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聊斋开道观》 第001章: 时下正午,天昏地暗,苍穹之上隐隐有雷声轰鸣。狂风卷起碎石枯草,漫天飞舞;路上行人稀少,飞鸟绝迹。 金华城外北郊,有一小镇坐落在青山之下,家家户户阖门,躲避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此时,镇外路口,一双黑色皮靴踩在淡黄的杂草丛上,前方立着一块石碑,上书‘青山镇’三个大字。 皮靴的主人,身材高挑,斜挎着行囊,裹着一件黑色短衣,装束奇怪,像是北方的骑装。她有一张白皙的脸,只是双眼被两块黑乌乌的东西给蒙住了,头发扎得不伦不类,倒像是个浪荡江湖的小子。 这两块黑乌乌的东西似乎挡不住视线,她大步朝青山镇内走去,时不时打量街道两旁的店铺。 行至四方街,她举目四望,似乎在寻找客栈安歇。 狂风阵阵,虽是晌午,天色却黯淡如戌时。风声如婴儿啼哭,隐隐又似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她立在中央,骤然转身。 几步外,立着一个蒙着眼睛的瞎子。 “谁!”她轻斥。 瞎子一身书生打扮,看着年龄倒也轻,背着箧笥笑道:“公子,可要算一卦?” “你?” 瞎子戴着黑布眼罩,挺了挺胸,道:“我观公子有难,因此拦住了公子。若是不信,您请便。” 她不觉抿起了一个笑容,淡淡道:“你会什么?” “我乃乩仙。” . 二人至一生药铺外的廊下站好,这里有墙,暂时可以躲避风雨。 瞎子将箧笥放下,轻手轻脚地取出了木盘与乩笔。他看着对方,欲言又止。 “公子,我虽然为人排忧解难,但也需要一些辛苦费。”他见对方也如他一样蒙着眼,却也不是瞎子,浑身上下的东西,也掂量不出个价值来。 “要多少?” 瞎子伸出了两根手指头。 她将手伸入了短衣的兜中,摸了摸那仅有的两个子儿,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瞎子将一袋沙子倒入木盘中,又问:“公子怎么称呼?” “我姓褚,名寒光。” “今年贵庚?” 寒光道:“二十有一。” 瞎子点头,将乩笔放在架子上,问:“公子可有想问的?” 寒光一笑:“自然有。请先生去问鬼神,我是生,是死?” 廊外,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在地上,伴随着雷声轰鸣,大雨终于降落了下来。瞎子念念有词,忽然间,那乩笔真的动了! 透过那黑乌乌的镜子,寒光看到一个女鬼,倒立且拿住乩笔,看着自己,神情有些苦恼。 女鬼扶着乩笔,在沙盘上落字。刷刷几笔后,又停下了。瞎子听着动静,道:“公子请自看。” 寒光只瞧了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伸手掏出那两个字儿,放在了木盘的边上,对那假瞎子道:“多谢了。” 她从随身的行囊中取出一物,看着很小,撑开后却是一把黑色的伞。她缓缓步入雨中,脚步声格外响亮。 瞎子还是没忍住,悄悄取下眼罩,睁着眼瞧了瞧她的背影,又低头,贴着脸去看木盘。 这一看了不得,瞎子吓了一跳,上面的文字,赫然写着‘无’一个大字!刚刚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公子居然是个鬼? 他急忙去拿那位褚寒光公子给的钱币,脸上的表情凝固了:这一文钱也不是,通体银色,一面刻着奇怪的符号,一面刻着一朵大菊花。 没有钱,他今晚要挨饿了。 瞎子跳起来,冲进雨中去追。雨势稍弱,他看到那人出了镇子,正朝后山行去。 那山上可是去不得的!且不说被妖魔占据多年,据说昨夜那一道惊雷,也是奔后山而去。 他停住脚步,想起木盘上的字,心道天意如此,白搭自己扶乩。 . 雨中草木清新,寒光低头看这山上的石路,已经荒废许久,显然是多年无人踏足了。 想来也奇怪,她刚刚望见了山中的庙宇,原以为是青山镇人常去的佛寺或道观。她朝兜里摸去,两块钱已经没了,只有一块巧克力。 穿越到古代,她倒是带了点东西,只是眼下能用的不多。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在烟雨朦胧中,她又望见了那处庙宇。它看起来像是个道观,后殿的屋顶好像是被什么给毁了。 寒光没钱,能有个免费住的地方就不错了,何况她也不畏惧野鬼妖狐,因此又继续往前走。一刻钟后,她走到了道观的山门前。 雨水打湿院墙,道观没有牌匾,看着又新又气派。她没有摘下墨镜,扫了眼四周,推开了道观虚掩大门。 观内幽静,并没有一个人。 这座道观依山而建,坐北朝南,过了灵官楼便是主殿,窗纸破烂,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依次走过三清殿、天师殿等宫殿,发觉只有三清殿还算完好,其余的都被清空了。 光线愈发昏暗,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又明又亮的黑眼睛。寒光看了眼那似是被雷劈了的后殿,决意先找一个地方过夜。 她在游廊附近,寻了一个窗纸不太破烂的偏殿,推开门走了进去。 并没有迎面而来的灰尘,这里反倒很干净。寒光随手将门关上,她胆子大,一点也不害怕。 偏殿不大,只有一张空床,还有柜子、桌案。寒光轻轻点了下桌案,一点灰尘也无。她翻了下床榻上那半新不旧的褥子,心道还是可以凑合一晚上的。 她又想去看看那柜子里有什么。 这种老式的柜子,以前只在博物馆里见过。柜子正对着槛窗,有一丝微微的光亮。寒光随手一开柜子,忽然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啊——哈?”寒光猝不及防,愣了一愣,又惊喜又不可置信:“喵喵?” 柜子里,正趴着一只看起来只有两三个月的小狸猫,黑白花纹,揣着两只小爪子。寒光越看越觉得可爱,忽然想起一事,又戴上了墨镜。 透过墨镜看,猫还是猫。 寒光放下心来,摘下了墨镜。她‘喵喵喵’逗了一会猫,可惜猫主子高贵冷艳,丝毫不理睬她。 道观里怎么会有猫呢? 她想了想,许是离家出走的小狸猫,跟她一样借住在这里。寒光不敢轻易摸猫,于是抖了抖褥子,在床榻上躺下了,回想一日所见。 今晨,她在深山里布下法阵,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了一个未知的古代。寒光走了半日,才见到市集与人,并在一个假瞎子那里,算了一卦。 她为宿命而来,在这个世界里,的确是不该存在的。寒光自小博览古籍,说话行事,虽与古人有异,但也挑不出太多过错。 她真的很累,想着想着,不觉就闭上眼,困意席卷而来。 隐隐约约,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不消停。寒光半睡半醒之间,眯起眼一瞧,见那小狸猫不知何时到了榻上,正盯着她。 寒光亲昵的蹭了蹭小狸猫的毛茸茸小脑袋,然而小狸猫像是受了惊一样,嗖一下跳了老远。 她笑了一声,门被风吹开了,暴雨如倾。她正欲起身去关门,天上忽然打下一道惊雷,震天震地。 “喵~!” 小狸猫再度受惊,嗖一下窜到了她的怀中,瑟瑟发抖。有猫投怀送抱,寒光十分满意,随手撸了一把。 雷声轰鸣,小狸猫瑟瑟发抖伏在她的怀中,既弱小又可怜。 大约过了一刻钟,雷声才渐渐消失。小狸猫伸了伸身子,嫌弃地离开了她的怀抱,又回到了木柜里。 寒光:…… 她居然被一头猫给始乱终弃了。 不多时,寒光沉沉睡去,小狸猫缩在柜子里,也不出声。 她并不知道,此时她躺着的这块床板,原是一块牌匾,背面依稀还刻着几个大字。 上面写着:黑山大王,统御四方,万寿无疆! . 入夜。 连日的暴雨让山间的道路显得泥泞不堪,时刻有滑到的风险。山下,有两个黑影,正在摸黑前行。 夜空中无月也无星,天色昏沉,其中一人摔了几次,道:“要不,我们还是点火吧。” “不行啊!”另一人忧心忡忡,低声道:“要是被发现了,你我都是死路一条……” “我说,”先头那人没好气道:“这里山路崎岖,若是无光,怕是死在路上。” 说话间,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瞬间将天地间照耀的一片亮白。这两个夤夜赶路的书生,忽然看到前面山腰上的庙宇。 “燕兄!”那个一脸愁容的书生忽然惊喜万分,道:“我们可以借宿了!” ※※※※※※※※※※※※※※※※※※※※ 开新文啦! 1.女主身穿; 2.扶乩,出自《聊斋·乩仙》。 第002章: 燕生无言以对。 他腹议,难道对方还没忘记兰若寺的可怕吗?他们已经招惹了一家,可不能再招惹第二家。燕生皱眉道:“宁兄,你别忘了……” “很快又要下雨了。”宁生立刻指着天,道:“咱们只能赌一把了。” 燕生无奈,俩人朝着庙宇的方向赶去,只是他们丝毫没有留意到,在他们的身后,有一双黄澄澄的眼睛,如灯笼般大小,正在圆溜溜地转动。 . 二人总算在暴风雨来临前到了道观。这里倒没有一点妖气,像是刚刚废弃不久的样子。 大雨说下就下,顷刻间,他们的衣裳已经湿了一半。宁生站在山门口,不忘笑道:“看来是赌赢了。” 燕生没有说话。他忽然推了宁生一把,险些让宁生扑倒在雨地里。正在宁生扶着墙,转身想要愤怒地质问他的时候,迎面就看到了一条大蟒蛇,将头钻入了山门中。 “啊啊啊!” 天底下怎会有这么粗的蟒蛇啊! 电闪雷鸣中,宁生吓得魂飞魄散,窜逃到了雨里。燕生退了两步,祭出了飞剑。剑刃划过巨蟒,流下了腥浓的血水。 巨蟒嘶嘶低吼,山门被它挤得要裂开了,最终它还是挤了进来。眼看飞剑没用,宁生吓得拉起了燕生,一起奔入了灵官楼里。 狭小的灵官楼中,宁生疯狂地用木头销门,听到那巨蟒在一下下撞着灵官楼,那道木门,眼看就不顶用了…… 忽然之间,巨蟒安静了。 灵官楼里还能听到巨蟒的嘶吼和游走的声音,宁生伏在墙根,侧耳细听,巨蟒忽然又没声了。他俩对视一眼,犹自狐疑不定,灵官楼的侧面,又被巨蟒狠狠地撞了一下。 啊! 宁生吓得发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差点压在了王灵官倒地的泥像上。外面又静了,宁生口中念念有词:“灵官保佑,灵官保佑……” 不多时,道观里隐隐传来踏水的声音。 宁生吓得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躲在了燕生的身后。 灵官楼的门,砰一声被风吹开。 倾盆大雨中,燕生望见一个女子,又高又瘦,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她的脸十分白,双眸漆黑如墨,高扬的马尾被风吹得扬起。 在她的身后,流淌着一地的血水,她的剑刃上犹然滴着血。 宁生骤然见到这个美艳女子,不知怎的想起了兰若寺的姥姥,也许只有姥姥能有诛杀巨蟒的本领。他颤声道:“姥姥?” 寒光一手持剑,一手打着手电筒,朝里面照了一下。 这人有病吗?见她喊姥姥? . 相比宁生的恐惧,燕生更冷静一些。 他犀利的目光朝寒光扫了几眼,确定这是个活人无疑。他起身拱手道:“姑娘,我与这位公子,来此避雨,却遇到了巨蟒。敢问姑娘可是此间的主人?” 他与宁生皆是书生的打扮,只是一身狼狈,衣角带泥,还受了不少惊吓。寒光被巨蟒惊醒,于是带了祖传的宝剑来看看,顺手将巨蟒送上西天。她道:“我也不过是行人,比你们早来几个时辰。” 宁生放下心来,低声自言自语:“我说呢,姥姥若有这般容光,怎会需要她们……” 燕生又道:“可是姑娘除掉了那巨蟒?” 寒光漫不经心道:“一点小事,不值一提。” 她走入小小的灵官楼里,燕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手电筒,没有说话。寒光看角落里有一对破烂的桌椅,于是一脚踹了过去。 桌椅噼里啪啦散架,成了一堆废柴。 燕生过去帮忙搬废柴,寒光又掏出一个打火机,将废柴点燃。燕生更是看呆了,忍不住道:“姑娘这火折子……真是世间罕见。” 寒光心道这些东西她又不会造,用完就没了。燃烧的桌椅将小小的灵官楼照亮,寒光看向宁生,微微有些不悦:“我长得很老吗?” 三人看起来年岁相当,论起,还是寒光更显得年轻一些。宁生讪讪道:“姑娘勿怪,是我看花了眼。” 他一边道歉,一边暗想这女子便是活人,也奇怪。当今世上,少有独身女子在外行走,与男人闲聊丝毫不羞涩,且又是这身装扮、这本领,莫非与燕兄一般,是剑客? 宁生顿时起了结交之意,起身恭敬道:“在下姓宁,名采臣,这位是我的刚刚认识的好友燕赤霞,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楼外大雨倾盆,楼内,寒光心中一万头野狗呼啸奔过。她看着那二人:“什么?宁采臣?燕赤霞?” 这不是倩女幽魂的世界吗! 宁采臣和燕赤霞点点头,火光下,寒光吃了一惊,正在努力平定心神。转念一想,刚刚宁采臣那一声‘姥姥’,难道是…… 请问,她现在跑路还来得及吗? 正在寒光思绪澎湃的时候,宁采臣见她久久不说话,迟疑叫了一声:“姑娘,姑娘?” 她回过神来,淡淡道:“幸会两位。我姓褚,你们唤我褚姑娘便是。”寒光看向燕赤霞,皱了皱眉,心道这里也不是兰若寺,剧情可没说他们会到这里。 她的目光再度扫过两人,宁采臣与燕赤霞确实是狼狈极了,他们随身只带了两个小包,还有一个略大的布袋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很快就知道那个布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他们的东西都被大雨淋湿,如今有火光,于是便将要紧的物件,一一取出来烤火。寒光看他们摆了一地的零碎物件,宁采臣看着那个湿透的布袋子,犹豫了好几次,还是把它打开了。 宁采臣取出了一根根骨头在火边烤,寒光最初不知道那是什么的骨骸,直到宁采臣取出了一个骷髅头…… 灵官楼里烤人骨,这里真不愧是倩女幽魂的世界啊! 她忍不住出声提示:“离远点,不然就有那味道了。” 宁采臣挠了挠头,歉然道:“我有一位妹妹葬在这里,我想带走骸骨,如今却害得她被雨淋了,真是万般惭愧。” 他这个朋友,不用说,寒光也知道他说的是聂小倩。 燕赤霞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坐了很久,他一直在观察着寒光,心中揣测对方也有一定的道行。他等着这位褚姑娘开口问他们,只是等了许久,对方也没开口。 还是他等不及了,对寒光道:“褚姑娘也学过道?” “在家时自学过两三年。”她和颜悦色道。既知剧情,她对燕赤霞也没什么恶意。 想起那发着白光的法器,燕赤霞不由赞叹:“刚刚一见,褚姑娘的道法确实高深莫测。” 寒光无语:“……”那不是道法,是科技。 燕赤霞与她闲聊了几句,说自己原本在兰若寺借宿,因陪同宁采臣去荒坟里收拾他妹妹的骨骸,被一位叫做‘姥姥’的妖怪追杀到了这里。若不是他会一些剑法,恐怕此刻也早就当鬼了。 他说话的时候,寒光打量这俩人。宁采臣生得斯文秀气,难怪姑娘喜欢;燕赤霞则是个淳朴的陕西汉子,说话也略带些当地的口音。 燕赤霞如实道:“如今雷雨,才躲过妖怪的追杀,明日清晨,褚姑娘还是早些离开此处。” 寒光颔首:“一定早走。” . 次日大晴。 寒光从灵官楼回去后,一夜没怎么睡。她将那柄家传的宝剑放在枕头下,小狸猫缩在衣柜里,不肯出来。 黎明时她困倦地睡去,没过多久,被争吵的声音给惊醒了。寒光睁开眼,抓起剑就走了出来。 明晃晃的日头下,巨蟒横尸道观,看着有些扎眼。虽说大雨冲走了血水,可空气中到底还留了些味道。 宁采臣与燕赤霞站在主殿前,他们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白衣、长得很漂亮的姑娘。寒光定眼一看,是宁采臣与燕赤霞在吵架,后者似乎很生气。 见她来了,那姑娘也转过头来,静静地瞧着她,柔柔弱弱,仿佛一朵纯洁的栀子花。 第003章: 寒光心道这世道,鬼都能站在阳光下,可真是不得了。 世人一般是见不到鬼的,若是这鬼有了一点修为,或是成了鬼修,也能让人看见。寒光也曾读过聊斋,这书里的许多鬼不仅不怕阳光,还能生孩子。 她走过去,看到燕赤霞生气的脸色,道:“怎么了?” “宁兄骗我!”他掷地有声道:“你只说要收敛一位妹妹的尸骨,我才陪同你到了白杨树下。谁想到你要带走兰若寺的女鬼,才致使我们被追杀!” 寒光倒是不露半点吃惊的神情,宁采臣有些羞愧,跟他道歉:“燕兄莫怪,我只想帮助聂姑娘脱离苦海,并非是有意陷害你于这样的地步。” 他看向聂小倩,有些奇怪:“姥姥让你来杀我们不成?” 聂小倩摇头道:“不是。” “你自己偷偷跑来的?” “也不是。” “那你倒是说呀!” 聂小倩露出了一个苦笑,对他们道:“你们可知这是谁的道观?” 寒光与燕赤霞摇头。主殿无神,他们确实不知道这是谁的道观。反倒是宁采臣想了想,十分笃定道:“这里是玉皇观。” 小倩没来之前,他内急,溜出灵官楼去找茅房。茅房找到了,他还发现了一尊泥像,倒立着、被仍在那坑里…… 小倩摇头:“曾经是玉皇观。后来,这里属于黑山大王,姥姥让我来看看黑山大王到底死了没。” 这句话恍如一个惊雷,砸到了寒光的头上。 还真有黑山大王? 她有些吃惊,燕、宁两人却不知黑山大王是何方神圣。小倩缓缓道:“黑山大王统领方圆百里的妖魔鬼怪,姥姥也不敢得罪。只是听说前夜雷雨,黑山大王被雷给劈死了。” 寒光不由得回头,看向那处塌陷的宫殿。小狸猫正迈着小碎步走过,小倩道:“……看来黑山大王是死透了。” 寒光眼疾手快,一把捞起猫,道:“既然如此,我先走了。” “来不及了。”小倩叹道:“姥姥让我进来前,已经派手下的女鬼和夜叉,包围了这座山。” …… 难怪昨晚燕、宁二人被巨蟒追杀,黑山无主,妖魔作乱。 . 晌午时,小倩回去了。 临走前,她说会给他们努力争取一点时间逃跑,但姥姥最迟晚上会来取他们的性命。 宁采臣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纸笔,一边哭,一边给家中的老娘和夫人写遗书。燕赤霞不知去哪里了,寒光感觉有些饿,回房发现巧克力不见了。 看这撕咬的痕迹,应该是被小狸猫给偷吃了。 她想起先前抱猫的时候,小狸猫的胡须上,好像沾上一点可疑的颜色。寒光哭笑不得,又翻了翻包裹。 正当她整理东西的时候,燕赤霞在房外喊了一声:“褚姑娘,出来吃饭了。” 燕赤霞将三碗稀饭摆在了石桌上,招呼他们来吃饭。寒光很吃惊,燕赤霞道:“观里找到了一些粮食。真奇怪,这黑山老妖是吃素的?” 道观里很干净,没有一点妖怨之气。他们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狼吞虎咽吃了饭,人均三碗。毕竟,按着宁采臣的话来说,做鬼也要做个饱死鬼。 寒光饱腹过后,与燕赤霞一道爬上了灵官楼上,看这黑山的四周,不仅有妖,还有密密麻麻的禁制。小倩曾说,姥姥很怕这件事传出去,那岂不是没人来兰若寺了。 毕竟很多书生,都把兰若寺当成免费的旅店,不住白不住。 所以姥姥打算斩草除根,杀了他们干净。 穿越前,她走衰运已经很久了,遇到这种情境倒是淡定。从灵官楼上下来后,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喷漆壶。 寒光晃了晃喷漆壶,信步走到道观的墙边,神情肃然。 随着她手上动作的变化,朱砂喷到了墙上,竟渐渐成了一张灵符的图案。 黄墙的映衬下,倒真有几分像一张符。 寒光在道观的四面墙上,皆画上符,又在地上喷绘一些奇怪的图案。 燕赤霞好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看着。反倒是宁采臣写完家书,背着手走了过来。 他问:“你行吗?” “不知道。” 寒光并不生气,她原本也不是个正经道士,穿越前只是看了两年家传的书籍。她随手将喷漆壶一丢,道:“死鬼当做活鬼医吧。” 宁采臣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他万万想不到,好心想要搭救聂小倩,竟然要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他对这个漂亮的女鬼,可是一点好感都没了。寒光又找他要了点铜板,宁采臣万念俱灰,将钱全给了她。 光阴慢慢,他却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眨眼天就黑了。 . 寒光在正殿前跳绳。 她从包里翻出一根跳绳,于是做了个热身运动后,开始淡定自若地跳绳。自从得知这个世界有鬼、打破了她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以后,寒光就没那么害怕死亡了,顶多有些担心地府的食物不好吃。 就算做鬼,她也要做一个身强体壮的鬼。 更何况,她原本也不能长命…… 寂静的道观里,宁采臣躲在三清殿里不出来,燕赤霞在石凳上闭目养神,小狸猫没了踪迹。四下里,只闻绳索落地的声音。 黑暗席卷而来,夜幕上寥寥数星,给了大地一些微弱的光亮。 石桌上摆着道观里搜刮来的白蜡烛,发出苍白的光芒。忽一阵风刮来,吹灭了这点光芒。 绳索声骤然一停。 寒光恍如暗夜中的一道风,只身融入这浓浓的夜色,没了踪迹。在灵官楼上,燕赤霞迎风而立,身后飞起一把小剑,朝道观前那个怪物飞去。 那便是小倩口中的姥姥,原是个一脸褶皱、看着十分丑陋的怪物。只见她发出一声瘆人的笑声,忽然从袖子中生长出几根极粗的藤蔓,朝燕赤霞抓去。 飞剑护主,替燕赤霞阻拦藤蔓。剑刃碰到树枝上,刺了几剑后,竟然滴落又腥又浓的绿血! 怎么会这样? 燕赤霞神色一变,他原本以为姥姥是个千年夜叉,如今看来怎么是个树妖?眼看着飞剑被藤蔓一圈圈缠住,他抽出腰间的剑袋,凌空一舞—— 剑袋瞬间变大,从中钻出了一个鬼怪,长得也十分可怕。姥姥见那鬼怪,不屑地笑了笑,又生出了几根藤蔓,将鬼怪给牢牢抓住。 纵有鬼怪的撕咬,可对于姥姥来说,也是无济于事的。 道观的上空,姥姥发出咯咯的瘆人笑声,身上伸出无数个藤蔓,恍如一张交错的大网。她用一双血红的眼眸看着燕赤霞,低低道:“夜叉尚且不是我的对手!尔等小辈,也敢拦我?” 她随手一挥,一条极粗的藤蔓扫过灵官楼,将燕赤霞推了下来,落到了山门前。姥姥正欲取他的心脏,忽见主殿之前,红光升起,隐隐听闻几声经文。 黑山老妖已死!金华一带,又有谁能和她争锋? 姥姥肆意一挥,无数个藤蔓扫过道观的上空,将砖瓦拍下屋檐,噼里啪啦,扬起一片灰尘。她朝前看去,只见主殿前的广场上,有一年轻女子,盘膝坐在阵法的中央。 那女子自是寒光。 寒光以朱砂画阵,摆下九天应元阵,在此恭候姥姥大驾。她双手行决,在跳绳上串起铜钱,做成了一条捉妖的绳索。 听到前面的动向,她料定燕赤霞已经失败,于是缓缓睁开眼。 果然。 还好她所在的时代,对倩女幽魂的故事说法纷纭,因此她料定姥姥不是千年夜叉,便是槐树树妖。姥姥伸手抓来,寒光不慌不忙,抽起绳索就朝她打去。 绳索上沾上了道术,发出红光,打在姥姥的藤蔓上,碰撞出金色的火星。姥姥近她不得,愈发恼了,于是伸开双臂,浑身的藤蔓全部来抓寒光。 密密麻麻,从上到下,竟将寒光给包围住了! 此时,燕赤霞已经重获自由,急忙唤来了飞剑和剑袋,朝姥姥扑去。然而这一去如飞蛾扑火,他被弹飞了好久,只能眼睁睁看着姥姥的藤蔓围住了寒光,宛如一张巨大的树网,密不透风。 姥姥扭曲残碎的脸上,发出猖狂的笑声。正当此时,画在道观的四面墙上的四张灵符,竟然动了! 四张灵符从墙上飞出,发出荧荧的光芒,将姥姥困在此处,不得脱身。 摆在九天应元阵法位上的几盏白烛,虽被姥姥的藤蔓困住,却仍旧没有灭。 寒光看了一眼,不慌不忙,左手掐一个手决,右手将剑从背后的剑鞘中拔了出来。这一剑出鞘,顿时寒气满满,光芒万丈,就连姥姥的藤蔓,也不能遮掩了它的光芒。 一道剑光,从黑山上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寒光也,惊呆了。 好在她还没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念咒催动灵符,将姥姥困在阵法的中央。寒光拜过诸天星斗,步罡踏斗,持剑跃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 “九天应元府,无上玉清王。恭请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以智慧力,降服诸魔。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苍穹之上,雷声大作。 燕赤霞在外面,看得到天地间的变化,又惊又喜,不敢相信。高空之中雷云密布,凝聚成一道道雷电。 姥姥见此,心知遇到了对头,焉能不逃?只是那从墙上飞出的符咒,将她困在此处,更有一条串满铜钱的绳索,炽热的烤着她的藤蔓。 轰—— 天雷降落,天地失色。全黑山的生灵们被惊起,就连青山镇里的居民,都起身来看这雷电。 一道极粗的紫色雷电,落到了兰若寺姥姥的头上。这一瞬,仿佛天崩地裂,天地间一片亮白。 许久后,燕赤霞才眯起眼,见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周围全是碎裂的藤蔓,一节一节的。 寒光孤身立于雨中,湿发贴着脸颊,剑在手中,剑尖着地。 “褚姑娘?”他唤了一声。 寒光恍若未闻,直到第三声,才回眸幽幽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不打紧,燕赤霞吓了一跳,这眼神中的浓浓杀意,她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似的,让人既惊艳,又害怕。 白烛早已被雨水扑灭,唯有苍穹上一道道闪光,才隐约能看清周围的情景。 寒光看着他,忽然回过神来,将剑插了回去。 