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替太子妃的扶正之路》 第1章 何以结恩情 凉启国文成十二年。 国势空前强盛,百舸争流的朝廷中,皇帝常称病罢朝,太子殿下十六岁监国当政,如今已是他当政的第三个年头。 “这当今太子殿下,四岁背论语,七岁通晓兵法,九岁随圣上征战东阳,十八岁兼任北伐大将军,率兵横跨北境,夺下北临山这座采矿不尽的山头,损伤兵力不足一千!” 于菱月在茶馆里听着,不以为然的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从金陵城到北临山,千余里路,途径荒漠之地,路上饿死的累死的恐怕都不止一千了。” 她听惯了世人吹捧这位太子殿下,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怀瑾握瑜无出其右,平民百姓们恨不得把所有夸耀的词用在他身上。这位太子殿下是已故皇后的独子,即嫡又长,两岁被立为皇太子,储君之路顺顺利利稳稳当当。 每每她都不屑得翻了个白眼,马屁拍得响,人家听得到吗? 小二在此时过来,笑呵呵得哈腰道:“姑娘,要什么茶?” “不喝。”于菱月起身走人。 这四海归服的太平盛世,这八街九陌,矮房林立,天高皇帝远的苏城,这有蕡其实、其叶蓁蓁的乡野间,却无她容归之处。 身上没钱,还被赶出了养她七年的暮宅。 她在清可见底的苏城河畔边,微凉的石岸上坐了半天,肚子饿得呱呱直叫,侧目看到了一只狗正叼着一小半个烧饼路过。 她咽了口水,忍下了去抢狗食的冲动,若无其事的从肉铺子边经过,顺了个馒头。 店主一转身就瞧见了蹊跷,抄起铲子冲了出来。 “呐,还你就是了!”于菱月咬了一大口,把剩下的半个扔给了店主。 店主举着铲子气喘吁吁的,“模样挺周正,偷东西还理直气壮的,我今天要打死你不可!” 铲子高高的举起,于菱月缩了脖子紧闭上了眼睛,准备受这一击。 吃人嘴短,挨打也是应该的,躲不过只能受着。 可钝痛之感迟迟没来,于菱月睁开了眼缝,看到一个男子站在她面前,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这个男子的背影身量高瘦,宝蓝色的珠光锦华服,墨色的腰封镶玉,袖间穿银绣金,仪态不凡。 他掏出来了个白花花的银子,塞给了店主,“够了?” “够了够了,足够了,谢谢公子!”店主眉开眼笑的,还咬了咬这沉甸甸之物,齿间吃痛更是眉开眼笑。 围观看戏的人群就此稀散了大半。 而这位公子帮于菱月付了银子,却未转身看她一眼,就要离去。 于菱月握住了他的手腕,“公子,谢谢。” 他顿了下步子,微微侧首,看向了她。 这张脸是极俊美的,双眸狭长,剑眉英气逼人,鼻俊唇薄,漆黑的眼中透出的锐利光芒却像那冬雪一般,冰寒刺骨。 于菱月不禁打了个寒颤,缩回了手。 他嘴角微扬,讥诮道:“你居然也会偷东西,就这点本事吗?” 于菱月着实一愣,呆滞了片刻后又跑上去抓他的手腕。 “你站住,我们……” 她就想问一句,我是不是哪儿得罪过你?我们认识吗? 这个男子毫不留情的甩开了她的手。 于菱月的身子着实有点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他袖间掏出了十几张银票,信手一挥,纷扬在空中缓缓落地,于菱月两眼放光,着急忙慌的去捡。 她现在顾不上什么尊严,缺钱,她就要钱。缺吃的,她也能去偷。 有了钱,她才能活下去。 他脸上的冷色渐收,意外的看着她,几回想弓下身,却僵了身子,在她起身前已然离去。 于菱月站起身,左右都瞧不见这个莫名其妙的男子的身影,高兴的亲了亲手中的银票,赶紧塞进了兜里。 - 几日后,两列官兵突兀的出现在街上,大约二十余人,整装森严,为首之人在暮宅门口停顿,扣开了门。 于菱月一阵心惊肉跳,跟在人群后面看。 “于菱月在何处!” 官爷响亮的质问,穿透了人群,刺入于菱月的耳中。 她被赶出暮宅多日,官兵又为何来寻她?她不自觉的往人群后缩了缩,这场面就不像好事,她能躲就要躲着点。 暮大婶吓得直哆嗦,腿软,当即跪了下来,“官爷,她出去了,你给我几日,我把她找回来!” 于菱月正想开溜,她在这儿生活了多年,是有许多人认得她的。一大叔却在此时发现了她,叫嚷道:“你不是在这儿吗,赶紧去啊!” 真不是自家事不嫌事大,于菱月内心埋汰着,低着头,迟迟不能挪步。 于菱月在几下推囊之后,被推到了前头,急的焦头烂额的暮大婶一下子看到了她,喜出望外! “菱月啊,快过来!官爷找你呢!” 于菱月低着头过去。 官爷原本板正的脸突然温和起来,柔声的问了句,“是于姑娘吗?” “是,当然是,她在这儿养了七年,左邻右舍的都知道她就是于菱月,错不了。”暮大婶眉开眼笑的抢着说。 于菱月抿着嘴不说话。 官爷恭恭敬敬的哈腰笑道:“给于姑娘道喜了,金陵城的人来接您了,已到了驿站,您今日好好休息,明早就要穿喜服上喜轿,前往金陵城与太子殿下完婚。” 于菱月愣怔,惊得睁大了眼,磕磕巴巴道:“太,太子殿下?” “您从小就与太子殿下有婚约,您忘了?”官爷掐媚出一脸的褶肉来,恨不能早点认识眼前这个小姑娘。 于菱月不能点头也不敢摇头,她什么都忘了,更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来路。 暮大婶的满眼含光,殷切得瞧着于菱月,像看个心肝宝贝似的,“好姑娘,你还有这码事怎么不告诉婶婶?” 在左邻右舍的瞠目结舌之中,于菱月蹙了下眉头,对官爷道:“如此仓促,可我这边什么都没有。” “无碍,金陵城的人来时都备好了,” 这位官爷的腰难得这么低过,掐媚道:“一会儿给您送来,您今日好生休息。” “嗯。” 关上了院门后,于菱月长长叹了口气。 这叫怎么回事儿? 暮大婶史无前例的扶她进了里屋,伺候她坐下,还给她倒了杯茶水,眼睛笑成了月牙儿。 “好姑娘,你父母到底是什么人,你怎么能跟太子殿下有婚约?” 于菱月迷茫的摇头。 当年她来暮宅时九岁了,当年的她或许知道,可现在她失忆了,这个结果根本无从探究。 暮星河缓缓才从外头回来,听说了这个事很高兴,“姐姐,你竟然能嫁给太子殿下。” 暮大婶也道:“好姑娘,你富贵了可要惦念着星河妹妹,帮她找个好前程啊。” 听着这些,于菱月内心一点喜悦都没有。 她长长叹息过后,语重心长道:“你们都忘了一件事,我失身了,只要同房此事就瞒不住,不知这是什么罪名。” 此言出,暮大婶和暮星河满面的喜色皆尽数褪去。 于菱月前几日满身是伤的回来时,暮大婶怀疑她被侵犯,便替她看了看,虽无侵犯的痕迹,倒也的确是失了身。 暮大婶原本踏踏实实养她多年,是想着她姿色不错,将来把她嫁出去可讨个好的彩礼钱,如此一来,暮大婶就彻底生了弃养的念头。 方才高兴过了头,竟然忘了这码事。 她一生不嫁人倒不要紧,可与太子殿下的婚约如何推脱? 这究竟是什么罪名,会不会连累到寄养的人家,她们三个女流之辈都不清楚。 半晌后,暮大婶咬了咬牙,生了个决定,“让星河替嫁,明日喜帕盖头,到了驿站后迎亲的都是全新的面孔,金陵城离这儿也远着,无人知道谁才是真的于菱月。” 暮星河紧咬着下唇,她到底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哪来那样的胆子。 暮大婶重重捏着女儿的肩膀,“菱月没这个福分,你替了她就是两全之事。” “一旦东窗事发,这会是株连的大罪啊!娘!”星河眼中悬着水光。 暮大婶却好似已经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做了,富贵向来是险中求的,你这一去,娘将来的外孙就是皇孙!星河,你也不舍得菱月姐姐去死吧。” 星河与于菱月两两相对之后,于菱月只轻轻的摇头,却没多大的感触。 星河点了下头,去意已决。 是为姐姐铤而走险,也是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 第二日,暮星河一身华美的大红喜服,施了粉黛后对着铜镜中俏美的容颜,轻勾唇角。 “姐姐,听闻太子殿下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我这不是在做梦吧,我居然能嫁给太子殿下。” 于菱月微顿,继续往脸上使劲的涂抹,涂得面目夸张,好跟着喜轿走时,不叫左邻右舍给认出来。 她一边涂抹,一边淡淡道:“你别报太大的希望。我能寄养在这么远的地方,哪怕母家势高权重,我也是不受善待的。你的夫君毕竟是太子,三妻四妾的少不了,那种地方未必好待,太子也未必是个良人。” 她这些天使劲往记忆里掏,可是空空如也。 不知道自己到底出生于什么样的家庭,为什么能跟太子从小有婚约。也不知道那么些年,她的父母亲为什么一眼都没来瞧她。一个亲人都没有。 暮星河嘟了下嘴,“凡事往好处去想嘛,毕竟咱们无论嫁给谁,都保不了幸福的。” 锣鼓喧天,鞭炮声中,她家门口被围得严严实实,许多人都闻声而来瞧一瞧这位暮宅出的太子妃。 只可惜盖着红帕头,谁也瞧不清楚。 几日的舟车劳顿,到半路休整时,于菱月就在河边洗去她那一脸夸张至极的妆容。 - 纳太子妃原该是极隆重的事,但他们的队伍却不走金陵城的闹街,绕了条偏僻的远路,直到皇宫也是走的最偏门,再到东宫之中,径直被送到了夕云苑中。 有三两个丫鬟在院中等候,迎暮星河入了卧房,交代了几声便退了出去。 从院中到房里,除了这新娘子一身红色,桌上有些喜庆之物,就毫无大婚的氛围。 无红稿裹梁,也无红灯挂檐,似乎普通的官宦人家娶个妾,排场都比这热闹。 暮星河小声问道:“太子纳妃,不需要持同心结拜天地,踏火盆的吗?” 于菱月摇头,“我如何知道。” 暮星河盖着喜帕等到了深夜,卧房的门总算打开。于菱月刚站直了身子,就瞧见来者只是个宫女。 “太子今夜有事务要忙,不会来了,还请娘娘自便。” 暮星河扯下喜帕,脸色逐渐的难看。 于菱月握了下她的手,替她摘下沉重的发冠,轻声道:“我帮你打水去,早些洗了睡了。” 次日一大早,暮星河就被婢女从床上喊了起来梳洗打扮。 从寻常人家一样,这入嫁的第二日要同丈夫一起见公婆。国无皇后,太子妃只需与太子面见圣上。 走前,于菱月十分不放心的小声叮嘱,“千万不要慌,稳住。万一问到娘家人,你就说当年还小,都记不得了。” 偏偏于菱月从九岁寄养在暮家时,就闭口不提于家的事,问也问不出来。 如今她都忘了,哪怕有人让她证明她才是于菱月,她都给不出任何证据。 暮星河整夜辗转反侧睡不安稳,就怕着这事,嘴上却道:“放心。” 这毕竟是个寻常普通人家的闺女,一朝要以儿媳妇的身份面见皇帝,还是个冒牌的,顶着欺君之罪,自然有些手足无措。 - 乾清宫前。 熙春奉命去接太子妃。 傅君兮早早的就在殿前等候,等着携太子妃一起去拜见父皇,心里几分忐忑。 虽是从小拟定的婚约,父皇也未曾反对,但他知道,父皇不喜于氏,也不会喜于氏女。幸而凭父皇的心性,也不会当面为难一个女子。 更让他忐忑的是于菱月,几天前的那面颇为奇怪,按她的性子,应当一个正眼都不会看他,拔剑相向也不意外,怎还会去拉他的手腕,朝他满面迷茫的样子。 更奇怪的是,她为何会去偷吃食,为何还会捡他扔下的钱,真叫人匪夷所思。 傅君兮垂眼,扯下了腰间的月形玉佩,藏于袖中。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但终究都是虚空。 过去这一年都是错误的,缘份当断,执念当舍,回忆当离…… 傅君兮不自在转了转手腕,一会儿还得牵手进殿以示恩爱,她会为顾全大局而配合吗? 他长叹,只盼着今日能妥善收场,然后如她不久前所言,永不相见。 当一身华服,容姿娇柔的暮星河被带到身边时,傅君兮双眸微滞,“这是?” 熙春道:“殿下,这是太子妃娘娘。” 傅君兮错愕得瞪直了眼,微风里掺了沙打脸一般,十分不适。 暮星河不敢看他,只感觉到有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视,被盯着心里发毛,微微屈身道:“见过殿下。” “你是于菱月?”傅君兮声色发冷,脸色很沉。 暮星河垂首轻声道:“是。” 傅君兮差点给气晕过去,他想了那么多,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随便塞了个冒牌货给他做太子妃。 厉害啊,真的是厉害!永远出其不意。 片刻沉默过后,傅君兮伸手送到她面前。 暮星河忐忑不解其意,在婢女推了一下过后,恍然明白过来,红着脸将手送到了他掌中。 傅君兮牵着她进殿,如恩爱夫妻一般。 殿内。 皇上几乎没说什么话,甚至没命她抬头,只听嬷嬷说了一大堆话后,便允他们离开。 同撵回了东宫,傅君兮原是要与她分道而行,又不解气,回头说了句,“在朝阳殿前跪到酉时。” 暮星河身子一软,差点就在这儿跪了下来。 眼下才是一大早,亥时万家灯火都熄了,且是嫁进东宫头一日,为何要罚跪? 她不明白究竟是哪儿做错了? 傅君兮沉着脸入了朝阳殿,俊目中怒意难消。 旁人都退避几寸,唯有小六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问,“殿下,太子妃又跟您置气了?” 傅君兮使了个眼色,小六便叫一旁伺候的人都退下。 缓缓后,傅君兮叹息,“阿月找人顶替做了太子妃。” 小六瞠目结舌,“替,替了?” 傅君兮点头,沉着声,“你将此事压下来,认得她的人都不能声张。” 小六目瞪口呆,“为什么?” “这是死罪。”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难耐,还能任由这个女人去死吗。 小六摇头,他不是问这个,“殿下,她为什么要找替妃。” 傅君兮眸色略沉,“大概急着寻死。” 说完,他脸上又蒙了层愁雾,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这一步他是真的看不懂。 小六轻叹,这两人之间的事儿他也搞不明白,也没法多话,掏出了一份信件。 “前阵子刺杀太子妃……月姑娘的是唐丞相的部下。想是原先月姑娘劫了他的赃物呈于殿下,丞相假意投诚,却暗中斩殿下的羽翼。” 小六原是想称于菱月为太子妃,转念一想名分都替了,如此称呼不太妥当。 傅君兮点头,“把唐丞相的东西整理一下,我晚点去呈于父皇,尽早送他归西。” “是。” - 忐忑不安的等着,却等来了太子妃被罚跪于朝阳殿前的消息。 夕云院的婢女们惊了片刻,于菱月随手抓了个婢女,急切的问,“朝阳殿在哪里?” 静芙一愣,“你要干嘛?” “我是太子妃的随嫁婢女,自然该陪着她跪。”于菱月说。 静芙指着下院门,“你自己出去问路,我可不敢带你去。” 殿下没让人陪着太子妃跪,万一惹恼殿下被牵连,她可吃不消,静芙万万不敢带路。 于菱月疾步走了出去。 星河是个胆小的,在这种墙高巍森的地方,她若一人跪在那儿一定特别害怕。 奈何这东宫特别大,问了好几个宫人,坐绕右转的,似乎都没个头。 走得太匆匆,在园径转角处她撞上了一个人影,“嘭”的一下眼冒金星。 于菱月撞到了额头,对方揉着下巴,怒骂道:“不长眼啊!” 正想回怼,她看清这人衣服缎面,腰饰精致,仪表堂堂,俨然不是个宫人,便低了姿态,“公子对不住,急着去朝阳殿,的确没长眼,敢问怎么走?” 这位公子下巴渐渐的不疼了,打量了她一番,抬步走在前头。 “跟着我,我也去朝阳殿。” 果真,再走了一会儿路,她看到巍峨的朝阳殿外,宽阔的地面上,跪着孤零零的暮星河一人。 于菱月疾步上去,跪在她左后方。 暮星河赶紧抹了眼泪,惊道:“你怎么来了?” 于菱月小声,“能不来吗,怎么回事?” 暮星河的眼中又溢满了晶莹,声音略微发颤,“我什么都不知道,姐姐,我想回家。” 回家,哪还回得了家…… 她们两个跪在这宽广的砖地上,尤其渺小。 于菱月坚定的看着暮星河说:“别怕,你是太子妃,他除了罚你跪不会怎么样,有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与她的同行的公子,见她跪那儿了,微微一愣,这个婢女急匆匆的过来就为了跪上一跪? 他还以为,是要凭这模样找太子谈谈风月呢。 楚寻风如是想着,拔步进了殿内。 傅君兮见他进来,合上了手中的文书,往椅背上一靠,“找我喝酒?” 恰巧今日烦闷得很。 “殿下今日想喝酒?也行。”楚寻风走到案牍前。 傅君兮抬眼瞧他,“你找我还能有旁的事。” 楚寻风双臂靠上了案牍,俯身在桌上,完全没个姿态。 “殿下,趁着春盛十里,天高气爽,校场上搞个活动呗?” 傅君兮习惯性的掏出玉佩系在腰间,这流苏在袖里揣了这好一会儿也不皱。 他淡淡道:“方便适龄姑娘们都出来让你挑一挑?” 被戳中了心思,楚寻风也不害臊,他眨了下眼。 “只有殿下号召,那些老狐狸才舍得让自家的好闺女都出来冒尖呀。” 家中妻妾都有五房了,还整日想着新鲜美人,伺候的过来吗? 傅君兮寻思过后,道:“就马球吧,一周后,你替我发帖子就成。” “好叻!” 楚寻风喜不自胜,伸了伸身子,“殿下,几时喝酒去?” 傅君兮看了看桌上的文书,今日确也没心情再阅,“先出去走走,晚些叫上秦修萧鹏宇一块儿喝酒。” - 有两人从大殿中出来,于菱月赶紧低下头。 楚寻风问了声,“殿下,这两美人犯什么错了,你舍得让人跪这儿?” 随着这一声,一双天空色锻面的靴子停在于菱月面前。 这靴子格外精致华贵,很可能就是太子殿下,于菱月蹙了下眉头,没有抬头。 傅君兮在她面前站了会儿,这个女人倒是头都不抬,也是,只要不抬头就能永不相见了。 “这是我的太子妃,和她的婢女。” 他看着于菱月,淡淡道。 “太子妃?殿下,你可真有点不太怜香惜玉啊!” 随之在楚寻风说个不停的嘴中,傅君兮拔步离开。 等这两人彻底走远,于菱月松了口气,抬起头来,见暮星河还在发颤,赶紧宽慰她,“没事儿,这不是走了吗?他也不能吃了咱们呀。” 暮星河眼睛哭得发肿,低垂着头,十分丧气,“姐姐,我后悔了。” 于菱月吸了口凉气。 “我知道,这话你不能再说了,咱们往前看吧。” 原以为太子妃是极尊贵的,至少在东宫只一人之下,可再看眼前这宽大的殿门,宛若能吃人一般。 天色渐暗,估摸着酉时也到了,肚子饿得直叫,可迟迟没有人来唤她们起身。 于菱月的双腿发痛发麻,暮星河已经挺不直腰肢,“姐姐,如果太子把我们忘了怎么办,我们得跪到什么时候去?” “不会的,他总得回来睡觉,他寝殿在后头呢。”于菱月虽宽慰着他,心里却没个数。 她今早都听说了,太子有七房妾侍,东宫的协管之权在萧侧妃萧馨儿的手里,这萧侧妃还是个蛮横的,太子妃空有名头,并无实权。 这些她想缓缓再告诉暮星河,免得她一下子受打击过大。 总算,有一公公过来,恭恭敬敬的说,“殿下请太子妃前往九黎阁赴宴。” 于菱月扶着暮星河起身,却险些两两摔倒。 揉了揉疼痛的膝盖发麻的腿,于菱月道:“烦请公公带路。” - 大老远的,就听见前方不远处歌舞升平,灯火通明,欢笑不止。 绕过了一片绿荫之后,豁然开朗,眼前热闹得很,六个坦肩露腰的舞女在空地上婀娜多姿的挥袖起舞,三边席位绕着舞地而设,席上美人虽多,虽只有四个男子。 公公带着太子妃入侧席时,于菱月看清了上座的男子,惊愕的睁大了眼,目不转睛。 这不是在苏城大街上,解了她偷馒头的燃眉之急,还扔了许多银票的人! 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坐在那个席位,他是什么人? 他会不会认得自己?如果他认得自己,替妃的事情穿帮了怎么办? 他身边坐着一个美艳的女子,相比容貌,她的发簪衣服更为出挑,相较座上的其他女子,尤为华贵耀目。 于菱月怔怔的看着他,他的目光也投过来,眯了下眼。 瞧见她尤为震惊的表情,傅君兮格外舒适的轻酌了一杯。他身边不就坐了个女人而已,就值得她如此错愕? 如此看来,这个女人虽然嘴硬心狠,可还是会吃醋的。 想到此处,傅君兮嘴角微扬,臭了一整天的心情竟稍微好转了些。 太子妃入座,竟无一人与她打招呼。萧侧妃往太子身边靠拢了些,得意的目光向暮星河瞥去。 今日太子妃罚跪一整日的事,不仅是东宫,在整个皇宫中都传开了。太子妃颜面扫地,今后也不会被人放在眼里。 面对萧侧妃的目光,暮星河自惭形秽的低下了头。 原以为太子妃是能立于太子身侧的人,可竟然不知…… 萧侧妃挽上傅君兮的臂弯,娇里娇气的,“殿下,这些歌舞都看腻了,有没有点新鲜的?” 随着这一挽,傅君兮下意识的去看于菱月,果然……她那脸都僵了,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个女人俨然见不得这场面。 傅君兮难得没有推开萧侧妃,惦着酒杯,温和道:“馨儿想看什么新鲜?” 萧馨儿那双杏眼冲着太子眨完了,就又向暮星河投了过头,“妾身听闻苏城的女子善歌舞,与我们金陵城的全然不同。太子妃自小在小门户中寄养长大,想必也是能歌善舞的,不如请太子妃献上一舞?” 闻言,傅君兮的笑容渐渐凝住,旁座搂着美人儿的楚寻风道:“侧妃娘娘,这不太好吧,太子妃无论是什么出身,如今是太子妃,让她献舞不合适吧?” 于菱月垂眸,咬紧了唇。这个人竟然是太子,一惊未消又起一惊,她非要在今夜吓个魂飞魄散不可。 眼下已顾不上吃惊,太子身旁这位美人儿已把事情找到了自家门口。 凉启国素来视歌舞是下等女子所为,当众坦肩,身着薄纱衣,腰腹若隐若现,这岂是太子妃这样的身份做的事? 且暮星河跪上了整整一白日,眼下走路都不利索,如何能跳舞? 萧馨儿瞪了楚寻风一眼,仍撒娇摇着太子的臂弯,“殿下,让她跳嘛,一定比宫里这些庸脂俗粉好看。” 萧侧妃对此事几乎胸有成竹。于菱月幼时与太子不合,常常扭打在一块儿,这多年后刚一嫁入东宫,昨夜独守空闺,今早就被罚跪…… 想来太子厌极了于菱月,若非婚约是皇后的遗愿,太子定然不会娶她的。 傅君兮摆了摆手,歌舞暂停。 他看向暮星河,问道:“馨儿要你献舞,尚否?” 暮星河的心中哪管的上什么脸面,她只想保命,却怕舞得太丑又是一桩罪名,她抿着唇,迟迟没有开口。 于菱月见状,咬了咬牙,上前扑通跪地。 “婢女认为,侧妃娘娘当顾及殿下颜面,太子妃若献了这舞,传扬出去旁人耻笑的不仅是太子妃,更是殿下。” 这便是给萧馨儿挖了个坑,傅君兮眯了下眼,又饮尽一杯。这个女人倒还记得自己是谁,晓得争颜面。 萧馨儿听明白了,指着她怒骂,“殿下的颜面是你操心的吗,四海之内谁敢说一句殿下的不是!你这个婢女,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没规没矩!”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这萧侧妃既然盯上了自家必不会善罢甘休。 于菱月跪得腰杆子笔直,眸色深深,嗓子清亮,“侧妃娘娘既说到了规矩,妾者众多,妻只一个,妻妾当何如?” 此言出,一直默默观看的楚寻风的手一抖,酒水差点儿洒出来。 太子妃为妻,萧侧妃为妃,原是没有相欺的道理。可太子妃除了这头衔又一无所是,还是罪臣之女,能入皇家已是格外开恩。 萧侧妃是当朝镖骑大将军的嫡女,当今圣上都要给几分薄面,能骑到太子妃头上的确不为过。 但妻妾何如?妾自当敬妻,这是伦常道理啊…… 楚寻风好奇的看太子,傅君兮却乐在其中一般,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似乎也想看看女人跟女人能吵出什么来。 萧馨儿愤愤的瞪过之后,嘟嘴,转眸。 “殿下,我只不过想看看苏城女子的舞姿,姐姐不愿意就不跳嘛,姐姐也不搭理我,却让个婢女来羞辱我,这是什么道理?” 话间,她越说越委屈,眼含晶莹,摇摇欲坠。 暮星河被说得心慌,连忙压低了声音对于菱月道:“别说了。” 可于菱月已在如此场地跪了下来,太子殿下不让起身,她便不能起。 傅君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于菱月蹙了下眉头,“暮星河。” 傅君兮已稍有醉意,摆了摆手,“你就叫于锦念。” 一年前,她出现在身边时,就说自己叫于锦念。 锦念,锦念……他配合着阿月,把这个假名叫了一年。 于菱月抬头,疑惑不解,为何要给她取个名字,还姓于? 太子殿下从未给宫人婢女取名的先例,在座皆是微微错愕。 萧馨儿压抑住了心中不悦,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为什么给她起这个名字啊?” 傅君兮淡淡道:“暮星河,这个名字好听,但她配不上。” 闻言,萧馨儿低笑,声如银铃。 于菱月嘴角微抽,俯首,“谢殿下赐名。” “不谢。”傅君兮向她举杯,一饮而尽后杯子重重一放。 一旁伺候的宫人微怔,还在愣神中,傅君兮不耐,“添酒!” 于菱月被示意跪到一边去,不影响接下来的歌舞。 傅君兮又几杯烈酒下肚,倦意更浓,起身脚步虚空,似踩不稳。 “殿下不喝了?”楚寻风问。 萧侧妃赶紧起身去搀扶,柔风扶柳的身子此时格外有劲,“我送殿下回去。” 傅君兮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于菱月,她在月色下的脸颊更显清冷。 他甩开了萧馨儿,又坐了下来,“寻风,继续喝!” - 数月前。 他们被一场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追杀逼到了山上偏僻之处。 眼见着人要追上来了,于菱月望了望崖下深不见底的陡坡,沉声道:“也许滚下去还有一线生路。” 没等他考虑,于菱月一把抱住了他,沿着陡坡滚了下去。 幸而坡上草叶茂盛,一路不至于太陡,滚到底时,只满身的划伤触目惊心,其他无大碍。 傅君兮腿上最深的伤口深可见骨,疼得大汗淋漓。 于菱月舀水给他清洗后,找了草药给他敷上,撕下了层层里衣中的一些布条给他绑上。 傅君兮看她带着一身浅浅血迹若无其事的忙东忙西,蹙着眉头道:“你草率了,这样摔下来活着的概率,还不如跟他们硬碰硬。” 于菱月淡淡道:“我宁愿死在自己手里,也不愿死在别人手里。” 傅君兮吸了口凉气,伸手摘去了她发间的残叶,“锦念,你把我也带下来了。” 于菱月手上一顿,淡淡道:“你一个人死在上面,不如跟我一块儿死在下面,黄泉路上做个伴,不至于成了孤魂野鬼。” 傅君兮噗嗤笑道:“以我的相貌,断然不会做孤魂野鬼的,到哪儿都能找得到伴儿。” 于菱月提了提嘴角,“你说的也是,不如咱们分道扬镳,不影响你找伴儿。” 说完,她起身就走,“咱们分开找山谷的出口,各走各路。” 紧接着手腕一暖,她跌进了傅君兮怀中,腰身被圈得紧紧的。 于菱月哼了声,“你干嘛?不是哪儿都能找得到伴吗。” 傅君兮附在她耳边说:“咱们能一块儿死,就不能一块儿活吗,想甩掉我,没门。” 声音低哑,挠着耳畔,墨黑的双瞳,狭长的眼睫,魅惑无边。 于菱月微顿过后,点头,“咱们一块儿活。” 绕着山谷寻了一圈,却回到了原处,于菱月望着奇高的坡头疼不已。 “没有出去的路,这么高的坡爬不出去,该怎么办?” 她没有得到回应,侧首,却看到傅君兮摘了一大捧红红艳艳的野花。 他一瘸一拐走到面前时,眸中甚亮敞,双手往前一送,“喜欢吗?” 于菱月愣愣的接过,错愕道:“赶紧想办法出去啊,还在干什么?” 傅君兮干脆懒洋洋的躺在地上,伤腿高高架起,“那儿有几株果树,那边有个水潭,不深倒有许多鱼。” “你还想在这里过日子吗?” “有何不可?” 于菱月连连叹息,“你爹还在外头等你,赶紧的,一起想办法。” 傅君兮却眯起了眼,饶有兴趣的看她,“锦念,你怎么知道我只有个爹?” 于菱月微愣,避开了目光,“很正常。” “那你怎么知道我只有爹,没有娘了?” 于菱月干脆转过了身,心眼吊到了嗓子口,“随口一说,别入心。” 傅君兮也没再说话,眼帘微动。 直到下起了雨,从毛毛细雨到倾盆大雨,傅君兮拉着于菱月躲到了一狭隘山壁下。 此处实在是挤,他们面对面贴着身,她在里头,他在外头,背上湿了一片。 于菱月欲拽过他,“换你呆里面。” 傅君兮禁锢着她,没让她动弹,看她肩头破碎处露出的浅浅伤口,忍不住伸手抚了下。 于菱月挥手打开了他的手腕,“别闹。” 近在咫尺,几乎鼻尖对鼻尖,闻得见彼此的气息,他握上于菱月的手,这一回,她没有挣脱。 他突然轻声道:“我有事要告诉你。” 于菱月道:“不是出去的法子,我不想听。” 傅君兮看着她,认真道,“我们已沦落到相依为命,彼此也该坦诚相待。” 于菱月难得见他如此正经模样,这句话也让她有一些心惊。 “什么意思?” 她眼中浅显的慌乱,他看得很清楚。 傅君兮心头微痛过后,将呼之欲出的话,硬生生的变成了另一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是不是早就喜欢我?” 闻言,于菱月松下心来,闪躲的双眸中盈上浅浅的笑意。 “是,我喜欢你,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哦,”傅君兮灿烂一笑,“那我们等雨停了,在这里拜了天地吧。” “什么?”于菱月微愣。 傅君兮近在咫尺的眸色悬若星河,“我们很有可能再也出不去这个山谷,既然我们彼此喜欢,咱们就在这拜了天地。” 随着他这一声,老天似乎听到了一般,骤雨变成了小雨,越来越有转晴的趋势。 他们在山谷中找了一地势稍喊之处,微湿的草地上,跪地齐首三拜。 “这样是不是就算好了?” 于菱月直感觉脸颊烧得有些厉害,“这算哪门子的好了,没有红烛,没有嫁衣,也没有同心结。” 傅君兮侧首看她,“我们出去后会有的。” 于菱月正想起身,被傅君兮一拽,压于身下,他低头落唇,起初温柔细腻,继而炙热。 纠缠致衣衫半解之时,傅君兮突然停了下来,暂压了浑身燥热,“咱们既然是夫妻了,有些事情我得告诉你。” “嗯?” 傅君兮轻声说,“我是太子。” 第2章 美玉缀罗缨 于菱月眸色略偏,“好了,全天下就剩我们两个人,随你怎么编吧。” 傅君兮的脸色渐渐的失落。 这个女人,化名为于锦念,有意接近于他,到了此刻都不愿意承认。 他们从小一块儿长到九岁,虽多年不见,可彼此间怎么可能互不相识。 这个女人到底是哪来的自信,笃信自己不会认得她? 他真想吼一句,你不叫于锦念,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是谁…… 正当他烦闷之时,于菱月轻轻软软的问了句,“怎么了?” 傅君兮回过神来,哑声道:“没事,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救下于府百余口人。 对不起,明知道你根本没有感情,只是为了利用我而……还是想趁火打劫,贪图这短短虚假的时日。 出了这山谷之后,将来的事……傅君兮不敢去想。 如果能在这多留几日,也是好的。 就留在这样宽阔的天地之下,没有恩怨仇恨,立场纠葛,没有俗世纷扰。 于菱月勾了他的鼻梁,“你在想什么呢?” 傅君兮抬起她的下巴,再次吻了下来。 吻完之后,他又问,“想你给我生个孩子,可以吗?” 于菱月眼帘微动,半晌后道:“好。” 天席地庐,做梦都没想到,他堂堂太子的人生头一次风月之事竟在这种地方。傅君兮慢悠悠的穿衣,看着地上那一点儿血迹,望天,心绪有点儿乱。 也许她未必每一句喜欢你都是谎言,一个姑娘已经如此……至少有几分是真的。 但于菱月迅速穿好衣衫,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忙着钻木取火生烟。 傅君兮懒洋洋的欠了欠身子,“你不怕把歹人引来?” 于菱月道:“你的人都不是废物,这会儿的功夫,早占好山头了。” “多呆会儿不好么?”傅君兮的声音很软很轻。 于菱月的声音浮若游丝,坚如磐石,“我们今日必须要出去。” 傅君兮扬了扬伤腿。 “就算有人下来,我这腿也上不去。” 于菱月手上一顿,转过脸来,“方才看你一点不影响。” 草地上的他双手交叠为枕,修长的伤腿高高架起,“不能相提并论,为娘子卖力怎能不豁出去忍着点痛。” 于菱月气红了脸,扔掉了木头,这搓了好一会儿的掌心泛着红。 她路过傅君兮时不轻不重的踹了一脚,“你这腿上不了树下不了水,就等着饿死吧,我弄来的东西你吃不着。” 傅君兮眨了眨眼,“现在饿死我有什么好处,我爹说等我二十岁让我继承家产,到时候你再饿死我,一切不都是你的了?” 看似是玩笑话,于菱月心中咯噔了下,有片刻的失神。 傅君兮收眸,闭眼,蹙了下眉头。 数日如梭,接下来,是在行军帷帐之中。 于菱月给他沏茶,他突然握住了她如柔荑的手,“去拿酒来。” “你坐镇军中,要做好表率,怎能喝酒呢。”于菱月笑着说。 傅君兮这些时日来,越发不敢看她的笑容。 “小六。” “在。”小六掀帘进来。 “拿酒来。” 小六杵了会儿,看到殿下那暗沉莫测的眼色,应下,“是。” 酒到,于菱月只给他倒了浅浅一碗,“不能喝多。” 傅君兮拿过了酒壶,径直往嘴里灌。 随即将酒碗推给了她,“你也喝点。” 于菱月眸色深了些,接过酒碗一饮而尽,轻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是兵败了?” 酒壶很快倒空,一滴也再淌不下来。空腹而饮的傅君兮面色稍稍红润了些。 他放下酒壶,揽过了她看着她,从流恋,到怨念,直到漫长的不舍过后,缓缓启唇。 “方才我收到了北临山的捷报,此战我军已胜。” 于菱月身子一颤,错愕万分,“北临山,为什么是北临山?” 傅君兮淡淡道:“我要攻的一直都是北临山。” 他故意在帷帐中留下北镜城的地图,让她听到攻北镜城的计划。 待她在北镜城中布好了炸药陷阱,调动了北部所有的兵防,傅君兮转而去攻了北临山,一举拿下,轻而易举。 于菱月身躯微微发抖,绝望大笑,“你早在提防我?” 傅君兮喝这么多酒,却仍是事与愿违的清醒着。 他心里清楚,此事一旦有了结果,便是两人间这场游戏的结果之日,从此再不能演下去,他不敢面对此刻她的崩溃。 他站起身,眸色深深,“我知道你不叫锦念,你是于菱月。阿月,你可以算计我,我不怪你,但你赢不了。” 于菱月眼中泛红,将胸腔涌至喉中的腥咸吞了回去,颤着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直都知道,”傅君兮说。 眼前的女子,此刻像秋日摇摇欲坠的枯叶般没了生机,她崩溃过后,眸光中横生愤怒怨恨,抽出了佩剑。 “既然如此,去死吧。” 利剑刺穿了胸膛,果绝,不留余地。 剧痛从伤处肆沿,傅君兮身子微颤,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她,她的眼底只有冷漠绝望,未有一丝丝情面。 淤血从他口中涌出。 他低哑着声,问道:“阿月,你对我没有半分真心吗。” “没有。” 她眼帘微动过后,回答的干脆果断。 随之她拔出剑,任他鲜血飙洒了一地,也星星点点的溅到了她身上。 “狗皇帝冤杀我全家,灭我满门,使我忠心报国的爷爷,此刻还背负着叛国之罪,将遭万世唾弃!” “真心,我对你怎么能有真心?!我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让狗皇帝尝尝失去爱子的滋味!” “傅君兮,你对我也尽是虚情假意,不是吗?将计就计,利用我而已!你死也好,不死也罢,从此我们两清,希望永不再见。再见之时,必你死或我亡!” 这冷冷的声音仍是似将他凌迟,一字一句剐着他的肉,嗜着他的血,把他绞得血肉模糊破碎不堪。 想过她会恨会怨,会破口大骂,从此撕破脸皮势不两立,却没想过她会直接想要他死。 数月来的相濡以沫,相知相许,每一丝一毫都是假的,她终是没有半寸的情意吗…… 她欲走出帷帐时,小六进来有事禀告。 小六见殿下在血泊之中,立刻拔剑指向于菱月,“站住!” 傅君兮躺在地上,失血惨白的唇色笑了笑,“不是她,放她走。” “殿下!” “我说放她走!” 随着这一声,他胸口的血翻涌得更厉害,小六愤恨的看了眼于菱月,扔掉了剑,点了穴替他止血。 “军医!快去找军医来!” 于菱月微怔过后,跑出了帷帐,再没有回头。 - 萧侧妃把太子扶到了寝殿内,红着脸去替他宽衣解带,摸到衣襟处时,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这手劲越来越大,她的手有些发疼,继而看到傅君兮醉醺醺恶狠狠得看着她,即凶又痛苦。 傅君兮的另一只手钳住她的下颚,“我没死,很失望是吗,再给我一剑?嗯?” 萧侧妃听得吓懵,“殿下,我怎么可能……殿下……” 她柔软绵细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这声音仿佛一下浇醒了傅君兮,他一把甩开了萧馨儿,蹒跚的往床上一倒。 萧馨儿又趴到床上给他脱靴,可一只都还没剥下来,腰上猛得吃痛,跌到了地上。 她眼泪一下子都涌了出来,“殿下,你怎么能踹我腰呢……” “滚。” 太子冷淡得声音从床上传来,萧馨儿梨花带雨的跑出了寝殿。 傅君兮踢掉了靴子,躺得四仰八叉。 - 宴席不欢而散,于菱月总算得以起身,楚寻风扶了她一把。 她赶紧抽臂,转而去扶暮星河。 楚寻风不依不饶的拦了她们去路,手中的折扇扑腾着,“太子妃娘娘,我是楚寻风,镇国公家的二公子,咱们小时候一起读书的!你还记得不?” 暮星河低头,心下慌了慌,“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楚寻风难以置信,“都那么大了,怎么可能忘了呢,太子他老想着欺负你,你们两老是打起来,后来你走了,学堂里无趣好多!” 暮星河眸色略闪,于菱月倒是心下一沉。 原来她从小就跟太子结了梁子,这星河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暮星河温声细语道:“公子请让步,我们要回去了。” 楚寻风虽挪了步子,嘴上却道:“你是因为家门巨变才变了性子吧,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那萧馨儿从前哪敢惹你,也就现在甩甩威风。” 变了性子……听到此处,暮星河心中一紧。的确长相会变,但她与于菱月的性子的确不同。 她们加快了脚步,再不想与人多做交集。 楚寻风在身后,用扇子拍了拍脑袋,总觉得今天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 在夕云苑憋了数日,暮星河终不敢出这个院子。 于菱月走得轻,院中聊得起劲的两婢女也没当回事,自顾自聊着。 “咱们这院里的吃穿用度,都比上良娣那边的。侧妃娘娘有意苛待着夕云苑呢。” “太子妃能做多久都不一定呢,能履行婚约,那是陛下仁慈。” “到底是满门被斩罪臣之女,若不是皇后遗愿,她都活不到今日。估计殿下就会找理由废了她,也不知会不会连累到咱们?” “来这儿伺候,真是倒了霉了。” 满门被斩四字入耳,于菱月心中一颤。她这些时日疑惑着自己究竟出生于什么样的人家,太子妃入宫数日,为何不见家人来看她。 原来……早已是孤儿。 她静默之后,若无其事的擦着小塘石栏。 怪不得协管东宫内务的是侧妃,怪不得妾能压妻…… 熙春踏进院中时,零零散散的几个婢女都有些心惊。 “殿下办了击球赛,明日请太子妃娘娘前往校场,还需穿得方便些,娘娘需上场比试。” 话落,走人,暮星河几乎昏厥过去。 她连马都没碰过,如何上马击球? 静芙见太子妃困惑,提议,“东宫有马场,不如娘娘去练练?” - “夹紧马肚子,腰杆子直起来,直!不要趴在马脖子上……” 于菱月说得嘴都渴了,可暮星河就紧紧抱着马脖子,死活不敢撒手。 “你自己试试,太难了!”暮星河脸儿憋得通红。 “你下来,我骑给你看!” 于菱月翻身上马,动作利索,趁着疾风飞驰了一圈后,暮星河和几个婢女看愣了眼。 “这不是很简单吗?哪儿难了?” 于菱月又将缰绳交托在暮星河手中,“再试试。” 暮星河摇摇晃晃的坐上马背,没走两步,又趴了下来。 婢女们看着连连摇头,“骑马都不行,还怎么在马背上打球?” “咱们凉启在马背上开疆扩土,四海皆知凉启的女儿不输骑射,太子妃如此,明日太子殿下没准要借机发难。” 齐齐的叹息中,闻得一声尖叫,马上的人摔了下来。 她们赶紧跑上前去,暮星河揉了揉腰坐起身,刚想说没事…… 于菱月按稳了她的肩膀,眨了下眼,“这腿摔伤可怎么办,明日就上不了马了。” 暮星河心领神会,即刻起不来身子,在原地嗷嗷呼痛。 - 次日清晨,阳光普照。 无叔伯之辈,在场都是年轻人,不少闺秀美人出席校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门小户的公子哥,但只有四公子带齐了妻眷。 所谓四公子,太子殿下傅君兮,镇国公二公子楚寻风,秦太师长子秦修,镖旗将军独子萧鹏宇,即萧侧妃的哥哥。 他们四个在最正中最高的席位,围一四方桌而坐,莺莺燕燕们总要去他们眼前晃上一晃。 暮星河不想同东宫的那六位妾室坐一块儿,挑了一僻静处。 于菱月小声说:“都是纨绔,常在一块儿出风头才颇有名气。” 暮星河用手指抵着唇,嘘了声,“谨言慎行,这几个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朝堂之上秦太师,萧将军,镇国公三权鼎立,朝堂之下这四子以太子为首,在金陵城极为风光,多少姑娘想贴上去,多少漂亮姑娘也成功入了他们的妾室…… 于菱月点头,眨了眨眼,“知道啦,记住你是太子妃,咱们不抢眼,但姿态也不能低。” 另一边。 楚寻风环视了一圈,笑着道:“咱们不如让妻妾们比一场,看看谁家的后院比较强。” 萧鹏宇摆了摆手,“我那群妾室敢赢了我妹妹吗,毫无悬念,肯定是东宫胜。” “未必,东宫的娘娘们弱柳扶风,我的媳妇都是骑射场上找的烈女子,我赌我院子里赢。” 楚寻风问傅君兮,“殿下,你说呢?” 傅君兮抬眼,薄唇轻启,“甚好,让她们去准备。” 平时里花枝招展的一群女人,齐刷刷穿着骑马装出现在眼前,倒也十分养眼。 傅君兮看着他那个唯一没换装的太子妃,听她颤颤栗栗的说昨日摔伤了腿。 傅君兮微眯了下眼,“你不行就让你的婢女替上。” 暮星河即刻想到昨日于菱月骑马顺溜的模样,将于菱月,往前一推,“殿下,那就她吧。” “嗯。” 傅君兮满意点头,面向楚寻风,“我七房,你五房,这怎么玩?” 楚寻风手指了个人,“把这个婢女借给我,六比六,不就公平了?反正也是个替补!” 傅君兮顺着他的手指,看到于菱月自觉的站到了楚氏阵营。 这个女人倒是麻溜的,毫不犹豫换了队伍,根本没有立场可言。 傅君兮嘴角微抽,紧着声,道:“就这样吧。” - 楚队捆上了绿色的腰带,太子队捆上了红色的腰带。 于菱月上马时,同队的女人们小声嘀咕着,也没避着她。 “萧侧妃那马是大宛马,咱们的马种上就矮了一大截。” “这比赛一点儿也不公平。” 于菱月顺了顺马鬃,在它耳边说,“赢了我就得罪了太子的娘娘们,输了又给太子妃丢人,该怎么做呢?还是应该全力以赴?” 很大一片绿茵地上,东西两边分别设了大球门,门高一丈有余, 太子驱马上前亲自发首球,他一身紫金银线华服,面目俊朗,风华绝代,在马上颇为耀眼,睥睨天下一般。 磅礴的击鼓声中众人策马就位,球发,马蹄声乱,尘土微扬。 球离身近,杆却够不着,于菱月勒紧了缰绳,只一脚踩蹬,身子擦地而过,从萧侧妃的杆前抢到了这球,传给了队友。 队友击球进门,她再旋身上马。 楚队进了一分,楚寻风立起拍手称好! 傅君兮才回至观赛台上,被楚寻风搭住了肩膀,“殿下,太子哥,我当她要坠马,结果她竟然击到了球,还能再翻身上马!” 傅君兮并没看清是什么情况,只顺势问了句,“谁?” 楚寻风道:“那个婢女啊,你看她,是不是劲柳迎风!” 傅君兮望向场上,那个女子一身浅粉色的婢女装,外裙系于腰间,倒在一群正规正矩的华美骑马装中颇显几分清丽。 萧侧妃被抢了球,还见她出此风头,心有不悦,在球相近之时,又被于菱月抢了先,她干脆挥杆向于菱月的马前蹄! 伤其马蹄,必能使她坠马重伤,纵使场上有人看清了情况,谁能因为一个婢女问罪于萧馨儿? 于菱月凝眸,勒僵使马扬起前蹄,避过了这一杆。 楚队虽再进一分,一直盯着她的楚寻风看得一愣,侧目向太子,磕磕巴巴的说:“萧侧妃,这……” 傅君兮只眯了下眼,轻轻浅浅的说了声“嗯”。 经此暗算,于菱月多了几分警惕,萧侧妃绕场一圈后又转到她身侧,只手拍了于菱月的马屁股,于菱月也未放在心上。 可随之,于菱月的马儿突然发狂,拼命的踩蹬,要将她从马儿甩下来! 于菱月再向后看,马屁股上竟多了根银针! 竟然用如此龌龊的手段,她气上心头,夹紧马肚,使劲调了马儿的方向,使它撞向了萧侧妃! 惊呼声中,两两齐齐坠马! 于菱月在地上滚了几圈,感觉肩膀尤其疼痛,应是扭到了。 秦修猛得站起后,又坐下拍了拍萧鹏宇的肩,“你妹妹摔了。” 萧鹏宇不以为然,继续磕着瓜子,“太子这不是去了吗?” 马球赛嘎然而至,众人下马围起了萧侧妃,将她关爱的严严实实。 傅君兮跑到场上,在于菱月身边停了停,双目对视过后弹开了目光,他跨过了于菱月的腿,疾步向萧馨儿,人群给他让开了一条道。 他将萧馨儿拦腰抱起,转身间,看到楚寻风抱起了于菱月…… “放下她!” 这一声莫名其妙的怒斥,楚寻风虽讶异,但迅速放下了这个婢女,不敢再扶。 于菱月又被摔倒在地,蹙了下眉头,手护着肩膀自己站了起来。 傅君兮沉着脸,补了句,“带到朝阳殿,我亲自审问。” 说完,他抱着萧馨儿离开了场上,剩下的人看着于菱月眼神晦暗不明。 这个女子马球打的是好,竟敢去撞萧侧妃的马,胆子真大,如此一来难有活路。 于菱月承受着各路目光,镇定的往场外走,楚寻风看她一瘸一拐的,于心不忍,还是扶了她。 于菱月看了他一眼,虽感激,仍道,“我现在是谋害侧妃娘娘的罪人,离我远点的好。” 楚寻风冲她自信一笑,“你放心,太子是不会治罪于我的。而且刚刚的情况我都看清楚了,你没错,一会儿我也会帮你求情的。” 于菱月被他扶着的肩膀疼痛难忍,动弹不得,却也没挣开,“公子,你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你今天站的是我的队伍,你即为我拼了力,我就该还以恩情。” 他面如春风和煦,声如暖阳,于菱月忐忑不安的心拂顺了些。 - 进殿时,于菱月挣开了他的手,低头跪在太子身前。 楚寻风紧巴巴的开口,“殿下,刚刚那情况你也瞧清楚了吧,萧侧妃针对在先,这个姑娘也不能任人鱼肉呀。” “出去。”傅君兮沉着脸,冷冷道。 “殿下,要我说,这萧侧妃的性子也是被你们惯坏了……” 傅君兮脸色更沉了些,重复道:“出去。” 楚寻风难得见他如此神色,担心的看了眼于菱月,恹恹得退出朝阳殿。 于菱月扶着肩膀的手无力得搭拉下来,抿紧了唇。 她幻想了无数个解释的说辞,但想不出一个太子放过她的理由。 侧妃是主子,主子要她的命,她都该伸脖上去,反抗反击都是大错特错。 她干脆低下头来,闭嘴不言。 傅君兮蹲下身,捏住她的肩膀伸了伸,于菱月疼出了满额冷汗,吸了口凉气后,咬紧了唇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傅君兮眉间皱了下,突然拉开了她的衣襟,露出这一截大块淤青的肩膀。 肩头漏风,于菱月惊慌失措的挣开了他,坐在地上拉起了衣服,满目惊恐的看着这个颇为下流的太子殿下。 审问是用这种方式的吗?在这种地方?她真是高估了太子的人品啊! 傅君兮见她如此模样,低低得冷笑了声,命令道:“别动。” 这种被拿捏着命的既视感,于菱月再也清高不出来,只能踏踏实实抖抖索索的跪好,表达自己不会再动的顺从。 随之,衣襟再被拉下,淤青泛紫的肩膀又露了出来。 傅君兮仔细看了看,然后一手按着肩,一手提着胳膊肘,给她活动了下筋络,手劲逐渐加大。 于菱月熬过了一阵痛后,竟觉得肩膀舒坦了许多。 傅君兮见她神色不再紧绷,拉上了她的衣服,淡淡道:“还伤到了哪里?” 于菱月的表情十分复杂。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位太子殿下竟践行起大夫的行当来,莫非他有替人看病的喜好? “没有了。”其实屁股疼,腰还疼,但总不能这些地方也给他看看吧! 傅君兮站直了身子,看了她半晌,看得她头皮发麻后,问:“你可有话要说。” 于菱月立刻道:“殿下医术精湛!” 即有此行医的癖好,那想必是要听人夸一句的。 傅君兮蹙眉,面色一紧,于菱月就知方向不对,重新寻思。 殿下若不是要人夸他医术,就定是问萧侧妃坠马一事了。 这是给她辩解的机会,但若把责任推到萧侧妃身上去,绝对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咬死这是无心之失。 “殿下,婢女的马儿失了控,才会撞向侧妃娘娘,婢女不是有意的。” - 傅君兮饥笑,“我要听你说这些?” 于菱月冷汗直流,抿嘴思索了好一会儿,想是太子洞若观火,断不会相信她这种无心之失的鬼话,既然如此,还是坦诚相告。 “是侧妃娘娘先想用球杆伤我马蹄,再用针扎我马屁股,使我马儿发狂,我才一时气恼撞了上去。” 说完,她重重磕了一头,“殿下,我知错了,事发突然,是我一人所为,还请殿下不要牵连他人。” 她是太子妃最贴身的婢女,又是太子妃让她代替上场的,她最怕旁人会把这事跟暮星河扯到一块儿。 这头磕得吓了他一跳,傅君兮微愣,这个女人低着头,完全看不见她的神色,言辞举止间似乎彻底变了个人。 这个女人应当明白,他想问的事是为何找替妃,有何目的,可她却避之不谈,只说今日马球场上之事。 “抬头。” 于菱月得令抬头,撞上他漆黑如墨的双眸,随之轻垂了目光,不再直视。 如此装傻充愣无辜的神情,傅君兮想是她咬紧了牙关不打算松口,今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往自己身下看时发现玉佩还在身上,慌忙转过了身,背对着她,扯下来塞进了袖中。 做完这件事,傅君兮长呼了一口气,仿佛面子保住了,若无其事道:“你应当知道,今日的事原由不重要,如何给萧馨儿交代,你该给我个法子。” 于菱月心下一沉,这是委婉的说,萧馨儿有没有错不重要,总得给个交代,所以必须要严惩她? 果然,掌权者眼里孰是孰非并不重要。 于菱月视死如归,“侧妃娘娘伤了何处,可十倍百倍的罚在我身上,死也无碍,只求太子妃不受牵连,也求殿下多去看看太子妃,她是殿下的正妻,无所依靠,只有殿下能保护她了。” 傅君兮嘴角猛抽,什么乱七八糟的? 话已至此,于菱月豁了出去,“殿下,我与太子妃相处多年,她是个心存善念的好姑娘,但入宫闱如入猛兽之笼,只要兽有饥意,随时都能吃了她……” 傅君兮额边青筋跳了两跳,“所以,你是觉得自己不行了,换个人来勾引我?” 闻言,于菱月蹙了下眉头,这话她听不懂! 傅君兮深吸了口气,自袖间掏出了玉佩,垂在她眼前。 “你看着这个,告诉我,你就没有一句实诚话要说的吗?” 实诚,于菱月只想对天发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实诚的! 可这骤然跃于眼底的弯月玉佩,她也是看不懂,只觉得色泽很好,很美,想来价值不匪。 难道是要送给她吗? 于菱月想起在苏城大街上,她因偷窃差点被打,是太子给她解了围,还给她扔了许多银票。 随之,于菱月轻声说:“谢谢。” 傅君兮看着她,没有说话。 这是讽刺,还是嘲弄?她开了口,他才认为自己最当不起的就是这一声谢谢。 不说家仇,他怨过这个女人的利用,恨过她的无情,可终究她得到了什么?她交托了清白,失了北临这座旷山,也失了北境城的信任。 她安排在风渊身边的瑾禾也自裁而亡…… 这场算计她输的惨不忍睹,他有何脸面在占有一切后,承受这一句谢谢? 于菱月继续道:“当日我偷了东西,若不是殿下解围,我定是要被打一顿扭送官府的。殿下还给了我许多银票……这件事,我当谢过殿下。” 傅君兮嘴边讥讽得挑了挑。 于菱月说着说着,又低下头来。 “只是当时万没有想到,您竟然就是太子殿下,天下何其之大,又何其小,当日未能说声谢谢,如今死到临头,终还是能说出口。” 傅君兮面色一滞,只听得见一句……只是当时万没有想到,您竟然就是太子殿下。 何意? 他脑中的弦似乎断了一根,朦朦迷茫。 于菱月磕了头道:“今日我鲁莽了,伤了侧妃娘娘,万望娘娘无碍。要罚要杀,悉听殿下处置。” 傅君兮愣着,手中的玉佩微微晃荡。 他看不出眼前人说的话是真是假,是反讽还是威胁,又或者谎言…… 他抽回了手,将玉佩握于掌中,想再看看她眼底的动静,楚寻风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 楚寻风几乎从未跪过他,此刻却扑通跪了下来,嚷嚷着,“殿下,我不能让你杀了她,我一定要把她救下来!” 虽很有可能无济于事,于菱月还是心中一暖,万分感激,再看他,只觉得越来越顺眼。 傅君兮眉心跳一跳,“我什么时候……” “我知道,做兄弟那么多年,你什么时候对谁手软过,殿下,但这个姑娘真的很无辜,你也看到了是萧侧妃先动的手不是?” 楚寻风言辞如炮弹,蹦得飞快。 闻言,于菱月内心一惊,又随即释然。太子本就是知其冤而冤之,他护他的妾,也是理所应当。 傅君兮嘴角抽了抽,“我没有……” “你没有放过她的理由,我知道,我在外头想了半天,想到办法了!”楚寻风说着,越来越得意。 你知道个屁!傅君兮硬生生把原来的话憋了回去,问道:“你想到什么办法。” 楚寻风看了眼于菱月,认真道:“我纳她进门,做我第六房妾室,坠马的事我亲自去道个歉,侧妃就不会追究她了。” 傅君兮面色一黑,沉得没边! 于菱月侧首,慌了神。 楚寻风也侧首,迎上了她的目光,温声细语又坚定无比。 “于锦念是吧,你愿意嫁我为妾吗?我最是怜香惜玉,从不苛待女人,会待你好的。” 太子给她改的名,这楚公子倒是一下子记住了,于菱月飞快的思索了下。 这个公子确实看起来很意气用事,颇为风流,但如若自己能得其宠爱,想必对于暮星河来说也会是一个助力。 她们如今在金陵城中无依无靠,任谁都能要了她们的命,若能有人相护,有何不可? 然后,傅君兮眼见着于菱月冲楚寻风点了头,他背过身去,又转过来,再看到媳妇跟兄弟“含情脉脉”的对视,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曾经要跟他死一块儿,相知相许,从小有婚约的媳妇,如今当着他的面答应给别人做妾? 于菱月点头过后,又突然心思沉重的摇头。 “为什么?”楚寻风问。 于菱月寻思着,哪怕做个妾也得是完壁之身,与其到时候被沉塘弄得人尽皆知,不如现在痛痛快快的死去,至少不留污名! 她只摇头,啥也答不上来。 - 楚寻风好奇的问,“你是不是有心悦之人了?” 记忆里空得掏不出任何人,于菱月缩眸,认真的考虑这个问题,她终究要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能说自己被强迫过,也太粗暴虚假了! 她眸光略偏,轻声道:“我曾与一人结过连理,许过终生。” 傅君兮心头一颤,这话他虽然想听,可真的听到了竟然觉得是如此虚假。 楚寻风叹息,一本正经的说:“你如今入了宫,就该断了这个念想,人不一定要往高处走,但一定要走活路。” 活路,她倒是想走这条活路,可该天杀的自己到底在失忆前做了什么,居然把自己清白折腾没了,她还怎么往活路走? 于菱月蹙着眉头,不言语。 傅君兮很不满,蹬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让人家断了念想?” 楚寻风微愣,摊了下手,“不断也行,我无所谓啊,我纳她进门是权宜之计,保一条命而已,又不是真要怎么样。” 如此善意,于菱月承受得热泪盈眶。 她挪了下膝盖面向楚寻风,鞠首行了一礼,“谢公子!” 楚寻风也挪了身,面向于菱月,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举手之劳而已!” 这两人跟拜堂似的面对面跪着,傅君兮气得瞪直了眼,憋了半晌,憋出了句,“不必如此麻烦,我能护她。” 于菱月和楚寻风双双错愕抬头,太子殿下说得沉重,于菱月听着胆颤心惊。 这根本不是把这件事拂过去就算了的,萧侧妃这梁子已结了下来,只要一天在她手底下,就是任由宰割的份。 楚寻风逐渐跪没跪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揉了揉膝盖,“太子哥,你护不住她,东宫这群婢女都由萧侧妃管,她只要在东宫之中,就朝不保夕啊。” 说着,他冲于菱月眨了下眼,“一会儿就跟我回镇国公府,如何?你若不想做妾,我就先把你当妹妹供着,谁也不能找你的事儿,我替你担着。” 于菱月低下了头,并无意见。 楚寻风跟她想到了一处,还替她想好了后路,能遇如此贵人,是天大的福分。 傅君兮深深吸了口气,说出他原本的打算,“我和太子妃搬到宫外府邸去住,不带别的妾室。” 于菱月作为太子妃的婢女,自然跟随挪到宫外去住,萧侧妃被协理东宫的职务束缚着离不了宫,手长也够不着她们。 如此一来,不仅能保住她,太子妃的日子也好过些。 楚寻风起身拍了拍膝盖,顺道扶起了于菱月,他朗朗笑道:“太子哥真够意思,为了帮我救个姑娘,就住到宫外去。我们当初建府邸的时候就造在一块儿了,我也搬出国公府,住到你隔壁去!” 没等傅君兮说话,他搭上了肩膀,豪放的放话。 “太子哥如此义气,我楚寻风现在做你的兄弟,将来做你最忠心的臣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傅君兮胸腔中一团怒火怪异得很,但又无从说起。 这两人刚走,忙活了一阵的小六进殿请示。 “殿下,都收拾好了。现在就去通知太子妃吗?” - 萧侧妃被太子亲自抱出了校场,得意自喜的要命,好几个时辰都泡在蜜罐子里,根本想不起来去追究于菱月的责任。 她脱簪却未卸妆,斜躺在床塌上,时时刻刻等着太子来看她。 灵珠提醒了她,“娘娘,那个婢女敢撞您,我有机会再去教训她。” 萧馨儿低低一笑,顾不上生气。 “撞得好,把殿下对我的关心给撞明白了,今后殿下就知道了,他其实心里是有我的。” 她在床塌上左翻右翻,虽说浑身都疼,仍高兴得合不上嘴。 另一婢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跪下道:“娘娘,太子收拾了许多东西,搬到宫外去住了!” 萧馨儿没当回事,“先前和楚寻风造一块儿那个府邸?许是有事,过几天就回来了。” 反正留在东宫也不是天天得见,也没能侍个寝,有啥两样? 婢女低着头,轻声道:“殿下带了太子妃。” 萧馨儿一愣,随即跳了起来,“什么?!凭什么带她?” 她下床套靴穿衣,慌了神,“赶紧的,给我收拾一下,我也要跟去。” 婢女几乎要哭出来了,“娘娘,殿下吩咐了您要留在这儿,好好协管东宫内务!” 话刚说完,她就遭了狠狠一巴掌,被打偏了脸去。 萧馨儿气得喉中冒火,“什么意思!” 婢女们跪了一地,颤颤栗栗的不敢说话。 第3章 顶包 原当是祸,竟然是福。 暮星河喜滋滋的逛了她的雕梁画柱的新院子,轻声喃喃,“七房妻妾,殿下为何独独带了我?” 经此一事,婢女们也另眼看她。 静芙搀着她路过小园曲径,笑着说:“想是娘娘在校场上艳压了群芳,殿下就发现娘娘的好了。殿下可从来没带过任何妾室出门。” 暮星河在桃树下红了脸颊,伸手摘了个鲜嫩的桃子。 而于菱月一人在屋里养伤不得劲儿,溜出了屋子,瞎逛到一片假山石前。 这片山石比人高,看不见另一头,通过一条暗道之后豁然开朗。 好大一片莲塘,莲塘中有一艘小船,船上的人抡起袖子在摸莲藕。 “什么人!” 