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填记忆》 停电 盛夏晚十点,将将是该睡觉的时候,停电了。 仅剩的空调凉气一丝丝地被捂进了被子,隔着真丝睡裙烧着孟初的皮肤,孟初有些燥,睡不着,她望着客房天花板上四角的黑暗,终于起身,一个人抱起枕头去了客厅。 阳台外万家灯火,但因为夜长了,有些暗淡。 孟初前几天刚考完期末,来小姨家小住是每年暑假例行的,忘记交电费这种事在小姨家也见过了几次,非常有小姨的风格,孟初不怎么抱怨。 小姨一个人住着大房子,比孟初小一岁的表弟唐仕羽有时候会过来睡,比如今晚。 孟初额前汗涔涔的,真丝睡裙被汗水浸湿,贴着她的背。她光着脚踩地板,脑子里想着要把自己放倒在客厅的皮质沙发上,把脸埋入冰冰凉的荔枝纹的触感里。 然而客厅里,唐仕羽已然躺在那条沙发上,阖着眼。 从孟初那双已经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看过去,能看见唐仕羽只穿了条睡裤,腿还架在沙发靠背上,一截小臂悬在沙发之外,天然的白皙肤色被夜晕染成深深浅浅的暗,伴随着轻轻的呼吸。 但是孟初并没有那样认真地看他。 见到沙发已被占领,孟初直接把抱来的枕头扔在阳台的藤椅上当靠背,去冰箱拿了一根棒棒冰,掰成两半,猫一样跃上藤椅,一边一口慢慢吃。 对面楼望过来,只能是一片黑暗,或许有一点点无关紧要的窗棂的反光。孟初咬出一块冰,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这场停电给了孟初一切便利条件,去窥探对面楼的高中生。 孟初来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他了。 至少这两栋楼之间,没有人注意不到这个男孩子。 每天晚上六七点,总有一个男声在楼下喊那个男孩子的名字,叫他去小区篮球场打球。如果第一声没得到回应,那个男孩子的脑袋没在拉开的窗户里探出来应声好,那么第二声就将在这两栋楼间长久地回荡,每一个拖长的尾音都在提醒孟初记住这个男孩子,记住他的名字。 他叫,刘紫荆。 这完全是孟初臆想的名字。 她只知道声调,到底是哪个zi,哪个jing,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紫荆花长什么样子,但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名字很美好,她爱听。 第二个傍晚听见刘紫荆这个名字的时候,孟初正好洗完澡,在阳台上踮着脚晾衣服。 她看见对面楼的刘紫荆穿着蓝白色的球衣从一片纵深的黑暗中跑到窗边,跑向她,即使她和这个哥哥之间隔着空气和绿化带,她仍然觉得他的热切仿佛是为她而来,带着洗完澡的发间湿意。 她隔着几条飘荡的裙摆,百分百确认刘紫荆没有注意到自己。 现在孟初又隔着夜看刘紫荆房间里的灯,觉得那灯光格外暖。在那样暖的灯光下,他的被子团成一团,床上堆着衣服和电脑,看起来和唐仕羽的房间别无二致。 看着对面楼空荡荡的房间,孟初咬下另一块冰,在嘴巴里耐心等它融化。 吃到一半,孟初回过头看了看睡得四仰八叉的唐仕羽,再看看客厅的钟,那种滴滴答答的声音让她心烦意乱,毫无睡意。 时间刚过了11点。 眼光再回到那团灯光时,她终于捕捉到了刘紫荆的身影。 他穿着一件白t恤,宽宽大大的,站在床前伸了个懒腰,然后双手交叉,把衣服从头顶脱了下来。 刚看过唐仕羽肉乎乎的肚子,再看见精壮的肉体,孟初目不转睛地吸了吸手中的棒棒冰。 等到他开始脱裤子的时候,孟初把手贴住自己的脸,但没有捂住眼睛,她握过棒棒冰的手凉凉的,冰到了她的脸,但被冻的手又感觉到了脸的热度。 这样的冷热交替让孟初在藤椅上突然有些局促,随着她的动作,藤椅发出吱呀呀的声音,在夜里几乎和她的心跳一样突兀。 那一阵小小的喧嚣过后,孟初踮起脚尖,把双腿慢慢收进藤椅,高抬着,架在藤椅的扶手上。她面朝阳台,面朝对面楼,指尖隔着底裤往下按,然后轻轻地上下划。 小学就在自然课上夹腿自慰达到高潮的孟初很早就知道如何让自己快乐。 她幻想着现在刘紫荆如往常一样穿着球衣,在阳台上探出头,看着对面阳台上的她,看着她的手。 然后眼里露出惊愕,但是仍然紧盯着她的手。 “姐——” 唐仕羽在身后叫了一声。 孟初身子一颤,连气息都有点慌乱。她猛地把手收回去,握住扶手,又将双腿从扶手上卸下,脚尖点地慢慢将藤椅转了个方向。 唐仕羽看见这时候的姐姐,坐在不停颤动的藤椅上,嘴里叼着棒棒冰,摇晃着小腿问他:“怎么啦?” 冰箱探索启示录 试问哪个女孩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性吸引力呢。 孟初当下自觉面色潮红、神情慵懒、嘴里叼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物件,那双眼还微微向上,望着朝她走来的唐仕羽。 唐仕羽看着她,声音透着惊喜。跟他姐说:“哎!我怎么没想到冰箱里有雪糕!” 被抓包的不适感瞬间消失了。孟初猛地起身,藤椅咯吱咯吱一阵响,响声里七零八落着孟初的懊恼。 她一边走向厨房,一边回头对唐仕羽说:“因为你傻。” 大概只有吃喝二字姐弟俩才会心照不宣。孟初无奈地想。 孟初拉开冰箱门,扔给唐仕羽两罐可乐,之后顺势在冰凉的瓷砖上坐下,手伸进冷冻格里掏冰块。 唐仕羽去找玻璃杯,找到了“啪”地放在大理石桌上,邀宠般的低低叫了声姐。 孟初没理他,拿冰块碰了碰脸,凉舒服了才把冰块扔进杯子,转过身又坐在了地上,在最后一层找大桶冰淇淋。 没翻多久,一道手电筒的灯柱从头顶打下来,孟初眼前出现片刻的眩光,过了一俩秒钟,她才回过神来,低头道:“你有手电啊。” “所以,刚刚我们摸黑过来的时候你干嘛去了?” 唐仕羽干笑几声,他本来想说这是他家,他什么都知道,但是眼前的情景让他突然说不出话来。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姐姐穿着一件很柔软的睡裙,当手电筒的光那样照下来,当他站在餐桌边上,那条睡裙以及白金的女体,一览无余。 睡裙垂坠的衣料上非常突兀地被顶起了圆锥状的轮廓,最顶上的红果果因为手电筒的存在发出了炫目的光芒,一时间,唐仕羽满脑子只有那两个尖尖,几乎看直了眼。 孟初对着一切浑然不知,她捧出一大盒冰淇淋,抬起头,眼睛因为手电筒的强光眯起来,对唐仕羽说,“一起吃?”。 唐仕羽突然手忙脚乱起来,不仅两只手开始打架,手脚也不协调起来。 手电筒的光在整个厨房旋转,孟初伸出了一只手,对唐仕羽说,“拉我起来呀。” 唐仕羽这才如梦初醒,将人从瓷砖上捞起来。、 他真的有点懵。 圆圆的眼睛透着深深的疑惑。 人生的前12年他好像一直没有注意到男女生有这么大的区别,或者说这方面的区别。 从小打架一起打到大的,怎么姐姐就突然变成一个女孩子了呢?! 等唐仕羽回过神来,他姐已经又走在了他前面。手电在他手里,为他姐照着路。他感觉光透过了姐姐的丝绸睡衣,把女体轮廓完全照了出来,那种纤细的,柔软的,红白映衬的轮廓。姐姐的身影摇摇晃晃,那轮廓也摇摇晃晃,他在看什么呢,他舍不得眨一眨眼睛。 孟初浑然不知自己刚刚完成了对唐仕羽的成长教育。她趁着挖冰淇淋的当口,问唐仕羽, “诶,你认不认识对面楼那个,每天都有人叫他打球的那个,刘紫荆?” 唐仕羽刚刚对姐姐这种生物有了新的认识,脑袋还不清不白,问什么也就答什么,一本一眼,老老实实。 “我今年和他在一家琴行学琴。” “你们琴行长什么样啊,我还没去过呢。” 孟初挖了一大块冰淇淋,送到嘴里,小算盘在心里打的噼里啪啦响。 “该长什么样长什么样呗。” 唐仕羽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孟初又问了一句 “你学什么琴啊?二胡?” 看着她猛然抬起来的脸和圆溜溜的眼睛,唐仕羽丝毫没有在意语气里浓浓的揶揄意味,又老老实实地答道:“小提琴。” “我想听你拉。” 唐仕羽觉得孟初的眼睛简直在发光。 他只好起身,预备去房间拿自己的琴。 “不不不 孟初赶紧拦下他,接着问:“你明天学琴吗?我们去琴行听。” 隔了一会儿,孟初又补刀说,“现在太晚了。”“拉锯子扰到民就不好了。” 时间好像已经到了后半夜,没有那么热了。孟初躺在一片寂静里,占据着长沙发。离她不远,唐仕羽的长腿架在双人沙发的扶手上,整个人窝在里面,临睡前伸着脖子看了看孟初,还是起身去拿了条小薄毯盖住了孟初的肚子。 唐仕羽在黑暗里想起,他11岁就开始比孟初长得高,出去玩大家都以为他是哥哥。 这件事好像取悦到了唐仕羽,他带着笑,睡着了。 吃糖 孟初一晚上睡得不怎么安稳。 她梦见一道光往她眼里戳,将她钉在原地,远处是一轮顶圆顶亮的光源,她所置身的梦境被照成破晓之际的白,她在这片白里面行走,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光源最深处有一双凝视的兽眼,和光华普照一样射向她。 然后孟初醒来,发现客厅的窗帘没有拉,早晨光线强烈,几乎让她睁不开眼睛。唐仕羽那张双人沙发因为靠背挡着的缘故,有一半在阴影里面,他就在阴影里熟睡,头枕在沙发扶手上,鼻梁以上的半张脸和她一样暴露在阳光下,像一座破碎的希腊雕像。 两张沙发的距离并不远,孟初手脚并用地爬过去,一只手弯成拱形,悬在唐仕羽眼前为他遮光。她像孩童时期找到一罐糖果似的看着这张脸,观察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没有触碰,但眼波温柔。 她的另一只手蠢蠢欲动,抬起又放下。 男孩子初中就会晨勃的吗? 唐仕羽穿着沙滩短裤,布料柔软,裤腿处阔阔的,整个裤裆顶出金字塔的样子,腹部毛茸茸的一片,一直延伸进被短裤束缚的地方。 孟初顺着看下去,就移不开眼睛。 好想,摸摸金字塔尖。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被孟初否决了。她跪在地毯上,使劲摇了摇头,发丝被日光撒上一层金粉,此刻正簌簌地抖落。 “唐唐人儿~” 孟初做出调笑的语调轻声叫着他,另一只手落在他的小腹胸前,捏肉肉,挠痒痒。明明不想恶作剧的,但是那样的念头出现过哪怕一秒之后,她就想干点以前的她和他会做的事情,正常的事情,来缓解只有她自己觉察到的尴尬。 唐仕羽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姐姐的手心。 可是他还不想起。 唐仕羽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拉着孟初在他眼前胸前作乱的手一起向沙发内卷,眼前的手被他拽下来贴脸枕着,孟初整个人也被他带着裹进了沙发内侧,还用腿夹住,像一个专属的人形抱枕。 唐仕羽的早晨结束于莫名其妙被踢下自己的沙发的那一刻。 然而长夏漫漫,时间还长。 吃过午饭,孟初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看着看着眼皮就啪嗒下来,书也跟着坠地。唐仕羽在客厅打电子游戏,听见声响也只是望了一眼。一局完毕,才放下手柄,认命地站起,去阳台把姐姐挪到床上去睡午觉。 孟初睡的朦朦胧胧,肌肤的触感穿过膝盖,穿过手臂,她听见有人在耳边说:“抱紧了”。于是两条白玉般的手臂懒洋洋地环上脖颈,在陌生的胸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又沉沉睡去了。唐仕羽看见自家姐姐的头在他胸前蹭了蹭,又停住不动,像只乖猫儿,能捏在手里玩似的,一句抗议的话都没有。他觉得新奇,在她床边多看了好一会儿。 暑热开始散了,两姐弟才开始进行今天唯一的外出活动, 去琴行。 孟初其实没抱什么希望,对面楼的哥哥看起来像是高中生,高中生很忙的,哪有多少时间去练琴,而且他似乎更喜欢打篮球……心里再怎么觉得遇不到,孟初还是挑了一个她觉得或许能遇到的时间。 说不定呢,对吧。 经过便利店的时候,孟初拐进去买了一包彩虹糖,打算搭讪的时候用。她没有和谁搭过讪,但是多的是人和她搭过讪,她深知说什么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看脸。 “帅哥,吃糖吗?”这说起来多带劲,想想就带劲。 但是突然之间,在她拿着糖出来的当口,唐仕羽像一个被点燃的炮仗一样,生气了。 对唐仕羽那说,那袋糖就是一个噩梦般的存在,他是向来不敢再碰的,但是现在始作俑者又拿着这样一袋糖,他心里真的很不爽快。 六七岁的时候姐姐搬家去了隔壁市里,再在一起玩就只能是假期。他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分离后的第一个假期,当天晚上,他就带着姐姐去他在附近找的新战地,一个超市门口的游戏机玩。他当时就是固执地觉得,那个游戏机里有世界上最好玩的游戏。 不知道为什么,超市门口那天特别热闹,那一小台游戏机边上少说围了有八九个男孩子,个个比他高比他大。他拉着姐姐挤进去看,姐姐却没有表现出和他相同的极大的兴趣。姐姐从人群中退出,进超市买了包彩虹糖,对他说:“你去玩吧,我在外面等你,糖吃完了我就回家。” 唐仕羽一头扎进那群男孩子里面,终于在他们都输掉之后获得了上桌机会。玩的正开心,一只手摸到他的后脑勺,又顺着找到他的嘴,往里塞了一颗彩虹糖,他当时囫囵地吃下去,只知道是草莓味的,一点也不知道它的意义。 等他赢到两边衣兜都装不下奖励回来的弹珠,才发现姐姐早就走了。 他自始至终还是一个人在玩,唐仕羽心想。 姐姐又不要他了。小唐唐一边像火隐忍者一样飞奔回家,一边给自己擦眼泪。 从那以后,他整个人像是有了彩虹糖PTSD,现在正是发作的时候。 就唐仕羽一生气就把自己鼓成一只河豚这个事情上,孟初从小到大一直很头疼。小的时候,哦不,唐仕羽比她矮的时候,她还可以逗逗他,拍拍打打挠痒痒,哪怕从他鼓鼓的腮帮子里蹦出一句气话,这件事就算结了。但是现在,唐仕羽那么那么的高,又那么那么的壮,再一不小心生气了,她还继续那么干,受伤的肯定只会是自己。 现在,也正是这种状况。 唐仕羽牙关紧闭,大阔步走在前面,问他什么都不答,面色阴沉着,根本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孟初跟在后头,内心把他这扭扭捏捏的小媳妇样骂了个狗血淋头,简直想直接把他开除弟籍。但是手上还是讨好地掏出一颗糖,先后退几步,再猛地一冲,手臂挂上他的脖子,双腿夹住他的腰,握着糖的手慌忙地去找他的嘴。 先塞颗糖再说。 唐仕羽原本就在气头上,但是他现在觉得自己更委屈了,他又没有表现出哄不好的那种生气,只要姐姐过来逗逗他,他就可以把糖的事情忽略不计。但是姐姐没有,她才跟他说了几句话就不耐烦,不出声了。 他觉得自己脑袋后面好像长了一双眼睛,眼见着他俩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且他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是姐姐选择不跟自己亲近。 他好伤心啊! 然后姐姐就跳上了他的背。他惊到了,赶紧环住了姐姐的腿,不让她掉下去。她的手在他脸上游走,摸着他的嘴唇,往里送了一颗糖。他尝到了一点点柠檬的香,还有姐姐手指的味道。 孟初手指被含住,大腿也被禁锢在唐仕羽的手掌间,她突然发觉自己和唐仕羽脸贴着脸,前胸贴着后背,只穿了底裤的下半身在他腰间摩擦,感觉有点热,又有点羞。 她只恨琴行离得太远! 还别说,看唐仕羽拉琴真是一种享受。他不怎么需要看曲谱,眼睛一直盯着她,音节自然流淌,情绪起伏好像是她的映射似的,在这样的目光下,孟初都不太好意思说此行要去找其他人。 趁着唐仕羽停下和老师交谈的间隙,孟初才得空溜出去。 琴行出奇的大。推开一扇门就是进入一种乐器的世界,越往里走,孟初越紧张,人没找到她尚且可以赔笑卖乖缓缓退出门去,要是找到了,开场白却还没想好。 “帅哥,吃糖吗?” 怎么想怎么不对。 犹豫间,已经只剩最后一扇门,孟初轻轻拧开把手,抱着今天见不到对面楼哥哥的心情。 尾随 刘紫荆骑车回家的路上,无意间瞥见对面楼的唐仕羽和那个女孩在一起。虽然知道这很正常,但他还是多看了俩眼。隔着一条马路,那女孩毫无侵略性的漂亮变成一种隐隐约约的气场,将她和唐仕羽的世界切割成美的所在,他们走着的时候,这个世界也随之漂移。 也不怪高中同学沉粼第一次来找自己,就在小区门口遇见她,迷上了。 听沉粼说他帮那女孩拎行李,只得了两句谢谢就被唐仕羽接过去,连名字都不知道。接着他像没了魂一样,不自觉地跟着他们的脚步,到了单元楼的门口,女孩一次也没回过头来看他。 即便是这样,沉粼见到他之后的第一句话仍是,“我今天真的恋爱了。” 在这之后,沉粼每天晚上都来刘紫荆家一趟,名义上是说出去打球,其实是摸清了小姑娘这个点会和唐仕羽一起出门散步。沉粼享受骑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的感觉,他没有那么确定她有在看他,但是仅仅是和她的世界短暂重合,沉粼就足够快乐。 日子稍长了,刘紫荆也不知道沉粼的这种喜欢有什么用,女孩随时都可能会走,自始至终也不知道他沉粼是谁,这算什么恋爱?再说了,人家小姑娘才几岁?他们可马上就得上大学了。 说是这么说,刘紫荆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沉粼的眼光挺好。 他的房间、书桌以及自家阳台都和对面楼正对着,阳光合适的时候,对面楼几乎是一览无余。小姑娘好像习惯了每天下午在阳台的藤椅上看书,他午觉睡醒要赶去上补习班的时候,经常能见她把脚架在阳台上,拿书遮住脸,在盛夏的午后兀自睡着。 每当这时,刘紫荆就觉得他需要喝一罐冰可乐。 前几天她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白t,像是唐仕羽的衣服,衣摆将将遮住了腿根,脚仍旧驾在阳台上,白花花的大腿悬空,像突然打开的光线那样晃眼。她的头随意地歪在吊椅里面,额前碎发散落,无端的让刘紫荆想起了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不照下来真的有点可惜,他一边开解自己,一边拿起相机调整焦距,按下快门。 那并不是一瞬间的事,他在相机的取景框内第一次看到了清晰的女孩的脸,他移动相机,一寸一寸地抚摸记录着女孩白瓷般熟睡的面容,就像驻足在一副油画面前,观察大师的笔触。 昨天晚上对面楼早早的关了灯,刘紫荆少了一项夜间观察活动,又想起那几张拍了还未传到电脑的照片,悄悄起身锁了门。 照片不断在屏幕上放大,定格在t恤与双腿的交界,说来奇怪,拍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这里,但是现在,这样的夜晚,他却满脑子都是关于这里的幻想。 盯着照片的腿间,他一只手握着性器上下撸动,高潮来临之际,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那天下午,时间定格,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女孩面前,掐着她的大腿把她操醒。 精水洒在屏幕上,洒在那女孩的腿上。 刘紫荆看着斑驳的屏幕,突然意识到他不是沉粼,远远的喜欢太过轻巧无趣,他必须尽快,让她也喜欢上自己。 所以这次他选择扶着车跟在笑闹着的两人后面,将她拉进他的世界。 蛋糕裙下 分不清是失望还是侥幸,最后一间教室空空荡荡。 孟初阖上门,脚步一步一顿。她的头耷拉下来,整个人直直的向最近的沙发倒去,像退却的潮水消亡在沙滩上。女战士剑未出鞘,就铩羽而归,她第一次觉得人海茫茫,想要认识一个人还是很困难的。平日在学校,她只要制造几次肢体接触,或羞涩或爽朗地笑一笑,没有男生不会中招。喜欢她的人她凭眼神就能看出来,不喜欢她的多看几眼也就喜欢上了,说到底,她很清楚自己这张面皮的魔力。 可是要是连看对眼的机会都没有呢。 孟初沉浸在自己无言的挫败里。 刘紫荆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岔开的双腿。 小姑娘仰面躺在沙发上,一只腿架着沙发靠背,一只腿垂在地上,蓬蓬的蛋糕裙卷在腹间,被棉质底裤包裹的阴部整个地鼓出来,中间还有些许水渍,手臂高抬交叉在头顶,上下都好像被一双大手束缚住。脸上的表情如梦似幻,就像高潮来临之际的瞬间失神。昨晚的幻象和眼前视网膜上停留的风景重合,刘紫荆也忘了避嫌,仍旧直勾勾地看着。 那厢孟初却如惊弓之鸟,手忙脚乱地敛裙坐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只要淑女装的够快,刚刚那个叉腿大汉就不是我,她自我嘲解。 她还在尴尬着,没注意刘紫荆已经向她走来,弯腰拾起她脚边,从一开始就随意扔在木质地板上的帆布包,递给她。 孟初顺着拿包的那只手往上看,看到了他的眼睛。 这种眼神她太熟悉了。温柔的眼睛里加上了一点点侵略性,一点点势在必得,一点点柔情蜜意,黏在人身上,注视着她。 这种被她定义为“喜欢”的眼神为什么会出现在刘紫荆脸上? 就算心里有天大的疑惑,孟初整个人也瞬间舒展下来,她坐的更加随意,嘴角弯出最擅长的弧度。她感到这场游戏,主动权还是回到了自己的手上,随即做好了战斗准备。 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不是随便说说。 孟初的手伸向帆布包的提手,却顺势指尖下滑,俩个人各自攥着提手的一头,指尖相隔不过几厘米,都不情愿先放手。房间的气氛开始黏腻起来,火花四溅。 刘紫荆从进门开始就觉得自己走入了一场梦境。要不然,他的小姑娘,何故会用这种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接包的动作也做的情深意长。他突然领悟到了沉粼说的那句“我今天真的恋爱了”并不是夸张,这个女孩子年龄虽小,但有她在的地方就是有恋爱的氛围,一点即燃。 就在这时,唐仕羽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叫着“姐姐”。 互相揣度着应该透露几分了解才不算唐突的俩人总算找到了突破口。 “唐仕羽是你弟弟?” 刘紫荆问。 “嗯,你认识他吗?” 孟初决定装傻。 “我们应该顺路,我和他住一小区。” 刘紫荆装作思索的样子。 “那,一起走?” 孟初心花怒放。 “好啊。” 未归人 时钟转过12点,孟初发觉睡眠松开了牵着她的手,正任凭她走失在黑夜里。 她失眠了。 她不住地想着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推着自行车走在身侧的刘紫荆。他的手臂时不时触碰到她的,明明是夏天,却一点也没有粘腻的感觉,他本来是个大高个,每每却都低头轻笑着跟她说话。一路上,他把握着节奏,叽叽喳喳说话的是她,现在感觉仿佛被偷了户口本的也是她。 离别前的最后一句是:“明天见。” 睡在“明天”的第一个小时里,孟初想不出来明天他们将会怎样相遇。 空调运转的声音呜呜作响,孟初听见自己房间门把手轻轻拧动的声音。小姨睡前会来看看,这是她知道的,因而孟初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没成想,来人直接扑过来,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一点也不介意吵醒她的样子——况且,还关着灯。 唐仕羽把头枕在姐姐软软的胸脯上,双手隔着被子环抱住细腰,腿岔开把姐姐的双腿禁锢在自己的腿间,才觉得失落的情绪有了些许缓解——至少,姐姐还在,他这样想。 如同一头受伤的小狮子,唐仕羽的声音低低沉沉模糊不清,对孟初说:“我妈今晚又没有回家。” 小姨几年前离婚,唐仕羽判给了前姨父,孟初的爸爸也因为工作原因搬了家。自此,俩人虽然逢年过节都能聚聚,但整日整日腻在一起,一起去上学的日子确实一去不复返了。孟初此时回头看,头一次看到了命运的岔路是如何安排,又如何将人离散。 小姨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又离婚这么些年,和谁过夜都不算过分吧。 想是这样想,孟初还是轻抚着唐仕羽短短的发,安慰他说:“说不定是加班太晚了回不来,你别多想。” 见他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孟初接着说:“你愿意看你妈妈一直一个人? 她也很辛苦呀。” 唐仕羽从被子里闷出一句:“她还有我。” “儿子和老公毕竟不一样呀。” 孟初还想继续说点什么,却被突然翻上脸的被子蒙住了头,刚刚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唐仕羽发梢的双手也被一只大手钳住,举过了头顶。唐仕羽鼻间呼出的热气隔着吊带喷在她的乳房上,下一秒,乳头就感觉到了属于唐仕羽牙齿的研磨。她尝试用腿顶踢,却从腿根就被唐仕羽死死地压着。唐仕羽的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游走,从腰到臀,从大腿根部向下,一直到膝盖,再向上时就伸到了睡衣之下,将孟初的棉质底裤下拉。 孟初真的被吓到了。唐仕羽的气息越来越重,喷薄在她的胸上,舌尖已经将胸乳从吊带里勾出来,放肆舔吸着,时不时也用狠劲啃咬,底裤已经被扯到了膝盖。唐仕羽的手先是盖住了她整个阴部,手指卡在滑腻腻的肉缝间来回磨蹭,后来又试探性地伸进了一根手指。 蒙头的被子突然被拿了下来,孟初终于能够通畅呼吸,紧接着,她的嘴里就被塞上了刚刚在她体内肆虐的那根手指,粘质的液体咸咸的,带着情欲的味道散在她嘴里。唐仕羽的舌从脖子向上一直舔,扫过她的眼睫。 他的声音闷闷的,不住地叫“姐姐”。 “——停下。” “唐仕羽,我说,停。” 孟初从牙缝里费力挤出的几个字淹没在了又一波舔吻攻势里。对她而言,不算家里的擦边球,这是她第一次面对男性力量真刀真枪的侵略,要么做俘虏,要么做逃兵。直到叁声干脆利落的耳光响起来,孟初才发觉自己走了第叁条道路,并且下了狠手。耳光扇的一下比一下重,最后一下,身上的男人才没了动作,从她身上爬起来,轰然倒地。 她不知道唐仕羽怎么了,只感觉他俩又走在了人生的岔道口上,不同的是,这次必将离散。她打开灯,看见唐仕羽流着泪红红的脸和乱糟糟的自己,一句狠话也说不出来。她只是暗自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要收拾东西回家,事情一旦发生,就不能装作没有发生过,况且这样过火。 至于“明天见”的约定,就……算了吧。 唐仕羽躺在地板上,用手臂挡住眼睛,哥了好一会儿,才试探性地说:“姐,我不想再当你弟弟了。” 孟初坐在床沿,刚刚张牙舞爪的勇气一而衰,再而竭。如果躺在脚下的是个纯粹想要发泄兽欲的成年人,抑或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都好解决的多。可是唐仕羽,他什么都了解了,但又什么都知道的没有那么清楚。 唐仕羽的声音在脑海里缠绕,途经清晨的小金字塔、昏沉午后的怀抱,以及手指被咬住的那一阵酥麻。恍然过后,孟初顿觉自己面目可憎。躺在地板上的那个却非常坦然。脸上只有显而易见的伤心,好像这样做的对错从来不是需要考虑的事情。 孟初看着有点气。 所以又踢了一脚。 从叁个耳光僵持到现在,这一脚是孟初唯一的回应。 唐仕羽在她收回之前抓住了她的脚踝,贴在自己胸口上,如获珍宝。原本仰躺的身体也慢慢蜷缩起来,将孟初的脚团团包住,好像婴儿在母亲的子宫中,仰仗着唯一的脐带。 真真是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早,给小姨发了一条要回家的消息,孟初就打算走了。 唐仕羽起的比她早,孟初带着行李箱走到门口的时候,唐仕羽就坐在换鞋凳上等着她,站起来时像一堵墙,将孟初圈在玄关的狭小区域内。“别闹”,孟初小声说,低头回避那直勾勾的,毫不掩饰的眼神。 唐仕羽欺身向前压,一直将孟初逼到墙角,正打算吻上去,房门却在这时开了。 小姨从进门开始就拿着包砸唐仕羽,一直将他打到了主卧,关起门还能听见小姨的骂声。 “你姐姐才来几天啊!” “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让着你姐!” “你说,怎么欺负你姐的。” “她今天要是走了你也别呆这儿了!” 孟初在门外听着,想起妈妈无意中提到的,小姨打唐仕羽,到现在还打屁股。 打到一半,骂声骤停,半晌都没动静。 主卧的门骤然打开,小姨打着电话走出来,房间里的唐仕羽蜷缩在床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站在玄关,孟初听见小姨用刻意甜美起来的声音轻声说, “——欸~” “林医生吗” “您今天有排手术吗” “没什么大事” “就是我儿子喔~” “可能要拜托您找个好一点的医生给他割包皮啦。” 孟初想笑又不敢当着唐仕羽的面笑,忍着忍着,爆发出了一声猪叫。 小姨听见了,回头一笑,捂着手机对她说:“他让你不开心,我让他挨刀子。” “不走了哈,在这里继续陪小姨玩!” 银河系搭车漫游指南 等到唐仕羽被他妈妈拉去医院做检查了,孟初才发现房子里有多安静。平常唐仕羽坐在客厅打游戏,有时候会叫她一起玩;睡完午觉突然想喝可乐,他也撺掇她一起下楼买,晚上暑热散去,还会溜达到公园广场打桌球。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是他拉着她干的,她并没有那么想做那些事情,但是没有他,日子又突然变长了,干什么都只是一阵子,做完了就又陷入寂静里。 至于对面那位,要不要去找他呢?说不定“明天见”只是随口一说,他们也只是顺路一起回家而已,根本没有约定什么。孟初有点懊恼,她觉得自己昨天太不会讲话了,一点也不像她,对谁都是。 正钻着牛角尖,门铃声响起来,孟初透过猫眼,看见了倚着扶梯等她开门的刘紫荆。 孟初刚睡过午觉,还穿着睡衣,只把门开了窄窄一道缝,脑袋探出去明知故问:“有事吗?” 刘紫荆身体仍倚着扶梯,只是头稍稍歪过来,笑着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孟初被扑面而来的灿烂微笑击中心灵,撂下一句“给我30秒”就关了门就往卧室跑,火急火燎地拿了一件小姨房间里的衬衫扣上,把胸前袒露着的丝绸吊带遮住,就坦坦荡荡地去开门。 门一开,入眼是一双脆生生的长腿。 再往上,粉色的丝质裙摆遮住了大腿中段,上身又被宽大的男式衬衣罩住,露在外面的除了腿,就只有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圆睁着眼看着自己。 孟初显得愈加小了。 刘紫荆也反省过自己是不是恋童癖。 孟初说是唐仕羽的姐姐,也不过只比他大一岁。无论怎样算,她都还属于常规定义里的、不满14岁的,“萝莉”,更准确地说,会判刑的年龄。 但这一怀疑很快就被推翻了。 昨天他们俩短暂地接触了一会儿,刘紫荆在那时发觉小女孩的天真无邪不是吸引他的特质。孟初本人显示出的、若有若无的、不管不顾的、吹枯拉朽的性魅力,才让他暗里着迷。 无论如何,他确实是想操面前这个幼女。 想扒掉她身上的衬衣,脱下她的睡裙,从额头吻到脚尖。想让她穿上自己的内裤和衬衫,再隔着衣角揉捻她的小豆豆,想把肉棒塞在她的嘴里,感受口腔包裹的温暖。 他的这份喜欢,到底是喜欢多一点,还是欲望多一点,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很多年以后,刘紫荆才明白,感情里,欲望也珍贵。纵使见过了无数优秀的,独立的,或许还能称得上性感的女人,那一点点的汹涌而来的欲望,他却再也没能投放到另一个女人,抑或是小女孩的身上。 当然,现在的他还太年轻,以为这种情动还会发生很多次。 面前的小女孩,不占有也没关系。 但他克制不住自己去走近她,了解她,挤进她的生命里。 “你有5分钟时间换好衣服,跟我出去,玩。” 停留在入门处的玄关,他发号施令。 “去哪里?”孟初有点反应不过来。 “郊外。” “……?” “带你去看海。”他的语调上扬,像夏天的风, “...好” “就我们俩吗?”孟初补充说。 “就我俩。” 刘紫荆的声音清脆。 即使孟初是第一次来C市,常识也告诉她,这儿不可能有海,但她还是慎重其事地选了一条嫩黄色连衣裙和米色的渔夫帽,就像要去海边捡贝壳该穿的那样。 孟初有晕车的习惯,在路边搭上班车后,她打算一路睡过去。 车开了一小段,刘紫荆的手从旁座伸过来,穿过她脸颊的碎发,轻轻地给她戴上了一只耳机。或许她这辈子也忘不了,在那辆开往城市边缘的班车上,睡意昏沉中听到《Norwegian wood》和《Across the Universe》时的感觉。既迷幻又怅然,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像她和刘紫荆的关系,情绪在疯长,语调却轻柔。 孟初睡着了,脑袋不受控制,一下一下磕在窗玻璃上。 磕到第叁下,身旁的男生实在有些心疼,手动把她脑袋扶正,让她的头能靠在座椅上。这一扶,倒是不磕窗了,只是下一次调整姿势,她的头直直地向着刘紫荆的肩头落下。 孟初在他肩头睡熟了。 她的头发毛绒绒,扫得脖子痒痒的,那种痒仿佛钻进了刘紫荆的心里,在他心房刮蹭碰瓷,他快投降了。 这辆车永远都不要停就好了。 当孟初醒转,发现自己枕着刘紫荆的肩的时候,说实话,她有点窃喜。 曾经对面不相识的人,现在一抬头就可以触碰到。 哦不,已经触碰到了。 他好可爱,鼻子翘翘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幸福的人吗? 下车了,她才发现这儿是个很大的水库,水泛着蓝,倒真的和海边有些像。车站旁是本地大学的附属校区,刘紫荆熟门熟路地去借了双人座带篷自行车,就沿着环水的自行车道骑行起来。 自行车是双人踏板,出力的基本都是刘紫荆。 至于孟初,风光水色,美不胜收,只是懒懒地望着这片水,就很舒服了。 自行车最后停在了一棵大榕树下。 孟初被大男孩拉着,俩人一起滚到榕树下的矮草里。并没有更多的身体接触,抑或是那一瞬间孟初以为会有的亲吻,刘紫荆只是枕着手臂,隔着树叶的缝隙望着天。 “我小时候很喜欢这里。”孟初听见他讲。 “我爸爸和朋友来这边钓鱼,我就一个人呆在这里。爬树,看蚂蚁、听蝉鸣。” “我可以自己这样玩一下午。” 孟初的小时候,基本上都和唐仕羽呆在一起,干什么都是双份。她想起今天唐仕羽去医院后她感到的虚空和寂静,一时有点语塞。 刘紫荆的指尖越过丛草,轻轻触碰了她的指尖。 手一牵,刘紫荆就翻身压上来,看着她的眼睛问:“初初,我可以吻你的额头吗。” 孟初笑着答,“好”。 刘紫荆的俊脸压下来,长驱直入,吻上了孟初的唇。 高锰酸钾溶液 唐仕羽做完手术由妈妈掺扶着回家时,孟初并不在。 她走了?唐仕羽心里打鼓。 这个女人有时候真的没有心肝,她明明知道自己去医院是要做手术的。 叉着腿多走了几步,看见房间里安放着的行李箱,唐仕羽才稍稍放下心来,刚刚的苦涩有了底气之后,瞬间转化为了怒火。 他是因为她才被打的! 他也是因为她才被发现要割包皮的! 他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是一回事,她不去医院等着也不在家等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还能去哪里? 没有他,C市她孟初一个人玩得转吗?玩得开心吗? 真的是天大的委屈了,唐仕羽下腹隐隐作痛,想把这个家给砸了。 当晚,孟初和刘紫荆在唐仕羽家楼下道别。 自从那个说是吻在额头,实际上却夺走了她臆想中的初吻的吻后,孟初就总觉得不自在,总觉得下一秒干柴烈火就要烧起来。 可她只是一根小木柴啊! 在楼道的狭小区域内,手心的温度让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烫。她又听见刘紫荆轻笑着问她,“我可以吻你的额头吗?”这次孟初扬起脸,闭上眼,唇瓣微张,隐隐约约地期待,实实在在地羞惭。 那个吻却真的轻轻落在了额头上,耳边是男生爽朗的笑声。 孟初睁开眼睛,双臂搂住了他还未离开的脖颈,手一收,就在那张俊脸上胡乱地亲。等他的唇也开始找寻她的,孟初才心满意足又坏心眼地松开手,退后几步,一蹦一跳的上楼去了。 刘紫荆抬头望着,只觉得孟初裙摆荡出的弧度很好看。 叁天过去,孟初和刘紫荆都没再见面,因为唐仕羽。 小姨平常要上班,而唐仕羽这几天需要卧床休息,照顾他的任务当然就落在了孟初这个姐姐的身上。可唐仕羽对她非但不感谢,反而颐指气使,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大公鸡。 孟初只当他自尊心有些受挫,加上又知道确实是很疼,就没说什么,想着等他好了秋后算账。 其实那天知道他要做手术,孟初就上网查了查。当看见医生说“长期包披的阴茎头,神经末梢很敏感,一旦裸露,很易勃起”时,她拎着包想走了。但继续看,发现还有一句,“术后由于阴茎勃起会造成短时间的疼痛,医生会开一些防止勃起的药,来避免性刺激”,拎包的手又放下了。 最后一句,“建议一个月后再有性生活”让她彻底安心。 可是,现在是怎么回事? 孟初调着紫色的高锰酸钾溶液,觉得人生如梦。 她孟初第一次直面发育成熟的男性器官,竟然是在这种场合。 接医生电话的时候孟初还有点恍惚,挂了之后医生那句话不住地在她脑海中回荡:“唐仕羽术后有些发炎,患处需要每天用高锰酸钾溶液浸泡10多分钟。” 患处在哪? 谁给他泡? 听懂了,孟初顿觉地暗天昏。 孟初拿着盛满了高锰酸钾溶液的杯子,鼓起勇气了走进唐仕羽的房间,但是站在床头,她半天都讲不出医生跟她说的那句话。 唐仕羽依旧是用不耐烦的神情告诉她,有屁快放。 “医生说你术后有点发炎,要每天用这个泡10分钟” 孟初指了指手里的杯子。 “怎么泡?”唐仕羽问。 “就,你先坐到床沿上来。”孟初扶着唐仕羽,带着他一点一点挪到了床沿。接下来,孟初深吸一口气,伸手就去撩唐仕羽的身下的睡袍。 因为伤处未愈和敏感,他这几天都只穿了睡袍。 唐仕羽好像刚刚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连忙用手护着下体,屁股也跟着后面挪。 “那你自己来!” 孟初的心理建设好不容易成功了,他竟然还扭扭捏捏,到底谁吃亏比较大啊!搞清楚好不好!孟初在心里呐喊。 唐仕羽瞟了她一眼,像是抱怨,又带点仇怨。他一手拿着杯子,一手在睡袍下动作,孟初看不到睡袍里面,只能看到他扶着玻璃杯的手不住的抖。 药水泡着,应该是很疼的。 孟初看不过去,原地干嚎了一声,就一屁股在唐仕羽面前的地板上坐下,小手一挥将他的睡袍拨开,一只手托着杯底,一只手按着唐仕羽的小兄弟下压。 脸上再镇静,指尖接触到那片皮肤的时候,心里也不可能不波涛汹涌。 她孟初今天不仅看见了男性性器,还他妈用手摸到了,还他妈是自己弟弟的,还他妈是曾经想强奸自己弟弟的。 而且指尖下的这个东西,真的很大。 浸没在紫色的液体里,好似象鼻喝水。 孟初只想上阳台学土拨鼠,啊——啊——啊地尖叫来缓解这种荒唐感。 从唐仕羽的视角,姐姐好像在给自己口交。 通红的脸颊和耳朵,贝齿轻咬的嘴唇,还有光滑的后颈。 孟初指尖的触感从绵软变的梆梆硬,下压的力度也要变大才能止住翘起的趋势,而且它,变粗了不止一点点。 唐仕羽好像经受了很大的痛苦,不管是从表情还是从齿缝里泄露的闷哼来判断。 孟初回忆了一下自己在网上查到的内容,敏感、勃起、性刺激几个词在她脑海里放幻灯片,又恍惚了一阵,孟初才猛地把装满高锰酸钾溶液的杯子递给唐仕羽,风一般地离开了房间。 “医生说要泡满10分钟…”唐仕羽听见门外的姐姐小声说。 消防通道 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虚掩着门,平常没有谁去推开它,孟初和刘紫荆每晚在这里缠绵幽会,至今还没有被人发现过。 能够以这样的方式见面还是他争取之后的结果。 那天一起出去之后,孟初和唐仕羽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小区昏黄的日落当中,她不再傍晚出来散步了,也不再出现在对面的阳台。 刘紫荆以为孟初是故意躲着他,或许她已经回家了,但是每晚对面楼的灯还是会亮起,一个穿着睡裙的剪影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就是她啊。 第叁天的傍晚,刘紫荆按捺不住,去敲了敲藏着孟初的那扇门。 他并没有失去什么,只是唐仕羽做完手术需要人照顾,孟初这几天比较忙而已。忙归忙,孟初还是偷偷溜出来,和他在消防通道冰冰凉的台阶上坐一会儿。 刚开始真的只是聊天而已,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吻上了。 之后的几个相似的黄昏,他每天都来找她。 孟初此刻正坐在刘紫荆的大腿上,而刘紫荆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握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摩挲着她裸露的双腿。 孟初很喜欢这样的身体接触,主动勾着刘紫荆的脖颈,在他耳边轻轻细细地说话。刘紫荆的手总不老实,第一次她制止,按着他的手不准动,象征性地拒绝,之后吻的动情,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们出来一个半小时,可能一小时的时间都在接吻。 孟初趴在刘紫荆肩头,绕过他的黑发看了看表,当即从他身上跳下来,轻轻快快地说:“我要回去给唐仕羽上药啦。” 刘紫荆还是意犹未尽的样子,站起身来,又把孟初拉到楼梯扶手的折角,抱着她坐在上面,小鸡啄米似的亲起来。黏黏糊糊好一会儿,刘紫荆才放过她,捧着她的腰调笑着问,“你弟弟伤到哪里了?怎么还要你给他上药呢。” “还天天都上。”他补充说。 孟初心里响起了警报。自从那天遵医嘱给唐仕羽泡了高锰酸钾溶液后,唐仕羽对她渐渐正常了起来,除了泡药水的时候唐仕羽喜欢抓着她头发,有点疼外,一切顺利。 但是现在刘紫荆问起来,孟初还是觉得有点说不出口。 见孟初支支吾吾的又想用一个吻来搪塞,刘紫荆把放在她腰间的手收回来,也不把她从楼梯扶手上抱下来,只是直视她的眼睛,轻声道:“初初,说。” 这种逼问的气场让孟初身体后仰,一下子从扶手上滑了下来,没等刘紫荆来扶,她就顺势走到了门口,握着消防通道出口的门把手,打算说完这句话赶紧逃掉。 她努力让自己的音调听起来和平常无异,就好像弟弟只是普通的被车撞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而已,“唐仕羽就是,刚割了包皮啦。” 不幸的是,没逃成。 话音刚落,孟初就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脖,被刘紫荆拎回去,重新像一只小鹌鹑似的处于他的怀抱下。更让孟初感到心颤的是,她的一只手被刘紫荆握着,来到了他的胯下。 “割包皮?”刘紫荆问的很缓慢,就像在努力消化这几天她的忙碌和上药这回事一样。 “唐仕羽还真是小孩子。”刘紫荆不屑的笑道,一边说,一边带领着孟初的手伸进他的篮球短裤里。 “你给他上药?怎么上?”?刘紫荆问着,握着孟初的手,带着她的指尖合拢,握住他的性器。 孟初手下的肉棒硬的不像话。她每次坐在刘紫荆腿上,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它的硬度和热度,更别说动情的时候刘紫荆还喜欢顶弄她。 只是一直都没有捅破。 现在刘紫荆带领着她的手来到了顶端,像黑云压阵,刘紫荆一边用她的手指摩挲着光滑水润的龟头,一边问孟初:“是不是用棉签蘸着药水,这样涂?” 刘紫荆还带着她手掌向下,在棒身上下滑动,问她,“你的另一只手,是不是就这样抓住你弟弟的鸡巴,握着给他撸?” 孟初臊红了脸,连眼眶都红红的。 刘紫荆的心情仍然没有转好,捉着孟初的手用着气力,压抑着自己接着问:“初初,你是只看见了,还是碰过了?” 孟初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但是她已经说了,“就碰到了一点点,没有很多。” 刘紫荆发出了一声轻笑。 接着,孟初感觉自己离开了他的怀抱,肩膀被按着往下压,她跪在了男人面前,手仍被按在他的肉棒上。 眼前的性器生机勃勃,晶晶亮亮。 “初初,含住。”孟初听见刘紫荆的命令。 在她发愣的瞬间,刘紫荆握着矿泉水瓶般大小粗细的肉棒在她脸颊上拍打,龟头上溢出的液体涂满了她的眼帘和唇瓣,最终挤进她温暖的口腔。 是什么 虽然孟初绯红的脸上显出又被迫又顺从的模样,好像一切都是刘紫荆的怒气步步紧逼的结果,但孟初自己知道,她开心极了,非常愿意就这样在刘紫荆面前跪下,抬起头,无知且慌乱。 大概一周了,她面对自己弟弟的小弟弟大概一周了。无论是手术后的疤痕还是缝线,无论是刚上手时的垂软还是她指尖久留后的硬翘,面对它的人一直是她,她刚开始的确是羞恼的,然而羞恼后生出的渴望让她更为羞恼。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唐仕羽没有那么疼了。 那东西上面的疤痕也渐渐的不那么明显,看起来,渐渐变成了可以行使职能的样子。健硕、挺拔,带有奇异的侵略性。 光是想象那样硬挺的东西可以轻易埋入她的身体,孟初的身下就已经溃不成军。 所以这几天她在这条消防通道里,吻的格外动情。 她渴望男人的这根东西,很久了。 当刘紫荆的肉棒带着高中生特有的青涩味道抵上孟初的唇,她几乎没有迟疑,就张开了唇齿,让它的味道统治自己的口腔,舌尖滑过上端一阵阵冒着透明液体的小孔,就像蛇吐着信子。刘紫荆只进来了龟头部分,孟初的唇瓣正好抵着头部与棒身的连接处,触感柔软的不可思议。 孟初等待着更深的进入,等待着喉间的异物感,等待着刘紫荆的手轻轻压住她的头,迫她无路可退,就像她曾经幻想过的那样。 可它却离开了,离开她的唇舌,在空气里上翘,又把精液一股股地喷上她的眼帘和额头。 是不是,有一点点快? 孟初抬起眼帘,一点也没在意精液正挂在她的睫毛上,往下滴。她看着刘紫荆绷紧的下颌,没让脸上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解,男人看见的,只是一张天真无邪的脸,上面糊满了纵横的体液。 实际上,孟初的手一附上来,刘紫荆就有了射意。都是手,为什么女孩子的手刺激感就那么强?明明自己解决的时候就… 更何况她张张合合的嘴,里面还有游走的舌尖挑逗刺激着。 能坚持叁秒都是他定力好了。 但是看见精斑遍布孟初的小脸,凌虐的快感甚至超过了刚刚疏解的欲望。 我,射在了,孟初的脸上。 光是这个事实就让他心花怒放,想昭告全世界这个女孩的归属。 孟初仍旧跪在他面前,让刘紫荆用衣角擦去她脸上已经慢慢变成胶质的精斑,等他擦好了,才攀附着他的臂膀起身,在他耳边说,“这次我真的要回去啦。” “不准再给唐仕羽上药了,听到没有?” 又是这样的不容拒绝的语气。孟初在心里叹气,不由得拿出一杆小秤,悄悄地衡量唐仕羽和刘紫荆俩人在心中的位置,唐仕羽是她生活里的自留地,而面前的小哥哥是她第一次渴望的。 她其实没有做任何选择,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唐仕羽是我弟弟呢。” “可我是你男朋友。” 刘紫荆皱着眉反驳。 “谁说你是我男朋友,我答应了吗?”孟初带着笑,捧着自家男友的脸,声线轻快。 “那我正式问你一遍,要不要当我女朋友?”没等她回答,刘紫荆又补充说,“别忘了我们刚刚干了什么。” 孟初回到家,关上门,才意识到今晚她把自己卖了。 现在她是刘紫荆的女朋友。 不过在此之前,她就已经是姐姐了。 所以药还是得上。 唐仕羽照旧坐在床沿,看着低着头,把他的性器往装满紫色液体的玻璃杯里按的孟初。只是这一次,他在姐姐的发间发现了一点点胶状的、白色的、他一时忘记了在哪见过的东西。他把那东西从她头发上摘下来,凑到姐姐眼前,疑惑地问:“这是什么,你在哪蹭到的?” 日全食 2008年8月1日,孟初第一次见到了日全食,其实那天还发生了很多新鲜事,但是孟初逐渐想不起来了,她的记忆里只有隔着墨镜抬头望见的昏黄的太阳,以及阳光穿越光年到达她眼中的环状光晕。 唐仕羽伤愈后第一次下楼,孟初第一次尝到精液的味道……都在这一天。当然,彼时的孟初对扑面而来的命运浑然不知,她正拼命怂恿着唐仕羽到城市广场去,陪她看那一分钟的天昏地暗。 唐仕羽躺了这么些天,身体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况且还有日全食可以看,他根本没想过拒绝。不过,姐姐放低姿态求他本身是件难得的事,不如多享受一会儿,于是他继续打着游戏,任由孟初在他身旁撒泼打滚,揉乱他的发。 孟初私下里疑心唐仕羽割了个包皮把运动细胞给割坏了,之前他都很愿意出门玩儿的,也爱凑这些热闹,但这次怎么劝都不管用。 不过日全食这样一辈子只有一次的事情,她是不会放过唐仕羽的。 唐仕羽虽然在打游戏,但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孟初气冲冲进房间的声音、摔门的声音、跺脚的声音……他一样也没漏掉。估摸着她衣服快换好了,唐仕羽丢掉游戏手柄从地毯上一跃而起,伸了个懒腰,走到阳台上随便收了件白T套上,就去玄关的小凳上叉开腿坐着等,边等边猜孟初今天会穿哪条裙子。 水红色带刺绣的那条?姐姐好久都没有穿过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很适合那样的宽领?显得锁骨很好看…总之她穿着刚刚好。 孟初打开房门,对唐仕羽的等待没有丝毫诧异,她走到玄关,一只手扶住唐仕羽的手臂保持平衡,抬脚换鞋。红丝绒的绑带鞋有点不好穿,孟初一只手搞不定,刚打算蹲下身,唐仕羽就已经蹲下,将绑带搭扣调整固定在挂钩里,然后向她讨要另一只脚。 果然是这条裙子。唐仕羽心想。 下楼之后,孟初和唐仕羽才发现原本空旷的小区已经坐满了戴着黑墨镜的,等待日全食的人。车也比往常要多,还没出小区,唐仕羽的眉就皱起来,不着痕迹地将自家姐姐挪到了人行道内侧。 也正是在人行道内侧,孟初感到自己的肩被人用力撞了一下,力道之大,让她差点跌入唐仕羽的怀中。撞她的那个人拍着篮球,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球衣,没有一点刚刚撞过人的觉悟,径直向前跑着,健硕的背影看起来嚣张又恶劣。 孟初气不过,在那个人身后喊出来:“你等等!你还没有给我道歉!” 那人猛地回过头来,好像突然意识到她在这里一样,抱着篮球,迎着夕阳,脸上是扩大的笑意。 孟初一下就认了出来。 这不是每天在楼下喊刘紫荆的那个,他的同学嘛。 想到刘紫荆还没把自己介绍给他的同学过,孟初突然有些担忧这大嗓门的第一印象,话说回来,如果今天唐仕羽真的不跟她出去,她说不定会被刘紫荆带去见他同学。 怎么这么巧呢。 那人走到她面前,孟初才发现他身板厚重,长得比刘紫荆还高那么一点点,再加上运动发带将头发向上束着,虽然笑容耀眼,近身竟然有些压迫感。她不由地抓紧了唐仕羽的手臂,低声说:“你刚刚撞到我了。” 唐仕羽的身体刚刚好转,不可以给他惹事。孟初这样想着,就想拽着唐仕羽从旁边离开。那人却笑着开口,好像也察觉了自己离得太近,后退了一步,微微弯下身直视孟初的眼睛问:“你想我怎样给你道歉?” 孟初心想惹不起惹不起,嘴上却说“没关系没关系”。那人抢过话头,转头假装张望了一下,眼神停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无不轻佻地说:“我请你们吃雪糕吧。” 孟初和唐仕羽交换了一下眼神,唐仕羽是拒绝的,但是孟初还是投身便利店门口的大冰柜,在里面捞了一根棒棒冰,递给唐仕羽。唐仕羽在这方面已经是一个熟练工种,他将那根棒棒冰掰成俩半,较长的半根拿给姐姐,自己吃另一半。 动作一气呵成,快到沉粼都没有和他俩聊天的时间。 这是沉粼第叁次,用肩膀撞这个女孩子的肩膀。前俩次生怕伤到她,力气都用的小,今天是真的忍不住一定要认识她,她也真的如他所愿叫住了他。 但是依然,没有认识。 只有在他俩走出便利店,已经隔着俩叁米的距离,沉粼才追问了她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 孟初回过头,一方面觉得这个人确实有些唐突,一方面吃人家的嘴软,还是说了。 “我叫贾西贝。” “贾雨村的贾,嗯。” 孟初前一秒还带着笑撒谎,下一秒就回过头瞪了一眼一脸问号看着她的弟弟,然后悄声让唐仕羽在前面跑起来,自己也跑着追,总算逃脱了那个男生眼神的辖域,一路跑到了城市广场。 坐在广场的长椅上,戴着墨镜望着天,等待日全食的时候,孟初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荒诞。 想象一下,这个星球上的一部分人,不分种族性别,都或坐或倚,将身体和眼睛暴露在阳光下,望着天,只因为在这一天、这一准确的几分钟,太阳会变得和平常不一样。或者说不上不一样,对太阳来说,只是在漫长的时间概念下的日常而已。 但是这是太阳,而人只有这一生。 孟初望着太阳,问身旁的唐仕羽,“唐唐,你觉得太阳离我们有多远呢。” “一个天文单位。” “不是问你地理啦。” “那是什么?”唐仕羽看着姐姐认真的侧脸问出来。他发觉她思绪游走时的情态特别动人,即使这时候,她的眼里根本没有他,好像心有千言,又好像一无所想。 月亮在这时候遮住了太阳,广场上好像来了一朵名为月的云,惊叫的喜悦声此起彼伏,唐仕羽看着光线在姐姐脸上明暗推移变化,直到完全消失。 太阳被完全遮住的瞬间,孟初感到了另一片云的来袭。唐仕羽在吻她,在广场的人潮里,在月亮的遮蔽下,吻她。 那么,就吻下去吧。 她一点都不想拒绝了。 至少在这几分钟里,她不拒绝。 唐仕羽不知道他们俩是怎样回家的,他单知道他们在广场的长椅接吻,然后手牵着手。 到家之后姐姐就进了浴室,他再进浴室的时候,一旁的架子上挂着孟初今天换下的水红色裙子。唐仕羽赤裸着身体,喘着粗气将裙子环抱,那裙子上还留有淡淡的香,是姐姐身体的味道,他将那味道环在了臂弯。 在他的动作下,裹在裙子底下的、属于姐姐的内衣,落到了唐仕羽的脚背上。 姐姐的内裤这样小,又这样紧。 他的手摸着蕾丝质地的外缘,把它捡起来,想象着属于女性皮肤的滑腻触感和他曾在迷乱的夜里亲手揉捏过的,属于姐姐的软肉。不由自主的,唐仕羽的指尖按在小小的棉质底裤的档部,终于将它拿到了鼻尖,深深浅浅地嗅。 另一只手在身下撸动。 虽然术后更容易受刺激勃起,他却鲜少会有射意。 现在,是真的想射。 射到姐姐的底裤上。 然而等那阵阵的白浊终于释放在小小的布料上,等到高潮的快感平息,唐仕羽看着那污浊的液体,突然想起前几天他从姐姐的头发上摘下来的东西。 唐仕羽的手微微颤抖着,或者说,整个人微微颤抖着,扔下怀抱的衣物就冲进了孟初的房间。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疯狂地跳着,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愤怒席卷了他,他意识到自己正孤身一人,冲向陌生的命运。 “孟初。” “你认不认识这个?” 光是唐仕羽全裸着拧开她的房门就已经够惊悚了,更别说他还叫着她的全名,她真的好久没从唐仕羽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了。 不过一切的一切,和唐仕羽手上的精液相比,都显得没有那么可怕。 那天他从头发里摘出一团白色胶质,问她是什么的时候,她心惊胆战,假装不知道搪塞过去了,她当时也奇怪唐仕羽为什么这么好糊弄,难道他一次都没有自己撸过吗?可是现在? 几乎是怒吼的,唐仕羽走到床沿,鸡巴在两条大腿之间毫不掩饰地甩着,又一次将手举到她面前,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孟初只觉得自己现在才是死到临头。 她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本质上有什么错,但是在唐仕羽面前,好像确实有错。 天呐。 孟初脑袋里一片空白,只余下感官能感受到的,男性肉体的正面暴击以及变声期男孩暴虐而又愤怒的声音。 一滴精液滴在了孟初的手上,明明早已没了温度,孟初却像被烟头烫到,指尖一颤。她觉得,她好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唐仕羽看见属于他的精液滴落,又看见姐姐盯着她手上的那一滴,问他,“这是什么?” 然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继而送入口中。 有一团烟花一样的东西,被浅粉色的舌尖点燃,在唐仕羽的脑海里炸开了。 沉沦 “有一点点苦。” 孟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指尖,发表了评论。 对于自己表弟精液味道的评论。 如果她还来得及思考,一口咬定不认识不清楚不明白,抑或是承认自己有了恋爱关系以及恋爱关系的进展,或许故事都会不太一样。可当她直面唐仕羽的怒气,意识到眼前的男孩子已经和刘紫荆一样,广袤的青春里无处不涌动着隐秘的渴望,渴望释放。她就再也不能当作一无所知,再也不能无动于衷。 毕竟,那也是她的渴望。 她只是做了一件自己一直想做但又拒绝承认的事情。 她只比唐仕羽小一岁而已,没有任何人能够要求她像个大人,保持理智。 接下来发生的事如她所愿。 唐仕羽的眼神终于变成了纯粹的淫邪,终于诉说了占有,终于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情感无罪释放。埋藏在唐仕羽体内的,对姐姐所有的在意与爱意,此刻都化成了滔天欲念,随着姐姐的舌尖一起吞咽。 他把布满精水的手指伸进了姐姐的嘴里,让姐姐的舌勾走指腹微微凝固的精斑,将自己的东西送到姐姐的喉咙深处。后来这动作变成了手指与舌的嬉戏。姐姐的舌尖有时从上到下完整地划过指腹,有时又卷成卷,将手指包裹吮吸。 他也几乎是一瞬间就想起每日傍晚将头低垂在他胯间的姐姐。 这个吮吸着他指头的姐姐。 唐仕羽已经射过一次的鸡巴在孟初的手指与舌尖碰触的时候抬头,在舌尖滑过手指时硬挺,在手指被吸吮时,决定发起进攻。 她的眼神带着他沉沦。 唐仕羽的性器不管不顾地替代了抽离出的手指,憧憬着温暖的口腔,渴望舌尖从上到下的划过,也渴望被舌尖卷起。而此刻如他所愿,姐姐的舌被粗长的性器牢牢压住,不复灵活,原本以为会得到的快慰还没有喟叹失去,就已经被另一种他从未体验的快感压倒。 术后的龟头更加敏感,在通向咽喉的时候,偶尔的吞咽动作带来的挤压既温柔又暴烈,唐仕羽忍不住前插又后退,不断体验那被挤压的灭顶的快乐,更别说棒身还被柔软的唇覆住,随着前后的动作撸动。 唐仕羽忍不住将手放在了姐姐的后脑,缓缓前按,直到她的鼻尖碰到自己毛茸茸的小腹。 他在姐姐喉咙的最深处释放。 射意袭来的时候,按住孟初后脑的手加大了力度,将姐姐的脸完全埋入了杂草当中。那张小脸在感受到第一股精水的时候还试图挣扎过,后来就停止了,只余下喘息。 细碎的喘息声和男子进门就能够听到的粗喘混在一起,天地无声。 孟初这才发现俩人身上都是细密的薄汗,唐仕羽的吻星星点点又铺天盖地,一点一点蚕食啃咬着她的脸,身体也压上来,大手从嘴唇一路来到了胸前。 如果敲门声没有那样急切地响起,如果一开始唐仕羽就这样把她压在身下,或许他俩早已灵肉不离。 也不用,在之后的日子里,再等那么的久。 这一天是2008年8月1日,百年中国等待迎接着属于她的奥运日全食,孟初和唐仕羽在月亮的掩护下亲吻,也在月亮的守护下探索对方。当时全中国都由衷地觉得日子会越来越好,生活会越来越幸福,一切都是敞亮的,与白天某一分钟的天昏地暗绝不相同。 也是在这一天的夜晚,最深最深的夜晚,C市市长与太太在家中被纪检部门带走。孟初的小姨,唐仕羽的妈妈在这个午夜卷款出逃,名下房产,尽数收归国有。 孟初还记得小姨当晚的样子。 那晚,她听到敲门声后就把赤裸着的唐仕羽从身上推了下去,开门后小姨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一点也没注意到她身上的凌乱,还语速极快地告诉她说今晚临时要出一趟差。 唐仕羽在她去开门的间隙穿好了衣服,转而就被小姨拉进房间,关上房门,事无巨细地交托嘱咐。 唐仕羽那时还不知道妈妈离开的期限,满心以为只是一场突然的出差,一次别无二致的训话。 谁又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基层公务员是何时成了市长的情人,又是怎样一天之内拿到了所有的款项,然后狠心远走。 小姨在午夜离开。 唐仕羽的爸爸在楼下等着,带走了唐仕羽。 孟初的爸爸也匆匆赶来,接走了孟初。 孟初没来得及看完阳台吊椅上散落的书,没来得及与对面楼的高中生哥哥好好恋爱,没来得及告诉唐仕羽她愿意,没来得及与小姨好好告别,一切就都结束了。 孟初的夏天戛然而止。 当时当地,孟初和唐仕羽一样,对整件事知之甚少。她单知道一个人的离开,又一个人的离开,以及她自己的离开。之后的某一天,她偷偷跑回小姨的住处,发现门上交叉的政府封条后才意识到,那一个个慵懒的午后,已经消失了。 她的爱情结束了。 —————————————— 下一章开启校园篇o(* ̄▽ ̄*)ブ 她的名字叫红 剩下的半个暑假,孟初就像一条被翻来覆去煎炸的咸鱼,辗转于W市顶尖的高中老师办的一对一补习班。虽然暑假过完才是初叁,但是父亲给她的要求是开学时达到高一下学期学生的同等学力,学习方面向来是没得商量的,她也不反抗,毕竟学习对她来说是最不需要反抗的事情了。 埋头于叁角函数和英语单词,补习班与睡眠的间隙,孟初也会想起之前在唐仕羽家的悠游岁月,不过那些怀想就像青石板上泛着的光,带着沉甸甸湿淋淋的雨意,让她觉得那一个个开着空调的闷热午后只是时间带来的错觉,实际上是大雨滂沱,是电闪雷鸣。 开学前一天孟初才知道,因为父亲工作调度的原因,她得换个学校读初叁。她倒是无所谓,只是当天晚上挑开学要穿的衣服时扔掉了之前的校服,选了这个夏天最喜欢的一条连衣裙作为“战袍”。 学校换的多了,孟初很明白一个插班生将会有什么待遇,想到又要应付一遍各怀心思的女孩子和自我感觉良好的男生们,她就产生不了任何向往,一副好皮囊有时候是很好的伪装,至少宣告了她并不好欺负。 在新学校的升旗仪式暨开学典礼上,孟初才稍稍意识到昨晚拿错了什么主意。 主席台上的中年男人有着典型的上位者的腔调,话筒里清嗓子的声音都展现着官威,孟初一向对领导发言兴趣寥寥,可是她这次听得很清楚,校长在台上说,让各班班长清点未穿校服的学生名单。 她没穿欸。 名单交上去,每个班惯常犯事惹祸的学生都在上面,但是人数和主席台下的混乱状况却丝毫不匹配,有几个陌生面孔很是打眼。教导主任不太满意,又让各班班长站出来,到下一班去清点其他班上的情况,再报上来。 孟初是叁班唯一一个没穿校服的人,她自觉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等着二班班长来统计她。 二班班长是个挺清秀的男孩子,拿着纸笔,一脸的公事公办,问她的语气也淡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孟初。” 见他只写了一字就停笔,孟初又补充道:“如梦初醒的初。” 往纸上瞧的瞬间,孟初看到了他的胸牌。 李俊竹。 名字的第二个字很符合他的样貌,孟初心想。 这么说吧,如果班级学习氛围可以用穿校服的人数比例来衡量,那二班叁班就一直是绝对满分,而七班则一直是零蛋。 七班七班,受益于某一个糊涂的教务老师,百分之七十都是男生。这些男生一个比一个调皮叛逆,但他们对外非常一致,统一战线奉行到底,校服这种东西,当然是全班男生一起不穿的。 所以当教导主任要求名单上的同学自觉上台,七班的架势好像是要去打群架。 真的不带怕的。 孟初从最后一排走过去,也是最后一个上台的人。她原本想站在后排角落,没想到七班乌泱泱的一群人硬是给她让出了中间位置,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不无嚣张地以一袭红裙,站在了打群架团体的正中间。 “让出了中间位置”这个说法,沉清越是不同意的。 沉清越只记得那天早上他上早自习上得昏昏沉沉,前一天晚上又为了赶暑假作业赶到了凌晨四点,天知道他有多想这个破会赶紧结束,能早点回班去补个觉。可老秃驴偏偏不依不饶,就因为一件校服恨不得把全班人都拉上来批斗,他上台的时候想打人的心都是真的有。 可是站在中间是无意识的,他只是太困了。 好像一桶冰水临头浇下,沉清越看见一个漂亮姑娘向他走过来,画面很奇异,平常损他的兄弟们一个个的都给这个姑娘让出半只脚的距离,天地间只有她那一抹红,施施然走到他面前。 沉清越可能是睡的太少了,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关于婚礼的梦。他站在红毯的尽头,兄弟们在身边憋着笑祝福,而老婆一身红嫁衣,即将宣誓入怀。 虽然他当时脑子不太清醒,可是说真的,他连儿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孟初甫一站定就平视着操场,并不知道身旁站立的男孩子在脑内和她过完了一生,她的注意力都被阴阳怪气的教导主任占据了。拖着上扬的尾音,教导主任正打量着问她:“这位同学是不是很骄傲啊?还站男生中间,学校可不是你的秀场。” 孟初也是真的烦了,新的学校和新的班级并没有带来什么新鲜感,有的只是更加毒辣的阳光和更加呱噪的教导主任。 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孟初望向教导主任,一脸替你尴尬的样子说:“不好意思啊老师,我是转学生,今天第一天来,还没领校服。” 整个不守规矩群体的第一声笑声在离她最近的右手边爆发,孟初微微侧首,看见身旁的男生低头憋不住笑,唇角勾起的样子,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有这么好笑吗? 无论如何,九年叁班转来了一个漂亮姑娘的消息扩散到了全校,情场高手们蠢蠢欲动,速度快的已经趁散会的几分钟去小卖部买了学校卖的最贵的饮料,并在孟初回到座位之前就摆上了她的桌子。 孟初回班后第一时间举起桌上不属于她的东西,问那些看起来陌生极了的脸,“谁送的?” 无人应答。 确定了不是本班的,孟初也就不再掩饰,直接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之后的几天饮料送的寥寥,传言说她很难追。 情书还是有的。 看情书是孟初每晚回家的保留节目。她早已习惯了没来由的,旁人对这张脸的喜爱,但她又清楚明白,这些纸上述说的所谓的爱情撑不过叁天就会消失,情深意切的词藻说不定是从哪本书抄出来的,也说不定是哪位女孩的代笔。 但她还是很喜欢看,被人喜欢本来就应该是件开心的事。 孟初抽出包装最精美的那一封,盘腿坐在床边,读起来。 呃,今天的这位同学应该不怎么爱学习。 “你让懵懂的我第一次感觉到了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 “懵”字写错了。 “让我懂得,什么叫做……” 叫作什么呢?孟初找遍了薄薄的纸面,终于发现了紧跟在做字后面的,用“一帆风顺”四个字拼合起来的,花体的“爱”字。 所以说是,我让他懂得,什么叫做爱? 做爱和一帆风顺有半分钱的关系吗? 落款是故作潦草的签名,辨认了半天,终于认出了一个沉字,其它的字孟初决定放弃。 信纸是丢开了,但是“做爱”这俩个字仍在孟初的脑海里盘旋,一面觉得傻的可笑,一面让她想起了某些触觉。 是做爱啊。 唐仕羽是那么喜欢舔她的脸,像一只大型犬。 还有他的手指。 孟初就着头顶的灯光看自己的手指,然后慢慢拿下来,放进了嘴里,一直伸到喉咙深处。 一点也不舒服。 但为什么含着他的,会那样欢喜。 孟初想着,就把刚刚在深喉停留过的手指拿出,向下探入了自己的甬道。想象着唐仕羽将她压在身下的样子,性器翘起的样子,敲门声响起之前他顶弄着,找不到穴口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 孟初用俩根手指撑开花瓣,轻身对着房间里并不存在的那个人说:“插这里。”接着重重地一掐,在下身急剧的收缩中,到达了高潮。 与其说是得到了满足,不如说是饮鸩止渴。 这不够,一点也不够。 她渴望的…她得不到。 孟初在灯光下看着粘在手上晶亮的体液,苦笑一声,还是熄了灯。 眼见自己越陷越深,她却还想继续下去。 一起在泥潭打滚又有什么不可以。 等你下课 开学叁周后,除了沉姓同学的情书依然每天晚自习前准时送达,其他人的都如孟初所料,消失无踪。 其实孟初隐隐约约有感觉到这个人不知道怎么写情书。 开始的几天都是些陈词滥调,一见钟情的爱意,求而不得的困恼;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一张纸写满了日常琐事,越写越长。比如沉同学怎样在化学课上点燃了金属铝,惹得老师让他在走廊罚站;又比如沉同学怎样被手黑的同学在球场上冲撞,摔坏了又一副眼镜。孟初承认沉同学的日子过得确实多姿多彩,每天都傻傻的很开心。 只有一件事沉同学每天都会写,就是在哪里又遇见了她,以及遇见时的心理活动。 比如这样: “今天星期一,又是有升旗仪式的一天。我在大部队下楼的时候看到你了,你还抬头看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很可爱,像只小兔子。” 可是当孟初回忆他写到的场景,却怎么也不能确定他的脸。 那,应该就不是帅哥。孟初心想。 事实上,自从她来到这所学校,见过的最帅的人竟然还是那天拿着小本本来问自己名字的那个,名字里带着“俊”的人。其它人都泯然,冒着几颗青春痘,散发不讨喜的荷尔蒙。 所以晚自习之前,前桌的周婷婷和她一起八卦学校哪个男生最帅的时候,她对其他人都没有印象,唯独说到隔壁班的班长,才发表意见,说确实是帅的。 周婷婷嗤之以鼻,撇着嘴说李俊竹不行,身上透着底下乡镇出身的土气,不论是发型还是言行,都土,顶多算土帅。 周婷婷还举了个例子,说李俊竹和人吵架都不会吵,每次憋红了脸也只会指着别人说:“你好过分!” 孟初想了想这个画面,虽然确实有笑到,但是联想不到土,还觉得蛮可爱的。 周婷婷细数完初叁的帅哥,又说起学弟。说初二有个男的,个子一米九,家境也好,仗着长的好看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初一就和初二的一个女生上过床,但是还是有女生义无反顾地往上扑,觉得自己是拯救浪子的那个人。 欸,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唐仕羽了呢。 唐仕羽也是初二,长相不带亲情滤镜,好看死了!初一小女生刚进学校,肯定觉得这个学长超帅的。加上唐仕羽又有点傻,人家女孩子随便勾勾手就能把他祸害了。 孟初感觉到了危险,当即决定国庆七天假要和唐仕羽一起过,去哪里呢…去看外公外婆吧。 其实她真的多虑了。她设想的画面初一小唐同学就经历了,不管是怎样的女孩子,都没能让他开窍。 喜欢一个人有游戏好玩吗?并没有。 等到晚自习的铃声响起,孟初才发现,今天没有沉同学的情书。 没有就没有吧! 反正我要和唐唐一起去大理找外公外婆玩了! 孟初收拾东西走出教室,发觉今天的走廊异常拥挤。 教学楼叁楼有四个班,其中叁个班的同学都早早下课,被堵在了走廊。 孟初有点纳闷,毕竟走廊和楼梯还算设计的比较宽。耐着性子随着人潮慢慢走到楼梯转角,看见楼梯的情况,孟初才知道了为什么。 下行的楼梯俩边各站了一排人,上行的也是,奇怪的是都不走,就扒着栏杆和墙面站着不动,还不断地有人招朋引伴,窃窃私语后拉人一起站。转角平台上也站了一堆人,都是大摇大摆的男生。 不堵才怪呢。 虽然有些怨念,但毕竟与自己无关。孟初只是想着下楼了要快点赶路,不能让爸爸等太久。 没想到,上行楼梯贴着扶手等待的男孩子们率先看到了她,俯下身来,对着她狂喊: “沉清越!” “沉清越!” “沉清越!” 其他男生闻声而动,都望着她,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OK,我现在知道沉同学叫什么名字了,孟初心想。 脚步没停,甚至有些狼狈。 直到最后一级台阶,孟初才被挡住了去路。 孟初看着眼前的男生,觉得有点眼熟,她好像确实在哪里见过他。 她猜错了。沉同学,哦不,沉清越同学长的是帅的,而且是非常学生气的帅,女生会想和他一起逃课去网吧的那种帅。 在这样的帅哥面前,再加上刚刚那段永远走不完的楼梯上的应援团,再不答应仿佛是一种罪恶。 但是是谁说过的,喜欢一个人,就是赋予她伤害自己的权利? 孟初不介意让这样的脸受一受挫折。 所以那个男孩子还没开口,孟初就抢先说:“不管你要说什么,我拒绝。” 沉清越肉眼可见的懵了,虽然他连懵字都不会写。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孟初瞧见他支支吾吾半天只说了个“我”,有些不耐。 在楼梯上等待的男生们看不下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喜欢你!”,第二句和第叁句四句就接踵而来。 “他想和你谈恋爱!” “沉清越别怂啊!!!!” “答应他!” “我们站了好久了嫂子!” “嫂子!” “嫂子快答应!” 这次孟初才真的是落荒而逃,狼狈至极。 那男生什么也没说。 该说的都被别人给说了。 木头人 昨晚的事闹的有点大。 今天孟初一进校门,就有男生在她身后喊“沉清越~”,如同那是她的名字。听觉的记忆一衣带水,很容易就让她想起昨晚楼梯走廊里的众声喧哗。自己像只齿牙尖尖的小兽物那样放狠话,竟然还把人给唬住了,沉同学的动员能力和实战能力实在差得有点远,孟初心想。 孟初没想到的是,隔壁二班拖了堂,在她身后,感应灯明明灭灭看不太分明的地方,二班全体同学连同上晚自习的老师卡在那里,目睹了全过程。二班老师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惊天大八卦,今天吃着早餐就和孟初班主任讲了,顺便感慨,现在的男生,都这么不会追女孩子的吗? 班主任人过中年,当时乐呵呵地笑着,回班里叹了口气,叫孟初出来谈话。 说的也不过是那些事情。 “女孩子有男生喜欢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要分清主次。” “喜欢你的那个男生我很清楚的嘛,七班老师最头疼的就是他,学习上可以说是油盐不进。” “要找也找个旗鼓相当的,是不是?” 孟初时不时点点头算作认同,虽然她听着并不舒服。 班主任见她还算乖巧,调转话风,轻描淡写地说:“虽然不是你的错,但是也算因你而起,我总要表个态,让其他学生心定下来,不要也跟着这么干。” “就围着操场跑10圈吧。” “啊?”孟初猛地抬头,圆睁着眼,丝毫没有掩饰语气里的惊讶,但是班主任还是那副模样,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嗯,下了自习再去吧,现在先回去上课。” 回到座位,孟初忍不住摔了摔笔,动静没多大,但是前座的婷婷一脸愧疚地转过头来,怯怯地说:“初初,我错了。” 啊,初初。真是久违的称呼。 一刹那的失神让孟初没有捕捉到婷婷的下一句话,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弯,才明白了婷婷说了些什么。 大意是,婷婷不小心把她夸李俊竹的那句话传出去了,因为沉清越被拒,昨晚聊天群里炸了锅,都好奇长成孟初这样的会喜欢什么样的长相。 那又怎样?我还觉得沉清越也很帅呢,只是之前没见过而已。孟初心里这样想着,但是不敢再随意说出口了。 婷婷说今天早上她来学校,传言版本就已经更新到了“转学生孟初因为喜欢二班班长李俊竹拒绝了七班的沉清越”,说的言之凿凿。 传言N.0版本说,是因为李俊竹住校,昨晚才没有被沉清越的兄弟们半夜找麻烦。 听到这里,孟初摇了摇头,反驳道:“沉清越不是会找这种茬的人。” 婷婷本来还懊悔着,听到孟初为沉清越说话眼睛一亮,好像娱记抓到了大新闻,又问了一遍,“初初,你刚才说什么!” 孟初这回摆摆手,连忙撇清关系说:“没什么没什么。” 下了早自习,孟初就去跑圈了。 惩戒、流言……如此种种的东西让孟初觉得心里憋闷,她自认已经足够谨慎,也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仍然避免不了这样的事情发生。 操场有小半边靠着教学楼,又正值下自习后的早饭时间,孟初跑到第二圈的时候,楼上好几个班级的走廊就又站满了起哄的人,倚着窗台看她,还有人在用手机录视频。 真是吃饱了。孟初又羞又气,有种被“观赏”的耻辱。 跑到第叁圈,孟初又感觉到了另一种异样。她已经尽量不去看教学楼的窗台了,但她仍然能感受到视线的注视,离她很近似的,没有事不关己的看客们所持的不屑与嘲讽。 受不住这异样感,孟初边跑边回头看了看。 也在操场上的,与她相隔二十米开外的,是沉清越。 还有五六个眼熟的,他的好友。 一见她回头,沉清越和他的朋友们立马转移视线,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装作是长在塑胶跑道上的木头,会忍不住笑出来的那种。 求求您别再来添乱了!孟初在心里呐喊。 之后孟初跑的时快时慢,但每次回头,那几个人就离她二十米,回头的瞬间还在跑动,见她回头看却又停下,装作在玩木头人,装作自己没有跟着她跑。 孟初气不过,但又觉得有点好笑。 故意一口气跑了一长段,孟初突然停下回头看,那群人刹不住车,都尴尬地对她笑,沉清越更是冲刺期猛停,没立住,差点跌倒。 孟初憋不住也想笑,但是唇角刚刚扬起就被她自己拿手肘捂住,一半是不想让沉清越看见,一半是…她还在生气呢。 沉清越没有错过这一瞬,远远隔着,对她喊话:“你终于笑啦。” 孟初转过身继续跑,后边跟着的人见不着她的脸,看不到她逐渐扩大的笑容。 一口气跑了这么多圈,虽然累,但孟初感觉十分快意。心中块垒好像随着呼吸吞吐都消失了,她现在只是一个跑在风里的人,还有这么多人和她一起。孟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新环境,而它或许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但这种快意没有持续多久,孟初就被突然的胃痛击倒。 她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全身发抖,疼得满头大汗,本就因为跑步加重的心跳现在好像鼓点,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她的脑神经,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泪水几乎瞬间遍布全脸。 不应该不吃早饭的。 你忘了自己有胃病吗? 在她倒地的瞬间,天地颠倒,她看见沉清越笑着在她身后小跑,又突然变了脸色冲过来,接着孟初睁不开眼,只知道自己好像一叶舟,在风中起起伏伏,唯一的依靠和热度来自环绕着自己的手臂和胸膛。 溃烂 孟初隐隐约约地知道,起先自己被送到了校医务室,灌了水和止痛药,没有缓解,又送去了市一医。 做胃镜。 胃镜如同一根粗绳,从喉咙一直插到了她的十二指肠,然后这根绳被人从中间切开,反方向拉扯。喉咙不是自己的,胃不是自己的,脑子也不是自己的。 无涯的痛感里她没有丝毫力气,整个人瘫软着,全身上下大概只有牙齿是用力的。 也就是在今天,她才知道咬紧牙关不是夸张,也不是比喻,它就是事实人生的一种,人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只能这样撑过去。 直到有东西撬开她紧咬的牙齿,送上来少年的肤骨。 她当然是毫不犹豫咬了上去,牙齿嵌入血肉,身体越痛,咬起来越用力。 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尝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血的味道,孟初才稍稍放松下颌,异物感和不断的干呕让她的神志变得清醒,她终于能够仰卧在病床上,而不是卷成一只虾米。 看着天花板,孟初忍不住地想今天学校里的同学会怎样概括这件荒唐事,她甚至开始想,见到这样的自己,又被咬了一手臂血,沉清越大概是不会想再追她了。 不多时,孟初听到了父亲和人谈话的声音。 “我的女儿我是知道的。”孟启明起先说的非常克制。之后语速加快,声线也变得冷峻起来。 “她虽然有时比较随性,但是从小到大,在任何学校都没有给老师和同学添过麻烦。” “我女儿不是一天就长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相信她懂得怎样应对追求者。” “所以我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会在没吃早餐的情况下被罚跑操场?” “现在周校长也在这里,希望班主任您能给个合理的解释。”虽然是问班主任,但是孟启明却看向了校领导,接着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接受班主任和校方不住的道歉。 这谈话不止孟初听着,沉清越也一直听着。 先前孟爸爸没有来的时候,校领导已经当着沉清越的面训斥过了一遍七班班主任,这感觉很奇异,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一个班主任被人骂,怂得和他被拎到走廊上罚站一个样。沉清越还知道了孟爸爸的级别好像很高,至少决定校长的升迁下放不成问题。 提到追求者的时候,孟爸爸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校方的人都走了之后,孟启明才正眼瞧了瞧沉清越,并且微笑着问:“就是你在楼梯口堵我女儿?” 沉清越挠了挠头,不可置否。 “还是谢谢你一路送她过来。你的手臂,要不要包扎一下?”孟爸爸的微笑更温柔了,看得沉清越心里发毛。 沉清越看向自己的手臂,上面属于孟初的牙印深深印刻,血肉斑驳。 沉清越摆手,道了声叔叔再见,退出了病房的休息室,关上门,才敢长舒一口气。 孟初今天对他笑了,他甚至还英雄救美了一回。但是如果没有他,她根本不用遭这份罪。又想起操场上孟初满脸泪痕的样子,沉清越忍不住闭上眼,咬了咬牙。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孟初咬他咬的那样狠。 而他竟然庆幸她咬的这样狠。 或许就应该让这伤口溃烂,永不愈合,才能偿还她今天所受的,昨晚所受的,由他带来的痛苦。如果不能给喜欢的人带来快乐,这种喜欢还有必要吗?沉清越叩问自己,在空无一人的住院部门廊外懊恼万分。 等到病房里最后一个多余的人走掉,门被合上,孟启明才开口对着病床问:“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孟初平静地回答。 “跪下。” 孟初立马掀开被子,顾不上打着点滴的手,也顾不上穿鞋,翻身下床,扑通跪下。 错在哪里 孟初依言跪下之后,孟启明质问校方时所显露出的关切和爱护就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冷酷与不耐。他理了理西装外套的衣袖,又松了松领带,扯开衬衫的一粒纽扣,在正对着病床的沙发上坐下,看着孟初的眼神不像父亲,倒像个君王。 喉结滚动,但还是没有说话。 大概过了一刻钟,抑或是更久,孟初才听见属于父亲的声音。 “说吧,错在哪了。” 孟初已经猜到他会这样开场了,她也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认错。勉强整理起脸上的虚弱和痛楚,孟初抬头回答道:“错在没有拒绝跑10圈操场。” “10圈?” 先前的了然一瞬瓦解,孟启明上扬的尾声里带着不知道是对谁的愤怒。 孟初估量着他的真实态度,点了点头。 男人压着火,继续问:“还有呢。” “错在昨天晚上撒谎说老师拖堂。” 孟启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将原本按在嘴角的大掌放下,指尖轻点沙发的木质扶手,望着孟初的眼睛问:“还有呢。” “还有,没有说沉清越的事。”孟初眼光闪烁,空咽了一下,感觉之前做胃镜的恶心感又回到了身体里。 孟启明赞许般的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坐姿,摊开手掌,在空气里无声地勾了勾,接着问:“还有呢?” 孟初跪在地上膝行过去,让自己的侧脸倒在父亲的掌心,按捺住内心的惶恐,望着男人的眼睛轻声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孟初能够感觉到父亲的手掌开始合拢,把钳住她的下颌,大拇指正摩挲着她的唇,并且伸了进去,触及她的牙齿。这些并不温柔的触感提醒了她还应该说什么,但这时她也听到了父亲的审判,父亲在问:“你刚刚咬他了?” 下一秒,孟初的下颌就感到一阵吃痛,男人单手握住她的细颈,把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像操纵一只牵线木偶似的,大力使她腾空,腿一软,就落入了他的腿心。 孟启明的手掌在孟初腰间游移,一丝不苟的头发埋入孟初宽大病服的领口,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呼出,将热气堆积在孟初苍白的皮肤上。 孟初感到自己的胸前好像濡湿了,因为父亲在隔着衣服啃咬她的乳头,他的声音终于听起来温柔了一些,像是问话,又像是和她述说:“孟初,你到底明不明白,你的一切,吃穿用度、皮囊底气,都是我孟启明给的。” “你没权利骗我。” “也没资格爱上别人。” 男人的头仍然停留在孟初的锁骨以下,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孟初无声地咧了咧嘴角。 真是可笑。 我已经爱了。 你还不知道吧。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表面上,孟初还是应承着,如同这几年她一直在做的那样。 她只觉得现在是个好时机,趁着生病,她该要些什么。 孟初轻轻地抱住孟启明的头,温柔地说:“爸爸,我想国庆节去外公外婆那里。” “外公外婆到大理养老之后,我就好久没有看见过他们啦。” 把手指插入男人的发根,孟初柔柔地抚慰:“你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不会再对你撒谎了。” 男人的唇找上来,吻过孟初的脖颈,刚想贴上她的唇,就被孟初躲了过去,孟初的眼睛里已经又重新换上了含羞带怯的天真情味,娇娇地说:“别这样,爸爸,我还小。” 孟初的头发被攥住,整张脸被迫上翘,暴露在空气里,嘴唇惨白。 男人胡乱地吻,她也胡乱地躲开。 余光里,孟初看见病房外的那张,今天还没来得及细看的脸。 眼神交汇的瞬间,沉清越的面色眼中无一不是震惊和愤怒,而孟初眼神里只有空洞,和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嘲讽的轻蔑。 沉清越手里提的粥还温着,可心就好像落在冰窖里,冰凉冰凉。 自由 九月底,吹过教学楼的风凉凉的,套着秋季校服的同学渐渐多起来。孟初还是一如既往,穿着或长或短的裙子在校园里招摇,只是加上了一条薄不可见的丝袜,短袖成了长袖,有时加件风衣。 操场上的闹剧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关于孟初的传言早已不再新鲜,也不够有趣。对于看热闹的人们来说,两男争一女的戏码变成单调的女追男之后就没那么有意思了,特别是当他们以为孟初喜欢的对象是二班班长的时候。 沉清越同学在英雄救美后主动结束了轰轰烈烈的追求,当着他的面提起孟初他置若罔闻,被朋友拿楼梯间表白和跟跑操场打趣的时候他也不笑了,只是摆摆手,好像在告别一段见不得人的往事。 婷婷为孟初鸣不平,骂男人都是大傻子,说变心就变心,呸呸呸! 孟初有时制止,有时就静静听着,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她要怎么说呢。 其实沉清越的情书还在继续送。 那些用卡纸包起来的文字和每天早上偷偷放到她桌子里的早餐一起静默,只不过内容从日常小烦恼变成了他的眼睛所见到的一切趣事,不谈情不说爱,倒也符合孟初的笑点。 偶遇也仍在偶遇,只是不知道是谁躲谁,远远望见,打不成照面。 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之后,孟初才发觉走在人群里的沉清越,纯粹如白纸,耀眼如阳光。 而自己,是一张烟灰的底板。 也不是没有拼命攫取过擦肩而过的光。在她很自由的时候,她可以随意和对面楼的陌生人接吻,她可以躺在阳光里悠游度日,她可以假装自己拥有自由。可是那道光被随意打断,随意熄灭,她被随意带走,一切的一切都重复着告诉她,她不是她自己的。 有时候,她宁愿自己从来都沉溺在纯黑的恶梦中,如果不曾见过太阳,她本可以忍受黑暗。 晚自习铃响,沉清越还在收拾东西,班里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已经尖叫着折返,从门口一路小跑到他的座位,指着走廊,用唇语兴奋地说:“孟!初!” 沉清越起先以为同学又在开他玩笑,笑笑就算了,直到那人继续用唇语说:“在!外!面!”,他才扔下书包跑出门去。 他的脚步在门口放缓,回归正常速度,就像他没有在期待什么那样,他看见孟初背靠着墙,双臂交迭,低着头任凭长发在晚风中飞扬。 美而脆。 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她是不是在等自己。 他走到孟初身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停下脚步,走过了一些,他才听见女子特有的柔音对他说:“其实不用你怜悯我的。” “他答应十八岁之前不碰我。” 沉清越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所有他只是别扭地反驳:“不是怜悯。” 但是希望你可以过得好一些。 不知不觉,楼梯已经走完,他们又回到了她说“我拒绝”的那个地方,不同的是,他们这次走在一起。 孟初转了个身,伸出手臂,拦住沉清越的去路,看着他的眼睛自我介绍说:“我叫孟初,暂时没有追求者,谈过一次恋爱,时长不超过一个月。所以……沉同学,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孟初这个问题一抛出来,就被一声清脆的“好”承接,他答应得实在太快,孟初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就被牵住,少年粗大的指节穿过她的指缝根部,握得紧紧的,以至于孟初的指尖只能翘在空气里。 沉清越在拉着她走,脚步轻盈,他的快乐让她也感到快乐。 这样牵着走了一小段,孟初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我爸爸今晚会来接我。” 握着她的手一下就松了。沉清越的手在晚风中怅然地张了张,又回归身侧。 “但是出校门之前,我们都可以,这样。”孟初牵起沉清越的手,把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放在他的指间,指节微弯,最后勾住大拇指,扬起来给他看。 “这样才是十指相扣嘛。” 像小朋友,他俩的手前后大幅度地摆着,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什么。 路过学校小树林的时候,孟初注意到树丛里面围了许多人,不断有人叫喊着:“亲一个!”,最后好像确实亲了,总之是一阵欢呼。 孟初抬头看了看沉清越,见他好像没有想讨论这件事的样子,也就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感慨,这怕是又一个楼梯间事件的翻版。 那就祝里面那一对也可以成功牵手吧! 到了校门口的背光处,孟初停下脚步,微侧着下巴露出右脸,看着沉清越的眼睛里写满了快趁这时候亲亲我。 然后沉清越犹豫着伸出手,给她理了理耳侧的碎发。 孟初这才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并没有错,沉清越那声极快极清脆的“好”只是个例,眼前的男孩子,还是那个写情书写到最后,写成流水账的人。 孟初笑起来,拉下沉清越的手,轻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出校门后,他俩就像陌生人一样走散,孟初坐上副驾,收敛了笑容,仿佛今天只是初叁生活里平淡无奇的一天。 她看着窗外,看见沉清越的自行车从拥堵的后方窜出,并且大胆地放开把手,拥抱着风,从父亲的车前飞驰过去。 用手遮住唇角,孟初悄悄地笑了。 唐仕羽也刚刚上完晚自习,拿他爸爸的手机给孟叔叔打电话,让孟初接,开门见山就问:“姐,你十一打算去哪里玩啊。” 唐仕羽的声音带着试探,让孟初感觉她就算是说打算上补习班,他也会跟着一起来上。 “去看外公外婆。”?孟初早就想好了。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孟初一点也不想和唐仕羽迂回,“要不要”这个句式今天用过一次,成效颇佳。 “好~好的啊。”又是极快的一声“好”。孟初决定把这个句式加入邀请句式收藏,实在太好用了。 外公外婆退休后定居在大理洱海边,一年玩遍了云南,终于还是闲不住,又花一年的时间重装了自购的海景别墅,改成了民宿,风格很有禅意。 说是民宿,除了自住的,给客人住的不过六七个房间,现在已经预订到了明年的十月。 所以二老刚刚接到孟初的电话,说给他们姐弟留两个房间的时候,一时犯了难。一个房间是有备用的,两个房间在十一黄金周就真的有些难办。但是老人嘴上丝毫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满口答应着,说就盼着他们来。 只要人来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晕车 航班落地大理机场,已经是下午四点半。