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盛世妃谋》 第001章 朕不是让你当太妃的 楼画语站在昭阳殿外,看着里面歌舞升平,一片欢声笑语。 “太妃,陛下就在昭阳殿内与皇后娘娘宴饮。七爷昨日被押进典狱司时已然用了刑,如若今晚出不来,就算明早陛下开恩,典狱司的刑法,熬上两夜后,怕人也是废了。皇后娘娘她……”关雎在一边沉声说着。 楼画语直接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妾身楼氏求见陛下!” 她一句句的喊着,守殿的宫女却置若罔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浑身冰冷,膝盖痛得已然麻木,一双玄黑以金线绣着五爪盘龙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太妃是想给楼敬轩求请。” “求陛下开恩。”楼画语匍匐于地,苦声哀求。 “朕给你个机会。”皇帝姬瑾一把将她拉起,紧抱在怀里,朝着蒹葭宫走去。 昭阳殿外的宫女全部扭过头去,楼画语冰冷的身子贴在五爪金龙的玄袍之上,就这样被姬瑾麻木的抱回了蒹葭宫。 姬瑾直接将她扔在软榻之上,脸带凶狠的将她衣服撕扯开来:“秦昊那匹夫是不是也这般对你?你当初在这殿内看着他被射杀,满眼痛心!朕在等你来求我,你居然只让朕开恩。楼画语!朕让你居蒹葭宫,可不是让你当太妃的!” 炙热的身体覆于冰冷之上,楼画语感觉到凄厉的痛意,侧过头去看着那条染过血的长廊。 “楼画语!”姬瑾捏着她的下巴,看着她那双已然失去了神色的眼,怒意涌起:“朕已得了天下,你也该是朕的。” 不知道姬瑾是什么时候走的,楼画语一觉醒来。 一起身见她堂妹楼画心,也就是当今皇后坐于她床榻之前,关雎被捂了嘴,由几个粗壮嬷嬷压在地上。 楼思心看着她道:“本宫来知会太妃一声,罪臣楼敬轩于昨晚死于典狱司,尸体已连夜丢去乱葬岗了,这是陛下的意思呢。二房就只剩太妃您一人了。” 楼画心满脸的同情,可眼里尽是得意之色。 她看着楼画语那张跟她肖像的脸,想到昨晚姬瑾所做的事,以及当初姬瑾于一众姐妹中,一眼就看中她的眼神,心里头怒意迸起,对着她就是一巴掌。 楼画语脸被扇到一边,只是伸出手指抹掉嘴角的血,看着楼画心道:“如若没有二房,皇后之位你怎么坐得稳。” 楼画心脸上怒意涌现,还欲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了内侍传召之声,冷冷的看了一眼楼画语,转身离开。 关雎从地上爬起,紧张的看着楼画语。 “扶我起来。”楼画语撑起身,再闻噩耗,无悲无泣,心似乎已经麻木了。 她走到里间佛堂,对上面供着的观音像恭敬的行礼,然后取下观音手中托着的净玉瓶,于玉瓶底部取下一枚玉佩,摩娑半晌后,想到那个将玉佩塞到她手中的人,嘴角微微勾笑,递给关雎道:“你水性好,去吧。” 蒹葭宫乃是前朝殇帝宠妃居所,建于太液池上,四面皆为水,只有一条迂回长廊连接着外岸,这会外面有禁卫看守,想出去只能从水底潜出。 “太妃!”关雎握着那枚玉佩,后退了两步,对着楼画语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奴婢事了,必随太妃而去,只求太妃等等奴婢。” 楼画语苦笑的点了点头,朝她摆了摆手。 当晚承恩公府不知为何突发大火,满府之中居然都在沉睡,无一人逃生,城防发现火起之时,火势蔓延,已然无法扑灭。 第002章 拉着一块陪葬 入夜后楼画语一直站于水榭之上,看着远处的天空,蒹葭宫已是空殿,除了关雎,殿内再无其他婢女。 除了禁卫远远的看着她,根本不会有人理会她。 太液湖上寒风凄切,残荷呜咽,似乎在诉说着一世的凄苦。 直到远远的看着承恩公府的方向黑烟滚滚,她嘴角勾笑,转身进入内殿,将灯推倒。 大火起势极快,楼画语看着火舌吞吐,那火苗之中似乎闪过一张张熟悉的人脸。 她出身于承恩侯府二房,父亲乃当代名仕,书画双绝;母亲出身皇商钱氏,富绝天下。 她有温润的兄长,有撒娇的小妹,还有个小雪团子一样的弟弟。 只可惜十四岁那年,贵妃楼明风病重,为保家族荣耀,她被送入宫中照顾姑母,实则是代姑母争宠,替姑母亲子三皇子姬瑾稳固后宫势力。 永顺十二年,姑母病逝,她于三月后被封为代妃,居荣庆宫,代姑母抚养三皇子姬瑾。 永顺十三年,先帝病重,皇后一派势大,她在宫中艰难渡日,承恩侯府被打压,三皇子姬瑾多番遇险,几欲丧命。 为求生存,楼画语借伺候先帝之机,以女色拢惑先帝重臣镇北王秦昊,拉拢军方势力,方才让姬瑾夺得兵权,远赴漠北,一战功成,名震四海。 永顺十四年,先帝病危,皇后联合二妃发动宫变,楼画语只身出宫,跪于镇北王府外,求得秦昊出手,以雷霆手段,囚先后,诛二妃,逼退两位嫡皇子,迎姬瑾回宫。 先帝病逝,姬瑾登基,娶她长房堂妹楼画心为后,晋封她为端容贵太妃,迁蒹葭宫荣养。 隔年,为稳固军权,姬瑾用她的信物,以她重病为由,急召秦昊入宫,射杀于蒹葭宫外。 那一晚,蒹葭宫外的长廊上堆满了尸体,流的血落入太液湖,至今楼画语都能闻到那水中的血腥味。 每夜梦回,她都能看到秦昊急急的掀开蒹葭宫外那飘荡的帘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帕子包好的糖人,隔着帘幔递给她:“再不吃就化了。” 梦中那糖人吃到嘴里只是腥甜,如同血一般的味道。 自此蒹葭宫就成了她楼画语的囚笼。 她那名仕风流的父亲,一世盛名,却因强人妻被人活活打死;她那只知道不停的给她塞银子的母亲被人发现与小厮通奸,当晚便一碗药送走;她年幼的弟弟摔断了腿,败血高烧而亡;唯一的妹妹,因父母名声败坏,被伯娘嫁给了一个傻子,不过半年,大好年华就那样去了。 两天前,她外任的兄长被押解回京,直入典狱司,死于重刑! 她唯一的亲人也去了,亲眼见至亲一个个惨死,她岂能不恨。 所以她拿着秦昊留给她的玉佩,调动他留下的残部,将承恩公府付之一炬。 她二房无人了,所以她就要拉着整个承恩公府陪葬! 火舌吞吐到她裙角,楼画语看着那卷起的火苗中出现的故人脸,低头轻笑着的将手伸了过去…… 第003章 一灯灭,两生花 蒹葭宫大火的消息传来时,姬瑾正在泰和殿批着折子,闻言手猛的一抖,朱砂笔在北漠军机重事的折子上添下了一抹长长的鲜红,跟着一滴清水滴落在朱砂之上,鲜红的朱砂被水滴溅开,跳出一滴鲜红的血花。 伺候在殿前的李得胜忙挥手将殿内其他人挥退,拱手立于阶下,连气都不敢喘。 不知道过了多久,姬瑾从怀里摸出一块洗得发白的帕子,那里面有一坨化得都不成样的麦芽糖,他将糖塞入嘴里,把帕子紧紧的捂在胸口,手上青筋迸现,却久久不语。 京外护国寺,一位赤脚无眉的胖和尚站于钟楼之上,看着远处升起的黑烟,沉叹了一声,转身下了钟楼,到后殿之中,将一盏长明灯吹灭,朝供着的一块无字牌位道:“因因果果,报报复复,轮回无限,孽缘也是缘,一灯灭,两生花,因果再续。” 他话音刚落,那被吹灭的长明灯芯上的火星闪了闪,然后突然冒起了火光,只是原本扭缠的棉芯不知为何分成了两股,长明灯内两朵灯花闪着微弱的光。 楼画语醒来的时候,头痛得不行,只是一睁眼就看到床幔上挂着的玉勾,愣了一下。 那玉勾乃是古物,雕的是驱邪神兽,是她十岁时跟父亲出去游玩,被人冲撞了,她外祖特意从南疆带回来给她镇邪的,据说来是前朝巫神之物,极为灵验。 可她进宫前,楼画心不知为何惊梦,伯娘就将玉勾借走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 这对玉勾怎么又出现了?她不是死于蒹葭宫大火了吗? “五娘子醒了?”关雎拉开帘子,看着楼画语道:“夫人来问过几次了,宫里来的嬷嬷已经到了,几位娘子都到了春晖堂,娘子还是快点起吧。” 楼画语看着关雎那张稚嫩的脸,不由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看着关雎道:“什么嬷嬷?” “娘子睡糊涂了,贵妃娘娘玉体抱恙,想念家人,陛下已然开恩,从府里选个娘子进宫陪伴娘娘呢。”关雎满眼的喜色,朝楼画语道:“衣服已经备好了,娘子快起吧。” 说着就伸手去搂楼画语的脖子,将她扶起,外面几个婢女快步进来,打帘子的打帘子,掀被的掀被,抬脚的抬脚,穿鞋的穿鞋…… 楼画语被伺候惯了,倒也没感觉什么,只是当她坐在小叶紫檀的梳妆台前,看着琉璃镜中那张少艾的脸,理了理刚才关雎的话,顿时明白了,这是她十四岁那年,姑母病重,大伯为了稳固宫中势力,要从族里送女子进宫固宠。 正想着,关雎拿了一串南珠给她挽发,楼画语连忙伸手阻止:“换其他的吧。” 关雎愣了一下,有点难为情的看了看旁边一溜打开的首饰盒,轻声哄道:“娘娘病重,娘子还是素雅点的好,这南珠色泽极好,粒粒圆润……” 楼画语知道她会错了意,看着那些婢女捧着的首饰盒,不是镶珠就是点钻,件件华贵异常,不由的翻了个白眼,有个太有钱,出身皇商的娘亲也不容易,想找件不招眼的首饰都难! 上一世她就是因为穿着太过招眼,宫中的苏嬷嬷就借夸她的首饰精致,装点得体,将她带进宫中陪伴姑母,以宽她病中忧心。 被囚于蒹葭宫后,她每每想起这个,就心里发寒,什么首饰精致,只不过就是借口,姑母也好,大伯也罢,就连那位三皇子姬瑾怕早就看中了她那个有钱的外祖家。 第004章 初次交锋 楼画语回想前世入宫时,她娘亲硬生生给她塞了一大匣子银票,足足五十万两,外祖更甚至将京中几个营利的铺子给了她,免得她要用钱时不好开口。 再后来,姬瑾去北漠,宫中起事,哪一项她外祖家不是尽全力出钱资助,可姬瑾登基后不过半年,外祖一家却因采办出了问题,牵连全族,满门百口,无一生还,举家之财不知去处。 当时她苦求姬瑾无果,只得找秦昊施救,也是从那时秦昊被姬瑾猜忌。 想到这些,楼画语只是选了两朵普通绢花,然后找了一件府里按季发的素衣,这衣服府里四房的娘子都有,不出挑也不失礼,腕上也空着就捏了条帕子。 只是出门前,她又找了个小匣子装了一叠银票,又让关雎从她的私库里,找了两根百年老参,带着满脸疑惑不解的关雎和桃夭去了春晖堂。 这会正是午后,路上看着府里的旧景,楼画语一时恍然,果然隔世就是一世。 她走得极慢,却脑中努力回忆着府里的人和事。 远远的看着春晖堂一路挂着的各种名鸟,鸟语花香,曲道悠长。 楼画语想到上世府里那些人的样子,勾嘴笑了,朝身后的桃夭细细交待了些事情,桃夭虽然不解,却依旧朝着大房所在的院落走去。 楼画语看着春晖堂外的盛景,想到这会等在那里面的人,嘴角勾起了一个冷笑,老天厚爱,现在正是时候呢。 春晖堂内,老夫人崔氏正楼着楼画心听她说什么,虽眼带忧愁,可面色却微霁,明显很受楼画心的哄。 旁边伯娘谢氏正陪着说笑,楼画语她娘钱氏脸色微微愁苦,见她进来,眼里愁色越发的重了,而三房的何氏和四房的莫氏都在一边沉静的坐着。 老夫人的下首坐着的却是宫中女官,顾嬷嬷和苏嬷嬷,上一世就是她们带着楼画语入宫的,其中苏嬷嬷更是一直跟着楼画语,一直到秦昊被射杀于蒹葭宫外,楼画语得知是她偷了贴身物件,才亲手将她毒杀。 楼画语一来,苏嬷嬷立马看了一眼侯夫人谢氏,见她眨眼,看着楼画语的衣着,又露出了迷惑之色。 楼画语来得不算早,可也不算迟,大房的楼画言也还没来,隔世看到娘亲,楼画语眼睛微酸,却强忍着情绪,先朝娘亲看了一眼,递给她一个“勿忧”的眼神,这朝老夫人行了礼,然后朝各位夫人行礼。 谢氏看到时楼画语也愣了一下,笑道:“五娘子今日倒也素雅。” “伯娘何来此言?”楼画语心里冷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又摸了摸头上的绢花,满脸不解的道:“府里的定例不就是这样吗?” 她这话一出,大夫人谢氏愣了一下,却只得笑了笑,坐上的顾嬷嬷却露出了不满的神色,苏嬷嬷却只是眼神闪了闪。 等楼画语行完礼坐下,楼画言带着一盅汤过来,亲自递给老夫人道:“听闻祖母忧心娘娘,食不知味,孙女特意熬了汤过来,所以来迟,祖母先尝尝。” 老夫人身后的贺嬷嬷连忙接过,笑道:“三娘子有心了。” “三姐年长又向来贴心,照顾病人什么的最拿手了,要不然娘娘怎么每每有赏赐,都会单多给三姐一份呢。”楼画语仗着自己这会年幼,眨着一双清澈的眼,满眼依赖的看着楼画言:“三姐,这次你入宫可得好好照顾娘娘。” 第005章 各怀心思 楼画语这话一出,顾嬷嬷的眼神不由的沉了沉,紧绷着的嘴角也微松,明显认同楼画语的话。 一边的苏嬷嬷脸色也变了变,将打量的眼神看向了楼画言。 在来前,楼画语就想过了,她被送入宫固宠的事情,大伯和贵妃姑母怕是已经通过气了,她既然成了内定人选,只需要过个明面就行了。 而她时间上也来不及另想办法,装病什么的过于下乘,唯一的办法就是当场打破。 除非伯娘撕破了脸的说要她外祖家的钱,要不然怎么也轮不到她。 苏嬷嬷终究是贵妃的人,贵妃死后,依旧忠于姬瑾,总得替贵妃着想;而顾嬷嬷却是代圣上来的,自然也要选个可靠的人,不会办砸了差事。 她刚才的话虽然没有错处,却依旧给人少不更事的感觉,对比于楼画言的贴心,她这种人送进宫里,就算再背后再有钱,也怕办不了大事。 果然她这话一出口,楼画言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谢氏却脸色一变,朝她沉声道:“五娘子慎言。” 楼画语她娘钱氏却微微的松了口气,眼里忧色散开,看向楼画语时却带着疑惑。 座上的老夫人低咳了一声,楼画语连忙捂着嘴,轻声道:“难不成不是三姐?我还以为长幼有序,而且娘娘和三姐……” 后面的话她没说,可在座的都瞬间明白。 长房和贵妃楼明风一母同胞皆是嫡出,二房四房是庶出,三房是嫡次子。 这也是为什么同为侯府之子,长房娶的是四姓的谢氏之女,而二房却娶了皇商之女。 当然楼画语并不是看不起自己爹娘,只是为侯府这种行事看不上罢了。 她刚才失言这中指明三娘楼画言才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要想全力相助,还得一条血脉的才行,这也是老夫人的想法,贵妃楼明风可是老夫人长女,更是她的心头肉。 老夫人立马看了看一边的三娘子,眼里露出深思的神色,对于送五娘子入宫,她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可二房终究是庶出,不是一个娘肚皮里爬出来的,更何况当初老二的姨娘怎么死的老二可是知道的。 现在阿风病重,如若五娘子听了什么话,到时做出什么,岂不是…… 谢氏见状,满心发焦,瞪了一眼脸带喜色的楼画言,皇宫可是那般好进的! 脸上却带着笑朝楼画语道:“五娘可是醋了,娘娘哪次不问起你?你虽年幼却也该知事,换成普通人家,你这么般的年纪,怕都有孩子了,切不可再随口乱话。娘娘光耀门楣,现玉体有恙,府里的人都该尽心。” 楼画语听着几乎想鼓掌了,谢氏身为侯夫人却说出了什么“孩子”,这是在点明,楼画言已然十六,一旦入宫承宠,不免会有孕。 圣上还在壮年,如若以后在亲女生下的孩子和姐姐生下的孩子之间选,到时承恩侯府是会选择前者。 老夫人的脸色复又变了变,目光在几个孙女的脸上打着转,手却抚着楼画心,一下重似一下。 来了! 楼画语等的就是这个,楼画言前世嫁给了安国公帮着长房欺压二房,可楼画心这个跟她相像的堂妹,才是她最最痛恨的人。 第006章 画心之心 听了谢氏的话,楼画语立马起身,朝她恭敬的一礼,脸露惶惶之色:“多谢伯娘教导,日后五娘定和七妹妹一般,多来陪祖母,逗祖母开心。” 此言一落,老夫人搂着楼画心的手一顿,眉开眼笑的道:“七娘最会哄人。” 楼画心立马朝老夫人怀里拱了拱,撒着娇,却眯眼看着楼画语,不由的气闷,就算贵妃又如何,嫁的还不是个老头子,她可不想,不如表哥那般…… 谢氏眼看老夫人和两位嬷嬷的目光落在了不过十二岁的楼画心身上,心里发急,看了一眼楼画语,不明白她今天怎么一反常态,这半年来的暗示提点都白费了吗! 但这会也顾不得深思,连忙瞪了一眼帮老夫人捶背的楼画心,状似无奈的嗤笑道:“会哄人有什么用啊,哪像五娘,每次都给老夫人送好东西,好多伯娘都没见过,这才是真的贴心又实惠呢,老夫人有福。” “伯娘说得是。”楼画语早有准备朝后摆了摆手,脸带忧色:“我年幼不知事,却也担心娘娘,想入宫去探望却怕心直惹了祸,空惹娘娘生气。想了想还不如多表表孝心……” 说话间,关雎将两根百年两参送上,楼画语亲自捧上那个匣子,递到老夫人榻前:“外祖和舅舅疼我,送了我不少东西,五娘知道娘娘不喜俗物,可舅舅说数钱的时候最开心,五娘也喜欢数钱,就将所有的银票全部送给娘娘,让娘娘开心开心。我还特意从娘亲那里借了些呢,一共有十二万两……” 她这话听起来直白又无心,主要是实惠啊,她如果入宫就算再有钱,可也隔着双手,贵妃要用总得找她要,或是敲打她吧? 这十二万两可是直接送到贵妃手里的,凭她话里的意思,后续还可以送。 当匣子打开,看到里面那大叠银票时,老夫人双眼眯了眯,松开了搂着楼画心的手,拉过楼画语的手拍了拍。 楼画语朝一边的娘亲递了个求助的眼神,这会钱氏终于明白楼画语当真是不想入宫了,心里立马大定,起身瞪了楼画语一眼:“胡闹。” 然后朝老夫人恭敬的道:“母亲见谅,五娘子心实,娘娘是贵人,宫中要什么没有,哪能这般,快快拿走!” 钱氏出身皇商,耳濡母染,生意经早就熟透于心。这几句话,看似帮楼画语致歉周旋,其实是帮她逼话。 如若老夫人顺着她的话说,那么就算楼画语进宫,她也能借势不给钱,那楼画语入宫的作用就大大减少。 可如若想要钱,就只能说楼画语有心,让楼画语表了孝心,出了钱,自然就不能再出人了! 钱氏说得缓慢,似乎每个字都在考量,可随着她的话落下,老夫人脸色沉了沉,一边苏嬷嬷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而谢氏却露出深深的无奈之感,捏着帕子擦了擦眼借机打量了楼画语几眼,总感觉五娘子今天滑不溜手。 三房四房都在看热闹,大房有权,二房有钱,他们只要过日子就行了。 楼画言这会看着那些银票,回想刚才来的路上几个小婢女偷说的话,想到每次入宫看到的景象心里发痒。 正捶着肩的楼画心瞥了自家长姐一眼,接到谢氏递来的目光,趴在老夫人肩膀上轻笑道:“五姐姐真是有心,我们都只能送条自己绣的帕子什么的,五姐姐出手这么大方,我们都不好意思了。既然如此,我们也送点什么表表孝心吧,三姐以为如何?” 楼画心这话一出,老夫人莫名的松了口气,转手摸了摸楼画心的头。 一旦大家都送了,自然这些银票就成了侄女共同上表的心意,无关入宫人选。 第007章 鹊鸣凤声 楼画语闻言只是低头轻笑:“还是七妹妹说的有理,我来时还想呢,这表孝心也不是一下的事情,得日久天长才是,还想着定时的给娘娘送上一些,以宽慰娘娘玉体,又怕自己一个人送太过惹眼,既然众姐妹一起送,就再好不过了。” 谢氏心底发急, 楼画语这么一说,不管她入不入宫,每个月都有定例,其他不入宫的娘子都得送,这得耗空侯府啊! 正要开口,却听到外面老侯爷高声笑道:“五娘有心了。” 楼画语嘴角微勾,看样子桃夭办事很快呢,楼画言带汤来了不说,连另一件事也办好了。 只是一扭头,却见一个锦袍玉带的少年逆光快步进来,远远对着老夫人道:“见过外祖母。” 楼画语心猛的就是一痛,姬瑾居然在? 前世她可不记得姬瑾出现过? 这么快见到姬瑾,楼画语心神激荡,不由的多看了一眼。 十五岁的姬瑾身形已然长成,长身如松,头上虽未戴冠,却面如冠玉,十分俊俏。 想到蒹葭宫那一晚的荒唐,楼画语不由的紧了紧帕子。 姬瑾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扭头看了过来,罗汉床上的楼画心也要笑不笑的瞥了过来。 楼画语十分坦然的迎上两人的目光,楼画心只是笑了笑就收了回去,姬瑾眼里闪过疑惑,却依旧朝各位舅母行礼。 等礼毕,老候爷看着屋内一众小娘子,微笑道:“瑾哥儿给你们带了些宫里的时新玩意,去暖阁看看吧。” 楼画语瞥了一眼依旧放在老夫人榻前的匣子,心底便安定了下来,看样子这是要定人选了。 三娘子楼画言脸色微妙,却依旧带着众娘子退了出去,刚出门,楼画言就扭头看着楼画语:“五娘今日莽撞了,娘娘岂是贪财之人,要我等定例孝敬。” “三姐说的是。”楼画语微微弯腰受教,她占着长,自然可训导妹妹。 楼画心出来的时候,却只是朝她笑了笑,挽着楼画言的胳膊进了暖阁,满脸欢喜的去看姬瑾带了什么时新东西。 她们姐妹进了屋,三房四房的几位娘子立马跟了上去。 楼画语后了一步,桃夭立马上前:“娘子神算,我将你教我的话偷偷教了几个园子里的小婢女,三娘就去厨房拿了汤。那只喜鹊我是让一个新来的小厮偷送到了侯爷书房,人已经安置出府了,娘子怎么知道花鸟房有那样一只喜鹊?” “那可不只是喜鹊。”楼画语看着院外长廊,嘴角轻勾。 老夫人出身清河崔氏,家学渊源,信奉老庄之术。当年她生下楼明风时,有喜鹊入房,绕屋三圈,立于高架不走,高声清鸣,如同凤声。 所以楼明风自幼受的教导皆按宫廷礼仪,自然贵不可言。 这件事还是姬瑾登基后,追封楼明风为太后,老太太得意之时说出来的。 而她让桃夭偷偷从花鸟房找的那只头顶红冠,尾长如裾的喜鹊,却是楼画心入宫前,突然飞到她房里的。 她不信鬼神之言,所以想来这只喜鹊必然是在的,没想隔了这么多年,早早的就在府内了。 只要将喜鹊送到大伯书房外,大伯与老夫人一样喜养鸟,廊下正然有食,那只喜鹊肯定会绕廊飞走。 又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大伯不免多思,妹妹为凤,还是女儿为凤,这其间的选择自然不言而谕,所以这入宫的人选,自然得从大房里挑。 想来老侯爷定是听说了什么,所以才急急的让众娘子退了出来。 等楼画语进入暖阁的时候,众姐妹都挑得都差不多了,大家知道她有个富绝天下的外祖,对这些东西并不上心,所以也没等她。 宫中时新的,不过就是些绢花、簪子、小手串、扇子之类的,楼画语让关雎、桃夭挑了东西出来,一转过回廊,就见姬瑾立于廊下紫藤之下,直直的看着她。 第008章 哪里都不对 紫藤开得繁华灿烂,更衬得姬瑾一身锦绣,富贵天成,风流倜傥。 楼画语眼中刺痛,远远的朝姬瑾行了一礼,转身就要避开,却听到姬瑾沉声道:“五妹妹今日如此有心,瑾代母妃谢过五妹妹。” 说着就要拱手行礼,楼画语忙侧过身不敢受礼,朝姬瑾又还了一礼,就急急的走了。 只是步履之间有些发急,她依旧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前世夺了她身子的人。 姬瑾目送着楼画语走远,剑眉微挑,眼底疑惑顿生。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对?”旁边的小内侍忙上前一步,不明白殿下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特意等五娘子。 姬瑾看着楼画语远去的方向,想到那一匣子厚实的银票,还有大舅突然之间的变卦,哪里都不对,却又找不到哪里不对。 楼画语急步回到房中,喝了盏茶才压下心中的慌意。 前世的事情她如同梦中,却又件件真实,桩桩在目,可她明明死了,是梦,还是回魂了?难不成这世间真有鬼神? 她进内室换了衣服,准备去给娘亲请安,转眼看着床上那一对古玉勾,凤眼微眯,朝一边桃夭轻声道:“明天你拿了这对玉勾去玄真阁找舅舅,让他帮我赶做一对仿品,必求一模一样,再送去济仁堂,我到时我亲自去交待如何处理。” 桃夭愣了一下,看着楼画语道:“娘子这是为何?” “去办吧。”楼画语瞥了她一眼,如若梦中那前世没有错,那么过几天楼画心就会惊梦,到时自会找她借玉勾。 借她自然是要借的,可这怎么借又是一回事了。 外祖常年来往南疆,买卖那边的香料、织锦以及草药,还特意从南疆请了巫医。 她入宫后,有段时间不知道为何浑身起疹子,还是外祖送了一方锦帐进来,说是以巫药薰染,她不过睡了两晚,疹子就消了。 有些药物不用沾染,慢慢发散,日积月累,害人之于无形。 桃夭走后,楼画语带着关雎去正房给娘亲请安,却正好看见刚下学的妹妹楼画诗抱着娘亲的胳膊撒娇,小弟正在一边吃着糕点。 见她来了,娘亲钱氏推了推楼画诗:“曹先生让你写十张大字,再不写,明天可得罚了。” “娘……”楼画诗揉着手腕满脸不乐意,看到楼画语时,哼了一声,直接就跑了。 倒是小弟楼敬亭朝她有模有样的叫了一声:“姐姐。” 楼画语站在门边,看着里面只着半旧对襟外袍的娘亲,眼眶突然一热,胸口闷得好像喘不过气来,只是怔怔的看着娘亲,重重的喘息着。 钱氏见了忙让关雎将她扶过去,沉叹着气道:“行啦,怎么学你妹妹,还没说你就哭上了。” 楼画语知道她会错了意,却也只得将错就错,拿帕子揉了揉眼,接过娘亲递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人选可定下了?” “定下了。”钱氏眉眼顿时松展开来,拉过楼画语的手握着:“我这一个月来忧心重重,生怕你入宫,见你今日行事,这悬着的心才落下。钱的事情你不用心疼,不就是十二万两银票吗,只要你不入宫,每个月给宫里送上几万两,娘亲都乐意。你别伤心了,那点私房,娘亲贴补给你。” 她话音一落,一边的玉珠立马笑嘻嘻的捧着个匣子出来,钱氏塞到她怀里,刮了刮她的脸:“羞不羞,在老夫人那里就那般大气,回过头来肉痛,就寻娘哭。” 楼画语眼里复又一热,生怕钱氏看出来,忙扑到她怀里:“知道娘会贴补给我,所以才那般大气啊。” 钱氏抱着她低低的笑,一直到这会,抱着女儿柔柔的身子,她才真的确定,女儿不用去那吃人的地方了。 “定的谁?”楼画语在钱氏怀里揉了揉,闷声问道。 “你三姐。”钱氏语气毫无波澜,只要不是她女儿,谁入宫都一样。 虽然不是楼画心,但只要是大房的人就行,复又在钱氏怀里蹭了蹭:“娘,我听闻外祖认识南疆巫圣?” 第009章 嘲笑 南疆巫圣乃是传奇中的人物,楼画语能知道,是北漠兵起之后,姬瑾军中突发瘟疫,一旦沾染一病不起,眼看就要因病退兵的时候,她外祖亲随商队带着那位南疆巫圣找到了姬瑾,解了瘟疫,后姬瑾亲封那南疆巫圣为国医神手。 既然贵妃楼明风病重,可如若让那位南疆巫圣出手呢? 楼画语趴在娘亲怀里,嘴角勾着露出冷笑。 当年二房覆灭,就是因为有钱无权,才会在失去作用后被大房报复打压。 既然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自然得好好报复这些人,杀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可如若楼画言入宫承宠后,她外祖献上良医,治好了贵妃呢? 大房送一个女儿入宫承宠,二房却献上良医,在大房和二房之贵妃又会选择谁? 钱氏听着女儿的话,却顿了一下,抚着她的肩膀沉声道:“巫蛊之术,本朝明令禁止,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楼画语看着娘亲眼睛,轻嗯了一声,看样子这事还得慢慢来,最好是能直接跟外祖谈谈。 晚饭后楼画语回房,将身边婢女全部遣了出去,沉思的将能记住的所有事情一件件写了下来。 如若想改变前世的结局,就得先下手,还得有针对性! 这会大房正屋,侯夫人谢氏将脸上喜色掩都掩不住的楼画言,以及脸带思量的楼思心给遣回房。 端了盏茶递给承恩侯楼明晨:“入宫的人选不是已然定了吗?侯爷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楼明晨接过茶蛊抿了一口,将书房出现那红冠长尾喜鹊的事情说了,复又道:“当年老夫人代我求娶四姓女,谢老太君请袁天师批字,他的批言你可还记得。也就是因为那四句批言,她才将你这个嫡长女下嫁于我。” 谢氏想到当年袁天师的批言,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如若那批言为真,她女儿就会凤翔九天,再想到今天突然出现的红冠长尾喜鹊…… 这一夜谢氏无眠,楼画语同样没有睡,一直到天亮,才将记得的事情无论大小写下来,等有空还得按时间排一下序,整理一下其中的各种关系,找到关键处下手。 关雎进来后,见她一夜未睡,却依旧满脸兴奋,吓了一跳,但楼画语精神很好,交待桃夭先将玉勾偷偷送去玄真阁,然后再让她去打探一下镇北王府的消息。 桃夭长得乖巧,性子伶俐,加上受楼画语影响出手大方,所以各处关系都处理得很好。 “镇北王府?”桃夭听到这个,也吓了一跳,但楼画语并未解释,只得拿着玉勾出了门。 楼画语梳洗过后,用过早膳,带着关雎去给娘亲钱氏请过安,这才出门去学堂。 楼家这一代娘子虽多,可根基太浅,府内虽有心设女学,可却请不到名师,侯夫人谢氏就借着四姓通好,将府里的娘子都送到同坊、出身于琅琊王氏的太常寺少卿王曙的府中。 楼家开了先例,这坊间之家就将自家的娘子全部送了过来,一来琅琊王氏之名遍传天下,二来各府娘子处于一块,也能多联络感情。 只是楼画语走到水榭之外,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道:“楼画诗你这十张大字是鬼画符吧?你爹书画双绝,你跟你姐却偏偏依了那出身商贾之家的娘亲,这字……哈哈……” 那人声音似乎笑得说不出话来,哈哈大笑后才复又道:“不过你这字比你那个只知道穿金戴银,披红着绿的姐姐楼画语强多了!楼画诗,这次比试,你跟你姐是不是又是算术第一,其他纷纷不合格啊!我可要多多感谢你们了!” 第010章 你不该欺负我妹妹 楼画语还未进学堂,就听到有人对楼画诗和自己出言嘲讽,脚步顿时一僵。 前世,她与妹妹楼画诗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入宫前楼画诗认为她喜奢靡,好虚荣,加上女子六艺,她除了算术,其他一直都是末位,学堂里的其他娘子经常嘲笑楼画语,连带着给楼画诗丢了脸。 入宫后关系就更差了,楼画诗认为她是为了一已虚荣才入宫与贵妃姑母同侍一夫,让她遭到同伴们的嘲笑,自然更加恨她。 就连后来楼画心被封为后,宫中大宴,楼画诗也称病未去。 