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妖精探员》 1 北布鲁克林区一条街道拐角处新开了一家旧书店,这在如今这个经济萧条行业凋敝的时候,确实是件新鲜事。 店主是个和蔼的卷发男人,据说从英国来,同时一并住在店里的还有个无论晴雨都戴着大墨镜的黑衣人,脾气算不上有多好,每天的兴趣爱好是照拂那些书店四周的装饰植物。 店门口的鹤望兰和琴叶榕长势喜人,像是刻意修剪过一样规整。有那么几次,史蒂夫路过书店的时候看到他手持花洒像是巡逻一般检阅门口的植物,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些宽阔的叶片仿佛在瑟瑟发抖。 住在这条街区的住户大多数都是些虔诚的基督教浸礼教徒,对于他们的到来,大家最开始谈不上排斥,但也并没有多欢迎——毕竟这两个人的关系根本不需要做太多猜测,因为他们除了自身为数不多的行李以外,还额外带了个被领养的孩子。 “林德尔·潘德拉贡。” 这是他们到来的第一周里那个孩子的名字,或许是因为这个名字实在太引人侧目,在第二周之后被改成了“林德尔·霍恩海姆”。 很显然,无论是亚瑟王还是知名炼金术师,都不适合成为一个小孩子的姓氏,于是在第三周以后,两个不擅长命名的人宣告放弃,这个被领养的孩子就直接被称作林德尔。 成年人的话题与孩子无关,这家旧书店很快就成为了包含史蒂夫在内一众孩子们的新去处,店主亚茨拉斐尔很欢迎这些年轻的客人,即便他们有可能连一枚硬币都掏不出来。 由于罹患哮喘而无法进行剧烈活动的缘故,史蒂夫光顾这家小店的频率甚至比其他孩子还要更高一些,作为这家店的熟客,偶尔还会得到店主亲自制作的曲奇饼。 ——直到有一天,他在道路的拐角处,听见了一连串高亢而尖酸刻薄的叫骂声。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里面侮辱性词汇的丰富程度简直可以单独出本书。 史蒂夫小心翼翼的藏在电线杆的阴影处,朝着书店的方向张望过去,就看到戴墨镜的黑衣男人指天戳地情绪激动,而站在他不远处的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体型羸瘦,表情空洞的少年。 少年的旁边是激烈抖动的鹤望兰,当然这不重要。 ——不管是什么样的组合家庭,这种程度的侮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也太过分了。 正当他打算冲进去制止这场暴行的时候,店主的声音打断了他。 “克劳利!” 亚茨拉斐尔说道:“我在想,这孩子是不是也应该和其他的小孩一样入学?” “你在说什么疯话!” 克劳利拖长了音调,他的声音里夹杂了仿佛蛇在吐信一般的嘶鸣:“你让他,林德尔,去跟几十号人类崽子(baby humans)同处一室,学习些什么该死的拉丁文和人类历史?这有什么意义?” 史蒂夫皱起眉头。 “你听我说,克劳利。” 书店店主摆出了商量的语气:“像他这个年龄——好吧,起码像他这个长相的小孩都应该入学,就算是看在别太引人瞩目的份上。” “我以为我们领养他的协议内容不包括把他往人类堆里塞。” 克劳利声音干巴巴地反驳:“这对谁都不好,对那些人类,对你,对我,都一样。” “至少我们应该问问他自己的意见。” 亚茨拉斐尔俯下身子,放轻了声音:“那么林德尔,你怎么想?” 神色空洞的少年仿佛一台反应迟钝的收音机,起码过了五秒钟才想起来要牵扯自己的面部神经,他就像是在缓慢思考英语该怎么说一样,斟酌着吐出了一个单词。 “whatever.” 我无所谓,他说。 * 又过了没多久,他们班迎来了新同学。 “林德尔。” 面无表情的转校生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气向所有人介绍道,而老师站在他的身后,表情有些尴尬——这小孩从办理入学手续以后就没跟她多说半个词,冷淡到即便是最和蔼的老师都会怀疑自己。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lyndall”这个名字,没有缀姓氏。 新同学是个怪人。 不分性别的漂亮已经是这个人身上最“正常”的那部分——他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吃学校提供的免费午餐,不上体育课,甚至…… 史蒂夫悄悄观察着,这个人果然是没有细节动作的。 普通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不可避免的有些肢体上的小动作,比如挠头发、打呵欠、揉眼睛,甚至最为简单的吞咽口水,但根据他和詹姆斯两个人的轮流盯梢,这一切都没有在林德尔的身上发生过。 或许久经训练的士兵可以做到这一点,但这样的场面出现在一个孩子的身上,绝对不正常。 史蒂夫联想到那一天里克劳利先生的话,心里有了些不算很好的推断。 而感觉到异常的也不止他一个人。 “林德尔。” 教室里,老师皱起眉头点名:“你最近……” “有什么问题吗?伦琴女士。” 金发少年的声音平静。 “如果不能提供医院的病例证明,我希望你能和其他同学一起上体育课。” 实际上这孩子身上的毛病多得一塌糊涂,但老师也只能挑拣着自己能解决的部分指点,大萧条的时候谁也没有多管闲事的余力:“还有,你一直都没有吃学校提供的午餐。” 少年没什么表情,仍旧盯着面前的女教师,空洞的目光甚至让人忍不住想要撇开视线。 “就算学校的食物可能不是很好吃……但你总不能每天都饿到放学回家,这么做你的家人也会担心的。” “他们不会。” 林德尔笃定地回答。 老师:“……” 她被这句话噎了一下,顿了顿:“好吧,那我抽空会去跟他们谈谈,回到你的话题,之后要认真把学校的午饭吃完,浪费食物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完,女教师转过头:“罗杰斯先生,既然是你跟我汇报这件事,那接下来就由你来监督林德尔每天吃完午饭,下课。” 这已经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鱼贯而出,很快教室里就只剩下了史蒂夫、他的小伙伴詹姆斯,以及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林德尔。 对方虽然仍旧没什么反应,但史蒂夫猜测他大概在想着“你还敢告密”——因此面无表情的脸也被他们两个脑补出了愠怒的意味。 但他仍旧没有退缩,主要是林德尔跟他差不多矮而且身边还有巴基在,他总不至于在教室里因为多管闲事被揍一顿:“你这样不健康,而且长久下去会生病的……如果是不喜欢吃学校的午饭,我们给你带了这个。” 瘦削的少年摊开手,掌心里是一小条巧克力,这在物资匮乏的时候确实是孩子们之中的硬通货。 “我从来没见你在学校里吃过东西。” 他说:“也不喝水,不主动和任何人说话……” 最后一句带着试探,史蒂夫深吸一口气,觉得这句话说完可能会惹怒对方,不过这也是他拽着巴基一定要待在这里的理由…… “——你是不是被你的养父们虐待了?” “虐待”这个单词超过了他的日常用词范围,亚茨拉斐尔也没教过这种情况下应该怎样应对,因此林德尔仍旧保持着警惕的沉默。面前的两个少年没有恶意,仍旧固执地等他拿走那条巧克力,大有一副今天就要把这件事情弄清楚的态度。 “我知道你把你的午饭送给一些学生让他们带回家……” 史蒂夫皱着眉头:“帮助别人是好事,但如果你的养父禁止你在外面吃东西,那就不一样了。” “至少,向我们谈谈你的监护人们?” 巴恩斯打着圆场,想要伸手去拍对方的肩膀,结果被不着痕迹地躲过:“史蒂夫就是这个性格,你别介意。” “我的一位父亲是天使,另一位父亲是恶魔。他们收养我的原因是因为我活不了太久,可以既让他们体验到养孩子的乐趣,又不会耗尽耐心。” 看来不解释不行了,毕竟无论克劳利还是亚茨拉斐尔都要求他尽可能地演得像人类:“我不明白你口中虐待的含义。” 实际上,字面意思他是理解的,但是完全无法感同身受——作为被天使和恶魔收养的妖精,这个人类浓度0%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显得没多正常。 如果不是亚茨拉斐尔本人比较喜欢吃甜食所以偶尔会开烤箱自制小饼干,他们这一家人物理意义上都不需要吃饭。 但史蒂夫和詹姆斯对视一眼,觉得这肯定是家暴没跑,而且从对方的说法上看,这孩子说不定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重病——一定是这样才会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表示自己时日无多。 “你……先吃这个吧。” 巧克力被强行放在了他的手中,两名少年表情都是那种复杂的严肃又踌躇:“巧克力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如果不想回家的话,晚上也可以暂时先住我们家……之后我们会想办法和那两位先生谈谈的!” 人类喜爱的食物,亚茨拉斐尔也很喜欢,但是本质上,这些食物无法给他们提供营养。林德尔缓慢地收回手,嗤啦一声,撕开了包装纸。 香甜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但这对我没有意义。” 最终他还是放弃了:“消化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只有负担。” 看吧!果然是得了什么重病,不然什么孩子才会不喜欢巧克力呢!两名少年绷圆了眼睛,但对方很明显没打算跟他们多谈,“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要回去了。” “等等!” 史蒂夫下意识伸手去拽住对方的手腕,结果因为动作大声音又拔高,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的小伙伴赶快去拍他的后背,看到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又熟门熟路地在书包里去翻药片。哮喘带来一阵阵的呼吸啸鸣,林德尔注视着他们一阵折腾,狼狈地跌坐在学校的水泥地上,沾了一身的灰土。 大概又过了十五分钟,一切重归平静,激烈的咳嗽让面前的少年脸色相当难看,林德尔觉得即便是在人类的族群当中,这个人也是在正态分布当中中等偏下的那类——“正态分布”是他今天刚从克劳利那儿学到的新词。 “我觉得还是你更适合吃这个。” 他把巧克力还了回去,真心实意地说道:“而且以后我的午饭也可以给你吃。” 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是史蒂夫和詹姆斯都从那张脸上看出了明晃晃的“你太菜了”。 ※※※※※※※※※※※※※※※※※※※※ 新的故事,请多指教! 安利一下预收,◆[综英美]冷核聚变◆cp铁罐 ——有传闻说,方舟反应炉的基础原理是基于钯金属的冷聚变技术,但没人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有兴趣可以收藏康康! 2 当天晚上,林德尔被亚茨拉斐尔紧急科普,人类的胃容量有限,并不是摄入的食物越多汲取的养分就等比例增加。 “你说过我们要看上去像人类。” 妖精少年冷静地指出这句话的矛盾点:“可是你一个人就能吃三人份的点心。” “呃,这……” 书店店主有些局促地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所以我会打包回来,告诉他们这是一家三口的分量。” 克劳利耸了耸肩,对于这样的形容不置可否。 * 因为囊中羞涩“只看不买”是被允许的,但连书都不看,而是在书店里来回逡巡就另当别论。 克劳利一只手拿着花洒,囿于亚茨拉斐尔说不能在未成年面前说脏话,剜了一眼有点卷叶的鹤望兰,憋到最后还是没骂出来。 植物们簌簌摇动,迸发出死里逃生的喜悦。 室内的灯光不算强烈,但他仍旧戴着大墨镜来遮挡蛇一样的竖瞳。史蒂夫和詹姆斯用书竖起来挡住脸,偷偷观察店里的装潢——上了些年头的吊顶灯,修补完善的旧书,一尘不染的店铺和卷发的、穿衣打扮有些旧时风格的店主,哪里都看不出来家庭暴力的痕迹。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一切只不过是展示给客人们看的假象。 史蒂夫警觉地检查过这些书的书脊,巴恩斯也有样学样地巡视过这家店的边边角角。 未成年人们的做法终于引起了某位威胁流园艺大师的不满—— “你们两个,不买就滚。” “克劳利!” 亚茨拉斐尔拔高了声音,又重新低了下来,他对这些来书店的小孩子倒是充满了耐心:“我很高兴你们对这家店有兴趣,像你们这个年龄的年轻人多看些书是好事,我这里有一本《亚瑟王传奇》……” “我们是林德尔的同学。” 史蒂夫仰起脸:“他在家吗?” “噢噢噢,你们是那个,那个……” 书店店主明显有些激动地抬起了手,f开头的词汇在嘴里滚了半天:“——朋友!你们是他的朋友对吧?” 其实也不算是,巴恩斯想,而且刚刚他以为对方要说的是f■k。 他们是单方面的被投喂午饭的关系,冷淡的林德尔同学自从那天史蒂夫哮喘发作之后,都会把自己那份午饭扔到他的面前,动作让詹姆斯觉得莫名熟悉,就像是每天用燕麦来喂窗台上的麻雀。 反正绝对不像是什么朋友之间的互相分享。 但是书店店主显然不这么觉得,他搓了搓手,表情欣喜得夸张:“克劳利!你看林德尔交到朋友了,而且他们会来这里看他!” “愚蠢的想法,我看那两个人类崽子大概不这么觉得。” 黑衣服男人的声音里夹杂着嘶鸣,听上去不那么友善:“打发一点小饼干就把他们赶出去吧。” “别在意,他就是这个性格。” 亚茨拉斐尔笑眯眯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端出饼干托盘,对方好像只是伸手在抽屉里随手那么一摸,就掏出了热气腾腾的点心:“是在邀请你们一起吃点心的意思。” 曲奇饼烘烤得酥脆可口,上面点缀着杏仁碎片,空气中顿时弥散起特有的黄油香气,只可惜史蒂夫扫了一眼仍旧不为所动:“林德尔不在这里吗?” “啊,他——他应该在房间里……” 书店店主表情有些可疑的慌乱,语速极快地压低了嗓音跟克劳利说话:“现在能让这两个孩子进去吗?” “我怎么知道!” 克劳利在墨镜后面翻了个白眼,那个房间的魔力(mana)浓度说不定会让普通的人类觉得不舒服:“你不如直接去叫他出来……当初都怪你提出这个养小孩的无聊计划。” 他们有刻意压低嗓音,但明显对人类的听力范围不算熟悉,史蒂夫和詹姆斯对视一眼,双方眼里都有凝重。 这里显然缺乏一个正常家庭对孩子的关爱——各种意义上。 一番纠结之后,没什么表情的金发少年总算被亚茨拉斐尔推搡鼓励着走出来见这两个便宜同学。林德尔看到史蒂夫和詹姆斯之后愣了一下,平日里仿佛面部神经坏死的脸上都带着惊诧,紧接着他就被自己的监护人按在桌子前面,“那么你们聊,同龄人之间的交谈我们就不掺和了。” 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慢慢走远,剩下的声音史蒂夫他们已经听不见——“哪儿是同龄人啊,等这两个小孩老死之后说不定他能长高十公分。” “但是不代表他不能交些人类朋友吧。” “他们那样算什么朋友?我跟你才是朋友。” “好吧好吧,随便你怎么说……” 小矮桌前,詹姆斯咀嚼着曲奇饼,吃了一片又一片,他现在觉得书店店主先生确实不愧被称作天使,烘焙水平可以出去专门开家店。 林德尔仍旧是直挺挺的坐姿,视线涣散地盯着桌面上的某处,一点吃东西的念头都没有,即便是被问起,也仍旧只会回答那句让史蒂夫和詹姆斯都摸不着头脑的话:“吃这些只会给我带来负担。” 这需要分出多余的魔力来消化毫无营养的东西,他只是个未成年妖精,没有亚茨拉斐尔那种六千年大龄天使一个人吃三人份的从容。 但字面意思被解读出了别样的含义,史蒂夫忧心忡忡,他怀疑林德尔可能罹患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或者厌食症,要么就是胃肠道功能有什么毛病——这也太可怜了,他自己只是得了哮喘就必须得避免一切剧烈运动,而林德尔……他显然遭受得更多。 小伙伴詹姆斯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曲奇大点其头,这么好吃的点心都不能吃,也太惨了一点。 被同情的家伙显得无动于衷,他坐在一边听着史蒂夫和詹姆斯两个人呱唧呱唧地聊天,从“最近这附近晚上不安全有人拦路抢劫”到“收音机里说有失业者在银行前面举着牌子示威”,最后话题结束于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需要注意什么呢?林德尔一脸无谓的表情,来复.枪对他能造成的伤害都非常有限,但他实在是架不住对方的焦灼目光——主要是觉得如果没什么反馈的话这人说不定会再犯哮喘,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天使和恶魔给这群孩子留足了相处的时间,等到他们从外面转了一大圈回来以后,托盘里的点心就只剩下了三分之一。 “亚茨拉斐尔先生,林德尔他真的连曲奇都不能吃吗?” 巴基抬起脸,觉得这种设定真是糟糕透顶:“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史蒂夫也很认真地补充:“我母亲是结核病医院的护士,如果林德尔身体有什么问题的话,或许可以提供一些医疗方面的帮助。” “嗯……他……” 书店店主露出了非常为难的表情,其实一开始他和克劳利商量的结果是,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林德尔得了高功能自闭症,但他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天使压根不擅长说谎,尤其是面对这些孩子,哼哧哼哧什么都说不出来。 克劳利抱着手臂冷笑一声,没打算帮腔——因为当时亚茨拉斐尔义愤填膺地表示谎言只会缔造出更多的谎言。 真相是,林德尔什么病都没得,他是个魔力有点缺损的未成年妖精,为了避免过度损耗魔力才拒绝食用人类的食物。三双眼睛一起盯着亚茨拉斐尔,让天使顿觉压力很大,他看着“好不容易交到朋友”的林德尔以及两个真心实意为他担心的同学,咬了咬牙,努力露出笑容来:“——只是偶尔的话,是可以吃的。” “诶?” 这下别说林德尔本人,就连克劳利也抬起头看他:“你疯了吗?” “不过就是多用掉一两根羽毛的魔力而已,你夏季掉毛的量随随便便就填补上了吧。” 天使和恶魔开始叽叽咕咕。 “这是污蔑!你才掉毛呢!你掉下来的羽毛已经够做个羽绒枕头了!” “为什么不用用你的奇迹(miracle)……” 最后,亚茨拉斐尔一锤定音,他转过身,伸手按在林德尔的肩膀上,意有所指:“这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们会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帮助。” “……” 金发的妖精沉默了半响,抬起头看向两名同学:“比起曲奇,我想吃上次你们给我的那个东西。” “噢噢……是巧克力?” 巴基露出笑容:“我就说嘛,没有人能拒绝巧克力!” 3 “巧克力事件”之后,他们三个人的关系莫名亲近了很多——这建立在两名人类的单方面热情之上。 对此,林德尔本人抱着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旁观态度,主要是亚茨拉斐尔实在是鼓励得太过热情,又翻出两根羽毛作为诱饵,因此没过多久,他们三人就已经混到了一起演出“由史蒂夫装病再让剩下两个人陪他去医院”这种逃学戏码的程度。 史蒂夫本人觉得相当不公平——“明明也可以让林德尔也来装病,起码公平起见应该轮流来”。 “但是他的演技没人会信吧。” 詹姆斯耸肩:“你能想象他装病的样子吗?” 史蒂夫:“……” 唯一的靠谱学生深深叹了一口气:“所以一开始,就不应该逃课啊。” * 体育课,照惯例,林德尔也是不上的。操场上一群半大孩子挥洒着汗水在打太阳底下打篮球,水泥地上一片尘土飞扬,金发的妖精少年肉眼可见地溢出嫌弃,无论是过于强烈的日光还是灰土都让他避之不及。 史蒂夫坐在他旁边,哮喘患者要尽可能避免剧烈活动,这样的场合他也从未参与过。 只不过两人的心境大不相同。 妖精的力气比寻常人类要大不少,即便是妖精当中“身体素质不佳”的林德尔也一样,因此在尚且不能稳定控制力量的时候,要尽量避免随便出手把这些“脆弱的人类”敲骨折。再加之和一群人类在尘土里翻滚显然不符合他的个人喜好,免上体育课属于乐得清静。 至于史蒂夫……林德尔的视线没有挪动,但比人类更加宽泛的视野范围已经足够让他把那点遗憾和向往的情绪尽收眼底。 就当是为了亚茨拉斐尔提供的魔力…… “上次你借的书,看完了吗?” 他主动问道。 亚茨拉斐尔到最后还是借出了那本《亚瑟王传奇》。这一本是删减过的童话版本,淡化处理了桂妮薇尔和兰斯洛特的那段剧情,倒是增添了不少对于宫廷魔术师梅林的描述,属于未成年人喜闻乐见的奇幻故事。 在这个故事当中,想要陷害亚瑟王的摩根勒菲本人具有妖精血统,亚瑟王的誓约胜利之剑由仙女湖的湖中仙女所提供,亚瑟王的儿子莫德雷德是由摩根勒菲用特殊的魔术手段所缔造,宫廷魔术师梅林是半梦魔而非人类。 “看到了关键的卡姆兰战役[1]之前,接下来大概就要发生亚瑟王和莫德雷德之间的战斗吧。” 史蒂夫从书包里掏出那本《亚瑟王传奇》:“不愧是亚茨拉斐尔先生的藏书,和市售版本的故事有不少出入……” “他说这是最接近真相的一个版本,所以比较有收藏价值。” 林德尔道。 接近真相?史蒂夫忍不住想笑,原来书店主先生还有这样富有童趣的时刻——这本小说中的冒险故事充斥着魔术、诅咒、妖精和大量超现实元素,如果说这样的故事更加贴近真相,还不如相信这是亚茨拉斐尔先生表达幽默的一种形式。 “我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但是也有些不太明白的部分。” 史蒂夫问道:“既然一开始就能够预见到亚瑟王成为王之后的未来,为什么梅林还要一手促成这样的故事呢?” “什么?” 林德尔转过头问道。 “这本书里说,亚瑟王的结局,是从他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的——” 史蒂夫沉默了一下,加重了语气:“但是,也是梅林一手导致的不是吗?仅仅从故事里判断的话,像他那样强力的梦魔,一定能够提前预知阿格规文的计谋,还有莫德雷德的背叛。” 梅林更像是一个冷漠的观察者——旁观一切悲剧的发生;又像是一个研究员,在悉心培养自己值得骄傲的观赏植物。 作为尤瑟和亚瑟两任王的臣下,不列颠最出名的宫廷魔术师,梅林最后的结局却是消失在了仙女湖当中,前往了人类无法抵达的阿瓦隆之庭。 “大概因为他是梦魔吧,虽然具备知性,但是本质上和人类是截然不同的生物。” 林德尔说道:“毕竟人类的故事与梦只梦魔的饵食而已。” 这算是什么解释?史蒂夫皱眉,不过林德尔的思路一贯跳脱,偶尔就会说些稀奇古怪的话,因此他并没有想太多。 “……总之,我不太喜欢梅林。” 他托着下巴说道,反正马克·吐温也不喜欢梅林,还为此写过一本颇为讽刺的《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如果梦魔都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我也不喜欢梦魔。” “……别的妖精呢?” 林德尔突然问道。 “什么?你是说湖中仙女……或者摩根勒菲?” 史蒂夫眨巴着眼睛,这些形象在小说里基本上都比较扁平化,实在让人没什么特别的观感——说到底他们这个年龄的人讨论妖精的种类,本身就像是成年人期待圣诞老人一样奇怪。 “——不,没什么。” 面前的金发少年缓缓收回视线:“我想吃上次你们给我的那种东西,你还有吗?” “嗯……巧克力?喏,别吃太多给自己造成负担喔。” 他把一枚金币巧克力放在林德尔的手心。 * 等到詹姆斯抱着篮球满头汗地回来以后,那本《亚瑟王传奇》已经被翻到了最后一页。史蒂夫的素描本上简单勾勒着一个穿着长袍有花白胡子的老年人形象,他站在一片开着蔷薇的花丛当中,手里高举着一根小细棍,权当那是魔杖。 “这是你画的?” 詹姆斯伸长了脖子看了看:“挺像那么回事嘛!” 尽量避免剧烈运动的结果就是,史蒂夫比别的同龄人有了更大把的时间,即便是没人系统教学,也能照着《零基础速写入门》之类教学书籍的指点画得有模有样,即便是寥寥数笔的铅笔速写,光影关系也勾勒得恰到好处。 林德尔也看了过去:“你画的是谁?” “花之魔术师。” 史蒂夫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虽然不是很喜欢对方的做法,但是还是画了幻想中的形象……总觉得,像是哮喘之类的疾病,他一定有办法轻而易举地治好。” 这一次,林德尔更加认真地辨认了一番对方的表情,紧接着他接过史蒂夫手里的铅笔:“你画的有点不像。” “什么?”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小伙伴夺过铅笔在原有的画纸上继续删改。 “首先,没有这些多余的胡子。” 林德尔拿起橡皮:“但是有啰嗦的长头发——看上去也更年轻一些,妖精在魔力充足的情况下都很难衰老。” “魔杖也更长,缀着多余又麻烦的绶带装饰。” “还有轻浮的、一开口就会说谎话的表情。” “脚底下总是踩着多余的花瓣,但不是蔷薇。” 他的绘画技巧比史蒂夫要差一大截,没过多久,白胡子老人的形象就被涂改得乱七八糟,到最后,林德尔放弃一般地将速写本交还回去:“总之,梅林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不过我也挺讨厌他的。” “……已经从你刚刚的描述上充分地感受到了。” 