不是他的本意,因为他说起这些就像在谈论窗外的天气一样随便。她继而又回想起一小时前发生的事,池青只是进门,就注意到了工装男人的鞋。 池青坐在角落里,此刻后背靠着墙,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回看向她。店里开着空调,他早已脱下外套,里头只穿着件剪裁简单的深色毛衣。他额前头发有些长,阴郁地将眼睛盖住几分,但是依旧可以窥见他的瞳孔颜色——他的瞳孔和他的头发颜色几乎一致,深得不见底。 或许是由于刚喝了热水的缘故,他的唇色更红了,浓烈的黑和这唇色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苏晓兰回想起季鸣锐对这位朋友的介绍语:……他念的电影学院,八竿子打不着。 当时她左耳进右耳出,手里忙着别的事,没怎么仔细听。 现在一回想…… 电影学院?那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而且苏晓兰总觉得他长得有几分眼熟,但这念头就像一根摸不着的线。 这顿饭吃的时间不长,池青说的话也不多,大多数时候,他总是维持着那股略有些阴晦的样子,坐在那里看雨。 等饭吃完,他和季鸣锐一齐向众人告别,拎着来时那把透明雨伞推门出去。 季鸣锐跟在他身后:“我送这位大爷回去……你们也都早点回,明天还有其他活要干呢。” 两人走后,先前去洗手间找手机的男警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赶回家,走之前随口道:“刚才那位池先生,从警局外头远远走进来的时候,我瞧了一眼,乍一看还以为哪位大明星来我们派出所办事——” 男警只随口说那么一句,苏晓兰却是猛地抓到了那根线。 苏晓兰记性很好,偶尔空闲时间也会陪着家人看电视节目,出于职业习惯,有时剧里只出场过一两次的配角她都会多看几眼……她好像在电视上见过池青。 但是很显然,他离“大明星”这个称呼,有一段相当遥远的距离。 这个名字在演艺圈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没人听过,不光没听说过,也几乎没有在各大电视台、娱乐小刊上见到过。就像千千万万没能在圈里冒出头、走在路上也没人叫得出名字的艺人们一样。 也就是这样他才能坐在人来人往的大排档里吃饭,却没被任何人认出来。 苏晓兰带着这个模糊的印象往店外看了一眼,看到池青撑着伞站在路边等季鸣锐开车过来,指节隔着黑色布料搭在银色伞柄上、显得那双手套看上去冰凉又突兀。 然后他又往道路深处走了一段,很快被倾盆的大雨隐没在茫茫夜色里。 问诊 “嘀!” “嘀嘀——!” 雨还未停,道路依旧拥挤。 坐上车后,车里只剩池青和季鸣锐两个人,池青明显放松了些,手套上沾上些许雨水,他嫌不舒服,这才把手套脱了。 季鸣锐脾气好,路堵成这样也没抱怨一句,他看了眼池青的手套:“你总算把这玩意儿弄下来了。” 池青:“有消毒水吗。” “没有……” “酒精片也行。” “也没有,”季鸣锐说,“我特么一个大老爷们,车里能有盒纸巾就不错了。” 季鸣锐说着把纸巾盒递过去。 递过来的一瞬间,失真的声音吐槽说:【池青这个人还是这么麻烦,伺候他跟伺候大爷似的。】 池青:“……” 此时红绿灯闪过,十字路口对面正是今天纠纷对象王阿婆居住的小区,“海茂小区”出入门紧闭,负责控制车辆通行的安保人员坐在保安亭里打瞌睡。 外头雷电交加,闪电劈裂天穹,将漆黑的夜晚照亮一瞬,平日里不显眼的角落也被照亮,强光照到一滩猩红的血液,血液被雨水浸泡稀释,沿着街道缓缓流入下水道内,猩红色血水蜿蜒而行。 一只被开膛破肚的死猫静静躺在灌木丛里——它瞪大眼,浑身的毛湿透,混着泥泞和鲜血,一缕缕毛像刺猬一样刺出去。 车内。 季鸣锐听着耳边“轰隆”一声,道:“这雨怎么越下越大了……” 他转而又说:“对了,你明天有空吗?我妈说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明天又是周末,她包了水饺,喊你来家里吃饭。” 池青把纸巾盒递回去:“没空。” 季鸣锐接过:“有工作?” 【能有什么工作啊,戏也没见他拍几部,百度百科都查无此人。我就弄不明白了,当初高考那么高的分数,什么学校上不了,非去电影学院干什么——要是真的喜欢也就算了,也没看出来这位大爷有多喜欢表演。】 这一直是季鸣锐人生十大未解之谜之一。 他觉得池青干什么其他任何事情都能成,高考分数高得咋舌——但是他偏偏选择在演艺圈里缓缓下沉,扑得连个水花都没有,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 池青听到季鸣锐内心的疑问,但他没有办法回应。 季鸣锐不是坐在长椅上写作业的小女孩,能够凭借年幼和天真相信世界上有读心术。 “嗒——” 雨滴砸在车窗上,前面那辆车的红色尾灯直直照过来,再被成片的雨滴晕散,眼前的视野变得迷茫起来。 ——“你很抗拒触碰。” ——“你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感知情绪。” ——“你很难感到怜悯、恐惧、喜悦或是悲伤。” ——“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也找不到解决办法……唯一能给你的建议,是希望你多去感知情绪。哪怕是学习着扮演也好。你现在高中是吧,如果学习之余有另外的时间,可以适当接触一些表演类课程。” 那是池青找的第一位心理医生,是位很和蔼的中年男人,其实早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但是仍然记得他那南方口音极重的声音。 季鸣锐问完话迟迟等不到回答,他伸出手在池青面前晃了下:“喂,想什么呢。” 池青:“想你刚才是不是在编排我。” “我是那种人吗,”季鸣锐心虚地摸摸鼻子,转移话题,“……所以你明天要去干什么?” 池青回过神,盯着眼前来回晃荡的雨刷说:“明天得去趟医院。” 季鸣锐:“生病了?” 池青“嗯”了一声:“去治洁癖。” 季鸣锐:“?” 他头一回听说,洁癖还能治? 季鸣锐:“现在医学真是发达啊……就是不知道像你这种程度还有得救吗。” 次日,接连下足两日的暴雨总算停了,只剩下道路还湿着,初冬的天气微微透出一股凉意,长街尽头,一家私人心理诊所早早开门营业。这所诊所收费高昂,从外观上看,很对得起它一次咨询数千元钱的价格。 过于高档的装修让整个大厅看起来有些冰冷,即使待客区域摆了几个憨态可掬的玩偶,也没有改变那一点冰冷的本质。 池青是第一次来这家诊所。 他换过好几位心理医生,上一位在任一年多,最后一次咨询治疗结束,无奈地对他说:“池先生,我可能帮不了您,要不您再看看其他诊所吧,可能其他医生对你会更有帮助。” “一年多了,我完全找不到你的病因。”医生苦笑,“——甚至你我都谈不上熟络,你看,你至今都还戴着手套坐在我面前,一次都没有摘下来过。你并不信任我。” “您好,”新诊所前台说话时带着机械化的微笑,在看清来人的样貌之后,这份微笑才变得真心实意起来:“这位先生,请问您有预约吗?” 今天没下雨,池青干脆没穿外套,只身着一件略显单薄的黑色毛衣,只是他漠然的态度以及毫无起伏的声音让前台有点笑不下去:“十点,吴医生。” 前台在电脑上检索过后说:“池青池先生是吗?请您去待客区稍等一会儿,吴医生还在进行咨询,等咨询结束我们会通知您。” 待客区除了猫以外,还坐着两个女人。一位大概是陪着另一位来的,一位在哭,另一位则在不断安慰对方:“你别太难过了,你看这猫,多可爱——” 那只窝在她们沙发上的猫仿佛能听得懂话似的,主动把小肉垫搭在抽泣的女人手上,很轻地“喵”了一声。 女人渐渐停止抽泣,她伸出手,在猫的脑袋上轻柔地摸了一把。 待客区除了她们两人坐的长沙发以外,就只剩下对面还有一张空位,空位上趴着另一只猫。 女人的抽泣声堪堪落下,却见刚走进待客区的男人在那张空位前停下脚步,然后面无表情地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将沙发上霸占着空位的那一只猫拎了起来,那猫瞬间腾空,四只脚扑腾起来,炸毛般地叫了一声:“——喵?!” 同样是猫,两边两只猫的待遇截然不同。 池青拎着猫像拎个无生命的物体,问一旁的工作人员:“这东西能收走吗。” 诊所工作人员正在帮他倒水:“啊,您好,这猫……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诊所养猫是很有讲究的,这种毛茸茸又可爱的小动物很容易缓解人的情绪,起到一定的治愈作用,有助于心理康复。 池青松开手,猫径直落在工作人员怀里:“用不着,碍事。” 工作人员:“……” 边上的人:“……” 被嫌弃的猫本猫:“…………” 工作人员抱着怀里那只软乎乎的猫,实在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不喜欢猫的人,只能告诉自己:他们这是心理诊所,来这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上的问题。 上午来咨询的人数不多,前台接待完人之后开始互相聊天。 在谈论上一位“咨询者”的时候她们的语调才变得生动起来:“……刚才解先生夸我今天的衣服很美。” “夸衣服而已,又没夸你人美,”另一位说,“他听见我咳嗽,让我注意身体,他在关心我。” 另一位说到这里,两人齐齐惋惜:“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心理问题呢。” “…………” 第三位前台年纪更大些,她看了她们俩一眼:“你们要是对那位解先生那么感兴趣,等会儿人从吴医生办公室出来,我帮你们俩探探口风?” 池青在待客区等了快十分钟,几位前台这才停下有关那位“解先生”的话题,叫了他的号:“池先生,您可以进去了,吴医生办公室就在走廊左侧最后一间。” 吴医生在业内口碑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斩获多项战绩,据说此人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 但池青并不关注这些,之所以选这位吴医生完全是因为医生简介上的一行字:有成功治愈过情感障碍患者的经历。 池青走到办公室门口,曲指在门上敲了两声。 门没关。 门缝被他推开一点,里面传来一声极随性的声音,像是有人刚睡醒、半眯着眼,尾音延出去:“——进。” 咨询室里总共就两把椅子,在离得稍远的隔间里陈列着一把躺椅,米色的沙发椅边,很讲究地放置了一个香薰机。 刚才说话的那人坐在办公椅上,确实是在睡觉。他整个人后仰、翘着腿,十分散漫地将腿搭在办公桌上,脸上盖了本书,书封印着《人格心理学》五个大字。这个姿势下男人脖颈被拉长。相比之下更引人注意的是他的衬衫衣领,压根就没好好扣上,动作间露出大片嶙峋锁骨。 而且,这个牌子的衬衫很贵。 听到有人进来,他才动了动摁在书封上的五根手指,把书从脸上拿开——这人跟他没扣好的衣领一样,长了一张堪称风流的脸。 男人眼尾微挑,斜着睨过来时的一瞬间还以为他是在看某位旧情人。 总之和温文尔雅四个字,隔着一条马里亚纳海沟。 那人放下腿,拿起水杯给池青倒了一杯热茶,嘴里说出的话也像在和熟人叙旧,带着罕见地、不令人反感的亲昵:“下了两天雨,你穿这么少,不冷么?” 池青很想说这跟你有关系吗。 但是他是来咨询的,应该配合医生,尽管这位“吴医生”看起来似乎和介绍里的不太一样。 池青忍了忍,把那杯茶推回去说:“我不冷,也不渴,不需要热水。” 对面那人也不介意,又懒懒散散地倚回去,手指在桌面轻点了一下,他右手戴了一枚细戒指,却并不显女气,只会让人觉得这人似乎是个多情的。 那人说:“不冷就行,怕你回头感冒。来咨询的?” 池青:“废话。” “……”他笑了一声,“脾气还挺大。” 池青打断这种无用的闲谈:“可以开始了吗。” 对面那位货不对板的“吴医生”不置可否,伸手挪开刚才那本《人格心理学》,露出压在正下方的档案册。 池青是第一次来,档案册上只有寥寥数语,这寥寥几句还是预约咨询,通过医生和咨询者线上聊天,初步得出的一点结论。 心理医生上面在病症一栏里十分保守地填了几个字:该顾客……性格较为冷淡。 “性格冷淡,不止这个吧。你有洁癖,而且从走进来到坐下都是防备姿态。待客区都是猫,你身上却没沾到猫毛,除了洁癖以外,你应该不太喜欢亲近宠物,”那人的手指抚过纸张,或许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他翻页的动作都显得轻佻,“……你这洁癖,到什么程度?” 池青习惯靠一些冷冰冰的物证来观察一个人,他原本对面前这位“医生”起了疑心,照理说即使是高档诊所,诊所里的医生也穿不起这么奢侈的衬衫,但是对方一开口,又打消了他的疑虑。 池青:“很严重。” 那人的目光在池青手套上流连一秒:“很严重是指不让人碰,还是连靠近都不行?” 池青:“你可以试试。” 相信只要长了耳朵的人都能从这句“试试”里听出它真正的含义。 然而对面那人却仿佛听不出似的,他起身靠近池青,经过办公桌之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缩短。 直到他站起来,池青这才发现他其实很高。 办公桌和池青之间只剩下两步宽的间距,没等他反应过来,刚才无意间瞥过一眼的锁骨很快呈放大状出现在池青眼前——男人的锁骨窝很深,有种从骨子里侵出来的暧昧。 “行,”他扯了扯唇道,“我试试。” “……” 操。 如果这是治疗方法的话,池青觉得自己的情绪障碍的确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因为他现在很烦躁。 池青松开原本交叠着垂在腿上的手,对面那人却提前预判了他的行动,他单手锢住池青的手腕,道:“别激动。” 说完后,那人的手指缓缓沿着池青的手腕往上移,指腹摁在黑色手套边缘上,不打一声招呼地想将那只手套摘下来:“这位池先生,咨询不是这么做的……放轻松,你要是一直戴着手套,就是在咨询室里坐上三个小时都没用。” ※※※※※※※※※※※※※※※※※※※※ 小解你自己也是来看病的,悠着点好吗。 - 跨年快乐嗷~~2021见~ 空白 池青看过很多位心理医生,上来就动手动脚的这还是头一位。 黑色手套握在男人手里,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动作,也确实没别的意思,但由他做出来却不正经透了。 那人:“别乱动,我又不会吃了你,紧张什么。” 池青:“滚开。” 那人:“你这样下去洁癖什么时候能治好,来诊所治疗首先态度得摆正,忍一忍。” 池青:“……” 手套被对方褪到手指关节处,这双手没怎么见过阳光,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地白,指节很细,惹得那人多看了一眼。 池青在心里默念一句“杀人犯法”,忍着不适感,抬眼看他。 他额前半长的发遮着眼,瞳孔颜色黑得深不见底,今天天气其实很好,但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丝毫驱散不走那股阴雨连绵似的颓废感,连着屋内的光线似乎都跟着暗了几度。 对面那人感受到他的视线,隔两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等他进行反馈。 那人抓着他的手端详着说:“嗯……你手很好看。” 池青眼角一跳。 这跟他想象中的反馈差了十万八千里。 那人还在继续:“很白,你无名指第二个关节处有一颗淡褐色的痣。” “……” “手指挺细的,指围应该不超过五十六,有人说过你手指很长么?” 说个屁。 这他妈是个神经病吧。 “没有,”池青手指指节依旧紧绷着,“这个世界上神经病毕竟是少数。” 那人也不介意,听到这话甚至还笑了一下:“生气了?” “如果你看不出来的话,”池青动了动手指指节说,“我可以表现得再明显一点。” 然而指节才刚刚动了那么一下,就被人按了回去,说话语调明明很平常,却听着像在哄人:“好了,别生气,我松手。” 那人似乎很会试探他人的心理防线,踩着池青底线上,最后一刻才施施然松开手。 “你进门快五分钟,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随后他伸出两根手指,朝左侧方向指了指,像是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一样:“洗手间出门左转,走到底就是。” 池青洗了两遍手。 他摁上水源开关,耳边水流声止住,池青想,那个人实在不像个医生。 那件衬衫,和货不对板的性格,以及不按常理出牌的手段。 他心底怀疑的念头没断过,几条线索齐齐指过去,但都被那人过于自然的态度以及的的确确是懂心理学的表现挡了回去。 几分钟后,两人再次回到面对面的位置。 “你这症状,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十年前。” “十年前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当然,不方便说也没事。” 池青毫不犹豫:“不方便。” “……” 那人手指搭在纸页上,他眼尾微挑,看向别人的时候眼神莫名含情,仿佛在纵容对方的坏脾气:“行,不想说就不说。” 他没有继续执着这个话题,转而又道:“建议我放段音乐吗?” 一首曲调舒缓的钢琴曲缓缓流淌在咨询室里。 室内香薰散发出淡淡香气。 “心理学普遍认为,音乐可以起到缓解情绪的作用,音乐是另一种语言,能让人感受到心灵的平静,”那人手指在桌面上跟着节拍点了几下,“你闭上眼试试。” 池青想说他其实对音乐没什么感觉。 这种招数以前在电影学院上课那会儿就有导师尝试着用过。 池青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那位表演课导师苦口婆心劝他转专业的样子:“我们也不想耽误你,你确实不适合表演,让你演一个和父亲多年未见久别重逢的场景,你往那一站像是来寻仇的。我们几位老师讨论过了,都不知道该怎么教你……俗话说天高任鸟飞,你何必执着于我们这一个小小的表演系?” 池青正要闭眼,余光瞥见办公桌上露出来半个角的相框。 那是一张小女孩在吹蛋糕蜡烛的照片,照片右下角显示的拍摄日期是去年25号。 他对着照片看了几眼,又扫过桌面上的其他陈设,一盒刚被打开的枸杞摆在桌角,桌上摆件没有一样是贵重物品。日历本立在电脑旁,在今年25号上用笔特意勾了一个圈。 池青指腹在黑色手套上摩擦了一下,不动声色地问:“我问一个问题,下一次咨询时间是什么时候。” 对面不太在意地说:“都行,主要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25号。”池青说。 “我只有25号有空。”他又重复一遍。 对面那人还有闲工夫关心他:“看来你平时工作很忙。” 他对25号这个日期毫无反应。 池青看着他,心里有了答案,正要说“你不是这里的医生”。 话还没说出口,咨询室的门被人轻轻推开。 一位身穿白色羊毛衫、手里还捧了个保温杯的男人站在门口,男人胸前挂着工牌,池青目光遥遥扫过工牌上的字——“佳康心理诊所,吴敬宇医生”。 真正的吴医生跟传闻中的一样,保温杯里热腾腾的气雾升腾上来,让他此刻看着更柔和了,哪怕咨询室里的情况令他迷惑不解,说话的时候仍是轻声细语的:“请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只是中途离开了一下,去趟洗手间,顺便泡个枸杞接杯热水。 回来怎么就看不太懂自己办公室的情况了。 “不好意思吴医生,”前台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过来查看,不停道歉,“我弄错了,我以为您和解先生的咨询已经结束了才让池先生进来的。” 敢情这就是那位惹得前台春心荡漾的上一位咨询者“解先生”。 咨询室里一度非常安静。 吴医生典型的南方人,带着点本地口音,他慢慢吞吞地询问:“解先生,我刚说我离开一趟,你说没事你坐着看会儿书,怎么就……” 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姓解的用手指碰了碰那本《人格心理学》封面,解释说:“我是在看书,那边椅子坐着不舒服,借你的椅子坐了会儿。不信你问他。” 是。 拿书盖脸也算看书的话。 而且坐姿还挺嚣张。 池青怀疑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猜中这人不是这的医生,但是没想过这人也是来看病的:“你自己有病,还给别人看病?” “你可能误会了,”姓解似乎真没那个意思,“我没说我是医生。” “那你说那么多废话。” 姓解的眉骨微动:“你突然推门进来,吴医生不在我总得礼貌招待一下,我以为我们在进行友好交流。” “……” 神他妈友好交流。 这场乌龙处理得很快,具体表现为姓解的自己处理了一下自己,他先是一句“抱歉,冒犯了,是我没说清楚”,顺带安慰前台不是她的问题,出去的时候甚至往吴医生手里递了颗薄荷糖“吴医生,刚才听你声音有点哑,注意嗓子”,甚至很贴心地帮忙带上了门。 吴医生在原地尴尬了一阵:“不好意思,池先生,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我准备一下,我们的咨询马上开始。” 老实讲,他不是很想继续在这家诊所待下去了。 池青坐在边上等的时候摘下手套,点开手机想看眼时间。 结果点开手机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时间,而是季鸣锐发过来的一串消息。 季鸣锐今天值班,总惦记着池青说他要去医院的事儿,忍不住发表意见。 -你见到医生了吗? -医生怎么说? -我昨天回去之后又深思熟虑了一番,我觉得你这个洁癖吧,难治。 后面一串话比较长。 -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吗?高一那一整年,整整一年,我就没见过你手长啥样,当时咱班都以为你可能身体有什么隐疾,比如缺了一根手指头之类的。 池青回复:你他妈才有隐疾。 隔了会儿,他又回过去几个字。 -碰到个神经病。 真正的咨询过程还算顺利,货真价实的吴医生确实称得上“如沐春风”。 咨询开始之前,吴医生放下保温杯,再度翻开档案。 池青的档案上面还叠着另一份档案,他无意窥探别人的档案,但是这页档案晃过去很难让人忽视——那是一张完全空白的档案纸。 心理医生会通过每一次跟咨询者的谈话,写下诊断及评估。 然而这张档案纸里一句话都没有,整张纸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字迹痕迹,只在最开始的姓名栏里填了两个字:解临。 办公室外的走廊上。 解临跟着前台出去,前台回到工作岗位之后又连连感叹:“解先生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问题啊?” “上回我听吴医生打电话,”另一位压低了声音说:“说他从业近十年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什么都看不出来,好像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非得每周来一趟。” 话题中心人物此刻正坐在待客区沙发上等车。 躺在边上的猫正巧睡醒,睡眼朦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爪子。 解临看了眼它,伸手想在它头顶上摸一下。 男人坐在那、看着笑吟吟的,属于那种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然而那只猫却像是浑身过了一遍电似的。解临手还停顿在半空中,那猫毛瞬间炸起,一溜烟地窜跑了。 