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有情》 问心有情_第1章 《问心有情》作者:城市房间 文案: 对一首歌求而不得,和对一个人求而不得,哪个更痛苦? 他人的是非八卦,白晚从不在意。若不是傅野又一次拒绝了他,他根本也不会把江之鸣的演唱会碟片搜来看。他只是是想看看自己差在哪里,凭什么傅野为江之鸣写了那么多歌,对他却连一首歌也欠奉。 作品标签:都市爱情 虐恋 娱乐圈 替身情缘 HE 第一章 屏幕里的那个男人,穿着一件绣着金线的白衬衫,清爽如春天的风。他就那样漫不经心地站在舞台上,斜斜倚靠着话筒杆。行云流水的音乐从他背后流泻而出,在这渐渐淡入的旋律声中,他薄唇轻启,唱出了第一个字。 “你…… “你就像飞鸟掠过天空,羽翼坚柔,遮风挡尘……” 第一句歌词唱出来,仿佛一声号令,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与掌声。 “江之鸣!江之鸣!江之鸣!” 万人场馆里,无数人呼唤着他的名字,无数人仰首眺望,仿佛在等待着他们的神祇降临传音。高高在上的天神将食指放在微翘的嘴唇,做了个“嘘”的手势,这么简单的动作,却让全场蓦地噤声,安静得只能听见话筒里传来的滋滋电流声…… 连白晚也忍不住屏息静气了起来。 突然,江之鸣将手抬起,轻轻向下一压,霎时间灯光倾泻,音乐大盛,钢琴的乐音如跳动的珍珠滚满了全场,华丽轻快不可方物。而随着旋律的高低起伏,江之鸣又开始唱,声音如同落在水面的阳光,折射出万种风情。 白晚不是第一次听江之鸣的歌,却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他的演唱会。 哪怕是隔着五年的时光和冷冰冰的屏幕,白晚也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个男人的舞台魅力。没有奇装异服,也没有媚俗的噱头,江之鸣看似简简单单地站着,微闭着眼低吟浅唱,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吐字发音,却都极富层次,如蝶翅般斑斓变幻着,微妙地飞抵了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曾被媒体誉为当代歌坛的“偷心诗人”,就是因为他的每首歌,每次演绎,都能让听者观众万般感触涌上心头,一曲听罢,却又怅然若失,仿佛失了心一般。当年他的横空出世,给疲软的歌坛注射了一阵强心针,受到了各大媒体乐评人和粉丝疯狂追捧。谁也没想到,三年后,如日中天的江之鸣却突然拍拍屁股,潇洒地宣布退出演艺圈。 无论是走是留,这个人都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此云淡风轻,只留下无数传说供后人瞻仰。 而白晚却不行。他还留在这个名利场是非地。虽然一出道就爆红,一路星途坦荡,但那些乐坛的老学究们,却总要挑他的刺儿。一会儿说他只会飙高音,嗓子虽好却唱商不足;一会儿说他卖弄技巧盲目追赶流行,唱歌毫无感情像个机器人;还有人说他江郎才尽,新歌越来越雷同无趣…… 粉丝们戴了一百八十层滤镜,当然还是很买他的账,心高气傲的白晚却有些坐不住了。 特别是,被某人再三地拒绝之后。 屏幕里,演唱会逐渐达到了高`潮,汹涌澎湃的声浪中,升降台缓缓升起,一架月白色的施坦威三角钢琴出现在舞台上。驾驭它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轮廓凌厉,将一身优雅的燕尾服都穿出了几分不羁。他修长有力的双手在琴键上飞速弹跳,整个人随着旋律俯仰沉浮,如痴如狂。灿烂的追光打在他的身上,营造出梦幻般的效果,连前方的江之鸣都黯然了几分,仿佛他才是这个舞台、甚至这个世界的主宰。 然而下一秒,钢琴声陡然停了,傅野还保持着双腕悬空的姿势,他连看都没看江之鸣一眼,却恰到好处地在江之鸣唱出第一个字时,重新按下了琴键。登时,人声与琴声轰然而起,如山崩海啸,宇宙爆破,撞出惊天动地的火花,全场沸腾了,观众疯狂了,除了江之鸣,他们也开始纵情呼喊傅野的名字。 过去几年,这两个名字是密不可分的。傅野几乎包办了江之鸣出道以来所有歌曲的词曲创作和制作,可以说,是他一手打造了这位“偷心诗人”。因此江之鸣一爆红,他也跟着火了,从此走上了金牌音乐制作人的康庄大道。媒体都说他们是歌坛冉冉升起的双子星,哪怕傅野并不演唱,只在幕后工作,仍然颇受瞩目。 白晚的目光不知不觉定格在傅野身上。这个男人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右臂重重一挥,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整个人都跃了起来。那种激情澎湃不能自已,只有真正热爱音乐的人才能体会。良久后,声浪平息,傅野从钢琴前站起来,缓缓走到白晚身边。五年前的他就已经很有派头了,丝毫不比明星范儿的江之鸣逊色。两个身高腿长的帅哥在台上互动,颇为赏心悦目,足以引发一阵阵尖叫。只是,傅野这晚似乎心情不太好,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在台上并不多话,有时连江之鸣抛过来的梗也懒得接。 退场谢幕时,傅野微微颔首,那双充满野性的眸子就这样直直地看过来,仿佛在与白晚对视。白晚心里一咯噔,这人的目光太过直接和纯粹,虽然他知道傅野只是在看镜头,却仍然感觉到一种被侵犯似的不安。 “啪”的一声,白晚关掉了屏幕。 影音室里重新陷入了寂静。白晚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刚刚看的好像是江之鸣的最后一场演唱会。三个月后,他就突然宣布退隐,惹得众人哗然。真正的原因谁也不敢确定,但也许这时,江之鸣和傅野之间,就已经产生了某种矛盾。 他人的是非八卦,白晚从不在意。若不是傅野又一次拒绝了他,他根本也不会把江之鸣的演唱会碟片搜来看。他只是是想看看自己差在哪里,凭什么傅野为江之鸣写了那么多歌,对他却连一首歌也欠奉。 是他唱功不够好吗? 他是国内最大的歌唱选秀比赛“你听我唱”的冠军,出道后先后拿了环宇音乐奖的最佳新人和最佳男歌手,可以说是业内最认可的年轻唱将之一。无论是音色天赋还是专业技巧,都是圈子里顶级的,和那些玩票卖乖的偶像歌手有着天壤之别。 那就是他不够红? 可他的微博粉丝数已破了千万,每次现身时的粉丝应援不输流量明星,打榜买专更是不在话下,几乎每张专辑的销量都高举各大榜单的榜首…… 白晚承认江之鸣唱得很好,但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更想不出任何理由会被傅野拒绝,偏偏,这人已经拒绝他三次了。 而且给的理由一次比一次画风清奇…… “这次他又有什么理由?”白晚直接给经纪人刘空打了电话。 “他说……”刘空支支吾吾。 “有什么你就直说吧。” “他说,他和你音乐追求不一样,没办法给你写歌,写了歌你也唱不出来……” 白晚愣了两秒,蓦地笑出了声。 越是不开心就越是要撑着,最生气的时候反而笑得最灿烂。 刘空从白晚一出道就跟着,很了解这位祖宗的别扭脾气。 “你别往心里去,这明显找借口呢!”刘空安慰道,“音乐市场都这么不景气了,谁还在乎这些形而上的东西。追求?什么追求?登榜时间最长,网络下载最多,演唱会上座率最高,这才是我们的追求!不信让他问问叶总?” 叶总叶承恩是中海音乐的艺术总监,也是他一手把白晚从金城娱乐挖过来的。这年头,专注做音乐的公司不多了,中海音乐算其中一个。白晚也正是看重了这一点,才带着刘空转了经纪约。中海音乐上上下下都对他这棵摇钱树礼遇有加,想不到,却在傅野这里连连碰了钉子。 “我说,咱就别找傅野了。是,他是现在最当红的制作人,做的专辑叫好又叫座,可是其他人也不差啊!圈子里这么多顶尖的词曲创作人,你干嘛非要傅野的歌不可?俗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强扭的瓜不甜……” 刘空尤在那端愤愤不平喋喋不休,白晚却对自己发出了灵魂的拷问:是啊!为什么非傅野不可? 表面上当然是因为傅野品味好专业强,业内人士都说,他是最能调动歌手情感、发挥歌手潜力的制作人,白晚总被人说唱歌没感情,也许遇上傅野就不一样了呢? 当然,深层次的原因更微妙。白晚想,也许这就是人性本贱。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要,越是不被认可就越是想要证明自己。所以这次一开始筹备新专辑,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傅野。 只是,又被拒绝了…… 问心有情_第2章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再想想。” 白晚被刘空聒噪得心里一阵堵,原本要睡的觉也不想睡了,挂了电话就出了门。 心情不好时白晚常去“开嗓”听歌。 午夜将至,秦湾一带的酒吧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夜场的帷幕。“开嗓”就矗立在一片灯红酒绿之中。作为一个音乐清吧,它已经有十多年的历史了,是圈内人尽皆知的音乐人后花园。不少唱片公司的老板和制作人都喜欢来这儿听听歌,喝喝酒,顺便发掘一下演艺人才,也因此,不少歌手出道前,都在这里驻唱过。 白晚也不例外。他曾经在“开嗓”驻唱过三年,整整三年,他和乐队在这里度过了最穷困潦倒的一段日子,但同时也是最自由快活的一段时光。直至“你听我唱”的选秀开始,众人的命运才搭上了各自的列车,驶向了不同的轨道。 白晚将辉腾停在马路对面,戴上口罩压低帽子,全副武装之后,才低调地走进“开嗓”。 已经有人在台上驻唱了。 暗淡的灯光打下来,将台上俩人包裹在一个昏黄的梦境里。 梦,是旧梦。 歌,也是老歌。 “旧欢如梦, 梦不断良辰美景奈何天; 长夜无归, 归不去赏心悦事谁家院…… 是这样的 这样的 故事 这样的 这样的 你我 ……” 唱歌的男孩斜坐在高脚椅上,双手扶着话筒,随着歌声轻轻摇晃着身体。他长长的刘海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半边脸,也就看不清太多的表情。但他的声音却代替他表达了,那样缥缈、华丽,又带着一丝慵懒,仿佛一位旧时贵族,在怀念过去奢靡的好时光。 而他身旁的那个男人,骑士一般雷霆万钧地站着,抱着吉他大开大合地弹奏,光裸的右臂上那只触目惊心的雄鹰,随着肌肉的鼓动不断地跃跃欲飞…… 那模样、那姿态、那动作、那气势,都是白晚无比熟悉的。 他一时惊怔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 第二章 一曲终了,酒吧里的人很捧场地喝彩起来。弹吉他的男人抬起头,微微勾唇,扫视全场致谢。 白晚来不及躲闪,被迫对上了他的目光。 许是酒吧里的光线太过暗淡,又或者是隋风还来不及变换表情,两相对视的一瞬间,白晚竟觉得他的目光里还充斥着往日的友善、亲切,甚至一丝丝闪动的柔情,但下一秒,俩人都蓦地清醒过来—— 哪有什么柔情,除了冷漠与忌恨,什么都不会有了。 白晚低下头嗤笑一声。他今天来这儿就是个错误,为了不影响这场演出,自己还是离开得好。 正想转身,突然有人大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白晚?!” 登时,全场人的目光一齐向他射过来。 “真的是你?来来来,快来这边坐!” 驻唱台正下方最显眼的位置,苏旭张牙舞爪地冲他招手,一副他乡遇故知的惊喜模样。 这一嚷,白晚感觉台上那几个人的目光像尖刀似的,快要把他戳成筛子了,苏旭却浑然不觉,果然,这富贵人家的少爷就是有“目空一切”的本事。 大老板弟弟的召唤,白晚不敢不从,硬着头皮走过去,坐在了苏旭身边。 “你刚听到了吗?” “《旧梦》?” “对呀!唱得太有感染力了!”苏旭激动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不停地往台上瞄,“长得也好看,好好打造一下,绝对能红!” 苏旭虽然是中海音乐的艺人总监,但白晚一直以为他就是个挂名。整个公司都是苏家的,贵公子去工作不过就是体验生活罢了,哪会那么认真? 可是,看苏旭现在这架势,白晚也摸不准了。 “二少不会想签他们吧?” “不可以吗?”苏旭反问,“我觉得主唱很有潜力啊!改天把傅野也叫过来看看,他眼光好,看人准……” 不提傅野还没什么,一提到傅野,白晚有些坐不住了。要是傅野看中了程吟为他写歌,自己的面子往哪儿搁? 他忍不住打断苏旭的话:“那二少可要想清楚了,是签主唱一个人,还是要签整个乐队?” “咦?什么意思?” 白晚一抬下巴,示意台上:“唱歌的那位——程吟,‘狂鹰乐队’现任主唱,弹吉他的是他们的队长隋风,还有鼓手、贝斯手、键盘手,一共五个人。你觉得公司有资源捧这么多人?现在做乐队还有市场?” 苏旭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等一下,‘狂鹰乐队’?那不是……” 问心有情_第3章 “没错,正是我曾经待过的。”白晚扯起嘴角,讥讽一笑,“不过他们太死脑筋,四进二的时候就退出了比赛,最终冠军,是我一个人拿到的。” “狂鹰乐队”当年杀入“你听我唱”四强,势头生猛,不少人甚至预测他们会成为“你听我唱”第一个冠军乐队。而没想到,合作方之一的金城娱乐看中了主唱白晚,在比赛进程中就偷偷与他个人签了约。消息被媒体爆出来,队长隋风第一个发难,在微博上公开指责白晚忘恩负义,弃兄弟于不顾。白晚虽然没说什么,但粉丝暴起反击,吐槽乐队全靠白晚,吸血吸不够,还要阻人前程。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撕逼大戏就此开演,将当年的“你听我唱”炒到极热。最后,“狂鹰乐队”决裂,其余四人毅然决然地退出比赛,只剩白晚一人冒着血雨腥风登顶。 这桩公案孰是孰非如今已不重要,娱乐圈更新换代极快,两三年前的事儿,看客都已记不清了,白晚也无意对苏旭掏心掏肺。 他淡淡说完这句,就转了头,望向台上。 下一首歌,“狂鹰乐队”的五个人都站了上去。 白晚望着那一张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心中五味杂陈。他实在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还会回到这个地方驻唱。 而显然,乐队的人也都认出他来了。只不过,其他人是冷漠、隋风是恨,只有程吟,软性子好脾气的程吟,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个整天跟在他们身后的小男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 刚刚听完那首《旧梦》,白晚不得不承认,程吟的声音里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很有辨识度,感染力也很强,连自己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其实从前程吟唱歌就颇为动人,只是因为有他在,隋风是不可能让别人来做主唱的,所以总是压了程吟一头。 而现在他离开了,程吟又长大了,应该如愿以偿了吧。 白晚漫不经心地想着,突然听见台上程吟的声音柔柔地传来:“下面这首歌,送给我们的一位老朋友,祝他前程似锦……” 白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紧接着一把低沉的嗓音打断了程吟的祝词:“孤独无边。” “飞到最高”。 最后一人笑嘻嘻地:“跌到最惨……” 鼓手梁成著死命一敲,咚的一声,一锤定音,白晚的心重重地落了下去。 台下的人哄堂大笑:“干嘛呢!你们是在说相声吧?” “开个玩笑。”隋风说着玩笑,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无,冷冰冰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白晚身上。 白晚面上无动于衷,撩起眼皮与隋风对视着。 台上台下,犹如两军对垒。 片刻,隋风一垂眸,拨动琴弦,《远方》响了起来。 “他们说远方有梦但我只喝了酒 他们说远方有生活但我只交了朋友 远方像一个笼子困住了我, 哪里有什么诗与远方? 都是苟且都是彷徨 都是狮子都在疯狂……” 这首歌曾经是白晚的拿手曲目,隋风特意为他量身打造的,有一段连d3的高音,飙出来能震撼全场。 没想到,这么高的音,程吟唱起来也毫不吃力。虽然他的真声不如白晚那样结实有力,却巧妙地混入了假声,给这首铿锵的轻摇滚带来了一丝柔韧调性。 刚刚白晚被一番明讽暗刺都没什么反应,此刻听见程吟唱歌,却突然有些恍惚。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如果时光重来,他还是会如此选择。可是,不知为何,当程吟唱起这首歌,当旧日的伙伴全都在台上轻轻唱和,他的心,还是像被什么蛰了一下,说不清是痒是痛…… 这一晚,白晚一坐下就没挪过身。后来连苏旭都坚持不住先走了,他却仿佛自虐一般地看完了“狂鹰乐队”的整场表演。 从“开嗓”离开时,长夜将尽,黎明迫在眼前。 疯了一夜的酒吧街,门庭寥落,灯火暗淡,透出一种意兴阑珊的疲惫。 白晚走在冷风里,突然很想抽根烟,在裤子口袋里神经质地摸呀摸呀,摸出一块口香糖。 他是大一加入的“狂鹰乐队”,那时偶尔还和乐队成员一起蹲在地下室里抽烟。后来为了保护他的嗓子,队长隋风将他们的烟全都毫不留情地扔了。有人抗议,隋风就扔给他们一盒口香糖。后来,一天一盒口香糖逐渐成了习惯,渐渐也就不想抽烟了。 手上这块口香糖还是去年录歌时买的,一直放在这条裤子的口袋里,好像快过期了? 这东西也跟人的关系一样有保质期吗?白晚剥开糖纸闻了闻,犹豫了一下,还是丢进嘴里。 甜味在口腔迅速蔓延,而后又渐渐淡去,像那段恍如隔世的时光。 白晚自嘲地笑了一下,压低帽子,向自己的车走去。 刚迈出两步,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白晚哥……” 这样怯生生的语气,不是程吟是谁?! 白晚不想回头,更怕被人发现,加快脚步往前走。 程吟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白晚哥,你……是特意来看我们演出的吗?” “……” “你觉得我今晚唱得怎么样?” “……” “白晚哥?” 白晚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好转过身:“你唱得很好,不过今晚只是个巧合,我是来找朋友的。” “但是你一直没走,听了很久呢……” 问心有情_第4章 “……”白晚戴着口罩,做不出凶神恶煞的表情,只好用眼神杀人,想让他闭嘴。 程吟却不知趣地又问:“那你下次还来吗?” “……” “我们这个月都在‘开嗓’演出,你有时间能来捧场吗?”程吟眨巴着一双乌黑的眼睛,目光中满是期待。 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的?! 白晚心里一阵烦躁。 所有人都喜欢程吟,只有白晚从一开始就烦他。 他特别烦他这种怯生生的语气,烦他一脸不谙世事的天真,烦他整天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的,像个要糖吃的小孩。 “你觉得呢?”白晚心里的恶魔在蠢蠢欲动,说出的话尖刻了许多,“下次再来被你们奚落?” “不是的。”程吟急着分辩,“今天就是个误会,隋风哥他只是嘴硬,他其实一直想你能回来……” “回来?”白晚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噗地笑出了声,“我好好的大明星不做?回来混酒吧吗?你以为我智障吗?” “不是的,不是的,”程吟急得脸都红了,他其实并不善于解释,面对气势高出一截的白晚,更加不知所措。 白晚却不放过他,意味深长地在他身上打量一圈,恶劣地说:“他怎么还想着我?我以为你早就如愿以偿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我走了这么久还没搞定隋风。”他顿了顿,致命一击,“别告诉我你们还没上床?!” 程吟一张小脸霎时褪去了血色,像个玻璃人随时都要碎掉的样子。 白晚突然又后悔了。 跟程吟说这些干什么?无论感情还是事业,自己都是胜利者,又何必姿态难看地讽刺别人? 他只不过是一首歌约不到就这么郁闷了,程吟多年来的求而不得,只会更为痛苦吧?! 白晚心情烦躁地转身欲走,突然,肩膀被人向后重重一扯,差点拉他个跟头。 这么粗暴的动作,只会是那个人了。 果然,隋风如神兵天将,插在了他和程吟之间,质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只会问这一句。 白晚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想笑,撇了撇嘴,却没有笑出来。 “隋风哥,白晚哥他没有……” “你闭嘴!”隋风呵斥一声,转头冷冷地看向白晚,“白晚,这样就没意思了,你都得道升天了,还欺负一个孩子,好玩吗?” 白晚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真是的,跟一个孩子较什么劲儿?他今天根本就不应该留到最后! 他看都没看隋风一眼,拍拍程吟的肩膀,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加油!哥看好你,早点搞定他!” 说完,直起身板,扬长而去。 程吟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变青,僵直地站了好一会儿。 转头,却见隋风还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刚刚的狠厉气势全都化作了萧索,像一头孤独的狼伫立在夜风里。 他心里不禁一酸,轻轻扯了扯隋风的衣角:“哥……” 隋风反应过来,立刻恢复了往日淡漠的神色:“他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 隋风见他不愿意回答,也不勉强,冷着脸告诫:“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和白晚扯上关系,咱们高攀不起!” “可是白晚哥今天特意……” “只是个巧合罢了。” “……” 巧合。又是巧合。隋风的话与白晚如出一辙,他们从来就是最合拍的,连借口都找得如此一致。程吟想,也许真的只有自己还期待破镜能够重圆吧! 只是,那真的是他内心深处的想法吗? 说起来如此可笑。所有人都看出他对隋风的感情,早已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只有他们自己,还在掩耳盗铃。他假装伟大地希望隋风能够找到真爱从此幸福,而隋风呢,假装兄友弟恭可以当他的好哥哥一百年不会变…… 只是这样的假象,又能维系多久呢? “发什么呆呢!听到没有?”隋风提高了声音,“以后见了那个人,有多远走多远,道不同不相为谋!” 程吟咬了咬嘴唇,弱弱地应了一声:“哦。” 隋风大手覆上他的脑袋,像揉小狗似的揉了揉:“走吧!” 第三章 从酒吧街离开,白晚没有回家,而是开车去了蓝港。 一道跨海大桥,将东西两岸分割成两个世界,一面是灯火璀璨的繁华人间,一面是人迹罕至的荒地。 白晚倚在车头吹风,望着天空渐渐泛起的鱼肚白,脑子里乱糟糟地跑过许多事情。 这晚的偶遇,让他想起18岁的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冷冰冰的家,千里迢迢北上求学。新生入学的欢迎晚会,他站在表演台上,唱一首经典的英文歌。台下黑压压闹哄哄的学生们,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仰头望着他,犹如望着一颗闪亮的星。 那其中,应该就有隋风赫然一亮的眼睛。 隋风高他一个年级,大二就已经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组建乐团,四处演出,十分活跃。但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活泼轻佻的人,白晚清楚地记得他们一行人来找自己时,是鼓手梁成著先开的口。 问心有情_第5章 “帅哥?有兴趣加入我们乐队吗?” 隋风站在梁成著后面,目光笃定地望着他,似乎并不担心会被拒绝。 但白晚习惯了独来独往:“抱歉,我没兴趣。”他将书包甩在后肩,越过他们向前走去。 擦身而过时,隋风开了口。 “《All outlove》,下周我们乐队也要唱这首歌,你可以来听听,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加入。” 他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如大提琴般,带来温柔可靠的感觉。白晚本不应该在意的,却在“狂鹰乐队”演出那天,悄悄去了现场。 舞台的追光犹如天堂开启时的圣光般照耀着台上那几人,音浪汹涌澎湃,到了副歌处全场齐声唱和。白晚惊讶地发现,原来乐队的魅力与一个人单打独斗地在台上演唱,是完全不同的。他感受到了激情、交流,还有这首歌中浓烈得化不开的伤感…… 隋风再次来找他时,是一个人来的。 俩人坐在教学楼顶的天台边缘,俯瞰着被黄昏浸染的校园。 “我们的主唱马上就要毕业了,乐队需要一个新主唱。”隋风说,“我们都觉得你挺合适的。怎么样?加入吧!” 白晚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毕业了也可以继续唱啊!他为什么要放弃?” “他要当白领赚钱养家了。要知道,进了社会,就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事了。” 白晚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会放弃,就说明自己不够坚定,不要什么都怪社会。” “那你足够坚定吗?” “当然。”白晚不假思索地回答。他若是不够坚定,也不会与家庭决裂,走到这里。 “那你有信心比我们原主唱唱得好吗?” “当然。”白晚从不怀疑自己的实力。 “那就好!”隋风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白晚这才发现自己着了他的道。 “我会付给你演出费的,我知道你上大学需要钱。”原来隋风将他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 “你……” “欢迎你!新主唱!”隋风伸出右手,目光灼灼地望着白晚,夕阳的余晖中,他的神情是那样坚定、执着,带着真正不容拒绝的力量。 白晚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把手握了上去。 白晚没有食言。他在乐队待了七年,哪怕是毕业了也继续坚持着。没有找工作,跟着隋风在各大演出场所东奔西跑,在“开嗓”驻场,赚一点可怜的演出费。隋风的父母因为他不切实际的音乐梦想,也不再资助他。最穷困的时候,几人挤在地下室吃泡面,睡通铺,大冷天的暖气都舍不得开。 但其实这些苦,都算不得苦,反而因为音乐和伙伴,显得自由而快乐。 真正让白晚受不了的是,他和隋风的关系,在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中,渐渐变了质。 他竟然在疲累失落时想要去依赖隋风; 他竟然看懂了隋风望着他时眼里热切的光芒; 他竟然在看到程吟冲着隋风撒娇时,心中异常暴躁; 他竟然在隋风不理解他的音乐追求时,感觉如心死般地失望。 这些感觉让他恐慌。从小到大,稍微亲近一点的关系,都会让他感觉黏腻、厌烦、不安全,更别说失去自我的感情。他习惯了将自己包裹在厚厚的壳里,用一丝不苟的伪装面对外界的刺激,任何要将围墙推倒闯进来的行为,都让他抗拒不已。 他变得患得患失,同时也对隋风越来越苛求,加上音乐理念的分歧,后期俩人常常争执、吵架,甚至有几次,差点大打出手,矛盾在“你听我唱”比赛时到达了最高峰。白晚忍无可忍,签约单飞,这几乎是一个必然选择。 他唯一后悔的是,没有亲口对隋风讲,而是让他从媒体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于是错过了解释的机会。 不过解不解释,其实并不重要。 他永远说不出口内心真实的感觉。曾经,他在一本书上看到,现代社会有一种“容器人”,为了摆脱孤独,“容器人”希望与他人接触,但这种接触只是容器外壁的碰撞,不能深入对方的内部。 也许他就是这种人。 之后一个多月,白晚再也没有去过“开嗓”。这一个多月里有很多烦心的事,白晚都宅在家里自己消化了。只有一件事,是他怎么也放不下的。原本,他的新专辑定在7月出。他粉丝里学生党众多,赶在暑期前做出来,还能在假期办一轮全国签售。可眼看到了六月,一百多首收来的歌里,竟找不出十首特别满意的,特别是无论挑哪首来做主打歌,都欠缺了那么一点儿意思。 微博下那成千上万的评论,每天都在追问—— “六月已经到了,七月还会远吗?” “今天哥哥出新歌了吗?没有。” “你们不要催了,哥哥说是七月,就是七月,差一分一秒都听不到我的亲亲专辑……” “新歌可以不发,自拍不可以啊!” “都多久没看到哥哥了,嘤嘤嘤……” 心急的不止粉丝,刘空都跑到他家来催他了:“我的祖宗,你都整整半年没露面了,说是在闭关做新专,现在新专出不来,粉丝都要跑光了。” 歌坛式微,销量、投票都需要死忠粉来冲,白晚理解刘空的焦虑。但他必须要对自己的音乐负责,不能弄一张不满意的专辑上线。 见他紧锁眉头倔强不语的样子,刘空觉得机会来了,刷一下从身后拿出一份合同,放在白晚面前:“你看看,这可是增加曝光率的大好机会。” 白晚目光一瞟,看到了偌大的“你听我唱”四个字。 一年一度的“你听我唱”大型选秀又开始了,节目组想邀请白晚去当导师。 白晚如果加入,就是从当年的选手,到如今的导师,话题度足够,立刻就可以炒起来。 白晚把合同推给刘空:“没兴趣。” “没兴趣?你不就是从这个比赛走出来的吗?” 白晚冷冷一笑:“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去。” 他对其中的猫腻一清二楚。刚开始可能还正儿八经地大浪淘沙海选几回,但越到后来,晋级所要考虑的因素越来越多,真正能取得好名次的,无一不是签了约有后台的。当年他要不是识时务地签了金城娱乐,也拿不了总冠军。所以,什么狗屁导师,什么“回归音乐,重振乐坛”,不过都是节目的噱头罢了。歌手在台上表演,导师在台下表演,都是戏子,一切向资本低头。 问心有情_第6章 白晚才不想坐在那里像个傻子似的任人摆布。 “你不去都不行!这是苏总的意思。”刘空搬出圣旨,“咱们中海音乐这次也赞助了,推荐了你和傅野去当导师,你负责展现我们公司的实力,他负责去挖新人。有好苗子就赶紧下手,不能再让金城娱乐抢先了。” “……傅野?”白晚的脑子里一晃而过那张野性不羁的脸,“你确定傅野会去?” “他去不去,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刘空撺掇道,“反正你新专辑也没有眉目,不如亲自去会会傅野,没准他看到你在节目里散发的光芒,就同意为你写歌了呢?” “……你不是说不找他了吗?” “谁叫你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刘空恨铁不成钢,“而且,就算他还是不同意,你也可以亲自问问到底是为什么,免得他又找些借口来敷衍我们。” “……”白晚第一次觉得他这不靠谱的经纪人说得竟有几分道理。 两周后,“你听我唱”的第一期正式在寰亚卫视开录。 四位导师中,除了白晚和傅野,还有资深乐评人陈笑生和老牌歌手叶凝欢。 导师们的休息室是分开的,白晚堵车到得稍晚一些,路过挂着傅野名牌的房间时,门突然开了,从里面大跨步走出来一个人。 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穿一件深灰色的飞行夹克。头发剃得能看见青灰头皮,更显面容凌厉深刻,犹如刀削斧凿。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根没有点燃的烟,身上散发出强烈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仿佛从香港电影里走出来的港派大佬。 “……” 这算是狭路相逢吗?! 白晚脑海里莫名地响起王菲空灵的声音:“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刘空却忙不迭地上前狗腿:“傅老师好。” 傅野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过来,淡淡点了点头:“你们好。” 他这冷淡的样子,立刻让白晚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一次,白晚原本是去找叶承恩的,叶承恩却把他带到了傅野的录音室。一进去,白晚就惊呆了,那个一向偶像包袱颇重的女歌手竟然在哭,而且泣不成声。而傅野则叼着根烟,在一旁戴着耳机调音。 叶承恩在外屋撇嘴,摇头:“又哭了一个。” “他常常这样吗?” “怎样?” “把歌手骂哭?” “骂哭?”叶承恩知道白晚误会了,笑道,“不是骂哭,是他总能找准别人情感的软肋,戳中他们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让歌手尽情发泄情绪和发挥能力。” 白晚狐疑地问:“但这样,还能唱好歌吗?” “当然可以。”叶承恩一边说,一边看了看手机里的时间,“不过,今天估计又要录到凌晨了。” 见傅野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叶承恩便想换个时间来。白晚却鬼使神差地不舍得走了。他承认,会从金城跳到中海,很大原因是中海娱乐有傅野这样的制作人。当时他也满心以为傅野会对他另眼相看,所以一直从傍晚等到凌晨。 傅野工作结束后,一出来看到他递上来的专辑,惊讶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暗光。 “你的歌都听过了,不用送我了。” 白晚之前只在照片和视频里见过傅野,觉得人如其名,的确长得很英俊不羁。但那一刻面对真人,更深深感觉到可怕的强气场。 “这是珍藏版,里面有我的签名。”白晚礼貌而谨慎地说,“请傅老师多多指点,以后为我多写几首好歌。” 傅野黑沉沉的眸子盯着白晚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都不自在了,才接过专辑,淡淡一笑:“专辑我笑纳了。但写歌就算了,怕耽误你。” “怎么会?”白晚当时以为他是客气,叶承恩也打着哈哈,说白晚在中海的首张专辑,一定要傅野操刀。 没想到后来一再邀约都遭到了拒绝,白晚才知道傅野是认真的,他是真的不愿为他写歌,更别说当制作人了。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他站在傅野面前,真想亲口问一句:“为什么?” 他还未开口,傅野却先说话了:“你们有事吗?” 白晚这才发现自己面对面拦住了傅野的路,他连忙侧过身子,目光一闪,注意到傅野的左耳垂上有一枚小小的红色耳钉,如一颗相思的红豆,又像是一滴刺目的鲜血。 之前怎么没发现? 白晚迅速回顾了一下前阵子看的演唱会,确定那时傅野没有耳洞,那就是之后打的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刘空在拼命冲他使眼色。 白晚:“……” “说啊!”刘空用气声催促着。 “……” 不知为什么,白晚总是被傅野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来,想说的话也被压在喉咙里。之前好几次邀约,他都是请别人做的说客。 难道是傅大制作人觉得他没诚意? “我没想到你会接这个节目。” “?”白晚猛地回过神来,看向傅野。 “是因为我吗?” “什么?”白晚以为自己听错了。 “难道不是因为想向我约歌,才追到这里来的?” “……”这下,不仅是白晚,连刘空也震惊了。 问心有情_第7章 “你犹豫这么久,难道不是怕我再次拒绝?” “……”白晚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直视着他,“所以你会拒绝吗?” 傅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位迅速蹿红的年轻歌手长得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身上却有股不服输的倔劲儿,让人恶趣味地忍不住想一再打压。这种劲头他在江之鸣身上并没有见过,是谁说他俩像的?根本一点儿也不像。 长得不像、唱歌不像、做人也不像。 不过,他好久没有对一个歌手,这么感兴趣了。 “你猜。”傅野勾起嘴角,晃了晃手里的烟,“你慢慢猜,我先去抽烟了,待会儿见。” 第四章 再次见到傅野,就是在寰亚卫视的演播大厅了。 华丽的舞台灯光,震撼的音响效果,顶级的专业伴奏……演播大厅被布置得比当年白晚参赛那会儿更加豪华。这个比赛火了之后,各大资本都想要参与进来分一杯羹,中海音乐也不例外,几乎是一进场地,白晚就闻到了一股赤裸裸的金钱的味道。 四位导师的位置正对着舞台中心,是那种夸张的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皮椅,充分体现了寰亚卫视的土豪气质。白晚在心里嗤笑一声,先坐了下来。他注意到傅野的座位与自己相邻,但傅野还没来。 此时,晋级的二十位选手正毕恭毕敬地站在台上听导演说话。他们都是经过了三轮海选层层选拔出来的。能站上这个舞台,无论是专业性还是娱乐性,都是一流级别了。 白晚静静地望着他们,有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离开了乐队的保驾护航,他就像一株昂扬孤苗,独自屹立在血雨腥风之中。看上去形单影只,却又野心勃勃。当时各大网站媒体,都说他签约金城娱乐,早就被内定了;黑粉们骂他清高个屁,明明欲`望深重,脸上就刻着“我是冠军”几个字;甚至还有极端粉举着手牌跑到寰亚卫视的外面抗议。那段时间各大网络论坛都被闹得不可开交,处于风暴中心的白晚,却异常平静。他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实力才能让所有人闭嘴。其实当时金城娱乐给他承诺里,并不包括内定冠军,他的底气,完全来自于自己的唱功。 当然,他成功了。决赛时,一曲超高难度的《仰天歌》完成得堪称惊艳,疯狂被转发传唱,连最苛刻的乐评人也说不出挑刺的话。 只有白晚知道,这一首表达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歌,倾注了他对乐队、对隋风这七年来所有的感情。唱完这首歌,那段时光就再也回不去了。 粉墨登场,完美谢幕,当全场掌声雷动,他又变回了那个毫无破绽的白晚。 那一晚,庆功宴上,他破天荒地喝醉了。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从身后搂上了他,嘴唇贴在他的后颈轻轻摩挲,那温暖而躁动的气息,似曾相识。 “隋风吗?”白晚醉醺醺地一举杯,“我们赢了。” 隋风的声音,仍旧如初见时一样,温柔而低沉,仿佛一把大提琴在耳边奏响,但他说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剑,瞬间穿透了白晚的心脏。 他说:“不,白晚,是你赢了。” 白晚猛地清醒过来,出了一身的冷汗。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会场,哪有隋风的影子。 一切不过一场幻梦。 “你看好谁?” “啊?”白晚回过神,转头见傅野不知何时已在身旁入座。这么重要的场合,他也没做任何造型,脸上一点点化妆也无,还穿着那件飞行夹克,一副落拓不羁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位顶级制作人。 但是这儿没有人敢小瞧他的地位和实力。白晚一对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力,连心跳也不知不觉重了起来。 “这二十位歌手,你最喜欢谁?”傅野重复了一遍,仿佛只是与朋友坐在电视机旁随意聊天。 白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几天看的海选录像,斟酌着说:“辛红不错,韩琳琳也挺好的,还有周其,音域很广……”他挑的这几位,并不是人气最高的,却都是唱功极好演唱经验也很丰富的,他相信只要是稍微有点音乐素养的人,都会赞同他的眼光。 但傅野只是一个个扫视着台上的选手,摩挲着嘴角,不发一言。 “傅老师觉得呢?”白晚将问题抛给他。 傅野摩高深莫测地一笑,并不回答。 白晚有点来火了,这人到底什么意思?让他说,自己又不说,故弄玄虚个什么鬼啊! 他忍不住话里带刺道:“傅老师不回答,意思是这些选手您都看不上?那真是难为您屈尊来这里当导师了。” 傅野并不在意白晚的讽刺,摇摇头开了金口:“你说的这些选手,歌都唱得很好,但并没有唱到我心里。” 他说完这句话,就收回目光,低下头看桌上的演出表,再不言语。 俩人之间的空气蓦地凝结,白晚一时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怎样的歌手能唱到这位顶级制作人的心里?江之鸣那样的吗?白晚的脑海里浮现出江之鸣倚着话筒漫不经心唱歌的模样。那个人仿佛有一种魔力,无论怎样的歌,都能举重若轻,深入浅出地演绎,一字一句都唱到听众的心里。也是,能让傅野心甘情愿为其伴奏,傅野一定是非常欣赏和肯定他的才华了。 不仅仅是傅野。虽然江之鸣在巅峰时期退出了歌坛,但五年过去了,大家仍然记得他。这次傅野加入导师团的消息一公布,就立马上了热搜,无论是当年的粉丝还是现在的音乐爱好者们,都热情高涨地希望傅野能再发掘出一个“江之鸣”。 可是,何其难。 第一轮演唱开始了,选手接一个地上台,使出全身解数演唱,傅野的表情却始终是淡淡的,评定也以待定和淘汰居多。而且,白晚渐渐发现,傅野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在和自己唱反调。他觉得唱得不错的选手,傅野没有一个爽快通过;他觉得乏善可陈的,傅野却给了很高的评价。到最后,几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丝火药味。 原本,节目组是希望陈笑生和叶凝欢杠上的。陈陈笑生人如其名,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乐评以褒捧为主,这些年来攒下了不少人脉,这次请他来主要是唱红脸的。而毒舌的任务,则压在了叶凝欢的身上。她出道早,一直走泼辣直爽的大姐大人设,还曾经在采访中骂过陈笑生只会捧臭脚。但没想到,这两个人精在节目里扮演起了你好我也好的人设,傅野和白晚却开始针锋相对了。 对此,主持人当然是喜闻乐见,主动调侃起俩人来:“喂喂喂,你们俩一个是歌手一个是制作人,也会‘王不见王’啊?!” “不敢当不敢当!真正的王者当然是我们的白大歌手了,”傅野意味深长地看向白晚,突然凑近耳麦清唱了一句,“‘谁是你爱情的王者,占据你全部的心房’……” 他的声音沙哑而磁性,带着磨砂的质感,将一句俗气的歌词唱得百转千回,仿佛在耳边呢喃一般,很是让人脸红心跳——如果,这不是白晚的歌的话。 白晚的脸刷地青了,这首《王者》是他加入金城娱乐后第一张专辑的主打歌,虽然当时的传唱度很广,却是一首很low的商业口水歌。也正是这首歌,让他看清了金城娱乐当初的承诺全都是狗屁,下定决心要离开。 而现在,傅野公开场合唱出来,简直是对他赤裸裸的嘲笑。 果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笑了。 主持人唯恐天下不乱:“白晚还记得这首歌吗?不如也给我们唱两句?您曾经可是这个舞台上的冠军。” 白晚调动了全部的克制力才没有当场发飙,他牢牢扣住自己的假面,展开一个微笑:“就不要把焦点放在我身上了吧,我拿冠军都已经三年前的事了。” “你的意思是只有冠军才有资格称王?”傅野不咸不淡地将了他一军。 问心有情_第8章 “……”白晚急中生智,高调表态,“当然不是,所有热爱音乐热爱生活的人,都是自己的王者。” 话说到这里,白晚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主持人见好就收,赶紧把话题引向下一个选手。 下一个选手是一位名叫落落的小姑娘,才16岁,小小年纪爆发力惊人,唱出了排山倒海般的气势。 她的高音也非常漂亮,仿若凤凰展翅,跃跃欲飞。 白晚当场就给了她通过,陈笑生通过,叶凝欢待定,只有傅野按了红灯——淘汰。 按照比赛规则,十强晋级赛,只要有一个导师按了淘汰,就无法再往前走了。 小姑娘立刻眼睛就红了,咬着下唇,眼看就要落泪。 “傅老师的要求真的很严格啊!我觉得落落唱得很好啊!”主持人安慰小姑娘,“能问问为什么吗?” 傅野斩钉截铁地说:“她太小了,理解不了歌里的感情。” 白晚实在是忍不住了:“怎么理解不了?古代十三四岁的男孩女孩都可以结婚了呢!傅老师是看不上纯真的爱情吗?” 傅野不紧不慢地说:“这首《涅槃》改编自民族歌剧《云南王》里的一段,讲述的是孔雀公主因为皇权压制,被迫与爱人生离死别的故事,歌词看似慷慨激昂,其实情感充满了浓浓的悲伤和压抑。她年纪太小了,一味飙高音只是发泄,其实,最深的痛苦反而是没有声音的,她更应该收着唱。” 一语毕,全场都安静下来。接着窃窃私语蔓延开来,白晚听见不少现场观众悄声感叹:“不愧是傅野。” 白晚也有些惊讶。他只知道前两年《涅槃》这首歌很火,但它的编曲方式完全是现代而国际化的,根本想不到源头竟然是一段民族歌剧。 可是傅野却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能将来龙去脉说得如此详细,果然顶级制作人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傅野敲了敲桌面,对台上的小姑娘说:“年纪小还是应该多读书,有天赋是好事,但知识和阅历更能帮助你成长,只有真正成熟了,才能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 无论傅野这番话是不是故意灌鸡汤正能量,效果是显而易见的,当天晚上,就有人将这一段视频传上微博,傅野和“你听我唱”再次空降热搜。刘空在休息室里拿着手机连连咂舌:“你看看你怎么就说不出这种话呢!你要是这么表演一番,微博粉丝又能涨好几万了。” 一场录制好几个小时下来,白晚觉得异常疲惫,懒得听刘空啰嗦。 “收拾好了没有,收拾好了就赶紧走。” 刘空连忙拉住他:“等一下,要不你待会儿请傅野吃个宵夜吧?” “神经病!我不去!” “这是拉近关系的好时机啊!你想想,夜深人静,孤男寡男,谈人生,谈理想,谈音乐……” “……”白晚恨不得把刘空那张碎嘴缝上。 “喂喂,你去哪儿?” 白晚一脚踢开门:“上厕所!” 路过抽烟室时,白晚发现里面还亮着灯,好像有人的样子。 会是谁呢? 他内心一动,如被蛊惑般推开了门。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男人面朝着窗户在吞云吐雾,指尖的红光明明灭灭,两条长腿随意交叉着放在另一把高背椅上,姿态放松而又舒展。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来。 也许是烟雾萦绕的原因,也许是窗外的夜色流泻了进来,那一瞬间,傅野凌厉的气势仿佛被化解了,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是你啊!”他微微抬了一下眉,将烟头直接用手指捻灭了。 这动作太过明显,让白晚有点尴尬:“我不介意的,你想抽就抽。” 傅野笑了一下:“你不介意,可你的嗓子介意,对歌手来说,这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 “……” “特意来找我的?” “不是,我只是路过吸烟室,想来看……” 白晚在傅野饶有兴味的注视下逐渐噤了声,见鬼了,他对他解释这么多做什么?! “不好意思,打扰了。”白晚想要退出去。 “等一下。”傅野丢掉烟头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又回来了。白晚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明明想离开的,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要问我?”傅野在白晚面前站定了,从上而下地看着他。 他比白晚高出半个头,估计快一米九了,原本穿着飞行夹克还不觉得,此刻只剩了一件黑色的短袖T恤,才看出身材有多么结实。那根本不像一个常年宅在录音室里的人会有的肌肉。而且,他身上散发着强烈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让白晚再次感到一种被侵犯似的不安,脑子一阵阵发晕。 “你、你用的什么古龙水?”白晚话一出口就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蠢问题! 傅野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纪梵希。你想要试试?” “不用。”白晚镇定了一下心神,终于问,“为什么刚刚我挑选的那些歌手,你都否定了。” “我有吗?”傅野偏头做回忆状,“哦,辛红太急功近利,韩琳琳和周其匠气有余,灵性不足……不过虽然他们都有些小毛病,我不是都给了待定吗?看看第二场的表现了。” “所以你不是针对我?” 傅野笑了,上下打量着白晚:“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针对吗?” 要是往常,白晚可能就会拂袖而去了,但傅野的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从天而降,让他彻底地冷静了下来:“傅老师,我真是诚心向您求教的。可是从一开始您就拒绝我,后来又在台上说那些话挤兑我,好像对我很有敌意。我想了半天也没发现自己得罪过您,那我只能怀疑,您是欲擒故纵,想引起我的注意了。” 傅野微微一怔,俩人四目相接,目光胶着在一起,仿佛在做一场无声的较量。 突然,傅野问:“你那个专辑,推后了?” “没选到满意的主打歌。” 问心有情_第9章 “我说的是真话,你为何不信?”傅野下意识地想去摸烟,看看白晚,又停了手,“我俩合作,擦不出什么火花。因为我们的音乐追求不一样。” 白晚对这句借口实在是听够了,脱口而出道:“什么音乐追求,是你看不上我吧?在你心中,谁都比不上江之鸣。” 这个名字让傅野的脸色陡然一变,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就这瞬息几秒,他好像重又变回了那个冷酷而凌厉的男人,对着白晚冷笑一声:“那我问你,你在追求什么?” 这个问题太大了,白晚一时组织不了语言。 傅野嘴角噙起一抹冷冰冰的笑意,却未到达眼底:“你看你,连自己追求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资格让我给你写歌?” 第五章 一连好几天,着了魔似的,白晚的脑子里不时回响起傅野的那句话。 “你在追求什么?” 出道之后,曾经有一些深度访谈节目,主持人也会煞有介事地问类似问题,那时白晚只需要照着事先准备的标准答案说就好了。 “我从小就开始学吉他、学音乐。音乐就是我成长的养分,我毕生追求的当然是能把更多的好歌带给大家。父母?父母当然非常支持,他们希望我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粉丝往往会当做圣旨一样,四处传播,力证他是这样一个积极阳光、实力与偶像兼备的好歌手。与他自己蹩脚的伪装比起来,在网络时代,显然经纪公司和媒体营销,更知道如何塑造一个完美明星。在粉丝们面前,他不需要展现真正的自己,只需要展现那堆设计好的数据就可以了,这让白晚觉得很安全。 可是,人设可以伪装,音乐却是伪装不了的。尽管他在大众面前表现得低调随和,却总有人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歌声里没有欲`望、没有情绪,没有可以打动人的东西。原来在金城娱乐唱那些商业口水歌时,还能因为旋律的上口而广为传播,后来到了中海音乐,他一味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出的两张专辑,曲高和寡,成绩都不甚满意。虽然他不在乎,但粉丝在乎、老板更在乎,他终究是人在江湖,又怎可能那样潇洒自我? 有时候想想,他还真挺羡慕江之鸣的。说走就走,那么洒脱。 白晚在自家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初夏的晚风徐徐吹过,整座城市的灯火霓虹依次闪亮,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仿若天上的街市被搬到了人间。白晚不由得想起他第一次来到这座城市时,茕茕孑立在这样璀璨繁华的灯火深处,举目四顾,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苍凉。 但是与现在相比,至少那时他的心是静的、笃定的。 白晚走到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皮面斑驳的小箱子。当年他离开家,衣服、生活用品和银行卡都没带,就带了一点现金和这个小拖箱,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来到这里。后来无论怎样地辗转流离,一直到爆红后买了市中心的这所房子,这个箱子他一直没有丢弃。 白晚输入密码,打开皮箱,入眼是一摞摞整整齐齐的蓝色卡带,都是当年最流行的音乐。他一点一点省下早饭钱,跑到街角的音像店买下来,再小心翼翼地带回家里藏好。箱子第二层放着一个小型的索尼随身听,机身碎了一角,但并不影响使用。他将其中一盘卡带放进去,装上电池,按下开关,随声听发出滋滋拉拉的声音,有断断续续的女声从旧耳机里传来,很快,又断掉了。 卡带时间太久,已经不能听了。 白晚取下耳机,将压在箱子最下面的东西抽了出来。那是一个支离破碎的歌词本,每一页都是白晚亲手抄下的歌词,也是他亲手粘好的。他翻开其中一页,字迹已经晕染了,不知是不是被眼泪打湿的。白晚不记得自己有哭过,那时候在家,哪怕是再激烈的打骂,他也能忍住一声不吭。 但也有可能他就是哭了,因为父亲撕碎的,是他最初也是最珍贵的梦想。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当时是什么情景,毕竟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几乎每一天都会发生。父亲的暴怒,母亲的淡漠,就像是复刻画一般,日复一日地印在他的心里。他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冷淡的妇人,除了工作,几乎没有什么能引起她的热情。白晚很少见到她笑,也很少见她情绪激动地表示厌恶或者愤恨。永远都是父亲发火摔东西,母亲在一旁无动于衷。她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如此。白晚知道自己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母亲并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他,是醉酒的父亲一场荒唐的强迫,才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从他出生起,家里就冷得像个冰窖,没有交流、没有互动,没有感情。一直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会嫁给父亲,为什么他们不离婚。哪怕他后来想通大多数人的婚姻只是一场利益交换,但在他父母的这场交易中,没有人得到任何利益。他们就像是一对分不开合不拢的怨偶,一切不过是彼此折磨。 那时候,白晚唯一的快乐就是每周五放学后,躲在同学家里看“音乐不断”这个节目,这个节目一周会放五首最新的打榜歌,还有MV,白晚一边看,一边将喜欢的歌词抄在本子上,勤加练习。他是真心喜欢听歌,也开始尝试着模仿不同歌手的唱腔表演。渐渐地,班里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一把好嗓子,学校里有文艺演出也都叫上他。 但刚刚萌芽的音乐梦,最终毁于父亲的酗酒和母亲的出走。他的歌词本被撕毁了,随身听也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磕掉了一角。 从那天起,母亲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也越来越暴躁。原来父亲虽然发火骂人,却很少动手,母亲走后,他好像解除了一个禁锢,开始打白晚。边打边骂,说他就像他的母亲那样,是个木头人、机器人,不知感恩,不懂回报,冷血无情。父亲越是这样,白晚就越是沉默寡言,将自己紧紧地包裹在厚厚的壳里,那是他觉得最安全的地方。他再也不听歌,也不唱歌了,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发奋学习,考上大学离开这个家。 通知书下来的那天,父亲才知道他偷偷改了志愿,暴怒的父亲想要扇他耳光,被白晚轻而易举地架住了手臂。白晚惊讶地发现,发了这么多年酒疯的父亲,在梦里也会让他恐惧的父亲,竟然如此孱弱不堪一击。他将父亲推到一边,转身走了。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进大学第一件事,白晚找到文娱部长,表示想要参加新生演出。他那时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看看自己还能不能唱歌,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举动,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认识了隋风,加入了“狂鹰乐队”。是乐队给了他真正的家的感觉,所以无论隋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支持的。隋风说想要将演唱会开遍全世界,让所有人都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怕白晚觉得这个梦想遥不可及,也二话没说地跟随他跑遍各种校内外的演出。 那是他们精力最旺盛的一段时期,隋风写了很多歌,几乎全都是为白晚量身打造的。白晚的声音条件非常好,高音明亮,低音沉郁,与乐队配合得天衣无缝,“狂鹰乐队”渐渐打响了名号。 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隋风去刺青店在手臂上纹了一只雄鹰。这么大的图案要花好几次才能刺完,最后一次,是白晚陪隋风去的。他看着隋风光着膀子坐在那里,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不禁想笑。 “这么疼,为什么还要纹?” “这、这是信仰。”隋风龇牙咧嘴地说。 “什么信仰?” “爱与自由。” 那年头,搞地下乐队的总喜欢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鼓舞自己,也鼓舞别人。但白晚相信隋风是真心的,他看似沉稳老练,实际上却是一个非常敏感多情的人,在他的生命中,爱与自由,缺一不可。 雄鹰在隋风的手臂上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它的眼睛,如蓝宝石般夺目灿烂,翅膀非常华丽,青红两色,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 隋风对白晚说:“你摸摸?” 白晚试探性地将手放在鹰的眼睛上,盖住了那耀眼的目光,然后指尖顺着温暖的肌肤一路向下,划到隋风的手腕,那是雄鹰翅尾的位置。 隋风一时冲动,手腕一翻,握住了他的手。 俩人都愣住了。 良久,隋风结结巴巴地说:“要不,你也去纹一个吧?” 白晚笑了笑,挣开他:“我怕疼。” 他是真的怕疼,所以他完全不明白自己后来发什么神经,竟真的跑到刺青店去。老板问他想纹什么,他说:“一只蜗牛吧。很小很小的那种。” 老板还从未听说有人要纹蜗牛的,边打量他边奇道:“纹在哪里?” 白晚想了想说:“胸口吧。” “纹胸口很疼的,你能忍吗?” 隋风那么大的纹身都忍了,自己难道还忍不了?! 于是白晚点头。 结果因为太疼,一只很小的蜗牛,他纹了近一个月。这个位置很隐蔽,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连隋风也没有告诉,自己胸口有一只蜗牛。 问心有情_第10章 那时,他就像这只小小的蜗牛,终于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将触角探出了围墙,想要连接一下他人的世界,却最终还是失败了。 白晚又去了“开嗓。” 距上次遇到隋风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果然,“狂鹰乐队”已经不在那里驻唱了。酒吧里弥漫着一首温柔的歌,唱歌的是个长发女生,看到白晚走进来,还对他抛了个媚眼。 “开嗓”最大的好处就是,无论多大牌的明星,在这儿都不会受到打扰。顶多被人以眼神注目示好。 白晚装作没看见,径直向吧台走过去,要了一杯鸡尾酒,自斟自饮。 片刻之后,有人拍了他的肩。 “龙哥?”白晚回头惊讶道,“您今天怎么过来了。” 酒吧老板龙哥,当年就与白晚很熟,只不过他在各处都有产业,神龙见首不见尾,很少在“开嗓”出现。 “正好在。听说你来了,赶紧过来招待一下大明星。”龙哥爽朗地说,“慢慢喝,今晚算我的。” 白晚也不推辞:“那谢了。” 俩人碰了几杯。 龙哥酒兴一上来,就开始问敏感问题了:“你不会是来找隋风的吧?我听说你们上次见面了,还没和好啊?” 白晚一愣,摇了摇头。 “都三年多了。”龙哥感叹着,“当初那么要好,有什么问题不能当面说清楚呢?” “很多东西都说不清楚。” 龙哥观察着白晚的神情,问:“那上次那个制作人,是不是你找来的?” “什么制作人?” “不是你找的吗?”龙哥疑惑道,“我看他是中海音乐的,想签乐队,还以为是你介绍的。” 刚刚爆红那会儿,白晚的确想过要弥补,想给隋风介绍资源,提携一把。隋风的自尊心强,他都是暗地里去做这些事,从不露面。可是,隋风却固执得像块石头似的,油盐不进,坚决不签约、不出道。时间一长,他也就放弃了。特别是程吟成了主唱之后,白晚知道,隋风是无论如何不会放弃乐队的。 而现在,能去找隋风的,肯定是苏旭的人了,毕竟苏旭那天就对程吟的演唱赞赏有加。 “那他们签了吗?”白晚的心咚咚直跳。他完全不想和程吟一起共事,更不觉得现在做乐队有市场。 “没有。”龙哥说,“他们一听是中海音乐就拒绝了,所以我猜,你们是不是还没和好。” 白晚松了一口气,又叹了一口气,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伤感。 他不是一个伤春悲秋的人,更不喜欢让情感控制理智。可是这一阵子,总有种黏腻的情绪缠着他,让他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是好。 说起来都怪傅野的那个问题,让他一再地想起从前。 这时,台上驻唱的女歌手一曲唱完,款款下台。 白晚心里一动,对龙哥说:“我来唱一首吧,就算是您请我喝酒的回报。” “好呀!” 大歌星要表演,龙哥高兴都来不及,哪有不同意之理。 立刻就将白晚请上了台。 白晚抱着木吉他,轻轻一拨,略显笨拙地弹了起来。 他的吉他还是隋风教的,很久没练习过了,并不熟练,这首民谣似的情歌,也略显庸俗。但白晚的歌声弥补了一切。很快,酒吧里的人都停下了各自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望向他。甚至有想要离开的人,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们沉浸在白晚清冽如水的声音里: “向日葵追逐着太阳,我追逐着你 彩云追逐着月亮,我追逐着你 雄鹰追逐着天空,我追逐着你 春风追逐着诗歌,我追逐着你 我追逐着追逐着这人间的爱情,爱就是你” 这是一首从来没有公开演唱过的歌。 隋风写的。 当年,是准备让白晚唱了,发在乐队的网站上的。可是因为程吟在隋风生日时唱了这首歌,隋风最后把这首歌从演唱曲目里去掉了。 生日Party上,白晚微垂着头,抱着他准备送给隋风的吉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不让人看见他的表情。 而程吟,就在他们所有人面前,勇敢地开了口。 白晚不得不承认,程吟唱得很是动人,而最动人的是他的感情完全融入了这首歌,明亮、虔诚,像向日葵追逐着太阳。 一首歌唱完,大家久久都没有说话,仿佛被震撼了。 过了很久,隋风才站起来,敬了程吟一杯酒:“谢谢你,唱得很好听。” 程吟受宠若惊地喝下那杯酒,整张脸都涨红了。 梁成著笑嘻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这下好!这下我们就有两个主唱了!” 这话说得颇不合时宜,隋风瞪了梁成著一眼,程吟连忙弱弱地说:“我就随便唱唱,我怎么比得上白晚哥?” 隋风胡乱撸了一把程吟的头发,笑着说:“你比你白晚哥强多了,白晚才不会唱这样的歌给我。他这个人,矜持得要死,说点肉麻话简直会要他的命,对不对?” 隋风说着望向他,眼睛里满是无奈与深情。 白晚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赶紧避开眼睛,却无意中对上了程吟的目光。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从欣喜到失望,最后眼睛里的光全然地熄灭了,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问心有情_第11章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原来程吟对隋风是这样的感情?!白晚恍然大悟,在惊异于程吟情感的同时,又不禁有些迷茫——那隋风和自己呢? 他想起一次醉酒后,隋风搂着他,嘴唇有意无意地擦过他的脖子,仿佛一个若有似无的亲吻。 那是亲吻吗? 白晚不知道,他心乱如麻。 生日会之后,看似什么都没有变,却什么都变了。 至少对白晚来说是如此。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塞得死死的玻璃瓶,里面晃荡着滚烫的水流,却一点儿都倒不出去。 他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第六章 程吟打开家门,扑面而来一股刺鼻的酒味。他连忙把买的菜放在鞋柜上,大声唤道:“隋风哥?” 隋风刚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只穿着一条短裤,光着膀子坐在客厅支起的小饭桌旁,手边的啤酒瓶空了一半。 “哥你怎么又喝酒?你昨晚明明答应过我……”程吟跑过来想要抢他的酒瓶,又不太敢动作,最后委委屈屈地坐下来,目光里满是恳求。 隋风最怕看见他这样的神情,烦躁地一挥手:“昨晚我喝醉了,说的话当不了真。你别管我!” “……”程吟的眼睛红了,翕张着嘴唇,似乎想争辩什么,但到底没说出口。半晌,才低声道,“我去做饭。” 厨房里很快响起了炒菜的声音,隋风的一瓶啤酒也见了底。其实他酒量很好,昨晚那么多白酒也没怎样,现在一瓶啤酒根本不是问题,只是空腹喝有点难受罢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胃,忍痛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抱起双臂看着里面的人。 程吟围着围裙,背影很清秀,瘦腰窄臀,肩膀也不宽,像个高个子的短发女生,很难想象这样瘦弱的身体里能爆发出那样高亢的声音。程吟的声音条件与白晚一样,都是得天独厚的,虽然技巧上还有待磨炼,他却有一个白晚无法比拟的先天优势。他比白晚更懂如何融入和表达感情,可以说,他比白晚更适合当一个流行歌手,为大众唱出情感心声。 他是天生的歌手,本不应该浪费时间在自己和乐队身上。 可是他跟着他已经快二十年了。 从小就跟在孩子王似的隋风身后当小兵,后来又一路跟着他上了初中、高中、大学,白晚离开乐队后,程吟主动提出要来当主唱。隋风原本是不同意的,他知道程吟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他甚至想要对他说清楚,让他离开算了,就让乐队解散算了。可是程吟先他一步将乐队的其他人找来,当着大家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梁成著他们当然是惊喜赞同,这样乐队不会解散,隋风也不用夜夜酗酒了。梁成著甚至开始撮合他们俩,他一向看不惯白晚,觉得白晚太清高,相比起来,还是温柔体贴的程吟更加讨喜。可是程吟从来没有对隋风有过越矩的行为,哪怕后来他们搬进了同一个房子,程吟开始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了,他也没有说过一次“我喜欢你”。 好像不说,隋风就无法真正地拒绝他。 程吟将锅里的土豆盛出来,关上油烟机,一转身,对上隋风的双眼,愣了一下。 “哥……你站在这儿干嘛?” 隋风也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像一个偷看的变态,他摸摸鼻子,想说点什么,一开口,却打了个酒嗝。 “……” 程吟忍不住笑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来推他:“叫你不要喝酒,臭死了。” “真的吗?臭吗?”隋风故意对着他哈气。 程吟白`皙的面皮迅速地红了,仿佛染了胭脂似的,分外妩媚。 “哥,你太讨厌了!” 这句话说出来像在撒娇。从小到大,程吟一直喜欢对他撒娇,乐队其他三个人还笑过他,说程吟是他养的小狗狗、小宠物,只有白晚面无表情,从不跟着起哄。那时隋风还觉得白晚在吃醋,暗暗欢喜。现在想起来,简直是一场笑话。 白晚那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感情,又怎么会吃醋? 一切只是自作多情。 一想到白晚,想到前阵子的偶遇,隋风的心像浸在了冰水里,什么兴致都没了。 程吟还倚在他的胸前,推着他往客厅走,从脖子到耳垂全是粉`嫩嫩的,一低头就能触碰到。 在客厅站定后,隋风深吸了一口气,轻而坚定地将程吟推开了。 程吟僵了一下,缓缓抬起头。 隋风一对上他的目光,就像触电似的飞速弹开了。 这气氛太奇怪,隋风顾左右而言他:“饭好了吗?吃饭吧!” 饭上桌了。土豆烧牛肉、宫保鸡丁、干煸四季豆,西红柿蛋汤,都是家常小菜,也都是隋风喜欢吃的。 程吟给隋风盛了一碗饭,轻声说:“你先吃吧,我去收拾一下。” 昨晚他其实就已经收拾了一波了,昨晚隋风说是要聚餐,不知从哪儿回来,醉得一塌糊涂,吐了无数回。程吟连夜将他的衣服裤子连同床单都洗了,搞到凌晨三点才睡。 但他早也习惯了。 他走进卧室,把隋风脱掉的背心捡出来,放进洗衣篓里,又找了一件干净的短袖出来,扔给隋风。 “穿上吧,小心着凉。” “谢谢。”隋风顺从地接过衣服,飞快地套好,那只雄鹰被遮住了头。程吟看了他的臂膀一眼,又转身走进了卧室。 他打开窗户,让夏夜微凉的风透进来,驱散酒气,也驱散一下心头的绮念和憋闷。 他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要维持多久,若有似无的小暧昧,看似咫尺,实则天涯,当初是他自己的选择,现在却快要受不了了。三年前跟着隋风搬进这里时,他还以为是他们新生活的开始,是他们乐队的新开始。没有出道又怎样?没有名利又怎样?他们还是可以自由自在地唱歌,简简单单地生活不是吗?而且,参加比赛之后,他们乐队的名气比原来大多了,根本不用为生计发愁。可是隋风仍旧不快乐,一点儿都不快乐,虽然酗酒的毛病在程吟的看管下好了很多,却时不时仍会喝醉。程吟知道他还想着白晚,还希望白晚能回来,只是他抹不下面子,解不开心里的结。既然隋风做不到,那就让他来做好了。他愿意为所爱的人付出,牺牲,他愿意成全。可是,隋风连这个机会也不给他。程吟真的茫然无措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他原以为只要一直陪在隋风身边,总有一天能占据白晚的那个位置,就像他成为“狂野乐队”的主唱一样。可是三年了,每当他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其实还在原地。更可怕的是,他也走出不来了。他好像画了一个圈,将自己牢牢地困住了。 这样的僵局,总有一个人,或是一个契机要来打破的,不是吗?自己还能忍受多久呢? 这时,隋风低沉的声音在客厅响起。 “程吟,你过来一下。” 程吟被惊了一下:“怎么了?” 问心有情_第12章 “我有事跟你说。” 程吟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隋风要跟他说一件重要的事,而这件事关系着他们的未来。 他突然迈不开步子了。 隋风却很有耐心,也不催他,静静地坐在客厅里,脚边不知何时放了一个公文包。 程吟终于还是一步步走出了卧室,在隋风身边坐下来。 “哥?” 隋风盯着他的黑眼睛,仍旧那样纯真无邪,明亮干净。世事变幻人心难测,很多东西都变了,这个人却矢志不渝地跟在他的身边,仿佛从来没有变过。 他对他太好了,又太别无所求了。以至于自己再也无法假装视而不见,这样自私下去了。 隋风沉沉地叹了口气:“小程吟,这么多年,难为你了。” 这个称呼,程吟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他的眼睛顷刻之间又红了。 隋风伸出手,用粗糙的拇指按了按他的眼角:“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动不动就哭。” 程吟眼角一热,颤抖着声音说:“我哪里大了,我不是还是你的小程吟吗?” 隋风没有反驳,只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皮肤,抵达他灵魂深处的禁地。他感觉自己所有的想法、爱恋、深情,都要在这灼热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化为灰烬了。 程吟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简直要冲出喉咙。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荒谬而大胆的猜想,难道? 这想法让他全身都烧了起来,脸更是烫得可以煮鸡蛋了。 “哥!”他喃喃叫道,下意识地去捉隋风的手。 隋风却先一步握住了他。 “……” “你看看这是什么。”隋风抓着他的手,提起了那个公文包。 “打开看看。” 程吟怔了一下,但还是依照隋风的话打开了包,从里面哗啦掉出来几张纸,轻飘飘落在俩人眼前。 第一期“你听我唱”节目播出后反响出奇地好。尤其是白晚和傅野的唇枪舌战,颇有看点,傅野学他唱歌那段视频,点击率是噌噌噌地往上涨,上了不止一个热搜话题。节目有热度,当然是好事,不过,白晚很不理解,现在的年轻女孩是怎么了,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和傅野不对付,这几天微博上、论坛上,却出现了很多“傅白党”。 “天哪,你们不觉得傅制作人怼人太有气势了吗?简直就是霸道总裁好吗!” “明明是黑社会大佬啊!” “黑社会大佬和冰山小警察,这人设好带感啊!” “喂喂,凭什么我们白歌手要在下面,难道不应该是冷面禁欲攻吗?” “拉倒吧!看他在我们傅老大面前那紧张样儿,怎么攻得起来。” 这条评论赢得了一片附和之声。 白晚非常无语,他早先被刘空科普了一通攻受问题,不得不懊恼地承认,无论身高体重还是气势,他的确都干不过傅野。 等一下,他为什么要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 他不会是疯了吧! 这阵子总是被傅野搅得心神不宁,他的确要好好冷静一下。 新专辑还没有着落,刘空这家伙跑去带一个刚刚签约的新歌手去了,白晚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连下一期录制也要自己去了。 刘空打来电话道歉,说自己实在忙不开。 白晚倒也没说什么,他知道这都是公司的安排,反正寰亚卫视会派车来接他,经纪人去不去也都无所谓了。 到了录制的那天,他简单打理了一下妆发和衣服,刚走下楼,就看见公司门口停着一辆气派非凡的加长林肯,两旁还有跟车摄影机在拍。 果然,这节目一火了,花样就多了。 搞得像拍真人秀一样。 白晚调整好脸部表情,整了整领口,挺直腰背向林肯车走去。 一拉开车门,他呆住了。 傅野好整以暇地坐在后座,对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也要去录节目啊!” “可是,不是一人一辆车吗?” “谁知道,”傅野无所谓地耸耸肩,“也许觉得我们俩一起去,更有爆点吧?!”他见白晚迟疑不定的模样,玩味地挑了一下眉,“怎么不上车?你怕我?” 白晚腹诽,怕你个鬼。 他一咬牙,重重地坐在了傅野身边。 第七章 还好寰亚没有丧心病狂到在车上架摄像头的地步,白晚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不习惯将自己暴露在镁光灯下,更不能忍受时时刻刻被偷窥的生活。与万人追捧的大明星比起来,他其实更想做一名专注于唱歌的歌手,让真正懂得的歌迷懂。可惜,这世上的事哪有这么轻松简单。在演艺圈,歌手与演员一样,有名有地位,才会有更大的话语权和更广阔的平台。白晚想要唱歌,是因为除了唱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的青春时光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那支长长的话筒。可是想要继续唱歌,就不得不在意市场反应,在中海音乐的两张专辑成绩都不尽人意,给了他很大压力,第三张专辑他才这么想让傅野来操刀。 白晚本以为他上车后傅野会回敬他的挑衅,没想到这人却轻笑一声,微微闭上了双眼。林肯车平稳地向着寰亚大厦驶去,傅野一直没说话,仿佛在闭目养神。他闭上眼睛,气势就不那么可怕了,白晚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哪怕不谈才华,按照娱乐圈的标准,傅野这有棱有角的外形条件也绝对可以出道了。可是他又不同于现在流行的雌雄莫辨的花美男和小鲜肉,有一种痞帅强硬的味道。不过,他今天似乎刻意打扮过,头发打了发胶,深蓝色的名牌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领口,少了落拓不羁,多了几分禁欲和贵气。白晚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他红色的耳钉上。仔细看去,这水滴般的形状,很像是谁在傅野的耳垂上刺了一下,鲜血慢慢渗出来凝结而成。白晚看着看着,竟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冲动,很想用手将这滴血擦去。 问心有情_第13章 “你在看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白晚一跳,他像被抓包了的少年,慌忙摆正姿势坐好,假装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 但傅野并未睁眼,仿佛只是随口一问,问完又安静了。 白晚忐忑地等了几秒没有下文,以为傅野睡着了在说梦话,刚放下心来,小臂却是一热。 原来是傅野调整了一下姿势,臂膀贴上了他的右臂。隔着薄薄的衬衣料子,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力。 白晚僵了一下,他讨厌黏腻的感情,更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而现在,他穿着一件时尚的短袖卫衣,光裸的肌肤紧贴着傅野,这感觉太奇怪了。他是个血凉的人,一年四季身体都是冰凉的。隋风还笑过他,说只有胖子才会肉凉,他这么瘦,怎么肉也是凉凉的?每次一说,隋风就开玩笑似的作势要捏他胳膊。而夏天一到,隋风就喜欢贴着他,从身后搂着他,美其名曰“消暑”。隋风的火力很旺,手和怀抱都是滚烫的,他一靠过来,白晚就感觉一团火撞在了他这块冰上,发出滋滋的消融声,他适应了好久才习惯。 他原以为,傅野这么人高马大,热力只会比隋风更充足,但奇怪的是,并没有。 傅野的体温并不滚烫,而是温热的,如同一汪温水,熨帖着他冰凉的肌肤,出乎意料地舒服。 白晚差一点就不想把手臂挪开了。 但太舒服就必须警惕,白晚不动声色地往车门方向移了移。 而没想到,他一动,傅野也跟着动了,手臂仍然紧紧地贴着他,像被磁铁吸住了似的。 “……”白晚忍无可忍,猛一用力,把傅野的手臂掀开了。 这么大的动作,傅野立刻就醒了,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 白晚被他黑沉沉的双眼看得心里一咯噔,连忙解释道:“你手压着我了。” “抱歉,我睡着了。”傅野活动了一下手腕,“差点抽筋了。”他又扯了扯衬衣领口,“你不觉得这车里很热吗?师傅,空调麻烦开大一点。” 白晚故意问:“傅大制作人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整齐,你的飞行夹克呢?” “这么热的天,谁还穿那个?上次我是感冒了。” 感冒?白晚回想起那天与他针锋相对不留情面的傅野,完全看不出是感冒的状态。 可真能装。 他忍不住又道:“怎么坐着都能睡着?傅大制作人真是日理万机。” 傅野听出了他的讽刺,并不在意,淡淡一笑:“还真是,昨晚给EARS他们录专辑,搞得太晚了。” EARS是新出道的少男偶像团体,年轻貌美,但唱功一塌糊涂。白晚一想到傅野宁愿给那几个五音不全的男生当制作人,也不愿接受他的邀约,脸色有点挂不住。 傅野仿佛没看出他的不悦,仍旧淡淡地笑着:“怎么?还想让我给你写歌?其实也不是不可以。那天的问题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告诉我,没准我会答应你。” “不用了。”白晚的声音冷下去,“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我们的音乐追求不一样。你不过是在追求一种世俗化的极致煽情,一种消费完了就索然无味的集体情绪。而我,想要的是高超的技巧,巅峰的状态和真正的共鸣。” “真正的共鸣?”傅野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故作惊讶地看向白晚,“你觉得,像你这样的封闭状态,有谁愿意和你共鸣?难道你还在奢求什么高山流水的知音?” “你说什么?”白晚的呼吸急促起来,傅野戳到了他的痛处。 他没想到这个人眼光这么毒辣,说话这么狠,这么一针见血。 “我是说,你这么封闭,从来不敢敞开心扉,又凭什么想要拥有共鸣?” “我没……”白晚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被傅野挥手打断。 “你上次说我看不起你?并没有,但你比不上江之鸣是肯定的。”傅野又挂起了那副冷酷的笑容,一点点逼近他,沉沉气息扑在耳际,“你想要我替你写歌,可以。但我的歌手都必须从里到外掏心掏肺把自己彻底交给我,你敢吗?” “我……”白晚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心跳如擂。 正在这时,车门啪一声被拉开了。 白晚眼前豁然一亮,只听得欢呼声、奔跑声,摄像机咔擦咔擦的拍照声响成一片,原来,目的地到了。 他迅速跳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将傅野甩在了身后。 后来的节目录制,白晚一直不在状态,几乎没怎么说话。他一没了劲头,傅野也显得沉默了许多。主持人只好狂CUE叶凝欢和陈笑生,希望他俩杠起来。陈笑生脾气好,被主持人挑事也笑嘻嘻的,叶凝欢那火爆脾气,倒是一点就着。不仅把十强选手毒舌了个遍,连带着把白晚也阴阳怪气地损了一顿。 她本来就看不上现在当红的歌手,总觉得自己资历老,唱功强,怎么都不应该过气呀。可事实却是白晚这样的后辈,无论是人气还是专辑销量,都压她一头,她忍了很久了。 十强选手之一的周其演唱了一首难度很高的英文歌,连傅野都给了他通过,叶凝欢却按亮了待定键。 “我说现在的歌手啊,光会飙高音有什么用?最可怕的是唱歌没感情,听他的歌就像是嚼蜡一般。”叶凝欢剜了一眼白晚,“周其,我知道白导师很喜欢你,不过这一点你可别向白晚学哦!” 这话中带刺,谁都听出来了。 若是往常,白晚笑笑也就过去了,他一向不喜欢和人计较,尤其是前辈。但他刚刚才在傅野那里受了一番刺激,现在被叶凝欢这样冷嘲热讽,有点受不了了。 他正想开口,却听一人施施然道: “话也不能这样说,叶前辈,周其唱歌是有点像白晚,不过倒不是没感情,而是隐忍克制。而且他的唱功的确是这些人里面的佼佼者,这点也和我们白歌手一样,在年轻一辈中算是顶尖的。” 白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是傅野在为他解围。 可是,为什么? 他看向傅野,那人却没看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叶凝欢。 在傅野的凝视下,连叶凝欢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那行吧,反正先待定吧,看下一场怎么样。” 十进八的比赛,中途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导演示意导师们去休息室开个会。 白晚拖拖拉拉走在最后,他几次想要叫住身前的傅野,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就这样走到休息室门口,傅野拐了个弯又去抽烟了,白晚刚想进去,里面传来叶凝欢和陈笑生毫不避讳的一段对话。 陈笑生说:“你今晚说的那话可真狠,味同嚼蜡都说出来了。” 叶凝欢:“年轻人嘛,不能太捧着,总要提点一下。” 问心有情_第14章 陈笑生问:“你到底是说周其还是白晚?” 叶凝欢嗤笑一声:“你说呢?” 俩人心领神会地一齐笑起来。 叶凝欢边笑边说:“不过我看周其以后出不了头,瞧他那耷拉眼的倒霉样儿,有白晚一半水灵吗?你以为白晚凭什么火?要不是那张脸,谁听他的歌?不过现在出唱片这么不赚钱,我看他忍不了几年就会去拍戏了。” 陈笑生压低了声音:“说到这儿,你不觉得傅野对他的维护有点太那个了吗?” “听说当年傅野和江之鸣就有点猫腻……白晚不会是爬了某人的床才签了中海的吧……” 导演:“哎呀两位大神,你们小声点,他们就快来了。说白晚都算了,得罪了傅野,我这节目还要不要做了。” 白晚在门外气得发抖。他早知道圈子里到处是八卦流言,但没想到竟然当众编排到他的头上来了,更没想到,“你听我唱”的导演看似将他奉为座上宾,却其实对他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在这些人眼里,他不过是个靠脸吃饭的流量歌手,他这样的歌手,乐坛来来去去能有一打。爆红又怎样?人气高又怎样?能比得上演戏赚钱吗?能比得上爬床升得快吗?没准他们还以为他得的那些奖,都是用钱买来的。他和傅野争论了那么久的音乐追求,在这些人看来,不值一提。他那时为了练歌,每天起早贪黑,每次唱歌前,都要用催吐来开嗓,这些努力,恐怕也只会是他们的笑谈。 白晚越想越气,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顿时,喧哗的休息室里一片安静。见到白晚的脸色,所有人都明白他听见了。 导演尴尬得无所适从。 叶凝欢撩起眼皮凉凉地看着他,也不说话,更不道歉。 倒是陈笑生先打起了哈哈:“那什么,白晚……” “不用说了,”白晚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直接表明态度,“导师我不做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边走边拿出手机给刘空打电话。 “我不录了。” “我的祖宗,你又怎么了?” “这个节目我做不下去了,违约金多少,我自己赔!” “拜托你清醒一点,这不是违约金的问题,你知道罢录会给你、给公司带来多少麻烦吗?” “多少麻烦我都自己扛着,总之我不录了。” 话音未落,白晚手上突然一空,手机竟然被抢了。 回头,傅野站在他的身后,拿着他的手机对刘空说:“你家艺人抽风,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白晚眼睁睁地看着傅野挂断了手机,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病吗?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管!” “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吗?”傅野厉声道,“你是中海音乐的艺人,你来录节目,代表的是中海音乐的形象,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帮你解围?就是不想你丢中海音乐的脸!” “我丢脸?”白晚彻底怒了,“你知道叶凝欢那些人刚刚在休息室里说什么吗?他们说我是靠爬床才上位的,说你和江之鸣有一腿!这样你也能忍?!” “……”傅野的脸色变了一下,一时竟没有反驳。 白晚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大了眼睛:“难道是真的?”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傅野冷笑一声,“在这个圈子里,谁没被嚼过舌根?你这么玻璃心,我看也别罢录了,直接退圈吧。” “……你这么玻璃心,我看也别罢录了,直接退圈吧!” 明知傅野是在激他,面对这人冷若冰霜的目光,白晚却渐渐冷静下来。的确,谁都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孩子了,在这个圈子里混,谁不是火里来,水里去,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当年他参加“你听我唱”的时候,各种流言蜚语,比这更难听的话都忍下来了,现在又何必逞一时之气?! 白晚想,自己只是不甘心吧?原以为打拼了这么久,总算有了点实力和底气,却没想到,根本没人看到他的努力,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歌声、他的音乐。 不过都是娱乐…… “你当初接这个节目,我还以为你早就想清楚了。”傅野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本来就是娱乐,你还在奢望什么?还想在这里找到初心吗?” 白晚一怔。第一次录节目时,傅野就对他说过“我没想到你会接这个节目”,原来那时他是这个意思。他看穿了他的清高,也看穿了这个节目的套路,才会对他愿意当导师感到诧异。而某种程度上,傅野的那句“是因为我吗”的调笑也是对的,他的确有很大原因是想会一会傅野才来到这里。 原来,这人把一切都料到了。 他望向傅野,傅野也注视着他,幽深的眸子暗光闪动,目光里有一种白晚从未见过的凝重:“但我想,你自己坚持的东西,不需要向他们这些人证明吧?!” 自己坚持的东西? 你知道我在坚持什么吗?! 也许傅野是真的懂,白晚越来越觉得面前这人深不可测,就像一个洞察人心的恶魔,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了解,却从不轻易出手,而是蛰伏在暗处,等着不知何时,给你致命一击。 比如此刻,白晚不得不承认,傅野的话击中了他。 但他不愿意就这样妥协。 白晚沉默着,头扭向一边,久久不发一言。 傅野看着他这执拗样子,突然笑了。那笑声中破天荒地带了几分无奈。他凑近白晚低声道:“回去吧,我叫他们私下给你道歉。” “道歉?” “怎么?私下道歉还不行,你还想把事情闹大放到微博上,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靠爬床才上位的?” “放屁!我……”白晚被激得口无遮拦,抬头,却发现傅野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白晚立马闭嘴,又把头扭了过去。 傅野却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话说,他们造谣你爬谁的床?” “……”白晚终于逮到了机会,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你的。” “……”傅野被噎了一下,半晌,才慢悠悠地故意说,“我品味这么差吗?” 白晚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正要反唇相讥,节目组的总导演杜林急匆匆地向他们跑来,身后还跟着刚刚在休息室里的那个执行导演。 “对不起对不起,傅老师、白老师,我刚刚才知道这个情况。小郭他不懂事,说话没把门,我会让他做检讨的,你们不要往心里去。”杜林连连鞠躬道歉,那个叫小郭的导演也一脸愧色地低着头。 问心有情_第15章 白晚没有应声。 道歉并不能改变什么,当时在背后说他坏话的,也不是这个小郭。 他不说话,傅野却沉了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真正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怎么不来道歉?白晚当年参加你们的比赛,一首《仰天歌》技惊四座,冠军实至名归,后来的成绩也是自己一点一滴打拼出来的。这样一个优秀的歌手,代表的是中海音乐,被你们请的导师污蔑中伤,当事人是不是应该出来有个交代?你们请导师时,难道只考虑话题效果,不考虑真正的实力、品行和名望吗?那我看这比赛以后也不用办了。” 这话说得就比较重了,本来就是节目组这边理亏,再加上中海音乐还是本次比赛的投资方,杜林只得连连点头应承,保证会给白晚一个交代。 白晚也觉得自己再坚持退出,双方都下不了台,便也顺着台阶点了头。 杜林长舒了一口气。 白晚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的傅野,这人高大、凌厉、气势迫人,但当他站在你这边时,却莫名让人感到一种安心。说实话,他真没想到傅野会这样为他出头,刚刚那番话若是他自己来说,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但傅野说出来,却显得非常有分量。无论是为了中海音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傅野都将他带出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待总导演杜林离开后,白晚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傅野揶揄道:“这两个字说得倒不错,比你唱歌好听……” “……”白晚刚升起来的一丝感动瞬间化为乌有,冷着脸转身往楼里走。 傅野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慢吞吞地跟在他后面。 走出几步,白晚突然回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真的,看了当年总决赛我的演唱?” “怎么?受宠若惊?” “……” 傅野本想说那不过是因为工作关系,他需要了解国内外各种与音乐有关的动向罢了。可是,白晚固执地站在那里,逆着橙色的夕照看过来,表情神色都看不分明,却让他感到了一种小心翼翼的、急切的、甚至有些怯懦的期待。 鬼使神差地,傅野话到嘴边变了方向:“是的。我看了,那场比赛你表现得的确很好,出乎我的意料。” 第八章 不知杜林对叶凝欢说了什么,下半场录制结束后,她竟然主动找到了白晚,邀请他吃宵夜。 白晚当然拒绝了。 叶凝欢也没勉强,笑道:“小晚,姐刚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们后起之秀嘛,不要跟我们这种跟不上时代的老古董计较,是不是?” 白晚看着她那张浓妆艳抹也掩饰不住刻薄与衰老的脸,心想这些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若没有这样的本事,又如何在娱乐江湖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 他内心又鄙夷又悲凉,脸上却早已收敛了情绪,淡淡道:“您言重了。” 叶凝欢伸出右手,装腔作势地一眨眼:“那咱们握手言和?” 白晚道:“本来就没有不和,又何谈握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说完,他轻点了一下头,便匆匆离场。 叶凝欢的手晾在那里,惊愕地望着白晚的背影,半晌,向地上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还在老娘面前摆谱!” 白晚从休息室里出来,正准备回家,又被杜林叫住了。 “中场的会没开成,我先把这份资料给你们。”杜林递给他一份文件。 “是什么?” “八进四这场,我们会更改赛制,增加两位踢馆歌手,这是他们的履历和演唱光碟,导师们可以提前看看。” 