没等于菱月看仔细,持刀的护卫们把她围了起来。 船上的人闻声转眸,看见她,喜出望外的挥了挥手,“锦念姑娘!” 护卫们马上识趣的给她让道,于菱月好奇的上前,倚在石栏边,看他摇船过来,跳上了岸。 “楚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楚寻风抡下了袖子,整了下衣衫,塞给她一只带茎的莲蓬,“这是我的府邸,我当然在这里啊!” “这不是……” 楚寻风指了指那片石林,“我跟太子是穿一条裤衩的好兄弟,比亲兄弟还亲,府邸就建在了一块儿,那片石林隔开了两个院子,但也方便了来往。” 于菱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楚寻风剥开了一个莲蓬,扔了个莲子在口中,嚼了嚼道:“婢女侍卫是不能窜来窜去的,不过我能跟我府中的人都打个招呼,是你来就别拦。” 于菱月笑了笑道:“即是如此,我就不该窜来窜去的,得赶紧回去了。” 她行了一礼,便往山石中回去,楚寻风拽住了她的手腕,“没事!天塌了我担着,我带你出去玩玩呗?” - 傅君兮还没坐安稳,萧鹏宇就找上了门来。 萧鹏宇在太子对面坐定了,一脸凝重道:“殿下,我那妹妹派人送信回家了,父亲托我来问问你,蓄意撞伤她的婢女如何处置?” 傅君兮合上了手中书卷,淡淡道:“这婢女是替太子妃上场,馨儿对她动手是打太子妃的脸,于理不合。” 萧鹏宇蹙了下眉头,“只是个婢女而已。” 傅君兮沉默了下,只静静看着他。 被看了会儿后,萧鹏宇也心有不安,缓缓道:“我这妹子是有些骄纵了,不过说到底,太子妃是罪臣之女,陛下不喜,你从小也讨厌她,找个理由废了就成。” 傅君兮将手中书卷沉沉一放,腾起凉风叫萧鹏宇心头不安。 “谁说我讨厌于菱月?” 萧鹏宇错愕得绷直了身子,“你不是……” 傅君兮提了提嘴角,淡淡道,“我今日也给足了萧馨儿颜面。这么件小事,还得劳烦萧将军费心,劳你费力,你这个妹妹有点儿闹心啊。” 语气虽云淡风轻,言辞间俨然不耐。 萧鹏宇低头,话锋急转,“父亲也认为馨儿不够贤淑,三妹萧兰儿还算可人,父亲有意……” 傅君兮摆了摆手,“当年我与阿月定下婚约,于府不久就遭了灭顶之灾。你把此话说与萧将军听,这其间的道理他会懂的。” - 萧鹏宇忐忑不安的话把此话转告给父亲。 “父亲,太子是不是在警告我们?” 萧将军摇头,精练的眼神里闪烁着明了的光芒,“于府当年势头太盛动摇皇权,还占了太子妃之位,才致灭顶之灾。太子这是提醒我们不要重蹈覆辙,毕竟陛下还在皇位上。” 萧鹏宇听得云里雾里,不甚明白。 萧将军坦然一笑,“太子这话实诚,眼下我们萧,秦,楚三氏,太子无论宠了谁家女儿,母家的高土必然要被陛下松一松,咱们的确不能去做这个出头鸟。” - 酒楼中,满桌的琳琅珍菜,于菱月抽了下嘴角,只觉得这幅做派实在浪费。 楚寻风献宝似的问她,“怎么样?好看吧?味道更好!” 吃着聊着,于菱月刻意把话题挪到太子身上去,“听闻太子与太子妃从小就有嫌隙,是否难以缓和,太子至今记仇在心?” 楚寻风摆了摆手,“不觉得,太子要是真讨厌她,就不会为她求情了。你不知道太子这个人,是嘴硬心软的。” “嗯?”于菱月竖起了耳朵,“求情?” 楚寻风嚼着肉,喝了口酒,说道:“我原本也以为太子爱欺负她,是讨厌她。直到于府遭了灭顶之灾,太子在乾清宫前跪了两日,才换回太子妃一条命。” 于菱月心中咯噔了下。 楚寻风继续道:“那一年的雪是真的大,他在雪地里跪伤了腿,此后每年冬天都有些不得劲,养到如今总算好了许多。” 于菱月拿着筷子的手发软无力,这些不知她自己从前知道不知道。 如今听来,不免有一些触动。 “所以啊,我后来就明白了太子为什么欺负她,因为那时候他还小,人又愣,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欢,不像我,我就天生明白,喜欢一个人就该去讨好,去追求。” 于菱月正琢磨着她这话,楚寻风给她夹了块鲍鱼,“安心着吧,太子不会亏待你主子的。话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做我第六房?” 于菱月到嘴的酒呛辣了喉咙,连连咳嗽了几分。 “公子,时候不早了,回去了吧?” 楚寻风悠悠的看着她,“无碍,我会继续努力的。” - 于菱月刚穿过石林回到太子府邸中,一道乌黑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她身前吓了她一跳。 她差点惊呼出声,对方竟单膝跪地,抱拳,清脆的女子声音,“主子!” 于菱月拍了拍砰砰直跳的胸脯,也不敢说她是认错了人,万一恼羞成怒杀了她怎么办。 她只能一边往外挪步,一边不做声响。 对方又开口道:“您在宫中时不方便联络,总算等到您出了宫。有个好消息,已按您的指示找到了与画中相像的女子,何时送呈给皇帝?” 这一说就是这么大的事,于菱月慌了神,不过送美人给皇帝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坏事,想是此人的主人要讨好皇帝。“尽,尽快。” “是。”对方应了声,似乎犹豫了下,轻声道,“主子,瑾禾自尽了。” “哦。” 再说下去,于菱月就不知该如何应对了,硬着头皮道:“快走吧。” 对方又如一阵黑风掠过,消失在眼前。 - 于菱月疾步走回了太子妃的院子,她单独住一间偏房,暮星河今日竟在房中等着她。 “去哪儿了?” 暮星河脱了外衣,坐在她被窝里,想来今日是要同她一起睡。 于菱月扯了扯衣襟,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缓缓劲儿,“跟楚公子出去了一趟。” 暮星河安逸得躺了下来,“听说楚公子给你求了情,他若是喜欢你,你也能有个好前途。” 于菱月摇头,“你忘了我为什么不做这个太子妃?没了清白,小门小户都进不去,更别说这些权贵大户了。” “也许有人真心喜欢你,会接纳你的过去。”暮星河心里也没点底气,说话声音轻了些。 于菱月着手褪衣,抬手间肩膀还有些疼,“也许吧。” 她窝进被窝里闭上了眼,却总想起太子给她揉肩的情形。 哪怕是个大夫,也不能扯下人家的衣服吧?但她顾不上生气的,只是讶异堂堂太子竟然会给人治伤。 “星河。” “姐姐,怎么了?” 于菱月轻声说:“若有机会,你替我对太子说一声谢谢。他在雪地中跪了两日,才换来陛下对我的赦免,不然我早已死在了九岁。” 当年的太子殿下,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啊…… 暮星河略为震撼,眼帘颤动,“我知道了。” “还有……你要习惯叫我锦念,别一口一个姐姐的,改日被人看出了蹊跷。”于菱月再次交代。 暮星河纤指捏着被子,侧过身来面向于菱月,“我听说殿下完全不近女色,我该怎么办。” 于菱月浅笑着,隔着被子拍了拍她,“不要急,慢慢来。” 一片沉默过后,于菱月又道:“你要千万记得,不要对太子动心,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他们这样的人不会真心待人,咱们无所依靠,一定要心境清醒。” 暮星河点头。 熙春来传话,太子召太子妃共进午膳。 暮星河又紧张又兴奋,心脏砰砰跳个不平,脸上一直泛着红。 待其他人较远时,于菱月低声问了句,“他罚跪你,还当众抱了萧馨儿,跟这样的人吃饭值得这么高兴?” 暮星河红着脸,看着自己被太子牵过的那只手,娇羞道:“见陛下那次,他是牵着我的手进的乾清宫,而且他也只带我一人来了宫外府邸不是吗?” 于菱月皱紧了眉头,“你就这么轻易动心?” 暮星河目光低垂,温声细语道:“姐姐,女子对夫君怀有期待和动心,是一种本能……何况,太子殿下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于菱月翻了个白眼,无奈摇头,既说到了本能,她便知自己没法劝服这个妹妹了。 - 于菱月站在一侧,看她们自进来的那一刻起,太子就没正眼看暮星河一眼,只吃着自己的。 暮星河坐下后,似乎绞尽了脑汁,终于轻轻软软的说了句,“殿下,谢谢。” “谢什么。”傅君兮仍未看她。 暮星河脸颊通红,磕磕巴巴的说,“听闻……当年是殿下跪在雪地中为我求了情,才,才救了我一条命。所以谢谢殿下。” 傅君兮的手一抖,下意识的看了眼于菱月,她也正满眼期待的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的反应。 傅君兮迅速收回了目光,强作若无其事的“嗯”了声。 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挽回面子,于是道:“你我有婚约,你死了对我来说不吉利。” 此言出,他很想抬眸看一看于菱月的反应,但为保自尊忍住了,只埋头吃菜,饿极了一般。 于菱月却因他下意识的那一眼忐忑不安。 为什么听到那句话,太子会看她?这一眼实在太过奇怪了。 片刻后,席间气氛恢复如常,她忐忑不安的心逐渐安宁下来,也许是过于敏感想多了。 吃完屏退了下人,太子要太子妃单独留下,伺候他阅文书。 于菱月冲她眨了下眼,随着其他人退出屋内。 暮星河磨着砚,目光却牢牢长在了太子俊美的侧颜上,鼻如刀削,眼睫如瀑,棱角分明。 傅君兮看了眼她手下粗而生沬的墨,微微蹙了下眉头。 他目光回到了书卷上,薄唇轻启,“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她叫你做什么?” 暮星河迟迟没反应过来,“殿下何意?” 傅君兮修长的指节轻翻了一页书,淡淡道:“你顶替了太子妃,这命就拿捏在我手里。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我保你不死。” 暮星河猛怔,手上一松,墨条落下溅起了污汁,脑袋中空了一会儿后,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上。 “殿下,您在说什么!妾,妾身听不明白……” 傅君兮轻移目光,不急不缓道:“于菱月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挟持了你家人?” 眼前这个姑娘俨然胆小懦弱,不可能有那个胆子。 暮星河嘴唇都打着颤,跪不踏实摇摆不定,她若是承认了就是死罪,可太子说得这样笃定,她还敢不认? 她不想死!但凡有一线生机,她都不能死。 她咬了咬牙,下了决定,开口道:“殿下,是她逼我的,我不敢欺君!” 说完,额头磕在了冰凉的地上,身躯发抖。 “嗯,”傅君兮自觉撬开了口,很是满意,抿了口茶,“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换句话说,她到底要做什么?” 暮星河抬头,如实相告,“因为她已非完璧之身,害怕被降罪,因此逼我替嫁!” 傅君兮一口茶水呛进了喉中,咳嗽了一番,眼睛咳得通红。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冷冷道:“你胆子还挺大,敢骗本太子。” 暮星河急了,连忙道:“殿下可以派人去给她验身,这是真的!我不敢骗太子殿下啊!” 傅君兮愣是气红了耳朵。 这事他最清楚不过,何须找人去验。于菱月可以有无数个找替妃的理由,但绝不会是这一个。 功课都没做足,谎言张口就来,他眼下觉得眼下这个女子所作所为不完全是被逼迫的。 傅君兮饥笑道:“你知不知道,她的清白是给了谁?” 暮星河的眸中含着泪光,却很坚定,她自信自己说的都是实话。 “殿下,我不知道,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嫁入东宫前受了重伤,将以前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傅君兮微愣,拿起书卷后放下,再拿起,又扔到了一旁去,仔细打量着眼前女子这番话的可信度。 “你说……她失忆了?” 暮星河点头,“殿下,我真的不敢欺君,我都是被逼迫的啊!” “闭嘴。”傅君兮心中乱得很,嫌她聒噪,他得好好想想。 他扶额回忆,从在苏城大街上她偷了馒头开始…… 她还捡了他扔的钱,原来的于菱月,恐怕死也不会这么做。 从那以后的每一面,她似乎都有一种淡然的自信,自信他不会揭穿她的真实身份。 他权当是于菱月仗着他的顾念为所欲为,却从来没法去想象她会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她在殿上说:只是当时没能想到,您竟然就是太子殿下。 但失忆如此怪谈,怎么可能? 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心中仍有几分理智支撑着他。 那个女人向来演得一手好戏,若为了博得他的再次信任,如此大费周章也有可能。 想到此处,傅君兮又摇头,她不是个傻子,明知道自己不信任她,不可能再来撞这个南墙的。 他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句,“继续做你的太子妃,今日之事不能告诉于菱月,说出一个字,死。” - 楚寻风又来找于菱月,也不顾旁人的眼光,把她从太子妃院中带出,带到了山石旁,又突发奇想。 “对了,我有东西要送给你,你在这儿等着。” 于菱月乖乖在原处等着,阳光甚暖,他又迟迟不回,就干脆靠在石头上眯会儿眼。 迷迷糊糊中,她被一块绸布蒙住了眼睛,绸布在她后脑勺打上了结。 她想伸手去撩下来,没够到却被抓住了双手按在头顶。 “你是谁……”她心慌着问,对方没有回答,一手撑着她后脑勺,轻轻一抬,迎上了柔软的双唇。 她咬紧了牙关,可对方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打开了齿间,来势汹汹肆意的掠夺。 他口中有一股茶香味,可于菱月只有被支配侵犯的恐惧,挣脱了手要推开他,却被捏住了手腕。 漫长的亲吻过后,嘴中一空,他用另一块绸布捆起了她的手腕。 “你要干什么?……” 对方捆上了她的手后,沉闷的呼吸声短暂停留,脚步声远,身边再无动静。 手腕这个结她很轻易的就打开,摘下蒙眼的布后,她心有余悸的环顾了四周,空无一人。 手中这两条是穿金绣银的玄色腕带。 眼下看来,这个人捆她的手,是不想让她马上摘下眼布,看到他是谁…… 无论如何,如此轻薄她,叫人发指,总归不是善人所为。 傅君兮遇到了捧着一大束海棠花的楚寻风,双眼一亮,拦住了他,“干嘛去?” “太子哥,没空跟你多说了,锦念在等着我。”楚寻风乐呵呵的说。 “站住。” 傅君兮扯下了他两条腕带,绑在了自己手上,勾唇一笑,“我拿你腕带的事不能说,说了我把你丢进塘里喂鱼。” 楚寻风不以为然,“腕带而已,太子哥喜欢就拿去。” 傅君兮目送他欢快而去。 于菱月看到跑来的楚寻风,盯着他两只松垮垮的衣袖,双手在背后捏得死死的。 “给你!好看吗!”楚寻风献宝似的递上海棠花,满眸期待着她惊艳的回应。 于菱月僵硬的勾了勾唇,问:“你腕带呢?” 楚寻风低头看了看,又想起太子刚刚嘱咐他的话,不能说,闪躲了下眸光,“这个……” 啪—— 一个巴掌扫在他脸上,脸颊火辣辣的疼,楚寻风吃惊得看这个气急了的女人。 “我说,就算你不喜欢这花,也没必要打我吧。” 于菱月颤着声道:“公子可以杀我,但不该轻薄于我。” 她将两条腕带扔在了楚寻风手中,愤愤而去。 不远处的傅君兮听到了这声响亮的耳光,心里一跳,忐忐忑忑的回了书房。 楚寻风在原地懵了片刻,看着这两条她愤怒甩给自己的腕带,这不是太子的吗? 逻辑告诉他,绝对有事儿,而且跟太子有关! - 两天后。 一腔怒意消磨了许多后,楚寻风找去了太子的书房。 楚寻风把腕带不轻不重的拍在了太子桌上,“殿下,能否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傅君兮早已料到他会寻来。 他低头扶额,手掌遮住了大半张脸,诚恳道:“寻风,我会记着这份顶包情谊的。” 楚寻风几乎要爆炸了,这要换成是别人,他一定一拳上去。 “殿下,你还把我当兄弟的话,就说一说你用这条腕带做了什么?” 说到底,好奇大于愤怒,更重要的是他想不到两条腕带能干什么。 傅君兮没回答,只把腕带给他系上,“我冲动了。” 楚寻风沉闷道:“你不会在那种地方……可我离开的时间也没有很长啊。” 说完,他的目光扫了傅君兮的下身,有些同情。 傅君兮的面色一僵,“我的时间自然没有那么短,没做那种事。” 楚寻风心中松了下,只要没做的那么过分就还好,顶了也就顶了。 他又突然听出了些别的意思,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盯着太子哥,惊奇得叫出来声,“你怎么知道你时间多长,你碰过女人了?” 傅君兮嘴角猛抽。 “是谁?萧馨儿?秦良娣?”楚寻风早已把方才的事抛到一边。 傅君兮摇头。 楚寻风穷追不舍,“那是谁,也没见你跟别人走得近啊?” 傅君兮微眯了下眼,不想说。 “总不可能是太子妃吧?”楚寻风仔细回想了下,仍觉得不可思议。 傅君兮晦暗不明的看他,随之沉下眸来,认真道:“今后离那个婢女远点。” 楚寻风一时转不过弯来,“谁,于锦念?” “嗯。”傅君兮点头,指尖轻敲着桌面。 楚寻风看了看被强行套给自己的腕带,叹息了下,又抬头,“我还是想知道,太子哥到底用腕带做了什么?她为什么能不知道是你。” 说完他自个儿恍然大悟,“你蒙她眼了?!” 傅君兮面色一黑,抿紧了嘴。 楚寻风又琢磨道:“那为什么是两条,另一条干什么了?” 要不是顶包之恩,傅君兮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脸色拧巴得能拧出水来。 经过一阵絮絮叨叨的推理后,楚寻风冲他竖了大拇指,“太子哥,原先当你不近女色,原先你喜欢这么暗戳戳的!下回我也试试,应该挺有意思的。” 傅君兮忍无可忍道:“闭嘴,出去。” 楚寻风呵呵一笑,“太子哥,我不能说腕带是你的,可我能说事情是你做的啊。” 他转身走时,傅君兮冷声道:“不准说。” 说好了永不相见,她走得那么绝情,若是被她知道自己还念念不忘,岂不是面子里子都丢得干干净净。 楚寻风停下了步子,“你好歹得让我知道,我到底替你顶了什么事吧。” 此事幼稚得难以启齿。 傅君兮艰难道:“我强吻了她。” 楚寻风错愕过后,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腔调,一脸认真。 “我不明白了,你既然喜欢这个婢女,为什么不给个名分?你好堂堂正正护着她,旁人也不至于去撩拨她。” 傅君兮沉着脸,自嘲一笑。 名分,她不是没有,不要罢了。 暮星河的那番话他心里终是有许多疑虑。虽说如此一来顶替也在情理之中,可失忆实在是荒谬。 楚寻风看不懂他的神色,又道:“我要是太子,哪怕看上了别人的媳妇,照样也抢了来。这天下间哪个女人你不能要?管人家乐意不乐意,娶就是了!” 傅君兮叹息,“我倒宁可跟你换个身份。” 若不是太子,与她没有国仇家恨,彼此之间就有了可能。 于菱月可以爱任何人,但不会是他傅君兮。 想到此处,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 楚寻风看他这个扭扭捏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太子哥,你要么娶了她,要么就别妨碍人家姑娘,让我大大方方的追求她。” 他给不了幸福,的确不该困缚于她,傅君兮沉思了下,提醒道。 “也行,但对她凡事留个心眼,你家那些东西好的坏的都别给她碰到。” 楚寻风一愣,表情相当的精彩。 “什么意思?” 傅君兮百感交集,静不下心来,不冷不淡的催促,“记住就好,出去。” 楚寻风叹息过后,出了书房。 傅君兮烦闷的闭上了眼。 他更怕楚寻风着了阿月的道,遭其利用,搅乱朝纲。 “小六。” “在。”小六应声进来。 “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小六道:“暮星河的母亲口风一致,称于菱月重伤醒来时失忆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 傅君兮眼眸深了些,“还有呢?” 小六道:“南番有一种密法,能藏起自身记忆,达到失忆的目的,不受强烈的刺激唤醒的话,很有可能会一世都记不起先前的事。” 藏起自身记忆……傅君兮心头一颤,她会这么做吗?她在报不了仇的痛苦之下,会选择忘记一切吗? “能否证实?” 小六递上了一图,“凡施此术,需在颈后扎针,留下这北斗七星状的针眼。记忆恢复之时,针眼也会消失。” 傅君兮看过之后,将图纸燃烛焚烧。 “此事不可宣扬。” 第4章 揭短 走在塘边,猝不及防中身后受力,她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就跌进了水塘中。 幸而水塘不深,暮星河闻声跑来,伸手拉起了她,“怎么回事,这么不小心?” 于菱月浑身湿漉漉的,刚爬上岸就被赶来的陌生侍女挽着手臂往屋子里带。 “姑娘,我们伺候你换衣服。” 于菱月摆手拒绝,“不用,我自己去换……” 两个侍女不由分说的拽她进屋,脱她的衣服,再给她换了一身。 这一切顺其自然的,似乎她们早已料到她要掉下去,衣服都准备好了,但这身衣服还是婢女装,毫无特别之处。 换好衣服后,她正等着接下来的事,两个婢女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后就退出了屋子。 于菱月懵懵的,吸了下有些难受的鼻子。 这到底是干什么? - 得到侍女回禀之后,傅君兮抿着唇久久不能开口。 许久后,他说:“小六,她为什么要忘记?” 小六缩眸,“殿下,无论如何您还是要留个心眼。” 傅君兮点头,“我知。但是……她为什么要封存记忆?” 小六叹息后道:“以她的经历,的确忘记一切是最好的选择。” 傅君兮把完着腰间玉佩,心思沉浮不定。 小六补充道:“北斗七星的针眼也可以仿造,她有心蒙骗的话自然会做到万无一失,殿下不能信她。” 自从于菱月刺了殿下一剑,要了他半条命,小六见到她就浑身不得劲儿,还得因为殿下的吩咐,不得不常常关照于菱月,叫他难受的紧。 - 傅君兮出了皇宫之后,火急火燎的吩咐小六,“去找楚寻风。” 楚公子相约,于菱月犹豫过后还是跟他出了门,上了马车见到意外之外的人,她微愣过后,先行了一礼。 “见过太子殿下。” 宽畅的车厢中,傅君兮低头看书,也不抬头,浅浅“嗯”了一声。 跟楚寻风单独在一块儿时她几乎不拘谨,但太子殿下在这里,她话都不敢说。 她使劲的给楚寻风挤眉弄眼,想问他为什么还有个太子。 楚寻风当她在抛媚眼,也挑眉还了回去。 两人肆无忌惮的在眼前“热情”互动,傅君兮合上了书,特煞风景道:“寻风,我听说你三房有孕,几个月了?” “六个月了!” 傅君兮抬眼,“不多去陪陪人家?” 楚寻风摆手,“她身边照顾的人多着,我能帮上什么忙?对了,太子哥那日抱侧妃很是轻松,不知是萧侧妃身轻,还是你臂力过人?” 彼此你来我往有意揭短,两人眼神互杀了一番,后齐齐看了眼于菱月。 于菱月只当他们在聊着哥们的话题,不以为然,但既然都看她,她就问了句。 “我们去哪儿?” “花林城。” 花林城地震,致死伤无数,四野声如霹雳,鸟兽惊窜。 方才急报送呈朝廷后,太子请命前往。 父皇不允,傅君兮就擅自出发,调遣了千余兵力在城外等候。 他原是准备独自前去,又想到隔壁的楚寻风不太安分,干脆就捎上了楚寻风。 没成想这个坑爹货,捎上了于菱月! 傅君兮指了指书卷,“这些都是地震相关的,你们看看。” 楚寻风看过之后摇头,“太子万金之躯,为何亲赴灾地?” 傅君兮淡淡道:“我坐阵,他们才会拼了命的救人,能多救一个就值。” 御驾亲征则士气高昂,同理,太子救灾也为鼓舞人心。 于菱月的目光从书上挪到他身上,感叹道:“凉启国有太子殿下这样的储君,是百姓之幸。” 傅君兮提了提嘴角,“你的主子从小可不是这么说的。” 于菱月脸颊烧红,完全不知道自己小时候说过什么,也难为他一直记着。 她莞尔道:“童言无忌,如今太子妃一心念着殿下,也感激着殿下救命之恩。” 傅君兮未抬眸,又翻过了一张书页。 - 目及之处惨不忍睹,无完舍完瓦,尘土飞扬,这些幸存的百姓官兵竟然整齐罗列,早早跪着迎驾。 傅君兮气得发怒,“行什么礼,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救人之事,远没有想象中刨个土那么简单。 当眼见着残垣再次塌陷,压在底下呼救的人没了声音,于菱月吊在弦上的心彻底崩溃,蹲下来哭了一场。 傅君兮回头时,见楚寻风拍她背,耐着性子温声细语的哄着,他吼了声,“不去救人还有空管女人!” 楚寻风怔了下,立起身,“她是个女子!她承受得起这些吗,我们要救人也要管她!” 傅君兮沉着脸道:“她不该承受,是你要带上她。” 楚寻风嘴角一僵,无力回怼。 “不要管我。”于菱月迅速镇定下来,用双手去剖土,“这个人或许还能活下来,继续!” 不知底下人生死,的确是个很大的问题。 傅君兮看着这一片狼藉,突然道:“我们早该养些狗,狗的鼻子最为灵敏,搜救应该格外有用。” “小六,广贴告示,能献来搜救的狗重赏!” “是!” 傅君兮转了一圈后,看到楚寻风仍在于菱月身边,弄了一盆水,握着她污糟糟血迹斑斑的手腕,给她清洗。 傅君兮过去,沉着脸道:“你一个姑娘,就在一边呆着,别添乱。” “这话我不同意,她没有添乱,也救出了好几个人。” 楚寻风揉搓掉了她手上的污泥,露出了玉肤柔荑,指甲盖中还滋着血,他顺手就塞进了嘴里替她吸掉了血渍。 于菱月一愣,面红耳赤的缩回了手。 傅君兮眼眸一颤,拽起了他的衣襟,“滚一边去!” 赶走这家伙之后,傅君兮踹着粗气,冷冷道:“寻风喜欢过的姑娘不计其数,到手不到三个月,必遭厌弃,他不是个良人。” 于菱月略为震惊,原本当是真好兄弟,原来也是背后嚼舌根的塑料兄弟。 她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 良人不良人的,她本就没有过多考虑,只是人在这样大的漩涡中,总不会拒绝依靠。 傅君兮瞥了眼她的手,道:“呆在这里别动。” 于菱月吐了吐舌,并未理会,转去了别处。 第5章 天敌使然 于菱月转到一大宅地界,层层泥墙木板下困了个小孩,大约在三米深处,只有一条狭隘的通道,微弱的哭声揪着上边人的心。 官兵们围了一圈,正在考虑从何下手,于菱月心里明白,这事并不是尽了心就一定成的。 就怕一块布板抬错,致使全部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官兵们寻思着该如何挖起,于菱月凑了过去,“让我下去把他举起来。” 这条狭隘的通报男儿身都进不去,但她身量纤细,是可以勉强通过的。 官兵们迟疑着面面相觑,于菱月道:“就这样,我一个大人困在底下还好些,你们助我一把。” 说完,她探身而下,官兵们立刻上手帮忙,助她调整了身子以适应狭道。 踩到最底之后,她脚先轻轻试探,继而小心的钻着身子,总算趴到了里头。 里头趴着的小孩似乎并没受伤,只脸蛋儿有点脏,他止住了哭声,睁着大眼睛看她。 于菱月勾到了他,“别怕,听姐姐的,慢慢爬出去。” 小孩乖巧的点了头,在于菱月的一推一挤下,从狭缝中伸出了脑袋。 于菱月在里头转不过身,却能伸出双臂,将他高高举起,外头的人顺势接过,小孩顺利到了外头。 她虽看不到,但听着外头的欢呼声,心里便舒适了大半。 “能出来吗?”外头喊。 “试试吧。” 于菱月稍一动弹,上头的石板又紧了些,再没法弯身出去。她干脆缩回了小孩方才躲的角落,喊道:“挖吧!我在下面等着。” 她听着上头清晰的搬运声,尽力的冷静不发出声音,保持体力。 傅君兮遍寻不到人,在此处听到官兵谈论着一个女子下去救了小孩的事儿。 小孩在里头哭了许多,到外头来余惊未消,半晌只问了句,“救我的姐姐怎么还没出来?” 傅君兮有些不好的预感,轻声问:“什么样的姐姐?” 小孩看着他不说话,抿了抿嘴,官兵答道:“太子殿下,是一个十六岁模样的女子,一身浅青色的衣服,长得挺好看。” 傅君兮一怔,“她在下面?” 官兵道:“是的,这小孩困在里头,她身子纤细,就下去把小孩救出来了。” 傅君兮听得胆颤心惊,缩眸,怒道:“你们这群废物,能让一个女人下去?救人!救不出你们赔命!” 此言出,抬板的人手一抖,石块落了下去。 好端端的,突然听到了太子一声吼,随即于菱月眼看着左上方的石板沉下,压住了胳膊,疼得踹不过气来。 傅君兮心弦崩断,待手抖的官兵下来之后,他恨不得一脚踹上去,憋得满胸钝痛后,他温和着声道:“不要紧张,你们慢慢来,尽力……人,多来点人……” 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他情绪越不稳定,这些搬砖的手就越抖。 终于层层见浅,昏迷不醒的女子重见天日,左臂浸在血泊之中。 傅君兮镇定的捞起了她,抱进了帷帐中,面色惨白,喃喃道:“大夫,大夫……” 大夫早已在一旁等候。 他说了两遍之后,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楚寻风接住了他,放倒在床榻上。 楚寻风沉闷的蹙着眉头,看大夫撕开于菱月的衣袖,给她上药固定包扎,他挪过了目光,回想起方才太子的失神。 他看着太子对着那一块废墟发呆,如何喊他也听不见,看上去镇定自若的太子,早已经六神无主灵魂出窍,这副模样是他从未见过的。 而在刚刚那样的境地,他担心的竟然是太子哥。 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何必呢? 天黑时,于菱月醒来,感觉身边有人,借着月光看清是谁后,她吓得赶紧坐起来。她竟然躺在太子身边,这比在废墟底下还可怕。 用手臂一撑,左臂疼得她直冒汗。 坐在一边的楚寻风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道:“伤口蛮深,幸好救得快,左臂没废,好生养着别乱动。” 太子倒睡得很沉,如此动静也没醒来。 于菱月下床,捧着左臂埋怨道:“我怎么躺在太子身边,谁要害我?” 楚寻风吸了口凉气,还坐在地上靠着木桩,没动,他沉沉道:“太子对你的心意,你可知道。” 他原以为太子同他一样是心血来潮,可今日一事他看明白了,这个女子在太子哥心中的位置,绝对不一般。 得知她生死未卜时,他是有一些惋惜一些紧张,但绝没有到失魂落魄的地步,而太子哥仿佛丢了命一般。 若早知如此,他怎会对这个女子跃跃欲试。 于菱月伸手去探他的额头,看是不是烧得厉害,“你吃错药了,在说什么胡话?” 楚寻风撇了撇嘴角,“他是晕过去的,我都不敢信,认识他十几年了,他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竟见不得你重伤。” 于菱月摇头,“太子兴许是这两天累到了,楚公子,别寻我开心。” 这个纨绔公子向来没点正经的,这回竟拿太子开起玩笑来,太子从不正眼看她,何来心意。 楚寻风也摇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喜欢一个人就该去追求,但他偏不。于锦念,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今后你且看看。太子他重情重义,是个良人。” 于菱月也坐到了地上,靠在床榻边,与楚寻风面对面坐着。 白日里太子说楚寻风不是良人,晚上楚寻风说太子是良人。 但楚寻风的话她不会信,太子的话她也不在意。 早晚要回金陵城那个豺狼之地,他们是豺狼,她是任由鱼肉的困兽,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不谈真心,不信于人是本能。 于菱月浅笑着道:“太子若喜欢我,自然会娶了我,何须公子你来转述这份心意。他可是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 傅君兮从混沌的梦境中抽身,缓缓睁开了眼,默默听着。 楚寻风甚觉无力,“我从未见他如此在意一个姑娘。相比你,我更在意他,所以才会与你说这些。不然我追你追得好好的,干嘛要放弃。” 于菱月垂眸,“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我跟太子不可能,跟你也不可能。” “为什么?”楚寻风微微错愕,“因为你心里曾有一人?” 傅君兮安安静静的,心平静如水。原因他明白。阿月是狐狸,他就是虎。阿月是老鼠,他就是猫,天敌使然,如何能有结果。 夜色微凉,于菱月缩了缩身子,楚寻风就褪下了外袍给她披上。 于菱月眸色浅浅,轻声道:“公子,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 楚寻风呆滞了一会儿,“你就嘴硬吧,你还想老死在太子妃身边吗?” 于菱月沉眸,“有何不可。” 第6章 尽力 傅君兮嘴角猛抽,忍不住咳出了声。 老死在太子妃身边,她能一世如此安分?那他就谢天谢地了。 地上聊到关键处的两人被这咳嗽声惊到了,齐齐起身去伺候太子。 楚寻风扶起了他,调侃道:“太子殿下不知是晕血还是晕女人。” 傅君兮瞪了他一眼,目光在于菱月厚实的绷带上浅浅停留了下,“我凉启国这么多男儿,不需要一个女人去冒险。” 于菱月低头解释,“可那狭道只有我过得去,小孩的命更重要。” 傅君兮沉声道:“寻风,天亮就带她回金陵城去。” 楚寻风耸了耸肩,“你把我支来是什么目的,忘记了?如今又要我送她回去,咱们独处你放心?” 傅君兮道,“你一人送她回去,和派十人押她回去,要前者成本小些。” 他们还在商量着,于菱月抱着手臂跪地,“殿下,我手臂都伤了,再做不出如此险事,就让我留下吧,我就留在帷帐中,绝不轻举妄动。” 他们齐齐看她,甚是无奈。 - 大夫来给她上药时,格外的恭敬。 于菱月忍痛熬了过去,认真道谢,“大夫辛苦了,多谢大夫。” “不敢当不敢当……”大夫原是战战兢兢的,见她如此和善,心松了些,“幸好姑娘无大碍。” 于菱月看他如此神色,多嘴问了句,“太子昨日晕过去了?” 大夫一边上着新的绷带,一边说:“是啊,可见殿下是真的在意姑娘。” 于菱月摇头,她觉得这里头肯定有别的原因,他正好晕倒在自己受伤的时候而已。 “大夫如何肯定,太子是因为我而晕的呢?” 大夫慈眉善目,双眼疲惫不堪,强打着精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呀,姑娘,你可再往废墟里钻了,殿下昨日要那些个官兵赔命,他们手上哪还有劲?” 昨日再次坍塌前,她的确听到了太子一声怒吼,但并没有听清。 于菱月叹息,她跟太子哪有什么情谊在,八成是太子为了楚寻风才会如此的。在意兄弟在意的女人,这份兄弟情叫人感慨。 大夫走后,她就坐在地上小憩。这是太子的帷帐,那是太子睡过的床,她不敢越距。 靠着床榻睡得昏昏沉沉之时,突然腰间受力,身子悬空,她被抱起放到了床上,对方还脱了她的靴子,给她盖上了被子,动作温柔如斯。 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到那熟悉的玄色锦衣,俊美的侧颜,又迅速闭上了眼,心脏几乎要跳出了胸膛。 等他离开后,于菱月惊恐的睁大了眼。 为什么是太子? 她愣是没再睡着,看着帐篷顶懵懵了想了一早上。 太子明明……从未对她表达过善意,哪怕当初给她银票,也是羞辱似的扔到了地上。 午膳时候,楚寻风和太子来跟她一块儿吃饭,太子咳嗽了两声。 楚寻风道:“你就待这儿休息两日,外头我替你看着。眼下生还的人越来越少,太费心也没用,搞垮了身子不值当。” 说完,他还眨了下眼,小声道:“天下事已尽力,个人事也得把握。” 傅君兮低头不言。 他并没有留在帷帐中休息,甚至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直到门口来来往往的士兵唤了多次太子殿下,于菱月掀帘,发现太子歇在帷帐外的草地上,以手为枕,一腿高高架起,没有半点太子的姿态。 有人路过行礼,他敷衍的嗯一声。 于菱月跪到他身侧,低声说:“殿下到里头去歇着吧。” 傅君兮未起身,望着天,眼帘微动,“这半日间都没能救出一个活人。” “殿下尽力了。”于菱月说。 傅君兮闭眼,淡淡道:“无能为力。” 这儿漫天灰蒙蒙的,尘土飞扬,原本一尘不染的太子殿下到了此处,锦衣玉服也不再光鲜。 于菱月想伸手掸去他衣袖上的灰尘,还是缩回了手,轻声道:“天灾非人力可抗。” 原先只要看见太子,她就有一些压抑感,小命被此人主宰,此人又并非温润如玉的善类,着实有些不好受。 可几日,就不再有这种压抑感,反而愈发觉得他也是个普通人,会痛会急会无力。 傅君兮挪了下脖子,突然道:“你说一个女人,会因为什么而选择失忆?” 于菱月心间晃荡了下,呼吸急促了些。 除了暮星河和暮大婶,就没人知道她失忆的事了,太子说得肯定不是她。 她认真想过之后,镇定答道:“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最放不下的,或是最想放下的,无非一个情字。若是伤透了心,或许会为自愈而选择失忆。” 傅君兮心头微微一痛,疼得皱紧了眉头。 于菱月见他神色难受,小心翼翼的问,“殿下,我说错了吗?” 傅君兮薄唇轻启,微不可闻,“对不起。” 于菱月微愣,“什么?” 傅君兮站起身,望向不远处飞扬的尘土,眸色幽远,语重心长。 “希望那些失去家人的幸存者,好好生活,忘掉痛苦。” 于菱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一片触目惊心叫人心痛无法呼吸。 再回眸看向太子殿下,竟突然觉得他耀如暖阳。 日则暴处,夜则露宿,前后经过七天没日没夜的救援后,太子宣布停止救援。 赈灾二十万两白银,没有经官府的手,由楚寻风在这几日间分发到百姓手上。 几十个孩子因此成了孤儿。 于菱月说:“殿下可把他们带回金陵城,置于宅院中,安排人悉心教导,培养成栋梁之材,他们的父母在天有灵必会欣慰。” 傅君兮没多考虑便应了下来。 待在花林城的最后一日,知县相邀太子入府赴宴。 傅君兮原想拒绝,楚寻风却道:“天灾已矣,咱们也该为救下来的人高兴高兴。” 他们在里头听着知县马屁拍得顺溜,于菱月和为数不多的随从在堂外等候。 见惯了残垣废墟,眼下这小园小亭显得格外别致。 她闲着四处望了望,看到一身着薄纱衣,身段玲珑有致的闺秀小姐急匆匆的从后院而来,再往堂里去。 于菱月心里嘀咕着,这跟太子吃饭也敢迟到,真不走心。 第7章 自伤 傅君兮并没心情听知县寒暄,只一杯接一杯喝着酒。 没多久,傅君兮就被扶着出来。那位小姐也跟了出来,替掉了随从扶着他。 走过于菱月身边时,傅君兮指了指,“你来扶我。” 于菱月立刻上前伺候,闺秀小姐也不气馁,甜甜说了句,“我给你们带路。” 屋子不远,傅君兮也并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扶他上塌后,于菱月给他脱靴宽衣。 闺秀小姐递上解酒茶,看他喝下后,她对于菱月道:“你出去吧,我来伺候。” 于菱月明白这位小姐的心思,是个好鸟就会有往高处飞的心思。她应声出了屋子,坐在了门口台阶上。 傅君兮身子越来越热,扯了扯衣襟,察觉不对,坐起身强行镇定。 “滚出去。” 闺秀小姐见他热燥难耐,定是郎中那买的药起了效,哪还肯出去,干脆着手去脱他的衣服。 “殿下,让我伺候你吧……” 傅君兮怒不可遏的踹开了她,这个姑娘坐在屋里地上哭哭啼啼的,他干脆拽起来,拽到门口推了出去。 这个姑娘从台阶上跌下,再不敢贴上去,吓得暂时止住了哭声,只泪汪汪看着他。 于菱月一惊,见太子竟比方才还站不稳,醉态更甚,赶紧上前去扶,而后对地上的小姐道:“殿下不喜外人伺候,快走吧。” 傅君兮闷声道:“关门。” 于菱月关上了门,又给他递了碗解酒茶,却被他挥手撩开,茶碗摔在了地上。 还未看清他的神色,她就被拽过去压在了身下,傅君兮的眼神愈发迷离,呼吸声沉重,他手向身后一拂,被勾着的帐子如水一般倾泻下来。 屋里只烛灯一盏,本就昏暗,如此一来气氛更是暧昧得诡异。 于菱月的心肝颤了颤,想挣,双手被扣得死死的,伤没好透的左臂隐隐发疼。 傅君兮面色痛苦,“我被下了药。” 她霎时明白过来,药是什么药,眼前的情形是为何。 于菱月绷紧了身子,“她给你下了药,你去睡她呀,我……” 殃及无辜这是什么道理。 傅君兮仍是忍着,“我不想碰她。” 那眼神似乎是在同她商量,等着她的同意。 于菱月几乎要哭出来,“我就活该了吗……殿下,我害怕……” 傅君兮凑近了几分,差点吻上她,又强迫自己不再靠近,沉闷的呼吸声带着酒气在她鼻翼停留。 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堵上了唇,他轻车熟路的捏住她的下巴,打开了齿关。 她突然想起在山石边被蒙着眼那回,这感觉太相似,只这次更急促些。 没有柔情蜜意,只有征服和索取。 他的手探到她脸颊边时,摸到一片湿润,他身子一颤,突然清醒过来一般,放开了她。 傅君兮坐起身,不知在哪儿摸出了一冰凉之物,拔鞘扎向了手臂,随着剧痛,药物作用不再如此强烈,他沉闷道:“快出去。” 于菱月脱离了控制,拉起帐子,烛光照亮了眼前的情形。 鲜血自他臂上疯狂的往外淌,染红了雪白的襟衣,她愣怔,想用双手去捂他的伤口。 傅君兮急促道:“出去!” 随着这一声,于菱月跑了出去,楚寻风正在院中,闺秀小姐跪在一边泣不成声。 于菱月也泪流满面,“楚公子,快找大夫!” 伤的不深,大夫给傅君兮包扎着,楚寻风小声问于菱月,“你干的?” 于菱月说不出话,只摇头。 这事逻辑上应该是她干的,但并不是。 傅君兮流了这么多血又喝了许多凉水,总算镇定下来,淡淡道:“是我自己。” 楚寻风不解,“为什么?” 这么好的借由撒泼还不遭恨的机会,竟然不好好把握!楚寻风一点儿都不能理解! 于菱月心中有暖意,被药物控制实为无奈,但太子宁可自伤也没辱她,叫她对刚才的强吻完全恨不起来,甚至有些悸动。 外头知县大人已到了院中,气不打一处来。 暗夜寂静,院中的责骂声,屋里头都听得清清楚楚。 “女儿你糊涂啊,太子殿下你都敢下药,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啊!”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女儿!” 一巴掌下去,姑娘哭得更凶了。 楚寻风的目光在太子和于菱月面前转换了多次,最后深深叹息。 包扎好后,傅君兮沉着脸色,坐到桌旁再喝了几口新奉的茶,不言。 于菱月忍不住问:“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楚寻风道:“这还用殿下打算吗?这深闺女子竟不懂律法,给储君下药形同谋逆,诛全家的大罪。” 他用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她总归是个女子,听闻诛全家心中隐隐不适,太子也在此时看向她。 经方才一事,于菱月已不好意思与他对视,避开了目光,垂眸道:“这个姑娘的确愚蠢至极,或是攀附东宫,又或者垂涎殿下美色,但终究没有大恶之心。” 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依你看如何处置。” 于菱月壮着胆子道:“子不教父之过,对其父削职罚奉,殿下以为如何?” 傅君兮道:“好。” - 回程途中,楚寻风随意找了理由下马车,就没再进来。 车厢里唯余两人,气氛着实诡异。 于菱月发现,太子本不是个沉闷之人,但与她单独在一块儿的时候,就特别的寡言。 那晚之后,于菱月再看他时总有些脸红心跳,视线就不敢往那挪。 可车厢也就那么大,她脖子总别往一处,时间长了还僵着疼。 傅君兮一句话不说,就看书,路途漫长,于菱月难免有些困顿,睡着了控制不住向侧倒去。 傅君兮眼疾手快的接住,挪了挪位置,让她得以靠在他身上。 她靠着靠着,就趴到了他膝盖上。 傅君兮只能小心的抽出被她压住的书,拿过座上叠得方方正正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他看不了书,只能低头看这个女人。 曾以为她奉旨入东宫后必不安宁,见面势同水火,没成想还能有这样宁静如斯的时日。 刚抚上她的如瀑青丝,她的手指微微一动,傅君兮赶紧缩回了手。 于菱月从他的膝上醒来,懵懵着抬头,撞上了他的目光,与他近在咫尺。 她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刚趴睡在哪儿后,弹开了坐远了些,又觉十分尴尬,磕磕巴巴的问:“殿下,离金陵城还有多少路?” 傅君兮微愣,“大概半日路程。” “楚寻风怎么还不进马车?”于菱月紧张的捏手指。 自从那日晕过之后,楚寻风尽全力给他俩制造独处的机会。 傅君兮在心里叹息,楚寻风不明白,他跟于菱月真的没什么话可说。 他随手从凳柜下拿了本书给于菱月,“无聊你可以看书。” 第8章 撮合 天将黑时在山路上停车休整,傅君兮抬头看到山上有一庙,朱红色的庙宇不小。 “去祈福吗。” 他看向于菱月,似乎在征求意见。 于菱月点头,“好啊。” 能不好吗,她敢说不同意? 楚寻风还出馊主意,“去庙中祈福要步行而去,方显虔诚!” 走到半山腰,于菱月揉了揉腿肚子。 善于观察的楚寻风灵机一动,“太子哥,她走不动了,你背她吧。” “走得动走得动!”于菱月再不敢矫情,愣是走在了前头。 爬到庙中天已大黑。 敲开寺庙的门,跪在佛前时,她闭上眼低声喃喃,“愿山河无恙,百姓安康……” 又极小声的偷偷补了句,“愿太子殿下平安顺遂。” 说完,她眯开一条眼缝,侧首,看身边太子双手合掌,虔诚认真的祈福,却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起身时,他们发现楚寻风又溜了。 于菱月叹息过后,不以为然的同太子下山路。 到了原地之后,她目瞪口呆的看到马车兵马已全部消失,树干上有张明晃晃的纸,上面几个大字,“太子哥,不谢!” 于菱月余光瞥了眼,忐忐忑忑的说:“殿下我们怎么办?” 傅君兮沉着脸,“再上山,去寺庙里求宿。” 再爬到半山腰时于菱月的腿如灌了铅,越走越不得劲,频繁停顿。 傅君兮淡淡道:“越停越累,不要停。” 太子发了话她就不敢再墨迹,一口气到了目的地。 尼姑好心的腾了间屋子给他俩。 在灾地住了多日,于菱月便知太子是个吃得起苦头的,这间屋子虽简陋但他不会介意。 虽是与男子同屋,她心里却十分踏实,太子这方面的人品她信得过。 于菱月卷过一条被子,铺到了地上,忍不住问,“殿下,楚公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想到此处傅君兮就气恼,这个楚寻风太过自以为是,生硬的撮合他俩,弄得局面如此尴尬。 在意冲动是本能,但他没打算跟失忆的阿月培养感情,这东西原本就是个错误,想忘掉的又岂是阿月一个人。 傅君兮不说话,脱下外衣,于菱月顺手接过叠好,放在了床尾。 此番动作顺畅得如此熟悉,傅君兮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于菱月疑惑的迎上了目光,他的视线刚弹开时,外头一道劈地的光亮照得屋内普通白昼。 雷声震耳欲聋,吓得她一个哆嗦蹲到了地上,抱着身子发抖。 傅君兮杵了一会儿,脱靴上塌,拉过被子的一角盖住了肚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看着她蜷缩的背影。 随着几道雷光下来,她一直往里挪,挪到了他床头边,闪光时不时照亮了她无助的身影。 春雷不肯善罢甘休,迟迟不停。 傅君兮内心做了许许多多的斗争之后。下了床塌,挨着坐到了她身边。 于菱月有些意外的看他,还没镇定一会儿,又一声巨响,她转过身跪着抱住了他的手臂,抱的紧紧的,头埋在了他肩窝处。 既然这样了,傅君兮干脆拽过了她,面对面的跪着,让她靠在了怀里,环住了她的肩膀,她的身子明显一僵。 “谢,谢殿下……” 傅君兮的下巴抵着她发顶,轻声说:“举手之劳,不要想别的。” 在这个温暖的怀抱中,于菱月的恐惧全被紧张代替,今日腿本来就过累,跪了一会儿后膝盖发痛。 她想起太子过去在雪地中跪伤过腿,提议道:“跪着很累,能不能躺下?” 傅君兮搂着她肩膀的手一抖,犹豫过后放开了她,自己回了床铺上。 躺着抱这种事也亏她说得出口。 闪电时不时照亮她缩成一团的身子,可怜得要命。 傅君兮叹息过后,伸出了手。 于陵月犹犹豫豫把手送到他掌中。随即他另一只手捏住了她的肩膀,一提一拽,她整个身子翻到了床上。 “脱靴,我不碰你。”傅君兮放开了她,转身背对着她。 于菱月蹭掉靴子,若即若离的靠着他,心中安稳了许多。 随着雷声渐稀渐少,她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傅君兮感觉胸膛和腿都被压迫着,睁开眼看到她大半个身子都趴在自己身上。 他曾经埋汰过睡相这个事,然而毫无卵用。 傅君兮掰开了她,睡到了地上,幸而地上有一张她原本给自己铺的床褥。 他闭上眼,想起他佛前祈的福。 愿国泰民安,逝者安息,愿父皇福寿延年。 愿阿月得遇良人……永不再忆起。 清晨的熙光折射进屋,于菱月睁开眼,下意识的看向身侧,空空如也。 坐起身,才看到太子殿下睡在地上,睡姿端端正正,他折起了被褥的一个角盖在肚子上。 他似乎睡得很沉,胸膛不急不缓的起伏。 于菱月赤着脚,轻轻的蹲到他身边,端详着他这张极为养眼的脸。 “我原本不理解别人轻易心动,如今我明白了,这事就是那么不讲道理,不由自主。” 楚寻风说的对,太子是个良人,可惜她不配。 她轻叹过后,转身去穿靴,傅君兮睁开眼,皱了下眉间。 - 原本离金陵城就没多少路,午时未到,于菱月就回了府邸中,太子未入门,径直去了宫中。 而太子从清早起身后,就沉默寡言,明明吻过抱过的人,转眼间又跟陌生人一般。 于菱月不以为然,暮星河早在等她,看她的眼神有几分怪异。 几个婢女问个不停,最重要的一件事,今晚楚寻风就随兵声势浩大的回来,那为什么太子和于锦念到现在才回来? 于菱月说:“掉队了。” 静芙似乎不怎么相信,“太子能掉队?哪个官兵不长眼。” 另一人问:“楚公子对你有意思,大伙儿都知道,他怎么也能让你掉队呢?” 于菱月摇头,“别问了,说不清。” 自从那日她受了伤后,楚寻风行事就怪异得很,硬生生给她和太子创造独处的机会。 他口口声声说太子喜欢她,可是堂堂太子若真喜欢一人,哪需要藏着掖着。 她只看出来太子人品的确不错。 婢女们还是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于菱月渐渐不耐,声色稍厉,“你们怎么不问问花林城如何,问问那些百姓如何?” 她们稍愣过后,闷闷不乐的散开,暮星河劝道:“楚公子带你走的事几乎人尽皆知,大伙儿都常说着,不知他何时纳你进门,估计花林城这一趟回来就差不多了。” 于菱月扶额,“差得远着,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他若真心你,也许是能接纳……” 于菱月头痛欲裂,“楚公子是挺好,但我不打算嫁人。你也安心,太子人不坏,你生的也好看,日久天长总会好的。” 暮星河脸一红,她是想让姐姐去傍楚寻风这颗树,好成为她的臂力,没成想姐姐对她的心思心知肚明。 太子那边更是奇怪,明明已知道替妃的事,却不揭穿,也让她瞒着此事。 但凭太子逼问的口气,明显是认为姐姐别有目的。 姐姐处境不善,但她不敢说出来…… 暮星河暗腹:得过且过吧,太子既然答应保自己不死,想必不会食言。 第9章 面圣 宫内甬道上,傅君兮遇到了满面春风的楚寻风。 他搭上了肩膀在耳畔问:“太子哥,昨晚如何?” 贼眉鼠眼的,傅君兮恨不得揍他一顿。 “我要追姑娘用得着你帮忙,我们不可能,所以才有意远着她,懂吗?” 傅君兮口气不善,瞪着他,“你若能确定待她好,我不妨碍你去撩拨她,明白吗?” 楚寻风一愣,满脸疑惑,“太子哥,我看不懂你。” 傅君兮扒拉下他的手臂,语重心长,“她能跟任何人在一起,能爱任何人,但不会是我。我们之间有很多沟壑到死也跨越不了。抑制不了冲动是我的错,是兄弟就不要让我一错再错。” 说完,他向乾清宫而去。 小六未跟上去,停留在懵愣的楚寻风面前,长叹了一声,“楚公子,我就说不要这么做吧。” 楚寻风问:“为什么?” 小六道:“你若能娶了那个姑娘,让她远离我家殿下,小六对楚公子感激不尽!” 他行了抱拳礼,楚寻风从他的姿态里,看明白了些什么,又似乎更不明白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小六沉思过后,轻声道:“八字不合,她克我家太子殿下的命。” “额?”楚寻风更懵了,这玩意儿就这么重要? 小六忧心忡忡,“你就信了我这话,千万千万,别再撮合他俩了,会害了殿下的。” - 小六忘不掉太子那日被扎穿了胸膛,险些丢了命,却不肯对于菱月做任何的追究。 养伤那段时日,太子像丢了魂一般,好几日没有言语。 终于开口,却说:“小六,我是不是错了?” 小六摇头,“殿下没有错,是她算计欺瞒在先。” 太子也摇头,“她恨透我了。” “殿下,是她算计你在先的!”小六强调。 太子认真的思考,“我应该戳穿她,拒绝她,然后堂堂正正的跟她斗,而不是……” “兵不厌诈,她用的美人计,你是将计就计,谁又比谁不堪?殿下,你好好想想,她没有心,她要杀了你!”小六话间有恨意。 前一还可以浓情蜜意,后一刻就能拔剑相向,要致他于死地。 果断,毫不留情面,那冰凉的剑刃离要害只偏了一点点而已,她没有心。 太子自嘲一笑,“皇家欠她一百多条人命,她纵使杀了我又何妨。” 小六红了眼,深吸了口凉气,“她要天下,要陛下的命,你能给吗?” 太子闭上了眼,平静如斯。 “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她若有能耐碰了其一,我会亲手杀了她,然后给她赔命。” 这句话像噩梦一般,小六每回见到于菱月,都会回想起来。 - 萧侧妃对新得的消息几乎难以置信。 “再说一遍?” 灵珠紧绷着面色,“太子未与楚寻风以及大部队一起回来,他与太子妃的婢女隔了一夜回的金陵城。” “还有呢?” 灵珠低下头,“没有别人了,他们两个人单独回来的。从金陵城的城门口,到太子别苑府邸才分开。” 萧侧妃扶了扶发簪,“哪个婢女。” “太子赐名的那个,叫……于什么念。” 萧侧妃脸色郁郁沉沉,片刻过后起身道:“殿下刚入乾清宫,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走,咱们出宫。” - 萧侧妃带着人进了府邸中,无人敢拦。 太子虽没让她在这住着,却没说她不能进。 暮星河听闻此事腿就发软,但也无从去躲,只能带着婢女去院中见她。 于菱月站在一侧,寻思着,这侧妃不趁太子在外时找事,却在太子刚刚回来时上门,是为何? 萧侧妃雍容华贵,摇着手中蒲扇,也未找座,只问:“于锦念是哪一个?” 她身后跟着数十人,五侍从,五婢女,气势上就压了一大截。 大伙儿齐齐看着于菱月,萧侧妃便顺着目光将她上下扫视了遍。 “带走。” 眼见着侍从们毫不客气的要抓人,暮星河拦在了她前头,壮着胆子道:“侧妃娘娘,你带走我身边的人是不是没这个道理?” 萧侧妃哼了声,“你还护着她,她背着你都做了什么?” 闻声,众人看于菱月的眼光也怪异了些。 暮星河垂眸道:“她上回马儿失控,不小心撞了你,这事不是过去了吗?” 萧侧妃低低笑出声,“我竟然都忘了还有这么一茬,多谢太子妃。” 于菱月在他们动手前,先道:“我自己会走。” - 楚寻风刚回来,就遥遥看见隔壁门口的车马驶离。 好奇使然,他就去太子府邸里问一问。 暮星河红着眼,抹着泪说:“是萧侧妃把锦念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要干什么,许是为了上回坠马的事来追究了……” 楚寻风震惊,“你堂堂太子妃,殿下的正妻,护不住一个婢女,让她给妾带走了?” 暮星河被说得一怔,再哭不出声。萧侧妃带走人打的也是她的脸,但她没法子,府邸中人不听她的,太子也没指派给她多少人。 楚寻风拂袖而去,“罢了,我去捞她。” - 萧侧妃耐着性子,等太子从乾清宫出来,走远了之后,她才带着于菱月去面见圣上。 她原本想动私刑,但一经太子妃提醒,她发现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办了这个婢女。 萧馨儿添油加醋的讲了这个婢女恶意撞她下马的事情。 皇上看着书卷,似乎没在听,也没看她们,关键时候问了句,“她一个婢女,害你做什么。” 萧馨儿抽泣着道:“许是太子妃嫉妒我受宠,就安排了婢女来害我。” 皇上挑了挑眉,晦暗不明,“你受宠?” 萧馨儿微愣,她本说得很自然,被这么一问却心中发虚,“兴许,兴许是别的原因,我也不知道太子妃为何要害我。” 她自信陛下不喜于府,也自然不喜于菱月这个太子妃,只要告到圣驾前,拉扯下太子妃,陛下一定会向着她的。 皇上只淡淡道:“这是太子内院的事,你该找太子。” 于菱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她真怕萧侧妃哭啼啼的,真让陛下要了她的命,可眼下看来这皇帝根本不打算管这码事,倒是个清醒的。 这位陛下明明没说什么话,也没发怒,却让她有一股寒意。 萧馨儿说到了伤心处。 “太子并未对于锦念有任何处置,还携太子妃住到了宫外去。可馨儿差点摔死在马下,如何能不追究,只能求陛下给一个公道了。” 闻言,皇上才抬眸,看跪着的另一人。 他看过之后,眉头怪异的皱了下,“你是太子妃的婢女?于锦念?” 面对皇上,太子的老爹,于菱月有一点心慌,未敢直视,低头道:“是,陛下。” 皇上看了会儿后,淡淡道:“馨儿先下去。” 第10章 面圣 殿中只剩她和皇上之后,于菱月的恐惧感更甚,似乎度秒如年。 她低着头等待审判,如跪针毡。 半晌后,她听到了殿上的声音,“太子即有心护着你,朕便饶你一命。” 于菱月讶异抬眸,勉强反应过来,连忙道:“谢陛下!” 皇上的视线回落于书卷上,“你娘死前给你改名于锦念,你可知这是何意。” 于菱月一愣。 这是太子心血来潮赐的名,不是…… 皇上淡淡道:“念是太子的乳名,于锦念,余仅念,你娘想要太子护你一生,以此名替你表了忠心。” 于菱月彻底怔住,磕磕巴巴的问,“陛,陛下知道我娘是谁?” 此刻她只是个小婢女而已!也或许,太子赐给她的这个名字是有故事的,皇上所说的事,是关于这个真正的于锦念的。 皇上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太子替你瞒下了欺君之罪,朕应该戳穿它吗?” 这下子,于菱月认为皇上说得真的不是自己。 