可当楼画语被困蒹葭宫,爹娘死后,越发举步维艰之时,只有楼画诗以探望皇后为由,花重金买通了女官去过一次蒹葭宫。 她那时看着楼画语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将外袍脱掉,然后将里面夹层里衣递给楼画语,那衣服里缝满了银票,全是五两、十两一张的,共九百四十三张,有七千三百八十五两。 银票有的陈旧发黄,有的还崭新。 楼画诗为了避免入宫搜身的嬷嬷搜走,也为了不让皇后楼画心发现,只能藏在衣服里。 而怕府里的伯娘发现,她折缝的时候,在屋内不敢点灯,和贴身婢女就着月光将夹衣折开,再把银票缝进去,手指头上满是针孔,双眼通红。 那个时候,外祖一家惨死,爹娘皆亡,楼画诗处于大房监视之下,哪里还有什么钱! 她却告诉楼画语,是特意换成小额的,这样她用起来才方便,收买女官内侍,十两、五两一张就够了。 可楼画诗离宫三天后,楼画语才知道,她被伯娘定给了一个傻子,楼画诗给她的钱,有的是她从小攒下来的,其他的是楼画诗将嫁妆里能卖的全部卖掉换来的,她偷偷变卖了自己嫁妆将钱送给了楼画语,就是怕她在宫里受苦。 楼画语记得那一晚,楼画诗走后,她和关雎一张张的数着银票,数了整整一晚。 学堂之内,楼画诗正在急急的争辩着,那个出言嘲笑的是同坊威远侯府的三娘子叶英梅,她与楼画言同年,关系十分要好,加上出身武将世家,会些拳脚,所以楼画诗几次伸手想将那几张大字抢过来,都被叶英梅给避开了,她却笑得越发大声。 楼画语入学堂后,看着坐在案几前一脸平静看着的楼画心,以及同府三房四房看热闹的娘子,心中发冷。 除了楼画心,三房四房的几位娘子都假装没有看到楼画语。 “五姐。”楼画心还朝她点头,只是声音颇大,还带着笑意。 叶英梅听到楼画语来了,立马扭头看着她笑道:“楼五娘,你可得加把劲了,你妹妹的鬼画符都比你要好得多,你那字,就算日后做个商妇,记帐都怕自己不认得啊。” 她这话一出,正在抢字的楼画诗气愤的瞪了楼画语一眼,楼画心却勾嘴笑了笑,好像只是看着她们嬉闹。 楼画语转眼看了看,楼画言已然定了要入宫,自然得在家学礼仪,所以她这会倒是楼家最大的娘子了。 王氏女学的规矩是不可带婢女进入的,所以这会楼画诗因为争抢已然面色潮红,却并未有人相帮或是出言阻止。 楼画语看了一眼叶英梅,转手拿起她案几上的砚台,猛的对着叶英梅就狠狠砸了过去。 “啊!”学堂里其他娘子被吓得捂嘴尖叫。 叶英梅身手敏捷自然避过了砚台,可砚台里的残墨却洒在了她衣裙之上,气得双目圆瞪的看着楼画语:“楼五娘你敢!” “你不该欺负我妹妹。”楼画语轻笑着抓起桌上的裁纸刀,缓步朝叶英梅走去。 第011章 跪下 第012章 要不我们赌点银子 楼画心听王清莲让她们都出去跪着,顿时就愣住了,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忍不住起身朝王清莲道:“学生不知错在哪里?请先生告之。” “先去跪着,想想就明白了。”王清莲头也不抬,翻了翻案上的书:“如若今天没跪明白,你母亲出身陈郡谢氏,等你回去之后问你母亲也就明白了。” 楼画心脸瞬间涨得通红,刚才叶英梅嘲笑二婶出身商贾之家,所以楼画语楼画诗姐妹的字差。 可她母亲出身四姓之家的谢氏,她却要去水榭外面跪着,还不知道为什么跪着,并有可有要跪到下学,眼中不由的发酸,王清莲是出了名的严厉,她已然询问过一次,再出声就是顶撞,只得不满的看了一眼楼画语,转身出了学堂。 三房和四房的娘子更满腹委屈,她们什么没说、什么也没做,居然也要去跪着,这实在是想不通。 可她们自来是随大流的,虽说不解,却依旧跟着出去了。 楼画诗虽然也不解,但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姐姐为她出头,胸口微微发胀。 王清莲讲完课,已然是一个时辰以后了,她布下作业,走前依旧疑惑的看了一眼楼画语,想到她今天一改往日作派,那一身威严,在宫中贵人也少见,怪异微生,但也只是看了一眼后,就带着婢女离开了。 等王清莲一走,曾十三娘立马站起来,朝楼画语道:“楼画语,你今天这姐姐的威风摆得可真大,只是过两日就是测试了,不知道礼、乐、书、数、女红、中馈这女子六艺除了数术,其他五艺你可能合格,到时楼家其他娘子皆为甲等,你们姐妹都是末等,那时可不只掉了你今天的威风,还丢了楼家的脸!” 安国公乃是太祖亲封的开国八国公之一,簪缨世家 安国公府的老夫人出身谢氏,自然与大房交好。 曾十三娘在学堂颇有威信,这一发言,其他娘子虽不会附合,却依旧点头轻笑,似乎已然看到画语画诗不合格居于末位的样子。 而这时楼画心和楼家其他娘子进来收拾东西,楼画心跪得双腿发软,摇摇欲坠不说,双颊被风吹得通红,看向楼画语的眼里带着恨意,却硬要装着可怜无辜不解的模样看着楼画语道:“五姐姐,妹妹不知道哪里错了,惹姐姐这般不快,厉声让妹妹跪下,请姐姐告之,妹妹定当……” “七妹妹,切莫声张。”楼画语不等她说完,牵着楼画诗的手,扬声道:“我也是为你好,就算你不想想同族姐妹,也该想想三姐姐。” 楼画心本就是心思婉转之人,这时一经提点,想到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再联想到即将入宫的楼画言,心神一震,那柔弱的样子都装不下去了,后背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冒汗。 楼画诗看着姐姐牵着的手,总感觉自家姐姐今日大大的不同,可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有着丝丝欢喜。 “既然两日后就测试了,十三娘这般自信,想来定会拿得头名。”楼画语转眼看着曾十三娘。 曾十三娘看着楼画心满脸的委屈,笑着走过去拉着楼画心的手,看着楼画语冷笑道:“我拿不拿头名不知道,可想来五娘和九娘定是末名的。唉……同为侯府之后,三娘、七娘样样皆精,连四娘、六娘她们也算不错,怎么到你们姐妹?” 看着曾十三娘摇头晃脑、满脸惋惜的样子,好像已然看到画语画诗姐妹拿了末名,学堂其他娘子假装收拾东西迟迟不走,却低头窃笑。 楼画诗满脸通红,却无言以对,毕竟以往就是这样的…… 楼画心低着头看似委屈,却带着冷笑;三房四房的娘子依旧在看热闹,心里难免鄙夷。 “难不成……”曾十三娘见楼画语不说话,出言相激:“五娘认为我说得不对?” “我猜这次头名必是画诗。”楼画语连序齿都不叫了,扭头看着楼画诗轻笑:“如若不信,十三娘与我对赌如何?我娘亲出身商贾之家,没什么赌的,就赌点银子吧,不知道十三娘敢是不敢?” 第013章 先下手为强 “楼画诗头名?”曾十三娘哈哈大笑,一边楼画心也不由抬头失笑,连那些假装收拾东西的娘子都开始抿嘴偷笑。 曾十三娘得意的道:“五娘是认为自己家银子太多了,要白送一些于我们?还是想着以凌云之志来激励自己?你是没看到刚才你自家妹妹的字么?光是这一项就绝对不合格啊,还头名?哈哈!” “十三娘不敢?”楼画语抿嘴轻笑,看着一边欲开口的楼画诗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楼画诗不知道为什么,到嘴的话复又憋了回去。 “赌,怎么不赌!”曾十三娘笑得前俯后仰,环顾四周道:“大家赌不赌啊?楼五娘要给我们送彩头呢?” 本朝人喜博弈,各家娘子之间投壶射艺,赌点彩头,也算是乐事。 更何况楼家二房两姐妹六艺如何,大家同一个学堂心知肚明,楼画语财大气粗,又心高气傲,平时诗话茶会没少被坑,众人立马起哄。 这回连三房四房的娘子都没坐住,跟着看向楼画语,抿嘴轻笑。 楼画语见曾十三娘上套,轻笑着从腕上褪下一只镯子:“我近日手头紧,没有银子,这只玉镯满绿又水头通透,价值万两以上,先放在这里吧,如若不信大可拿去玄真阁估价,万两不够,也自可去玄真阁取。不知道十三娘赌多少?” 众人皆知玄真阁是她舅舅开的,那只镯子就算不值万两,她说值万两,拿去自然也能换回万两,还只会多。 她昨日掏了十二万两,自然不方便再掏银票,所以特意用镯子抵押。 曾十三娘立马大笑:“你既然开口一万两,我怎么也得出一万两,只是我不如五娘这般大气,身上有万两之价,先立下字据马上补上,只是五娘到时可别哭红了眼,你没钱赔,我们可是要去玄真阁拿的,到时你可别不认帐。” “五姐姐,可别胡闹……”楼画心在一边假意相劝,看着楼画诗道:“毕竟以九妹妹的字,书那一关肯定不合格,更何况礼乐之事……唉,我知五姐姐自来自傲,可这天性……” 她说到这里,似乎又要感慨画语画诗姐妹有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娘。 这下子楼画诗也忍不住了,拉着楼画语的手摇了摇头,她自来被欺负多了,忍都忍习惯了。 “妹妹这个头名还没出彩头呢。”楼画语却似乎恍然大悟,拉着她的手,将那个同对的镯子取了下来:“就凑一对吧,到时也好一块送去玄真阁换银子。” 那对满绿的镯子本就是一对,这会就这样放在了案几之上。 曾十三娘似乎生怕楼画语反悔,直接立了字据,还一个个的问旁边的娘子是否赌彩,不过除了她直接对赌万两之外,其他娘子也不过就是百两左右,虽没有银子,但也都有钗环之类的抵押。 等字据立定,曾十三娘写好字据,交由王曙嫡长女王道珍收着,满脸堆笑道:“为了不让五娘扫兴,我呆会就着人送上一万两银票。” 众人于是一扫刚才的低落,笑嘻嘻的回府了。 楼画心跪得久,朝楼画语点头行了礼,立马就出了学堂,三房四房的自然也就走了。 楼画诗不安的看着自家姐姐,镯子事小,可以她的学业,夸下这般海口,实在是…… “无妨!”楼画语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今晚你来我院中睡吧,我告诉你怎么拿头名。” 原本满腹牢骚的楼画诗见她笃定的样子,只得咬牙跺脚:“算了,反正你这般行事惯了,我不理你了!” 说着气急的朝外走,可走到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又顿住了脚,嘟着嘴道:“回家啦,娘亲还等我们用午膳呢。” 楼画语笑着应了一声,出了水榭,就对关雎道:“让人给桃夭递个话,让她把今天学堂里的事传出去,尤其是威远侯府那边。” 桃夭这会应当还没回来,这时趁着在外采买,倒也方便。 她还不知道怎么朝安国公府下手呢,结果曾十三娘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前世如果不是安国公府做帮凶,她二房岂会这般凄惨的下场。 对于敌人,楼画语自认为该先下手为强,难不成留着等对方得了先手吗! 关雎诧异的看着楼画语,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指明威远侯府。 第014章 挑仇 威远侯府里候夫人蒋氏听闻自家女儿满身墨汁回来,急去了女儿院中。 叶英梅这会换了衣裙,想着楼画语的话,正压不住心中担忧,见自家娘亲来了,忙屏退了婢女,拉着娘亲道:“大哥是不是去了东荒?” 蒋氏本以为女儿受了委屈,却没想问及长子之事,心中一震,朝女儿道:“胡说什么,你大哥的事也是你这闺阁小娘子可以问的。还是说说你在学堂之事吧!” 世家高门的娘子,对于大事自有一番敏锐,叶英梅见娘亲这样,心中发紧,将楼画语的话说了,拉着蒋氏的手道:“军中缺粮可是大忌,一旦军心不稳,大哥又当真在东荒,那……” 蒋氏听闻心头也是一紧,长子去东荒乃是军中机密,缺粮的事情她都不知道,楼家五娘子怎么知道的? 但这关系到军中大事,她不敢乱说,安抚好叶英梅,忙让人去请了威远侯,又让人去打探今日学堂之事。 等威远侯下衙回来时,已是午膳时分,蒋氏已从小厮中嘴里得知学堂里的事情,尤其是听闻安国公府的娘子居然与楼画语对赌万两时,心头更是火起。 威远侯一年的俸禄不过千两,府上公帐的现银也不过几万两,可安国公府,曾十三娘一个小娘子出手万两宛如儿戏。 楼家五娘子有个富绝天下的外祖,上万两还得压上腕上镯子去舅舅铺子里拿银子,她却掉头送上了万两银票,安国公难不成比号称金算子的钱氏更有钱吗! 威远侯回来后,蒋氏立马将事情一五一十的朝他说了,尤其是强调安国公府曾十三娘已然送了万两银票去王府的事情:“阿信军中是否真的缺粮?那阿信他……我当初就说过,东荒多年无战事,军中孱弱,朝堂并不重视,你怎么能让阿信去东荒,这……这……” “曾家娘子当真送去了万两银票?”威远侯却只是捏着茶杯,沉声道:“楼家五娘子就是号称金算子钱家的外孙女?” 蒋氏轻应了一声,还想问,却听到威远侯手里捏着的茶杯瞬间碎裂,冷笑道:“好!好!好一个安国公府!好……” 宫中,贵妃楼明风看着那一匣子银票,伸手垫了一下,抬头看着一边气度非凡的儿子姬瑾:“倒也实在。你认为是你外祖,还是大舅改了主意,或是二房和五娘子不肯?” 姬瑾沉声道:“这事不是二房和五娘子肯不肯的问题,怕是大舅那边有了其他想法。” 楼明风嗤笑一声,还未开口就重咳,绢帕之上丝丝血迹,如同红梅点点。 姬瑾忙上前,一边女官却拦住了他,旁边婢女上前伺侍。 等楼明风咳完,这才看着姬瑾道:“你认为三娘比五娘如何?” 姬瑾眼前闪过那个立于堂中,坦然迎上他目光的少女。 她知自己在回廊下等的是她,却依旧不卑不亢,似乎还有点冷意,更甚至是要避让,多说一句都不肯…… 不知道为什么,姬瑾心神微微恍然,却依旧朝楼明风道:“三娘子体贴孝敬,更加合适。” 楼明风听着低笑,朝姬瑾挥手道:“今日功课可完了?去吧,别让太傅等着。” 姬瑾拱手称是,退出殿外,朝暗处道:“派人盯着楼府五娘子。” 柱下有暗影闪过,姬瑾看了一下天色,慢慢加快了步伐。 皇子课业紧,他现已领了差事,加上母妃和外祖母特意请了名满天下的大儒周庄成随身教导,自不敢懈怠,他不过是午膳后抽空过来,还得去衙里处理公务,想到这里他脚步越发的快。 第015章 还得跪上一跪 楼画语在家用过午膳,安抚了焦心的妹妹楼画诗,下午在绣房做顾娘子留下的女红课业。 桃夭回来后,将交待的事情一一禀报了,只是镇北王府并未探到什么。 毕竟镇北王乃是重臣,现镇守北漠未曾回京,加上秦昊以军中事忙为由,至今未成婚,家中除了老王妃并无女眷,门弟森严,更难探听出什么。 楼画语倒也不急,前世是先帝病重第二年召秦昊回京的,这还得三年呢。 “三姐姐入宫的事情已然定了,你最近多去走动,自己从库房里选一些,时不时送过去。她日后就是宫中贵人了,我们自然得上赶着巴结。”楼画语整理着纸上的事件,抬头看着午后的日光:“三姐姐能入宫是祖母的功劳,就算入了宫,先前还是得靠贵妃姑母和三皇子多加提携,想来三姐姐这般聪明自该多给祖母进孝才是,亲手做的汤水之类的最为体贴。” 说到这里,她扭头看着桃夭:“暗中敲打就行,你知道怎么做的。” “是。”桃夭心中疑惑更深了,这几天五娘子交待的事真多,还都好古怪啊。 等她转身之后,楼画语复又叫住她:“还记得找几个粗使嬷嬷,偷偷告诉她们,姑母能一举登贵妃之位,是因为产下三皇子,皇家吗,母凭子贵,陛下还在壮年……,隐晦些。” 桃夭听到这里,脸色一红,娘子这话也太……太大胆了一些。 一个闺阁中的小娘子,居然说什么“壮年”、“子贵”! 忙转眼四顾,却见屋内并无他人之后,这才松了口气,看着跪坐于窗下案前的五娘子,心中大惊,她这是要壮三娘子争宠之心! 楼画语等她走了,在旁边的纸上写下两个字:中馈。 侯府中馈一直掌在老夫人手中,她现在府里能用的人少,不过她这院子以前有娘亲钱氏把持着,倒也清静,身边的人都是可用的。 老夫人出身清河崔氏,中馈掌得滴水不漏,从上到下都是她的人,楼画语大事都不敢谋划,送只喜鹊还得特意交待找新进的小厮。 娘亲一年不知道补贴府里多少,还得不到半点实权,如若不是如此,前世钱氏怎么会出现跟小厮私通被当场抓包的事情,这满府都是老夫人的人,哪里可信啊。 所以第一步,还是得夺了府里的权啊,可惜老夫人掌权掌习惯了,轻易不肯放,只得让她病上一病了。 还未到晚膳时分,楼画诗终于憋不住了,带着贴身婢女书香赶了过来,刚坐下水都没沾,就瞥眼看着楼画语:“你今天放了大话就算了,为什么要说是我啊?你自己不行吗?唉,七姐姐今天跪了那般久,伯娘肯定生气了,你惹了府里所有的娘子,我们可怎么办啊?” 楼画语淡笑着收着绣品的尾,抬眼看着落日时分笼罩在淡黄夕阳下的妹妹。 少女急得脸色微红,半恼带嗔,红润的小嘴巴巴的说个没完,唉声叹气,却有着一股少女特有的娇憨,这种神态,前世楼画诗可没有在她面前露过。 现想想,自己不过十四岁,楼画诗也不过十一岁,自然是这般娇俏才对。 或许是处在后宫中久了,楼画语感觉自己心思沧老,看到别的小娘子都有一种欣慰之感,不缓不忙的将最后几针收了,看了看日头,朝楼画诗道:“你先喝两口茶,吃块点心垫垫,今天晚膳没这么早,还得去趟老夫人那里跪上一跪呢。” 果然在楼画语交待关雎上茶点时,春晖堂的贺嬷嬷亲自带着几个婢女进来了,神情微冷的看着楼画语:“五娘子,老夫人请您过去。” 眼神落在楼画诗身上,同样冷冷的道:“九娘子一块来吧。” 第016章 养不教,母之过 贺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婢女,家里世代皆是清河崔氏的仆役,是老夫人的左膀右臂,自来高人一等。 楼画诗被她冷冷的看着,吓得手都有点抖了,楼画语轻笑的伸手牵住她,朝贺嬷嬷道:“多谢嬷嬷。” 由贺嬷嬷亲自来传唤,怕是昨日春晖堂和今日学堂之事,让老夫人对自己起了疑心了吧,所以才让贺嬷嬷过来查看。 贺嬷嬷自然不会有搜屋探箱这般行径,目光扫了扫屋内的摆设,又瞄了瞄院子里的人,就带着画语画诗两姐妹朝正院去了。 这会已是傍晚,廊下的鸟雀都已经收了,倒也显得静谧,搂画语拉着妹妹的手,不急不慢的跟着。 原本心情忐忑的楼画诗也慢慢安定了下来,不时的扭头看着自家姐姐,不知道她最近怎么变得不一样了。 到了春晖堂外,贺嬷嬷让她们在院中等着,自顾的打帘了进去了。 夕阳西下,薄辉微洒,带着微微的寒气,让人发冷。 楼画诗复又开始不安,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绣花鞋,左右挪动,不时的瞥姐姐。 “只是站一站还没跪,不用怕。”楼画语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道:“这会七娘她们定在里面,呆会无论她们说什么,你别开口就是了。” “她们告状了?”楼画诗心头更怕了。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看了看天色,干脆拉着楼画诗朝廊下走去,关雎和书香抢先一步垫了帕子。 贺嬷嬷说是让她们等着,可也没说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想坐上一坐还不成吗? “姐姐!”楼画诗并不敢坐,眼睛不由的瞥着挂着的帘子:“贺嬷嬷肯定在看着,老夫人让我们等着,我们坐在这里,成何体统。” 楼画语笑了笑,拍了拍:“老夫人不会说是故意让我们等的,坐着也不会训斥,只不过是不高兴罢了,她本就不喜欢我们,讨好也没用。“ 父亲是庶子,老夫人能喜欢到哪去? 如若不是父亲少有才名,书画双绝娶了娘亲,对府里有益,怕是二房的处境和三房差不多吧。 楼画诗被她的话惊到了,可她自来没什么主见,被姐姐拉着坐下,不由的想起学堂里的事情,心里又微微安定了一些,贴着姐姐坐了下来。 她们并未等太久,娘亲钱氏就急急赶来了,看她们姐妹坐着,先是松了口气,跟着复又闪过忧色。 钱氏看了两姐妹一眼,见楼画语脸上一片坦然,心里一阵酸涩,却还是朝姐妹俩点了点头,让婢女去通报。 这次并没有让她们等,通报后就让她们进去了。 屋内,楼画心依旧站在老夫人身后给她按着肩,三房四房的夫人和娘子都在,可明显娘子们都眼皮微红,夫人们脸色都不好。 楼画言正端着一蛊汤,一口一口的喂着老夫人,大夫人谢氏正欣慰的坐在一边。 钱氏带着两姐妹行了礼,正要坐下,老夫人却摆了摆手,示意楼画言退开,看了一眼钱氏道:“我昨夜没有睡好,你去佛堂帮我念几天经吧。” 她说这话时,并无前奏,也无铺垫,平直而明白。 可她是老夫人,又是钱氏的嫡母,别说是去佛堂念经,就算跪上几天,也是可以的。 世家大族,子女有错,自然是母亲教导之过。 老夫人不会罚小娘子,这怒气自然就会落到钱氏身上,教导母亲来敲打子女,这才是世家大族的教导之法。 钱氏身子一顿,脸上闪过难堪之色,却依旧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楼画语朝她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出去。 楼画语却朝前一步,拦住了钱氏,抬头看着老夫人笑道:“祖母昨夜没睡好,怕是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比如喝了往日没喝的汤水……” “五娘,你这话什么意思?”还端着蛊汤的楼画言脸色一变,看着楼画语道:“婶娘为什么去佛堂,五娘难道不知道吗?” 第017章 当众挑拨 老夫人自幼养处尊优,厨子都是从清河崔家选好送过来的,从不沾外来的吃食,平时小娘子们虽各有孝敬,却都只是看看样子,不会动。 可昨日定了楼画言入宫,为了安大夫人谢氏的心,老夫人怎么也得沾沾楼画言送的那蛊汤,楼画语的意思很明白,怀疑的就是楼画言送的汤。 “三姐姐无需担心,只不过担心老夫人身体,查查也无妨。”楼画语瞥眼看着老夫人,沉声笑道:“娘亲有事,子女服其劳,如若汤水没有问题,五娘愿意代娘亲去佛堂为祖母祈福。” 老夫人不过就是因为府里其他小娘子在学堂被罚跪了一个时辰,所以想借着敲打钱氏来敲打楼画语罢了,哪有什么不舒服。 楼画语点明汤水有问题,老夫人要不承认汤水没问题,要不就承认自己没有装病。 不过这种小把戏,老夫只不过朝贺嬷嬷递了个眼色,贺嬷嬷立马朝楼画言走了一步,接过她手中的汤蛊,喝了一口。 片刻后,贺嬷嬷朝老夫人道:“天麻乳鸽汤,天麻在饭上蒸过带着米香,加了三颗红枣,一小把枸杞,乳鸽放血褪色,还焯过水,姜是老姜,大火滚开后文火炖了一个时辰,没有问题。” 老夫人抬眼看着楼画语,眼里带着思量,从昨日起,五娘就处处显得异常。 现在她只是盈盈立于屋内,一身府内同制的家常服,可腰身挺拔,双肩平稳,双手交握于小腹处,身姿盈盈如同一朵刚出水的芙蓉,脸色平静任由自己端详,相比于旁边的钱氏,居然多了几分气定神闲,好像她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 这般姿态让她想到了入宫前的楼明风,或站或立皆有风姿,这是大家世族礼仪教养而成,五娘前几天可没这般姿态。 想到这里,老夫人不由的想起今日学堂里的事情,以及昨天的那十二万银票,心中思量过后,朝钱氏挥了挥手道:“五娘有孝心,过两日女学就要测试了,你照顾好她们就行。” 这意思就是佛堂的事情就算了,楼画语朝老夫人盈盈一礼,抬头朝老夫人轻轻一笑,然后握着钱氏的手到一边坐下。 “婶娘可得好好照顾九妹妹。”楼画心这时开口,脸上带笑,可双眼却发冷的盯着楼画语:“今日学堂里,五姐姐和满学堂的人赌了彩头,说九妹妹测试要拿头各呢?这会怕是坊间全部都知道了,彩头还挺大。” 这事钱氏自然也听说了,两个女儿自来学业不成,她自己除了算术,也教不来什么,二爷又是个好游历的,带着长子四处游学,回来也只会娇宠女儿,哪会管学业啊。 就算她提上两句,也会说女子无须盛名,安心过日子才是正理,她也就不理会了,末名就末名罢,反倒又不会影响银子。 闻言也只不过是笑着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楼画心想到这位婶娘除了银子,似乎其他的并不关心,不由的挪了挪依旧酸痛的膝盖:“婶娘真是大方,五姐和九妹赌的那对镯子据说在玄真阁上万两一只呢,曾十三娘都送了万两银票了。昨日五姐姐私房都有十二万两银票这般多,实在是……” “七妹妹慎言。”楼画语不等她说完,立马扭头看了一眼楼画言,脸上露出担忧之色:“我为什么要跨下海口,七妹妹不知道吗?还有,七妹妹今日跪了这般久,还没有想明白吗?还是七妹妹有什么对三姐姐不满,所以要在三姐姐入宫前,给她这般招祸!” 她说得十分气愤,脸色微红,脸上尽是担忧之色的看着楼画言。 楼画言自然也是听说了学堂之事,原先或许没想明白,这会楼画语点明入宫有关,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心。 第018章 认错 同族姐妹,荣辱以共。 楼画言入宫,名义上是为贵妃姑母侍疾,实际上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可楼画心她们却在这时,在学堂里任由别人欺负幼妹,还波及出身皇商的婶娘。 就算楼画语出面制止,叶三娘离开,楼画心依旧没有认识到错误,还出言辱及商贾,要知道本朝圣祖太后就是普通商贾出身,就是靠圣祖太后经商之道,养活千万军马,圣祖方能起事,才有了现在的大华皇朝。 这也是王清莲让楼画心她们出去跪着的原因,同族姐妹不相护,怎会怜爱他人。 谢氏和老夫人虽心有不满,却也知楼画心有错,并不提及此事,所以楼画语才明着将事情挑开了。 楼画心这会脸色羞红,垂目看着楼画语:“我已经知道错了,五姐姐又何必在放学之后,又赌上彩头,一赌还是上万两。” 不知死活! 楼画语心底冷笑,朝老夫人沉声道:“坊间女学,有什么事各家娘子皆会口口相传,孙女怕七妹妹的言语传出去,让人认为我们府中姐妹有嫌隙,又不好一一交待,只得夸下海口,借此转移各家娘子的话题罢了。现在坊间除了提及那上万两彩头,可有人传闻府中姐妹跪于水榭外的事情?只不过遮羞罢了,七妹妹硬要我点破吗?” 楼画心双眼微睁,还要开口,一边谢氏瞪了她一眼,只得扭过头去,给老夫人捏肩。 “五娘用心了。”老夫人双眼微眯,扭头在楼画心额头重重戳了一下:“让你心直口快,差点惹祸。还不去给你五姐赔个不是!” 楼画心虽然不愿,却也只得下了榻,朝楼画语轻轻一拱身:“五姐姐,对不起。” 心底却是一片恨意,楼画语除了会用钱砸人,还有什么本事,这会巧舌如簧,怎不去帮她外祖叫卖! 楼画语心底冷笑,这就是偏爱,闯了这么大的祸,却只不过戳一下脑门,道个不是,如若换成其他的小娘子怕是得去跪佛堂反省了。 因到了晚膳时分,老夫人并不留膳,大家就退了出来。 用过晚膳,楼画语让楼画诗先行回去,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还是好好休息罢了。 楼画诗这会认为自己反正也会得末名,为什么赌彩头的理由被姐姐说得这么堂皇,也没什么担心的。 “明天去书局买本书。”楼画语看着妹妹开心的转过廊角暗处,朝桃夭道:“顺带帮我找舅舅要几个人。” 桃夭一一称是,只是微有不解的看着楼画语:“五娘子今日为何要提及三娘子的汤有问题,这样老夫人岂不会不喝了?” 娘子不是后面还有计划吗?这会提出,不是打乱了计划? “提了才会喝呢。”楼画语低头勾着笑,朝桃夭解释道:“老夫人聪明却也多心,今日既然让贺嬷嬷查过汤了,如若不喝就是不放心三姐姐,而且三姐姐要入宫了啊。” 要入宫给楼贵妃侍疾,老夫人怎么也得给楼画言几分脸面。 姬瑾听着暗探汇报的消息,皱了皱眉:“楼五娘和叶三娘说了,打听不到吗?” “学堂之内并无婢女,加上声音太小,并未听到。”暗探立于角落暗影之中,沉声道:“可否要探叶三娘的口风?” “不用,下去吧,盯紧点。”姬瑾将旁边的折子放下,扭头看着一边的周庄成道:“叶三娘回到府中后,威远侯夫人就派人去兵部找威远侯爷,老师认为我这位五表妹说了什么?让威远侯夫人如此紧张?” 第019章 造势 周庄成听到姬瑾问话,捏须沉笑道:“殿下对这位楼五娘倒是颇为关注。只不过这位小娘子行事,似乎颇有章法,先以势夺人,再暗中打压,有取有舍,实为难得。” 平时可没见三皇子这么亲热的称“表妹”,看样子那位楼五娘子十二万两银票也不是白砸的。 姬瑾脸上微赫,将折子打开:“小娘子间的事情罢了,只不过因为母妃有恙,才多加关注。” 说着拿起旁边的名册,朝周庄成道:“母后有意为阿环择婿,威远侯府长子叶英信也在名册之上,还有安国公嫡次子,皆掌有兵权,东宫那边看样子要朝兵权下手了。” 提及正事,周庄成收了笑意,跟姬瑾分析起来。 楼画语第二天到学堂的时候,叶三娘脸上虽然愠色,却也并未发作,楼画心也老实了许多,只有曾十三娘时不时笑话她们两姐妹。 等下学时,叶三娘才朝她轻声道:“两日后玄真阁,家父敬候五娘子。” 楼画语只是轻笑的点了点头,快步出了学堂,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叶三娘跺了下脚,冷哼了一声,不知道爹爹发什么疯,居然信这个楼五娘。 回府后,楼画语将桃夭买来的书交给楼画诗,告诉她怎么现学现卖,楼画诗听闻了她的主意,羞得脸都红得没法看,但在楼画语注视之中,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拿着书回去了。 楼画诗刚才,外面就有婢女通报:“六娘子来了。” “进来吧。”楼画语勾嘴笑了笑,她还以为没这么快呢。 六娘子楼画妩是三房庶女,生母是个卖花女花氏,原是三叔的外室,后生下六娘为了入府也闹得轰动,不过三婶生有两子却无女,就将楼画妩养在身边,生母也不过抬了个姨娘。 三房是庶出,三叔在工部挂了个职,手头虽有闲钱,却是个风流成性的,院子里的姨娘抬了好几个,不过只有花姨娘在外在生下了六娘,其他皆无所出,所以六娘子的日子自不会好过。 楼画妩被请进内室,看着楼画语室内堆团锦绣,眼里的恨意一闪而过,但依旧关心的问及明日测试之事,问楼画语准备好了没有之类的,要不要帮忙。 这待遇以前可没有,大概是最近自己冒了头,三婶让她来探消息吧,楼画语一一应着,言语里露出对楼画言入宫的羡慕。 