詹姆斯感叹道:“我第一次见你用这么多形容词。” “还有,能够治疗这种程度的疾病不是梅林的特权,很多妖精都做得到。” 金发的少年低着头强调。 ——但可惜的是,他不行。 魔力有缺损、生长也不完全的妖精少年林德尔,无法施展任何超现实的奇迹。 ※※※※※※※※※※※※※※※※※※※※ 史蒂夫:我不喜欢梅林。 林德尔:我也不喜欢,达成共识。 4 “干脆林德尔去读大学然后研究妖精生态学好了。” 詹姆斯开玩笑:“或者当个小说家,毕竟什么东西都能被你说得像真的一样。” 史蒂夫也没把他的话当真:“虽然妖精说不定有办法治疗哮喘,但是‘证明妖精确实存在并且找到它们’就已经是大难题了吧。” 或许会有父母愿意给孩子一个圣诞节会迎来圣诞老人的梦,但是这种美梦不属于北布鲁克林的他们,虽然史蒂夫和詹姆斯的家境都不算糟糕,但是在经济萧条的时代,孩子们往往都超越年龄的懂事。 妖精的故事和圣诞老人基本上处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他们在故事当中往往会给主人公提供各种各样的助力或者带来阻碍,比如《尼伯龙根的指环》当中莱茵河妖精们所镇守的黄金,又比仙女湖的妖精们提供给了亚瑟王那把著名的誓约胜利之剑。 “只有主人公才会遇到妖精嘛。” 史蒂夫放下素描本:“像我这样的人……” 他个子矮,体型瘦削,很难参加集体活动,还患有哮喘,大概只会成为被闪闪发亮的主角所拯救的普罗大众之一吧。 “说不定你也会成为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哦?” 詹姆斯非常乐观地用胳膊肘敲了敲自己朋友的手臂:“写成一本罗杰斯历险记之类的?” 史蒂夫也被这个提议成功带偏:“那你呢?你扮演什么角色?” “在你惹祸之后帮忙收场的家伙吧,应该也是很酷的形象。” 巴基得意洋洋地挺胸:“那么,林德尔就是——” “……我不太想参与这个。” 林德尔露出敬谢不敏的表情。伟大的冒险家亚瑟王,帮忙收拾残局的骑士凯,这个三人组里剩下的唯一一个空位就是妖精梅林了……这个位置说什么他都不愿意去当。 “也对,你大概对冒险之类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 巴基了然地说道:“干脆就去当个作家,把我们的冒险故事记录下来好了。” “——别这么自说自话啊。” 史蒂夫不禁掩面:“说起来,林德尔,周末咱们街区艾琳的婚礼在教堂举行,大家都要去帮忙,你们家……” “克劳利和亚茨拉斐尔都不会去。” 林德尔道:“如果无论如何每家人都要派代表的话,我会出席的。” * 众所周知,亚茨拉斐尔和克劳利两人从来不去教堂。 他们不做礼拜,不会在餐前感谢上帝,不做一切虔诚的基督徒会做的事情——当然,考虑到两个男人领养了一个孩子,他们倒确实有充分的、不去教堂的理由。 只不过没人会因为这种事情来为难他们两个:亚茨拉斐尔先生攒足了好人缘,而摆平不那么友善的家伙似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克劳利的工作。无论晴雨都戴着大墨镜的男人在北布鲁克林的贫民窟当中混得如鱼得水,三周之内就发展出了一连串的小弟。对于这点,好脾气的书店店主一直都颇有微词,但最终没有阻止对方的放飞自我。 ——毕竟,如果只是把情绪发泄在自家植物身上的话,他总觉得那些可怜的鹤望兰会有朝一日抑郁而亡。 直到婚礼前两天,一切平静。 母亲作为结核病医院的护士一直都工作繁忙,史蒂夫照惯例揣着菜钱出门买东西,在抄小道的过程中,戏剧性地遇到了几个拦路抢劫的劫匪。 这年头不是所有人都有学上的,附近的贫民窟里一直不乏流浪的失学少年,只是没想到这群人会把手伸到这些街区来…… 史蒂夫警觉地捂住自己的口袋,倒退了两步,他今天真不该抄近道。 也不可能让这群混蛋就这么抢钱……对方比他大不了几岁,但少年人几岁的差距就已经足够唬人。史蒂夫咬了咬牙,撸起袖子露出两条细窄的手臂,结果这个动作反倒让对方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 “哈哈,看他的样子还想打我们呢。” 为首的那一个按着史蒂夫的肩膀把他蹂到地上:“换个地方果然没错,要不是原本那片区域都成了那个墨镜佬的地盘……” “把钱交出来的话可以少挨点打。” 啤酒瓶子敲在墙上的声音颇具威慑,足够让大部分人吓破胆,史蒂夫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口水,不管怎么说,他—— 紧接着,咣当一声。 大后方的一个人以奇怪的角度斜飞出去,嘭地撞在墙上又滑落在地,肌肉和骨骼接触墙面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接下来是第二个和第三个。 人群一阵骚动,史蒂夫和所有人一起向着后方张望,就看到自己的小伙伴单臂拎起一个起码体重有一百八十斤以上的男人,抬手就扔进了垃圾桶。 他发誓他听到了因为用力过大,对方桡骨折断发出的咔哒声。 这已经不是打斗能形容的场面了,如果对方再用些力气,下手的部位稍微改变一点点,大概能用一只手扭断他们的脖子。 “林德尔……?” 史蒂夫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隐约看到老同学的虹膜变成了金色,瞳孔倏地拉成一道细线,仿佛什么危险的、猎食当中的猫科动物,但再度仔细辨认的时候,又发现那双绿眼睛和大多数人别无二致,是他每天都能见到的模样。 林德尔看到他以后显然一愣,又眨了眨眼睛,身上的那点异样气息收敛得一干二净:“史蒂夫?你怎么在这里。” “我帮忙采购蔬菜……倒是你。” 史蒂夫注视着剩下的劫匪仓皇逃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刚刚……” 林德尔活动着手腕。 “克劳利实质上接管了这附近的一部分地下势力,还收缴了不少枪.支。” 林德尔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说着惊天动地的话:“他说有那么一批人想要向这边的普通人下手,让我如果写完了作业的话帮他处理一下。” 这句话哪里都不太对,史蒂夫想。 “收缴枪支”、“地下势力”、以及这种“如果写完作业就过来帮个忙”的态度。 不过让他更加关注的,显然是林德尔刚刚所表现出来的夸张力量。 “你刚刚的那一下,是怎么做到的?” 史蒂夫模仿着做了个翻手腕的动作:“像刚刚那样,刷地一下把人丢出去……” 就算是专业的拳击运动员,想要做出这样的动作也太夸张了。 “这种程度的话,克劳利也可以啊?” 结果和他一样高的少年满脸理所当然:“他之前还和亚茨拉斐尔开玩笑,说等家里出现财政危急之后就要把我送到地下拳击场去打.黑拳赚钱。” 史蒂夫:“…………” 这已经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忽视的暴论了吧。 这个家庭果然很有问题。 之前的那点儿惊诧迅速被担忧覆盖过去:“你家经济情况不太好吗?如果只有亚茨拉斐尔先生的旧书店的话……” 那家书店好像确实不怎么赚钱,完全就是兴趣使然的开店法。 “啊,应该轮不到我去打.黑拳。” 林德尔面无表情地说道:“因为在那之前还有让克劳利去北区收保护费这个选项。” 史蒂夫:“……” 5 他们当然是不会沦落到打.黑拳和收保护费的,即便克劳利确实在北区显得如鱼得水,即便这个职业对林德尔来说确实没什么难度,问题在于亚茨拉斐尔在这个家庭里具备一票否决权。 “而且他们从英国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金币,近期内应该不会缺钱的。” 近二十年吧。 史蒂夫略微放下心,但是新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说起来为什么他们要特地从英国来美国?还特地住在这个街区……” 北布鲁克林的治安一直被大加诟病,如果不缺钱的话,应该有更多更好的去处才对。 这需要解释的内容很复杂,林德尔想,以未成年妖精的浅薄人生经验根本说不清楚。 他们的关系始于一个契约。 那天他因为魔力不足靠在树下昏昏欲睡,直到被戴着大墨镜的恶魔手法粗暴地摇醒,对方承诺提供最低程度的魔力供应和庇护,条件是他要像是个人类一样扮演一个家庭角色。 具体来说,是这两个人的养子。 “当然如果你能长出一张花白胡子的皱纹脸的话也可以尝试扮演谁的老父亲,但是说真的我个人不是很喜欢这个选项。” 克劳利耸了耸肩:“而且颇为考验演技。” 英国算是个神秘源远流长的国家,妖精、天使与恶魔在这里并不算多稀奇,只是大多数的神秘生物都警惕地和人类保持着距离,罕见这种主动要融入其中的类型。 藤条和草蔓猛地在妖精少年的催动之下动作起来,结果却被克劳利轻描淡写地捏在手心。 “你看,你的魔力已经匮乏得维持形体都很困难了,如果放着不管的话,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吧。” 克劳利在树荫里蹲下身子,一只手揪住藤条,另一只手毫不客气地直戳对方脑门:“别说我了,你这样连人类都杀不死。” “……” 妖精没有回答,只是瞪着金色的眼睛满脸警惕。 “克劳利。” 站在近处的天使皱起眉头提醒了一声:“你别这么吓唬他……” “好吧好吧,一根羽毛算是订金,你要是答应了它就是你的。” 克劳利从善如流地袖管里褪出来一根黑色的翎羽:“我们需要一个具备魔力的生物来打掩护,因为实际上……我们两个正在被一大群天使和恶魔追踪,而妖精的气息能够有效地掩盖我们的踪迹,这是双赢,先生。” 他摘下自己的墨镜,露出了看上去和对方有些接近的蛇瞳。 “而且我们可以签下一个誓约,等到你蜕变之后就结束合作关系各奔东西,绝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就像是人类的小孩在成年以后也将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一样。” 恶魔最为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这一点对于任何生物都同样有效:“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妖精没有待在阿瓦隆,但在人类的世界里生活我们两个可是行家。” 眼睑里还带着瞬膜的妖精看了看面前的恶魔,又转而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天使——就算再欠缺常识他也该知道,天使和恶魔原本应该属于不共戴天的两个族群,但实际上他们之间气氛融洽又默契,绝无一丝敌对的意图。 “我们之后打算乘船去美国,如果能够接受这个契约的话,就一起来吧。” 天使和恶魔张开巨大的翅膀,金色的魔力流动在他们中间。 略一思索,妖精也向他们伸出了带有尖锐指甲的右手。 * “他们在英国遭到了一些迫害,大家不同意他们两个在一起。” 林德尔捡着史蒂夫能够理解的重点说道:“所以就一起来了美国,我是在临行之前被领养的。” 史蒂夫了然地点了点头:“极端宗教主义者?”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都如此抵触去教堂…… “算是吧?” 林德尔也有些苦恼应该怎么定位,天使和恶魔各自信奉上帝和路西法,理论上应该也称得上是“极端宗教主义者”? 这种话题对他们来说太复杂了,很快两人就开始讨论起两天后的婚礼。据说虽然克劳利和亚茨拉斐尔都不打算亲自出席,但是帮忙提供了婚礼上所需要用到的装饰花,也不知道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这些植物的叶片和花瓣挺括得让当地的花店老板都大为惊诧。 “真没想到克劳利先生在园艺上居然这么厉害。” 史蒂夫一脸“不可貌相”的感叹:“之前不是还有同学想要向他学习种植吊兰的技巧,结果被拒绝了……他有什么特殊的秘诀吗?” “这不是你们这个年龄的人类能学的内容。” 林德尔板着脸拒绝,考虑到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官,林德尔觉得克劳利最近的脏话应该已经复杂得未成年人类不堪入耳。 “说的什么奇怪的话,你不也是这个年龄……” “总之不是现在的你能听的内容。” “那林德尔打算以后继承克劳利先生的种植技巧吗?” “不,还是算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走出小巷。 不出意外,等到家的时候,一推开门就看到克劳利在背对着自己鞭策一盆又一盆码放在一起的玫瑰花:“你们支棱起来啊!!” 紧接着又威胁:“表现不好的就会被剪断做成新娘的捧花!这样就离死不远了!然后被地狱之火焚烧七天七夜……” 林德尔:“……我回来了。” 接下来的一连串威胁声被憋在了喉咙里戛然而止,克劳利转过头来:“之前让你去清理的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都还活着。” 林德尔简明扼要地说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在拦路抢劫。” “然后?” “被抢劫的是我的同学。” 克劳利戴着墨镜,因此很难透过镜片看清楚他的表情,但对方停下了动作,视线上下扫视了半天:“以后如果想要避免这种情况的话,下次就要更早下手,更快地解决。” 妖精少年一愣:“为什么你觉得我会想要避免这种情况?”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小孩子就是麻烦。” 克劳利转身耸肩:“原因很简单,想想为什么你特意要跟我说这件事——按照你平时的想法,几个人类不足挂齿不是吗?” 那个在克劳利口中很简单的理由,让他一直思考到了婚礼当天,却仍旧没什么结论。 而妖精层面的“长大”,又似乎是太久远之后的事。 * 临近婚礼,小卡车运走了一车厢被威胁过的盆栽。林德尔坐在后车厢上跟玫瑰们挤在一起,小声宽慰它们再忍忍今天过了以后就解放了。 这也是他自己第一次参加人类的婚礼。 按照协议内容装得像是个人类不算容易,他要收起尖锐的指甲,被亚茨拉斐尔的魔力掩盖金色的瞳孔和眼睛上的瞬膜,时时刻刻控制力道别掀翻来店里看书的人类幼崽,接受街坊邻居毫无意义的关怀和爱抚并且尽可能不反抗,表面尊敬地称呼一个人类为老师……以及一切缺乏价值的麻烦事。 卡车摇晃了一下,停在了教堂附近。 “你是自己搬完这么多吗?” 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打量了一番林德尔的体型:“有点吃力吧……” “没关系,我们一起搬的!” 詹姆斯跑在最前面,一马当先地爬上卡车开始搬花盆,史蒂夫缀在身后,冲着林德尔温和地笑了笑。 ……也不都是麻烦事。 6 教堂很安静,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地面,投射出色彩丰富的斑驳图案。新郎和新娘尚未入场,林德尔他们提前将花盆安置在合适的位置,注视着红毯被铺陈在地面上。 结婚的新娘也住在这片街区,林德尔对她没什么印象,只记得对方应该也是薅过他头发的人类之一。水泥地面平整,既不会让他觉得特别舒适,也不会像是克劳利所形容的那样,像是赤脚踩在盛夏的沙滩上一样灼烫。 本质上,教堂是人类单方面想要与神沟通所建立的场合,因此就连缔结婚姻这种仪式,也希望被神所见证着。作为上帝在人间所掌握着的一片飞地,这里的大气魔力性质会对恶魔类的生物产生类似烧灼的反应,但林德尔是妖精,所以和普通人类一样显得毫无异常。 只不过回去之后大概得好好洗澡,防止把浓重的“教堂味儿”带回家。 “说起来……克劳利先生就算了,亚茨拉斐尔先生也不是基督徒吧?” 詹姆斯压低了嗓门,在教堂里讨论这些总归有些僭越。 “唔,他曾经是,而且应该非常虔诚。” 林德尔想了想:“克劳利应该也曾经是。” 堕天使也是从天使堕落而成的,因此哪怕只有短暂的时间,克劳利应该也是作为天使生活过的吧……这样的念头在林德尔的脑子里闪了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他当然不会主动去询问那两个人的过去,况且这种事情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但旁听的家伙们明显理解到了别的方面。 “因为他们之间的爱情高过信仰吗,也太让人感动了。” 史蒂夫双手攥在胸前感叹道,就连詹姆斯都跟着表示以后要对克劳利先生少点偏见,就算他在北区恶名远播但本质上是个为了爱情可以孤注一掷的人啊。 林德尔:“……” 他实在不想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因此保持了沉默。 只是少年人的沉默压根不能持续太久,毕竟他的身边有两个自来熟又热情过度的人类小伙伴,詹姆斯一边托着下巴看别人调试照相机,一边问道:“所以林德尔也一样吗?我从来没见你祷告过。” 当地人普遍都是基督教浸礼教徒,因此他们这一家人的异军突起确实很显眼。只不过,也许老一辈人会特别看重这个,但他们这些孩子眼里,林德尔除了炸鱼薯条巧克力以外什么都不吃这点比餐前不祷告严重多了。 而且就连炸鱼薯条都是妥协之后的产物。 不愧是英国人…… “反正你们再怎么努力祈祷上帝也不会回应。” 他说:“上帝只会给人类添麻烦,让父亲杀死自己的孩子来给神献祭,或者发一场消灭大量欧洲人的大洪水。” “……这是谁说的?” 史蒂夫不禁问道。 ——是克劳利,他还说孩子不应该是父母的所有物,任何要求父母献祭小孩的神都不值得信赖。 史蒂夫顿时想起了“我的一个父亲是天使,另一个是恶魔”这句描述。他忍不住偏过头去看对方的表情,身形瘦削的少年端正地坐在座椅上,和平日里在教室的姿势一样,腰杆笔直纹丝不动,浅到有些发白的眼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大概是因为被领养的原因吧,他想,所以克劳利先生才会特意这么说……史蒂夫心里一动,决定下次也邀请林德尔来自己家里玩,起码能多感受一点家庭的温暖。 婚礼的过程庄重顺利,牧师手里按着一本圣经,在神的瞩目之下——即便按照林德尔的说法神根本懒得看这个——夫妻双方交换了婚戒。 之后牧师开始祷告,希望新人能够永远信奉誓约,不少观众也开始跟着一起祈祷,在婚礼这种重要场合,甚至比平日里还要虔诚几分。 希望上帝可以让林德尔吃点别的东西,巴基双手合十:“水果蛋糕或者松饼都可以,还有如果他和史蒂夫能长高一点就更好了。” 史蒂夫:“……” 他刚想说在别人的婚礼现场谈论这个不太好,一回头就发现旁边的人没了踪影。史蒂夫在人群当中找了半天,视野锁定了靠近门口装圣水的洗礼台——林德尔正拿着一只暖壶,想要从洗礼台里面舀圣水。 ……就算不是浸礼教徒也不能这么做! 正义感十足的少年猫下腰,也从人群当中穿梭出去,正打算阻止林德尔,就看到他把暖水壶收了起来,又换成一把巴掌那么大的透明水枪——附近街区的零售商店里有售卖,比他们年纪还小一茬的孩子经常在街上用这样的水枪互相打打闹闹。 史蒂夫:“……林德尔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串水线就从水枪里滋了出来,正中他的脑门。 对方保持着像是手握真枪的动作:“嗯,攻击范围大概了解了……” “喂,你这样要是被发现的话……” “被发现的话?” 斯蒂夫转头看向祈祷中的众人,果断地拽起对方的手臂:“总之先躲起来……现在大家都在祈祷,你这样会给亚茨拉斐尔先生添麻烦的!” 人类的臂力有限,为了防止他又哮喘发作,林德尔像是真正的少年人一样被拖拽着离开了圣水池,边跑边板着脸解释:“祈祷这种行为的神秘学本质意味着放开自己的精神领域任人入侵,我认为这是危险的做法,不建议你们这样做……” 噢,虽然他听不太懂,但是这一家人看来都有点问题,史蒂夫怜悯地想,一定是因为漂洋过海还遭到过迫害,所以才对基督教抵触这么深。 * 恶魔是麻烦的生物,除了克劳利之外的恶魔都很难缠。 婚礼结束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在这期间史蒂夫撞破了两次林德尔私下里教训北区跑过来打劫的劫匪。不管是成年人还是那些过于壮硕的失学少年在他的眼里都不够看,外表看上去温和无害的小少年掸着裤子上的灰土,愈发熟练地将这些人打包扔进街头巷尾的垃圾回收箱。 按理说,他不应该过多地牵扯人类的事情,但现在维护这条街区的治安仿佛已经成为了习惯。 “这也太厉害了……” 就连身体素质不错的詹姆斯也大为震惊,没想到他们三个里最能打的会是他。 史蒂夫也觉得,像这样威风凛凛的样子,《罗杰斯历险记》的主人公大概应该改名字,而且说不定在换了主角之后,这本历险记的厚度都有可能翻倍。对此巴基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觉得如果一下子就把对手全部都干掉的话故事根本没办法展开,所以主人公最好还是应该由他来担当。 “就像是士兵游戏一样,我们两个来当突击步兵的话,史蒂夫你就是指挥官的角色了。” 巴基伸开手臂,态度热络地一边胳膊肘一个揽住两个人,林德尔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没躲开。 “说起来,你们有没有注意过最近有个特别好看的姑娘出没在附近的街区?金色大卷发戴着眼镜……”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已经开始把目光转移到异性的身上,巴基向着他的两个朋友介绍自己的最新发现,可惜压根没得到什么有效的回应。 “抱歉,没注意到。” 这是史蒂夫的回答。 “人类的长相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这是林德尔的……暴论。 不过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他是个暴论制造机,巴基刚打算开口调侃他们两个“不上道”,就看到林德尔如临大敌地略微屈起膝盖,一只手将他们两个拦在身后,做出迎战的姿态。 ——这种动作从未有过。迄今为止不管面对怎样的对手,无论对方手里有碎砖酒瓶还是钢管,这家伙都从未表露出丝毫的为难。 “退后。” 金发的妖精少年艰涩地说道:“不对……现在立刻逃跑。” “我们怎么可能抛下你逃跑——” 这句话被生生截在了一半,面前的画面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史蒂夫迄今为止的认知范围。 他们面前的地面上凭空涌出污泥,从泥水当中缓缓冒出了三个脸色青白、表情一看就不好惹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反正肯定不是人。 7 “难怪这边一直都能够感觉到魔力的异常,原来是个不成器的妖精崽子(baby elf)。” 深红色的瞳孔注视着林德尔:“还以为是克劳利在这里所以想要过来看一看,结果居然白跑一趟。” 面对对方挑衅一般的说法,林德尔再次催促了一遍:“你们想办法先逃……” “它们是什么?” 史蒂夫有些紧张地问道,仍旧没有挪动脚步。 而且还牵扯到克劳利先生……詹姆斯吞了一口口水,也做出迎战的警惕姿势。 “地狱生物,具体的话,大概是羊魔人。” 林德尔注视着对方头顶上巨大而蜷曲的一对羊角:“我想办法把它们拦在这里,你们两个快去书店……” “就凭你?” 对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自己是梅林吗?” 林德尔没有回答,从史蒂夫的视角当中,可以看到自己老同学的手指甲开始变得长而尖锐,耳朵也跟着逐渐变得狭长起来。 “我最讨厌梅林了。” 他说道,紧接着高高跃起,试图一脚踢向对方的脖子,却被一只羊魔人巨大的鳞状爪楔住,狠狠甩向周围的墙壁。 力道大得足够把砖墙砸出一个洞。 “林德尔!” 巴基惊叫了一声,两个人紧张地注视着林德尔从砖石碎屑里重新爬起来。 尖而狭长的耳朵,苍白的嘴唇和金色的眼睛。竖瞳上面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瞬膜,在眼睑外一扫而过。明明面部轮廓还是那个轮廓,因为这些细节的变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危险而凛冽了起来。 “看吧,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呢。” 三只羊魔人哈哈大笑:“还是说你们把他当成了同类?说起来你们之间可能是捕食与被捕食的关系……现在妖精也有提前把储备粮养大的做法了吗?还是说亲自烹饪会觉得更美味?” 这一连串的话足够将任何一个孩子砸得脊背发凉。林德尔的视野范围极宽,不需要偏头就能够清晰地观察到史蒂夫和詹姆斯的表情,他看到少年们的表情怔住,显得茫然无措又难以置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人类对于妖精这种生物,还是…… “谁会听你在那里胡说!” 他看到史蒂夫的胸腔急剧上下起伏,一时之间辨别不出来那是哮喘发作的征兆还是情绪激动使然,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高的少年弯腰捡起一块碎砖,毫不犹豫地冲着那些羊魔人们掷了过去:“林德尔他……” 妖精少年的鼻翼抖动了一下,人类纯粹的情绪仿佛能够引发某种共鸣。 “——不管他到底是什么人,总之根本不可能是你们说的那样!” 碎砖块砸在羊魔人的身上毫无作用,詹姆斯挡在两名少年的前方,明明紧张得浑身发抖,却一步也不肯让开。 