咨询时间总共一个小时,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话,只不过从一位心理医生嘴里到了另一位医生嘴里,重复了一遍。 吴医生也不知道自己这次咨询起没起效果,那位姓池的先生全程坐在他对面,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咨询时间到了,”吴医生习惯性起身,跟顾客握手告别,“希望本次咨询对你能有帮助,我对你很有信心,希望你也能对自己有充分的自信。” 池青打算在手机上叫车,手套刚好摘了一只。 于是他清清楚楚听到这位吴医生的内心在叹气:【哎,其实也不是那么有自信……但鼓励鼓励总是没错。】 吴医生说完话,发现这姓池的先生面上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吴医生:“怎么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 池青把手缓缓抽出来:“没什么,我需要去洗个手。” 吴医生:“……” 吴医生很快又想到一件事:“听说你下次咨询想约这个月25号,那个,不好意思,我——” “我知道,”池青推开门走出去,“25号是你女儿生日,你没有时间。” 吴医生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 池青没有解答他疑惑的耐心:“改天再约,具体时间我会通知你。” 池青出去的时候正是晌午,道路上残留的雨水已经蒸发大半。 季鸣锐还在网络另一头等他回复。 -什么神经病? -兄弟,你去精神科看的洁癖吗? -所以医生到底怎么说? 池青坐上车,他看着聊天框,想起吴医生那句话,失真的声音在耳边不断嗡嗡作响。他在片嗡鸣声里忽然摘下手套对着自己的手看了一眼。 右手无名指第二节关节处,确实有一颗他自己都不曾发现过的痣。那颗痣很小,如果不是因为肤色过于苍白,很难被人注意到。 ——“你手很好看。” ——“有没有人说过你手指很长?” “……” 池青盯着那颗淡褐色的痣,试图回想刚才那位姓解的抓着他的手时除了嘴里这些没营养的废话以外,他还听到了些什么。 车窗外景色缓缓倒退。 池青看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位神经病碰了他的手,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读到。 ※※※※※※※※※※※※※※※※※※※※ 虽然两个人都挺危险的但他们都是遵纪守法好公民哈! 猫尸 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 池青下了车,小区门口负责出入门的门卫长了一张和蔼的脸,他身上披着军绿色大衣,笑面迎人地帮住户开门禁:“您好,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他和小区里大部分住户的关系都非常融洽:“——又遛狗呢?旺财今天看起来比前几天有精神多了。” 所有人都夸他是一个积极向上,异常乐观的人。 只有池青知道,他其实患有重度抑郁,挂在脸上的微笑只是一副面具,晚上整宿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发呆:【我每天都在干些什么……我还活着干什么?】 “滴——”门禁解除。 池青微微抬眼,门卫脸上依旧挂着熟悉的微笑。 小区内道路宽阔,楼栋林立。 池青从出入口往里走,路上一位带着挡风帽的清洁工推着车经过,清洁工佝偻着腰,过度的操劳让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更大。清洁车里摆着几样工具,和载满的垃圾。 他的妻子上个月刚刚过世。 有好心的住户会把空塑料瓶攒起来给他,走之前默默说一声:“节哀。” 他确实看起来很悲伤,眼眶红了整整一个月。 直到池青有次扔垃圾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发现他像浮上岸的溺水者般喘息,内心隐隐窃喜:【没那么多钱给她看病了,这么些年,又要工作又要照顾她,她终于放过我了……】 池青住16栋。 他从清洁工身侧擦肩而过,推开单元门进去。 电梯显示“8”,正在从第八楼往下降。 “叮。” 电梯门刚打开一道缝,还没看到人,就先听到了小女孩活泼的声音。 扎双马尾的女孩牵着大人的手,正仰着头问:“妈妈,爸爸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牵着她的女人穿着件驼色毛衣,温温柔柔地说:“爸爸今天加班……好了,到了,注意看脚下,别又摔了。” 他们是这栋楼里的住户,一家三口,夫妻俩是小区里出了名的模范夫妻。 几年前池青搬进这栋楼的第一天,女人上来送了一盒她亲手做的饼干:“听说你刚搬进来,正好我做了点饼干,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女人又羞涩地笑笑:“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但是我丈夫很爱吃。” 【……他还以为孩子真的是他的。 如果不是他条件好,在本地有套房……】 女人从电梯里出来,看了池青一眼。 池青没有回应,摁下楼层键,他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背影,女孩天真地催促:“妈妈,你快点。” 电梯门缓缓合上。 每个人心底都有秘密。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读不到的人。 很多人心底有难以见光的念头,有深藏的无人知晓的罪责,也有最无法诉诸于口的欲望。这些像一口巨大的深渊,黝黑深邃的洞口几乎能够吞噬一切。 电梯穿越漆黑的井道急速上行。 池青在略微带着些许失重感的上行过程中,想起神经病坐在办公椅里把书从脸上拿开时的样子,怀疑刚才什么都没读到的一瞬也许只是巧合。 屋内窗帘紧闭,完全遮挡住外边的阳光,也没开灯,但池青很适应这片黑暗。 他不喜欢太亮的环境。 季鸣锐打视频通话过来的时候,他正盘着一条腿,缩在沙发里调电视频道,电视散发出冷蓝色荧光,幽蓝色打在他身上,勾出部分五官线条。 季鸣锐勉强从这片光线里看到他半张侧脸:“……大哥,你吸血鬼转世吗?这黑灯瞎火的。” 池青用实际行动表达他并不想配合:“没事我挂了。” “你别不耐烦,我跟你说你这样影响视力……” 池青:“挂了。” “等会儿,”季鸣锐那边格外亮堂,手机上两个视频框像是一个白天一个黑夜,明明在同一个时区,硬生生活出了时差感,“你还没回我,去医院医生怎么说?” 池青调了频,冷蓝色在他身上一闪:“医生说他也不是很有信心。” 季鸣锐:“这倒是大实话,但是现在医生说话未免也太直白了吧?” 季鸣锐接着问:“还有你碰到什么神经病了?” 提到“神经病”,季鸣锐恍然间感觉池青的脸被冷蓝色的光勾勒得更冷了。 池青:“他有病,没什么好说的。” “……” 季鸣锐想说其实你也不是很正常。 但他不敢。 “那行,你没事就行。”说话间,季鸣锐举着手机上了车,发动引擎说,“我还得出警,回头再聊。” 池青不以为意,上回那顿饭让他深刻认识到了季鸣锐的工作性质,他放下遥控器,电视频道最后停留在一栏情感类节目上:“又是哪家闹离婚?” 季鸣锐听着池青那头传来的电视台词“虽然我们之间的年龄相差了三十岁,但是我是真的爱他,我爱他的成熟,爱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纹路”,额角狠狠一抽,不知道池青平时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认真严肃地说:“你对我的工作可能有什么误解,这回不是小打小闹了池青同志。”他强调,“这次是血案,血流成河的那种。” 池青从电视节目上分出一点注意力,隔着手机屏幕瞥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一晚上杀了七——” 池青:“七个人?” 季鸣锐:“……七只猫。” 池青毫不留情地将视线移开:“哦。” 季鸣锐知道池青不太喜欢那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他似乎对宠物没有任何感觉。 以前上学那会儿,有女生从学校小树林带回来一只流浪猫,偷偷养在教室里,全班每天下了课围过去看猫,只有池青一动不动。 “你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那时的季鸣锐比现在矮多了,每天暗搓搓穿增高鞋增加气势和竞选体育委员的底气:“可、可爱啊,你不觉得吗?” 池青倒是和现在差得不多,漂亮且阴郁,他用笔指指黑板:“说完了吗,让一下,挡到我写题了。” 季鸣锐摇摇头,挂视频前掐着嗓子说了一句:“猫猫那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猫猫。” 事实证明叠字的杀伤力真的很大,池青这回连“挂了”这两个字都没说,直截了当地切断了视频。 “海茂小区”坐落在老城区,城区内白墙青瓦,巷弄狭长,短促的自行车铃和车轱辘声穿梭在大街小巷,附近就有中小学学区配套,是个生活气息很浓厚的地方。 季鸣锐停好车,人还没走进小区,就见小区门口围了一圈人。 堆积的雨水虽然蒸发了,但是被雨水冲散的大片干涸血迹依旧沾在街道上,在阳光下刺眼又醒目。血迹是沿着草坪流下来的,死了一只猫或许不稀奇——但是灌木丛里密密麻麻地堆了足足七具猫尸。 每一具都被人用刀开了膛,内脏器官被用力扯出来,凌乱残忍地混杂在一起,死状惨烈。它们无一不瞪大着眼,从黑色塑料袋里露出半截脑袋。 有人遮住孩子的眼睛,快步穿过这片人群:“……作孽啊,那呢尬辣手的啦(怎么这么狠心)。” 季鸣锐在喧杂的人群里听到一声熟悉的哀号:“我的囡囡啊——” 是王阿婆的声音。 季鸣锐这才通过模糊的血肉,勉强分辨出了其中一只耳朵上有一块儿黑斑的银白高地,这只猫他见过。 上次去王阿婆家里查木雕案,那只猫就趴在阳台上偷瞄他们。 苏晓兰和另外一名男同事提前到达现场,她拿着本子记录完现场的情况,从灌木丛边上退下来,压低声音说:“那只是王阿婆家的猫,她女儿去世前养的,陪了她很多年……她给猫改了名字,用女儿的小名称呼它,叫囡囡。” 季鸣锐:“还有其他地方有什么发现吗,都在这了?” 苏晓兰:“都在这了,居民反馈前阵子小区流浪猫就越来越少,直到昨天为止就练最后一只流浪猫都看不见了,他们一直以为是天气变冷,流浪猫找了其他地方栖居。” 季鸣锐看着灌木丛,忍不住皱起眉。 小区发生虐杀动物的事件时有发生,但是大多数情况下“投毒”和“虐打至死”的概率较高,前者多出于邻里纠纷、嫌动物吵闹,后者出于情绪发泄、故而欺凌弱者。 将猫活生生剖开的……实在少见。 苏晓兰又说:“斌哥说他等会儿过来看看,看这时间,估计也快到了。” “斌哥”并不是什么年轻小伙,而是从上面退下来的老刑警。年轻的时候参与过不少重案要案,两年前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了伤、加之年纪也到了,这才退下来带带他们这些新人。 平时一到饭点,他们就喜欢围着斌哥,听他讲案子,斌哥则顺势追忆当年:“当年我抓犯人的时候——” 等季鸣锐安抚好在边上哭得站不住的王阿婆,扶着人坐在花坛边上缓了缓心情,正要站起来,就看到一辆黑色迈巴赫从街道另一端缓缓驶来,车身不偏不倚停靠在人群附近。 他们“斌哥”从副驾驶下来,斌哥全名武志斌,剃着干净利落的寸头,由于腿脚不便,手里需要拄拐杖,下车的时候黑色拐杖先落地:“怎么回事,闹闹哄哄的。” 季鸣锐却透过那一瞬的缝隙被坐在驾驶位上的人吸引。 男人侧脸极为出挑,他似乎往这看了一眼,眼睛生得异常风流,他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上戴了一枚很细的戒指。 “斌哥。” 武志斌杵着拐杖也依然走得脚下生风:“什么情况?” 季鸣锐往边上让,方便他看清灌木丛里的情形:“死了七只猫,虐杀手法完全一样,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下过一场雨,很多痕迹都被雨水冲走了……而且这边的监控坏了已经有一个月,小区其他地方的监控正在调。” 武志斌:“全是些没有用的信息,你不如说你们在现场勘查了这么长时间,什么也没查到。” 季鸣锐:“……” 武志斌杵着拐杖,费力蹲下去,对着七具猫尸看了会儿,忽然又问了一句:“你怎么看?” 季鸣锐和苏晓兰站在他身后,一时间没听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季鸣锐看了苏晓兰一眼,暗示:我都汇报完了,这是在叫你? 苏晓兰回以一个无辜的眼神。 苏晓兰张张嘴,正要再继续挤点什么信息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说:“从鞋印看嫌疑人是一名成年男性,但是他身体素质可能并不是很好,力气很小。” 她回过头,对上一双微挑的眼眸。 他们在现场看了半个多小时,都只看到一些表面信息。 但是这人一开口就开始勾勒嫌疑人的特征,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身体素质不好”——很多时候在案件里往往正是这些小特征暴露了凶手。 苏晓兰也顾不得两人并不相识的关系,问:“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男人并不觉得冒犯,指指地上:“塑料袋。” “塑料袋底部有严重磨损的痕迹,说明在曾地上拖行过一段时间。” 他说完,又从善如流地拿起苏晓兰先前搁置在灌木丛边上的橡胶手套。 这些猫尸胸口都有被刺穿的痕迹,一个个血窟窿极为骇人地排了一长排。 “伤口切面并不平整,有被来回拉扯的痕迹,”男人的手很轻地托起猫的尸体,查看过后,手在猫的眼睛上停留,又很轻地在猫瞪大的眼睛上掩了掩,将猫的眼睛合上,使它看起来走得安详了一些,“这应该是一把小型的锯齿刀。” “他是谁啊?总局的人?”季鸣锐小声问。 苏晓兰说:“不知道,我刚听到斌哥叫他‘臭小子’。” 此时另外一名全程没说话的男警才恍恍惚惚地开口,质疑道:“你俩到底是不是干这行的?” 季鸣锐、苏晓兰:“?” “他是刑警总队前顾问,解临。” 男警说完,又极为隆重地补了三个字:“……我偶像。” ※※※※※※※※※※※※※※※※※※※※ (>人<;)来晚惹 刀具 季鸣锐被“刑警总队”四个字震了又震。 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季鸣锐虽然现在还只是一位刚上岗的小片警,奋斗在升级打怪抓犯人的路上,但刑警一直是他的最终目标,饶是如此,他都不太敢奢望自己能进挤总队。 男警作为一名合格的粉丝,对偶像的战绩如数家珍:“他参与过华南市7.19灭门案,9.02连环杀人案,3.10投毒案……” 这些案件名称和犯案时间如雷贯耳。 无一不是省内曾经轰动一时的、影响极恶劣的案件。 季鸣锐听着听着,从“牛逼透了”这个感慨里缓过神来,察觉出这些案子的共性来:“你等会儿,这些案子距离现在起码有十年了吧。” 他说的这些都是距今十多年前的老案子。 季鸣锐看了眼解临的背影,男人还在翻动那团苏晓兰碰都不敢碰的模糊血肉,他动作其实很温柔,像是怕惊扰它们一样,手沾着血迹的指抚过皮肉,沿着刀痕一点点划下去,由于案发现场过于血腥,这动作怎么看怎么都挺让人汗毛直立的。 季鸣锐眼神迷离地说:“想不到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年纪居然都已经这么大了。” 苏晓兰也点点头:“是啊,我以为他只有25岁左右呢。” 男警:“?” 这怕不是两个傻子吧。 男警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们。 “他年纪确实不大。” 男警似乎嫌这句话体现得还不够直观,又补上一句:“他是当年刑警总队队长解风的弟弟,第一次协助参与案件的时候,他还在上高一。” 苏晓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季鸣锐想起高一那会儿还在为了竞选体育委员而偷偷穿增高鞋垫的自己:“……?!” 同一物种之间的差异性居然可以达到这种程度吗? 季鸣锐:“不过有个问题啊。很牛逼我知道,但是顾问就顾问,为什么还有个‘前’字?” “小姜,你过来——” 男警正要张嘴,武志斌便冲他招招手喊他过去。 姜宇收拾好激动的心情,带着笔记本一路小跑过去:“斌哥。” 武志斌带这帮新人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挨个给机会询问:“你来说说,都看出些什么了。” 姜宇努力试图将目光集中在案发现场上,但是真的很难做到。 武志斌手里的拐杖换了角度,冷不丁一下打在他小腿肚上:“让你看现场,你盯着别人看什么!” 姜宇:“……对不起斌哥。” 姜宇最后看了解临一眼。 透过男人微曲的指节,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幕画面,年仅十几岁的少年坐在会议室长桌主位上,手指轻敲桌面的样子。 姜宇之所以对这些信息了如指掌,是因为他父亲在总局任职多年,他很小的时候就习惯每周五放学去局里找个空地儿写作业,等他父亲下班。 总局里的人总是很忙碌,总是脚不沾地,身不沾家的。 年幼时的他经常会在写完作业后偷偷隔着会议室的玻璃门往里看,想看看自己父亲工作时的样子,尽管大部分时间不用看也知道,父亲一定是眉头紧锁地盯着屏幕上的案件现场照片。 那时的刑警总队队长解风是局里风光霁月的一号人物,待人温润有礼,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总队队长的位置,杰出青年代表人物,履历和口碑都漂亮得像本教科书。 但比起他的光环,姜宇印象最深的却是他弟弟。 那年“华南市7.19灭门案”轰动全城,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媒体大幅报道,破案压力与日俱增。男警透过玻璃窗看去,看到父亲紧皱的眉连着好几天都没再松开过。 直到案发后第十天——有人提供了一个突破口。 父亲已经十天没回家了,他在会议室外偷偷张望,看到父亲拉开门、和几名刑警急急忙忙地跑出会议室。 再回来时,带了一个人。 一名身穿校服的少年走在队伍最末尾,他应该是刚放学,蓝灰色校服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长了一张在学校里经常收情书的脸。 他进去之后,会议室里的位置布局变了。 少年被人请到主位上。 会议室长桌总共十几个位置,他坐的位置最远,却刚好正对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投影屏幕。 灭门案现场照片一一陈列在屏幕上,幻灯片荧光不断在室内闪烁变化。 姜宇透过百叶窗缝隙,看到少年手指交叠,抵在桌面上,坐在他身侧的两排刑警穿的都是制服、版型凌厉沉静,肩上扛着银色徽章,他那件高中校服在会议室里显得格格不入。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少年叫解临。 是总队队长的弟弟。 ——“顾问就顾问,为什么还有个前字?” 姜宇脑海里闪过最后一次见到少年时的情形。 他父亲难得地激动:“我不同意——他太危险了!你们看过他的心理评估报告吗——是,我是不知道在绑架案里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以前还有解风,现在解风人不在了,没人压得住他,把他招进来你控制得住吗?谁控制得住?!” - 解临并不知道现场还有一位“故人”,他此刻的注意力都被那只银白高地猫猫爪里沾上的薄薄纸片吸引。 他把那半片薄纸片揭下来,凑近了看,发现这是一张白底红框的小卖部标价贴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被血水浸泡后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字偏旁。 - “真的有人十五岁就能破案吗?” “这种人是真实存在的吗,除了名侦探柯南动画片——我现在还是难以置信。” 季鸣锐下了班,直接开车去池青家里,去池大爷家的原因主要是因为顺路,池青家离海茂小区只有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他一进门就躺倒在沙发上,边躺边怀疑人生。 季鸣锐在沙发上将自己翻了个面,躺得四仰八叉。 季鸣锐继续感叹:“太离谱了,我十五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啊!” 池青:“在买增高鞋垫,求着我给你抄作业。” 季鸣锐:“……” 池青继续:“追隔壁班女生,没追上哭了整整半小时,还想往我衣服上抹眼泪,所以好不容易哭完又被我揍哭了。” 季鸣锐:“…………” 池青:“还要我继续帮你回忆吗。” 季鸣锐瞬间清醒了:“不用了,谢谢。” 池青说话的时候正在切面包,开放式厨房冷冰冰的没什么烟火气,他家里锅碗瓢盆没几个,刀具倒是很多。 季鸣锐发觉屋内光线不好,起身开了灯:“你是什么夜视动物啊,黑灯瞎火的也不怕切到手。” 屋内原本昏暗的光线一下亮堂起来。 池青被这片光线惊扰,正在用小刀削面包的手顿了顿。 泛着银光的刀锋偏移,直直地刺进指腹。 池青:“……你今天是活腻了吗。” 季鸣锐边道歉边去找医药箱:“我错了。” 然而他医药箱还没找到,看见池青对指腹冒出来的鲜血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很平淡地将指腹凑到唇边,血迹瞬间消融在他唇间。 季鸣锐想说“你还真是吸血鬼转世”,目光却无意中被池青手中那把刀所吸引。 那是一把锯齿刀,刀尖细长,刀身呈弧线型,锯齿纹像一排锐利的犬类牙齿,闪着锋寒般的光芒。 ——“伤口切面并不平整,有被来回拉扯的痕迹。” ——“应该是一把小型的锯齿刀。” 池青:“你看什么?” 季鸣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青手里的刀:“这刀什么时候买的,在哪买的,能给我看看吗?” 池青没问为什么,他把刀反了反,刀尖朝自己,把刀柄递给他。 也正是因为这个举动,让他发现在刀柄上还贴着张没来得及撕下的价格标签,他随手把标签撕下来,说:“大概上个周,路边。” 池青所在的小区离海茂不远,很多大型配套都是区域共享的,季鸣锐接过刀看了又看:“还记得是哪家店吗?” 池青:“便民杂货。” 季鸣锐彩虹屁张口就来:“有时候我是真的佩服你这过人的记忆力……” 池青把刚撕下来的标签贴在他手背上,季鸣锐低头看了眼,看到白底红框上印着杂货店的名字“便民”:“……” - “叮铃——” 距离“海茂”五百多米处的一家普通杂货店门铃响了一声。 解临环视一眼这家店,店面狭小,从里到外都布置得很老旧,陈设仍是十几年前的样子,就连给商品贴价格标签这种过时的习惯也延续到了现在。 两公里范围内,会给商品贴标签的只有这家杂货店。 杂货店进门就是零食区,薯片包装上贴着价码:¥6。 长方形标签上用蓝色底的字样印着这家便利店的名字。 厨具区在里面,解临随手拿了几袋零食往里走,里头摆着琳琅满目的锅碗瓢盆。 第二层货架上摆了几种水果刀。 锯齿刀因为使用途径较少,不如刀口平滑的水果刀畅销,因此被放置在最里面,还剩下四把。 杂货店里店主不在,前台只有一名小男孩趴在柜台上写作业,他似乎很习惯帮家长看店,见有人要结账,放下笔、动作娴熟地开始算价格。 一只手在他的作业本上敲了敲:“小朋友,第三题选错了。” 小男孩看了来人一眼。 解临拿起边上的铅笔在草稿纸上写下一串很简单的公式,写完后,他又说:“能不能告诉哥哥,最近有谁来买过这种刀吗?” 