白晚翻开最上面一页纸,入眼赫然是一张清秀腼腆的人像,下面印着一行加黑花体字—— 踢馆歌手:程吟。 “这是程吟,今年刚考上我们学校,以后就是小师弟啦!” 九月的校园,秋阳正好,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轻轻柔柔洒进练习室,将隋风的笑脸也染成了金色。 “狂鹰乐队”的五人都在,隋风亲昵地揽着一个男生的脖子,笑嘻嘻地向他们介绍。 “程吟也很喜欢唱歌呢,”隋风像献宝似的炫耀道,“来,给哥几个露一手。” “在、在这儿吗?”程吟羞涩地抿起了嘴。 “对啊,我来给你伴奏!”隋风拿过吉他,随意地拨了一下,“就唱那首吧,前几天你刚唱过的,《春风谣》!” 看着隋风的动作,程吟细声细气地答应道:“好的。” 隋风和弦一响,程吟就唱了起来。 他的歌声回荡在小小的练习室里,如水一般清透、阳光一般明亮,还带着春风的慵懒和温柔。 白晚暗暗吃惊。面前的这个男生长得非常清秀,像个女孩似的,唇红齿白,说话的声音也弱弱的,没想到唱歌却这样有底气。乐队的其余三人都沉醉在程吟的歌声里,不知不觉打起了拍子,隋风也越弹越起劲。只有白晚,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好胜心,还有一点小小的危机感。 “怎么样?是不是唱得很好?”一首歌唱完,隋风收起吉他,胡撸了一把程吟的头发,特意对白晚说,“这家伙跟你一样是声乐系的,白晚,你指点一下?” “声音很好,感情也充沛,就是有几个音不是很准。”白晚直白地说,“既然是学音乐的,就要把基础打好,不要还没学会走,就开始跑。” “……”一番话说得程吟眼睛都红了。 隋风走到白晚身边,推了他一下,小声道:“你怎么了?今天吃枪子儿了?” “不是你要我指点的吗?” “好好好,指点得好!”隋风说,“那以后你就收他当徒弟吧!来来来,小程吟,快来拜师!” 问心有情_第16章 “我不要!”白晚立马拒绝。 可白晚的拒绝毫无作用,从那天起,程吟就像牛皮糖似的开始粘着他们了。好好的五人乐队变成了六个人,无论什么活动,程吟都在场。他温顺、性格好、做事细心、唱歌也好听,大家都喜欢他,羡慕隋风有这么一个好弟弟。 只有白晚,从一开始,就对程吟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现在想想,可能是程吟身上有他想要,却做不到的东西。 比如,那样全心全意地跟随和依赖一个人; 那样奋不顾身地付出和敞开心扉爱恋一个人; 程吟的声音里,有他没有的感情。 程吟的生命里,有他没有的光。 白晚烦躁地合上了文件,他不想看到程吟,可这人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他都已经退出了,他都已经将隋风让给他了,为什么程吟就不能和隋风好好地生活,非要来搅乱好不容易平静的死水呢? 更奇怪的是,隋风怎么会放他来? 当年隋风不是发过誓,再也不参加任何选秀活动的吗? 程吟将合同又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这两天,他每天睡到半夜两三点都会惊醒过来,跌跌撞撞下床,神经质地抽出那张纸再看一遍,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签字了。 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签了,在那么多人面前唱歌,从来不是他的梦想,他从来只想唱歌给一个人听。 当初,他也是为了那个人,才去学唱歌的。 程吟永远都记得,那是初三的一个黄昏,放学后他背着偌赶回家,刚骑车到院子门口,就听见一阵轻快自由的旋律,如山泉溪水,叮叮咚咚地流过耳膜。沉重的学习压力在音乐声中倏然消散,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变得很轻、很轻,如一朵蒲公英,随风飘散。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轻和这段旋律,缓缓踏进大院门,一抬眼,就看见隋风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对着轰然盛开的晚霞弹吉他。晚风吹拂着他长长的刘海,云丝仿佛飘在他的脚下,十多岁的英俊少年郎,就犹如一首青春的诗。 程吟被定住了,他不知道定住他的是什么,却知道自己再也迈不开一步。 他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院子门口,痴痴仰头望着隋风,仿佛望着他的梦。 那时,隋风真的人如其名,是那样地自在随风,程吟一直觉得他像一位四海为家的游吟诗人。 是什么改变了当初的他?改变了当初的他们? 程吟想起隋风将合同推给他,那不容置疑的口吻:“你去参加吧。” 他用的是祈使句,程吟没有反驳的余地。 但他也没有接受,而是沉默地咬紧了下唇。 “你有歌喉,有唱功,长得也好看,机会难得,不要错过了!” 程吟终于抬起头来:“那不是我想要的。” 隋风惨然笑了一下:“你想要的,我给不起。难道你想这样一辈子跟着我?”他顿了顿,道出真相,“梁成著他们决定离开了。” “什么?”程吟惊得站了起来。 “昨晚我们喝了散伙酒。他们不愿意再跟着我了。”隋风坐在那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原本意气风发全都没有了,“是我的错,我太固执,我不愿意以乐队的名义签约和比赛,我曾经发过誓。但你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想过更好的生活,这没有错!” “不!隋风哥,我不想!”程吟的声音都颤抖了。 “可是我想!”隋风激动起来,“我希望你能站在那个舞台,我希望你能比白晚走得更高、更远,你有那个实力,你不比白晚差你懂吗?!” 程吟还想再说什么,却在看到隋风眼里热切的光芒时,哑然噤声。 说到底,还是白晚; 说来说去,还是那个人。 隋风想让他强过白晚,想用他来压制白晚,想狠狠地出一口气,也许还想让白晚后悔了重新回来。 既然隋风想,那么他就去做吧! 反正这是他唯一能为隋风做的事了。 程吟苦笑了一下,将合同放进抽屉,然后拉开窗帘。 冰冷的月光如霜一般洒进来,让他想起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隋风是怎样热情而亲昵地揽着他,向所有人介绍他。 所有的好日子都一去不复返了。 程吟强忍着难过,披着满身月光,悄悄地走到隋风的房里。 隋风睡得很熟,睡梦中眉头还紧紧地皱着,满是愁绪的样子。 程吟看得一阵心疼,伸出手想要将他眉间川字抚平。刚一触到隋风的眉心,忽听一阵呢喃,是隋风在梦呓。 他说:“别、别走,别离开……” 程吟的心猛地蹦到了嗓子口,生怕下一秒,隋风会叫出白晚的名字。 那他会受不了的。 他脑子一热,在隋风发出第二句梦呓之前,俯身堵住了那人的嘴唇。 第九章 两唇相接,程吟僵在原地,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这是他第一次与人接吻,哪怕在心里肖想过无数次,真正发生时,单单是这样碰着,就有了一种缺氧般的窒息感。与想象中冰凉的触感不同,隋风的嘴唇是柔软的、温暖的,灼热的鼻息扑在程吟的脸上,带来火山喷发般的震撼。他视死如归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更不敢呼吸,就这样在心里默数,一秒、两秒、三秒…… 三秒过后,他猛地起身,一刻都没有多停留,飞快地跑出了隋风的房间。 他连看都不敢看隋风一眼,总觉得冲动之下的冒犯,已经是对隋风的大不敬。但同时一丝微妙的感觉又从唇上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站都有点儿站不稳。程吟恍恍惚惚地坐回自己的床上,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又试探着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一种柠檬汁般的味道,浓浓的酸涩中带着一丝清甜。程吟一下子把头埋进被子里,感受着剧烈的心跳和迅速上升的体温,他暗暗发誓,哪怕隋风刚刚那句“别走”不是对自己说的,他也绝不会离开他。 问心有情_第17章 他对他的感情,已经无路可退了。 隋风缓缓睁开眼,失焦般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其实刚刚程吟的嘴唇一碰到他,他就醒了。他一向睡眠很浅,加上这段时间以来烦心的事实在太多,噩梦不断。 梦中也在不断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他,就仿佛是现实生活的缩影。 先是溺水而亡的弟弟,然后是渐行渐远的父母,接下来是白晚、乐队的朋友……最后,连程吟都要走了。 程吟拿着一纸演艺合同,双眼红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似的站在大院的树下。 这里,曾经是年少的他们玩耍的天堂。 程吟却在这里与他告别。 “隋风哥,我走了,你保重。” “你去哪里?”梦里的隋风很是吃惊,他从未想过程吟会走。自从弟弟去世后,他们搬到这个大院,隔壁家的这个孩子就缠上了他,刚开始他还挺不耐烦,后来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可爱,就像是弟弟投胎转世了一般。他越想念弟弟,就对程吟越好,他以为他们的感情早已比亲兄弟还要亲。 程吟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说出的话却无比坚定:“我要去当明星了,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我会有很多很多的爱,我不稀罕你了。” 程吟说着,轻飘飘地往后退去。 隋风心里一痛,着急上前想要抓住他。 “别、别走,别离开…… “我只有你了。” 隋风想说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急得他抓耳挠腮。 “隋风哥,你忘了吗?是你让我走的。”程吟幽幽地望着他,突然拥上前来,轻轻在他唇上一点,隋风一下子惊醒过来。 他真的闻到了程吟的气息,就在他的唇上。 原来这真的不是梦。 但隋风不敢醒来。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一秒、两秒、三秒……唇上一轻,那沉沉的负担消失了。 隋风缓缓睁开眼睛,对着仿佛无尽的黑暗轻轻叹了一口气。 中海音乐,艺人经纪部,白晚敲响了总监大人办公室的门。 苏旭穿着一身花衬衫,吊儿郎当地坐在转椅上,见白晚进来,煞有介事地抬了抬墨镜。 “什么事?” 大白天还在屋内戴着墨镜,这副骚包得不得了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昨晚又去鬼混了。 但总监大人的私生活不是他这个小小歌手能够评议的,白晚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劝苏旭放弃程吟。 “放弃?为什么?”苏旭不可思议,“你知道我们把他在酒吧驻唱的视频放在网上,现在转了多少了吗?”他伸出两根手指头,在白晚眼前晃了晃。 白晚被他晃得心烦,想也没想就说:“两千?” “是两万多!” 苏旭兴奋得不得了:“他真的很有潜力,长得也是时下最流行的天然无害的小白兔长相,超能激发那帮土豪姐姐粉的母性的。白晚,他一定能红!!!” 白晚烦就烦在这里,他不希望程吟红。或者说,他不希望程吟比他红。说他小心眼没风度也好,嫉妒心强没品也好,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圣人。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程吟若是成了中海音乐的一哥,白晚以后想要好资源做音乐就更难了。 “他是‘狂鹰乐队’的主唱,这样不太好吧?”白晚说。 “有什么不好?三年前‘你听我唱’的冠军是曾经‘狂鹰乐队’的主唱,这次若是程吟也能拿冠军,不是更有话题吗?” “可是这样会牵扯到我!” “嘿!就是要牵扯到你!”苏旭斜睨着他,“你半年不发歌,现在人气急剧下滑,再不找点话题,你就凉凉了!” “……” 白晚无话可说,他早知道苏旭不会轻易放弃程吟的。 沉默了一会儿,白晚只得问:“那他这次是以个人名义参赛?” “是啊,他一个人。” 难道程吟也和隋风闹僵了? 白晚正疑惑着,突然一把熟悉的烟嗓从斜刺里插了进来:“门怎么开着?” 傅野不知何时倚在了门口,微微皱眉直视着苏旭,一指眼下:“昨晚又玩到多晚?黑眼圈可以当烟熏妆了吧?苏总竟然不管你,让你天天鬼混!” 白晚有点儿讶异,傅野对苏旭竟然这么不客气。 苏旭连忙坐正了,尴尬地笑道:“哪有,我这不是天天忙着物色好苗子吗?你看我找的这次来踢馆的歌手——程吟,你看了他的演唱没有?” 傅野大步走进来,随手将苏旭桌上的资料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看,最近太忙了,录节目时直接看表现吧。” 苏旭为了转移话题,把矛头对准了白晚:“白晚还不乐意程吟去踢馆呢!” 傅野转过身来,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他,轻轻一点头,故意说:“怎么?是怕新选手抢了你的风头?” 白晚垂下眼帘。不知怎的,他现在一看到这人,心里就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倒不像之前被傅野凌厉的气势逼得喘不过气来的那种不安。相反,与傅野相处久了,这人也没那么可怕了。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非常复杂的感觉——每次他以为傅野看不上他的时候,傅野却三番五次为他解围,肯定他的唱功;可每次他觉得傅野已经对他有了改观,这人却总要不咸不淡地讽刺他两句。白晚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被傅野拿着毛线团玩得团团转。可是,偏偏这人又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总能看透他的所想所思。一想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人能如此接近他的内心,白晚就有一种难言的悸动和恐慌。 见白晚不说话,傅野啧了一声:“不会吧?被我说中了?还真是?” “傅老师这么喜欢多想,真应该去拍电视剧。”白晚避开他目光,看向苏旭,“我先走了,你们聊。” 苏旭看着白晚离开的背影,没心没肺地嘲笑傅野:“哈哈哈!没想到你也有碰钉子的时候!” “气性还挺大!”傅野无所谓地笑笑,“有烟吗?” 问心有情_第18章 “你不是都戒了很久吗?怎么又开始抽了?”苏旭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万宝路,扔给他。 端详着他的神情,苏旭想起什么:“喂,你不会是前阵子看到了网上的消息吧?” “什么消息?”傅野点了烟,坐在窗台一角,俯瞰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目光渐渐飘远。 “之鸣他、他……”苏旭不知道该不该说,虽然他们仨当年是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兄弟,但那是在国外读大学的时候,十年过去了,再好的兄弟也有了隔阂。事实上,江之鸣离开得太过突然,连他都不太了解这俩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要结婚了?”傅野漫不经心地问,缓缓吐出一口烟圈。 他的烟圈吐得很完整,一圈一圈绵延不断,之前在学校里,他经常和江之鸣比这一手。 但其实,又哪有什么永远完整的圆圈。 “哎呀,都是谣言啦!”苏旭挥挥手,像要赶走什么一样,“真要结婚,能不跟我们说吗?” 傅野的声音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都三年了,也该结婚了。” 他说着,把那根只抽了几口的烟徒手掐灭,扔进烟灰缸:“我走了。” “哎……”苏旭想叫住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傅野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对了,要真给你发请帖了,礼金算我一份。人我就不去了,祝福帮我带到,祝他幸福。” 苏旭:“……” 傅野一出艺人部就看到白晚。 白晚正站在走道尽头,望着窗外,背影挺拔而又单薄。 傅野心念一动,向他走去。 “你怎么还没走?” 白晚听到他的声音,肩胛骨像两片蝴蝶的翅膀轻轻一颤,仿佛极不情愿地,但还是转过身来。 “我待会儿要去趟录音室,在等人。” “等谁?丁晓齐?” “……你怎么知道?” “叶承恩好不容易把这位大神从美国请回来,当然要赶紧让他一试身手了,你新专辑不能再拖了吧?” 白晚望着傅野那云淡风轻的表情,竟猛地升起了一股怨怼:“那是,晓齐哥资历比你深,人却比你好说话多了。” 傅野哼笑一声:“叫得倒挺亲热。”他缓缓凑近到白晚耳边,沙哑的嗓音直往他肌肤上磨,“不过我告诉你,你可要小心点,听说,他不喜欢女生。” 白晚耳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强作镇定:“那又怎样?” “没怎样,”傅野邪气地勾起嘴角,用气声道,“你这么细皮嫩肉,小心被吃了。” 说完,他愉悦地大笑起来。 “……”白晚实在是受够了,推开他就走。 好像撩过头了?傅野耸耸肩,在他身后说:“既然你找了大神当制作人,我就不插手了。不过,我可以帮你选歌。” “选歌?”白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你不是要选主打歌吗?加一下微信,把你的候选曲发给我。”傅野走到他身边,晃了晃手机。 “为什么要帮我?” 傅野心想,总不能说看你这样子有趣又可怜吧。 于是胡诌了一个理由:“苏旭逼的,你信吗?” 白晚当然不信,但他也懒得追究了,反正他永远说不过傅野,索性打开微信,递给这个人。 “就这么相信我?”傅野边扫描二维码,边抬眼看他。 白晚板着脸道:“给你听听我也没损失。” 傅野看着白晚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一时竟有些恍神。还真是能屈能伸啊!这要是换做是江之鸣,早就不会理他了。 “好了,”傅野做了个OK的手势,“你把demo发给我,晚上我听听。” 晚上,白晚窝在沙发里,他翻傅野的朋友圈翻了快两个小时了。 这家伙竟然什么限制都没有设置,一直可以看到好几年前。好在傅野的话不多,朋友圈里基本上都是分享的歌和摄影照片。 一开始,白晚还以为那些照片是傅野从别处找来的,后来才发现,是他自己拍的。因为苏旭几乎每组照片下面都点赞,还发评论说“傅哥拍得真好”。 白晚感觉自己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位二世祖和傅野的关系了。他来中海一年多,见到傅野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比不上最近这一两个月的频繁程度,真不知道苏旭对傅野这么狗腿。 不过,傅野拍得的确挺好的。倒不是技术有多么高超,主要是艺术感觉好,饶是白晚这种不懂摄影的人,也能从照片中感觉到各种情绪。 快乐、压抑、伤感、欣喜、茫然、痛苦…… 白晚翻得手都痛了,才翻到了底,傅野朋友圈的开始,是一张照片。 照片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但它是一张人像。 傅野的朋友圈里没有人像,这是唯一的一张。 江之鸣穿着那件绣着金线的白衬衫,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抬着尖尖的下巴冲着镜头笑。他笑得很灿烂,眼角的纹路都绽放开去,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但白晚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疲惫。 不知是摄影者傅野的疲惫,还是江之鸣自己的疲惫。 这张照片做过褪色处理,仿佛定格的时光也被冲淡了。 白晚猜想,这应该就是五年前的那场演唱会后,在休息室里傅野为江之鸣拍的。 问心有情_第19章 拍完这张照片不久,他们就散伙了。 白晚突然感到一阵心累,似乎照片里的情绪也感染了他,他正想关掉微信,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是傅野。 他的头像是一块纯黑的颜色,什么图案也没有,反倒令人印象深刻。 白晚打开他的消息,就七个字。 “我听了,全是垃圾。” 白晚哭笑不得,这人还真是直接。 看来这些歌真是不能用了。 过了一会儿,傅野的信息又发过来: “你真想要我为你写歌,我说了我的条件,答应的话,我就帮你。” 白晚想起那天傅野在车上说的话:“我的歌手都必须从里到外掏心掏肺把自己彻底交给我,你敢吗?” 从里到外,掏心掏肺,这就意味着他必须告诉傅野那些冷冰冰的过往吗?抑或是他对隋风那难以辨别难以启齿的感情?又或者是他的这种排斥亲密关系的“病症”? 不,这样太危险了。傅野就像是一头侵略性极强的野兽,光是抵御他的气息就已经够难了,要把自己全身心地交到他的手上,推倒心墙引狼入室,这绝对不行! 他做不到! 白晚想了好久,才给傅野回信息,又变回了当初的礼貌和谨慎:“谢谢,不用了。” 第十章 有了丁晓齐的加入,白晚的新专辑终于有了眉目。丁晓齐在美国待了很多年,一直给欧美大牌歌手制作音乐,很熟悉国际化那一套:电子音、爵士、RB……他直言目前国内的专辑大多还处于烂俗情歌的水准,太土太low,按照白晚的嗓音条件和唱歌技巧,完全可以尝试不同的风格,为进军国际转型。 白晚并不抗拒新的尝试,在音乐上,他一直很喜欢挑战。既然原有的路线走不通,试试其他的也好。于是,俩人一拍即合,开始了颠覆性地创作。 白晚没日没夜地泡在录音室,再没见过傅野,也几乎没有时间去想程吟的事。不过,当一次工作结束后丁晓齐约他去吃宵夜时,他还是留个了心眼,发微信给刘空。 “Gay???”刘空的回复满是惊讶,“怎么可能!你听谁说的?丁大师和老婆感情好得不得了,孩子都三个了……” “……”白晚一瞬间很想把傅野掐死,自己中了邪才会相信他的话!这人一直都在满嘴跑火车! “怎么了?”丁晓齐吃烤串吃得满嘴是油,抬头见白晚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你有事?没关系,有事你就去忙,我再吃点儿!太好吃了!在国外可吃不到这种……” “……我没事……”白晚默默招手,“服务员,再加一盘肉筋。” 俩人一直吃到凌晨一点,白晚很久没有这么放肆过了。走出小店,月上中天,丁晓齐喝醉了,走路摇摇晃晃,一直往他身上靠,白晚被酒气熏得一阵阵恶心,却不能不管他,费力地架着他往前走。 白晚正准备叫一辆车送丁晓齐回去。忽然,一辆黑色路虎从眼前一晃而过,又眼见着慢慢地退了回来。 “白晚?”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真是冤家路窄。 “你们喝酒了?”傅野闻到一股子酒味混合着串味,不由拧起了眉头,“还去吃烤串?你不要嗓子了?” “就一点点儿。”白晚莫名心虚,下意识就想解释。 傅野打量着烂醉如泥的丁晓齐,摇了摇头:“上来。” “?” “你上车,我给他助理打电话。” “……” 也不知傅野是怎么打听到丁晓齐助理电话的,十分钟之后,两道车灯扫过来,一辆奔驰开到路边,把丁大师接走了。 路虎车里一下子只剩下了傅野和白晚两个人。 明明空间大了,白晚却感觉闷得慌,傅野的存在感愈发地鲜明,简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都晃眼的地步了。 他去拉车门:“我先走了。” “你开车了吗?”傅野说,“我送你吧。” “不用了。” 傅野别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这么晚了,叫车也不安全,不要以为你是男生就无所谓,被劫财劫色可就不好了。” “……”白晚刚迈出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他砰一声关上车门:“行,那麻烦你了。长音大道64号碧水家园,谢谢。” 这是拿他当做司机了?傅野感到好笑,点火、挂挡、一踩油门,路虎疾速地蹿了出去。 深夜的马路空旷而寂静,傅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倚着半开的车窗,将车子开得行云流水,姿态非常潇洒。但他没有再和白晚搭话,白晚也一声不吭,侧头望着车窗外流逝的夜景。夏夜的凉风灌进车内,他们仿佛两块被海风吹拂的礁石,表演着千百年来的沉默是金。 过一个红绿灯时,白晚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后视镜,心头猛地一颤。 傅野正望着他,不知望了多久。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闪着暗夜般的眸光,着实将白晚的心烫了一下。 他慌忙闭上眼睛,假装要睡觉的样子。 傅野嗤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白晚靠在后座上,紧紧地闭着双眼,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他搞不懂傅野那个晦暗不明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傅野到底想要干什么。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同事?朋友?还是针锋相对的敌人?可是朋友不会冷嘲热讽,敌人不会送自己回家……白晚完全被傅野搞糊涂了。他处理人际关系,从来都是简单粗暴的。对于人心的揣摩,也许还不及傅野的百分之一,如果傅野想耍他,他绝不是对手,但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问心有情_第20章 白晚想到这里,撑着眼皮想要坐直了。酒意却一直向头上涌,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不能睡,不能睡。傅野还在这里。白晚不断地提醒着自己,虽然他知道傅野不可能、也不屑对他做什么,可就是不想在这人面前露出一丝一毫失控的样子。但他越想越昏沉,蓦地脑袋一偏,就不省人事了。 一个空灵、悠远的人声飘进耳朵,将白晚带入了一片青翠欲滴的雨后森林。在这片森林里,一草一木是歌,一花一鸟也是歌,而木屋外淅淅沥沥的春雨,更是美妙灵动的音符,滴滴答答打在他的心上。 他的心,悠然转醒,睁开眼睛。 原来,那声音是车载音响里放的一首英文歌。 白晚茫然地怔了一刻,才慢吞吞地坐起来,身上盖的衣服倏然滑落下去。 他一把抓住那衣服,定睛一看,竟然是傅野的飞行夹克。 一股淡淡的男性体香钻进他的鼻子,是傅野身上那种荷尔蒙的味道,与体内残留的酒精一起,刺激得他有些发晕。 他捏紧了衣服,环顾四周,车已经停了下来,但车里没人。 白晚敲了敲车窗,在外面抽烟的傅野转过身来,拉开车门。 “你醒了?” “这是哪儿?” “你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白晚揉了揉眼睛,才发现他们已经开到了碧水家园外面的车道边,高楼大厦近在眼前。 “我睡了很久吗?”白晚十分懊恼,这下脸都丢光了。 “还好。”傅野掐灭了香烟,“本想抽完这根烟就叫你的,你先醒了。” “……不好意思。耽误你了。” “没事。”傅野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过,这个能还给我了吧?” “什么?”白晚没反应过来、 傅野指了指他怀里,白晚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抱着人家的衣服,他的脸莫名其妙地有些发烫,急忙把飞行夹克往傅野手上一塞,飞快地跳下了车。 “那我走了,谢谢。” 一直到走过马路了,白晚才慢慢地回过头。 傅野仍在站在那里,偏头点烟,点燃了,像个车模似的靠在车头,对着夜空吞云吐雾,指间的红点半明半灭。 不知为什么,白晚突然觉得这个样子的傅野,有一些寂寥。 他想起朋友圈的那些照片,想起那个纯黑的头像,脚步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般,又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傅野看着白晚向他跑来,难得露出一丝诧异。 “怎么了?掉东西了?” 白晚问:“车里的那首歌是谁唱的?” “你说呢?” “江之鸣。”白晚很肯定道。 傅野沉默片刻,问:“你新专辑录得怎么样?我听说这次想往国际化方向走?” 提到专辑,白晚一下子被他带走了话题。 “晓齐哥很有想法。” “但他并不懂国内市场,”傅野笑笑,“他也不懂你。” “……” “你的声音很美,但没有弹性,更没有欧美音乐最需要的性张力,光靠编曲和炫技,是无法弥补这种单薄的。丁晓齐太不懂得扬长避短了。” “……” 听到这样毫不留情的批判,白晚仿佛又被兜头破了一盆冷水,刚刚的一丝柔软与好奇,瞬间烟消云散。他实在忍不住了:“你既然不愿意当我的制作人,也不愿意为我写歌,为什么又要说这些话?贬低我和我的音乐,能让傅大制作人很有成就感吗?” 傅野一震。 他刚刚说出这些话完全是由心而发,但是——又何必呢? 今晚聚会时苏旭还问自己是不是对白晚有偏见。一开始他的确因为叶承恩的话,对白晚看不顺眼,想要戏弄打压他一下,但既然如此,后来又为何忍不住对他一再撩拨和提点? 好像真有点儿多此一举了。 白晚并不是一个落俗的歌手,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哪怕碰钉子也是他自己的事,他的确不应该管得太宽了。 傅野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冷冷道:“行,我不说了。你好自为之。” 白晚怔怔地站在夜风里,望着傅野的路虎扬长而去,竟有了一种被抛弃的凄凉感。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嘛! 他气冲冲地跑回家,把傅野狠狠地骂了一万遍,还感到不解气,索性翻出一个本子,把傅野的“斑斑劣迹”都写了下来。 小时候,他每每受了委屈,情绪发泄不出来,就是通过付诸笔端的方式纾解。其实他知道这也不过是自我安慰,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他是否受了伤害。但有一个发泄渠道,总比没有好。不然,他早就在父亲的打骂和母亲的冷漠中崩溃了。 平时还不觉得,这么仔细一回想,傅野真是太讨厌了。 喜怒无常。 装腔作势 故弄玄虚 心机深沉。 问心有情_第21章 简直就是影视剧里反派大boss的形象。白晚将他的“罪状”从第一次打交道开始写,密密麻麻写了三页纸,才感觉内心的愤懑渐渐平息了下来。 盛夏,骄阳似火,“你听我唱”的比赛也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八进四”那天,气氛被炒到了最高点,演播大厅里座无虚席,甚至还有粉丝团的代表扯着横幅为自己心仪的选手拉票助威,简直像万人演唱会的现场一般。 白晚坐在导师席,看到对面有女生举着闪亮的灯牌,那八个灯牌排成两行,赫然是一句古诗——“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猛地反应过来,这应该是程吟的歌迷吧! 这一阵子他没怎么上网,但听刘空说,苏二少的营销推广做得很不错,程吟的几个驻唱视频短短几天爆红网络,粉丝激增,但苏旭一直都让他保持着神秘感,视频里只露半张脸,歌声却格外动人心魄,搞得广大女粉丝疯了似的,投票送花,想尽千方百计要来一睹尊容。 所以,当程吟上场时,欢呼声差点将演播厅的房顶掀翻,连程吟自己都瞪大眼睛,微微张口,一副受惊的模样。 他实在是很适合做这个表情,一点儿都不做作,反而很显可爱,台下的粉丝更加疯狂地大叫起来。但是,当他站在舞台中央握住话筒,音乐响起,那点儿可爱就不翼而飞了。第一声唱出口,仿佛神圣的黑夜降临,全场轰然陷入了梦境般的静谧之中。 “跟着我做梦, 从白山到春夜, 从海洋到飞碟。 把浑圆的 透明的 玻璃球交给我 假装那是你的宇宙 把透明的 浑圆的 你的心交给我 假装那是宇宙的玻璃球 ……” 这是一首新歌,白晚没有听过,但他一听旋律风格,就知道是隋风写的。 自由自在,如诗如梦,还带着淡淡的忧伤,就像隋风曾经给他写过的那些歌。 但程吟唱得比他更好、更适合。那些歌词和旋律就仿佛长在他身上,像树枝花叶一般从他身上长出来似的。他的唱腔、表情都很自在,嗓子很松弛,一点儿都不紧张,仿佛只是在海边的一场演出,光着脚丫,站在沙滩上,日月星辰从他身后飞速掠过,在宇宙中,他带着听众邂逅了一场爱情。 白晚越听越感慨, 舞台上的那个男生,他真的已经长大了。 一首歌唱完,演播厅爆出雷鸣般的掌声。白晚知道,程吟的上位已经势不可挡。 果然,观众投票程吟拿到了最高分。叶凝欢和陈笑生都毫不犹豫地按亮了绿键,轮到傅野时,全场都把眼光投向了这位顶尖制作人,想听听他的专业点评。 而没想到,足足有半分钟,傅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出神地盯着台上,盯着程吟。 白晚心里咯噔一下。那种眼神,他从未在傅野眼中看过。傅野的目光一向是凌厉冷酷,侵略性极强的,要不就是带着调笑,漫不经心的,像这样赏识、温和而又带着一丝迷惘的眼神,他从来没有见过。 “你唱得很好。”傅野说,“我能问问你最喜欢的歌手是谁吗?” “我没有。”程吟老老实实地回答:“但我有最喜欢的音乐人,就是这首歌的作者。” 傅野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轻轻地说了一句:“期待你拿冠军。” 说着,他按亮了通过键。 白晚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酸涩、无力、憋屈。他好像永远无法摆脱“程吟”这个魔咒。 三位导师都给了通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白晚的身上,想看他怎么选。白晚面无表情地盯着三个按键,手微微颤抖了。 他想起当年四进二的比赛,他与隋风的矛盾已经渗透到方方面面,分裂已不可避免。在选歌上,他们再一次争得不可开交。 当时几乎没有人站在他这边,同意他唱那首高难度的英文歌。 他们都青睐程吟唱过的一首摇滚情歌。 “就选这首吧!程吟试过了,效果很惊艳,选这首,我们一定能晋级。”隋风还在对他做最后的劝服。 白晚冷冰冰地一口回绝:“他试了那就让他去唱吧,反正我不唱。” 隋风怒了,猛地将乐谱摔在了地上:“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要怎么样?他自己都不知道。 “隋风哥,算了,白晚哥不愿意唱我们就选别的。”程吟躲在隋风身后,怯生生地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白晚看了他一眼,讥讽地勾起嘴角,走了出去。 他那时烦极了程吟,也烦极了自己。 明明示弱就可以与隋风和好,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 为什么他就是无法对隋风好好说出自己的理由和感受? 为什么一段亲密的友谊最后会掺杂憎恨、厌烦、嫉妒、占有欲这么多恶劣的情绪,让他身心俱疲,再也坚持不下去。 “白晚?” 主持人出声打断了白晚的思绪,他愣了愣,抬眼望向台上的程吟,程吟也望着他。 目光微微瑟缩,然而又是坚定的。 白晚垂下眼,在一片哗然中,按了淘汰。 问心有情_第22章 第十一章 白晚抬头,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轻声道:“对不起,我的选择是——淘汰。” 登时,全场哗然,连傅野都投来两道诧异的目光,只有台上的程吟默默地低下了头,没有追问也没有反驳。 倒是主持人沉不住气了,用夸张的语气问:“白晚导师按了淘汰键,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为什么呢?” 白晚收回微微发抖的手,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位选手的声音很动人,但他的音准还是有点小瑕疵的。而且,作为一个空降歌手,如果只凭一首歌就占了一个四强名额,对其他人好像也不太公平。” 的确,音准一直是程吟的弱项,没有人比看着他成长的白晚更知道这一点了。但程吟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刚刚那首歌,也只是偶尔有几个音发飘而已,反而成了他唱腔的一种特色。白晚这么说,不过是鸡蛋里挑骨头。 但他是专业歌手,又是导师评审,主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程吟更是一言不发,深深地鞠了个躬,就下了台。 白晚按下淘汰键,虽是一时冲动,却也是顺从了心意。只是,看着程吟这样黯然下台,他的心里却并没有好过一些,反而如坐针毡。他能听到场内的窃窃私语,也能感到两道审视的目光,像密不透风的大网笼罩着他。他知道那是谁,除了傅野,不会有谁有这样侵略性极强的目光,让他心虚,让他晕眩,让他窒息。 白晚牢牢地贴在椅子上,竭力假装视而不见。 因为没有拿到全票通过,程吟不得不进行第二轮演唱。 这次,他选了一首粤语歌。这首歌难度不大,但歌词和旋律都非常有都市感,唱出来迷离又时髦,展现了他唱腔的可塑性。不得不说,这个选择很大胆,但很讨巧,这首歌又得到了观众和导师的一致好评。 除了白晚。 只有白晚,顶着全场灼灼的目光,再次按下了待定键。 有一就有二,白晚豁出去了,他不想让程吟进入四强,最好是在两首歌之后就止步。他承认自己有私心,这私心甚至见不得光。可是人在江湖,谁没干过点见不得光的事儿呢?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圣父。 因为白晚的这一票,程吟和另外一位选手周其打成了平手。 最终谁能进入四强,由导师们商量之后做出抉择。 于是全场休息,四位导师被请入了小房间讨论。 一进小房间,总导演杜林就暗示,其余三位四强选手都已内定不能动,最后一位晋级选手只能从程吟和周其这俩人中出。而导演组倾向是选程吟。因为他有热度、有话题,而且他是中海音乐推荐过来的人。 作为中海音乐的制作人,傅野的意思也很明确,他要让程吟进四强。 他的态度甚至是强硬不容辩驳的,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让陈笑生和叶凝欢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 “程吟不错。” “嗯嗯,我们也觉得程吟好。” “我倒觉得周其更好。”白晚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的人都微微色变。 今天他的举动太过反常,大家都在暗暗揣测原因。 傅野冷冷地扫过去一眼:“无论是形象、人气、唱商、可塑性,程吟都超过周其一大截,我想不出什么理由不让他进。” “但周其唱功更好,甚至放在整个华语乐坛,他的唱功都是顶尖的。” 这是白晚的心里话。周其虽然人气不高,唱功却是一流的,是他一路走来最看好的歌手。而且,周其选歌的品味也和他很相似,一连几首都是高难度的英文歌,高音清亮结实,转音流畅精确,一般人根本唱不了。白晚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比赛时的影子,他想让周其进决赛,哪怕不能登顶,至少证明他的音乐品味并不是小众的、曲高和寡的。 但傅野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他:“周其唱歌还是那个毛病,匠气有余,灵性不足,作为一个歌手,如果歌里没有灵魂,又拿什么打动听众?” 白晚被逼急了:“难道程吟就有灵性了?有耳朵的都能听出周其的唱功比他好一万倍!” “我们要挑选的是能代表大众的流行歌手,不是参加青年歌手大奖赛的唱匠。”傅野看向他,目带讥讽,“当初决赛时如果你没有唱那首情真意切的《仰天歌》,让观众以为你在怀念乐队与友情,你以为你能拿冠军吗?” 白晚像被当头打了一棒,脸色瞬间煞白。他唱《仰天歌》时流露的情感是真实的,傅野却说得好像他为了洗白自己单独签约的事,而故意选这首歌一样。 他没想到傅野这么狠,毫不留情地挖他的伤口。 不,他早知道这个人就是这么狠,而某一瞬间被他无意中流露出的柔软、寂寥和维护的姿态打动的自己,实在是太可笑了。 “对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间。”白晚猛地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他飞快地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把凉水往自己脸上浇,希望能冷静下来。 再留在那个小房间里,他可能就要爆炸了。而傅野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根本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冰凉的水流顺着润湿的发丝流下来,像眼泪一样挂在脸上。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青白、两颊凹陷,妆花了,眼下两团浓浓的黑眼圈,分外憔悴。这段时间因为操心专辑的事,他瘦了很多,粉丝们都说他的颜是冷清挂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模样,现在看来,他更像个不见天日的鬼。 傅野走进洗手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脸。 之前化了妆还不觉得,现在这么看去,短短几天,白晚好像瘦了很多。 不知怎的,他心头一软,竟有些后悔刚刚说了那句话。他狠厉起来常常戳人痛处,只求最快最有力地收服对手。但这种后悔的情绪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的字典里很少出现这两个字。 可是,说出口的话,就如同覆水难收,后悔也来不及了。 白晚抹了一把脸,转身,像没看见傅野似的,目不斜视地与他擦身而过。 傅野不得不开口叫住他:“白晚。” 白晚脚下不停,继续往外走。 傅野上前拽住了他的胳膊。 白晚没想到傅野会动手,挣扎两下,那铁钳似的手竟是纹丝不动,他很快就放弃了抵抗,问:“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针对程吟?”傅野说,“他是苏旭选中的人,很快就要签约中海了。” “苏旭选中的人?”白晚冷笑,“我看也是你选中的人吧?” “就算是我选中的人,那又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白晚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只是觉得好笑,傅大制作人不是一向自诩专业水准高吗?没想到一个音准有问题的人也能看上。” 问心有情_第23章 “你这是吹毛求疵!” “恕我眼拙耳聋,看不出他有那么好!” 傅野沉默片刻,猝不及防地问:“你是不是早就认识程吟?” “……” 白晚突然有点儿慌了。 “我看了他的资料,他是‘狂鹰乐队’后来的主唱,所以,你们早有纠葛是不是?” “这不关你的事!” “的确不关我的事,”傅野沉声道,“但如果有人扒出你们的过往,知道你是因为私心故意打压他,你的形象就毁了。”他顿了顿,“你的新专辑马上就要出了,我不希望因此受到影响。” 白晚怔了怔,嘴硬道:“你想太多,我只看歌唱得好不好,其他的,与我无关。” 说着,他用力甩开傅野的手,大步向前走去。 傅野望着他倔强、单瘦的背影,烦躁地皱起了眉头。 傅野力保程吟进入四强,白晚其实知道结局已定,但他就是不想让傅野这么舒心,程吟这么顺利。傅野为什么会为一个小小的踢馆歌手和他起争执?只是因为程吟是苏旭、是中海音乐选中的人?白晚想起刚刚程吟在台上唱歌的样子,简简单单、自自然然,举重若轻,如一缕春天的风,轻而易举地就俘虏了在场众人的心。也许就是这样的神情和姿态打动了傅野,因为白晚也同样想起一个人来。 白晚自嘲地笑了一下。他一直想知道江之鸣比他强在哪里,为什么傅野为他写了那么多歌,对自己却总是冷嘲热讽,还提那么多苛刻的条件。但现在,他不用搞明白了,一个演唱风格像江之鸣的程吟都能得到傅野的如许青睐,他之前的争取不就是个笑话吗? 白晚不想这么快又面对傅野,在外面徘徊了好久,才重新走到小房间门口。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一接起来,刘空的大嗓门就格外刺耳:“我的祖宗,你怎么又唱反调?你知道你针对程吟的那段视频被放到网上了吗?微博都炸了!我现在不求你有热度,只求你别招黑了!” “……” 白晚迅速挂断电话,翻了一下微博,果然已经有人在他微博底下开骂。有人说他一点儿不专业,点评都是随心所欲;有人说他故意唱反调,博眼球,没有导师的自觉。还有人奇怪于他的反常,认为他和程吟有过节。当然,白晚的粉丝也不是吃素的,辩解说他这是要求严格。粉粉黑黑一哄而上,吵得不可开交,倒是又把他推上了热搜。 “人气跌落就要用这种方式哗众取宠吗?真的很恶劣了!”有人在热搜话题里疯狂地吐槽。 白晚往下翻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微博,大半年没有打理了,这么一看,的确评论转发和点赞都在持续减少,最新那条微博的热度却因为掐架有重回巅峰的趋势。 白晚又好气又好笑,索性关掉了手机,眼不见心不烦。 房间里,导演组和导师们已经做了决定,晋级的是程吟。 对此,白晚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分量,节目组请他来,就像请了一个花瓶而已,最终拍板的还是傅野。 就这样,程吟成为了“你听我唱”四强选手之一。 第十二章 程吟摘掉墨镜走进电梯,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没想到现在的粉丝这么疯狂,自己刚出门就被跟踪了。从录音棚到住宅小区,司机抄了好几条小路才把她们甩掉。程吟盯着电梯里不断上升的楼层提示,想着若是真成了发片歌手,是不是得要搬家了。 最好还是要有自己的房子,偏僻一点儿都没关系,只要安静、隐蔽,只要那是他们两个人的家。如果当明星挣了大钱,这个愿望应该就能轻易实现吧?从这个角度来看,隋风哥让他去参赛也是对的。毕竟,他们不可能永远这样颠沛流离地生活。 能杀入四强,程吟感觉离这个梦想又近了一步。加上今天中海音乐特地派经纪人来与他商量签约事宜,大好星途似乎就在眼前。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份喜悦与隋风分享了。 但是在家门口,程吟还是踟蹰了一下,他害怕推开门看到的,仍然是隋风趴在桌边喝酒的场景。过去三年里,这几乎成了他噩梦般的存在,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将烂醉如泥的隋风扶上床,替他清理那些吐出的秽物,听他不知所云的喃喃呓语。有时,他会从那些含糊不清的呢喃中听到白晚的名字,每听一次,就心碎一分。但他从来没有责怪、埋怨过隋风。因为他知道爱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他对隋风,正如隋风对白晚。但他比隋风幸运的是,隋风已经与白晚分道扬镳,而自己,还能陪在他的身边。 正胡思乱想着,门后传来了一阵轻盈流畅的吉他声,紧接着是几句低沉的哼唱,仿若大提琴的郁郁低吟,这声音,程吟再熟悉不过了。 他连忙掏出钥匙打开门,果然,隋风正半坐在窗台上,抱着吉他自弹自唱。他面前还支着一本乐谱,不时停下来,拿笔在上面写写划划。 “隋风哥!你在写歌?”程吟惊喜不已。 隋风已经很久没有进行创作了,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乐队都在吃老本,这也是梁成著他们日渐不满的原因之一。程吟听过他们私下吐槽,认为隋风已经失去了创作力。 一个音乐创作人灵感枯竭意味着什么,程吟非常了解。他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表示出来,给隋风更大的压力,只能这样默默陪伴着他。现在看到隋风重新又开始写歌,程吟心里像炸开了一朵烟花。 “是什么歌?能再唱一次吗?”他疾步走过去,俨然成了一个脑残粉,眼冒红心地望着隋风。 “随便写写的。”隋风竟有些赧然,“好听吗?” “好听!”程吟拼命点头,“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明天的星》” “《明天的星》?”程吟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暖流。 “决赛我就唱这首歌好不好?”他央求道。 “不行。”隋风笑道,“这是拿冠军之后的表演曲目。” 程吟垂在身侧的双拳,不知不觉握紧了,怀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怦怦直跳:“你这么有信心我能赢?” 隋风的肯定,比任何人的评价都重要,比拿多少冠军都有意义。 隋风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你是最好的。” 他的眼波温柔如水,盛着这个夏日黄昏缠绵的风,两相对望,时光都仿佛凝固,暧昧的氛围就如夕照余晖般蔓延开去。程吟呆呆地仰头望着这个他从十四岁起就深爱的男人,感觉心中的情感已经快要满溢出来。他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想要伸出手臂抱住他。 可是这一动,梦境就被打破了。 隋风稍稍一侧身,假意去放置吉他,完美避开了这个拥抱。 程吟仿佛笨拙的猎人扑了个空,尴尬地站在那里,羞耻得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问心有情_第24章 为什么爱一个人总是会在他面前丑态百出? 程吟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轻声说:“谢谢哥的鼓励,我会加油的。我先回房了。” 他想走,隋风却拉住他:“等一下,我问你,白晚是不是有为难你?” “……”程吟一愣,摇了摇头,“没有。” “我看到视频了,网上也到处都在说。”隋风本来就预见到白晚不会给程吟好脸色,可是没想到白晚会做得这么明显。 “他不是故意的,音准的确是我的弱项。” “……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总为他说好话?”隋风若不是知道程吟对自己的感情,几乎都要怀疑这孩子暗恋白晚了。 为什么?程吟在心里苦涩一笑,因为他是你喜欢的人啊!把他说得那么坏,会让你更痛苦更难过吧?! 而且,程吟对白晚的专业能力,始终抱着一份敬意。他也并不觉得白晚是坏人,只不过和隋风一样,心高气傲,口是心非。 两个骨子里相似的人,是不是注定不能在一起?! 程吟一方面可惜他们之间的情谊,一方面却又暗暗窃喜,这种矛盾而痛苦的心情,一直以来都在撕扯着他,也许哪一天他就分裂了也说不定。 “白晚哥真没有,他只是履行导师的职责。” “是吗?那他这个导师,也太严苛了一点儿。”一撞上白晚,隋风就变得固执而强硬。 程吟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哥……你不会……” 隋风若有所思:“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听我唱”四强争夺战一经播出,就创下了网台联动的最高收视与最高点击率双记录,使得两周之后的决赛更加令人期待。而白晚,作为这个节目中最有争议的人物,再次被掐上了热搜。 就在这时,网上接连爆出了他的两个大八卦。 一是有个营销号突然放出了几张节目组工作人员的微信对话,直指白晚之前耍大牌,与叶凝欢发生冲突,并以辞掉导师之位相威胁,要求前辈道歉;二是有八卦论坛将白晚和程吟的关系掘地三尺挖了出来,暗示白晚对程吟后来成了狂鹰乐队的主唱十分不满,故意打压他,害怕他大红大紫会抢自己风头。还有某个知情人士将隋风扯了进来,加油添醋地说他们仨有不可告人的三角恋情。 一时之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白晚仿佛又站到了当年的风口浪尖。只是,当年,他还可以用音乐、用成绩来为自己证明,让这些黑子闭嘴。现在,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澄清?这诸多内幕情况又如何用三言两语说清楚,越澄清就越容易发酵;不理?坚持做音乐?但他专辑还在筹备阶段,却马上要现身“你听我唱”的决赛直面各种非议。一开始,他的粉丝们还会据理力争,各种反黑,但渐渐地,随着对家水军的加入和断章取义的证据不断爆出,不少曾经喜欢他的粉丝都转路人,或是转黑了。 他看到有个女粉在他的微博评论里说:“曾经真的很爱哥哥的音乐,但我没想到才发了三张专辑哥哥就膨胀了,没有好歌,只有这些综艺节目和不断被消耗的人气,太失望了。” 这条评论的点赞数过万,被推上了热评,饶是白晚这样不在乎别人评价的人,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没有作品,就没有底气。人气始终是虚幻的东西,今天爱他的这些粉丝们,可能第二天就会爱别人。爱,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了。 不知是不是心情不好,抵抗力就会变差,白晚宅在家里好几天,竟然感冒了。 平时总觉得自己像一座孤岛,自给自足,循环往复,不需要任何人,可是一生病,就感到格外孤独和脆弱。 白晚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知道自己在发烧,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硬抗过去的。迷迷糊糊中,想起那年他才十岁,父亲出差,他感冒发烧在家,母亲就让他在家里烧了三天三夜,不给他吃药,也不带他去医院。只把食物和水放在床头柜,就自顾自地上班去了。那种冷暴力,就仿佛是落不尽的雪,一直冷到他的心底。他永远记得第三天晚上,母亲以为他睡着了,在他床头轻轻呢喃。她用的是最温柔的语调,说的却是最寒冷刻骨的话。她说:“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死了,我就可以走了。” 年幼的他,就只有一个念头,他一定不要死。他不想母亲离开,哪怕他没有得到过一丁点儿母爱,至少他还是有母亲的。 可是,他活下来,母亲却还是走了。 白晚清醒的时候从来不想这些,他不是一个喜欢自挖伤口的人,人要往前看,更何况,他现在过得这么好,当大明星、赚大钱,有没有爱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 但现在他生病了,这些深埋的画面如飞扬的尘土,纷纷向他扑来,堵住了他的耳鼻口舌,他几乎不能呼吸了。 他难受地挣扎着,想要从噩梦中醒来。突然,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起,惊得他手脚一抽搐,睁开了眼睛。 是谁呢?他的公寓鲜少人光顾,除了刘空,白晚想不到其他人。 要不然让刘空去买点退烧药吧?实在是烧得太难受了。白晚想着,费力地坐起来,慢腾腾地下床,趿拉着拖鞋,摇摇晃晃去开门。 门开了,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 俩人无声地对峙良久,还是隋风先开口说了句废话:“是我。”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白晚撑着门框,感觉身体热得要爆炸,但他竭力不让隋风看出异样,故意大声说,“你是怎么上来的?门管呢?我这么贵的物业费都是白交的吗?” “你别激动!”隋风扶住他的肩膀,“我有事情找你,能进去说吗?” “就在这儿说!”白晚挡住门,不让隋风前进一步。 “行!”隋风认了,点点头,“我就是想来跟你说,程吟对冠军势在必得,也马上要签约中海,决赛你不要再针对他了。” 白晚冷笑一声:“凭什么?” “就凭你在‘狂鹰乐队’待了这么多年。”隋风深深地望着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痛楚,“你知道吗?乐队解散了。” 白晚一愣,转过脸去:“这关我什么事?我早就不是主唱了。” “我知道。”隋风喃喃道,“只是,乐队解散了,我们的恩怨也一笔勾销吧,只要你愿意给程吟一个机会。” 白晚早知道隋风不可能是来找他叙旧的,可是这样的隋风,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问:“你们为什么还不在一起?” “什么?” “都这样了,还搞这些兄友弟恭的把戏?不恶心吗?” “白晚!”隋风怒了,他实在不明白,从前那样一个云淡风轻、才华横溢的人,为什么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白晚变了,他们的关系也变了呢? 他想到这里,心中一痛,不想再和白晚争执:“我今天来,只是希望你不要带着偏见看程吟,他走到今天不容易,他只是要一个公平。” 问心有情_第25章 “那我呢!”白晚一双烧得通红的眼睛,直直地逼视着隋风,这些话他若是清醒,绝不会说出来,此刻却有些口不择言,“我走到今天容易吗?我当初签约,也只是想谋求更好的发展,为什么你却一直不原谅我?现在却主动让程吟往高处走。” “我……”隋风张口欲言,却发现白晚脸红得有些不同寻常,额头也一直在冒冷汗,“白晚,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 白晚转过身去,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你走吧。我绝对不会让他拿冠军的!” “你?!”隋风气道,“你非要这样不可吗?这样对你自己也毫无好处!现在网络舆论对你多不利你知道吗?” “这一路走来,我被人骂得还少吗?我不在乎。”白晚轻声说,“你滚吧,再也别来了!” 说完,他猛地将门一关,就顺着门板跌坐在了地上。 身体烫得厉害,心却一阵阵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窟。 当初,是他自己要走的。离开“狂鹰乐队”,离开隋风。他以为隋风喜欢他,他以为自己爱上了隋风,吓得没出息地逃走了。后来很多次午夜梦回,他都默默地想,若当时不走,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为什么就那么胆小?为什么不试一试?两个男人又怎样?依赖一个人又怎样?有嫉妒和占有欲又怎样?感情里肯定还会有更多美好的部分,不一定每种亲密关系都会像他的家庭,为什么要这么排斥? 他后悔过,甚至自责过,但现在看来,隋风也许根本没有喜欢他到那个程度,否则,怎么会一直不原谅他,却为了程吟低头请求。 时间倒回几日,他还在“开嗓”的酒吧外同情程吟,同情他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都低自己一头,同情他对一个人求而不得这么多年十分痛苦,而现在想来,最值得同情的,难道不是他自己? 白晚缓缓抱紧自己,突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十三章 白晚醒来时,是在一家私人医院的病床上。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环境他有点儿印象,中海音乐的大老板苏正,在这家医院有投资,公司艺人有个头痛脑热之类的小毛病,都会来这儿诊治。一方面快捷,一方面隐蔽。 可是,是谁送他来的呢? 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自己把隋风关在门外让他滚,那之后呢?隋风走了吗? 应该走了吧?隋风从来不是一个能受气的人。 白晚苦笑了一下,他的头还是很沉很晕,但好像已经不发烧了。 “你醒了?”这时,病房门开了,一位亲切可人的护士小姐走过来,伸手帮他换吊瓶。 刘空跟在她身后,见白晚睁了眼,立刻凑了上来。 “我的祖宗,你终于醒了,没事吧?” “你送我来的?” “不是我是谁?”刘空心有余悸,“我敲了好半天的门都没人应声,打你电话你也不接,只好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了。一开门就见你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吓得老子心脏都差点停跳了。” 白晚虚弱地笑笑 :“谢谢你。” “想谢我就赶紧好起来吧,你怎么会烧成这样,医生说都四十度了,再烧两天估计就傻了。” 白晚也不知道这次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其实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发过烧了。但他很早很早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说,感冒是一种伤感的疾病,寂寞的人比较不容易好。 这次烧得这么厉害,是因为他也开始感到寂寞了吗? 白晚强迫自己将这个念头甩掉,问刘空道:“我睡了多久了?我还约了丁晓齐周日开会,不会错过了吧?” 刘空轻咳了一声:“病成这样还开什么会啊!你好好休息,工作的事儿暂时不要管了,也不要上网看手机了,一切公司都会帮你处理的。” “什么意思?”白晚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儿,“什么叫工作的事儿不要管了。” 刘空左看右看就是不看他,支支吾吾地:“就、就是,你暂时先休息休息,公司也是考虑到你最近身体不好,想给你放个假嘛!” 白晚蓦地明白过来,他这是被雪藏了?! 为什么?凭什么? 就因为网上流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黑料吗?! 他可以解释的!如果需要,他可以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的。无论是他和叶凝欢的争执,还是他和程吟的关系。 刘空见白晚一脸不可置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来,低声道:“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那些黑料。主要是节目组那边想借此机会换导师,寰亚的人真不是东西,过河拆桥,炒作完了就扔。也不知道金城娱乐给了他们多少投资,这个时候摆我们一道。” 白晚默然无语,中海和金城一向是老对手、死对头,他又是从金城跳到中海去的,给人当成了靶子并不奇怪。怪只怪自己后台不硬,本事不够,看上去是个光鲜亮丽的明星,实际上,却是一推就倒的草包。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道:“我知道了。” 刘空安慰说:“你也别太伤心,这事儿还没定呢,公司会为你争取的。” 白晚没什么反应。他不认为中海会为他争取什么,原本他就是金城娱乐的叛将,来到中海后也没有达到预期的成绩,还不如在金城拿的奖项多,专辑卖得好。中海要放弃他,并不是一件难事。 演艺圈最不缺的就是昙花一现的流星。 想到这里,白晚的脑子反而清晰多了,他知道这个时候刘空根本是靠不住的,唯一能在苏正或是叶承恩面前说得上话的,只有傅野了。 傅野,傅野,他该不该去求傅野?! 晚些时候,刘空回去了,嘱咐他好好休息,不要东想西想。 可白晚哪儿睡得着?高烧退后有一种异常的空虚和寒冷,白晚裹紧了被子,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高高的吊瓶,冰凉的液体一滴一滴流入他的静脉,血管突突地跳着,有一种痉挛般的疼痛。 这疼痛让他又清醒了一些,没有挂针的那只手紧握着手机,突然下定了决心。 他打开微信,找出那纯黑的头像,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单手打出三个字:“请帮我。” 信息发出去了,白晚把手机一扔,轻喘了几口气。 他觉得身上好像又热了起来,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又发烧了。 问心有情_第26章 他就那样仰面躺着,呆滞了一会儿,脑海中划过傅野那野性不羁的面容,和他总是含着讥诮的笑—— “你连自己在追求什么都不知道,又凭什么让我给你写歌?” “你比不上江之鸣是一定的。” “你以为你能拿冠军?” “……” 白晚猛地坐起来,疯了似的到处摸索,去找自己的手机,找到了,他飞快地打开微信,将那三个字的消息点了撤回。 还好,还好,不足两分钟,消息被撤回了,希望傅野没有看到。 白晚仿佛虚脱了似的,一下子倒在了床上,他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这自尊真是要命,但他偏偏没办法丢弃它。 “开嗓”的雅座内,傅野打开微信,眼睁睁看着那三个字一跳,变魔术似的消失了。他皱了皱眉,想到了什么,不禁失笑。 “怎么了?”苏正注意到他的表情,语带调侃地问,“新对象?” “哥,你怎么这么八卦?”苏旭摇头晃脑地说,“谁不知道我们傅哥清心寡欲这么多年,都快要出家了!” “那正好。”苏正示意叶承恩把他手里的啤酒拿掉,换了杯果汁,“你跟着他一起出家吧,别在我眼前晃,心烦。” “那哪儿行啊!”苏旭连忙凑过来,舔着脸道,“我还要伺候您呢!” “行了行了,别烦你哥了。”叶承恩将他脑袋推开,“你不找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苏旭不高兴了:“叶承恩你怎么说话来着?我怎么惹麻烦了?寰亚那么麻烦的事儿我不都处理得很好嘛?”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傅野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的处理方式,就是答应他们的要求换掉白晚?” 他前几天就听说这件事了,原本想找机会跟苏正谈一谈,没想到今晚被苏旭拉来这里喝酒,正巧苏正也在,省去了他专门跑一趟的工夫。 “那也没办法啊,谁叫白晚惹出一堆事儿?”苏旭大大咧咧地说,“我原来还挺看好他的,谁知这小子这么冲动。” 傅野冷笑道:“白晚的事儿本来就是寰亚搞出来的吧,不过是想借机炒热度而已。叶凝欢和金城娱乐那边,也应该没少煽风点火。” “但现在舆论对我们很不利啊!”苏旭道,“如果白晚不能上,节目组想让金城娱乐的人顶,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他们用咱们公司的人换,叶总,你有好的人选吗?” 叶承恩摇了摇头。 傅野道:“我看,还是白晚最好。他已经当了这么多期导师了,突然被换,别人会怎么想?” “管他们怎么想?只要咱们公司没损失就行,金城娱乐绝对别想插进来。” “难道你想放弃白晚?” 苏旭难得正色起来:“在商言商,我们可都是商人。上次丁晓齐跟我说,白晚找他制作新专辑,开始还好好的,突然配合度又不高了,原本的新专定位又要打乱重来,这一下,都不知道新专辑什么时候能出来。这么任性妄为,是不是应该放一放他了?” 苏旭这番话是说给苏正听的,傅野心里却微微一动,立刻想起了那个晚上,在碧水家园外面,他对白晚说的话。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话,白晚又动摇了? 他的话,真的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傅野想起刚刚那条收到之后又被撤回的消息,心里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那个倔强而又自我的年轻歌手,是一只高高飞起的风筝,而风筝的一条线,就牵在自己的手里,如此微妙可操控,剪都剪不断。 这种感觉让他冷却了很久的心莫名有些发热。他看向苏旭:“你这么想就错了。白晚要是突然被换,受影响的可不止他一个人,他是我们中海的歌手,自家的艺人我们都不维护,说被换就被换,中海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况且,较真地说,白晚这根本不算什么黑料,就这么被雪藏了,其他艺人知道了该多心寒?” 苏旭奇奇怪怪地盯着他。 “看我干吗?” “我觉得你挺奇怪的,傅哥,当初看不起白晚的是你,现在维护他的又是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就事论事。” 苏旭轻佻地笑了一声:“你最好是这样。” “行了!”苏正发话,一锤定音,“傅野说得很有道理,白晚好歹也是承恩花大力气挖来的,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苏旭,你赶紧想办法,把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下去,还有,换导师这件事,我们不能妥协。” 在医院住了两天,白晚感觉自己好多了,他准备下午就出院回家。 谁都没有告诉,连刘空都不知道,白晚想,反正现在他是个大闲人,不需要再麻烦别人。 可是,他不麻烦别人,却总有人要来麻烦他。 他都不知道隋风是怎么知道他在这儿的,那高大的身影走进病房的时候,简直像程吟一样,阴魂不散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白晚还很虚弱,不想和他动怒。 “我只是来看看你。”隋风走上前,把果篮放在白晚的床头,“那天你经纪人不准我久留,我只好回去了。” “那天?”白晚反应过来,惊讶道,“那天你没走?” 隋风望着他泛白的面容,心里一阵揪痛。他简直不知道要拿白晚怎么办才好。明明爱他,却无法留住他,明明恨他,却无法不管他。 “那天我看你样子不对劲,怎么敢走?但你不开门,我只好在门外等着,后来你经纪人来了,我们一起送你进医院,后来他怕你看到我情绪激动,硬是赶我走了。” “……”白晚不知该说什么,谢谢吗?可是他们之间,言语已经太苍白了。 “你还发烧吗?”隋风问,下意识地拨开白晚的额发,低头想要用额头试探一下他的体温,刚一凑近,俩人眼对眼,鼻对鼻地愣住了。 这个动作,过去他们曾经开玩笑般地做过一次。那次是梁成著在网上看了个段子,说不同关系的人,怎么测试体温。而他们俩表演的,就是情人之间测试温度的方式。 彼时的心跳如擂仿佛又一次重演,但这一次,白晚没有让隋风得逞。 他轻轻推了隋风一下,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隋风直起身来,尴尬一笑:“对不起,我失态了。” “没关系。”白晚下了逐客令,“如果没事的话,就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问心有情_第27章 “行!行!”隋风连连点头,刚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来,目光炯炯,“白晚,下周就决赛了,我希望你看到,程吟不输任何人。”他顿了顿,低声说,“包括你。” 白晚仿佛被射了一箭,明明在流血,却笑出声来:“那挺好,我等着他一飞冲天。” 隋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白晚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在床上,手臂遮住眼睛,不让冰凉的液体流下来。 第十四章 白晚用手臂遮住眼睛,闷了好一会儿。 “白晚?” 突然,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那声音低沉、磁性、微微沙哑,却不亚于响雷炸在头顶。 白晚以为自己幻听了,慌忙坐起来,循声望去。 傅野抱胸倚在门口,目光淡淡地端详着他:“烧退了?” “你、你怎么来了?”白晚心想今天是什么日子,人都赶到这一堆了?! 傅野踱步过来:“我来看望一个病人,听说你也在这里输液,就过来看看。” 昨晚苏旭不知道和谁拼酒,喝了个昏天暗地,肠子都快吐出来了,被连夜送到了这里打点滴,他不敢告诉他哥,可怜兮兮地给傅野发信息,让他早上过来接自己。结果傅野来时,这家伙还在睡觉,睡得那叫一个鼾声震天。傅野受不了地退出了病房,突然想到,好像公司的人说白晚前几天发烧了,也在这儿住院。他踌躇两秒,向前台问清白晚的房间号后,便转了步子。 白晚看上去精神倒还好,只是脸色还有些发白,他原本就白,现在更显得不染纤尘般干净、清冷,尖尖的下颌透出几分楚楚可怜。这副样貌神态,要是拍张照挂在网上,他那帮粉丝一定会疯掉,没准还会一边心疼,一边夸他病了也有如西施黛玉,现在的粉丝,真是什么都敢说…… 傅野正微微出神,冷不丁听到白晚追问:“哪个病人?” 问完这一句,白晚就后悔了,他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但其实这不关他的事,也不是他能管的。 果然,傅野道:“说了你也不认识。” 白晚一撇嘴,没再说话。 傅野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笑起来:“怎么?你以为我是专门来看你的?” “……” “放心,我没有那么闲。” “……”白晚一阵气结,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这般地步。上一次在寰亚,他们明明因为程吟的事不欢而散,可是当看到傅野出现在这里,一瞬间白晚的脑子里还是走马灯似的跑过了无数的揣测。 他是来探病的?不可能。 他是来道歉的?更不可能。 那他是因为公事和我谈话的?他看到了我发出又撤回的微信吗? 白晚被傅野搞得心烦意乱,烦躁得想要挠墙。 像是要给这份慌乱再加点儿码,傅野突然扬起手机,问:“对了,你那天给我发什么了?” 糟糕,他还是看到了吗? 白晚脑子里轰的一下,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我发错了。” “哦,是吗?”傅野心下好笑,扬起浓眉,故意说,“那你原本准备发给谁的?” “我……”白晚随口编道,“刘空,我准备发给他的。” “刘空?”傅野啧啧摇头,“真想不到你这么重口味?刘空都下得去手!” “?什么意思?” “难道你发的不是‘我爱你’吗?”傅野嘴角噙笑,“著名歌手爱上经纪人,也算是一段佳话了。” “……” 白晚这才明白自己着了他的道,傅野一定什么都看到了,现在不过是顺着自己的瞎话编排他。 不帮他也就算了,现在是在干什么?看他笑话吗? 白晚心里猛地蹿上一股怒火,在对上傅野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时,又黯然熄灭。 算了,他与傅野计较什么?他什么筹码都没有,又凭什么? 白晚索性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傅野见他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知道这人是被逗弄得不开心了。傅野摩挲着下巴,感觉最近有点儿邪乎,竟然很喜欢看白晚生气却又无能为力的样子,好像一只炸毛的小猫,气鼓鼓地却毫无杀伤力,不好不好,这种恶趣味实在是太不好了。 他正想着要怎么转移话题,突然刚刚从白晚病房里出来的那个男人闪入脑海,高大、英俊,而且似乎有点儿面熟。 傅野念头一转,想到了一个人。网上盛传的三角恋情的主角之一,如果是那副皮囊、那种气质,倒是很有可能。 傅大制作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委婉的说法,于是他直接问道:“刚刚从你病房出去的那个人,就是隋风?” 白晚一惊,立马睁开眼睛:“不关你事!” 傅野见了他这副神情,哪有不明白的:“原来网上说的是真的?你喜欢这样的男人?” “我喜欢谁都和你没关系!” “那他和程吟是一对儿?” “我说了,这不关你事儿!” 问心有情_第28章 一连被硬邦邦地怼了三句,傅野的声音也不知不觉冷了下去:“是不关我事儿,不过,我觉得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把心思用在正道上。” 白晚的怒气终于压不住了,扬声道:“我都被雪藏了,还管他妈的什么正道邪道?” 傅野冷笑:“谁说你被雪藏了?你运气好,赶上了好老板,公司都帮你处理了,以后,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拂袖而去,只留给白晚一个冷冷的背影。 白晚还在发愣,他没有明白傅野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公司帮他处理了?是指网上那些流言吗?他连忙打开手机,一刷微博,果然看到很多营销号发出的黑料都被删了,再一刷论坛,有关他的帖子下面,很多人在孜孜不倦地帮他说话,一看就是买的水军。当然,也有粉丝有理有据地做了很多反黑长图文,到处黏贴,总之,舆论形式的确是在好转。 难道真是公司帮了他?可是,为什么?刘空不是说中海准备放弃他了吗? 正想着刘空,刘空就打电话来了,语气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没事了没事了!小祖宗你命大,这下不会被雪藏了。” “到底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啥,就是一切照旧,你也别多想了,好好准备新专辑和下周的决赛录制吧!” “可是,公司为什么突然会改变主意?” “本来也就没有确定嘛,再加上我从中周旋了一下,啊哈哈,白晚,这次你真得感谢我。” “真的是你?”白晚很是怀疑,刘空的本事他一清二楚,跟着他跳槽来中海,他其实没什么资源,也没什么人脉。 “啊哈哈,好吧,我听说傅野也出了点儿力,在大老板面前力保你。”刘空也有点不可思议,“真没想到是他啊!” 白晚心里翻江倒海,其实,当不当导师,他是真的无所谓,只是新专辑他还是想继续做下去的。之前和丁晓齐理念上有了一点儿分歧,这人一生气竟然跑到美国去了,剩下的收尾工作,他只好自己来完成。如果被雪藏,可能这张专辑都发不了了。 不管怎样,傅野的确是帮了他。 白晚淡淡地说了一声“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他瞪着雪白的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打开微信,和傅野的聊天还停留在那条撤掉的通知上,他咬了咬嘴唇,慢腾腾地打了两个字“谢谢”,然后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飞快地发了出去。 他的心跳得很快,不知傅野会怎么回他。 最大的可能就是不回,不回也好,从那人嘴里,总是很难听到好听的话。 白晚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竟然完全被傅野牵着走,不由产生了一种恐慌,他甚至想关机算了。 而就在这时,手机响了,傅野的微信跳出来,只有一句话。 “决赛那天,希望你公平一点。不要再有私心。” 万众瞩目的“你听我唱”决赛终于来了。 和之前的比赛不同,这次决赛是全程直播,寰亚卫视连同各大网络直播平台,共同举办了这场史无前例的音乐盛会,决赛一开始,点击率和讨论度以坐火箭的速度向上飙升。 万人场馆里,足足五个多小时,欢呼声、掌声、呐喊声、合唱声如万千川流汇聚成了音乐的海洋。听说入场的黄牛票都炒到了好几千块一张,还有无数进不去的粉丝观众们堆积在场馆门外苦苦等候着。 程吟一共唱了两首歌,表现都非常完美。不仅歌声完美,他的打扮、神色、姿态、感情投入,都经过了精心设计,完美得不像个初出茅庐的歌手。其他人演唱时,多少还会有些讨论和跟唱的声音,只有他的声音一出现,所有人都像是被按下了噤声键,除了仰望聆听,没有别的动作。他站在华丽的舞台上,就像一只为音乐而生的精灵,在每个人心里扑闪着翅膀,熠熠发光。 白晚怔怔地望着程吟,台上的那个人他很陌生,然而又很熟悉。因为程吟的样子、程吟选的歌还有一些小细节,都是当年隋风和他讨论过的。 当年他们在一起曾设想过如果进入了决赛,要唱什么歌,要穿什么服装,要怎么表达情绪,一字一句,举手投足,都似曾相识。 只是,他没能替隋风实现的梦想,程吟实现了。 因果轮回,终有定数。 白晚只觉得心里像被一阵大风刮过,片羽不留,却又如释重负。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阻止这只精灵展现自己的美与光芒了。 场外观众投票,一路走来的人气王胡定双略胜一筹。 场内投票,胡定双163票,程吟165票 现在就看导师的票选了。 程吟。 程吟。 不出所料,陈笑生和傅野都将票给了程吟,而叶凝欢,则选了胡定双。 关键的一票,戏剧性地压在了白晚这里。 “白晚导师这一票会投给谁呢?” 主持人催促着他,场内外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他,他甚至能够想象隋风此刻肯定也坐在屏幕旁,屏息以待。突然之间,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仿佛都有了重量,如泰山压顶般倾轧过来。白晚有点儿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白晚?白晚?” 有人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白晚转过头去,看到了傅野的脸。 那张一贯冷峻的脸上破天荒带了一丝焦急的神色,不知是为他的状态而担忧,还是为程吟的前程而焦急。 白晚嗤笑一声,垂下眉目,不再看任何人,轻轻吐出两个字:“程吟。” 霎时间,全场沸腾,“你听我唱”本届冠军诞生了。 万人欢呼如同海啸,在这样极鼎盛的氛围中,白晚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第十五章 十五 问心有情_第29章 欢呼和掌声中,无数金粉和彩条纷纷扬扬地洒落,全场灯光瞩目,程吟仿佛跌入了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境。直到被一大群人簇拥着回到后台,他还有点不知所措,整个人发蒙发晕,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拿了冠军。 “恭喜你了!”亚军胡定双很有风度地和他握手,笑道,“待会儿会有很多媒体采访,还有庆功宴,估计今晚睡不了了,你要不要先准备一下?” 准备?程吟如醍醐灌顶,赶紧去找手机。 他要给隋凤打电话,第一时间将成功的喜悦与他分享。 隋风一直在等这通电话,铃音刚一响起就接了起来,语气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小程吟,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隋风哥!”说出这三个字,程吟竟然哽咽了。刚刚在台上唱歌时他没哭,被万千人追捧他也没激动,但隋风的声音却像是一个火引,点燃了他心中最强烈的情感,一股酸酸热热的感觉在他胸膛爆开,眼泪不由自主地就流了出来。 “傻孩子!你哭什么?”隋风好笑地说,“你可是要当大明星的人了,可不能像原来那样爱哭?!” “我哪有!”程吟连忙擦了擦眼角,故作不满地哼道,“你每次都这么说。” 隋风笑了:“是是是,你没有,我们的小程吟最坚强了。” 今晚的隋风格外地温柔、宠溺,程吟舍不得挂电话,把耳朵紧紧地贴在手机上,想多听听他的声音。 “隋风哥,你……要不要来?” “来什么?” “待会儿还有庆功宴,我想要你陪我。”程吟不知不觉带上了撒娇的语气。 隋风犹豫片刻:“还是算了吧,我能以什么身份来?” “我哥啊!”程吟不假思索地说,突然想到什么,脸微微红了,咬了咬下唇,又问,“还是,你想以别的身份……”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来的最大程度的暗示了。说完这句话,程吟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连站在舞台上等待最后结果时也没这么紧张。 可是,隋风再次避开了他的试探,轻描淡写地说:“结束后我来接你吧,庆功宴你好好享受,多结交点儿圈内朋友,以后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哦。”程吟的心像坐跳楼机似的瞬间落了下来,失重般空虚,还有说不出的失望。倒不仅仅是因为隋风的回避,也因为他是那么希望人生中所有的荣耀时刻,都能有隋风的身影。可是,隋风不愿意来现场看他的比赛,也不愿意来庆功宴,宁愿躲在幕后当一个隐形人。隋风原来不是这样的,他原来是多么意气风发纵情恣意的一个人啊,三年前的那场决裂改变了他,残酷的现实生活也改变了他。 正因为程吟懂,所以才心痛。他下意识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轻声说:“对了,今晚,白晚哥选了我。” 隋风沉默半晌,才道:“嗯。我看到了。” “所以我就说嘛,白晚哥并没有针对我,哥,你太小心眼儿了。” 隋风没有说话,程吟却从那急促的呼吸声中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挣扎与撕扯。 “哥,要不,你去给白晚哥打个电话吧?”程吟笑着,眼睛却又湿了,“我知道你还想着他,哪有人冷战这么多年的,你们快和好吧!” 隋风和程吟道了再见之后,在沙发上坐了很久。家里没有开灯,沉沉的黑暗如块垒般压下来,压得他有点儿喘不过气。他很想喝酒,但想到待会儿可能要开车去接程吟,又极力忍住了。这么多年,生活一步步教他学做人,他在很多事情上都学会了忍耐,只能通过喝酒找一个情绪的出口,但后来,他却答应了程吟要克制、要振作。有时候他也觉得奇怪,程吟的性子看上去软绵绵的,内里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总是潜移默化中就改变了自己。 而这点,是白晚都没有做到的。 他和白晚要好的时候就像是身处人间天堂,可是闹别扭的时候,就如同火星撞地球。不,是火星撞冰山,白晚一受到刺激就将自己牢牢封闭起来,一言不发,永远冷漠以对。你根本无法探知那厚厚的冰层下掩埋的是什么。越是这样,隋风就越想撞开他的保护层,最后却撞得自己遍体鳞伤。 真是够了! 隋风猛地站了起来,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不应该听程吟的话再去找白晚,可是那句话却像是一句魔咒,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短短十几分钟,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隋风认命地苦笑了一声,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他其实没有白晚的新手机号,但想见到白晚的冲动是那样强烈,他还是把车开到了碧水家园。 这个地址,是隋风花钱买来的,可这次他想进小区却遇到了麻烦,原来是白晚嘱咐门卫记住了他,阻止了他进去。 隋风只好把车停在路边,守株待兔。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简直傻透了,白晚也许早就回来了,也许根本不会回来,无论哪种情况,他等到他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有时候等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都需要很多很多的好运气。 好在今晚隋风的运气不错,快凌晨两点的时候,白晚的辉腾出现了。 车灯扫过来,隋风立刻猛按了几下喇叭,刺耳的车鸣划破宁静的夜空,也划破了白晚的耳膜。 白晚疑惑地一偏头,发现了隋风的车,心里咯噔一跳。 这个人还来干什么? 他今晚疲倦至极,没有心情再和隋风周旋,无论他是什么意图,白晚都不想应对他。 可是,隋风颇有些不依不饶的意思,不仅跑下了车,还过来敲他车窗。 “白晚!” 白晚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摇下车窗。 “有事吗?” 又是这句。七年感情,三年分离,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冷冰冰的三个字。 隋风闭了闭眼,低声道:“我有话想对你说,能给一点儿时间吗?” 白晚刚想拒绝,对上隋风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愣了愣。他又一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痛楚的神色,那是原来的隋风绝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白晚下了车。 倚在车边,白晚点燃了一根烟,他戒烟很久了,但今晚情况特殊,压抑烦闷的心情怎么也排解不了,从寰亚回来的路上,他去便利店买了这包烟。 “要来一根吗?” 隋风没有拒绝,迎风点上,重重地吸了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白晚象征性地看了看腕表,“只给你五分钟。” 隋风诚恳道:“我是来谢谢你的。” 问心有情_第30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最后还是选了程吟。” 白晚像被什么刺了一下,微微打了个突。他实在不想再听见程吟的名字,捻灭烟头,转身就去拉车门。 “白晚?”隋风连忙拦住他,“你怎么了?” 白晚冷笑一声:“不用谢我,你以为我很想选他吗?要谢,就谢谢你的程吟吧,今晚他表现得的确很好,又有中海音乐的大佬做后台,我想挑刺都没办法。” 隋风急了:“你非得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不可吗?” 白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尖锐得像是要把他戳出一个洞来:“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我从来都是这样。” “不,你原来不是这样的。”隋风痛苦地拧起眉头,“你原来很好,对我也很好,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先让开!” 隋风没有一点儿要让步的意思:“为什么当初你要撇下乐队去签约?是怪我不尊重你的意愿,选了程吟推荐的那首参赛歌吗?就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你就轻易地抛下我?抛下乐队?抛下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 隋风完全爆发了。这些疑问,他藏在心里太久了,却一直没有机会与白晚当面对质。当初他们分开得猝不及防,再见面已是咫尺天涯。直到此时此刻,在这个深彻的、无人的夜里,面对繁华落尽的白晚,他才能一吐为快。 “还是说,你在怪我不认同你的音乐理念?是,我们当初是吵了很多架,但这都是可以沟通的,为什么你要一声不吭就走掉?” 白晚如蚌壳似的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他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能说因为我嫉妒,因为我胆怯,因为我那肮脏的占有欲,因为我讨厌自己患得患失?因为我怕自己承受不了日渐亲密的关系而崩溃? 归根结底,因为他太自私。 “对不起。”他终于说。他欠隋风,欠乐队一个道歉,真心诚意的。 隋风激动地去扳他的肩膀,吼道:“我不想听这句对不起!” “那你想怎么样?”白晚猛地抬起眼,隋风惊讶地发现他的眼角红了,隐隐有水光闪动。 和程吟完全不同,印象中,白晚很少哭。至少,没有当着他的面流过泪。只有刚刚认识的那一年,有一次演出快开始前,白晚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妆发完整,但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哭过了。但隋风问他,他不承认,只说自己没休息好。后来隋风才知道,原来那天是白晚的生日。后来白晚的每个生日,他都会陪他一起过,不给他再伤感的机会。 可是现在…… 隋风面对这样的白晚,突然就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 白晚别过脸去,夜风冷冷地刮在脸上,带来一种凛冽的痛,他望着那无尽的暗夜哑声说:“我只能说这句对不起了,过去的就过去了,错过的也只能错过,谁都不可能再重来。” 错过的也只能错过?! 这句话如同火药一般在隋风脑子里嗡地爆开,炸得他愣在原地。硝烟散尽,他才反应过来——原来,白晚都知道,知道他对他的感情,也知道他们之间悄然变质的关系,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也许是经过这三年的沉淀才明了。但无论如何,他表明了态度——错过的,也只能错过了。 隋风颓然地松开双手,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喃喃道:“你说得对,谁都不可能再重来。” 好像一把火,将五脏六腑烧了个干净,白晚感觉自己成了个空架子,下一秒就会散落在地。但他不想在隋风面前示弱,硬撑着对他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往前看吧!” 说着,他再次拉开车门,坐进了车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脚也在抖,但如果不发动车,难免被隋风看出端倪。于是就这么颤抖着点了火,七歪八扭地将车开向了停车场。 隋风看着白晚的车与自己擦身而过,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凌晨两点,庆功宴还未结束,程吟已经喝得晕晕乎乎了。今晚他是主角之一,饶是很不适应这样的场合,还是被苏旭拉着敬了好几轮酒。 这样的宴会,明面上是为这次的获奖选手庆功,实际上,不过只是圈内大佬们互相交换资源,挑选新人的一次聚会罢了。 “你今晚表现得很不错。”酒过三巡,苏旭终于放过程吟,拉着他坐在一旁吃了点菜。 程吟肚子早就饿了,却吃不下东西,一张小脸被酒意烧得通红,显出了几分羞涩可人:“谢谢苏总抬爱。” 苏旭心想,这孩子唱歌和私下的样子真是大相径庭,唱歌的时候一板一眼很有气场,私下就是只小白兔嘛!他可得看紧点儿,娱乐圈虎狼环伺,别被拐跑了。 “签了中海之后就有更多机会了,”苏旭说,“傅哥一直在夸你,他很赏识你的。” “傅哥?”程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傅野啦!”苏旭笑道,“他从来不参加这种宴会,不过他刚发微信给我,想请你吃个饭,看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程吟有些吃惊:“请我吃饭吗?可是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苏旭促狭地挤挤眼,“当然是看上你了!这么好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了!” 第十六章 “你说为什么?当然是看上你了!” 苏旭的话吓得程吟脸都白了。他以为傅野是要潜规则他,立刻结结巴巴的回绝:“我、我不卖的。要不然我不签了,我还是回乐队去。” 苏旭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想什么呢?!是看上你的嗓子了,要给你写歌!” “啊!”程吟呆住了。 虽然他尚未正式踏入这个圈子,却也听说过不少关于傅野的传说。比赛的时候,这尊大神就坐在台下,一双深如海的眸子牢牢锁定自己,那种压抑和炽热的感觉,程吟无法忽视。他隐约觉得能流露出这种目光的人,一定有很多故事,而有了故事,才能创作和制作出真正打动人的音乐。 苏旭也说,能让傅大制作人出手写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他给很多歌手当制作人,但真正由他包办词曲创作的歌曲,少之又少。特别是江之鸣退隐后,傅野几乎处于一个封笔状态,一首歌重逾千金,连一些天王天后级别的歌手相求都无功而返,无怪乎白晚怎么求都求不到了。 程吟听了这话,内心一颤,他没想到白晚也向傅野约过歌,而且还没约到。听苏旭的口气,中海音乐很多人都知道这事儿,还抱着看笑话的心情下了赌注,赌白晚最后是否能成功。但现在看来,是失败了。 因为,傅野决定要给他写歌了。 程吟心中五味杂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仰望白晚。白晚是乐队主唱,白晚得到了隋风的爱情,白晚拿了“你听我唱”的冠军,白晚成了耀眼的明星。而自己呢?自己有什么?自己只是一颗毫不起眼的尘埃,哪怕知道白晚是情敌,也始终不敢上前真正与他一较高下,还违心地劝隋风把他追回来。