她是有欺君之罪,但是太子被蒙在鼓里呢,不可能知道的,更别提替她瞒着了。 皇上见她神色如此困惑,唇边讥笑,“你能活下来全凭太子的执念,再敢伤他一次,朕会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于菱月心肝颤了颤。 方才还好好的说着,突然就如此要命的警告。 扪心自问她哪有这个能耐? 而皇上似乎全凭“于锦念”这个名字认她,是这个于锦念曾伤害过太子? 于菱月觉得自己甚是委屈,竟然要替人背这个锅,但她也不敢跟皇上顶嘴,只好顺顺服服道:“陛下,婢女不敢。” 说了饶她一命,却也没让她起身离开,她在这儿跪得心里发颤。 皇上似乎看穿了她的焦急,翻过了一页书,“等着,朕的傻儿子会来捞你。” - 傅君兮在宫门口,碰到急匆匆赶来的楚寻风。 “什么事这么急。” 他已跑得气喘吁吁,“太子哥,不好了,萧侧妃把锦念姑娘带去见陛下了。” 傅君兮微怔,“萧馨儿要干什么?” “还是坠马那事,她去求陛下给个公道!” 两人赶到了乾清宫门口,萧馨儿在此处等得心力交瘁。 傅君兮冷冷扫了她一眼,就进了殿内。 - 于菱月正忐忑的掂量着皇上的话,总觉得太子不可能来捞她。 才过了一会儿,未有通报,傅君兮就进了殿内,淡淡看了她一眼后跪了下来。 “父皇,坠马一事儿臣亲眼目睹,事出有因,不是这个婢女的责任。” 于菱月几乎呆滞的看着跪在身侧的太子,竟然如此的不真实。 皇上道,“朕对那事毫无兴趣。” 傅君兮微愣,“那父皇……” 为何还扣着人不走? 皇上目光深邃的看着这个傻儿子,“与欺君相比,坠马一事如何?” 傅君兮一怔,欺君,俨然是父皇发现了替妃一事,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迅速转了念头,坚定道:“此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都是儿臣的主意。” 于菱月懵的不明所以,静静的看这父子俩对话,似乎都与她有关,但是她根本听不懂。 皇上勾了勾唇角,“哦?你做了什么。” 傅君兮十分肯定的答复,“顶替太子妃一事是儿臣的主意,儿臣不想娶她才这么做的。” 于菱月似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身心,紧了许久的心理防线一下子崩溃,碎得一塌糊涂。 她自以为瞒得好好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她拼命的去想,想不到到底是哪儿出了差错。 此刻皇上的那句话如雷贯耳:太子替你瞒下了欺君之罪。 而太子就跪在身侧,神色十分笃定的把这事揽到自己身上。 于菱月低下头,心中酸涩无比。 太子竟然这样明白,而连皇上都看得穿,她却一无所知。 皇上扬了扬眉,道:“太子,你这句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傅君兮面色微僵,后无奈一笑,“真假是非黑白,都在父皇一念之间,母后也这么认为。” 挺正常的话,皇上云淡风轻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暗沉得让人害怕。 “你真是个孝子。” “父皇也是个好父亲。” 父子俩两两相对,目光交锋,明明是夸彼此的话,却被说出了火药的味道。 气氛极其的紧张,傅君兮突然道:“阿月,你先出去。” 于菱月缓缓才反应过来这声阿月是叫她,她抬头看皇上,见皇上也并没有意见,只身退出了殿内。 殿外,楚寻风还在等着,于菱月双腿一软,楚寻风扶了一把,“怎么样?” 于菱月惨白着脸,摇头。 她猜不到会怎么样。 “陛下会不会杀了太子殿下?”于菱月担心得问。 楚寻风微愣,低低笑道:“这不可能,咱们先走吧。” “为什么不可能?”有史以来皇帝杀子以不算稀罕事。 楚寻风拉着她手腕往宫外走,一边走一边低声说:“就凭皇后只生了太子一个。” 于菱月低头,“可是,皇上还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的。” 楚寻风沉默着,直到与她上了宫外马车中,才开口,“另外三位皇嗣都是年方十岁,你知道为什么吗?” 于菱月摇头。 “因为那一年,皇后与陛下生了嫌隙,陛下为了气她,怒而临幸了她人,可皇后就在这短短数月间骤然离世。” 于菱月听着,微微震撼,“皇后为什么……” 楚寻风摇头,“这为什么,旁人如何能知,但这三位皇嗣的出生等于提醒陛下,他在皇后死前做了什么,陛下对这三个孩子充耳未闻,未予册,皇子就连名分都没有。” 于菱月皱了下眉间,“这对两位皇子来说不公平。” 楚寻风看了她一眼,点头,“是几位嫔妃求到了太子面前,太子开了口,陛下才加封的皇子公主。多年来,陛下只承认一个孩子,就是太子。” 当是被珍爱的孩子,可于菱月从刚刚的对视中,却看不出太子有面对慈父的安稳感。 于菱月不知道说什么,只感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楚寻风看着她说:“太子像了亲爹,一样痴情又奇怪。” 于菱月莫名其妙的红了耳根。 楚寻风又笑道:“陛下想在太子弱冠之时托付江山,催了很多次皇孙。太子有次喝醉后告诉我,他度日如年,很痛苦,因为他的父皇掐着日子准备弃世。” 于菱月一惊,心中咯噔了下。 楚寻风已笑不出来,脸色沉重。 “至少其他两位皇子拥有母亲,他有什么,陛下倾尽了全力要给他留一个安稳的天下,从来只问他功课好不好,却无人问他冷不冷。” 于菱月闻言心中隐隐作痛,低声道:“他有你。” 第11章 父子 楚寻风顿了顿,较为乐观道:“我也幸好有他,家中其他几个兄弟我实在聊不来。” 于菱月突然从他的手腕看到他脸上,迟迟没有挪开目光。 “怎么了?”楚寻风问。 “那日在山石旁的人,不是你吧。”于菱月说出此话,绷直了身子。 楚寻风霎时明白过来她说的是哪件事,朗朗笑道:“他抢了我的腕带,还威胁我,如果说出去就要把我丢池子里喂鱼。” 于菱月还是不敢乱猜,“是谁?” 楚寻风浅笑,“但我不能明说,我怕喂鱼。” 能这样威胁镇国公府二公子的还能有谁,于菱月撇了撇嘴,感觉像梦一场。 “是太子?” 楚寻风定眸,认真道:“你可以说自己猜出来的,但不能说是我透露的,不然他真的会替我找个鱼多的好塘。” 于菱月噗嗤笑道:“我知道了。” 楚寻风看她笑得清甜,忍不住问:“你喜欢他吗?” 于菱月几乎没有犹豫,“喜欢。” “你曾许白头的人呢,放下了?”楚寻风睁大了眼。 于菱月摇头,“我甚至不知道那人是谁,而且喜欢不代表能在一起。” 此时,马车停了下来,有人掀开了车帘。 “公子,到了。” - 殿内。 皇上走到他身前,不冷不淡,“起来。” 傅君兮未起身,目光冷锯,“父皇答应不追究她,儿臣再起。” 皇上皱了下眉头,“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套路,除了长跪不起你还有什么法子?” 傅君兮抿嘴不言。 皇上轻叹,“朕会下旨允你们完婚,就是想成全你。你当父皇稀罕世人夸这一句仁慈?” 傅君兮垂眸,“父皇也当不起这二字。” 皇上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你还要朕如何做?让她亲手杀了朕,她就能好好跟你在一起了?” 傅君兮笑道:“儿臣与她早已缘尽,只求保她一命。” 皇上负在身后的手转着扳指,“你让朕看到皇孙,朕就留下她的命。” 傅君兮撇了撇嘴,“父皇还是等二弟三弟成人,我这儿等不到。” “朕已尽力成全你,父皇等不了太久。”皇上喘息声渐粗。 傅君兮抬头,“儿臣做不到。” 皇上沉默了阵,扶上他的肩膀,令他起身。 “你把心从于氏身上收一收,天底下其他女子不任由着你挑。” 傅君兮站直了,与他父皇一般高,好奇得看着他,“父皇为何不挑?” 皇上眼眸一滞,双手微微发抖,不能释然,“朕跟你不同,你母亲也非于氏女可比。” 傅君兮浅笑,“母后抛弃儿臣,撒手人寰,儿臣认为她并不好。” 话落,他受了一耳光。 皇上怒道:“生死岂能由得了自己,你怎能这样说你母亲!” 傅君兮正过脸来,淡淡道:“世人皆以为,母后是因父皇临幸她人郁郁而逝,实则不然,母后愤恨是因父皇处事寒了她的心,你扪心自问,九泉之下母后能不能原谅你?” 皇上气得胸膛起伏得厉害,喘息困难,回到座上坐下后,扶额,迟迟缓过劲来。 这个儿子一直不理解他。 “你不用故意说这些来气朕,朕为你活了这么些年,就想有脸面去面对你母亲。当初灭于府满门,也是为你考虑,如此功高震主,你压不住该当如何。” 傅君兮眼眸微颤,声音低哑,“父皇,你无颜去见我母后,整日想着那些,不如为国为民做个仁君,也把心收一收,续个弦,天底下的女子不任由着你挑。” 皇上猛烈咳嗽了一番后,定定的看他。 “你倒是有七年不曾跟父皇这么说话。七年来无一日不是谦和顺从,演足了一个乖儿子。但是父皇知道,你不理解朕,甚至怨恨朕。今日你总算说出来了。” 傅君兮低头,苦笑,“父皇,你不懂我,也不懂母后。” 他不是演,是真的想做个乖顺的好儿子,能让父皇为他好好活下去。 可这么久以来,父皇仍是没改过念头,总在提醒他时日无多。 他能如何,他恨不得抓住父皇的衣襟,给他一拳头,让他清醒一点。 母后到死都不愿见父皇,父皇却在她死后,一边悲痛欲绝,一边重操旧刀,灭了于府满门。 九泉之下,母后根本不可能原谅父皇。 他为父皇痛惜,却没恨过怨过。 皇上似乎能猜到太子要说些什么,摆了摆手,“走吧,朕不想听。” - 回了府邸中,在必经的路径上,有一女子用石头在石桌上刻画着。 看到了他,便扔掉了石头,跑到了他身侧。 傅君兮没看她,只往前走。 于菱月在身后急促得说了声,“谢殿下。” 傅君兮身子一震,停了步子,蹙了下眉头。 于菱月又跑到了他身侧,天已大暗,看不清她的神色,“殿下,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傅君兮犹豫过后,让随从留在原地,只身跟她去了塘边幽静处。 虽幽静,光线极好,月光将两人照得亮亮堂堂。 于菱月低着头,轻声问,“殿下是何时知道的?” “何事?” “顶替太子妃一事。” 傅君兮握了下腰间玉佩,淡淡道:“一直都知道,娶谁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不忍你们二人赴死,才揽下了此事。” 于菱月抿了唇,又问,“殿下,我们是否早已相识?” 傅君兮微愣,避开了目光道:“废话,小时候就认识。” “那过去的一年间,我奉旨入东宫前,见过殿下吗?”于菱月从未如此大胆的看着他,也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慌失措。 傅君兮干脆侧过身去,“没见过。” 于菱月不依不饶的转到他身前。 “我失忆了,殿下否认我也没办法。” 傅君兮又别过了脸,“没必要骗你。” 于菱月低低一笑,颤了声,“殿下见过我,而且殿下知道我失忆了。否则你会对这个问题不屑一顾,甚至甩我一句,见过没见过你自己不知道吗。但是你如此认真的回答,如此认真的瞒我,殿下,为什么?” 傅君兮一怔,不自在的晃了晃身子。 “阿月……” 于菱月看着他,直到眼前一片模糊,“那日山石边的人是殿下吗?” 傅君兮瞳孔震了两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我没有……” 于菱月笑道:“殿下不是应该问我哪一日,什么事,为何会直接否认?” 她想了整整一个时辰,一直都在迷茫困顿中,却到眼下才豁然开朗。 失忆前认识过他,这只是个猜想,可太子的反应完全出卖了他。 傅君兮面色一僵,皱紧了眉头,“阿月,今日我很心烦,我们的事改日再说,好不好。” “不好。” 于菱月勾上了他的脖子,使他低头,掂起脚尖吻了上去。 傅君兮整个身子僵化了片刻,在她努力打开他齿关时,猛得抽回神,推开了她。 第12章 护她所爱 不远处的亭中,静芙和其他几个婢女埋汰着。 “我呸,真不要脸。” “娘娘对她不薄,她居然这样勾引殿下。” “幸好殿下推开了她。” “亏得娘娘这么晚还在等她回来。” 暮星河听不到对面杨柳下的两人说了什么,看得愣怔,心乱如麻。 这就是于菱月说的永不嫁人,永远留在她身边? 突然的,婢女们都鸦雀无声,暮星河手中的蒲扇掉在了地上。 荷塘对面的杨柳下。 于菱月泪如雨下,一字一句的说:“跪在雪地中为我求情的是你,看我生死未卜崩溃昏厥的是你,为我揽下欺君之罪的是你,偷偷吻我的是你,宁可自伤也不辱我的是你。” “殿下,我喜欢你,不管你到底为什么推开我,我喜欢你……” 她豁了出去,说得真挚赤诚。 傅君兮绷了许久的情感倾间崩塌,他拥上了这个女子,一手扶着她后脑勺,低头,吻得冲动热烈。 他将她揉向自己,纠缠着,理智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计后果。 他听不得这一句我喜欢你,从前是,现在也是,无论何时,只要她说出口…… 杨柳下的两人似乎迟迟没有罢休的意思。 静芙唤了好几声“娘娘”,暮星河才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 “都别看了。” - 绵软的吻自脸颊挪到了耳垂,亲啃咬,流连不去。 “殿下,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佯装不识吗?” 她轻声细语的一句话,宛若一盆冷水迎面浇来。 傅君兮放开了她,置远一步,似笑非笑的回答,“并不认识。” 于菱月凝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傅君兮拭了下嘴角,解释道:“你长得还不赖,我也是个普通男人,会对你做这些事不足为奇,为何一定要有过去?” 于菱月低垂了目光,“那殿下是如何知道替妃一事的?” 傅君兮道:“你和小时候长得并无差别,父皇也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你把我们当傻子。” 于菱月撇了撇嘴角,“知道了。” 傅君兮点了头,离开。 - 他的屋里燃着一盏灯火,徒见一紫衣女子蹒跚而舞,淡淡的幽香弥漫。 舞止他身前,翩翩一礼,发间的钗饰微微晃荡,声音缥缈。 “殿下回来了。” 傅君兮眼底略惊,“你这喜好没完没了了。” 对方置若未闻,起身,“殿下今日似乎很疲惫,不然风渊改日再来。” “坐下。” 傅君兮双手摊于圈椅扶手,往后一靠,“有些事让我心乱,你既然在,就与你说一说。” 风渊坐下,着手沏茶,“何事。” 傅君兮将于菱月失忆,以及她今日的表现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你怎么看,我是不是该把她送出去,再看不见比较稳妥。” 风渊似笑非笑,“殿下害怕她?” 傅君兮沉眸,“自然不是。” “那为何急着逃避她。”风渊轻飘飘的语出,将茶杯送递到太子面前。 傅君兮讶异,“你的意思是,能把她留在身边?” 风渊未直接回答,低头道:“她未必是为忘情而失忆,也许是为忘记仇恨。” 傅君兮凝眸,拿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之中。 风渊道:“殿下你想,婚约从未作废,她早晚要嫁入东宫的,失忆的意义何在?如若没有替妃一事,如今的情形是怎样。” 傅君兮陷入沉思。 风渊继续道:“那如今,她就是你的正妻。殿下,也许这就是她的本来用意呢?” 傅君兮的手微微无力,放下了茶杯。 “她当初要我死。” 风渊笑道:“人心有时候,会等失去了才看得明白。她哪里能想到,失忆后自己会因为……那点事找了替妃。她一定能想到的是,自己有朝一日是要嫁给你的。” 傅君兮的心突然沉闷沉痛,疼得他皱起了眉头,“我不敢赌。” “殿下,我劝你给自己一个机会,她放下了仇恨博一个与你在一起的可能,你怎忍心让她输。”风渊道。 傅君兮沉默过后,奇怪的看他,“你为何如此肯定。” 风渊浅笑着,吹凉了茶。 “瑾禾告诉我,南番炼有一种蛊虫,若能有欢爱的机会,便能将它植入对方体中。此蛊能控制人心,她若用在你身上,天下便得了一半。” 傅君兮愣怔。 “她服下了蛊种,却没用在你身上。因为此蛊伤身损寿。她的妇人之仁,让她承受了数月蛊毒噬身之痛。她也可以随意找个其他男人睡了,转移蛊虫,但她没有。 “直到瑾禾亲手割开了她的手腕,取出了蛊种。瑾禾问她为什么,她说……这个法子她突然觉得不可行,徐徐图之即可。” 风渊不急不缓的说着,傅君兮额边青筋时粗时细。 “殿下没有留意她的手腕处,多了一道长疤?” 傅君兮摇头,艰难无比。 他只知阿月无情。 他心乱如麻后,冷静道:“瑾禾也有可能骗了你。” 风渊低笑了声,淡淡道:“我信她的每一句话。” 傅君兮侧目看他,看他平静如水,长叹了口气。 “瑾禾至少从未伤害你,宁死也不出卖你。阿月不同,她要杀了我。也许她对我曾心有不忍,如同我不想伤害她一般。但终究这不是爱,我们伤害彼此至深。” 风渊凝住了神情,沉了下眼睫,“殿下,瑾禾站的只是立场,背负着仇恨的是于菱月,她俩的处事自然不同。” 傅君兮感觉浑身疲软无力,很不理解的看了他一眼。 “你难道不恨阿月,她把瑾禾安排在你身边,瑾禾最终才会自尽而亡。” 风渊脸色微僵,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这痛楚让他十分艰难的缓了过来。 “恨,但她为我而死,我当护她所爱。” 莹莹灯光下,傅君兮释然而笑,“我父皇若能如你这般,便不会有于府的祸事。” 他笑着笑着,这笑容又固在了唇边,有片刻的失神。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这微苦的浓茶,竟似酒水一般醉人不能自醒。 第13章 日上三杆,于菱月草草的起身,就去太子妃屋里报道伺候。 她一如往常的拿过静芙手中的梳子,替暮星河梳头,暮星河不轻不重的拿了回去。 于菱月愣神,“怎么了?” 旁人已接替了她的事儿,别的婢女也不理她,只偷偷的瞥她几眼。 于菱月奇怪的问,“娘娘不想知道,萧侧妃带我去了哪儿,做了什么吗?” 暮星河对铜镜描着黛眉,清浅道:“自然会有人救你,无需我操心。” 替她梳头的静芙轻声笑道:“是啊,锦念姐姐有楚公子和太子殿下护着。” 于菱月不明所以拿起抹布,欲擦瓷瓶,又被婢女玲珑夺了过去。 玲珑笑得灿烂,“锦念姐姐周旋在两位之间甚是辛苦,快歇着吧。” 一个个的对她面如春风,于菱月脊背间却起了丝丝凉意。原先她们只拿楚公子调侃,为何一日之间,就成了“两位”。 于菱月懵懵得问,“太子妃娘娘,发生什么事了?” 暮星河已妆饰完毕,款款起身,在她身边停了停,云淡风轻的说:“你的事哪由得着我来说,只是到底想依傍谁,你心里该有个准数,若在两人之间摇摆不定,到头来只怕落个一无所有。” 说完低笑,婢女们簇拥着太子妃往外去。 只留于菱月一人在原地,她脸上一阵黑一阵白。暮星河若私下说这话,定是为她着想,但当众这么说,无异于羞辱。 她拂平了情绪,刚想走出去,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吓得她往后一跌。 灰衣女子伸手一揽,扶稳了她,“主子怎么了?” 于菱月心脏快跳出了胸膛,这个灰衣女子,正是半个月来找过她的那位。 不同于上次,此时青天白日的,灰衣女子如此自然的看着自己,不可能是认错了人。 于菱月煞白的脸迟迟缓不过劲儿。她九岁离了金陵城,此后一直呆在苏城暮宅中,怎会有这样的高手唤她一声主子? 于菱月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灰衣又问,“主子,你怎么了?” 于菱月虚掩了心慌,开口,“何事?” 灰衣面色沉稳,道:“主子多日没有消息,我只能主动来寻,五日后是皇后忌日,挑那个日子给皇帝送女人可行?” 于菱月眉心跳了跳,这是什么逻辑? 灰衣继续道:“往年这一日皇帝都会出宫,咱们虽近不了他身,送个女人到他面前还是没问题的。” 于菱月低头,内心慌得要命。这一回跟上一回说的竟还是同一件事。 灰衣见她不说话,便当是默认了。抿了抿嘴后,声音沉闷了些,“主子,虽然太子亲手办了将你暗害你的唐丞相,但于他也是有益的,不尽然是为了你。你千万要清醒。” 于菱月微怔,瞪圆了眼。 灰衣说着说着,越发的沉重,“王上有句话让我传达给主子,主子可想法子不喝避子汤,手握太子的骨肉,于我们很有益处。” 于菱月脑中一空,愣愣道:“避子汤?” 灰衣点头,“你喝了那么多也有伤身子,真的有了身孕,太子若逼你拿掉,我们能助你逃离他的控制。王上说我将这话带到,你自会斟酌,该如何由主子决定。” 院外有些声响,灰衣立刻跃身上檐,消失得干干净净。 方才信息量巨大的一番话在她脑海中挥之不散。 -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走到了亭边,凉亭上楚寻风和太子竟然干起了文人的勾当,在一块儿下棋。 楚寻风心不在焉,四处乱瞟,看见她就笑容灿烂,“锦念,过来!” 傅君兮目光回旋到棋盘上,落了一字后,再看她,“在哪儿丢了魂?” 难得太子不无视她,语气也不似往常寡淡。 于菱月定了定神,“许是风大吹昏了头脑。” 楚寻风笑呵呵的从鹅颈椅上拿过太子的披风,“冷的话拿去披上。” 于菱月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摇头,“不,不冷,我有事,先告退了。” 她走开之后,傅君兮和楚寻风齐齐面面相觑。 楚寻风缓缓道:“看起来是真的有事。” 傅君兮低头不语。 楚寻风又道:“不去看看吗?” 傅君兮心不在焉的落了一子,“你一会儿叫她来正堂,咱们一块儿用晚膳,你问问她出了什么事。” 楚寻风摊了摊手,“你可以叫熙春或者小六去。” 傅君兮抿紧了唇不说话。 楚寻风叹了一声,“关键时候还得要兄弟帮忙。” - 她独自蹲在院中发着呆,暮星河再次目不斜视的走过,带着婢女们进屋。 楚寻风大大咧咧的来,浩浩荡荡的把于菱月带走。 几个婢女在屋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但凡是个人,都见不得她这种左右逢源的媚法。” “楚公子着道也就罢了,太子妃您得想个法子,让太子认清她的为人。” 一片叽叽喳喳的,暮星河听得心烦,“太子不蠢,用不着咱们费心。” 她有什么办法?太子对她的替身身份清楚得很,名不正言不顺,她连去送碗甜汤的胆量都没有。 - 原本极和谐的三人饭桌,楚寻风在草草的扒拉了几口菜后,就找了个潦草的借口一去不回,还顺手支走了所有婢女和侍从。 于菱月好半天都没说话,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吃着。 傅君兮干脆放下了筷子,“你有心事。” 原本想让楚寻风开口帮忙问一问,那兔崽子跑得飞快。 于菱月抬眸,撞上他温和的目光,也缓缓的放下了筷子。 “殿下曾问我,女子因何会选择失忆。我也想问一问殿下,男子会因何而与一个女子佯装不识?” 她的眼神清淡的只剩质疑。 傅君兮心惊肉跳,这软绵绵的话重击在了他心上。 因何?该怎么说? 因你我有仇,扭不出好果子来? 那岂不是将他好不容易拾起的那点希望给浇没了…… 他紧缩的瞳眸毫不硬气的发着虚。 于菱月鼓起勇气,将她所有的话都化成了一句,“殿下,我因你喝过避子汤?” 傅君兮心尖一颤,乏力感从胸膛蔓延至全身,整个人都觉得冷。 曾多次听闻手下回禀,说于姑娘去买了药,他从未让人深究买的什么,甚至不必猜就能知道是何物。 他想着也好,他们之间的确不适合有孩子,哪怕他曾有一瞬间奢想过。 如今她自己说出口,就好似他们曾藏起来的不堪阴霾又被剥开,这道暗光照得人发虚发寒。 傅君兮低低的冷笑了声,“你从何得知。” 第14章 酒醉 于菱月眼圈发涩。 “是真的吗?” 早晚也瞒不下去,今天他原本就是打算避重就轻,稍加改编的聊一聊过去的事,如今却是被牵着回应。 他破釜沉舟的点了头。 于菱月身子一震,凄笑着问,“殿下让我喝避子汤是为什么?” 傅君兮微愣,差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对,我……” 于菱月红着眼,声音颤抖,“殿下不想拥有我们的孩子,是不是。” 傅君兮胸腔有一股热流上涌,压抑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就知道不想要孩子的是我?” 于菱月抿着嘴,不言。 她寻思着这还用想吗,正如灰衣女子所说,生下太子的骨肉益处很多,哪个傻女子会主动去喝这一碗避子汤? 傅君兮沉着脸色,又问,“你今日从哪里听来了什么。” 于菱月道,“我见了一个故人。” 傅君兮奇怪的皱了下眉头。她这一日没离开府邸,故人从何而来? 他沉默过后,突然自嘲一笑,给她和自己倒了酒。 “是我愚不可恕……” 说完,他一饮而尽,笑道:“你觉得我负心也好,亏待你也罢,今后莫再纠缠。” 他扬了扬空杯,负手而去。 于菱月听他把话说得如此清晰绝情,冰冷的身躯从里寒到外,眼泪瞬间涌出。 - 楚寻风正打着水漂,见太子哥面色难看的过来,“吃个饭这么快的吗?” 傅君兮沉闷道:“当断。” “什么?”楚寻风奇怪的问。 傅君兮往水里扔了个石头,“你看它沉下去了,可它就在湖底,这个事实永远不能改变。” “你在说什么?”楚寻风听得懂,也听不懂。 傅君兮倚栏望着湖面,“无论过了多久我都不能信任她,我们永不能毫无芥蒂的相处,既是如此何必……” 方才对她片刻的怀疑,令他仿佛大梦初醒一般,这种彼此猜忌的日子一点也不光明痛快。 正如当初彼此心照不宣的不要孩子,今后呢,难道一世如此? 楚寻风听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打住啊,不管你怀疑什么,多疑是你的问题,凭什么让她承担后果?” 傅君兮的脸色很沉,“你不懂。” - 暮星河见于菱月沉着脸回来,淡淡道:“你这个脸色是给谁看。” 于菱月道:“我有话想与娘娘单独说。” 暮星河犹豫了下,仍是支开了旁人。 于菱月坐到了她身边,没有表情,不冷不淡道:“你说的大部分都对,我对太子起了妄念。” 暮星河错愕了下,随之视线瞥了她的下身,哼笑,“你自己的事你还不清楚吗,心思动得挺大。” 她以为于菱月会羞愧,会恼怒,可于菱月眼色没有任何波澜。 “我是自寻死路的人吗,失忆前我知道自己有婚约,要做太子妃,又怎会失身于他人。” 暮星河眸底颤了颤,“什么意思。” 于菱月无力浅笑,“这些也不重要,太子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莫再纠缠。星河,你不必担心我夺了你的名分,给你了,就是你的。” 暮星河对这一席话一时半会儿的消化不掉,心情却缓和了不少,懵懵的说了句,“昨晚我们看到你和太子在柳树下……” 于菱月面皮一僵,明白了这一院子的人为何突然对她冷嘲热讽。 她笑了笑,“太子也是个普通男人,对于投怀送抱难能自抑。但他不喜欢我,是真的,你大可以放心。” 暮星河脸颊一红,“姐姐,我没有……” 这一声姐姐,让于菱月心里好受了些,反而这一寸柔软,让她再也崩不住。 她侧过身抱住了暮星河,埋头在她脖间嚎啕大哭。 暮星河生硬的拍着她的肩膀安抚,“好了,你这个傻瓜,自己劝我不要动心,你不仅动心,还敢去纠缠,你……” 这一刻又仿佛回到了过去,她们还是姐妹。 - 宁静不过两日,暮星河在晨间的一声干呕,婢女们围拢了来。 静芙道:“要请太医来看看吗?” 暮星河摇头,支走了人,只留了于菱月。 她哭得花枝乱颤,声泪俱下的讲诉了自己跟侍卫私通的事儿,若不是于菱月拉住了她,她即刻就要撞墙。 于菱月方寸大乱。 “你糊涂啊,我去求殿下,他心善会饶你和孩子一命的。” 暮星河哭着道:“我名声就都毁了,还要活着干什么……” 她瞥见桌上的剪刀,一把抓起就往手腕上扎。 于菱月眼疾手快的夺了下来,扔掉了剪刀。 “没事,世人只骂于菱月,不会骂你暮星河……” 暮星河一愣,继续哭,“不能这样,姐姐你帮我想个办法,我只要跟太子同塌一次,什么都保住了……” 于菱月惊鄂,她平时柔柔弱弱,竟然有混淆皇嗣的胆子。 暮星河给她跪了下来,“姐姐,求你了,咱们不能走回去了,你若不帮我,我就马上去死!” 说着,她就怔怔地看着朱红色柱子,宛若去意已决。 于菱月的心兀然一沉,艰难道:“我哪有什么办法,哪有这个本事帮你……” “姐姐可以去求殿下,你们有旧情,他或许仍会顾念,你把殿下灌醉了再换我,”暮星河沉着的盘算着,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姐姐你一定帮我,我只要这一回!” 于菱月头痛无比,想推开她又不敢。 “星河,他说了不要纠缠,我难道不要脸面了吗?” 暮星河梨花带雨的脸颊楚楚可怜,“姐姐!” 于菱月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尽力一试吧。” 她推开门踉跄出去的霎间,暮星河轻勾了嘴角。 - 戍时,夜深。 必经之路上,有一青衣女子在路径边石桌旁提壶独酌,脸颊桃红,醉态显然。 傅君兮微顿了脚步,没有侧目就走了过去。 “殿下何以匆匆,还是不敢看我?”一女子的声音轻浮荡漾而来。 傅君兮侧首,沉眸,“说好不要纠缠,你这是何意。” 她略微蹒跚走到他面前,巧笑嫣然,“殿下说不纠缠,我同意了吗?” 一身酒气扑鼻而来,傅君兮心有不忍,却未上前扶她,只吩咐道。 “小六,把她送回太子妃那儿去。” “是。” 于菱月也想到了有这茬,扑进了傅君兮的怀中,身子还发着颤。 “不要,我不要别人碰我……” 傅君兮僵了躯干,捏着她的双肩,拎开了她,声音低哑,“你想干什么?” 于菱月看着他,满眼痛苦,泪如雨下。 “殿下陪我醉一次,我们把话说清楚,就此了断,好不好?” 傅君兮呼吸越发困难,胸腔中郁结难散。 小六见太子有犹豫之色,急了眼,“殿下!” 这个侍从莫名聒噪,于菱月趁他捏着双肩的手劲一松,又扑进了他怀里。 她抱得死紧,喃喃低语。 “我就这一个要求,今后再不会出现在殿下眼前,各自安好,永不纠缠。” 第15章 酒醉二 傅君兮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回抱她。 沉默过后,“那我们今日就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于菱月埋首在他胸膛,“我们去屋里说,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多。” “你当人面做这种姿态,还怕人看见?”傅君兮低低冷笑。 于菱月轻声道,“那不同,如今只是献媚,勾引,一会儿就是崩溃,狼狈。谁愿意让人瞧见自己这副姿态。” 傅君兮微微错愕,他未见过这个女子崩溃,自然认为她不会。 终究是个女子。 傅君兮沉声道:“你先放开,我们去屋里。” 似乎怕发生什么一般,小六多点了几盏烛灯,使屋中尽可能的亮堂。 于菱月给他倒了酒,盯着他喝下后,紧着又倒了一杯。 直至耳根微红,傅君兮道:“你想问我因何弃你?” 于菱月摇了摇头,“一个女人最不需要问的,就是男人因何而弃。我既然当初选择忘记,现在便不该去深究。” 傅君兮笑着给她倒酒,“故作醉态,你这个女人办不出一件实诚的事。” 于菱月烈酒入喉,看着他。 “我是故作姿态,可殿下心善,对我至今仍有顾念,所以我才能轻易的坐在此处。” 她勤快的倒酒,傅君兮一杯不落的喝着。 不知彼此喝了多少杯,酒壶见了底,傅君兮微眯着眼,看她又掀开一坛布。 “阿月认为,夫妻之间当如何。” 这一声阿月,令她心间稍起了涟漪,她笑了笑,“夫妻之间,当举案齐眉,共挽鹿车,相濡以沫。” 傅君兮举杯敬她,“还当志同道合,不言而信,坦诚以对。” 于菱月点头。 傅君兮收回了目光,语重心长,“我们做不到的,就是这三件。” 于菱月困惑得皱了下眉头。 傅君兮拿着酒杯的手微微晃动。 “我盼着你永不忆起,可你难能不遇故人。那些事你早晚要知道的,到时候……你便不会再问我为什么。” 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他眼底微红,扶额,似有些头痛。 于菱月安静的看着他,直到眼前有些模糊,她也同他一样低垂了目光。 “殿下,你想不想知道那日为什么我会问你,过去的一年间,我是否见过你?” 傅君兮眼眸凝滞。 于菱月浅笑,眸中恍惚,“我原本在那儿等着,只想跟殿下说一声谢谢,可不知为何,脑中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傅君兮闭了下眼,感觉很糟糕,她这记忆封存的一点儿也不牢靠。 “也就那么一瞬间,我有了如此大胆的猜测。”她说着,浊酒下肚,烧得五脏六腑滚烫。 傅君兮低哑着声,“你想到了什么,说来听听,我帮你分辨是真是假。” 于菱月的眼中有了个春风和煦的画面。 “我听到殿下说,我们能一块儿死,为什么不能一块儿活下去。” 她看到山野空旷,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中有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只这一句话,一个笑容,在脑海中回荡不去,再无其他。 傅君兮一怔,继而笑得酸涩。 于菱月问,“是幻觉,还是殿下真的说过这句话?” 傅君兮笑道:“然后你说,我们一块儿活下去。” 于菱月撇了撇嘴角,心间有一丝疼痛向周身蔓延。 如今倒是都活着,各自相安。 烛灯暖彤彤的,却照不暖两人的面色。 傅君兮已有了醉意,抱过了酒坛猛灌几大口,擦了嘴角,步伐蹒跚的持起剪刀,断了一根灯芯。 屋里仍亮堂,他转过身险些栽倒在落地琉璃瓶上,于菱月扶了他一把。 傅君兮甩开了她的手臂,指了指屋外。 “你该走了。” 这个女子缠住了他,在他腰间摸索着。 傅君兮的意识已有些恍惚,冷冷道:“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不会带在身上,不必白费心机。” 于菱月一怔,她想到暮星河还在外头等着,咬了咬牙,解开了他的腰封。 衣襟渐宽,那双手毫不收敛的自他衣襟中往上走,稍凉的掌心触及他的胸膛。 傅君兮感觉到自身越来越盛的燥热,他恐慌的按住了她的手腕,酒气充斥着她的耳畔,“够了,出去。” 可她不依不饶的纠缠,他已大醉的身子异常充斥着渴望,在一番拽攘之下,最后被她用力一推,倒在了床上。 于菱月把他塞进了被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微不可闻说了句,“一切都是我的主意,殿下不要迁怒他人。” 在这一霎间,意识迷懵的傅君兮突然明白了她干了什么,在她转身而走的时候拽住了她的手腕,使劲拽了回来,压倒在身下。 傅君兮气得满眼通红,喘息沉重,“你什么时候在酒里下的药,你要让谁来,嗯?” 于菱月吓得连忙狡辩,“不是的,殿下喝多了,我没有下药……” 她早知道太子极能忍耐药物,等到他酩酊大醉才放了药催情,原想着他此刻定然神智不清,只需去吹灭了灯烛便能成事。 没成想他竟仍如此清醒! 傅君兮面色痛苦难耐,声音低哑,“你既自寻死路,我不会一而再的放过你。” 他的手向后一拂,幔帐如水倾泻下来。 - 子时,月上三杆。 于菱月出来时,交代了句,“他睡着了,你轻点别吵醒了他。” 暮星河在外头坐到腿麻,揉了揉腿肚子,小声道:“那如何成事?” 于菱月脸色泛白,压低了声,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不需真的成事。只要在他身边呆到天亮,他自然会以为与你成了事。” 暮星河回头看了眼小六,确认他没听清,不再犹豫,进屋关上了门。 于菱月与小六相视了一会儿后,她说:“我能看出来你挺讨厌我的。所以你明日必须告诉殿下,我亥时就出来了,明白吗?” 小六抿了下唇,抱着剑,“记得喝避子汤。” 于菱月冷笑了声,转身跪在了门口。 明日一早,太子势必再次雷霆大怒,她只能在这里候着揽下所有罪责。 小六打了个哈欠,“你无需跪得这么早,殿下至少卯时起。” 于菱月没有理会,自膝处漫延开的凉意,击散了她微弱的醉意。 小六靠在一旁树干上闭目养神,讥诮的勾了勾嘴角。 “我是不能理解,你把替妃娘娘送殿下床上去做什么,殿下不是会被美色迷了心窍的人。” 替妃两字他说得稍重,于菱月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她自嘲办了多蠢的一件事,事到如今,根本无退路可言。 第16章 自尽 于菱月轻飘飘的说:“你自信殿下不会被迷了心窍,又为何每回看我的眼神如临大敌。” 小六被激起了怒火,抱剑的手臂一紧。 “你当是为什么,你差点杀了殿下,我恨不得杀了你!” 他压抑着声量,吐字极重,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凌迟。 “什么?”于菱月一怔,胸膛中似有什么拉扯着心脏,呼之欲出。 小六哼了声,“你那一剑极为凶险,殿下昏迷了五日才醒过来,却不肯对你予以追究。你多狠的心啊,殿下处处忍你让你护着你,你却因一事不合心意而要杀了他。” 梧桐树上的鸟儿惊飞,澄明月光照亮了于菱月惨白无血色的脸颊。 她跪坐在地上喃喃,“我为什么要杀他?” 小六斜眼看她,“你为何下得去手,我如何得知?你也敢说自己喜欢殿下,随时夺命的那种喜欢吗?” “你如今还送个别的女人到他床上去,我当然不拦着,我巴不得殿下早日对你死了心。” 于菱月低下头,又猛得抬眸,无助得看向这扇紧闭的屋门。 她抱着头拼命的回想,仍是想不起任何,只有他的那句——我们能一块儿死,为什么不能一块儿活下去。 还想再问一问小六,院中却已空无一人。 - 宿醉的头有点疼,傅君兮看到身侧把脸蛋埋在被窝中的女子,又气又觉得愧疚。 这个女子拽了拽被子,把自己埋得更严实了些。 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并不想认错,却不得不在这种事上安抚一下她。 “是我错,不该强迫你,但你给我下药是人办的事吗?” 被窝中的女子抖得厉害。 傅君兮心里难受的很,感觉自己能吐出一斤苦水,明明又是这个女子算计在先,他却不想指责她是自己栽了自己。 他看她缩成一团,把被窝鼓成了山丘,沉重的下了决心。 “好了,事已至此,再说分开就有点禽兽不如。我陪你纠缠下去,直到你想起一切,不死不休。” 她身子一顿后颤得更厉害了。 傅君兮翻了个白眼,“这事我们过去做得不少,你要如此膈应,等你全都想起来了,你得抖到浑身抽筋。” 他跨过她下床穿襟衣,系腰带时,手突然顿住,目光定格在地上,与他外衣相纠缠的一堆衣物。 这些不是昨晚阿月的衣服,她素来简装精练,从未穿过这样妖娆有女人味的轻纱衣。 傅君兮原本就不太轻松的脸瞬间僵化,心沉入了冰窖,一把掀开了被子。 赤条条的暮星河从床上滚了下来,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傅君兮沉着脸,目不斜视的套上靴子。 他拉开屋门,阳光迎入,于菱月正笔挺的跪在眼前,小六跪在其侧。 小六倒是极贴心的支走了别的侍从婢女。 傅君兮一脚踹在小六胸膛上,捏紧的拳头骨节泛白。 “你敢助她做这事,你反了吗?!” 小六爬起来跪好,傅君兮还想一拳下去,却被于菱月挡在了其前。 她义无反顾道:“是我一人的主意,小六和太子妃都是受我胁迫的,要打要罚要杀,我一人受着。” 傅君兮绷紧了脸,愣生生的收回了拳头。 “小六,昨晚什么时辰换的人。” 小六道:“亥时的样子!” 傅君兮侧身,一拳砸在了梁柱上,随着这声闷响,于菱月的心也跟着微痛。 小六惊得急红了眼,“殿下不可自伤啊!” 傅君兮冷冷道,“给里头的女人送一碗避子汤。” 于菱月一怔,赶紧上前拽住了他的裤腿,急切道:“殿下不可,殿下给她个机会吧,她是太子妃……” 若喝了避子汤,那不仅是前功尽弃,更是直接送了暮星河上断头台!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暮星河去死。 傅君兮捏住她的肩头,钳得死死的,恨意凛然。 “昨晚好一出眷恋不舍,你这个女人,我就不该信你分毫。” 于菱月肩头微痛,不敢动弹,颤着声再求了一遍,“殿下可以杀了我泄愤,但请给她一个机会……” 傅君兮的手劲又紧了紧,冷冷道:“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小六闻言心惊肉跳,提高了警惕,他记得殿下说过,若杀之会给她赔命,所以一旦殿下要动手,他还得拦一拦。 于菱月眼角滑下了泪,又觉得自己不配哭,便抬手擦去。 “第一条命,承蒙殿下雪地相求,第二条命承蒙殿下遇刺不追究,第三条命,承蒙殿下包庇欺君之罪。愿有来生再结草衔环,报答殿下之恩。” 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求殿下给我妹妹这个机会。” 傅君兮最听不得的,就是这个女子谢他,这叫他难受尴尬无比。 他手劲一松,于菱月就磕了个头,垂首继续跪在他眼前,脊梁挺直,紧闭着双唇。 傅君兮又恨又怨的看着她,心里清楚得很,他杀不了这个女人,甚至想不出任何罚她的法子。 看着她脸色逐渐苍白,双唇失血,身子摇摇欲坠似乎再跪不稳当。 傅君兮心中一惊,伸手掰了她的下巴,打开她嘴巴的同时一股鲜血随之涌出。 “阿月!” 傅君兮慌忙把她扶进怀里,捧着她的脸颊,哑着声道:“小六,她咬舌了,快去找太医,快!” 于菱月皱了下眉头,模糊不清的说:“不要给她喝那东西,殿下……” “好。” 傅君兮急切的应着,在原地抱着她不敢动弹,声音嘶哑,“你活下来,我都答应你,我要你活下来。” 于菱月的目光却错过他,看向从里屋走出的战战兢兢的女子,暮星河望着她,难以置信的双眸中通红通红。 于菱月费劲得笑了笑,“把头发梳好再出来,姐姐会保护你。” 她一说话,舌头就痛,血还拼命的外涌,染红的她的青衣,也污了太子捧着她脸颊的手。 暮星河摇头,泣不成声,“你怎么干这种蠢事……你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 这个妹妹就是聒噪得很,吵得她头疼。于菱月又发觉抱着自己的身躯在发颤,很不解的抬眸看他。 看到他六神无主,摧心剖肝的说了什么,但是她听不清,脑袋很昏很沉。 第17章 谎言 她挣扎着醒来,浑身有些僵硬无力,跟散了架似的。 暮星河就在一边,麻溜端了水来。 “我睡了多久?” “三天。” 暮星河细致的给她擦了嘴,随之眼圈有点红,“姐姐,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于菱月想起她有身孕,赶紧把她从地上捞了起来,“殿下没有给你喝避子汤吧?” 暮星河摇头,无力的问,“姐姐,你为什么要咬舌自尽?” 于菱月皱了下眉头。 “只有死在他面前,他才能对我有顾惜,应了我所求。星河,我不能看着你去死。” 暮星河垂首,眼里成了水汪汪一片,“姐姐,我骗了你,我没有私通,更没有怀孕。” 于菱月愣了下,迟迟没反应过来,片刻后愤怒翻涌上了心窝。 她一把推开了暮星河,牙齿颤得咯咯作响。 暮星河坐在地上,哭着说:“我不想就这样日复一日的到老到死,我既然做了这个太子妃,自然是……” 于菱月回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一切,心窝颤着疼。 “你是想要我的命,事不成太子会降罪于我,事成你坐收其利,而我替你去死。” 暮星河摇头,哭得花枝乱颤,“不,你死不了,太子不会让你死。” 于菱月笑出了眼泪。 “我死不了是一回事,你动了这个念头是另一回事。” 于菱月起身,踏在地上的双腿有些发软。 她穿上了衣服,绕过了暮星河,淡淡道:“今后我不会再管你。” - 于菱月只想找个僻静处好好静一静,在一片紫竹之后,一个灰色身影猝不及防的落在眼前。 经过了两次惊吓,这一次她不再格外惊慌失措。 她想起上回灰衣说的五日后给皇帝送美人,而今日已是第六日。 在她未开口前,于菱月就问:“昨天把人送到皇帝面前了?” 灰衣姑娘点头,抱拳道:“皇帝果然一眼就看上了她,已带回宫中。” 皇帝多年不近女色,如此一来估计整个金陵城都要沸腾一番。 于菱月生硬的扯了扯嘴角,“你们厉害啊。” 灰衣朗朗一笑,心情大好,“是主子厉害,咱们只不过按着主子给的画像,找了个一模一样的人而已。” 于菱月一愣,没有想到失忆前自己还干了这事,为了讨好皇帝还挺费心的。 “知道了,快走吧。” 灰衣顿了顿,“主子没有别的事交代吗?” 于菱月摇头,“没有,快走。” 灰衣轻盈离去,于菱月拍了拍略微颤动的胸脯,也离开了此处。 密密麻麻的紫竹之后,傅君兮脸色铁青,绷紧了身弦。 小六忍不住夸赞,“殿下英明,为何突然想到跟踪她。” 傅君兮不说话,面色十分难看。 昨日父皇外出回宫带了个美人,当即就赐了春盛宫,在数位大臣抗议下,固执己见的对这位来路不明的美人封了淑妃。 今日一大早,他的父皇晦暗不明的说了句:朕的儿媳遍寻天下,找了个像极了你母后的女人送给朕,朕乐意收下,代朕谢过她。 傅君兮才明白过来,为何从不近女色的父皇这回会如此的冲动。纵使知道动机为恶,父皇仍然不可控的迷了心窍。 可于菱月要办成此事,一要与外人联络,二不可能失忆。 小六问:“那殿下打算怎么办?” 傅君兮不冷不淡道,“看这位淑妃会干些什么,宫中要盯紧些,不能让她接触到利器毒物,若有孕,除之。” “是。” 傅君兮顿了顿,“她若蛊惑父皇,我就提剑去杀了她,父皇也不会拿我如何。” 小六一惊,低头道:“那于姑娘这边……” 傅君兮冷笑了声。 “去通知太子妃,回东宫。” - 宫外的日子过于安逸,徒然听到回宫的消息,暮星河等人心沉了沉。 萧侧妃不是个好相处的,且有了宫外这一些时日,回去指不定要被如何为难。 静芙发觉了太子妃的魂不守舍,宽慰她道:“娘娘别急,萧侧妃要对付也当先对付于锦念。” 暮星河瞪了一眼,“她是我身边的人,对付她不就是打我的脸,有什么区别。” 静芙剥着松果把果肉递到了太子妃手中。 “娘娘,打脸又何妨,您不如向萧侧妃示个好,联合她收拾了于锦念,如此一来……” 暮星河随着她的盘算陷入了思索,“如何?” 静芙轻声道,“萧侧妃若弄死了于锦念,殿下势必雷霆大怒,萧侧妃该当如何?” 暮星河犹豫不决,松果在口中嚼得极慢。 静芙又说,“娘娘是为自保而已。” 不远处的于菱月安安静静的收拾好东西往院子里搬。 暮星河回想起她为保自己的命而咬舌,又回想起她说的那句,今后我不会再管你,心底的不忍一点点的抹平。 - 当夜,太子凑齐了七房,摆了个小家宴。 无数盏明灯亮澈堂间,各位婀娜多姿的美人蜂拥而至。 萧侧妃一到,旁人自觉让了路,她习惯性的往太子身侧去,刚要落座,小六为她指了一旁的侧席,“娘娘那边请。” 萧侧妃杵了下,“我一直都是坐这儿的呀。” 小六赔笑道:“今时不同往日,这儿是太子妃坐的。” 正打算随便坐一处的暮星河身子一顿,错愕的往上座看去。 太子也正看她,目光对上时,太子薄唇轻启,温柔如斯,“过来。” 席间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各位莺莺燕燕妾侍们都盯着这太子妃目光各异。 看来宫外一趟回来,天翻地覆了已经。 萧侧妃愤愤入了侧席,心有不甘的瞥向暮星河。 近来也没听说太子妃得了青睐,怎会? 于菱月跟在暮星河身后,看她坐在傅君兮身旁,此刻倒有几分夫妻的样子,心里揣揣不安。 太子并不喜张扬,如今像是特地指个靶子给萧馨儿看,叫她晓得往这儿打。 暮星河似乎毫无察觉,面容羞红,紧张中有点儿意外之喜。 于菱月吸了口凉气,再看太子殿下,他眉眼中的温煦十分露骨,亲自给暮星河倒酒。 “这是高棉国进贡的冰酒,用晚收葡萄酿制,甚甜,太子妃尝尝。” 暮星河从未见过他如此轻声细语,酒尚未入口,脸颊就红透了半边,但她是个酒量极差的,几杯下肚人就软绵绵的向太子身上倒去。 太子也不恼,向于菱月挑眉示意,“把太子妃送到我寝殿里去,先好生照顾着。” “是。” 于菱月疑惑的瞪了他一眼,和静芙一块儿把暮星河扛到了太子寝殿中。 第18章 报复 她们伺候着暮星河在太子寝殿的汤池中沐浴。 暮星河的醉意渐渐淡去,脸颊仍是通红着,伸手在池面拂起了几片花辦。 期待之余,她突然抓住了于菱月正舀着池水的水腕,轻声道:“你别难过,想开点,太子终究不是你一个人的。” 于菱月一愣,这才明白她把自己的满腹心事当成了伤心,好气又好笑,“你需留个心眼,这未必是好事。” 听了此言,暮星河挂下脸来,沉默不语。 静芙哼了声,“不管如何,殿下亲口让太子妃来侍寝,殿下从未召幸过任何女人,这就是恩宠,你不必酸。” 于菱月又是一愣,缓缓后摇头。 在看到太子对别人温柔以待时,她心中的确有一丝的酸涩,但更多的是对他此举的不解。 熙春奉上了几件衣物,静芙挑了最薄的一件,粉色里衣领子极低,胸勾可见,外衣只一层薄薄的透明纱衣,整个软肩玉臂的雪白肌肤展露得淋漓尽致。 暮星河用手捂住了胸勾,红着脸,“这是不是太露骨了?” 静芙笑着道:“就这样,是个男人都喜欢这样的,难不成会喜欢于锦念那样没料的。” 突然被戳到,于菱月下意识的看了下自己的胸脯,自觉虽比不上暮星河,但也不至于没料吧? 不知不觉已近亥时,随着外头侍卫端端正正的一声“太子殿下”,暮星河在床上坐定。 于菱月和静芙向这杏色龙纹的身影行礼告退,太子淡淡道:“锦念即是太子妃最亲近的婢女,留下守夜。” “是。” 她与小六一同呆在寝殿外室,放空了心思,面无表情。 小六斜了她一眼,便不再看她。 里头。 傅君兮坐在暮星河身侧,目光淡淡的扫视了她周身。 “叫。”他吩咐道。 暮星河一愣,“什么?” 傅君兮挑了挑眉,轻声道:“婢女没教过你,欢爱时候怎么叫吗?” 暮星河低头,从脸颊红了到了耳根,“可是,可是现在还没有……” 傅君兮丝毫没有宽衣的打算,唇边讥诮,“你还想有?真把自己当太子妃了?” 猝不及防的冷言冷语,彻底把暮星河从甜蜜的幻想中拽入了冰窟深渊。 她浑身一颤,怯怯弱弱的看了他一眼,被那凉寒的目光刺痛了心,眼泪直坠。 傅君兮生怕她眼泪鼻涕的弄脏了自己的床塌,催促道:“快点,该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然现在就丢你出去。” 她方才出过风头,被人人羡慕,眼下被丢出去岂不成了天下的笑话。 暮星河咬了咬牙,艰难的开了嗓子。 傅君兮蹙了下眉头,“跟鸭子求偶似的,外面还以为我打了你。” 暮星河颤了下心肝,再次开嗓,这回叫得生动了些。 外室门边,于菱月听到这跌宕起伏的叫声,心下莫名的不适。 她曾亲手将妹妹送上太子的床塌,可如今在耳边绘声绘色,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闭上了眼,把胸间的酸涩压抑下来。 小六看她脸上表情逐渐丰富精彩,满足的扬了扬嘴角,自家太子总算开窍了,做男人就该如此风流。 春风荡漾的叫声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傅君兮突然晦暗不明的问:“那日是你?” 他自以为当时没醉到看朱成碧的地步,可一觉醒来,都说他睡的是这个女人,这叫他无比难受又总有些怀疑。 暮星河立刻反应过来太子说的哪一日,她不能否认,绝对不能。 她努力毫不慌张的说:“此生得过殿下一次垂幸,足矣。” 傅君兮的心情又沉到了谷底,他摆了摆手。 “把衣服脱了。” 暮星河高兴不过两秒,又发现太子这神色俨然不是对她有了兴趣,而是脱完衣服,他好让人进来伺候穿衣,然后回夕云苑去。 她没有留在这儿过夜的机会。 暮星河心如死灰的褪下衣服,见太子目不斜视,她心里突然恨上了于菱月。 方才销魂的叫声中她隐隐就明白,她是叫给谁听。 她发现太子的行为很矛盾,前两日还守在于菱月昏迷的床塌前,焦心如焚,人一醒来,他就使劲的报复她。 原也就薄薄两件,轻易的褪完,暮星河把衣服扔到地上,缩进了被褥里。 傅君兮褪了外衣后唤道:“进来给太子妃穿衣服。” 于菱月闻声而入,看暮星河赤着身在被褥中缓缓坐起,等着伺候。 太子只着一身雪白的襟衣,正立在一旁捏杯喝茶,似乎方才辛苦极了。 于菱月拾着地上轻薄的衣服,这一股幽幽的兰花香,突然让她有些呼吸困难,浑身僵硬。 傅君兮看着她莫名磨蹭的动作,唇边讥诮。 “艳羡了?我寻思着你的身子索然无味,是不是缺了这么件衣服的缘故,但你若穿上这个,想必仍及不上你的好妹妹玲珑有致。” 这轻薄侮辱的话一入耳,于菱月绷紧的心弦一下子松塌,溃不成军。 她抬眸看傅君兮,单薄的身子仿佛一片枯叶,下一刻就会被风击得粉碎,面色苍白如纸,唇辦也淡得几乎无色,唯有一双眼睛漆黑幽深而空洞的看着他。 傅君兮对这样的反应原本应该是满意的,可不知为何,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她把玉佩系于自己腰间时,脸庞晕染着淡淡的绯红。 她说,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君兮,这个玉佩你不能丢。 她明明说自己叫于锦念,可这个玉佩却是弯月的模样,他忘不了当时的悸动。 没来由的,傅君兮突然对她道:“这样的轻浮的衣服你自然不会穿,我没有拿你跟旁人比的意思。” 于菱月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能崩溃,她不该崩溃,没有这个立场,也没有这个资格。 可她简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张了口却是无声,不得不闭上嘴,沉默着帮暮星河穿衣服。 暮星河按住了她的手腕,“姐姐,帮我换一身吧。” 太子已说得明明白白,这衣服轻浮,姐姐不会穿的,她如何还能穿上去? 于菱月木然应道:“好。” 她去取了另一身,帮暮星河穿戴好之后,却没规没矩的走在了前头,先她一步离了寝殿。 傅君兮仍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有片刻的凝滞,无半分报复的快感。 第19章 反杀 暮星河对前面这个女子是恨极了的,因她,自己遭受了这样的屈辱,而她还这幅冷淡的德行。 可眼下绝不能与她撕破脸皮,但凭太子最后宽慰她那话看来,太子仍是在意她。 暮星河追了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姐姐,你别生气了,殿下也许是为了气你,才与我……” 于菱被拽住了脚步,她的情绪在夜风中已吹散了许多,即不伤情也不恼怒。 “不可能,他特地回东宫摆宴席为你树敌,让人人都知道他今夜宠幸了你,只为了气我?他气得是东宫所有女人,包括萧馨儿。我原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伤害到你,太子他对你不善,你却一无所知。” 暮星河双眸不受控制的紧缩,这一夜她从云端跌到了谷底,太子给了她一个梦,又将它撕得粉碎。 “姐姐,你是不是想多了?他是太子,何必跟我过不去……” 于菱月深吸了一口气,“许是下药那事他记恨着,我没死透,他自然会看我们碍眼的。终究是我们错了。” 暮星河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 “太子一早上就往夕云苑送了锦缎珠翠。” 灵珠汇报着那一头的情况,萧侧妃如何都画不好这条眉,不耐得摔了眉黛。 婢女又匆匆进来,“娘娘,太子妃来了。” 萧侧妃意外的挑了眉,讥笑道:“是来耀武扬威还是自取其辱来了,走,去看看。” - 静芙临时内急,就把事儿托给了于菱月。 于菱月在这间杂货屋中翻腾了一番,却迟迟未找到她说的香炉。 突然身后有人进了屋,于菱月回头,看到一个侍卫贼兮兮的冲她笑着,一边冲她逼近,一边褪着外衣。 于菱月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寒颤,余光迅速扫视了身边尽可能用的锐物,一步步向后缩去,直至背抵着墙壁。 侍卫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动作,在她抓到一旁的锄头前,就按住了她的手腕,撂倒在地上,欺身压了下来,粗暴撕扯她的衣服。 于菱月双手动弹不得,猛得抬腿一踢,侍卫下体狠狠吃痛后下意识拿双手去护,她慌忙从他身下爬了出来,操起一旁的木棍往他身上乱砸了一通。 侍卫缓过劲来,一把拽过了木棍,顺带着扯过了她,扣住了手又开始撕扯。 于菱月腥红着眼,张嘴咬在了他肩头上,死死不放,很快满口血腥。 侍卫想一巴掌下去再踹她几脚,把她揍老实了,可主子再三交代了不可弄出明伤,以免叫人一眼看出来是被强迫的,便大力的推开了她。 这一推,她跌倒在斧头边,右手摸到冰凉的斧柄后迅速操起,砍向了眼前的牲畜。 - 近来接连有大臣上奏南番不安稳,有蠢蠢欲动之势,皇帝在光明殿中议事征伐,并问太子以为如何。 傅君兮蹙了下眉头,答曰:“徒然征伐不免劳民伤财,白骨露野。不如先讨其世子赴金陵城为质,若南番臣服,势必会果断交出。” 皇上挑眉笑道:“太子对南番手下留情,太子妃未必领情。” 众臣低语了一会儿,萧将军出列,言之凿凿,“何必大费周章的讨质子,南番若有心谋反,世子也当舍弃。太子不可因太子妃的母亲是南番公主而妇人之仁。” 皇上眯了下眼,打量了下萧将军。 傅君兮脸色微沉,“父皇,儿臣认为南番每年上贡分文不少,世人皆知南番臣服顺从,若贸然举兵,恐怕不得民心。” 萧将军笑道:“无需得民心即可轻易屠之。” “即可轻易屠之,不成威胁,眼下又何必视其为眼中钉,非要除之而后快?”傅君兮口气不悦。 萧将军还要说话,皇上摆了摆手,“就按太子说的办,派使臣去要个质子来。” - 刚回到东宫中,萧侧妃就急匆匆的跑来,说是太子妃正与人偷情,请太子去抓个现形。 侍从打开杂货间的门,里头情形一入眼,傅君兮似乎被雷击中,脑袋“嗡”的一声响后一片空白。 地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侍卫,血肉模糊,身躯微微颤动。 角落中,于菱月上身衣不蔽体的蜷缩着,灵魂出窍般不停的颤栗,身上有许多血迹,分不清是谁的。 她看见来人,缩了缩身子,右手又摸上了手边的斧头。 傅君兮仿佛被抽干了血液,心内莫名钝痛,深呼吸之后,脱下外衣扔给了她。 于菱月把衣服踹到了一旁,幽深的眼睛里透着失望和抗拒。 萧侧妃已目瞪口呆,她兴致勃勃的来抓奸,完全没想到这女子反杀了这个侍卫。 傅君兮不依不饶的拾起衣服披在她身上。 于菱月开口,声音哑涩无比,如裂帛一般,“真抱歉,他没有成功,你很失望吧。” 仿佛针刺入心,傅君兮握着她双肩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内心有个声音一直在解释,不是的,我没想到她会动你,她应该去动你妹妹,我只是想看你气急败坏的求我…… 可即便说出来也甚为可笑。 