等楼画妩走的时候,楼画语还特意送了她一匹新出的锦缎:“这织锦虽然漂亮,可宫里的供品又有不同,以后三姐姐入了宫……” 她提及这个时,一边楼画妩抚着锦缎的手一紧,指甲在锦缎之上划下一道白色的划痕。 “六娘在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三娘子的婢女。”桃夭没一会就回来禀报,帮楼画语擦着手道:“五娘子这么做是不是太明显了些?” 楼画语摇了摇头:“不过是遮人耳目,给三姐造造势罢了。” 下午桃夭再去楼画言那里送东西时,楼画言亲自问了话,还打赏了个荷包。 第020章 学堂测试 转眼到了学堂测试之日,曾十三娘早早的就在学堂内等着,见画语画诗姐妹进来,立马笑道:“楼五娘,昨日可换好了银票?今日结果一出,那对镯子我们可不好分,怎么也得现银才行啊。” 楼画诗脸色一白,想到姐姐交待的东西,心里越发的忐忑不安。 “十三娘不用担心,那银子不用换的,镯子依旧是我们的。”楼画语拍了拍楼画诗的手,然后坐了下来。 礼仪的考量不过是就是坐、立、行走,楼画诗虽然并未大有长进,却也算合格,毕竟从小教养起来的;中馈并不用真的考量,只不过问及处事,然后一一对答而已,楼画诗倒也未有大错;女红的话,楼画诗下过苦功,倒也算拿得出手,这点比楼画语好多了,将事先做好的交上去就行了;数算本是姐妹俩的强项,并不用担心。 所以到了“乐”时,楼画心一曲《秋水》连王清莲都不由的点头,王道珍的《关山月》也不错,大家各有所长。 只是到了楼画语时,她连碰都不碰,主动放弃。 “你都放弃了,你妹妹怎么拿头名哟。”曾十三娘低声嬉笑。 楼画诗也忐忑不安的看着她,想到昨晚拿到的曲谱,硬着头皮上前,坐于古琴之前素手勾弹。 头音起,就震得人耳朵发麻,跟着就是一堆杂音,虽有曲调,却并不是什么名曲,曾十三娘不由的笑得越发的得意,一边王道珍和其他娘子也不由的摇头,楼画心虽不好嘲笑,却也低头擦着嘴角,满眼的嘲讽。 有先生在,虽并无人出声,但大多露出笑意,交目传眉,都是取笑之色。 所以没有人注意到王清莲的脸色随着楼画诗的弹奏越发的沉重,疑惑的目光落在楼画语脸上,复又垂了下去。 等楼画诗一曲完,又是一个尖悦的杂音收尾,曾十三娘捂着嘴都笑出声来,一边叶三娘也是一脸愤慨的盯着楼画语,这样的曲子也拿出来丢脸,还不如直接放弃呢。 楼画诗脸色通红的回座,低头垂目不敢与人直视。 书是最后一项,大家各自在座上写上一幅字交上去,王清莲一出声,大家就提笔直书。 收卷之时,曾十三娘瞄了一眼画语画诗的字,看到楼画语的时候,眼里露出了疑惑之色,楼画语写的中规中矩,一手蝇头小楷十分出色,一反原先狗趴的字。 不过当她看到楼画诗依旧是那样鬼画符,立马就笑了,朝楼画语眨眼笑了笑。 收了卷,王清莲带去书房查看,曾十三娘立马凑过来,朝楼画语道:“刚才楼九娘那字啊,依我看,依旧没有长进啊?难不成是狂草么?只是这般狂草,怕是三岁小儿信手涂鸦所写,楼五娘认为那样的字能拿得头名?是认为先生老眼昏花了吗?哈哈……” 曾十三娘捂嘴轻笑,一众小娘子立马跟着低头轻笑,平时跟楼画心玩得较好的小娘子,难免多看楼画心一眼,脸上尽带嬉笑之意。 楼画心微微不满的盯了楼画语一眼,冷哼了一声,既然知道荣辱以共,吓她丢脸,不过也好,二房丢脸,长房才好呢。 众人嬉笑之间,王清莲的婢女观菊进来。 大家当既止住了笑,看着观菊,曾十三娘朝是朝楼画语摊开了手,揉了揉手腕:“那对镯子满绿看着不错,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我戴。唉,如果不行的话,就拿去换了银了,请大家去天水阁喝茶。” 观菊看了曾十三娘一眼,想到刚才先生的话,清咳了一声:“此次测试头名……” 第021章 不藏锋 众娘子立马竖耳听着,楼画心想到自己刚才的字,不由的瞥了王道珍一眼,能跟自己夺头名的也不过是王道珍而已。 曾十三娘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大家的目光不由嘲讽的扫过画语画诗两姐妹 楼画语端坐不动,脸上依旧带着笑意;而楼画诗只想捂着脸,后悔自己不该听姐姐的这般乱弹琴。 “此次测试头名是楼九娘。”观菊的目光却并未落在楼画诗脸上,而是看着楼画语。 观菊话音一落,曾十三娘第一个站了起来:“怎么可能?刚才楼九娘的字,我都看到了,跟鬼画符一样,对仗都不算工整,怎么可能是头名?还有那首曲子,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她怎么……” 学堂里其他娘子也露出疑惑之色,王道珍的脸色更是难看。 “楼五娘,是不是你用银钱贿赂先生?”曾十三娘说到这里,脸色发急,转眼看着楼画语:“你仗着有个富绝天下的外祖,总喜欢用银钱开路,你说这次是不是朝给先生使银子了?凭楼画诗那样,还头名,我呸!” 曾十三娘出身武将世家,一时急气,难免露出本性。 楼画语却只是嘴角勾笑,朝楼画诗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朝立于台前的观菊躬身行礼,拉着搂画诗就出了学堂:“那银票我自然是不好收的,就按十三娘所说的吧,请大家伙在天水阁喝茶,就明日辰时吧。” 她总得找个理由出府啊,独自一人出府太过招眼。 曾十三娘气急,转眼瞪着观菊:“先生呢?我要去问先生,凭什么楼画诗是头名,我不服。” “十三娘!”观菊见曾十三娘要朝外闯,沉喝了一声:“这是先生所判,尊师重道是为立学之本。” 曾十三娘不由站住,胸口起伏不定的瞪着朝外走的画语画诗两姐妹。 楼画心虽有疑惑,却也不敢放肆,收了东西和一众同样疑惑的小娘子出了学堂。 王道珍走在最后,跟着观菊进了王清莲的书房,朝王清莲行了礼后,上前给她斟茶:“楼五娘并未入宫,似乎还性情大变,先生以为如何?” 王清莲看着袅袅升起的水雾,轻声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曲和画怕是与宫中有关。”王道珍微微执着,轻声:“是前朝之事吗?” 王清莲点了点头:“楼府怕是要起风波了,你得空将消息传于皇后娘娘吧。” 楼画语回到府中时,钱氏已然知道次女测试夺了头名之事,满脸欢喜,连赏了二房所有人,搂着次女不停的夸。 楼画诗自己都感觉并不真实,但见娘亲高兴,心里也欢喜,可眼睛看着坐在那里翻着帐本的姐姐,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春晖堂老夫人听说了测试之或,摸着一柄玉如意,朝一边贺嬷嬷道:“那天当真没看出什么?” “是。”贺嬷嬷将一个古朴的盒子打开,脸带疑惑的道:“院中人手、布置皆和以往一样,屋内一切陈设也未变,这几日观五娘子口味、习性也未变,或许以往只是隐忍罢了。” “她是不愿入宫,所以才这般?”老夫人将玉如意放入盒子里,沉笑道:“她倒不藏锋,难不成她一个小娘子还会让我忌惮不成。” 说着朝贺嬷嬷挥了挥手:“你亲自点点,三日后和三娘一块送入宫中。” 五娘子这样,不入宫也好。 老夫人想着,外面又通传楼画言送汤过了,朝贺嬷嬷点了点头。 第022章 回礼 楼画语刚回到院中没多久,王府的婢女就将所赌的彩头全部送了过来,不过原本的钗环都换成了银票,还附带一张名录。 “去九娘子那里将那本书拿回来。”楼画语将名录和银票都递给桃夭,朝她轻声道:“等我写好帖子,除了安国公府,其他各府按登记的,将各家银票退回去,外加玫瑰花露两瓶,天一阁的糕点一盒,让大家别见怪,只不过是一时气不过,所以闹着玩罢了,今天让大家见笑了。你一家家的去,办得漂亮点。” 桃夭称是,一边关雎脸色倒有点不好,帮楼画语研墨之时,不免轻声道:“娘子送还银票就算了,为何独独留下安国公府的?” “一万两啊。”楼画语写着帖子,看着关雎眨眼笑道:“可是大数目,我也舍不得。” “娘子!”关雎最近少见她这般轻松的模样,对着楼画语嗔了一眼。 楼画心收到东西的时候,正在谢氏屋内,她看着那用汝阳瓷瓶装的玫瑰花露,抿了抿嘴:“五姐姐最近似乎不同了呢?” 谢氏的嬷嬷打开糕点盒,摇头轻笑。 “再不同又如何,你二姑母要入京了。”谢氏伸手点了点楼画心的额头,看着外边的日光道:“不过是二房的小娘子而已,你无须操心。有钱才是她要命的地方,她还这般不知收殓。” 安国公府,曾十三娘接到帖子还没怎么生气,等到了晚间听闻楼画语将其他各家的银票都送了回去,单留了她那一万两,而且各府还有添加时,气得连砸了两个花瓶。 威远侯爷府,侯夫人将楼画语下帖子的事情说了:“楼五娘与原先传闻只会披金戴银不同,这事办得没半点缺漏。给各府的小娘子送了礼,就算她今日用了怪法子让她妹妹拿了头名,大家收了她的东西,难免嘴软。而且她独留了安国公府的万两银票,表明她夸下海口,不过是被曾十三娘所激罢了,这事算是曾十三娘自取其辱。” 次日,画语画诗姐妹先到天一阁,桃夭在门口迎客,画语画诗租了条画舫,就站在水榭边等着。 叶三娘骑马而来,最先到,直接进了水榭,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 看着画语画诗两姐妹,想到娘亲交待的话,抿了抿嘴道:“以前是我不对,多有得罪,望两位不要见怪。” 楼画语帮她复又倒了一杯,笑着点头,楼画诗倒有点不好意思。 “不管你跟我家怎么样,以后我罩着你们。”叶三娘十分英气的伸手去拍楼画语的肩膀,可隔着茶几复又讪讪的将手收了回去。 楼画心她们随后就到,楼画言自然不会再出门,坊间对于楼府要送娘子入宫之事也心知肚明,所以并不会有人问起。 “五姐姐还租了画舫啊?是准备游湖吗?可各府娘子真的会来吗?”楼画心脸上带着懵懂的假笑,微微担心的看着楼画语:“昨日九妹妹的头名拿得这般诡异,怕是各府娘子心里颇为不服气呢。要不五姐姐再去催催?” 楼画心说着还转眼四顾:“这里除了叶三娘都是自家姐妹,五姐姐不用不好意思的,要不我们帮你在这里等,五姐姐亲自去请?要不租了画舫却无人来,怕是……” “七妹妹认为谁不会来?”楼画语扭头看着她,笑道:“还是七妹妹想自个将这天一阁的茶水点心都吃掉?” 楼画心嘴上笑着打趣,心里却冷笑,昨日测试,楼画语明显用了诡计,她就不信王道珍会来,曾十三娘肯定也不会来的。 就在她冷笑之时,却见王道珍打头,学堂里其头娘子有说有笑款款而来。 曾十三娘虽然冷着脸,却还是不甘不愿的朝这边来了。 第023章 结盟 众娘子到了后,楼画语安排着众人上了画舫,楼画诗帮着招呼。 但不知道为什么叶三娘突然腹痛,楼画语作为东道,就陪她去净房,由关雎和天水阁的小厮代为照应。 天水阁与玄真阁毗邻而隔,中间隔着一条水道,在叶三娘掩护之下,楼画语乘着一叶小舟入了玄真阁,在掌柜的亲自带领下,进入后院。 “老师猜威远侯为什么要偷偷见楼五娘一个小娘子?”天水阁顶楼,三皇子姬瑾立于窗前,远远的看着楼画语于半掩的垂柳之后,被桃夭扶着上了岸。 柳条窈窕,衬着少女半弓的身姿如柳如丝。 姬瑾不知道为什么,脸上突然一热,扭头看着一边的周庄成。 “殿下已然猜到,又何必发问,能让威远侯爷如此重视的,也就只有借游学之名亲赴东荒的长子了。”周庄成抿着茶,看着长身如玉的姬瑾:“殿下来这里不也是想看威远侯爷会不会与钱家结盟吗?难不成是来看楼五娘子的?” 老师取笑,姬瑾脸色微赫,转身看着外面,可入眼皆是湖边垂柳,隐隐迢迢之间,脑中总闪过那个如柳的身姿。 水面微风吹拂,姬瑾微微眨了眨眼,或许他该听母妃的,选婢女侍寝。 楼画语入了后院,却见威远侯一身便服跪坐于地,脸色威严。 她舅舅钱通仁正在一边斟茶,见楼画语来了,朝她招了招手:“来,见过侯爷。” 既然要在玄真阁与威远侯爷碰面,楼画语自然是跟舅舅打过招呼的,朝着钱通仁和威远侯福了一礼,楼画语十分随意的坐在了钱通仁下首,朝威远侯道:“眼看就要入秋了,青黄不接正是此时。东荒苍茫,戈壁沙滩,怕夜间风凉,缺衣少食,叶世子又无军令,怕难以稳定军心。” 钱通仁斟茶的手就是一抖,转眼看着光是静坐着,就一派稳重的外甥女,眼睛眯了眯,笑着将茶递了过去。 他知道楼画语在这里见威远侯,必定有要事,可也没想到是军机大事,妹妹昨日来信,忧心忡忡,这位大外甥女似乎有些不同,让他多为照看,可这样子…… “楼五娘认为该如何?”威远侯瞥了一眼马上镇定自若的钱通仁,感觉钱家还颇有意思,怪不得生意能做到通南北,汇东西,富绝天下。 楼画语接过钱通仁手中的茶壶,给威远侯爷斟茶道:“东荒已经近十年无战事,侯爷又为何让世子去东荒?不过是侯爷知道胡人近年之内必起兵事,以国之大义为重,才让世子暗中去了东荒。” 前世入宫第二年冬,东荒胡人大举进攻,威远侯爷世子叶英信虽无军令,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东荒,领兵英勇抵抗,坚守日升岭,不让胡马过关山半步,如此两月有余,一直等到威远侯率兵支援。 可等威远侯赶到时,军中不过百人,全部枯瘦伶仃,长期无食,在援兵赶到后,威远侯世子叶英信因长期饥食而死。 叶英信乃是少年名将,十二岁随祖父从军,威震东荒,却并不是死在敌人枪马之下,而是因后方缺粮,活活饿死。 威远侯凯旋后,以世子尸身为证,于殿前奏安国公曾令林十大罪状,举国皆震,天下士子哗然,将士齿冷。 可当时圣体抱恙,安国公掌军机要事,最后不了而了之。 楼画语知道此事,是因为姬瑾代威远侯请奏,长跪于泰和殿不起,她去劝过。 记得那时开了春,细雨绵绵,姬瑾只着单衣跪于雨中,还未束冠的长发湿乱,她撑伞低头看着他。 他抬头朝她苦笑道:“母妃无需劝我。少年名将并未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是因缺粮饿死了。母妃居于后宫,见过最狠的不过就是参汤下毒,红花堕胎,可知活活饿死却还要率兵御敌之苦。” 第024章 养军 楼画语想到这里,眼中微微发怔。 也就是在那时吧,她想姬瑾如若登基,必是明君,所以她宁可牺牲色相诱于秦昊,为他夺得兵权,可双手染手,助他坐上帝位。 可她没想到,姬瑾不知道何时,对她有那种心思…… 楼画语忙低头抿了口茶,抬头看着威远侯道:“钱氏商号汇通东西南北,兵甲粮草皆有,愿借通商之路,助世子守卫边疆。” 钱通仁低咳了一声,这大外甥女还真是不客气啊,他还坐在这里呢,她就说这般话,问都不问他一句。 可在威远侯看过来时,钱通仁却点了点头:“钱氏商号有此能力,侯爷尽可放心。” “条件。”威远侯却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语,放在几下的手紧了紧。 东荒胡人蠢蠢欲动,他上奏过,可十年无战事,朝中并不重视,加之安国公从中阻拦,怎么可能拨拔粮草壮大叶家军,连他儿子要去东荒都得借游学之名,偷偷去。 楼画语抬眼看着这位纵横沙场几十年,却因权衡之术被滞留于京中的侯爷,目光沉了沉:“没有条件,一切为了东荒将士而已,具体事宜可由舅舅与侯爷商讨。且此事与宫中无关,侯爷大可放心,如若与宫中有关,必然由大房与侯爷商讨,而不是我这个庶出二房的小娘子了。” 钱通仁复又咳了一声,笑着朝威远侯道:“如若侯爷感觉占了便宜,可在钱氏商号过往东荒时多加护送,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威远侯看着楼画语平静的脸,再看了看钱通仁那张堆笑的商人脸,嗤笑一声,起身离开。 等威远侯走后,钱通仁立马竖着指头,对着楼画语额头重重的戳了过去,左右看了看,慌忙起身将门关好,复又坐回来连喝了两杯茶水,这才舒了口气:“小语儿啊,你当真被你外公给惯坏了,一出手十几万两银票就算了,你还养军。你可知道东荒有多少叶家军,要多少兵甲粮草?你是认为你舅舅的钱当真是水漂来的啊!” “舅舅!”楼画语扶着被戳得生痛的额头,再看着满脸肉痛,不停灌水的舅舅,一直沉压着的心豁然开朗,这才是亲人啊。 不是候府那种端着架子,表面和气,背地里恨不得全部踩在脚下当梯子的虚伪。 “前几日我差点进宫了。”楼画语抬眼看着舅舅,沉声道:“就因为我外祖有钱。舅舅知道当年娘亲为什么嫁给爹爹对不地?商号要做大,就得借侯府的权势。可现在大房大权在握,钱氏商号的钱,是我们的依仗,也是我们的催命符,舅舅通商定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钱通仁叹了口气,看着大外甥女,心里突然微生欣慰,大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舅舅谢谢你。” “东荒之事就请舅舅多加用心了。”楼画语郑重的朝钱通仁行了一礼,然后道:“外公现在还在南疆吗?我托付的事情,舅舅可帮我去信了?” “这事你可想清楚了?”钱通仁想到送玉勾时附带的信件,沉了沉:“就算巫圣亲来,能不能入宫不说,也不一定能治好你那贵妃姑母。如若治不成,怕与大房因此生怨。” “总要试试,而且这事就算大房心生怨恨,表面依旧还是要感谢我们的。”楼画语轻笑,不过转而脸色微沉,看着钱通仁道:“舅舅可否帮我探探北漠镇北王秦昊的消息?” 想到那挺拔如松,一身杀戮之气,在她突然倒过去时,突然慌得手脚皆乱的男子,楼画语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想笑。 第025章 自投其诚 第026章 以人心为谋 开国八大国公,仅仅剩安、宁、静、平四家,现权势最重的是安国公府,掌军机要事,虽天子重臣。 宁国公府虽不掌边军,却手握京畿大权,掌军巡院,同异姓王秦昊,共为天子重臣。 姬瑾听到宁国公府,眼色一沉,一旦皇后一党与宁国公结盟,京畿大权旁落,那…… 但抬头看着楼画语笑靥如花的模样,再想到她以小娘子间泼墨掷砚之事,谈笑间就与威远侯府结盟,又感觉这桩亲事哪里不对。 复收了心底疑惑,沉声道:“宁国公嫡次孙可有什么不妥?” “殿下英明。”楼画语低头轻笑,手指抚过盒上暗纹:“宁国公府重名声,嫡长孙程昭现已在军巡院任职,嫡次孙程时已及弱冠,马上就要入职军巡院了,相比于嫁入安国公府或威远侯府的夫妻分离,想必做母亲的都愿意女儿就在身边,就在京都。只是结亲不是结仇,公主殿下性情如何,想必殿下比我清楚。” 姬瑾听着心头轻跳,楼画语虽然没明说程时有什么不对,但这桩婚事诱惑太大,东宫那边也是敢想却不敢为,怕空惹圣心猜忌,但只要微有可能,怕是以皇后心性也难免心动。 可楼画语又是怎么知道程时的事情的? 正要开口,楼画语却突然起身,朝他福了一礼,转身出了小舟。 草帘被掀开,少女半弓着身子出去,腰身软如柳,微显的身姿曲线玲珑,姬瑾只感觉掌心那股痒意复又起,在袖在紧紧揪住衣袍,扭过头去看着舟尾。 再回过神时,却见草帘已然放下,楼画语已然上了岸,跟在岸边等候的叶三娘挽着手,笑着离去。 姬瑾远远的瞄了一眼楼画语,心头不知道为何火起,脚尖轻点舟身,急速离开。 顶楼周庄成握着一卷手,半瞥着眼偷笑,这位三殿下过于少年老成,这种私会表妹的事情,方为少年朗所为啊! “去查一下宁国公府程时。”姬瑾入座,倒了杯茶,朝暗处道:“尤其是男女之事。” 程时明显有问题,可楼画语却避而不谈,以她能坦然承认养军的胆量,要避的只可能是男女之事。 “殿下这是准备?”周庄成放下手中书卷,看着姬瑾道:“一旦你能查到,东宫也能查到,如有问题皇后娘娘怕是不会……” “没有问题的话,宁国公也不可能让程时尚主。”姬瑾嘴角勾笑,抚着茶杯:“母后知道又何妨,就看对于母后而言,儿子和女儿哪个更重要了!” 京畿大权诱惑太大,皇后如握着程时把柄,宁国公府不可能不从;阿环从小深受帝宠,一旦发现自己被亲母利用,以婚姻换了军权,怕是要母女离心,而且一旦有宁国公府相助,东宫怕是会打压安国公府,届时…… 以人心为制,牵一而全,谋而后动。 周庄成不由抚掌轻叹:“这是那位楼五娘所提的人选?” 如此谋于人心,却又不肯入宫,也算是幸事! “嗯。”姬瑾眼前不由的闪过那紧捏着盒子发白的指尖,复又灌了一杯冷茶:“老师请稍坐,我进宫一趟,此事还得母妃那边多多谋划。” 楼画语跟叶三娘正准备登上画舫时,却听到船头楼画诗几乎带着哭声道:“快救救关雎!快点啊……” 只见画舫下水中,一个人影在水里沉沉浮浮,仓皇失措。 第027章 水性 此时虽未入秋,却已然是夏末,湖水阴冷,就算救治及时,无性命之忧,受惊伤寒也在所难免。 楼画语眼神微冷,天水阁的几个粗使嬷嬷立马跳入水中,将沉沉浮浮的关雎拉了上来。 “看样子,这游湖真是不安全啊。”曾十三娘半倚在画舫栏边,左右都有婢女扶持,十分夸张的看着楼画语道:“楼五娘,你婢女掉入水中差点淹死了,我可不敢再游湖了,就先回去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身边一个婢女半边脸通红,明显是被打了。 “你!”楼画诗气得脸色发白,可这游湖她们是东道,出了事自然该她们担着。 “十三娘无须担心。”楼画语示意关雎先去换下湿衣,朝一边天水阁的嬷嬷打了个眼色:“天水阁新出了水舞,大家尽可一观,就算落水,水中舞女也可以安保无虞。” 这天水阁的幕后也不知是谁,想法但还真是新奇。 果然楼画语的话一落,原本看了热闹准备离去的众娘子倒也起了兴致。 楼画语登上画舫,拉着搂画诗的手安抚的捏了捏,转眼看着楼画心和三房四房的姐妹,眼里透过冷意。 “是曾十三娘的婢女想撞我下水,关雎拉了我一把,她又被拌了下去。”楼画诗贴着她,轻声道:“可她已经训斥过她的婢女了,这事……” “无妨。”楼画语拍了拍她的肩膀,朝桃夭打了个眼神。 画舫之中乐声响起,然后有人给每个娘子送上一篮子花瓣,随着花瓣入水,水下有着暗红的人影闪过,红衣在碧水、粉花之下划动,时不时游散开,又时不时交错成花瓣开合的图案,跟着猛的散开,围在画舫四周,众娘子以花瓣为诱,引水下舞娘跟随而来,但也新奇。 “哼!”曾十三娘眼看众人玩得性起,一把将花瓣全部洒入水中,冷冷的盯着楼画语。 这般开销,用的还不是她的银子! 众娘子尽兴而归,画语画诗姐妹同车而回,楼画诗看着换了衣服的关雎依旧愤愤不平。 等回到家中,先跟众姐妹去春晖堂回了老夫人,这才各回院中。 老夫人倒也神色平静,只不过谢氏却笑着开口:“明日你们二姑母回京,大家同在春晖堂用午膳,同来的还有表兄妹,都各自准备着吧。” 楼画语心头微动,前世她入宫前,二姑母可并未回府,难不成是对楼画言入宫比较重视,所以特地回京? 所谓的准备不过就是穿衣打扮要得体,见到表弟表妹要准备好见面礼。 楼画语回到正房,一家人用了饭,偷偷跟钱氏说了养军之事,钱氏自幼经商,对于子女皆为放养,反正自家大哥和女儿拿了主意,她也不再操心。 回到院中,关雎立马上前道:“娘子放心,我落水之后并未露出会水之事。” 关雎出身水乡,四岁那年,发大水后一家人失散,舅舅钱通仁见她水性好,就送入府中给楼画语当婢女,其实也是想着豪门大院里,不知道有多少娘子、婢女落水淹死,有个水性好的贴身婢女也安心,这事也就钱通仁、钱氏和楼画语知道。 “难为你了。”楼画语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等入了冬,抽空去一趟庄子上,借着泡温泉的由头,你教我和画诗潜水吧。” “啊?”关雎听着一愣,世家小姐哪有学潜水的啊? 可楼画语的样子不像是说笑,但一想自己会点水也好,也就没再发问。 第028章 二姑母 午后,楼画语才刚起身,就听关雎说六娘子又来了,心头疑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楼画妩等了有好一会了,进了内室后,有点拘谨的坐在茶几前喝着茶,脸色微赫的看着楼画语道:“五姐姐,明日二姑母回京,伯娘的意思可是按府里定例妆点?” “自然。”楼画语低头看着书,听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楼画妩:“六妹妹可有什么问题?” 楼画妩手揪着衣角紧了又紧,似乎下定了决心才抬头看着楼画语道:“我那只金钗不知何时丢了,所以想……想……” 迎亲姑母自然得华服配金钗,这是府里的定例,只是楼画妩在府里怎么可能丟了金钗。 一边关雎低咳了一声,给楼画语倒了杯茶,轻轻的摇了摇头。 “丢了啊……”楼画语沉叹了口气,扶了扶茶杯:“把我那只金钗找出来,给六娘子。” 关雎手微微顿了一下,却依旧放下茶壶依言去找金钗。 侯府娘子自有定例,无论嫡庶,月银二两,另脂粉银一两。 每季衣服六套,金钗一支,裙佩一枚,银钗一对,银镯一对,另有应季的绢花、珠花,如若共同出席盛大的宴席,府里也会另制钗环。 其中六套衣服,三套常服,一套华服,一套喜服,一套素服,以免有什么事情应急不过,新制来不及。 那些钗环银珠,都是应季配衣服用的,也是给各娘子存做私房嫁妆的,当然自家爹娘暗中补贴自然各不相同。 承恩侯府娘子的定例,满京盘算都是最好的了,不知道有多少败落的府宅,小娘子连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承恩侯府能内供贵妃皇子,外养家眷,还不是二房的钱氏在补贴。 只是这楼画妩的钗环不知道有多入是自己存下做私房的,这样下去,怕出嫁后,空惹了笑话。 等楼画妩拿着盒子走后,关雎才叹气道:“六娘子这般扯不清,怕是三夫人又要生气了。” 每月三两银子花销,吃穿皆在府中,丟了的金钗去了哪里,不言而谕。 “随她。”楼画语并不在意,不过是一只金钗而已,楼画妩也是为了她那个亲生的花姨娘,朝关雎道:“找只差不多的应付过去吧。” 楼画妩回房后,却抱着那只金钗哭得眼睛都肿了。 第二日卯时,二姑母楼明月入府,一众小娘子都在春晖堂里候着,穿着一样的华服配着同样的钗环,看上去都差不多。 楼明月嫁的是四品知州,虽不是公侯之家,但家世清白,她又是低嫁,二姑父石崇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日子自然顺心,这也是老夫人的高明之处。 楼明月育有二子一女,长子年十八,已中了秀才,次子年十六,幼女不过十二岁,皆未婚配。 一进春晖堂的门,楼明月就抱着老夫人一通痛哭,侯夫人谢氏在一边安抚,搞得好像经年未见一般。 等哭过后,自然就是认亲见礼,楼府前面两位娘子已然外嫁,三娘子楼画言要入宫,楼明月拉着夸了好大一通,送上了厚礼。 四娘子是四房庶出,她倒不冷不热。 只是到了楼画语时,她却突然热情了起来,拉着楼画语的手,从头夸到脚,送了荷包也就算了,居然还去褪腕上的玉镯! 第029章 算计 镯子这个东西可是大有意义所在,尤其是楼明月硬塞的这只镯子,羊脂白玉也就算了,看上去还十分古朴,明显价值不菲。 楼明月还拉着楼画语的手不放,硬是要将那镯子朝她腕上套。 老夫人崔氏低眉垂眼,自顾搂着楼明月的幼女石耀辉打量着,谢氏嘴角勾笑的问石家兄弟最近读什么书,好像都没有看到楼明月硬塞镯子的事情。 一边钱氏微急,立马知道楼明月打什么主意,正要起身,却见楼画语朝她摇了摇头。 “二姑母这镯子至少得几千两银子吧?”楼画语见楼明月拉着不放,干脆伸出右手捏住那枚镯子:“羊脂白玉,入手温润,通体透亮……” “五娘子当真识货,二嫂教导有方。”楼明月见楼画语捏着镯子如何打量货物一般,直接对长辈的礼物点评价值几何,心中颇为不喜:“给你戴着玩罢了。” “二姑父这几年出任知州,可见大有作为啊。”楼画语说到这里,低咳了一声,适可而止,将镯子递还楼明月:“此等重礼,五娘不敢收。” 楼明月听她夸自己丈夫,正心花怒放,想到钱氏那些陪嫁,以及传闻楼画语出手就是十二万的私房,硬是将那镯子朝她怀里塞。 一边谢氏眼皮微跳,却只是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假装看不见,心里却暗骂愚蠢。 或许是老夫人将所有希望寄托于长女楼明风,对次女疏于管教,楼府根基浅,加上嫁得好,日子过于顺风顺水,导致楼明月这般不知世事。 五娘子那意思哪是夸她丈夫,是敲打她,知州掌各州军事,石家是什么出身?凭石崇那点俸银,出手就几千两的镯子,不是贪墨就是受贿,她还敢硬塞,这是多么的急不可耐啊! 倒是老夫人将搂在怀里的石耀辉放开,扭头看着楼明月道:“五娘什么东西没见过,怎会稀罕你一只镯子,还不收好。” “娘!”楼明月被当众打脸,但看着老夫人那威严的样子,只得不甘心的将镯子套了回去,跟着又去见其他娘子。 接下来倒也没有出什么事,每个娘子一个荷包,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等表兄妹见礼时,楼画语只给了比她小的石耀辉一个荷包,倒是次子石耀祖拿眼偷偷打量她,满眼的打量。 楼画语懒得理会他们这种算计,有了刚才的敲打,用膳时倒也没什么事。 午膳后,众人散去,楼明月这才坐在老夫人下手道:“娘刚才为什么要阻拦我?五娘性子虽太过市侩了些,等入了府,我慢慢教导就是了,既然她不入宫,娘难道还要便宜了别人家不成?” 楼明月说这个话,似乎满脸的不愤,娘有什么都顾着大姐,连个庶出二房的娘子都想先紧着宫里。 她长子已然十八,婚配其他无根基之家,还不如攀附于娘家。 侯府长房嫡女她自知无望;原本就想着二房多财,结果老夫人暗示楼画语是要入宫的;三房无财无权,院子里一团糟,她自是看不上;四房适龄的只不过一个庶女,她更看不上。 前几天大嫂来信,说定了楼画言入宫,楼画语出手十二万两私房,她这不就入京了。 “五娘最近性情要强,这事急不得,慢慢来吧。”老夫人看了次女一眼,轻叹了口气,也怪自己当年有心无力,疏于教导。 第030章 防火防盗防表兄 钱氏带着画语画诗两个姐妹回到二房,交待姐妹俩近期要多注意点,别跟楼明月那边过于亲近,尤其是提点楼画语注意分寸,无论石家那边送了什么,都要她过了目,吃食千万都不能沾。 这样还不放心,又让人看好门院,无论谁进二房都要通报于她,又一个女儿多分了两个婢女下去跟着,交待无论如何不能让两位娘子离了眼,时时刻刻得有人看着。 楼画语听着只感觉好笑,或许是前世入宫之事过于突然,倒还没见娘亲这般防火防盗防表兄的一面。 “你还笑。”钱氏看着依旧懵懂的次女,对着楼画语的额头弹了弹:“最近除了学堂,哪都别去了,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实在不行就报病吧,在屋里安心养着!” “娘。”