可现在,他突然发现,原来白晚并不是无所不能,至少,白晚求不到的歌,自己竟这样轻易地得到了。 程吟第一次感觉自己赢了。 21号会馆的雅致包厢里,程吟与傅野吃了第一顿饭。 问心有情_第31章 上来的是昂贵的日料,一碟碟菜品错落有致地摆放在他们面前。但没有他人作陪,程吟很紧张,几乎不敢动筷子,只咬着下唇,偷偷观察着对面的傅野。 明明是很休闲的衣着打扮,这人却仍然有着令人生畏的强大气场,一眼扫过来,程吟立马低下头,假装在看那盘秋刀鱼。 傅野笑了笑,绅士地给他夹了一块寿司。 “放轻松,就当是朋友聚餐了。” “嗯。”程吟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仍旧低着头。 傅野见他无意于美食,决定切入正题:“你的合约签了吗?” “还没有。” “为什么还不签?你对我们公司的规划还有疑虑?” “不是的。”程吟连忙解释,“我只是,还需要给朋友看一看。” 傅野扬了扬眉,他对这个朋友有了一点儿猜测。 程吟小声问:“可以吗?” “当然。”傅野说,“你有这个权利。”他非常耐心地补充道,“如果你签约了,我们马上行动起来。先出一张EP试试水,里面的歌,我来写。” 亲耳听见这句保证,程吟有些受宠若惊。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轻声问:“谢谢您。那我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傅野定定地望着他,退去了舞台上耀眼的光环,谨慎羞怯的程吟就一点儿不像江之鸣了。哪怕是刚出道的江之鸣,也是非常自信洒脱的,说走就走,想做就做,在鼎盛时期激流勇退,连自诩浪子的傅野也做不到这份潇洒。 江之鸣走之前他写了一首歌,一心想着做下一张专辑的主打,然而江之鸣走之后,这首歌再也无人可唱,一藏就藏了五年。 “傅老师?” “你不用做任何准备。”傅野回过神来,“一切我来安排。” 程吟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拘谨地坐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突然,傅野问:“你说你需要给朋友看一看合约,那个朋友,是隋风吗?” 程吟猛地睁大了眼睛:“您怎么知道?” “他是你的爱人?” “当然不是。”程吟急忙澄清,“他只是我的哥哥,网上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傅野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那他和白晚,也不是真的了?” “他们不是情人关系。”程吟犹豫了一下,“但白晚这边,对不起,我不太了解。” “你们不熟?” “不是……很熟。” 傅野淡淡一笑:“你别紧张,我就随便问问,你们的感情和关系,我无意了解。不过你若是签约了中海,一切私生活都需要向公司交代,公司要对你负责。明白吗?” “明白。”程吟低声应道。 中海音乐给程吟的合约条件非常优厚,隋风看后没有意见,于是他很快就签了约。至此,“你听我唱”尘埃落定,前几名都签了各大演艺公司,开始征战各自的星途。 只是,看似圆满的结局,硝烟却并未散尽。原本被苏旭找人压制下来的种种流言,不知为何在决赛结束后,再次甚嚣尘上。白晚继续承受着网络暴力,甚至变本加厉,连叶凝欢之前说他是爬床才上位的话,都被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加上新专辑迟迟没有动静,粉丝流失严重。 好在这段时间白晚一直闷在录音室里,他的新专辑已到了最关键的阶段,丁晓齐跑到美国去了,所有环节都要自己亲力亲为。两耳不闻窗外事,反而不知道这些是是非非。但刘空就没这么省心了,白晚是他一直带的艺人,也是他最大的摇钱树,他可不能让白晚就这样栽了。 刘空考虑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决定去找叶承恩。叶承恩是公司的佛系派,看上去与世无争淡泊名利,但作为艺术总监,是非常爱才、惜才的。当初就是他力邀白晚签到中海来,还给了他很好的资源和极大的空间。 刘空特意挑了个晚上人少的时间去找叶承恩,可没想到,总监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傅野。俩人正在说着什么,面色都很严肃。 刘空心里一咯噔,当即就想退出来。 傅野先叶承恩一步开了口:“有事吗?” “没、没什么,我走错了。”刘空知道因为写歌一事,白晚和傅野不对付,他也不想热脸再去贴这人的冷屁股。 傅野讥诮地笑了一下,没有拆穿他。 “那你们聊,我先走了。”刘空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暗叹今晚运气不好。 刘空走后,叶承恩肯定地说:“他是为白晚来的。” 傅野嗤道:“之前苏旭让他带别的歌手,他也不上心,对白晚倒是尽心尽力。” “毕竟是一路跟着白晚上来的,和我一样,我也是看着白晚红起来的。”叶承恩微微叹道,“白晚是真有唱歌的本钱,也有潜力,若真是个绣花枕头,我也不会找你来。但是,你真的不帮他?” 傅野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线,久久没有说话。 “目前的舆论,你也看到了,要想翻盘可不是买买水军搞搞营销那么简单。当务之急,是要出一张叫好又叫座的专辑,出不了专辑,有一首高质量的新歌也可以,实力说明一切,有了实力,再去反黑也有底气。” 叶承恩的话不无道理,可是…… “你不会因为我的一句话,还对白晚心存芥蒂吧?”叶承恩端详着傅野的神色,无奈道,“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当年,白晚作为“你听我唱”的冠军横空出世,在金城娱乐的第一张专辑就一炮而红,引起乐坛震荡。各大音乐公司都开始关注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一次晨会中,叶承恩看着投影屏幕上白晚那张低头浅笑的照片,突然说了一句:“从这个角度看,他还挺像江之鸣的。” 这话一出,会议室都安静了。 叶承恩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彼时江之鸣才退出歌坛两年,留下的余震尚未平息。公司的人非常注意不在傅野面前提到这个名字,虽然傅野从未有过什么表示,在江之鸣走后一切如常,但大家总能感受到他的气场越来越强,气压越来越低。 “像吗?”傅野云淡风轻地一笑,“我怎么觉得一点儿都不像。” 苏旭那个没心眼儿的接道:“长得不太像,但他红的速度可真和江之鸣当年一模一样,这都一飞冲天了,挺厉害的。现在好多人都拿他俩比较,说白晚没准可以超过江之鸣的成就。” 傅野盯着那张照片,渐渐收了笑意,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把白晚死死地记住了。 问心有情_第32章 没有人可以和江之鸣比。 任何人想要和江之鸣比,他都不屑。 更何况,他听过白晚的歌,无论是对歌曲的领悟力,还是情感的投入程度,白晚都差江之鸣一大截,又凭什么和江之鸣比? 所以,才有了白晚来到中海音乐后的那些交往。一开始,他的确是恶趣味地故意刁难白晚,但傅野不得不承认,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对白晚的看法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白晚比他想象中更努力、更有想法,也更有韧性。 不过,他还是觉得,白晚一点儿都不像江之鸣,真正唱起歌来像江之鸣的,另有其人。 若不是答应了程吟要为他制作新EP,没准他真会为白晚操刀写一首歌,可是现在,来不及了。 傅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语带歉意:“我没办法给白晚写歌,程吟的首张EP我包办了,你知道的,搞创作,不可能一心二用的。” 叶承恩摇了摇头,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傅野,你还在想江之鸣吗?” 这问题真如一把尖刀般冷光凛冽,傅野却蓦地笑起来:“我想不想他,很重要吗?” 叶承恩叹息道:“程吟的确是一个出色的歌手,可是你应该看得出来,他从来不是为自己而唱,他达不到白晚的高度。难道你只是想找一个江之鸣的代替者?可是替身始终不是正主,江之鸣只有一个,白晚也只有一个。” 傅野心中大震,好一会儿,才不动声色地转过头,掩去了眸中暗色。 白晚闭关了足足半个月,总算把那劳什子专辑完成了。这张专辑取名为《水星未来》,充斥着大量的电子乐,有一种浓浓的金属科幻风,整体风格还是遵循了丁晓齐留下的理念,十分前卫。但白晚也因为傅野的话而折中了一下,加入了几首流行口味的情歌,甚至还有一首中国风。 说实话,他自己对这张风格杂糅的专辑也没把握,可是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推出了。 这张专辑被交到了叶承恩手里做最后的把关。 白晚去找叶承恩的时候,没想到程吟也在。而直到这时,他才知道,程吟要推出首张EP,里面的三首歌,词曲制作全都由傅野包办。 心里像硌了一块石头,又堵又难受,但傅野想要给谁写歌,怎么写,他都没资格说什么,淡淡地看了程吟一眼,就出去了。 他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醒来时,天光暗淡,白晚有一瞬间的恍惚,竟分不清这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 拉开窗帘,华灯初上,倦鸟晚归,才知夜幕就要降临。 听说傍晚是一个逢魔时刻,白日里极力伪装、掩饰的不良情绪,最容易如同妖魔鬼怪一般在这一时刻横行肆虐。白晚很久没这么难受过了,仿佛之前和傅野的种种争执,那晚与隋风的决绝分开,在此刻才显出强烈的后遗症来。他感觉身体里的那块石头已经碎成了好几颗,每一颗都堵在血脉流通的关键之处,每一次心脏起跳,都有尖锐的痛袭来,让他整个人憋得要发疯。 不行了,他一定要找个方法发泄一下。 白晚恍恍惚惚地出了门,打车去了“开嗓”。 为了保护嗓子,白晚在“开嗓”很少喝酒,就算喝,也喝得很节制。但这一晚,他心情差到了极点,想着反正新专辑也交差了,便不管不顾地狂灌了一痛,到最后,喝得胆汁都快吐出来。 “你不能再喝了。”相熟的酒保按住他的酒杯,“想明天上娱乐版新闻吗?” “你——管我!”白晚奋力地抬起头来吼了这一句,又重重地砸在吧台上,已经完全喝醉了。 “你经纪人电话多少,我让他带你走。” 白晚没有任何反应,还嚷着要继续喝。 酒保无奈地摇摇头,想去找他的手机,忽听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响起:“交给我吧。” 酒吧转头一看,一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凌厉而英俊,他觉得很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傅野见他不放心,只得自报家门:“傅野。中海音乐。我们是同事。” 竟然是傅野! 酒吧一直只听说过这位大神的名号,却从来没见过真人。现在一见,果然气场强大,不似普通人。 “把他交给我吧,我送他回家。”傅野说着,拍了拍白晚的背,“你还能走吗?” 回应他的是一阵干呕。 傅野皱起眉头,似乎很嫌弃这人喝醉的样子,但还是抬起白晚的一只手臂,想将他架起来。没想到,白晚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一滩烂泥似的不停地往下坠,怎么都架不起来。傅野不耐烦了,突然一弯腰一抬臂,将白晚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抱着烂醉如泥的白晚快步走出了酒吧,酒保看着傅大神抱着个大男人也毫不费力的背影,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傅野把白晚扔进车后座,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今晚真是见了鬼了,原本是想喝点小酒,找点儿写歌的灵感,想起苏旭说过的“开嗓”,想起他说程吟和白晚都在这儿驻唱过,便鬼使神差地选择了这里。没想到,竟然给他捡到个醉鬼。 “喂,你手机呢?我要给刘空打电话。” 白晚蜷缩在后座,把脸埋起来,小猫似的小声哼唧着。 “你不说我就自己找了?!”傅野下了最后通牒,但显然这警告对醉鬼没用,白晚慢腾腾地翻了个身,露出一张被酒意熏染的脸。他双颊绯红,眼波潋滟,原本冷冷清清的五官都多了一抹艳色,突然充满了情绪和欲望。 傅野心头猛跳了几下,别过眼,试探着伸手在白晚裤子口袋的位置按了按。像是按到了什么开关,白晚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他边笑边去推傅野的手,极其不老实地挣动着,在后座翻来翻去,笑得傅野心里一阵暗火。 “别笑了。”傅野啪的一声打了一下他鼓囊囊的屁股。 白晚立刻露出了委屈的神色,大着舌头说:“你、你、你干嘛打我?你、你、你是不是不喜、喜欢我?” 他眼角都红了,像个小孩似的质问着他,楚楚可怜而又理直气壮,与清醒时那个高傲、冷漠又逞强的白晚,完全是两个人。 傅野实在忍不住了,逗他说:“那我要是不喜欢你,你怎么办?” 白晚撅起了嘴,哼哼道:“那我也不喜欢你。” 嘿,这么傲娇! 傅野又好气又好笑,干脆懒得理他,仔仔细细去翻他口袋。结果他发现这家伙竟然手机钥匙钱包都没带,就带了一包餐巾纸和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真不知在“开嗓”他是怎么结账的。这波操作真是厉害了,看看这人神志不清的样子,就知道待会儿送他回家没戏了。傅野想了想,总不能让白晚一直待在自己车上,而开个酒店可能第二天全网的人都要传他俩的桃色绯闻了,没办法,只能把人带回自己家了。 傅野给白晚垫了一个靠枕,让他躺得舒服点儿,这时候酒劲儿已经过去了大半,白晚陷入了昏昏欲睡之中,不吐也不挣扎了,傅野长舒了口气,坐回驾驶位,开始往家开。 走到半途,一个十字路口,傅野正专心致志地观察着红绿灯,突然,一只手摸了过来,搭在他的脖颈上,惊得他一激灵,猛踩了一把刹车。 “你干什么?!”傅野回头,白晚不知什么时候爬起来了,扒拉着他的座椅,脸红红地望着他。 问心有情_第33章 傅野满腔怒气登时消了一半,但还是沉声告诫道:“你不要命了?!下次不能这样了!” 白晚一点儿没听懂的样子,用气声说:“我会努力的。” “?” “你喜欢我好不好,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傅野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白晚会说出这种话。他探究地凝视着白晚的眼睛,白晚也一眨不眨地望着他,那双水光潋滟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他的影子,那么不容置疑,傅野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却突然,白晚嘴一撇,带着哭腔叫了声:“妈妈。” 第十七章 “……”傅野以为自己幻听了,突如其来的心悸也顷刻间烟消云散。妈妈是个什么鬼?!这是醉话吗?这家伙连说醉话都这么清奇?竟然还扯着他叫妈妈,他哪点像他妈了?像他妈的还差不多! 傅野爆了句粗口,额上青筋直跳,而白晚叫完那声“妈妈”,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身体一软,又向后倒回了后座。 “……我说白晚,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回应他的是轻轻的鼻鼾。 “……”傅野望着后座上那缩成一团的某人,被气笑了,他第一次有了一种被打败的感觉。 傅野在市郊有一栋独院别墅,那里也是他平时搞创作的地方,幽静且隐蔽,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他将车开到那里,把白晚从后座抱出来,一路抱回别墅。压在臂弯的重量,让他略略有些吃惊。好歹白晚也是个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这么轻、这么瘦,让他不禁怀疑这人到底吃饭了没有,难道真像那些粉丝们调侃的,不食人间烟火,只喝天上的仙汁玉露? 别墅二层就是客房,傅野原本想让白晚睡那儿,但一闻到这人身上的酒味,又立马改变了主意。 他将白晚扔在了沙发上。 “你就在这儿睡吧,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白晚也不知听到没有,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扭过身去,背对着傅野,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 “嘿!这家伙!”傅野的脾气来了,硬是伸手又将白晚扳了过来,强迫他和自己面对面。 这回,白晚很温顺,仍旧闭着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滚了滚,又不动了。 客厅里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就在沙发旁边,暧昧的光线洒在白晚安静的睡颜上,竟有一种岁月静好般的别样温柔。 傅野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起身从客房拿来一床轻薄的毛毯,盖在白晚身上。俯身时,他突然发现白晚的眼角有一点晶莹的东西,如一颗水钻挂在那里,摇摇欲坠。 那是眼泪吗? 白晚在哭? 他是做了噩梦吗? 傅野想起那声带着哭腔的“妈妈”,心里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滋味,不由自主地伸手,替白晚将那滴眼泪抹去了。 傅野冲完澡回到卧房,睡意全无。他一向是个非常自律、克制的人,很少有这样心绪不宁的时刻,就连江之鸣走后的那段时间,他也照样该吃吃,该睡睡,生物钟和行程安排缜密严谨得如同机器人似的。哪怕心中洪水滔天,面上也从来不显,更不会让这些事影响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可现在,也许是夜太深了,也许是今晚见了鬼似的管了一件平时绝不会管的闲事,也许是白晚的那声“妈妈”触动了他,他竟然失眠了。 他想起白晚在叫那声“妈妈”之前,说的是“你喜欢我好不好,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这是对妈妈说的话吗?为什么会求妈妈喜欢他?还是用这样卑微的姿态?傅野想起他看过的白晚的采访,无论什么采访,提到父母,白晚总是一副感激而自豪的样子,庆幸自己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一个受宠的儿子,怎么会对母亲说出这种话? 傅野无法想象。 他自己的家境就很好,母亲是画家,父亲是商人,从小,他就跟着父母走遍了世界各地。因为对音乐感兴趣,每到一个地方,父母都会给他请来当地最好的音乐教师,但从不逼迫他学习。在这样宽松、开明的环境下长大,傅野个性独立,非常热爱自由,对音乐的热爱更是与日俱增。后来他考上美国一个著名音乐学院学作曲,就是在那里,他认识了江之鸣和苏旭,改变了他的人生规划。原本他是想留在国外当一名作曲家的,但江之鸣要回国当歌手,他便也跟着回来,就这样,一只脚踏入了演艺圈。他和江之鸣隐秘的恋人关系,谁也没有告诉,连苏旭都不知道,却告诉了父母。对此,他的父母也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说他已经成年了,所有事情都可以自己拿决定,但同时也要对自己负责。 父亲的生意结束后,带着母亲定居法国,虽然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但一家人的关系一如既往地亲密、融洽,傅野很难想象,有人要努力争取才能得到母爱。 他正若有所思,突然听见客厅里传来“砰”一声闷响。 傅野连忙走出去一看,沙发上空空如也,白晚不见了? 再走过去一看,白晚不知怎么从沙发上掉了下来,坐在地上,双手焦急难耐地扯着领口,露出一大片白皙莹润的肌肤。 “你怎么了?” “这里、湿了。” 傅野定睛一看,白晚的前胸果然湿了一片,再看旁边有个倒了的杯子,心里明白了一大半。 也许是见傅野的脸色不好,白晚胆怯地缩了缩脖子,解释说:“我、喝水。我渴。” “你是三岁孩子吗?喝个水都撒成这样?”傅野扯出几张餐巾纸,给他擦了擦,手碰到那一片被润湿的肌肤时,顿了顿,把纸巾递给他,“你自己擦。” 白晚笨拙地拿起纸巾胡乱擦拭着,他皮肤又白又薄,一揉擦,很快脖颈处的皮肤就泛红了,在灯光下显得十分妖异。 傅野一把夺过纸巾:“算了,别擦了,睡觉吧。” 他心里有点儿烦躁,深深觉得今晚自己做了一件蠢事,干嘛要把这一喝醉心智就倒退到五岁的家伙带回来,给苏旭、叶承恩随便谁打个电话不就行了?简直是自找麻烦! 正想着怎么把这家伙丢出去,白晚突然说:“睡觉觉、讲故事。” “?” “睡前故事。”白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不会讲。” “那唱支歌吧!”白晚拉着他的手臂说,“我同学的妈妈都给他们唱歌……” 还真把他当妈妈了?傅野简直哭笑不得,刚想发作,白晚却突然把头靠了上来,枕在他的手臂上,像小猫似的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的脾气那么倔,头发却很软,如羽毛似的,搔得傅野心里又软又痒。 这样软萌的白晚,简直让人无力招架。 他一咬牙:“行,我就给你唱一首,然后你就要睡觉。” 问心有情_第34章 “好。”白晚立马露出一个乖巧地笑容,端端正正地坐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傅野走到客厅的钢琴前,打开琴盖坐下来,略一思索,便压下了双腕。 清脆的钢琴声颗颗饱满,如同轻快的溪流般叮叮咚咚地从黑白琴键上淌了下来,很快便流满了整个客厅。微凉的夜风吹起白纱的窗帘,月光倾洒而入,给这行云流水的前奏镀上了一层银霜。突然间,旋律放缓了,音乐的颗粒融化在皎洁的月色里,仿佛溪流汇入了大河,曲调变得舒缓而温柔。 这时,傅野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即兴的哼唱,有些歌词还很含糊,能听清的就这么几句—— “我问天空哪里有蓝色, 我问太阳哪里有光, 我问黑夜哪里有梦 我问往事哪里有酒香 走遍世界每一个地方, 问出宇宙最深的猜想 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我问我的心是否爱你, 她却无言哦,她却不讲……” 翻来覆去的几句,白晚却听得呆住了。傅野的声音是沙哑的、性感的,仿佛贴着他的耳朵缠绵厮磨。看似随性洒脱,却又像蛇一般直往他心底钻。这条蛇摇头摆尾,缠住了他的心,又缠住了他的大脑,将所有混沌的、纷乱的思绪一扫而空。突然,他脑中闪过一线清明,浮现出万千画面。 他想起了黄昏的风吹过天台时惬意,想起了俯瞰过的校园;想起了和乐队一同表演时的紧张与悸动,想起了演出后在路边摊吃的烧烤喝的扎啤;想起了隋风手臂上的雄鹰,想起了他大提琴般的声音,也想起了他嘴边时时流露出的笑意;想起了站在华丽的舞台上主持人宣布他名字那一刻时的万人欢呼,想起了在街角的咖啡厅听到自己新歌时的喜悦;想起了最憋屈气闷时有人替他解围,最无计可施时有人帮了他一把,想起了那人还将自己的飞行夹克盖在了他身上;他想起很多很多,甚至想起了当年变声时嗓子沙哑,一度以为再不能唱歌而惊慌失措时,音乐老师给他的一颗润喉糖。 这些都是他生命中仅有的温情时刻,他感觉胸口某个位置在灼灼发烫,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正要破壳而出。 他紧紧地捂住胸口,一动也不能动,眼睁睁地看着傅野停下双手、起身、一步步向他走来。 傅野披着满身月光,光着脚踩在天鹅绒的地毯上,一步步向他走来,眉目凛冽如雪,神情却是温和的。 “好听吗?” “嗯。” “那现在可以睡觉了吗?” “嗯。” 白晚想起身,坐回沙发,腿却是软的,一用力差点就摔倒,好在傅野一把扶住了他。俩人隔得非常近,鼻息相闻,彼此都有些发愣。白晚又一次注意到了傅野左耳垂上那颗鲜红的耳钉,如魔怔般伸手探去。 他刚一触到,傅野就猛地一颤,手一松,将他狠狠地摔回了沙发里。 “你干什么?” “我?”白晚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傅野警惕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你是傅野。” 傅野怔了一下:“你清醒了?” 白晚的头还是晕晕沉沉的,勉强能认人,望着他道:“你、你、傅野,这是哪儿?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傅野没有回答他,只说:“你再睡会儿,明天再说吧。” 白晚隐约想起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急忙问:“刚、刚刚那首,是什么?” “我随便唱的,没有歌名。” “哦。” “要不你起一个?” 白晚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想不出来。” “那算了。”傅野淡淡地说,“你睡吧,晚安。” 他关了落地灯,客厅里一下子陷入深海般的黑暗寂静。 白晚躺在沙发上,睡不着,酒意渐渐地散了,脑子里却开始回荡起傅野的歌声。他用手反复摩挲着胸口,感觉那个地方在灼灼发烫,好像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正要破壳而出。 啊,是那只蜗牛,它又想要探出触角来看看这个世界了。 第十八章 白晚是被一阵清脆的鸟鸣声花式吵醒的,他茫然地睁开眼睛,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来思考自己在哪儿。 没有答案。唯一能确定的是昨晚自己喝醉了,似乎被谁带走了。被谁呢?混沌的脑子里隐隐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白晚猛地打了个激灵,不会吧?! 他连忙从沙发上爬起来,望着四下无人的偌大客厅,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傅、傅野?” “在这里。”很快,低沉的回答在不远处响起。 白晚被震住了。好一会儿,才撑着沙发站起来,向那个声音走去。 他走到了厨房门口。 男人穿着一身灰蓝色的家居服,背对着他,正往平底锅里放蛋汁,滋滋的过油声和蛋的香气冒出来,一下子将白晚淹没了。 这……这情景是真的吗? 白晚望着傅野那宽厚结实的背影和游刃有余的架势,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就是还没有酒醒。 问心有情_第35章 傅野怎么会穿成这样在厨房里做饭?也太魔幻了吧?! 他狠狠地掐了右手的虎口一下,疼疼疼,看来是真的了。 “你醒了?”傅野转过身,见白晚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不由好笑,“这次是彻底清醒了?” 白晚回过神来,嗫嚅着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是很麻烦。”傅野毫不留情面地反问,“你知道自己喝醉了会变成什么样吗?” 白晚脸红了,小声嘟囔着:“那我也没让你把我带回家啊!” 他已经看出这里是傅野住的地方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白晚转过身,“谢谢你,我先走了。” 他是真想走了。酒醉了一夜,不知吐了多少次,身上臭烘烘的,肚子里饥肠辘辘,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傅野家,留在这里,他总有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傅野也不拦他,慢条斯理地将煎蛋从锅里铲出来,放进餐盘,头也没回地说:“吃了再走。” 他用的是祈使句,语气平淡却不容反抗。 要是往常白晚可能就会和他杠起来了,但经过昨晚,白晚有些心虚,轻声说:“不用了,我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白晚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傅野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等着。” 他擦了擦手,走出厨房,不知从哪儿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包衣服,丢给白晚:“衣服都是新的,二楼有客人专用的浴室,你去洗个澡,然后下来吃饭。” “我……” “怎么?你就这么走出去,不嫌自己臭吗?” “……” 白晚僵硬地抱着那包衣服,挣扎了半天,还是上了楼。 宿醉之后,头又沉又痛,的确需要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 喷涌的水流打在脸上、身上,洗去了一身的疲惫,白晚狠狠地抹了一把脸,脑子里清明了一些。他不由得去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因为心情不好去了“开嗓”,喝了很多酒,吐了很多次,然后呢?似乎有人把他凌空抱了起来,刹那间天旋地转,世界颠覆,就不省人事了。 那个人,就是傅野吧?!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开嗓”?他又怎么会把醉酒的他带到家里来? 白晚想到这里,暗叫一声糟糕,自己出门时情绪低落,精神恍惚,似乎什么都没带,钥匙、钱包、手机,都落下了,难怪傅野无法把他送回去。白晚努力将模糊的片段串起来,他隐约想起昨晚还有人在弹钢琴,低哑的哼唱犹如在梦中妈妈唱的摇篮曲。等一下,妈妈?白晚僵住了,他好像扯着傅野叫妈妈?! 天哪,他还能再丢人一点儿吗?! 白晚完全不敢出去见傅野了。可是他总不能一直待在浴室。好不容易磨磨蹭蹭洗完澡,他空出右手去抓搁物架上自己换下来的内裤,哪知这浴室太滑,一个趔趄,手一抖,竟然把那条四角内裤扫到了地上。 ……这简直是天要亡我啊! 白晚石化了几秒,果断决定不向傅野求助,挂空挡算了。到时候再把傅野给他的衣服买下来。 他打开傅野给他的那包衣服,入眼还有一个黑色的小袋子,扯开来,竟然是一条崭新的子弹内裤。 …… 这不会是傅野还没穿过的吧?白晚提溜着内裤的一角,内心疯狂地天人交战着,最后还是把内裤穿上了。 结果,有点儿大…… 不仅腰有点儿大,连那个地方,也有点儿空荡,穿上去凉飕飕的。 白晚顿时生出一股闷气,这家伙是禽兽吗?长这么大!肯定是大而无当!!!中看不中用!!! 不仅内裤大,傅野给他的衣服都宽大了一截,白晚不得不把袖子和裤脚都挽起来。虽然这些衣服都是尚未拆封的,穿起来却总像是傅野把他搂抱住了一般。这种感觉太奇怪了。白晚看着浴室镜中自己的脸,不知是不是热气蒸腾的原因,他的脸红得很不正常。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镇定下来。 傅野想得很周到,还给了他一个洗衣袋,白晚把换下来的臭衣服放进洗衣袋里,又吹干了头发,才慢腾腾地下了楼。 楼梯旋转而下,正对着饭厅,饭厅的落地窗外,是一大片翠绿的竹林。早晨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射进来,似乎还染上了一点儿绿意。傅野就坐在餐桌旁,微闭着眼听音乐。他手边放着一个小小的磁带样儿的音响,轻柔的钢琴曲流淌出来,傅野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桌上若有似无地轻点,似乎在跟着弹奏。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在高耸的眉骨和鼻梁位置洒下点点金粉,更显得他眼窝深邃,睫毛浓长,仿佛西洋画中的贵族一般。 白晚差点看呆了。他原来只觉得傅野长得棱角分明,野性硬朗,男人味十足。现在这么看去,其实他五官也是很精致的。而且也许是在家的缘故,傅野的气势完全收敛了,整个人非常地放松、舒展,像他穿的那件灰蓝色家居服一般,有一种低调的温和。 等一下,家居服? 白晚连忙低头看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果然,和傅野这一身是同款,只不过自己这套是浅绿色的,看上去更活泼一些。 这也太像情侣装了吧?! 白晚顿时浑身不自在,正不知所措间,傅野睁开了眼。 “洗完了?”傅野抬头,“愣着干什么?下来吃早餐吧。” 白晚只好走过去,坐在傅野对面。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牛奶、煎蛋、吐司面包夹火腿,还有两盘沙拉,简单却色泽鲜艳,分外诱人。 “吃吧。”傅野说着,先抿了一口牛奶。 白晚的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实在懒得跟傅野客气了,支起刀叉就开始吃。 他咬了一口吐司,瞬间感到空荡荡的胃被抚慰了,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傅野见他脸上一刻之间绽出无数朵烟花,表情生动得不像话,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丝微笑。 “好吃吗?” 问心有情_第36章 “好吃。”白晚难得这么坦诚,连连点头,“你每天都自己做早餐吗?” “不然呢?”傅野挑了一下眉毛,“只要我在家,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做饭。” 白晚按了一下自己那经常被敷衍的肚子,莫名有些惭愧。他不是一个对生活很讲究的人,除了音乐,很多东西都是过得去就行了。特别是一开始录专辑,忙得昏天暗地,如果不是刘空,他可能就一直以泡面为生了。 白晚尴尬一笑:“其实,我没想到你会做饭。” “我在国外生活了很多年,要不会做饭早就饿死了。” “那你的拿手菜是什么?” “蛋炒饭。” “……” “怎么?不信?有机会做给你吃。” “……” 白晚赶紧低头喝了一口牛奶。他恍惚觉得对面这个傅野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原以为看上去浪子般野性不羁的傅野,生活中一定是不修边幅的、风卷残云的,像那些不拘小节的艺术家一样。但没想到他却是如此从容、自律,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个男人每次都能刷新他的认知,就好像一个万花筒,每一次看过去都能看到不同的侧面,但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傅野?! 白晚边吃边偷偷看他,不小心被傅野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你看我干什么?” “我没有。”白晚连忙装出一副环目四顾的样子,没话找话,“这么大的房子,很难打扫吧?” “都是我自己收拾。我不喜欢别人闯进我的领地。” 白晚心想,那你还把我带回来?! 他开始认真打量着这栋别墅,别墅一共有三层,以旋转楼梯相连接,楼梯旁的墙面上挂着各种木框画。 傅野注意到白晚好奇的目光,说:“那是我妈妈画的。她是个画家。”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你妈妈呢?她是做什么的?” 提到“妈妈”,白晚立刻警觉了起来:“她就是普通人,没什么特别。” “哦——”傅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白晚心里猛跳了一下,忍不住问:“我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蠢话?” “你说的蠢话太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我……” “哦,我知道了。”傅野又起了戏弄心思,“你求我喜欢你,还说会努力变成我喜欢的人。” 白晚如遭雷击,一时僵在那里,动弹不得。 傅野有满嘴跑火车的前科,他的话不应该信,可是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划过白晚的脑海,刹那通明,他是真感觉自己说过这句话。 傅野语带笑意,调侃道:“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想要我的喜欢。” 白晚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那是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 “……” 白晚收回傅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的认知——他还是那个恶劣的傅野。他不要脸,自己只能比他更不要脸。 豁出去了,白晚一咬牙,迎着傅野的目光怼过去,问:“那你会喜欢我吗?” 白晚眼中闪烁着灼灼光芒,就那样直直地不带任何遮掩地望着他,明亮而真切,让傅野一时之间捉摸不透他是认真还是故意,也说不出口那句油腔滑调的“你猜”。 俩人僵持地对望了一刻,突然,白晚先转过了脸。 “算了,别开玩笑了。我就算说了那句话,也绝对不是对你说的。” “没错,其实你认错人了。”傅野犹豫了一下,道,“你拉着我叫妈妈。” 白晚愣在那里,无地自容。他竟然真的叫了妈妈,难道他潜意识里还在奢望那并不存在的温暖吗?白晚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脆弱了,一种无能为力地悲哀袭上心头。 “白晚。”傅野突然叫他的名字,声音里有一种郑重其事的味道,“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却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别让心结,束缚你自己。” 白晚闻言,惊讶地抬头,傅野的一针见血又一次让他震撼。 “吃完了吗?吃完了跟我来!”傅野擦了擦嘴,站起身,示意白晚跟上。 “去哪儿?” “带你去个地方。” 白晚跟着傅野出了大门,他这才发现,这栋别墅位置很好,就在半山腰,环境清幽,视野敞阔。傅野带着他往上走了一段山路台阶,俩人来到一片空地,向下能俯瞰整座城市。 这片空地,实际上是山上向外突出的一个观景台。风猛烈地吹着,已经入秋了,山上层林尽染,绚丽非凡,山下则是热热闹闹的俗世人间。 白晚的心情豁然一亮:“这儿景色真好!” “叫一声!” “啊?” “叫一声,开开嗓!” 白晚刚想拒绝,就听见傅野气沉丹田,大吼了一声。他的声音从胸膛冲出来,有一种狮子般的威力,白晚被吓了一大跳。 “你试试?” 傅野都叫了,白晚也顾不上面子了,双手放在嘴边,冲着山下:“啊——” 问心有情_第37章 “啊——” 他清亮而高亢的声音如鹤一般直冲云霄,在山间回荡,久久没有散去。 他突然觉得好畅快。从前他都是通过抠喉来开嗓的,一是不喜欢大喊大叫,怕别人听见;二是他心里始终有个结,觉得母亲是不喜欢他唱歌的。虽然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热爱唱歌,热爱音乐,但潜意识里总想在唱歌之前对自己做出惩罚。 而现在,他站着这里,放声大叫,突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我在国外读大学时候,学校后面有座山,经常看到有人在山上以这种方式开嗓。” 白晚想起之前看到的种种传闻,突然反应过来:“是江之鸣吗?” 傅野怔了一下,淡淡道:“声乐系的同学都这样。” “哦。” “后来我搬到这里,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来吼一吼。” “你也会心情不好?” 傅野看着他笑了:“你说呢?” 白晚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还是说:“谢谢你。” 傅野摇了摇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叶承恩吧。” “?” 其实是叶承恩那一番话触动了傅野,他过去对白晚的确偏见太深,虽然这次不能帮白晚写歌了,却想着是不是能弥补什么。 但这些心思,白晚不懂,傅野也不想说,挥挥手,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白晚跟在傅野身后往回走,不时凝视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哪怕穿着家居服,也显得那样高大和强壮,今早有好几个瞬间,白晚竟然想要依靠他。 这种感觉和他当初想要依赖隋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并不觉得隋风能保护他,才总是患得患失,可是傅野却能给他一种很安全的感觉,仿佛站在他的身边,一切难题就能迎刃而解。虽然傅野很多时候都在刺痛他,却也能点醒他,给他一种力量。 他渴望有一天能像傅野那样独立而强大。 白晚想到这里,鼓足勇气问:“你昨晚是不是唱了一首歌?” “你还记得?” 白晚轻声哼唱起来: “我问天空哪里有蓝色, 我问太阳哪里有光, 我问黑夜哪里有梦 我问往事哪里有酒香 走遍世界每一个地方, 问出宇宙最深的猜想 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我问我的心是否爱你, 她却无言哦,她却不讲……” 傅野惊讶地回过头,他没想到白晚对音乐的记忆力竟然这么好,不仅歌词一字不差,连旋律都基本没错。 “你真的喝醉了吗?昨晚?” 白晚笑了笑:“我的下张专辑,这首歌能给我吗?” 傅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说:“可以。” 这两个字,仿佛将他们之前因为约歌而起的隔阂消融殆尽,白晚第一次在傅野面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在走到别墅前时,蓦地僵在了脸上。 “程吟?” 站在大门前的那个男生回过头来,见到傅野,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笑容:“傅老师,我来了。” 第十九章 程吟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水洗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像个清清爽爽的大学生站在大门口,门前还停着一辆挂牌的士,显然是刚从车上下来。他和傅野打完招呼,就注意到了后面的白晚,不禁微微张开嘴,露出讶异神色:“白、白晚哥?你……” 他很吃惊白晚会在傅野这里,还穿得这么随便休闲,俩人仿佛一对老友刚刚晨跑回来,有说有笑十分融洽。之前他听苏旭等人的语气,感觉傅野对白晚并不看好,俩人的关系也一般般,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白晚停下脚步,目光在程吟身上轻轻一掠,看向傅野:“你们有约?” 他那略带讥讽的笑容十分刺眼,远不如刚刚灿烂,傅野心里莫名烦躁,沉下脸来。 程吟见状连忙说:“傅老师,您让我来聊聊新歌的事,您忘了吗?” 傅野想起来了,给程吟的三首歌写好后,他们录了第一版,但有些地方还需要调整,他的确跟程吟说过,有什么想法和建议可以来找他聊聊。 但是他没想到程吟会找到这个别墅来。 像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程吟解释道:“这两天我反复听demo,有了很多想法,但今天去公司时您不在,苏总见我想找您,就给了我这个地址。您……”他看了一眼白晚,小声说,“您要是现在没时间,我就先回去。” 有什么想法需要大老远地跑到他家来交流?若不是之前从各方面了解过程吟这个人,知道他有一股子不谙世事的傻劲儿,傅野还真以为他是来求潜规则的。 但从市里到这儿开车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既然来了,总不好叫人白跑一趟。 问心有情_第38章 毕竟,程吟算是他带的歌手了。 傅野于是点点头,道:“行,你进来吧。” 他大步走向别墅,程吟眼睛一亮,急急忙忙地跟在了他后面。突然,程吟像是想到什么,迟疑地回过头,见白晚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盯着傅野的背影。 “白晚哥?”程吟问,“你不进来吗?” 白晚一言不发,像没听到似的。 程吟面对白晚,总有一种习惯性的胆怯,不由怯生生地问:“白晚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你和傅老师是不是有事要谈?” 白晚冷冷一笑:“是我打扰到你们才对,毕竟傅制作人只为你写歌。” 傅野在前面听到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回过身来:“白晚,你在屋里等一下,聊完我送你们一起回市区。” “不用了。”白晚一指停在门前的的士,“这不是有车吗?我就坐这个回去,你送你的专属歌手吧。” 他说话带了尖锐的刺,却伤不了人,反而显出自己的色厉内荏来。傅野觉得经过这醉酒的一晚,仿佛更看清了白晚。他就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越是炸起全身的毛,其实就越是脆弱。 傅野心头一软,刚要开口。 白晚却又说:“不好意思,我就不进去了,麻烦把我的衣服拿出来。哦,对了,你的衣服洗干净了还给你。或者你不想要了?那我付钱给你。” “……”傅野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你确定?” “我确定。”白晚坚持道。 傅野沉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吐出一个字:“行!” 他转身大步进了别墅,又一阵风似的走了出来,手里提了白晚的洗衣袋,隔空扔给白晚:“衣服不要了,送你了。” 说完,他对程吟一招手:“程吟,进来。” 程吟完全被这俩人弄蒙了,呆呆地不敢动弹。 傅野在屋内一声厉喝:“来不来?不来就和白晚一起走!” 程吟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跟了进去。 白晚抱着那堆臭烘烘的衣服,突然觉得这一切十分荒谬。傅野和程吟都没有任何错,他却控制不了自己几欲爆发的情绪。 他捏紧了拳头,转身,头也不回地坐进了出租车。 “现在走吗?那位小帅哥不坐车了?”司机问。 白晚没出声,扭头望向外面,透过别墅大门的铁栏杆和一楼的落地玻璃,能看到傅野在钢琴前坐了下来。仿佛昨夜的梦境重演,那人披着满身光芒,弹着琴,唱着歌,只为他一个人。但片刻之后,程吟出现了,站在傅野身边,俩人开始交谈。不知傅野说了一句什么,程吟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轻启嘴唇,开始唱歌。 他唱歌的姿态和神色十分像江之鸣,有一种缓慢释放的直抵人心的深情,这是种天赋,白晚想,他可能永远都学不会…… “我说帅哥,你到底走不走啊?”司机不耐烦地催促道。 白晚回过神来,昨夜的梦已经完完全全地清醒了,他低声说:“走吧。” 《水星未来》在十月正式推出,作为官方号称的“转型神作”,甫一上线,就得到了粉丝们的疯狂追捧。有土豪粉一口气买了五百多张线上专辑,后援会和各种站子也开始组织为他送花打榜。哪怕不是他的音乐粉,只吃他的颜的那些三月粉,看到他出关,也激动无比,大肆在微博上转发、安利。 白晚一开始并不确定大众能否接受这种杂糅前卫的风格,但新专辑主打歌《天空漂流》很快就爬到了各大榜单的前三,微博下的留言也都是肯定居多,他也就渐渐抱了更高的期望。原本,他很不喜欢跑通告,厌烦那些做音乐之外的事务,但为了这张专辑的销量,苏旭给他安排的各种活动,他都应承下来,每天忙得是脚不沾地。 有一次,他去参加一个老牌综艺节目,里面有个游戏,要吊着威亚,挑两桶水,从很高的木桩上依次走过。白晚身体平衡能力不好,连录了好几次都没能走完,同队的艺人们都和他不熟,也没人帮他。倒是那个女主持人打了圆场,说白晚很少参加这种活动,要不算了吧。另一个男主持人跟个人精似的,笑嘻嘻地说:“这样吧,白晚走完全程,再给你五分钟的打歌时间,可以清唱一下。” 为了这五分钟的打歌时间,白晚豁出去了。他咬着牙又试了三次,最后一次终于走到了底。可惜下来时没有掌握好力道,不小心扭到了脚。 节目还在录制,白晚不想被人看出来,强忍着疼痛走到舞台中央。主持人让他打歌,他一句废话也没多说,悄悄将重心转移到一只脚上,站在原地唱完了整首主打歌。 但节目播出时,只播了副歌那几句,不到三十秒。白晚生气却也无可奈何,他知道现在乐坛不景气,单纯唱歌的歌手,待遇很难比得过那些顶级流量演员和综艺咖。当然,一些封神的歌手除外,可是,江之鸣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大神级人物出现了。 江之鸣赶上了华语乐坛最鼎盛的时代,而他却错过了。 命运有时候真是毫无道理可言。 白晚因为脚伤在家休息了几天,再出门时,发现变天了。 程吟推出了他的第一张EP《如果·别》,里面的三首歌,都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各大榜单,成绩斐然。苏旭亲自策划了这张EP的营销,他很懂得找卖点,直接打出了“小江之鸣”的称号,并把傅野的名头拉出来大作文章,惹得一众江之鸣的老粉和“傅江”情怀粉激动不已。同时,他也买通了营销号和乐评人,通稿一篇篇地发,热搜一个个地上,很快,数字销量和实体销量就节节攀登,一举破了去年的年度记录,成为目前最大卖的专辑。 程吟刚刚拿了“你听我唱”的冠军,正是热度最高的时候,这张EP可以说是趁热打铁,一下子将他的名气冲了起来,颇有要和白晚分庭抗礼的架势。 而白晚的新专辑来势汹汹,后劲儿却显得不太足了。销量维持在一个数字线上,迟迟上不去。主打歌在几周后也掉下了榜单。 白晚很不甘心,他特意去买了程吟的数字音乐,听了那三首歌。 听完后,他久久不能平静。 他不得不承认,傅野无愧于顶级制作人的称号。这三首歌无论是词曲还是编曲,都非常打动人。流行而不庸俗、高级而不高傲,这种微妙的平衡实在难得。就好像在山谷之间走钢索,稍有偏差,就会万劫不复。而傅野却像是一个高明的走钢索的人,举重若轻地把握好了这个度,带领着程吟轻轻松松地走到了对岸。 相比之下,程吟的声音在歌曲里面,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出了。特别是主打歌《如果·别》,白晚觉得程吟没有唱出那种感觉。具体是什么感觉,白晚也说不出来,只是多年的音乐敏感性告诉他,这首歌仿佛不是属于程吟的。 但无论是不是属于程吟的,都无关紧要了。 白晚关上音响,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觉得非常疲惫,也许是这阵子跑的通告太多了,也许是失败最终还是如雾霾笼了过来,他现在只想放下一切,好好地休息一阵子。 程吟的首张EP大获成功,人气飙升,中海音乐准备给他开个小型庆功会,将粉丝也请来感谢一下。 苏旭找到傅野,希望他能露面,被傅野拒绝了。 “程吟是你一手打造的歌手,就给他捧个场你也不愿意?” 傅野冷声道:“我是制作人,不是艺人,没必要捧这个场。” “你比艺人牛多了好吗?”苏旭狗腿地比了个赞,“现在销量涨势喜人,咱们公司好久没出过这种神专了,不愧是傅大神!” 对此傅野却没什么感觉,这三首歌他和程吟磨合了很久,最终出来却是妥协的结果。程吟的演唱虽然很像江之鸣,他却没有了当初给江之鸣写歌和制作歌时的感觉。 是人不对吗? 问心有情_第39章 还是自己的做法,本身就错了。 苏旭见傅野软硬不吃,坚决不参加庆功会,只好悻悻地走了。 苏旭走后,傅野打开了微信。他几乎不刷朋友圈,此刻却突然很想知道白晚在干什么。那天白晚从他别墅离开后,俩人就再也没联系,就算在公司遇到,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没有任何交谈。但他关注着白晚,以一种自己都无法理清的心情。 白晚的新专辑一出来他就听了,说实话,他很惊讶这张专辑的理念,是如此前卫、大胆,甚至有些叛逆,这应该是丁晓齐的功劳,但其中应该也有白晚自己的想法。可惜的是,虽然超前,这张专辑却并不纯粹,有几首情歌还有那首中国风,一看就是强加入进来的。白晚并不自信。虽然他一直在逞强,实际上却对自己没有信心。 傅野突然有些后悔那一晚在碧水家园外对白晚说的那些话了。 如果不是那些贬低的话影响了白晚,这张专辑的质量应该会更高,从前瞻上讲,甚至胜过他给程吟写的歌。 而他好像还一直停留在江之鸣存在的那个歌坛。 傅野打开白晚的朋友圈,白晚设置了三天可见,里面只有一条信息,是白晚刚发的一首歌。 《天空漂流》—— “我在无穷无尽的天空里漂流 漂流在无穷无尽的天空之上 没有情感,没有思想 没有未来,没有过往……” 白晚难得运用了大量缥缈的假声和虚幻的电音,听上去就仿佛真的在浩瀚的宇宙中漂流,孤独、寒冷、没有快乐,也没有忧愁,有的只是一腔孤勇。 傅野第一次发现白晚的声音里竟然有一腔孤勇,这是非常奇特的声音人格。 他静静地听完,然后,在这首歌下面点了一个赞。 几分钟后,他的微信响了,傅野心中一跳,连忙点进去一看,竟然是一条转账微信, 白晚给他转了一万块钱,还留了一条言。 “家居服我查了,官网价7999,内裤1999,转你一万,不用找了。” 傅野瞪着那几个数字,哑然失笑。 第二十章 虽然新专辑销量不尽如人意,白晚还是尽心尽力地跑了两个月的通告。除了中间因为脚扭伤在家休息了几天,行程几乎就没有停过。他自己是疲惫不堪,铁粉们却高兴坏了。要知道他从出道起走的就是高冷人设,像这样频繁地露面宣传还是第一次。可见,无论你是多大明星,在这个年代,都要讨好市场。 程吟的《如果·别》市场反响很好,庆功会在不同城市连着开了三场,场场爆满,一票难求。刘空跟白晚说这些消息时,一脸地忿忿不平:“咱们那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开个歌友会粉丝见面会什么的?看人家又给公司赚了一笔,苏旭乐得嘴都歪了。” 白晚想起公司的传言,问:“现在苏旭是不是亲自带程吟了?” “亲自护航,全程保驾。”刘空压低声音说,“这是苏旭亲自挖的苗子,他肯定要牢牢攥在手上。你懂的。” 白晚讽刺地笑笑。一开始,他还天真地以为苏旭不过就是个“二世祖”,抱自己哥哥和傅野的大腿。但现在看来,这位苏二少野心不小,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和人脉了。怪不得苏旭对他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原因无怪乎自己是叶承恩挖过来的。再和谐的公司,终究是利益集团;再亲厚的兄弟,也有倒戈相向的一天。这世上,没有什么感情是真正靠得住的。 不过白晚也不想管那么多,他对这些争权夺利的弯弯道道没啥兴趣,只想好好唱歌而已。 正想着,刘空又凑了过来,八卦兮兮地问:“你猜,傅大神会站在哪一边?” 白晚一愣,这他倒没想过。虽然傅野那人看上去一副混不吝的调调,骨子里还是很纯粹清高的,白晚感觉得出来,他应该和自己一样,也只对音乐感兴趣。 “傅野和苏旭是老交情了,”刘空说,“还有江之鸣。听说当年他们仨在一个地方念大学,关系很要好。傅野原本都拿到了爱思特乐团新晋作曲家的席位,但江之鸣要回来当歌手,傅野就毅然决然地跟着他进了中海当制作人。苏旭比他们年纪小,没定性,在国外晃荡了好几年,才回来帮他哥。这些人里面,就叶承恩是外人,咱们跟着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刘空拍了拍白晚的肩,语重心长,“所以你争点气,中海一哥的位置别被人抢走了!” 白晚听刘空科普了一大通八卦,却只注意到他说傅野是跟着江之鸣回国的。他之前就知道傅野和江之鸣是同学,俩人不仅是乐坛双子星,更是校园竹马志同道合,时至今日,仍有不少粉丝希望江之鸣复出,再与傅野合作。可是,他很难想象,傅野那样有主见的人,会完全跟随别人的步伐,为了江之鸣,连理想都改了。他们当初的关系,到底要好到一个什么程度?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刘空在他眼前扇了扇,“你什么呆呢?” “没什么。”白晚连忙收敛了心神。他感觉这些天自己有些奇怪,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傅野。不知是不是宣传工作结束后,人一闲下来,就喜欢想东想西。 他想给自己放阵子假,去个海岛,好好放松一下。刘空虽然不情愿,但见白晚眉间倦倦的神色,只得答应了。 接下来两天,白晚都宅在家里看各种旅行攻略,哪知刘空带回来的却并不是放假的消息,而是一个新工作。 “《风雨夕楼》的全剧音乐,都交给我们中海了,片方还指定主题曲由你唱。”刘空喜不自胜,说话的音调都高了一个八度,“《风雨夕楼》可是近年投资最大的影视剧项目之一,绝对的大爆之作,谁唱了主题曲,国民度妥妥要上一个台阶,白晚,这个工作你是非接不可!新专辑销量不佳,你再不打一个翻身仗,以后的路就难走了!” 白晚关掉旅行网页,转而开始搜索《风雨夕楼》的各种消息。 《风雨夕楼》是一部民国剧,讲述的是乱世飘摇中,一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白晚之前听说过很多次,却因为对影视不感兴趣,没有关注过。但刘空反复强调这个项目的重大意义,搞得白晚也心潮起伏了起来。 “主题曲写好了吗?叫什么名字?” “主题曲就叫《风雨夕楼》,还有一首片尾曲《寻踪》,这两首歌,我听叶总的意思是,都想给你唱。还有,你知道制作人是谁吗?” 白晚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心莫名收紧了。 “是傅野!”刘空哈哈大笑起来,“这下他不得不和你合作了吧!看他还狂!” 听到这个心里想的名字,白晚垂下了眼帘。他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手机,说:“那就接了吧。” 时隔近两年,白晚再次踏入傅野的录音室,不禁有些恍如隔世。 傅野还没来,白晚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等待着,想起当初自己也是坐在这里,等了傅野足足八个小时。他从黄昏一直等到凌晨,想将自己的专辑亲手交给这位大制作人。等到的,却是冷冷的回应。从此他就和傅野杠上了,非约到他的歌不可。没想到,兜兜转转,歌还是没约到,俩人的关系,却在你来我往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白晚无法理清这种变化,也无法定义对傅野的感觉。这几天在家胡思乱想,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傅野,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定了。和当初喜欢隋风的那种甜蜜纠结完全不同,他对傅野的感觉要复杂得多。好似吃了个不知名的枣儿,酸甜苦辣,一应俱全,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又好似在心里开了个道场,锣鼓震天,吵得人头晕,仔细去想,却又什么线索都没有。 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一下。 “笑什么?”傅野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白晚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 “这么怕我?”傅野站在门口,双臂抱胸,不加掩饰地打量着他,“终于如愿以偿了应该高兴才对。” “什么如愿以偿?” 问心有情_第40章 傅野勾起唇角:“不是早想着要我当你的制作人吗?” 白晚扭过头去:“爱当不当,早就不稀罕了。” “原来你的愿望也是有保质期的?” “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是有保质期的,不是吗?” 傅野点点头:“没错,所以咱们抓紧时间吧,不要过期了。很可能过期,也就过气了。” “……” 他一语双关,又戳中了白晚的痛点。 白晚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咬牙切齿的鬼脸。 而正式开始录制,白晚才领教到了谁是真正的魔鬼。他本身就是对音乐要求很高的人,从前制作专辑时,常常制作人都通过了,他自己不满意,还会一遍遍重来。哪知傅野比他更挑剔,更刁钻,耳朵更敏锐,说话更毒。 “第三个小节音准跑到南天门去了,重来。” “这里不要转音,油腻得可以炒菜了,重来。” “真声僵得像打了八斤玻尿酸,你能不能加点假音进去?重来。” “这句要淡入,你那么假嗨是吃药了吗?重来。” “重来。” “重来。” “重来。” “……” 这一晚上,白晚简直被折磨到吐血,嗓子都要劈裂了,傅野才终于道:“行,今天就到这儿吧。” 白晚神经一松,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走到调音室,想听听今晚的成果,然后他就看到傅野啪啪啪啪按了几个键,将刚刚录好的音频,全删了。 “你干什么?”白晚惊得一下子按住傅野的手。 “今晚录的都是垃圾,全部作废。”傅野冷冷地说。 白晚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耍我?”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耍?” 又来了,他又变成了这副冷嘲热讽的腔调,白晚只觉得一股怒火蹿上心头,猛地一拍桌子就要走人。 傅野在他身后沉声道:“你看过这部剧的原著吗?” “什么?” “你理解这里面的爱情吗?” “……” “你有琢磨过这首歌为什么要这么写吗?每一句歌词是什么意思?每一段旋律想表达什么情绪?你有想过吗?” “我……”白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拿到这两首歌之后,只是将其唱熟了,的确没有认真钻研过。在他眼里,这种影视剧歌曲,迎合大众,并没有什么挑战,若不是新专辑成绩平平,他也不需要靠这个来翻身。而片方选择他来演唱,不过也是因为他的人气还未消耗殆尽而已。 傅野漆黑深沉的眼眸牢牢地锁定他,一字一句地说:“你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干燥得像纸屑,唱得再好也没法打动人。我记得你说过想要音乐上的共鸣,可是白晚,我告诉你一句话,你没有付出真心,就别想要听众的真心。” 白晚沉默地站在那里,良久,低声道:“行,我知道了。” 他快步走出了录影室,没有再看傅野一眼。 白晚在家花了三天时间,不仅看完了原著,还找片方借来了剧本认认真真看了一遍。他惊讶地发现,和想象中不同,这并不是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故事,反而全程男女主人公的感情都十分压抑。四十五集的电视剧,明线都在讲跌宕起伏的革命过程,感情线非常地隐晦,女主暗恋了男主四十集,草蛇灰线伏脉千里,直到最后,感情爆发,才让观众恍然大悟,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蛛丝马迹和细枝末节,不由痛彻心扉。 白晚也很心痛,但他连心痛也只是淡淡的,像浮在海面上的一层薄冰。他始终不懂为什么爱是如此危险而痛苦的事,古往今来却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他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此深刻、长久地将另一个人放在心底,就好像蚌壳用柔软的内心包裹住一颗外来入侵的异物,天长地久,血肉模糊,才可能孕育出一颗珍珠。 这值得吗? 白晚问自己,你敢吗? 他勇敢过的,但是失败了。 隋风曾经是他封闭的情感生活里唯一的光,但现在,这束光可能正照耀着程吟。 白晚缩在越来越深浓的黑暗里,海面的冰层正在裂开,心痛的感觉汹涌了一些。他想,好,这样很好,让他再痛一点儿吧。 这样他就能唱好那两首歌,不会再被傅野骂了。 果然,下一次录音的时候,傅野虽然没说什么,但面色明显敞亮了一些。录完一首,白晚习惯性地摸出口香糖,刚拆开糖纸,就被傅野一把夺了过去。 “少吃糖。”傅野说,“糖黏喉咙,嗓子不容易放开,喝茶吧。” 说着,他拿出一个茶包,加入滚烫的沸水,放到白晚面前:“这里面是胖大海研磨的,很润嗓,你应该多喝这个。” “谢谢。”白晚接了他的茶,轻轻吹拂了两下。 雾气缭绕中,傅野硬朗的眉目突然就看不分明了。 “白晚?” “嗯?” “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白晚的指尖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烫得一瑟缩,差点拿不住杯子。 问心有情_第41章 见他久久没有回答,傅野低声道:“唱情歌没有感情经历可不行,你可以好好回想一下爱一个人的感觉……” “那你呢?”白晚打断了傅野的话。 “我什么?” “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也许是这录音室太安静了,白晚竟问出了心里的话。 傅野哼笑了一声,倒也不掩饰:“有。” “哦。”白晚紧紧握着茶杯,杯子很烫,竟带给他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白晚说。 第二十一章 “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白晚下意识地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套用一句很俗的话,就是有了盔甲,也有了软肋。”傅野抬起眼看他,“你活了二十八年,难道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白晚把手放在胸口,那里有一只小小的蜗牛。蜗牛的盔甲从来都是自己的壳,蜗牛没有软肋,壳下全是致命的柔软。 白晚自嘲地笑了笑:“录下一首歌吧。” 下一首《寻踪》,寻找的,是爱一个人的种种迹象。 听到他的名字会笑,想到他的离去会伤心,会因为一次偶遇而无数次地徘徊在相同地点期待下一次相逢,也会在人群中如向日葵追逐着太阳般追逐那个人的眼神。 这是歌里的爱情。 可白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爱情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简单而模式化的。他盯着傅野左耳垂上的红色耳钉,想,傅野的爱情是怎样的?会像这颗深深嵌在血肉里的耳钉一样,鲜明而疼痛吗? 这晚,他们一直录到凌晨三点。 回到家的白晚却毫无睡意,躺在影音室的沙发上,睁着眼等待天明。 他疑心傅野所说的那个喜欢的人就是江之鸣,不,不是疑心,这简直是一定的。 除了伟大又可笑的爱情,还有什么力量,能促使傅野那样的人放弃前途追随别人的脚步? 屏幕里还放着五年前的那场演唱会,穿白衬衫的江之鸣,举重若轻地在台上唱歌。傅野在他身后伴奏,钢琴声如梦一般倾泻而出,将这个夜晚覆盖。 不知什么时候,白晚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他听到有人唱歌。歌声清亮而悠远,仿若山涧鸟鸣。白晚不知不觉地走过去,走到了那个聚光的舞台。他惊讶地发现唱歌的竟然是自己。而台下全是黑压压的观众——来签售会的粉丝、经纪人刘空、老板、金城娱乐的前同事、程吟……他甚至还看到了高中的同学、老师,还有绝对不可能会出现的——他的父母。 他们还是年轻时的面容,母亲冷漠,父亲深深地拧着眉头,所有人都注视着他,等待他的演出。 人生之歌,盛大开演,直到这时,白晚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地想证明自己。 想向父母,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唱歌才是他的生命,他不需要任何关照和同情。 白晚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世界安静得可怕,白晚的额头、掌心全是汗,眼前冒出一个个光斑,却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一声伴奏响了,仿佛雨滴落在大海,所有的水花都涌动起来,白晚在这灵动的伴奏下活过来了,他找到了自己的嗓子和声音,鲜活地唱了起来。 伴奏和歌声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一起,如大雨铺天盖地地洒了下来,全场沸腾了,白晚感觉自己轻盈得像在飘,是有人帮他分担了这一半的压力,就像过去每一次在台上表演一样。白晚转过身去想去感谢一下帮他伴奏的隋风,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钢琴后的那个男人身形高大,轮廓凌厉,将一身优雅的燕尾服都穿出了几分不羁,但他的表情却是温柔、爱怜的,修长的双手在琴键上行云流水的滑动,与某个夜晚的影子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我问天空哪里有蓝色, 我问太阳哪里有光, 我问黑夜哪里有梦 我问往事哪里有酒香 走遍世界每一个地方, 问出宇宙最深的猜想 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我问我的心是否爱你, 她却无言哦,她却不讲……” ” 像是感应到白晚的目光,突然,男人在一段间奏中抬起头来,对他微微一笑,然后款款起身,走到他的身边。 “好听吗?”男人凑近他的耳边问。 “……好听。” “你猜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扶住他的后脑勺,一双野兽般的眼睛牢牢地锁定他,英挺不羁的面容不断地放大、放大,眼看嘴唇就要相贴,白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晕眩中听见那人轻笑:“就叫《问心有情》好不好?” 白晚猛地惊醒过来。 日光熹微,透过窗帘的缝隙,将影音室淡淡浸染。屏幕上的画面早已消失了,停留在最后的黑屏。白晚目光茫然地望过去,又低头望向自己的胸口,他仿佛能透过薄薄的胸壁看到一颗心脏疯狂跳动的形状。 只是,它是为谁而跳? 手机响了,像尾失水的鱼在沙发上跳个不停,白晚一把攥住它,看到傅野的名字,心里一慌,竟然按掉了。 他捧着手机,像捧着一块会融化的冰,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问心有情_第42章 他等着傅野第二次打来,却又害怕铃声突然响起。 就这么坐立难安地盯着手机看了好久,但直到天光大亮,傅野也没有再打过来。 傅野的工作室里,他看看苏旭,又看看像只小兔子似的红了脸的程吟,摇了摇头:“歌都已经录好了,现在再说换人,是不是迟了一点儿?” “这不是还没给片方听吗?一切还没定下来呢。”苏旭嬉皮笑脸地说,“再说了,也不一定是换人,现在是多给片方一个选择,让程吟也试试,没准效果更好呢?” “你这不是浪费我的时间吗?”傅野说,“片方选的就是白晚,他录的效果也很好,我不认为还有必要让其他人参合进来。” “小程吟是其他人吗?”苏旭一个巴掌拍向程吟后背,重重强调,“他可是公司力捧对象,哥,你不也最看好他吗?现在怎么又……” “一码归一码,”傅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如果程吟真要录,让他去找别的制作人。” “别啊,哥,你就是最顶级的了……” 苏旭还想再劝,程吟弱弱地拉住他:“算了,苏总,傅老师有自己的想法,不要勉强。”他对傅野鞠了一躬,“上次EP的成功,还没谢谢您,改天有机会请您吃饭。” 傅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突然问:“程吟,你自己想唱吗?” “我……”程吟对上傅野那双仿佛知悉一切的双眼,知道自己没必要说谎,“是的,我想唱这两首歌。旋律和歌词我都记熟悉了,我、我应该没问题的。” “那你知道片方已经指名让白晚唱了吗?” 程吟原本就红的脸涨得更红,但他还是鼓足勇气道:“苏总说,我可以试试。我、我不比白晚哥唱得差。” “你就是想争这个吗?” “我?”程吟愣住了。他从前并没有想过要和白晚比个高下,反正在隋风眼里,白晚一定是最好的。可是现在,当他一步步走到了“你听我唱”的冠军,当他的EP销量赢了白晚,当他发现白晚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可以再进一步。 他的确不比白晚差,隋风哥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这点。 可是,傅野却看着他说:“有信心争取是好事,但你要明白自己为什么而唱,如果只是为了争一口气,你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傅野这么一说,苏旭不乐意了。 “争气怎么了?人活着就是要争一口气!不然你干嘛还要留在中海不跟着之鸣走?不就是想证明,你离开他照样是金牌制作人吗?” 傅野面沉如水:“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马上出去!我还有事要做!” 苏旭也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了,但他懒得道歉,扯着程吟一溜烟儿地走了。 傅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开始给白晚打电话。来公司之前,他给白晚打过一个电话,想叫他今天过来听demo带。白晚按掉了,他以为是昨晚录得太晚,白晚还在睡觉,便没再去打扰他。可是,这次,电话响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傅野心里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想起那次刘空说白晚发烧在家晕倒,也是这种打电话不接的情况,难道又发烧晕倒了? 昨天的确录到太晚,走的时候风又很大,不会真生病了吧? 傅野一连打了三个电话,白晚都没有接听。他耐着性子等到下午,白晚没来公司,再打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决定直接找刘空要地址。 “啊?地址?”刘空正带着一个小歌手跑场,闻言惊讶道,“我去看看就行了,不用麻烦您吧!” “别废话了,我这儿没工作,我现在就去。” 傅野气势逼人,刘空二话没说,就把白晚家的地址卖了:“那什么?备用钥匙在我这儿,您……” “不用备用钥匙了,不行的话我踢门。” 傅野把电话一挂,开着那辆路虎风驰电掣地赶到碧水家园,一口气跑到十楼,敲白晚的门。 他原本是做好了踢门的准备,谁知咚咚咚三下之后,里面的门竟然开了。 白晚捧着手机愣在门口,与傅野大眼瞪小眼。 “为什么不接电话?”傅野一见他那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手机坏了?” “没……没有。” “那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白晚哑口无言,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解释,那种一看到傅野来电就想到梦中的场景,继而心慌意乱只想逃避的心情,他根本无法对任何人说。 傅野铁青着脸,一把夺过白晚的手机:“解锁。” “……” “快点!” 白晚被傅野的气势所迫,只好帮他解了锁。傅野打开通讯录,看到未接来电里只有自己的电话,而期间的已接来电里分明还有着几个外卖的电话,不由得冷笑出声。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刻意强调了“我”字,白晚终于冷静下来,拿过自己的手机,低头道:“没什么,我没听到。” “没听到?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 一阵尖锐的来电打断了傅野的话,他望向手机屏,是刘空的来电。白晚在他的注视下接了,刘空的大嗓门听得清清楚楚:“我的祖宗你干嘛去了?怎么不接傅野的电话?他一直在找你,还找我要了地址。我不敢不给啊!我这儿刚忙完就赶紧给你打电话,他是不是要来找你麻烦啊?他来了吗?你……” 白晚不等刘空说完就挂了,抬头看向傅野,挤出一个干笑:“你找我干什么?不会是真的找我麻烦吧?” 傅野凌厉的目光简直快把他刮下一层皮来,白晚静静地站在那里受着了,一动不动,看上去犹如一尊玉像。 半晌,傅野退后一步,沉声道:“没什么,我走了。” 他疾步而去,走进电梯,又回过头来。隔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俩人静静对视着,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 第二十二章 程吟要唱《风雨夕楼》主题曲的消息,白晚竟是在网上知道的。他许久不刷微博了,那天刚一登录,铺天盖地的私信评论差点把他的网络搞瘫痪。而这么多留言里面,几乎都是两家粉丝的对骂。 他的粉丝非常愤怒,大骂程吟是个白眼狼,白莲花,扮猪吃老虎,枉费白晚这么提拔他,决赛投票还投给他。 问心有情_第43章 程吟从比赛开始,就有很多新晋鸡血粉,黑话说得比谁都溜,阴阳怪气地讽刺白晚小心眼儿,唱得烂,活该被刷下来。 当然也有很多八卦路人,言语间又把他们的前程过往提起来,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白晚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粉丝之间的骂战,人红是非多,他当初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并不是很在意。但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为什么程吟会和《风雨夕楼》扯上关系?他搜了一下这两个词条,发现有几个营销号爆料说,原本《风雨夕楼》的主题曲找了他来演唱,但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换了程吟。 “因为种种原因”,这话说得太欲盖弥彰了,果然就有黑粉在下面酸溜溜地评论,说一定是他唱歌没感情,唱不出剧里表达的那种感觉才要换人。 白晚暗自冷笑,这些营销号的措辞、配图都是一样的,一看就是水军风格,可是,是谁在放这些消息? 直到这时,白晚还觉得这不过只是一场炒作,粉丝的意淫而已。他给刘空打了个电话,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刘空那边却支支吾吾起来。 “这、这都是苏旭的意思,让程吟也试一试。我为什么不跟你说?哎呀,你别太在意,他唱得不一定有你好,最后也不一定会用他,一切都没定数,我不想让你烦心啊!” 白晚气得啪一下把手机挂了。 是的,他很生气,非常生气,但这愤怒并不是因为程吟抢了他的歌,而是竟然所有人都瞒着他,把他当傻子似的耍。既然要捧程吟,为什么一开始要他来唱?他做了多少功课,费了多少心血,献祭了多少回忆,努力去寻找傅野所说的那种爱情的感觉。他是一个很冷的人,可是为了这两首歌,他试着一点点去融化自己——不,不全是为了这两首歌,也因为傅野的信任和提点。傅野,因为傅野,他甚至做了那样荒唐的梦,但傅野是怎么对他的? 白晚突然想起前天傅野来找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了,也许那时他过来就是想对他说这件事。就是想告诉他,他的歌被程吟唱了,之前的努力全都作废。 他想起之前录歌时傅野说起“作废”那森然冷漠的样子,就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全身都凝结了。 从内到外的冷反而让他渐渐地冷静下来,刘空说一切还未定,但白晚已经不想再和程吟争了。 既然他想唱,那就给他好了。 白晚走到书房,将买的原著和打印出来的剧本找出来,字里行间,还有他用圆珠笔写的笔记。剧中人物的每段关系,每个细节,他都做了梳理,写了感想,现在看来,真是又可笑又可怜。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把火全烧了。 他真的很累了。 第二天,白晚去了公司,他原本想直接去找叶承恩,却在电梯里遇上了傅野。 很多次了,他们总是狭路相逢,白晚都不知道这是缘还是劫。 他不想和傅野说话,但窄小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俩人,白晚只好假装不认识傅野,目不斜视地盯着显示屏。 块垒般的沉默迅速占满了整个电梯,白晚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他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心里祈求快一些,再快一些,终于,他按的十二楼到了。叮一声,电梯门开了,白晚一个箭步跨上前,刚想冲出去,傅野却速度更快地拉住他的手臂,按了合拢键。 “……”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继续上升,白晚终于怒了,转头吼道:“你干什么?” “你是去找叶承恩吗?”傅野漆黑的瞳仁审视着他,“脸色这么差?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白晚冷笑一声,“《风雨夕楼》要换人唱了,是你推荐的程吟?” 傅野一怔,拧起眉头:“谁说的?” 白晚不想和他纠缠,一抬手臂:“放开!” 他声音中充满了怒气,目光里却有一股悲伤凉意,傅野凝视着他的眼睛,不知不觉松开了手。 这时,十八楼到了,白晚撞开傅野冲出电梯,向楼梯间快步走去。 傅野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白晚见到叶承恩,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叶承恩劝他道:“你先别急,再等等,最后还需要苏总和片方定夺。” “不用了。”白晚冷声道,“我白晚还没沦落到要等别人剩下的歌。” “不是这个意思。唉!”叶承恩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这几天一堆破事儿搞得他焦头烂额,他没想到苏旭会突然横插一杠,还把消息卖给营销号,这分明是给他这个艺术总监难堪。 “叶总,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也很难做。不如我就退出吧,以后多的是机会,不差这一两个。” “等等,”叶承恩问,“你要退出,傅野知道吗?” 白晚心头一跳,他来之前没告诉过任何人,想起傅野在电梯里的样子,似乎对换人这件事并不知情。 但是怎么可能?! 他明明是最看好程吟的那个人,他明明想将程吟培养成江之鸣的接班人,也许,连感情都可以移情到程吟身上。 白晚突然觉得到事到如今还在纠结这些的自己十分可笑。 他尚未理清对傅野的感情,就又陷入了一个漩涡。就像当年和隋风之间一样,仿佛这就是他的命数。 白晚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嘴长在我身上,我不想唱了,对不起。” 说完,他也不管叶承恩会不会生气,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好巧不巧,在十二楼的玻璃走廊上,白晚遇到了程吟。 很久不见,程吟好像长高了一些。但走近一点,白晚才发现,是他原本总是畏畏缩缩的腰板挺直了。他穿着一身剪裁合身的休闲西装,头发经过打理,脸上还化了淡妆,似乎是刚下了活动回来,有一点儿偶像明星的样子了。 “白晚哥!”程吟跟他打招呼。 白晚装没听见,与他擦身而过。 突然,程吟在他身后轻声问,“白晚哥,你是不是知道了?” 白晚脚步一滞,回过头来:“你觉得呢?” “我不是故意的。”程吟咬了咬嘴唇,似乎在下什么决心,“只是,我想,这么多年了,我不能总是仰望你。苏总说得对,既然隋风哥让我走上这条路,总有一天,我们要公平竞争的。” “竞争?”白晚忍不住冷笑起来,他一步步走回去,略略低头俯视着程吟,轻蔑地说:“不用了。让给你了。反正你就喜欢捡我不要的东西不是吗?想和我竞争?你还不配!” 问心有情_第44章 程吟僵在那里,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见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白晚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像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再多的话也说不下去了,他只希望从此和程吟再无交集。 白晚从公司出来,光天化日,煌煌白昼,作为一个众人皆知的明星,他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实际上确是如此逼仄孤独。 白晚驱车在街上绕了一大圈,最后去了蓝港。 蓝港西岸,尚未开发,到处是荒石废墟,人迹罕至,倒是个杀人抛尸的好地方。 白晚靠在桥头,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下,若真要杀人抛尸,他第一个要杀谁。 没准是自己吧?! 这几天他对自己的厌恶与日俱增,特别是做了那个梦之后,更觉得自己荒淫无耻面目可憎。他是一个从出生就不被爱,也不会爱的人。怎么会想着一个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他,总是对他冷嘲热讽的男人?!就为了偶尔施舍的那一点点温情吗?就因为傅野在酒吧带走了喝醉的他,在深彻的夜里为他弹琴,在空旷的山谷教他呐喊?就因为他是高高在上的金牌制作人,却愿意在录歌的凌晨,为他泡一杯胖大海? 白晚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回想着和傅野相处的一幕一幕,风吹动着他的额发,也吹动着他的神思。跨海大桥横通天际,但人与人之间的鸿沟,却是什么桥梁也沟通不了的。若是傅野知道了他的心思,会狠狠地羞辱他吗? 他绝不会这样自取其辱的。 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愫,时间都能冲淡,这辈子很短的,忍着忍着就过去了。 白晚这样告诉自己。 突然,一阵汽车的轰鸣声响起,打破了荒地的沉寂。 白晚抬眼望去,一辆黑色路虎沿着海岸线疾速地开过来,一直开到他的身边。 白晚一惊,下意识地就想逃走。 刚后退两步,傅野矫健地从车上跳下来,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 “……”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这样拉住他了,白晚痛恨自己这个时候了还把这些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梗着脖子佯装强硬地问。 傅野哼笑一声:“你猜。” 白晚玩不过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神经病!” “你才发神经吧?!”傅野犀利的目光像是要将他盯出个窟窿,“为什么要放弃?” “放弃什么?” “你自己心里清楚!” 白晚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跟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争!” “你是害怕失败吧?” “你没必要用激将法,我不会上当的。” “对你,我还需要用激将法?”傅野冷冷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两首歌你比从前有很大进步,片方不选你,才是傻逼。” “……” “白晚,这不是一场比赛,并没有输赢,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我……” 白晚想说自己根本不是害怕,可是傅野牢牢地桎梏着他,幽深的瞳孔里映出他小小的影子,白晚呼吸滞住,恍惚梦中的场景就要重演,一时竟动弹不得。 然而,见他半天没有回答,傅野放开了手。 “算了。其实我来只是知会你一声,歌已经录了,版权在公司,你反对也无效。”傅野露出一个恶质的笑容,转身上了车,“你走不走?” 白晚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反应。 傅野摇摇头,自顾自发动了车子,却不离开。过了一会儿,他摇下车窗,对白晚道:“你知道我怎么来这儿的吗?我跟着你来的。”他难得自嘲地一笑,“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以为你要做傻事,没想到,弄错犯傻的是我。” 一阵海风吹来,将最后几个字吹散在风里,白晚疑心自己听错了,慌忙抬头去看。 但哪里还有傅野的影子,蜿蜒的海岸线上,只有一个黑色的小点,渐行渐远。 第二十三章 程吟换了打歌服,做了新造型,又出现在一个节目的录制现场。这已经是他这周接的第三个综艺通告,苏旭认为正在上升期,应该多多增加曝光率,但这对程吟来讲,却是苦不堪言。 他不善言谈,也根本没有综艺细胞,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唱歌。可苏旭一直对他耳提面命,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光会唱歌是绝对不行的。如今歌坛没落,他又不会创作,光凭嗓子,红不了多久,必须打开局面。 于是,程吟硬着头皮参与进来,试着接话和讲几个背好的冷笑话,可惜效果不佳,场面一度被搞得很尴尬。 回去的车上,程吟情绪低落,苏旭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没事,慢慢来。” “苏总……我是不是太笨了……”程吟低头绞着衣角。 “说了,私下叫我苏旭哥就可以了。”苏旭拍拍他的肩,“那些大牌明星都是这么一步步走过来的,这周五晚上我有个饭局,很多大腕都在,你和我一起去吧。” 程吟回到公司时已经是傍晚了,但他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打了个车去了南郊。 东盛地产在南郊盖了一片别墅,后面是广袤的高尔夫球场,环境优美,地广人稀。程吟将这几年攒的钱、“你听我唱”的奖金和加入中海后赚的钱全都拿了出来,付了别墅的首付。 这是他很早之前的梦想,有一个安静隐蔽的家,他和隋风的家。 程吟拿了钥匙打开门,在别墅里转了一圈。他没有多余的钱装修,上下两层都只是做了简单的粉刷和地砖,但闻到那新鲜的油漆味道,程吟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好转了。他还没有告诉隋风这座房子的存在,但他想隋风哥一定会很高兴的,这么多年来,他们都受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有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实在是太幸福了。 问心有情_第45章 程吟在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脑中无限畅想,他甚至开始规划以后和隋风在这座房子里的生活了。他们会伴随着鸟鸣和阳光醒来,在宽敞明亮的厨房里做饭,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电影,他还专门留了一个房间给隋风搞创作。这几个月,隋风每天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什么,问他也只是说找了份寻常工作,不愿意多说。程吟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不再写歌弹琴的隋风,好像离自己更远了。他按隋风的想法走上了演艺之路,可是,隋风却并没有更开心一些。他们的关系也并没有更近一些。隋风忙,他更忙,有时候他们几天都见不到彼此。程吟无比想念当初那个弹着吉他自由自在歌唱的男生,也怀念跟在隋风后面那个情窦初开的自己,那是他一辈子的梦。 程吟就带着这样的憧憬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睡梦中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待他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空荡荡的房子里漆黑一片,听不到任何声响,仿佛梦醒之后就堕入了虚空,程吟有些害怕,连忙拿出手机来叫车回家。 他从来没有逗留到这么晚过,叫车叫得很不顺,一个小时后才有司机愿意来接他。回家的路上下起了暴雨,程吟望着车窗外的电闪雷鸣,心里掠过一丝模糊的不安。 天空黑云翻滚,雨越来越大,短短一段从小区门口到公寓楼的路,程吟就已经湿透了。但当他走到家门口,看到门缝里泻出来的橙色灯光时,所有的不安寒冷都不翼而飞,心中只剩下了温暖与荡漾——隋风在家?! 他连忙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家门。 客厅里空无一人,但隋风的卧室亮着灯,程吟轻手轻脚走过去,想要给隋风一个惊喜。 隋风果然在,只是,他在收拾行李。一个黑色的大行李箱已经装整完毕放在脚下,他正在往另一个箱子里装东西。 轰隆隆,天上滚过一阵响雷,程吟仿佛被劈中了一般,僵在原地。 隋风扭头看到他,脸色陡然一变。 “程吟……” “哥,你在干什么?” 隋风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你先擦一擦,全是水。” 程吟没接:“哥,你要去哪儿?” 隋风沉默了。 “你说啊!”程吟急了,指着被收拾得差不多的卧房,“你这几天都在清东西是吗?你要去哪儿?” 隋风深深地叹了口气:“程吟,我要走了,去南方。你也知道,我爸的工厂在那儿,我决定去帮忙。” 程吟震惊道:“可是你和伯父……” “是,我们闹翻过很多次。但是叛逆期终有结束的一天,”隋风望着他,低声道,“程吟,你知道吗?人终究还是要与自己的父母,与自己和解。” “所以呢?”程吟张大了眼睛,不断有水流从头发上流下来,滴到眼睛里,轻轻一眨就像眼泪:“你要丢下我了吗?” 看着程吟的样子,隋风的心都要碎了。他想过要将程吟带走,但是这是不可能的。程吟有更高更远的路要走,就像白晚一样,他将他们一个个送上了舞台,而自己却即将谢幕。 隋风走过来,想要将他紧紧地揽在怀里,伸出的手却蓦地停在了半空。 程吟在剧烈发抖,他怕他一触碰这副单薄的身体,他就会像玻璃一般碎掉。 “小程吟……”隋风的眼睛也红了,“我没有丢下你,你不用怕被任何人丢下。你会有更好的人生,你的演艺之路才刚刚开始,你……” “够了!”程吟突然大吼了一声,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响雷,整个出租屋仿佛都在摇摇欲坠。 “这算什么?是你让我去白晚哥竞争的!你不想看看我胜利的成果吗?哥,我会赢的!或者你想要白晚哥回来?我会帮你的!你不要走好不好!”程吟抓住隋风的手,一下子扑倒在他怀里。他紧紧地箍着隋风的后背,仿佛溺水之人抱着他唯一的浮板,泪水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 程吟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痛席卷而来,他的所有梦想、所有憧憬、所有希望,他唯一的仅剩的爱情,都在此刻炸成了一堆废墟。隋风永远不会懂,他的人生意义就是追随他,从十几岁到现在,再到遥远的未来,他从来没想过要离开他。他为了他,告别了父母,放弃了寻常的生活,放弃了爱上别人的可能性,一心一意地追随他的脚步。他不敢奢求能得到同等的爱恋,只期待能这样一直与他生活下去,哪怕做一辈子的兄弟,也满足了。 可是,现在隋风要走了,要丢下他走了! 程吟抬起头,泪眼模糊:“哥,你想要什么我都帮你得到,你不要走!” 隋风抚摸着程吟湿淋淋的头发,心如刀割:“我什么都不要,我和白晚,早就结束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我只希望你过得好。” 程吟拼命摇头。 隋风又说:“你以后是要成为大明星的,我不可能一直和你住在一起,我会影响你。程吟,你长大了,就不要再做孩子气的事!” 他坚定地,一点点地将程吟推开。 隔着咫尺的距离,程吟面色惨白地望着他,隋风却避开了他的眼神。 