不知怎的,刚刚在阵法中拔出这把剑,她的心中就被强烈的怨念和仇恨所侵蚀,虽然拥有无尽的潜能,却满满是悲愤和仇怨。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屠灭所有生灵。 将剑送回剑鞘中,她的神智稍清,对燕赤霞说:“姥姥已灭。” 燕赤霞由衷佩服,道:“褚姑娘再次救了我们,多谢。” 寒光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了手电筒,照亮了这一小片的区域。地上满是碎枝绿叶,寒光朝前走去,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看到一块深褐色的木头,竟有一点森森寒气。她将木头捡了起来,燕赤霞看了一眼,讶然道:“槐木之精?” “那是什么?” 燕赤霞道:“就是这树妖姥姥的本体。她被天雷毁灭了神魂,留下这修炼千年的木精。” 寒光握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正好是一柄木剑的大小,决定将它留下来。天雷将地面打出了一个大窟窿,寒光往前走了一步,忽然间,又踩住了一个有些软的东西。 “嗷……” 一个有气无力的叫声,从寒光的脚下传了出来。她分辨得出这是人的声音,急忙后退一步,将手电筒的光芒对准了窟窿。 只见这地砖下,竟然有一个密室,一个人正扒着地砖,想要从里面爬出来。 燕赤霞也吓了一跳,两人怕是遇到别的鬼怪,紧紧地盯着那个人。那人终于从下面爬了出来,瘫倒在地上直喘气。 寒光用电光扫了扫他,这是个年约二三十岁的男人,穿着倒是蛮好,只是整个人没精打采的,还有些虚弱。 她看向燕赤霞:“道观藏娇?” 燕赤霞:“……” 这人相貌倒也清秀,浑身没有妖气,但又不像是个活人。燕赤霞蹲下身,问他:“这位兄台,你是什么人,为何在这里?” “我、我是被那老妖……”他疲惫地坐起身,想说什么,忽然又打住了。他看了看这满地的狼藉,以及陌生的男女,狐疑道:“你们又是谁?” 燕赤霞还没说话,他已经自言自语了:“哦,陕西燕赤霞,还有一个……”他嘀咕着,盯着寒光,怎么都看不出对方的来历。 “你好像是个官啊。”寒光打量着他的装扮。 “不是不是。”这人急忙否认,起身道:“在下王六郎,幸会幸会。只是,这道观发生了什么事?” 寒光笑道:“黑山老妖和兰若寺姥姥,都被天雷给劈死了。我们倒想问问,你怎么在里面?” 她隐约觉得王六郎这个名字也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啊!”王六郎果然吃惊,望了望天空,激动地流泪了:“是大人来救我了吗……大人真厉害,大人你在哪里……” 寒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看王六郎找了一圈,灰溜溜回来了。待听说这天雷是寒光召来的,更是目瞪狗呆。 “怎么可能?”他道。 燕赤霞在一旁打量了他许久,终于开口了:“我寻思着,你这装扮——您老是本地的土地爷吧?” 王六郎惊恐道:“啊?” 他拼命摇头:“我不是,不是我!”呜呜呜真是太丢人了!他一点也不想被人认出来,一点也不! 第004章: 然而,不管王六郎怎么辩说,都更加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寒光看着他,道:“你被囚禁在这里多久了?” “我刚刚上任,就被关押在这里,已经十多年了。”他垂头丧气道,一不小心又说漏了嘴。 “您可是土地爷啊!”燕赤霞难以理解,对凡人而言,土地爷可是神祗。纵然这黑山老妖神通广大,可当地的城隍也不问吗? 王六郎颓然道:“这位黑山大王,连玉帝老爷的道观都敢占,他岂是一般的妖吗?更何况,我第一次上任,原本也不过是个落水鬼……” 他心知伪装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妨对他们和盘托出,道:“二位侠士,别看我是个土地爷,未上任前,我只是淄川县城北的一个鬼,因为喝醉了酒,被当时的水鬼抓了交替,落水而亡……” 民间有‘抓交替’这个说法,相传横死的人,要在出意外的地方抓一个去,才能投胎转世。王六郎苦守了很多年,终于等到了一个女子。然而那女子怀抱婴儿,他心有不忍,于是出手救了她。 此事被当地的土地知道了,上报给城隍,于是破格提升王六郎为土地。正巧金华城青山镇有空缺,于是他便来了…… 王六郎是个老实人,听说此处有黑山大王占了玉皇观,为非作歹,自立为王,于是上山规劝。后果,可想而知。 若不是天雷炸开了地牢的禁制,恐怕王六郎要在里面蹲到二十一世纪了。 她听完了这个故事,的确耳熟,这不是聊斋里的王六郎嘛,看来她是穿越到了整个聊斋的世界里了。她问:“金华的城隍也不管吗?” 王六郎挠头:“我都被关了,大人怎么会知道呢?” 寒光冷笑一声,道:“这黑山老妖是个什么来历,都这么怕他?” “不知。”王六郎摇头,几人走到屋檐下避雨,用微弱的烛光照明。他道:“没人知道他的来历,谁也打不过他,之前城隍大人也上报给了天庭,但是没有下文了……好在天理昭彰,他死得好啊!” 忽听身后有什么动静,王六郎回首,发现黑暗中,一只黑白纹的小狸猫不知何时出现在屋檐下,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 他不以为意,侃侃而谈:“这就是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们说话的功夫,宁采臣也走了出来。 听说眼前这位是土地爷,他惊了,敛起衣角就要下拜。还是王六郎苦着脸将他扶起来,道:“不必了,我也无功于百姓。” “老爷的爱民之心,我等敬佩。”宁采臣恭恭敬敬道。 燕赤霞见不惯他这样的强调,皱着眉转移了话题:“要我说,抓交替这个法子本就有很多弊端,为何不废止?” 天底下横死的人那么多,等着抓交替,等于是给了横死鬼们作乱的机会。王六郎道:“侠士此言有理。只是,此事也不是我们能定的。” 他虽然被关押了十多年,还是没忘记身为土地的职责。见黑山老妖、槐树姥姥都被灭了,王六郎想起兰若寺的那些女鬼,对寒光深鞠一躬,道:“侠士!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消除兰若寺诸鬼?” 寒光也想去看看那传说中的兰若寺,今日若不趁热打铁,恐怕那些女鬼都跑了。她颇有兴致道:“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王六郎是个朴实的土地爷,虽然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应了。 剩下俩人,燕赤霞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宁采臣虽然心中不愿意,但是他更不想一个人待在道观里,只得也跟上了。 . 道观离兰若寺并不近,王六郎没什么太大的神通,他们只能靠步行。 下山的时候,顺便清理了几个守在山脚下的小妖,也遇到了小倩。但是小倩诚恳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表明自己和宁采臣等人是一伙的,并且愿意给他们提供帮助。 既然有鬼反水,那就更好办了。 小倩是个资深的女鬼,也颇有一点修为。她驾驭起风力,让寒光等人的脚程缩短了一半。到了兰若寺,已是翌日的午后。 小倩先进去打探一下情况,余下几人在兰若寺外等着。 寒光看这座荒废的古寺,外面蓬蒿很高,殿宇倒是修得极其壮丽。不多时,小倩出来了,告诉他们,她告诉女鬼们姥姥已经得手,即将归来,让她们都整装到前殿去迎接。 兰若寺里的女鬼,大概有十多个,平时跟随姥姥的多是些相貌丑陋的精怪,而她们留在这里做细活。日光有些晃,寒光用手挡住阳光,眯起眼去瞧兰若寺里那株高大的槐树。 这棵槐树是姥姥真正的本体,而她手中的是木精。随着姥姥的陨落,这棵树也会迅速枯死。 兰若寺内,已经铺满了一地的落叶了。 …… 数十个女鬼聚集在前殿里,叽叽喳喳,整理妆容,等着向姥姥道贺。也有女鬼注意到了这槐树的枯萎,心中疑惑,对一旁的姐妹道:“姐姐不觉得奇怪吗?姥姥直接回来便是,要小倩这丫头来通报什么?” “你呀,想这么多做什么!”对方不以为意,扭着腰笑道:“我看你是嫉妒小倩比你好看。” 她们正嬉笑着,忽然感应到一股极强的生人气息,甚至伴有可怕的森森剑气,从四面八方传来。 殿内瞬间安静了。忽然,一柄飞剑划破窗纸,从外面飞进来了! 恍如烟花炸开一般,女鬼们惊恐地大叫,躲避飞剑,想从前殿逃走。然而殿外的门窗上,早已被寒光贴满了符咒,将她们困在了里面。 只听砰咚一声巨响,寒光一脚踹开了殿门,手持串满铜钱的跳绳,大步走了进来。 她连姥姥都能给搞死,更别提这些小女鬼了。女鬼露出狰狞的一面,试图去攻击她,寒光一跳绳甩了过去,女鬼被烫的嗷嗷叫。 不多时,他们搞定了这群女鬼,在她们的额头上贴好符纸,用绳子捆成了一团,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男鬼。 这个男鬼扭扭妮妮的,若不是细看,还真认不出来。王六郎走了进来,吃惊道:“怎么还有个男的?” 男鬼低着头,害羞道:“也有公子喜欢奴家,男人就不行吗?” 众人:“……”行了,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王六郎准备带他们去金华的城隍庙里交差,临行前,来找寒光道谢,又问:“褚姑娘想要什么?” 宁采臣在一旁笑道:“老爷,大恩不言谢……” 寒光瞥了他一眼,还没开口,宁采臣噤若寒蝉。她想了想,慢条斯理道:“我要一件东西,以及你帮我做两件事。” “第一,我要黑山道观的地契,成为道观光明正大的主人。” “好说,好说。” “第二,我要你把我家道观里的那条大蟒蛇给弄走,太臭了。” “好……” “第三,”寒光指着兰若寺里的那棵大槐树,淡定道:“我要你把这棵槐树劈成木材,送我家道观里。” 王六郎惊讶道:“褚姑娘要这个做什么?” “打柜子、维修道观不得用木材啊,好说也是我的战利品,不能浪费了。”寒光想了想:“若是城隍赏了你银子,别忘记我的功劳。” 她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王六郎唯有苦笑:“褚姑娘,我们的钱,您怕是用不到了。”他们用纸钱。 “好吧。”她摆手道:“那回头黑山见。” 王六郎告辞离去,寒光朝外走,小倩在树荫下老老实实地站着。王六郎原说要带她去城隍庙,替她说些好话,将功补过,可是小倩不愿意。 她自然听到了寒光那番话,小倩迎了上来,恭恭敬敬道:“褚观主。” 寒光道:“怎的?” 小倩细声道:“感念观主大恩,救小倩于水火。小倩愿追随观主,陪侍左右,得些功德以消去自身的罪孽,以求转世。” 寒光看着她:“你为何不随土地爷去?” 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低声道:“小倩助纣为虐,罪孽深重。便是有今日的功,也不抵昔日犯下的错误。小倩不愿受畜道轮回之苦。” 她竟然不要跟宁采臣去,寒光有些惊讶,但是细想,却也合情合理。按照书中的线索和这个世界的规则,小倩跟在福德深厚的宁采臣身边,未必不是在抵消自身的罪孽。她是个很聪明,很会审时度势的女鬼。 寒光道:“嗯。” 燕赤霞上前一步,道:“褚姑娘,我想在贵观借地读书,不知可否?” 古代虽有男女之大防,但是道观寺庙等地,又要另算了。寒光也不烦他,道:“好。” 只剩下一个宁采臣,他有家要回,将小倩的尸骨交还给她后,当即就告辞了。 寒光与燕赤霞、聂小倩,在兰若寺门口同他挥手作别。夕阳西沉,寒光望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她竟然改变了原本的结局。 那么,一切都可以改变的,不是吗?她要下道观,也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因为这两日,她自己起的一个铜钱卦。 能否改变自身的宿命,便在这道观里了。 她的手,不觉抚上了自己的右臂,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坚毅起来。 第005章: 要生存,就要有钱。 之前买黄纸和朱砂的钱,用来串跳绳剩下的几个铜板。好在寒光也不是全无准备,她穿越之前,把全部家当都换成了金银饰品,带在了身上。 因此当她撸起袖子,露出一排明晃晃的金、银镯子时,燕赤霞与聂小倩都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气。 他们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而是没见过存钱的,实在是壕无人性! 寒光淡定地取下一个镯子,对他们道:“以后你们都是自家人,我也对你们实话实说。咱们还是要艰苦朴素一段时间,等香火旺了,再作打算。” 小倩立刻表决衷心:“观主放心,我是鬼,只需要一点点香烛就可以了。” “我吃的有点多。”燕赤霞有点为难,但很快补充道:“我会种地,等下不妨买点种子,我在后院开垦些菜地出来。” 寒光非常欣赏他的种地天赋,赞许地点了点头。 两人一鬼从兰若寺离去,先去铺子里将银镯兑换成通用的钱币,再去采购物资。她们先买了黄纸香烛等物,又买了各种种子,一些杂物…… 燕赤霞背着、拎着大包小包,跟在她们的身后,累得气喘吁吁,道:“两位姑娘,时候不早了,还是先回到山上去吧。” 小倩道:“是么?天居然黑了。” 她是鬼,不会觉得累,寒光又没拎东西,当然只有燕赤霞一人叫苦了。寒光数了下手中剩下的一吊钱,微微一笑,道:“走吧。” 生活用品已经大致采购了,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费不了多少钱。只是到了黑山脚下,已经是大半夜了。 整座黑山宛如一个黑窟窿,没有一点声响,静得可怕。 山脚下的青山镇百姓,也早已熄灯睡下了,古人哪有那么多的夜生活。寒光打着手电筒,照亮了山路。 忽然间,小倩低声道:“有妖气!” 燕赤霞的飞剑从剑袋中飞了出来,绕着他们飞旋。寒光也不在意,仿佛没有看到草丛里那一双双散发着幽光的小眼睛,大步朝前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扬声道:“你们的黑山大人不在了,从此以后,我便是道观的新主人。想继续住着,就缩起你们的尾巴乖乖待着;想找事,尽管来!” 丛林里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仍是没有妖敢说话。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带着一只鬼,一个剑客,入住了黑山老妖的道观。 . 黑山上的巨大变化,没几日,也传到了青山镇百姓们的耳中。 他们对此议论纷纷,逢集买菜的时候,更是流言蜚语散播的最佳时机。 “哎,你听说了没有?那位占据玉皇观的大王,已经被雷给劈死了……” “你这是哪年老黄历的事情?我家相公说了,那山上观里来了位新主,昨日曾下山来买东西,据说二十岁上下,穿着怪奇怪,眼前戴着一个乌漆麻黑的大眼罩子,倒不是个瞎子……” “不会是妖吧?” “好像是人。” “那山上还有妖不成?” “谁知道呢,反正里正大人也不敢去,说不定是那老妖的相好来了。” …… 扶乩的瞎子坐在卖棉鞋的摊子旁边,他冻得发抖,时不时跺脚取暖。然而一整天都没人来问事,倒是听了一肚子的谣言。 他越听越觉得,那位新观主的形象有点眼熟。 瞎子从外乡流落至此,没有稳定住处,也不是没打过那道观的主意,只是不敢去。如今他都快冻死了,眼看着日子越来越冷,生计愈发艰难。 收摊的时候,他眯起眼,遥遥望了眼山上的道观,狠下心来:老子要去山上讨债!现在就去! 周围已经没人了,瞎子背上箧笥,大步流星地朝黑山走去。 他走之前给自己扶乩算了一卦,大吉。待他到了黑山上的那座道观的时候,夕阳西沉,万物渡上一层淡淡的霞光。 他徘徊在山门前,有些踌躇,不敢上前。正当瞎子绞尽脑汁搜刮开场白的时候,院墙里忽然丢出来一团不明物,吓了他一大跳。 那个不明物落到他的脚下,倒是爬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一溜烟跑了。 瞎子没看清楚,那是啥?正当他困惑不解的时候,墙内传来了对话声。 一个女子细声道:“观主,留给您和燕先生补补身子也行,为何丢了呢?” 另一人冷漠道:“不能吃野生动物,说了你也不明白。” “哦……可给您喂狸奴也是好的呀?” “嗯?我错了。” 瞎子正听着,忽见山门里,迎面走出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隐约有些面善。只是他素有眼疾,看什么都模糊。 山门外,寒光见那小妖已经逃之夭夭了,遗憾地叹了一声。整日都有山精野鬼来试探一二,倒还不如真让狸奴吃了它们。 狸奴就是那只小狸猫,寒光给它起了个名字。 感叹过后,她的目光转移到了瞎子的身上。寒光自然记得这位扶乩的假瞎子,愣了一下,道:“怎么是你?” . 这道声音,瞎子终于分辨出来了。 他酝酿了半天情绪,假装生气道:“褚公子!前几日我帮你扶乩,你却给我假的钱币?” 寒光笑道:“你叫我褚公子?怎么,我真像个爷们不成?” 她放轻声调,声音又柔又甜,与男人的说话声自然是不一样的。瞎子今天没有戴眼罩,睁大双眼,只能隐约看到她窈窕的身姿,好像,真的不是…… 寒光打量了他一会,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深度近视。” 这样的人,在古代也就比瞎子好一点。寒光知道他是有点真本事在身的,转身道:“你进来说吧。” 她走过山门,瞎子也跟了上来。小倩见她领了个陌生人进来,没多问,拎起篮子下山割草去了。她虽然是个鬼,但是什么活都做得很利索。 走过几座殿宇,寒光请他在后院里石凳上坐,自己去倒了一碗水来。趁寒光倒水的空隙,瞎子打量着这座道观,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后院里刨土。 看来这座道观里的人还不少。 瞎子当然不知道其中的‘人’还包括一只女鬼。 寒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给他倒了碗白开水后,笑着问:“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在下米步云。”他有些渴了,却仍是不忘礼数,先回答问题,再喝水。 寒光看他眉清目秀,一身装扮像是个读书人,应是落难至此的。她从容道:“那日给先生的钱币,并非为假币,只是我家乡的钱币,向来与外界不同。既然先生来追债,不知先生想要多少钱?” 她虽然没钱,但是房间多,用房租来抵债也未尝不可。 果然,米步云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在下居无定所,可否在贵观住上半年,以抵消?” “可以。” 寒光站起身,指着东廊的房子,道:“除了第一间,你随便挑,只是屋内的被褥床板,都要自己添置。对了,吃饭我们不管,除非你帮忙干活。” 米步云有了住所,喜不自禁,听说连吃饭也可以包了,连声道:“可以可以!我当然行!” “真的?”寒光停下脚步,看了看他。 米步云:“……”他怎么觉得里面有一个大坑,在等着他跳呢。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在天黑之前,道观里忽然来了位不速之客。王六郎找了些鬼差,将兰若寺的槐树给砍好了,绑成一捆捆的木材,送到了黑山道观的院子里。 道观里阴风阵阵,米步云险些以为自己进鬼窝了。他看那些背木材的人,个个脸色惨白,格外吓人。 幸好他看得不太清楚,或许这是眼疾的唯一好处了。 王六郎走后,寒光看他杵在那里,开口道:“不说要干活抵饭钱吗?来,你的活来了,把木头搬进房间里去。” 米步云欲哭无泪,他发现,他好像把自己卖给地主当长工了。 . 作为一只鬼,小倩并不怕黑。 她安静地拎着篮子,在山脚下给兔子割草。昨日,寒光从青山镇里买来了两只兔子,说是养着等过年吃肉。 路上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小妖,一路跟着她,悄悄道:“聂姑娘,聂姑娘?你可知道山上那位,是什么来历啊?” 小倩摇了摇头,继续割草。 小妖继续唠唠叨叨:“哎,对比起来,还怪想念黑山大人的。对了聂姑娘,你是被迫跟了她吗?你咋不逃走?” 无知小妖。小倩冷笑了一声,将草放入篮子中。她想光明正大的活着,而不是像过去那样,苟且偷鬼生。 小妖很是啰嗦,小倩继续往丛林里面走,不想理会这个只会四处散播谣言的猹。走了几步,忽然感应到一股极其强烈的怨气,和浓郁的血腥味。 怨气虽重,倒未成厉鬼。小倩也不惧怕,直到她听见那若无若无的哭泣声。 “谁在那里?”她抬起头。 猹蹲在她身旁,翻了个眼珠子,道:“聂姑娘别管了,是个刚刚惨死的女鬼,模样凄惨的紧。” 第006章: 小倩从不多管闲事,她经常来割草,将兔子养得又白又胖。 道观里新来的米步云,就对这两只兔子垂涎欲滴。这人本来在山下装瞎子,连日下雨,山路泥泞,他又找到了长期饭票,索性也不出门了。 后院旁边的一个小偏殿,如今成了吃饭的地方,燕赤霞专门砌了一个土灶台。寒光将旧柜子打造成一张小饭桌,她计划等天晴之后,喊一个木匠上门,用姥姥木做些家具。 正好米步云闻着饭香过来,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问:“什么姥姥木?”奇怪了,天底下还有这种木材吗? “就是姥姥家祖传的木头。”寒光没多解释,道:“你认识木匠吗?” “我居无定所,怎会认识木匠。”米步云趁机做生意:“不过,如果有酬金的话,我可以帮你扶乩问一下。” 寒光:…… 他看了眼饭菜,哀泣一声:“怎么又是野菜,我的脸都跟它一个色了。” 除了糙米饭,也就咸菜、野菜两道小菜了。负责做饭的燕赤霞瞪了他一眼,不悦道:“不吃放下,米半瞎。” “你!”他呲牙咧嘴地想说什么,又住嘴了。以往,青山镇人可都是喊他‘米半仙’的。他的眼神又转移到了溜达着进殿的狸猫身上,但是想想手臂上的那几道抓痕,还是放弃了想法…… 这小狸猫性子够野,来了好几天也不让摸,还没碰到就抓! 燕赤霞对猫不感兴趣,唯有寒光,看到狸奴迈着小碎步进来‘巡查’,以为它是饿了,于是给它盛了半碗饭,放在它的身前。 狸奴连闻都不闻,嫌弃地移过眼,起身抖了抖毛。 寒光叹了一口气,米步云嫌弃饭菜,她并不在乎;如今连猫也嫌弃了,可见她必须抓紧开张,给大伙改善一下伙食。不过,狸奴的小眼神,似乎也在盯着兔子…… 她一手捂住了狸奴娇小的猫头,轻笑道:“不能看!长大了再吃。” 狸奴:呜…… 它受了惊,跳起来恶狠狠看了寒光一眼,顿了顿,自个跑了。寒光没有留意到这一点,只是寻思着该给兔子编织一个笼子了。 道观里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等天晴了,首先要把三清的殿清扫出来。一旁的米步云放下饭碗,奇怪地问:“聂姑娘呢?”他来了几日,聂姑娘从不在这吃饭。 “她去买棺材了。”寒光漫不经心道。 米步云正在喝水,被她的话呛住了,连连咳嗽。 小倩已经去了一日了,不是谁都能有机会给自己亲自精挑细地选买一口棺材的,因此她耽误久了些,寒光也能理解。 燕赤霞对这些事都不太关心,他除了读书做饭,便是练剑。他想起一事,问寒光:“观主,那天见你的剑奇异,可有什么来历?” “那是我家祖传的宝剑,我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寒光道。 “自古宝剑都有美名,观主的剑,叫什么?” 叫什么?寒光想也不想,道:“当然叫除魔剑了。” 燕赤霞:“……”这名可真土。 他是个剑痴,寒光可不是。若不是除魔剑那日的精彩表现,寒光差点拿它劈柴了。她家祖上有天师,留下了一箱子的书,和一把剑。褚家精通符咒阵法,对于剑术却是一窍不通,也不知为何留除魔剑。 也许是除妖时为了拉风吧。 寒光理所当然地想。 . 翌日雨停,米步云迫于生计,下山摆摊去了。 寒光换上一身青色道袍,将长发绾成发髻,留下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身姿挺拔,望之如空谷幽兰,气质脱俗。 她站在后殿前的那片废墟前,仔细打量着王六郎曾经待过的地牢,阳光的照射下,里面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如果她没看错,里面似乎有晶石…… 她让燕赤霞下山请木匠去了,等做好了梯子,再下去看看也不迟。正想着,两日未归的小倩轻悄悄走了过来,站在阴凉处,叫了声:“观主。” “回来了啊。”寒光抬起头:“怎么?买好棺材了?” “还没,相中的太贵了。”小倩认真地看着她:“观主想挣钱吗?” 挣钱?当然想啊! 寒光很感兴趣,立刻猜了出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冤鬼?来,带来让我看看!等等,不对啊,”她反应了过来:“不会要给我纸钱吧。” “不是……她家悬赏了一百两,寻……” 小倩的话还没说完,寒光已经往外走了,全然没在意小倩在说什么。鬼一般不敢进道观,尤其是在正午时分…… 寒光兴致勃勃地走出了山门,左右看了看。没有鬼呀?她想起小倩所说,此鬼的家人还在悬赏,可见是刚死没多久,活人是看不见的。 她从袖中掏出墨镜,刚刚架到鼻梁上,就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去。” 