男孩拿着零食,看了眼那把待结账的锯齿刀,想了想,说:“有。” “一个很漂亮的戴手套的哥哥。” ※※※※※※※※※※※※※※※※※※※※ 池青:? 喜提嫌疑人 嫌疑 很漂亮的。戴手套的。哥哥。 解临眉头微挑。 他几乎瞬间想起某人推开心理咨询室的门进来时的样子。 许是因为身形清瘦的缘故,他身上仍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少年气,长得确实漂亮,眉眼精致,眼神沉郁,浓墨般的黑色和唇色相撞,黑色手套裹着细长的手指坐在对面。 “是不是大概这么高,”解临抬手在自己额角处比了比,说话时语调不像在盘查嫌疑人,倒像是在寻找失踪多年的恋人,“长得确实挺漂亮。皮肤很白,戴黑色手套,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小男孩点头。 解临:“头发有些长,大概到这,遮着眼睛,浑身上下哪儿都白,唯独嘴唇跟擦了口红似的。” 解临说得太详细,小男孩透过这番描述,仿佛再度看到了那位来买过刀的漂亮哥哥。 小男孩点头点得活像表情包,头如捣蒜:“那个哥哥有点凶,我想帮他把东西装好,他都不让我动。” 解临颇为赞同:“他是脾气不太好。” 小男孩:“你在找他?你们认识吗?” 解临把结过账的零食留在桌面上,只拿了那把锯齿刀,丝毫没有一点少儿不宜的觉悟,沉吟着说:“算认识,我摸过他的手。” 小男孩:“?” “零食送给你,继续写作业吧小朋友,”解临没再多说,走之前抬手在小男孩头上碰了一下,“好好学习。” 解临推门出去,外头天色已经彻底黑了,空气略显沉闷,似乎是又要下雨。 与此同时,季鸣锐还拿着池青用来切面包的锯齿刀翻来覆去端详,他回忆着今天现场发现的尸体,试图用池青的面包模拟尸体,来一个情景再现:“凶手用的就是这种锯齿刀,他应该是从这里,这样,一刀下去,割开猫的喉管——” 池青:“……” 季鸣锐抬头,反问池青:“是吧,应该是这样没错,你怎么想?” 池青在等微波炉里的热牛奶,等微波炉倒计时:“我想我或许应该换一个头脑智力发育更健全的朋友。” 季鸣锐沉浸在案子里,隔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池青已经捧着牛奶回客厅继续看莫名其妙的情感类电视剧去了。 接下来几天季鸣锐一头跌进没完没了的工作里,忙得连手机都没工夫看,王阿婆每天坚持坐在派出所办公室里喊“囡囡”:“凶手一天没抓到,我就一天待在这里不走,我可怜的囡囡啊——” 除了继续找凶手,每天还有其他各种需要处理的报警电话。 “喂?110吗,我想跟我女朋友分手,但是她拿自杀威胁我,我该怎么办?” “……”季鸣锐一个头两个大,“那女孩没事,就是想威胁男方而已。我回来的时候顺便又去了趟海茂,监控都看完了,什么也没拍到,便利店我也去问过了,小区里住户那么多,证据和信息都不足,根本没办法锁定目标。而且又下过雨……” 下过雨是一个极其不利的因素。 季鸣锐以前想当刑警,想的都是刑警威风八面叱咤风云的样子,他头一次稍许窥见到这个行业的残酷,命案明明就发生在自己眼前,但是他束手无策。 几具无人认领的流浪猫尸被他和苏晓兰合力埋在小区树林里,他们挑了一块只要有太阳、阳光就能照到的草坪。 没有线索,无法锁定嫌疑人,什么都没有,但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离开了这个世界……猫尸只是一个缩影,更多唏嘘残酷的案件可能至今都像被葬在树林深处静静腐烂的猫尸一样,根本等不到天亮,也等不到真相。 苏晓兰这几天也明显沉默许多。 他们新人小组三个人负责这起杀猫案,只有姜宇边吃着泡面,边不断翻看现场照片,手指在桌面上缓缓划动,不知道在划着什么。 季鸣锐经过他身后时,用文件袋拍了他一下:“你划拉什么,看你划拉半天了。” 姜宇把剩下的面条吸溜进嘴里:“我在看刀痕。” 季鸣锐不能理解:“都看几天了还没看够?看出什么来了?” 姜宇诚实地摇摇头:“没有。” 他摇完头又说:“我就是觉得很奇怪,那天我偶像把每一具猫尸都仔仔细细看过去了,他的手指就是这样跟着刀痕划拉的……”他说着,给季鸣锐示范,“就像这样。” 姜宇用手指指尖缓缓跟着刀痕的走势描绘,就像那天解临做的那样。 季鸣锐他们可能没注意这种小细节,但是姜宇怀揣着对偶像的过分关注,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些细枝末节的举动。 姜宇挠了挠后脑勺:“他好像很在意这些刀痕……他在看什么?” 季鸣锐跟着琢磨了一下,最后很坦诚地说:“我不知道天才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毕竟我十五岁还在为追不到隔壁班女生而痛哭流涕。” 姜宇:“……” 季鸣锐回到办公位上,等泡面泡开的过程中,总算有几分钟闲暇时间去看手机。 他给自己的好兄弟发过去一句消息,想求安慰:我最近好忙。 他的好兄弟很快用实际行动让他清醒。 -忙就别给我发消息了。 -……你听听自己说的这话,还是人吗。 季鸣锐连发两条:你今天干什么呢? 那边隔一会儿才惜字如金地赏给他两个字。 -复诊。 季鸣锐对着这两个字,掀开热气腾腾的泡面盖,心说他兄弟为了治洁癖还真是挺努力的。 这天心理诊所照常营业,这是池青第二次踏进这个地方。 “欢迎光临——池先生您好。”前台已经记住了池青的名字,她停下手里的活,面露微笑道,“请您先去待客区稍等,我去通知吴医生。” 池青隔着手套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关节,皱起眉往那片全是猫的待客区看了一眼。 他不太想和这群毛茸茸的东西待在一起。 待客区还是老样子。 几把空位,几只趴着睡觉的猫,有只猫似乎还认出了他,冲他“喵呜”了一声。 池青视线往边上移了几度,这才发现比起这群毛茸茸的东西,待客区还坐着一个更讨厌的。 解临坐在右侧沙发上,手里翻着本杂志,他似乎已经在这坐了很久,抬眼朝池青看过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我等你很久”了的错觉。 他合上杂志,眉眼一弯:“又见面了,池先生。” 池青:“……” 为什么这个神经病也在。 他今天出门是又没看黄历吗。 池青略过他,找了一个最远的空位,两人一左一右,隔了大半个待客区。 解临这种哪怕你暗示再深都能第一时间听出来的人,这会儿却像看不懂他的意图似的,他俯身将杂志放回茶几上,相当自然地换了位置,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你也约了今天,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 池青说:“我们对缘分的理解可能有误差。” 解临很少踢到铁板,他习惯性给池青倒了杯水:“你对我好像很有意见。” 池青没有否认:“你可以再自信一点。” “嗯?”他发这个字字音的时候拖着有点暧昧的尾音。 “把好像去了。” “……” 解临也不生气,依旧笑着把抵在桌面上的那杯水缓缓推过去。 他五官风流归风流,但是轮廓线条却很凌厉,眼尾细长,如果不是眼里的神情冲淡了那点距离感,这才让人忽略了他看起来其实并不是好接近的类型。 池青坐的座位附近趴着一只睡着的猫,那只猫睡得迷迷糊糊地,想起来挪个位置继续睡,然而它的爪子还没挨到池青身侧的沙发扶手,就被池青隔空警告:“别过来。” 猫:“喵?” 池青:“别在这睡。” 猫:“喵呜?” 池青:“你就算过来我也会把你扔回去。” 猫:“……” 一人一猫跨越物种奇迹般地交流了几句。 那只猫终于放弃挪窝的想法,摇着尾巴跑了。 解临倚在边上看热闹似的看他俩:“你不喜欢猫?” 他想起上一次见面,池青身上没有猫毛,当时他随口说了一句“你应该不喜欢猫”,池青并没有反驳。 这一次见面,无疑印证了这个猜测。 池青不想再听见类似“猫猫那么可爱你为什么不喜欢猫猫”的言论:“我不喜欢猫,更不喜欢和不太熟的人废话。” 池青说完,注意到解临捏着玻璃水杯的手,刚想说“不用给我倒水”,就见那杯水临时变化了一下轨迹,杯子里的水不偏不倚正好洒在他手套上:“……” “不好意思,”始作俑者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我没拿稳,擦一擦?” 池青忍了忍,没忍住,洁癖发作只能把手套摘下来,他没接解临递过来的纸巾,擦手的时候却发现边上这人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的手看。 上次解临只摘了他一只手套,现在总算看到另一只——男人纤细的指节上有一道很明显的刀痕。他这肤色白得就连一颗不起眼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说一道一公分左右的伤口了。 刀很明显是从指腹不小心扎进去的,伤口明显要比一般刀伤更粗,不是普通的水果刀。 解临指了指那道伤口:“切东西的时候伤到的么,怎么这么不小心?” 池青在擦手的过程里,认认真真地思考起一件事。 就算这位吴医生技术再如何精湛,有再多成功案例,他也该考虑换一家诊所了。 ※※※※※※※※※※※※※※※※※※※※ ?(?w?)?啾咪 交锋 解临说话时眼睛还盯着池青的手,半天没挪开。 池青擦完手后仍感觉到男人的目光一寸一寸、从腕骨一路看到指间,每一处地方都没有落下,最后以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眼神停在他指腹的伤口上。 池青凉凉地说:“看够了吗。” 解临思考了一会儿,反问:“我说没有就能让我多看会儿吗?” 池青:“……” 池青:“吴医生有没有跟你说过一句话。” 解临:“什么话?” 池青:“你病得确实挺严重的。” 对待客区情况一无所知的前台在不远处通知:“——池先生,您可以进去了。” 池青拎着沾上水的手套起身,不想再跟这人多说一句。 解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样子,他今天身上披了一件很长的黑色风衣,西装裤腿挺括,坐在沙发上姿态闲适,他收回目光,手指捏着那枚细指环转动两下,还嫌刚才说的话不够讨人嫌,又补了一句:“下次拿刀的时候小心些,你手那么好看,别再划伤了。” “……” 吴医生从池青一进门,就察觉出他的顾客今天似乎很有情绪:“今天发生什么事儿了吗?你似乎不太高兴。” 池青把湿了一半的手套搁在边上,终结这个和某位神经病扯上关系的话题:“没什么,洁癖犯了。” 两人很快进入正常的咨询流程。 吴医生翻阅池青上次填写过的资料,聊家常似的说:“你以前是……学表演的?” “我平时也爱看电视剧。” 吴医生非常识趣地把‘但是没在电视上看过你’这几个字咽下去,又说:“表演这个行业很有意思。”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咨询里,吴医生对面那位池先生依旧没什么反应,对这些能够拉近距离的家常话也并不感冒,他的态度很快让吴医生感觉自己似乎只是在说废话。 相比在这一个小时的咨询过程中的表现,这位池先生只有在起初进门时、带着点情绪的样子让他看起来更鲜活一些——虽然他似乎仅仅只是因为手套湿了。 接手这位顾客才不到一周时间,吴医生开始束手无策。 咨询结束,吴医生习惯成自然,他一合上资料、一从椅子里站起来就下意识和人握手道别,速度快如条件反射。池青没来得及提醒。 于是池青第二次听见失真的声音以一种吴医生独有的平和语调缓缓吐槽:【这是我职业生涯里第二次遇见这种瓶颈,要不劝他换一家诊所吧……】 “……” 他正想把手抽回来,就听那道缓慢的声音又说: 【……上一位还是解临。】 池青的手顿了顿。 【解临这小子,这么多年咨询下来心理学学得都快比我专业了。整天定期过来咨询,可我至今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池青心说。 他都病成这样了。 很难看出来吗? 这天室外天气湿冷,偶尔有风吹来也略显沉闷,空气里气压变低。南方时常这样,一旦下雨便连绵几日不绝,这阵艳阳天估计也撑不了几天,很快又要让南方人民回归到‘晒不干秋裤’的苦恼中去。 池青两次被迫摘掉手套,从心理诊所出去之后仍旧很不适应。 微凉的风,甚至是肆无忌惮照在手背上的光线,这些触感都很陌生。 他正准备叫车,停靠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迈巴赫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样,从道路另一侧掉头拐了过来,不偏不倚在他面前停下。车窗缓缓降下,露出车主那张比豪车更引人注目的脸。 解临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俯身跟他打招呼:“去哪儿,送你一程?” 池青指指马路对面拄着拐杖的老人:“看到那个人了吗。” 解临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马路上人来人往的,那位老人在人流里走得特别慢。 池青:“你没事干的话,可以开车送他一程。” “……” “你真当我闲?”解临说,“我没那工夫送别人回家。” 池青提醒:“我跟你不熟。” 解临找借口找得相当熟练:“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没有被我泼了一手的水让我过意不去,就当是赔礼道歉,我送你回去。” “如果你真的非常在意这件事的话,”池青看了眼时间,“我叫的车还有三分钟到这,你有三分钟的时间去边上便利店买瓶水。” “?” 池青:“我不介意泼回去。” 解临没再坚持,把搭在车窗上的胳膊收了回去。 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池青透过大喇喇敞着的车窗窗口,看到解临副驾驶座位上放着的塑料袋。 塑料袋装着一把新买的锯齿刀。 和他家里那把一模一样。 他同时回忆起的,还有季鸣锐昨天跟傻子一样拿着刀念叨的话。 ——“凶手用的就是这种刀。” 池青忽然继续了刚才那个被他中断的话题:“我们应该不顺路。” 解临听到这句话后,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一下,状似无意地试探说:“我住海茂附近,你说顺路吗。” 池青没有回答这句话。 解临不知道他这句试探,到对方耳朵里成了另一种意思。 有刀。还住海茂附近。 两个关键词都恰巧对上了。 两人一个冷脸站在诊所门口,一个笑吟吟地坐在车里,看着对方却各怀心思。 阳光被成片的积云遮住,黑压压的乌云从天际奔涌而来,似乎是又要下雨了。 “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永安派出所里,季鸣锐看眼窗外,看到滚滚黑云,说,“估计这雨是没跑了,我可能没带伞,姜宇,你是不是有两把伞?” 没人回应他:“……” “姜宇?” 还是没人应。 季鸣锐把头扭回来,看到他同事红透的耳根,以及不自然且飘忽的眼神。 季鸣锐:“你吃错药了?” 姜宇维持着吃错药的状态,双手在键盘上敲出一段十分流利的乱码,同时说:“我偶像来了,你小点声。” 季鸣锐一抬头,对上解临身上那件黑色风衣,过膝的长风衣穿他身上跟名模出街似的,他站在斌哥办公室门口,递过去一袋包装十分讲究的餐厅外带盒。 武志斌接过餐袋:“你小子怎么来了。” “送温暖,”解临说,“猜你肯定没吃饭,刚才经过就随便买了点。” 武志斌侧身让他进去:“……偶尔一顿不吃,又没什么关系。” 解临把桌上那桶没来得及泡的泡面拿开:“你那是偶尔吗,等你胃病发作的时候就知道有没有关系了。” 武志斌没那么讲究,以前出任务的时候人都不一定能不能活着回来,还在乎这一顿两顿饭的,胃病再疼也都只当它是小毛病。 他在这边吃着饭,解临坐在他对面随手翻照片。 武志斌刚掰开筷子,看到解临在看那天的猫尸现场照片,他面不改色地往嘴里扒拉一口饭:“你好像对这个案子特别感兴趣。”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武志斌再清楚不过,解临十五岁正式被刑警总队请去当案件顾问,但在更早之前——总队队长解风书架上那些满书架的专业书和各种国内外知名案件记录,解临都翻看过。 说这个本就极有天赋的孩子是看着这些犯罪记录长大的也不为过。 他什么案子没见过,为什么偏偏对一桩普通的杀猫案那么在意? 解临没否认,他再度看了眼那些猫的尸体,只说:“有一个……让我有点在意的人。” “嫌疑人?”武志斌问。 “不能确定,”解临说,“其实他身上有几处不符的地方,但确实很可疑。” 解临翻完那堆资料,发现和当初他在案发现场看到的情况基本一样:“还是这些?一点进展都没有?”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武志斌气不打一处来,他放下筷子拎起边上的拐杖走到门口,用拐杖遥遥一指,气吞山河地对着那几位偷瞄办公室情况的新人们说:“你,你,还有你,你们三个,给我滚进来。” 十秒钟后,季鸣锐、苏晓兰、姜宇三人笔直站成一排。 武志斌秋后算账:“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事发整整五天,一点进展都没有?我有时候也真佩服你们的能力。” 没人敢说话,倒是解临替他们解围:“你这么凶干什么,对新人能不能温柔点。” 武志斌拐杖点地:“我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了,受不得刺激,我倒是也希望他们能够对我手下留情,别成天刺激我。” 季鸣锐:“……” 苏晓兰:“……” 因被偶像看着而胀红脸的姜宇:“……” 最后还是季鸣锐顶着生命的危险勇敢地站了出来:“额,实在是因为,下过雨……” 所有人都默认“雨”是一个极其不利的因素。 解临却对着照片看了会儿,说:“雨可能是一个重要线索。” 所有人齐齐看向他。 解临又说了一句:“为什么偏偏是雨天?” “从脚印看,抛尸现场并没有长久停留的作案的痕迹,所以那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一个力气明明不大的人,还要特意把尸体运出来,说明第一案发现场一定存在导致他转移尸体的某种特征——他出于什么原因,不能再把尸体藏匿在那里了。” “抛尸现场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但是第一案发现场一定找得到。” “家猫比较温顺,捕捉起来不费什么力气,”解临目光略过照片中那只唯一有主人的银白高地,留在其他六只流浪猫尸体上,“可流浪猫不一样,现在又是冬天,在什么地方能毫不费力地捕捉到这么多只流浪猫?” 此时窗外响起一声闷雷,“轰隆”一声,紧接着雨点淅淅沥沥砸在玻璃窗上。 临近夜里,果然下起雨。 天已经黑了,即使是下雨也下得很安静,与此同时,池青在家里,捧着水杯看到茶几上有一打季鸣锐走时遗留在他家的案件照片,由于房间内没开灯,几张照片乍看过去黑乎乎的像一□□白默片。 池青一边慢吞吞地喝着热水,一边拿起那叠照片,就着电视机透过来的微弱光线查看起来。 直到电视光线变换颜色,才将照片照亮一点儿。 池青看了许久才放下照片,继续捧着水杯朝电视屏幕看去,直到节目结束,电视上开始播广告他都没什么反应。 半晌,广告结束,他才动了动,从边上摸出手机,点开联系人里备注为“季鸣锐”的联系人。 然而网络另一头的季鸣锐仍处于怀疑人生怀疑自我的状态里:“……” 解临都走了,他脑内还不断在想:我人傻了。 他怎么能分析出那么多东西的? …… 最后他给了自己灵魂一击: 我难道真是弱智?! 季鸣锐一度没缓过劲来,错过了池青发来的消息。 -除了抛尸现场以外,你们勘察过第一现场吗。 池青继续打字。 -凶手犯案的地点可能是冬天流浪猫聚集的地方,那个地方的特征是出入口狭窄,或者说不利于逃窜。 池青发完这段话,没等到对面回复。 他看了眼窗外的雨。 一般来说下雨天他的心情都很不错,今天也不例外。 他怀着难得的好心情,想到为了这七具猫尸哀嚎了很多天的季鸣锐,心说如果这人再继续这样嚎下去,案子破不破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被烦死的速度肯定比季鸣锐破案的速度快。 于是池青带上手套,拎着把伞出了门。 海茂小区离他们小区相隔不过三个路口的距离,深夜路上行人很少,池青一路走过去都没碰到什么人。 海茂小区门口那片染过血的草坪已经被人清理过了,池青努力回想这一片的街道构造,发现同时满足所有必要条件的地方并不多,他走过几个容易聚集流浪猫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池青撑着伞蹲在那儿看了会儿,地上干干净净,只有几只装了剩饭的破旧猫碗。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地方——离海茂不远,有一间废弃的小厂房,那间厂房已经闲置很久了,只是最近隐约有流传这间厂房很快会被回收改建的说法。 “哗啦——” 雨势越下越大了。 池青撑着伞,手指搭在伞柄上,往厂房走去。 这间厂房占地并不大,大部分地方都用来堆放废弃的机器、管道,门早已生锈,门边的杂草已经长了很高,但是出入口位置却仍是平的。 有人经常出入这里。 而且更重要的是,厂房里有人。 池青在一片黑暗里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正蹲着,手里拎着一把带血的锯齿刀,他脚下地面上的颜色远比眼前这片黑更深,应该是沉积已久的血迹。 那人听到声音,微微侧了侧头,于是池青对上一张白天才刚见过的、能瞬间打碎他好心情的脸。 ※※※※※※※※※※※※※※※※※※※※ 解临:你很危险 池青:你也不赖 -- 不好意思字数超了,来迟惹,不要刻意等噢 对决 两人所站的距离不超过半尺,即使天色深暗,这个距离也足够他们互相看清对方。 解临此刻正蹲着,他其实没有完全看见池青的脸,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来人从毛衣里探出来的半截苍白削瘦的手腕,再往上是熟悉的黑色手套,由于撑着伞,雨伞刚好遮挡住半张脸,只看得到下巴和一抹鲜红的唇色。 买过刀,不喜欢猫,指腹有刀痕。 这些要素如果只能称得上“可疑”的话,那么再加上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撑着伞来到第一案发现场这一条铁证,这位姓池的先生恐怕就不仅仅只是有嫌疑那么简单了。 “嗒。” 此时沿着屋檐汇聚的雨水落下,重重地砸在伞上。 解临想过雨天凶手有一定概率会再次犯案,但是没想到真就这么巧,他缓缓松开手里那把凶手遗留在现场的锯齿刀,率先打破沉默:“又见面了。” 哪怕是现在这种情况,他看起来也并不紧张,说话时甚至仍旧带着笑,只是那双常年含笑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冷意:“一天之内能跟你碰见这么多次,还说这不是缘分?” 池青视线停留在被他放下的那把刀上。 刀沾着血迹。 由于需要划开皮肉、可能还会磕到尸骨,刀身有很明显的磨损痕迹。 锯齿和普通平滑的刀口不同,齿锋嶙峋交错,上面甚至还带着划开皮肉时意外嵌进去的碎肉,那点像牙缝间嵌缀的肉末由于周围肮脏的环境,早已经变成暗淡的黑色“污垢”。 池青眼前闪过白天解临车座上那把同样的刀。 ——“我住海茂附近,你说顺路吗。” 池青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他把原本低掩的伞撑高,将剩下半张脸也露了出来,这回并没有否认:“是挺有缘分的。” 池青话音刚落,解临先有了动作——他抬手把原先系在脖颈间的领带扯开了一些。 解临试图让他束手就擒,放弃无谓的抵抗:“你要是乖一点,我下手的时候尽量轻一些……免得你皮肤那么白,到时候身上全是印。” 