突然间,程吟懂了,这个男人下的决心、做的决定从来没有人能够动摇,就像当初他毅然决然地要搞乐队一样,他想做的事,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他若是不愿意,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他。 自己从来都在一厢情愿。 程吟闭了闭眼睛,瞬息之间,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决定。 他留不住他,至少也要留一个回忆,算是这么多年来的一个交代。 “你什么时候走?”程吟颤抖着嘴唇问。 隋风苦笑道:“这个月底。我本来想找个时间好好跟你说的,没想到你……” 程吟痛苦地摇了摇头:“有什么分别?反正你总是要走的。” “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了。”程吟心如死灰,“你走之前,让我再为你做一顿饭吧,就当是为你践行!” 接下来几天,程吟神思恍惚,说话做事频频出错。连苏旭都看不下去了。 “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吃错药了?”苏旭特意将程吟叫到自己的办公室,“今晚的饭局,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岔子,那都是大老板。” “对不起,苏旭哥,我这两天不舒服。晚上我能不能……” “不能!”苏旭有点儿火了,“你想什么呢?多少人想要这个机会都要不来,你还七推八阻?” “对不起,我去。”程吟立刻敛了声息。 苏旭见他脸色实在不好,也放软了语气:“你也别太有压力,就是个私人聚会,到时候可能会让你唱两首歌,如果表现好,以后好资源第一个就想到你。而且,不仅仅是音乐资源,现在做音乐没前途,公司以后肯定要往影视方面发展,你形象好,有个合适的角色说不定就爆了,到时候名利双收,你一定会感谢我……” 其实苏旭后来说了什么,程吟根本没听进去,他机械地点着头,心中一片茫然。 苏旭说着说着就不耐烦了,大手一挥:“行了,你先去休息吧,晚上我派车来接你,穿正式一点儿。” 程吟走后,苏旭去参加了公司例会。 他一向很不喜欢这种正儿八经的会议,一堆老古董在那里拍马屁,根本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听说今天要讨论《风雨夕楼》的项目案,苏旭还是去了。他怕自己不在,叶承恩把他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毙掉。 问心有情_第46章 果然,会上,叶承恩直接放了白晚演唱的主题曲,对苏正表示,公司不需要再花力气重录一版,浪费时间。 苏旭得意扬扬地一笑,也拿出一个U盘:“那我们来听听程吟的演唱好了,我们特意请严老师出山来当制作人,这是第一首,《寻踪》还没录完。” 两版演唱播完,苏正沉默了片刻,问傅野:“你有什么想法?” 公司的例会,傅野并不需要参加,但涉及到这两首歌,苏正还是将他请了过来。傅野原本一直没说话,抱胸坐在那里,此时却对苏旭笑了笑:“我听说,二少不仅是想捧程吟,对公司以后的发展也有一些计划?” 苏旭一怔,他竟不知道傅野消息这么灵通。 “咳咳,”苏旭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是觉得公司应该多搞一些影视投资,最近有个影视项目,我还是挺看好的……” 他正准备长篇大论,苏正打断了他的话:“现在做影视的都是热钱,掺一脚并没有好处,我们静观其变吧。至于那个主题曲,既然他们俩都录了,就让片方去选择好了。” 散会后,苏旭走到傅野身边:“不好意思啊傅哥,白晚没希望了。” 傅野挑眉看他:“这么有信心?” “你不是也很看好程吟吗?”苏旭道,“你真的不站在我这边?你不觉得白晚那种唱法已经过时了吗?他那人脑子又一根筋儿,公司需要的不是这种认死理的歌手,而是多栖发展好操控的艺人。” 傅野站起来,拍拍他的肩:“原来你游手好闲的时候,你哥天天担心你走歪路,现在你认真起来,我怎么觉得他更需要担心了?” “担心什么?”苏旭咧嘴一笑,“我都是为了公司好。这么多年我吃喝玩乐见多了牛鬼蛇神,这个圈子里人人都想投机取巧,我们为什么偏偏要和钱过不去?” 傅野深深地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第二十四章 苏旭带程吟去的晚宴,的确是一个私人聚会,不过地点安排在锦绣别城,是市里最高档的园林会所,这里一年四季树木繁盛,郁郁葱葱。小桥流水,凉亭楼阁,点缀其中,别有风情。 程吟他们到达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到处可见高高挂起的电灯笼,将整个园林照得是灯火通明,犹如白昼。来宾们来来往往,穿梭其间,好不热闹。 苏旭先带着程吟走了两圈,见了一众投资圈和影视圈的大佬,几杯之后,有老板来了兴致,开玩笑说要来点儿歌舞助兴。 立刻便有那被带出席的小明星们就地表演。有个女生从小学舞蹈,刚刚在一部大投资的电影里打了酱油,被导演看上,带到这个场合。她表演了一段民族舞,惹得众人连连叫好。苏旭推了推程吟,让他也过去唱首歌。 “周导有部大电影要开了,你去唱首歌,混个脸熟,没准还能捞个角色。” 程吟不情愿地:“我不会演戏。” “你傻啊!不会演戏,能唱个插曲也好啊,省得你这么辛苦,一天到晚想着和白晚争。” 程吟被戳到了痛处,脸上一白,低着头不说话了。 苏旭见他默认,一把将他推了过去:“这是我们公司的程吟,才发了EP,也献个丑。各位老板以后多多关照了。” 程吟缓缓抬起头,无数双眼睛都望着他,或好奇或玩味或轻佻或不屑,他感觉自己如被架在火上炙烤,唯一的念头却是,这就是隋风哥想要他走的路吗?如果这是,那他走下去就是了。程吟闭了闭眼睛,颤抖着声音说:“献丑了。” 他唱了那首《如果·别》,用尽了全力,嗓子都要唱出血来。唱到最后,众人的目光、喝彩和头顶那些摇摇晃晃的红灯笼都不见了,全部意识里只剩下了隋风说要离开时的眼神。 如果重来一次,他要怎样才能留住隋风? 这个假设其实没有丝毫意义,人生没有如果。 没有如果,也没有如果,别…… 程吟唱的这首歌惊艳了全场,给苏旭挣足了面子。 整个晚上,苏旭如鱼得水,和那帮投资商谈笑风生,渐渐地也就不再管程吟。 程吟不敢打扰他,又不敢离开,只得一个人站在角落里喝果汁。不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来,要请他喝杯酒。 “对不起,我不会喝酒。” “是你们苏总让我请你的,这么不给面子?”男人长得像个人样儿,不知为何说话语气却很油腻。 程吟感到一阵恶心。 他朝苏旭望去,但苏旭却正和那些人热火朝天地聊着,根本没有看他,没办法,他只好将男人给他的酒一饮而尽。 那男人似乎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又给他倒了第二杯,强迫他喝了。 第三杯,程吟实在是受不了了,正想强硬拒绝,突然,酒杯被一只手盖住了。 “肖总这么欺负一个新人,不太好吧?”来人是一个年轻男人,长着一张娃娃脸,却有一双十分锐利的眼睛,如毒蜂一般。 那个肖总仿佛被刺了一下,打着哈哈:“原来是范总!难得难得!”又对程吟道,“那我就不劝你酒了。小伙子唱得不错,以后有机会合作。” 说完,他悻悻离去。 “谢谢你。”程吟连忙向这位范总道谢。 “我叫范田,”男人递给他一张名片。 程吟看到名片上的头衔,震了一下:“金城、金城娱乐?” “怎么?对我们公司有偏见?” “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范田笑道,“虽然我们和中海是老对手了,但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交个朋友也没坏处,对不对?” 程吟捏着名片,没说话。 范田换了个话题:“你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请你喝酒?” 程吟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感觉现在身上有点热?” 问心有情_第47章 “?!”程吟猛地睁大了眼睛。 “别紧张,”范田说,“他虽然下了点药,但你没喝多少,应该没什么影响。这人是圈子里的老油条了,专挑干净的新人下手,”他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程吟,“这么好的苗子,苏旭也不把你看紧点!” “……” 程吟找到苏旭,直言自己不舒服,要马上回去。苏旭见他的确脸红得很不正常,不禁心生疑惑:“你没事吧?不舒服?” 程吟不敢说被下药的事,便找了个借口说自己酒精过敏。苏旭没办法,只好给他叫了辆车,让他先回去休息。 坐在车里,程吟的身体已经一阵阵发软,这药效远比范田说得可怕,也许是因为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情潮汹涌的感觉是如此难耐,他几乎想要立刻回家扑倒在隋风怀里。 他下了车,跌跌撞撞爬上楼,嘴里喃喃唤着隋风的名字。 待那扇紧闭的大门一打开,程吟仿佛一个极度干渴的人终于见到了一缕清泉,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 他抱住了隋风,急切而大胆地寻找着他的嘴唇。 他闻到了浓重的酒味,隋风喝了酒,这太好了。他不需要清醒,也不需要隋风清醒。他希望在这世界末日的前夕,俩人能一起堕入深渊。 他原本就做了这样的计划,为隋风做一顿饭,喝一次酒,灌醉隋风,借着酒意表白,将自己献给他。现在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这简直是太好了。 隋风面对程吟的主动,整个人都蒙了。他是喝了很多酒,自从决定南下,他几乎每天都要喝掉半瓶红酒才能入睡。他有很多舍不下的东西,最舍不得的,当然是程吟。程吟已经跟了他十多年,将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有很多次,他都想回应这个孩子的感情。可是他不敢,他不能。他怕自己心里还没有完全放下白晚,这对程吟来说太不公平,而且,他也不能成为程吟星途上的阻碍。所以,他必须要走。 可是,当程吟滚烫的身躯紧紧地贴着他,在他耳边哑声宣告他爱他的时候,所有的理智在酒意的燃烧下蒸发了,所有的克制和防备崩塌成灰。他将程吟抱起来,程吟的双腿缠在他的腰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孩子般索吻,如蛇一般纠缠不休。他从来不知道这个总是怯生生的男生有这么大的魅惑力,竟让他差点支撑不住。当他们一起倒在床上,衣衫尽褪,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地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也再无力去抵抗…… 程吟感觉自己做了一场荒唐的大梦,梦中有撕裂般的痛苦,也有极尽缠绵的温柔。当身体里的热度快要退去,他恍恍惚惚感觉到这场梦即将醒来,不甘不愿,便想要抓住最后一丝甜蜜。 他翻过身去吻那个人的嘴唇,却听到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白晚……” 程吟脑中的绮念和幻想瞬间退得干干净净,这个梦以一种非常残酷的方式被唤醒了。他全身黏腻,却瑟瑟发抖,仿佛掉进了一个极度严寒的冰窟。过去的二十五年中,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寒冷,也更加清醒。 他就那样一眨不眨地望着枕边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隋风还能再多说一句话,哪怕是一句“白晚,对不起”也好。可是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程吟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从剧烈的搏动,到死一般平静,犹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生死全都看淡。 不知过了多久,程吟强忍着身上的酸痛坐起来,平静地下床,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走出了卧室。 他在客厅穿好衣服,又拿了一些简单的衣物装进旅行包,然后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五六点钟的太阳尚未显出它的威力来,怏怏地挂在天空,司机师傅打着哈欠,十分不耐地问程吟要去哪儿。 程吟报了南郊的地址。 车子向南开去,阳光开始强烈起来,程吟被明晃晃地照着,感觉自己在逐渐融化。 这样也好,融化了旧的,就会有新的程吟诞生。 从内到外,从现在到将来,他在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他不恨隋风,真的,一点儿也不恨,隋风有什么错呢?他只是,从始至终都不爱自己。 一个人不爱另一个人,这不是什么错。 一个人要离开另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错。 他是心甘情愿为爱献身的,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夜,却是个大乌龙。 他只是一个替身。 他过去那么多年都活在那个人的阴影下,现在还被当做了那个人的替身。 凭什么? 他已经压抑得太久,自欺欺人得太久了。 他不服! 他不甘心! 白晚这几日都没有去公司,听刘空说,公司把他和程吟的演唱版本都交给了片方,苏正的意思是,让他们公平竞争。白晚虽然心里不乐意,但那天傅野的话还是给了他一些触动。傅野说得对,到底选谁来唱,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何必为了一口气,和公司及片方闹翻。于是他干脆把这事儿放到一边,又开始琢磨休假了。 自从和傅野有了交集以来,他真是感觉身心俱疲,非常需要放松一下。 他查找了很多资料,最后把目的地定在了太平洋深处的一个小岛——苏欢岛。 苏欢岛四面环海,景色非常优美,但因为位置较为偏远,不是热门景点,游客不多,正适合他们这种有钱的明星出游。 白晚规划好行程,就去向叶承恩报备。 “苏欢岛?”叶承恩很爽快地同意了,还神秘地笑了笑,“是个好地方。” 白晚一开始还不懂叶承恩笑容里的含义,直到飞机降落在这片美丽的岛屿,他拖着行李箱走进岛上最好的海景酒店,见到那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时,他才明白叶承恩是什么意思。 “你你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白晚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他是真的太吃惊了。 多日不见,傅野好像被晒黑了一些,他穿着蓝色的背心,斑斓的沙滩裤,嘴里还叼着一根吸管,晃晃悠悠地从酒店门厅走进来,表情姿态都很放松,和以往强悍冷酷的形象很不一样。 但他看到白晚也吓了一跳,那愕然的神情不是装出来的。 “你来休假?”傅野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笑骂了一句,“这龟孙子!” “你骂谁呢?”白晚怀疑地盯着他。 傅野一摊手,无奈笑道:“我们俩都被叶承恩耍了!” 第二十五章 “我们俩都被叶承恩耍了!” 问心有情_第48章 原来,是叶承恩得知了白晚的旅游地之后,别有用心地撺掇傅野也来休假,理由给得非常冠冕堂皇。 “你今年还没放长假吧,正好这段时间的工作告一段落,不如去放松一下。喏,地点我都给你物色好了。”叶承恩递给傅野一套精美的旅游图册,傅野随手一翻,目光闪动。那图册上的碧海蓝天的确吸引了他,景点介绍也正中他下怀。他喜欢极限运动,尤其热爱冲浪,几乎每年都会去一个海岛,而苏欢岛正是冲浪赶海的好地方。 只是,连傅野也没想到,叶承恩是因为白晚才建议他来这儿的。作为非常欣赏白晚的伯乐,叶承恩一直希望傅野能成为白晚音乐上的亲密搭档,为此才使了这个小伎俩。 傅野是何等聪明,一下子就将前因后果想清楚了,他突然感觉这次度假应该会很好玩。 可白晚就非常地不自在了,面对突然出现的傅野,他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放了。这简直就像读书时出去玩结果遇上了教导主任嘛!还怎么放松啊!要不然换个酒店?可是苏环岛就这么大,就算换了酒店,兜兜转转也难免碰上,除非打道回府,这也太划不来了! 白晚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看向傅野的目光也多了一分自己都未察觉的赌气。傅野却好似并不在意,低头看了一眼他偌大的行李箱,愉悦地笑了起来:“这也算是缘分了!要我帮你拿上去吗?” “不、不用了!”白晚连忙拒绝。 开玩笑!要是让傅野帮他提箱子,岂不是一下子就让他知道自己住在哪个房间了。 白晚订的是普通海景房,他强烈怀疑像傅野这种财大气粗的人,应该会订花园套间,这样一来,他们碰面的机会就少了。 这样也好,这样最好!他还真没做好心理准备一直面对傅野。 “那我、我先上去了。”白晚取了房卡就想走。 傅野微微一笑:“好的。回见。” 白晚在心里哀叹,还是别见了! 他拖着行李上了二十五楼,进了预定的房间。一推门,就望见了一片波光粼粼的蔚蓝大海,让他的心情豁地敞亮起来。他立刻把行李一扔,先走到阳台,向外眺望。这里的海景房果然名不虚传,观景位置极好,举目海天,蓝色环抱,而收回目光向下望,酒店有一个姹紫嫣红的大花园,曲径通幽,一直通往金白色的沙滩。 白晚深深地吸了一口海边微咸的空气,感觉全身都舒畅了。 这么美好的假期,他决定了,还是一切按计划进行。 白晚简单地冲了个澡,准备先去海边吹吹风。原本他是想穿个小背心和花短裤就出门的,虽然在海边人人都这么穿,但傅野在,万一遇上了,他会觉得有点儿尴尬,好像袒露了自己鲜为人知的一面。 他想来想去,还是在背心外面罩了件亚麻白衬衫,把夹脚拖丢一边,换了双凉鞋。他仔仔细细地在脖颈、手臂处擦了一层防晒霜,然后理了理头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看着看着,白晚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自己的形象。哪怕很多人都说他长得清俊、好看,也不过是副皮囊罢了。穿衣打扮什么的,就更是皮囊外的皮囊,除了演出宣传会听公司的安排穿打歌服,他平时都是最简单的装扮,休假就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因为别人的眼光纠结自己该穿什么。 白晚想了想,一咬牙,又把白衬衫脱了,换上了夹脚拖。 管他呢! 他心怀忐忑地下了楼,出了酒店,向海边走去,一路都没遇上傅野,不知不觉就放下心来。 苏环岛在南半球,正值一年中最温暖舒适的时节,海风轻轻吹拂,将黄昏的树影摇晃,洒落沿海小路。偶尔走过的几个行人,不是外国游客,就是本地渔夫,白晚不用怕被人认出,脚步愈发地轻快。 很快,他就走到了苏欢岛最有名的花湾。 夕阳西下,海风习习,沙滩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白晚尽量朝人少的地方走,细沙如水般蔓延过他的脚背,他玩了一会儿沙子,捡了几枚贝壳,然后去商店租了一把躺椅。 他今天还不准备下水,惬意地往椅子上一躺,耳朵里塞了耳机,开始享受人生。 闭着眼睛听歌,突然耳边响起一阵阵惊呼。他抬眼一看,只见海天之间倏然卷起一道两层楼高的波浪,在大风的推动下,犹如有生命一般,不断前涌。而就在那翻滚的波涛间,有一个黑色的小点上下翻飞。随着波浪的涌进,那小点渐渐放大,原来是一位矫健的冲浪者,脚踏冲浪板,犹如剑鱼般破壁而出,驾驭着汹涌的波浪,划出一条条优美的银色弧线…… 沙滩上传来游客们的喝彩。那人连过了几浪之后,便收了姿势,随着潮涌划到了岸边,缓缓停了下来。 白晚看着他取下脚绳,夹起浪板,提起手袋,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 每走一步,他的轮廓就愈加清晰。橙色的夕照犹如舞台的追光,打在他黝黑性感的皮肤和漂亮的肌肉线条上,整个人熠熠生辉。 白晚彻底呆住了,耳机从耳朵里滑下来也没感觉…… 傅野已经走到了他身边,两指在眼前一比划:“在海里就看到你了。” “……”白晚还处在震惊中,不知说什么好。 “给我让个地儿,累死了。”傅野推推他的肩,白晚如梦初醒,连忙挪了个地方,让傅野坐。 傅野湿淋淋地挤在他身边,打开手袋,拿出一瓶运动饮料,狂灌了几口。晶莹的液体顺着他刚毅的下颌流到那不断耸动的喉结上,看得白晚心头猛跳,慌忙转过了头。 傅野喝够了,又拿出另一瓶饮料递给白晚:“喝吗?” “不用了,谢谢。” 傅野感觉到身边人紧绷的状态,笑了起来:“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没有。”白晚立刻说,“我只是想不到你还会冲浪?” “想玩吗?” “我不行。”白晚摇头,“我平衡能力特别差。” 傅野没有勉强,望着起风的海面:“我喜欢冲浪的感觉,就像大海是自己的健身房,天地尽在自己掌握。” 果然是傅野会说出的话。 白晚低头笑笑,不予置评。 这时,从不远处走过来两位金发碧眼的外国美女,笑着和傅野搭腔。她们说着不知哪一国的语言,反正白晚听不懂,但看傅野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和她们交流得很是顺畅。 不知说了什么,傅野突然用手指了指白晚,然后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两位美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然后挥手再见。 白晚一脸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 “葡萄牙语。” “我是问你们用葡萄牙语说了什么?” 问心有情_第49章 “你真想知道?”傅野故意吊他胃口。 白晚真想翻白眼:“你爱说不说。” “好吧。”傅野一本正经道,“她们向我求爱,我说我有男朋友了,就是你。” “咳咳咳!”白晚突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傅野忍不住哈哈大笑,边笑边给他顺背:“瞧你吓得,当我男朋友有那么可怕吗?” “不、不是,”白晚咳得满脸通红,还要据理力争,“你怎么能乱说话?!” “我不想应付她们,这是最快的办法,不是吗?” “你……”白晚还真找不出理由反驳,他又羞又气,下意识就想起身逃走。 傅野,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你是属兔子的,一害羞就想跑。” “我害羞个屁!” “那你就是属猫的,一害羞就炸毛!” 白晚实在懒得跟他贫了:“放手,我要回去吃饭了。” 傅野冷不丁地问:“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手。” “什么?” “上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白晚万万没想到傅野竟然还记着这事儿:“我……” “你就那么怕我?连接我电话也怕?” 白晚怔怔地与傅野对视着,其实,事到如今,他早已经不再怕傅野了。他知道这人并不是无缘无故生气的暴君,那种强大的气场也并不会随意欺压弱者,相反,傅野还帮过他很多次。可是,没有害怕,却有心慌,而且是愈演愈烈的心慌,他想他可能知道是为什么。 过去,面对这种感觉,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伪装、逃跑。 但现在,在这辽阔天地间,在这天与海的最深处,他突然感觉自己无处可逃。 灿烂的火烧云在他身后的天空绽开,犹如一场盛大演出,投射出千万道霞光,映照着傅野深邃的双眸。白晚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个绚丽而又荒诞的梦境,就像那晚他做过的那个梦一样。他的心跳加速,呼吸不畅,直觉再这样下去要糟糕,腾地一下站起来。 “对不起,我真的要去吃饭了。” 傅野终于不再逼迫他,松开了手:“那走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海鲜餐厅,我请你吃。” “不、不用了吧。” “抗议无效。”傅野斩钉截铁地说,“下次你再请我,走吧,先去换衣服。” 他说着,起身拉起白晚就往前走。白晚只觉得手腕被握住的地方迅速升起一团火焰,让他整颗心都燃烧起来,他就这样晕晕乎乎地跟着傅野走过整片沙滩。 晚餐气氛很融洽,白晚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和傅野单独吃饭,心平气和闲聊的一天。度假中的傅野心情很好,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轻松、随和,就像一位好朋友。他们聊旅游、聊音乐,甚至还聊了一点圈子里的八卦。当然,大部分时间都是傅野在说,白晚在听。傅野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广博,说话不毒舌的时候颇为幽默,白晚听得兴起,放松下来,还喝了一点儿酒。 吃完饭,他们步行回酒店,并肩走过夜晚的海滩。 月亮很大很圆,挂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仿佛唾手可得。 白晚有点儿喝茫了,孩子气地伸出手,在半空中抓了抓:“小时候我想要抓月亮,怎么也抓不到,后来我看书上说,可以用脸盆装一盆水,对着月亮,这样就把月亮抓住了。我试着这么做过一次,真的在院子里抓到了一个月亮。可那天晚上我爸喝酒回来,大发雷霆,说我有神经病,把整个脸盆都摔了,水溅了我一身。没有人帮我把月亮找回来。我妈也默不作声,就这样,我失去了我的第一个月亮。” 他絮絮地说着,傅野静静地听,心里突然泛起一阵轻轻的痛,就好像月光洒在冰冷雪地,亦或是秋风刮过湖面泛起涟漪。这感觉很陌生,他作为创作者,听过无数歌手或感人或悲怆的情感故事,比这难过的多去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傅野忍不住转头,望向白晚。 “月亮每天都会升起。”傅野说,“你还会拥有很多很多的月亮。” 白晚点点头:“你说得对。不过你听说过乌龟的故事吗?” 傅野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非洲童话。一天夜里,一个老人看到一个死去的月亮和一个死人。他召集许多动物,对它们说:‘你们之中有谁愿意把死人或把月亮背到河的对岸?’两只乌龟答应了。第一只乌龟四只脚很长,背着月亮,安然无恙到达对岸。第二只乌龟四只脚很短,背着死人,淹死在河里。因此,死掉的月亮总能够复生,死掉的人却永远无法复活。”注 白晚眼睛里突然有了一点儿晶莹的泪水:“有时候,我真希望我妈已经死了,这样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也就能够彻底原谅她了。” 银亮的月光下,白晚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披着薄纱般的月光,整个人越来越淡,仿佛马上就要化掉。 傅野心神大震,陡然间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要将这人拥入怀里,阻止他的消失。 但他忍住了。 他知道,这不过是一种错觉。 白晚不会消失,他最多只会变成一只醉乎乎的暗夜精灵。 就像现在,白晚突然揉了揉眼睛,笑道:“我好像喝醉了。你知道的,我一喝醉就容易说蠢话。别在意,走吧。” 作者有话说 注:月亮和乌龟的故事来自张小娴的某篇小说,我忘了名字了,_||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一大早,白晚的房间门铃响了。他以为是酒店服务生,还想着自己明明亮了免打扰的灯,怎么还有人来敲门,太不识趣了吧?! 睡眼惺忪地去开门,不识趣的却另有其人。 傅野一身轻便装扮站在门口,神采奕奕地望着他:“早啊!” 白晚惊得倒退一步:“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问心有情_第50章 傅野挑了挑眉毛,玩味地打量着他。刚起床的白晚还有点儿起床气,头发乱糟糟的,两眼发直,表情茫然,看上去就像只被蹂躏过的猫,傅野突然觉得这样子的他才是最可爱的,不由得勾起嘴角逗弄道:“你猜?” “……”白晚已经找到对付傅野这一套的办法了,冲他干笑一声,“你猜我猜不猜?” 说着就要关门。 “哎,等一下!”傅野扒着门框不放手。 白晚无奈地问:“这么早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傅野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地上鼓囊囊的手袋:“找你去潜水。” “……”白晚心里跑过一万头草泥马,“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傅野说,“出来玩就是要尝试新事物,不是吗?” “……” 阳光灿烂的亚斯塔那湾,在苏欢岛的最南端,是著名的潜水胜地。白晚被傅野拖着到达这里时,清澈的近海里已经有不少人了,他们大部分都是来学潜水的,趴在水面上,像五颜六色的浮萍。 “我们只是浮潜,别担心,很简单。”傅野边说边把潜水工具拿出来,一一摆放好,对白晚作介绍,“你看,这是面镜、这是呼吸管、这是脚蹼……” “等一下!”白晚不知不觉抓紧了傅野的胳膊,吞吞吐吐地问,“我、我什么都不会,是不是应该请个教练?” 傅野微微一笑,从手袋里掏出最后一个东西,啪一下甩在沙滩上:“潜水教练证,PADI颁发的OWSI,教你绰绰有余了。” “……”白晚是真后悔跟着傅野来了,他脑抽了才会答应傅野来学什么潜水,在房间里躺着睡觉不好吗?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不起、笑话他,特别是傅野。 不过,事实证明,傅野还真是一个挺靠谱的教练,不仅专业知识丰富,讲解也非常注重深入浅出,白晚这个对潜水一窍不通的小白,竟然全都听懂了。在做动作示范时,免不了要肢体接触,一开始,白晚总觉得被傅野碰过的地方,都像是过火一般发烫,但后来入了水里,认真学进去了,也就注意不了那么多了。 “好,那现在我们就正式开始了。”傅野示意白晚跟着他做,将面镜轻轻放在脸上,罩住鼻子眼睛,调整呼吸管,划动脚蹼,慢慢地向下,再向下,最后整个身体都沉入了水中。 入水的那一刹那,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再没有人世喧嚣,也没有红尘嬉闹,是非爱恨在一瞬间远去,淡出了白晚的灵魂,他像个透明的肥皂泡,安静的、纯粹的,潜浮在那个人的身边。 傅野面对着他,于面镜后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那笑容被镜面、光线和水流折射着,如梦境一般恍惚,白晚却觉得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这一声心跳,在寂静的水中,震耳欲聋。 傅野做了一个手势,示意白晚跟上,然后慢慢地转身,向前划去。 白晚跟着他,拨开水流,一往无前。 水下神奇美妙的世界,渐渐展开了它的图景。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他们身边聚拢又散开,仿佛在做一个大型表演,奇形怪状的珊瑚礁上浮着更加奇形怪状的海洋生物,当白晚想要凑近看时,手突然被拉住了。 傅野阻止了他,做了一个摇头的姿势,示意这些东西不能碰。 白晚顺从地点了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 他们下降到了大概五米的深度,阳光从海面射下来,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这片海域犹如一座古老的神殿,而傅野正带着他在这座神殿里飘浮穿行,仿佛正在穿越漫长的时光和回忆。白晚心里泛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想起自己的那首歌——《天空漂流》。 他们漂流在寂静深彻的海水里,就像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天空,然而哪怕漂流在没有尽头的孤寂的宇宙中,现在他的前方,却有了另一个人。 仿佛一盏灯,指引着他向着永恒之地而去。 不知浮潜了多久,白晚觉得耳朵有些受不住压力了。他对傅野做了一个上浮的手势,傅野点点头。他们便一前一后地浮上了水面。 “怎么样?感觉不错吧?!”傅野为白晚摘下面镜,笑道,“是不是不虚此行?” 白晚望着他的笑脸,鬼使神差地问:“我可以正式学潜水吗?” 来苏欢岛之前,要是有人对白晚说,这趟旅程你不仅会遇到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人,而且还跟着他早出晚归天天下海没睡过一天懒觉,白晚一定会骂这人有病。他来苏欢岛就是来享受的,他原本的计划就是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溜达一下去海滩继续躺着吹风听歌,晚上吃顿海鲜接着躺,把自己养胖至少十斤。 可是现在,白晚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脑子坏了。 他向来是很惜命的,因为没人管,只好自己爱惜自己。而且他身体条件不好,很少做其他的运动,最多就是跑步游泳练练肺活量。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学起了潜水。 但他又是非常认真的。因为要考证,傅野带他去潜水店重新找了教练。每次讲课的时候,白晚那双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教练,比小学生还要专心致志,看得傅野一阵好笑,心里却有些痒痒的,恨不得把那教练扒开到一边,自己上。 就这样学了四天,白晚拿到了初级潜水证。 但他还不满足,还想继续。 傅野愈发地觉得白晚这人,很有一股子韧劲儿,只要他想做什么,一定会倾尽全力,做到最好。有时候一个简单动作,他都会反复练习很多次,只求最标准。而且他又非常聪明,简直是一点就透,就这样越学越多,那个光头教练每天都要夸他。 被夸是好事,但不知怎的,那教练一见白晚就乐开花的样子,让傅野觉得非常碍眼。而且白晚跟他说了很多次,让他不用陪着,自己去玩。 “你这是过河拆桥吧?”傅野双手抱胸,有点儿烦躁,“是我带你来学潜水的,我不看着点,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的粉丝岂不会撕了我。” 白晚见劝说无果,只得耸耸肩,随他去了。 一周之后,白晚已经能潜得更深,有时候,傅野会跟他一起下潜,他们会一起进入一个更寂静、更斑斓的世界。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他们俩人,白晚爱上了这种感觉。 但更多的时候,傅野就坐在海边看着他,也不下水。 这个时候的傅野,望着大海的目光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他的头发长长了,再不是那种硬朗的能看得见青灰色头皮的平头,几缕漆黑的额发垂在眉间,被海风静静吹拂,反而有一种难言的忧郁。 每次白晚出水,就看到这样的傅野。白晚突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童话,海的女儿浮出水面,在黄昏的尽头看到了华丽的大船,看到了自己的王子。 他被自己的想象雷得打了个激灵。 但他仍然忍不住想,傅野望着大海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有一次,他没忍住,直接就问出了口。 他们并肩坐在海滩上,一轮巨大的夕阳缓缓下沉,是这样壮美的景色,将世间万物一并融化,连一些隐秘的心事也无处可藏。 所以,傅野很坦然地说了。 问心有情_第51章 他说:“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他拿起白晚的面镜看了看,又道:“读书的时候,我很喜欢极限运动,冲浪、潜水、滑翔、攀岩,都不在话下,现在反而玩得少了。” “你是那时候考的潜水证吗?” “对,还有教练证。”傅野顿了顿,说,“因为有人想学潜水,我不放心别人带他……” 白晚一愣,淡淡酸楚涌上心头,若要仔细分辨,也许那酸涩里还带着一丝嫉妒,因为他很难想象这世界上有人是这样被呵护着的。 “那后来……” “后来他学了一半就厌倦了。他那人,对什么都饱含热情,但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他不喜束缚,潇洒如风,拿得起放得下。我看他就对唱歌认真点儿,坚持了很多年。”傅野仿佛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也幸亏他坚持了很多年,不然也就没有今天的我了。” 白晚已经知道傅野说的是谁了,忍不住轻声问:“那他为什么要离开?你们吵架了吗?” “也不算吵架吧,但冷战了一段时间。”傅野缓缓道,“他就像风,没有人能捉得住他。当初那么大的家族产业,还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义无反顾地来国外学音乐,和我厮混在一起。”他不自觉地轻哼了一声,“不过他现在应该快结婚了吧,我倒是很好奇,什么样的女人能搞定他。” 白晚沉默片刻,终于问出了最想知道的问题:“那你们、那你们……” “你想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对吗?”傅野突然转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他的目光如炬,白晚一瞬间心跳得快要飞出嗓子。 “我……”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傅野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猜得没错,我们曾经是恋人。” “……” 明明猜到了这个答案,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傅野亲口说出来,却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飞到嗓子眼的心,迅速地沉了下去,沉到一片黑暗的、深寂的水域。没有光亮、也没有生物,只剩下了一种麻木。 如果当初和隋风继续下去,是不是就会像傅野和江之鸣那样成为恋人?白晚很难想象,他想象不到人们是如何相爱的。他知道爱情一定是一种非常伟大的力量,伟大到连对方想学潜水,傅野也要先考个教练证。可是他想象不到自己拥有爱情的样子。 爱情一定是存在的。 看傅野的样子,白晚就知道,他一定深爱着江之鸣,他们之间一定有过非常甜蜜和幸福的时刻。这个世界上,一定也会有很多幸运儿,得到过,或者正在拥有着爱情。没准,程吟和隋风,现在已经是他们之间的一份子。 但白晚的运气只限于喝饮料时的“再来一瓶”,他从来不相信自己会是那些幸运儿。 “怎么了?被吓到了?” 见白晚久久不出声,傅野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有。”白晚忍住心中酸涩,勉强笑道,“我觉得你们很相配。” “想什么呢?!”傅野笑着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他拍了拍白晚的肩,低声道,“不过这事儿周围人中只有你知道,连苏旭都不清楚,你可得给我保密。” 白晚立刻说:“当然。” 不知怎的,白晚觉得说出这个秘密的傅野好像又轻松了一些,现在的他,和当初总与自己针锋相对的他,仿佛是两个人。 白晚曾经觉得傅野喜怒无常,高深莫测,不可企及。而现在,却感觉自己越来越能看透他了。 傅野兴致一上来,甚至提出要夜潜。 白晚有些犹豫。 “你不想挑战一下吗?” “……” 白晚感觉自己被傅野带得有点儿疯,他是最怕死的,现在却跟着傅野踩着月光,来到了夜色下的亚斯塔那湾。 “真的没问题吗?” “放心,”傅野替白晚绑好潜水灯,“你现在的水平肯定没问题,跟着我。” 得了这句保证,白晚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眼前的傅野是那样自信、笃定,他突然觉得跟着他,哪怕是刀山火海,都没那么害怕了。 傅野先下沉,白晚跟着他,也缓缓沉下水面。 夜晚的海水释放了白日的光线,美得更加生动,和白天的水下又是截然不同的感觉,白晚仿佛打开了新的大门,流连忘返都不舍得上浮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重新坐回了岸边,傅野递给他一瓶水,笑道:“怎么样?很好玩吧?” “嗯。” “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和唱歌一样有趣,你可以慢慢欣赏、感受,别把自己包得那么紧。” 白晚内心一动,抬眼望向傅野。 月光下,他周身泛着莹莹水光,眉目冷冽,也这样直直地望过来,幽深的眸子仿佛要把白晚的灵魂都吸走。 那一瞬间,白晚呼吸都滞住了。 而突然,傅野一跃而起,道:“我再往深的地方潜潜,你技术还没达到,就不要去了。” “别……”白晚紧张道,“危险。” “放心,我潜过无数次了,不会有危险。你在这儿等我。” 说着,傅野就又下了水。 白晚无法阻止他,只得依言等待。 一开始,他还是很信任傅野的,觉得肯定没问题。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傅野仍旧不见回来,白晚有些心慌了。 月亮躲进了云层,黑漆漆的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白晚越来越害怕,站起来大声呼喊傅野的名字。 但久久没有回音。 问心有情_第52章 白晚的心一下子坠入了冰窟,难道出什么事了? 他脑子轰然一响,顾不了那么多,立刻也戴上潜水装备,向着傅野潜沉的位置游去。 第二十七章 深夜的海水更加冰冷刺骨,白晚下潜得越深,就越觉得自己仿佛到达了一处黄泉幽冥地,四处茫茫皆为冰凉的水流,头顶的潜水灯只能照出一小圈光晕,一些不知名的小鱼小虾趋光打转,却并不敢靠近。白晚睁大眼睛,四下张望,努力寻找着傅野的踪迹,但到处影影绰绰,遍寻不见人影。 靠岸的这片水域并不深,大概十米左右,白晚已经潜到了底。再往前走,就可能会超出安全范围,比较危险了。 还要不要继续搜寻? 白案知道现在最好的方法是赶紧上岸打电话求救,可是,上课时潜水老师说了很多案例,在救援行动中,时间就是生命,若是傅野真的遭遇什么不测,早一分找到他,就多一分脱险的希望。 明知道这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但让白晚把傅野一个人留在黑暗的海水里,他做不到。 白晚估摸了一下潜水灯的电量和压缩空气瓶的气体量,应该还能再潜十分钟,他一咬牙,下定了决心,继续踩着泥沙,在水底潜行。 就这样艰难地浮走了一段路之后,脚下突然一空,海水陡然深了起来。 白晚差点跌进那个海沟里,他晃了晃身体,找到平衡后试着上游,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脚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 白晚紧张地回头,借着潜水灯的光亮,他看到自己的脚蹼被水下的一个大铁钩勾住了。 天知道这里怎么会有铁钩子?难道是沉船上的物品?白晚来不及思考那么多,赶紧抬脚,想要把脚蹼抽出来。可是他越动,那钩子像有生命似的,缠得越紧。白晚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他有些慌了,只得转过身,费力地弯下腰,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够到了自己的脚,开始用手拔钩子。 戴着笨重的潜水手套白晚使不上力,一次、两次、三次,都脱手了。 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突然眼前一暗,潜水灯暗淡了几分,电量快不够了。如果不能尽快脱身,别说找到傅野,就连自己有可能都会被困在这儿。 白晚索性脱了潜水手套,奋力想把钩子拔出来。 越急越容易出错,一不小心,他在用力时割破了自己的手掌,淡淡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白晚的心一沉,全身都开始冒冷汗。这片海域虽然没有过鲨鱼出没的报道,但在未知的水下,有攻击性的嗜血的生物不止鲨鱼,你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 白晚想,实在不行,就只能把脚蹼脱掉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可是脑子却一阵阵发晕,呼吸也不知不觉地急促起来,仿佛怎么吸也吸不到充足的氧气。 糟糕,一定是压缩空气瓶里的气体不多了! 缺氧的感觉来得如此汹涌,白晚瞬间感觉胸口憋得要爆炸,他甚至还来不及挣扎,就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潜水灯又暗了一点儿,这一小圈昏暝的灯光包裹着白晚,将他带入了一个漫长而孤寂的梦。 梦里匆匆掠过许多人的脸,父亲、母亲、师长、隋风、梁成著,还有程吟。程吟怯生生地恳求着:“白晚哥,求求你,把隋风哥让给我好不好?”白晚实在懒得看他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转过头去。然而下一秒,隋风却又拉住了他,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要背叛我?”白晚想大吼:“我没有。”却仿佛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是他的母亲,母亲站在他的背后,用蛇一样冰冷无情的目光缠住了他的喉咙,不给他任何氧气,濒死的感觉是如此强烈,白晚想,原来这就是结束了吗?! 他发了四张专辑,他有了一群粉丝,他唱了想唱的歌,当然,人生中还有很多不甘心的事,可是,现在放手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他真的很累了…… 突然,白晚眼前一亮,在这些纷纭的面孔背后,傅野的脸凸现出来。傅野似乎很焦急,又似乎异常愤怒,整张脸都是扭曲的。白晚莫名觉得好笑,傅野那样的人,也会如此失控吗?他是为谁而失控呢?因为什么事呢? 白晚迷迷糊糊地想着,这时,一股清新的氧气如同甘甜的水流般流入肺里,他不自觉地猛吸了几口,蓦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傅野扭曲的脸,面镜后的面容混合了极端的愤怒和恐惧。 这竟然不是梦?! 傅野见他醒来,立刻指了指他的脚下。 白晚明白,那是表示傅野要帮他把铁钩取下来。 他看着傅野下沉到他的脚边,抓住了他的脚踝,一用力,潜水服下的肌肉鼓胀,终于将钩子一点点地抽了出来。 他的脚蹼破了一个大洞,但还好不影响行动,甫一脱身,傅野就拉着他迅速向上浮去。 直到这时,白晚才发现,傅野把自己的空气压缩瓶换到了他的身上,仅靠着一口气,硬是扯着他到达了海面。 他们破水而出,漫天的星光如雨般洒下,海面上银光闪动,一瞬间仿佛从地狱回到了天堂。 但白晚已经耗尽了力气,傅野拖着他游到沙滩,一把掀开面镜,厉声吼道:“你找死吗?我让你等我为什么不听?为什么要下水?嫌自己命太长是吗?!” 他出奇地愤怒,眼睛里全是血丝,整个人都在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白晚也在抖,一口气久久喘不上来,半晌才气若游丝地回道:“你那么长时间没上岸,我以为……” “你以为我出事了?”傅野截断他的话,“那你也不能冒冒失失去救我!你以为你潜水技术有多高?我都有危险了你去不是送死吗?你这几天的课都白上了?第一时间应该打电话求救!你是白痴吗?!” 白晚从内到外都冷透了,他突然觉得傅野骂得对,自己就是个白痴。 没有人需要他拯救,也没有人能拯救他。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咬着牙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回走。 “你去哪儿?!”傅野在身后喊道。 白晚没有回头,他整个人快虚脱了,眼前一片模糊,全凭意志力机械地迈着步子。 一步、两步、三步…… 就算要倒,他也不要倒在傅野面前。 傅野望着白晚摇摇欲坠的背影,突然心痛难当。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这么傻,明知前路未卜,还要冒险去找他。 问心有情_第53章 当时他被一丛发光的珊瑚礁吸引,潜得稍远了一些,当他上岸后看到白晚不在,还以为这人先走了。后来发现潜水工具都不见了,他才感到不对劲,推测白晚有可能是下水去找他了。 傅野立时就很紧张,连忙换了新的潜水灯和空气瓶下去找白晚。当他在那一团光晕中发现白晚的身影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傅野发誓,那是他一生中最恐惧的时刻。平日里最引以为傲的冷静不翼而飞,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使出了全部控制力,才换掉了压缩空气瓶,拔掉了那个铁钩子。 若是白晚遭遇了什么不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还好,老天爷没有让他受到这样的惩罚。 脱险之后陡然升起的便是一股怎么压也压不住的愤怒和后怕,他想骂醒白晚,没有人值得他付出生命来救。 哪怕是深爱的人,这样的代价也太大。 更何况是他傅野。 傅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了一些,他正想追过去,就见前方那单薄的身影猛地向前一跪,倒在了地上。 “白晚!”傅野飞快地跑过去,将白晚扶起来。 怀里的身躯冷得像块冰,白得透明的脸上,却迅速泛起红晕,红得十分不正常。 傅野摸了摸他的脸,果然滚烫一片。 “冷……”白晚失去了意识,直往他怀里钻。 傅野赶紧拿出防水毯,帮他把身上的水都擦干了,然后打了急救电话。 他抱着白晚靠在一块礁石后面避风等待着,心里突然非常后悔,后悔自己曾经的偏见,后悔自己的刚愎自用,后悔刚刚骂了白晚……他人生的字典里,几乎没有后悔两个字,做过的决定从不回头,而现在,仿佛这一生的后悔都涌上了心头。 他将白晚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全世界最易碎的水晶。 “冷。”白晚再一次喃喃道。 傅野又将他搂紧了一些,听到白晚还在呓语,忍不住低头去听,白晚在叫“妈妈”。 他又想起白晚喝醉的那一晚,也是这样拉着他叫“妈妈”,傅野突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来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幸运和幸福。那些对他掏心掏肺的歌手,每一种情绪都是他们的劫,但过去他只是泛泛听着,将其作为音乐中煽情的元素,实际并未感同身受,沉浸其中。他一直都是个冷眼旁观的人,煽动着歌手的情绪,其实江之鸣也是一样,在他的助力下,煽动着听众的情绪。而直到现在,他才想到,也许真正的痛苦就是像白晚感受到的这样,难以直面的。 他过去一直以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太冷傲,太自大,也太残忍。 白晚死死地扯着他的手臂,反复念叨着:“妈,带我看病,我、难受。” 傅野的心仿佛被什么撕裂了,颤声哄着他:“好好好,马上就去了。” 得了这句保证,白晚才渐渐地平静下来。他闭着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流出来,一直流到了傅野的心里。 五分钟后,救护车终于来了。 短短几分钟,对傅野来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自己一开始看不顺眼的歌手,因为一种奇妙的机缘,已经无可阻挡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当他会因为一个人而心痛、后悔、害怕时,很多东西就已经悄然发生了改变。 第二十八章 白晚醒来时,是在当地医院的急救室里,他被守在病床前的人吓了一跳。 那人高大的身子佝偻着,坐在小板凳上,面对着他,头却深深低着,如雕像般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白晚望着他,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想叫醒他,却又不忍,但就这样让他守着,心里更加不安。 他闭上眼睛,索性不看他。几秒之后,又睁开,轻叹了一口气,唤道:“傅野……” “醒了?”傅野一个激灵抬起头,他面色有些疲惫,但仍旧笑了笑,“你发烧了,手上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不过现在没事了。” 白晚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包得像个粽子,左手手背上插着针管,连接着吊瓶。 “你送我来的?” 傅野点头:“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才能早日康复。” 他的语气里有一种别样的怜惜和温柔,听得白晚一阵心颤。他想,是不是生病的人会变得很脆弱,得到一点点关爱都会无限放大。 可是,这样终究是饮鸩止渴。 白晚横下心来,道:“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没关系。”傅野说,“我刚眯了一小会儿,这会儿不困了。” “……” 俩人突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半晌,白晚轻声道:“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最后还是要你救我。”他心里十分懊恼,为自己的无能和无助。其实他非常明白,傅野之前骂他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一想起在水中傅野将自己的空气压缩瓶让给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救他脱身,白晚就不由得一阵战栗。 傅野摇摇头,欲言又止。突然,他向白晚伸出手,一瞬间白晚以为他要触碰自己,心脏不受控制地狂动起来。但傅野的手只是落在他的脖颈边,给他掖了掖被角:“不关你的事,我应该早点上来的。你也别多想了,睡吧。” 傅野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不知不觉白晚又陷入了昏睡。 待白晚再次醒来时,烧退了,睡了两大觉身体像打足了气,精神也好了许多。当地医院觉得可以回去观察,于是傅野就接他回了酒店,一直把他送到房间门口。 “你一个人能行吗?”望着白晚略显苍白的脸,傅野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以的。” “伤到右手会不会不方便?” “别小看我。”白晚举起左手晃了晃,“一只手足够了。” 问心有情_第54章 傅野见他这样子,像只逞强的独爪小猫,忍不住笑了:“行,那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不方便就给我打电话。” “嗯。” 白晚关上门,却并没有关死,偷偷打开一条缝,望着傅野离开的背影。 他一直看他走过走廊拐角,彻底消失不见了,才安心又失落地回到房间。 他什么也不想做,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阳台外的海风猛烈地灌进来,将思绪吹成一团乱麻。这次度假发生的事儿,简直比过去一个月还多,特别是这两天,潜水、遇险、脱身、去医院……就像做梦一般。白晚能明显感觉到与傅野的关系有了新的变化,但他说不出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表面上,他与傅野的关系缓和了,他能看出傅野对他的态度温和甚至温柔了许多,他们应该算是朋友了吧,还是那种知晓对方秘密的,经历过生死的特别的朋友。可是,扪心自问,他对傅野并不仅仅是朋友的感情,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非分之想。 也许就是从那个荒谬的梦开始,也许还要更早一些。白晚强迫自己去回忆,他面对傅野时那些紧张、慌乱,急于证明自己的心情,是不是就是这种感情的开端?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就是个抖M吧?明明那人一开始对他冷嘲热讽没有个好脸色,还是一头热地栽了进去。白晚悲哀地想着,也许是内心太缺乏安全感了,需要一个强大而独立的人带他走出困境,一开始他对傅野就是仰望的吧。而傅野的忽冷忽热偶尔温情,搞得他患得患失差点崩溃,待醒悟过来时,早已经泥足深陷了。 可是,傅野会爱上他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比那个梦还荒谬。白晚当初还颇为不服气地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比不上江之鸣的,现在看来,自己真是处处都比不上江之鸣。 至少江之鸣拥有傅野的爱,这一点上,他就输得彻彻底底。 白晚苦笑了一下,爱情真是不能碰的东西,连他伪装的自信都要被打破了。 但这一次,他还要逃吗? 他逃得掉吗?他又要故伎重施,离开中海远离傅野吗? 白晚心中一阵阵纠结。 这时,房间的门铃响了。 白晚疑惑地去开门,傅野站在门外。 “你?” “我想来想去,你还是住我那儿去吧。”傅野道,“你手不能沾水,干什么都不方便,还是有人照应比较好。我那边是套间,你住过去也不影响。” 白晚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想拒绝。 可是,傅野非常认真地望着他,眸色深沉流转,目光中的恳切是从来没有过的。白晚被他这样看着,怎么也说不出那句“不用麻烦了”。 他鬼迷心窍地跟着傅野住了过去,想着反正假期只剩几天了,就随心一次吧。 白晚猜得没错,傅野还真订的是花园套间,不仅有客厅卧房,还有一个小厨房。 当天晚上傅野就在那个小厨房里给他煮了粥。 “你手受伤了,不能吃海鲜,这几天还是多喝粥吧。” 白晚把碗接过来,粥是温的,不烫也不凉,不稀也不稠,他早就知道傅野会做饭,但没想到一碗瘦肉粥他也能煮得这么恰到好处。 “喝吧。或者你还想吃什么,也可以跟我说,除了辛辣和海鲜,其他都可以。” 白晚受宠若惊,连忙摇头:“不用了,谢谢。” 傅野笑了笑:“放轻松,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不是吗?” 一句“朋友”直戳进白晚的心里,堵得他哑口无言。 之后几天,傅野还真是变着花样给白晚做饭煮粥;洗浴的时候不方便,傅野也会守在浴室外面,给他递衣服递毛巾。他们有时会一起看看电影听听歌,有时也会出去在酒店的海滩走走,真正开始享受起悠闲的假期。 白晚感觉自己这几天生活在梦中,完全不想醒来。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过,傅野想要对一个人好,那真是谁也招架不住。 白晚突然又无比羡慕江之鸣了,但只是羡慕,没有嫉妒。人只会嫉妒和自己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人,江之鸣在太遥远的云端,他连嫉妒都嫉妒不上。更何况,他知道,梦终究是要醒的。 苏欢岛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没有是非纷争,没有前缘过往,有的只是他们俩人,简简单单地相处着。白晚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感觉傅野在这里时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他,而那些冷傲、强硬、不留情面,不过也是在人前习惯性的伪装。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人会去除那些伪装,更接近于本真。就像他自己一样,终于顺从了自己的心意,贪婪地享受着这短暂的温柔。 因为知道离开这里就会被打回原形,他才敢放纵一次。 一次, 一次就好。 时间过得飞快,白晚的手好得差不多了,而假期也快结束了。 刘空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他,说是苏旭给他接了好几个活动,让他赶紧回来。傅野也开始处理工作上的事,傅野告诉他,最后,《风雨夕楼》的片方采取了折中的办法,主题曲仍然由他唱,但《寻踪》让给了程吟。 对这个结果,白晚没什么异议。他早就放弃了这个项目,能唱到主题曲,算是意外之喜了。 只是,他有点儿在意傅野对程吟唱《寻踪》的评价。 “这首歌他用力过猛了,”傅野说,“情感太饱满,初听很感人,听久了反而让听者难以接受。” 白晚也听了这首歌,他不得不承认傅野说得很对,程吟在演唱中仿佛失了控一般,句句泣血,白晚很了解程吟的演绎方式,他几乎立刻就断定,程吟一定是受了什么情感上的打击。 是因为隋风吗? 那天晚上,白晚竟然再次梦到了程吟和隋风。 他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梦了,也许是程吟的歌声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梦到了曾经的甜蜜和酸涩,也梦到了之后的争吵和决裂。 因为这个梦,白晚睡得很不安稳。 傅野这几天一直睡在客厅,他睡眠一向很浅,半夜醒来倒水时,突然听见白晚的房里发出了一点儿动静。 他想了想,放下水杯,轻轻地走了进去。 刚走两步,脚下就踩到了一个东西。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个小本子,从白晚搭在椅子上的裤兜里滑下来的。傅野弯腰捡起来,觉得这本子十分眼熟。他想起来了,之前白晚醉酒,手机钥匙都没带,却带着这个本子。 难道里面有什么重要的秘密? 若是从前,傅野根本不屑于窥探这些东西,但现在却忍不住想知道白晚写了什么。 他走到窗边,打开了第一页,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凌乱的线条。 又往后翻了几页,才借着月光看到了白晚的字迹。 白晚的字像他的人一样,冷冷清清瘦瘦长长,写的东西,情绪却十分激烈。傅野万万没想到,会在上面看到吐槽自己的话。每一句都是他的“罪状”,力透纸背,一直写了三页。 问心有情_第55章 傅野哑然失笑,看这些吐槽,应该是“你听我唱”当导师那会儿。那时他还觉得白晚挺能装,挺能忍的,现在看来,这个本子里的话才是他的真实想法吧。 不过,他当时有那么恶劣吗? 傅野好好反省了一下自己,当时白晚一直请他写歌,他不仅拒绝,还三番两次戏弄他,帮他、又打压他,的确挺恶劣的。 傅野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继续向后翻。 之后又是大片的空白,偶然穿插着一些傅野看不明白的线条,他猜那是白晚纷乱的心事,和一些自己也不能理清的情绪。就这样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这页好像是今天才写的,笔迹很新,傅野看到了隋风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大大的句号。 为什么会是隋风?! 傅野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一种古怪的情绪涌了出来。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傅野问过程吟,也看过网上的一些八卦,但白晚没有承认过,傅野记得很清楚,白晚说过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想到这里,傅野摇了摇头,颇觉自己可笑。 他承认自己在意白晚,但为什么要这么在意白晚喜欢谁?当一个重要的朋友还不够吗?难道自己真的能够放下江之鸣,去爱另一人? 生平第一次,一向胸有成竹的傅野,竟然也找不到答案。 他不由得向床上的白晚望去。 白晚侧躺着,弓着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听说这样的姿势是胎儿在子宫里的姿势,会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月光下,白晚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仍旧睡得不安稳。 傅野放下本子,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帮他把被子盖好。 白晚颇不老实地翻了个身,被子被掀掉,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胸膛。 突然,傅野发现他胸口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背心,傅野震惊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蜗牛。 小小的蜗牛,趴在白晚的胸口,支着两根细细的触角,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银光。 像一个神圣的图腾。 傅野从来没见过有人会将蜗牛纹在身上,但那一刻,他发现没有什么比蜗牛更适合白晚了。 不是可怜巴巴的兔子,也不是傲娇矜贵的小猫。 而是背着重重的壳,却努力向上爬的蜗牛。 那一刻,他的心,全都化成了水。 第二十九章 转眼白晚和傅野已经在长欢岛待了三个星期,这三个星期对白晚来讲,仿佛是偷来的时光。他战战兢兢、小心翼翼,而又依依不舍。如果可以,他真想永远这样待下去,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停留在不问世事的桃源生活。 可是不行,该来的始终要来,该离开的还是得离开。 从长欢岛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傅野带他去了临海的一家音乐酒吧。来岛上这么久,他还真不知道就在海边有这么大一片地方,各个国籍各种肤色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共享音乐与啤酒。 白晚没喝酒,他啜着一杯果汁,坐在高脚凳上,摇晃着双腿。眼前是徐徐展开的大海,身后是热闹轰鸣的舞台。深蓝的天幕上缀满了宝石般的星子,璀璨的星光下燃起熊熊篝火,人群在狂欢。 傅野举着一杯冒着泡沫的啤酒挤到他身边:“不去玩一会儿?” 白晚摇摇头,他性子清冷,其实不太喜欢热闹,但被如此热烈的情绪浸染着,离愁别绪反而少了许多,感觉也不错。 “他们每天都这样?”他指了指人群。 “羡慕吗?”傅野笑起来,“这种生活,啤酒、音乐、星光、大海、爱情,能给你无穷无尽的灵感,要不别走了,和我一起留在这儿。” 明知他在说笑,白晚的心还是猛跳了一下。 他不想被傅野看出情绪,默默地转过脸去。 傅野碰了碰他的杯子,问:“行李收拾好了吗?” “嗯。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这么感恩?”傅野挑起眉毛,故意道,“那你回去之后可别再和我作对了。” “……”白晚小声嘟囔了一句,“明明是你和我过不去好吗!” “我不会了。”傅野低声说。他的语气很轻,眸色如海一般深沉,望过来的目光却像润着一层光,有一些含义丰富的内容让白晚心跳加速起来。 就这样静静对望了几秒。 突然,傅野说:“我送你一样礼物吧?” “什么?” 傅野神秘一笑,放下杯子,向舞台走去。 白晚眼睁睁看着他拨开人群,跳上舞台,对拿着麦克风的黑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人点点头,把话筒让给了他。 傅野站在台上,躬身示意了一下,就开始说葡萄牙语,说着说着,四周响起一阵嬉笑和欢呼。 然后,他潇洒一转身,坐到那架老钢琴前,自弹自唱了起来。 行云流水般的钢琴声流淌下来,傅野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整片场地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是那首歌。 竟然是那首歌。 那首曾经在醉梦与现实的交接处被清唱的歌,旋律变得更加丰满有层次,歌词也变长了。显然,傅野不再是即兴演唱,而是把它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首完成曲。 “我问天空哪里有蓝色, 问心有情_第56章 我问太阳哪里有光, 我问黑夜哪里有梦, 我问往事哪里有酒香。 走遍世界每一个地方, 问出宇宙最深的猜想, 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我问我的心是否爱你, 她却无言哦,她却不讲…… 我问深海哪里有蓝色 我问星辰哪里有光 我问恋人哪里有梦 我问你的眼睛哪里有希望 走遍世界每一个地方 问出宇宙最深的猜想 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我问我的心是否爱你。 哦,她在爱你,她却不讲” 一曲终了,满天的星光都仿佛落在那个人的眼睛里,虽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听不懂中文,大家还是热烈地鼓起了掌。傅野绅士地鞠了一躬,便三步并作两步跃下舞台,向着白晚走过来。 白晚怔怔地望着他一步步接近,几次想开口,却失去了语言。 直到傅野就在他面前站定了,白晚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刚刚在台上说了什么?” 傅野的嘴角含着戏谑的笑意:“我说这首歌送给我的男朋友。” 白晚心神一荡,耳廓刷地通红,他强作镇定道:“同一个玩笑你要开几次?” “如果我不是开玩笑呢?”傅野漆黑的眸子牢牢盯住他 那抹红从耳廓迅速蔓延到了脸颊,白晚感觉浑身上下都烧了起来,然而另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心尖泛起,再怎么强作镇定也显得徒劳。 就在他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傅野却突然笑了:“好啦不逗你了。我刚才说我是中国来的歌手,演唱一首为他们助助兴。” 白晚暗暗松了一口气,刻意忽略了心底的失落,试探问道:“上次你问我这首歌的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问心有情》怎么样?” “《问心有情》?”傅野的眼睛亮了,“挺合适的。” 白晚心想,当然合适,这还是你在梦里告诉我的。 “你答应过把这首歌给我唱,不会反悔吧?” “你觉得我是出尔反尔的人吗?” 白晚微微地笑了:“那谢谢了!” 飞机划过太平洋上空,带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白晚回了国。为了不引人注意,他和傅野是分别乘不同的航班回来的。一下飞机,白晚就走了VIP通道,刘空来接他,回去的车上絮絮叨叨讲了近一个月来圈子里的是非八卦。 网络时代娱乐圈风云变幻的速度简直比坐火箭还快。刘空告诉白晚,程吟现在的人气可以说是一日千里。拿了“你听我唱”的冠军,首张EP销量和口碑双赢,又唱了大热剧《风雨夕楼》的片尾曲,现在苏旭还专门给他接了当下最火的真人秀“全速先锋”。都说真人秀节目是最吸粉的,程吟才上了一期,他乖巧的长相和呆萌的性格,就引得一帮节目粉嗷嗷叫,大呼心都被萌化了,微博粉丝一夜之间就涨了十几万。 白晚坐在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微博。正主一个月没消息,要是别的流量粉,早就哭着喊着要发布寻人启事了,他的粉丝倒还淡定,估计早已经习惯他这种冷淡的风格。白晚看到刘空在《风雨夕楼》上线时帮他发了一条宣传博,底下粉丝都在拼命打call,不禁会心一笑,心里涌起淡淡的暖意。 “哎,你听到没有?现在程吟的步子迈得可大了,真不知苏旭从哪儿找的这些资源。” 白晚果然在首页看到了程吟参加《全速先锋》的gif和小视频,评论和转发量都上万,他皱了皱眉头:“公司怎么会让他去参加真人秀?” 中海音乐自成立之日起,公司宗旨就是只做最纯正的流行音乐。苏家其实有很多业务,中海音乐只是大老板苏正名下的其中一个公司。苏正不求中海音乐能创多少效益,签约招纳的也多是热爱音乐的纯粹音乐人,他不太希望旗下艺人参与影视、综艺等活动。 “哎呀,你可不知道,因为这个事,叶总都要和苏旭吵翻了。”刘空连忙向白晚汇报,“大老板现在在美国,一时半会回不来,也无暇顾及他们……苏旭不仅给程吟接了真人秀,还给公司的几个歌手接了影视剧的主题曲演唱,看不出来,他能耐还挺大的……” 白晚皱着眉低头不语,很明显叶承恩与苏旭的理念不同,志向也不同,一山不容二虎,俩人迟早要走一个。 若是叶承恩走了,自己肯定也是待不下去的。 “哦,对了!”刘空想起什么,一拍白晚的肩,“这年底了,各大颁奖也开始了,今年的星辰音乐大赏,你的《天空漂流》入围了最佳专辑,到时候肯定会让你上台表演的,你准备一下曲目。今年程吟也入围了最佳新人奖,他肯定也要唱歌,你可不要被他比下去。” 刘空处处拿程吟当假想敌,白晚不由得感到好笑。 如果说之前他还对程吟有一丝耿耿于怀,从长欢岛回来,他其实已经完全释怀了。 “我可以唱新歌吗?”白晚问。 “可以啊!”刘空怀疑地望着他,“不过,你有新歌吗?谁给你写的?不会是休假时你自己写了一首吧?” 白晚神秘地眨眨眼,心情突然变得很好:“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白晚一直在等傅野把那首《问心有情》正式写给他,可是一连好几天,他都没能在公司见到傅野。白晚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不好意思直接给傅野发微信,便找了个借口差刘空去打听。 刘空别的本事没有,打听八卦那是一把好手,很快就带回来一个消息。 “躲在家是什么意思?生病了?”白晚担心起来。 “应该不是生病吧。”刘空挤在白晚身边,八卦兮兮地凑近他的耳朵,“我今天去找苏旭,听他在和傅大神打电话,我就听到了一句,他说‘之鸣可能要回来了,你老躲着是不想见他吗’,我一听,天哪,这可是大新闻啊,连忙上网去搜,不过并没有看到江之鸣要回来的消息。” “……”白晚的心莫名一沉,竟有些恍惚。 江之鸣要回来了,这是真的吗? 问心有情_第57章 傅野真的是因为不想见旧情人,连公司也不来吗? 他觉得傅野不是那样的人,傅野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连面对旧情人的勇气都没有?他真想立刻去找他问个究竟。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 他以什么身份? 明明决定了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留在苏环岛,回国后一切如常,为什么就是做不到? 白晚又一次厌恶起自己的感情来。 他拼命告诉自己,绝对不要去找傅野,也不要去问他,就这样吧,就这样不要再去想了。 至于《问心有情》……白晚撑着额头苦笑了一下,有时候真不知道对一首歌求而不得和对一个人求而不得,哪个更痛苦。 但他都已经习惯了。 冬日的天空泛出萧索的灰白,白晚裹紧了大衣,下楼去买一杯咖啡。 这两天他都泡在录音棚里录歌,叶承恩给他写了一首答谢粉丝的歌曲,为1月的生日会准备的。他的生日在冬天,一年中最冷的日子,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变成了这样一个很冷的人。 白晚买完咖啡,一转身,碰到一个老熟人。 “很久不见了,白晚。” 惊讶的表情从白晚脸上一闪而过,他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你好。” 那人哼笑一声:“这么冷淡?你就这么对待你的伯乐?” 白晚意识到了什么,沉下声音:“你是故意来堵我的?” “堵你不至于,是真的有事儿想找你,借一步说话可以吗?”范田圆圆的脸上露出和煦的笑意,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像笑里藏刀。 第三十章 白晚望着对面的范田,眼底充满了戒备和警惕。当初,就是这个人来找他签了金城娱乐的经纪约,一手将他捧红,范田自诩为他的伯乐,并不过分。可是,在金城娱乐的一年多,白晚见识到太多他们不折手段的营销,以及公司内部的钩心斗角,再加上音乐理念并不相合,最终白晚选择了解约离开。 因为这件事,金城娱乐没少黑他,处处给他下绊,白晚相信其中一定有不少是范田的“功劳”。范田作为金城娱乐的王牌经纪人,在圈内是有名的笑面虎,手段诡谲、睚眦必报,白晚与他共事一年,很了解他这个人,现在完全不想再和他打交道。 “对不起,我还有事。” “那行,我就在这儿开门见山吧。”范田道,“中海音乐迟早要分崩离析,不如你回来跟着我,”他递给白晚一张名片,“我知道你当年在金城受了一些委屈,新人嘛,总是要受委屈的。但现在不一样了,我马上也要离开金城了,自己开了个工作室,诚挚邀请你加盟。” 白晚愣了一下:“加盟?” “对呀!加盟做老板,有绝对的自主权,你一直以来想要的不就是这份自主权吗?做自己喜欢的音乐,不被市场所左右。”范田侃侃而谈,“而且,我不需要你入股,只要你的人气和名气,就足够为我们的工作室打响名号了……” 说实话,范田所说的“自主权”的确让白晚有些心动,但他不信任范田这个人。 他讨厌范田那双充满了诡计的眼睛,特别是和他那张圆圆的娃娃脸搭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 “对不起。”白晚漠然地将名片还给他,“我在中海很好,这个……我没兴趣。” 范田似乎早知道他会拒绝,并不在意:“没事,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立刻答应,但这名片你留着,我相信,迟早会用到的。” 说完,他诡秘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白晚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不觉用力捏紧了手中的名片。半晌,冷笑一声,连看都没看那张名片,就将它扔进了垃圾桶。 范田在街角避风处打了个电话。 半个小时后,他和电话那头的人,坐在了一家茶馆的雅座里。 这家茶馆他有投资,这一个月来,他和程吟的每次交流,都在这里。 自从上次在私人宴会上帮程吟解围,俩人渐渐地建立了联系。程吟对范田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也是因为他现在再也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 苏旭帮他接的那些工作,虽然让他人气大涨,但并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他清楚地认识到苏旭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与他谈自己的想法、情绪、梦想,都是无稽之谈。但范田却很理解他,范田甚至能理解他的情感。 那日程吟从出租屋离开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隋风。 他知道隋风在找他,还来过中海,但那又能证明什么呢?想对他负责?他们都是男人,根本不需要谁对谁负责,他更不需要隋风的施舍和同情。原本隋风要走,他强留不了,他只能求一个完美的回忆和结束。 可惜,这个回忆并不完美,因为白晚,被沾上了污点。 程吟并不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甘愿为隋风付出的,远比隋风想象得多。但隋风的那声“白晚”就如同一把尖刀,戳穿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尊严,他再也无法伪装和继续下去。 这些心思,他无法对任何人说,这么多年,他一直跟在隋风的屁股后头跑,根本没什么朋友,只好把这些憋死在心里。 但范田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阴差阳错间成为了他的一个出口。 范田给他倒了一杯菊花茶,茶香袅袅遮蔽了程吟雾气蒙蒙的眼睛。 “喝点茶,清清火,看你最近脸色太差了,很忙吗?” “还好吧。”程吟轻声说,“就是老要去做那些不喜欢的工作。” “但你现在人气暴涨呢,要不是天价解约费,我都想把你挖过来了。” 程吟勉强一笑,不置可否。 范田对着茶杯吹了口气,状若无意地问:“怎么?隋风还在找你?” “没有了。”程吟摇摇头,“我猜,他已经南下了,短时间内我们不会见面了。” “这样也好,彼此都冷静一下。”范田装出一副知心好大哥的样子,“对了,你是不是要发新歌了?” “是有这个打算。光靠一张EP肯定不行。”程吟踌躇道,“只是……” 问心有情_第58章 “没有只是,这张专辑关乎你在中海的地位,也关乎你能不能超过白晚。”范田盯着他的眼睛,“你还想赢白晚吗?” 程吟一瞬间有些茫然,什么是赢?什么是输? 事业上有输赢,那感情上呢? 当然也是有的吧,要不然白晚怎么会每次见他都那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他根本从心底里看不起他,就因为白晚拥有隋风的爱情,而自己没有。 程吟终于开了口,语气坚定:“当然。我想赢他。” “很好。”范田点点头,“那我就帮你一次。你要想赢他,关键在于一个人。” “谁?” “傅野。”范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听说上次休假,他俩很巧地去了同一个地方,你看白晚这心机也是够深的。这次回来,傅野估计很快就要给他写新歌了。如果再炒作一番,你那个‘小江之鸣’的称号就要不保了。” 程吟无意识地抠着桌角,低声道:“不保就不保,这个称号我本身也不太喜欢。” “你太傻了。称号不过是个噱头,关键是要有这个噱头,才能有谈资,有热度,然后才能有销量和实绩。我现在不是要让你争这个称号,我只是告诉你,傅野这个人,无论是名气还是实力,都很值得把握住。你明白吗?” 程吟定定地望着被自己抠花的桌角,若有所思。 冬天的山间别有一番野趣,傅野晨跑归来,出了一身热汗,感觉前几日的疲惫都一扫而光了。 他沿着小路慢慢地往回走,期间习惯性地看了看手机。 找他的人挺多,但都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说来也奇怪,原本他以为从苏环岛回来,白晚一定会紧迫盯人,催他赶紧完成那首《问心有情》的,他甚至想象了一大堆被催问的场景—— 傲娇的白晚不愿意当面催他,在微信里隐晦地提到,最近自己要在星辰音乐大赏表演,希望能唱新歌。 他一直等着这条微信,可他失策了,白晚竟然什么都没发。在岛上的一切就仿佛黄粱一梦,梦醒了,他们都回到了现实,又恢复了过去那种冷冰冰的关系。 可是这一次,白晚不和他联系,傅野竟有些忐忑不安。他感觉这个状态有点糟,仿佛回到了当年追江之鸣那会儿。只是当年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喜欢什么就无所畏惧地去要拿去要了,而现在,他却有些理不清自己的感情。 只有一点他是确定的。 无论如何,他不能伤害白晚。 当然,这段时间他也没闲着,白晚虽然没说,但他从叶承恩那里知道,星辰音乐大赏上,白晚想唱新歌。也许他就是在等着这首《问心有情》。 他已经连着一周在写谱了,对每段旋律都精雕细琢,像个最专心致志的艺术家。只有苏旭说江之鸣可能要回来的消息,才给他心里带来了一丝波动。 不过,那终究是不确定的事,傅野不愿意多想。 想得多了,反而惘然。 等这首歌的编曲基本上完成,傅野才有心情练个晨跑。 快走回别墅时,远远地,傅野看到了一辆私家车停在路边,心头猛地一跳。 这里来私家车只可能是找他的。 会是白晚吗? 他不由加快了步伐,走到大门口,望见那个人时,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程吟?” “傅老师。”程吟笑吟吟地站在车门边,手里还提着一袋礼物,“好久没在公司见您了,知道您回来,特意来拜访,打扰了。” “坐吧。”别墅内,傅野一指长沙发,请程吟坐下,“喝茶还是咖啡?” “不用麻烦您了,傅老师,我这次来是……” 傅野对程吟的来访目的,算是心知肚明。一开始,他的确是很欣赏程吟,但那是有江之鸣的因素加成。后来,通过那张EP,他清楚地意识到,虽然程吟唱歌是很像江之鸣,但叶承恩说得对,江之鸣只有一个。 用找替身的方式满足自己的私心,对谁都太不公平了。 所以这一次,傅野准备婉拒程吟的请求。 “你想约我写歌?” “啊?”程吟眨了眨眼睛,“不是的,傅老师您误会了,我单纯就是想来看看您。”他把脚下的礼物袋拿起来,“我听苏总说您在苏欢岛上潜水时身体太劳累,特意带了一些补品过来。我没有别的意思。” 傅野望着那堆被他拿出来的花花绿绿的补品,无奈地笑了笑:“你想多了,我身体好着呢。” “那就好。”程吟颇有些不自在,扭捏地坐了一会儿,又道,“那傅老师,我能跟着你学点东西吗?” “学东西?” “就是……”程吟捏着衣角,“我正式发片了才感觉自己缺陷太多,想多学点音乐方面的知识和技能,找找唱歌的感觉,您是这方面的专家,可以教教我吗?” 傅野皱起眉头:“你唱歌的感觉很好,不用妄自菲薄。” “可是,人总想更上一层楼嘛!”程吟抬起头,脸色绯红地望着傅野,那副小心翼翼而又神情恳切的样子,很难让人拒绝。 不过,傅野倒不吃这套。 “我是制作人,不是老师,你要真想学,让苏旭给你找个音乐老师吧。” 虽然被拒绝,程吟倒也不气馁。他脸皮一向很薄,这次却不知是着了什么魔,三天两头跑来找傅野。 傅野不胜其烦,直接打了个电话给苏旭。 “程吟最近是怎么回事?竟然缠上我了,非要我教他弹琴写谱。” “啊!是吗?”苏旭有点吃惊,眼珠一转,嘴角却又有了笑意,“这不挺好的嘛!我看这孩子也挺好学的,你多教教他,以后他成了乐坛巨星还要感谢你。” “不用。”傅野冷淡道,“你让他少想些歪门邪道,把心思用在唱歌上就够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不过苏旭毫不在意,他突然另有了一些想法。 问心有情_第59章 几日之后,程吟的真人秀再次开播前夕,网上爆了一则大料。 是一组偷拍的照片,视角隐蔽,虽然是在很远的地方拍的,但能清楚地看到照片里的两个人就是傅野和程吟。 他们没有亲昵的动作,大多只是在对话、或是走路,但偷拍地点是傅野的别墅附近,而且俩人的衣着打扮换了几岔,很明显不是同一天拍摄的。这么频繁地私下接触,本来就惹人遐思了,加上配图文字添油加醋的描写和猜测,一下子就在网上引发了轩然大波。 “我的天啊,程吟和傅大神关系什么时候那么好了?” “一直很好吧,傅野不是还给他制作了首张EP吗?” “好得过头了,都好到进家门了。” “总感觉这关系不一般啊!” 各种评论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提到了当年那些传言: “喂喂,当初说程吟是‘小江之鸣’,傅大神不会是想……” “替身?天哪,我脑补了一万字的替身梗!” “他俩真是gay吗?” “不过就是普通同事而已,楼上自重!” “……” 就在这传言愈演愈烈之时,苏旭代表中海音乐的官方出来辟谣了:程吟只是找傅野学钢琴,俩人是友好的师徒关系。 这个澄清一出,配合着“全速先锋”的播出,将程吟的热度推到了最高点。 照片第一天被爆出来时,刘空就大呼小叫地让白晚看了。 “苏旭这操作够骚的,”刘空又嫉妒又不屑,“这不会是真的吧?程吟找傅大神干什么?” 白晚没说话,他看着照片里的两个人,明知不该去介意,心里还是像针扎似的,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然而,在心痛之外又有一种庆幸。 庆幸自己没有去找傅野,不管怎样,至少他还维持了自己的自尊。 没有爱,至少还有自尊。 第三十一章 白晚没有问傅野关于他和程吟的“绯闻”,实际上,他能够想见,能拍到这些照片的,一定是自己人。应该就是苏旭爆的料。但不管是不是炒作,傅野与程吟私下频频接触是真的。白晚再也不想和程吟有任何情感或者工作上的牵扯。 他调整好情绪,准备去公司和叶承恩商量一下出席“星辰音乐大赏”的事。 这日一到公司,他就感觉氛围不太对。音乐制作部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的,似乎出了什么大事。整个公司弥漫着一种动荡不安的氛围。 “怎么了?”白晚抓住一个助理小姑娘问。 那姑娘立刻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小声说:“boss们在吵架呢,白晚哥你不要去撞枪口啊!” 她话音未落,叶承恩办公室里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呵斥:“苏旭你这么做,有意思吗!” 白晚被吓了一跳,那竟然是傅野的声音。 傅野平时虽然气势逼人,却从不轻易发火,但从刚刚这句话的语气来看,他现在正在气头上,连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八度。 白晚想了想,挥退小姑娘,自己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总监办公室。刚一靠近,就听到叶承恩语重心长地问:“程吟,你自己说说,你想用这种方式营销吗?” 程吟竟然也在。 白晚听了半晌,只能听见程吟微弱而模糊的声音,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白晚心念一转就明白过来,他们一定是在说那几张照片的事儿。看来自己猜得没错,那些照片果然是苏旭的手笔。 白晚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心中升起一丝无奈与茫然。 不知是为程吟,还是为自己。 正怔忪间,啪一声,总监办公室门开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了出来。白晚还来不及转身避开,目光就与他撞个正着。 两个人都愣了一瞬,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从苏环岛回来,他们两个多星期没有联系了,更没有见面。此刻猝不及防地遇上,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白晚僵在那里,目光不可抑制地望着傅野,隐隐闪动着贪婪的光。他惊慌地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这张棱角锋利的脸庞,想念他那似笑非笑的嘴角和那偶尔流露出的温柔。原来,发生过的事并不能就轻易遗落在另一个时空,总有一些感情和感觉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只等着某一刻的爆发。 可是,有多渴望,就有多克制。 白晚紧紧地抿着唇,一言不发。 “白晚……” 他不知道傅野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但傅野先开了口。 傅野一开口,定身术仿佛就被解禁了,白晚回过神来,感觉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立刻转过了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路过,现在马上走。 他说着这明显的谎言,看都不敢看傅野,从他身边飞快地绕了过去。 傅野又在身后叫了他一次:“白晚?” 白晚健步如飞,假装没听见,一直低着头走出了音乐制作部,走进了电梯,匆匆按下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白晚望着那道缝隙越来越小,想象着那人会不会在最后一刻及时出现,阻止这道门的合拢。 所有的狗血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问心有情_第60章 可是,生活并不是演戏。 哪怕他已经成了受人追捧高高在上的大明星,本质上,也还是一个平凡人。 平凡人不敢奢望爱情的奇迹。 电梯门终于全然关闭了,开始下沉。 白晚站在角落里,轻轻地舒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白晚走出公司后,收到了一条微信。 打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在微信上的沉默。 “你来找叶承恩谈什么?” 白晚紧握着手机,想了几秒,回到:“没什么,很久没来公司了,去报个到。” 傅野很快又回复过来:“苏旭最近的路线有点走偏了,竟然炒我和程吟的关系,简直可笑!” 白晚看着他这条似乎在澄清的微信,很想问一句:“那程吟真的有去找你拜师学琴吗?” 他都把这句话打下来了,又一字一字地删掉了。 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高楼大厦,想起录《风雨夕楼》时,傅野曾经说过,你没有付出真心,就别想要听众的真心。 在爱情里是不是也是一样呢? 他不是傻子,他能够感觉到傅野对他态度的转变,也能感觉到那些看似调笑的背后,隐藏着某种蠢蠢欲动的欲望。 可是如果没有真心,这样的试探又有什么意义呢? 程吟是最后一个走出叶承恩办公室的,从未有过的沮丧和低落包围了他,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傅野明确表示很看不上这种炒作的手腕,不会再帮他写歌制作专辑。傅野态度如此强硬,连苏旭也没想到,几番道歉,傅野也不为所动。最后还是叶承恩帮他说了好话,将程吟从这场闹剧中摘了出来。 实际上就是闹剧,程吟根本没想到苏旭会找人偷拍那些照片,还爆料给营销号。他频繁联系傅野,虽然的确是听了范田的话有攀关系的意思,但从未想过要用这种关系来做文章,更没想过要和傅野传这种绯闻。 看到爆料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只是隋风,若是隋风也看到了这样的消息,会怎么想? 会真的以为他不再爱他了吗? 也许会舒一口气吧! 程吟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突然,他手机响了。 “来我这儿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是苏旭。 名义上苏旭还是他的顶头上司,是他的经纪人,程吟不敢不从,匆匆忙忙下到五楼,来到艺人经济部,敲响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苏旭吊儿郎当地坐在转椅上,完全没有了在傅野面前被压一头的模样,整个人轻松又放肆。 “怎么?还因为傅野那些话不开心?”苏旭笑道,“别往心里去,他那人就是一根筋,不干就不干呗,我来替你找更好的制作人。” 程吟无话可说,只能喏喏地点了点头。 “你知道傅野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吗?”苏旭嗤笑一声,“他这人也是怪,之前那么看好你,看不上白晚,现在竟然反过来了。我听叶承恩说,他要给白晚写歌了,你那么巴结他有个屁用,这男人不知道在海岛被白晚灌了什么迷魂汤,要说白晚还真挺有手段的,当初我看错他了。” 苏旭说着,抬眼审视着唯唯诺诺的程吟,心想,要当时捧白晚,是不是更好一点儿。程吟这小子虽然听话,却缺乏一股心气儿,总感觉扶不上台面。 可惜白晚是叶承恩的人,他捧起来了也养不熟。 程吟听了苏旭的这番话,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想到他在傅野家的钢琴旁看到的那份歌谱:“写歌?写什么歌?” “我哪儿知道。”苏旭不在意地挥挥手,“总之,这个事情你别想了,后续我会处理。你现在正是当红,这次星辰大赏,要是不愿意唱原来的歌,我再请人给你写新的……这圈子里多得是能人,又不是只有傅野一个人会写歌……” 苏旭还说了些什么,程吟都没听进去了。他脑子里反复回忆着那份歌谱,名字似乎叫做《问心有情》。 星辰音乐大赏,是国内最大规模的流行音乐盛会,其规模不亚于一场大型演唱会。虽然奖项的含金量一般,但台上的表演才是最吸引人最有爆点的。每年度的十大最佳现场演唱,十有**都是从这里面选出,观赏率极高,专业性也极强。 所以那些有幸被邀请参加大赏的歌手,都鼓足了劲儿想要一争高低,也有不少歌手借机会打新歌,各大音乐公司都很重视。 