于菱月呆滞的看着他,声音像浮在虚空之中:“突然要回东宫,不就是为了方便她动手?堂堂太子,何必大费周章借刀杀人。” 于菱月摸上了他的窄袖,抽出了一把精致的匕首,拔出了刀鞘。 门口的小六一惊,“住手!” 于菱月掰开了太子握在肩上的手,刀柄塞入了他手中,“杀了我,给我个痛快。” 傅君兮烫手一般扔掉了匕首,双手紧握住她的肩头,她的身子仍控制不住的打着颤,这种抖动通过手臂传给他,是如此的清晰深刻。 他更用力的握住她,不由自主的沉声道:“没事了,有我在,我会护你。” 这话于菱月似乎听不见,双眸依然空洞,门口的萧侧妃一个颤栗腿软,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灵珠扶了她一把。 迟到的暮星河跌跌撞撞的入内,胆子异常之大,从太子手中夺过了于菱月,抱得紧紧的,哭得梨花带雨,“姐姐,你没事吧,姐姐!” 于菱月摇了摇头,意识逐渐虚无,双眼一闭向后倒去。 第20章 寒心 于菱月再醒来时外头已昏暗,旁边不远处的一张矮几上微弱的烛灯照亮了他的侧颜。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平静的看着她。 于菱月也瞅着他,内心的那点难受早已抹得没了棱角,静静琢磨着性命和自尊哪个更重要。 讨好他,可保自己和妹妹暂时安稳,可又觉得这是多么的不要脸面。 两个互瞪了会儿,傅君兮先低低的叹了口气,“分明是你栽了自己,每回却像是我做错了一般。” 于菱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还是那句话,殿下要报复一人何必借刀杀人,不如给个痛快。” 傅君兮静静的看着她,半晌后涩声道:“你若想死,就离我远些自行了断。” 于菱月的心似乎塌陷了一角,一股酸涩之意猛得涌了上来。 傅君兮身子坐得笔直,紧着声线问:“你告诉我,你走的每一步倚仗的是什么?你时时算计句句蒙骗,我却舍不得杀你,你仗着我对你的不忍,舐糠及米的干了多少事?” 她被这一番莫名其妙的逼问,心头的酸涩渐渐往上涌,逼得眼眶一片湿润。 她别过了脸,自嘲一笑,“殿下竟认为我句句蒙骗,没有一句实话吗?” 傅君兮站起来,几步走到床前,扳过了她的身子,抓着她的手按在胸口处,哑声问道:“你抹着良心告诉我,我究竟如何亏欠了你,叫你始终不能放过我?说好永不相见,你却日日晃在我眼前装失忆,装深情,裝委屈,装够了没有?” 于菱月忽觉得寒冷起来,这寒意从心底腾起,从内到外一层层的弥漫开来,很快冻透了她整个身子。 这一切在他看来竟都是装的,竟让他如此不能容忍。 傅君兮许久之后才松开了手,对着她疲惫一笑。 “在我这里得不到任何东西,放弃吧,我派人送你去南番,别再回来了。” 于菱月怔怔的看他转身出了屋子,对他的说的一切迟迟不能消受。 一位陌生的太医似乎在外等候已久,随即进来诊脉。 屋内昏暗几乎无法望闻问切,而这位太医放下药箱后衣袖中掏出了一颗褐色小药丸。 - 天熙亮,傅君兮正被伺候着穿衣,小六急匆匆的跑进来,跪了半晌却不开口。 “怎么?”傅君兮一夜没睡好,面容疲惫。 小六仍是不敢说,“殿下,你要冷静啊!” 傅君兮示意下人们先出去,“有事说事,我赶时间去上朝。” 小六磕磕巴巴的说,“昨夜里于姑娘割了腕,因是夜间无人发现,今早人已断了气。” 他顺溜的说完后大气不敢喘,紧张的看着太子殿下。 傅君兮身子一震后没说话,愣怔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成惨白一片。 小六继续道:“尸首已抬出去扔在乱葬岗,殿下……” “殿下!殿下!” 小六连唤了几声后,傅君兮回过神来,淡淡道:“该上朝去了。” - 太子迟到了片刻,众人不以为然,商讨着该派何人出使南番。 傅君兮走到最殿前,面无表情道:“儿臣认为不该向南番索要质子,以免伤了番国之谊。” 朝臣们闻言哗然。 先前皇上要征伐,太子阻拦,皇上退而应了太子所言,索要质子。可就这一日间,太子又变了卦,质子也不让去讨要。 皇帝意外得抬了下头,“太子何以有此变故。” 傅君兮抬眸,直视着他父皇,一字一句道:“儿臣的太子妃,为南番嫡长公主所出,儿臣当为妻护其母族。” 皇帝低低的冷笑了声,“南番近来积极联络其他属国,意欲对我凉启群起而攻之。你却如此妇人之仁。” 傅君兮仍没有表情,语气一如既往。 “那就征伐那些愿与之为伍的属国,杀鸡儆猴,威慑之。” 皇帝眯了下眼,“若朕执意灭了南番?” “那就废了儿臣。”傅君兮淡淡道。 众臣心眼都到了嗓子口,个个瞪直了眼不敢言语,殿上片刻之间格外的安静。 皇帝微怔过后,猛得站起身,怒道:“跪下!” 傅君兮双膝扑通落地,腰杆子笔直。 - 太子与皇上在殿上起了争执,太子被罚跪了半日,终是皇上妥了协,找了个理由说太子所言有理,当允之,只言辞过激才被罚跪半日。 有一贴心大臣上乾清宫弹劾太子,称太子过于妇人之仁,且年近弱冠未有子嗣,不适宜做储君。 皇上冷冷的答复,“朕未觉得太子有任何不妥之处。” 弹劾的官员不出几日,被人上奏亵渎职责,贬官告老还乡。 东宫内。 小六同太子汇报着那些事,发自内心的感叹,“这个人怕不是个傻的,皇上虽责罚于殿下,却听不进任何人说您的不是。” 傅君兮翻过了一页纸,心思却不在文书上,突然道:“阿月呢?有消息了吗?” 小六说个不停的嘴戛然而止,垂头丧气。 当日太子就命他去找到尸首,与于府先人葬在一块儿,可小六再去乱葬岗上却如何也找不到。抛尸的人也被押着去寻了一遍,可尸首不翼而飞,遍寻无果。 此后太子就认定了她没死,日日都要问一遍,可小六哪里找得到人,死不见尸,生不见人。 傅君兮迟迟没听到答复,抬眸,神色有些不悦,“你是不是没有尽心去找人?” 小六哪吃得起这话,扑通跪了下来,唇瓣打颤。 “殿下,活人如何能找不到!” 他当日听闻于菱月的死讯也十分恐慌,害怕殿下的反应,便寻了数位太医,去证实了人的确没了心跳气息,才抛尸的。 尸首没了,兴许是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如何还能找得到? 起初,小六也庆幸于没找到尸首,才使殿下抱着希望,不至于悲伤,平静如既往。 直到某日在楚寻风的府邸用晚膳时,傅君兮尝了桌上一盆飘香四溢的烤鸭,眉开眼笑的说:“这个厨子我要带走,等阿月回来尝了这个烤鸭一定会惊艳的。” 小六当即红了眼,楚寻风疑惑的问,“阿月是谁?” 傅君兮笑道:“我的正妃,你个傻子,咱们一块儿长大,你都没认出来她。” 楚寻风疑惑的目光从太子身上挪到小六身上,小六只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 傅君兮一杯接一杯的下肚,头重脚轻之时喃喃埋汰。 “她怎么还不回来,我等的烦了,都半年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小六扶着他,自己的身子都快摇摇欲坠,站不稳当,有些话,他迟迟不敢说话,可他总该说出来。 “殿下,于姑娘在金陵城的布施在半年前自行溃散成一盘散沙,她用来培养间谍的绣衣门,也在半年前突然销声匿迹,再无任何动静,殿下,她人若是还在,如何……” 她人若是还在,如何能悄无声息的离了金陵城? 傅君兮一个耳光下去,扇歪了他的脸,醉醺醺的眼眸寒意凛冽。 “闭嘴,她没死,她没死!” 这一声怒吼,惊飞了树上的几只燕雀。 楚寻风慌忙按住他想要砸树干的手,劝慰道:“行了太子哥……” 可这一开口,却不知如何宽慰。 傅君兮胸口猛得钝痛,溃散开一股热流,控制不住的上涌。 “是我叫她自行了断,我叫她去死,我……” 随着这嘶哑如裂帛的声音,鲜血翻涌出肺腔,刺痛了楚寻风和小六的眼睛。 第21章 金屋藏娇 一间雅致檀香的屋内,紧闭着屋门,秦修对着山河图摇头。 “即使联合几个属国之力齐攻,亦不是凉启国的对手。几方边境的布防,无论是兵力还是武器上,咱们都不能匹敌。” 她一手扶着腰,一手在山河图的东北处画了个圈,“此处有个大江,若能渡江而犯,凉启只能调东境的兵力援助,东阳国若在此时举兵而入,朝廷该当如何?” 秦修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金陵城靠近东境,若是东境失守,调动御林军或国都铁骑为佳。可东阳国哪有那么多兵力,能渡江引兵,又能破东境而入?” 她点了点头,“是,所以渡江不需多少兵力,只需让内奸知道我们要尽举国之兵力渡江,让其帮忙传信给金陵城即可。” 秦修笑道:“这招虚张声势,应当可行。御林军或铁骑一旦被调走其一,秦家军拿下金陵城的把握就大了许多。” 她似乎有些累,不太轻松的坐了下来,扶了扶肚子。 “还不够,萧将军的忠君之心有所动摇,再给他松一松,我们需做好万全的打算。” 秦修蹙了下眉头,提壶给她倒了一杯茶。 “你的旧势力,倒是舍得一干二净,不可惜?” 她自然的接过,浅抿了一口,茶水不冷不烫,她的声音不冷不淡,“置之死地方可后生,不如此,他怎能相信我死透了。” 秦修笑了笑,“他为你力保了南番,至今还在寻你,你倒是狠心。” 于菱月下意识的抚了下肚子,垂了眼睫,“萧馨儿如此害我,他却未动萧馨儿一根头发,他的感情分文不值。” 秦修坐了下来,视线始终未离开她,突然兴致勃勃的盯着她隆起的肚子,“这孩子是不是太子的?” “不是,跟太子无关,我警告你不要打这孩子的主意,这是我的孩子。”于菱月瞪了他一眼。 秦修也不气恼,没脸没皮道:“你是我金屋藏娇的妾侍,这也是我的孩子,我接纳他。” 于菱月被气得翻了个白眼,不冷不淡道:“权宜之计罢了,这是我一个人的孩子。” 半年前的那一日,她刚从险被侮辱的噩梦中惊醒过来,太子一声又一声的质问,把她打入了另一个地狱。 离我远点,再自行了断。 这话刻在了她心上,叫她生不如死。 来的太医唤了她一声主子,问她是否需要假死出宫,她当即就选择服下了药丸。 无论对方要救她,还是要害她,她都不想拒绝。 再醒来时,就已在秦太师府中,成了大公子秦修的一房妾侍。 秦太师先前与于老将军是生死之交,在于菱月失忆前,就在暗中助她。 秦修知道她失忆之后,与她讲诉了家门覆灭的原因。她才知道爷爷根本没有叛国,一切都是欲加之罪。 狗皇帝杀了她满门,却还下旨让她与太子完婚,世人夸着皇帝仁慈,却无人知晓她罪臣之女的冤屈。 怪不得太子让她自行了断,说她裝失忆,裝委屈,裝深情。 皇家欠了多少条命,作恶理亏之人,竟还如此……理直气壮,毫不心虚,她竟为仇人之子动了心,叫她想来十分难受。 更叫她难受的是,起初以为自己真不走心,闷在这太师宅院中足不出户,竟也能心宽体胖了起来。 直到小腹持续撑大,秦修才找了大夫来给她瞧。 刚开始她有些痛苦,总会想到傅君兮叫她离远点自寻了断的绝情模样,如今已满六月,孩子常常在腹中动弹,她就时时告诉自己,这是她一个人的孩子。 - 楚寻风跟傅君兮在大堂等了半晌,瓜子都快磕完了,都不见秦修出来。 秦修的几个姬妾也埋汰起来。 “自从那个狐狸精进门,大公子们就常呆在她那儿,一呆就是一整日。” “都有了身子,还这么缠着公子,真不像话。” 楚寻风呵呵一笑,“那一定很漂亮,一会儿叫秦修带出来我们看看。” 秦夫人道:“是见不着了,我们家公子都不舍得让她出来见客,进门半年了茶都没来给我敬过一杯。” 如此一来,楚寻风更是提起了兴趣,“那一定貌若天仙,我非要看看不可。” 正说着,秦修踏入了正堂,“要看什么?” 楚寻风磕了个苹果,一边说,“要看看你金屋藏娇的美妾呀。” 秦修微愣,随之笑着道:“即是我的美妾,岂能让你看。” 楚寻风睁大了眼,“你还真的把这个女人藏起来?咋回事?就这么宝贝?” 秦修亲自给他们添了茶,不再理会他,面对傅君兮道:“太子该考虑临幸下娘娘们了,你再没有子嗣,朝中那帮闲臣又该上奏了。” “不急,”傅君兮淡淡道:“你的孩子多久出生?” 秦修被他问着这个问题,没来由的有些不自然,撇了撇嘴角,“六个月了,还有三个月多就生了。” 秦修心里清楚的很,于菱月一直否认,却说不出来爹是谁,只咬定孩子是她一个人的。他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这便宜爹爹当的,被孩子亲爹关怀起来,多少有些尴尬。 楚寻风瞧他神色不大对,嘲弄道:“我大儿子都满月了,这种事有什么别扭的。” 秦修摆了摆手,“比不得你,你还有两个在肚子里,我可就这一个。” 楚寻风冲他眨了眨眼,“雨露均沾,有利于绵延子嗣,懂不?” 秦府的姬妾们低笑出声,秦修瞥了眼道:“你们都下去,别待在这儿。” “是……”她们有气无力的应过之后,一同离开。 傅君兮吹凉了茶,开口道:“如今不来寻你,是见不到你人了。” 秦修不以为然,“都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整日无所事事了。” 傅君兮挑了挑眉,轻勾唇角,“所以整日与美妾秉烛夜谈?你是重色轻友罢了。” 秦修轻笑道:“是我错,以茶代酒自罚一杯,今后当不如此。” 他给自己倒了个满杯,一饮而尽。 楚寻风尿急,便出去上了个茅厕。 回来路上又听到几个女人在说秦修美妾的坏话,说她高傲孤僻,好心找她攀谈都闭门谢客。 楚寻风忍不住好奇的插嘴,“还有这种事?这种女人秦修竟然如视珍宝?” 一女人见是熟悉的楚公子,回道:“可不是嘛,何止对我们傲慢,她连老夫人都不曾去拜见过!” 第22章 还活着,就好 楚寻风顺口问道:“她住哪儿,我碰碰钉子去。” 女人指了东边的一个院子,但又说道:“公子说了外人免入。” 楚寻风呵呵一笑,“我就去看一眼。” 对于秦修的这个妾他已听闻多次,几个兄弟中无人见过真容。素来恪守礼法的秦修竟能如此纵着一个女子,这位美人的容貌就让他十分的好奇了。 他不敢大摇大摆的进去,只爬上了围墙往里张望。 他看到一个女子坐在院中,一针一线绣着一块红色布,边上兜篮里放着不少孩子的衣物。 虽说身怀六甲,这女子的背影一点也不臃肿,仍是曼妙纤细。 她青丝如瀑,只用红色发带在背后扎了个蝴蝶结,不像其他已嫁女子一样梳簪。 楚寻风感叹,看背影就觉得不俗,自家那几个一怀孕就不成样了。 许是坐久了不适,她站起身扶着肚子走了一圈,微微抬头时,楚寻风感觉浑身的血液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再三确认后,先是欣喜,再是气愤,直接翻入了院中。 于菱月看到从围墙上掉下了人,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屋里躲去。 “于锦念!站住!” 终究会有藏不住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于菱月生硬的转过身,扯了扯嘴角,“做什么?” 楚寻风气喘吁吁的就要去拉她,“你跟我去见太子哥。” 于菱月打开了他的手,急道:“干什么?” 楚寻风不再冒犯,却死死瞪着她,“你知道太子有多伤心吗?你没死,为什么不去见他?” 于菱月抿紧了嘴,一时还未想好如何回答。 楚寻风的视线挪到了她肚子上,恍然大悟一般,“我知道了,因为你跟秦修苟且,还弄出了孩子,所以你假死出宫,被他藏在这儿!” 于菱月错愕得睁了下眼,随即垂眸不言。 他这种说法倒是合情合理,充其量也是秦太师的大公子从宫中偷了个婢女,总比其他的罪名好。 楚寻风怒火中烧,几乎暴跳如雷。 “怪不得秦修把你藏起来不见人,好样的,你必须要跟我去见太子,把话说清楚,省得他再惦念着你这样的女人!” 这半年来太子哥提起她无数次,在各种各样的情况,总会时不时说一句等她回来之后如何如何,仿佛她只是出了趟门,而太子在家中为她备好了一切温暖。每一回,楚寻风都心痛得难以言喻。 他又一把拉过了于菱月,往院外拖拽。 她未敢大力挣脱,怕伤到孩子,只能老老实实跟他走。 走到堂外,楚寻风突然停住了。 他没法想象知道真相的太子会怎么样,会宁可她死在半年前吗? 不会,太子哥不会,他宁愿这个女子好好的活着。 想到此处,楚寻风不管不顾的把她拽入大堂。 等着雷霆霹雳的于菱月有些害怕的闭上了眼,可迟迟没有动静,她睁开了眼,发现堂内空无一人,楚寻风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 楚寻风懊恼的拍了拍桌子,“你说你们,何必要搞成这样,你要跟别人他会拦着你吗?你知道这半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吗?” 于菱月不动声色的挪步后退,想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一定要跑得稳。 后退了几步后,她撞到了一个人,慌慌张张的转过身来,双目交错时怔在了当场。 她心间似有什么炸开来,使她浑身疲软无力,秦修从旁捞了她一把,助她站直了身子。 傅君兮看着她,眼中的惊喜难以自抑,可在思念呼之欲出时,目光下移,看到她那样的腰身后,双眸的光芒尽数熄灭,成了一潭死水。 于菱月下意识的护住肚子,避开了他的目光,脱力的说了声,“秦修,送我回去。” “好。” 秦修应着,扶着她肩膀往外走。 “秦修。” 身后沉闷又寒意渗透的一声,使秦修不得不站住了脚,转过身来,面向太子。 他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把于菱月推开了点。 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向了他脑门,秦修头昏眼花的倒在了地上。 傅君兮似还要上前,于菱月挺着肚子拦在了前面。 傅君兮脸色僵硬,冷冷道:“你让开。” 于菱月看着他,咬了下唇,压抑住了心头的酸痛,豁出去道:“怎么,我不能跟秦修在一起吗?你不要的女人,他也不能碰?” 这话如利刃绞在了他心头,绞得他血肉模糊痛苦不堪。 他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只能问:“秦修知不知道你是谁。” 于菱月抿着嘴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瞪着他。 秦修已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她身侧,浅笑道:“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如何能不知道她是谁?” 即是如此,就该知道这是他的太子妃,是他从小有婚约的妻子。傅君兮额边的青筋跳了两跳,控制不住的捏紧了拳头,可于菱月又挪了一步,挡在了秦修身前。 她用这样孱弱的身子,毅然的护着这个男人。 傅君兮悲哀的想到,他是她想杀的人,秦修却是她要护的人,他一无所是,一无所有。 他渐渐的松开了拳头,声音低哑,“你不该假死,我能成全你们。” 于菱月无力得还以微笑,“现在成全也不迟。” 傅君兮后退了一步,定定的看着她隆起的小腹,胸间那团重物如何也溃散不开,叫他难以呼吸。 他曾问这个女子,愿不愿意给他生个孩子,她应了下来,却一回不落的喝着避子汤。 他盼着这个女人回来继续跟他纠缠不休,却不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傅君兮无力的问她,“你真心喜欢秦修?” 于菱月笑了笑,眉眼中却难掩悲伤,“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他能在一起,跟太子殿下并不能。” 傅君兮还是问:“你真的喜欢他吗?” 于菱月道:“我累了,只想许一良人,生个孩子而已。” 傅君兮低低的苦笑了一声,“你连喜欢他都不肯说,至少你对我说过。” 话音刚落,于菱月一把拽过秦修的衣襟,拉至身前,勾上脖子令他低头,吻了上去。 秦修一愣,随即心领神会的拥住她,吻得认真热烈。 有什么东西像是蒙了傅君兮的眼,有些干涩,也堵住了他的心,脑子里一片空白。 “秦修你这个畜生!”楚寻风怒骂着,气急败坏的挡在呆滞的太子身前,挡住了他的视线,“太子哥,咱们走吧。” 傅君兮呆滞片刻后,拉开了楚寻风。 他平静的看着秦修热情的回应她,两人似乎没有罢休的样子,他想叫自己清醒的抽出魂来,可依然不能,他恨不上这个女子。 没来由的,他说:“当初你在寝殿外,心情会不会与我现在一样。那是假的,我没有碰你妹妹,你信不信?她的守宫砂还在,就连酒醉的那一夜我也没有碰她……” 这半年来,他每日都等着她回来,他决定了如果她真的还没死,一定要告诉她这一些。 曾对她起的誓言,他从未背叛过,没有喜欢过别的女人,也没有碰过。 可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再也没有立场说出口了。 傅君兮又看了眼她的肚子,渐渐哑了声,“你还活着,就好。” 第23章 生辰一 说完,他拔步离开,楚寻风紧随其后,一口一个太子哥的使劲宽慰他,声音渐远。 于菱月推开了秦修,抬袖擦了擦嘴,秦修唤了她好多声,她都没有听到。 她脑中反反复复的回想起那一夜,她在寝殿外守着,听着里头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心像是被生生撕碎了一般。 如今他竟然飘飘然的说那是假的。 “菱月?” 这一声她总算听见了,应道:“嗯?” 秦修扬眉,毫无被‘捉奸’的后怕,自在自得的说:“好了,现在已经摊牌了,今后咱们不用躲在院子里幽会了,可以光明正大的逛金陵城去了。” 于菱月脸色微变,沉声强调,“不是幽会,我们没有私情,你弄清楚。” 秦修食指轻撩了下唇,笑得明媚灿烂,“到底有没有不重要,重要的是外人都以为我们有,你踏踏实实的跟我把恩爱演好了,才能打消太子的疑虑。” 于菱月心思很重的低头思索了下,方才傅君兮在气头上,但情绪一过,很可能会怀疑到秦太师头上来,“最近暂不行事,尤其不能跟东阳和南番联系。” “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休息。” 秦修扶上了她瘦弱的肩头,“你只需照顾好自己,旁的事不必你太费心。” - 太子回来的脸色不大对,小六一入书房,就见他正翻着陈年旧卷。 “派人盯紧秦太师府的动静,有书信往来截获一阅。” 顿了顿,傅君兮又道:“秦家军的具体兵力与干将名册给我一份。” 小六意外的说:“殿下,秦太师为人刚正不阿,从不收受贿赂,也不喜结交营私,为何要查他?” 傅君兮撇了他一眼,凝眸道:“当年秦勇是于老将军麾下的校尉,于府灭门之后,秦勇几年内屡立功勋升为太师,其下的军队改名为秦家军。” “于,于老将军?” 外人皆称其为罪臣于氏,只有太子敢唤于老将军,小六有些担心的看了眼太子,生怕他因此联想到于菱月而崩溃。 傅君兮神色没有多大异常,“当年秦勇受于老将军提拔而有了仕途,理应感恩戴德,但老将军出事后,他未求情,也未送行,把交情撇得干干净净,因此曾遭百姓鄙夷,却受到了父皇的重用。” 小六安静的听着,仍猜不到太子下一句要说什么。 傅君兮抿了口茶,继续道:“但秦太师终是以刚正不阿的作风站稳了脚跟,多年来几乎找不到错处,也不喜出风头,逐渐赢回了民心。试问这样一位太师,为何会是忘恩负义,弃于老将军不顾的人。” 小六的脑中“嗡”的一下,似乎豁然开朗,有些结巴道:“殿下,殿下怀疑秦太师?” 傅君兮略一低头,视线落于泛黄的书卷上,于老将军的庄庄功绩跃然于眼底。 他们也许只想求一个伸冤的机会,一个天理昭章的因果报应。 他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那些孽因都报应在我身上。” 小六心中一惊,“殿下……” 傅君兮摆了摆手,“去办,盯紧些,包括秦修之前常去的地方,也去查一查。” 说完这些,傅君兮往后一靠,扭了扭略僵的脖子。 闭上眼,今日在秦府的所见所闻历历在目,他猛得睁开,揉了揉太阳穴继续翻阅书卷。 小六却没走,杵在了案牍前,“殿下,再过五日就是您的生辰,如何操办?” 他不太敢提这事,料想殿下定无庆祝之心,可又不得不提。 傅君兮顿了顿,“大办。” 小六闻言有些意外,喜出望外,“是!” - 秦修赶走了园中所有人,命仆从在几处入口看着。他陪着于菱月在院中散步,与她商量起此事,“太子生辰,我想带你出席。” 于菱月一愣,果断摇头,“过于招摇,会落人口舌。” 秦修认真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咱们要打消太子的疑虑,就不可过于谨慎,做些鲁莽草率之事才能叫他放心。” 于菱月皱了下眉间,“这样过于鲁莽,东宫多数人都认得我。” 秦修停下脚步,侧身看着她道:“认得你,也只知你是太子喜欢的一个婢女,我当众背下夺太子所好的这个名头,他再想动秦府就要思量思量了,旁人会说他公报私仇,甚至会说他冤枉秦府。” 于菱月想了想,还是摇头。 “太子真要动秦府的时候,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纵使异议再多,他仍是稳如泰山的东宫太子。” 秋叶明明晃晃的飘下,落在地上微无声息。 于菱月伸手接了一片泛黄的枯叶,眸中闪过一丝异光,“他监视了秦府的动静,咱们不可擅动,那在太子生辰宴百官云集之时,我们是否会借机在最危险的地方传递消息?” 秦修道:“父亲正有此意,平时来往过于张扬,但当日人员众多,借机攀谈几句加以提醒,是没有风险的。” 于菱月眯了下眼,“我们能想到的,太子自然能想到。何不利用他这点疑心,替我们办一些事?” 秦修甚是好奇的看他,眸中透着探究,“如何利用?” 于菱月轻声道,“慢慢来,你夫人的妹妹嫁进了萧将军府,明日叫你夫人去看望妹妹,记得在将军府上呆久些。” 要拉拢一人不易,可离间的方法有千百种。萧将军一事困扰她良久,将军本就因太子没有实宠萧馨儿心有嫌隙,可这嫌隙的缝儿就那么大,难有机会撕扯开来。 秦修讶异的动了下眼帘,一时间不明所以,但很快心领神会的相视一笑。 “菱月,能娶了你真的挺叫我欢喜。” 这突然不着边际的话让于菱月僵了脸色,她不悦的皱了下眉头,“你昏了头了?我再说一遍,我们的关系是假的。” 秦修早已听惯了她这话,平时也就嬉笑而过,只当自己没说出口,今日他却有点较真的凝起了神情,一本正经的看着她。 “那你为何会对太子说喜欢他?你们不也是假的吗?菱月,你为何不能对太子说你喜欢我?这种时候你居然不能顾全大局。” 于菱月被问得发虚,避开目光扶着肚子往前走,“我亲了你就是顾全大局。” 秦修快了两步,绕到她前头,气息粗了些,一眼不眨的看着她,“你得试着喜欢我,我们这场戏要演很久,你只有喜欢上我了才能演得毫无破绽。” 于菱月错愕的看了他一会儿,他这双眼眸里透着的期待叫她有种被压迫的不适感。 于菱月摇头,转身背对着他,“秦修,戏就是戏,你不能喜欢我,我也不能喜欢你,为了以后相处融洽,还请你不要入戏。” 秦修有些急切又鼓足了勇气的声音紧随而来,“我是有私心的,菱月,我从小就喜欢你。” 她早就察觉出来一二,也再三暗示过他不可能,但终究走到了打开天窗的这一步,于菱月轻轻叹息,有些不知所措。 秦修在她身后继续说道:“放下他吧,要放下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喜欢上另一个人。你为何不试一试?” 于菱月不自觉的低头看隆起的肚子,有片刻的失神。 秦修顺着她的目光,视线也落在她肚子上,轻声道:“这个孩子的爹只能是我,等我们平反了于老将军的冤案,就扶你为正妻,他是男孩,就是我秦府的嫡长子,她是女孩,就是嫡长女,我会待他视如己出。” 于菱月闭上眼,摇了摇头。 秦修有些急,“菱月,你得把心抽回来,否则你不能全心对付他。” 于菱月还是摇头,不冷不淡道:“我能尽全力配合你们,我父母爷爷如何冤死,我记得。” 后面突然一片沉默,在她刚动了脚步之后,秦修落寞的声音传来,“你居然没有否认你的心在他那,你还喜欢他。” 于菱月望着眼前蜿蜒曲径,摇落暮天迥,青枫霜叶稀,举目望天没有尽头。 她缓缓开口,“秦修,这几日该对夫人如何你知道的吧。” 秦修微微一愣,垂眸道:“我能遣妾休妻,只要……” “秦修。” 于菱月打断了他,有些累也有些不耐,“府邸中有无耳目尚未可知,你即要借夫人办事,这几日当与她格外亲近,方可惹人疑惑。” 秦修抿紧了嘴,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半晌后开口道:“知道了。” 第24章 生辰二 太子今年的生辰宴筹办在了宫外府邸中。 公然送礼之日,满朝自是无人敢怠慢,大清早的侍卫扛礼物忙个不停。 塘边颓败之势的柳树下,傅君兮站在那里,听小六汇报着堂内院外的情况。 “陛下到了,正独自在殿下的书房中,看过了殿下近日来的书画。其他人也都来的差不多了,有的塞投壶,有的赏菊,西暖阁的戏台子也准备妥当了。” 傅君兮漫不经心的听着,待他说完问道:“秦修来了?” 小六低头,压低了声音,“秦修公子自然来了,却有些不合规矩,这样的场合应该带正室夫人出席,可秦修公子……” 傅君兮不受控制的皱了下眉头,“带了个妾室?” 小六点头,“秦修公子带了个身怀六甲的妾室,这位妾室还用薄纱蒙了面。他素来恪守礼数,如今公然不合规矩宠妾灭妻,真叫人匪夷所思。” 小六不知这妾室正是于菱月,也没留意到殿下面向湖畔的脸色已沉得很难看。 见太子殿下迟迟没有说话,小六又唤了声,“殿下?” 傅君兮的手握上了腰间玉佩,扯了下来。 此处,这颗枯败的柳树下,正是半年之前那个女子哭着说喜欢他,彼此拥吻的地方。 他最后再摩挲了一遍,随之将手中晶莹剔透之物扔向了湖中。 水面激起一个小小的浪花,很快便风平浪静,恢复如初。 他心中有些东西也沉淀了下来。 只知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却忽略了这首诗的结局是,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 小六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子扔掉了这块一年多来从不离身的玉佩,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什么,有些结巴的问,“殿下,你怎么了?” 傅君兮闭上眼,淡淡道:“你今日就盯着秦太师和秦修,还有萧将军。” “是。”小六得令离开。 - 楚寻风在院中转了一圈,本想看看有没有漂亮姑娘,却撞见了秦修扶着蒙着面的于菱月正在赏菊。 双双容貌具佳,本该是极养眼神仙眷侣的画面,在楚寻风看来却特别的膈应。 楚寻风吸了口凉气,忍不住上去拍了秦修的肩膀,“今天什么日子,太子哥生辰你也要给他添堵?” 秦修挑眉道:“礼我也奉上了,还不能带女眷来了吗?” 楚寻风气的头皮都快炸了,指着于菱月说:“人家带的都是妻,你带的这是什么,这种场合你带个妾?还是婢女出身的妾!” 秦修不悦的抿了下唇,还想开口,于菱月扯了下他的臂弯。 他顺着示意,看到萧鹏宇闻声而来。 萧鹏宇隔开了他俩,劝楚寻风道:“没规矩就没规矩了,你没规矩的事做的还少吗?何必揪着秦修这点错处不放?” 楚寻风瞪直了眼,气得呼吸变粗,耳根子都红了,但却不能说出太子那点心思。 最后他大袖一甩,愤愤留下一句,“秦修,你这样行事,以后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萧鹏宇看他走的如此生气,有些愣怔不解的问秦修,“寻风这是怎么了,他到底在气什么?” 秦修笑了笑,“这里头确实有些事,咱们找个僻静处,我好好跟你说一说。” - 秦修和萧鹏宇聊着,于菱月独自在这府邸中逛了逛。 许多人都已知她是秦修带来的妾室,不屑攀谈,但也有人会热情的寒暄几句。 不知不觉中,她逛到了长廊的尽头,看到小塘边,柳树下一身淡蓝色哑光锦服的男子,负着手站在那里。 他头顶的束发银冠更显几分清冷。 于菱月不自觉的沉了脚步,抚上了肚子,孩子在腹中折腾了下。 他似乎感受到什么一般,突然回头,看到了廊下的于菱月。 四目相对,他嘴角轻提,有些讥诮。 于菱月莫名的有些慌,收回目光就想转身离开。 “站住。” 傅君兮声色不厉,却不容置喙。 于菱月深呼吸之后,走到了他面前,“见过殿下。” 傅君兮抬眸看了眼树叶颓枯的柳树,再挪下目光,看到她也在看同一处。 不同于那一日的悲喜过甚失仪,今日他近乎沉静,淡淡道:“你知道这是何处。” 于菱月垂眸道:“是殿下的府邸。” 她的回答似乎毫无错处,傅君兮也不纠结于此,说道:“你站着若是辛苦,我们找地方坐下再说。” 于菱月捧着肚子,浅笑,“不必了,想来也没什么话可说。” 傅君兮稍沉了下眼色,语重心长道:“谋逆之事你一旦做了,我再难保你,且于府名声会雪上加霜。” 于菱月微微一怔,手指浅显的抖了下,随即道:“殿下说笑了,凉启国空前盛世,我有三头六臂也没那个本事谋逆,再者,于府已是遗臭万年的名声,还如何雪上加霜。” 傅君兮看着她的眼睛,看到她越来越镇定淡然,丝毫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想伸手摘掉她的面纱,却还是缩回了手,自嘲得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会劝父皇重审此案还冤者一个公道,他若不应允,等我继位依然会做这件事的。” 在这半年里,他不仅在找阿月,也找了这个案子的证物与可疑之处,盘问了办案之人。 他想要给阿月一个交代,给她一个不再把自己当仇人的理由。 即便如今果真不能在一起了,他仍想给自己一寸心安。 于菱月难以置信的睁了下眼睛,内心有一些不可控制的波动,想了想后摇头,面色平静的说道:“你还不了这个公道,你不能让始作俑者上断头台,也不会让史官记下他这不光彩的一笔。太子殿下,那是你父亲。” 傅君兮喉尖润滑了下,目光渐渐低垂,“我能还于老将军清白,史官会记载我父皇错杀良臣,除此之外,我做不到更多。” 那毕竟是他的父皇。 虽不抱希望在此处,于菱月欣慰的点了头,“对你来说下此决定已很艰难,实属不易。但这远远不能宽慰我,因为我家人的死不是错杀,而是有意冤杀。” 傅君兮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有孩子了,你不忍心孩子跟你走一条死路吧。” 于菱月轻抚肚子,低垂的目光满是怜爱,“这孩子倒是无论如何都有一条活路。” 傅君兮并没听懂孩子的活路从何而来,皱了下眉头。 第25章 生辰三 于菱月站久了,小腿突然抽筋,表情痛苦起来,下意识的想伸手抓住傅君兮扶一把,却将手弹了回去,艰难的弓身要去揉腿肚。 “怎么?”傅君兮问。 于菱月没说话,只艰难的够着腿肚子揉了揉。 傅君兮一下子明白过来,“站直了别动。” 他的话似有种力量般,迫使她听话站直了身子。 傅君兮蹲下身,细致的给她揉着,她僵着身子不知是疼的还是紧张。 就在他低头的时候,于菱月瞧见了对面凉亭上雍容华贵的女子,正摇扇盯着这边。 人都到别处热闹去了,这边竟然有个萧侧妃,倒是意外之喜。 傅君兮感觉到她不再紧绷着,便停了手站起身,说道:“走吧,寻你夫君去,秦修竟然一时半会儿都没来找你。” 于菱月没听到这话一般,突然温和了眼神看着他,“殿下,你不是问我这是什么地方吗,你想知道我的回答吗?” 傅君兮一愣,略微有些失神,但很快收起了那点心思,淡淡道:“都过去了,不重要。” 于菱月摘下了面纱,微微向右挪了一步,以免对面亭上的人看不清是谁。 她握过了傅君兮的手,放在肚子上,“你看这孩子闹腾吗,他是不是听到你的声音,知道你是欺负他娘亲的人,所以在发脾气呢?” 这突然尴尬的动作,傅君兮感觉能吐出一斤苦水,他对秦修的孩子毫无兴趣,谈不上反感,多少有些排斥。 但他不想跟这个女子理论,也没把手抽回来,“是,我欺负了他娘,揍了他爹,他爹娘还不计前嫌的来我的生辰宴出双入对。” 于菱月突然一愣,忍不住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终究能成全她跟别人生孩子,可如果知道了真相,怕是会逼她活活打下来这么大的孩子。 想到此处,于菱月脊背发凉,放开了他的手腕。 傅君兮自嘲的笑了笑,眉眼间是她少见的温煦,“小时候,我总爱欺负你,只有秦修不听我的话,他敢偷偷的帮你。有一回我扔掉了你的书,他把自己的塞到你书篓里去了,我发现后揍了他一顿。” 于菱月意外的挑了眉,她的记性中还是空的,过去全凭秦修的讲述,秦修倒没说过太子这么损。 傅君兮又道:“我揍他不是因为他帮你,而是因为他敢喜欢你,你从小就与我有婚约,他这样不地道。” 或许是觉得有些丢人,他又补充道:“婚约毕竟是我母后的意思。” “所以呢?”于菱月点头,很配合的问。 傅君兮顿了顿,由衷道:“你们俩最好是真的,好好相处,安稳的过一生,只是我的妻在他那儿是个妾,多少有些不妥当。” 听着这些这番真诚祝愿的话,于菱月没能有一点儿感动,她笑了笑,侧过了身,看到对面的萧侧妃已下了凉亭走没了人影。 “没什么不妥当的,殿下一面说愿我过得好,一面监视了太师府,短短五日间撤换秦家军两员干将,与之相反的是,你格外善待了秦修的妹妹秦良娣,亲自为她挑选了布绸做衣。论家世她差不了侧妃多少,但她从无争宠之心,惯了宁静度日,殿下把她提到风头浪尖上来是为何?” 傅君兮脸色微变,沉默不语。 于菱月失笑出声,继续道:“你此举像是在提醒秦修,他妹妹在你手上。我婆母秦老夫人洞若观火,她早就察觉了近日来的变故是为何,还能否善待于我?我怀着孩子如今在秦府都举步维艰,今后生了下来,可还有好日子过?殿下将我置于炭火之中,却说愿我过的好。” 傅君兮微微怔了一怔,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于菱月扶着肚子,轻轻摇头,唇边浅笑,“如今太师府是庇佑我的羽翼,你乐衷于给我拔毛,拔成了秃毛鸡,还指着说是凤凰,我能叫一声痛快,谢过太子殿下?” 傅君兮看了她两眼,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也侧过身去面向荷塘,手扶上了发冷的石栏。 她戴上了面纱,欠着沉重的身子行了一礼,正想说告退的话,傅君兮转眸过来,眼神晦暗不明的挑了下眉,“你刚让我抚你肚子,是对面有什么人看着吗?是谁?” 于菱月身子一僵,未回答,只明了的点头,“你看,你对我的猜忌从未消弭过,即是如此,你大大方方的对付我,我坦然受着。” 她礼退转身离开,傅君兮再次转身看了眼对面空空如也的凉亭。 - 于菱月回到堂内,僻静处,秦修仍与萧鹏宇聊个不停,她过去时,两人正聊着秦良娣近来受太子关爱一事,萧鹏宇扬言要赌一赌谁才是将来的皇后。 萧鹏宇认为,皇后必出自于这萧秦两家间。 秦修见她回来,自然的扶过肩膀,“累了?我先送你回去。” “嗯。”于菱月道。 这一送,秦修就直接随着马车送她到府中,一路上秦修讲述了他如何轻易的忽悠了萧鹏宇,朗朗笑出声来,“萧将军是个老奸巨猾的,生了儿女却都不像他。萧馨儿刁蛮任性,萧鹏宇铁直无心机。” 于菱月有些担忧的睁大了眼,“你呢,你不担心你妹妹吗?” 秦修的笑意尽收,兀得沉了下眸色,“为于老将军报仇是父亲的夙愿,他早已做好了牺牲妹妹的打算。” 于菱月眼中有无数复杂的光芒交错而过,沉默了良久,突然道:“秦修,逝者已矣,活着的人究竟有没有必要再做牺牲?” 秦修讶异得看了她一眼,静静了想了会儿后,皱着眉间摇头,“菱月,你应该把记忆找回来,你当时已经九岁了,只有那些画面清晰的在你脑中,你才不会有这样的妇人之仁。” 于菱月闭了下眼,“即是痛苦的,我何必去找回来。” 车厢里宽敞又安静,秦修却有些心惊肉跳,“你去见了一趟太子,怎么就有了这些想法,他说了什么?” 于菱月摇头,淡淡道:“我只是说说罢了,不必入心。我让萧馨儿看到了我,不出意外的话,她去找萧将军和萧鹏宇哭诉太子藏了个女子,这女子还有了身孕。” 她似乎有些累了,喘了口气再继续说:“你得回太子府中去,提醒太师务必劝慰萧将军,太子即要藏,萧侧妃万不能给他捅破了。” 秦修明了道:“萧馨儿自知与这个女子有旧怨,萧将军也会因太子独独对他瞒下了此事而挂心。” 纵使事后发现太子并未藏匿女子又如何,一切都是萧侧妃擅断而已,且木已成舟。 于菱月点了下头,“掰扯这条裂缝不易。” 第26章 生辰四 台上唱着戏,小六压低了声音汇报所见所闻,“秦太师与不少人打了照面,但唯独与萧将军在僻处聊了半晌。秦修公子除了送妾室回府一趟外,几乎与萧公子一直在一起,后来萧三小姐萧兰儿也来了,三人有说有笑很愉快。” 傅君兮手中的茶盏顿了顿,“做的如此浅显是何意?” 小六道:“这显而易见,是两府建交的样子。殿下,这可是大事,秦萧两府若结了盟,实力不可小觑啊。” 傅君兮扶额,有些困惑的眯了下眼,“他们若真有事儿,应当避讳才对,怎会如此张扬。” 小六愣了下,没更上他的思路。 傅君兮拧眉思索了一会儿,“萧秦若结盟,必当有迹可循,盯着吧。” 小六应声告退。 台上声杂,他们这席对话无人听得清。 邻座的楚寻风看了会儿太子的脸色,见他心事重重的模样,头凑过来宽慰道:“说真的,秦修的妹妹在你手里,晚上使劲折腾他妹妹,秦修生一个,你就让他妹妹生俩,不能吃了这个亏。” 傅君兮脸色一黑,沉声道:“好办法,不如你来。” 楚寻风微愣,“真的?” 秦修的妹妹秦良娣是个端正大方的美人儿,若不是人家入了东宫,他也会想下个手。 傅君兮勾了勾唇角,晦暗不明的看了他一眼。 楚寻风这才清醒过来似的,连忙摇头,“这不行,睡别人的媳妇都行,睡你的那就叫混淆皇嗣,我没这个胆子。” 傅君兮的手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却没触到那习惯了的微凉之物,他微微失神后不自然的缩回手。 楚寻风满眼都看着他,也自然顺着他的动作发现了什么,讶异道:“你今天怎么不戴那个玉佩了?” 傅君兮拾杯悠悠的抿了口茶,避之不答,说起了另一个正事,“萧鹏宇还有个妹妹萧兰儿,长得不错。” 楚寻风闻言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道:“我可从来没听到太子哥夸过一个女子,这是开窍了?你想要谁娶不就成了,有哪个女子不想入东宫的。” 说完,楚寻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紧闭上了嘴。 傅君兮并不介怀,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认真道:“你去娶了萧兰儿。” 楚寻风错愕得睁大了眼,一口水差点呛到,“我?为什么?” 傅君兮点了头道:“萧府嫡女就两个,萧兰儿现在是金陵城炙手可热的闺秀,但萧将军不会同意她做妾室,以她的身份当为正室夫人。” 楚寻风懵懵得绷直了身子,倔强道:“我不会休妻的,我夫人没做错什么。” “你不下手,估计秦修就快得手了。”傅君兮长叹了口气,转眸往向戏台上,心思却全不在此处。 楚寻风呆滞了片刻,又气又难以置信,“秦修?他不是……他那个身怀六甲的妾室……” 傅君兮面无表情,不冷不淡道:“你不懂。” - 萧鹏宇携妹妹与秦修赛投壶,萧兰儿十发九中,身姿不凡。 萧鹏宇得意的问了句,“你看我这个妹妹如何。” 秦修笑道:“若能娶兰儿为妻,当以正室尊之,不敢负其韶华。” 萧鹏宇一愣,瞪了他,“说什么呢,只是问你她投壶怎么样。” 秦修的眼中有灼灼之光,温声道:“兰儿是翱翔万宇的凤凰,自然样样都是好的。” 一旁的萧兰儿低着头,红透了半边脸颊。 萧鹏宇没来由的有一股火气,一个多时辰前就叫秦修揽着怀孕的妾室情深意切,现在竟然要拱自家白菜,这叫他不太乐意,“兰儿,咱们去看看爹在哪儿吧。” 萧兰儿却杵着不动,眼底透着央求,“哥哥我喜欢投壶。” 她微红的脸颊,娇羞又期待的神态,久经情场的萧鹏宇自然再熟悉不过,那是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 萧鹏宇唇角僵了僵,似乎意识到有些东西不可控制的开始了。秦修的相貌家世在金陵城中都属佼佼者,这个妹妹又是养在深闺的姑娘,极易被骗了芳心。 父亲有意将兰儿也嫁入东宫,但馨儿不同意,太子也没这个意思,如今看来秦修倒也是个良配。 他目光缓缓的挪到了秦修身上,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闷道:“我把你当兄弟,你却要把我当兄长,你最好记得你的话,我妹妹不做妾室。” 秦修挑了下眉,没脸没皮道:“很快我们就能拥有同一个父亲,从此我们就是更铁的兄弟了。” 萧鹏宇翻了个白眼,举了下拳头,“秦修,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这么欠揍呢?” 萧兰儿原是听不见他俩磨着耳朵说了些什么,突然见哥哥要动武的样子,赶紧凑上去拽住了哥哥的手腕,有些生气道:“哥哥干什么呀,好端端的就要打人!” 萧鹏宇对这个妹妹最是没法子,馨儿娇纵,兰儿却从小乖巧处处优秀,他几乎疼成了亲闺女,也认为只有太子和将来的后位配得上兰儿。 他收敛道:“哥哥跟秦修是好兄弟,时常这样闹着玩的。” 秦修也道:“兰儿,没事。” 不经意间,秦修瞥见不远处家中仆从正匆匆忙忙的在人群中找人。 秦修沉了下眼色,轻声对兰儿道:“我今日还未去见过太子,晚些时候再来寻你们。” 兰儿面对他,声音格外柔软了些,“好。” 秦修去了西暖阁戏台子处,一眼便瞥见了最前座太子的那身天蓝色哑光锦服,从边绕到了前头。 楚寻风坐在太子左侧,太子右侧之人见秦公子来,立马让了座。 傅君兮只余光瞥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的瞧向台上,胸间却没来由的郁结不散。 秦修坐下道:“太子生辰,陛下竟没带淑妃前来。” 傅君兮原不想搭理他,没成想他一上来就挑衅,眯了下眼,饶有意味道:“我父皇说儿媳妇送的东西,自当给个面子把玩一下,但玩物总归是玩物。” 秦修微微一怔,不自觉的缩了下眼眸,他没有想到太子早就知道淑妃是菱月送的人,也对那一句“儿媳妇”有一点儿的不适。 傅君兮见他脸色难看了些,很是满意,继续道:“毕竟是儿媳妇送个玩物而已,东西是好是坏不重要,父皇会担待着的。” 楚寻风凑过来听得有些懵,忍不住问,“什么玩物?哪个儿媳妇,太子妃?” 傅君兮笑着摇头,“不要问,说穿了伤人心。有些人自以为得到了一切,殊不知眼前的安稳都是因别人手下留情。” 第27章 生辰五 秦修的脸色越发沉了些,太子的泰然和嘲弄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费劲的扒开了能呼吸的空当,幽幽道:“我何时自言得到过一切,还是殿下把我所拥有的东西,当成了您的一切?” 傅君兮握着茶盏的手骤紧,重重一放,盏中茶水微微晃荡。 “不知你这位有身孕的妾室向你许过怎样的诺言,送过怎样的定情信物,好叫你认为已经拥有?” 他有赌的成分,赌秦修根本没得到这个女子的心,所以才会急不可耐的来他眼前挑衅。 果然,秦修胸膛起伏的厉害,脸色僵得很难看。 傅君兮低低的冷笑了声,“秦修,你应该好好过日子,不要揪着她过去不放。” 秦修生硬的扯了扯嘴角,“我与家妾如何过日子,殿下不必费心,过去如何都不值一提,毕竟我是她孩子的父亲,她只给我生孩子。” 傅君兮与之相视的双眸迅速变冷变寒,目光如利剑般绞杀了秦修无数回。 秦修也大胆放肆的瞪着他。 正用眼神互杀着,秦府的家丁急匆匆的跑来,声音有些大有些急。 “公子你快回去吧,山月阁的那位被老妇人罚跪了,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她身子沉,怕是受不住啊!” 秦修一惊,脸色大变,迅速起身。 傅君兮下意识的问,“是阿月?” “是!” 秦修留下一个字后急匆匆而去。 傅君兮下意识的想要跟他去,随即僵了身子,又软在了椅上。 他凭什么去?不是平白辱了阿月的名声? 傅君兮皱了下眉头,陷入了更深的心思中。 今日阿月或许是有意来见他,无论秦太师究竟有没有助阿月之心,他拔了太师府的毛,终归会有人迁怒于她。 他自以为能心如磐石,却仍然在听闻她有身孕还被罚跪时彻底乱了心神。 - 夜深,宾客还未散尽。 “殿下!” “殿下!!” 塘岸边仆从们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呼唤,换来太子的厉斥,“都别下来!滚上去!踩碎了要你们的命!” 暮星河萧侧妃等人闻声赶到,惊讶的询问,“怎么了?” 小六急切道:“殿下酒多了,就跳进了塘里找个东西,幸好水浅没不过身子。可到底深秋了,会冻坏了身子啊!” 萧侧妃眼帘微动,寻思着殿下一定是跟那小妖精私会时掉了什么东西,她一想到殿下去摸那个圆滚滚的孕肚的画面就心烦,扭着腰先行离去。 暮星河随众人安静在塘边等着,看太子殿下在水里一寸寸的摸来摸去,太子从没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下发过酒疯,这里头应当有事。 楚寻风找到了小六,问:“太子哥到底找什么东西?” 小六红了眼,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是玉佩。” 楚寻风立刻明白是哪块玉佩,太子哥日日佩戴了半年,今日突然不戴了,没成想是掉水里了。 楚寻风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就是块玉佩,何必呢。” 小六低声道:“是于姑娘送的。” 闻言,楚寻风一怔,愣愣的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再看向湖中那个步伐不稳,几乎要扎进水里太子哥,楚寻风果断脱掉了鞋袜,翻过石栏跳入水中。 他刚下水,就听到皇帝陛下的一声暴呵,“一群饭桶!由着太子胡闹!把他拖出来!” 众人犹犹豫豫的不敢下水,谁都知道太子要干什么,往往陛下都拦不住。 只有楚寻风不管不顾的淌去塘中央拽过了他,楚寻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天亮了我陪你下水找,现在又黑又冷,冻伤了还怎么跟秦修抢女人?” 傅君兮软了下来,任由他拽着,垂头丧气道:“不能抢。” 楚寻风咬了咬牙道:“等你当了皇帝,天下都是你的,别管她是谁的媳妇,抢就是了,秦修敢跟你闹我弄死他。” 他费了好大劲儿把太子哥拖上了岸,又和小六一块儿扛到了屋中,楚寻风和小六给他换着衣服,皇帝站在边上沉着脸色等着他酒醒给个交代,今晚看似要歇在此处了。 傅君兮换上衣服后突然焦急道,“找不到了怎么办……” 楚寻风皱着眉头宽慰道:“找得到的,好好睡一觉,天亮我陪你找。” 傅君兮听了这话像是安心了些,眼皮子越发沉重,低声喃喃,“一定要找到的,她说过不能丢。” “好。”楚寻风温声细语的哄着。 见太子有要入睡的趋势,皇帝拔步向外。 - 傅君兮一觉醒来后自觉昨晚行为荒诞无比,又听闻父皇留宿府中,草草穿好衣服后,早早的就在他父皇寝屋外请见。 皇上也没睡好,召他进屋后屏退了下人,嘲弄道:“朕当你今日第一件事应是下水。” 傅君兮嘴角微抽,尴尬道:“暂时不找了。” 皇上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抚平了他肩上褶皱,淡淡道:“随朕来。” 他们转了一个朱廊,进了书房中。 嘱咐关上门后,皇上负着手,面向书架问:“太子可有话要说?” 书架上,最外的几本载册皆与于老将军有关,从于老将军战役中的出战捷报,到最后令满门被斩的罪案审理。 傅君兮立刻明白,父皇从这些书上定然是看出了什么,便毫不隐晦的说道:“儿臣认为,于老将军之案颇有蹊跷。” 皇上毫不意外的点了点头,语气中并无多少波澜,“你一直都这样认为,但如今是想付诸行动了?” 这种时候当是跪着说比较好,傅君兮如是想着,双膝就落了地,磕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父皇,是冤案当重审。” 皇上怔了怔,下意识的后仰,锐利的双眸微眯着,沉声道:“你想让天下人骂你的父皇昏聩,残暴,不仁不义?” 傅君兮低着头,淡淡道:“只需还于府清白,父皇只是错判,天下人不敢骂父皇。” 皇上哀凉的笑了笑,手搭在儿子的肩膀上,不知不觉中儿子竟长得这么大,竟会为了死去的人跟他如此作对。 皇上转过身,背对着他,“古来功高震主者,何人能耀贯满朝,于老将军当年荣耀已至隆,孙女已是太子妃,何需去勾结外邦叛国。” 傅君兮讶异的抬头。 第28章 雪地 皇上继续道:“此案纵使不查,世人也在疑着朕,当年若不办于府,今日于氏女是太子妃,他日还是皇后,这样的外戚是你最大的后患。” 傅君兮沉眸道:“儿臣知道,母后给的太子妃位,是于府覆灭的索因。” 皇上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下,沉默了片刻,后道:“萧馨儿这样蠢笨的女子亦知朕不喜于府,想借朕的手办了于氏女,世人又岂会不知。此案若是翻了,就坐实了朕冤杀的过错。朕该当如何,以死谢罪?” 傅君兮跪得笔直,紧闭着唇,垂眸不言。 皇上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该像你母后的绝情,却偏生像了朕,朕也不似你这般为了个女子亲爹不认。” 傅君兮撇了撇嘴角,他气恼父皇不懂,翻旧案不只是为了阿月,还有良知,更气恼父皇到今日仍不懂母后,仍要说她绝情。 “父皇到现在都认为绝情的是母后吗,绝情的是你。你在她死后都不能隧其所愿,背道而驰,却怨母后弃你而去。阿月的爹娘皆是母后的知己挚友,父皇,你不翻这个冤案,何颜面对我母后?”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话,无怨无悔无惧的看着他父皇的背影。 皇上的身躯一颤,怔过之后,怒而将案牍上的东西拂了满地。 外头听到声响的侍从闻声推进门来,皇上怒道:“滚出去!” 侍从们慌忙退出后,皇上抓着太子的肩膀,迫使的他站了起来,满眼猩红触目惊心。 “傅君兮,朕一贯忍你纵你,到底惯坏了你,你这般不忠不孝,当真以为朕不能废了你?” 近在咫尺的凉薄目光,冰寒入骨三分,傅君兮怔怔的看着这样的父皇,胸间似坍塌了一块儿,绝望的闭上了眼。 父皇曾说过,为他苟活于世,为他谋求盛世,无论他如何顽劣不堪,这天下是他的天下,父皇也是他一人的父皇。 他高估了自己和母后在父皇心中的分量,若非如此,母后又怎会临死不愿见父皇。 他终究是弄错了。 皇上猝不及防的揣开门,扒门偷听的几个侍卫颤抖着跪了一地。 “都杀了。” 皇上离去前冷冷的丢下三个字,门口手起刀落,血溅满地。 - 太子生辰的次日,在府中与皇上起了争执,皇上怒杀一众侍从。 因何起的争执无人得知,血溅太子府之事在金陵城迅速传得沸沸扬扬。 虽未废太子,却免了太子的监国之权。太子也是个倔脾气,就留在了宫外府中,整整两月不踏进皇宫,未上朝议事。 也在此时,被世人遗忘了多年的二皇子突然养入淑妃名下,淑妃晋为淑贵妃。 世人看来这意味着储君之位不稳,二皇子宫中门庭若市,朝臣猜测陛下有封王之意。 尽管如此,半壁朝廷的臣子仍不放弃为太子上奏,颂其仁政建业。 然这些奏折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回音。 - 一日鹅毛大雪纷扬之时,一辆马车驶出秦府,一路辗转之后入了坟冢遍地的荒山。 秦太师带着秦修和于菱月踏雪到了一无字碑前,沉声道:“菱月,当年情势不堪,我只能将你家人草草葬在此处,也无法立碑题字。今日是他们的忌日,总该带你来看看他们。” 于菱月看向这坟冢,心间沉重万分,跪在了碑前。 这一跪,她仿佛见了父母亲身穿囚服,在如此冬日里被押赴邢台的模样,以及当年百姓恸哭的惨状。 秦修吸了口凉气,慌忙拉她起身,“地上凉,赶紧起来。” 于菱月很快稳住了情绪,瞧着这干净的坟头甚觉奇怪,“漫山遍野都是雪,为何坟前和碑上没有。” 她跪得地方似被扫过,只薄薄一层新雪,不似别处积雪甚厚。 “当是于将军的故人来过了,知道此处的人另也有几个。”秦太师道。 他们未再疑惑此事,也未逗留,焚纸敬过酒后离开了荒山。 - 傅君兮从外头回来,冻得满手通红,连连打了几个喷嚏,脱下了沾雪的外袍,小六忙奉上了暖炉。 “殿下这是去了哪里。” 风渊一身紫衣坐在屋内,捧着热茶,青丝垂肩妆容妩媚,狭长的柳叶眉分外惬意,声音悠悠而来。 傅君兮坐到他身侧,“平日不见你,我生辰也不来,今日这鬼天气你倒是来了。” 风渊轻放了热茶,淡淡道:“生辰宴有的是人奉承殿下,我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今日不同,想必殿下也有话要与我说。” 傅君兮轻点了下头,“小六,你先出去。” 小六告退,贴心的带上了门。 傅君兮眸中平静,不急不缓的说道:“秦修不惜休了原配夫人,不日就要与萧兰儿大婚。萧馨儿近来也去了多趟将军府上,没有信件,做什么也无从得知。” 风渊眼眸略沉,“殿下监视了萧将军府?” 傅君兮摇头,“只派人夜访他的书房,搜罗了几回,但都无功而返。” “秦公子要娶将军之女,恰恰是结盟未成的表现,殿下若是对将军府再行猜忌之事,怕是会适得其反。”风渊道。 傅君兮叹息,“我何尝不懂这个道理,除了盯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寒风随着窗户侵入,傅君兮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把暖壶放到了膝上。 风渊起身去关了窗,光看这背影胜过金陵城许多庸脂俗粉。 他再次坐定后,狭长的眼睫微动,“萧将军与殿下离心,无非是因太子妃之位无望。他已位极人臣,只差个萧姓的皇后了。” 傅君兮沉思了下,“萧馨儿不能为后。” 风渊自是知道他对萧馨儿的厌恶,并不意外,“两月间,满朝皆知殿下与皇上离了心,淑妃近来频频将二皇子带到陛下面前,陛下再不喜其生母,那终归是亲儿,何况二皇子颇为聪颖。” 傅君兮嘴角往下绷了绷,沉默不语。 风渊提壶添茶,推给了他,淡淡道:“殿下再不去上朝,将军以为太子废黜有望,更会与秦太师一条心,扶持二皇子,并嫁庶女给二皇子。” 傅君兮笑了笑,近日来他也听说萧将军带年幼的庶女入宫,去见过了二皇子。 “二弟无实权,无倚仗,他称了帝这朝廷就是萧氏的天下了。” 风渊轻点了下头,“皇上不可能废黜殿下,这个道理殿下明白不够,要萧将军明白才行。” 室内渐渐暖和,傅君兮的手不再僵冷,他从暖壶上抽出了手。 “你怎知父皇不会废我。” 风渊淡淡道:“你未做人父,不明白他即是皇帝,亦是你的父亲。” 傅君兮皱了下眉间,“可他也是二弟三弟的父亲。” 风渊摇头,发间的玉钗轻晃,“你这个父亲偏颇极了,心里只你一个儿子,为人父,又怎会跟亲儿计较。