然而这话落在池青耳里就是威胁。 嫌犯在凶案现场被抓现行想灭口是常有的事——虽然不至于为了几具猫的尸体就这么大动干戈。 但对方有病,这就很难讲了。 厂房附近人烟稀少,这里本来就是一块被废弃的地方,靠近海茂小区后门,平时白天都鲜少有人出入这里,更别提下着雨的深夜。 一般人可能会怕,但是池青长这么大就不知道害怕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份对案发现场的冷淡让他此刻看起来更有嫌疑了。 池青回敬:“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既然没谈拢,”谈话间解临已经走到了门口,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在解临动手的瞬间,池青往后退了一步。 在两人几乎快要相贴之际,池青一直搭在伞柄上的手指往上挪了几寸,找到收伞的开关,那把透明材质的长柄伞骤然合拢,他将伞尖调换了一下方向,尖锐锋利的伞尖笔直向前刺去! 解临偏过头,用手肘格挡,强迫改变伞的行动轨迹,避开雨中朝他袭来的伞尖。 饶是如此,解临颈侧还是被池青划出了一道痕迹。 “挺聪明,”解临一只手抓着伞,另一只手用指腹抹了抹那道细长的伤痕说,“还知道用伞。” 男人领口敞着,身上那件衬衫逐渐被雨淋湿,他这副皮相时常流露出一种天生的暧昧感,伞尖划出的痕迹仿佛猫抓似的。 池青没说话。他拎着伞,伞尖依旧像一把银针似的,直直地对着他。 季鸣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此刻正在经历什么。 他写完要交的报告,这才按了按颈椎,抬起头看一眼手机。 看完手机未读消息之后他收到了今天第二次暴击:“……” -谢谢你们。 -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了你们,才让我每天都怀疑我的存在是不是拉低了人类智商的平均值。 -不过我有个问题。 -你到底是怎么和人家得出同一个结论的? 虽然解临当时说完那堆话之后就走了,他们本来也要跟着去,斌哥只对他们说:“你们就别过去了,把今天要交的报告先交上来再说,他一个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天才面前,他们确实太多余了。 季鸣锐几乎都能想象出池青和解临两个人同时在推同一件事的样子。 他感叹着,最后发过去一句: -有机会真该让你和人见一见,你俩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然而两位很有“共同语言”的人此时还在交手,池青手机早就在打斗中掉落,机身落在草地里和淤泥亲密接触,机身滑出去一段距离后彻底报废。 解临一开始顾忌他手里那把伞,将节奏放缓,那把伞是个双刃剑,能刺向他的同时,也很有可能不小心伤到使用者本身。 于是解临一边打架还要一边提醒正在和他互殴的那个人:“你小心点。” 那个人显然不想和他对话。 伞身在空气里挥出一个干净利落的弧线,残影未消,直冲他暴露出来的弱点挥去—— 解临没躲。 池青的目的也不是真的要刺他,只是想借此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是解临接了这一下,反倒让他抢占先机,他死死锢住那把伞:“说了小心点,把伞放下。” “……” 池青其实很不擅长近距离打架,因为他洁癖。 解临很快也反应过来他这个特征,看准时机直接将人按倒在地。 他第二次碰到那双戴黑色手套的手,由于下雨的缘故,两人身上都湿得不成样子,池青额前过长的刘海已经被雨水浸透,那双墨色的眼睛远比周遭的夜色更深。 解临把人压在身下,一手按着他,另一只手去解自己颈间那条本就松垮的衬衫领带,一把将领带扯了下来。 池青隐约察觉到不对:“你干什么。” 解临扯下领带,去绑池青的手:“怕你不老实。” 那条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领带被他当成绳索用,银灰色领带在池青手腕上缠了好几圈,解临没想到池青手腕这么细、缠完几圈居然剩下很长的一截。 然后池青眼睁睁看着神经病把剩下半截缠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将两个人手绑在一起,最后打上一个牢固的死结:“……” 这是铁了心不让他跑。 “起来。”解临说。 解临摁着他从同侧车门上车,发动引擎,车发动前雨刷先将车窗上堆积的雨水刷去。 池青深觉他真的有病,上个车都费半天劲:“去哪?” 解临反问:“去哪儿你心里没数吗?” 池青:“……” 每一个虐杀动物的人,都具有一定的潜在犯罪可能。 池青盯着那片雨刷,透过车窗,试图检索自己可能会被带去哪里。 …… 这里再往前开五公里就是远郊。 三公里内有座山,这两个地方都是容易下手,也容易藏匿尸体的地点。 也可能这神经病会把他带回自己家,家是人最熟悉、也最让人感觉到安全的地方,很多凶手最初犯案,都会选择在自己的心理安全区内。 车缓缓驾驶出去。 池青垂下眼,开始在心里默默推算路线。 如果车开往远郊,途径几个红绿灯?几个服务站? 下雨天道路很容易拥挤,如果利用等红绿灯时堵车的时间,不是没有逃脱的可能。 解临根本不知道池青正在想些什么,如果他知道,他可能会想敲开这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车在路上行驶了约莫十分钟。 路况和池青料想的几乎一样,车还没下高速,这条通往远郊的路上车流速度肉眼可见地放缓,很快驶进他上回去警局时堵了很长时间的那条路。 如果想脱身,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时机。 三分钟后,一辆黑色迈巴赫车下高架没多久——车身便猛地左右摇晃,幅度不大,但也足够引起旁边车道上司机的注意,毕竟两辆车猝不及防地差点剐蹭上。 这一下让旁边车道上那位司机吓得差点猛踩一脚刹车。 “妈的,”司机嘴里叼着根烟,骂骂咧咧从车窗外看去,“会不会开车啊——” 他这一看就看到旁边车道上那辆车,车里两个人凑得极近。 起初他以为这是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正要接着骂现在年轻人真是疯了,然而他定睛再一看,发现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那个穿黑色毛衣的男人忽然从座位上弹起,他单手拽着车顶扶手,整个人几乎借力悬空——跟拍动作戏似的。 “……”司机嘴里的烟差点被这一幕吓得掉在□□上。 这玩的什么。 速度与激情? 不止旁边车道司机想不到,解临也没有想过池青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扑过来抢方向盘,方向盘没抢到,直接就想借力踹他,如果不是车门上着锁的话,他毫不怀疑池青会把自己踹下车。 他一边稳住方向,堪堪避开左侧车道上的车,用另一只和池青绑在一起的手艰难地把人按回去:“你疯了——?!” 池青:“放我下车。” “我再说一遍,”池青冷声说,“放我下车。” 两人在车内争斗的时间,车已经继续驶出去一公里多的距离。 再往前行驶一公里就是警局。 解临直接提了速,越接近目的地,池青逐渐发现路线和他预判的不太一样。 车猛地急刹车,在派出所门口停下。 解临:“下车。” 池青坐在车里,对着永安派出所门口大大的“公安”两个字,思路一下断了:“……?” ※※※※※※※※※※※※※※※※※※※※ 我认清自己了 八点是不太可能了 那什么,我就,保十争八吧! 转折 “滴答。” 时针转过一圈,指向11。 平时总是闹哄哄的永安派出所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仿佛刹那间有人按下了静止键似的,所有人僵持在原地,一时间忘了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季鸣锐捧着刚接完的热水杯,拉开座椅,维持着半坐不坐的姿势:“……” 季鸣锐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此刻正坐在他们办公室里的那两位“落汤鸡”。 解临和池青两个人浑身都湿了,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光凭借这个场面,全办公室里的人都想象不到他俩来这里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会客区有两把实木椅子,两人刚好占了两个位置。 这两人身高腿长的,这身形往那儿一坐画面倒是挺和谐。 就是他俩看起来关系并不和睦,视觉效果都是假象,尤其是他兄弟池青,被摁着胳膊拽进来之后全程冷着脸。 …… 好半晌,小组三人才找回组织语言的能力。 苏晓兰:“额。” 姜宇:“这……” 季鸣锐:“你们……” 这两个人以这种出人意外的状态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最让人感到惊悚的,最惊悚的是另外一个细节,小组三人视线齐齐落在两人从进门那会儿就绑在一起的手上。 这条领带,见过。 白天解临来给斌哥送饭时解临带着的就是这条。 问题是…… 这条领带,是怎么,缠到两人手腕上去的。 “你们……怎么回事?” 池青这个人什么性子,这么多年下来季鸣锐摸得太透了。 别说用领带绑手了,平时就是站在半米外他都嫌弃你离他太近,影响他呼吸。 “有人能说一下发生了什么吗?” 季鸣锐盯着池青:“尤其是你,池青同志,你怎么会在这个点出现在这里。” “而且还淋成这样,”季鸣锐百思不得其解,“……你洁癖真的治好了?是哪家医院那么厉害,改明儿我去给他们送副锦旗,题字就题‘起死回生,华佗再世’。” 池青从进门起就被人围观,忍耐力到达极限:“问他。” 季鸣锐:“?” 池青:“他自己干了什么自己清楚。” 解临:“……” 其实解临从他说完“下车”,看到池青的表情他就隐约觉得这事可能是个误会,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像是“畏罪反抗”,相反的,他明显没想到目的地会是派出所。 进来之后看到他和那位姓季的认识,印证了他这个猜测。 解临说:“有些误会。” 解临说完又问:“有干毛巾吗?” 苏晓兰抽屉里有一包未拆封的,她拿给解临后解临直接将毛巾往池青头上搭,然后没等池青反应过来,又去解两人手腕上那条领带。 池青习惯性想把手抽回去,被解临一把按住:“知道你洁癖,你要不想解也行,我不介意就一直这样跟你一块儿绑着。” 于是池青的反应从直接抗拒变成了忍耐性抗拒。 由于这个结实在系得很紧,紧的原因主要是两人在车里上演了一番速度与激情,死结受力收紧,变得严丝合缝,想解都找不到缝隙。 池青:“你能不能快点。” 解临手指搭在领带上,抬眼道:“你来?” …… 对洁癖来说,碰到别人和被别人碰到,这是一道送命题。 池青沉默几秒,扭头看季鸣锐:“拿把剪刀给我。” 解临:“……” 季鸣锐心说,他兄弟这洁癖,看样子是没好。 而且好像还更严重了。 解临解完领带,没能回答众人的疑问,就被武志斌叫进了办公室。 三人小组只能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池青。 池青还在用湿纸巾仔仔细细擦手。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问解临的身份,一是不关心,二是很容易猜出来。 解临也是一样。 百思不得其解的只有季鸣锐他们,季鸣锐等了会儿没等到池青解释,联想到他傍晚给池青发过去但没得到回复的消息,脑子里逐渐形成一个可怕的猜测:“——你们不会都去找第一案发现场,然后在第一案发现场碰到了吧?!” 这什么场面??? 池青擦完手说:“你还不算太笨。” - 办公室内。 武志斌不关心这场乌龙,他只关心一件事:“你很在意这起案子。” 上一次在同一个地点,他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用的是疑问句,这回则变成了肯定句。 “如果不在意,你不会去寻找嫌疑人。”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武志斌隔着办公桌,看向解临,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追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这起案子,那天在现场,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解临身上那件衬衫颜色被打湿后显得更深,几乎接近黑色,他不笑的时候略显凌厉的五官才显露出来,让他看起来远没有平时那么“亲和”。 解临转了转指间那枚戒指:“他可能想杀人。” 这句话无异于平地惊雷,武志斌猛地站起来:“你说什么?!” 解临伸手从边上的档案袋里再度将照片一张张拿出来,将它们排成一排,一具具猫尸又出现在他们眼前。 解临排列照片时似乎在按照某种规律进行排列,武志斌看了几眼发现解临是按照伤口平整程度排的,从左到右,伤口越来越粗糙,也意味着凶手杀猫时的手法越发粗暴。 这是很常见的一种现象。 当凶手通过施暴来达到一种宣泄的目的,他就会在施暴的过程里控制不住自己,这也是很多凶犯会在犯案之后仍选择继续凌虐尸体的原因。 解临的手指却指向反方向:“你从右往左看。” 武志斌瞧了一眼,瞳孔不自觉放大。 “这些猫的死亡时间离得太近了,没有办法判别,但是今天在第一现场发现了另一具猫尸,我去的时候那只猫的尸体还没变僵硬,是那具猫尸让我确认了顺序,”解临说到这,又说,“你派过去的人到了吧。” 解临找到现场,就给武志斌发了消息,武志斌说:“到了,现场已经封锁,物证也取回来了,正在送检,你继续说。” 解临的手缓缓抚过照片上的刀痕。 “锯齿刀相比其他刀具,在切割的时候有明显的拉扯感,能让人很清晰地感觉到皮肉受力割开时的感觉——你用刀划过肉吗?那种阻力感和前进感有时候会让人上瘾。” 武志斌听得直拧眉。 “锋利的刀一般情况都用于快杀,有仇恨的才会慢慢享受刺痛的感觉。” “第一具猫身上的刀痕很粗糙,从喉管一路切到腹部,中间甚至断过几次。可是你看最后一具猫尸,凶手甚至开始追求刀口的平整度,下刀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很冷静……甚至,他很可能在练手。” “你这些只是猜测。”武志斌说。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解临指了指猫胸口的刀伤,那是一个偏上的位置,每一只猫胸口的类似位置都有一处这样的刀伤,是被人直接用刀刺穿的,“这一处伤口很特别,猫的心脏一般在第5肋骨到第8肋骨之间。” 解临用一种很平淡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推测:“只有人的心脏才在在第2肋骨到第5肋骨的位置。” “……” “当然,这些也可能仅仅只是巧合。我只能说我的直觉告诉我,凶手或许有另外的目标。” 武志斌回想起案发那天,他叫解临过去看看,当时解临也是像这样查看刀痕——这孩子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擅于从凶手的心理出发。 他似乎知道凶手是怎样破开皮肉,怎样顺着刀锋一点点往下,知道凶手这个时候在想什么,知道凶手为什么选择这种锯齿刀而不是其他更方便更平滑的刀。 办公室里空调开着,他看着解临的侧脸,恍惚间看到了十年以前,那个坐在总局会议室里穿校服的少年。 - 此时,营业到11:30分的便民杂货正要关店打烊。 有人推开了杂货店的门。 “叮铃——”门铃声响。 小男孩写完作业,他其实已经很困了,他边收拾文具盒边打着哈欠。 窗外雨声很大。 差点盖过门铃声。 - 11:35分。 永安派出所内。 “你们把手头的事情放下,明天一早去海茂继续排查,第一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一个都不能放过。” 季鸣锐不太懂为什么斌哥从办公室里出来之后,面色变得那么严肃:“好的斌哥。” 他正准备给他的好兄弟做笔录。 池青不管怎么说也是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季鸣锐在本子上写写划划,又抬头:“那个——”他想叫人但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于是停顿两秒才说,“解先生?你也来一下。” 他指指池青边上的空位:“你坐这,你俩正好把笔录做了。” 池青看了他一眼。 季鸣锐立马知道他想说什么:“大哥,我知道,这两个位置是挨得太近了,但是我这做笔录呢,总不能你坐这让人家往办公室门口坐吧。” 池青:“他坐这,我可以去门口。” 季鸣锐:“……” 哥,不至于。 季鸣锐决定略过这个话题,直接开始问:“你先来,今晚为什么这个点出门?” 池青:“因为天气不错。” 解临听着窗外的雨声:“你觉得今晚天气不错?” 池青:“你有意见?” “……” 季鸣锐发现池青对着解临的时候脾气格外呛:“打住打住,做笔录就做笔录,不要吵架。” 季鸣锐清清嗓子继续问:“你俩谁先动的手?” 解临:“我吧。” 池青:“他。” 季鸣锐:“有话可以好好说嘛,虽然在现场碰到,也是可以心平气和坐下来慢慢谈的。” 解临:“是我的问题,他去买过刀……又正好出现在现场,看起来有嫌疑,我怕他跑了。” 池青看了他一眼:“你拿着刀,你以为自己看起来很正常?” 季鸣锐做笔录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想说你俩其实都挺不正常的,就别在这半斤对八两了吧。 ※※※※※※※※※※※※※※※※※※※※ dbq,我跪好了orz 勒痕 于是笔录进行着进行着,变成了两个“嫌疑人”相互告状。 解临:“你手指上还恰好有道伤口。” 季鸣锐:“这位解先生提到了你指腹高度相似的伤口——池青同志,你解释一下吧。” 池青抬起那根因为反复擦拭而泛红的手指:“切面包的时候划的。” 季鸣锐看着那个熟悉的伤口,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道什么伤,举手说:“这伤啊,这伤我能作证,我也在场。他那天晚上是拿把锯齿刀切面包来着,刀还是新的,标签都没撕。我可以当人证。” 解临显然没想到这伤口会是这样的来历。 解临:“下次切面包的时候小心点。” 池青理都没理他。 池青再告一状:“除了现场拿着的那把刀以外,他身上应该还有一把刀。” “我在他车上看见了,装在塑料袋里。” 季鸣锐:“……?” 季鸣锐这笔录做得真是魔幻极了。 季鸣锐又转向解临:“好的,现在池同志提出了新的疑点,请问解先生,你那把刀又是怎么回事?” “查到点线索,就去店里问了问,”解临说,“顺便买的。” 好家伙。 季鸣锐之前只猜想到两个人估计是同时摸去第一现场,恰好碰见了对方而已。 没想到他们已经几次交手,并且发现对方身上有那么多和案件重合的疑点。 他看着最终成形的笔录,自言自语感慨:“……这真不怪你们俩今天晚上能互扯头花把对方扯进来。” 池青&解临:“你说什么?“ 季鸣锐不敢吱声:“没,没什么。” 三人小组之后一天任务繁重,他们斌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间重视起杀猫案。一般来说,这种案子影响虽然恶劣,但不至于盯那么紧。尤其派出所里还有很多处理不完的工作。 “喂?警察吗,我女朋友又威胁我要跳楼,这回好像是真的!” 季鸣锐:“……” 你们怎么还没分手。 季鸣锐上午才刚从海茂走访回来,武志斌经过时又下派了新任务:“这通电话转给一组,你去便民看看,再问问,这次盘查得仔细点。” 季鸣锐把电话转出去:“上次已经去过了,还要再去一趟?” 武志斌沉吟着说:“再去一趟吧,这案子可能有问题。” “……有问题?” 姜宇的位置就在季鸣锐边上,他电脑屏幕右上角就贴着一张猫尸照片,每天吃饭的时候都会看一眼,据他说是想早日跟上偶像的思维模式。 武志斌伸手把那张照片揭下来,手指点在猫尸胸口的伤痕上:“这道伤你怎么看。” 季鸣锐:“这一刀直接刺穿内脏,凶手很明显是想制猫于死地?不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捅在心脏上方,直接捅心脏不是能死得更快么——” “也可能是因为上面一点比较顺手吧”这句话还没能说出口,武志斌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严肃语气说: “那你想过这一刀,正好是人心脏的位置吗。” 这下不光季鸣锐震惊了,苏晓兰和姜宇也一齐愣住。 “这……也可能只是巧合。” “是,但是提出这个巧合的人,在十年前那起灭门惨案里,仅靠几张现场照片,完全揣摩出凶手行凶时的想法,推翻了所有人认定的‘仇杀’结论,而凶手没有伏法前,当时所有人也都认为他的推论很可能只是巧合。” 他说的这个人是解临。 季鸣锐动身前往便民杂货。 这间小小的不起眼杂货店,接连有民警出入。 今天店里家长不在,季鸣锐只看到一个小孩儿,他出示自己的证件:“你别怕,我是警察。” 小男孩看他一眼,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妈妈说我们店遵纪守法的,不卖过期商品。” 季鸣锐:“不是关于你们店的问题,我想看看你们近一个月的销售记录。” 季鸣锐拉出单子,发现近一个月的销售记录里,锯齿刀只有两笔。 他又查看货架,货架上还剩下两把同款刀。 季鸣锐弯下腰,视线和小男孩平齐,问:“有两个人来买过这种刀,你还记得他们是谁吗?” 小男孩想了想,说:“有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哥哥。” 季鸣锐:“……” 这他妈该不会就是他想的那两个吧。 “我们从案发现场带回来的各项物证上没有提取出指纹,”下午,苏晓兰拿着分析报告回办公室就说,“不过这样说也不确切,非要说指纹的话,也有……不过都是你偶像碰刀柄时留下的。” 她说这话时眼睛冲着姜宇。 姜宇:“那必然不可能是我偶像啊!” 经过这次事件,苏晓兰对池青和解临的认识有所加深:“我知道,而且我看了笔录,如果不是事先认识他们的话,他们的种种行为足以坐实嫌疑人这个身份了。” 从便民回来的季鸣锐很心累地跟着补上一句:“而且他俩远比真正的嫌疑人看起来更像嫌疑人。” 苏晓兰也很心累的表示:“……这个结论,我非常赞成。” 说话间,两位嫌疑人之一穿过派出所长廊,推开门出现在办公室门口,这位嫌疑人站在门口看了一圈,略过忽然间坐直了、低头猛敲乱码的姜宇,施施然走到季鸣锐面前停下:“季警官,你现在有时间吗?” “昨天麻烦你们了,今晚想请你们吃个饭,”解临看了眼时间,现在离正常下班时间过去两小时,“猜到你们今晚要加班,我这个点来,不算早吧。” 他今天换了套偏休闲的衣服,毛衣显得他整个人更有亲和力,就是从领口露出来的锁骨依旧耐人寻味,他脖侧那道伞痕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变得异常显眼,细细的猫挠似的一小条,一直延伸到锁骨附近。 季鸣锐惊讶于他贴心到了这种程度,姜宇在边上使劲眨眼,他会意道:“不麻烦不麻烦,额,这个点刚好。” 他说完又忍不住看了解临一眼。 其实之前听姜宇介绍解临这个人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直到今天中午武志斌几句话,他才仿佛真正透过男人漫不经心的表象,窥探到那副皮相之下。 解临约饭约得很循序渐进,导致他后面主动问起池青也显得相当自然,丝毫不觉冒犯:“你的那位朋友……他有空吗。” 