那天没见到叶承恩,叶承恩后来专门把白晚叫了去,想问他歌曲的准备情况。 但白晚进去之前,在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遇到了程吟。 程吟刚从录音室出来,他的歌曲已经选定,两首都是苏旭找人新创作的歌,难度不大,但旋律很上口。 可惜,程吟自己不太喜欢。 他还是更喜欢隋风写的那些歌。 没有隋风,傅野的创作也很合他的心意。首张EP就大爆,他对傅野是非常信任的。 但为什么,他两样都得不到?! 程吟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猛地一见到白晚,心头突如其来一把妒火,烧得他万千思绪都成了魔。 他无法克制地上前一步,堵在了白晚面前。 白晚的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这样大胆而放肆的程吟,是他陌生的。 “你干什么?”白晚想要推开他。 程吟憋着一股气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我要上去了,你有事吗?” 程吟抬起头,轻声问:“你音乐大赏准备唱什么歌?” “……”白晚虽然奇怪程吟的态度,但还是冷冷道,“这不关你的事。” 问心有情_第61章 程吟死死地望着他,苍白的小脸泛起了红晕,那是一种非常诡异的颜色,白晚感觉他整个人都有点儿不对劲。 “程吟,你没事……” 程吟蓦地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地问:“是《问心有情》吗?” 白晚愣住了。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别忘了这段时间我都跟傅老师待在一起。”程吟轻笑一声,故意说,“他说我的演唱更适合这首歌,所以这歌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白晚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程吟在说什么。 程吟和傅野待在一起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是傅野会把《问心有情》给程吟看?甚至让他试唱吗? 白晚不相信,他无法想象。 这首歌他是第一个听到的,这首歌的名字也是他取的,傅野答应过他绝不会出尔反尔,所以哪怕回来之后久久没有动静,他也没有去催促;哪怕心中忐忑不安,他也始终抱着一个希望。这次去见叶承恩,他报备的其中一首歌,就是《问心有情》。 但程吟却说傅野有意将这首歌给他唱。 这不可能! 他几乎想立刻给傅野打电话问清楚,但手在大衣兜里掏了两下手机,才想起来,这里没信号。 程吟见白晚震惊失魂的模样,心中滚过一阵战栗的满足。原来看这个人难过,自己竟然如此开心。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他真是受够了。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早点对白晚做出反击,而不是一再地妄自菲薄,被他死压一头。 “怎么,你不信?”程吟感到很好笑,不就一首歌而已,竟然能对白晚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他无法控制地继续编了下去,“不信,我唱给你听听,是不是这首歌?” 四下无人,他就在白晚面前,随意地唱了起来。 “我问天空哪里有蓝色, 我问太阳哪里有光, 我问黑夜哪里有梦, 我问往事哪里有酒香……” “……”白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吟不仅把这首歌一字不差地唱完了,有些细微的旋律改动之处,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 除非是傅野亲自把完善过的歌谱给了他。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程吟勾起嘴角,看着白晚渐渐发白的脸色,心中异常愉悦。 他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窥来并记下的歌谱,竟然有这么大的打击效果,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白晚哥,我听说你向傅老师约了很多次歌,最后他却选择了为我制作EP,可见傅老师更喜欢我。不如你就不要再争了,免得这次再输。” 白晚不知不觉捏紧了拳头,他不知道程吟怎么会变成这样,却又觉得这一幕终于来了,就像一只恶魔终于亮出了他的獠牙。 但他用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在程吟面前失态。 “你说得对。”白晚冷冷地开口,“我不会和你争这首歌,不过,不是因为怕输,”他寒冰般的目光刮过程吟的脸,“而是因为我之前就说过,你没资格。” 第三十二章 白晚从地下车库离开,原本应该去找叶承恩的他,却恍恍惚惚地走出了中海音乐的大楼。说狠话的时候装得强硬,仿佛自己是个无坚不摧的铁人,而一旦重归独处,不再需要逞强了,就觉得心痛难忍。 其实《问心有情》到底给谁唱,他并不是很在意,他在意的是这首歌的意义,是傅野的亲口承诺。 直到这时,他才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这么喜欢傅野了吗? 不仅喜欢他的歌,更喜欢他这个人。 这喜欢比从前对隋风那种模糊暧昧的感情更加来势汹汹,因为这不是日复一日的陪伴和相处累积而成的,在他和傅野的关系里,从没有温吞从容,细水长流,一开始就剑拔弩张,火花四溅。傅野比隋风要强势得多,就像一阵飓风席卷了他的领地,他想过逃走,想过避开,甚至想过给自己一块保留地,让那些感觉永远地禁锢在某处,但现在白晚才发现,原来书上说的都是对的,这世上有三种东西无法隐藏——贫穷、咳嗽和爱情,同时,这世上还有两种东西无法自拔——牙齿和暗恋。 可是喜欢傅野,绝对是比喜欢隋风,更加可怕的事情。 白晚站在中海大楼的门口,抬头望着冬日蛋黄般的太阳,绝望地眯了眯眼睛。 他站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再上楼找叶承恩,而是给他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曲目还没挑好,暂时不过去了。 “啊?我听刘空说你不是都选好了吗?”叶承恩很惊讶,“而且傅野也跟我说,有首新歌要写给你。” “他是这么说的吗?”白晚讥诮地笑了笑,傅野的话永远辨不清真假,“那麻烦告诉他,谢谢他,但他的歌,我暂时不要了。” “……”叶承恩无语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在海岛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现在是怎样?又闹矛盾了?” “抱歉,叶总。”白晚觉得很对不起叶承恩的一番好意,“是我这边的问题,对新歌,我有新的想法,傅老师那边,我会自己跟他说的。” 白晚虽然表示会跟傅野沟通,但实际上,他一回到家就关了手机,切断了所有和外界的联系,又将自己缩回了厚厚的壳里。 一连三天,他足不出户。第三天早上,他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中听见门外有人在狂按门铃。 白晚猛地惊坐而起,连喘了几口大气,心头泛起一阵慌乱。 他猜到了来者不善,要不要去开门? 挣扎了好半天,他还是下了床,磨磨唧唧地把门打开了。 傅野一身黑衣站在门口,抬起头来,脸色铁青。 “你玩我?”他开口就是狠厉,白晚被吓得倒退了一步。 傅野步步紧逼:“我专门为你写的歌,花了那么多时间和心思,你说不要就不要?” “……” 白晚被他的气势逼得说不出来话来。 问心有情_第62章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清楚!” “我……”白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只是……” “你就是这么践踏别人的心血和劳动成果的吗?”傅野质问道。 “我……”白晚被逼得毫无办法,道,“我没有,是程吟……” 傅野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别提他,我都说了程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白晚终于忍不住了:“但他这段时间是不是经常去找你?你们难道没有经常在一起?如果不在一起,为什么会被拍?为什么他会知道歌……” 傅野被他连珠炮似的反问激怒了,再次打断他的话:“这关你什么事?” 一句话问得白晚哑然熄火。 是啊,这关他什么事?他是傅野的什么人?他凭什么这么问?白晚几乎都能想见傅野脑内的潜台词了。 他捏紧了拳头,低头轻笑了一下,再抬头时,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端倪:“哦,没什么,是我多事了。其实,是我有了新的选择,我觉得那首歌比《问心有情》更适合我。” 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让傅野蓦地一怔,半天没有回过神。 俩人就这样冷冷地对峙着,白晚恍惚中竟从傅野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受伤的神情,但下一秒,又什么都没有。 一定是他看错了。 因为傅野忽而笑了,那笑意如同前几次见面一般,并未达到眼底。 “那行。”他深深地看了白晚一眼,道,“那你可别后悔。” 傅野走了。 白晚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心力交瘁。 刚刚那一番话像是耗去了他的全身力气,他扶着门框站了好久才缓过劲来。 觉是睡不成了,白晚戴上帽子口罩,穿上大衣,准备下楼去买点东西吃。 在家三天光吃泡面了,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白晚刚下楼开了机,刘空的夺命连环call就追了过来。 “我的祖宗,你又玩这一套?你知不知道音乐大赏下周末就要直播了,你这还啥都没准备,到时候怎么上台啊?” 白晚不耐烦地说:“就唱老歌好了。” “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打新歌?算了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爱咋地咋地吧!” 刘空啪一声把通话挂了,白晚举着手机,一脸愕然,这还是刘空第一次挂他电话,看来脾气再好的人耐性都是有限的。 也许自己是真是遭人厌到一定程度了。 明知道自怨自艾,自厌自弃最是矫情,白晚却怎么也摆脱不了这种情绪。那仿佛就是一个魔咒,从童年时就牢牢禁锢在他的脖子上,平常看似和正常人无异,却不知道何时又会突然收紧,将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白晚摇头苦笑了一下,拉了拉口罩,向街角的便利店走去。 买完关东煮刚出来,突然有人在拐角处叫住了他。 “这都快中午了,大明星还吃这些?不如我请你吃大餐好了。” 白晚猛地一回头,见到了范田那张笑眯眯的圆脸。 他如此神出鬼没,白晚不由得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别那么紧张,我不会害你。”范田笑道,“别的不说,我可是真心实意想挖你过来的,现在我也不是金城娱乐的人了,犯不着再和你过不去。” 这件事,后来白晚打听过。这几年金城娱乐发展不佳,范田手下能独当一面的艺人越来越少,和公司矛盾越来越多,最近他的确是离开了金城娱乐,另起炉灶。 “我说了,我没有去你那儿的想法。” “没关系。”范田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不能合作,也可以先冰释前嫌做朋友嘛。赏脸一起吃个午饭?” “没兴趣。” 范田毫不气馁,神秘道:“其实我找你吃饭,也不是纯叙旧。我这儿有一首歌,思来想去,最适合你唱,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 “星辰音乐大赏马上要举办了,不知道白大明星准备唱哪首歌呢?” “……” 范田的行事作风还是和从前一样,一下子就抓住了他的软肋。 白晚盯着餐桌上的刀叉没有动弹,对面的范田倒是极为优雅地抿了一口果汁,笑道:“你真不尝尝?这儿的东西很好吃。” 白晚抬头望他:“你说有首歌要给我唱?歌呢?” “你倒是很心急。”范田从包里翻出一个小音箱,递给他一副耳机,“听吧,这样听最直观。” 白晚将信将疑地接过耳塞戴好,入耳的旋律就如一支利箭一下子戳中了他。没有人声,但是这首歌的旋律风格他感到很亲切。轻盈、自在,如蒲公英在风里飞,又如一条时光的河流静静回溯,然而副歌部分却又带着淡淡的冷感,有一种现实的金属质地。 两种风格交叉而织,形成了一张柔情与理智的大网,就像生活本身的色泽,看似平常,细细品味却又惊艳无比。 白晚认真地听了一遍,急切地问:“有歌词吗?” “当然。”范田划开手机屏幕给他看。 这是一首非常奇妙的歌词,用数字和数学来比喻爱情与人生,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显得十分浪漫与新奇,白晚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比音乐更吸引他。 范田十分了解。 问心有情_第63章 白晚抬起头来,眼睛亮亮的:“这首歌是谁写的?真的能给我唱吗?” 范田笑了起来:“当然。我一听到就觉得这首歌特别适合你,不需要煽情,也很有难度,简直是为你量身打造的。对了,这是我新签的一个音乐人的作品,改天我让他和你见一见?” 白晚已经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退缩了。 他怀疑地望着范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都跟你说清楚了。”范田诚恳地说道,“想挖你来我这儿,你不来我也不勉强,咱们先冰释前嫌做朋友,送你一首歌聊表心意。再说了,你要是把这首歌唱红了,我们工作室也得利啊!” 他这么坦诚,白晚反而不好再揣度人家了,况且这首歌的确十分合他心意。 “好吧,那先谢谢了。” 范田做事雷厉风行,第二天就把这首《数理学》的创作者贾仁带来和白晚见面。贾仁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像个刚出校门的学生,话不多,很老实。白晚和他聊了聊这首歌的创作缘由和感想,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话匣子。 他还给白晚看了自己的其他作品,风格多样,质量参差不齐,的确《数理学》是最令人惊艳的。范田的眼光的确不错。 “那就先这样吧。”时间不早了,白晚起身和贾仁握了握手,“这首歌我回头请中海的人和你谈版权的事宜,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合作。” 星辰音乐大赏临近,白晚终于确定了曲目,将《天空漂流》和这首《数理学》报备给了叶承恩。 叶承恩听后也颇觉不错。 “你在哪儿找的这么有才华的创作者?” 白晚没有直说范田挖墙脚的事,怕叶承恩听后心生罅隙,只说是一位自由创作者。 范田也是这么对他嘱咐的。 “先不用报我们公司的名头,就说是自由创作人好了,等这歌火了,再说签了我们工作室,还可以炒作一把。” 白晚没多想,依言告诉了叶承恩。 叶承恩点点头,叹道:“其实这首歌虽然好,我还是更喜欢傅野那首。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一首歌那么用过心,连给江之鸣写歌也没有。你真的不唱?” 白晚笑了笑:“我这都有新歌了,让给程吟唱吧!” 叶承恩不满地摇了摇头:“干嘛给他唱?算了,你不唱就不唱吧,先放着。”他不放心地又问了一次,“你和傅野真的没有闹脾气?” “真的没有。”白晚坚持道,“我们没有任何问题。” 叶承恩见他不想说,只好不再多言。 待白晚离开后,傅野推开总监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他选的新歌你听了?” “嗯。还不错。”叶承恩道,“你要听听吗?” 傅野眼底的情绪逐渐凝聚,双瞳愈发黑沉,半晌却摇头道:“算了,不用了。” 第三十三章 元旦前夜,“星辰音乐大赏”在蓝港中心馆盛大开演,数百明星将和成千上万的粉丝、观众一起倒数跨年。当晚的蓝港东岸群星云集,星光熠熠,许多不是歌手的明星也来到了现场助兴,白晚更是盛装出席。他穿着一身纪梵希的白色亚麻西装,略长的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淡的笑容,缓缓走过红毯,一举手一投足,惹得粉丝们尖叫不已,谋杀菲林无数。 突然,身后又是一波欢呼的浪潮。白晚忍不住回头一瞥,只见傅野一身笔挺的黑西装正从豪华车上下来。他面容冷峻,气质高绝,大步走过红毯犹如男模般耀眼,白晚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等着傅野一步步走过来。离他越近,粉丝们的尖叫起哄声就越大,只因他们这一黑一白的打扮,就仿佛白马王子与黑衣骑士,实在很是般配。 显然红毯主持也是这样想,待傅野走过来后,非要将他们俩人留住调侃了几句。 “哇!今天两位是特意穿情侣装吗?现在男男CP很流行哦!” 傅野淡淡地扫了白晚一眼,哼笑道:“这是情侣装吗?分明是死对头才会这么穿吧?!” “啊哈哈……”主持人尬笑几声,“傅老师太会开玩笑了。”她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今天白晚要唱新歌,是傅老师写的吗?” 白晚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等傅野出言讽刺,他立刻接过话头:“不是,是新人创作的歌,偶尔也要给新人一点机会嘛!” “说得对说得对!”主持人见傅野面色越发沉郁,不敢再问,附和了几句就让他们走了。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红毯。 白晚走在前面,他不敢回头,可是不回头,也能感觉背后一片焦热,某人的目光快要将他盯穿了。 他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进了场馆内,又一头扎进了后台。 化妆间里,刘空和助理都等着,一见他就嚷道:“快、快换衣服,你可是第二个表演。” 开场表演是当红团体EARS的劲歌热舞,第二个节目就是他的。白晚换上繁复的打歌服,望着镜中略显陌生的自己。化妆师给他加重了妆容,原本冷清的五官在灯光下犹如盛放的花朵变得艳丽而奢靡起来。刘空在他身后啧啧赞叹道:“白晚,你的长相和声音,都是老天爷赏饭吃,你可别辜负了。” 白晚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 音乐声起,光影交错间,白晚站到了这个舞台上。 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犹如海潮般汹涌,而挥舞的荧光棒则是漫天的星光,白晚就在这海与天的交汇中,唱了第一首歌《天空漂流》。 “我在无穷无尽的天空里漂流 漂流在无穷无尽的天空之上 没有情感,没有思想 没有未来,没有过往……” 他的声音缥缈如仙,仿佛从遥远的外太空飞来。炫目的3D舞美效果缓缓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斑斓的宇宙,白晚被透明的光茧包裹其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蓝。他唱着自己的歌,却也唱出了人类自我的孤寂。 傅野坐在前排最中间的位置,静静注视着台上的白晚。他从一开始就很喜欢《天空漂流》这首歌,现在听了白晚的现场,愈发觉得这首歌就是为白晚量身打造的。轻灵、缥缈、还带着一腔孤勇。可是他仍然想将《问心有情》给白晚唱,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见不得这个人孤独而逞强的样子,他想要用歌里的感情去温暖他,想要他也能拥有和唱出那些温暖和感情。 问心有情_第64章 一曲终了。 神迹亦渐渐消失。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白晚舔了舔嘴唇,迎着追光做了个手向下压的姿势。他做完这个手势全场就安静了,白晚心里也静了一秒,几乎立刻想起五年前江之鸣的那场演唱会,江之鸣也做了同样的手势。 这个手势其实是很常见的,但白晚心里却莫名酸涩起来。 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说:“下一首歌,是一位新的音乐人贾仁的作品,我很看好他的创作,《数理学》。” 《数理学》的版权以极低的价格被中海音乐买断了,范田对此没有意见,只要求白晚在唱这首歌时,能稍微推一下贾仁。 说完这句话,音乐声起,白晚开唱。 这是首新歌,在音乐大赏的舞台上,新歌一向更受瞩目 白晚虽然练唱《数理学》的时间不长,但花费的心思不比当初唱《天空漂流》少。每一次唱这首歌,他都能体会到创作者的意图,都能感受到旋律和歌词与自己的契合。特别是副歌部分,有几个连续弹跳的d3高音,是白晚最拿手的音乐展示。若不是从前从没见过贾仁,他几乎要认为贾仁是他相识多年的老友了。 随着歌曲进入高潮,全场的观众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场馆里只听见白晚清亮的高音静静回响。而在这么多人陶醉而兴奋的目光中,有一个人的目光却充满了惊讶和不解。那个人就是程吟。 《数理学》的前奏一起,程吟就觉得似曾相识。一开始他以为只是偶然的撞调,并没有太在意,但是当白晚唱了两句之后,听见那熟悉的歌词,程吟的脑海里轰一声炸开了。 怎么会? 这首歌怎么会被白晚演唱? 还有,贾仁是谁?!他怎么会是这首歌的创作者?创作者明明是…… 程吟越听越心惊,虽然这首歌的编曲、伴奏和一些细节与他唱过的那首歌略有出入,歌词也经过调整,变得更加规整、完善。但词曲的本质是相同的,这就是同一首歌! 是隋风给白晚的吗? 他们联系过了? 所以隋风还是对白晚念念不忘吗? 程吟望着台上光彩夺目的白晚,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目光也一点点冷了下去。 跨年夜这晚,程吟没有睡着。 窗外的烟花已经散尽,天空冷得如同一块浮冰。 他就在这样的寒夜中默默地想了很多事,想起白晚走了半年之后,自己成为了乐队的主唱,隋风给他写了一首歌。他一听,就知道,这首歌仍然是属于白晚的。 音域范围是白晚最擅长的,旋律气质和歌词风格,也是白晚最适合的。 轻狂、浪漫、自由,带着淡淡的理性的冷。 这首歌,当时还叫做《读数》。 程吟只在隋风面前试唱过一次这首歌,也许是隋风也发现了自己写歌时的私心,终究不忍心把这首歌给他唱。于是这首歌就一直压在了箱底。 而现在,这首歌终于找到他合适的主人了吗? 程吟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但他没想到,第二天,微博上一个音乐博主突然发难,直指昨晚白晚演唱的这首歌是抄袭。 “昨晚白姓歌手还说什么是新人创作,这分明是原狂鹰乐队队长隋风的作品,后主唱程吟也唱过。剽窃昔日队友的歌来这么盛大的舞台表演,也是够不要脸的。” 在这段文字下面,他附了一个小视频,在一个小房间里,狂鹰乐队在练唱。程吟唱的果然就是这首歌。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微博都炸了。 首先开始出击的就是程吟的粉丝,他们早就不满白晚当时给了程吟淘汰票,后来又成了竞争对手,现在见白晚抢了程吟的歌,更是义愤填膺,将白晚骂得狗血淋头。 白晚的粉丝刚开始还能够反击,但随着事情的发酵,越来越多的营销号、乐评人、音乐公司参与进来,战场越来越大,路人被水军带了节奏,白晚粉们渐渐失去了还手之力,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暴风雨来得如此凶猛,白晚还来不及反应,就形成了全网黑的态势。 他打电话给贾仁,可是贾仁的号码已经变成空号,再打电话给范田,却永远打不通。 白晚背后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这次情况比上次被人说耍大牌更加严重。因为这次是抄袭,虽然抄袭的不是他,而是贾仁,但他现在根本找不到贾仁,贾仁——假人,也许根本没这个人,一切都是范田设的局。而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永远是明星本人。 更让他百口莫辩的是,这首歌竟然是隋风写的,还是程吟唱过的。原本他们三个人的关系就在坊间各种传八卦,现在更是搅成了一锅浑水。不仅是他,连程吟也受到了牵连,中海音乐旗下的两大歌手的形象严重受损,可以说遭受了一次重创。 范田这招太狠、也太绝了。 白晚找不到范田,程吟却可以。他知道范田的工作室地址,直接开车去了那里。可是写字楼早已经人去楼空,原本的员工一个都不见。 程吟脑袋发胀,仔细想了想,又去了那家咖啡厅。 范田果然等在那里,一脸施施然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还挺聪明的,知道我在这儿。” “都是你做的?” “宝贝儿,我在为你出气啊!”范田调笑道,“惹上抄袭,白晚的口碑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你是在害我!”程吟气得发抖,“而且,你为什么要用隋风的歌,你是怎么拿到那首歌的。”他突然想到什么,陡然睁大了眼睛,“你、你、你翻了我的手机?” “那天你去洗手间,手机忘了锁,我就随便一翻,”范田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哪知道运气这么好,被我翻到了宝。其实我本来也没想过要用这个方式,但天时地利人和,我不出手,都对不起老天爷这份心,你说对不对?” “你!枉我还将你当朋友,你太过分了!” “你装什么白莲花?”范田终于不耐烦了,“你敢说你没想过让白晚这个下场?” “我……” “至于你,不过是炒一下绯闻而已,又没有实锤,怕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都是假的。”范田突然收敛笑意,露出冷酷神情,“工作室是瞎编的,工作人员都是我请的临时演员。这两年我一路走霉运,最后被金城娱乐扫地出门,都是从白晚离开开始的。我一手捧红了他,他转头就跳到中海音乐,这么不知感恩的白眼狼,我绝对不会让他好过。反正我也不准备干这行了,临走时不拉他下马,死都不甘心。” 问心有情_第65章 “……”程吟心惊胆战地望着他,突然觉得这个人无比可怕。 “怎么?你怕了?”范田翘起嘴角,“你放心,像你这种小人物,还不值得我出手。趁着白晚翻不了身,赶紧上位吧!” 中海音乐紧急召开公关会议,会上,叶承恩才知道那首歌是范田给白晚的,一向温文儒雅的他,气得飙了一句脏话。 “白晚,你是不是脑子有坑?你怎么会相信范田的话?你忘了这两年他是怎么黑你的了。” 白晚苍白着脸色,一言不发。 公关部的陈经理见状说道:“白晚也是被骗了,如果能找到那个冒充创作者的人,应该就可以澄清。” “那人一看就是个假的。”苏旭说,“现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起诉找不到人也没办法,合同就这么成了废纸。” “没办法也要起诉,至少要表明态度,我们是不知情的。”法务部的罗婷道,“我们会尽快出声明的。” “那就先这样。”叶承恩望向白晚,“白晚,这几天你一切工作暂停,在家休息,一定不要做任何回应。” “哎呀,这破事儿要连累多少人。”苏旭话里有话地说,“做人啊不能太投机取巧,也不能太忘恩负义,学唱歌,先要学做人。” 白晚像被人打了一枪,心脏爆痛。 最痛的是,明明知道苏旭是在讽刺他,教育他,他却无法辩驳。 这件事,全是他的错,他太蠢了,太感情用事了。 若不是他因为他在意傅野而拒绝了《问心有情》,也不会急匆匆地陷入范田的圈套。 是谁说过,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只会伤害自尊。 白晚在家休息了两天,刘空怕他胡思乱想,把他家的网线都停了。他只好窝在家里打单机游戏。 游戏世界比现实生活简单多了,白晚渐渐竟有些沉迷于此。 这天傍晚,他正打到超级玛丽的第三关,突然门铃响了。 每次门铃响,白晚都会一阵心悸,很怕出现在门口的是不想看见的人。 而这一次,白晚的运气也不怎么好,来人竟是许久不见的隋风。 隋风胡子拉碴,看上去憔悴了许多,一开口就是一股酒气:“我看了网上的消息,为什么那首歌会在你这儿?是你抢了程吟的?” 白晚不想和一个醉鬼说话,反手就要关门:“你喝醉了,等你清醒点再跟我说。” “白晚!”隋风撑住门框,哀声道,“白晚,我求求你,不要再欺负程吟了好吗?我们俩的事与程吟无关,你不要怪在程吟头上。” “你神经病吗?”白晚气急了,“我不知道那是你的歌!我也是受害者!” “可是,那首歌怎么会在你这儿?我想给程吟唱,我真的想给他唱的,但他为什么不理我了。我找不到他,他不肯见我……”隋风形容癫狂,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慢慢地蹲在了地上。 白晚刚要发飙,却忽然看到一行行眼泪从隋风的眼里争先恐后地流了出来。 他怔住了。 他还从来没有见隋风这么伤心过,眼泪如冰雹般砸在了他的心里。 “喂。”他推了推隋风,“你没事吧?” 隋风却就势一滚,倒在了他的脚边。 “……” 白晚觉得自己简直倒了八辈子霉了,明明是受害者,却被质问,还要照顾一个醉鬼。他真恨不得把隋风扔出去。可是,要是被人看到自己在外面和隋风有什么瓜葛,那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白晚把隋风拖进客厅,隋风太高大了,根本没办法扶他到沙发上,只好让他躺在地板上。 白晚从卧室拿了床毛毯,想给隋风盖上,他弯下腰,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 隋风的手腕处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连忙将隋风的毛衣袖子卷起来,果然,那只雄鹰不见了。 隋风将纹身洗掉了。 那一瞬间,白晚如遭雷击,竟比那一晚和隋风分道扬镳还要惊痛。 他比谁都知道狂鹰乐队对隋风来说多么重要,那是隋风一生的追求,最大的事业,也是自己梦想开启的地方。 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一切都结束了。 直到这一刻,白晚才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心里结束的声音。 他最初的爱恋,他的青春岁月,他第一次感觉到的友爱与温暖,就这样结束了。 良久,白晚才从这种巨大的失落和痛苦中回过神来,他身心俱疲,犹如被抽光了精气,一屁股坐在了隋风身边。 望着隋风含泪的醉容,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事情会闹成这样?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白晚没有答案,他摸了摸胸口的那只蜗牛,当初是因为隋风他才去纹了这个纹身,而现在,在这个庞大冷酷的钢铁丛林里,就只剩下小蜗牛一个了。 白晚太累了,不知不觉靠在隋风身边睡了过去。 待他醒来时,天光微亮,他昏昏沉沉地抬起头看了看时间,吓了一跳。 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和隋风竟然就这么在地板上过了一夜。 问心有情_第66章 再看看隋风,也是马上要转醒的样子,白晚正想叫醒他,突然门铃又响了。 白晚以为是刘空给他带早饭来了,忙不迭地先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 傅野漆黑的深目望着他:“你没事吧?” “什、什么?” “我才录歌闭关出来,刚知道那件事,”傅野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为什么那么倔?为什么不要《问心有情》,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没、我没有……” 白晚不知道说什么好,先是隋风,后有傅野,他已经完全混乱了。早知道就不住在这儿了,这里的物业是怎么管理的,怎么什么人都能上来。 他正胡思乱想着,“白晚?白晚?”突然,隋风低沉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白晚蓦地僵住了。 傅野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一个男人慢慢地从客厅走过来,一直走到白晚身边。 三个人面面相觑。 傅野的脸色倏然一变:“你就是隋风?你怎么会在白晚家?” 第三十四章 “你就是隋风?你怎么会在白晚家?” 傅野在网上见过这位狂鹰乐队队长的照片,之前在私家医院时也有过一面之缘,命运的安排着实巧妙,他们似乎总是一前一后来找白晚。现在,在白晚家门口,一个如此微妙的地点,终于如短兵相接般撞上了。 傅野微微眯了眼,上下打量着对方,目光中透着一股审视的冷意。网上的传言虽然花样繁多,但都言之凿凿地说白晚和隋风有某种不可告人的关系,白晚离开狂鹰乐队是因为受了情伤。傅野隐晦地问过白晚,白晚意料之中地没承认。白晚这个人,比谁都固执,他不想说,是无论如何也撬不开嘴的。 而现在见到隋风本尊就出现在白晚家里,还一副宿醉刚醒的模样,傅野心里嗖地蹿起了一股无名火,烧得他言语都焦躁起来。 他看向白晚,忍不住又问了一次:“他怎么会在你家?” 不等白晚回答,隋风上前一步,抢身挡在了前面。 “你是……”隋风盯着傅野,迟滞的大脑终于运转起来,“你是傅……傅野?你是程吟的制作人?” 这个下意识的保护动作让傅野莫名有些不爽,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将白晚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我也是白晚的制作人。”傅野一字一句地强调,“隋先生,你昨天在他家过的夜?” 他音量不大,但话里话外全是质问的语气,隋风要是还看不出来这微妙的敌意,那就白活了这二十多年了。 “傅野……”白晚刚想要冲出头说话,被隋风一把拦住。 “我和白晚是老朋友了,”隋风侧过身,看似随意地将一只手搭在白晚的肩头,露出一点笑意,“过夜喝酒什么的,也是很平常的事,不是吗?” 傅野黑沉沉的目光落在那只手上,片刻之后又收回来,面无表情道:“据我所知,你们已经散伙很久了。” “散伙了也可以叙旧啊!毕竟,我们有着十多年的交情,”隋风别有深意地看了白晚一眼,“是别人怎么都比不上的。” 呵,装腔作势! 傅野懒得和他周旋,冷冷一笑,沉声叫道:“白晚,过来。” 白晚站在隋风身后,心乱如麻。 现下这情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他却如同一个误入迷宫的人,怎么都找不到破解之法。傅野和隋风在说什么,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却看不清他们俩人的心思。他觉得他们就好像两个幼稚园的小孩,为了一个并不喜欢的玩具而争执,争的不过是一口气而已。 但这样有什么意义? 见白晚一动不动,傅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突然伸手将隋风的手从白晚肩上扒拉下去,顺势一拉,将白晚拉到了自己身边。 “你干什么?”隋风有些火了。 傅野不想理他,直接问白晚:“他是不是过来问那首歌的事?” 他一下子戳穿了隋风的来意,隋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傅先生,这好像与你无关吧?” “怎么可能无关?”傅野将白晚牢牢圈在身旁,严肃道,“白晚是我们中海音乐的艺人,闹出这么大的事,我们中海有必要澄清真相,同时向隋先生道歉。” “真相?真相是什么?”隋风被傅野这一副自己人的口吻激怒了,“这首歌是我特意写给程吟的,难道是你们中海音乐强行让程吟把这首歌让出来?这个圈子里乱得很,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隋先生!请你自重!”傅野加重了语气,“这种强迫人的事我们公司绝对不会干,而且白晚想要新歌,我可以给他写一百首,有什么必要抢程吟的?实际上,白晚根本不知道《数理学》是你的作品,若是知道,他百分之一百不会要。” 隋风像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脸上火辣辣地疼。 他下意识地望向白晚,似乎想求一个反驳,但白晚却垂下了眼睛不看他。 傅野在一旁继续道:“所以,白晚完完全全是被骗了。” “被骗?”其实,隋风也怀疑过。白晚虽然和他们闹翻了,骨子里却是一个很清高的人,应该不会去干抢人歌这种低级的事。他只是怕中海这种大公司从中作梗,白晚无力抗拒,不得已而伤害了程吟。但现在看来,应该就是个误会。 他想起自己昨晚对白晚说的话,心里有些愧疚。自从那天早上程吟离开后,他酗酒的毛病变本加厉,常常喝得酩酊大醉。昨晚,他又喝醉了,晕晕乎乎中不知怎么跑到了白晚这里想要一个说法,结果却…… “白晚,他说的是真的吗?”隋风轻声问。 白晚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我想要你亲口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 白晚忽然哂笑一声:“我说,你就相信吗?” 问心有情_第67章 隋风急切地表态:“我信!” 白晚却摇了摇头:“不,你不会信的。从开始到现在,你一直都觉得程吟是弱者,需要保护和关爱,出了什么问题,全都是我的原因。是我欺负他,是我伤害他,是我不肯让着他,我和程吟之间,你的天秤早就向他倾斜了过去,就不要假惺惺地说什么相信我了。” 最后一句话,如轻柔的风一般从隋风的耳边刮过,却刮得他的心一阵痛麻。 “白晚,我……” 任何解释的话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喜欢过白晚,是真的,但他从来没有触碰到他的内心,也是真的。一直以来,他都不懂白晚究竟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害怕什么。相比之下,程吟就好懂多了,他能看清程吟眼中那赤裸炙热的爱恋,那是白晚从来不肯坦然给他的东西。白晚的心太深了,他需要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才能抵达,而他终究是个懒散的凡人,会累会疲惫,当不了那个一往无前的勇士。 也许他们终究是有缘无分。 隋风颓然地低下了头。 “隋先生,事情进一步的真相我们公司会派人来和你沟通,现在,白晚累了,你先请回吧。”傅野以一副主人的姿态下了逐客令。 隋风无动于衷,只望着白晚。 白晚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你先回去吧。” 隋风无奈,只好离开:“好吧,那我先走了。” 他走过白晚身边,又停下来,低声耳语:“昨晚我喝醉了有些失态,不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白晚站得笔直,淡淡道:“不会的,我不会再在意你的任何话了。” 隋风一窒,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走了。 隋风的身影一消失,白晚就猛地甩开傅野的手,一步跨进屋内想要关门。 傅野,一手撑在门框上,冷笑:“又来这套?” “你到底来干什么?我没什么需要跟你解释的。” 傅野黑沉沉的眸子凝视着他,答非所问:“你的眼光真不行,竟然喜欢这种人。” “你说什么?”白晚像被什么蛰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卸了力道,傅野趁机挤了进来。 “难道不是?”他轻蔑地笑道,“从不从自身找原因,出了事就来找你问责,心眼儿比针尖还小,算什么男人?你怎么会喜欢他?” 白晚又惊又怒,一指门外:“你别胡说八道,快走!” “怎么?被我戳中了心事?”傅野不仅没走,反而步步逼近,高大的身躯笼罩过来,将白晚抵在了墙上。 相隔咫尺,灼热的呼吸混合着令人晕眩的荷尔蒙的气息,扑打在白晚的脸上,他整张脸轰一下爆红,像是要渗出血来。 傅野倾身,侧脸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脸颊,低哑的声音摩挲着他耳畔的肌肤:“隋风有什么好?你现在还对他念念不忘?还留他过夜?” 白晚无力地抵住傅野的臂膀,不让他再倾压过来:“我、我根本就不喜欢他!” “哦,是吗?”傅野抬起头来,目光如野兽般仿佛要将他吞噬,“那你喜欢谁?” 白晚一下子陷入了无边的恐慌中,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时间在对视中倏然凝固,万事万物都被冻结了声音,只有剧烈的心跳如奔腾的战鼓,疯狂地敲打着胸壁,却不知道那是谁在失控。 “你的心跳得好快,”傅野哑声问,“你在紧张什么?” 白晚终于受不了这样的逼迫,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脸上也逐渐失去了血色。 傅野见情况不对,连忙松开了掣肘:“白晚,你没事吧……” 白晚一把将他推开,转身面向墙壁,假装整理衣襟,手却不听使唤。 他抖得厉害,抖得像一片寒风中的枯叶。 傅野心头涌上阵阵怜惜,又有一些懊恼。他早知道让白晚袒露自我比掏心挖肺还难,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逼迫他的。 再说了,逼问出了结果又能怎样?他做好了与他在一起的准备了吗? 经过了与江之鸣那段无果的恋情,他还敢带着心爱的人在冰冷残酷的现实世界里横冲直闯吗? 傅野仍旧没有答案。但他想,自己应该是喜欢白晚的,不仅仅是在意、欣赏他,也不仅仅是怜惜、不想伤害他,而是喜欢到绝不能将他拱手让给任何人的程度。 他动了心念,想要过去安慰他,甚至抱一抱他,刚一碰到白晚的手臂,就被他一声断喝阻止了。 “别过来,你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傅野在原地静了几秒,破天荒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行,我走。你好好休息,抄袭的事我……公司会帮你,你不要太担心。” 傅野从白晚家离开,却没有马上走掉,而是坐在车里抽烟。 尼古丁能让人集中注意力,促进思考,他想了一会儿,打开手机翻看通讯录,目光最后落在程吟的名字上。 程吟坐在范田的对面,小心翼翼不露声色。 范田递给他一杯水:“别紧张,我这次来找你,是有好事。” “什么好事?”程吟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你就不怕中海音乐找到你,告你?” “他们有证据吗?”范田得意扬扬,“合同都是贾仁签的,关我什么事?我最多就是在网上推波助澜了一下嘛。” “既然如此,你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来找你加把火。”范田笑眯眯地说,“现在都只是第三方在指责白晚抄袭,缺乏当事人最重要的一环啊!” 程吟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想要我去找隋风?” “聪明!” “那不可能!”程吟立马拒绝了,“就算我去找他,隋风也不可能出面和白晚作对的。” “所以才需要你去找隋风啊!”范田像个魔鬼似的引诱道,“只要你去哭诉是白晚抢了你的歌,隋风难道不帮你?况且,你就不想看看你和白晚,在隋风心中,到底孰轻孰重?” 问心有情_第68章 “……” “还是说,你不敢?” “你没必要用激将法,”程吟淡淡道,“我和隋风,早就没关系了。” “是吗?”范田阴恻恻地笑了,“可我怎么听说,他根本没南下,还在到处找你啊!”说着,他递给程吟一张卡片,上面写着一行地址,“我打听过了,隋风就住在这里,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吧。” 程吟看着那张卡片,黑色的笔迹全都变成了蚂蚁在啃食着他的心。 白晚会上范田的圈套,某种程度上,是他造成的。若不是那次他妒火攻心,欺骗了白晚,白晚也不会赌气拒绝傅野写的歌。是,他是很不甘心,他对白晚是有着长久以来的怨怼和憋屈,他更不能原谅隋风在那一晚叫的是白晚的名字。可是,真要这样狠毒地将抄袭和欺骗的名头扣在白晚头上,让他不得翻身吗? 程吟想起过去那些时光,他们还在狂鹰乐队的时候,白晚总会毫不留情地指出他音乐表演上的错误,但也会一次次留下来陪他练习,哪怕那时他还不是乐队的成员。他对白晚的感情,一直是很复杂的,有嫉妒、有害怕,但也有淡淡的崇拜和感激。 他知道自己配不上隋风,所以曾经一度想让白晚和隋风破镜重圆,想让乐队重回过去的好时光。 那时的他,真是太自欺欺人了。 而现在,一切都扭曲了。 是因为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吗?还是因为他对隋风的爱? 程吟感觉自己被几股力量撕扯着,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第三十五章 中海大楼的三十层楼顶是一个开放的天台,从这儿可以俯瞰整座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公司不少人工作之余都喜欢来这儿吹风放松一下,眺望川流车马与茫茫人海 但这是程吟第一次来。 他不喜欢天台,因为他知道隋风第一次邀请白晚加入乐队,就是从学校的天台开始的。 “你来了。”傅野倚着围栏,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打了个手势,“过来吧。” 程吟慢吞吞地移动着步伐,迟疑地站到了傅野的身边。 “傅老师,您、您找我有事吗?” 因为苏旭凭空捏造的那桩“绯闻”,程吟面对傅野时很有些尴尬,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完全失去了当初粘他的那股劲头。 傅野看着他这副不知所措的小白兔样子,摇头笑了一声:“行了,我开门见山吧,你是不是对白晚说过些什么?” 程吟一震,脸色剧变。 他以为那天在地下停车场的事除了自己和白晚,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但傅野为什么会这么问?难道是白晚说的?可白晚自尊心那么强,不太可能会告诉别人。除非,他一直低估了傅野和白晚的关系。 “你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也不用想着隐瞒,”傅野瞧他神色,心里有了数,淡淡道,“你是瞒不了我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程吟嗫嚅道,“我只是无意中看到了《问心有情》的歌谱,便跟白晚哥开个玩笑,没想到他会相信,还、还赌气接受了范田给的歌……” “玩笑?什么玩笑?” “就是……就是……” 程吟没有说下去,傅野脑子里却一瞬间闪过电光火石,所有的线索都练成了串。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他之前被白晚质问的态度冲昏了头脑,后来仔细想想才觉得情况不对。白晚是那么喜欢《问心有情》这首歌,怎么会说不要就不要。他反复对自己提到程吟,是不是其中的转变与程吟有关?有了这样的疑问,傅野才会把程吟叫过来诈一下,没想到程吟这么快就交代了。 “你跟他说,我把这首歌给了你?” 只有这个可能,才会让白晚在意到整首歌都不要了。 程吟突然上前一步抓住傅野的手腕,哀声道:“傅老师,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 “那范田怎么会拿到隋风的歌,是你给他的?” “不,是他偷窥了我手机里的视频,我……他之前替我解围,我一直以为他是朋友,我真不知道……” 傅野冷淡地拂开他的手,问:“程吟,你喜欢唱歌吗?” “啊?”程吟呆住了,他没想到傅野会问这个问题。 “你嫉妒白晚吗?你恨他吗?” 程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激灵。 傅野的眼光太毒了,他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喜欢唱歌。自从跟随了隋风,唱歌就成了他的本能,那是因为爱情而产生的本能,也是因为爱情而产生的嫉恨。 “程吟,我不知道网上说的那些陈年旧事是真是假,也不清楚你和隋风白晚到底有怎样的情感纠葛。但是如果你还想走这条路,我希望你想想,你究竟是为谁而唱。一个失去自我的人,是不可能唱出真正有生命力的歌的,也不可能得到真正的爱。你想变成这样的人吗?” 傅野的话不多,却字字铿锵,如重锤般一下一下砸在了程吟的心里。 “我……”他瑟缩着低下头,心里却掀起了滔天浪潮。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些,他就像逐日的夸父,这么多年来一直追着隋风的脚步跑,哪怕身心俱疲也不敢停下来,却从来不敢回头自省这样做对不对。 一只温热的手,落在了他的肩头,重重地按了按。 傅野说:“虽然我不能当你的老师,但你既然来找过我,有些话我还是可以说说的。程吟,你声音条件很好,音乐感受力也很强,哪怕没有隋风,你也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动歪心思。嫉妒会让人面目全非,一个人如果不纯粹了,他的爱情和他的音乐都没办法纯粹了……” 程吟安静地听着,不知不觉,楼顶起风了,大风从远处的天空卷云而来,轻易地吹散了城市上空的灰霾。 “傅老师,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白晚和你自己。”傅野说,“如果你真的想将功补过,就帮个忙吧。” 隋风新租的房子,就在离中海大楼不远的老小区里。这片房子很快要拆迁,他便以极低的价格租下来,暗中陪伴着程吟。 他知道程吟不想见他,甚至可能已经将他放下了,要不然,那天早上为什么会如此决绝地离开?现在,放不下的却变成了自己。他觉得自己真是犯贱,为什么总要失去之后,才知道有些东西不可或缺呢? 他走进楼道,走上逼仄的楼梯,正准备去按感应灯,灯却突然亮了。 问心有情_第69章 一个想了千百遍的身影就站在台阶上方,静静地注视着他。 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他们谁都没说话。 仿佛这只是一个梦境。 后来,是隋风打破了沉默,他叫他的名字,带着一点儿悲伤的笑意:“程吟,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程吟道:“隋风哥,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他侧过身,一个男人从上层楼梯慢慢地走了下来。 “隋先生,又见面了,今天我带程吟过来,是想好好澄清一下关于《数理学》误会,可以吗?” 隋风看了看咬唇不语的程吟,又看了看胸有成竹的傅野,忽然明白了什么,轻而郑重地点了点头。 白晚新歌的抄袭事件发生第五天,突然有了决定性的逆转。当事人隋风在凌晨发了一条微博,澄清整件事情就是一个大乌龙。他表示,是自己化用了贾仁这个名字,给白晚创作了这首《数理学》,目的是想要用新人的面貌重返乐坛。 因此,白晚不存在任何抄袭和欺骗行为。 这个澄清,配合着中海音乐的声明和控场,扭转了对白晚极其不妙的舆论形势。虽然还是有很多黑子和水军不甘心地认为隋风这是被钱收买了,这是串通说谎,但他们没有任何证据。当事人的话才是实锤。 对于绝处逢生,白晚倒没有特别庆幸,他只是很吃惊,他其实并不认为隋风会真的出来指责他,但他也没想到隋风竟然会将错就错,承认自己是贾仁,帮他挽回了局势。这招太绝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比公司出法律函的效果来得快得多,但是也冒险多了。白晚猜想一定是有人从中操作,而这种行事风格很有可能是傅野的手笔。 他想起那天傅野临走时说的话,让他好好休息,不要太担心。他的声音里有笃定,也有温柔,让白晚忍不住一想再想。 虽然网上舆论有了好转,但抄袭这种事,粘上就难以洗脱,白晚终究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名誉伤害。叶承恩一个电话将他召回了公司,说是要开记者会再次澄清,以求将不良影响降到最低。 记者会定在周末,叶承恩的意思是将隋风也请过来,借此机会让他俩在记者会上冰释前嫌,也算是一桩大新闻了。 白晚想笑,圈子里的人,各个儿都是人精,不放过一点可以营利的机会。叶承恩看似是个艺术家,其实骨子里也还是商人,但白晚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 他也是在这个圈子里混的,谁也不比谁清高。 更何况,对隋风,他早已经释怀。 从会议室出来,白晚遇到了傅野。 不知怎的,这次见面,俩人竟有些讪讪的。连一向强势的傅野,看他的神情都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态度,仿佛他是尊玻璃人像,目光稍一用力就会破碎。 “事情解决了吧?” “嗯,周末开记者会再澄清一下,应该不会再发酵了。” “那就好。” 俩人一时无话,却谁也没有先走开。 白晚其实非常想问他:“是你去找了隋风吗?”但嚅动了一下嘴唇,却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还是傅野开了口,道:“范田这次想黑你没成功,下次不知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你自己要注意点,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白晚突然想起了一首歌:“有生之年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但这次他的好运,却似乎是傅野给的。 转眼到了周末,记者会按时召开。盛华大酒店,排场搞得挺大。白晚端坐在中间席位,面带微笑地望着台下,他其实说话不多,大部分问题都被八面玲珑的苏旭回答了。他只需要当一个漂亮的吉祥物一直保持嘴角的弧度就可以了。 记者会上,该说的话都说了。最后一个流程,隋风出现,俩人在台上握手言和,相机和镁光灯闪个不停。 闪烁光影中,白晚望着隋风的脸,这张脸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年轻而英俊,但仔细看去,有一些碎钻般的光芒再也找不回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白晚的目光往下,望向他干净的手臂,那里,已经没有雄鹰,也没有时光的痕迹了。刚刚握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能感受到隋风突然加重的力道,他能感受到他的不甘与不舍,但是下一秒,他就放开了他。 他们终究还是与彼此,与过去达成了和解。 记者会结束后还有专访,白晚有些累了,在空荡荡的休息室里坐了一会儿,嗓子疼得厉害。 刘空去给他买药,他懒洋洋地刷了一会儿手机,突然,一串号码跳了出来。 那是一串他十多年都没有拨打过,却永远不会忘记的号码。 像是应激反应一般,密密麻麻的冷汗立刻就渗了出来,白晚不敢挂机,更不敢接听,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捂在大衣里,想让它自动停下来。 可是,那铃声就如同催命的符咒一般,一声响过一声。 白晚实在受不了了,心一横,眼一闭,颤抖着双手按下了接通键。 “喂,是白晚吗?我是你……” 傅野走出盛华酒店,迎面遇到了匆匆赶回来的刘空。 “怎么就你一个人?白晚呢?” “噢,傅大神啊!”刘空扬了扬手里的药,“白晚在休息室呢,他不太舒服,待会儿还有专访,给他买点药。” “嗓子不舒服?”傅野担心起来,“你把药给我吧,我去看看他。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那行,我去记者那边打个招呼,劳烦您把药送到了。十五分钟后专访,您跟他说一声。” 傅野拿着那盒喉糖走到三楼的休息室门口,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脚步落下来没有声音,四周静悄悄的。 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了。 他轻轻转动休息室的把手,向内一推,竟然没有推开,有人从里面把门反锁了。 ? 怎么回事?! “白晚?白晚!” 他用力拍打着门,门后却迟迟没有动静。 傅野脑子里涌上无数不详画面,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紧张起来。 警告道:“你再不开门,我就踹了!” 问心有情_第70章 他后退几步,摆出冲刺的姿势,刚要起步抬腿,门从里面啪一声开了。 白晚站在门口,低着头,轻而含糊地说:“我没事,刚睡了一会儿。” 傅野一个箭步冲上前,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眶暴露了一切。 傅野愕然道:“你哭了?” “没有。”白晚急忙拍下他的手,“我打呵欠而已。” 然而他的声音还带着哭腔,眼睛里晶莹一片,脸上满是泪痕,傅野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样子,就像只受伤的蜗牛,触角断了,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壳也出现了裂痕。 傅野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到现在,你还不能信任我吗?” 白晚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努力了半天,却发不出声音。他痛苦地哽咽了一下,别过头去,断断续续地说:“真的、没事。是不是、采访要开始了?我、收拾、一下,一会儿、过来。” 傅野气得牙痒痒:“你他妈怎么就这么倔!” 他转身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自己也走了出去。 白晚被吓得一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泪水终于如决堤之海涌流出来。 泪眼模糊中,仿佛出现了幻觉。 因为门竟然又开了。 傅野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毫不迟疑地、不容拒绝地、半强迫地将他抱住了。他紧紧地把白晚搂在怀里,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明明是责备,声音却温柔得要滴出水来。 他说:“你是傻瓜吗?什么都要自己扛?!” 白晚蒙了一下,哭得更大声了。 他第一次这样放纵地宣泄着自己的情感,在身前的傅野仿佛就是他唯一的救赎。 作者有话说 程吟和隋风终于下线了,开启新副本,晚晚加油! 第三十六章 飞机划过冬日苍蓝寂寞的天空,由北向南,飞向中南部的一座小城——芝城。那里,是白晚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他十八岁时迫不及逃离的牢笼,此后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有回去过。 但前一天,他接到了那通电话。号码是他父亲白世英的,小时候他一看到父亲的来电,都会紧张得头皮发麻,全身颤抖,因为这往往意味着父亲要找他麻烦,没准又是一顿打骂。后来在离家之前,他将白世英的联系方式删掉了,他曾以为可以与旧日的生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了断,却没想到这串号码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就像父母的基因序列深深地印在他的DNA里一样。 他摆脱不了血脉牵连,还是要回来。 号码是白世英的,电话那头的人却不是他的父亲,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自称是他父亲的朋友,告诉他白世英快不行了,估计离开就这两天的事,如果可以,请他回来见白世英最后一面。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白晚还以为是恶作剧。自我保护机制下意识地拒绝相信这个事实,但当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简直不敢相信这眼泪是他流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又怎么会为一个断绝了联系和关系的男人哭。他对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小时候也许他对这个男人还有过一丝期许,期许他能像普通父亲一样爱他,带他玩,教他生活的道理;但上了高中,特别是母亲走后,他唯一的期望就是离开家、离开这个男人,远远地,再不回来。 听到父亲病重的消息,白晚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终于可以永远地彻底地摆脱他了,但下一秒他就泪如泉涌,心里仿佛破开了一个大洞,怎么也止不住,怎么也填不满。 他甚至不懂这是为什么。 白晚戴着大大的墨镜,遮住红肿的双眼,紧抿着双唇凝视着舷窗外。没有阳光,天气很阴沉,翻腾的云海犹如灰色的巨浪,飞机在浪中穿行,时不时进入到一片暗黄的气流区,开始上下颠簸。白晚的手指神经质地抠着安全带的金属扣,冰冷的尖锐的触感给他带来疼痛也带来快意,他忍不住一再用力,但突然,他的手被握住了。 “别抠了,要破了。”傅野将他的左手拿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放松点儿,没事的。” 白晚的手指痉挛着,以一种扭曲的形态绞在了一起。傅野将它们一根根轻柔地抻平,在他耐心的抚弄下,它们终于如疲倦的小兽般安静了下来。 “谢谢你。” “我推拿很有一手的,改天你也可以试试。”傅野开了个玩笑。 白晚勉强笑了笑,仰头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他其实还是不太敢看傅野。前一天他在傅野面前号啕大哭,丢脸丢到姥姥家了,一旦清醒过来,就觉得尴尬不已。可是他还记得当时痛快淋漓的感觉,仿佛泪水冲破了长久以来的禁锢,终于让他得以短暂地解脱。 痛哭中,他断断续续向傅野说了那通电话的事,傅野当即表示要跟他一起来。白晚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默认了。直到傅野买了机票请了假打点好一切后告知他,他才有些后悔。 不应该让傅野来的,这是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家事,不应该让一个外人参与。 可是傅野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他的生活,以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参与了进来,他根本来不及拒绝,无法拒绝,也,不舍得拒绝。 他一个人撑了太久了,很多事他都可以应付,哪怕做不到的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可是,要让他独自去面对早已舍弃的家乡和即将离世的至亲,他害怕自己会崩溃。 就软弱这一次好了,白晚对自己说,就这一次。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虽然闭着眼睛,却没什么睡意。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为他调整了一下身后的靠枕,又在腿上盖了一床轻薄的毯子。他还能感觉到一道温热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脸上,过了一会儿,脸上的热度消退了,身边响起了那个人平稳而有节奏的呼吸。 白晚突然感觉很安心,在头等舱安静的空间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不再忐忑激动,而是与傅野一样,平稳地、有序地敲击着胸膛。在这此起彼伏的心跳声中,白晚的意识渐渐地模糊…… “白晚?白晚?醒醒,我们到了。” 白晚缓缓睁开眼睛,世界是倾斜的,他反应了两秒钟,才发现自己的头不知什么时候滑下来,正正好好靠在了傅野的肩膀上。 “到、到了?”他连忙坐正,脸微微红了。 傅野瞧他那模样就心痒难耐,只想调戏两句。但一想起他们是为何而来,说这些话似乎不合时宜,便及时作罢。他活动了一下手臂,戴上墨镜和口罩,起身去拿行李。 “走吧,到芝城了。” 十多年没有回来,芝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车多人多,新建筑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新城区不断扩大,老城区的大街小巷也焕然一新。白晚坐在出租车里,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景象,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陌生和恐慌。他终于意识到,原来这十多年的时光,不是他抛弃了家乡,而是家乡抛弃了他。 也许从十八岁那年,他毅然决然地北上求学开始,他就是一个没有根的人了。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沮丧,傅野突然开口道:“现在要我回到曾经念书生活的城市,我肯定也觉得陌生了。” 问心有情_第71章 白晚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你是在哪里长大的?” “我出生在芝加哥。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在一个地方待满过一年,一直都跟着父母世界各地乱跑。很多人羡慕这样的生活,但其实,对一个孩子来说,这样挺可怕的。你永远都交不到长久的朋友……我,我那时挺孤独的。” 白晚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从傅野口中听到“孤独”这个词。毕竟他看上去是那样强大、勇猛、无所不能,没有任何心理阴影的样子。 “不过,”傅野笑了笑,“这种感觉我没有跟任何人说,那时候太要强了,父母给了我最好的生活条件和学习环境,我再为赋新词强说愁,就显得很矫情了。”他轻轻一顿,又道,“我去过无数的城市,但印象最深的还是波士顿。因为那是我第一个常住的城市。我在那里学了八年音乐,也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白晚想起了江之鸣和苏旭,心里一酸:“那后来,你还回去过吗?” “当然,我回去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感觉很陌生。哪怕街道建筑没有大的改变,但人不一样了,心境也不一样了。”傅野微微一叹,“古人说‘物是人非’也许就是这个意思。” 白晚还在细细咂摸傅野的话,他突然话锋一转,道:“所以你不要觉得难过,从古至今,很多人都和你一样,我也和你一样。但我不也活得好好的?人最重要的还是要向前看。” 白晚蓦地反应过来,傅野这是拐着弯在安慰他。 他心里一暖,连带着这南方的冬天,也没有那么湿冷和孤寒了。 出租车直奔芝市第一人民医院,在肿瘤科的加护病房外,白晚见到了那位自称是父亲朋友的罗阿姨。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眉清目秀、小有姿色,但也许是一直在医院陪护病人的缘故,她看上去非常憔悴,头发乱糟糟地扎在脑后,面色灰败,死气沉沉。 “你是……白晚?”她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看过来,白晚却觉得那目光并不聚焦,她仿佛在透过自己看别的什么人,“你长得可真像……”她蓦地收了口,眼里迅速蓄积了泪水,“你进去看看吧,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白晚从进医院开始,脚步就仿佛黏了一吨胶水,几乎是被傅野拖着走上来的。而现在,他更是不敢走进去了。 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仿佛隔着难以逾越的天堑。他要跨越的,并不只是一间病房,而是二十九年从未安生过的时光,是童年的阴影、是青春的痛痒、是逃离的决绝也是无根的失落。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勇敢,他与隋风达成了和解,与初次萌发的爱情达成了和解,却始终不敢去触碰亲情那根细若游丝的线。 “我……”白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已经想逃了。 傅野揽住他,用力地捏了捏他的肩膀,低声道:“别怕,白晚,我在呢。” 我在呢。 这真是神奇的三个字。 傅野那双幽深的漆黑的气势逼人的眼睛,奇迹般地给了白晚一股力量,他慢慢地往前走了一步。 傅野也跟上前,重重捏了捏他的手:“去吧。我等着你。” 白晚终于推开了那扇门。 几步之遥,一个枯瘦如柴的男人仰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痛苦地呻吟着。他并不清醒,白晚进来了也没有任何反应,像一个完全被疼痛吞没的人,世界里只有无尽的折磨与痛苦,与现实隔绝了。 白晚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白世英吗? 他记忆中的白世英,虽然总是喝得醉醺醺的,但清醒的时候也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他身材高大,品味很好,在一众做生意的老板中间是最讨女人欢心的。怎么会被病魔折磨成这个样子? 他在电话里就听罗阿姨说了,父亲得的是肝癌,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用各种办法拖了大半年,实在是回天乏力。 “他之前一直不让我告诉你,说早就和你没关系了,你是大明星,别影响你的事业了。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想着你的,不然不会昏迷时一直叫你的名字,”罗阿姨抽泣着说,“我自作主张让你回来,他知道后一定会怪我,可是,我不能让他临走前都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 白晚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来到病床前,这一次,他看清了父亲的脸。 凹陷的、扭曲的脸,布满了插管,像黑暗里的噩梦。 白晚紧紧地抓着床沿,克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接近,病床上的白世英抽搐了一下,动了动嘴唇。 “小晚……” 白晚听见自己的名字,像一颗炮弹随着非常微弱的气流冲了出来,一直冲破了他的防线,冲到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轰的一声,有什么被炸得血肉横飞。 第三十七章 白晚不知在父亲床前待了多久,他又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了。虽然下过狠心断绝关系,他却从没想过重逢会是这样绝望悲伤的模样。白世英全身上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唯有腹部高高鼓起,那里面是排不出去的腹水。每过几小时,就有护士来抽腹水,给他打针,打的是吗啡,用来止疼的。听罗阿姨说,病情发现时就已经不能做手术了,一直在保守治疗,而现在,保守治疗也失去了作用,唯一的诉求就是让病人感到舒服一点,走的时候没那么痛苦。 白世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但他似乎能感觉到儿子回来了,比之前更频繁地嗫嚅着白晚的名字,每说一次,白晚就会低声地回应他:“是我。” 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来。 罗阿姨示意傅野将白晚带走:“病房不能久留,沾晦气。”她还带着那种中年妇女最朴素的迷信观点,“你现在是大明星,别被影响事业了。”她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又抹起了眼泪,“你爸这么多年其实一直不顺,做生意亏惨了,但从没想过去找你,就是不想影响你。当然,他也是觉得亏欠你,没脸去找你。” 白晚木木的没什么反应,他心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傅野顺着他的目光落到那个男人身上,不由得后背一凉。他生来就花团锦簇,鸿运高照,几乎没有与这么惨烈的弥留赤裸裸地打过照面。但死亡却又是一个谁都不能逃避的命题。不知怎的,他望着白世英,心里蓦地冒出一个念头,若是自己有一天也像这样缠绵病榻回天乏力,一定不会让心爱的人陪着。 他宁愿像自杀的象群一样,找个无人知晓的山谷独自死去。 可是,若是他的爱人也这么想呢? 傅野情不自禁地看了白晚一眼,突然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悲哀。人还是太过于渺小了,所谓伟大的感情,实在也容易落俗。有些抵不过时间,而有些,抵不过死亡。 “白晚,我们先回去吧。”他轻轻地唤着白晚的名字,将他拉起来。白晚没有拒绝,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抵抗能力,麻木地任由傅野推着他走出病房,一直走出住院大楼。 已是傍晚,暗蓝的天空寒云涌动,风猛烈地吹着,带来冰凉的水汽,扑在脸上仿若眼泪。 傅野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一间双人间,俩人办了入住手续之后,时间突然大把地空了下来,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够做什么了。 白晚坐在床头发呆,一双清冽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傅野看得一阵心疼,虽然他并不了解白晚的家庭出了什么变故,也并不清楚白晚和父亲有怎样的心结,但他知道白晚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一个情感很柔软的人,就像他胸口纹的蜗牛,看似冷硬坚强,其实最容易受伤害。 他走过去坐到白晚身边,柔声问:“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白晚木然地摇了摇头。 “还是要吃点儿,不然怎么照顾你的父亲?” 白晚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饿了?” 问心有情_第72章 其实傅野也没胃口,但这样待着总不是办法,他要转移一下白晚的注意力,便故意道:“是啊,一天都没吃什么。你家乡有什么特色美食吗?” 白晚低着头想了想,强打起精神道:“走吧,带你去吃麻辣面。” 芝城的大街小巷经过城市改造,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学校总还是在的。白晚带着傅野来到芝城二中后面的小巷子里,俩人下了车,沿道寻觅。 十几年的时光如流水般淌过,往来的学生也换了一茬又一茬,但白晚惊喜地发现,那家老字号的麻辣面馆还在老地方,只不过当年的小摊贩,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的餐厅了。 白晚和傅野走进去,学校已经放了寒假,餐厅里食客很少。白晚找了角落坐下,要了两碗招牌麻辣面。 “我当年最喜欢吃这个。” “听这名字就很辣,”傅野笑道,“你不担心嗓子?” “那时我还不怎么会唱歌,只是喜欢听歌而已。”白晚撑着头回想着过去的自己,嘴角慢慢泄露出一抹笑意,“不过那时我是挺胆小的,放不开。” “你现在也一样。”傅野望着他说。 白晚没有反驳,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现在好多了。” 现在的确好多了,至少他敢于站在盛大的舞台对那么多人唱出自己的心声了。但是,他还可以再勇敢一点儿吗?白晚偷偷地看了一眼傅野,他很感激傅野能陪他回来,但除了感激,他还无法否认心里渗出的那一点儿甜蜜和惊喜,那是这趟灰色旅途唯一振奋他的东西,只是,他能够再奢望得更多一些吗? 面上来了。红艳艳的一片,看上去就非常辣。不过白晚尝了两口,发现和记忆中的味道不一样了。 他突然想到王菲的《红豆》,那是他初中时最喜欢听的一首歌。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终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白晚的心情又蓦地低落下去。傅野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问:“怎么了?不好吃?” “没有,太辣了。” “没事,公司给你的嗓子上了保险,偶尔吃一次没关系。”傅野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白晚勉强笑了笑,慢腾腾地挑起了面条。 其实,傅野的心思也并不在食物上面,他吃了两口,不经意地一瞥,就注意到外面淡紫色的夜幕中凸显出的灰色门楼轮廓。 “那是你们学校?” “嗯。我在那儿读了六年。” 傅野望着那座灰败的建筑出神,能看出来,那其实是一所很小的学校。南方小城最常见的那种,和国外的私立学校不可同日而语。他想象着白晚的整个青春期都在这窄小、潮湿的校园中度过,想象着他胆怯而又拼命想找个出口的生活,像大多数平凡的学生一样,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奇怪的感受。 虽然他很少自我检讨,但仔细想想,当初他对白晚的蔑视里有很大一部分,应该是来源于他的高傲。在国外他和江之鸣、苏旭之所以能成为好朋友,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们的生活阶层是相同的,至少是相似的。可是现在他坐在这里,和白晚一起坐在学校后巷的面馆里,时光在一瞬间仿佛倒流,像是回到了他从未经历过的校园生活,平常、恬淡,还有着淡淡的青春的忧伤…… 一瞬间,他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从一个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者,变成了真正理解这世间百态的感同身受者。 一瞬间,他的心也蓦地柔软起来。 “白晚。”傅野猛地握住了白晚放在桌上的手。 “?”白晚吓了一跳,惊讶地抬眼望他,傅野突然发现白晚那一贯清冷的眼睛里其实蕴藏着许多情绪,随着天色的逐渐暗淡,一一如明灯般闪动亮起,那样的生动活泼,像一位真正的青春少年。 傅野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只鸟似的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这种心动的感觉,甚至比当年第一眼看到江之鸣时还要雀跃,不是为皮相和才华所吸引,而是真正爱恋和怜惜他的灵魂。 “不好意思,打扰了。”一个脆生生的女声斜插进来,打破了暧昧的氛围。 白晚反应过来,连忙把手抽了回去。 傅野皱了皱眉头,回过头去,见三个女生站在他们面前,笑嘻嘻地挤成一团。 “对不起,请问,你是白晚师兄吗?”其中那个声音很好听的女生问。 “我……”白晚下意识地想否认,一个稍胖的女生抢先道,“你就是吧?!师兄,别否认了!” 傅野环顾四周,还好餐馆里就他们几个,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问:“你们是?” “我们是白晚师兄的歌迷呀!”女孩子们十分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白晚师兄,能给我们签个名吗?” 白晚没想到会在学校旁边遇到这种事,尴尬地笑了笑,只好点点头。 “太好了!”女孩子们连忙从书包里找出本子和笔,递到他面前。 “师兄,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你是回来探亲的吗?” “天哪,我要是告诉同学,他们肯定不信!” “今天上补习班是上对了。” 白晚一边听她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一边给她们每个人都签了名。 这时,其中一个女生突然把本子伸到了傅野面前:“帅哥,你也签一个吧?!我觉得你好面熟啊!” 他们显然没有认出傅野来。傅野笑了笑,故意问:“为什么我也要签?” “因为你帅啊!”那女孩胆子很大了,笑眯眯地问:“你是不是白晚师兄的同事?你是不是很快要出道了?” “不是,我是……”傅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白晚,白晚心里一紧,生怕他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差点就要上手捂他的嘴了,哪知傅野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是他朋友。” “你也是芝城人吗?”女孩问,“我真的觉得你好面熟啊,你是明星吗?” “我不是。我是陪白晚回来探亲的。” “哇,”女孩子们发出一阵诡秘的笑声,“那你们感情一定很好了。” “还不错吧。”傅野给了她们一个wink,“不过我们是偷偷回来的,你们要保密哦,不要发微博。” 太浮夸了吧!白晚在心里吐槽。但显然女孩子们很吃这一套,眼冒红心地连连点头。 问心有情_第73章 白晚都被逗笑了。 心情又忽然敞亮起来。 待那三个女孩嘻嘻哈哈地走后,白晚便也买单和傅野一起离开。 天已经黑透了,温柔的路灯亮起来,将前方照成了一条河。他们肩并肩地在河边行走,谁也没有说话。 很奇怪地,这时白晚竟不觉得紧张和尴尬了,仿佛走在傅野身边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心里一片安宁。傅野比他高半个头,步子也大一些,但他特意放慢了速度等白晚,俩人的肩膀会不时地碰在一起,轻轻一撞,随即又分开,再撞,再分,直到皮肤隔着厚厚的大衣都摩擦出细碎的火花来。 过马路的时候,傅野终于不满足于这样的若即若离了,他顺势抓住了白晚的手,轻轻一握,重逾千斤。 白晚心一抖,还来不及抗拒,就被傅野抓紧了。 傅野牵着他借着夜色的掩映走过了马路。短短几十步,像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白晚想,哪怕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得到,这个过马路的冬夜,傅野留在他手上的温度,就像是刻在他掌心的掌纹一样,再也不会失去了。 他们走到对街,似乎再没理由这么牵着,白晚挣脱了傅野的手。 傅野没说什么,只望着他笑,眼底倒映着路灯的光辉,像璀璨夺目的宝石。 白晚被他笑得不自在了,连忙转移话题:“我总觉得,那个罗阿姨,看我的神态有点怪。” 傅野道:“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你是说,她和我爸……” 傅野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问:“你妈呢?” 话题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见白晚久久没有回答,傅野道:“没关系,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她走了。” “去世了?” “不是,她和我爸的结合就是一个错误,对我们这个家没有感情。我高一那年,她离开了。刚开始一年,我爸还在找她,后来就放弃了。” 傅野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他听过好几次白晚在不甚清醒的状态下叫“妈妈”,他一直以为白晚的母亲是去世了。 “那她从来没有回家看过你?” “没有。”白晚自嘲地笑了笑,“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她可能希望从来没有生下我吧!” 这是白晚心里最深的一道伤,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但现在告诉傅野,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毕竟,他都已经快三十岁了,哪怕再不受欢迎,他也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快三十年。 “白晚,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傅野提高了声音:“白晚,这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 “我知道。” 突然,傅野按住了白晚的肩膀,把他用力地带到自己身前,再次抓住了他的手,好像要给予他力量一般。 那一刻,被傅野幽深的眼眸牢牢地盯着,白晚甚至产生了一种他想要吻自己的错觉。 白晚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白晚一看是父亲的来电,全身的血液瞬间凉了下去。 他看着傅野,嘴唇颤抖,手也开始颤抖:“傅、傅野,我……” 傅野立刻明白过来,他们刚从医院出来,这个时候罗阿姨会给他们打电话,十有**是不好的消息。 他想要从白晚手中把手机抽出来,却被白晚阻止了。 “还是我来吧。”白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站稳了,按下通话键。 手机那端传来罗阿姨惊慌失措的声音:“白晚,你快来医院,你爸他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说 终于上来了,呼呼~~~ 第三十八章 白晚没想到最后一面来得如此仓促,白世英似乎是感应到了白晚的到来,心愿已了,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也就泻了。据罗阿姨说,白晚走后,他的血压和心跳突然下降,三次电击抢救无效,待白晚赶到时,已经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说也奇怪,在赶去医院的路上,白晚还浑身冰凉抖得不能自已,傅野不得不紧紧地抱住他,免得他彻底崩溃。但到了医院,白晚反而镇定下来,见到安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父亲,他紧咬着牙关,亲自给他盖上了白布。 父亲面容消失的那一刻,世界仿佛也消失了。他站在无尽虚空的中央,感觉一切爱恨随风,他和白世英都得到了安宁。 他不爱他,也不恨他了。 白世英的后事很简单,按照他的遗嘱,连追悼会都没有办,直接火化,骨灰放入万葬公墓。火化仪式那天,除了罗阿姨,只有两个中年男人过来送了他最后一程。白晚这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白世英在芝城竟没什么亲戚朋友。 他和自己一样孤独。 “他脾气暴躁又孤僻,除了利益往来,谁会真心对他?”罗阿姨喃喃道,“就算有些酒肉朋友,很多人到最后其实也都不联系了,他早就跟我说过,死了就死了,不要通知这些人。当初他带着你妈静悄悄地来,现在也静悄悄地走,挺好的。” 白晚静静地坐在罗阿姨身边听她絮叨,他对这个陪了父亲十多年的女人有一种奇异的敬佩和愧疚感,他不知道她和白世英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更不知道又穷又病的父亲,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她。但她不说,他是不会问的。 于是便只能沉默。 问心有情_第74章 苍凉的风从他们之间刮过,白晚裹紧了大衣,望向不远处的墓地。虽然是冬天,那一片山丘仍然青青葱葱,最令人绝望的地方,反而充满了生机。 “你爸在这儿买了两处墓地,是得病之前买的了,我知道他给我留了一个。”罗阿姨的目光也落在那边,声音变得飘忽而柔和起来,“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认定我了,我也认定他了。白晚,”她轻轻地问,“阿姨带走你爸的骨灰,你没意见吧?” 白晚摇了摇头。 他没有资格有意见。白世英的一切他都不会要。他知道父亲的房子、车子、存款和其他遗产,肯定都给了罗阿姨。 可是,他仍然忍不住想,父亲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吗? 罗阿姨从贴身提包里拿出一个首饰盒,放到白晚手上:“这是你爸留下的。虽然他没说过,但我知道,这就是留给你的。他生前常常一个人打开盒子看。你别怪他,我跟着他这么多年,也知道一些你们的事,他其实很后悔的,没有照顾好这个家,没有照顾好你,但人已经走了。你就原谅他吧。” 白晚捧着那个首饰盒,迟疑着不敢打开。 罗阿姨很识趣地走开了:“我去那边静一静。” 盒子很小,里面只装了两张照片。白晚将最上面的那张拿起来,照片有些年头了,边角卷起,颜色也褪去,但仍然能看出是一张珍贵的彩色照片,一对年轻男女并肩站在波涛汹涌的海边,那男生浓眉大眼,笑得拘谨而甜蜜,女孩却面容清寡,表情冷冷的没什么笑容。 长大后的白晚和女孩有七八分相似。他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的父母还在老家容城的时候。容城是个海滨城市,当年发展很快,他曾经从父亲的醉话中,知道了自己的外公曾经是容城数一数二的大老板,但后来母亲为什么会跟着白世英背井离乡来到芝城,又为什么只字不提过去的一切,他就再也没有头绪。 唯一知道内情的俩人都讳莫如深。 白晚看着这张照片,再一次感受到了母亲那种冷漠而无视的情绪,在他的童年记忆里,这种情绪就像蛇一般,无时无刻不在缠绕他、折磨他,简直可以将人逼疯。而这一切悲剧的根源,也许从这张照片拍摄时起,就开始了—— 他的母亲秦小琴,从来没有爱过白世英,自然也没有爱过他。 白晚捏紧了这张照片,一股悲愤和痛苦的感情像火山爆发一样冲了上来,瞬间堵住了他的喉咙。他急促地呼吸着,哆嗦着,翻开第二张照片。 那是一张小小的足印照,看上去是婴儿的脚印。白晚瞬间明白过来,那是自己刚出生时照的。 这两张照片,成了白世英对过去半辈子的唯一念想。 白晚突然觉得命运十分讽刺,最后陪在白世英身边的,既不是有血脉关系的儿子,也不是纠缠了半生的前妻,而是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女人。 但他同时又感到命运十分仁慈,再残破不堪的感情和人生,最后都有了归宿,得到了宽恕和安宁。 下葬仪式结束后,白晚让傅野先送罗阿姨回家,他还想在墓前多待一会儿。 傅野仔细观察着他的状态,见他神色平静,没什么异常,便答应了。 “我待会儿来接你。” “嗯。”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白晚习惯了接受和依赖傅野的好意。 傅野在他肩头鼓励似的一按,带着罗阿姨走了。 白晚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了,才转过身来,对着墓碑上白世英的照片低声道:“爸,我跟你聊聊天吧。” 他与白世英很少能心平气和地相处,而这一走,他下次再回来,可能又要好几年了。 他一边回忆,一边将这几年在外求学、打拼的经历说给父亲听,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寒风呼啸,落叶飞卷,整个墓地变得森冷无比,似乎要下一场大雨。 白晚知道不能久留了,只好与父亲告别。 他定定地站了片刻,最后道:“爸,我好像爱上了一个男人,不仅仅是好感和喜欢,而是,像你当初爱妈妈那样爱,我……其实我很害怕。我知道人生总是不断地失去,没有什么可以永恒地抓在手里。连普通的爱情都难以善终,更何况是我这种荒谬的同性之恋。所以如果我不去抓,是不是就不会受到伤害?就像当初,如果你没有和我妈结婚,是不是我们都会更幸福一些?” 他心中始终存着一丝惶惑不安,哪怕再爱,内心深处也总有一种胆怯和孤独。 可四周无声,墓碑无言,这个问题谁都没有答案。 雨点开始密集地落下来,白晚轻轻地叹了口气,鞠躬、戴上帽子,离开了公墓。 傅野举着一把黑伞,在门口等他。 白晚与瓢泼大雨中看见他高大笃定的身影,脚步蓦地轻快起来,他突然觉得刚才在墓地问的那个问题,答案是什么其实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有一个人,真的举着伞,在前方等着你。 白晚向着傅野飞奔过去,十米、五米、三米……就在他马上要跑到他身前时,斜后方传来一个迟疑的声音。 “小晚……” 白晚猛地回过头去,一个女人缓缓向他走来。刚开始,她的样子还是清晰的,高挑、丰腴,举着一把蓝伞,姿容优雅。但不知怎的,她越走近,白晚的眼前就越模糊,仿佛那铺天盖地的雨帘隔绝了他们的世界,怎么也无法相融。 “小晚,是你吗?”女人终于在他面前站定,微微抬起伞,露出一双寡淡的眼睛。 白晚的嘴唇颤抖着,努力张了张,千言万语都涌上了心头,却怎么也吐不出那个称呼。 那个世界上最平常也最温暖的称呼——妈妈。 秦小琴坐在温暖的咖啡馆里,打量着对面的白晚。十多年未见,她的儿子已经长得一表人才,英俊不凡。她当然在电视、电台和网络上见过他,也听过他的歌,但那与实实在在地见到这个人,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她很欣慰,同时,也有些怅然。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也足够心狠,但当得知白世英去世的消息后,她还是忍不住回到了芝城。 人的感情是很奇怪的,她确定自己并不爱白世英,也并不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但她还是来了。 也许她只是想要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地告别。 而遇见白晚,在她的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又是情理之中。 于情于理,白晚应该回来,甚至比她更有理由回来。 白晚换了一身干爽衣服,坐在那里,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下来。他深深地看着对面的母亲,感到一种极其平静的陌生。过去无数次,他想象过再次见到母亲时的情景,无论是什么场景,都免不了大声质问和痛哭失声,但现在,除了乍一出现时的震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感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不过是儿时的一种失去。 但现在,他长大了。 他逼迫自己像个成年人一样面对问题,而不是像个孩子般地崩溃,哪怕是在自己的母亲面前。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白晚将目光从秦小琴脸上移到她的肚子上,微微凸起的小腹,似乎在证明另一个生命的存在。 问心有情_第75章 感受到他的目光,秦小琴尴尬地摸了摸肚皮,柔声道:“我很好,白晚,我知道你生活得也很好。我一直在关注你。” “那谢谢了。”白晚轻声问,“你这次是来看他的吗?” “是罗凤告诉我的消息。”秦小琴道,“可惜,我没赶上。” 白晚有些诧异:“你是说,他们都知道你的地址?”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秦小琴微叹道,“这年头,真想找个人,怎么可能找不到?你爸爸,很多年前就知道我在哪里了。” 白晚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在一年后突然就停止了寻找,他一直以为是他放弃了,却没想到,原来是他已经找到了母亲,但秦小琴并不愿意回来。 