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站在了她面前,浑身没有一块人皮。鬼冲她一笑,寒光感觉早饭要从胃中翻滚出来了…… 空气中有着淡淡的血腥味,鬼的伤口看着也结痂了。寒光赶紧将墨镜拿掉,喘着气,对赶来的小倩道:“你这是从哪弄来的。”太瘆人了! “她来找我的,说是她家很有钱,在悬赏她的尸身。”小倩也不想多看那鬼一眼,移开了眼,道:“呃,她在我割草的地方哭了很久了,猹说她死得很惨。” “她家又是哪里?” 寒光看不见那鬼,却能听到鬼说话。鬼虽然相貌可怕,声音却很轻柔:“我是十里外宋家庄上宋员外的小女儿。我死后,我父亲四处寻找我,悬银百两。若是道长能帮我召回尸骨,让我得以入土,小女不胜感激。” 寒光没有说话,她隐隐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 小倩在一旁补充,道:“宋姑娘说,她被人迷晕后,就被活活剥了皮,流血而亡。可恨那人,还焚烧了她的尸骨,让她父亲寻找不到她的一点踪迹。” 看这女鬼的瘆人模样,确实是没有皮的。女鬼的尸骨已经被洒入河流中了,唯有那副人皮,是她唯一的存在证明。 “这事能不能成,要等米步云回来。”寒光思忖了一会儿,道。 女鬼道过谢,自觉相貌瘆人,于是在观外找了阴凉处蹲着了。时辰尚早,寒光独自去打扫三清殿,她从井里打了一桶水,去冲洗那脏兮兮的泥像。 这三尊泥像脏得很,灵宝天尊还好一些,立在台上,其余两位已经脸贴地面,破烂不堪。寒光用破布条自制了一个拖把,给三位大神清洗一下。 当她擦完灵宝天尊,正欲将台子也清洗一番时,忽见天尊脚下好像压着一页纸,近看是一本书。 这是什么? 寒光好奇地凑近,一点点将书从天尊的脚下抽出。她拿到光亮处一看,上面俨然写着:《玄门五行遁术》。 . 午后燕赤霞回来时,带回来一名木匠,寒光安排他去干活了。 他看小倩在道观门口烧了一根香烛,非常不解,道:“她在做什么?” 寒光指着放在香案上的墨镜,道:“想知道自己去看。” 燕赤霞狐疑地拿起了墨镜,朝山门走去。他站在道观外,不好意思佩戴,隔着镜片一看,血肉模糊的鬼正在美滋滋吃着香烛。 他非常没出息的尖叫了一声,打断了女鬼的吃饭心情,朝他皱了皱不存在的眉毛。 半山腰上,米步云哼着小调,正兴高采烈地回道观。他今日遇到了一笔大买卖,买了只烧鸡,一半自己吃掉了,一半给他们带回来。 虽然他的眼神不好,但是听力没问题,听到燕赤霞一声惊叫后,哼了一声,扬扬喊了一声:“怎么了,燕老弟?” 燕赤霞移开眼神,阴沉沉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你来看看。” “看看就看看。”米步云走了过来,接过镜片一看,道观的墙根处,长着一团红色的草。他不屑地拿开墨镜,讥讽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还说是剑客了,呵呵。” 燕赤霞:? 他不该跟这个瞎子计较,是他错了。 米步云将了燕赤霞一军,非常得意,然而欢喜过了头,迈过山门的时候没注意,被门槛绊住了,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包裹在荷叶里的半只烧鸡,朝前滚动,直到寒光将它捡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 “唉!”米步云重重叹了一声,满脸无奈。 寒光没有再问,她有要事要跟米步云商量。待米步云站起来,扑了扑身上的泥土,她方才道:“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没钱免谈。”米步云立刻道。 寒光早料到如此,她笑了笑,道:“事成之后,分你三成。或者说,再延长你半年的房租。不过呢,比起这些俗物,我还有一件你会更感兴趣的东西可以作为交换。” “哦?” “我可以给你做一副能看清这个世界的眼镜。”寒光轻描淡写道:“前提是,以后我需要你扶乩的时候,你都要无条件答应。” 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米步云吃了一惊,他当然知道,缓解自己眼疾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叆叇,俗称眼镜。这种珍宝,王公贵族才能享有,褚观主怎么会做? “我能信你?” 寒光淡淡道:“信不信由你。” 第007章: 重见清晰世界的诱惑对米步云来说太大,他犹豫了一会儿,答应了。 几人往后院的小偏殿走去,这半只烧鸡,看着的确诱人。只不过燕赤霞刚刚见了鬼,着实没什么胃口。 寒光满足地加餐,米步云坐在一旁喝茶,颇是得意道:“今日开张便遇到了两笔生意。先是崔家小娘子问失物;再者,便是十里外的员外郎久仰我的大名,特来问他失踪的女儿。我这叫做一月不开张,开张吃一月。” “失踪的女儿?”寒光手中的动作一顿,问:“可是姓宋?” 该不会这么巧吧? “对啊,姓宋,你怎么知道?”米步云警惕地瞧着她:“你跟踪我?” “说正经的。” 米步云道:“好吧。十里外有个宋家庄宋员外,在里正的介绍下来找我,说是半个月前,他的小女儿忽然半夜失踪,唯恐有辱女儿的名声,因此一直不肯报官。只是找了这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听人提起我米半仙……” “说重点。”寒光再次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他女儿已经死了。” “他信了?” “呃,他没信,不过还是给了我银子……” 寒光将剩余的烧鸡用荷叶一卷,拽起米步云就往外走。米步云不明所以,待到山门外时,寒光对墙角喊:“宋姑娘,你父亲来青山镇了。” 空无一人的墙根下,发出呜呜的哭泣声,米步云吓得浑身颤抖,左右顾盼:“哪里有人哭?哪里有宋姑娘?” “你要见他吗?”她问。 看不见的女鬼沉默了一会儿,半响,才低声道:“好。但请你,不要让他见到我如今的模样。” 寒光虽看不到她的面,但此时也叹了一口气,她能理解宋女的心情。变成这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若是让亲生父母看见了,该有多伤心。 她对米步云道:“还要烦请你下山,去请宋员外来。” “我不去!”米步云惊慌失措道:“你们这道观养鬼吗?”太可怕了!宋姑娘都死了,怎么会在这里? “小倩去一趟。” “是。” …… 半个时辰后,宋员外与里正瑟瑟发抖地上了山。他们虽然惧怕黑山的新主,但若有一丝找到宋姑娘的希望,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宋员外在半山腰抬起头,遥遥看到山门前,站着一位身着青色道袍的女子。 她绾着道髻,身姿如松,正负手立在山门前,一身气度不似这红尘中人。他不觉有些紧张,手心满是汗,问小倩:“聂姑娘啊,观主该怎么称呼?” “您一路上已经问了第五遍了。”小倩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笑容,她轻声道:“观主姓褚。” “好,好,记住了。”宋员外老来得女,全家爱若珍宝,如今受此打击,整个人看着都苍老了几岁。 一行人终于到了山门前,宋员外朝寒光拱手,颤颤悠悠道:“褚观主。” 隐隐约约,他听到了一声似有似无的啜泣声。他狐疑地扭过头,看那道观的黄墙角落,却是什么都没有。 寒光淡定自若,她早已收起了墨镜,不会再让人看到宋女的惨状。与宋员外、里正寒暄过后,寒光请他们去石桌处就座,小倩呈上了茶。 虽然这个道观极其寒酸,宋员外丝毫不在乎,落座后就急忙问:“听闻褚观主能找到我女儿的下落,此事当真?” 寒光看着他,温声道:“你女儿已经过世了,宋员外节哀。我所能做的,只是帮你找到宋姑娘的尸骨,让她安心入土。” 宋员外忍不住落泪,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他又发觉这位褚观主话中有话,犹豫道:“听褚观主的话中之意,我女儿现在……” “尸骨入土,凶手得惩,宋姑娘才能心安。”寒光不欲多说,只是道:“此事非官府所能及,你若是信我,可将此事委托与我。” 宋员外正欲开口答应,旁边的里正却暗地里拉了下他的衣袖,并朝他使了个眼色。 宋员外长叹一声,朝里正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对寒光道:“此事,就拜托给褚观主了。若能让小女入土为安,我当重谢褚观主。” 二人又聊了一些宋女失踪当晚的细节,之后宋员外、里正告辞离开。寒光将他们送出山门,见他神情凄凉,心中一酸。 她的父亲,从未有过一点关心自己。 哪怕宋员外对她并不是十分信任,但为了宋女,他愿意尝试一切办法。 . 米步云被关押在小黑屋里,燕赤霞在一旁盯着他。 等寒光推门走进来,他才敢说话,指着寒光,惊慌失措:“你们养鬼!我要走,现在就走……” 她没否认,毕竟道观里养着小倩呢。寒光有些好笑,道:“你怕什么?你每次扶乩,都有鬼在上面写字,你还怕我和燕赤霞保护不了你吗?” 米步云打了个寒颤,安静了。 她想了想,道:“请你扶乩算一下,抢走宋姑娘一身皮囊的人,现在何处。” 米步云想起寒光所说,自己每次扶乩都有鬼跟着,倒沙子的动作都有些打怵。他抬起头,道:“你们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吗?”他指的是扶乩请来的鬼。 “这个不一样。”寒光道:“他与你有契约,跟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他闻言愈发害怕了,战战兢兢完成了扶乩。沙盘上果然落了四个大字,寒光凑上去一看,上面俨然写着—— 太原、王秀。 这很有可能就是画皮的剧情。 寒光没想到她会遇到原作里没有提到的受害者,而且太原离金华,确实十分遥远。 燕赤霞在一旁看着,也问:“照这样,我们是要先去太原吗?只是这一去,时日久远,且如大海捞针,如何寻找?” “我们?” “嗯,我也去。” 寒光想了下,点了点头。她又想起一事,笑道:“不必担心,三日后我们出发。” . 夜晚时分,槛窗外秋风瑟瑟,枯叶萧萧作响。 室内一灯如豆,寒光披衣在灯下,手中捧着一卷书夜读。这是她从三清殿里得来的五行遁术之书,在现代已经绝迹了。 过去寒光只在《封神演义》里看到过五行遁术,自家藏书虽多,但没有讲这一块的。她先重点看土遁术,毕竟一捧土随处可取。 土遁术,并不是土行孙那种钻地术,而是借土为媒介,让自身隐形,然后掌控风力快速行走。至于能走多快,就看个人的天赋和能力了。 寒光的天资颇高,据说她褚家世代都是修道的绝佳苗子,只是荒废了多年,唯有她在误打误撞中读了经书。可这却带来了可怕的后果,她的手,不觉又落到了自己的右臂上。 她拉开里衣,借着微弱的灯光,朝里面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痕迹已经淡了很多,她不知该不该高兴。 发了会呆,寒光又继续研读。她几乎是彻夜未眠,临近天亮时,她起身将道袍系好,走出房门,在后院里拾起一捧土。 寒光手中掐诀,闭目念咒,将一捧土洒了出去。几乎在同一瞬间,她成功隐身了! 身处土遁的风中,寒光感觉自己格外的轻。她御风前行,整个人恍如变成了一根羽毛。寒光借着黎明时的风力,倏忽间就出了山门,轻飘飘的朝山下游去。 她在山林之间肆意游走,虽然速度还不能太快,可这也太有意思了。 风声呼啸,寒光又回到了黑山的脚下。金华离太原很远,她必须要跑得更快一些。正欲回去补个觉,忽听旁边丛林里传来了熟悉的叫声。 她回头一看,却是米步云在丛林里,浑身狼狈不堪。他背着家当,看起来在逃跑。但丛林中,时不时有什么东西推搡他一下,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寒光不戴墨镜也知道,那不是鬼,而是丛林里的精怪。她从袖中抽出串满铜钱的跳绳,瞬移过去,朝丛林里用力一挥。 刷—— 精怪负痛,叽叽喳喳逃去,寒光从风中现出身形。米步云被惊吓了半天,看到她,从未感到这样亲切。 “去哪呢?”寒光收起跳绳,漫不经心问了一声。 “我……我,”米步云愣了一会,忽然惭愧地低下头,道:“我去摆摊。” “早去早回!” 寒光也不多说,又捻起一把土,瞬间没了踪迹。 . 转眼间便是三日后。 宋女吃了不少香烛,话开始多了起来,没事就在墙外唠叨。她遇害时,没看清那人的相貌,只知道那人也穿着道袍。她生前并不漂亮,只是肤色白皙无疤痕,也许就因此被人看上了。 道观里还有一个被请来干活的木匠,不过他有点耳背,又离得远,因此听不清宋女的唠叨。 木匠的活计还是做得很好的,先给寒光打了把梯子,又将那块槐木之精雕刻成木剑。于是寒光背上两把剑,一名槐木,一名除魔;燕赤霞背着剑袋和行囊,俩人一道站在三清殿前,准备出门。 寒光从袖中掏出一包土,正欲施法,山门外,米步云背着箧笥,摇摇晃晃跑了过来,满头大汗:“等等!” 他停在两人的身前,喘着气道:“我也去!” ※※※※※※※※※※※※※※※※※※※※ 感谢读者夜空,灌溉的营养液~ 第008章: 寒光微微有些意外,旋即笑道:“引路人来了!” 米步云此人就像是一个活的指妖针,带上他当然是事半功倍。她取土,往空一洒,三人瞬间没了踪迹。 米、燕二人只觉得身旁风声阵阵,吹得他们几乎睁不开眼睛了。他们感到自己似是在走,又像是在飞,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两旁的景物呼啸而过,眨眼间已经离开了青山镇。 “别愣着,走两步。” 寒光回眸瞥了他们一眼,她虽能借土遁带人,但带这两个一动不动的也太累了。燕赤霞犹豫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追上寒光。 他感到自己恍如一片叶子,在低空中凌波而行,看大山大川从身边掠过,心情真是格外畅快。他非常震惊,问:“观主,这可是传说中的飞行?” “想多了,这只是土遁。” 寒光轻描淡写道,此时他们离地面约有四五米,不过是借助风力,才行的稍微快了一些。 在他们的身后,米步云虽然不敢走,但是他揪住了燕赤霞的剑袋,死死的闭着眼,一脸的惊恐。燕赤霞几度想骂他,话到口边,还是算了。 待过了那一望无际的万亩良田,穿过怪石嶙峋的黄山诸峰,约晌午时,他们到了长江的边上。看那江水一泻千里,汹涌澎湃,任谁都会有些心中发怯。 燕赤霞问:“观主,可要渡船?” “你们水性如何?” “勉强还可。” 身后的米步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哀嚎一声,拨浪鼓般摇头:“可我是个旱鸭子啊!” 寒光掐诀,三人落到了江岸上,总算是脚着了地。江岸风大,她伸手想拿东西,却吹飞了一包的纸钱。 米步云瞠目结舌:“你……” “原本准备用来贿赂太原的鬼,让他们帮忙打探消息而准备的。”寒光淡定道,从里面掏出了一些铜钱,让燕赤霞去租一艘小船。 燕赤霞租了船,却不知寒光为何要租半个月。三人到了船上,寒光躬身掬水,亦是朝空中一洒,作水遁。 五行遁术大抵相通,蒙蒙水雾将小船和三人的身形隐去,借助风力,像是开足了马达一样,呼呼往前冲。 茫茫天地中,只能听到米步云的惊叫…… 从长江的分支一路往北,再过黄河。他们到了邙山以后,改道沁河,一直到灵空山才下船,改土遁。 因为借了风力,水遁更快,行程更是缩减了一半的时间。待到了太原城,米、燕二人恍如做梦一般。 米步云感叹道:“我现在总算明白,什么叫‘千里江陵一日还’了!” . 太原府八街九陌,十分繁华。 三人在路边摊上坐下来吃饭,寒光叫了三碗阳春面。在这深秋十月,能吃到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真是格外幸福。 很快,饭桌上摞起一叠的饭碗,显然三碗是不够的。 米步云看了眼饭碗,戏谑道:“褚观主的食量,可真跟您老的装扮差不多,忒爷们了。” 寒光放下筷子,她出门前,专门做了男子的装扮,以防引人注目。她也不恼,淡淡道:“若不是我嫌买衣服还要花钱,早就将你们打扮成大姑娘了。” “……您老可真抠。” 寒光微笑道:“总有不抠的一天。”等她挣了钱,一定给米步云买女装。 三人吃过面,去客栈暂时歇息,寒光一间,米步云和燕赤霞合住。略休息一晚后,次日出门,米步云先扶乩,询问王秀所在的地方。 沙盘上刷刷出现了几个字,精确到王秀所居住的街巷,以及左转第几间。 燕赤霞看着沙盘上的字迹,心道这米半瞎太可怕了,简直是无所不知。这样的人,却贫寒至此,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寒光在心中吐槽这人是个人肉摄像头,也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她拿笔朝下地址,又顺手画了几张符,以作备用。 她用毛笔蘸上朱砂,在黄纸上笔走龙蛇,片刻后变成了一张灵符。燕赤霞在一旁看着,想起自己昔日学符极其费劲,最终放弃。至此,他终于相信了世人说的那句话:一点灵光便是符,世人枉费墨和朱! 米步云不知画符极难,因此浑然不觉得这有什么,他正处于又兴奋、又害怕的情绪中。他还有点洋洋自得道:“我这也算是狗头军师了。” 寒光:? 有人用这种话来形容自己吗? 她将符纸收到了袖子当中,背着双剑,施施然走出了客栈的大门,身后还跟着一剑客、一狗头军师。她一边问路一边走,最后到了沙盘上显示的那个巷子里。 据周围人说,左转第三家,门前有石榴树的枝头探出来的那一家,便是王秀的家。 . 寒光立在王秀的家门前。 她在想,这《画皮》的剧情也不知是进展到哪一步了,王生遇到画皮鬼了吗?她是不是该打个算命先生的幌子,才能合理地进去问问? 正想着,王生家的大门,却‘吱呀’一声,由内向外,被推开了。 一个略显憔悴的年轻书生,从门里走了出来,奇怪地打量了寒光等人一眼。正当寒光想着,这是不是就是那倒霉的主角王秀的时候,对方上前一步。 那人恭恭敬敬道:“敢问道长,可是来自青帝庙?” 他问的自然是寒光。 今日寒光穿着道袍,身量高挑,越发显得丰神俊逸。寒光见他认错了人,心中一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笑道:“阁下可是王公子?” 她看这个书生虽然形容憔悴,但是并不像是被妖物缠身,看来自己来早了嘛。她笑盈盈看着书生,谁料对方的眼角忽然滚落了泪水,砰一声跪下,呜咽道:“道长,您总算来了,还望您救救我大哥!他昨晚被妖物挖去了心脏,如今已经没有气了!” 他……大哥? 寒光有些吃惊,原来王生已经被妖怪给挖心了?听他的意思,家里应是去请了别的道长。他们被王家人请入了家宅中,听到有妇孺在房中啜泣。 大约是听到了庭院中的动静,那主屋内,传来一个女子轻柔的声音。 “三郎,可是道长来了?” “是。”先前那书生恭恭敬敬道:“只是二哥……”他忽然望着寒光:“道长,我二哥呢?”明明二哥一大早出门去青帝庙请道长,怎么道长来了,二哥没了踪迹? …… 寒光哪里管他什么二哥三郎,她先到了这妖就是她的。寒光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符,朝空中一丢,念道:“起!” 第009章: 按照原作剧情,这画皮鬼害了王生之后,又换了一副相貌,混入了他的家中,也不知是何居心。 符纸飞入空中,晃悠悠转了一圈,就径直朝南院飞去。寒光顿时起了精神,朝后招呼了一声:“走!” 燕、米二人急忙跟上,米步云眯着眼瞧这一幕,大致看清了:“我的亲娘,这符纸比狗鼻子还灵呢。” 王家的院落是相通的,眼睁睁看着请来的三人如虎狼般朝二哥家的院子扑去,王三愣了一下,对左右道:“傻站着做什么?追啊!” 于是王家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从主院追到了南院,跟着寒光等人一道扑到了杂役们的屋舍前。那张符纸落到了木门上,自燃化作灰烬。 寒光刷一下拔出姥姥剑,仗剑笑道:“好妖孽,就在这里了。” 她让左右两位护法后退,自己快步上前,一脚踹开了紧闭的大门。几乎在同一瞬间,伪装成老妇人的画皮鬼伸出锋利的手爪子,恶狠狠朝她抓来! 寒光早料到会如此,侧身躲过,让画皮鬼扑了个空。她身姿轻盈地朝后一跃,道:“今日就拿你的血来给姥姥剑开开光。” 她决定了,要给槐木剑改个名。 画皮鬼见外面围着里一层外一层的人,牙咬得咯吱咯吱的,大怒,又朝寒光扑来。她不慌不忙,一手持剑晃了个虚招,另一手却暗中掐诀,趁画皮鬼趁胜追击,一道咒语便弹到了对方的头上。 见画皮鬼头晕眼花,脚底打转,她紧接着送上一剑,剑尖掠过画皮鬼的发髻。发髻瞬间就乱了,眼前的老妇人整个人就像蛇类蜕皮一般,一整张人皮就这样眼睁睁地从众人的眼前滑落! 皮囊之下,是一个相貌极其丑陋的恶鬼,浑身青皮,牙齿和指甲都如锯齿一般,极其瘆人。恶鬼被戳穿伪装,又恼又怒,朝离他最近的米步云扑去。 燕赤霞反应比谁都快,他的飞剑出鞘,宛如飞燕般朝恶鬼戳去。王家的人早已吓得连连后退,留下了好大的一片空地。 寒光喊道:“燕赤霞,要活的!” 恶鬼左右躲着剑,发出痛苦的叫声。寒光正在包里摸跳绳,准备将它绑起来,忽听庭外人声鼎沸,紧接着一个道士的声音传来—— “妖孽休要放肆!” 一道青光掠过,恶鬼的头颅如西瓜般滚落到地上,庭院中多了位道士。他身穿藏蓝色道袍,用木剑砍下了恶鬼的头颅,将那鬼的半个身子所化的浓烟,装进了随身的葫芦里面。 寒光:…… 她握着跳绳,心情有点复杂。特么她都打得差不多了,这人来抢功啊。 . 道士转过头来,神色不善的看着寒光。 寒光心中也不快,她虽然心知是原作中的捉妖正主来了,但是这画皮鬼她得审一审,这人皮她必须带走。再看这道士一脸戾气,不像是什么善茬。 道士盯着她,淡淡开口道:“贫道是青帝庙长复子,敢问道友如何称呼?” 她干脆利索道:“我乃黑帝道观观主,人人皆称我楚子。长复子道友,幸会。” 黑帝道观?燕赤霞在一旁听着,差点笑出声。长复子皱眉看了她几眼,半信半疑道:“道友也为捉妖而来?” “是啊。我从此经过,看妖气冲天,特来了断这一桩因果。”寒光看了看他的葫芦,道:“道友抢了我的鬼,还望归还。” 长复子道:“这不能给你。” “为何?” “楚子道友若真是想问,今日酉时中,来青帝庙找贫道吧!” 他冷冷丢下这句话,带上了葫芦,分开人群扬长而去。 燕赤霞卷好地上的人皮,米步云捂住受伤的小心脏,俩人朝寒光走来。 他有些奇怪,问寒光:“观主,皮囊已经到手了,为何还要去追那只恶鬼?” “这还不一定是宋姑娘的。”寒光思索了一会儿,古代又没有基因检验,她必须问一下那只鬼:“更何况,我们要为宋姑娘报仇。” “鬼不是已经死了吗?”米步云呆呆地问。 寒光收起木剑,笑了一笑,没有说话。王三走了过来,他虽然有点懵,但还是朝寒光等人道过谢,道:“敢问道长,我哥哥可还有救?” 刚刚长复子走得太急,忘记告诉他们怎么救王秀了。寒光倒是记得,毕竟她看过原作嘛。 于是她咳嗽了一声,故作深沉道:“带我去看看情况。” 王三引路,带着他们回到了主院中。 余人都在外面等候,寒光独自迈入了正房,果然看到了王秀的妻子,正坐在堂前拭泪,手中还揪着一块帕子。 寒光开口道:“夫人……” 王秀的妻子起身,朝她盈盈下拜,道:“多谢道长除掉恶鬼,妾身感激不尽。” 寒光继续道:“王公子虽死,但我有一妙……” 王秀的妻子打断了她,淡淡道:“多谢道长宽慰,妾身自当抚养幼儿,以告慰他九泉之下的英灵。” 寒光:? 她总算看出来了,这夫人压根不想救王生了。 这有点超出她的认知范围,这次轮到寒光懵逼地走了出去,对王三摆了摆手,道:“准备后事吧。” 王三的眼泪落了下来,哀求道:“道长,果真没有办法?” 寒光的脚步顿下,她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忍,自己既知剧情,何必隐瞒呢,这好歹是一条人命。她对王三低声道:“我道行低微,救不了你哥哥。但是有一人……” 她把那个睡在粪坑里的疯子的线索,一五一十告诉了王三。王三感激不尽,备上十两银子相赠。之后再三挽留不得,才将他们送走。 . 离开王家后,寒光带着燕、米二人,直奔酒楼而去。 三人叫上一桌子酒菜,在二楼临街的雅间里犒劳一下自己的五脏庙。燕赤霞边吃边道:“观主,那个道士有点可疑,等下真去啊?” “怕什么?”寒光倚栏淡淡笑道:“我们不还有一个狗头军师吗?” 米步云啃着鸡腿:“唔……” 三人边吃边聊,反正离酉时还早,下午还能在太原城里转一圈,买点土特产带回黑山。忽然间,燕赤霞指着窗外,讶然道:“那不是王家三公子吗?” 寒光和米步云闻言往下看,果然,酒楼对面围着一圈人,王二、王三在朝一个满身污秽的乞丐叩首,周围人议论纷纷。 米步云看不清,心中很着急,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挤出了两滴眼泪,恍恍惚惚能看清一点了。 只见酒楼对面,那个乞丐对王家兄弟又打又骂,还往口中吐出一些极其恶心的唾液和浓痰,递到王家兄弟的口前,逼着他们吃下去。王家兄弟哪里肯,一个劲儿往后退,脸上的神情极其窘迫。 乞丐步步紧逼,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就在众目睽睽下,忽然,王二王三从地上爬起来,涨红了脸,狼狈地推开人群,逃走了! 寒光缓缓放下茶盅,‘咦’了一声。 看来王生是没救了。 原来这王生的手足之谊、夫妻之情,未必有原作中的那样牢靠。王生的为人她不清楚,对此她不做评价。 酒楼对面,围观的众人散去,乞丐冷冷一笑,继续躺在角落里,放声歌唱。歌声中,多有讥讽之意。 . 秋冬时节,天黑的很快。 太原城外荒芜的空地上,寒光踩着枯草,朝青帝庙走去。米步云留在客栈里看行李,只有燕赤霞随着她去见长复子。 青帝庙很小,看着只有三间屋舍,里面点燃着淡淡的烛光,长复子在主殿里等着他们。 