人类是矛盾的生物,脆弱又短寿,聒噪而情绪化,但是却会在这种实力无比悬殊的情况之下挡在自己的面前。 这毫无理由,林德尔费劲地想了想,觉得大概是因为无知吧——因为认知范围过于狭窄而无法切实地了解到自身和这群地狱不死生物之间的实力差距,从而…… “到学校去。” 但是说出口的却是和这些困惑截然不同的话。 “林德尔?” 史蒂夫绷圆了眼睛转过头:“你在开什么玩笑,我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抛下你……” “学校里,你们去把我衣柜里面的东西带过来。” 林德尔简明扼要地说道:“那东西太危险了,亚茨拉斐尔不让我拿回家。” 史蒂夫皱起眉头犹豫了一下,巴基拖着他的胳膊转身就跑。等到他们离开巷尾的时候,远远地能够听到一堵墙被掀翻的声音。 几经交手之后,林德尔的人类相貌维持得越拉越糟糕。他的后脖颈生出细细密密的透明鳞片,在太阳的照耀之下微微反光;单薄的胸腔上下起伏,竭尽全力也只能在对方的手臂上留下三道单薄的爪痕。 这些羊魔人也很快地察觉了他的捉襟见肘。 “我还以为妖精的话都会些稀奇古怪的魔术呢。” 其中一个人撇嘴笑了笑:“结果是个不成器的半吊子。” “现在放你逃跑,陪我们玩一场追逐战的话,说不定可以让你成功逃掉哦?” 对方虽然这么说着,却是毫不犹豫地以远超人类的速度进攻过来。林德尔抵抗得相当勉强,以一对三只能算是在勉励着自己拖延时间,他也曾经尝试着从地面上催生藤蔓试图困住这些家伙,但就像是最初被克劳利轻而易举地化解一样,这种太过微弱的力量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捉襟见肘过了——自从被克劳利和亚茨拉斐尔带在身边以后,他确实没再有那种为了魔力和生存的问题搏命的经历。 ——半吊子的妖精,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如此。如果说梅林作为半梦魔更加偏向于妖精的那一侧,具备人类的外形和知性却拥有强横的魔力,那么他就更加倾向于人类的那一边,以至于连阿瓦隆都很难容身。 体力的消耗和魔力快速流失带来的疲倦让人摇摇欲坠,手臂有一处明显的扭伤,困倦的感觉甚至来得比疼痛还要强烈。 人类的部分,那些弃之如敝屣的、孱弱而无力的,却被亚茨拉斐尔他们所青睐着的…… “林德尔!” 少年们的声音响彻在身后。 紧接着,还没等他发号施令,一串水线就越过自己的肩膀,浇在这些羊魔人的身上。 惨叫声立刻响起,就好像刚刚接触到皮肤的不是水,而是具备着腐蚀性的强酸。林德尔猛地回头,史蒂夫和詹姆斯每个人手里都端着一把水枪,接触到视线之后,金发的小个子少年有些羞赧地摸了摸头发:“我们借了附近小孩子的玩具,说是马上还回去……比起直接用暖壶里的水,这样更安全一些。” 史蒂夫和詹姆斯一人端着一把大概半臂长的玩具水枪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样的场面看上去实在是有些滑稽,而且他自己现在的外表和人类相去甚远,加在一起荒诞的程度呈指数倍增加。 考虑到羊魔人的长相对于普通人类造成的视觉冲击力,能够直面这样的对手,这两个家伙绝对称得上勇气可嘉。史蒂夫把水枪用出了突击.步.枪的气势,两人配合得有模有样。 圣水对于地狱生物的效果拔群,他们很迅速地将三只羊魔人消灭殆尽。敌人化作黑色的烟气消散在空气当中,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惨叫声。 紧接着,两名少年转过身来,沉默地注视着林德尔——视线扫过他的脚踝、手臂、脖颈和面颊。 林德尔大概能想到自己在人类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他的瞳孔狭长,像是猫科动物或者蛇类,偶尔还会看到透明的瞬膜刷地扫过眼球。 毕竟,人类可是会因为肤色不同就能发动战争的生物,他们会觉得害怕也理所当然…… 但他们还是走了过来。史蒂夫甚至拉过了他的一条手臂,仔细检查上面的淤青和创伤:“这个会和人类的伤口一样恢复吗?我母亲是护士,不知道能不能收治这样的情况……” 詹姆斯则是小心翼翼地触摸他的尖耳朵,林德尔有些发痒地抖动了一下,于是对方又很谨慎地收回了手:“还能变回去吗?学校那边,用不用我给你请个假……” “……” 林德尔顶着两个人关切的目光眨了眨眼睛,瞳孔变回了原本的湖绿色,他觉得这一次自己需要解释的内容成倍增加。 不过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他的耐心程度也一样。 8 等到把大多数他们想要了解的内容解释清楚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所以你真的是那什么……baby elf?” 詹姆斯瞠目结舌。 “是elf,没有baby。” 林德尔强调。 他等着对方露出惊恐的表情,就算《亚瑟王传奇》里的妖精听起来很无害,但是童话故事里不乏nixie吞噬人类,海妖让船只迷航,美杜莎只要看一眼人类就能将目之所及的生物变成石头这种可怕传说。 妖精是危险的生物,而且有的还会吞噬灵魂,他知道妖精和人类之间的差距大概是人和猩猩之间的几百倍那么大,就算伪装得再像,本质上也值得所有的人类警觉。 两个少年对视了一眼,然后詹姆斯问道:“……那妖精能不能吃巧克力?我听说狗吃巧克力会死。” 史蒂夫扶额:“巴基你不说后半句也可以!” 林德尔:“…………” 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可以,就是消化起来有点累。” 史蒂夫从家里摸出了医药箱,学着医疗手册上的动作给他一点点上药——即便林德尔表示这种做法对于一个妖精来说的效果聊胜于无。 眼睛是最先恢复的,接着是指甲和尖耳朵。现在他的耳朵已经重新变回了人类模样的弧形,也没办法再像是猫科动物一样随便抖动和转动方向。 “是因为魔力不足,所以伤口恢复才这样慢。” 他看着对方用酒精棉一点点地擦拭破皮的地方,觉得很没有必要:“等到我成为成年妖精之后,这点小伤一下子就能痊愈。” “那什么时候才会成年呢?” 詹姆斯又问。 “——‘蜕变’需要契机,在那个时刻真正到来之前,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林德尔说道:“按照我们的生命尺度来看,很难在你有生之年完成。” 史蒂夫表情一愣,忍不住下手重了一点,换来了妖精少年轻轻地“嘶”了一声。 “啊抱歉,很疼吗?” 他赶紧道歉。 “没事……只是已经很久不习惯受伤了。” 以至于原本习以为常的事情都会显得难以忍受,林德尔想,果然是因为混迹在人类群体当中太久的缘故。 之后他们三人一起回了亚茨拉斐尔的书店,原本正在擦拭书架的天使在看到林德尔身上的伤以后大吃一惊:“发生了枪.击案吗?” 紧接着又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顺势感知了一下林德尔体内的魔力存量:“……枪击案不可能被用掉这么多魔力……发生了什么?” 说出口以后他才惊觉身份的暴露,有些紧张局促地看着跟在身后的两个人类少年,在心里思考是直接动用一个奇迹(miracle)让他们刚刚的记忆消失,还是想办法圆谎说这只是他们家里的内部玩笑。 但林德尔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三只羊魔人出现在了这里,大概是循着魔力的踪迹追过来的……他们两个都已经看到了。” 亚茨拉斐尔逐一扫视过詹姆斯和史蒂夫,两位少年的表情如常,甚至还催着他检查林德尔的伤势:“他为了保护我们受了很重的伤!这个有办法治疗吗?” 于是书店店主兼表面监护人又等着林德尔解释,表情就像是第一次听说“天使和恶魔可以成为朋友”一样奇怪。 但林德尔显然没打算解释自己的动机:“我觉得应该重新更新魔力加护的术式,以书店为核心建立魔术工房,起码不能再随便让这些东西摸到尾巴……” 接下来的商量内容史蒂夫和詹姆斯压根没听懂,甚至怀疑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英语。总而言之,等到讨论结束之后,他们得知的消息就是——这一家三口之中一个人类都没有。 他们本质上无需进食,靠汲取自然界当中的魔力(mana)来生存,但林德尔的消化功能有些缺陷,就像是鲸鱼的须板出了问题一样,很难顺利地从大海当中过滤和捕食麟虾。 亚茨拉斐尔自认为自己的例子举得浅显易懂非常适合未成年人类理解,但两个人显然更加担忧了一些:“那怎么办!既然魔力是妖精的食粮的话,他岂不是一直都在饿肚子!” 很明显,他们对“林德尔是妖精”这一点接受度良好。 “在家庭关系存续期间,我和克劳利会用含魔力的羽毛来进行补充,等到再成长一些以后,林德尔就会有自己的办法……这点不用你们担心。” 克劳利端出一叠曲奇饼,放在了两个少年的面前:“羊魔人的事情肯定吓到你们了,吃点东西缓和一下吧。” 曲奇饼放在他们两个身前,依旧香气扑鼻,但林德尔一点要吃的意思都没有。 ——这会给我带来负担,这个时候他们再想起这句话,就都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没等亚茨拉斐尔明说,两名少年就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会保密,结果到最后就连克劳利都没能说出“干脆洗掉这两个家伙记忆”的话。两个活了六千年的家伙不知道做了什么布置,总之关在房间里忙忙碌碌一下午之后,戴着黑色大墨镜的男人笃定地表示,接下来肯定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了。 之后的学校生涯和过去如出一辙,但又好像有些不一样。 詹姆斯和史蒂夫开始自发地为林德尔打起了掩护,包括但不限于两个人分食掉多出来的那份午饭,以及在反复确认了对方的魔力剩余量还足够之后,偷偷投喂巧克力给他吃。 “只有亚茨拉斐尔那样的人才会喜欢吃人类的食物!” 尽管对方这样声称,但是投喂的过程并没有停止,詹姆斯理所当然地表示不会有生物不喜欢吃巧克力,如果狗吃巧克力不会死的话它们肯定也会爱上这种甜食的:“而且克劳利先生偶尔也会喝酒嘛,我还看到过一两次。” 所以说,这大概是六千年大龄天使和恶魔的从容吧。 林德尔仍旧会在体育课的时候坐在远处旁观一群人打篮球,膝盖上放着各种各样从亚茨拉斐尔的旧书店里借来的读本,内容从厌恶梅林的马克·吐温到一些由人类杜撰的童话;史蒂夫的速写水平也稳步提升,素描本上勾勒着少年人的侧脸,有着尖细狭长的耳朵,和比人类大一圈的虹膜。画中的少年安静地看向远处,似乎有风吹起垂至鬓角的浅金色头发。 林德尔也凑过来看他的草稿:“为什么特意画成那种样子?” 明明他为了装成人类每天还要额外消耗聊胜于无的一部分魔力…… “这个,是因为……” 结果对方的脸腾地一下有些发红:“我是,觉得……” “……你是不是要哮喘发作了。” 林德尔开始熟练地在背包里掏药:“人类可真是麻烦。” 他们会因为任何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失去生命——车祸,枪击,哮喘发作,据说还有人坚果过敏,只要吃一两口花生酱就能一命呜呼。 “不用,不是哮喘。” 史蒂夫满脸复杂地阻止了自己妖精朋友的举动,克劳利先生曾经说过他们这种长寿生物的心智发展速率和人类不同,灵魂形式也有差异,林德尔有极大的可能性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现在的身高长相和心性。 现在就连他自己身高都已经明显高过对方,至于詹姆斯则是早就猛地蹿个,三个人站在一起仿佛一排等差数列。 对方仍是不放心的样子,侧过头去听他的心率:“可是你的心跳听起来不是很正常……” 所以说妖精真是犯规的生物!史蒂夫涨红了脸解释,说人类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对方满脸信服地点头,说你们人类真是太麻烦了。 史蒂夫就又有些忧虑,他说什么林德尔就信什么,实在太好骗了一点。 不过这世界上应该也没人真正能让他吃到亏吧。 他们的成长速率终究是不同的,他和詹姆斯总有一天会成为胡子拉碴的成年大叔,但对方说不定在他们的有生之年永远都保持着少年人的面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史蒂夫阖上素描本,“今天去看电影吗?” “我都可以。” 对方没什么挑拣,实际上就像是“所有人类的长相在他看来都差不多”一样,人类所地造出来的影片也没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但他仍旧顺从地站起身,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往好处想,妖精的生命格外漫长,所以他们的友谊也能够维持相当长的时间,史蒂夫宽慰自己。 9 相处得更久一些之后,史蒂夫和詹姆斯对于林德尔的妖精习性也总结出了特有的一套经验,如果真的有《妖精生态学》这门学科的话,他们两个说不定可以混个及格分。 就比如香猫尽管无法消化咖啡豆,但是它们偶尔也会兴趣使然地吃下咖啡豆来产出香猫咖啡——也不知道第一个发现这种咖啡的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总之既不会带来营养,也不会影响生命安全,纯粹只是兴趣使然的行为。 补了更多生物学知识的史蒂夫则知道猫科动物其实尝不出甜味儿,不同生物之间味觉感受器存在微妙的差别,因此也很难想象他们常吃的食物在林德尔的口中到底是什么味道。 史蒂夫原本以为他们的生活就会这样持续下去,巴基永远是异性缘最好的那一个,总会带头领着他们两个去参观展览或者参加什么别的活动,而林德尔则是没什么异议的那一个,无论什么样的集体活动都只会沉默着跟在身后。 夕阳将三个人的影子拖长,偶尔在没有外人的时候,林德尔也会放松自己,露出狭长的耳朵和金色的眼睛。他的瞳孔占据了大半的眼眶,眼白被挤占得几乎看不见,在看习惯了以后,感觉更像是那种中世纪传承而来的妖精插画。 直到这一切戛然而止于一场枪击。 史蒂夫的父亲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的芥.子.气中毒,而如今母亲则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枪击案,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车轮滚滚而来,仿佛世界上任何一片土地的神经都因此而绷紧,他们这里也不例外。 医院的周围拉起了警戒线,金发的妖精远远站在人群之外,表情有些怔住般的不解——寻常的枪.弹不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什么太深的痕迹,但在人类的身上,却象征着生命无可逆转的逝去。 战火波及的范围越来越广,亚茨拉斐尔和克劳利协商之后,打算重新回英国去。 “我们不确定这场战争当中是否有神秘势力的加入,就像是过去亚瑟王的时代一样,总有恶魔想要在这种时候挑动人心。” 亚茨拉斐尔皱起眉头:“而且天使们应该也不会无动于衷……” “当然,你也可以留在美国。” 他按着少年的肩膀,视线扫过他那两个已经近似于成年人面貌的人类朋友:“我们的协议仍旧奏效,我会提前给你留下足够多的羽毛,如果仍旧不够,还可能会考虑别的方法——” “我留在这里。” 林德尔毫不犹豫:“而且最近感觉,魔力的汲取也没有像是过去那么困难了。” 亚茨拉斐尔无法判断这句话是否是在逞强,但现在时间紧迫,林德尔毕竟是妖精,生命力比人类强韧太多,于是一黑一白的两位名义上的监护人重新踏上前往英国的航船,估计在船行至半途的时候就会偷偷施展什么奇迹趁着众人不注意溜走。 再之后,征兵的广告开始遍布大街小巷。 身高一米七出头的史蒂夫还可以考虑在鞋底里垫纸来报名参与征兵,从一米六开始就再也没长高过的林德尔则是直接被排除出了征兵范围,但结果都一样,他们两人双双出局。 金发的妖精对此态度不置可否,大多数人类的死活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里,但史蒂夫却会真心实意地为此感到失望和遗憾。 詹姆斯成功跻身于107师团,穿着挺括的军装向两人辞行,过不了多久他所在的部队就将前往英国——不得不说这身衣服真的很适合他,显得整个人都意气风发。他挨个拥抱了自己两个儿时的玩伴,先是用力拍了拍史蒂夫的后背,紧接着在轮到林德尔的时候,轻轻附在对方的耳边:“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金发的妖精一派理所当然地点头,他一直都自持着保护者的身份。 * “林德尔,你没什么办法用法术来让那个家伙同意我去参军吗?” 在征兵窗口前,史蒂夫压低了嗓音:“就一下,只要让他盖上那个同意的印章……”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是随便修正人类的大脑容易破坏他们的脑结构。” 林德尔皱眉:“这种代价可以接受吗?” 史蒂夫:“……那还是算了。” 他只是想参军,不想害得一个无辜的人变成弱智。 “其实还有别的做法。” 林德尔转头看向电线杆上的宣传海报:“我们可以在下次展览的时候绑架霍华德·斯塔克,然后威胁他出面同意你,或者——” “噢行了,答应我别说些让人担心的话。” 史蒂夫伸手拍了拍林德尔的肩膀:“我知道你就是讨厌人多不想去参加展览……别这么看我,虽然你没直接拒绝,但是相处这么久怎么可能一点你的喜好都不知道。” 时间没有在林德尔的身上刻下辙痕,妖精少年还是那个少年,而他们却不得不成长,就比如接受巴基邀约的女性总会越来越多,而有的时候史蒂夫和林德尔两个人并排走,会有人友善地询问林德尔是不是他家的弟弟。 “我从遗传学上讲哪里跟你像?而且这只是亚茨拉斐尔一开始遴选出来的人类拟态。” 对方偶尔也会瞪着眼睛抱怨:“除了发色以外根本没什么相似,就连眼睛都不一样!” 史蒂夫笑了笑,去牵对方的手,看上去确实是体格不那么强壮但性格宽厚的兄长。 * 本质上,林德尔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为什么会发明出战争这种如此高效率地杀死同类的手段,但据说旅鼠就会每隔一段时间疯狂地投身大海,他猜测可能是类似的机理。妖精不需要进食,有时候在树梢上睡觉就可以睡一整天,直到傍晚的时候被参军再次失败的史蒂夫摇晃下来,像是一颗麦子落回田地。 但有一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史蒂夫在树下露出有些激动的表情:“我成功了!我得到了一个能上战场的机会——” 妖精抖动了一下耳朵,觉得今天的人类社会或许出了点问题。 “那个老头子终于疯了?” 他问。 史蒂夫:“……” 时隔多年,让他觉得唯一不变的一点就是林德尔说话还是这么不留情面:“不是,是一个博士找到了我……” 他神情激动地唠唠叨叨,大概含义是自己终于有了奔赴战场的机会。这种兴奋让林德尔很难理解,能否参军对他来说并不关键,但这个年轻人类正在一脸亢奋地想要去送死这点很重要。 “看来我还是得去搅和那个老头子的大脑。” 林德尔皱眉:“那我也要去。” “别想着欺负那个可怜人了……我跟他说我有个能徒手掰弯钢管的朋友,所以博士想要破格见见你——这样说不定你就能和我们一起参军了!还有可能被分派到同一个部队呢!” ……幸好他形容的是徒手掰弯钢管,而不是胸口碎大石。 军方负责接待他们的人阵仗超乎了史蒂夫的想象,等看到头发蜷曲面容精致的女特工时,他突然有点后悔把林德尔也牵扯在其中。 “那么罗杰斯先生,我们借走林德尔先生稍微聊一聊。” 女特工的口红颜色鲜艳,冲着他一挑眉毛:“半小时就还给你。” 林德尔难得老实得像是个蔫嗒嗒的内向孩子,远超人类的听力在分辨着远处有人在窃窃私语他是不是个体格被强化过的变种人。 谈话的办公室里有点心和果汁,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少年神色无谓地坐在椅子上,打定了主意不管问什么都按照预先演练好的内容回答。 “我是玛格丽特·卡特。” 对方神色大方地坐在他的面前:“很抱歉,在之前和你的朋友聊起你的时候,稍稍用了些话术……所以我们知道你有些不同寻常。” 林德尔注视着她。 “你是变种人吗?” “不是。” 对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判断这句话的真实性:“你知道,加入军队之前是需要全身体检的,那个时候不管有什么秘密都会暴露。” “那没关系。” 林德尔毫不犹豫,人类很少能有什么手段能真正限制住妖精,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变种人…… 谈话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显然对方没能从他这里获得满意的结果——这是肯定的,毕竟林德尔自认为既没有想要赢得战争的决心,也没有向往和平的希冀,正义感更是无从谈起,还对变种人一无所知。 “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答应参军吗?” 探员玛格丽特最后问。 “——我总不能让他们两个死在战场上。” 人类相貌的妖精慢吞吞地回答。 10 军旅生涯也没有多值得期待,林德尔想。 不过就是成年人的体育课,没了众人争抢的篮球,换成了人手一把的突.击步.枪,除此之外还有些类似于障碍越野之类的内容。林德尔仍旧是这支新队伍里的“板凳队员”,偶尔有人会质疑为什么在他们挥汗如雨的时候会有个一米六的娃娃脸在偷懒,于是在卡特女士默许的情况下,妖精少年撸起袖子畅快地把“刺儿头”暴打了一顿。 之后就再也没人向他挑衅过。 早该如此了,他想,亚茨拉斐尔一直都不让他轻易地伤害别人,但是军队不同——在端起枪的那一刻,他就被天然赋予了合法杀死人类的权利。 “但是这样好吗?” 林德尔问道,手里把玩着突击.步.枪的卡簧:“我甚至都不是人类,但是你们让我跟在这里。” 体检之后的小范围身份暴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他没想到的是这群特工居然如此平静——他们表示人类对这个世界上的神秘事件并非完全一无所知,他们的麾下常年招收顾问,负责对接像是他这样的特殊情况。 “但是能近距离见到妖精还是第一次。” 卡特观察着对方的手指:“不管基于什么样的理由,我很高兴你能为了和平而战。” 他当初的回答没让卡特探员有多满意,但是总归算是及格。林德尔拒绝以妖精的身份介入战争,因此军方也只能当他是个身体素质破格的士兵来使用——某种意义上和这个超级士兵的缔造计划不谋而合。 如今对外公开的情报是,林德尔本人就是这个实验的半成功案例,因为种种原因维持在了如今这个尴尬的身高。大多数士兵对这样的说辞深信不疑,毕竟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单手做引体向上能随随便便就做几百个的家伙没经历过身体改造,而作为需要保密的知情人,史蒂夫在听了各种各样四起的留言之后,也只能哭笑不得——毕竟真相如果不是亲眼见识到的话,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他们每个人领到了一套两张金属冲压形成的铭牌,上面刻着属于自己的名字和个人信息,林德尔的情况特殊一些,他既没有姓氏又没办法测定血型,拿到的当天就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喂,你这样的话——” “识别活着的我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而且反正我又不会死。” 对方态度非常坦荡:“他们说我跟随常规部队作战的机会不会太多。” 史蒂夫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有些心酸又有些羡慕,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既然这样的话,不然你的也交给我保管?” ……? 对方愣了一下,看着房间角落里的垃圾桶:“为什么?” “因为,林德尔会活很久吧?像是战争这种事情,亚茨拉斐尔先生说他们曾经分别效忠过亚瑟王和摩根勒菲……” 从亚瑟王的圆桌骑士时代迄今已经度过了非常夸张的年月,史蒂夫站起身,伸手从垃圾桶里把那个银光闪闪的铝合金牌捡了起来,掸干净灰土揣进裤兜里:“这样等我变成一个老头子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向来听故事小孩子炫耀,说自己曾经见到过货真价实的妖精。” “你瞧,那个时候他们肯定会以为我在讲些童话……那多有意思。” 林德尔无法理解为什么史蒂夫会觉得这样的场面有趣,就像是他无法理解对方的素描本里画了很多他自己的妖精形态。和最初被克劳利他们捡到的时候不同,他现在已经非常习惯于伪装成人类的模样,顶多会被误解为性格不好相处——但史蒂夫的表现就像是个外行的神秘学爱好者,或者取材当中的业余插画师。 ……他实在是想不出更多的比喻了。 速写画当中,金发的少年单臂抬起加兰德半自.动步.枪,阖上一只眼睛瞄准远处的靶心,不管多沉的枪械和多大的后坐力在妖精的手中都轻若无物,一手移动射击的枪术很让人羡慕;又或者他站在高高的树杈上看向远处,围巾裹住半张脸,只漏出一点点狭长的耳尖。 