飘着小雨的大理透着秋凉,比飞机上的冷气更甚。孟初只带了件薄薄的披肩,勉强裹住上半身保暖,裙下裸露的肌肤灌着风,吹空调落下病根的膝盖隐隐作痛。 不是说四季如春的吗? 唐仕羽比孟初早到,他在接站口正中央站着,迎来送往地看了半小时,只看到一个傻如他姐穿着裙子露着腿的。 孟初钻进唐仕羽敞怀的风衣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她在飞机上时还在想要不要主动说诸如“我想你了”这样的话,真的见面了,身体反而更加诚实。猫在唐仕羽怀里,孟初撒娇似的抱怨:“我的腿快要冻成冰棍了。” 唐仕羽默默把外套脱下来给她穿,一个人推着两个行李箱在前面走。他没发觉他也忘记了诉说想念,他张开双臂,她飞奔过来,两个人一拥抱,就好像什么话都听到了一样心满意足。 至少他觉得是这样。 在停车场上了爷爷的车,开着暖气,孟初的身子倒是暖了,两条腿和膝盖仍是冰冰凉凉,即使用唐仕羽的长风衣盖住,也没多大用处。 唐仕羽坐在旁边,忍不住把她的腿捞起来,脱了鞋,架在自己大腿上,用外套盖好,而散发着热度的掌心则覆上膝盖,轻轻地揉。 孟初不由得想起夏天空调吹多了,自己偶尔的小腿抽筋。 那时候她一抽筋就唐仕羽前唐仕羽后地乱叫,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想让他心甘情愿地给她捏脚和疏散腿筋。多来了几次,唐仕羽就限制了她宅在房间开空调的时间,捏腿捏脚的手艺也越来越好了。 现在想起,竟然添了一阵没有来由的酥麻。 而唐仕羽见她膝盖慢慢有了温度,手掌向下滑,握住了她纤细的小腿。 “姐,我想舔冰棍了。”唐仕羽说。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孟初慌了慌神,前座的外公听了哈哈大笑,说家里冰箱应有尽有。唐仕羽也笑了,一边笑一边继续将手在孟初的小腿上来回揉搓。 外公接下来和他们打商量:“你们也不早点说要过来玩,家里的房都早就订完啦。” “还好还好,我们一直有个备用房间。” “仕羽呢,就跟我在备用房间睡。” “孟初呢,就和她外婆一起在我们房间睡。” “怎么样?这样安排好不好?” 孟初和唐仕羽对视一笑,笑容都有点尴尬,外公外婆的呼噜声他们是领略过的,比公鸡打鸣还响。孟初在外套下踢了踢唐仕羽,眼神示意他说话。 唐仕羽双腿微动,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示弱的声音和他的大高个外型不太相符,可怜兮兮的:“外公,之前和你睡,我听了一夜的呼噜。” 外公好像也预料到了,又说:“呐,备用房间是双人大床房,你们俩睡一间也行。” “就是,我怕你俩在一个房间会打架。” “不要不承认,你们哪次在一起玩不打架。” 和外公真的很多年没见了。 孟初听见外公口中心里都仍是过去的记忆,有些心疼,探身到前座想吧唧亲一亲外公的脸,却忘了腿还在唐仕羽那里,她不仅没有成功偷袭,还差点从座椅上摔下,脚胡乱地动,踩到了唐仕羽的腿心。 孟初勾了勾脚趾,在风衣外套下,感受到了硬邦邦的轮廓。 孟初仍和前座开车的外公聊着天,而她被外套掩盖的足尖,若有若无,一下一下点在唐仕羽无端翘起的腿中央。 唐仕羽抓住她作乱的脚,一粒一粒抚过她圆润的脚趾,将她的脚掌轻轻下压,压在他已经勃起的性器上。孟初终于发觉自己玩火上身,因为唐仕羽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将牛仔裤的拉链卡在她的脚趾间,用俩根手指操纵着,向下拉开。 抓住脚踝的手向前一推,孟初的半只脚就钻进了唐仕羽的裤子。 孟初抬眼,正好撞上他望过来的视线,炙热灼人。 这一眼好像给了孟初胆量,她伸展着,攀附硬挺的棒身,时而整个贴住,时而勾勾脚趾,逗弄皮肉。 对视着的眼神却是从来没有相离,她被盯的越来越臊,也越来越骚。 如果说刚刚她还是勉强坐起,只是双腿架在唐仕羽腿上,那么现在她已经将身体下沉,微曲的膝盖完全折起,将自己送到唐仕羽的手边。 当然,有一句话是对外公说的:“外公我困了,躺下来眯一会儿哦。” 外公心疼她坐飞机劳累,悄然调小了音乐。空气里,只剩下汽车疾驰在苍山洱海间的响动。 而唐仕羽的手指从内裤的边缘探入,已经插入了半截,在她的体内。 那里滑的不可思议。 探索的手指不断冲撞着内壁,压着一块嫩肉就不停的索取,指尖剐蹭压榨,让孟初不自觉地合拢了腿,连脚尖都蜷起来。 唐仕羽抽出手,在眼前细看,一片水光。 他先是凑近鼻子,嗅了嗅,接着以手覆面,从孟初的角度,才能看见他舌尖的轻舔。 他舔舐过的指尖再伸入外套的下面,孟初的裙底时,那松软的穴口更加泥泞了,还没探入,就已是满手的水气。唐仕羽将手掌整个覆盖住姐姐的阴部,几根手指并用,拧转滑不可触的花瓣,他很难真的抓住哪一片软肉,但是抓住了就再不放开,让它在指尖绽放。 孟初觉得她的身体好像不属于她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下体的触感,提醒她她还在如此鲜活的活着。 唐仕羽的中指已然没入,尝试加入的第二根手指却在入口就有了阻碍,紧的不行。 孟初的眉间第一次有了痛苦的痕迹,屁股也微微扭动,唐仕羽不敢再硬来,就仍是回撤,在滑腻的外阴唇来回辗转。 水声渐渐大了起来,但和车辆飞驰的声音相比,几不可闻。 唐仕羽探索的手指终于摸到了她的小豆豆,一按,掌下的女体就一颤,将阴部抬得高高的。唐仕羽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用大拇指逗弄已然肿胀充血的花核,手下抽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到那条窄窄的甬道好像第一次有了生命,像女性喘息一样剧烈收缩,牢牢吸住他的手指。 他侧头看姐姐的表情,她闭着眼,满面桃花。 而他也在孟初脚掌的摩挲撸动下射了出来,在她之后。 意识到脚尖的黏腻,孟初睁开眼睛,仿佛从高潮的余韵中苏醒。她反手摸索着车窗的开关,然后按下,任凭凉风灌入。 只是轻轻喟叹了一句:“有点晕车。” 心头血 外公的小车车到达山腰上的别墅之后,孟初和唐仕羽都对面前笑嘻嘻的老人家有些刮目相看。 我外公这么有钱的吗? 逛完楼下的小花园和顶层露台,孟初碰了碰唐仕羽的肩膀,感慨道:“我们以后也到这儿养老吧。”唐仕羽兀自看着海,压着笑意跟她说:“你没机会了。外公说,以后把这儿留给我。” 孟初一听就炸,从露台一路叫着“外公!外公!”冲到了一楼的会客厅,上前搂着正在泡茶的老人直言不讳:“外公!这儿的房产证可以加我一个吗!” “唐仕羽刚刚说你要把这儿留给他,这也太不公平了!” “我才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啊!” “加加加!”,外公笑开了花,提前体会到了小辈争家产的感觉,还不太坏。 闹着笑着,吃过了晚饭,外公外婆手牵着手,沿着洱海散步去了。孟初倚着唐仕羽的肩,跟他讲外公退休前的故事。 “我以前呢,觉得外公就是外公,外婆就是外婆,没有觉得他们是couple,你懂嘛?” “不懂。”唐仕羽看着姐姐的侧脸,怎么也看不够似的,如果她转过头来,他想现在就亲亲她。 “直到有一天,我和外婆在一块儿睡午觉,你也知道,外婆打呼噜的声音很响。” “嗯。” 唐仕羽答应着,环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所以我就只是闭着眼,其实睡不着。” “后来外婆好像也醒了,不打呼噜了。某一刻我都怀疑外婆是不是还活着,想去探探她的鼻息,当时太小了。” “然后外公推门进来,都没有管我,就绕到外婆床边,捏着她的耳垂说:小懒猪,快起床。”孟初学着外公当时的声音讲话,还顺手摸上了唐仕羽的耳朵。 “他俩那时候加起来有没有130岁?竟然还叫小懒猪!都没有人叫过我小懒猪。” 孟初讲到这里义愤填膺,还是感觉这糖甜到发腻。那几乎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爱情,在她最没有预料到的人身上。 “小懒猪。” 唐仕羽轻笑着,掰正她的头对她说,连眼里的笑意都和记忆里外公的笑意一模一样。孟初有那么一阵的眩晕,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她和唐仕羽如何白头,如何好觉睡醒,一场春秋大梦。 神定后,孟初看着唐仕羽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唐唐,你会好好爱我吗?” 说完,孟初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在瞎说什么呢? 面前的小唐同学却突然眼睛一亮,像燃起了心中火焰,一直烧到了眼眶。 孟初就这样得到了倾囊而出、毫无保留的保证。 他说:“我会好好爱你。” 他说:“外公把这里留给谁都没关系,反正我们俩要一起在这儿养老。” 唐仕羽把孟初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发,闷闷的声音顺着他的鼻息传到她的耳朵里:“姐,见不到你的这些天我都想好了。我判给我爸的第二年他就再婚了。妈妈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也没有要我。本来就没有被别人在意过,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姐,我们相依为命吧。”他说的云淡风轻。 孟初没见过唐仕羽这么认真的样子,一时眼眶有些发热。她一直装作视而不见的东西已经被他挡下,并且直面克服。留给她做决定的,只是是否拿出一份同等的爱而已。 “要了我。” 孟初的声音细微如丝,好像是在乞求,她早知道来这一趟会发生什么,而她现在就在这里。她拉着唐仕羽的手走到了房间门口,自己站在微张的门缝里,心跳如鼓点,把裙摆撩到了大腿根部。 细白的大腿娇俏如藕荷,隐隐约约地摇曳,仔细看,棉质底裤上还残留着回程车上带出的半干水痕。唐仕羽深吸一口气,从门缝里挤了进去,将从今天的第一眼就开始引诱着他的女体压在门板上,从后颈一直吻到唇角。浓重的喘息喷薄在孟初颈间,让她感觉自己是一只被狼咬住颈动脉的羊羔,只要再深一寸,就是吞吃入腹。 大手从下身侵入,袭上腰侧,却被收腰的裙子拦住了去路,尝试了几次,在后背摸索了个遍,唐仕羽才开了口:“姐,裙子拉链在哪。”那声音再低沉沙哑,都挡不住孟初的笑意。孟初轻笑着,把唐仕羽的手放到了右侧腋窝之下,说:“这”。 唐仕羽把挡路的拉链一拉到底,急不可耐的手从腰线直上,伸进胸乳,隔着胸衣大力揉捏,另一只手则是一把扯下了孟初的底裤,现在已经探入了湿润的甬道,屈指在柔软的内壁肆虐。 让他没想到的是,今晚他会第二次被女性衣物难倒。 胸衣紧紧的,让他触不到整个的绵乳,捏起来也好像差点什么。他知道开口在背后,却怎么也解不开连排的搭扣,急乱间,他甚至想直接撕烂掉这碍事的玩意。 搞什么!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孟初察觉到了唐仕羽在背后鼓捣半天,得不出答案的双手,她安抚着转过身来,一个深吻的时间,裙子、胸衣、底裤尽数掉落在地。面前的大男孩好像赌了气,不仅吸着她的舌不放,还把她的手拉到了牛仔裤的皮带扣上。 我可不会解的哦。 孟初没有明说。只是轻而易举地将手从被皮带扎紧的腰侧伸了进去,揉了揉那鼓鼓囊囊的一大包,直到它在手中变粗变硬,变得必须得到释放。唐仕羽报复性地咬了咬她的乳头,一边尽量把她整个胸乳吞咽入口,一边自己伸手去解皮带。他的眼神赤裸裸的,透着毫不掩饰的欲念,盯着孟初,盯着她比之前更加鼓胀的乳房和刚长了一丛新草的沼泽地。 孟初突然被打横抱起。虽然全心全意把自己交托给一个人的感觉确实很幸福,但是她还是压不住被抱起那一瞬间所产生的疑惑,问了出来:“我,会不会很重?” 唐仕羽的表情和刚刚说小懒猪的时候如出一辙,直到把她扔到床上,黑云压顶般欺身上前时,他才答道:“我巴不得天天这样。”孟初突然有了那么一点点的羞涩,双腿在这样的视线下并起,但却并不能遮住什么。不知是因为男性胸膛的摩擦还是大理的冷空气,她的乳珠傲然挺立,变得硬硬的,如同身前男子不断向前顶弄的性器,存在感十足。 双腿不知何时被唐仕羽的一条腿隔开了,大手还把她的双腿向后按,灼热的触感自那铁棒烫进她腿间的皮肤,提醒着异物的入侵。 这是唐仕羽第一次看见女人私处的全貌。 他眼睛一动不动,唇角带着笑意,好像在仔细储存这玫瑰色的风景。他还伸出一根手指,逗弄俩边的花瓣,满意地眼见了一阵颤栗,就又拨开那花瓣,按住了深藏的小珍珠,深深浅浅地揉。 直到姐姐溢出了求饶似的呻吟,才指尖向下,抵住了穴口。 细密的呻吟显然激起了男人隐秘的渴望,他的指尖全然没入,进到了可以达到的最深处。层层迭迭的软肉将他的手指包裹起来,一口一口地吸吮着,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入的是下身,会是怎样的光景。光是想想,就已经头皮发麻。 而他也这样做了。 坚硬如铁的利器抵住了穴口,手指仍在里面,只是这次是努力将那窄小的穴口拨开,好让鸡蛋大小的龟头进入。挺身一刺,孟初只能感受到撕裂的疼痛以及无边的肿胀,她深吸了一口凉气,从嘴角溢出的是惨痛的尖叫。 根本没有预想的那么爽!孟初突然有些后悔。 唐仕羽俯下身,吻去她眼角的泪水,一时不太敢再有动作。其实此时他才刚进了一点点,但也尝到了甜头,那因疼痛而紧缩的甬道不断将他往里吸,好像也在尝试接纳他。等到姐姐的叫声开始带些媚意的时候,唐仕羽才再一次发起进攻,这次,是全根没入。 女孩的叫声划过暧昧的空气,贯穿之后,她是真的感觉到了痛,钻心的痛。她知道在这一刻,陪伴过她一段时间的,属于自己的一部分消失了,或许化作了男人心尖上的一滴血,或许什么也不是,只是消失了。 唐仕羽看见姐姐痛苦地仰起头,嘴张得大大的,眼里蓄着泪,突然自己也落了泪。不是最终占有的快乐,也不是得到了爱的保证的快乐,他只是心疼自家姐姐当下的痛苦,他突然觉得他们都还太小了,还不太能够承受性爱的欢愉,至少姐姐还太不行。 他想现在就抽出来,好好拥着她,安慰她,亲吻她。 可是在抽出的那一刻,内里的紧窒和湿热又一次让他坠入魔道。那甬道剧烈的收缩,好像在挽留,又好像在推拒。不论怎样,他神使鬼差地,又重重插了进去。 周而复始。 稍冷的房间里响起来肉体的拍打声,女孩的声音终于带了些愉悦,进是被充斥满足的快乐,出是渴求的空虚。没过多久,就又是一阵剧烈的收缩。女孩像一条濒死的鱼,在砧板上跃着身体,脸上布满迷乱的欲望,脑海里在放烟花,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收缩的甬道比刚刚来得更紧致,挤压着唐仕羽的性器,好像抽了真空似的吸吮着他。他冲撞着女性躯体的最深处,拍打声越来越快。 乳白色的精液裹着鲜红的血丝,从红肿的穴口汩汩流出。 她是他的女孩子了。 筹码 还保留着在家的生物钟,孟初醒时,天仍黑着。脑海中种种迷乱的念头催得她不能再度入睡,她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不必一个人承受了,但是怎么说,说到哪种程度,她还想不明白。 毕竟,她是如此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穿上昨晚没有派上用场的睡衣,又披上唐仕羽的风衣,孟初轻手轻脚,翻身下床,上了楼顶露台,看日出。远处的天空云缠雾绕,灰蒙蒙一片。孟初抱着手臂,在冷风中坐了许久,才发现今天或许是个阴天。她等了许久的太阳没有壮丽出现,眼前单是些越来越亮的云,从远处的苍山蔓延到身边。 外公穿戴整齐,在她身旁坐下,笑着问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一直压抑的情感在这一刻决堤。 从黑暗到白昼,她近乎自虐地坐在这里,等候着注定不会出现的东西,试图理清自己混乱的生活状态,试图审判定罪,给自己一个答案。 而现在法官到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压抑着上半身不由自主的抽动,向着或许是自己唯一可以求援的人倾诉说:“外公,我怀疑,妈妈车祸瘫痪,是爸爸故意做的。” 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外公的衣袖上打出湿疤,好像一个又一个惊叹号,变成言语的注脚:“妈妈从小就不喜欢我。有好多次,她拿着刀片要划我的脸。一到放假,我就不能呆在家里,只能在亲戚家住。” “我懂事之后才知道,她是想保护我。” “后来连她也不能保护我了。” 孟初把头深埋入手臂里,声音断断续续,再也连不成一句话:“爸爸让我跪着和他说话,他摸我,亲我,用皮带抽我,抱着我看色情片。” ”帮帮我,外公。”孟初擦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虽然是在求助,但是眼神又恢复了刚刚等待日出时的样子,绝望但自持:“妈妈说,当年是外公您提拔他的。现在也只有您有能力,让他伏法。” 孟初没有说出口的是,这只是她希望最为渺茫,最临时起意的一个计划。要不是来到这里,见过了外公多年积累的财力和一些前尘往事的联想,她不会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人。 她的恨意从十一岁的初潮就开始涌现,筹备至今,没有其他人,她也大概有能力可以把孟启明送入监狱。 现在只是多了一些必胜的筹码。 况且,她已经不是处女了不是吗? 倒在外公身边,孟初心如止水,泣不成声。 裹挟着一身冷气推开房门的时候,孟初没有料想到,唐仕羽已经醒了。 他倚着床沿,在想些什么。 孟初抬手撩乱了头发,又将手停留在眼帘的阴影下面,遮住红肿的眼泡和残留的泪痕,解开腰带就扑进了唐仕羽的怀里。 本来是想要掩饰的,但是被他的手轻抚着头发,眼泪就轻而易举地溢出来,藏不住浑身的颤抖,终是放声大哭起来。在外公面前那一点点演的成分现在也没有了,只有满心的伤痛,展露人前。 唐仕羽的声音颤抖着,不敢再触碰她,只是哽咽着问:“姐,你是不是后悔了。” 话音未落,就被孟初的唇堵上来。 她的脸红的发烫,身体却是刺骨的凉,她吻地激烈,吸着他的舌,汲取着一切。 唐仕羽从没见过姐姐这个样子,在他的记忆里,他一直是比较依赖人的那个。而姐姐,每次都笑着看他吵闹,从没哭过。她从小就不娇气,但唐仕羽隐隐约约的知道,姐姐心底里比他成熟,有不满也自己消化,不会表达,在人前,她比谁都会敷衍。 谁能想到哭起来是这样的天崩地裂。 思虑间,孟初已经转移阵地,从嘴角一路往下,吻到了他的喉结。孟初冰凉的手在唐仕羽的小腹捂热,带着微薄的凉意握住了他的阴茎,然后,坐了上来。 其实她还没有动情,身下还是干的。 她只是觉得那句后不后悔听起来太悲伤了,不适合唐仕羽这样的大男孩说出来,他的人生是敞亮的,她不可以给这样的人生蒙上阴影。 她抬起唐仕羽的手,从指尖舔到手腕,带着湿漉漉的手指插入她微微湿掉的秘境,没过多久,就受不住那手指的冲刺挤压,叫出声来。也就是在这时,孟初被唐仕羽翻压在了身下,圆润的龟头堵在穴口,跃跃欲试。 “不后悔。”孟初在唐仕羽耳边轻轻呢喃。不同于昨晚的痉挛与惨痛,那层迭的软肉仍是紧窒,但温柔地包裹着唐仕羽的全部,而不是抗拒。 她在接纳他。 内里挤压没顶的感觉让唐仕羽不再思考,也不再苦恼,只想插的更深,操的更用力,到女体的最深处去。 肉体的拍打声不绝于耳,女孩的呻吟从哭腔到娇媚无双,仅仅发生于一次次的挺入之间。他入的是那样深,每一次都全部拔出,只剩下半个龟头堵在穴口,入的时候却不管不顾,抵着某块软肉猛冲。孟初被操得说不出话,只能哼出些气音,和着肉体的啪啪声,一次一咿呀,让唐仕羽头皮发麻。 最后一下,唐仕羽抓住她的臀,牢牢将性器顶在里面,射了出来。 刚抽出来的时候,那根东西亮晶晶的,斑驳着精液和孟初的体液,唐仕羽刚想拿纸巾擦拭,就被孟初俯身含住,一一舔弄干净,一边舔还一边抬眼看他。 这一次唐仕羽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会对性那么迷恋。 因为是真的很爽,他感慨。 爱情骗子 作为重点初中重点班的初叁学生,不配拥有七天的完整假期。 但孟初也拖到了第四天的凌晨才走,打算下了飞机就直接回学校。 飞机起飞,离地的那一瞬间,孟初回想起落地时的拥抱,觉得飞机的发明真的残忍,它将人的身体在短短几小时内托运千里,但心可能还留在原地。这不是米兰·昆德拉式的充满浪漫意味的流亡,不是因告别而失落,而是突然发现自己哪里也不属于。 家早已不是那个家,学校也是新的,城市的记忆虽然鲜活,但她总想逃离。 她在这个世界无所依归,从未拥有任何故乡。 飞机上,她的脑海里有过好多张男生的脸,他们个个和她有关,但是又个个离她远去。喜欢的感觉不过是为期叁个月的多巴胺分泌,触感只是瞬间,性也不是永恒,真实的只有她自己,独自蜷缩在座位上。 不管怎样,当她赶到学校,听周婷婷作为八卦课代表进行总结陈词的时候,还是觉得恍若隔世。 她想,她大概真的会在大理养老。 “最大的八卦就是你瞒着我,和沉清越好了!”婷婷控诉她。 她这才记起自己和沉清越“好了”。 和唐仕羽睡过去的日日夜夜还未完全在她脑海里淡去,那些肉体的碰撞变的更加缓慢,在她的太阳穴上跳舞,让她觉得自己是个爱情骗子。 爱情骗子,当然是想骗谁都可以。 她露出最无害的笑容,对气头上的婷婷说:“他不追我了,以后我给你买冰淇淋。”被瞒着的控诉撤下,婷婷顺了顺毛继续讲其他人的故事,谁和谁闺蜜撕逼,谁和谁搞到了一起。 其中一个谁,不论是情节还是人物,孟初都记得。 原来那天晚上她和沉清越在学校小树林遇到的起哄队伍,起哄对象是隔壁二班的班长,李俊竹。 婷婷的版本呢,是说初二的小学妹给李俊竹递情书,被他们班上的同学中途截了,拆开看,小学妹要约他在学校的小树林见面,不管李俊竹答应了没有,蹲守在小树林的人已经预备好要在那里了。 之后他俩现身,人一下围上来,要求他俩亲一个,最后亲了没,即使孟初当时短暂在场都不太清楚。 反正最新战报,他俩已经在一起了。 这个故事让孟初想吐槽都不知道如何下口,还是婷婷又挑起了话头,说李俊竹还是太单纯,他长那样有人追很正常,不该谁来都答应。 孟初反问:“那之前有人追他吗?” 婷婷满不在乎地说:“有啊,多着呢。其实我也追过那么一下下,但是他面瘫给瘫过去了。” “是吧。”孟初漫不经心地回应着,眼神却瞟到了窗台下面,打着篮球的沉清越。准确说,不是瞟到沉清越,是瞟到球场边上非常明显,有意无意看着他的小姑娘们。 到底谁才是爱情骗子啊? “婷婷啊,陪我去做个实验。”孟初勾着周婷婷的肩,一起晃晃荡荡去校内超市买了瓶水。 她让婷婷先上楼去,自己抱着水远远地看着球场,慢悠悠走了过去。沉清越明显有些乏了,双手撑在大腿上,弯腰用T恤擦着汗。 孟初在球场边上的一块告示牌后藏着,时不时探探头,裙角和细白的双腿却藏不住,露在告示牌的中空部分。 她很清楚,全校能穿着这样不被抓校风校纪的现在只有她。 沉清越看见她了,却假装没看到,只是突然开始抢球,突然开始投篮,突然开始有了攻击性,球场上其他人都很意外,但还算配合。 实验完成。 孟初笑着从告示牌后面走出来,不管他看没看到,自顾自地扬了扬手里的水,放在脚下,就打算离开。 转身的瞬间,一颗球从球场上飞了出来,稳稳当当,砸上了她的胸,像一记重锤,把孟初满溢的自信心和掌控感砸了个洞。 沉清越用篮球砸她? 这水我不给了。 李俊竹从球场的另一边飞跑过来,被抱着球同样赶过来的沉清越大力推了一把:“你和你的球,都离我女朋友远一点!”,和着那一推,在场的所有人听见沉清越说。 孟初这才知道了砸她的那颗球的归属,胸口疼得要命,满满的脾气却不能向沉清越发,于是一张小脸皱皱巴巴也不想说话。这倒逼急了沉清越,他又想把她打横抱起,送去医务室了。 心里这样想,手上自然也这么做。 孟初在晚风里,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捂着飘扬的裙摆,一边喊着“放我下来”,一边再度来到了医务室,这次意识非常清楚。 CaliforniaDreaming 篮球场离医务室并不远,大概是因为从这儿运过去的伤员最多,医生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向下按了按眼镜,谴责似的瞥了一眼,就熟练地把累得直喘气的男生隔在帘外。但是当女孩解开纽扣,露出胸前一大片紫黑色淤青,妈妈辈特有的夸张怜惜还是从嘴里冒了出来:“这淤青得是用了多大劲儿啊,拜托你们这群皮孩子打球的时候注意点好不好。” 孟初本来没觉得有多疼,听了这句话,突然觉得疼的要命,委屈也要命,趁着医生去准备毛巾,就对帘外的沉清越说:“我每次见你都会受伤欸。” 虽然理智告诉她,她这是在甩锅,但她还是想这样说,谁让他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呢。 谈恋爱嘛。 帘外的人没有回话。 孟初话锋一转,声线都变得温柔起来:“清越~,你听见刚刚校医说的了吗?我身上除了打疫苗留的疤,还从来没有留过什么痕迹呢。” 她骗人,她身上明明就还有唐仕羽种下的草莓,甚至下身都还微微有点肿。 没曾想,帘外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稍稍延迟,让空气都尴尬了几秒钟。 他说:“对不起,真的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是李俊竹在说话。 接着李俊竹又补充道:“你想让我怎么道歉都可以。” 沉清越这才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不需要。” 剑拔弩张的意味消弭了之前的尴尬,又让孟初觉得有点亏,受伤的是自己,打圆场的还得是自己。她本想说罢了罢了,球也没长眼睛,出口却变成了“罢了罢了,把球领回去训一顿好了。” 她承认,她还是有点气那颗飞向她的球。 沉清越接过她的话头对李俊竹说:“你还呆在这里干嘛?歉也道了,晚上没课啊?”听起来还是气呼呼的。孟初心情好了一点,等李俊竹走了,就隔着一道白帘逗沉清越:“某人今天火药味很重欸。”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都传我喜欢他,我们学校我明明最最喜欢你呀。”孟初半是解释,半是自言自语。虽然这份喜欢有点微小,更多的是感动。她还记得她胃疼之前,回头时看到沉清越的那个笑容,她是因为那个笑容才选择他的。 如果她在这个学校需要一个男朋友的角色,她想不出来除了沉清越还能是谁了。 帘子终于被掀开了一角,沉清越起先是带着些被戳中小心思的羞恼的,看见那大块的淤痕却只剩下恼,后悔没顺势给李俊竹几拳。在他的视线下,孟初用指尖点了点那片淤痕,疼的倒吸凉气,嘴角却挂着玩乐似的笑容,就像小孩子在捏橡皮泥。 她知道自己半个奶子都露出来了。 可是她一点也不在意。 甚至有点期待沉清越的反应。 她今天情绪不太对劲,说不上是好或不好,只是不太对劲。她感觉到了,也任其发展了,至于最后发展成什么样,她也不知道。 沉清越不管是走路还是讲话都有点磕巴,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孟初的感觉让她莫名有些熟悉。从病床的这头到那头,沉清越的手终于离那淤痕越来越近,直到触到它的边缘,触到久别多年的,女性乳肉。 或许是天色渐晚,秋风渐起的缘故,孟初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俩人之间的化学反应真的很奇妙,奇妙到她知道,再不有所动作,这段关系就会失控,滑离她本来的,消遣打算。 不是没有爱就不能活,只是有了会开心一些。 正巧,校医推门而入,她得以顺势轻打那手背,敛了衣领。 刚刚营造出的暧昧氛围还在眼神间流转,她故意不去看,只是和校医撒着娇,希望能在医务室躲过晚自习。裹着冰块的毛巾按上胸前的肌肤,孟初又疼又胀,齿缝旁逸出一声惊呼。 沉清越还立在那里,陪她消遣秋意与冰凉。 “所以,假期好不好玩?”孟初随意问道,刚一问出口,她就有些后悔,如果他反问,她该怎么回答? “好玩啊…我有梦见你哎。”沉清越眼神真挚,不像有假。 只是,有没说出口的话。 他去商场扮了叁天的毛绒熊,打算挣点钱,约会的时候可以宽裕一点。平常去网吧找妈妈拿钱觉得挺理所当然的,约会却不好意思要了。而他从来也没存过什么钱。可是他们牵手的那天晚上,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很多地方,不论是电影院还是抓娃娃机,公园还是游乐场,他都想带她去。 “梦见我什么?”孟初好奇地问。 “梦见你跟我一起出去玩。” 约会这个词,沉清越觉得不太好说出口,虽然已经在心中梦中,预演多遍。 “那你今晚还要不要梦见我?”孟初说着说着,小小的身型已经完全缩在了被子里,她一躺上医务室的床就想补补飞机上没睡好的觉,校医也答应了。此刻,她抛出的问题透着疲倦,随着闭眼的动作消磨了语气,好似在请君入梦。 沉清越给她扯正了床单,觉得刚刚那个小狐狸精好像从这个房间消失了。 他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正的孟初。 初见时,孟初迎着朝阳,天神一般走进他的生活。即使后来的追求石沉大海,自己被明明白白地拒绝,他都留有那个圣洁的印象,觉得孟初的头发都发着光。若不是听说她被罚跑了,跟出了一个绝望的,脆弱的她,或许他沉清越永远没有走近她的机会。 虽然她的生活,像泥沼。 纵使他觉得自己无法消化今天的小狐狸精,也不妨碍今晚继续梦到她。 这次,是个春梦。 星期三心理研究小组 梦境是紫色的,如同那片淤痕。 晚霞连成一片梦幻的紫,孟初在天幕下松开他的手,又一次打开了回家的车门。而他又一次加快蹬自行车的速度,希望在堵车结束前,人潮退去前,从孟初的车窗外飞驰而过。 可这是梦,他可以成为她的盖世英雄。 这次经过的时候,他的女朋友没有和之前一样望着车窗外,他看见的,是她线条利落的背,而她的头,伏在驾驶座的腿间。 驾驶座的男人盯着他,一如之前在医院打照面时的警告眼神。 捏紧刹车,陪伴了沉清越叁年的自行车就挡在了那辆奔驰的前面。 散学时的校门口车如流水,被他挡去去路的,不止孟启明这一辆。一时间鸣笛的声音响彻耳畔,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向头顶冲去,和着汽笛声,奏响他的愤怒与悲鸣。 莫欺少年穷,至少少年的拳头很硬。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落下来,孟初抬了头,脸上的表情和那天在医院如出一辙。 她在请求我离开,也在请求我来救她。 驾驶座上,男人的鸡巴露在西装裤外面,张扬又肆意。 他冲过去,手伸进打开的车窗里,开了车门,一把把那个男人扯了出来,出拳直击太阳穴。 他想让这个“父亲”,死。 他一次次的把男人的头拉起来,又一次次将它往地上撞,他多希望路边有一块砖或是一把刀,他可以拿起来,一击致命。 或许是梦的缘故,他就是看见了一把刀。那把刀摆在旁边的水果摊上,老板边纳凉边看着好戏,他只要冲过去,拿起那把刀,刺入男人的心脏,他的女朋友,孟初,就可以自由地生活。 他想给她这样的自由。 那把刀已经握在手里,如他渴望的,插进了孟启明的胸膛。 天地变换,紫色的天空消失了,从那胸膛里冒出来的血也消失了,甚至一直充斥在耳的尖锐的汽笛声也听不见了。他的眼好像被一团紫色的柔雾覆盖,满眼都是深深浅浅,光滑的紫色,触感就像女孩子的皮肤。 孟初躺在那团紫雾中间,一颗一颗的,解着衬衫裙的纽扣。边解边问他:“你想摸摸我吗?”那纽扣已经解到了腰间,白嫩的乳肉如雪浪,是这无边的紫色里唯一发着光,诱惑着他的东西。他的手附上去,软的不可思议。 “我们玩个游戏吧。”他听见孟初说。 他的脸上还染着血,整个人冒着气,气喘吁吁,好像走了很长的路,又好像即将躺下休息,在温柔乡里。 他问孟初:“玩什么?” 女子的声音透着羞与媚,指着胸前对他说:“玩这里啊。” 话音刚落,半褪的衬衫裙和紫色的雾气融为一体,消失无踪。眼前的女体赤裸着,在暗色调的背景里发着光,阳光下的绒毛才会带着的光。 从指尖吻到足弓,哪里都是洁白无暇。 梦醒了,沉清越在床上又躺了好久,不知是在回味,还是自惊。 孟初为了遮胸前的淤痕,选了条很久没穿过的薄呢裙,站在镜前,她突然觉得面前的人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有些陌生。 她承认自己看不懂人心。 有的人一边谈着整个学校最高调的恋爱,一边和自己的表弟上床,还乐在其中。 有的人看见喜欢的人被她爸爸亲吻抚摸,隔天还能写段子逗她笑。 有的人已经有了女朋友,还故意拿球砸其他姑娘。 罢了罢了,人生已经足够荒唐,她没有兴趣去探访不相干的人的心路历程。 所以篮球场上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大不了以后不乱做实验。 沉清越的情书和早餐呆在桌子空里,下了早自习,孟初就都拿出来,一边吃包子,一边读信。 情书里叙写着昨天的故事,孟初这才知道沉清越错过了第一节晚自习,在走廊罚站一晚。他说巡视的领导问他罚站的原因,他回答说“护送伤员”,又被赶回教室上课。 后面又加上了一句:“其实我挺想继续罚站的。从走廊望过去,刚好可以看见医务室的灯。我看见灯亮着就很开心。” 情书的最后一句是临时加上的,都不是同一种颜色的笔芯。 红色的笔迹加上了这样几个字:“我在梦见你。” 孟初合上纸页,相信了勤能补拙。沉清越的记叙文水平在每日练笔的情况下已经得到了大幅提升,她有荣与焉啊。只是下次应该问问沉清越,他到底都在做些什么关于她的梦? 婷婷笑嘻嘻地转过头来,跟她打听昨天的真实情况。 传闻是一个典型的叁角恋狗血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李俊竹不仅因爱生恨痛伤所爱,还和沉清越打了一架。 孟初这次是真的想了断这些传闻,于是认真回应,目标明确,吐字清楚,完全把自己的心声传递到了八卦论坛坛主,婷婷的耳朵里。 “我从没喜欢过李俊竹。沉清越一直是我正牌男朋友哈。” 当然,此时的她完全没想到这句话的效果,她说的时候很开心。 直到这句话经由婷婷传遍全校。 孟初听说李俊竹在班里哭。 就是泪水盈盈,一言不发的那种哭。 隔壁二班全体同学就像看好戏一样不断从她窗前经过,想看她的反应。 她什么反应? 不信。 还能有什么反应。 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为她哭? 您昨天刚刚让我胸口碎大石,有点骨气好不好。 沉清越晚上在班门口接她,看起来特别高兴,就差没把她抱起来转圈圈,孟初看沉清越这么开心,自然就把某个莫名其妙的人抛到了脑后,开开心心谈恋爱去了。 这种快乐一直延续到了这周末散学。 谁能想到李俊竹的小女朋友会找上门来呢。 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孟初看着眼前的女生,主动追求李俊竹并且成功了的女孩子,心中竟然泛起了一点点没有敌手的惋惜。女孩子喜欢一个人,用到了“追求”,失败的机会就是很大的。 她大概猜到了这个一脸急切的女生要讲怎样的故事。 教室里的同学走光了,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偶尔的脚步声忽明忽灭,孟初倚在窗台上静静听,反正今天孟启明说了不来接她。 她仿佛听到了存在于这个学校的另一个平行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孟初和李俊竹一见钟情,而且是她先释放了好感,公开告诉大家她喜欢李,李才是矜持的那个人。孟初听到这里,内心自我嘲解了一番。毕竟她刚刚还对“追求”男生的行为表示轻蔑,没想到在一些人的脑袋里,她也这么做了。 而面前的小姑娘,以单纯喜欢那张脸的原因向李俊竹表白,本来没想到会被接受。 但是被接受之后呢? 她发现李俊竹是个特别无聊的人。她根本找不到话题聊下去,他也并没有和她谈恋爱的意愿。 那俩个人在一起干嘛呢。 孟初感到了谈话的无聊,开始思念沉清越每晚离别时道的晚安。 李俊竹的女朋友接着说,直到这周,她和李俊竹聊起孟初,她才知道了李俊竹为什么会接受她。 她说李俊竹给她讲了很多对孟初的感觉,被孟初喜欢的感觉,看着孟初被当面表白的感觉,以及,被孟初抛弃的感觉。他们俩终于找到了可以聊的话题,就是孟初,每天见面就是这个名字,重复重复再重复。 而她一点也不嫉妒,因为相处之后,是真的不来电。 他们俩都还不懂怎么恋爱,却一直在讨论着恋爱。她现在过来,就是想告诉孟初,喜欢就勇敢说出来,不要埋在心里,让无关的人顶罪。 无关的人?她在暗示沉清越吗?有点好笑。孟初在心里皱起了眉,脸上还是带着假笑,假装没有被这个她不了解的,他人脑海里的平行世界惊到。 主要是,他喜欢我,他拿球砸我?孟初不理解这个脑回路啊。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男朋友,好像,是你男朋友想多了。”说完,孟初拉了拉书包肩带,下了楼梯。 夜深啦。 一楼大堂的灯还亮着,昏昏黄黄地暧昧不清,就像少男少女的心思,只在夜里闪烁。她不能说完全无感,只是有一件事她确切知道,李俊竹不太懂得什么是喜欢,而她和沉清越,算是知道了一点点咯。 昏黄的灯柱下,沉清越背靠着墙,一只脚踏着自行车后轮上的横杠,正百无聊赖地站着等她。 孟初走过去,忍不住想亲亲他,毕竟眼前这个人,勇敢正直,无畏可爱,她很喜欢。她的唇从沉清越的脸颊擦过,来到耳廓:“在等我吗?”她轻轻地问,沉清越微微转头,俩人的唇就碰上,静静地贴了一秒。 等他回过神来,孟初已经离开,走到了前面。 似乎,一直都是她在主动。想到这里,沉清越愈加觉得自己不是单恋。 手牵着手走到校门口,孟初没和往常一样松开手去,而是对他说:“今天没人接我,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家?” 沉清越的自行车后座是铁制的,平常也没有载过人,刚开始骑的东倒西歪,后来虽然平稳,但也不像他平时的速度,慢了许多。 孟初又何尝不了解他的小心思。所以在经过下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她跳下车,去买了一份关东煮,直接坐在马路牙子上,招呼他也过来。对面的商场流光溢彩,一辆一辆车飞驰而过,她靠在沉清越臂膀上吃东西,时不时喂他一个。 就这样呆着,直到吃完最后一口。 沉清越在一辆车驶过后凝视良久,对她说:“我们以后买那辆车吧。” 孟初其实根本没看清那辆车的模样,她也无意去细看,只是抬头问:“为什么?” 沉清越说:“因为那是保时捷。” 男孩子在说起星辰大海时总是很帅的,比如现在的沉清越。 孟初这次真的没忍住亲了上去,不是唇碰唇的柏拉图式的吻,是齿与齿的尖峰相对,舌与舌的你追我赶。 吻到呼吸不稳。 有那么一个瞬间,在这个深吻里,在沉清越的舌尖扫过她的齿背的时候,孟初想要把手伸进男孩的裤裆里,但是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她的手只是抚上了他蓬松的头发,在他后颈绕着圈。 这段关系再怎么突飞猛进,孟初也无法和沉清越谈论性的问题,虽然各自了解自己蓬勃的欲念,但与另一个人启齿总是艰难禁忌。即使她孟初已经打破了这个禁忌,她也不能确定面前的男孩到底有没有想过要干什么。 他甚至都没有试探过她。 孟初后仰,结束了这一吻。 沉清越的手不知何时开始搂着她的腰,但指压始终在腰间逡巡,没有向上,也没有向下。 “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梦见我。” 说着,孟初在路灯下笑了笑,笑的天真无邪。 回家躺在床上,孟初觉得今晚她又看到了另外一种人生的限制。 女孩子可以主动追求,可以主动接吻,但不可以主动求欢,没有人限制她,她自己限制了自己。女人的阴道好像是一切关系面临改变的地方,也是自我张扬肆意的必经之路,她在大理被穿透和释放的那个东西,就是她的自我。 她像个贪心的猎手,一边枕戈待旦等待着远方的消息,一边想吃一个小处男。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先花点时间准备期中考试。 在学校她受到了很多不期而遇的,看起来高人一等的轻蔑。学生的鄙视链就是这样,八卦传闻的女主角只是谈资而已,硬通货还是一个顶尖的成绩。 期中考试是个多好的机会,可以让她抖落抖落灰头土脸的状况,露出精心呵护的羽毛。 不好意思,我不仅要谈全校最帅的男朋友,还要拿年级第一的奖学金。 要不然干嘛转学到这里? 霜天竞自由 实不相瞒,从期中考试结束到期末备考,孟初只想过一件事:怎样把沉清越骗上床。 自从她不声不响在期中考试拿了年级第一,又轻描淡写地说她一定要考入省重点之后,沉清越就一头扎进了学习的海洋,一去不复返。她甚至得掐着表去走廊,才能在往下看的时候准确捕捉到沉清越的身影。 她无法跟沉清越说她考第一只是因为孟启明对她要求高,她从小就比同龄人多学了一点,要是她告诉沉清越她已经跟着家教学到了高二的内容,沉清越大概会学的更加疯狂。 不过孟初很骄傲,因为沉清越进步非常快,几乎每次月考的考号都在不断变小。开学的时候班主任还说他是个让老师头疼的学生,到期末考试之前,他已经可以和孟初坐在一个考场上,在同一个战壕里战斗,虽然隔了一个对角线的距离。 老师和同学,甚至沉清越的父母都觉得他是突然“开窍”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怎样一遍遍地数着自己和省重的距离,从诚惶诚恐到胸有成竹。 要知道,孟初在考了第一之后又多了一批追求者。这些人要么开口闭口维特根斯坦马基雅维利,要么随口就是奥登艾略特爱你就像爱生命。他们就像苍蝇终于发现了好看的皮囊下的有趣的灵魂,整日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嗡嗡叫,可偏偏孟初还真的能和他们谈笑风生。他只有努力读书学习,才能摆脱某种意义上的不安。 可在孟初这里,他还远远没有“开窍”。 有一天晚上他们聊到某个话题,沉清越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你放心,高考之前我是绝对不会碰你的!” 高考?那多远啊。虽然他们已经聊过了要考哪个大学。 十一假期回来之后,孟初的欲念烧的比十一之前更烈,性幻想的对象一直也只能是唐仕羽。但最近,她看着沉清越在篮球场上冲撞对手,光是想象那种力度加在自己身上,下身的泥泞就足够让她在晚自习的寂静里,在笔尖的沙沙声里,夹起双腿,趴在桌子上到达高潮。 她对沉清越没有性幻想。 只有渴望。 渴望他的占有。 她试着增加肢体接触,接吻时越吻越深,身体紧贴。 没用。 她试过看电影时吻他,叁场电影后,沉清越的手终于伸进了她的胸罩里。 她一边按住,假装拒绝,一边心花怒放。 她试过含住沉清越的手指,伸出舌尖舔舐,他只是表情异样了一秒,再没有别的动作。 她也还是个小姑娘啊!为什么她要受这种委屈!她一边怀疑自己的性吸引力,一边怀疑沉清越的性能力,愤恨交加。 她不知道的是,沉清越夜夜春梦,累积的渴望几乎时时刻刻都在冲击他自定的堤坝。 她不知道沉清越偷偷修改了自己的誓言,决定高叁开始就要占有自己的女朋友。 她不知道她偶尔的一句,“第一次让你内射进来好吗。”又让沉清越修改了一次誓言,决定高二的寒假找一个美妙的雪夜,内射。 沉清越无比期待着高中。他和孟初仍要做整个学校最高调的情侣,各自成为文理科的一霸,互相鼓励扶持着走过叁年,考上同一所大学,结婚,生子。一切比他初见孟初时想象的还要好,他的幸福简直不可思议。 他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幸福。 这个幻觉从什么时候开始破碎? 或许是从那通他从未了解的电话。 期末考前一周,正是深冬。孟初晚自习之前和沉清越打了一场雪仗,说是打雪仗,沉清越的雪球却只擦过了她的羽绒服外衣,而她揽起的雪从沉清越的衣领灌入,让他裸露在外的皮肤红成了一片,这样跑了一场,孟初全身都热乎乎的。 回班之后,她就从班主任那里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外公。 外公说一切证据都收集好了,明天就会全部交给警方。 外公说,他已经找好了现在是大学教授的老战友,以后可以寄住在那里,接受最好的教育。 外公最后说:“从明天起,孟初,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孟初接起电话时眼泪流的缓慢,直到听到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才滂沱落下。 她要自由了。 而她觉得惩罚还不够。 她查过法条,故意杀人未遂判的几年都不够她读完大学,贪污受贿更不用多说。 擦干眼泪,孟初还了手机,一步一步,一步一顿,走回自己早已计划好的命运。 这个命运里没有任何人,只有她自己。 晚自习下了孟初才发现,沉清越无意中扔了一个雪球在她羽绒服的帽子里,现在的她后背全湿,冬寒刺骨。 暴风雪 七班的晚自习是场数学小测,卷子做完了就可以回家,沉清越提前20分钟交了卷,打算去楼下等着,顺便看看孟初上课都在做些什么。如果可以,他还想和她聊聊寒假的安排。 沉清越踏出教室门,一抬头就看见孟初倚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和她前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在这里那样,手臂交迭,低垂着头,等他。齐膝的羽绒服并不像初秋的那件风衣那样飒,现在孟初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温柔,正对着他笑。 原来他们已经一起走过了一个秋,再一个冬。 在这个学期开始之前,他只知道很多人在试着谈恋爱。有时候他推着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能够听到一对情侣在开心地笑,那两个人他都认识,但是和其中任何一个人说话,他都不会有那样开心的感觉,甚至女方都不漂亮,但是看着他们走在一起笑着闹着,又确实鲜活可爱。他和那对情侣走在同一条路上,上着同样一所初中,每天面对的是一样的科目,为什么他们就那么那么地开心呢? 有了孟初之后,沉清越才知道谈恋爱真的会让人感到幸福。他一想到她脸上就会泛起微笑,这和走在什么样的路上,她长着一张什么样的脸完全没有关系,就算今天发生了一万件让他沮丧的事情,他也会开心地等待放学的铃声,等待光芒万丈的孟初再次点亮他的生活。 沉清越加快脚步,边走边张开双臂,准备将他的小女朋友拥入怀中,他没有问孟初为什么会提前这么早下课,就像孟初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提前走出教室。 他们在夜灯照不到的小树林里牵手,拥抱,接吻。 沉清越发现孟初今天格外怕冷,一双手凉到了骨头里,他捂不热。走到小树林,他把孟初冻到没有知觉的手从腰侧的羽绒服下摆伸入,撩开厚厚的毛衣,贴在他的肚皮上,虽然刚接触的时候冷得他直吸气,后来却也真的暖了起来。 他还从孟初的羽绒服帽子里掏出了一个化成弹珠大小的雪球,他一时有些后悔陪她去操场打雪仗,又懊悔自己的不小心,而她竟然也这样后知后觉,以至于后背湿透。 沉清越取下自己驼色的长围巾,折了俩折,从孟初的后颈穿过去,将她透水的羽绒服和内里的羊绒衫隔开,顺便叮嘱她回家赶快换衣服,别感冒了。他很不会照顾谁,但他觉得他会这样照顾孟初一辈子,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这样觉得。 在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同时,孟初开玩笑似的问他:“清越,和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你开心吗?” “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们不在一起了,你会后悔和我谈过恋爱吗?” 沉清越想不到任何后悔的可能性。因为孟初,他感受到了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理解的快乐,他的成绩变好了,和爸妈生气也少了。他能够坦荡且自豪地说,因为孟初,他变成了更好的人,他怎么会不开心,怎么会后悔。 “首先,假设不成立。” “其次,不后悔。” “那就好”,孟初满足地闭上眼睛,任凭自己的呼吸被剥夺,任凭自己回暖的双手向下越过沉清越的皮质腰带,钻进他的裤裆。 开心,不会后悔,就已经是所有顾念和今后挂念的答案。足够了。 睡龙在孟初指尖的触碰下悄然觉醒,沉清越想不到她会这样胆大,在这样一个化雪的夜晚。但是他的身体仍然诚实地做出反应,他硬了,一秒钟以内。 诧异之后,沉清越微抖的双手不利索地解开了自己的皮带,让孟初的双手更加自由地活动,更大幅度的,给他手淫。孟初的指尖每次来到顶端,都来回快速刮过,几乎每时每刻,沉清越都有射精的冲动。 他们的唇还吻的难舍难分。 男孩的裤裆渐渐变得热而潮湿,孟初毫不意外地接了满手的精水。她将那只手拿出来,给沉清越看手上亮晶晶的,属于他的液体,鼻尖轻嗅,轻轻舔了一口。 沉清越看着他的精液从孟初的指尖流下来,凝结在她的手掌,胸膛起起伏伏,接着下意识地对孟初说:“我要娶你。” “好。” 孟初轻笑,他说地真心实意,她答应地也真心实意,假装自己从没想过未来。 下课铃一阵乱响,幽深晦暗的小树林里人多了起来。孟初和沉清越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在一遍遍地告别,到了最后一遍,孟初才告诉沉清越,今天没人来接她。 当然是撒谎了。 和孟初预计的一样,她和沉清越手牵着手,说说笑笑地走出了校门,在校门口的奶茶店前,她和他隔着脚踏车旁若无人地接吻。 直到沉清越的余光认出孟启明的车牌,直到孟初被扯着手臂抓上车还回头给了沉清越一个微笑,直到沉清越一路跟着那辆车,生怕梦中的场景再现,直到沉清越在孟初家楼下蹲了许久,头一次买了烟和打火机,试图缓解内心的不安。 孟启明的眼神让沉清越感到可怕,而孟初竟然还能回头给他一个笑容。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又在经历什么,他沉清越统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现在去敲门,事情会变好还是变差。他只能等下去,等到孟初明早安好地走下楼来,去上早自习。 他能做的只是等。 第一次沉清越觉得自己对孟初知之甚少,第一次他觉得他还不够强大,第一次他接触到真实又恶心的恐惧,第一次他是如此的,担惊受怕。 婊子 在孟初的印象中,这几乎是整个冬季最冷的一天。 雪化了又下,地面上,同学踏的多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很多人推着自行车在慢慢走。光线和大家呵出的热气混在一起,让孟初看不分明车窗外紧赶慢赶的沉清越。沉清越跟车跟得越是紧,车里的气氛就越是紧张,孟初在心里祈祷他不要再跟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再跟下去,她害怕孟启明会伤到他。 车里弥漫着的低气压并没有压迫到她任何,风暴是她挑起来的,而她也并不期望结束,她只希望这愤怒足够多,足够让身旁的人对她挑起战争。 车在开上主路后突然加速,后坐力让孟初的身体狠狠摔上了靠背,也甩掉了紧跟不舍的沉清越。 要开始了。 孟初的血热了起来,虽然身体冰凉,她又露出了刚刚上车前留给沉清越的笑容,笑的无畏灿烂,好像什么都伤不到她。而这次,镜子里一直监视着她的眼睛被紧皱的眉收紧,脸都没转一下,就给了孟初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结结实实,让孟初连头带着身体往车门倒去,唇角或许破了,或许没破,孟初不知道。她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体,隔在后背的驼色围巾就被一只手抽出,接着又被人攥着,往她的脸上扔过来。 男人松了松领带,从齿缝里骂出一句,“婊子。” 车停在家门口,孟初一路被拽上门前的几坎楼梯,没来得及和客厅里的妈妈说上一句话,就和面前的男人一起被反锁在了书房。 书房,多么熟悉的地方啊。 接下来,又是一声熟悉的“跪下”。 这次她不跪。以后再也不跪。 孟启明走到她面前,把羽绒服的拉链一拉到底,整件外套好像一个茧形的壳从她肩头剥落,露出了柔软的内里。她又被一巴掌打翻在地,劈头盖脸,目标好像并不是她的脸面,而是她的脑袋。 那条驼色围巾环过她的脖颈,由男人的双手向后交叉收紧,她因此后仰到了最大弧度,呼吸随着收紧的羊绒慢慢变得不畅,是一种触感温柔的濒死感。 直到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围巾才骤然松开,留她在地板上喘息。 你舍不得杀掉我,我知道。 男人从办公桌旁随意抽出了一根高尔夫球杆,那根球杆从她羊绒衫的下摆伸进去,冰凉的金属质感比整个冬天都还要冷,凌迟般探入,撬起她的衣衫,冰凉的语调也划过她的皮肤,问:“你喜欢他?” “喜欢啊。”孟初直直地望入孟启明的眼睛,挑衅似的回答。 那球杆举在她的胸口,尖端抵着她的乳头,正像要凿穿她一样下压,然后拧转。她的胸脯尚在发育,平常微微的按压都会带来切肤的痛楚,现在更是无法负荷,眼角逼出几行泪来。 以前她都很识相地求饶的,但是今天不行。 孟初身上只剩了一条内裤,赤裸裸地躺在地板上,她越是无所畏惧,就越让孟启明感到不安,下手也就越重。她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球杆击打皮肉和偶尔脚踢的痛苦,身上的伤痕越多,她越清醒。孟启明将她从地上捡起,虎口卡着她的脖颈,像是要亲吻她,又直接摔下去,好像一个破布娃娃般丢弃。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轻了,可以被人家这样扔来扔去。 她还是想笑。 特别是看见血不知道从哪里流出来,只是一点点,留在她的指缝间。 但是事情还没完。 孟启明又一次俯身,端详她的脸。 孟初这才抱起孟启明的一条大腿,凌乱不堪的头孩子似的,在男人的腿间磨蹭,边磨边说:“我不敢了。” 头抬起来,叫了一声“爸爸。” “他碰你了吗?”男人的声音有点沙哑。 “没有。”孟初仍保持着刚刚的姿态,眼里充满了无辜,好像在控诉男人的暴力行径。那眼里还有熟练的勾引意味一闪而过,不过被男人忽略了。他的小白兔做不出那种表情。 男人抬腿甩开孟初,转身走到书桌前面,把自己陷在宽大的转椅里,边解皮带,边让孟初脱衣服。 孟初身上本来就只剩下一条内裤,听了他的命令,温温柔柔地提醒他说:“约好了十八岁啊,爸爸。” 男人笑了笑,充血的性器在空气里张牙舞爪。 “过来。” 孟初向前走了几步,不出意料地被孟启明一把拉过,一屁股坐上了那个一直隐秘地威胁着她,但却头一次展现在她眼前的丑东西,她能感觉到那令人恶心的温度正贴着她的大腿,往她的腿缝里钻。 下一秒,她就听见了男人克制的喘息,而她被按在了长长的书桌上,臀部被迫抬高,双腿不是被拉开,而是被合上。 男人的性器在她合拢的双腿间进出,想象着是在插入,孟启明的手指一寸寸摸着她下身的皮肤,凉薄的唇在她身上的青紫伤痕亲吻游走,最后射在了她大腿根部。 他的女儿养了这么多年,他不介意等蜜桃熟透再吃。 男人发泄完就开始了晚上的工作,不再管孟初的去留。孟初颤巍巍地从书桌上下来,一件一件穿好衣服,把反锁的门打开,转身进了浴室。 在浴室,她用指尖刮起大腿根部留下的男性精液,脱下裤子,一次又一次,将沾满精液的手指送进阴道,一直到阴道最深处。 浴室镜子里的她,脸上带了点血。她找了一会儿,才发现破口在后脑。 她洗了把脸,戴上羽绒服的帽子,一头钻进了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来的雪里。 让她没想到的是,沉清越会蹲在她家门口,抽着烟。 沉清越先是惊愕,后又慌乱地掐灭了烟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孟初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抽烟,她看上去很疲惫很疲惫,她只是轻声问他,“可不可以送我去路口的便利店,你也该回家啦。”她好像没有因为他受到什么伤害,是他多想了。 其实沉清越有暗自窃喜,幸亏孟初想去的是路口的便利店,再远一点,就是公安局,就是他爸的地盘。而他这么晚还没回家,肯定是少不了要挨一顿打的。 孟初一路没有说话,只是在看见他车后座新装了一个厚厚的坐垫时笑了笑。 到了孟初说的地方后,她就一直催沉清越回家。时间确实很晚了,而她也确实安全着,沉清越想了想,骑上自行车与她告别。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那就是他最想回去的时候了。 孟初羽绒服的帽子一直戴着,他的自行车骑得很远了,再回头看,她还在便利店的门口目送,她整个人好像被柔和的光包裹住,让他心安。那就是孟初最后留给他的剪影,记忆里的她好像一直都很遥远,记忆每次都和他开玩笑。 等到沉清越消失在视线里,孟初才开始向前走,走到公安局去,报警。 舍予 期末考前的这一周,对任何人来说都特别漫长。 周婷婷没什么八卦可聊,唯一可说的只有李俊竹好像和小学妹分手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她后座的孟初从周二开始就没有来上学,她每次转头想讲话的时候都有些茫然,明明孟初也没有坐在她后面很久。 为了布置考场搬桌子,她曾试着打开过孟初的抽屉。原先她看见过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情书,大部分都来自沉清越,但那些东西好像都随着孟初的缺席消失了,连同沉清越每天早上应当送来的早饭。 不管怎样,这是初中生涯里唯二重要的占中考成绩30%的期末考,一天之内考完,分文综理综,更可怕的是,考试结果会比每个学生都先到家。 还是准备考试比较要紧。 孟初再任性,考试还是要来的吧,周婷婷想。 沉清越早早地到了第一考场,坐下来翻看复习资料,一直到监考老师开始发卷,靠窗的第一位都空空如也。 她不会来了。 之后的一天里,沉清越都没有再往那个座位看上一眼。 考试加寒假前的大扫除,沉清越将近下晚自习的时间才回到家。其实通常情况下,期末考完他们班是要集体去网吧上网的,但是这次学校真的太奸诈了,每个学生都得早点回去面对家长的冷脸或笑意。 他倒没有多担心,今天他头脑有多清醒,他很清楚。 家里很热闹,妈妈做了许多许多菜,爸爸也很高兴的样子,告诉他他这次考进了年级前十,有了去考全省最好的高中的资格,进省重点算是稳了。妈妈说初叁开学前她还在担心,不知道为了他高中升学得塞多少钱,家里哪里出得起。 原来班主任早就和他爸妈打过招呼,说他在学校里学人家谈恋爱。但是那段时间正好碰上第一次段考,而他表现还不错,班主任劝他妈妈说可以观望一下,女孩子也不是不搞学习的人,说不定可以带着冲一冲。 一冲,就冲到了前十。 “谈恋爱可以,妈妈不反对。“沉清越听见妈妈继续讲,”妈妈今天去挑了好多毛线,打算给你们俩织两条围巾,你待会来看看她喜欢什么颜色呀。” 沉清越听着有点想哭,只是埋头扒饭,低低回了个“好”。 沉清越的爸爸今天很高兴,有点喝高了。他边喝酒边讲起最近办的案子,拍着大腿骂:“越越他们学校,有个和他同级的姑娘,就前几天吧,大晚上的,到我们局报案。” “你知道报什么案吗?她爸就是个畜牲。小姑娘后来医检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没一块好皮,后脑勺还破了,缝了好几针。” “她愣是没哭,事情讲的清清楚楚,单看真的看不出来身上那样了。” 沉清越的妈妈插话问:“姑娘长这么大了怎么还这样打啊?越越小时候也没少挨你揍,现在懂事了,不应该打了。“ ”你以为就是家暴啊?“沉清越爸爸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补充说,”强奸!强奸你知道吗?” “这还不算完,第二天就又有新证据,说她爸还差点害死过她妈,她妈现在走路都走不了,得坐轮椅。后来我们审嘛,那男的还死活不承认,女孩妈妈倒是全说了。” “我见过那姑娘,长的确实挺灵的。但是你说她爸,从那么小就开始惦记着,得多变态。” 沉清越爸妈聊的起兴,没注意到自己儿子的脸都快埋进了饭碗里,自然看不到他豆大的泪珠如何一颗颗滚入米饭,如何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哽咽无声,溃不成军。 沉清越想起便利店门前的两个夜晚,想起孟初在书桌里留给他的那张纸条,那是她第一次给他写情书,只留了一句话,她说,“爱情就是消灭彼此主体性的殊死搏斗,现在,我把我的清越交还给你。我曾为清越努力过好彼此的一天,请你继续这样爱他。” 离开之前,孟初几乎去遍了从小到大去过的所有地方,却没有联系任何故人。她马上就要去陌生的城市和陌生的人一起生活,她终于要逃离一切,可是当这一刻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还留有眷恋。 她将不再是孟初了。 她很小就给自己取了另一个名字,幻想自己在别处过着另一种生活,现在终于可以实现了。那个名字她用过一次,贾西贝。 当时是觉得都是假的,没想过会真的美梦成真。 孟初发觉小姨家的门口贴着封条,显然没人打理很久了,这是她离开前的最后一站,本来就是打算看看就走的,可是等电梯的间隙,她的余光瞟到了掩蔽在旁不起眼的消防通道,说起来,那里也是她记忆尤深的地方,想想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实际却不过才过了几个月。 而她连当时故事的男主角在哪个高中读书都不了解。 她拧开了消防通道的把手,想去以前俩人坐过的地方再坐一坐。里面灯光幽暗,看不分明,但是门一打开,孟初还是吃了一惊。 记忆中的白色墙面被各色颜料覆盖,让她想起美院旁充满涂鸦的棋盘街。那些画色调阴郁,看起来更多的像是宣泄,色块组合起来让人头晕目眩,能看得出是一点点填充的结果。强烈的对比里有女人黑色的长发和黄色的裙子,更多的是她分辨不出内容,也分辨不出情绪的东西。 她一一看过,最后在之前常坐的台阶坐下,心有余悸。 离开之前,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细看光怪陆离的墙面,在视线平行的地方,一个电话号码扭曲地生长在那里,好像已经无人问津了很久。 孟初咬了咬嘴唇,再多看一眼,起身走掉,永不回头。 踽踽独行 纽约飞北京的航班上,刘紫荆遇见了同样风尘仆仆的唐仕羽。 那个对面楼邻居家的小孩发展轨迹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但转念想想,自己何尝又不是? “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进了中等技术学校;我在百货公司当售货员: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话是这样讲的,但是在圈内摸爬滚打了几年,刘紫荆已经很怀疑这句话的语境。“考上了”这样的动词什么都不能保证,写在剧本里充其量只是一个故事序列的结束,离光明的结局还相当远。另外,谁说结局一定是光明? 当年高中和他一起考进NYU的有叁个,只有他学了戏剧导演,他也曾书生意气,志得意满过。在校的几年他写了不少剧本,投过国内的大学生电影节,也拉过校内投资想拍西片,但到头来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一事无成。 直到毕业,他还在纽约的学生编导圈里打转,像拉磨的驴看着永远够不到的胡萝卜那样看着从剧本到荧幕的距离。 真的太难了。 拿到青年导演扶持计划专项资金对刘紫荆来说是个意外,不过他抓住了,拍了压在他心头的剧本。之后这部投资只有几百万的片子在叁大电影节崭露头角,最终拿了奖,投资回报率在文艺片里跻身佼佼。资源潮水般涌向他,成名之路看起来一气呵成。 假如让他无视自己学生时代垃圾一样的处女作,无视自己毕业后没有出路的那几年,他勉强能接受那些扑面而来的恭维,但是和一开始就顺风顺水的唐仕羽相比,他就像新华字典里那个进了中等技术学校学艺的李萍,在名气上比不得。 刘紫荆和唐仕羽邻座,一见面,唐仕羽毕恭毕敬地叫了他一声“刘导”。 其实刘紫荆自己有感觉到这些年唐仕羽的气质变化。在他最初的印象里,唐仕羽还挺奶的,稚气的脸在镜头里应该怎样都拍不出棱角。再看到唐仕羽的时候,唐仕羽正顶着一张这辈子都不会和女生说一句话的脸演着热血少年,隐隐流露出的脆弱感让刘紫荆一下子想起了许多影史留名的演员,从那时起,他就毫不怀疑唐仕羽会在这条道上走下去,即使那时候唐仕羽才14岁。 唐仕羽一边继续读高中,一边趁寒暑假拍着戏。刘紫荆心知肚明,唐仕羽这个年龄段可以拍的戏不太多。或许是贵人提携,他既没有去电视剧里当人家的儿子,也没有去儿童片里混主角,他走了一条国内演艺圈里没人走过的路,从14岁开始演电影到现在,总有好剧本,总有好人设,总有好IP,总是男主角,甚至在贺岁档。 加上唐仕羽那张在大荧幕上越来越赏心悦目的脸,不火是不可能的。 唐仕羽也是当下演艺圈里少有的丝毫不在意私人生活的男演员。他好像完全不介意暴露在镁光灯下,他参加在家里录的综艺,过年的时候在春节联欢晚会上嗑瓜子,生日的时候办叁天的生日会,和粉丝一起过。不在片场就在和粉丝一起做公益,以他为名的基金会一直都有帮助留守女童,提供法律援助的固定项目。这个男孩子唯一的休息时间好像是国庆节前后,他会给自己放几天假,去陪陪家人。以上都是刘紫荆值机的时候听唐仕羽粉丝给别人安利的,真实性不敢保证。 不管怎样,这次和唐仕羽打照面让刘紫荆有些明白了,少年气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东西,而他的心境似乎已经老了,明明只和唐仕羽隔了大几岁而已,到底是历了挫折。不过说实话,他并不感到惋惜,作为导演不需要什么少年心性,孟初应该也会更喜欢现在的他,这方面,他还留有自信。 他其实还挺想和唐仕羽聊聊孟初的。孟初这些年虽然和他保持着联系,但完全隐藏了自己的经历,甚至换了个名字,她弟弟应该会比他知道的多。只是这个话头刚刚挑起来,说了半句,“我记得以前在琴行遇见你和你姐…”,就被强行打断。 唐仕羽竟然起身去洗手间了。 自此,一路无话。 下了飞机,刘紫荆才真切地感受到唐仕羽在国内的人气。接机的女孩子们挤满了出口,而唐仕羽出去前就戴好了口罩和墨镜,又在人群簇拥下上了车,女孩子的尖叫声他置若罔闻,好像一个行走的人形玩偶。 刘紫荆穿过人海寻找孟初的瞬间,看着偌大的机场和走在纵横交错的路上的人们,忽而想起酒神狄俄尼索斯对情人说的那句话,“你已成为我的迷宫”。 这七年来装作不知晓的君子之交,终于要结束了。 孟初来得不算早,到候机厅的时候,离刘紫荆的航班落地只差半小时。可飞机晚点了,她本想找个座位看在学校没有看完的书,并没想到唐仕羽也在这班飞机上,她的注意力很难集中。此刻,唐仕羽的粉丝正举着长长的条幅合影,上面印着唐仕羽的大头照,是帅的。 孟初突然有些好奇,唐仕羽现在长得有多高,站在一起的话,身高差会很大吧。 初中发生的事情于她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七年里她辗转求学求医,不断在为自己的自作聪明付出代价,自由没有多好,也没有多差,现在的她对任何人都心存感激,但也谁都不想靠近。 至于今天她为什么会出现在T3航站楼,为什么傻子一样查唐仕羽百科上的身高,为什么在看见189cm这个数字后原地跺了跺脚,她也想不明白。 毕竟当初毅然决然地告别一切的是她,现在缘着那条微弱的电波来接故人的也是她。 好了,别装了。 中考结束后查沉清越有没有考上省重的是她,一遍遍看唐仕羽演的电影的是她,社交网络上把ID改成“唐仕羽的圈外女友”的也是她,她不断了解着那些人的消息,只在深夜里。 她知道沉清越搞了学术,参加过很多竞赛。她乔装打扮去过唐仕羽的生日见面会,也当过他公益基金会的志愿者。 至于刘大导演,她一直保持着联系。 可是孟初这个名字确实被抹去了,她在暗处,看着他们辉煌闪亮。 从小到大的经历像幻灯片一样在孟初脑海中划过,断了档,再接上。她的记忆最终停留在一些人的脸上,她闭了闭眼,那些脸就消失了,连带着那些记忆。 飞机落地,人流开始涌动。唐仕羽在人群中很醒目,可是隔她隔得太远了,她完全估不出他们俩的身高现在差多少。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缓缓地在后退,退出拥挤的人潮,退出这场没有意义的仰望。 女孩子们都随星而去,她等的那个人却找不到了。 漫无目的地找了许久,孟初才看见一个正在往出口走着的背影,和刘大导演在飞机上发过来的着装一模一样。 噢,不相信我会来吗?孟初追了上去,站在右侧拍了一下刘紫荆的左肩。那个酝酿许久的开场白在看见他头也不回的背影时被孟初义无反顾地丢弃,变成了书中人的轻佻调笑。 “刘导为何夙夜踽踽独行?” 刘紫荆停了脚步,转过身来细细看着面前的明艳少女,记忆的胶卷倒带,和多年前那个住在阳台里的女孩重合。他俩的拥抱非常热烈,和机场相见的很多美国人一样,面颊相贴,胡茬蹉跎。孟初只当是他在国外呆久了,不太记得在国内朋友相见应该怎样打招呼。 称得上是自欺欺人,她一直顶着贾西贝的名号和刘紫荆联系,但是从某一通跨洋电话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暴露了。那天她听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喘着粗气,她不傻,她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听着她的声音在干什么。 既然你不戳破,那我也不。 “王生要把女鬼带去哪里?”刘大导演刚刚从她“何夙夜踽踽独行”的问句中回过神来,那是画皮里王生遇见女鬼时的说的第一句话,孟初拿这句话来迎接他,什么意思呢,他想问问。 “他家啊~”孟初忙着在手机上打车,心里纳闷为什么刘紫荆连个经纪人或助理都没有,只是随口答了刚刚书上看的内容。可是话一出口,孟初就发觉自己失言了。 气氛突然暧昧起来,如同那些远隔重洋,发生在晚间的通话,电波四溅却刻意视而不见。 她现在只想这场相遇能够重新来过,她仍说着预想中的开场白:“我是贾西贝,很高兴见到你。”但是时光不能倒流,她只能笑眼盈盈,攀着刘紫荆的肩膀豪气万丈地转移话题:“带你去吃北京最好吃的火锅吧,给你接风!” ————————————————— 让我们看看真正夙夜踽踽独行的是哪个大明星小可怜??? 不如故 北京城的春天向来是这样,大大咧咧地骤暖,让人觉得之前漫长的冬季只是一场幻觉。 喧嚣的火锅店外,城市夜景在晚风映衬下格外宁静,路上行人很少,连汽车都只是安静飞驰。刘紫荆的脸上流露出异常亲切真实的,只有独自游荡于异国他乡时才会有的恬淡、新奇,茫然、以至于落寞。 眼前是无异于异国他乡的,陌生的中国。 在纽约的孤独是所有人的孤独,没有人会寻求怀抱和港湾,大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那种孤独尚且可以忍受,甚至能够习以为常。可是在这里,在繁华拥簇下,孤独的形状一下变得鲜明可触,变成了北京四通八达方方正正的街道,一告别就是穷途末路。 刘紫荆一边说着告别的话,一边拿起外套,拦住了要赶晚班地铁回宿舍的孟初。一阵暖风吹过来,他提议说:“要不我们随便走走,消消食罢?” 刘紫荆讲着他在美国的一切,也听孟初讲她在北京的生活,如果不是碰巧来了一辆夜字头的公交车,或许他们会一直沿着这条街道走下去,然后礼貌地在某个路口分别,就像所有短暂相遇又交错人生的男男女女,回到自己的轨道。但是那辆公交里的灯光是冷冷的蓝色,它拖着庞大的身躯在空旷的街道上奔驰,好像能够带走一切。它也在街头停泊,发出一声欢快的巨响,那响声轰鸣耳畔,让人很想跳上去,随它要奔去哪里。 刘紫荆冲那辆蓝色的公交车吹了一声口哨,牵着孟初的手在它又一声轰鸣前上了车,俩人脸上都带着心照不宣又克制不住的笑意,就像孩子预备去探险前的压抑的窃喜。 他们都不知道第一站会是在哪里,而这恰恰是血液都开始兴奋的原因。 窗外的北京是寂静的,路灯湿漉漉的冷光打在夜间工作的施工队和冒着烟的小吃摊上,有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味道。孟初看着窗外,刘紫荆看着她的侧脸,时间好像是静止的,又好像在随着这辆车向前奔腾。一站坐到底,孟初的发丝已经缓缓陷入了身旁为她备着的肩头,街景却看不厌。 直到报站员提醒他们到终点站该下车了,孟初才笑着问刘紫荆,凌晨的北京,他们应该去哪里。 下工的司机像看私会的姘头一般看了他们一眼,扭了扭头,说可以转另一班夜字头公交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 等车的间隙,她凑过去对刘紫荆说,“刚刚那个大叔觉得你老。”笑容很是狡黠。 “可是我觉得你很漂亮。” 他说的真诚,好像半点没有被这个柳树抽新枝的春夜所迷。孟初歪着头看他,又摇了摇头,问了刘紫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之前你为什么不开心?” “不开心?没有吧。就是觉得有些陌生。” “我吗?”孟初站在他面前,点着自己的下巴。 “不是…” “如果我说,是觉得中国很陌生,你会不会笑话我?”刘紫荆说着,自己都笑了。 孟初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兄弟般的安慰。去看升旗真的是个好主意,对面前的这只小海龟来说,那儿应该会有归属感。 那一晚,她和刘紫荆真的走完了半条长安街,在午夜的天安门广场看全国各地和他俩一样的傻蛋蛋各自抱团取暖,一起静候几个小时后的天光大亮。 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的时候,孟初觉得这个决定可太仓促了,一点没有想象中的热血。凌晨时分的北京,即使是春天,也还不够暖。她又困又冷又饿,人在故宫边上,包里还放着本写满怪力乱神的《聊斋》,她有点怕。 拢着刘紫荆的外套,孟初往男性怀抱里缩了缩,睡着了。 刘紫荆一直醒着,天幕下,孟初的脸渐渐明亮,明润,鲜妍明媚,他伸出手来,替她挡住今天的第一缕阳光,就像在呵护初生的花骨朵。 叁军仪仗队整齐地走来,五星红旗迎风飘扬。刘紫荆自认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由左派,朴素的爱国主义对他来说更像是集体的某种幻想,但是当他置身其中,看着这些和他一样熬了一整夜的同胞们站直了敬礼,他想起小学乃至高中的每一次升旗仪式,有了实感。 或许更重要的是,给他归国实感的人,真实存在。 家宴 贾西贝醒来的时候,天刚刚亮,眼前是红墙黄瓦,天安门广场赫然铺展在眼前,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更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自己正轻轻倚靠在一个人的怀里,身上披着不属于自己的外套。 这未免太惊悚了。 贾西贝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顺势用胳膊肘顶着身后的胸膛,让自己完全脱离了那个怀抱,隔出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程式化地对刘紫荆笑了笑,贾西贝不好意思地说:“男朋友查岗,我接一下。” 电话那头,男声提醒她今天中午还有家宴。贾西贝应了声“好”,就忍不住压低声音,贴近话筒,用气声抱怨说:“孟初好像又回来了一次。” “我又要给她善后,唉。” “这次她竟然勾搭了个男的来天安门广场过夜,你说说这,唉唉唉!” 贾西贝本来还有些心虚,怕他骂她不按时去复诊,但是电话那头的声音还称得上平静,只是多了些严肃,冷冰冰地说:“中午吃完饭我跟你一起去医院,你先赶紧回来。” 贾西贝挂了电话,回头看了眼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一点也不好奇他是谁。探究这个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反正不关她的事。她也不会像没出息的孟初一样,随随便便就撩上什么人,再随随便便彻夜不归。 刘紫荆站在原地,那通查岗的电话消磨了他的错愕,他现在只想听到孟初的解释,无论版本如何。可她走过来,万分诚恳又万分走过场地对他说,“抱歉抱歉,我上午还有课,现在必须得走了。昨天的事您千万别放在心上,我…我不是故意的。” 说完贾西贝就转身小跑起来,冲向了天安门东地铁站。 直到见到酒店大堂等着她的沉粼,贾西贝的一颗心才终于安定下来。这次孟初的归来让她心有余悸,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失重又虚空的感觉了。 “叔叔请客?”贾西贝跟着沉粼的脚步,边走边问。 “嗯,老家那边有个远房亲戚考来北京读研,我爸总得接待一下人家。” “这样啊。”贾西贝心不在焉地应着。 “那个亲戚和你考的一个学校,以后有个照应也是好的。”沉粼说着推开了包厢的门,里面的人笑容满面地起身,给她介绍,也给那个人介绍。 “西贝,这是沉清越,叔叔表兄的儿子,以后就和你一样,在北京读书了。” “清越,这是贾西贝,相当于我们家半个女儿。” 贾西贝不住地点头微笑示好,和往常在叔叔家参加的所有饭局一样,保持着她应当展现的礼貌。 沉清越曾幻想过无数次他和孟初再见的情景。 最早的期待是在初叁下学期的开学,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他要拥抱她,敛下她经历过的所有伤痕,尽己所能,让她忘记一切伤害。 之后他如愿考上省重点,他的期待变成了中考放榜时的名字。他在分数排行榜上一路看下来,看到他的名字时就已经慌了。大概率孟初不会发挥失常,他也没有超常发挥,榜上没有她,她甚至没有在这里参加中考。 高中叁年,都没有她。 他记得孟初说的想去的大学,他考上了,新生群里没有她,军训没有她,大学四年,都没有她。 沉清越后来想明白了,或许只有等到他老了,带着儿女回老家,才会在街道上遇见也带着小朋友的孟初,俩个人在夕阳下叙叙旧。她早忘了初中发生的事情,生活也足够幸福美满,他终于可以放下执念,与她话别。 可是午夜梦回,他还是后悔。 他后悔自己不够勇敢,后悔自己提前离场,甚至开始后悔他的喜欢。假如他在初叁开学的第一天穿了校服,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他时常梦见她,有时候很美好,有时候醒来时还在后怕。 来北京,他已经不抱希望了。他已经决定一个人这样走下去,读研,工作,相亲,结婚,生子,和她在地球的某个角落各自老去。 可是现在随表哥进来的,不是她吗? 她的长发烫过,微卷在耳后和肩头;她化过妆,眉毛带着淡淡的棕色;她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笑起来的弧度还是那样,桃李争妍,嘴角眉梢都是笑意。 北京的春天到了,没有预想的雾霾和沙尘暴,只有柔软的春风,暖暖酥酥的,吹进心里。 她换了名字,好像也不太记得他了。她竟然问他是哪里人,得到答案之后是客套的颔首,就像没有回忆值得唤起。她说的越多,沉清越的心越沉。她连性格也变了,说不出是哪里,听她游刃有余地交际,他就是感到陌生。 她的面容仍然美如神,但原来那个好像永远长着小恶魔耳朵,又娇又媚,永远浪漫主义的孟初在这张脸上消失了。 或许是他认错了,这个女孩真的不是孟初,只是长得太像了。她就是贾西贝,是另一个,不是孟初的人。 他的孟初,无论多少岁,都不会容忍自己变得如此无聊。 他的孟初,应该是那个能够说出,“爱情就是消灭彼此主体性的殊死搏斗”的人。 可是贾西贝,看起来既不会谈论爱情,也不会为了什么殊死搏斗。 想到这里,刚刚开的花都落了。他觉得有点热,热到脱去外套,折起衣袖也不够。 他忍受不了有人顶着孟初的脸这样和他说话,他忍受不了狂喜后渐渐袭来的失落,他忍受不了又一次确认此生不会再见到她,他忍受不了。 在沉清越的心沉入深海,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席上种种的同时,贾西贝在席上谈笑甚欢。她和沉粼笑着闹着,时不时站起身来给沉叔叔倒酒,吃沉粼剥的虾。 直到,直到她看见沉清越卷起的衣袖底下,有俩排牙印。 她忽而陷入沉默,这沉默沉粼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当她眼睛再度明亮起来的时候,就被沉粼一把拉住了手腕,那力量明明白白,想扣住她,带她离开这个包厢。 孟初反手捉住沉粼的小臂,在半空中放手,为了不让挣脱的动作太明显,孟初伸了个懒腰,轻轻对沉粼说了一句,“干嘛呀。” 没有过多停留,孟初转过头来看向沉清越,细细地看。 他真的没有怎么变。眉毛还是野蛮生长,脸上没有多余的线条,头发也一如既往地蓬松,让人想揉一揉。如果说有变化,那就是更加沉稳了一点点。之前看到他就想和他一起逃课去网吧,现在网吧估计不会去了,课也不会逃,但是还是想和他一起。 孟初有一肚子的话想和沉清越说,除去时时刻刻的眷念,她还留有一部分的负罪感。 当沉粼见到她的第一眼,叫出“贾西贝”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终于发现了内心深处,她留给自己的逃离所有负罪感的机会。 试想一下,一个小女孩在她心中无忧无虑地长大,眼中只有自然万物,没有故事,也没有爱恨。这个小女孩的意志是如此强大,在被唤名字的瞬间就从她的身体里破土而出,从此浴雪浴风,占据了她的一切。 这些年,她为探寻自己而抹消自己,瓦解自己的心智,让渡自己的肉体,让久违的轻松从头到脚贯穿全身,她则躲藏起来,在思维的最深处,回避一切的罪。 她为的不过是假装饶恕自己,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做错。 现在可以予她审判的人就静静坐在那里,她再也不能龟缩回去。 孟初拿起桌上的酒,走到沉清越旁边,一边倒酒,一边凑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清越,好久不见。” 放下酒瓶,孟初翩然离开饭桌,在包厢内的休息室坐下来。 等沉清越来找她。 选填记忆 沉清越一迈出饭厅,衬衫纽扣的间隙就插入了一只手,将他整个人往下拉,唇瓣接踵而来,在他的脸颊和下巴流连,一处一顿。 看着放大的孟初的眼睛,沉清越疑心刚刚席上的一切都是假象。 那只停在他胸口的手拉着他不断前进,一直走到包厢里的洗手间,咔嗒一声,反锁了门。 在洗手台上,在镜前,沉清越看到了自己的脸陌生到不像他自己。 犹恐相逢是梦中。 孟初坐在洗手台上,手从沉清越的颈后穿过,停留在一直想揉的黑发里。她的腿大张,交迭在沉清越的腿后,整个人微微后仰。她的舌尖顶入,任凭沉清越在口腔攻城略地,剥夺呼吸,承受正面不断入侵的深吻和男性气息。 可不断的敲门声把沉清越拉回了现实里。 他们俩不约而同地分开交缠的颈,望向门口。 等孟初转过头来,沉清越离她更近了,强大的压迫力让她只能双手后撑,才不至于倒在身后的洗手池里。沉清越加大了俯身的幅度,并且轻轻握住她落在身后支撑着的手,在她耳侧低声问:“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孟初有些错愕,她勾搭过不少男同胞,急色的人不消多说,这样略带些痛苦的质问超出了她的意料,好像她不该吻他一样。 “我曾为清越努力过好彼此的一天,请你继续这样爱他。”沉清越低沉的声音自语似的,重复着她留下的话,听起来就像一个久久负重沉默的灵魂在不断下沉,一下子把孟初拉回到那个冬日。 “我有好好照顾自己。但是,爱自己真的好累啊。” 他看起来真的很累,好像一个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的旅人,终于在看见灯火人家时全盘放松,任凭自己倒地不起,等候着热量和搀扶。 “孟初,你吻我是什么意思?”他问。 沉清越注视着孟初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但终于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倏尔收回手,倏尔起身,倏尔后退俩步,离她几步远,自嘲地笑了笑。 他没有说给孟初听的是她留言的前面半句,因为他觉得孟初说的不对。 势均力敌的爱情才是消灭彼此主体性的殊死搏斗,而他是战俘,早已将自己舍弃,对方或予或取,他甘之如饴。最怕的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宣战,没有应战,他举起军旗,却发现自己独自一人。 沉清越打开刚刚被孟初反锁上的门,沉粼就在门外,审视的目光把孟初从头看到脚。 孟初在这样的目光下迎头顶上,坦坦荡荡,刚刚她可什么都没干成。虽然沉叔叔的父亲是外公的老战友,虽然读高中她就寄住到了沉家,但是和沉粼关系好的是贾西贝,并不是她,她想干什么沉粼还管不着。 沉粼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转身去安慰从那扇门里走出来的沉清越。他拍了拍沉清越的肩,跟他道歉,说我们家这个妹妹就是这样子的,有时候做事情有点出格。你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也不是故意的。下午我爸带你去学校见导师,你先进去饭厅再吃点东西吧。 沉粼的口条流畅,好像做这样善后的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但他也有过慌乱的时候。 “孟初”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是很惊吓的情形。那时候他还在读大学,放假了在家里科学上网,孟初走进来,直接坐在他大腿上,问他在玩什么。他还记得那个笑容,孟初看着空荡荡的电脑桌面,转过头来对他笑了笑,接着按了快捷键,调出了他刚刚关闭的,公交车上男女交缠的AV画面。 “原来表哥喜欢这样玩啊。”孟初说。 那时他尚且不知道同一张脸会有怎样天翻地覆的差别,他承认被她迷惑,也以为是自己一直以来的示好终于得到了回应,不管怎样,他当即热血沸腾,打算将随意闯入门户的女妖就地正法。可是孟初看见他的生理反应,给了他一个“不过如此”的眼神,就从他腿间跳下,门甩的砰砰作响。 那也只是其中一面,他见到的更多的关于“孟初”的东西是痛苦。当孟初的精神实在承受不住的时候,“贾西贝”就会出现,代替孟初生活一段时间,七年过去,贾西贝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也好久没有见过“孟初”。 有很多医生警告过,他们说,长此以往,主人格会有被抹杀的危险。可是沉粼不知道孟初还愿不愿意成为她自己。甚至,在见证孟初所承受的那么多的痛苦之后,他都不确认自己期望哪一种结果。 在孟初最绝望的时候,她去过LA的Folsom Street. 那里有串联起的群交用的小房间,通过迷宫似的过道相连,房间的门一律半开着。她不留姓名地待在其中一个里面,等待接触陌生的肉体。只有通过完全放弃自己的精神,将自己变成一具只追求快感的肉体,她才能短暂逃离,不再被囚禁在自己的面目,自己的过去,自己的身份里。 成为孟初的代价太大了,她何苦要为做今天这个她而受苦受难? 贾西贝没有情感,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在乎,但贾西贝永远开心快乐,这,就够了。 沉粼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孟初的脸显现出公事公办的模样,好像前尘往事都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他微笑着握住孟初的手腕,告诉她,下午必须得去医院复查了。 日光月光 医生看到孟初来复查的时候很惊喜,状态这样好,算是这几年难得的。但是临了了,医生还是单独拦下了沉粼,问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孟初这个妞妞不太老实,配没配合,还要另说。 沉粼出诊疗室的时候,孟初正坐在软皮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指头。他走过去,蹲下,看看孟初交叉成双的手指,又看看孟初的脸,老父亲般欣慰地笑了笑。下午的日光带了温度,照在沉粼的脸上,温温柔柔的。孟初看沉粼这样笑,就知道自己又蒙混过关了。 一时俩个人都很开心,面对面傻笑。 出了医院,门外刚好停了一辆公交车。孟初不想再多走几百米去地铁站,这趟车也能直达学校,所以她拉着沉粼就上了车,等沉粼想拒绝的时候,车已经开动了。 沉粼没有多抗拒坐公交,但他确实不想和孟初一起坐公交。特别是现在人多,他得站在孟初身后护着的时候。孟初看到他的电脑屏幕后,回头对他说的话,不允许他这样做。 孟初可没有想那么多。她一上车就拿手机出来刷微博,屏幕上一条条蹦出唐仕羽的消息,她看得乐不可支。 唐仕羽发了一张小时候在城市广场拿玉米粒喂鸽子的照片,照片明显裁剪过,只有唐仕羽和鸽子,可是孟初还有印象,完整版是她肩膀上停了一只鸽子,正害怕着,唐仕羽抓了一把玉米粒,打算把那只鸽子引到他手里。 那个瞬间由小姨的相机捕捉,事情他们俩早都忘了,看到照片,听到故事,才好像又有了儿时的记忆。 反正孟初一直记到了现在。 她打开P图软件,把那只鸽子覆盖上了一个大字——“我”,又在唐仕羽的身子底下P上一行白色花字“快到碗里来”,然后转发加评论:“哥哥小时候也太可爱了吧!”动作一气呵成,很符合她资深“羽毛”的设定。 “羽毛”是唐仕羽粉丝的名字,她很久之前就认领了粉籍,坑底躺平。 孟初只顾着偷笑,丝毫没有察觉到沉粼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瓷白的脖颈暴露,双耳在微醺的黄日下好像变成了透明的,只有粉色的绒毛真实可见。 一个急刹,孟初撞进了沉粼的怀里,她握杆握不稳,索性抓住了沉粼弯折在上的手臂,继续玩手机。她现在很舒服,就像身后有个巨大的人型靠垫,怎样玩耍都行。 沉粼额头上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在微凉的春日里显得很不可思议。不止是头上,还有后背胸前,全身上下。看着孟初,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曾经看到过的,特摄拍出的场景,穿着校服裙子的女生以及西装革履的通勤男。 他真的不是变态啊! 但是孟初欺人太甚。她随着车的停走摇晃着身体,圆润饱满的臀若有若无地擦过他,沉粼缴械,诚实地起了生理反应。 等到孟初终于察觉的时候,顶在她腰间的硬物已经很大了。她收起手机,回头看了一眼沉粼,这一眼既有嗔怪也有嫌弃,让沉粼更硬了。 嫌弃归嫌弃,孟初还是很诚实的,保持着背立的姿势,反手向后摸索。 沉粼干咳一声,慌忙拉好了自己风衣的衣摆,藏住了孟初作乱的手,也藏住了他支起的帐篷。 孟初费了点力气拉下那拉链,手心的触感却是湿漉漉的。 ? 表哥已经疏解过一次了吗? 那为什么还会这么硬?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反应的? 掌下滑腻的触感让孟初抽出手,她看也没看,就直接把手上粘连的东西擦在了沉粼深蓝色牛仔布衬衫的衣角上。 “表哥好像用不着我了。”窗外车里是那样吵,但沉粼听得很清楚。她轻声说完,就找了一根杆靠着,目光再没回来。太阳的光照在她脸上,她好像什么都没想,又好像完全被纷乱的思绪占据。 沉粼想起月光下一张同样的脸。 孟初刚到他家那阵子,总在夜里哭泣,放声大哭。 沉家上下,上到他的博导老爹,下到钟点工阿姨,都没往“生病”那方面想。之前那边把孟初托付过来的时候就交过底,他们只当孟初是想起了以前的事,难过罢了。所以头几夜他爸爸妈妈还轮番去安慰,后来倦了乏了,也就任她哭去,买了耳塞,再不管了。 后来他放假回家,妈妈担心他夜里因此睡的不好,和他讲了孟初近几天的情况。言语里有关心,更多的是嗔怪,他听着,都觉得妈妈好像因为这件事突然变得有些刻薄。 说来也奇怪,从那天起,孟初夜里就不哭了。沉粼没有见到妈妈口中她崩溃的样子,只觉得妈妈是夸大其词,或许只是看出来了他对孟初的好感而已。 直到假期的最后一天,他起夜去客厅喝水,看到坐在阳台飘窗的孟初,才知道所言非虚。 她因为压抑哭泣的声音和抑制不自觉的抽动而全身颤抖,满脸都是泪,满头都是汗,鼻头红得像能渗出血,嘴唇却苍白如纸。月光下的女孩子好像一碰就会碎成几瓣,而他打开冰箱拿水的动作显然惊扰了她,他不敢再动,也不敢不动。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忘了自己是怎样也坐到那片月光下。 女孩的蝴蝶骨凸出,他的手抚上去,只能摸到一把骨头。隔着睡衣,他轻拍孟初的背,给她顺气。让他没想到的是,孟初不仅没有渐渐平复,反而身体起伏越来越大,他不断地跟孟初说:“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却没有半点作用,眼里只能看到踊跃的背脊,耳里只有细碎的气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连月光也暗了一度的时候,孟初终于扑到他怀里,带着哭腔跟他说,“我走不出来。” 虽然之后的几年,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都在告诉沉粼,他无法解救孟初,但在那一刻,他确实觉得自己理解了她的悲哀,同时也被注入了勇气和底气,去尝试治愈她。 