见寒光二人来了,他也不起身,指着对面的几个蒲团道:“楚子道友请。” 寒光和燕赤霞依言坐下,那个装有恶鬼的葫芦,就摆在长复子的身边。长复子怀中放着蝇拂,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容:“你们,还真敢来?” ※※※※※※※※※※※※※※※※※※※※ 感谢小天使‘奉孝无双’灌溉的营养液! 第010章: 他这般自傲,不知背后是什么靠山。 寒光淡淡一笑,余光早已将这座简陋的青帝庙打量了一遍。这座庙宇早无神祗,不过是供这妖道栖身罢了。 她看着长复子那张又长又怪的脸,道:“既是你杀了金华的宋姑娘,又指使小鬼去害王家兄弟,如此作恶多端,我怎么不敢来?” 烛光扑闪,长复子阴测测笑了,眸中闪烁着些许的血光。他伸手抚过怀中的蝇拂,道:“原是为她来的。不过,王秀被害,可不是我指使的,贫道还看不上他那颗色心。” 话音刚落,他怀中的蝇拂忽然朝寒光飞来,其上的白丝恍若无数道细针,朝她的喉咙扎去! 青帝庙很小,他们离得很近。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小飞剑化作一道白光,从燕赤霞的身后飞起,将蝇拂上的白丝斩断,碎成一截截的,飞落满地。 寒光拔剑起身,道:“不要让他逃了!” 她虽然不会飞剑,但袖中的符咒极多。寒光随手抽出一张,符纸化作一团火,落在除魔剑的剑尖上。 寒光凌空一舞,火焰化作无数点火星,恍如一条游龙,朝长复子攻去。长复子虽然丢了一个蝇拂,但他不慌不忙,后退几步,躲到了神像的后面。 烛火被扑灭,火星在青帝庙中盘旋了一会儿,落入尘埃中,消失了。燕赤霞早已趁乱出门,漆黑如墨的庙内,唯有寒光自己的呼吸声。 她手持除魔剑,屏气凝神,在黑暗中静静站着。忽然之间,她听到了嘶嘶的声音,以及一股子一样的气息。 也许是因为前不久她刚刚闻过这种味道,寒光对此很敏感。她一动不动站了片刻,攥住剑柄的手猛然一紧,朝右后方便是一剑! “嘶……” 长复子负痛,猛地用头撞开了青帝庙破烂的纸窗,朝外逃去。不算太亮的月色下,寒光看到一条长蛇,飕飕游了出去。 她觉得有些好笑,‘长复子’这个道号真是特别适合他,身子真是特别长。青帝庙外,燕赤霞早已候着他了。 他在青帝庙外洒了一圈的硫磺,只等着长复子出来。蛇类都讨厌硫磺,长复子也不例外。他被寒光斩了长舌,负痛逃走,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眼看着长复子想要咬牙冲过硫磺阵,燕赤霞站在夜风下一笑,随手丢下一个火折子。 点燃的硫磺不会有太多的火焰,但是会燃起浓烟,借助风力,瞬间将整个青帝庙包围。长复子几乎被熏得要晕了过去,寒光从庙里赶了出来,看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长蛇。早在晌午时,米步云就扶乩算出了长复子的身份。 她毫不犹豫,拔出姥姥剑,一剑砍下了长蛇的脑袋。 …… 长复子已死,浓烟散去,留下点点火星。 硫磺引起的火很好扑灭,用沙土闷一下即可。此时云散月出,寒光擦拭着剑尖,看了眼地上的那条死蛇,蛇身跟水桶差不多粗。 “可惜了。” 燕赤霞不解:“为何?” 寒光将两把剑插在身后,拍了拍手,淡定道:“太重了,不然还能卖给人泡酒。” 她转身朝青帝庙走去,将长复子的葫芦收起,又巡查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角落里有一条被熏死的小蛇。 寒光不以为意,同燕赤霞一道,在青帝的泥像前拜了三拜,便转身回城去了。 . 米步云竟然还没有歇息。 听到敲门声,他殷切地给她们开门,露出了放心的神情。燕赤霞极是不解,道:“你既能扶乩,应该早知我们得胜归来。” “你懂什么。”米步云翻个白眼,道:“若是事事都要问鬼神,生活哪有惊喜。再者,事在人为,不是什么都能算到的。” 他朝外大喊了一声:“小二,来七碗羊肉汤!多加肉,多放醋。” 寒光道:“敢情这不是你花钱……” 话虽如此,但热气腾腾的羊肉汤端上来,三人还是大吃一顿。寒光摇着葫芦,朝椅背上一靠,对他们道:“都吃饱了吧?我要放死鬼出来了。” 米步云仗着自己看不清,退到很远的墙角。寒光见他们准备好了,取下葫芦的塞子,一道浓烟散了出来。 浓烟渐渐凝聚成一个恶鬼的模样,果然是那日的画皮鬼。房间里贴满了符纸,它逃不出去。 画皮鬼看到了寒光等人,还是很害怕的,坐在地上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寒光低头看着它,道:“我有话问你,你老实点。” 它害怕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杀了你用的那张人皮的主人?她是谁?”刚刚寒光手快将长复子砍了,没来得及多问。翻了青帝庙,也没找到别的人皮。 画皮鬼想挤出一个求饶的表情,可惜它太丑,看起来呲牙咧嘴的:“道爷,不是我做的啊,我只是从他那里偷来的。人都是长复子杀的,这张人皮,是金华的一个宋姑娘的。” 寒光放下心来,又问:“你跟长复子是什么关系?” “他这个贼道,”画皮鬼心道长复子肯定死了,于是破口大骂:“好端端把我拘来,给他干活,道爷您若是要问,他的罪行可多了……” “好了,”寒光打断了它的喋喋不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跟王家兄弟有什么仇吗?”杀了王秀还不够,还变成老太太进了王二的院子。 画皮鬼忽然沉默了。 半响后,它才咬牙切齿说了一句话:“王家的男人,都不配有心。” 这似乎又是一个痴男怨女的故事。画皮鬼不愿说,寒光也懒得问,恩恩怨怨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但她不会放画皮鬼出去作恶了。 . 翌日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寒光等人就准备离开太原,回金华去。 路过城隍庙的时候,她顺便将绑好的画皮鬼送了进去,谁的鬼谁自己处理。 此次太原之行,主要买了点当地的老陈醋,带回去拌面条吃。先土遁再水遁,渡了长江后,燕赤霞将小船还了回去。 傍晚时分,三人已经到了黑山上,轻飘飘如一阵风,瞬间到了道观的山门前。 寒光从风中现出身形,叫了一声小倩。小倩来时非常惊讶,看着他们:“这么快?” “观主带我们飞来的。”米步云身上挂满了醋罐子,一身酸气,笑起来的时候身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小倩闻言,愈发钦佩。燕赤霞将包裹打开,露出一张完整的人皮。 在王家人皮脱落的时候,画皮鬼还穿着老太太的衣服,都被燕赤霞一同包起来了。身旁忽然添了些凉意,他们听到了宋女欣喜的声音:“呀,是我的皮。” 一阵风吹过,小倩的身边,忽然多了穿着靛色旧衣衫的少女,年约十四五岁,肤色白皙,看起来略有些富态,但不失可爱。 她朝寒光等三人盈盈一拜:“多谢三位大侠啦!” 米步云第一次被人称作大侠,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宋女吃了些香烛,因此能在人前现出身形来,小倩又急忙下山去请宋员外了。 宋员外来之前,寒光在道观里找了个旧匣子,将宋女的人皮装了进去,免得他看了伤心。 . 这次宋员外来得更快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宋员外和里正就快步迈过山门,走到了道观里。此时天已经黑了,只有后院的小偏殿里亮着一点灯光。 寒光刚刚视察了木匠做的家具,很满意。姥姥虽然成了妖,但她还是一把好木头嘛。 小偏殿里多了一张长桌子,还有几把椅子,虽然粗糙但是能用。宋女正在跟米步云丢沙包玩,米步云没有看清过她可怕的一面,反倒觉得她娇憨可爱。 他见宋女的手稳稳地接住了沙包,戏谑道:“你们鬼原来不是虚影嘛,还能接住东西。” “那有什么。”宋女笑道:“小倩姐姐更厉害,她什么都能做。” 米步云道:“嗯?聂姑娘?”聂姑娘难道不是个很厉害的阴阳眼吗? 宋女奇怪道:“她当然也是鬼啦,米哥哥不知道吗?” “……我靠。”米步云后退几步,撞到了墙上,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宋女握住沙包,朝他扮了个鬼脸。正当此时,小倩引着宋员外、里正走了进来。 “女儿!”宋员外一眼看到了宋女,顿时老泪纵横,同她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旁观者,无不感动。 不知过了多久,宋女这才搀扶着老父亲坐下,同他说了原委。她不肯细说,只说自己被长复子所杀,褚观主带着两位大侠追到了太原,手刃仇人,并且将她的尸骨给带了回来。 宋员外敛衣下拜,寒光忙将他扶起。 “观主大恩大德,小老儿永世难忘。”宋员外始知世上有鬼,但女儿若能在地下过得好,他也欣慰。他又道:“观主,今晚来的匆忙,明日我必当备上二百两银子,一作答谢,二来观主修缮道观,我也略尽一些微薄之力。” 寒光微微笑道:“好。” 宋员外道完谢,回眸看着女儿青春活泼的样子,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反倒是宋女安慰他:“爹爹,女儿命该如此,不能陪伴您老人家了。等到了阎君面前,我一定要求求他老人家,让我转世,无论是人,还是一朵花,都要报答您老人家的养育之恩。您呀,给我陪葬几条好看的裙子,让我高高兴兴地去。” 宋员外抑住泪水,哽咽道:“好。” . 午夜时分,太原城外。 青帝庙沉睡在黑暗与薄雾之中,庙外杂草丛中卧着被斩断的蛇身,残烟散尽,举目望去是无尽的荒凉。 在那破败的庙里,一条昏死的小蛇,忽然动了动,竖眸中射出冷冷的光。 第011章: 道观终于开始修葺了。 青山镇的里正始知世上果真有鬼神,经宋女一事,更觉寒光是位能人异士。宋员外与他亲自上门道谢过后,寒光便请了些匠人,着手修葺道观。 这座玉皇观原本并不是很破烂,只是山门上的瓦落了些,宫殿内部年久失修,许多地方需要重新糊裱。 晌午的日头下,寒光站在主殿西侧财神殿的屋檐下,看着工匠们修葺道观。她穿越前是学习土木工程的,今年大四,对此略懂一些。 黑山上的玉皇观并不大,主殿原是祭祀玉帝,但由于玉帝的神像已经深陷五谷轮回之所,寒光只得将三清请入了正殿中。两侧钟鼓楼旁,分别是财神殿、三官殿,后面的一些偏殿,就暂且不开放了。 寒光计划以后将后面的几座偏殿翻修一下,供奉雷祖等神仙。毕竟人家在劈死兰若寺姥姥的战役上出了力嘛,俗话说,谁有用就供奉谁。 最近木匠也在勤奋工作,用姥姥木制作了大量的家具,寒光经过后院的时候,米步云正在往他的房间里搬东西。 “你倒是不客气。”寒光看他把新做的床榻椅子都给搬走了,就连刚刚买的被褥,都薅走了一份。 米步云擦了擦头上的汗,无不得意道:“谢谢,我可从不客气。你答应我的叆叇呢?” 她假装自己没有忘记这件事:“随我来。” 寒光走至主殿后,地面上有一个大窟窿,在日光下折射出异样的光芒。他们从梯子上下去,下面是一间很小的密室。 小密室只有一张草席,条件简陋,唯有北面的墙上,突兀的竖着几根极粗的白水晶。往里看,似乎还有一条深邃的密道,只是水晶挡住了去路,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她并不着急进去探索,毕竟来日方长嘛。 寒光取出除魔剑,刷刷削下了几块晶莹透彻的水晶,带他出了密室。对面屋檐的黄瓦上,消失多日的狸奴正乖巧地坐着,好似在俯瞰它的江山。 她不以为意,顺便给米步云测了一下视力。寒光估计了一下,这货大概近视六百多度。 . 黑山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道观也修葺完毕了。 皑皑大雪将万物染成一片霜白,道观的斋堂里,却冒着白腾腾的热气。寒光带着小倩,还有米、燕二人,以及狸奴,正在围着炉子吃火锅。 虽然这个时代并没有发明出火锅底料,但是用鱼汤打底,再涮些蔬菜、切薄的肉片,蘸上醋和辣椒面,对于饱受燕赤霞厨艺之苦的几人来说,实在是太美味了。 小倩也能吃一些人的食物,只是吃两口便放下了,在一旁捏藕圆子。 那只小狸猫,虽然闻着鱼汤味溜了进来,却不去绕着人转,而是跳到一旁的长桌上,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米步云心道终于可以趁机撸猫了,于是给狸奴夹了一筷子的涮肉片,谁料狸奴连闻都不闻。 寒光看着他:“我家猫是有脾气的,小恩小惠,它可瞧不上。” 她亲手给狸奴盛了一碗鱼汤,涮了些鱼肉,摆在狸奴的面前。又过了一会儿,狸奴才低舔了几小口。 米步云忍不住抱怨:“这猫跟大爷似的,真难伺候。” “我偏就喜欢这样的。” 狸奴虽说是道观的猫,可平时很少出现,不给喂,也不让摸。只不过三清祭坛前的糕点,经常丢失。 于是寒光隔三差五,放点鱼干、烤鸡上去,第二天一看准没了。 这可真是全世界最要面子的猫了。 燕赤霞对猫没兴趣,伸手剥了个冬笋,切成片后丢入锅中。他问:“观主,今后咱们观叫什么?” 等过完年,道观就要正式营业了,他们要提前做好牌匾,挂到山门上。 叫什么?寒光想了想,道:“就叫黑山道观吧。” 燕赤霞一愣:“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黑山老妖的道观呢。” “怕什么。”寒光大手一挥,差点打飞了狸奴。她笑道:“便是黑山老妖活过来找我算账,本观主也要收了他做小弟。” 几人笑了起来,斋堂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小倩还温了点酒。米步云感叹道:“不知宋姑娘现在如何了。” 小倩微笑道:“听说宋员外给她做了些功德超度,她生前又无恶行,想必此时已去来世了。” “是这样啊。”米步云心中略宽慰了一些,又问小倩:“你为何不去?我们可以攒点钱也给你超度。” 她低下头,笑而不言。寒光打岔道:“说起来,为了道观的发展,我决定将你们旁边的几间厢房给租出去。” 古代佛寺、道观一般有贫寒的读书人借宿,先前的兰若寺便是个例子。寒光倒不在意他们有多少钱,这件事本身算是功德一件。 燕赤霞极是赞许,道:“好!来年,我也要去京都参与会试,若能遇到同道中人,也好切磋一下文章。” 此时米步云已经醉眼惺忪,他笑道:“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读书人?要不要我帮你扶乩算一下,看看你有没有~当官的命!” “算了吧。”燕赤霞残忍地拒绝了他:“你说过,知道结局哪有惊喜。” “呵呵,”米步云冷笑一声:“我怕不是惊喜,是惊吓。” 燕赤霞:“……” 他很想打人,但还是忍住了。 . 雪停之后,择一良辰吉日,小倩邀请众人去参加她的下葬仪式。 自从宋员外捐了二百两银子,寒光用它修葺了道观,给众人添置了过冬的衣物被褥,付了木匠的工钱后,还给小倩买了一口她相中的棺材。小倩又在后山找了一处风水宝地,来埋葬她的尸骨。 坟墓修的整齐气派,还竖了一块墓碑,等来年开春再栽上两棵松树。 小倩格外开心,这里风水好,能滋养她的魂魄。寒光则负责主持整场仪式,几人轮流上前烧纸钱。 火焰越烧越旺,小倩站在一旁,笑得越开越开心:“客气了,客气了……再烧点。”她仿佛不是在下葬而是在成亲。 米步云从怀中掏出昨日才得到的叆叇,戴到了鼻梁上,他看了看兴高采烈的小倩,又望了望这座墓,心道他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场景。 这个叆叇戴上去,虽然感到眼前有点晕眩,但习惯就好了。能够重新看到清晰的世界,真是太爽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架起水晶镜片的是姥姥木,看着有些阴气沉沉。等他再挣些钱后,就换成金或银的镜架。 透过叆叇,他看到不远处走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位略有些眼熟,似乎是上次来道观里送木头的。 第012章: 寒光亦是瞧见了王六郎,见他还带着一个相貌年轻的土地公,愁眉苦脸的样子好似菜地里的冬瓜,两根眉毛搭了下来,走一步叹三声气。 “你来啦?”她将剩余的金元宝一股脑倒入火中,小倩欢天喜地的收钱。 王六郎看眼前的场景十分诡异,但又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道:“路过黑山,正好想去道观里看看你。这是我一老朋友,”他指着身后的那人:“也是位同僚,窎桥村土地周源。” “窎桥村在哪?” “那可有些远了,在山东一带。” 周源病怏怏地和几人打了个招呼,就闷着头不说话了。米步云第一次见到土地,悄悄摸了下王六郎的袖子,原来是布,不是泥土。 “回道观一叙?正巧我有事想请教你。”寒光见祭拜的差不多了,对王六郎笑道。 “正巧。我也有事要请教褚观主。” 几人说说笑笑,从后山回了道观,燕赤霞去山下买菜做饭。客堂刚刚收拾干净,寒光请客人去里面坐着。 小倩端上茶来,王六郎有意要和寒光单独谈谈,因此请米步云带着周源去山门观景。米步云心中老大不乐意,这点残雪有什么好看的。 待人都走了,王六郎才对寒光道:“实在不是我多心,只是我这件事,关乎我那位朋友的面子,因此才多虑了一些。” 寒光被他勾起了好奇心,问:“何事?” “唉,容我慢慢跟你说……” . 王六郎所说的事情,是他那位朋友周源的故事。 且说位朋友周源,也是跟他同一批被提拔的土地,因此有了同年之谊。 俩人都从土地爷开始做起,周源被分到了淄川窎桥村,那里倒是一个太平的去处。百姓安居乐业,鬼狐安分守己,比起王六郎的遭遇,他可是太幸福了。 周源兢兢业业做了多年,却栽在了一个艳鬼的手中。艳鬼名叫芳娘,长得娇俏可人,还有股可怜劲,一下子就迷住了生前都不曾成过亲的周源。 为了赢得芳娘的芳心,周源告诉她,要迎娶她作为土地夫人。原本土地公娶土地婆,一起享受百姓祭祀的事情也不少见,对女鬼来说,可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机会。 但是身为土地爷,成亲是要向城隍爷申请的。淄川的城隍老爷一查,不得了,这位芳娘生前不好好做人,死后不好好当鬼,到处拈花惹草,这样的鬼,怎么能享受百姓的香火?遂不同意。 上头虽然不批,但周源铁定了心,要跟芳娘在一起。周围奉承他的小鬼,都称芳娘为‘土地夫人’。 俩人恩恩爱爱了一年多,芳娘就嫌周源没什么本事,两人整天争吵。到后来芳娘经常外出,甚至夜不归宿…… 周源管不了她,直到有一天,芳娘闹出了人命。 约一年前,芳娘勾引上了本村的一个汉子,每夜去和他厮混,吸取他的精气,最后把人给害死了。那人的妻子大怒,她也听说了芳娘的身份,于是带着本家去砸了土地庙,指着周源的泥像大骂了一顿还不过瘾,一纸状书将他告到了城隍庙。 城隍责令周源捉拿芳娘,回去领罪。然而芳娘早就跑了,留下周源一个人。 于是他被停职,城隍限令他在半年内找到芳娘,否则就要治他的大罪了。周源遍寻不得,非常惶恐,最后找到了老朋友。 …… 寒光听完这个故事,想了想,她的确在聊斋里读过这一段。 只不过原作里,艳鬼害死了人剧情就结束了,没说后续的事情。她问:“这鬼什么来历?” “也就是个普通的鬼,只不过吸食了精气,又吃过香火,大概有了些修为。”王六郎苦笑道:“如今也就半个月的期限了,我也没啥办法,于是来问问观主。” 寒光笑了声:“这事儿,你恐怕得问米步云了。” “就是刚刚那位眼前罩着两块大冰渣子的?”王六郎一愣。 “对,就是他。”寒光起身,回眸看着王六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小心,被敲竹杠。” 王六郎:“……” . 听说他们要找一个叫芳娘的鬼,正在道观里遛弯的米步云来了劲,开口讨要了一堆年货后,才将沙盘摆了出来。 大家都十分期待地等待他扶乩,找出芳娘的下落。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 沙盘已经被乩笔写的惨不忍睹,横七竖八都是字。刚开始还能看清一二,后来都乱成一团……最后,乩笔被丢回原处了,一动不动。 寒光第一次见米步云败北,他扶乩的本质是问鬼神,但鬼神今日好像状态不佳,发挥不太准。王六郎默默看着米步云请来的那位神灵小姑娘,将乩笔一丢,揉着惺忪睡眼,溜了。 米步云呲牙道:“天意如此,天意。” 他脸上挂不住,也在这里呆不住,于是收起沙盘,下山去摆摊了。倒是小倩路过此处,隐约听了几句,停下来,问:“你们在说芳娘?可是那个芳娘?” 寒光道:“哪个芳娘?” “啊,之前我们兰若寺里,也有一位芳娘。”小倩细声道:“她虽然才来了一两个月,可颇得姥姥的喜欢,都让我们向她学习呢。” 寒光嘴角一抽,依芳娘的个性,难道姥姥要她们学习芳娘热情营业的精神吗? 周源和小倩对了一下芳娘的相貌和平时习惯,似乎还真是他的那位‘土地夫人’。不过,兰若寺诸鬼已经被王六郎带了回去,其中并没有一个叫做芳娘的。 “这是怎么回事?”王六郎再次回忆了一遍,还是查无此鬼。 小倩放下篮子,认真道:“呀,我想起来了。当初姥姥让她去侍奉黑山大王,没成;后来芳娘去当另一位大人的侍妾了。” 周源听着心中不爽,又着急问:“那是谁?” “我也记不得了。”小倩摇头道:“不过,我可以给她烧一份鬼信,约她来见面。” 她朝王六郎盈盈一笑:“大人,就当感激你不带我回金华城隍庙的谢礼了。” . 快到年关,青山镇上的集市也热闹的很。 米步云在老地方摆起了摊子,熟悉他的人纷纷靠拢,向他询问黑山道观里的事情。大伙都听说宋员外找到了女儿的尸骨,还有更玄乎的说法,说是宋姑娘已经死而复生了。 卖鞋的问:“米半仙啊,那位观主真有那么大的神通?” “还行吧,比起我虽然差了一点,但是会腾云驾雾。”他漫不经心道。 大伙发出惊叹声,听说那褚观主能降妖除魔,又为人正派,心中都记下了。又有人问:“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去上香?” “大年初一。”他眼也不抬,道。 “咦,米半仙,您老这鼻梁上架着什么?”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的新眼镜,米步云终于睁开眼,万分得意道:“这可是我的珍宝,名唤‘叆叇’,让我看清世间善恶美丑……”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身着锦衣、看着很富贵的公子,忽然问道:“此物是从何处得到?” 旁人急忙帮他介绍:“米半仙,这位是金华城的刘大官人,在城中可是极有名的。” 米步云听完后,也不甚在意,只是懒懒道:“呐,就是我们褚观主亲手造的。” 刘大官人示意小厮将一锭银子放在了米步云的沙盘前:“那么,请先生带我见一见你们的褚观主。” ※※※※※※※※※※※※※※※※※※※※ 艳鬼,出自《聊斋·土地夫人》 第013章: 所谓‘鬼信’,是兰若寺女鬼们之间的一种联络方式。 小倩扯谎已经非常熟练了,她给芳娘烧了一封信,声称自己孤苦伶仃,想要投奔她。末了,她还称自己在黑山找到了一笔宝藏,愿意分给芳娘一半。 信送出去之后,寒光取出了一个葫芦,正是那日在太原青帝庙中,长复子用来拘鬼的法器。 “这东西该怎么用?”她问。 王六郎摸了摸那葫芦,它的表面并不平整,像是有些年头了。他轻轻敲了一下,葫芦闪出一道淡淡的金光,其上有符文浮动,这法器竟会自我防御。 “这不像是个普通的法器啊。”王六郎咕唧了一声,想试一下拘鬼,但是看了看旁边只有小倩,有点不好意思。 他对寒光道:“晚上我去抓一只小鬼,反复试几次就行了,反正拘鬼的口令就那么几个。” 寒光点头,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燕赤霞做好了饭菜,喊他们去吃。 最近燕赤霞的厨艺有所长进,今天提前煮了腊八粥,还炖了一锅白菜猪肉,道观里终于能够经常吃肉了。 饭毕,她给狸奴留了一碗粥,刚刚摆到了三清的祭坛前,米步云就从山门走了进来。他正饿得慌,见了粥,不由分说地端过来遮在袖中。 寒光只得道:“小心狸奴找你算账……” 她留意到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陌生人,米步云急着开溜,草率地介绍:“呃……这位刘大官人……找你……” 寒光不明所以,但还是同几人见礼,道:“请客堂说话。” . 傍晚时芳娘就回了信,说今夜子时来黑山一叙。 寒光送走了金华城的刘大官人后,将道观稍微布置了一下。刘大官人为叆叇而来,在古代,眼镜极其稀缺,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刘大官人的儿子素有眼疾,因此订下一副眼镜,付了二十两银子作为订金。这种挣钱的生意,寒光欣然答应。 以前她家邻居就是开眼镜厂的,寒光在里面帮过忙,略学了一些相关知识。 寒风瑟瑟,道观里落满了一地的枯叶,显得格外萧条。寒光穿着厚实的道袍,借着土遁,飘到了灵官楼的上层。 她打开槛窗,钻了进去,隐匿在狭小的阁楼中。月华初上,寒光那双闪烁着灵光的眼睛,在黑暗里明亮有神。 所有人都在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当湿冷的雾气弥漫进了整座黑山道观时,山门外有了异动。寒光透过槛窗的缝隙朝外看时,一道黑影略过,小倩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芳娘!” 她们低声交谈,在静谧的黑夜中也难以听清。忽然间,燕赤霞的飞剑朝那团黑影飞去,剑光冷冷,直逼芳娘。 三清殿前,小倩瞬间飘远,将战场留给了芳娘和飞剑。