季鸣锐:“朋友?你是指池青?” 季鸣锐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老实说,他觉得以池青的性格,多半不会出来。 解临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又特地补了一句:“别提到我,我怕他不肯出来。” 池青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准备睡觉,他身上盖了条毯子,昨晚淋过雨,额头略有些烫,所以本就冷淡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淡了:“没空。” 季鸣锐:“……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吗?” 池青:“你有什么事。” 季鸣锐:“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一起吃饭。” 池青:“……” 季鸣锐揪住池青那一瞬间的沉默,加强攻势:“我最近工作压力真的很大,你知道的,我每天晚上睁眼闭眼都是那些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们才能沉冤得雪,不知道凶手何日伏法——” “……” “我压力都那么大了,现在就想跟你一起吃顿饭而已,这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吗。” 通话中断。 池青直接挂了电话。 十秒后,池青发过来两个字。 -地址。 说是晚饭,这顿饭当宵夜显然更合适。 吃饭的地方离池青家不远,餐馆里很多都是下了夜班出来聚餐的工作党,烟酒味很重。解临定的包间在二楼,菜刚上到一半,池青很敷衍地来了。 他的敷衍具体表现为——手套都没戴。 平时如果不去人多的地方,见的又是熟人,他其实不会私下里次次都戴着手套。 尤其是跟季鸣锐。 他跟季鸣锐太熟了,这个人思维模式又很简单,用不着读看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池青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一脸“我意思意思来看看坐一会儿就走”的敷衍表情,被服务员带到包间门口才看清里面坐了一群人:“……” 池青:“解释。” 季鸣锐:“就,没想到大家晚上都挺空闲的,刚好凑了这么一桌?” 池青毫不留情地想转身:“我走了。” “刚来就要走,”池青还没转过去,被人从身后按住了,那人手搭在他肩上,说话时声音从后上方传过来,“是我让他别跟你说的,说了你肯定不会来,想请你吃饭赔礼道歉,赏个脸?” 前两句话听上去倒还人模人样的。 但是解临松开手之后,视线在池青手腕处流连,说出口的话就不那么正经:“……昨天下手重了些,好像缠得你手腕都红了。” 三人小组闻言顺势看过去。 昨天晚上池青擦完手之后因为办公室人太多后来又把手套戴了回去,隔着手套什么都看不见,今天才注意到他手腕上隐隐约约的痕迹,领带的绑痕断断续续地绕了半圈,从削瘦的腕骨绕到手腕内侧。 池青:“……” 手腕红不红的他不知道。 反正他拳头是硬了。 ※※※※※※※※※※※※※※※※※※※※ 我!来!啦!(噗通) 确认 其他人都已经落座了,仅剩空位就只有靠门的那俩。 池青但凡有得选,都不会跟这个神经病坐一起。 池青下巴微扬,冲季鸣锐道:“你,出来。” “?” “换个位置。” 季鸣锐才把池青诓来,怕被报复,急忙说:“我这出来一趟也很麻烦。” “你看我这左右都有人,”季鸣锐说,“而且姜宇和晓兰也都挺舍不得我走的。” 姜宇:“……” 苏晓兰:“……” 不就是个位置吗,吃饭而已,坐哪儿不是吃。没人舍不得你。 池青没得选,坐下之后解临倒是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把他面前那杯装着柠檬水的杯子拿走了。 池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解临解释:“凉的。” 池青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解临阴魂不散似的,不出二十秒又出现在他视线里,男人的手拿着玻璃杯,将冒热气的水杯放他面前,他这是在自己的空杯子里重新倒了茶水递给他:“你刚站在门口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了,你有点感冒,量过体温了吗。” 池青总觉得他人模人样的状态不能维持超过两句话时间,下一句没准就要说“抱歉,我那天不该把你摁在地上”云云。 于是顺势切断话题:“谢谢,不用你费心。” 苏晓兰很少看到池青没戴手套的样子,人对平时很少能够看到的东西总是充满好奇心。她坐在池青对面,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那双手。 指骨细长,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白得有些晃眼睛。 池青其实也在垂眸看自己的手,一是因为没戴手套不自在,水杯温度明明控制得刚好,他却依然觉得烫手。二是解临就坐在边上,让他想起一件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的事情。 解临的手就搁在他旁边,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手腕削瘦,指尖漫不经心地点在桌面上。 他依旧是那副姿态,在听季鸣锐他们聊天。 季鸣锐在分享今天搜查的经历:“我去便民,那小孩跟我说来买过刀的人就两个……” 池青动了动手指,将手指从杯壁上挪开,心说:上次没有读到,只是巧合吗? 或许只是那一瞬间恰好他什么都没想而已。 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声? 池青其实想试一试上次究竟是不是巧合。 但他手指刚微曲起来,离开了一毫米,很快又贴回杯壁上。 很显然他的洁癖不允许。 …… 碰还是不碰,这实在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众目睽睽的,餐桌上那么多双眼睛,无形中加重了心理负担。 池青迟迟没动,解临的手倒是先动了。 他划开手机看眼时间,之后手垂在身侧,没再搭上桌。 解临的手挨着层层叠叠的餐桌桌布,这是一个很隐秘的姿势,没有人会留意到餐桌底下的动静。 池青人生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好奇逐渐盖过洁癖带来的不适感。 于是几分钟后,池青勉为其难地、怀着复杂的心情松开手,不动声色地将手垂下去,将手垂到和解临差不多的位置,两人手背几乎快要贴上。然后池青忍了忍,伸出一根手指去碰解临的手背。 与其说是“碰”,不如用“戳”这个字眼形容更合适。 池青戳完,等了几秒,没有等到那个失真的声音。 耳边还是季鸣锐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你们俩可真行,唯二有嫌疑的人还是你俩——我从便民出来我人都傻了……” 池青一边忍住不适,一边戳。 隔了会儿,他又戳了第二下。 由于只能靠感觉,所以这回指尖向下偏了一点,刚好碰在男人戴着戒指的手指关节上,银色细圈戒指泛着细密的凉意,池青又往下蹭了蹭,这才碰到那点温热。 对洁癖来说,根本不存在一回生二回熟这种事。 池青强忍着想擦手的冲动,又等了一会儿。 但是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季鸣锐还在继续:“……别说你俩抓对方了,我也想把你俩抓回去交差。” 季鸣锐的说话声是真实的,混杂着服务员收拾餐盘的餐具碰撞声,他甚至还能听见窗外街道上微弱的汽笛声。 但是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池青脑海中有一瞬空白。 ——他是真的读不到解临。 哪怕池青已经很小心地尽量减少触碰面积,但是戳这么两下已经是极限。 并且戳完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才会干这种事。 他试探完,正准备用湿纸巾擦手,抬眼看到了解临微微侧着的脸。 解临显然看了他有一会儿了,像放任猎物在身边肆意乱转的某种动物一样,他看着池青一脸不愿意碰他但是又在他手背上乱戳的样子,等池青收回手才出声问:“你在干什么?” “……” 池青沉默了一会儿。 “桌布歪了。” 解临强调:“你碰的是我的手,不是桌布。” 池青:“不小心碰到的。” 解临很没诚意地“哦”了一声,语调往外拖,似乎在说“行吧随你说,反正碰都已经碰了”。 池青:“……” “不过这刀买的人也真的是少,货架上剩下的那两把刀不知道卖到什么时候能卖出去,”季鸣锐结束今天去便民走访感想,做最后的总结称述时终于留意到餐桌对面,“——你们俩聊什么呢?” 解临却没有像平时一样回应他的话,也没有再继续和池青扯皮,忽然问:“你说货架上还剩下几把刀?” “两,两把啊。” 季鸣锐说完,发现池青也忽然看向他。 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有什么问题吗?” 两位买过刀的“嫌疑人”对视一眼。 姓解的嫌疑人问:“你去买刀的时候,货架上还剩几把刀?” 池嫌疑人回答:“五把,我买走一把还剩下四把刀。” 解临:“然后我买了一把,销售记录上也只有我跟他两个,那么刀应该还剩下三把才对。” 当晚十一点多,便民杂货店里涌入一群人的时候,小男孩已经对有人来问话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他甚至没等季鸣锐开口,就十分熟练地说:“警察叔叔,今天没人买过刀。” 十分钟前,季鸣锐听完解临和池青的话之后,扔下团到一半建,菜刚上齐,拎起外套就往外跑。 “你仔细想想,下雨那天还有谁来过。” 警察封锁现场之后,凶手没了工具,所以他来过这里。 那天很晚了,又下着雨,肯定没多少客流量。 “你认识的人也算,他不一定是来买东西的,你仔细想想,能想起来吗。” 小男孩停下在作业簿上改改划划的手,说:“李叔叔。” “李叔叔?” 小男孩:“他是小康的爸爸。” 小男孩掏出手机,在旧手机里找了半天,最后找出一张合照,照片上显然是两家人带着孩子出去玩时拍的,小男孩指向其中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说:“他就是李叔叔。” 男人身穿灰色工装,眼球呈褐色,有些浑浊。 季鸣锐盯着照片,记忆一下被拉回王阿婆痛失祖传木雕的那天:“怎么会是他?” “这位李叔叔全名李广福,早年来华南市务工,从事水管疏通工作,但干的是文职,主要负责分派人员。家中有两个儿子,小儿子今年刚出生,还没满一岁。”先一步回到派出所的苏晓兰第一时间拉出李广福的个人信息。 工装男第二次坐近派出所里。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梅开二度:“又有什么事儿啊,是,我那天晚上确实是去过,我下雨天去趟杂货店也犯法吗?” 季鸣锐:“你去杂货店买什么?” “我那天请假没去上班,家里电器坏了,去杂货店买螺丝刀。” “只拿了螺丝刀吗?” “还买了一包烟,到底什么事儿啊我还赶着回家呢。” 螺丝刀和烟。 都和账目对上了,他确实没有说谎。 另一边,由于手中掌握着重要讯息,被强行拖来“协助”调查的解临和池青两人一左一右坐着。 解临再次翻开现场资料:“就一份,要一起看吗?” 相比这起案子,池青其实更在意这个几次三番什么都读不到的神经病,他有意无意地看向解临的手。 解临虽然看着总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观察力却异常敏锐,他视线明明还落在案件资料上,却抬手在池青眼前晃了下。 解临把手往池青那送,将削瘦的手凑到他面前。 池青:“干什么?” “手给你,”解临说,“看你吃饭的时候戳那两下好像没戳够。” “……” 男孩 池青完全可以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一个小时前,他确实是疯了才会在餐桌底下碰解临的手。 “开玩笑的,”解临看他那副恨不得现在就离开派出所的表情,把手收了回去,又将另一只手上的资料本摊在他面前,“不逗你了,看看资料?” 池青其实没有看过完整的现场资料,季鸣锐在他家遗留的现场照片数量有限,他只看到过几张散乱的照片,照片上几只流浪猫死状几乎一致。 苏晓兰负责文档记录工作,季鸣锐和李广福两个人的审讯陷入僵局,她也就没了事做。 于是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对面两个人“凑在一起”翻看资料的人吸引。 说凑在一起不太合适,因为即使是合看同一份资料,两个人之间也隔着一段相当安全的距离,这段距离的制造者池青先生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轻度感冒让他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眼皮耷拉着,饶是如此他仍极力和身边的人用空气划分出一道无形的三八线。 解临:“你坐那么远,看得清?” 池青:“我视力好。” “……” 两人唯有讨论起案子的时候,才显现出难得的和睦。 话题逐渐靠拢,听起来聊得颇为投机……就是谈话内容不太对劲。 解临:“锯齿刀其实很适合用来碎尸。” 池青表示赞同,他淡淡地说:“如果想抛尸、洗刷犯罪痕迹的话,比起扔在草坪里,碎尸确实是一个更好的手段。” 解临手指搭在纸页上:“就是得费点气力。” 池青:“而且容易脏手。” 解临:“如果是你会选择把它们抛在什么地方?” “附近的生肉市场,”池青毫不犹豫地说,“在生肉市场,动物尸体引起注意的概率低很多。” 苏晓兰:“……” ……她都听到了什么。 苏晓兰此刻的心情难以言表,明明李广福才是目前顺着线索找到的嫌疑人,但是她怎么感觉比起解临和池青,嫌疑人李广福似乎更像一名无辜群众。 解临:“确实,所以凶手选择抛在草坪里,其实就是存着一种想被人发现的想法。他想杀人但不敢,总得在其他地方找点满足感——比如群众的恐慌,周围人的议论。” 池青对凶手是怎么想的这一点不做评判,因为他很难感知到别人在想什么,又有什么心理感受。 但是解临好像对这一点很擅长。 资料很快被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上是几张新增的鞋印照片,这些沾着血的鞋印是技术人员前几天在第一现场勘察发现的,并且用测量的手段测出了鞋的大致尺码,是一双42码的鞋,和抛尸现场的鞋码一致。 苏晓兰感受到他俩的话题总算从“犯罪”的道路上扯了回来,就看到解临忽然间不说话了,他的视线在那片鞋印上停留片刻,忽然蹙起了眉。 而池青也难得把手从上衣口袋里伸出来,白细的手指从档案中抽出一张现场照片。 照片上是王阿婆家里那只银白高地,拍摄者记录时特意将猫的特征放大,镜头清晰地怼在猫耳那块特别的黑斑上。 解临:“你在看什么?” 池青:“猫耳。” 季鸣锐正反复确认关键信息,问李广福“你真没有偷拿过刀么”,还没等李广福回答,就听解临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说:“他应该不是嫌疑人。” “?” 解临:“鞋印有问题。” 那天晚上天太黑,他在现场并没有留意到地上有鞋印,看到资料后发觉不对。 “案发现场被雨水冲刷过,所以没有办法辨认,但是意外留在第一现场的鞋印后跟落脚部位出现了重跟的现象,凶手穿的明显不是自己的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身体素质不好’的结论也就有了依据,‘他’很可能并不是男性,女性的可能性更高……甚至,可能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女性这个推论也就算了,但是…… “……孩子?” “如果是孩子的话,他的年龄应该在12-15岁之间,”解临说话时手撑在桌上,以一种极为自然的姿势接近坐在对面受审的李广福,明明生了一双笑眼,话里却带着天然的压迫感,“李先生,你说你家电器坏了,你是一个人出来买螺丝刀的吗?” 李广福没有说话。 他的记忆随着解临这句问话,回溯到那天雨夜。 他11:18分出门,外头的雨下得很大,路上淤泥堆积,难走极了,蹭了他一脚泥。 他搓搓胳膊,冒着湿冷的天气,手中撑着伞,加快脚程,想快些买完东西赶紧回家。 11:30分。 便民杂货正要关店打烊。 李广福差点被冻僵的手推开了杂货店的门。 “叮铃——”门铃声响。 小男孩正在收拾文具盒,他抬起头,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李叔叔。” 李广福冲他笑笑,并没有把伞收起来,而是催促身后的儿子快些进来:“小康,快点的,别淋着了。” 他话说完,门外的人才慢慢走进来。 男孩个子比同龄人高出许多,整个人被包裹在厚重的校服外套内。 “你是一个人出来买螺丝刀的吗?”解临又问了一遍。 “我……”李广福其实并不完全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在解临的注视下,他嗫嚅着说,“我……我是一个人……” “你应该知道,只要一通电话打去便民问清楚,很快就能知道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 “需要我再问最后一遍吗。” “……还有我儿子,”李广福说,“我儿子和我一起去的。” “我不知道你们在查什么,但是跟我儿子一定没关系。” 季鸣锐也很想说:这又关他儿子什么事儿了? 仅凭凶手穿不合脚的大鞋这个特征,也没办法锁定他儿子是嫌疑人吧,而且一小孩,之前又推测说有杀猫练手这个可能,他又想杀谁呢? 虽然他儿子是有偷刀嫌疑,并且潜入过王阿婆家……等等! 季鸣锐仿佛抓到了一根线。 这根线从接连下暴雨的那天夜里开始,从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木雕开始,他抓到了这根线的一头,一时间却抓不到另一头。直到解临主动提起木雕案:“当时你们在王阿婆家里找到一部旧手机,那手机还在吗?” “双方顺利调解,早就还回去了。” 季鸣锐问:“手机有什么问题吗?” 解临只说了两个字:“相册。” 季鸣锐是翻过那部手机相册的人,他当时跟着池青的浏览记录,把池青打开过的程度都看了一遍,由于是旧手机,手机相册里留存的照片并不多,有一些李广福以前拍的旅游照,新增照片倒是不多……不过他想起其中一张最新照片。 拍摄时间正是是木雕案当天,照片很糊,有黑有白,像是一片黑白色的什么东西飞速从镜头面前闪过。并且那张照片不像常规拍摄照,倒像是不小心按错键误拍到的。 仔细一回想,好像还有点毛茸茸的。 …… 解临问:“相册里第一张照片,像不像那只银白高地的耳朵?” “像,”季鸣锐几乎立刻想通了这其中的逻辑,两人说话间已经避开当事人,来到走廊上,“所以说那天李广福的儿子可能不是去偷木雕的,抓猫才是真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手机会掉在地上,为什么会抓拍到这样一张照片,王阿婆回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捡手机,只好自作聪明地随手抓了一样东西……但是你怎么会知道?” 解临隔着玻璃门,朝里指了指。 他手指指尖朝向的方向,正好指向在那坐得十分勉强的池青。 池青等得很不耐烦,坐在沙发里,看起来有些困倦,时不时抬眼去看墙壁上的挂钟,计算自己已经坐在这里浪费了多少不必要的时间。 十分钟前。 池青回答完“猫耳”这两个字后,又看了手里的照片很久:“……这块黑斑,我好像在那里见过。” 在经历过他兄弟和解临两个人互相把对方往派出所送的事件后,季鸣锐惊讶于他俩原来居然具备心平气和坐在一起推理案情的能力。 季鸣锐自言自语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负负也可以得正吗。” 季鸣锐想到最重要的,也是所有人目前最担心的一点:“如果这个小康真的是嫌疑人,可他有什么杀人动机?” 又或者说,有可能被害的人是谁呢? “我得走了,小康和明明还在家里等我……”李广福忽然间站起来,不顾姜宇的阻拦就要往外走,“你干什么?!这事不管是跟我还是跟小康都没关系,我不知道你们想查什么,你们一没证据二没权利的,凭什么把我扣在这?!” 季鸣锐去走廊后,姜宇接替季鸣锐的位置,由于是坐着,发力不便,第一时间竟没拽住他。 李广福走得急,见到两个站在门口的人,知道自己想走没那么容易,于是冲出去之前四下环顾想找个什么防身的东西,有人过来逮他的时候他也好挡一挡—— 他挑中了解临刚才坐的那张椅子,然后拎椅子的时候殃及到了旁边那位本来心情都不是太好的男人。 池青困得快合上的眼皮又掀开了一点:“……” 李广福忽然靠近,由于椅子边角容易戳到人,池青抬手挡了一下椅子脚,这一挡,他的手背恰好碰到李广福胡乱挥舞的右手手背。 【我得赶紧回去,不知道小康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我这脾气,我不该跟他骂他的。】 【他母亲死后,他一直接受不了我再娶,也不想再多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我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说……】 所有声音都在那一瞬间远去。 姜宇阻拦李广福的声音,办公室里的吵闹声,季鸣锐的呵斥声——这些都一下离得很远。 耳边只有失真的声音在不断扩大,像有一个人趴在他耳边低低地说话。 【他居然会说……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这个声音趴在他耳边不断强调:【……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 然而这些纷杂的声音忽然间戛然而止。 池青缓慢地眨了眨眼,慢了半拍才发现是解临在混乱中拉开了李广福的手。 但是声音戛然而止的原因显然不仅仅是因为李广福的人被人扯开了,因为男人一只手摁在李广福的手上的同事,另一只手也拉着他的手。 池青垂眸,看到自己的手指指节此刻正轻轻搭在解临掌心里。 “这位李先生,”解临看着李广福说,“有话好好说,没事别乱碰。” ※※※※※※※※※※※※※※※※※※※※ 我自己来 我真是个废物啊! 我,反思! 啼哭 李广福压根没反应过来自己碰着什么了,就看到解临过来护着,等他被冲上来的季鸣锐按倒,他才瞥见边上那位额前头发有点长的男人。 他们上一次在派出所里见过。 李广福清楚记得,上一次就是这个人认出了手机是他用过之后给小康的旧手机。 他其实看不清男人此刻眼底的神色,隔着那片暗不见底的深黑色瞳孔,很难看出此刻男人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他鲜红的唇微微抿着。 季鸣锐将李广福按在桌上,李广福上半身紧贴办公桌面,桌上的文件撒了一地,季鸣锐虽然有时候脑子反应比较慢,但体格过人,将人压得一点反抗余地都不剩:“上一次没找你儿子……恐怕这次得找你儿子问问清楚了。” 他又扬声道:“姜宇,你先往他家里打通电话,旁敲侧击问问。” 对方还是孩子,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走正常的审讯模式,盘问他是不是偷了便利店的东西、猫是不是他杀的,可能会给孩子的心灵造成一些影响。 所以他们一般都会先采取一些委婉的手段。 