林德尔的妖精长相和人类面貌虽然相近但总归不同,同期的士兵基本上没人看得出来,只觉得史蒂夫这家伙大概童心未泯,甚至还打趣说等战争结束以后他说不定可以去当个漫画家;而被布鲁克林来的好脾气先生也从来没有掩饰或者解释的打算,亚茨拉斐尔一开始借出的那本《亚瑟王传奇》当中讲得很清楚,妖精和人类之间有着天堑一般的差别,人类的情感和灵魂或许在一些妖精的眼中只是食物的组成部分。 他们具备知性,和人类相似却不同。 最后史蒂夫出钱把那本书买了下来,作为参军聊胜于无的行李的一部分带在身边。 * 厄金斯博士来巡查的那天,林德尔正好不在,据说是被叫去测试新武器。他对于突击步.枪和汤姆逊冲.锋.枪的适应性都还算良好,但是射击成绩并不拔尖,起码没有配得上非人生物那种强悍的身体性能。林德尔也曾经要求干脆换冷兵器去上战场,又被卡特女士断然拒绝,一定要找把能够发挥出他个人特点的好枪。 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在心里感叹幸好这家伙不在,要不然的话他肯定要把菲利普斯上校用来吓唬人的假手.榴.弹重新塞回对方的嘴里——这人一向目无尊长又毫无军纪可言,只听得进去少数几个人的话。 总之,等到林德尔再次回来的时候,史蒂夫就已经通过了遴选,成为了超级士兵计划的第一个实验对象。 当天夜里,史蒂夫激动得没睡着,半夜爬起来从床底下摸了瓶酒。林德尔的床位在他隔壁,但这人从不肯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到最后他在屋顶上找到了对方,用冰镇过的酒瓶子去挨那张看上去还有点没长开的脸。 ——这看上去有点像是在引诱未成年人饮酒,他想,但说不定林德尔的真实年龄要比他大一圈。 “喝吗?” 林德尔接过玻璃瓶子咂了一口,又呸呸呸地吐掉,拒绝的态度非常坚决,于是史蒂夫只能又拿了回来,很遗憾地感叹:“明明克劳利先生就很喜欢。” “大概堕天使和妖精的味觉不一样。” 林德尔没怎么认真地回答。 他们对世界的感知是不同的。据说妖精依托魔力生存,传说当中的妖精乡阿瓦隆魔力浓度高得过分,对于人类来说就像置身于真空当中一般,很迅速地就会衰弱而死。 这让史蒂夫一度很担心生活在人类社会里的林德尔会不会像是出水的鱼一样缺氧,后来他发现自己大概多虑了,妖精可能是种两栖生物。 所以梅林用腮呼吸也没什么不对……跑题了。 “斯塔克说参加这个计划以后可以治哮喘。” 林德尔突然说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呃,我希望是。” 史蒂夫忍俊不禁:“你之前还说想绑架他。” 林德尔闻言回忆了一下记忆当中的那个小胡子男人:“是人类当中比较有趣的一个。” 这种语气和描述“一幅画看上去有些好看”差不多,史蒂夫伸手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晚安。” * 超级士兵的改造计划,是机密当中的机密,林德尔当然不可能有机会在现场旁观。 他坐在飞行员训练用的旋转架上走神,仿佛是坐在躺椅上一样轻松。十三米高的直立式轮转梯转了一圈又一圈,排在后面等着训练的士兵苦不堪言,又没人真的敢来把他叫下来。 ——林德尔不会因为参加训练而变得更强,也不会因为不训练而实力退步。部队里没人敢轻视这个一米六的矮个子,但除了史蒂夫以外也没人敢太亲近他。 直到终于有勇士往他的位置扔了颗小石子,被金发的妖精随手接住。 “就算知道你很担心……下来换个地方坐着吧。” 他一跃而下,十几米的高度仿若无物,动作轻盈得就像猫科动物。绿眼睛直盯着对方,直到后者无奈地举手投降:“我叫杜根,不过估计你也没记住……名字比较拗口,所以大家都叫我达姆弹·杜根。” “杜根。” 林德尔强调道:“我没有在担心,我只是等在这里而已。” 11 敢于朝着一米六凶兽扔石子的勇士嘴角一抽:“随便你怎么说……出去喝一杯等着吗?我记得你的年龄也不像是看上去这个长相。” 酒? 林德尔非常坚定地拒绝了,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不过杜根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这人向来是这副脸色:“之后你会被分派和飞行员一起工作吗?” “卡特女士说想让我尽可能尝试一下不同的兵种。” 林德尔解释:“以便找到效益最大化的做法。” “我倒是从小就想开飞机,小时候也开过农场里洒农药的那种,说不定以后还能有机会共事。” 杜根感叹:“现在飞行员也缺。” 对于这个说法,林德尔态度恹恹地应了一声,算是证明自己长着耳朵。 霍华德·斯塔克作为如今为美军提供武器的军火商之一,对于林德尔的情况颇感兴趣,毕竟能一味强化枪械火力不用考虑后坐力和机动性的机会并不算多,等真的做出来以后,说不定是他的活广告。 只可惜广告先生非常不敬业,每次见面都肉眼可见地散发出“基于礼貌所以在忍耐”的气息。 杜根尬聊了几句以后发现对方根本不接茬,在心里感叹着这人果然很难沟通以后匆匆离去,好在之后林德尔没再占据训练设备,把打盹的地点转移到了附近的树上。 树杈极细,按理说根本没办法承载一个成年人的体重,但他却在这跟细树枝上睡得稳稳当当。 作为减缓魔力损耗的手段,他最近越来越嗜睡。纽约算不得什么地脉丰沛的地方,大气魔力稀薄得仿佛是人类在雪山上攀援,林德尔阖上眼睛进入了省电模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天不吃晚饭。 阳光透过树叶在妖精少年的面颊上投下斑驳光影,不出意外的话,一觉醒来应该就能看到夜晚的星空。生活在人类世界里的妖精各有各的维持魔力的手段,他也尝试过从大气和地脉中汲取力量,只可惜入不敷出。 * 等待的时间比预料当中的要长。 这一觉好像过了太久,直到他让人从树杈上晃了下来,再被轻描淡写地接住又放到地上。 脾气不算好的妖精反手就是一拳,结果拳头被稳稳地截在半途。 “让你久等了。” 金发的大块头露出赧然的笑容,脸还是熟悉的脸,但是从脸往下哪里都不太一样。 林德尔:“……?” 人类的科学技术现在已经能做到无缝换头术了吗? 现在这家伙长得比巴基和克劳利都要高了,原本空荡荡的短袖衬衫被肌肉撑满,还能随手截住他的一拳——即便这一拳没有尽全力。 他绕着史蒂夫转了一圈又一圈,原本他们两个的身高属于整个军营里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而现在对方的体型直接高出一大截,连他的影子都能被彻底地被对方的影子笼进去。 倒数第一用审视的目光把他从头扫视到脚,直看到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耳尖泛红。 “这下等到上战场的时候,我就能配合上你的速度了。” 史蒂夫笑了笑:“要不然的话我真担心你连指令都不听……而且肯定只想着单独行动。” “看样子你的哮喘大概痊愈了。” 林德尔却感叹:“那几个人类还算有两下子。” 后来林德尔才知道,在血清实验成功的第一天史蒂夫就上了报纸,单人成功击杀一名九头蛇成员,但和他见面的那个傍晚,他们却只聊了些关于以后一起上战场的憧憬——当时很多上战场的士兵会在步.枪的枪托上印着名字和照片,象征着战场之外的牵挂,而他们全部的联系都将在战争当中生死相托。 “而且你还可以多吃一份单兵自热盒饭。” 四倍体力的代价之一就是消耗量猛增,林德尔把他的午餐肉罐头推到旁边,看着史蒂夫熟练地接过去:“要不然步兵装备里可没有那么多塞补给的位置。” “你不吃吗?至少还有巧克力。” 史蒂夫从配给夹层里翻出来一条:“我记得你以前还算喜欢。” “……不了。” 盘算着自己岌岌可危的剩余魔力残留,林德尔摇了摇头:“我觉得这个牌子的不好吃。” * 原本林德尔以为他们就会这样踏上欧洲大陆,但厄金斯博士的死带来了一系列的变化。 “嘿,罗杰斯——正好,林德尔也在。” 史蒂夫的身后大踏步地走过来几个人,最前面的是卡特女士,还有斯塔克,外加两个林德尔不认识的男人,胸前别着亮闪闪的勋章。 “我们明天就要前往英国,林德尔,情况有变,现在没那么多时间让你去一个一个试验武器。” 卡特女士注视着绿眼睛的妖精少年:“一支特殊的突击部队需要你的力量。” “我们需要一支对九头蛇的突击部队,正好这家伙的各项指标都很合适。” 其中一个人解释道:“而且小规模的作战部队不那么强调团队配合,只要单兵作战能力足够出色就好。” “那我也一起去——” “你要留在实验室。” 史蒂夫的话戛然而止。 “这个世界上不能只有一个超级士兵。” 那个胸前别满了勋章的家伙伸手拍了拍史蒂夫的肩膀:“厄金斯博士死了之后,总得有些人追着他的研发进度向前推进。” “但是只让林德尔一个人去伦敦的话怎么行——!” 史蒂夫据理力争:“这些天他根本没跟着部队一起训练,他到现在应该只认清楚了几种武器应该怎么用!” “知道这些就足够了,武器怎样使用,射程有多远,打到身上大概会多疼——我知道这家伙不怕普通子弹,所以这些天让他背过了几种比较厉害的。” 斯塔克接过史蒂夫的话茬:“你可能不是很清楚,但军队里特殊的士兵不止他一个,有些印第安巫术师也在部队里服役,总之只要有用,什么办法我们都会试试看。” 金发的士兵抿着嘴,表情有些为难,林德尔则是开口问了一句:“超级士兵中弹以后会死吗?” “呃,我想会的。” 霍华德耸肩:“超级士兵也是人……而且你知道我在这方面很专业。” 林德尔陷入了沉默。 他并非美国公民,但魔力的问题总有一天要解决,起码他不打算继续缠着克劳利让对方从背上拔羽毛。 “之前那个印第安人怎么说的来着?” 佩吉小声问道。 “他们说,妖精虽然和人类的情感无法互通,但却是这世界上最守信的生物,所以只要有足够说动它们签下誓约的诱饵,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完成协议内容。” 霍华德饶有兴趣地注视着那双绿眼睛:“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你为人类而战?” “他不需要钱吗?” 霍华德身后的军官建议了一句,又被佩吉抬手阻止。妆容精致的女特工握住他的手,说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情,都会尽量放在你的天平上。 心思各异的人类环绕在他的周围,林德尔沉默着辨识空气当中逸散的情绪,就像是梅林以人类所缔造的故事为饵食一样,他理论上也可以从这些情绪当中汲取食粮。 但人类的情感大多数还是太过单薄了,就像是雨过之后林地枯木上新长出来的、指甲尖那么大的匙盖假花耳,又或者是花蕊处的那一点点蜜糖,可以食用却完全不足以果腹。 濒死的时候,战场上应该会弥散着充足的绝望和恐怖吧。林德尔又想起克劳利捡到自己的那一天,他用一根羽毛诱惑着自己伪装了这么多年人类,但还是搞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想方设法地高效率杀死同类。 有些妖精杀死人类是基于温饱问题——比如水妖nixie猎食人类血液和灵魂进而转化成魔力,但枪炮就显得冷淡又机械化。 他在传回的影像资料里看到过那些纳粹怎样对待犹太人,知识浅薄的妖精一度为人类能做出的行为而感到震慑,那时候史蒂夫就坐在他的身边,尚且不够宽阔的肩膀轻轻颤抖,说自己总有一天要结束这一切。 “比起契约,就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他松了口:“我会和你们一起去英国。” “也行,而且我也不会长期待在英国,毕竟还要看顾美国这边的生意——你就跟着坐我的飞机往返吧。” 霍华德·斯塔克一拍林德尔的肩膀:“那么合作愉快,mr.elf.” 12 欧洲主战场,奥地利上空。 “你看,咱们还是凑到一支队伍里了。” 杜根一只手扶着发动机油门台的推杆,另一只手熟练地打开顶控板的各类开关:“虽然没办法并肩作战,但是还是提前祝你好运。” “到地方把我放下去就行,之前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林德尔背着一杆大口径的狙.击枪,枪管上没装瞄准镜和稳定支架,多的位置配了第二套弹匣,整把枪看上去有大半个他自己那么高。 他接到的命令是,不论手段杀死目标范围内建筑物当中的所有生物。 “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达姆弹·杜根在驾驶座上耸了耸肩:“说真的,你是我见过的脾气最坏的兵。” “到达指定位置,下降高度到预定范围,投弹舱可以打开。” 杜根在对讲机里汇报完毕以后又回头:“回来以后会换直升机来接你,记得站在标记位置等别乱跑。” 结果后舱门才开到一半,金发的妖精就从那道半开的缝隙里跳了下去。 杜根:“……” 飞机在空中调转方向返航。 空气迅速掠过耳鬓和头发,在下坠的过程中,人类半弧形的耳廓变得狭长,绿色的虹膜在眼眶里逐渐散大,最终变成金色的竖瞳。林德尔反身从作训服浑身上下的口袋里取出第一个就地引爆,催眠瓦斯迅速弥散在空气当中。 将呼吸切换成以魔力供应的形式,再就地汲取人类的恐惧和灵魂为饵食,妖精少年的动作快得肉眼几乎很难跟上,连尖锐的指甲都能成为收割生命的镰刀。 他奔跑在据点的走廊上,红外线的感应线在妖精的眼睛里属于可视光波,用一连串的体操动作避开感应设备以后,林德尔一脚踹开大门,端着从敌人手中抢夺而来的轻机枪突入重围。 这里的地形环境复杂险要,但只要阖上眼睛,人类灵魂散发出来的恐惧味道就会形同黑暗当中的灯火一样耀眼。 “看来今天能吃个饱饭。” 吐出这样一句让人觉得意味不明的话以后,他对着强化玻璃窗抬起枪.管,目标差不多在一点五公里开外,没有瞄准镜的狙击几乎不可能成功,但…… 之前汲取的力量转化成魔力,魔力又化为山间穿堂而过的风。 山风修改着子.弹的弹道,用一个复杂诡谲的角度楔入目标人物的太阳穴。对方原本躲在防御工事的掩体当中,怎么也想不到能有会拐弯的子.弹从天而降。 枪.管的尖端上着特殊合金制作的刺刀,林德尔在空中漂亮地转身,刀尖挑起一个人反身挡住了身后的子弹,半小时之后,遍布弹痕的房间里重归寂静。 金色瞳孔的妖精深深地在已经没有生命反应的房间里吸了一口气,魔力大量涌入又急剧消耗的感觉甚至令人上瘾,如果不是克劳利和亚茨拉斐尔约束着他的那几年,他十分怀疑自己是否会一直享受着这样的感觉。 “任务完成,半径一公里范围内没有人类的生命活动迹象。” 他打开通讯器,伴随着说话,眼睛指甲和耳朵都逐渐恢复成人类形态的模样:“可以叫直升机过来接我了。” “不错嘛,今天的效率也特别高……辛苦了,回来休息吧。” 通讯器的另一端传来陌生的声音,林德尔懒得具体分辨到底是哪任领导:“直升机在十五分钟之后到达预定地点,你现在移动到建筑物的顶端吧。” 林德尔啪嗒一声关掉通讯器,引得几十公里开外的指挥部一阵抱怨:“他就不会在通话结束之前说一声收到或者over吗?” “我觉得他肯接你的通话就不错了。” 一直在通讯频段里保持沉默的飞行员杜根忍不住吐槽,背景音是逐渐变大的螺旋桨声:“行动代号icbm,转入回收阶段。” intercontinental ballistic missile,洲际导弹,一种仅仅只存在于设想当中尚未问世的未来兵器,目前被用来作为林德尔参与的作战任务代号。具体形式非常简单粗暴,就是在敌人进攻的火力网高度以外将林德尔投放下去,杀光可见范围内的所有敌人以后再重新回收。 “那家伙学不会怎样临时救治伤患和解放俘虏,没有顾及队友的习惯,而且没办法进行复杂的协同配合,想要效益最大化的话,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有人小声地嘀咕着,被卡特探员瞪了一眼,瘪着嘴重新噤声。 实际上只要真的见识过他战场上的手段,就很难再将林德尔和训练营里那个寡言少语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瞌睡的少年联系在一起,即便人类的眼睛无法看清楚魔力与灵魂的流动,都可以判断出来他在因为周围人的生命流逝而变得越来越神采奕奕。 林德尔抓住直升机上放下来的软梯,被一截一截拉上去。机舱里有温热的毛巾,驾驶员杜根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擦脸,洗手,等回去以后再换衣服,未来你有一周时间休假,新的作战计划制定好了以后会有人来通知你。” 毛巾囫囵搓脸,白毛巾上很快沾上血迹和灰土。 “有新的报纸吗?107师团的战报也行。” “陆战部队的情报都在座位上,嗐,真是一秒都不打算休息……” 杜根抱怨了一句:“另一个人的情报还不如回去看电视转播或者报纸,总之消息到处都是,等你回去以后听无线电广播也行。” “嗯。” 林德尔点点头,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战报,靠着靠背椅闭上眼睛。 “嘿——你这就睡了?不多聊聊吗?我听说在刚杀完人以后你应该非常有精神才对……” 杜根最后放弃了沟通,听着身边均匀的呼吸声,到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给这家伙身上系上安全带。 * 就像杜根所说的那样,史蒂夫·罗杰斯,或者说“美国队长”……最近相当出名。 不管是电视还是收音机里都能听到关于这个人的消息,报纸更是不吝惜用一整页的头版头条来报道相关的消息。 林德尔的临时住所里放着整齐的一摞报纸,最顶端的就是穿着星条旗配色的紧身衣手持星条旗配色盾牌的某人。 从战场上归来的金发妖精从衣柜里取出来新的作训服,旧衣服胡乱扔在地上,反正等下次回到这个房间里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整齐——连一根头发都不剩下。 他知道有些科学家仍旧没放弃从这些细节上研究清楚妖精秘密的打算,但这绝不会有什么结果,在脱离身体失去了魔力的供应之后,无论是头发还是指甲都会逐渐消失在空气当中不复存在。 衣服有些宽阔,哪怕扎紧了袖管裤管,四肢都还在布料里面来回晃荡。这一次捣毁的据说是个很重要的据点,但九头蛇的基地在欧洲大陆上星罗棋布,饶是林德尔都不禁萌生出根本杀不完的抱怨。 而且不是每一次都像今天这么顺利——九头蛇似乎在一次次摸索着针对妖精的特殊武器,比如大功率的超声波,人耳无法听到的高频声波在他的耳朵里显得震耳欲聋,嘈杂得让人无法辨别清楚任何指令。 可以确定的是,这场战争无论是我方还是敌方都有魔术师的参与,军队当中就有传言,盟军的飞机曾经被特殊手段击落,说不定是妖精的手笔。 “林德尔?” 房间外传来敲门声:“你接下来有假期对吧?正好我要回去,可以捎带你一起。” “纽约?” 林德尔去开门。 “布鲁克林,我的司机直接给你送到位。” 斯塔克挑眉:“想来你也不会想要去别的什么地方了。” “……” 结果林德尔仰起脸看了他半天,让霍华德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怎么了?这次想去别的地方?” “不是。” 对方说道:“谢谢。” “噢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霍华德·斯塔克夸张地抱着手臂:“你从谁那儿学的?” 他探头看了看房间里翻开一半的报纸——金发的青年对着镜头露出微笑,那是征兵广告的扉页。 “感谢你们。” 13 虽然总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但相处得久了以后,就会觉得霍华德这人还不错——明明是个工程师还特地考了飞行执照,而且自己独享一条从战区往返美国的航线。 顺风飞机除了带上林德尔以外还有卡特女士,后者手里抱着一厚摞的文件,正在一张一张认真翻看。 “军队的生活感觉怎么样?” 她问道:“你最近几次的任务都完成得不错。” “魔力充足了不少。” 林德尔活动着手肘,从战场上汲取的力量能让他偶尔像是亚茨拉斐尔一样出去享受一顿相对丰盛的晚餐——哪怕他对人类食物还是提不起什么热衷。 战争并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就连身高都没有因此增长哪怕一厘米,霍华德曾经很好奇是不是因为魔力的汲取仍旧不足,但林德尔否定了这个猜测。 “我们这类妖精的‘蜕变’和魔力摄入量无关,也和经历过的时间关系不大。” 他解释道:“一切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发生。” 就像是毛毛虫在合适的时候化成蝴蝶,雏鸟褪去绒毛,生出足够支撑自己飞翔在天空当中的翎羽。 佩吉打量着正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的少年,对方毫无疑问,是军队手中一杆好用的尖刀。 “下次我们打算考虑让你去驰援陆战部队,说不定会碰到107师团……你觉得怎么样?” “都可以。” 对方的态度却没有多热切:“像现在这样也没关系。” 佩吉不禁想到一些部队当中的传闻——死亡的收割者,靠汲取亡者的恐惧而生的战场死神,或者别的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本质上人类会因为未知而感到恐惧,就像是过去人类将不可知的生物奉为神明一样。 “不用在意他们说的话。” 她伸手摸了摸柔软的金色头发,其实只要得到了信赖之后,就会觉得妖精的思维模式比人类还要简单粗暴得多:“你是盟军的一员,其实我们考虑过等战争结束之后仍旧聘请你来为我们工作——和现在一样,尽可能地满足你的需求条件。” 虽然没要求过薪水,但是林德尔被配置了一套特殊的个人身份,每次行动都有一笔不菲的进项。卡特还帮他争取了在美国境内的各项公民权限,趁着战时的身份统计不够完善,居然还真以林德尔·霍恩海姆的身份开出了一个银行账户。 “之后人类还会如此大范围地杀死彼此吗?” 林德尔有些不解:“这样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我很难向你详细地解释这个,先生,但我们就是在为了避免这种情况而战。” 佩吉说道。 这确实有些难以理解,林德尔想,不过人类的争端本质上和他也没多大关系。飞机放下起落架,很快滑行在跑道上,斯塔克摘下驾驶员头盔,夸张地向两位乘客行了个礼:“女士们先生们,感谢乘坐斯塔克国际航班。” “一般不都是雇飞行员吗……也就只有你总是亲自开。” 佩吉挑了挑眉毛:“下次见,斯塔克先生。” “哎,不顺便去吃一顿吗……好吧。” 霍华德·斯塔克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比他矮一大截的林德尔:“我先送你回去,还有刚刚的画面,你就当没看到。” “删除记忆的过程非常复杂,一般来说,我不愿意对自己的大脑实施这种手段……好吧,我没看到。” 金发少年从善如流:“送我回布鲁克林。” * 史蒂夫今天的演出结束得还算顺利。 虽然对着摄像头和一大群尖叫的观众,夹在一大群穿着高开叉蓬蓬裙的女舞蹈演员中间跳舞是一件非常让人为难的事,但倘若这样做真的有用处的话,他也不是完全拉不下脸。 但演出过后喜迎一大群人的暗示、调侃、邀约和所有他不擅长的事情就另当别论。 金发的大块头有些头痛地拨开人群,意外地在演出舞台的后台发现了熟悉的面孔。 “林德尔?!” 也不算太熟悉……毕竟他看上去矮小又未成年,已经被等待参加下一场表演的舞蹈演员们带着怜爱的表情套上了假发和花环。 史蒂夫:“……” 以他对林德尔的了解,对方大概忍耐得相当辛苦。 他囫囵着给红白蓝配色的紧身衣外面套上夹克和长裤,紧接着动手帮林德尔把那些假发套和挂在身上的各类装饰都扒拉下来,妖精少年果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从凳子上跳下来活动四肢。 “这是你弟弟吗?” 有演员抛了个媚眼:“他真可爱。” “我是盟军的士兵。” 林德尔皱着脸,用审视的眼神看向那个女演员:“隶属于对九头蛇的突击特战部队。” “好的,小士兵。” 咖啡色大波浪发的女演员吧嗒一声亲在他的侧脸上,留下一个完整的口红印儿,再抬着眼睛去看史蒂夫:“你弟弟真可爱。” 林德尔:“……” 直到走在回去的路上,他都在用力用袖子磨蹭自己的脸。 “还有没有了?” 林德尔侧着头问。 “没了没了,别蹭了。” 史蒂夫忍俊不禁:“就那点口红而已。” 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身上往往都有着久经沙场的戾气,但看来这个经验在妖精的身上并不适用,林德尔在刻意收敛气势的时候,甚至会被当做是普通少年任人揉圆搓扁——虽然本人很不情愿。 “好不容易回一趟纽约,前线的情况怎样?我猜你口中会有些别人不知道的第一手资料。” 史蒂夫摆出轻松愉快的语气:“要不要去喝杯咖啡或者看场电影?” “我所在的‘前线’和多数部队不太一样,大多数都在山岳掩体当中,还有一小部分在底下。” 林德尔先是认真回答完对方的提问,再转而反问过去:“为什么是电影和咖啡?你以前不会提到这些。” “嗯……最近咨询了一些人。” 史蒂夫的眼神开始飘忽不定了起来:“他们说如果想要邀请……嗯……最好尝试类似的地方……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换成别的。” “含含糊糊地在说什么。” 林德尔抱怨道:“而且我哪里像你弟弟,最近这么说的人频率越来越高了。” “反正你又不会真的在意那些人说什么。” “那你在意吗?” 林德尔反问。 “我……” 时间就像是一台差速离心机,史蒂夫想,这是他在实验室里认识的新设备,他们就是同一管被塞进离心机里的血液,最终会被分离成不同的成分。 “如果可以的话,我更想成为你的战友。” 他笑了笑,最终选择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回答。 ——妖精具备和人类同等程度的知性,有的甚至还要更高过,但除此之外,哪里都不相同。 