他现在做的事都是为了你。” 傅君兮不解的抬头看他,这一刹间觉得风渊也竟然说起了混话。 父皇收了他监国之权,虽未废太子之位,却是让整个朝廷都切实感受到了储君之位有所动荡,如何是为了他? 风渊眯了下眼,轻嗅了熏香的长甲,幽幽道:“皇上欲传位于你,自然会替你再除去掩路荆棘。” 傅君兮怔了怔,双眸不可控制的颤了下。 “不可能,我还未有子嗣,父皇急着传位做什么?” 风渊叹息,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礼部侍郎奏请封二皇子为王,皇上当时不做回答,可过几日发生了什么,殿下想必也是知道的。” 傅君兮沉声道:“有人上奏礼部侍郎贩卖私盐,罪当贬黜。” 风渊道:“众人都猜测其人是太子的近臣,才会有此奏对,殿下,是吗?” 傅君兮摇头,弹劾礼部侍郎的并非他的近臣,也几乎无往来,“即便如此,也不能断定是父皇所为。” 风渊倒掉了微凉的茶,又重沏了一壶。 “殿下自能分辨忠奸,只是于皇上而言,殿下还是个需要他庇护的孩子,行事不免急促极端了些。” 傅君兮扶额,甚是头疼,“若是萧将军秦太师对二皇子有了扶持之意,不少臣子都要跟着倒戈,父皇怕是得换了半个朝廷的血。我倒宁愿父皇不要这么做。” 如此一来朝局动荡,河山不稳,外邦皆对凉启国虎视眈眈,很可能趁虚而入。 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决定道:“明日我就去上朝,与父皇冰释前嫌。” 止住朝臣们的倒戈心思,稳住朝纲,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去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殿下需许萧侧妃后位。”风渊突然道。 傅君兮眼眸凝滞了片刻,“没有别的法子了?” 风渊若有所思,眸光轻垂,抿嘴不言。 傅君兮似乎有些累,摆了摆手道:“让我想想。” 萧将军所图不过一个萧氏皇后。 可一旦立了,后史留书上他的妻子都是萧馨儿,而不是他母后属意的阿月。 傅君兮胸间沉闷消散不开。 第29章 新生 萧秦联姻可谓金陵城的大事。 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锣鼓喧天,萧兰儿是难能多得的高门闺秀,秦修是品貌兼修的显赫子弟。 秦修前阵子带妾室去太子生辰宴一事,与他荒唐休妻一事,世人自是没有忘记,可谁也不敢多提。 如此喜事,太子与楚家自是当场庆贺。 自从太子突然回宫上朝,与陛下过甚亲密,陛下不可避免的展现出信赖太子的一面,朝臣们几乎再不敢去亲近二皇子。 今日太子殿下赴宴,来打招呼攀谈奉承的不甚其数,楚寻风借机把他带出了大堂,逛在后院之中。 宾客们都在前堂中凑热闹,后院寥寥无人,宽道两边的梅花开得正艳。 楚寻风问道:“那块玉佩后来没再去找?” 傅君兮嘴角微抽,“没有。” 楚寻风若有所思道:“也是,太子哥后来没喝醉过。” 傅君兮的脸色不可控制的沉了下来,声音透着不悦,“你再提那事,别怪我揍你。” 楚寻风的目光往几株梅树之后的院落撇了撇,“这不是到了某人的院子,我就想起那茬了。今日秦修娶妻,她怕是心里不好受。太子哥去看看她吗?” 傅君兮停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往那紧闭的院门看了看。 他收回目光后,讥诮的勾了勾嘴角,“她怕是心里高兴得很。” 楚寻风困惑道:“太子哥这是在说反话?” “你不懂。” 傅君兮摇头,意味深远的看着他,“有时候我真羡慕你,活得轻松,心思简单。” 楚寻风更不解的蹙了下眉头,“不然呢?得有啥心思?” 正在此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熟悉的女子在婢女的搀扶下刚要踏出院门,在看到他们时停住了步子,有些不知所措的杵在了原地。 她仍是穿青色的衣服,衣襟和衣袖上都有一圈雪白的裘毛,青丝披肩,头顶的发髻上叉了支珠钗。 她的肚子相较两个月前更大了许多,可容貌和四肢都未变样,不显臃肿。 于菱月下意识的想回院子去,又觉得此举更显得做贼心虚一般,便干脆在婢女下的搀扶下,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捧着暖壶,走到他们面前略困难的行了一礼。 “见过殿下,楚公子。” 楚寻风道:“能去你屋里坐坐不,外头冷。” 于菱月微微低头道:“再往前走一会儿,有个观景阁,咱们可以上三楼,那儿能将梅林尽收眼底,也能看到新娘子进府。” 楚寻风眼眸发亮,“好!” 傅君兮迟疑了下,“你身子沉重,能走那么多台阶?” 于菱月淡淡道:“我现在正是要多走的时候,每日都要去那里走上两回的。” 说罢,他们便一同往那里走去。 傅君兮边走边道:“你如今这情况怎就一个婢女陪着。” 于菱月还未开口,婢女多嘴道:“平时里公子一日都不落下的陪着我们娘子,今日公子大喜,自是来不了了,今后还不知如何呢。” 傅君兮心下一沉,只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摔得还挺惨,闭紧了嘴不再说话。 突然的安静,就连婢女都有些不知所措,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 这是原先跟着秦修的婢女宝娟,对太子和楚寻风都不陌生,可就不知怎的,今日这气氛格外叫人紧张。 上了观景楼没一会儿,楚寻风突然把宝娟拉拉扯扯的说要她一起帮忙去找个扇子来。 宝娟道:“公子,这大寒天的要什么扇子?” 楚寻风傲娇道:“一定要的,没扇子我浑身都不舒服。” 这一招另外两人心知肚明,于菱月嘴角微抽,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一眼。 傅君兮被看得发虚,甚觉这个兄弟又给自己丢人了,上前拽住了楚寻风,“要扇子是吧,我去拿。” 楚寻风一愣,瞪了宝娟一眼。 这一瞪,吓飞了宝娟半个胆,她在这紧张的时刻,突然想到了这楚公子非要与她单独相处,莫不是看上她了? 想到此处,她红透了半边脸,娇涩道:“还是我同楚公子去拿吧。” 然后,楚寻风笑着掰开了傅君兮的手,眨了下眼后,与宝娟亲密无间的下了观景楼。 傅君兮尴尬的转过身来,看向栏外的风景,解释道:“不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殿下放心,我不会蠢到以为殿下想跟我独处。” 于菱月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她捧着暖壶倚栏,从这里能看到秦府大门处,花轿已至,鞭炮声震耳欲聋。 方才傅君兮生怕她误会,可此言入耳,傅君兮却想开口问她一句,你怎知我不想跟你独处? 他转眸看向她的侧颜,她眼里星星点点的光芒,似乎是对这样一场婚礼的向往。 似乎是察觉到了被注视,于菱月投目过来,傅君兮慌忙闪开了眼。 于菱月轻笑出声,“殿下可真是奇怪。” 傅君兮微愣,“奇怪?” 于菱月点了下头,清清浅浅道:“我在殿下身边时,殿下猜忌我,要赶我走。如此已为他人妇,殿下倒是不再对我冷言相向,不知是不是看在秦修的面上?” 这一番话软绵绵的给了傅君兮一个重击,他心头的酸涩不由自主的涌了上来。 遥望着新娘子已入府,傅君兮叹道:“秦修在我这里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于菱月转过身来,直视着他的侧脸。 傅君兮苦笑道:“因为你假死的那些时日,我悔过,疯过,想透了很多事。可如今想透了也无用,你已是他人妇。” 于菱月看着他,忽然眼前起了水花。 当时听闻太子与皇上起了争执,失了监国之权,两月未上朝。世人虽不知为何,她能猜出一二。 她背过身,不动声色的拭去,试探着出声,确定声音无异常后,淡淡道:“如果我们有了孩子,能生下来吗?” 傅君兮自嘲得撇了撇嘴角,“我们之间没有这个如果。” 那一碗碗的避子汤,她一回不落的喝着,后来听闻大夫说这东西喝多了伤身,他甚至努力的不去碰她,他何曾拥有过这个如果。 于菱月眸中的光芒忽得堙灭,笑得哀凉,“是啊,我们没有这个如果。” 第30章 新生一 她不知何时放下了暖壶,捧着沉重的肚子,走到了楼道口,“殿下,送我回去吧。” 傅君兮不知该怎么送,扶她算不算越距,手臂正僵在她身后跃跃欲试时,于菱月忽然皱紧了眉头,双手紧紧的捧着肚子,蜷起了身子。 傅君兮再顾不上什么规矩,扶住了她的肩膀,焦急的问,“怎么了?” 于菱月摇了摇头,深呼吸之后掰开了他的手,试着自己往下走,可没两步,又抓紧了扶手缩起了身子,整个人崩得很紧。 傅君兮吸了口凉气,将她打横抱起,于菱月下意识要去挣脱她。 “别动!”傅君兮手劲一紧,“现在不是你逞能的时候,人都在前堂看热闹,从这里到你的院子没有人。就算看到了,谁敢说一句闲话,我要他死。” 他急促又镇定的说完,于菱月不再挣扎,只拽紧了他的衣襟,满额冷汗顺颊淌下。 他抱着她下了观景楼,穿过了梅林,这个女子本是很轻的,毕竟多了这么个肚子,稍沉了些,路也有些远,未到院中时他的手臂就酸得发胀发疼。 于菱月稍挣了下,就从他身上下来,却没松开他的衣襟,低声道:“扶着我就好。” 一进院子,正聊得欢快的楚寻风和宝娟齐齐起立,“怎么了这是?!” 傅君兮急躁的踹开了屋门,“她要生了,快去请产婆和大夫。” 他两手忙脚乱的跑了出去。 傅君兮把她放在床上,帮她脱了靴去扯被子,突然发现了什么,盯着她头下的那一个单人枕头出了神。 于菱月虽痛着,意识完完全全的清醒,她慌忙道:“有什么好奇怪的,秦修不用枕头的!” 傅君兮疑惑的看着她,漆黑的双眸幽深莫测。 于菱月又觉得自己这个理由找的不对,太子与秦修相识十数年,自当知道他用不用枕头。 她又道:“秦修每次来都是自带枕头的!” 见她这番费劲狡辩的样子,傅君兮的心间像是开了一片海棠花,令他灿烂愉悦。 他浅笑着给她戴上了被子,捏袖替她擦了擦额边的汗,轻声道:“我竟没想到是这样,你们连逢场作戏都没有,这个孩子真的是他的吗?” 他只是调侃的话,于菱月惊愕得睁了下眼,突然踹息声逾发急促,抓住了他的衣襟,眼眸紧锁着。 “怎么了?”傅君兮任由她拽着,轻声问。 她的眼泪突然一泄如注,泣不成声,“不要杀我的孩子,不要……” 近乎央求的声音,令他不知所措。 傅君兮蹙了下眉间,冰凉的手去擦她的眼泪,无奈道:“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我不会,我哪怕再嫉妒也不会伤害你和你的孩子。” 她的眼里却仍有说不出的惊恐。 傅君兮想得深远了些,又道:“哪怕你将来真的做了谋逆的事,我护下这个孩子,不让别人伤他。” 于菱月终于放开了他的衣襟,侧着身蜷成了一团,咬着牙拼命的不让自己叫出声。 傅君兮不知所措的坐在床边,嘟囔了句,“产婆怎么还没到,你们都不准备好的吗?” “今日府里大喜,上上下下连同产婆大夫都去喝了喜酒,日子没到……” 张嘴说话的空当,她到底没忍住,痛呼出声。 傅君兮把手塞了过去,送到她嘴边,“咬这个。” 于菱月愣怔了下,随之毫不犹豫的一口下去。 傅君兮猛得吃痛,愕然睁大了眼睛,他倒是没想到,这个女子在这种时候竟然毫不客气。 只是她终究没使全力,虽叫他吃了痛,但却没见血腥。 几个产婆和秦修是一块儿到的。 一身红艳新郎服的秦修急匆匆的赶来,进屋的那一刹间整个人都僵化了。 他看到傅君兮守在她床边,手被她叼在嘴里,活脱脱像守护妻子生产的相公。 于菱月看到秦修的那刻,缓缓松开了口。 产婆也发了话,“男人都出去。” 傅君兮视若无睹的从秦修面前走过,出了屋子心肝颤了颤。 这些宾客们看完拜堂,刚入宴席筷子都没动几下,就听说秦修的妾要生了。 这是秦家的长孙,亦是大事一件,大家争先恐后的赶来一睹,却瞧见太子殿下从这位妾室的闺房里出来。 傅君兮彻底黑了脸,这些宾客更尴尬,大气都不敢出。 秦太师晚来一步,礼道:“殿下你也在在这儿。” 傅君兮点了下头,坐到一边石椅上。 秦修也相邻在另一张石椅上,两两相对了一眼,傅君兮想起那床上孤零零的单人枕,突然心情大好,隐晦不明的朝他笑了笑。 秦修意识到了什么,脸忽得沉了下来,双眸宛若一潭死水了无生机。 气氛尴尬无比。 楚寻风尬笑着替太子解释,“殿下正在梅林中逛着呢,就听见有一女人求救声,原是这位妾室要生了,殿下就扶她进了屋子。想是快生孩子的人了,就没有忌讳。” 众人恍然大悟的点头,没来由的惭愧起来,都是临产的人了,屋里呆呆能咋的? 秦太师摆了摆手,“都散了吧,一时半会儿未必能生出来。各位还是吃好玩好,生了再给大家报喜,恕老夫招待不周了。” “没事!今儿个该是双喜临门,祝太师喜得大胖孙子!” “祝太师喜得贵孙!咱们继续喝酒去了!” 很快,院里安静了许多,秦太师等了一会儿也陪客去了。 一石桌三椅,分别坐了傅君兮,楚寻风,秦修。 一盆又一盆的热水端了进去,里头折腾的声音牵着两人的心。 楚寻风盯着秦修,盯着盯着突然道:“你的新娘子和宾客都还在等你呢,杵在这儿做什么?” 秦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这是我妾室的院子,我妾室生孩子,你们呆在这里做什么?” 楚寻风被呛住了声,焉下声来,拧眉思索着该如何回怼,可想来想去又觉得秦修说的不无道理,这是他的妾室,他们杵在这儿干嘛呢? 楚寻风略微无助的看向傅君兮。 傅君兮倒是一点儿没把秦修的话放在心上,但见楚寻风有掐架的意思,他就勉力助了一把火。 “这位妾室屋里倒是清汤寡水的,只有女子和小孩的东西,绣枕也只一个。” 言下之意是,这屋子并没有秦修住过的痕迹。 秦修抽了下嘴角,声音渐无底气,“她喜欢一个人睡。” “是吗?”傅君兮低笑了声,看着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本就不认为这两人间有多深的感情,哪怕有孩子,只是他原以为到底有了孩子,至少时常同床共枕。毕竟从前阿月…… 秦修胸膛起伏得厉害,这近乎嘲弄的目光,仿佛是在告诉他,菱月并不喜欢一个人睡。 秦修避开了目光,硬着头皮道:“同房我难保自己不碰她,所以我就没再留宿,生下来后就不必再忍了。” 傅君兮心中咯噔了下,没来由的说:“幸亏她胆子大,雷雨也不怕。” 秦修顺势道:“她这样的女子什么都不怕。” 第31章 新生二 傅君兮微微一愣,困惑的盯着他。 “怎么?”秦修感受到了这目光,略有不适。 “今年这么多雷都没劈醒你?阿月她最怕雷电,你这个做夫君的居然一无所知?” 秦修怔了怔,慌乱的垂下眼来,“是我对她不够关心。” 傅君兮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一阵寒风吹过,秦修打了个哆嗦。 傅君兮突然想起了什么,指尖轻敲着桌面,说道:“萧兰儿看起来天真无邪,你也需留个心眼,别叫她害了阿月。她若敢动阿月和她的孩子,我就……” 秦修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兰儿也是我的夫人,殿下要如何?” 傅君兮眯起眼笑道:“那我就将阿月的身份昭然若揭,名正言顺的带回东宫去。” 在一旁沉默了半晌,已有困意的楚寻风突然睁大了眼,插嘴道:“她什么身份,太子哥这个问题我就很疑惑。她不是于锦念吗,你赐名前她也不叫阿月,你为什么叫她阿月?” 傅君兮挑了下眉,“等我把她接回东宫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不明说,楚寻风就闭上了嘴,不再多问。 秦修略低了头,沉沉暗暗,“我会尽全力护她,至少不会亲手送她入虎穴,让她险些被人糟蹋了。” 这话算是成功捅进了傅君兮的心窝子,他瞪了下眼睛,随之像腌菜一般没了战斗的力气。 过了大约两个时辰,外头的人都快等僵了,里屋传来了响亮的婴孩哭泣声,报喜声随之而来。 “恭喜公子,喜得小公子!” 秦修下意识的看了眼傅君兮,傅君兮原是要离开,却被楚寻风推进了屋里。 秦修看过孩子后,附到于菱月的耳边温声细语说了些什么。 傅君兮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皱巴巴的婴孩,小小的脸儿,眼珠子又黑又亮,溜溜得看着他,嘴巴小的似乎塞不进一根手指头,皮肤雪白雪白的。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白嫩的小脸。 “别碰他!” 突然的一声叫喊,让傅君兮尴尬的缩回了手。 于菱月湿汗淋漓,双唇失色,急切的要扑出床来,“宝娟,把孩子给我。” 一边是太子殿下,一边是自家主子,宝娟犹豫了下,见太子并没有非要抱的意思,就抱给了于菱月。 于菱月抱到了孩子,心才安定了些,却仍视若仇敌的盯着傅君兮,“你怎么还不走?你要做什么?” 傅君兮嘴角抽了抽,他不明白这个女子突然的偏激是为何,许是产后情绪不稳,没再多话就离开了屋子。 于菱月见他走了才松了口气,抱着孩子患得患失。 待其他人都远了些,她低声对秦修道:“他好像怀疑孩子不是你的了,怎么办?” 秦修抿了下唇,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着急的神色,想是怕太子抢她的孩子。 “你先好好休息。” 秦修从她手中接过了孩子,扶着她躺下,坚定道:“这是我的儿子,秦府的长孙,太子不能怎么样,这孩子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于菱月看着秦修,心里的石头渐渐落了地。 - 红烛悠燃的新房中,一个女子头顶红盖头,再次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夫人。”婢女答着,心间却是越发忐忑。 “山月阁那个妾室不是早就生好了吗,为什么他还不来?”萧兰儿渐渐不耐。 婢女低了下头,“我去请。” “别了。”萧兰儿亲手扯下了红盖头,“他就是永远不来,我们也不要去请。” 她刚吹灭了一支红烛,屋门被推开,仍着一身吉服的秦修踏进屋来。 看到兰儿的那刻,秦修满面笑意,略微讶异,“夫人怎好自己掀了盖头?” 萧兰儿等了几个时辰的不悦烟消云散,盈盈一笑,“无碍,我们还可以喝交杯酒。” - 自从大婚之后,秦公子夜夜留宿在萧兰儿处,如胶似漆。 于菱月坐着月子,自是闭门不出。 三位妾室日日去讨好萧兰儿,陪之谈心聊天,时常逗得萧兰儿十分愉悦。 也时不时给她说说山月阁那位的坏话。 “萧夫人进府后咱们这的风气才算是正了。” “夫人啊,你不知道,山月阁那位进府后,公子都没在留宿过旁的妻妾处。直到夫人进府,公子才……” “夫人到底是镖骑将军府的嫡小姐,她算个什么东西。” 萧兰儿团扇掩鼻,低低的笑出声,“我进府来公子也没去你们那儿,你们会不会怨我?” 一位妾室道:“自然不会,萧夫人是正室,又是高门贵女,萧夫人得宠是理所应当。” 另一位妾室道:“不过夫人还得留心那个女人,她如今是在月子里,指不定出了月子如何狐媚公子呢。” 萧兰儿眼帘微动,面上云淡风轻,“再怎么人家孩子也生下来了,虽不是嫡出,却也是秦府长孙,咱们还得备上满月礼。” - 满月礼虽隆,于菱月却没有上座的份,她的孩子还得管萧兰儿叫母亲。 她虽算出了月子,可外头天寒地冻,她毛在了大堂的最里头捧着暖壶,穿得严严实实,也无人对她这个戴着头巾的妾室嘘寒问暖。 她就等着外人啥时候把孩子给她抱回来。 宝娟兴匆匆的跑来,嗓门贼大的对她说,“月娘子,你现在是二等郡夫人了。” 于菱月一愣,“胡说些什么。” 重臣之妻受封为二等郡夫人不足为奇,可妾室,从无受封的先例。 此时,宾客们也涌入堂内,七嘴八舌的向她道喜。 她在一堆嘈杂的声音中算是听明白了,方才秦府收到了圣旨,称她为秦府诞下长子有功,破例得封诰命,享俸禄。 而这道圣旨,是因早朝时太子提了一嘴,今日是秦府长孙满月,众卿都去贺个喜,皇上转头就赐了道圣旨,算是迎合了太子的贺喜之意。 于菱月懵懵得站起身,冲嘈杂的人群摆了摆手,叫宝娟搀扶着回了山月阁。 她一心想在秦太师府低调混日,秦修也心照不宣的日日留宿萧夫人处,为的就是安稳度日,再谋大事。 如今这叫什么事儿,一个妾封了诰命,滑天下之大稽! 太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第32章 背信弃义 原是同楚寻风一起路上的雪,忽闻了这道旨意,傅君兮脚下一滑,顺手拉了下身旁那位,连带着楚寻风一起扑了个狗吃屎。 楚寻风揉着摔疼的屁股,也不急着起身,“这又不是坏事,刚好叫她知道,只有你才能给她荣耀。” 傅君兮仰面跌在了雪地上,更无力爬起,他根本没让父皇这么做! “完了,完了。” “什么完了?这不好事吗?”楚寻风坐起来,懵懵的看着他。 傅君兮黑着脸,道:“你不懂。” 这话楚寻风听得也烦了,干脆一扔铲子,“太子哥,你总说我不懂,到底多大点事啊,你不说明白了,怎么知道我不懂?” 傅君兮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长长叹息过后,“罢了,喝点酒,我都告诉你。” - 楚寻风目瞪口呆的听他讲诉了于锦念的真实身份,他们相亲相爱相杀的那一年,再讲诉他如何赶走的于菱月。 只是没有提秦府之事,也没有提淑妃之事。 楚寻风迟迟没有缓过劲儿,“她就是于菱月?她小时候可凶了啊,我都打不过她,你也要给她揍。我说太子哥,你怎么能喜欢一个你打不过的女子呢?” 这个家伙听了半天就这么点感触,傅君兮一口酒喷了出来。 楚寻风察觉自己着入点不太对,琢磨了一会儿,又道:“那她就是太子妃啊,那秦修是知道的?” 傅君兮默不作声,只又给自己添了酒。 楚寻风恍然大悟的瞪直了眼,猛得一拍桌子,“秦修知道那是你太子妃,他还敢抢?我连你的良娣都不敢睡,他敢抢你的太子妃?!你还真咽得下这口气啊?” 傅君兮无力道:“是我赶走他的。” 楚寻风怒而抓住了他的肩膀,使劲晃了晃,“太子哥你清醒点,他们的孩子都满月了,你想想他们是在什么时候有的,去年四月,当时于菱月还在宫外府邸中!他们那时候就苟合了,太子哥,这真真是一对狗男女啊!” 傅君兮微醉的神色透着难以置信,“你不觉得我也有错?” 楚寻风愣了下,果断道:“你做什么都对,叫她回来她就该回来。” 傅君兮翻了个白眼,自是知道在他这里听不到什么正经话,但憋在胸中烦闷已久,有人能听他说一说也挺好。 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却听得楚寻风一声叹息。 “太子哥,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喜欢抢来就是了,管她到底爱不爱你有什么目的。你日日能看到她,自己心里高兴就成了。” 傅君兮摆了摆手,醉意已甚,“寻风,等你真心爱上一人就会懂的,你会想要她过得好,想要帮她得到她要的一切……” 他想,可是他做不到。 如果她的仇人是旁人,他会豁出命去替她报仇。 可这人是他的父皇。 他对父皇气极恼极,却也维护至极,纵其颠倒黑白,不明是非。 他对这个女子朝思暮念,看着深爱的女子背负血海深仇,无以申冤,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到,甚至还要与她背道而驰。 他怎么可能没有错?他哪里没有错? 他一步一蹒跚的走向塘边,恼极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楚寻风却愣神在桌边考虑起太子哥的话。 爱上一个人会想要她过得好,会想要帮她得到她要的一切……如今这世上让他有这般情绪的只一人。 楚寻风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大跳,猛得打了个哆嗦,使劲呸了句,“瞎说八道,我是最离不开女人的。” 回过神来时却听见扑通一声,府内的仆从们都围拢了去。 “滚开!别下来!会踩坏的!” 傅君兮扎在冰凉的水中,细细在塘底摸索着。 楚寻风嘴上骂了句“蠢蛋”,跑到塘边脱了靴子也跳进了水里。 傅君兮扭头过来,摇摇晃晃道,“别踩碎了!” 楚寻风吼道:“踩碎了你要了我的命好了!” 傅君兮被吼得一愣,轻轻摇了摇头。 - 春雷炸响的时候,秦修猛得从床上坐起,他急匆匆的套靴穿衣,仿佛出了天大的事。 “怎么了?”萧兰儿揉着困顿的眼睛,奇怪的问。 秦修道:“有事,明日再来陪你。” 他快步的出了屋门。 于菱月听着这一声声的雷,闪电时不时照亮了屋子,蜷在床上角落里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秦修进来坐到了她床边,看她这个模样吸了口凉气,轻声问,“身边有个人陪着会不会好一些?” 于菱月惊讶得看着他,皱紧了眉头,“你过来干什么?你过来萧兰儿怎么想?” 秦修目光不能从她脸上挪开半分。 “我管不了她怎么想,我想到你怕,你又是个极爱逞能的,我不能不来。” 于菱月叹了口气,疑惑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怕?” 秦修抿了唇,十分不情愿的开口,“太子说的。” 于菱月低下头来,沉默了片刻,后道:“你快回去夫人那里。” 又一个闪电照亮了她煞白的脸庞。 秦修鼓足了勇气把她从角落捞出来,揽在了怀里,“我不走,我不会走的。” 于菱月挣脱了他,裹紧了被子生气的吼他:“干什么?!” 秦修有一点儿挫败感,有些丧气却不想放弃,他隔着被子握上了她的肩膀,轻声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想要陪你,让你不至于那么害怕。” 于菱月紧着眉头叹了口气,这个时辰明显是萧兰儿被窝里爬出来的,这个男子真的是叫人又急又气。 看着这丝毫没有动容,甚至有些不耐的神情,秦修呼吸渐沉,哑声道:“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我名义上是你的夫君,我不能对你一无所知。” “干什么,你还想知道什么?”于菱月感觉到了什么,绷紧了心弦,僵了身子。 秦修手劲越发的紧,声音低哑,“我面对他时,总不能理直气壮的说你是我媳妇。” 于菱月努力的冷静提醒他,“我们之间就是逢场作戏,秦修,我们本就是假的啊。” 秦修抓着她肩膀的手一颤,眼神中忽有怒意,稍大声道:“我们是假的,你跟他是真的,你去把孩子抱给他啊,你怎么不把孩子给他?” 于菱月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深邃的双眸里满是失望。 “我们做夫妻,我护这个孩子一辈子!” 他重重的说完,一手扣上了她的后脑勺,吻住了她的唇,一手顺着她肩膀而下扯掉了被子。 他欺身上来,于菱月抬腿狠狠踹了他的腰腹,趁他吃痛放开她时,她迅速的下床穿衣。 “我们当初说好了不可冒犯彼此,你现在却用孩子来逼迫我。秦修,你背信弃义。” 她说完,赤脚拉开屋门,雷雨已褪,月光照亮了她清丽消瘦的身姿,清冷的脸颊。 秦修慌忙拉住了她的手腕,不出意外的被她甩开。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他算计的你丢了北临山,瑾禾也被他们逼死了,他害你险些被糟践,还对你恶语相向,他对你有真心吗?” 他声量很小,再没了气势。 于菱月低低的冷笑了声,“他对我有没有真心,都不是你今日这样对我的理由。” 她的神态似乎是失望至极,去意已决,秦修再次拉住了她,“我这就走,你别离开,我爹会打断我的腿的。” “你拿孩子威胁我,我不会再相信你。”她道。 秦修脸上血色褪去,唇间苍白,“我都是气话,你信我,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于菱月置若未闻的进了另一间屋子,去小床中抱孩子,却被秦修拉住了手。 奶娘和婢女见他俩半夜过来,有些震惊,“公子,月夫人,你们这是……” “你们先出去。”秦修吩咐道。 第33章 困兽之斗 “你能去哪里?”秦修问。 “把孩子送到他亲父那里去。”于菱月面无表情的抱起了正睡得香甜的孩子。 秦修吸了口凉气,拦住了她的去路。 “是,我能看出来他心里有你,但他能容得下这个孩子的存在吗?他因为猜忌而赶走了你,他能相信你不会利用这个孩子做什么?” 于菱月垂眸深深看了眼孩子,“我死了,他自然不会再猜忌了。” 她出门前,忽听得身后有什么落地的声音。 于菱月怔住了脚步,转身,见他跪在地上指天起誓。 秦修坚定道:“我发誓今后不再冒犯你,用命护你们母子平安。如有违誓,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往外走,只定定的看着他。 秦修起身,娴熟的从她怀中抱过了孩子,轻放回了床上。孩子着床有些不安稳,哼唧了几声,秦修轻拍着襁褓,哄睡了过去。 他目光在她赤着的脚上停留了一下,轻声道:“回屋吧,我去萧兰儿那里。” - 秦修不至于短时间内再次背信弃义,于菱月安稳的在山月阁中过了数日。 直到这一日萧兰儿派人来请她一同逛集市。 于菱月心有不安,绣针扎破手指,直觉十分不好,但推脱不得。 她出门前写下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塞到信封里糊起来,交到宝娟手中,“你帮我护好孩子,若有危险,带孩子去太子府,把这个交到太子近侍小六的手中。” 宝娟皱了下眉头,“能有什么危险?为什么找小六?” 于菱月道:“自然是没有的,只是从孩子出生到现在,我没离开过他,哪怕只是上个街,我也有些恐慌。” 宝娟朗朗笑道:“许多妇人产后都这样患得患失的。没事呢,萧夫人性格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安心去吧,我炖好了燕窝等你回来。” 毫无意外的,这马车并未停在长街上,反而在兜兜绕绕之中,停在了无人的偏巷之中。 于菱月泰然的下了马车,数十个官兵在此等候,她回头朝萧兰儿摇了摇头,“此处还是不够偏。” 萧兰儿轻歪了下脑袋,发钗轻轻晃荡,“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于菱月挑了下眉,淡淡道:“要我死。” 萧兰儿略微惊讶的眯了下眼,“既然知道,为何不求我?” 于菱月笑道:“求你有用吗?只是我不明白,他夜夜留宿在你那里,不甚偏爱,为何还要来针对我。” 萧兰儿冷哼了声,眼里透着嫉恨,摆手。 有人一掌在于菱月的颈后劈下,她吃痛后失去了意识. - 潮湿冰凉的地面,臭烘烘的味道促使她醒过来。 一群老弱妇孺奇怪的看着她,这群人身上脏臭,但透过这些异域衣衫可以看出,他们来自外邦。 于菱月坐了起来,抬头看了看这个困守他们的铁笼,这个铁笼很矮,完全不够她站起身。 在这硕大的圆形坑底中,有五六只这样的铁笼,每个笼子约莫二十余人,她坐着只能看到一色的高耸坑壁。 萧兰儿竟然没直接杀了她,这叫她有点意外。 于菱月看着这一群老弱妇孺,问道:“这是哪里?” 他们面面相视后,摇头。有个老妇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们是西越人,战败被抓到这里的俘虏,自然不知道这是哪里。” “奶奶,我饿。”一瘦骨嶙峋的小孩捧着肚子,眼睛泪汪汪的说。 老妇人抱紧了孩子,欲哭无泪。铁笼这般厚实,他们根本出不去,除了指望着官兵们大发慈悲给点吃食,没有任何办法。 - 萧兰儿回到府中,秦修早在堂前等候。 秦修压抑下了内心怒火,尽可能平静的问她,“你把月夫人弄哪儿去了?” 萧兰儿从下人手中接过了茶壶,给他倒了杯茶,“我的月信迟了,大夫诊断说我已有了月余的身孕。” 这事他早已从大夫那里听过,眼下也不意外,并未接过她这杯茶,声色渐冷,“你马上去把人找回来。” 萧兰儿不慌不忙的坐到他身侧,柔声道:“我父亲很重视这个孩子。” 秦修手握成拳,冷冷的瞥向她,“我对你不够好?你对付她做什么?” 这声音冰寒刺骨,这眼神,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巴掌呼她脸上。 萧兰儿沉下了脸色,咬唇过后,幽幽道:“都不知山月阁的那位叫什么名字,因住在山月阁,府里就称一声月夫人。但我听你梦话,总是叫菱月。” 骤然提到梦话,秦修不由自主的紧缩了眼眸,绷紧了心弦。 萧兰儿见他这模样,讥诮的提了提嘴角,继续道:“你书房中,字画上,屡屡出现于菱月的名字,叫我好生疑惑。再者太子妃其名为于菱月,我就抱着那一点儿疑惑,让人画下了你的月夫人,带着画像去太子妃呆了七年的苏城问了问,你猜怎么着?” 秦修垂下了头,心沉到了谷底。 萧兰儿把茶再次推到了秦修身边,“夫君好本事,敢与太子妃苟合,伙同其偷天换日犯下欺君之罪。你们这是要置秦府满门于死地啊。” 秦修接过茶盏的手微微发颤,“你如今是我的夫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我只要她一人死。她的孩子我会好生照顾着,毕竟也是你的骨肉。”萧兰儿道,微笑的杏眼清澈澄明。 秦修犹豫了下,终还是垂下眼来,抿了口凉茶。 - 每逢春至,围猎、骑射等活动是少不了的。 可这回却是斗兽。 西越国举兵犯境,一月前萧将军携十万将士镇压,凯旋归来指日可待,皇城内便提前杀一些西越俘虏助兴。 傅君兮对这种残忍的场面毫无兴趣,但楚寻风来拉他,陛下也吩咐了他务必到场,他不得不来。 楚寻风道:“许是陛下觉得你性子太过仁义了,特地叫你看看血腥的场面。” 傅君兮翻了个白眼,“我知道。” 斗兽,不仅仅是两兽两斗,往往会放出俘虏来供其撕咬,依次放出狮虎等兽,在一定的时间内相较哪一只咬死的人最多,奉其为今年的兽王。 回回父皇都不容他缺席,总要说一句,“太子,为君者不能过于仁慈,该杀就得杀,你的手下留情只能让他们成为阴魂不散的余孽。” 他回回都想怼一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杀得尽人命,杀不尽人心。 第34章 思君如满月 饿了两日之后,一个相对狭小的铁笼从上头被放了下来,笼中的吊睛白额的大虎把他们吓得惊慌失措。 笼里的孩子躲到了大人后面,这群手无寸铁的妇孺孩子们尖叫连连。 身边的小孩止不住的发抖,哭出声来,“我们是不是要给大虎吃了啊?” 于菱月把他揽到了怀里,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才三个月大的孩子,心酸心痛的如刀刻骨髓。 他们旁边的笼子被打开,二十来个人蜂拥而出后,那只老虎也被放了出来。 它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向这群俘虏冲去,一个老人很快被扑倒,大虎咬碎了她单薄的肩胛骨和胸脯,鲜血潺潺而出后,大虎转而扑下了一个冲老人爬来的孩子,一口咬断了孩子幼小的脖子,浓雪喷溅而出,洒在泥土地上。 于菱月失声尖叫,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抨击天宇,她所在的笼中有人失禁,有人晕厥,于菱月忽然叫喊着拍打笼门,“开我这个门!开我这个门!” 她的叫喊埋没在剧烈的惨叫声中。 场上的二十余人被撕咬得没了生机,有人引诱它进了笼子锁起。当其余人以为逃过一劫之时,另一只虎笼被放下了下来! 又一只铁笼被打开,于菱月紧握着拳头,见这群俘虏再次尽数丧生在眼前后,她所在的笼子总算被打开,她第一个跑了出去,松了松久坐两日,略有僵硬的筋骨。 第三只大虎很快被放了下来。旁人尖叫四窜之时,她向大虎冲了过去,在它撕咬一妇人时,飞快翻身上了虎背,两腿夹住了它的身子,两手抱住了它的脖子,在它脖子下汇合了手掌。 大虎突然被扼住了喉部,怒而咆哮着扭头想撕咬背上的人,可它勾不到背上,只能疯狂的扭动着身子,在地上蹭着打着滚,要把她甩下来。 于菱月费劲了全力将手臂越收越紧,紧紧缠着它,一旦被甩下来就会被撕成碎片。 修罗场上看着这一幕的人们有些惊愕,秦修越发觉得这个女子的身影熟悉,看到她侧脸时惊恐和绝望都涌上了心头。 萧兰儿看到了他的神色,哼笑道:“是她,我就是要你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咬死。” 秦修在这温煦春风之中竟觉寒峭刺骨,再难压抑,用力甩了她一个耳光后,转身去寻某个身影。 他两腿如灌了铅一般费劲,在人群之后看到了正悠然养神的太子。 从第一只老虎出笼时,太子就到了人群之后,避之不看。 傅君兮见秦修这样跑来,惊弓之鸟一般颤栗着,倒也有些惊奇,“怎么?” 秦修面无血色,磕巴得说不成话,“菱月在,菱月,救她!” 傅君兮皱了下眉头后,马上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跑到了最佳的观赏位置上,看到场上的女子还在与大虎纠缠着。 这个身着青衣,头发凌乱的女子,纤瘦的身子却格外有力,任凭大虎如何在地上打滚,她抓紧了牢牢不放。 他脑中一空,抽出了袖中匕首要跳到这修罗场里去,却被侍卫们紧紧抱住。 “殿下!殿下您做什么啊!” 他疯狂的举动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在所有人看着他时,他嘶吼道:“快去救她!!” 太子有令,驯兽师马上下场诱引,可这只大虎早已被于菱月惹得兽性大发,越发凶猛彪悍,根本不听驯服。 旁人亦不敢下场,大虎动个不停,弓箭手瞄不准,也不敢擅动。 傅君兮趁侍卫手劲一松,跳下了三米高坑,打了几个滚后,朝大虎冲了过去。 众人被吓得噤了声,皇上身躯一震,蹙紧了眸光,张开了嘴却发不出声来。 “保护太子殿下!” 这一声清脆的叫喊让人们缓过神来,刀剑纷纷的往下扔,侍卫们跟着往坑里跳。 于菱月紧抱着大虎不撒手,突然听得大虎一声凄厉的嚎叫,见傅君兮竟然跑到了她身边,匕首深深扎进了大虎的肚子,血溅到了他珠光锦的华服上。 大虎怒而扑到了他身上,张开血盆大口的瞬间,于菱月松开了扼住它脖子的手,翻身而下,用手和脚分别撑住了大虎的上下颚,冲身边的傅君兮喊道,“走啊,快走!” 大虎被她用身子这一撑暂时咬合不能,伸出舌头来抵她,一道利刃的寒光掠过,傅君兮果断的将匕首扎在了它舌头上,定得死死的。 侍卫们趁此一拥而上,将大虎扎了无数个窟窿眼儿。 一阵血腥的嚎叫之后,这只大虎在重伤之下,终于闭上了眼,于菱月软下了身子,傅君兮接住了他。 遍地的残肢断臂,遍地的尸体鲜血,有十多个老弱妇孺缩成了一团,与她同笼的那些人都好好的活着。 她抬眸,深深的看着傅君兮,“他们不会死了,对不对?” 傅君兮稍顿过后,回答她,“不会了,他们不会死。” “好。”她安心的闭上了眼,晕在了他怀中。 - 她在铁笼中饿了两日,与大虎缠斗虽未重伤,却几乎透支了精力,这一晕就是整整一日。 薄粥热了一遍又一遍,仍未见她醒来,所幸气息稳和。 “殿下,秦公子求见。” 傅君兮现在听到这个人就来气,但这毕竟现在是人家的媳妇,扣了人家的媳妇总要给个说法。 他到了外堂,秦修端端正正的站在那儿,傅君兮没好气的说了声,“坐。” 秦修的脸色不大好,有些憔悴,“就不坐了,我是来……” “她同笼的俘虏说,她在铁笼中呆了整整两日。整整两日,你有没有去找她?”傅君兮几乎没法正眼看他。 秦修自嘲一笑,“没有。” 傅君兮骤紧的拳头捏了会儿,终还是松了下来,“以前真没看出来,你就是个废物。” 如此羞辱秦修也未辩解,似是默认了。 傅君兮尽可能的心平气和的说道:“把秦满抱来,我替你养。” 秦修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满儿我带来了。” 奶娘闻声抱着孩子进来,秦修亲手放在了傅君兮臂弯中。 傅君兮接过这孩子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手该怎么放,这孩子似乎毫不在意,正张着大眼睛四处张望,在与他对视了会儿后,突然朗朗笑出声来,笑声清脆。 秦修低声道:“人和孩子,我都交还给你。” 傅君兮满心满眼的只看着孩子,全然没在意他在说什么。 他逗笑了孩子,孩子也逗笑了他,他抬眸道:“你走吧,这是阿月一个人的孩子,今后跟你没关系了。” 秦修杵了会儿,磕磕巴巴的开口,“你觉得这孩子像你吗?” 傅君兮闻言,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再回头看这尚未张开的孩子,不由自主的怜爱。 “你放心,哪怕这孩子将来完全像你,我都不会苛待了他。” 他自认不会嫉恨到去对付一个孩子,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你相信我吗,满儿?” 傅君兮用手指逗着满儿,满儿又咯咯笑出声,小小的眼睛里光芒澄明。 秦修犹豫了一会儿,终是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堂室,院中桃花已有盛开之势,浅浅芬芳弥漫在空中。 他在斗兽上看到菱月如此险境,却只能去求太子之时,他从里到外都输得干干净净,也明白了自己输在哪儿。 太子能跳入虎坑,他不能,他甚至想不到。 秦修回头看了眼堂内逗着孩子乐此不彼的太子,离开了这个府邸。 第35章 天理昭昭 迷迷糊糊中浑身酸痛,她揉着肩醒来,眼前那个血腥撕咬的画面在面前挥之不散。 等到眼前残忍的画面逐渐散去,她才发现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紫檀拔步床,宝蓝色从浅至深的层层幔帐,床前苏锦屏风上绣的巍峨山水画……她曾在这里喝过一次酒,在这张床上躺过一回。 衣架上挂着件青色珠光锦外衣,她抚了上去,这种面料珍贵非常,触及滑软至极。 婢女听见动静,立刻自屏风后奉上了暖粥,掐媚道:“姑娘,您可算是醒了。” 于菱月饿得肚子好生难受,毫不客气的借过粥,狼吞虎咽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她草草的擦了嘴套上外衣,对婢女说了句,“替我向殿下说声谢谢。” 她得回秦府,满儿还在秦府中。 踏出屋门,就看到太子抱着一个婴孩坐在院中石椅上。 于菱月看着这熟悉的襁褓,凝住了眼眸,一步步的靠近,呼吸越发的困难。 等她看到了这心心念念的小脸儿,不顾一切的从他怀中夺了过来,抱在自己怀中抱得紧紧的。 孩子被这一折腾,小脸拧成了一团,哇哇的哭出声。 “满儿不哭,娘亲在。”她焦心的哄着。 看到阿月把自己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给折腾哭了,傅君兮纳闷道:“你干什么?我是豺狼还是虎豹?” 于菱月不想多说,行了个低头礼后就往外走。 傅君兮沉声道:“秦修护不了你们母子,阿月,他把你们交托给我了,我不会伤害满儿的?” 于菱月不可置信的回头,“秦修把我们交托给你?” 傅君兮点头,清削的眉眼中有几分不悦,“萧兰儿这样害你,你失踪两天秦修不管不问。阿月,那个地方你如何回去?” 于菱月沉了下眼眸,秦府确实不是良栖之处,最后救她的人竟然还是太子。 傅君兮摆手示意让奶娘把孩子抱下去,于菱月犹豫了下,但满儿已熟悉这个奶娘,双手向她张开着要扑过去。 秦府的奶娘都来了,看来真的是秦修托付的,于菱月忐忑之后,把孩子给了她,目光却紧跟在孩子身上,直至奶娘抱着满儿出了院子。 院中只剩了这两人,昨日一块儿生死攸关的两人,今日却又尴尬的说不话来。 傅君兮说道:“秦府终究是不会为了你舍弃萧兰儿的。” 于菱月想了想,道:“我可以去南番。” 傅君兮起身走到她面前,她却始终垂眸不敢直视他。 “你昏迷时候是喊我名字的。” 他声音温和如玉,目光如炬。 于菱月一愣,眼眸垂得更低了,不自觉的红了耳根,又突然想到她早就表过心意,会喊他名字也没什么奇怪,理直气壮道:“那又如何?” 傅君兮却嘴角一牵,“骗你的,你睡得比猪还沉,什么也没说。” 于菱月才觉被戏弄,翻了个白眼后怒瞪着他,“好玩吗?” “好玩。” 他的目光如水柔软,如火灼烈,“你用身子为我撑开了虎口,当时你是没想活命了。” “当时没能想那么多。”于菱月想起当时惊险的场面,心有余悸。 她来不及想傅君兮为什么会出现,也来不及想能不能活命。 “如果有下次,你逃你的命,不要管我。”傅君兮拿过她的手握在掌中。 于菱月下意识的想抽回来,却被他握得紧紧的。 傅君兮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我们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沟壑,它很宽很深,但这不影响我把你放在心里。” 于菱月看着他认真的神色,心下却升起几分心酸,苦涩一笑。 “这条沟壑衍生的是我们之间不死不休的猜忌。殿下,我们都只能放在心里。” 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胸膛。 明明是无可奈何心酸的话,他却听出了另外个意思。 “你是说你心里也有我的?”他迷茫的看着她,急切的等一个答案,仿佛这回她说了,他就会信。 于菱月略尴尬的避了下他的目光,仍没成功能把手抽回来。 她长叹了口气,决定好好的说一说,“是你不信,你说我装深情,装委屈,装失忆。我恨你,是因为你的负心,你的不信任和猜忌,致使我们再一次走到了对立面。” 傅君兮微微愣神,她终于抽出了手,抬步向外。 “你说你失忆了,却联络灰衣给我父皇送了个像极了我母后的女人,我在紫竹林中听到了你们的对话。阿月,你到现在还是不愿意承认吗?我原想信你一回的。” 于菱月怔住了脚步,回想起那时候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跟皇帝有这样的仇恨,只当失忆前的自己有讨好皇帝的意思。 更不知太子竟然就这么巧,听到了那段对话。 于菱月转过身来,无力的与他质问的目光对视了一会儿。 “我们之间解释真的没有必要。哪怕我没骗你,我心里有你,又如何?我一刀捅死了皇帝,你会怎么样,你能对我手下留情吗?” 这个问题他设想过。 傅君兮眸中的光芒悉数黯淡之后,沉声道:“我会一剑杀了你,也会用这把剑杀了我自己。” 于菱月哈哈大笑,笑红了眼,“如果你父皇杀了我,你会杀了他吗?” 傅君兮皱了下眉头,父皇已经答应过不杀她,他便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于菱月的心逐渐下沉,沉入了冰窟之中。 她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咬字很重的说着, “这就是你说的心里有我。你不明是非,助纣为虐,指黑为白。古有明君良臣大义灭亲,你不能,你甚至不允许我为自己讨一个公道,这就是你说的心里有我!” “老天有眼,即使我没法活着看到皇帝有这个报应,我死了,还是会等一个因果的……” 一字一句都在他心间割着剐着,傅君兮没法听她说下去,低头堵住了她发颤的双唇。 她气得发疯,狠狠咬住了他的唇辦,齿间霎间涌入了血腥之气。 傅君兮放开她,抹了下唇角,从袖中抽出了匕首塞到她手中,“杀了我,欠你的人命,我替父皇赔给你。” 于菱月一怔,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发颤。 傅君兮替她拨开了刀鞘,说道:“阿月,杀了我。” 于菱月咬了下嘴唇,刀刃直指他的胸膛,停在他衣襟前咫尺之处。 第36章 心骨不可剔 傅君兮闭上眼,皱着眉头等着它刺穿胸膛的剧痛,却迟迟没有动静。 他睁开眼,看到她泪流满面的把匕首插回了刀鞘。 “你不能死,我这条命是你在雪地里跪了两天求回来的,我杀你就是忘恩负义。” 于菱月恨恨把它塞回了傅君兮袖中。 “都说天理昭章,老天何时开过眼。我爷爷为先帝征战四方,开疆扩土,忠君报国,如今的盛世是我爷爷豁出命去换来的啊!可是满门死无全尸,死无全尸!你父亲过河拆桥杀人害命,却稳坐帝位,得享这如锦盛世,听着山呼万岁!” 傅君兮抿紧了唇,静静的听她说。 “我死都不敢,我不敢去九泉之下见我于氏满门啊!如果心骨可剔,我情愿把刀插进自己心里,把你剔个干干净净!” 她痛痛快快的喊完了这些话,跑出了院子,跑出了很多路,到了长廊的死角尾处,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却只能扶墙痛哭一场。 傅君兮站在原处,呆滞了半晌。 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气从脚底板抵了上来,冰封了他整个身心。 她也爱过又怎么样,她到底恨不得用刀把他从心里剜出来。 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塘边,这一回他没有喝酒,却跳进了水里。 历经了前两次,府里的侍从们不再大惊小怪,反而冷静应对,还有人跑到隔壁去找楚寻风。 于菱月哭完了,想去找孩子,走在卵石道上却见人都往一处赶。 她模模糊糊间听到他们在议论,“殿下又跳水了……” 于菱月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们去看看。 太子府中水塘众多,他们轻车熟路的来到这个浅塘边,石栏边已扒满了人。 于菱月穿着这一身显眼的衣服惹来不少侧目,更有甚者看到她尖叫出声,“于锦念,你不是死了吗?” 一群人听了这个名字围拢了来,像看什么稀罕玩意儿。 于菱月当即就后悔了来看这个热闹,低下头就要离开此处。 天不遂人愿,一只手毫不客气的拽过她的胳膊,把她往塘边拽。 “你还要走?不敢看吗?” 楚寻风把她一直拽到了塘边,嚷嚷道:“就你送的那个鬼东西,让他大冬天的也下了这个塘子!染了风寒在屋里咳了半个月!” 于菱月愣怔,“我送的?” 楚寻风呵呵一笑,“你送的玉佩!你也下去找找呗,兴许你一下子就能找到。” “什么玉佩?” 楚寻风看她神情迷茫,蹙了下眉头,嫌弃道:“这就不知道了?” 没来由的,于菱月突然想到他曾给她看过的那个月形玉佩。他曾日日戴着,不知何时起就不再佩戴了。 楚寻风正在脱靴的当下,一道青影跨过了石栏,跳入了水中。 她到了水中,水面没过了大腿,才发现水那么凉,这水塘那么大。 水底长满了水草,摸寻起来实属不易。 傅君兮听见有人下了水,离自己越来越近,当是楚寻风,也没在意。 直到听见第二个下水声,才奇怪的转过身来,看到了这个女子,惊直了眼,急切道:“你下来干什么?” “我的东西,当然是我来找。”于菱月手摸在水里,云淡风轻的说。 “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不是你的了。” 他皱紧了眉头,“你生完孩子才刚满百天,快上去。” 于菱月道:“你今日非要把它找出来,是要还给我,一了百了,不是吗?我一定要把它找出来成全了你。” 听言,傅君兮从水中抽出了沾满绿藻的手,直起了身子,“你要这么想,我就不找了。” 于菱月仍在摸索着,一寸一寸的摸过水底的石头,“你把我送的东西丢了,我是没法高兴。” 这话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即让他心惊肉跳,又让他莫名的高兴。 他下水三次,唯有这次是清清醒醒的,也唯有这次能得以认认真真的找。 “阿月,”傅君兮指了块小区域给她看,“扔的时候我留意了下,就在这么块地方。” 于菱月懵懵得看了他一眼,“你料到自己得下水来找,所以给自己留了个后手?” 傅君兮不可控制的红了耳根,感觉到脸颊滚烫后,背过了身默不作声。 楚寻风在水里墨迹了会儿后,甚觉无趣爬上了岸。 岸边有婢女围拢了来,羞涩得问他,“楚公子,你说如果我们下水,是不是也能到太子殿下身边去?” 婢女们见那个女子在水中央和太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好生羡慕,离得远也不知说了什么,便纷纷想下水跃跃欲试。 楚寻风看了看他在水中的身影,明显感觉到现在的太子哥是泡在蜜罐子里,有人会打破了这样的机会,太子哥会怎么样? “别了,他不仅会生气,还会想弄死你们。” 楚寻风的话婢女们不得不听,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们在水中找了良久,岸上的人也看了良久。 突然于菱月在一堆水草中间,摸到了光滑的月形之物,连同水草一起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看清之后,双眸如获至宝般发亮。 “找到了!” 傅君兮凑了过去,见她小心翼翼的剔除水草,露出光洁的玉身,但穗苏在水里泡得过久,已有些腐坏。 傅君兮伸手去拿,却被于菱月避了过去。 他有些心急,“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于菱月却干脆把它负手收到了身后,双目灼灼,“没有意义,只是个物件罢了。” 傅君兮却像是受了极大的伤害,此刻才觉得这水冰凉如斯。 他无力道:“可我只有它了。” 于菱月看着他委屈哀凉的眼神,鼻头发酸。 傅君兮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仍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心冷得发疼,落寞的转身找上岸的方向。 “傅君兮。” 她在身后唤他的声音有点嘶哑,“我们能一块儿死,为什么不能一块儿好好活着?” 傅君兮怔住了身子,在她看不到的那面瞳孔意外的凝滞。 于菱月道:“难道他日到了地下,我还要告诉我父母,我这一辈子都没能顺遂吗?我们能不能努力的信对方一次,一起好好的活一回?” 傅君兮转过身来,看着她通红的双眼,迟迟说不出话来。 于菱月近了两步,到他身前。 “我想换好了穗苏,再把它给你的,你愿意再让我送一次,还是守着那些半真半假的回忆?” 傅君兮难以置信的问她:“你不是要把我从心上剜去了吗?” 于菱月苦笑道:“可是心骨不可剔。” 第37章 心悦君兮 她浓密的长睫上湿润着,眸中似有万千花辦凋零,有种令人心痛的缤纷,在粼粼水面之上,更衬得几分清丽脱俗,不似凡间之物。 傅君兮呆滞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她,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于菱月不介意的笑了笑,“你看,你就是这样胆小,你不怕跟我一块儿死,也可以失去我,宁可在我死后疯魔后悔,却不肯与我好好的活一回。” 她握着玉佩,侧过身准备淌水上岸,却突然被一把拽了回去。 被揽入怀中的瞬间,他低头迎上了她的唇,不顾方才被咬过的疼痛,势如破竹的撬开了她的齿关。 明知道有很多人看着,理智让她坚持不懈的想逃脱,她一挣腰间却被收得更紧了,被迫贴上了他的腰腹, 他一手搂着她生了孩子仍不堪一握的腰,一手扣在她发间,用力的吻着。 水中央缠绵拥吻的这一幕,久经情场的楚寻风也看得脸红心跳。 见众人看得六神无主,目瞪口呆,灵魂出窍了一般,他吼了一嗓子,“没点眼力见吗,还不快走,看什么看!” 侍从婢女们不情不愿的散去,楚寻风找了个最佳的观赏位置,往嘴里丢了个花生慢慢看。 太子哥这个女人追的不易,冬日跳冰窟,春日下虎口,身子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总算有了今日的拥吻。 良久,傅君兮才放开了她的朱唇。 “阿月,我克制的够了,生或死我都陪你。” 于菱月轻轻点了下头,漆黑的双眸如清尘收露,倒映着碧天绸练。 - 月陇星淡,关上了屋门后,微红的灯光在屋内蒙了一层暧昧的光晕。 于菱月摘下发带,青丝如瀑垂在雪白的襟衣之上。 傅君兮从柜中抱了棉被铺在了床边地上,又取了个枕头和另一床薄被放在其上。 于菱月没有料到这一出,有些愣,“我跟满儿一个屋子去睡吧。” “孩子有奶娘,你睡床上,我在地上。” 他已脱掉了外衣鞋袜,舒舒服服的窝进了被窝里。 于菱月在床岸边坐了会儿,总觉得哪儿不得劲,“殿下万金之躯,睡地上不太合适吧?” “总不能让你睡地上。”傅君兮翻了个身,面向她。 于菱月抿紧了嘴,说不出的怪异。 他又道:“没事,不是腊月天了,地上不凉。” 于菱月杵了会儿,猫进了床上被窝里,屋里有一股淡淡檀香味。 床垫极软,被子柔绵如雪,她翻来覆去却总睡不着。 “怎么了?”傅君兮低哑的声音带有困意。 “我有点冷。” 他起身打了个哈欠,去柜中拿了床厚点的被子。 于菱月身上一轻,随即被他盖上了一条相较明显厚实的被子。 “你现在这么怕冷了,是不是生孩子后没养好身子。” 他忙活好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要回地上去,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纤手抓住了手腕。 “我还是冷的。”她双眸在暗弱的灯光下有一些动人的光芒,微红的双颊活色生香。 “你的手这么暖,还想唬我?” 傅君兮把她的手塞进了被窝里,回地上躺得端端正正。 到了这个地步,于菱月就有些不甘心了,她干脆坐起了身子,“那你呢,你不冷吗?” 傅君兮微不可闻的“嗯”了声,“不冷。” 到底自作自受,这被子着实太厚了,于菱月叫苦不迭的把手脚都伸到了被子外面。 睡得模模糊糊时,她感觉到有人把她的手脚又塞进了被窝里。 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伸出双臂,藤蔓似的勾住了这个人的脖颈,勒得紧紧的把他勒到了身侧。 傅君兮被拽到了床上,如此锁喉之后猛烈咳嗽了一番,埋汰道:“最毒妇人心啊,我给你盖被子,你却要谋害我。” 她憋着一肚子火翻身而上,骑在了他身上,“白日里强吻我,全府都看到了,晚上让我睡空床,你这是什么意思?” 趁着没睡醒尽说实话,她慢慢的清醒过来,恨不得给自己甩一个耳光。 太丢人了! 傅君兮被她愤怒委屈的样子逗笑了,他只想着克制自己,却忽略她是不喜欢一个人睡觉的,她喜欢身边有个人。 “要换个薄被子吗?” 于菱月一愣,红着脸点头。 “那你先放开我呀。” 于菱月坐到一旁,看他收拾起了厚被子,拿出原先那床薄的来。 他躺下来嘴里还吧啦说个不停,“你睡相是真的差,今晚不准踢我。” 于菱月这脾气彻底被他激得下不去了,卷着被子贴着床岸,背对着他,直到睡着,两人都相敬如宾,客客气气的互不冒犯。 天晓之前,他早早的醒来,看她的脸颊埋在了自己肩肘处,腿高高架到了他肚子上。 