姜宇会意:“我马上去。” 解临发觉池青还在盯着他的手看,这才松开池青的手:“抱歉,一时间没想那么多,你没事吧。” 池青这次倒是没像往常那样呛他:你也知道别乱碰,所以你乱碰什么。 因为不管他如何排斥,也不能否认一个事实——解临刚才确实帮了他。 在男人出现的那个瞬间,失真的声音被隔绝。 李广福那把即使失真后依旧带着地方口音的,又低又诡异的、梦魇般的声音从他耳边消失了,他仿佛一下被人从另一个世界拉回现实。 他从来没想过,解临身上这种读不到的特性还能发挥出这种作用。 解临看他不说话,反倒不习惯:“你不用忍,想去洗手就去洗吧,要是嫌我刚才不打声招呼就碰你的手……” 解临话没说完,就听池青洗手前对他说了一句“谢谢”。 解临:“什么?” 池青:“我说谢谢。” “不客气,其实我听见了,”解临说,“我就是想再听你说一遍。” “……” “没想到你这个人偶尔还是讲点道理的。”解临又说。 池青:“……” 有些人就是不能递杆子,就知道顺杆往上爬。 池青洗完手回来时,姜宇正好挂电话。 “我说我是物业,前段时间小区里发生的事情给住户造成一定影响,让他别害怕,如果有什么线索可以提供给我们……但他的反应很冷静,他说他没有什么线索。” 姜宇挂完电话后回忆那通电话里那名叫‘小康’的男孩的反应,变声期男生独有的粗哑声音语调很平,几乎没有什么起伏。 “有一点挺奇怪的,他好像很急着挂电话。” 当时姜宇没多想,只是隐约通过听筒,听到婴儿的哇哇哭声,哭声听起来微弱且遥远,可能是从虚掩着的门里传出来的。 姜宇问:“有人在哭吗?” 男孩粗哑的声音很冷静的说:“没什么。因为楼上太吵……所以弟弟哭了。” “……他就说楼上太吵,弟弟哭了。” 姜宇就目前所收集到的信息而言,并没有听出这番话里有什么别的意思,但他看到池青和解临两个人忽然间变了脸色—— 姜宇隐约觉得事态可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让他感觉心一慌:“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解临:“把他家地址报给我。” 姜宇:“12栋,5……506。” 姜宇报完李广福家地址,眼睁睁看着解临和池青两个人明明没有任何沟通,却在同一时间做了同一件事情,他们俩一前一后推开门,往外冲了出去。 高速路上。 解临车速很快,他似乎根本不考虑超速罚款和计分。 池青第二次坐在这辆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却和解临从对手的身份戏剧性地转化成了“队友”。 他原本想用其他方法侧面敲打季鸣锐,比如说让他多调查调查李广福的家庭关系,其他的目前没实质性证据,很难讲。但是电话里男孩说的那句话和婴儿啼哭却不得不让他多想。 虽然他不知道解临为什么会跟他一起出来。 旁边车道的司机看着一辆黑色迈巴赫不断超车,他嘴里吐槽了一句“这是高速啊,飙什么车,不要命了”,吐槽完再抬眼连那辆车车尾气都看不着了。 道路两边夜景飞速倒退,一排排街灯残影以惊人的速度略过。 解临从高架上一路飙进街区,这才逼不得已将速度稍稍放慢了些,拐弯时说:“凶手在找‘代替品’练手的时候,比起这个‘代替品’的易得性,特殊性才是要考虑的重点。换句话说,猫和他真正想实施犯罪的对象之间一定会有某种关联,这就和很多连环杀人案里受害人身上都有同样的共性一样,809连环杀人案里死者的共性只是‘长得漂亮’,事后也证明凶手的确因为某人而对漂亮女人怀有某种情结。” 解临说话的时候,前面那辆车的车尾灯透过车窗倒映在他脸上,强烈的光影投下,将他那双原本浅褐色的、常年含笑的眼睛遮住。 他接着又说:“我跟你的想法应该大致一样。你是不是也觉得……猫的形体大小,跟婴儿很像?” “……” 现在池青知道为什么他会一起冲出来了。 比起惊讶于解临的敏锐,池青更惊讶于这人的思维模式,如果不是不小心碰到李广福的手,他再怎么样也不会把猫和婴儿联想到一起去。 能够产生这个想法的人,危险程度不亚于事件本身。 池青没能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的时间。 拐过前面街道,对面就是海茂,等会儿该怎么行动才是目前的重点。 “在不知道里面发生什么情况之前不能硬闯,”解临在极短的时间内串联起所有信息,忽然说:“会扮物业吗。” 池青:“?” 解临:“你就说‘你好我是物业,刚才给你打过电话’就行,说一句试试。” “你好,”池青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连眼皮都没掀,展现出凭实力在演艺圈缓缓下沉的演技,不咸不淡地说,“我是物业。” “…………” 解临没再说话。 池青:“有问题?” “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爹,”解临中肯地评价道,“这活交给我,等会儿你往旁边站,别让他注意到你就行。” 池青:“……” 海茂小区。 12栋,第五层。 砖红色的门紧闭,门边上贴着老旧的对联,由于这年早过完了,对联四个角已经卷起。 屋内家具都是早些年配置的,房间内有很重的生活痕迹。 房屋布局两室一厅,客厅既充当活动区域,也充当孩子用来写作业的书房。 其中一间用屏风手动划分开的小隔间里,躺着一个仅半岁的婴儿,婴儿此刻正在大哭,他似乎是知道危险在向他逼近,浑身上下都哭红了,紧握成拳的小手在空气里胡乱挥舞。 “哇呜呜呜——” 婴儿一度哭得岔气。 但是站在婴儿床边默默看着他的男孩却没有任何反应。 男孩身上穿的还是那件附近学校那套初中校服,婴儿床虽然挡住了他腰部以下的位置,但是透过几道木质栏杆缝隙,隐约可以窥见一抹银光。 男孩手里紧紧握着的,是一把新的锯齿刀。 他正在看婴儿细腻的脖子,然后目光缓缓下移,最后落在婴儿起伏剧烈的胸膛上,第2-5根肋骨之间。 他抬起手腕,一点点划开弟弟白嫩细腻的皮肉的时候,血液缓慢涌出,和尖锐交错的刀尖融合在一起。 男孩通过这与众不同的触感深刻地感受到这不是猫,这是人的皮肉,他的手腕因为激动而颤栗地直发抖,然而刀尖才刚刚划破皮肤,门铃声却突兀地响起。 他等了一阵,门外的人却像是知道他在家似的,门铃声响了很久都没停。 “谁?”他拎着刀走到门口。 “物业,”门外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接到投诉,你们觉得楼上吵。” 男孩将门打开一道缝,对上一双笑吟吟的眼。 男人又说:“刚刚我已经和楼上住户沟通过了,他们说可能是隔音问题,以后会注意……”男人说到这声音微顿,“你弟弟还在哭?” 婴儿啼哭声异常清晰。 男孩缓缓握紧背在身后的刀,联系起刚才那通电话,没有怀疑,只是急着关门:“他可能饿了。” 然而解临的手在门关上的最后一刻将手伸进门缝间隙,手指倏然用力绷紧,牢牢抵住那道缝隙。 在他抵住缝隙的同时,由于扮演物业并不合格所以只能靠边站的池青直接抬脚将门踹开——他踹门的时候手还维持着插在衣服口袋里的姿势,脸上表情一点没变过。 池青活像一个带着小弟上门找茬的,踹完门冷声催促:“动作快点。” 因为池青这一下,解临有了足够的活动空间,立刻跻身进屋。 十二三岁的男孩对上一名成年男性,在力量上并不占优势。 男孩被扑倒在地之后花了几秒时间才反应过来自己手上还有刀,但等到他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解临牢牢摁住。 解临抽出男孩手里那把沾着血的刀,初步确认完婴儿的伤势情况,这才有时间回应池青那句催促:“……我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够确切,你不像他爹,你像上门讨债的。” ※※※※※※※※※※※※※※※※※※※※ ……昨天的反省不够深刻。 我继续反省orz 旧案 “刀是我偷的。” 男孩全名李康,他坐在审讯室对面那把椅子上,过大的校服将他整个人裹着,袖口有一滩暗色,那是刚刚不小心沾到的血迹。 “之前那把也是,我和小良(便利店小男孩)是朋友,我经常过去找他玩。我知道杂货店里没有装监控,所以我偷了刀,他也不会注意。”他甚至还知道不留信息的重要性,“如果我留下购买记录,你们很容易找到我。” “可能是因为杀得太多吧,流浪猫逐渐不在工厂聚集,那天我空着手从工厂回家,王阿婆家窗没关,她家那只猫就趴在窗口。抓猫的时候手机掉了,我来不及捡。” “我知道手机掉在现场你们肯定会找到我,而我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出现在她家里,所以我拿走了柜子上的木雕。” “为什么选猫?……因为猫和弟弟一样小啊。” 李康哪怕是被抓了现行也不显紧张,由于正值青春期、他脸上长了一片痘痘,很普通的一张脸,看上去和无数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学生没有任何差别,嘴里说出口的话让隔着玻璃大喊大叫‘不可能是我儿子,这里面一定有误会’的李广福逐渐沉默。 李康的后妈是一名车间工人,今天本在上晚班,接到消息立马赶过来,隔着玻璃又哭又骂。 而李康微微抬起头,嘴角竟挂着一丝笑:“我早知道他和那个女人在我妈死前就偷偷在一起了,我妈一去世,就迫不及待结了婚。我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想杀他了。” “哐!” 玻璃窗被女人猛地用拳头砸了好几下。 房间内隔音很好,听不见女人在喊什么,凭借口形依稀能辨认出半句话:‘……你这个畜生’。 李康平淡的五官这才动了动,他不顾在门外叫喊的女人,说:“刚才那刀不应该动他的胳膊,我应该先划开他的喉管。” 审讯室里,季鸣锐坐在男孩对面,被这来自孩童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震得说不出话。 李康被带出去之后,女人不顾阻拦作势就要扑上来:“他是你弟弟啊——他甚至都没满一岁——” 拉扯间,校服领口歪斜,露出了李康脖颈间一条很普通的银质项链,从露出来的边角形状看,吊坠应该是一枚十字架。 小组三人刚上任,平时终日泡在街坊邻里鸡毛蒜皮里,第一次直面案件。 一起很普通的流浪猫被杀事件,李广福、李康、以及后赶到的女人,他们住在海茂小区里,平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家庭,谁也没想过正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家庭背后却藏着这样一个“秘密”。 季鸣锐在审讯本上匆匆写下几句总结,武志斌连夜赶来后,他把剩下的流程交给更有经验的斌哥。 他合上本子出去,搬了张椅子坐到外面。 他对面坐着另外两位案件参与者,现在已经是深夜,这两位其中的一位没熬住,池姓参与者在沙发上很熟练地找了个位置睡觉,他大概是嫌吵,一条手腕横着覆在耳朵上。又由于洁癖,不安全感体现得淋漓尽致,将手完全缩在宽大的衣袖里。 另外一名参与者坐在他旁边翻杂志,见他出来还跟他打了声招呼:“季警官。” 解临手指抵在下唇,又补了一句:“他睡了。” 这个情形令人熟悉,前不久季鸣锐也是这样给他们做的笔录。 只不过当时这两个人还在互指对方是嫌疑人,现在真凶落网,正在审讯室里坦白罪行。 季鸣锐开始做记录:“你们是怎么听出电话有问题的?” 饶是解临再能花言巧语,也很难讲出这其中的具体原因,就好像他只不过是发现一个人渴了需要去喝水,吃饭喝水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好讲的。 “直觉吧。” 季鸣锐:“……” 经过这次事件,季鸣锐隐隐觉得与其说是直觉,不如说这是某种危险的天赋。 季鸣锐又问:“那门是谁踹的?” “他,”解临说,“本来让他跟我一起扮物业,但他扮得实在不像。” 季鸣锐十分认同:“是的,他演技确实不行,不然也不会……”也不会从电影学院毕业之后就查无此人了。 季鸣锐话没来得及说完,池青向来浅眠,他覆在耳朵上的手动了动,半睁开眼。 季鸣锐嘴里的话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但其实他这个人也是有可圈可点的地方的,虽然演不了正常人,但是演反派的时候真的是活灵活现。” 池青坐起来说:“你以为我没听见前面那句吗。” 其实细数池青为数不多成功试上镜的角色,基本上没几个是好人。 早年为了给兄弟的作品贡献播放量,季鸣锐每一部都看过,在大部分和池青无关的戏份里找自己兄弟到底在哪儿有时候也是一种刷剧的乐趣。 大部分都是一脸阴阴沉沉的幕后大反派,角色看起来很有分量,但戏份真的很少。 解临捕捉到关键词:“演?” 季鸣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其实是表演学院毕业的,满打满算学过四年表演课程。” 解临回想起车上,从神态到语气都不合格的那句‘我是物业’,笑了一声:“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池青没理他们:“能走了吗。” 季鸣锐把笔给解临:“在这签个字,你俩就能回去了。” 池青全程手都缩在衣袖里,等解临签完,这才勉强把手伸出来,相当熟练地从边上抽了张纸巾,隔着纸巾去接解临递过来的笔。 “不用嫌弃成这样吧,”解临说,“洁癖都像你这样么?” “是我比较严重,”池青坦然承认,签完字又把笔塞回他手里,将纸巾团起来说,“……所以任何时候,离我远点。” 于是两个人短暂合作完,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 解临像听不懂‘离我远点’四个字一样:“走吗,我开车送你。” “……” “你这什么表情,刚才又不是没坐过。” 池青:“刚才没得选。” 武志斌从审讯室出来,就听到这番对话,还没进门,便和推开门往外走的池青迎面撞上。 解临在他身后说:“这个点可能打不到车,送你回去而已,你困得眼睛都红了。” 池青:“你这么喜欢送人回家,不如改行当司机。” 池青刚才睡了那十几分钟,起来之后反倒更疲倦,眼尾泛红。他长相很有辨识度,黑色头发略显颓废地遮着眼,红唇,手插在衣兜里,眼皮没精神地垂着,一副谁也不理的样子。 倒是解临和武志斌打了声招呼:“先走了。” 武志斌拐杖微顿,看的却不是解临而是池青。 武志斌身后,怀里抱着记录本的苏晓兰还在同姜宇念叨:“他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等池青出去后,武志斌仍停在门口,直到季鸣锐喊他一声‘斌哥’他才回过神来:“那是你朋友?” “从第一次见,我就觉得这孩子眼熟。” 季鸣锐有点意外:“你是不是在电视上见过他?他那个人,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作品还是有几部的。”他如数家珍道:“《追击》里开局出场过三秒钟的嫌犯就是他演的,还有《修仙传》里第三个故事的反派,额,总之都不是什么好角色……” 武志斌平时压根不看剧。 他这么多年看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犯人和重大案件。 上回见面他并没有放太多注意力在池青身上,只顾着听解临的分析之后又急着吩咐季鸣锐他们去盘查海茂,今天才觉得眼熟。 到底在哪里见过…… 武志斌问:“你这朋友叫什么名字?” 季鸣锐以为池青查无此人那么多年,总算收割到一枚剧粉,热情介绍道:“差池的池,绀青的青,池青。” 武志斌带着手头上的资料回到办公室,等整理完资料,他忽然想起苏晓兰那句‘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 武志斌嚼着这两个字,仔细回忆起池青的五官,半晌,他忽然起身在档案架上翻找起来,最终在角落里找到一叠泛黄的文件档案。 封面写着:2.18孩童连环绑架案。 那是十年前。2011年的冬天。 武志斌坐在办公椅里陷入了一阵短促的沉默,然后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翻到倒数第二页时停下,在幸存者一栏里找到了两个字:池青。 边上附有一张略带泛黄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年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依旧可以窥见轮廓间惊人的样貌,眉眼精致,瞳孔的颜色很深。这张脸和刚才看到的脸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档案上写着:送医后经检查发现受害人有失聪幻听的症状,排除其他病因,疑为心理原因,源于受到巨大冲击后人体自发产生过度的应激反应。 记录员明显在跟进情况,下一行用不同型号的针管笔写道:幻听情况于三个月后消失,现已痊愈出院。 档案最后一行是心理评估栏。 心理评估栏里,写了一句很模棱两可的话:虽无异样,但仍建议长期追踪。 ※※※※※※※※※※※※※※※※※※※※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托马斯螺旋滑跪。 理了一下后面的剧情,来迟惹! 过去 池青并没有留意到武志斌看他的那几眼,他困得只想回去睡觉,偏偏某个人还非得往他眼前撞。 “上车。” 池青眼皮都没掀:“你很烦。” 晚上气温降低,解临肩上披上件黑色外套,一条胳膊搭着车窗,即使已经快接近夜里一点多,这男人从头发丝到手指依旧讲究得不像话,微挑的眼尾轻扫过来:“你让我送你回去我就不烦你了。” 池青自顾自在叫车软件上下了单。 这个点车确实不多,差不多过去两分半时间,才有一名私家车司机接单,只是资料页面显示这是一名新手司机,目前接单数为0。 并且这名新手司机一接单,就显示‘车辆已到达’。 所有信息联系在一起,车主是谁昭然若揭,连车牌号都不需要对比。 池青总算抬眼看他:“……你接的单?” 解临搭在车窗上那只手伸了出来,五指扣住手机,将手机屏幕翻过来正对着他,回应他先前那句‘你这么喜欢送人回家,不如改行当司机’:“你说得有道理,所以我改行当司机了,这下能送了么。” “……” “取消订单也没用,只要你叫车,我这就能抢到。” 池青退出叫车页面,在设置里搜索过后发现打车软件并没有拉黑司机的功能。 要是从这里徒步走回去,到家的时候可能天都已经亮了。 池青最后只能给这名新车司机贡献了第一单。 解临在叫车软件上周边有人叫车的提示关闭,像模像样地说:“这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夜晚道路畅通无阻,加上解临开车确实开得稳,一路上基本没有什么颠簸或者猛然提速的现象。 池青对司机的开车水平还算满意,除了一点,司机话太多。 解临:“你平时自己不开车?” 池青:“麻烦。” 不止开车麻烦,考驾照也很麻烦。 避免常去人多的地方,是一个洁癖的自我修养。 “刚才季警官说你学过四年表演,”解临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问,“你这病,表演的时候边上能有搭档吗。”怕是碰一下这场戏就没得演了。 池青毫不避讳,他不光对别人说话的时候一针见血,对自己也是:“所以我在这条路上并没有得到任何发展。” “……” 池青用尽最后一丝耐心:“还有问题吗,问完就专心开车。” “还有一个。” 红绿灯过去,解临说:“之前在心理诊所,你提到过十年前。”不知道为什么解临对“十年”这个词很敏感,一句随口之言,他记到现在。 解临说到这,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最终还是没问:“……没什么,睡吧。” 池青其实已经很困了,他在回答解临的话之后就陷入半梦半醒之间,合上眼后眼前一片黑,“十年前”这三个字却遽然闯到耳边。他没有睁眼,但是鸦羽般的睫毛微动。 “斌哥,你刚刚去总局了?” 另一边,武志斌风风火火地出去一趟,回来对上三人小组好奇的眼神。 武志斌“嗯”了一声说:“去总局查了个档案。” 季鸣锐主动汇报李家的情况:“关于李康的报告都递上去了,案件已经移交给其他部门,就是李康的父亲仍试图主张这只是一起意外伤害,他不愿意把儿子交上去。”季鸣锐火速汇报完,又问,“您去总局查的什么档案,是最近又有什么大案子吗?” 不等武志斌开口,姜宇和苏晓兰已经提他拉好了一把椅子。 武志斌哭笑不得:“平时让你们做点事没见你们像听案子的时候那么积极。” 武志斌看着他们,时常会回想起刚当上警察那会儿的自己,这也是为什么他坚持调下来带这群新人的原因,他拗不过他们,说话时声音仿佛穿过残酷而又陈旧的岁月:“我就是想到了一起……十年前的案子。” “关于那起案子,你们应该都听过。” 武志斌不清楚关于池青的事情季鸣锐知道多少,既然入了档案库,加密级别还是最高级,受害人的信息需要严格保密,他略去了其中关键人物,只说个大致:“当年那起连环绑架案轰动全城,受害者全是年仅十至十五岁的孩子,不断有孩子失踪。” “这个案子我知道,”苏晓兰说,“我妈还特地给我买了一个带定位的手表让我戴着上学,连周末跟同学出去玩都不让。” 季鸣锐悲催地表示:“作为同龄人,我也戴过那种手表,丑不说,还不让摘。” 姜宇:“我也……” 因为那起绑架案,带定位的电子手表一度极为畅销,那个时候的校园里,可能会有人不穿校服,但绝对没人会忘记戴手表。 这也能从侧面反映出当年那起案子的影响有多么严重。 苏晓兰:“后来警察好像发现了这些被绑的孩子之间存在的关联,他们大多都是一些成绩好的、参加过市区比赛拿过奖的孩子,总之他们的名字获奖后在报刊杂志上出现过。” 季鸣锐:“这个我有印象,当时我考试不及格,我妈头一回没骂我,还摸着我的头说‘看来脑子笨也有脑子笨的好处’。” 从小就是好学生的姜宇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我……当年我刚拿下三好学生,我妈都快疯了,每天晚上睡不着觉,她总觉得下一个可能是我,半夜起来跟我说她想通了,让我明年别争三好了,说这些都不过只是虚名。” “……” 但当时他们三个人还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对这个案件的印象只停留在不得不带的电子手表和惊慌失控的舆论上,隐约记得后来破了案,犯人落网,之后随着漫长的时间和无数成长琐事一起封尘在了记忆里。 季鸣锐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那起案子的幸存者,问:“那起案子怎么了吗?” “那起案子很奇怪,”武志斌沉吟两秒,透露道,“至今都没有人知道那个人绑这些孩子做什么,在绑架中那些孩子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最后仅有两名孩子幸存。而且关于这些未解的一切,上面也没有再让人继续查下去,这个案件就这样结案了。” “最奇怪的是凶手在庭审现场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们杀不死也抓不到我’,被枪决那天,他是笑着走的。” “因为庭审现场这句话,又引发了很多舆论,有人质疑警察抓错人,也有人怀疑凶手可能不止一个……但是之后半年时间里都没有再出现下一名受害者,舆论才逐渐平息。直至今日,已经过了十年,也还有一小派人认为真凶并没有落网。” 之前那些关于案件的信息都是大众所熟知的,甚至就是季鸣锐他们学生时代亲身经历过的,但是后面那些“内部”情报,他们却是第一次听说。 季鸣锐眼前仿佛浮现出了那个诡异的话语和场面。 ——“你们杀不死,也抓不到我。” 池青在车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坐在庭审现场,男人说话声音低沉而又沙哑,说出了一句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恐怖话语,话一出,满座皆惊,周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议论。 