在踏上飞机之前,一位印第安裔的年轻飞行员曾经如此告知过他,对方自称是个传承不那么完整的魔术师,参军的理由是战场上更方便死灵魔术的发挥。他的面颊上擦着一道油彩,起飞之前会用手串在飞机里做奇怪的仪式,在飞往意大利之后就再也没听说过这个人的消息。 “咖啡还是算了……说起来,你都演了那么多节目。” 林德尔突然建议道:“他们有打算让你拍电影吗?” “……放过我吧。” 史蒂夫捂脸:“现在这样就已经很为难了。” 这幅表情太有意思,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卡特女士说,等到战争结束以后也希望我能和他们一起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嗯……我有考虑过以后不打仗了就去给杂志社供稿,不过你的话,无论做什么工作我都会支持。” 他屈起中指和拇指,一弹对方的额头:“特工林德尔,听上去也挺酷的。” 14 理想很美好,但现实距离特工林德尔或者插画师罗杰斯都还很遥远。 美国队长的海报铺满了大街小巷,甚至还出了不少周边贴纸。金发的大块头带着鸭舌帽穿行在布鲁克林的街巷,周围有小孩子手持国旗和贴画你追我赶呼啸而过,一个扮演美国队长另一个扮演九头蛇,非常恐怖,特别羞耻。 再加上林德尔站在路边看得津津有味,羞耻的感觉就呈几何倍数上升。 史蒂夫:“……不然咱们先回去吧。” 附近的面包店正售卖马芬,史蒂夫顺口提议说如果下次碰到巴基的时候可以给他带些点心,林德尔想了想自己能碰到正常陆战部队的概率和点心的储存时间,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我可以给他带两条法棍。 战时前线上能吃的东西相当有限,罐头装万物、巧克力和午餐肉基本上是标准配置,考虑到耐储存又好运输,整个面包店能带的说不定还真只剩下法棍。 然后他们共同畅享了一下巴基从战壕里跳出来一法棍抽死敌军的场面,愉快地走向了基地。 前线,巴恩斯猛地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 旁边的人问他:“你感冒了吗?” 他们头上都顶着厚厚的一层树叶,埋伏在坑道里。三百米外是一处九头蛇的军工厂,他们的距离已经压得很近,只剩下一个突击命令。 “没事,不过如果你今天把配给的巧克力给我吃的话我可能会更好。” 巴恩斯回答。 “??为什么这种话你说得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我以前一直这么吃朋友的配给吧。” “到底是什么朋友啊……” “那个icbm。” 巴基说道:“我还可以帮你要签名。” “!!!老兄你今天的冷笑话说得真的有点好笑。” “都说了不是笑话……注意警戒。” 他们都经过层层伪装,当然不可能大声说话,交谈中都带着明显的气声。这个兵工厂是九头蛇一处隐蔽的据点,他们的任务是尽可能探明这里生产着什么,并尽可能武装镇压。 “准备好了吗?那么——” * 纽约,临时作战会议室。 “我们有理由怀疑,九头蛇正在研发一种对标超级士兵计划的特殊手段。” 卡特女士翻过手中的资料:“包括收买一些地精来当间谍,还有让妖精去破坏盟军的飞机……虽然这些都没有明确的证据,但是我们这边的印第安萨满确实感受到了特殊的魔力波动。” “苏联那边‘干这行’的人不打算情报共享吗?” 有人问:“那边的战线情况更严峻吧。” “那边也有类似的情报,但是也大多都不算精确……” 佩吉摇了摇头:“大多数都是依山建立的要塞,而且防御措施完备很难攻破。” 会议集中在一小群人当中,林德尔和史蒂夫靠在沙发上,后者听得聚精会神,前者正靠在他身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原本他们两个都不涉及这种级别的讨论,但一旦和妖精跟“超级士兵”相关,霍华德仍旧坚持让他们两个参会——说不定会以自身的立场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 “妖精我们这边也有啊?不如让他去和飞行员配合破坏敌人的战斗机?” 有人提议:“反正能力范围内的事情他都会去做吧。” “这是数量级上的差距,靠林德尔一个人是行不通的。” 霍华德摇了摇头:“说到底,我们首先得弄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妖精站在那一边……理论上这种生物应该不可能如此程度地介入人类战争。” “说不定给他们开了什么难以拒绝的好条件呢。” 那个提议的人指了指林德尔:“那家伙不上战场的话就一直是一副疲倦还吃不饱饭的样子吧?如果九头蛇能解决这个……” 大家的表情都很严峻,有人轻轻撇头去看林德尔:“以你的角度,你能想到的大多数妖精都难以拒绝的条件是什么?” 话题的主人在睡觉。 史蒂夫连推好几下林德尔的肩膀把省电模式的妖精晃醒,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话。睡眼惺忪的家伙毫不犹豫:“无论如何都用不完的魔力。” 看到所有人都没理解这意味着什么,林德尔又用他们能理解的话语强调重复了一遍。 “简单来说,汲取不进的恐惧,杀不完的生命,永远战栗的灵魂,生生不息的养料。” 再简单一点的道理已经不需要他去详说了——人的生命是这场交易当中最廉价而基础的部分。 “该死的!” 一个小胡子军官一拳头砸向桌面:“这不是用人命来做燃料吗!” 没有人接他的话,谁都知道在战争当中生命的廉价,会议在一片愁云惨淡当中不了了之,霍华德原本打算请史蒂夫和林德尔吃个饭,旁听完之后考虑到这可能是额外的消耗,又打消了这个主意。 “只要签下誓约的话,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完成……是这样吗?” 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林德尔的眼睛:“妖精都是这样的生物?” “只有人类才会不守承诺,虽说恶魔也喜欢在契约的协议内容里动手脚,但无可置喙的内容他们还是会照做的。” 他想起几年前参加过的一场婚礼,人类是无法用魔力来约束自身的生物,所以才需要上帝来见证——可惜上帝压根懒得看。 “别这么说嘛,这是偏见。” 霍华德拍了拍他的头顶,金色的头发也跟着上下晃了晃:“又不是没有诚实守信的人类,你看罗杰斯就是。” 被话题无辜扫射的金发大块头在接触到两人审视的视线之后就开始脸红,显然四倍体力和特殊的药剂没办法阻止他体内的血液涌上脸颊。 “我猜他连撒谎都没学会。” 霍华德说道:“甚至不需要一个测谎仪。” “……其实还是会一点的。” 林德尔回忆着对方曾经和他一样高的时候:“当时我和巴基经常轮流以‘史蒂夫患了哮喘我们要带他去医院’为理由逃课。” 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 等林德尔的假期过到了尾巴上之后,传来了前线一支部队整体失去联络的消息。 奥地利的战报传到美国不算快,等到侥幸逃脱的士兵被运输机送回本土基地之后,妖精的良好视力还能让他看清楚那些绷带之下逐渐沁出的深红色血液,和被潦草包裹的断肢。 空气当中弥散的沉重和绝望在妖精的感知中非常敏锐,大概是从“高海拔雪山的含氧量”变成了普通高原地区的差别,但林德尔却意外地发现自己没什么汲取魔力的兴致。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他的旁边匆匆而过,林德尔短暂地和一位膝盖以下被截断的患者对视,对方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得让他难以辨别,浑浊而强烈。 对方嘴唇翕动,像是要对他说什么,但终究没了力气,歪倒在担架之上。救援相关的内容林德尔完全帮不上忙,也没人指望他去做什么,很快一机舱的伤员就被“装卸一空”。 转瞬之间,林德尔想起了更加重要的另一件事。 史蒂夫的反应比他更快,他已经抢先一步已经冲到了菲利普斯上校的面前:“107师团的情况怎么样?你手里有没有战死的人名单?我想知道一个人的名字——” “巴恩斯中士?很不凑巧,我今天正好写过他的讣告……很遗憾,先生。” 史蒂夫怔在原地,但林德尔立即反驳:“他撒谎。” “什么?” “正常搜救无果之后会暂时被确认为mia(战斗中失踪),按流程不可能这么快发布讣告,如果确认kia的话,起码能见到那个银白色的金属牌。” 林德尔说道:“我需要知道107师团原本的作战目标是什么,上次见到他们作战记录的时候,这支队伍还没有进入奥地利境内。” “噢天,我还以为你从来没听过这些课。” 菲利普斯上校嘟囔着:“妖精睡眠的时候也能听人说话吗?” “我需要知道真相。” 史蒂夫双手按在桌面上,体型和身高差带来无声的压迫感,湛蓝色的眼睛和菲利普斯上校对峙,良久之后,一直站在一旁的卡特探员松了口:“就算你知道也无济于事,那种地方……” “不管是什么地方,我都一定会去。” 史蒂夫迅速地瞥了一眼林德尔,又再度直视回来,脸上毫无一丝犹豫:“人类是没有强制协议的,但我们三个说好了要一起结束战争。” 15 “那不一样,就算再加上他——” 卡特探员一路跟在林德尔和史蒂夫的身后:“营救不知死活的一群人和把视野范围内的所有活人都杀光是两种根本不同的作战难度!伤员的紧急处理呢?撤离的时候如果遭到了重火力压制呢?” “我知道,所以这次才是两个人一起去。” 史蒂夫头也不抬:“林德尔可以像过去那样把敌人杀光,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你——” 卡特探员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被这两个人气死:“你们根本不知道那地方是做什么的!那里是一处新武器的试验基地,连霍华德都没能弄清楚那种武器的作用原理!” “嗯咳!” 霍华德突然走过来,咳嗽了一声:“所以……我还挺想知道具体原理的。” “连你也跟着他们两个胡闹?” 卡特绷圆了眼睛:“你该比我们都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我也很清楚icbm如果只用来捣毁据点,不做点更多的工作的话实在是太浪费了……超级士兵演舞台剧就是更大的浪费。” 黑发的商人抬起眼睛:“而我碰巧是个喜欢追求利益最大化的人。” “你……唉……好吧。” 佩吉·卡特终于放弃:“你们几个都跟我过来,起码听一听战前会议……这说不定能将这次鲁莽行动的死亡率降低一点。” 史蒂夫闻言眼睛一亮,笑了起来:“非常感谢。” 说完,他伸手拍了拍林德尔的后背,后者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说道:“谢谢。” * “根据现存的情报,那片地方周围都有对空火力覆盖,飞机很难飞得太近,我们这边能提供的支援非常有限。” 佩吉·卡特在地图沙盘上扎下一枚旗帜:“注意要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优先,第二任务目标是搜救设施里面的士兵。” “第三目标是起码帮我抢把他们的枪回来。” 霍华德补充道。 “我明白了。” 史蒂夫点点头,将周围的地形图背下来:“第三目标就交给林德尔,我主要考虑救人的事……没问题吧?” “最重要的是别死在那种地方!” 佩吉·卡特忍无可忍。 二百人只回来了不到五十个,其中大部分受到了无法再继续上战场的重伤,她一定是疯了才会想要让两个人——好吧,一个改造士兵和一个妖精,前往突围。 但他们还是一并坐上了斯塔克的飞机。林德尔仍是斜背着他那把没瞄准镜的长管枪,表情有些复杂地看向史蒂夫:“你一定要拿着那个吗?” 他指的是上面印着美国国旗的鸢形盾,不锈钢制表面喷漆,勉强能遮挡住大半截身子。 “嗯……我觉得这个还蛮酷的,不是吗?” 被问到的家伙有些羞赧地挠头,有些可疑地脸红。 除了简短的闲聊,这场航程大多数时候是沉默的。 飞机开到最后就连斯塔克本人作为驾驶员最后都开始走神,发誓以后要给飞机上加装自动飞控系统,用来在这种航程漫长的时候定速巡航,等开始跨越英法领空的时候才重新打起精神。 他们的高度大多数时候维持在地面高射炮火范围之外,等到达预定地点附近之后才开始降低,不得不说斯塔克是个优秀的驾驶员,水平和他当工程师的实力一样拔群。飞机灵巧地侧翻,躲过擦着机翼而过的对空弹,连带着飞机里没系安全带的几个乘客也像是滚动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跟着翻滚。 “所以说应该安全乘机——” 霍华德在驾驶舱里抱怨。 “戴好局域通信的麦克风方便你们两个互相联络,我们会在附近的盟军基地里待命。” 卡特探员仍旧带着担忧的表情:“一旦情况不对就立即撤退。” “收到。” 史蒂夫笑了笑,打开机舱门的安全阀。 他们一前一后地跳下飞机。 * 无论从什么角度上来说,史蒂夫都称得上是一名优秀的士兵。 第一次出任务的他甚至比林德尔还要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得益于那些训练营当中的磨砺和勤勉的知识积累,他熟练地一路检查着之前107师团在这里留下的痕迹,从中推断当时的作战情况。 林德尔的脚步像是猫科动物一样轻,不发出一点声音,沉默地紧跟在他身后。两人成功敲晕了守卫,史蒂夫桡身爬上平台,林德尔想了想,摸出匕首在那个倒霉家伙的后颈位置轻轻一划。 苦涩的、麻木的、灵魂的味道。 啪嚓一声,魔力的开关打开。 视野迅速变得清晰而广博,湖绿色的眼睛化作姜黄色的竖瞳,耳朵细而狭长,收容着波长范围远超人类的声音。 “这下面有大型设备的声音。” 林德尔示意着史蒂夫:“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运转……大多数人类的灵魂反应在四点钟方向,不过没办法分清敌我。” 他有些表情犹豫:“盟军的士兵和敌人在我的嗅觉里灵魂几乎是同样的味道。” “没关系,这点情报就够了。” 史蒂夫点点头:“先去救人!” 关押俘虏的房间守备不算森严,在解决掉了几个守卫之后,林德尔已经开始琢磨着拿走其中一两件武器。史蒂夫神色焦灼地一一扫视过牢房,却没看见自己昔日小伙伴的身影。 “我们是增援。” 史蒂夫轻轻拍了拍一个人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些战俘当中有人看上去精神格外萎靡不振:“詹姆斯·巴恩斯中士在这附近吗?” “巴恩斯?不知道……很多人被从这里带走以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对方恍恍惚惚地回答,不过史蒂夫也无暇顾及更多。他翻找着看守的尸体,在看到脖子上一击致命的伤口之后停顿了一下,最后神色如常地摸出了钥匙:“还能走吗?拿着他的武器。” 所幸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拿起武器就能加入战斗,史蒂夫一个一个打开牢门,很快周围就聚集了一大片的人。 “有人见到过巴恩斯吗?” 史蒂夫拔高音量:“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有人看到他吗?” “詹姆斯?” 其中一个人皱起眉头:“他在突击的时候一直在我旁边……他应该是被带到更下层去了。” “我下去找他。” 林德尔毫不犹豫。 “没用的!被运到下层去的人从来没回来过!” 有人喊道。 史蒂夫皱了皱眉:“林德尔,你带他们突击出去,我去下层找巴基。” 两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最开始说话的那个人认真辨认了他们两个的长相——毕竟林德尔未成年一样的脸出现在这种地方确实很突兀——之后犹豫地说道:“这里交给我们自己就行,你们一起去吧。” 他咬牙笑了笑:“他应该跟我提到过他的朋友……你们叫什么名字?” “林德尔……好吧,icbm。” 他说了那个更容易让人知道的绰号。 “你以后会知道的。” 史蒂夫则是一挑眉:“我得亲自去问他,有没有在别人那里说关于我的糗事。” 两人留下匆忙的背景一路向下,地表只是个普通兵工厂的基地在地下范围别有洞天。螺旋梯一眼望不到尽头,他们先是全速向下奔跑了一段路程,再之后林德尔放慢了脚步,脸上带出些疑惑的表情来。 “怎么了?” “空气……有点不对劲。” 林德尔耸动鼻子确认了一下,甩甩头,又觉得好像是自己的错觉。 “有毒气?” 史蒂夫紧张了起来,如果在这种地方就发生毒气泄漏的话,下层的情况只会更糟糕……金发的美国大兵反复确认:“但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啊,是无色无味的气体吗?” “不,不是毒气,倒不如说会感觉更加舒适……” 金色瞳孔的妖精迟疑着判断:“这里比起地面上,更像是适合我的环境。” 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神秘归于世界的里侧,将表侧交予人类,才是这个世界从神代终结至今沿袭的规则。 魔力这种东西就像是放射性一样,在没有达到一定浓度或者剂量的时候很难被察觉,好在这种浓度还不至于对人体造成什么影响,史蒂夫深吸一口气,自觉身体状态没发生什么改变:“总之先向下走看看吧。” 林德尔皱着眉头没回话,走在了最前面。下层的设施像是什么研究机构,回廊两侧都排布着铁门,史蒂夫一个一个检查过去,在靠后的位置终于发现了异常。 他猛地踹开金属门:“巴基?!” 躺在金属床上的人勉强咳嗽了几声,嗓子有些哑:“……史蒂夫?” 16 巴基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只是有点脱水。 林德尔的作训服上有一排大大小小的口袋,他从其中一个里掏出一管小药瓶那么多的水,让巴基赶紧喝下去。 “……你这点水不够过喉咙。” 他甚至还有力气抱怨。 “这是斯塔克让我维护武器用的冷却液。” 林德尔面无表情地解释:“他在冷却油和纯净水里面挑了后面那个。” 巴基眨了眨眼睛,那我还得谢谢他? “——总之先离开这里吧。” 史蒂夫对于他们两个的脱线程度有些忍无可忍:“林德尔,你去把周围的铁门全部破坏,那里面说不定还有别的人。” 林德尔点了点头,跑出去一连踹开好几道门,但里面要么是空空如也的钢丝床和拘束带,要么就是尚未处理的尸体,有的甚至已经有了些异变,耳背生着可怖的鳍,刺破皮肤留下一摊浑浊干涸的血液痕迹。 空气也污浊得让人想要干呕。 史蒂夫察觉出不对劲来,转头问道:“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我关在这里,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可能是用了什么催眠瓦斯之类的东西。” 巴基边跑边回忆着:“偶尔清醒的时候,会感觉有点缺氧,剩下的都不记得了。” 走廊尽头仍是楼梯,向上的通路正是他们来时走过的路,而向下的道路黑峻峻的没有灯光,仿佛通往地狱的深渊。 巴基站在楼梯口不动了:“107师团当时接到的指令是探明这座据点的真相,它的上层是兵工厂和关押战俘的区域,一部分俘虏会被充作工人,还有一部分被拖到下层,我是比较晚的那一个,没办法记住这里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是想必答案就在楼梯之下。” “那就你们两个先走,我下去看看。” 林德尔说道:“这下面不正常,人类的话,深入这种区域还是太勉强了。” 他回忆着之前在钢丝床上看到的那些不正常折弯的手指和从身体当中迸出的异形骨骼:“虽然是些不切实际的猜测,但是等从这里离开之后,我可能需要给亚茨拉斐尔他们写封信……” “你在说什么,我当然不可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史蒂夫毫不犹豫:“那就大家一起下去,勘察完情报之后立即返回,没问题吧?” “没问题。” “早该这样了。” 巴基笑了笑,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更下层人迹罕至,林德尔率先带着他们躲开了好几处红外线感应区域,猫着腰走在最前方,史蒂夫紧跟其后,走了几步以后突然觉得不对劲:“林德尔?” “怎么?” 金发的妖精没有回头。 “你的脖子……” 史蒂夫指了指,于是林德尔伸手去够,尖锐的指尖咔哒一声敲在脖颈后方生出的透明硬鳞上,听到声响之后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原地停下脚步。 他的妖精形态史蒂夫和巴基早就已经见过,两人都对这副模样接受程度良好,史蒂夫踌躇了一下,也伸手去触摸那些凉而光滑的透明鳞片,直到林德尔有些发痒地躲开脖子。 “以前,我记得范围没有这么大。” 他说:“印象里只覆盖了脖子正后方大概二十度的区域,但是现在明显已经超过四十度了。” 巴基震惊:“你观察得这么仔细的吗?” “啊,只是,有点好奇……” 维持宽阔精准的视野和覆盖面广的听力范围需要消耗魔力,林德尔大多数时候都维持着省电模式,很少额外消耗魔力强化自身。他认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指甲,判断道:“空气当中的魔力浓度已经很高了。”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巴基皱了皱鼻子:“我猜氧气的浓度没什么变化。” “大概是两三千年前地球上的魔力水平,那个时候人类和妖精很多都是混居的,所以普通人类感受不到异常也很正常……” 过去人类和神秘生物的界限不那么分明,亚瑟王本人都有红龙混血,只不过工业革命以后的世界里大部分人类毫无学习魔术的基础,对魔力的适应性也越来越差。 但这里是战场上,九头蛇的兵工厂里,魔力浓度的异常增高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自然现象。 最下层是一片金属隔绝的空间,篆刻着复杂咒文的合金墙壁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再继续往前走,captain,不然你那个朋友的死状可能会像你们之前看到的试验品一样惨烈。”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响声。 “当然……像我们这种新世界的人类,或许足够跨越这道审判之门。” “你到底是什么人!” 史蒂夫皱眉:“在这里做些什么?” “你可以称呼我为施密特,或者随便什么。” 来人声音不疾不徐:“顺便,旁边的那位妖精先生(mr.elf),我诚挚地邀请你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让世界变得更加宜居的一方。” 史蒂夫猛地回头,湛蓝色的眼睛观察着林德尔的表情。 ——对方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就像是没听到一样无动于衷。 你觉得现在的世界正确吗?陌生的男人问,在人类的社会当中隐姓埋名,为了赖以生存的魔力苟延残喘,更多的神秘生物被拘束在世界的里侧……你不曾想过一个更加自由的世界吗? “人类无法适应高浓度魔力的世界。” 林德尔慢吞吞地回答:“阿瓦隆对于人类来说就像生活在真空一样,你如果这么做的话,会死很多人的。” “当然,但是更多被遴选的新人类,新世界的主宰者,将一起踏进这个全新的时代。他们将拥有更长久的寿命,更强健的身体,具备人类所渴望的一切素质!” 对方眼神里带着奇异的癫狂:“说到底,一直将人类视作魔力材料的你们,竟然会在意人类数量的减少吗?等到地球的魔力变得充裕,你们也不需要再向现在这样艰难地猎食了。” 林德尔垂着手臂,如果他不曾在一个普通下午被克劳利用一根羽毛引诱,如果不曾从英国来到美国,没有用人类的身份生活过这么多年,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赞同对方的看法吧。 “这是一个誓约。” 克劳利说。 “在你的身后有一扇门,打开它以后,高浓度的空气魔力就会直接让你的其中一个队友窒息而亡——或者能够幸运地活下来,成为新世代人类的一份子。” 那声音蛊惑着,让林德尔怀疑是不是有恶魔混进了敌军当中。 在这个紧张的关键时刻,他却突然想起一些过去的生活画面——克劳利总是说,人类真的想要作恶的时候,根本没有恶魔什么事儿。 “他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史蒂夫毫不犹豫地反驳,紧接着回头注视着林德尔,后者迎着他的视线,缓缓点了点头。 “我确实不能这么做。” 他说道:“虽然不涉及神秘,但我们有共同结束这场战争的誓约。” “你会后悔的。” 施密特是简短地发出了最后通牒后一跨步藏进墙壁的机关当中,紧接着周围迸发出自毁符文的亮光,爆炸声从建筑物的四面八方传来。他们三人在瓦砾碎屑当中狼狈逃窜。 突围到地表的那一刻,三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地面上已经陷入了一片混战,到处都是流弹和炮击的声响,让林德尔有些意外的是,那群人居然一直都没有离开,而是坚守在原地等待他们出现。 “可太慢了,你们三个!” 一辆越野车非常豪迈地停在了他们面前,甚至险些甩了个尾:“嘿,站在这里干什么,流弹不长眼!” 天空中传来螺旋桨的声音。 直升机上,施密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三人:“你们总有一天会后悔的!新的时代终将来临,等到被世界抛下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他撕开自己的面皮,露出红色的内里,无论从人类还是妖精的审美来看,整张脸都显得非常魔性。 “你才会为刚刚的行为后悔。” 林德尔说道:“还说想要成为新世界的神……就连地狱里现在都不流行这种长相了。” 而且神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 第一个誓约,不允许越过现行法律,自由地猎杀人类。 17 “……这里的地对空高射.炮一台也没剩下了吗?随便谁都行,来个人让他闭嘴。” 巴基扶额,他总觉得这个对话的方向越来越奇怪。 “大概,刚刚全部都被炸毁了……” 史蒂夫怔住,下意识回了一句,紧接着就猛地翻身,将他们两个按倒在地。 炸.弹爆炸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接下来招呼他们的是一连串致密的子弹。巴基反手抄起地上丢弃的一把突击步.枪开始还击,林德尔也将背后长长的枪托抵在肩膀,靠着一架履带战.车扣下扳机。 直升机消失在了暗沉的夜幕中。 空气当中的魔力因为起爆符咒而被消耗殆尽,伴随着一连串的炮火和地下隆隆不绝的爆炸声,这里的痕迹被彻底掩藏。 和超级士兵计划带来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同,史蒂夫在作战指挥上甚至更为出色。原本散兵游勇的107师团成员迅速被组织到一起,发起了对九头蛇残余成员的反攻。 等到浩浩荡荡的成员回到最近的盟军基地以后,他们已经连夜步行跋涉了一整夜。大多数人因为体力不支显得有些狼狈,但眼底都神采奕奕——绝处逢生的喜悦盖过了一切。 卡特女士皱着眉头站在基地的最前面:“我都打算多开两张mia通知单了!” “枪呢?” 霍华德关注的则是另一件事:“枪带回来了吗?” “里面的能源匣已经空了。” 巴基抛给他一把枪:“我提前拆开看过,什么都没剩下。” 霍华德明显有些失望,但还是接过了枪,这涉及神秘和科学的接洽,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耗尽了能源匣的武器作用聊胜于无,那些关键部位消失无踪,就像是林德尔房间里那些消失的头发。 全美国最优秀的工程师皱起眉头,发现了这其中的关键问题:“这些是和魔力相关的武器?让普通人类触发使用?” 林德尔点头:“旧式的神造兵装很多都是魔力驱动,这是种拙劣的模仿。” 不过他很快将这个小插曲抛之脑后,接下来的任务接踵而至,史蒂夫打算成立一支突击部队,人选就从当年一并在训练营中认识的熟人和如今107师团里救回来的战友里遴选,专门对抗施密特和他所率领的九头蛇。 似乎是伴随着血清的注射,那些原本尘封在这具身体里的东西——坚定和执着,领导力和责任感,开始一点一点地挥发出来,终于被所有人所看到。 金发的妖精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自己说不定有些了解梅林总是注视着人类的原因。 因为真的很难移开视线。 * 没什么比劫后逢生更让人喜悦,小酒馆里挤了不少人,士兵们举起啤酒杯互相庆贺。林德尔原本坐在远处满脸拒绝,结果还是被史蒂夫和巴基强拉进人群。 “这位小哥挺厉害嘛!” 林德尔觉得他们明显已经喝得七荤八素,不然绝不会有胆和他这样的妖精勾肩搭背:“詹姆斯说他还能帮我们要到你的签名?” “你居然还记得啊!” 巴基显然也带了点醉意,脸颊比平时红了一圈:“现在你是不是还想要美国队长的签名了……” 不远处的东正教徒秃噜秃噜地说着家乡话,边说边以喝水的速度往嘴里倒酒;印第安裔士兵从怀里掏出一只破破烂烂巴掌大的编织网,说只要靠这个东西,炮火连天的夜晚也不会做噩梦。 “等战争结束以后你可以来西雅图,我们这里有人制作捕梦网很有一手!” 他翘着大拇指:“之后给你们一人一个!” “那就算为了你这个奇奇怪怪的小网我也一定要活到战争结束了,说不定我女儿会喜欢这个……” 灯光和啤酒的金色的水光动荡着交织在一起,林德尔被不知道多少人拥抱推搡和摇晃,妖精少年费了些力气才没表露出尖锐的指甲和超越常人的力气,把这些伸手rua他的人全都推开。 到最后是史蒂夫抄着他的咯吱窝把被酒鬼们挤在破沙发中间的家伙提了起来,放在酒吧单人的高脚凳上。 “觉得怎么样?” 他笑眯眯地问。 “太挤了!” 林德尔毫不犹豫。 “……我是说对于突击队的看法,现在的生活,还有怎样看待人类……之类的。”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话题有些宽泛了,史蒂夫又补充道:“如果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可以提,我会尽可能帮忙的。” 对方的态度恳切又热忱,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林德尔坐在高脚凳上才能平视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他想了想,问道:“那你能不能别再去和那群人跳舞?每次等你演出结束的那段过程都有点难熬。” 史蒂夫一愣,紧接着就想起林德尔扣着假发脸上多了个口红印儿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 * 想要提升整个世界的魔力浓度,将地球回退到神代甚至更早期的自然环境,并且试图以此杀死地球上绝大多数的人口,仅仅只让被遴选过的人类活下去……这已经超过了寻常的反人类概念了。卡特女士和菲利普斯上校开了一场又一场的作战会议,终于制定出了初步的计划。 “我们需要有人去当卧底。” 她宣布:“突入敌阵,从内部传递情报。” “这怎么潜入?一整个师团强攻都没做到的事情,想要靠一个不携带武器的人……你恐怕想象不到他们怎样对待充作劳役的俘虏。” 菲利普斯上校满脸的不赞同:“全身体检、饥饿和强迫重体力劳动,说不定还有可怕的人体实验,这种情况下别说打探情报,只要活下去就很难了。” “所以我们选择一个不需要吃饭的人。” 佩吉·卡特耸了耸肩:“体力远超常人,只要‘燃料’充足就很难感到疲惫,不用武器也具备相当程度的战斗力……至于人体实验,那大概是为了让人类在高浓度魔力之下都能够存活的测试,我猜对林德尔属于免费的营养餐。” “但是——” 菲利普斯上校提出了最为致命的那个关键问题。 “他要怎么伪装才能被成功抓走?” 史蒂夫也露出忧虑的表情来:“他之前连装病逃课都做不到……” 这家伙的喜怒基本上都写在脸上,不喜欢吃的东西和不想参与的活动都是满脸抗拒,实在是很难想象他能捏着鼻子去在纳粹的手底下充当劳力。 “但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而且林德尔也不能一直作为icbm执行无差别杀人的任务。” 最终佩吉·卡特一锤定音:“而且反正他现在看上去像是个未成年,未成年做点儿出格的表情也很正常。” 于是这个从开端就不是很可靠的间谍计划就这样敲定了。 “从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林德尔·科恩(cohen)。” 佩吉·卡特在林德尔的胸前别上一个六芒星形状的徽标[1]:“犹太人,父母在轰炸当中去世。” 林德尔点了点头。 “我们会把你送到波兰,你在那里想办法以犹太人的身份被抓起来,有可靠的情报宣称他们会从一般民众里抽调劳工,你需要尽可能地接近他们的兵工厂,如果有办法的话,再去搜集和人体实验相关的情报。” 卡特女士按着他的肩膀:“第一要求是保护好自己,其次是情报。我们会给你提供一个发信器,持续不断地显示出你自己的所在位置,发信器上有一次性的求救按钮,在自毁之前会发出求救信号……斯塔克则会监控那个信号,以提供支援。” 她拿出了一个上面只有一个按钮,拇指那么大的发信器:“电量能够坚持一个月,一个月之后不管你在什么地方都尽快和我们联络。”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 霍华德打了个响指:“他们会严格的全身检查……要怎么把这个发信器藏起来?我已经尽可能在保证功能的情况下做得不起眼了。” 巴基费劲地想了想,建议道:“吃……吃下去?” ※※※※※※※※※※※※※※※※※※※※ 通用附注: [1]黄色的六芒星标记是二战期间纳粹用来区分犹太人的标识。 18 “那他不会把那东西再……排泄出来吗?” 霍华德一脸有点恶心的表情:“那时候难道要我们定位集中营的卫生间?” 所有人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不会,有必要的话可以在体内用魔力粉碎它。” 林德尔倒是神色不变:“在粉碎之前我并不能吸收这种东西。” 所有人:“…………” * 科恩是犹太人的大姓,再加上出现在华沙的犹太人聚集区,几乎不会有人怀疑他的从属。作为临时的情报人员,他甚至还临时恶补了一些犹太教的常识,防止在关键时刻露馅。 直到这个时候,林德尔才粗略地了解到,为什么整个欧洲对于犹太人的态度都有些不待见——这本质上是基于宗教信仰的细微偏差。 大体上来说,基督教是由犹太教发展衍生而来的,最大也最本质的区别是,犹太人相信拯救世界的将会是弥赛亚,而非如今人们口中称颂的耶稣。 更加细分的差异,比如对一些天使名字的定义和权能的划分差别,则延伸到了异教徒互相辩经的层面,林德尔目前还用不上。 金发的妖精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上帝本人又不会很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而且加百列天天用鼻孔看人,你们还这么崇拜他。” 加百列? 不少人都露出悚然的表情,霍华德震惊道:“你认识加百列?” 这家伙的社交范围意外地广……而且有种神话传说走近现实的感觉。 “他是我监护人的上司,我没真正见过,但是听说过不少亚茨拉斐尔对加百列的抱怨。” 林德尔双手抱在胸前:“目中无人,冷酷无情,对人类本身不屑一顾也根本不肯尝试食物……之类的。” “……我记得他应该是仁慈的大天使,壁画都很慈祥的那种。” 佩吉·卡特有些怀疑地说道。 “营业用的笑容谁都会做出来,毕竟那是加百列工作的一部分,如果你硬要勉强我的话我也可以试试看那么笑。” 林德尔回答:“就是笑完了以后会觉得更恶心罢了。” 众人:“…………” 霍华德·斯塔克面无表情地感叹:“很好,从现在开始我不是基督徒了——虽然其实之前也没有多虔诚。” ——讲天使的坏话对宗教信仰的破坏毫无疑问是毁灭性的,很明显,这个房间里不止霍华德一个人这么想,只不过他第一个说出来而已。 史蒂夫也有点精神受创的模样:“我还以为天使都该是亚茨拉斐尔先生那样——我从小学开始对天使的全部想象差不多就是这个形象了。” “大多数天使绝不会和恶魔待在一起。” 林德尔耸肩,摸出霍华德的那个通讯器,带着嫌恶的表情吞了下去:“一个月之后你们来接应我?” “具体看你的安排,说不定都用不了一个月。” 卡特女士说道:“只要情报收集完毕就可以立刻收手,突击队成员会等你的消息。” * 通讯器的信号一切正常——只具备显示地址的功能。林德尔需要先乘坐直升机到华沙,再搭乘盟军提供的运输车到犹太人的聚集区附近,最后下车想办法步行前往这片居民区。 这里弥散着萧瑟而拘束的氛围,大多数家庭都门户紧闭。 人类是奇怪的生物,林德尔无法抑制地想,他们将和自己有任何细微不同的族裔判定为异类,再不费余力地进行差别对待,哪怕那些引起争端的天使本身并不在乎。 作为妖精的他不需要考虑温饱问题。如今已经入秋,林德尔穿着单排扣的风衣,考虑到不管穿什么最后都会被搜查,风衣里面干脆只套了件短袖。他在华沙街头游荡了一两天,在观察过附近的运输车辆和线路之后,总算找到了机会。 ——林德尔戴着六芒星的徽标,出现在了当地一家大型商场——犹太人聚集区以外的那种——并且抬脚踢翻了装饰用的盆栽。 这种行为很快就被注意到,两个持枪的宪兵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的名字是?” “林德尔·科恩,c——o——h——” “我们会拼!” 对方粗暴地把他提起来,林德尔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就算已经刻意控制了力道,也让这些人觉得这孩子体力相当充沛。 其中一个人一枪托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周围的顾客捂住嘴压抑下惊呼,没有一人敢上前。林德尔皱了皱眉忍住没反击,闭上眼睛“晕”了过去,等到“一觉醒来”之后,就已经转移了位置。 紧接着是装模作样的审查过程,这群家伙根本没法算从他这里问出些什么,囫囵审讯过之后就把他押上了货运汽车车厢,最后再送进火车当中,一切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林德尔顿时觉得有点失望,他连添砖加瓦的那些“我有一对死于空袭当中的犹太人同性养父母”都还没说出来,非常影响发挥。 火车里环境封闭,不少人沉默着蜷缩在车厢里。这里没有灯光,只有一线小窗透出有限的光亮,但妖精的夜视能力让他将车厢内的场景尽收眼底。这些人基本上没什么共同点,男女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一个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妇。 空间当中的二氧化碳浓度明显过高,林德尔将呼吸模式切换成魔力供能的形式,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恐惧和战栗的情绪弥散在浑浊的空气中,虽然他也能够从中汲取力量,但味道就像是劣等的烈性酒一样难耐。 一开始在对魔力需求迫切的时候或许可以荤素不忌,但在有得选的时候,他宁可在战场上多杀几个人。 史蒂夫他们在监视着自己的信号吧,林德尔想。这种被“酒臭味”围绕在中央的感觉不算好受,他站起身来注视着那位保护着肚子的孕妇说道:“不用太担心,她现在很健康。”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列车车轮疾驰在铁轨上的声音,因此林德尔的话语虽然轻,却足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啊……什么,她?” 女人慌乱地抬起头,又意识到林德尔的用词。 “嗯,是女孩,很健康。” 林德尔笃定地点头:“而且应该是那种吵闹的性格。” “诶……谢谢您。” 对方冲着他深深一点头:“你是医生的孩子吗?” 这个年龄总不至于自己有行医经验,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在信口胡诌。 这个问题他背过,而且很好回答!林德尔开口就接:“我的养父母是一对同性伴侣,他们……” 他看着这些人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他们死于空袭”这句话:“他们回到英国了。” 但是据说英国前一阵也遭到了轰炸。 只不过现在大部分人都没心思关顾其他人,林德尔施施然坐在车厢里,紧挨着他的是一个和自己表面长相接近的少年。对方将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两条手臂的手肘骨节突出,指关节上也有多处的擦伤。 列车又行驶了很长一段时间,林德尔在脑内估算着距离,觉得大概已经离开了波兰国境,不过列车车厢昏暗蔽塞,一时之间没办法判断目的地。 最后,伴随着长长的刹车响动和汽笛声,列车停在了一片低矮的建筑群之前。所有人被推搡着像是赶鸭子一样从车上鱼贯而出,既然目的地已经达到,林德尔懒得营业,表情又变回了被推来搡去也懒得回应的模样。 少年排在他的身后,被粗暴地拎进队伍当中,一个趔趄撞在了林德尔的肩膀上。林德尔的前方就是孕妇,他犹豫了一下,非常敷衍地朝前踉跄一步,松松垮垮地轻轻挨了一下对方的脊背。 他们的面前,是戒备森严,徐徐拉开的铁门。 ※※※※※※※※※※※※※※※※※※※※ 以后如果六点没更新评论区催我!!晋江后台把我的自动更新设置时间给吞了!!! 19 首先是身体检查。 亚茨拉斐尔留下的奇迹效果非常持久,只要消耗少量的魔力就能够维持人类的形态,林德尔伸开手臂让对方从头捋到脚,没能从他的身上搜出哪怕一枚硬币。检查的士兵嫌恶而粗暴地揪走了他那件单排扣的风衣,只剩下在秋风中看上去有些萧瑟的短袖和两条细瘦胳膊。 剩下的人当中大多身上携带了一点财物,包括但不限于戒指项链,怀表细软,也有人想要向盘查的士兵行贿,几乎全部都被清缴一空。远处有着缠绕钢丝的防护栅栏,林德尔眯起眼睛看了看,妖精的视野里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上面干涸的血迹。 第二轮的检查里,人们以性别为区分被筛成两列。面前的孕妇几乎吓得面无人色,林德尔一偏头,就能看到身后少年攥紧颤抖的拳头,只不过对方在被推开之前,一个穿着厚底靴的男人走过来,附在搜身者的身边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紧接着对方的动作一顿,大声呵斥着她去另一处偏僻的建筑物当中。 不用在一开始就杀人真是太好了,林德尔想。 接下来是档案录入和编号,每个人被分到一组数字,这个数字将会取代名字。带着厚片眼镜的记录员坐在木凳上,面前是厚厚的一叠资料,他瞥了一眼林德尔,嗓音沙哑:“名字?” “林德尔·科恩,c……” “下一个,名字?” 林德尔:“……” 所以卡特女士的培训真的一点用处都没有。 “马克思·艾森哈特。” 少年说道,紧接着非常自觉地走到了一边,站在林德尔身后的位置。 他们被要求换上深蓝条纹的统一服装,再分配进简陋的房间里听候发落,高密度排列的床板一共分为四层,躺进去以后只要稍微动一动就会磕碰到边角,林德尔觉得这比运输机当中运送伤员的密排担架还要拥挤一些。 “你从哪儿来的?” 等看守离开之后,少年问道。 “华沙。” 林德尔回答,这也是背诵好的问询内容:“华沙的犹太人聚集区。” “那你一定很后悔来之前没再吃一次书店附近的那家烤面包,每周四下午大家都会排长队购买打折品。” 艾森哈特说道:“我非常喜欢,你呢?” “我也……” 林德尔想着自己其实不怎么吃面包:“挺喜欢的。” “你撒谎。” 对方冷漠道:“华沙犹太人聚集区的书店旁边根本没有面包店。” 林德尔:“……” 这话他没法接,但是佩吉·卡特女士也没教过他面对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万幸对方看上去也没打算继续为难他,只是叹了口气:“下次如果想撒谎的话起码编得更细节一点……你的名字是真的吧?我该怎么称呼你?” “林德尔。” 他说道:“只称呼名字就好。” 那就意味着姓也是假的了。少年按了按太阳穴,觉得自己几天多管闲事的分量有些超标:“这种事情被发现说不定要受很重的惩罚……” “但是,你为什么要特地跟我说这些?” 林德尔问道,周围的空气当中到处都是麻木和绝望,或者说整个建筑区都被这样异样的气场所笼罩,对方应该是整个房间里最正常的几个人之一。 “……因为,你说她未出生的孩子是女儿,还很健康。” 良久,对方轻轻说道。 * 这里的食物配给非常有限,当晚他们每人领到了一小块干面包和不知道什么植物的块茎,他只瞥了一眼就决定扔掉,但周围的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狼吞虎咽,于是林德尔想了想,把它们都推给了艾森哈特:“如果你想吃它们的话……反正我不想。” 对方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但是那你?” “我不吃难吃的东西。” 林德尔义正言辞。 艾森哈特:“…………” 他深吸了一口气:“你绝对不是犹太人。” “随便吧,你不吃我就扔了。” 林德尔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份暴露是早晚的问题:“这对我来说是多余的担心。” 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工作,不少人神色麻木沾床就睡,夜里有些和这里的人类一样枯瘦的老鼠会啃食人的四肢,因此最下铺往往最招人嫌弃。林德尔嫌恶地看了一眼架子床上的灰土,显然非常不愿意把自己塞进沙丁鱼罐头一样拥挤的地方,他的心理斗争非常激烈,回忆着布鲁克林书店里的房间。 “你想家了吗?” “算是吧。” “你其实是哪里人?” 艾森哈特问。 “英国人。” 林德尔道:“距离伦敦比较近。” 那为什么要伪装成犹太人来这里——艾森哈特有一大堆的问题,但他被林德尔像塞一袋面粉一样扔进了狭窄的床上。 “闭嘴。” 对方说:“睡觉。” 于是他带着重重疑惑阖上了眼睛。 月光照进狭窄的方格窗。这里的死气和绝望太过浓郁,让林德尔可以宽裕些地运用魔力。奔跑在房间里的老鼠们抖动着胡须停在他的面前,眼珠从黑色变得澄黄。 告诉我这附近的环境,建筑物的布局,还有地下……尽可能地探查周围。林德尔嘴唇没有动,但一道接一道指令无声下达:去一切你们能去的地方。 和早就已经拥抱着知性和现代工业的人类不同,动物往往对魔力和神秘有着更加敏锐的感知。 老鼠的视野非常狭窄,视力也都高度近视,好在嗅觉信息林德尔同样能读取,聊胜于无。一晚上的时间足够他把整个区域的地上建筑摸透,但得到的信息让他怀疑这些人类是不是疯了。 强迫劳动,分配超过人类身体极限的、会让人逐渐衰弱致死的工作量;剥夺自由,一旦生病或者无法从事重体力工作,立刻就会被处分消失。地下建筑和部分魔力富集的区域老鼠们无法探知,但是想到自己曾经见到的狰狞扭曲的尸体,也不是没法想象这些人临死之前经历了什么。 老鼠们的声音切切嘈嘈,大部分人一沾床就不省人事,也有几个新来的因为这样的声音而辗转难眠。 “你不睡吗?” 艾森哈特小声问道。 “我跟你不一样,力量充足的时候就不太需要休眠。” “哦。” 对方翻了个身,终于安静下来。 * 第二天从太阳还没升起来开始就要工作。 林德尔和艾森哈特都一副亚健康未成年的模样,被分派的体力劳动也还算轻,主要负责填埋尸体。林德尔接过铲子的表情平静得让士兵都多看了他几眼,对方无动于衷地回望过去:“有多少埋多少?” “闭嘴!” 呵斥他的一串德语态粗暴极了:“服从命令就行了!不允许反问!” 新死亡的遗体带着大量的灵魂残片,这个区域明明到处都是可以转化为魔力的材料,却因为过于“资源丰富”而让人觉得恶心。大多数尸体是衰弱致死,身体瘦弱得异常而狰狞,而极少数明明看上去很正常,却能从中感受到异常的魔力病变。 他凝视着一句尸体脖子上生出的三道腮,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水妖才具备的生物形态,出现在人类身上的话,或许就意味着…… “……林德尔!” 等到看守离开之后,艾森哈特终于又叫了一声:“林德尔——” “怎么了?” 思路突然被打断。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这不能告诉你。” 林德尔皱眉。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最后能带我离开这儿——” 对方急切地说道:“我绝对有帮得上你的地方!” 林德尔想说一个寻常人类哪里来的自信,但少年的身后,原本倒在地上的铁铲子正轻轻漂浮在半空。 “——好。” 他说。 20 在两个人都在开挂的情况下,沉重的劳作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我得弄清楚这里到底在做些什么,这些人为什么会以这种异常状态死去,这附近的兵工厂到底在生产什么东西,还有……” 林德尔想了想:“从中推断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你是个侦探?” 艾森哈特问:“不惜伪装成犹太人来到这种地方,就为了探明真相?” “我是个……探员(agent)。” 林德尔回答:“除了探明真相以外还要想办法阻止他们,我这里的工作结束以后,后续还会有别人来接手,只是这种潜伏对普通人来说太危险所以暂时派我来。” 艾森哈特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能在这种地方活下去就已经不容易了,还要兼顾着工作,确实远非常人能做到的事。 因此他就对林德尔的情况更加好奇。 “你也具备特殊的能力?” 他指了指自己的铁铲子,考虑到林德尔之前的表现,他发出了最合理的猜测:“……你能进行光合作用?” “你在说什么胡话。” 对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你除了能翘起来这个铁铲子之外,其它地方就和普通人类一样吗?” 艾森哈特:“……” 他总觉得对方的这句话里带着浓重的嫌弃。 之后的时间里,他们交换了更多信息。艾森哈特原本出生在德国,家中经济条件尚可,为了躲避战争举家搬迁来到华沙。原本波兰政.府承诺“不会拆散任何一家人”,但他们仍旧因为种种原因而遭到迫害,甚至其余的家人都因为惨遭出卖而被枪杀。 听到这一连串急转直下的经历之后,林德尔微微怔住,最终提出了一个让他费解了很久的问题:“——就因为你们不相信耶稣是人类的救世主吗?” 原本以为对方会露出同情的表情,艾森哈特甚至已经做好了自嘲的准备,因此听到了对方这样一个问题之后,他同样也有些愕然。 “我想应该不止有这种原因……” “但是不管是弥赛亚还是耶稣在这个时候都没有出现。” 林德尔的态度甚至有些冷漠,他边说边用铲子往尸体坑里填土:“甚至就连真正的恶魔都未必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但是人类本身就可以。” 