楼画语唤了一声。 钱氏也知道这般不行,担忧的看了女儿一眼:“你心里知道就行,去吧。” 等两姐妹离开,钱氏才朝一边的嬷嬷道:“你说我是不是该帮五娘相看了?免得他们一个个的都打主意?” 本朝婚配并无定论,十七八未婚配的娘子大有所在,公侯之家二十未婚的也有,十四五岁早早出嫁的也有。 钱氏原本想着多留女儿几年,结果先是被算计得差点入宫,这会楼明月居然还想算计她女儿。 “二爷虽然不在,你帮我先打听打听,哪家有适婚的小郎君。公侯之家就算了,全是算计,家世清白,兄弟简单和睦,婆母姑嫂好相处的,自已也算上进,长相适中就行,帮我暗中打探起来。我先看着,等二爷回来后再慢慢商讨,先定下来后,过个三五年再成婚也不是没有。”钱氏自来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最近接连感受到危机,自然是坐不住了,忙让身边的嬷嬷忙去了。 楼画语自然不知,等午休过后,桃夭就进来跟她道:“六娘子又大哭了一场。” 见楼画语挑眉看着她,桃夭叹气道:“二姑奶奶给嫡出娘子荷包里的都是一对赤金镯子,镶了宝石;四娘子和六娘子却只是一对普通的足金镯子。” 这位二姑母行事当真是势力,侯府自来嫡庶娘子相同对待的,她给个荷包却还分嫡庶,四娘子是姨娘养着就算了,可六娘子既然是记在三婶名下,她居然这般,这不只是看不上六娘子,还直接打三婶的脸。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让桃夭将那对假玉勾换上。 当天下午,楼明月十二岁的女儿石耀辉就带着特产,挨个窜门子,楼画心与她同龄又是嫡亲的姑表姐妹,自然陪着。 到了楼画语房间时,石耀辉看着那些摆设,双眼都放光,可楼画心却只是盯着那对玉勾看。 等她们离去后,楼画语朝桃夭打了个眼色,桃夭立马退了出去。 到了晚膳时分,才回来朝楼画语道:“七娘子出了二房后,三房四房就都没有陪同去了,直接去了老夫人那里,脸色似乎发急,好像找老夫人借了本书,就回房了。” “借了本书?”楼画语脸色微沉,朝桃夭道:“知道是什么书吗?” “只知道是老夫人从清河带过来的孤本,七娘子还保证会好好保管,至于是什么书就不知道了。”桃夭瞄了瞄那对玉勾,朝楼画语道:“可是跟玉勾有关?” 第031章 入宫 世家之所以屹立不倒,除了底蕴以及人脉之外,还有着无数孤本。 本朝对世家多有打压,四姓之势不如前朝,这才与外姓通婚,楼家更是两代皆娶四姓之女,成为了京中佳话。 前世一直到姬瑾登基,楼明风被追封圣母太后,楼画心被封为后,先有楼明风出生之时喜鹊凤鸣之言流出,后在楼画语探查之下,才知道世家被打压,有鬼谷神算之称的袁天师为四姓测卦观运,算出世家气运皆在京都楼氏,楼家这才得以两代皆娶四姓女。 这时细想,前世二姑母虽未入京,可楼画心却在她入宫前来送过礼,好像也打量过那对玉勾。 看样子为什么要玉勾,还在那本孤本之上。 再过一日就是楼画言入宫的日子,上午各娘子依旧去了学堂,午后就准备了各自的心意,送到楼画言房中,然后姐妹们聚上一聚。 楼画言最近一边学礼仪,一边在老夫人面前尽孝,倒也安然无事。 只是当其他娘子出去后,独留了楼画语,直接问道:“五妹妹当初为何不肯入宫?” “三姐。”楼画语假意嗔了她一眼,叹了口气道:“宫中富贵我自然向住,可我与三姐不同,三姐与贵妃姑母是嫡亲血脉,我不过是个庶出二房的娘子,而三姐身份尊贵,与我自是不同。” 说着瞄了瞄自己送的礼盒,偷偷凑到楼画言耳边道:“知道三姐入宫后必定青云直上,日后还请三姐多多提携于我。” 然后也不管楼画言是否听懂,急急出来了。 楼画言等她出去后,打开礼盒却发现一个暗阁,里在放着几张大额银票,想到最近桃夭前前后后送来的东西,看样子楼画语倒也是真心讨好。 当晚阖府共宴,楼画言要在天微亮时入宫,晚上捧着一蛊汤拜会了老夫人,又拜别了爹娘,在子时后,由两位宫里的嬷嬷陪同,入了宫门。 当晚贵妃楼明风病重吐血,三皇子姬瑾一直侯在寝殿。 “瑾哥儿。”楼明风半夜惊醒,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起身道:“三娘到哪里了?” “自有宫人安排,母妃无需担忧。”姬瑾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握住她的手道:“母后已然在打探程时之事,必然会心动。” “这一招极好。”楼明风握紧儿子的手,沉叹了口气道:“以五娘心性,如若入宫定然是你极大助力,可惜了。她避讳表兄妹之事,却又自投其诚,是想为二房谋出路。你可……可……” 楼明风重重的咳着,想到探到侯府出现红冠长裾喜鹊之事,咳完之后继续道:“联合五娘,借钱氏之财,提携二房。” 姬瑾重重的点了点头,接过一边的安神汤:“母妃先行歇息。” 楼明风喝了安神汤,闻着殿内沉香的味道,暗自叹道:“母妃未能为你定下一门好亲,日后你娶妃之事,可请你外祖母多多查看。” 但终究精力不够,缓缓睡了过去。 姬瑾确认她沉睡之后,方才出了寝殿,夜风吹得他长袍簌簌作响。 楼三娘入宫,这事已成定局。 只是这时想到楼画语,他却微微庆幸,不入宫才好! 第032章 有贼 因为晚上送楼画言入宫,大家睡得都比较晚,楼画语卯时起来梳洗喝了后茶,依旧有点不清醒,朝春晖堂去的路上,正迷糊着,远远的就听到一个声音悄眯眯的道:“五表妹。” 这句“五表妹”吓得楼画语整个一激灵,以为是姬瑾,最后那点睡意也没有了,忙拉着关雎的手警惕的看了过去。 结果侧眼一看,薄雾微光之中,石耀祖正站在她院子通往正房的路口,身体半掩盖在假山边的一丛蔷薇花后,这会光线昏暗,他脸上带笑,半眯着眼打量着楼画语,手里还捏着一只沾水带露的蔷薇,挤眉弄眼,满脸猥琐。 老夫人崔氏为显慈爱,只要初一十五过去请个安就行了,只是昨晚楼画言入宫,加上府上有客,按规矩早上该去请个安。 楼画语这会去跟她娘亲、楼画诗汇合再一块去春晖堂,却没想石耀祖居然大清早的偷偷摸进了二房。 “怎么进来的?”楼画语暗中退了一步,看着石耀祖那轻佻的样子,朝身后桃夭道:“娘亲加守了院子,你叫后面的嬷嬷,直接上去打一顿。” 关雎、桃夭听着双目大睁,但见石耀祖捏着那只海棠,一脸风流样的朝这边走来,楼画语气得手都在抖,关雎性子老成,拿定主意,猛的指着石耀祖沉喝一声:“有贼!” 后面的嬷嬷跟后了几步,见前面停了,还正奇怪了,就听到桃夭大叫“快打,别让贼子跑了”,先是吓了一跳,但一想二房是出了名的多财,昨夜府中有宴,保不准混进了个贼子,立马就涌了上去,外边的小厮和护院,闻声而动。 石耀祖还捏着花,想着画本子里风流书生怎么讨好侯府千金,日后钱氏商号他能出入自如,听到“有贼”,扭头朝四周看了一眼,立马假意挥张大臂朝楼画语道:“表妹莫怕,有表哥在,贼子何惧!我……” 话还没说完,一个嬷嬷操起花架上一根木棍对着他的头重重的就是一棍。 跟着后面的嬷嬷操棍的操棍,拿石块的拿石块,扯衣袖的扯衣袖,瞬间混成一团。 这会不过卯时,天刚微亮,石耀祖被一棍子敲破了皮,满脸是血,想放声大叫,却被一个嬷嬷当着脸就是一巴掌,他就算自幼习武,可奈何婆子们人手众多,其中还有赶来的护院,一时之间被打得头破血流,衣裳也被撕得破烂,又因窜得急,直接栽在了那一丛蔷薇花中,花刺满身,痛得跟杀猪般惨叫。 “堵了嘴,拉到柴房,等伯娘发落。”楼画语假意受惊,冷声道。 石耀祖还要发声,一个护院对着他肚子就是一脚,痛得张嘴大叫时,一块不知道做什么的帕子趁机塞入了他嘴里。 桃夭自然知道楼画语的意思,立马从衣袖掏出两个厚重的荷包,递给嬷嬷和护院:“二爷不在,院中皆是妇孺,大家多多用心,夫人知道后必还有厚赏。” 钱氏母女自来出手大方,嬷嬷、护院们立马喜笑颜开,对着石耀祖又是几脚,完全成了猪头后这才拉走。 第033章 厚颜无耻 关雎在动手后就先一步去了钱氏院中,将事情禀报了,所以等楼画语到的时候,钱氏已然知晓,朝她冷声道:“看样子是怕明着说,我和你爹必不会同意,所以想坏你名声!只是这院子里的人怕是要再筛一遍了,有我和你爹在,只要你不愿,不用怕!” 钱氏昨晚就防火防盗防表兄了,今日一早石耀祖却偷溜的摸进了二房院子,这院中怕不是有老夫人的人,就是有大夫人的人。 楼画语听着满心感动,前世如若不是自己被伯娘吹鼓起了虚荣之心,自己想入宫,怎会那般惨状,帮钱氏选了一只凤头钗: “一个贼子而已,娘亲不用担心。” “就怕老夫人开口。”钱氏扶了扶钗环,听闻七娘子来了,朝楼画语打了个眼色:“你舅舅说你主意大,自己心里清楚就好办。” 让嬷嬷抱着还睡得迷糊的楼敬辕,一家人就去春晖堂请安。 楼明月早早的就在春晖堂外候着了,想到次子翻墙入二房私会楼画语,只要有点动静,她立马就要将这事做死,还得借名声有亏,拿捏住楼画语,多要些嫁妆,到时…… 正想着,却见钱氏带着两个女儿款款而来,并未见次子,心头微生疑惑,朝后面看了看,除了抱着楼敬辕的嬷嬷,也未见其他人,却又不好发问。 二房众人落了座,婢女上了热茶,三房四房也跟着来了。 楼画语看着还空着的软榻,心中拿定了定神,一边桃夭从荷包里娶了颗片酸梅给她含着醒神。 不一会谢氏也带着楼画心进来了,后面还有一个婢女神色匆匆的贴在楼明月耳边说了句什么,楼明月脸色一变,猛的站了起来,指着钱氏道:“二嫂,你什么意思?” “二姑奶奶何出此言?”钱氏满脸疑惑的将手里的茶杯放下,转眼看着楼明月:“二姑奶奶知道我出身低,悟性不高,有什么事二姑奶奶还是明言的好。” “你……”楼明月气急,可就算再无谋算,终究还是出身侯府,知道收敛。 想到被关在柴房的次子,却又只得生生的压下那口气,朝钱氏强笑了笑道:“耀祖贪玩,听闻二嫂院中种了奇花异草,就想趁着早间开得好去瞧瞧,听闻被二嫂院中的人拿住了?” 还知道找个理由遮掩,也不算太过。 “拿住了什么?”可钱氏依旧装傻,眨了眨眼看着楼明月:“二姑奶奶说的我不太明白?” 楼明月气得一屁股坐了下来,她忍气吞声,钱氏一个倚门卖货的商女居然跟她装傻充愣,冷笑一声:“出嫁是客,就算我已嫁了出去,也是这侯府的姑奶奶,我娘还在呢,二嫂就跟我玩这些。你不愿将五娘子嫁给耀祖就算了,他去看个花,你还对他一通毒打……” 楼明月想到被毒打的次子,心如交割,瞪了楼画语一眼,心里一阵暗恨,等她进了门,看她怎么搓磨,当下却垂着泪,哭诉道:“我这就去找娘,叫了爹爹,让爹娘作主,把五娘子许给耀祖。侯府里娘子的婚事,难不成还由你二房自己作主不成。” 钱氏被她这般嚷嚷气得手抖,谢氏阖眼不忍直视,三夫人和四夫人也都是满脸震惊,这二姑奶奶太过厚颜无耻了! 楼明月说罢,也不顾老夫人没有起身就要朝内室闯,可刚站起来,就见贺嬷嬷掀开帘子出来道:“老夫人今早头痛,大家就都散了吧。” 第034章 病发 听闻老夫人有疾,众人自然不能散,要问候几句的。 楼明月心有不甘,还想朝内室去,但贺嬷嬷自有积威,看了她一眼后,倒也不敢造次,只能停住了。 “只不过是昨夜睡得晚些,早起有些许不适,并无大碍。大家散了,免得吵到老夫人休息。”贺嬷嬷阻了要去探望的众人,尤其是又看了楼明月一眼后,这才转身入了内室。 众人出了春晖堂,楼明月忙拉着谢氏跟了过来,这会没有老夫人撑腰,楼明月依旧强势的道:“二嫂难不成想一直羁押着耀祖,我这就去找爹爹,到时怕你不只送还耀祖,还得陪上一个!” 被她拉着一块来的谢氏,恨不得转身就走,也亏得老夫人用心良苦,帮她寻了一门好亲,要不以她这样子,能活得这般滋润,怕早就被夫家搓磨死了! 忙朝钱氏笑了笑:“二弟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姑奶奶不过就是心急了些,耀祖是客,又还年轻……” “大嫂说笑了。”钱氏看了一眼楼明月,笑得灿烂:“确实没有看到是耀祖,这都快入秋了,卯时天还未大亮,他又躲在假山花丛后,又不出声,鬼鬼祟祟……” “二嫂。”楼明月见廊下婢女垂目掩笑,听闻钱氏这般说自己的儿子,提声道:“我这就去向爹爹求娶五娘。” 不管成不成,毁的都是楼五娘的名声,她就不信二房有好处。 只是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道:“不用你找,我这在,你想说什么?” 众人转身,却见老侯爷正立在回廊转角,冷冷的看着楼明月:“没事就回去,折腾什么!” “爹!”楼明月心生不满,委屈的叫了一声,却也不敢多言。 但老侯爷只是冷哼一声,就进了屋去,众人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钱氏朝谢氏颔首,交待身边嬷嬷将关在柴房的石耀祖送到楼明月院子里,就带着两姐妹离开了,求医问药之事,一概不理,连膏药都没说开口送上一张,气得楼明月直咬牙。 春晖院里的婢女都是老夫人的人,嘴都严得很,院子里的风都漏不出半点,楼画语倒也不担心流言传出去,反正丢的也不只是她的脸。 一直回到了二房,钱氏依旧气得发抖,连喝了两口茶,朝朝楼画语道:“你看看?还说什么四姓,她那样子,连我都不如,还拿着架子,看不起我!我……” 正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却见楼画语笑盈盈的帮她拍背,次女替她抚胸,幼子眼巴巴的看着她,心底暖流涌过,一手搂着楼画诗,一手摁着楼画语的手:“只要你们好就行,有娘在呢。” 楼画语眼睛一热,伸手搂着钱氏的胳膊,重重的嗯了一声。 用过早膳,钱氏听闻春晖堂请了太医,就去库房挑药材了,画语画诗两姐妹自然得去王氏女学。 出了院门,桃夭借着送东西的由头,朝楼画语道:“事情都办好了,没有留痕迹,等太医来查过,大概就知道是汤的问题了。” “嗯。”楼画语抚了抚鬓边的发丝,看着楼画心居然带着石耀辉来了,心底发笑,看样子楼明月可没这么快走。 第035章 掌事 当天王氏女学倒也没出什么事,只不过曾十三娘见楼画语带的是桃夭,假意问了几句关雎落水后有没有事。 等回到府中,楼画语就听闻府里查药材,好像是大厨房发现了什么假天麻,所以得将各房的药村都查一遍,免得再被假药害了人。 钱氏偷偷告诉楼画语,老夫人怕是病得不轻,太医说是亢阳上升引起的头痛,但看老夫人那样子,怕是一时半会养不好,似乎是吃错了什么,要不也不用查药材,让她们姐妹仔细着点,别去凑霉头。 不过这些事情,自有大夫人谢氏和贺嬷嬷处理,再不济也有四房啊,二房三房是庶出,沾不上手的。 楼画语回到院中,关雎虽不如桃夭机灵,但在院中也听了些消息:“药房查过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各房的小药房也在查。” “查不到的。”楼画语换了半旧的居家服,让关雎去找些老参,当归之类的药材,午后去春晖堂探病。 “五娘子怎么会知道那个法子?”等关雎走后,桃夭再也压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的问道:“那天麻并无问题,可老夫人怎么?” 楼画语看了她一眼,桃夭自知失言,忙低下头去。 “只不过是老夫人吃错了东西,哪来什么法子。”楼画语叹了一声,朝桃夭道:“最近注意点外面吧。” 老夫人年纪大了,又长期进补,本就有点阳亢。加上最近楼画言为表孝心,各种汤水送得颇勤,老夫人盼着她入宫照料楼明风,给上几分面子,自然都会喝了几口。 贺嬷嬷熟知药理,汤自然不会有问题,可问题就是出在昨晚楼画言入宫前的那一蛊汤里。 依旧是天麻乳鸽汤,只不过加重了天麻的份量,而且还是放在米饭上蒸过三次,去掉药味,再研磨成粉洒入汤中的,就是因为贺嬷嬷熟知药理,知道天麻在饭上蒸过,吃出了米饭香味却尝不出有多少药味,这才能瞒过去。 入宫在即,楼画言要表孝心,老夫人要显示慈爱,自然整蛊都喝了,加上睡得晚,心中又挂念宫中重病的长女,一夜难眠。 天麻抑阳,老夫人阳亢,一下子用药过重,自然会头痛头晕。 这法子是宫里的法子,传闻前朝一位太后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宫中太医一查,再问饮食自然就知道问题出在天麻上。 就算楼画言无心,可老夫人多疑,不可能不怀疑大房为了送楼画言上位,想从她手里夺权。 等午后楼画语和钱氏带着东西去探病的时候,老夫人依旧在沉睡,四夫人和楼画心在侍疾,谢氏查了一天也没查出问题所在,只得安排了几位夫人轮番侍疾,又让侯爷写信通知各房的爷们回来。 楼明月正为次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心痛呢,结果却又碰到老夫人生病,又气又急,自己差点就病了。 当晚众娘子陪坐了一会,表了孝心,楼画语回到院中,收到钱通仁的信,他已然安排商队将粮草送去了东荒,调的就是附近粮仓,大概十日后就能到,以解缺粮之危。 同时也给她外祖去了信,如能说通巫圣的话,就会按她所说的接入京中,只是北漠那边戒备森严,依旧没有消息。 楼画语心中微安,将信烧毁,看着卷起的火舌,依旧有点恍惚,直到楼画言入了宫,她才感觉一切真的变了。 第二日春晖堂,众人落了座,问了老夫人病情,知道昨晚醒过一次,但依旧头痛,众人又是一番问候。 可贺嬷嬷却朝众人道:“老夫人微恙,府里事宜一时顾不过来,就暂由二夫人和四夫人掌管。” 第036章 一块入宫 贺嬷嬷这话一出,众人心生疑惑,大夫人谢氏脸色微变,却也没有多做表示,倒是楼画心露出了微微不愤的神色,看了钱氏一眼。 老夫人也不是没有病过,以往都是大夫人谢氏管事,这次怎么落到了二房和四房手中。 四夫人何氏也吓了一大跳,不过她出身不低,倒也不怵,只是眼睛不由的瞥了一下钱氏,不知道怎么这次却落在她手中了。 “最近宫中贵妃玉体抱恙,请大夫人多多关注宫中事宜。”贺嬷嬷复又朝谢夫人行了一礼,沉声道:“老夫人递了牌子,得空您入宫探望。” 谢氏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也明白老夫人敲打的意思。 楼画语回到二房,贺嬷嬷就来送对牌了,钱氏忙了起来,楼画语自去了王氏女学。 刚入座,王道珍就拿着一张帖子过来:“快入秋了,请大家喝杯酒,莫见笑。” 那帖子做得精致,楼画语忙接过,知道这是王道珍的生辰帖,请学堂里的娘子一块聚聚,当下表示一定去。 “哼!”曾十三娘却冷哼一声,十分不屑的道:“以她的身份,能参加这种宴会,自然得去!” 楼画语倒是任由她冷言嘲讽,一边叶三娘多少知道东荒缺粮之事与安国公府有关,正要站起来,楼画语朝她摇了摇头,这个时候不适合打草惊蛇,她冷哼了一声复又坐了下来。 王道珍的父亲虽只是太常寺少卿,可祖父却是有着帝师之称的王蕴,祖母出身谢氏,母亲出身四姓的郑氏,是当朝郑皇后的堂妹,外祖母也同为四姓的崔氏,她一人牵连四姓与宫廷,身份可堪比公主,她的生辰宴,能来的自然皆是身份贵重之人,保不准那位要择婿的公主也会来。 下学回府,众娘子各回院落,钱氏饭间听闻姐妹俩要参加宴会,又各塞了几个匣子,刚回院落,却见关雎朝她打眼色,轻声道:“六娘子又来了。” 楼画语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将人请进了内室。 楼画妩自知不好开口,茶水喝了一盏又一盏,双眼通红,双手绞成了一团,却一直沉默,但除了楼画语,她不知道该去找谁,鬼使神差的就到了她院中。 最后还是楼画语要午休了,给她添了盏茶:“这两日关雎在家休养,无事之时清理箱笼,倒发现几件东西和六妹挺合适的,就送给六妹吧,你稍等,我去拿。” “五姐姐……”楼画妩抬眼看着楼画语,满脸都是泪水。 “不能嫌弃哟!”楼画语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转身进了内室。 关雎脸色并不大好,却依旧帮楼画语将府里定例的钗环找了出来,又添了一金一银两根簪子。 等楼画妩走了,桃夭才沉声道:“六娘子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听闻花姨娘那个哥哥吃喝嫖赌,全部都沾上了,连妻儿都要花姨娘养活,更有病重的老子娘。花姨娘每月二两银子全贴家里还不够,总找六娘子哭。这样子下去,三夫人知道,六娘子能有个好……” 公门侯府的庶女养在嫡母名下,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了,楼画妩就该讨好三婶,先给自己谋个出身,再做打算,可那样的舅舅舍不掉,一辈子都是麻烦。 楼画语看着六娘子带着东西踉跄离开的样子,所以她不肯放弃参加王道珍生辰宴的机会吧,只是这般难处,谁又能取舍。 等午休后,楼画语照例跟着钱氏和妹妹去春晖堂问安。 只是这次贺嬷嬷在回了老夫人病情后,并没有让大家直接散了,而是等人到齐后,开口道:“明日大夫人入宫,贵妃的意思,是让五娘和七娘一块入宫看看。” 第037章 承宠 承恩侯府是公候之家,入宫也并非难事,只不过为了避嫌,少有进宫。 以往楼明风召见,都是大房,最多就是年节或是大宴时见见四房的人,楼画语除去前世,还真没见过楼明风,可这次却招她进宫? 还是在楼画言入宫之后,看样子是姬瑾将那件事跟楼贵妃说了。 谢氏听着眼神微沉,朝楼画语安抚的笑了笑;楼画心更是直接朝楼画语看了过来,满脸的疑惑。 倒是楼明月冷冷的道:“同胞姐妹在京不召见,见什么庶房,大姐也真是……” 贺嬷嬷低咳了一声,她后头的话也不敢再说,讪讪的走了。 等她一走,各房娘子都打量了一下楼画语。 楼画心却直接开口道:“五姐姐要不要晚间来我院里一块学学礼仪?” “多谢七妹了。”楼画语不想打口头机锋,朝楼画心道了谢,在钱氏担忧的眼神中回去了。 回到院中,钱氏先把次女幼子给支走,这才看着楼画语道:“这怎么回事?她不会是改主意了?不会是三娘在宫中闯了祸,又想换你入宫了吧?要不我们再塞点银票?对,送银票……” 楼画语见钱氏急着去找银票的样子,忙拉着她,朝旁边的嬷嬷打了个眼色,等人出去后才朝钱氏道:“入宫又不是送货,还能换!只不过是贵妃见我银票送得多,想看看我罢了,以前外祖不是捐了钱,还得圣上召见呢。” “也是……”钱氏这才安心,拉着女儿的手道:“宫里可是吃人的地,千万进不得,明天你跟着你伯娘,少看少说,低着头、闷声不吭就行了。” 说着又交待了些事情,又让人准备华服首饰,忙得团团转,生怕女儿一去不回。 楼画语看着钱氏找这个、叫那个,心里发热。 外祖家世代经商,对子女皆是放养,娘亲十二岁就掌自己的嫁妆铺子,做生意是把好手,可终究上头有父兄护着,碰到大事就会慌,除了使银子,想不到其他办法。 等她从钱氏院中出来的时候,关雎桃夭各捧了一个大匣子,皆是钱氏给的金银首饰。 第二日清晨,楼画语换上府里定例的华服、首饰,配了一个金项圈,戴着那只翡翠镯子,先去春晖堂问了安,贺嬷嬷交待了些话,谢氏又不冷不热的提点了几句,这就随谢氏上了车。 等她走后,贺嬷嬷进了内室,老夫人崔氏戴着抹额,一个婢女给她揉着头:“走了?” “五娘很是镇定,打扮也不出挑,看不出慌乱的样子。”贺嬷嬷沉着脸一一答着。 “呵!”老夫人冷笑了一声,挥手让婢女退开:“我老了,这府里一个个的都长进了,也不只是幸还是不幸。” “那事不可能是三娘子,毕竟她入宫了,没必要再做这事。”贺嬷嬷想到最后查到了天麻粉,走过去帮老夫人摁着头。 “她要入宫了,所以才好下手呢,难不成还能将她从宫里拉回来?她下手,我们才要瞒着呢,这怕是老大家的算计。”老夫人冷哼一声,挥了挥手,婢女忙递上茶盏,抿了一口这才道:“我也该颐养天年了,让她们去吧,老大家也是个有心的,三娘子昨晚就承了宠了!” 贺嬷嬷手上一重,低眼诧异的看着老夫人:“昨晚就承宠了?” 怪不得贵妃让大夫人今日入宫,这怕是…… 第038章 群玉山头 侯府离皇宫并不是很远,车上谢氏几次打量楼画语,见她坐姿端正,姿态优美沉雅。 从上车到进了宫门,半个多时辰,楼画心微微动了三次,楼画语却丝毫未动,后背一直挺着,这般镇定,似乎半个月前那个披金戴银,喜欢往大房跑,提起入宫就满是艳羡的楼画语,不过是她的表相。 “五娘最近少来大房找七娘了啊?”谢氏这几日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升起,不由的看着楼画语轻笑道:“待会入宫,跟着伯娘就行了,一切有伯娘呢。” 三娘入了宫,日后要银钱的地方只会更多,二房终究还是不能得罪。 “多谢伯娘。”楼画语朝谢氏微微颔首示意,不卑不亢。 谢氏轻嗯了一声,一时看不出她的深浅,可从她最近行事来看,既然聪慧就该先藏着,为何又这般锋芒外露? 入了宫,楼贵妃先召了谢氏入寝殿,楼画语和楼画心在外殿候着。 楼贵妃居群玉殿,立于西侧高台之上,可远观外景。 晨间有微风入殿,十分清凉,这快入秋了,却又有点冷意,但殿中宫女皆好像未动,楼画语前世在蒹葭宫冷习惯了还好,楼画心却有点受不住,加上终究年幼,不时侧目看去。 过了片刻,楼贵妃还未召见,却听到入间女官通传:“楼顺容至。” 楼画语听着愣了一下,楼顺容? 难不成楼画言已然承宠?这刚入宫就承宠,自然不是楼贵妃的安排,这位三姐向来心大,这几日府里各房讨好,怕已尝到权势甜头,入了宫自是急不可耐。 这样也好! 忙起身,立于两侧,果然见楼画言梳了妇人发髻,带着女官走了进来,见到楼画语和楼画心微微点了点头,在掌闱的带领下入了内殿。 不一会楼画心就被召了进去,只留楼画语一人在外殿。 只是没多久,就有女官出来,朝她道:“贵妃有谕,五娘子可出外面小花园走走,群玉殿上秋菊已开,颇为灿烂,尚可一观。” 楼画语自然随女官出了外殿,群玉殿外小花园里种着各种名花。 楼明风喜菊,清河崔氏每年都送名菊入宫,这会怕已然是遍地金黄。 只是她转入小花园后,那个引路的女官就离开了,只见金黄翠绿之间,姬瑾一身月白色锦袍立于台前,朝她抬手轻笑:“过来看。” 他笑得随和而灿烂,如同多年好友,并无半点皇子威严,让楼画语心里不由生了防备。 群玉殿地势高,从姬瑾所站位置看去,正好可以看到下方的御花园。 楼画语想了想依言过去,站在姬瑾后半步,朝下看去,果见几个华服女子凑涌成一团,其中一个头着金冠,裙长及地,正是那位择婿的嫡公主,庆阳公主。 “今日母后召了安国公府十三娘,宁国公府八娘,还有静国公和平国公两家的适龄娘子入宫。到了辰正,会去演武场看演武。”姬瑾扭头看着楼画语,轻笑道:“五娘认为母后是否会选程时?” 第039章 簪花被拒 前世那位庆阳公主嫁入安国公府,对楼画语那可是一言难尽。 在姬瑾登基后,安国公府却又叛了郑皇后一党,转投姬瑾,庆阳公主被封长公主,与楼画心交好,给她吃了不少苦头。 “皇后娘娘选不选不重要,就看公主殿下是否心动了。”楼画语手指抚过微卷的菊花,点着内里花心,轻笑道:“想来殿下跟公主姐弟情深,必然会为公主择得良婿。” “程时暗中打探阿环喜好,我自然得帮着未来姐夫。”姬瑾抿嘴轻笑,看着少女修长纤细的指尖拨弄着金黄的花瓣。 淡粉微白的手指滑过金菊,衬得那手指比花瓣更嫩,不知道为何,掌心复又涌起了痒意。 想到这几日晚间各种光怪的梦像,姬瑾低咳了一声,低头嗅了嗅一边清凉香味的青菊,将那种燥意压下去,复又道:“前晚圣上前来探望母妃,楼顺容正好过来侍疾,得圣上夸奖,已然承宠。” 楼画语拨弄着指尖不说话,楼画言入宫前还求了符不说,谢氏怕也给了生子的秘方,一旦承宠,不一定还会住在群玉殿,那受孕什么的就容易多了。 只是没想到楼贵妃这么快就与大房生了嫌隙,果然人心一旦壮大,就会变得自私吧。 “五娘认为安国公府该怎么办?”姬瑾想找点话题,看到楼画语依旧在玩着花瓣,那股痒意怎么也压不住了,伸手将那朵碗口大的金菊掐下,下意识的朝楼画语鬓边簪去。 楼画语刚才并未在意他的称呼,这会听他口称“五娘”,又簪花而来,脑中猛的想起前世那场荒唐,忙后退了几步,直踩到一边花畔中去。 姬瑾半举着金菊,看着仓皇后退的楼画语,指尖捏着花梗青汁渗出,脸色微微发白,那朵金菊在他手更是摇摇欲坠。 见她避自己如同洪水猛兽,姬瑾只感觉心头一股莫名的怒意涌起,却又沉吸了一口气,将那怒意压了下去。 将金菊捏在手心道:“呆会一块去看演武吧。” “多谢殿下。”楼画语急忙转身离去,脚步再无镇定之色。 等楼画语出了小花园,姬瑾握着金菊,放在鼻尖嗅了嗅,清凉的菊香香味之下,还有着微微的蔷薇香味,是楼画语抚花瓣时留下来的脂香。 听闻她上次给各府送了玫瑰花露,自己却用蔷薇花露…… 美人遗香,姬瑾心里燥意被抚平,将那朵金菊拢于袖中收好,转身从小花园后门离开。 群玉殿西院,谢氏看着梳着妇人头的楼画言,脸色微白的道:“怎可如此心急?” “陛下并非常来,恰好碰到了。”楼画言本以为自己承宠,母亲该高兴才是,结果却是指责,心中颇有不满,还不是为了大房。 不过想到陛下龙虎之姿,楼画言脸色微红,轻声道:“娘亲无需担心,陛下已答应为我另择殿居住,并无不妥。” 谢氏气得差点翻眼,看了她一眼,只得沉声道:“一切还得先以贵妃为重,陛下对她颇有恩宠。” “明白。”楼画言想到她入宫这几日,也不见圣上问药,更不见赐物,仅来一次还宠幸了自己,这恩宠怕也没多少。 谢氏见她这般,让楼画心出去,复又重重交待了她一番。 楼画语从小花园出来,立于殿外,看着下面御花园里锦衣华服穿梭,心头一片压抑,只想早点离宫。 前世她并未承宠,不过是楼贵妃死后,封了个代妃,何为代? 如若不是圣上病重,她都见不上几面。 她未封妃之前,她一直住在群玉殿,也 第040章 暂不要婚配 楼贵妃从头至尾都没有召见楼画语,倒是在谢氏带楼画心去拜见太后的时候,楼顺容召楼画语去了西侧殿。 “拜见楼顺容。”楼画语入殿后,立行大礼,恭敬无比。 被谢氏和楼画心那般轻慢给气着的楼画言,这才感觉自己当真承了圣宠,将手里礼单看了又看后放下,这才笑着让身边女官将她扶起:“自家姐妹,何必如此重礼。” 楼画语只是轻笑,不重礼,怎么让她代为开路。 起身后,楼画言拉着她的手,如同亲姐妹般细说道:“入宫后方知,五妹妹送的东西都是贵重之物,在这宫廷方用得上,多谢妹妹了。” “应该的,日后定当多加孝敬。”楼画语依旧谦卑。 楼画言满心欢喜,不由的扬眉吐气,拉着楼画语说了会话,一直到楼贵妃那边的女官来找她们一块去看演武,这才出了西侧殿。 