芳娘披着黑斗篷,她敏锐地躲过飞剑的剑气,冷冷一笑,袖中飞出一块金砖。 飞剑遇到了金砖,好像就瞬间萎靡了,砰咚一声落到了地砖上。 眼看芳娘朝小倩飞去,寒光从楼阁中探出身子,手中掐诀,低声催动藏在暗处的符纸。几道金光拦住了芳娘的去路,她丝毫不惧,冷笑道:“聂小倩,你个贱女,竟然勾结道士,你还是鬼吗?!” 她在后面追,小倩在前面跑,俩鬼绕着灵官楼追逐,时不时有符纸飘落。芳娘伸出纤纤素指,戳破了拦路的符纸,火光从她的指尖漏下,落到了地上。 芳娘大笑,道:“我有金砖至宝,聂小倩,受死吧!” 她祭起金砖,斗篷的帽子滑落,露出一张既猖狂又俗艳的脸。寒光看准了时机,从阁楼上一跃而下,手持除魔剑,一声脆响,将金砖劈成了两半。 芳娘呆滞地回头:“嗯?” …… 寒光勾唇一笑,抽出铜钱跳绳,朝芳娘甩去。失去了法宝的芳娘弱极了,不消一会儿,寒光就将她绑好了。 王六郎等人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正巧看到芳娘破口大骂的场景。她正在怒斥聂小倩:“…你这个见风使舵、自命清高的贱女!还不是跟我一样,以色侍他人……”她错将寒光当成男人,因此这样痛骂。 待小倩打起灯笼时,芳娘看到了躲在王六郎身后,畏畏缩缩的周源,更是笑得浑身发抖:“你?懦夫,原来是你做的好事!” 这只女鬼十分聒噪,要不是周源还要拿她去复命,寒光真想一剑了结了她。芳娘怨气越来越重,那条跳绳本就是个极其简陋的法器,只听上面的铜钱被晃得哗哗作响,芳娘有崩开跳绳之势了! 一时之间,哪有什么法器来绑她。 寒光瞧见王六郎还捧着那个葫芦,于是一边让小倩堵住芳娘的鬼嘴,一边拿过葫芦,打开后,念了一声:“女鬼入葫芦,急急如律令?” 芳娘:“唔唔唔!” “那……天地玄门,妖鬼现身,入吾葫芦?” 芳娘:“呼呼呼!” 寒光又试了几个,都没用。眼看着小倩和燕赤霞要按不住芳娘了,要不是顾虑周源在场,她真想一脚踹晕这个艳鬼。 忽然,芳娘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缠在她腰上的跳绳,开始一根根崩断。正当寒光打算直接给她一剑的时候,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喵~” 葫芦里射出一道白光,芳娘和小倩,倏忽被吸入了葫芦里。寒光拿着葫芦,忽然愣住了。 这算什么? 她晃了一下葫芦,道:“小倩,出来!”又是一道白光从葫芦里遁出,小倩有些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寒光赶紧堵住了葫芦的口,回头一看,淡淡雾气中,狸奴迈着小碎步,昂着头,高傲地走了过去。 她实在是,目瞪口呆。 . 天亮后,寒光重新做了一条加强版捆妖绳索,又写了几张符纸,才将芳娘从葫芦里放出来,绑好,交给周源。 她特意用符纸将芳娘的鬼嘴给封住了,周源千恩万谢,说等事情完毕后,再来道观探望她们。 周源走后,寒光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个葫芦上,难道‘喵’一声就是打开葫芦的关键? 她带上葫芦,架上了墨镜,走出山门。站在黑山道观前放眼望去,山林里连一只野鬼都没有。人生真是寂寞啊。 她正在无限感叹人生,忽听不远处的斋堂出,传出米步云的尖叫声。 寒光快步回到斋堂,看到米步云坐在长桌旁,地上碎了一只碗,桌上坐着一只小狸猫。而米步云身上的棉衣,湿了好大一块。 “怎么了?”她不明所以。 “我,我正在喝水……”米步云指着狸奴,欲哭无泪:“它不知怎么就出现在桌上,一伸爪,推翻了碗……” 寒光:“……” 反正米步云偷偷吃狸奴的猫粮,背后排挤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被猫给报复了,寒光也懒得管。 一人一猫,施施然走出了斋堂,一阵寒风吹过,米步云哆嗦了一下。 真是,人不如猫。 . 作为土地爷,周源可以御风前行,走得比常人略快一些。 只是今日他带着芳娘,若被凡人看到了,会显得非常怪异。于是周源雇佣了一辆马车,自己和芳娘坐在了车厢里。 一路上,芳娘都在楚楚可怜地看着他,那种柔弱凄凉的眼神,周源只能避开,不敢直视。 又过了两日,因芳娘老实,周源也放轻了戒备。待他轻轻回头,看到芳娘脸色惨白,显得非常虚弱的时候,忍不住想跟她说话。 “难受吗?”他撕开了贴在芳娘嘴上的符纸。 ※※※※※※※※※※※※※※※※※※※※ 感谢小天使‘奉孝无双’灌溉的营养液~ 第014章: 芳娘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觉有些心疼,想来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芳娘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周源叹了声:“若不是你负心,便是拿了我去,也绝不会让你受苦。” 颠簸的山间小路上,芳娘怯怯道:“郎君,芳娘从未负心,只是……唉,不说也罢。”她又垂下眼,不吭声了。 这让周源的心中更是难受,他的余光看到芳娘那双细腻白嫩的手,已经被铜钱灼烧出瘢痕,心中更是老大不忍。 他对芳娘道:“你听话些,到了淄川,我会帮你求情。” 芳娘点头,待周源将她身上的绳索和符纸取下大半后,轻轻依偎在他的身上。夜色朦胧时,马车停在了田埂上,车夫在旁边的树下假寐休息。 车厢内,先是传来绵绵说不尽的情话,又有了微微晃动的声音。片刻后,香肩半露、粉腮微红的女子从车厢里飘了下来,施施然走向那树下歇息的车夫。 …… 翌日清晨。 周源自从当了土地后,很少会睡这么沉。当他睁开眼后,天色已经微亮了,符纸、断了的绳索被丢在地上,芳娘没了踪迹。 糟糕! 他心道不妙,立刻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旁边的树下,车夫衣衫凌乱,脸色惨白,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登时,周源心乱如麻,悔恨不已。他没脸再去找王六郎了,在田埂边彷徨了一会儿,又怕被当地的无常、鬼吏遇到,急匆匆走了。 这几日,他已经到了黄山一带,往前有个地方叫做陵阳,他有位熟人在那一带做判官。周源寻思着可以找他帮自己说情,于是精神一震,往陵阳去了。 . 陵阳位于九华山以南,当地有座十王庙,据说颇为灵验。 庙内供有木头雕成的鬼神像,看起来凶神恶煞,极其狰狞。有人在晚上路过十王庙,会听到拷打犯人的声音,因此寻常人在夜晚都不敢从那经过。 周源虽然身为土地,但他来到十王庙,内心也是有些害怕的。 他的那位朋友虽然神通广大,但是为人刚正不阿,周源并不能确定他是否会帮助自己。他到了十王庙里,有童子来接自己,并请他到客房稍作休息,陆判大人最近有点忙。 周源焦灼地等待了几个时辰,临近傍晚,穿着一身红色官服的陆判才急匆匆走了过来。 他看到周源,叫了声:“周老弟,你怎么有空来我这了!”便携周源的手,走到堂内,吩咐童子上茶。陆判虽然生得豹头环眼,五大三粗,为人却是极为谦和有礼的。 周源喝过茶,笑道:“这不,小弟路过陵阳,想来好久没见到大哥了,特意来十王庙看看。大哥的风采,还是不减当年。” 陆判闻言,呵呵一笑,道:“哎,哪有,我倒是羡慕你们土地清闲。今日你来了,咱们喝酒去。” 他不敢拒绝,只得跟上陆判的脚步。谁料还没到门口,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陆判爷,陆判爷,你在吗?” 听声音,似乎是从十王庙的正殿传来的,还是个女人的声音。陆判的脚步忽然就打住了,他喊来了童子,吩咐他道:“你去酒楼买些酒菜来,我要在后殿招待周老弟。” 童子领命而去,周源见此,只觉莫名其妙。在哪喝酒并不重要,但堂堂陆判,什么时候会惧怕一个凡人? 他没敢多问,俩人又回到客房之中。只是这一次,陆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酒菜上来后,也连声叹气。 终于,在酒过三巡后,两人都喝得微醉,周源趁机问:“大哥啊,你最近遇到了什么难事,竟把你也愁成了这样?” 这一次,陆判重重地叹了一声:“唉!” 他对周源道:“我有一位朋友,他因我之故,被官府抓了去,蒙受不白之冤。这件事本来很简单,只要那个女鬼给父母托梦,一切就都妥当了。可恨那女鬼,不但不同意,还偷偷逃了出去,这可真是让我为难啊!” 言罢,他又自饮了一杯。 周源听得不明不白,但他忽然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好机会。他趁机追问:“看来都是这女鬼不识抬举。大哥若是不方便,我替大哥追回,如何呢?” 陆判举起酒盏的手忽然一顿,他看了周源一眼,道:“你?” . 数日后。 深冬的清晨,最是寒冷。昨日刚刚下过雪,山林里一片片白。半山腰上的一棵松树,忽然无缘无故抖了一地的雪。 凡人看不到,在那松树的后面,依靠着一个发髻凌乱、面白如雪的女鬼。她身着白衣,好似融入这雪山之中。 女鬼虽在歇息,神情却紧张的像是一只被人追捕的小羊。她随时环视左右,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十分惊恐。 忽然间,她感应到一股极其熟悉的气息,在朝自己靠近。女鬼立刻起身,朝山下飞去。 在她的身后,周源刚刚爬上了山顶,他举目四望,看到了仓皇而逃的女鬼,冷笑一声,继续追去。 女鬼咬牙往前飞,她本就没太多的灵力,眼看就要耗尽了。她来到了一座城前,看了看,原来这里是金华城。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疯狂地冲入城中,扑倒在金华城隍庙的前面,大声喊道:“老爷,民女有冤,民女有冤!” 幽怨之气,瞬间穿入云霄,惊动了城隍庙的所有鬼神。在凡人肉眼看不到的世界里,女鬼被两名鬼差架着,丢到了城隍庙的大堂中。 城隍老爷重重一拍惊堂木,道:“你是何人,有何冤屈?” 森严的公堂里,女鬼跪在堂中,一字一句道:“民女乃青阳县吴御守之女。民女要告,陵阳十王庙陆判,闯入民女灵堂,偷窃民女头颅,逼迫民女托梦爹娘,追杀民女至金华城!” 她抬起头,目光炯炯,直视城隍。吴女生得十分美,可脖颈上却有一道血痕,应是生前留下的。 城隍老爷喃喃道:“陆判?” 他想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地拍了下惊堂木,道:“你们青阳县的事情,到金华来作甚?你回青阳县去告状吧!” 吴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道:“老爷,当地城隍与陆判沆瀣一气,民女被追杀至此啊!” 然而堂上那位老爷摆摆手,显然不想再理会此事。正当两位鬼差架着疯狂挣扎的吴女,想把她丢到城隍庙外的时候,一顶由黄巾力士抬着的大轿,悄然停在了庙前。 轿内走出一位身着城隍官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人,听见了吴女的叫声,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他问迎接的鬼差:“这是怎么回事?” “喊冤的。” 他愈发奇怪:“怎么,你们老爷不管吗?” 说话间,先前那位城隍老爷已经迎了出来,笑道:“哟,终于盼来了宋老弟。你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案子可即刻归你了啊。” 宋城隍看了他一眼,淡淡点头,道:“带她进来。” . 自从吴女进了城隍庙,周源守在不远处,连连叹气。 他怎么就连一只女鬼都捉不到呢。这下好了,他还怎样向陆大哥交代。正想着,看到吴女被丢出来,又被抓进去。 周源搞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大约又过了一刻钟,金华的判官走出城隍庙,环视左右,最后朝他走来,道:“这位朋友,宋老爷请你进去。” 难道吴女真的找到了依靠?周源吓坏了,掉头就跑。判官见此,以为他心虚,急忙点上几个鬼吏,将他追出了城十多里。 这下,轮到周源惊慌失措,不知该去哪里。忽见眼前一条山路,有些熟悉,他就匆匆跑了上去。 他扑在山门前,急声大叫:“开门啊!开门啊,救命啊!” 黑山道观里,寒光正好在三清殿前练剑,听这声音有些熟悉,于是收起剑,朝前走去。 ※※※※※※※※※※※※※※※※※※※※ 忽然发现前几个故事都是女鬼,等陆判和窦女过后,小狐狸,小獐子等小动物们就要陆续出场了。 第015章: 寒光打开山门,周源一股脑钻了进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似的。 她不觉起了疑心,这位土地爷带着芳娘去了十多日了,眼看就要到了年关,他怎么回来了?因此也不关山门,反而向外张望。 周源战战兢兢道:“褚、褚观主……” 寒光持剑立在山门前,回眸冷冷瞥了他一眼:“芳娘呢?” 一时之间,周源来不及准备,空张着口,答不上来。寒光心知有猫腻,她从袖中取出墨镜,朝山下望去。 不远处,有几名官差模样的人,正御风朝这里奔来。为首者穿红,后面几位着皂衣。 周源砰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看在六郎的份上,褚观主千万要救我呀!” 寒光抿唇不答,直直地望着奔山门而来的几位官差。看他们的服饰和相貌,像是城隍庙里的判官和鬼差。 难道说,芳娘半路丢了? . 金华城的判官姓朱,在本地已经供职上百年了。 若是往常,他压根不敢踏足黑山的地界。只不过两三个月前,听说那黑山老妖被天雷给劈死了,后来有一个女子横空出世,杀了槐树精,扫荡兰若寺,通过王六郎要了黑山玉皇观的土地产权。 看来眼前这位长发高束,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女子,便是那位观主了。 朱判不敢怠慢,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是金华城隍庙判官,敢为阁下,可是那位褚观主?” “不错,我正是褚观主。”那女子手握利剑,乍一看寒气逼人,衬得她英姿焕发、神采飞扬。 朱判不免在心中腹议,这个姿态,莫非是要包庇那人?正想着,对方不冷不淡道:“阁下有何贵干?” 他忙道:“城隍大人有要事,要找刚刚那位,去公堂对质。”他将腰牌亮了出来。 “哦,去吧。” 朱判一愣:“啊?” . 周源躲到黑山道观后,自以为得到了保护,摸着肚子朝斋堂走去。 谁料才走了一半,朱判带的几位鬼差,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将他拿住。周源一边哀嚎,一边看着寒光,叫道:“观主为何偏帮他人?” 寒光走至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淡淡道:“我再问你,芳娘呢?” 周源瞬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说不出话来。 她冷笑一声,之前做了那么多,都是白费功夫。只不过,这事儿怎么归金华城隍管了?寒光有些不明白,于是问那判官:“抓他做甚?” “啊,是这样。”朱判虽然有点懵,但见她如此仗义,倒也丝毫不隐瞒:“今日我们宋老爷新官上任,有一青阳县来的女鬼叫屈,说此人一直在追她,老爷要请他回去问话,他反倒跑了,这可真让人起疑心。” “女鬼?叫什么?” 朱判道:“不知名字,只知姓吴。这女鬼可了不得,要告十王殿陆判偷她头颅,呀,可真是不怕啊……” 他都忍不住感叹这位女鬼的胆大,需知在判官界,陆判也是个响当当的鬼神,乃四大判官之一。前任城隍老爷尚且不敢得罪他,这位新来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倒想看看这件事会怎么了结。 寒光原本在想这女鬼是不是芳娘,又听到陆判的名字,愣了愣。难道是聊斋里那位给朱尔旦换心,给朱夫人换头的陆判吗? 那这位女鬼,就是原作里一提而过,被偷了头的吴御守之女? 说起来这位连名字也没有被提到的吴女也是够惨的,两次订婚而丧夫,夜游十王殿被人觊觎,然后淫贼翻墙入室想要侵犯她,吴女坚决反抗,却被砍了头。紧接着头颅不翼而飞,直到吴家人看到了朱夫人,才发觉异常。 原作里,陆判让她托梦父母,说明真相。之后吴御守将朱夫人认作女儿,将朱尔旦认作女婿,这个操作很令人迷惑…… 寒光很想去看看这位吴女,于是对朱判道:“既然宋老爷新官上任,我也随你前去拜贺拜贺。” 朱判无所谓地答应了。 . 前往金华城的路上,寒光随口问:“新来的宋老爷,是什么来头呀。” “哎,没啥来头,原本是个读书人,被拘来考试,就考上了城隍。”在宋城隍上任前,朱判早将新老爷的来头打听的一清二楚了,侃侃道:“听说老爷原本是位廪生,考中城隍后,因母亲无人奉养而还阳九年。上头很看重他,于是头一遭任期,便是到了我们金华。” 寒光:“……” 如果她没记错,这位老爷应该叫做宋焘。 俩人边聊边走,不觉就到了金华城隍庙。寒光还是第一次来到此处,抬头看庙宇庄严古朴,高楼层叠,巍峨壮阔。 城隍庙里香火旺盛,寒光忍不住想,以后她的道观里也有这么多人就好了。 空中凭空出现一道辕门,朱判做了个‘请’的手势,寒光迈入门去,繁华的人群瞬间从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人间衙门的公堂,两侧的鬼神,皆是城隍庙里供奉的泥像化身。 吴女一身白衣,跪在堂上,朱判快步上前,拱手道:“老爷,那人已经捉拿到了!此外,黑山褚观主求见。” 宋焘不知褚观主是何方神圣,他刚刚当官,谁也不敢轻视,与寒光互相见礼。寒光笑了一笑,立在一侧。 鬼差将周源按了下来,宋焘一拍惊堂木,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追杀吴女?” . 周源张口道:“我……” 他好歹也当了多年的土地爷,对官场上的那一套,还是有所了解的。眼看着局势失控,只有咬牙将陆判爷搬出来了。 他稳定心神,道:“我奉陆判大人之命,来请吴小姐回青阳。” 宋焘的神色不变,周源偷偷一瞥,小心道:“所谓追杀,实在是误会。只因吴小姐去世后,陆判大人借了她的头,给一位夫人装上,导致人家平白糟了命案。陆判大人想请小姐告知父母真相,仅此而已。” 他说一句,吴女在旁边哼一声,绝美的姿容配上不屑的神情,让人不难明白,为何陆判偏偏要她的头颅。 等周源说完,吴女道:“大人!民女有话要说。” 宋焘颔首。 吴女挺直了身子,神情严肃,不卑不亢:“民女有三问,要问问这位陆判。 第一问,民女在十王殿被人跟踪,不肯屈服而被杀,陆判身为惩恶扬善、平反昭雪之神灵,为何弃民女的阴间状词于不顾? 第二问,民女的头颅,陆判不问而取,是为盗也?! 第三问,事发之后,陆判让民女入梦告知父母真相,这倒是好笑了,民女能否沉冤得雪,全在陆判爷的一念之间?” 吴女慷慨陈词,望向宋焘:“最后,民女还想问一问大人:民女深深厌恶朱尔旦,不愿将头颅给他夫人,何错之有!民女有、错、吗?” ※※※※※※※※※※※※※※※※※※※※ 宋焘,出自《聊斋·考城隍》 感谢小天使‘能吃能睡能赚钱’灌溉的营养液! 第016章: 满堂沉默。 然而吴女这番言词,却让寒光对她刮目相看。说得好!在古代,偷窃尸体是大罪,陆判身为秉持公正的神灵,就能随意妄为了吗? 半响后,宋焘回过神来。他看着吴女,道:“你已经死去了,如今有机会沉冤得雪,难道你还要计较这么多吗?” 周源见城隍如此说,大喜过望,趁机道:“吴小姐,你不如趁陆判爷高兴,赶紧去投个好胎,你死都死了,还管这么多作甚。” “我?我计较吗?”吴女仰天笑了一声,悲愤道:“我要的只是一个公道。” “吴小姐,你此言差矣。”周源虚情假意地劝道:“你父母垂垂老矣,因为思念你,夜不能寐。若是他们看到了朱夫人,就恍如见到你一般,这不是成全你的孝道吗?你若是要死缠到底,反倒是不孝。” “呸!”吴女啐了他一口,对周源怒目而视:“你也是个死人了,我拿你的命根子去喂垂死的野狗,也算是行善积德吗?” 周源:“……”他还没见过这么泼辣、不顾脸面的女鬼。 整个城隍庙的鬼神都被吴女吓了一跳,朱判最随和,赶紧出来打圆场,笑着道:“小姐别动怒,老爷啊,也是为你好,你莫要辜负了他老人家的一番心意。” 到底是官场上的人,三言两语,就赢得了宋焘对他的好感。 公堂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在七嘴八舌劝吴女,别和陆判爷计较,见好就收得了。寒光听得耳边聒噪,她立在一侧,冷声道:“够了!” 一时之间,众鬼神住了嘴,齐刷刷看着她,仿佛她才是城隍爷。 宋焘第一次当官,也压不住寒光的气势。她快步走到公堂中央,看着众鬼神,道:“明明是盗窃尸首,欺凌弱女,强买强卖,却被你们说成好事一桩,天理昭彰,公正何在?就凭他是陆判吗!” 众鬼神顾忌她砍死了槐树精,不敢说话。寒光没忘这一茬,冷笑道:“一群神灵,纵容黑山老妖与兰若寺姥姥祸乱金华近百年,不敢支吾;如今枉受百姓香火,尸位素餐,难怪后人不祭拜你们。” 她转身看向宋焘,一身英气凛然,道:“宋老爷受理此案吗?” 宋焘初次上任就遇到这种情况,他也惊呆了,下意识望向朱判。他迟疑了很久,寒光不耐烦了,道:“你既然不敢,我为吴小姐做主。” 她俯身扶起吴女,握住她冰凉的手。周源跪在一旁,瑟瑟看着寒光。 寒光勾起一抹冰凉嘲讽的笑容,她指着周源,对宋焘道:“此人乃淄川的一个土地,身犯命案,宋老爷可不要放走了他。” 周源不敢相信她会这么说,瞠目结舌,指着她浑身发抖。 寒光携吴女的手,施施然朝城隍庙外走去,一青一白,如两道虚影,即将从宋焘的眼前消失。忽然间,寒光回首,看着他。 她轻声却有力道:“宋老爷,莫忘初心!” . 吴女到了黑山道观后,小倩看她虚弱,照例给她吃了一些香烛。 客堂外,米步云蹲在地上,跟燕赤霞抱怨:“再这样下去,咱们改名叫黑山鬼观得了,这接的还是活人的活吗?” 吴女虽在公堂上泼辣,到了道观,却异样地安静沉默。她听到了米步云的话,抬眸看了他一眼。 米步云正巧也在看她,双目对视,忽然老脸一红,不自觉道:“好美……” “美貌不是她的罪过,却成了她的罪过。”他身后扬起寒光幽幽的声音,一回首,果见寒光背着两把剑,朝这边走来。 燕赤霞一直抱手站着,见她来了,忙道:“观主,你要去陵阳吗?我跟你一起。” “别。”寒光摆手,走到他们身边,低声道:“芳娘跑了,我寻思她可能会来寻仇。老米回头算一卦,燕兄你还要留着保卫我的财产呢。” 米步云有些不爽了:“观主,我可不是你的财产。” 寒光笑容一顿,皱眉道:“你是负资产。” 最近道观没什么收益,每天都在啃老本。再有十多日就过年了,希望道观能早日营业吧。 她走入客堂,吴女听到了这一番对话,低头想了想,起身道:“观主……其实我家也很有钱,这次不管成不成功,我愿意给道观捐了我的所有东西。” 寒光听了浑身舒畅,虽然她不是为了钱才帮助吴女伸冤的。吴女又叹了一声,道:“其实我真的是不孝的。” “哦?” “我承蒙两次未嫁而丧夫,在家里已是不详。”吴女苦笑道:“后来我因为容貌而连遭两罪,不仅破坏了家族的名誉,还让父母为我担忧。” …… 寒光默然片刻,对她道:“错的不是你,是这个世道。” 小倩带领诸人送寒光和吴女至山门外,忽见宋焘带着朱判还有两个鬼差,押着周源,对寒光行了一礼。 他抬起头,肃然道:“观主说得对,宋某人实在不该,忘记初心!” . 一行人、神、鬼,御风而行,傍晚时便到了九华山下的陵阳。 他们声势浩大,十王殿的众鬼神不可能不知道。才到陵阳,便有童子来迎接,说是陆判大人有请。 寒光戴着墨镜,对童子一笑,道:“听说阎王在晚上审理案件,那么今晚子时,十王殿上见吧!” 十王殿不止有陆判,还有十大阎王,以及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以及众多知名判官。只不过,陵阳这座十王殿似乎只有陆判才显灵。 她派人打听了一下,听说朱尔旦在牢房里关着,朱夫人每日去十王殿磕头。末了,她对吴女道:“你去见一见你的父母吧。” 吴女吃了些香烛,功力大涨,能够在人前现形。宋焘派了一个鬼差保护她,他与寒光,继续商谈状词。 . 阴森可怖的十王殿里,朱夫人哭得花容失色,一声声磕着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在她的身前,木头雕成的陆判神像,一手持着判官笔,一手翻阅生死薄。他威风凛凛,又悲悯地望着众生。 陆判在后殿,已经听说童子吃了闭门羹,而且周源也被抓了,气得连声冷笑。他伸手在生死薄上翻了几页,不耐烦道:“那人是叫,褚寒光?” 生死薄的书页刷刷翻动,一刻钟后,最后一页书也阖上了。 竟然查无此人。 陆判难以置信,天下人命运皆写在生死薄上,怎么会有这样跳出轮回、不在名册上的人?就连石头里蹦出的孙猴子也被记在生死薄里面呀! 此人名字不在生死薄,换句话说,就连阎王也拿她没有办法。 陆判原本觉得动用权力,给朱尔旦换心,给朱夫人换头只是件小事,没想到现在闹到这样的地步。原来一个羸弱的女鬼,竟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敢违背神灵的命令。 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错了,死都死了,还计较个头做什么。 就算闹到阎王面前,为了兄弟的义气,他也要替朱尔旦鸣不平。 想想他放下心来,不觉就到了午夜子时。十王殿殿门打开,阴风阵阵,他的神魂附于木像上,望着殿门外走进来的几个人。 为首者是个年轻女子,身着青衣,背负双剑,姿容绝丽又一身英气。 她身后并排走着两人,一位是身着城隍官服的中年人,一位白衣胜雪,是那吴家女鬼。 