他迟疑了会儿,才把她小心翼翼的掰到一边去,没成想仍是闹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晶莹的眸中像蒙了一层水雾,看了他一眼后笑了笑,伸手环上了他结实的腰腹,再次把腿架了上来。 “是梦啊,是梦。” 她喃喃念着,缠着他用腿蹭了蹭后又闭上了眼,微开的衣领间露着漂亮的锁骨。 有股燥热不可控制的盈满周身,他拥住她吻上了这诱人的双唇。 这一吻,于菱月惊醒过来,下意识的要推开他,他却拥得更紧了,下巴抵着她丝绒般的头发。 “别动。” 这低哑的声音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她僵了身子,听头顶的呼吸声从急促沉重,到逐渐深稳匀称。 他的胸膛也由夸张的起伏慢慢平静下来。 随后,他胡乱的撸了撸她的发顶,下床唤了声熙春。 于菱月坐在床上,看着屏风上透出的众婢女给他穿戴的身影,有些愣有些懵。 他是修仙了吗,只吃素不吃荤? - 楚寻风搜罗了几只牛鞭献宝似的给太子哥送去。 傅君兮看过这物后拒绝道,“我不用。” “太子哥这么自信?” 傅君兮抽了下嘴角,“我没碰她。” 闻言,楚寻风猛得跳了起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目光停在了他下身。 “找太医看看?” 傅君兮翻了个白眼,“你不懂。” 楚寻风也翻了个白眼,百思不得其解中,一阵婴儿啼哭声越来越近。 于菱月抱着孩子进了堂内,“奶也喂过了,怎么哄都哄不好,你来看看?” 傅君兮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对谁说,凑上去笨拙的接了过来,嘴上哄着:“满儿不哭,叔叔抱。” 小家伙突然止住了哭声,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你这个坏家伙,不许再闹你娘亲了。” 傅君兮朝满儿挤了下眼睛,满儿咯咯笑出声来。 他高兴的托着满儿举高,于菱月却突然的沉下了脸,“给我吧,把孩子给我。” 傅君兮还到她手中,她抱着离开得飞快,仿佛在躲着什么一般。 傅君兮坐了回去,无奈的冲楚寻风笑了笑,“满儿喜欢我,哄不好的时候,让我抱抱就踏实了,然后她就会突然抢走孩子,这个女子总是这么过河拆桥。” 楚寻风有些心酸,蹙紧了眉头,为他愤愤不平,“你还给秦修养孩子,我想到这孩子是谁的种就不舒服。” 傅君兮不以为然,“花不了多少银子。” “生个你们两的孩子呗?” 于菱月把孩子交给奶娘后折返回去,听到楚寻风说的这句话停在了门外,屏住了呼吸等傅君兮的回答。 “我就是为了这事才不碰她,喝避子汤毕竟伤身,不然你当我修仙呢?” 此话入耳,她心中咯噔了一下,疾步离开。 堂内。 楚寻风错愕道:“喝避子汤,干嘛要喝避子汤?” 傅君兮垂眸,摩挲着腰间的玉佩。 “现在确实不行,等一切事毕,我再同她商量这个事。” 楚寻风想了半天还是没想明白,直想骂一句,卧槽她给别人生,不给你生? 他即使知道了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他依然想不透太子到底图这个女子哪儿,图她算计自己,图她难追,图她给别人生孩子? 第38章 质子 早莺争暖树,新燕啄春泥。 一场新雨过后,她在院中绣着荷包,想起来奶娘似乎这半日都没把孩子抱来。 睡太久了可不好,夜里会闹腾,她放下了绣针去满儿的屋子。 婢女在院中站着,看到她来,恭恭敬敬的唤了声夫人。 她浅笑着冲她们两点了头,便去推屋门。 屋中有一股奶香味,却不见奶娘,她跑到摇篮边,里头连个襁褓都没有。 于菱月疑惑的转过身去,问两婢女,“满儿醒了吗,满儿醒了怎么不抱我这边来,奶娘带他去哪儿了?” 婢女道:“殿下命奶娘收拾了东西,带她和小公子离开了府邸,夫人不知道吗?” 于菱月心猛得一沉,抓过了她的衣襟,问道:“傅君兮带满儿去哪里了?” 她突然的激动婢女吓得一哆嗦,婢女哪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能老老实实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殿下是上朝时命人一并带走的,许是去了宫里……” 宫里,带去宫里做什么?于菱月一把甩开了她,往外跑去。 在府邸门口,她被层层守卫拦得结结实实。 “夫人,殿下有命,您不准出去。” 于菱月咬了下唇,压抑下了呼之欲出的崩溃,余光一瞥,迅速的从侍卫腰间抽出了佩剑,架到了自己脖子上。 利刃逼在脖间,轻易划破了玉肤,晕开了丝血,喊道:“你们都给我让开!不然我就死在这儿,看你们怎么给太子交代!” 侍卫们被怔住,他们自是知道这个女人跟太子的关系,一月来日日同塌如胶似漆,虽不知她是谁,可她生的孩子像极了太子,这样的一个女人,他们怎敢让她死在这儿? 她步步向前,侍卫们被逼得步步后退。 才刚出了府门,小六暴躁得拨开了拦在她身前的侍卫,冷眼看着她道:“你死,你这一剑下去一了百了,你儿子还能有活路?” 于菱月拿着剑的手一抖,双唇止不住的发颤,满眼已是猩红,开口,声如裂帛。 “傅君兮要对满儿做什么?做什么啊!” 小六面无表情的握上了她手持剑的剑柄,用力一掰夺了下来。 “西境失守,东阳和南番同时进犯,朝廷已加派兵马镇压。” 短短的一句话,道清了她在府内无法得知的外头形式。 两月前萧将军率十万兵马奔赴西境,如此强盛的兵力西越当远远不是对手,既然失守,说明萧将军八成已同秦太师结盟。 三个属国同时进犯,再加上萧将军的十万兵马,秦家军的五万锐士,如今的金陵城风雨飘摇,萧秦两府的妻眷当已尽数被押入宫中为质。 她几乎能猜到小六接下来要说什么,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惨暗了些,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来。 小六冷冷道:“御林军调出之后,秦家军在金陵城外整军集结,有破皇城之势。你的孩子,是秦氏长孙,自然为质。” 听言,四下的侍卫一阵唏嘘,都当这个孩子是太子的私生子,没成想竟然是秦府的长孙。 她的孩子竟成了质子,于菱月像是被一张铁网扼住了喉咙和身心,喘息都觉得困难。 她费劲的摇了摇头,嘶哑着开口,“不是,那不是秦修的孩子,那是太子的……” 小六哼了声,“你必须活着,等叛军剿灭之时,你活着还能向殿下给你儿子求个人情,你死了,这孩子没有活路。” 她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用尽全力说道:“满儿真的是太子的骨肉,他杀自己的孩子,会有报应的……” 胸腔内被压抑的所有痛楚,随着一股热流上涌,从喉间喷薄而出,她最后看到小六的眼中的复杂目光,这个人巴不得她死,却又怕她死。 只剩下天昏地暗,无边的黑暗。 - 她醒来的那刻急着下床却滚了下来,跌到了一人的脚边。 顺着这绣金锻面靴子,墨色浮光锦华服往上,看到了这张熟悉的容颜。 她拽住了他的衣衫,急切道:“满儿呢,你把他带回来了吗?” 傅君兮伸出了手,在碰到她臂弯前缩了回去,皱着眉头道:“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他出事。” 她拼命的摇头,按着疼痛的胸口泪如雨下,“满儿威胁不了秦家军的,他是你的孩子啊!” 傅君兮迟迟不言。 于菱月眼中全是水光,一片模糊,看不清他的神色,“你把满儿带回来,你去把他带回来……” 她说着又使劲的咳嗽了一番,星星点点的血迹落在掌中。 傅君兮蹲下身,握住了她的肩膀,“秦府的所有妻眷都已入宫为质,满儿不能例外。” 于菱月摇头,“他是你的孩子,他跟秦府没有关系,君兮,他真的是你的孩子。” 傅君兮沉默了良久。 “阿月,满儿不会有事。” 不会有事,在她听来这都是鬼话,有哪个母亲能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局面中成为人质?不会有事,哪个母亲能放下心来! 于菱月急切道:“你问小六啊,他知道的,我把你灌醉的那夜,就是那一夜有的满儿,你去问一问小六啊!” 傅君兮的眼睛里却仍平静的毫无波澜,不知是并不相信,还是并不意外。 她无力的坐在地上,浑身凉透了,“不对,不对……” 于菱月突然想到了什么,怒而抓住了他的衣襟,“小六不可能害你的骨肉,是你授意的,你就是要满儿死,你就是要满儿死,对不对?” 傅君兮眉头紧皱着,握住了她苍白的指节。 “我不要他死,我向你保证,他会好好的回到你身边。” 于菱月一个字都听不进,一个字也不相信,她浑身都在抖,哆哆嗦嗦的探上了傅君兮的衣袖,那里有一把匕首。 傅君兮按住了她的手腕,并没有给她拔出刀鞘的机会。 “你活着,满儿就不会死。”他一字一句的强调,也似威胁。 她恨不得给他一个耳光,她看着傅君兮的眼里透着入骨三分的恨意。 “你把我们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今日?” 傅君兮握住了她的肩膀,“不是。” 于菱月甩开了他的手,去推开屋门,却见几个士兵举戕立在门口。 她回眸瞪着傅君兮,“我要进宫,跟满儿呆在一起。” 傅君兮看着她,她一直打着筛的身躯,像是花儿枯萎在枝头,倔强得不肯凋落。 “好。” 第39章 诅咒 所有的人质都被扣在琼华殿中,稀稀散散,站着坐着的,无一不是昔日在金陵城横行一方的权贵。 这间大殿往常是宴会所用,雕梁画栋气宇非凡,平常此处歌舞升平,极乐之地,如今倒是另一番景象。 她跑到最里处,看到萧兰儿抱着秦满哄着,轻拍着襁褓,唱着歌谣。 萧兰儿见于菱月过来,有一些意外的愣住了。 奶娘因困顿而睡在一旁被褥上,想是这孩子太折腾,奶娘一人照顾不过来,萧兰儿才抱他。 于菱月开口便哑了声,“谢谢。” 萧兰儿尴尬的杵了下,小心得把孩子交到她手中,“你不过是个妾,满儿叫你姨娘,却是叫我母亲的。” 孩子软软的身子到了怀中,于菱月那颗心安稳了许多。 她不自觉的看向萧兰儿扁平的肚子,由衷道:“你委屈了,怀着身孕却被扣在这里。” 萧兰儿手抚上小腹,嘴边讥诮得提起。 “我和这个孩子,被萧秦两家弃了,他们并不打算放弃谋反。” 于菱月并不意外,凄笑道:“皇城被破,皇帝被虏前会先杀了我们。萧秦两家若被镇压,事后我们还是死路一条。” 太子说满儿会平安,都是鬼话,他若有心护着,满儿根本不会在此处。 于菱月低头亲了亲孩子,他一无所知,手舞足蹈的发出嗯嗯呀呀的声音。 萧兰儿在不自觉中红了眼,她伸手过来摸了摸满儿的小脸,哑着声说:“我想着,我的孩子如果能出生,会不会跟满儿有几分相像,毕竟都是秦修那个混蛋的孩子。” 于菱月心中被她这句话牵出几分痛来。 怪不得她会抱着满儿,她是想在满儿身上看到自己孩子的模样。可惜…… 于菱月轻轻摇了摇头,即是如此,就给她这个念想吧。 萧兰儿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说道:“你可以去求太子,他不会让你死的。” 当时太子跑下虎坑,众人都看在眼里,这个女子是太子心尖上的人,谁还能看不明白。 于菱月哀凉得笑了笑,坐到了冰凉的大理石地上。 “可他要满儿死。” 萧兰儿也垂头丧气的坐了下来,“是啊,这是秦修的孩子,他容不下。” 孩子渐渐的睡去,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于菱月把满儿紧紧的抱在怀中,用脸颊去蹭他柔嫩的小脸。 萧馨儿过来时,萧兰儿没好气的说了声,“进了东宫下场还是一样。” 当初父亲想把兰儿也嫁入东宫,馨儿为此跟家里大吵一架,从此见了兰儿也要酸几句。 萧馨儿没理会她,只直直得看着于菱月,“你为什么在这里?” 在太子生辰那天,她看到太子为这个女子揉腿肚子,还亲昵得摸她隆起的肚子。 她探头看了看襁褓中的孩子,倒也真跟太子有几分相像。 即是太子的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于菱月挑眼看她,自是想到了她在想什么,淡淡道:“如今都是一块儿等死的人了,有些事没必要去深究。” “这孩子是谁的?”萧馨儿却是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于菱月没直接回答,只把襁褓撩开了些,露出孩子的整个脸蛋儿,“你看这孩子像谁?” 萧馨儿心里认为是太子的种,自是也越看越像,抿紧了嘴不言。 于菱月点了下头,“都说虎毒不食子,却也有例外。” 萧馨儿死死得看了孩子一会儿,“为什么?” 这儿为质的人要么出自萧秦两家,要么是与之为伍的部下,与这个女子有何关系,她想不透。 于菱月坦白说,“因为我是于菱月。” 这个名字,令萧馨儿一时片刻都反应不过来,瞪大了眼睛。 孩子在怀中动了下,于菱月赶紧用手拍了拍,让他睡得安稳了些。 “秦太师誓为我爷爷平反冤屈,才与萧将军结盟,联合了东阳,南番,西越等国举兵而起。且我母亲是南番嫡长公主,参与讨伐的南番王是我亲外公,我和我的孩子,理应被困在此处。” 萧馨儿锁了眉宇,仍有些难以置信,“太子他怎么会……” “他为何不会?” 于菱月一想到这个人,恨不得咬下了他的血肉,“都烂在心里吧,你是东宫侧妃,一无所知之下,他未必不会给你留一条生路。” 萧馨儿听了言,紧紧闭上了嘴,离远点找地儿坐了下来。 于菱月背靠着梁,抱久了孩子的手臂有些脱力,往日里都算计过害过她的姐妹两,如今却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她。 一块儿沦落到此处,谁又能比谁好过。 看着外头日升月落,大约过了七日,满儿在这里待得有些烦了,哭闹得越发频繁。 她和奶娘,萧兰儿轮着抱,三个人都抱得疲惫不堪,萧馨儿突然伸出了手,抱了过去。 于菱月下意识的想抱回来,却见她看着孩子眼底的温柔是真切的。 于菱月最终还是笑了笑,任由她抱着。 外头突然起了一阵杂乱的步伐声,殿中的人都警觉起来,太子在一队官兵的簇拥下进了琼华殿。 他的目光在于菱月身上短暂停留后,落在萧馨儿抱的孩子身上。 萧馨儿本能的紧了身子,往后躲了躲,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于菱月挪了两步,挡住了孩子,惊恐得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傅君兮眼色一沉,点了下头,士兵上来拉开了于菱月,从萧馨儿手中硬抢过了孩子。 满儿被这抢夺的手劲弄疼了,哇哇大哭,傅君兮从士兵手中接过了他。 “你要做什么!” 于菱月要扑上去,却被士兵举戕拦了下来。 她迎着戕尖撞上去,被身后人拽得死死的。 傅君兮皱着眉头看她,说不出话来。 于菱月猩红的眼中蒙着厚厚的恨意。 “你是个没血没心的畜牲!” 她从不想拿孩子威胁他,助自己成事,她可以用尽一切办法,哪怕穷途末路,也不愿利用自己的孩子。可是傅君兮,口口声声说会护着她,可到底从她手中生生的夺走了孩子。 士兵见她对太子破口大骂,果断制住了她逼她跪了下来。 她被迫跪着,抬头仰视着这个她深爱过的男子,恨意充斥了内心角角落落。 傅君兮微皱着眉头,声音略哑,“满儿不会死。” 于菱月恶狠狠的瞪着他,若目光能杀人,于菱月已剐了他千百刀。 “你会有报应的,凉启早已不得人心,我等着看你跌下太子之位,看你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孩子还在他怀中嚎啕大哭,小小的手臂挥打个不停。 她恶毒的诅咒在琼华殿中回响,傅君兮皱了下眉头,吩咐道:“把她带到东宫。” 于菱月挣扎着起身,反手拔出了萧馨儿头上的发簪,抵上了自己的喉部。 “我不去东宫。” 第40章 虎毒不食子 傅君兮摆手,示意士兵们不要再靠近她。他死死得盯着她手中已刺入皮肤的簪子,没有任何办法。 她逼上前来,傅君兮把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于菱月讥诮得笑了笑,等他意识到什么时,她已用力的拽下了玉佩。 傅君兮瞪直了眼,眼睁睁的看她将这块玉佩高高举起,重重的摔碎在地,成了无数个晶莹的碎片。 他的心似也被摔得七零八碎。 “傅君兮,你不配。” 她的簪子还抵在脖间,后退了几步,冷然道:“我不会去东宫,我要留着这里,活着看到你国破家亡!” 傅君兮脚步沉重得难以迈开,他看了她半晌后,开口道:“你还要见满儿,你得活着。” 官兵随着太子走远,殿内再听不到孩子的哭声,所有人都同情得看着被抢走孩子的于菱月。 萧馨儿小心的夺过她手中的簪子,劝慰道:“别太担心了,南番和秦家军都为此愿意退兵,这个孩子有人疼。” 于菱月的双唇咬出了血来,整个身子僵着动弹不能。 直到小六前来通知她,兵临城下之时,秦家军面对挂在城楼之上的满儿,最终答应退兵千里,只要太子将这个孩子交还到秦家军手中。 一旁的萧兰儿笑出了眼泪来。 “你知足吧,至少有人为你的孩子退兵,秦家军可没提到我的孩子,我父亲也没提我和姐姐。” 萧馨儿不以为然道:“我们俩都做不了皇后,父亲自然弃了我们。淑妃答应了父亲,若能扶二皇子称帝,就立五妹为皇后。” “庶出,倒也能做皇后。” 她们姐妹俩许久没能聊一块儿,于菱月听着她们说话,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 好几个婢女哄了大半天不得劲,最后傅君兮抱过去,才把满儿哄好了。 孩子趴在肩头睡着了以后,他得意得给小六看,“这孩子是认我的吧。” 小六看了看孩子拧着眉头的小脸儿,也跟着锁紧了眉关,“殿下,这孩子长得还挺像你。” 傅君兮愣了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把睡熟的满儿交给了婢女后深深的看了眼。 “等到秦家军退至陇南地界,蓬莱总督兵马也差不多抵至金陵城,我会如约将孩子交给秦家军。” 小六疑惑道:“这孩子不是秦太师的亲孙子,秦太师又何以如此。” 傅君兮暗下了眸色,淡淡的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畜生?” 小六慌了神,慌忙道:“没有没有,我没这个意思,殿下是无可奈何。” 傅君兮挥手,让婢女把孩子抱了出去。 “这场叛变,对方集结的兵马远超我先前的想象,秦家军直逼金陵城,所幸秦太师对于老将军的顾念很深,大军为满儿止步不前,执意要这个孩子。” 多方势力在凉启国昔日的强盛压迫之下,纷纷应召而起,原本昌隆的表象之下,是无数蠢蠢欲动的反抗之心。 如今的凉启国烽烟四起,千疮百孔,但只需拖住秦家军,等各地的兵马调度完成,援军抵达金陵城,叛军就几乎没了胜算。 谁能料到败在了秦家军和这个孩子身上。 想来也对,秦太师为于老将军而反,自然会顾惜于老将军的血脉。 小六低下了头,不忍看太子的神色。 “阿月怕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 傅君兮说着,闭上了眼,烛灯将他的影子放大映在帷帐上,摇摇晃晃。 - 秦家军离破金陵城就一道城门之隔,却止步不前,直退至陇南,得此消息后萧将军在军中暴跳如雷,把秦太师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路途遥远,他携大军杀回去根本来不及,叛乱之名已定,他干脆携兵马投靠了西越。 西越多了他十万兵马,大伤元气的凉启朝廷断不会冒泡派兵前往。 陇南边界,傅君兮在大军簇拥下,亲自把孩子送到陇南边界。 秦修亲自来接满儿,隔着数十米远,骑在马上。 他把孩子抱到怀中之后,朝傅君兮喊道:“你为了逼我们退兵,竟让线人放出消息,扬言绞杀于菱月之子,虎毒不食子啊,天下怎会有你这样的父亲!” 太子放消息给线人,趁已得知于菱月偷偷生下来这个孩子,即使是皇嗣,却是叛臣之后,也与此次叛乱有关,他将在城门外绞杀这个孽子。 因此秦家军主动提出要孩子,以退兵为条件谈妥。 将士们听到此言,皆微微惊滞,红鬃马背上的傅君兮僵了脸,勒转了马身。 - 这句话像噩梦一般,在他回金陵城中的途中,每每因此惊醒。 坐起身满汗淋漓,泪流满面。 小六冲了进来,“殿下,没事吧?” 傅君兮摇了摇头,“我从来没想杀满儿,小六,她会信吗?” 小六蹲到了他床边,叹息。 “她信不信都没有办法,不这样做,金陵城就没了,陛下会遭遇不测,二皇子会称帝,萧将军辅国临朝,殿下自身也难以保全了。殿下,你没有错。” 傅君兮想起那个爱对他笑的孩子,胸间有股疼痛消散不开,他用手锤了两下,未能好转一些。 “满儿长大了以后,秦修一定会告诉他,我曾要杀了他……我想把孩子抢回来。” 小六摇头,“秦家军已驻南番,国本有所损伤,眼下不能与南番对抗,他们为了这孩子,也是会豁出命来的。” 傅君兮沉默了下,无力得低了头。 小六又道:“殿下不要过于自责,秦太师能联系上南番,这其中正是于姑娘的作为,此次叛乱她是心里有数的,自食其果罢了。” 傅君兮抬眸瞪了他一眼。 小六吓得一颤,慌忙道:“殿下,在你把满儿带去宫里前,我就告诉你了,满儿可能是你的骨肉。” 傅君兮的目光越发的愤怒复杂,小六赶紧告了退跑出了帷帐。 第41章 选择 听闻萧秦两家的叛军已悉数退出凉启国界,原本死气沉沉的殿内隐隐有了哭声。 设想过最坏的打算,自家的男人战死沙场,她们也随之而去,如今倒也不是最坏的局面,却仍叫人不甘心。 太子踏入殿内时,人们都如惊弓之鸟一般缩起了身子,似乎他的到来意味着自己的死期相近。 傅君兮停在了她面前。 一个月不见,她憔悴了许多,瘦骨嶙峋,没有了迎风劲柳的光芒,只有风絮飘残的绝望。 傅君兮知道她最想知道什么,直截了当的说:“我亲自送满儿到的陇南,他如今在南番,好好的。” 听闻孩子还活着,她的面色稍稍好了些,“我要去南番。” 傅君兮沉默了下,没有回应她。 她更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去南番。” 南番路远,形势又急迫,她这一去怕是再不能相见了。 傅君兮沉下了眸色,迟迟不能应允。 于菱月跪到了他脚边,巴巴得拽住了他的衣衫,“你已经用满儿换来了你想要的局面,你什么都得到了,我想见我的孩子,你答应过我,会让我见满儿的,我要去南番。” 傅君兮偏了下目光,突然下令,“绞杀萧兰儿。” 此言出,萧兰儿抿了下唇,终是没能忍住心中的恐惧,哭出声来。 于菱月怔了下,在官兵们抓起萧兰儿时,她转身死死得抱住了萧兰儿的身子。 傅君兮沉声道:“你想救她?” 于菱月几乎喘不过气来,点了几下头。 “秦太师救了我的孩子,我要救他的孙子。” 萧兰儿没有想到,她曾要害死的人在这里替她求情。 傅君兮眼神示意,士兵放开了萧兰儿。 萧兰儿虽有身孕,却比于菱月的面色精神都好许多。 她抓起了于菱月苍白的手,含着水光道:“别求他,我死就死了。” 于菱月没有听进去,转身朝他跪着道:“放她和孩子一条生路,这是我求你的最后的一件事了。” 傅君兮看着她,说道:“我只能答应你一件事,放过萧兰儿,还是回南番,你自己选。” 于菱月错愕的睁了下眼,颤了下唇辦。 傅君兮紧握着的手心潮汗,他很紧张,生怕她还是选择回南番。 她怒视他的每一秒,他都度日如年,十分难堪难以度过。 萧兰儿拽过了于菱月,朝她摇了摇头,“回南番,秦修他是真心喜欢你,他和满儿都在那里等你。” 她提到了秦修,傅君兮瞪直了眼,怒不可遏,厉声道:“把萧兰儿拖出去!” “不要!” 于菱月喊着,看向他的目光唯余失望,“我不去南番了,你放过兰儿。” “好。”傅君兮马上答应。 于菱月站了起来,讥笑道:“太子可真有意思,你让我留在这里,是想我亲手杀了你吗?” 此言出,士兵们即刻举剑相向,萧兰儿惊恐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傅君兮摆手,士兵们放下了剑。 他认真道:“你要杀,我不躲。你用毒,我吃下去。这个机会我时时刻刻给你,只要你再信我一次。” 于菱月点了下头,看向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动容。 “可以,但我还要萧馨儿活着,要这殿内所有人都活着。” 闻言,殿内所有死气沉沉的人都站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这儿几十个人,他们又是叛臣的妻眷,几乎不可能有一条活路,如果有的话,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太子已经为她放过了萧兰儿,未必会拂去她现在这个要求。 傅君兮抿紧了唇,片刻都没有言语。 于菱月逼近了他,附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利用我们的孩子,让大厦将倾的皇权重新固若金汤,如今我只要这几十条人命,过分吗?” 她故意将我们的孩子几个字咬得重些,事已至此,她只能尽力替萧秦两家留下更多的人。 傅君兮不可控制的皱了下眉头。 “阿月,你难道没有参与这场叛乱,我做的事只求自保而已。” 于菱月怔了下,笑着后退了一步,“行,你不答应,我也不能怎样,我只能跟你走,谁让你掐着秦修孩子的命。” 殿中的人们瞬间没有生机,大殿中俨然冷寂,冰封了一般。 他见过她曾经灼灼如华的眼睛,如今他才知道,曾经她眼里的光芒是真的,现在的厌恶也是真的。 傅君兮深呼吸过后,道:“我会找个大宅子把他们安置在一处,他们可以活着。” 他不敢再让她多失望一寸,也不能。 - 于菱月保下了萧兰儿的命,大半个月后,千里之外的秦修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你留在我身边,我的孩子留在她身边,满儿,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他高兴的亲了满儿一口。 满儿挥舞着小手,捏住了他的脸颊,手劲还挺大。 秦太师对一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我以为太子一定会杀了菱月,他居然没有。” 秦修沉下了脸色,“是他掐准了你对于老将军的忠心胜过了自己的家人和荣耀。” 月余来,秦太师额边的白发多了些许。 “是吧,但重来一回,我还是会选择救满儿的。” 秦修点头,“我知道父亲的为人,也只有他傅君兮能这么丧心病狂。” 第42章 曲意逢迎 太子把于菱月安置在听雪殿中,萧馨儿虽没了协管东宫之权,但仍是侧妃。 重回东宫之后,萧馨儿常常往听雪殿中跑,也常常和于菱月一块儿游园,喝茶。 “如今我们都是罪臣之女了。”萧馨儿笑道。 于菱月道:“你父亲不是罪臣,这凉启国从里到外都腐坏透了,他是起义,而非谋反。” 萧馨儿笑着摇头。 她知道父亲叛变并非为了正义,而是想要更多的权利和荣耀,于菱月明明心知肚明,可她不愿意承认,她只想恨着太子。 走到夕云苑的近处,萧馨儿停下了步子,“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于菱月往夕云苑处望了望,眼帘微动,“关于太子妃?” 萧馨儿顿了顿,“你才是太子妃。” 于菱月摆手,“我不要这个名头,你说吧,她怎么了?” “当初那侍卫的事,是她的主意,她想让太子看到你与人苟合,厌弃你。但她没有能耐做这个事,就交托给了我。” 说起那时候的事,萧馨儿有一点惭愧,不自觉的红了耳根。 于菱月平静的听着,点头,“她也是个傻子,傅君兮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好东西,值得她这么算计我。” 听她连名带姓的称呼太子,萧馨儿有一点心慌,好言相劝,“我们的命都捏在太子手里,你面上还是对他恭敬些,讨好他没有坏处。” 于菱月停下了步子,“讨好一个卖了我儿子的人,我做不到。” 萧馨儿拿着丝帕的手轻轻拍了拍她。 “好了,我这条命指望你吊着,你要是失宠了,我就没活路了。” - 琉璃盏中的美味佳肴她看都没看,只如往常一般喝了半碗枸杞粳米粥。 傅君兮舀了一勺汤到她碗中,“你从前最爱喝的赤枣乌鸡汤,尝一尝。” 于菱月未看一眼,拿过婢女手中的面巾擦了嘴,起身行了告退礼, 傅君兮放下了吃到一半的蟹,追了上去,没脸没皮的拽住了她的手腕。 “我陪你走走。” 于菱月的手轻轻一提,他便识趣的松开。 自从出了琼华殿到现在,半月有余,她虽然日日都在身边,却没对他开口说一句话。 “你没有想要吃的吗,你太瘦了,这样下去会把自己折腾坏的。” “阿月,你就是不高兴,也开口骂一骂我。” 傅君兮跟着她入了寝殿,到了汤池前,她冷冷的瞪着他,仍是不说话。 傅君兮没脸没皮道:“你不说话我就不走。” 他料想着,她一定会怒而开口骂他,或者径直离开放弃沐浴。 于菱月又瞪了一会儿后,见他毫无反应,就杵在这儿,讥诮得提了提嘴角。 她解开了衣带,素手一撩,青色绣银的浮华锦的外衣顺着她的如脂玉肤滑落在地上,露出了圆滑的软肩,漂亮的锁骨,上身只剩下一曾薄薄的雪白胸衣, 傅君兮一愣,绷直了身子,脑子里一片空白,看傻了眼。 她又瞪了过来,仿佛最后的警告。 傅君兮恹恹得说:“你只要开口说个滚字,我立马走。” 她不屑的收回了目光,解开了胸衣的带子,襟裤也随之褪下。 她伸足淌入了汤池中,傅君兮已感觉身子酷热难耐,四肢发软鼻头发酸。 傅君兮方才头硬得不得了,如今却是进退两难,低哑着声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碰你,你把我逼急了,我会……” 水面淹过了她的胸部,两条玉臂随意的搭在岸上。 她鼻子里微不可闻的“哼”了声,仍是没有开口的打算。 傅君兮已被热晕了头脑,说道:“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好不好。” 她转过头来,带来了锐利锋芒的目光,入骨三分的冷冽。 傅君兮又意识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巴巴的说:“我错了,我……” 可他又说不上来怎么样,错在哪里。 他恹了半天后,垂眸道:“我在不得不利用满儿的时候,才知道他是我的孩子,送去陇南的路上,满儿都是跟我睡的,夜里闹也是我哄的。我舍不得他,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 于菱月下巴颤动了下,别过脸去。 “我是太子,守住这天下和父皇是我的责任,我对得起父皇,对得起朝廷,却对不起你和孩子。” 他蹲在于菱月的身边,身体的燥热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 她还是没有说话,似乎对他早已无话可说。 “阿月,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他的心里早有盘算,再生一个男孩子,天下将来就是这孩子的,南番和秦家军会接受这个孩子做皇帝,满儿回来也指日可待。 “再生一个,方便他日镇压南番时作为威胁的筹码?” 她总算开了口,声音清清冷冷。 傅君兮一怔,凉意从心处肆延至脚底和头顶。 于菱月抬眸看他,讥笑道,“我们本就是互相利用欺瞒的关系,你何必装出一番情意来。有什么目的直说不好吗?不过再生几个没有用,血脉留一个就够了,秦家军不会再为了我第二个孩子退让的。” 傅君兮心头酸涩难抑,“我不是那么想的。” 于菱月淡淡道:“想或不想,你都那么做了。你把我和满儿强留在府邸中时已经盘算好了吧,秦修也万没有想到你能这样禽兽,否则他不会答应的。” 秦修,又是秦修。 傅君兮握住了她放在岸上的手腕,哑声道:“你是不是觉得秦修哪儿都好,他们为了救你的孩子退兵千里,我却从你手中生生夺过了孩子。我是个畜生,他却是最好的男人。” 于菱月自以为大半个月来心情平复了许多,可仍是听不得一丁点儿从他口中说出的与孩子相关的话。 她直直的瞪着他,目光似要在他脸上烧出窟窿来,“对,秦修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傅君兮额边的青筋跳了两跳,胸膛起伏得厉害,握着她手腕的劲重了些。 “你想回南番,不仅是为了满儿,也为了他吧。” 于菱月讥诮得笑着,“是,我想见他,我心心念念都是他。” 她说完提了下手臂,这回他却不放开,拽得紧紧的死死看着她。 于菱月用力挣了下,身下激起了浪花打湿了他的衣服。 他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从池中提了出来,压倒在地上。 挣扎中,她一个耳光扇在了他脸上,清脆响亮的一声,他嘴角流出了血迹。 “我没办法对你曲意逢迎,傅君兮,你当初为了不让我怀孕,宁可不碰我。如今倒是不怕我怀孕了,是体会到那个孩子的好处了?” 他原是指望着她开口,却没想到她开口的每一句话都如刺刀剐着他的心。 傅君兮擦去了嘴角的血,眼里布着红丝,“我没有不让你怀孕,不碰你是因为……” “放开我。”她冷冷的说。 傅君兮恹恹的从她身上起来,恹恹的走出了寝殿,终是不敢强迫她。 身上湿了一块,他闷闷得在寝殿门口停了一会儿,每晚他都宿在这里,虽然规规矩矩的占据床边,楚河汉界划分的清清楚楚,虽然醒来时她常常缠在身上。 今晚呢?还能不能厚着脸皮宿在这儿? 他考虑了好一会儿,决定去喝两坛酒壮壮胆。 第43章 宿醉 她在梦魇之中急出了一身的冷汗,突然惊醒过来,听见一串脚步声。 这时轻时重,毫不规律的脚步声,一听就是喝多了。 她裹着被子翻了个身,不去管他。 大概还有七八步远时,有东西“砰”得一声摔倒在地上,随之一声闷哼,就没了脚步声。 喝醉了总要摔跤的,活该,她皱着眉头闭紧了眼。 他似乎在地上微微的摩挲,但迟迟没有起身,呼吸声很重,半晌都没起来。 她叹了口气后嘟囔着,“别死在我这里”,一把掀开了被子下了床铺。 烛灯昏暗,只能看到他躺在地上,边上还有个摔倒的灯笼椅。 她提起一边的烛灯,照亮了他的模样。 他醉醺醺的揉着自己的腿,表情痛苦,于菱月掀起了他的裤腿,看到腿膝处青紫了一大片。 她不会摸骨,不敢碰,沉声问道:“还能动吗?” 没听到回答,她提灯照亮了他的脸,他正睁着醉醺醺的大眼睛,惊喜得看着她。 于菱月重复道:“还能动吗?” “能,”他回答过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能,动不了了!” 于菱月抽了下嘴角,狠心道:“动不了最好,就躺在这儿睡吧。” 她转身放好了灯烛。 傅君兮无助得站起身来,却又不长眼的踩中了倒在他身边的椅子,狠狠的往前扑了过去。 这一声闷响,于菱月准备上床的身躯一颤,回过头来,看到他整个人趴到了地上。 她气恼得把他拽了起来,“你干什么啊你,喝成这个鬼样子,混蛋的是你,卖惨的还是你,能不能有点男人的样子?” 他整个人烂泥一般,头垂得低低的,嘴里喃喃道:“我是个混蛋,秦修是你的英雄,我是个混蛋……” 他沉的很,于菱月好不容易扛到了床边,粗暴的把他往床上一丢。 他倒在暖绵绵的被褥上,喋喋不休,“我也想做你的英雄,想把满儿留在身边,不想做你的仇人……” 于菱月冷哼了声,给他解了腰封。 “都怪我,如果我当初跪上四五天,把刀架自己脖子上,父皇没准会答应放过于府……可是我只知道救下阿月,我没有想更多,都怪我……” 于菱月一愣,看他醉醺醺的眼里浓郁的后悔之意。 她皱了下眉头,“我不是因为你爹才恨你,我们走到今天是你自己的作为。” “我想你给我生个孩子,一直都想,没想到原来我早就拥有……可是我在最高兴的那天,却要做我最不想做的事……” 于菱月又哼了声,给他脱掉了鞋袜,“做就是做了,就不要矫情说自己想不想。” “我为什么要是太子,为什么……我想做秦修,能帮你,护你,跟你在一起,还能救你的孩子。” 他有多少次嫉妒得发疯,看秦修接过孩子的样子,他赢了天下,可是秦修赢了他得不到的一切。 “不对。” 于菱月帮他脱衣服的手一顿,淡淡道:“你手握秦家军的话,不会为了我的孩子退兵,你会牺牲这个孩子,大破城门,这就是你,太子殿下。” 傅君兮心头一窒,声音越发嘶哑。 “不一样,阿月,不一样,他们退兵没有损伤,只是放弃了一件原也没有十足把握的事而已。我不那么做,父皇会被杀,我也会死……” 于菱月这才意识到,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醉到神智不清,但还是回答了他。 “你不会死,我向他们提过,太子不能杀。傅君兮,你的做法我真的不能接受。我们有各自的立场没有错,只是你不该利用孩子,我高估了你的底线。” 剥去外衣之后,他被塞到了被窝里,而于菱月裹着另一条被子缩在床的另一边。 傅君兮仰天躺着,“你演了一出被秦老夫人罚跪的戏码,让我消了对付秦家军的念头。我因心有一人,不肯允萧馨儿为后,致使萧将军终与秦家军结成了盟约。阿月……如果我当初没有纵着你,是否也不会有后来的局面?” 他当初心中是忐忑的,并没有秦府密谋谋反的实证,一切都是猜测,直到秦家军挥师城下,他才肯定当初的罚跪都是假的。 秦府如此珍视于氏后嗣,又怎会不善待于菱月。 他也突然明白了秦修为何会把阿月和孩子交到他手中。 因为举兵之日已有定期,秦府的妻眷迟早会成为人质,把这母子俩托付给太子是最好的选择,即使兵败,亦有活路。 秦修一定没想到,他竟狠心的要祭出孩子。 于菱月闭上了眼,“我们在一起本就是个错误,我们是天敌啊,怎么能信赖彼此。放我回南番吧,我们不要再纠缠了。” 他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于菱月动了下脖子,“听到了吗。” “睡着了,听不见。” 他把头埋进了被窝里。 - 和许多个醒来时的情形一样,她勾着他的脖子,腿挂到了他肚子上,手臂枕着他的胸膛。 傅君兮这回却不想掰开她,只静静的看着她睡在怀中的模样。 过了好长时间后,外面天大亮,熙春进来隔着屏风提醒了声,“殿下,该上早朝了。” “出去。” 所幸的是,有人进来了一趟,她还是沉沉睡着,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伸手揽上了她,寻思着许多等着他去做的事。 想着想着又犯了困,合上了眼。 于菱月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他怀中,吃了一惊。通常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空了,自是不知道自己一贯是什么睡相。 她刚想骂傅君兮趁人睡着钻人被窝,突然发现这条被子是他的被子,不是自己的。 她小心的从他身上挪下来,睡梦中的傅君兮觉察到什么东西要离开,搂得更紧了。 这一搂,他也醒了过来。 两两相对之后,他松开了臂弯,她也顺利的回到了自己被窝里。 傅君兮下床时忘了自己腿上有伤,砰得一下摔坐到了地上。 于菱月下意识的做了个起身的动作,又缩回被窝里藏得严严实实。 傅君兮看在眼里,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我这腿怎么了,是当年的雪太大了吗。” 于菱月一怔,猛得坐起来,瞪着他,“你能把当初那件事念叨一辈子吗,你岂知我什么都没做过?” 说完,她沮丧得躺了下去,她想不到自己做过什么。 这个人于她有恩,她不能恨,亦不能爱,她只想逃离这样的处境,不想看他无休止的矫情。 第44章 所遇 端午之时,金陵城热闹更甚以往,傅君兮拉上了她出门一游,未带随从。 五月旧俗当赠扇以乐,街边玲珑有致的各色团扇傅君兮挑迷了眼。 “你看,你喜欢哪个?” 于菱月如往常般没搭理他,只盯着一处出神。 傅君兮顺着她的眸光看过去,见角落里有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抱着个婴孩坐在地上,他们面前放了只破碗。 婴孩睡得香甜,时不时吧唧一下嘴,小脸儿有些脏。 这婴孩大概五六个月大,满儿如今也是那么大了。傅君兮脑中“嗡”得一下后,有些不敢再去看她的神色,试探着握上了她的手腕,“别处去吧?” 她杵着不动,看向孩子的眼底里,有他许久未见的温柔。 于菱月自腕上脱下了一只润透的玉镯,蹲下身轻放在婴孩面前的破碗中。 妇人眼中一亮,连连磕头道谢。 于菱月轻声细语的说:“这个能换一千两白银,别吃了当铺的亏。” 妇人激动过后双眸却蒙上了愁色。 东西再华贵,她也是用不上的,她被人逼着带孩子在外乞讨,今日收成好,最多也就回去多得一块肉吃。 于菱月察觉到了她神色的变化,“怎么?” 妇人犹豫过后,下了决心,抱着孩子跪到了她的脚边。 “夫人!救救我们吧!” 她这番求诉,自然引起不远处盯着她的一些人的注意,带着肃杀之气慢慢向他们靠近。 这位妇人眼里的恐慌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渴求,于菱月仿佛看到了被夺走孩子的自己。 酸涩涌上心疼的那刻,她果断的抱过了妇人手中的孩子。 与此同时,五六个衣冠楚楚的男人围拢了来,先是捡起了碗中的玉镯,再拎起了地上的妇人拉到了身后。 于菱月把孩子抱紧了些,“这个玉镯,足够买下这母子俩了,放了他们。” 这几个人将她和傅君兮围了起来。 为首的一人道:“买下他们母子俩,这点不够。” 于菱月瞪了他一眼,取下了头顶的金翠珠簪,一头乌发如水倾泻。 她将这个发簪丢给了对方,“放了他们。” 那人仔细看了看这个足金发簪,做工用材都是上上层之物,绝非凡品。 轻易得了这个甜头,怎还肯罢休。 对方道:“这只能买个娃娃,买大人不够。” 妇人在其后连连哀求,她平静的听着,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要救。 于菱月向来清简,就连这个玉镯也是他出门前非要给她套上的,身上已没了别的值钱东西。 她余光瞥向了傅君兮。 傅君兮原是有一块好玉佩,但被她亲手砸碎。 她很快目光挪到了傅君兮的手上,眯起了眼。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伸了过去,从把这枚硕大的绿玛瑙指环褪了下来。 傅君兮喉间滑了下来,刚想摇头,就见她把这枚指环丢给了对方。 对方几个翻看过后,将妇人踢给他们。满意离去。 傅君兮看着于菱月若无其事的扶起了妇人,应允着把她带回家安置,皱着眉头道:“来路不明的人你就要带回宫去?” 于菱月瞪了他一眼,“可以不带回宫,我带他们回南番去。” 傅君兮一愣,忙道:“那还是带回宫吧。” 于菱月面无表情的点头,多看了几眼孩子后把他交还给了妇人。 傅君兮有些话实在憋不住了,“你知不知道那个指环是……” 于菱月又瞪了过来,“怎样?你派人去讨回来啊。” 傅君兮叹息后道,“我会派人追回来的。” 如同兵马认虎符,圣旨认玉玺,凉启皇城的二十万御林军认的是这个扳指。 方才的一幕让他想到自己从阿月身边夺走满儿的情形,若非溺在愧疚之中,怎会被她轻易的拿去赎了母子俩。 她始终没什么兴致,他也急着派人去寻扳指,便早早的回了东宫。 于菱月亲自给母子俩找了间屋子,这妇人洗干净了也是活脱脱的美人。 宫人退出之后,妇人脸上的惊喜、感激兀然消失。 妇人满脸沉静道:“明日申时,秦修公子在西郊殊像寺中等您。” 于菱月皱了下眉头,“求子求姻缘的庙,我去那里太子会怀疑。” “可是眼下不便再联络,地方换不了。”妇人垂眸。 “好。” 于菱月把孩子放到了床上,眸色复杂,“他不该来金陵城的。” - 今日毕竟是端午,桌上多了粽子和粉团。 傅君兮亲手给她剥了一个送到嘴边,她低头咬了一口。 这三个月来他天天会有类似的动作,可她从不理会,傅君兮被拒绝被无视惯了,突然的这一下,他完全愣怔住了。 于菱月用筷子接住了这只她咬了一口的粽子,放入了碗中。 傅君兮又舀了一勺鸡汤,她也喝了一口。 如此一来,他高兴得不能自已,料想着果真水滴能穿石,石树能开花。 她同以往一样用好晚膳后就去了寝殿,他和几位大臣夜谈之后,仍没等到扳指的消息。 踏入听雪殿已近亥时,她却还未歇息,掌灯绣着什么。 傅君兮看了眼后,鼻头有些发酸,说道:“这些怕是有点小了。” 满儿已有六个月大,再穿不上那么小的衣物了。 于菱月却没停下手上的动作,“满儿穿不到,可以给他的弟弟妹妹穿。” 傅君兮一愣,愣过之后是意外的惊喜,可又怕她不是这个意思,只能滞在原地看着她。 她打了个哈欠后放下了绣针,毫不避讳的在他面前褪下了外衣,随后,如寻常夫妻般伸手环住了他的腰间,摘下了腰封。 她冰凉的手指伸入衣襟时,傅君兮握住了她的柔荑一般的素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的恨是真实的,可眼下的温情却让他没来由的觉得不踏实。 今日她在街上看到这样的一幕,当是会触景生情,甚至会迁怒于他,又怎会突然的想开。 只一眼,于菱月便看出了他眼底的质疑。 她微红着眼道:“今日我看到那个可怜的孩子,没法不想我的满儿,你欠我一个孩子,不该还给我吗?” 她说着,另一只手解开了胸前衣带,雪白的胸衣滑落在地。 他再难抑制住本能,低头吻了下去,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拥滚到了被褥上。 在他筋疲力尽闭着眼昏昏欲睡的当下,于菱月轻声开口,“我明日去一趟殊像寺。” 原想趁着他情欲之后人神智不清,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没成想他突然睁开了眼,意外得看向她。 “你要去殊像寺?” 于菱月被这一眼看得有些心惊,一面沉着答道:“我听说那里求子很灵。” 傅君兮的手在她发间摩挲了下,没有说话。 于菱月料想着自己这事的确突兀,倒不如扯一些看起来比较实在的东西。 她脸色沉了些,低声道:“我得有个儿子,儿子才有机会做皇帝,我也能有机会做皇太后。你说过的,会让我生孩子。” 似是觉得她这样才像话,傅君兮低低的淡笑了声,应道:“好。” 第45章 求子 为显诚意,她徒步至山顶,这重檐八角的殊像寺入眼,她深呼吸之后再进了寺庙。 殊像寺的方丈,与秦太师有不为人知的渊源。 当年方丈蒙冤入狱,洗脱无路,秦太师将其偷天换日,从天牢中救了出来,成了殊像寺的小和尚。他却十分勉力,成了方丈。 这位方丈记着秦太师的恩情,如今殊像寺,便成了秦修回京的一个极好的去处。 对着佛像随意拜过之后,她起身,一寺人对她道:“我们寺内求签是极灵验的,姑娘可要一试。” 于菱月点头道:“何处求签,且带我去。” 她跟着进了寺里头,寺内空空,只有一个人扫着地上灰尘。 她到了一间清便的屋内,头戴蓑笠之人给了她一个签筒。 她摇出了一支签,给这位大师,“只求吾儿安好。” 这位大师点头,纱帘微动,“一切安好。” 透过薄纱,她能看清里头人的轮廓,轻声问:“为何冒险来了金陵城。” 秦修撩开了纱帘,露出清俊的脸庞,“皇帝性命垂危,此事你可知道。” 于菱月意外得缩了下眼眸。 她发现太子近来入寝很晚,越发忙了些,但在她面前,关于皇帝的事他一个字都没有提,更没有表露出任何亲爹有事的情绪。 秦修又道:“御林军认皇帝,认太子,他们两个都不在,才会认扳指。” 于菱月看着手中签,低声道:“皇帝驾崩之日是个机会。” 秦修沉声道,“太子是个巨大的隐患,哪怕二皇子称了帝,只要他一站出来,二皇子就能被生生拉下来。” 于菱月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太子必须死。 她摇头道:“秦修,我们可以想别的法子,不要急在一时。” 秦修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急声道:“当时秦家军已至城下,太子将满儿挂于城头,我们一旦放箭是什么后果?你还不忍杀他吗?” 于菱月心头一颤,咬紧了唇迟迟不言,难以想象那个令她剜心的场面。 秦修道:“我们必须要尽早反,否则假以时日,凉启铁骑还是会踏入南番,到时候谁来护满儿?” 于菱月点了下头,眸光低垂,“要反,但太子不能杀。” 秦修连连摇头,吸了口凉气,冷入肺腑。 “为什么?如果我们败了,他会放过我们?” 于菱月抬眸看他,认真道:“我这条命是他跪雪地求情救下来的,否则我早已死在了当年的邢台上,我不能杀他,不能。我们谋反是待手握大权之后得以伸冤,但不能因此而忘恩负义。” 漫长的沉默过后,秦修妥协了下来,垂下了手臂起身,放下了蓑笠的帘布。 “知道了,你保护好自己就行,万事我们去做。” 于菱月道:“你这个打扮太过显眼,掩耳盗铃似的,不如脸上抹一把灰,穿得朴实一些。” 秦修嗯了声,摘下了蓑笠。 于菱月走前说了句,“你的孩子也挺好,动起来挺有劲,我会尽全力保护萧兰儿,如同你们尽全力保了满儿。” 秦修笑了,“好。”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金锁,放在于菱月手中,“这个给她。” 她出寺门时感觉到有人一直跟着自己,也不意外,目不斜视不动声色的上了回宫的马车。 - 听雪殿中。 萧兰儿捧着肚子在她眼前晃了五个来回后,于菱月终是忍不住了。 “你必须平静下来,别让人看出来端倪。” 萧兰儿捏着这小小的金锁,手心里都是汗。 她凑到于菱月耳边,低声道:“他不要命了吗,跑到金陵城来做什么,难道就为了给我这个?” 于菱月没有回答,只说:“你不要为他费太多心思,你管好自己就好了。” 萧兰儿的眉眼拧成了一团,“怎么能不费心思,他是我孩子的爹,哪怕见不着,我想到他在南番活着心里就舒坦些,他跑来寻死我该怎么办?” 于菱月把她按到椅子上,掰扯了个谎话,“放心吧,他马上就出城去了。” 闻言,萧兰儿安定了些,起伏跌宕的胸膛渐渐平稳下来,“那就好,希望他出城顺利。” 于菱月给她倒了杯茶,太子在此时踏进殿来。 萧兰儿即刻闭了嘴,乖乖的坐着不敢表露半分不安。 傅君兮自然的坐在一旁,问道:“你今日去过殊像寺了吧。” “去过了,酉时就回来了。”于菱月淡淡的回答。 “听闻殊像寺的观音菩萨香火最盛,求子最灵验,你可拜过了。”傅君兮问。 于菱月微微疑惑,一个大男人怎会对这种事的细节如此在意,回道:“嗯,拜过了。” 话落,她发现萧兰儿猛得抬头,脸色难看了些。 于菱月意识到了什么,转眸看傅君兮,他眸光错陈复杂,隐晦不明的看着她。 “我只听说那个寺庙求子灵验,是那个菩萨灵,香火盛不盛的,我不知道,全拜了就是了。”她盯着傅君兮,冷静得改了口。 傅君兮嗯了下,收回了目光,伸手把她拉近了一步,“你做事一向毛躁,我了解。” 而他在伸手的瞬间,于菱月的目光就锁死在他手上的绿玛瑙指环。 这个她明明摘了下来,给了那日的敲诈的人,为何又出现在他手上。 傅君兮自是察觉到她的异样,握着她的手,勾唇一笑:“今日追回来了,他们人在金陵城内,自然好找,也已将这等匪人一网打尽。” “哦。” 她回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是颤成了惊涛骇浪。 萧兰儿更是手一抖,茶杯跌在了桌上,溅开的茶水湿了衣服,慌忙告退下去换衣服,带上了殿门。 人一走,傅君兮松开了她的手,绕有意味的看着她,“你离开殊像寺后,人就被尽数抓起来了。去看看吗?” 羞辱,嘲弄,还是一种掌中之物般的得意? 于菱月抿唇,“我去看做什么。” 傅君兮看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最近我有些忙,这些人就交由你去审问处置。” 于菱月意外的撑了下眼帘,不明白他的用意。 傅君兮往后一靠,双臂搭在圈椅扶手上,有些慵懒,狭长的双眼微眯着,妖孽一般。 “我没时间去细究,让我办的话,通通处死。我想把这个事交给你,他们的生死由你。” 她屏住了呼吸,尽可能的让自己镇定,却不知眼下该做什么,欣然同意? 傅君兮又道:“你不接手,我就下令杀了。” “接。”她马上应了下来。 第46章 求子二 天牢这种又湿又潮又暗的地方,她九岁时就在这里待过了。 她知道这个事,但脑中空空,不记得当时的情形,在踏入这个随时能窜出一只蟑螂的地方时,仍有一些心惊肉跳。 她不明白,太子把这一行人交给她的用意是什么,是允许她给他们找个轻点的罪名,无可奈何的缘由放虎归山,还是要让她亲手处置了这些人,以表忠心? 她摇头推翻了后面这个想法,她能有什么忠心可言,傅君兮又不是个蠢蛋。 狱足给她指了五六个牢房,每个牢房十来个人。 她让狱足退下后,粗略的将五间都看了一遍,随意抓着一个人问,“秦修呢,他在哪里?” 这个人却抿嘴不言,披头散发看不清神色。 于菱月急道:“说呀,我是于菱月,你们告诉我,我才好帮他。” 他仍是不回答,蹲在牢房里头的一人开了口,“秦修还在你们昨日见面的地方。” “好,知道了,你们只是买了一对母子令其乞讨而已,其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要说。记住我的话,才能保住你们的命。” 她交代完后,转身打开离开,那个方才蹲着的人站起来,露出了脸。 “于姑娘。” 于菱月一惊,转眸,这才看清了这个人是小六。 - 朝阳殿中,傅君兮屏退了所有人,盯着她道:“秦修来金陵城做什么。” 他演了这么一出戏,让她相信他真的拿回了扳指,把秦修的人已一网打尽,竟然就为了套出她昨日究竟去见了何人。 眼下只有咬死了她与秦修只为私会,并无其他事。 于菱月目光落在地上,“你不是知道了吗,他来见我一面。” 傅君兮眯着眼,淡淡道:“那你呢,你为了见他一面,才与我那样?” 于菱月点了下头,“对,他为了见我一面冒险来了金陵城,我自然也愿意为见他做任何事。” 傅君兮的眸光霎间变冷,变寒,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令她抬头,她却仍低垂着目光不肯看他。 他哑声道:“我珍你,重你,你却为了秦修委身,你就这样作贱自己?” 于菱月勾了勾嘴角,轻佻道:“他值得。” 傅君兮捏着她下巴的手紧了些,修长的指节隐隐发颤。 他一手扣上她的背,逼令她近在咫尺的看着自己,她却闭上了眼睛。 听得清她沉重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绷紧的身子满满的抗拒。 “你看着我,再告诉我你喜欢秦修。” 他冷冷的说着,心里却是期待她不开口。 于菱月咬了下唇,怒然睁开了眼。 “何止是喜欢,我爱他。我凭什么不爱他?你一直在我的对立面,秦修以及秦家军为我于氏披肝沥胆,也为我满儿忍气吞声,我凭什么不爱秦修?我不爱他,难道爱你吗?” 脑中“嗡”得一声后浑浊不堪,傅君兮松开了钳制她的手,胸内刀绞一般疼痛。 他骤紧的眉头里再没有了凛人的气势。 于菱月却在此时又逼近了一步,不冷不淡道:“原本我还忧心着一事,既然已挑明了,给我一碗避子汤,今后少一份纠葛。” 傅君兮脸色僵滞过后,手握上了她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拽,手一挥文房四宝摔落了一地,再将她放倒在案牍之上。 “你来招惹的我,还想全身而退,做梦!” 侍卫们听到殿门有东西摔碎的声音,推门而去,却见太子把一个女子扣在桌上热吻,吓得赶紧退了出去,带上了殿门。 被这一扰,傅君兮的怒气消了大半,发泄似的咬了下她舌尖后放开了她。 他拭去了唇上分不清是谁的血迹,坐到椅上,看她恨恨得看着自己,重重擦去了嘴边的痕迹。 傅君兮讥诮得勾了勾嘴角。 “不是吗,你小时候为了挑衅我,让你娘去求了我父皇,得以女儿身入国子监跟我一块儿读书。后来又化名为于锦念,出现在我身边勾引我。一刀两断之后,我对你避之不及,你又说自己失了忆,哭着说你喜欢我。” 于菱月听着这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傅君兮嘲弄得看着她,“求我陪你喝酒,给我下药,才有了满儿,昨夜宽衣解带的勾引我,说要再生个孩子。于菱月,这桩桩件件都是你做的事,事后你说你爱的是秦修,你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惜出卖身体的女人,是吗?” 她只抿紧了唇,唇色被她咬得惨白,低垂的眸光中有一些难堪。 傅君兮似乎还不满意,哼道:“秦修还敢来金陵城送死。” 他眼中透出的厉光中有杀意,唤道:“小六!” 随着小六进来,于菱月惊恐的睁大了眼,跪到了他膝边,颤颤栗栗的去握他的手。 “不要,不要这么做!” 小六面无表情的问,“殿下,何事。” 傅君兮没有说话,只僵着脸看这个跪着的女子。 这个女子三个月来都没对他有一分善意,却为了秦修如此。 于菱月胸膛起伏的厉害,尽可能平静,低声下气的求他。 “放过他,我好好的跟你在一起,今后我不会再去见他了,我,我给你生个孩子。” 傅君兮的脸色越发暗沉,收回了目光,下令道:“关闭城门,挨家挨户的找,不能漏过一寸地,找出秦修当场射杀。” “是。” 小六得令退出。 于菱月“啊”得一声,喉咙似被撕裂了一般嘶哑。 秦修在无多大警惕之心的情况下,怎么能躲得过皇军的搜查? 于菱月顺着他的手臂而上,摸到了他的脸颊,透过一片水花看着他,“放过他吧,他死了我会恨你的,君兮,你放过他。” “你恨我的还少吗?”他冷哼了声。 于菱月哭着道,“你不是这样的,你从前不是能成全我跟他在一起的吗?你现在为什么要这样?” 傅君兮伸手摸她湿透的脸颊,修长的指节隐隐发冷。 “你让我放过他,你何曾放过我?我成全你啊,你从此把他放在心里爱着,把我恨入骨髓,我宁可要你真实的恨意,也不要你为了他对我曲意逢迎!” 他起身随手抓起其后的一个小琉璃瓶,重重砸在了地上,碎了满地的晶莹瓦片,一如那日她扯下了玉佩,狠狠的摔碎在地上,宣告他们之间情断如斯。 于菱月一怔,闭了下眼睛,身子摇摇欲坠。 她再睁开眼时,眸中平静了许多。 “我去见他,更多的是因为恩情,你把满儿挂于城楼之上时,是他们救了满儿。我是一个女子,更是一个母亲啊。”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他,看到他眼底藏不住的愧疚后,继续趁胜追击。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君兮,你说你从未想杀满儿,再生一个,你就能证明给我看,你愿意做一个好父亲的,我就不会再恨你了。” 他皱了下眉头,似是在考虑其中的事情。 她却突然解开了衣带褪下了外衣。 傅君兮惊愕,飞快的捡起衣服给她披上,“你疯了吗?这是什么地方,随时会有人进来。” 于菱月摇头,叹息道:“你想杀秦修,是不服气满儿将来会叫他一声爹,是不是?可是人家于满儿有救命之恩,我们忘恩负义是有损阴德的,这样的阴损会报应在子女身上,我怕满儿不幸。” 傅君兮握着她肩膀的双手一颤,她竟然为了救秦修说出了这样的话,损孩子的阴德,逼得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可以不杀秦修,但我不接受你因他而低下的任何姿态。” 于菱月心上的石头落了下来,紧锁的眉头松懈了几分。 