本朝文武皆修,武将府中娘子也有修武的。 演武场大比,见少年英才之姿,众人齐观,也是盛事,楼贵妃借这个机头下手倒也不错。 楼贵妃身体有恙不便,就派了女官,由楼顺容带着众人朝演武场而去。 只是刚出群玉殿,就见旁边有仪仗冲去,来势极快,差点撞上众人。 幸好楼贵妃派的女官会武,忙拦住了前面的人,谢氏带着楼家姐妹后退了两步,才堪堪避开。 只见御扇分开,肩舆之上坐着的,正是头戴金冠,明艳华美的庆阳公主。 她是嫡公主,郑皇后独女,深受圣宠,在场所有人都后退了一步,朝她行礼。 “原来是刚承宠的楼顺容。”庆阳公主却朝身边侧了侧目,冷哼一声道:“随本宫一块去吧。” 见她并未发难,楼顺容不免松了口气,身体微侧让开,庆阳公主的仪仗过去。 曾十三娘随队而行,朝楼画语笑了笑,那笑里自是不怀好意。 楼画心看了楼画语一眼,嘴角勾笑,谢氏却似乎松了口气,同出侯府,她不好打压,让人打压一下楼画语的气焰而好。 演武场内,各公侯之家的郎君穿甲着袍,英姿勃发,肃穆而立,光是站着就让人感觉到阳刚之气。 场外,圣上未至,可几位皇子都在,正与各家郎君谈论着什么。 姬瑾已换了劲装短衣,与周庄成站在一旁,见庆阳公主至,众人立马看了过来。 “哪位是楼家五娘?”周庄成抽出扇子遮了脸,凑过去朝姬瑾眨眼:“让我替殿下看看。” 姬瑾深感无力,这位名满天下、文武皆大成的名仕大儒,居然是这般跳脱的性子,只是微沉了沉:“簪华月簪的那个。” 周庄成立民侧目过去,却见楼画语正好打量自己,两人四目一对,只见对方眼里似乎有着暗光一闪,凤目微光,龙颈低侧,心头立马大震。 楼画语原本只是想看看这位前世几乎没有见过,却有着在世鬼谷之称的周庄成是何般模样,却没想他也打量着自己。 想到前世盛名,双手交叠,对着周庄成恭敬福了一礼。 可周庄成却感觉心跳如鼓,朝一边姬瑾道:“殿下自看,我先行离去。” 说着似乎又不放心,朝姬瑾道:“如有可能,殿下千万不让你这位表妹先有婚配。” 第041章 鬓角射花 周庄成熟读百家经典,通三教之言,周易老庄大成后,方改名为庄成,以示其傲。 传闻会相面之术,少年有成,先帝曾召他为当今圣上伴读未成,后赐太子少师,他也避而不出,更有传闻圣上潜龙游历之时,曾亲见周庄成。 但在姬瑾六岁那年,去清河探亲,周庄成却不知道为何,随他归京,从此成了姬瑾的老师,随身而行。 姬瑾听闻不让楼画语婚配,心头微惊,但不知道为什么脸色一赫,想到了那朵染香的金菊。 演武场上,娘子、郎君众多,其实也是另一个相亲场,周庄成有此交待也不突兀。 不过周庄成却并未容他多想,脑中闪过与楼画语对视的那一眼,匆匆离去。 楼画语正看着周庄成,却见他急急离去,正奇怪是不是事情有变,却听到旁边有人推她,微微侧目,却见曾十三娘不知何时已然立于演武场上,换了一身劲袍,拉着一把长弓。 而庆阳公主侧头看着她:“十三娘说你胆大,曾在学堂朝叶家三娘掷硕,本宫不信,你去帮她举个靶试试,我们女子也不能输给各府郎君对不对?” 楼顺容脸色微变,一边的娘子皆掩目而笑。 曾十三娘在场间试着长弓,眉目皆是英气,朝楼画语道:“楼五娘,莫不是你不敢?我看你朝叶三娘掷硕之时,气势非凡啊?还是说除了算盘,你其他的都不会?你爹娘那三绝,另外两绝怕定是要断送在你手里了吗?” 楼家二房,二爷书画双绝,二夫人钱财绝,是为绝配,这本就是京中笑谈。 一时之间,原本肃穆的演武场笑声四起。 姬瑾心头微急,朝楼画语看去,却见她毫然不拒,朝一边楼贵妃安排着的女官说了句什么。 连衣服都不换,华服长裾,逶迤而下,直入演武场。 一边校官忙将草靶递了过去,楼画语却摆了摆手,转身四顾,在演武场边的花盆里摘了朵大菊花,径直朝鬓边簪去。 可菊花入发,楼画语猛的想起,刚才姬瑾为她簪花之事,不由侧目看去。 却见那位女官已然跟姬瑾说过话后离开,可他手紧揪着衣袍,朝她微微颔首,似乎让她不要害怕。 前世,姬瑾出兵北漠,她不能出宫,于群玉殿前目送他离去,他也是这般回首自望,后有内侍送了她一封信。 他让她莫怕,一战功成,他必回宫,保她安然;如若战死,就让秦昊带她离开宫廷这是非之地,远赴漠北。 心头不知为何抽痛,那时相扶相持,最后登基,为何如此那般待她。 楼画语将鬓角菊花扶稳,一身华服,缓步朝曾十三娘对面而立。 “靶呢?”曾十三娘沉声看着她,冷笑道:“楼五娘,难不成你怕了?” 小姑娘家的,却喜欢拿弓箭什么的吓人,似乎一句“怕了”,就成了天大的嘲讽。 楼画语指尖轻点鬓角菊花后,微微拱袖,双手放付于胸前,挺身自立,淡然一笑道:“我等小娘子,玩笑雅事而已,这鬓角菊花大若碗口,以十三娘之威,必然一箭而中。成就鬓角射花之雅事。” 那朵菊花开得灿烂,菊瓣全部展开,几乎有楼画语半个脑袋大,却紧插于发髻之中,除非一箭擦花而过,要不然就是射不到,要不就是伤了楼画语…… 第042章 将门虎女 在场众人怎么也没想到,楼画语居然反其道而行,拿命来博。 对面的曾十三娘脸色微变,拉着弓的手,紧了紧,朝楼画语道:“那你可别怪我!刀剑无眼,就算我有信心,一旦射偏,毁了你容貌,你可别怪我。” “十三娘自管放心。”楼画语依旧站得稳当,对着曾十三娘微微一笑,扬声道:“我信十三娘,只要你身不晃,手不摇,以安国公府几代赫赫战名,这一箭必中。换成其他人,我可没这般信心呢。” 楼画语这话声音颇大,一边站着的安国公府两位郎君,手头一顿,怎么也没想到楼画语居然还出言挑衅。 可刚才曾十三娘先行激人家断了“传承”,这会楼画语拉上安国公府几代战名,也不过是小娘子之间的争锋,郎君一旦参与,这事就只能闹大。 庆阳也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成这样,不由的朝一边楼画言和谢氏看去。 原本只不过是想吓吓楼画语,让她丢丢脸,报曾十三娘那一万两的仇。 怎么也没想到,楼画语居然用命来搏,一旦伤了楼画语,安国公府必然和楼贵妃一派成了死仇不说,钱氏商号人丁单薄,怕到时也会扯皮,届时就难办了。 一边谢氏接到庆阳公主的目示,微微一笑,似乎并未看懂。 众位皇子见姬瑾这个名正言顺的表哥都未出声,也只是观笑,乐得承恩侯府与安国公府结仇。 “曾十三娘,不射吗?”楼画语扬声,身形半点不动:“莫不是你不敢了?传闻安国公年少之时,能一箭射贯鸟目,有大华第一神箭手之称,难不成十三娘也让安国公此等绝技断了传承不成!” 楼画语一字比一字声高,以至最后,一派威严无形之中发出,对面曾十三娘只感觉口干舌燥,双腿微软。 正在这时,外面通传“圣上驾到”,她不知道为何,手一软,架好的箭立马离弦而去。 众人立马惊呼,曾十三娘眼看羽箭夹着疾风朝楼画语射去,双腿发软,几乎萎于地上。 姬瑾更是双手紧握,想到楼画语借女官之嘴所言之事,强行屏息让自己别动。 在众人惊呼之间,羽箭擦过楼画语鬓角,落菊缤纷洒下。 楼画语从头至尾丝稍未动,只是伸手接着身前飘花,朝曾十三娘笑道:“十三娘箭艺超绝,想必安国公一箭射目之艺,必会代代相传,威震四方。” 说着掌心微翻,菊瓣飘落,伸手将那朵被擦过的菊梗取下,转身朝着庆阳公主而去:“臣女幸不辱命!” 庆阳公主顿时差点翻眼,什么叫幸不辱命,她这意思是被逼的吗? “好!”正不知道如何发作,却听到身后掌声响起,只见当今圣上龙庭虎步而来,看着曾十三娘笑道:“曾孚有女如此,不负英姿啊。赏!” 众人立马行礼,圣上向来亲和,挥了挥手,朝场内曾十三娘道:“可试过马上骑射?” 曾十三娘脱了危机,又听圣上问话,心头大喜,有心卖弄,高声称是。 自有校官牵马、立靶,曾十三娘身背箭壶,翻身上马,英姿飒爽。 取箭搭弓,箭若流星,净是将门风范,箭无虚靶,惹得圣上抚手称慰。 第043章 留于御前 曾十三娘策马射艺,自是得意非常。 一边谢氏看着圣上眼里露出的激赏之光,心头担忧微起,可转目看着旁边,脸带着嘲讽之意的楼画言,心底轻叹,这般心性,哪能争得过曾十三娘啊。 当今圣上,少年之时征战四方,现年纪大了,自喜鲜活明艳之人,尤其是曾十三娘这种将门虎女,总让他想起自己当年英姿,怕是…… 等曾十三娘在演武场跑过一圈,下马之时,脸色微红,身染薄汗,如同染露的蜜桃,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连谢氏都惹不住拉过来帮她抚脸擦汗。 谢氏不由的侧目朝楼画语看去,却见她立于一旁,脸色平静得好像此事与她无半点干系。 “赏。”圣上龙心大悦,曾十三娘赏赐无数,而楼画语却只得了一朵金菊,虽看上去栩栩如生,但自是相比不过曾十三娘的丰厚。 这场闹剧过后,众郎君上场,各有风姿,安国公府两位郎君更是武艺超群。 到宁国公府嫡次孙程时,一袭白袍,手握银枪,宛如话本里的白袍少将,策马而奔,枪若游龙,人如青松,正是鲜衣怒马少年郎。 别说庆阳本就带着择婿之心而来,就算楼画语重活一世界,看到这样的少年郎君,也想鼓掌赞好。 不由侧目朝一边姬瑾看去,却见他嘴角勾笑,正打量着她,忙侧过脸去。 姬瑾见她依旧畏惧自己,心头微燥,看着场内程时的样子,心头微微轻叹,难不成楼画语也喜欢这种? 等演武结束,楼贵妃并未留饭,众人出了宫,谢氏就在车上,似是自言自语的道:“陛下召曾十三娘于御前射花,暂未曾归府。” 楼画语微露惊色,却并未言语;可楼画心想明白后,却是双目圆睁,捂嘴才压住惊呼。 谢氏看着楼画语的样子,微惊又并未多言自清,一时拿不准这事,是不是她算计好了的。 但转念一想,她初次入宫,怎么也算不准圣上什么时候来,想来是她多心了。 姬瑾在群玉殿用饭后,进内殿请安,楼贵妃屏退众人:“如何?” “母后那边虽暂无动静,但阿环留了宁国公府八娘。”姬瑾将楼贵妃扶起,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心头微沉道:“母妃安心养病即可,无需操心这些事。” “你在外面领的差事我自放心,可这后宫之事,我总得帮你谋算。”楼贵妃拍了拍他的手,靠在软枕之上:“安国公府曾十三娘……” “今日随驾御前,难为父皇了!”姬瑾不知道为何突然就有点想笑,递了茶水给楼贵妃。 这才宠幸了楼画言,楼画语又借机将曾十三娘送入圣上之眼,怕过不了多久,必会承宠。 楼画语似乎总喜欢给父皇塞人,自是难为父皇操劳了。 一旦阿环选了宁国公府的程时,安国公府先前后宫无人,曾十三娘入宫争宠,怕是安宁两家国公府必会相争。 楼贵妃沉叹了一声:“让楼顺容搬去花容阁吧。” 花容阁处于群玉殿东侧,接连御花园,方便她承宠受恩。 姬瑾点头称是:“入秋了,父皇让我去河北路监军,可能要离京月余。后宫之事交由楼顺容,宫外之事,可交由外祖,母后还是安心养好身体。” 第044章 放权 河北路的属军,皆是安国公府门下属将,姬瑾此去必然不会好办,楼贵妃心有担忧却并不好言语,姬瑾十四岁就开始领差事了,但从未掌过军事。 督军一事,怕是因为近两日安、宁两家国公明争暗斗,才会派姬瑾前去,毕竟前面两位皇子皆和安国公府走得太近。 姬瑾回到府中,径直朝外书房而去,却见周庄成正皱眉喃喃自语,又拿着一堆铜钱在盘算着,似乎无比疑惑。 “老师。”姬瑾恭敬的行了一礼,想到周庄成离开演武场的话,不由的道:“老师可是看出什么了?” 面相之说,虽然他并不相信,可当初周庄成只不过远远的看了他一眼,就愿意跟他回京,这总让他有一种不得不信的感觉。 周庄成却是满眼的疑惑,看着姬瑾不住的道:“是又不是,楼家五娘的面相太过古怪,我一时居然看不透。” 说着朝姬瑾道:“殿下此去督军,我回一趟谷,有些事情我看不明白。” “就因为楼五娘?”姬瑾不由的追问。 楼画语看上去并无什么不妥当,可周庄成只不过见了一面,就要回谷? 想到最近因为她的出手,母妃跟大房生了隔阂,明言要提携二房,安、宁两家国公府似乎卷入了暗流之中。 周庄成朝他摆手道:“因为她,又好像并不是因为她,具体何种原因我一时也说不清,等我回来后,再给殿下解惑。” 楼画语回到院中,将今日之事说了,钱氏光是听着都胆战心惊,拉着楼画语看了又看,确认无事后,这才放楼画语回去。 但依旧不放心,让人给大哥钱通仁去了信,让他帮着打听各府小郎君,早点给女儿定下门亲事来才好。 楼画语刚回到自己院中,贺嬷嬷就亲自来请,关雎立马就紧张了,让桃夭去报钱氏,自己跟着楼画语朝春晖院中去了。 回来的时候,楼画语去过一次春晖院,那时老夫人未醒,只留了楼画心伺候,让谢氏和她先回去了,怎么这会就又让贺嬷嬷特意来请,难不成是楼画心说了什么? 等到了春晖堂,却见楼画心并不在,只有老侯爷和老夫人在内室,贺嬷嬷更是屏退了所有婢女。 楼画语恭敬的朝这府里真正掌权的两位行礼,老夫人笑得十分慈爱的朝她招手:“过来让祖母看看?” 等楼画语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今天吓到了吧?” “还好。”楼画语沉声应着,任由老夫人冰冷的手抚着过她手背。 老夫人沉叹道:“还是你体贴,日后多入宫走走,见见你姑母和楼顺容。” 楼画语乖巧的应声,心底却冷笑:一个是姑母,一个是楼顺容,老夫人这提示得挺有意思的。 “回吧,让贺嬷嬷给你备了安神汤,喝了好好休息,别吓着了。”老夫人依旧满脸慈爱,朝贺嬷嬷摆了摆手就送她出去了。 老侯爷从头到尾都只是捏须带笑,满脸欣慰。 等楼画语一走,这才朝老夫人道:“五娘这样子倒也镇定,可惜了。” 老夫人却眯了眯眼:“今日射花因她而起,可如若她算准了陛下要来的话,那么她不入宫倒好。让贺嬷嬷交待下去,五娘出入府的事情不用太拘着。” 她说出这话时,突然又笑了:“她这般不藏锋,就是让我看她的手段,让我给她放权呢。” 第045章 换玉勾 楼画语回到院中不一会,贺嬷嬷就送安神汤来了,随着安神汤一块来的,还有一个匣子,说是老夫人的赏赐。 楼画语打开,里面并不是金银,而是两本孤本。 这就是世家和商家的区别,钱家富绝天下,送礼不是金银就是玉器,这种孤本,却并不是钱能买到的,这也是老夫人和谢氏总看不上二房的原因。 可看不上,却又弃不下,这些孤本想收藏也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侯府每年书房光是扫虫防驻就要用几千两银子。 老夫人这也是在敲打楼画语,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等贺嬷嬷走后,楼画语将那两本孤本收好,看着帐前的玉勾,暗算着时间。 当晚大房半夜就灯火通明,又有人急急的出门叫太医。 第二天起来,楼画语就的说楼画心晚上惊了梦,怎么叫都叫不醒,满身大汗,找了三个太医都没有看出来原因,钱氏带着她去送了药材和安神香时,楼画心正睡得香,却依旧在做着噩梦。 楼画心接连两晚都在惊梦,整夜无眠,不时吓得尖叫出声。 宫中楼顺容都知道了,赐了药,还给各房娘子赏了东西,不过送到楼画语房中的时候,多了一串金丝楠木的手串。 楼画语再去见楼画心的时候,她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似乎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 老夫人身体抱恙,还让贺嬷嬷每天去看上两次,所以四房的夫人和娘子也得每天去大房探望,毕竟楼画心是长房嫡女,又有一个刚入宫就承宠封了顺容的姐姐,又得老夫人看重。 “定是入宫那天被吓着了。”谢氏心头微微担忧,看着楼画语道:“听闻五娘房中有一对玉勾,是前朝旧物,压制梦魇有神效,不若借你七妹妹用上几天。古玉本就有镇神之效,而且你这颇有来头,想来有玉勾压帐,七娘也会好点。” 楼画语听着心头勾起冷笑,她等这一天可等了好久了,可脸上却假装为难的笑道:“那玉勾只不过是外祖送我玩的,哪有什么奇效啊。长者赐,不好外借,如若只是惊梦,不若去护国寺求符?我那里还有一尊玉观音,是在佛前开了光的,不若请到七妹妹房中来?” 谢氏见她拒绝,也不好开口,心底却发冷笑,如若不是七娘对了孤本,确定她那对玉勾大有来头,她还不想借呢,一对玉勾她谢家也不是拿不出来,任她这般推脱。 楼画语假装不好意思的离了大房,能让谢氏开口,这对玉勾的来历自然比想象中的要大。 “要不送给你七妹妹挂上几天?”钱氏对于身外之物自来看得轻,本着破财消灾的原则,只要不过份,她一般不会拒绝别人开口要的东西,也亏得她这般大方,在这势力的侯府里,才能活得不那么糟心。 楼画语朝她笑了笑:“再看看吧。” 当晚楼画心惊梦更严重了,据说吓得缩成一团,整晚未睡,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一般,不时叶喃自语,谢氏也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贺嬷嬷就到了楼画语院中,关雎还未通报,她就带人径直入了内室。 从婢女手中接了一个匣子打开放在楼画语面前:“老夫人说了,这匣子里是各式帐勾四对,金玉各两对,皆是古物,换五娘子这一对玉勾给七娘用上几日,如若钱家老太爷那边问起,老夫人自会表明原由,不会怪罪的。” 第046章 砸脸 贺嬷嬷根本不给楼画语拒绝的机会,亲手用剪刀将挂在帐前的玉勾剪下,连看都没有再看楼画语一眼,转身就走了。 “五娘子。”关雎心生不平,看着坐在床上连寝衣都没来得及换的楼画语:“贺嬷嬷也太过份了些。” “无妨。”楼画语随手从匣子里抽了一对金勾出来,递给关雎道:“打个璎珞挂起来吧。” 这就是偏爱吧,她先前表明了实力,帮楼贵妃解决了庆阳公主择婿的难题,又将曾十三娘送入陛下眼中,老夫人就送孤本敲打。 可转过头来,楼画心假装几天惊梦,老夫人就连脸面都不做了,直接让贺嬷嬷来拿了玉勾,连句缓解的话都没有,就这样拿走了。 这才是真正的以势夺人,她是老夫人,出身清河崔家,女儿在宫里当贵妃,谁都该敬着她。 她能要你的东西,还是给你脸! 楼画语紧揪着床帐,过了许久,才朝桃夭道:“将原先那对收好,锁在库房,谁都不要提起,包括娘亲。你去玄真阁找对裙佩,给王道珍当生辰礼,将这事告诉舅舅,他知道怎么办的。” 桃夭连忙点头,拿着对牌急急的出去了。 钱氏为了安楼画语的心,还特意给她又送了两对玉勾。 取走玉勾的当晚,楼画心果然不再惊梦,连神色都好多了。 转眼就到了王道珍生辰之日,楼画心居然痊愈,看不出半点惊梦时的苍白,却半个字都不提还玉勾之事。 那是由老夫人拿走的,楼画语自也是不好问。 钱氏早一天就送了衣服配饰过来,交待了要注意哪些事情,又安排了护卫,这才放心姐妹俩出城。 王道珍生辰,小娘子间下的帖子,长辈们自是不好过去,以王道珍的身份,怕是众同龄公主、郡主,或是其他府的小郎君都会过去,来人极多就定在了京郊的庄子里。 这也是王道珍的高明之处,入秋时分,庄子里瓜果皆熟,另有一番景致。 画语画诗姐妹一辆车,其他三房的娘子两部车,其实楼画心和古耀辉自已一部,楼画妩和楼画媚一部。 等到了庄子里,自有仆役引众娘子去安排好的院落,楼家众娘子就在一个院子里。 等休整过后,王道珍的婢女就来叫众人去园子里摘果子。 通红的柿子,青黄的柑橘,还有黄橙橙的金秋梨,众娘子看得热闹,不免心动,各自拎裙动手从枝头摘下来,放进篮子里。 楼画语前世入宫多年,御花园里除了花就是草,果子倒也少见,看着果实热闹的枝头,居然也有点心热,眼看着一个圆嘟嘟、黄通通的胖梨垫在枝头,垫着脚尖就去摘。 “五娘子再上点,上点……”桃夭性情本就活跃,在一边鼓着劲。 楼画诗也兴奋的叫道:“五姐姐扯着的树枝再用力拉一下,唉,等我去拿勾子……” 楼画语手指长伸,几次指尖拨弄到胖梨,就是够不着力,脚尖掂得更高,关雎帮她将两侧枝头朝下拉,方便她去摘。 眼看指尖就要够着了,只听见破风之声而来。 一支羽箭直射而来, 楼画语跟着只感觉额头一痛,那个胖梨直接砸到了她脸上。 第047章 真是巧 那胖梨从上重重落下,连带着断枝刮过,楼画语先是额头一痛,跟着脸颊也是一热,本能的伸手捂住了脸侧。 一边关雎惊呼,忙丢了枝条去扶楼画语,拉着她的手查看脸上伤势。 “楼五娘,对不住啦。”曾十三娘嘿嘿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似乎可惜的道:“我本来想帮你摘梨,却不想一箭射下来,却砸到你脸了。最近圣上总让我射花,一时技痒,实在不好意思。” 楼画语拿开手,并未见血,松了口气,拿帕子擦掉眼角的泪水,转眼看去。 却见曾十三娘一身红色劲装,手持长弓,跨坐于马上,满脸得意之色。 而她身边马上的庆阳公主,同样一身劲装,虽未持弓,却也带着英气。 陪她们而来的,除了安国公府两位郎君,还有宁国公府的程时,以及程八娘。 见众人冷冷的盯着自己,楼画语朝一边怒目而视的楼画诗招了招手,带着她恭敬的朝庆阳公主行了礼:“见过公主殿下。” 庆阳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们姐妹。 承恩侯府庶出二房的娘子,父亲空有名仕之名,却无实权,自是入不了公主殿下的眼。 曾十三娘却依旧不依不饶的道:“楼五娘,你的脸似乎被树枝划到了,要不要我再给你送点医药费?不过上次那一万两,不知道你有没有用完?如若不够的话,我再送你点?” 一边庆阳捂嘴轻笑,程时更是朝庆阳道:“公主可有看中哪个果子,我去帮公主摘来?” “那颗。”庆阳素手一指,程时立即策马而去。 曾十三娘朝楼画语看了一眼,哈哈大笑,与众人策马离开。 “五娘子……”关雎有点担心的看着楼画语脸上的划痕,对着策马而去的众人怒目。 楼画语拉着她的手,沉声道:“我先去回去整理一下。桃夭看着九娘子,去跟在四娘子她们身后,别离了群。” 庆阳居然跟安、宁两国公家的郎君一块来,在这择婿的关头,怕是不得安宁。 楼画诗原本要跟她一块回房的,但这样的场合两姐妹都不在,就显得没礼数,只得让关雎陪楼画语先回去。 “五娘子,梨林宽广,我们所在偏僻,只有七娘子她们看到了,曾十三娘本就是特意来找麻烦的,这么快找到,怕是……”关雎话不好说破,却脸带担忧。 楼家众娘子是一块入的果园,众人也是在梨园分开的,楼画心她们去了柿子林,只有画语画诗两姐妹去了梨林,所以曾十三娘能来,自是楼画心她们指了路。 “我知道。”楼画语冷笑,楼画心从来都不顾什么姐妹情宜的。 脸上被枝头划过虽不见血,但也伤了油皮,这样见人显得无礼,楼画语暂时也不想再跟曾十三娘起冲突。 回到房中,关雎去打水净面,楼画语对着铜镜打量着脸上细微的划伤,就听到窗子咚的一声重呼,一个身影就从窗外窜了进来。 楼画语手猛的握紧了桌上的铜簪,刚一扭头,却见姬瑾腰腹处染血,伸手关窗,又朝楼画语苦笑道:“五表妹,真是巧啊。” “三殿下怕是一路尾随而来,何来巧字可言。”楼画语握着的簪子并未放下,双眼盯着姬瑾伤处:“殿下这是何意?” 第048章 甜药 姬瑾脸露苦色,却并未答话。 手握着腰腹处未松,转眼四处看了看,确认房中无人后,这才朝窗口榻上一坐,松开手去查看伤势。 他一松手,就有着鲜血涌出,那伤口看上去颇深。 “五娘,过来,帮我。”姬瑾随意将手上的血在衣袍上擦了擦,复又去脱外袍,脸色不时抽动。 楼画语握着簪子并未走近,看着姬瑾:“殿下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受伤?” “圣上让我去河北道督军,五娘自来聪明,猜猜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受伤?”姬瑾将外袍脱下,复又去解里袍。 楼画语慌忙转身,却又听到他似乎低低的吸着气,门外有着脚步声传来,似乎是关雎回来了。 姬瑾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出了事,楼画语转沉吸了口气,大步朝屏风外走,接过关雎手里的水盆道:“我自己解决,你去帮我找点伤药。” “五娘子可是其他地方也伤着了?”关雎不由的朝楼画语脸上看去,满脸紧张之色。 “我要将此事闹大。”楼画语一时找不到理由,只得沉声道:“你大张起鼓的去找伤药,要快。” 关雎立马理会,将水盆递给她后,转身就出门了。 “五娘果然聪慧。”姬瑾这会已然解开了里衣,露着少年纤瘦却又精窄的上身,也不知道从哪抓了块帕子捂着腰腹处。 楼画语看他那样子,先是扭过头去,可转念一想,前世她算是他庶母,见过成年登基后的姬瑾,这会姬瑾在她眼里,不过一个孩子。 而且姬瑾的存在,对她还大有用处。 空气中血腥味散开,姬瑾似乎在倒吸着凉气,楼画语扭头,却见他居然咬着里衣的袍角在扯着布条,用力之间伤口又被扯动,鲜红从他掌间涌出。 这让楼画语想到前世姬瑾被刺杀时的情景,他几乎日日带伤。 那相扶相持的本能,让她端着水盆走了过去,压住了姬瑾的手,然后从带来的箱笼里找了条汗巾,先用帕子沾着温水帮他将腹部的血水擦掉,却没想擦掉又涌了出来,额头不由的冒汗。 心谋诡计,楼画语前世见得多,用起来也得心应手,可这处理外伤…… 姬瑾半靠在榻上,看着楼画语粉白的手指捏着帕子擦过伤口,脸因为紧张发急涌上了粉色,一滴滴晶莹的汗珠挂在额角,朝下滑去。 目光顺着那滴汗珠朝下,心头那股痒意不知为何又涌了上来。 只是再朝下,却看到她脸侧的刮伤,虽只伤了油皮,但在那张光滑的脸蛋上却显得触目惊心,手指不由的朝那刮伤抚去。 还没摸到,楼画语就抬头道:“先敷药粉。” 姬瑾伸在半空的手,失落的收回,朝她点了点头,又痛苦的嗯了一声。 楼画语忙从箱笼中找了伤药,也多亏钱氏不放心,各种跌打药都有,瓶上贴着纸,将用法写得清清楚楚。 先将药丸递给姬瑾,只是看到姬瑾两手皆是污血,楼画语捏着药丸的手指一顿,只得在心底暗叹了口气,将药丸朝姬瑾嘴边塞去。 姬瑾看着捏在粉白指尖深褐色的药丸,喉咙涌动,张嘴就咬住了药丸。 心头一股邪火涌起,可一时用力过猛,直接将指尖都咬到了嘴里,痛得楼画语闷哼了一声,抬头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明明只有怒意,姬瑾却不知道为何,感觉一股甜意从嘴里一直窜到了心田。 但美人带怒,只得张嘴松开咬在嘴里的指尖,扭过头去看着窗上的雕花,心中默念经文。 楼画语生怕关雎又回来,忙将药粉洒在他伤口止了血,又找了两条干净汗巾,先缠了两圈,打了个结。 实在是没经验,又怕扎松了止不住血,用尽了力气拉紧,就听到姬瑾闷哼了一声,伸手紧捂着嘴才将惨叫声忍了下去。 楼画语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又将另一条汗巾给他裹上:“好了,殿下快离开吧。” 姬瑾轻嗯了一声,伸手系着衣带:“你这伤药是甜的,方便给我吗?” “拿去。”楼画语只求他快走。 可当药瓶递到姬瑾手里时,看着他手掌中的血,猛的想起了什么,抬眼看着姬瑾道:“你不是去河北道?” 姬瑾轻笑着点了点头,将药瓶收好。 楼画语看着他慢悠悠的穿着外袍,心头怒意涌起,盯着姬瑾道:“殿下还是快点吧,等在外面的侍卫怕是心急如焚了。祝殿下东荒一行,能有所收获。” 去河北道根本就不是这个方向,姬瑾一直盯着威远侯,这次定是去东荒收集安国公贪污军饷的证据。 正笑着系衣带的姬瑾手上一顿,半眯着眼看着楼画语。 见她半笑不笑的看着自己,自知已被她识破,也不好再耽搁,飞快的穿好外衣,将手伸在水盆中洗掉污血:“安国公怕我前去,东荒之事败落,所以于半道截杀我。” 楼画语自然知道他去东荒的重要性,但一想到,明明有人跟着他,他却还潜入自己房中,宽衣解带的让自己帮他治伤,顿时就火起。 转过身不去理会他,但看着药箱中的树立的药瓶,伸手抓了几瓶,递给他:“殿下还是快走吧。”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姬瑾自知不可久留,将那几瓶药塞入怀中,推开窗了,见外边无人,飞快的窜了出去。 等他纵过墙头,翻过果园,到了外边林子里,一队黑衣侍卫正紧张的等着,见姬瑾出来,忙迎了上来:“殿下。” 姬瑾扶着树松了口气,将外袍解开,朝侍卫道:“快帮我松松,勒死我了!” 侍卫见那勒得跟娘子收腰一般紧的汗巾,心头满是疑问,却也不好多问。 刚才安国公府借着派府军护送郎君和娘子入庄,暗中截杀。 殿下英勇杀掉对方领军却也负伤,可在要处理伤口时,听闻王府娘子在庄中设宴时,居然自己入了庄中…… 为何这般行为,他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如果周先生在就好了,至少周先生敢问。 可他们的三殿下,却从怀里摸出一粒药丸塞进嘴里,入嘴却是苦的,不由的看了看药瓶,满脸疑惑。 明明刚才吃到嘴里,是甜的啊? 不相信的含着药丸嚼破,朝一边侍卫道:“派暗卫去查,今天楼五娘为何负伤。” 第049章 细微伤处见人心 关雎在外面大肆的找了一通伤药,将能要到的伤药都要了过来,一进内室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吓了一大跳。 忙朝楼画语奔去,却见楼画语折了根花枝,正对着脖子比划着,身边水盆里全是血,吓得惊叫了一声:“五娘子!” “不是我的,你先处理了。”楼画语自知这事闹过后,王道珍肯定马上就会过来。 闭着眼微微一咬牙,对着脖子稍稍用力就划了一道血口子。 吓得关雎忙拿帕子给她压住伤口,在楼画语催促之下,将楼画语折的花枝藏好,又把水盆端了去出,将血水倒在恭桶里。 等关雎转过身来,紧张且仔细的打量着楼画语脖子上的血口子时,王道珍就带着婢女过来了:“五娘,我可以进来吗?” 见楼画语点头,关雎才去开门。 王道珍朝她笑了笑,跟她进了内室,见楼画语脸侧划伤,脖子上更是一道小小的血口子时,眼色微沉,亲手接过关雎手里的药瓶,用玉勺将药粉洒在楼画语脖子上:“是我安排不当,让五娘受惊了。” “不碍事。”楼画语看着铜镜,苦笑道:“她出身安国公府,最近又深得圣宠,一时得意罢了。也是我先前一时沉不住气,开罪于她,扰了元娘的生辰了。” 王道珍是王府嫡长女,自然是元娘。 “五娘见外了。”王道珍轻洒见药粉,见那伤口不深又凌乱,似乎就像断枝滑过,心头的疑惑消散,不由的对曾十三娘带着怒意。 等洒完药粉,又用白帕裹了脖颈,楼画语自然不能再出去了。 