画面忽而一转,又转到病房。 他从病房里睁开眼醒来,头痛欲裂。 满世界都是诡谲的声音,他看着周围医护人员在病房内外奔走,护士靠近他,嘴巴一张一合,大家都在说话,但是他听到的声音却似乎不来自于现实。 他凭借唇语辨认出护士在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可是他耳边出现的声音只有巨大的耳鸣声,伴随着那阵源源不断的耳鸣,失真的声音在说:【刚才那个病房里的老头可真烦人啊,一晚上按八百次铃,烦都烦死了。】 医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能听见吗?” 池青并不知道医生在说什么,他只听到一句:【别是出现什么了后遗症……这事还是让吴医生自己来吧,万一怪到我头上,我可解释不清。】 【……】 无数失真的声音源源不断涌进他耳朵里。 最后医生在纸上写:你有暂时性失聪的症状,但应该是暂时性的,不要担心,你之前说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可能是幻听,理论上说你现在应该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失聪的那三个月里,池青不需要依靠触碰就能读到别人的内心——只要在一定范围里出现,只要那个人此刻正在张嘴说话,他就能听到。 他起初并不能确定这真的是别人心底的想法,还是他自己的臆想。 在那个由失真声音诉说的世界里,快乐可以是假的,悲伤可以是假的,甚至连爱都可以是假的。 三个月后,失聪情况恢复。 失真的声音也跟着消失了,池青以为自己的病似乎好了,直到他在出院那天,不小心碰到了护士的手。 【我饭都来不及吃,那老头又按铃了……】 池青在梦里看到自己在跟护士说话。 “谢谢,”他听到自己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请你吃午饭。” 护士笑笑:“我是还没吃呢,谢谢啊,不过我还有工作,我得去隔壁病房看看。” 池青这梦做得断断续续。 铺天盖地的声音,人心底的秘密,不可言说的欲望,以及掩在表象之下的真相。他告诉自己,他得醒过来。 这个念头才刚出现没多久,池青感觉到有什么细细密密的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脸。 池青被这一下给弄醒了,睁开眼入目便是解临那张即使呈放大状也依然无懈可击的脸,车里很暗,仅凭借车外微弱的小区街灯和车内电子屏幕投映出的光,只照到男人的半张脸。 解临站在车门外,俯着身,距离他很近:“正想叫你。” 池青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落在他脸上的是解临垂下来的头发丝。 “这名乘客,”解临笑了一下,他鼻梁很高,睫毛长得犯规,池青梦境里那些声音随之远去,“到家了。” ※※※※※※※※※※※※※※※※※※※※ 照这样下去或许我可以完成一个时间循环 这样总有一天,我能再回到保十争八的那一天…… 酒吧 池青很少会梦到以前的事。 他怔愣片刻,一下子忘了他和解临之间的距离太近,因为梦境忽然中断,洁癖没有第一时间发作。他下了车,第二次对解临说出一句“谢谢”。 解临:“真想谢我?嘴上说谢谢可没什么用。” 池青直觉后头肯定没几句好话。 果然解临从善如流地掏出手机,点开某个微聊小程序:“微聊号报一下,我加你,加个好友就算你谢过了。” 解临就算主动问人要号码,也依然不像是在路边跟人搭讪的,主要原因是他自己就长了一张被搭讪的脸。 “我第一次主动问人要号码,”解临说,“要不到的话很没面子。” 电子门发出一声微弱的声响:“滴。” 池青回家推开门,玄关处的灯没开,他靠着门,低头去看手机屏幕上那一个红色的小点。 [您有一个新通知] [是否通过好友请求?通过or拒绝。] 池青微聊号上就没几个活着的好友。 他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那张脸就很容易得罪人,开口之后更容易得罪,以前学表演的时候认识的那些人大部分根本不敢找他聊,从那件事之后起,所有人对他的评价从别人家的孩子逐渐扭转到‘长得倒是漂亮,就是性格好像有点阴沉’。 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聊天,平时聊天的也只有季鸣锐。 季鸣锐从初中那会儿就满怀正义感,具体表现为很喜欢没事找事,他总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关照一下那位阴沉寡言的后桌。 他通过多年坚持不懈的努力,以惊人的毅力,一直到高中毕业才勉强在池青眼里从“一名普通的不记得名字的同学”成为“一名有名字的同学”。 池青丢开那点不适应的感觉,点了通过。 解临那边估计还在开车,暂时没有动静。 他想了想,提前发过去一句:没事别给我发消息。 池青发完之后,觉得这句话不能完全表达他的想法,又补上一句:有事也别找。 他退出对话框时,季鸣锐正好发了几条消息过来。 -你到家了没? -我刚听到一个贼牛逼的旧案子,说出来吓死你,简直是我的童年阴影。 季鸣锐想一出是一出,话题层出不穷,没等到回复隔几分钟又开启新话题。 -明天我休息,大家准备搞搞团建,姜宇那小子长那么大居然没去过酒吧,你要是没事的话一块儿来? 季鸣锐最后又发过来一句。 -哎提到酒吧,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从认识你到现在……好像没见你喝过酒。 房间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暗,池青提前开了电视,整个客厅里就只剩电视光,那对落下的黑色手套就搁在茶几上。 池青洗完澡之后捧着玻璃杯坐在沙发上喝水,看着那双黑色手套,想到了刚才没梦到的后续。 在医院的那三个月,他也没有办法相信这种超越自然的能力。 失聪症状消失后,他以为他病好了。 这一切可能真的只是幻听而已,所有蜂拥而至的声音都不是真实的,他终于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然而出院那天,他发现读心这项能力并没有随着失聪症状而消失。只是和失聪的那三个月相比,不再是一定范围内不需要条件就能触发,而是多了一个必要条件——需要用手触碰到对方。 但这个条件也并非完全绝对,有一样东西可以打破这项桎梏。 [……好像没见你喝过酒。] 池青的视线落在聊天框内的某个字上。 他如果喝酒,读心术就会失控。 准确地说,是会回到当时失聪时的状态,一定范围内的声音他都能听见。这个一定的范围区间内,只要对方此时此刻正在在说话,他就能听到。 就好像全世界都在耳边诡异低语。 - “你们三好学生的生活都那么无聊的吗?”次日,季鸣锐坐在灯光迷离的酒吧里,把调酒师刚调好的酒推给姜宇,“你不会也没喝过酒吧。” 姜宇接过,有些拘束地说:“啤酒算吗,夏天吃饭的时候我喝过几次我爸的冰啤酒。” “……” 季鸣锐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你看看你边上的兰姐,她都比你猛,人喝威士忌眼睛都不眨。” 苏晓兰剪了个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即使脱下警服也穿得异常干练,不知道的以为是来执行什么便衣任务来了,和她那张温婉的脸极不相符。 姜宇:“晓兰姐,你怎么不穿裙子,是不喜欢吗。” 苏晓兰看他一眼,温柔的声音说出最硬汉的话语:“不方便,裙子影响我踢腿的速度。” 季鸣锐:“咱们是来放松来的。” 苏晓兰:“万一酒吧临时发生什么情况,人民需要我们呢?” 季鸣锐抱拳:“说得在理,是我思虑不周。” 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案件结束,新人小组三人感觉自己这才算有了点入职后的实感,职业病也应运而生,根本放松不下来,习惯性打量店里的设施,有没有违规情况,资质够不够,经营许可证缺不缺,店内存不存在私下交易和非法产业链。 面前的调酒师被他们三个看得后背发毛。 但是任他们如何打量,整家酒吧里全场最醒目的,还是一位熟人。 男人一个人坐在场内的沙发座上,姿态懒散,衬衫袖口挽起,手指搭在膝盖上偶尔随着音乐轻点几下,他边上没坐人,但周围有意无意靠过去的人却不少。 “我能……坐这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 “不好意思,”解临却不像平时那么好说话,虽然眼底依旧含笑:“有人了。” “你很漂亮,”解临抬手指了指,示意边上服务生把刚端过来的酒给她,“……虽然座位有人了,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喝杯酒,祝你今晚玩得愉快。” 季鸣锐从没见过这种前仆后继的场面,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整个场子里的人都过去了吧。” 姜宇:“我偶像,有魅力不是很正常。” 苏晓兰作为女人,不得不承认这点:“不过他一个都没同意,倒是挺不符合他这张脸的。” 季鸣锐:“应该约了人吧。” 季鸣锐话刚说完,就看见另一个醒目的人一路从楼上包厢下来往沙发区走,这个醒目主要是因为此人看上去十分骚包,典型的潮流富二代,头上染了几缕黄色的毛,他火急火燎地看了一圈,最后往解临那个位置走。 “临哥!” 黄毛坐下,灌了一口酒,一拍大腿说:“可算把你盼来了。” 解临:“说吧,什么事儿。” 黄毛全名吴志,华南市有名的纨绔子弟,人如其名,最后真成了一个心里除了泡妞以外没有其他理想的无志青年。只是此人空有一身人民币,由于情商实在不高,因此在泡妞的路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解家早年也做过一些生意,后来又出了解风那么一个总队队长级别的人物,所以现在仍和这些世家子弟关系不错。 吴志事还没说,恭敬地拿起一杯酒,敬酒的时候嘴里熟练地先吐出一句:“爸爸!” 解临歪头笑了一声,接过酒,倚在沙发靠背看他:“没你怎么蠢的儿子,别乱套近乎,有事说事。” 吴志:“就,最近有一个姑娘让我挺在意的,我不知道过去要说点什么,给支个招?” 解临睨他一眼:“你一个月内在意的姑娘有点多。” 吴志表示:“但我每一次在意都是真心的!” 吴志的方针是这样的:虽然他自己不会。 但是他可以向会的人请教。 事实证明解临也确实是他的再生父母,倒不是说解临手段有多高超,只是他似乎很容易就能感知到对方的心思,这种敏锐度让吴志心服口服。 解临手指捏着酒杯,酒吧里暧昧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哪个。” 吴志:“散台那个,又温柔又飒,她今天一进店,就撞进我心里了。” 解临:“你的‘最近’,确实够近的。” 吴志:“就最近十分钟嘛,爱情总是来得很突然。” 解临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愣了愣,继而道:“恐怕你得换一个了。” 吴志:“?” “苏警官,”解临带着酒走过去,跟苏晓兰他们打了声招呼,“今天休息?” 吴志呆滞了:“……” 警官? 苏晓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跟解临碰了杯:“难得休假就过来喝两杯,没想到在这碰见你,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好好跟你道谢。” 解临:“我没做什么,要说道谢的话,是不是还少了一个人。” 苏晓兰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池青。 季鸣锐在边上解释说:“约了,他不愿意出来,说什么都不行,我发一大段,回我三个字一个标点符号。” 解临大概能猜到是哪三个字。 解临:“吵,逗号,人多。” 季鸣锐:“???” 这个人是偷看他们聊天了吗。 解临把酒杯搁在吧台上,又将手机拿出来,查找某个新添加的人:“我约他试试。” 解临点开和池青的聊天框,对池青发过来的两句“问候”视而不见。 -我喝多了。 -没人领走的话可能会被扔在街上。 结束长达十分钟的短暂暗恋的吴志瞥见一眼,在心里赞叹一句“高手”,并打算把这两句话当成教科书记下来。 然而他万万想不到对面的那个人油盐不进的程度和他临哥简直是棋逢对手。 池青:既然还能打字,也能自己打辆车回去。 解临:…… ※※※※※※※※※※※※※※※※※※※※ orz 酒杯 解临并没有知难而退。 -这么绝情? -给你发消息和打车可不一样。 吴志彻底被勾起好奇心,忍不住不断偷看他临哥的手机屏幕。 油盐不进那位回:是不一样。 -打车能送你回家,而我会让你躺在大街上过夜。 吴志:“……” 毫无人性啊这。 他临哥行走江湖多年,哪怕自己从不真身下场撩人,就是隔空帮他出主意也成功让他脱单不少次,居然也有翻车的一天。 吴志在心里嘀咕着,发现他临哥居然也不生气,依在吧台边上继续给人发消息,貌似还发得挺开心。 然而一串消息还没等打完发出去,对面速度更快,估计是看到顶上显示的‘正在输入中’,油盐不进当机立断抢先发过来两条。 -早点滚去大街上还能抢个好位置。 -再发拉黑。 吴志肃然起敬。 季鸣锐安慰:“没事,那位池姓大爷,约不出来才是常态。除非忽然下场大雨,让他觉得今晚心情不错,这事才能谈一谈。” 另一边,池姓大爷发完消息把手机搁在一边,准备躺下睡觉。 结果眼睛闭上不超过十多分钟,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又开始震动。 在他警告“再发拉黑”之后,解临确实不发消息了,直接打过来一通语音电话。 [您的好友‘解临’邀请您进行语音聊天。] 池青:“……”有完没完。 池青接了电话:“你最好……”你最好是真有什么事儿。 电话对面传来“砰”的一声,紧接着是解临加快语速的声音,他听上去也很无奈:“刚才那几句是逗你的,这回是真有事。”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瞬息万变。 不过短短十分钟时间,酒吧内横生意外,原本井然有序的环境此刻成了一团乱,刚才那声“啪”是啤酒瓶破裂的声音。 吧台调酒师好好的调着酒,一个女孩子一路不顾安保人员的阻拦冲了进来,她四下看了两眼,然后放下包,拿起吧台上的酒瓶,对着调酒师的脑袋狠力一砸:“你这个渣男!” 这一砸,砸得酒吧内音乐都停了。 有人往他们这看:“怎么回事儿?” 季鸣锐作为人民警察,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在那姑娘要砸第二下之前大步流星三两步跨过座椅冲了过去:“干什么!放下酒瓶!” 最后酒瓶是放下了,但是酒也洒了季鸣锐一身。 解临简单说完情况,又说:“他想让你帮忙买件能穿的衣服过来。” 吴志:“不是说送件衣服来就行吗?为什么还要特意买?” 解临斜他一眼,示意他闭嘴:“地址发你,不远,过来挺方便,要是远也不就不叫你了。” 池青现在想杀的对象成了季鸣锐。 半晌,他抬手掐了掐鼻梁说:“让他等着。” 酒吧确实离得不远,这一片晚上比较热闹的地方也就老城区这,不用解临说池青也不会把自己穿过的衣服拿给季鸣锐的,对洁癖来说自己的衣服谁都没得碰,就算是最好的兄弟也不行。 池青戴着黑色手套、拎着袋子进酒吧的时候闹剧已经结束了。 新人小组团建计划彻底泡汤,正在吧台那儿围着一女生做调解工作:“我们是警察,你放心,有什么事儿可以跟我们说,不要动手。我们是文明社会,要讲文明。” 女生很年轻,二十出头的年纪,时髦且漂亮。 手腕上戴着一条很精致的手链,说话时星星形状的坠子不断晃荡,表明她仍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为了他,放弃在家乡的工作,我特意从夏城过来……可是他呢,他居然早就背着我和我闺蜜在一起了。” 调酒师眼神闪躲。 女生气极过后,冷静下来,攥紧的手松开:“也是我傻,我早该想到的,我来之前他就拒绝我和他住一起,说什么两个人即使在恋爱也需要各自的空间,我看就是想让我给你们腾地方。” 季鸣锐他们调解工作做得得心应手。 苏晓兰同为女人,最有发言权:“两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 女生:“可我真的很喜欢他。” 苏晓兰:“我理解你,没事的,姑娘,你的人生还很长,就把这段感情当成一个短暂停留过的景点,记得最开始你们相恋的美好就够了。可能下车的时候,你们之间并不是很愉快,但是不能让结局影响这段过程。” 苏晓兰知道这个时候言语不能太犀利,于是放缓了声音说:“他当初爱你的时候,一定是真的,只是现在他的他并不是当初那个他了。” 女生眼泪没忍住从眼眶里落下。 解临倒是没多说什么,他静静地听着,适时给女生递过去一张纸巾:“别哭了。”他手指指节微曲,递纸巾的时候显出几分无意的温柔,“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眼泪不适合你,那个人也不适合你。” 解临的安慰很奏效,但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总觉得潜台词里是不是应该有一句:“他不适合你,你看我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回家。” 但他说完之后收回手,退回了安全的社交距离,然后一抬眼,看见了某位油盐不进的人。 池青把装衣服的袋子:“你的衣服,再有下次你就直接裸.奔。” 季鸣锐身上黏黏糊糊的,等衣服很久了,接过袋子就准备去厕所:“谢谢大哥,辛苦你跑一趟,我去换衣服,你坐一会儿?顺便帮忙安慰安慰这位姑娘。” 池青:“我为什么要帮忙。” 季鸣锐:“……你来都来了。” 池青勉强分出一点注意力给那位哭哭啼啼的女生,并不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情绪。 季鸣锐走后,解临顺势坐在池青边上:“来了,喝什么?” 池青:“水。” 池青又补上一句:“矿泉水,柠檬水都行。” 解临:“你来酒吧就喝水?” 池青懒得解释自己不喝酒的原因,直接说:“酒精过敏。” “洁癖,对人也过敏,对酒精也过敏,”解临说着让服务生给他一准备一杯柠檬水,“你这个人还挺难伺候。” 吴志拍拍解临的肩,小声问:“这就是刚才那油盐不进?” 吴志凑在边上当围观群众当了许久,撑到现在总算目睹真容。 从池青走进来起他就瞧见了,黑手套,漂亮但是挺颓的,即使在酒吧这乌泱泱的一片人头里也依旧非常醒目。 那女生哭着哭着,最后视线也往池青身上飘。 池青忍了会儿,良心发现打算帮朋友一次。 他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水杯,黑色手套覆在杯壁上,嘴里很冷淡地吐出三个字:“恭喜你。” 女生:“?” “这个时间分手不见得是坏事,要是结婚了再分手,”池青顿了顿,说,“到时候大家都很麻烦。” “……” 话虽然是大实话,虽然冷漠尖锐但在理。 但是很少有女生想在分手的时候听这些,她们更想得到安慰。 池青完全不懂:“她怎么又哭。” 苏晓兰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想问呢,我好不容易哄好的人你怎么一下又弄哭了。 解临扶了扶额:“……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她一时间消化不了,算了,你还是喝水吧。” 池青也不在意,本质上这女生失恋,和他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再者他也不明白人会为了失恋痛苦,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于是他低头抿了一口水。 解临看着他:“你刚才说我再发你就拉黑,认真的么。” 池青也看了他一眼:“你要是等不及,现在就可以。” “……” 闹出这档子事,调酒师提前下了班,他根本不敢和女方正面交锋,于是借口上厕所、急急忙忙从后门溜走。 池青柠檬水喝到一半,随手将水杯搁在吧台上,季鸣锐正好换好衣服回来,傻眼了:“人怎么哭更狠了?” 池青:“不知道。” “……” “没事我先走了。” 季鸣锐急忙道:“等会儿,我们也差不多了,一块儿走。”他又道,“晓兰,你把人姑娘送回去吧。” 池青在等他的途中伸手去拿原先那杯水杯,解临正好也伸手拿杯子,这一动,差点和解临的手碰在一起——即使带着手套,池青也异常谨慎,他很快反应过来,停住了动作。 “都戴手套了还那么小心,”解临说,“……放心,我不碰你。” 解临说着拿了一杯。 然而等他将酒杯凑到唇前时,他停顿了一下。 这一口没彻底灌下去,杯里的东西刚沾到唇边,他就尝到一点柠檬水的味道,很淡,几乎就是白水,隐约带着些许柠檬味儿。 酒吧里的杯子长得都很类似,根据酒水的不同,会装在不同形状的玻璃杯里。 他和池青两个人的杯子恰好一样,都是长方形的直筒杯。 解临那杯酒没有颜色,作为装饰,杯子里也放了几片柠檬。 解临余光注意到吧台服务生手里那块抹布,意识到刚才服务生擦桌面的时候,可能动过杯子的位置。 他正想提醒,发现池青已经抿了一口。 失控 酒吧永远是越晚越热闹,舞台上那位身穿破洞衫的歌手声嘶力竭地唱到副歌部分,池青抿完那一口之后,搭在杯壁上的手指瞬间僵住。酒精的味道一点点在唇齿间散开。 解临点的这杯酒看着颜色寡淡,其实酒精度不低,入喉跟火烧一样。 池青觉得他现在不止喉咙烧,耳边也忽然一下炸开,酒精蔓延至四肢百骸,连脑子都在跟着烧。 其实在正常光线下能看出来两个杯子里装的东西不一样,毕竟酒的颜色再怎么淡也不可能做到像纯净水那样透明,然而这些细微的区别抵挡不住酒吧里不断变换的灯光作祟。 服务员看他们这个反应,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解释说:“不好意思,我刚擦桌子的时候可能没注意,给你们放反了……” 池青压根听不到那些,他耳朵里全是另外一种声音。 【快点下班吧,连上两周班了都。女朋友还怪我对她不够上心,我哪有时间啊。她昨天还问我想没想过结婚的事儿,可我现在又没钱又没房的……还有那帮七大姑八大姨……】 服务员小哥上班上得太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鸡毛蒜皮的事儿。 不止这位服务员小哥,整个酒吧里无数种声音在他抿下那口酒的同时向他袭来。 离吧台不远,坐着一位中年男人,男人身边的女人年纪却很小,穿着打扮精致。两个人看起来有说有笑,并无异样。 然而无数声音中,有一个失真的中年男声在说:【……我骗她会跟我老婆离婚,怎么可能呢,她图钱我图她年轻,明码标价的关系,扯什么爱情。】 【……】 诸如此类的声音太多了,现实和深埋在心底难诉的另一种“真实”交错。 两种声音互相交杂,吵得他头疼。 觥筹交错间,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被灯光打成了一副虚幻的模样,笑和悲伤都被镀上一层让人摸不清的滤镜,只剩下无数声音喃喃低语。 最后一个离他很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来。 “工作的时候注意一点,”解临说,“酒杯这种东西能放错吗,有人不能喝酒出了事谁担?” 服务员见那位一直笑吟吟的客人此时却变得不好说话了起来。 他收起手里那块抹布,手无措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对不起,要不……我再给你们重新倒两杯吧。” 解临目光略过他:“不用了。” 