第47章 毒妇 傅君兮突然轻提嘴角,唤道:“来人!” “把秦薇带来!” 秦薇是秦修的妹妹,太子的良娣之妾,素来清高不与人来往,琼华殿中囚禁之时,她只淡淡的来看过一眼满儿。 秦薇跪到了殿上,满眼鄙夷的瞥了于菱月一眼后,低头沉默。 傅君兮当着她的面下令,“秦薇发卖青楼,让其生下嫖客之子,为秦氏绵延后嗣。” 听言,秦薇下巴颤了下,随后咬紧了唇。 于菱月再去抓他的手,急切的劝道:“她入了青楼有损的是你的颜面,你不想旁人说一句,他们睡了你的女人吧。” 傅君兮淡淡的看着她,等着她能不能再说出什么有杀伤力的话来,殿中跪着的秦薇却突然发怒。 “我不要你假惺惺的替我说话,你是我哥的妾室,我父亲为你的孩子退兵千里,困于南番,你却做了太子的宠姬,蛊惑他处置我,你就是个荡妇毒妇,你遭厌弃之日亦遭万人唾骂,不得好死!” 秦薇自认日日谨慎处事,从不出错,今日突然被召来此处,太子要当着这个女子的面发卖了她,可不是这个女子蛊惑的? 于菱月颤了下眼眸,自嘲一笑,对太子说道:“荡妇我一人做就够了,不要迁怒于别人,你要卖,就卖了我吧。” 傅君兮脸色沉了沉,起身走到秦薇面前,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被打歪了脸,俏丽的脸颊红肿了一块。 “没有她,你早在出琼华殿时就被处死了,留你一条命在,是叫你像狗一样咬她的?” 傅君兮冷冷的说完,吩咐道:“高价拍卖秦薇处子之身,世人便会知道,这不是本太子的女人。” 秦薇的脸瞬间成了煞白一片,侧眸盯着一旁的梁柱,随从立马拽住了她。 于菱月努力平复了气息,说道:“殿下今日卖了她,世人跟秦薇想的一样,定是我蛊惑的。受辱的是秦薇,被骂的却是我这个不守妇道妖言惑君的毒妇。” 秦薇一愣,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傅君兮微皱了眉头,不言。 她又道:“殿下是想让我同妲已妺喜一般,背负那样的好名声吗?” 傅君兮与她相视僵持了一会儿后,自嘲一笑,吩咐道:“送秦薇回去。” 秦薇被拖着“送”出大殿时,目光一直落在于菱月的身上,直到再也看不到。 于菱月松了口气,“我回听雪殿了,你还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 今日折腾的实在太累了。 踏出殿门时,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清楚自己威胁我倚仗的是什么,总有一天我能不再受这个威胁。” 于菱月哀凉一笑,“好啊,我等着那一天,你来亲手杀了我。” - 听雪殿加派了守卫,她如今只能在听雪殿的院中溜达,出不了这道大门。 每日的许多时间,于菱月都陪着萧兰儿织绣衣物。 萧兰儿见她绣的婴孩衣物甚小,便问道:“你这是打算再生一个了?” 于菱月摇头,“这是给你孩子的。想好名字了吗?” 萧兰儿有点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儿子的话就叫燕翔,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女儿的话就叫桃蓁,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说完,萧兰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心事重重道:“太子自那日后,没有来过听雪殿。” “嗯。”于菱月淡淡道。 萧兰儿皱着眉头,担忧得看着她,“我听那些侍卫说,殿下的朝阳殿中频繁出现一个紫衣美人,她进宫出宫来去自如,还时常宿在朝阳殿中。” 于菱月的心中没来由的硌了一下,有点儿不适,顿了顿后,道:“哦。” 萧兰儿深深的叹了口气,“半个月了,一旦你不再受宠,我们的处境岌岌可危。” 于菱月放下了绣盘,叹息道:“实不相瞒,那一日在朝阳殿上我意识到了这点,衣服都脱了,可傅君兮是个极能克制的人,他若是变了心,怕是如何也挽不回了,何况我们之间是这样的立场和缕不完的猜忌。” 萧兰儿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你在朝阳殿里脱衣服?” “嗯。” 她毫不介意的承认,目光落在萧兰儿的刺绣上,眼睛里却是空无一物。 萧兰儿磕磕巴巴的说:“这种方式可能太直截了当了,要不你给他绣个什么东西,让侍卫送过去?” 于菱月提了下眼帘后摇头。 “我不愿意。” 萧兰儿倒吸了口凉气,“你这样可不行,你现在就是流落在海中,他是唯一能救你的船只,你必须要抓住这个逃生的机会。” 于菱月沉默不语。 萧兰儿看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其实你孩子去南番没什么危险的,在你亲外公身边,也有秦家军拥护不是?你恨他让你失望,是因为你心里有他。” 于菱月颤了下眼眸,胡乱的拿起绣盘。 萧兰儿轻笑了声,“原我以为你喜欢的是秦修,可在你身边呆了三个多月来,每每与你说起秦修和太子,你的神色是大不相同的。” 这绣针突然不知该如何下手,心如乱麻,她干脆放了下来,皱着眉头直视萧兰儿。 “那又怎样?你能原谅一个兵临城下时,把你的孩子挂于城楼的人吗?古来有几个人质不被射杀,你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换做你,秦修拿你的孩子这么做,你能原谅吗?” 发问之下,萧兰儿噤了声。 一片沉默过后,萧兰儿轻声道:“好了,我不再这样劝你了,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 夜深,微弱的灯光中,她躺在被褥里,对着粉色的帐幔考虑起萧兰儿说的话。 太子一旦变了心,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她没法再保兰儿,馨儿,秦薇,还有众多萧秦的妻眷。 秦修一旦被抓,能保他的唯有太子。 近来频繁出入朝阳殿的那位紫衣女子,也不知是何模样。 稍有困意时,一个脚步声踏入了寝殿内,坐到了她床边,灯光暗得看不清他的神色。 已近子时,他却仍衣冠周整,似是忙到了现在,尚无沐浴更衣。 时隔半月突然驾临,于菱月翻过身,静静地看着他。 半晌,他开口道:“昨日找到了秦修,关在天牢里,我没杀他。” 早有预料,她还是心沉一下,“嗯。” 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听闻你月事来过了,你可以放心了。” 于菱月愣了下,婢女真的是事无巨细,通通都要汇报给他。 她又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傅君兮站起来杵了会儿后,帮她拂下了薄纱幔帐,向外走去。 于菱月没来由的心慌,坐起了身,嘴巴一张就说道:“那个紫衣女子……” 傅君兮顿了下步子,“他叫凤渊。” “哦,好名字……” 她由衷的感叹。 他隔着幔帐看了她一眼后,再没停留。 第48章 不是梦 如山的文书堆奏着,傅君兮揉了揉太阳穴,暂闭了双眼。 风渊轻摇的团扇停了停,“殿下去小憩一会儿吧。” 傅君兮摇头,“萧秦兵变之后,朝廷痛失十数万兵马,各地暴乱不止,父皇在此时称病,这是要乱上加乱。” 他挣扎着开眼,重握起手上的这份题本。 风渊续上了香炉,紫衣轻飘飘而过,在他身边落座。 “陛下在此时交权,是否有允你重审于将军冤案之意?此案昭雪,秦家军归服,南番暂安,天下的形势不会似如今这般糟糕。” 傅君兮眸色深了几许,“叛乱过的军队如何归服,自古以来没有这个先例。” “殿下可做这个先例。秦家军叛乱不为名利,只为替于老将军昭雪,更为了于氏血脉而退兵,风渊以为,秦家军的五万锐兵有铮铮烈骨,恩义分明,若招安,是为凉启国之幸。” 风渊从文书中挑出了几本,放在他面前,“殿下看看这一些,都是听闻秦修被俘而上的奏本,其间委婉的建议殿下不要处置秦修,称现在不是与秦家军撕破脸皮的时候。” 傅君兮浅浅得点了头,“我看过了。” 风渊凝视了他一会儿后,突然起身,轻缕裙衫后合掌而跪。 “风渊请求殿下重审于将军一案。” 傅君兮微微愣怔,放下了手中题本,眸色深深的看着他,“你这行的是南番跪礼。” “是,瑾禾曾受南番之恩,她忠于南番,我亦为南番而请。” 傅君兮看着他,透过他,似乎看到了曾在风渊身边的女子,也是一身紫衣,淡淡熏香。那个女子笑容清甜,她看向风渊的眼神也是有所不同。 傅君兮一声叹息,“只洗冤,不追究父皇之过,如此,他们能心安吗?” 风渊想了想,低头道:“殿下若异地而处,是否能忍受如此之祸,只一句轻飘飘的错判便拂了去?” 殿中静寂,傅君兮指尖轻敲桌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 秦修下了狱,听雪殿也解了禁足。 萧馨儿第一时间赶来花了大半个时辰阐述紫衣女子的事。 大抵是这女子妖艳,太子还极为信任她,处理公文都由她陪伴在侧,甚至由她代批奏折。 “活脱脱一个妖女。” “对。” 姐妹俩一言一和的,亦察觉到于菱月倒茶的手走了神,水都漫出了茶杯,顺着桌檐淌下,湿了萧馨儿的衣裙。 萧馨儿赶紧避让开来,夺过她手中茶壶。 “你还在发愣,你得振作一些了。这个女人一旦上了位,她能放过你吗?” 于菱月懵懵得问:“她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萧馨儿深吸了一口气,按着她坐下,“因为太子曾经对你的偏爱,是个女人都会顾忌你的存在,怕你东山再起。” 于菱月摇了摇头,眼中有一些空洞,“就凭太子对她的信任,是我万不能及的。太子终有一日会喜欢上这样一个能让他信任的人,而我终究是个错误。” 萧馨儿与萧兰儿面面相觑后都急了眼。 “你怎么能如此丧气?你现在不想法子,今后更没有法子了。” “菱月,你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我们,都得加把劲了。” “去向太子低个头吧,如何?” 她们说个不停,于菱月的脑子里嗡嗡作乱,向她们摆了摆手,“别说了,我出去走走。” 萧兰儿正是需要多走的时候,便就与姐姐一起,跟着于菱月在东宫的各个殿宇中没头没脑的走了两圈。 第三圈时,萧兰儿有些累了,捧着浑圆的肚子就近找了个石椅坐下。 萧馨儿突然两眼发亮,拉过了于菱月的手,指着不远处九黎亭上叫她看,“太子在那里。” 于菱月稍稍回过神来,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傅君兮正在九黎亭上,与一紫衣女子并肩而立,正相视着说些什么。 这位女子侧颜绝美,衣衫飘飘,轻摇团扇,发间的步摇微微晃动。似乎这样的女子,更衬得太子的风华绝代,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他并肩而立。 于菱月多看了两眼后,收回了眸光,面向远离他们的方向,“走吧。” “走?”萧馨儿有些不解。 于菱月淡淡道:“他这样……挺好的,今后他总算能好好过了。” 她原在萧氏两姐妹的劝慰下,有再去纠缠他的打算,可不知怎的,看到这天作之合的一幕,心间有些许酸涩,还有些欣慰轻松。 他总算能放下了,不再困守在错误的纠葛中,何尝不是一大幸事。 亲眼见过这紫衣女子后,姓萧的两姐妹更是揣揣不安,心事重重。 于菱月却似乎茅塞顿开了一般,人反而精神起来,劝解道:“你们不必过于忧心,我相信他这点承诺是会遵守的,不到必要的时候,不会动咱们的。” - 时间飞漱,又是半月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一人给她特地伸在外头的手脚盖上了被子。 大热天的,婢女总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她蹭了一下,把被子蹭开来,嘟囔着:“出去,别管我。” 这人却坐在她床边,迟迟没有离开。 于菱月那点困意慢慢的消散,不耐烦得睁开眼来,“干嘛呀,太子叫你监视我睡觉吗?” 这一眼,她呆滞了一下。 “是梦啊。” 她喃喃的说完,又闭上了眼。 “不是梦。”他低哑的声音随即入耳。 于菱月的眼睛猛的睁开,在微弱的光亮下瞪着他。 傅君兮也瞪着她,互瞪了半晌后,他突然道:“你不讨好我,是不想保住秦修和那帮女人的命了吗?” 于菱月瞥了瞥嘴角,裹着被子坐起身。天是够热的,可她里头只着胸衣,总要遮住了锁骨和肩头。 “殿下不是说,不要我为了秦修对你曲意逢迎吗?” 傅君兮顿了顿,理直气壮道:“你可以为了萧兰儿萧馨儿,也可以为了你自己。” 于菱月点了点头,“我先该脱自己的还是脱你的?” 傅君兮一愣,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你难道就只能想到这种事吗?” “那要怎么做?”于菱月疑惑的看他,大半夜上这儿来,还能怎么讨好,给他煲个汤锤个背? 傅君兮低垂了目光,胸膛此起彼伏,低哑着声道:“上回我们都在气头上,有些话做不得数,如今都过去一个月了,我来是想再问你一次。” “嗯。”于菱月静静的等着。 他深呼吸之后,开口,“秦修不会死,他回来金陵城的目的也已审明白了,我想再问你一句,你心里有秦修吗?” 审明白了?于菱月心中大惊,这群废物就这么藏不住事吗?她借着微弱灯光仔细打量了下傅君兮,也不知他是不是匡人的。 第49章 酒壮人胆 见她迟迟不说话,傅君兮沉下声又问了一遍,“你心里有秦修?” 于菱月这才听明白了他话中的目的,只觉得纳闷,他不是已有了新爱,还纠结她那点事做什么?男人都是这样新爱旧人一把抓的吗? “这还重要吗?”于菱月轻蹙眉间。 傅君兮微不可闻的“嗯”了声。 于菱月摇头,“不重要了啊,你跟那个紫衣女子好好过吧。人要专心专情,别再往我这边跑了。” 她如何也想不起来,那日傅君兮到底说那个女子叫什么来着。 傅君兮脸色沉了些,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我带了几坛酒来,陪我喝。” “喝酒?” 于菱月还是摇头,把漏风的腿也缩回了被子里,“你跟那个女子吵架了?心情不好找楚寻风不要找我,你不懂女人,她知道了会伤心的。” 她苦口婆心的劝着,傅君兮却猛得站起身,怒道:“你想气死我吗?” 她料想着自己也没说什么,无辜的抬眸看他,“没有啊?” 分明自己难得设身处地真心实意的为他着想,他为何这样不识好歹? 傅君兮从一边衣架上拽过了衣服,扔到她身上,“穿好,陪我喝酒。” 虽无心讨好他,他的命令却也不能违背。只一件薄薄的外纱衣,她穿好之后赤着脚走到他身边坐下。 五个小坛子,傅君兮掀开了坛布道:“就这样喝,不必拿碗了。” 他率先猛得举坛灌了几口,于菱月不甘示弱的豪饮过后,抬袖擦了擦嘴,“空腹喝酒伤身,不如让宫人拿着吃的来?” 他没有意见,于菱月便跑到殿门口叫醒了靠在门边昏昏欲睡的宫人,小声道:“去做点下酒菜来,还有醒酒汤。” 她回过头看,却见傅君兮一个酒坛已空,十两酒已然下肚,正在掀第二块坛布。 于菱月按住了他的手腕,“有事先说事吧。” 傅君兮掰开了她的手,将这坛酒一口子饮去了大半,再举起时,于菱月夺了下来。 “你是太子,不是个酒鬼,天亮了你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要这样喝了。” 傅君兮看着她,狭长的双眸已有了些倦意,却带着浅浅微笑。 于菱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重重的把酒坛子放回他的手中,“我怕你酒醉撒泼而已,你爱喝我管不着。” 傅君兮伸手随意得缕了缕她的发顶,缕乱了后满意道:“嗯,你管不着。” 这顺着说的一句话,她却没来由的恼怒,“是,我管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 傅君兮乍舌道:“我管的着,我是太子,将来是皇帝,天下人都归我管,尤其是你于菱月。” 于菱月瞪着他,伸手托举了下他手中的酒坛,“喝吧,喝死你就没人管我了。” 傅君兮又灌了几口,他手似有些拿不稳了,酒从坛中漏出渗透了他的衣襟。 他把酒坛随意的放在一边,哑着声道:“你恨不恨我把你留在这里,如果秦家军班师回朝,秦修还能做他的大公子,你是不是会回去他身边?” 于菱月眸色深深,“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傅君兮愣了下,笑道:“我再喝点,我不敢听。” 于菱月握住了他还要拿酒的手腕。 “秦家军班师回来,有两个可能,一是皇城已破皇帝被诛,那我会带着你远走高飞,力保你不被害。二是你已替我于氏沉冤昭雪,皇帝昭己罪,秦家师招安,到那时,你已经登基为帝。我是你的太子妃,理应为后,满儿是嫡长子,理应为太子。” 她说完,又讥诮的提了提嘴角,“但是这都不可能,金陵城破不了,你也不可能给你爹写罪书。” 她说得如此透彻,却没有一个字是在回答她的感情。 傅君兮已醉红了耳根,向她凑近了些,“我不会强迫你做我的皇后,你可以遵从自己所愿,选择留在我还是秦修的身边。” 于菱月无奈道:“我已经回答过了,你没听明白吗?” 傅君兮睁了下眼,感觉自己清醒无比,刚刚真的没有听到他想要的答案。 身子隐隐有些漂浮之下,他又向她逼近了一寸,近在咫尺的逼视着她。 “秦修,我,你选一个。” 于菱月微缩眼眸,不自觉的后倾了身子,“我谁都不选。” 傅君兮意外的蹙了下眉头,迷茫去扒另一个酒坛。 于菱月道:“我选地位,权力,拥有了那些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人和我自己。我不选你,也不选秦修,感情是最不能倚仗的东西。” 婢女们端了几碟小菜和糕点进来,还有一壶醒酒茶,目不斜视放下就走。 于菱月捏了块桂花糕,并不温柔的塞到他嘴里。 他吃了口便呛着了,咳了一番后看着她道:“权力,地位,我给你,你会是皇后,但要活得比我长,你才能做皇太后。” 于菱月倒了碗醒酒茶送到他嘴边,“你给了再说这些,现在为时尚早。” 傅君兮点头,把这碗茶按在了桌上,拿过一个酒坛放在她手中,“喝。” 于菱月接了过去,开坛灌了自己几大口。 傅君兮伸袖替她擦嘴,袖子却已被不知何时打翻的酒弄得潮透。 酒毕,他一声令下,婢女又送进来几坛。 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怎么熄了灯。 - 再醒来时,屋里还是黑的,她凭着感觉知道身旁躺了一个人。 她屏住呼吸,伸出手,沿着柔滑的绸缎向那人探了过去。 先碰到的是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想缩回去时,那人迅速回握住了她,掌心温热干燥。 她大气不敢喘,他也迟迟没说话。 好一会儿后,她建议道:“趁天黑回去吧,被那个姑娘知道了,怕是会生气的。” 他松开手翻了个身,还是不说话。 “让掌灯吗?我替你喊?”于菱月体贴的问。 他又用力翻了个身,声音低哑。 “睡觉,闭嘴。” 第50章 鱼游釜中 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宛若做了一场梦,只脑袋有些宿醉后的疼痛。 她撩开薄纱幔帐,紫檀桌上东倒西歪的一群酒坛也就罢了,地上还碎了一地,叫她怔了一怔。 喝了这么多,他是怎么做到起这么早,出去的悄无声息的。 外头的婢女及时进来打扫伺候,于菱月低头闻见了自己身上发间浓郁的酒味,吩咐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玲珑看起来疲乏至极,伺候沐浴时打了个哈欠,扭扭捏捏的好半天,终于开口。 “夫人昨夜发这样大的脾气,太子殿下都不曾恼怒,还留了宿,殿下是真心喜欢夫人啊。” 于菱月一愣,“有吗?” 她明明好生说话,冷静以对,沉着相待了呀?只是后来酒多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到的床上,她都想不起来了。 “夫人忘了吗?那一地的酒坛子就是夫人摔的呀。” 于菱月迷茫的哦了声,“我可有说什么?” 玲珑脸一红,往她臂上舀水的手稍作停顿,“这婢女哪敢说。” “说。” 玲珑叫苦不迭,但又不得不说:“夫人骂了很多,说殿下见异思迁,心毒手辣,狼心狗肺……还说……” “还说什么?”于菱月吊起了心眼,自觉不妙。 玲珑身子一紧已跪了下来,“夫人还说殿下是个怂的,真应该……” “应该什么?” “应该向秦修学一学霸王硬上弓!” 玲珑鼓足勇气说完,头嗑在砖地上颤颤栗栗。 于菱月脸色一阵尴尬,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话她不喝多是真说不出口,这听到的人估计也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耳朵。 “有多少人听到了?” 玲珑轻声道:“就昨夜守夜的我们三人。” 于菱月点了下头,从浴池里伸出了手,揉了揉太阳穴。 “我知道了,放心,我会保你们平安,你们只需管好自己的嘴。” 玲珑安心了些,继续给她舀赤水。 于菱月闭上了眼,越发头疼,“那太子呢,他说了什么?” “没有听到,殿下像是什么也没说。” 于菱月舒了口气,现在只能求太子也喝多了,像她一样忘得干干净净,否则连累到的不只是这三个守夜的婢女,还有秦修。 心事重重的洗完澡,很久不见的暮星河简装脱簪的跪在了她寝殿前。 “做什么呢?” 暮星河抓住了她的裙衫,抬头的霎间,晶莹的眼泪掉了下来,“姐姐,帮帮我吧!” 前两日于菱月就听说了外头的事,冯相之女冯良娣近来得了协管东宫的权力,这冯良娣是个脾性耿直火爆的,屡屡找暮星河的麻烦,扣了她的吃穿用度,还常常叫她难堪。 于菱月漠然道:“你如今顶着太子妃位,跪我是什么意思,想让那件事尽快的昭然若揭?” 暮星河下意识的摇头,站了起来,“姐姐可以单独说话吗?” 这个姑娘原本是让她怜惜的,可欺骗利用和暗算,早已让她对这个姑娘凉了心。 于菱月微眯了下眼,“不方便,有什么就在这儿说。” 暮星河下巴一颤,哭出声来,“姐姐,我是为了你才进的这龙潭虎穴,如今你一定要救救我呀!” 于菱月淡淡道,“你可以不再做这池鱼幕燕,不再鱼游釜中,换回我们的人生不难,我现在问你,你想回苏城吗?” 暮星河一怔,眼神躲闪着垂下眼来,微张的嘴没有开口。 于菱月轻笑着摸过她肩上滑软的绸衣,耳垂下晶莹碧透的蓝宝石耳坠,“舍不得这馔玉炊金,膏粱文绣,天天有婢女伺候的日子?” 暮星河咬住了下唇,“姐姐,暮家养了你七年。” 于菱月点头,“七年养育之恩,我会馈以金银报答。星河,无论你今日为了什么而来,都没这个必要,哪怕你真跟侍卫私通,弄出了孩子,殿下也会成全你们,把你们平安送出宫去。” 暮星河窘迫的抬眸,这听雪殿的婢女们,毫不避讳的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 她咬牙道:“你就算不帮我,也没必要这样羞辱我吧。” 于菱月讥诮得勾了勾嘴角,伸出食指,在暮星河面前笔挺挺的摇了摇,眸中清冷。 “这就叫羞辱,把我跟侍卫关在一起叫什么,是你对我这个姐姐的善心吗?” 暮星河一怔,眼眸不受控制的紧缩。 于菱月见她接不上话,淡淡道:“走吧,别来我这儿了。” 暮星河抿着唇,自觉索求无望,眼神中的恨意妒意不再收敛。 “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吗,太子昨晚宿在你这儿又怎样,他现在已有了新宠,一个月来才想起你一回!你拿什么跟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去比,你还给叛臣秦修生过孩子!你是东宫的笑话,是朝廷的耻辱!” 琼华殿的事闹得过大,到底人人都知道了太子养在听雪殿的女子,曾是秦修的妾室。 于菱月眼色一厉,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打歪了她的脸,掌心隐隐作痛。 “蠢货,你不仅在骂我,更是在骂太子昏聩有悖伦德,你当真活腻了是吗,也当真以为我气急恼急了都不会与你计较?” 暮星河捧着打出红印的脸颊,仍有不甘,“你连萧馨儿都可以原谅,你护她保她荣华,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暮家养了你七年,你忘恩负义!” 于菱月讥诮的轻笑,“萧馨儿可没有一边害我一边叫我姐姐。你再说一个字,我即刻把你扔回苏城。滚。” 暮星河似是没见过她这般模样,难以置信的颤了下眼眸,终究闭紧了嘴,狼狈离开。 巨大的信息量令婢女们退缩一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踹。 萧兰儿在不远处看了良久,孕肚已入骨盆,挺着腰步伐有些费劲,“你原是个心软的,怎她跪下求你还无济于事。” 于菱月视线落在她肚子上,神色柔软了些,“太子一月不来,昨夜只宿了一夜,她大清早的就来了。她如今尚是太子妃,跪我,就是陷我于不义和旁人的口舌之中,虽说我在外人口中已是万夫所指,但就不乐意她这么做。” 萧兰儿轻蹙眉间,深深叹息,“你并非是外人认知的那样,做秦修的妾室和留在东宫,都非你所愿,你总说自己不在意,还是会心痛外人如何看你的吧。” 第51章 桃蓁 于菱月示意婢女扶着萧兰儿,一同往殿后的池塘边走去,她们一贯在后院的亭中用早膳。 清风拂过碧水微波,微灰色的绕塘石栏依旧,院落中的合欢树殷红点缀,苍翠欲滴。淡淡花香在清晨尤其好闻。 婢女端上紫薯糕桂花糕后,再端上了一盆银耳羹,盛分到两个琉璃碗中再退下。 萧兰儿月份越大胃口越好,看她吃得香,于菱月劝道:“太医说了不宜多吃,胎儿过大不好生。” 萧兰儿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出其不意道:“昨晚我听到砸东西的声音惊醒过来,跑出来看到你寝殿门口站着太子的侍从,便没再上前。我离得远,只听到你提了秦修,其他都没听清了。” 于菱月咽得急,呛了声,“今后再不能喝多了。” 萧兰儿低下头,有些愧意,“我有身孕,怕伤着自己就没敢进去,今早看到你没受伤就放心了。” 于菱月一愣,明白过来扑哧一笑,“你是怕太子伤害我?我今早看到一地的碎瓦也吓了一跳,不过婢女说,砸东西的是我。” 萧兰儿意外的睁大了眼,“嗯?” 于菱月不敢说自己到底说了秦修什么,只说了太子问她选秦修还是他的事。 萧兰儿屏住了呼吸,“你怎么说?” 于菱月浅笑道:“他这问题蠢得很,我不会让他在我和紫衣女子之间二选一,更不会让他在天下与我之间二选一。” 聊着吃着,萧兰儿突然捂上肚子皱紧了眉头,于菱月赶紧过去扶她,她站起身,椅子上有斑驳血迹。 “见红了,玲珑!快叫产婆,太医!” - 一份烫手的奏折让傅君兮愤而丢到了地上,雷霆大怒,“有本事上奏,怎么不敢署名!” 风渊捡起一看,文中称太子宠叛臣之妻有悖伦德,此女妖惑太子,才致国运受损天下疮痍,望太子赐死此女。 正所谓盛世需要女人点缀,乱世需要女人顶罪。 “不妨对照笔迹,揪出此人。” 风渊将它放回了案牍上,单独置于一处,“此人试图将罪责归于太子殿下与一女子,其心可诛。” 傅君兮道:“什么叛臣之妻,她是我名正言顺的太子妃,需早日正名,堵住攸攸之口。” 风渊点头,近了,带来一股幽香,“殿下昨日留宿听雪殿,今日早朝都迟了,百官等了半个时辰,这才有人如此上奏。” 傅君兮嗯了声,思绪不受控制的飘离。 阿月酒量甚好,彻底喝醉的样子他是头一回见。 这酒品着实不太好,指着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也可见她内心憋愤。 她摇摇晃晃的站在那,脸颊和耳根都醉得红透了,无一丝羞愧之色的对他嚷嚷道:“秦修都敢霸王硬上弓,你就是个怂货,躺在你边上都不作为!” 他被骂得莲心入喉一般,苦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来点实际的证明自己不是怂货。 霸王硬上弓,想到此处,他气急败坏的一拍桌子。 “小六。” “在!” “去天牢里把秦修揍一顿。” 小六疑惑的抬眼看太子,傅君兮催促道:“快去!”杀不了还打不得了吗? 小六慌忙退出大殿。 风渊笑道:“殿下如此举动,怕不只是为这奏折的事吧。” 傅君兮自觉行为幼稚了些,却也无从解释,只能愤愤的说一句,“秦修行事不君子。” 风渊不多问,磨起墨来,说起另外一事,“殿下五日后登基,届时就不再住这东宫。” “如此仓促。”傅君兮坐下来低声念道。 他拿起奏折,却心神不定。 风渊轻挽团扇,沉声道:“形势等不得,那是最近的吉日吉时。” 傅君兮干脆放下了奏折,起身,“五日后,我即是大义灭亲的新君,又是不忠不孝的逆子。” 风渊道:“世人如何看都不要紧,只要天下安定,这便是陛下的心愿。” 傅君兮苦笑着摇头,“他不问民生疾苦,不问冤屈与否,不问是非黑白,天下于父皇而言又如何。他所作所为无论有多荒唐,尽管非我所愿,却都是为了我。如今他情愿在史册上留下污名,只盼我得民心,稳定朝局,招安秦家军。” 风渊推开殿门,暖光照进大殿,带来一阵微风,他的一身紫衣在晖中轻轻飘动。 “也许陛下的用意不仅于此,他此生至憾不过一个情字,看透殿下之心后,不舍得殿下再受其苦吧。” 傅君兮拥入逆光之中,轻喃,“可惜,我与阿月之间,非家仇两字可解。” - 多日坚持不懈的步走到底有用,萧兰儿吃了三个时辰的苦头,顺利生了个女儿。 “桃蓁,秦桃蓁,我是第一个抱你的人呀。” 这软软的小身子,毫无分量一般,于菱月抱在怀中爱不释手,尤记得满儿当时已有四个月大,比这小娃娃要重许多。 萧兰儿在婢女的搀扶下坐起身来,不由感叹道:“秦修知道一定高兴,他儿女双全了。” 于菱月微愣,才想起来萧兰儿至今不知道满儿是谁的孩子。 “满儿他……” 宫里宫外都知太子拿满儿做了什么,知道真相的除了秦太师父子,也就是萧馨儿了。馨儿嘴上说着对太子再无情谊,到底是想守住太子的那点名声,才连兰儿都瞒了过去。 拿亲生骨肉作为人质,这一笔若让文官得知,他死后都摆脱不了心狠手辣之名。 昨夜说让满儿做皇太子,也是她的气话罢了,傅君兮怎么可能让这样一个孩子作为储君,他只能一世都将满儿养在秦府名下。 想到此处,于菱月止住了嘴,把未说出口的话生生吞了进去,看着怀中方才哭过的小婴孩皱巴巴的小脸,喃喃道:“满儿他是你的哥哥呀。” 刚踏进屋的萧馨儿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后抱过了孩子,笑着对床榻上裹着头巾的兰儿道:“当初没让你进东宫是对的,进了东宫,你哪还能有孩子,咱们三个中你是最有福气的。” 于菱月疑惑的想了想,萧家庶女很多,嫡女只两个,哪来的三个人? 好一会儿后,她才明白过来,馨儿是把她算了进去。 “对,兰儿是最有福气的。”于菱月忙前忙后的也累了,坐下来喝了茶水喘了口气。 第52章 薰风再入弦一 东宫出生了个奶娃娃,虽是叛臣之后,陈奉仪,沈良媛破天荒的来了听雪殿,给奶娃娃送礼。 秦良娣带着好多婴孩的衣物出现时,于菱月好生尴尬,找了个借口离了这间屋子。 秦良娣抱过了桃蓁,对萧兰儿道:“嫂嫂,你要不要搬到我那儿去,我照顾你自然比那个女人尽心。” 萧兰儿笑道:“她生过孩子,自是更有经验些,我在这住惯了,也舍不得走。” 秦良娣把孩子交到了奶娘手中,压低了声音道:“这毕竟是我哥哥的孩子,我怕她心生妒意对孩子不利。这个女人的心思若简单,岂会在此处。” 萧兰儿有些意外的看她,她没想到秦修这个妹妹对于菱月的意见这么大。 “妹妹,你错了,她若要对这孩子不利,桃蓁岂有降生之日。” 秦良娣仍有些许不放心,临了她的床榻,生产过后的血腥味令她皱了下眉头,“你总要留个心眼的。” “你还不清楚眼下的形势吗?妹妹,如今已容不得我们清高了。你能活下来,并非因你是太子的妾室,而是因为她。她并没有对不起你哥哥,今后还是与她妥善相处吧。” 萧兰儿劝着,长叹了口气,秦修这个妹妹生了一身超脱年纪的稳重气质,却压根不顾大局,目光短浅,算是秦家最不稳妥之人了。她埋怨于菱月背叛哥哥,不甘她深受太子的眷顾。 起初她萧兰儿何尝不是妒忌过于菱月? 嫉妒夫君的心在她那里,嫉妒她左右逢缘。 可当她自己做了母亲,看到于菱月被夺走孩子的心痛崩溃,她便再没法嫉恨这个女人。 她明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至痛,却仍劝于菱月讨好太子,生怕其失了太子的顾念,到时候就没人再能护住她母女俩。 依仗于此,更没有资格去怨恨。 - 于菱月出偏室时,陈奉仪在她寝殿外等候。 “何事?” 于菱月一边说一边往外走,陈奉仪紧跟着。 “夫人,这冯良娣口无遮拦的,对您实在不敬,我听着实在不适,昨日顶了她几句,她就派人掌我脸,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她撩起遮着半边脸的发鬓,于菱月看清了她脸上的掌印,挑眉道:“是吗?她说我什么了?” 陈奉仪有些心虚的低头道:“她说您是路柳墙花,已遭殿下厌弃,永不可能得名份。” 于菱月点了下头,“知道了。” 她淡然的模样令陈奉仪有些急切,“夫人,我见不到殿下的面,否则定要与殿下说一说的,这冯良娣不仅对您口无遮拦,对太子妃也无丝毫尊重,实在德行有失,不配管这东宫。” 于菱月笑了笑,“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做?” 陈奉仪的眉眼间也有了笑意,“冯良娣实在可恶,只要夫人说与殿下听,殿下自然会为您主持公道的。” 于菱月提醒道:“你该去找殿下身边的紫衣女子,如今得宠的是她。” 陈奉仪的眼神里透着失落,“我见不到殿下也自然见不到那个女子。说来也奇怪,殿下宠爱的女子反而不给位份。” 走在卵石窄道,花团锦簇之间,婢女扑扇帮她两驱赶蚊虫。 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入眼,他长身玉立,身旁伴着一位紫衣女子。 于菱月有霎间的失神,不由得轻声道:“位份算什么,纵使做了皇后也不算得意事。能与深爱之人同心同德,恪守不渝,才是世间之幸。”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身边的陈奉仪却兴奋得叫出声来,“殿下!” 这声音如同黄莺般清脆悦耳,却叫于菱月的心肝颤了一颤。 再走就显得有些刻意了,于菱月沉着脸转过身来,面对朝她俩的走来的一对璧人,嫌弃的瞪了陈奉仪一眼。 陈奉仪并未意识到什么,见太子走得近了,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装作无意的把遮住半边脸颊的头发撩到了耳后。 “见过殿下。” 傅君兮并未看她一眼,目光淡淡的落在于菱月身上。 于菱月垂下目光,有意的挪后一步,让这陈奉仪有更多的施展空间,她自己随时准备退安。 风渊莞尔一笑,朝于菱月道:“很久不见,姑娘一如两年前,毫无变化。” 于菱月在孩子满月之时,一道圣旨封她为郡国夫人,因此宫中人都唤她夫人,倒是许久未听见姑娘一词了。 这声音有女子的婉约,也有男子的几分硬朗,听着有些奇怪,于菱月疑惑的抬头看她,“我们见过?” 风渊一愣,随即释然笑道:“我是风渊。” 于菱月抱歉的低了下头,“对不住,我失了忆,过去见过的人都忘了,没想到我们竟然在两年前就见过了。” 风渊疑惑的与傅君兮相视一眼,傅君兮沉了下眸色,开口道:“你不必再……” 说到一半,他就止住了嘴,无奈道:“你说忘了就忘了吧。” 于菱月蹙了下眉头,“真的忘了。” “嗯,随你怎么说。” 他这口气似无可奈何,也似质疑,于菱月不由恼怒,口气生硬了些,“真的忘了。” 傅君兮微眯了下眼,并不想跟她过多计较,“不必再说这个事了,不重要。” 于菱月嘴角抽搐了下,眼前闪过他曾笃定的说自己装失忆的画面,目光在他和风渊身上扫过之后,瞪视着傅君兮。 风渊和陈奉仪包括他们身边的婢女侍从,都察觉到了诡异的气氛,皆不敢插嘴。 片刻寂静过后,于菱月微微欠了下身子,虽行着礼,口气脸色却生硬不悦,“殿下,我累了,先回听雪殿了。” 也没等太子应允,她已直起了身子转而离开。 傅君兮愣了一下,只觉得莫名其妙,“我怎么得罪她了?这女人是来月事了吗。” 风渊认真道:“殿下,或许她真的没有骗人呢?她方才眼里对我的陌生一点不假。” 傅君兮轻蹙眉头,“你就是相信老虎不开荤,也不能相信她啊。” 陈奉仪听到此处,往太子身边凑了凑,附和道:“可不是嘛,这种使尽了手段的女子,众姐妹都不认可她的为人,她毕竟原是叛臣之妾,殿下的确不该相信她。” 这个蠢货贸贸然、自以为是的说这些话,还大大咧咧的撕扯太子的痛处,风渊绷紧了心弦,眼见着太子的脸变沉变臭。 第53章 薰风再入弦二 傅君兮微不可闻的闷哼了声,陈奉仪却当他这番神色是仍恼着方才那个女子,越说越起劲。 “殿下,您是不知,她仗着您的宠爱对我们颖指气使的,连冯良娣都没放在眼里,今早还让太子妃跪她呢……她嫉恨风渊姑娘能常常伴在殿下身侧,方才还埋怨殿下不给她位份,说风渊姑娘就是个祸水呢!” 这显然见风使舵,煽风点火,傅君兮却莫名的心中有一丝愉悦。是吗,她会嫉妒吗? “祸水怎么看?”傅君兮瞥了风渊一眼。 风渊摇了摇头,惋惜道:“殿下,她为你这般拈酸吃醋的可能性不大,刚才那一眼瞪的不是我。” 的确,她刚刚看向风渊时,眼底是清澈见底的陌生,说话是心如止水般的风平浪静。 傅君兮大失所望,转而看向陈奉仪时,满眼都是厌恶之色,冷冷吩咐道:“掌嘴二十。” “殿下!” 陈奉仪惊鄂得跪了下来,太子几乎从不体罚宫人,她们几个妾室不受待见,但也从未有谁受罚过,这突然的掌嘴二十令她吓傻了眼。 傅君兮懒得观刑,无论她怎么哀求,置若未闻的当即就与风渊去往别处。 二十个耳光下去,陈奉仪的脸颊已肿成一片青紫,花容尽毁,嘴角淌血。 终于受完,陈奉仪捧着脸,哽咽着问道:“熙春姑姑,我做错了什么?” 熙春的手都疼了,低声说了句,“方才相遇时你与月夫人亲近着,背后却说她是非,这样的德行殿下自然不喜。” “我只是想附和殿下罢了。”陈奉仪不甘。 熙春轻笑着说,“你当着殿下的面说那位是叛臣之妾,何意?你是在指责殿下行有悖伦德之事吗?” 陈奉仪一怔,面色僵化,眼中溢出恐慌,“我,我没这个意思。熙春姑姑,你帮帮我……” 熙春语重心长道:“你要明白一点,听雪殿例来是太子妃住的,她即住在里面,就轮不到你们说她的是非。” 陈奉仪怔在原地,熙春走远了之后,婢女将她扶了起来,她一个腿软险些再次跪了下去。 - 萧馨儿听说了陈奉仪被掌嘴一事,第一时间来听雪殿一块儿吃瓜。 于菱月奇怪道:“她今日就跟我说想告冯良娣的状,难道她真跟太子开口了?也不至于被掌嘴吧。” 萧馨儿沉重道:“若真是为了这事,那太子着实看重冯良娣啊。” “这冯良娣是丞相之女,是该看重。”于菱月想了想后,又觉得这事在情理之中。 萧馨儿紧锁着眉头,“太子从未责罚过妾室的。这事到底有点奇怪,但当时在场的人嘴都闭得很紧,啥玩意儿都探不出来。” 于菱月笑道:“也不是多重要的事,没必要去深究。” - 很意外的,在亥时前,尚未熄灯之时,一道身影踏进了她寝殿之内。 于菱月疑惑得挑了下眉,白日里见他与风渊形影不离的,不像是感情出现了问题,怎能晚上还来了这里。 “风渊姑娘月事来了?” 傅君兮刚给自己倒了茶,方才入口,骤然听见这一句话让他不由得全喷了出来。 他草草得抬袖擦了嘴,隔着透明纱帐问道:“你是怎么想的?风渊怎么能来月事?” 于菱月半笑道:“我原以为殿下是极能克制且专情之人,如今想来都错了。” 白日里与风渊亲密无间,晚上就来她这里打发寂寞,真叫人失望。 傅君兮放下了茶杯,负手在身后,意外又疑惑的一声,“哦?” 于菱月撩开纱幔,麻溜的套上了外衣,“闲谈,喝酒,赏月?我们总得做些雅致的事吧。” 傅君兮说:“赏月,赏哪个月?” 于菱月一愣,反应过来后有些被轻薄的恼怒,一字一句道:“上弦月,天上月。” 傅君兮微顿过后,道:“好,就去赏月。” 虽是盛夏天,夜间风中有一点微凉,傅君兮顺势拉上了她的手。 于菱月下意识的想抽出来,却忍了下来,跟着他转朱廊,绕曲径,过小桥,爬上步步台阶,最后终于到了东宫地势最高的一处九黎亭上。 从这里望下去,能看到大半个皇宫,还能看到最东宫墙外的金陵城,星星点点的灯火点缀着闾阎扑地。 于菱月却在眼下的一座座宫殿院落中,一眼找到朝阳殿,她寻思着这儿离朝阳殿近,一会儿太子回他自己的寝殿,她回听雪殿,甚好。 亭上空旷,她穿得单薄,一阵凉风拂过后不禁打了个寒颤。 傅君兮在身后拥住了她,双手在她身前握住了她的柔荑,下巴抵在了她发顶。 虽说暖和了些,可这样暧昧亲密的姿势令她十分不自在,把他哄出来是避免他宿了在自己屋里,而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但又想着刚刚出生的桃蓁,那么小的孩子,她一定要护到出嫁为止。 她最后纳了一口凉气,尽量使自己不再僵硬。 傅君兮在她的头顶,轻声道:“中秋之前,我会为于老将军沉冤洗雪,牌位迎入太庙,入冬之前让你见到满儿。如果我做到了,你愿不愿意与我并肩而立,白首同归。” 于菱月一愣,这是她为之殚精竭虑的两件事,是支撑她苟延馋喘活下去的信念。 见她迟迟不说话,傅君兮的下巴催促似的在她发间蹭了蹭,“阿月。” 于菱月涩声道:“我们从小就有婚约,做夫妻是命中注定的事。” 傅君兮沉默了片刻,认真道:“一日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我一定会让你明白,你昨晚骂我的那些话通通都不对。” 说到昨晚,于菱月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却会错了意,当她冷,拥得更紧了些。 “昨晚我都说了什么?”她试探着问。 “都忘了?” “嗯。”她不由得心慌。 傅君兮浅笑道:“我也忘了。” 于菱月微微侧过身,仰头看他,他近在咫尺的双眸中泛着月光清润的清晖。 “你保证你忘了。”她压根不信。 傅君兮刚想举起手指,又垂了下来,老老实实的交代,“我派人去打了秦修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保证不再放心上。” 于菱月心惊肉跳的睁大了眼,掰开了他的手,无力的坐在鹅颈椅上,自觉脸颊有些烫。 傅君兮的蹙了下眉头,“你真觉得他那样对吗?不该打吗?” 于菱月费劲得吞咽了下,无力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何况并没有发生什么。” 傅君兮沉了下眼色,不语。 第54章 熏风再入弦三 于菱月觉得她一人坐着不太好,也站了起来,纤细的身子在单绸衣下更显单薄。 “我们各有苦衷,各有立场,我想明白了也不怨恨你了。” 闻言,傅君兮眼中的清晖明亮了些。 于菱月又道:“你马上要做皇帝了,怎还有空闲与我在此话家常。” 他眼帘微动,眸中有一抹复杂的异光跳跃了下,“你如何知道。” 未免朝局有预谋的动荡,礼部有司部门秘密筹办,直至登基前两日皇帝退位,新帝历经安排好的三辞三让,最后再勉从所请。 而她被“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没有同外人说话的机会,如何能知道外头的事。 于菱月看着他眼中的疑虑,答道:“猜的。你说中秋前帮我于氏洗脱冤屈,必然做了皇帝才敢如此笃定,且楚寻风早前与我说过,皇帝早有托付之心。” 傅君兮点头,若有所思,“是这样。” 于菱月笑了笑,“你看,你刚刚又怀疑我了。我们不要对彼此抱有希望,才不至于失望,不是吗?” 傅君兮眼眸颤了下,急迫的拉她的手。 “你再信我一次,我不会再叫你失望。” 于菱月摇头,看了眼被握住的手,忍住了抽出来的冲动,“我们相安无事的在一起不好吗,我不管你宠哪个姑娘,不介意你娶多少妾室,你为什么非要我信你?” 傅君兮静静的看着她,手劲不受控制的用力,她越挣越紧,手隐隐发疼,只好放松下来。 她淡淡道,“我失忆,你信了吗?” 傅君兮怔了怔,握着她的手渐渐松开。 她一脚刚要踏上台阶时,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敢不敢跟我约定一件事?” 于菱月停下了脚步。 “不疑,不负,不伤,不弃,一辈子,我若做到了,白首之时你许我来生。” 心间沉寂了许久的东西又跳动起来,似枯藤生芽,旱地逢霖,但这冬去春来的苗头很快就被掐了去。 她闭了下眼,徐徐道:“人有珠黄日,情有爱驰时,彼此不要有过多期望,才能长久两安。我即不会离开,你何必执着于此。” 后面一片沉默,于菱月不再等他开口,一步步走下台阶。 - 纵使身边有人,萧馨儿几乎日日腻在听雪殿,于菱月却总觉得一腔心事无人能说。 直到三日后传出皇帝退位的消息,朝野皆惊,皇帝未满不惑之年,按理说是不可能有此举动的。 馨儿兰儿两个人惊愕得叽叽喳喳说了一整天,于菱月不发一言的听着,佩服这两个女子的想象力。 她们竟然猜到了淑妃身上去,怀疑她蛊惑皇帝退位,要让年幼的二皇子登基。 于菱月忍不住说了句,“秦修出狱应当就在近日了。” 萧兰儿立刻有了自己的理解,“你也觉得是二皇子登基?淑妃亲近秦家,大赦天下时定会放出秦修,那秦家军回朝也有望了。” 于菱月愣了下。 萧兰儿又忧心忡忡了起来,“那姐姐怎么办?你我会被秦府接回去,可是姐姐是萧氏女,又是太子的侧妃,二皇子会善待她吗?” 于菱月忍不住说道:“太子未废,皇位空悬之下,百官自会请太子登基,不会是二皇子的。” 此言出,萧兰儿脸上的光芒都黯淡了下去,“太子登基,哪还有秦修的好果子吃。” 于菱月摇头,“如果他登基,就是为了给秦修好果子吃呢?” 萧兰儿疑惑的皱了下眉间,萧馨儿却噗嗤笑出声来,“菱月,你是傻了吗,秦府是太子的政敌,秦修又是太子的情敌,他凭什么放秦修出狱?” 一切在未成事实之前,都是推测,于菱月没有再多说。 - 两日后,文武百官千万将士的山呼万岁声穿云裂石,在东宫的角角落落里都听得分明。 桃蓁早被此起彼伏的击鼓鸣锣声闹得哇哇大哭,于菱月抱着她来回度步,喃喃哄着。 萧兰儿沉默了一早上,突然道:“我们今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安逸吗?” 无论外头如何喧哗大变,于菱月看着桃蓁的目光始终柔和而平静,“走一步是一步,活一天算一天。” 萧兰儿叹了口气,“有专门谏言皇帝德行的文官,以你的经历,我担心很快就会有人上奏要求处死你,且冯良娣的父亲冯丞相也会复议。” 桃蓁总算睡去,于菱月把她放到摇篮里,孩子有点不安稳,于菱月就轻轻推着摇篮。 “傅君兮要么护我到底,要么杀了我。你放心,我赴死前必求他放你们出宫,给你们一条生路。” 她平静如斯,似乎早就打算好了。 萧兰儿蹙着眉头,心事重重,“你早就想过了?既然你知道会有怎么样的可能,为什么不愿去讨好他,让他对你的顾念多一些。” 于菱月看着她,笑道:“你这些天老皱着眉头,这样会老得更快的。” 萧兰儿叹息,“菱月,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满儿,不要再拒绝他了。他做了皇帝,很多事就不一样了。” 外头振聋发聩的声音已经停歇,他穿上云纹九龙锦袍,到底会有什么不同。 于菱月往紧闭的屋门看了眼,不紧不慢道:“我一旦讨好他,他就会怀疑我别有目的。” 萧兰儿再次闭上了嘴,不了了之。 冯良娣成了冯淑妃,萧馨儿成了萧贤妃,其他几个妾室皆为嫔位。 于菱月奇怪的是,居然没有提到风渊,她对这个女子的来头越发好奇。 很快,不出几日,一件大事闹得满朝皆知。 新帝称梦到佛祖现世,佛祖天下不安是因忠良有冤,明珠蔽尘所致。 而这一日,御书房的书架上掉下一本文书,里头所记载的真是文成十五年冬,于将军叛国三族被斩一案。 刑部大理寺进程突飞猛进,想是早已准备好一般,众人虽有疑虑,但无话可言。 当初将于府家臣屈打成招的吏史已招供,伪造于将军叛国信件字迹的人也关入了大理寺,最后,已被罢官贬黜的前任丞相唐氏,被提呈至御驾前,对当年主谋陷害于将军一事供认不讳。 太上皇于宁寿宫中,写下了错信唐丞相的罪书,称有愧忠良,愿自刎谢天下。 第55章 月色皎如玉一 凤仪宫中。 听完这一些,于菱月仍是没有触动,萧馨儿采了一捧莲蓬,她剥出了莲子慢入口中。 萧馨儿越说越兴奋,“这蒙冤之事已了,那蔽尘的明珠又是什么?” 她饶有意味的看着于菱月,蹭了蹭这个无动于衷的女子。 “我真没想到太子能为你做到如此,行了,别再跟他闹了吧。” 于菱月回敬了她一个佩服的眼光,淡淡道:“百骨已枯,罪魁祸首安居帝位多年,如今只说自己错信了奸臣愿自刎谢罪,多么伟大,结果在百官的请求下仍好端端的活着。我应该对这样的结果感激涕零吗?” 萧馨儿愣了下,半晌哑口无言。 莲子微苦,茶水入喉苦味更甚,于菱月吃了块桂花糕,浅浅道:“当年死的一百多人,如今为之承担的才几人,一个伪造信件的,一个吏史,一个唐丞相,唐丞相的家人都没有被株连,却是不会再有人为了这陈年往事追究了。” 萧馨儿细思之下,仍有些茫然,“可他为你做到了这一步,也是实属不易,难道你一点都没有触动吗。” 于菱月深呼吸之后,看向亭外的细细雨丝。 “他在试探,可我希望秦家军答应下来,不要再提要求了。” 否则即使秦家军回朝,天下平定之后,秦府上下皆无生路。 萧馨儿一惊,“为什么?” 于菱月垂眸,轻声道:“秦太师要一个血债血偿,但你会放过逼死你父亲的人吗?傅君兮亦不会。” 萧馨儿懵得不明所以,“萧太师为什么要血债血偿,他要谁死?” 于菱月顿了下,塞了块甜糕堵住了她的嘴,“别问了,你最好别知道。” - 新帝找了个很敷衍的理由,交代了下他安排人顶替太子妃的事。 他说太子妃大婚当日,钦天监观天象,断言太子妃如今的命格不足以支撑太子正妻之名,蔽尘明珠,需拂去其尘才可身居高位,方助大凉启国运昌盛。 如今尘土已拂去,委屈了她良久,自是该名正言顺做皇后了。 制文已下,礼部尚书一人赴内阁承制,吉日已经择定在中秋后几日。 而于菱月在御花园中闲逛时,路遇楚寻风,他欢快的喊了声“皇后娘娘”,于菱月听得头皮发麻。 “住嘴吧你,怎么乱喊?” 楚寻风反而纳闷道:“你不知道吗?” 于菱月一愣,“什么意思。” 楚寻风耿直的回道:“册封大典就定在中秋后几日,算来不过七八日了,我现在叫一声皇后也不为过吧。” “哦。” 于菱月垂眸,心生许多怪异之感,傅君兮都不曾派人来知会她一声,她自己的事竟然从旁人口中得知。 - 当夜,于菱月慢条斯理的烹茶,将煮好的茶汤舀进碗中时,有一人进了寝殿内,他其后的婢女懂事的关上了殿门。 傅君兮看到桌上两个茶碗,眸光柔和:“你知道我要来。” “白日里楚寻风是去寻你,自然会与你说遇见我的事。”于菱月坦言。 傅君兮坐了下来,捏杯吹凉了茶,“原先你就答应的,我便没再与你商量。” 于菱月点头,“嗯。” 傅君兮在她眼里,看不到特殊的情绪,高兴或者不高兴,都没有。 没来由的,他说:“宫中你哪里都可以去,乾清宫也行。” 于菱月笑道:“我就不去你的乾清宫了,省得你藏东西都来不及。” 傅君兮定定的看着她,“那你说,我听。” 于菱月多点了几盏灯,使寝殿里亮堂了些,直截了当的切入第一个正题,“风渊呢,你想给她个什么名分,我按照你的意思来。” 所有的旧人都处置了,暮星河也发还了苏城,唯独风渊只字未提。 傅君兮瞪了她一会儿,最后泄下气来,气若游丝道:“我没有龙阳之好短袖之癖,我是个正常的男人。” 于菱月一愣,“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君兮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的看着她笑了,片刻才敛去了脸上的笑意。 “他原不是这样的,你忘记了一个叫瑾禾的南番女子,她总是一身紫衣,是你安排在风渊身边的人。” 于菱月提起神来,她似乎在哪儿听过瑾禾这个名字,究竟是哪儿? 傅君兮打量了下她的神色,继续说:“这个女子死后,风渊闭门不出一段时日,再出来时,就抹胭脂染熏香,着一身女装。” 于菱月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 傅君兮点头,无奈道:“兵法那么多计,你偏偏钟爱美人计,折了瑾禾不说,叫风渊一个好好的男儿成了这模样。他有时似是忘了自己是谁,又似是活成了瑾禾,我看着难受得紧。” 于菱月怔了怔,半晌说不出话来。 傅君兮看着她,突然扯过了她的手臂撩起了薄锦衣袖。 靠近肘部的如脂玉臂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不由控制的皱紧了眉头。 于菱月挣了下,轻易缩回了手臂,“怎么了?” 他眼眸深邃,问道:“这道伤疤怎么来的?” 于菱月道:“我从前习过武吧,有伤疤很正常,身上也不止这一处。” 傅君兮静静的看着她,默了片刻。 这似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于菱月留了个心眼,追问道:“有什么吗,这个疤痕怎么来的?” 傅君兮欲言又止,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深邃黏灼。 察觉到一抹暧昧的气息之后,于菱月急忙道:“亥时了,你该回去了。” 傅君兮勾了勾唇角,“你跟我走,还是我留你这儿。” 于菱月下意识的紧了紧衣襟,想了想后泄下气来,“随意吧。” 的确他不能走,这一走,未来皇后的脸面挂不住。 她发愁的当下,傅君兮已走到了柜边拿出一条薄被放置在床上,并用手指在正中纵着划了条长线,“楚河汉界,谁过了谁是狗。” 她宽心之下吹熄了几盏灯,褪衣上榻。 直到听见身边人匀称的呼吸声后,她翻了个身轻轻的坐起身,借着月光看清了他沉睡的模样。 有些事,她必须自己亲手去做,才能保住秦府,也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可从此以后,还如何两安? 傅君兮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柔软的唇附上了自己的嘴,他闭着眼紧张得几乎屏气的同时,一颗“砰砰”乱跳的心,忐忑的几乎要跃出嗓子眼。 她丝绒般的头发挠着他的脸颊,拂得他心中细细麻麻的直发痒。 她竟没有停下的意思,捏住他的下巴轻易打开了齿关,他再没法装睡,心猿意马下拥住了她。 缠绵之后,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交错着,在潋滟红烛微光下渐渐平息,软香如玉的女子仍枕在怀中,他心间似有璀璨的烟花盛放开来,灼灼其华春盛十里。 “我不会负你,一定。” 不会再让她痛苦,不会再让她失望,要把这世间最好的给她。 一年,十年,一生。宠她,惯她,爱她,总有一日会让她把作为女人缺失的娇纵、善妒,斤斤计较通通给找回来。 在被中,他拂琴一般,一根根的撩拨过她的纤指,十指相扣。 第56章 月色皎如玉二 熙春隔着屏风唤了好几声陛下,他才被叫醒过来,朦胧之中,意外的发现她睁着眼,在身侧看着他。 撞到目光时,她垂下了眼,慢慢的背过身去。 傅君兮不由得发笑,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掰了过来,在额头上飞快的啄了一下。 “阿月,如果我不是皇帝就好了,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她似乎很疲惫,牵了下嘴角,“去上朝吧。” - 于菱月在他出去之后,起身在宫里头转着转着,就到了太上皇的宁寿宫前。 通报之后,她让玲珑在外等候,一个人进了正殿里头。 太上皇见到她,并没有多意外,赐了座后就支开了宫人。 太上皇慵懒的斜靠在深褐色雕龙檀木宽椅上,臂肘撑着扶手,略有疲惫的揉着太阳穴。他未及不惑之年的面目依然丰神俊朗,冷锐的双眸如日投寒江般看着她。 于菱月打量着这个人,一腔极度的不适涌上了心头,双手不受控制的紧握。 就是这个人,一念之下害她成了孤儿,也害她和傅君兮终成怨偶。 这样恨入骨髓的目光,太上皇不以为然面色寡淡如常,“你想要的都得到了,就差朕这条命了。” 于菱月冷冷道:“你既然知道,还让我进来?” 说完,她察觉到不对劲,一股冰寒的凉意自脊背而生。 她如此顺利的求见,他如此配合的支开宫人,不对,一定有哪儿不对,可已经到了此处,进退两难。 “若让你如愿杀了朕,君兮怎么办。” 他是想来个瓮中捉鳖,让她死在这里吗? “你杀了我,他一样不好过。”于菱月瞪视着他,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太上皇微眯着眼,浮声道:“你倒是把他的这份心意利用得淋漓尽致。” 于菱月讥诮道,“不过,你这样丧心病狂的父亲,根本不会顾及他的感受。” “朕若不是顾及君兮,岂能容你活着,叫你有命去刺他一剑,他险些丧了命!” 他尾音愈重,一贯沉稳如霜的神色中浮了层难以抑制的焦躁和愤怒。 于菱月心头一颤,小六也曾说过这个事,这之间的事她不敢去想。 太上皇的情绪很快平静下来,看到她禁皱的眉头还算满意。 “朕特地留下了你送的淑妃,假意宠信她,君兮对你警惕之下,你总算假死去了秦府,离了他一段日子。助你假死的太医去过你的屋子,早就在严刑之下招供,但你活着的事,朕自然不会告诉君兮。” 她突然回想起淑妃入宫后,傅君兮对她态度大变,从宫外挪住回东宫,假意宠幸暮星河叫她在外头听着,在她差点被侍卫玷污后还恶语相像,指责她假失忆裝委屈…… 原来这一切竟是按着这位太上皇的心意走着! 甚至她在秦府的事,竟然早就暴露无疑。 于菱月握紧了拳头,直直得瞪着他,内心的无力感几乎支撑不住她。 太上皇突然顿了顿,轻勾嘴角,“不过淑妃那张脸,朕的确爱看。你这个丫头心也够狠的,君兮的母亲待你极好,你居然利用她的脸,君兮当然会恼怒。” 利用了傅君兮母亲的脸? 于菱月感觉一股力量扼住了喉咙,原来她失忆前搜寻的女子,竟然像极了他母亲,所以…… 太上皇继续道:“你失踪半年后,他居然向朕请旨重审你家的案子。朕怀疑他知道了什么,根据小六的说辞和你怀孕的月份……” 她屏住了呼吸,几乎不敢听接下来的话。 “满儿出生后,朕就派人取血,用皇家密法验了亲,证实了他真的是朕的孙子。不过这个孙子朕……可以不要。” 于菱月紧紧的抿着嘴,愤恨袭卷了全身,压得她四肢疲乏不堪,在心里不停的骂着畜牲。 “你去喂虎,朕倒是很意外,更意外的是,朕的好儿子竟然跳了下去,他为你不要命了,朕怎么能容忍……朕只有这一个儿子,他有个三长两短,朕怎么办。” 太上皇的口气渐急促,似想到了那日的场面,心有余悸。 于菱月轻轻的摇了头,傅君兮的二弟三弟听到这话不知情何以堪,她的满儿将来若知道亲爷爷说可以没有他,又该怎样伤心。 