王道珍也感激她受伤却没有声张,让人将饭食送到了房中,并让亲自去通知楼家其他娘子回来给楼画语作伴,免得她一个独居房中寂寞。 楼画诗听闻姐姐划出了血,什么柿子、梨子、公主都顾不上了,带着婢女就急急的要回院子。 可楼府其他娘子却瞄着远处庆阳公主和曾十三娘她们,楼画妩和楼画媚看着连脚都迈不开。 她们皆是庶女,平时连公主面都难见,更何况有机会和嫡公主庆阳玩到一处,如若能得几位国公府的郎君看中…… “道珍,来前我娘让我帮你照料着点,就让九妹妹回去照料五姐姐吧,我们留下来帮你,毕竟大家同出一个学堂,熟悉一些。”楼画心有个出身谢氏的娘,自是和王道珍熟悉的,立马挽着王道珍的胳膊笑着说到。 王道珍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看着一边低头揪裙不动的楼四娘和楼六娘,心底暗叹,目光却看向楼画诗。 “对不住了。”楼画诗朝王道珍笑了笑,也顾不得其他人,带着婢女拎着果篮就回去了。 只是刚出果园,就遇到脸带恼色的叶三娘,见楼画诗急急朝回走,跟上来就愤愤的道:“听闻曾十三娘射断果枝划伤了你姐姐?” 楼画诗急着回去看楼画语,点头轻应了一声。 叶三娘直接拉住她:“我随身带了伤药,不留疤的。” 她见到楼画语后,依旧愤愤不平,叶三娘虽心直口快,却也知道避讳,只说曾十三娘过份,并不提及安国公府的事情。 “你等着,我射艺也不错,我去帮你报了这一箭之仇。”叶三娘最后终究是压不住,拍着楼画语的肩膀,转身就一溜烟的走了,连楼画语叫都叫不住。 她婢女慌忙跟了上去,楼画语抚着药瓶,想了想,这才朝楼画诗道:“一块去看看吧。” 叶三娘脾气直,曾十三娘跋扈惯了,这一旦对上,保不准就出了什么事。 “你先去拦着点,我取布纱巾遮下伤口。”楼画语让楼画诗先去。 “五娘子。”桃夭见无外人后,这才道:“府中的娘子还不如叶三娘呢,她还知道给您报这一箭之仇,七娘子她们却只会上赶着巴结庆阳公主。尤其是六娘子,她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您给的,有什么事就找您,您出事了,她就只想着自己的前程。” 楼画语转眼瞄了她一眼,见她止住了话,这才交待了其他事情。 “娘子何必自伤。”关雎扶着楼画语朝果园去,沉声道:“曾十三娘该教训,由叶三娘出手也好。” “王道珍会帮我们出手的。”楼画语勾唇轻笑,伸手抚了抚脖子:“这可是个好机会,我怎么能放过。” 当今圣上少年随太祖征战,见多了杀戮之事,登基后更倾于权衡之术。 四姓联姻盘结,世家之势更强于皇权,地方县郡更是敬世家望族,而不知道皇家,更有地方以宗族自治,枉顾天子律法。 太祖在时以威压镇于四姓,用强权断其根基。 当今圣上登基后施恩拉拢,大华两位帝王恩威并施之下,四姓之势已然不如前朝。 圣上先是迎郑氏女为皇后,后封楼明风为贵妃,皆育有皇子。 看上去后宫似乎是四姓的后宫,其实四姓已然被分化。 郑皇后执掌东宫,其堂妹嫁于王曙后,王曙入太常寺,王郑已然一党。 迎郑氏女为后,自不好再纳四姓之女,圣上就看中了承恩侯府的楼明风。 楼明风背靠外祖清河崔氏,谢氏又将嫡长女嫁入承恩侯府为侯夫人,更帮姬瑾找了名满天下的周庄成为师,崔谢自成一党。 王道珍自是郑皇后一党的,她与庆阳公主乃是姨表亲,曾十三娘不知死活,在王道珍的生辰宴上朝她下手,扰她生辰,王道珍心底多少会有点怒意,只要将矛盾激化,安国公府与郑皇后一派,必然反目。 楼画语到果园时,却见叶三娘和曾十三娘已然起了口角。 叶三娘手挽一张长弓,站在凉亭外,朝曾十三娘冷笑道:“怎么,你可以射花射梨,我就连鸟都不能射了?我又没伤着你,你又何必如此张狂。” 曾十三娘满脸怒气,虽有婢女相阻,却依旧挽弓对着叶三娘:“你信不信我一箭射穿你发髻,让你回家找你娘哭去。” 王道珍身为东道主,却沉着脸并不言语,庆阳公主坐在亭子里,看着程时帮她剥着一颗青桔。 “这是怎么了?”楼画语没想到吵得这么厉害。 第050章 弑主 桃夭听楼画语发问,忙凑过来小声道:“叶三娘射了一只吃果子的山雀,那箭正好落在曾十三娘的后脚跟,曾十三娘硬怪叶三娘在她背后射冷箭,要找她理论。王娘子和庆阳公主皆劝过了,曾十三娘怒意未平,执意要让叶三娘赔礼道歉。” 楼画语听完,看着满果园扑腾成群飞舞,叽叽咋咋的成群小山雀,突然感觉叶三娘也挺有意思的啊。 山雀丛飞,总会飞到曾十三娘身后,她再一箭射之,自然也不会伤着她,只不过是吓吓她而已,就算伤了曾十三娘也不过是误伤。 闹到殿前也不过是小娘子家的吵闹,更何况还有她这个苦主在前面,闹起来曾十三娘也理亏。 可曾十三娘本就跋扈,近几日接连被圣上召入宫中,自然不可一世,怎么能受此辱。 两人越吵越凶,曾十三娘更是将手里弓弦拉满,朝叶三娘愤叫道:“不报此辱,我就不姓曾。” 安国公举家箭法超然,两位郎君虽有好言相劝,却也并未真的阻拦,想来也是暗恨叶三娘背后射箭。 叶三娘更是冷哼道:“你又不是没射过别人,来啊,我就在这里。” 公侯之家的小娘子,吵起架来,也跟市井之民并无什么两样。 王道珍脸色低沉,庆阳公主只顾着吃着程时递去的桔子,好像并不在意。 其他娘子自知曾十三娘的性子,也不敢相劝。 楼画语看了一眼叶三娘所站的位置,她正立于庆阳公主所在的亭子外边,当下慌忙朝叶三娘走去:“三娘,别冲动。” 边说边朝那边走,拉住叶三娘手中的弓,朝她摇头道:“都是同一个学堂的,何必伤了和气。十三娘只不过性子急了些,你也不是有意的,认个错,服个软就行了。” 她边说边顺着弓勾着叶三娘的手腕,在她手背之上轻轻抚了几下。 叶三娘知道她有谋,当下转眼看着曾十三娘冷哼道:“算了。这事算我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总比某些背后射人冷箭,伤了人还理直气壮的好一些。”叶三娘将手里的弓递给一边的婢女,朝曾十三娘继续道:“我向你道歉,你也该朝楼五娘道歉。我未伤着你,你刚才却伤了她,这样大家都算知理,谁也不算错如何?” 曾十三娘原本见她服软,心里正得意。 可没想叶三娘居然还这么算,似乎她不道歉,就是不知理了。 再转眼,看着立在叶三娘旁边的楼画语正一脸要笑不笑的看着她,正揣着手,半昂着头,似乎在等她过去赔礼道歉。 心中怒气顿起,手里拉着的弓弦猛然一放。 羽箭破空之声传来,叶三娘惊呼一声,忙抱着楼画语朝旁边倒去,一边婢女慌忙去扶她们。 跟着听到“咚”的一声,羽箭射入亭中,随既传来庆阳公主惊叫之声。 楼画语连身都没来得及起,扭过头去,却见庆阳公主被半拉入程时怀中,已然离了原先的位置。 那只羽箭就在刚才庆阳公主所靠的亭柱之上,箭尾的白羽还在微微晃动。 功高莫过于救驾,罪大莫过于弑主。 庆阳公主为君,曾十三娘自己射了这一箭后,也吓了一跳,握着弓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安国公府两位郎君也急忙冲进了亭子,王道珍狠狠得瞪了曾十三娘一眼,先将楼画语和叶三娘扶了起来,沉着脸让婢女送各娘子回院,这才进了亭子查看庆阳的情况。 庆阳公主吓得花容失色,被程时紧护在怀中。 一边安国公府两位郎君也露出焦急之色,他们此次前来,就是为了陪庆阳公主,哪想自家妹妹犯下了如此大事。 众娘子也不顾王府婢女阻拦,急朝亭子中而去,毕竟是公主,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关心。 楼画语边朝里走,边打量着庆阳公主,她紧揪着程时的衣袖,满脸依赖之色。 原本还只是半抱,这会程时已然将庆阳整个护在怀中,几乎全搂着了。 “送公主回房。”王道珍看了一眼,也明白这般情形不好,连忙将公主从程时怀里拉了出来,在女官和婢女的护送下,朝正院而去了。 “楼五娘!”曾十三娘见众人簇拥着庆阳离开,自知闯了大祸。 但这会从惧意中回过神来,愤恨的看着楼画语,如果不是她站在对面挑衅,让她想起宫中演武场的情形,她怎么会放箭。 握着弓大步跑了过来,挥着就要朝楼画语抽去,叶三娘站得近,一把架住长弓,冷声道:“十三娘,你别太过分,你可知伤了庆阳公主,是何等大罪!” 楼画语眼见众人都跟着庆阳公主和王道珍离开,凑到曾十三娘身边轻声道:“你闯了大祸,还不想办法自保,等着王元娘和庆阳回过神来入宫吗?刚才程时救主,宁国公府定会借机而上,你们兄妹为何陪庆阳前来,你心里不清楚吗?出了此事,安国公岂能饶你。弑主可是死罪,伤没伤着半点干系都没有。” 如若换成其他公主也就算了,庆阳是嫡公主,传闻她出生之日,正是先帝立当今圣上为太子之时,封号更是先帝所赐,深得两代帝王厚爱。 曾十三娘这会吓得连弓都握不住,双眼泪水涟涟,看着楼画语,嘴唇轻颤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想谁能护住,还不快去!”楼画语朝她沉喝一声,冷哼道:“如若你不得周全,今日我们三人,谁也逃脱不开干系。” 说着帮曾十三娘将手里的弓扶住,朝她沉声道:“还要我明说吗。” 曾十三娘这会倒也机灵,看了一眼被簇拥着远去的庆阳公主,以及连顾都不顾她的哥哥,转身上马,急策而去。 “你让她去找谁啊?”叶三娘这会也吓出了冷汗,拉着楼画语的手心全是湿意:“你为什么要让她去求救?让安国公打她十鞭,报她两次射你之仇才好,我们干系也不大。” 楼画语抽出帕子将掌心湿汗擦掉,又抬手帮叶三娘擦拭着额头的冷汗:“有些事,并不是谁抽了谁几鞭子就能分输赢的,有些人也不是杀了就万事大吉的,而是要谋大局,看后续。” 曾十三娘此时入宫,占了先机,她有求于圣上,就算她原先有不甘,可此时为求庇护,怕是任由圣上予取予求吧。 第051章 入宫请罪 楼画语自知被牵连,交待叶三娘一块进宫请罪,就忙让桃夭去唤了楼府其他娘子,驾车回城。 庆阳公主受惊,自是不会再留在庄子里,连午饭都不肯用,服了安神汤,就在宁国公府程时护送,程八娘的陪同下回宫了。 王道珍好好的生辰宴,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也办不下去,各家娘子也心有余悸,纷纷告辞回家。 楼家姐妹回到府中,先去老夫人院中道了安,将今日之事禀了老夫人。 老夫人这几日已然能坐起来了,靠着软枕听着四娘子楼画媚,磕磕绊绊的将事情说了,抬眼看了看楼画语,见她微微点头,立马沉喝一声道:“拿我衣冠来。” 贺嬷嬷愣了一下,却又瞬间明白老夫人这是要入宫替五娘请罪,不由的侧目朝楼画语看去。 半月前老夫人还只想借钱氏之财,将她送入宫固宠,现却因她牵连庆阳公主,居然亲自带她入宫请罪。 这才多久,差别就这般大。 “请容孙女回房换身衣服。”楼画语并不用老夫人发话,朝老夫人福了一礼,就转身回院了。 “都散了吧。”老夫人轻嗯了一声,看着其他几位娘子。 庶出的四娘、六娘已然吓得半点血色都没了,楼画诗不过十岁,一脸懵懂,倒是楼画心这会看出点味来了,眼带震惊之色的看着楼画语,似乎不敢相信她居然图谋了这样一件大事。 楼画语在回院的路上,让桃夭去威远侯府通知叶三娘,由威远侯夫人陪同她入宫请罪,又跟着的婢女去安抚住娘亲钱氏。 在房中换了一身素袍,去了钗环,复又到院中跟老夫人汇合。 这会老夫人已然换上一品夫人朝服,一脸端庄,朝楼画语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搀扶。 “怕吗?”老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朝她轻声道:“这主意虽然直接,但太过凶猛,如若你一时没有躲过,必会伤了已身。” 老夫人说着又沉吸了口气:“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筹谋之人当不显痕迹,你又露了自己,此局显胜却也险。或是当真伤了庆阳,曾家娘子可以邀宠避祸,楼家已有三娘封为顺容,必不可再有人入宫,你可有想过后果?” “是孙女思虑不周。”楼画语扶着老夫人朝外走,知道老夫人这是提点于她。 “无妨。”老夫人欣慰的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此计一石二鸟,就算伤了庆阳,有祖母在,必保你安然无恙。” 老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一品夫人,又是楼贵妃生母,可直接持牌入宫。 只是在宫门口就碰到了威远侯府的车驾,夫人蒋氏亲自下车,带着同样一身素服的叶三娘,到车前问候。 立于车下恭敬的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让老夫人操心了,小女无状,让五娘跟着受累,侄媳十分抱歉。” “也是这孩子心实,想着替五娘出头。”老夫人先见蒋氏下车行礼,又听闻她自称侄媳,转眼瞄了一下同车而坐的楼画语,心中复又掂量了几分。 威远侯和承恩侯虽同处一坊,可文臣武将并无过多来往。 前几日还听闻五娘朝叶家三娘掷砚,今日叶三娘却先帮五娘出头,连蒋氏对她都多了几分恭敬,自降身份,看样子五娘跟威远侯府已然交好。 拉着楼画语的手复又拍了拍,跟蒋氏寒暄,让她跟着一块入宫即可。 等禁卫放行,在蒋氏敬让之下,承恩侯府车驾在前,两家共同入宫,朝东宫郑皇后所居昭阳殿而去。 郑皇后已然听闻崔老夫人入宫请罪,亲在昭阳殿外等候,远远的就迎了上来:“姑母。” 四姓自来内部联姻,郑皇后按算也该叫崔老夫人一声“姑母”,这也是老夫人为什么亲自带楼画语入宫请罪的原因。 崔老夫人走了一段,微微气喘,郑皇后亲自扶住她,打量着一边一身素服的楼画语和叶英梅。 似乎愣了一下后,也不用崔老夫人开口,挥手笑道:“姑母可是为庆阳的事情而来?小娘子家骑马射花,纵情潇洒也不是什么事,又没伤着,姑母还亲来,这让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如何是好啊?” 楼画语看着年过四十,性情依旧活泼开朗,嬉笑之间似乎什么事都没有的郑皇后,心底暗自冷笑。 四姓女自幼承于庭训,重家族声誉重于性命,重氏族前程重于国运。 这位郑皇后,前世在宫中也是这般宽厚随和,万事推动皆不见她手笔,以至楼画语封妃后被德妃、淑妃联手打压,还找她求助,当真是好笑…… 大概四姓之人做事皆是不动于色,藏于幕后吧,老夫人刚才不也教导她,不该露了形迹吗,这点上她终究不如四姓之人。 入了昭阳殿,郑皇后亲扶崔老夫人坐下,又让人给威远侯夫人蒋氏赐了坐。 楼画语朝叶三娘打了个眼色,恭敬的跪于殿中:“臣女无状,让公主殿下受惊,特来请罪!” 叶三娘自然也跟着,只是心底有点不明白,这射箭的是曾十三娘,这会她倒不请罪,她们两个差点被射伤的来请什么罪,这是什么道理。 “这就是五娘?”郑皇后并不应对,只是扭头看着崔老夫人:“也是姑母福气好,这孙女啊,一个比一个聪慧。宫里的楼顺容颇得圣上恩宠,七娘我也见过,机灵可人。这会又来了个五娘,知礼知仪。姑母当真是教导有方,哪像庆阳……” 郑皇后亲切的拉着崔老夫人的手,说着儿女经,似乎忘了楼画语和叶三娘还在下面跪着。 楼画语前世在大雪天里,于群玉殿的风口跪过;雨天陪姬瑾跪过泰和殿,还在烈日下跪在昭阳殿外整整一天…… 所以这般小跪根本无所谓,倒是叶三娘跪了一会后,偷偷抬头去瞄。 “哟……”郑皇后就立马看到了,朝威远侯夫人不好意思的道:“难得见姑母入宫,一时忘了。快起来吧。” 叶三娘立马撑手想起来,却见楼画语居然还谢了恩,也只得讪讪的跟着谢恩。 正要退开,却听到一个威严的声音道:“你也一块去跪一下,跟她们一块求皇后恩典吧。有朕在,不用怕。” 第052章 相较 楼画语听到这声音,低勾着的嘴角咧得更大了。 先前曾十三娘御前射花,永顺帝许她可宫中策马。 入宫的时候,楼画语打听过了,曾十三娘是直接驾马入宫找的永顺帝,而她们这两条“池鱼”却回家请了长辈过来,更是恭敬请罪。 曾十三娘入宫至少两个时辰了,却一直未到昭阳殿,在她们来后,居然更是将永顺帝请来当靠山了。 这是请罪啊,还是打脸啊! 果然郑皇后那张宽厚随和的脸也变了变色,朝崔老夫人笑了笑,带着众人起身迎接。 不过崔老夫人刚起身,永顺帝就朝她摆手道:“老夫人无须起身,朕不过是带十三娘过来赔罪。” 语气之间尽是宠溺,更是朝曾十三娘安抚的笑了笑。 楼画语退于一旁,用余光瞥着曾十三娘,她已然换下了原先的劲装,着一身粉蓝宫装,只是移动之间似乎颇有不便,难不成是驾马入宫入急,伤了腿? “请皇后娘娘怒罪。”曾十三娘嘟着嘴跪在地上,眼睛却瞪了楼画语她们一眼。 圣上和皇后皆未降罪,如果她们不请罪,有圣上在,她根本就不用这一跪。 郑皇后执掌宫事,曾十三娘驾马入宫的事情,她岂会不知。 这会见她换了衣装,走路颇有不便,再见一边永顺帝发冠也是新束,发生了什么一目了然,心中悲冷。 但她自来宽厚,依旧朝曾十三娘笑道:“只不过是小娘子间玩闹罢了,也是庆阳娇气,我这般大时,在荥阳能跑一天的马。” 她话音刚落,一边永顺帝就朝曾十三娘挥手笑道:“你看,皇后宽厚,岂会怪罪,朕是否言而有信?起身吧。” 曾十三娘立马起身,朝郑皇后拱了拱手,站于一旁。 “朕还有些朝事要处理。”永顺帝随即起身,朝崔老夫人笑了笑:“老夫人难得入宫,去群玉殿看看贵妃吧。” 崔老夫人身体微微一晃,浑浊的眼中带着水光,朝永顺帝恭敬的行礼。 “走。”永顺帝到曾十三娘身边,哈哈大笑道:“你答应这一天都任朕差遣的,这可逃不掉了。” 曾十三娘嘻嘻一笑,朝郑皇后飞快的福了一礼,大步流星追上永顺帝,就离了正殿。 楼画语见她退开,抬眼看了看郑皇后,只见她指上护甲轻动,手指扶过裙上绣着的金凤,脸上的笑意却未退,似乎看着曾十三娘活波可爱。 “臣女还带了些许香料,可夜间安神用,免得公主殿下梦中受惊。”楼画语见殿中沉默,这才出声道。 郑皇后扭头看着她,满脸欣慰:“还是五娘知礼,庆阳受了惊,不便见人,本宫就代她收下了,你跟姑母去见见贵妃吧。” 楼画语轻声称是,和威远侯夫人蒋氏一块将礼品交于女官之手,然后扶着崔老夫人退了出来。 等出了昭阳殿,威远侯夫人就带着叶三娘离宫,群玉殿的女官已然在等着了。 “华珍见过老夫人。”楼贵妃贴身女官立马上前,双眼微红的看着崔老夫人道:“娘娘已然在殿中侯着了。” 永顺帝走时发了话,自然有内侍朝群玉殿递话,华珍特意带人在这里等着崔老夫人,扶着她上了步撵,手却一直扶着老夫人,急急的朝群玉殿而去。 楼画语一直跟在后面,扭头看着昭阳殿那扇宽厚的大门,想到自己前世死前所跪的地方,心底发冷。 皇后所居的昭阳殿啊,郑皇后依旧住在里面,可楼画心这辈子都没机会入住了! 到了群玉殿外,楼贵妃强撑着病体出来,刚扶住老夫人,未语已然哽咽。 前世她入宫后,楼贵妃对她颇好,或许是难得一缕血脉在宫中慰藉,或许也是因为楼画语一直未曾献媚于驾前,楼贵妃心中有愧。 楼贵妃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与承恩侯府隔着不到一时辰的车程,可从她入宫后,除了年节大宴远远的看上一眼,都见不着自己的娘亲。 尤其是她病重后,崔老夫人为避嫌,连入宫的牌子都不敢递。 这次如若不是永顺帝开口,崔老夫人出了昭阳殿也不会入群玉殿,这就是皇家圣恩。 母女相见,楼画语自不好入内室,由是楼顺容在拜见祖母后,就召她去花容阁喝茶。 从群玉殿往下,就听见策马之声,只见曾十三娘复又换了一身宫装,手持长弓,伏于马背之上,射中枝头繁花,落英缤纷之间,少女明媚大笑,惹得圣心大悦。 花容阁本就在御花园旁,楼顺容脸带冷色:“她倒是好福气,箭射公主,只不过朝陛下撒个娇而已。你日后避着她点,别触了霉头!” “是!”楼画语恭敬的称是。 楼顺容见状,心情大悦,拍了拍她的手,带她入寝殿,还屏退了殿中女官,要与她姐妹私话。 一直等到群玉殿派人来请,楼画语才告退,嘴角微微轻勾笑了笑。 崔老夫人哭得双眼微肿,楼贵妃咳嗽不止,却依旧亲送她出了群玉殿。 老夫人一直到了上了车,才拉着楼画语的手拍了拍:“你姑母十分欣赏你,日后多进宫陪陪她,你是小娘子,入宫无碍的。” “是。”楼画语乖巧应着。 回到家中,钱氏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见楼画语回来,将她紧紧抱着怀里,又是叫人送安神汤,又是让人去请太医。 楼画语看着钱氏忙活,更是将她喂到嘴边的安神汤一滴不落的喝了。 今日见到楼贵妃与崔老夫人相见,她突然想起了前世,她在宫中的日子可比楼贵妃难过多了,代妃并不在四妃之位,连召亲人入宫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是年节,侯府娘子能入宫参宴,钱氏并无诰命,也不能入宫,只是不停的让人送银子给她。 前世,钱氏一直是不愿楼画语入宫的,可楼画语总认为自己有个出身四姓的祖母,处处与大房相比,想着就该和四姓一样,以家族荣耀为重,入宫封妃,为家族而活。 这等想法,她现在可不会有。 等太医摆过脉,确认无事后,钱氏这才放心。 楼画语靠在娘亲怀里,拉着妹妹的手,将入宫后的事情细细的说了,可她们并不关心内里争斗暗流。 楼画诗更是直接去掀她的裙角:“跪那么久,膝盖都青了吧?刚才怎么不说,关雎快去找药。还有脖子上的伤,也该用玉肌膏,我记得舅舅那里有,快去!快去!” 楼画语差点抚额,看着楼画诗那张小脸皱成一团,掐了她脸一把,暗叹了口气:这般不知事,以后可怎么办啊,还是得多教导才是。 第053章 秋幸 从王道珍生日宴后,曾十三娘不再入王氏女学,频繁入宫陪侍御前。 楼顺容毕竟是宫中新人,也颇得圣宠,与曾十三娘同侍御前,几次不知为何起了争执。 或是因为小女儿家娇嗔皆可人,永顺帝居然更是频繁的召两人同侍。 当楼画语听到这些消息时,不由的勾嘴轻笑。 那位陛下她可是知道的,与郑皇后当真绝配,看似仁厚,但翻云覆雨之间,可是不动神色的。 如若他当真宠爱曾十三娘,岂不会这么久还不给她名份,让她在楼顺容面前低了一头,难不成还当真是寻求刺激? 只不过是借两位小娘子,挑拨开几家关系,重新再定权衡的局面罢了。 上次箭射庆阳公主之事,他居然在临幸了曾十三娘后才去昭阳殿,更是当着郑皇后的面将曾十三娘带走,怕也是刻意的。 郑皇后就算知道又如何,这是圣心,只能跟安国公府背道而行。 在庆阳公主病好后,郑皇后请示了太后,下了懿旨,将庆阳公主下嫁宁国公府嫡次孙程时,择日完婚。 楼画语时不时借着送楼贵妃东西,给楼顺容送了些药材,当然定例孝敬的银票依旧还是要有的。 谢氏虽为楼顺容的事情糟心,却也不敢频繁入宫,倒是楼画心入了几次宫。 等入了秋,楼画心不知道为何脸色越来越差,楼画语几次暗中问起,她都避而不谈。 现在侯府由二房和四房掌着中馈,四夫人莫氏嫁的是嫡次子,向来是只顾自己院中清静的,从不理会府中之事。 钱氏心实,也不会朝大房下手。 楼画语最近频繁出入春晖堂,贺嬷嬷对她颇为敬重,又有个掌中馈的娘,府里风向自会慢慢转变,就算她不拉拢,也自有下人示好,更何况她出手大方。 自古唯皆是财帛动人心,利字横心头。 总会有大房想讨好的告诉她,楼画心最近晚上总睡不好,夜间多梦盗汗,晨间又起不来,脸色日益变差。 “七妹妹该找太医瞧瞧才是。”楼画语在一日从春晖堂请安出来后,十分诚恳的劝道。 谢氏最近因为宫中楼顺容和曾十三娘几次争吃法的事情颇为烦心,对于楼画心自然没以往这般用心,楼画心却强撑着无事,总往宫里跑,似乎在谋划着什么。 想到前世她能被封为后,自然不是姬瑾喜爱,定是意在讨楼贵妃的欢心。 楼明风如若撑不过去,死前必会想办法给姬瑾攀门亲作为助力,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四姓女。 可楼画心这会年纪还小,居然看不透,她亲姐已然入宫,她自是不可能再嫁给姬瑾的。 堂姐妹嫁父子可以,但亲姐妹就是不行了的。 不知道楼画心什么时候可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而且玉勾上的药怕是已然开始生效,就让楼画心依旧做着她的皇后梦吧。 不知不觉到了中秋,楼画语暗算着日子,也不知道外祖是否将南疆巫圣带回来了。 中秋时分,因为宫中贵妃抱恙,永顺帝为显圣恩,并未大宴,各公侯之家,早早分下赏赐,谢了恩后就算完事。 于是各府自办赏菊宴,送到承恩侯府的帖子不少,可崔老夫人辈分高,出身尊贵,一般的府里宴请她去了反倒让人不自在,所以她倒少出门。 二房是庶出,且钱氏出身皇商,终究身份不够;三夫人出身小门小户,且与二房同是庶出,少有交际;四夫人向来只顾自己院中的小日子,也不好交际;所以最终由谢氏带着府中小娘子去赴宴。 丹霞长公主定于八月十二在府中办赏菊宴,宫中皇子、公主皆会去,老夫人虽不去,但府里小娘子们还是要去的。 八月初十那天,府中每位小娘子额外添置了一套华服,外加金菊两朵,金钗一支,另有吊着三片金灿灿银杏叶的大金项圈一个。 往年赴宴虽也有添置,但那么大的金项圈自然是没有的,这也是钱氏掌中馈,自掏腰包给府里小娘子添置的。 那项圈上雕着缠枝葡萄,足有拇指粗细,还是实心的,府里最小的十娘才六岁,抱着金项圈就朝嘴里咬,欢喜得不得了。 东西送到楼画语院中的时候,她正在看叶三娘的信。 前两天她在学堂时悄悄问过叶三娘,东荒的动静。 叶三娘隔天就给她写了封信,还用红漆封口,门房的婆子直接送到了楼画语院中,硬是等到楼画语赴宴回来,亲手将信交到楼画语手中。 这就是掌权的好处,如若换成老夫人掌权,婆子们哪会对二房这般恭敬。 信是蒋氏所写,东荒缺粮之机已除,叶英信已然回信,但并未有其他发现。 也就是说叶英信并未见到前往东荒的姬瑾? 那么姬瑾会在哪里? 楼画妩来的时候,楼画语已然将信给烧了,正翻着地志,寻摸着姬瑾所在的位置。 “六娘子来了。”关雎大声的叫了一声。 楼画语才发现,楼画妩站在院中的紫荆花藤下,隔着窗户看着里面,双眼通红,满目苍凉,旁边一个小婢女似乎十分慌张。 “请进来吧。”楼画语看她那样子,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让关雎去请人。 等入了内室,上了茶点,桃夭捏了帕子给她净面,又上了面脂,楼画妩这才看着楼画语道:“那个金项圈还没到我手,就被花姨娘给拿走了。” 楼画语斟着茶,朝她递了递,只是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前世在宫中呆得太久,做多了坏事,双手染了血,以至于现在总想着和平解决,不想再沾杀戮,重活之后,心也莫名的容易发软。 朝关雎打了个眼色,这才朝楼画妩道:“三婶人其实挺好的。” 楼画妩愣了一下,眼泪复又啪啪的掉了下来,紧揪着帕子,低低呜咽着。 关雎将那个装了金项圈的盒子递给楼画妩,她抱着盒子,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带着婢女一路跑了出去。 “最近看着点六娘子,有什么事情报于我。”楼画语看着茶几上的水痕,轻叹了口气:“人心啊,自是不能养着。升米恩,斗米仇……” 第054章 惊马 第055章 还不快进来跪下 叶三娘将吓得脸色发白的楼画诗送到车前后,转身就要去跟曾十三娘理论。 楼画语一把拉住了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天欲其亡,必让其先狂。” 叶三娘脸上依旧带着不愤之色,但一扭头,却见自家哥哥,正对着曾十三娘拱手行礼,心中怒意迸起,干脆连马也不要了,一个窜身,就缩到楼画语车里来了。 “舍妹无状,纵马惊着十三娘子了,在下代舍妹陪个不是。”叶英信将马递给身后赶来的小厮,朝曾十三娘拱了拱手道:“十三娘子莫怪罪才是。” 他言辞惶恐,脸色真诚,又不停的拱手,看上去确实十分有诚意。 “你就是叶世子?”曾十三娘看着一身劲装,满脸英气的叶英信,眼前突然闪过另一个身影,心中微微欢喜:“你游学归来了?” 叶英信点头称是,侧身让到一边,让曾十三娘她们这一众骑马的小娘子先行进去。 “刚才见叶世子御马之术不错,有空可得要好好比上一比。”曾十三娘纵马而过,朝叶英信哈哈大笑道。 她们一众娘子红衣俊马,不知道收敛,从车驾旁边直奔而过,两边护卫慌忙策马相让,却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曾十三娘在宫中,与楼顺容多有争执,但永顺帝依旧偏袒于她,大家自然要避其锋芒。 谢氏自然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了,让婢女去打听楼画诗的情况,安抚几句。 楼画心听着冷哼一声:“让她老惹十三娘,这就是教训,怎么没摔断腿。” “七娘!”谢氏沉喝了一声,看着她微红的眼,心底也疑惑生起。 最近宫中动荡,外面自然也牵连众多,她要执掌大局,对楼画心关注少了,以至她现在居然这么沉不住气,有点什么都宣之于口。 当下看着楼画心道:“无论如何,同出侯府,姐妹之间,荣辱以共,你岂能如此?” “她也没将我当妹妹啊!”楼画心低哼了一声,只感觉心底烦躁,却也不敢顶嘴,捂着嘴不再说话。 等排到承恩候府之时,谢氏带着众娘子入府,特意交待楼画语道:“圣上恩宠十三娘,你入府后避开她。在长公主府中,她也不敢太过猖狂。” 楼画语乖巧的应着声,低头帮楼画诗抚平裙角上的褶子,心里却冷笑:既然要让其狂,也得狂出个样来,她肯定不会主动惹,自然得曾十三娘自己狂起来。 等入了内院,谢氏先带着小娘子们拜会了丹霞长公主,以及众夫人,然后交待四娘楼画媚带着一众小娘子去后面小花园里玩。 刚到小花园门口,楼画心就看到了在亭子里的王道珍,远远的朝她挥手,拎着裙子兴奋的跑了过去。 石耀辉最近一直跟在楼画心身后,自然也跟了过去。 楼画语瞄了瞄亭子里的人,拉了楼画诗一把,微微后退一步,站着没有动。 “五姐姐,我们不进去吗?”却没想楼画妩抬着脚,朝前眼巴巴的看着亭子里的众人,见楼画语站住了,又怕自己一个人进去,只得扭头看着她。 楼画语瞥了一眼,打量着楼画妩颈上的项圈:“你要去就去吧,我就不去了。” 倒是一边的楼画媚微微的退了一步,跟着楼画语身后。 