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放弃吧。 秦小琴望着白晚:“小晚,有些事情,我想,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但我要先听听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想知道,那我就不说。”她顿了顿,道,“其实,很多事情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徒增烦恼而已。” 白晚握紧了咖啡杯,面上却笑了笑,说:“不,我想知道。” 那是他命运的由来,是他血脉牵连的一部分,他有权利知道,不管真相有多残忍。 秦小琴静静地凝视着他,白晚发现他的母亲,比从前有人气儿多了,至少那目光里能看得出一丝愧疚与怜惜,而不再是刻骨的冰冷与漠视了。 “我对不起你。”秦小琴以这声道歉打头,开始了漫长的讲述。 每个女孩在成为孩子的母亲之前,都首先是她自己。秦小琴出生在滨海容城,爷爷秦海壮做渔业起家,解放后生意越做越大,成为当地巨富。秦海壮将这份产业传给儿子秦留山,趁着改革开放的浪潮,拓展海外贸易,又与政府合作,开办工厂,四处投资,一时间在容城风头无两。 但秦留山始终有一块心病,就是他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秦小琴。 秦小琴从小被富养长大,是真正的千金大小姐。秦留山原本是想让她学艺术,将来好嫁入豪门,强强联手。但秦小琴从小智商奇高,对理科特别感兴趣,大学时,她义无反顾地报了物理专业,一口气读到了研究生。 按照秦留山的意思,女孩读那么多书是没用的,出来找个工作,一年都赚不到他一单生意的钱。他想让秦小琴回来,嫁给白家的儿子白世英,官商联姻,共荣共利。但没想到秦小琴在读大学期间,爱上了自己的师兄杜良,对这桩婚事宁死不从。 其实原本秦留山也不是非要卖女儿不可,他一向很宠这个女儿,也想让她幸福。但秦小琴的一个举动激怒了他,她竟然伙同杜良私奔。那时候,西北的建设急需科技人才,秦小琴在杜良的怂恿下,瞒着秦留山去了那边的研究所。 斗争的结果是惨烈的。秦留山将秦小琴逮回了容城,强迫她嫁给白世英。但秦小琴也是个倔性子,她几次想要逃跑,还绝食抗议,饿得奄奄一息。最后白世英实在看不下去了,决定放弃婚约。然而,就在秦小琴以为自己即将胜利的那晚,杜良出现了,他苍白着脸色来与秦小琴告别,并求她再也不要来找他。秦小琴这才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在容城,秦留山想要消灭一个人,那简直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杜良的离开,给秦小琴的打击并不仅仅是爱情上的,她觉得自己以往笃信的世界都被颠覆了。原来,这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公理正义,也没有什么矢志不渝,人性是脆弱的、复杂的,甚至是阴暗的,连自己的父亲也不例外。 她像行尸走肉般嫁给了白世英。 刚开始一年,白世英对她很好,甚至连同房都没有强迫她。但渐渐地,随着秦留山的生意走了下坡路,连带着白家也受到了牵连,白世英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终于,在他们结婚两年半后的那个冬天,因为一桩难以说清的政案,秦留山被拘留,秦家一落千丈,白家也就此退出了政治舞台。 秦留山和白世英的父亲了保住两家的血脉,揽下了一切罪名。秦留山在牢里上吊自杀,秦小琴的母亲因此心脏病发去世。几乎是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白世英为了避风头,带着秦小琴来到了芝城。 白世英开始学做生意,他在生意场上学会了喝酒,渐渐开始酗酒。 在一次醉酒后,白世英强暴了自己的妻子,那是他们第一次行房,却也是秦小琴最痛苦的经历。得知自己怀孕后,她有无数次想要打掉这个孩子,甚至猛锤自己的肚子,想要流产。白世英不得已只好把她锁在家里,找人日夜不停地看护。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为了安抚秦小琴,白世英最终答应了她出去工作的要求,并让她发誓一定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后来,秦小琴找到了一份在学校教书的工作,一半是为了忘记痛苦,一半是为了忘记恨,她前所未有地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与白世英的关系越发地冰冷。 白世英原以为,孩子出生后,他们的家庭关系会渐渐好转,他给孩子起名“白晚”,虽然这个孩子来得很晚,却终究还是来了,他会给他最深的父爱。 但他太天真了。 秦小琴不爱他,也不爱白晚。她忍了太久,终于忍无可忍,在白世英的一次暴怒之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个家。 她去了找了杜良。 这么多年,她还是当初那个倔强固执一往无前的二八少女,她心里还是爱着当初那个年轻的恋人。 “所以,这个孩子,是杜良的?”白晚听完了整个故事,他竭力保持着平静,声音却在止不住颤抖。 秦小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和杜良在一起两年,后来分手了。我现在的老公对我很好,你也可以放心了。”她望向白晚,目光中的冰冷融化成了泪水,“妈妈看到你现在的成就,妈妈也很开心,小晚,你长大了。” 白晚在心里说,是啊,我长大了,在你所不知道的时候,艰难地长大了。 “小晚,你、你不恨妈妈吧?”秦小琴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白晚摇了摇头,他其实并不恨母亲,特别是,在听了这个故事之后,他才发现,真正可怜的也许是秦小琴。 她遭遇的,是他难以想象的厄运。 她给了他生命,他更没有资格去责怪他。 看到他的表态,秦小琴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白晚想,也许她回到这里,要的就是这样一份谅解和救赎。 既然她要,那么他就给她。 还给她。 “那我们……”秦小琴有些迟疑地问:“小晚,我们以后……” “你需要钱吗?” “啊?” “如果需要钱,你可以来找我。” “啊不不不,我不需要钱,我过得很。 “那就好,”白晚点点头,“那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没有说再见或是不见的话题,但秦小琴从他的神情中读到了一种漠然,那是曾经她千百次地施加于他的。 也许他真的不恨她了,但他也不爱她了。 秦小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在她离开那天,她就想过这样的结局,这已经是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结果了。 “那,小晚,再见了。”她站起来,挺着肚子步履蹒跚地走到咖啡馆门口,又回过头来,遥遥地冲白晚笑了一下。 那笑容里有温度、有色彩,有白晚曾经最想得到却始终难以企及的母爱。 然后,她撑起伞,走进了雨雾之中。 问心有情_第76章 白晚望着她的背影,知道这一次,他是永远地失去了。 傅野坐在车里看到白晚的母亲出来,立刻就下车去找白晚。 他大步走进咖啡馆,向着白晚走去。 “白晚,你还好吧?” 傅野刚向白晚探过身子,白晚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猛地搂住他的脖子,冰凉的嘴唇不管不顾地覆上来,像一朵雪花坠海。 傅野惊呆了。 但更让他吃惊的不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而是他很快感觉到自己全脸都湿了,那是白晚汹涌的泪水,润湿了他的脸颊。 第三十九章 白晚的泪水像是一片汪洋大海,瞬间淹没了傅野。但傅野反应极快,立刻意识到在公共场合这个举动有多么不妥,马上将白晚拉开,一把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他们逃离众人惊愕的眼光,冒雨上了车。傅野一脚油门将车开了出去,豆大的雨点砸在挡风玻璃上,前方很快茫茫一片。 白晚呆坐在副驾驶座,满头满脸都湿了,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的脑子也和这雨雾一样混沌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做了什么。 他、他好像亲了傅野?! 可那完全是一时冲动,因为傅野总是在他最脆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出现,替他解围,将他从绝境之中带出,他亲吻傅野,就好像溺水之人找到了他的浮木。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的吻,白晚想,自己也许只是在寻求安慰,寻求温暖,寻求依靠。 又或者,在寻求一丝希望。 可是傅野会怎么想?! 车子在大雨中疾驰,雨刷疯狂地来回刮擦着玻璃,白晚的头脑渐渐清醒了一些。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傅野,这人紧抿着双唇目视前方,眉头微微拧起,凌厉的侧脸仿佛一尊冰冷的雕像。白晚慢慢地恐慌起来,他感觉自己刚刚做了一件蠢事,他冒犯了傅野。傅野会生气吗?会厌恶他吗?会和他绝交吗? 他怎么会蠢到去亲他?他怎么能那么冲动?! 白晚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暗暗下了决心,开口道: “对……” 突然,“嗖”地一声急刹车,车子猛地停在了路边。白晚一句“对不起”尚未说出口,就被惯性狠狠地往前一甩。但他的身形很快就稳住了,因为傅野侧身过来,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他的后脑勺,将他抵在了座位上。 “傅……” 温热的呼吸和灼热的眼神近在咫尺,白晚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紧接着滚烫的双唇就压了过来,在他唇上吸吮厮磨。比起白晚雪花般轻柔的吻,这个吻的力度就大多了。傅野如野兽般亲吻着他,充满了侵略性和攻击性,白晚被他牢牢罩在身下,软软地垂着手,根本毫无反抗能力。但他实际上也并不想反抗,他紧闭着眼睛,脑子里不断地爆出火花,就如同一场白日烟火,又美又痛。 傅野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也渐渐地移到了白晚纤细的后颈。白晚微仰着头,低低呻吟着,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如一只濒死的天鹅。他那任人予取予求的姿态,让傅野心中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暴虐的情感,很想一用力就掐断它。让这个人从生到死,完完全全都属于自己。他忍不住加重了力道,白晚亦激动起来。 白晚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更没有和人有过这样亲密接触。他知道这对于一个快三十的男人来说,是极其不正常的。他也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心理障碍。但在傅野这里,一切仿佛都被轻易地打破了,傅野的那个吻,就像是狂风、骤雨、海啸、山崩,轻易地瓦解了他的防备,他伸出手臂揽住傅野,想让他离得近些,再近一些。俩人湿漉漉地贴在一起,舌尖撬开牙关,仿佛灵魂都被吸干。 车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辆停在路边的车,似乎是汪洋大海中的唯一孤岛,也是他们相依为命的天堂。在那一瞬间,白晚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人可以不用呼吸,就这样亲吻到天荒地老。他脑子处于极度缺氧的状态,但却有一种极致的快乐,让他无法停下来。他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人可以为爱而死,这时候就算有一把刀,抵在他和傅野之间,他也会不顾一切地贴过去,他甚至想要将自己全身心地交付出去。 而这时,傅野悄然离开了他的唇,亲吻着他的肌肤,顺着下颌、脖颈慢慢地向下。白晚的毛衣领口被扯开了,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冷杉般的孤香,令人想到苏环岛之夜的月光,想到月光下的那一幕。傅野的吻比车窗外的雨点还要密集,不断地落下来,每亲吻一下,那一处皮肤就变得比火还要烫,比血还要红,他甚至能听见白晚的主动脉血管在突突作响的声音。傅野继续向下,小心翼翼地扯开他的衣服,像剥壳一般,将他的伪装剥掉,露出了胸口那只小小的蜗牛纹身。 没有得到白晚的允许,他低头用嘴唇亲了一下那只蜗牛。 他仿佛亲到了他的心脏。 一股可怕的战栗传遍了全身,伴随着一声巨大的雷鸣,白晚猛地从情欲中脱身而出。 他一下子将傅野推开,整个人都僵直了。 “白晚?”傅野疑惑地望着他。 白晚如一只受惊的动物般颤抖着:“别!别碰我!”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迷惑和惊惧,一下子让傅野心软了。他轻声说:“别怕,我不碰你,不在这里碰你。” 傅野将他拉过来,安抚似的亲了亲他的眼睛:“别怕。” 白晚在他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俩人以这样一种别扭的姿势搂在一起,静谧幽闭的空间中,心跳渐渐大过了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白晚终于说:“她走了。” “我知道,我看见她了。” “我没有亲人了。” 白晚的眼泪落在了傅野的手上。 傅野心里一阵疼痛,他忍不住低头,蹭了蹭白晚柔软的头发,低声说:“你还有我。” 回程那天,阴沉了很久的芝城上空放晴了,橙黄淡暖的阳光洒在大街小巷,洒在每个人的脸上,让人感觉一切尚有希望。 白晚坐在飞机靠窗的位置,隔着舷窗,再次看了一眼这座他出生、成长的城市。他知道自己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再回来了,但这里的点点滴滴早已被收进了回忆,就像那两张照片被收进了首饰盒,压在行李箱的箱底。 他不会忘记,他只是,也不会再将它们翻出来。 飞机起飞了,白晚望着越来越远的地面,轻轻地说了一声:“再见。” 他像自己的父母一样,和过去做了最后的告别。 可是,他能够开启新的生活吗? 白晚不知道。刚回来那几天,他和上次一样,没有主动和傅野联系。他和傅野的关系偏离了轨道,他们接吻了,但他不知道那是特殊环境的作用力,还是傅野对他真的有爱情。 他想起那首《问心有情》:我问我的心是否爱你,她却无言哦她却不讲。 这一次,傅野的心又会怎么回答? 与白晚的忐忑不安相比,傅野倒是坦然许多。他每天都会发来微信来。有时候简单的几句问候,有时候是分享一首歌,有时候只有一个表情。但无论傅野发什么,白晚的回复都很简单,有时候甚至不回。但傅野毫不在意,仍然每天如故。 问心有情_第77章 白晚不知道傅野是什么意思?在追求他吗?如果真的喜欢自己难道不应该先表白吗?还是说,男人之间不需要这种虚头巴脑的形式?白晚对谈恋爱一窍不通,他更没有可以询问的人,思来想去,只好去网上找答案。 他偷偷注册了一个情感论坛,先是在里面潜了好几天的水,没有发现想看到的内容。无奈之下,他匿名发了个帖子——“接吻了但是对方还没表白怎么办?” 短短几分钟,就有人回复了。 “可以这么说吧,他只是想亲吻,想拥抱,而不是想要爱,真正爱你就算之前没表白,之后肯定也会有行动的。” “楼上的太绝对了吧!有些男生就是很腼腆的,楼主要不要问问?” “等一下,楼主是男生还是女生啊?如果是男生,楼主自己难道不应该勇敢一点吗?” “男生?男生还上论坛问?哦买噶,不会是被男生吻了吧……” “楼上你发现了华点。” “真的是男的?” “天哪!楼主我告诉你,搞基的很多都没节操的,你一定要小心,他肯定是不想负责。” “楼主没失身吧?!” 白晚没想到这些人越说越偏,发散得这么厉害,一时哭笑不得,赶紧退出了登陆。 结果第二天,刘空给他电话,八卦兮兮地问:“这次傅野又陪你一起回去?” “嗯。” “我的妈呀!”刘空夸张地问,“傅大神是不是在追你啊?” “别乱说!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刘空一百个不相信,不过他也不想掺和白晚的私事,只提醒道,“反正这种事你自己要拎得清。现在公司内斗得很厉害,你还是要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没准我们很快要找下家了。” 苏旭和叶承恩彻底闹翻的事,傅野也是到了公司才知道。他被苏旭拉着一通抱怨,说叶承恩古板、不知变通、不懂发展潮流,让傅野站在他这边,和他一起将叶承恩赶出公司。 傅野点了一支烟,半坐在办公桌上,问:“你哥是什么想法?” “他能有什么想法?他现在在美国发展大生意,没空理会这边。”苏旭说,“我看,国内的事业他迟早要转手给我。” “这不正好吗?”傅野缓缓吐出一口烟,“到时候你就可以掌握生杀大权了。” “可在这之前我还要忍受多久?” “忍字头上一把刀,成大事者,必须要学会忍。” “所以,你到底站不站在我这边?” 傅野摇摇头,说:“苏旭,我正好想跟你说,我打算自己出去干。” “什么?”苏旭惊了,“为什么?” 傅野淡淡道:“我在中海也这么多年了,当初我为什么来,你应该也很清楚,而现在,他都离开五年多了,我也应该要开始新生活了。” 苏旭还是第一次听傅野和么郑重其事地说起和江之鸣的那些事,他忍不住问:“你和之鸣?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也没什么,”傅野笑了笑,“理念不合,走不下去了而已。” “可你们之前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傅野看着苏旭,认真道,“所以这次我才要走。” 苏旭与他对视半晌,认命地点点头:“行!那你出去准备做什么?不干这行了?” “当然不是,我准备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专门做音乐。不仅仅是流行音乐,还有其他。”傅野说,“中海音乐我想不久之后就要变成中海娱乐了,音乐肯定不是公司唯一的项目和出路,我留在这里,也不会给你什么助力。但我们以后有机会还是可以再合作。” 苏旭知道傅野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是没有回头的余地的,他想了想说:“行吧!那你什么时候走?” “我还在筹备,你知道,出去开工作室,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我需要钱,也需要人。”傅野猛吸了一口烟,就把烟掐了,“总之,我提前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以为我故意不站在你这边。” 苏旭拍拍他的肩:“行了,多年的朋友我还不知道你?我只是有点伤感罢了。” 苏旭是否伤感,傅野看不出来,但他知道苏旭一定很失望。 只是,要离开中海,开个人工作室,是他早就有的想法,现在契机也来了,是时候了。 不过他还是提醒苏旭说:“叶承恩的事儿,你不要太激进,他也算公司元老和功臣了。就算公司想转型,也要慢慢来。” “我知道。”既然傅野不能帮忙,苏旭显然就不愿意多说这个话题了,“对了,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吃饭了,改天去酒吧聚聚?” 傅野想了想,说:“最近不行,最近有点忙。” 苏旭狐疑地望着他:“公司没给你安排事儿啊?忙什么?” 傅野高深莫测地一笑,没有回答。 白晚又重新投入了工作。刘空说得挺对,中海音乐两股势力斗争已经浮出了水面,他尽量不让自己参与其中,却免不了受到一些波及。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之前网上的那场抄袭风波已经平息下来。虽然还是有些黑子在网上不遗余力地黑他,但总算没有造成大影响。偶尔他还会在公司遇到程吟,程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见到他了还能点点头打个招呼,像是没有任何芥蒂的样子,他也成长为一个心机不外露的人了。这样挺好。人总要长大的。有一次,白晚从公司出来,竟然还看到了隋风,隋风是来接程吟的。他们似乎已经和好如初,有说有笑地上了车,并没有看到白晚。白晚站在他们后面不远处,心里莫名有一种平静,也有一些淡淡的惆怅。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1月21号,白晚的生日到了,公司给他开了生日会。 生日会很圆满,白晚在会上还唱了一首答谢粉丝的歌,惹得粉丝们感动不已,纷纷上来拥抱他,送他礼物和感人的宣言。 生日会结束后,白晚把那些礼物都委托刘空带到公司,自己最后一个离开。 走出会场的时候,白晚惊讶地发现下雪了。 白色的雪花在蓝色的夜雾中纷飞,如同精灵一般,他忍不住伸出手去,看冰凉的晶体慢慢融化在手上。 突然,天空变暗了。他抬头,一把伞挡在他的头顶,挡住了那些雪花,而举着伞的人,竟然是一身黑大衣的傅野。 “你、你怎么来了?”白晚结巴起来。 “我的车在那边?”傅野一指路边,“我问过刘空了,你今晚没约。请问白大明星,我有这个荣幸陪你过生日吗?” 问心有情_第78章 白晚呆住了。 他根本还来不及拒绝,也不舍得拒绝,就被傅野带到了“世界屋脊”。 “世界屋脊”是市内最有名的旋转餐厅,白晚久闻大名,但从来没有来过。 显然傅野很熟悉这里,也提前订了包厢,直接将他带到了最顶层。 坐在落地玻璃窗前的餐桌旁,能俯瞰整座城市。 白晚的心跳得很厉害,他能感觉到今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要发生。 果然,席间,傅野突然拿出来一个音乐盒,上面是一个黏土小人在舞台上唱歌。 而那个小人无论是衣着、打扮,都有点像白晚。 白晚再次惊呆了。 傅野看了他一眼,轻轻拧开了开关,一首熟悉而动人的钢琴曲流淌了出来。 正是《问心有情》的旋律。 “生日快乐。”傅野含笑望着他道。 白晚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望着那个音乐盒,心想这男人浪漫起来,简直不像话。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想说一声“谢谢”,却没有发出声音。 傅野深深地凝视着他,幽深的眼眸中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 白晚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脸也涨得通红,他有预感,傅野可能要对他表白了。 傅野会怎么说? 他要怎么回答?! 他会哭吗?还是会害怕得跑掉? 答应,还是不答应? 白晚整个人紧张得快要吐了,但他强撑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傅野,一刻也不想错过他的神情。 他当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就在这关头,包厢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三下、五下、两下,又是三个连音,很有节奏,音量大小也有变化,就像是一首歌的旋律,又像是某种暗号。 傅野的脸色刹那就变了。 第四十章 傅野的脸色刹那就变了。 “怎么了?有人在敲门?”白晚眉心一跳,莫名有些害怕起来。 傅野回过神来,又恢复了正常神色,他对白晚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没什么,可能是走错了。” 他话音刚落,包厢门后传来餐厅曹经理的声音:“傅先生,不好意思,江先生今天也在这儿用餐,知道您在这儿后,一定要过来看看。你现在方便吗?” 白晚猛地看向傅野,目光中全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傅野在他的目光下一点一点收敛了笑容,向后靠在椅子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白晚再次在他脸上见到了那种迷惘惆怅的神情,就像之前他坐在导师席上看程吟唱歌一样。他在透过程吟怀念着什么人,而那个人就是江之鸣。现在,他的神色中还多了一分无可奈何。 为这命运的巧合。 白晚的心无声无息地沉到了海底,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若是从前的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马上离开,可是现在他竟有些舍不得。他觉得自己完蛋了,这种情况下,竟然还舍不得马上就要到手的表白和爱情,不想走、不能走,死皮赖脸地坐在这里。他自己都有些鄙视自己了。 白晚绞动着手指,紧张地望着傅野,期待这个男人能让江之鸣离开。 可是傅野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望向门口,沉声道:“请进。” 白晚一下子泄了气,是了,傅野怎么可能拒绝江之鸣。 包厢门开了,曹经理躬身做了个“请进”的姿势,一个年轻的男人从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 这是白晚第一次见到江之鸣的真人,他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是另一个次元的人走出了原来的世界,来到了现实中。江之鸣的五官比屏幕上看上去更精致,气质更清贵,穿一件蓝色的开襟羊毛衫,嘴角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就像一缕春天的风,将满室寒冬化作了荡漾春情,却谁都抓不住他。 江之鸣走到距离餐桌几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含笑望着傅野,没有说话。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傅野。白晚感觉自己成了空气,成了局外人。因为傅野也站了起来,上前一步,与江之鸣对视着。 他们死死地盯着对方,目光灼灼发烫,好像要将这几年的别离瞬间焚毁。他们之间的结界,白晚没有办法打破。 他知道最好的办法是赶紧离开,留给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可是他竟然不甘心。 白晚苦笑着想,原来他也有这么不甘心的一天。 三个人的沉默中,傅野最先开口。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江之鸣的笑意更深,露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单边酒窝,“今天来这儿用个餐,没想到曹经理说你也在,就过来打个招呼,不会打扰你吧?” 他说着,偏了偏头,像是才注意到白晚似的,把目光移了过来。 “这位是?” 白晚也慢慢地站了起来,伸出右手,不卑不亢地自我介绍道:“您好,江前辈,我是白晚。” “哦,我知道你。”江之鸣没有和他握手,而是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他,“歌唱得很好,发展势头也不错,很有我当年的风范,怪不得傅野会这么欣赏你。” 问心有情_第79章 白晚暗暗握紧了拳头,硬着头皮道:“前辈见笑了。其实我的演唱风格和您一点儿都不像,您误会了。” “哦?那也是,毕竟世界上只有一个我。”江之鸣倨傲地笑了笑,“不过你也别谦虚,傅野我很了解,能和他单独吃饭的,肯定不是小角色。” 他话里既有打压,又有讽刺,傅野听不下去了,岔开话题道:“对了,你是一个人来用餐?” “是呀!”江之鸣眨眨眼睛,故意说,“怎么,你想要邀请我和你们一起吃?” “……”傅野哑口无言。 江之鸣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哎呀开个玩笑,其实我也和人约了有事要谈,就是过来打个招呼的。你们聊吧。我们改天再叙。” 说着,他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傅野忍不住叫住了他:“你这次,为什么回来?” 江之鸣的脚步顿住了,良久,他回过头,笑着反问:“你说呢?” 他刻意看了一眼白晚,伸手在右耳垂上轻轻一抚,登时一道红光闪过,白晚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颗小小的红色耳钉,如一颗相思的红豆,又像是一滴刺目的鲜血,和傅野的那颗一模一样。 傅野也愣住了。 江之鸣却若无其事地说:“你们慢慢吃,再会。” 然后,他像风一样离开了。 江之鸣一走,令人窒息的沉默就笼罩了整个餐厅。包厢慢慢旋转着,落地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浓,璀璨灯火犹如天上繁星,映照着彼此的脸。 白晚坐在傅野对面,他心里还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期待傅野能将刚刚没有说出口的话讲完,于是他鼓足勇气,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傅野抬起眼来,久久地凝视着他,半晌才说:“对不起,白晚,我……” 他的目光中有一种疲惫,是白晚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为难他了。 “那我们回去吧。” “回去?”傅野惊讶道,“可是你还没有吃完。” “我不饿。”白晚淡淡地说,“我有点儿累了,今天开了一天的生日会,现在只想回去休息。” 他说的是借口,傅野又何尝不明白,可是白晚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带着某种冷硬的坚持,傅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真的。我们走吧。”白晚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留,他已经站起来了。 傅野院只好点点头:“好吧,我送你回去。” 路虎开过一个又一个红绿灯路口,傅野的车速越来越慢,显然是不想轻易结束这个夜晚,不想让白晚离开。 但生平第一次,他竟不知道如何开口挽留。 白晚一言不发,盯着车窗外流逝的夜景,直到熟悉的碧水家园小区近在眼前。 傅野没有把车开下停车场,而是停在路边一处隐蔽的拐角。 “白晚……” “谢了。再见。”白晚刚想下车,傅野猛地拉住了他。 “白晚,我今天……我根本不知道江之鸣回来了,更不知道他会去那里。” 他终于试图解释,但这种解释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白晚静静地问:“你们从前是不是常常去那儿?” 他早该想到的,傅野那么熟悉“世界屋脊”,他和江之鸣又都认识那个曹经理,肯定是从前一起去过。 傅野默认了。可他选择那家餐厅,只是因为喜欢那边的环境,和江之鸣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更没有想到会遇到江之鸣。 是他百密一疏。他原本是准备今天向白晚表白。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很久,光是亲手做那个音乐盒,就花了很多心思。这段时间,一方面他要筹备开工作室的事,另一方面要为白晚准备生日礼物,本来就很是疲惫。结果江之鸣一来,将他全盘的计划都打乱了,心情更是乱到了极点。他不想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对白晚表白,这对白晚不公平,更不符合他尽善尽美的设想 “对不起。” “你今天说对不起的次数超标了。”白晚勉强笑了笑,说,“我认识的傅大神,可是从不低头道歉的。” “我……” 白晚突然问:“他在门上敲的那首歌是什么?节奏还挺好听的。” 傅野沉默了一下,坦白道:“那是我为他写的第一首歌,后来常常作为敲门的暗号。” 果然。白晚想,公众人物的地下恋情,肯定有诸多不便,每次出去私会,没准都要用暗号接头。他指了指傅野的耳朵,又问:“那这个耳钉呢?是情侣款吗?” 白晚隐约记得上次在喝醉在傅野家,他好像试图触摸过这颗耳钉,结果傅野却将他狠狠地摔下。每次他以为能更接近傅野一点儿,其实只是错觉,他也许永远都走不进傅野的心。因为他心里始终装着另一个人,那现在,问清楚也好,问清楚了也就可以死心了。 “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人一颗,但他怕被人发现,从来没戴过,我也就没戴。没想到分手之后,反而都戴上了。”傅野自嘲地一笑,突然伸手将耳钉取了下来,用力地扔出了车窗外。 他动作太快,白晚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我们已经不是恋人关系,没必要再戴情侣款。” “可是,也许他是来找你复合的。” “不会,他走了这么久,我听说他都快结婚了。” “但如果他没有呢?如果他还想回头呢?” “……”傅野望着白晚咄咄逼人的神色,突然笑了,“你为什么这么在意?” 白晚窒住了,对啊,他有什么资格在意?! 傅野和江之鸣是分是合,都与他没有关系,他已经决定要放弃了。 他一把推开车门:“我走了,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傅野没想到白晚说走就走,倏然一惊,想要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问心有情_第80章 白晚飞快地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跑进了小区。 他一进小区,眼泪就流了出来。 不能哭!白晚,是男人就别哭! 这算什么?你们又没有在一起,傅野并不是你的什么人,你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你也并没有输。 白晚不断地告诫自己,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他觉得和傅野相处这么久,因为知道有个人可以依靠,自己变软弱了。 若是从前,他绝对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哭的。 离开隋风的时候,他比谁都坚强和决绝。 现在却…… 白晚走进家门,砰一声把门关上,瘫坐在了地上。 怀中的音乐盒应声而落,不知道怎么被碰到了开关,《问心有情》的音乐随即流淌了出来。 熟悉的旋律回荡在客厅里,白晚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和傅野的点点滴滴。他想起初见时的冷淡;想起“你听我唱”时那人的针锋相对和忽冷忽热;想起喝醉酒的那一夜傅野将他带回家,在月光下即兴创作了这支曲子;想起傅野为自己争取《风雨夕楼》主题曲时的样子;想起在苏欢岛上他们一起潜水,历经危险又奇迹般地脱身;想起抄袭事件他维护自己甚至可能去找了隋风帮他澄清;想起在芝城,他简直成了自己的唯一依靠;想起那个大雨倾城中的吻,想起傅野低声对他说:“你还有我”;想起今夜傅野把这个音乐盒拿出来时眼中的温柔和笑意……原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共同经历了这么多。白晚赫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傅野已经润物细无声地潜入了他防备森严的城堡,融入了他的生命,他根本不可能像过去对隋凤那样,将他割舍了。 既然割舍不掉,那他要怎么办? 白晚想起当初傅野对他说的那些话:“你这么封闭,从来不敢敞开心扉,又凭什么想要拥有共鸣?” “你没有付出真心,就别想要听众的真心。” 换到爱情里,是不是也一样? 他又想起之前在那个论坛里,路人说的话:“如果是男生,楼主自己难道不应该勇敢一点吗?” 是啊,都是男生,为什么他不能勇敢些? 为什么他要将这么好的人让给江之鸣?! 白晚只觉得一股热血以排山倒海之势冲上心头,冲开了禁锢多年的心锁,他混沌一片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他要拼一次。 白晚一骨碌爬起来,刚要出门,手机就响了。 他哆哆嗦嗦地按下接听键,那边是傅野急切而坚决的声音:“白晚,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你、你在哪儿?” “我就在小区门口,保安不让我进。” 白晚大声说:“你别走!你千万别走,你等着我!” 他挂了电话,飞快地出了门,他都等不及电梯了,直接从楼梯上跑了下去。 夜风拂面,吹干了泪痕,他像一只一往无前的鸟儿,奋不顾身地飞向他的太阳。 他气喘吁吁跑到傅野面前,一个趔趄向前一扑,傅野地接住了他。 白晚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傅野,满眼都是晶莹的光,不知是泪水还是星光。 这一刻,时间骤然凝固,黑夜仿佛远去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人,无边无际的舞台上,他们是唯一的主角。 “白晚,你……” 说吧,白晚,你可以的。 就像当年第一次站上舞台唱歌一样,那是你的梦想,这是你的爱情。 你可以争取的! 白晚终于豁出去了,他眼睛一闭,一字一顿地说:“傅野,和我在一起吧,我喜欢你。” 傅野惊呆了。 他万万没想到这句话会从白晚口中说出来,一腔深情告白被迫闷在了胸口,可是又另有一种狂喜升腾上来,瞬间席卷了全身。 他怔了两秒,什么也顾不得了,用力抱紧了白晚。 白晚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你你你,你先放开我,你你你是怎么想的?” “这还不够证明吗?”傅野放松了力道,轻轻磨了磨他的鼻尖,“那这样呢?” 白晚的脸红得要爆炸:“那你不准和江之鸣复合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他复合?”傅野委屈道,“我连耳钉都扔了,是你不把话听完,跑那么快。” “我……” “而且,你还抢了我的台词,”傅野逗他,“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 白晚结结巴巴地说:“那你、你想怎样?” “这样。”他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第四十一章 清晨温暖的阳光在全身游走,白晚抱着一个懒洋洋的梦境,迟迟不想睁开眼睛,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过了。但迷迷糊糊中,总感觉有什么沿着他耳廓打转,留下一丝丝湿滑轻痒,像羽毛在搔刮。他不耐烦地哼唧一声,挥手将那个扰人清梦的家伙推开,又翻了个身,蜷缩起来继续睡。 有人从身后拥住了他,一只手顺着他流畅的腰线缓慢地攀爬上来,在他胸口处流连不去,反复摩挲,白晚感觉那只蜗牛的触角在疯狂摆动着,连带着心脏都战栗起来。 他猛地抓住了那恼人的手,睁开了眼睛。 问心有情_第81章 “早啊!”傅野环抱着他,在他耳边哑声问候,白晚一下子僵住了。 昨晚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白晚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和傅野做了,现在还赤身裸体地和这人躺在同一张床上,稍微一动就要擦枪走火——这实在是太羞耻了。 过了快三十年清心寡欲的生活,他原以为自己这种身心洁癖的人要孤独终老了,却没想到遇见了傅野。之前在芝城他就曾有过将自己交付的冲动,也许因为那个人是傅野,一切显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只是,一想到昨晚疯狂冲动的自己,白晚就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他不敢再和傅野保持这个姿势,轻轻挣脱,假装镇定地转过身来。这么近的距离,猛一对上傅野十分具有冲击力的面容,白晚话都说不利索了。 “早、早、早……安!” 他越是害羞,傅野就越是想逗他:“喂,白晚,你不会吃干抹净不认账吧?” “!!!你、你胡说什么?明明、明明是你……” 白晚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耳朵更是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整张脸仿佛轻轻一碰,就要冒烟了。连裸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都泛出一层淡淡的粉红色。 傅野越看越觉得秀色可餐,想起昨晚的旖旎缠绵,不由得又有些蠢蠢欲动,一个翻身将白晚压在身下,双手撑在他的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我什么?说说看?” 白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说。” “说吧,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白晚心想,你昨晚也是这么说的,害我现在嗓子疼死了。 “真不说?不说我就要亲你了!”傅野说着,飞快地在他唇上留下一个吻。 “……你个禽兽!” “哈哈哈!”傅野忍不住大笑起来。 笑完了,又装出委屈神色:“昨晚我对你可不禽兽,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白晚不敢回想那些细节,一想到就觉得身下某处在隐隐作痛,而身前某处又蓄势待发。他屈膝轻轻顶了一下傅野的腹肌:“你下去。” “不要。”耍赖的傅大神一下子泄了劲儿,把白晚结结实实地压住了。 “你起来,重死了!” 傅野不仅不起来,反而把他抱得更紧,像抱着一只大型娃娃,还在他肩窝蹭了蹭,仿佛在撒娇。 白晚又好气又好笑,报复性地在他隆起的手臂肌肉上咬了一下。 傅野闷哼一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明明是只小蜗牛,怎么下嘴这么狠!” “蜗牛怎么了?蜗牛也能爬到最高处看蓝天!”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傅野笑了起来。 白晚看他一副吃饱喝足的餍足样儿就生气:“你起来,我饿了。” “真饿了?” “你说呢?”白晚腹诽,被你折腾了一晚上,什么都没吃,怎么可能不饿。 傅野只好从他身上起来:“我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吃的。” “哎!等一下!”白晚叫住他,“不如,吃外卖吧!”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冰箱里除了泡面还是泡面,白晚知道傅野的生活一向是很讲究的,不想让他看到潦草的自己。 “那也行,”傅野从善如流地又躺下来,摸出手机,“我来点粥吧,你现在不许吃别的,只许喝粥啊!” “……”白晚真是欲哭无泪。 外卖很快就到了,傅野竟也陪他喝粥。俩人手碰手膝挨膝地坐在餐桌旁,磨磨蹭蹭吃早餐。傅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吃着吃着就笑起来。他笑声十分低沉悦耳,甚至可以说有一丝性感,白晚被他笑得面红耳赤,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你笑什么?” “笑你可爱。” “?” 傅野突然伸手在他嘴角一抹,带下来一颗软米粒:“吃到外面来了都不知道。” 白晚脸发烧,他刚刚吃粥时的确心不在焉,明明心里的人就在眼前,还在反复惦念。 傅野舀了一勺粥,冷不丁送到他嘴边:“来,哥哥喂你。” “……” 这人究竟是什么恶趣味,明明俩人都已经这样那样了,还是喜欢戏弄他。白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接了这口粥。 傅野满意地点点头:“外卖还是少吃的好,下次我给你做饭。” “蛋炒饭吗?”白晚还记得上次在傅野家他说的话。 “都可以。”傅野笑着说,“你可以说个相声,来段报菜名。” “……” 俩人黏黏糊糊喝完了黏黏糊糊的粥,傅野把餐具一收,问白晚:“待会儿干什么?” 白晚瘫在沙发上,眼巴巴地望着傅野,觉得自己完蛋了。他原本有一大堆事要做,要练声、要练吉他、要学形体,还要给刘空打电话核对工作行程……但现在他什么却都不想做,就想宅在家里,和这个人腻在一起——原来谈恋爱是这种感觉吗? “你、你待会儿要干嘛?” “陪你啊!”傅野在他身边坐下来,长臂一展,把他搂在怀里,一脸的理所当然。 白晚总觉得傅野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型娃娃,随时随地要抱着揉着搂着,之前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尊大神这么粘人?!不过这样也挺舒服的,白晚调整了一下姿势,缩手缩脚地把自己蜷起来,整个人都被傅野抱拥着,更有安全感。 “要不看电影吧?看演唱会碟片也行!” 问心有情_第82章 “好啊,反正你现在也不适合剧烈运动……” “……” 于是俩人又黏黏糊糊看了一下午的演唱会,线上有名歌手的演唱会都看了,只除了江之鸣的。其实白晚很想知道五年前那场演唱会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傅野拍下了他朋友圈的第一张照片。白晚还记得那张照片:江之鸣穿着那件绣着金线的白衬衫,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抬着尖尖的下巴冲着镜头笑。他笑得很灿烂,眼角的纹路都绽放开去,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但他的眼神里却有一种疲惫。 那张照片做过褪色处理,就仿佛褪色的爱情。 不久之后,傅野和江之鸣就分手了…… 白晚突然很想夺过傅野的手机,看看那张照片还在不在。但他忍住了。这没有意义,他不是争风吃醋的小孩子了,男人应该豁达些不是吗? 但他到底还有些不甘心,又往傅野怀里钻了钻,心里默默地对老天爷强调:“这个男人是我的。” 傍晚的时候,俩人去了一趟超市。原本是傅野提出要买点食材,他一个人去就可以了。白晚却非要跟着不可。白晚很喜欢逛超市,从小就喜欢,走在琳琅满目的物品中间,他感觉心也被填得满满的,仿佛自己成了一个富足和丰盛的人。可惜,他小时候很少有机会逛超市,后来做乐队起早贪黑没什么时间,当了歌手之后怕被人认出更是很少来。但现在,他和傅野帽子口罩围巾全副武装地走在超市里,明明偷偷摸摸像做贼一样,他却突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那个……”白晚豪气万丈地指点江山,傅野把他点到的东西都放进推车里。 “买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不是你做饭吗?”白晚终于扳回了一成,“你慢慢做,总能做完的。” 傅野笑了:“你这是找了个厨子吗?” “大爷有钱,菜钱我出了。” “那工钱呢?” “什么工钱?” “我做饭的工钱啊?”傅野突然凑近他,用气声说,“也不要你给了,肉偿吧!” “……”白晚懊恼地闭了嘴。 傅野又忍不住大笑起来,他觉得白晚实在是太可爱了。和他在一起才一天,愉悦指数就已经破表了。 从超市出来,天已经暗了,路边的商厦内却灯火通明,闪烁着奢华的光彩。 傅野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说:“要不,我们进去看看?这里面有一家轻奢饰品店,服务和私密性都很好。” 白晚警惕地望向他:“你不会要送我饰品吧?我可不是女孩儿。” “对啊,我就要买只戒指套牢你。”傅野故意逗他。 “……” 明知他说的是玩笑话,白晚还是心头一跳,脸又微微红了。 傅野没注意到他的神色变化,扯着他走进那家品牌店,对店员说:“我想看看耳钉,” 白晚终于明白傅野为什么要拉着他来这儿了。 一排晶莹璀璨的耳钉,很快被摆放在他们面前,傅野问白晚:“你觉得哪颗好看?” 白晚简直被闪得眼花缭乱,随便一指道:“这个。” “先生真的很有眼光。”那个笑眯眯的店员说,“这颗耳钉是南非素石加工打磨而成的,精巧大方,适合男士。而配套是一枚简单的钻戒,当做定情之物非常别致哦。” 傅野一听就拍板了:“那就要这一套。” “哎,可是……” “没有可是。”傅野小声说,“戒指你拿着,不愿意戴就收好,以后再给你买大的。” “……” 傅野当即就把耳钉换上了,戒指被白晚捧在手里,那店员仿佛明白了什么,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们,一脸送祝福的表情。 吓得白晚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生怕被认出来。 一直到坐进车里,白晚才把戒指盒又拿出来,仔细端详着。 “怎么?这么喜欢?”傅野一边开车,一边不经意地偏了一下头。一道银白的光芒闪过他的耳边,像天上的星星那样璀璨。 终于,不像相思豆和朱砂血了。 白晚抚摸着那个戒指盒,不自觉地笑了:“你知道吗?这套耳钉和戒指,还有个名字呢。” “名字?”傅野很好奇,“什么名字?” “月光!”白晚想起似乎他们的每次动情和情动,都与月光脱不了关系,也算是缘分了。 “这名字太合适了!”傅野笑道,“这下你不用担心了。” “我担心什么?” “不用担心我心里有别人了。”傅野说,“你看看,你才是我的白月光。” 第四十二章 除夕临近,该回家的都回家了,留下来的人该想着怎么过年了。 往年这时候,白晚都窝在家里,刘空给他备好一周的快餐零食,这一周他就不用出门了,每天打游戏看电影吃吃睡睡打发时间。 很惬意,但是,也很孤独。 白晚是很习惯孤独的,活了这么多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早就不在乎了。可是春节不一样,春节是回家和团圆的节日,被赋予了太多的意义,被剩下来的人,总会显得格格不入。 哪怕当年在乐队,每到过年,成员们也是各奔东西,只有他无处可去。隋风和家里关系也不好,但春节他总会回去,他弟弟因为事故去世了,家里只有一根独苗,无论如何一年也要见一面。隋风有邀请过他几次,让白晚跟他回去,但白晚拒绝了。他知道隋风家里一直对乐队很反感,不想过去添乱,让隋风为难。 问心有情_第83章 而这个时候,程吟与隋风是同乡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他们一起买票,一同回家,过了元宵节再一起回来,提着满满的家乡特产,分给其他人。 白晚没有跟任何人说过,那是他最嫉妒程吟的时刻。 前尘往事想起来,已经变得像梦一样远,白晚的目光渐渐迷离起来,手里举着筷子也久久没有动静。 “怎么了?”傅野时时注意着白晚的动向,见他发呆,轻轻一敲餐盘,故意说,“不好吃?才吃了几次我做的菜就厌倦了?” “啊?”白晚回过神来,连忙道,“没有没有,好吃好吃,我都吃撑了。” 他说的是实话,傅野的手艺比他想象中还好,绝不是仅仅只会做蛋炒饭的水平,这阵子只要他们有时间一起吃饭,都是傅野来下厨。 “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什么。” 傅野双眼危险地眯起来,白晚还以为他要追问,没想到他却说:“好吧。如果不是想我就别说了,我会伤心的。” “噗——”白晚一口汤差点喷出去。他原来可不知道傅野这么能说情话。他还以为像傅野那样强势的人,谈恋爱也会强势霸道,可其实傅野很会服软示弱,事事迁就着他。 当然,只除了一件事。 一想到那件事,白晚就觉得屁股开始隐隐作痛了。倒不是傅野技巧不好,而是体力实在太猛,每次不把他做到四肢瘫软精疲力尽喊都喊不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白晚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任何细微之处都逃不过傅野的眼睛,他一下子看穿了白晚的小心思,不由得笑起来:“怎么?现在就紧张了?放心,今晚不折腾你了。” 白晚脸红了,他发现自己脸红的病是愈演愈烈了。 傅野又说:“但是要抱着睡。” “……”白晚想,自己在傅野眼中是个大型玩偶绝对没错了。 确定关系以来,只要有时间他们都会腻在一起,有时候傅野会在白晚这边过夜,有时候白晚会去傅野的别墅。一开始,白晚还担心关系是否进展得太快了,他怕俩人都没有做好准备。但很快,他发现自己多虑了。他和傅野相处起来十分合拍,甚至可以说有默契。白晚是那种外紧内松的性格,只要拆除了厚厚的防备,打入他的心扉,就会豁然开朗,随心随性;而傅野正好相反,看上去野性不羁,本质上却是一个非常自律、靠谱和有条理的人。他在白晚身边,既管着他,又惯着他,还喜欢逗他,白晚感觉自己快从一只勤恳的蜗牛变成被宠坏的猫咪了。 说也奇怪,虽然他们真正熟悉起来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却仿佛爱上对方很久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傅野说到做到,没有折腾他,而是从身后把他圈在怀里,手臂揽腰,双腿交缠,在他耳边引诱般问:“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真的没有想我?” 白晚被逗笑了:“你就在我面前,我想你干什么?” “那你在想什么?” 白晚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在想,马上就要到除夕了,我准备怎么过。” “是我们准备怎么过。”傅野不满地磨牙,作势咬了咬他的耳朵,“为什么不算上我?” “你不去陪父母吗?” 白晚知道傅野的父母都在国外,但他不清楚往年这一家人都是怎么过节的,也一直没敢提。 也许从心底里,他还是怕傅野将他抛下。 “今年不过去了。”傅野说,“今年你在这儿,我怎么可能留你一个人过春节。” 他说得那么自然,语气就像谈论天气般平淡,白晚的心却一下子鼓胀起来,里面充满了又酸又甜的水流,轻轻一戳就会流出来。 他强压着激动,问:“那你爸妈不会怪你吧?” “没事,我早跟他们说好了。到时候视频连线,让他们见见你。” “什么?!”白晚惊了,一下子翻过身,面对着傅野,支支吾吾道,“这也、太、太快了吧!我、我什么都没准备,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别怕,只是视频见一见。”傅野摸着他的脸,温柔笑道,“你放心,我喜欢的人,他们绝对都会喜欢,不会有任何意见。” “可是……”白晚猛地想起傅野的前男友是江之鸣,虽然在唱歌方面,他曾经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根本不输江之鸣,现在却心虚得不得了。 是不是陷入爱情的人,总害怕自己不够好?他现在觉得无论是样貌、气质、才华还是性格,自己都不如江之鸣讨喜,他不知道傅野的父母会不会失望。 “真的不用担心。”傅野安慰似的亲了亲他,“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一切有我呢!” “谁是丑媳妇!”白晚嗔怪地瞪了傅野一眼,转过身不理他了。 傅野笑嘻嘻地贴上来,像开始那样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一个十分具有安全感的姿势,是白晚最喜欢的睡眠姿势。他感觉到傅野的体温和心跳,温热而真实。 他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傅野说:“除夕夜我们吃火锅吧,暖和!” 除夕那天,傅野接白晚回了市郊别墅。他真的准备了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俩人坐在沙发一角,挤在巴掌大的地儿,把那些牛肉羊肉鱼丸豆皮蔬菜菌菇一股脑地下在沸腾着酱料的大锅里。带着香气的白雾升腾上来,蒙住了彼此的眼睛,白晚却在这朦胧中,感到一种真切而庞大的幸福,是他抓住了的。 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家了。 不是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也不是在奢华宽敞的房子里,而是在这里,一块巴掌大的地儿,一顿冬天里的火锅,一个守在身边的爱人…… 爱一个人,和一个人在一起生活,这是白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却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白晚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古往今来那么多人奋不顾身想要抓住的,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爱。 因为实在太珍稀,也太美好了。 他的眼睛微微地湿了,连忙低下头,夹了一筷子豆皮放进嘴里。 嚼着嚼着,骨碌碌,一颗鱼丸滚进了他的碗里; 过了一会儿,几片滴着汁的牛肉被放了进来; 又过了一会儿,菜叶连同着菌菇也堆起来了。 “我、我自己来,吃不了这么多!” “多吃点儿,看你瘦的!”傅野漆黑的眉眼仿佛在雾气中融化了似的,分外温柔,“太瘦了对身体不好。你看那些唱美声的,谁不是气壮如牛的大胖子?” 问心有情_第84章 白晚轻哼一声:“变成大胖子了,你不嫌弃?” “没事,长胖了,”傅野捏了捏他胳膊,邪气地一挑眉,“我最多把你炖巴炖巴吃掉。” 白晚想歪了,脸涨得通红,不知是熏的还是躁的。 傅野最喜欢看他那又羞又气的模样,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走开,你满嘴油!”白案故作嫌弃地推他,傅野也不恼,得逞了就举起酒杯,轻轻在白晚的酒杯上一碰,笑着说,“来,祝我们年年有今日。” 他眉眼带笑,与初见时的凌厉冷漠判若两人。 白晚心头重重一跳,突然读懂了傅野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年年都要一起过,不仅是春节、还有更多的节日、纪念日,和平常的每一天。 白晚颤抖地拿起酒杯,在傅野微微惊讶的目光中,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酒后,傅野的父母真的视频连线过来了,他们在南美,与这边既有时差也有温差。不过傅野说得没错,两位老人都是非常温和有礼的人,不仅没有为难他,还对他们送去了祝福。只是,白晚何等敏感,在这样彬彬有礼的氛围中,他意识到,虽然傅野的家庭美满和谐,但傅野与父母其实是隔着一层膜的。他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亲切却不亲近,就像他一贯与人相处时的距离。 白晚想起在芝城,傅野对他说的,小时候转学时的仓促与孤独,原来再强大的人也不是无坚不摧,也不是没有缺憾。 挂了通话之后,他情不自禁地轻轻靠近傅野,趴在他的肩背上,搂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了?紧张后遗症?” “不是。”白晚把他搂得更紧。 “到底怎么了?”傅野有点奇怪,刚想问个究竟,就觉得耳后一热,白晚竟然主动吻了他。 “傅野,你现在有我了。”他偏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一个天使。 十二点的钟声就在此刻响起,外面燃起了盛大的烟火,新一年的春天终于来了。 第四十三章 年后,春天静悄悄地来了。气温一天天回暖,这座被寒冬禁锢了许久的北方城市活泛起来了,大街小巷都冒出了新花绿芽,连同那些被换上的五颜六色的春装一起,尽情展现着生机与活力。 一切仿佛都是新的,新的影视剧、新的音乐、新的广告代言、新的活动推广、新的粉丝、新的八卦、新的面孔……没有哪个圈子比娱乐圈更功利、更“喜新厌旧”。不断有新人强势加入,也不断有明星过气,被时代遗忘。 为了不被粉丝抛下,元宵节刚过,刘空就魔音灌耳,不停催促着白晚赶紧准备下一张专辑。他出道三年多,很少参加商业活动和综艺节目,全靠发歌打榜来维持人气,因此专辑出得很是密集。 这张新专辑,白晚将它定名为《问心有情》。 “我问深海哪里有蓝色 我问星辰哪里有光 我问恋人哪里有梦 我问你的眼睛哪里有希望 走遍世界每一个地方 问出宇宙最深的猜想 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我问我的心是否爱你。 哦,她在爱你,她却不讲” 现在想想,这首歌真是命途多舛。从进入中海开始,他花了两三年的时间,才向傅野约到了一首歌。其间滋味真是百转千折,难以言喻。他为傅野的冷淡轻看心有不甘过,为他的强硬拒绝默默难受过,也为他的若即若离患得患失过。对一首歌求而不得,和对一个人求而不得,哪个更痛苦?可能没有谁比他体会更深了。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这首歌,却又因为种种误会一直搁置,直到年关过去,春暖花开,才有机会重见天日。 好在,春天是他最喜欢的季节,在他最喜欢的季节唱最喜欢的歌,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都变得很值得。 白晚把要将《问心有情》定为主打歌的想法告诉了傅野,傅野说:“那整张专辑的歌我来帮你写。” “哦。”白晚淡淡地应了一声,板起脸,道,“算了吧,我俩合作,擦不出什么火花。因为我们的音乐追求不一样。” 傅野一愣,想起那时他对白晚说的话,真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被打脸了。 他讨好地一笑:“你不会这么记仇吧?” 白晚不为所动,冷笑一声:“那我问你,你在追求什么?” 傅野毫不迟疑地说:“宝贝儿,我在追求你啊!” “……油腔滑调!”白晚强忍着笑意翻了个白眼,“想要给我写歌,也不是不行,”他一本正经地说,“但我的创作人必须从里到外掏心掏肺把自己彻底交给我,你敢吗?” “我有没有把自己交给你,你感觉不到吗?”傅野一把搂过他,在他耳边呢喃道,“从里到外地,彻底地,都交给你了……” 白晚的脸又红了,他突然有些后悔,不应该调戏傅野,因为最后吃亏的好像总是自己。 不过,话都说出口了,也没有回头箭了:“我的意思是,嗯、嗯,你——交给——我,你懂吗?!” 傅野挑了挑眉:“哦,原来你是那个意思啊,没问题,”他哑声笑起来,“今晚让你在上面。” 结果,这场谁交给谁的战役,最后以骑乘位告终。第二天白晚起来,扶着老腰把傅野的“罪行”在小黑本上又狠狠地记了一笔。 不过,记归记,这段时间白晚真的觉得很幸福。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有了。无论是歌还是人,都是属于他的,有时候他会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好运,半夜睡得好好的也会突然惊醒。沉沉黑暗中,看到那个人就睡在他的身侧,手臂紧紧地揽着他的腰,不安跳动的心才会渐渐安定下来。但他再也睡不着了,悄悄翻过身,凝视着傅野的睡颜。傅野的五官是属于刀削斧凿般的深刻型,但白晚越来越多地见到了他温柔的一面,特别是睡着的时候,收敛了全身的气场,像一艘停泊在港口的航船,风平浪静,恬淡柔软。白晚忍不住伸出手去,借着一点儿漏进来的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额头到眉眼、到鼻尖,再到形状饱满的嘴唇,他小心翼翼地贴过去,蜻蜓点水般亲了傅野的嘴唇一下,只一下,全身就泛起了潮水般的甜蜜。 原来,他已经这么喜欢他,喜欢到爱的程度了。 新专辑的计划已定,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筹备。为了新专辑,白晚跟公司打了个招呼,就闭关了。其实他哪儿都没去,就窝在傅野的别墅里,健身、练歌、学吉他、学乐理。傅野写歌的时候,白晚也会提出自己的意见。他喜欢这种忙碌而甜蜜的生活,更喜欢和傅野共同努力一起创作音乐的感觉。他知道他们不可能有后代,但潜意识里,这张专辑就仿佛是他们的孩子一样,他希望它是完美的。 整个三月,白晚几乎是在傅野的别墅住下了。山前山后,春风拂过,绿意盛开,无人打扰,这是他觉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每天睡觉前,傅野还能在钢琴前给他弹奏一曲,伴随着动人的音乐,他做了无数个美梦。不过,进入四月,新歌创作完成,他不得不离开别墅,又开始了公司和家两头跑的生活。 傅野虽然没有了创作任务,却比之前更忙了。有好几次,录完了新歌,他送白晚回家之后,还要赶去和朋友见面。白晚这时才知道,原来傅野不仅在中海当制作人,还跟好几个古典乐团有合作,甚至还在一家艺术院校担任外聘讲师。 问心有情_第85章 这些事,都是他后来发现了问起,傅野才说的。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白晚心里有些埋怨。 “这不是我的主业,不会占据我太多时间。”傅野解释道,“而且,你总会慢慢知道的,我跟你说太多事业上的事,你不会嫌烦吗?” 白晚摇头:“不烦。” 傅野笑了笑,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如果……”傅野想了想,“我是说如果,我让你来和我一起……”他摸了摸白晚的头发,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舍得。” “到底什么事嘛?” “没什么,我逗你的。” 白晚更奇怪了,但他很快就没有精力去想傅野的画外音,因为《问心有情》上线了。 作为主打歌,《问心有情》最先发布,甫一上线,就大获好评,被誉为是白晚演唱生涯中唱得最富有感情的一首歌。这首歌的线上销量一下子冲到了金歌榜的榜首,连续几周霸榜,热度高居不下。除了歌曲本身的热度,这首歌的创作人和创作过程,也燃起了吃瓜群众的熊熊八卦之火。因为苏旭深谙此道,在微博和各大论坛,一天放一点消息,炒作傅野和白晚“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关系。而傅野又不避嫌地多次转发白晚的微博,与他在评论里互动,一时间,俩人的西皮粉激增,甚至还有“新双子星”的说法,不过这种说法,被江之鸣的老粉和白晚的纯粉狠狠地击退了。 虽然西皮粉一向是夹缝里求生存,却也是最坚韧最八卦的,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放过。很快,傅野和白晚一起去苏环岛休假的料就被挖了出来,早期俩人在“你听我唱”针锋相对的录像也被转得到处都是。大家纷纷惊呼,原来他们俩才是“相爱相杀”的真爱。后来,又有人跳出来说曾经在芝城见过他们俩,芝城是白晚的家乡,所有粉丝都知道。一石激起千层浪,西皮粉嗑糖嗑到快升天,路人和大众媒体也开始纷纷调侃起他们俩,颇有成为“国民CP”的架势。 每天白晚没事就去翻他和傅野的超话,看西皮粉扒料看得津津有味。过去别人调侃他和隋风,他只会觉得紧张,害怕,不知所措。而现在,他竟然觉得很有趣,甚至有一种想要向全世界宣告的冲动—— 对,没错,你们的猜测都没错。我和他就是情侣,我们在一起了,还将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下去。 有一天晚上,在傅野的别墅,云销雨霁,白晚趴在床上,傅野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他按摩。 白晚想起白天看的超话,忍不住问:“如果我们的关系被曝光了,会怎么样?” 傅野抚摸着他赤裸的肩背,故意道:“那就完蛋了,国内肯定待不下去了吧。” 白晚的肌肉一紧,傅野停下来。 “怎么?你害怕吗?” 白晚翻过身,望向傅野,“为什么要害怕?”他反问,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那只蜗牛的位置,说,“我问心有情,问心无愧。” 傅野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觉得自己挖到了一个宝藏。白晚冷清的眸子里闪动着坚定的光,犹如指路的灯火与星辰。一旦打破了厚厚的防御,真正进入了他的世界,就会发现,他的灵魂原来是如此真挚、坦诚、通透,连潇洒如江之鸣都无法坦然的事,他却无所畏惧。 傅野心中泛起一阵从未有过的悸动,这悸动如电流般过遍了全身,点燃了熊熊爱意。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白晚,在他胸口虔诚一吻,颤声道:“白晚,我爱你。” 第四十四章 白晚的新专辑进入了最后的制作阶段,他很有信心,《问心有情》这张专辑一定能成为他演唱事业的一个高峰。不过就在这时候,公司出了一件大事,大家纷纷传言,艺术总监叶承恩要离开了。 白晚并不清楚叶承恩与苏旭之间的内斗是怎样的情况,但叶承恩是他的伯乐,是他进入中海的引荐人,叶承恩一走,他势必也要对自己的前途做个考量。 刘空的意思是良禽择木而栖,如果叶承恩能提供更好的发展平台,他们应该跟着他一起离开。的确,若是没有傅野,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傅野在中海,白晚舍不得放弃这个与他共事的机会。 白晚想要和傅野商量一下,无论是走是留,他相信傅野总有更好的建议。但这段时间傅野特别忙,他兼职的那个古典乐团最近有一个大型演出,他在给他们当顾问。除了录制专辑,其余时候傅野都在忙外面的工作。白晚几乎见不到他的面,微信联系也总是三言两语就匆匆断了。 白晚不想在录歌时和傅野讨论这种事,只好一拖再拖。 拖到叶承恩专门来找了他。 “我要离开中海了,你知道吧。”叶承恩开门见山。 “嗯。”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白晚犹豫了一会儿,实话实说:“我还没想好。” 叶承恩点点头:“你应该要好好想想。中海现在正在转型,不再专门做音乐了,你留在这里,只会越来越被边缘化。” 白晚低头不语,叶承恩说的这些,他又何尝不清楚,可是…… “你知道美国华格纳在中国开辟了新市场吗?我很快就要去那边,如果你跟着我,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无论是音乐本身还是演艺事业。”叶承恩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华格纳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老牌音乐公司,有着最雄厚的实力和最超前、包容的音乐理念,国际上很多顶尖音乐人和歌手都接受过华格纳的洗礼,从华格纳走出来的明星,是真正意义上的大牌、一线。 能进入华格纳,是许多国内歌手梦寐以求的事。 白晚不得不承认,这个机会太诱人,他心动了。 叶承恩望着他:“我一直很欣赏你,白晚,你可以走得更高、更远,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再给我时间想想行吗?” “当然可以。”叶承恩说,“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想跟着傅野走?” “傅野?”白晚猛地抬起头,疑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他也要离开吗?” “你不知道?”叶承恩也很惊讶,“这个消息虽然还没传开,但高层都知道,我也以为他早就告诉你了。” “……”白晚一无所知,傅野不喜欢跟他说太多工作和事业上的事,就仿佛说多了,会玷污音乐和爱情一样。但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傅野的确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除了给乐团担任顾问,是不是还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他要去哪里?”白晚问。 “我听说,他要自己开工作室。” 白晚的心一点点地凉了下去,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傅野要离开中海,要单干,但他为什么不跟自己说? 叶承恩见白晚这样子,暗暗叹了口气,说:“那你还是跟他商量一下吧,毕竟两个人在一起,要有商有量对不对?” 问心有情_第86章 白晚一怔:“您、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叶承恩苦笑,“你忘了,还是我给你们俩制造的机会和好,本来是想让你俩合作搞音乐,没想到傅野这小子,总喜欢和自己的音乐伙伴搞在一起去。你是这样,当初江之鸣也是这样。” “江之鸣的事,您也……”白晚是真的震惊了,傅野明明说过,他和江之鸣的地下恋情,连苏旭都不了解,为什么叶承恩会…… “都在我眼皮子底下,哪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叶承恩淡淡道,“只不过,看破不说破,这是我的做人原则。”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叶承恩又说:“你也不要怪傅野,我猜他是因为之前和江之鸣在事业上捆绑得太紧,分手时伤得太深,这次不想重蹈覆辙,才没有及时告诉你。” 白晚想了想,问:“那您知道江之鸣回来的事吗?” “嗯,听说了。”叶承恩道,“我听说他要复出了。白晚,你又多了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还是赶紧为自己打算吧。” 白晚从叶承恩办公室出来,整个人都有些恍惚。虽然叶承恩为傅野做了解释,但他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傅野不告诉他。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和他商量?还是傅野认为,他们的关系只能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不足以并肩作战共同进退? 白晚实在忍不住了,掏出手机给傅野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傅野那边是一片嘈杂的人声,听上去很是混乱。 “你在哪儿?” 他语气很生硬,傅野也感觉到了:“我在乐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在乐团?”白晚明知这样不好,却控制不住地问,“为什么我没有听见乐器的声音?你真的在乐团?” “……我确实在乐团,现在是中场休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傅野还是耐心解释道。 “好,那你别挂电话,我等着听听你们的排练。” “……”傅野不可置信地问,“你是在怀疑我吗?你不相信我?” 白晚紧咬着牙关,腮帮子神经质地抽搐着,似乎在和这个无理取闹的自己作斗争。 “好吧,”傅野终于无奈道,“你在公司吗?要不我来接你,你亲自来看看我有没有骗你?” 这句话击碎了白晚的魔障,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轻声说:“对不起,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能早点回来陪我吗?” “好。”傅野担心他的状态,立刻说,“那你先回家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白晚坐在沙发上等傅野,天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他犹如一个潜水的人,逐渐沉入了更深的漩涡之中。在他以为真爱能治愈创伤和焦虑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无论怎样的爱情,都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在打磨、融合,嵌入,都会带来伤痛和不安。这个世界上,并没有百分百契合的灵魂,都需要沟通和理解,可是,为什么傅野不告诉他要离开中海的事? 绕来绕去,思绪又绕回了原地,白晚烦得想挠墙,身边又没有可以发泄之物,索性把抱枕狠狠地扔了出去。 傅野正好开门进来,抱枕将将好砸在了他的头上。 “我去,你要谋杀亲夫啊!” 傅野揉着额头走过来,见白晚坐在沙发上一脸严肃,心里咯噔一下。他一路上都在猜白晚反常的原因,猜来猜去只可能是因为那件事。 傅野暗叹了一口气,握住白晚的手:“说吧,谁惹你不高兴了?” 白晚不想和他兜圈子了,单刀直入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离开中海自己开工作室?” “这段时间,你不是要出新专吗?我不想让你分心。”傅野说,“而且,工作室还在筹备之中,钱和人都没有落定,告诉你只会让你担心。” “你最近这么忙,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 傅野没说话,但默认了。 白晚气不打一处来:“傅野,我以为我们无话不说,但这么大的事,你还要瞒着我?” “我没有故意要瞒你。而且,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吧?”傅野的语气也冷了下来,“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 “你知不知道,”白晚激动地说,“你要是一直瞒着我,我可能就答应跟叶承恩去华格纳了。” “这是两回事。”傅野斩钉截铁道,“你当然应该去华格纳。华格纳的音乐资源,中海根本比不上,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吗?” 这声反问振聋发聩,回荡在空气中。 白晚突然醒悟过来,震惊地望着他:“等一下,你、你是不是早预见到叶承恩会拉我去华格纳?” 傅野没有回答, 白晚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终于明白了傅野的想法,傅野从来没有想过要拉他入伙。 他的心空落落的,感到无比失望:“原来你并不想要我去你的工作室,所以你才不告诉我。” “我这里只是小作坊,连中海都比不上,怎么能拖你下水?” “如果我说,我心甘情愿呢?” “白晚,”傅野转过头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恳切地说,“你不要太孩子气,你在哪里唱歌,我在哪里做音乐,都不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你明白吗?” “所以,你的事业规划里,没有我,是吗?” “……”傅野无言以对,他不知道如何能让白晚懂,为什么再聪明的人,在爱情里也会变得笨拙。 “是因为江之鸣吗?” “?”傅野完全不明白怎么绕到江之鸣身上去了。 “难道不是因为他,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才不敢再和我有事业上的捆绑?”明知这些话除了刺激傅野,对问题的解决没有任何好处,白晚却像着了魔一样,越说越过分,怎么都停不下来—— “你们一起开公司了?” “他走的时候卷了你的钱?” “还是离开他,你的创作力就枯竭了?” “……” “够了!”傅野突然大吼一声,腾地站起来,狠狠地踢了一下茶几。 问心有情_第87章 茶几上的碟片纷纷掉落,最上面那张,是他们刚刚录制好的《问心有情》专辑的demo带。 傅野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这跟江之鸣毫无关系。”他强压着怒气说,“你情绪太激动,需要冷静一下。我先走了,你好了再给我打电话。” 白晚虚脱般瘫在沙发上,双手捂住脸,绝望地笑了一声。为什么爱情总能引出他人性中丑恶的一面?那种嫉妒、疑心、不安、愤怒、刻薄是与生俱来的吗?是被白世英和秦小琴遗传的吗?他是不是一辈子都无法摆脱?很快会陷入父母那样的关系。 他是不是根本就不应该谈恋爱? 白晚想了一晚上,他还是舍不得傅野,当一个人历经了太久的黑暗和孤独,突然出现的一束光,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他怎么都无法放手。 白晚决定,他要跟着傅野走。 如果他坚持,他想,傅野是不会拒绝的。 毕竟,他也算是个当红歌手了,加入傅野的工作室,能给他一定的助力。于公于私,对傅野都有好处。 至于他自己的事业,他信任傅野,没有谁,比傅野更懂他的音乐。 第二天,白晚去找了叶承恩,告诉了他自己的决定。 叶承恩很吃惊:“你真的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吗?你跟傅野商量过了?”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决定。”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我也不能勉强。”叶承恩遗憾地摇摇头,“不过,有个事情我想傅野应该不会跟你说,但我必须要提醒一下你。” “什么?” “现在业界都在传,傅野要开工作室,江之鸣投了一大笔钱来帮他,你如果去他那边,没准江之鸣就是你的老板,你也不介意吗?” 白晚的一颗心刹那沉到了谷底。 第四十五章 “傅野要开工作室,江之鸣投了一大笔钱来帮他,你不介意吗?” “江之鸣要当你的老板了。” “傅野和江之鸣是什么关系?你和傅野又是什么关系?” “白晚,你敢去问他吗?” “……” 此起彼伏的话音如魔咒一般回荡在耳边,白晚突然连质问傅野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怕傅野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承认。如果傅野承认,他该怎么办?他该接受吗?他该相信傅野和江之鸣只是事业合作关系,不会旧情复燃吗?可是,如果他不接受,他又能怎么办?分手? 分手! 白晚使劲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儿,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他的手指神经质地痉挛着,虚扶着方向盘,努力看着路面,冷汗却一滴滴地渗出来落到睫毛上,眼前渐渐模糊。 突然,前方红影一闪,似乎是红灯,又似乎是有人横穿马路。白晚猝不及防,一脚踩上刹车,辉腾猛地打了个飘,斜侧着撞上了路边花坛。 巨大的冲击力差点让白晚飞出去,还好他系了安全带,肋骨被狠狠一勒,头重重地撞上前挡风玻璃,一股钝痛从额前袭来,整颗头嗡的一声,像是爆炸般失去了几秒意识。 “怎么回事?” “这车好好的突然发疯撞了过去。” “不会是喝酒了吧?” “都让开,都让开,警察来了。” 白晚晕晕乎乎中听到这些声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辨认着眼前晃动的人影。 “你没事吧?要送你去医院吗?”交警探身敲了敲车窗,很好心地问他。 白晚缓慢地摇了摇头,他能感觉自己的额头肿了,但意识还清醒,身体其他地方应该也无碍。他不能去医院,公众人物的一点点小事都会被无限放大,他不想自找麻烦。 “你这车还能开吗?移到路边把驾驶本给我看一下。”交警道,“另外需要做一个酒精测试和尿检。” 白晚依言照办,他并没有喝酒,让他失魂落魄的另有其事。 因为这场事故不涉及到他人,也相对轻微,处理起来比较简单。交警检查记录之后,让白晚交了损坏公共设施的赔款就放行了。 白晚坐回车里,一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头疼得厉害。他对着小方镜看了看,额头果然肿起了一大块,又红又紫,侧面看像个寿星似的,分外滑稽。白晚忍不住想笑,一咧嘴不知牵动了哪根神经,疼得他一激灵。 “妈的,真是倒霉透了!” 他一拍方向盘,像皮球泄了气,瘫倒在座位上,不想动弹。 但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一点儿。 他应该去找傅野问清楚,而不是在这里胡思乱想,拼命脑补。 虽然他还没有想好傅野承认之后要怎么办,但迈出那一步总是没错的,既然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主动告白,第二步和傅野在一起,就应该继续向前走。他不能像过去那样总是缩在壳里了。 白晚暗暗给自己打气,摸出了手机,准备给傅野打电话。 突然,他的手定住了。 就在前方不远处,隔着一条马路,一辆路虎驶来,缓缓地停在了路边。 白晚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辆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身高腿长,大步绕到另一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于是另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年轻男人也轻快地走了下来。 他们并肩走进了那家高档会馆。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亲昵的举动,但走在一起的气场是那样和谐自然,就仿佛天生要在一起。 白晚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们,不知道是不是瞪得太用力的缘故,他感觉眼眶发酸,连带着牙关都泛起了酸意。 不知过了多久,傅野和江之鸣的背影早就消失在那扇门后了,白晚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还死死握着手机,大力到整个手掌都被硌痛了。 问心有情_第88章 白晚嗤笑一声将手机丢开,驱车去了秦湾。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个时候,他需要酒精。 需要酒精的刺激,也需要酒精的麻痹。 白晚一杯一杯往口里倒酒,重金属的鼓点躁动着疯狂的人群,他喝醉了,也挤进舞池跟着音乐放肆扭动。 “帅哥,你长得好面熟啊?” 光怪陆离的舞池中,有人贴着他的耳朵低声呢喃。白晚不耐烦地往外推,他现在不需要交流,只需要发泄。 但那人又不死心地贴了上来,死皮赖脸地往他下面蹭。 “咦?帅哥,你受伤了?怎么弄的?”那人摸他的脸,手指像着了火似的顺着他的脖子滑下来。 白晚的脑子里火烧火燎,被那人摸得有些受不住地往后靠了靠,那人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冲他的颈窝吐气:“是不是难受?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休息一下怎么样?” “放开。”他软绵绵地拒绝,可惜声音根本没有威慑力,“你放开我!” 那人充耳不闻,搂着白晚的腰带他往外走。 酒意已经沸腾了,白晚根本就没办法思考,晕晕沉沉地被那人拖着,一直拖到了酒吧后巷。 “辉仔,又被你捡了一个?长得这么好看……”后巷墙边靠着个娘们儿兮兮的男生,正在抽烟,一脸艳羡地望过来,脸色突然变了,“等一下,这个人好像是个明星?” “明星怎么了?明星不能干?” “不是,你可别玩火!”他话音刚落,就觉得眼前一花,刚刚还站在这里的辉仔一下子就不见了。 只听砰一声闷响,三米开外的垃圾桶被轰然撞倒,辉仔摔在了一堆臭烘烘的垃圾里。 他被摔蒙了,满脸的菜叶酒水,还没回过神来,又一拳狠狠地揍在了他的脸上。 小娘炮目瞪口呆,那个揍人的男人,犹如嗜血修罗般突然出现在后巷,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好像要吃人一般,每一拳都下了狠手,把辉仔揍得满地找牙,根本没有还击之力。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碰他,你的手就别想要了!”男人鹰隼般的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光,如冰刃一般割破了辉仔的神经。他“哇啊啊”大叫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看够了吗?还不滚?!” 男人猛地一回头,小娘炮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扔了烟,也一溜烟儿地跑了。 傅野站在原地,猛吸了几口气,才渐渐冷静下来。但当他转过身,看到白晚稀里糊涂地瘫在地上,心里又窜起了一腔燥火,恨不得……但是却又舍不得。 舍不得他受一点点伤害和折磨。 傅野认命般慢慢地走到白晚跟前,一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来,抱回了车里。 白晚一回到家就开始吐,扒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 吐着吐着,他神志清醒了些,认出了在一旁照顾他的傅野。 “你、你……” “我什么?”傅野一把捋开他的头发,露出额头,心疼地问,“这里是怎么弄的?” 白晚像是想起了什么,打开他的手:“坏人!” “?” “欺负我!” “……” “我欺负你?”傅野急了,“要不是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最后被酒保接到了,你今天还不知道在谁的床上呢!” 白晚像是没听懂他这句话,反反复复哼着那句“你欺负我”,还挥舞着双手,不准傅野靠近。 “好好好,我欺负你。但你现在这么脏,是不是要洗个澡然后睡觉?” “不要。”白晚故意把头抬起来,对着傅野哈气,“我就是要臭!臭死你!” 他脸色绯红,浅色的瞳仁被灯光一照,近乎透明般纯净,浅粉的嘴唇一张一合说着孩子气的话,像是最致命的天真诱惑。 傅野实在忍不住了,凑上前去把他压住,牢牢禁锢在两臂之间。 白晚还不明所以,好奇地问:“坏人,你要干什么?” 傅野邪气地笑起来:“你说坏人会干什么?” 白晚害怕了,虽然他直觉这个叫傅野的人不会害他,但这种强大的压迫感还是让他产生了一丝惊慌:“你、你要杀我?” “不,我要吃了你!”傅野说着,一手伸开,突然打开了花洒。 在白晚的惊呼声中,热水哗一下把他们浇了个精湿。傅野像剥鸡蛋一样把白晚的衣服都剥了,吃干抹净不留渣。 傅野醒来的时候,一摸枕边,白晚竟然不在。 “白晚?白晚?”傅野连忙翻身下床,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先把屋里屋外都查看了一番。 没有人。 白晚不见了。 傅野回忆起昨晚近乎野兽般疯狂的举动,不禁有些懊恼。 不该趁人之危,不该在醉酒的时候做那种事,白晚说自己欺负他,现在是真是百口莫辩了。 但是,白晚会去哪里呢? 傅野试着给他打了个电话,出乎意料,白晚竟然接了。 不仅接了,语气还很平静。 问心有情_第89章 “你在家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不知怎的,傅野竟有了一种受审判的感觉。 白晚回来得很快,他仿佛就只是晨起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还穿着普通的运动服,戴着一顶棒球帽,没有任何修饰,面色有些疲惫。 不过他是清醒的。 昨夜的醉酒就仿佛一场大梦。 傅野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想要伸手去拉他,被白晚错开了。 “你看我这样,像不像江之鸣?” 白晚站在他跟前,一字一句地问。 “……”傅野烦躁地一抹脸,“你乱说什么?” “这顶棒球帽,不像他戴的吗?”白晚把帽子摘下来,扔进傅野怀里,“你好好看看。” 傅野的手一顿,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我看到你们了。”白晚面无表情地说,“就昨天,在恒安路,我出了事故,头被撞了,正想给你打电话,就看到你和江之鸣,走进了一家会馆。”他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江之鸣就戴着这样的棒球帽,他是不是怕人认出来?” 白晚越是这样云淡风轻,傅野就越是胆战心惊,他忍不住站起来,辩解道:“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白晚,昨天、昨天是……” “你别急。”白晚望着他,轻声道,“我给你机会解释,顺便将他投钱给你开公司的事,解释清楚。” 傅野深吸了一口气:“你都知道了?” “这种事,你觉得能瞒住?” “对,他是提出来要投资,但我拒绝了。”傅野清清楚楚地说,“如果你了解我,就知道我不可能会要他的钱。昨天,是他通过一个我们都熟识的乐坛前辈,作为中间人,约我见面。但饭后那位前辈有事先走了,他非要去林间会馆再和我聊一聊不可,我想有些事还是说清楚为好,便答应了。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也明确告诉了他,我们已经毫无关系了。” 傅野按住白晚的肩:“白晚,我知道你很缺乏安全感,但是两个人既然在一起,请你试着相信我,好吗?” 白晚笑了笑,轻描淡写地问:“那你还爱他吗?” 压在肩头的手收紧了一瞬,又放开了,傅野坦然地说:“我爱你。” 白晚嘴角轻轻一翘,眼神中竟有了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他从裤袋里掏出两张银行卡,轻轻放在傅野面前。 “?这是什么?” “我的全部积蓄,全部身家。”白晚故作轻松地说,“除了这个房子和那辆车,我其余的钱都在这两张卡里了,我刚去银行查了,有一部分理财,不过都是短期的,很快就能取出来,你都拿走吧。” “……”傅野的声音颤抖起来,“你疯了!” “我清醒得很!”白晚说,“我出道不算久,钱也许没有江之鸣多,但我对投资一窍不通,你说让我相信你,我就只相信你,这钱就算我入股你的工作室,我要当老板,江之鸣想都不要想。我要跟着你做音乐,我不稀罕什么华格纳,我只相信你。” 傅野被他决绝的语气震撼了,他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次白晚,而每一次认识,他都更爱他一点儿。 “你到底要不要?”白晚被傅野盯得不自在了,“我就这么一点身家,你不要,那就算了。” 他作势要拿银行卡,被傅野一把抓住手腕。 “我要!” 傅野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银行卡拿起来,掂在手里。明明那么轻、那么薄,他却仿佛拿到了白晚重逾千斤的爱情。 他把卡收好,突然伸手一带,把白晚圈在了怀里。 “我要!”傅野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强调,“但你可别后悔,后悔也没用了。我告诉你,白晚,你的钱和人都是我的,再也别想跑了!” 第四十六章 傅野占有欲爆棚地说出这句话,白晚反而松了一口气。 从进门到现在,他不过是在强装淡定,悄悄握紧颤抖的拳头,不让傅野看出任何异样。表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是一场赔上自尊和爱情的豪赌。 白晚从来都是一个谨小慎微、善于自保的人,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为了某个人孤注一掷而奋不顾身。 昨夜他喝醉了,但其实也没有傅野想象中那么醉,至少,在傅野折腾他的时候,他就渐渐清醒了。他隐约记起在酒吧发生的事,不由得有些后怕和后悔。而傅野也像是要惩罚他似的,动作格外粗暴。白晚任他予取予求,如藤蔓一般紧紧攀附着那个人的身体,在疼痛中感受着极致的快乐。这样矛盾的感觉快要将他逼疯,急促的喘息中缓缓渗出泪来,傅野吻着他的眼泪,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动作也温柔了下来。他滚烫的嘴唇拂过他的胸膛,带他共赴极乐之境。 对一个前三十年来感情生活一片贫瘠的人来说,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就犹如被注入了一剂可怕的毒药,饮鸩止渴,欲罢不能。 是的,他根本没办法戒掉。 天光微亮,白晚静静地躺在傅野的身边,昨夜的激情和醉意已经完全散去,他用目光一遍遍描摹着傅野的轮廓,突然,无奈地笑了。 既然戒不掉,那就再勇敢地赌一次好了。 赌傅野和江之鸣不过是场误会,赌傅野喜欢的是他,赌傅野最终会接受他的想法。 他暗暗祈祷着上次告白时的好运还没有用完,他还能再赢一次。 他要赢江之鸣。 他想得很清楚了,就算傅野接受了江之鸣的投资,他也要入股。