解临又去看边上那位酒精过敏的人,酒吧里声音太吵,想沟通只能尽量靠近对方的耳朵,也正由于距离很近,他的声音一时间压过其他所有声音。 池青听到他问:“你喝了多少,这酒度数不低,刚刚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拦着你。” 解临借着偶尔扫过来的灯光,凑近了想看看他过敏情况怎么样,脖子上有没有起红疹子,最后视线落在池青脖颈处,发现他今天穿的恰好是两个人第一次在诊所见面那件毛衣,隐隐看得到半截锁骨。 即使在这种光线混乱的地方也能看出来他比别人白了几个度,锁骨凹陷进去,投出一小片阴影。 解临忽然别开眼,没有再看。 他发现池青身上虽然没有起疹子,但是人确实有点不太对劲,这个不对劲源于本该第一时间让他没事别靠那么近的人居然没有说话。 池青只是垂着眼,把酒杯放了回去,没有回应他的话。 失真的声音不断从周遭汇聚而来。 池青没办法回应。 刚才那名失恋的女孩子没继续哭了,但是和女生音色类似的失真的声音在说: 【去他妈的,老娘以后找个比他更好的!】 【……】 “哪里难受。” “……” “说话,”解临又问一遍,“哪里难受。” 吵。 太吵了。 池青想。 他第一次碰酒,还是在拍第一部戏的时候。 在某次聚餐上,制片人没有点饮料,给全桌人倒的都是红酒。池青作为整部戏只有三两个镜头,一句台词的配角反派,也在受邀行列里。 那一杯红酒喝下去,他也是像现在这样回到失聪时的状态。 当时状态持续了大半个月,他后来又尝试了一次,发现酒精确实对它有影响。 池青不回答,解临又扭头问边上忙着扶失恋姑娘起来的季鸣锐:“他过敏一般都有些什么症状?” 季鸣锐愣了愣:“他喝酒了?” 季鸣锐仔细在大脑里搜寻了一下池青和酒相关联的信息:“他不喝酒,至于过敏,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他以前好像说过喝完酒以后……会觉得很吵。” 解临:“吵?” 季鸣锐也不太懂这个‘吵’具体指什么:“可能是耳鸣?有些人喝完酒就容易脑袋嗡嗡嗡的吧。” 解临:“你还有多久忙完。” 季鸣锐刚想说‘我马上就忙完’。 然而解临说这句话根本就没打算给他回应的余地,他拿起边上的外套,紧接着就说:“看你挺忙的,他就归我负责了。毕竟喝了我的酒,我送他回去。” 酒吧外边人少很多,这个点也很少有人还在大马路上闲逛。 但是有马路的地方就有车,有车就会有人,除非他立马去一个方圆十里没有任何人的地方,耳边这些声音才能止住。 解临照顾到车上还有一位酒精过敏的“病患”,即使这位病患现在表现出来的症状只是不愿意搭理人,看起来不像酒精过敏、倒像是对人过敏,他还是让代驾司机放缓了车速。 他今天晚上也喝了酒,不方便开车。 两个人难得一块儿坐在后座上,解临给吴志发条消息,示意自己先走了,吴志回:行行行,改天咱再约,我预感我的爱情很快又会到来。 解临摁灭手机,问池青:“还吵么。” 池青半阖着眼:“有点。” 如果代驾司机不边开车边在心里盘算到底要如何不着痕迹地绕远路套圈的话,他现在应该会更清净一些。 【我等会儿就不着痕迹地从延安路拐进去。】 【能不走高架我就不走高架,要是被发现,就说看岔了,第一次走这段路不太熟练。】 【……】 【钱不好挣啊,我这也是为了生活而奋斗。】 解临被怼习惯了,习惯成自然,而且车里除了他在说话,几乎没有其他声音,主动说:“你这下一句是不是该叫我闭嘴了。” 但他这回猜错了,在一众声音里,他的声音其实听起来还算顺耳。 ……因为他听不到解临心底那个失真的声音。 别人的声音都是两重,混杂在一起闹得他头疼,只有他说话时一直很清晰。 池青还是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失策了,延安路不够远,有条更远的我刚才怎么没发现……】 池青忍无可忍,手指裹在黑色手套里虚虚交握着,整个人半隐在阴影里,冷淡地说:“你不如沿着华南市从南到北绕一圈,这样能绕到天亮。” 【……】 代驾司机闻言差点把刹车当油门踩,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解临:“你倒是对这一片挺熟。” 池青察觉出解临在看他:“导航改了三次路线,我又不瞎。” 池青清净不到几分钟,由于司机绕路的时候神机妙算把堵车时间也算了进去,特意挑了一条常年堵车的路,他们这辆车不出意外,也堵在路上了。 周围车渐渐变多。 几条道上挤满了车,汽笛声不绝于耳。 池青真想给这位代驾司机鼓掌。 从酒吧出来这一路,池青听到的声音太多,远超过负荷,他睁开眼看到坐在边上的解临。 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解临这一路都很安静,没像之前那样吵他。 解临的手就搭在边上,池青忽然想到前两次他不小心碰到解临手之后的情形。 现在这种情况要是碰到他的手,也会像之前一样吗? …… 池青怀疑解临不只是一个神经病,可能还是一个声音屏蔽器。 他很想印证一下这个猜测,但是这就又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在“洁癖发作”和“被活生生吵死”里二选一。 而这两个选项很难一较高下。 池青最后鬼神使差地摘下半只手套。 碰上去的那一秒,所有声音悉数褪去,失真的声音仿佛从未存在过,耳边只剩汽笛和下一个散漫含笑的声音。 “又戳我,”解临说,“还是你喝了酒就喜欢戳人?” “……” 虽然对洁癖来说,碰别人这种事无论做几次都很难接受,但是找借口的确可以一回生二回熟。 池青:“你手上有东西。” 解临:“哪儿?” 池青:“看错了。” 最后池青在解临叮嘱“有事联系我”之后下了车,他躺在临近半夜等楼栋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才睡着,即使如此睡眠时间也很难保持在八个小时。 因为楼下大爷大妈凌晨五点雷打不动地就起床了。 池青凌晨五点睁开眼。 大爷大妈一早就在吵嘴:【我当年也是厂里一枝花,瞎了眼嫁给你这么个糟老头子!】 出门去了一趟菜市场之后,话题又变了。 菜市场永远不缺谈资,周边发生了什么事儿,谁家怎么了,都能在这个大型中转站里听到。 于是池青清楚地听到大妈在心底叹气:【隔壁小区死人了,一个姑娘家家,年纪还那么轻,唉哟。我之前还见过她,她前阵子刚到这,没安顿下来,到处看房子。】 ※※※※※※※※※※※※※※※※※※※※ 来了来了【火急火燎 命案 季鸣锐这周上班第一天,和苏晓兰、姜宇一起被武志斌叫去了办公室。 武志斌少见的沉默,他刚刚收到其他组传过来的资料,半晌才缓缓地说:“昨天夜里四点多,杨园小区发生了一起命案。” 季鸣锐听到“命案”两个字,耳朵整个竖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站直了。苏晓兰和姜宇两个人也是。 他们目前还只是新人,接的任务基本上和“命案”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接触到相关的任务,一旦认定为刑事案件,也得转交给其他组。所以武志斌能把他们叫过来跟他们说这句话,他们实在没想到。 “死者23岁,女,全名杨珍珍,前阵子为了男朋友刚来到华南市,在杨园住了一个月,”武志斌说,“房东今天早上敲门,半天没人应,打开门发现人躺在床上,已经死了。” 武志斌说着,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们。 屏幕上是一张现场照片,很简单的一套小出租屋,一室一厅,女生租到房后明显用心布置过,新置办的梳妆台,毛绒地毯,连窗帘都是新换的白色蕾丝纱窗,用流苏绑带绑着,只是现在纱窗上溅满了血,甚至上面还有一个可怖的血手印——她死前曾奋力挣扎过。 床上的景象更是让人看一眼就不忍再看,米色床单上全是大片血迹,女孩子浑身赤.裸,脸部被人用枕头死死盖住,看不见长相,唯有海藻似的头发散了满床。 一个女孩,独居,被人入室杀害。 季鸣锐一点点审阅照片上各种装潢、家具、细节,总结案件的特点,最后他看到某个地方,瞳孔忽然猛地放大。 他看到女孩子纤细的手腕垂在床沿处,手腕上戴着一条眼熟的手链,星星吊坠垂在手背上。 姜宇:“怎么会是她?” 苏晓兰显然也注意到那条手链,她整个人僵住:“昨天,昨天我送她到她家楼下的……” “尸检结果目前还没出来,但是尸体身上有明显被侵犯的痕迹,死者的头部、腹部都有致命伤,初步估计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正在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情况,以及生前有没有和人发生过矛盾。” “你们应该猜到为什么把你们几个叫过来了,经过调查,昨天晚上你们在酒吧见过她。” 苏晓兰神情恍惚,一时间忘了回答武志斌的话。 当时接近凌晨两点,她和女孩子拥抱了一下,女孩子走前笑着说“谢谢你们,如果今天不是有你们在我可能会更丢脸,你说得对,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苏晓兰看着她推开单元门走进去,然后电梯缓缓合上。 谁能想到,把她送回家之后,仅仅过去两个小时,她就被人残忍杀害,死在自己精心布置过的房间里。 前后仅仅只相差两个小时。 苏晓兰知道这样想毫无意义,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昨天晚上她再等一等,晚一点走,甚至上楼陪一陪她,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池青待在家里,屋内明明空空荡荡,却依旧挤满了声音。 他这一整天听到的声音里,有一半都在谈论“隔壁小区那名被杀的女孩子”。 【所以说女孩子一个人在外头住,真的不安全。】 也有人嘴里说着“真可怜啊,好好的一个姑娘家就这么没了,我上回见过她,她很活泼的”,心底某个角落却在暗暗地想:【那个姑娘啊,还好价格没谈妥,没把房子租给她,谁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要是出了人命,我这房子以后可是别想出租出去了。】 【……】 不仅如此,同栋楼模范夫妻家里也在闹纷争。 池青正在厨房倒热水,刚拿起水杯,水还没倒进去,无孔不入的失真的声音忽然说了一句: 【他昨天喝多了,回来就说‘你觉不觉得桐桐长得不像我’,他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如果他要带桐桐去做亲子鉴定,我该怎么办?】 池青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一梯四户,一层楼就有四户人家,楼上楼下这些声音加起来不亚于一个小菜市场。 这还只是第一天。 池青不知道自己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多久。 心理医生:“这周的咨询是要取消吗?” “是。” 心理医生听着电话对面的声音觉得不太对,虽然之前池青说话也冷,但是今天似乎异常没温度,于是追问:“能冒昧地问一下原因么。” “有事,”池青按了按耳朵,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不方便出门。” 心理医生并不知道这个有事具体是什么事儿,咨询开展到现在,他对这位池姓顾客并不了解。 心理医生问:“那下周呢?” “不一定。” 心理医生无奈道:“……好的,那等你有时间了再通知我,我们到时候约。你这段时间如果情绪上有什么较大的波动也可以联系我,我给你的建议还是多去接触接触人。” 池青现在最不想接触的就是人。 他推掉一切需要出门的社交之后开始在软件上看房子。 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住户太多,很吵,二是现在住的这套房租期也快到了。 时下热门的租房软件“安家”上,房源很多,但是符合池青要求的房源没几个。池青挑了一会儿,挑得烦了,干脆点进租房软件边上的咨询按钮,直接会有安家公司的员工跟客户对接。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 中介头像身穿蓝色衬衫,五官周正,嘴角上扬、并且在嘴边有一颗不大不小的痣,看上去十分稳重。边上显示他的工号以及姓名:安家11963085,周志义。 池青言简意赅。 -找房。 -请问您有哪些要求?比如区域,房型大小等。 池青的要求显然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人少的就行。 -……啊? 池青又解释了一遍: -住户少的。 对面很快反应过来:您喜欢清静一些的小区环境是吗,这边有几套两梯一户的房子我推荐给您看一下吧?一梯一户的目前房源很少,而且户型都太大了……您要是需要,我也可以再帮您找找。 对面:您现在住的小区在哪儿?您比较熟悉现居住小区附近的环境的话,我们可以先在附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源。 池青:附近? 对面:海茂,天瑞,杨园这些。 对面:不过杨园今天可能看不了,出了一起命案,警察正在封锁小区。 池青是在和中介约好看房时间及地点之后,忍着声音出了趟门,在约定好的小区门口碰到的季鸣锐。 天瑞小区和杨园中间只隔着一条狭窄的街,街两边是各自小区底楼的沿街店铺,下午阳光正烈,前阵子长期阴雨的天气似乎把雨量都耗完了,这些天一直都是晴天。 阳光将空气里寒潮的温度晒暖,池青出门的时候只在外边套了一件薄外套。 季鸣锐车停在杨园南门门口,由于他们新人小组昨晚密切接触过死者,被额外派去杨园进行协助调查,小区被封锁,人员出入都需要严格记录:“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昨天晚上夜里四点左右,他有没有在小区附近出现过?” 季鸣锐手里拿的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赫然是昨晚那位和女孩有过矛盾的调酒师。 门卫仔细看着照片,摇摇头:“记不清了,夜里四点,应该是没有。” 季鸣锐收起照片,将照片塞回胸前,一抬眼,看到站在对面小区门口的池青。 季鸣锐三两步穿过马路过去,抬头看看小区名字:“天瑞小区?你不是住隔壁么,怎么跑这来了。” 池青出门之后就后悔了,耳边声音多得快要爆炸,警车、走访声不绝于耳,小区门口人群不断来来去去,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失真的声音也同时叠加在一起,让人听不真切。 季鸣锐发现池青似乎没听见他说话,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喊:“发什么呆呢。” 池青:“听得到,不用喊那么大声。” 季鸣锐:“问你怎么在这。” 池青:“看房。” 季鸣锐忙了一天,和池青并排站着,视线越过面前那条街道,落在对面小区门口“杨园”两个字上,叹口气:“你知道杨园出事了么,死者你认识,昨天晚上我们还在酒吧里见过她。” 池青抬眼,眼神终于有了些许波动。 季鸣锐说:“就是昨晚在酒吧失恋的那个女孩子,她叫杨珍珍。” “这案子有点特别,没有强行入室的痕迹,门窗都没有被撬过,门应该是她自己给凶手开的,初步怀疑是她身边亲近且认识的人,她为了男朋友刚来华南市,认识的人也不多……当然,还有服务人员,比如外卖员、快递员这种,也是比较容易取得住户信任的人群。” 池青想起昨晚女孩子心里那句:【老娘以后找个比他更好的】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没想过她已经没有“以后”了,短短几个小时后,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 季鸣锐只能说到这,不方便透露更详细的细节,短暂喘口气后他又投入到走访中去。 池青在原地站了一阵,没等来中介,等来了解临的几条微聊信息。 -听季警官说你在找房子。 -我那有一套闲置的,房租可以商量,看房免费专车接送。 -考虑考虑? ※※※※※※※※※※※※※※※※※※※※ 来!了!我夺命狂奔! 对门 解临给池青发消息的时候,人正在武志斌办公室里坐着。 两人面对面坐着,只是解临坐的是武志斌那张办公椅,他整个人姿态闲适地向后靠,面前电脑屏幕上案件现场照片正滚动播放着,他看着那些照片,脸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平时他这样,的确是会让人感到很有亲切感。 但是此刻他面对的是案件现场照片,坐在办公椅里却好像只是随便找个地儿来午休的。 办公室里窗门紧闭,没有人发现解临今天中午提着餐盒过来给武志斌送饭,然后两人在办公室里的位置便很快对调。 解临就用这种午休的姿势和神态看了会儿,慢悠悠地开口:“尸检报告出来了吗。” 武志斌:“出来了,确认死者死前遭受过性.侵犯,以及性.虐待,室内有争斗痕迹,但是凶手没有留下dna,我们正在逐一排查和死者有社会关系的人。其他相关的报告还在检测中,指纹对比结果估计明天能出来。” 武志斌又道:“她和男友当晚发生过争执,我们今天去找她男友的时候——发现人已经连夜跑了。” “她男友叫周博豪,在一酒吧当调酒师,两个人是以前在康阳市打工认识的,周博豪房租还有两个月到期,连押金都没向房东要,带走了部分衣物和身份证件,所有联系方式都联系不上。” 任谁听到这里都会联想到畏罪潜逃四个字。 解临却没有急着下定论。 武志斌:“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解临视线落在女孩子□□的双足上,很快又移开,边说话边起身,“只是有一点我比较在意,她那双拖鞋为什么工工整整摆在床侧?她不像是跟人起了争执,倒像是跟谁相拥而眠的时候……被人杀的。” “如果是凶手……”武志斌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顿。 现场凌乱不堪,凶手没有理由特意去摆放一双拖鞋的位置。 解临说:“资料都看完了,我还有事儿,得出去一趟。” 解临这个“幕后顾问”来这么一趟,没人发现他是来帮忙分析案子的。 这么些年,虽然解临早就离开了刑警总队,也不再担任顾问一职,但武志斌仍会叫他帮忙参与一些案子。 武志斌看着解临,透过他现在的样貌看到当年那个坐在会议室里被众人围簇的那个校服少年,时过境迁,他只能以这种身在暗处的方式继续参与案件。 在总局,很多人都很敬重他,因为他这十年间,屡屡破了不少令人头疼的大案子。 每听到一次这样的恭维,武志斌就想起当初第一次因为一桩案子找上解临时候的情形。 那桩案子凶案现场十分熟悉,让人一下联想到多年前那起“灭门案”,极有可能是模仿作案。解临那时候已经步入大学,在学校里靠着那张脸仍旧是位风云人物。 那时他们一堂英语课刚下课,解临倚着走廊那堵墙,身边围了三三两两的女生。 武志斌记得他很敏锐,很快在谈笑间抬眼,远远地扫了自己一眼。 “找我?”女生做散后,解临走过来。 “有一桩案子……” “我已经不是顾问了,”解临打断道,“也不会再参与案件调查。” “而且……”解临指指自己,“你没听他们说么,我心理评估没通过。” “我是一名警察,我办案讲证据,”武志斌说,“对人也是。如果仅凭一份评估就能给一个人下断论的话,这样的评估结果我不认可。” 武志斌回过神,看他一眼:“等谁回消息呢,刚看你盯着手机半天了。” 解临刚好正在看手机,那位油盐不进压根就没回,倒是季鸣锐认认真真回复了他:人在天瑞小区门口,在等中介。 于是解临拎起大衣外套说:“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 解临手里勾着车钥匙,推开门往外走:“去跟房屋中介抢个客户,再不去那位客户可能就跟别人跑了。” 半小时后,池青冷着脸站在某间出租房客厅里,天瑞小区环境还算可以,这套出租房面积在一百平左右,客厅布局宽敞,中介严格按照他的要求筛选过,介绍道:“这套房子还是很不错的,一梯两户,之前房东出租过几次,这次出租花了不少心思,客厅卧室这些家具都是新买的,租金也还算合理……” 他冷脸的原因不是因为中介,也不是因为这套房有什么问题。 而是因为客厅里多了一个本不该在这里的人。 “家具是新买的,”解临在客厅里走了几步,仿佛要租房的人是他,“可是这墙都有划痕了,地板也有点问题,这个租金不算合理吧。” 中介:“……额,这个,毕竟出租过,难免有些使用痕迹。” 解临:“我那套就没有。” 解临说这话的时候,看的人是池青:“首次出租,别说家具,连地板都是全新的,除了装修工人没第二个人踩过,拎包入住。” 池青本来就被声音吵得头疼,这会儿见到他头更疼了。 “你来干什么。” 解临:“我不来抢人,等着你跟他签完约么。” 池青:“……” 中介大概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站在客厅里显然有些无措。 池青在小区门口见中介第一面,发现和“安家”软件里那张脸不一样,还没等他问,中介便主动说:“周志义周大哥临时有事儿,叫我来带你看房,你放心,这一片我也特熟。” 池青除了这句话以外,还听到了一句:【我第一次来这一片,周哥交代给我的户型特点还没背全,等会儿要是问我周边有什么配套,我都说不出来,还有租金是多少来着,六千还是七千?也不知道周哥到底有什么事儿走不开,这单要是成了算我的还是算他的?】 这位临时被拉来带客户看房的中介小哥万万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对手。 中介小哥咬牙:“这样吧,我帮您给房东争取一下,应该还有五百左右的砍价空间的。” 解临:“你能降五百?” 中介“啊”一声。 解临:“我降一千。” 中介:“我……”他不能再降了,再降房东可能会过来打他。 中介内心悲苦地想,这确定不是在玩儿他吗。 解临抢客户取得初步胜利,又更进一步,主动介绍道:“我那环境好,最主要的是安静,楼下两户都刚搬走……” 之前解临有的没的说了一通,池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这回抓到“安静”这个字眼,脸上总算有些松动。 池青:“安静?” 解临发现自己说半天似乎总算说到点儿上了。 解临空置的那套房子离这里大约五六公里远,五六公里的距离跨过老城区,来到一个环境好、且人口密度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小区周边就是一个大公园。 周边环境确实比池青原来住的地方安静,毕竟原来那边一个小版块里就挤着三个小区,人流量直接乘三。 房子没什么问题,和解临介绍的一样,新房且安静,耳边失真的声音一下骤减。 这套房除了房东不太令人满意以外,的确挑不出毛病。 池青心里有了决定,开始提要求:“第一,租金按市场价走,我跟你之间谈不上友情,不需要友情价。” “第二点,”池青说到这里话语微顿,“对门什么情况。” 他进门快十五分钟都没听到声音,对门今天估计是不在。 要是到时候又住着一大家子,他耳朵受不住。 “对门啊,”解临捏着指间那枚指环转了一圈,说,“……对门就住着一个人,他这个人挺有素质的,人很不错,也吵不到哪儿去。” 签租赁合同耗不了多少时间,找搬家公司收拾东西搬家也只需要一天时间。 池青戴着黑色手套站在门边,准备等搬家工人把东西搬完,他再用消毒水把被碰过的所有东西消一遍毒,正垂着眼想消毒水够不够用之际,对门门锁“咔”地一声开了—— “有素质且人很不错”的对门身上穿着件毛衣,倚在门口看他,那人眉眼缱绻,眼尾微挑,他似乎是刚睡醒,头发还有点凌乱。 解临:“早。” “……” 池青看着这位对门,开始回忆那份租赁合同上,退租条款栏里都写些了什么。 ※※※※※※※※※※※※※※※※※※※※ 报!下章要v啦,明天请一天假攒攒v章,21号更新,感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