后面跟着俩鬼差,押着垂头丧气的周源。 最后,两位互相扶持的老人,颤颤悠悠迈入了十王殿。 第017章: 清冷的月光透过隔扇投入殿内,在十大阎王的神像前,吴女跪了下去。 余人依次跪了下去,唯有寒光立着不动。她从怀中取出状词,又搬来一个火盆,用火折子点燃,摆在吴女的身前。 火焰熊熊燃烧,冬夜冰凉彻骨。吴女叩首再三,拜泣道:“阎王爷在上,民女要状告陆判,偷窃民女头颅,今日在此向您呈上状词!” 宋焘点燃了请神香,吴女亲手将状纸搁在火盆上,目送火焰将纸吞噬。状词的最后一个字也化成了灰烬,十王殿里,只有陆判的神像上,微微闪烁着蓝色的幽光。 没有别的神灵驾临。 早已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寒光抚剑一笑。她立于殿上,扬声道:“诸位大人,都不愿管这民间之事吗?我看你们都是木像,也不配这凡间香火,今日就让我烧了这座殿堂吧。” 她从鬼差的身后抽出一没有点燃的火把,引燃了顶端,大步朝阎王的神像走去。眼看火焰就要触碰到神像上了,十王殿里,一阵阴风袭来,忽然起了骤变。 恍如通了电一般,十王殿这一排的神灵木像,忽然齐刷刷闪现出蓝色的幽光,隐隐有虚影在木像上现身,各自露出奇异的神情。 寒光举着的火把,正好离那位阎王的鼻子只有一指的距离。 阎王的虚影盯着她,寒光一笑,朝后走去。那位阎王将手指向火盆,好似一阵风吹过,状纸的灰烬朝上飞去,聚拢在一起,渐渐拼成原先的形状,又抖射出万丈金光。 一字一句,尽书陆判的罪行。 为首的阎王读过,状纸在空中飘悠悠飞着,让其余的九位也看看。末了,阎王的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悠长且空灵:“陆之道何在?” 红衣陆判从神像上飘了下来,立在殿中:“臣在。” “状词中所说,可否属实?” 吴女所递的状词,如今悬挂在十王殿的虚空中,抬眼便可看到。吴女状告陆判,罪行有三。 第一,不理会吴女的冤屈,使其无处伸冤;第二,偷窃头颅,私自赠送他人;第三,事发之后,赶尽杀绝。 陆判看完之后,脸涨得更红了,跪下道:“王上!请您听臣辩说。首先,吴女命该有此劫难,她死后,不肯随无常去地府,反而在青阳徘徊告状,她本不该由臣审判;其次,头颅一事,臣一直想跟她商量,只不过,她油盐不进,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何来追杀之说!” 他说了这番话,竟将自己的责任撇了干净,反倒是吴女的不是了。 吴女跪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等他说完,忍不住道:“阎王爷!我停灵第二日,就被他偷去了头颅,尸骨不全之人,怎肯去地府报道?” 在他们的身后,两位老人家不顾害怕,抹着泪叩首:“老爷啊,小女惨呐,求您给她做主!” 寒光紧紧盯着阎王的虚影,手握剑柄,神色肃然。那位阎王沉吟了一会,道:“不错,陆之道,你纵然身为判官,也不该犯此戒律。既然如此,你当还回偷窃之物,回冥府领罪。” “可是……”陆判神色微动,想说什么,又忍住了。他叩首认罪,寒光冷冷瞧了他一眼,忽然发声。 “且慢!”她扬声道:“陆判想要逼迫吴女,私了此事,对其赶尽杀绝,此事怎说?” 陆判忽然回首看她,周源早已吓得魂不守舍,瘫倒在了地上。满殿鬼神皆看寒光,她丝毫不惧,继续道:“先说吴女该去地府受审,后又为了一己私利,让她去托梦父母,说出真凶。敢问贵府的判官,能够随意操纵别人的生死命运吗!” 她的话掷地有声,直直说出地府鬼神最不堪的一件事,忽然之间,所有议论的神灵都噤声了。 阎王缓缓道:“竟有此事?” 身为阎王,他不需去问,只在陆判的身上隔空一点,便看到了所有的过往。陆判与朱尔旦、吴女的交往,一幕幕在周围闪现。 …… 果然如此! 片刻后,阎王沉声道:“褫夺陆之道判官一职,处理完凡间事情后,即刻回冥府受审。” 他宣判后,吴女终于沉冤得雪,眼眶中竟滴落了一滴滴鬼泪。寒光与宋焘忽视一笑,吴家的两位老人,抱住女儿激动地又哭又笑…… 陆判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周源早已瘫成一团,恨不得所有人都忽视他的存在。 十王殿的神灵木像渐渐失去幽光,神灵纷纷离开了。寒光忽然抬眸,见那阎王还不曾走,一双幽眼,正直直地审视着自己。 “怎么?”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王上,我可不是有心要烧您,今日见您秉公执法,改日我还要给你烧纸呢。” 阎王:“……” 他的虚影也消失了。 . 天明后,陆之道已经将朱尔旦原来的心、朱夫人原本的头颅取了回来,给他们换上了。 吴御守见女儿的头颅回来了,也去衙门取消了诉讼,将杀死女儿的真正凶手呈报给县令。青阳县令初听这件事,只觉得匪夷所思;直到见到了容貌复原的朱夫人,才相信天底下竟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几日后,凶手杨大年被抓,对杀死吴女一事,供认不讳。 宋焘让两位鬼差送周源回淄川,自个坐在十王殿的石凳下,同寒光闲聊。 他满脸钦佩,问:“褚观主,你不怕吗?水至清则无鱼,你把最黑暗的一幕捅了出来,不怕报复吗?” “我能活着的时光本就是上天的赐予了。”寒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宋老爷读过《太上感应篇》吗?它开篇说,‘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老百姓相信鬼神是公正的,如果连这样一点指望都没了,人还能信什么呢?” 宋焘听完她的话,怔怔发了半天的呆。 寒光没有再说什么,忽见陆判捧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走进后殿,有些奇怪。她问:“这心你不还回去吗?” “这心,”陆判顿住脚步,眼底皆是厌恶之色:“不要也罢。” 他正欲将心丢弃,寒光更加吃惊,道:“这不是你从别人的身上取下来的?” “这是我在太原的黑市上买的。” 陆判丢了这一句话,就将那心丢掷在地上,一脚踹远了。他自去房中卸掉了官服,回冥府领罪去了。 寒光看着那颗沾满污泥的心,想了一想。 难道,这是太原王生的一颗色心。 . 寒光与宋焘离开青阳时,吴女和吴御守亲自来送行。 她见吴女换了一身装扮,还未来及问,吴女已经迫不及待地告诉她了:“观主,观主!如今上面任命我为青阳的副判官,我以后是吴判啦!” 寒光真有些吃惊,不过这是好事一桩,吴女为人不惧强权,勇气可嘉,的确可以堪当判官一职。 吴御守虽然知道女儿已经死了,但是如今女儿当了地府的官,没事还能回家看看,内心也很高兴。他对寒光再三感谢,道:“观主请放心,年后我们一定到贵观,给三清重塑神像,以作感谢。” 寒光笑道:“好!年后等你。” 离开青阳后,寒光借土遁回金华,在黑山脚下与宋焘分别。她带了些青阳土仪,正欲上山,忽然遥遥望见山门前,多了一顶白色的轿子,隐隐还有乐声。 灌木丛里,猹小声地提醒她:“嘿,你家道观来仙女啦!” ※※※※※※※※※※※※※※※※※※※※ 感谢小天使‘奉孝无双’和‘没有真没有’灌溉的营养液! 第018章: 寒光看了它一眼,猹又缩回了小脑袋,黑眼珠溜溜地转。 “仙女?”她凝神望着那顶白色轿子,道观竟有新客,真是件稀罕事。 “这方圆百里,没有我猹不知道的事儿。”猹得意地刨土:“只要有瓜……” 她没理会这头獾猪一样的小兽,理了理衣裳,拾级而上。临近了,那白玉雕琢成的轿子沐浴在傍晚的霞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两位青衣少女,侍奉在两侧,道观山门紧闭,并没有人来迎接她们。 寒光愈发好奇,透过水晶帘子,她看到一位彩衣女子,端坐在轿中。她们的衣冠非俗,神情冷淡且高傲。 “你们找谁?”寒光站在山门前,打量着她们,着实看不出来路。 对方不说话。 明明是三个大活人,看起来像是供在祭坛上的神像一般,死气沉沉的。寒光寻思着先进去问问小倩,才转身,轿中便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 “你是谁?” 寒光回眸,不冷不淡道:“我乃道观之主。” “何以见得?” 寒光忽然笑了,她转过身,扬了扬眉:“你叫这道观一声,它答应吗?” 她看彩衣女子半响无应答,勾了勾唇角,道:“我可以。”随即后退两步,朝内大喊:“老米,我买烧鸡了!” 道观里立刻响起了长长的回应声:“哎!来了……” 没一会儿,山门就打开了,米步云殷勤地将寒光迎了进去,又砰一声关上大门。 门外诸女:…… 日暮渐晚,良久,彩衣女子才轻轻道:“回去吧。也许,他真的不在了。这也好,免得公主对他,朝思暮想。” . 斋堂里,寒光将土仪分给众人,其中也有青阳的板栗烧鸡,十分出名且美味。 她将事情略说了一遍,听小倩说,芳娘并没有来寻仇。根据米步云的扶乩显示,芳娘傍上了外地的一位大人物,也是位鬼神。 寒光不欲再多管此事,烛光下,她的除魔剑摆在长桌上,狸奴在一旁好奇地绕来绕去。她看了看猫,疑惑道:“狸奴怎么还没长大?” 难道是饿的?不应该啊。 米步云立刻自证清白:“别看我,我可不偷吃供品。” 这小狸猫看起来还像个刚出窝的奶猫似的,团起来像是一个球,毛茸茸的非常可爱。寒光想了一下也没放在心上,又道:“门口那三个是什么来历?” “非人、非鬼。”燕赤霞总结道。 他的形容,也符合寒光对她们的感觉。听说她们来时,山门前香雾弥漫,仙乐奏响,但是神情倨傲,不与人交谈。 小倩猜测:“观主,难道是来找黑山老妖寻仇的?” “寻仇?”寒光似笑非笑,伸手戳了戳狸奴的小脑袋:“我看像是来寻情的。” 众人大笑,狸奴伸爪,在长桌上磨了磨,忍了,又忍。 . 大年初一,黑山道观正式对外开放。 一大早,山下的里正就带着乡绅,还有宋员外等人上了山,赶着来道观上香。青山镇的百姓虽然不太信,但离得近的就这么一座道观,因此也有些人跟了过来。 寒光带着燕赤霞等人忙了好几日,将道观打扫一新,四处挂上红灯笼。虽然没有一个正经的道士,但是乡野之地,光是祈福、进香以及求签,就够忙了。 她换了一身新的羽衣,头戴玉冠,倒有一点仙姿。寒光将里正等人迎了进来,忽然山门外人声鼎沸,原来青阳县的吴御守带着家小也来了。 他一踏入道观,就朝寒光贺喜,笑着道:“褚观主,恭喜了,老朽特来兑现承诺!” 寒光一笑,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开始念读经文,启奏上天,为民祈福。随后,她上了黑山道观的第一柱香。余人以里正为首,相继前去进香,一时之间,黑山道观烟雾缭绕,竟是十分热闹了。 山下有许多人都是来看热闹的,但是听宋员外、吴御守说了他们家的奇事,纷纷也来上一炷香,毕竟大部分人都抱着宁可麻烦一点,也不得罪神佛的想法。 燕赤霞在那边准备斋饭,虽然雇了人帮忙,但也是忙里忙外,不得闲。米步云替人解签,这倒非常简单的,他对着书读。 毕竟求签本来就是一个概率问题,如果遇到下下签,那么道观提供一次免费续抽的机会。 所以大家都很满意。 寒光虽然忙碌,但心里很高兴。晌午时分人渐渐少了些,留下用斋饭的宋员外逮了个机会,悄悄问她:“褚观主,有件事,不知道能问问您吗?” “何事?” “是小女……” 原来宋员外想女儿了,想知道她这地下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去投胎。寒光干脆利索带他去找了米步云。 也许是因为寒光许诺晚上发红包,米步云今日非常勤快,扶乩过后,伸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叆叇,对宋员外道:“不用担心,她过得很好。三年后,官道上,你能见到她一面。只不过……”他犹豫了一下。 宋员外有点着急:“怎么,是小女不好吗?” “不是。”米步云摇头道:“她挺好,只是此后,你们就父女缘尽了。” 宋员外叹了一口气,他强行忍住落寞,挤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了,我知足了。” 他走后,寒光看着米步云,忽然道:“你没说实话。” 她的语气非常笃定,米步云也没有否认,朝后一靠,懒洋洋道:“这一世,宋姑娘是来讨债的。如今她花够了前世他欠下的最后一笔钱,所以,该走了。” 地府里的债务,一向是最清晰的。而且,听说他们特小心眼,承诺了就要做到。 寒光想了一下,转身往回走。 “你做什么去?” “给阎王爷烧纸。” . 黑山又飘雪了。 今日已经是初五,来道观进香的人也不是很多。寒光晨起去扫雪,见胖了一大圈的狸奴正在青瓦上行走。 这猫是充了气吗? 她表示难以理解,小狸猫忽然扭头瞧了她一眼,眼神有些不善。寒光不知怎么得罪这位猫祖宗了,冲它‘喵~’了一声。 她今日披着竹青色斗篷,衣摆绣着一朵红梅,与她平时的装扮大相径庭。寒光散着墨色长发,肤白胜雪,一双灵动的眸子如盈盈秋水,浅浅一笑,顾盼生姿。 这幅倩影落入小狸猫的瞳孔中,它无端呆住了。 一人一猫隔空相望,在寒光眼里,这就是只呆猫,或许可以趁机摸一把。她正想着,山门外,传来砰砰敲门的声音。 好吧,香客来了。 寒光丢开竹扫帚去开门,茫茫一片白雪中,来者一老一少,皆是女子。 她们带着行囊,看起来风尘仆仆,很是憔悴。然而引起寒光格外注意的是,那搀扶着老妇人的黑衣少女,竟随身带了一把剑。 她的年纪很轻,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虽然生得美貌,神情却冷若冰霜。她的耳侧,隐约还有一道刀痕。 少女见寒光看着自己,既窘迫,又有些恼怒。 她想转身就走,可母亲已经在风雪中奔波两日了,她不能这么做。少女手中攥着一张纸,她慢慢展开,递到了寒光的面前。 “听说,这里可以借宿?” ※※※※※※※※※※※※※※※※※※※※ 宋女最后的剧情,参考了《聊斋·四十千》 感谢小天使:吃瓜少女、心上朱砂、三三成六投掷的地雷! 第019章: 她手中拿着的,正是前一久寒光让小倩张贴的告示。 黑山道观不比兰若寺,地处偏僻,又恶名远扬。因此张贴数月,也没人来借宿,更别提收租金了。 寒光看她们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她又不是怕事的,因此朝后一退,淡淡笑道:“请吧。” 老妇人好似有些耳背,直到黑衣少女搀扶她前行,才朝寒光感激一笑。道观的厢房基本都清扫出来了,燕赤霞等人住东侧,寒光便带着她们朝西侧走去。 厢房里很简陋,只有一张木塌,和一床旧的被褥。 寒光微微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里简陋,回头缺什么,再来告诉我。等下我让人给你们送些木炭来。” 黑衣少女搀扶着母亲,打量着这间屋子,摇头道:“不必了。一日需要多少银钱,你告诉我便是。” 寒光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两?” “不不……二文钱一天。” 对方露出既惊诧,又怀疑的表情,取钱给了寒光,预付了十日的房钱。 在这个时代,两文钱只能买一串冰糖葫芦,并不值钱。按寒光的意思,不收不好,象征性给一点便是。 但借宿之人,不能是奸猾狡诈之徒,若想长住,更要品行过关。 收过钱后,她便离开了,她并无意去窥探那对母女的隐私。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寒光朝灵官楼走去,却迎面遇到多日不见的王六郎。他站在雪地里,看到寒光,赧然一笑。 “褚观主新年好!”王六郎拎了一斤腊肉,那是他收到的为数不多的供品。他仍旧穿着半新不旧的官服,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状:“过年有些忙,今日才得空,来道观里拜年。” “来,留下来吃饭吧,今日有白菜猪肉饺子。”寒光笑盈盈接过腊肉,琢磨了一下该怎么吃。 如今王六郎算是把道观当成自己的地方了,他也不客气,当即答应了。只不过因为周源之故,他见到寒光,总有些不好意思。 “观主还记得周源吗?”踌躇一会,他还是开口了。 “当然。” 王六郎挠头道:“送他回淄川的鬼差回来了。听说,他被削去土地一职,投胎去了。” 寒光冷淡道:“活该。” 她站在台阶上,忽然回首,眺望道观下的黑山风景。山石丛林被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这里松柏稀少,有些萧瑟荒凉。 “这地不错。”她自言自语。 王六郎忍不住怀念过去:“哎,以前更好,若不是那黑山老妖放纵手下肆意砍伐,怎会如此……” 寒光问:“这山林的地券,在你手中吗?” “不,要找山下的里正。” 她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中午吃饭时,寒光想起那对母女,让小倩去给她们送一盘饺子。 小倩很快就端着饺子回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将盘子一放:“门也没开,她们不要。” 寒光还没说什么,米步云高兴地夹起了一个,道:“真是个怪人,有饺子也不吃,啧啧。” “她们是什么人?”燕赤霞问。 “倒有几分被仇家追杀的样子。”寒光回忆那少女的装扮,像是位侠女,但为人又冷又倔,好似一块硬石头。 她想了想,不甚在意,摆手道:“我这里最不怕来找事的,大家不必担心。” 众人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谁都知道褚观主的本事。附近百里的精怪,谁敢来找她的麻烦? 这要多亏了槐树精姥姥,给寒光立足了威望。 他们端着姥姥木的碗吃饭,坐着姥姥木的椅子看书,躺在姥姥木的塌上安然入眠。 感谢姥姥。 …… 今夜,凌晨子时。 黑沉沉的夜里,万籁俱寂,两道黑影悄然出现在黑山道观的山门外。他们身手敏锐,纵身跃上墙头,腰间挂着一把冰凉的朴刀。 黑影飞檐走壁,身法十分熟练。就连脚下踩着的瓦,也几乎没有一点声响。 只是,比起某人,他们还差远了。 领头的黑影忽然顿住了,疑惑地看了看前方。黑暗中,似乎有一道白影,刚刚飘了过去。 是他看错了,还是道观里另有高手? 两道黑影谨慎地选了个角落,猫着身子,留意周围的动向。一刻钟过去了,道观里风平浪静,只能听闻他们自己的呼吸声。 黑影们放下心来,正欲跳下墙头,忽听身后传来一道空灵的声音:“你们在找我吗?” 吓! 他们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多了个女人,一身白衣,黑发随风飞舞。 女人的脸色煞白,双唇如血,活像个鬼。黑影们下意识往下看,这个女人脚步着地,竟然是飘在空中的! 黑影们惊慌失措,下意识去拔刀。然而他们的手刚刚碰上刀柄,那女人就伸手一推,两人只觉有一股强力袭来,就争先恐后地掉下了墙。 小倩从墙后飘了过来,看到他们都吓晕了,遗憾地摇了摇头。 真无趣,她还没开始玩呢。 . 翌日寒光醒来,那俩夜闯道观的贼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关在了柴房里。 小倩搬来一张椅子,寒光坐了上去,脚下是那俩贼人:“干什么来的?” 贼人虽然被抓,气焰还挺嚣张。左边那个瘦小精悍的贼人不安分地挣了一下,硬着脖子道:“小道姑,最好放了你爷爷!不然,你以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哟,还挺猖狂。”寒光朝后一靠,脚下正好有一块柴,她勾起一踢,木柴直直地砸到了贼人的脸上。 他疼得呲牙咧嘴:“你……” 寒光漫不经心道:“不说报官,以强盗论处。” 贼人们互视一眼,忽然冷笑不说话。寒光看他们来路奇怪,便让燕赤霞去他们身上翻一下。 果然,不消多时,寒光看到了他们身上的身份文书,他们竟是官府的人。甚至,她还看到了一封信。 寒光读过那封信,不由得皱紧了眉。 贼人看她如此,更是嚣张,道:“怎么,怕了?乖乖交出你们包庇的女人,大爷还能放你们一马。不然……” 他的话还没说完,寒光皱眉道:“聒噪。”她随手祭出两张符,将俩贼人的嘴堵的严严实实。任他们百般挣扎,都弄不破这张薄薄的黄纸。 终于重归安静了。 寒光没有再说话,起身走出了柴房。果然不出她所料,昨日来借宿的黑衣少女持剑立在门外,神情格外紧张。 “过来说话。”她指了指那边的客堂。 少女点头,随她一道迈入客堂的大门。寒光转过身,淡淡道:“他们是奔你来的?” 少女闷闷点头,眼神中多了点歉意。她握住剑柄,沉声道:“我这就走。” “不。”寒光似笑非笑:“你不用走。” 她神色一变,用力攥紧了剑柄,好似下一秒就要拔剑。千钧一发之际,寒光轻声道:“如果你愿意说,我愿意相信。” 她沉默,再道:“我不能说。” 寒光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女,勾唇一笑。她其实已经隐隐猜到对方是谁了,只是,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你可以不说。”寒光正色道:“但是我要告诉你,在我们道观,没有强权,只有天理。你若真有冤屈,我能容你。” 她没有提到帮助这个少女,寒光有种感觉,这少女性格刚强,是很难接受别人的帮助的。 半响,那黑衣少女紧绷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她抬眸,对寒光道:“好。” . 那少女名唤明素,在道观里沉默地住了下来。 她虽然很少说话,但是做事勤快,包揽了道观的大小粗活,还做得一手好菜。米步云等人虽然不明白寒光为何相信她,但是能从燕赤霞的厨艺中解放出来,就不问这么多了。 那俩贼人,寒光将他们交给了王六郎,用因果报应的事情吓唬一顿后,放回去了。 活人怕鬼,也怕阴司报应。 更何况,他们是为虎作伥,做丧尽天良之事。 再过两日便是上元节,寒光带明素下山去买汤圆。今日正逢集会,青山镇的人很多,卖什么的都有。 她们顺着人流往前走,忽见一小贩,推着一车青青的香梨,大声吆喝:“卖梨,卖梨!” 第020章: 寒光今日心情不错,最近道观香火很旺,她还将山上的那片林地都买了下来。 黑山荒废百余年,因此当她找到里正,提出想买地的时候,对方爽快答应了,就连价格也是寻常的一半。 最近寒光不愁银子,因为前一久金华城的刘大官人携子来观里取了新的眼镜,这笔钱换一个地契还绰绰有余。 她问明素:“吃梨吗?” 明素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寒光对这种只产在冬季的小香梨也没什么兴趣,她还是更喜欢那种水润润的砀山酥梨。她停留在一旁的花灯摊上,打量着一只粉色的兔子灯。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道士,从她们的身后晃过,到了那梨车前,问小贩讨梨子吃。 香梨很贵,小贩不肯给。两人言语不和,开始吵了起来,一大群人在那里围观。寒光听得身后喧嚣,于是也转过身来。 不知那小贩骂了道士什么,道士颇是不满,道:“你有几百个梨,给我一个又算什么?” “话不能那么说。”小贩怒道:“人人都像你这样,我还做生意么?” 围观的一个小哥有心劝和,掏钱给道士买了一个梨。寒光看那道士三两口吃完,又挖土种核,心中一动,轻声道:“不好!” 她分开围观的人群,带着明素朝那小贩走去,去亲自确认一下。可怜那小贩也在伸着脖子看道士变戏法,对身后的一切都浑然不觉。 这道士还真有些道术!一颗梨核种下去,一会儿便长出来一棵梨树,眼看都要开花了。众人啧啧称奇,寒光绕到小贩的身后,看了看梨车,果然少了点什么。 她咳嗽了一声,道:“你的车把呢?” 小贩闻言低头,他推着的车子,忽然丢了车把,看看左右都没有,非常惊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声喝彩声,都在说:“梨熟了,梨熟了!” 而小贩车中的梨,竟在他都眼皮子底下瞬间消失了! 他恍然大悟,转过身,看道士正含笑给众人发梨。 小贩虽然是个身量矮小的中年汉子,可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挤了进去,一声声含泪控诉:“我的梨,这都是我的梨!贼道士,你凭什么拿我的东西分给他人?!” 那棵树上的香梨,此刻早已被摘尽,围观的众人吃着梨,称赞着道士的仁义。 道士借了把斧头,不慌不忙,将梨树给砍断了。他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道:“谁让你这么小气?” 旁边人附和:“就是,小气鬼。” 小贩揪着他的衣襟,可是道士轻飘飘一甩,就将他推倒在地上。他将车把丢下,明素在一旁围观,早已火冒三丈,一个健步上前,挡住那道士的路。 她怒道:“人家也要养家糊口,你凭什么用偷窃的东西,施舍给别人?就因为吃不到免费的梨吗!” 道士瞧了她一眼,拍手笑道:“我知道了,你没吃到梨,心里不平衡是不是?” “我呸!”明素啐了他一口,道士脸色登时一变。落满一地的梨叶,忽然化作片片利刃,朝明素袭来。 明素虽会用剑,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幻术,只得左右闪避,不知如何还击。道士乐得大笑,忽见一把金尘飞来,将梨叶击沉。 那是什么? 他猛一扭头,见不远处一青衣女冠拍了拍手中的黄土,双目如炬,盯着自己。 道士心中咒骂一声,忽然凭空没了身影。 . 两位法师在市集斗法,也惊动了众人。 他们看道士落荒而逃,心道这位褚观主果然是有些本事的。也有人在得知真相后,心怀不忍,将梨钱给了小贩。 然而小贩所得,不足全车梨钱的一半。