沉粼不知道的是,自从孟初听到了那次他妈妈对他说的话,一生就再没有允许自己哭出声过。 后来孟初终于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沉粼全程跟着,辗转北京的病床,辗转世界各地的诊疗室,幸也不幸,“孟初”出现的越来越少了,更多时候,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贾西贝。他父母刚开始也陪护,后来就只管出钱,而这个钱也最终记到了孟初外公的账上。 他沉粼几乎是看着孟初消失掉的。 现在她就站在那里发着呆,刚刚她的手还穿过他的裤链。 虚幻的不真实感包裹住了沉粼,直到孟初提醒他,他们到站了。 爱我还是她 孟初很少怀疑自己的判断,特别是在判断情感的时候。男人喜欢女人是藏不住的,一个眼神双方就都明明白白,只是接不接招的区别而已。 可是在她的印象中,沉粼不是一直喜欢的是贾西贝吗?他的脸上看不出经受了什么内心拷问,好像他从未错置自己的感情。 可是他为什么费尽心思要留住那个假象,她孟初一出现就方寸大乱如临大敌? 她和沉粼在一起的日子,大部分在医院度过。老实说,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能这样上心,而且一直上心到现在。虽然表哥表哥得喊,实际上她和沉家什么关系都没有,只是依托上上辈人中间的情谊,有个住处而已。 孟初想不通,她好像一直沉溺在自己的心事当中,从未真正注意沉粼这个表哥的真实想法。一旦注意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困惑。 到酒店的时候,沉叔叔还没带沉清越从学校回来,偌大的包厢只有他们俩,坐在沙发上,空气一时有些太过寂静。刚刚在公交车上顶着她的作案工具已经偃旗息鼓,沉粼的样子很坦然,越坦然,越让孟初想要探究,扒去他那层不辨心意的皮,看看到底心尖上住着的是谁。 实际上这好像是个赔本买卖,因为她片叶不沾身,沉粼要是喜欢她会很辛苦,可是如果是贾西贝,那更辛苦,因为贾西贝这个小姑娘基本没有情感可言,不管是谁,盯上的好像都是同一块肉。 孟初歪着头看他,越看越觉得自己吃亏了。她突然起身,叉开腿坐在了沉粼身上,底裤的蕾丝花边落在沉粼膝头摩擦,热度传来,吸引着沉粼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手。 白嫩的大腿下,沉粼裤裆里的一大团绵软渐渐有了轮廓,叫嚣着想要从紧绷的裤链中挣开。孟初收回轻揉着它的手,双手并用,开始挤压沉粼带些胡茬的颊肉,认真地问,“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谁。” 沉粼点头。 孟初皱了皱眉,继续问,“你想不想上我?” 沉粼缓了会儿,还是点头。 孟初从他身上下来,一只手轻拍他的脸,像微乎其微的巴掌。她几乎是确认了,但仍不死心地问了一句,“那你想不想上贾西贝?” 沉粼摇头又点头,反问她:“贾西贝,不也是你吗?” 好了,孟初最终确认,这个人拎不清。她好像受到了什么侮辱,生了一阵无名之气。 沉粼在她身后接着说,“她也是你,是你身体里的另一个你,她帮了你很多,何必那么抵触她?” 他他他,他还在为贾西贝说话!刚刚还说想上我!孟初气极。 “孟初。”沉粼叫着她的名字,说的很慢,好像在咀嚼吞吃这些个字眼,齿间眼底都是昭然若揭的欲望。她分明是在引诱他,明目张胆,堂而皇之。 沉粼想起刚刚在公交车上被孟初擦拭过精液的衣角。他拿起那一角翻看了一下,上面还残留着些已经干掉的白沫。孟初随着他的动作,也看到了那些星星点点的白,感到了一丝危险。 孟初先是被牵引着后退,后来的动作发生在一瞬间,她的胸抵在了阳台,裙子被撩起来,内裤被扒下来…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陌生的触感就让她惊叫了一声。 刚刚沉粼把玩的那一侧衣角,盖住了她的整个阴户。 隔着衣料,沉粼用指尖细细按压碾过,不放过任何一个峰头谷底。渐渐的,牛仔布衣料浸湿了,好像透过水,原本硬挺的,现在变得软塌,让往深处去变得容易。 沉粼指尖隔着布料进入,后面的衣料褶皱起来,层层迭迭塞满了孟初窄小的穴口,她甚至能够感受到纤维绒毛扫过带来的酥麻。沉粼的指尖旋转,内里都还好,难捱的是被衣料旋动摩擦到的穴口,又撑又痒。 孟初含糊地唤着表哥,听不出是邀请还是拒绝,但无一例外,都是让沉粼更加兴奋的助推。沉粼的手连着那片衣角,终于放过了她的穴,一阵细碎的声响之后,火热硬挺的肉感抵上孟初的臀。一只大手按着她的背下压,直到臀部翘起,穴口暴露在硕大的棒头前,那只手才滑到了胸乳,细细揉捏。 孟初看着窗外车来车往,而自己的乳肉抵上西晒后的玻璃,太阳的热度比身后的更让她感到羞耻。 沉粼试着向前推进,她的乳肉也如潮汐在玻璃上涌来退去,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胸前穴内,其余的她好像不存在,如同被涨潮的海水带走。沉粼的性器每前进一寸,都是劈开层层迭迭软肉的结果,每一次攻陷都能带来孟初难耐的气音,那声音既是推拒,也是相邀。沉粼的小兄弟还没有插到底,就已经被那些经过的软肉团团围住,一小口一小口地挤压吸吮,滑腻紧致的触感让他头皮发麻,他第一次懂了为什么要说女人是水做的。 等到全根没入,沉粼忍不住舒服地感叹,和着孟初被填满的呻吟声。 原始的抽插一下下把孟初的胸乳按在玻璃上,又一下下带离,孟初觉得自己好像那块玻璃,一阵空一阵满。 空的时候太空,满的时候太满。她受不住了,沉粼的肉棒离开的时候她将臀肉后退,进的时候她又有些躲闪,直到沉粼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让她别动,她才安分受着。 那一巴掌很轻,但也足以让孟初的臀肉染上红晕,娇娇俏,沉粼忍不住流连,徘徊揉捏。 孟初一直闭着眼感受,激烈过后一睁眼,就是实打实的惊吓。 窗外楼下,沉叔叔的车已经驶入室外停车场,车门刚刚打开,沉清越和夫妻俩一起走下来,正往酒店里来。 孟初吓得直起腰,沉粼的肉棒直接从她身体里滑出,她没注意,只是慌乱地对沉粼说,“你爸爸,沉叔叔来了!”,但她害怕的颤抖却没能引起沉粼同样的惊惧,他刚刚有了些射意,猛然被孟初打断,现在,后果很严重。 孟初复又被抓回去,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是这一次,沉粼的动作大开大合,肉体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包厢显得尤其大,每一次插入都深入到子宫口,速度又是那样快,她感觉就像被利刃不断劈开又重组填满,声音也随之破碎,只剩下快意的呻吟。 沉叔叔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与此同时,他儿子的精液射进了他干女儿体内。 门开的时候,沉粼背对着他看着窗外,好像才听见声响,转身时笑容满面,别无异样。而孟初迎着他们,亲热地问沉清越下午去学校感觉如何。 只有孟初知道,沉粼是怎样慌张地扣好了皮带。也只有沉粼知道,孟初的内裤还卡在大腿中间,而他的精液正慢慢从穴口吐出,流到孟初的腿上,说不定还会一直流到众人皆可以看见的地方。 想象着看不见的风景,沉粼怎么能不笑呢。 迟到的致歉 晚上的饭局后来还来了几个校方的领导,不再是单纯的家宴了。 老实说,看着沉清越侃侃而谈他的毕业论文和大学经历,孟初感觉还挺奇妙的。她离开的时候,沉清越还只能算是一个力争上游的学渣。甚至对学习的兴趣都是和她在一起之后才有的。可当初说要一起考的大学他考上了,她自己却没有。 归功于沉叔叔的魔鬼式训练,她去了更好的。 不过那时说的话真真假假,就连在一起的动机都不纯,注定有很多事情,就是不能兑现的。 到底还是年纪小。 孟初端起盛满啤酒的玻璃杯,一饮而尽,敬沉清越。 沉清越喝的白酒,看见孟初站起喝完了,顾不上嗓子喉间烧灼的疼,沉清越举起倒满白酒的小酒杯,也是一饮而尽。 开了这个头,后面任谁要喝,沉清越来者不拒。他看起来不像是被逼着喝酒的,反而有一醉方休的意思,越喝越起劲。中途孟初也有看不过去的时候,帮他挡了一次,更多的是,他一杯一杯的满上,又一杯一杯的喝完。 白酒耶。 不知酒过几巡,酒桌上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孟初却突然注意到沉清越脸色灰青,意识涣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明显就是醉了。 孟初着急起来,招呼着沉粼一起,把沉清越驾到了洗手间,她一只手捏住沉清越的下颌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伸进了沉清越的喉咙,感受到反胃的挤压感后迅速抽出,直接把他的脑袋推到马桶圈旁。 他吐的艰难,声音听起来像野狼的低嚎,即使孟初已经退了出去,心下也有些难受。 她还记得沉清越在她家门口抽烟的样子,很不熟练,但只能通过抽烟来缓解某种焦虑,和现在一模一样。 很不熟练地喝酒,但他是真的想喝。 何妨何必,何其荣幸。 第二天,沉清越是在沉粼的房间醒来的。他看了看时间,是上午十点钟。 回上海的高铁是下午两点。 还好还好。 学校、导师、饭局、孟初…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带着强烈的不真实感。复试通过,他只是遵家嘱,来北京拜访导师而已,能和表叔牵上线他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他没想过这个远房表叔在北京高校圈的地位如此高,没想过自己会喝那么多酒,更没想过会在这里遇见孟初,还和她一起吃了俩顿饭。 正想着,孟初端了杯蜂蜜水进来,见他醒了,又去厨房给他下面去了。 沉清越拿着那杯水,在客厅里等,从他的角度,刚刚好能看见孟初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 他幻想过无数次他和孟初结婚后的场景。有时候是她在厨房做饭,而他帮忙端盘洗锅,有时候是他做好了,孟初从背后拥抱他,给他一个吻。 孟初为谁学会了做饭,又为谁学会了照顾宿醉的人?越往深处想,他越觉得头疼,七年的时间是一道巨大的鸿沟,不仅是时间空间,还有他们彼此,都不同了。 孟初见他起来了,趁面还没完全软化,到放在阳台的烘干机里取了他昨晚脏掉的衣服,放在他旁边的座位上,就又回了厨房。 她边做事边跟沉清越说,“今天周一,叔叔婶婶还有你表哥都去上班了,我下午也有课,你是几点的车?我看看能不能送送你。” 得不到回应,孟初回头看了一眼,正巧看见沉清越在换衬衣。 身材倒是变好了。孟初心想。 热汤面出锅,俩人对面而坐,孟初终于找到了机会,说出那些一直折磨她的话。 “清越。”她先是开口唤着。 “有些事我…”她还没说完,就被沉清越打断。 沉清越低着头,说的那些话好像是反复演练之后的结果,他说:“孟初,你知道吗,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把你爸杀了。梦醒了,我想了好久,如果你真的受到威胁,我要不要为你这样做。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这是我当时的决定。” “以前我爸总说我孬,我不觉得,但是那次在你家门口,我真的觉得自己不行,不够勇敢也不够强大。如果我当时能把你带出来,不管去哪里,至少你不用隐姓埋名过日子,也不会受到那么多伤害。” “对不起,我就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一直觉得自己也是罪人,我得不到任何人的宽恕,包括我自己。”沉清越开始哽咽,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却很坚定。 孟初收敛眼里的水光,看着他的眼睛问:“清越,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第一句话?” “记得。” “是什么?” “不需要你怜悯我。”沉清越如鲠在喉,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时我答应你的追求,是因为我需要一个男朋友的角色,来激怒我爸。” “后来我们被他看到,也是我故意的。” “你实在不必有任何负罪感,该有的是我,我也一直在承受这些。” “对不起。”孟初最后说道。 沉清越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变得苍白,没有任何表情。他狼吞虎咽地吃面,整张脸消失在孟初眼前,孟初想看看他的脸,却只能看见汤碗的碗底。 抹了抹尚未掉落的眼泪,孟初突然觉得说出口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或许她该去探监,或许。 “你有没有爱过我?”沉清越放下碗,筷子放在碗上的声音像平地惊雷,声线却是平静的,让人联想到人世间所有的结束。 他的等待换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孟初安静地吃完面,安静地收起碗,洗锅洗碗,最后拿起他穿过的沉粼的睡衣扔进了洗衣机。 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谈恋爱,干嘛给人家希望呢。 还是闭嘴吧。 开除弟籍 沉清越走后,孟初回学校过了阵安生日子,就算是自个生日,也没有回沉家。 她暂时不想见到沉粼,在酒店啪的稀里糊涂,见面就是一笔糊涂账。 周末傍晚,孟初从学校水果摊买回来小半个西瓜,打算晚上边吃瓜边看剧。上电梯的时候,里面的学妹和往常一样聊着八卦,她抬头看着闪动的楼层数字,也听了一耳朵。 欸,她们在聊唐仕羽。 欸?唐仕羽和林巧巧地下恋情? 林巧巧谁啊????? 电梯门打开,孟初奔回寝室,第一时间打开了微博。 她的微博说起来无趣的很,只关注了唐仕羽和他的官微粉头,平日里也只是想起来了登上去转转唐仕羽的微博,P个图发发花痴,和僵尸号没什么区别。或许发过几次日常,她也不记得了。 一打开发现有那么多条@她的消息,孟初冷汗都出来了,她一直都是单机模式的啊。 瓜还没放下,孟初盘腿坐在靠椅上连刷了半小时,终于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呸!什么鬼地下恋情,她林巧巧配吗! 此时此刻,孟初和所有的女友粉一样,都在实名辱骂林巧巧。 事情是这样的。 林巧巧作为去年某戏最美考生兼表演系女生第一名,和唐仕羽业务上有合作,要一起拍个古装戏。本来没什么事,唐仕羽合作了那么多个女演员,比他年龄小的都少,再别说出什么绯闻,戏还没拍呢。 出道六年,男女方面他零绯闻。 但这一纪录就是被林巧巧打破了。 起源是豆瓣的一个帖子。 帖子名字很招摇,叫“tsy人设崩塌,和lqq恋爱预定(多图开扒)” 那个帖子孟初看过了,其实发的时间很早,去年林巧巧刚考上某戏的时候就发了。里面的内容也不过是一些衣服的同款,林巧巧高中时期对唐仕羽毫不掩饰的喜欢,以及几张他们的正常合影。这几天突然被顶上来,是因为发帖的人又更新了,这次锤非常硬,林巧巧点赞了一条唐仕羽的微博评论,随后发了一张自己躲在浴缸里的照片,浴室的镜子里,有个隐隐约约的男生形象,和唐仕羽当天衣服的颜色款式,都一模一样。 唐仕羽的粉丝一个个都疯了。 为什么孟初的信息列表会爆掉?就是因为这位林小姐点赞的是她那条“快到碗里来”的图。 这只是开始。最让粉丝疯魔的是,林巧巧生日那天,唐仕羽发了条疑似生日祝福的微博,但是没有明说是谁。 他发的简单,只说了一句,“愿一切都好。” 配图是一片银黑色的背景,夹带一道彩虹一样的光。孟初几乎是看见的瞬间就认了出来,那是彩虹糖袋子的内面。 日期是五月二十一号的凌晨。 她的生日。 孟初脸上荡漾起了笑容,当即搜索去年前年大前年的五月二十一日,找寻所有和她有关的消息。一边美滋滋地看,一边痛斥林巧巧。 唐仕羽的粉丝自然看不出图里是什么,她们是真的疯魔了,一边骂林巧巧拿唐仕羽炒作,一边暗暗担心这传闻是真。于此同时,也就是今天,所有营销号开始转载联动,一时间,到处都是唐仕羽和林巧巧的消息。 孟初大概知道了,才放心拿出小勺,开始吃西瓜。 第一勺刚挖出最中间的那一块,就刷出来了唐仕羽工作室发的声明。 无任何关系。 拒绝任何捆绑炒作。 和林巧巧的新戏终止合约。 孟初一口咬下那块西瓜,甜丝丝的,味道出奇的好。 唐仕羽的粉丝大喜过望,孟初那条“快到碗里来”的评论也增加了几千条转发,内容无一例外,都是实名辱骂林巧巧不干人事,说的都很糙。 孟初也看够了,放下手机,专心吃起瓜来。 等她吃完瓜再拿起手机的时候,惊吓不止一点点。 有一个唐仕羽的粉头,注意到了她那条评论的主人,也就是孟初,也是五月二十一号的生日,而且怎么说呢,很多微博转发评论的角度清奇,很像知道些内情的人才会说的话。 这是最开始的疑惑。 孟初拿起手机的时候,那个粉头刚转发了她一年前发的,她和唐仕羽以及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小时候的大合照,然后圈出了唐仕羽,打了几个问号。 或许是声明一出,粉丝还没有撕过瘾就戛然而止,需要下一个火力点吧,源源不断地有人转发孟初的那条大合照微博,很多都@了唐仕羽和他的官微,带着几个问号。她更早的微博也被挖出来,简单一句心情也有和唐仕羽同期微博的对比。翻到最后,粉丝发现这个名叫“唐仕羽的圈外女友”的号,竟然从唐仕羽刚刚被选中参演电影时就开始关注他了,论资历,所有粉丝都比她晚,而这个人从未在后援会出现过,就这样一直喜欢了六年。 如果说真的是“圈外女友”,从出道之前就在一起,也不是没有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粉丝们有些越扒越怕了,如果是真的呢? 孟初翻完了自己的微博,没找到一张自拍,也没有一张是可能暴露她坐标的,才稍稍放轻松一点。 她的私信列表简直要爆炸了。刚刚她怎么实名辱骂林巧巧,现在就怎样被人实名辱骂。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每一秒,刷新出来的都是新消息。 有唐仕羽的高中同学出来现身说法,说他绝对没有过女朋友;有考据党正在把同期微博做成PDF,预备打黑子的脸;有一分钟能给她发60条私信的粉丝,不断地跟她说你妈死了。 孟初有一点同情林巧巧,那个或许是唯一一个能够理解她的人。 最新刷出来的消息让孟初划过去又划回来,看了好一会儿。那条微博是一个截图,博主在微信上把孟初的号截图给唐仕羽的经纪人,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边先是一口否认,看了大合照,改口说去问问老板。 老板是唐仕羽。 孟初的心突然跳的很快,被人那样骂她也能心平气和,现在看到这条消息反而激动起来,只有她知道那张合照不是关键,照片里所有人的所有朋友都有可能有那张图,关键是她发图的时候说的那句话,“那时候我还比你高一点呢~” 她翻回去那条微博,删除的界面开了又关,终究还是没有删。她是那么期待这场闹剧的结果,又害怕真的有结果。 她这段时间已经面对了太多的过去,有些承受不住了。 孟初等到晚上11点,等来了另一张声明。 “本工作室演员唐仕羽和ID名为“唐仕羽的圈外女友”的人没有任何关系,对给这位粉丝带来的诸多不便感到十分抱歉,感谢这位粉丝以及其他各位粉丝对唐仕羽的关注。敬请各网络平台和用户,停止传播不实消息,共同抵制网络谣言。” 刷出来声明的一瞬间,大概很多人欢呼雀跃。今天她们迎来了俩场胜利,一场比一场的捷报来的快。 孟初扔了手机,在床上慢慢缩成了一团,头埋在臂弯里暗骂了一句:“我操”。她突然觉得很悲哀,这种悲哀感和她在机场远远看着唐仕羽的背影时的感觉一样,非常钝,一直磨着她的脊背,直到足够锋利,狠狠给她一刀。她在不自觉地后退,退出人潮,退出这场毫无意义的追随。 她是真的在仰望了,可是曾经他们是平等的,他们是相爱的。 我要把你开除弟籍。 孟初拿起手机,退出了那个微博账号,删除了微博APP,不管身后洪水滔天。 删除之后,她望着空荡荡的手机界面不知道干什么,只觉得今天真的很累,累到她想好好睡一觉,不想再当孟初了。 被丢开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孟初没管,她要沉入睡眠,她要把自己丢开,沉到很深很深的梦境当中去。 今晚早些时候,唐仕羽的助理敲开了唐仕羽的房门,等他一局游戏打完,才跟他说微博上有一个叫“唐仕羽的圈外女友”的粉丝,被其他人扒出来可能真的是圈外女友,还是处了六年的。说着,助理把自己手机递上去给唐仕羽看照片。唐仕羽听到这个ID就笑了,没接手机就又开了一局游戏。等待开场的时候,唐仕羽回了助理一句,“你看我像有圈外女友吗?”助理边摇头边退出房间,说那我们发声明了。 唐仕羽依旧坐在地上玩游戏,好像今天外面闹的纷纷扬扬的主角并不是他。落地窗外万家灯火,他没有开灯,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拼命按着手柄上的键。 蔷薇科 孟初本打算就这样睡过去,自从不想面对的事情可以交给另一个人之后,她说不清自己是变得更懦弱还是更凉薄了。知道这样做不好,但还是继续做下去,眼看自己坠入深渊里去,却还是在悬崖边上看着,这样应该是不对的,但她不想改,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这样。 可惜世事不如人愿。孟初的手机放在床边,从她决定入睡的时候开始震动,震动了一段时间终于停下来,竟然又开始震动。 她翻身下床,手里攥着嗡嗡作响的手机,十分凶狠地开了寝室门,走到宿舍楼的消防通道里,才接了那通陌生的电话。 没等那边开口,她就大声控诉起来。“不管您要说什么,您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一点了?打第一次打不通是什么意思您不明白吗?我真的不明白有什么事情需要这么晚给我打四个电话!” 孟初觉得自己已经十分礼貌,已经压着火在说话了,那边的回话却让她想把手机直接从七楼扔下去。他说:“怎么火气这么大,和男朋友散伙啦?” 孟初直接挂了。 她穿着丝绸面料的睡衣,就地坐在最高一级台阶上,攥着手机。 你才和男朋友散伙了。她心想。 那个人很快又打过来,孟初接了却没说话,她现在一说话,就会哭出声来,她不要。 那个人连说了好几个“hello?”,见她都不说话,又问,“真的和男朋友散伙啦?”孟初受不了,压着哭腔,回了句“没有!”那人继续问,“是没有散伙还是没有男朋友?” 孟初又想挂电话了。 那边好像预料到,加了一句“诶诶诶,你别又要挂呀”,后面一句加的小心翼翼,再没了刚刚说散伙时的神气,他说,“你不会是在哭吧?” 孟初这次听出声音,知道是谁之后,又娇纵几分,电话里只有她吸鼻子的声音。 她静静地哭,那边静静地听,直到她收到一条短信,也是这个号码发的,他在短信里问:“怎么啦?” 孟初怎么能说自己被骂了一晚,而且被“没有关系”了呢?她想了想,回复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平庸。” 电话里终于有了声音,那边说:“你不想说话也没关系,有想说的就发短信给我。可是平庸?孟初,你了解自己吗?” “那天下飞机我们去吃火锅,你以为为什么老板要提醒服务员给你倒水不用俯那么近?我们在天安门广场,我自认也是小有名气,但是去掉身份,当我们只是一对男女的时候,他人的眼光就全落在你身上。” “平庸与你无关啊,孟初。” 孟初听着,还是拉开短信界面,反驳说:“色衰而爱弛。” 等到发送成功,那边轻笑了一声,跟她说,“普通人,有一俩个闪光点,就已经不平庸了,况且你还有脑子。” “但是和…”孟初输入唐仕羽的名字,又删掉,最后发出去的是“但是也还只是个普通人。” “为什么非要和其他人比呢?人各有命,就拿你表弟来说吧。” 听到这里,孟初的心揪起来,刘紫荆可能是现在唯一一个知道她和唐仕羽之前关系的人,而他就那么轻巧地提起来他,在这个时候。 “他之前和你站在一起,照样被你的光芒淹没。他可能是一块璞玉,一朝被发掘打磨就一炮而红。” “但你不同。玫瑰就是玫瑰,玫瑰一向是玫瑰。” “如果你不想当普通人的话,要不要当我电影里的女主角?” 孟初摇摇头,发觉他看不到,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说“不要”。她同时发觉自己停止了哭泣,可以好好说话了。 孟启明十叁年的刑期,好像是判给她的,至少她在这之前之后,都杜绝了让她的名字名扬四海的可能性。 她小时候也做过公主梦的呀。 那边的声音轻快起来,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她的拒绝,带着笑意问:“你在宿舍吗?” 孟初终于开口,携着浓重的鼻音说:“嗯,我在宿舍楼的消防通道里。” “啊,那下楼吧,我的车就在你们宿舍楼下。” “带你去兜风。” “啊?”孟初的问句被忙音截断,她探出头,往宿舍楼下看了一眼,下面停了一辆风骚的敞篷车,有个男人坐在上面,正在朝她的小脑袋招手。 这天夜里,不仅孟初一个人一夜没睡。 唐仕羽打完几局游戏,已经是快要转钟的时候了,他拿出手机看时间,却被弹出的娱乐新闻吸引了视线。那个新闻里有一张图,是小时候亲戚朋友一起过年时拍的照片,姐姐就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一个小橘子。 这张照片为什么会和林巧巧的照片放在一起?他点进去,看到微博截图,一下子呆在原地,心好像被人抓在手里,抵在嗓子口跃动。 “那时候我还比你高一点呢~” 他喘不过气,只是破天荒的打开了微博,搜索那个截图里的名字,一条一条看下去。一直如影随形的孤独好像终于有了形状,将他温柔地包裹起来。 凌晨一点,有还没睡的粉丝发现,工作室发的第二条声明被删掉了。 EyesonMe 任谁坠入困顿,大概都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 唐仕羽曾以为妈妈那次夜间出差前的叮嘱,只是中年妇女别无二致的临别唠叨。 他试着回想过很多次妈妈到底说了些什么,脑海里却什么也没有。当时他没有认真听,再去寻回时就只剩一座废墟,而他在里面翻翻找找,只能得到满身的尘灰。 那天晚上之后,他再没有听到过妈妈爽朗清亮的笑声,也再没有挨过打。那个说就算离婚,妈妈也会一直陪你爱你的人,消失了。 但老实说,最初,他首先感受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离开。 那是一个亲戚的丧礼,姐姐一家应该出席的,可是没有人来。他在席上问的时候,亲戚脸上都有些尴尬,闭口不谈。只有两个远房表亲给了他一点回馈。他们唇角下撇,互相看了一眼,脸上是鄙夷,眼神却很…淫邪。就是淫邪。那眼神让他出离愤怒,一种奇异的恐惧占据了他,他几乎确定姐姐一家一定出了什么事,而席上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大家都在一个其乐融融的假象里,即使桌上已经缺了那么多人。 一个人回家后,他抓着父亲问,父亲只说姐姐家里有了点矛盾,再问是什么矛盾,就不说了。 后来唐仕羽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也就不再追问那个名字。可他总觉得自己需要背负一些东西前行,才能不被那真相里承载的痛苦吞噬,才能保留住彼此滚烫的曾经存在的微薄爱意。 所以,当导演海选找到他的时候,他接了那部亲属性侵题材的电影。 所以,他成立了帮助留守女童的基金会。 所以,他选择把自己完全暴露在人前,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包括姐姐,包括妈妈。 他知道有那么一双眼睛会始终注视着他,他必须做不愧对于那双眼睛的事情。 而现在,这双眼睛被他捧在手心,随指尖的滑动变幻。 唐仕羽完全确定了这个微博账号的归属,他从头翻到尾,再从第一条翻到最后一条。这六年的时光,她陪他又过了一遍,她从未缺席过,以“圈外女友”的身份。 说不孤独是假的,特别是知道自己实际上有人陪着的时候。 他只恨自己微博发的太!少!了! 她真的愿意当“圈外女友”吗?想到这个可能性,唐仕羽在床上滚了叁圈。 想了半天,唐仕羽试探着给她发了一条私信:“姐,是你吗?” 唐仕羽发现粉丝发的,他俩微博时间轴对比图,好像发现了宝藏。他有好多心情都记不得了,但是看见自己发过的文字和照片,就还能回到当时的心境,再加上姐姐转发时的话,就真的像有人陪着一路走来。 喜滋滋地看完图,再看到粉丝的言论,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个问题的严重性。 可能因为他,姐姐被围攻了。 老实说,他感谢这些粉丝的,毕竟没有她们,他可能一辈子都发现不了这个淹没在评论里的账号,但是这声讨也是令人头疼的。 还好,工作室发了声明,攻击应该停止了。 噢,声明。 噢,声明! 他这才打开自己的微博,看见助理代发的那条声明。 “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是没有任何关系呢!谁说的! 他轻点删除,后续,后续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唯一清楚明白的是,他想她,很想很想。 唐仕羽的粉丝都快要崩溃了。 这个一周最多上线一俩次的人竟然在线了整整一夜!期间还手滑给那个“圈外女友”的账号点了赞!而且关于“圈外女友”的声明也删掉了! 最最最可怕的,他一大早发了九宫格自拍说早安! 唐仕羽很郁闷。 他早晨八点发了自拍,等到晚上八点,都没等到@唐仕羽的圈外女友的一个转发或评论。 私信也没回。 他甚至想直接@了。 说@就@! 将将要发送的时候,他才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说不定她就是因为不想暴露人前,才销声匿迹的。不管是在现实中,还是网络上。 当年户籍都迁走了。 所以微博就是那唯一的微弱的联系,而现在,要断了。 不可以。 不可以。 唐仕羽辗转反侧,感觉那个渐渐模糊的影像已经失去了形状,只剩下一团浓雾,横亘在他们俩之间,脚下是时间的洪流。很多事情在唐仕羽的脑海里左冲右撞。脑子已经不是自己的,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在疯狂生长相触,他停不下思绪,理不清头绪,他的脑仁要炸了,身体要倒了,眼睛却闭不上。 一直到深夜,他数不清是第几次点开那个账号的主页,看到她定位是在北京,唐仕羽不自觉地望了望窗外。 这万家灯火,原来也有你的一盏。 可是你在哪儿开着这盏灯呢。 站在落地窗边,唐仕羽觉得自己隐约抓到了什么线索,但当所有念头都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又找不到那闪现的灵光了。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在午夜仰天长叹,恨不得穿到光纤电缆里去找她。 凌晨四点,小雏菊公益基金会的秘书长在睡梦中被吵醒,理事长亲自来电,问基金会有没有一个叫孟初的志愿者,或者贾西贝。如果没有,回去查收到的所有的志愿者申请表。 秘书长眼睛都睁不开,听到这个名字却是熟悉的。 “贾西贝啊。她参加过几次活动,跟着我们去过藏南。” “如果有她的志愿者申请表,可以发给我一份吗?”唐仕羽声音都有些抖,压抑着情绪在说话,实际上,他现在就想跑到顶楼大声尖叫。 他真是太聪明了。 世界上有他这么聪明的弟弟吗? 秘书长手忙脚乱地开了电脑,调出存入的电子表格,看到贾西贝的申请表,赶紧发了过去。 唐仕羽扑倒在床上,然后慢慢把拿着手机的手收回来,放在胸口,两天没合眼的他在看到申请表后安心睡了过去。手机屏幕上,亮着孟初的证件照,眉目如画。 夜车 当他们奔驰在高速公路上,刘紫荆有些后悔,到北京买的第一辆车不是一辆SUV。 那样至少孟初可以在后座眯一会儿。 他买车的时候,幻想的是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带着孟初从长安街飞驰而过,再一路开到香山看日出。可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孟初你叁小时我叁小时,交换着一路向南开。 其实还是不后悔。 孟初听到她自己制造的引擎声时,笑容很耀眼。她的脸印在车窗上,和同样在车窗上的,他看向她的脸重合又分离,刘紫荆恍惚间看到了自己在美国第一次提车时的样子,也是这样,很单纯的快乐,一点也看不出刚刚哭过。 孟初坐上车的那一刻还没有目的地,但是自己握到了方向盘,踩下油门,她突然就知道了想去哪,去找谁。 开出北京城,开上国道,车速越飙越快。刘紫荆憋不住还是问了驾驶座上的孟初,这是要去哪里啊? “安徽。芜湖。白湖监狱。” 她说的轻轻巧巧,好像那地方是可以度假可以玩的。说完就笑,笑容笑声都被午夜的风轻易吞没,看不到也听不到了。 从北京一路冲向南,从天黑到天光,银灰色的车在午夜的高速公路上狂飙,也在晨光熹微中停泊。每过一个大的交通枢纽,刘紫荆都问孟初要不要停下来,找个地方休息吃饭,她无一例外地摇头,架势就像南归的候鸟,一定要到达某个彼岸。 进入安徽地界,真的迫近了那个人,孟初才开始降下车速。先前什么都不想,一心只想开过来的状态在真正到达之后消失了,从前在家时的记忆不断重演,压迫着她的脑神经。 小时候的那个她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恐惧突然从路中间穿出来,停在飞驰的车前,孟初踩下急刹,身体忍不住震颤,刘紫荆的手抚上她的肩,问她是不是累了,把她从驾驶座上替换下来。 孟初看着前路,觉得她在时时刻刻撞死从前的自己。 这次刘紫荆问要不要停下吃饭,她答应的很爽快。 在江苏和安徽犬牙交错的省界,孟初说她想去南京吃正宗的南京大排档。 原本一路向南,目标明确的银灰色跑车转向东面,迂回开往南京。 南京,南京。 孟初只吃了一点点。南京菜对于她和刘紫荆两个吃着武昌鱼,喝着排骨藕汤长大的人来说太甜了,就算她在北京呆了这么些年,也很难习惯北京菜的甜腻和油芡。连甜和甜之间都是不一样的,又怎么能指望现在的她和过去的她相容共生。连味觉都不能蒙混过关,更何况是过去的记忆。 吃完饭,孟初又破天荒的,说要找个酒店睡午觉。 这个午觉,从下午叁点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刘紫荆开了俩房间,但却每隔几小时就去旁边看看孟初,她一直睡的很熟,但刘紫荆却一直很担忧。 她太不正常了。 不管是先前不管不顾地冲向安徽,还是现在拖着时间,不去她说的那个监狱。 监狱里到底有她什么人,她去干什么,她那天晚上在哭什么…都是刘紫荆想问又问不出口的东西。他觉得孟初现在的状态,随便说点什么,都有可能打破某种平衡。这些矛盾的气质中和在一起,让刘紫荆突然想到了手里积压的一个剧本的女主角。 那个女主角,是一个亡命天涯的逃犯,她要去认罪,但不是伏法,而是再度出手,完成先前没有完成的犯罪。 那个女主角在达成目标之后自杀了。 临近中午,刘紫荆去孟初的房间叫她起来吃午饭,孟初仍旧一副酣睡的样子,闭着眼跟他说可不可以晚一点,说完,又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睡眠。 她的手机轻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响了一阵,孟初没有起来接的意思。刘紫荆认命地拿起来,电话里的男声他听起来有点熟悉,但也说不出是谁,那边问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 “你好。请问是贾西贝吗?” “啊对,机主是她。她还在睡,有什么事需要我转达的吗?” 那边顿了顿,说“没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就挂了。 孟初再度醒来的时候是晚上七八点,安眠药的瓶子不知为什么从包里来到了床头柜上,她晃了晃瓶身,里面的白色颗粒已经被清空了。 孟初起身去洗了个澡,打算去隔壁叫刘紫荆一起去吃夜宵,顺便迎接一场拷问。 “吃宵夜吗!”门一打开,孟初就径直往桌边走。她的药明晃晃地放在那里,放在电脑旁边。 她把药攥在手心里,背对着刘紫荆说,“不吃药,我可能会死哦。” “我要是死了,你可别哭。” 自己越没道理可讲,越要振振有辞,先拍桌子把事情搅浑。这是孟初和沉粼吵架总结出来的经验。但这招对刘紫荆不太管用,因为他并不接茬。没办法,孟初只得转移话题,问刘紫荆:“出去吃宵夜好不好?”说着,她伸手去够刘紫荆放在脸颊上的手。 牵到就往门外走。 刘紫荆刚开始被她拉着,后来反客为主,自己走的飞快,孟初反倒成了被拉的那个。他随便找了家烧烤摊,坐下快刀斩乱麻点了一长串,菜单一扔,对孟初说:“你说吧。” “这…说来话长。” “慢慢说。” “假如你被一个人陷害,坐牢坐了好几年,你出来了,会怎样?” “白湖监狱里的那个人是被人陷害的?” “emmmm,也不是,算是罪有应得吧。” “我会让陷害我的人得到应得的惩罚。”刘紫荆说 “我一直在等这个惩罚,或者说,一直在经受这个惩罚,你懂不懂?” “你是说,白湖监狱里那个人是被你陷害的?” “对。” “我是一个潜逃的罪犯。”孟初低头浅笑,好像说出这句话不需要任何心理负担。 面前的这个人只知道她曾在唐仕羽家呆过一段时间,她有个怎样的父亲,她这七年是怎样过的,她背叛了谁又欺骗了谁,刘紫荆统统不知道。就是因为他什么也不知道,孟初才敢说出这句全天下的医生都逼不出的话。 我是一个罪犯。 “当所有人都不能给我主持所谓的公道,我就要自己作出审判。”孟初说。 “审判之后呢。”刘紫荆看着她高昂的神色,不假思索地问出来。 “就像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弑父,并不是审判之后事情就结束了,之前的恶还在,还有宗教大法官和耶稣的对话,还有一个必定的结局。” “如果说这七年我都试图逃避各种对话,那么来到这里就是结局。” 孟初说的很认真,但刘紫荆却并不太能跟上她的节奏,她更多的像是在和自己对话,并不作出任何解释,也不太想让人知道任何实际的东西。 他到底爱上了一个怎样的人? 她现在,好像在忏悔,以一种隐晦的方式坦白自己的罪。 刘紫荆突然没有那么生气了,他刚开始只是不能接受孟初瞒着他吃安眠药和其他的药,现在显然那些药瓶里埋着更深的悲戚,而他对此一无所知。此时的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听到了有多坦白的一句话,他只觉得当下迷雾重重,来日方长。 孟初调转话头,突然问他,“所以,你还要不要继续追我?” 这句话问的刘紫荆猝不及防,一串羊肉刚刚送进嘴,卡在了喉管里。 孟初赶紧坐过去给他拍背,等他好不容易顺过气,不再剧烈地咳了,刘紫荆就还是假正经地说,“所以,你到底和男朋友散伙没有?” “散了散了,那个人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 “还真有男朋友啊…”他说的不够小声,孟初听的明明白白。 或许是好胜心作祟,又或许是什么东西需要疏解,孟初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你在美国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每次打着打着就有喘气的声音,我一直没问,你当时在干嘛。” “所以,你当时在干嘛呢?好奇怪哦。”话音刚落,孟初拿起最后几串烧烤,招来了服务员,说这位先生要结账。 至于她自己,已经走在了回酒店的路上,回去等大灰狼来敲门。 盐水鸭 夜晚的南京城飘扬着暖风,孟初敞开灰色薄开衫,尽情拥抱着静谧的夜。她即走即停,若即若离,始终和身后的刘紫荆保持着一个街区的距离,身后的他倒也不赶,也只是保持着步调,该吹风的时候吹风,该赏景的时候赏景。 孟初在街边买了盐水鸭,就停在拐角,准备突然跳出来吓一吓某个悠闲踱步的人。 等他到了,孟初从台阶上跳下来,喊了一声“嘿!”,刘紫荆惊魂未定,就看见孟初炫耀战利品一样,把盐水鸭举到他眼前,跟他说,“看,我刚买的。” 说完,这女人就又走到了他前面。刘紫荆在这一刻觉得,没有人能够真正和她并肩而行。她永远依着自己的步调,所有人如果想和她一起,就只能跟着她的步子。她偶尔停下来,也只是因为偶尔想停下来。 就算是他刚买的车,也被这个女人开进了南京城。 但是这样亦步亦趋,就注定不会长久。 他再次自问自己到底爱上了一个怎样的女人,他有没有可能完全占有她,他有没有可能,将她的路和自己的路合二为一。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早早结婚的人在大学时就共同规划未来。 他突然想起,所有的名导都有个演员老婆。 想到这里,他追上去,问孟初以后想干什么,“考不考虑跟我搭个伙?” “为什么总是说散伙搭伙的?!国际化大都市New?York?City回来的小海龟都是这样说话的吗?”孟初有点想笑,倒也真的笑了出来。 “我刚刚跟你说了那么多,就是让你不要追我!”孟初坦白后,这个男人好像完全没有过过脑子她到底说了些什么,他一点也不在意!就是这扎心的不在意让她意识到,她纠结了几年的的东西放在另一个人身上,可能就只是一顿若有若无的烤串而已。 “如果我偏要追呢?”在南京街边,长满法国梧桐的天幕下,刘紫荆站在孟初面前,这样问。 “我们有分过手吗?”孟初笑盈盈地问他。 刘紫荆回忆起那个夏日,他们好像确实没有当面分过手,他在阴暗的消防通道里盖章了一个女孩的归属,信誓旦旦,执迷不悔。 刘紫荆牵着孟初的手奔回酒店,关上房门后,他在孟初的耳边说:“我告诉你我打电话的时候在干什么。”他的气息从孟初的耳后一直蔓延,将门后围起的狭小空间塞得满满当当。 “我有一张你在阳台看书的照片,跟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看着自慰。” “你穿的白色t恤好短,我每次都直接射在腿根。” 刘紫荆的手隔着修身的牛仔裤来到孟初的股间,跨越过绵长的岁月,终于来到了这里。可能正因如此,指尖仔细温存,游走的并不很快。隔着衣物,他的胯微微向前顶着,一下又一下。 孟初好像,已经湿了。 她不知道那张照片是什么样的,她单是回忆起无数个夜晚的寂静喘息,就无法不一起回忆起自己随着那喘息伸向身下的手。 而现在那喘息就在她耳后,人真实可见,声清晰可闻。 孟初稍稍转头,唇瓣就被攫取,男人的舌尖破入她的齿缝,在她的口腔扫荡肆掠一番后又勾走她的舌,勾回到自己的辖域,反复舔吸那一点点的尖。 她提着盐水鸭的手也不知何时空无一物,抚上了男人的背脊。接着又收回来,在皮质腰带和t恤下摆的交界流连。 孟初只是用指尖把下摆往上勾了勾,男人就把那件碍事的上衣反手脱下,眼神在衣物的短暂阻碍后变得更加直勾勾,孟初的眼睛反倒无处可放。她看着摔在地毯上的盐水鸭,感觉,自己要被吃掉了。 “初初,你不问我是什么时候拍的照吗?”这问句问在孟初被压上床后,好像她要是答不上来,男人就会释放撑在她身侧的臂膀,抽身离开似的。 孟初赶紧回忆,她赖在唐仕羽家阳台读书的日子好像已经很久远了。她只知道生命中有过那样的时刻,但日期时间,发生了些什么,都被时间冲刷掉了。 她只得说,“你也开始喜欢我的时候。” 她知道这句话不可能有毛病,而且“也”字一定能让这个人开心。 “也?”刘紫荆皱起眉,他清楚记得,那张照片拍在她来的第一周,那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在琴行遇到。 “不对。”随着男人低沉的声线,孟初的底裤被扒了。细白光滑的双腿从紧紧包裹的牛仔裤里滑脱,紫色的蕾丝底裤手感再细腻柔软也被直接扯下,只剩黑色的丛林透着晶晶亮亮的水痕。 “初初,你湿了。” 男人再度俯身,还是依着她的耳廓,声音清清浅浅,好像自己还没染上情欲。 骗谁呢。 孟初向下探着手,也想去扒他的裤子,一摸却已经摸到了坚硬如铁的男性体征,再想收手,就来不及了。 刘紫荆的手套着她的手,像第一次教她怎么帮他纾解欲望一样,只是这一次没有套弄几下,就带着她的手,抓着将将能够握住的肉棒,来到了她的身下。 脑海中浮现过无数次的画面和眼中所见的温香软玉重合,女孩的双腿比照片上的更加白嫩,秘境也比想象中的更加引人入胜。他的动作很小心,不知怎的,他就是知道所谓的“男朋友”只是搪塞他的理由,身下的女孩子还和初见一样,磕磕碰碰给他口,羞羞答答让他操。 孟初要是知道他挺入之前的这番心理活动,可能就收一收,叫的没有那么婉转了。 不管怎样,肉感从性器传到身体里所有的神经末梢,刘紫荆觉得那甬道窄小地让他前进不了,又因为窄小,诱人之处埋得更深了。 但确实没有什么阻碍。 全根没入,他觉得自己好像征服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征服。他整个人垮掉了,身体的重量压在孟初身上,好像即将阵亡的士兵。孟初莫名其妙,直到他低沉着声音问,“是谁?” 孟初一时不太敢回话,毕竟他的东西还在她身体里。 男人心,海底针。 孟初在心里摇了摇头,叹了叹气。 见他良久没有动静,体内的东西也没有软下来的迹象,孟初忍不住伸手推了推他的胸膛。 这一推让她开拓了新世界。 原来练出来的胸肌是软的,就和女人的胸一样Q弹。 这推拒在另一个人看来,却一点都不好玩。 刘紫荆从她身上爬起来,性器也自然滑出来,孟初还没从莫名的失落中回复,就被翻了个面,胯骨连着臀肉一起被大手抓住,下一秒,粗大的性器就又重新填满了她。孟初觉得自己被前后摇晃的散了架,身体不断地被劈开,姿势有些屈辱,但却入的最深。身后的人也大开大合,每一次都全根没入,囊袋拍打在她早已红肿的穴口,周而复始,依依不舍。 没几下,孟初就想举白旗投降。高潮来得太快,眼前的炫目是一瞬间,但下体的无意识的痉挛却持续了很久。刘紫荆只觉得那女穴突然有了生命,突然将他的性器紧紧吸入,就像长了千百张会吮吸的嘴。 随着这一阵突然的缠绵,精关失守。 之后的几次,孟初感觉男人一次比一次持久,一次比一次入的刁钻,他好像是故意在吊着自己,永不餍足。等到刘紫荆终于在她身上泄出了所有,也用光了所有力气,孟初若有若无地听见他在自己的耳畔说:“以后你只能给我操。” 风生水起 车往白湖监狱开,孟初在副座上佯睡,她的舌尖一遍遍抵上齿背,感觉到了自己的恐惧。 从刘紫荆让她试着开开车的那一刻,她就在想她要和那个人说些什么,她甚至连要表达什么情绪都不知道,是嘲弄,愤怒,还是故作的淡然? 她愤怒不起来。 嘲弄的话,太傻了。 即使知道那个人如今不可能再给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言语也可以是一把刀,而他在她身上用过许多次。她早学乖了,知道要穿上一层厚厚的盔甲,掩盖掉自己的所有情绪才行。 七年过去,孟初终于承认自己某些方面很像孟启明。 今天她也要用刀了。 孟启明穿着深蓝色囚服,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板直挺挺的。孟初见着,感觉他似乎还在校门外的另一头,西装笔挺地过马路,要接她回家。孟初心底里笑了笑,脸上却没有表情,只是随着孟启明的动作拿起话筒,预备着最后一次面对他,千疮百孔,暴露人前。 “你终于敢来了。”孟启明和以前一样,说话永远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是从给领导当大秘成长起来的,孟初猜想他也揣度预备了许多次,要怎么教导她这个永远叛逆的孩子。 孟初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的狱警,笑着说,“我不能来看看你吗?” 笑意收起,她的唇抵着话筒,轻声说:“爸爸。” 孟启明的表情有些兴奋,抑或是亢奋,他的五官随着咬牙切齿的动作变大了,看起来很扭曲,一半的齿龈都露在外面。要是以前,孟启明断然做不出这样的表情,孟初想,牢狱生活终究还是改变了他,只是当报复的成果终于呈现在她眼前,她决定鲜明到有些可怕。 她还是怕的,只是更会伪装了。 孟启明以那样的表情对她说,“你猜我减刑到几年就可以回家?” “你还能悠闲自在多久呢,成年的世界很无趣吧?”孟启明狰狞的脸渐渐变得柔和,最后贴着话筒轻声唤道:“我的女儿”。 后面等候着的狱警觉得这场面有点不太正常,随即翻看了孟启明的犯罪记录,狱警皱了皱眉,向孟初示意她可以随时结束这场对话。孟初摇摇头,再度拿起话筒,脸贴近把她和孟启明分隔的玻璃,直到鼻尖相触。孟启明也凑到玻璃上看她,但他的脸退的很后,只有眼睛,像是要凸出来一样,隔着玻璃紧盯着她。 “不劳您费心,爸爸。”孟初笑着说。 “成年人的世界确实不好过,但是我觉得比起从前,还是现在的日子比较好过。” “这些年我玩够了。” 您什么时候出狱,我就什么时候自杀。” “听起来代价很大对吧?” “我托朋友打了一份病历寄到这边来,这几天您就该收到了,到时候您再看要不要相信我现在说的话。”孟初放下话筒,唇形分明是在说“爸爸”,话筒里却听不到声音,孟启明还想说点什么,孟初就已经转身离开,没有来过的痕迹了。 刘紫荆看着孟初从那道铁门进,又从那道铁门出,从头到尾连半小时都不到。她看起来游离又紧绷,很容易就让刘紫荆想起来午后大雨过后的天空,单看头顶聚集的乌云,他永远猜不到苍穹之下水位的涨落。 可是雨总是会停的。 刘紫荆露出他自认最阳光的笑容,把孟初迎上了车。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在孟初系好安全带的那一秒开始提速,带着她更快地驶离这片土地。 她的手机不断震动,“表哥”两个字在屏幕上不断闪烁,刘紫荆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之前她也是打给了这个人,不是吗? 车飙得很快,孟初觉得窗外的一切都只是浮光掠影,捕捉不到任何东西,就连手机屏幕也看不分明。她接电话的手有点抖,半天按不下通话键,等到沉粼焦急的声音沿着电波跨过千里来到她耳边,她才终于听见自己说,“我刚刚好像杀人了。” 原本奔驰向北的超跑骤然停下,刘紫荆的手仍握着方向盘,脸却看向孟初,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孟初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嘴里不断重复零碎的句子,“他凭什么”…“是他逼我的”…其中又插了几句“他明明知道…”,“我不想的…”,她的语气时强时弱,听起来像个十足的弱者,但表情又没有要崩溃的样子,很平静。 渐渐的,孟初听不见身旁不断放大的男声,也听不到电话里的人在说些什么,整个世界好像关上了灯,而她陷入这一片黑暗里,在崩溃的瞬间失去了意识。刚刚的狂乱好像只是夏日的一场阵雨,现在的孟初安静得不可思议,但这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就好像又被惊雷吵醒。 贾西贝环顾四周,发现手里的电话竟然还通着,是沉表哥的声音,而自己的右手边,正坐着上次在天安门广场见到的那个人,她在一辆车里。 贾西贝下意识地惊叫,“怎么又是你!” 沉粼在电话那头问,“又是谁?你现在和谁在一起?” 贾西贝按下手机,转过头来问身旁已经有些熟悉的陌生人,“您贵姓?” “?” “你怎么了?”刘紫荆问。他可以容纳孟初情绪的突然爆发,也可以容纳孟初不成句子的胡言乱语,但是他不可以容忍孟初坐在他的车上,给另一个人打电话,倾诉一切。 我和我的车陪你跑到千里之外,昨天才刚刚上过床,你今天就问我“您贵姓”。 装什么? 人可以一秒钟失忆的吗? 贾西贝见他半天没有回应,伸手去拿了一张车头的名片,拿起手机跟沉粼说,“他叫刘紫荆,是个导演。” “刘导您好。”贾西贝转头跟刘紫荆打招呼,努力保持表面的礼貌。刘紫荆当即想把她的手机扔出车外,把车停在荒野,问明白她到底几个意思。 沉粼豁然开朗,语气里竟然有些高兴,对贾西贝说:“那就好办了,你把手机给他。” 刘紫荆接过手机,电话那边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刘紫荆一一答了,感觉自己像一个面对医生质询的病号家属。类似于“你们现在在哪里?” “刚刚孟初是不是去探监了?她情绪怎么样?之前她有什么异常表现吗?”这些问题,沉粼都了解到了。 最后沉粼说:“之前麻烦你照顾她那么久,我给你们在芜湖市区订了两间房,你们先去休息一下。我赶飞机过来,大概你们到酒店,我也要落地了。” “待会见。” 挂断的忙音没有给刘紫荆任何反应的时间,刘紫荆也还没来得及问任何东西,他惊愕的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彻底失望之后的退守,而不是得知真相的豁然开朗。 他果然什么都不知道,贾西贝想。 出卖党国 “你是在玩我吗?” 身旁的男人说的咬牙切齿,贾西贝一时判断不出来他和孟初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他看起来比之前的所有男人都愤怒,一点不像能拍出好电影的大导演。这些年虽然一晃过神身旁就多了个人的事时常发生,但到“男朋友”级别的还没有出现,大部分还在勾勾搭搭的阶段,就被她贾西贝和表哥打的配合给掐灭了。 这个人是个例外,但好像还没例外到知道她的存在的地步。 所以应该又是一个炮灰,她判断的没错吧? 可不就是玩你吗! 但是玩你的那个不是我啊! 贾西贝保留了些欺骗他人感情的自觉,样子还是愧疚的,眼睛却乌溜溜地转,她实在没有办法不幸灾乐祸。 本来嘛,她从来就没有感受过“爱”这种情绪,也没有童年,表哥曾经以说不清是认同还是嘲讽的语气评价过,她整个人钝钝的,但是拒绝人的时候又像不知道生命为何物的小孩子,可以乐呵呵地虐待过路的蚂蚁。 再大的帅哥在她眼中都差不多,眼前的这位也一样,有时间钓凯子想心事不如去学校食堂抢刚出炉的烤鸡腿。这么简单的道理,孟初怎么不懂呢。 但是现在,还是保命要紧。 身旁的男人欺身过来,近到车里的空气都好像随他的动作受到挤压,她贾西贝见过恼羞成怒的手臂,见过跪地哭的后脑勺,见过所有悲伤的眼睛,但没见过这样的,赤裸裸的,扑面而来的超出她理解范围的情绪。 他好像要把我吃掉,沾沾酱。 啊啊啊初姐你又害我!贾西贝内心在尖叫,她觉得自己必须得自救了,不然这个男人会直接把她扔在这个乡镇的土路上,她一个女孩子可怎么办。 “脚踏两条船很好玩吗?” 刘紫荆逼近的脸唤醒了贾西贝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刚刚就面对过这么近的男性面容,压迫感相似。要是之前,贾西贝就脸一扬,让发疯的人兀自发疯,但是现在,她实在有点怕。 刘紫荆注视着她带着愧疚的眼角眉梢,继续逼近说,“当着我的面选择了‘表哥’是吗?” “不是不是,沉粼是沉叔叔的儿子,我们没有别的关系。”贾西贝辩解道,平常她是不会澄清这些的,但是今天她怕了,不敢撒谎。 “沉粼,是我认识的那个沉粼吗?你知不知道沉粼什么时候就瞄上你了?”刘紫荆的表情有点恨铁不成钢,他的指尖停在女体的小腹下侧,手掌紧接着贴上去,下按的动作昭然若揭。“这里,原来是被他先操过了。” 贾西贝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平常男生不小心碰到她,她都能跳出去老远,现在被挤压在狭小的车内空间里,还时刻可能被丢出车外,她都分不清楚是留在车里危险,还是乡间土路更危险。 贾西贝再次在内心问候孟初姐姐,小屁股努力往后面挪了一点点。 真的不能再近了! 再近我就要出卖党国和尊严了! 我还是连小手都没有拉过的处女啊! “停停停-停停停!我不是孟初!别拿我出气!” 贾西贝终于喊出来。和表哥叁令五申强调的不要泄露病情相比,还是保住那什么比较重要,贾西贝心想。 刘紫荆终于停下逼迫着女孩的动作,无力地坐回了驾驶座。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查到的那些药品的信息,还有孟初前言不搭后语的自叙。一直都有的挫败感终于蚀进了他的皮肉,在机场找寻孟初身影时的想法再度涌上心头,简直是一语成谶。 你就是我的迷宫。 所以请你揭晓谜底,不要再绕圈子了。 贾西贝蒙骗不过去,又看到刘紫荆受伤的表情,找补了点东西安慰他:“我真的没有脚踏两条船…” “和我说实话有那么难吗?”刘紫荆问。其实他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要求什么实话,他并不想听孟初和沉粼的恋爱故事,他想知道的只是那些否定背后的,他不了解的,孟初从来没有跟他说的事。 就算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两端,他也希望彼此是坦诚的,况且他还不太想放手,特别在对手是沉粼的情况下。 贾西贝听不得有人一直叫她“孟初”,也见不得那些因为“孟初”才缠着她不放的人。她活的再肆意,也始终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几乎她遇见的所有男人都在强调这一点,甚至表哥也是喜欢孟初多一点。 烦死了。 “我是贾西贝,不要再叫我孟初了。” “你喜欢的那个孟初,把自己作死了,她是真的疯了,你懂不懂?” 贾西贝脸上浮现出隐约好像是幸福的情绪,她说:“我和孟初不一样,我爸爸超宠我的。” “你还不明白吗?我是这个身体里的的第二人格,在我这里,你只是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 “第一次是在天安门,醒过来的那个是我,贾西贝。” 刘紫荆还是不信,他喃喃自语着“药…”,伸手去拿孟初放在后座的包。贾西贝正在兴头上,这是她头一次跟人摊开说这些事,高兴得不得了。看见刘紫荆拿药,贾西贝洋洋得意地说,“其实我们这个病嘛,吃药是治不好的,但是孟初她就是不配合治疗,我都是按时去看医生,所以我不用吃药。” “你爱上了一个小疯子,这个事实有那么不好接受吗?” “分手吧,要不然你得吃很多苦的,刘导。” 久久停下的车终于又开动起来,贾西贝看着刘紫荆若有所思的侧脸,突然意识到她又做回了践踏他人心灵的老本行。 可同时她仍旧悲伤地了解到,这伤害并不是因她而起。 隔了几天的午夜,白湖监狱有个犯人用生锈的铁钉凿进了自己的颈动脉,还向下拉了几厘米,狱警发现的时候眼里只有血血血,再怎么急救也于事无补,无力回天了。 天上掉馅饼 贾西贝回北京的那一天,听说了这几天女生宿舍里的传闻。她们说高岭之花原来只是看不上穷书生而已,有跑车来接,还不是半夜乖乖爬上去,几天几夜不回来。 贾西贝烦不胜烦,跑车男的车一点也不好坐,你们知道个屁! 那次千里迢迢的跨越就好像从来没存在过,她说不清去干了什么,也说不清为什么如此来回一趟,反正在一些同学眼中,她只是去某家酒店过了几夜。再没有跑车停在宿舍楼下,也再没接到过表哥的电话,两个男人坐着聊,她好像被遗忘了,但也乐得自在。 有些东西又确实不同了。比如说她突然发现班上的同学大都找到了男朋友,甚至有学姐给她发婚礼的请柬,空气里都是恋爱的气息。“婚礼”这个词在贾西贝脑海里绕了叁圈,催使她打开电商APP,一页页地翻看各家旗舰店里的小礼服和高跟鞋。 其实这些她都有,甚至有很多。但是那些都是孟初买的,她贾西贝要买新的,自己的。 指尖划动之际,一个电话打过来,号码很是熟悉。 是学校顺丰小哥的号。 贾西贝下楼去搬了那个奇大无比的纸箱,在室友的眼皮子底下从纸箱里捞出一个同样奇大无比的礼盒,又从礼盒里捞出一件……在宿舍灯管下都能闪瞎在场所有女生双眼的金色露背晚礼服,裙摆底下还有一双同样闪亮的恨天高。 贾西贝再度确认纸箱上写的收货人,不是孟初,是她贾西贝。 等她穿上这条使空气都充满金色尘屑的长裙,只待拉上拉链的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再度响起来。 陌生的号码。 男声开头就问,“贾西贝?” 她应了声嗯。 “裙子和鞋收到没有?” “收到了。” “合身吗?” “还行。” “今晚我来接你,陪我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男声说到“陪”时稍稍停顿,贾西贝听着莫名有些脸红。 他怎么知道我的尺码。 欸,等等,他谁啊???他谁啊我就陪他???? “等等-等等,你是?”贾西贝有些急切地问。 “一个爱上疯子的可怜蛋。”那边说的清晰无比,听在贾西贝耳朵里,就像一把直插心脏的刀。见到裙子的喜悦瞬间消失了,她慢慢把那件金色的礼服脱下来,如同在褪下一层镀金的皮。宿舍灯管的光重归昏暗,世间唯余她一个,赤身裸体地站在礼盒里,好像她本身就只是一件礼物。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送的?”刘紫荆在电话里问。 “你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啊,知道吗,只有我这一块馅饼会掉给你!”刘紫荆说得了然,他的小算盘自从和沉粼碰面后就没停过。他不敢保证沉粼告诉了自己所有的事情,但他清楚知道的是,孟初归来的瞬间,他一定要在。 下午叁点左右,刘紫荆的车停在了宿舍楼下,贾西贝抱起地上打包好的礼盒就往楼下冲,气呼呼的。虽说明明白白拒绝和他一起去晚宴的人是她,但这么快车就开过来拿回礼服,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黑色的盒子腾空摔进副驾,紧接着出现的是那张属于孟初的脸,桃李争妍的样子,正生着气。 一声“嗳”叫的很轻,却也让贾西贝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向驾驶座。丝绒材质的黑色西装穿在跑车男的身上,在阳光下折射出银河的光彩,他的头发全部向后梳起,一丝不苟,脸扬起来,像一只不屑于开屏的孔雀。他身上好像多了一点贾西贝不太明白的东西,那东西闪闪亮亮,来临得太过意外,潜藏在黑色西装下面,就好像她刚刚打开那礼盒的时候,并不曾想到里面会流淌怎样璀璨的星光。 有点好看。 他还把手伸过来,不知道要干什么。 贾西贝好像受到了什么迷惑,那点她不明白的东西也好像经由那只手传递过来,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又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手放在那手心里头。 然后她就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拉扯,整个人栽进了敞开的后排座位,弧度和她扔盒子时应该差不多。她的小腿还架在车门上,引擎就开始轰鸣,声音里还夹杂着男性的低笑。 贾西贝躺在车里,望着下午叁点的阳光和蓝天,突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就好像在某一天,她也曾这样躺在哪里,身旁是跑车男,头顶只有云和光。跑车男叫什么来着?贾西贝搜寻自己仅有的记忆,没一会就放弃了,速度并不比她放弃追究跑车男要带她去哪里更快。 下车之后,贾西贝被按在了全国顶尖的造型工作室的皮椅上,造型师Kevin正拨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细细端详,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确定了要给她做怎样的妆容和发型。这直觉来得太快,让平常骄矜的造型师自比Wally Westmore之于赫本。小姑娘这张脸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理所应当就应该在圈里出头的,而他能做推手之一,与有荣焉。 贾西贝枯坐了几小时,看着自己栗色的头发染成了油画里西方女子似的复古的红,唇色也换过了好几种方案,最后嘴唇上留下的是介于梦幻的玫瑰红和冰冷的蓝调红之间的交迭。 这阵势吓到了贾西贝,她像一只小鹌鹑,心里还不住宽慰自己,腹诽就算现在是孟初在,她也会被吓到的。随着妆容的完善和融合,她逐渐被镜中的自己迷住,Kevin不住地称赞,跑车男的眼光也深邃起来,所有人都好像陷入了一帧一帧推进的电影画面里。 啊,好想自拍啊!贾西贝在心中呐喊。 趁跑车男出去接电话,贾西贝压下声音悄悄问在她头上脸上已经忙活了几小时的造型师,“你知道带我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吗?” Kevin纯粹的欣赏艺术品似的眼神终于变了变,带着疑惑回答说,“刘紫荆,你不认识?” 不认识?不认识就眼睛都不眨给她花钱买高定?当初这位刚刚归国的华人新锐导演只跟他说要他去借高定,借不到就买。他当时还不以为然,以为电影圈又要多一个强推之耻。 噢,说不定金主另有其人。 Kevin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看着粉红面颊、不谙世事的金丝雀,眼里怜爱漫溢。 谁能抗拒含苞欲放的花季少女呢。 她们才是世界的财富,无怪任何人前仆后继,鞍前马后。 贾西贝倒是没想那么多,她只是偷偷拿出手机,搜索这个名字。 贾西贝看下来他的履历,才知道跑车男,哦不,刘紫荆前几年都在美国混,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才和孟初裹在一起的。 贾西贝勾起唇角,笑的很含蓄。 她还是她,只是多了一点什么。 她好像终于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了。 一颗心可以像十叁四岁的小女孩那样萌动,在躺在车里看晴空的时候,她甚至期待一个吻。 是他先来招惹我的呀。 孟初,我帮你挡了那么多次,这次把他让给我,好不好? 你不出现我就当你答应啦? 谢谢初姐!!!! 对面不相识 刘紫荆回来,看见那张属于孟初的脸从清丽到艳绝,仍然觉得很虚幻,他的小女孩子,怎么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呢? 这个问题连沉粼也没办法回答他。 他和沉粼倒也默契地都没有再提男朋友不男朋友的事,那晚在酒吧本来是想说清楚的,孟启明一死,就没必要了。沉粼作为孟初名义上的监护人之一,丧礼期间代孟初和她妈妈处理了很多事,俨然是孟初的亲人了。 而他刘紫荆呢? 在美国的时候和孟初一个月通一次电话,聊一个晚上,这样过了七年,没发现任何异样。 他宁愿当初吸引他的那个女孩子,只是戴上了面具。 把贾西贝拉进自己的生活里,扣在身边,也是他经过多少个夜晚才下的决定。这样至少孟初回来见到的第一个人还是他。 “你还有反悔的机会。”他听见自己对贾西贝说。 “我的头发不能白染呀。”贾西贝低着头,乖乖巧巧的,语气里竟有些娇。 等到贾西贝真的站在了红毯的入口,看见那么多个明星从她身边双双走出,在闪光灯下保持最美的笑容弧度和直挺的腰背,她还是怵了。 天呐,她在知道刘紫荆是什么人的那一秒,就不该继续想着所谓的晚宴只是一个富二代加名媛大party。而始作俑者还在和人攀谈着,把她晾在一边。她甚至感觉最远处的相机都可以捕捉到此时局促的她,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她不再敢看任何一个走过的明星,那星光太灼人了。 在贾西贝最最窘迫的瞬间,一阵风拂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就带她阔步走入闪光灯不停的红毯。刘紫荆的笑容和煦,嘴角勾起的弧度刚刚好满足挑剔的镜头。跟着他走,贾西贝的怯意一扫而空,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自己的肩膀打开了一点点,笑容自然了一点点,整个人更加游刃有余了一点点。 脚步停下拍照时,刘紫荆的手握上贾西贝纤细的腰肢。没有绅士手,他皮肤的温度从裸背缓缓滑过,大拇指还戳在阔起的丝缎衣料里。闪光灯冰冰凉凉,贾西贝却觉得有些燥。 “表现还不错,没给我和孟初丢人。”走下红毯,刘紫荆表扬似的跟她说。 贾西贝之前有多荡漾,听到这句话就有多恼。 入座后,贾西贝装作不经意地扫视全场,厅内的灯是淡淡的紫,柔光阴影打下来,红毯上闪闪发光的诸位看起来都亲和了许多。带着笑,贾西贝稍稍侧首,瞬间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好像已经注视了她很久很久的眼睛。对着这样的眼神,她不能动弹,也不能低头,她发现自己喉头有些哽咽,眼眶有点湿,她完全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而她完全不知道是为什么。 用尽全身的力气,贾西贝抓住刘紫荆的小臂,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孟初在赶我走。”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在说一件无比悲伤的事,抓着刘紫荆的手收得紧紧的,好像一个求救无门的死囚,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两行泪随话音从她眼眶中滚落,可她的眼神仍然定定地望着某个方向,无法移开。 刘紫荆顺着望过去,看见了唐仕羽的脸,今晚他压轴出场,穿着墨色的燕尾服。 按住那只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手,刘紫荆轻轻在贾西贝耳边说:“也不认识你表弟了吗,他割包皮都是你上药哎。” 贾西贝有那么一瞬又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她眼里满是震惊和受伤,转头去看刘紫荆,红红的眼睛好像在控诉些什么。但那只是一瞬,刘紫荆还没消化完她那一眼里的情绪,她就陷入了沉寂,眼里没有一点光了。刘紫荆永远不会知道,贾西贝的恨意在那一瞬开出了花,做了一个足以将孟初吞噬的决定。 我不要再保护你了,孟初。 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报告着愈来愈高的捐款数额和捐献者,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唐仕羽,认捐建造十所乡村小学。”大家照例鼓掌。在这么长的掌声里,唐仕羽起身致意,喧嚣里,一个陌生女子突然起身,浅金色的裙摆翻飞,随她奔出场去。 掌声将停未停,未等主持人开腔说感谢词,唐仕羽竟也快步跟了出去。 刘紫荆和许多人一样,有些吃惊地望着唐仕羽的背影,他的手还放在邻座,回溯着刚刚被挣脱时的力度。 就任性程度来说,他俩不愧是姐弟。 暗涌 在看到唐仕羽的瞬间,在看到他看过来的瞬间,在贾西贝终于离去的瞬间,有一些陌生的记忆突然朝孟初涌了过来,来势汹汹,洪水一样将她冲垮。 那些她曾经选择彻底遗忘的记忆,被人放出来了。 她落在一个怀抱里,隔着漫长的时间和人海,这双臂膀终于伸了过来。 可她没法就此关掉脑海里涌过来的画面。 被高尔夫球杆打的场景,流满一地的血,以及变成一团碎肉的死胎。 她记起来,才知道自己为什么永远无法原谅孟启明,无法宽恕自己。 “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姐,你说什么?”唐仕羽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一下将孟初从陌生的回忆里拉出。 在被尘封的记忆尽头,她为自己的复仇而欢欣雀跃,躺在四季如春的彩云之南,缠着外公要听孟启明案的最新进展。她那时一刻也不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心里的重担放下,她甚至觉得孟启明对自己下手太轻,量刑都不太够。 大理的冬天寒止于温,午后紫外线强得很,午睡后去顶层的露台蒙着脸晒太阳,是她在大理找到的生活节奏。等到时间渐晚,晚霞盛开,她就骑车去洱海周边看看,吹着风把自己裹紧,然后带着满身的风花雪月回去喝外婆煲的汤。 当真是很快乐。 那么,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 或许是她蹲在轮椅旁边,告诉妈妈最后的判决的那一秒,妈妈劈头盖脸给她的一巴掌。 孟初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 从…从她丢失这段记忆开始,妈妈就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她记得自己当时所感到的刻骨的背叛,她看见自己身下流出的一大摊血,开始慌张地叫所有人。去了医院,她才知道自己厚实毛衣下鼓起的小腹里,有了一个已成人形的小宝宝,只不过是个死胎。 外公在她身边吹胡子瞪眼,拐杖打在医院的地砖上,结结实实地响。母亲一言不发,外婆看着满屋子的人,不住地叹气。 或许他们的气愤中尚且带着些庆幸,孟初却知道,在她看到已经成团的碎肉时,她就知道,她做错了。 原来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孟启明拿着高尔夫球杆从她毛衣下摆穿过,挑起毛衣和内衣下缘的冰冷触感,并不是她一个人感受着。 原来她赤身裸体躺在地板上,希望身上尽可能多地留下痕迹的时候,并不是她一个人在痛着。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自作聪明很可笑,母亲说过的话也时时被她想起来,绕不过去。她的罪堆积起来,压在心里,原谅不了。 她不那么恨孟启明了,只恨自己。 这段记忆的终点,她没有疯,贾西贝也还没出现,只是痛苦到了极致,一心求死。 见到沉粼的时候,是她装作正常人几个月后。外公终于把她送出去读高中,没有人可以阻止她了。 但沉粼却叫她“贾西贝”。 或许是过去的自己留下的魔法,在那一刻,她完全丢失了在大理的那段痛苦回忆,也篡改了孟初这个名字所意味的一切。 丢失腹中的死胎,丢失那个让它死掉的自己。 她是贾西贝了。 可是现在,现在唐仕羽的下巴抵着她的后脑,正温柔无比地对她说,“姐,你说什么?”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声线是那样低,低到身后的人根本没有听清她喃喃自语了些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让他知道。 但她曾经时时渴望的,希望和他一起分担的那个臂膀,不是正在围住她吗。 孟初转过身去,拥抱自己曾经凋落的春天。 唐仕羽等了很久,等到原先着急环住细腰的双手都有些不知道再往哪里放,等到鼻息里都是若有若无、深深藏匿在女子颈间的淡香,等到远处的掌声起起落落最终归于寂静,姐姐才转过身来,伸着嫩生生的小臂,要搂上来,要揉自己的头发。 他都把头往前倾了倾,那只手却没有按上去。连带着,掌心里光滑的裸背往后退,单薄的身形也从他怀里滑出去,这次唐仕羽听清楚了,她说的是,“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怎么了? 唐仕羽不耐地转身,发现来的那个人是同公司的师弟卢野。此刻卢野正尴尬地笑着,边按电梯边摆手说要上楼休息,不打扰了。 小师弟进了电梯,至少在关门之前,脸色如常。实际上,他心里好像有头大象在乱撞。好奇心冲破天际,八卦之火也熊熊燃烧。 师兄刚刚,是抱着那个女的没错吧? 因为女方有炒cp意图就辞演的那个唐师兄。 他的手指钻到裤兜里,摩挲着手机壳,已经想好了这个惊天大八卦要先跟谁说。 没成想,电梯门关的只剩指缝的时候,一节手指卡了进来。 是师兄。 那个女的也跟着进来了! 卢野突然觉得这个酒店不太行,电梯设计的有点小了,叁个人站在一起,空气就有些稀薄。 煎熬啊煎熬。 在这看似永无止境的上升里,卢野偷偷打量身侧的姑娘。油画般的红发和水光潋滟的侧脸搭在一起,灯光又反射裙上的金线,无端地让卢野头晕目眩,想起克利姆特画的《吻》。 一声刻意的咳嗽声响起来,卢野才发现自己看的有些出神,失态了。 主办方提供的私人休息室在18层,卢野却在15层就仓皇出逃。余光里,电梯门将关不关的那一刻,他瞥见那姑娘娇柔地依偎,任凭师兄俯身亲吻。 卢野突然想不起来他要跟谁说这件事,在那姑娘隔着一扇电梯门看他一眼后,他觉得自己脑袋有些转不动了。 她到底是谁啊? 裙下之臣 孟初是被拉过去的。 不论是被拉上电梯,还是人没走就被拉进怀里,捧着脸亲。 到底谁才是需要避嫌的公众人物? 电梯里,她的脸被高高捧起,唐仕羽浓重的鼻息喷薄在她的眼睫与唇珠上,吻却轻柔得像被小孩偷喝的酒,澜波微起。 18层,电梯门缓缓打开,男子阔步走出,女子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着。孟初被按在门板上,铺天盖地的吻让她颤栗,俩根细细的肩带从进门那一刻就被拉下,缎面镶珠的礼服堆在腰间,原先遮盖的地方被男性手掌肆虐,揉不够似的反复。 她又怎么不知道戳在她腰间的东西是什么。 “姐姐。”男人叫着她,从额头吻到鼻尖,又从鼻尖吻到锁骨,啃咬鼓胀胀的乳肉,也穿过凉丝丝的小腹。 孟初伸手触碰唐仕羽的发,硬硬的,有些扎。但没揉多久,那发丝就从她指尖划过,连着整个人,钻到了蓬蓬的裙摆底下,消失在她眼前。 孟初只余一只脚踩着细高跟鞋,有些站不稳,倚着门,微微喘气。 她的另一只脚在裙底被捧起来,脱去了高跟的脚趾涂着甲油,色如红唇。脚背因为感受到了柔软的唇瓣而拱起,就像高潮将至那样绷紧。事实上,她身下早已是一片泥泞。从脚背到腿根,唐仕羽一路往上,不时还隔着蕾丝底裤用指尖戳一戳那好像能够滴出水的肉丘。 孟初真的有些站不稳,她摇摇晃晃,为唐仕羽的每一次吮吸而颤抖不止。她觉得自己的全身都成了容器,不论他亲在哪里,都好像是在烙印占有。等到唐仕羽一口含住她湿漉漉的下阴,舌尖扫荡涌出的欲水时,孟初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地毯上。唐仕羽接住她,好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唇舌不断索要着更多夹带欲望的汁水,粗粝的舌勾着阴蒂,回环往复地磨,毫无顾忌地索取。孟初感觉自己缩的很小很小,小到成了他口中的一粒糖,被口腔的温度所融化,化成一滩甜水,终被饮尽入腹。 孟初仰头长吟,抬眼就撞上了镜面拼成的天花板。在最中央的大镜子里,她红发散落,与刚刚被揉捏肿胀的乳尖一起,将白的映衬地愈加白,雪肤好像开了一树的梨花,在镜中招摇轻晃。目光往下,金色的裙摆铺开,反射细碎绵密的光,一截小腿如同初生脆藕,抬得高高的,下面压着裤脚微收的西裤和亮堂堂的尖头皮鞋。 裙摆里的风景孟初看不到,却实实在在地感受着。身下的紧缩,唐仕羽不断入侵的舌、温润的口腔、以及湿漉漉的下体。孟初感觉自己是一张泼湿的纸,整个身体都渴望着被戳破,被揉碎。 受不住,孟初反手去背后找藏在内侧的拉链。呲啦一声,唐仕羽的头从终于松弛的裙摆上部露出来,还是毛绒绒的,让孟初忍不住要把手放上去。 她摸到唐仕羽的下颌骨,稍稍地往上带,顺着这微弱的力气,唐仕羽向上看了看,眼神里的欲念就像荒原上独自行走的狼,尖锐又粘连着数不完的情意,让孟初有些心惊。 挺括的西装压低,划过裸露在外透明泛红的肉体,裙子则被完全扒了下来,挂在脚尖微微颤动。隔着西装裤,异物顶上腹间,愈发硬挺蓬勃。而最让孟初感到不安的却是那双眼睛,从身下的徘徊到现在的对视,虽然唇吻着她伸下去的指尖,但眼神却不那么温柔,带着些许的,怨气? 他说,“姐,我想要…” 孟初踢掉挂在腰间的裙摆,趁着还有活动空间,环上了唐仕羽的臀。下体的接触更加严丝合缝,唐仕羽这才突然意识到,他连腰带都还没解开,外套也还在身上,不知道扣子崩掉了没有。 突然就觉得热。 趁着他起身的瞬间,孟初逃到床上,支着头看自家弟弟的脱衣秀。 在孟初的印象里,唐仕羽还是白斩鸡身材,浑身上下白白滚滚,腰里的肉比她自己的还软,腿间的小兄弟也是白嫩嫩的,挺起来有种不合尺寸的秀气。现在竟练出来了肌肉,肩也宽了不少,个子也高了,胯部的巨物带了青筋,颜色渐深,好像蓄了很久似的。 孩子大了,但不是自己养大的,孟初有些微微的惆怅。 转眼间,那具陌生的身体就扑过来,压着孟初问:“姐,你刚刚在想什么?”语气里是他从未奢求过的轻松。 要聊天吗?在线裸聊? “我在想,你这些年辛苦啦。”唐仕羽的脸埋在姐姐的乳沟里,轻轻地嗅,倒也没有应答。孟初忍不住开始猜想。当年的事,他到底知道到了哪一步?她一时又有些发愣,身下突然的顶入将她拉回来,耳边的声音似是抱怨地说:“姐,你在想什么?你不专心。” 她身下滑得像一块碎裂的嫩豆腐,唐仕羽胡乱地顶,就无意中找到了桃源迷津的入口。里面的嫩肉也好像成了一块一块的,随着他的进入被冲破碾碎,但稍稍往深处去,就没那么容易破开了,唐仕羽急得一时满头大汗,为内里的紧绷和自己忍不了的欲望。孟初从他刚刚顶入就呻吟出声,越往里去,饱胀感就越压倒一切,但到了一半,就忽然又停住不动了。 孟初睁开眼睛,看见唐仕羽额上细密的汗珠,不由得把下体往上顶了顶,声线带了先前没有的柔媚,“进来呀…”听在唐仕羽耳中,鼓励也变成了嫌弃。他发了狠,一边不住叫着“姐姐…”一边狠下心来冲撞。阴囊都直接拍上了阴户,将孟初塞的满满当当,她甚至觉得内里的褶皱都被撑平了,要不然她不可能容纳下这样的粗长。 俩声舒服的喟叹同时响起,唐仕羽再度将脸埋在乳波中,喘着粗气体味那被全根含住的快意。 没过多久,唐仕羽就开始觉得不够,又动了起来。抽插的幅度让孟初脸红心跳,肉体碰撞的声音也太过响亮,更让她感觉羞耻的是自己发出的声音,那种完全的享受的声音,起伏婉转,随着动作一入一哼,满满的都是情欲的味道。充实感填满了她,她摆脱不了,也不想摆脱。 她的下体已经痉挛了好几次,唐仕羽却好像还没有要泄的意思。他的手抓着跃动的乳肉,抽插得一次快过一次,孟初忍不住求起饶来,“慢…慢一点…”唐仕羽听着心情大好,插入的更深了,每一次都卡入宫口,去感受那更加强烈的收缩。 真的很舒服。 唐仕羽俯下身来,舔弄姐姐的脸,身下抖动着,就要射出来,在姐姐身体最深处。 孟初好像刚刚意识到他要干什么。在那一个瞬间,她从情欲中抽离,也从男子的身下抽离,她就是不想再有任何受孕的可能性。喷薄的性器被猛的拔出,在空气里上翘,白浊的液体也射在暧昧的空气里,落在了孟初的胸乳和脸上,看起来比烟花更寂寞。 孟初捂着脸,她的妆早就花了,吹好的头发也乱了,连带着哭过的眼泪,舔弄留下的水痕和精斑,她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很丑,丑到她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唐仕羽。她抱起地上散落的衣裙就进了洗手间,面对着镜子,简单地洗了把脸。回忆涌上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她感受不到多少快乐,就又坠回深渊里去。 再开门的时候,唐仕羽穿着裤子坐在洗手间门口的地毯上,轻轻握住了她的脚踝,抬头看的眼神可怜巴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明明做错事的是我啊。 南瓜骑士 “你要走吗?”唐仕羽保持席地而坐的颓唐姿势,扑闪着眼睛问。 这一段要是放在微博里,孟初肯定转发之后评论:啊啊啊啊啊啊想把小星星都摘下来给你!感叹号打一溜。但是人在面前,她就平静得很,内心再有波澜,面上也不显出来。 很多情意,当对象有且只有你一个的时候,就显得格外难以招架。 她索性移开目光,环视一圈昏暗的房间,去找自己另外一只恨天高。 “辛德瑞拉要走啦,水晶鞋当然得留下来。” 循着话音,孟初才发现唐仕羽一只手背在身后,笑的很是寂寥。 她无奈地蹲下身,伸手过去,想要摸摸头安抚他,还未触到发梢,手腕就被中途截下。下一秒,她的手就被拉过去,贴上唐仕羽裸露在外的胸膛,上身也被迫前倾,嘴唇贴上唐仕羽的侧脸。 “欸…”她的身体还来不及移开,话也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气息就被捕获封锁。唐仕羽几乎可以说是啃咬着她的唇,捉到舌尖就吸住不放,力度之大,让她甚至感觉舌根处都有些撕裂的痛。 她突然尝到了一点血腥味道。唐仕羽猛然松口,眉目间有些错愕,唇齿微张,上面带了些血。孟初想帮他擦掉,还未触到,唇角就又被轻柔地覆盖,流出的血也被温柔舔舐。 噢,血。 原来是我的唇破了。 孟初仿佛又惊醒了一次,她起的很急,身也转的急,鞋子不要了。 只要不要再错下去,怎样都行。 奔出门去,她脱下唯一一只鞋,光脚站在触感微扎的地毯上,一边注视着她跑出来的那扇门,一边按电梯。 电梯从底层升上来,数字变换到18层的间隙,另一只鞋从房间里扔出来,砸在对面的墙上,轰隆作响,倒在地毯上的声音却是钝钝的温柔。孟初舔了舔被咬破的唇角,狠下心来,没有去捡,径直入了电梯。 刘紫荆匆匆从晚宴厅赶来,站到她面前时,皱起的眉让孟初不自觉地把脚往裙摆里收了收。 “你别皱眉。” “我还没跟你算把我强拉过来的账呢。” 透过她的神色表情,刘紫荆瞬间明白,眼前的人是孟初。 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说不心虚,也是不可能的。 近些看,刘紫荆才发现孟初的唇角渗着血,脸上的妆也斑驳,整张脸都苦兮兮的。“谁打你了?”他的掌心按上来,孟初才开始觉得有些痛。 有的人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有的人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 大抵太阳似的人都会厌弃月亮的阴晴不定,日月不能共存,除非是全食那天。 全食那天,就是一切错误的开始。 思绪既定,孟初仰头对刘紫荆说,“我想回家了。” “回哪个家?” 这一问,问的孟初一愣。 我哪里还有家。 外公的家不是家,沉粼的家不是家,宿舍不是家。 唐仕羽,也不是家。 “说错了,回宿舍,宿舍。” 刘紫荆把车开到酒店大堂门口,回去将孟初打横抱起,一边往外走,一边在她耳边说,“要不回我家吧”。就在这一刻,酒店对面的面包车里,快门声咔哒咔哒,响个不停。 孟初坐在车里,没答应也没不答应。她发了一会儿呆,指尖吊着一只尖锐的高跟鞋跟,突然来了一句,“好像坐上了南瓜车噢。” 刘紫荆没听清,让她再说一遍,孟初这才笑了,对他说,“我说你是南瓜骑士!” “骑士就骑士,不要加南瓜好吗!” 隔了很久,在刘紫荆以为孟初歪在副驾睡着了的时候,他听见她说, “带我回家吧。” 坏女人 我是卢野。 我这几天都忙着吃瓜,但是这瓜吃到最后,有点苦。 当天晚上,电梯里的姑娘就揭晓了身份,刘导下部戏的女主角,以及疑似女友,贾西贝。 这和我的认知不太符合,但我不太敢吭声。 毕竟第二天凌晨,这姑娘的黑料就遍布全网了。 晚上的时候,舆论还是好的,除去唐师兄的燕尾服造型,讨论度最高的就是那个姑娘。 我很能理解哎。毕竟在娱乐圈混了这么些年,从圈内人的角度来看,不论是着装还是妆容,她都不像没人捧的样子,一点也不露怯。 就,真的很文艺片啊! 单是红毯那张动图,刘导把她牵出来,意气风发的那张,就已经有人真情实感地磕起了cp。 但是,她不是和师兄有一腿吗? 那些图传遍全网没多久,就不断地有这姑娘的校友跳出来,说她大学四年如何怎样。 大学四年不谈恋爱。 谁追都拒绝,闭门羹和好人卡批发使用。 原来这姑娘在学校就是风云人物,光是校友的偷拍就多的要命,日常也很漂亮。 但是后来就有了不同的声音。 说那姑娘勾引她男朋友,勾到了又一脚踢开,当没认识过。 说那姑娘傲的很,平日里就恃美行凶,从没把谁放在眼里过。 说那姑娘并非是高岭之花空谷幽兰,豪车来接,就跟着走了,几天几夜也没回宿舍。 这最后一条,几乎是实锤了。因为爆料的人还配上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车照,以及辅导员发在群里的未归名单。 这…其实我也挺能理解的。 大学生没见过什么世面,大抵不知道女明星出门在外都是什么排场和座驾。退一万步说,终于想谈恋爱了,只是谈了一个有点钱的,有什么不妥吗? 但是从这料爆出来开始,就持续有营销号跟进,热搜也上了,还一溜的都是骂名。 老实说,这阵势不像是没花钱炒作。 所以,她是要走黑红路线? 这件事一直发酵到第二天下午,有关她的更多照片被传到网上,大概原先不太关注黑料的也被照片所吸引,反正我就挺爱看的。 总之,贾西贝的关注度是越来越大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这是什么自带流量的体质!我卢野买了多少热搜了,一点水花也没有! 第二天晚上,破案了。 刘导在微博发了一张他家车库的照片。黑料糊图里那辆车,和他车库里那辆一模一样。 文案是,“车是我的,人也是我接的,有什么冲我来好吧。” 紧跟着,有家媒体就放出了晚宴当晚在酒店门口拍到的图。那张图里,姑娘红唇似血,一手揽着刘导的脖子,一手提着一只鞋,看起来好像在听他说话,笑起来还有点小娇羞。 传说中的公主抱,抱上了车库里那辆车。 我去cp粉的tag里逛了一圈,她们好像在过年,而且刚入坑的人还挺多。 从cp粉那里,我发现了一个被我忽略的事实。 虽然黑料都是假的,但坐刘导的车,出去过夜是真的。 那师兄算什么? 坏女人! 突然好想看师兄的反应啊!明晚的公司聚会怎么不早点开始!!! 电梯里的印象太过深刻,要是师兄和那姑娘有了cp粉,我卢野应该会磕。 但这对,是要be了吧? 唉! 公司聚会嘛,无非就是交代后续几个月的工作。说起来有点悲凉,其实我们同公司的都心知肚明,这个公司就是围着师兄转的,我们只不过是师兄火起来的附属产品。 但是师兄好像一点都不了解。 他唯一care的就是游戏,演戏都是天赋在撑,虽说拍戏的时候确实也尽心尽力。总之,师兄一面对镜头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拿出最好的一面,镜头背后,就轰然倒塌,释放所有疲惫,软成一滩泥。 也不知道是强撑给谁看的。 所以那姑娘能和师兄有一段,我就觉得挺好的。 (。啊完了,我好像真的成cp粉了 这样又过了一天,我才在公司聚会上见到师兄。 聚会上说,师兄的档期排到了明年十月,手头现找过来的电影就有好几部。这想想就是大工程,我们这群公司的小员工,当然是给师兄演小配角啦! 虽然火不了,但是也不愁没戏拍,我的人生就是这个样子,靠师兄吃饭。 我瞧着师兄的神情,好像刘导的微博没激起什么波澜,我期待看到的他脸上都没有,大家乐呵的时候他也跟着笑。 电梯里吻得那么忘情的师兄,就这么不见了。 坏女人! 作为一家比较年轻随性的娱乐公司,我们是在火锅店开的会。会开完了,老板都跟服务员说要上菜了,师兄才放下手机,敲了敲面前的杯子,起身对大家说,“我刚刚转了一条微博,可能会对公司有影响,提前报备一下。” 什么提前报备,你不是已经转了吗! 手快的已经刷出那条微博,发出尖叫声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 等我要打开的时候,微博瘫痪了。 我只好凑过去看同事的手机界面。那女孩儿指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我一看,就算我自认是寥寥几个,抑或是唯一一个知道这层关系的人,也吃了一惊。 师兄转了刘导车库的那条微博,只说了四个字。 “帮你@她” 后面是,@唐仕羽的圈外女友。 原谅我 孟初挣扎着从刘紫荆的怀里跳下来,光脚踏在带着夏日暑气的地板上,独自向纵深的黑暗里走去,没有开灯。刘紫荆俯身去斗柜里给她拿拖鞋,再抬头时,只能看见她金色的裙摆朦朦胧胧地陷在洒满月光的客厅,就像许多年前,他从自己的窗子里望出去,仰仗如水的月华捕捉到的身影。 时过境迁,现在他们在同一栋房子里。 刘紫荆开了灯,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在皮质长沙发上,没有跟过去。他的领带要解不解,一只手搭着皮带扣,指尖轻敲;眼睛望着挑高的天花板。 如果狗仔队和工作室的进展顺利,他亲爱的老同学,沉粼,将会在明晚确定出局。 上天入地,投路无门。 制片人同意他选用新人时说得很明白,安排推手炒炒恋情是免不了的,这也正中了他的下怀。 “如果要推,跳板不如是我。” 制片人见他这样自告奋勇,啤酒肚顶过来问他: “睡过啦?” “要娶的。” 刘紫荆看着制片人泛着淫邪和油光的笑容,嘴里突然就蹦出来这叁个字。 确实是要娶的,但是在此之前,他要确定很多东西。 等人来了就确定。 孟初本打算去厨房下碗面给债主吃,也慰劳一下自己一天没吃饭的肚皮,但是偌大的厨房空空如也,冰箱冒着悠悠的冷气和蓝光,看起来很饿。狩猎失败,孟初走回沙发边上,俯身下去,想仔细看看刘紫荆是不是就这样睡着了。 她还没吃饭呐! 散落的发还没碰上刘紫荆的脸,她的后颈就被男性手臂环住,向内撇的力道不容拒绝,连带着身子也往下斜落。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挤进沙发内侧,和刘紫荆鼻尖对着鼻尖了。 装睡! “不解释一下和沉粼是怎么回事吗?”刘紫荆压低了声线,但说出的话却很尖锐,带着微妙的威胁气息。眼前的一张帅脸倒是慵懒无比,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孟初心里警铃大作,一时不敢说话。 “要是没有我,你们说不定还能早几年在一起。” 刘紫荆为前尘往事的种种可能性乱下判笔,即将击败对手的喜悦于他而言并没有维持太久。说到底,沉粼镇定自若地帮孟初处理家事的样子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明明都是没有断过联系的人,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初夜,是他吗?”他还是开口问了。 刘紫荆自认并没有某种情结,他只是些微有点好奇感情的深浅,孰深孰浅。 