克劳利可能会去威胁那些住在被布鲁克林的黑.帮,去发展他自己的情报网和秘密线人,但绝对做不到如此高效率系统性地强迫劳作,最后再将无法工作的人类就像是报废的工具一样彻底摧毁——不然别西卜他们的业绩也不会这么难看。 “说到底,这个世界终归是人类的世界,不管神灵还是恶魔能够介入的范围都非常有限,无论是陷入一片战乱还是其它的选择,都只不过是人类自身的选择罢了。” 林德尔说道:“恶魔也就只能做到诱惑那么一个两个人,顶多引发一场交通瘫痪的程度……想要将整个世界都搅合在战火当中,成批成批地杀死普通民众,那是只有人类自身才能做到的事情。” “——是这样吗?” 艾森哈特的表情有点茫然:“你是这样看待的……” “但是人类当中也会诞生出英雄。” 林德尔跳下土坑翻检着尸体,招呼艾森哈特来帮他放哨:“从过去人类诞生之初就是这样,直到现在也一样,有个人力量出众的英雄,也有万千人类团结在一起构筑的奇迹,说到底这种灵魂的复杂性本身也是人类的特点吧……啊,找到了。” 艾森哈特也跳下土坑,跟他一起查看。 林德尔用尖锐的指甲划开尸体的胸腔,身边的少年眼神瑟缩了一下,还是勇敢地继续看下去,紧接着,他从左胸的位置剜出了一枚蓝色的、还在散发着余光的心脏。 “这是……” “被过量充入魔力之后的变异心脏,万幸还没带上诅咒。本身人类的身体是没办法承载大源魔力(mana)的,即便是压榨生命力和消耗灵魂,所产出的魔力(od)量也非常有限,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类似于魔术炉心的东西。” 林德尔手指稍微用力,心脏就在手中碎裂开来,最终变成一团蓝色的雾气消失在空气当中。妖精少年闭上眼睛猛吸一口高浓度的魔力气雾:“咱们之后得想办法到更下层的区域去。” “事先说好,你真能带着我逃出去?” 艾森哈特表情将信将疑:“大家可都是对那种地方避之不及……” “快点结束任务比较好,我也不太想在这里多待。” 林德尔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没有干净热水来洗澡的生活我真是受够了。” 但是你才出现在这里第二天……艾森哈特抿着嘴,在心里揣摩着对方曾经应该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伸手在已经有些生锈的铲子上面掰下了一小截铁皮。林德尔抬起手臂,很快就有一只黄嘴山雀落在他的手臂上,妖精少年摸了摸山雀的鸟喙和翅膀,对方叽地一声领命而去,在这片建筑群当中徘徊起来。 “你能……控制它们?” 艾森哈特问。 “这种能力被叫作动物会话,是委托它们而非控制它们。” 林德尔的周围流窜着几只老鼠和土拨鼠,切切嘈嘈地交流着信息,触须短暂地互相触碰又分开。除了这些小型哺乳类动物之外,还有能够侵入砖缝墙壁当中的蚂蚁和蚯蚓:“我没什么远距离攻击的手段,如果你和你的小铁片好用的话。” 林德尔看了看艾森哈特手中正缠绕着手指的一小片金属:“那就拜托你了。” *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仍旧在填埋尸体,收集情报。林德尔的伙食一部分被用来慰劳这些勤勤恳恳忙碌的小动物们,另一部分分给了艾森哈特,自己仍旧是一副靠光合作用就能活得很好的模样,让人非常费解——对此,当事人的表示是狠狠铲了一铲子土,说自己垃圾食品吃多了犯恶心,不要在这种时候提吃饭。 艾森哈特:“……” 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当日傍晚,持枪的警卫照惯例来检查他们一整天的工作,愤怒地发现今天的进程才完成了一小半,当即就爆发出了一连串的德语。林德尔没让对方的长句说完,反身踢向他的下颌,伴随着两颗牙齿和一嘴鲜血,妖精少年的力道让那人整个人歪倒在地。 “你%¥#*……” 林德尔熟练地将枪管塞进对方嘴里,转头看向艾森哈特:“愣着干什么?” “诶——?不是你来杀他?” 对方脸上因为表情惊骇而缺乏血色。 “用你手里的那个小铁片去割他的气管,之前不是说好了这么做吗?” 林德尔一挑眉:“做不到就回去待在你的宿舍等我回来。” “我——我可以的。” 艾森哈特摊开手掌,一小片金属片的边沿已经在地面上摩擦得非常锋利,他瞪着眼睛呼吸急促,手指颤抖地操纵着那枚铁片从手中漂浮起来:“我可以的……” 想想父母,土地,炮火连天的战争,无尽的折辱和逃难,还有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注视着人类的神,艾森哈特觉得自己整个人几乎都在发抖,可是这样的时刻,他的大脑却格外冷静。 嗖地一声,小铁片在空中被加速,紧接着是气管噗呃一声泄出空气的声音。妖精少年毫不犹豫地去掏对方的口袋,抖出一小把金属钥匙:“想来这种编外人员也没办法知道更核心的内容……之后开门锁就交给你了。” 说完一扬手,单臂将看守扔进了埋尸体的大坑里。 夜幕降临。 这里的工作仍未停摆,劳工持续工作十几个小时是常事,起码兵工厂内外仍旧是一片裹挟在残酷之中的热火朝天。林德尔和艾森哈特猫着腰穿梭过人群,大概是因为对这里的管理制度太过自信,荷枪实弹的纳粹士兵根本没想过两个半大孩子能闹出什么风波。 他们半途接到过一次盘查,由艾森哈特负责撒谎,说他们负责到c区搬运集装箱,紧接着他脊背上挨了一脚,对方厉声呵斥着让他们两个赶快滚过去。 “不杀他吗?” 林德尔边跑边问。 “那会让这边也发生暴动吧……你到底有没有潜伏技巧啊。” 对方不禁掩面。 “啊不好意思,这次真是我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 “什么?那谁给你的自信——” “放心,我的队友之后会接应我的。” 林德尔满口回答:“他总是擅长给别人自信。” ※※※※※※※※※※※※※※※※※※※※ 波兰政府的宣传是史实,可惜他们也没能信守承诺。 21 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剩下两名看守,林德尔和艾森哈特的手里多了两把枪。在突破了最初的心理障碍以后,这种事情不过是熟练度的差别,林德尔看着额角上沁出冷汗的少年,友情提醒:“能用枪尽可能用枪,不然的话你很快就会支持不住的——看来你那个飞铁片的小计俩需要消耗掉不少体力。” “那倒不至于……就是之前从来没有使用得这么频繁过。” 艾森哈特一抹额头,防止汗水流进眼睛干扰视觉,他之前的生活当中都是在尽可能地藏匿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更枉论对这种特殊能力进行培养和锻炼:“所以有点不习惯,我会尽快适应的。” 他说完,又小声追加了一句:“而且我又不知道该怎么用枪。” “很简单,像这样把保险打开,不用瞄准,直接扣动扳机。” 林德尔没有回头,单手向身后开枪,紧接着强风无端袭来修改着子.弹的弹道,将带着□□味儿的金属送入一名士兵的脑门:“我会用风来修正轨迹,对你来说,子弹也是金属,应该比我还要容易一些。” “但是你刚刚怎么知道身后有人?” 艾森哈特叩开保险,保持着手.枪随时处在激发状态:“甚至都没有回头。” “他的恶意大得离谱,根本不用回头就能闻到那种味道。” 林德尔说着对于艾森哈特而言莫名其妙的话:“虽然普通的情绪很难感知到……但是如果有人对我报以明确的杀意,我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好厉害,比故事书里讲的探员还要厉害。” 他们踢踢踏踏地跑下楼,在道路拐角处,林德尔闭上眼睛分辨了一下:“周围的蚂蚁说走这边,前面有门锁,接下来就看你了。” “可是我以前也没试过开锁。” 艾森哈特小声嘀咕了一句,闭上眼睛,将面颊和双手都贴在金属门上。林德尔转身站在身后,双手持枪负责警戒。密码门的内部结构非常复杂,少年紧锁眉头一点点尝试过去,直到感受到那人耳都难以辨别的“咔哒”一声。 他推开门:“好了,抓紧时间。” “带你来确实是个明智的决定,要我自己来处理这个估计得先干掉这一层的人来找钥匙。” 林德尔踏进房间里,这是一间比107师团失踪时更为设施完善的实验室,桌子上散乱地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数据资料,林德尔略微翻了翻就彻底放弃,转而翻箱倒柜地开始搜集起房间的其它信息。 艾森哈特配合着又打开了两个保险柜,其中一个保险柜里放着一个铝皮桶,里面装了些漆黑粘稠的不明液体。林德尔伸出一根手指沾了一点点,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带着嫌恶的表情将他们顺手抹到了地上。 “这是黑兽脂,一种吞噬灵魂的生物表层会分泌出这种东西,蒸馏处理以后就会形成这个。” 林德尔说道:“总之不是什么人类能随便涉足的材料。” “哦……” 正当他们一步一步搜索着房间里的内容时,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对方的声音两人都有印象,惨叫声很快变成呼救,之后又转成呼吸不畅的气喘,林德尔和艾森哈特对视一眼,都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朝着声音的发源处跑去。 这是一处密闭的实验室,外层有厚重透明的强化玻璃,之前他们同乘一辆列车的怀孕女性被拘束在一个靠背椅上,脸颊上带着明显缺氧所导致的潮红。 “想办法开门——” “不行,这种金属门的磁性太差,我没办法……” 艾森哈特向着厚重的钨钢门伸出手,仅仅只是让门销颤动就已经让他憋红了脸。 “那就想办法打破玻璃。” 林德尔抬起□□,对着强化玻璃射击两枪,在透明的玻璃面上打出两个浑浊的白色浅坑和一片裂痕。女人显然也听到了房间外侧的响动,目近眦裂地转过头来,在认出了林德尔和艾森哈特之后,拼命地向他们两个开始呼救。 八颗子弹被用掉三发,剩下的应该也不足以破坏这里。林德尔深吸一口气,魔力在体内流动起来。他的手指生出尖锐锋利的指甲,耳朵逐渐伸长,没办法再顾及大家的看法,林德尔倒退几步做缓冲,并起手指猛地向着钢化玻璃冲刺,用远超人类的力量尝试数次之后,终于将面前的玻璃击碎。 哗地一声,浓郁的、裹杂着魔力的空气扑面而来。 艾森哈特几乎立刻就紧跟着呛咳了几下,林德尔捂住他的口鼻,尽量想办法过滤掉他们周围的魔力,支撑起一小片对人类来说相对“干净”一些的空间。两人手脚麻利地拆除了孕妇身上的拘束带,搀着对方从座椅上站起来,结果下一秒,周围就警铃大作,一波接一波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基地。 “早该知道的,这里是试验当中,所以肯定会有监视器……” 林德尔金色的瞳孔瞥向房间上角的摄像头,艾森哈特一抬手,操纵着手.枪一枪托把它砸碎:“接下来怎么办?追兵很快就会跟到这里。” 怎么办? 林德尔的第一反应是像以往一样来多少人杀多少人,但是他很快有反应过来自己身边带着的是尚未长开的人类孩子和还怀孕的孕妇,根本没办法放开手脚;第二个反应是就像史蒂夫当初突围那样发动大多数人一并冲出这里,但他既没有对方的那种组织力,这里的劳工也大多是些普通人,实力远不及训练有素的士兵。 如果是史蒂夫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办…… 他会尽可能的完成任务,那家伙就是那种会连自己的生命都不顾,优先考虑任务完成和他人生命的人。 林德尔烦躁地皱了皱眉,视线一扫过脸上还带着些慌乱的艾森哈特,和眼角已经有泪水惴惴不安的孕妇,最终下定了决心。他转头看向一路同行的少年:“之后如果后面有追兵的话都交给你来解决,我去考虑更前面的敌人,射过来的子弹全部都用你的能力给停住,明白了吗?” “你还要向更下层走吗?那样会很难逃掉!” 艾森哈特说道。 “我费力气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下面的东西,你不会觉得我是为了来埋尸体才故意让自己被抓到这里来的吧?” 林德尔反驳:“任务没办法完成的话怎么给来接应我的人交代啊。” “但是现在不逃跑的话我们说不定立刻就会死——” “我会尽全力让你们活着!” 林德尔难得拔高了音量,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这几年里头一次这么大声说话,而这显然也成功镇住了面前的少年。 林德尔原本一只手扶着那位孕妇,可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对方就捂着肚子躬下身子开始呼痛:“呜,我……” 林德尔将尖细的耳朵贴在对方隆起的腹部,闭上眼睛感知了几秒钟,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们之前对你做了什么?女士。” “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现在很疼……” “听着,你的孩子现在很危险。” 林德尔言简意赅:“精准地告诉我他们对你做的事情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她现在被迫摄入了过量魔力,正在体内自发形成回路,下层或许会有解决这种问题的办法,或许没有,但总之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不远处传来一连串德语叫骂的声音,艾森哈特大声喊道:“他们就快追过来了!” 林德尔毫不犹豫地扛起孕妇,觉得姿势不太对以后又换成双手抱着,迅速冲着下层跑去;艾森哈特紧随其后边跑边回头,随时准备拦截来自身后的攻击:“可是我从来没试过挡住子弹!那个速度也太快了!” “那就在他们开枪之前全都干掉,总之你自由发挥!” 林德尔头也不回,边跑边生出脖子上透明的细鳞,这是另一层的防弹措施:“处理不过来的话就优先保护你自己,这种子弹打不死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超能力会有这么多种——” 艾森哈特上气不接下气。 “是妖精,我之前没跟你说过吗?探员妖精!” 在前进的过程中,林德尔他们也断断续续地得知了这些人所做的实验内容:成年人类的魔力适应试验屡屡失败,因此他们就想到了新的方法,想要缔造出能够在胎儿阶段适应高浓度魔力环境的新人类。 林德尔在心里大呼有病,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扶梯,身后第一发子弹打在了他原本所在的位置。 “稍微坚持一下。” 他把孕妇放在角落:“正好我需要充充电。” 22 林德尔的速度在转瞬之间就拔高到人类难以企及的程度,他几步踏上墙壁,从侧向借力飞扑向人群,单脚踩在其中一名士兵的肩膀上,压得对方一个趔趄;在平衡翻转的瞬间,妖精少年按住太阳穴咔嚓一声拧断脖子,又迅速跳到第二个人身上,勒住脖子调整对方的位置,正对着第三个人发出的子弹。 转瞬间失去生命的士兵被像是战壕里的掩体一样抛出去,砸中后排的好几个人,突.击步.枪的子弹突然失去了方向,冲着走廊四处乱飞,流弹击中了其中一名士兵的耳朵,让对方捂着脸大声呼痛。 “虽然这个很难……” 艾森哈特觉得自己简直要呼吸不畅:“但我会尽力掩护你的!” 林德尔趁着对方错神的机会用尖锐的指甲割开气管,再迎着枪.管的方向直冲过去,迅速解决视野范围内的下一个人。金色的头发无风自动,仿佛被这双猎食动物一般的眼睛锁定的那一刻,生命就注定转入飞速流逝的倒计时当中。 死亡而四处逸散的灵魂被转化为魔力,魔力又流畅地化作强风,林德尔催动着风压,将这个世界上原本最普通的空气变成能够割破皮肤的锐刃,妖精少年在狭窄的巷道当中辗转腾挪,风就像他是延伸的四肢。 他拎起其中一个人头着地狠狠的掼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紧接着回过头来,一个士兵举起枪,瞄准着那双金色的眼睛。 “这,这种地方,这个射击距离,总不可能会被避开……!!” 一声枪响。 并不是对方手里的手.枪,而是来自更后方——那位一直跌坐在地的孕妇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起了一把散落的□□,用笨拙的动作扣下了扳机。 扑通一声,男人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倒地,似乎从未想到还会有来自身后的攻击。林德尔抖了抖耳朵,伸手随意地在衣服上磨蹭了满手的血迹,这种战斗方式留下的结果相当骇人,血浆几乎飞溅得到处都是。他抬起眼睛看了看仍旧满脸惊骇,急促呼吸着的少年和孕妇,一挑眉毛:“还不错嘛,第一次面对荷枪实弹的敌人就能有这种水平,军队里还有人上战场会吓尿裤子呢。” “你,你到底是……” 现在的这幅样子就连艾森哈特都不能感到无动于衷了,林德尔的两条手臂自然垂落,贯穿胸膛和脖子所带来的新鲜血液正滴滴答答地顺着指缝和尖锐的指甲流淌下来,怎么看都和人类相去甚远。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林德尔略微后退一步,冲着面前的二人行礼:“盟军对九头蛇特殊作战部队成员,代号icbm,称呼林德尔就好。” 带着瞬膜的眼睛在眼眶当中咕噜噜转过角度,那怎么看都不像是人类的相貌,虽然对方曾经说过自己是“妖精”,但—— “总之。” 少年怔在原地,重复了一遍:“你就是来杀死这些人的对吧?杀死这些让我们流离失所的家伙——” “总体来说是这样?总之先继续向着下层进发吧。” 林德尔点头,重新抱起孕妇,对方这一次没有躲避也没有瑟缩,勇敢地直视着那双眼睛:“我的女儿一切都好吗?” 林德尔思考了一下,边跑边给出结论,他的声音平静,快速移动并没有影响呼吸:“有像你这样拼命想要保护孩子的母亲,孩子也会想要多坚持一下的。” 如果是亚茨拉斐尔的话,就一定会这么说吧。艾森哈特缀在他的身后,警惕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前来的追兵,但这一次,通道却一直都保持着平静,只有他们两人持续不断的脚步声。 更下层是排布着复杂术式的实验室,还有巨大的培养罐,即便是毫无生物学知识的林德尔都能够辨认清楚这是在做什么——每个巨大的透明立罐当中都漂浮着形态各异的……人类。 从魔力反应和灵魂的形式上来看,勉强还能够分类进人类的范畴当中,但外形早就已经形态各异,有的颅骨前突皮肉溃烂,有的只剩下半截,留着一截脊椎在液体当中上下飘荡。 艾森哈特没忍住,直接原地弓起身子干呕,可惜胃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吐出来。 “人类的,妖精化。” 林德尔伸手贴在其中一个培养罐里感知了一下:“就连时钟塔的魔术师都没成功的课题,这群人想要强行突破这样的障碍吗……” 众所周知——或许不至于说众所周知,但起码和神秘世界相关的人应该大都了解这样的常识——人类所能具备的魔术回路,也就是人类体内承载魔力的通道,数量在一开始就是额定的。 这作为从出生开始就被既定的事实,既不会增加也不会减少。 藉由改造人类的身体,使其强行适应高浓度魔力环境的结果,要么是□□无法承载过于磅礴的魔力以发生各种各样的异变,要么是从心理到灵魂的全面崩溃,这两者并行进行,不分先后,只存在“哪边最先达到极限”的差别。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孕妇的脸上也欠缺血色,她近期也处在营养匮乏的状态,倒不如说是为了孩子而一直拼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已经算是惊人的成果。 “如你们所见,人体实验,大概是想找到一种能够高度强化身体和人类寿命的方法,不过灵魂会因此而变得破破烂烂就是了。” 林德尔耸肩,瞥了一眼对方的肚子:“但婴儿的灵魂就像是还没有进送烤箱烤出形状的面团,所以还有希望被捏出各种各样的形状……他们大概打的是这个主意吧。” “强化力量……延长寿命?” 这样的信息量对于艾森哈特这样的未成年来说果然太过冲击了:“他们想把人类改造成什么样子?” “——大概,是想变成我这样。” 林德尔看着满满的培养罐,表情有些复杂地说道:“从身体到灵魂都更改成我们这种生物的存在形式,连思维方式都会被扭曲,最后就像是烘烤好的曲奇饼承受不了外力的摧折一样,啪嚓一声断裂成各种形状。” 艾森哈特不能理解。 字面上能够想象那种比喻,但是灵魂“啪嚓一声断裂”的描述,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想象。 “总之,打开这里的各种实验设备找找看吧,大概有让那孩子安定下来的材料。” 林德尔指挥着两人:“效率高一点动起来,如果看到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就通知我,自己先不要用手去碰。” 大家都找得很卖力,可惜收集到的东西大多都还是需要林德尔去判断。他拿起一根试管,凑近嗅了嗅,拔出塞子一饮而尽:“魔术髓液,是能消化掉的魔力液体。” “唔,八连双晶……开始怀疑这群德国佬到底召集了多少魔术师了。” 林德尔托着下巴:“既然这个都有的话,你们有没有找到那种小小的、看上去圆得不正常的果子?” “暂时还没有……” 艾森哈特半边脸贴着一个密码柜,费劲想要从内部破解复杂的密码锁:“说起来,为什么你会特地来做这种事情?像你这样的人,没必要特意介入战争当中吧,想要悠哉生活的办法一定要多少有多少……” “本来是这样,但是和我一起的人类不这么想,结果也没办法。” 林德尔回答:“说好了要一起结束战争,所以至少最低限度要保证他们两个别死在战场上——啊,找到了。” 他的手里捏着两枚红色的、表层圆润,像是镀了蜡一样的果子:“把这个吃掉,吞下去或者咀嚼都可以,但是硬嚼的话可能味道会很恶心。” 孕妇顺从地接过:“这是……” 一种生长在星之内海的植物果实,林德尔解释,单纯吃掉的话对人类只能起副作用,但是在有妖精调率斧正的情况下就不一样了。 “那就拜托您了,我怎样都能坚持!” 对方毫不犹豫地吞咽下去,但下一秒,这个实验大厅四处所有的铁门就都突然关闭。 “能一直等到你们帮忙挑出有用的材料,果然是明智的决定。” 广播突然传出声音:“现在只剩下劳烦你们最后赶快去死。” 其中一个闸门缓缓打开,一只浑身披着毛发的高大怪物被放了进来,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睁大眼睛,嘴角流涎,毫无理性可言。 “……这是温迪戈。” 林德尔一眼就辨认出来,声音里终于带上了愠怒:“你们居然制造出来了这么多的温迪戈。” 23 “温迪戈是什么东西?” 艾森哈特朝着林德尔的方向瑟缩了一点,现在他开始觉得比起这种名叫温迪戈的生物,林德尔的妖精相貌带来的威慑简直不值一提。 “一种只有人吃人才能产生的怪物,灵魂扭曲的产物,永远游荡在旷野里捕食人类的生命……基本上是不具备知性的,因为灵魂已经被互相撕咬吞噬得所剩无几了。” “呕……” 艾森哈特还没听完就想吐胆汁。 人类的想象力永远能突破妖精的认知范围,林德尔想。温迪戈是偏向于神秘一侧的生物,某种意义上算是这群人实验相对成功的结果,但绝不会有妖精对此表示肯定——只会啖食人类血肉的怪物,没有妖精愿意认可自己和它们同类。 这是比弗兰肯斯坦还要怪异的、纯粹人类暴行的结晶。 这个时候,孕妇痛苦地捂住了肚子,之前吃下去的果实开始发挥起作用,林德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命令道:“用你的那种力量去把随便哪扇门打开,然后我想办法把温迪戈引出去!”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艾森哈特崩溃大喊:“想要移动那么厚重的门,我之前极限也就是能折弯汤勺的程度而已!” “那就随便想想办法!你不是人类吗!” 林德尔一脚踢向其中一只温迪戈,妖精的力道只让对方趔趄了一下:“我们的能力是有限度的,但人类不是具备无限的可能性吗!既然是这种生物的话,稍微努力一下啊——” 这到底是什么歪理啊!艾森哈特恼怒地抬起手,举起一个保险柜砸在一匹温迪戈的头上,对方半边脑袋鲜血直流,却仍旧不减攻击的气势:“谁告诉你的这种事!” “我的养父在收养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林德尔不敢放开抱着肚子的孕妇,他知道自己现在必须立刻去对对方进行调律,但周围的温迪戈实在让人没办法忽视。他打碎了其中几个装着人类的培养罐,故意弄出巨大的声音,温迪戈们果然被吸引,趴在地上大快朵颐起来。 艾森哈特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可以吐出来的了。他的食道被胃液灼烧,口腔里都是胆汁的苦涩味道,摇摇晃晃地举起双手,努力瞄准面前的铁门。 大块的、钢灰色的金属纹丝不动,他努力了半天,最终败下阵来。 “不行,我没办法……” 艾森哈特惊惧地看着那些再度爬起来的怪物,倒退两步又意识到无处可退,下意识看向林德尔,本质上他还只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少年,哪怕战争催人早熟,也很难彻底突破年龄的桎梏。 “啧……” 林德尔皱着眉头:“那就拧点建筑物里的钢筋把它们先捆起来,总之随便你怎么做!” 沉闷的金属声,房间里实验用的金属管被抽离出来,用力捆在温迪戈的身上。 林德尔看到温迪戈们勉强被控制住,下定了决心:“艾森哈特,捂住耳朵。” “什么?” 就算不知道这个指令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非常迅速地执行到位。 紧接着,他看到金发金眼的妖精双手拢在胸前,深吸一口气。 