寒光朝他走去,见他抱着被砍断的车把,缩在角落里大哭。 旁边有人认得这小贩,叹道:“可怜呐,家里娘子去的早,全靠这一车梨拉扯几个儿女。” 明素义愤填膺,道:“他不给梨,他有错吗?!” 寒光摇头,淡淡道:“我从不认为他有错。” 窃小贩之物,慷他人之慨,事后还要群嘲小贩吝啬,这道士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典型。 在寒光所在的年代,这种人并不罕见——广大盗版商、盗文网,实际上也是偷窃他人劳动果实,分发给他人;再去谴责原主不够大度,或是这梨太酸。 她低头问那小贩:“这梨是你家种的吗?” “是。”小贩垂头丧气:“我家已经没梨了。” “那你会种桃树吗?” 小贩抬起头,茫然道:“当然会。” “等开春破了冰,来黑山道观找我吧,我姓褚。”寒光盈盈笑道:“我有一山的树要你栽。工钱嘛,也少不了你的。” 小贩愣住了,不及多问,寒光已经提着兔子灯,带着明素飘然远去。 . 黑山脚下停着一辆马车,一看便是观中又有客人到了。 寒光寻思着这应该是来送钱的,因此上山的脚步也轻盈了很多。过了山门,她让明素先去斋堂煮汤圆,自个朝客堂走去。 刘管家在那里等待多时了。见寒光踏了进来,急忙上前,脸上堆满了笑容:“褚观主回来了?” “又是来订制叆叇的?”寒光很高兴,水晶她有的是。 “不不。”刘管家连连摆手,道:“听说褚观主能捉鬼,我奉大官人之命,来请观主去府上瞧瞧……” 原来刘大官人有一表弟,最近被恶鬼缠身,屡屡滋扰他的婚事,实在是烦得很。他听说寒光颇有神通,因此让管家来请。事成之后,必有厚礼相赠。 “行,”寒光一口应允,她最近正好需要一笔钱买树。她又问:“什么时候?” “观主若是方便,就是现在,马车都已经备好了。” “不必了。我会飞。” 刘管家:?? . 午后,寒光朝空中撒一把土,借土遁带明素朝金华城飞去。 明素跟米、燕二人初次土遁时一样吃惊,眼睛瞪得老大。她听到了这些鬼神之说,觉得稀奇,因此主动提出要跟着看看。 大约只有一刻钟的功夫,她们就到了金华城外。 进了城,到了刘府,刘大官人亲自出迎。只不过寒光留意到,他好似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神情有些不对劲。 等到了堂屋,寒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总算是明白了。 他们不仅邀请了她,还请了另一位道士。冤家路窄,眼前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道士,她上午才见过,正是偷梨分梨的那位。 梨道士显然也瞧见了她,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从鼻子里哼出气来:“南大官人,刘大官人,请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 昨天有两位小天使猜对啦,明素出自《聊斋·侠女》 第021章: 捉鬼请两家,这本就是对双方的不尊重。 寒光是刘大官人请来的,他也很头疼,对她道:“褚观主,舍弟适才去街上游荡,遇到这个道士,见他有点本事,就给请到家中了。我着实是不知啊!” 他的表弟站在不远处,是位锦衣公子。寒光看他年不过三十上下,虽衣着华丽,相貌也算是风流俊俏,可他却顶着两个乌青的黑眼圈,乍一看像是书上那种吸大烟的瘾君子,没有一点精气神。 表弟的火气很弱,虽然没有被鬼上身,但是最近的运势实在是不佳。 他手中拿了把折扇,对着满脸不悦的梨道士,笑着道:“这不是怕那厉鬼嘛。两位大师勿虑,我南某人在太原也是屈指可数的富家了,事成之后都会赠上丰厚的谢礼。” 这人是从太原来的?看来这厉鬼着实厉害。 寒光本就对这梨道士不满,干脆就带着明素,在这堂屋中坐下,等着看梨道士的本领。对方或许也是这么想的,瞪着她,眼珠子都快翻上天了。 刘大官人见他们都不说话了,放下心来,介绍了他表弟的情况。这位表弟,人称南大官人,因为家财颇丰,又生得风流倜傥,因此在妻子亡故后,身边一直不缺桃花。 偏偏有那么一个女子,看上了表弟,死皮赖脸要进他的家门。表弟不肯,那女子不知发什么疯,一头撞死在了南家门前。女子的父亲也趁机勒索,勒索不成就将他告上官府,花费好大的力气才摆脱官司。 表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女子化作厉鬼,一直滋扰他的生活,让他全家不得安宁…… 他讲完以后,梨道士吹胡子瞪眼道:“好一个不知羞耻的女鬼!她在哪里,也追来了吗?” 表弟叹气道:“可不是,我去哪,她跟到哪,真是如影随同……” 刘宅里并没有鬼,据说那女鬼只有晚上才来,表弟每晚便躲在贴满符纸的马车里。好在女鬼并不滋扰刘大官人一家,只在车厢外又骂又哭,折腾一整夜,天亮了才离开。 刘大官人问她:“褚观主怎么看?” 寒光坐在太师椅上,抱着手,正在沉思。她心里觉得这个故事好像有点不对劲——这女鬼生前遭遇了什么事,要一头撞死? 可见表弟有隐情,不肯说实话。 她沉吟道:“梨道长先请。” 梨道士:?? 他凶狠地瞪了寒光一眼,见她没继续说,才哼了一声,道:“那贫道就露一手,给你们瞧瞧……” 他吩咐表弟去买点狗血、桃木剑等物,今晚,他要开坛设法,诛杀妖孽。 . 时间尚早,寒光带明素在金华城里随意逛逛。 她见寒光不慌不忙,甚至还在买零嘴,不由得急了,低声道:“你……不着急吗?若是被这道士抢了先,可真是可恶,可气!” “哎,着啥急。”寒光买了一包肉麦饼,掰下一块,塞入明素的口中,自个边吃边道:“这事情有点古怪。再说那位梨道长,未必有这个本事。” 寒光又去买腊肉,上次王六郎送来的一块腊肉他们用来炖萝卜了,味道还不错。明素跟着道:“我看他欺凌弱小,惑名盗世,就恨不得亲手教训他一顿。” 惑名盗世?说的真就是这种人。寒光勾唇一笑,心道明素的话,可是越来越多了。她向老板递过铜钱,侧首对明素道:“你等着看便是。” 老板将包好的腊肉递给她,顺便同另一个客人唠嗑:“哟,二哥来了?好些日子没见,去哪了?” “年初二,陪娘子去岳丈家,这不才回来。”客人道:“跟你说个奇事,我和娘子路过兰若寺的时候,竟见那里人来人往,开始修葺了。” 寒光原本想走,闻言顿住了脚步。 老板同那人继续闲聊,他惊诧地问:“呀,那鬼寺,这些年害了多少无辜的性命。听说去年被高人给端了,但是,谁也不敢去啊。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听说有位有钱的公子,捐钱修寺呢。” …… 她也有些好奇了,这位公子,究竟是何方高人? 寒光想了下,打算明天抽空去城隍庙问问宋焘。 . 入夜。 本该是万籁俱寂的夜晚,却因两位天师的到来,而忙碌热闹起来。寒光冷眼看着梨道士在那里指挥人设坛,还搬来一堆堆柴火。 刘大官人则有些忧心忡忡,问寒光:“观主有符吗?” “怎么,你怕了?” “唉,我担心这女鬼觊觎我……” 寒光无语的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掏出瓜子开始嗑。梨道士布置的差不多了,灯光熄灭以后,众人纷纷躲了起来。 表弟依旧钻进了马车里,一切就绪。黑漆漆的夜里,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刮起一阵阴风。 凄冷的寒风中,缓缓走出一位女鬼。只见她一身蓝布衣裙,长发齐腰,身形格外瘦弱。她的怀中,还抱着一个东西。 寒光所在的角度是背对女鬼的,所以看不清她怀中抱着什么。只见女鬼缓缓走向马车,伸手想要触碰—— 刘大官人怕鬼,跟寒光躲在一处,他低声道:“应该没事……那里有符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那女鬼的纤纤素指伸入马车中,揪起了惊慌失措的表弟,将他拽了出来。表弟惊恐地大叫,一边挣扎一边道:“这怎么可能,道长,救我!” 女鬼揪住了表弟,阖府上下,无人敢出声。忽然间,在马车四周,忽然凭空长起了细嫩的枝条,渐渐长成藤蔓,将女鬼和表弟围拢了起来。 寒光一看便知,这梨道士又故技重施了。 只不过这一次,这些藤蔓好像是触手系的。 藤蔓将女鬼给缠住,生生地将他和表弟分开。她怀中的东西也被藤蔓给卷了起来,在空中摇晃着飞舞。寒光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眸光一震! 那分明是个婴孩! 婴孩,或者说已经是一个婴灵了,在空中嘶声裂肺地哭泣。表弟已经被甩到了地上,梨道士手持桃木剑,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看着表弟,笑了声:“别怕,符纸是我撕的,方便诱惑女鬼。” 表弟:“……” 他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 梨道士口中念念有词,让藤蔓继续张牙舞爪地生长,控制着女鬼。他也瞧见了那婴灵,冷笑一声,持剑朝婴灵砍去。 “不!”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声,让人情不自禁捂住耳朵。忽然间,女鬼的身形无限涨大,浓郁的怨气散发出来,她竟然变成厉鬼了! 她伸手一挥,藤蔓碎裂了变成木柴,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女鬼伸手接过正往下掉的孩子,双目赤红,飞向梨道士和表弟。 表弟被她像小鸡一样拎起,梨道士慌了,赶紧后退,用幻术操控周围的落叶与木柴。这些植物还未来得及生长,就被女鬼给破了幻局。 其实梨道士压根没什么真本领,他不过是会些幻术而已。 刘大官人已经着急了,他的表弟可是在女鬼的手中啊。因此催促寒光:“褚观主啊,那人不行了,你快上!” 寒光笑道:“要不,你用美色去迷惑她?” 她话虽是这么说,身影却早已消失了。当寒光闯入庭院中时,女鬼一脚踩在梨道士的肩上,神色不善地看着她。 . 寒光这才看清女鬼的容貌,生前应是个清秀佳人,只是此时目露凶光,已是非常凶悍的厉鬼了。 她从后抽出姥姥剑,心道今日要以鬼治鬼,用这槐树之精,破除鬼气。梨道士被踩得奄奄一息,喘着气道:“救、救我……” “你把梨还上,我就救你。” “好、好说好说……” 女鬼见他俩还有心思闲聊,疯癫地大笑,笑得双肩发抖。她将表弟丢在地上,抱着婴孩,纵身向寒光抓来。 寒光虽在说话,却一直在留意周围的动静。她朝侧边一躲,下一秒,已经持剑从后面挥向女鬼。姥姥剑乃是千年槐树之精,其中蕴藏的灵气,非一只厉鬼能够抗衡的。 女鬼‘呀’了一声,身形仓促,显然已经有些受伤了,后退两步。趁此良机,寒光手抚剑刃,口中念咒,弹出一道冷冷剑气。 剑气如一道泛着寒气的白光,在空中化作无数个飞刃,朝女鬼袭去。这几招,寒光还是向燕赤霞学的。 只是她学了没多久,剑气还不算强,却也将墙壁打出了一个个小窟窿。女鬼纵然躲闪,但总有避不到的时候。 她的左臂被剑气所穿,跌倒在地上。大局已定,寒光持剑朝她走去。 女鬼抱着婴孩,露出愤恨的表情,喃喃道:“凭什么,你们都要帮南三复?” 寒光猛然一惊。 她顿住脚步,低头看着女鬼,道:“你可是姓窦?” “是又如何?”女鬼披散着头发,抱着婴孩,凄厉大笑:“我生前不能得公道,死了成为鬼,还是报不了仇吗?” 一声声,一字字,如同惊天霹雳,砸入她的耳中。 寒光忽然道:“你走吧。” 女鬼一愣。 寒光转身朝他们走去,那南三复刚刚从地上爬起,梨道士不见了踪迹。 “这单,我不接了。”寒光收起木剑,淡淡道。 ※※※※※※※※※※※※※※※※※※※※ 感谢小天使“留留”灌溉的营养液! 谢谢大家最近的留言,我会继续努力哒~ 第022章: 南三复的眼皮子一跳,不可置信道:“我给你钱!你们开道观的,不应该救百姓于苦难吗?” “第一,你这种人,叫仗势欺人的大户,不叫百姓;”寒光冷漠道:“第二,我不救渣男。” 她不顾刘大官人的挽留,带着明素径自往外走,无人敢阻拦。明素也不知她这火气从何而来,跟她走出刘宅以后,迎着凄凉彻骨的寒风,才低声道:“梨道士趁着乱,忽然就不见了。” “他会幻术,不足为奇。”寒光漫不经心道,最近她净遇到奇葩了。 翻开《聊斋》原著,南三复可谓是教科书级别的渣男。他先是挑逗窦女让其怀孕,承诺迎娶却心中轻视,暗暗与他人订婚。最后,南三复始乱终弃,致使窦女生下孩子后走投无路,抱着孩子在南家的大门前哭了一夜,最后被冻死了。 她不觉看了明素一眼,说起来,这位姑娘在聊斋里的官配,虽然比南三复强了很多,但是男女通吃,背地里还勾搭男狐狸。 希望他们别相遇吧…… 穿过胡同,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透出一丝清冷的光。在那阴暗的角落里,窦女盈盈起身。 窦女是贫寒人家的女儿,论身份地位,是跟南三复极为不相配的。她曾经误信爱情,以为南三复会迎娶自己,谁料南三复虽然很有钱,但是他想娶一位出身更有钱、有势家庭的妻子。 男人也很现实。 窦女看着寒光,还是不敢靠近,站在角落里问:“你,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寒光道:“前一久去太原,听别的鬼提过你的故事。” “呵,呵……”窦女凄凉一笑,低下头,抱紧了孩子。 在原著里,窦女一直在给南三复的婚事捣乱,最后官府以挖坟盗尸罪将他抓起来判了死刑。如今这俩人出现在金华,寒光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劲。 她问:“你在太原,一共扰乱了他的几段婚事?” 窦女抬起头,眼神中有些警惕。寒光看她不说话,道:“两次,是不是?” “你……” “始乱终弃的是南三复,你为何要害人家的女儿?”寒光记得,在原著里,凡是和南三复谈婚论嫁的姑娘,窦女都暗暗杀了她们。 窦女的眼眸中露出狠戾之色,她没有否认,喃喃道:“为何?我告诉过她们,不要嫁给南三复,不要……谁嫁给那个负心薄幸的人,我就杀了谁!” 寒光:“……” 说起来,比起被窦女的鬼魂杀死,嫁给南三复这个结局还算好吧? 窦女死后,南三复两次订亲,都被窦女给搅黄了。她杀死了新娘,假扮成她们的模样跟南三复成亲,再用尸首恐吓他,激怒当地官府。 寒光严肃道:“你报仇是你的事情,但是你没有资格残害其他的女子!我虽然不会帮助南三复,可我也不会帮你。如果你再敢在金华闹出人命,城隍爷不会放过你的。”至于窦女残害的另外两条人命,到了阴曹地府,她自己去接受审判吧! 夜色中看不清窦女的神情,她只是木讷地站在那里不说话,等她们走后,抱紧孩子,蹲在墙角里呜呜哭了起来。 . 寒光走后,南三复暴跳如雷,把她和梨道士来来回回骂了一遍。 他的表哥,刘大官人反而有些听不下去了,打岔道:“你是不是隐瞒了我什么事?你跟那女鬼到底是什么关系,她怎么还抱着个孩子?” 一连三问,让南三复更烦了。他回应道:“不过是个农女,也配让我娶她?表哥,她的死可真不怪我,谁让她往我家门口一站,活该冻死!” 想起那两段被搅黄的婚事,南三复道:“因为她,我花了多少两银子,才洗脱了罪名,害得当地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了。你说说,这还不够吗?她还想怎么样?” 刘大官人有些疲惫了,揉着头道:“你的事,我可不管了。我在城南还有个旧宅,你明儿自己去住吧……” 他打着哈欠去睡了,留下南三复站在堂屋里,拉过一个小厮,问:“那女的什么来路?” 小厮老实道:“哦,那是城外的黑山道观观主。” . 翌日清晨,寒光带着明素,从城隍庙走了出来。 宋焘多在晚上审案,因此昨儿半夜去见他,也很合适。寒光提醒他要注意一下窦女,以防城中的无辜少女被她残害。 她顺便打听了一下兰若寺的事情。据说,那位修葺寺庙的香客叫做海公子,常年在海上做生意,是位巨商。 她想了一下,虽然从未听闻这个名字,但还是打算告诫一下道观里的众人,没事不要去兰若寺溜达。 俩人借土遁回黑山,期间,寒光已经将窦女与南三复的恩恩怨怨,给明素讲了一遍。明素听完,大为不解:“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南三复?” 窦女的操作的确很奇葩,她一次次扮演新娘和他成亲,一次次将新娘的尸体展示给众人,激发南三复岳家的强烈不满。 “我也不知道。”寒光口中这么说,心里却想起那些当街怒打小三的原配。 …… 午后,明素在井边浆洗衣物。 忽然墙边有些动静,她抬头一看,狸奴悄悄地从墙上跳了下来,一身脏兮兮的,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明素知道这是观主的爱猫,看这猫脏了,不觉皱了皱眉。她身旁还有一盆清水,狸奴走了过来,俯身喝水。 正当此时,一双邪恶的手,慢慢靠近了狸奴…… 明素谋划很久了,俯身猛地往前一扑,双手抓住了狸奴的脖子,将它拎了起来,准备用水给洗一洗。狸奴猝不及防,只是愣了一下子,就眯起细眸,挥爪恶狠狠地给明素一下子,嗖一下跳了出去。 她‘啊’了一声,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两条血痕,看着触目惊心。明素吃惊地抬起头,看狸奴好似换了一只猫似的,凶狠狠地站在了不远处,死盯着自己。 这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物。 明素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猫的眼神,不似猫,更像是人。正当此时,寒光听到外面的动静,从斋堂里跑了出来。 “怎么了?”她吃惊道。 寒光一眼看到明素手腕上的血痕,再看站在一旁的狸奴,心中明了。这年头可没有狂犬疫苗,她有些担心,看着狸奴,道:“你抓的?你最近的饭没了。” 狸奴:?? 它扭过脑袋,深深地看了寒光一眼,嗖嗖几下就没了踪迹。寒光心中忽然有些懊恼,但此时也管不了这么多,急忙给明素包扎了。 不远处的园子里,正在刨土的几个人也看到了这一幕。 米步云酸溜溜道:“哎,就连狸奴也失宠了,我等堪忧。” “好戏还在后头呢。”猹道。 “咦!”他惊得跳起,道:“你是什么小东西?哦,野猪吗?还能说话?” 猹:“……” 小倩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拎起猹,不顾它的哀嚎和挣扎,将它朝墙外丢去。 第023章: 过了正月十五,来上香的人渐渐少了。 明素和她的母亲也在道观里长住了。她们坚持付着房钱,却抢先干各种杂活,每日观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寒光所住的厢房仍是她刚来道观时选中的那一间,也在西侧,去年添置了新的床榻和桌椅。旧的家具都被劈柴烧了,她曾经睡过的那张床板,背面竟然刻着‘黑山大王,万寿无疆...’等恭维之词。 她思索了一下,路过菜园的时候,对燕赤霞道:“等夏天了种点瓜。” 燕赤霞听得糊里糊涂:“嗯?” 要问这道观的过往和秘辛,恐怕这一带只有猹知道。山门外传来聒噪的声音,寒光朝前走去。 外头来了一伙人,看着打扮不农不商的,抬着一个用白布蒙着脸和身子的人,走到了灵官楼前。小倩站在那里,问:“你们要找谁?” 为首的汉子一眼看到了寒光,高声道:“我们来找褚观主救人!” “对,救人!” 几个汉子七嘴八舌地围住了她,将事情说了好几遍。寒光听明白了,他们的兄弟张三得罪了神灵,因此病倒了,想请她来医治。 寒光又不做这行,因此道:“这种事顶仙的在行,你们怎么舍近求远,来找我?”听说他们还是金华城里的。 “哎,这不是觉得,观主是高人嘛。” “就是就是,这种小事,观主肯定行。” 寒光看了眼他们,这种事情,她虽然没有做过但是听说过,给神灵烧香赔罪就可以了。她看到小倩朝自己挤了挤眼,似乎别有深意。 虽然不想管这事,但是寒光还是大步朝前,掀开了白布—— 一张惨白的死人脸,骤然出现了她的眼前。这人,身体僵硬,分明早就死了。 他们竟然送来了一个死人! 空气凝固了一两秒,围拢的几个汉子,发出惊叫声后,又开始说话了。 “观主,我这兄弟跟你无冤无仇,你怎么就害死了他呢!” “无良道观,还我张三哥啊!” …… 甚至有人大胆,想来扯寒光的衣袖,她轻轻一挥,那人被一道强风吹开,跌倒在地。这伙团体碰瓷的汉子的声音更大了,甚至嚷着要砸了道观。 寒光冷冷站在那里,抿起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谁都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原本躺在担架上的张三哥,忽然睁开了眼,从上面崩了起来。 他把手搭在了其中一个人的肩上,那人感觉脖子冰凉,猛一回头,撞上一张鬼脸,吓得哇哇叫。其余几人也留意到了复活的张三,顿时吓得心跳都要停了,这怎么可能啊! 张三已经死了近十日了!若不是天寒地冻的,也不能保全尸身。然而,此时的张三活蹦乱跳,甚至拉长了舌头,笑嘻嘻地凑近了刚刚喊得最大声的汉子。 汉子吓得魂都飞了,‘啊啊’几声尖叫后,朝山门外飞快地逃去。他这一跑,其余几人都反应过来了,拼命地往外逃。 ‘张三’怪笑着在后面追,直到一刻钟后,他才回来,又躺到了地上。 小倩从他的身体中走了出来,略有些嫌弃地捂住了鼻子:“真臭。” 寒光道:“你闻得到?” 小倩的神情一松:“哦,我差点忘了我早就死了。” 寒光:“……” 她一边给宋焘烧了封信,一边对小倩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来,晚上给南三复一点刺激瞧瞧!” . 城南旧宅里,南三复气得大骂:“都是蠢材!” 这些人当他傻吗?死人到了黑山道观,还能复活?南三复心里郁闷,决定去带上下人,去城隍庙里住一晚上。 这几日他都是白天在旧宅,晚上在城隍庙,才躲避了窦女的滋扰。这会,趁着天没黑,他要早点走。 南三复一只脚刚刚踏出了旧宅的大门,迎面就遇到了一个没见过的人,戴着黑色兜帽。他正不耐烦地想让对方避开,那人就伸出一只惨白的手,缓缓拉下了兜帽—— ‘张三哥’歪着嘴一笑,阴测测道:“你,挖我坟?” “啊啊啊!” 南三复与他的随从像是惊弓之鸟,尖叫着四散而去。‘张三哥’也不去追,笑了一笑,头一歪,栽倒在了他家门前。 有人路过看到他,大胆前去问了声,没人应答;再俯身一瞧,顿时叫道:“不好啦,死人了,快去报官!” . 近来道观风平浪静,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位借宿的老翁。 老翁似乎是来金华找人,只是路上摔伤了腿,迫不得已在道观里休养几日。 寒光最近在到处找猫,发现狸奴不见了之后,她还是挺担心的。就连摆在三清祭坛上的炸鱼,也没有少分毫。 山上的积雪已经化了,迎春花也结出了嫩黄色的花苞,狸奴会去哪里呢?她坐在石凳上发呆,小倩走了过来,对她道:“刘大官人来了。” 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寒光闻言挑了挑眉,怎么,是南三复扛不住了吗? 她猜的没错,当寒光踏入客堂的时候,刘大官人连忙起身,陪着笑道:“褚观主,好久不见,您老最近可好啊?” 寒光看了他一眼,刘大官人气色还好,就是有点疲惫。小倩奉上茶来,她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张三哥的后事办得如何了?” 刘大官人露出羞愧的表情,道:“舍弟愚钝,竟然……哎,我替他跟观主道歉了!”他指了指摆了一地的礼品,又道:“为这件事,连累我也进了县衙,不知花了多少银子才摆平。如今他也悔改了,托我来跟观主道歉。” “你表弟的爱好真特殊。” “没有没有……都是误会。” 他小心翼翼道:“我此来呢,还想请观主帮个忙……舍弟想跟窦姑娘谈谈,窦姑娘这样做,她自己也经受不住啊。不如我们出钱,给她超度,给她烧点钱……” 原来,南三复这是想跟窦女和谈了。寒光有点不明白,道:“她天天去找你们,你们为何自己不去谈?” “哎,别说了,最近还真见不到她,鬼出鬼没的,也没做啥,就是到处散播对表弟不利的谣言。”刘大官人郁闷道。 “不是谣言,是事实。”寒光纠正他。 “好好好……” 之前寒光跟宋焘打过招呼,让他盯着点窦女,看来窦女不敢妄为了。寒光虽然不干涉此事,但是也希望这件事有个了结,于是道:“好。那我找来窦女,南三复来跟她谈吗?” 刘大官人忙谢道:“不用了,表弟受了伤,有点走不动。她说啥,我们答应就是!” . 小倩给窦女烧了封鬼信,当日晚间,窦女便抱着孩子飘来了。 她有点害怕寒光,畏畏缩缩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听她说完了事情的经过。窦女低头想了一会儿,抬起头道:“我可以答应,但是,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 几人都围在这里,想听听窦女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窦女抱紧了孩子,开口道:“第一,我要和我的孩子,入葬南家的祖坟。” “第二,我要他承认我是他的妻子,将我和孩子记入族谱。” “第三,”窦女忽然远远望了眼那位借宿的老翁所住的厢房,神色凄凉,道:“我要他供养我的父亲,直至他百年以后!” 第024章: 她的父亲? 寒光看着窦女的目光所向,忽然有所明悟。她问燕赤霞:“那位借宿的老翁姓什么?” “也是姓窦。” 她颔首,又沉吟片刻,对窦女道:“我会如实传达给南三复。但是你要想清楚了,南三复,在你生前骗过你,在你死后,他未必也能守信。” “他若再负我,那我拼得魂飞魄散,也要杀了他!”