江之鸣有钱,他也有;江之鸣对傅野余情未了,他对傅野的感情更不少;江之鸣可以帮助傅野的事业提升,他也是现在最当红的歌手之一。他不比江之鸣差,白晚一遍一遍给自己打气,就像当初看了江之鸣的演唱会之后,还不死心地向傅野约歌一样。 他等到了那首歌,也等到了这个人。 他不会再退缩了。 做了这个决定,白晚悄然起身,检点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又去了一趟银行。其实银行卡只不过是一个形式,他只是想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傅野,他信任他,他会争取,他愿意付出。 当傅野凝视着那两张薄薄的卡片目露惊诧之时,只有白晚自己知道,他紧张得快要晕厥了,不停地掐自己的虎口才能说出那么多话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剖心之人,捧着自己一颗血淋淋的真心给那个人看。任何一点犹疑,任何一句婉拒,都可能会杀死他。 还好,傅野没有辜负他。 问心有情_第90章 还好,老天又一次站在了他这边。 既然决定要共同进退,傅野也就不再瞒着白晚了。他想要成立的工作室,实际上是一家音乐公司,并不挂靠任何大单位,前期也不准备进行任何融资,这样才能确保他的音乐理念得以完全贯彻。只是这样一来,资金就成了首要问题。这些年他看似风光无限,但赚的钱基本上都花在了乐器和音乐制作上,积蓄并不算多,原本是想着从小做起,公司的注册资金可以少一点,但白晚却给了他将近一千万人民币,资本一下子就起来了。 有了钱,剩下的问题便迎刃而解。 这年盛夏,W.W.音乐公司正式挂牌,这个名字,是取White和Wild的首字母隐晦而来,但几乎没有人知道,白晚在其中拥有55%的股份,比傅野还要多,他的名字也排在傅野的前面。 对此,傅野的解释是要让着老婆,就像一对恩爱夫妻买房,老婆的名字常常写在丈夫的名字前面一样。 W.W.公司一开始并没有签约艺人,而是专门创作和制作音乐。这是傅野的强项,也是他最想专业化和细分的内容,他网罗了一大批专业和民间音乐人,不仅设置了流行音乐制作部,还开辟了西方古典音乐、中国民乐、电子乐等不同的音乐研究部,甚至还有探索未来音乐发展方向的实验部。在W.W.公司,歌手和人声,不再是最重要的一环了。从某种意义上讲,W.W.公司已经不再是一个在演艺圈里的音乐公司,它更像是傅野音乐理想化的产物。 这也是为何傅野不愿意接受任何投资的原因,更是他一开始不想拉白晚下水的顾虑,他担心白晚跟着他,会慢慢过气、不红,会从神坛上走下来,变成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明星,他怕白晚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毕竟他是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可是,他没想到白晚会那样坚决、坚定,他也没想到,白晚对他的理念非常赞同,几乎是无条件支持他要做的任何事。 “我早就对你骗听众的那一套不满了,”白晚笑着说,“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你制作的那些专辑,大部分不过是一种世俗化的极致煽情,一种消费完了就索然无味的集体情绪。而现在这些,才是你真正想做的吧。” “是啊,”傅野被他勾起了回忆,喃喃叹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理想,之前还以为再也不会实现了,没想到……” 他突然握住白晚的手,轻而郑重地说道,“谢谢你,白晚。” 不知为什么,白晚竟觉得这一声谢谢,比一百句情话还要动听。 在傅野用心经营事业的同时,白晚的《问心有情》专辑终于发布,成为了那年初秋最火的一张国语专辑,也为他赢得了出道以来口碑和销量双赢的最好成绩。在乐坛,始终还是实力说话,实力面前,之前的抄袭、耍大牌、绯闻等种种黑料都变得不值一提,白晚重回了自己的巅峰状态。 叶承恩离开公司前告诉白晚,他很有希望凭借这张专辑拿到三年一度的爱乐最佳歌手奖。爱乐奖是港台大陆十八家音乐公司联合设评的音乐大奖,比环宇奖更高一个档次,最佳歌手是其中含金量最高的一个奖项,能拿到这个奖,不仅是一种专业能力的认可,更是一种地位的认可。哪怕从此以后你不唱歌了,你在华语乐坛也永远有着一席之地。 这样重要的奖项,可想而知竞争会有多激烈。就白晚所知,程吟这次也会参评,但他并不在意程吟,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江之鸣。 江之鸣自从上次被傅野拒绝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白晚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江之鸣比自己还心高气傲,白晚设身处地地想了想,若自己是他,没准就不留在国内了。他内心是希望不再与江之鸣打交道的,因为哪怕心理建设再足,面对这个强大的对手和情敌,他还是会有点发虚。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白晚竟然在中海迎头撞上了江之鸣。 那是一次例会后,白晚从会议室出来,听见艺人部门口一阵喧哗。 “天哪,是他吗?” “好像是,远古大神又回来了!” “哎呀,果然名不虚传,好帅啊!” 艺人部这些同事,平时帅哥见多了,一般的明星根本不会放在眼里,能让她们如此激动的——白晚心里一咯噔,透过人群的缝隙往外看去,果然就看到了那个人。 江之鸣穿着一件蓝色的开襟羊毛衫,米色休闲裤,笑容礼貌而恬淡,微微对每个人点头示意,犹如一面淡蓝的湖水,明净而又澄澈。 应该没有人不为他的风度和样貌而倾倒。 他身边陪着的人是苏旭,苏旭显然和他很熟,手还亲热地搭在江之鸣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没有了总监的架势。 “你们、你们,稳重点儿!”苏旭笑嘻嘻地四处指点,得意扬扬地说,“之鸣要重新签约我们中海了,以后大家有的是机会接近男神!” 女生们发出一阵窸窣的喜悦欢呼,白晚的心却彻底地凉了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江之鸣会回到中海,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是无迹可寻。中海是江之鸣起步的地方,而苏旭又和他这么熟稔,回到这里也无可厚非。 只是,这样一来,他必须要尽快离开了。 一个月后,白晚与中海的合约到期,他悄无声息地签了W.W.公司,成为傅野麾下的第一位歌手,从此,W.W.公司也开启了艺人经纪部。 虽然白晚极力想保持低调,但人红是非多,W.W.公司又是近来崭露头角的新公司,这个消息还是被爆了出来。一时之间八卦传闻不断,说什么的都有。最高兴的当然是他和傅野的西皮粉,这群总被排挤的粉丝,没想到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恨不得在微博上欢呼雀跃了。而那些希望江之鸣回归后和傅野重新联手再创辉煌的老粉,则对白晚恨得牙痒痒。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那么愤愤不平,因为在江之鸣加入中海之后,很快就出了一张复出专辑,而这张名为《Your Dream》的专辑,虽然没什么创新点,但江之鸣一贯细腻、煽情的音乐风格,又带着歌迷和听众重温了旧梦。而且因为是复出,话题和销量都很有热度,甚至不输《问心有情》。 年底的各大音乐颁奖典礼,《Your Dream》和《问心有情》成为了最大的赢家,而白晚不可避免地要与江之鸣遇上。江之鸣每次见了他,笑容都是淡淡的,拿着前辈的范儿,举止优雅,礼数完美,仿佛从来不会失态的样子。 但白晚很敏感,他总感觉江之鸣的笑容里,藏着一块冰霜,不知何时就会融化。 十一月初的环宇音乐奖,他们再次狭路相逢。白晚以四个奖项的微弱优势,赢了江之鸣。典礼过后,繁华散尽,他站在会场偏门等自己的保姆车过来。闪烁的LED灯光下,却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聊聊?”江之鸣走到他面前,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 白晚有预感,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他点了点头,屏退了助理,上了江之鸣的房车。 黑暗的车子里,江之鸣似乎再也不想装腔作势了,直截了当地问:“你和傅野在一起了?” “是。” “你觉得,他爱你?” “是。” “你就不怕自己不过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白晚终于转过头,望向江之鸣:“我确定我们的感情是真的。而且,是你先放弃了他。” “是他这么跟你说的?”江之鸣轻笑了一声,“这么说也没错吧,因为我厌倦了,而他也疲累了。我们在一起太久了,七年,我人生中最好的七年,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他话锋一转,尖锐地问,“你觉得你和他能坚持七年吗?” “……”白晚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和傅野才刚刚开始,谁也无法预料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临。 相爱的时候总会许诺天长地久,但他和傅野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承诺过。他们只是在一起,每一天,当下,争分夺秒。 仿佛就够了。 “两个男人在一起,最终能走向什么结局?更何况,我还是个大明星,我们都是公众人物。到了后期,不仅这些问题无法调和,连我们的音乐理念也合不到一起去了。我是个歌手,不是专业的音乐人,一直陪他尝试各种音乐类型,到最后,我连唱歌都找不到乐趣了,只好离开。”江之鸣嘲弄一笑,“如果你觉得这是我放弃了他,那就是吧。” 白晚想了想,问:“既然如此,你为何现在又要回来?” “因为爱啊!”江之鸣笑得更大声了,“你真觉得他爱你?你以为他拒绝了我的投资,接受了你,就是爱你?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这个公司的创建想法、模型,甚至取名方式,都是曾经的我们一点一滴构想的,就算后来我们后来有了分歧,这也是我们的初心。而你,你凭什么不费一兵一卒,就占据了我的位置?” 江之鸣的质问掷地有声,白晚感觉心都颤抖了起来。 问心有情_第91章 “他最低谷、最孤独的时候,是我陪在他的身边,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和他有什么?你们认识有一年吗?他认真追求过你吗?他有正式对你表白过吗?他可以为了我去死,他为你做过些什么?你说他爱你?凭什么?就凭他拿了你的钱去开公司?”江之鸣终于射出了最冷酷的一箭,“白晚,别自欺欺人了,放手吧。” 白晚感觉心被穿了个大窟窿,但他不想示弱,更不想认输,特别是在江之鸣面前,无论如何他都要撑住。 他扯着嘴角,轻轻笑了起来:“没事,就算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爱我也没关系,我足够爱他就行了。”他凝视着江之鸣,一字一句地说,“江前辈,中国有句老话,破镜难圆,覆水难收,真正该放手的人是你。别自欺欺人了。” 他将这话原原本本地还给了江之鸣,一拉车门,大步流星地走了。 再多待一秒,他的软弱可能就会原形毕露。 他并没有想象中坚强。 白晚回到家,家里亮着橙色的灯,傅野正窝在沙发上看电影。 离开中海之后,俩人就开始同居了。环宇颁奖典礼傅野没去,他现在已经完全转为了幕后当老板,几乎不露面。平时处理完公司事务就回家待着,要么搞创作,要么给白晚做饭打扫家务。 谁能想到傅大神会洗手作羹汤,而他偏偏很享受这种生活。 “没吃饱吧?那种场合肯定吃不好。”傅野站起来,“今天我做了饺子,还有汤,去给你热一热。” “嗯。” 白晚走到洗手间卸了妆,洗了脸,坐回餐桌旁。桌上已经放上了热气腾腾的汤和饺子,他低头默不作声地吃起来。 傅野摸着下巴看他,若有所思:“怎么了?拿奖了应该高兴啊,为什么好像不开心的样子?” 白晚放下碗筷,他其实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对上傅野探询的双眼,突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灯是暖的,饺子是热的,眼前人是活生生的,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释然地笑了一声,低声说:“没什么,饺子好吃。” 自从那次和江之鸣短暂交锋之后,白晚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他们的竞争仍然激烈,不久之后,白晚得知自己和江之鸣都入围了爱乐奖的最佳男歌手和最佳专辑这两个大奖,最终奖项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爱乐奖颁奖典礼定在十二月中旬,激烈的讨论度给这个严冬带来了无限热力。而焦点基本上都集中在白晚和江之鸣这俩人身上,白晚和江之鸣的粉丝吵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傅白西皮粉和傅江西皮粉,也大战了一轮又一轮。 处在话题中心的白晚,其实也是很紧张的。他想要拿最佳男歌手,这是比最佳专辑更高的认可,可是,江之鸣比他资历更老、成绩更多,他没有把握就靠《问心有情》得奖。 傅野安慰他道:“没关系,就算不得奖,那天的焦点也一定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最帅啊!” 白晚哭笑不得,这可真是傅野安慰人的方式。 真正到了颁奖典礼那天,白晚早上一醒来就惊呆了,因为傅野一身西装笔挺,站在床头,微笑地望着他。 “你、你也去?” “当然。”傅野将他拉起来,轻轻吻了他一下,“这么重要的日子,我肯定要陪你。” 爱乐奖星光熠熠,但正如傅野所预料,他们俩人一同走过红毯,谋杀了无数菲林,不管得不得奖,第二天各大媒体的版面,一定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到了会场,傅野和白晚被安排在了第一排,他们坐下后不久,江之鸣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燕尾服,被簇拥着走了进来。但他没有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而是在他和傅野的面前停了下来。 “好久不见。”江之鸣盯着傅野,伸出右手。 “好久不见。”傅野虚虚和他一握。 “恭喜你如愿以偿,实现了,”江之鸣瞥了白晚一眼,凑到傅野的耳边,说,“我们的理想。” 他并未压低声音,这句话清清楚楚地传到了白晚的耳朵,傅野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看向白晚。 白晚却淡淡一笑,好似没有听到。 待江之鸣走了,傅野低声对白晚解释道:“他刚刚说的……” “我不在意。”白晚说,“现在连公司都是我的,我怕什么?你要是对我不好,就把你赶出去!” 傅野一怔,连声笑道:“不敢不敢,小的一定好好伺候着。” 白晚也忍不住笑起来。 颁奖典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三个小时转瞬即逝,很快就到了最佳专辑奖的颁布。 白晚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颁奖人手里薄薄的信封,他知道,如果那里面是自己的名字,很可能就与最佳男歌手失之交臂了。 全场安静下来,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见。 最紧张的时刻,傅野偷偷捏了捏白晚的手,只一下,就松开,却给了他极大的力量。 他听见主持人拿着信封,笑容满面地念道:“最佳专辑,白晚,《问心有情》!”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白晚愣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失望冲击了他,让他半天回不过神来。 还是傅野轻轻抱了一下他,才让他猛地惊醒。 傅野在他耳边说:“白晚,你已经很棒了。我爱你。去领奖吧。” 他看着傅野微微湿润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直到站到领奖台上,白晚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喜悦,他望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那其中有肯定他的专业评委,有喜欢他的观众、有支持他的歌迷,也有他的爱人,他应该知足了。 白晚念出了感谢词,最后他说:“我要谢谢我的制作人,我的老板——”他停了一下,似乎还想说出那个称呼,但欲言又止,“傅野——如果不是他,我没有今天的成绩,我也不会是今天的我,更不会站在这里。谢谢他,谢谢你们,所有爱我支持我的人!” 白晚深深地鞠了一躬,在欢呼和掌声中下了台。 他迎着傅野温柔的目光走回自己的座位,心里知道,这个属于自己的夜晚结束了。 他叹了一口气,然而,却也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江之鸣拿到了最佳男歌手的大奖。 问心有情_第92章 不过他似乎也不怎么喜悦,连领奖词都只说了两三句就下台了。 白晚也懒得去管江之鸣,傅野在蓝港景江餐厅订了一个房间,说是要给他庆功,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享受浪漫时光了。 颁奖典礼一结束,他们就直奔蓝港。 这次傅野换了辆敞篷跑车来载他,风把头发吹乱,也把好心情吹得四处飞扬,那一点点没拿最大奖的遗憾,早就烟消云散了。 白晚一路都在哼歌唱调,傅野的脸上也满是笑意。 突然,一阵激烈的铃声响了起来,是傅野的手机在响,他拿起来看了看,对白晚说:“苏旭。” 傅野接了,手机里响起苏旭惊慌失措的声音:“傅哥,你在哪儿?江之鸣出事了!” 他声音太大,连白晚都被惊了一激灵,立刻坐直了。 “你先别着急,什么事,慢慢说!”傅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仍然保持了镇定。 “他、他,他刚在后台,被一个激进的粉丝泼了硫酸,现在我们在德川医院,他进急诊室抢救了。” “什么?!”傅野如遭雷击,“怎么会这样?!” “听说那个粉丝是白晚的脑残粉,不满他抢了白晚的奖,”苏旭急得都快哭了,“傅哥,你快来看看,我一个人撑不住了!” 第四十七章 深夜的德川医院停车场,寂静荒凉得犹如一片坟地。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突然,坟地里掠起一道刺眼的明光,一辆黑车风驰电掣般从坡上冲了下来,尚未停稳,就啪一声熄了火。 傅野从驾驶位上匆匆跳下来,连车都忘了锁,一路小跑着向着楼梯口奔去。 白晚跟在他身后,机械地挪动着步子,耳边仍是嗡嗡的鸣响,脑子里一片空白。自从得知江之鸣出事起,他的脑容量就不够用了。苏旭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清清楚楚,他说是他的粉丝伤了江之鸣。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的粉丝怎么会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为了他吗?那些粉丝说着永远爱他支持他,就是用这种方式来证明的吗? 白晚想不通,他也根本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前方的傅野一闪身,消失在了楼道的安全门后,他的速度如此之快,脚步如此之紧迫,似乎完全忘了白晚还跟在后面。白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上台阶,在门前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那扇门。 急诊楼明亮的灯光一下子让他无所遁形,他仿佛一个心怀鬼胎的妖怪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甚至能听见自己皮肤上滋滋作响的融化声。然而,又没有人真正注意到他。德川医院是市里最好的私人医院,平时人不多,今晚却显得格外忙乱。不断响起的呼叫和急匆匆跑过的医护人员,都证明着这里有一场抢救正在发生。 白晚找不到傅野,他的眼睛被强光刺得发花,看人全是一块块光斑,只能凭感觉沿着走道向人多的地方走去。 走着走着,他似乎看到了傅野,正在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说着什么。他揉了揉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一眨眼,却发现傅野不见了。 白晚终于有些着急了。 正在这时,有人发现了他,一位护士小姐跑过来,问:“请问您是白……” “是我!”白晚忙不迭打断她的话,他突然很害怕在这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请跟我来。”那位护士小姐显然很知道他的来意,直接把他带上了二楼。 二楼的人少多了,远远地,白晚看到了傅野和苏旭。他们站的地方,应该就是手术室的门口。两个人一边紧盯着前方的手术指示灯,一边在交谈着什么。苏旭很激动,手舞足蹈仿佛在还原事件发生时的情景,而傅野则双手抱胸,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可是,隔这么远的距离,白晚仍看到他额上爆出了条条青筋,他一定是在咬牙忍耐。 如果那个伤害江之鸣的疯子在这里,白晚毫不怀疑傅野会狠狠地给他致命一击。 突然之间,白晚不敢上前了。 他胆怯了,他后悔执意跟着傅野来到了这里,这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白晚猛地收住脚步,转身跑了出去。 他跑得那么急,差点绊倒走廊上的一架推车,碰撞的声音让傅野和苏旭转过头来。但白晚没有一刻都没有停留,飞快地跑下楼梯冲出了急诊楼。 刚出大门,白晚就被吓住了。 他竟不知道医院门口停了这么多车,集结了这么多人,有背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有闻讯赶来的粉丝,还有竭力在维持秩序的保安。 “那是白晚吗?” “好像是!” 一群人像闻到味儿的苍蝇,一窝蜂地拥了过来,把白晚堵得死死的,话筒都快杵到他嘴里了。 “白晚,听说江之鸣在里面是真的吗?” “真的是你的粉丝伤了他吗?” “你是来道歉的吗?” “江之鸣现在怎么样了?能透露吗?” “……” 白晚的脑子一阵阵发昏,明月高悬头顶,他的眼前却渐渐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就在他满身冷汗,摇摇欲坠之时,突然,一双大手撑住了他的后背。 是傅野。 “你没事吧?”傅野关切地问。 白晚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 “走!”傅野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他带了两个保镖出来,拦住了众人,自己拉着白晚大步往回走。 一直走到电梯口,坐电梯到了地下二层的停车场,那里,已经有辆车在等着了。 “我让小钟来送你回去。”傅野说,“你放心,江之鸣没有生命危险,不会有大事。” “我……”白晚望着他,欲言又止。 问心有情_第93章 傅野似乎明白了他想说什么,抱歉道:“情况尚未稳定,我现在还不能走。你先回去休息,我明天来找你。” 白晚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 傅野摸着他的头发,亲了亲他的额头:“我走了,你不要多想,没事的。” 他松开手,转身离开,连带着那个吻的温度也离开了。 白晚感觉一阵空虚,他望着傅野的背影,情难自禁地唤了一声:“傅野……” 傅野回过头来,停车场昏暝的光线下,他高大的身材似乎坍塌了一些,刀雕斧凿般的五官也变得晦暗不清,显出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倦怠。白晚不禁想起第一次见他时那高傲冷峻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心酸。 “怎么了?”傅野问。 白晚望着他,半晌,轻轻笑了笑:“我等你。” 傅野也回了他一个温柔模糊的笑容。 不知怎的,那一刻,白晚突然有了一种要失去他的预感。 白晚回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他哪里睡得着觉,一直躺在床上刷手机。网络时代没有不透风的墙,几乎是事件发生的同时,就有人将消息发到了网上。刚开始大家都不相信,毕竟这么丧心病狂的粉丝太罕见了,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出来证实,有人PO出了照片,还有人发了视频,虽然白晚去看时已经被删掉了,但至少证明这件事是真的了。白晚不敢想象等待着自己的会是怎样的网络暴力,但被骂是肯定的。短短几个小时,他已经花式上了五个热搜,微博被骂了十万多条,不仅是江之鸣的粉丝,还有很多黑子和被带节奏的路人。他们找不到那个始作俑者的微博,便像蝗虫一样他的微博底下发疯,白晚的粉丝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被碾压得一片狼藉。 这才仅仅是开始,等到天亮,又是更大的血雨腥风。 白晚突然觉得无比心累,甚至对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圈子里产生了质疑。喜欢唱歌难道一定要当歌手吗?一定要成为明星吗?就算万人吹捧又怎样?拿了大奖又怎样?被名利裹挟着往前走,那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吗?他越想越迷茫,越想越精疲力竭,握着手机,竟然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白晚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他以为是傅野,心重重地跳了一下,拿起来,才发现竟然是叶承恩。 “我在国外,”叶承恩说,“刚刚才看到新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好吧?” “我没事。”白晚心里有点感动,叶承恩已经去了华格纳,按道理说和他、和中海都没什么关系了,却还是第一时间打电话来,而且问的是他的情况。 “那就好。”叶承恩叹道,“只是可惜江之鸣了,竟然这么倒霉,他要是不回来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白晚沉默了下来,这话他没法接。 叶承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妥,连忙转了话锋:“我看你这关也不太好过,如果在国内实在难受,不如来美国休息一段时间,顺便参观一下华格纳的总部。” 白晚勉强笑了笑:“您还不死心,想让我过来?” “别‘您’了,多生分,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上级了。”叶承恩说,“以朋友的身份邀请你,有时间就来看看吧。” 白晚突然意识到叶承恩是真的很欣赏自己,绝不只是客套,从一开始,他就是他的伯乐。 白晚油然而生一股深切的感激之情,诚恳地向叶承恩道了谢:“谢谢。” 叶承恩笑道:“光谢谢可不行。总之,你好好考虑一下吧。” 挂了通话,刘空的夺命连环call又响了起来,刘空一直是跟着他的,从中海到W.W.,他在手机里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做出任何回应,这段时间也先不要出门,免得被记者围追堵截。 白晚都一并答应下来,他现在也没心情出门,他还在等傅野的消息。 傅野一直到下午五点才回来。 他一进门白晚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俩人默默对视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半晌,还是白晚先打破了沉默。 “你……昨晚没休息好?” 傅野胡子没刮,眼下是青灰色的黑眼圈,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看得白晚一阵心疼。 “没事,”傅野一挥手,“还撑得住。” 他走进卧室:“我来拿点东西,待会儿还要去医院。” 白晚跟着他走到卧室门口:“他、他怎么样了?” “醒了。”傅野边收拾东西边说,“清创手术也很成功,没有大问题。不过现在还在观察,他姐姐正从国外赶来,我和苏旭陪他两天。” 白晚迟疑着,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他……会毁容吗?” 傅野的手一顿,直起身来。 白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他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答案。 还好,傅野摇了摇头道:“现在还不确定,不过他用手臂挡了,硫酸大部分都浇在了右手臂上,脸上应该还好。” 闻言,白晚长舒了一口气。 傅野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某种意义不明的情绪,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下了。 白晚的目光一直盯着他,敏锐地问:“怎么了?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你别多想。”傅野走过来,抱了抱他说,“这几天你就在家休息,任何状况公司会处理,放心吧,一切有我。” 白晚一向很相信傅野,可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傅野也力不从心。W.W.毕竟是个新公司,危机公关很不成熟,加上这次的事件事关江之鸣的人身安全,网上舆论怎么也压不住,铺天盖地矛头都是指向他的,偶尔有理智的声音,也很快淹没在群情激奋的浪潮中。甚至,还出现了阴谋论,说他不满江之鸣已久,说他抢了江之鸣的男朋友,还说是他暗示粉丝去攻击江之鸣,才导致了这场惨剧。 到最后,白晚都麻木了,随便他们怎么说,他现在只关心江之鸣的伤势和傅野的情况。 可是,一连好几天,傅野都没有回来,只是每天傍晚会发微信简单聊几句。白晚不敢出去,因为网上已经有江之鸣的激进粉在威胁他了。他在家里度日如年。更糟糕的是,时间越长,他就越有一种快要抓不住傅野的感觉。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给傅野打了个电话。可是那边响了两声就挂了,紧接着一条微信发过来,说自己在病房,江之鸣醒着,不方便接电话。 那一瞬间,白晚很想爆发,很想质问傅野,为什么江之鸣醒着,就不能接自己的电话。 难道他们不是名正言顺的恋人关系吗? 可是,他一想到傅野那边已经焦头烂额疲惫不堪了,就把这股怒气压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一周多,警方终于通报了此次事件的具体情况,并将嫌疑人的身份和拘留结果公布了出来,同时在中海和W.W.的联合声明和打压下,网络暴力渐渐得到了控制。 问心有情_第94章 那天晚上,傅野也回来了。 好多天没见,白晚以为自己会很激动,没想到却感觉到了一丝陌生与拘谨。 有什么东西变了,但仔细去探询,却又无迹可寻。 他望着傅野,轻声说:“我还以为你不想回来了。” “怎么会。”傅野走过来,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白晚嗅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忍不住问:“说好的就照顾两天,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他姐姐一个女生,照顾男人终究不方便,我们就在医院旁边住了几天酒店。”傅野解释着。 “可以请护工啊!”白晚不理解,“为什么偏偏要你来照顾?” 傅野怕他多想,说:“不止我一个人,苏旭也在。” “难道他就你们两个朋友?” 白晚也知道是自己太小心眼儿了,可是这么多天的委屈一齐涌上心头,他实在是没克制住。 而没想到,傅野竟然脱口而出:“那不一样。” “……”白晚像被触到了什么开关,突然静了。 “白晚,”傅野意识到什么,松开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我现在很累,我们不说这个行吗?” “为什么不一样?”白晚幽幽地问,“是你们的关系不一样,还是感情不一样?” “都不是。” “那就是你在替我赎罪?你也在怪我吗?是我的粉丝做的,不关我的事,你也要怪我?” “你别多想,我从来没有怪你。” “那为什么不一样?”白晚不依不饶。 “我真的不想说这个,”傅野掠过他,往厨房走去,他嗓子干渴得厉害,想要去冰箱拿水。 “我最后问你一次,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白晚突然激动起来,这么多天压在心底的内疚、不安、恐惧和愤怒终于爆发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偏偏在最美好的时候遭遇这一切。他多想告诉傅野,这么多天,他暗无天日地呆在家里,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受伤的是自己就好了。他就不会内疚、不会不安,不会恐惧,不会担心失去他。可是他说不出口,他恨自己说不出口,只能颤抖着问一句“为什么不一样”。 傅野静了两秒,蓦地转过身,“好,我告诉你。”他瞳孔猛缩,流露出真真切切的痛苦,“因为我怪我自己。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我很后悔,如果不是我,他不会回来,更不会将你当做假想敌,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白晚被他痛楚的表情吓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所以,你现在后悔了?你后悔和我在一起?” “我没有。” 白晚愈发恐慌:“你骗人!你是不是想分手?你说你后悔了不是吗?” “不要再说了!”傅野一下子将手中的易拉罐捏爆了,他双目赤红地看着白晚,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吗?江之鸣他嗓子毁了?!” 白晚惊呆了。 “意外发生时,有硫酸飞沫溅入了他的嗓子,他的声带被烫伤了。”一滴泪从傅野的眼眶中掉落,继而是两滴、三滴......“你也是个歌手,你应该知道,毁了他的嗓子,比毁了他的脸还痛苦。” 白晚从来没见过傅野泪流满面的样子,但这一幕他永生都不会忘怀了。因为他的心被狠狠地击碎了,碎片随着傅野的眼泪流出了身体。 “对不起!”他上前一步抱住这个无助的男人,却感觉怀中全是空荡的风。 第四十八章 傅野被白晚全身心地拥抱着,渐渐放松下来,他回抱住白晚,下颌轻轻地抵在了他的额头上。白晚的温柔让他心安,可是道歉却又让他心酸,他知道这不是白晚的错,他也知道,自己刚刚的爆发对白晚并不公平。 “是我该说对不起。”傅野蹭了蹭白晚的头发。这么多天以来,他太累了,累到了一个极限。江之鸣的伤情虽然不严重,但是很复杂,情绪尤其不稳定,光是安抚他,傅野就感到心力交瘁。其实认真算起来,他和江之鸣之间已经毫无牵扯,顶多算是朋友。可是他无法将这个“朋友”弃而不顾,不是因为他还爱着江之鸣,而是因为江之鸣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他。一次次,他听见江之鸣用受伤的嗓子唤他的名字,做梦时、换药时,无助时、痛苦时,叫得最多的就是他,从前那金子般珍贵的嗓音,如今像泣血一般从喉咙里挤出来,让傅野的心也在滴血。 他自问不是一个软弱和优柔寡断的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如何才能两全?傅野不想感情用事,他只想解决问题。平静下来后,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轻轻推开白晚,去洗手间抹了一把脸。他想将刚刚这一切抹去,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是已经迟了。有些东西就像芒刺一般扎进了彼此的心里,就算表面若无其事,内里的疼痛和缝隙却会消无声息地蔓延开去。 这天晚上,傅野拥着白晚入睡,月关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如一层薄纱笼在他们身上。白晚目无焦点地望着这一片清冷的银光,想起曾经在月光下,傅野给他弹奏的歌。明明是一年多前发生的事,现在想起来却恍如隔世。 他迟迟睡不着,傅野的呼吸也粗重起来,在他耳后问:“怎么了?不想睡?” 白晚翻过身,面对着他,问:“傅野,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哀哀的神情如一只彷徨无助的小兽,似乎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眼前人的身上,傅野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江之鸣的父母快要回国了,他们请了国外的名医团队过来,一切都会好的。” 白晚还是那样望着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傅野突然有些难受和伤感,他将白晚拉到怀里,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他柔声恳求道:“晚晚,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第二天一早,白晚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电话中说袭击江之鸣的嫌疑人已被拘留,因证据确凿,很快会被送审法庭,但在这之前,嫌疑人强烈要求见他一面。 “白先生,您可以拒绝的。”打电话来的警察说,“不过,您过来也许会对她交代作案动机和案情经过有帮助,以便于法院定刑。您放心,绝对会保证您的安全和隐私。” 白晚只犹豫了片刻,就同意了。 他也非常想看看,那个以爱行凶的粉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驱使她做出了这样的事。 傅野不放心,要陪白晚一起去。可惜刚准备出门,苏旭的电话就打来了。 “傅哥,你在哪儿呢?” “我在家,怎么了?不是说好今天你去看他吗?” “他不要我啊!连自己的姐姐也不要,就要你啊!”苏旭气道,“嘿,你还是过来一趟吧,他这脾气,我真受不住!” 傅野迟疑地看了白晚一眼,白晚默不作声地换鞋,眼皮都没撩一下。 “我今天有事,就不过去了,你们想想办法。” 问心有情_第95章 “没办法想!”苏旭提高了声音,“镇定剂都用上了,他一醒来就找你!总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让他昏睡吧?!” “……” “你去吧。”白晚终于换好了那不听话的鞋子,戴上帽子口罩,对傅野淡淡地说,“我一个人可以。” “我……可是你……” “本来这就是我自己的事,她是我的粉丝,你去了也无济于事。” “白晚……” “我真没事。” “那好吧。”傅野无奈道,“那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或者我待会儿去接你。” “嗯。” 白晚一个人去了警察局。 在拘留室里,他见到了那个行凶者。出乎他的意料,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乖巧的女孩子,头发剪得短短的,素面朝天,眉清目秀。她和走在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女生没什么不同,和去他签唱会、演唱会的每一个粉丝也没有任何不同。白晚很难想象她会做出那种事。 一看到白晚,女孩就崩溃了,声嘶力竭地大哭起来。 白晚很耐心地看着她哭,直到她哭累了,开始默默地抽泣,才轻声问:“为什么?” 女孩像被刺伤了似的打了个哆嗦,抬起红肿的泪眼望向他:“您还记得我吗?” 白晚仔细端详着她,摇了摇头。 “我是‘晚间之风’啊,您没有印象吗?我每天都会在微博给您评论,给您私信,我还给您送过礼物,不是寄到公司,是寄到您家里的,您不记得吗?”女孩急促地问,死死地盯着白晚,似乎他要是说出一个“不”字,她整个人就会坍塌。 白晚只好说:“好像有点儿印象。” 但实际上,他根本不是那种讨好粉丝的明星,微博很久不上,都是刘空在打理,至于礼物什么的,他更不可能收,全都堆在公司的仓库里。他只是想唱歌,市场却将他包装成了一个流量明星,伪装着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的人设;他只是想要共鸣,并不稀罕狂热的追捧,可粉丝们总是想把他供上神坛。 白晚看着女孩,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她可怜,还是自己更可怜。 女孩像魔怔了似的,继续喋喋不休:“记得就好。记得就好。我很早就喜欢您了,当年您和‘狂鹰乐队’来我家乡表演,您还给我签了个名,鼓励我追求梦想,你还记得吗?”她见白晚不说话,忙说,“不记得也没关系,这件事太久远了,不记得也没事。哥哥,您是第一个对我笑得这么温柔的男生,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一定要追随您。我到处找您的消息,我还去过您驻唱的酒吧,我没有考上大学,但我来到了这座城市,就是为了离您近一点。后来您出道了,我比谁都高兴,哥哥,我不是那种女友粉,真的,我从不奢求什么,我就想您好,您好,比我自己都好。我自己这一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没有人理解我,没有人爱我,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您。您就是我天上的星星,哥哥,您知道吗?” 那女孩如诵诗般倾吐着她的爱意和仰慕,但白晚只觉得恐怖和悲哀。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把人生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受不住,也给不起,他不可能为了一个粉丝而活,这注定是一场悲剧。 “你可以喜欢我,但为什么要……” “为什么要害他们是吗?” “他们?” “他们都该死!” 女孩的脸色一冷,满腔爱慕忽然变成恶毒,刹那间像换了一个人,“江之鸣、隋风、程吟……所有伤害你感情的人都该死!” “你、你怎么知道?”白晚不寒而栗,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女孩却忽然得意地笑了:“现在信息这么发达,有什么是挖不到的?就算挖不到,还可以用钱买。我知道程吟坑您的那些事,我给他寄过寿衣和血书,但他没什么反应。后来您赢了他,又和傅野在一起了,我就懒得管他了。他不足以威胁哥哥,但江之鸣不一样,”她清秀的面容扭曲起来,大喊道,“江之鸣什么都想抢您的,我绝对不允许他这么做!” 白晚禁不住后退一步,他觉得她一定是疯了。 “但其实我没有真的想害他。”女孩想到了什么,眼泪又流了出来,辩解着,“我真的没有害他。我就是想吓一吓他,我之前都是这么做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已。我没想到他反应那么大,想要去抢我的硫酸,还叫人来抓我,我害怕,我都不知道瓶子是怎么脱手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泼他的,真的不关我的事,白晚哥哥,你帮帮我,我不想坐牢,我求求你了!”女孩扑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扯着他的裤脚,连连磕头,却立刻被身后的警察拖住了。 “白先生,嫌疑人情绪不稳定,请您先出去吧!” “哥哥!哥哥!”女孩凄厉地叫他,叫得白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快步走出拘留室,门砰一声关上了,白晚忍不住回头,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女孩绝望的眼神。 白晚精疲力竭地坐在警察局,有人过来给了他一杯水。 “白先生,没事吧?” 白晚摇了摇头:“她会怎么判?” “现在还不知道,但故意伤人罪,至少也要好几年吧。” “她说她不是故意的。” “这不是她说了算的。”负责此案的警察耸耸肩,“要看证据,还要看律师。” “她有律师吗?”白晚说,“没有钱请的话,我可以……” 警察打断他的话,嘲讽一笑:“白先生,她有父母家人,她爸还要给她做精神鉴定呢,您就不用操心了。不过,还好这次您愿意过来,这小丫头犟得很,你不来,她什么都不说,给我们造成了一些麻烦。哦,对了,还有件事,要跟您说一下。” “什么?” “这是您公司报的案,网警那边的消息,之前在网上诽谤您是指使者的源头找到了,是一个叫范田的人做的,您是不是认识他?” 白晚一愣,他万万没想到范田竟然还阴魂不散,这人的心眼儿是有多小。 “您也可以对他提出诉讼,我们这边都有证据。”警察说,“但如果您不起诉,法院是不会受理的。” 白晚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一切太荒谬无聊了。 他站起身,说:“谢谢你们,但算了吧,公道自在人心,我不想为这种人浪费时间。” 从警察局出来,白晚并没有觉得轻松一些,女粉丝的事,范田的事,就像是一块块巨石压在心里,心头沉甸甸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人的执念如此可怕?那他自己呢?他也有执念吗?他突然无比想念傅野,想念他高大的身躯,结实的臂膀,想念他身上强烈的荷尔蒙的气息和淡淡的烟草味道,他想见他,想要依靠他,一刻都不能等了。 他要去医院,他要见傅野,他要将傅野从江之鸣的身边拉回来。 想到这里,白晚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被这个念头牢牢攫住,加大了油门,向着德川医院飞驰而去。 德川医院贵宾住院部,环境犹如五星级宾馆,人很少,静悄悄的,走廊上铺着地毯,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清香。 “江先生就住在前面无菌病房,我没换无菌服,就不过去了,白先生,您请便。”温婉的护士小姐将白晚引到入口,交代了几句,转身想离开。 白晚拉住她,支支吾吾地问:“请问、傅、傅野先生也在里面吗?” “当然。”护士小姐说,“他每天都来。也只有他来,我们才轻松点儿。” 问心有情_第96章 白晚心里咯噔一下:“为什么?” 护士小姐自觉失言,捂着嘴笑了:“噢,没什么,白先生,您快进去吧。探视时间宝贵。” 白晚只好放开她,换上无菌服,走了进去。 走进去又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江之鸣的单间在最里面,但隔着老远,白晚就听见了傅野的声音。 他竟然在唱一首歌。 是白晚从未听过的歌,旋律轻快俏皮,犹如山泉溪水,叮咚涌流。连带着傅野的声音也轻快了许多,傅野的音质是沙哑性感的,但唱这首歌,他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别有一种鲜活的纯真在里面。 白晚听得呆住了。他就那样傻傻地站在门前,听完了这一整首歌,然后猛地想起来,这首歌的副歌节奏不就是当时江之鸣在“世界屋脊”的包厢门前敲出的节奏吗? 傅野说过,这是他为江之鸣写的第一首歌。 第一次写的歌,第一次爱的人……傅野和江之鸣之间拥有无数个第一次,而自己,拿什么去和江之鸣争? 白晚怯了步,那扇门明明近在眼前,他却怎么也推不开了。 这时,一声粗粝不堪的呻吟隔着门板传了过来,像是血肉在滚烫的沙砾中滚过似的,刚听完那么动人的歌,蓦地听到这种可怕的声音,白晚打了个摆子,一股刺寒蹿上了他的脊背。他突然意识到这是江之鸣在说话,不、这不能算是说话,只是发出声音而已。江之鸣每发出一句声音,就像是一把刀子插在了白晚的身上,鲜血横流。 他实在无法再待下去了,扭头就走,走着走着,满脸都湿了。 他磕磕绊绊开车离开医院,天地行人都化作了虚无,他拼命眨着眼睛,泪眼模糊中却终于看清,这一切全完了。 他从壳里好不容易伸出的触角,他付出极大的努力才敞开的心扉,他主动去告白,主动和傅野捆绑在一起,他走了九十九步,要走到终点,却被老天一巴掌打回了原地。 这不是他的错。白晚想,他已经尽力了,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这也不是傅野的错,白晚始终相信傅野是爱他的,但爱也有深浅,也有层次,也有运气。 他从来不是那个幸运儿,也许认识傅野,能够开始这一段让他心醉神迷的爱情,就已经花光了他仅有的好运。 说实话,他不后悔。 但他认命了。 白晚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冷静下来,开车去了蓝港西岸,望着阳光下平静的海面,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叶承恩在美国的号码。 第四十九章 江之鸣在傅野的歌声中睡着了。傅野静静地观察了他一会儿,见他睡得熟了,才悄悄地退出了病房。 江之鸣的二姐江颜在门外守着,见他出来,起身问道:“他睡着了?” 傅野点点头:“让他好好休息吧。” “嗯。”江颜的眼中似有泪光划过。她常住欧洲,珠宝生意做得极大,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强人,但整个江家,她和江之鸣年龄最接近、感情最好,听说江之鸣出事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江家家大业大,子子孙孙都挺有出息,江之鸣那一辈,他是最小的,也是最得宠的,按理说最有希望继承家族产业,但他做人做事随心所欲,不愿意被束缚,才跑去学音乐,后来又认识了傅野。傅野没见过江之鸣的父母,只在假期和江之鸣去欧洲游玩时,见过这位二姐。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江颜敛去泪意,对傅野说,“谢谢。” 傅野连忙道:“没什么,应该的。” “再过两天,美国那边的医疗团队就会过来了,到时候会对我弟的伤情做一个评估,有他们在,之鸣一定会好转的。”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傅野松了一口气。 江颜望着他,目光微动:“六年前之鸣回来,我们都以为他在外面玩了那么久终于收心了,不仅跟着三叔学做生意,还听我妈的话,去相亲去联姻,差点都要结婚了,没想到临到头时他还是反悔,义无反顾地回国来找你。那时我才知道,他和你的关系不一般。” 傅野一惊,他没想到江之鸣会将这段秘密恋情告诉江颜。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几乎瞒着所有人。因为江之鸣那像风一样的性子,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未来,至少,傅野认为江之鸣没有想过他们要如何走下去。正因为没有想过,才可以随心所欲,才不愿意告诉别人,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牵绊,傅野以为那时的江之鸣是这样想的。 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告诉江颜,是后悔了?是破釜沉舟了?一想到这背后代表的意义,傅野就觉得心头一阵阵发紧。 “你别紧张。”江颜道,“他没告诉其他人,只告诉了我。要是我爸妈真知道了,他可能就回不来了。”她笑了笑,“虽然我不赞成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但这次看到你对他这么好,还是放心了些。” 傅野知道江颜误会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说:“对不起二姐,我想他没有告诉你,我已经有爱人了。” “什么?”江颜大吃一惊。这两天她看傅野忙前忙后,尽心尽力,还以为江之鸣真的找到了可以托付之人。 “我们早就分手了,我知道之鸣这次回来是想复合,可是……”傅野微微闭了眼,轻声说,“对不起。” 江颜叹了口气:“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不是每段爱情都能挽回的。是他当初没有珍惜。不过你也不要怪他,他那时年少轻狂,家庭压力又很大,看似任意妄为,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 “如果我真的怪他,就不会来照顾他了,”傅野说,“看他这样,我比谁都难受。我们在一起七年,是从朋友、知己慢慢走到了恋人,就算现在没有了爱情,他出了这样的事,我也很心疼和惋惜。” “你们……真的不可能了吗?”江颜忍不住还想为江之鸣争取一下。 但傅野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了。我有爱的人,他很好,我们的感情也很好。” “好吧。”江颜理解地点点头,突然问,“可是,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我弟弟,你男朋友没有意见吗?” 傅野被问得一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当然知道白晚的委屈,也知道自己这些天的确是有些忽略白晚了,可是他人只有一个,精力和时间都有限,实在无法蜡烛两头烧。他想着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和白晚来日方长,是要长久走下去的,但江之鸣这边若出了什么问题,不仅他会难过,白晚也会不安。这将永远成为他和白晚之间的一个心结。傅野不想这样,他只想解决问题,所以昨夜他让白晚再给他一点时间,只需要时间,让江之鸣快快好起来,自己和白晚就可以毫无芥蒂地相爱、相处了。 “你啊!”江颜无奈地叹道,“我不知道你和之鸣只是朋友了,既然这样,你就不能让他这样依赖你了,傅野,他不是你的责任,你不需要什么都往肩上担。这对你们三个人都不公平。” 傅野心头一震,半晌,低声说:“我明白,二姐。我会把握分寸的。希望之鸣赶紧好起来。” “是啊!希望如此吧!” 傅野从医院出来,绕道花店买了一束滴水的马蹄莲。他觉得这种花很像白晚,洁白的,低调的,清爽独特的,它不像其他花儿那样敢于放肆地展示自己的美丽,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味。 店员告诉他,马蹄莲的花语是忠贞不渝的爱,意味着永结同心。 傅野对这个意象非常满意,捧着这束花就回家了。 已经快凌晨,他原以为白晚一定睡了,没想到打开门,客厅里还亮着一盏橘色的灯,白晚靠在沙发上,在看一本书。 “你回来了。”白晚抬起头,似乎对他的突然回来毫不惊讶。 问心有情_第97章 “你在等我?” “嗯。” “你傻啊!”傅野连忙走过去,“给我发给信息不就行了?万一我回不来呢?” “所以我在赌呀。”白晚冲他柔柔一笑,暧昧的光晕里媚色顿生。 “……”傅野突然感觉今晚的白晚十分不一样,少了几分冷清,多了一丝魅惑。他忍不住弯下腰,轻啄了一下那粉色的嘴唇,然后拉起身子,撑在白晚的身体两侧,深深地凝视着他。 “怎么了?这是什么?”白晚放下书,朝傅野手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傅野把花枝抽出来,一枝一枝轻轻从他大敞的睡衣领口插了进去。 “送你的。” “把我当花瓶吗?”白晚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和他的歌声一样活泛动人,像一尾锦鲤在清泉里游动,搅得傅野心痒难耐,心绪难宁。 “别笑了,再笑我就要……” 白晚蓦地收了声,定定地回望着傅野。尖寒的下巴搁在如雪的花瓣中,衬得一双眸子如夜一般漆黑幽亮。 突然,他又笑了,这次没有发出声音,只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显得狡黠而诱惑。 “那你来啊!”他略带挑衅地说。 这个夜晚,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火热之夜。白晚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他像猫一样蹭着傅野,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坐了上去。他像一个不顾一切的献祭者,带着满腔热情和孤勇,要将自己献给神灵和爱情。他那样地疯狂和决绝,不断地索取快感与疼痛,做到最后,傅野都有些害怕会伤到他。 情事过后,俩人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白晚依偎在傅野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像是与他共生共命,长在了他身上。傅野想起身倒杯水,他一动,看似合着眼的白晚,立刻如惊醒的兔子一般立了起来:“你去哪儿?” “我去倒杯水。” “我跟你一起去。” 傅野奇怪地说:“不用吧,我就去餐厅而已,又不会跑。” “不,我要跟你一起去。” 傅野只好点头。白晚片刻不离地跟着他,直到喝了水又回到床上,恢复了那个姿势。 傅野像撸猫一样摸着白晚修长柔韧的后颈,不经意间,看到那枚名叫“月光”的戒指从脖子上垂下来,就挂在白晚的胸口,正好将那只蜗牛的头套了进去,仿佛一个十分有趣的寓意。 他被我套牢了呀!傅野这样一想,既觉得甜蜜又有些怜惜,低下头抓住了白晚的手。 “今天去见到那个粉丝了?” “嗯。” “她没对你怎样吧?” “当然没有。她不是个坏人,只是太偏执了。”白晚顿了顿,说,“我觉得,做人不能太执着,你觉得呢?” 他眸色转暗,望向傅野,傅野却没听出他话里有话。 “怎么没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你忙,不想打扰你。” 傅野微叹了口气:“总之,这阵子委屈你了。” “你是指什么?”白晚明知故问。 “所有的一切,”傅野郑重地说,“但我保证,白晚,不会太久了。江之鸣皮肤伤害并不严重,主要是嗓子的问题,等国外的医疗团队来了,他会很快恢复的。” “如果他好不了呢?如果他一辈子都需要你呢?” 傅野愣住了。说实话,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潜意识里排斥这个问题,拒绝江之鸣好不了的可能性。 白晚其实不需要答案,百分之一秒的犹豫,就已经是他的答案。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可能陪他一辈子。”傅野终于说。 “所以你会选择我?” “这不是选择题,从来不是。” 白晚笑了笑,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江之鸣的母亲到了,她还带来了一个国外顶尖的医疗团队,专家们经过详细诊断,决定对江之鸣的嗓子做一个修复手术,只要手术成功,声带恢复的可能性很高。哪怕不能像从前那样唱歌,至少说话是绝对没问题的。这一好消息鼓舞了所有人,连带着江之鸣的情绪也稳定多了。 傅野迫不及待地想将这个消息告诉白晚,他一出医院就给白晚打电话,连打了好几个都是关机。傅野有些疑惑,这段时间虽然网上的舆论消停多了,但白晚还在家休假,没特殊情况,他应该不会出去,更不会关机。 难道出事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傅野背后登时升起一股寒意,他立刻加大油门,向着碧水家园驶去。 三步并作两步冲出电梯,傅野一边开门一边大喊:“白晚?白晚?” 没有人应声,家里一片死寂的沉默。 傅野茫然地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他总觉得这个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明明还是一样的陈列摆设,却失去了一点儿人气。这种失去不庞大,很微妙,然而没有了这点儿人气,冰冷的气息如丝如缕地从各个家具物件中渗透出来,很快,傅野就觉得遍体生凉。 他突然意识到少了什么,昨夜插在花瓶里的马蹄莲不见了,还有沙发上白晚最喜欢的那个蜗牛抱枕,也不见了。 傅野心里一咯噔,飞快地冲击卧室,拉开衣柜门,果然空了近一半,白晚把自己的换洗衣服都带走了。 一道闪电划过傅野的脑海,劈得他差点儿站不稳,他跌跌撞撞地又跑进洗手间,成双成对的毛巾、牙刷、水杯,都只剩下了一个,孤孤单单地立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 傅野的一颗心落入了冰窖,失魂落魄地退了出来。 这时,他眼角余光瞟到茶几上的一方镇纸,下面压着一封淡绿色信笺。 傅野的心狂跳起来,一把抓起镇纸扔开,将信笺拿了起来。 问心有情_第98章 他的手颤抖了,薄薄的一页纸,仿佛是他的判决书。是死刑、是缓刑,亦或是有期徒刑?傅野深吸一口气,猛地展开了信笺。 “傅野,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原本,我是想当面和你说再见的,但我怕我做不到,我怕你不同意,如果你挽留我,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我也会万分舍不得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离开很久,叶承恩在美国华格纳总部,他一直约我去参观学习一下,我想趁这个机会,彼此也可以冷静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以来,我们都太累了。江之鸣这件事,虽然不是我做的,却是因我而起,我知道你很难过,也很难做,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不想让你去照顾他,却不得不让你去;我明明没有那么大度,却不得不装作理解你。我真的很难受,除了离开,我没有别的办法。傅野,你一再跟我说给你一点时间,其实这不是时间的问题,难道江之鸣好了之后,你就可以彻底释怀?你真的能放下和江之鸣的过往,全心全意地来爱我吗?也许你会笑我矫情,会觉得两个大男人之间计较这么多太奇怪了。可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的心很脆弱,也不值钱,但它好不容易从壳里挣脱出来,只会献给一个人。所以,如果不是百分百的真心和爱情,我是不会要的。希望冷静的这段时间,我们都能想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再走下去。我在美国的这段时间,国内的手机不会用了,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和发微信,也不要联系我。等我想好了,我会回来找你,到时候我们再聊,希望那时我们都有了答案。” 这封信的每一个字傅野都认识,但连起来看他却有些费劲,他反复看了五遍,才渐渐地读懂了白晚的意思。 傅野机械地把信叠好,放进口袋,然后给刘空打电话。 刘空一开始还想装傻充愣,假装不知道白晚去美国的事。 傅野只用了两句话就让他缴械投降。 “你知不知道你的老板是谁?我信不信可以让你在这行干不下去?!” 刘空立刻把白晚卖了,告诉傅野,白晚是傍晚的航班去旧金山。 傅野转身就走,他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他妈的冷静,他不需要冷静,他只要把白晚留下来。 黑色路虎在机场高速上疾驰,傅野不知道超速了多少,他也不在乎了,只一味地加大油门往前冲,在车水马龙中惊险穿行。到机场了,前方却因为一起事故堵了起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傅野心急如焚,望着长长的车龙,恨不得长翅膀飞出去。 过了十分钟,车流才移动了十几米,傅野一看手机,距离起飞只有半个小时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他一咬牙,索性将车停在了应急车道,直接下车跑了起来。 离机场还有五公里,路程并不太长,但傅野太着急,甩开长腿每一步都用了最快的速度,跑得五脏六腑都要炸掉了,嘴里全是血腥味。但他不能停下,他不敢停下,绚烂的晚霞染红了天边,不断有飞机从头顶飞过,每飞过一架,傅野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仿佛他的希望也跟着飞机飞走了。 最后一刻,傅野终于冲进了机场,他气喘如牛,头晕眼花,这辈子没这么狼狈过。环顾整个机场,并没有看到白晚的影子,这时候他应该上飞机了。傅野当机立断,立刻找到美联航的服务台,对客运服务员说了自己的诉求。 “我、我有个朋友在这架航班上,我有非常非常重要事情,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抱歉,先生,”客运服务员看了看他的航班号,一指大屏幕,说,“飞机已经起飞了,您来迟一步。” “白晚……”傅野被这个消息打击得后退几步,心如刀绞,是真正意义上的心如刀绞,也许是因为跑得太激烈,又猛地停下来,心脏一阵阵揪痛,痛得他满头大汗,一下子蹲了下来。 机场人来人往,他就像一块孤独的石头蹲在那里,没有人注意到他。 但恍恍惚惚中,他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傅野!” 那一瞬间,他以为是白晚。 一股巨大的希望升腾起来,傅野猛地抬头望去。他多期待那是白晚拖着行李箱,带着笑意站在那里,就像无数爱情电影里演的那样,对他说:“逗你玩的,我不会离开你。” 可是,那不是白晚,那是苏旭和刘空,焦急地向他走过来。 傅野眼前一花,向前栽倒在地。 第五十章 傅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一辆熟悉的大奔上,这是苏旭的车,但开车的人是刘空。 苏旭坐在傅野身边,一见他醒了,立马将他扶起来:“傅哥,你没事吧?” 傅野摸了摸胸口,心跳已经恢复了正常,有力地敲击着胸壁,之前的疼痛像是一场幻觉。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向后一靠,微闭上眼睛。这段时间他太累了,两颊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原本深刻的五官陷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更显凌厉,但气势却远不容从前了。 “傅哥,”苏旭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迟疑着问,“你、你和白晚……”他早就觉得傅野和白晚有些古怪,但迟迟不敢确定,因为他一直以为傅野对江之鸣有着求而不得的执念。天知道这么多年,苏旭脑补了多少八点档的狗血暗恋故事,但就是没往这俩人早已暗度陈仓了去想。这次江之鸣受伤,谁都不要只要傅野,傅野又衣不解带地照顾,他才琢磨出一点儿端倪,这哪里是求而不得,分明是旧情复燃啊!可偏偏这个时候,白晚又横插了一杠子进来,苏旭那一向转得很灵光的脑袋有点儿生锈了。 傅野知道苏旭想问什么,但他没心情解释,反问道:“你怎么和刘空一起?” 在前面开车的刘空连忙说:“是我打电话叫苏总的,您在电话里那么着急,我怕出什么事,就叫苏总一起过来看看。” 刘空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小心思倒挺多,自从白晚带着他签了W.W.公司,他就看穿了自家艺人和傅老板的猫腻,这次白晚前脚刚离开,后脚傅野就气急败坏地质问他,为免被殃及,他颇有先见之明地把苏旭叫上了。 傅野冷哼一声,也懒得拆穿他,直接说:“你替我查一下最近去旧金山的航班,我要尽快飞美国!” “你疯了!”还不等刘空回话,苏旭先叫了起来,“之鸣马上就要手术了,你这时候去美国干什么?去找白晚?” 见傅野一言不发,似乎是默认了,苏旭真急了。 “傅哥!”他不知不觉提高了声音,“我不知道你和白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他走了,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你现在追过去有什么用?” 傅野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隐隐透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决:“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的。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越走越远。” “那之鸣怎么办?”苏旭抛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且不论江之鸣现在是中海的艺人,就凭他们三人一路走来的感情和关系,他也是站在江之鸣这边的。 “你现在要抛下他吗?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苏旭的语气咄咄逼人,充满了质疑与不认可。他本身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但无论再怎么玩乐,再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浸润,年少时建立起的“革命情谊”,总是不可替代的。 沉默、深不见底的沉默无限延伸着,傅野冷硬的侧脸在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流光中,变得茫然而恍惚,他记得他对白晚说过,这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但现在,他却被逼到了一个两难的情境下,必须做出选择。 这时,前排的刘空惴惴不安地开了口:“傅、傅总,白晚跟我说他不会去很久的。他只是想冷静一下,要不,您给他一点儿时间吧,这对他、对您都好。” 给他时间? 傅野突然感到很好笑,他让白晚给他时间处理江之鸣的事,白晚便也要求给自己时间冷静。时间,他们都需要时间,可谁能说清,这是不是一种逃避呢?一向理智自持的他,此时竟一分一秒都不想等,他怕白晚一旦逃了就不会回来了。一想到白晚离他越来越远,他就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一颗心像是在沸水里反复煎熬。想当年江之鸣离开时,他虽然也难过,却远远没有这种感觉,可能是因为江之鸣本身就像风,风是抓不住的,他也从来没有妄想过抓住他。但白晚不同,白晚是一只小蜗牛,他在路上遇见了他,一点点撬开了他的硬壳,一点点触碰到了他的心,就再也不想放手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只蜗牛有一天会离开他。哪怕这段时间在照顾江之鸣,他也知道白晚一定会等在家里,只要他回去,客厅里永远都亮着一盏灯,从不熄灭。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温馨的、幸福的家的感觉,而这种归属感是白晚给他的。 是不是一旦拥有过,就再也无法承受失去? 傅野自嘲地摇了摇头,他作茧自缚,画地为牢,把自己牢牢套住了。可实际上他心里很清楚,苏旭和刘空说的是对的,江之鸣马上要做手术,他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而白晚在信中反复强调不要找他,如果他冒然跑去美国,步步紧逼,很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很多时候,答案其实近在眼前,只要不被感情蒙蔽双眼,而是用理智思考问题,总会得到收益最大的选项。 不能感情用事,要解决问题。傅野对自己说。 “傅哥……”苏旭着急地望着他,“你至少要等之鸣做完手术再走,对不对?” 傅野终于点了点头:“对。”他虚握了一下拳头,又松开,说,“当然,刚刚是我冲动了。” 声带修复手术定在下个周六,由从美国来的史密斯教授亲自做手术,他非常擅长这种精密的修复手术,之前也有很多成功案例,在检查完江之鸣的情况之后,史密斯教授表示,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能让江之鸣开口说话与从前无异,运气好的话,甚至还可以继续唱歌,不过音色可能会有所变化。 听了他的保证,所有人的心都放下了一大半,特别是傅野。 问心有情_第99章 过去,江之鸣那云淡风轻说走就走毫不留恋的样子骗了他,傅野还以为唱歌对江之鸣来说,不过又是三分钟热度的玩票而已,但这次嗓子受伤之后,他见到了江之鸣痛苦绝望的眼神,见到了他偷偷询问医生的短讯,才明白,唱歌是江之鸣生命中为数不多的看重之物。 说江之鸣全然是为他回国,也许并不准确,至少有一定原因,他是为了唱歌而回来。 现在想起来,他和江之鸣在一起七年,看似很长时间,其中却有太多误解。 他并没有真正了解过江之鸣。他那时太高傲了,哪怕是对着江之鸣,也很是自以为是。他们就像一对镜里镜外的人,隔着玻璃相爱,无论以多么相同的姿态,伸出手触碰彼此,也总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阻碍。反倒是后来遇到了白晚,他撬开了白晚的壳,白晚也打破了他的刻板印象,融化了他的冷硬。他学着站在平等的位置,真正设身处地地去理解对方,哪怕还做得不够好,但至少他学着去做了。 傅野把这些想法理清后,给白晚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白晚在国内的手机停机了,这些信息不一定能送达,但他想表达的欲望是如此汹涌,几乎不可阻挡。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白晚会随身携带一个记事本,记录那些情绪了。白晚需要一个出口,他也需要。傅野第一次感觉自己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人,而不是一架完美无缺无懈可击的机器。 傅野每天都给白晚发微信,有时候是长长一条,有时候是短短几条。有一天晚上,江之鸣上了一种新药十分痛痒,江颜怕他难受闹腾,请傅野留下来陪夜。江之鸣折腾了一会儿,抓着他的手睡着了。傅野见他睡得十分安稳,便悄悄把手抽了出来,打开手机,开始噼里啪啦按微信。 黑暗的病房里,手机屏的微蓝光芒,映照着傅野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的表情是那样认真、专注,甚至还带着一丝虔诚,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江之鸣偷偷睁开了眼睛。 江之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地淡了下去。他就像一具没有生气的雕像,静静地看着自己爱的人,无休无止地按着手机。那一定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文字。江之鸣想,他是在写日记吗?还是在给某个人发微信?他和傅野在一起七年,分开六年,之间横亘着太漫长的时光长河了,他已经不知道,一向少语寡言说一不二的傅野,也会做这样的长篇大论。 傅野打完了最后一个字,头微微一偏。江之鸣的目光一闪,傅野耳垂上那碎钻般的光芒,如冰刃一般在他的心上狠狠割了一道。江之鸣感觉手臂的伤口一片痛麻,连同脖子脸颊也烫了起来,颈动脉突突地跳动着,拉扯着他的神经。但他不愿意再叫傅野,咬牙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几天,傅野明显感觉到江之鸣安静多了。各项检查他都很配合,换药时也不再要求傅野陪着他。只是,在手术日的前一晚,他把傅野留了下来,表示有话对他说。 江颜拉着江母离开去签术前协议,紧接着苏旭也走了,走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傅野一眼,似乎在提醒什么。 很快,病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江之鸣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和休养,气色恢复得很好,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被毁容,此刻靠坐在床头,被头顶白炽灯的强光一打,真真是侧脸如玉,精致光滑。如果不看右臂和颈侧那些坑坑洼洼的疤块,几乎与从前无异。 而这些疤痕也是可以通过植皮手术修复的,傅野对此很有信心,连带着面上也轻快了许多。 江之鸣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淡淡笑了笑,一指放在床头的iPad。 那个iPad是给江之鸣打字用的,医生嘱咐他不能用嗓子,他有什么需求,都在iPad上打出来。 傅野将iPad递给他,柔声问:“怎么了?担心明天的手术?” 江之鸣修长白皙的手指飞快地舞动着,一行字渐渐显现在屏幕上,他转过iPad给傅野看,傅野的表情蓦地凝固了。 江之鸣问:“我明天做了手术,恢复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了。” 傅野盯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出声,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而江之鸣也没有退却,固执地、炯炯地望着他,似乎非要一个答案不可。 良久,傅野抬起头,对江之鸣说:“之鸣,我知道说这句话很残忍,但我们,真的不可能了。” 江之鸣回来这么些时日,约他吃饭,想要给他投资,受伤了只要他的安抚,心思不可谓不明显,但他从未说破过,傅野也就无法明确地拒绝。可现在,隔在他们之间最后一层纱被捅破了,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 爱情真的回不来了。 江之鸣的脸色一白,抢过iPad又打下一句话。 “是因为白晚吗?你真的那么爱他?” 这一次,傅野很快地回答了他:“不,与他无关。而是,有些东西一旦死了,就再也无法活过来。” 人死不能复生,爱情也是一样。它存在的时候是那么鲜活动人,让无数人趋之若鹜,不可自拔,就像春天的第一缕阳光,清晨的第一滴露珠,就像真正具有生命具有灵魂一样,可是它一旦死去,光芒和火焰就熄灭了,哪怕再次燃起,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没有任何意义。 江之鸣把头深深地埋下去,手放在iPad上,却迟迟打不了字,仿佛有细微的颤抖在控制着他,继而那颤抖如蛛网似的扩大了,江之鸣全身都抖了起来。 “之鸣!”傅野连忙上前按住他,“你别激动,别激动。” 江之鸣推开他的手,从嗓子里挤出一句粗哑的喉音:“如果我手术失败呢?你就不怕我明天不配合?”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傅野辨别了好一会儿才听出他的意思,他迎着江之鸣的目光飞快地摇了摇头。 “你不会!” “?”江之鸣冷笑了一下,打下了一行字,“你就那么肯定?” “我很肯定。”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你。”傅野一字一句地说,“比从前更了解你。你比任何人都骄傲,不屑于做这种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压力,这次回来你也没说你放弃了什么,从我们认识的那天起,江之鸣就是站在云端的,他不会用卖惨来证明爱情,更不会拿自己最珍视的嗓子来换我的同情,对不对?” 江之鸣怔怔地看着他,半晌,飘忽一笑,这个如风般的笑容似乎将所有的爱恨纠葛都吹走了。他苍白着脸色,慢吞吞地打下了最后一句话—— “你说得没错,同情不是爱情,我不稀罕你的施舍,等我明天做完手术,你就滚吧!” 白晚刷着微博,看到那条消息,一下子静了下来。 叶承恩开着车,却时刻注意着副驾驶座上的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白晚把消息划上去,不再关注。 叶承恩摇摇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擅长撒谎。”他手指敲着方向盘,说,“让我猜猜,是不是江之鸣要做手术了?” 白晚讶异:“你知道?” “我早上也看到爆料了。”叶承恩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着,如果江之鸣的手术成功,傅野会来美国找你?” “没有。”白晚立刻否认,“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叶承恩笑了笑,收回目光,不再言语。 白晚心乱如麻,叶承恩虽然没有问下去,却的确戳中了他隐秘的心事。他无法否认,在内心深处,他真的是这样隐隐期待的。可是,傅野会来吗? 在美国的这一周,白晚适应得很快,他感觉这儿的环境比国内更适合他。因为在这儿,人与人的关系都是外热内冷,交往维持在一个很适度的距离。白晚不需要刻意伪装或是敞开心扉,他只需要专注于专业领域。这一周在华格纳的参观学习,给了他很大的启发,原来流行音乐还可以这样做,可以这样发展。华格纳公司的有些理念其实与W.W.的理念不谋而合,但显然更加成熟、专业,更加有前途。叶承恩暗示了好几次,让他过来帮他开拓中国市场,但白晚还在犹豫。 “其实你不需要那么着急给我答复。”叶承恩替白晚拉开车门,请他下车。他们面对着一座颇具后现代感的建筑,整个造型是一个高音谱号。这是叶承恩极力推荐的一个古典音乐博物馆,他今天正好无事,便带白晚来参观。 俩人穿过熙攘游人,并肩走了进去。 白晚一下子被其中丰富的馆藏震惊了。 叶承恩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微笑道:“世界这么大,总要多看看才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什么是最适合自己的,不是吗?” 问心有情_第100章 第五十一章 从古典音乐博物馆出来,天色已晚,不知不觉他们竟然在里面逛了一天。白晚原想回公寓休息,叶承恩却带他去了一家云上餐厅吃饭。 “今晚这家餐厅有小提琴演出,你一定喜欢。”叶承恩明明也没来旧金山多久,却仿佛把这边的一切都摸熟了。 “你怎么这么了解?”白晚忍不住问。 “对于喜欢的东西,当然要多了解。”叶承恩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家云上餐厅在六十四层楼高的地方,落地玻璃窗将夜色挡在外面,璀璨灯火犹如银河直落,壮美而神秘。伴随着小提琴悠扬的旋律,他们享用了牛排、无酒精饮料和精致的甜点,白晚的胃口一向薄弱,这次却难得地吃撑了,音乐的确能让人食欲大增心情变好。 而且,经过这一周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叶承恩是一个非常好的地陪、聊友,特别是关于音乐,俩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原来在中海,叶承恩是他的伯乐,是他的顶头上级,很多话没办法推心置腹地说,而现在没有了这一层阻隔,俩人聊得十分顺畅。叶承恩儒雅、绅士,没有攻击力,大部分时间反而是白晚说得比较多,他静静地听,不时点拨几句,用语十分幽默,惹得白晚频频大笑。白晚渐渐放松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惬意过了。 “明天我们去听音乐剧吧!”叶承恩建议,“这边有大量的剧院,每天都有经典演出,你一定要看。” 白晚支颐而笑,他没有喝酒,却感觉自己有点醉了,被晚风吹得熏熏然:“你才加入华格纳没多久,不用工作吗?每天都陪我?” “我这也是工作啊!”叶承恩笑道,“找灵感,顺便,挖你。” 白晚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好!值得你花这么多心思?比我声音好听,比我唱功好的人大有人在,其实我……” “白晚,不要妄自菲薄。”叶承恩打断他的话,认真地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就是看中你,一开始就看中你。你的声音、形象、性格,都是我喜欢的。” 他望着他,眼神如此专注、闪亮,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东西,一时间白晚心脏猛跳,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不提了。”叶承恩及时收住话头,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杯子,“别多想,既然来了,就好好享受这个假期。” 饭后,叶承恩送白晚回公寓,到了楼下,白晚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叶承恩却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白晚……今晚,要我陪你吗?” “?”白晚愣了一下,脸色瞬间变了。 叶承恩知道他误会了,连忙摆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 白晚猛地醒悟过来,算一算时差,今晚应该是江之鸣做手术的时间,难怪叶承恩要留他吃饭吃到现在,也许就是怕他一个人呆着胡思乱想。 他心里一时纷乱如麻,不知是焦虑还是感动。 “我……不用了。” “真的不用?” “我没事。”白晚挤出一个笑容。 叶承恩点点头:“那好吧,那你早点休息,别刷手机。”他鼓励似的拍了拍白晚的肩,送他下了车,“我明天再来找你。” 白晚步履迟滞地上了电梯,回到公寓,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上。按亮的显示屏上出现了大大的数字,美国时间已经午夜十二点了。白晚想,江之鸣的手术肯定做完了,会成功吗?万一失败怎么办?万一失败了,傅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来找他了?还是说,彼此冷静的这段日子,傅野已经做出了选择。他没有追到美国来,是不是就是一个预兆? 白晚突然心慌得厉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是想要傅野?还是想要自我。走的时候那样决绝、清醒,时间一长却又陷入了泥泞的漩涡,不断地下沉,怎么努力扑腾都无济于事。 他正不知所措,突然,手机响了。白晚全身的肌肉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谁?会是傅野给他打电话吗? 几秒之后,白晚才发现自己的可笑。这是他在美国买的手机办的卡,傅野不可能知道这个号码。 他接起电话,对面是叶承恩。 “喂,白晚。”叶承恩的声音很沉稳,“我刚收到国内朋友的消息,江之鸣的手术很成功,你不用担心了。” 白晚的心慢慢地放了下来,轻声说:“那就好。” 叶承恩问:“如果傅野现在过来找你,你还愿意给他机会吗?” 白晚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他真的想清楚了……” “白晚啊,你知道吗?我后悔了。”叶承恩似乎叹息了一声,“如果早知道你会爱上傅野,现在还这么痛苦,我当初绝对不会让他当你的制作人。他和江之鸣的事,我也是一路看过来的。有些东西放下没那么容易,就好像一根刺扎在了皮肉里,就算挑出来,也会留下痕迹。你为何要执迷不悟呢?” “我没有。”白晚苦笑道,“我只是想,最后给自己一次机会。” 白晚真的是这么想的。江之鸣的手术很成功,傅野应该没有了后顾之忧,他给了傅野足够的时间,也愿意给他们的感情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傅野现在飞过来找他,如果傅野现在强势地要求他跟他回去,白晚想,他一定会缴械投降的。 就这样,在忐忑不安中,白晚迎来了新的一天。 叶承恩带他去看音乐剧,整场演出非常精彩,沉浸在歌舞中的白晚,一度忘了那个流连心间的人。但从剧院出来,初夏习习的晚风吹拂着他的额发,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在“你听我唱”的休息室与傅野交锋的那个夏日,他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傅野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白晚见识过傅野的神通广大,虽然他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也断绝了和国内的一切联系,但如果傅野想,就一定能够找到他。 但他为什么没有找他?是还需要等吗?或者说,他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白晚整个人魂不守舍,差点平底摔了个跟头,被叶承恩一把拉住。 “白晚!”叶承恩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了,“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 “是男人就洒脱点。”叶承恩沉下语气,“如果你真的放不下,就回去找他。如果你不想失去自我,就振作起来。这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能活,不用玩那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白晚被他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好半天才嗫嚅道:“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也想清楚了。这一步,还是要让傅野来走。在他们这段感情里,他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他已经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奋力去抓住了傅野,可是最后一步,如果傅野不上前,那他们终究还是有缘无分。 说他矫情也好,说他欲擒故纵也好,他真的精疲力竭,只能走到这里了。 在旧金山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夏天过去,傅野没有来找他。 问心有情_第101章 他们仿佛无知无觉地在时空的长河中失散了。 刚开始几周是最难熬的,白晚无数次想打电话回去一问究竟。在那些辗转难眠的夜里,他一会儿想,是我自己写信要求傅野不要来找我的,也许他只是尊重我的想法,等着我给他答复;一会儿又想,可是江之鸣的手术都成功了,傅野还有什么理由不过来?他是真的爱我吗?还是说他早就决定要分手了,只是等着我先说出口? 那些日子,白晚简直觉得自己成了深闺怨妇,每天沉浸在纠结阴暗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但好在,还有叶承恩,还有音乐。 叶承恩显然知道什么最能拯救他,拉着白晚跑遍了旧金山的各大音乐场所,从音乐厅、剧院、酒吧,到录音棚、博物馆、地下广场,他们欣赏了各种各样的音乐演出,见识了五花八门的音乐类型,后来,还一同去莱斯美艺术学院听讲座。 莱斯美艺术大学临海而建,每天清晨朝阳从海平面喷薄而出的那一刻,整座校园里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一片叮叮咚咚的钢琴声,接着是提琴、管乐器、人声……无数美妙的音乐从啾啾鸟鸣中穿过,从滚滚浪花中穿过,在云端飞舞,在树荫徘徊,仿佛一场交响乐演出盛大开演。 第一次见识到这种场景的白晚惊呆了,叶承恩走在他身边,笑着问:“美吗?” “美!”那几乎不能用好听或者动人来形容,而只能颤抖着说出一个“美”字。 爱情无疑是美的,可是生命中还有很多东西,同样美得令人窒息。 在莱斯美艺术学院上课,白晚深深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从前只是喜欢听歌、喜欢唱歌,寻求与听众的一种精神共鸣。而在这里,他根本不用寻求,每个人都是相通的。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音乐,刚开始可能还有转移注意力的诉求,但后来就变成了真正的热爱。他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前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充实快乐,找到了在茫茫尘世沉浮的坐标。 有一次,他刚听完一节讲座,老师提到了“高峰体验”,这是一个心理学上的观点,但也适用于艺术追求与欣赏,白晚很感兴趣,一下课就迫不及待地将关于“高峰体验”的想法与叶承恩分享。叶承恩这几日要处理工作上的事,没有陪他一起上课,但会来接他。 叶承恩坐在车里,看着白晚手舞足蹈的兴奋劲儿,不由得笑了。 “白晚,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很多人收到感召,很少人被神选中。”叶承恩说,“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库切在自传体小说《青春》中说的,你很幸运,你是那个被神选中的人。你对音乐有高超的感知力,你对这个世界有好奇心,你的情感和性格都很纯粹,才能有这样珍惜而极致的体验,你已经比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包括我,都幸运了。” 白晚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他很幸运。 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是那个幸运儿,他一直认为有生之年遇到傅野,就已经花光了所有运气。 看来,并不是如此。 人生真的有无限可能性。 白晚灿然一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渐渐地不再刻意去想傅野的行踪了。果然,没有什么是时间不能冲淡的,也没有什么是记忆不能淡忘的。他感觉心胸开阔了许多,不是那种硬撑着卸下防备敞开心扉,而是阳光直接照射了进来,那道光,不是别人给的,而是属于他自己的。 一瞬间,什么流行专辑口水歌,什么粉丝奖项销量成绩,什么嫉妒不安患得患失都远去了,留在大洋彼岸的,仿佛是苟苟营生的上辈子的事情,而他要在这里获得新生。 八月的最后一天,白晚对叶承恩说,他决定了,他要留在美国,留在旧金山。 “但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加入华格纳。”白晚抱歉地说,“我想去读书,去专门学音乐,我现在掌握的专业知识和技能还是太少了。” 叶承恩并没有很惊讶,笑道:“没有关系,我猜到了。不过,你签了约也可以继续学音乐,华格纳广纳人才,尊重音乐人的意见,环境非常宽松,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跳槽过来。你看,我原本是要开拓中国市场的,现在不也留在了美国吗?”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叶承恩承诺道,“而且,华格纳还可以给你写推荐信,你想读莱斯美艺术学院,对不对?” 白晚眼睛亮了,他是真没想到叶承恩和华格纳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那……谢谢了。”白晚真心实意地说。 “其实我也要谢谢你。” “谢谢我?” “其实,我也是在一步步摸索人生的方向。”