孟初不自觉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是沙发的靠背,她无处可躲。头顶的水晶灯明晃晃的,反射着炫目的光,更让她无处遁形。当记忆被串联起来,那个源起就显得格外痛。 “不是。” 刘紫荆明显还想追问,但是终究没有问。也就是在这一刻,孟初突然发觉了他们之间的存在着一道沟壑,封闭的内心坠入谷底所形成的天堑。 那她要就此坦白吗? 不可能,它见不得光。 她只有可能带着这道裂痕生活下去,期望掉落的灰尘足够多,足够将它永久尘封。 就像精卫填海。 孟初挣扎着想从沙发内侧出来,她想说些她刚刚意识到的话,站着说。可她反抗的动作越大,夹住她双腿的力量也越大,她的手腕被双双握住举过头顶,那点力道在刘紫荆这里不足一提,但也足够引起愤怒。 好了,他现在知道了,他不止一个情敌,解决一个,还有一个。 刘紫荆似乎觉得这样的交流和斗争没有丝毫意义,再逼问下去他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况且沙发上的空间是那样逼仄,他不想他们之间只有那么一点距离。 起身后,刘紫荆背对着孟初,背脊好似被卸了力,走着的只是一具躯体,灵魂早已不知进献给了谁。他边走边自言自语,不像是在跟孟初说话,但确实又叫着她的名字,他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听见上帝在暗笑。” “又有一个傻男人没了肋骨。” 刘紫荆连房间都没给孟初安排,就径直入了主卧。 孟初在沙发上睁眼挺尸到了后半夜,越夜越清醒。她的手机早就没电了,妆也没卸,这一身华服穿着其实不怎么舒服,那么多细小的生活琐事堆在那里,她没有力气去管,只想躺着,让自己的心思游荡。 她清晰地听到门把手转动的声音,一束光打出来,亮得她眯了眯眼睛。 索性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被一个熟悉的臂弯围住,那一刻,她好像也听到了上帝的暗笑。 刘紫荆动作轻柔,生怕吵醒了蜷缩在沙发上的女人,在临近清晨的微弱光线中,他听见孟初极细极低的梦呓,在空荡荡的大宅里,掷地有声。 她说:“原谅我。” 孟初喝了杯水,安然睡着了。 刘紫荆一直关注着舆论的发展,却不情愿让八卦的女主角看见。他切了半颗安眠药给孟初,让她一直睡过了整个白天,外面的世界里她的面貌变了又变,都是她不了解的模样。 等她醒来,贾西贝将是风口浪尖上的名字,没有人在意孟初是谁。同时,世人也将只把这张脸和他刘紫荆联系在一起,沉粼将会成为过去式,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刘紫荆抱住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在孟初耳边轻轻说,“一报还一报,你也原谅我吧。” 都过去了 澄清微博发布之后,刘紫荆就着沙发旁的一豆灯光,直接傻笑到了半夜。 那条转发下面,顶的最高的一条评论是他俩cp超话创建者留的。那个人问,“刘导,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贾小姐好几天没回宿舍是怎么回事?” 他很想假正经真炫耀地回一句,我们当时在整夜整夜地开车。 要不是自己是始作俑者之一,他差点就要相信真的有这么多人真心诚意地在祝福他和孟初,可是即使有水分,他也能从网友的回馈中找出一些真来。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如果一直往下刷下去,就能够获得被认可的幸福,那他真的停不下来。 落地窗外的月光很亮,云也显得格外白,夏天很少出现这样明朗的夜晚,孟初在床边歪着头望了望月亮,翻身下床,摇摇晃晃又轻轻悄悄地走到了客厅。她垂着眼睛,像一只吸人精气的女妖,先将一双手伸过去,从沙发后面将刘紫荆温柔地包裹,下巴也戳在他脸侧,带着温温的热和春草一样的呼吸。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也要喂我吃药呢?” 孟初的声音很轻,微弱到像闷热夏日以丝论之的风,时有微凉,带出刘紫荆额角的薄汗。 他的睡袍质感软糯,现在正经由孟初再度停留在他的皮肤上面。隔着睡袍,孟初的两根手指交错点着,从他的肩头小碎步般一路向下,走到那山脚,一把握住,向上提了提,做着不开心了就要乱扔东西的小孩,对自己的玩具会做的事情。 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孟初接着说,“刘大导演,或许你没吃过安眠药吧。” “你大概不知道,吃安眠药获得的睡眠和没睡过差不多,和正常的睡眠差别是很大的。” “我是药罐子,你忘了吗?” 她的语调一成不变,平静得像月光下的一汪水,指尖却越来越大胆,带着大无畏的戏谑和对自己整个人生的玩世不恭。 她没有多愤怒,手底的人也不至于刻意伤害她,她只是有点想不通,需要一个答案。 柔顺的睡袍上,被润湿的痕迹明显起来,深深的水痕将气氛也浸润了些。孟初用指尖刮了刮,然后按了下去。 “嗳…”从他嗓子里按出一声感叹。 “网上黑你的人太多了,我怕你看到。”刘紫荆如是说。 孟初停手,后仰着从沙发靠背翻过去,落在了长沙发的另一头。她的头枕着厚厚的扶手,光洁的双脚交迭,架在对面的大腿上。 “怎么黑的?” “那我总会看到的呀。”孟初很是不以为然,前一个黑她的粉丝群体的男神刚被她睡过呢。 “我已经帮你把场子找回来了。”刘紫荆捏着她的脚踝,探身过来。 “这么好?”孟初用脚尖把落在他那边的手机够过来,打开微博就搜她的名字,然而触目就是贾西贝。 不那么友善的网友叫她“加戏呗”。 帮我找什么场子!现在她的人设变成了靠青年导演女朋友身份上位的年轻演员,还是已经睡过几天的那种,怎么看怎么像倒贴的,放摇滚圈里就是个果儿! 还拍新戏,借用北京老大爷的话说,再见吧您嘞! 孟初像条咸鱼在沙发上翻滚,捶胸蹬腿了好久,才爬起来对那个浑然不觉她处境的人说,“天呐,我们都有cp粉了?!” 她其实并没有准备好再开始一段恋爱关系,但她和刘紫荆的事情已然搞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她的选择空间实在是很逼仄了。倒不是说在男人当中进行选择,而是选择某种她一直有所期冀,但是不得不远离的生活状态。她直起身来,正正经经地问刘紫荆,“或许你了解我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格吗?” “嗯。”刘紫荆轻微地点了点头,很了然的样子。 “或许你知道我爸爸是因为什么入狱的吗?” “知道。” “或许你知道,我14岁的时候流过产吗?” ”你不知道。“孟初自嘲地笑了,她继续问,”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 刘紫荆的怀抱穿过孟初身上经年的痛苦,温柔地,不带丝毫情欲地,抱住了多年前无助的那个小女孩。他在这一刻希望成为让孟初停止与过去搏斗的那个人,他也突然懂得了沉粼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好像一场接力,他接过棒,也接纳了孟初这个名字所意味的一切。他说:“没事,都过去了。” 孟初扑过去,开始给刘紫荆讲她自己的故事。她自己都没发觉她讲的那些故事疏漏百出,经常没头没尾,但她如此酣畅地讲了下去,终于在凌晨时分和刘紫荆一起,双双坠入了睡眠。好似亡命天涯的情侣终于逃出了国境,在世界尽头的另一个时区香梦沉酣。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睡醒后,孟初看刘导格外顺眼。昨晚没成功分泌的荷尔蒙一股脑全变成了粉红泡泡,咕噜咕噜从她的小梨涡里冒出来。 刘紫荆比她醒得早,此刻正坐在书房里逐字逐句修改着剧本,收敛的下颌线利落极了,孟初越看越喜欢,连刘紫荆让她帮忙对戏也不抗拒了,你一句我一句,认真的男人最帅气。 虽然那剧本越改越“孟初”,简直像是给她量身打造的,她也没太注意,毕竟于她而言,只是小打小闹的模拟,刘导的语气动作情绪却都很到位。 这部电影没有床戏,差评。 晚饭一吃,孟初一心就只想着夜黑风高,要趁火打劫,把衣冠楚楚变成禽兽切切,然而刘导围着围裙边听歌边洗碗,一副家庭煮夫的模样,外面的天光也还是大亮,如意算盘打不响。 孟初退而求其次,往肚子上压了盘车厘子,在沙发上躺下,一边往嘴里喂吃食,一边拿出手机来消遣。她这两天几乎没怎么看过手机,微信的消息已然爆了,约略扫一眼,一条要紧的都没有,索性关了干点别的。 刘紫荆洗完碗出来,正听见孟初抱怨说:“微博怎么打不开呀。” “嗯?”刘紫荆笑着往客厅走,到了孟初跟前,却发觉孟初脸上的表情对不上刚刚语气里的疑惑。她把手机放在起伏有些大的胸前,眼睫忽闪忽闪。看见他过来,孟初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攥着手机一路小跑进了洗手间。没吃完的车厘子被她突然的起身泼落在了沙发的间隙,米白的地毯上也掉了几颗,在微暮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无辜。 整个房子静止了一瞬,暮色开始遮盖一切安然与慌乱,刘紫荆捡起沙发上散落的其中一颗车厘子送进嘴里。 有点酸。 无可辩驳 时间无可辩驳的公平之处在于,你不想面对的事终会一桩桩一件件找上来,它不会跟你算了,你也无法和它私了。在此之前,她还有3分钟,将一颗车厘子喂到口中,亦或是蹬蹬腿伸个懒腰,和刘紫荆抱怨抱怨微博打不开,庆祝又一个happy nothing special day. 微博崩了,说明有大瓜可以吃,越是刷不出来,她越搓手手期待。脑海里,她已经把现在当红的的女星数了个遍,猜不出是谁又爆出了恋情,谁又出轨了谁。 越胀越大的期待被突然刷出来的转发界面戳破,车厘子绵密的甜也在口腔里晕开,孟初看着唐仕羽的头像,以及那句“帮你@她,@唐仕羽的圈外女友”,第一反应竟然是,害羞。 他知道了,他知道我当了好几年的女痴汉。 还一口一个“我家哥哥”这样喊。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孟初要回到过去,掐死那个追星的嘤嘤怪。 等到刘紫荆走近,眼光温柔地抚上她的脸的时候,她才从极个人的羞怯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当机的大脑开始正常运转。 唐仕羽,她的弟弟,在微博,广而告之地,堂而皇之地,把ID是圈外女友的这个账号,这个之前已经掀起过风波的账号,和她本人关联起来,而且是在刘紫荆的微博里面,说的云淡风轻。 他想干什么? 他想让我死! 孟初看着面前的刘紫荆,舔了舔伤口还没完全愈合的唇角。她完全想象得到要是这个人知道了,仅凭这个伤口,她的下场就会是被埋在别墅后院的小花园,逢年过节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 遏制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心情,为了活命,孟初反锁了洗手间的门。她这才感觉稍稍呼吸到了一点点仅供喘息的空气,但疑惑又涌上来,即将淹到她的脸。 唐仕羽他到底想干什么? 别的不说,他们俩关系可以放在台面上说吗?而且是这么大大大大大大大大的台面。 好了,现在她的人设不仅是想靠男人上位的年轻艺人了,还是和自己弟弟搞骨科的坏姐姐。 忘了说,这个弟弟还是现在炙手可热的青年演员,万千少女的大儿子。 一番梳理,孟初坚定了她最初的想法。 他想让我死,同归于尽的那种。 那她现在能怎么办?外面刘导还在敲着门,问她到底怎么了。她也想问她到底怎么了,怎么那么容易就又跟唐仕羽裹在了一起,一点记性也不带长的,人家现在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还抱有什么幻想? 孟初坐在马桶盖上,一度想把手机扔进马桶圈一了百了。她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声音早就没了,整个房子寂静的可怕,天完全黑了,从洗手间的百叶窗望出去只有暗暗的树影,甚至没有月光。洗手间的锁缝里传来机械拼合的声音,扭过几转,门就无声地开了。 刘紫荆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平板。 下一秒,那个平板就砸了过来,棱角撞上离她很近的百叶窗,玻璃稀里哗啦落在地上,一阵响。 她的下场是秃了一个角的平板,还是碎裂的玻璃? 孟初哭丧着脸,看看那一地鸡毛,又看看仍然握着门把手的刘紫荆,坐在马桶盖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惨的,十分讨好的笑容。 没什么用,还不如不笑。 一笑,就感觉眼眶有些热,有什么东西要涌上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体验了,害怕的时候示弱装乖是之前的习惯。她也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这种打从心底里的惧怕,刘紫荆的眼神她熟悉得不得了,簇拥的眼睫毛里有颗心,带着崭新的裂痕,要碎了。 不要啊。 怎样都行,不要啊。 她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他看,看看那个千疮百孔的地方是怎样小心保存年少时一簇心动的小火苗的。那火苗忽明忽暗,在白炽灯下抖的厉害,一阵风吹过来,就要灭了。 不要啊。 她突然希望北京城里拉响防空警报,地面开始凹陷折迭,房屋开始摇摆倒塌,整个故宫都被撕裂。这样她就可以把刘紫荆拉过来,紧紧地抱住他,让弯折的钢筋水泥压在自己身上,只有这样,她才可以坦然告诉这个人,她是爱他的,她是在意的,她也有心的。 但是现在,在刘紫荆走过来,一把把她的衣服扒下来,发现她腿间还未消掉的被吸吮后的紫痕时,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羞愧,她羞愧到要死掉,她说不出任何爱他的话,她也不想为自己辩护。刘紫荆的手按着她的唇角,将还未愈合的伤口揉开,她又一次尝到了血液的味道,还带着指尖的咸味。 以沉默,以眼泪,孟初面对所有质问。 刘紫荆说:“我的想象力还是太不够了,想不到表姐弟见面还能打一炮。” 刘紫荆说:“按你昨晚的说法,你和唐仕羽七年没有见过面,一见面就能干起来,往前推一推,七年前你们就上过床了。” 刘紫荆说:“七年前,你跟我说你帮他上药,上的什么药?” 刘紫荆笑,半是自嘲,半是嘲讽,他说:“你和唐仕羽,认真的吗?” 刘紫荆的巴掌狠狠拍在了孟初被强制分开的双腿之间,掌风凌厉,拍得孟初身体一颤,让孟初感觉到冷,感觉到心里的火,风雨飘摇。 她也自嘲地笑了,就像多年前医检时看到自己身上伤痕时的那种笑,非常绝望。 这绝望刺痛了另一双眼睛,她全裸着身体被拉到了一张吊椅上,拱形的藤座和记忆中的夏日一模一样,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主卧的阳台上,放了一张这样的藤椅。 她想起自己在这样的椅子上昏昏沉沉看过的书,想起穆旦的诗,想起对面楼穿着蓝白色篮球服跑向她的那个人,连带着让人困倦的日光,消失了。 时间从来没有饶过她,从来没有。 孟初的脚踝和手腕被一起绑在了藤椅的扶手上,向上高高翘起。双乳和大腿也堆迭,挤在身前,只有阴户对着房间里的小沙发,大张着。绑着她的条纹领带质感温柔,但却挣脱不开,事实上,她也没有任何挣扎。 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正对面的小沙发上坐着的人,那个人在想着什么,眼神也定定地望向她,但又像越过了她,看着更加深远的地方。看着看着,孟初的眼泪就停不下来,看着看着,她就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放弃了。 不要啊。 孟初醒来,已经是第二天。 她仍然保持着僵持时的姿势,被绑在藤椅里。只是这一次,她的整个臀部也被固定住,当真是一丝一毫也动不了了。 他们好像,就这样坐了一夜。 而现在,刘紫荆拿着刮胡子用的小剃刀,在刮她的耻毛。觉察到她的醒来,刘紫荆抬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痛与恨看得孟初鼻头又有些酸。 倒过几次肥皂水后,刘紫荆拿来一支勾线笔和调色盘,在她的下体,勾勒着什么。孟初吸着鼻子,什么也不敢说。 孟初想起来,这是她第二次知道刘紫荆会画画,第一次是在某栋楼里的消防通道,那些阴郁的,明亮的,模糊不清的画面,那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第二次是现在,在她的身体上,一个赤裸的灵魂。 刘紫荆收起画笔,她再怎么低头也看不到他画了什么,她只知道面前的男人很满意,看着她的下体,就像她是一件艺术品。 孟初挤出一个笑容,仍然是一个惨兮兮的笑容。 他该满意了吧。 刘紫荆转身出门去,再回来的时候,推进来一个小推车。 插好电源,孟初听到了一阵电动的嗡嗡声,但那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好像只是响一响来吓唬她的。 睁开眼睛,刘紫荆在戴手套。 电动的嗡嗡声又响起来,隔着冰凉的手套,刘紫荆的手攀着她的大腿,另一只手拿着针筒,针头如刺刀,没有任何言语,就刺入下体的皮肤。 疼。 针扎的疼痛从下体开始蔓延,让她的心脏开始狂跳,如刀在绞。冷汗冒出来,她瞬间全身湿透,直到发梢。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泥淖里,身体被杂乱的树木草丛戳刺,而她只能越陷越深,直到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干完全贯穿她的身体。她的眼神开始模糊,手心也沁出了汗滴,她完全不能思考,知觉也渐渐丧失,她只知道自己很疼很疼,疼到呼吸都开始困难,因为心脏的闷痛。 而身下的动作一直没停。 电动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孟初隐约知道他换了几次针头,她的血沁出来几次,又被毛巾吸去几次。到最后,孟初放声大哭,整个身体都在抽动,需要刘紫荆强按着,才不至于纹错了花纹。她真的哭惨了,也疼惨了,她的眼睛肿胀到睁不开,甚至那让她头皮发麻的嗡嗡声离去几个小时之后,她都无法平复下去,把眼睛睁开。 痛苦之后,是温温凉凉的膏状物,涂满了她的整个阴户。镜子里,她看见了一只蝴蝶,蝴蝶的翅膀一直延伸到她的大腿根部,头部则正好在她鼓起的花丘上,阴户一分一寸,皆被填满。蝴蝶翅膀上纹有叁个小小的英文字母,LZJ. 孟初忍不住又哭起来,这次不是生理性的眼泪了。 在被她的眼睛完全忽视的地方,刘紫荆左手的中指,靠近食指的指缝间,纹着篆刻印章时常常用到的古体字,让人看了想起洪钟大鼎上凹凸的纹路,然而那也只是个名字。 孟初。 沧海 当天晚些时候,孟初全身都不太舒服,不是痛,是混沌。她睁不开眼睛看被拉高的四肢,她觉得自己的手指变成了透明的,透过去可以看到房间里的暖光。她觉得很冷,即使阳台的门被拉上了,只有一点点空调的凉偷偷溢出来。她筋疲力尽,却无法瘫倒在地,全身的骨头和皮肉都因为长久的固定而酸软,却动弹不得。 后悔吗?没有人问过她。 在她意识涣散到了极点的时候,那扇玻璃门被拉开,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孟初感受到了懒洋洋的暖,就像沐浴在阳光下。 她变成一片羽绒,轻飘飘地落在床上。 她本想伏在刘紫荆的肩头哭,她本想边哭边用拳头捶他,用牙齿咬他,让他也痛,让他知道自己有多痛,但是她没有力气。她化成一滩水,在渐渐地浸透床单和被子。 她一阵阵地发热,身上的冷汗干了又起,起了又干,困倦也向她袭来,却睡不着。她知道有人在注视着她,这注视到了后半夜,才变成头顶上的冰袋和微凉的手心。 一颗心这才落下来,睡去了。 再度醒来,身体上的疼痛虽然不如前夜摧枯拉朽,但也细密如针扎。她起不来,毛巾在她脸上温柔地抚过,身下也传来阵阵热度,有人在给她清洗身子,一次,又一次。第一次是白天,第二次是夜晚。 看着天花板,孟初觉得自己的脑子可能烧坏了。 手腕可以动了。 头也可以。 她挪了挪屁股,疼到直吸一口气,但也可以忍受。 她活过来了,没死成。 意识回笼,思维就再也停不下来。她一面在心里把刘紫荆判了好几次死刑,等她大好了要抡圆了手臂给他几个大嘴巴,一面又微乎其微地为他开脱,也为自己开脱,承认自己做的有些过分。 但也不能给我纹这个啊! 这让我怎么!!!! 好了,孟初懂了。刘紫荆的目的就是这个,让她不能再去睡任何人。不论再和谁在一起,这都是一个坎,一个她答不上来,想起来就要羞愧致死的坎。 她只能和纹这只蝴蝶的人睡了。 就像现在这样。 认清自己的命运之后,孟初又开始头疼。她并不是脚踏两条船,踏得游刃有余的妖艳贱货,这两个人一个捅了她一刀,一个拿针扎了她许多次。 刘紫荆走进来,让孟初悲愤交加的表情瞬间收了,她垂下眼睫,再看他时,就又眼角含情,可怜兮兮,像只离家出走刚被找到的小猫咪。 刘紫荆不太吃。 他把体温计调整好了夹在孟初的腋窝里,又把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就又出门去了。 孟初继续望着天花板,表情更加悲愤。 你他妈的。 叁分钟过去了,孟初偷偷把体温计拿出来看了看,将将37度。 盯着那数字看了不到叁秒,孟初果断把整根体温计插进右手边的热水壶里,晃了晃,又收回来,虚夹在腋窝里。 刘紫荆的手伸进她的衣领,还是冷冰冰的,但是他的眼睛骗不过她,他慌了。 他俯身下来,手心覆上孟初的额头,然后又覆上自己的,估量不出来,刘紫荆又将眼睑贴上孟初的额,嘴唇却收的很紧,尽量不碰到她的脸。 这是孟初第一次坐救护车。 孟初尽量把自己的脸从高高的枕头里完整露出来,不论是在救护车上和医护人员对视,还是在病房里看护士把针插入静脉。 她对自己现在的形象很好奇,急需从别人的眼神和表情里获取些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并没有期待或者害怕什么结果,她只是好奇。 但那些神情没有什么特别的,她不是特别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病患,发着高烧被送进来。 凌晨一点四十叁分,救护车拐入熟悉的医院和陌生的急诊科,孟初看到了之前白天来医院复查时从没见过的场景。医院正对面的街上,所有的广告牌都暗了,只有一个蓝底白字的亮着,用宋体写着,“寿衣寿盒”。 孟初心下一惊,突然觉得自己还算幸运,也还算年轻,死亡还没有时间轮回到她这里。她还未曾经历过至亲至爱的,以死亡形式的离去,至少直到这一刻,没有。 但那个蓝底白字的灯牌确实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了,没有实体的血肉成灰的影像,只有那四个字,刻在每一次回想里。 医院走廊里暗暗亮着的LED屏显示着时间,孟初这才知道她已经浑浑噩噩过了四天。在这个全民娱乐的时代里,四天够长了,够所有人遗忘关于她的风花雪月,投入自己的小日子里,但是她的生活呢?孟初有些不甘心。 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累了,要睡觉。 迷迷糊糊地,有冰凉的眼睑贴上她的额头,她抖了抖眼睫,就要睁开眼睛,但之后又有软软的热热的唇贴上她的面颊,很克制,可是没有她醒着的时候克制。 别扭的男人大概又睡不好了,孟初想。这些天来,谁又睡的比谁少呢。 她不愿意打破这片刻的温宁,如若一开口俩人之间就开始生长荆棘,她愿意让自己成为他们夜里偷偷贴近时,被他的脸穿过的空气。 孟初再次抖落抖落眼睫毛醒来的时候,跨越了一场睡眠,刘紫荆已经不在了,眼前是一名实习护士,正隔着口罩看着她。 那护士的眼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衣袖上,明晃晃的,让孟初轻轻把带着勒痕的手腕收到了被子里。 不能生气,还有事得拜托人家。 孟初调整语调,和风细雨地对护士说:“可不可以帮我给精神科的周主任带个话,说孟初找他复查来了。” 一直到晚上,周医生才慢条斯理地巡完房,又慢条斯理地过来,见她那么安分地躺在床上,找了张椅子坐下:“妞妞,你说你何苦啊。” 孟初面对周医生一向不要什么脸面,当即找他借手机,她必须得知道她现在在外人看来是什么样子,然而周医生握着手机,笑眯眯地说:“不用看了,看了你怕是要伤心。” “及时止损是个好事情,别把自己搞的太狼狈。你踹了姓唐的跟小刘这一步真是走对了。” “老周!你在瞎说些什么啊?!” “姓唐那小子看起来挺好一孩儿,谁知道他背地里给几个老女人当那什么呢。”周医生语气里的轻蔑就要溢出来,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为孟初鸣不平。 拉下神坛 大家好,我是卢野。 我知道大家并不想我,听我瞎bb也是因为师兄罢了。读初高中的几个表妹每天晚上放学都要来问我一遍,媒体也有找过来的,但是公司并不准我们内部讨论,对外说就更不可能了。 我们公司呢,之前说过了,架构有点奇怪,就像是专门捧人成立的,领导只有对我们几个新来的像领导,对师兄,那是百依百顺,乖的跟个猫一样。我真没夸张,就比如说师兄爆了圈外女友这个事吧,当时我在场,开会的几个高层黑了脸,大家也都不太敢吭声,只有师兄自己张罗着点了些菜,一个人开吃了。 我们都没吃,都在刷微博,时不时随便谁爆出一句实在忍不住的猪叫似的笑声。 没办法,师兄的粉丝太搞笑了,忍不住。 我还记得当时我刷出来一个姑娘的视频,好像是她朋友录的,那个女孩儿本来开开心心周末了逛街来着,看到消息,购物袋一扔,坐在马路牙子上就开始哭,边哭边骂师兄。其实看她指手画脚地哭就很好笑了,我也没敢戴耳机,但还是想知道她在骂什么,就点开评论看。 没成想,点到了播放键。 一声“唐仕羽我操你妈!”石破天惊,后面还跟着哭腔奶气的“老娘帮你骂林巧巧!帮你澄清!你他妈还!还真的有圈外女友我操!” 我发誓,我真的想关来着,但是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微博他妈的又卡死了。 师兄当时在涮羊肉,涮一片羊肉要多久,那个视频就播了多久。 啊,让我原地爆炸吧。 我不知道师兄听了怎么想,他看起来什么都没想,只是吃着肉。我身先士卒,给大家开了个好头,后来大家笑的就没那么含蓄了,猪叫都是一阵一阵的,不是一声一声的。 现在想起来,那顿火锅真的很魔幻,大家休戚与共,靠着师兄吃饭,本该像世界末日一样害怕着师兄的坠落,却一个个都在看笑话,还笑出声。 公关还是要请的,特别是在师兄的好几个粉丝个站凌晨原地解散,和之前林巧巧的事联动丑闻化之后,好脾气如老板,也不能容忍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被盗号了?师兄拒绝。 @错人了?师兄拒绝。 开玩笑?师兄拒绝。 发单身声明?师兄拒绝。 公关公司准备了少说20个方案,都被一个一个否决。 “我拒绝”这叁个字我们每听一遍都敬佩师兄一遍,最后一遍说完了,师兄问:“还有吗?“ 老板没被气走,师兄走了。 这最后一句,我没听到,是听我经纪人讲的。当时我被令人窒息的气氛逼去洗手间透透气,回来的时候办公室就只有老板一个人了。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也就只听见了一句话。 老板说:“他不听我的话,还是你们拿捏得住。” “他”肯定是师兄了,“你们”又是谁呢? 当天下午,师兄的好莱坞大制作,被撤资了。 紧接着,火锅店里安排的工作全部泡汤,全部。 我们这些新人一面说着不至于吧,一面真实地担忧起自己的命运来了。连师兄这样有根底的都说倒就倒,我们这些小猢狲…… 好叭,也不完全是愁云惨淡,至少哀鸿遍野的粉圈,因为这重新燃起了斗志。 昨天晚上加今天上午还哭爹喊娘地说脱粉脱粉的人,一听到撤资的消息,纷纷表示要“紧密团结在以唐仕羽同志为核心的粉圈周围,把思想和行动统一到演艺事业上来”,总而言之一句话,撤资我们不答应。 不答应,不答应能怎么办?我们老板气到头秃也没办法。 Anyway,我算是见识到了混到师兄这种级别,粉丝的战斗力有多强,这群人是会越挫越勇的。 撤资?谁撤的?谁决定要撤的?基于什么理由撤的?我们哥哥是需要带资进组的人吗你睁大眼睛看看!奖项实绩!收视率!票房!高奢代言!哪样没有你告诉我!谁家爆个连恋情都不算的绯闻是这种待遇?欺人太甚!还有,求求公司做个人吧,这样了还不管不顾,我们哥哥这些年来真是白奶全公司了,出事了顶用的人都没有。团结起来呀,哥哥只有我们了! 我倒觉得师兄完美了这么多年,也该有个绯闻加点烟火气了,但是之后的发展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长距离的跑者不会大喘气,他们保持均匀呼吸,感受肌肉每一寸的酸痛,停下来的时候,你才能知道他已精疲力尽。 师兄就是停不下来的那个。 如果刚开始在人海中被选中是运气,后面呢?出道的作品虽然足够惊艳,但以圈内挑剔的眼光来看,真的不足以打动那些害怕风险,一心求稳的投资人。 假如这缘由没有被粉丝挖出来,我也只是日常感慨一下师兄的星途坦荡罢了,毕竟他的人气和奖项都摆在那里,作不了假。但是证据一桩桩一件件露出水面,虽然不敢相信,我确实也算是豁然开朗。 并不是幸灾乐祸,只是开始觉得各有各的苦难烦恼,以后谁也别羡慕谁,灯一关,你并不知道谁是一身伤,谁又是幸福胜意的。 师兄的粉丝在知道撤资的第一时间,就把撤资的那几家公司从运营到资本流向,全方位多层次地翻了个底朝天。她们期望找出漏洞,一个大到可以插入尖刀的漏洞,但是她们没有料到,刀刃会面向自己。 第一家公司,业界很有份量,不用扒,大家也都知道实际决策人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见面都得叫一声张姐的。她每年参与制作很多部电影,不唯师兄一个。 第二家也是这样,大公司,掌权的是老板的老婆,也是40多岁,和她自家公司的几个小男生有点什么的传闻很多,前几年还被其中一个爆了潜规则。 第叁家规模小多了,但却几乎只投师兄的片子,而且手笔还算大,老板是男的,实际占股权的却是老板的姐姐,脸拉皮拉的很多,脸颊和耳朵的衔接部位挤在一起,一看就是四五十岁的年龄,叁十岁的脸。 到这里,事情都还没有那么糟。 如果粉丝只是止步于此,没有再去挖其他的几家小的公司,或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再继续挖下去,就发现其他的零零碎碎的小公司,背后实际的老板,都是之前说的这叁位。而且是从一开始,甚至是从师兄的第一部成名片,就开始给师兄砸钱,拼命砸钱。 神话破灭了。 粉丝想往下压自己发掘出来的成果时已经晚了。事情就这样发酵,一直发酵。窗户破了,玻璃就会一直碎下去,哗啦啦灌着风。 再后来,先前提到的第二位,李太太的前公司职员爆料说,李太太有好几次都在公共场合对师兄表达过好感,语气态度都很亲昵。 再再后来,第一部片子的导演的久远的访谈也被翻出来,其中一句是:“选择唐仕羽除了形象气质合适,还有现实因素的考量,制片人最后拍板也说明了这一点。” 那个制片人,就是先前提到的张姐。 料真的太多了,随便一个就已经能够盖棺定论,师兄确实是金主捧上来的,还是叁个金主同时捧。 我们公司愁云惨淡,大家都觉得草台班子的戏可能唱不下去了,我也在想要不要签其他公司,毕竟师兄,好像真的起不来了。 我莫名地感受到了一个时代的结束,毕竟师兄已经在影坛横行霸道了好几年,我读高中的时候,班里的女生就开始对着电视里的他尖叫了。95后里面掰着指头数,冒出头而且远远高于同龄人的只有他一个。 那又怎样,有这样的丑闻的也只有他一个。 我卢野喜欢他这么多年,原来一直喜欢的是一个同时伺候着叁个女人的小白脸。 谁说gay看人很准的? 爱一个直男太苦了。 真的太苦了。 单刀会 周医生用的手机年代有些老了,只是打开微博而已,还没有切换账号,就已经卡顿到让人无法心平气和的地步。他站在病床边上,瞧了孟初小半天,才开腔说:“妞妞,你刚才好凶哟,比我老婆生气还凶。” 孟初兀自盯着屏幕,脸色沉静,像青灰的水泥,半点没有刚刚边吼边抢人家手机的泼辣。 周医生后来说的话她都听不太清,她的精神全都集中在“老女人”那一句上,它在脑海延展,绷成一根细弦。周医生不是平白无故就阴阳怪气造谣的人,从他口里能说出这样的话,很难想象事态真正发展到了哪一步。 不管怎样,我不信。 他没必要。 就着周医生的账号,孟初在搜索框里熟练地输入了一个她关注很久的粉头ID,一个资讯更新足够快的女友粉,一个能够让她最快知道这段时间她到底错过了什么的人。 搜不到。 再点开实时动态,孟初才知道,那个人已经脱粉了。 深吸一口气,孟初心有点凉,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呼之欲来,但她强压着,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她的指尖仍然向下划,看营销号发的长图总结。 已经没有像她一样,仍然在质疑真假性的人了。 事情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空穴来风,那些调笑的话明明戳的是唐仕羽的脊梁骨,她看下来,却感觉是在打她的脸。 我的弟弟怎么能让人欺负成这个样子! 我不信! 孟初简直想哭,如果是真的,唐仕羽这几年该过的是什么日子。她再也看不下去,只想第一时间见到唐仕羽,听他怎么说。 孟初点开唐仕羽的ID,打算给他发私信。 前几年从未有胆量开启的对话框里,消息翻不到底。 那些消息是从她向监狱去那天开始的,有几百条。起初是试探的问句,后来轻快得好像要飞起来,即使说着不相干的话,一字一句也都透着欢呼雀跃的语气。孟初一条一条看下来,内心酸胀到了极点。周医生眼见着,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诶诶诶,你别哭呀。” 盈着眼泪,孟初给唐仕羽发了一条私信:“我想见你。” 发出的瞬间,已读。 已读。 孟初的心开始砰砰跳,她刚刚都没怎么想措辞,就直接发出去了,现在知道在北京的某一处有人也拿着手机,看着她刚发的消息,她突然有点慌,又觉得刚刚堵在心里的脏东西被这俩个字一扫而空,有点开心。 不,是很开心。 笑脸就要绽开的时候,她看见周主任背着手立在门口,只是一个背影,却仿佛在说,麻烦你把手机还给我,我老婆要查岗的。 孟初看看手里的对话框,又看看那背影,最后还是嘴角往下一撇,哼哼唧唧地哭起来。 周医生一大把年纪了,平常装疯卖傻的人见的不少,这次不知怎么的,也没有点破,只是说了句“我今晚值班”,就抬腿迈出病房,把手机留了下来。 孟初打开手机,耐心等唐仕羽的回复。 总之在她这里,他不能一直就这么冤着。 到了半夜,她才等到了一条十分商务的消息。只有一个简单的地名,某大厦的23层,加上一个上午十点的时间。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她去开会。 回了个好,孟初才记起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要是真的去了,这病房的饲养员可能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再理她了,之前遭的所有罪都白费,一切推倒重来。 她身上怎么也多不出另一个可以给刘紫荆画着玩的地方了。 思来想去,孟初又给唐仕羽发了几条私信,试探着问了几句。但是这次,那私信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直到第二天早晨也没有。 情势容不得她有太多情绪,她还没想明白到底自己是怎么想的,人就已经准时出现在了那栋写字楼的23层。她坐着轮椅,摘下口罩和前台说:“我找唐仕羽”。 前台推着孟初的轮椅往最里面的会议室走,阵势和还珠格格里主角团坐囚车一样一样,简直就是在游街。 起身接水和打印材料的员工突然多了起来,孟初扶额,一边躲避着那些隐秘的目光,一边苦恼。 她该说自己哪条腿折了要坐轮椅? 就左腿吧。 她开始后悔了,说不定明天就会有“某富婆买凶杀人,前绯闻女友已半身不遂”的小道消息传出来。 会议室的门打开,孟初抬头一看—— 嗯… 这不就是刚刚她脑海里那个买凶杀人的富婆吗! 好像姓张? 富婆叁人组里的其中一个。 转转头,另外俩个也都坐在会议桌的另一头,还有一些没印象的面孔,无一例外,都用惊吓的眼神看着慢慢滚进来的她。 背对着她的大皮椅没有想要转过来的意思,不知道为什么,孟初就是知道坐在上面的人是唐仕羽。前台退出门外之后,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就像冰箱里拿出来的,刚开瓶的橘子汽水,“随便坐吧,人到齐了,我们开始开会。” 开会? 你先转过头来看看我! 什么时候了还要装酷! 你姐我左腿断了你知不知道! 快!来!推!我! 迟迟听不到回音,唐仕羽不耐地转头,却看见了一副轮椅。上面坐着的人身型单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左腿稍稍往上架起,身上穿的还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晚宴上那个倾倒众生的,刘紫荆的女朋友。 刘导就这么不会照顾人吗? 他着急了,从转椅上一下就到了孟初面前,蹲下身来,皱着眉打量裸露在外的脚踝。 脚踝没事,难道是腿? 骨折了? 就要上手检查的瞬间,孟初的手臂拦过来,同时清了清嗓子说,“开始吧,会议。” 听见孟初的声音,唐仕羽才恍然意识到他失态了。他本该恨她的,这个笑眯眯地说想听他拉小提琴的女人,这个别有猎物的捕手。 就要起身,伸出来的那截小臂上的青紫勒痕又让唐仕羽蹲了下去,眼里的惊讶燃成了一片火。 没等他问出口,孟初收回手臂,还是继续说,“开始吧。” 虽然不知道唐仕羽想干什么,但是看这个人员配置,孟初悲哀地认识到,眼前的是鸿门宴,她不可以示弱。 捞月亮的人 我活了二十一年,才终于承认没有人爱我。 人们以为月亮碎在水里了,梦幻般的泡影和着粼粼的波光晃着眼睛,捞月亮的人才会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知道这求不得。但捞月亮的人才不会觉得这只是一堑,他才不会管缘分尽没尽,他只知道自己的命运摆在面前,告诉他,你败了。 指尖刚刚触碰到水面的时候,月亮是不会告诉你它会碎掉的,它还很圆,很招摇,和旁边深青色的天幕一起诱骗着你伸手过去。 然后它才让你扑个空,让你看着水流从指尖溜出去,让你看着空荡荡的双手,赐你一场空欢喜。 所以如果有人看到捞月亮的人跳进水中,手还在水面拍着招着,千万别以为他是在呼救,他是要把这水搅浑,要这月再也成不了幻影,再也骗不了他。 但搅浑了又怎样,没有人爱他。 孟初她不爱你,她以前爱另一个人,现在也爱另一个人。你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在阳台上看书,不明白她为什么见到你就要跑掉,现在你明白了,你必须得承认自己身后空无一人了。 你有她的把柄,不是吗? 同归于尽,也是在一起,不是吗? 世界上这么多人,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孟初是我唐仕羽的姐姐,和这个贾西贝长得一模一样,是同一个人吗?我不信,我甚至另买了一个微博账号自己指认,但第二天,那条微博就被删掉了。 孟初这个名字,和我的名字一起搜索,没有任何结果。她本人也和刘紫荆一起沉寂,没有任何回应,公开的,私下的,什么也没有。 我唐仕羽,只不过是爆了一个若有若无的“圈外女友”,掉了一波粉而已。 那叁位阿姨我确实认识,如果不是全世界,包括我们公司的财务都告诉我,她们几个的钱真的绝大部分都花到了我身上,我大概永远不会和她们产生交集,更不要说私下见面。 就在我着急想联系上她们,问问清楚的时候,她们主动给我打了电话,说了一个时间,表示她们要来公司,跟我谈谈。 那好吧,谈谈就谈谈。 我没有第一时间澄清,就是想看看那个女人是不是还能无动于衷下去,是不是我成什么样子她都不在意,是不是在她心里,我真的什么也不是。 呵。 “我想见你。” 那好吧,见就见。 咱们公事公办。 但是她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这才几天?就进病房坐轮椅,连手腕上都是勒痕。 到底伤到哪里?有多严重?怎么伤的? 会是因为我吗? 她看起来疲惫虚弱至极,但眼神又倔倔地看着所有人,唯独不看我。 她不看我,我却没法不看她。会议已经开始了,我完全听不进去那几个女人在讲什么,她瘦了,双眼皮变得有些深,脸色也不如之前好。她看起来过的并不开心,在刘先生那里。 她望向我,却还是没有看我,而是越过我,看向了我身后的门口。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下巴也落下来,嘴巴惊愕地微张,然后又微微合起,对着我身后,叫了一声,“小姨。” 流年 孟初成年以后,每每想起唐仕羽的妈妈,脑海浮现的都是一个温柔和危险的混合物。 那是第一个让孟初朦朦胧胧感知到,男女之间存在着若有若无的磁场的人。有一次,小姨穿着红绸的衣裳,站在清风里,撑着蛇一样的细腰,向路边开过的某个车主招手。只是一个招手而已,孟初却感受到了一种腻腻歪歪的情绪,带着甜丝丝的香味。 当时她年纪小,看不懂也学不来,现在到了该花枝招展的年龄,却知道自己大概永远也学不来,长不成那样浓艳灿烂的牡丹花了。 现在走进会议室的女人和从前一样,把腰肢当花瓶的瓶颈,气质却没了之前的柔媚,而是带着向上的生命力,传递着作为一个成熟的人,而不是一个女人的吸引力。她猫一样的眼睛环顾四周,搜寻一个阔别已久的身影,下一秒,就从椅背后扑着唐仕羽的肩,亲着他的面颊,半中半洋地叫“My?little?Tang!” 唐仕羽眼里有着同样的错愕和欣喜。花果调的香水浓烈,冲得他回不过神来,他只知道有温温热热的皮肤贴着他的脸,还有水一样的触感划过,很像小时候打了他一顿又心疼到拥抱他的那个人,在抱着他哭。 唐仕羽眼眶有点热,但他还是把那点水光压了下去,也压下去悠悠岁月里不尽的怨恨和怀疑,至少在公司老板和那几位阿姨面前。 妈妈今年应该刚过45,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已经独自过了七个生日了。 会议室里的沉闷空气因为这个女人开始飞扬。唐仕羽被拉起来,带到长桌的另一边,就像小时候被拉出去串门一样,他听见她说,“仕羽,这是你张阿姨,妈妈的大学室友,张阿姨帮了咱们家多大忙呀!” “妈妈虽然人在美国,钱真的没少给你花!” “当年妈妈也是迫不得已。唉。” “妈妈带出来不少钱,通过这几位阿姨,才好不容易又用回在你身上。” “好在我们仕羽争气,都帮妈妈挣回来啦!” 她说的正起劲,场面也正欢乐,唐仕羽却不知道被哪一句话惹怒,翻手把自己从女人的手臂里抽离出来,后退了几步,扬起手伸出食指,做出控诉的姿势,一张俊脸义愤填膺,脸也红红,眼也红红,却在刚开口的瞬间就现了哭腔,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哭了,一边倔强地抿着嘴,一边流眼泪。 孟初看着唐仕羽的样子,实在心疼,但是轮椅不太争气,摇半天摇不过去,她的屁股又不配合,根本起不了身,只能拍着大腿,叹了口气。 当年她是从外公那里知道小姨消失的原因的。一市之长在位多年搜刮的民脂民膏,双规之前,被这位小姨全数转到了海外,而小姨本人在美国定居了。 外公反正是生了几个月的气,他老人家军队出身,眼里揉不得沙子。 但是有时候,仅仅是很少的几秒钟,外公也会夸小姨到底干财务这么多年,钻空子确实有一套,没被人抓到把柄。 她算是明白了,这不是什么鸿门宴,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团圆会。 那她孟初来这里干什么?当电灯泡吗?告诉小姨我真的睡过你儿子?孟初有点想逃。 滚着轮椅的轮子,孟初一寸一寸往门外挪,想争取在她们发现之前滚回医院,继续养她的伤。 回去怎么哄刘导呢,愁啊。 就在她快要到门口的时候,一声俏生生的“孟初~”飘过来,如同催命符,把她钉在了门板上。 她见小姨踩着芙蓉花瓣一样的高跟鞋奔过来,粉脸低过来,像猫的脑袋正在向前伸展压迫。带着歉意,小姨说:“你爸爸的葬礼我没赶上,听说是自杀?孟初,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呀!” 小姨的语调说不上惋惜,眼神也谈不上悲伤,除去瞳孔相抵带来的威逼意味,几乎可以说是真心实意地在客套了。但就是这眼对眼的距离,让孟初没时间去反应她说了些什么,而是握紧轮椅的扶手,为可能到来的,一个人的战役做出防御姿态。 一刹的紧绷还未终了,那张粉脸就从她眼前离开,被拉到了一个需要仰视过去的角度,唐仕羽的声音急急地出现,和刚刚小姨的声音一同在脑海里震荡,一个人悠悠扬扬地说着葬礼和自杀,一个人说,“妈,你别说了!” 唐仕羽按着轮椅扶手,把孟初推出了会议室。周遭惊呼的声音离她很近,告诉她她是怎样被一路围观着,推着,从会议室冲出公司大门,落到这部无人的电梯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轮椅开起来没有安全带,像坐着失控的云霄飞车,向下俯冲。但现在,两个人都很安静,只有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还在缓慢而坚定地向下滑。 电梯关门的瞬间,唐仕羽缓缓蹲下,低垂的头原本是冲着孟初的膝盖倒的,却在将将碰到的时候改道,枕在了扶手上,枕着孟初指节分明的手背。 手背上那张脸湿湿的,像来不及躲雨的时候,将手背遮在头顶的触感。明明一个手背拦不住雨点,却总是被没带伞的人当作唯一的斗笠,要靠着它才能踏入雨中的。 孟初心乱如麻,她最最不想在唐仕羽面前表演神经病发作,但她又确实感觉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哀伤,以及属于自己的怅然。 那个人真的死了。 如她所愿。 她的愿望真的是这样吗?她只不过是想逃离而已,或许还要些保证。 那个人太过慷慨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有求必应的。他只会把你当掌上明珠,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一颗死鱼眼一样的珠子,想要什么都要拿东西去换的。 这次,他又换走了我什么? 电梯的数字闪到第八层,哭声大了些,间杂着不住的咳,把孟初从思考中拉扯出来。唐仕羽是真的很伤心,他不是不开心,而是心门打开之后,被轻而易举地伤着了。 看着越来越小的数字,孟初从轮椅旁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医用口罩,轻柔地摸摸唐仕羽的耳朵,给他戴上了。对着她哭可以,电梯门一开,对着外面的世界,就有些不可以了,至少他不可以。 孟初不太有心情安慰他,但也还是开口了。斟酌着,悄声说:“被人爱着,不好吗。” “我知道你怨小姨出现得太晚了,但是…” 话还没说完,电梯到了,唐仕羽站起身来,推着孟初向外走。他被口罩遮住的整张脸只露出了红红的眼睛,眨巴眨巴就又要落泪的。孟初仰头看着那俩汪泉眼,含着笑,轻声对唐仕羽说:“我没有爸爸了。” 说完她闭上了眼,这次,她闭了很久。 八月底,一季暑热过去,蒸腾的好像不仅是汗水,也是时间。这七八十天,对唐仕羽的粉丝来说,真是有如坐过山车。 起初当然是喜出望外。 风口浪尖上的叁位“富婆”在同一时间齐齐发了一张四个人的合影,摄于20多年前的大学门前。唯一陌生的面孔,也是大家第一眼就看到的面孔,她们说,是唐仕羽的妈妈。 传达的主题思想当然只有一个:我和唐仕羽没关系!提携他纯粹是看在他妈的面子上!他自己并不知情!这是他从未了解的社会主义姐妹情! 前几天还哭爹喊娘的粉丝自然乐不可支。本来嘛,有后台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是和有金主比起来,后台这两个字就好听多了。硬气。即使是从未关注过唐仕羽的路人,也都在@那几位富婆问:“您还需要多一个姐妹吗?您看我妈妈行不行?” 想起来就美滋滋。 不过,也就美滋滋了一周吧! 一周后,唐仕羽开了直播,顿首道:“想当面告诉大家,几位阿姨撤资正好给了我一个悠长假期,我决定好好利用。这之后的一年,就暂别啦。” 暂,别,啦。 这一别,就当真是没有任何消息和路透,一个多月,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有些粉丝把主意打到了贾西贝头上,想通过观察她找到唐仕羽的动向。然而贾西贝的家属去学校请了个不可抗力的病假,拿出了住院证明,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没人知道她到底是什么病。 录了贾西贝当研究生的大学早早地就联系她,想让她主持迎新晚会,电话打了不少,临近开学才终于联系上,得到她本人的回复,说是答应了。 答应了,以她照片做底的海报传单就满校园飞起来,落到了每个入学的人手中。沉清越拖着拉杆箱,把海报扔进了下一个垃圾桶。 开学啦 孟初站在人潮涌动的宿舍楼下,抬头眯着眼看她的新宿舍。她的那间在十一层,楼梯右手边第叁个,和一个同专业的女孩子住一起。 老周足足关了她两个月的封闭病房,每天晚上,她都要被固定着双手睡觉,即使是状态最差的时候,她也没有被这样限制过。 她刚开始是真的不理解,眼睛一闭一睁,就被带到了一个进门都要过叁道安检的地方,作为混迹医院已久的老油条,孟初知道,这意味着自己的危险程度很高。 但哪里高了呢?她自认并没有被那个死讯冲击太多。然而老周那张脸来一次就更严肃一次,吃的药也多了几个她从未见过的形状。 这不应该,我要求见家属。 大概一个月后,沉粼来见了她一次。 她现在挺正常的,各方面都正常,但另一个人不是。早在从南方飞回来做检查,贾西贝的精神状态就查出来和几年前的“孟初”相似,但更严重一些。有时候贾西贝不仅出现,还有自残行为,一般发生在夜晚。 孟初还以为是他们搞错了,直到看了监控视频,她才明白,她已经和她身体里另一个女孩子调换了位置。 现在,她已经不能再感知到贾西贝什么时候出现,又做了些什么,她只当自己陷入了睡眠,无梦的睡眠。而贾西贝会尖叫,会捶床,会把头往墙上撞,会千方百计地,去死。 万幸,这段时间已经过去了。 最新的检查结果是,贾西贝也一切正常,没有再出现过自杀行为。 但孟初自己明白,她已经至少失去了对自己一半的掌控力,在她永远不会察觉到的瞬间。她更明白的是,这种觉悟不能告诉周医生,要不然,她永远出不了医院的大门,也没有学上。 还是上学比较舒服。 头仰得有些酸了,等她回过神来,俩个手挽手的女孩子正从她面前走过,其中一个说:“我操刚刚那个搬行李箱的男的,长得好像唐仕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另一个压低声音回她:“我怀疑他真的是唐仕羽。” “为什么”那姑娘止住激动,也止住脚步问。 “他穿的衬衫是LV男装刚出的系列…我看过秀场的视频,行李箱是Supreme的联名…” “……”小姑娘沉默了。 “……”孟初也沉默了。她转身往回走,找到唐仕羽的背影,一屁股坐在他的后备箱里,哀嚎着说,“就不应该答应你,让你帮我搬东西!” 说完,孟初从后备箱里跳了出来,将唐仕羽拉到跟前,把他衬衫的领子和袖口摸了又摸,最后才说:“LV的手感…也就这样吧!” 她坐在唐仕羽刚拿出来的行李箱上,握住拉杆x任凭唐仕羽把她和行李箱一起往宿舍楼那边推。林荫道上,风从耳边拂过,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叫小心,只觉得很自在,晚夏的风微微凉,吹得她很舒服。她在这一刻发觉了自己的快乐,就是这样青草似的,在风中摇曳的快乐。 到了宿舍楼下,孟初撑着门让唐仕羽带着行李箱进来。等电梯的人很多,坐电梯上楼基本无望,她无奈的眼和唐仕羽的对上,就一齐默契地向楼梯走去。等到肩挨着肩,孟初才攀着唐仕羽的肩头鼓励他:“我宿舍在十一层,怎么办啊。” 孟初走在前面,保持着比抬着行李箱的唐仕羽多几级台阶的步调,时不时回头看看。看着唐仕羽的LV从垂坠到湿透,她小声嘟囔,“也不知道宿舍现在能不能开空调。” 好不容易到了宿舍,孟初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毛巾,用凉凉的水透过了,给摊在椅子上缓气的唐仕羽擦汗。 他的口罩已经取下来了,矿泉水从他的喉管涌入身体,喉结也跟着跳跃,脸和脖颈沁着汗,反射的水光盐津津的,裹挟着男性荷尔蒙,在狭小的宿舍房间里释放。那一层薄薄的口罩不仅隐藏了唐仕羽的身份,也限制着他的呼吸和表情,现在展露出来,让孟初看着有些晕眩。 孟初接过毛巾,又去洗了一遍,这一次,她自己拿着,从唐仕羽敞开的第二颗衬衫衣扣开始,一寸寸地用毛巾的边角向上擦拭,好像胳膊肘下面是一柄羊脂白的玉如意,而她已经呵护了这宝物很多年。她自己的气息也喷薄在男人敞开的锁骨上,带着冰凉斑驳的水温。 他的唇吻过来,一下子攫取了唇瓣,向下压着,直到孟初的后背靠上书桌,再也后退不了。孟初能尝到他嘴唇上微微的咸,细微的气味让她着迷,她继续向上舔舐鼻尖,舔舐高耸的鼻梁和山根,舔舐跳动的眼帘,最后在面颊流连时,终于被唐仕羽侧首的舌尖卷走。气息交迭,唇舌也交迭,孟初感觉唐仕羽的双手环过腰身,停留在胸侧,挤压到她自己也出了汗,即使空调已经开始运转,凉风铺面。 推门的声音吱吱呀呀,让孟初一下惊跳起来,顺手把毛巾盖到了那张对她敞开的脸上。 “啊,你好,我是贾…哦不,孟初。”孟初有些尴尬,轻声问她的新室友,“你的行李呢,需要我帮忙拿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披着贾西贝的皮生活了,而这并没有让她感到轻松,她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好像在撕裂,在抗议。 “孟初?可通知单上说我的室友是贾西贝呀。” “都是一样的,我改过名字。”说这话的时候,孟初心跳的很快,几乎让她透不过气,但她强撑着说完了,扶着桌角。 那女孩往她背后那个仰着头,叉着手臂,脸上盖着一块大毛巾的侧影看了好几眼,才笑着说:“有人帮我拿行李啦,他在下一趟电梯里,应该就要上来了。” “男朋友吗?”从那女孩狩猎似的表情里,孟初估计她猜的八九不离十。 “我们从高中到大学都是同学。” “哦~”孟初答的高低婉转。她想起来这个室友应该是叫姚芊芊,站在眼前,身形纤细,人如其名。如果再有个叁年,应该能把那位“同学”拿下? 正说着话,敲门的声音礼貌地响起来,孟初笑得眯了眼,对姚芊芊说,“是不是同学来啦?” 姚芊芊小跑过去,把她同学迎进门来。 趁姚芊芊过去开门,孟初回头望了一眼唐仕羽。他雕像般坐在那里,头完全仰起来,脸上的毛巾高低起伏,像一座远山。不知怎的,孟初确实从这静默中感受到了一种情绪。来不及去问他怎么了,孟初回过头准备先招待客人,一回头,却撞上了沉清越的脸,同样的汗涔涔,同样的气喘吁吁,离她百里远。 看到沉清越的第一眼,孟初竟然有点庆幸,庆幸自己并没有和四年前一样,独自来大学报到。要是她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行李箱抬上十一层,一开门,看见沉清越和他的同学正吹着空调聊着天,这个书还真有点念不下去。 但是现在,她尚且能够假装微笑,毕竟沉清越看起来好像并不打算认识她这个初中同学。 行吧。 把搭在唐仕羽脸上的毛巾掀起一个角,孟初闯进唐仕羽的那个异度空间,在他耳边问:“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逛超市呀~”孟初继续磨他,“要买好多东西,我一个人哪里提得动。” 为了不让宿舍里的其他人听见,她说的很小声,几乎只是气音。一阵阵地,吹着气,把零散的字句送进唐仕羽逐渐酥软的耳廓里。 没等她再说下一句,白色毛巾的掩盖下,刚刚耸立的山峰似的鼻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平野。唐仕羽侧着脸,轻轻地吻住了肆意搅动他周遭空气的那瓣唇,赌气般地不放,直到孟初的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又面红耳赤地从毛巾里逃离。 她刚刚分明听见唐仕羽轻笑着说了一句话,他说,“这毛巾,像不像婚纱的头纱?” 孟初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发烫,那一句话好像把她点燃了,她喝了他灌的酒,有点上头,还要醉。 但是现在不行,微醺也不行。 手忙脚乱地,孟初转身去给唐仕羽找口罩。她能感觉到沉清越看过来的冰冷视线,也能感受到刚刚耳边那句话的暖风,她不自觉地出了一层薄汗,又迅速地冷了下去,让她打了个寒战。 口罩绕过唐仕羽的双耳,那条毛巾终于没了用处,拿下了,孟初才发现唐仕羽的眼睛正水水润润,亮晶晶地看着她,真诚地像一只大型犬,让她完全不敢相信刚刚那声轻笑,那句“头纱”,是从他口里冒出来的。 这反差太大,让孟初闭了闭眼睛,才又捋顺舌头,转过脸去,对着门边的俩位说:“我们要去趟超市,有什么需要顺带捎上的吗?” 姚芊芊一边说着不用不用,一边把他俩送出门去,她隐约觉得那个戴着口罩,没正眼看过她的男人眉眼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她只知道那眼神看着孟初时带着笑,很专注,里面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也没从沉清越眼里得到的东西。 她早知道贾西贝是谁,但见了面,还是觉得不太一样。原来她不是冷傲的心机女,而是…而是什么呢,她也说不清楚,总之很通透,很明亮,发着光。 她有点羡慕,但同时又觉得自己也不差。不就是幸福吗,我现在也走在通往幸福的路上了。 沉清越就是幸福。 高中时同班,沉清越手握着能报清北的分数,却说他要去上海读大学,说他和人约好了。大学四年,却没见他真正有什么故友旧知。他人缘很好,从高中到大学,和他共事过的没法不把他当朋友,但也就只是朋友而已了。这次他能主动帮她搬箱子,就是里程碑式的胜利。 合上门,姚芊芊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觉得她和沉清越之间就要发生点什么,在这二人独处的空间内。 但这笑是她自己的,没人分享。她看见沉清越的背影往宿舍深处走去,又回过头来,对着她说,“我该走了。” 什么也没发生。 人走了,刚刚的热闹都是假的,活力都被那个女人卷走了。宿舍里的冷气开的太足,让姚芊芊感到刺骨的寒意穿过身体,穿过她的孤独。 原地 或许是开学的缘故,超市里人挤着人,孟初只要多走了几步,不在唐仕羽的视线范围内,就能听见他大声向周遭发问:“姐,你在哪?” 唐仕羽的声音很有辨识度,至少在她听来,几乎瞬间就能把这声线和那颗宣布要停工一年的任性小星星联系起来。 他似乎一点也不想掩饰他是谁。 作为曾经的事业粉,孟初故作轻松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拍戏呀,或者正经去读一年大四?” 唐仕羽拿下一包货架最上层的薯片,继续推着车往前走。转了个弯,才开口答道:“你也知道实际撤资的人是我妈。” 顿了顿,唐仕羽接着说,“在我@你出来之后,她不仅撤资,而且删掉了网上所有关于我们真实关系的内容。” “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我不能让她继续用资本操纵我。” “如果没人是因为觉得我不错才选择我,那不演戏了也无所谓。” “反正钱我赚够了。” 孟初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住了太长时间的院,刘紫荆沉默地从她的生活里退场,连道别都没有,而唐仕羽鞍前马后,片刻不离,就连她说想“逃狱”上学,他也没有拒绝,只是跟着。 孟初摆摆手,挥舞空气,好像在赶走缠绕着她思绪的,虚无缥缈的线,终于,她停下来对唐仕羽说:“那这一年你可以回学校读书呀。”她不希望自己变成唐仕羽的生活重心,那样看起来实在太……恋爱脑了。 难挨的沉默里,孟初咬着舌头,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既然空下来了,就回去上课吧。当学生比赚钱比无所事事都要舒服,真的。” “我哪里无所事事了!”唐仕羽的声音带着微薄的怒气骤然放大,惹得两旁货架的人都抬眼看过来,就像是看着小夫妻吵架。 我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碰到了怎能不依恋柳梢头? 孟初和姚芊芊坐着聊天,就感觉唐仕羽眼神时常幽怨地飘荡过来,明明他只是拿着说明书在研究怎么挂床帘而已。那眼神就好像她一个是土财主,叫了另一个大款朋友在家里醉生梦死,而她雇的非法童工干着活,时不时透过积着灰的阁楼玻璃看她们一眼。 送走这枚免费劳动力并不容易。在宿舍楼下找了个背光的地方,身贴着身,唐仕羽别别扭扭地跟她说:“我可以回去上学,但是周末你必须陪我。” “周内你有时间也可以过来呀,大四课都很少的~我只是觉得你一直边拍戏边读书,都没有体验过正常的大学生活,很可惜哒。” 各退一步,唐仕羽才稍稍开心一点,想亲亲想抱抱,想取下口罩,好好亲一亲。但宿舍楼下实在太招摇,他提议:“要不今晚去我那里睡吧,这边消毒水的味道蛮重的。” “消毒水,空调抽抽湿就没啦。” “第一天多吵啊,人来人往的,你睡眠又浅。” “不会呀。11点以后就门禁啦。” “刚装修的房间搞不好有甲醛。” “嗯…你快闭嘴吧。赶紧回家!再晚了开车不安全!”孟初假凶了一番,才终于把唐仕羽送上了车。 看着他离开,孟初开始愁了。人生如梦,谁知道富婆事件会横空出世,她和唐仕羽又能好起来呢。今天她少说被撩拨了叁次,但刘紫荆留下的那只蝴蝶好像变成一个封印,让她不得不压抑自己泛滥的情欲,对明示暗示都无动于衷。 虽然她的身体不一定无动于衷。 人生简直没有一点盼头。 孟初翻出手机,打算控诉一番刘紫荆的冷暴力,但是又觉得自己很没立场,主动联系就意味着要做出选择,如果可以,她想都要。 积压了一天的微信消息轰炸着她的眼球,迎新晚会的总策划在群里@她,亦有很多人加她,她只能一条一条地慢慢处理。策划给她推了一个人的微信,说是晚会主持的搭档,那人的头像是冬天的富士山,夏天看起来很凉快,没停留,孟初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处理下一条。 等到页面终于清爽一点,她也忘了自己是干嘛要用手机,最开始的消息或多或少有了回复,只有那个主持搭档,一声不吭。 点开富士山的朋友圈,孟初看见沉清越和朋友聚会的照片,看见他深夜里分享的歌,看见他看过的话剧,看见他吐槽北京的早餐不好吃,看见他发的,故乡的雪。 孟初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来今天早些时候,她去看宿舍分配表,自己的名字和姚芊芊的在一个小方格里,那个表贴在宿舍区域的入口,谁都可以按图索骥。 她也想起沉清越看见她之后的冷漠神情。 张了张嘴巴,孟初想自言自语地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迎新晚会一直在筹备着,她和沉清越非常客气地在大庭广众下彩排,唐仕羽过来看过几次,也没发觉他俩之前认识。 临近晚会开场,唐仕羽被学校抓到延庆郊区补军训去了。 根据最新传回来的消息,因为不能接受公共澡堂,唐仕羽已经叁天没洗澡了,在二十多度的夏末。 不过也有好的地方,郊区的星星特别亮,月亮也很低,到了将夜不夜的时候,他喜欢跑去山坡躺下看景,一天的疲惫就因为这夜景没有了。唐仕羽也都是这个时候给她打电话,一打就打很久,逃了晚点名,趁着夜色说爱她。 可惜今天的电话接不到了,因为要演出。 趁还没开场,孟初打算出去透口气,却看见了换上一身深蓝西装,风尘仆仆赶过来的沉清越。 他好像前一晚并没有睡好,黑眼圈有些重了。虽然身姿仍是挺拔昂扬的,脸却因为皮肉的暗淡,显得没有那么帅气,特别是在这种所有人都油头粉面的场合下。 “你化妆师呢!”孟初叫住他,有些着急地问道。 “我要什么化妆师!”沉清越觉得莫名其妙,却不太敢正眼看面前的女人。她艳光四射,红绸的裙子本来拖着地,现在被她提在手心,露出一截小腿来,不单是白,还发着炫目的光泽,很扎眼。 “你昨晚是不是熬夜了?”孟初拉着他就往宿舍楼走,索性也不太远,高跟鞋还撑得住。她把沉清越按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让他等着,自己上了电梯,没一会儿,拿下来了全套的化妆品,还带了一双夹板拖。 换上拖鞋,又把裙摆系好,她拿起刷子,用颜色较深的遮瑕和粉底液调和,试了好几遍色,才终于调出能把沉清越的肤色衬的好看些的色号。 双手捧着沉清越的脸,孟初研究怎么能把他的大黑眼圈遮住,他却很抗拒,没个好脸给她。 沉清越没想过自己还能离孟初如此的近,近到她的眼里全是他的脸,近到能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睫毛,这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即使是以前,他也没在阳光下端详过她抖动的睫毛。她的嘴唇也红得很好看,好像咬开的熟透的番茄。 姚芊芊下楼拿外卖,看见唐仕羽西装笔挺地坐在楼下的长椅上,头高高扬起,气质很像民国时期留洋归来的博士。孟初勾着背,看起来就要亲上他了。 姚芊芊走过来,咬着嘴唇说:“你们…”语气哀怨婉转,欲言又止,却因为声音太小,没有被专注的孟初听见,也没有被陶醉的沉清越听见。她脸色变了又变,这忽视让她心里好像有毒蛇在咬,就又大声说了一句:“你们在干什么呀!” 孟初吓到一跳,手上没稳,给沉清越一边脸的修容打的有些重,阳光下,看起来很不协调。她抛下“主持”两个字,就用指尖端起修容太多的半边脸,一点点的用刷子补救起来。 姚芊芊没被孟初的态度气到,反而被沉清越看着孟初的神态气到了。 七年的朋友,她可以接受沉清越心里有白月光,不喜欢她,但她接受不了沉清越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一瞬间,姚芊芊有个狠毒的想法,她希望沉清越那个多年的白月光突然出现,告诉孟初,就像告诉她姚芊芊的那样,你什么也不是。 你等着吧,等到你扒开这个男人的心。 姚芊芊愤然走掉了,孟初端详着沉清越那张经由自己的手打造出来的脸,怎么看怎么满意。 黑眼圈遮的很完美,肤色也很亮,看起来健康无暇,没有一丝一毫刚刚初见的萎靡,她甚至还用最浅色的唇彩给他的嘴唇上了一点色。 晚会也异常顺利,彩排时那个冷冰冰的沉清越好像变了一个人,在台上热情高涨,不论她抛什么梗,都照单全收,合作的非常好。 整场演出结束时,后排有人带头鼓起掌来,与此同时,一大批花朵从舞台入口推到中央,推到她面前,999朵玫瑰拥成一颗爱心,绽放在她脚下。 一晚上,每个节目演完,都有人上去送花,最少的一捧,多的有四五捧。女孩子笑着闹着抱着花退场,看起来各有各的幸福快乐,说不眼热是假的。 在孟初看着花的时候,那个带头鼓掌的人从过道飞奔而下,叁步并俩步跨上舞台,趁音乐还在继续,趁众人还未离场,趁灯光足够耀眼,他把孟初抱起来转了几圈,惹得孟初一阵惊呼,又羞又恼,场下却掌声雷动了。 音乐停下来,人潮才真正退场,孟初早被唐仕羽牵走了,另一对主持人也往下走着,商量去哪吃饭,只有沉清越还站在原地。 他分明已经站在原地很久了,今天,却是他最不习惯的一天。 斩断情丝 被抱起转的那俩圈让孟初有些恍惚,她依稀记得这个动作,她小时候又怕又渴望的动作。爸爸的手叉着她的胳肢窝向上抬,带着她旋转,让她平行地飞起来,在空中。 可是现在,现在唐仕羽的一只手揽在她腰侧,隔着褶皱的红锻,传递着他的喜悦,好像孟初只要轻抬脚跟,和他一起转过这俩圈,就突然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唐仕羽也不是那个虎头虎脑,有婴儿肥的小男生了。他的眼神明晃晃地照过来,比台前的灯光还要耀眼,明明很清澈,却带着无法抑制的本能的冲动,摧枯拉朽,消弭了舞台上下所有的声响,好像下一秒他就会扑上来,干些什么。 孟初就这样被牵了下去,还没完全走下台阶,有些憋闷的男声就传过来,“我就知道,姓沉的是只大尾巴狼。” “之前来看你们排练,他装的不感兴趣。” “今天知道我来不了,哼。” 那声确实想表达轻蔑的”哼“让孟初在过道里笑起来,唐仕羽却掰过她的肩,和她面对面,正色道:“姐!你要懂得保护你自己!” “要是我今天不来,你自己想一想,大学里的男生!” “还有,你骗我,你说要穿长裙,现在大腿都露了半条!” 孟初笑着听他说,看他一闪一闪的眼睛。口罩挡住了他的表情,但孟初却能想象到他每一个尾音背后的,唇角的弧度。她将自己凑近,近到她能看清楚距离带来的眼神变化,那眼神变得幽暗,变成刚刚在台上那样,满溢着纯净的欲望。 那双眼好像在剥她的衣服,在推搡着她的肩,撵着她往无人的空间里去,让她想倒下来,倒在某个宽敞的地方。孟初一步一步往后撤,退进虚掩着门的化妆间,回过头扫了一眼,才放心地关上灯,一把拉下他的口罩,踮着脚尖悄悄说:“你不也是大学里的男生吗?” 话音还没落,锁舌转过几转,反锁的沉声追上来,吞没了她上扬的尾调。唐仕羽浓重的喘息和前几天晚上电话里的一样,浮动踊跃,突然急促的气息从脖颈夤缘而上,将孟初的耳廓包裹起来。他的声音因为贴着皮肤而含混不清,迷迷乱乱地说着:“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都没见过世面。” 诶?孟初刚听明白,就把头往后仰了仰,离开被他的声线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空气。没成想,这一仰让唐仕羽有了空挡,他像头小狮子一样向前拱,直接让孟初后退了一小步,仰躺在化妆间的小沙发上,而唐仕羽的脸和身都紧跟上来,明明没有推,却好像轻轻推了她一把。 大概俩个人都不是没有预谋的。 不这样,又怎样? 在四下寥寥的黑暗里,唐仕羽低沉的声线把周遭的空气挤压殆尽,她听见唐仕羽在对她讲:“你就是世面。” 所谓的世面到底是什么呢?她觉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从那以后,再没有什么地方能称得上大观园。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去公安局报案,她的脸那时候还和方桌齐平,看什么都很高大。做记录的大哥哥问她来干什么,她说“有人摸我,在上学路上”。那个年轻的警察告诉她,这种事警察抓人可能不太好抓,最好的办法就是和爸爸说,然后让爸爸带着叔叔伯伯把坏人捉到,打一顿。 不行就打两顿。 她要怎么说呢?爸爸总不可能把他自己捉起来打。她好像就是这样学着社会的规则,学着上赌桌的。 现在有人告诉她,她是这个世界上值得见见的世面,是大千世界、大观园的一部分。 孟初突然笑起来,轻笑的声音好像花蕊上翻飞的蝴蝶,最后落在了唐仕羽的唇角,和他粘连,一下下地采他的蜜。 开衩的裙子堆在腰间,硅胶乳贴不知道散落在了何处,她的乳肉被攥在掌心里磨,一下推高,一下又挤压揉捏,不成形状。虽然有些涨涨的痛感,她却确实感到了快乐,心底里涌起来,又被推高的快乐。 唐仕羽的手摸到下面,他想起在外公的车里,他的手伸到风衣下面,姐姐的腿间时,也是这样的光洁触感,像在摸一块浸在水中的豆腐。 是他破开了这片完整。 唐仕羽气血上涌,比刚刚更甚,他想要不顾一切地破坏,想要揉碎,想要再度侵入。 男性指节在一层层剥开紧闭的花瓣,力度温柔而不容拒绝,孟初微微颤栗,指腹的摩挲让她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针扎的尖锐和灼痛,下体泛起一阵阵酸胀感。几乎每一寸软肉都保留着之前的疼痛记忆,在预感到暴风雨来临之际,瑟缩着,抗拒着,收紧。 唐仕羽只觉得所有的体验都和初夜类似。黑暗里,手下是一片片的破碎的滑,没有毛发的阻挡,他几乎一下子就寻到了秘境的入口。那地方好像存着一汪水,戳一戳就漫溢出一小滩来,但却绞着,用一层又一层的薄肉堵着,水可以出来,他却不能进去。就连腿根都趁他不注意又紧紧合上了,这怎么行? 不容抗拒的力量把孟初的腿分开,又高高抬起,?唐仕羽刚刚在她身下淌过的手指直接滑进她的嘴里,一样地搅动,带来咸咸的,她自己身体里冒出来的情欲味道。 唐仕羽一边玩着她的舌,探入她的舌根,一边无奈地耳语:“姐,放轻松。” 孟初的手握住了他硬硬的棒身,外面柔软的皮肉都被溢出的液体浸湿,伞状的一圈厚厚的,边沿显得格外粗。仔细摸索,孟初摸到了当年的刀口,割包皮留下来的那道痕迹,比其他的肉圈要薄。 她用指甲轻轻刮蹭那一角薄薄的皮肉,肉棒在她手下向上翘了翘,变得更加硬挺,顶端的小伞也更蓬勃,一股股地吐出水来。这样粗,怎么能插进那么小的穴口里面? 孟初握着,也掂量着,没注意到它越压越低,直直地戳到她的脸上,涌出的液体被唐仕羽坏心眼地涂在她脸颊上,打着圈,也轻轻拍打着她的脸,若有若无地挤压着她的唇。 “姐,你舔舔它。”唐仕羽的声音染上了周遭昏沉的暗,没有之前那么轻佻,更加沉潜,又带出了没隐藏好的,一点点急躁。 孟初伸出一小截舌头,从刚刚吐着水的小眼一扫而过,唐仕羽抓着她的发又向前进了进,直直挺入,让孟初艰难地用嘴唇把整个龟头包裹起来。还没等她再有什么动作,整根东西就又在她嘴里动了,一直往前顶着,没有退却的意思。 唐仕羽的手按在她脑后,缓缓下压,硕大的龟头从她的咽喉碾过去,一直到了喉管深处。她忍不住地反胃,整个口腔也随之剧烈收缩起来,挤压着半进的棒身,让唐仕羽爽到头皮发麻。 不由自主地,唐仕羽又往前顶了顶,直到姐姐的鼻尖顶到了小腹,他才往后退了退,不过没停几秒,就开始缓慢地抽插起来。 孟初的下颌被一只大手托着,被迫张到最大,每次龟头那一圈凸起都将将抽离到她的唇,在她的唇瓣厮磨一会儿,就又去闯那更加紧窄的喉头。 孟初被顶的透不过气,嘴唇也酥酥麻麻,鼻腔里充斥着男性特有的味道,就连黑色的毛发也一下下地蹭着她的脸。昨晚临睡前唐仕羽发过来的,那根上翘的,亮晶晶地闪着水光的东西,现在在她的口腔里。 浓浓的精液在她口中散开,一股又一股,射在她的上颚,又流到舌面上,尝出一点腥。她听到唐仕羽的一声轻叹,很接近幻想中的,天堂极乐的声音。 头上的桎梏瞬间消失,顶着她按着她的力量通通不见,那肉杵稍稍软化,但仍然填满了她张成满月的唇。孟初没有退后,也没有多在意口腔里的腥甜气味,她握着涨大的棒身,从上到下撸了一次,继而对着伞眼重重一吸,舌尖飞快地在肉圈上来回勾勒,就像蛇吐着信子,嘴唇也一遍遍地收紧招揽,好像迫不及待地要把它吞吃入腹。 唐仕羽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刺激来得太大太突然,又是他刚刚射完的那一小会儿脆弱时段。他先是有些抗拒,想抽出来,那一吸好像吸的是他的脑髓,把他的灵魂都抽离出来,他猛地不能接受这种程度的自我让渡,完全由不得自己的声音从嗓子里冒出来,他听到了自己的喘息和惊呼。舌尖的撩拨让他又冒了一层汗,他好像上了瘾,现在正在发作。 一秒钟的事情,孟初发觉自己被翻了过来,唐仕羽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又盖在她脑后,轻轻扯着她的头发,让她扬起下巴,在黑暗中无目标地张望。 失神的瞬间,身后的肉杵直直地插进来,就像要捣碎什么,没有任何扩张和预警,让孟初闷哼了一声。她首先感觉到的是疼痛,被撑大的疼痛,被戳刺的疼痛,然后才是一点点空虚被满足的爽利,还有随着抽插的动作带来的,细水长流的快意。 她下意识地想让唐仕羽出去,但越往前躲,身后跟的越紧,插的越深,被抓着的头发也让她不敢再逃。她被迫承受着,但渐渐地,习惯了撑撑的痛感之后,那套弄变得格外清晰起来。她能感知到层层迭迭的软肉如何被推挤着让道,也能准确地预知他挺进的形状,她的宫口和穴口一样一阵阵地发酸,每一次的撞击都能很大程度地缓解那酸意,但却带来更大的空虚。 她唇角溢出细碎的呻吟,身下也带出了星星点点的白沫。她好像发了烧着了火,整个人沉浸在唐仕羽的动作里。唐仕羽快一些,她叫的也放浪些,唐仕羽稍稍放慢,她的呻吟就带着些委屈,更加婉转。她好像只剩一团碎肉,生来就是要被捣碎,要变成肉沫,成为他的盘中餐的。到了最后,唐仕羽越顶越深,也越插越快,她的呻吟也禁不住高扬起来,连续不断地轻哼着,好像在为每一次的深入写下注脚。唐仕羽停在最深处,射在了最深处。 又温存了一会儿,唐仕羽才转身去开灯。 灯光亮了,姐姐没有如他所想,慵懒地躺在沙发上。她站起身,很匆忙的样子,裙子也慌慌忙垂坠下来,上面还滚着晶亮的液体。他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他只是走过去帮她摘干净,把他的东西从她身上拿走。 回到宿舍的时候,孟初先到楼道尽头的阳台探了探头。那阳台很高,一直到她的胸口,大约有两块砖那么宽,足够她驾着手肘,和楼下的唐仕羽遥遥相望,在手机里和他说再见。他说他是请假出来的,晚点名之前必须得回去。 吹着阳台上的晚风,孟初看着唐仕羽的车灯融入川流不息的车流里。再发了一会儿呆,她才把头倒在手肘上,打开微信,去处理一天下来错过的消息。 她发现沉清越把她删了。 …… 她有好多话想说,但酝酿到头,就只变成一句轻飘飘的,“我们分手吧。”发到了刘紫荆的微信里,也直接删了。 脱下红缎的礼服,也脱下闪着珠光的高跟鞋,孟初摊在自己的座位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对着姚芊芊冷硬的背影说:“你高中同学刚刚把我微信删了。” “你大可不必再把我当敌人。” 说完,孟初的手机微微震动,一条短信发过来,只有叁个字。 “我拒绝。” 另一边的延庆郊区,大喇叭通报批评了七连的唐仕羽同学未经同意,擅自离开军训基地的行为,并作出了守夜一晚的处罚。 唐仕羽穿着军大衣坐在营地的出口,没有戴欲盖弥彰的口罩,晚风吹得他鼻尖红红的,看起来并不很困。捱到晨光熹微,早晨的军训基地风日清和,唐仕羽觉得自己的过往在这一夜慢慢从身体里剥离出来,他好像终于又变回了以前的自己。 他咧嘴笑起来,在去食堂的路上和学弟学妹打招呼,拌着老干妈吃馒头。 如你所愿 老实说,虽然是她提的分手,但当日子一天天过去,刘紫荆只回了个拒绝就再没消息的时候,孟初还是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当时在医院他也没来看过她。 刘紫荆是第一个知道她和唐仕羽的双重关系的人,他的反应就是所有人会有的反应,他的嘲讽就是世人的嘲讽,他让孟初感到害怕,世界,也让孟初感到害怕。 而唐仕羽浑然不觉,他像头小狮子跑到了草原上,又跑回来。他对军训的一切感到新奇,觉得打靶和拉练都好玩极了,甚至还送了孟初一枚他打下来的弹壳。 唐仕羽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谁也伤害不了他。在她把全世界当作敌人的时候,唐仕羽在同一个地球上昂首阔步。 唐仕羽很喜欢去上课。他说他演了这么久的戏,好像才刚刚爱上表演,爱上扮演另一个人,他说话时眼睛上蒙着水亮水亮的壳,周身都是带着橙子香的声音,让孟初目不转睛。 她自己的生活平平无奇,除了因为秋天的缘故,越来越困乏,时常渴睡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姚芊芊的话很少,偶尔和孟初对上了眼神和脚步,竟表现的有些怯,好像孟初会把她怎么样似的,畏畏缩缩地退让,反倒让孟初很不自在。到后来,即使在同一个宿舍,她俩也像两条平行线,再没有交叉的时候了。 孟初也不强求,只是继续过着她的日子,泡图书馆。 她很少能见到沉清越,晚会结束之后,沉清越就再也没和她打过照面,甚至连背影都没出现过。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孟初乱乱地想着这些人和事,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个人一直跟着她,从图书馆,到这条四下无人的小道。 拐角的时候,她顺势避到花坛后面,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是谁。没一会儿,后面来了个格子衫,是前几天找她搭过话的人。 格子衫停下来张望了一下,又继续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赶。 她原本打算等格子衫走远了,再从花坛里出来,但没等她抬脚,不远处,另一条小道上就窜出一个人影。那人影拿着黑色大塑料袋往格子衫的头上套,套住了,拎着格子衫的领子,用膝盖一次次地踢他的裆,把格子衫踢得脚触不到地,在空中晃荡。 隔着这些距离,她都能听见格子衫的哭腔和嚎叫。那人把格子衫放下来,踩着头又胡乱踹了一通,最后才蹲下来,对着黑色塑料袋覆盖的那张脸说:“但凡你再敢在图书馆撸一次,再尾随一次,书你就别想读了,全校师生也会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 “我会一直盯着你。” 孟初蹲在花坛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那人影四下张望,突然朝她的方向跑过来,这条路暗着,没有灯,一直跑,能跑进主楼。 月光下,沉清越的脸红红的,堆满了汗珠。 格子衫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把塑料袋摘掉的瞬间,沉清越还没完全跑进阴影里,他刚刚到花坛边上,正要跨上阶梯。孟初急了,她怕格子衫认着人了伺机报复,起身想去拉沉清越,滞了半秒,就当真一把把他拉进了花坛后面。 黑黑的花坛里突然冒出个人来,把沉清越吓了一跳,但看清楚脸后,他脑海里好像放了个炮仗,脸刷一下地红了。 更别说,孟初还抓着他的小臂,捂着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也别再冒头。她的一双清炯炯的大眼睛盯着不远处,直到视线里再没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孟初穿着长裙,下摆罩在他脚背上,他心里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想,只觉得痒痒的,周身都是烂醉的颜色。那一双华泽的白肩膀上是他睡梦里品尝的同一张鲜亮的脸,让他的心也跟着跳入那清凉的深处。 孟初突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罩在脚背上的布料消失了,他却感觉还影影绰绰地飘着香味儿,也神使鬼差地坐下来。 说不清道不明、因为说不清道不明而愈益壅塞的情绪泛滥着,没有言语,只有沉默。 孟初扬了扬头刚想说话,后脑勺就撞到了凹凸不平的石砖,“哎呦”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沉清越马上伸出手去,按在她后脑勺对应的墙面上,孟初往后靠了靠,枕到了沉清越的手心。 那肉垫的触感柔软,孟初用上了几分力气,将头向后撞,力度越来越大。她知道沉清越的手背正因为她的动作刮顶着那些凸起的石砖,或许正流着血;她甚至左右摆头,从左到右碾过他的手。她发疯一样想证明些什么,通过这种方式。 她突然停下来,带着哭腔冲沉清越喊:“你能不能别再喜欢我了!” 她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水做的壳,一眨不眨地看着别处,忽而破碎,掉出几滴泪来,从脸颊划过,落到了沉清越的小臂上。那眼泪说不上有温度,但却让沉清越又冒了一头汗。他怔怔地看着那张落雨的脸,用T恤的下摆擦了一把汗,深吸一口气,低头吻了下去。 沉清越的鼻息打在初秋的风里,冲散了仅有的凉意,俩人之间那些温温柔柔又冷冷淡淡的东西也寂灭,留下一颗尚有余温的心脏,胆怯地落向灰烬里,但又期望遇到火的种子,一点即燃。 沉清越很紧张,这紧张和刚刚蹲在角落伏击时不同,少了几分无畏和勇气,多的是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他是怕的,怕这只是自顾自地燃烧,怕他自己也变成一撮灰。他不自觉地屏了气,把鼻息封在胸腔里,只留下胸膛在起起伏伏。 他突然忘了应该怎样接吻,他忘了应该把头稍稍侧着,只是兀自闭着眼,把自己凑过去,直到鼻尖——碰到了另一个鼻尖。他们好像两只狭路相逢的兽物,在黑暗里,通过触觉传递着或隐或现的消息。 她退了。 但在发觉她退了之前,相触时短暂的肉感湿漉漉地牵附了沉清越,让他低下头去,寻找记忆中更软更滑的东西。或者说,孟初越是抗拒他的碰触,他就越强烈地想要触碰她。 不只是触碰。 刚开始他不是这样想的。他知道她有了新的男朋友,一个开着保时捷的男朋友。 岁月真的会和他开玩笑,之前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他就认识这车标。很久以前的散学后,孟初第一次坐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却在半路跳下去要吃关东煮,就这么唯一一次能够称得上约会的晚上,他忘了带钱。再让他回忆一百遍,那种捉襟见肘的窘迫感都不会消减半分,就像胳膊上的齿痕一样,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之后那条破旧的老街开过一辆崭新的保时捷,他对孟初说,以后他们要买这样的车。 他曾经大言不惭地许诺过的,现在已经有人做到了。而他只是一个学生,爸妈攒了一辈子的钱,刚刚够在北京付首付。 他理所应当地和孟初保持距离。 但是孟初呢,她也想保持这段距离吗?沉清越猜过许多次。 如果她伸出手来,他大概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不管以后是怎样的人生。 有没有保时捷一点也不重要。 但是她没有,从始至终都没有。她和那个人笑着出门去,也在舞台上闹着,好像从不认识他。 “不要再喜欢我了”这句话在沉清越的脑子里冲撞,摧枯拉朽般摧毁了他所有的自持。 我也想做到,你告诉我怎么做到。 他的唇终于碰到了孟初的,软糯的粉团像棉花糖在嘴里融化,带着挂泪的微微的咸,清新得像一片海。 发觉孟初没有再退,他血气踊跃,甚至在太阳穴起舞,绷不住才泄露出的一丝鼻息也越演愈烈,变成低低的喘,喷薄在孟初微微上扬的脸上。 孟初的注意力却集中于后脑勺的那只手。她原本枕着的,原本碾压着的,现在正按着她向前倾去。这个吻让她失了力气,也失了分寸,她止不住地想为什么,为什么她会那样用尽全力地去伤害护着她的这只手,这个人。 刚开始,清越甚至不是护着后脑,他把手按在了脑后的墙面上,阻截着可能的伤痛,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她的一根头发。和处理格子衫,这个她从未注意到的人的方式如出一辙。 这刻意保持,但又始终紧跟的距离,对她来说是最大的刺激。 她向后撞着碾着沉清越的骨节,无非是期望他可以把手收回去,每撞一下,她的这种希望就落空一次,反而更加印证了某种她承受不来的东西,那东西也碾压着她的心,将她拉扯到太阳底下,无声质问。 大部分的眼泪为它而流。 他的脸靠过来,无声无息,孟初只是哭累了吸吸鼻子,压根没注意到鼻尖蹭到了什么。直到整个唇瓣被捕捉,呼吸被阻隔,她才知道这是一个吻。 孟初知道自己应该推开他。但是他的姿态是那样低,他从不是不容拒绝的,正是这克制的退让,使孟初不忍心再让他退。 但是前路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 她单知道现在她被爱意温柔地包裹起来,不容她辜负。 那个吻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彼此的过去也不复存在,他们又静默地独自藏在黑暗里,只有互吐的暗流还停滞残留着,提醒他们刚刚度过了怎样的一分钟,或者十分钟。 即使有千万个念头闪过,此时,孟初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我有男朋友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身旁的黑暗,不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她甚至在想如果沉清越再凑过来一次,她还会不会推开。但是她只听到了一句淡淡的:“不必你提醒我。” “我和他是…………世交,我们…”话还没说完,就被沉清越慌张地打断,他好像是预感到了什么,又好像是终于想通了,深吸一口气,他说:“到此为止吧。” “如你所愿。”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说来奇怪,直到这时孟初才感觉到,她确实失去了沉清越。相比起来,之前的对面不相识简直是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刻意保持距离也只是齐齐默认的体面,谈不上心伤。 撕开了揉破了,他们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孟初突然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给沉清越编织的那个错觉,那个所谓的,她的“愿望”。 要不是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沉清越的喜欢,她不可能坦然地从他身旁走过,不可能仍然可以轻巧地猜透他的想法,亦不可能和姚芊芊和平共处。现在人家要把这理所当然的东西收回了,她才开始慌乱,开始……舍不得。 “不再喜欢”的话说完之后,沉清越稍稍等了一会儿,就是这一小会儿,让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再度被人踩在地上摩擦,长达一个世纪。 他又期待了一个世纪。 然后又什么都没有。 沉清越起身就要离开。他实在受不了再和孟初一起呆在寂静里,他的喉管止不住地翻滚着上涌的恨意,那恨意好像指向许多人,又好像正对他自己。 孟初见他要走了,伸手就要去够他的手,但是却停在半路,停在一团看不见的黑暗里。 她老早就发现了自己没有立场。 可她现在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等沉清越的影子在路灯下越来越长,又越来越短,直到消失无踪了,孟初才试图站起身来。长时期的坐姿让她腿脚发麻,头也一阵阵地眩晕,她扶着花坛的边角,又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拍拍屁股回宿舍去。 她的心突然轻了许多,但也突然感觉到空,足够让秋风钻这空子,从她的身体里穿堂而过。 上电梯的时候,她幻想了一个情景。她幻想自己一推开门,姚芊芊就对她炫耀说终于追到了男神。那她真的会发自内心地笑起来,至少沉清越还愿意和她有所纠葛。 但是什么都没发生。姚芊芊照例躲避着她的眼神,甚至在她进门之后,姚芊芊把背一寸寸地挺直了,直到紧绷成一堵围墙。 她给唐仕羽编辑了一条信息,说今晚有点累,晚安电话就不用打了。将将要发出去,她又把整句话删掉,无比认真地敲下:“你会一直喜欢我吗?”然后郑重地按了发送键。 发出去之后,她觉得这个句子每个字都冒着傻气,像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才会说的话。当然,并不是她的十六岁。她从没有找人要承诺的习惯,也不习惯把什么东西信以为真,但是这次她真的惶恐起来,惶恐所有可能发生的变化。 一晃神的工夫,唐仕羽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声音透着笑意说:“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你听了千万别生气。” 孟初提着心吊着胆,丝毫没有准备,也没有预感,她现在就觉得千变万化的未来摆在她眼前,而她只能说:“你说吧,我听。” 电话那头的唐仕羽忍不住大笑了几声,然后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他们今晚表演课排练到现在,刚刚散了,不过散之前,也就是她发消息过来的时候,正好都聚着讨论,手机就放在桌上,消息一弹出来,整组同学都看到了她发的那句话。 孟初松了一口气,但又紧接着问出了她最在意的问题:“你给我改的备注,不会是姐姐吧?” “不是呀。” “嗯……你同学没说什么吧…” “我管他们呢!关键是!关键是我终于也撒了一次狗粮啊!” “你平常都不跟我说这种话,都是我问你一万遍爱不爱我爱不爱我。你这样问我,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嗯。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孟初听到这里,才终于松弛下来,开始有了笑意。 “你怎么啦?我当然会一直喜欢你呀,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喜欢你。你也要一直一直一直一直喜欢我!” 孟初笑出声来,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听起来有些锐利,但又转瞬被空气磨钝,消失在风里。 秋风吹的天高云淡,让人觉得万事皆可敞怀,那么好吧,总算是从别人的舞台上,体面退场。 