小娘子自然也分派系,王道珍这种堪比公主的,自然和公主、皇子一块,要不就是公府府里嫡长嫡出,父母皆出身高贵,这是顶级的交际圈。 庆阳公主身为嫡公主却并不为首,反倒是王道珍为首,可见四姓之势,依旧强于皇权。 这会亭子里坐着的,有王道珍,庆阳公主,安国公府曾十三娘,宁国公府程八娘,静国公府沈二娘。 以及淑妃所生的二公主,德妃所生的三公主,因未大婚暂未有封号,也由此可见庆阳的恩宠有多浓。 作陪的自是丹霞长公主的独女,慧和郡主。 男子自然皆是公侯府里的世子,或是长房嫡出,但两位皇子以及领了官职的世家子弟皆不见,可见另找地方谈事去了。 这样的圈子,大华身份最尊贵的娘子、郎君皆在其中,楼画心能融进去,是自然的,她有个出身清河崔家的祖母,出身谢氏的母亲,父亲是承恩侯,姑母是贵妃,姐姐是顺容…… 相对而言,别说承恩侯府庶出的二房、三房,就连四房嫡出的娘子都融入不进去。 楼画语眼看楼画妩依旧朝前迈着的脚,人往高处走这无可厚非。 可谢氏刚才交待了让楼画语避着曾十三娘,楼画心这般兴奋的扑了过去,明显就是让楼画语难堪。 楼画妩戴着从她这里要去的项圈,明知道曾十三娘在里面,却依旧想进去,就有点问题了。 她们姐妹同来,楼画心入了亭,她进去必遭曾十三娘羞辱;可不进去,三位公主皆在里面,又显得无礼。 楼画语瞄了一眼亭子里交谈甚欢的众人,带着众人远远的朝那边福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却没想刚行完礼,就听到曾十三娘道:“楼五娘,你不进来吗?三位公主皆在,你远远的在那边行个礼就算完事了?不过也怪不得你,庶出二房,娘又是个只会打算盘的,哪知什么礼数。本娘子好心提点你,公主在此,你该过来行跪拜大礼才是!” 安国公府能屹立不倒,自也有一番本事。 曾十三娘箭射公主的事出后,回府后自然也能分析出,这事里有楼画语相激的原因,尤其是想到后面楼画语居然让她去求圣恩,让她…… 一想到这个,曾十三娘就心有刀割。 永顺帝虽宠爱于她,但却并未给她名份,害她几次在楼顺容面前低了一头。 还有一想到那个持枪而立的男子,曾十三娘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庆阳公主,冷哼一声。 曾十三娘这话一出,关雎立马露出怒容。 跪拜大礼,三位公主自然也受得,但今日大家都是来参宴的,皆为客,却光让楼画语行跪拜之礼,明显就是折辱于她。 庆阳公主自然乐得见楼家与安国公府起嫌隙,低头不语,一边另两位公主见庆阳未曾拒绝,也冷冷不语。 王道珍刚想开口,一边楼画心却拉过石耀辉道:“耀辉有东西送给你呢?好东西哟!” 也就这一打岔,曾十三娘复又出言相激:“楼五娘,难不成你不敬公主吗?还不快进来跪下!” 第056章 何等身份? 曾十三娘立于亭中,言语紧逼,更甚至扭头看着庆阳公主道:“公主认为受不受得住这一礼?” 一边慧和郡主眼里发急,伸手拉住庆阳,正要开口。 曾十三娘却一把扣住慧和郡主的手,将她朝旁边一个小娘子一带道:“听闻郡主最近喜欢上了苏绣,刚好陈四娘有一块苏绣的帕子,郡主帮她看看吧。” 陈四娘和一众武将家的小娘子,立马嘻嘻哈哈的将慧和郡主连拖带拉的给扯走了。 王道珍想再执言,可见庆阳神色冷淡,知道她终究记得被射之事,不能追究于曾十三娘,却依旧迁怒楼画语,干脆借着楼画心和石耀辉歪缠,假意不知,问石耀辉话去了。 曾十三娘见状,得志满满,从腰间取下镶着红宝石的马鞭,朝楼画语道:“怎么着,楼五娘?听不懂话吗?还是要人来赶啊?” 亭子里另一众小娘子虽脸带不虞,却依旧未出言阻止。 毕竟承恩侯府因娶高媳出名,一个庶出二房的小娘子,搭不着四姓中的哪一位,实在不够格让她们去得罪曾十三娘。 关雎气得全身发抖,楼画妩更是双眼含泪,看了一眼楼画语后,拎着裙子直奔入亭,双眼发红的看着楼画心:“七妹妹。” 那声音如同娇猫扯嗓,娇柔中带着几分哽咽。 楼画心为断楼画语助力,难得的朝楼画妩露了个笑脸,对庆阳公主道:“这是我家六姐姐,三房的,记在了三夫人名下。” 楼画妩因为她这一句话,脸羞愧得通红,楼画心这是摆明的告诉庆阳公主,她是庶出三房庶出的娘子,只不过记在了夫人名下,才能出来。 庆阳公主朝她冷冷的哼了一声,低头看宫女折花,似乎并不关心外间争吵。 “四姐姐,你不进来吗?”楼画心见状,嘴角微勾,看着亭外的楼画媚道:“进来见见庆阳公主。“ 一边曾十三娘也哼了一声,朝楼画媚道:“你没事,我只是让楼画语姐妹跪,你进来吧。” 这会僵持之中,后边虽也有小娘子进小花园,但感觉到这边形势,皆偷偷避让。 楼画心召四娘子入亭,也不过是想孤立楼画语罢了。 楼画语静静的站在亭外,扭头看着一边的楼画媚,这位四姐向来怯弱,对上祖母,话未说上就已然开始结巴,这会更是吓得比关雎抖得更厉害,双手紧揪着衣袍,恨不得连上面的绣纹都揪下来。 或许是心态比较老吧,楼画语见不得小娘子这样,轻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楼画媚却幽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双唇打着颤道:“五妹妹莫怕,四姐陪着你。” 说到最后,眼泪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松了那揪衣服揪得发白的手指,想来拉楼画语,伸到一半,似乎又怕楼画语不同意,将手缩了回去。 楼画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四姐姐莫怕。” 亭内,曾十三娘猛的抽了一记响鞭,空气震响,冷喝道:“不进来就一块过来跪在亭外,见过三位公主殿下。” 她言语之间,还朝旁边几位同来的劲装小娘子挥手,那几位小娘子看身形就知道是练过的,立马纵身出亭,朝楼家三姐妹而来。 楼画诗吓得缩在楼画语身边,楼画媚更是瑟瑟发抖,看着亭内众人,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慢着!”楼画语见旁边一个小娘子朝她伸手,不紧不慢的冷哼一声。 曾十三娘见她身边除了婢女就是幼妹,还有一个吓得快瘫了的庶姐,极为得意的将鞭子抽了抽:“也对,自己老老实实的进来跪下,留点体面。” 楼画语噗嗤一声就笑了,扭头看了看旁边几个娘子:“先不劳烦了。” 然后朝一边的桃夭道:“你去前面花厅禀告一声,劳府中婢女摆好香案烛台,我等在此朝三位公主殿下行跪拜大礼。” 然后转而朝关雎道:“你行事稳妥,慧和郡主有事,你就去通知一下丹霞长公主,让府里所有宾客皆来朝公主行跪拜大礼,毕竟三位公主入府,又有安国公府十三娘发话,我们不拜显得无礼。” 她这话音一落,曾十三娘气得直抽了一记响鞭,冷喝道:“别让她们走。” 楼画语冷哼一声,昂首沉喝道:“曾十三娘难不成已然入宫,所以才帮公主行如此特权吗?不知道官至几品,是六局一司中的哪一局?” 那些避让的小娘子虽避开,但小花园并不大,无非就是隔着一丛花,一片假山,最长也不道回廊,有什么听不见的。 就在楼画语发声之间,桃夭借着身子灵活,飞快的纵了出去。 那几个小娘子想拦,楼画语沉笑一声道:“既然要行跪拜大礼,香案怎么也得备好,方显我对三位公主的尊敬。” 那几位小娘子见楼画语并无惧色,她们不过是因为家族附于安国公下,讨好曾十三娘罢了,也不好过于逼迫,就这一恍神,关雎也趁机带着楼画诗的婢女跑了出去。 庆阳公主见状,自知这样无法收场。 她是来长公主府参宴的,让楼画语跪已然显得不知礼,一旦设了香案,让所有宾客皆跪,那就是在打长公主的脸。 长公主虽性子平和,但也是永顺帝的胞姐,平国公府虽不再执掌兵权,但积威犹在,岂能折辱。 当下假意装着看完了花,猛的抬头见楼画语被一众武将家的小娘子围住,脸露不解的看着楼画语道:“楼五娘,你们这是怎么了?快进来,看看这朵绿菊,开得真好。我记得你上次入宫,还给我送了上好的雪菊清心明目,母后还赞你知礼呢。” 这是打一棒给个糖吃,楼画语笑了笑,朝庆阳公主轻应了一声,理了理华服,一手拉着楼画诗,一手牵着楼画媚就要入内。 曾十三娘一时之间下不来台,恼羞成怒,手中鞭子又是一记响鞭,对着楼画语沉喝一声:“跪下!” 她最近出入宫廷,深受圣恩,稍有不慎,就呵斥宫女内侍,一时气急,想着楼画语不过就是有个有钱的外祖吗,连楼顺容她都敢顶撞,楼画语算什么。 “嗤!”楼画语直接笑出声来,看着曾十三娘道:“十三娘这是话本子看多了?想学宫中娘娘们吗?这般呵斥……” 她说着慢慢松了双手,抖了抖袍袖,双手揖于胸前,冷眼看着曾十三娘,冷声沉喝道:“不知道十三娘以何等身份,让我跪下!” 第057章 打脸 这会楼画语丝毫不让,正面与曾十三娘起了冲突,楼画心就算再怎么想报复她,也知道,一旦曾十三娘在楼画语这里吃了瘪,入宫必然是打她姐姐楼顺容的麻烦。 当下忙站起来,讨好的看了看曾十三娘,朝楼画语假意道:“五姐姐快跪下吧,十三娘最近出入驾前,很得圣恩。何要身份?” 她这是暗中告诉楼画语,曾十三娘已然得了圣上宠幸,得以宫中贵人一般敬着。 这话说得曾十三娘眼角高挑,本就明艳的脸上更是带了三分得意之色,红唇轻抿,眉眼皆媚,如同芍药初开。 楼画语看了楼画心一眼,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楼画心以为她有话要说,一想到她呆会在跪曾十三娘,心中不免激动,朝王道珍笑了笑,走了过去。 “啪!”楼画语一抖衣袖,对着楼画心重重的就是一巴掌。 这一掌打得楼画心半个身子都偏过去了,亭中其他小娘子皆眼皮一跳,楼画妩更是尖叫出声。 石耀辉想冲过去,可一想到自家二哥偷入二房,被打得不成人形的样子,再看楼画语,就站住了脚。 楼画语打完,忙伸手搀住了楼画心,将她扶正,柔声道:“七妹妹没事吧?” “楼画语!”楼画心只感觉头轰隆作响,一手捂着脸,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语:“你打我?” “我看看?”楼画语嘴角勾着轻笑,将楼画心捂着脸的手拿走:“还好吧?” 她这样子,亭里其他娘子都有点懵,难不成这不是她打的?刚才手自己跳起来了? 楼画语将楼画心捂着脸的手拿开,微微后退一步,打量着她脸上的巴掌印,轻摇着头一脸痛色,好像十分心痛一般。 可跟着,猛的又是一抬手,对着另一边重重的就是一巴掌。 这次她没有扶楼画心,反手力气比顺手更大,楼画心直接栽到了一边地上,嘴角微微渗血,却依旧偏头愤恨的看着她。 楼画语冷冷的着她,朝楼画媚道:“四姐将七娘给我带回去。这般没脸没皮,讨好献媚,丢了我承恩侯府的脸。等回府,交由老夫人发落!” 楼画媚虽是庶出,却也有一名贴身婢女,见状想去搀楼画心。 可楼画心接连受辱,却又听到楼画语的话,知道刚才是自己急燥了,心中发急,双眼流泪的看着楼画语,捂着脸飞快爬起来,直接跑了。 楼画媚、楼画妩、石耀辉急忙跟了过去,连放都不敢跟楼画语多说一句了。 楼画语这才转身看着曾十三娘:“安国公府虽是一等国公府,可我承恩侯府也不需跪拜。十三娘子出身高贵,可还未婚配,等哪日十三娘被圣上亲封诰命,我身份低于十三娘时,再来呵斥我跪下吧,现在恕难丛命。” 说话间,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搓了搓,刚才打脸太用力,这会掌心还有点麻麻痒痒。 不过从前世她就想抽楼画心两巴掌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却没想今天她将机会送了过来,真是舒畅啊。 怪不得听闻前朝宫中贵人,有喜亲自动手抽人的习惯,原本亲自动手,感觉是这般舒爽。 曾十三娘被她气得握着的鞭子都在抖,她被永顺帝临幸,常伴王侧的事情,京都几乎人人尽知,楼顺容更是与她同侍君王之榻,楼家人怎么不知道。 楼画语这是……这是…… 指明她无名无份,却承宠受恩。 心中冷意顿起,握着鞭子就要朝楼画语抽去。 可手刚刚挥起,只听到破空之声传来,一枚石子,直射曾十三娘腕间,痛得她闷哼一声,手中马鞭落地。 手腕处立马红肿了起来,其他同来的小娘子见她伤着了,立马扶住她。 王道珍怕不好收场,忙打了个眼色,借着给曾十三娘求医,着婢女去拉曾十三娘。 “不用。”却没想曾十三娘冷哼一声,瞪着楼画语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也不去捡那马鞭,捂着手腕急奔而去。 想来是入宫,让永顺帝给她名份了! 只是这名份,怕不是这么好要吧! 楼画语看着地上的石子,朝射来之处看去,又扭头朝假山后看去,皱了皱眉。 假山后,叶三娘握着一只长弓,露出半个头,朝楼画语摇了摇头。 然后看着自己搭着的羽箭,自己拉着弓等了半天,手都酸了,眼看有机会放出去了,结果有人抢了先,还不知道是谁? 有人暗中射石,众娘子也不敢呆在这里了,纷纷让开了。 “回花厅吧。”楼画语将那枚石子捡起,用帕子包好拢入袖中。 远处树林之间,姬瑾不由摸了摸鼻尖,早知道她会收好,就该投枚玉佩、玉坠,或是其他的,这样也算得上…… 想到里,姬瑾不由的低咳了一声,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明明只不过是帮帮表妹而已,为何有这种想法! 花厅里,谢氏正和丹霞长公主叙话,结果先是桃夭跑来,她心中正烦着,五娘怎么又招惹了十三娘了。 一边丹霞长公主也因为跪拜公主之事,让身边贴身嬷嬷去劝合,毕竟是她府中之客,岂能在她府中受辱。 刚交待了那嬷嬷,就见楼画心捂着脸痛哭而来,两边脸上都是鲜红的巴掌印。 谢氏看着自己连个手指头都不忍动的幼女,只感觉心头怒意迸起,耐着性子问了婢女。 听完后,只感觉手痒,恨不得也一巴掌过去。 看着痛哭不已的楼画心,以及满脸慈爱,却嘴角微勾带着讥讽的丹霞长公主,只得沉吸了口气:“去唤其他娘子,我们先回府。” 朝丹霞长公主道:“小娘子们不懂事,惹了您的宴席,改日再登门致歉。” 丹霞长公主让人备了软轿送她们出门,又让人备了消肿药给楼画心,也是软言哄着她。 这边还没忙完,楼画语就带着其他几位小娘子回来了,谢氏愤恨的看了她一眼,却也终究要脸面,不好在这里说她,只得先行回府。 车上楼画心哭诉着,谢氏只感觉心头怒意翻涌,看着脸肿得不成样的女儿,心里轻叹了口气,这才道:“你说说,你是从何时开始夜夜无眠的吧!” 第058章 送去庵堂静养吧 楼画心这会伤心欲绝,不知道为何娘亲不问责楼画语,却问她无眠之事。 但见谢氏双眼发沉,只得回想着:“就是借了玉勾之后……” 说到这里,楼画心小心的瞄了瞄谢氏,低囔着道:“我本是惊梦才借了玉勾,后来挂上玉勾就开始夜夜做怪梦,江影她们私下说……” 一想到江影她们私下说她就是因为装惊梦要了玉勾,所以才会被巫神惩罚,让她夜间怪梦无数,她就不由心惊。 谢氏看她那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回去后,让江影去取那对玉勾。” 当初楼画心想要那对玉勾,又有崔氏古书为证,她原本想着送入宫中给楼画言,可楼画心似乎是真的惊了梦,就留了下去,没想到她为了一对玉勾。 借玉勾之事先明着开了口,楼画语拒绝后,老夫人才开口让贺嬷嬷去取的。 以她现在的心智,保不准提前动了手脚。 前面车上楼画语隔着帕子捏着那粒石子,沉默不语。 不过今日她亲手打了楼画心,自然得回府禀明了老夫人才是。 等到了府门前,楼画语下车前朝桃夭关待了两句,一扭头,却见谢氏正冷冷的看着她。 这会她虽带着笑,可却是冷笑。 “伯娘。”楼画语远远的朝谢氏福了一礼,反手拉着楼画诗,侧到一边。 谢氏冷眼看着楼画语,从选娘子入宫之事开始,五娘就有点不对,但这般谋划又似乎不像她。 只是轻嗯了一声,转眼看了众娘子一眼,却见众人皆露惶恐之色,唯有楼画语脸带轻笑,一派淡然。 出了这样的事,众人朝春晖堂而去,只是入了二门,谢氏的贴身嬷嬷就跟江影回了大房。 楼画语并不在意,反倒是笑意盈盈的,似乎并不在意。 入了春晖堂,老夫人见她们回来得这么早,就知道出事了,等一见楼画心脸上两个鲜红的巴掌印,脸色瞬间一沉。 贺嬷嬷忙让人煮了鸡蛋,去库房取冰,又去找膏药。 楼画语跟一众小娘子低头垂立两侧,任由谢氏将今日之事禀明老夫人。 谢氏出身大家,处事平和,转叙之事并无偏颇,几句话间就将事情梗概说明了:“是我疏于对七娘的教导,才让她最近接连犯错,只是这事还得母亲给丹霞长公主下个帖子才好。” 承恩侯府长房的娘子这般献媚于曾十三娘和庆阳公主,又被自家庶出二房的姐姐当众给打了,这事还是得遮掩一下才是。 老夫人听完,看了一眼楼画心,复又转去看楼画语,沉默片刻后,沉声道:“都去佛常跪上一个时辰,想想都错在哪里,跪完后告诉贺嬷嬷,再抄家规十遍。” 楼画心被打之后,就知道自己错了,可心里那口气怎么也梗不下去。 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跪过佛堂,当下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老夫人,却见老夫人正失望的看着她,只得乖巧的低下头去,手紧紧的揪着衣袖,侧身瞪着楼画语。 公侯之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姐妹声名利益更是一体,罚赏自也是一体的。 楼画语早就习惯了,转手牵了楼画诗就去了旁边的佛堂。 倒是石耀辉心有不满,声音小却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的嘀咕道:“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我跪。” 她这话一出,原本半阖着眼的老夫人猛的抬眼看了过去,朝谢氏道:“你去告诉二姑奶奶一声,回京也有月余了,姑爷一人在任上,也得有人伺候起居才是,让她早日收拾了回去吧。” 说完这才看着石耀辉:“你不是承恩侯府的娘子,自是不用跪,回院去吧。” “外祖母。”这话一出,石耀辉吓得眼泪都流下来了,慌忙跪了下来:“耀辉知道错了,外祖母别生气。” 老夫人却已然不理她,只是低头喝着茶。 等一众娘子去了佛堂,江嬷嬷带着江影急急过来,将帕子里包着的玉勾递给谢氏。 “贺嬷嬷熟悉药理,请帮我看看,这玉勾可否有不当之处。”谢氏将玉勾捧到贺嬷嬷面前。 然后朝老夫人道:“只盼是我多心了,七娘从用了这玉勾后,就夜夜梦魇。这种东西,自是贺嬷嬷经验足一些。” “不敢。”贺嬷嬷从上次老夫人着了天麻的道后,谨慎许多。 这对玉勾还是她亲手从五娘帐上摘下来的,再让她来辨别是否不妥,这让她有点忐忑。 见老夫人点头后,这才将玉勾接过,捧在手里嗅了嗅,后又叫人打了盆水,将玉勾浸入水中。 “你怀疑五娘?”老夫人低吟的看着谢氏,沉声道:“七娘最近太沉不住气了。” “只是太过巧合,所以小心为上,怕暗中有人做了手脚。”谢氏自然不会明说怀疑楼画语。 贺嬷嬷等玉勾浸了一刻钟后,这才取了一滴水,滴入香炉之中,水入香灰,立马“滋”的一声冒出了水雾,贺嬷嬷凑过去闻一下,闭目沉思片刻之后,才扭头朝老夫人道:“玉勾无碍。” 谢氏听闻脸色微变,扭头看着贺嬷嬷道:“确定无误?” “玉勾上要想染药,要不就是涂抹药粉,要不就是浸入药水之中。药粉自然能摸出、闻出;浸了药水,泡水后药性融入水中,再滴入热碳之中,药性必然发散而去。”贺嬷嬷脸色微带稍红,看着谢氏道:“刚才我闻过,并无不妥。如若大夫人不信,可再找人查验。” 谢氏低沉不语,示意江嬷嬷将玉勾起出,擦干后递给老夫人:“还请母亲看看。” 老夫人接过玉勾,细细的看了看:“这是前朝古物没错。” 那玉勾古朴无比,雕工大开大合,虽不如当朝之物精致,但那璞琢之工,可见是大家手笔。 就算样式可以造假,但细微之处可见真章,古物入手就会感觉不同。 谢氏低沉不语,老夫人复又沉声道:“将玉勾还与七娘吧,这等古物皆有灵性,前朝巫神之术,并非空谈。” “是!”谢氏起身,将玉勾收好。 老夫人看了一眼复又道:“既然七娘夜中睡不好,就送去外间庵堂静养一段时日吧。” “母亲!”谢氏闻言,猛然抬头,看着老夫人道:“七娘毕竟年幼。” “她从我这里借走古书,然后就惊梦,要借七娘的玉勾。”老夫人手摸过那对玉勾上的纹路,冷笑道:“在家里算计自家姐妹就算了,出去居然还盼着自家姐妹丢脸。如若她算计得到也算本事,还将脸送给五娘去打,实在是丢脸丢到别人家去了。” “你如若不忍心,就送去清河吧,我会去信一封的。”老夫人脸色发沉,看着谢氏道。 世家大族,自来不是以对错论输赢的,而是看实力。 第059章 叫声表哥来听听 谢氏见老夫人心意已决,心中一片酸楚,却依旧只得轻声道:“就送到静法庵吧。” 七娘最近当真梦魇,也该去静静心了,希望她能想明白。 静法庵就在护国寺旁边,马车出城不过一两个时辰,如若有事,还能接回来。 清河的话,光路上就得十天半个月,一去必然半年,那年前都不可能回来了。 老夫人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言。 楼画语她们跪完佛堂后,又一个个进入旁边的暖阁,跟贺嬷嬷说自己错在了哪里。 楼画心错在讨好献媚,分离姐妹,不顾大局;楼画语错在太过强势,当众责打妹妹,坏了名声。 其余众人,就是不知道姐妹一体,不知道维护侯府名声。 其实真正错的皆不在此处,但贺嬷嬷也只不过象征的问一下。 等众娘子喝过茶,缓过来神来,自有婢女送她们回去。 “五娘子请收好。”贺嬷嬷亲手将那对玉勾再捧还给她。 楼画语正帮搂画诗揉着腿,朝一边关雎点了点头,复又朝贺嬷嬷道了谢,只字不问为什么还了玉勾。 既然为借必然要还,只不过让她平白得了老夫人四对帐勾罢了。 前世这对玉勾可再也没有还回来过,只是至今不知道为什么楼画心要这对玉勾。 四姓虽不富,却也清贵,百年世家,有很多东西自不是钱财能买的,楼画心见过的东西比楼画语多得多,为何一定要这对玉勾? 等回到二房,钱氏已然心疼得不得了,早就备下了热水、药酒,一会搂着这个揉,一会抱着那个掉眼泪;一会又叫人写信给二爷,让他快点回来,别再游什么学了。 胖嘟嘟的楼敬辕,看着两个姐姐通红的膝盖,鼓着腮帮子,帮这个吹;又伸胖手帮那个揉,忙得不得了。 “吹吹就不痛了,我帮五姐姐吹吹,我跪得多,我知道。”楼敬辕一边吹还一边安慰楼画语。 他才八岁,正是定性子的时候,刚入了学,时常犯错,跪得自是比较多,对于跪出来的伤,经验确实比较足。 楼画语轻笑的看着一家人这般忙忙闹闹,靠软榻上喝着热茶,再一次感觉这样真好。 简单的用过午膳,楼画语借口要去玄真阁找件玉器给丹霞长公主赔礼,钱氏下午还要处理府中庶务,加上最近女儿在外并不吃亏,也就任由她去了。 楼画语回房换衣服,桃夭立马将一对玉勾奉上,朝她轻声道:“幸不辱命。” 看着两对一模一样的玉勾,楼画语轻笑一声:“老夫人既然还了玉勾,想来七妹妹也应当会受到点惩罚了,最近江影那边就少联系了吧,告诉她,她姐姐出宫之事,我自会办好的。” “是!”桃夭轻笑的应了一声,捧着那对玉勾道:“这玉勾?” “带回玄真阁,砸碎磨粉后埋了吧。”玄真阁专制玉器,才有处置的器具。 “还是娘子心细,布局得早,要不这玉勾哪里要得回。”桃夭笑了笑。 楼画语将一根手指竖于嘴前,朝她摇了摇头。 从楼画言被选定入宫后,桃夭就日日去送东西,楼画言要二房的钱财为宫中助力,自然乐于交好。 她与楼画心是嫡亲姐妹,贴身婢女也是一对姐妹,皆是谢氏贴身江嬷嬷的孙女,江疏、江影。 江疏随楼画言入了宫做了女官,她是家生子,自然不想在宫中终老。 若想出宫自然也得备得点钱财疏通关节,所以江影一直跟二房维持着关系。 桃夭先一步去大房,借着想打探大夫人如何处置楼画语为由,拦住了去取玉勾的江影。 然后借玉勾一看为由,趁机调了包,两对玉勾一模一样,桃夭手快,换过来后,自然神不知、鬼不觉的。 要不然以贺嬷嬷如今的谨慎,保不准能看出点什么;更何况还有老夫人那样的火眼金睛,仿得再好,也会被看出来。 “娘子如何猜到江影回大房是去取玉勾的?”关雎将真玉勾收好,依旧蹙眉道。 “伯娘看我的眼神不是怒意,而是探究。”楼画语换下华服,穿着一身常服,又将头发梳了个家常的式样。 她当众打了楼画语的脸,谢氏带怒是自然,可那种打探的意味太足。 而且楼画心最近夜夜无眠,变化太过吓人,难免让人起疑,就算不出今日之事,她也会想办法先换回玉勾。 以谢氏精明,自然也知楼画心急功近利,与最近心浮气燥有关,加上江影她们暗中传开的话语,自然会联想到玉勾之上。 只是那玉勾是老夫人派人去取的,她要定罪,也得过老夫人那边,这才让楼画语有机会换过来。 等楼画语到了玄真阁,管事的直接将她迎入后院。 只是她一入后院,却见一身月白劲装、显得干练无比的姬瑾正跪坐在铺设的草席之上品茶,正扭头看着她,嘴角带笑。 楼画语当下一愣,她让叶三娘邀叶英信,怎么他也在? 一边身着劲装的叶英信正和钱通仁攀谈,叶英梅嘟着嘴,十分无聊的戳着一边的菊花玩,见楼画语来了,忙迎了过来:“五娘,你家没有责罚于你吧?” 楼画语朝她笑着摇了摇头,家丑不可外扬啊。 恭敬的朝姬瑾行了一礼:“三殿下。” 这才转身朝钱通仁和叶英信见礼:“刚才多谢叶世子出手,方才让我逃过曾十三娘那一鞭。” 叶英信脸色一变,眨眼看了看一边的姬瑾,忙道:“五娘子误会了,那粒石子是殿下所射。” 一边姬瑾端着茶杯,朝楼画语眨眼微笑,只是那嘴角勾得有点大。 楼画语心中微思,叶英信会和姬瑾一块回京,她能猜到。 钱氏送了粮草,可解东荒缺粮的危机,就算明年冬日胡人大举进犯,叶英信必然还能再去,总比他一直留于东荒的好。 她只是在马车上交待了叶三娘于暗中跟着她,一旦曾十三娘出手,叶三娘必然相助。 原本以为那粒石子是叶英信所射,却没想到是姬瑾。 以他的身份,如若出现,必然有人跟随,她怎么半点都没发现?难不成他也是暗中跟着的? 扭头看了看姬瑾,楼画语只得道了谢,将那粒石子还于他道:“多谢三殿下出手相救,楼五不胜感激。” “表哥。”姬瑾捏着茶杯,抬眼看着楼画语轻声道。 一边叶英信眨了眨眼,扭头看着楼画语,难不成这位楼五娘是男扮女装,所以殿下叫她“表哥’? 楼画语也一脸不解,但飞快就明白姬瑾这是什么意思了,心底微恼。 但一想到秦昊还未归京,姬瑾还有大用,只得敛了敛心神,假装没听明白:“日后三殿下若有所需,楼五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是小娘子,怎么赴汤蹈火,小娘子该是……”叶英信少年从军,加上这半月来和姬瑾熟悉,自是口无遮挡。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以身相许”四个字,却在楼画语冷冷的眼神,以及钱通仁“不小心”倒到手上的热茶中收了回去。 楼画语抿嘴低笑的看着姬瑾,努力装作无害,且一派忠心的样子。 却没想姬瑾沉沉的看着她,将那枚石子连同帕子一块收了起来,侧头看着她道:“叶兄所言极是。赴汤蹈火自然不需要,按算我也是你表哥,你叫声表哥来听听?” 第060章 不战而降之法 表哥表妹岂能乱叫,就算楼画心是姬瑾的嫡亲表妹,都不能随便叫姬瑾作“表哥”。 楼画语对着姬瑾微微侧目,想到前世死前他那强势的癫狂,手不由的揪紧,身子都朝后退了一步。 前世姬瑾可没有这样轻薄如少年郎的一面,难不成是因为前世她一直在宫中? 眼看着楼画语朝后退,原本正侧笑着看着楼画语,等她甜中带羞叫声“表哥”的姬瑾心中猛的一跳。 袖中握着帕子的手,紧紧的捏着里面那粒石子,沉眼看着楼画语。 对自己一直这般抗拒,时时避讳着,却借叶三娘来邀约叶英信! 她怎么就不怕叶英信? 为何她能主动邀约叶英信,见到他时,却带着审视和忌讳! 那枚石子隔着帕子紧捏着,姬瑾只到感觉指尖生痛,看着半藏在钱通仁身后的楼画语,心底沉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般矛盾之人,谋划之时如同九尾之狐,可在他面前,却惧如弱兔,时时警惕防备。 终究怕一时逼得太急,也不忍心见她为难,只得又低头抿了口茶水道:“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在意。” 叶英信爽朗的道:“殿下亲和,楼五娘你别太紧张,他说得也没错。以后你就叫他表哥,随阿妹叫我阿哥吧。” 他说完,仰头哈哈大笑,自认为缓和了气氛。 一边姬瑾和楼画语皆对他侧目而视,钱通仁再将手一抖,热茶复又倒在了他手上。 “阿哥”“阿妹”自然是亲兄妹间叫的,但也有另一层意思。 叶英梅伸手抚着额头,不由苦恼,长于军中就是这般,对外看上去十分沉稳,一旦在熟悉的人面前,就是这般跳脱不靠谱。 不过楼画语也不想再纠结于称谓之上,借着叶英信擦着接连被倒热茶的手,拢了拢袖子,找了个离姬瑾远一点的地方,靠着叶三娘坐下,直接开口道:“叶世子准备何时上告安国公贪污军饷?” 叶英信手里的帕子一顿,再无半点嬉笑之态:“明日我就随父亲于殿前直言,状告安国公。” 这与前世差不多,那时威远侯更是拿着眼前这位的尸身为证,最终却也不过是让安国公禁足一月,罚俸一年,不痛不痒。 “三殿下以为呢?”楼画语扭头看着姬瑾,沉笑道:“也认为该明日于殿前告之吗?” 姬瑾抚杯不语,看着这会沉笑得如同深算之狐的楼画语,手不由的伸进袖中,摸了摸那条包着石子的帕子,感受到丝帕的滑动,不由的看着楼画语的手,刚才那手掏出帕子时…… 在亭中时,这帕子就是从她袖中抽出的,想来是她贴身之物。 不知为何,越是这般想,这一个月未起升起的燥意复又涌起,他不由端起杯子将中间残茶一口灌了下去。 “殿下认为证据不足,时机未到,要我等待时机。”叶英信却直接开口,脸上再无半点嘻笑之色。 满脸悲痛的看着楼画语:“东荒边军规制五千,现不过三千,算上粮草、军饷、兵甲、军袍,一个月也不到你与曾十三娘一赌之数?可你知缺粮,那些将士怎么过的?去年冬,足足冻死了五百多人,逃了一百多人,因逃离被砍首六十三人。” “胡人奸诈,小股偷入攻击,小队十几二十人,抢了粮就走,边军疲于应战,就算全部斩杀也不过寥寥十数人,并不会有战功。