窦女斩钉截铁道,抱着孩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寒光看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窦女似乎无颜见老父,托小倩给窦翁带了句话,就离去了。她走后,小倩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呛到了?”寒光道。 “观主,你又忘了,我是鬼。”小倩冷淡道:“她真幼稚,早晚还会被骗。” 寒光提笔写信,抬眸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小倩有过意中人吗?” “我曾经有个未婚夫,不过我未嫁而亡,他也早就入土了。”小倩的目光飘向远方,声音也忽然变得飘渺了:“也许,下一世,他也该成家了吧。” . 次日寒光让人给金华的刘大官人带信,告知他窦女的心意。又过几日,南三复伤愈,亲自来道观道歉,并表示全盘接受了窦女的要求。 他的态度十分诚恳,对众人道:“我的发妻早年病逝,我会将窦姑娘视作我的续弦安葬,给她应有的名分,享受我南家的世代香火。只是……”他叹气道:“就算我愿意为窦翁颐养天年,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歉意。” “啊,他就在这道观里。”寒光吩咐明素去喊窦翁,对南三复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南三复目瞪口呆,道:“惊……惊极了。” 看来只剩下惊,没有喜了。当明素扶着窦翁踏入客堂的时候,尽管做好的心理准备,当窦翁看到南三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举起拐杖,往他的身上打去。 南三复急忙躲避,窦翁扑了个空,差点跌倒。他用拐杖指着南三复,恨声道:“想当初,你多次来我家,老翁我哪次不是好酒好肉招待?偏偏你记挂上我的女儿,始乱终弃,真是禽兽不如!” 他说着说着,布满血丝的眼球里,泪水扑簌落下。 南三复只得赔礼道歉,躬身道:“以前都是晚生的不是,您老人家消消气,现在,咱这不是在完成窦姑娘的遗愿吗?” 窦翁已经从明素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此次来金华城,实际上也是为了南三复而来,想要为死去的女儿和外孙讨一个公道。如今,既然女儿的遗愿是入土为安,他无可奈何,又心痛地摇了摇头,在明素的搀扶下坐下了。 接下来便谈论了一些关于窦女如何安葬,如何迁入祖坟的细节,南三复不日就要回太原去了,他想带着窦翁一起同行。 “不必了,我看到你就恶心。”窦翁拒绝道。 “那……”南三复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好吧,您老当心……” …… 南三复离开金华后约有十日,窦翁也要告辞了。 临行前一晚,寒光吩咐明素炒几个好菜,给窦翁送行。他原本早就要走了,只是留着想见见女儿。 谁料窦女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小倩烧了鬼信一问,才知窦女悄悄跟着南三复,回太原去了。 燕赤霞从山下买来了几坛子米酒,窦翁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怎么都劝不住。最后,他看着米步云,苦笑着道:“哎,明丫头呀!老翁跟你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米步云:…… 他欲言又止,您老的眼疾程度怎么比我还深呢。 一旁寒光初尝米酒,觉得这酒不错,喝下去浇灭心中的万千愁绪。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将近半年了,她所担心的一切,都风平浪静。 今日不是过年也不是中秋,她却忽然想家了。 小倩看她双颊微红,似乎有些醉了,关切道:“观主,您怎么了?”寒光不言不答,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她扭头问米步云:“你家在哪?怎么不回去?” 米步云道:“哎!没盘缠,说这个做甚。”话虽是笑着说的,末了,自个却悄悄别过头去了。 她问燕赤霞,对方正在抱手沉思,闻言道:“功名未就,不敢还乡。” 明素和她的母亲自有难言之隐,至于小倩,寒光斜斜看了她一眼,算了,还是不问了。她的头脑有些沉,于是闭眼微微歇息,想起童年在那江南的小镇,大柳树下,奶奶给她讲祖上捉妖的故事…… 她自小父母离异,父亲远在帝都当大学教授,极少回家。便是偶然回来,看到她,也生疏的像个陌生人。 自小寒光就知道,父亲压根不喜欢自己。 不过她不在乎,她有奶奶足矣。直到两三年前,奶奶也故去了…… 夜已经深了,寒光婉拒了明素的搀扶,自个晃晃悠悠回到了厢房。槛窗未关,月光冷冷,寒光看到桌案上坐着一个小家伙,似乎是消失多日的狸奴。 借着酒气,寒光也忘了狸奴平日是不让碰的,笑着朝狸奴一扑,将它捕入怀中。桌案上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好像是她的除魔剑。 狸奴不满地喵呜着。 她将脸颊靠在狸奴毛茸茸的脑勺后,闭着眼,小声道:“怎么,还生我气呢?是我错了,不该凶你。你这个小坏猫,失踪这么多天,我还以为你被黑山老妖的亡魂捉去吃了呢。” 狸奴:“……” 它罕见的没有动弹,任凭寒光将它抱了起来,再一头栽倒在床榻上,望着黑暗,喃喃道:“说起来,我都不知是生是死,还开了家破道观,养了一只小破猫……” 狸奴:?? 它做错了什么?先是小坏猫,后是小破猫,干脆走了得了。 狸奴挣扎了一下,寒光立刻抱紧了它,轻声呢喃:“别动,听我说一会话。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凶呢,不让碰,也不让摸,今日我偏偏要摸……” 她还没伸出手,就被狸奴一爪子给按了下去。醉酒的寒光压根没有意识到一只猫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还在笑道:“不让摸……那就亲一口……” 她的声音有些断续,还有些模糊,狸奴一时没反应过来。趁着狸奴呆头呆脑地坐着,寒光往前轻轻一凑—— “pia~” 狸奴一爪子按住她的唇,粉嫩的猫爪和柔软的唇,贴在了一起。寒光睁着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它,忽然眨了眨眼,困意席卷而来。 她轻轻一歪,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黑暗中,狸奴收回了爪子,冷冷地看着寒光的睡颜。这只冷静且愤怒的猫,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还是跳下床榻,溜出了厢房。 狸奴到了三清殿的后面,被稻草盖住的地面下,有一个大窟窿,是当初槐树精被天雷砸死的时候留下的。狸奴用爪子拨开稻草,跳了下去。 它压低身子,从水晶下面的空隙里钻了进去,往里走是一段隧道,脚下是青石板铺成的路。隧道的尽头被一块石板给挡住了,狸奴伸出爪子,往上一按。 石板缓缓上升,露出了隧道尽头的密室。 石壁上悬挂着几颗斗大的夜明珠,倒映在水中,四周尽是莹莹光辉。石壁下是一汪深水,中间有一个荷叶状的石座。 狸奴的前爪踏入了水中,下一秒,他整个猫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墨色的皮毛化作一袭黑衣,青色宫绦束在腰间,衬出身姿修长高挑。他信步朝前走去,水面微晃,倒映出他清冷的侧颜,隐约能看到眉眼间的几分倨傲与疏狂。 ※※※※※※※※※※※※※※※※※※※※ 感谢小天使‘吃瓜少女’投掷的地雷!喵呜~ 第025章: 时下已至二月下旬。 在北方辽阔的大地上,万物萌发新生,河岸与田埂上染了一层淡淡的嫩绿色。当锄头敲开了被春雨浸软的土地时,一口薄棺慢慢露了出来。 趁着大清早,南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在这里挖坟,挖了窦女埋下没多久的棺材。他们烧了点纸钱后,合力将棺材抬上了马车。 马车朝西驰去,南管家骑马跟着,一边望着日头,一边擦着汗。但愿别误了时辰啊!临行前,官人千叮万嘱,这次一定不能出什么差池。 好在清晨人少,他们一路快马加鞭,没遇到什么阻碍。晌午前,马车与随行众人已经到了城郊的一座农庄,叩开了大门。 农庄外挂满了红绸,猛一看会以为里面在办什么喜事。南管家跃下马,快步朝前走去,对着坐在凉棚下,闭着眼揣着手的南三复道:“大官人,小的回来了。” “去吧,给大娘子烧点纸钱。” 南管家应了一声,自去烧纸。农庄里供上了窦女的牌位,燃着香,前面摆着三个纸人。管家偷眼一瞧,见那纸人扎得跟真人差不多高,都是男子,相貌还挺俊俏。 他烧过纸后,余人也将棺材抬下来放好,一切就绪。南三复穿着华丽的狐裘,打了个哈欠,来到牌位前,躬身道:“大娘子啊,我答应你的,今日都替你做到吧。” 南三复指了指旁边的纸人,道:“这三位,都是我的替身,分别唤作南四、五、六复。今日我将他们烧给你,让你在地下三妻四妾,也算是有情有义。” 一阵风刮过农庄,吹动纸人,沙沙作响。南三复神色如常,继续懒洋洋道:“既然你已经嫁给了南四五六复,就该跟他们一起,记入他们的族谱,找个地方安葬。对了,我南三复有情有义,也会供养你的父亲,只是他老人家没来,我很遗憾。” 农庄外的红绸随风扬起,他笑了笑,瞥向那棺材,目光停了一会,语气变得十分凶狠:“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那么,爷没答应你的,也想做!来人,给我开棺,给我砍!” 几个小厮上前开棺,南三复放眼四周,得意大笑。鬼是进不来这座农庄的,今天,就是窦女魂飞魄散之日! 他在路上又拜了一位高人,对方传授了制裁鬼的办法。他隐忍至今,就是为了要得到窦女的尸骨,然后将她挫骨扬灰。 棺材很快就打开了,天寒地冻的,窦女的尸骨还没有开始腐烂,旁边躺着他们的孩子。他兴奋地接过管家递来的长.枪,想要挑起尸身,谁知枪头才刚刚碰到窦女的身体,就听到庄园外,传来一声呵斥—— “南三复,你在做什么?” 南三复惊而扭头,一眼看到了愤怒的窦翁,以及当地县令。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还带着官差。就在刚刚,他们亲眼看着自己侮辱尸体! 他们怎么会知道? 他们怎么来了? 虽是初春,还裹着狐裘,南三复打起了寒颤。然而此时已经不允许他想这么多了,官府的枷锁已经套到了他的头上,县令将他带出了农庄。 . 此次南三复侮辱尸体,兼有城隍爷托梦,当地太守不敢徇私枉法,直接判了他死罪。 消息一出,便传得沸沸扬扬,谁都知道了南三复三次侮辱女尸的秘辛,都说这人名字起得不好,应该叫‘南三贱’。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寒光与宋焘一道看了官府新帖的告示,她笑道:“此事还是多亏了你。不然,又被他家的钱财打点过去了。” “不不,都是杨兄相助。”宋焘道。站在他身旁的是太原杨城隍,前几日,他曾入梦告诫当地官员,不得徇私枉法,否则他日报应不爽。 杨城隍摆手道:“小事,小事。” “对了,褚观主是怎样预知,这位南三复一定不会信守诺言呢?”宋焘有些好奇。 寒光道:“这件事,我原本是不想管的。只是窦翁临走前,忽然情绪激动,说他不相信南三复会善待女儿的遗愿,恳请我帮他。于是我请米步云扶乩一问,南三复,果然怀有异心。” 他们朝城外走去,今日除了来看官府张贴的告示,还要将窦女收押,带回地府审判。窦女的身上有两条人命,这个罪过可不轻。 不远处的荒原上,窦女同他的父亲,正在低声说些什么。 寒光看她朝父亲三次下拜,最终毅然回首,朝他们飞来。窦翁在她的身后大声喊着女儿的名字,可惜,女儿很快就被杨城隍身边的鬼差给带走了…… 她临走前,跪在地上,哀切道:“我的孩子无辜,他还能投生转世吗?” “你去吧,罪不及你的孩子。”杨城隍道。 窦翁跌跌撞撞地朝这边奔来,然而他年老体衰,等他奔到这里的时候,窦女已经杳然无踪了。他似乎一瞬间又老了十岁,膝盖一软,颓然跪在了地上。 “多谢三位大人,给小女平冤,小老儿感激不尽……”他磕了个头,寒光刚想去扶他,窦翁忽然抬起头,望着杨城隍:“听说,您是我们的城隍大人?” 杨城隍颔首。 窦翁的眼泪落下,他颤颤悠悠道:“我知小女有罪,如今南三复被判了死罪,我也没什么牵挂。余生原为大人清扫庙宇,还望大人答应。” 他再次叩首,杨城隍叹了声,道:“好吧。” …… 虽说南三复已经罪有所得,可寒光看着窦翁佝偻的身子,心中还是微微一叹。 他的女儿死了,其中也有一点他自己的缘故。窦翁对生已无眷恋,只想在城隍庙里攒点功德,给他女儿赎罪。 可惜了,这个时代。 宋焘看她所有所思,道:“褚观主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家乡。” “哦?”他有些不明白,道:“怎么忽然提起?” 寒光淡淡道:“因为有不同。至少在我的家乡,窦女不会被活活逼死。你以为窦女真的是被冻死的吗?不,她未婚先育,抱着孩子,父亲不容,夫家不收,众人耻笑,她已无路可去。南三复虽然得到了惩戒,然而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杀死她的凶手。” 她顿了顿,又微微笑道:“你看看,这满页纸上,都写着‘吃人’二字!” 宋焘听得云里雾里,道:“褚观主你在说什么?你莫非是说,南三复挖坟是为了吃人?” 寒光:“……” . 走夜路人,最怕下雨。 路上到处是泥泞不说,雨水还会影响视线,万一走错了路,栽到坑里汪里,也没人发现;便是大声呼救,淅淅沥沥的雨声会遮盖住一切声音。如果鞋袜和外衣都被雨水打湿的时候,更是无限凉爽。 如果这个倒霉鬼是米步云,那他就更惨了。 他的水晶叆叇上已经溅满了水珠,戴上反而更看不清景物。茫茫大雨中,米步云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枯草从中瑟瑟发抖。 现在他到了哪里啊?自从米步云从葛家庄回来,途中遇到大雨后,就迷失了方向,走了无数冤枉路。 他现在好后悔,为何不雇上一顶轿子,他怎么就这么抠了呢。 过了一阵子,雨势渐小,下起了蒙蒙细雨。米步云抓紧往前走,他也看不清眼前有什么,直到撞上了一堵墙,才惊觉自己好似找到了人家。 米步云赶紧叩门大喊:“有人吗,有人吗!借宿!” 喊了几声后,终于有人来开门,是个青衣小童。小童看着他,冷淡道:“你是何人?” 他赶紧道:“在下是黑山道观的算卦先生,途经此地,想借宿一宿。” 前方似乎亮着朦朦的灯光,他没有戴叆叇,看不太清。只不过,那团光的里面,传来了一个不像本地口音的男声:“既是黑山道观的友人,请进吧。” 米步云道过谢,忙跟着小童进去了。雨势转大,雷声轰鸣,一道电光划过天际,照亮了这扇门上的匾额。 上书三个大字:兰若寺。 ※※※※※※※※※※※※※※※※※※※※ 感谢小天使‘夕照’灌溉的营养液! 【通知】小可爱们,下周一这篇文要入vip啦,如果喜欢的话欢迎继续阅读,这篇文以后还会涉及辛十四娘、花姑子、小翠、素秋、罗刹海市等故事,作者君坑品有保证,戳专栏可见~ 届时会更新9000字左右,可能会抽奖/红包活动,到时通知。 这是我换题材后的第一本书,希望这本书能见证我的进步,在不断完善中继续前行。 第026章: 小童领米步云到一间厢房里,掌灯后,又搬出干净的被褥,铺在床榻上。 他虽有眼疾,却也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户人家的布局,似乎不是普通的家宅。待米步云擦干叆叇上的水痕,定眼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也太豪华了吧!被褥皆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厢房里铺设华丽,架子上还摆着一件红珊瑚。他忙问小童:“你家主人是谁?”他对金华这一带也算是熟悉了,乡野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富贵人家。 “我家主人,人称海公子。”灯光下,小童的眼眸似乎是竖瞳,不似常人;但等米步云再去瞧的时候,好像什么都没有,是自己看错了。小童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先生早些歇息吧,明日再去拜会我家主人也不迟。” 米步云目送他离去,心道‘海公子’这个名讳有点耳熟,好像听谁说过。他将箧笥放下,将扶乩的沙盘等物小心翼翼地搬了出来,好在放在了最里面,没有被弄湿。 他吹灭了灯,躺在干净柔软的褥子上,安然入睡。 才睡了一会儿,米步云又睁开眼,披衣起床。他雨夜受了凉,现在肚子有些疼,急需找个地方…… 外面细雨蒙蒙,米步云悄悄走着,越来越迷惑。这个地方不像是个人家,反倒像是个寺庙。看前面有灯光,他悄悄靠近了一些,隔着窗纸,隐约能看到是两个人正在对饮。 他原本想走开,却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字词,不由得驻足旁听。 先是那个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的男子:“道长,你怎么跟那黑山道观有仇?” “哎,说来话长,这要从我教训一个卖梨的说起……” 后者叨叨絮絮,说了半天,先前那人笑道:“真没想到,那位观主竟然到处得罪人。老兄你可知,今日我这兰若寺,也住了一位黑山道观的算卦先生。” “果真?” “当然。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卜算出自己的命运,哈哈哈……” 雨水从屋檐上低下,米步云猫着腰站在窗下,心里砰砰直跳。他终于想起来海公子是谁了!前些日子,寒光特意提醒他们,说兰若寺来了位海公子,身份不明,没事不要靠近那里。 他来金华这一带两三载了,也听人说兰若寺是座鬼寺,专坑外地书生。后来又听说兰若寺被褚观主一窝端了,现在,这,这……他好怕啊! 米步云赶紧回到房中,摆好了沙盘和乩笔,想算一下如何逃出。 片刻后,乩笔在沙盘上刷刷写字,米步云瞪大眼一看,差点气晕。 上面俨然写了一个字:等! . 寒光从太原归来后,见米步云不在道观,听说他被人请去喝喜酒了,人家要感谢他扶乩算出的姻缘。 葛家庄离黑山也有些距离,一两日不归,大家都没放在心上。 江南春暖花开,已经到了栽树种花的时候了。那位卖梨的来找她,这人姓孙,大家都称他孙叔。 寒光带着孙叔去看了看黑山上的地形,大致规划了哪些地方种什么树,主要以桃树为主,再种植一些其它的果树。看得差不多了,寒光带他去山下的集市上买树苗。 除了买树苗,寒光还买了一些花种子,菜种子,准备将黑山道观点缀起来。卖种子的旁边是卖香烛的,老板生意很好,旁边围着很多人。 黑山道观暂时还不卖香,寒光以为她们要来自家道观进香,毕竟附近只有他们一家道观。她心情挺好,付了钱刚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了几个妇人的对话。 其中一人道:“旺儿他娘,你买香,也是要去拜菩萨吗?” “阿弥陀佛,可不是,我家儿子能不能考中秀才,就指望菩萨了……” 周围人很感兴趣道:“兰若寺真有这么灵验吗?听说以前是鬼寺,你们可真敢去。” “切,信不信由你!现在的兰若寺,不比从前了……”旺儿他娘绘声绘色地说了如今的兰若寺有多么灵验,死人都能给医活,早就传遍十里八乡了。 …… 寒光听得心里窝火,原是她自作多情了。难怪最近道观里的香火不太好,都被这兰若寺给分了去啊! 就连孙叔也在伸着脖子听,还问人家:“刘嫂子,给菩萨上香,能管再说个媳妇吗?” 寒光看了他一眼。 孙叔:“呃……”他老实地缩回了脑袋。 她实在是有些不爽,不想再逛,准备回去了。才走了几步,忽听身后有人喊道:“褚观主!请留步!” 她回首,看到一个老婆婆,挽着一篮子鸡蛋,正眼巴巴望着自己。 . 老婆婆自称夫家姓陈,因最近家人好像被色鬼给缠上了,想请寒光去捉鬼。 看陈婆支支吾吾,话有点说不明白的样子,应是有些不方便。这色鬼只在晚上来,因此寒光问了地址,说晚间会过去。 她回到道观,见三清殿前冷冷清清,除了明素的母亲在旁边照看着,竟连一个上香的人都没了。 这才营业几天呀,就被兰若寺抢去了香火。 她给三清上了香,顺便把正在祭坛上大吃大喝的狸奴给摘了下来,这猫也太胆大妄为了,大白天都在偷吃。 狸奴有些不满,但是啥也没说,跳上了她的肩头。寒光虽然不明白这猫为何愿意亲近自己了,但这又不是坏事,于是欣然接受。 这会无事,她打算去那个有水晶的密室转转,谁料才下去,狸奴就在耳边不停地喵喵叫。 它叫得寒光实在是心烦,但是甩又甩不掉,只好又爬上来了。她盯着狸奴那日渐长大的身躯,忍不住思考了一个问题。 难道说,春天真的来了? . 天刚黑的时候,寒光就到了陈家庄,找到了陈婆的家中。 陈婆早已望眼欲穿,猛一看到寒光,还愣了愣。这观主怎么还带猫来了呢? 只见一只黑白分明的小狸猫,乖巧地坐在寒光的肩头,眼眸十分漂亮。寒光抬眼看了看这几间房子,陈家在当地应该还算是富裕的。 “陈婆,你家这附近有猫吗?”她随口问。 “啊……家里有一只黄猫,抓老鼠挺厉害的。” 寒光闻言颔首,没有再说什么。陈婆将她迎入家中,唤儿媳出来奉茶。 她起初只看到了陈婆的儿子,是个又黑又丑,长着满脸麻子的男人,呆呆地跟在陈婆身后。等她再看陈婆的儿媳时,吃了一惊。 这媳妇身材窈窕且貌美,虽然看起来病怏怏的,但仍与她的丈夫,很不相配。 她抿了口茶,不好多说什么,听陈婆说这色鬼,只在晚上来缠儿媳妇,任她如何反抗,身体都没有一点力气。最初陈婆以为儿媳妇在说谎,因此和儿子商量着捉奸。大前天晚上,儿子藏在屋中,手持木棒,趁色鬼脱衣服的时候,给他一棒子。 色鬼慌忙逃了,留下了衣帽。谁料他们拿起来一看时,那衣服、帽子竟然都是泥做的! 他们才知道是真的遇到了妖怪,接下来的两日,妖怪还是会准时造访。色鬼做好了准备,任谁靠近都会浑身瘫软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色鬼轻薄儿媳妇。 这羞辱,陈家忍不了,因此来请寒光了。 寒光听他们说完,拿过衣服帽子一看,果然都是泥做的。她笑道:“这莫非是个泥鬼?没事,今晚就看我打烂他。” 她今日带了姥姥剑,陈家人的目光也落到这柄剑上,忙过来提前道谢。 …… 夜更深了。 漆黑的屋子里,陈家媳妇独自在床上睡着,四下里空无一人。忽然一阵风吹开了门,一个书生装扮的人飘了进来。 他没穿衣服,直接就要上床。听到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寒光从窗下站了起来,一拳砸烂了窗户,跳了进来。 她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拎起姥姥剑,找准了泥鬼就一剑削掉了他的脑袋,方才正义凛然地喊出了那句话:“嗨,妖怪哪里逃!” 泥鬼的头虽然掉了,可身躯还能动,看着没有衣服也怪恶心的。寒光噼里啪啦又是几剑,忽然一道光从泥鬼的身体里遁出,朝窗外奔去。 呀,大意了! 寒光刚想去追,陈家人听到了动静,掌灯来看。只见房间里落满了大大小小的泥块,她确实把泥鬼给打烂了。 “多谢观主!”陈婆喜极而泣。 寒光摆手,不想多说,准备再跃出窗去追。她刚往前一步,忽然一个灰色的不明物,从窗外飞了进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仔细一看,那躺在地上的,竟是一只大老鼠的尸身。 她蓦然回首,果不其然,狸奴坐在窗棂上,慢条斯理地磨了磨两个爪子。 寒光有些惊愕,但还是一把抱起狸奴,对众人笑道:“看到了吗?不管黑猫黄猫,能捉妖的都是好猫!”这只老鼠,才是躲在泥身里面的罪魁祸首。 众人:…… 陈婆听得不太明白,还有些疑惑:“那您还要黄猫吗……我家这只是公的。” 公的?寒光忽然想起,她还没确定过狸奴的性别呢。 她把目光慢慢转向了狸奴……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寒光忽觉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所,给狸奴验明正身不太合适,于是对陈婆道:“暂时不,有需要再来找你。” “好嘞,感谢观主。”陈婆送上了一篮子鸡蛋,恭敬地送走了寒光。 . 寒光回到道观时,见斋堂里亮着灯,几人都在。 她将一篮子鸡蛋放在长桌上,有些意外,道:“怎么还不睡?老米回来了吗?” “观主,有你的信。”小倩神色严肃,递过一封信。 寒光抽出信,对方邀请自己去府上做客,落款处,是兰若寺海公子。她奇怪道:“海公子邀请我做什么?” 燕赤霞一直在低着头,忽然道:“送信的还说了,老米也在那里。” “他们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燕赤霞摇头:“我们也猜不准。” 如今道观里没有个算卦的,大家都没了主意,在这里等寒光归来。她皱眉,摸了摸狸奴的小脑袋,忽觉腹中微微有些痛。 “不管这是鸿门宴还是海天盛宴,敢扣留我的人,我得去。”寒光冷笑一声,将信纸慢慢攥成一团。 ※※※※※※※※※※※※※※※※※※※※ 1.色鬼这一段,出自《聊斋·泥书生》; 2.黑猫黄猫论,出自《聊斋·驱怪》。上曰:黄狸黑狸,得鼠者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