逃离无意义 入学之后,孟初的睡眠好了不少,经常是一爬上床眯着眼就睡了过去,再度醒来就已经是早上七八点了。她从未觉得有什么异样,直到今晚想着沉清越的事情,睁着眼心乱到了凌晨两叁点。 她并没有什么抉择要做,也没有什么东西后悔到需要考虑要不要去挽回的地步,但是沉清越的脸却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像涨潮时的潮水,一波带着一波,随着夜黑下去。 孟初终于决意要睡,在睡之前,她打着手机屏幕的光,下床去喝水。她小心翼翼的,尽量让自己不要发出声响来,但对床的姚芊芊还是被细碎的动作惊醒,吓得从床上坐起身来,还往后缩了缩。 姚芊芊的反应过于大,把孟初也吓了一跳,以致于手机从指缝间滑落,在瓷砖上发出一阵脆响。孟初一面道歉,一面纳闷,坠地的声音消磨了她仅存的睡意,喝了点水,她就直接拧开门把手,去走廊吹风了。 凉风吹过来,真丝睡裙上起了一层层的水波纹,孟初看着那涟漪,发觉她从未用严格的目光审视过自己的人生。大部分时间里,她随波逐流,她很少主动去做些什么,都是被动地承受。 她几乎是被裹挟着走到了这一步。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十二叁岁时的样子,喜欢了就去追去讲,不喜欢就拒绝。 她发觉自己正在变得庸俗,变得黏黏糊糊,变得,一点也不酷。 和刘紫荆提分手,已经是她近期做过的唯一一个决定,而且,还是在怀疑自己先被放弃的基础上。 想到这里,孟初拿出手机,去翻刘紫荆给她发的那条说“我拒绝”的短信,但是翻遍历史信息,都没有看到那一条。 她分明记得有过。 她去通讯录翻刘紫荆的电话号码,那串数字她没能背下来,只是依稀记得尾号是6099。 号码找到了,只不过备注被改成了“团委李老师”,并且被加入了黑名单,不论来电还是短信,都会被阻截的。 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孟初两眼一黑,一时不知道该先给谁打电话。给唐仕羽打吗,他该有多不安呀,给刘紫荆打吗,在他看来,她该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渣女了吧? 说不清是什么的冲击更大一些。 孟初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笑嘻嘻傻乎乎的唐仕羽拿着她的手机做了这么多事。连续这些个周末和唐仕羽呆在一起,他们俩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相处模式,一个打游戏,一个读书读论文,偶尔做饭,偶尔做爱。她以为以前的事他们俩都忘记了。 孟初原先只是出来透口气的,烦恼的也只是一个沉清越而已;凌晨叁点半,她开始烦恼第二个、第叁个。 凌晨四点半,她买了一张回家的机票,打算到孟启明的墓前走走,看一看生活原本的面貌,更庸俗地讲,看看之前的自己如何生龙活虎,不知死活。 不带手机。 孟初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裳,什么化妆品都没带,背着双肩包就往机场去。单从宿舍看,看不出任何异样,她的手机还放在桌上,借的书也摊开放在案头。 飞机落地天河机场,孟初回到了她人生的前十四年一直生活的地方。她把这里称为“家”,但不是指某一栋老房子,而是这里所有的街道,来来回回走过的石桥,拐角的便利店,以及熟悉的早餐铺子。 她依稀记得每年清明,整个家族都得到城郊的一块墓地里去,走上一段上山的路,在固定的地方放鞭炮,给老祖宗跪下来磕头。 在北京的这些年里,她已经忘记鞭炮是什么声音了。 她往墓园里走,发觉每一方陵墓都只占了很小的地界,前后只不过才几平,然而却拥挤地在眼前延伸开去,气势称得上肃穆恢宏。有零星的几个人从她身旁走过,隔不远,冒出升腾的黑烟,还有没烧透的纸钱被风旋起,又在风中被火倾染成灰。又过了一会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耳边乱响,让孟初直接退回了墓园的入口。 孟初找不到孟启明的墓,也忘记了要给他买纸钱,或许还要买些别的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是过来看看,看看她孟初的名字有没有被刻在墓碑上面。真的来了,她才发觉那都是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的。 入园时守门人递给她叁支香,她在原路返回时才发现入口处有一个长方的香炉,旁边的铁器里燃着火。 她把那叁根香点燃,拜也没拜,只是望了望远方山顶的佛塔,顿首,把香插在了堆积的香灰里。 世界之大,人和人之间的牵绊不会因距离斩断,无论到哪里,都是过往的迭加,不可能完全背离自己的过去。 逃离无意义。 发骚 孟初在老家不过呆了叁天四晚,其中清醒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间里,不是在酒店睡觉,就是在准备睡觉。 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吃的也很少。如果有人从开学到现在完完整整地陪在她身边,大概就会发现,她的肉体在指缝间溜走了,正一天天地瘦下去。她的身子只剩一副骨架,上面缠着绕着各种她喜欢的鲜亮的颜色,脸颊微微有些凹,像垂坠的无光缎面。 而她以为自己刚刚休息好了,精神足够明亮。 她打算先给唐仕羽打个电话道歉,说不定在宿舍楼外就停着他的车,走着过去,就能碰见。越往宿舍走,孟初越迫不及待,她好像已经看见有人在等她,等了她许久。 近了,她果真看到唐仕羽的黑色小车车停在路边,守着宿舍楼的入口。她背着双肩包跑过去,笑着敲了敲车窗,无人应答。 确认车里没人后,孟初的脚步有些赶,只想快点上楼去,和唐仕羽联系上。而电梯刚刚上行走了,孟初等得心焦,偏又没有手机,眼光只能胡乱地瞟着。 电梯旁的告示栏,正在通报批评昨夜有人酒后擅闯女生宿舍的事,孟初只是随便看看而已,却看到了自己的门牌号。当机立断,孟初转身,一路朝学校保卫科奔去。 她这才觉得自己太过任性了。要是对象是个冷静自持的人也就算了,是唐仕羽诶!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想他一冲动能干出什么事呢! 保卫科的人挑了挑眉,跟她说那人因为不配合,已经移送最近的派出所,拘留了。 孟初两眼一黑,只想看看新闻。 娱乐新闻。 以后不会有人说唐仕羽是“法制咖”了吧天呐。 坐在往派出所的车上,她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不是在怕什么,而是单纯的,体力不支。她没在意,下车了又一路小跑着过去,找值班的警察说明来意。 走了一遍程序,才终于放她进去。 北京的秋天已经很凉了,派出所里更甚,到处都是金属撞击的冷冰冰的声响,阳光也照不进来。总之,在孟初的眼中,自家弟弟已经入了大牢,明珠蒙尘了。还没进门,她就先喊出来安抚他的情绪,说:“小唐唐啊!!!姐姐来接你回家啦!!!” 值班民警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她进了一步又停在原地,赫然发现,铁栏杆里,关的是刘紫荆。 孟初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就想逃,却发现细心的警察叔叔已经把门带上了,狭窄的空间里也没关别的人,只有刘紫荆一个。她说不准是松弛还是紧张,只是坐上了刘紫荆面前的长椅,拿出湿巾擦汗。 要是没喊那一句,她现在还有点话说。 那边本来是开了嘲讽口,火力全开的。但是刘紫荆没办法不去看她,同样也没办法不讶于她现在的,异常的文弱。她太瘦了,眼睛在那样苍白的一张脸上,就像被烫了两个大洞,炎炎的,圆睁着。 “唐仕羽来找我要人,问我把你藏到哪去了,他可真是冤枉我,我可没他会藏人。”刘紫荆坐着,西装笔挺,皮笑肉不笑地说着话。 见孟初不说话:他又说道:“我以为你只会对我一走了之,原来对他也一样。” 顿了顿,他打量着,对孟初说:“孟初,你到底有心没有?” 孟初没什么好辩驳的,只是安抚他说:“你别这样,我们的事以后再说,先把你弄出来,好不好?” “不好!就在这儿说!”刘紫荆的声音陡然上升,让孟初原地抖了一抖,她突然发觉自己还是有点怕他的,但是也是在这个瞬间,她发现他们自己的关系已经移位,眼前的这位以势压人,只不过是撑撑场面罢了。 更确切地说,孟初突然认识到,这个人还在爱着她,仍然爱着她。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对她彻底失望。或者说,更加伤人的也更加动人的,彻底的失望之后,还在爱着她。 他不再攻击她和唐仕羽之间的亲缘关系,就是一个佐证。 但是孟初有恃无恐了。 孟初卸下背包,走到铁制的门栏前面,伸出手去,也把脸卡在两根栏杆中间,用精疲力尽的声音说道:“对不起。” 刘紫荆见她走过来,又伸手进来,本来已经起身,但听了她说对不起,就又不自然地坐了回去,把脸撇到一边。 孟初接着说:“我没办法。我和唐仕羽感情太深了,他一直在等我,我们没办法不在一起。” “他出事了,我不能坐视不管。” “后来我生病你没来找我,我以为你对我失望了,你不爱我了,我也不想没脸没皮地再贴着你。” 刘紫荆揪住“失望”两个字不放,冷冰冰地说:“你到底还知道我对你很失望。” “那,你还爱我吗?”孟初下了个套,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她指尖动了动,往前伸去,同时,放任自己瘫倒在地。 孟初像一座细长的白金女体雕像被砸破般倒下,这些年来,她很擅长逞强,也很擅长示弱,可是现在,她确实是累了。无休止的争吵不是她心之所向,同时,她也觉得把这当作生活的重心实在是小家子气,就像她看姚芊芊,男人随便示点好就高兴成那个样子,看过去真有几分可怜。 面对刘紫荆,她再没什么心理负担,反正他什么都知道了,还愿意来找她,本身就是一个信号。 孟初倒地的瞬间,算好了刘紫荆会隔着栏杆扶着她,也想好了要抓住他的袖角不放,但是她没想到,刘紫荆的手会直接穿过栏杆,钳住她一侧的腰肢,让她略显狼狈地,就那样扑到栏杆上面。同时,刘紫荆骤然靠近,和孟初脸对着脸,就像她是一个被他捉住的女囚。 男人寻求的左不过是这些,任何时候的统治欲望,任何时候的绝对占领。 孟初在心里冷笑。她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感受,她只觉得这场面可笑,她孟初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妈的和孟启明一个样子。而且这爱意是货真价实的,处处不忘的,她甚至渴望着一些粗暴的对待,从刘紫荆那里。 所以,她的脸上表露出一些悲伤的情绪来,显得格外哀婉动人。那句“你还爱我吗?”好像不是一个问句,而是在说,我还在爱你,但是…就这样,你还愿意爱我吗? 刘紫荆没有回答,而是闭着眼睛,闻她身上的若有若无的桂花香。他深深地吸着女体身上的香味儿,从胸前到下颌,然后舔了舔牙面,从孟初的侧颈咬下去。 孟初把光洁的脖颈往里送,同时仰着面,眼神涣散地看着房间里唯一的冷冰冰的光源,她一阵眩晕,好像刘紫荆真的咬开了她的动脉,血流了出来,有人割下她的双乳,拿着摆弄,爱不释手。 胸前的刺痛并非幻觉,刘紫荆的手正从解开的纽扣里伸进去,拧转着她的乳首,同时,冰凉的手铐贴着她透白的皮肉,好像禁锢的是她的身体。 她倏尔活过来,拢了拢敞开的衣襟,往后退了几分,坐在那里,钝钝的,木木的,等着他的回答。 “我爱不爱你有什么用?” “你难道会为了我和唐仕羽断掉吗?” “现在要是关着的是他,你照样要在这里发骚给他看,我说的对不对?” 孟初把并起迭在身侧的双腿伸展开来,又把小皮鞋脱掉,穿着隐形丝袜的脚轻而易举地从栏杆的缝隙里钻过去,轻轻地,贴在刘紫荆渐渐凸起的裆部。她曲着膝盖,裙子却已经被她自己卷到了大腿,裙下被濡湿的深色印记,一览无余。 孟初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拒绝他,光是靠近他,下体就一阵阵地发酸,很空洞,分泌着滑腻腻的液体,他说发骚,好像也说对了。她单知道刘紫荆总能勾起她内心深处的最隐秘的渴望,触发她深藏已久的性幻想。 她愿意臣服其下,成为他的囚奴。 孟初的脚面被按下去,深深浅浅地在外裤摩擦,刘紫荆的手指还隔着丝袜摩挲着,按着皮肉,他的眼睛盯着裙底的水痕,又时不时地望向孟初的脸,企图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一丝一毫的爱意,和他均等的爱意,但是他所看见只是袒露的沉醉的欲望,从那对涣散的眼睛里。 刘紫荆仍握着那只脚踝,向后拖去,直到孟初的身体在这股力量下不断地向他靠过来,直到圆圆的栏杆,卡在孟初的底裤,向内陷。 他的手从脚踝到腿根,多情而又危险地滑上去,直到隔着一层丝袜一层纱,按在蝴蝶的正中央。 孟初发觉自己动弹不得,她好像被上了刑,被绑在这根栏杆上,她的理智彻底瓦解,她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刘紫荆的耳廓凑到她的嘴边,指下也用力戳刺,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对他轻喊:“操我。” 听到她沾满了情欲的声音,刘紫荆骤然起身,又坐回了孟初进门时他坐的地方,然后按下了让值班人员过来的铃。 那铃声乱响,孟初慌忙收拢了双腿,半个身子从铁栏杆内拿回去,一颗颗扣上了衬衫的纽扣。 在刘紫荆离开她的身体的瞬间,在刘紫荆又居高临下地坐在那里的瞬间,她毫无征兆地高潮了,腿间不住的颤栗和收缩。不是因为刘紫荆的占有,而是因为他的离开。 “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刘紫荆好像恢复了某种神气,继续说:“你先走吧,我的助理会来处理的。” 孟初浑浑噩噩地走了,带着打颤的小腿肚。她隐约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但是又无迹可寻。 车窗外的天已经黑了,她不知道唐仕羽在什么地方,对她是怎样的心情,是不是还在找她。她突然开始责怪自己,在车后座,滚落了一滴鳄鱼的眼泪。 枫林晚 宿舍里,一切都和离开时一样。孟初在椅子上坐下,恢复些力气之后,直接回拨了唐仕羽的电话。 没打通。 诶? 孟初一边继续打,一边下楼去,坐到宿舍出入口的长椅上,斜对着唐仕羽的车头,等他回来。打不通的电话个数越来越多,孟初反而没有那么急切了,她注视着背光处晦暗难明的属于唐仕羽的车,幻想着他之前是如何堵在门口,焦急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的。 她随性惯了,说走就走的次数不要太多,但这是头一次,她发觉自己有所牵挂。只是这觉悟来的有点晚,让本该觉得庆幸的情绪,变成了后悔。 她咀嚼着这些情绪,在秋风里重复等待。时间越晚,她越不安起来,一直坐到宿舍楼下什么人都没有了,手机也快没电了,她的情绪也没整理清楚,反而一股脑地,全都演变成了担心。 她甚至想报警了。 门禁时间将至,电话通了,却没说话的声音。 同时,侧对着她的后车车窗缓缓摇下来,唐仕羽坐在里面,阴暗中,他的脸色像日暮里的远山。 唐仕羽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看着孟初,看着她一步步走上来,坐上去,关上门,才自己绕过去坐上车。 精密机械咬合的声音一致响起,所有的车门都锁上了。 孟初扑过去,捧着他的脸要亲亲,但是唐仕羽的脸看向窗外,她只能伸着舌尖去勾勒他的耳廓,轻轻在他耳边说:“我错啦~”。从下颌到微张的薄薄的眼皮,她一遍遍地舔舐,而唐仕羽的手,哪儿都没摸。 孟初不免有些泄气,特别是想到唐仕羽在车里坐了这么久,坐着看她打电话,看她等,但是气看起来半点没消。 大傻子。 孟初凑过去想吻他紧闭的唇,还没碰到,就被微微地推拒开来,在本就狭小的空间里造出一段距离。孟初服了气,也不再在这里下功夫,而是努力分开双腿,贴着唐仕羽的胯,整个身体也尽量前倾,让胸脯在唐仕羽的衬衫上挤压。 她不再动作,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直到唐仕羽开口问:“你去哪了。”她才说道:“回老家扫墓。”说完,孟初轻轻地在唐仕羽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蜻蜓点水一般,非常小心。 唐仕羽接着盘问:“有必要不和我说,也不接我电话吗?”孟初咬过一口之后,就含住了肩膀上那一小块布料,让唐仕羽感觉痒痒的,五感皆不分明。他的手终于还是放在孟初的臀上,将她往前推按。 “没必要。” “但是你也没必要把刘紫荆的号码存成团委李老师,没必要把我藏起来。” “也没必要不接我电话。” 听到刘紫荆的名字,唐仕羽把脸转了过来,圆睁着他大大的眼睛,眼里半是愤怒,但脸上还是纹丝不动。孟初抓住机会,双手捧着那张脸一阵乱揉,边揉边说:“各退一步好不好~!这次是我不对,以后我干什么都跟您报备,去哪我们都一起,好不好?” “还有,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是没带手机。” “你看到我刚刚多着急没?看到没看到没!” 说到这里,孟初终于把这张气鼓鼓的脸揉出了一个豁口,唐仕羽的脸上破了功,终于有了表情。顺势,手上也活络起来,从孟初衬衫下伸到背后去,解她的胸罩扣子。但是一开口,他还是那副委委屈屈窝窝囊囊的样子,说:“我以为你跟人跑了。” “跟人跑了”的指控实在太恶劣了,她必须予以纠正。她的直觉告诉她,唐仕羽对她和刘紫荆的关系非常敏感,就好像…就好像她这些年一直都被刘紫荆包养着,总之,并不是什么美丽的感情。 想想当初刘紫荆知道唐仕羽的时候,反应速度和对事实的猜测基本正确,但是到了唐仕羽这里,孟初总要去猜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知道多少,脑洞又有多少。 孟初堵上了他的嘴,啃咬着他的下唇,呼吸着他的呼吸。唐仕羽的唇嫩嫩的,越往里去越柔软,舌尖还时不时钻到她找不到的地方,引诱她往深处探索。唐仕羽的鼻息加重,双手也托起她的胸脯挤压揉捏,孟初稍稍后撤,对他说:“小唐,我觉得你好像对我有些误解…” 唐仕羽扬起头,咬着嘴唇,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首先,不管你信不信,孟启明没有真的……对我做过什么。打确实是挨了不少,但是其他的,实质性的,没有。” 孟初说的认真,还抓着唐仕羽的手摸她后脑的一小块隐藏在长发里的皮肤,边让他摸边说:“这个是他那个晚上打破的,缝了五针。” 唐仕羽摸着摸着,就用力把孟初的脑袋按在他的肩上,他觉得自家姐姐那种毫不在意的表情让他想哭,看不见或许会好一些。但是孟初的脸一埋下来,他的眼睛就闪烁了一下,像印着下弦月的潭水。他说:“我看了档案报告,当时…检出了两个人的精液。” 孟初心下一惊,她想了一会儿,才终于想到和沉清越分手时,帮他打的最后一枪。 好像确实是没有洗手。 …… 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了。 “不信算了。反正孟启明被抓,外公帮我很多。事情发生之后,我就去了外公那里。之后为了继续上学,外公把我放在沉家养。” “我的病你知道吧,很麻烦,必须得在大医院治疗。” “这几年因为病的原因,我清醒的时候并不多,没有过男朋友。我和刘紫荆,也是他回国后才在一起的,就这几个月的事情。” 唐仕羽顿了顿,忍不住问她:“蝴蝶纹身是怎么来的?” 孟初想起来唐仕羽军训回来,他们在他家过的那一夜。唐仕羽看见了,但什么也没说,只是那天晚上都是后入的,她看不到唐仕羽的脸,可他的力道让她感到疼痛,一点也不温柔。 “你真的想听吗?”孟初咬了咬他的肩,不提还好,提了,她简直想把这两个人各打五十大板。 然后战战兢兢地承受唐仕羽的怒气。 “就,刘紫荆不是知道你是我表弟嘛,然后那天你发微博@我,他一下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了,我当时正好在他家,他就拿我出气呗。” 孟初知道自己这段话到处都是雷点,果不其然,唐仕羽埋下头来,埋在了她光裸着的双乳间说:“我想在这儿也弄一个。蝴蝶不好看,你想要什么?”他一说话,嘴里的,鼻腔里出去的气就从两边挤压出去,一下一下地冲击着孟初的乳晕。 孟初整个上身都微微震颤,针刺透皮肉的恐惧好像入了骨。那颤动惹得唐仕羽将手从腰间收起,划过平坦的小腹,向上托拢着她那两团柔嫩酥软的乳肉,再度埋首。孟初的心砰砰砰砰乱跳,她向上稍稍跃起,闭上眼睛,让回忆从脑海里碾过去,不再回来。 她听见唐仕羽说:“很疼吧。” 天空泛起鱼肚白,唐仕羽望着远处发呆,好久了,等到有早起的同学从他车前走过,他才想起来自己衣衫不整,一宿没睡。姐姐在他旁边睡着,呼吸均匀,浅浅地牵着他的手,侧卧着,就像婴儿躺在子宫里的姿势。 他调转车头,把车开进了学校的地下停车场,然后把座椅调平,侧躺着,面对姐姐的脸,睡着了。 永夜 难得在车上睡个好觉,甚至称得上是这几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孟初很开心,回宿舍的时候还哼着小曲儿,一点也没有昨天晚上哼哼唧唧没完没了的样子。 唐仕羽说要回去上晚课,他们俩想再见面就是周末了,就算孟初舍不得,也得放他走。 孟初开始认真思考唐仕羽之前说的,出去住的提议了。本来嘛,他在学校也住不了集体宿舍,在这边租套公寓,左不过多了四十分钟车程,就是得来回跑。 孟初掂量着,推门而入。 姚芊芊冷眼在台灯下坐着,惯常地没有好脸色,孟初已经习惯了,甚至招呼也没跟她打,就准备收拾收拾东西去洗澡了。姚芊芊倒是主动跟她搭话,只是出言有些不善。 孟初八百年没被女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过了,所以当姚芊芊梗着脖子对她说“我觉得你作为一个女孩子应该检点一些”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回到:“我也觉得你应该学会放弃,沉清越不喜欢你这样的。” 姚芊芊眼珠子飞到了本就低矮的天花板上,从鼻尖嗤出一口气来,侧对着孟初说:“他喜不喜欢我是我的事。”“我就想说,这个宿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怎么你的几个男人还轮番着骚扰我呢!” 孟初这才听明白,姚芊芊突然发作和沉清越没什么关系,她倒是先入为主,以为姚芊芊来找事只能是关于沉清越的了。 楼下那张通知单还历历在目,而且唐仕羽也跟她提过,这几天为了联系她,曾经在楼下堵过姚芊芊。 孟初赶紧道歉,再叁给她保证以后不会有人擅闯宿舍,也不会有人特地去堵她的路,绝对会顾及到她在学校的安全。姚芊芊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脖子一扭,又坐了下去。 宿舍里的气氛更尴尬了。 孟初立马提着小篮子去洗澡,磨磨蹭蹭的,一个多小时后才回宿舍里去。她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看论文,到点了就赶紧爬上床去,悄悄给唐仕羽发微信:“我决定了!提议通过!我们搬出去住吧!” 她突然怂了,不是因为姚芊芊突如其来的强势,而是因为她又那样轻飘飘地提到了沉清越,没有装大度,心理上和嘴上都没有。 很危险,这样很危险。孟初一遍遍告诫自己,在不断的重复当中坠入了梦乡。 半夜一点钟,姚芊芊被一阵细碎但又存在感十足的响声惊醒,到了这样深的眠夜里,她就开始后怕起来。 她有好多次看见孟初从床上爬下来,也不开台灯,就是在黑暗里独自坐着,有时能听见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含混的梦话,有时能听见裁纸刀的刀片被推出来的声音。 孟初一坐就是一夜,她是真的怕,怕到孟初稍稍往她的床边走一点,她就要团成一团缩到被子里去。今晚没什么不同,她又听见孟初在笑,那种低低的痴痴的,自嘲的笑。 姚芊芊拢了拢肩上的被子,慢慢把自己缩进去,只留一点点长发的边在外面,这样呆几十分钟,她才冒出头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可是今天,她刚一把眼睛露出来,就看到孟初拿着裁纸刀,在黑暗中静默地站着,一言不发。她被吓得不轻,一声尖叫之后,连忙坐起,退到了靠墙的位置,连忙说:“你别过来”,“你走”、“你别过来…” 如同可云附体。 这谁受得了啊,夜夜这样,白天又和没事人一样。姚芊芊瘪了瘪嘴,忍住没哭,直到孟初拿着手机和刀,走出了宿舍。 贾西贝叁俩下就爬到了走廊尽头的阳台上。那阳台做的足够宽,能够让她坐在上面,小腿在十一层楼那么高的空气里晃荡招摇。她一点也不怕死,准确说,她一直在想要怎么死。 反正死的人并不是她贾西贝,是孟初。 贾西贝想到孟启明的墓碑,隔她远远的,但并不知道是哪一座。她想去上面哭一哭,顺便趴在那一方土地上自杀,但是孟初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连找都没找,就那样走了。她总是会忘记孟初是一个多么冷血的女人,所以她的计划才会频频遭到破坏。 但是今天不会了,她自己来。也不要什么仪式感,轻巧地一跳,什么事就都解脱了。世人只会发现桌上有封手写信,写尽了杀害亲父的忏悔,以及无法承受的自责。 在跳下去之前,她要给今天透过孟初的眼睛见到的那个人打电话。她看见刘紫荆的眼睛里对孟初的爱意要漫溢出来,要淹没她,要让她消失到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想让她消失。 对不起,不能够。 贾西贝抓着窗台边缘,向下望了望。十一层楼下,是每天人来人往的宿舍门口,就算是无人的午夜,路口的大灯也亮堂堂明晃晃地照着,在黑暗中,像一个终点等在那里。 知道父亲的死讯之后,一直以来始终环绕着贾西贝的缺失感突然消失了,她终于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只有支离破碎的童年和频频被打断的现在。除了实在想不起来的小学后半段和初中前半段,其他的时间,她都好像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过了一遍。 那时候父亲还很年轻,职位也不很高,有时间带着她去访山观海,也去迪士尼乐园坐旋转木马。有时候她到亲戚家小住,父亲把她送到楼下,还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抹眼泪,等到她回去的时候,父亲站在家门口等,像一块望夫石。 原来她真的是在很多很多爱里长大的。 直到孟初把这些爱摔碎,顺带把她也摔碎。 以前她过的浑浑噩噩,可知道死讯的那一刻,无边的关于父亲的记忆向她涌过来,还有更深刻的,孟初下手威胁父亲的瞬间,一并涌来,像河流汇入大海。 更何况,孟初还抢了她的男人,并当着她的面甩了他。 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她完全不知道孟初做了些什么,但是现在她可以清楚地感知,甚至有时候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改变孟初的行为。她终于知道了之前孟初是怎样潜藏在她的意识里面,冷眼旁观的。 孟初知道她已经失去掌控权了吗? 大概是知道的。但是孟初什么时候怕过她贾西贝啊?哪怕是一点点的在意,都没有过。 忽视也好,足够的忽视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做一个潜伏的杀手。至于她自己也会一并死掉,她完全不在乎,好像她生来的使命就是这个,一到晚上,情绪就疯长,向着死。 动手之前,贾西贝给刘紫荆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刘紫荆的嗓音并没有什么睡意,听起来不是被吵醒的,他对她说:“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打过来。” 贾西贝冷笑,却忘了现在她是一个实体,能够发出声音。那笑声透过话筒传到了刘紫荆的耳朵里,让他不知所以,本来了然的声线里突然添了错愕,问“怎么了吗?” “你知道我的病,也知道我还有一个人格,你喜欢的也是我,当时,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格表示好感呢。”贾西贝说的很慢,延长的空隙里装的不是疑问,而是一种自嘲和嘲讽混合的讥诮。她本不屑于使用孟初的身份,但是现在,她却觉得只有扮作孟初,才能知道她要的答案。 “你是在说…当时带贾西贝去晚宴吗?” 贾西贝的心随着他的嗓音起伏,听着他唤自己的名字,柔软地应了声“嗯。” “我想你总归会回来。” 贾西贝感觉到了莫大的讽刺,但是这次她忍住了,没有让刘紫荆察觉。她说,“你现在来宿舍接我吧,像之前读本科接我时那样。” 想到刘紫荆的车一开进来,迎接他的是一滩烂泥,是已经被摔碎的脸,磕破的头,贾西贝就难掩兴奋。她迫不及待想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失去。 刘紫荆正等着红灯,蓝牙耳机里传来的话带着强烈的偏执和诡异,女声用上扬的语调说:“孟初把她爸爸害死了。”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刚想问怎么了,就被又一句迎头砸下:“你说,她该不该偿命?” 刘紫荆狠踩油门,车在还有几秒就转绿灯的时候飞了出去,他直觉这一切有些不对劲,没来由的慌乱让他只想早点见到孟初,早点安下心来。不过口头上,他还在安抚着说:“别说傻话。乖,等我过来。” 贾西贝最后一次对着话筒笑着答道:“我现在坐在宿舍的阳台上,你开到哪里啦?进校门了没有?你马上,在楼下就能见到我。” “我马上就跳下去。” “你仔细听。” 刘紫荆的不安扩大到了最大,他把油门踩到最底,向几个街区之外的女生宿舍开去。 耳机那头传来了一阵尖叫,即使是尖叫,也带着喜悦和慌乱,要震穿他的耳膜。直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响起,那尖叫声才骤然停止,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一片晚祷的寂静里,一辆跑车奔驰在北京城的道路上,失了控制般横冲直撞,一如里面坐着的,车的主人。 好坏不分 姚芊芊仍然瑟缩在墙角,她不敢睡过去,怕某个瞬间孟初会回来,再度出现在她的床边。她从未想过她的生活会是这样的,一到夜晚,就要担惊受怕,室友会不会杀掉自己。 孟初她…不过是被沉清越删了微信而已,至于对她的敌意这么大吗???姚芊芊这样想着,藏不住自鸣得意。毕竟沉清越虽然曾经当面拒绝过她,但是联系方式是一直留着的,偶尔还能聊聊。 爱情害起人来还真是好坏不分。 她解锁了手机,点进和沉清越的聊天界面,往上翻了翻以前的聊天记录,轻敲了一句:“睡不着。”按下发送,姚芊芊就把手机锁了屏,她得带着沉清越会回消息的希冀入睡。 沉清越发消息喜欢一句句的,每一句都以句号结尾,和沉清越聊天,她会主动去合他的习惯。中二的年纪里姚芊芊觉得他这样太过正经,在她最开始撩这个男人的时候,然而真正接触过几次,她却因为同样的理由爱上他了。 也许来去只不过是因为沉清越是第一个出现在她视野里的,这种类型的男人。可是后来,跳出高中那个小环境,她确实没遇上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 她想得太远,就睡不太着,而且孟初还没回来,她不敢睡。她起身打算去厕所,走到门边,却还是把门开了一道小缝,悄悄望出去。从那道光里,姚芊芊看见孟初的背影坐在阳台上,那样窄的阳台上,仿佛只要她轻轻一推,孟初就会摔下去,再也不存在。 姚芊芊关上门,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要把门反锁上,可是她没有,她跑回去拿了手机。沉清越没有回她的消息,甚至是他惯常会回的,一个单独的问号都没有。但她顾不上了,这个学校里,她唯一认识的,值得信赖的,也只有沉清越这么一个人。 电话接通了。沉清越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从睡梦中被吵醒的,姚芊芊甚至能感受到他嗓音里的清冽,在脑海中,姚芊芊模拟了他走出寝室,对着空无一人的走廊对她说话的情景,他在说:“有事吗?” 姚芊芊的声音染上了哭腔,顿顿停停地,把所有关于她的际遇夸大:“我室友…她想杀我…她什么都做得出来…我要被她折磨疯掉了,救救我好吗…” 沉清越一边听,一边往阳台走去,他需要一点新鲜空气,去缓解失眠时在床上辗转带来的痛苦。他连着好几个晚上闭着眼睛清醒到天亮,没有人去打断那种寂静,除了今天。 他当然不相信孟初会想杀人的鬼话,孟初是不在意其他人如何怎样的,况且只是一个在她的生活里微乎其微的姚芊芊。他从阳台望出去的时候,斜对面的女生宿舍楼一间间的,灯大多黑了,只有连接着走廊的阳台发出炫目的光线,让没来得及戴眼镜的他眯着眼睛去看。 男生宿舍的门被砰然打开,沉清越的舍友以为进了贼,惊到坐起,却只看见一道人影从沉清越的桌子前面闪过去,奔出了门去。 姚芊芊听见沉清越喘息着跟她说:“你别怕,你现在下来找宿管阿姨把门打开,别怕,我去找你。”她受宠若惊,走到楼梯间的小碎步掩饰不住喜悦,没穿内衣就径直下楼去。丝绸的睡裙被高高挺起的乳头顶出来两个尖尖角,加上她特意用肘部稍稍把乳房向上托着,露出的皮肤显得格外丰满。姚芊芊挤出几滴眼泪,做出梨花带雨的姿态,一只穿着凉拖的脚顶在好说歹说才打开的门上,等着她的骑士到来。 她看见沉清越从男生宿舍楼冲出来,向她奔来,拉开门,兄弟般拍拍她的肩膀—— 从她身侧闪过,顺着电梯旁的消防通道往上跑了。 宿管阿姨没来得及拦,她也没来得及拦,她愣在原地,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直到几个宿管阿姨联动,从监控起居室里出来,姚芊芊才感受到了迟来的羞辱。她双臂交迭,遮住胸前的凸起,气到发抖。 沉清越一口气爬了十一层,从楼梯间步入走廊,他不敢休息,但也不敢发出任何响动。他看见孟初的背影很单薄地坐在那里,对着手机说着话。 是她爱的人吗? 只有她爱的人,才会让她变成这样吧。 他一步步地走,拖鞋的声音太大,他就脱了鞋光脚走过去,晚秋已经很凉了,可是他流了一身的汗,半是冷汗。他好像又见到了那个脆弱的,摇曳的,高高在上却又在秋风里等待着他的孟初。 他想起自己错过的,悔恨的,原本可以的,把孟初从她爸爸手里拯救出来的机会。他觉得老天爷可能是听见了他的祈祷,没有让时光倒流,而是又给了他一个同样的情境,同样的处在边缘将要倒下的姑娘。 让他伸出之前没有伸出的手。 距离近了。沉清越听见她在说,“我马上就跳下去。”像是在斗狠,像是在赌气,但是身体确实前倾着,在说最后一句话:“你仔细听。” 说完,贾西贝就拿远了手机,松了手,把屁股往前滑,她一点也不怕死,唯一后悔的,就是她死了,会看不到刘紫荆见到她的表情。 就在这一刻,一双手环绕着她的腰,把她向后拖,那力道不由分说,把她吓了一跳,让她直直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手机直接脱了手,从九楼自由落体,像她设想的自己那样,摔成了碎片。 沉清越被持续不断的尖叫声喊的脑仁都开始疼,但是手下的女体还不消停,拿着一把裁纸刀乱划,他刚开始还躲,后来发现她竟然还想继续往阳台上爬,就索性扣住了她的手,按在地板上。眼前的女人实在太过…歇斯底里,让他感到陌生。 原来因为别人,孟初会变成这样。 沉清越在心里自嘲,面对着陆续从宿舍里走出来的同学,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但是宿管阿姨来势汹汹,逼得他不得不为自己辩白。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里叁圈外叁圈的围观睡衣女群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同志,这位男同志蹲下身来,对着仍在地上耍赖的女人说:“是不是你,贾西贝?” 没有得到回复的西装男站起身来,对旁边的几位宿管阿姨说:“她得回去住院。XX医院,精神科找周医生。救护车我已经叫了,就在楼下。” 沉清越跟着担架走,也上了救护车,他刚刚发现事情好像不是他以为的样子。他得弄明白,他至少得知道,精神科意味着什么。 孟初醒来的时候,是早晨七八点,她一睁眼就看见了沉清越的脸,她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她在哪里,也没对沉清越的出现表示什么,她只是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 沉清越起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抚着孟初额前的碎发对她说:“你别怕,它是纸老虎,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风雨如晦 诶? 孟初窝进被子里,在沉清越坐下之后用被单揉了揉眼睛,还没搞清楚状况。 嗯……不是之前见面还在放狠话吗…现在要呼噜呼噜谁的毛?谁是纸老虎? 等到另一个瘦削的黑色人影起身,“刷”一下把厚重的蓝白窗帘拉开,孟初才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也看清楚站在窗台边上一脸官司的刘紫荆。 孟初思考了一下这瞬息万变的局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满满的疑问写在盲拧的眉头上。 直到抬头看见倒吊的点滴瓶。 一直知道会发生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的事,竟然来得这样快,还牵扯了这么些人进来,孟初在心里给贾西贝拱了拱手。 孟初侧过头去,盯着刘紫荆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希望能从他的脸上撬出点什么东西来,但是他别过脸去,显然不屑于回答。 门推开来,进来的不止是她熟悉的周医生,还有沉清越的大表哥沉粼,和她的大表弟唐仕羽。 周医生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走到边边上就停住了。病房地方本来就小,要是打起来,他得找个不用劝架的地方,也伤不着,还能乐呵呵地看着。 妞妞哦,现在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 刚刚病房里就两个人,孟初一会看这个一会看那个都觉得有些尴尬,现在…孟初在被子底下掰着指头算,这里面有几个和她睡过的,又有几个和她谈情说爱过的,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看了。 偏偏沉清越还抓着她的手。 唐仕羽怎么还没发作!不符合他的习性啊! 她可怜巴巴地抬头去看唐仕羽,才发现他正看着刘紫荆,俩个人火花四溅,马上就要冒出爱的泡泡…哦不,嫉恨的粉末! 别啊…… “现在才来你不觉得太晚了吗?当初能从医院把她带走,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革命的第一枪已经打响,孟初没想到刘紫荆会率先开炮,而且指向性这么强,连着她一起骂。 “你搞清楚…”唐仕羽的话也冲,刚要辩白,就被孟初截去了话头,打圆场地说:“是我自己要走的,不关他的事哈,消消气消消气。” “你闭嘴,你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他不拦着也就算了,还跟着你一块闹!” 接着,刘紫荆一句一个眼刀,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出来,加上沉清越打的配合,她和唐仕羽,以及唐仕羽身后的沉粼,以及沉粼身后的周医生…脸上都是笑不出来.jpg 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就算是她最痛苦的时候,她也是挣扎着活下去,不曾真的求过死。 老实说,得知孟启明的死讯之后她确实感到很不对劲,那种本该非常浓重压抑的情感好像突然落进了更深更远的内心里,并没有时不时拿出来舔舐的伤口和疼痛,好像只是不痛不痒地出现了一道情感鸿沟,而她还未曾掉下去过。 原来那些东西,都是贾西贝在承受吗。 周医生笑嘻嘻的松弛状态也消失了,他白天来上班才知道老病患半夜给送来了,通知了一下家属,聊了几句,才慢悠悠地过来。 叹了口气,周医生出去安排病房了,这种情况,普通病房怎么能保证安全。 确保房间里没有外人,刘紫荆突然走到孟初床边,看着她的眼睛问:“你爸爸,真的是蒙冤入狱,为你而死的吗?” 唐仕羽听到用这样带着褒义的词去形容孟启明,心里就不舒服,他抬手就要把刘紫荆从孟初的床边拉开,但是沉粼拉住了他,示意他等一等。 刘紫荆逼压得太过火,以至于孟初能从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轮廓,那个轮廓咧着嘴干笑了几声,然后眼神下撇,对着床边坐着的沉清越说:“清越,你爸爸是警察。我承认了,他是不是该来抓我了?” 她的笑不仅没有缓和气氛,反而使刘紫荆尚未压下去的火又烧起来。孟初看着他退后,退到窗台边上去,那身影在太阳明晃晃的逆光下让她睁不开眼睛,只有耳朵还能听见他生冷的声音咄咄逼人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谁要追究你责任了!我他妈手头一大堆事不干了,来这里给你当老妈子。不配合治疗就得一直在这待着,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好地方!这里是医院!” “那你去忙就好了!”孟初被他激得顶了上去,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刘紫荆听了,抬脚就要走,脚迈下去了,却又转了角度,在不宽敞的窗台一角来回踱步,又想发狠又克制,既在整理思绪,又在整理情绪。渐渐地,他变成了孟初余光里的不断晃动的剪影,褪去了压迫感,好像融进了这个房间里。 刘紫荆直觉有什么东西就藏在那段过去里,最大的缘由可能还是孟启明。他想起贾西贝说的话,孟初说的话,以及他和孟初的第一次见面,还是一无所获。昨晚即将失去的恐惧太大了,他必须找出一个答案来。 沉粼见刘紫荆没头苍蝇似的漫无边际地猜测,把几个人拉到医院食堂狭小的四方桌上,冷不丁开了腔。 他本来是不打算说的,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出来可能会有帮助,或许呢。 沉粼说,他帮孟初治丧,整理孟启明的遗物时,发现衣柜深处有个保险柜。他找人来打开,里面是一个粉红色的,包装好的礼物盒。 那是预备给孟初十八岁的礼物。 一张亲子鉴定单。 孟初和孟启明什么关系也没有。 唐仕羽吸了一口豆浆,回忆起外公讲的孟启明和姨妈的婚姻,感觉什么都能说通了。 孟启明毕业后分配到了外公当一把手的单位,外公看着觉得人不错,也就把他介绍给了自己刚刚失恋的大女儿,俩人没多久就奉子成婚,生下了孟初。 孟启明本来算得上有上进心,但有了女儿之后,就全身心地成为了一个女儿奴,外公给他安排的晋升之路他踏踏实实走,但是也只是上班罢了,接孩子带孩子才是他最开心的事。 唐仕羽说,孟初后来得了一场大病,姨妈和姨父的关系好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没有那么好,人前人后都是冷冰冰的。 亲子鉴定大概就是那时候做的。 医院食堂,四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坐在一张桌上,就算长腿在桌底伸展不开,也没人在意。他们每个人都好像陷入了某一段自己拥有的回忆中,并试图将回忆中的那个人和现在这个,拼凑出来的女人的一生迭加在一起。 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怀疑,他们是否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他们所爱的人。 但是这个结果太令人失望了,所以他们尽量不去想它,他们去想那些被称之为“爱情”的瞬间,接着去想那个瞬间的孟初在多大程度上承受着家庭的威压。 刘紫荆的脑海里又闪过他开车去教学楼时幻想的那个场景:孟初正好死在他的车前,他手忙脚乱,试图把她抱上车送去最近的医院,孟初满脸都是血,却对他展露了此生他所见过的最为解脱的一个笑容,说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他们搞电影的习惯了用画面叙事,一切都很真实。 刘紫荆摇摇头,深吸了一口气,把自知无用的情绪关在刚刚搭建起的认知外面。他又问了自己一遍当下的目标,左不过是把那个时时刻刻捣乱的贾西贝驱逐,让孟初回复正常的生活而已。他没有研究过脑神经科学,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症结,才能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让渡自己的人格。 是不是生父,对解题有影响吗? 或许有的。 想到这里,他抬腿踢了一脚对面的唐仕羽,那孩子看起来都快哭了。 被他这么一踢,唐仕羽眼睛里的水光转瞬间被怒气蒸干,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不管不顾地站起来就要打回去,刚要动手,就被不远处的惊呼挡了回来。 那种女生特有的,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有手机在对着他录像,他不可以揍面前这个人模狗样的男人,至少现在,在医院,不行。 唐仕羽顺了顺气,一把拎起打包好的豆浆和牛肉拉面,头也不回地就向门口走去,以实际行动结束了这场异常漫长的谈话。直到刚刚踢他的那个男人从后面追过来,捏着他的肩,看着前方对他说:“你觉得,你姐知道孟启明不是她亲生父亲吗?” 确保前面没有瞄准他的摄像头之后,唐仕羽曲起手臂,速度极快地回了这个和他装熟的男人一记漂亮的肘击,从后面看,只能看到刘紫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和后面跟着的,俩位素人朋友聊起来了。 视频发到网上的时候,唐仕羽的粉丝一方面普天同庆,自己的偶像终于没有在家抠脚了,这都和导演勾肩搭背了,片约还会远吗?另一方面,视频拍摄地不太友好,特别是他手里还打包了一份早餐。 当然,这些唐仕羽本人并不知道,他的心神全被刘紫荆问的那句话夺走了。父亲这个词于他而言只拥有一半的含义,于孟初,竟然是空白了。他心里在下着雨,脸上却还带着笑容招呼自家姐姐吃早饭。 在医院的日子过得很快,这几个男人达成了某种默契,陪床的日程完全顺着各自的空闲时间走,很少有相撞的时候。即使同时有两个人来,能吵起来的往往也只是唐仕羽和刘紫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本能地就觉得另外两个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 沉粼倒是很佛系,他和孟初本就是露水情缘,来探病也是以表哥的身份。他说真的,他对孟初已经没有喜欢和爱了,留下的都是怜悯。 沉清越一般是周末来呆上一天,不怎么说话。 这样住了叁个多月的特护病房,病情好像又稳定了下来,至少自残行为是没有了,每天吃好喝好,万事不愁。 男人们穷尽了自己的人脉和资源,也没能找到什么神医,没能找到能够将贾西贝驱逐出境的方法。她还是能在夜里突然醒来,用幽幽的眼睛盯着你,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大笑。 在那样幽深晦暗的夜晚,刘紫荆经常过来。他就坐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夜夜凝视那个时不时苏醒的灵魂,他们有时对视,有时交锋。 刘紫荆以为他和贾西贝会这样对峙一辈子,毕竟谁也不能摧毁谁,摧毁贾西贝,就是在摧毁孟初。 他以为事情不会再出现转机了,他得承认自己爱上了一个有着不寻常过去的女人,他得接受这些心理上的,异化。 对,异化,就这样形容它。 他以为自己已经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再挣扎。可他仍然会在深夜,收工的时候过来,和贾西贝交流。他们聊的越多,他越能感受到那些异化后的思维。他越理解贾西贝的逻辑,越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窒息感。 他觉得他快坚持不下去了。 万幸的是,今晚,在被深渊吞噬之前,他破开了一道光。 可是他没想到,这道光伤到的第一个人,会是孟初。 鸠占鹊巢 刘紫荆推门而入,月光下,床上的人眼睫微微颤动,好像是感受到了男性的接近,有所挣扎。在察觉到刘紫荆伸进她被窝的手指骨节后,贾西贝轻轻悄悄地放弃了这种挣扎,即使脸上根本没有变换过表情。 刘紫荆看着她平添了一股子期冀的脸,摸索着,找到贾西贝的小臂和床下的搭扣,咔哒一声,锁好了一只手腕。 贾西贝像濒死的鱼停在岸上那样抵抗,用全身的力气去踢他伸过来的臂膀,手也乱抓乱舞,让刘紫荆生生挨了一巴掌。 也就是这一巴掌,让刘紫荆握到了她另外一只手腕,按下去,铐起来。 这样,才稍稍安全了一些,可以问了。 “怎么,我的情况又加重了吗?”贾西贝恢复了惯常的冷漠,但是转瞬间又撇着嘴学着孟初对他撒起娇来,“不应该呀,我最近很乖~”。 刘紫荆后退着坐到了沙发上,看起来很疲惫,他放松下来,向后仰躺着,眼神向下望着孟初的脸,带着些怜悯。 贾西贝已经破罐子破摔,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本来嘛,意志这个东西,就是谁强谁胜的,现在她几乎是压倒性地统治着这具躯体,只是她不想表现出来罢了。只需看看孟初越来越弱的精力和越来越困倦的神情,你们都看不到吗? 刘紫荆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他在想他要怎么说出口。他心里很明白,贾西贝喜欢他,小学生还不会表达喜欢时透露出的那种喜欢。 斟酌着斟酌着,刘紫荆开口问道:“你之前说,你和孟初哪里不一样?” “我说过吗?”贾西贝把目光投了回去,“不记得了。” “你说,你爸爸很爱你。” “那又怎么样呢?” “是这样是吧。那么,你爸爸是怎样表达对你的爱的?”刘紫荆问。 贾西贝是在孟初到沉粼家借读之后才出现的第二人格,怎么会有所谓的爱的记忆?而且沉粼还告诉他,早在他们遇见的那个暑假,孟初用的就是贾西贝这个名字。 那时候孟初的精神状态,应该还很好啊。 贾西贝像没听见一样闭上了眼睛,病房里一阵出奇的静默,刘紫荆把房间里的灯打开,尖锐的光线自头顶射在贾西贝的眼皮上,能看见她正不自觉地微微的颤动。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推,初中的时候孟初在干什么?沉清越说孟启明在医院对她实施了猥亵。 再往前推,孟初经历了什么?转学。 转学,搬家,孟启明升迁。 孟启明小心翼翼地藏起了那张亲子鉴定书,并把它包装成一个成人礼,那东西同时也意味着孟启明随时可以踢掉不忠的妻子,心甘情愿地当这只小兽的奴隶。 猥亵应该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但是你去问孟初,她说不上具体的时间,她对孟启明仅仅有着生理性的厌恶和习惯性的逢迎,甚至在孟启明入狱的初期,她都是快乐的。 再往前推呢? 刘紫荆开口说道:“你生病的时候,孟初,你小时候生的那场病,就是你创造贾西贝的时候吧。” “你知道了孟启明不是你亲生父亲这件事,你害怕会失去所有的来自爸爸的宠爱,你也在这时候发觉,爸爸还爱你,但不是父亲那种爱。” “你不能接受。” “你不能忍受不纯粹的父爱,如果它不是父爱,你就不能接受。” “之后那个被孟启明变态般爱着和虐待着的那个孟初,是你为了逃避孟启明的猥亵创造出来的,你自己躲进了壳里,换上了另一个名字,假名。” “哪里有什么贾西贝,西贝为贾,西贝为假。” 刘紫荆看着她假寐的脸,咬牙切齿道:“你不愿意当孟初了,就把这个名字甩给另一个人格,让她当,让她来承受一切。你没想到这个人格有一天会把那么爱你的父亲杀掉,她也会反抗,她也是个人!” “别说了!”贾西贝惊声尖叫,神色凄惶,她鬼魅般的看了一眼刘紫荆,接着嘴角半勾,荡出了一抹微笑。“你以为你爱的人就很无辜吗?她确实是后来出现的,可是她偷走了我的人生,她该我的。”接着,贾西贝狂笑不止,以至于打了个嗝,晕死过去。 刘紫荆看着她的面容从声色俱厉到死水微澜,忽然感到属于深秋的黑暗就要压破玻璃窗,涌进病房里来,这浓墨一样的暗潮淹没他的喉咙,以至于他弯下腰大叫了一声,泄愤似的。 刘紫荆仍旧注视着那张脸,眼神一一拂过那些他的唇舌舔舐过的地方,上面还有细小的淡色的绒毛,他发觉那张脸又生动了起来,正慢慢睁开眼睛,眼神温柔至极。 她伸出手来,像是要抚摸他流着泪的脸,但是金属和皮革的触感提醒她,她的腕上落着锁。刘紫荆扑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神色悲戚,好似她在他面前又死了一回。 刘紫荆隐约听见她在说:“抱…”,她眼底的绝望触目惊心,在白炽灯下明晃晃的,使他感到一阵目眩,窗外的黑夜好像已经涌了进来,将他和她紧紧地包裹在了一起。他急不可耐地打开了扣锁,把她抱入怀中,那是一种非常亲密的姿态,近到他能够听清楚她又说了些什么,她在说:“跑…”,“快走…”。 一柄尖刀在这时刺入了他的下腹,女人的癫狂也在这时到达了极致,他能够感觉到那把刀在他的身体里转了转,又往深处捅了些。她的脸离他那样近,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滚落,落在他的嘴唇上,她眼神里的绝望也到了最浓重最黑暗的地步,让刘紫荆不忍心放开她。 眼泪与言语让孟初争取了过来,在最后时刻提醒刘紫荆自己的危险,但是身体却仍被贾西贝占据,伺机而动。 孟初低头,刘紫荆的血正从他的身体里喷溅出来,随着那把刀从他的身体里抽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尖叫,她头一次感知到了属于贾西贝的滔天的恨意,但是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她疯了般去按铃,在医护到达之前,她跪在刘紫荆面前压着他的小腹,看着他逐渐失去血色的脸手足无措。她能感觉到一阵阵热血正汩汩地流出来,她在那一片如翻倒的牛奶一般平滑如镜的血泊中看见了自己的脸,她看见那张脸正在笑,是贾西贝示威般的狂笑。 她听见贾西贝的声音,贾西贝嬉笑着说她早早的就藏好了刀,本来是要自杀的,但是让你生不如死好像更好玩一些。 她这才发觉贾西贝在跟她对话。 她腾出一只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拍上了那片血泊,就像在打贾西贝的脸一样。她同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和贾西贝的声音在胸腔回荡,你死我活般争夺着话语权。 她整个人仿佛是撕裂了,分成了差不多的两半,她在这一刻看清了她和贾西贝之间泾渭分明的人生,气得太阳穴嗡嗡作响,贾西贝不仅伤害了她,还伤害了她的男人,就因为觉得她鸠占鹊巢。 “什么要自杀,你根本不想死!” “你报复我操纵我当真是为了孟启明么,我呸!” “你不过是发现我的人格没有因为孟启明的威压而崩塌!” “你想借我的手杀孟启明,自己坐享其成,我告诉你,绝无可能!你想把我逼回去和你当初一样当缩头乌龟,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滚呐!”护士闯进门时,看见孟初拍打着满地的血,爆发出了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全面坍缩 孟初在护士慌乱的眼神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起手,她惊觉自己还握着那把尖刀,薄薄的银灰色的刀面映照出她自己的眼睛,一颗黑亮的瞳仁。 她分明从来没有见过这把刀。 她一松手,那把刀就落在了地上,和瓷砖碰撞,叮呤哐啷一阵乱响。她默然往后退去,留下足够的安全的余地,让护士和迎声赶来的医生们把刘紫荆转移到她的病床上去,一路推入急诊室。 病房里有一瞬间挤满了人,并不全是医护,还有她所熟悉的好些人,他们在狭小的病房里兀自走着,天花板上有人倒吊下来,低垂的唇舌正好停在她耳畔,说着她从未听到的话。每个人的脸都是那样真实,离她那样近,每个人的声音都在孟初的脑海中共振,好像时间所构筑的四维空间全都坍缩在她面前,挤压成了无边的话语。 她听见刘紫荆的声音,孟初无法记起那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境,他在乞求般地问她:“你要怎样才肯把她还给我?”越过他的声音,孟初突然发现自己从来都是不完整的,同一个时间横断面上好像有两个她,此时在意识流动中重迭在了一起。 镇定剂的针头刺入她的叁角肌,那些话语坍塌成了一张纸,一条线,最后成了彻彻底底的虚无,孟初失去了意识。 医院方面报了警。 虽然院方很清楚精神病患伤人的相关处理规定,但是程序还是要走的,大抵结局也就是那样,重新做精神鉴定对于一个已经有多年病史的病人来说简直是浪费医疗资源,而那个被捅的倒霉蛋,大概率抢救回来也只能向监护人提请民事补偿,刑事责任是追究不了的。 然而事情在第二个环节就发生了变故。 孟初醒来,毫无意外地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拷着,病房也换了一间,她的危险级别好像更高了,这个房间有摄像头,正对着她的病床。她的鼻腔中尚且残留着昨夜浓重的血的气味,让她感到不安,转过头去,她问等候在一旁的警察,“他还好吗?” “重伤吧至少。”女警没什么好脸色,见她醒了,就要押她去做司法鉴定。 和普通病房不同,这边的走廊几乎看不到任何病患,地下和墙面乃至天花板都是一米见方的白色瓷砖,走在这样的路上,手铐发出的碎响清晰可闻,让孟初轻而易举地想起了那把刀落在地上的声音,促而流出两行泪来。 唐仕羽和沉粼作为亲属和临时监护人刚刚被盘问了一遍,看见孟初过来,脸上藏不住的忧心,见着泪了,又远远地安慰她说:“手术很顺利,别担心。” 唐仕羽之前就隐秘地接受了周医生的委托,孟初去上学之后,他得每周向周医生报告一次孟初的精神状况,他也是为了这个才停工一年的,可是周医生没告诉他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如果知道,他是怎样也要把她按在医院里不准出去的。 他不知道昨晚在那间病房里,刘紫荆和她说了什么,但是单是想象那样的场景,他就感到一阵心慌。他好像只拥有了姐姐很小的一部分,非常可爱的那部分,但是有那么大那么大的部分,她不会表现给他看。 好挫败啊,恨不得被捅的人是他自己。 而且刘紫荆都没有遭什么罪就被救了回来(。除了因为失血过多暂时休克过一段时间 当然,这些阴暗的小心思都是建立在以为这件事不会上升到刑事案件的基础上。 孟初抬眼就看到了周医生,另外还有叁名鉴定人在等着她。她坦坦荡荡地回答了那些她习以为常的问题,精神检查的量表她不知道已经做过多少遍,这次只是评判的医生多了些罢了。做完CT和核磁,周医生皱着眉盯着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大手一挥,和前叁位专家一样,给她盖上了精神正常的红章。 孟初就这样被刑事拘留,按刑法论处,该是故意伤害罪,判叁年以下有期徒刑。 这下唐仕羽和沉粼都慌了,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孟初可以被当作正常人那样被定罪,然而鉴定报告又是别无二致的没有疑义,只要有了相符的受害者陈述,怎样都可以立案了。 刚刚醒来的时候,孟初还在担忧刘紫荆的生死,现在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事情就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好得多了。故意伤害罪总比故意杀人罪好得多,他还活着也比她去坐牢好得多。可是她真的要去坐牢吗,她想,她只能饮下这杯毒药。 刘紫荆的肚皮缝了六针,还没拆线,贾西贝捅他的时候是故意斜插进去的,创口很大。 警察来找他的时候没有透露任何东西,可是他仍然在这叁四天的漫长的等待中理清了思路,决意翻供,撕毁心中打好的腹稿。 他说那把刀是他家的水果刀,平日里是放在包里的,这次被贾西贝看见了,想用它自杀,他当然不肯,抢下刀具的时候误伤了自己。 他同时提醒警方,不要被贾西贝的伪装蒙骗,能把孟初送进监狱,她求之不得。 “你们警察应该多看看她的病历,了解她的另一个人格是怎样一回事才行。精神分裂和人格分裂的差别还是很大的。”刘紫荆如是说。两方的证词相比起来,还是刘紫荆的可信一些,况且孟初确实有过自杀行为。孟初说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捅了刘紫荆一刀,但她甚至解释不出来那把刀是从哪里掏出来,又是如何得到的。 这样,事情就变成了误伤,刘紫荆没有要求任何赔偿,只要孟初从派出所出来后,给他道个歉就行。 然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孟初确实因为证据不足被放出来了,却被拦在了刘紫荆的病床之外。 他刚拆了线,不让她进去,孟初只能隔着房门那一方小小的透明玻璃看他,其实也看不到他,只能看到一点点拱起的白色被单,孟初莫名觉得那一点点被单好像都在和她闹脾气,但是闹的非常有立场有理由,让她又想哭又想笑。她多么庆幸他还活得好好的,又多么痛恨自己没办法给他一个与此相等的补偿。 或许以后生个孩子剖腹产?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孟初就打了个寒颤,一方面是想到了生育的苦痛,一方面是感觉到唐仕羽的目光幽深地飘荡过来,散发着冷气。 直到现在,她都不能给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个完美的解释。她好像在看到刘紫荆被刺之后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为了免受他再受到伤害,她完全掌握了自主权。 很奇怪,她为了自己就做不到这样。 刘紫荆的证词她自己知道都是屁话,左不过是为了她能出来,但是刘紫荆好像已经完全不能再信任她,时刻警惕着贾西贝卷土重来。 说真的,从那个晚上开始,从那把刀滑落出她的指尖开始,她就完全感受不到贾西贝的存在了,也不再为孟启明的事情感到任何愧疚。她能感受到一些记忆的暗潮正向她袭来,她每天都能想起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情,这种感觉太过奇妙,就好像生命突然延长了一大半。她说给周医生听,周医生只是叮嘱她要记得定期复查,暂时不用住院了。 孟初当然还是每天往医院跑,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解决刘大导演的伙食问题,他还是不准她进入病房,但是有时候她来得晚了,能悄悄窥见刘紫荆的小脑袋在窗台张望,别别扭扭的,看起来并不打算原谅她。 这天刘紫荆即将出院,她也正好要和他道别。她是不会说这段日子唐仕羽是有多不满的,她只是隔着门板说她外公要求全体家庭成员下周去大理聚一聚,听说是要提前立遗嘱,分家产,她不去不行。 孟初试探着拧转了一下房门,门里没有抗议的声音,她得寸进尺,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刘紫荆已经提前走了。 —————————————————— 本文医学/法律/心理学相关知识纯属瞎编 大家不要相信 不要乱捅人 没有人会相信你人格分裂的 还会让你赔医疗费让你去参加劳动改造 我妈来了 孟初揣着小饭盒从医院跑去了刘紫荆家。 现在正是十二点,他该吃饭了。孟初想。 上次去他家的时候,她无家可归,而他当了她的南瓜骑士,他们还很好很好的。可是她就是有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能力,似乎每个时刻她都做了她觉得最应该做的选择,但是这些选择的结果一层层压下来,就让她受不住。 说到底还是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 刘紫荆开门看见是她,赶忙后退了几步,隔出一段距离之后才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也不说话。孟初也不敢随便进去,就杵在玄关里,把饭盒的手柄捏了又捏。他的家没有什么太大改变,一切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除了多了一阵排骨莲藕汤的香味。 这样僵持了一分钟,或许两分钟,孟初突然九十度地弯下腰来,非常虔诚也非常夸张地向他鞠了一躬,她本来是想表达歉意,然而在刘紫荆看来,这大开大合的动作实在有点像要朝他扑过来的架势,于是刘紫荆非常诚实地又后退了几步,有点害怕似的。 孟初一抬头,刘紫荆又离她远了一些,仍旧是那样冷漠的看笑话的神情。孟初急了,她甚至开始觉得刘紫荆喜欢的其实是贾西贝,要不然为什么他能对贾西贝温柔,对她就……完全敬而远之。她当然知道她前不久刚捅了他一刀,但是这一刀说到底并不是她捅的,他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能这样迁怒呢!!!! 孟初脱了鞋就想进去,还没走出玄关,就被刘紫荆拦了下来,隔着一条走廊的距离,刘紫荆远远地对她摆了摆手,赶客似的。 “我来给你送饭。”孟初坚持不懈地说。 “不用了,我刚吃过。”刘紫荆看起来好像确实是刚吃过的样子,在喝还没喝完的热可可。 “哦。”孟初受了打击,微乎其微地应了一句,恹恹的。 他是因为怕我身上带了什么凶器才一定要隔这么远的吗,真讽刺啊,好像那个在病床前求贾西贝把她还回来的人不是他。 她何德何能够拥有那个他。 “还有别的事情吗?”刘紫荆问。 “没有了…”孟初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转身想要走了,但是临走之前,隔得那样远,她还是对他宣告似的说:“对不起。” “如果你是为这里的事向我道歉的话,我不接受。”刘紫荆的指尖指着他的下腹,声色突然变得冷冽。“你大概完全不知道我为了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付出了什么代价。说到底,我又不是你的谁,我真的没必要为你做什么。” “就算我为你做过什么,我现在也觉得并不值得。” “我知道。”孟初仍旧握着饭盒的提手,尴尴尬尬地站在玄关里,像一个受训的小朋友。“我总也整理不好自己的感情,包括之前跟你说分手…但是你真的是我很重要很在意的人。我是说,如果现在是战争时期,我愿意为你挡子弹,如果现在再来场地震,我也愿意把你护着,但是现在我只有平平无奇的人生,我没办法帮到你任何事情,证明我也会为你做点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宁愿是我自己被捅了一刀。我要感受你的痛苦,用你的眼睛看看我身体里的那个疯子,我要想你所想的事情;我要看看你眼中的我,你什么时候觉得我是可爱的,什么时候恨我,什么时候爱上了我,那时候我在干什么…我想感受你喜欢我的时候的心跳。” 孟初说着说着,语气里就带了点哭腔。她把饭盒扔在地上,冰凉的手指拨开了自己的大衣,她一边脱衣服一边向刘紫荆走过去,就像走在刀尖上的美人鱼,在一步一步地消弭自己的存在。她解着衬衫的纽扣,她想向他证明自己是无害的,她没有偷偷带刀,没有暗里想要伤害他。他躲避着她,那么明显。 孟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在空荡荡的客厅脱到只剩一件胸衣,刘紫荆有阻拦过她,但是她完全听不进去,直到刘紫荆隔着大半个客厅对她说:“我妈来了。” “就在厨房。” 孟初奔回玄关,一路捡起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刘紫荆一直压低了声音和她说话,刘紫荆在她身后,她看不见他似笑非笑的那种神情,但她能想象到,因为他在说:“我以前到底是什么眼光,我的天呐,你只剩这一样武器了吗?在见过您同时拥有的那么多位入幕之宾后,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觉得拥有你很重要?” “说难听一点啊,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喜欢一个精神病人?” “之前不过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怕真的闹出人命罢了” “死不了的话,这辈子别出现在我面前了。顺便也把我号码删掉,免得发疯的时候又给我打电话。” 孟初只是听着,没有回话,她穿衣服的速度越来越快,鞋子都没有套好就打开门滚了出来。刘紫荆咄咄逼人的时候总让她觉得无地自容,因为他说的都是真的,她今天敢来,也不过是觉得他会原谅她。她想说自己脱衣服只是为了证明他用不着躲开;她想说她也只是被爱情这种永恒的迸发的感觉所愚弄,不得超脱;她想说她已经好了,她已经把贾西贝杀死在了血泊中;她还想说,她觉得拥有他很重要。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说,她好像被放弃了,而且没皮没脸的,要赶上门来听别人说要放弃她。 在刘紫荆家门口冷静了一会儿,孟初才想起来她还要当面跟他说她要去一趟大理,所以最近不能来当舔狗了,但是现在看来,他并不想在意她出不出现这件事。 天上月 初冬的大理飘着点雾一样的小雨,下午叁点,天色就已然青灰。孟初和唐仕羽算是到得最晚,接他们的人是唐仕羽的妈妈。 唐仕羽自然坐到了副座,孟初在飞机上没怎么睡,现在见着这样灰蒙蒙的天空,睡意就突然翻涌起来,在后排找了个角落睡着了。不用听小姨说,她也能猜到这次来外公家的小孩子很多。这后排除了坐着她,还坐了两个小孩,分别是外公最小的外孙女和外公的女儿的孙子。后备箱还有俩大一些的小辈,搬着小板凳也要出来放放风。 这样喧闹的家庭场景让孟初恍如隔世,她原来是有这么多的亲戚的么,他们还知道家族里有她这号人吗,大概不吧。其中一个小男孩呆呆地看着她,她也看回去,那个小男孩就把脑袋撇开,翻进后备箱和自个儿姐姐玩去了。 唐仕羽的妈妈情绪倒是很高昂,一路天南海北地聊,她说外公刚见到她的时候作势要打她,但是眼睛还是一动不动地端详着她,像不认识这个女儿一样。她还给外公炫耀自己拿了驾照,外公只是哦了一声,让她很失落,她还在为这个找唐仕羽要表扬。 孟初就在小姨的絮叨和四个小孩的欢声笑语里沉睡,直到到达外公那座洱海边上的别墅。 还没下车,车窗外就又拥上来一群小孩。好几个拿着纸笔,说自己姐姐不好意思,差他们来找唐仕羽要签名,唐仕羽倚着车门一张一张签,摸摸这个的头,又掐掐那个的小脸蛋。 下车以后,唐仕羽像在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叉起其中一个小男孩的胳膊,把那个男孩原地转了一圈,换来咯咯咯的笑声和其他小孩的欢呼。 那个被抱起的小男孩看起来还有点害羞,主动走到车子的后备箱,要帮唐仕羽拿行李。唐仕羽给了他孟初的小皮箱,带滚轮的,要他帮忙把姐姐带到房间里去。 孟初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见着一个黑皮黑脸的小男生坐在她的皮箱上,托着肉肉的下巴。 她蹲下身来问:“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呀?” “你是谁家的吖!”男孩瞪着眼睛反问她,腮帮子鼓鼓的,普通话不太标准。 “我是屋里那个老爷爷的外孙女,你呢?” “我们家有四个人,哦不,五个。有爷爷奶奶,亦雄,还有一个小妹妹。” 亦雄的名字孟初在车上听过,他是外公外婆请来打理这座民宿的经理,平常也住在这里,至于眼前的小男孩和他说的小妹妹,她还真不知道是哪个亲戚的。不过也无妨,这么多个小孩子在这里分家产,分完也就卫星一样过自己的日子去了,不必都认识。 “你叫什么呢?”孟初问。 “之棠。” “吃糖?”孟初又问了一遍。 之棠摇摇头,没有拉着行李箱的手在她面前胡乱地摆,眼睛亮晶晶地闪,萌得孟初rua了好几遍他的头发,才知道他是叫“之棠”。 唐仕羽走过来,问之棠有没有叫姐姐,之棠赶忙对孟初叫了声“姐姐”,接着就像丢掉烫手山芋似的把行李箱交给唐仕羽,自己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唐仕羽一边领着孟初到房间里去,一边说之棠是外公捡回来的孩子,一直养在民宿里,他每年都回来看外公,之棠和他很熟。 孟初这才发现之棠和亲戚家的小孩差别很大。之棠的皮肤是黑亮的,像上了层薄薄的釉,穿的衣服也没有那么讲究。之棠应该挺大了,却只和比他更小的孩子玩,比他大些的都结着伴在玩iPad,不太理他。 她和唐仕羽一进前厅,所有人的眼光就向他俩投过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如果眼睛里放出的光能够像闪光灯一样咔嚓咔嚓,那么现在她和唐仕羽就像是在走红毯,摄影机没有停。 有些熟面孔明显老了,但是人人都在极力保持体面,也教导着自家女儿儿子保持体面,因而没有小辈主动和他俩搭话,也不去聊娱乐圈,说的都是家里的事。一家说:“孟初啊,今年一定要回家过年咯,姨妈好想你的。”另一家说:“哦哦,这是孟初啊,认不到认不到,女大十八变啦!” 孟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好像没怎么变,但是怎么可能没有变呢,她已经22岁了。 孟初笑着,迎上去握住这个姑妈那个舅妈的手,听她们说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她不是不会敷衍,特别是在这样急需敷衍的时候。 一场下来,命都要去半截。 好不容易捱到吃晚饭,几张大圆桌铺开,她坐到了一个刚考上大学的表妹身边。表妹自报家门后径直问她:“姐姐,你认不认识贾西贝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和她长得好像啊,你知道她吧。” “不知道。”孟初飞快地回答。 那个表妹还要给她找照片出来,向她证明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而且还是刘紫荆和唐仕羽的绯闻女友,但是还没等表妹找出来那张传遍全网的上车图,孟初就吃完离开了。 也没有吃完,半只虾还在碗里没有剥。 孟初只是想出来透口气,没想到正好碰到了之棠在庭院当中停驻。顺着之棠的眼光,孟初看到不远处,有个今年刚结婚的同辈姐姐正在给自己的孩子喂奶,她的乳房在暗暗的屋檐下好像一只熟透的木瓜,而她的小女儿一只手抓着那个乳房,正在奋力吸吮。 孟初看见之棠伸出手去,像是要抓住那只乳一样向前走,她往前赶了几步,拦住之棠的路,蹲下身来问他:“小坏蛋,你想干嘛!还不去吃饭?” 之棠脖子一梗,转身就想绕过去,但是孟初把她身后遮得严严实实,之棠的脸淹没在了黑暗中,只有满是希冀的眼睛闪闪发光,正看着远处轻声呢喃:“我想要妈妈。” 孟初回头又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姐姐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转移了阵地,不在那里了。 孟初望着深蓝的天幕,轻声问之棠:“你是不是还想要天上的月亮?” 之棠突然哭起来,在草坪上打着滚闹,闹了一会儿,又不哭了,亦雄招呼他去吃饭,他也就爬起来去厅里吃大家没吃完的剩饭,很高兴似的。 孟初像之棠那样躺倒在草坪上,看着月亮,这时候的庭院空无一人,和厅里几乎可以说是两个世界,她听见有人走过来,躺在她身边,悄悄勾起她的手,和她一起看那轮好像被水晕染过的昏黄的圆月。 唐仕羽来之前还在生她的气,气她这阵子每天都跑去找刘紫荆,但是来到这里,他俩就短暂地和好了,好像面对着兵荒马乱的局面,需要一致对外似的。 孟初轻轻松开唐仕羽牵着她的手,去够那个月亮,她的声音很轻,但也足够让唐仕羽听到,她说:“我们收养之棠吧?” “外公年纪大了。” “反正我们也不能有孩子。” 我愿意 宣读遗嘱的过程非常短,孟初放眼望过去,那些五六十岁的中年人都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恢复了儿子或者女儿的身份,笑起来就像小学生放学那样开心。至于她这一辈,乃至比她更小的那一辈,只需要等着财产传到自己这儿来就行了,当下都有些心照不宣地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孟初是个例外,她这个小家庭的财产直接全部给了她。几个姨妈拉着她,教她结婚的时候要做财产公证,不要让男人占便宜吃了绝户。姨妈们这样说,孟初才发觉自己的家庭已经完全破碎,妈妈在这种时刻都不愿意从疗养院回来,大概是一辈子都不想要见到她了。 唐仕羽一直留意着这栋别墅的归属,但却一直没有听到,罢了。他将双手举过头顶,像是在伸懒腰,但是将近190的身高和大开大合的动作已经足够吸引长桌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唐仕羽叫了声外公,懒洋洋地问:“之棠怎么办。” 外公摸着脑袋,说想起李尔王分配完封地之后,弄臣骂他:“你这个光秃秃的脑袋里一点脑子都没有。”接着外公笑了,正要说话,就听见唐仕羽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我想领养之棠。” 话音未落,唐仕羽就被自个儿妈妈重重地打了一下手臂,尖锐的眼神也刺向他的脸,无声地警告他不要乱说话。“瞎说什么呢,我可不想这么早就当奶奶。”妈妈的声音和她的眼神一样冰冷,但是又带着那样真诚的笑意,让不熟悉她的人分不清她是不是在开玩笑。 “你想领养之棠?”外公摸着脑袋,重复了一遍唐仕羽的话,“你是不是发现我没有分东西给之棠啊,有的,只是这是家庭会议,外公觉得不必说。” “不是。我对自己的婚姻抱着很高的期待甚至可以说是执拗,这辈子可能不会结婚了,也不会有自己的小孩。我说要领养之棠是认真的。” 唐仕羽说这话的时候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孟初的眼睛上蒙了一层晶晶亮的水光,万幸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她,大家都忙着劝小年轻别那么快看破红尘,怎么小小年纪就不想结婚了呢,不行的,拧也要把他拧回正路上来。 孟初平复心情,抬头望向唐仕羽,他妈妈已经被气到离开座位出去透口气了,可他只是笑着,说自己真的是认真的。孟初这才发觉外公正用余光看着她,眼神对上了,外公就示意她过去,要跟她说悄悄话。 “你同意么?”外公问她。 ????? “我同不同意很重要吗?”孟初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她直觉外公知道了些什么,那些她和唐仕羽藏着掖着的事情。” “会很重要的。”外公说完,把在院子里玩耍的之棠叫过来,同样在之棠耳朵边上说了句话。 之棠听了,就拉着孟初的手,把她牵到了院子的东南角落,孟初问之棠他们要干什么,之棠说:“外公让我带你来看妹妹。” “哪里有妹妹?”孟初四处张望,并没有看到另一个小女孩。 “土里。”之棠说。 孟初看着自己脚下的那方土地,那上面种了一棵槭树,此刻叶子的红已经褪尽,眼前正是败落的、金黄的秋景。看着这里,孟初突然觉得庭院的空间在自己脚下无限地延伸,她好像听到了命运的狞笑,笑她又将回到某个万劫不复的境地,又将蜷缩起来,拒绝承认某种现实。那笑声太过嚣张,又那样在她耳边持续不断,她突然分辨出了那是谁的声音,她腿一软跪在地上,喊了一声:“滚开。” 之棠在她眼前跑开了,步伐破碎。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之棠的时候,那时候之棠还不会跑,甚至不会走,抱在怀里都是小小一个。外公问她要给之棠取什么名字,她不敢说小孩姓唐,只敢说小孩都爱吃糖,叫之棠吧。 在晚会上见到唐仕羽的那一瞬间,她想起自己满身都是血,失去了“妹妹”,并没能记得还有一个之棠。那部分的记忆好像被人为地关了起来,完全没有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任何踪迹。她疑心是贾西贝刻意不让她知道,因为贾西贝知道她能从一个生命的持续成长中获得多少快乐,贾西贝只让她想起了“妹妹”,让悲伤和悔恨占据她,直到她因此而疯魔。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和唐仕羽解释这件事,解释之棠是他们的儿子。 就像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惊愕只是其中一小部分,现在让孟初一头栽了进去的的是某种特殊的满足感,长久的缺位被填补的满足感,她突然明白了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总觉得缺了些什么,而且她还会为那部分缺失而心痛。 再看见之棠黑乎乎的脸蛋,孟初只想上去亲亲他。 外公见她进来,就又和她说悄悄话,问她:“还愿意么?” 孟初说:“我愿意。”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此刻,此时,外公的脸这样的严肃,又这样的友好,他从来没有因为之棠怪罪过她,不论是生产的时候,还是现在。外公这样问她,问她关于唐仕羽和之棠的事情,她觉得外公好像变成了一个证婚人,在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唐仕羽,附带一个小孩子。 她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轻快地说:“我愿意。” 替身 以下内容由一已注销id发在某日活300开外的app里,只负责转载,不保证内容真实性。 标题:爆个小料,我当演员的表哥好像找了个我表姐的替身 来自: 已注销 20xx-xx-xx 11:23:24 首先说明我不追星,只是平常喜欢看看八卦,我表哥是演员,在演员里面算蛮年轻的,咖位不说了,我只能说我下面说的全是实话无假料,但是可能稍微有点主观倾向。 其实我们这群亲戚这几年几乎见不到我表哥的面,他工作很忙,感觉全年无休?而且他妈妈,也就是我爸爸的姐姐,因为有点事早些年到国外去了,过年也不回来。我比我表哥小五岁,同龄人里面喜欢我表哥的也蛮多的,感觉她们去机场啊、生日会啊什么的,比我见到我表哥的次数还要多。 这次见到我表哥是因为爷爷趁着假期把全家人聚在一起要开会,我是来了才知道是要分家产。我爷爷早年是空军,留过洋的,后来当官从商,就还蛮有钱的,不过我爸爸也还好吧。 以前还在组里看见有人质疑我表哥的身高,我作证他真人感觉有190,就真的他一进门整个客厅的亲戚都盯着他看,帅!!!好看!!!真人长得比电影里帅一百倍!!!我二胎妹妹看见他还直接跟他说了,就说哥哥你好帅啊,我感觉我妹妹长大肯定是个花痴。 嗯然后再说说我表姐。 我这个表姐她好像读初中就和家里闹掰了,就直接户口都迁走了这样。这些年听说她一直在某一线读书,也不跟亲戚联系,就完全是别人家的人了,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回来,可能就是金钱的力量吧(。她这次分到的钱完全够格当个小富婆了 重点是我表姐长得爆炸漂亮。 那天她和我表哥前后脚进的门,我表哥一进来大家都看我表哥,但是那个表姐一进来,大家就完全忽略我表哥的帅气,转而看向我表姐/(ㄒoㄒ)/~~我平常在学校里也蛮多人追的,但是看见我这个表姐就好想哭,为什么都是差不多基因的爸妈长出来的差距能这么大,要哭了真的。 她从小就漂亮,我小时候见到她亲戚们就都在夸她,现在长大了还这样…唉。 嗯补充一下大家关心的年龄问题,我这个表姐就比我表哥大一岁而已,他们俩从小就一起玩,有时候也带上我,但是我不太能融进去,就是感觉他们俩是一起的,我是外来的,小时候还蛮不好受的。 然后说回标题想说的吧。 我表哥前段时间,爆出来过一次女朋友,那个女朋友的长相,我的天哪,和我这个表姐大概90%像。我见到表姐的那一瞬间就想起来我表哥的那个女朋友,气质不太一样,但是长相,真的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也怀疑过是不是真的骨科,但是那个爆出来的女朋友有名字的,公开曝光过一段时间,和我这个表姐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我问了我表哥他跟那个爆出来的女朋友是不是真的,他说是,还在谈。 我也问了我表姐认不认识我表哥那个女朋友,她说不认识。 也就是说我表哥有女朋友了对吧,那个女朋友还和我表姐长得超级像。 促使我发这个贴的原因是啥,是我表哥对我表姐实在是……………太诡异了!!!! 他真的,我不客气的说,大部分时间我表姐走到哪他跟到哪。我表姐也不是谁都亲近的性格,话不投机半句多的那种。两个人关系好像又不是特别好,我表哥有时候有点傲娇的样子,就是自己粘过去了,还给我表姐摆臭脸。亲密举动倒也没有,但是那个眼神啊~~~~~~~~~~~~~~~ 我不说了,我看着伤心,我真的很同情我表哥的那个女朋友,她摆明了就是我表姐的替身啊,因为你们想,我表哥表姐肯定是先认识的。 然后就是今天。 我要爆个大料了。 可能有些人会觉得这个料比我标题说的要更猛一点。 我爷爷前些年收养了一个弃婴,那个弃婴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表哥关系蛮好,好像我表哥每年都会回来看爷爷奶奶,顺便也看一下那个弃婴。 我表哥因为分财产嘛,怕那个弃婴以后没人照顾,就说要收养。 然后我爷爷还同意了,说是跟着我表哥去某一线教育资源要好一些。 这还不是最骚的,最骚的是我表哥一听到我爷爷答应,抱着我表姐原地转了个圈。而且之前我表哥还说了一番骚话,什么他不会结婚啊,对婚姻有执拗啊,不会有孩子啊…… 你们想想这个执拗是啥。 我感觉就是说给我表姐听的,因为不能和你有结果,所以我宁愿领养孩子也不要自己生。 就看他抱我表姐大家都很吃惊你们知道嘛,都是成年人了!!!!!! 当时全家人都在厅里!!!!!!!!! 我在旁边,尴尬得脚抠地板了,也被我表哥抱起来转了一圈,你们能想象嘛?我欸! 接着就是其他的表弟表妹,我表哥都抱起来转了一圈。 然后我表哥妈妈进来,打了我表哥一巴掌,骂他胡闹。 我表哥也蛮刚的,他妈妈再想打,就被他接住了手腕反问说:“你现在才想管,你管得着吗?” 你们品品。 我爷爷也发话了,说我表哥愿意养就让他养,堂堂一个大明星养不起一个小孩子怎么的,反正都在某一线,我表姐还能帮着照顾一下。 就很奇怪,我爷爷的态度。 不过我爷爷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好再怎么劝,事情好像就这么决定下来了。大家也好像略过了我表哥刚刚抱我姐的举动,因为他后来把同辈都抱了一下,但是作为他抱的下一个,我心理感受真的非常深刻,和抱我表姐完全不是一个精神头。 我觉得我表哥他妈也感觉到了,或许比我发觉的还要早。 当然我也只能默默吃瓜。 其他的我也管不着。 ———————————————————————————————————————— 距离上次爆料过了叁天了,再补充一点大家想知道的问题更新在主楼 1. 你表姐对你表哥的举动有没有回应 我观察是没有的。而且这几天大家相当于在我爷爷这里度假,他们俩现在感觉有点王不见王,完全不讲话了都,和之前我爆料时的状态很不一样。我妈妈有问我表姐有没有男朋友,她也说有了。 2. 替身论你有证据吗 我没证据啊,我表姐也不在娱乐圈啊,这我怎么给你证据,两个人长得像就是证据,不信算了。 3. 弃婴有没有可能是我表哥表姐的孩子 你们在想什么啊!!!!!!!!我说了好几遍我表哥表姐都很年轻!!!!!!!弃婴也挺大了,如果真是他们的那他们刚上高中就得生了,不可能的好吧,而且那时候我表姐户口都迁走了。 4.你表哥的名字能给个缩写吗 不行,我表哥最近脾气挺大,我怕他把我头拧掉。 5. 到底是不是骨科 我也不知道!!!之前我还很坚定地觉得我表哥肯定单箭头我表姐,但是最近这几天又让我有点动摇……就算是单箭头也不是骨科了吧,毕竟双方都有男女朋友。 6.你表哥是不是TSY 不是。我表哥没这么大咖哈。 没关系 孟初吃着晚饭,被人在桌子底下抓住了脚腕,不过只是一瞬间,那一秒过后,一张黑乎乎的脸就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逃到她看不到的地方去了。 之棠看起来正享受着他无所事事的年少,总能找到一件又一件让自己开心的事情,行踪飘忽不定,孟初总也跟不上他。 孟初道声吃好了,就追之棠追出门去,在初冬湿漉漉的黄昏中撞见了唐仕羽的妈妈,她弯着腰,正在尝试拔之棠的头发。 之棠叫了声痛,却也没有推开,就那样孤零零地站着,隔得很远,孟初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她能看见小姨的。 孟初退后几步,一只手胡乱地落在身后,正好抓住了吃完饭来寻她的,唐仕羽的小臂。 接着她便像触到烫手山芋似的甩开了。 她拉开庭院的门,往和之棠相反的方向走出去,脚步逃难一样。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出别墅区的大门,走到洱海边上,孟初才停下来,对身后默默跟着的唐仕羽说:“之棠是我的孩子。” 唐仕羽的脸上划过一个非常惊讶同时又非常伤痛的表情,好像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情,但是他立刻露出了一个微笑,说:“没关系的。” “什么意思?我不懂。” 唐仕羽走上前来,环住了孟初的肩膀,他的手腕只是懒洋洋地搁在上面,并没有握紧。他回答说:“是谁的都没有关系。” “我是说是我的,我在外公家把之棠生下来的。” “那年我十四岁。” 唐仕羽这才挽住了她,闭着眼安抚她,像在呵护一个非常容易醒来的梦。他在知道之棠的生日时就曾怀疑过,那一天再往前推十个月,大概就是孟初离开家的时候。毕竟外公非常护短,对别人家的小孩向来不管不顾。 医检报告的鉴定单上,说她的阴道里检出了两个人的精液。 两个人,是谁的都没关系。 唐仕羽这样想着,忽然就听见孟初说:“之棠也是你的孩子啊。” “你还没有反应过来吗~”孟初的声音轻轻的,唐仕羽听着,就像被人在后脑勺上打了一闷棍。 “不是吧。”他仍旧坚持自己的猜测,从不妄想不属于自己的幸运,说得轻描淡写又斩钉截铁。 孟初挣开他的怀抱,转身面对唐仕羽,眼睛里满满的都是不敢置信,就好像自己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她的神情变得非常悲怆:“我十四岁,我那年才十四岁,我只跟你有过!” “我都说了没关系了。”唐仕羽也退了几步,让了几步的新鲜空气,他几乎要被咽喉里就要跳出来的话憋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他不能说也不想说,说出来,就好像在否定他之前的全部人生一样。 “你说话啊!”孟初逼问,“你是不是还是不信孟启明没有碰过我?那我现在再说一遍,就是没有,我还没有那么下贱!” “那刘紫荆呢?你们早就认识吧,你让我带你去琴行,你在我家的窗台看书,你就是想看他吧。”唐仕羽恨声道。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在即将让他窒息的妒忌中活了过来。他接着说:“我他妈一直以为我们当时做的事情多勇敢啊,但是其实就是我的幻想吧?你是不在意那个人是不是我的,你早就和刘紫荆搞到一起了。我再说一个,你生病的时候,你只认他,你心里至少有一个地方是完全留给他的,哪有我唐仕羽什么位置啊!” 孟初被这一番劈头盖脸的责问问懵了,唐仕羽的情绪太过汹涌,在这样湿润的黄昏里像涨了潮的水,他的话在她脑海中轰鸣回响,正一点点漫过她的喉咙。 良久,孟初回答说:“可是我当时真的只和你有过。” “那天晚上你的头发上,是精液吧?我告诉你孟初,我有时候做噩梦都会梦到那个场面,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从哪里沾到的,后来我知道了,我的噩梦也结束了。” “你不再是我的神了。” 孟初的喉咙滚了滚,终究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她只是定定地看着唐仕羽,看着他脸上被她一手造成的苦痛。 “对不起。”孟初上去想抱抱他,但是唐仕羽朝她挥了挥手,自嘲似的讲:“我知道你有多痛苦,你因为那段过去有多痛苦,我也试着理解你的痛苦,但是你该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找遍了所有亲戚,没有人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消失,直到我看到你在警察局的结案报告。” “上面说,你身上检出了两个人的精液。两个人,如果你不承认孟启明,那这两个人该是谁呢?” “我日想夜想,我恨不得把孟启明从牢里抓出来打死,但是还有一个,我连嫉恨都不知道该恨谁,那个时候明明我们俩刚有了初夜,不是吗?” 唐仕羽又后退了几步,终于是退到了离孟初足够远的地方,他转身往家里走,隔得远了,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轻快:“孟初,之棠不是我的,他的生日就在下个月,十二月。” “你但凡还记得我一点点,就不该说之棠是我的孩子。” 是啊,孟初顺着他自虐般的声音,想起来那个非常久远的,她盼了很久的十一假期,十一假期。 她确实错了。 可是,哪里来的第二个人呢? 她站在原地,玄青的天幕已经完全降了下来,周身都是黑暗,属于夜晚的雾气也慢慢围上来,让她看不清回去的路。她在原地四处张望,不断地小声呼喊着唐仕羽的名字。 岁月不倒流 之棠的玩具卡宴是六岁时唐仕羽送的生日礼物,踩下油门就能开,但是外婆觉得车灯太仿真了,看起来不太儿童,自作主张把车头换成了闪耀着红蓝射光的大灯球,晚上和两道车灯一块儿,能让路上走的大车都自觉减速靠边。 唐仕羽远远地看见红色的、蓝色的、跳跃的光向他奔过来,提前吆喝了一声,“之棠,开到小区外面去接你妈呗。” 唐仕羽当然不会告诉之棠他在别墅的门廊外等孟初等了很久。他觉得自己好像永远留在了某个年龄,所有的寻找和等待都是为了回到那个最初的起点,回到那一种让他全身心燃烧自己的感觉。 当然,之棠听不懂也看不懂,只是在开过唐仕羽身边后回头问:“哥哥,你是说我妈妈在外面?” “哥哥也不清楚欸,你去看看就知道了。”说完,唐仕羽踹了之棠的车屁股一脚,把之棠推向了小区门口的方向,然后仰头抹了把脸,自己进门了。 小区外就是洱海了。他们吵的时候选了个背光的转角,当下天色当真暗下来,这一片就显得更加昏沉,连雾气也湿漉漉地压在肩上。唐仕羽走后,孟初独自走到水边,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下来,眼睛看着水面闪烁的波光。 面对唐仕羽的指控她说不上无辜,但有过实质性行为的,真的只有他一个,她没有说谎啊。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那晚到底还有哪个“第二个人”,她的记忆分明很清楚,她不可能忘记。 什么都忘了,那一晚也不可能忘记。 潮水涌过来,卷起岸边的水草,在孟初眼前斑斓明灭,让孟初不断地想起唐仕羽的眼睛。 刚刚唐仕羽看起来好像真的受伤了,或者说第一次把破碎的心捧过来给她看?她好难受啊,因为她似乎永远整理不好自己的感情,永远在几个人之中跳跃,拆东墙,补西墙,最后都不太好看。 但是把人生这本帐翻开,好像每个人的债她都还不清。 孟初在初冬的晚雾中轻叹了一声,然后认命地站起身来,转身想回去。可她还来不及站稳,甚至还没转过身子,就感到自己的背脊被一股强力往前推了一下,只是那么轻轻地推了一下,很慌乱似的,就让她跌入水中,跌入冰凉、水草缠绕的洱海当中。 她在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是谁,是哪一双手推的她,但是她看不明白,她不懂为什么。 水并不深,但也踩不到底,她似乎是直直地倒了下来,整个人的重心落在离岸边还差一点的地方。过腰的薄呢大衣瞬间吸饱了水,让她抬不起胳膊,脚下踏着的分明是水草,但此刻却像蛇一样探入腰际,让她挣脱不得。 孟初小时候就学会了游泳,上大学后夏天也喜欢去游泳馆游几个来回的,可现在蹬不了腿,技巧就好像完全不管用了,况且这水又是那样的冰. 她一度沉没水面。 都说人死前自己的一生会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过一次,可她的眼前仍旧只有唐仕羽生气时候的眼神,那眼神像是永远点不燃的沾了水的柴木,怎样都不会灼伤她。 她还想起自己和每个人告别的时候,或者说最后一次见面?她好像没有和谁正式道别过,只是年纪轻的时候以为自己要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正式和沉清越道过别。 那时候他们在小树林里,也是冬天,比现在还要冷的冬天。沉清越扔了个雪球在她羽绒服的帽子里面,她很冷,可是自己感觉不到,她的血是热的,突突地就往太阳穴流。可是沉清越知道她冷,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肚子上让她取暖。 她那时候就知道他们很难再见了,所以往下,临走前给他打了一次手枪。 沉清越的精液射在她的手心里面,没有擦。 孟初爬上来的时候光着腿,大衣也没有了,只剩一件贴身的羊绒衫,堪堪能够遮住底裤。 唐仕羽在厅里等之棠接孟初回来,没想到之棠见了他,撇着嘴抱怨:“哥哥,你的小学老师没有教过你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接着之棠说:“自己的妈妈也要自己接。” 孟初在门廊上捡了条不知是谁扔在吊椅上的披肩裹上,抖着抖着从庭院里绕回了自己的房间,路上只撞见了开着小车车四处巡逻的之棠,之棠问她:“姐姐,你不冷吗?” 她苦笑了一下说:“姐姐去冬泳了。” 其实她还撞见了唐仕羽和小姨在书房里谈话,但是这部分她得捂在心里,不能往外掏。书房的窗户对着庭院,她走过去,唐仕羽背对着她站着,而她正好和小姨的目光对上,双方都没有停留,就过去了。 那一刻她明明冷到了极点,但是手心里还是出了汗。 孟初的手指头刚刚接触到热水,就肉眼可见地肿胀起来,过了好久,才恢复了知觉与温度。她打着哆嗦又接了满满一浴缸的水,把自己沉进去,连鼻尖也沉没,就像落在洱海里。她的脊梁骨似乎仍旧被什么东西戳着,尖尖的让她很不舒服,即使全身都开始回暖,那一小块皮肤也好像还是刺入骨髓的凉,冷雾压身。 她听到了唐仕羽的敲门声。 她最终没有应。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没说过一句话,微信上也没说过。 漫长的冷战还未正式宣告结束,唐仕羽却对外公说他要提前走了,因为有部戏的男主临时弃演,他要去救场。他说这话时看也没看孟初,但是转头就笑着对大家说全家福还是要拍,现在就拍吧。 全家福还是拍了。孟初是一个人,并不是一个家庭,她站的地方离唐仕羽的小家庭非常远,几乎是在照片的另一端,她一个人牵着之棠站在边缘,笑起来也还算幸福。 唐仕羽和外公说他要带之棠走,外公答应了。 唐仕羽的航班是第二天的早上九点,晚上他就帮之棠收拾好了行李,叮嘱之棠明天不能赖床。但是当时间真的来到了这样一个无辜的清晨,唐仕羽却发现之棠的行李箱消失了,连带着之棠这么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人儿,一并消失了。 那天早上,唐仕羽摔门的声音几乎吵醒了别墅里的所有人,他奔去孟初的房间,那里也是同样的空无一人,连张便条都没有。 就真的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那天早上睡的最香的是外公,终于不用带孩子了,解放!开心! 勇敢 北京下雪了。 之棠是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出大理,第一次离开洱海边上的那个小房子。可他知道北京,也知道雪,当他发觉这两样东西就在飞机底下,落地就能踩到的时候,他抱住孟初止不住地哭。 他害怕。 孟初手忙脚乱的,也还没做好要自己带个半大小子的准备,实际上她走时非常迷茫,只能一件件去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 小姨的态度让她恐惧,在保全自己之前,她首先要保证之棠的安全。 唐仕羽答应了她停工一年,怎么就突然要去救场了呢,而且找他的还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那个导演。 片场那么大,之棠在里面太小了,不合适。 她并不是一无所有啊,至少之棠跟着她有外公给的房子住。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应该要学着做这些事情,孟初对自己说。 之前在研究生院看见师门的学姐怀孕大着肚子,她还觉得很遥远,但是重回校园,她竟然手里牵着一个。 真是人生如梦啊。 不过大概没有人会以为这是她的孩子吧。 她想象着自己见到沉清越时的场景。 她大概还是会在沉清越的教室门口等着,或者在教学楼外隔着一条马路等他,他一出门,就能看见她在掉光了树叶的银杏树下,露出非常和煦的微笑。 然后她要和他开玩笑,说他长了一根白头发,她悄悄拔下一根,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之棠的爸爸。 大概是了。 如果是,她要和沉清越说:“我们当时太小了,都不知道要做措施的。我的手上沾了你的东西,没有擦就伸到我身体里去了。” “如果你不喜欢小孩子,你一定要提前和我讲,现在就和我讲。不然以后你逃不过去了清越。” 然后她要带沉清越去看之棠,告诉他孟初十四岁在干什么,之棠这些年都在干什么,如果他愿意的话。如果清越不喜欢小孩子,不喜欢之棠,那就不喜欢,她只要告诉他就好。 外公给沉粼父亲打了个招呼,让之棠进了他那个高校的附属小学。孟初几乎没有操什么心,就已经有人帮她把带之棠来北京最大的问题给解决了。说起来,这也是沉家解决的,像是冥冥中未了的情分。 安顿好之棠,孟初回到宿舍收拾东西,打算过几天工作日回来向系里提交复学申请。当然宿舍是呆不下去了,万幸外公什么都考虑过了,给她的房子离学校很近。 姚芊芊在宿舍里头,显然被孟初没有敲门就进宿舍门吓了一大跳,但是转而姚芊芊的表情就平了下去,像一潭死水。 孟初见怪不怪了,兀自收拾东西。 在床上床下跑的某一个瞬间,孟初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来这个宿舍,看到姚芊芊的那个场景,沉清越就站在门口,只是站着,仓皇的很。 她没想到姚芊芊会开口说话,她也没想到姚芊芊会说:“沉清越不在了,你知道吗?” 姚芊芊转过头来对她说话,表情平静,脸上挂着两行刚刚流下的清泪,恨声道:“他不在了,你,知道吗?” 孟初在那一刻希望自己异于常人的敏感神经全部失灵,她希望自己迟钝一点,没有看到姚芊芊眼睛里涓涓涌出的苦痛,这样就不会触发某种联想,让她一瞬间就知道姚芊芊在说什么。 她听见自己手里抱着的冬天的厚毛衣掉下来,掉在瓷砖地面上,然后她听见自己的眼泪也扑通一扑通落下来,掉在毛衣上,变成一块湿疤。她的喉咙好像真的失灵了,她甚至问不出来姚芊芊什么话,只是喉咙里的酸楚一阵阵涌上来,让她双腿也跟着发软。 姚芊芊说沉清越是见义勇为死掉的。他帮助一个学妹免于猥亵,自己被捅了几刀。学校给他发了奖章,甚至校长都去看望过他,但是北京的冬天太冷了,他没能撑过去。 孟初瘫坐在地上痛哭,她顺不过气,一抽一抽地问姚芊芊那是什么时候,那天是什么天气,阴晴雨雪,沉清越在哪里被伤,又被送去了哪家医院。她还问姚芊芊,有没有人来照顾他,在他最后的那几天里。 姚芊芊说沉清越一直很清醒,他醒了就以为自己不会死,拒绝告诉父母自己的伤势,他说只是皮外伤,没事的,然后死在了事发第四天的午后。 姚芊芊说沉清越死前签了器官捐赠,他说他的眼睛还很好,还能用,脏器估计不太行。孟初想象着他临终前的样子,他说这些时的脸,嚎啕大哭起来,哀恸至极。 孟初没想到姚芊芊会跪下来拥抱她,像她还是个小孩子一样,姚芊芊的身板细极了,依靠起来虚无缥缈的,但是足够她靠在这样的肩头痛哭一场。姚芊芊在她耳边说:“他告诉我,如果看见你为他哭,请我一定要抱抱你。他要你原谅他,一个人先走了。” 孟初终于崩溃,她抓着姚芊芊的胳膊问:“他要我原谅他?他什么意思啊,他是恨我的对吧?我行负神明,他什么时候被刺的我不知道,死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敢说让我原谅他!” “真的。”姚芊芊一只手撑住孟初,一只手拉开桌洞抽屉,拿出一张纸来,递到孟初手里。 孟初见那纸条分明还是他们年纪轻轻时候的样子,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又大了起来。他给她递的情书就都是这样折,折成一个长方形,抽出一角才能打开。她拿着那张纸哭,然而眼泪滴在上面,将里面的墨迹晕开,像一滴水滴带来的涟漪一样。孟初慌忙擦干眼泪,又慌忙把那纸条往衣服上擦,轻轻柔柔的,不敢弄破它。 姚芊芊站起身来看了她一眼,很怜悯似的,让她自己拆开看。 你好, 孟初。 你的病好些了吗? 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我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我常常忍不住地想如果是我了解你更多,或许我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其实我自己明白我非常懦弱,在每个或许能够拯救你的瞬间都无所作为。医院病房前的那一瞥,还有雪夜你从家门口走出来,这两个场景构成了我一生中的噩梦,我必须非常努力,才能够从那个懦弱的自己当中走出来,从那么难堪的记忆当中走出来。 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无所作为。 所以不要为我伤心了,我在努力克服这样一种宿命般的缺陷面前倒下了,我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我想成为一个勇敢的人,我是因为你才想成为这样的人的。 我本来想说谢谢你的,但是不了,还是不要谢。如果可以,我宁愿你不要转学过来,我要做一个快乐的废物,大学毕业就回家考公务员,找个闲差混混日子。 你看,我还是要谢谢你,我并不想过上面说的那种生活。谢谢你带我一路来到这里,我很喜欢在认识你之后我所看到的一切。 但是如果我要离开的话,你可不可以振作起来呢。不要一直沉溺在过往的情绪当中了,你应该出去走走,和我一样看看这个世界,我相信你会越走越棒的,也会越走越快乐。 答应我,好好生活。 我把清越交给你了,你要继续过他想要你过的人生哦。 爱你。 沉清越于阜外医院 晚祷 这一年的末尾,除夕夜,孟初牵着之棠回到了她和沉清越共同的家乡。 孟初和之棠说他们是回来看爷爷奶奶的,见到爷爷奶奶就要亲亲热热地喊,抱上去也没关系。之棠似懂非懂的,只是点了点头,他现在还叫孟初姐姐,有时候也喊妈妈,看他心情了。 沉清越家在警察局的院子里,孟初一进大门就不知道往哪里走了,兴许是过年亲戚来往比较多的缘故,门卫没有拦她,也没有问她是来找谁的。 不问最好。 老式的单元楼一梯两户,沉清越家在叁层靠右。他家客厅的灯光隔着玻璃明晃晃地亮着,看起来和其他楼栋没什么区别,孟初鼻头一酸,又强压下去,收回目光带着之棠往上走。 在一楼阴暗的楼梯空里,孟初一眼就认出了沉清越的自行车。那辆车陈旧、破败、锈迹斑斑;当初为她装上的软垫后座已经从边角开始烂了,磨出白灰色的纱线,又附上了几层灰。 沉清越之前很宝贝他的自行车,孟初想,如果他今年过年回来,肯定会把它拿出来洗一洗的。 之棠已经自己爬上二楼,在招呼她上去了。 孟初应了声好,让之棠先敲门,叫爷爷奶奶。 之棠敲了门,却没有叫人,因为来开门的是个穿着警服的叔叔,头发还没有全白,在他的概念里还不能当爷爷。 孟初赶了几步,在沉清越父亲面前站定,送上了刚刚在院子外面买的果篮。 她起先只说自己是沉清越的同学,初中同学,也是研究生的校友。沉清越的妈妈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想领她去看沉清越的房间,到了房间门口,孟初才发现那个朝南的房间落了锁,一把金色的小锁。 沉清越妈妈笑了笑,说:“忘了钥匙在哪,记性不好了,先不看了。” 孟初点点头,又坐回沙发上面。她希望他们问问之棠,可老两口谁都没有开口问,只是给之棠削了个漂漂亮亮的苹果。 “其实,我之前初中和清越谈过恋爱。”孟初一边说,一边发觉自己的声音开始哽咽。 沉清越的妈妈像是记起来什么,站起身来,在不大的房子里来回穿梭,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是终究还是没有找到。她回来和孟初说:“清越从来不说这方面的事情给我们听。但是他们班主任以前告诉过我,小姑娘,我知道你。” “天冷,记得围围巾呀。”沉清越的妈妈接着说。 “读研究生再遇到清越,他救了我一次。您可能不知道,我之前生了场病,要自杀了都,他把我救回来,从十楼那么高的窗玻璃上面拉回来,还鼓励我要好好生活。”孟初说的很慢,沉清越的父母都停了手上的动作,耐心听她讲,看着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很灼人。 “有时候我情愿他的个性弱一些,不要那么爱出头。可能是随他爸爸了,这样不好,总会出事的。”沉清越的妈妈低着头讲,说完还握了握孟初的手,说:“叔叔阿姨没有觉得他救你这件事不好。” “他真的是个非常勇敢、非常有正义感的人。”孟初对着老两口感慨,然而转向之棠说:“之棠,记住,你有个非常勇敢的爸爸。” “对不起啊叔叔阿姨,我和清越初中的时候不小心,有了之棠。” 长歌当哭 清越: 这是我第二次给你写点东西,我不愿意把它称之为信,因为你已经再也收不到它,写完之后,我会把它烧掉。 这样薄薄的一张纸,烧成灰。 这段时间……知道你走的那一瞬间直到今天,我的身体和心理经历了非常奇特的变化。这是写给你的,我本来不想过多谈论自己,但是我没有办法再从其他地方寻找你了。你看,我又发现了一个非常讽刺的地方,任何怀念你的人都只能怀念和你共同拥有的一些少之又少的交集,至于一个全貌的你,关于你的所有记忆,已经永久地消失了。 原谅我不敢联系你的父母,也不敢到某个实体性的东西面前去找你,那不是你,我觉得。 我最终还是没有办复学手续,也没有重新入院。放在以前,这样一个噩耗会瞬间把我击垮的,但是这次好像不太一样,我非常安静。那天晚上我去接之棠放学,还能和几个爷爷奶奶聊聊天,地上有些积雪还没化,我的身体时而潮热时而冷僵,没人能看出来。 除了接送之棠,我的生活好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个人呆在新搬进的家里,客厅窗外是一棵树,我面对着它,能够面无表情地面对一整天。我好像在思考,但是时至今日,我一点也说不出我当时在想些什么,那些日子只是被虚度了,我只是在宣泄情绪,只是在怀念。 甚至今天我给你写这个,也是无法抑制的情绪到了必须写下来的地步。 你受伤的那天到底是怎样的一天呢?我想了好久。那是一个怎样的路口,怎样的夜晚,月光大概不太亮,行人大概不太多,我想象你所看到的一切,你经历的一切。不管我怎样努力,我眼前总是呈现出一座上完晚自习后的教学楼,我蹲在花坛后面,看着路灯下的你。那一天分明很晚了,但我的记忆中总是有阳光的存在,光的浪潮让你的轮廓变得虚空,我渐渐回忆不起你的样子,再过多久,你会成为我永生的幻觉? 我明明那样看到过你,但是如果我不把这个场景写下来,就没有任何人知道那是你,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一天、一个夜晚、甚至短短的一个小时就会消失。我知道遗忘意味着什么,我必须谈论我感知到的你,将你留下,将某个真实存在过的时空留下。 我现在住的地方离中学很近,有一天之棠放学,我听见一个小男生摇头晃脑地在背《祭十二郎文》。那天街道热闹得很,人和人呼出的雾气在路灯下闪耀,让人感觉仿佛在下小雨,我蹲下来,抱住之棠说过年带他回家看你父母,看他的爷爷奶奶。 我和之棠从一个路灯走向另一个路灯,但是我的眼前只有弥漫的光点,高楼仍是高楼。夜晚过去,白昼到来,我又这样度过了单薄的一天。我听见窗外每个凌晨都会突兀地响起的鸟鸣,太阳升上来了,我明明一刻也没有合上眼睛,但看见阳光,总会有惊醒的错觉。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等叫醒之棠的闹钟叫醒我,我听着自己的呼吸,清楚地明白自己此刻,每时每刻,都正在失去。 我终于开始接受你不会再回来了。 这样说或许不太贴切,因为我们俩的人生好像没有一个人往另一个人那里回归这一说。我必须向你坦白,一直以来我努力和你保持着某种距离,我总觉得你可以拥有更加正常的感情生活,你也更值得一个更加专注于你的女人的,全身心的爱。这并不是说我和你就没有关系了,我的意思是我的视线里将永远有你的航道,比起拉着你进入我烂泥般混乱的生活,我更愿意看你飞翔,我压根没想过你会坠落。 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不会把你往外推了,我们要今朝有酒今朝醉。 现在我知道了,我会在这个看不见你的世界里一天天老去,我从未想过它是这么难以接受,太痛了。 我发现这根本不成逻辑。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过着很好的生活”这一假设和“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死掉了”这两者其实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假如我不知道的话。 假如姚芊芊没有告诉我,我应该还沉浸在“你会过得很好”的幻觉里面,也不会去主动打扰你。 所以啊,你看,你或许不止有你这一个生命,这个你任意挥霍的生命,你在我这里还有个生命,直到我知道这个生命不复存在。 你知道吗,姚芊芊好像比我更了解你。我还住在宿舍,和她关系没那么差的时候,她经常在我面前提起你,她说的那个你我好像从未见过,她也是真心诚意爱着那样的你的。我之前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我开始觉得或许我们,和你接触过的任何人,都只是拥有过你的某一个侧面而已,但那个侧面对我来说就是全部的你了。 我见证着你的勇气,并见证着这勇气的代价。 我无法要求你不要那么有正义感,不要每次都那么勇敢,因为我最初就是被你这种略带些鲁莽的勇气吸引到的,如果我拒绝你这个特征,好像就是在拒绝你给我展现的这个人生侧写。 那么我必须接受你为之而死,无可辩驳。 我只是后悔,假如我早一些发觉你在做的那些奋不顾身的事情有多大的危险性,假如你用一个塑料袋把尾随我的人打一顿的那时候我就发现那么一点苗头,你可能会因此受伤的苗头,结局就可能会不一样。 我还后悔我没有让你接纳全部的我的勇气。和你相比,我简直就是一个胆小鬼,瞻前顾后,一大堆的都是顾虑。我害怕你知道我是如何破碎的,我害怕你知道关于我的全部的过往,我害怕你对我的喜欢,会减少。假如你留给我的只是一个侧写,我在你那里可以说是刻意营造了一个虚假的形象,一个远走他乡快意人生的初恋,好像比一个精神错位自我折磨的人光明得多。 因为你太过明净,所以我想你看见我的也是那样子的。 虽然这个假象最终还是被戳穿了,但我并没有觉得我会失去你,相反,我那时候躺在病床上,看着你的眼睛,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鸿沟终于要架上一座桥了,你万般的柔情在试图拾起破碎的我,要把我拼凑起来,我知道你会一直这样做。 早知道有今天,我才不会管我已经辜负了几个人,我就是要和你谈论爱情,谈论个人的历史,和你接吻,和你整夜整夜地,做爱。 如果说在这个你已经离开的时空我尚未给你足够的爱,我许愿变为你生生世世的遗孀,让你天使一般的魂灵为我们早夭过的爱情投下一缕护卫的光芒。 抱着那样的希望,我继续活着,去爱每一个爱我的人,包括你,包括我自己。 我已经走在这样的路上了,我知道我一回头就可以看到你。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生活。 爱你。 孟初于横店影视城 沉水玫瑰 一个普通的早晨,或者是下午两点,孟初收到了一束玫瑰花。 睁眼到天明,看见天光大亮的时候,她就知道今天这一天又将如之前的许多天一样结束,不过是做早餐,送之棠上校车,简短地睡一觉,做午餐,接之棠,路上吃晚餐这样别无二致的流程。时序在推进,而她感觉自己面前有一扇门正在慢慢锁上,她甚至能听见锁芯被拧转的声音。 当跑腿的小哥站立在她的门前,她忘了自己是在做早餐还是午餐。好似没有区别,吃的东西也是一样的煎蛋和面包,男性手指的骨节清晰地砸在门上,真实的开门声和脑海中的关门声撞了个正着。 或许是其他事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对于玫瑰花没有表现出多少吃惊。 她把那捧花放在沙发上,脚步有些急切地拉开了客厅的窗帘。清晨的阳光让她眼睛微微眯起来,但是一会儿她又产生了某种怀疑,现在好像的确是下午,毕竟阳光是这样强烈,小区也是一片恹恹的惨白。 她转身快步走回房间,恨声叫着之棠。 之棠不在。 她终于确切知道自己正处于一天中的什么时候,刚刚那阵突然的偏执也就转瞬消失了,她又回到厨房,忙着给自己煎一块牛排。 中午是该吃牛排的,她之前搞错了。 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孟初一口一口地吃午餐,神情显现出一种空洞的专注,好像被摄了魂,又好像她自己就是那个魂魄——她获得了不可言说的奇异的能力,能够像上帝一样俯瞰自己。她切牛排,可她不在那里,她坐在自己身旁,如同亡灵在自己周身徘徊,不着痕迹地在所有事情上一一略过。 她没有什么力气站起身来,只是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等待睡眠再一次倾袭她的意志,即使她已然没有多少意志可言。某些时候她能够打起精神好好鼓励自己,但那更多的是一种自我欺骗的谎言。她知道自己短期内不会好了,沉溺在这种情绪之中,渐渐会失去反抗的能力。 可是今天她睡不过去,太奇怪了,头好像被什么东西支棱着,总也落不到她亲自挑选的极适合睡觉的沙发上。 她转过头去,终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玫瑰花香。那味道让她很难相信自己就一直枕着它,并且丝毫没有闻到什么。她的鼻腔好像工作起来比任何知觉都要缓慢,但是也收束得晚,一朵一朵,慢慢的。 孟初翻找了一下,花其实很伶仃,也没看见什么卡片,然而知道她住在这里的人少之又少,她实在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她从地毯上爬起来,到卧室床边拿了手机,给互相冷战了许久的唐仕羽发了条微信:玫瑰很喜欢。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笑的神情,显出五官与生俱来的生气和朝气,但转瞬间眼睛里又盈满了泪水,滴滴沁润着尖俏的眼尾,使之变得柔和。 她最难过的时候,最需要这样一束花的时候,唐仕羽和她在冷战。她当时有多想伏在爱人肩头痛哭一场呢,但是能安慰她的只有姚芊芊,带点看笑话的样子。 她早就服软了,给他打电话,他一次也没接过。然而打开电视,她就能看到唐仕羽在一档旅游节目里畅游南美,刚播到出游前的聚餐,吃火锅,好不热闹。现在他的真人秀应该已经录完了吧,之前看新闻说最近在横店拍戏。 孟初理解自己的委屈,同时也非常能理解唐仕羽的委屈和生气,她只是觉得这样的时间差非常讽刺,仿佛人生从来不让她好过,或者说人生从来不让人好过,一样的,没差。 那边迟迟不回消息,孟初揣着手机出门接之棠。校门口,大家伙儿都挺开心的样子,乐呵呵的,她此时还不能理解这种群体性的高昂的情绪,不过她自己也不赖,托唐仕羽那捧花的福,她的脑子稍稍能转了。 女人真是太奇怪了,孟初心想。明明她并没有觉得唐仕羽能为她分担什么这方面的痛苦,她早就做好了一个人承担的准备,并且也一直这样受着,等待着伤痛过去,但是他一来找她,她就痛感回忆的沉重,几乎到了不可忍受的地步。如果唐仕羽出现在她家门口,她要给他从头到尾讲一遍她和沉清越的故事,告诉唐仕羽她有多难过,然后亲一亲他的脸颊,让他不要吃醋。 正想着,放学了。 之棠奔过来,难得叫了声“妈妈”,平常都是叫她“姐姐”,孟初从来不纠正。 孟初一面走,一面问之棠想不想见到仕羽哥哥,之棠说想,孟初就笑起来,抿着嘴。之棠抬头见着了,见她心情好,也就顺着问她:“你喜欢我送的花么?” 之棠没听见声儿,又抬头看了看,孟初脸上那抹笑意已经消失了,他于是补充说:“感恩节快乐,妈妈。” 孟初忘记了她有没有和之棠说谢谢,她也忘记了有没有对之棠这个土生土长的云南小孩竟然过感恩节表示吃惊,她只记得自己解锁了手机,试图撤回给唐仕羽发的那条消息,即使她知道时间早就过了叁分钟。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心思,看看他有没有回复之类的,但是对话框让她失望了,里面什么也没有。 除了她自作多情的那句:玫瑰很喜欢。 你送的玫瑰,我很喜欢,呕。 一路无话。 到家门口,之棠也气鼓鼓的,抢过钥匙就开了门。孟初还没走进门去,那束花就扔了出来,几片花瓣砸在她的脚背上,触感非常柔软。她低头看着,发觉这束花出奇的小,完全不像是唐仕羽那个浮夸人类会送的东西。孟初连忙把花捡起来,哄着之棠说她都不知道今天是感恩节,这是学校老师教的吗,真好,真香,好看,真乖……几乎是说尽了好话。 临了了,之棠拽拽的,下巴和嘴巴都撅到了天上,问:“你喜欢我吗,姐姐?” 孟初这才发觉自己似乎伤了孩子的心,连忙说妈妈爱你,可是之棠却不怎么接受这种敷衍,他梗着脖子,说英语老师教了,喜欢和爱,不!一!样! 之棠质问孟初:“亲戚关系让你必须得爱我,可是你真的喜欢我吗?啊?” “之棠,我们不是亲戚关系啊,我们是亲子!亲子关系!” “别岔开话题!”之棠非常认真。 “喜欢的,真的。”孟初说。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 “我……” “你说呀。”之棠又逼问道。 “因为别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的。”孟初很讨厌此刻的自己,因为她发觉一提到那件事,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涌出来,好像一提到那个人,她所剩的就只有悲伤,除了悲伤,别无他物。 这一点也不符合那个人给她带来的感觉。 “你又这样。”之棠完全不满意这个答案,跳到花上狠狠踩了下去,好像那束花欠了他什么一样,用学校发的小黑皮鞋的鞋尖把花瓣碾碎。 实际上那是他攒了几周的私房钱,他还没有这样花过大钱呢。 “之棠,你听我说。今天是感恩节,你这样感恩我我很高兴,但是你更应该感恩的是你爸爸。你爸爸是一个特别特别勇敢的人,他做了很勇敢的事情,所以现在才不能陪着你身边。我之前只说过年要带你回爸爸家,可是没有告诉你他已经离开人世了。世界上有个女孩子会永远感谢他付出的一切,我们也要一直记得他。” “他叫沉清越。” “我最近这么难过,就是因为怀念他,我觉得他太冤了,凭什么?” 之棠似懂非懂的样子,他只知道她说他没有爸爸了,半信不信的。他始终不想承认眼前的女人就是他的妈妈,因为她真的太过于年轻了,并不能给他那种同学妈妈的慈爱的感觉,而且她也从来不逼着他学习。 孟初就是骗他的,只是因为爷爷老了,她收养了他,想让他相信自己就是她的孩子而已。 作为一个孤儿,他还能要求什么呢。爸爸这样的物种他从来没有肖想过,所以对这突然的失去并不觉得难过。 但是孟初好像很伤心的样子,蹲在一地花中间抱着他的脑袋痛哭,边哭边说世界不公平,像个小孩子一样,眼泪都流到他脖子里来啦! 这天晚上,孟初因为超长时间的嚎啕大哭而精疲力尽,早早就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她没再看手机,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怎样对待这个不回她微信的男人,也想好了应该怎样面对那段记忆。 下次不要想到他就哭了,沉清越不是那样的,她想给他说些悄悄话,类似于一封信一样的东西。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没发觉自己已经落入了阔别已久的睡眠的怀抱,属于夜晚的睡眠。 对镜 感恩节,圣诞节,之后再过几天,便是元旦。 可能是因为之棠读的是国际学校的缘故,尽过些洋节。一年到头才搞了个元旦晚会,邀请函直接发到微信公众号上。晚会其实筹备了半个多月,别的小朋友回家路上都叽叽喳喳和家长讲今天排练了什么,之棠什么都没说,孟初不太知道。 看完提醒家长按时参会的推送,孟初突然瞥见几个公众号消息下唐仕羽的头像,开始怀念久远的QQ时代。那时候头像还有个明灭,怎样都是个态度。 她轻轻扬起头来,望向墙角挂钟下倒吊着的仅剩着的几支玫瑰。她小心翼翼地养着自己的罪证,但还是有第一片花瓣开始蜷曲,残褪,掉落,唯恐开得不够热烈。 孟初索性就把它做成干花,让它在枝上枯败,留个样子,证明她曾经收到过一束这样的东西,并非杜撰。 那是感恩节过后第一天的事情了,之后孟初就无事可做,心力已然用尽。 反正唐仕羽也并没有回话。 她的整个世界早已陷入了某种停滞,好像一艘船渐没于海面,缓慢下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像支薄薄的桨划破她的水域,再划过去,总之难以牵连。 她好年轻,每个在小学门口遇到她的家长都这样对她说,可她自己不这么觉得。 她清醒地意识到她在耗尽自己的青春,然而她该做什么?她本该是忧心自己前途的年龄,可那前途看起来真不怎么样。 她尝试站起身来,脚尖触到了沙发前的地毯,房间里的种种存在是那样近在咫尺的单调,她明白自己正面对着自己的一生的孤独。因为明白死者之不可追,而生者又绝计难以捉摸,她情愿自我放逐,去和孤独碰一碰。 审阅自身是件非常乏味的事情,特别是在这样漫无目的并且得不出任何结论的冥想当中。但是对镜就不同了,那明明是非常肤浅的事情,即单纯地欣赏自己的容颜,但是很多女人都能从中获取力量,虽然说起来不太女权,可这是一条真理,至少在她们年轻时是这样。 孟初站在镜前,注意到自己的皮肤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是暖色的瓷白,从胸乳到小腹,泛着流光。她伸出手来托了托自己的乳房,心里纳闷为什么每一个男人都表达了对它的喜欢,左不过是肉软一些罢了。不过她能够欣赏自己侧过身时乳房弯出的弧度,那是女人共通的美,是永恒的美的结构。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镜子里的自己又近了一些。她完全忘了堆在一旁的衣服,只是细细去看自己的眉眼,她忍不住就对着镜子勾起了一抹微笑,借以观察唇角在整张脸上的表现。 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心情是如何变好的,明明刚刚她还在为一朵早已枯萎的花,一个男人伤神,此刻却跃跃欲试起来,要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裳,去参加她注定要夺魁的宴会。 这种纯粹作为一个女性的自信支撑着孟初慢慢好起来,并且极易获得,只要一面镜子,让她能够看着自己。 然而幼儿园的元旦晚会非常单调。 一个班一个班上台表演节目,家长们的开心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反正孟初看见有几个爸爸在偷偷打瞌睡。她一直保持着作为美女的自觉,不和男性家长打交道,此刻却无比希望能伸手去推一推前座打着鼾的男人,他就要影响她听之棠唱儿歌了。 其实并没有什么儿歌。之棠他们班搞了个小交响音乐会,歌倒是挺简单,乐器一个比一个难搞。 孟初没在台上看见之棠,她一个个数过去,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但就是没有。 这一排都是一个班的,她想问旁边的妈妈,可人家没空搭理她,在拿着手机录视频。望左看,往右看,都是一样的在录视频的家长,不少看得热泪盈眶,可能是这几年砸的钱终于听了个响,太激动了。 孟孟初坐不下去,越听越急,越听越气。她想找班主任老师理论一下,为什么不让之棠上台,但是她又想到之棠可能确实不会什么乐器,甚至想到了班上老师问大家都会什么的时候,之棠坐着,等着,一脸茫然。 孟初抬脚用高跟鞋的鞋尖踢了踢前座,中断了比稀稀拉拉的音乐更有节奏的鼾声,男人旁边的姐姐非常感激她,转过身来给她比了个心,让孟初更气了。 她好像是这时候才知道之棠在她的生活中意味着什么。她得帮之棠进入这个世界,就像她本该帮之棠进入这场不着调的小学音乐会一样。 这个世界短暂的允许她自我放逐,然而之棠的世界每天都是新的,他得前进。 谈不上豁然开朗,孟初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架势和蹦极前人们做心理准备时的动作一样,她害怕了。 于是沉清越的身型又出现在她脑海,不是前不久的样子,而是初中时的模样,精瘦,肉从骨头里长出来,每一寸都贴合着,被他妈妈养的很不错的一个小男生。舞台上的灯光一打,她就好像看到之棠再大几岁的样子了。 孟初稳住心神,又往那台前看去,发现音乐结束后,之棠上去给中间坐着的女生送了一枝花,又是玫瑰。 台下一阵哄笑。 孟初俩眼一黑,一面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一面又觉得自己之前所想的都太远了,之棠明显…可能还感受不到她所感受到的那种差距。 回家的路上,孟初问之棠想学什么乐器,之棠问能不能学点别的,孟初说什么都行。 之棠想了想说:“我想跳舞,当爱豆。” 孟初两眼继续一黑,但还是勉强支撑着说:“跳舞啊,可以,周末我带你去看看,报个班。但是乐器学一个也不吃亏呀孩子,当爱豆也要学的呀,我们一起看看。” 孟初穿着一件艳色的皮草,远远看着就像一盘刚上桌的火鸡突然学会了走路,唐仕羽在车里瞧着,觉得她的小日子过的还挺滋润,心里不太爽快。 这是元旦之夜,是新的一年的开始,剧组放了叁天的假。唐仕羽本来是要留在横店的,可是常去的那家日料店竟然关门了,他一气之下从横店开回了北京,在看到那家店的告示的时候。 老板说,回老家结婚去了,关店叁天。 叁天,他要是留在横店,叁天都吃不到想吃的日料,这日子怎么过? 唐仕羽在车里犹豫,看到孟初的那一刻才感受到了饥饿。他明明是因为吃才从横店回来的,但是一路上他什么也没吃,进了北京的地界也没回自己在雅宝胡同的家,而是到了北边,她这里。 唐仕羽再也不会承认嫉妒如何蚕食着他,把他吃得什么也不留下。他恨孟初从来不曾维护他们的关系,任何时候,任何事情,来了她就想躲开,骨子里不打算爱他。 那句没头没脑的玫瑰是什么呢,他试着去忽略过了,但是没用,到了晚上他就想看她,想去找她,像抓着一个逃兵一样找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跑,问她知不知道什么是忠诚。 所以他每天早上去酒店大堂拿订好的花,随便什么不是玫瑰的花,再一把丢到酒店外的垃圾桶。 孟初走过一辆比她还高的车时,被乍响的熟悉的嗓音吓了一跳。之棠跟在后面,感觉她穿着的那身毛都炸了起来,在路灯底下根根竖起,像科学课上老师教他玩的铁粉对吸铁石的反应。之棠这种对新事物的惊叹没停留多久,就被巨大的喜悦淹没了。 哥哥来接我回家了,真好,嘿嘿。 绮年 唐仕羽并不是成心要吓唬孟初。 孟初走过来,慢慢悠悠地,下颌角和他的视线齐平。那样飞扬的神情出现在那样一张朝思暮想的脸上,让唐仕羽的心脏忽而砰砰跳起来,进而催发出他的少年的慌张。 其实这擂鼓一样的心跳声是以他最大限度的自我燃烧换来的,但是唐仕羽更加忍受不了自己平日里见不到她时的心跳速率。缓慢,迟钝,总之感觉不到自己正在活着。 唐仕羽清亮的眼睛跟随着孟初,直到脸也渐渐贴往并不存在的窗玻璃。当这距离缩短到他能闻到她奶油似的香水味儿,他便往她那处冷凄凄的脖颈吹了个温暖的口哨。 孟初被吓着的瞬间,之后的惊声尖叫,乃至看清来人后又怪罪又欣喜的眼神,都被唐仕羽仍旧注视着她的眼睛一一捕捉。他并没有要为自己的唐突说声抱歉的想法,相反,他很喜欢他给孟初带来的这股子生气,活泼泼的,可爱极了。 这就是他总得服软的缘故。 不过,当孟初也看向他的时候,他本能的开始避让。 空气便又冷冽起来,没有声响。 唐仕羽也不笑,只是推开车门,把之棠捞上车来抱着亲了又亲,直到孟初转身往门口走时才又看向她,拉着之棠堂而皇之地进门去。 之棠把唐仕羽拉到自个儿房间里,给唐仕羽介绍新收的玩具,非常快乐。 唐仕羽对这些本来是很感兴趣的,甚至能够不假思索地说出某个奥特曼的全名。但是此刻他却有一种自己正在演戏的感觉,准确说,他知道有个导演正倚着门框看他,他不能回头,去探索导演对这番戏的满意程度,他得一直演着,到不知道什么时候。 之棠发觉了唐仕羽的心不在焉,抬头给孟初一个甜笑:“姐姐,我饿了。” 那道眼光走开了,唐仕羽也随之瘫倒在之棠的小床上,语气变得敷衍。 他太累了,开了一天的车。 好饿啊。 姐姐,我饿了,他也想说这句话。 孟初叫之棠吃饭,唐仕羽也跟着去厨房,才有机会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看孟初。他发现孟初脸上竟然带着略显妖冶的妆,长长的睫毛投下暗色的阴影,眼神敛着,并不怎么看他。 吸溜着清汤面,唐仕羽的眼神又转到了桌子底下,他发觉孟初竟然穿着透色的黑色丝袜,质感非常之薄,和北京的冬天绝不相符。 他试探着问之棠:“今天去哪里玩啦?” 之棠回答说:“学校元旦晚会,我负责献花。” “爸爸也去了么?”唐仕羽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啊?”之棠茫茫然的样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唐仕羽,仿佛他在说什么幼稚的话,自己就把话给岔开了,“哥哥早几天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我们班有个同学钢琴弹可好了。” 唐仕羽答应着,又拿眼睛去瞧孟初,他看见孟初用手虚抹了一下脸,抬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在……忍受他。 于是食不言,寝不语,只余之棠的声音独角戏般讲着学校里的女同学。 吃饱喝足洗了澡,之棠总算安生下来,不到十点,便歪在床上睡着了。 唐仕羽抽身出来,见孟初的房门闭着,首先已经感觉到了无声的拒绝。他觉得莫名其妙极了,凭什么自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带着薄怒,唐仕羽一把拧开了门把手。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副光洁宛若初生的骨架,将放出光芒似的,看起来很神圣;然而那张还带着妆的脸落在眼里却充满了勾引和挑衅的意味,更别说肉感的臀腿间装点着的黑色蕾丝吊袜带,正无言地拉扯着早先就暴露在众人眼光下的薄丝袜。 “我亲爱的姐姐,你又在之棠的学校里找了个姘头么?”唐仕羽冷冷地问。 孟初刚刚取下的珍珠项链还握在手中,圆圆的,硌手。她早先在饭桌上感受到的目光此时正大剌剌地落在她身上,她那时就已发觉了侵犯的意味,此刻却正在成为事实。 唐仕羽握过孟初的手,同时把那串温润的珍珠夹在指间,似乎这个小物件引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似的。因为孟初没有立刻否认,他便觉得却有其事了,他拉着那女性的手腕扣在床沿,另一只手非常熟练地摸索到底裤的蕾丝花边里,去验证他的猜想是否正确。 在此之前,他从孟初的小腿抚上腿根,没有沉湎于丝袜柔媚的触感,一把扯开了挂着丝袜的那些扣带。 “别这样。”孟初的指尖没入唐仕羽的发梢,轻抚着他的后脑说,“没有,我很少这样打扮的。只是今天突然想这样,算是取悦自己?” “最近其实很少出门,没想到你会来。”孟初补充道。 唐仕羽掰开她的大腿检查,目光所及的两片软肉还紧紧地护着自己主人的核心,没有被人操弄过的迹象,而那花心一般的东西正在他的眼下慢慢变得通红。 他把那串泛着粉光的南洋珍珠塞到他万分熟悉也万分渴望的蜜洞中,见她一粒一粒吃下去,顾左右而言他,极具耐心地讲:“或许姐姐知道珍珠是怎么来的么?” “就是这样的一只肥蚌”,唐仕羽用一根手指戳着孟初的淌着水的穴口,将整串珍珠都塞了进去。接着勾住项链的一头,轻轻拉出,也轻声说,“蚌里水叽叽的,含养着不属于它的东西,怎么受得了?” 推拉折磨了那惨洞好几番,唐仕羽才说,“珍珠日磨夜磨,越长越大。”唐仕羽将快要抽出的珠链塞回去,团在一起捅到最深处,接着试图用手指合上那几乎滑不可触的颤动着的软肉,眼睛却还盯着瞧。 “姐姐,珍珠长好了,要我给你开蚌吗?” 孟初呻吟着,轻轻地应和,又配合着他的秽语把大张着的双腿慢慢合上,真就像只蚌壳一样带动着下身缓缓闭合,让唐仕羽血脉上涌。 唐仕羽的双手重又拉开那双腿,一把把那串淌满爱液的珍珠扯出来,换上了自己的肉刃。保持着这样一个传统的姿势,唐仕羽的下身不断向前推进,耸动,眼睛却离不开孟初那张始终诱惑着他的脸,他攫取她柔雾般的唇角,舔舐她跳动着脉搏的脖颈,迫不及待地要宣告她全身的归属。 他要她睁开眼睛,问:“为什么要走?” 孟初的快慰在他毫无保留的冲撞中节节攀升,即使这样一句带着恨声的问话也没能让她完全清醒。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身下的力量有把她掰开了揉碎了的趋势,水声噗激。被填满的感觉太过陌生,让她晕眩,使她记起世上还有这份快乐的事,随后又忘却,如迷羊沉沦欲海。 第二天下午一点,也就是新一年的第一天,孟初失却了上午,迟迟醒来,渐渐想起自己拥有的非常荒淫的一夜。 因其逼真和迫近,孟初怀疑那是一个梦。 她正想着是不是自己太久没做过了,眼睛却看到了掉在地毯上的珍珠项链,光泽前所未有的温润,甚至可以说湿答答的。 她一下从床上爬起来,身下有熟悉的液体坠落的感觉,正要下床去拿卫生巾,又猝然闻到了空气里存留着的欢爱气味。 她迟疑着,拉下皱到不成样子的底裤去看,接了满手的堵在里面的精水。 孟初这才明白昨晚种种一切都是真的,唐仕羽哄着她说一定要射在里面,还让她吞了一次。 房间里静悄悄的,既没有唐仕羽逗弄之棠时会有的爽朗的笑声,也没有之棠自己玩耍时的声音,孟初恍惚间又想起来那个咬牙切齿的问句:“为什么要走?” 推开之棠的房门,人已经不在了。 精|彩|收|藏:po18m.v ip | Woo1 8 . V i p 群演 孟初收拾收拾直接飞去了杭州,奔向唐仕羽所在的剧组。她想着至少要在元旦假期结束之前把之棠带回北京,如果时间宽裕,带之棠去上海迪士尼玩玩也不是不行。 然而她的脑子太久没用过了,或者说长久沉浸在悲伤中折损了她的思维能力,她竟然忘了唐仕羽是开车来北京的,当然他也该开车把之棠带回横店。 她拉着行李箱站在横店影视城门口,一度非常茫然。南方的冬天比北京要湿冷得多,一位东北来的群演走过她身边,眼光大剌剌地投向她的外套,就好像在一根根地数她身上披着的毛。 “你这貂买下来得多少钱?”听到有人突然在她耳边说话,孟初神经衰弱似的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孟初才发觉面前站了位大姐,正一脸淡定地等着她答话。孟初的心情少了些波动,微笑着回答说,“家里长辈给买的,钱的话真不知道,不好意思啊。” “小姑娘穿合适!”大姐搭上手摸了摸孟初油光水滑的毛毛胳膊,又补充道,“我老早就想给我家闺女买一件这样的,没遇着合适的一直。” 后来大姐问她是不是来旅游,孟初说不是,接下来大姐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新大陆似的说:“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哪个大学学表演的?趁着寒假来这儿当群演是不?” 孟初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她稀里糊涂地就被东北口音的大姐拉到了一个年代戏的剧组里面,进了香港城,吃上了剧组专供的十块钱一盒的盒饭。 她本来是要找个酒店住下的,可她想到之棠每晚都得睡在床上,顿顿都要吃猪肉,唐仕羽的车一时半会应该到不了。 不如体验一下唐仕羽的生活。 这儿说是香港城,演的却是在上海的戏,看着真就像旧上海那样热闹。孟初把那身貂脱下来放到行李箱里,换上了晚上要演的电影里的衣裳,民国时期的学生装。 这电影改编自王安忆的《长恨歌》,东北大姐演上海弄堂里藏着的其中一个老妈子,而孟初是女主角的同学之一,主要负责在学校里跟在女主角十米之外当背景板。 身边都是背景板似的人,孟初感觉很快活,仿佛融入了什么集体。这儿可没人关心她是不是在休学,肝肠寸断还是乐天知命,这儿只当她是个和大家一样的打工人。 她跟在女主角身后,和旁边的另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搭话,摄像机扫过去就像两个相熟的小姐妹一样,但那个女孩子却拿上海话极快地说了什么,说的什么她也不知道。可她不是女主角,没有停下来的权利,还得装作和同学热络络的模样,实际上她一句都没听懂。她想着反正这段没有一点意义的对话又不会录下来,她只是个背景板,就一点也没有为之困扰,仍旧装模作样地演下去。 这场戏一直拖到了后半夜,听了半场的上海话,孟初对身旁的这位背景板突然很尊敬起来,觉得她保留了上海人民的伟大传统,因为这场戏女主角说话就带了几句这样的腔调,说的还不如背景板同学动听。 总之是个牛头不对马嘴的人间,孟初在其间如鱼得水。 半夜放饭,已是凌晨叁四点,东北大姐辗转坐在她旁边问,“怎么样,还习惯不?” 孟初低着头觉得很好玩,笑着说:“大姐,我学会了一句上海话。” “什么呢,我也听会了几句,说是不会说。” “那正好,您帮我听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孟初学着戏里同学的腔调来了那么一句,是那个同学一直挂在嘴边的,她听的多了,大致的音调也就记了下来。她从这话里听不出情绪,既不讨厌也不欢喜似的。她刚说完,东北大姐就大笑起来说,“这简单,上海话的一二叁四五六七!” 孟初惊愕,她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一句话,竟然这样没有意义么?她越发觉得剧组的魔幻起来,但又奇迹般的和她当下的心境很相宜。 孟初找了个酒店住下,和大姐约好明天再到这儿来,但是听说明天就要转场了,戏里女主角选上了“上海小姐”,以后的几场戏都在棚内拍。 大姐说没关系,明天咱们去“秦王宫”,大冬天的,演古装还能多穿几层。孟初睁着睡眼应下来,连梦都没做一个,就又得起床了。 早上九十点,孟初和大姐一起蹲在马路边边上吃肉包子,当作brunch。 去秦王宫的路上,孟初看见了好几个剧组招工的海报,但她也不知道具体哪个是唐仕羽的,说到底,她连唐仕羽演的是什么年代的戏都不知道,细想起来她很惭愧。 昨晚也没想着要问。 她们依旧还是慢慢走着去秦王宫,好像这条路永远不会完似的那样走。路上大姐问孟初结婚了没有,那问话的样子好像在说:“一看你就没结。” 孟初嘴上说没有没有,心里却想起之棠来了。 承认之棠的存在好像就是在承认她成了一个鱼眼珠子似的妇人,可是她觉得她还没到那个程度。就算她真的来到了叁十岁,开始要着意把身边出现的任何一个男人锻造成结婚的材料,她也觉得她自己应该不是这块料。 秦王宫里在拍一个看起来很穷的网剧,布景和道具都比昨天香港城里那个“小上海”看起来要廉价破落得多。 孟初踮着脚尖往里望,东北大姐一把就把她拉下来,在她耳边悄悄话似的说,“这儿都是学生,闹着玩的,给群演的钱都少一半,在这儿呆一天不值当。” 孟初跟着大姐转悠到别的棚里,看来看去,也没个合适她的,大姐倒是有相熟的人,很快就找到了机会,甚至还有一句台词。 孟初和事业心爆棚的大姐告别,一个人又走到第一个棚里,倚着墙砖看他们演戏。先前她就在宫外看见过他们的海报,是《铸剑》亦或是《叁王墓》的改编,剧名就取的《眉间尺》。 她是冲着鲁迅来的,然而剧组里一片波西米亚人的浪荡调,男主角眉间尺留着很长的头发,自己的头发,眉毛也确实连成了一片。那一字眉压抑了男主角脸上某种桀骜不驯的感觉,配上破破烂烂的衣裳,还算有些小说里眉间尺的窝囊气。 这个剧里自然没有她可以插足的位置,但是主题是她喜欢的,她想或许她可以演皇帝后宫里提出“我有法子!”的那位妃子,她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觉得很好玩。 因了这笑声,身兼数职的场务来驱赶她了,她也就顺势问:“我能演皇帝九个妃子的其中一个吗?” 场务十分疑惑地看了看她,问道,“你是咱们戏剧学院的学生吗?” “只有你们学校的才能参演吗?好吧。我只是好奇你们真的会按小说里写的那么演吗?我记得那把剑炼就的场景特别瑰丽,要怎么拍出来呢。” 此刻正好是男主角拍了好几条都过不了的时刻,场务因此得了闲,有时间和孟初这个外行瞎扯。他把她当作又一个对学院和演艺都有向往却没有门路的傻姑娘了,说起话来像是占据话语权的人在炫耀式的扫盲。 孟初兴致勃勃,她漫不经心地听着场务讲话,眼睛越看那个男主角越不对头,随口就问:“你们的男主角是gay吗?” 场务看起来好像恨不得拿毛巾堵住孟初的嘴把她暗杀掉,那位男主角明明离她很远,此刻目光却也扫了过来,让孟初觉得她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整个剧组片刻停摆,接着就推出餐车开饭了。 孟初正打算出城自己找点饭吃,就被场务吆喝着坐在了工作人员那一圈人里,大家好像默认她会和这个场务发生点什么,眼神心照不宣,又有点为她可惜的模样。孟初当然也知道这眼神的意义,多年积淀的靠脸刷好感的本能节奏又在她体内复活了,即使她对身旁的青年一点感觉也没有。 吃到一半,那个波西米亚式的男主角走到她背后,清了清嗓子,喊了声嫂子。 孟初一口饭差点喷出来,他这一声可比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响亮太多了,从没有人这样叫过她,而且那位男主角理直气壮的,好像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妥。 孟初转过头,用自己当过一天群演的演技从眼睛里瞪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饭也不吃了,就要听他怎么说。 男主角把她拉到一边,自我介绍说:“姐,我叫卢野。” “不好意思,你是谁?” “唐仕羽是我师兄。”男主角眨巴着眼睛说。 “哦。”孟初喉头空咽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渺茫飘忽的感慨似的声音。 她想立马跑路了。 还没走成,场务用纸巾擦着嘴走过来,不无骄傲地对卢野说:“哥,她想演葬礼戏里的后妃,可惜不是咱们学校的。” “我没有!你别乱说!我没有!”孟初赶忙澄清。 “可以啊!正好人还没选好。您何必亲自来,让师兄跟我打个招呼就行。我这个角色本来是师兄的,可他档期冲突了,毕竟是戏剧学院周年庆的献礼戏,他来是最合适的。” 孟初摆摆手说:“我开玩笑的,别当真,真的别当真,我就随便转转。”语气卑微至极。 “待会我找个化妆师给您试妆好么?我给您安排。正好后天就要开始拍那段,在另一个棚。”卢野仍旧彬彬有礼地问,不把她弄过来不死心似的。 “不来,我要走了,你师兄在等我。”搬出唐仕羽来,孟初才算逃出生天。 走出摄影棚,孟初急剧跳动的心脏终于舒缓了一点点。她刚刚有种秘密被人家发现并且拿出来在光天化日下说的感觉,她完全有理由怀疑唐仕羽把他俩的关系散播给了他所有的朋友,他到底是怎么给人家讲他俩的事情的? 孟初拿出手机想给唐仕羽打电话,唐仕羽的电话却先过来了,她一接,没什么好脾气。 “我现在在横店。”她先声夺人,知道唐仕羽大概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 “你跑去横店干嘛?” “什么叫我跑横店干嘛?你把之棠带走了,我当然要追过来!” “可是我现在刚到新疆,要补拍外景。我想着之棠都没怎么出过云南,带他来看看。” “你来新疆吧,我给你订头等舱的机票。”唐仕羽补充说。 “别闹,之棠后天就要上学了,他本来就跟不上学校的课。”孟初想起了她的正事。 “可之棠说他讨厌北京。” 孟初沉默了,半晌,才对电话那头的唐仕羽说:“那就这样吧。”一点也没提遇到卢野叫她嫂子的事。 随便你们。 我他妈…… 真的不会当妈妈,也不想给人当妈。当不好!遭人嫌! 我才二十出头啊。 她转身走回《眉间尺》剧组,问卢野:“你刚刚说后妃的戏什么时候拍?要拍多久?” “大概两周,因为中间有的学生还有拍其他戏。” 好吧,两周。等唐仕羽带着之棠回到北京的那个家,他们会发现我孟初并不在那里,我不是等着上赶着要成为所谓的好母亲,我本来是有正事做的,我也还是个学生,所以尽管讨厌我好了。 之棠,尽管讨厌我好了。 我不伺候了。 免*费*首*发:po18.org | Woo1 8 . V i p 戏梦横店 孟初在《眉间尺》剧组呆了一周,才初次见到了男二号宴之敖的演员。 宴之敖在小说里是个有鲁迅气质的黑衣人,要了眉间尺的脑袋来帮他复仇的。但编剧系的几个学生觉得这描写还不够现代化,在剧本里给宴之敖套上了迷惘和幻灭的心境,性格里又有随时随地就要发脾气的暴虐因子,总之是个很混乱的人格,改得不算好。 抛开剧本不谈,孟初觉得演员选的还行。姚尹骜可能是现在戏剧学院的学生里面最适合演宴之敖的了。他是个科班出身的童星,从小在各种大剧里给人当儿子,当小儿子的时候还有人说他长得一副很有后台的样子,当大儿子的时候五官舒展开,就帅气多了,看起来很适合正剧。 《铸剑》这情节,需要这么一张脸压压场子。 姚尹骜和剧组里所有人打招呼,好像整个学校各个专业的人他都认识似的。到了孟初这里,姚尹骜不假思索,几乎是片刻就想起了她的名字,带着笑问:“是贾西贝吗?” 孟初本以为姚尹骜是唐仕羽的朋友,但显然不是。姚尹骜和她提起刘紫荆,说他很喜欢刘紫荆拍的一部西片,“好像是刘导大学毕业后的第一部作品?”姚尹骜这样问孟初。 “或许是?他大学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找不到投资,“卖身”了一段时间,他这样和我说的,说妥协太多。”孟初有些手足无措,她只是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姚尹骜,但是话一说出来,她就开始觉得自己多嘴了。 “真的么?Let?me?finish?my?thought.?也许天才的作品就是戴着镣铐也能跳起舞?”姚尹骜又问道。 姚尹骜这媚俗的比喻和突兀的英文让孟初对他知名演员的滤镜消散了一部分,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夸夸其谈着自己不甚了解的艺术的状态,她想刹车。 孟初抬起手,假装应了一下化妆师,然后对着姚尹骜笑了笑,说:“我得去化妆了。刘导听了你的话会很开心的,我猜。” “下次再聊。”孟初走过他,手臂却在即将擦肩的瞬间被握住了,鼻腔里也初次闻到了他喷的香水味道,不算坏,很能显出格调的自我彰显的气味。 孟初把手臂往外荡了荡,即使隔着厚厚的羽绒服,她也能感觉到姚尹骜的指节刚刚穿过,继而抵在她腰间,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这一切显得太情场高手了,孟初感到乏味。 哪里都有自我感觉良好的男人。 在几步之遥的化妆区,卢野正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贴着假发片。孟初走过来的前一分钟,他还在给唐仕羽狂发微信: “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横店吖!” “嫂子在剧组呆一周了。” “唉,有的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今天姚尹骜进组,你知道他的…” 孟初接过卢野的假发片,帮他卡在左鬓角。她对卢野还是很有好感的,当然不止因为他是gay,还因为卢野对她真的不错,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 “姚尹骜演宴之敖。”卢野惋惜地说。 “我知道啊,你语气为什么这么不高兴啊哈哈哈,跟他有仇么?”孟初被卢野的样子逗笑了。 “倒也没有,他人挺好的。”孟初听着卢野的话,仍旧一丝不苟地帮他弄假发片。她在这儿慢慢能感觉到演员之间微妙的气氛,就算和她一起演后妃的几个人,其间的地位好像也是不一样的。总是拍过戏,有过几个角色的演员底气比较足,只在学院的剧场里辗转过的,碰上这些人不自觉的就矮了一头。 按道理说,孟初是这戏里最该感到不如人的演员了。可她盲目自信啊,虽然一半有卢野天天吹她彩虹屁的缘故,她觉得自己台词背得比起其他人也没有差太多,演技嘛,她是无中生有,进一步有一寸的欢喜,反正整部戏都是学生习作。 卢野之前和她开玩笑,说她们演得怎样真的不重要,因为每年出大问题的都不是表演系,而是类似于剪辑啊,配乐啊,特效这些,特别是今年这部对后期制作的要求可太高了,学校里数码影像专业的小草包们都瑟瑟发抖。 孟初帮卢野弄好头发,自己也换上了戏里她要穿的宫装,给自己化妆。前几天还有人给她化妆,说是化妆师,其实是舞美专业化妆水平较高的几个同学,这几天开始忙起来,孟初当然不愿意再麻烦她们,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在这里,好像大家庭里闯进一个失散多年的小姐,哪里都格格不入,但哪里都天生的很熟悉似的。 或许因为唐仕羽是她弟弟,她和戏剧电影这类东西总归是有些羁绊的。唐仕羽是这数十年难得一遇的演员,她多少和他共享着一部分基因,或许,她这样想。 等到孟初收拾完了,天已大黑,她正打着哈欠等拍夜戏,姚尹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到了她身后,手里提着一份日料店的打包袋。 “西贝,横店公认最好吃的怀石料理,你一定要尝尝。”姚尹骜把袋子提到孟初眼前,如是说。 “我吃过晚饭啦!谢谢你!”孟初故意把声量放大了些,语气又有些敷衍的客套,听在姚尹骜耳朵里飘飘然的,使他更加相信了眼前的女人和刘紫荆交情不浅,应该还没断。要不一个外校人,怎么能混进学校的系统,这样漫不经心的傲慢。 孟初闭着眼睛假装打瞌睡,不再多和姚尹骜讲话。她好像做了一个梦,但副导演助理一叫她,她就把那个梦抛到脑后,站起身去说她的词去了。 今天正好演到她说:“我有法子”的片段,剧本这里写得很滑稽,特意追求了某种夸张化的狂欢效果,她得豁出去,扮丑角。 镜头从她的脸慢慢往后摇,引出她身边的其他几位后妃,大家死了老公,一时都很开心。 孟初在这如梦似幻的极乐气氛中回想起了自己那个梦。她梦见的是一段逼仄的楼梯,她走在人群里,大家都看向她,眼带祝福,楼梯尽头是一张非常年轻的人脸,她认不出来那个是谁,但是她扑到了那个人怀里,叫他——我的清越。 头顶的灯光离开她,镜头也离开她,又一个演员开始说自己的词,她在镜头边上蹦蹦跳跳,为这欢腾的决策画面添砖加瓦。那个梦好像又被她甩到记忆深处去了,一刹那的晃神,连摄像机也难以捕捉。 这条戏导演为了炫技,拍的是十分钟的长镜头,孟初把台词说了十六遍,第十六遍,才没有任何一个人掉链子。 全都拍完了,孟初才知道第一遍掉链子的那个人是她。导演问,本来第一条很好的,可你中间走神了是怎么回事? 孟初这才知道那一刹那时间很长,然而时间在走,她还可以拍第二条,第叁条…直到第十六条,她开始怀疑自己那时只是假寐,未曾做梦。 就这么十分钟,拍完已经是叁小时之后了。 孟初接下来主要是当背景板,给前景的几位大臣配戏。她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走神了,松弛下来,脑袋里滚动播放的都是明天要拍的给皇帝的出殡戏。 在她想着台词的时候,整个片场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摄像机停下来,导演也走了出去,摄像机里的一众学生演员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动,听到喧嚣的来源也站起身来,表示对前辈的礼节。 唐仕羽几乎已经成了戏剧学院新一届的神话。他过人的天赋永恒地加剧了表演系学生的好胜心,几乎每个男学生在这样的年纪都在模仿着年轻的小唐的表演风格,然后是失败,然后是失败后更加狂热的迷恋。 很多学生走出校园才意识到他们不该学唐仕羽,他们在真正的片场才学到他们浪费了四年的时间去模仿一个根本不能靠模仿得来的东西,他们开始知道命运,以及何谓天赋。 当然,此刻,他们都还是表演系最优秀的学生,他们都觉得自己有朝一日能够达到唐仕羽的成就,和他那驾轻就熟,举重若轻的艺术表现。他们对唐仕羽表示尊重,同时也保有一丝自卑的轻蔑。 姚尹骜是这些人当中最先看到唐仕羽的一个,率先欢呼起来。 免*费*首*发:win10.men | Woo1 8 . V i p 兑现 在那样的簇拥下,孟初发觉唐仕羽的气场、情绪都嚣张而激烈,好像外显的自我一路闪着火花爆裂在眼前一样。可当她的目光命定般地投向他的脸,看向他圆垂的眼睛,柔和顺畅的下颌,她就开始心醉于他面容中流露出的脆弱。 唐仕羽在这个行业已经达到的成就好像就是她站在这里的底气,她早知道自己是有这么一个后盾的,所以想当群演就当,想要什么角色就开口要,无所顾忌。 然而当这张支票真的兑现了,前路看起来又未免艰辛了些,好像她真的想当演员似的。 唐仕羽走到孟初身边,伸出手来握住她僵直的肩,凉丝丝的面颊从侧面亲昵地碰了碰她的脸,对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姐姐,特别亲!这些天承蒙各位关照。” 孟初余光看到有相机正对着她,快门一次次被按下,甚至完全捕捉到了她和唐仕羽脸贴着脸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就要把唐仕羽那只引人注目的手臂从她肩膀上甩开,但是唐仕羽握得很实,像是生怕她逃跑。 众人本来知道她是个硬插进来的关系户,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现在清楚了,又觉得很新奇。因为唐仕羽刚刚太可爱了,脸凑过去要贴贴的样子好像在撒娇卖萌,这是在哪个剧组也看不到的场面。 卢野的表情和大家都不太一样。他本来以为护嫂有功可以向唐仕羽要奖赏的,可是此刻却是完全的目瞪口呆。他的世界观必须得打碎重组一遍才能正常运作起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孟初时的场景,以及在电梯里那个旁若无人的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谁能给我解释一下??? 唐仕羽笑着松开孟初,实际上长松了一口气。从今以后大概没什么能阻挡他了,如果公开到这个地步,他心想。 转身,唐仕羽和导演攀谈起来,他们之前一起拍过好几次学校的宣传片,彼此都很熟悉了。自然而然的,唐仕羽在摄像机前落了座,开始和导演讨论刚刚拍完的那条片子。 唐仕羽这才知道孟初在这个草台班子演了个什么样的角色,一个闹剧似的角色。 孟初意识到唐仕羽看的是摄像机里的自己,脸上火燎一样红了一片,微微发烫,连带着脑子也下进了沸煮的汤锅里。说过的那些糟糕的台词,脸上糟糕的表情……本来自得其乐的一切都像煮好的饺子在她的脑海里来回翻滚,迫切地需要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唐仕羽看着屏幕挑了挑眉,那样子好像在对她说:“Seriously?” 她这才发觉自己来到横店后做的事是多么的荒唐。 当晚,托某人的福,唐仕羽请客,全剧组在城外南门边上的烤肉店聚餐。 孟初进组以来第一次在开饭时坐上了主桌。 孟初显然并不习惯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唐仕羽坐在一起,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像唐仕羽的一个助理。过了好久,孟初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低头悄声问他:“之棠呢?” “被狼叼走了。”唐仕羽顺手夹了一块刚烤好的五花肉放进她碗里,语气听起来煞有其事。 “别闹。”孟初在桌子底下拍了一下唐仕羽的大腿,本来是表达她的恼的,没想到唐仕羽的手在桌子底下有样学样地放在了她的膝盖骨上,轻轻地揉了几下,脸也凑过来对她说:“不闹不闹。他在新疆玩累了,现在正在酒店睡觉呢。” “他说他有点想你。”唐仕羽偷偷牵住孟初的手,补充道。 卢野坐在孟初的另一边,发觉孟初好久都没拿起筷子吃东西,又看见师兄吃得喜气洋洋不亦乐乎,一时心里乱七八糟的,鬼使神差,抬起手给孟初碗里夹了个鸡翅。 孟初连忙说“谢谢谢谢”,消失已久的右手才又出现在了饭桌之上,唐仕羽继续吃,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只是不经意地,眼光瞟了一眼正低头猛吃的卢野,给他记上了一笔。 席上还是一片平和。 姚尹骜一直没怎么讲话,此刻好像抓住了机会,向孟初祝酒道,“贾老师,初次合作,可惜没有对手戏,借仕羽的光,在这儿碰一杯吧。” 孟初听到“贾老师”这个称谓头皮都有点发麻,之前他还挺亲热地叫她“西贝”不是吗?唐仕羽直接不客气轻笑出声来,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贾老师”。 那边姚尹骜一口饮尽,孟初正打算喝,就被唐仕羽拦下,“我姐一喝酒就上脸,这杯我替她喝吧。” 姚尹骜见唐仕羽干了一杯,马上又开了瓶啤酒,嘴上更是急切,“哪有让前辈喝的道理,是我唐突了,自罚自罚。”一整瓶咕噜咕噜就往喉管灌完了。 孟初本以为要开始拼酒了,没想到唐仕羽没什么表示,只是又在桌子底下攥住了孟初的手,她要收,他就看看她的酒杯,给她一个看起来心情十分不错的眼神。 姚尹骜好像很了解唐仕羽的行程,和唐仕羽聊起他去年冬天在新疆拍戏时的体验,健谈得很。他说“那时河汉无声,鸟翼稀薄”,即兴改编了首西川的诗。唐仕羽应和着,恭维姚尹骜说那部戏他看过,里面的空镜是很美。 借着酒气,姚尹骜隔着大半个饭桌把话头转向孟初问:“贾老师念的也是表演系?”?其实那点酒完全不会让姚尹骜有丝毫醉意,他只是觉得唐仕羽今天表现得很有趣,但是还不够有趣。 “不是。”孟初答道,“正巧,和你刚刚提到的西川一个学校,研究生学法史,今年gap?year。” “法史?” “嗯,就是法史。”孟初无意给姚尹骜提供更多的注解,毕竟在这一桌演员编导面前,让她解释什么是法理学和普通法无异于一场类似行为艺术的表演。 “哦,这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点吃惊。现在不是都流行跨界么,演艺圈是敞开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可每个演员都是一定程度上的体验派……”后面其实还有几句,孟初没听懂,当然也就不太记得。 孟初回答他说:“我投降,我只是一张玩票。”笑得有点心虚。 唐仕羽也跟着她笑了笑,带起了一片笑声,席上也就不再有什么表演体系之类的理论了,大家照旧还是喝酒。过了一会儿,唐仕羽歪着头小声问孟初:“你知道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死前说了什么吗?” “嗯?我只知道他有一本书叫《演员的自我修养》。”或许我今天晚上就应该网购一本过来。 “他说…”唐仕羽看着孟初,眼波温柔,嘴角是挡不住的笑意,有些像卖关子,但又像是小男孩在要奖赏。“他说,其实演员有魅力就好。” 孟初完全不怀疑姚尹骜刚刚那番高谈阔论的真实性,但是唐仕羽这么说,她就总觉得是哄她开心的情话,当不了真的,可脸还是很诚实,又红了一片。 “我不能再喝了。”孟初说,“上脸了都。” 卢野坐在孟初旁边,表情就像地铁老爷爷看手机。 吃完饭,唐仕羽和导演在店门口告别,孟初站在车边等,忽而又看见姚尹骜走过来,对她说:“所以,你也读西川?” “一点点。”孟初本来还想说她更喜欢穆旦这样的诗人,可是想到姚尹骜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她决定少些袒露自己。 没人接话,两个人无言地站了一会儿。气氛即将尴尬到顶峰的时候,也就是唐仕羽那边终于完事走过来的时候,姚尹骜想到了他还能说什么,他说:“刘导的新戏也是关于一个诗人,我前几天刚去试过镜。这个题材比较敏感,刘导要我们做好演了也不一定能上院线的准备。” 孟初不知道唐仕羽有没有听见,她庆幸姚尹骜只是说了刘紫荆的姓氏,她真诚地敷衍,“那祝您试镜成功。”一边说,孟初一边把车钥匙递给唐仕羽,“我们先走了,明天见。” “小傻子。”唐仕羽一上车就嘟嘟囔囔地说。 这指向太不明朗了,孟初最近干了太多蠢事,都不知道唐仕羽说的是哪一桩。如果是说让姚尹骜知道她和刘紫荆有些什么,她也认了。 “我都给你钥匙了,就是让你在车上等呀。晚上冷。”唐仕羽一边倒车,一边对孟初说。 “是哦,好有道理!这样我就不必和姚尹骜讲话了。” “我猜你也不喜欢他。其实他人不坏,就是很典型的圈里人的性格。”唐仕羽谈起正事,语气温温柔柔的,“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想演戏吗?” “不是。啊——我也不知道。”孟初说。 “可能你只是太累了。”唐仕羽看了一眼孟初,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窝在副驾,戏妆都还没卸,眼皮上那层浓重的阴影在车里的光线下看起来像停了一只蝴蝶。他接着说:“之棠和我说你的情绪一直不高。养之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是想和你一起承担的,只是你带之棠走了,没给我机会。” 孟初把唐仕羽的手拉过来亲了亲,对他说:“唐唐,你还生我的气么?” “我只是觉得你一直不太信任我。我想请你足够相信,但是我又知道这样的东西要求不来,我不知道怎么做了。” “我完全无条件无保留地相信你的,真的。在大理……”孟初想了一会儿,决定告诉他实情。 “离开前一天晚上我在洱海边散步,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落水了。我不知道是谁,我不是不信任你,是不信任其他人。” 唐仕羽本来还一脸轻松地开着车,听到这儿,直接把车靠边停了下来,十分严肃而又自责地问孟初:“有人推你下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你一直呆在房间里,只是不愿意见我。你看,这就是我说的不信任,这样的事你完全可以依靠我,至少我可以帮你分担一部分。” 唐仕羽一边说,脑海中无法抑制地回忆起那个夜晚,他在爷爷家大堂前遇到之棠,让之棠去找孟初,还把真话当玩笑讲,说让之棠去找妈妈。 之棠当时回答他说什么?他越接近那句话,心里越泛起阵阵恐惧,他再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孟初要怎样做了,如果那个罪魁祸首就是他。 之棠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妈妈自己接。 那个夜晚妈妈把他叫过去,说有个制片阿姨手底下的演员突然辞演,紧急需要他去顶一下。妈妈还说坚决不同意他领养之棠,“以后怎么跟亲家解释呀”,那声音现在听起来像是警告了。 孟初看见唐仕羽忽而僵住的表情,知道他和她有了同样的猜测,可她现在已经不怕了,她希望唐仕羽也不要怕。“现在没事了。”孟初握了握唐仕羽的手,轻声说。 “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我不奢求你原谅她,或者说原谅我。”唐仕羽声线听起来沙沙的,像刚下过了一阵雪。 “我的天呐,我做了什么…”唐仕羽的手捏成拳,狠狠打上了方向盘,就像在打车窗上倒映着的自己的脸一样。“我以为你又拒绝了我一次,我还想你又不要我了,你要去找之棠的爸爸,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我真是个傻子,我怎么会这样想。” “其实,”孟初保持着平静说:“或许你也没有很信任我,信任我会无条件无保留地爱你。你也尝试着相信我,好吗,不要自责,我的唐唐。” “好。”唐仕羽的声音无比依恋,像是个延续多年的许诺一样,他的脸也随之无限接近孟初,在即将吻上那玫瑰色的面颊的时候被一把推开。 “还有一件事,我们回酒店再说吧,我想靠在你肩头说那件事。车里不太安全,离你近了,我怕被人拍到。” 孟初听起来镇静极了,但唐仕羽敏锐地感知到这是某种情绪的极端压抑。好多个瞬间,他见过这样压抑的神情,他很久以后才学会把它们全部解码为渴求,即他被需要的证据。 免*费*首*发:ṕσ₁₈ṿ.ḉom [Ẅσσ₁₈.νɨρ] 关灯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我的人生…我是说迄今为止的人生,整个的都是一个向后看的过程。我坐在一辆火车上,面对着车尾,我能看到的都是些已经逝去的、飞驰而过的东西。”孟初望着空茫的天花板,像是在自言自语,然而她知道唐仕羽正看着她,听她说话。 她刚刚给唐仕羽完整地,彻头彻尾地,讲了她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告诉他哪里看起来完全是希望,哪里现在看来是个陷阱。这并不容易,可她已经讲完了,光是讲述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释放。 孟初很想说一说失去沉清越对她来说后劲有多大,她以为她是没有那么爱这个人的。可是真的说到了这一段,她才发现这段情绪完全没有被分享的可能,她可能得花一辈子缅怀一个只存在于她心中的人,就像现在唐仕羽因她的过往而共情一样,她对沉清越也负着类似的责任。 唐仕羽一直听得很认真,好像从始至终陪着她坐在那辆火车里,穿过黑暗的山洞。“或许现在是个重新开始的好机会。”唐仕羽说。 “我想起来一件好笑的事情。”孟初一边说,脸上一边浮现出自嘲的笑容,“那些时空穿梭的电影里面,新一代的出生经常是一个节点,孩子出生了,很多事情就不能改变了。” “你是说之棠?” “之棠……他好像是我的一份债务。我当了七八年老赖,债主一朝找上门来,敲门声就像大年叁十姥姥家剁饺子馅,听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早该想到你还没有准备好。”唐仕羽安抚她,一时非常自责。他之前不是没想过之棠对孟初来说会是怎样的负担,只是他那时觉得孟初已经做了要背弃他的选择,他甚至觉得孟初会求助其他的什么人,她不会一个人承担的,他以为。 她一个人,做到了。 唐仕羽挽住孟初的肩,眼睛失神地望向她眼睫毛投下的一小簇阴影,心疼地亲了亲。 “你把之棠带去新疆,老实说,给了我一个喘息的机会。我突然有了时间做一点超出自我预期的事情,能从无休止的悲伤和日常琐屑中暂时抽离出来。”孟初说着说着,突然找到了她之前站在横店影视城门口没有转身就走的原因。“我不知道你们真正的演员是怎样演戏的,但是我在摄影机面前,我会觉得我变成了另外的人。对于我来说,变成怎样的人都行,只要不是我。” “可是我不想你变成另外的人。”至于表演,唐仕羽说,“演员并不一定要把自己转换成其他的什么。我是觉得我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是我的一部分。我消化他们,理解他们精微复杂的人性。这份理解越深刻,我越觉得我就是他们,是他们越来越贴近我。” “我在演戏方面还是个门外汉,是吗?听你这样说,我要睡不着觉了。”孟初像欣赏一件陌生的艺术品那样看她侃侃而谈的弟弟,脸上流露出夸耀似的惊喜。 唐仕羽见她心情好了一些,试探着说,“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给你找一个更好的角色。相信我,一个好的开局很重要。”在唐仕羽眼中,学校每年一度的献礼片是最最拿不出手的东西,好多学长成名之后都想销毁那些胶卷的,而孟初演的也只是个叁流角色,她明明值得更好的,她应该被捧上神坛。 孟初笑起来,“我打赌你不知道我在横店还经历了什么。我去《长恨歌》剧组当过最不起眼的群演,当女主角的某个同学,我连旁边的人在说什么都搞不明白,那就是我糟糕的开局了。”孟初吻上唐仕羽的面颊,接着说:“你不用帮我做什么,我喜欢《铸剑》的情节,能够参演我已经很满足了,那可是鲁迅先生的作品改编啊!” 唐仕羽长叹了一口气,并不试图跟她解释从原着到银幕会经历多大的改变,只是心里打了个转,说,“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别看你现在这么想,以后有人把你这段戏剪成鬼畜视频,你又该恼了。” 孟初听到唐仕羽说起她的戏,脑袋里闪现出大大的SOS,再聊下去,唐仕羽怕不是还要对她的演技发表意见,她可承受不了。 “我一直都忘了问,你现在在演什么啊?”孟初把脑袋放在唐仕羽的颈窝里,玩着他的手指问。 “演一个毒贩。” “噢!我说你怎么把头发剪成了这样。”孟初忽然坐起身来,端详了一阵子唐仕羽眉梢上参差不齐的短发,继而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随口问:“在这个小毒枭身上,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你有发现属于你的那一部分吗?” “或许有吧。这个角色身上有很强烈的宿命感。他确实是制毒高手,是化学天才,可是你知道,八九十年代,有才华,有知识,但怎么也考不上化学系。” “把海子逼到自杀的那个年代?” “对啊。他以科学家自命,从不承认自己制毒贩毒有害于人民,他给的理由是他的货只卖给外国人。可是他被抓了,不敢见自己的母亲。” “这样的他是我的唐唐的一部分吗?” “就像我从不觉得我爱上你有什么不对。可是当着其他人的面,我永远不能说你是我的爱人。” “从今天开始,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人前亲密了。如果你是我姐姐,如果我这样告诉大家。”唐仕羽补充说。 “你在乎其他人么?我好像…没有那么在意了。我现在知道什么人对我来说最重要。如果我们没有这层亲缘关系,那才是世界末日,因为我想不到我们还能怎样遇到,我也想不到你对我动心的缘由。以前的孟初还是很可爱的,我承认,现在…唐唐,我是个可悲的大人了。” 唐仕羽把孟初的头按在他的胸膛上,让她听自己的心跳,他无法对她解释为什么他们相处的几乎每一秒他都处于一种异于寻常的亢奋状态,好像吃了什么兴奋剂一样,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感受,他以自己的肉体凡胎向她臣服。 “不,你不是。我每一眼看到你,眼前都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很神气,很美丽。我也还是个小男孩的模样,眼光只顾着追随你。我们在一条街上跑着跳着,我特别开心,我还差一点点就要追上你了,你半转过头,我看见你脸上金色的绒毛,像燃烧的火焰。你就是我整个的童年。” “我脑海中也有类似的画面,不过是夜晚,我们一起在广场喷泉里玩,两个人脸上身上都湿湿的,你突然推着我往喷泉深处去,那种热度我记得好清楚,脸贴着脸的潮热。” “像这样?”唐仕羽抱着孟初翻了个身,一寸寸地贴上她,明知故问。 “关灯。” 贵妃榻 孟初早先醒过一次。微睁开眼,她模模糊糊地看到窗帘在天花板上拢出一片厚重的蓝,隔绝开外面不知年岁的天光,让她想要在此刻地久天长地睡下去,什么也不用担心在意似的。沉入睡眠之前,她记得有一只手停在她的胸乳上,手臂从背后环绕她,她知道她并不孤单。 再度睁开眼,孟初发现房间里亮着一盏灯,是月晕般的暖黄色,唐仕羽正躺在床边的贵妃榻上,就着灯光,看《眉间尺》的剧本。说起来,这个贵妃榻还是设计师说服唐仕羽买的,当时他提的要求是后现代、工业风,可设计师坚持说卧室里要有些女性喜欢的东西。 梳妆台、贵妃榻,他买下这一切的时候十七岁,现在终于等到了它们的女主人。 察觉到孟初望向他的目光,唐仕羽举起剧本,随堂测验似的问孟初:“眉间尺离家复仇的时候是几岁?” “十叁四吧?我总觉得他还是个少年,算不上青年。” “其实眉间尺有点像哈姆莱特,你觉得呢?一样的父亲被杀,一样的优柔寡断难担重任,结局都是同归于尽。”唐仕羽说。 孟初捡起昨晚脱在床脚的内衣,一边穿一边感叹道:“是啊,他俩都可以说是心力柔弱者。” “我叫了早餐。”唐仕羽合上剧本,好整以暇地欣赏孟初的穿衣秀。他看着孟初的手伸进那件他昨晚从她身上卷走的胸衣,从半包的杯垫中托出浑圆的胸,乳波荡漾,推挤出一道沟壑,头埋进去,可以直通女人的心脏。接着,当孟初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孟初正对着他的圆润的臀瓣,想象的殿堂就又坍塌了,变成了柔软的,占据整个世界的,桃心似的屁股。 “——啪” 孟初听到她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天的剧本被卷成直筒,脆生生地打在了她仍旧隐隐发酸的屁股上。 “唐仕羽!”孟初嗔怒,听起来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对唐仕羽来说,和邀请无异。 “嗳。”唐仕羽一边轻轻地答应着,一边把她拉进贵妃榻里,按着胡乱亲了一通。他这才知道贵妃榻的好处,有一面拦着,孟初怎么动作都像是在他掌心里嬉戏,没处逃,他可以亲到这儿,亲到哪儿,唇齿生香。她的眼角还带着昨晚一夜后颓废的涩感,好像被路人拖到哪个小巷子里也会用这样朦胧的眼睛看人一样,看得唐仕羽遭遇了一场为他点燃的火灾。 “别别别,之棠还在外面。” “哼哼,好像你昨晚叫的时候在乎过他似的。” “那他现在可能醒了嘛。”孟初哭唧唧地按着唐仕羽的大腿,想要爬起身来而不得,只能任他胡作非为,闹了好一会儿。直到听到之棠在门外喊:“早餐到了哦~你们两个不要赖床啦!”唐仕羽才放过了孟初,给她找了双毛绒拖鞋穿上。 早餐是他叫的,本来想着吃完直接去机场,他旷得久了,哪里想得到一早上起来能这么香艳,然而房间里有了女人,真能够把氛围完全地转换,好像墙纸都变成了蔷薇色。他有些飘了,情不自禁在贵妃榻到门口的距离表演了一个叁步上篮。 孟初到底是见过世面,对唐仕羽做出任何中二行为都见怪不怪了,反倒是一开始他和她聊莎士比亚,让她有点惊讶。她总是忘记唐仕羽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演员这件事,她所记得的他就是会在卧室里叁步上篮的。 出了卧室,唐仕羽就很规矩。铺餐垫,拿公筷,勤勤恳恳地布菜,接着在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轻描淡写地说:“今天咱们去广东,11点的飞机。” “可是我今天还有一场戏要拍。”孟初说。她很难相信竟然有人会给她的行程直接下决定,就算这个人是唐仕羽也不行。 “不,你没有。今年学校提前开始考试周,大家都得陆陆续续回去参加考试,戏不戏的都得往后挪了。”唐仕羽说这话的时候很神气,像是孔雀在炫耀自己的羽毛。 “别得瑟,我去问一下。”孟初打电话给卢野,才知道他们有一节必修课的考试时间突然提前了一周,说是教务处的直接安排。现在整个剧组哀鸿遍野,都在改签机票要提前回北京了。 “我说你们剧组是草台班子,现在相信了吧。”唐仕羽见缝插针地说。 “那您呢?大明星也像我一样没戏拍?”孟初挂了电话,感觉事情正在起变化,却也说不出什么不对。她把手机扔在桌面,整个人向椅背靠去,双臂交叉在胸前,对唐仕羽说。 “去广东就是拍戏的一部分,我们要去的地方叫海陆丰,你去了就知道。”唐仕羽的眼睛眨呀眨的,看起来好像盘算了很久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似的,然而孟初想到他昨天才知道自己在横店当群演,今天就什么都安排好了,好像也不太现实。她更愿意相信他是一时兴起,虽然她并不知道海陆丰有什么好去的。 “之棠也去吗?”孟初问。 “之棠,你想去吗?不想去的话去昨天那个剧组给大家发盒饭也是可以的,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干这个。” “我想去发盒饭。”之棠想都没想,直接说。 “好嘞~”唐仕羽欢快地答道,拿起手机给经纪人发了条消息,以坐火箭的速度把之棠编排走了。 “姐姐,你最好穿漂亮一点。在机场,我们会被人拍到的。”孟初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唐仕羽,试图理解他的小脑袋瓜从昨晚到现在都想了些什么,但是仍旧,她选择了最直接的那一个解释:他就是想完全的公开而已。 这她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Fine. 你待会就穿这个出门吗?那我选个和你能搭上的颜色。”孟初在行李箱中找出她大场面才会拿出来戴的珍珠耳钉,心潮澎湃起来。 她好像能够理解今天唐仕羽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开心了。以姐弟的关系公开,即使依然有不能展露人前的亲密,到底是比陌生人的关系要亲密得多。至少坐一辆车,住一栋房,吃一顿饭,都是完全的合理合情合法。 养一个孩子……好像有点说不过去。这个他也会公开吗?孟初在心里纳闷。她将这件事的裁决权交给了唐仕羽,昨晚他说她是家姐,她就接受了他的选择。其实那时候他要是说她是爱人,她也会接受的,毕竟她不是那个“公众人物”,她的爱情要泛滥得多。 在孟初和唐仕羽坐上去广东的飞机之前,他们过安检的照片已经在网上爆炸式地流传。照片里,唐仕羽接过女人脱下来的大衣,在一旁异常乖巧地等待,接着又帮走下来的她穿上大衣,还帮她把长发从衣服里拿出来。 敏锐的粉丝都还记得不久前出过的那一桩荒唐事。这个女人是导演刘紫荆的女朋友,可是身上有唐仕羽的粉籍,连ID都是“唐仕羽的圈外女友”,并由唐仕羽本人亲自曝光。那件事从未有一个正当的解释,粉丝普遍接受的看法是她也是粉丝之一,因为粉得早,和唐仕羽私下是认识的,对于她和刘紫荆谈恋爱这件事,唐仕羽是祝福的,所以在全网黑的时候帮她说话。 这个逻辑不完全自洽,难点就在这个女人的ID上了,她取什么名字不好,要取一个指向性如此明显的。那件事造成了唐仕羽粉丝内部的一次地震,很多跟行程的前线粉都脱粉了,接着唐仕羽也宣布要息影一年,大家心里都不太好受,觉得唐仕羽在拿自己的事业跟她们赌气。 现在唐仕羽好不容易进组了,事情也被淡忘,成为隐痛,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他身边,还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唐仕羽是什么人,原来还会帮女人拿包? 大家都疯魔了。之前和现在脱粉的粉丝有的忍不住要回踩,拿出了更多的照片。有的拍在医院门口,告诉那些自我感动的粉丝唐仕羽息影一年其实没干什么正经事,整天就拿着小饭盒去医院,那个女人在医院系统里能查到住院信息,唐仕羽为她哭了不知道多少次,出医院眼圈都是红的。有的拍在学校,唐仕羽的车就大剌剌地停在那个女人学校的停车场,真以为粉丝不知道他车牌号吗? 如此种种,罄竹难书。 飞机落地广东惠州前10分钟,《眉间尺》剧组放出了一组花絮。第一个镜头就是唐仕羽渐渐走近,搂住那个女人的肩,对大家介绍说:“这是我姐姐,特别亲!这些天承蒙各位关照。”接着,就是唐仕羽的姐姐和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孟初,在《眉间尺》剧组饰演宁贵妃。” 如果孟初知道试镜时自己录的开场白会被作为她走向娱乐圈的第一块敲门砖,在全网各大平台疯狂转发,她一定不会放任自己笑得那样肆意,那样傻、白、甜。 长不过一天 当孟初坐在午夜的机场想到刚刚过去的这一天,她已然忘记了出发时那个风滚草一般被带着走的自己。她觉得她是在回忆一场极其特殊的观影体验,她是那个拿着摄像机的人,或者说她的眼睛就是那颗聚焦的镜头,而唐仕羽说着解说词,在演员与爱人的角色当中进行着贪婪的转换,透过他的眼睛,孟初看到了什么能够令他着迷,什么引起他的思索,她听到了属于荧幕的,声音中的另一种语言。 广东是彻彻底底的南方了,一下飞机,温暖的空气迎面而来,让人疑心这是个日和风朗的春天。孟初早早的就换好了自己惯常穿的长风衣,在更衣室门口等唐仕羽。她发现自己的出现带来了一阵窃窃的骚动,以为是唐仕羽走到了她身边,然而环顾四周,唐仕羽仍旧没有现身。 等到那阵骚动都平息了,孟初将眼光投向更衣室的大门,期待在那里看到一个高高的,穿着夹克衫、戴着墨镜的、会引起更大骚动的少年,可她的目光一无所获,那里人来人往,没有任何亮眼的东西。 再有一会儿,这一波乘客都快走完了,更衣室门口几乎没有人,只有一个人穿着脏兮兮的工装裤,腰往一侧塌着,带着戒备和疑问站在那里,好像搞不清往哪里走,或者说决定不了自己要往哪儿去。 这就是孟初的回忆中不断闪现的第一个镜头,她看到了一个卑琐的灵魂在她芝兰玉树的弟弟身上显现,好像那就是他本身的样子。 “他是梁聪。”唐仕羽自我介绍说。唐仕羽只是这样一笑,还是他自己的那种笑,刚刚那个镜头就开始破碎,晃晃荡荡的,告诉孟初她之前所看到的只是超现实主义意味的即兴表演。 “梁聪,是小毒贩的名字么?”孟初问。 “嗯,聪明的聪。”唐仕羽身上同色系的短袖并不合身,紧贴着,配合佝偻的身型,看起来就像刚被人在胸前泼上了半桶沥青。这样的他抬头望向机场的指示牌,就像一只伸长了脖子的龟。 梁聪拉着孟初坐在了去汕尾的班车。 他没有在脸上做任何改动,只是换了身衣服而已,孟初如果看向他的脸,就会把之前那个大概的印象抛在脑后。这样的反差让孟初忍不住要问:“梁聪本人知道他长这么帅么?” 唐仕羽转过头,刚刚停在车窗里静止不动的侧脸突然开始扭曲,像是被热浪炙烤过的空气所伤,下颌前突,脸颊两侧的肉也位移而下,显出装腔作势的凶狠模样,语气又温柔无比地说:“这儿会有道疤。” 孟初的指尖来到他的眉尾,轻轻划动,一直到另半张脸的下颌,她在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道疤。 “看起来化妆师好像会很辛苦。”孟初说。 “梁聪死刑前我去见过他,他说这道疤没有故事,小时候表哥把烧烤签子扔在他脸上,只是烫。” “会拍到死刑么?” “会的,注射死刑。剧本上说梁聪闭上眼睛,睫毛开始抖动,脸上的白色疤痕像大动脉输血时那样起伏,然后归于平静。” 孟初拉上大巴车的窗帘,亲了亲唐仕羽的睫毛。她开始预感到这次旅程会直接敲击她的心脏,就像置身某个先锋剧场,看见演员在自己面前瘫倒在地。 “我们去哪?” “我家。”孟初看到唐仕羽又换上了梁聪的脸和眼神,那让唐仕羽的大眼睛看起来多了一些空洞,总也落不到重心似的,心盲。说着“我家。”的时候,又好像在说:“你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家,我哪里有家。”下一秒就要暴起,这一秒却还能保持平静的样子。 孟初承认自己被迷住了,当她意识到这是表演,而她对这表演产生了同情。 下了大巴车,唐仕羽保持着那种深入腰椎的扭曲?,身躯有想要保持直立的努力,可在外人眼中却只能看到一个将将就要贴地而行的人类,要被并不存在的日光烤化。 孟初在他身后边走边观察,忍不住又要问:“梁聪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是要考大学的么,你演得他像个讨薪农民工。” “没有说你演技不好的意思。”孟初补充道。 “他已经越过了“考大学”那个时间段,现在的他痛恨自己曾经的梦想。”唐仕羽从梁聪那里活过来,对孟初解释,顺便活动活动自己受虐的筋骨。 接着,唐仕羽带着孟初走在一条乡间长满杂草的小路上,但和孟初分走两旁,刻意隔离出一段现代都市女郎和几十年前的村野赌徒的距离。他和路过的每一个本地人挥手致意,像看到熟识的朋友一样,他顶着烈日的脸带来属于太阳的反光,让路人看不清他的脸,只能从身型辨认出是哪个体面不起来的同乡。 “这是梁聪回家的必经之路。一直到二十叁岁,他都在这条路上走着做所有事。我先前以为这条路肯定很狭窄,逼仄,因为梁聪说他避开不了经过他身边的车辆。我没想到这条路会这样长,杂草长得这么高。” “梁聪本人很矮的。”唐仕羽对孟初解释说。孟初在他脸上看到了悲伤,是他本人的悲伤,她这才相信自己的弟弟并没有演出一个叱咤风云的毒枭,真的只是个小毒贩而已。 “这部戏的形式就是一个罪犯死前的独白,回忆支撑着整个叙事。”唐仕羽说。 “放榜了,我从最后一名往前看,没有我。我能怎么办呢,只能回家。我看到路边有一个稻草人,乌鸦站在稻草人的帽子上面,我都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顶帽子。在我们海陆丰,是不给稻草人戴帽子的。我想乌鸦就是因为那顶帽子才决定要过来的,所以多戴一顶帽子干嘛呢。我在干嘛呢,我们这里从我出生起挣钱的路就是制毒、贩毒,我偏要去考什么大学。我觉得我的人生要完了,乌鸦因为我的帽子,在我头上拉屎。” 孟初边听边向两旁无尽的旷野张望,她看不到任何一个稻草人,天空也没有乌鸦飞过,她知道自己正处在一个真实人物的世界里,寻找一段已经失落的记忆。在这里似乎只有唐仕羽的声音还算真实,可那也只是一段台词,一种历史正在重新被建构起来,在只属于他俩的心中。 “后来你猜怎么着,我在稻草人下边发现一个小男孩,他借着稻草人的阴凉在写作业。我想,学校里的老师问他有什么梦想,他肯定不会说自己将来想当毒贩,可当他长大,他就会发现自己只能干这个,其他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现在的海陆丰还这么乱么?我只是好奇小孩子的未来。”孟初带着歉意打断唐仕羽。 “好多了。” “那就好。” “所以这个戏,演的是理想与理想的不能实现?”孟初问。 “不全是。我觉得更符合命运的既定安排与个人的抗争及其失败。” “那可就是个大命题啦。”孟初想到了古希腊戏剧,觉得梁聪有着很深的古典式的悲剧感,不过现在看来,有些过时? “他的才华支撑不起他读化学系,但是制毒这个更高门槛的事业,他轻轻松松就迈过去了,他总觉得这证明了他就该属于化学系。” “人的归属感可真奇怪。”孟初感叹道,“我就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法学,虽然我念的是这个。” “所以这部戏里包含了个人对自己的认知,戏剧里行话叫identity?plot,解决了这个问题,故事就可以结束了。” “梁聪对自己的认知是什么?我承认他可以是个化学天才。” “他无法进入化学系,可他又已经觉得自己是化学系的一份子几年了,他就算去做毒品生意,也不是利润更高的走私,而是技术性要求更高的,制毒。我觉得他对这个更小的圈子还是不认同,在哪里,他都是个异类。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身份,他开始把毒品小山一样堆在桌子上,然后把脸埋进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不再清醒。” 路将要走完了,太阳的光线也开始西斜,孟初感到一丝凉风穿过她的膝盖骨,她问唐仕羽:“梁聪的家在哪?” 唐仕羽指着面前的村落说:“某一座小楼,我也不知道。” “那我们原路返回?” “走吧。”唐仕羽终于从小路另一端走过来,他的声音也不再辽远,他牵起孟初的手,身型舒展开来,眉宇间山长水阔。 “我做好成为一个演员的准备了。”回程的飞机上,孟初对唐仕羽说。 如是我闻 下飞机前,唐仕羽把带着他学校大名的羽绒服给孟初穿,拉链拉到顶,孟初的半张脸就被遮得严严实实,余下的那双眼睛也被唐仕羽戴上了一副黑色墨镜,显出生人勿近的模样,只有微曲的长发、直挺的鼻梁和羽绒服下纤细的脚踝透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极有可能是具非常漂亮的女体。 唐仕羽本人则换上了一件长及小腿的黑色大衣,和孟初相比,他显得低调得多,好像有意收敛起自己身上的星光,去当她的奴仆似的。而后,唐仕羽又从大衣兜里掏出副一样的墨镜给自己戴上,两人的着装就突然有了一丝相似,这种观感,走在一起的时候更甚。 那天横店突然降温,窗外飘着落地即化的雪花,百余名媒体记者坐在机场里外焦急地等候从广州飞来的那架飞机,电脑里跃动着的令人目眩的字符们即将变成一篇篇新闻通稿,只待新闻的主人公出现,被相机捕捉,变成与字符一起狂欢的图片。 只需要看一眼这电子设备所组成的黑色大海,孟初就知道为什么唐仕羽要给她戴上这副墨镜。她确信自己脸上勉强还能维持平静,可是她的眼睛会在闪光灯下出卖她,告诉镜头后的人自己有多慌张。 唐仕羽始终和她并排走着,没有多一步,也没有落一步,步伐像是在表达对势均力敌的对手的尊重,然而孟初知道,唐仕羽刻意放慢了脚步,他是完全以她的步伐为参照的。那种感觉真奇怪,好像她一瞬间就成了什么明星似的,不需要真的在电影胶卷上留下影像,只需要有相机对着她,有真的明星走在她身边,她就恍然间不是她自己了,至少不是那个因病休学困居北京的自己。 “我不喜欢这样。”孟初对唐仕羽说。 “再忍耐一下。”唐仕羽轻快地回答。 直到坐上唐仕羽拍戏时才会用到的房车,孟初都有些木然,这一切未免来得太快了。前一刻她还折服于戏剧艺术的魅力摩拳擦掌想试一试,下一秒她就真的成了这种drama的一份子,托唐仕羽的福,攀西装裤下的裤带关系,“唐仕羽的姐姐”成为了她最为突出的个人特质。 没忍住,孟初登上许久不用的论坛看了一眼。 看到“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娱乐圈了吗?”这样的标题,孟初的心瞬间包裹了一层钢化薄膜,变成了俗称的“玻璃心”,然后坦然碎裂,在胸腔内无声爆炸。 她机械地登上自己从小到大使用过的所有社交软件,一个个地开始注销。她还一个激灵想起自己上大学时在微博吐槽过某个来学校礼堂参加首映活动的男明星本人实在太矮,这口气甚至都没有顺下去,就被她吞进了肚子里,赶紧切到之前用的微博,删掉了。 她在搜索引擎上搜自己的名字,图片已经几页都翻不到头,还出现了她自己都不记得的衣裳,旁边站着遥远的、初高中被打码的朋友。 她几乎都很难记起的自己,网友们全部帮她回忆起来了。 孟初突然不敢看下去,她怕什么时候自己会看到孟启明的名字,性侵会像另一个标签一样贴在她身上,显得她像一个受害者,或者说幸存者,可她并不是。与此相比,其他的好像都不重要了。她可以接受人们对她外貌的评价,说她有和唐仕羽相似的眉眼,说她长得不柔和,说她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如此种种,她都欣然接受。 她看到一个匿名者在论坛上发了她初中时期的照片,放言说她初中时就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个性极度傲慢,恃靓行凶无所顾忌。照片也很有说服力,里面的人穿着孟初现在绝对不会挑战的红色豹纹皮草,黑色丝袜若隐若现。匿名者说,孟初的张扬体现在,她连鞋跟都是爱心型的。 这样被人拉出来鞭尸实在是太可怕了,几乎是对自己以前审美的总清算,天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陌生人有她的照片,那个年代的像素,还是偷拍,不看也罢。 感到万分羞耻的时刻,孟初看到了一个已经顶了几百楼的帖子:“心情复杂…唐仕羽的姐姐是我初恋的女神(内有照片)” 孟初没有管住自己的手,还是点进去了,她已经预备看到更多让自己脚趾掘地叁尺的照片了,可是这次不是,她看到了自己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象:她穿着校服,坐在沉清越自行车的后座上,车灯照亮她的脸,也照亮沉清越转过头来看她的半张侧脸,她穿裙子的小腿在秋天的夜晚自在地摇摆,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 底下的文字解说是:照片上的男的不是我初恋,我初恋比他还好看一点儿(我觉得)。照片是我初恋拍的,他当时可能算舔狗吧(苦笑),就人家都恋爱谈了好久了他还在幻想唐仕羽的姐姐真正喜欢的人是他,只是互相不好意思所以错过了(SOS我也不知道我初恋是什么脑回路)。照片都是我初恋当时给我看的,他和我谈恋爱就是为了气唐仕羽的姐姐(SOS实际上人家根本一点也不在意)。 孟初好像知道发帖的人是谁了,可她的眼睛都在那些照片上面,顾及不到更多了。她在食堂和沉清越一起吃饭;沉清越推着自行车,她在旁边揣着兜和沉清越讲话,两个人肩并着肩;她和沉清越在校门口抱在一起,两个人的影子在地面上重迭,交缠……最后一张,她和沉清越在操场打雪仗,沉清越的鼻头通红,和她笑着,闹着,他的眼睛,那样看着她的眼睛是完全爱着她的。 孟初的眼眶上蒙了一层雾气,几近落泪,她继续往下翻,读评论。有人说磕到了,看照片我都能感觉你初恋确实把她当女神,拍得好美,也能感觉到你初恋真的是电灯泡,人家配一脸好吗。 孟初默默保存了那些图片,对她来说,就好像是被人遥遥地递送了一个礼物,打开来,里面是一架时光机,可以带她回到任何想要回去的地方。她闭上眼睛,在过去的美梦中悄悄睡着了,一切丑恶和污秽都离她而去,她又坐在了刚那个装上海绵垫的自行车后座,静静地吹着晚风,指尖是沉清越皮肤的温度,灼热,清凉。 醒来,孟初擦干脸上的泪痕,急切地想要拥抱之棠。 因为期末考试的缘故,孟初无戏可拍,暂且在唐仕羽的剧组游荡了一周多的时间,有时也帮他对戏。她亲眼看到了唐仕羽是怎样诠释梁聪的,和荒野上给她的感觉一样,她看到了那个幻想中的稻草人如何变成现实,戴着怎样一顶荒谬的帽子。她开始觉得电影实在是一门圆梦的艺术,彼岸则是一个又一个的个人。她开始重新阅读《眉间尺》的剧本,试图从那里面找出一些让她能够更了解“宁贵妃”这个角色的细节,然而唐仕羽看到了,告诉她不必白费力气,《眉间尺》的剧本正在回炉重造,之前的,作废了。 显然,在孟初不知道的时候,改变在悄然发生。姚尹骜连违约金都没出,就辞演了宴之敖,欢天喜地去演刘紫荆的男主角了;本来的小破剧组因为一笔资金的注入直接更换了制片人,剧本交给了国内最顶尖的编剧团队,还请来了历史系和中文系的专家顾问。选角也是大换血,之前担当主演的几个学生现在只能去演边缘的小角色,更别说其他砸钱就行的剪辑,舞台设计和特效制作。作为校庆献礼片,这部戏的资金投入已经远远超过了历年总和,学校和学生都觉得捡了个大便宜,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 《眉间尺》的制片人,现在是唐仕羽了。 最-新·更·新:ρо18s𝓕.cᴏm(ωoo18.νⅰ𝓟) 枷 唐仕羽最近忙到飞起,一周连轴转不带停的那种。自从公开以后,他要做的事情就陡然变多了,他开始关心舆论,开始为孟初筹划一种未来。 然而那种显而易见的未来越是清晰,他越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对彼此的未来完全没有益处的事情。他都不想说自己是“变得”贪心了,也许刚开始在大庭广众之下能够并肩就很快乐,可是一旦拥有了那种快乐,他就开始觉得不够,明明他们的关系要近得多。 或许最开始的几天他是开心的吧,孟初这个名字明目张胆地和他的名字出现在一起,大家免不了要比较,看看是不是郎才女貌。后来唐仕羽发现不是的,大家理所应当地把孟初看作了一个“星二代”似的人,他和她的关系其实是更远了,如果他成为某种光环,而她注定只能在这光晕下讨生活。 唐仕羽越想越觉得他给自己挖了个坑,带着孟初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现在他俩站在坑底,发现,哦豁,我们真的只能是姐姐和弟弟了。 甚至情况要更糟一些,之前只需要躲避了解内情的亲戚而已,现在还有谁不知道,搜一搜,也就什么都知道了。 唐仕羽觉得自己在某种危险的思维边缘徘徊,他忍不住地就要幻想一种场景,孟初要结婚了,记者问他,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婚礼,难道你不是她最亲的亲人吗? 他觉得这种公开无意中给了孟初离开他的自由,虽然她确实拥有这种自由,但是怎么说呢,之前他们彼此共享着隐秘的羁绊,那种隐秘提供给了彼此一种类似于保障的东西,谁也不可以随意丢弃谁。 可是现在,本来隐秘的关系套上了一个更深更重的虚假的枷,况且他并不是没有竞争者。 高强度的工作对现在的唐仕羽来说变成了一种麻醉,他还从未当过制片人,各方协调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可最近他很乐意去做,应酬、合同之类的,越陌生越好。只要一有空闲,只要一在公共场合看见孟初,他就忍不住想要做出格的事情,作为一种宣示。 理智告诉他,他的任务就是帮姐姐渡过这段难捱的,找不到目标的,初入江湖的人生阶段,可是他无法不去面对自己内心最深层的恐惧,惧怕她随时随地都可以实现的离开。 有时候在片场,明明孟初在看他演戏,可他就是知道她脑袋里还在为别人伤心难过着,他恨不得是自己死了,如果灵魂确实存在,并且可以在一旁看着她为他难过的话。这样可真有点病态了,唐仕羽一边想着,一边用更加令自己难受的幻想填塞着生活的边角。 摄像机不要停,一停下来就会有诸如“我永远也比不过一个死人。”这样的想法冒出来,他告诉自己不要提,永永远远不要提,可是一看到她看之棠的那种神情,他就忍不住想要控诉她的不专心。 “过年带之棠去看他的爷爷奶奶吧。”唐仕羽的胸口响起了战鼓,可面上看起来就像是随口一说,只为关注青少年儿童健康成长似的。 “啊?”他听见孟初带着疑惑的问句,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接着他听见孟初回过神来,“好啊”,他的心又开始下起雨来。 这种种,孟初当然不会知道。 那种想要把一切撕破的欲望必须落实在具体的不朽的事物上,才能为变动中的,随时有可能崩坏流逝的关系打上永恒的封印。唐仕羽以为自己并没有这样想,可他确实这样做了。 对人物关系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后,唐仕羽定下了《眉间尺》的剧本。 或许自己是疯了,把剧本递给孟初之前,唐仕羽这样想着。 他还很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合理性,至少在剧本讨论会上舌战群儒时他没有掉链子。 他说《铸剑》原文最大的特征是超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以至于宴之敖这个角色成为了完全的复仇的符号,他的行为没有源头,结果也是同归于尽,太莫名其妙了。而且宴之敖拿的是干将剑,楚王的莫邪剑在哪呢,需要一个解释。 于是在唐仕羽的强烈暗示下,宁贵妃变成了宴之敖的长姐,成为秦楚两国交好和解的政治工具,莫邪剑的实际拥有者。 他要求编剧把宁贵妃写成楚王好细腰的源头,要求楚王对宁贵妃有类似于周幽王对褒姒的爱,还要求宁贵妃有高傲冷漠的特征,把手里的莫邪剑当小玩意儿,任情使性地把玩。 他要求宴之敖的一切行为都指向一个异常美丽的关于童年的记忆,并不是为了天下百姓黎民苍生这样无聊的政治议题,他是为了证明那种记忆不仅存在于他的脑海里而甘愿赴死的。 他要求最后一个镜头一定要是个闪回,宁贵妃在叁王墓前闭上眼睛,看到了宴之敖记忆中的画面,旷野、以及旷野中依偎的人。那时他们还不知道什么干将莫邪,他们仅仅是拥有了人类文明早期初民的记忆,并且一起珍视、分享了它。 唐仕羽觉得他把一切说得太明白了,但他还生怕观众不懂,他简直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观众感到禁忌的选项是完全可以选择的,他对其中一位编剧透了底,“士为知己者死好像太老套了,我想要更有宿命感的故事,类似……《雷雨》。” 姚尹骜辞演宴之敖后,选角导演得到消息说新生代当红小生都可以纳入考虑范围,片酬不必多虑。然而每次选好了人去找唐仕羽商量,唐仕羽的答案总是摇头。他好像就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拒绝某人成为宴之敖,不仅标准一变再变,显得好像没有标准,而且态度十分强硬,连带着筹备中的新剧组一起心有戚戚。 “没办法,我来演宴之敖吧。”面对生无可恋的选角导演,唐仕羽无奈的抉择听起来可太无奈了。 庸俗爱情 对孟初来说,《眉间尺》剧组似乎要无限期停摆了,布景正在被拆除,原定的演员也在流散,而她却没了来去自由的群演身份,得跟着无限期等下去了。唐仕羽安慰她说这是暂时的,可她很难再把自己流放到之前无所事事的状态当中,那无疑是一种堕落,她现在这样想。 孟初开始以一天叁部的数量消耗电影。以前的她或许会把这当作最悠闲的消遣,现在看来却是一项十分严肃的工作。唐仕羽在横店的家有一个比主卧还大的影音室,里面存放着一整面墙的UHD蓝光光碟,孟初上一次见到光碟这种东西还是在小学,它们看起来实在太像上世纪的产物了,可是摸索出来怎么用之后,新世界的大门就猝不及防地打开了。 随便抽出一张,她看到失去了因果逻辑和行为动机的主角在巴黎或者纽约的街头游荡,她看到黑白的城市,咖啡馆、教养院,廉价的死亡和过量的大众文化。她仿佛不是在看电影,而是在亲身经历不同于中国语境的拥有电影院的上世纪。她在布雷松那里看到人的意志和严谨如宗教的美学,也在戈达尔那里看到动荡、突兀的自省式的电影语言。她时不时忘记她是作为一个预备役演员来这里学习大师如何指导演员的,相比演员的演技,她更沉迷于导演讲故事时的自身风格。 孟初从未想过自己除了法律从业者之外的形象,她已经过了法考,也在沉叔叔介绍下在检察院实习过,如果没有意外,她就是会在法律相关的道路上一条路走到黑的。可是当她真的沉浸在另一种完全异于大学四年所接受的教育的洗礼中,真正反思自己走过的道路,她才发现她从未对坚如磐石的法律产生发自内心的认同,相反,她一直在怀疑它落地的可能性,并且亲身去挑战它。归根结底,她一直更为认同的是人,和关于人的一切。 这一发现引发了孟初内心的惶恐,那是关于自身前途与命运的,23岁的她早已站在了这样的十字路口上,只有她一个从未发觉。她以为自己的人生早就一望可知了,从没有人告诉她她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或许就不该是别人来告诉她,她得自己寻找,像现在这样。 午饭时,孟初和唐仕羽聊起Katherine Winn,聊起她唯一担当主演并得了戛纳最佳女主角的那部电影,唐仕羽则显得心不在焉,吃到最后,才把刚刚改编完成的《眉间尺》剧本递给孟初。 孟初大致翻看了一下,对唐仕羽吐槽说,“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加上这么一段庸俗的爱情。”没听见唐仕羽的附和,孟初加码说,“或许你知道宴之敖其实是鲁迅的小号之一么?宴这个字从上到下拆开来就是家里的日本女人,周作人娶的那个。把宴之敖改编成一个恋爱脑,鲁迅的棺材板很难压住吧?” “是么。”孟初总算听到了唐仕羽的回话,即使是一句轻飘飘不带疑问的问句,她仍旧没有意识到什么,自顾自地说:“不过话说回来,鲁迅本人不一定不是恋爱脑,许广平当初叁个月就搞定了他,快得很。” 孟初抬起头,本是想和唐仕羽默契地相视一笑的,却看到他的脸上有不加掩饰的难堪,有气没处发的样子,气鼓鼓的面皮像一盘还没切好的河豚刺身。 “怎么了?我的天呐。”孟初把剧本扔到一旁,如果不是在他的剧组,旁边桌上还坐着好些人,她都要抱起唐仕羽的脸来给他顺顺毛了,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做到这个程度,在桌上握住唐仕羽的手腕。 在孟初的记忆里,唐仕羽还没有为这生气过。她开始回忆自己说过的话,在心里忖度了好几次唐仕羽是鲁迅大大大粉丝的可能性,还是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太低了,但是还能是什么呢,孟初又抄起那本罪大恶极的剧本,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 “其实改编得还行?如果只是复仇这个主题好像也确实太单薄了。”孟初说起话来像小马过河,眼睛的余光瞟向唐仕羽的脸色,看起来缓和些了才继续往下说:“让我看看宴之敖爱上的是谁…总不可能是眉间尺吧,LGBT主题?有点狂野。” 完了完了,这句话讲完,唐仕羽的脸色难看了不止一点点,孟初几乎怀疑这个本子就是个BL本了,难道他不支持彩虹旗么?孟初在心里纳闷。 翻到剧本后叁分之一,孟初才知道宴之敖爱上的是自己的长姐,由她扮演的宁贵妃。孟初抬起头,给了唐仕羽一个“不是吧,阿sir?”的表情,就又埋头看她那一部分了。她读出了这个角色很鲜活的一面,而那往往意味着……加戏。她从宁贵妃异常丰富的精神向度中意识到唐仕羽肯定做了什么,否则没有人会平白无故给一个小角色这么多戏唱的。 翻到最后的演员表,宴之敖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位,对应的名字是“唐仕羽”。孟初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但实际看到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她一时有些不敢抬头看唐仕羽,她知道他的眼睛正看着她,就像在问她这可以吗?你可以为我做到这个程度吗?已经类似于质问。 “我收回之前说…加了段庸俗爱情的话。”孟初憋了半天,挤出来一句。 “庸俗是相对于复仇主题说的,爱情本身无所谓庸俗不庸俗,我想表达的是这个。“孟初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唐仕羽的眼睛说。 “如果你想这么拍,我可以的。”孟初笑了一下,握着唐仕羽手腕的手轻轻松开了,也不再去看剧本,只是专心致志吃自己眼前的饭。过了一会,孟初放下筷子,长舒一口气,对唐仕羽说:“不行,我做不到。我不能毁了你的演艺生涯,唐仕羽你知道迄今为止你还没演过烂片吗?按这个改,百分之百它就是个烂片了,我不想你这样。” “我有把握它不是。”唐仕羽说。 “你是导演吗?你自己写过剧本吗?你可能在演戏方面确实是个天才,但是编导这方面不熟悉的我们别碰好吗?”孟初觉得比起唐仕羽,好像她才是那个在圈内混迹多年的人,一时有些无力。如果她知道唐仕羽不止改了剧本,还给摄像、剪辑、特效以及其他他所认为重要的一切来了个大换血,或许她就会对成片质量有所期待了。 “刘紫荆是专业导演,你想交给他来做吗?”唐仕羽嘴角甚至挂起了一丝丝笑容,眼神却冰冷至极,让孟初还没来得及感受到他话里伤人的刀,就已经被这种冰冷吓到了。也是到这时候,孟初才发觉唐仕羽的变化,那种向全世界,包括她,宣战的气势已然膨胀。孟初恍惚,以为如果此刻她去拥抱他,亲吻他,这种令人难以忍受的不安就会像浪潮一样消退,可是不行啊,他们现在在片场。 “你冷静一下好吗。”孟初抓住唐仕羽的衣袖,对他说:“如果演宁贵妃的那个人不是我,你还会愿意演宴之敖吗?连姚尹骜那个远不如你的演员接了都要跑路的角色。” “用现在的本子,你还愿意演宁贵妃吗?”唐仕羽问。 孟初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我就会演宴之敖。”离桌之前,唐仕羽说。 窒息之吻 即使中午和唐仕羽不欢而散,孟初也并没有觉得这是件多大的事儿,依旧按着最近养成的习惯回家看电影,还特意找了部长达四小时的闷片,能让她一头扎进了另一个世界暂时不考虑出来。 唐仕羽不太好过。他不是没想过被拒绝,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恋爱脑”这叁个字在他脑子里转了一下午,听来听去都感觉在说他自己,问是不要意思问的,当然还是要自己消化。 于是等开拍的间隙,唐仕羽向导演请教:“导演,你知道什么样算恋爱脑吗?” 偏偏导演是个汉语原教旨主义者,痛恨流行文化对词源的污染,看唐仕羽和看自家二公子一样,很不愿意大好青年受此荼毒,于是语重心长地说:“恋爱脑?恋爱就恋爱,这样污名化恋爱中男女的词以后不要用。” 唐仕羽悟了,一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被孟初带着跑了,他关心她,给她更好的,这有什么错呢? 一起搭戏的女N号刚刚下场,遇到在一旁作思索状的唐仕羽,被他幽怨含情的眸子打动了,在他面前刚停留了一会儿,就听见他问:“N老师,你觉得怎样算恋爱脑?” “啊……这个……这个,嗯,别叫我N老师。” N老师戴着大直径美瞳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出很俏皮的模样。“我觉得因为恋爱做不好本职工作了就算恋爱脑,演员演不好戏了,打乱生活节奏了,这样。” “哦,有道理啊。”唐仕羽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后退半步给N老师让出一条道来,就又迷失在给自己行为定性的难题中了。 剧组收工,已经将近午夜,唐仕羽独自开车回家,在厨房中岛停留,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他需要一点清凉来压压今天如影随形的焦躁,压不住好像也没关系,或许他只是想喝酒。 他猜想孟初现在应该已经睡了,在他的卧室,或者在之棠的房间。夜色中,他觉得导演说的话或许是对的,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东西,证明爱情的存在需要长久的付出,他在孟初身上花的时间越多,他就越能感受到自己的爱情。 他才不是恋爱脑呢,唐仕羽在心里否认。 看见走廊尽头的影音室亮起一道微弱的竖光,唐仕羽端起酒杯,又倒了点身旁的酒,一步叁顿地走过去了。 开门时,外面走廊的顶光把唐仕羽照得像耶稣再临,孟初正看电影看得睡眼朦胧,只见原本黑暗的房间中缓缓投下巨人般的身影,黑色的影子一点一点包裹窝在沙发里的自己,瞌睡虫已然跑了一半。 孟初张开怀抱,等着唐仕羽倒在她怀里,没想到迎接自己男人的时候手里还被塞了一个冰冰凉的东西,她正纳闷是什么,唐仕羽的嘴唇就找上来,度给她一口酒。 绵密的酸,艰涩粗糙的单宁,以及到达喉咙带来的灼烧感…孟初无声地喟叹,闭上眼睛,任凭唐仕羽在她的唇齿间攻城略地似的扫荡,那样激烈的吻好像中和了红酒的涩感,让再次吸入的空气都变得回味悠长起来。 一饮而尽后的酒杯从孟初指缝间掉落,在地毯上震荡,仰躺,一点点残留的红色液体慢慢浸湿瓷白的绒毛,像是无辜的星火,还不知道自己即将点燃一场火灾。 那个吻实在太具有欺骗性了,绵长的酒香让孟初顺从地转身,半张脸埋入柔软的沙发,细腰也在大掌的钳制下往下压,只剩下一个浑圆的屁股俏生生地在唐仕羽身下招摇,直到此刻,孟初都还以为这是一场温存的前戏。 唐仕羽的手从她的腰一寸寸上滑,粗粝的指尖重重地擦过她已然挺立的乳尖,让孟初呼吸一颤,可唐仕羽并没有如她所愿,给嫣红的乳尖足够的抚慰,而是继续向上,手臂夹在两只被挤压得有些可怜的绵乳中间,一把握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起初孟初以为那只是个把握着她的姿势,她没想到唐仕羽那样温柔地抚摸过她的脸的手竟会真的收紧,遏制她的呼吸,在她呼吸困难的瞬间用膨大的性器插入她的身体,即使听到她喉头气力即将用尽的挣扎也不松开。 唐仕羽的指节贴在孟初纤弱的颈部,像吸在她肉上的唇吻,也像半干的章鱼触手,逐渐挤压掉属于她自己的最后一丝空气。 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孟初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还有身下不断顶弄着的撞击声,那力道大到她几乎要从沙发上跌落,如果没有这么一只手掌握她的全部感官。 她在这种支配性的力量下感到了完完全全的无力,喘不上气,连鼻尖也被按在沙发里面,只有嘴无意识地张到最大,唾液和生理性的泪水一起流到嘴角,一点点温凉,却感知不到半点氧气的存在。她的身体还在正常发挥作用的只剩下被入侵着的阴道,那里紧绞,分泌出比以往更多的粘液,颤巍巍的,像是企图讨好暴君的奴隶,如果开了灯,还会看见一丝丝血渗出来,就像红酒渗入洁白无瑕的地毯。 不知是大脑供血不足还是身下的冲刺过于急切,孟初无法思考,所谓的那个她现在神游物外,陪伴她的只有濒死的漂浮感和一阵眩晕。 唐仕羽的手微微松开了,他听见孟初急切的呼吸,颤抖的呼吸,好像她的呼吸来自于他的赐予。他的手再度握上那片莹白的皮肤,这一次,他直接按住了气管,让孟初面对着他,电影还在继续播放,亮光反射在她脸上,是日落时才有的光线,他在那张被泪水浸湿的脸上看到了显露无疑的脆弱,好像在哀求他,给她更多。 看着这样的一张脸,唐仕羽没有丝毫的清醒,反而更加沉迷似的吻了下去,咬住她大张着的唇角,像造物主一样一边给她度气,一边紧拧着她的脖子不放松。看着这样的一张脸,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某一部分正在变得更加坚硬,更加想要埋入那个永远温暖,潮湿的女穴,感受她高潮瞬间绞到最紧不断收缩的颤抖。 唐仕羽痴迷地注视着孟初,一点点舔尽她脸上的泪水,他等待着孟初的眼睛失去最后一丝光彩的那一刻,将身下的自己猛力冲撞,撞入一直抗拒着他不让他进入的宫口,将里面填满精水,与此同时,他松开手掌,将孟初拥入怀中,听她情色而淫靡的气音逐渐带上哭腔。 “好了,没事了。”孟初听到唐仕羽在安慰她,汗津津的男性身体把她圈成一小个,捧在手心上。 她望向唐仕羽的眼睛,希望在那里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可是她所看到的只有点燃的爱意,看不到任何不纯粹的东西。后来她才知道,爱也有可能歪曲,表现为占有,嫉妒,以及毁灭的欲望。 性癖或者其他 孟初伸出手去,试图触摸镜子里的自己,脖颈上乌青的印记让她联想到世界上最为柔软的触感和最为直接的力量,她猜想,她很有可能会死在昨夜。 唐仕羽在床上一直非常主流,这是孟初通过私下的对比得出的结论。她确实不会公开谈论自己的性体验,也不会给各异的感觉打上分数,非让自己决定哪个更好,但是直观的色欲是她避免不了通过阴道就能够回忆出来的。唐仕羽总是很温柔,他的那种快乐能够感染到她,光是知道他在为她疯狂,她就能够很快湿透,心甘情愿为他翘起屁股;刘紫荆是完全不同的男人,他在床上更有耐心一些,多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把自己本性中压抑的变态通通报复在女人身上,那样的他显得很不理性,恰好是她喜欢的反差。 当她再想起其他的什么人,以及那些人带给她的生理性的体验,身下不受控制地涌出了她熟悉的白稠液体,现在是白天,她不可以继续想下去了。 可是怎么办,世界乱了套了。 孟初转头回忆起昨晚那些真切的触觉,好像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唐仕羽手中弯成了一张弓,他的大手不断收紧,如同弓箭手不断拉紧弓弦。她疑心一根线会不会因为过于紧绷而在放松的那一刻得到快乐,她确实到达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极致的快感,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那种快感是发生在失去呼吸的最后一秒,还是在获得氧气的那一刻。 光是这样空想,孟初就感觉腿根再度发软——她不得不承认昨晚她确实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快慰。然而快感好像是其次的,她首先得确认自己是否安全。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昨晚自己的恐慌好像也成了快感的很大一部分来源,她在唐仕羽陌生的、无理由的支配性力量下诚惶诚恐,手足无措。 她再次反刍那种微妙的感觉,男性的、狂暴的、毁天灭地的,愤怒。是愤怒吗?孟初好像得到了答案,可是这个答案似乎不太友好,她更愿意相信唐仕羽是因为要开疆拓土,找点新乐子,也不愿意相信那只是一时的,angry sex. 她承认自己有点病态,她现在正把自己的手按在那些还隐隐作痛的指印上,尝试剥夺自己的呼吸,另一只手伸进内裤底下,掐着自己的阴蒂。 她还得承认自己确实有些受虐的倾向,只是从小便很拒绝所谓弱者的角色,因而在性爱关系中也不愿意主动变成弱势的那个,可是如果有人逼她那样做,她真的会很快湿掉。 用莲蓬头简单地清洗了一下,也平复自己一波叁折的情欲,孟初挑了件宽松大领的毛衣,去餐厅和唐仕羽一起吃早餐。 她知道唐仕羽的眼光时不时就瞟向她脖子上的那些指印,更别说刚刚她自己还手动加深了一些,她就当没有这回事,一点一点吸着豆浆,等着唐仕羽开口,解释或者其他什么的,她都打算接受。 “疼吗?”唐仕羽吃完了一颗水煮蛋,这样问孟初。 “你说哪里?” 唐仕羽擦了擦手,指尖按在自己打着领带的衬衫尖领上。 “哦,这个。”孟初好像刚刚才意识到唐仕羽在说什么,学着他的动作,用手胡乱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然后非常做作地倒吸了一口气:“疼的。” “对不起,我昨天喝了一点酒。”唐仕羽说。 “那点酒醉得了人么?”这简直就是史上最糊弄的借口,孟初的嘲讽先于她的理智,开炮了。 “我道歉,以后不会了。”唐仕羽表现得像个十足的渣男,让孟初觉得就算她被他搞大了肚子,他也是会来这么一句的。孟初一下子意识到了昨晚的恶劣程度,唐仕羽又一次无套内射了,在没有经过她允许的情况下。 “你真的要这样说话吗?”孟初火气上来,丢下手里的豆浆去房间里找紧急避孕药,一边找一边觉得自己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践踏,原地蹦哒了几下发泄怒火。 再次回到桌前,孟初严肃地告诉唐仕羽:“这个药我吃最后一次,如果你下次还想射在里面,给我滚去结扎。” “别吃了。”唐仕羽面无表情地从孟初手里夺过水杯,好像不屑于解释清楚似的发号施令。 孟初手里握着那几颗药,看着唐仕羽就近坐在了她的座位上,很疲累又很决绝地说:“我觉得我拥有和之棠父亲一样的权利。” “你觉得什么?”孟初不敢相信他会说这样的话,直接把白色的药片扔在他脸上,自己后退几步,半坐在了餐厅的酒柜边缘。 “你把我当什么?唐仕羽,我对你来说就是一个可以生孩子的子宫?”孟初也平静下来,那语调是她极度失望和震惊时惯常使用的假面。 “没有,不是这样的。”唐仕羽看见她这样,才起身试图抱住她,之前远山一样的表情也终于有了地动山摇的态势,绷不太住了。“我是说,难道我们不能和正常的情侣一样生活吗?难道我们就一定要扮演姐弟的角色,一辈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吗?你以后结婚了也这样天经地义地吃药吗?我知道它对人不好。” “什么叫扮演姐弟的角色?我们本来就是,你不能否认一个事实,然后再把它说成虚构。”面对唐仕羽终于如火山爆发般的情绪,孟初反而耳清目明。 “我们公开了!公开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除了我和你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其他人都会告诉你我们是姐弟,所有人都在提醒你可以离开我!你听得到吗?它们在我耳边,无时无刻。”唐仕羽的手指着天花板,指向至高无上的天空,好像那才是他的仇敌,全知全能,随意戏弄人间的命运。 “我怕你入戏太深。”唐仕羽看着孟初因为他的话而发怔的脸,无力地总结道。 “我以为你很愿意公开。”半晌,孟初说。 她从酒柜上站起来,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唐仕羽,从昨夜到现在,这还是他们的第一个彼此支撑的拥抱。 “这样…”孟初停了停,“如果你暂时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天呐原来你到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约定一个安全词吗?例如月亮,一个手势…怎样都行。下次你再扼住我,或者做其他的什么,到了我忍受不了的程度,或许你还希望我第二天能活着。” “月亮,好。”唐仕羽伏在孟初肩头,像一团棉被将孟初抱紧,一旦他允许自己软弱的闸门打开,那个呼之欲出的狗狗状的精神就忍不住要舔着孟初的脸撒娇,可是此刻,他却只想这样抱着,庆幸她还在这里,像晚上抬头就能见到的月亮。 吻着孟初颈间的指印,唐仕羽想,昨晚他好像真的很过分。 他没想到这个念头会让他一瞬间硬起来。 归属问题 世道如此,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拍脑袋决定自己这辈子不想生孩子听起来总是很天真,可孟初不太符合这个定律,因为她已经有了之棠。 孟初对生育这一母职有持续的恐慌,唐仕羽在这一点上可能永远不会理解她。女人作为容器,和生长中的胚胎争夺养分,因为胚胎的生长变得肥胖…她很难相信自己曾经有过这样的经历,幸好那些记忆都不属于她。 孟初咽下避孕药,订了两张回老家的机票,其间抽出空来查了一下男士结扎的利弊,看完后,开始给她和之棠收拾行李。 她还没有和唐仕羽商量过,可关于这件事的一切早就在她脑海里很久了,避孕与否只是一个闹钟似的东西,提醒孟初要在剧组再次开工之前完成它。唐仕羽可能会直接否决她的提案,所以先不说了,毕竟那是她自己的孩子。 之棠这些天一直跟着唐仕羽在剧组瞎蹿,美曰其名请了老师一对一教,其实效果稀薄得很。见到之棠天真的笑容,再看看他北京同学群里络绎不绝的消息,虽然开了免打扰,孟初内心还是感到愧疚。 能够教出沉清越那样的男孩子的家庭,会给之棠比她更好的爱的,孟初想,而且他们会很开心吧,至少情感上重新有了依托。 你知道,人人都会有关于所谓的家庭的轮廓,她,唐仕羽,之棠…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家庭。他们俩都不是拥有过完整家庭的人,孟初很难想象自己生活在下班接孩子放学的生活节奏中,唐仕羽就更不可能,可之棠现在需要的就是这个。 沉清越在这方面天赋异禀。孟初还记得听他谈起他唠唠叨叨的妈妈,喜欢家长里短的爸爸,如果“家庭”这东西有个模板,孟初觉得可能就是沉清越家那样,在她的生活里,再找不出另一个类似的冒着幸福感的家了,虽然那个家现在也不完整。 她要充当天使,给失独的老人在热热闹闹的新年送上一个奇迹。 孟初忽而雀跃起来,带着行李箱去了剧组,把之棠薅上车的同时和唐仕羽告别。 “我带之棠去看他爷爷奶奶。”孟初如是说道,这是唐仕羽之前的提议,他哪有立场拒绝。 “现在吗?今天?”唐仕羽还没下戏,脸上涂得青一块肿一块,鼻子和眼睑上都是快要凝固的血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快要过年了,我总不可能大年夜再去吧。再说了,《眉间尺》也快拍了,我快去快回,不会耽误工期的。”孟初解释说。 “是因为今天早上那件事?我以为我们说好了。”唐仕羽看起来真有些接受不了,他把孟初拉到一旁,脸上是赤裸裸的心焦,还带着一点怀疑。 “说好了。月亮嘛。只是我不想让之棠一直跟着我无所事事,他得去学校。还有,我真的不想再吃药了,等我回来,你去结扎吧?”孟初说得轻轻巧巧,唐仕羽却觉得信息含量未免太大:不是要去看爷爷奶奶,怎么又是去学校?他去结扎? 他们讨论过这个吗? “……我觉得之棠有当童星的潜质。”唐仕羽决定睁眼说瞎话。 “得了吧,之棠天天在剧组给群演发盒饭,以后最有可能去当厨房的大师傅,能拍什么?少儿版《炊事班的故事》吗?” “至少他不喜欢学习是板上钉钉。”唐仕羽说。 “可他妈我是研究生呢,虽然很可能肄业吧,之棠得先接受最基础的教育,再谈以后。” “去几天?”唐仕羽眼看着劝不回来,认命地问。 “叁天?我得先给自己两天的时间做心理建设,最后一天鼓起勇气去敲门,告诉二老我给他俩送孙子来了。” “那我第叁天去接你?” 孟初望了望唐仕羽身后忙碌的片场,拦着他说:“你都这么忙了,有时间就好好休息吧。等我回来,我们好好聊一下结扎的可行性,乖。”说着,孟初紧紧握了一下唐仕羽的手,像是在他身上汲取勇气似的。孟初对着这蓄谋已久的一时兴起其实没多少信心,更多的,她想象自己被沉清越爸妈赶出家门,在街头边走边哭。 这个场景要是唐仕羽在就好了,可那就会显得像一场完完全全的家庭纠纷,她想她总得自己去面对,不管情绪是苦痛还是绝望后的希望。 飞机上,孟初问之棠:“孟之棠,沉之棠,你觉得哪个更好听呢?” “我不是叫孟之棠吗?我觉得这个就好听。” “可是妈妈都很不愿意姓孟的。这只是一个姓氏,你大可以随意一些。” “我可以姓唐吗?叫唐棠,小名还叫之棠。”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唐棠听起来更像是个小名,糖糖,你听听看呢?” “好像是这样哦。”之棠叹了一口气。 唐仕羽试图喜当爹再次宣告失败。 首✛发:𝓟о18s𝐅。cᴏm(ω𝕆𝕆1⒏ νiр) 冷酷祭典 之棠陪孟初逛了两天商场,第叁天怎么也不愿意去了,竟然翻开语文课本开始背古诗,搞得孟初也不知道她疯狂购物是为了给娘俩塑造一个乖巧、可人的形象,还是为了让之棠感到厌倦,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爱学习的小学生。 孟初在心里把那个故事讲了一遍又一遍,努力不让初中时的自己显得像一个精神小妹,她试图在虚构和现实中寻找微妙的平衡……既不给沉清越泼脏水,也不给那段感情抹黑,撒点无关大雅的小谎。 沉清越家住在公安局大院里面,筒子楼,她已经提前踩好点了,只是不确定具体是一梯两户中的哪一户。第二次去的时候,有刚放寒假的大学生认出了她,转过头来和同伴小声吐槽:“那个是唐仕羽的姐姐吗?怎么穿得那么土?像中学历史老师。”孟初听了,觉得自己的Plan A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下午叁点,孟初牵着之棠第叁次走进公安局家属区,步伐端庄,情绪稳定,对自己将要充当的角色有一万分的自觉,像个活菩萨。 送子观音。 这个大院好像真的很老了。孟初之前一直在外面徘徊,进来后才发现绿油漆漆成的墙皮已经掉了大半,剩下的一小半也渐变成黑灰,看不出来原先的颜色了,走在里面,就好像走在黑灰色的记忆当中,泛黄和老旧是它的本色。贴着墙,胡乱地竖插着几辆自行车,小轮的、老式的,孟初停在那里,慌乱地找沉清越的那一辆,却怎么了找不着。 她早已经忘了那辆车长什么样,她只记得那些个下了晚自习的夜晚,沉清越倚在车上等她的那张脸。 之棠拉了拉孟初的手,不想再等她,想问了楼层自己跑上去,抬头却看见孟初又恢复了在北京时脸上常常带着的那种表情,之棠不敢说话了。 “你想不想学骑自行车?”孟初拉着之棠往上走,故作轻松地问。 “想。哥哥本来说要教我的,可是他太忙了。” “不着急,你总会学会的。”孟初很确信这一点。 到了叁楼,之棠站在右边的门口问孟初:“是不是这个?”孟初默认了,之棠就直接上手敲了起来,压根没有给孟初一点缓和的时间。从敲门声停止,到门锁开始有响动,不到一分钟,对孟初来说却过于漫长,足够她的脑海涌起想要逃走的念头,否决,再到想要逃走。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老奶奶。 孟初如释重负,原本苦涩打结的舌头也开始正常工作,问:“请问这是沉清越的家吗?” 奶奶摇了摇头,堆着好几层褶皱的下巴向对门抬了抬,就冷漠地关上了门,感觉到一阵晦气似的。之棠倒是什么也没发觉,笑眯眯地道了谢,就转头要去敲另一个,就像在玩一场家家酒的游戏。 孟初及时拦住了他,让他不要显得太开心了,待会的场面可能更需要沉默。 老半天,孟初都不敢去敲里面真正端坐着沉清越父母的那扇门,也不让之棠去,她拉着之棠在台阶上坐着,突发奇想要给之棠讲眉间尺的故事。 眉间尺正要砍掉自己的头,那扇门却自己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穿便装的中年男人,苍老,警觉,看着她,看着之棠。孟初一眼望过去,在玄关处看见挂起的警服外套,连忙拉着之棠站起身来,把提的一篮子水果送到男人还拿着车钥匙的手里。 之棠见孟初半天也憋不出来一句话,自告奋勇地问:“请问这是沉清越家吗?” “是的,是的。来就来嘛,带什么东西呢。”男人转过身向屋里招呼,“越越的同学来了。” “哪个同学?快进来快进来。”孟初听见一道清丽温柔的女声,和她想象中的母亲的声音一模一样,她被引进门去,被仔细端详,她听见沉清越的妈妈对着她感概说:“真是女大十八变啊,都认不出来了。”好像真的见过她一样。 孟初本来打算好了要怎么开场,怎么作自我介绍,可是一抬头,在沙发背景墙上看见沉清越上大学时和父母在校门口的合照,还有十岁时嫩头青一样的照片,都还在这一进门就可以看到的地方挂着,她想到他们该是多么骄傲沉清越考上了那所大学,多么希望他将自己铸造成器,心底的难受就涌出来,直接逼落了几滴眼泪。 孟初想象过这个场景,自己抱着沉清越的妈妈哭得梨花带雨,抽纸抽了一张又一张,还是顺不过气要打哭嗝,可是这应该发生在她平静地讲完往事之后,而不是现在,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的时候。 Plan A失效了,现在进行的是Plan B。 孟初坐在沙发上,抱着沉清越妈妈塞给她的苹果,废了大劲止住哭嗝,一哭一顿地说:“阿姨,我是沉清越的初中同学,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叫孟初。” “你是孟初?我记得你,越越上初中的时候经常提起你,只不过都不说名字,就说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其实我和他爸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没想到你现在当明星了,前几天出新闻我和他爸还说呢。” “是,对,就,我们初叁谈恋爱来着。”孟初不太好意思说。 “怎么了,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有什么事和阿姨说。”沉清越的妈妈共情能力真的很强,看着孟初哭,自己也落了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年轻时也有过这么一段,和要听祥林嫂讲故事的隔壁村老太太一个样。 沉清越的爸爸在旁边给之棠削苹果吃,如果他抬头看看自己儿子十岁时的照片,应该会发现眼前的小孩有些似曾相识。 “我们那时候,年轻不懂事,犯了一些错。” “嗨,这有什么,年轻不犯错等老了再犯呀?阿姨从来没有怪过你们,真的。” “嗯。我们那时候,初尝禁果……”孟初说这话时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她看见二老同时神色大变,沉清越妈妈握着她胳膊的手松开了,沉清越爸爸削苹果的手停住了,叁双眼睛齐齐地望向还不知道“初尝禁果”是什么意思的之棠,当事人正在吃砂糖橘,一口一瓣。 “对,嗯,所以,没有戴套。发现的时候已经几个月了,我没有办法,……他叫之棠。”这句话对孟初来说更艰难了,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虽然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重磅炸弹一样狠狠砸在了两位即将开始享受退休生活的老人心上,字字见血。 沉清越妈妈作为街道处主任,一向见多识广,爸爸作为人民警察,也是专业解决鸡毛蒜皮小事叁十年,当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四处找杯子接水喝。 “天呐”,沉清越的妈妈重复着“我的天呐”,说了好多遍,一边说一边倒向扶额的老公,“越越爸爸,这可怎么办啊!你说句话!” 沉清越的爸爸想明白了,火气也跟着上来,“怎么办?这事他小子要负责。” “可是他……你先去接他回来吧,叁点半的高铁。”沉清越妈妈无奈地说。这日子真不巧,怎么挑今天放寒假呢。 “我还去接他?吃屁吧他,让他自己打车回来!” “啊?”孟初的嘴半天合不拢,只有耳朵还能听见老俩口在继续小声争论着什么。 她的Plan B,再次失效了。 闹剧:第一场 孟初这下真的成了祥林嫂了,脑海里不断重复着“我真傻,真的”,脸上要笑也笑不出来,要哭也哭不出来,怎样都不行。看着茶几上的水果刀,孟初想就这么给自己几下,这样就不用在这么尴尬的地方继续呆下去了。 她给自己的定位是带来希望的送子观音,可不是一笔时隔多年找上门来的风流债啊。而且她一进门就哭,沉清越的父母大概把她看成一哭二闹叁上吊的怨妇了,这穿得多乖都挽救不回来的第一印象,糟糕的开场白,还“初尝禁果”,孟初想咬舌自尽。 不仅孟初心里乱七八糟的,隔着半张茶几的老夫妻心里也乱七八糟的,只有之棠自己给自己掰橘子瓣,心里想着橘子真好吃。 之棠打了个饱嗝,拉着孟初说:“妈妈,我想去厕所,大、大号。” 沉默了很久的老沉家复又喧闹起来,沉清越的妈妈一下子找到了当奶奶的责任感,急匆匆要把之棠带到厕所去,沉清越的爸爸趁机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火苗噌的一下,发出脆响,之棠这时候却显得有些认生,一直让孟初陪他去。 孟初把厕所门带上,和马桶上坐着的之棠大眼瞪小眼,不想哭,也不想笑了。看着之棠纯真无邪的眼睛,孟初对之棠说:“你要有爸爸了,你知道吗,之棠。” 转身,孟初拉开窗户想让自己透口气,眼睛透过冬季干枯的树杈随意往下瞥了一眼,只是一眼,就做贼心虚似的立马又把窗户拉上了。 那一眼,她看见沉清越在一辆白色SUV的后备箱拿下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一个中年男人在帮他,旁边站着姚芊芊。 孟初心慌不已,在并不开阔的洗手间来回踱步,之棠的眼睛也随着她的步伐来回移动,这厕所一点也没有要上完的意思。她好像幻听了,能听到沉清越上楼的声音,孟初慌不择路,去把洗手间的门给反锁了。 她没想到这锁和她见过的都不太一样,拧反锁那一转的声音特别特别响,她都能够想象到客厅里的沉清越爸妈听到这声音愕然的模样,接着,她就听见一阵敲门声,还有沉清越喊的“妈,开门欸。” 在孟初犹豫要不要开锁的时候,沉清越的爸爸走到洗手间外,对孟初说:“这样也好,你们先别出来,让我先审审他。” 哦,孟初想起来了,沉清越的爸爸是一名优秀的人民警察。 沉清越还没发现给他开门的妈妈笑得有多勉强,也还没来得及看见自己老父亲铁青着的一张脸,他满脑子想着待客之道,介绍说:“妈,这是我大学同学,下车的时候碰到,她爸爸就顺道把我捎回来了。” 沉清越的妈妈继续强颜欢笑,见又来了个女孩子,怕迎她进来厕所里那个心里会不舒服,也就一直卡在玄关和两个孩子聊,姚芊芊心里纳闷为什么还不让她进去坐坐,哪怕是喝杯水也好,她想看看沉清越的家是什么样,哪怕一眼。 沉清越的爸爸继续黑着脸抽烟,屋里的烟味已经到了姚芊芊站在门口也能闻到的程度,正好楼下按了几声喇叭,姚芊芊只能说:“我爸爸还在楼下等我,我先走啦,叔叔阿姨再见!” 孟初一直贴着墙听着,判断姚芊芊和沉清越现在是什么关系,听见姚芊芊说再见,她再度慌不择路,把洗手间的锁拧回好几转,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不管怎样,有仇报仇。 “芊芊!”孟初好像苦情戏的演员附体,至少是紫菱叫绿萍那样,再不济也是如萍叫依萍那样,叫住了姚芊芊要走下楼去的脚步。 “啊?”姚芊芊一边眼睁睁看着孟初跑过来,给了她一个足够勒死人的拥抱,一边用余光看沉清越,孟初为什么会在你家? “你不认识我了吗芊芊!我们是室友呀!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孟初的眼睛肿肿的,脸上的笑容其他人看起来还算真诚,看在姚芊芊眼里,却和恶魔无异。 姚芊芊用手肘拉开和孟初的距离,也带着笑说:“这我怎么敢忘。” 孟初俨然成了这个家的女主人,主动把姚芊芊迎进去,给了她一个苹果,没一会又把那颗苹果从姚芊芊手里抢回来,用水果刀一寸一寸地削。 楼下的喇叭又响了几下,坐立不安的姚芊芊连忙起身说:“我爸爸好像等急了,我必须得走了。”说着,就逃也似的下楼去了。 门一关,沉清越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曾经非常熟悉的撑衣杆就打在了他的屁股上,隔着厚重的大衣毛衣,也能体会到老父亲十足的力度。这一打,沉清越在孟初面前有些挂不住脸,竟然伸手去抢那撑衣杆。 孟初听见沉清越的爸爸说“反了,反了你了”,一只棉拖鞋就飞了出去,接着是第二只棉拖鞋。沉清越的妈妈开始哭起来,一边护着沉清越,一边叫孟初帮忙说句话,孟初在中间实在无措,假装伸出手帮沉清越的妈妈护着沉清越,其实是把沉清越往他爸爸那里推,心里可高兴他被打了。 活该。 叫你骗我。 这场闹剧是怎么结束的,孟初也记不清了,她依稀记得是之棠从厕所里走出来,以为这一家人在群殴自己妈妈,尖叫了一声;沉清越则坚持说是因为他制服了自己的老父亲,解决了矛盾之源。 不应有恨 闹剧:第二场 之棠提着裤子,伸长脖子,童稚的眼睛望向眼前纠缠在一起的毛呢衣料,想把孟初从这一坨乱七八糟的陌生人里拆分出来,可是目力所及,孟初的脸在其中不停地变幻,有时候在削苹果的那个叔叔胳膊底下,有时候在一旁顺着气,没一会又加入进去,看不见了。之棠感到一阵恐慌,惊叫了一声,试图引起孟初的注意,然而房间里所有人的脸都渐渐朝向他,开始变得规矩,齐整,体体面面。 他们不打了。 之棠尖利的叫喊声让沉清越的爸爸想起来十年前,或者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好像就是昨天,他在这个客厅拿着木质衣架打沉清越,沉清越也是这样叫了一声,因为什么而打是早就忘了,这使他感到了一种扭曲的荒诞,好像他在这个家的角色就一直是这样,这么多年。 沉清越声称他没听见之棠的喊声,他只记得客厅突然一片寂静,他终于能够放下挡在面前的胳膊,看见老父亲陡然间倾颓的躯体,和低下头斑白的头发。日后回想起来,沉清越总觉得那个瞬间他们家建立了某种新的秩序,好像草原上雄狮的更替那样,他看见一只狮子黯然离场,他曾经英明神武的父亲。 可是此时此刻,沉清越暂时不能用怀往时美化的眼光去看待这一切,他只知道自己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当着孟初的面,在研一这个早已不是小孩子的年龄。他怎么也想不到爸爸为什么要这么不给自己留面子,冲天的气愤又是那么理直气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听着妈妈止不住的抽泣,沉清越的余光看向孟初,她脸上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心情,察觉到他的目光,那收敛不住的快乐就藏起来了一些,变成精灵般的温柔端方。 最后,沉清越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将将长到他大腿的小男孩,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孟初的大腿,不大的小黄脸藏进孟初牛仔裤包裹着的臀瓣底下。 沉清越以为之棠是他们家过来玩的什么亲戚,想着这小孩怎么这么会选地方呢,伸出手去,就要把之棠的脸从孟初的牛仔裤下掰了出来。他不确定自己的手有没有碰到孟初软弹的臀,有也只是一瞬间,他感到手指上有些电流似的东西经过,可是看到之棠的脸,那电流就变成了一团火,燃在掌心灼灼地痛,让他赶紧松开了握着之棠半张脸的手。 之棠白了他一眼,那脸和他小时候长得不能说一模一样,也得有七十分相似。 “你还认得她吗!”沉清越听见爸爸在吼。 “认得的认得的,我和清越也是研究生同学。”孟初卖着乖抢答。 “这么说他早就知道了?只是瞒着我们?你们就这么养着没告诉家里人?”沉清越的爸爸眼光变了又变,总算有所缓和。 “我早就知道什么了?”沉清越问向孟初,孟初躲闪的眼睫和尴尴尬尬的微笑让沉清越更加不明所以,两肋之间已然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起来,好像在帮他回忆那个午夜,这个女人的杀伤力。 沉清越的长腿在如今显得逼仄的客厅后退几步,中长的黑色羊毛大衣从他肩头滑落,被他一把扔到了沙发上,他张开双臂,活动刚刚被打到的肩胛骨,复又收拢,托着沉重的额头,无可奈何地问坐在一旁沙发上的妈妈:“妈,孟初怎么会在我们家,她什么时候来的?” “越越,你别问了。你就跟妈妈说实话,这孩子是你的吗?” 沉清越半边屁股坐在沙发扶手上,亲近着妈妈,前半句还好,他还能握着妈妈的手,后半句惊得他直接从扶手上滑了下去,摔了个屁股蹲儿。 之棠本来就觉得这男的这样坐很可能会摔个屁股蹲儿,一直盯着看呢,现在真的摔了,指着沉清越哈哈大笑,被孟初一把拉了回来,小声说:“礼貌,之棠。” 而沉清越在想:搞什么,我还是处男。 孟初看着沉清越坐在地上惊愕的眼神,半个字也没为自个儿辩解,她坐不住了,起身过去把沉清越从地上拉起来,一边拉一边在他耳旁说:“我们能不能单独聊聊?” “可以可以,你们先把事情说清楚,我和越越他爸也再想想这事儿,太突然了,都懵。”沉清越的妈妈先听见了,挤出微笑对孟初说。 沉清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带着孟初往书房走,刚一走进房间,客厅里沉清越的爸爸就吼了一声:“不准关门。” 好吧,不关门。孟初挡在沉清越面前,隔绝着她身后的目光,她暂时还不想解释,只想弄清楚一个事实。 “拉开你的毛衣。”孟初说。 “小孩怎么回事?”沉清越双手插在胸前,同样的有优先事项。 “你先给我看看。”孟初坚持。 “我这是喜当爹了吗?”沉清越自嘲。 “为什么你们俩要联手骗我,你和她有那么熟吗?”如果他是真的受过伤,她就可以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心伤当作祈祷和献祭,如果。 “是你和唐仕羽的孩子吗?你们俩,我叹为观止。” “我找错人了,我马上就走。”孟初说着,就想转身出去,带着之棠离开。她这次出来简直是完完全全的失败,早知道就该让唐仕羽来接她了,她根本忍受不了和沉清越这样对峙。 “不许走。”沉清越抢先一步,关上了书房的门,“砰”的一声,让沉清越爸爸点烟的火苗在空气中颤了颤,可终究没有灭。 “你想看什么?”沉清越握着孟初的手,她的手显得特别小,可能只有他的叁分之一,或者说四分之一,小小的一个握在他手心里,他带着那只手穿过他厚重的墨绿色的毛衣,冰凉的指尖贴着他光滑的腹部,数着他的肋骨,一直触到密密麻麻的蜈蚣似的凸起,缝针的痕迹。 孟初崩溃了,伏在沉清越肩头泣不成声。 沉清越痴迷的唇吻一点点缀饮去她脸上的泪痕,他在说着什么,好像是“我不怪你”之类的话,孟初听不分明,她只竭尽所能去感知他,皮肤,听觉,触觉,鼻尖都是他青草一样的味道。 他是真的存在,他在吻我,他的唇是真的,还在这里,在我面前。 “所以你可以说外面的小孩是怎么回事了吗?” “well…”孟初一尴尬就想说英语的毛病始终没有改。 “但说无妨。我还没有过,所以,你说吧” “你还记得我们分手的那天晚上吗?我帮你打手枪,精液射在我手上。孟启明没有生育能力,我为了把他送进去,把他的精液用手捅到阴道里,可能带了些你的。”孟初低着头一直讲,压根不敢看沉清越,她这时候才想到沉清越可能还是个处男。 “后来落胎,掉了一个宝宝,这段记忆我完全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身下流了一大摊血。” “几个月前,爷爷告诉我说之棠还活着,老人家一直养在身边。在我没有记忆的时候,我生下了之棠,双胞胎中活着的那一个。” “这…”沉清越说不出话,他确实还是个处男,这辈子交出精液缴械投降也就那么一次,他没想过那么一点他的东西会带给孟初那么大的痛苦,甚至她的发病,他都负有一部分责任。更别说现在还有一个这么严重的后果。 “天呐,怎么会这样。”沉清越一边感叹,一边瘫坐在了书房的沙发椅上。 “是啊,我也觉得怎么会这样!我知道后,去学校找你,姚芊芊骗我说你死了,或者说你们俩合伙骗我,还拿了遗书给我看,这我怎么能不信,我认得你的字迹。” “姚芊芊骗你说我死了?”沉清越反问。 “真的是她骗我?我以为是你骗我。她为什么要骗我?这个谎撒的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虽然真的把她骗到了,如果这次不来,她还得被骗一段时间,至少是一辈子。 “等等,所以你之前说联手骗你,我的联手对象是姚芊芊吗?” “不然还有谁?”孟初问。 沉清越拉开毛衣,让孟初看他肋骨之间划开的刀口和细密的针脚,让她触碰,接着问:“你想起来了吗?” “没有。”虽然说没有,但是隐隐约约,她感觉到这伤疤和她有关。 “你记得的是你在病房里捅了刘紫荆对吧,其实是我。那时候你眼睛里只认识他,早就认不得别人了。他在一旁激怒你,我俯下身安抚你,你以为我是他。” 沉清越讲得舒缓,和善,好像一点也不怨恨她,但对孟初来说,这个事实比突然出现的之棠更加难以接受,她在被窝里恨了捅死沉清越的人多久,现在她就反噬到自己身上多少恨意。她一边听,一边半跪着去吻沉清越肋骨间的长条形伤疤,一点一点,小心翼翼。 “嗯,就是这样。怕你被抓起来判刑,我跑了。刘紫荆身上的只是小伤,所以你才能顺利过关,要不然你以为呢?” “至于姚芊芊…我打车到校医院,那时候可能真的会因为失血过多死掉,姚芊芊看见我了,我都还没解释,她就知道是你干的,可她帮你圆谎了。” “遗书是我给她看的,她也有想过要报警抓你,我为了说服她,至少得向她证明你值得,并且需要更好、更正常的生活。” “姚芊芊这么骗你我真没想到,可她人其实不坏,倒是我,很愧对她的喜欢。” 沉清越摸着孟初的头,想让孟初振作些,她一哭,两颗眼仁就红通通的,怎样都原谅她了,况且他一开始就没有恨,只觉得任重而道远。 “你们俩在一起了吗”孟初准确提炼信息,顶着流泪猫猫头问沉清越。 “没有。”小傻子。 “还有一个问题。”孟初显得更委屈了,像是现在地毯上出现一个坑,她立马就要躲进去,并且把地毯盖在身上,掩盖痕迹。 “你说你说。” “我和你爸妈讲,我们…啊!好难说出口!” “我们怎样?”沉清越低头,总算感到了一丝轻松,玩味似的,问伏在他膝头的孟初。 “我们…” “嗯,我们。”沉清越鼓励地重复。 “初尝禁果。” “初尝禁果。”沉清越跟着她重复,那几个字好像在他舌尖舞蹈,听得孟初也跟着荡漾起来。 天呐,孟初觉得自己要完了,这四个字他说出来怎么就该死的诱惑。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茅台酒 闹剧:第叁场 孟初自认没有经历过所谓的一见钟情。她的爱意都是慢慢积累下来的,需要在相处,或者单方面的凝视中得到确认。当主动的那个人不是她,她就无端地对这段感情不太信任,因为那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然而这个谎言瞒孟初瞒得太久了,久到她已经默默在心里想清楚了一些问题,其中一系列就是:我到底爱不爱他?如果不爱,为什么我现在这么伤心难过?为了一个对我来说不重要的人? 凡人多舛误,惟神能见宥。 她得说她的爱意在这不断的思念,悔过,回忆中被重塑得像一座金色的雕像,她的过去成为了自己告诉自己的一段故事,而沉清越在其中有了突出的位置。她这才确认自己真的曾经很喜欢沉清越,那份爱意是类似于富士山的东西,直到知道他的死讯,才有了想要爆发,喷涌的冲动。 她曾经以为自己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迟了,可是现在,沉清越就在她面前,在他曾经学习过十余年的书房里。 “你在想什么?”孟初问身旁同样沉默的沉清越。 “我在想,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跑到我家来的。以为我死了,带着之棠……要过年了。” 孟初隐秘的私心想把之棠扔给沉清越的父母,她以为那是个双赢的选择,可面对沉清越,她是怎么也说不出口自己真实想法的。 “我没有想让你承担什么责任的意思。”孟初说得很没底气。 沉清越正要回答,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不是他们这个小门,而是房子外的那一个。听着妈妈去开门的脚步声,沉清越和孟初都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姚芊芊,两人的眼光都有些躲闪。 沉清越的妈妈听起来很惊喜,接着是之棠更加惊喜的声音:“唐唐哥哥!” 孟初这下子有点缺氧了。 她不是不记得唐仕羽之前是怎样扼住她的脖颈,因为那该死的安全感。 孟初打开书房的门,和停在门口寒暄的唐仕羽撞了个正着,脸上满是讨好。唐仕羽的眼光则越过她,看向书房里仍然端坐着的沉清越,和他碰了一碰,倒也没有分外眼红。 “我在X酒店订了一桌,咱们先一起去吃个饭吧,边吃边聊。”唐仕羽抱着之棠,对沉清越的父母发了个动员令。 沉清越的妈妈犹豫着,“孟初的父…”,还没说完,就被唐仕羽截断,“这个您别操心,我就是我姐姐家派出的代表。”接着,唐仕羽像对待最温柔的情人那样低下身去,在沉清越妈妈耳畔说:“我姐姐,母亲瘫痪,在国外疗养,父亲早逝。她只剩我一个了,您多担待。” 沉清越的妈妈听了,又凑到沉清越的爸爸耳边耳语了一阵,老夫妻先前的打算算是泡了汤,只能再从长计议,也就是说,跟着唐仕羽去吃这顿饭了。 沉清越的爸爸开车,妈妈坐副座,后面之棠先爬了进去,招引孟初。孟初想着她要是先进去,剩下两个得坐一起,画面实在诡异,于是也立着不动,还是唐仕羽打破僵局,上去把之棠抱坐在大腿上,接着是孟初,最后是沉清越。 好了,画面或许更诡异了。孟初坐在中间,旁边两个都是可以一手挽过来的存在,只是只挽一个,或两个都挽,都是要血溅叁尺的。 孟初只得逗之棠玩。 沉清越坐在妈妈后面,看见她当着人家面在搜索引擎上搜“唐仕羽”,有些无力,这世界让他感到无力。 这无力在唐仕羽开了两瓶04年的茅台酒时到达了顶峰。 沉清越不懂酒,但也从父亲的神情中察觉到了这酒的难能可贵。他并不想和自己妈妈那样,在搜索引擎上查这酒的价格,单是这一行为就会提醒他,他和唐仕羽过着怎样截然不同的生活。 唐仕羽可能并不存心想要炫耀,可是唐仕羽的一举一动在沉清越眼中都显露着钱的价值,以及上位者对其的无感。 沉清越想到自己家酒柜里藏着的那半瓶茅台,父亲过年时请局里的领导才会拿出来喝,每次一个小酒杯,新晋中产小心翼翼而又辛酸的摆阔,他知道自己家其实是喝不起的。 孟初完全没有想到酒不酒的。她听着唐仕羽和沉清越的父母聊,好像唐仕羽是她的大哥,现在帮她主持公道来了。唐仕羽言语中透露着并不存在的她一个人抚养孩子的艰辛,以及对沉清越当甩手掌柜的批评,唐仕羽几乎没什么诉求,可句句都像是拍着惊堂木说的。 有点过了,孟初觉得,这可不是她的本意。 饭吃到一半,孟初才发觉叁个男人面前的小酒杯威力无穷的作用,他们都有些醉了。 沉清越脸色发青,神情中带着木木的迷惘;唐仕羽红光满面,声调一高,就像是演话剧;沉清越爸爸喝了个爽,已经忘了要说什么事情了。 沉清越的妈妈握着孟初的手,万分怜爱地说:“好孩子,我们老沉家对不起你。” “别这样说阿姨,我就是把之棠带来给你们看看,没想着其他的,别听我弟弟瞎说。” “之棠上户口没有?在哪里读书?” “户口还没搞定,是找清越帮个忙,学校找人定好了,在北京,入学了都。” “阿姨要退休了。你要是不嫌弃,阿姨可以去北京帮你照看之棠,刚刚你弟弟说的,你为了之棠连戏都很难演上。” “倒也没有阿姨,我弟弟说话就是喜欢夸张。” “我哪里夸张!”唐仕羽嘟囔着,高了一调,又好像桌上的人都对不起他姐姐那样说道:“我姐停课一年,23岁,这么好的年纪,职业发展完全没有啦!就在家送之棠上下学,给之棠做饭。她还读书呢,不是家庭主妇,沉清越你有眼睛的话就看看她成什么样了!” 唐仕羽起身,给自己满上了一个小酒杯,拿着酒瓶,也给沉清越满上,半开玩笑地对他说:“管好自己的精子这么难吗,姐夫?” “好!”沉清越忽然大声应了这挑衅,“你叫我一声姐夫,我就当了这姐夫。”接着,沉清越看了看自己醉眼朦胧的爸爸,强颜欢笑的妈妈,还有勉强维持着局面的孟初,破釜沉舟。 “这事我负责到底了,我要娶她。” 闹剧:第四场 沉清越这话一说,唐仕羽的酒醒了一半。余光掠过坐着的姐姐,她知情吗?唐仕羽悲哀地发觉,自己不能确定她会站在哪一边。 唐仕羽自嘲地笑了笑,以一万分的定力放下酒杯,空出手来想松一松让他几乎不能呼吸的领带,可是指尖触到衬衫纽扣,他才发现自己今天并没有系领带。这个事实卷起了他的烦躁,伸上去的那只手就好像起了静电,停留在胸口和下颌的中间地带,迟迟不愿放下去。 与此同时,沉清越爸爸的酒也醒了一半。老俩口不便开口,隔着小半个饭桌挤眉弄眼了几回,交流的是什么或许沉清越能懂,可是沉清越完全没有看他们,他知道自己的话对唐仕羽来说近乎于挑衅,可对孟初呢? 对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孩呢? 沉清越看不出孟初是什么态度,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选择,他把自己看成是不自量力和盲目自信的集合体,总觉得自己在牌桌上,总觉得自己有胜算。 唐仕羽正横冲直撞的思维擦枪走火,停在胸前的那只手在冲动下握成拳,向沉清越挥了过去。 沉清越被打得向侧后方倾斜,虽然及时撑到了桌沿不至于完全倒下,可也是今天第二次被打了,身体已经有了些应激反应,他拉住唐仕羽的衣领,打了回去。 沉清越的爸爸好像对这个场面完全能够理解,未来的小舅子生气是情有可原的,这顿打必须得挨,不挨以后结婚了还是会有疙瘩。 可是沉清越竟然打回去了。沉清越的爸爸觉得实在不够高明,自己有错,挨打要立正的道理他教了多少年,还是这个样子,傻儿子唷。 孟初见沉清越的爸爸一点没有劝架的意思,他妈妈也只是在一旁抹眼泪,还是得她出面解决,或者说除了她的所有人都在期待她的表态,不仅挑起这场战争的唐仕羽是,参战的沉清越也是。 干嘛啊,她又不是裁判。 孟初在之棠耳边说:“之棠,尖叫一声。” 之棠把头埋在她身上说:“不叫。” 孟初刚想再劝劝之棠,就看见唐仕羽朝沉清越的肚子踹了一脚。十足的力度,让沉清越好像蛇被打了七寸一样蜷缩在地,之前的意气也随之被难言的伤痛取代。 孟初惊叫一声,扑向沉清越。 孟初一边问沉清越有没有事,一边抬头看了一眼唐仕羽,带了点怨,不是太多,但也足够让属于他自己的怨毒的蛇侵蚀进胸口,使他喘不过气。 这算是一种选择吗?唐仕羽问自己,她完全不在乎我裂开的嘴角,她看我的那一眼,明明可以看到血,她不在乎。最可怕的梦魇在眼前发生了,她选择了另一个人,我不仅不是唯一,甚至不是首选。 孟初听见沉清越说“痛”,自责得眼泪都要掉下来。说到底,他有这个生理上的“软肋”完全是她的杰作,现在还要被她的家人在伤口上再加一脚,她哪里来的权利这样伤害人家,他又凭什么要一直这样被她伤害?他可没做错任何事。 孟初把沉清越扶回座位,确定他的伤口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顾得上一旁呆站着的唐仕羽。她找了张纸巾,想给唐仕羽擦擦嘴角的血迹,可是被唐仕羽一拧脖子躲过去了,她也就不强求,把纸扔在了唐仕羽的座位上。 “冷静一点好吗?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低声对唐仕羽说完,孟初又转过头去告诉沉清越:“清越,之棠这么大了,不需要我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牺牲自己来弥补过失。嫁娶是大事,不要这么轻易说出来。” ““姑娘,你这话就不对了,完整的家对小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我儿子愿意担这个责任是最好的啦。他之前早恋我们担心,可是就早恋了那么一次,之后再没谈过恋爱。我和他妈妈都猜,他可能是伤到了,他心里肯定还是有你的,一直。”沉清越的爸爸纠正她。 “您说的我理解,可是之棠姓孟,是我的孩子,是我要对他负责。我把之棠带过来看爷爷奶奶也没有要为自己争什么。至于我和清越,今天刚见面,怎么能几句话说清楚呢?况且他今天,有点醉了。” “我没醉。”沉清越说。 “那你也不能信口开河。” “我没有信口开河。”沉清越继续嘟囔。 “你就是信口开河。”一旁沉默许久的唐仕羽喜气洋洋地踩上了一脚。 “妈妈,谁是信口开河?”之棠感觉到气氛没那么压抑,心思开始活跃起来。 “爸爸信口开河。”孟初说。 “哪个是爸爸?”之棠问。 孟初下巴朝沉清越的方向点了点,之棠只是拿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过了一会儿,他问沉清越:“嘿,你是我爸爸?” 沉清越愣了一下,脸上慢慢漾开笑容,对之棠点了点头。 这感觉还不坏,不是吗。 后座情事 酒散时,沉清越的爸爸算是叁个男人中喝得最多的一个,他最先被孟初和自个儿老婆合力架到车后座,也最先直愣愣地在车后座躺了下去,死一般牢牢霸占住了另外两个空位。 沉清越的妈妈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嫁了几十年的是个猪队友,原地思索不到一秒,她就热情招呼着之棠坐上副座,转身对孟初说,“我开车把爷孙俩带回家,清越就交给你了。他没醉,我看得出来,你们好好聊聊。” 看着沉清越妈妈扬长而去的车屁股,孟初都想打个车直接走了,楼上俩醉醺醺的男人能和她共处一室吗?不得打起来? 要真的都醉了倒是好了,只是抬起来重一点罢了,就怕一个没醉,一个真醉,或者说都没醉,都装醉。 已知现在沉清越没醉,求唐仕羽醉没醉,答案……孟初也喝了点酒,冷风一吹,脑子就迷糊了,根本想不出个一二来。她索性不管了,大踏步上楼去,先把还不清楚情况的唐仕羽抬着胳膊带了下来,扔进出租车。她觉得唐仕羽大概是醉了,安安静静的,还挺听话。 再上楼去,半掩着的包厢内,沉清越还在给自己倒酒,看见孟初进来,紧着又喝了一口,一饮而尽。沉清越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孟初像看见了自己的一场梦,当下也乖了,她说什么就让做什么,放下酒瓶,沉清越就知道空置的手该搂着孟初的腰,一起等电梯,沉清越就知道该趁此机会闻闻孟初的发香。 直到沉清越半个身子都钻进车里,他才开始抗议:“我不要和你弟弟坐一起。” “爱坐不坐,自己走回去,有种别蹭我姐车啊。” “唐仕羽你消停点好吗,一晚上嘴叭叭的就没停过。”孟初一边坐上车,一边伸手把沉清越也拉进来,沉清越这次不抗拒了,该牵手,就牵手,排排坐,吃果果。 “那我还不是为了你。我给你撑腰来了,你还吼我。” 唐仕羽说着说着,脑袋就跑到了孟初肩膀上,即使孟初的个头在两个男人中间是个实实在在的凹陷,唐仕羽也能委屈委屈自己,在车厢里斜着身子,也要枕着孟初。 前面的司机咳了一声,一边问孟初要去哪儿,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这两男一女,觉得怕是要去酒店,还姐弟相称,玩得大呀! 孟初随便报了个酒店的名字,说出口有些恍然,那曾经是孟启明最爱带她去的地方,有全城最好的海鲜。 “早倒了那家,你很久没回来了吧?” “哪家最去哪家好了,近一些的就行,麻烦您了师傅。” 孟初没发觉沉清越也渐渐把脑袋搁在了她肩膀上,还是从后视镜里,她看到沉清越的头挨到了她肩上的一点折角。 即使抽象如感情的东西无从评判,也难以评判,肩膀上的重量似乎就是证据,一边是沉甸甸放心把自己交给她,和她斗嘴什么也不怕的唐仕羽,一边是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再小心翼翼也要试图枕着她的肩的沉清越…这对比太过强烈,孟初忍不住就要同情较弱的那一个。 孟初面不改色,动了动沉清越只是轻轻碰着的肩,这样一动,那仅余的一点重量也没有了,沉清越被额前的碎发遮住的眼睛也还隐藏在黑暗中,看不出来情绪。孟初抬高胳膊,抬高了不止一点点,细白发红的手指从沉清越颈后穿过去,略显僵硬地挽住了沉清越的肩,让他的头倒在她的臂弯里,手指还扣住他的肩头,好像松开来这个姿势她支撑不了太久似的。 另一边,唐仕羽也感到了对面大幅度动作带来的震感,只是眼睛懒洋洋的,不愿意睁开看,他把头更低地放了下去,在孟初胸前摩梭,像个要吃奶的孩子。 孟初在后视镜里和司机窥探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她本想让唐仕羽坐正,但又感觉现在说什么都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索性也不说了,只是摸着唐仕羽的耳朵,轻轻拧了一下。 唐仕羽吃痛,叫出来的声音在这片沉默里却显得暧昧,好像孟初捉住的不是他温凉的耳垂,而是什么别的东西。 忽然,孟初感到前面那辆车里有光点忽闪,她正要细看时,那边已经开始不满足于所拍到照片的清晰度,上了闪光灯。 车开进隧道,司机的眼睛被闪了好几下,用方言骂:“前面车个婊子养的,搞什么在。” 孟初也跟着暗骂一声,抬手想把唐仕羽扶正,可单单是上半身就重的要命,她必须先松开另一个,才有可能让唐仕羽的脸离开镜头。 她这样做了,唐仕羽的上半身因为她转身的幅度彻底跌到了她的大腿上,头正好枕着膝盖,面朝着孟初,他倒也觉得舒服。只是另一边,一声不吭的沉清越也被闪光灯闪了闪眼睛,他眯着眼,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摸着孟初的后脑勺,往他怀里一带,自个儿贴上去,吻上了孟初草莓果冻一样的唇。 孟初想抗拒,但又不想惊动大腿上睡着的唐仕羽,同时她又知道自己的抗拒毫无用处,闪光灯下的照片几乎将要把那个瞬间变成永恒。 那就只能享受了。 毕竟她也喝了一点酒,而隧道里的光是这样温柔。 沉清越的吻带着十足的酒气,起初还有些试探,怕她给他一巴掌,后面竟也大着胆子用舌头去舔她的唇角,她竟也给他回应,勾着他的舌头,大张着嘴,像引诱贪食的猫那样给他好处。 出了隧道,司机就主动减速,让后面的车插到前面,把那辆属狗仔的车隔开,本来想问问小姑娘是怎么回事的,一抬头看见已经亲上了,就没问,也不想继续看,只在心里发着酸感慨,年轻真好! 唐仕羽就算闭着眼睛,也知道这对狗男女在干什么。可是如果姐姐是小母狗,他也得是一只小公狗,所以如果他们俩都不是狗,那么第叁者就是那只狗。他觉得自己的逻辑正确无比,对着沉清越嘟囔了一声:“狗贼!” 可惜声音太小,并没有被亲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听到。 唐仕羽没有得到关注,不满顿时大涨,他脑袋往前拱啊拱,一直拱到女人身上安着的那座西天极乐世界里去,拿自己的狗鼻子嗅了嗅。 “姐姐,下雨了?我都听到水声了。”唐仕羽抬高声音说。 这话在车后座狭小的空间内绕了好几圈,孟初才得空把他乱钻的头从自己两腿之间抱出来,让他坐正,反驳道:“看来你醉得不轻。” 唐仕羽睁开眼,看她的嘴唇在夜幕下开开合合,娇艳,饱满,鲜润炎炽。 母狗,他想。 处男之身 孟初越过沉清越帮他开车门,半侧着的耳朵擦过沉清越的鼻尖,两个人好像都没在意似的,门开了,孟初就面色如常,一边推着沉清越让他下车,一边拖着烂醉如泥的唐仕羽滚下车来。 沉清越还在风中凌乱着呢,唐仕羽就已经抱着孟初的脖子晃荡撒娇了,他个子高,整个人斜着挂在孟初身上,孟初只感觉重的要死。 在车里反而是个庇护。下了车,就真的到了任狗仔队宰割的地步,举着相机的人走到孟初跟前怼脸拍,当然主要是拍喝醉的唐仕羽,还有他这副依恋的模样。如果把孟初换成任何一个女的,这新闻都可以大爆特爆,领头的那个不免有点惋惜,如果车里接吻的是这俩就好了。 他们自动忽略了站在一旁醒酒的沉清越,直到沉清越从背后暴起,抢走了被扛在肩上的那台高倍摄像机。 孟初看着沉清越在酒店的圆形大堂前和好几个人竞速跑,他看起来有种天真的快乐,好像是个小学生在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重到要扛着的摄像机在他手里只是个玩意儿,玩累了,他就停下来,坐在地上看他们之前拍的照片。 “你们真的拍到了啊。”沉清越用手指放大他和孟初接吻的那一张,他们鼻尖交错着,孟初的眼睛闭着,而他的很清醒地睁着。 “快删掉,清越。”沉清越听见孟初隔着很远对他喊。 “删掉吗,好。”沉清越听话地按下了删除键,这张照的并不好,显得他太明白了。 后面还有上百张,他们那个短短的瞬间,被连拍镜头拍了上百张,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那是他们之间的常态,或者误以为那是一种永恒。 沉清越一张一张细看,删掉了他不喜欢的,他不喜欢的其实很少,孟初怎样都是美的,只是他不太喜欢自己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他了。他到底是谁呢,为什么面对着孟初,就总流露出这种一点也不自信的眼神,把试探写在脸上,还好那时候孟初闭上了眼睛。 他快速过了一遍狗仔拍的之前的照片,唐仕羽上车,唐仕羽下车,唐仕羽上飞机,唐仕羽下飞机,唐仕羽走路,唐仕羽望天,唐仕羽在他家楼下踢小石子…他何德何能能做一回这相机里的主角,留下属于他的影像? 沉清越酒劲上来,在孟初和狗仔队的惊呼声中,把相机高高抬起,然后轻轻松开了手。那台宝贝相机经检查并没有大碍,只是沉清越就地躺在酒店大堂,看着头顶的水晶灯,不肯走了。 孟初的力气在下车的时候就被唐仕羽树袋熊一样的姿势给耗尽了,再拉不起来另外一个人。破罐子破摔,孟初当即把唐仕羽也扔在地上,让他随意抱着一个青花纹路的花瓶,自己去前台开房去了。 孟初在床上仰躺着休息了好一会,脑子里回想了遍今天的事情,差不多开心得要睡着了,才又下楼去,张罗着把人给弄上来。 唐仕羽倒是容易,已经有本来不值夜班的小姑娘起夜也要来看明星了,孟初的帮手多得很。 到了沉清越,之前围观的人就作鸟兽散,狗仔也走了,时间接近零点,大堂就剩沉清越一个人躺在大理石地板上,等着有人来扶起他。他莫名把自己代入了要王子来吻醒的睡美人,但这个念头下一秒就被他给否决,没过一会儿,他听到零点的播报声,又觉得自己是误闯了别人的宴会,王子对他的念想,可能也就是一只鞋。 不能再这样想下去了,沉清越对自己说。自怜自艾让他觉得自己没有丝毫魅力,这样的他怎么能配得上那个人呢,何况她身边的人都是那样耀眼,他不得不承认。 可他还是觉得世人都有眼无珠。 正想着,沉清越发觉有人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正看着他。他的睫毛闪了闪,终究是没有睁开眼睛,他想起摄像机里他的眼睛了,没那么好看,不想让她看见。 孟初看着沉清越,发觉她是由衷的感谢他还这样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完整的,没有缺胳膊少腿,没有受过伤的痕迹…她的记忆并没有扭曲,关于沉清越的一切都和她所想的一模一样,她真高兴他还活着。 沉清越听到身旁有衣料摩擦稀稀疏疏的声音,接着,他的小指头就被另一个小指头勾住了,肩膀也挨着另一个薄薄的肩膀,他知道孟初也陪他躺在了这里。 “地上凉,起来吧。”沉清越说。 “这酒店的水晶灯真漂亮。”孟初望着他之前望着的东西,感慨说。 “你大概会觉得我很奇怪吧,可是我真的好高兴我还能看到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感受你的情绪所感受到的东西。就连今天见到你父母,我都是开心的,他们让我觉得你并非只存在于我的记忆当中。”孟初的语调轻盈,好像之前她所承受的痛苦都通过这大理石地板传导给了大地,被温柔地吸纳了。 “你怎么会相信我死了那种鬼话,而且还是姚芊芊告诉你的,动动脑子啊,初~”沉清越听着她说的,感觉像是表白,但是孟初他也了解,出了名的没有心,或者说叁心二意,他只能默默转了个弯,说点别的,可是话说完之后他还想说些什么,他叫了孟初的名字。 “我当时抱着很大希望去找你的。那时候我刚知道有之棠,唐仕羽又不那么靠谱,我整个人很慌张,可能希望太大了,就不太敢求证,这次来找你父母我酝酿了好久,还是觉得应该让他们知道之棠的存在。你不会怪我吧?清越。” 沉清越听她讲完,想看看她,眼睛刚要睁开,就被水晶灯的光芒照得眯起来,他忽而理解了孟初之前的那句听起来没走心的夸奖,接着水晶灯在他眼前一暗,取而代之的是孟初亮亮的眼睛,还有她无尽缠绵的唇吻。 他好像是被一个巨大的磁场吸引,那个磁场带他离开了冰冷刺骨的地面,让他的脚步也开始悬浮,他好像真的醉了,只知道他已把那块磁铁拥入怀中。他在电梯门关上之后看见镜面反射着他和孟初的影像,他看见自己的眼睛,那里面丝毫没有他所厌恶的东西,而孟初的眼睫还是那样闭着,沉浸在两人圈出的磁力范围。他吻得更加深入了,眼睛却睁开来,一动不动地看着镜中相拥的梦。 沉清越有一种预感,今晚他或许就要告别处男之身了。 感冒 仰面躺在陌生的床上,呼吸着南方城市冬夜里冰凉的空气,我的嗓子像长了块毛玻璃,丝状的细碎的痒,可我却不能出声。 我的眼睛闭着,耳朵却不能如愿闭起来。如果我在他们俩回来之前起身开空调,并且把自己塞进被窝,或许现在我就不用冒着即将感冒的风险在这儿装睡了。 他们倒是一直不觉得冷。 做出选择,并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好像才是成年人的思考方式,我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为了谁而来,我已经想不出什么名堂了。 她并不需要我,我现在这样想。 是的,我预想过有那么一天我需要面对这种情况,她带着一个人,和那个人身后的家庭,来和我对峙,我觉得我会在桌子底下偷偷牵着她的手,和她说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可是现实是什么,是我像个非要彩礼才能点头的老怪物,在为难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我真他妈服了,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我听到他们开门的声音,房卡在门上滴了一声,然后是一阵衣料碰撞的响声,唇齿相依时难舍难分,听起来好像是这样。 那门卡插上电,房间突然亮起来,只是几秒,隔着眼皮,外面的世界由灰黑变为了灰白。我突然感觉眼皮上什么东西在跳,好像被偷窥一样,我全身僵硬,甚至躁动的喉咙也不再痒了。 万幸,那插门卡的手有些晃荡,门卡被摔在地上,并没有捡起来。 和门卡一起摔在这酒店肮脏地毯上的,还有我熟悉的姐姐,以及她熟悉的那个人。 我总喜欢把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老虎,一种是黄蜂,很不客气地说,沉清越就是黄蜂型的。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个有所图并且会默默耕耘的角色。他没有锋芒毕露的聪明,看起来好像也并不在意,漫无目的,可是他所做的每一步都是以掰开花瓣,攫取花汁为目的的,他最终会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好像那些东西都是自己找上来的。 我大概是老虎吧,我不确定,人一旦遇上与自己相关的事情,就想不明白了。要不然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一切,听他们耳鬓厮磨,互诉衷肠。 我早该知道我姐是个怎样的人。 她就是个由过去的时光浇铸而成的记忆的雕像,所以只要是出现在她人生里的,没有过客,一个个排着队全都汇进皮肉,没一个人能在她辐射的范围内逃出生天。我算一个,沉清越算一个,刘紫荆比我俩清醒,他逃了,我没有,我的记忆和她相连,我想我们俩的雕像应该是紧挨着的,早就分不清你我了。 “清越”,我听见我姐的声音。 她的声线我太熟了。如果她像这样说,大概就是她身上那位已经把东西堵在了门口,要求着她放进去了。她会把两条大腿装模作样地闭着,然后这样叫着你,让你去掰开,好像什么都是你想做的,而不是她想做的。她也是个黄蜂型的人,只是我之前不愿意下判断,把她归于哪一类,毕竟她对我而言是如此的特殊。 可是今晚,这样听着,我忽然就能够跳出来,体会关于姐姐的一切了。我发觉她也是个普通人,和我遇见的千千万万个黄蜂没有区别,两只黄蜂怎么能在一起呢,我转头开始想这事,完全忘记了有一秒钟我意识到她的特殊性仅仅是对我而言。 她和沉清越一点也不配。不仅仅是黄蜂不黄蜂的问题,我把话撂这儿,就算都是黄蜂,我姐也是蜂后级别的。都到了床上,怎么还会有男人满头大汗地承认:“我找不到…好难。” 如果我现在笑出声来,他会不会阳痿啊? 我现在有点相信我姐说的,他们俩没做过了。沉清越对待她还像是在对待女神,我不知道这尊神像什么时候会碎裂,我的那个已经碎了,听见沉清越这样,我竟然想睁开眼睛,看看我之前的那个会不会重新出现在我眼前。 但我不会睁眼的。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接受圣洁和荡妇只是我心里偏执的看法,我需要放弃自己脑海中的构想,拥抱真实存在的人。 可是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会有那么一秒,真的想要剥夺她的呼吸。 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那叫妒忌,或者是嫉妒,在他那里严格区分的名词对我来说都是扯淡,他还建议我去看看什么金阁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指的是小说,真的跑去日本京都了。 我和叁岛由纪夫大概此生都不能和解,因为我完全不理解破破烂烂的金阁寺有什么永恒的美,拿我姐和这样的寺庙作比,不配。 按理说,听见他们皮肉拍打的声音,我该暴起,该生气了,可是我躺在这样,正在感受患上一场感冒需要的所有时间。我是说,我能够欣赏这一切,即使我没有睁开眼睛。 我竟然很能理解沉清越对我姐的这种战战兢兢的病理性迷恋,我好像看到又一个我倒在了我姐这座温柔乡里,现在还美美的,不用知道哪一刻梦会醒。 即使我就躺在这,随时可以起身砸碎他的臆想。 我没有,我可真是个好人,就冲这他今天就不该灌我的酒。 又想笑了,笑到他阳痿。 爱情需要一点信念感,做爱也是一样。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很难控制住自己不要去嘲笑那种笨拙的,原始的交配。 还记得在叁江源自然保护区看到的两只鹤,大家本来觉得仙气飘飘,仿佛进到宋人书画,直到一只骑到另一只的背上,扑棱了几下。