林德尔:“■■■■——” ……是歌声。 人类的耳朵和人类的大脑无法理解这些词汇与旋律的含义,甚至只要努力尝试着“去听懂”,就会觉得头痛欲裂,但仍旧可以仅凭着微弱的信息量确认,这是某种歌声。 并非是由空气震动所传播的声音,甚至是否还处于“声音”这个概念当中都让人觉得存疑,整片空间的魔力(mana)震颤牵动自然力,形成像是歌声一样的奇妙共鸣。 混杂着魔力的歌声环绕着整个实验室,让躁动不安的温迪戈逐渐安静下来;孕妇原本捂着肚子痛苦难耐,也在歌声当中露出迷茫放松的神色,四肢不再紧绷蜷缩,就连痛觉都变得影影绰绰,仿佛隔着一层潮湿的雾气。 歌声响彻在地下,带着魔力的潮声荡涤四方,直到在某个节点突兀地戛然而止。 “咳咳咳……” 林德尔膝盖一弯,整个人踉跄了一步,激烈地咳嗽了起来。 “林德尔?!” 艾森哈特赶紧扶住他。 “没事,只不过在世界外侧想要撬动妖精语,魔力消耗量太大了。” 他拉住对方的手站稳:“基本已经能知道他们是想做什么……尽可能从这里带点资料,现在开始撤退。” “你现在能走吗?” 他问。 “大体上……还不需要你这种人类担心。” 林德尔划破指腹,在墙壁上用血液书写下如尼文。妖精的知识传承有一小部分来自于群体记忆,林德尔迅速划下最后一笔,如尼文的文字泛起亮光:“这里五分钟之后会爆炸,趁现在离开。” “但是前面一定会有阻击!他们不会让咱们活着离开这里的!” 艾森哈特努力尝试着去打开铁门,最终还是由林德尔在门上划下如尼文,将金属切割出光滑的断面。 九头蛇在这个基地当中造成的大量杀戮导致灵魂残片充斥空气,他今天消耗的魔力量大概算得上过去几年内的总和,不断汲取魔力又迅速消耗的过程让林德尔感觉自己仿佛一个正在泄洪的水库,洪水源源不断倾轧而来,又经由自己奔流而去。 而这代价,是源源不断乘着封闭列车被运送而来的、名为人类的原材料,以及弥散在空气当中的绝望、污浊和死。 他们睡在有老鼠的、闭塞的硬板床上,用一串编号称作名字,吃劣质的块茎和足够划破喉管的面包,等到无法再劳作之后,就会被视为垃圾一样抛弃……直到,这些人绝望的死去之后,支离破碎的灵魂变成魔力和养料。 ……明明是这样关键的时刻,林德尔却想起了一些自己遇到那对天使和恶魔以前的故事。 他知道在一些人类魔术师的眼中,自己以外的一切都是可以利用的消耗品,也知道不少妖精甚至天使的眼里,人类的生与死也不过是轻描淡写的琐事,不值得投注任何目光。 这是系统性的抹杀,高效率的清除作业,甚至称不上枪林弹雨或者流血漂橹,只是单纯的,一群人在压榨着另一群人岌岌可危又所剩无几的身体和灵魂。 人类真是太复杂了,他想。 林德尔原地干呕了几下,在艾森哈特和那位孕妇担忧的目光当中,吐出了一枚黑色的信号器。 “你拿着这个东西,带着她离开,我会想办法掩护你们两个。” 林德尔说道:“在确认安全以后按下按钮,会有支援找到坐标。” “那你呢?” 艾森哈特问:“你到时候怎么办?” “你告诉来支援的人我的方位,他们会来找我。” 从目前的经验上讲,听对方的话准没错,于是艾森哈特拉着终于精神状态好一些的孕妇,转身就跑。 * 艾森哈特跌跌撞撞地向着那道铁门跑去。 周围乱作一团,也有人想要持枪攻击他,但是在扣响扳机之前就会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子弹提前击中。强风流窜在营地当中,掀起尘土让人睁不开眼睛。 少年眯着眼睛回头,隐约能看到林德尔站在最高的建筑物尖顶上纵身跳下,又迅速淹没在人堆里,紧接着一连串高高低低的惨叫声就传了出来,在这种混乱之下,确实没什么人再有空看顾他们两个。 蓝灰色条纹的囚犯暴动了起来,用枯瘦的手指和单薄的胸膛竭力反抗,哪怕有人被击中,后面的人立刻就会填补上去;生命在这里本身就廉价得异常,原本人们会为了活下去而一天二十个小时的强迫劳作,可是在那一扇被推翻了的铁门面前,生命又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不明白。 林德尔嗅闻着这些亢进的情绪和剥离身体的灵魂,魔力流经四肢百骸又激发而出。他的视野变得广而清晰,像飞越原野的鹰;听力能辨认出这里每个人流着泪的哭喊,和声嘶力竭的怒吼。人类的灵魂化作魔力,又仿佛变成推挤着他向前的手,牵引着他的手腕刺向持枪者的胸膛。 不明白,但过量的魔力仿佛能撑破皮肤。 艾森哈特他们一路没敢停下,直到躲进附近的森林里。少年用力按下通讯器,又等了大概半小时,他听见了发动机引擎的声音。穿着蓝色紧身衣手持圆盾的男人一马当先地飞机上跳下来,紧接着是好几个跟在身后的士兵,应该是他的队友。 少年仰望着降落伞在空中绽开伞花,终于脱力跌倒在地,而他来时的方向,响起强烈的、尖锐的爆鸣声。 ※※※※※※※※※※※※※※※※※※※※ 「妖精语。」 「elf spells.」 24 史蒂夫从来没想过一个理应沉稳慎重、隐藏身份的潜入任务会被执行得如此大张旗鼓,声光效果惊人。 ……虽然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意料之中。 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有人昼夜值守着信号器,在坐标地点没有长距离移动之后,早就已经在附近驻扎部署,只等着最后时刻的突击,只是没想到……史蒂夫有些神色复杂地看着表情怯懦的少年,没想到等到他们的会是这样一个陌生孩子。 一整夜都没有休息,精神紧绷到了第二天还长距离奔跑,艾森哈特的精神状态也已经到了极限,巴基掏出水壶让他抿了几口,这种情况下甚至不敢让对方敞开了猛灌水。 “他让我带给你们这个。” 少年从口袋里掏出几块魔术材料,这是他们临走的时候林德尔从那些保险柜里抢出来的:“还有麻烦你们照看她……” “真难想象这会是那家伙干出来的事情。” 杜根飞快地说了一句,被史蒂夫看了一眼之后,强调道:“队长你的滤镜简直有酒瓶底那么厚,我真难想象你这几天一直在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换了个地方晚上睡不着……那家伙不是有根树杈就可以睡一整天的吗。” “而且还知道救人,我之前还以为等咱们赶到的时候现场所有人都已经死光了,只剩下一个基地的空壳。” 另一个队员也开始调侃起来。 “还有,她现在的情况……” 巴基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那位腹部隆起的孕妇,对方明显已经疲惫不堪气息不稳,只是拼命保持着自己意识清醒,喝了点水以后也没什么缓解的迹象,而且她的身上似乎……有些让他觉得熟悉的‘异常’。 “我们是在实验室里发现她的,林德尔用了些办法让她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不过据说还要等之后进行后续的调整。” 艾森哈特说道:“所以她需要跟你们一起撤退……林德尔是这样转达的。” 一群荷枪实弹但是压根不懂孕妇应该怎样照顾、平均身高一米八的士兵们闻言面面相觑。 “但是……咱们好像是跳伞来的。” 杜根讷讷说道:“连辆车都没开……” “你们有人是已婚并且有孩子的吗?” 巴基问道。 “你要是问我快速换弹夹的技巧,我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照顾孕妇……” 杜根捂脸:“我不知道加入突击部队还要学这个。” “……不能让他一个人再等在那里,留两个人陪着他们原地警戒,剩下的人按原计划去接应林德尔。” 史蒂夫的决定做得很快:“等我们回来以后,所有人一起返程。” 巴基立刻就端起了枪,咆哮突击队的大半成员迅速消失在原地,杜根手里拎着一把突击□□负责留守,给艾森哈特的手里递了一小条巧克力,看着少年撕开包装纸一点点含进嘴里:“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愣了愣,似乎现在才反应过来他的境况已经转危为安。整个家庭只活了他一个人,父母和妹妹全都死在了集体坟墓里,在战争和种族歧视的重压之下辗转求生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这种绝处逢生就像是个不切实际的梦。 “什么?” 他问。 “名字——救你的那个娃娃脸是林德尔,刚刚穿着紧身衣的那个大个子叫史蒂夫,我的话……蒂莫西·杜根,不过大多数人都喜欢叫我达姆弹·杜根,你也可以这么称呼。” 两撇胡子的男人故作轻松地耸肩,特意露出滑稽的表情来消减他的紧张感:“现在过去的都是我们的王牌了,绝对不会出事的。” “那么,勇敢的小先生,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 ——接下来,大概就是崭新的人生了。 少年深吸一口气,疲惫像潮水一样袭来,让他连站稳都困难,但他还是迎着杜根的眼睛,认真说道:“埃里克。埃里克·兰谢尔。” 他说完,就陷入了安稳的睡眠当中。 * 九头蛇的基地里一片狼藉。 在不使用枪械、而是更原始的战斗方式之下,到处都是抛到半途的尸体。有的人胸膛被洞穿,四肢被扯断,军装和劳工的蓝灰条纹服混杂在一起,各有伤亡。 史蒂夫一边指挥着劳工们有序撤离,一边在人群当中搜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举着斯塔克新做出来的圆盾,在人群当中大声呼喊:“林德尔!是支援,林德尔请回答——” 巴基占领了一处哨塔架起□□,紧接着,他表情有些古怪地冲着史蒂夫打手势:“那边,林德尔他……” 史蒂夫立刻就窜了出去。 那里原本应该是集体墓场。 林德尔站在一大堆被撕开的怪物和士兵当中,被血液浸透的蓝灰条纹的劳工服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脸上身上都是遍布的血痕。在史蒂夫冲上去的时候,他正啪嗒一声折断了一个人的手臂,那根胳膊以不正常的角度反向折弯过去,已经奄奄一息的九头蛇成员发出一声惨叫。 好吵。 并非是来自身边的声音,而是这里遮天蔽日的灵魂。 灵魂化作他的力量,那些消散不去的恨意还在推动着他,用重重叠叠的声音在督促他杀死更多人。 无数双手握住他的手,轻而易举地送入敌人的胸膛,更多的灵魂化作魔力钻进身体,再迫不及待地倾泻而出。 林德尔稍微一用力,就将原本已经被折断的手臂再次捏得变形,尖锐的指甲刺破人类的皮肤,鲜血汩汩流淌在妖精的手上,将原本稍稍干涸的血迹再度镀上新的一层。 好吵,但是停不下来。周围活人的和死人的灵魂明亮如炬火,和家人分离的绝望、强迫劳动的痛苦、绝境中扭曲的坚持和恨意拧成一股绳索,明明只不过是人类,却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共鸣声。 ——属于人类,面向人类的悲鸣。 这不是“作战”,是“虐杀”。史蒂夫喉头艰难地上下滚动,他先是一枪结束了那个九头蛇成员的生命,再一步一步地朝着林德尔走去。 妖精无机质的视线扫过来,金色的眼睛轻轻颤动了一下,林德尔百无聊赖地放开那条已经被折磨得残破不堪的手臂,轻轻抱怨:“史蒂夫?” “任务结束了,林德尔,我们是来支援你的。” 湛蓝色眼睛的美国大兵走向对方,由于身高差的缘故,微微弯着腰揽住对方,那些血液蹭到脸上身上,但他毫无动作:“任务结束了,你做得很好,林德尔,到这里就可以了。” “好吵啊,史蒂夫。” 对方声音沉闷地抱怨:“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都好吵啊。” 于是史蒂夫又连忙去捂住那双纤细狭长的耳朵,他知道妖精的听力和人类不同,如今寂静到仿佛只剩下风声的群体墓场,在他的耳朵里不知道是怎样一幅嘈杂喧嚣的模样。 “咱们回去吧。” 他说:“去更安静的地方。” 林德尔想了想,说好。 ——可是他们没能立刻如愿,不远处的废墟当中,窜出了好几只浑身披着毛发,身高两米有余的温戈迪。嗅到人类气味的温戈迪很快冲着人类冲去,却在中途遭到了狙击。巴基的枪弹从哨塔上向下攻击:“史蒂夫,要解决这个吗?” “当然!全体成员——” * 回到营地洗了个澡,流动的热水冲去身上的血迹,林德尔仍旧表情有些恍惚。那些堆砌在体内的嘈杂噪声逐渐远去,林德尔颇觉困倦地打了个呵欠,巴基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这家伙已经在低烧。 史蒂夫担心得坐立难安,但现在有一大堆事情压在他头上,林德尔带回来了一份地图,他需要去制定进一步的作战计划。 还有一并被带回基地的艾森哈特——现在是埃里克了,以及名为特蕾莎的孕妇。 妖精和人类结构不同,战地医生也一筹莫展,因此只能暂时将他搁置在帐篷里休息,每天睡着的时间都比醒着的时候多。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周,埃里克和特蕾莎都进行了一次体检,但医疗设备有限并不能检查出什么异常,最后还是只能等着林德尔痊愈以后来解释,因此境况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他吃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魔术髓液,不知道会不会有吃坏肚子的可能。” 埃里克回忆道:“而且还勉强自己唱了歌……” 一句话里面有一大半内容史蒂夫都没办法理解,但现在他能做的非常有限,只能频繁地帮忙更换林德尔额头上的冷毛巾,心里对于这个潜入任务无比后悔。 躺在床上的妖精少年和当日里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模样截然不同,细软的头发陷进枕头里,金色的眼睫毛微微发颤。史蒂夫用酒精擦了擦对方的手心,闻到酒精味儿以后,林德尔皱着眉头醒了过来。 “抱歉,忘记了你对气味很敏感……” 林德尔看向窗外,雪花纷纷扬扬,传来喧闹的:“外面在干什么?” “他们在筹备节日,今天是平安夜。” 史蒂夫回答:“是不是有点吵?要我关上门吗?” “……不用。” 林德尔从床上做起来,虽然战争时期的庆祝有限而克制,但仍旧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门外那种喜悦的情绪。 “一起去看看吧。” ※※※※※※※※※※※※※※※※※※※※ 「——可是人类既会缔造出如此深重的恐怖,又能创造出那么多璀璨的东西。」 25 英国境内的一处基地,地面上落了一层的薄雪。 林德尔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巴基和杜根正合力拖着一棵松树想要竖在营地中央,看见他们两个走出来以后,巴基松开树干冲他们打招呼:“嗨,你病好了?” “喂喂,詹姆斯,别随便松开——” 少了一个人撑住树干,杜根立刻手忙脚乱:“要倒了要倒了……!!” 史蒂夫赶紧接上,几个人一起把这棵树重新栽进挖好的坑里。当地的物资很有限,圣诞树自然也没什么好装饰,但大家的情绪显然高涨。佩吉·卡特女士脱下自己的红帽子挂在树枝上,不少人也有样学样,随便往树上挂些绶带、防火布、撕开的彩条布等军用物资。 埃里克坐在一截树墩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大杯子,里面装着热可可——这在军营里也算是稀罕物。他看见林德尔以后眼前一亮,老远就用力挥着手臂打招呼。 “霍华德没来?” 林德尔四下打量,手里被史蒂夫塞了一条巧克力:“我还以为他一直跟在这边呢。” “再怎么说那家伙也是个军火商而非士兵……” 巴基耸肩:“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说他要去参加一个什么什么计划,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露面。” “管他呢,那家伙向来神神秘秘的。” 杜根灌了一口酒,将一本白皮小册子抛进火堆,火焰猛地一窜,燃烧得更加旺盛。 “你扔了什么?” 史蒂夫问。 “从厚度上看大概是飞行手册。” 巴基手里捧着一杯麦片牛奶。 “怎么可能,这是那本治脑子的。” 杜根瞥了他一眼:“林德尔在一开始就扔了,我起码还用来垫了半年的床脚。” 这两年考虑到士兵的心理问题频发,盟军内部还发放了《战斗者心理学》之类的心理辅导手册,只可惜效果非常有限。 林德尔被众人催促着爬上圣诞树的树梢去帮忙装饰,士兵们拿着长长的木杆去给他送饰品,史蒂夫象征性地阻止了两句,大概意思是林德尔还在生病你们几个人收敛一点,结果众人哄堂大笑,说这家伙生病也能徒手干掉这里的大多数人,只有你一个在瞎担心。 “而且林德尔也没拒绝啊,这家伙如果不想做的事情谁也没办法勉强他吧。” 一个队员笑道:“就你一个人还觉得他未成年。” ……倒也不是未成年。 史蒂夫认真辨认,没能从那张脸上看出多少不耐来,稍稍放下心。在他的印象里林德尔很久以前就会绷住表情陪他们去看科技展,就算总是语出惊人发出暴论,但总体来说态度非常迁就,他也是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这家伙可能讨厌人多。 金发大兵摊开自己的素描本,没打算打扰沉浸在节日气氛当中的众人,笔尖摩擦纸面,很快就勾勒出了巨大的圣诞树,和仿佛违背重力法则一般站在树尖上的妖精少年。画里的林德尔永远和真实表现出的相貌有些不同,他正将一顶帽子挂在圣诞树的最高处,薄薄的一层雪落在头顶,比人类更低的体温让雪积累下来。 “罗杰斯先生。” 他的身后突然传来声音,于是史蒂夫阖上素描本,露出自认为和蔼的表情回过头:“怎么了?埃里克。” 这是林德尔从九头蛇的实验基地里带回来的少年,对方据说具备着特别的力量,但是一旦从那种令人随时随地精神紧绷的环境里脱离出来以后,他就又变回了最初那种时灵时不灵,基本没什么作战价值的程度,因此在一番讨论之后,卡特女士暂时还没考虑好应该怎样处置对方,如果不出意外应该会在相对和平的地方把他放走,暂时交给当地的福利机构。 自顾自将对方带回来的妖精在一回到营地之后酒开始发烧,自顾不暇当然没办法再顾得上埃里克,卡特女士听闻了这孩子的“超能力”之后很感兴趣,可惜即便性格有些内敛的少年咬紧牙关涨红了脸,也没能折弯哪怕一根汤勺,甚至比起自己最初向林德尔展示实力那时的样子还嫌不如。 那些由愤怒、由惶恐、由害怕背叛而萌生出的先下手为强、由求生欲所迸发而出的力量……在这一切诱因不复存在之后,就好像再度沉在了身体当中消失殆尽。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如今“失去了利用价值”,埃里克·兰谢尔的表情堪称惶恐,最后还是被史蒂夫和巴基一起安抚着冷静下来,承诺一定会送他到合适的去处。 “但是我还能去哪里呢?罗杰斯先生。” 埃里克站在史蒂夫的身后,声音带着茫然:“您可能还不是很清楚,犹太人现在的处境——” 东方是苏联东正教的范围,西欧地区以基督教和天主教为首的宗教范畴里也同样排斥着犹太人,无论向东还是向西,似乎都没什么容身之处。几十年后,大多数人回忆起第二次世界大战,很容易想当然地认为只是纳粹在排除异己因此才迫害了这么多犹太人,但实际上,宗教所带来的偏见早就已经浸透土壤,经年累月隐而不发,但一直存在,从未消失。 “大概……可以考虑去美国?” 史蒂夫犹豫着说道:“抱歉,我对宗教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看法,虽然这样对你说可能不太好……但你瞧,只要跟林德尔相处过的人就很难保持着虔诚的信仰了。” 埃里克顺着史蒂夫的视线看过去,信服地点了点头。 妖精和人类是不同的,但是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么一小部分的“神秘生物”和人类生活在一处。 “人类的信仰和种族的区分在那家伙的眼里没什么区别,完全平等。” 巴基闻言也坐了过来,顺手拍了拍埃里克的肩膀:“就算真的要去问他,也只能得到‘反正都是人类’这样的回答,既然如此的话,因为这些理由而互相争斗的话也太可笑了。” “哪里平等了?林德尔完全就在偏心你们两个嘛!” 杜根当场反驳:“你看他什么时候主动理过我!” “按你这么说的话,他还更偏心史蒂夫呢,明明搭理我的频率还要更低。” 巴基毫不犹豫撇清自己:“我也就处在比普通人类稍微好点的程度。” “巴基?!” 史蒂夫很不赞同:“明明他配给的果酱和燕麦片都留给你了。” “但巧克力留给你了” 棕色头发的狙击手夸张耸肩:“很显然他知道什么东西更受欢迎。” 童话故事里,妖精往往是关键的配角,比如誓约胜利之剑的提供者,比如缔造出灰姑娘的水晶鞋,它们在故事的篇幅中占尽了人类想象力,所有奇迹都可以在妖精的手中缔造诞生。 而现在,话题的主人公正拿起一根小树杈,高高抬起双手,有些别扭地摆出合唱指挥的架势。 “唔……是这样吗?举到这样的角度?” 林德尔难得有些踌躇:“我以前没做过这种事啊。” “不是你自己说的想要听人唱歌嘛!” 脸上涂着传统油彩的印第安士兵起哄道:“只是打出节拍而已,比起射.击和枪.械拆装要简单多了吧?” “……因为以为只是随便谁来唱唱看,结果怎么成了这样……” “单纯想听歌的话就等战争结束以后回去买唱片,或者听无线电广播也一样。” 杜根笑道:“在场的人里能保证自己不跑调的说不定都没几个,明明是你一定要听现场版。” “而且是难得主动提出的请求,要是不执行的话,说不定当晚就会被史蒂夫一个一个约谈。” 又有队员带着促狭的表情开玩笑:“我还想睡个好觉呢。” “喂喂,我什么时候勉强过你们做这种事情!” 突然躺枪的史蒂夫出现在众人身后,用枪托挨个敲他们的头盔:“稍微一不留神就开始编排坏话。” “——因为毕竟是节日啊!” 互相调侃之后,众人围坐在圣诞树周围,稀稀拉拉地唱起了歌。 落下薄雪的天空当中看不到星星,合唱略微有些走调,毕竟都是些士兵的歌声,算不得有多好听。林德尔用一根树杈打着节拍,表情若有所思。 “这就是,人类的歌啊……” 旋律简单,词汇也单一,只要听过一遍就能跟着唱第二遍。被临时救助的孕妇埃里克也坐在人群当中——犹太教的教徒不过圣诞节而是有代替的“光明节”,但这种轻松的氛围就足够感染人心。 林德尔耸动着鼻尖,空气当中轻飘飘的氛围极大程度地缓解了从战场归来导致的魔力过载,有人第一个端起了啤酒杯,紧接着玻璃磕碰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几杯酒下肚之后,这些士兵的胆子一下大了起来,几个人带头起哄,既然他们刚刚都已经唱过歌了,得让林德尔也给大家唱歌才算公平。 “但是,他——” 唯一不会喝醉的超级士兵下意识就想反驳,结果他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在群众起哄的浪潮当中。 “罗杰斯你是鸡妈妈在看护小鸡吗?” “我邻居家的小女儿也看上去有他这么大,没见邻居跟你一样什么事儿都要掺和一脚。” “那家伙,从长相上判断的话,是那什么……青春期吧?监护人过多干涉的话会有逆反心理的喔?” ——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是些酒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对当着林德尔的面说出口的内容。 但金发的妖精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居然顺从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确实想要唱唱看。就是因为想试试看,才提前听了人类的歌声作为参考的。” 下一秒,人类弧形的耳朵变得狭长,用魔力伪装的、湖绿色的眼睛也变成了原本金色的模样。无机质的目光向着孕妇特蕾莎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锁定在对方的腹部,声音很轻:“正好遗留的问题也要一并解决。” “——你说什么?” 对方明显有些惊愕:“难道说,之前在那边……我的孩子的身体状况,仍旧没有彻底恢复正常吗?” “啊,这是因为,涉及神秘的话,人类对胚胎的干涉和人造人的缔造要追溯到很久以前,比起现代的医疗手段要超出很多。” 突然,所有人的身后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比如弗兰肯斯坦,还有一些魔术师家系所保有的人造人……只是这种手段还是太过粗糙了,如果就这样放任下去的话,强行植入的回路会迅速耗尽这孩子的生命,即便顺利出生也一样。” 声音里带着仿佛蛇在吐信一般的嘶嘶声,却让史蒂夫和詹姆斯都非常熟悉。 “克劳利先生!” 他们惊讶道:“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走的时候有说过,我们要回英国去。” 恶魔摘下自己的黑框墨镜,露出金色的蛇瞳:“我记得……这里就是英国?” ※※※※※※※※※※※※※※※※※※※※ 安利一下下一本综英美! ■[综英美]冷核聚变■by机械松鼠 斯塔克工业前员工被裁掉以后的故事(因为武器装备的生产线和研发全都停了) 和这本一样,科学+神秘的世界观,有兴趣可以收藏康康! 文案↓↓↓ 在拿到令众人艳羡的工作一年之后,杰兰特·弗雷因惨遭辞退。 整个部门全被老板砍掉,预研项目下马,纵使赔偿金丰厚也无法弥补对职业生涯造成的影响。 “你们可以转岗啊?” 老板丢下这句算不上建议的建议之后扬长而去,格雷因看了看人手一份的转岗建议,排第一个的是“可控核聚变与清洁能源开发”,第二个是“企业宣传部”,第三个是“公司保安”。 弗雷因:“……” 这个时候,另一家科技公司伸来了橄榄枝。 薪金翻倍,保险齐全,带薪休假,技术主导,更妙的是新老板虽然也很神经病,但总不至于让一个工程技术人员去当保安。 很好,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