太上皇终于喘平了气息,嘲弄的看了她一眼,“所以朕纵萧秦两家结盟,也早就从别处调了兵马防备,但是君兮他不知道,他在无助之下,只能把满儿挂在了城楼之上,胁迫退兵。” 于菱月猛得站起来,紧握的拳中指甲嵌进了肉里,剧痛之下,手掌中有湿润的稠血淌出,可这都不及心更痛。 “你……你居然……” 太上皇悠悠道:“他送完满儿回来,大醉之后在我这儿大哭了一场,好多天浑浑噩噩的不能干正事,那么大的人了,真是没出息。” 她脑中似有了那个画面,无论是满儿还是傅君兮,都叫她心痛。 他并没有那么无情,他的确是无可奈何。 于菱月开口,嗓子沙哑得似被火烤过,“不是他没出息,是你疯了,你为了分开我们竟然忍心这样伤害他,他有你这样的父亲真的可怜。” 太上皇冷冷道:“你曾差点要了他的命,天下间有那个父亲,能容忍儿子对这样的女子恋恋不忘?” 于菱月身子几乎站不稳,她摇了摇头,凄笑道:“的确不能,这都是你造的孽,却要傅君兮来承担,他做错了什么啊?” 太上皇闭了下眼,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满腔的恨苦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她的袖口滑出了冰凉之物,随之紧握在手中,步步向檀木宽椅上的人紧逼。 太上皇虽闭着眼,却也察觉到了动静,淡淡道:“你心里可有君兮。” “有。” 她毫不犹豫的,清清楚楚的答道,“我不爱他,又怎会有满儿,怎会容忍自己生下了仇人的孙子。” 他意外的睁了下眼,随之笑了,睁开眼偏了目光,望向了于菱月左侧身后的地方,眸色中柔意潋滟。 “朕要陪君兮再过一个中秋,之后朕会去见他母亲。” 于菱月一怔,顺着他的视线转身,看到那儿墙壁上挂着一副画像,与淑妃很像。 太上皇的目光又挪到于菱月身上,云淡风轻道:“走吧,朕说了自刎不是唬人的,等着就成。” 于菱月杵在原地,并不信他的话,紧紧握着的匕首舍不得撒手。 “来人。” 随着宫人进来,于菱月赶紧收起匕首塞回袖中,大步离开。 殿门再次被关上,又只余他一个人。 太上皇撑臂看着画像上面若桃花的女子,喃喃不绝。 “我已经尽力帮他留住了,你可不能再怨我了。” “君兮的皇后,是你喜欢的月儿。满儿那孩子我抱过了,满儿像君兮,君兮像我……反正都不像你。” “淑妃……跟你真的好像。我看着她总以为你还在。你若还在……” 他打了个哈欠,继续念叨,“你若还在……我怎么敢做那么多错事。” 第57章 二十四孝经 六神无主之下,竟走到了奉天殿外,就是。 早朝刚散,看他在簇拥下下了台阶,一身玄色九龙华服,朱砂顶旒冕,长身玉立。 遥遥看到她时,他眸色倾间变得柔和,暖意潋滟,就像…… 就像他爹看到他娘的画像。 他走到面前时,白玉十二旒稍稍晃动,目光炯炯的看着她,“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 于菱月下意识的摸了下脸颊,冰凉的手冻醒了僵硬的脸。 傅君兮拉过她的手,“大热天的,怎么这么冷,你刚不会把手放冰鉴里了吧。” 他调侃着,于菱月却笑不出来。 她的脸色极为难看,傅君兮没有再问,只牵着她去了乾清宫,换上便服之后拉着她一起用早膳。 “我知道你吃过了,再吃些吧,你比从前瘦多了。” 于菱月叼住了他喂到嘴边的桂花糕,手拿起了盛粥的如叶汤勺,搅着这银耳粥,目光在凝滞在勺柄处。 小六从外头回来,看了她一眼后附到傅君兮的耳边,轻声说了句话,傅君兮眼帘微动后点头,小六退下前,又瞥了眼于菱月。 傅君兮放下筷子,看着她欲言又止。 于菱月明白过来小六说了什么,坦白道:“我去了趟宁寿宫。” 傅君兮示意宫人们都退下去,轻声道:“你在我父皇那受委屈了?” 是有些不甘恼怒和惊鄂,委屈算不上吧。 太上皇为了拆散他俩做的那些事,傅君兮是否一无所知? 她摇头,眼神里有余悸和许多不解的疑惑。 傅君兮伸手握住了她的柔荑,眸色深深,近乎请求的口吻。 “我用一生来一心一意的待你,替我父皇偿还欠你的安稳人生,好不好?” 于菱月抽回了手,无奈的笑了笑。 “如果你待我好是为了替你父皇赎罪,我不要。” 傅君兮一愣,转念道:“不是的,跟父皇没有关系,我是出自本心……” “那就对了,你是你,他是他,我把你们分开看待,才能与你同席而坐。你不要强行把你们俩混为一谈。” 她淡淡的说完,又强调重复道:“你是你,他是他。” 傅君兮哑口无言,默了一会儿后,挣扎道:“你们难道真的要不死不休吗,冤情已经昭雪,他也退了位,你能不能把恩怨放下了……” 于菱月皱了下眉头,看向他的眼神逐渐变冷变淡,明明白白的失望。 “我若杀了你爹,你能不能把这个事放下,爱我如初?你让我杀了他,我保证从此一心一意的爱你,矢志不渝。” 傅君兮一怔,眉头锁得死死的。 于菱月讥诮的提了提嘴角,“你看,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何要求我做到。傅君兮,我已努力将你与他分的很明白,就不要再拿你的孝心来考验我的孝心了。” 她起身,仍有一点儿不悦,“吃不下了,告辞。” 傅君兮吸了口凉气,沉声道:“我没有逼你放下,我只是劝你,毕竟你杀不了我父皇,跑去宁寿宫也只能受委屈。你是我的妻子,他是我的父亲,你们对我来说是一样重要的……” 她已不想再听,拉开殿门拥入逆光之中。 剩下傅君兮一人喃喃的说完接下来的话。 “……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 - 于菱月抱着桃蓁半天都没静下心来。 说到底她和傅君兮没错,错的是他那个狠心手辣的父亲。 她很多次都不敢去想象满儿的祖父是哪样的人。满儿若认祖归宗,无论那个人是死是活,满儿都得管他叫皇爷爷。 私心让她宁可希望满儿一辈子养在秦府名下。 萧兰儿看了她一会儿,小声提醒,“桃蓁已经睡着许久了,放下吧?” 于菱月小心的放下了她,又轻轻推着摇篮,“后日就是中秋了,月明人尽望,秋思落谁家,桃蓁若是能有爹爹团聚就好了。” 萧兰儿道:“今年没指望,我们等明年,还是有盼头的。” 于菱月点头,“馨儿呢,两日都没来了。” 萧兰儿想了想,有些担忧,“你去看看吧,如今冯淑妃协管六宫,不知会不会为难我姐姐。” - 合宜宫中,萧馨儿案几旁的纸张如山堆叠,她疲倦得几欲合眼,然而一旦困乏,笔墨污纸,又是作废,灵珠在一旁急得眼圈通红。 于菱月踏进殿内,看到一个陌生的婢女立在其侧,疑惑道:“内务府给你新增了人手?你在做什么呢?” 萧馨儿看到她,长长叹了口气,还没说话,灵珠抢着说:“那不是我们合宜宫的,那是冯淑妃身边的人,叫素素,盯着我们娘娘抄二十四孝经书呢!不让睡不让停,要抄五百遍!” 五百遍二十孝经书,不让睡觉,怕是得抄得人猝死。 于菱月瞥了眼这个盯梢的婢女,她倒是仗着自己主子协管后宫,底气十足的,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于菱月。 于菱月问道:“什么原因罚抄。” 素素回道:“萧妃娘娘留着娘家之物,她娘家是叛臣,留着那些念想就是对陛下不忠,对太上皇不孝,自然该罚抄孝经。” 于菱月走近了一步,挑眉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素素低头道:“您是尚未宣册的皇后娘娘。” 于菱月嗯了声,淡淡道:“我与叛臣秦氏渊源匪浅,我凤仪宫中还窝藏着秦大公子的妻室和女儿,你去问问冯淑妃,我该抄几遍二十四孝经?” 灵珠在一旁笑出声来,素素的头垂得更低了,“娘娘,我们主子对萧妃此等大逆不道的事,只命其罚抄,已是开恩。” “皇上叫她管的是六宫,不是朝政,叛不叛的跟她有何关系。” 于菱月从萧馨儿手中拿过了笔,吩咐道:“灵珠,带你主子去休息。” 灵珠眉开眼笑,“是,多谢皇后娘娘。” 萧馨儿两天两夜没合眼,已是乏极了,便配合的站起身。 素素眼见着灵珠扶起了萧妃往后室去,没有法子,只能道:“我去回禀淑妃娘娘。” 于菱月摆了摆手,安逸的落座在一旁,“我就在这儿等着。” 第58章 今夕何夕 冯淑妃火急火燎的来,看到她时,一脸的戾气收敛了些,客客气气的行了个扶簪礼。 “皇后娘娘,妾身罚她并没有错,既然皇后替她出了头,此事也就罢休了。” 她把不甘写在了脸上,于菱月抬眸道:“你对付馨儿,是因馨儿曾骑在你头上,还是因馨儿与我亲近?” 冯淑妃顿了顿,浮了满面生硬的笑意,“怎么会呢,我罚她是有理有据的,私藏叛臣的家物,本该是死罪的。” 于菱月挑眉打量着她,轻佻道:“是吗,我不久前亦是罪臣之女,如今罪名洗得干净不干净?” 冯淑妃一愣,掐媚道:“皇后受冤,但萧淑妃不同,萧将军那是实打实的携军叛变。” 然而萧将军加入结盟,到后来的叛变,是她在背后推波助澜,兰儿馨儿从天之骄女到如今的窘迫境地,是有她的责任的。 于菱月淡漠的神色不怒自威,“叛不叛的都不是你操心的事,我说得明白些,你与馨儿过不去,便是与我过不去。” 冯淑妃微撅了薄唇,劝说道:“您何必跟她过多来往,陛下已经不管她了。我就是今天把她逼死,也无人会追究我的责任。皇后,您在朝廷无人,何不与我交好?” 这些话于菱月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你从前见了萧馨儿,怕是声音都不敢大上几分。如今形势不同,你脾气倒也是不同了。风水轮流转这个道理你是不明白吗?” 于菱月淡淡道:“你若不想与我交恶,这合宜宫的事你就别管别听。不然,你大可试上一试,看看陛下到底会不会管萧馨儿。” 冯淑妃捏紧了手帕,据理力争道:“我们入了后宫,不管有宠无宠,都是陛下的女人,只能有一位父亲就是太上皇,只能对太上皇尽孝道。萧馨儿过于惦记着萧家,宁可抄二十四孝经也不愿让我丢了萧家之物!如此无孝无德,陛下必不会认为我的处置有何过错!” 只能对太上皇尽孝道? 这话勾起了于菱月心中强烈的不适,她眯起了眼,厉声道:“跪下。” 冯淑妃睁大了眼,“为什么?” 于菱月冷冷的开口,“就凭我将是皇后。” 冯淑妃下巴微颤,跪了下来,她身后的婢女也跟着跪了一地。 于菱月走到她面前,睥睨着她。 “你只把太上皇当爹,我就替冯丞相教训你这个不孝女。跪着,跪到你清醒为止!” 冯淑妃气红了脸,恨恨道:“等陛下来了,你敢让他知道因何而罚我吗?你有私心,你怨恨太上皇错杀了你全家,所以我的话你才会这样愤怒!” 于菱月弯下身,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冷冷的低笑了一声。 “皇上怎么看重要吗?你们争如甘饴的东西,我从未在意过。” 她说完,重重的甩开了她的下巴,直起身的那瞬,看到傅君兮踏入了殿内,目光如日投寒江般射了过来。 于菱月心中莫名的慌了下。 冯淑妃看出了她奇怪的神色,回头看到皇上,喜上心头,“陛下!” 众婢女跪挪了地,给他让了道,傅君兮走到她面前,一双俊目紧紧的盯着她,似乎在质问她,真的从未在意吗? 于菱月与之瞪视了一会儿,先开口道:“皇上来做什么。” 傅君兮微皱了下眉头,宫人火急火燎的来禀告说皇后在罚淑妃,他便来看看什么事让阿月动了怒。 可他偏偏听到了那么句话。 冯淑妃开口道:“陛下,是萧妃私藏叛臣之物不肯丢弃,我罚她抄二十四孝经,皇后气恼我孝敬太上皇,才罚跪我的!” 一字一句倒也是实话。 于菱月一个耳光甩了过去,打歪了她的花容月貌。 “不是私藏,娘家的东西她爱怎么放就怎么放,天天揣怀里都不碍你的事。” 冯淑妃捂着疼痛的脸,两行清泪楚楚可怜的落了下来。 “陛下,臣妾觉得惦记着娘家人,入了宫只能有太上皇一位父亲,只能对太上皇尽孝道,皇后就不分清红皂白的罚我打我了!” 傅君兮闻言,惋惜至极的微微摇头,他在一个多时辰前刚因为父皇之事与她吵过,冯淑妃马上来触这个逆鳞,真撞了枪口上了。 他落座在一旁,盘上拿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凉茶,“皇后要在这儿呆到什么时候。” 于菱月淡淡道:“皇上什么时候走。” “朕在这儿等着。” 于菱月有些不自在,“皇上既然属意我为皇后,罚跪淑妃这种小事就不要插手了。” 傅君兮悠闲得抿了口茶水,“朕想看看,皇后是如何的毫不在意。” 于菱月轻蹙眉心,不明白他的用意。 下一刻,他放下了茶杯,走到淑妃面前,伸出了手。 冯淑妃愣了下,随后红着脸将纤手放在他掌中,就势缓缓起身。 于菱月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按住了冯淑妃的肩膀,把她将起的身子重重的按跪了下去。 膝盖这般落地,冯淑妃痛吟出声,与傅君兮相握的手掌越发的紧。 于菱月盯着他们紧紧相握的手,心里没来由的发空,空得有些疼。 傅君兮关怀的蹲下身来,“淑妃,疼吗?” 冯淑妃的肩膀被按得生疼,痛中暗生喜悦,脸上卖着惨,嘴上却道:“无碍,臣妾不会让皇上为难的。” 傅君兮温柔无边的叮咛着:“这么好看的脸被皇后打伤了,朕让内务府给你多送点冰,回头好好敷养着。” “是,谢皇上。” 他竟是对每个女子都能做到如此的吗?可笑她竟然觉得自己有何不同。 于菱月难受得厉害了,再看不下去,松开冯淑妃后大步而出。 淑妃见她走了,松了一口气,就势起身,傅君兮却突然变了副面孔,语气变得冷淡。 “皇后叫你跪,你就跪着,今后记得皇后身边的人不要去找麻烦。” 他冷冷的说完后也大步而出,像是晚了些就追不上了一般。 冯淑妃又跪了下来,刚被勾上天堂的情绪又被打入了地狱。 第59章 今夕何夕二 合宜宫外,傅君兮拦住了她的去处。 于菱月沉着脸色,往右走,只想绕过他去。 傅君兮拽住了她,“不是从未在意吗,走什么?” 于菱月动了下眼帘,没好气道:“对谁都能许上海誓山盟的人,我的确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去掰他拽着手腕的手指,掰了这一根另一根就黏上来,只能怒而瞪着他。 “淑妃被我欺负惨了,等着你安慰呢,何必在这里跟我纠缠不休?” 傅君兮却看着她笑了,“你吃醋了?” 于菱月一愣,红了耳根后脸色越发憋火,用力道:“放开我。” “不放。” 傅君兮抓着她的手腕往凤仪宫去,“你吃醋了是不是?” 他执着于这个问题,于菱月却是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个问题,“有意思吗?你可以宠爱的女人有无数个,能一心一意爱你的女人也有许多,我不想做这其中一个。” 他突然停下了步子,于菱月毫无防备,差点撞上了他。 傅君兮看着她的眼眸目光炯炯,“你不是其中一个,你是唯一。” 刚被冻透的心又似乎悄无声息的化开来,于菱月打了个寒颤,强行找回了理智。 “找你的淑妃去吧,这话想必她更爱听。” 傅君兮笑道:“她跪着呢,她惹你生气,就是她的不对,我惹你生气也是我的不对。但是你不该说你从未在意我,这句话有点杀人。” 于菱月哦了声,“你不爱听我就不说?” 傅君兮皱起了眉头,轻声道:“阿月,我们不能一直像昨晚那样好好的吗,我们……” “打住。” 简直是个噩梦,昨晚她不知哪来的自信,料想着今日一定能结果了太上皇,从此与傅君兮也算彻彻底底的缘尽了,不如就再最后的纵情一回。 谁知被现实狠狠的打了脸。 于菱月长叹了一口气,“你新登基,有很多事要忙,去吧。我可以不为难淑妃,但她也不能动馨儿,萧秦两家的人无论是谁,我都要他们好好活着。” 她说完,认真看着他。 傅君兮眼眸深了深,“包括秦修是吗。” 于菱月愣了下,皱着眉头道:“你总要说他做什么?人都在天牢里了。” 傅君兮瞥了下嘴角,“世间男子千千万,我只讨厌他一个。” 于菱月翻了个白眼,再次甩了下手,“放开我。” “不放。” 玲珑在身后低着头偷笑,于菱月实在不想跟他在外头多扯犊子,只能放弃挣扎。 他凭着死皮赖脸的精神,跟着阿月回了凤仪宫。 随后有人搬来了一堆奏折,他俨然是要在这里办公。 于菱月惊愕之下,极力的拒绝。 “搬回去,万一泄漏了秘密,全是我的责任。” 傅君兮道:“我说过要相信你的。” 于菱月沉了脸,“可我不信你啊,这样我很不踏实。” 傅君兮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在这儿翻起了奏折。 “你总要信我的,我希望这一天会来的早一些。” 时近中秋,月亮已有浑圆之势,于菱月立在窗边看着明月,有一人在身后拥住了她,双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柔荑,下巴抵在了发顶。 于菱月借机感叹道:“中秋,却不得团圆,多少孩子不能在父母身边。” 傅君兮握着她的手不受控制的发紧,哑声道:“明年,明年一定能团圆的。” 于菱月默了一会儿,轻声叹道:“我们也就罢了,桃蓁那么小,还从来没见过生父呢。” 傅君兮一愣,方才是自责愧极,眼下却如凉水灌顶。 “你想叫我提前放出秦修?” 于菱月微不可闻的“嗯”了声,“我知道你不会同意,安排他们见上一面也可,秦修还没见过他的女儿呢。” 傅君兮把她掰了过来,握着她的肩头,声色发冷,“你为什么总惦记着他?” 于菱月解释道:“我不是自己想见他,我只是想让桃蓁见一见生父,让兰儿见一见夫君,我不见他。” 傅君兮置气道:“那么小的孩子又不懂什么,你就是想让秦修开心。” 于菱月愣了下,有些不耐的去推开他的手。 “不同意就不同意吧,我只是随口提一句罢了。” 人和手都没有推开,反而被他扣住了后脑勺,逼近了气息,鼻尖对着鼻尖。 “我不要在你口中听到秦修两个字,听到一次揍他一次。” 于菱月瞪大了眼,“你……” 话未完,就被他强势堵住了嘴。 - 暗夜褪去,白昼又临。 萧兰儿看着于菱月这穿着,奇怪道:“你不热吗?整个脖子都裹起来了。” 汗湿了发鬓,能不热吗?于菱月无奈道:“受伤了。” “受伤了?我看看。” 萧兰儿一时手快,翻开了她的衣襟,看到一片荡漾的红印,愣过之后飞快的缩回了手,红透了耳根。 “这……这么能折腾。” 她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么句话感叹。 于菱月叹了口气,“想办的事办不成,惹火了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自从自己主动了一回,他现在倒是也不拘束也不怂了。 萧兰儿好奇道:“你要办什么惹火了他?” 于菱月欲言又止,既然没办成,何必再说出来惹兰儿伤心。 “一件小事罢了,来,让我抱抱桃蓁。” 她从萧兰儿怀里接过,乐此不彼的逗着这可爱的孩子。 “小桃蓁,你是干娘的小公主,干娘要让你嫁最好的男子,你说满儿好不好呀?” 萧兰儿一愣,嗔怪道:“你在说什么混话,桃蓁怎么能嫁亲哥哥?” 于菱月凑到桃蓁的耳边轻声说:“可以的哦!” 酥痒的呼吸挠得小桃蓁发笑。 于菱月高兴道:“呀,那就这么说定了哈!” 萧兰儿无语,对着桃蓁挥了下拳头,“你要是喜欢亲哥哥,娘要打断你的腿。” 小桃蓁听懂了一般,扁了下嘴后哇哇大哭。 于菱月抱着她哄到了屋外,“干娘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你娘也不行。”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认了这孩子做干女儿?” 于菱月瞥了他一眼,这看样子刚下早朝就过来了,随意得应了声,“嗯。” 她要把孩子往屋里抱,傅君兮堵在前头摸了摸桃蓁的小脸儿,“既然是我们的干女儿,就封个公主吧。” 于菱月睁大了眼,“是我的,不是你的。” 傅君兮道:“没有这个道理,叫你干娘就得叫我干爹。” 他们争论着到了屋里,萧兰儿行了个礼。 傅君兮问她道:“你是桃蓁的母亲,你来说句话,桃蓁能不能叫朕干爹?” 萧兰儿憋红了脸,也不敢说个不字,“桃蓁能得皇上垂怜,是她的福气。” 傅君兮笑道:“桃蓁出生到现在,朕尚没有给过她礼物,今日准备了份礼,你跟桃蓁一定满意。” 他拍了拍手,一人从外头走进来,头戴斗笠垂着黑纱蒙面。 第60章 今夕何夕三 萧兰儿绷直了身子,尽管戴着斗笠,穿着极简朴的衣服,不再是那个众人簇拥的公子哥,但她仍然能认出来,这是谁。 这人摘下了斗笠,目光淡淡的扫过萧兰儿后,不受控制的停留在于菱月身上。 于菱月见到他也是极高兴的,高兴他能在中秋前夕见兰儿母女,也高兴傅君兮终是成全了她。 但他落在于菱月身上的目光着实有些黏灼,萧兰儿意识到了这点,有些丧气的从于菱月怀中抱过了桃蓁。 傅君兮的脸色暗了下来,沉声道:“看你孩子去。” 秦修这才凑到萧兰儿身边,愣愣呆呆的看着这个小小的婴孩,目光炯炯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菱月已然十分欣喜,主动去牵了傅君兮的手,“我们出去,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聚聚。” 傅君兮心中所有的不悦被这一牵扫得干干净净。 - 萧兰儿本该高高兴兴的,现在对秦修是一点儿也笑不出来,淡淡道:“皇上今日怎么放你出来了。” 秦修抱着桃蓁痴痴的看着,回道:“他当然没那个好心,是菱月求了情,让我来见你们。” 萧兰儿没好气道:“你也知道,是让你来见我们,不是见她。” 秦修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抬眸看她,“知道啊,怎么了?” 他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进屋时的第一眼看了谁,目光在谁身上流恋不去,只觉得自己什么也没说,旁人应该也察觉不到任何才对。 萧兰儿坐在床边,拿起枕头砸了秦修的背。 “干嘛呢,抱着孩子呢。”秦修嗷嗷叫着后退, 萧兰儿怒道:“你最好把你那点心思藏好点,别害了你自己又害了菱月,我真不待见你那个蠢样。” 秦修蹙了下眉头,“娘子,久未相见,你就这样恶语相向吗,你应该问问我在牢里好不好吧。” 萧兰儿道:“你有问我在宫里孤儿寡母的好不好?” 秦修笑着坐到了她身边,“娘子辛苦了,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女儿,我真的很高兴,我终于当爹了。” 萧兰儿一愣,“什么终于,你不是早就当爹了吗。” 秦修也是一愣,缓缓道:“哦,是……” 萧兰儿沉下眼眸,思索了一会儿,“秦修,满儿是不是你的孩子?” “是……是的。” 见他回答得十分不利索,兰儿对自己心中的猜测肯定了几分,“满儿不是你的,是谁的?” 秦修低下头,叹了口气,“不要问了,反正皇上也不可能认下来,他怎么能让世人知道,他把亲儿子挂了城楼呢。” 届时秦家军的有情有义被世人颂扬,而皇上的心狠手辣会被鞭挞。 甚至满儿长大以后,也未必会接受这个事。 萧兰儿呆怔了半晌,嘴巴一开一合后,艰难的道了句,“她为什么……会原谅……” 秦修又叹了一声,“她就是个傻子,傅君兮选了天下和他爹,并没有选她……我,我……” 在萧兰儿瞪得冒火的目光中,他顺着道:“我秦家军至少是跟她站在一个立场的。” 萧兰儿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在他身上捶打了好几下,觉得不够解气,又补了好几下。 “你知道那不是你的孩子,不是秦家的骨肉,你们为他退兵!你拼了命的保菱月的孩子,想都没想我们母女俩,秦修你这个王八蛋,你给我滚,滚出去!” 秦修被骂着推搡出了屋子。 院中胶着的两人在瞬间弹开了来,傅君兮有些不解的看着突然大力推开他的于菱月。 于菱月尴尬的朝秦修笑着问道:“这么快出来了?” 秦修“嗯”了一声,低垂了目光。 “我想在宫里呆到过完中秋。” 傅君兮瞪直了眼,一句“你做梦”尚未出口,于菱月替他答应下来,“好啊,皇上既然让你出来了,一定会成全你的。” 傅君兮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好,秦修住在朕的乾清宫!朕来就带他来。” 他又补了句,“跟太监睡一块。” 睡哪儿都比睡牢房好,于菱月又替秦修答道:“好啊。” - 乾清宫。 晚膳,傅君兮与秦修相对而坐,面前一桌山珍海味,两壶酒。 彼此目光锋芒交错过后,秦修道:“你现在的安稳,帝位,都是拿你儿子换来的,可安逸?” 傅君兮自嘲一笑,举杯一饮而尽,“不安逸的时候揍你一顿,便安逸了。” 秦修笑道:“你每派人来打我一回,我就知道是她提我了。” 傅君兮将酒杯重重一放。 “少自以为是,她一次也没提到你。” “是吗?” 秦修也酌了一杯,烈酒入喉,人格外的清醒,“做皇帝了,不能再贪杯了,你少喝点。” 傅君兮掂着酒杯,看着他,似回到了当年四人常常围桌而饮的时候。 楚寻风和萧鹏宇就是憨憨,许多话许多事,只有他和秦修心照不宣,也只有秦修常常不听他的指挥。 傅君兮眯起眼,问他,“那么多年,你是不是从未把朕当作兄弟?” 秦修垂眸,好笑般“呵”了声。 “你从小就是太子,是储君,我是臣,如何能是兄弟?” 傅君兮点了点头,宫人添了酒后,他举杯横洒在地上,“敬死去的兄弟。” 秦修脸色微变,“你如今做了皇帝,寻风和你之间也会变的。” “寻风行事磊落,终究与你不同。”傅君兮淡淡道。 秦修若有所思,“我只知道他对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真心,唯独对你不同。你跪雪地,他也跟着跪,听见人说你的不是,他要去拼命。” 傅君兮沉默。 秦修抬眸道:“你呢,你能这样对他吗?皇帝陛下,彼此相互付出的才叫兄弟,他单方面的只是忠诚和臣服之心。” 傅君兮摇头,“不,寻风不是臣。” 也并非知己,更像是弟弟,一个他了然于心,十分了解,又十分信任的亲人一般。 “父皇,阿月,寻风,风渊,于朕而言一个都不可或缺。” 秦修道:“太上皇和菱月,你终究只能拥有一个。” 傅君兮沉下了眸色,郁郁不言。 秦修笑道:“你守你的父皇,把菱月还给我,我立刻写书劝我父亲归顺。” 傅君兮拍了下桌子,猛得立起,“什么还给你,是你的吗?” 秦修微微后仰了身子,看着他气恼的样子放肆的笑着。 一旁的宫人已然抖成了筛子。 傅君兮冷哼了声,“几日后的封后大典,你来主持。” 秦修的笑意嘎然而止,要他宣读皇后册书,亲眼看着她登临后位,这就是要羞辱他。 傅君兮完全没有了食欲,抬步向外,“朕去凤仪宫,你去吗?” 秦修自然跟着去,傅君兮瞥了他一眼,故意道:“阿月孕时你代朕照顾,朕的儿子你也费心了,朕还得谢谢你。” 秦修的脸色霎时难看了些,紧抿着唇不语。 他不高兴,傅君兮便高兴了,得意的挑眉,“走吧,咱们找各自的媳妇去。” 第61章 今夕何夕四 萧兰儿还没到出月子的时候,于菱月每顿都到她屋里去吃。 今日本该是开开心心的,她却郁郁寡欢,不发一言。 于菱月纳闷道:“怎么了?你跟秦修吵架了?” 萧兰儿点头,闷声吃了会儿后,抬头道:“我不想再看见他了。” 于菱月奇怪的偏了下脑袋,“他干什么了,我去问问他。” “不要去问。” 萧兰儿无力道,“我当初若知道是这样,绝对不会嫁给他的。” 到底是骗了婚,误了她的一生。 于菱月放下了筷子,心中凝重,“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早知如此便不会自作聪明。” 萧兰儿苦笑道:“不怪你,怪他,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还在做梦。” 相顾无言,于菱月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劝慰,有两人踏进了这间奶香味浓郁的屋子。 于菱月随之起身,“秦修,我有话要跟你说。” 傅君兮要跟着去,于菱月看着他道:“我要跟他单独说几句话,别过来。” 傅君兮愣怔的握住了她的手腕。 于菱月皱了下眉头,“你该信我。” 犹豫之下,他十分不甘愿的松开了手,看他两一块儿走了出去。 萧兰儿还在有一筷没一筷的吃着,傅君兮疑惑道:“你夫君跟别人单独相处,你不介意?” 萧兰儿顿了顿,“心不在我这儿,他跟谁单独相处都一样。皇上,菱月不喜欢秦修,你不必比我还忧心。” 傅君兮不停的来回走,眉头紧锁,“朕才没有忧心。” - 到了凤仪殿后,凉亭中,通红的晚霞映衬得荷花灼灼。 于菱月望着这一片荷花,淡淡道:“我让皇上放你出来,不是让你惹兰儿伤心的。她是你的妻子,是桃蓁的母亲。” 秦修撇了撇嘴,“你就是要与我说这话?” 于菱月侧首,切入正题。 “修书给秦太师,让太师按兵不动,也不要向朝廷再提要求。” 秦修一愣,“不是说好逼死太上皇,再踏平金陵城,再昭罪名的吗。” 于菱月眉头紧锁着,“太上皇的耳目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渗透,小心为好,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秦修沉了下眸色,“管不了那么多,父亲愿意为于老将军牺牲,我愿意为你……” “我不需要。” 于菱月平静的看着他,“实在不成事,我就跟傅君兮过一辈子,我还想你和兰儿能夫妻同心,子孙满堂。” 秦修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后,认真道:“我已经尽力对兰儿好,别的我做不到。” 于菱月的目光挪到了那一片荷花上,寡淡如水,“既然如此,永远不要再见了。” 秦修一怔后,目光落向远处,看到一抹正看着这里的玄色身影。 心念一动后,他道:“我可以从此一心一意的待兰儿,也可以放下你,不再见你。但我有一个要求,我想抱你一次,你不能拒绝我。” 于菱月转过身来,沉着脸道:“干什么,你……” 秦修擅自拥住了她,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耳边道:“你想让我听你的,就别动,很快就好。” 于菱月僵了身子,冷冷道:“你是不是想害死我,秦修?” 秦修看到那抹身影离开之后,放开了她,笑道:“好了,我听你的,寄书信给父亲,一心一意待兰儿。” 于菱月点了点头,沉着脸色往回走,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秦修一人进了萧兰儿的屋子,她回了寝殿中,傅君兮正在大发脾气,砸了一地的瓷瓶,花枝乱了一地,几个婢女被他斥得跪在地上颤颤栗栗。 “怎么了?” 婢女宛若看到救命一般,跪到了她脚边,“皇后娘娘,陛下觉得屋内摆设不好,看着不舒适,可婢女们都是按照您的心意做的呀。” “你们先出去,晚些再来打扫。” 于菱月发了话,婢女见皇上虽仍沉着脸,倒也没有意见,如释重负的退了出去。 于菱月小心的踏过这一地渣片,走到傅君兮身边,解释道:“我知道秦家军在跟朝廷谈条件,我劝他修书给秦太师不要这么做……” 傅君兮冷冷的看着她,紧紧抿着嘴不语。 于菱月几乎从未见过他这样寒凉的眸光,皱了下眉头,“你看到什么了是吧,你听我说……” 他一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简直气得肝疼,那个角度看过去,他两不仅抱在了一起,秦修还亲了她的脸,她一点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傅君兮一把拽过了她,一手扣上了她的后脑勺,骤然低头用力吻了下去,粗暴的传达着他的漫天酸涩醋意。 所有被禁锢被压迫的恐惧,如*****一般向她席卷而来。 她抑制了许久的逃脱的本能,在此刻下意识的释放,她拼命的想挣脱这个如铁笼般的怀抱,还有这出不去的皇宫,令她喘不过息的监视。 因彼此极端的立场,因他不可消弭的猜忌,如笼中雀一般被圈养在这此处。他以爱的名义囚禁了她,她还要说服自己去接受着身不由己的一切……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无法对这样的处境逆来顺受。 太子妃又如何,皇后又怎样,永远是他的笼中雀掌中物,从来不能并肩而立,她的那些抗拒恐惧从来都见不得光。 她发狠咬了下去,傅君兮舌头吃痛后放开了她,手却仍想拽住她。 于菱月用力的一挣后,他没抓住她衣袖的滑绸布料,眼看着她摔进了一堆瓷片碎渣中。 “阿月!” “别过来!” 她狠厉的一声,猩红的双眸,硬生生的阻止了他的步子。 许多血迹在她身上地上晕开一朵朵深红色的花,浅青色的衣服被染透了大半,还有继续蔓延之势。 这样落满全身的疼痛,倒使她的恐慌焦虑都慢慢随之褪去,她逐渐的冷静。 于菱月皱着眉头爬了起来,瞪了他一眼后,踩着一地的瓷片走出了寝殿。 “娘娘,您怎么了!” 她在宫人们的惊呼中,淡淡的吩咐,“叫太医。” 第62章 今夕何夕五 外头这样的动静,萧兰儿和秦修不得不出来看看,看到看到满身是血的于菱月后,萧兰儿慌忙扶住了她。 于菱月对她说:“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吹风,快进去。” 萧兰儿摇了摇头,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秦修看到她身后的傅君兮,失魂落魄满脸的愧疚自责,不敢去碰她的样子,怒上心头,抓住了他的衣襟。 “你打她了?你打她了?!” 与此同时,侍卫们一拥而上,争先恐后的把刀架到了秦修脖子上。 傅君兮额边青筋跳了跳,“我就是杀了你,也不会打她的。” 萧兰儿虽说对秦修抱怨甚多,但见到他被刀架了脖子,求助似的看着于菱月。 于菱月对秦修有些不屑,俨然他是看到了傅君兮,才会故意做出那样幼稚害人害己的报复行为。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终究是欠了秦氏一门太多人情。 “放开秦修。” 傅君兮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不叫他放开我?” 于菱月淡淡的看着他,唇色因失血而苍白。 傅君兮怂下来,开口:“放开他。” 刀剑从秦修脖子上挪下,秦修愤愤的放开他的衣襟。 宫人从里头扫出了不少带血的瓷片,触目惊心。 傅君兮想去扶她,刚碰到她手臂,她就下意识的缩开。 于菱月有些冷淡的说:“你不信我。” 傅君兮心间疼得厉害,似有一双手揪紧了他的心脏。 于菱月轻叹,“不疑,不伤,你做不到。” 傅君兮皱紧了眉头,“我只是……” 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明明亲眼看到了。 太医在此时赶到,这个问题也暂时作罢,寝殿里的碎渣很快被收拾干净。 太医走后,于菱月趴在床上下了逐客令,“皇上走吧。” 傅君兮赖在了她床边,“不走,还有话要说。” 他一个眼神示下,玲珑等婢女识趣的退了出去。 于菱月闭上了眼,不说不动,却如块冰霜一般散着寒气,让他不敢靠得太近。 傅君兮坐在床上,尽可能柔和。 “我只是随便走走,在殿后看到你与秦修在凉亭中举止暧昧。” 于菱月“嗯”了一声,“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傅君兮猛得立起,“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于菱月被他惊到了,坐起身来,伤处因这一动而绷开了些,方才换的雪白绸衣又染了星星点点的红渍。 “你都认定我们怎么了,我再说什么有用吗?” “你先躺下来。”傅君兮皱了下眉头。 她躺好之后,他沉着眼眸继续道:“你们到哪一步了。” 于菱月一怔,刚趴好的身子又坐了起来,“什么叫到哪一步?!” 于菱月抄起枕头砸到了他身上,瞪着他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在这种遍布眼线的地方跟他搂搂抱抱?我不想活了吗?我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你监视着吗?” 傅君兮若有所思的沉默着。 “我找他有两件事,一是叫他写信给秦太师,二是叫他一心一意待兰儿,不是去私会的,他说拥抱一次就了断。” 她说完满额的冷汗,几乎筋疲力竭。 他擦拭过之后缓缓道:“好,我信你。” “爱信不信。” 于菱月翻了个白眼,趴好了身子。 傅君兮坐在她床边,扯了扯她背上那层薄襟衣,避免血和衣服凝在了一块。 悠悠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与月麟香混在一块儿。 傅君兮在她微闭上眼后,小声道:“明明是你不对,又像是我做错了事一般。” “你没错吗?”她淡得没有任何语气。 “错,错了。” 傅君兮叹息,“你不在意我怎么想,不在意我吃醋,更不在意我变心。我输得彻彻底底,只能认错。” 他是觉得错在自己用情更多了是吗? 于菱月控制住了吵架的冲动,有些话她觉得有必要说一说。 “傅君兮,你觉得我过得好吗?日复一日活在囚笼中,我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汇报给你,兰儿总提醒我,要想在这儿过得痛快必须讨好你,我没有了自己的命运,被迫跟你绑在一块儿,我们这样的相处方式,你觉得我痛快吗?” 他哑了声,“究竟是你讨好我,还是我日复一日地讨好你?” 于菱月心头一颤,某个被她刻意的事实,她始终不敢去信。 傅君兮伸手想撩开遮住她脸的头发,终还是在她脸颊边停了停,缩了回去。 “我以为时间长了总能捂热你的心。” 她侧过身来,静静地看着他,“我只要你撤了凤仪宫的那些人,别总盯着我,我要先前在秦府里伺候我的宝娟。” 傅君兮的眼眸缩了缩,抿着唇不言。 于菱月的脸色逐渐沉暗,“你怀疑我,又怀疑了是不是?” 她坐起身,死死的看着他,问道:“如果我危及到你的江山,你会杀了我吗?” 傅君兮下意识的后仰,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于菱月质问的眼神霎间黯淡下来。 “你走吧。” 傅君兮起身,怔怔的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开口道:“你不会再谋反。” 于菱月揉了揉太阳穴。 真的很令人头痛,他听到这样的问题第一时间是认真去考虑她还会不会谋反。 “你走吧。”她重复道。 他仍没有离开,天色越来越暗,镂空云纹窗户透过的暖晖拉长了他的身影。 “我两岁就是太子,有记忆起,就一直被告知这江山天下是我的责任,我要守护它。那些告诫的话我听了无数遍,已是根深蒂固不可撼动。” “我从小功课就要学的比旁人多,做得要比旁人好,我羡慕旁人能不务正业,他们有兄弟能替了自己的重担。更想不透你一个女子到学堂里来做什么。你上不了战场,也进不去朝堂,偏偏那么努力,还处处要跟我比。” 他说着,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我习惯了任由摆布,父皇让我娶谁我就娶谁,这几个女子……有一段时间里我分不清谁是谁,甚至看见了就想躲,我以为我真的不喜欢女人……直到再次遇到了你。” “明知道是假的,但我就喜欢看你对我撒谎的样子。起初我以为只是好玩,后来我发现,我喜欢看你的每一个样子。” “倘若江山于我来说更重要,我不会明知道你要做什么而步步退让,步步纵容,以至于后来的兵临城下……把我自己逼到了无路可退。” 于菱月微怔,阻止道:“别说了。” 他的声音逐渐嘶哑,“阿月,你一步步的要我信你,我想着我信了你,会不会叫你动容,但你要做什么,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吗?” 于菱月一惊,坐直了身子,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口仍没法让她冷静下来。 第63章 今夕何夕六 傅君兮嘴角有一抹苦涩的笑意。 “你被监视得紧,但萧馨儿不同,萧家在宫中至今仍有内线,传到西境或南番都没有问题。” 她胸间砰砰的心脏呼之欲出,“馨儿她……” “当然,宫里被揪出的内线皆忠心耿耿,半个字也没有泄漏,是境外传来了消息。” “萧将军的那十万兵马南移,与在南番的秦家军会和。招安秦家军,介时回来的是十五万之众,你们打算一路上如何隐藏这样的兵力,直至顺利到达金陵城?” “得知你们的计划后,趁萧将军兵马撤出北境之时,我命镇北侯伺机平定了北境疆域。” 于菱月心中的波涛翻涌成了惊涛骇浪。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傅君兮哑着声,说出了他最终的话,“宝娟原先在秦修身边,我料想着以秦太师对你母子的重视,派在你身边的定不会是等闲之人,便查了她的底细。” 底细,便是这宝娟有一身深藏不露的深厚功夫,眼下傅君兮正是在怀疑自己,为何讨要这个婢女。 于菱月赤脚下了地,立在他面前,微颤的眼睫湿润着。 “我和馨儿都是女流之辈,能做的无非是配合他们在兵变之时给自己谋条生路,无论成败,我们都想要活着而已。我们没有那个本事在宫中对付你,也不会通风报信害了他们。我要你信我,真的只是想要你信我,不为谋求什么。” 他看着她,眉宇紧锁着,似乎在考虑她的话中有几分真假。 雪白宽松的薄绸衣之下,她的身子尤其单薄,风大些便能吹散了一般。 “傅君兮,正如你从不信我,我恰好也从不信你。” 眼睁睁的看到她的神色从难过到失望,再淡然的催促他,“走吧”,傅君兮的心头彷佛被锐物刺中,一剑穿心,血流不止。 傅君兮深呼吸后,缓缓平和了气息,无力道:“既然你的心捂不热,那就罢了。” 他大步而出后,于菱月忽觉喘不过气来,浑身和心里都不舒服,想着手砸点东西,寝殿里的瓷器却早已被某人糟蹋了个干干净净。 - 新帝登基后的头一次中秋夜宴,太上皇却没有出席。 傅君兮去了他爹那儿一趟后,才来了琼华殿赴宴。 想到当初在此殿中为质,日日命悬一线不得安寝的情形,萧馨儿食难下咽,面色有些难看。旁人也未忘了这事,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 于菱月来得有些晚,向上座的傅君兮行礼后,径直落座在萧馨儿身旁。 全席霎间安静下来,昨日皇上在凤仪殿中砸了一地,致皇后受伤的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如此看来帝后失和实锤。 小六过去弓身道:“娘娘还请挪至上座。” 于菱月抬眸道:“尚未予册,我便不是皇后,不去上座。” 小六杵了下后,满意的回禀给了皇上。 傅君兮稍沉了眼眸,“随她。” 歌舞升平,皆是庸脂俗粉,傅君兮只趁着今日一杯又一杯的喝着浊酒。 突然有一女子在婢女的簇拥下姗姗来迟,她踏入殿内,歌舞嘎然而止,伎人退居一旁。 这女子明眸善睐,自生清傲,衣衫华丽,步至殿中行了一礼。 傅君兮意外道:“皇姐,你怎么来了?” 她道:“我远在蓬莱,原是不想来的,父皇传信命我中秋必须回宫来,我在这儿坐坐便去父皇那里。” 傅君兮笑道:“皇姐上座。” 这位女子没有推脱,上了三步台阶,坐在了原本皇后的位置上。 歌舞继续,琴声绕耳,觥筹交错。 于菱月有些奇怪的侧首问萧馨儿,“傅君兮是太上皇的第一个孩子,哪来的皇姐?” 萧馨儿反而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吗?这是云公主,已故太后在宫外认的义女,太上皇对其视如己出,她的封地蓬莱可是咱们凉启国最富庶的,也是唯一握有兵权的公主。” 那真是……傅君兮的母亲认个干女儿,都能被他爹视若珍宝,比亲生的那两个皇子受重视。 这太上皇无一是处,唯有痴心二字尽到了底。 于菱月想起了宁寿宫中那副画像,又想起那日太上皇让她等着,说过了这个中秋便会自刎…… 她当时并未置信,如今想来,特地召回了云公主,莫非…… 于菱月突然不敢去想象,傅君兮知道亲爹自刎了会如何。 傅君兮如钜的目光投过来后,她迅速抽回了视线,慌乱的饮尽了杯中酒、 - 云公主没过一会儿,便匆匆从琼华殿的侧门离开,而他们吃饱喝足后,随着皇上一同去御花园最高的望风亭上赏月。 在这望风亭中,皇宫外大半个金陵城尽收眼里,今日是中秋,万家灯火星星点点,皆是诉着这座皇城的繁华。 萧馨儿强硬的挽着于菱月挤开了几个妃嫔,再把她往前一推,愣生生的从冯淑妃和皇上中间插了进去。 于菱月被这用力的一推差点摔出亭子去,傅君兮捞了一把,拽稳了她,再目不斜视的望着河中花灯,未看她一眼。 于菱月甚觉丢人,转身便要走,抽了下手却没抽动。 傅君兮面色僵着:“皇后不呆在朕身边,是想让朕被议论帝后不合吗?” “你再不放开我,我们在这里吵起来,那帝后不合就是实锤而非谣言了。” 于菱月附在他肩边说了句。 周边谈论声杂,傅君兮低头在她耳边冷冷道,“你敢在这儿吵架,我就去揍秦修,把他的脸揍得比这月亮还圆。” 于菱月微怔,“非要这样威胁我?这是你该干的事吗?” 傅君兮低低“呵”了一声,“闭嘴,再胡说八道,今晚就宿你凤仪宫。” 在周遭一群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的人的看来,帝后当真亲热得很,这样的场景下只顾着说悄悄话。 而于菱月已瞪直了眼,憋着满腔怒火,在他手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你……” 他吃痛瞪过来,于菱月挑眉道:“不能动口还不能动手了吗?” 傅君兮皱着眉间,微微点头,“人多,不跟你计较,等着。” 突然,震耳欲聋的声音令她看向了空中,一束束光窜向暗空,炸开了一枚枚明黄色的月亮。 上弦月,下弦月,满月…… 宫中女眷们看痴了眼,欢呼声随着烟花此起彼伏,众人皆望着空中,傅君兮却侧首看向了身边的女子,看她眸中悬若星河,倒影着这漫天的月亮。 他想问一句好看吗?喜欢吗?为了做这满城的月亮烟花,动用了不少财力人力,在这并不算十分太平的时候,有大臣上奏请停烟花制造,但他却如昏君一般,执意如此,只为看到她此刻与烟花相映衬的笑容。 曾笑纣王昏聩,却也成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 第64章 今夕何夕七 烟花未尽,小六不知禀告了何事,傅君兮拉上了于菱月,“你随我来。” 到了亭下人稀之处,楚寻风和他的夫人在那儿等着,他们身后的奶娘抱着个白净的孩子,很乖不吵不闹,明亮的大眼睛在红灯笼下扑闪扑闪的看来看去。 于菱月忍不住去摸这个孩子的小脸,问道:“多大啦?” 奶娘回道:“九个多月啦。” 于菱月心间微窒,满儿也是这么大了,嘴上却道:“傅君兮你看看人家,孩子那么多,你也要雨露均沾,方能开枝散叶。” 正出神的傅君兮愣生生被她这话拉回了窍,“急着做太后?” 不管哪个妃子生的孩子继位,皇后都是嫡母皇太后。 又一声炸天响的烟花,奶娘怀中的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傅君兮顺势接过了孩子,让他小小的脑袋靠在肩头,大手拍着他的背。 “不哭啦,你看那都是月亮呀。” 这孩子也不认生,趴在他肩头很快止住了哭声,静静的吃起了手指。 于菱月道:“你如今倒是很会抱孩子了。” 傅君兮突然把孩子把她怀里一放,“抱抱吧。” 于菱月本就喜欢小孩,可这孩子在她怀中却老往傅君兮那儿扑,最后哇哇大哭了起来,于菱月哄了一会儿放弃了,便又塞回给了他。 “是我面相太凶了吗,怎么就喜欢你呢?” 傅君兮道:“不怪你,你们相处得少。” “难道你跟这孩子处得多?” 于菱月随口一问,又觉得说得通,“也是,你去楚府去得多,楚寻风的孩子估计都跟你熟。” “是,我去得多。”傅君兮道。 楚寻风和夫人坐在了一旁,只静静得看着他们。 于菱月的视线在楚氏夫妇和傅君兮孩子身上转换了几回,疑惑道:“楚寻风子嗣那么多,为什么带这个孩子进宫?” 这显然不是大夫人的孩子,大夫人只有个女儿,且比这娃娃要大上好几个月份。 傅君兮一顿,“他爱带哪个就带哪个。” 说完,他把孩子还给了奶娘,眼神示下后,楚寻风立刻道:“太子哥,那我们先回去了。” 于菱月心里越发的莫名其妙,难道楚寻风进宫来这一趟,一没参与晚宴,二没上望风亭赏月,只为了就这样草草的见一面。 “站住!” 于菱月追上去拦住了奶娘,一手握住了孩子的小手,一手欲拉起孩子的衣袖,却被傅君兮按住了手腕,愣生生的把她的手掰了下来。 “走。” 他吩咐下,那几人走得越发快,绕过几道弯后消失的没了影。 于菱月心中的疑虑越发深厚,圆睁的眼中是无数的质问,可被他紧紧拽住了,俨然不允许她去深究。 傅君兮看着她,目光深邃,“我送你回去。” 她的双脚像是焊在了地上一般,纹丝不动,双眸中的痛苦如火烧般烫着他的心。 傅君兮握住了她的肩头,轻声道:“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于菱月紧握着拳头,任由他拉着去了乾清宫。 傅君兮按着她坐下,半蹲在她膝前握着她的手,红烛下他的神色复杂而压抑。 “我怎么能把满儿交给敌军,我做不到!去陇南的路上我安排人调换了孩子,命人把满儿送回了金陵城,养在了楚府中。今日是中秋,我不忍心让你思而不得见。” 于菱月忽觉头晕目眩,闭了下眼后,身子摇摇欲坠。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这么久不让我见?!” 傅君兮眉间禁皱着,“我不能让你知道,你若传信给了秦家军,我如此欺瞒的行为,就不能再与他们谈归顺。” 于菱月下巴打颤,跪到了地上,“我要满儿,他既然在这里,你让他呆在我身边……” 傅君兮握着她肩头的手摩挲了几下,迟迟不言。 于菱月看懂了这是不答应的意思,“为什么啊,凭什么?” 她突然想到傅君兮刚刚那句话,这么久来,他都不敢告诉自己是怕消息传出去。 于菱月拽住了他的衣襟,指节分明,双眸猩红。 “一个孩子养在宫中太惹眼了,你自然不会让满儿进宫来。所以你现在要囚禁我,还是要杀了我?” 傅君兮看她跪在自己面前的崩溃模样,心如刀绞一般,只后悔今夜到底是做错了。 他咬痛了唇下了狠心,“秦家军回朝之前,你呆在这里。” 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两年,也许多年…… 他是要彻底囚禁她,甚至断绝她和兰儿馨儿的联系。 于菱月缓缓放开他的手,坐在地上大笑,笑她的满儿一直在金陵城内,笑她深爱的男人终因为猜忌,宁可让她恨着怨着,也不肯让他见一见满儿。 她猜错了一切啊,她没料到傅君兮是舍不得满儿的,傅君兮只是对她心狠。 傅君兮伸手这个又哭又笑的女人锢进了怀里,他做好了她挣扎的准备,锢得紧紧的,可她丝毫没有反抗,哭累了笑累了,毫无征兆的软在了他怀中。 - 穿云裂石的丧钟声响彻皇宫,也惊醒了噩梦中的于菱月。 她听到外头悲哀的恸哭声,拉开殿门后几个侍卫抹着眼泪跪地拦住了她。 “娘娘,您不能出去。” 于菱月把脚缩了回去,“我只想知道是谁死了。” 侍卫回道:“是太上皇驾崩了。” 他真的死了。 于菱月关上了殿门,听着哀久不绝的丧钟声,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却如何也笑不出来。 心脏,四肢都像被什么东西禁锢着,动弹得艰难,心里不舒畅,在这乾清宫走得每一步也不痛快。 两日之后,傅君兮进来后将孝服褪在一旁,淡淡了看了她一眼后,未宽衣解带便直挺挺的躺在了床上。 这疲惫之态俨然是两日守柩未合眼,毕竟是万岁之躯,想是被文武百官劝来休息了。 于菱月看到他这个样子,百味杂陈,她作为一个对太上皇过世理应最高兴的人,最没有立场去安慰他。 等到他呼吸声变得沉重匀称,似乎已睡去,于菱月上了这宽大的圆床,以环抱他的姿势,双手探到了他腰下。 他连腰封都不解,这样睡觉看着就难受。 正摸索着帮他解带子,突然被握住了一边手腕,他的眼缓缓睁开,“想找什么?通关玉牒?” 于菱月一愣,后明白过来,气得一耳光甩在他脸上。 “是,可惜你不会带在身上。” 她说不清自己气什么,但就是气。 傅君兮微微被打歪了脸,胸膛一阵起伏过后,手伸进了衣襟中,掏出了一块半个手掌大的青绿色玉牒。 他拉过了她的手,塞到了她手中,“阿月,走吧。” 于菱月怔怔的看着他,手中玉牒还有他的温热。 “你让我走?” 傅君兮合了下沉重的眼,“你要趁我这几日守孝,去楚府带上满儿,走得远远的,也不要去南番……因为我会找你。不要被找到……你余生就自由了。” 于菱月难以置信,“你两日前还把我软禁在这里,现在让我走?” 傅君兮淡淡道:“趁我没改变主意,走吧。” “为什么?” “我已经没有父皇了,没有爹了……我要做这皇帝究竟是为什么,我没了爹,媳妇也恨我,儿子也不能留在身边,我……我是皇帝,却什么都没有。我想要爹,想要你,想要满儿,想要我们一家人好好在一起……可到底我什么都没有,还遭你恨。” 他睁着眼,明明是看着她,却双目空洞无神。 “你走吧。” 于菱月愣了一会儿后,把玉碟塞进了自己衣襟里,继续伸手到他腰下解开了腰封,给他挂在床外的双脚脱去了靴子。 她给他盖上了薄毯,理直气壮道:“谁知道你外面有什么陷阱等着我。你这人最是狡猾,我不会上这个当。” 傅君兮皱了下眉头,“什么陷阱,我……” “闭嘴。” 一根手指竖到了他唇边,“你话太多了,好好休息吧。” 第65章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因国丧,举国禁婚嫁,封后大典推迟。 傅君兮起初常常发呆,直至丧满半月后,于菱月不由分说的塞了只酱鸡腿到他嘴里。 “够半月了,可以开荤了。” 他用手拿下了这只鸡腿,虽仍是没吃,眉眼间有一丝暖意潋开,像乌云久罩的天空总算有一缕光芒穿透了云层,照亮了久阴的大地。 “该去楚府散散心了。” 她笑着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边的酱渍,“好。” - 半年之后,秦家军归顺回朝,但在通关途中被令遣成了多方营支,分别派往东西南北各境,最终抵达金陵城下的,不足一万人。 傅君兮一日下朝回宫,没在乾清宫中看到于菱月。 他去御书房坐定之后,小六进来跪下,“陛下,臣有一事禀报。” “不必说了。”傅君兮摆了摆手,“下去吧。” 小六杵着没动,“陛下……” 傅君兮淡淡道:“我知道了,知道了。” 他每一日下朝回去,她都会备好两杯热茶,但今日的茶是凉的。 人走茶凉,她终是不会在他身边呆一辈子。 这半年来,她晨起会替他穿衣,夜间会替他宽衣,他批阅时她磨墨,他梦魇时,她会把他拥进怀里,宽慰道:“君兮,我在,还有我。” 她付尽了温柔,来替他治愈丧父的悲痛,可她自己的痛呢…… 她到底没有原谅他,她终有一日是要走的。 小六跪着看了一会儿,看他硬撑着的双眸里遍布血丝,最终猛烈咳嗽了起来。 - 三年之后。 皇帝亲征东阳,本一切顺利,各路大军势如破竹,可突然在军中遇刺,性命垂危。 此等好消息如风卷云般传遍了边境各国,诸国将领迅速再次集结,商讨趁皇帝垂危,伐凉启的战术。 一匹快马从南番飞驰而出,直奔东阳。 几天几夜的路程,跑死了好几匹马,她每夜只在露天宿一两个时辰,便马不停蹄的继续启程。 她一身火红色的衣衫,发系红带,持通关玉牒,畅通无阻的直至东征军营中。 她不顾阻拦冲进了御用帷帐,帐内却无人,欲出时,她看到案几上的寥寥字迹,这是傅君兮的字迹。 她急切道:“皇上呢?他在哪里?” 侍卫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她掏出了玉牒道:“我是皇上的人。” 侍卫正想回答,视线从她身上挪开,望向她身后,行礼道了声陛下。 于菱月转过身来,看到他一身盔甲,手持红缨盔帽,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他很好,他没事。 于菱月不由得欣喜,随之沉下了脸色,转身就要离开。 千里迢迢跑来,结果他什么事都没有? “阿月!” 他疾步上前,拦住了这个女子,“你来找我的?” 遇刺的假消息,他一面极力压制不让凉启百姓恐慌,一面借内奸传了出去。 不管她是在什么地方听到的消息,她来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这个家伙连自己都诅咒,真毒。” 没日没夜的赶路,早已精疲不堪。她翻了个白眼,绷紧了数日的身子霎间松懈,脑袋一阵眩晕后,天旋地转,双脚离地,被他打横抱进了帷帐。 坚硬的盔甲有些寒凉,他脱下后坐在床塌边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阿月,你穿红色挺好看的。” 于菱月摸了摸几日来被风割伤的脸颊,微微的疼痛提醒她现在的容貌一定不大好看。 这几日的风餐露宿啊……到底是被什么急昏了头脑? 她翻了个身别过脸去,没力气再理他,眼皮越来越重,直至入了梦境。 睡醒时,天已大黑,外头时有持着火把的人巡逻。 帷帐内的一盏烛火幽幽晃晃。 于菱月侧首,看到躺在身侧的人睡得端端正正,她伸手勾过了他挺拔的鼻梁。 三年未见,听闻他废黜六宫,但百官都没机会劝他绵延皇厮。 因为他这三年来,少有呆在金陵城的时候,多数时候都在战场之上。 他亲自率兵收服了北境,扩展北域至天河,又挪划天下兵马,平定西越躁乱,逼迫西越交纳万匹战马,再是如今亲征东阳,多个部落已沦陷囊中。 他似乎睡得很熟,于菱月轻轻的起身,套上了靴子。 - 傅君兮醒来时,发现身边空空如也,不由得叹了口长气。 昨日她突如其来的出现,仿佛是一场梦,也许真的是梦吧,她从来只穿青衣,什么时候穿过这样鲜艳的红色。 她在阳光下飘扬的红发带,如火焰般灼烈明艳,她那牵挂而惊喜的眼神,终究是他不能拥有的。 她到底还是走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了些,再掀被下塌穿靴,外头的两个侍女很快端水进来伺候他洗漱。 穿衣时,有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了他腰间,替他束好了腰封。 这个女子又转到了他身前,替他整理衣襟袖口。 这抹灼眼的火红色身影……是三年来在他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人啊。 她抬眸,“你傻了吗,这样看我干什么?” 傅君兮直勾勾的眼里有光芒,“我怕是一场梦,闭上眼就会醒来。” 于菱月笑了,“三年够了,我觉得够了。” “什么意思?” 他听不太明白,也不敢自作多情,只怕是自己会错了意。 她后退了一步,下巴微微抬起,含笑的眉眼像火红色的狐狸。 “赶路实在有点累,我暂且不走了。你若再对我不好,我随时会走的,听明白了吗?” 傅君兮圆睁的眼中写满了惊喜,他举起三根手指似要起誓,又手足无措的把她拥进了怀里。 嘴上说的一切终究是徒劳。 他当然听明白了,她用三年放下了过去,放下了所有的不痛快,但并没有放下了他。 “君兮。” “在,我在。” “我们一块儿好好活下去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