在场的还有一个刚上初中的小弟弟,所以大家都没有明说,直到那个小弟弟问,“它们刚刚是不是在交配啊?” 之后说什么的都有,鸟类的生殖系统与第四纪冰川期在我耳边齐飞,不懈的科普教育替代了性的话题,我还在想那个小弟弟的,不亚于皇帝的新衣的言论。 我是如何走到需要看心理医生这一步的?我从来没想明白过,当然也不会是今晚。 姐姐啊,我的嗓子痒痒的,我好像患上了一场感冒,永远也不会好了,你知道吗?你现在知道了吗? 预谋 不能说是没有预谋,孟初打掉了已经插上去的门卡。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中央空调也开始运转,一阵暖风吹在孟初脸上,让她不自觉地瞥了一眼隔着玄关玻璃的主卧。 这一瞬太短,孟初没有注意到沉清越也睁开了迷蒙的眼睛,看向她,然后看向她眼光的目的地。 肿胀的心被一只手攥着,狠狠捏了一下,是双方都能感受到的酸楚。 在仅限彼此的快乐还未消失之前,灯“啪”地一声灭了,房卡掉了出来,孟初也脚上一滑,顺势倒在地毯上。 那是一段长长的坠落,在这明暗交错间,孟初想到自己身上那只翩然而至的蝴蝶,好像也要被这黑暗掩盖了,不免有些惋惜。 很奇怪,她其实想让沉清越看到。 外国人看不懂《新白娘子传奇》,以为女主角是一条大白蟒蛇只是一个高度凝练的比喻,毕竟结婚后发现妻子其实是条蛇,几乎是男性共有的困境。 她不想让沉清越之后才发现她是什么,抑或不是什么,他还是个处男吧? 灯光完全灭了,房间里忽然什么也看不到,不辨方位,也不知时刻。孟初的注意力被身上压着的男性力量吸引了,早忘了之前自己在想什么,就像春天的小鹿嗅着青草的味道,孟初听到沉清越停在她发间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悠长,悠长,听起来像他的名字,清越,清越。孟初闭上眼睛享受起来,感觉就好像在走近一处山涧溪流。那声音一寸寸靠近她的耳廓,轻轻点吻她的耳垂,还顺着她的下颌在左半张脸游走,始终避开她不自觉半张开的嘴唇。 孟初不再是听到沉清越的呼吸声,而是感到,是皮肤传递的触感。那忽而急促的喘息泼散在她脸上,让她白净透亮的脸也跟着晕出了深深浅浅的红色,她读懂了少年急切而找不到出口的渴望,带些自封的禁忌,沉默地向她讨要许可。 “清越——”孟初轻柔地唤他,尾音拖得格外长,在不足厘尺的距离里去找他的唇瓣,印上去,贴一贴,又离开。 沉清越这才吻上了她的唇,好像之前白夜里的吻都不存在,他吻得格外生涩,像是渴食的孩子生吞活剥着一颗怎么也打不开的果冻。 他的记忆全都回来了,他们是怎样在教学楼下接吻,在学校的小树林,隔着一辆自行车,只要闭上眼睛,就仿佛还是那个已经有秋蝉鸣叫的夏末。 他以为他需要回味一生的那些吻。 沉清越酸胀的心难受到发颤,天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走到了这里,他吸住孟初的下唇,用力抿了一下,没有咬下去。 在他犹豫不前的时刻,孟初脱去了他的大衣外套,指尖伸进毛衣,摸索那道蜈蚣一样的疤痕,为每一道针脚停留。 沉清越的身体起了一系列微妙的变化,他还没意识到那将是以后晚间生活的常态。他没想到自己的心是如此容易被触动撩拨,平日里静水无波的心率开始攀升,额头冒出细汗,在背上也起了层薄汗后变成汗珠滴在刘海的尽头,呼吸声也变得粗野,狂妄,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当然,最大的变化来自于急速充血的下半身。那反应看起来突如其来,实际却远在他觉察之前,最早发生在和孟初的身体有所接触,她躺在他身边的那一瞬间。 虽然还没经过检阅,裤裆里面那个硬梆梆的棍状物有着独立的意识,自大得很,隔着几层衣料就开始隐隐冲撞孟初的小腹,完全是不自觉的男性基因本能。 还没等沉清越说难受,孟初就轻车熟路地帮他解开了皮带,被他的肚子暖好的手也伸了进去,轻轻握住,玩了一会儿。 对孟初来说是玩,对沉清越来说却是非常难忍的,需要用极大的自我意志来克制的,射意。 她甚至都没有用什么技巧,只是用她那只细嫩的小手试图握住他的棒身,用拇指肚拂过已经冒着浊液的肉眼,用圆软的指甲扫一扫连接处的褶皱,沉清越就觉得刺激得不行,头皮阵阵发麻。 万幸,孟初真的只是玩了一小会儿,没过多久,她就起身去脱自己的衣裳,间或延续难以自拔的深吻。 他们俩的位置不知何时翻转过来,孟初成了坐在上面的那一个,热力在皮肉间隙蒸腾,两个人都感到神经莫大的紧张,什么东西需要宣泄。 孟初拉过沉清越的手,摘出他的食指和中指立着,慢慢坐着吃了进去。她能够感觉到沉清越就连手指都是紧绷的,遇到什么弯折也不避讳,反而有些爽辣的刺激。 沉清越听到孟初满意的闷哼,将两根手指又向里面捅深了一些,落单的大拇指也被孟初引导着按在了外阴凸起的小豆豆上。起初沉清越不知道怎么动,孟初喘息的声音对他来说就像指引,她的反应越强烈,他越觉得自己做对了。虽然没着落受冷落的棒棒憋得异常难受,沉清越也保有着十足的耐心,没一会儿,他就知道外面那颗金豆也重要,撩拨着,捻按着,不知轻重地拧转着。 等到激昂的性器直挺挺地傲立在空气中,没有半点怯场,孟初的身下也源源不断糊得满满的都是淫水,孟初抬高屁股,像刚刚吃进去那两根手指一样,打算把沉清越的处男之身一口吃掉。 伞顶抵住那潮湿的穴口,沉清越意识到孟初正在试图容纳他。这一心理震撼将原本已经很是粗壮的棒身又膨胀了一小圈,把孟初拇指和中指环绕起来的指尖顶得不能闭合。沉清越不知道这实际上是孟初私心的计量工具,超过这个范围,对她来说就有些难以驾驭了,需要慢慢来。 于是刚刚那种要给毛头小子一点颜色看看的革命大无畏精神有些在孟初的脑海中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预期胀痛的畏惧,更别说还是女上位。 孟初的动作突然放缓,对沉清越来说相当于延长了几个世纪,她慢慢腾腾的动作实在是远水止不了近渴,像猴子捞月那样不可及。 沉清越无师自通地握住了孟初的腰身,在反复熟悉纤细的手感后,开始逐步给她施压,带着她的身体往下按,一边下按,一边自己上挺。 当真是一点一点吃进去的。 沉清越忘不了龟头刚刚挺进去的感觉,那样柔嫩水润的地方温柔地包裹住了他,慢慢绞紧,不留一丝空隙。他头一次发觉青筋也能有所触感,每一寸的欢愉都由神经末梢传递给了已然达到阈值的大脑,将以为到达顶点的极乐再往上推。 被容纳的感觉在某一刻突然变成了征服。如果说之前孟初还像是大地之母在包容着他,当他全根没入,那欢愉与狂放的自由意志就膨胀起来,变为统治者攻城略地的快感。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种快感更加惑人心智,在他意识到之前,空置多时的腰已然公狗一样耸动,直想把两粒睾丸也塞进那秘洞似的。 孟初被插得晃了神,差点就要忘记这套房里还睡着另一个人。她咬紧牙关,不让明显的呻吟从齿缝间溜出去,只是一下一下地闷哼,和着囊袋高频率拍打在臀瓣的声音,很难称得上协调。她曾经肖想过很久的属于沉清越的力道就该是这样子的,近乎野蛮的占有。 沉清越的视力在黑暗中渐渐恢复了,虽然看不清绯红的面色,他仍然能够看清孟初在他身上起伏的表情,那样沉湎,那样有色情的意味。可能他还太年轻,他并不能理解胸臀腿到底代表着怎样的性征,只要看着孟初的脸,他的情欲就能被彻底催动,只要看看她的脸。 那张脸微笑着,靠近他,胸乳也迫近下来,垂到他的胸膛。沉清越突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再放在腰上好像有些多此一举,毕竟他已经学会怎么动了。他的脑子跟不上眼睛和手掌,下一秒,他就满手都是白嫩软滑的乳肉了。 像对待骄花一样的甬道,沉清越起初不敢用一丁点力气,他以为稍稍一点力量就足以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比如勒出一道掌痕。然而,只有真的抓在掌中把玩,他才晓得这东西软到什么程度,又能够变幻到什么程度。 他对女孩子的胸的印象还停留在孟初发育中段,黑灯瞎火的电影院里,按下去就会喊痛的。 时隔多年,他好像又找到了能让他沉浸其中,乐不思蜀的幸福,那个一直在玩弄着他的东西。 转了几个弯,沉清越突然想明白了,对他来说,孟初就意味着幸福。年少失去的东西,得花一生的时间重新获得,这样看,好像这中间横亘着的几年,也不算太长,毕竟有那么多人穷尽一生也未曾再相逢。 沉清越在某种臆想中到达了快乐的顶峰,他把孟初抬高,急急忙忙地抽了出来,精水还是来不及,喷在她的小腹上。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上一次这东西可是闯了大祸,带出一个之棠来。 沉清越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好像走在棉花里面,房卡的卡缘靠在脚边,像是棉花里的那粒豌豆,让他感到了久违的不适。 热情褪去后,孟初才发觉房间里很冷,好在沉清越捡起那张房卡插了回去,暖风又开始吹在她的脸,还有裸露在外的皮肤。 孟初打了一个寒战,灯光下,沉清越一把抱住她的大腿,让她整个人拦腰倒在了他的肩上。皮肤和皮肤接触,带起触电般的热感,孟初突然羞怯起来,薄薄的面皮也贴着沉清越宽厚的背,任凭他带她去哪。 她被扛得晕头转向,并不知道在同样的灯光下,沉清越和唐仕羽的目光相接了那么一次。她无从去想那到底是剑拔弩张的,还是和平友好的,这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上床后他们又做了一次,或许是两次,孟初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天光即将大亮时起身去倒水,一丁点路给她走得东倒西歪。 路上她经过唐仕羽的主卧,才发现唐仕羽就那么直愣愣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没盖,外套也掉在身边,肚皮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羊绒毛衣。 赶紧抽出被子给他盖上,孟初想,唐仕羽是真的喝醉了,她也糊涂了,竟然忘记了还要安顿他。 用手探了探唐仕羽的额头,不够似的,孟初又俯身用眼皮的温度去感受他额头的热度。 一回头,沉清越什么也没穿,抱着手臂在客卧门边上看着她,孟初有些无措,又有些自责,站在原地对他说:“我的天,唐唐好像发烧了。” 嘤嘤怪进化 沉清越一开始以为唐仕羽是装的,司马昭之心,当是路人皆知的,只有孟初还傻乎乎的看不明白。他索性继续看好戏似的在一旁看下去,心里清楚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他也在这戏台上,注定要当这观众的。 沉清越发觉孟初并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他看着孟初在套房里打转,找到手机后又犹豫不决起来,不确定这不大不小的病需不需要以曝光行程为代价,好歹是个公众人物,叫救护车是不是有点太过了?他也看着孟初飞快地穿好衣服,要冲进凌晨四点的夜幕中,去给唐仕羽买退烧药。 沉清越以为自己可以接受的,到了这一步,才知道作为席下的观众,他有要为之动情的责任。这戏太好了,太好了,不掉几滴眼泪都不配看这么伟大的感情。 临出门,孟初听见唐仕羽嘟囔了一句什么,嘤嘤呜呜的,沉清越没听清,但他从那语气里感受到了不满,甚至像是对他的不满。 孟初回转身去,坐到床边,大概是第八次用自己的眼皮去感受唐仕羽的体温,灼热的温度让她想起来某一年冬天徒手握雪的触感,“头疼吗?”孟初问。 唐仕羽的下巴微乎其微地点了一下,和着又一阵嘤嘤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让孟初本来就乱七八糟的脑袋里多打了几个结。她今晚也喝酒了,不太多,但也是微醺状态,轻飘飘的,脚都落不着地,更别说什么理智了。 沉清越实在听不下去,极快地穿上外套,拍了拍孟初的脑袋说:“药我去买吧。”就逃也似的,奔出了酒店房间。 沉清越走了,门“咔哒”落下的那一刻,唐仕羽嘴角泛起了一点微笑,但是因为演员的自我修养,这点微笑完全没有被人眼这部高清摄像机捕捉,孟初只看见唐仕羽的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像是梦里遇到了什么痛苦。 可怜的孩子,孟初想。 她很快就接受了命运的参差——老天爷不会让她太好过的,这边开心了,那边就会出点什么事打破平衡,大家都命途多舛。 经沉清越这一役,她已经开始觉得活着就好,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同时又对生老病死敏感得要命,特别是在百度突发高烧可能是得了什么病之后。 她又听见她的唐唐在说些什么,俯身下去,她听到唐仕羽叫她“姐姐”,很轻很轻的一声,却让她担忧的心破了防,生怕唐仕羽的脑子就此烧坏了,以后只会咧着嘴叫姐姐。 唐仕羽当然不知道孟初是因为怕他烧成智障才情动于中的,他只是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一滴眼泪一样的东西落在他绯热的脸上,冰冰的,像是即刻变成了一片雪花。 他的目的达到了,就是这样,就要这样!他要假装不经意地拉住她的手,慢慢苏醒过来,感受自己的疼痛,向她诉说他的疼痛,要她抱抱,最低限度也该是个亲亲。 这个流程还没开始,孟初就跳脱出来,站在原地为脑海里还没来得及发生的事情后悔不已。她突然想到唐仕羽之前刚喝了酒,头孢是肯定不能吃了,布洛芬不知道行不行,大概也不能吃了,如果没想起来,现在是不是就“头孢配酒”,说走就走了? 她赶紧打了个电话给沉清越:“呜呜呜你快回来吧,他喝酒了,好多药应该都不可以吃。” “要不还是送医院吧?叫辆救护车,低调一点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吧?” “呜呜呜这都什么事儿啊,我好怕他把脑子给烧坏了,本来也不聪明,几个小时了都,距离我们回来。” 孟初接连说了好几句,才发现电话那头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试探着叫了一声:“清越?” “在呢。”沉清越回答她说。 “你怎么不说话。”孟初顺着他略显沉闷的声音,冷静下来了一点点。 “你要我说什么呢?”沉清越的话听不出什么情绪,淡淡的,“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没有我的手机号码。” “啊?我有的呀,你忘啦,我们之前一起主持,那时候…”孟初还想继续解释,就被沉清越打断:“是啊,你早就知道了,却好像不知道,其他时候你想过给我打电话吗?” “你快回来吧。”孟初沉默了一阵,接着说。 “我还回去干什么,我觉得我他妈对你来说就是个…权宜之计,不,我的整个人生就他妈是个权宜之计。是,我们今晚做了,但我感觉是被你给上了,我只是你短暂的,出轨对象,对吗?” “别这样说清越,你回来我告诉你我的想法好不好?电话里说不清。” “我觉得当面才说不清,始终有其他人存在,怎么说?” 孟初听到这里,心跳像是听到了战歌在擂鼓,同时,她也看到了唐仕羽逐渐苏醒过来的模样,他的眼睛渐渐聚焦,聚焦到了她身上。 “你不能接受吗?”孟初在两面夹击之下,脱口而出。 “不能接受什么?” “有其他人存在,你不能接受是吗?”孟初在这重复中坚定了自己之前从未明确过的想法。 “我…你让我怎么说,说我甘愿当这个小叁吗?还是你们姐弟俩的挡箭牌?今晚那个照片是唐仕羽的安排吧,有我这个其他的人,你们俩想做什么都没关系,我对你来说从来就只是个工具,你把之棠又放在哪里?小工具人?劳您费心了这些年。”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知不知道——”孟初边说边想出门去找他,门一打开,却发现沉清越就在门边上坐着,抱着膝。 话音戛然而止,孟初蹲下身来,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沉清越激动到发白的脸,却被他稍稍侧头避开了。沉清越抬眼看她,眼睛像是刚开的一汪泉眼,有什么东西就要漫溢出来了,只是不能说。 四目相对,是长久的沉默。先前电话里剑拔弩张非要一个说法的劲头已经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单的终极的,能够用眼神传达的质问,是,或者不是。 “我也爱你。”孟初对沉清越说。 追-更:po18ac.com (woo18.vip) 你别当真 “我也爱你。” 孟初眼里这是句回应,是对沉清越今天所有所有反常举动的回应。即使电话里不明白,一见着他的眼睛,那种趋于破碎的惶恐,被留在原地的不安,她就什么也明白了,带着刺的语言再也伤不了她,她几乎能够确认,沉清越在向她拐弯抹角地表白,我是爱你的,可是你呢,你也爱我吗? 我也爱你,是的,我早就确信了。之前想着上了奈何桥也要跟你说,没想到还能当面讲,我可太开心了。 而沉清越以为,在他离开的这短短十几分钟里,刚刚和他睡过的孟初,已经向房间里安然睡着的另一个人说了“我爱你”,他是后来的,没有被偏爱的道理,所以只配一个“也”。 沉清越明明坐着,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孟初刺眼的笑容像是在嘲讽他,告诉他他有着怎样不堪一击的自我建设。 他老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认,拖着,拖到他们上床的那一刻,拖到属于彼此的相拥的温存。 内心深处,一个阴暗的声音对他说道,别装了,你不是今天才知道孟初和唐仕羽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上了床才敢发点小脾气?你说之棠是小工具人,你自己又把之棠当作什么?救世主吗? 承认吧你,即使这样,你还是想拥有她,即使只是一部分,即使是个“也”,那又怎样?你敢说你从中只尝到了痛苦,而不是棉花糖形状的虚无缥缈又切实可感的幸福? 以情为信仰的大厦顷刻间崩塌,但他不能说剩下的断壁残垣就什么也不是,甚至他还可以在以后的岁月里逐渐说服自己,这儿仍藏有一座精致的庙宇。 沉清越扶着墙站起身来,抱住了孟初,只是一个以为是互表心意的欣喜,一个只当是退而求其次的命运。 “电话里说的,你别当真。”沉清越紧了紧抱着孟初的手臂,如果这一刻的相拥是真的,往前能翻开的旧账,就都算做假的吧。 “我不当真,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讲呢,只是现在…”孟初说着说着,就一小步一小步把沉清越带进了门。沉清越亲了亲她的小脑袋,在她说出那个名字之前打断她,“我知道。” 唐仕羽的高烧终于退了。 叁大瓶点滴挂在头顶,想继续烧着也挺难的。 唐仕羽看见温度计还逗孟初来着,说“哇,姐姐,突破我个人记录啦。” “好意思说。难受了吭都不知道吭一声!”孟初嘴硬心软,拿着湿毛巾一边给他擦身子,一边气不过。 “那我喝醉了嘛,什么都不知道了就。你要是早点来看我,也不至于…” “要是我不在怎么办,你也这样喝醉了就四仰八叉地躺着,被子也不盖?” “没有你…”唐仕羽作出思索的模样,“没有你我喝醉干什么,你忘了我今天为什么要喝酒啦?还不是要给你撑场面。” “小点声,沉清越睡着了,人家之前为了抬你可累坏了。”孟初压低声音和唐仕羽说话,见外面天光已然微亮,又走过去把窗帘拉上,顺便给沉清越掖了掖被角。 唐仕羽瞥了一眼孟初的动作,心里藏着些讥诮,只是不好发作,他这一天也累了,有些话说给沉清越听也无妨。“姐,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啊,之棠就给他们家了?” “什么给不给的,之棠又不是无性繁殖出来的…”孟初走回来,一屁股坐在唐仕羽床边,终于感觉到了疲劳。 “那之棠关他们什么事呢,长这么大不还是我们外公外婆劳心出力,现在就白给他们捡漏吗?是个女朋友上门也要给几千块意思一下的吧?你去他们家,他们倒好意思什么都不做。” “我原先以为沉清越不在了,想让老俩口知道有之棠来着,再加上我实在不会带孩子…谁知道还能见到沉清越!唐仕羽,你很在意钱吗,今天我看你就差把咱家不差钱写在脑门上。” “我还不是怕你受欺负,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怎么想你,哦,孤儿寡母找上门来,图什么呢。” “图个心安不行嘛,你别把人想那么坏呀。说实话,我可真欢喜沉清越还活着,那么活生生地睡在哪里,谁也抢不走他。” “我以为我们在聊之棠呢。你听听你说的话,能和我说吗,你弟弟我是个正常男人,可是会嫉妒的!” 孟初“噗嗤”一声笑了,拿起他没插着针头的那只手把一张笑脸埋了进去,接着又细细地吻了吻他的手背。“我总是忘记。我默认咱俩是一伙的了,觉得没有什么话是不能对你说的。我以前觉得人际关系真的非常脆弱,但是到了你这儿,我觉得我怎样都没关系,咱俩是一辈子的事儿。” 唐仕羽之前想以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那些抱怨就这样被噎回去了,但是非常奇异,他一边觉得被堵了嘴,一边又美滋滋的,觉得自个儿江山永固。 孟初枕着他的手心,接着说:“那你,你能不能接受,为了之棠,对他们家友好一点。” “姐,你还有戏要拍呢,可不能留恋人间。” “可能是我贪心了。我自己的童年不怎么样,就想给之棠一个正常一些的。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沉家不一样。” 唐仕羽半晌没有答话,孟初在他手边睡着了,趴着睡也握住了他半个掌心。他指尖动了动,轻轻说:“睡吧”,即使沉家是个火坑,有他在应该也是伤不着她的。孟初在这点上出奇的乐观实在难能可贵,他不想破坏,恶人他来做,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 环顾四周,唐仕羽发现一直到这一天的最后一小会儿,新一天的阳光即将洒遍大地之前,孟初才回到了他们俩单独相处时的状态,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 能有这么一小会儿,唐仕羽想,好像也够了。 年三十,夜 这是之棠第一次在外地过年。 之棠在洱海边长养,当过海淀区的插班生,又在剧组里帮掌勺的大师傅发过饭,按理说是见过大风大浪了,可是看见车窗外延绵的农田,还是好奇地拉了拉唐仕羽的衣袖问:“这都是什么呀。” 唐仕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祖上翻叁代都不是农民,张了张嘴,硬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看外面就是一丛丛紧挨着的绿草,但是这么一大片,这么工整,大概是稻,大概是麦子,反正不会是玉米。 “稍等,哥哥教你怎么用Google识图。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老师教过么?” 之棠撇了撇嘴,凑到唐仕羽身上,眼睛盯着iPad上的搜索框,一会儿看看屏幕,一会儿看看窗外。 孟初睡前还是在走水泥路,现在车开在颠簸的碎石上,不太安稳。她把眼罩撑开一角,眯缝着眼问身旁开车的沉清越,“这是小麦,吧?” 沉清越咧着嘴直笑,眼睛还是看着前路,声音却飘到了后座,“之棠,你查出来是不是小麦?” “是小麦!爸爸,是还没有成熟的小麦。” 小车就这样行驶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往沉清越的爷爷奶奶家去。到这儿过年是民主协商的结果,虽然唐仕羽不太情愿,但孟初要来,他只得跟着,不然还能怎样?年后就要开机了。 孟初有点忐忑,毕竟现在她的人设是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多年的坚强的单亲妈妈,而她的脸上甚至都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幸好之棠还没有开始窜个子,现在看起来还像个小朋友。孟初一面暗自庆幸,一面真心担忧自己的儿子长不高起来。 车稳稳停在一座四层楼房面前,房子前面有一片菜地,用围栏围着,左右各空出了一个车位。孟初看着这小楼不敢信,不是说好的农村吗? 沉清越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姑父大伯大妈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笑成了八朵金花,旁边还散落着大大小小的孩子,甫一下车,把他们围了个团团转。 不是说爷爷奶奶唯一的愿望就是有生之年能见到重孙吗?孟初看着几个比之棠小多了的孩子瞪大眼睛,瞥了沉清越一眼,又讨好似的给唐仕羽递了个笑容。 沉家上下一致承认了之棠的存在,至于领不领证,办不办婚礼,说是看孟初和沉清越的意思,其实是看孟初的意思。 孟初婉拒过一次之后,沉清越就和父母表态,以后这事儿不再提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沉清越爱着孟初,更别说是把沉清越养大的父母了。他们一方面心疼儿子,一方面又想加紧做孟初的工作,心里觉得这婚早晚是要结的,不差这一会儿。对外嘛,自然是说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几张光怪陆离的脸围着之棠,让他叫爷爷,叫太爷爷,堆着笑。被逼得着急了,之棠转身抱住孟初的大腿,把脸埋在一层层厚重的貂毛里面。见状,孟初轻声说,“嗳,之棠有点认生。” “没关系没关系,多玩几天就熟了!”说着,眼前的中年女人蹲下身来,往之棠的脖子上套了个带红绳的金牌牌,观音纹样。孟初腕上一阵冰凉,往下看,才发现是给她戴了对白玉镯,晶莹剔透的,和她刻意扮成熟穿的貂倒也相得益彰。 孟初尚且错愕,以为太贵重,唐仕羽却觉得这来得太迟了,件数也不对。从天而降一个大胖孙子,奶粉钱都该省了多少,就是码一座金山在自家姐姐面前,也是应该的。 沉清越的同辈都还在客厅里窝着看电视,没有出来迎的意思。刚开始她们只知道品学兼优的哥哥要带个嫂子回来,后来听妈妈辈的聊天,说哥哥初中的时候就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读研究生的时候才遇见,知道留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养着呗,还能咋地? 高中大学的小妹妹们都对这个嫂子嗤之以鼻,想着应该和之前学校里那些不良少女无异,早早辍学,为养活孩子,去电子厂当了厂妹,后来知道哥哥读了名校…大概就这么个故事。 听见外面的动静,几个人还是软塌塌的,直到其中一个女孩的二胎弟弟从外面跑回来,扑到茶几上说:“姐姐!你老公来了!” 话音刚落,唐仕羽就提着备好的礼品走进客厅来。 那女孩还没来得及嘲讽她弟弟应该去挂眼科,就“啊——”地一声,从沙发上蹦起来,一边自言自语“我操我操”,一边想看又不敢看,看了又还想看,至于为什么唐仕羽会出现在村里的老家,她暂时无暇顾及。 “东西放这里可以吗?” “可以可以。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的是唐仕羽吧?!我哥哥的对象是你?我在说什么鬼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嗑cp嗑成傻子了…” “我和谁的cp?”唐仕羽真有点好奇。 “你和卢野是真的吗?”妹妹有点上头,唐仕羽现在笑得好可爱哦,不知道对着卢野是不是也这样笑,他真的好好看呜呜呜。 “卢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孟初走进来,正好听到后半段,笑到想立马给卢野打个视频电话。 “妹妹,我跟你说,”孟初把她圈过来,“他俩其中有一个人,是真基。” “不会吧不会吧…”妹妹一脸搞到真的了的表情。不过这个姐姐又是谁,她是明星吗,也好漂亮,这样揽着我好温柔,她好香,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天呐。 “嗯哼,你猜呢。” “无聊。”唐仕羽把孟初从那群小姐妹里捞出来,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在她耳边吐槽,亲昵得有些出格了。 客厅又是一阵尖叫,这这这又是哪出? 得亢奋很久她们才搞清楚,原来美女姐姐就是她们的嫂子,而唐仕羽是嫂子的表弟,四舍五入,她们和唐仕羽是哥哥和妹妹的关系了! 唐仕羽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他的星光暂时把旁人关于孟初的好的坏的想法一网打尽,简直是一种降维打击。再聊到沉家,十里八村也只说是小地方破天荒来了个明星,门前屋后小姑娘就没有断过,唐仕羽也乐得和她们聊聊,合个影,只是不接受偷拍,直播和录音。 这盛况一直持续到了年叁十,或许还要继续下去,孟初也只能时不时抽空去慰问一下,抱着他的脸蛋肉说:“辛苦咱家大明星。” 更多的时候,孟初得应付沉家内部亲戚从早到晚的轮番轰炸。她觉得自己是祥林嫂,人人都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个有关之棠的悲惨故事,可她又早在撒第一个谎时给自己埋了坑,她说之棠是她从小带大的。 于是孟初得记得很多个她自己随口讲出来的细节,还得根据听众的反应随时调整,她渐渐知道了这群女人想听些什么,她不自觉地对自己的母亲角色进行了美化,想来还挺对不起之棠的。 年叁十的晚上,沉清越被灌了不少酒。 孟初架着沉清越上楼时,他的脸埋在发间,像是要说什么,但却说不完整。 等到一起栽倒在大红牡丹花式的床上,孟初终于肩上一轻,沉清越的眉峰却聚在一起,现出不满的神色来。孟初歪头见了,以为他是想吐,连忙起身把他往洗漱间里带,但是手伸下去,却不敌他半分气力,被拉得往他身上倒。一双大手,紧紧桎梏孟初的腰,让酒气熏往她清亮的皮肉,一阵一阵。 这样近的距离,孟初突然感到一阵燥热,是酒精的味道,混合了沉清越身上的气息。把头埋在沉清越肩上,孟初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对这味道格外迷恋似的。她再往上够了够,直到嘴唇碰上沉清越的耳垂,才停止了这样的攀登。 “清越。” “老公。”孟初像是在吹泡泡,在他耳边轻唤。 这是背着唐仕羽时的称呼,也是沉清越床上最爱的称呼,虽则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沉清越每每听到,脸上都会起一种微妙的变化,孟初动了动手指,想去摸摸他的脸,触摸那种迷离的,抓不住的情绪,也是那一刹那,她不再趴伏于他的胸膛,而是天翻地覆,压着她的是酒香,也是沉清越身上,从室外带进来的雪花木叶气。 那味道越来越霸道,拢着孟初的身子往上抬,明明钳住她的是强有力的臂膀,她却觉得是很轻很轻的甜腻气体。 沉清越的唇舔过她的下颌角,吸着她的侧颈,声音就像一阵风,穿过长满青苔的旧门廊,撩拨着风铃说:“再叫一遍。” 孟初熏然欲醉。 沉清越一下一下地顶着她,好似她变成了那串风铃,可以任意把玩,只要摇摇晃晃地摆弄,就能发出一连串的微弱声响,一声声地叫“老公啊~” 她的声音也染上了酒味,尾调拖得很长,既慵懒,又挑逗,至少沉清越听起来是这样。 压在身下,孟初的身型显得那样小,沉清越的指尖只是微微用力上抬,腿上的肉就显出凹陷的形状,在他的力量下挤压扩展乳房的边界,肉嘟嘟的,沉清越很想上手揉一揉。但是他的目光被腿根处的模样缠住了,手也流连在那个湿透的巢穴,乐不思蜀。 在他眼前,扒开后的软肉在微凉的空气里晕染上了红,加上蝴蝶振动翅膀的勾勒,像碾碎层层花瓣做成的花酒滴滴答答,漏在绢纱做成的古画里。 看着汁水淋漓的穴口,沉清越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之棠的脸,在孟初的子宫里孕育成长的之棠,享有他毕生都无法企及的福气。他多想把孟初从里到外打开来,亲吻她的子宫,感受她的心脏在他指尖跳动。 沉清越俯下身去,嗅着女体勾人的情欲气息,一口含住了正在招摇颤动的小豆豆。 那一瞬间,孟初的呻吟骤然放大,变成了一声娇滴滴的惊呼,就好像风铃最中间的那根线被人扯着摇晃,带来的突如其来的风暴声。 沉清越尝到乐趣,碾着那颗小肉粒,无论是用力吸吮,还是用舌尖逗弄,都能在第一时间听到孟初的回应,或高或低,酥到骨头里,还能吸出骨髓。 他去舔那道缝隙,把流出来的水渍都舔进肚里,急切的样子好像酒还没喝够,又好像在喝什么醒酒汤。 一阵又一阵的欢愉把孟初托举到顶峰,转瞬却又空虚起来,沉清越的舌尖只是探入,麻麻的痒却在身体最里面,得有个什么东西去磨,去顶弄,才会舒服似的。她摸了摸沉清越的头发,声音发着颤说:“老公啊~” 沉清越抬头看去,孟初的脸灿若桃李,带着暖融融的春意,好像一整个寒冬过后的第一缕春风。风还是风,只是变得温暖,潮湿,温柔地缠绕。他看着那样的一张脸,身下涨得发疼。他把孟初翻过来,从肩胛骨舔到耳廓,最后才让孟初侧着脸,吻住了她的唇,动作轻柔地像刚刚解冻的溪流。 然而,身下在找到花瓣中央的一瞬间,就连根插入,顶到了最里面。 孟初被那一下顶得全身酥麻,唇齿间漏出的一声叫唤,刚刚发出就被沉清越封住,连舌也被吸到了他的口腔里面,搅拌舞蹈。伴随着全面压制的吻,身下抽插的频率也快起来,一下快过一下。每次都将将要拔出来,每次又都一股脑的塞进去,所有的动作又都发生在一瞬间,孟初只知道她被顶得透透的,肉棒摩擦内壁,她着了火。 沉醉之中,孟初隐约听见烟花炸开,离她不怎么远,是一簇簇的声响。 北京早几年就禁了烟花爆竹,这声音于她而言很陌生,惊雷似的,迫得她把眼睁开。 窗玻璃上,划过一道道流星的尾焰,再远处,能看到别家的焰火,在空中炸开,又复归寂灭。 明暗交接的时候,她看到唐仕羽的脸映在那玻璃上面,静立不动,好像是贴在上面的窗花剪纸。 她这才发现唐仕羽正倚着门瞧她。 她看不清唐仕羽的表情,只能看见自己高高扬起的脚尖,在窗玻璃上不住地抖,一下又一下,搅动着玻璃上的面容。 孟初有些心虚,把脚收了回来,贴在沉清越大汗淋漓的背上,这姿势轻轻柔柔的,丝毫不愿意引起人的注意,但不知怎么的,却让她无所适从起来。 刚刚染上情欲的皮肤又蒙上了一层被人撞见的羞怯,转而蜿蜒生长出花色更艳的蔷薇来。 沉清越不知是先注意到了门口的不速之客,还是先注意到了肉壁更加紧致的裹挟,总之,他抿紧了双唇,看着孟初那张已经被干得没了脑子的脸,身下更加卖力起来。 他的动作大开大合,不管不顾地只往更加内力捅,一下一下地大力冲撞着狭小的宫口,没几下,孟初就受不住,咿咿呀呀地开始小声叫唤。 恰恰也是在这时候,窗外的爆竹声突然短暂地停了下来,房间里剩下肉体拍打碰撞的啪啪声,还有那几声柔媚的轻叹。不一会儿,这几声轻叹也突然消失了,好像被人突然捏住了喉咙。 孟初没回过神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显出一种天真的神色,像娇艳的水芙蓉,赶上花期,就顾不上有没有人欣赏,自顾自地开了。但是现在,被人观赏着的时候,她就把花瓣都收拢回来,装出一副含羞的样子,不过是诱拐着人去把含羞带水的花瓣都揉碎罢了。 沉清越看着她的脸,这样想着,忽然就伏下身,报复性地咬了咬她送上来的脖颈,然后起身,让她在自己手下变成趴跪的姿势。 孟初看不到身后的情景,她没看到沉清越下手之前抛向门口的那个眼神,她只知道自己被打了屁股。不止是屁股,沉清越带着些许力度的指尖甚至侵略到了她微微张开的蚌肉,让她先是感到了一阵酥麻,接着是火辣辣的疼和羞愧,和着一声高低婉转的闷哼。 他好像是故意的,一边越入越深,一边将身下大半个臀肉打得在视线下颤巍巍地轻抖,整个房间响起了两种类似但又绝然不同的拍击声,和着越来越放浪的女性呻吟,将所有的感官挤占。 孟初之前尚且还能支撑着上半身,现在则一下子塌下来,像被火烧着了,又心甘情愿被火苗吞噬。那臀原是乳白的,现在泛着血丝似的红,那是只有成熟的蜜桃才会透出的颜色,和床头的双喜结交相辉映,好不漂亮。 恍惚间,一只手撩开了她被汗水浸透,贴在她脸上的碎发。 唐仕羽捏着自家姐姐的下颌角,欣赏了一下,她现在像个新娘子,可她自己不知道。 人家的新娘子。 现在是年叁十的晚上,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下去了。之前放他们俩睡一个房间已经是仁至义尽,他倒是一直不知道这房间是按新房的规格布置的。 如果是洞房,合该他来闹一闹。 孟初的痛感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但她仍感受到了下颌骨传来的仿佛就要碎裂的脆弱,她涣散的眼被迫睁开来,望进了另一双眼里去。 就在她以为唐仕羽下一秒就要给她一巴掌的时候,她得到了一个吻。那个吻轻柔得像蝴蝶在睫毛上的短暂停留,从眼帘,到被他掐红的下颌线。 当下,孟初就算没了脑子,手也还记得得讨好它的主人,她的手自动向下摸索,穿过唐仕羽鼓鼓囊囊的裤裆,找不怎么口是心非的小小唐去了。 那肉根仍是浅浅的肉粉色,但突起的青筋却给它增添了嚣张的气焰,半朝上地从皮带的束缚中解放,在空气里张牙舞爪,龟头上溢出了些晶亮的东西,打在孟初脸上。 孟初被铺天盖地的男性气味迷住了,她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尖,去舔龟头上冒出来的点点精液。 肉棒上青筋跳动,又涨大了一圈,被主人握着细致描摹唇瓣的轮廓,就是不插入半张着邀请它的唇。孟初愈发着迷,就像迷途的羔羊被那根让她目眩神迷的东西牵着走。不给她,就要哭,就要闹,就要自己去抢来吃。 她抬眼,抱怨似的看了看始作俑者的脸,那张脸终于松弛了一些,不像刚刚那般咬牙切齿。孟初的心理包袱一下子轻了许多,动作也大胆了,伸着舌头,让唐仕羽用她的舌尖自慰。 或许是旷了许久的缘故,又或许是唤醒了某些终极幻想,几股乳白的精液没过多久就尽数喷爆在了孟初鲜红的舌上,舌面,舌尖,更深的地方,无一幸免。 孟初伸着舌头停了几秒,就看着唐仕羽的脸将所有的液体卷入口中,看着他的眼睛,吞咽下去。那肉棒并没有疲软的迹象,还是那样翘在空气里,乖得很。 孟初从囊袋向上舔,舔到剥壳鸡蛋似的大龟头时才一口含了进去,慢慢地吸吮,慢慢的,感受它再度在她口中膨胀。 刚开始,还受孟初掌控时,他入的并不深,孟初还能包着牙齿勉强套住。但是随着沉清越在身后的顶弄越来越深,操的她不自觉地把自己的身体,连带着含着肉根的嘴也往前进,碰上唐仕羽也往前插着的时候,过粗的肉棒往往顶入她的喉咙深处,让她措手不及地吞咽那最粗的部分。 两人的不默契让孟初受尽了苦。沉清越操开她的宫口,抓着她泄在最深处的时候,唐仕羽就一定要把那么大的龟头捅到她的喉咙里卡住不出来。唐仕羽大发善心让她慢慢舔的时候,沉清越也只是用手玩弄她的外阴,让她的空虚双倍膨胀,求着前面或后面动一动,俩个人都不让她满足。 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直到大半夜都没睡成觉。 焰火一直放到了凌晨两叁点,楼下的家长情绪很高,麻将打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散了牌局。 这对新人的房间头一次睡下了叁个人,好像也不挤,容得下。 首-发:zyushuwu.com (woo16.com) 污点证人 大家好,我是姚芊芊。 我在这个世界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撮合现在热搜上那两位素人。但是都看到这儿了,各位也该知道,这个文基本没有女配,我能拥有那么几章感情线,已经称得上女二号了!再说今天我也有重大历史任务,大家多担待,听我唠唠吧。 我从我的童年开始讲起大家不介意吧?抢不了多少戏。 我姚芊芊哪里不行?连幼儿园都读的全市最好的,要不是一个教师亲戚给我留了名额,我没去成他们俩遇见的那所初中,我早就和孟初,和沉清越真刀真枪干上了,那输赢可真不一定。 我说老实话,和沉清越当高中同学的时候我就很不服气。他把他女神入学第一场考试就是年级第一挂在嘴边上,天天说天天说,我问叫什么名字呢,全市中考成绩是公开的呀,我想看看她比我高还是比我低,沉清越就他妈的不说话了。 像我们这种教职工子女,有情敌不可怕,反正为了高考,我们不会真的去谈恋爱,但是如果情敌连我们在分数上的骄傲都踩在脚下,那就太伤人了。 大家都知道高考是全省排名的吧?每次沉清越露出那种“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她考去哪里不知道她会不会现在也在想我”的表情,我就在心里默默祈祷,我的省排名一定要超过那个潜在的竞争对手,最好把她甩出几个分位。 后来到了大学,沉清越才跟我说,他高中那会儿是奔着top去的,因为知道那个谁的目标是上海某top。我想我他妈又输了,人家都没有想分位不分位的事情了,奔着全省前一百去的。 你知道这种连对手都没见过就连输几场的感觉吗?糟透了。 沉清越老是把“因为她我变成了更好的人”挂在嘴边上,其实我想说,我也“因为TA变成了更好的人”,这个TA到底是沉清越口中那个女神,还是沉清越本人,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我只知道我妈在我读高中之前都还很担心我考不上985,谁能想到我因为喜欢沉清越,能跟着他到上海读top? 因为高考这把的运气,我决定继续喜欢沉清越。 到了大学,我以为我能和那个情敌同场竞技了,我是真的想看看她长什么样,如果比我漂亮很多,那我认这个妈生的栽。 可是她没有出现。 我都怀疑沉清越是个傻子,记忆错乱,把跟人家约定好的大学给记错了。但是我再想想,我就觉得沉清越真可怜,人家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他就哼哧哼哧这么苦学了叁年,为了来到这里。 他看起来真寂寞,都这么寂寞了,还是不交女朋友。 我看着他在一棵隐形的歪脖子树上挂了绳子,然后天天蹲在树下浇水,时间会把他扼死,我确信。 转念一想,我也差不多。 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坐不住了,疯狂谈了好几次恋爱,每次都把对象带给沉清越看,美其名曰是给老乡掌掌眼。 沉清越朝我点点头,说,这次的不错。 下次也还是这句话。 这样来了几次,我既觉得谈恋爱没意思,也觉得带给他看没意思,不谈了。 后来他说:“单身也好。你和之前那几位,都没有开心的感觉。再找找,你会遇见点亮你整个人生的那个人的。”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在说自己的一段记忆,并且他以为人人都会有那么一段记忆。但是哪里有那么容易,连他自己都只能靠不断地反刍过活,遇不到新的人。 我和他杠上了。我觉得他太可怜了,我得可怜可怜他,分给他一些爱。 他读研,我也读研。 他工作,我也工作。 其实知道他要读研,我松了一口气,为了他放弃我的一些人生企划,学术梦,我自问做不到。但是不跟着他走,我害怕他哪一天自杀了我都不知道。 研究生开学,我在宿舍楼下看名单,想知道沉清越住几栋,恰好遇到他在看我那栋的表。那时候我多开心啊,我觉得我的人生真是顺风顺水,他终于开始在意我了,还主动说要帮我提行李,走不了电梯也没关系,帮我把箱子扛上去,那么多楼。 进了宿舍我才知道我的舍友有多漂亮。 她漂亮就漂亮,关我屁事呢!在上海的四年锻炼了我,其中一点就是看到再跟自己有云泥之别的人也能把下巴合上,保持基本的体面。 我这样想着,没想到在我面前卖了七年深情的沉清越会迅速倒戈,当着我的面对她一见钟情。 我在感情方面就是个傻子,其实男人就他妈只看脸,归根结底还是妈生的问题,恨只恨我觉悟得太晚。 我那个舍友是有男朋友的,我确认。这样看,我喜欢了好几年的男人在她眼里或许也只是个笑话,大家笑笑得了,日子不用过了。 没想到她是个会钓的,养鱼的,沉清越不是笑话,是鱼塘里的一条鱼罢了。 她就那样随意差遣着我的可怜虫,高兴的时候对他好,不高兴的时候不出现,我看着平常几乎很少发朋友圈的沉清越突然活跃起来,伤春悲秋,跳梁小丑。 我几乎立马就对他无感了,可以这样说吗?我觉得他背叛了那个曾经的女孩,也背叛了相信他的谎言的我。 上面那段当然是逞强的话。 其实我那段时间天天哭,在宿舍不好哭,教学楼里也不好哭,天天跑操场,一边哭一边想到自己因为一张脸的缘故被pass掉,遭天谴了还是怎么的,要受这种罪。 然后我就快乐地发现,我舍友也过得不怎么样,要不然她怎么半夜偷偷哭呢?我都不知道她这样的人生赢家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值得这样,但是作为一个被她误伤的外人,看着真的很爽。 刚开始还是幸灾乐祸,多了我就害怕了,总感觉她精神不太正常,白天黑夜是两个人。大白天,宿舍也得关着灯,因为她已经很难从床上爬起来了。 直到她自杀那天,我都以为她要害的人是我。 谁都来问我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传闻说是为情,我就听辅导员说她休学了,宿舍保留。 我当然是快乐,学院里就那么几个交换名额,她不在了,我稳上。 她消失后的第二周,我把宿舍门反锁,拉开了她的衣柜。 我总觉得她几乎是刻意不让我看到她衣服的标签,很他妈精准地以照顾的形式戳到了我的玻璃心,好像我真的会嫉妒一样。 一件件试过来,我觉得,不过如此。 她消失后的第叁周,我拉开了她的抽屉。 我以为她会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是没有。抽屉拉开,我看到了几个绒面的首饰盒,本来想打开来看看的,手伸过去,觉得自己像个小偷,算了。 抽屉内侧,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信,那就是我想看到的东西,我想知道她是怎么和其他人交流的,阅读她的痛苦,我觉得我会得到快乐。 随手抽出一封,米黄色的卡纸上写着日期,竟然是七八年前的旧物了,再看字迹,有点眼熟。 我的心好像这时候才知道它的主人在做贼,开始急速跳动起来,操纵着手也发抖,我不信,我要看到里面才能死心。 于是我没见过的那个沉清越在我面前铺展开来,在他蜕变为一个男人之前,原来他曾经有那么话要讲,他曾经那么快乐,可以说是天真无邪。 没发觉,我的眼泪滴在那张纸上,打出一个湿疤。 我被吓到了,席地而坐,手伸进她的抽屉像是在拿毒品,半小时一封,一直读到又一天的黎明。 我不知道我的舍友是怎样承受住这样猛烈的进攻的,我受不了,顺着这些信,我好像又爱上了他一次。 原来他没有说谎,没有背叛,他和我以为的那个他别无二致,他的真诚仍然能够打动我,只是对象不是我而已,唯一的缺点。 把抽屉复原后,我再也没有打开过它,连带着孟初的任何东西我都见不得了。一看见,我就会想起自己的愚蠢,想起自己攒着劲想和她争沉清越的那些年,或者说这些年,太可笑了。 我这才承认我一点也不懂爱情。 然后沉清越满身是血倒在我面前,在学校的侧门。我拿出手机叫救护车,接着打110,他看着我,青灰的脸挤出笑容说:“别报。” 我编了个见义勇为的故事,骗过了校方骗过了警方,却无时无刻都想推翻它。我分明从沉清越的眼睛里看出了他想要维护什么,但是只要他继续心甘情愿地养伤,我就无法把我猜想的事实说出口。 这期间孟初仍旧是消失,我等得不耐烦了,和沉清越摊了牌。 沉清越笑了笑说,“她和你想象中差别大吗?” 我翻了个白眼:“原来你知道啊,害人不浅。” 沉清越递给我一张纸,说是他先前以为自己要死了,写给孟初的。虽然现在用不着了,给我看看,或许能取得我的一些谅解。 狗男女又在我面前表演爱情。 沉清越从来都不了解我,他不知道我是纸老虎。 孟初回宿舍的那天,我把那封信交给她,连同我编的那个故事,如果她信了,那么刺伤沉清越的就不是她,我的判断错误,这是最好的。如果她不信,那我就要推翻我的证词,送她去坐牢。 她信了,她怎么会信呢,那封信在我看来完全没有那样的魔力,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在地上哭到站不起来。 我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为沉清越感到开心,他不像我,他比我幸运。 孟初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彻彻底底,现在连宿舍里的东西也不能提醒我她曾经存在,我快要把她忘掉了,我以为。 再次看到她的脸是在手机里的短视频上,以唐仕羽姐姐的身份。绕过好几圈,我才认出那个我以为是她男朋友的人,原来是唐仕羽。之前为什么会误认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呢,好像就是那么以为了,年龄相仿,举止又是那样亲密。 或许是我误会了。 她要去演戏了,确实是适合她的职业,但这样一来,她和沉清越之间的距离,怕是越来越大了。 我关上手机,躺在床上,在黑暗中为沉清越祈祷。我祈祷他能够得到他想要的任何东西,我祈祷他这一刻是幸福的,我祈祷他的爱能够得到回应,我祈祷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年初七,走亲戚走到有些乏了的午后,我划开手机,漫无目的。 娱乐新闻里,出现了两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人,我看见沉清越的侧脸,他和孟初在车厢里接吻;下一张,孟初和唐仕羽牵着一个小男孩;再下一张,那个小男孩又骑在了沉清越肩上。 我对事情的原委没有兴趣,对小孩也不感兴趣,相比大家都在猜测小孩的归属,我更开心的事是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 我开始相信冥冥之中确有天意,我也得出发去寻找属于我的幸福了,像沉清越说的,寻找点亮我人生的那个人。 只是他不知道,曾经他对我而言就是那个人。 流星划过我的天空,是我错把那一刻当成了永恒。 祝你幸福,你可一定要幸福。 让她降落 那几张照片是定好了时间曝光的。 卡着点,唐仕羽和孟初碰了碰杯,在距离地面八千米的飞机上。 唐仕羽说这是最好的时机,孟初也就跟着做了。作为铺垫,上飞机前孟初就一副大姐大的样子走过机场,唐仕羽在后面蹦蹦跳跳推着两个大行李箱跟着,家庭地位十分明显。 得把人设先立住,以后再怎么越界也顺理成章,这也是唐仕羽说的。孟初反抗,问为什么非得是我强势?越界之后我会怎样?唐仕羽就抱着之棠玩去了。 她其实完全不了解娱乐圈的所谓规则,但她确信,唐仕羽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害她的。如果都让她做决定,她会直接公开之棠是她年少无知的产物,可唐仕羽说不行,他放出了外公外婆下圣旨的口风,把之棠变为了一个孤儿。 另一件事唐仕羽没说,却是两人都默认了。她和沉清越的关系必须要摆在明面上,至少要让关注唐仕羽的人知道她是有男朋友的。一道护身符,虽然都羞于启齿。 谈这些的时候,唐仕羽本以为沉清越会讲什么条件,就像他自己去沉家过年也是得了孟初的私下保证一样,他以为沉清越没那么容易当这个挡箭牌,可沉清越点点头就过了,让唐仕羽以为自己是不是棋差一招。 想到半夜,唐仕羽心情都很凝重,他发觉或许沉清越爱得不比他少,这个事实,他不喜欢。 孟初一方面庆幸这个年终于过完了,一方面又难离难舍起来,明明她也是点过头的。 过完年就开拔,进剧组,之棠留给沉家,逃脱母职对她的约束,沉清越开学前来探班,唐仕羽给她开个人工作室…桩桩件件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相比起来,她的人生和之前在北京家里时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算是大踏步前进,可她突然迷茫了,不确定那个未来是否真的属于她。 她真的可以演戏吗?半路出家的,即使有唐仕羽在旁指导,她自己的悟性天资呢,能够和唐仕羽给她的相匹配吗? 她真的可以这样丢下之棠吗?虽然她找上门就是有着类似的打算,但这一刻真的发生,她发现之棠是会哭着叫她别走的,她竟也舍不得。 她和沉清越,刚在一起就要异地了?她和唐仕羽,真的不会被什么人戳穿吗?或者自己露馅,时间这么长,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这样的叁个人的感情还能持续多久? 孟初脑子里的彷徨太多,以至于和唐仕羽碰杯都有些心不在焉,她难以想象这就是她以后的人生轨迹了,延续好多个公开的谎言,踏入完全陌生的领域。 “你怕么,唐唐。”孟初抿了一口手中的酒,突然问道。 唐仕羽刚开始没听清,眼睛要望过去,耳朵才能反应过来姐姐都说了些什么,他本来探究的眼一下子闭上了,人也重重地倒在放下的靠背上。 至少在这方面,他懂得孟初,孟初却不懂得他。他心里一直有个隐隐的渴望,他想知道世人是如何评判他和孟初的感情的。当他和孟初同台,做游戏也好,演戏也好,真人秀也好,观众会把他们之间最普通最平常的互动看作是姐弟吗?还是情侣?他渴望第二种答案,如果有缺德的人去想一个cp名,建一个超话,他是要用小号申请当主持人的,被扒出来那是小号也没关系。他承认他骨子里就是想炫耀,无论代价是什么。 “怕什么?我都安排好了。”唐仕羽回答说。 “很陌生。你还没意识到么?我的所有社会关系都将因此改变:你将归位为我弟弟,之棠不再是我的孩子,我不再是学生,沉清越成为我的男朋友,我会变成演员,半吊子的。” “这一切都让我有种不真实感,我甚至都怀念过去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日子,至少我是属于我的,我对自己真实。”孟初补充说。 “别在这上面纠结啊姐姐。人生很长,不想演戏了不演也可以,只是一个小尝试,不成功就回去读书咯。我和沉清越都在帮你,之棠也在期待你呢。”唐仕羽见她游离,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她的角色剧本来,献宝似的递了过去,孟初果然就被她即将要挑战的事物所吸引,无暇去担忧所谓的前途了。 唐仕羽这时候觉得他俩的角色好像发生了调换,他像个哥哥,大哥!美滋滋地,唐仕羽戴上眼罩,开始补觉。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唐仕羽完全没预料到两个素人能够真的吸引那些挑剔观众的注意力。他以为各大媒体和舆论会在他和孟初,他和之棠之间做文章,沉清越只是个烟雾弹罢了,然而事实却是—— 孟初和沉清越的cp超话先建起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逆反,最近的几轮选秀刚刚开始初选,网友从那些歪瓜裂枣一样的男爱豆里面很难挑出好的,要么就是太矮,要么就是太丑,一般来说还是太丑。带着pick的心态看沉清越这么个完完全全的素人,觉得他好得不可思议。 出租车后座那样阴暗的灯光下,健壮高大的身体把孟初圈在怀中,浅色的瞳仁晶晶亮亮,痴迷几乎能够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害怕被拒绝,但又得寸进尺。 爱上了,这还不爱上了? 面对网上铺天盖地的嗑到了,唐仕羽部署的那些营销和澄清都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手头的物料还发不发呢,没人关心这个小男孩是谁呀,根本就没人觉得这孩子和孟初是母子呀,大家眼里只有小情侣。 先前跟到酒店的那拨狗仔见势缺了大德。除了唐仕羽要求的接吻照,他们还拍了好些其他的,包括孟初以为他们走了,其实只是在对面换了个高倍摄像头拍的那些,索性都放出来了。 于是又有了酒店大堂两个人手牵手躺着,要亲亲才能起来的戏码。 孟初和唐仕羽下飞机时,正是这些照片引发新一轮热潮的时刻。唐仕羽找的营销公司给他打了好多个电话,要讲的内容也换了好几个版本,他接到的那个是这样的: “唐老师,根据现在的舆论方向,我们团队推荐令姐和她男朋友去上一个恋爱真人秀,是节目组那边先有的意向,主动联系的我们,我们寻思这不是正好吗!” “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唐仕羽出离愤怒,忘了在飞机上盘算的下飞机时要走的人设,直接拉住孟初站在原地,先把事情掰扯清楚再说。 孟初在一旁等唐仕羽把这通电话打完,边等边翻着手里那个已经看过一遍的剧本。 此刻的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在飞机上的担忧已然变成了现实,未来就是无方向的,她再也不是那个她自己的决定就能左右自己的选择的人了,一旦曝光,她将彻底面对观众,并因众人的喜好走向未知的未来。 万幸,截止目前,无论哪一种未来都看起来还不错。 溺 站在人群当中,孟初就像随着海浪漂浮,空置的时间即使是一秒也漫长,何况是这样众目睽睽的空置。她看着唐仕羽,感到她自己也是被推挤着的海浪之一,水淹过她的眼睛,唐仕羽时而离她很近,时而是岸上的舟。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孟初低下头,猛地摇了摇,像是在抖落贴在她神经末梢上的什么东西。 唐仕羽在这时挂了电话。 虽然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大踏步的距离,他的脚步也显得太过急促了,像是从远处俯冲过来的。 唐仕羽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了孟初。 不,不是抱,唐仕羽只是从背后捂住了她低垂的眼睛,双手交叉,就差不多淹没了她的脸。他像是在和那些对着他们的摄像机开玩笑,不再让他们从他的手中窃取孟初的面容一样,但是在场的粉丝更愿意相信那是唐仕羽性格里顽劣的一小部分在起作用,总之都是玩笑。 孟初迈不开步子。 这不是猜猜我是谁的游戏,其他人只能看到唐仕羽骨节分明的手指,只有她知道唐仕羽的血肉气力正一齐挤压着她的面颊,她的唇,她柔软的鼻头。她感觉不到那是一双曾经温柔地对待过她的手,那似乎是一具白骨铸成的枷,正锁着她的鼻腔和嘴角,剥夺着她的呼吸。像是一场最高虚构的性爱,唐仕羽在众人面前,非常短暂地,强奸了她。 她想起了那个约定好的安全词,只是这漫长的、短短的几分钟里,她没有机会说出来。 她无意识地被唐仕羽挟持着走动,耳边或许还有女孩子们喊口号的声音,她听到了唐仕羽的名字,明晃晃的,像是在提醒她身后的男人外表上有着怎样宜人的气质,是就连她自己也那样以为的他的样子。 孟初身下突然一阵痉挛般的抖动,明明没有任何外界刺激的阴道急剧收缩起来,如果不是唐仕羽握着她的脸,她可能会当场跪在地上。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身体变化,或许是时间到了他所预计的,唐仕羽轻轻松开了手,但没有放下。在这遮天的大手掩映下,孟初急促呼吸着久违的空气,脸色或是全白,或是通红,没人知道。 两人间寂静无言,随着那个安全词的流产,没有说出口的所有所有都膨胀起来,大到足以横亘在两颗心之间,使之隔绝。 捡回自己的又一条小命,孟初终于从这公众的、强制的高潮中恢复过来。她没有推开遮在眼前的手,反而推及唇齿,报复性地在手掌肉上狠狠咬了下去。只有这样咬下去,齿间碰到那些薄茧,碰到真实存在的血肉,她才能将刚刚禁锢着她的铁一样的枷锁还原为她称为手的东西,将身后大家喊着的唐仕羽还原为,她的弟弟。 陌生的清甜的味道在她干涸的口腔弥漫开来。 血的味道。 伸出舌头,孟初去舐那被她咬开的血的泉眼,一滴接着一滴,那血中还混着一点儿咸甜的味道,让她发现自己的脸也跟着受了潮,布满了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 她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感,欢呼或是无意义的喧嚣都在她耳边消失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否还在那个机场,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度看到那样的唐仕羽,像是在看一只有着高耸龙骨的单桅帆船。 就像第一次发觉自己的心理状态已经难以为继一样,她第一次发觉唐仕羽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再用性癖来解释。 那更像是一种病症,如果她敢于承认的话。 她的眼睛第一次越过自身看向了他人,看到唐仕羽身上留下的创伤,她不敢相信,直到那创伤第二次刺向她,想要拖拽着她同归炼狱。 插播一条快讯:孟初和唐仕羽的邪教cp是几个月后才光明正大舞起来的,那时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在“捡垃圾”,因为所谓的糖都是之前发的。这次机场唐仕羽的小学鸡行为,载入了“糖梦”cp编年史前传的最后一章,考古研究所的发现。 追-更:xs85.com (woo18.vip) 回家路上的聊天片段 一个彩蛋,just for fun! 本来还做了其他人的,一章只能插四张图,作罢。 (。给盗文的提供一点小门槛 禁·欲 唐仕羽擅长的死缠烂打和胡搅蛮缠这次没有派上用场,孟初意志异常坚定,甚至没有给唐仕羽的行李箱进主卧的机会。 或许是因为她意识到另一个选项是唐仕羽成为杀人犯,而她会死在这张床上,其间的区别只是唐仕羽松不松手而已。 车上憋闷着的话也不想说了,孟初把唐仕羽的包翻了个遍,留意所有药片一样的东西,她知道那会对人的精神产生怎样的副作用,她不仅自己不想再经历一次,也绝不允许身边的人受那样的磨难。 孟初回过头,看见唐仕羽拉着行李箱一起躺在门廊,觉得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沉清越在酒店大堂,也是这么躺着等待她的。 孟初走过去,居高临下的视角给了她掌控一切的错觉,然而目光所及,唐仕羽的手几乎能盖住她整张脸。 窒息的感觉重新回到她的记忆当中,她发觉这天生的力量对比就是会对她构成威胁,即使她相信唐仕羽永远不会伤害她,她也不能相信荷尔蒙,肾上腺素和永远混沌漂浮的潜意识。 孟初就这样看着他,委屈的他,光脚踏上了他仰躺着的侧脸。 唐仕羽起初以为这是示好的信号,他甚至很快就起了反应,渴望她的踩踏,渴望含住她的脚趾,一粒一粒。 然而,孟初没有在他涨红了的脸颊流恋,而是足尖磨蹭向下,直到踏着他突出的喉结,用半分气力踩了下去。 唐仕羽闷哼一声,像蛇被打了七寸,脸上确是痛苦的神色,腰下宽松的工装裤却也被顶得更高了。 抱着她的脚,仅有的半分理智也被新长出来的陌生的精虫吞没,唐仕羽还想让她也去慰问一下今天还没得到解脱的下半身,穿着高跟鞋踩也没关系。 孟初没有上当。她顺势踢了一下唐仕羽的胸膛,就把脚收了回去,当作她在机场半失禁状态的补偿,可是这哪里够: “事不过叁,机场算第二次。从今天起咱俩分床睡,唐仕羽,你给我当和尚吧!” “不行不行,好不容易的二人世界。你不喜欢的我不做就是了,再说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安全词吗,你忘记我是食肉动物了吗,属虎哒。” “你还敢提安全词。”孟初蹲下身来,认真注视唐仕羽的眼睛,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如他天真无邪的语言那般,并没有把她的恐惧当回事。“今天你给我机会说安全词了吗?安全词就是个笑话,至少对于你的…性癖来说。” “这算性癖吗?” “我也想问这到底是不是性癖。” “那就不能现在判我死刑,连标准都没有!”唐仕羽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逻辑漏洞,一时双眼放光。 “那你当我是个中世纪暴君吧,至少周医生给我回话之前,不行就是不行。” 孟初发觉其中似乎有些悖论,明明唐仕羽才是施暴的那一个,为什么他可以如此堂而皇之向她进犯,她不过是拒绝了他可能的暴力,就自认是个暴君? 孟初摇了摇头,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也扶起唐仕羽的行李箱,给他滚到客卧去了。 开工大吉! 因了这道禁欲令,也因为自个儿就是制片人,唐仕羽把他的戏份都排到了前面,有时候从早到晚都得呆在剧组,孟初也乐得清闲,她的戏份在中段,还不着急,可以慢慢背剧本。有时候提前背完了,还能去地下室为她薄弱的知识储备补上两叁部电影。 刚开始几天唐仕羽确实没当回事儿,找到机会就耍赖,但也止步于偷亲一口,要更多的,就等着挨一顿小拳拳吧。 然而那种粉拳又如何能作数,拒绝就拒绝,不做便是了。 转折点大概是唐仕羽喝了点酒,但完全不至于醉的那一夜。 那时剧组刚刚开工一周,实在不算长,可是对于已经隔天就要来一次已经养成习惯食髓知味的唐仕羽来说,实在是一段非常漫长的禁欲期。 他竭尽全力向孟初保证他可以是个花和尚:金刚杵直入莲花宫,一朵莲花两边翻。 他甚至自称“小僧”当做情趣,甚至想网购一件唐僧穿的红黄袈裟来搞一搞,对于没有信仰的人来说,随意冒犯的世界真是太有趣了。 那个微醺的夜晚,他抱着他的小施主,再一次妄图用他恬不知耻的男性力量取胜,却发现当他的手抱着她的头亲吻,她会止不住地颤抖。 就这样清醒了,开始明白她的意思。 有时候收工得晚,给她带了夜宵,唐仕羽也只是挂在门把手上,不去打扰了。如果给他机会去亲吻睡前的孟初,她大概又得为他的冲动付出代价,不太值。 他实在不想孟初怕他,特别是在床上。 现实残酷,唐仕羽顶着一头及腰的长发在剧组晃荡,每天都很烦躁。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个月,唐仕羽才开始十分严肃地思考他的行为,为什么他会想要,扼住姐姐的呼吸呢。这到底是不是一种病态,以至于她会怕他,生理上的。 那感觉,好像她变成了一只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兽物,他有些变态,喜欢看她在他手中挣扎。 那种微弱的呼吸,潮红的双眼…他一直觉得脸才是最漂亮的性器官,可以调动一切。 啊!!!!!!!!!!!! 唐仕羽啊唐仕羽!青春年少!大好年华!男儿精气!这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下去了! 但是心潮涌动的第二天,唐仕羽依旧要顶着没有被发泄的欲望去上班,对,就是上班,连最爱的主角戏都没有期待可言。 开工第十八天,孟初终于进组了。 风姿 没拍到她的戏份时,孟初常拉着唐仕羽在家试戏。 像是炫耀自己的记忆力,孟初惯于用极快的语速把文字变成泥石流一般的语言,倾倒完就算大功告成。唐仕羽对此没有异议,或者说他从未表露过他的倾向,他像是那个捧哏的,什么都鼓励。 确认孟初把她那部分台词背熟了,唐仕羽才开始一句接一句地把对手戏的台词往孟初脸上砸,枪林弹雨。 等到孟初对答如流,唐仕羽又慢下来,变成楚王、变成侍女、变成另一个妃子,在语言中加入属于他们的动作和神态,加上或迟缓或游移的语气,他的表演时常会让孟初忘记还有台词这回事,说出口的几乎是角色自行生产的下意识的反驳。 最后唐仕羽和那些与她对戏的角色一起消失了,他只拿了一个黑框框站在她面前,告诉她这里是镜头,脸部特写,让她说话,复现她的表情,如果镜头拓展到上半身,就教她手臂如何动作。 这样的训练让孟初再度进组时完全消了怯意。 之前遇上卢野还是玩玩的心态,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的意味,再加上散兵游勇,身边的人也都在敷衍了事,她没有感到多少压力,词不多,戏份也少,可以说过了一段休闲日子。 现在自然不同了。只要看看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增加的妆发时长,多出一倍的工作人员和个个眼熟的老头配角,孟初就能感觉到金钱正以秒为单位在肆意燃烧。 年前去参加期末考试的同学回来了大半,只不过角色都比原先的降了一级,但因为制作上的变更,大家反而愿意认真做了。 五湖四海的人聚在一起,各司其职,共同完成某一件事,本身就有它的魔力。置身其间,孟初之前完全没有的,对表演的敬畏之心从石头缝里蹦了出来,福至心灵,每天都把自己累到不想卸妆。 有时候抬头看见天空,她会想原来这就是唐仕羽的世界啊,她原本以为蔷薇注定多刺的。 要是让唐仕羽说,他该说他也经历了不少挫折。至少在刚入行的时候,并没有人手把手地教他怎样过完一个本子,怎样面对每一个镜头,那种局促和无措的感觉他想让孟初一辈子也别有。他希望孟初永远不需要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并因那个世界的毁坏而受到伤害,这对现在的他来说还不算奢望。 孟初和唐仕羽一个演深宫里的嫔妃,一个演刺客,没有对手戏。改完的剧本隐约暗示了他们是旧相识,至于如何旧,就像电影空镜里弥漫千里的云雾,剧本委婉,拍得更加婉约。 孟初总觉得这改编把原着改成了一个叁流故事,但是呈现在大荧幕上,就多了些考量。演员的表演,摄影师的运镜,她自己的青春年华,都留在了这片子一帧一帧的胶卷上,故事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她的处女作才是于她而言的意义。 孟初梦想自己也能参与一些或许能够永垂不朽的东西,变成铸就艺术品的一员,自己也成为一件艺术品。那样的目的地唐仕羽曾经到达过一次,现在要陪她玩这些小儿科的东西,还不让他爬上床来,孟初隐隐觉得有些愧疚,但是话是她说的,反悔无异于咬断自己的舌头。 其实这几夜她晚上都没有锁门,想推开随时都可以推开的。 她发现唐仕羽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很是迷人。即使你知道他在扮演着什么角色,他也会在你面前突然变成一团意味不明的湿润的情绪,不止是眼睛,不止是脸部肌肉,是他整个人,那是他教不给她,她也学不到的。一晃眼,唐仕羽又变成了光芒万丈的大明星,她快忘记唐僧肉是什么味儿了,如同醉在氧气里,回忆不起来窒息的感觉。 进组一周后,沉清越带着之棠来探班。 那天唐仕羽本来可以不来的,听到风声也就偷偷来了,没让孟初知道。其实哪有什么风声,是之棠前一天晚上给他通风报信,问他迪士尼有没有迪迦奥特曼。 沉清越上了孟初的房车,如果唐仕羽在,那这就是他们共同的房车。“唐仕羽呢?”沉清越往房车深处望了望,问孟初。 “在家补觉呢吧,他昨天拍到半夜了。” ““唔。”沉清越看着孟初走到冰箱那里,拿了一瓶可乐,往脸上冰了冰。接着,那张微微泛红,冒着丝缕般凉气的面颊就靠到他眼前来,柔软的唇在他下巴处蜻蜓点水一样亲了亲,怀里突然有了面团似的重量,他说不出话来了。 “清越,演戏好累啊。”孟初搂着他的脖颈抱怨。 “累么。”沉清越似乎把她当成了未曾谋面的幼年的之棠,拍着她的脊背,仿佛她能在他怀里这样睡着似的。 “其实还好,我适当夸张了一些。好想你啊!” 沉清越发觉孟初有些欲求不满的模样,脸上都不是她言语中的疲累,而是含娇带媚的女孩子的神情。他寻下去就要吻孟初,深吻,吮出她的欲念,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 孟初从他怀里跳下去开门,生龙活虎的。 去年刚见面时的衰颓丧气在她身上像退去的潮水,再也寻不到了,只有那副弱柳扶风的骨架还没养到丰腴,也许永远也养不到了。那个时间段给她留下了永恒的印记,使她的气质里带了些娇矜的柔弱,与少女时期带着的尖锐中和,酿就了眼前这介于少女与女人之间的造物。沉清越欣赏着美,以及美的风姿,嘴角泛起微笑。 唐仕羽看到沉清越脸上的笑容,感觉这车上已经不干净了。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唐仕羽瞥了一眼沉清越,对孟初说。 孟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回头也望了一眼沉清越,“早就约好了,是你没记性,不记得。” 之棠对这房车非常好奇,趁他们说话的当儿,已经自己遛上去转了一圈,回来就抱着孟初腰问:“我今天晚上在这儿睡成不成?” “不成。”沉清越冷漠无情地打断了他。 “真不成?”之棠继续磨孟初。 “得有人陪你才行。”唐仕羽对之棠眨了眨眼睛。 之棠的黑眼珠在叁人之间遛来遛去,有些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不就是睡觉吗,还能睡出花来还是怎么的。 “妈妈陪我。” 异口同声的两个字:“不行。” 之棠想起唐唐哥哥对他眨的眼睛,退而求其次说:“那就哥哥。” 唐仕羽要打人了。 城市 早春的夕阳寂寂落下,风里残余的那点暖时时刻刻就要溜走似的,捉摸不定,让沉清越觉得这白昼未免太短了些。 天光既暗,热闹就全被远处的光源吸收,沉清越身边的空气悬浮凝滞,好像已经无尽融入了这个暗夜。那边应当是欢声笑语,人声鼎沸,只是隔了这么一段,听到什么都影影绰绰,像是看着湖面上自己的倒影。 沉清越站在黑暗中,如同一盏吹灭了的灯。 其实距离并不遥远,他分明能看到紧贴着孟初腰际的顺垂假发,还有她插着金步摇的高耸发髻。这等待也并非难熬,只是寂寞,划出了楚河汉界的寂寞。 他还记得刚订下迪士尼门票时的欣喜。那时他刚回北京,北京远不如南方这般暖,然而暖气还没有停,他穿着短袖在厨房洗碗,边洗边哼着十叁岁时爱听的那首歌,忽然想到了孟初。 想到孟初是他每天的习惯,没有人能够剥夺他对孟初的这种回忆,她本人的复现也不能抹杀掉他记忆中的那个人,这种回忆只会越积越厚,去芜存菁。 他改不掉对未来有着美好期许的盲目自信。好比一想到她,他就开始规划着见到她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要带她去干什么,那种回忆性的想念也是掺杂着一些未来的,如果他的心情高昂。他都没有想过她会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比如她的工作,也没想过对她来说会有更重要的人,他一直刻意忽略的。 他只知道上海是他的城市,他可以带孟初好好逛一逛。 那叁张票或许要作废了,她是这样的忙。 回到房车里面,车内的光线把她开过的那瓶汽水照出一片菱形的光斑,沉清越趴在桌子上,看着那个光斑出神,脑中一无所想。 他伸出一根手指去遮掩那光斑,预想中的,如同孟初面颊的冰凉触感早就被车内的空调暖气蒸发掉了,被唐仕羽毁掉的那个下午,也蒸发在了这一天当中。 他嫉恨得咬牙切齿,恨唐仕羽理直气壮的独占,连这一天也不愿意分割。 晚上是叁个人么?那我不要了,我和之棠睡房车。沉清越喉头抖动,把那半听化为糖水的可乐灌了下去,样子像在买醉。 孟初像一粒棉花弹撞了进来,上台阶也是大跨步,对沉清越来说,她是和外界清凉的风一齐出现的。 “我请好假了!”孟初一边歪着头抽发间起支撑作用的金钗,一边拿笑眼看沉清越,好像在等待他的邀请似的。 “什么假?”沉清越手里转着可乐瓶,明知故问。 孟初又换了一种笑脸,眼睛眯起来,好像在看一只捣乱的小猫咪。金钗花纹是叁角状的,最顶端是一颗假假的红宝石,孟初手心握着金钗的尖头,用那颗红宝石轻抬起沉清越的下巴,一点一点摩挲着。 “我还没去过迪士尼呢。”孟初的金钗终于来到沉清越的唇瓣,颜色那样好,她也不就再卖关子。 晚上,唐仕羽酸溜溜地问她去迪士尼需不需要司机,她才知道有这回事。她以为沉清越来探班,她有责任有义务带他了解一下剧组如何运作,然而沉清越看起来兴趣不大,甚至对她这古装,也没有多少惊艳的感觉,她很失望,唐仕羽见了可是求着她…嗯,不要比较,孟初在心里叫停。 原来安排是这样!那当然是加班加点拍完明天的戏,开开心心去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啦! 年幼的之棠没有想到,真的是孟初陪他睡在这房车里面,这周的周记有素材了,妈妈。 半梦半醒之间,之棠听到车轮磨擦在减速带上的声音,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是减速带,只觉得好像在玩分段式的滑滑梯。车窗外面,上海收费站的灯光亮如白昼。 看着副驾驶上孟初的睡颜,沉清越一度觉得他身处一个比迪士尼的城堡更加梦幻的梦境当中。他开始觉得黑夜是如此美妙,希望从横店到上海的路再长一些,他可以晚点把偷来的宝物归还。 他不是个掠夺者,从小到大都不是,唯有对孟初,他觉得自己理所应当自私一些。 上海的早晨,孟初和沉清越一起在酒店外的绿道漫步,享受彼此真正的闲暇。孟初问沉清越照管之棠是不是很不容易,沉清越反问孟初刚入行是不是不太适应,两个新手在一起交流菜鸡经验,倒也笑作了一团。沉清越没提导师问过他想不想出国交换一年,对以后留欧美读博很有益处;孟初也没提有几家综艺找她,邀请她和沉清越一起做恋爱节目,他们都说肯定会爆。 迪士尼也无非是那样,不过是个游乐场。沉清越在上海的几年为了待客,迎来送往也跟着去过几次,都是作为拍照的工具人。对唐老鸭和米奇,他实在没有感情,如果有一个迪迦馆,他或许才能感受到真实的欣喜。 但是这次和孟初一起来,他的感觉完全变了。这几乎是他第一次投入进来,感受坐在一桌,玩同一个项目,惊险时有一只握住的手,有两个投入他怀中的紧实肉体的人生体验。他这才觉得之前的人生几乎全无意义,不过是孤魂野鬼的游荡。 他发觉迪士尼造的那个梦其实是关于人与人之间的联结的,笑眼碰上笑眼,幸福才会从心底里涌上来,涓涓不息。 他好舍不得,如果他读研也在上海就好了。 不行,这样就遇不上孟初了,沉清越在心里自我反驳。 他还能放弃什么呢,即使知道这拥有的感觉并非实体,正如爱情本身也具有的高度虚幻一样,身处其中,除了相信,别无他法。 公路片 这次轮到孟初把车开回横店了。 沉清越虽然没有早八的课,但之棠有,两人去赶晚班飞机,脚步快得像这叁天两夜的假期不存在似的——孟初眨了眨眼,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就在她脑海里摇晃起来,变成了无尽的高速路上的一块蓝色提示牌。 她很少自己开车,开夜车更是少之又少。她耳边仿佛听到了沉清越的声音,说让她在上海多睡一晚,明天早上再找个代驾回剧组。她当时答应了,也是这样和唐仕羽说的,可是在机场见到那样的背影,她又觉得看人离开实在是难受,她得让自己动起来。 她在上海街头买烟,八九点的样子,遇到一群刚玩完剧本杀出来,要转场的小年轻,半生不熟的面孔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那个面孔又晃回来,把玩着打火机,橘红色的火光明明地照见孟初的脸,给她点烟:“呦呵,你也到上海来啦?” 孟初凑过头去,眼光好像被烟草瞬间燃烧的奇妙进度吸引住了,没怎么看那个男孩,正好他的朋友吆喝着他问走不走,他也就调笑着问孟初:“你说我走不走?” 孟初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得走了。” 孟初握着方向盘来了个右转弯,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那个男孩长什么样了。前些年她找了很多替代品,夜里倒也不寂寞,现在回忆起来,好像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眼云烟,难为还有人记得她。 她再多想一下,就能记起来那是沉叔叔给她介绍的家教小孩,比她小叁岁,当时正高二。她教着教着就教到床上去了,拿了人家的初精又不想真的和他谈,关系只维持了一个月。可她没有往这方面多想,她转了个弯想到,她就是那时候学会抽烟的。 她这才发现自己距离那段漫无目的的生存模式已经很远了,只有手里的烟可称遗迹。 买烟的时候,孟初顺便买了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准备抽叁根就停,烟味用糖压下去,回家亲亲唐仕羽,给他一个草莓味的吻。 即使人生的向面被几个亲密的男人占据着,她也有私藏着的自己的东西,抽烟就算一条。顺遂的时候是不会想起它的,可是星夜独奔,刚见着沉清越的那股子热乎劲儿随着他的离开消失,难捱的寂寞,什么东西就要旧态复燃,又被她掐灭,这是很难靠时间排解的。 眨了眨眼,孟初又想起沉清越看见她回唐仕羽的微信,开玩笑似的说:“如果我们结婚就好了。唐仕羽永远可以说他是你弟弟,就靠这,他就什么时候都能找你,我好像不具备这种合法性。”说着,他笑了。 孟初想起自己的那个笑容,还不如不笑。 这拉锯战是一种奇异的内耗,却又达到了微妙的平衡,她夹在其中,像是在走钢索,稍不注意,就要摔得头破血流。 看了眼导航,车程已经过半,第叁根烟燃在车窗外,如同一只发光的萤火虫。 她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感受白色缎状的气体一点点充盈着她的肺,深夜,她想起刘紫荆。 上次开夜车就是和他一起,好久以前的事了,她还记得他们在听什么歌,在唱什么歌,在搜刮着什么话题,让那次旅途变得有意义。 像他那么骄傲的人,因为她乱七八糟的感情线对她敬而远之倒也没什么——只是她有点不太甘心。她曾经是喜欢什么就一定要搞到手的性格,类似集邮癖,现在稍稍平和一些了,能理解他为什么不想蹚她这个浑水。 毕竟在他面前发过疯,那个疯子还喜欢他喜欢得要命。 最后一根烟燃尽,孟初撕开棒棒糖的包装,拿起手机给刘紫荆发了条语音:“刘导,我快杀青了。” 她并不认为这算什么挑逗。事实上,从她进组以来,她就会和他说自己演戏的进度,她积极巴结,就像建设关系网的年轻演员对一个导演该做的那样,并没把他看作旧情人。刘紫荆好像没上她的当,一直冷淡回应。 往小了说,她朋友不多,不想多失去一个;往大了说,她觉得刘紫荆早晚还是要和她搅到一起的,他的电影太冷了,需要一个缪斯。 想到这里,孟初觉得她自信得过了头,就她那个演技,刘导可是见过市面的嘞。 哼着小曲儿,孟初看了看时间,又给唐仕羽发了条语音:“回家了咩” “yep” “早点睡啊我的唐唐,棒棒糖,彩虹糖,QQ糖,随便你现在是什么糖。”孟初极快地察觉到那单薄的叁个字母包含着多少情绪,横刀立马,选择装疯卖傻,先象征性地安慰一下,声音轻快得就要唱出来了。 毕竟最多还要一小时,她就可以出现在他面前,和尚开荤也说不定。 打通语音电话,孟初开始表演: “唐先生晚上好,您订制的专属入睡服务即将开始,请选择辅助睡眠模式—— 1,给乖宝宝讲故事 2,给小可爱唱儿歌 3,给宝贝儿拍拍背 请在哔声后选择喜欢的” “不需要,谢谢。”唐仕羽挂断了电话。 “给你牛的。”孟初有些错愕,对着不再出声的手机抱怨,但转瞬她就消化了,自诩菩萨心肠。 到家时已是午夜,孟初在花园前张望,手上的那包烟忽而烫手,顺手扔到了隔壁邻居门前的垃圾桶,好像路上什么也没发生过,她什么也没想。 孟初轻手轻脚地开了指纹识别门,站着适应了一会儿黑暗,就摸着黑往唐仕羽的房间走,像个要偷香的梁上君子。 不做爱,在唐唐怀里躺一会儿,充充电,也是极好的,孟初想。 打开那扇门,孟初加速往唐仕羽床上扑去,像射向他的一颗粉弹,碰上他就要冒出咕噜咕噜的粉红泡泡—— 她发现这房间里没有人。 全景监狱 一路上,车窗都摇下来,呼呼的风声吹得孟初耳膜鼓动,直到进屋都没有恢复。虽然房子里静悄悄的,孟初却总以为关于上海的一切依旧在她耳畔穿梭。她好似是从那座已然陷入昏睡的城市逃难出来,现在正处于交叉地带,离家尚有一步之遥,一个寂静的,野生的星球。 唐仕羽不在。 那我等他回来好了。孟初这样想着,就在唐仕羽床上翻了个身,仰躺成一个大字。 睡着也没关系,唐仕羽会来叫醒我的。 半睡半醒之间,孟初拉过身下的被单将自己裹起来,身体也逐渐收缩成婴儿在子宫里的模样。鼻子抵着被角,孟初无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是密密实实的棉的触感,就像昨天,在上海那家酒店——惊慌截住了她的睡意。 孟初在黑暗的床上摸索,想找到她的手机看看现在几点了,她全然忘了自己是怎样闭着眼睛脱掉了外套,手机和外套一起都掉在床脚的地毯上。她只是固执地在唐仕羽的床上用手指去够,好像她仍旧躺在主卧,一伸手就能找到自己的东西。 她在床垫和床头的交界摸到金属边凉凉的一角,以为那是她的手机,刚抽出一半,理智就否决说那好像不是液态硅胶的软壳触感。 她的手停在那里,觉得指尖好像是台iPad,又或许是什么其他东西,耳机之类的,她向来不太懂电子产品。 我只是想看看时间。 孟初半睁开眼,暗淡的月光证实了她的猜想,银色的iPad和她房间里那个是同款,只不过唐仕羽的这个要凉一些,她感觉。 她不愿睁开的眼睛瞥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凌晨叁点十七,就很快合上了,那光亮对看惯黑夜的眼来说太过刺激。 孟初闭着眼漫无目的地想着。想问唐仕羽现在在哪,为什么不回家睡觉,如果在剧组,她把保姆车给开走了,他拍完夜戏想补个觉都没地方,如果是去了别处,又是哪里呢,他好像没有告诉她,好像,他好像说了谎,好像,只是没有否认。 一阵光亮突然在对回忆的检索中刺痛了她的眼睛,是刚刚那部iPad的光源。她在看时间的那一瞬间,其实也瞥见了她千年不换的屏保,只因太过熟悉,很轻易地就略了过去。 那是她的iPad。 孟初坐起身来,现在才算完全清醒。 人脸识别一过,她的微信界面就大剌剌地铺展在她眼前,最上面的一条消息不是给唐仕羽打的晚安call,而是发给刘紫荆的那句语音: 刘导,我快杀青了。 孟初点开那条语音,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声音是如此陌生,特别是在这样一个过于寂静的房间,听起来简直不像是人类。 恐惧,芒刺在背的恐惧。孟初就着iPad的光线环视四周,好像是在搜寻一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脸上已经带了追悔莫及的神情,见证这一转变的没理由不觉得她有表演的天赋。 可是房间里确实没有人。 孟初把微信上一屏的联系人都打开来看了看,像是打了败仗的流亡政府看到本应被烧掉的文件变成了公之于众的白皮书。至少在她打那个语音电话之前,唐仕羽都在这间屋子里,躺在这张床上,电话打完,他又点开了她和刘紫荆的对话框,听了一遍那条语音,将她的iPad顺手塞进床缝。 她打开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叫了声唐唐,声音有些发颤。 她在这待不下去了。她要回到房车上去,如果可以,她还想回到几个小时之前,回到那个抱着想念的心赶回来的自己,留在上海。她迷乱的情绪分了叉,想起那个借她火的男生,印象中的他十七岁。孟初这样想着,手里已经把iPad放了回去,床单也扯得平整,但又没有太平整。 穿上外套,孟初走出唐仕羽的房间,像是逃出一座全景监狱似的,但又有所留恋——她没忘记她进来的时候想了些什么。 主卧就在客厅的那边,她推门,开灯,打开衣柜想多拿几套衣服,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样,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她暂时只想离开。 同样猝不及防,孟初看见唐仕羽睡在她的床上,香梦沉酣。 孟初原本急躁的动作被按下了暂停键,时间似乎也静止了,她刚回来那会儿耳朵里的风又吹起来,让她觉得鼓膜胀痛。 一只手遮住半张脸,另一只手关了灯,孟初立在那里,心思就像灯关上之后,眼睛慢慢习惯的那种黑暗,能从黑暗中看见依稀的世界,不同的灰度,不同的影子。 良久,孟初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去睡。 她的眼睛再次欺骗了她。 被子上面,唐仕羽的睡颜恬静,千万次地重复验证她对他的感觉,一见就想亲近的喜悦;掀开被子,孟初看见一丝金属的闪光,绕成圈,凉如今晚的夜色。 那是孟初目力不及之处,她不想开灯,只是伸手去碰,熟悉的唐仕羽的皮肤,然后是,一副尽着职责的手铐。 那晚他们做了许多次,手铐始终拷着。 情爱事故 天堂就隐藏在孟初面前。 她手一推,银白色的大门即刻坍缩,变作掌心揉皱了的锡箔纸,路消失了。 地平线外,缓缓升起第二个月亮,照着无尽的远方跪着的无数的人们。他们双肩耸起,纤细的人颈低垂着,像千万座十字架布满坟地。 金属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银色的音浪不断冲击她以肉身筑成的堤岸,让她站立不得。 她倒下,闪动着奇异光泽的金属找到了她的脸,轻柔地舔吻,漫溢过眼睛,唇角,最后到达鼻尖。 她开始喘不过气。 金属制成的月亮不断下坠,光线也被牵引着,趋于湮灭。她前所未有地感知到了自己的身体,像那个月亮,正在越来越重地往下沉,融化在一滩潮热的粘液当中,变得不分你我。 孟初搁浅在自己的床上,大脑还未接收到醒来的指令,身体的排异反应已然覆盖了梦境。 急促的呼吸,难言的哽咽,发麻的手脚,僵直的身体,全白的指尖,渴求全世界的氧气……这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她尤其没有准备。睡梦中蒙住她全脸的好像是她身边的第二只枕头,她亲自挑的,为了她和唐仕羽共同的家。 很长时间,房间里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只有她对不上焦的眼睛,斑驳到像糊了一层不透明薄泥的,缺氧和失禁的肉体。昨晚的那副手铐限制着她的行动,并随着她的手腕颤抖,金属的声音有了具像。而唐仕羽全身赤裸,抱着毛毯倚坐在床边的地上,不敢看她。 孟初缓过来,睁开眼望向窗外的早春光线,头一次发觉生活本身其实可以比梦境幸福。 唐仕羽躲闪的目光一直在等待着,但一直都在落空。他像一个局外人开始咀嚼刚刚发生的一切,漫长的夜晚是一组非常快的镜头,一秒钟后,死死定格在手铐银色的反光处,他在那里无意中看到自己狰狞的表情,松开了手。 那个表情经过窄短铁皮的压缩,显得尤其不像他,但唐仕羽清楚知道那就是他,他又一次,差点失手。 他像没有明天那样拉着姐姐做,可现在就是明天了,他不想再有明天了,明天他们要去哪,明天她又在哪…他想要不朽,想要时间停下。熟悉的恐慌感将他淹没,一切都失去了实感,他做了什么,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知道姐姐会再次原谅他,但他再也不能原谅他自己了。 他的目光从墙边的踢脚线移上来,到与床持平,再到孟初劫后余生的脸上,“姐,我好像真的病了。” “我觉得你没有。” “那我怎么会…”唐仕羽想要起身给她把手铐打开,但身体还是待命状态,姐姐看起来还没有要原谅他的意思,他得延迟一会儿,才能和她再度贴贴。 “你怎么会”,孟初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边说边忍不住冷笑,“你就是会啊,下次还敢。就是不知道我有没有命被你搞到下次。” “不会再有下次了。”唐仕羽打定了主意。 “我梦里看见天堂了。”孟初讲起来有点嬉皮,有意模糊了真假,那个梦境类似于寓言,她越想越觉得害怕,但如果对象是唐仕羽,她愿意把严重程度降低一些。 “有我吗?”唐仕羽问。 “有啊,你在里面像融化了的玻璃,银白色,质地更像金属。我也说不好,其实现实中没有见过那样的东西,但我好像就是知道那是你。”要不然她怎么会完全没有挣扎,任凭那个东西覆盖住她的七窍?还有那种整个子宫都被金属灌注环抱的感觉,估计也和唐仕羽现实中的肆虐有关。 “哈,我已经不是人了。”唐仕羽试探着开玩笑,但还是一副冷粥面孔,惨兮兮的,简直让孟初搞不清是谁差点被枕头闷死。 “昨晚我回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铐着自己?”孟初摇了摇高举过头顶的手腕,对这声响心有余悸。 “我想先试试会不会痛。”唐仕羽心里抽动地疼,那张变形的脸又出现在他脑海里,夹杂着放大很多倍的闷哼声。 “哦,原来早就想着要怎么收拾我了?我刚好撞枪口上。”孟初不知怎么想到了那个借她火的男生,得出她昨晚无论如何都会回来挨这顿操的结论,释然了些。 唐仕羽一边被脑中的幻象折磨,一边听着姐姐故作尖锐的声音,完全变了脸色,厉声问道,“你是不是又原谅我了?” “那我还能怎么样,咱俩打离婚官司法院受理吗?之棠判给谁?洱海边小别墅又归谁?唐仕羽你是不是这辈子吃定我了,所以觉得怎么对我都行?”孟初被他这么一说,越想越觉得自己像被家暴了还“当然还是原谅他”的女人。原先她以为这算情爱事故,原因彼此心知肚明。 “这次我也觉得不行了。刚刚有一瞬间我真的很害怕。” 实际上是很多个瞬间,除了那个定格,还有抖动的大腿根瞬间绷直的一蹬,突然消失的闷哼声,以及长达数秒的寂静…唐仕羽似乎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了。这是第叁次了,他感到最害怕的是其实他知道姐姐永远都会原谅他,他永远没顾虑,他害怕这样对待姐姐的自己,害怕这种惯性会把他们引向无法避免的死亡。 唐仕羽理顺了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给孟初松了绑,抱她去浴室洗澡。 澡洗得很平静,水声一直哗哗地响,孟初有雨天下午的昏睡感觉,同时觉得自己露在浴缸外的肩上落了很多的吻。唐仕羽的眼泪凉凉的,不断被热水冲走。她有一种一切都将结束的错觉,同时她又知道这个时刻还在延续,她尽可以在唐仕羽的臂弯中多呆一会儿,至少此刻,他们拥抱着千疮百孔的彼此和彼此之间千疮百孔的关系,世界远非末日。 但唐仕羽不这样想,他把这当作最后的温存。 孟初杀青那天,唐仕羽没有来。剧组给她的还是女二号的欢送标准,一百多号人乌泱泱鼓起掌,叁四台摄影机对着她拍杀青特辑。孟初勉力维持,极力应酬,时不时朝门口的方向望上一眼,内心的不安膨胀到无限大,一些恐慌几乎和她未卜的前途一样无望无告,无可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