叶承恩很坦诚,“原本,一个月的培训结束后,我应该要回国的,但白晚,是你让我留了下来。” “……”又来了,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又来了,白晚突然很害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强作镇定道,“承恩哥你无论在哪儿都应该如鱼得水吧。” 叶承恩笑了笑:“是。不过是因为你,我才发现人生应该不断尝试。新的事业、新的环境、新的——感情。”他顿了顿,问,“你觉得呢?” 白晚不敢看他。叶承恩很好、非常好,儒雅绅士,亦师亦友,比起高傲自负的傅野,更加成熟体贴,可是…… “没关系,你慢慢想,我们来日方长。”叶承恩见白晚为难,保持着完美的微笑,结束了这番对话。 “……”白晚很感激叶承恩给他空间,但他发现叶承恩绵柔的态度下,同样隐藏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强势,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慢慢地瓦解他的意志力,不论是工作还是感情。 说没有一点动心,那是自欺欺人。 可是,白晚按了按胸口,心脏的位置,那只小蜗牛仍旧栩栩如生,但他的爱情,却已经死了。 白晚回到公寓,将好久不用的手机从行李箱最底层翻了出来,打开,不一会儿,手机叫个不停,各种信息如潮水般涌了进来。白晚将它放在床上,一时没有去看。 整整92天,他和傅野没有任何联系。 他们仿佛在打一场持久战,既然是战争,终有结束的一天。无论各自内心是怎样的尸横遍野血肉模糊,终会清荡一空,再无痕迹。 白晚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大部分新信息都是傅野发的。若是从前,白晚估计连看都不敢看,而现在他却能够一条一条平静地看下去了。 都是一些生活琐事和傅野的感想,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但白晚至少知道他刚走的那些日子,傅野是非常着急和想念他的。 可是,这些微信在江之鸣做手术的前一天就戛然而止了。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白晚心有疑惑,登陆了很久没用的微博,查了一下江之鸣和W.W.公司的消息。江之鸣手术成功是板上钉钉了,那个女粉丝也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W.W公司运转一切如常,圈子里新旧更迭热闹依旧,光天化日之下并无什么新鲜事。白晚又特意去看了一下傅野的微博,最后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一年多以前,网上关于他的近况很少,白晚往下翻了很久,才看到有几个营销号爆料说江之鸣已经回欧洲休养,而W.W.公司的总裁傅野也随行在侧。 白晚的眼皮跳了一下,从前这些能让他痛彻心扉的消息,现在却没了感觉。 他想,既然傅野不愿意开口当坏人,那就让他来说分手吧。 他咬了咬唇,终于拨通了傅野的手机。 第五十二章 问心有情_第102章 白晚握着手机,站在窗前,像一杆标枪似的站得笔直,情绪与这夜色一样冷与淡。第一次拨打没有人接听,他很有耐心地又拨了一次。 这一次等了很久,久到白晚的手都举得发麻了,那边终于响起了咔擦一声,有人按了接通键。 一股电流从指尖一直通到心脏,哪怕再不愿意承认,白晚的心也微微瑟缩了一下。 “白、白晚?”一片寂静中,低哑的声音迟疑地凸显出来,犹如凸现在悬崖峭壁上的浮雕画。这声音他如此熟悉,曾在他耳边辗转呢喃过无数次,让他沉迷,也让他沉沦。可如今,这声音已没有了从前的沉稳性感,虽然语气带着惊喜,语调听起来却颤抖而飘忽,仿佛那画经过风霜雨雪的摧打,在逐渐斑驳脱落。 白晚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何滋味,“是我。”他镇定了一下心神,直视着旧金山外郊空茫的夜色,轻声说,“我想好了。” 傅野似乎预感到什么,蓦地噤了声,屏息静气像等待着判决的死囚。但正当白晚准备再开口时,他突然打断白晚的话,急切地说:“我来找你!白晚,我现在就来找你!” “……” “这没有意义了。”白晚一字一顿仿佛要咬出血来,“傅野,我们分手吧。” 他说出这五个字,整个人重重地一泻,标枪似的姿势瞬间垮了,不得不扶住墙壁才能站稳。但同时,一种解脱的快意彻底淹没了他—— 这样也好,由他开始的爱情,就由他结束,也算有始有终。 傅野那边传来一阵密集而细碎的乒乓声,似乎有什么被撞到了地上,一片兵荒马乱中,傅野慌乱而坚决的声音响起:“我不会分手的。白晚,你是不是生气了?你是不是生气我没来找你?我可以解释的,我真的可以解释的,其实我……” “不,我没有生气。”白晚靠在墙上,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也没有怪你选择了江之鸣……” “我没有选择江之鸣,我是在等你!”傅野蓦地提高了声音,“你说让我给你时间冷静,我就给你时间想清楚。我本来是打算等江之鸣手术之后来找……” “你不用来找我了。我想清楚了,”白晚重复了一遍,“我们分手吧。” 他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少见的强硬与决绝,傅野不由想起了是哪本情感八卦杂志上说过的,男人提分手,那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可挽回了。 他苦笑了一下,沙哑着嗓子问:“为什么?你不爱我了?” 白晚的心被狠狠地扎透了,疼痛漫入四肢百骸,他多想反问一句“那你爱我吗?”,却颤抖着嘴唇没有问出口。 现在去纠结爱不爱的问题,真的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去意已决。 “对,我不爱你了。”白晚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好不容易才在这边找到了自我,我不想再变回那个为感情患得患失的自己,比起爱,我现在更想要自由。” 傅野再次静了下来,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才沉沉吐出两个字:“不行。” “?” “我不会和你分手的。”傅野说,“我也不相信你不爱我了。你的感情是水龙头吗?说开就开,说关就关?这才三个月,你就要放弃我?不行,绝对不行!”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求,“白晚,你等等我好吗?我马上来找你,我现在就来找你,你再等我一天,不,两天,两天就可以了。我一定出现在你面前。” 白晚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你别来了。我过段时间会回国处理相关事务。”他异常冷静地安排着,“公司的股份我愿意以最低价卖给你,全约合同的违约金我也会付的。你留在我家里的东西,还麻烦尽快取走,我回国后你把钥匙给我,我们就两清了。” “谁跟你两清!”砰的一声,傅野那边发出一声巨响,紧接着脚步声纷至沓来,其间还夹杂着陌生人七嘴八舌的询问。 “怎么了?” “没事吧傅先生?” “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不小心把桌子弄翻了。”傅野压抑着情绪,解释道,“真没事,你们先出去吧。” “有不舒服一定要说。”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用的是带点法国口音的英语,白晚有点儿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知道了知道了。”傅野不耐烦地把那些人都赶了出去。 白晚感到有些不对劲:“你在哪儿?” 傅野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斩钉截铁地说:“你等我!一定要等我!我马上来找你!” 傅野挂了电话,就下床开始翻找自己的护照。他的胸口一阵阵发紧,手抖得很厉害,动作却没有一丝迟滞。不能再迟了,他已经错过那么多,连爱情都快要错过了,不能再等了。 他现在真是无比后悔,应该手术一做完就去找白晚,哪怕死在路上,也比像行尸走肉般待在这里两个多月好。 他太自负了,一直以为可以完美解决问题,像个无所不能的勇士,扫荡相爱路上的一切障碍,却没想到,老天爷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打得他措手不及。 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无影灯照亮了他混沌一片的脑海,闪亮的光晕中,他竟想起白晚的父亲白世英弥留之际的情景。那时他望着那个孤独的可怜男人,想着若是有一天自己也像这样缠绵病榻回天乏力,一定不让心爱的人陪着痛苦。他宁愿像孤独的象群一样,找个无人知晓的山谷独自死去。 他一开始真打定了这个主意,如果不是苏旭把自己的父母叫了来,他连至亲都不想通知。但他从手术台上顺利下来了,十个小时的复杂手术,死里逃生,颇为命大。既然老天爷放过了他,那之后,他就不去想死亡的事了,他只想要快点好起来。如果不能快点好起来,他要如何去见白晚? 他不想让白晚担心,更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么虚弱的样子,在爱人面前,他永远应该是强壮有力,值得依靠的。白晚爱他什么?不就是爱他聪明、强大、沉稳、靠得住吗?他许诺过白晚会处理好一切,又怎么能给他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他决定再扛一会儿,反正白晚还没有联系他,就让他再扛一会儿。于是就这样生生的扛了两个月,直到白晚的一通电话打来,他后悔了。 他真的后悔了,他没想到白晚冷静的结果,竟然是如此轻易地放弃了他,直到这时傅野才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骄傲和理智,在爱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失去白晚比失去生命、失去尊严,更让他恐惧。 他捧着护照,开始给助理打电话,让她马上订飞往旧金山的飞机票。 十分钟后,傅野的母亲走了进来,她容貌十分雍容典雅,但神色间充满了忧虑,显然是得到了消息:“你要去美国?” “是。” “去找白晚?” “是。” “我不同意。” 傅野猛地抬起头来:“我必须要去。” “你现在的情况并不稳定,怎么能坐那么长时间的飞机?”母亲望着这倔强的儿子,连连摇头,“你完全可以把实话告诉他,让他回国。傅野,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爱人之间不就是要互相扶持吗?” “是啊,我错了,但是已经迟了。”傅野自嘲地挑起嘴角,“他不会回国了,他说他不爱我了。” 房间里刹那静了下去,良久,母亲轻轻叹道:“至少,你要等复查了再走,马上就到了三个月复查的时间了。” “不,我等不及了。”傅野坚定地说,“我今晚的飞机,Linda,你知道我的,我决定的事,没有人能够改变。” 自从对傅野说了分手,白晚就觉得心里很是不安。倒不是舍不得的那种不安,而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问心有情_第103章 傅野是真的跟江之鸣去了欧洲吗?白晚想,不像,傅野应该还在国内,那个消息没图没锤,估计是营销号爆的假料。但他在哪儿?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还有那个女声,到底在哪里听过呢?白晚搜肠刮肚地回想着,突然脑子里叮咚一声,一张优雅的面容模模糊糊地浮现在脑海。 那是傅野母亲的声音,之前在视频电话里听到过。 也就是说,傅野和自己的妈妈在一起?! 难道是父母不同意他们的恋情?不可能啊,明明当初他和傅野的父母聊得很好。到底出了什么事?需要远在国外的父母赶回国呢? “有不舒服一定要说。”这是傅野的母亲用英语说的,难道是傅野生病了? 白晚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这个不祥的念头甩开。 不、不可能。傅野那么强壮、健康,认识他这么久,就见他感冒过一次,又能生什么病?而且他们已经分手了,就算他生病,也跟自己没有关系了。 “白晚!白晚!”叶承恩在白晚眼前挥了挥手,“你在想什么呢?又走神了。” “啊,抱歉。”白晚连忙把目光收回到电脑屏幕上,此时,他们坐在华格纳总部叶承恩的办公室里,白晚在填写莱斯美艺术学院声乐系的入学申请,叶承恩在一旁帮看。 填完了申请,白晚点了提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的推荐信也已经提交了。”叶承恩说,“如果一切顺利,你会很快得到面试机会。华格纳的合同正在准备中,也快了。” “太好了!”白晚由衷地高兴起来,“谢谢你。” 叶承恩伸出一只手,举到白晚面前。 “?”白晚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不加油一下吗?”叶承恩笑着说。 白晚恍然大悟,连忙重重地把手拍了上去,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俩人相视而笑。 “走,我们去吃饭。”叶承恩揽着他往外走,白晚还是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稍微快走几步,让叶承恩的臂膀落了空。 叶承恩愣了一下,倒也不介意,摸着嘴唇笑了笑,跟上了白晚。 俩人一前一后走出华格纳的大楼,突然,叶承恩看到前方的白晚猛地定住了,他以为白晚在等自己,快步走上前去,笑吟吟搭上他的肩:“怎么了?怎么不走了。” 他感到手下那瘦削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叶承恩惊疑地顺着白晚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站在街边落叶的梧桐树下,迎着夏天已成强弩之末的阳光,沉沉地望过来。他的目光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有数不尽的内容和情绪。但叶承恩无比肯定,他没有在看自己,他只是在看白晚,眼中没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甚至没有任何一件事物,这天地、草木、车马、人流,一瞬间淡成了虚幻的背景,他眼中只有白晚。 而白晚呢?叶承恩原以为白晚会激动得难以自抑,却不料他发抖的肩膀竟渐渐平静下来,叶承恩站在他的身侧,看见他微微扬起了一段雪白的脖颈,侧脸绷得比弓弦还紧,一步步向着傅野走了过去。 傅野也迈开大步,走了过来,他们很快走到了彼此面前。 一时之间,俩人都没有说话,明明只是三个多月没见,却仿佛隔了一万年。 白晚目不转睛地望着傅野,傅野还穿着那件他无比熟悉的飞行夹克,但衣服下却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一副骨架。他原本就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点肉都没有了,显得眼睛又黑又沉,令人心悸无比。他瘦太多了,锋利的两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如果说之前白晚只是有一个不好的念头,现在却可以肯定,傅野一定是生病了。 “对不起,白晚。” “你生了什么病?” 俩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傅野愣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又是异口同声。这突如其来的默契,让傅野忍不住笑了,他一笑,面色柔和了一些,竟显出一丝从未见过的优柔来:“我一直知道你在这儿,虽然我没有来找你,但我大概知道你的消息,我在这边也有些朋友的。” 白晚直视着他,不给他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你是生病了吗?出什么事了?” 傅野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沉下一口气,说:“对不起,其实我早就跟江之鸣说清楚了,原本等他手术后,我就想来找你的,但我突然病倒了。”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 白晚突然觉得这一切太过荒谬,如果傅野及时来找他,也许他们现在还能拥抱在一起。而如今,哪怕知道了原因,心态、情绪和感情却都回不去了。他忘不了前一段时间的煎熬,忘不了心如死灰的感觉,哪怕傅野已经迈出了那一步,他却早已支撑不住倒下了。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人生总是这样无常而讽刺。 “白晚,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找你。” “所以,是什么病?现在好了吗?”白晚还是有些担心。 “早没事了!”傅野笑了一下, “是室上速,心脏的一根线搭错了,容易心悸,就做了一个射频的小手术。其实说起来,还多亏你呢!” “多亏我?” “是啊,要不是为了追你,我也不会在机场发病,还好发现得早。这个病不能拖的,越拖越麻烦,还是早点做手术了好。” 傅野尽量说得轻松,但苍白的脸色看起来很没有说服力。 白晚深深地注视着他,心里升起了一丝狐疑。他对医学一窍不通,也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只是傅野越是满不在乎,他就越觉得违和。如果真的像傅野说的那么简单,他至于这么长时间都恢复不了吗? 傅野任由他看,还是那样笑着,低声说:“白晚,我现在没事了,我来接你回家。” 白晚猛地一震,回过神来。 “不、我不回去了。” “不回去?那也可以。”傅野连忙说,“那我留在这里陪你。” “不用了。”白晚别过头,淡淡道,“你的病刚好,需要在家休养。再说了,你这么久没有去公司,应该好好经营一下事业了。” “你还在怪我吗?”傅野急了,“我真的是因为生病才没法过来……我不是故意不找你的。” 他伸手去拽白晚,想把他拉进怀里。白晚没有抗拒,轻轻地靠上了久违了的傅野的胸膛。他听着那一下一下急促的心跳,半晌没有动弹。直到那心跳渐渐平稳下来,才说:“我没有怪你。我说的是实话,傅野,我现在心里有了别的东西。” “谁?是他吗?”傅野的目光像箭一般射向了站在不远处的叶承恩。 问心有情_第104章 “当然不是。”白晚轻轻挣脱开他的怀抱,认真地看着他,“我只是不想再被感情所捆绑,这三个多月,我想清楚了一件事,没有谁能拯救谁。是你带我走出从前的阴霾,我很感激你。可是过去我太依赖你了,现在我只想靠我自己,学音乐、唱歌、走遍世界,自由自在的生活。” 傅野坚持道:“我可以陪你。” 白晚摇摇头:“可是,那是你想要的吗?你可以放弃江之鸣,但你的事业、你的梦想,你都可以放弃吗?就算你可以,我也不能那么自私。” 他说着,一步步后退:“傅野,回去吧,我们已经分手了。” 傅野手臂抬了抬,想要再次抓住他,却终究没能抬起来,仿佛“分手了”这三个字给他施了咒,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眼睁睁地望着白晚单薄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初秋金黄的阳光深处,突然心如刀绞。 但这次,不再是器质意义上的心如刀绞,只是一种感觉, 一种,仿佛要死在原地的绝望。 第五十三章 因为傅野的突然出现,白晚没有了吃饭的兴致,他请叶承恩开车送他回公寓。捷豹快速驶过华格纳大楼前的马路,白晚似有所感地一瞥,惊讶地发现傅野竟然还站在那排梧桐树下,一动不动,犹如雕塑。他忍不住回头,车窗外那个人孤单的身影越来越远,很快就淡得如一抹铅印,消失不见了。 白晚心里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楚,这段他无比珍之重之的感情,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他却不知道该去怪谁。也许谁都错了,又谁都没有错。大家都说初恋是很难修成正果的,果然,他也不能免俗。 白晚头向后仰,靠在座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叶承恩一直默默开着车,没有说话,也没有追问什么。白晚很感激他,这个时候他的沉默就是最大的温柔。白晚苦笑着想,如果他爱上的人是叶承恩,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没有一开始的针锋相对各种偏见,也没有后来的争吵冷战互不理解,他会拥有一个体贴的爱人,一段温暖的感情,他们应该会很幸福。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有的只是傅野在他身上打下的一道道情感烙印,刻骨铭心。白晚闭着眼睛,回想着和傅野经历过的一幕幕,想起他在月光下弹的那首《问心有情》;想起他赶到蓝港西岸就为了劝他不要放弃《风雨夕楼》这个项目;想起在苏环岛冰凉漆黑的海水中他救他脱险;想起芝城过马路时他偷偷牵住了他的手,短短几步仿佛走过了一生;还想起他买下那枚戒指时说自己是他的白月光。那枚戒指白晚从脖子上取了下来,带到了美国,压在行李箱的最底层,和记事本、手机放在一起。他想,也许是该找个时候还给傅野了。 叶承恩把车开到一家中餐馆门口,给白晚打包了外食。 “多少还是要吃点儿。”叶承恩将热腾腾的袋子递给他,“民以食为天,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折磨自己的肚子。” 白晚没想到叶承恩细心体贴到这个地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接过外卖,呐呐地说了声“谢谢”。 叶承恩笑了笑,没说什么,继续开车。 白晚望着他儒雅斯文一丝不苟的侧脸,突然产生了一点儿好奇:“承恩哥,你、你恋爱过吗?” “当然。我都三十多了,你以为我是老处男吗?” “呃。”白晚差点被噎住。他不好意思继续问下去,叶承恩却主动说:“我谈过三次恋爱,前女友是个小提琴演奏家,但她满世界飞,我们聚少离多,就和平分手了。”他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我们已经分了快三年了。” 白晚敏锐地注意到他的用词:“前女友?” “怎么?”叶承恩看了他一眼,“喜欢一个人还分性别吗?” 白晚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承恩做了个无所谓的手势:“在我眼里,男生女生都没什么差别,只有喜欢与不喜欢。”他笑着说,“感情是很美好但也很平常的事,不应该有太多的束缚和负担,如果一段感情只剩下了痛苦纠结,那么不要也罢,毕竟天涯何处无芳草嘛,你说呢?” 白晚听出了叶承恩的意思,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他突然觉得自己想错了,就算人生重来,他也不会爱上叶承恩。叶承恩温柔、体贴、理智、完美,但他是个情感享乐主义者,他的爱情是没有根的,白晚从心底里还是渴望着那种灵魂的羁绊,哪怕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得到,但至少,他追求过。 他正想着,忽听叶承恩说:“有一件事,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毕竟傅野都追过来了。” 白晚一愣:“什么?” “我之前听国内的朋友说,傅野生病了,做了个大手术,我猜,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没能来找你。” 白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知道?你早知道?可是你为什么不……” “是,我没有早点告诉你。”叶承恩打断他的话,反问道,“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傅野是我的情敌,替情敌解除误会,不是我的责任。” “……”白晚无言以对,他没想到叶承恩会在这时候把话挑开。 不知不觉,车已经开到了白晚的公寓门口,叶承恩靠边停好车,却没让白晚下去,反而无比专注认真地望着他,说:“其实,看你当时那么痛苦,我也挺难受的。但那是成长的必经过程。白晚,傅野他不适合你。现在他来美国了,我也必须表明我的立场,和我在一起吧!我会给你快乐的。” 白晚垂下眸子,半晌,摇了摇头:“对不起,承恩哥,你很好。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只想充实自己,好好生活。” “没关系,我理解。”叶承恩覆上他的手,轻轻一握,“我也不是逼你做选择,我只是告诉你我的想法。所以你也不要有负担,我们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哪怕做不了情人,也可以做朋友,不是吗?” 叶承恩坦率得没有一丝杂质,白晚根本拒绝不了他的好意。 白晚点了点头,正想下车,突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对了,承恩哥,你知道傅野得了什么病吗?” “具体不清楚,他保密工作做得太好了,我只听说是心脏方面的毛病。” “你知道室上速吗?” “室上速?知道啊,”叶承恩疑惑地问,“傅野得了室上速?这不是大问题吧?!没必要三个月都不联系你,他是不是另有隐情?”他望着白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白晚,我和傅野共事了这么久,很了解他。他聪明、果断、才华横溢,也很有能力,但也许因为太出类拔萃了,他什么都要自己拿主意,与这种大男子主义的人相处,你会很辛苦的。” “是啊!”白晚苍白着脸色说,“也许我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都害怕暴露自己,我害怕暴露情感,他害怕暴露弱点,所以才会互相吸引吧。”他勉强笑了笑,“不过现在,都结束了,我们分手了。” 白晚一回到公寓,就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于“室上速心动过速”的资料。傅野说的没错,这并不是什么重大疾病,射频手术也很简单,没理由三个月还没恢复好,更没理由一直不联系他。他越想越觉得傅野在说谎,而且傅野来见他时瘦了那么多,气色也不好,很像是做了大手术元气大伤。白晚想来想去,给刘空打了个电话。 白晚来美国后,刘空留在W.W.带新人,一接到白晚的电话,他惊喜得大呼小叫:“我的祖宗啊,你终于联系我了,你好狠的心啊,把我留在国内每天受煎熬,我……” 白晚耐着性子听他控诉了一番带新人的血泪史,又大概讲了一下自己在美国的情况,才找了个空子问:“傅野是不是做了个手术?” “啊,这个,那个……”刘空支支吾吾,很想假装没听到。 白晚立刻明白过来:“他不让你说?” “也不是不让我说。哎呀,总归他现在是我老板了嘛,老板的情况,我哪儿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白晚冷笑一声:“行,那你继续带你的新人吧,反正我也不想回来了。咱们交情就到这儿了。” “哎呀,别啊!”刘空急了,“我是真不知道具体情况。他当时不是陪那什么江、江之鸣做手术吗?结果这一进医院就没出来,我只知道江之鸣手术当天,他突然发病,被紧急抢救,后来又休养了很久。咱们公司的业务都交给冯总了,冯总你知道吧?后来进公司的,是傅总的朋友。” “病因是什么你知道吗?”白晚没心思听他讲什么冯总。 问心有情_第105章 “我只知道是心脏的手术,他在医院待了一个多月,出来后就进了疗养所,现在还在疗养所呢!白晚,你要不要回国去看看他,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的。” 白晚懒得去吐槽他的用词,看来,刘空并不知道傅野来美国的事。 “行吧,那就这样吧,我挂了。” “哎呀我的祖宗,你到底啥时候回来?你不会真要退圈了吧?”刘空心痛地叫起来,“我好不容易带出来一个歌坛天王,就这么把我抛弃了……” “……”白晚说,“我在这边还没站稳脚跟,等一切尘埃落定,你又愿意跟着我,你还是可以来找我。” 他这么真情实感,刘空反倒不好意思了:“那你,那你一个人在美国行不行啊?要好好保重自己啊!还有,你和傅总,到底还成不成啊?我看那个江之鸣走得挺决绝的,傅总一出院他就离开了,他俩肯定没关系了,你再给傅总一个机会呗?” “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白晚被他聒噪得头痛,赶紧挂了电话。 这一晚,白晚没睡好。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出现了傅野那张凌厉却失去了生气的脸。好不容易睡着了,整个梦里全是红光,那是抢救室的灯在闪个不停。他梦见傅野形单影只地躺在手术台上,全身上下被插满了管子,鲜血不断地从他胸口涌流出来。 “啊!”白晚猛地惊醒过来。 清晨恬淡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进屋内,白晚却出了满身冷汗。 他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神志完全回笼了,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冰凉的水流触到肌肤,激得他一抖,反而冷静了一些。 那都是梦,不是真的。 他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那不是真的。” 而且,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 就算傅野做了个大手术,元气大伤又怎么样?他还活着不是吗?他还可以去寻找新的恋人,新的恋情,开始新的人生,与他无关的人生。 他不想再管傅野的事了,不管傅野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不管傅野是因为什么没有联系,他们已经分手了,他已经决定向前看了,他不要再纠结了。 白晚把昨晚的搜索记录全部删除,然后换上毛衣和牛仔裤,戴上帽子背包,出了门。 今天是去莱斯美艺术学院听课的日子,昨晚说好了叶承恩会来接他。他下了楼,叶承恩的捷豹已经等在树荫下了,白晚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步伐轻盈地走了过去。他大学时一直跟着隋风在外面演出,很少享受校园生活,现在格外珍惜。 刚走几步,斜刺里突然插进来一个声音,让他变了脸色。 “白晚。” 白晚转头,清晨的阳光勾勒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向他缓缓走来。 白晚一时定在了那里。他看着傅野走到自己面前,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牢牢锁定着他,他根本逃不开。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傅野的气色不是很好,嘴唇乌紫,眼下还有黑眼圈,白晚算了算他的行程,可能他连时差也没倒就跑了过来。 “我来接你上课。”傅野指了指停在东边道上的一辆车,“我借的朋友的车,这段时间都可以来接送你。” 白晚摇头:“我不需要你来这样献殷勤,我说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那我也说了,我不同意。”他的语气又开始具有压迫性,白晚不欲和他多说,转身想走,被傅野一把扯住胳膊。 “白晚!”叶承恩从车上走了下来,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傅野望着叶承恩,眼睛里闪过狼一般的光。 叶承恩走到他们身边,微微皱了皱眉:“傅总这是在纠缠前男友吗?不是你的风格啊?当初江之鸣走的时候,你不是很洒脱吗?” 傅野对“江之鸣”三个字充耳不闻,抓着白晚不放:“叶总,你多说了一个字,白晚是我的男友,不是前男友。” “噢?”叶承恩淡淡一笑,“可是白晚说你们已经分手了。傅野,你要搞清楚,相爱要两个人同意才可以,但分手,只需要看一个人的想法。” 傅野像被什么刺了一下,松了力道,白晚借机挣脱他的手,走到了叶承恩那边。 傅野的身体里顿时升起难以克制的暴戾之气,他用了全部意志力才压了下去。 “白晚,”他看向白晚,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叶总日理万机,你不要总是麻烦他,就算我们已经分手了,我也可以接送你。” 叶承恩很快截断他的话:“不,我不忙。忘了告诉你,我今天也要去听课,我和白晚上一样的课。” 他说着,轻轻搭了一下白晚的肩,对白晚说:“走吧。” 白晚看了一眼傅野,迟疑地说:“你回去吧,我看你好像很累,回去休息一下,别过来了。” 说完,他跟着叶承恩头也不回地走了。 傅野望着他们俩并肩而行的背影,气得狠狠踢了一下树。 第五十四章 白晚坐进车里,叶承恩见他微微蹙了眉,嘴唇线条紧紧压着,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仿佛在极力躲避,又极力克制着什么。 叶承恩心下了然:“怎么?还是舍不得?” 白晚没有说话,他万万没想到傅野会追到这里来,本来那三个月的失联,他都以为傅野已经放弃他了。虽然现在知道了原因,但在他心里,那个人总是高傲不羁的,被人说了分手,又怎么还会死缠烂打?这样的傅野让他感到陌生,然而,又有一丝丝心痛。 刚刚看到傅野憔悴的脸,他差一点就要心软了,但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还是算了吧,叶承恩说的对,他们也许并不合适。傅野太自以为是,而他又太没有安全感,现在分手,总好过日后千百次的痛苦拉扯。 “没有。”白晚沉默了一会儿,道,“长痛不如短痛,还是绝情点儿好。” 叶承恩点点头:“这就对了。我看他那性子,也坚持不了多久,你不给他回应,他应该很快就回国了。” 仿佛要验证叶承恩的话,接下来一段时间,傅野真的像消失了一样毫无音讯。白晚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无法否认的是,内心深处仍然残留着一丝担心和焦虑。有好几次,他从公寓出来,或是走在路上,旁边树影一晃,他心头一跳,总是下意识地向那隐蔽处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渴望还是恐惧那个人的身影出现。 然而无论是渴望还是恐惧,傅野确确实实是没有再打扰他。夜深人静的时候,白晚也会想,他可能回国了。就像他期望的那样,回国开始新的事业、新的恋情、新的人生。这样也好,过去的总会过去,未来还在前方。 而白晚的未来,也来了。 问心有情_第106章 他顺利通过了莱斯美艺术学院的面试和笔试,作为进修生成为了这所大学的一员。同时,华格纳也与他签了条件宽松的演艺合约,在学业优先的情况下进行演出和市场活动。在这个金秋九月,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叶承恩陪他参加了入学典礼,这一届声乐系的进修生人数不多,白晚惊喜地发现,他大部分同学都是来自各个国家的像他这样的出道歌手,原本他还担心自己坐在一帮小年轻中间会显得违和,没有共同语言,现在完全不用担心了。 而且,考虑到大多数学生的情况,他们的课程安排并不密集,白晚买了一辆二手宝马,开始了自己上下学的日子。 叶承恩的工作逐渐忙碌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陪着他,反而让白晚更加轻松。他喜欢现在的生活,独立、自由、充实、简单,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就算知道他是来自于中国的歌手,也没有人对他另眼相看,他像一个真正的学生那样从头学起,课余时间除了练钢琴和吉他,也学着自己写歌。叶承恩说,他可以先出一张英文创作单曲试水,华格纳冒得起这样的风险。对这个建议,白晚很是心动。 在一周的专业必修课学习之后,他们又开始选修自己感兴趣的课程,白晚选择了《未来电音——流行音乐趋势与发展》。 这堂课的主讲人史蒂芬教授是美国很有名望的音乐制作人,白晚看中的正是这一点。在学校学得越多,越容易纸上谈兵,只有真正实践过的人,才能讲出有意义的内容。 这天,白晚坐在梯形教室里,期待地望着前方讲台,他很庆幸生命中还有这么多值得期待的人和事。阳光纱幔般笼罩着枝叶、窗棂、木质的地板和桌椅,风将时光吹皱,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的大学校园。 不一会儿,一位头发花白却气质不凡的男人款款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位助教,其中一个穿着黑灰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人,环视了一下全场,目光落定在白晚身上,对他扬了扬嘴角。 “!!!”白晚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一下子蒙了。 那竟然是傅野! 傅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会变成史蒂芬教授的助教?他和史蒂芬教授认识?这一切是梦吧?! 白晚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没错,真的是傅野。傅野替史蒂芬调好了课件投影,就礼貌地退到了一旁。可是,无论怎么退,他还是存在于这间梯形教室,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到白晚的身上,像一触即燃的火苗。 整整一堂课,白晚根本没听清史蒂芬教授讲了什么,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抵抗傅野带给他影响。可惜,傅野的存在感实在太过鲜明,就像豌豆公主棉被下的那颗豌豆,怎么都无法被白晚忽略。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一堂课,下课铃声一响起,白晚就立刻收拾书包冲出了教室。 他冲出教室,冲出教学楼,一直跑到外面的草坪上。 “白晚!”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像一道魔咒缠上了他的脚踝,白晚不由自主地定住了。 傅野提着电脑包匆匆赶到他面前,拧起浓眉:“你还想躲我?” 白晚僵硬地转过身,看向傅野。有段时间没见,傅野的气色和精神都好多了,他头发又长长了,全都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镜,柔和了锋利的轮廓,配上这身正式又时髦的休闲西装,看上去真像一个大学老师,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 白晚瞪着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 白晚心里其实有答案,却不敢相信,更不敢回答。 傅野笑了笑:“我曾经和史蒂芬教授共事过,知道他要在这边开课,我便毛遂自荐来当助教了。” “傅野!”白晚无奈摇头,“这没有意义,你不必如此。我们……” “我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嘛!”傅野打断他的话,低声说,“我同意。” “什么?” “我说,我同意分手。”傅野看着他,无比认真地说,“你说的我都照做,你让我好好休息,这段时间我一直在调整,现在状态好多了。你说要分手,我也答应你。我什么都听你的,可以吗?” “……”白晚又好气又好笑,“既然这样,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傅野忽然提了提嘴角,眼睛里闪过狡黠的光:“你看不出来吗?我在重新追求你啊!” 白晚呆住了。 傅野说要追求他,这在从前,是白晚想都不敢想的事。他们在一起是白晚先动心,白晚先表白,也是白晚一步步地向着傅野的方向走。如今想想,白晚自己都佩服自己,当时那样封闭懦弱的他,竟然为了一段爱情如此奋不顾身。当然,傅野肯定也是爱他的,但他没有追求过他。傅野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拥有和得到都太容易了,除了江之鸣,应该没有谁能让他费心追求过,所以,白晚竟想象不出他追求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 是无微不至的呵护?是花大价钱买礼物?还是走知己路线的精神沟通?明明知道不应该被傅野乱了心神,那一晚,白晚还是失眠了。他想象不出傅野追求人的样子,唯一能想到的,却是在苏欢岛,傅野告诉他,因为江之鸣想学潜水,他便考取了潜水教练证,以便教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温柔,是白晚不敢奢求的。 白晚告诉自己,算了,就当傅野是说了一个笑话吧。 但很快,白晚就发现自己错了,傅野还真是认认真真开始追求他。每天早中晚雷打不动的微信问候,哪怕白晚一次也没回过;上学放学驱车接送,哪怕白晚一次也没上过他的车;每天晚上,不知从哪里搞来了当天的课件,整理后发到他的邮箱,这个,白晚倒是看了。傅野本来就是科班出身,专业性比白晚强很多,由他整理的课件,条理清晰,思路发散,比老师的讲述还详尽;还有几次,傅野偷偷潜入大教室,陪白晚一起上公共课。白晚想离他远一点,无奈公共课总是人数满满根本找不到其他空位。白晚只好尽量不让自己分心理他。傅野倒也安静,一副好学生的样子,听得很认真,只是听着听着他就伏靠在桌子上睡着了。白晚转头,无奈地看着他略显疲惫的睡颜,简直哭笑不得。 他跟傅野说过一万次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他们不再是怀春的少年了,还可以玩校园恋情这一套。他重返校园是为了学习,不是为了追忆青春,更不是为了谈恋爱。 “你是觉得我幼稚吗?”在又一次被白晚拒绝之后,傅野问,“我也可以带你去吃大餐,各地旅游,住豪华酒店,送奢侈名品,只要你想。白晚,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 白晚望着他,悲哀地想,我只想要你全心全意地,毫无保留地信任我、爱我,把后背交给我,和我共同进退,给我安全感,而不是瞒我、骗我,把我永远放在你的羽翼之下,当我是一个爱情的摆设,你可以做到吗? 他想傅野是做不到的,直到现在,傅野也没有向他说出那三个月的真相。让傅野示弱,也许就像当初让他敞开心扉坦诚感情那样难。 转眼十月过去,白晚迎来了期中鉴赏考核。他们被要求观看一场艺术演出,并撰写专业性的分析报告。正巧,美国著名的摇滚乐队“独立精神”正在全美巡回演出,下一站就安排在旧金山,白晚非常想去看一场他们的演唱会。 但是“独立精神”的演唱会一票难求,有钱都很难买到,白晚正发愁,叶承恩雪中送炭,给他送了两张票,还是非常好的位置。 白晚开心得要爆掉了:“你怎么买到的?” 叶承恩略有得色:“华格纳这么大的音乐公司,总要有点福利吧。”他笑吟吟地看着白晚,佯装绅士地鞠了一躬,“不知有没有那个荣幸,邀请我们的白同学一起去看呢?” “嗯。”白晚轻轻点了点头,“谢谢。” 演唱会定在周末,周五晚上,白晚公寓的门铃响了。 他以为是叶承恩,没想到开门却是傅野。 白晚愣住了:“你……” “我知道你很想去看‘独立精神’的演唱会,喏,这是票。”傅野从口袋里抽出两张票,扬了扬,“一起去?” “我……” “这票基本上买不到了,不要错过机会,”傅野见他面色犹豫,以为他是不想和自己看,一咬牙,道,“你要是不想和我去,找别人看也可以。拿着吧。” 他说着,把票塞到了白晚手上。 白晚拿着那两张硬壳门票,如同捧着一团火,烫得他难受。 “对不起,我已经有票了。”他轻声说,“但还是谢谢你。” 傅野怔了一下:“有了?谁给你的?”他反应过来,“叶承恩?” 问心有情_第107章 “嗯。” “你和他一起去?” “嗯。” 傅野像被打了一闷棍,眼里的光一下子就熄灭了。 白晚愈发难受,想把票还给他:“这票你还是……” “没事!”傅野猛地抬起头来,笑了笑,“这票本来就是特意为你求的,你不要就卖了吧,能卖上千美金呢!”他后退一步,若无其事地挥了挥手,“那我走了,祝你们玩得愉快!” 说着,他飞快地转身,白晚还来不及叫住他,就消失在了电梯门后。 “……”白晚看了看手里的票,位置并不算好。傅野说是求的?他在美国没有大公司背景,只有一些过去的人脉,也许搞到这两张票并不容易。这个一向高傲的人为他做到这份儿上,白晚却没有任何甜蜜和快意,只觉得一阵伤感。 第五十五章 “独立精神”不愧是全美著名的摇滚乐队,整场演出如同雷鸣海啸,嗨爆全场,连一向温文尔雅的叶承恩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强劲的重金属鼓点音乐嘶吼摆动,狠狠释放了一把激情。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到处都是澎湃的热浪,只有白晚身处沸腾的海洋中,随波逐流,整个人却有些心不在焉。 傅野送给他的票,他当然没有卖,但是也用不上,被折了一折,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最靠近心口的位置,每一次心跳,他都能感觉到一种微弱的热度,隔着薄薄的T恤布料,贴上他的皮肤,仿佛那票上带了傅野的体温。 场馆里热力四射,音响震天,所有感官都被挤压填满,白晚却犹如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找寻着每一处生机,捕捉着心口微妙的硬度和温度。 他们曾离得那么近…… 演唱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乐队谢幕了,疯狂的歌迷还舍不得离开,如潮水般拥堵在现场。叶承恩拉着白晚,好不容易从涌动的人群中挤出来,累得满头大汗。但旧金山的夜风终究还是凉的,俩人朝着僻静处的停车道走,才一会儿,就觉得深秋的凉风浸透了骨头。 “冷吗?”叶承恩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想给白晚披上。 “不用,我不冷。”白晚连忙推拒。 叶承恩却不由分说地将他罩住:“穿上吧,一热一冷很容易感冒的。” 白晚拗不过他,只得将外套披上了。这衣服上有一股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如泉水般清幽,丝丝缕缕渗入人心,很像叶承恩这个人给别人的感觉。然而白晚扯着衣襟,却想到了那一次他在路虎车上睡着了,傅野盖在他身上的那件飞行夹克。 那件夹克上满是浓浓的男性荷尔蒙的气息,充满了侵略性,让他羞赧,也让他晕眩,也许从那时起,白晚就感觉到了傅野对他与众不同的影响力。 而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他还爱着傅野。爱一个人就是会每时每刻地想到他,一缕风、一首歌、一件衣服,任何一件微小的事物,微不足道的细节,都会让人魂不守舍。 “今天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啊?”捷豹近在眼前,叶承恩替白晚拉开车门,关切地问,“有心事?” 白晚摇摇头,坐进副驾驶位:“没有,今天太嗨了,我有点儿累。” 他把头后仰,靠在座位上,轻轻闭上眼睛,脑子里却还浮动着傅野的脸。 他把票塞在他手里, 他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他说出的祝他们玩得开心的话……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白晚感受到两道炽热的目光,在他脸侧流连。他敏感地睁开眼睛,转过头,正对上了叶承恩微微倾身,想要吻上来的姿势。 “……” “……” 叶承恩的小动作被抓包了,却也不恼,反而扶住白晚的肩,再次探过头来。 “白晚……”他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白晚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别过头去,躲开了。 叶承恩的动作定在那里,半晌,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坐正了身体。 “我还以为今天会是我们关系的一个转折。”叶承恩耸耸肩,“对不起,我逾矩了。” “……” 白晚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了好。他尊重叶承恩、感激他,甚至敬仰他,但是那终究不是爱情。虽然叶承恩说可以从朋友做起,但这样对心里有期待的人来说,太不公平。叶承恩这么好,自己的态度也应该明确一些。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白晚歉意道,“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却无以为报。” “千万别这么说,搞得我帮你是另有所图一样,”叶承恩摆摆手笑了,“你来美国之前,我可从来没想过要追你。我是真心欣赏你,不带任何企图的。” “我明白。”白晚点了点头,认真道,“所以这些话我更要说。对不起,承恩哥,我拿你当我最好的老师和朋友,但我没办法接受你。现在不行,以后可能也不行。” 叶承恩沉默了一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也许是时机不对吧。”白晚自暴自弃般笑了,“我还爱着他,可能还会爱很久很久。” “……”叶承恩是真的被打败了,“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给他机会吗?” 白晚老老实实地说:“我不知道,我现在也乱得很,对这段感情其实并没有信心。” “那就先别想了。”叶承恩道,“先把课程完成,其余的事顺其自然吧。” 叶承恩送白晚回到公寓,道了晚安之后便离开了。白晚上了楼,刚进屋手机就响了。 这么晚了,只有那个人才会给他发信息。 果然,傅野在问:“演唱会结束了吗?开心吗?” 这段时间白晚很少回傅野信息,但这次,他想了想,回过去说:“结束了。很开心。” 他站在玄关处等了一会儿,那边却迟迟没有回过来,就在白晚在想傅野是不是被他打击到了之时,手机又响了。 “你到家了吗?” 问心有情_第108章 “到了。” “那就好,好好休息。” 白晚边回信息,边走到窗边倒了一杯水,他一饮而尽后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那完全是一种直觉,突突地拉扯着他的神经,他鬼使神差地拉开了窗帘。 昏黄的路灯下,一道高高瘦瘦的人影直愣愣地立在那里,正对着他的窗口。因为白晚拉开了窗帘,那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与他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一时之间,俩人像被冻住了,谁都没有动弹。 楼上楼下,咫尺天涯。 不知过了多久,傅野低下头,按亮了手机。 白晚这边的提示音响起,他划开手机一看,傅野说:“你别误会,我也是刚过来,我只是想看看你回来没有,回来太晚了不好。” “……”白晚真是被气笑了。 这借口找得太弱智,这行为也太幼稚,真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吗? 白晚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赌气拉上窗帘,再也没有回他。 但这个夜实在是太漫长,又太静谧了,白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看着天边一丝微光渐渐透亮,他忍不住悄然起身,偷偷将窗帘拉开一道缝隙。 路灯已经熄灭了,而路灯下的那个人,也失去了踪影。 不知怎的,明明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整晚守在这里,白晚的心却仍然空了一秒。 傅野的车隐藏在马路对面的林荫下,像一头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天光逐渐大亮,傅野看着白晚穿着运动衣下楼来,开始跑步锻炼了,自己才发动油门,徐徐离开。 路上他有点儿困,一直在打呵欠。这样疲劳驾驶很危险,傅野索性把车停在了路边,在方向盘上靠了一会儿。然而他睡不着,昨晚他就没睡,一直等在白晚家楼下。这种幼稚可笑的行为,换做从前,哪怕是年少轻狂时的自己,也绝对不会做。但昨晚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守着白晚,就是想看看白晚有没有回家,会不会跟叶承恩跑了。他承认自己这种想法太过偏执,却控制不了自己。他真害怕再这么下去,会把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恋爱脑,那可就糟了。 白晚啊白晚,要怎样你才能真正原谅和信任我呢? 接下来的日子,白晚明显感觉到叶承恩对他那种殷勤的示好消失了,基本上恢复了普通朋友的距离。这样反而让白晚感到很舒服。他不喜欢欠别人情,别人对他好一分,他不自觉地就要付出十分,叶承恩停止了追求他,真正和他做朋友,这让他如释重负。 但有一个人例外,那个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每天微信不断,还常常神出鬼没,出现在白晚身边。渐渐地,连白晚的那些同学,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有个来自英国的爵士歌手Adam最为敏感,有一天笑嘻嘻地用英语问白晚:“傅助教是不是在追求你?” 白晚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只不过我们都来自中国,彼此认识罢了。” “真的不是吗?”Adam挑了挑性感的眉毛,“不是的话,我就要下手了。” “下手?”白晚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 “对呀!”Adam理直气壮地说,“他长得那么帅,又很懂音乐,我们身体和精神上一定会很合拍的,不能错过啊!” 看来傅野的行情是真的很不错,无论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但白晚莫名别扭起来,故意说:“你还是别试了,他不喜欢男生。” “没关系啊!”Adam毫不在意地说,“没准可以掰弯呢?毕竟我这么美。” “……”白晚竟无言以对。 Adam行动力超强,结果没两天就哭丧着脸回来了,委屈巴巴地控诉道:“你撒谎,白,他说他喜欢你。” 白晚只能尴尬地笑笑。 “你不喜欢他吗?” “我……” “喜欢就上啊,想那么多干什么?”Adam见白晚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忍不住吐槽,“算了,搞不懂你们中国人,太含蓄了。”说着,他拍拍屁股跑了。 白晚哭笑不得,但他有时候还真挺羡慕Adam敢爱敢说的直性子。 因为Adam的这番告白,那天下课后,白晚被傅野叫住了。 傅野把他拉到走道无人的一角,牢牢桎梏在墙壁和自己的手臂之间,低声质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什么?”白晚被他逼近的气息弄得心慌意乱。 “非要把我拱手送给别人不可?” “我没有。” 白晚下意识地想反驳,傅野打断他:“你听着,如果不是你,我宁愿孤独终老。” 白晚震惊地与他对视着,傅野黑沉沉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白晚知道他这一刻是认真的。 只是这话,太过孩子气了。这样子的傅野,与他从前认识的那个高傲冷峻、一切尽在掌握的男人大相径庭,却更加让白晚难以抵抗。 白晚的呼吸急促起来。 “下周末,你有时间吗?”傅野突然转了话题,撑在白晚头边的手也拿开了。 白晚松了一口气,赶紧假装整理衣服,低头掩饰脸红。 “我想邀请你共度周末。”傅野一字一句地说,“不要拒绝我,白晚。” 白晚来不及细想,匆匆点了头,他现在只想逃离这里,逃离有傅野的空间。 傅野见白晚同意,心里一喜:“那就这么说定了,周六早上我来接你。” 待傅野走后,白晚的紧张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想起傅野最后说的话,下周六?那不是11月23号吗?白晚猛地想起来,那天是傅野的生日呀!没错,去年傅野生日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那时他送了傅野一副豪华耳机,俩人还去游乐场的夜场包场玩了一晚上。那是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爱乐奖还没有颁奖,江之鸣还没有受伤,他也没有来美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转眼都一年了啊!白晚有些感慨,时光从来不等人,那爱情呢?爱情还会等着这两个不断错过的人,再度重圆吗? 第五十六章 周六一大早,傅野来接白晚,特意嘱咐他把换洗用品带上,他们会在外面过夜。 问心有情_第109章 “?”白晚立刻警惕起来,“你要带我去哪里?” 傅野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又好笑又心酸,很想伸手摸一摸他的头毛,忍了忍还是没出手:“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他接过白晚的包,放进后备箱,打开车门:“走吧,你说了这两天都陪我过,可不许反悔。” 其实白晚那天点头之后就后悔了,不该什么都没问清楚就答应他的,现在坐上傅野的车,心里更是忐忑不安。他要带自己去哪里?他们会发生什么?他本不应该这样轻易就答应他,可是今天是傅野的三十三岁的生日,面对他的恳切邀请,他终究还是心软了,不忍心拒绝。而且,这段时间以来,傅野的攻势明显加强了,白晚也感觉到自己的心渐渐在动摇,他把手放进兜里,触到了那枚“月光”戒指。他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思,说不清为何鬼使神差地将这枚戒指带出来了。他只是隐隐有一种感觉,拖了这么久的关系,也许就在今天会和傅野有个决断。 傅野开车将白晚带到了机场,变魔术似的掏出两张飞机票,上面的目的地是——波士顿。 “你?”白晚讶异地看着他,“你要带我去波士顿?” “你忘了,那是我学音乐的地方。”傅野笑着说,“你带我去过你的出生成长的城市,我也想让你更了解我。” “……”白晚万万没想到傅野的生日安排是这个,但仔细琢磨,却又品出了一丝酸甜。波士顿是傅野学习过的地方,也是他在国外生活时间最久的一座城市,他带自己去那儿,是想自己见证他的过去与成长吗? 像是看出了白晚的心思,傅野笑了:“波士顿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座城市,我只是想带我最重要的人去看看。” 最重要的人,是指他吗? 白晚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被傅野不容分说地拉上了飞机。 飞机穿过厚厚的云层,五个多小时后,他们降落在波士顿的机场。 波士顿不愧被誉为美国的雅典,古老、经典,整座城市十分有格调。与繁华的旧金山相比,波士顿更具有人文气息,在离它一个小时车程的周围,围绕着世界各大名校,哈佛、麻省理工、布朗大学……每一个名字都响亮无比。不过,傅野就读的普尔多音乐大学却不在城外,而是坐落在查尔斯河边,就像莱斯美艺术学院一样,临水而建。 傅野带着白晚走进这所美丽的校园,虽然是冬天,校园里仍然郁郁葱葱,生机勃勃,随处可听见婉转动人的歌声与悠扬的旋律。傅野一路走,一路介绍,仿佛他还在这里读书,对一草一木都非常了解。 “这是我们当年的图书馆。” “这是琴房,是我课余时间去的最多的地方。” “这是餐厅,我们学校的金枪鱼三明治最为有名。” “啊!对了,这个礼堂经常有学生排演歌剧,我们去看看?” 傅野拉着白晚向阳光下的礼堂跑去,那座礼堂犹如一座小教堂,充满了中世纪的古典韵味。一走近,白晚就听见了意大利语的歌声,果然有人在里面排练。 他们站在礼堂后面听完了半场学生排演的歌剧《弄臣》,走出礼堂的时候,傅野突然说:“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了江之鸣和苏旭。” 白晚愣了一下:“这里?” “江之鸣在排一出音乐剧,我是音乐指导,而苏旭是统筹策划。”傅野笑了笑,“苏旭一向很擅长这个。” 提到江之鸣,白晚还是有些别扭,他没有出声。 傅野却很坦然地说:“当年我的确是因为他而回国的,我热爱音乐,他也喜欢唱歌,我以为我们会是最佳拍档,灵魂伴侣,甚至他走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缓过劲来,我一度以为自己还爱着他,直到后来有一个人出现,颠覆了我的想法和生活。” 白晚还是沉默不语。 傅野转过身,一指礼堂后面连绵起伏的山丘,道:“你知道那是哪儿吗?” 白晚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摇了摇头。 “我们学校的后山。”傅野说,“有一次那个人喝醉了我把他接到家里,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上山,我跟他说过,我们学校很多学生在后山开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在那儿大吼发泄。” 白晚想起来了,也是那一次,他听到了傅野即兴弹奏的《问心有情》的曲子,从此结下了这段情缘。 “你知道吗?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对那个人上了心。”傅野缓缓地说,“一开始,我因为别人将他和江之鸣拉着作比较而对他有偏见,但渐渐地我却开始欣赏他,欣赏他的歌声,欣赏他的坚韧和倔强,同时我又怜惜他,怜惜他的孤勇,怜惜他的身世和过往;我忍不住一再地帮他,为他解围,对他好,而他也一再地给我惊喜。在苏欢岛,他那样奋不顾身地来救我,真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更没想到的是,他不是那种敢爱敢恨特别主动的人,但他却主动向我表白。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放弃他了。”傅野笑了笑,继续说,“之前江之鸣没有回来,我可能还不敢完全确定,但当他出现在餐厅的那一刻,我最大的感觉不是喜悦、不是惆怅,而是烦躁。我怕他的出现,打乱了我的表白计划,我不想表白在那么仓促和混乱的情况下发生,而且我还很害怕那个人会失望和误会。那时我才发现,我真的已经彻底对江之鸣没有感觉了。后来江之鸣出事,我承认我很难过,哪怕对他没有了爱情,我也不忍心见到他的嗓子被毁了。但是我当时更多的想法是要解决问题,我想要尽快地解决问题,想让江之鸣赶紧好起来,这样我和那个人在一起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可是我却忽略了他的感受,这是我最后悔的事。” 白晚心头一颤,他还从未听过傅野这样懊恼沉痛的语气。 “你可能不相信,白晚,但我的确一直在后悔。我的字典里很少有后悔两个字,但你走后我一直在后悔。我后悔不该因为江之鸣的伤对你发脾气,后悔在最难熬的时候把你一个人丢在屋里,后悔没能好好跟你说清楚我的想法。”傅野突然抓住了白晚的胳膊,仿佛怕他一不留神就会消失,“后来你走了,你去了美国,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害怕你会就这样放弃我,我害怕自己读不懂你的心思,你到底是真的需要冷静想清楚,还是需要我来表态?你总是这样,白晚,你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清楚……” 白晚心里五味杂陈:“我……” “但是这不怪你。”傅野苦笑了一下,“因为我也一样。还记得那首《问心有情》吗?我问我的心她是否爱你,她却无言,她却不讲。真正想要做到坦诚以待,无条件信任彼此,比相爱更难,你说对吗?” 他黑曜石般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白晚,仿佛要透过他的皮肤,看透他的思想和灵魂。 “白晚,你还爱我的,对不对?” 白晚震了一下,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无能为力。 他被迫与傅野对视着,良久,终于颤抖着嘴唇说:“对不起。” 傅野的力道一下子就松了:“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让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了三个多月,现在活该你不理我。” “我没有不理你。”白晚转过身说,“别说这些了,我现在心里很乱。” “好好好,不说这个。”傅野连忙走上前,“那我们先出去。” 他带着白晚沿着长长的校道走出南门,像是走出了自己的青春回忆。 从普尔多音乐大学出来,已近傍晚。黄昏的余晖,如碎金般铺满了河面,河水仿佛笼罩着一层记忆的薄纱,微微泛黄。 “音乐的流动性,就像水一样,当年有一个作曲部的教授,很喜欢带我们来查尔斯河边看水。” 傅野眺望着河面,思绪不知不觉飘远了,声音也轻了下来。白晚站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诉说。 “后来我也爱上了看水,我喜欢一个人来,对着水面冥想,寻找灵感,我可以一待就一整天。” “不觉得无聊吗?”白晚淡淡地问。 傅野笑了:“之前在芝城,我跟你说过吧,其实我当年挺孤独的。我母亲是个画家,父亲很有钱,从小他们就培养我学艺术,大多数时间,我都是在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真正和人交往并不多,人际关系也很寡淡,除了苏旭和江之鸣,没交到什么朋友。表面看上去是我心高气傲,不屑于和普通人交往,实际上,却是我害怕。” “害怕?” “害怕从云端跌下去,害怕被人发现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傅野自嘲地勾起嘴角,“从小到大,我都是父母的骄傲,同辈人的榜样,不论是作曲还是当制作人,我都能做到最好。人人都觉得我高高在上不可企及,我也就越来越不允许自己失败。我想把所有东西都掌控在自己手上,因为我只相信自己,我相信自己能处理好任何事,却没想到,”他顿了顿,轻声说,“我错了,原来我也有软肋,我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白晚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问:“你的软肋是什么?” “你说呢?”傅野转过头凝视着他。 问心有情_第110章 他的目光温柔平静,一瞬间,白晚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河边看水的年轻人,那么孤独,而又那么虔诚。 白晚不敢再和他对视,连忙垂下眼眸:“你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些往事和想法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傅野说,“从前的我太自负了,没有被打倒过,还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后来我渐渐明白了,我不需要当个超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超人,我只要诚实地面对我自己,面对我真实的需要,就够了。”他扶住白晚的肩膀,深深地看着他,郑重道,“白晚,我需要你,是真的。” 他不再说爱他,也不再说追他,只说需要他。 不知怎的,这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威力巨大的炮弹一样,击中了白晚的心。 他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堡垒已经摇摇欲坠,下一秒就要向傅野崩塌投降,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傅野趁胜追击:“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这一次,让我们坦诚相爱,我们一定会让对方幸福的。” “坦诚……相爱?”白晚嗫嚅着这四个字,突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问,“你确定你对我是百分百坦诚吗?” 傅野愣了一下,似乎不懂白晚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真的没有任何隐瞒我的事?” 傅野犹豫了一秒,就是这一秒,白晚轻轻笑了。 “算了,当我没有问。让你好好过个生日吧!” 他说着,转身离开河岸,彻底堵死了这个话题。 接下来的晚餐,俩人各怀心事地吃完了一顿饭,白晚送了傅野一对名牌袖口当做生日礼物,傅野惊喜地收下了。然后俩人回到酒店后各自进了房间。其实原本傅野是想订一间双人房的,还安排了夜晚的节目。但他怕搞这么多花样反而弄巧成拙,白晚不乐意,想来想去只订了对门的两间房。奔波了一天,傅野也很累了,可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白晚的那句质问:“你确定对我是百分百坦诚吗?” “你真的没有任何隐瞒我的事?” 辗转反侧好久,傅野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可能永远瞒他,他答应过自己,不再瞒着白晚任何事。 傅野下床离开房间,敲响了白晚的房门。 这么晚了,傅野还以为白晚已经睡了,没想到白晚开门很快,仿佛在等着他来找他。 “怎么了?”白晚问。 傅野低声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白晚不知不觉捏紧了门框:“你说。” “我、我……”傅野犹豫片刻,飞快地说,“我上次说因为室上速做手术是骗你的,我没能来找你,是因为真实情况比这严重得多,我得的是升主动脉瘤,当时瘤子破裂,非常危险,被紧急送去抢救,做手术的时候又发现了主瓣膜闭合不全,所以后来换了人工瓣膜和人工血管。” 他一口气说完,生怕一停下来就说不下去。外人可能无法理解,但对傅野来说,这样的疾病就犹如一道黥刑加身,不仅是生理上的痛苦,更有心灵上的打击。他热爱极限运动,从前上天下海都不在话下,现在却只能做些基础的恢复运动。他原本是那样健康、强壮、充满了力量,可以保护任何他想保护的人,现在却不得不将自己的孱弱暴露在心爱的人面前。 “我的这颗心脏,不再是保真的心脏了,”傅野摸着自己的胸口,翘了翘嘴角,“但我爱你的心,绝对是真的。” 他想故作轻松地开个玩笑,却看到白晚的眼眶迅速地红了。 “你是不是有病!”白晚突然发飙,猛地捶上了他的肩窝,一下把他推出了门,“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几个月我茶饭不思坐立难安,以为你放弃了我,和江之鸣双宿双栖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来美国后又为什么不对我说实话?!” “对不起。我、我怕你担心。我原本想恢复得差不多了就来找你,却没想到时间会拖那么长,我……我也不想让你觉得我是个废人,再不能让你依靠了,我怕你会……” “你怕、你想、你以为,什么都是你自己。你有没有想过我?我也是个男人,我不能让你依靠吗?”白晚愤怒地打断他的话,“还是你他妈觉得自己这样独自承受一切,很伟大是吗?!” “白晚!我……”傅野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砰”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滚!”门内传来白晚带着哭腔的声音。 “……”傅野一捂眼睛,完蛋,又搞砸了。 他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门突然又开了,白晚不知哪来的劲儿,一把将他拉了进来,用嵌入骨血的力道紧紧抱住了他。 “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第五十七章 手术室门前的红灯灭了,傅野心里咯噔一下,立刻站了起来,想要走上前去。但有人比他更快,江之鸣的母亲和江颜已经冲到了推门而出的医生面前,急切地问:“教授,怎么样了?” 史密斯教授点点头,一派风度地微笑道:“手术很成功,请放心。一周后就可以试着发声了。” 霎时,傅野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他第一反应就是去摸手机,想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白晚,哪怕白晚单方面切断了与国内的联系,但傅野知道他一定也在担心江之鸣的伤情。他还想告诉白晚,他马上要去找他了,无论白晚有没有想好他们的未来,无论他愿不愿意见他,他都会去美国找他。 傅野的手触到手机冰冷的外壳,刚要拿起来,突然感觉心口一阵抽痛,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瞬间袭击了他。自从那天从机场回来,他时不时就会有这种感觉,胸口发闷、发痛,有时还会觉得眩晕。但他一向身体健壮,还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或是情绪太激动所致,并没有放在心上。可现在,这种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傅野不得不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背靠着墙壁,大口呼吸着,想要缓解这种痛苦,却无济于事。他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挣扎着想去叫医生,但来不及了,下一秒,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猛地爆开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傅哥!”苏旭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劲,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他,当他发现傅野已经失去意识而且没有了呼吸之时,吓得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医生!医生!救人!” 傅野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片黑暗的水域,无边无际,冰凉刺骨,就像他曾经夜潜过的海底。他想要逃出这片区域,奋力挣扎着,却越陷越深,眼看这无边的泥泞般的黑暗就要将他吞噬,突然,一道隐隐绰绰的光出现在头顶。那是唯一的希望,傅野拼命向那道光游去,离得越近,那光源就越亮,他甚至还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终于,兜头的光明笼罩了他,他像是冲出海面的幸存者,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傅哥醒了!” 伴随着苏旭激动的叫喊,脚步声纷沓而来,有人快步地围了上来。傅野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才能够思考,他发现自己竟一动不能动地躺在床上,而床边露出关切眼神的面容中,竟然还有他的父母。 “这是……”傅野想说话,一开口雾气却喷到了自己脸上,原来他还戴着氧气面罩。 虽然不能说话,听觉却很正常,傅野听见母亲用柔和的声音安慰道:“你生病了,刚刚做完手术,需要休息。” 傅野的脑子里浮现出自己倒地前的最后一幕,手机里的那条消息,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一周以后,傅野身上的那些插管和吊瓶终于被取了下来,他被转入了VIP病房,直到这时,他才确切地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一颗直径7厘米左右的升主动脉瘤,就潜伏在通往心脏的大血管上,随时准备给他致命一击。而这么多年,他竟然都不知道,也从无感觉。据医生说,这种动脉瘤的隐蔽性很强,且有可能在一段时间内加速长大、破裂,而傅野正好赶上了。还好当时他就在医院,抢救及时,否则能不能死里逃生还真不好说。更倒霉的是,准备手术途中,医生还发现他还有轻度的瓣膜闭合不全,这加大了手术的难度。手术足足做了十个小时,他才被昏迷不醒地推出手术室。 两天后他才睁开眼,一周后被转入VIP病房,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刚开始他根本躺不住,每天想着要出院。但不知怎的,他恢复得一直不是很好,心律不齐,血压迟迟降不下来,下床走几步就气喘如牛。没办法,只能强留在医院观察。 傅野的人生从来都是花团锦簇,真没受过这种苦。一开始他还犟,总觉得这像是一场梦,或是老天爷开的一个玩笑——可是,为何偏偏是他?! 问心有情_第111章 医生怀疑是他当年受伤,感染未愈造成的动脉瘤。这种感染性动脉瘤极易破裂,死亡率很高。傅野捡回一条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傅野想起从前他玩极限运动,有好几次受伤都仗着年轻力壮挺过去了,也许就是某一次埋下的炸弹。 他突然觉得人生看似荒谬,其实早有伏笔。有时候他躺在病床上,会想起当年陪白晚去见白世英的场景。白世英弥留之际的样子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现在想起来,竟像是一种谶言。他不可抑制地想念白晚。白晚当时很难过吗?一定很难过,虽然他已经尽量表现得平静,有些悲伤却是深入骨髓的。而那种悲伤,傅野不想让白晚再遭受第二遍。 他死死地瞒住了自己的病情,除了当时在医院里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做的什么手术。 江之鸣的手术很成功,一周之后就出院了。后来有几次,江之鸣来看傅野。他嗓子恢复得还不错,但对着傅野仿佛无话可说,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床前。俩人默默相对,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有一次,傅野实在忍不住了,一指江之鸣,又指了指自己,下了结论:“唉,难兄难弟!” 江之鸣板着脸啐了一口:“报应!” “?”傅野一脸莫名其妙。 江之鸣说:“这是我离开你的报应,也是你不选我的报应。” 傅野明白过来,无奈地笑了:“那也没办法了,报应都受着了,也没办法改了。” 江之鸣翻了个白眼:“他到底有什么好?长得没我帅,唱歌没我好听,性格也别别扭扭的。” 他说话的声音基本和从前无异,只是说起来比较吃力,听上去颇有些咬牙启齿的味道。 傅野轻轻喘息着,反问:“那我又有什么好?你非要回来找我不可?” 江之鸣冷冰冰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哼道:“呵,原来还可以,现在一无是处了。都成病秧子了,我是不会要你的,以后搞起来别突然挂了。” “……”傅野被噎得胸口疼,差点儿叫医生。 不过,好在有江之鸣和苏旭这两个朋友在,他这坐牢般的日子,才过得快一点儿。 一个多月后,傅野各项身体指标都恢复了正常,他准备出院,江之鸣也在那时来向他辞行。 “我回头来找你也许真是一个错误,”江之鸣淡淡地说,“但我不后悔。” 听他这么说,傅野内心一震,抬起眼看他。这么多年了,江之鸣始终还是那个江之鸣。骄傲、洒脱、拿得起放得下,就像一阵春天的风。 “我走了,傅野,祝你幸福。” 江之鸣跟着江颜去了欧洲,他还是不愿意继承家业,但开始帮着江颜打理珠宝生意,也算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苏旭也成功从苏正手中将中海音乐接了过来,并大刀阔斧地进行转型,挂名中海娱乐集团。除了程吟和隋风等一众音乐人,他还签了大批影视、综艺明星,准备进军各个娱乐领域。 W.W.音乐公司不温不火地发展着,有副董事长冯绍坐镇,暂时没出什么岔子。 总的来说,都算是各安其位,各得其所。 只有傅野最为痛苦。他原本想立刻订机票去美国,医生却告诉他,至少要等三个月复查无恙之后,才能恢复正常活动。 从来没有哪一刻,比那一刻更让傅野觉得自己像个废物。原来生病不仅能从身体上摧毁一个人,更可怕的是,会对人的心志产生无尽的折磨。有一天,他在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被吓了一跳。倒不是外貌有多大改变,而是曾经那股锐利的精气神在不知不觉间被磨灭了。傅野终于认识到,自己这副虚弱狼狈的样子,与从前判若两人,就算出了院也没有办法去找白晚。有好几次夜深人静之时,他拿起手机,想给白晚发信息,告诉他自己这边有事耽误了,请他等他。但思来想去,这借口太苍白,太无助,说了还不如不说。最终还是作罢。那段时间,他唯一的希望就是三个月的复查能够通过。母亲怕他在家恢复不好,给他安排进了一个高级疗养院,他日复一日地观察、等待着,直到白晚打来了那通分手电话。 这就是那三个月里发生的事。傅野终于原原本本地对白晚说了,包括自己当时的想法和顾虑。 白晚坐在床边,红着眼睛听他说完,一言不发。 傅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低声道歉:“对不起。白晚,我错了。” 白晚摇摇头,轻声说:“我一直想与你共同进退,你却一再地将我推开。之前你退出中海自己筹办工作室是这样,后来江之鸣出事你决定去照顾他也是这样,现在连这么凶险的病情你都不告诉我,你到了美国都不告诉我,是不是等你死了你才会让我知道?!” 白晚越说越激动,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傅野见势不妙,立刻倾身抱住他:“白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发誓,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我怎么才能相信你?”白晚痛苦地说,“你明知道我没有安全感,猜来猜去患得患失的感情最让我痛苦,当年我喜欢隋风时就是这样,所以我宁愿离开他,而现在,我也宁愿……” 话音戛然而止,滚烫而颤抖的唇堵住了他的嘴,不让他说出绝情的字眼。白晚愣了一秒,拼命挣扎起来,然而傅野却用尽了全身力气将他死死地箍在怀里,深深亲吻着他。这久违的亲密接触犹如一剂毒品,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让人无法抗拒。白晚闻到傅野身上那股熟悉的荷尔蒙气息,排山倒海地包围着他,脑子越来越缺氧,眼看下一秒就要沉沦。 “嗯!”傅野突然闷哼一声,放开了白晚。 他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腥甜的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原来,是白晚发狠地咬破了他的下唇。 “你……”傅野刚一开口,整张脸蓦地皱了起来,微微弓起了身子。 “你怎么了?” “疼,”傅野叫着痛,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我心口疼。” “你、你、你别吓我!”白晚害怕了,连忙上前扶住他,傅野顺势倒在了白晚的怀里。 “我马上叫救护车。” “等一下。”傅野摸摸索索地抓住了白晚的手,一点点拉到自己的心口,“心病只能心药医,叫救护车没用。” “……”白晚发现不对劲了,他刚刚是关心则乱,害怕傅野心脏病复发,但这家伙现在死皮赖脸地靠在他怀里,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搂着他的腰,哪还有犯病的影子。 “你给我起来!” “我病还没好,起不来。”傅野气若游丝地说。 “不起来是吧?”白晚冷笑一声,“我原本还想给你一次机会的,但某人刚刚还说再也不瞒我骗我,现在就耍这种伎俩,我看我们还是算了吧!” 话音刚落,傅野立马蹿了起来:“我没事了。” 白晚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走。 傅野站起来,一把拽住他:“你刚刚说了要给我一次机会的,你不能反悔。” “……” “白晚,相信我好吗?”傅野扶住他的双肩,将他转过来,不顾一切地拥住了他。 他们肩碰着肩,胸膛贴着胸膛。白晚感觉自己胸口的那只蜗牛,伸出了长长的触角,触到了傅野那颗受伤的心脏。 问心有情_第112章 他感知到了他的心跳,他的心情,他的心事,同时也将自己的心跳、心情和心事,传递给了那个人。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两颗心脏里,都涌动着对彼此万千的感情。 他们一同经历了那么多,没办法就这样放弃。 “我还能相信你吗?”白晚将头靠在傅野肩上,轻轻地问。 “能!当然能!”傅野坚定地说,“以后不管有任何事,我们都共同面对。” 白晚双手环绕着他,认命般闭了闭眼睛,低低吐出一个字:“好。” 说完这一个字,白晚的脸颊瞬间湿了,他都分不清那到底是自己的泪水还是傅野的,只知道傅野将他抱得那么深,那么紧,仿佛他是他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第五十八章 正文完结 四个月后。 初春的阳光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意,犹如一段清新的旋律飘洒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冬假结束,白晚开着他那辆二手宝马回学校上课。他驶进声乐系的建筑区,把车停好,刚下车就看到那个热情似火的英国歌手Adam站在前廊处冲他招手:“白!白!这边!” 他的招呼吸引了不少过路的学生,大家的目光纷纷向白晚这边投过来。 “那就是白?” “对呀,你也听了?” “听了啊,上榜这么一周多了。” “听说他签了华格纳,挺厉害的呀。” “……” 白晚听到了这些窃窃私语,他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从人群中穿过,向Adam走过去。 Adam手上拿着一叠花花绿绿的纸,看上去像是海报,他一见白晚就亲热地撞过来:“白,来吧,加入我们吧!” “这是什么?”白晚用英语问,顺手拿起了一张看。 果然是海报,只不过是招人海报,他们在寻找实验音乐剧的参与者。 “最新的流行音乐实验剧,我们自己写剧本、创作歌曲,在实验剧场演出,怎么样,有兴趣吗?” 白晚看着介绍,还真有了兴趣,这段时间他看了不少音乐剧,各种类型的都有,有时候看得兴起,自己也想站上去演出。 “我可以吗?”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Adam。 “当然可以啊!”Adam一拍手掌,兴奋地说,“对了,白,我听了你的新歌了,超棒的啊!” 白晚腼腆地笑了。沉寂快两年,他最近终于发了一首自己创作的全新英文单曲,质量很高,成绩也很好,一上线就进入了全美音乐排行榜,他非常满意。 也算是给引荐他进华格纳的叶承恩还有他的歌迷一个交代了。 Adam犹在那边激动地说:“我原来只知道你和我一样是个歌手,没想到你在中国这么有名了,是个大明星啊!我还听了你的中文专辑呢!” 这下白晚是真的不好意思了:“你、你怎么听到的?” “我专门去Google了你啊!”Adam说,“嘿,你可不知道,你那些粉丝太厉害了。我在你们那个,微、微什么来着?啊对,微博。我在微博上提了一下你的名字,那评论,蹭蹭蹭往上涨!白,你一定要加入我们的团队,有了你,我们的音乐剧就有保障了。” “可是……”白晚心里有个顾虑,“我不会表演,我怕我拖后腿。” 其实他真正想的是,他一向被人说唱歌没感情,音乐剧更要投入情感演绎,他能够做到吗? “没事,大家都是一步步摸索进步的,我对你有信心。” 就这样,白晚被Adam拉进了这个实验音乐剧的剧组。他们一共才五个人,除了Adam是总策划,还有一个编剧和三个歌手,白晚是其中之一。虽然人少,大家却都热情饱满,白晚和他们一起工作,竟找回了一点当初在狂鹰乐队的感觉。 那种青春、肆意、无拘无束的感觉,真的很好。 而且,这一次,他还有一个后盾。 傅野几乎每天都会打国际长途给他,一打就是一个多小时,常常他急着要挂电话了,那边还恋恋不舍。 “再多聊一会儿嘛!你就这么对待你老公?”傅野可怜兮兮地央求。 白晚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别卖惨,别卖萌,你好歹是个总裁,能不能拿出点霸气来?” “可是我这颗心,不听我的呀!”傅野说,“它现在只为你跳动。” “……”白晚无语,自从他们和好,傅野就粘人得不得了,还总说些肉麻兮兮的话,白晚深刻怀疑是不是那场病让他转了性。 “我们可说好的,”白晚一字一句地强调,“你、不、准、耽误我的学业和工作。” “好吧……”傅野故作委屈地说,“谁叫我们都见不到面呢!我那么想你。” 俩人一直异国,这的确是个问题。早在和好之初,傅野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当时他的答案是——不知道。而这次他发了新歌,给中国的粉丝们带来了一个大惊喜。粉丝们这才知道他签了华格纳,还去美国进修了,纷纷表示期待他的王者归来。 他会回国吗? 白晚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他的答案是——不会。 江之鸣那件事,虽然过了这么久已经平息下来,但仍有不少余波。白晚不想回去面对那些无聊的流言蜚语。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厌倦了被媒体、被粉黑绑架的歌唱生涯,他想要做自己,唱自己喜欢的歌,做自己喜欢的事。 在国外他觉得更自由。 傅野尊重了他的想法,但傅野也表示,两个人不能一直这样。 “要不,我来陪你吧。”傅野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刚开始白晚以为他只是为了追回他,但说得多了,白晚也慢慢地重视起来,他意识到傅野是认真的。 “你真的能放下在国内的事业吗?”白晚问,“那是你的音乐理想。” 问心有情_第113章 “音乐理想,难道还会受地域限制?”傅野笑了,“而且,我一个人的理想有什么意思?我希望我的梦有你的一部分。” 这话说得过于浪漫了,以至于那天晚上白晚做了一个很让人心动的梦。他梦见和傅野一起登上了高高的舞台,共同表演了一首歌。虽然没有人观看,更没有人喝彩,但他的歌声和傅野的钢琴声却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了一起,白晚从来没有过唱得那样畅快淋漓过。一曲终了,他独立于台上,风将衣襟吹起,他看着傅野从钢琴前起身,带着温柔笑意,一步步向他走来。 追光打在他的身上,就犹如一道神启。 “你……” 白晚预感到了什么,心跳得飞快,脸也迅速地涨红了。 傅野看了他一眼,款款单膝下跪,掌心奇迹般地托着一只水晶盒,盒子里是一枚晶莹璀璨的钻戒。 “我们结婚吧!”傅野笑着说。 白晚一下子惊醒过来,黑暗里,他的心怦怦直跳,不知不觉把手放在了胸口。那里,悬着一枚银戒,正是他后来重新戴上的“月光”。 他渴望傅野并不比傅野渴望自己少,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的确渴望傅野能放下一切来陪他,他渴望自己在傅野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 在爱情里,人可不可以自私一些呢? 第二天,接到傅野的电话时,白晚终于松了口:“如果你想来,那就来吧。我等你。” 这年冬天,白晚发了他在华格纳的第一张EP,里面五首歌,有四首都是他自己作词作曲。还有一首,是将《问心有情》改成了英文版。 这张EP的成绩也很不错,粉丝们虽然见不到他,但能听到他还在唱歌,也纷纷表示满足了。叶承恩问白晚,有没有兴趣完成学业后跟他回国,帮助华格纳一起打开中国市场。 白晚婉言谢绝了,他有另外的计划。而且他发现,想唱歌并不一定要当出道歌手,他现在有更喜欢的工作,那就是演出Adam当初叫他加盟的音乐剧。 原本是实验性质的流行音乐剧,从秋天开始在美国各大高校巡回演出,竟然颇受欢迎。这出音乐剧是根据一个悬疑故事改编的,其中,白晚饰演的年轻侦探,冷静、神秘而又能力出众,唱起歌来更是苏到腿断,俨然成为了不少迷妹的“亚洲情人”。甚至还有不少女生看了一场又一场,只为了追他。搞得Adam酸溜溜地说:“白,你再这么火下去,傅助教要来找我麻烦了。” 白晚敏锐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找你麻烦?你们有联系?” “呃呃,”Adam说漏了嘴,连忙找补道,“你可千万别误会,他只问过我一次,还是问我们的演出场次。” 白晚点了点头,心中仍然有疑惑。 傅野最近在处理W.W公司的遗留业务。两个月前,在征得白晚的同意后,他将公司卖给了中海娱乐集团,拿着一大笔资金,在美国分散投资了一些音乐学校、乐团和制作公司,这也是和白晚商量后决定的。经营公司终究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还不如交给别人去办,而让自己专注于音乐本身。他们的计划是,在白晚毕业后,俩人一同去周游世界,顺便采风。看看能不能激发出更多的灵感。 白晚一直等着傅野来美国,他相信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12月24日晚,平安夜,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 白晚结束了今年的最后一场音乐剧表演。巧的是,这场演出就在普尔多音乐大学的礼堂,画下了句点。谢幕时,全场掌声雷动,欢呼雀跃,有女生将圣诞树枝扔到台上,这代表着今后一整年的好运和祝福。 白晚抬起头来,对全场观众微笑致谢。突然他目光闪动,似有所感地向着后排门口处一瞥。 隔着黑压压的人群,他看到了一个男人,倚在华美的半圆形拱门边,冲他展颜一笑。 白晚愣住了。 他万万没想到傅野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他难道不应该在飞机上吗? 可是那个人却不是假的,他那高大的身材,充满了占有欲的眼神和灿烂的微笑,都不是假的。 然而,这一切美好得像一个梦。 不知不觉,白晚在台上嚅动了一下嘴唇,他说的是:“你来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傅野也轻轻张开了嘴,喃喃道:“是的,我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很多年前,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江之鸣,开始了自己的爱情。 而多年以后,当他重又回到这里,望着台上那个星光熠熠的歌手,才深刻地感受到,原来人会成长,爱情也是。 他们都不是完人,过往的经历、性格的缺陷、不为人知的秘密,突如其来的打击,都可能摧毁生活的信念与来之不易的爱情。 但幸运的是,他和白晚见证了彼此的成长,收获了彼此的心。 这需要一点点缘分,还需要,一点点坚持。 白晚一到后台,就迫不及待地从后门溜出了礼堂。 外面风雪太大,他裹紧了大衣,眯着眼睛左顾右盼。 突然,有人从后面拥住了他,他被卷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风雪中,白晚抬起头来,细细用目光描摹着傅野的眉眼,他风尘仆仆,头发、眉毛和胡渣上满是雪珠,白晚看着看着,忍不住笑起来。 “笑什么?”傅野咬着他的耳朵问。 “你不是明天才到旧金山吗?为什么提前来了?而且谁告诉你我们在波士顿演出?” “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白晚调皮地说。 “……”傅野忍不住亲了一下他通红的鼻尖,“算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了不是吗?” “是的,”白晚紧紧地抱住他,“你来了。” “不走了。” “不走了。” “我爱你,白晚。” “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