边军守卫华锋几次上折子催粮,皆被安国公给扣下。我为何入东荒?那都是我叶家军,他们苦守于那荒凉之地,无功无碌,缺衣少粮的保家卫国,却还有可能被活活饿死,就因为安国公要壮大西凉之军,所以东荒边军一减再减。你也要劝我等时机吗?”叶英信握着的帕子朝旁边一扔。 脸上凌厉之色道:“我入东荒后三次派人往京都送信,皆被截杀。我与殿下回京途中,共历七次暗杀,四次投毒。曾十三娘却鲜衣怒马,策马而行,与公主同坐,满头珠翠。光她一根马鞭都抵得上东荒三千将士一月军粮,奢华如此,我恨不得胡人入境,将她这等人掳杀!” 叶英信提及与此,满脸怒色。 楼画语冷笑道:“那叶世子有什么证据上告安国公?” “我有边军守卫华锋的证词,还有所有边军将领共上的折子,以及督军粮草交接的帐目。”叶英信十分自信。 一边姬瑾却摇了摇头,瞥眼看着楼画语,倒要看她如何应对。 “如若安国公言此事他不知呢?他掌兵部,又不掌户部。”楼画语冷哼一声,轻笑道:“更何况曾十三娘承宠于圣前,连丹霞长公主都要避其锋芒,箭射庆阳公主,也不过是求圣上一句话而言,叶世子认为如此圣恩,只凭几本折子,几句证词就能告倒的吗?” “那就任他猖獗?”叶英信猛的站起,一路之上,姬瑾已将形势分析与他,他自知状告无果,可他咽不下那口气! 可见楼画语和姬瑾都稳坐不动,复又呵呵冷笑着坐了下来,看着楼画语道:“你说吧,今天叫我来做什么。” “东荒虽多石多砂,却利于种植桑麻,胡人剥麻制蓑衣手艺非常不错?”楼画语扭头看着钱通仁,笑道:“如若我日后让叶世子与东荒边军行个方便,让钱氏商行以物易于桑麻,大量且高价收购,叶世子认为可行?” “你们现在不就是在通商吗?有什么不方便的?”叶英信这会压住了情绪,喝了杯茶:“还大量收购,那东西制起来十分麻烦,一件蓑衣,胡人剥麻抽纱也得一个月,价钱高得很。而且这东西种起来后,不能放牧,桑麻会被牛马吃掉,胡人善马,这种东西并不多。” 他说的并未在意,一边姬瑾却猛的抬头看着楼画语。 “如若我高价收呢?一个月的工,我用两个月的物换,他们会不会大量种桑麻?”楼画语捧过茶杯,轻抿了一口,看着钱通仁道:“就是不知道舅舅乐不乐于开一个专卖桑麻蓑衣的铺子?卖不掉也存上个三五年。” “蓑衣能有什么市场。你还收上三五年的……”叶英信原本漫不经心的抬头,可他终究出于将门,瞬间明白这其中的意味,颤抖着嘴唇看着楼画语:“如若当真这般,那胡人必当不战而降!” 第061章 独处不易 胡人彪悍,却有良马,喜小股彪骑入境掠取物资,但也依旧生存艰难。 可如若高价收购桑麻,胡人为求物资,必遍地桑麻,到时自不好养牛马,胡人因此饱食三五年后,彪悍之风必除,可如若一时不再收购桑麻,又无良马,那胡人…… 叶英信越想越兴奋,不由大汗淋漓。 姬瑾却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嘴角轻勾着笑,手不由自主的收入了袖中,轻轻抚摸着那块帕子。 家里那朵金菊已制成干花,只是不知道是否还残留着遗香。 “安国公府之事,可慢慢图谋,叶世子无需着急,且看他们能猖獗到几时。”楼画语见叶英信已然懂了,笑着开口道:“那东荒之事就有劳叶世子与威远侯谈了。” 叶英信兴奋的摆了摆手,带着叶英梅就急急回府了。 如若能不战而降,谁还愿意刀剑拼杀啊。 走前瞄了瞄姬瑾,却见他依旧跪坐不动,再瞄了瞄对面的楼画语,嘻嘻的笑了笑,拉着自家阿妹就走了。 楼画语也微微诧异的抬头看着姬瑾,叶家兄妹都走了,他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钱掌柜想听宫中秘闻吗?”姬瑾却突然开口看着钱通仁。 钱通仁倒茶的手一抖,看了看楼画语,见她点头,这才放下茶壶退了下去。 现在的少男少女皆这般吓人吗,大外甥女能这样谋划军中之事就算了,怎么连三殿下也这般,出言就吓人。 等钱通仁走后,姬瑾看着全身紧绷,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却又强撑着跪坐着不动,手紧揪着衣袖的楼画语,心中莫名的生痛。 他自认亲和,从未有人见自己就这般惧怕,她怎能这般? 拿过钱通仁放置在一边的茶壶,给楼画语倒了杯茶:“曾十三娘入宫求圣上给名份,圣上未曾晋封,却颇有赏赐。” 事及曾十三娘,楼画语心中沉思,所以并未发现姬瑾借着递茶靠近,等抬头未语之时,姬瑾已然坐到了她身旁不过一臂的距离。 看着楼画语微微收紧的瞳孔,姬瑾微微一叹,将茶杯放在她身前,复又朝后退了退:“明年不适婚嫁,钦天监已然选了日子,十一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庆阳与程时成婚。” 什么不适婚嫁,不过是郑皇后想急于借助宁国公府的权势罢了。 楼画语抿嘴微笑,想到凑成这一对鸳鸯,必成怨偶,心中就十分欢喜。 扭头看着姬瑾道:“安宁两家国公素有嫌隙,所以争锋颇多,曾十三娘和程时有几次单独相对。”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可姬瑾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明白这其中的意味。 抬头看着楼画语:“五娘从何知道这消息的?” 因为前世曾十三娘并未承宠圣榻,程时也未尚公主,两人差点私奔,倒也闹出满城风雨,只可惜程时…… “我会好好凑合她们的。”姬瑾微微一笑,他倒并不在意,给自家老爹头上多戴顶帽子。 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茶几之下:“东荒过于荒凉,没什么特产,那边的玉倒是不错。” “多谢殿下。”楼画语心猛的抽紧,看着那个小礼盒,慌忙起身行礼,扭头朝外间高唤一声:“关雎!” 光是见她行礼,姬瑾就心生无力之感;听闻她高声唤婢女,姬瑾不由自嘲嗤笑。 见关雎进来,朝楼画语点了点头,从后门离去了。 不过独处片刻,她就这般想避开,怎么这么不易亲近啊! 姬瑾走后,楼画语看着那个盒子沉默了半晌,这才重重的舒了口气。 或许是她先入为主,每次见姬瑾,总感觉他的眼神过于凌厉,好像要将她一点点生吞入腹一般,这总会让她想起前世的不堪。 见关雎收了礼盒,楼画语重新洗了茶具,钱通仁就拢着双手慢幽幽的踱步进来:“东荒那法子怎么来的?” “别人那里听的。”楼画语给钱通仁倒了杯茶,然后细细的打量着自家舅舅。 钱通仁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也抖肩、抬手、扭头自顾打量着:“我身上有东西?” “舅舅似乎十分信任于我?”楼画语示意关雎将那对装假玉勾的盒子拿出来,递给钱通仁道:“这玉勾上的药性十分之强,楼画心不过挂了几日就已然心烦气燥,长久下去怕是会让人神智皆失。” 钱通仁收下盒子,打开看了一眼,呵呵笑道:“毕竟是南疆秘药,自然强悍。” “舅舅就不打算告诉我,那对玉勾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吗?”楼画语用手撑着脸,娇笑的看着钱通仁:“舅舅也不问我,为何要这般帮威远侯府?” 前世她在宫中,疲于应对,从未细想过这些事情。 可大梦回醒之时,无论她是要制假玉勾,还是下秘药,请巫圣,舅舅似乎连多问都没有,都答应了。 借商队给东荒送粮草,养着叶家军,他也同意了;现在以物资通商之便,慢慢侵吞胡人,这并不是一下子就能成的事情,而是三五年,舅舅居然也这般答应了。 还有那对楼画心借着古书对比后,一定要占去的玉勾。 这不由的让楼画语心生估量,前世钱氏商行,富绝天下,但因楼画语之故,银钱皆入了姬瑾的袋中,为何姬瑾一定要灭了钱氏满门? 姬瑾并非嗜杀之人?留着钱氏为他生财不好吗? 钱通仁只是呵呵的笑着,捧着杯子欣慰的看着楼画语:“我家小语儿长大啦!” “舅舅!”楼画语不由的娇喝了一声。 “你外祖过几日就回来了,到时你问他吧。反正商号是他的,他心疼女儿外孙,让你们随便折腾,我自然也无所谓。”钱通仁依旧嬉笑。 楼画语自知他这并非真话,听闻外祖回京,心中欢喜,也不好直逼舅舅,让他将假玉勾毁掉,正欲去前厅找件玉器送去春晖堂交差。 却见桃夭急急的进来,朝楼画语道:“七娘子来了?” 楼画语听着双眼微微一眯,却已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似乎还夹着护卫们的吆喝打闹之声。 “七娘子并不知道老夫人将玉勾还回之事,去院中想再要走玉勾,听闻娘子来了玄真阁,居然招了护卫前来,而且并不顾阻拦,直接闯了进来。”桃夭脸带急色。 第062章 自取灭亡 楼画心带的护卫强悍,加上本朝商人地位依旧大大低于士族,玄真阁的人并不好阻拦。 那喧哗之声越发的近,钱通仁将那对假玉勾拢在袖中,看着楼画语道:“要拦吗?” 他语气平稳,似乎拦住承恩侯府护卫,并不是什么大事。 果然钱氏商号并不是普通的商号啊…… 楼画语心中掂量,朝他摇了摇头道:“放进来吧。” 钱通仁低嗯了一声:“放进来也好,免得暴露了。” 说完,他还朝楼画语嘿嘿的笑:“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要问找你外祖父。” 见自己带来的护卫居然被几个跑堂的拦住了,楼画心只感觉心头气血翻滚,红着眼睛让护卫朝里冲,一定要将楼画语找出来。 “七娘子。”桃夭却慢腾腾的从后面出来,朝她行了一礼道:“请随我来。” 玄真阁卖的是上好玉器,往来皆是权贵,楼画心这般吵闹,外面已然众人已然纷纷猜测。 不过楼画心只要一想到玉勾被还了回去,心中那股不愤就怎么也压制不住,对于外面的议论并不在意。 等入了后院,见楼画语跪坐于茶几前,她直接开口道:“那对玉勾给我,你想要什么直接开口?” 长期睡眠不好的人,烦躁易怒,偏执张狂。 楼画语虽并没有见识过药性,可见这会楼画心双眼充血,脸色阴沉暗黄,如同疯子一般,心中就莫名就是一喜,既然有人自取灭亡,也免得她再次下手了。 朝一边关雎招了招手:“你去找舅舅,将那对玉勾要回来!” 关雎脸色一沉,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语,却见她微微颔首,心中疑惑,却也转身离去。 “七妹妹坐。”楼画语大梦觉醒之后,从未这般开心过,笑着给楼画心倒了杯茶。 “我要玉勾,你开口。”楼画心自来看不起这个庶出二房的堂姐,冷哼一声跪坐下来:“你也快婚配了,如若没有大房扶持,以二房的家世,你能配上什么好人家?” 一边江影听她说得这般直接,气得双眼直跳,忙捧着茶递给楼画心:“七娘子请喝茶。” 就算二房是庶出,可用娘子联姻,是壮大家族之法。 五娘子日后嫁人,必定是给七娘子铺路,她这般说,实在是太伤姐妹之情,日后岂好相处。 楼画心得江影提醒,微微压住心头气血,接过茶抿了一口,沉沉的看着楼画语,脸上盛气再也未曾遮掩:“提条件吧?” 那对玉勾对于楼画语而言,不过就是两块古玉,她们这种商贾出身之人,最重利字,没有什么谈不好的。 “七妹妹。”楼画语冷冷一笑,理了理袖子:“你该知道,这玉勾并不是我取回来的,是伯娘疑心于我,所以才还回来。就算给了你,伯娘也不会让你再用。” “这不用你管!”楼画心一想到过了中秋,就得去静法庵,心中怒意再起,瞪着楼画语道:“银票,还是古玩,或是要办事情什么的,都可以。” 楼画语见她意志如此坚决,不给倒显得她小气了,心头狂笑,她这般自寻死路,就怪不得自己了。 脸上却装作为难,忍痛割爱般道:“七妹妹知道的,我将所有私房皆献于贵妃了,一共十二万两呢,这会正心疼。如若七妹妹这般想要,就十二万两如何?” “你!”楼画心气不到一处来,紧揪着茶几边沿,重重的喘着气:“你这是成心不肯给我?” 楼画语轻笑的揉着手指:“我知道七妹妹没有带钱,可这里笔墨皆有,我可以允许你写欠条哟?” 这时关雎捧着盒子进来,递到楼画语面前,打开给她看上一眼。 那对玉勾就在眼前,楼画心的怒火复又变成了眼热,双眼大瞪的看着那对玉勾,脸带疑惑的看着楼画语:“你怎么带到这里来了?” “你这般想要,我就拿来问一下舅舅,这玉勾是不是有什么典故。”楼画语的理由信手捏来。 一想到古书上的记载,楼画心就心底有什么在猫挠的一般。 生怕楼画语当真查出了来源,冷哼一声道:“拿笔墨来。” 十二万两银子她虽没有,可变卖些许古玩也能凑出来。 “娘子!”江影被她吓了一跳,一对玉勾要十二万两银子,还是立字据,七娘子怕是疯了。 楼画语却捧着盒子低声道:“银子事小,只是如若让伯娘知道,这玉勾又到了七妹妹手里,怕伯娘会怪罪于我,到时又疑心我下药什么的就不好了,还是算了吧。” “如果七妹妹真心喜欢,样式在这里,让舅舅给你做一对一模一样的吧。不过是古玉换新玉,没什么不同的。”楼画语几乎是好言相劝。 “不用你管,娘亲不会知道的。”楼画心似乎生怕楼画语反悔,朝关雎瞪了一眼:“还不快去拿笔墨!” 关雎被她那样子给吓到了,忙去前面取了笔墨过来。 楼画语捧着盒子,对着玉勾细细查看:“七妹妹为何这么喜欢一对玉勾?” “要你管!”楼画心接过关雎递来的笔,提笔就写下字据。 “要摁手印哟。”楼画语朝她眨了眨眼,轻笑道:“我们出身商贾,与七妹妹出身士族自是不同,还是慎重点好。” 楼画心被气得再次瞪了她一眼,接过一边的印泥,直接摁下手印,就朝楼画语伸出手:“玉勾!” 看着那对原本该毁的玉勾,楼画语瞄着楼画心那癫狂之态,一对玉勾有必要这么执着吗? 装着依依不舍的递了过去:“七妹妹记得银子。” “嗯!”楼画心接过盒子,也不用江影拿,直接取出玉勾置于袖中。 “千万别让伯娘发现。”楼画语复又交待了一句。 楼画心扭头瞪了江影一眼:“你敢说出去,就打死你。” 人一旦疯狂了起来,就当真变得不一样了。 江影被楼画心的样子吓到了,瑟瑟的朝后缩了缩,不住的点头,脸上却露出担忧之色。 “收好。”楼画语将字据递给关雎,沉笑道:“有空你去江影那里打听一下,这对玉勾倒底有什么玄妙之处?” 关雎收好字据称是,却又担心道:“如果大夫人知道了,怕是……” “不怕!”楼画语理了理衣袍,慢慢站起来道:“玉勾制假没这么快,大夫人已然查过,自然不会再因此生疑。而且……” 谢氏原先能帮楼画心开口要,老夫人派了贺嬷嬷来取,自都是知道这对玉勾来处的。 就算知道玉勾被天价买回,她也不会再往这方面想了,怕是还会高兴,她以银子将玉勾卖给了楼画心,心中怕还会鄙夷她目光短浅。 第063章 乱牵的红线 楼画语在玄真阁找了一尊玉器摆件,回府后直接送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罪。 表明自己扰了丹霞长公主的宴席,这玉佛是送去赔礼的。 老夫人看着雕得栩栩如生的玉佛,朝楼画语看了又看,嘴里却道:“还是你有心了,七娘最近失眠多梦,这才浮躁了些,过了中秋就送她去静法庵养一段时间。同是姐妹,日后你多多提点她就是了。” 说着还伸手来拉她:“祖母最喜欢你这般贴心的。” 老夫人年纪大了,双手保养得当,却滑腻冰冷如蛇,从楼画语手背上摸过,让她心生颤栗。 前世无论是楼贵妃身死,还是姬瑾登基,或是钱氏被灭,都不见这位老夫人的身影,可如若没有她,楼画心能登上后位? 楼画心才是她嫡亲的孙女,她一个庶出二房的娘子,不过是她用来给大房铺路的垫脚石而已。 要不然明知那玉勾大有来历,她却依旧给楼画心送去,如若不是出了问题,也不会还给她了。 嫡亲的与庶出的,终究是不同的! 楼画语乖巧的应着,老夫人交待了几句后,就回了院子。 钱氏依旧在忙,中秋给各府的节礼要送,府中下人的东西要备下,二姑奶奶楼明月过完中秋家宴就要回去了,也得备下还礼。 四夫人虽有着掌中馈的名头,却大事不问,小事不管,只顾自己院中。 楼画心叫上护卫直冲玄真阁,这么大的事情谢氏和老夫人自然知道。 老夫人只是沉叹了一声:“终究太过年轻了,让五娘磨磨她也好。” 谢氏却再次明白,老夫人要将楼画心送去静法庵,是真心为楼画心好了。 第二日,贺嬷嬷亲自带着礼品和帖子去了丹霞长公主府,将前一日的事情瞒了下来。 府里也再次往宫中给楼贵妃和楼顺容送谢礼,楼画语借着钱氏清理礼单之时,将姬瑾送的那个盒子,复又找了个盒子装了起来,夹在给楼贵妃的礼品之中,却并未上单子,以楼贵妃的聪慧自然能猜到。 钱氏见她放了东西,虽奇怪,但想她最近出入宫廷较多,倒也并未多言。 反正惹了事,也是大房那边先顶着,她们只要出钱就好。 入秋后,天气晴朗些,楼贵妃倒没有咳得那般厉害,难得和姬瑾一块看着承恩侯府,以及崔、谢两家的节礼。 姬瑾处理了手头的事务,陪楼贵妃闲坐、喝茶。 只是清点之间,却见一个盒子套着另一个盒子,眼睛不由一跳。 那盒子他一路从东荒带回,贴身藏着,上面的每一条纹路,他都摸得清清楚楚。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周庄成陪伴,出这么远的差事。 归京途中,与叶英信历经刺杀、投毒,浑身浴血,冷静下来时,他都是暗中摸着这个盒子。 想着那个少女收到礼物时,双眼会不会发亮,嘴角会不会勾起。 她那双粉嫩白皙的手,抚过温润的玉坠,会不会跟她卷着嫩花时那样的美。 可不过隔天,这个盒子就出现在承恩侯府的节礼之中。 姬瑾心头轻跳,随口应着楼贵妃的手,努力压住心头酸楚之感,假装漫不经心的将盒子拿起。 里面小盒上的封蜡都没有去,白蜡之上还染着暗红的血,这蜡是他轻手封的,一路染血带回,她明明接了,却连封都未开,转手就送入宫来。 所以昨日她收下这个盒子,只是不想自己歪缠于她。 姬瑾只感觉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夹着酸涩之味从胸口涌起,连指尖似乎都酸到了,微微颤抖。 却习惯性的抚着那盒子上的纹路,心思也跟着上面的木纹一般,百转千回。 “三郎!”楼贵妃见姬瑾抚摸着那个盒子,眼带疑惑,轻唤了一声。 姬瑾这才回过神来,将那盒子在手中垫了垫:“这个不错,母妃就送于我吧。” 楼贵妃心生疑惑,双目微沉,却依旧点头道:“还不都是你的。差事你安排好了?” “皆安排妥当了,母妃无须操心。”姬瑾点了点头。 等姬瑾离了宫,楼贵妃这才转身看着女官:“那盒子里是什么?” 女官脸露惶恐之色:“那盒子里的东西,并不在礼单之上。” 楼贵妃沉吟的看着那个空了的套盒,里面那盒子三郎似乎见过,在礼单中,却又没有上单子,侯府现掌中馈的是二房,能跟三郎沾上的,也就只有那位五娘子。 看三郎的样子,莫不是…… 楼贵妃不由的咳了起来,重重的喘着气,朝一边女官道:“准备笔墨,本宫要给母亲去信。” 就算五娘心有七窍,玲珑百转,终究出身太低,不是良配。 她既是三郎生母,候府的娘子只然没有做妾的道理。 既然如此,看在五娘心思清明的份上,让母亲去安排吧。 姬瑾回到自己府中,将那个未曾开启封蜡的盒子,连同那朵干花,两块汗巾,一块丝帕,一粒石子,全部置于床头暗阁之中。 抚过丝帕,心中却微微发酸,沉叹了口气,朝外道:“哪日曾十三娘入宫,告知于我。” 王氏别院她伤及楼画语的帐还没算,这次丹霞长公主府,居然还想让她跪下,该长点教训了。 钱氏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王氏女学却因中秋放了节假,于是就叫着楼画语和楼画诗姐妹一块跟着学习理事。 楼画语前世入宫,并未学过这些,倒也新奇。 只是听闻威远侯夫人蒋氏,带着一子一女亲自登门送节礼时,连老夫人都懵了。 大家同住一坊多年,为了避嫌,几乎没有走动,这次蒋氏如此隆重登门,倒是一个异常的信号。 蒋氏入府后,自然先带着子女去春晖堂拜见了老夫人,她依旧行的是子侄礼,老夫人给叶英信兄妹都准备了礼。 现皇子都慢慢大了,能跟威远侯府交好,也算一份助力,老夫人自然乐于交好。 钱氏掌着中馈,自然也陪着坐了一会,蒋氏就借口上次叶三娘差点让楼画诗坠马之事,要去二房赔礼,还让叶英信朝钱氏见礼,一块去二房叙话。 看着长身玉立,英姿勃发的少年郎朝自己行礼,钱氏心头微微诧异? 二爷带着楼敬轩游学去了,二房并无爷们,叶英信去二房不妥当吧? 可蒋氏那样子,已然爽利的朝老夫人告辞,带着子女要随钱氏去二房,心头一时怎么也转不过弯来。 她和蒋氏并无交情,怎么突然就要去叙话了? 等钱氏带着蒋氏离去,老夫人这才扭头看着贺嬷嬷道:“威远侯府倒也不错,五娘算是高攀了,那叶大郎无论是人品,还是相貌,在同龄之中,皆算上等,五娘倒算是有福。” 第064章 养不熟的白眼狼 钱氏将蒋氏带到二房,夫君和长子皆不在,二房并无庶出,只得让小厮将八岁的楼敬辕给叫回来作陪。 小郎君的课业自然比小娘子的重,楼敬辕刚刚启蒙,正是要紧的时候,不可松懈。 听闻家中来客了,他强忍着心头兴奋,恭恭敬敬的朝先生行了礼,一出学堂就撒开脚丫子一路小跑回家了。 一想到自己居然能陪客了,哥哥不在,他可是二房唯一的爷们了,楼敬辕就恨不得小胖腿都跑断了。 蒋氏却拉着画语画诗姐妹,左右打量,尤其是拉着楼画语看时,怎么看都满意。 她自己出身将门,并不如士族一般看重身世,况且钱氏出了名的多财,楼画语先解了东荒缺粮之危,有愿意同钱氏商号用那不战而降之法,为东荒苦守的将士们谋一片安稳,这样的人,连侯爷都说是旺家门的。 越看越是满意,不过她也并不着急,给的见面礼都算中规中矩。 高门婚嫁,结两姓之好,肯定不会盲婚哑嫁,以免结成怨偶。 先是试探性的询问,郎君娘子接触几次,没有特别不能接受的后,两人能处得来,才会慢慢的商谈婚事。 当然那种强行联姻,利益为重的,自是另谈。 钱氏自然也给叶家兄妹准备了见面礼,蒋氏等让郎君娘子去后花园里玩后。 这才开口道:“上次阿梅惊马吓着你家九娘当真不好意思。不过听闻九娘对马术颇有兴趣,我家有一个小马场,里面的马都算温顺,可让五娘带着九娘和你家八郎一块去玩,阿信骑术不错,对五娘颇有夸赞,大家同住一坊自是要一块多耍。” 话头说开了,蒋氏这才松了口气,先是从叶英信马术如何的好,再到武艺如何,然后又借着小时候几伯趣事表明自家儿子没有不良嗜好。 原本还摸不着头脑的钱氏,这会慢慢品过味来了:蒋氏这是带着儿子来交两家之好的。 按她的想法,什么公候之家,还不如她们钱家舒服,规矩太多,水太深,勾心斗角太过心累,不如小门小户日子轻松,她女儿自不会缺钱,不用攀什么富贵。 威远侯府的叶家军长年镇守东荒,因无战事,举家被困于京,叶大郞虽不用奔赴战场,但武将终究不安生。 不过转念又一想,叶家人口简单,蒋氏又亲自上门攀谈示意,对五娘定是十分满意,威远侯府并无纳妾的规矩,无姨娘和庶出子女,唯一的小姑子叶三娘对五娘那叫一个好,而且叶英信早早立了世子,也无什么争斗,人也不错…… 在这好与不好之间,钱氏心思都打了无数个转。 等到了饭点,蒋氏不好留下来用饭,今天不过是来露个意思,就借口家中有事,就告辞了。 这边叶英信教楼敬辕打了几回弹弓,叶三娘跟画语画诗两姐妹说着小娘子家的趣事,邀两姐妹过几天去跑马,倒也乐呵。 等蒋氏告辞后,叶英信再迟钝也看出自己家娘想法来了,想到三皇子一路摸着那个盒子跟宝贝一样,还有看楼画语那眼神,哄着人家叫“表妹”…… 他也是男子,军中将士荤话说得多,他怎么能不明白三皇子的想法。 一到家就朝蒋氏道:“您可别乱打主意,楼五娘说不定有主了的。” “你想说三皇子?”蒋氏朝他呵呵一笑,得意洋洋的道:“你爹可说了,她是咱们家的福将,怎么也不能落到别人家去。如若没有三皇子那茬子事,这事还不一定能成。如若楼家知道三皇子那点心思这事准成。要不你以为,你娘为什么这么急着下手,再不下手,这般聪明大胆的姑娘,就被别人给抢走了。我可不在乎门第,你爷爷还是边军出身呢。” 楼贵妃出身高贵,皇子联姻关系到根本,楼五娘出身太低,楼贵妃也好,崔老夫人也罢,都不会让这件事成,所以一旦有了苗头,必然掐断三皇子的念头。 三皇子那自是不好下手,那嫁楼五娘一个小娘子总容易了吧? 小娘子再聪明,终究不如郎君,婚嫁之事自是由家里人作主,这也是她急着上门的原因。 等用过午饭,钱氏将楼画诗和楼敬辕支走,看着楼画语道:“你看叶大郎如何?” 正帮她对着帐的楼画语愣了一下,看到钱氏含笑的样子,再联想到刚才叶英信都不敢看她,只陪弟弟玩,还有蒋氏拉着她手不停的夸赞,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 前世她入宫早,并未谈及婚嫁之事;入宫后,疲于应对,也无心男女之事。 她虽封妃,可永顺帝并未临幸于她;她虽诱于秦昊,但更多的是以身份要挟,两人并未有什么男女之事。 只有姬瑾…… 想到那一夜的不堪和癫狂,楼画语朝钱氏摇头道:“娘亲何来此言?叶世子自然是好的,人家威远侯府可比不我们承恩侯府。” 威远侯府是靠功勋战功打出来的,东荒胡人依旧惧于叶家军威名。 楼家祖先是御匠,后掌工部,在娶了谢氏后,因维护京都有功,又有楼明风入宫封贵妃,才被封为承恩侯。 同为侯府,却并不可同日而语;如若不是有崔老夫人,和侯夫人谢氏,以及贵妃楼明风,京中公侯世家不一定看得上承恩侯府。 “我的傻五娘哟!”钱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她虽急着给女儿相看,却也不急在这一时,叶大郎虽好,一想到可能上战场,又似乎哪哪都不好。 楼画语好不容易回到自己院中,正想坐下来喝口水,躺上一会,却听到桃夭道:“六娘子来了啊。” 桃夭的话音颇高,带着丝丝吆喝嘲讽的味道,楼画妩脸色不由的一红,可一想到自己的姨娘,却又不得不撑着脸朝里走。 “告诉她,我睡下了。”楼画语自然知道她是要做什么,朝关雎交待了一声。 她虽不在乎身外之物,可也不养白眼狼,六娘子这是当她太好性了。 丹霞长公主府,四娘子同为庶出,却还知道维护于自己,她却只想上赶着巴结贵人。 楼画妩听说睡下了,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听得讪讪的道:“那我等她睡醒吧。” “六娘子,我家娘子刚刚睡下,要半个时辰后才醒呢?您等在这我们也不知怎么招待,要不然您先回去,等五娘子醒了再去通知您?要不您有什么事,方便跟我说一声,我转告也行?您看如何?”关雎这话滴水不落,明着赶人却又不失礼数。 楼画妩双眼含泪欲滴,但看着紧闭的房门,自然知道关雎这是赶她走,只得抽抽嗒了两下,摇了摇头,捏着帕子朝外走。 只是等她出了二房,又不想回三房被花姨娘逼迫时,却见石耀辉笑着朝她走来:“是六表姐啊?要不要去我房里坐坐?” 第065章 灭你全族 楼画语听桃夭进来说六娘子去了石耀辉房中时,冷笑了一声。 石耀辉在楼明月的影响下,自视甚高,平时对庶出的二房、三房多有看不上,怎么可能会好心邀楼画妩去她房中。 上次石耀祖偷偷潜入二房被打后,老夫人为了家风,倒也没有怪罪,二奶奶奶楼明月这段时间也算老实。 中秋家宴后,二姑奶奶就要回去了,怕是打的那点恶心主意,要抓紧了。 “让六娘子那边的人盯紧点。”楼画语握在手里的孤本紧了紧,沉笑道:“还有就是看着点七娘子。” 石耀辉只认大房的表姐们,而且她那种没脑子的,自然不会想到找六娘帮忙。 楼画心欠她十二万两银子呢,怕是想还清也难,自是得另辟蹊径,与二姑奶奶同流合污咯。 曾十三娘听闻程时和庆阳成婚的日子已然定下,心里微微不舒服,入宫想着在永顺帝面前撒个娇,讨个封赏什么的,免得日后总在庆阳公主面前低了一头。 她有永顺帝的赦令,可宫中策马。 当她策马狂奔于宫道之上,看着宫女内侍,就连女官和位份低的宫人都避开的样子,她就十分舒爽。 她已然打听到永顺帝在泰和殿,直接纵马而去。 眼看就在拐角之时,却见一个少年郎君从转角慢步走出,她沉喝一声:“让开。” 她最近风头极盛,昨日连丹霞长公主,也入府探她,让她不要计较宴会之上的事情,在永顺帝面前多加美言。 永顺帝更是让丹霞长公主彻查是谁弄伤了她的手腕,还亲自拿了膏药给她揉摸,当然最后揉着揉着自然揉到别处去了。 现京中,谁人不知,陛下宠爱安国公府曾十三娘,连郑皇后见到她,都不敢让她见礼。 眼看那男子并不避让,曾十三娘眼露凶色,手中马鞭猛的朝那人抽了过去。 却没想马鞭还未抽到人,那少年郎君居然徒手就将她鞭子抓握在手,跟着用力一带。 曾十三娘最近没少鞭策宫女内侍,一时不查,吃力之下,整个人被人从马背上给扯了下来。 幸好她自幼习武,落马后,忙松了手,一个就地打滚,卸了落马的冲劲。 就算这样,双膝还是火辣辣的生痛,肩膀在地上也撞得麻木了。 她猛然站起,转身就要朝那人喝去,却没想一起身,她那根镶着宝石的马鞭,啪啪两鞭,就朝她抽了过来。 直抽得她双腿发软,一口气闷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复又跪在了地上。 一边宫女内侍,纷纷面墙而立,不敢直视。 “大胆,你可知道我是谁吗?”曾十三娘痛得跪立于地,未曾抬头,沉吸了口气沉喝道:“我要告诉圣上,灭你全族。” “灭我全族?”姬瑾不由的气笑了,握着那根马鞭,对着曾十三娘的背复又是重重的鞭:“那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了!” 曾十三娘听着这声音,猛然抬头,见是姬瑾也吓了一跳。 永顺帝有五位皇子,最小的五皇子是德妃所生,不过四岁,也是唯一还养在宫中的皇子。 大皇子、四皇子皆为郑皇后嫡出,三皇子为楼贵妃所生,这三位身份皆贵重。 二皇子为永顺帝征战时一位农家女所生,出身过低,少有交际。 这四位皇子皆领了差事,在外有建了府,这时该是在办差,她也没想到会碰到皇子,以为是哪府的郎君,方敢挥鞭呵斥。 她这会虽知道害怕,但一想到永顺帝对她百依百顺,立马抬头看着姬瑾,嘻笑着道:“原来是三殿下,是我眼拙了,十三娘给你赔个不是。” 在心底暗自认了倒霉,想着带这一身伤去永顺帝面前,暗中告他一状,让他也长点教训,正要站起来。 却没想姬瑾握着鞭子,对着她双腿左右开弓,复又是两鞭:“跪下!曾十三娘,你说要灭本殿全族?就在这里好好跪着,看你如何灭共殿全族。” 曾十三娘接连被抽,心中愤恨,抬头瞪了姬瑾一眼。 也顾不上痛了,猛的窜了起来,飞快的翻身上马,直朝泰和殿而去。 “殿下。”内侍见姬瑾依旧握着马鞭,小心的凑上来道:“陛下那边?” “将这鞭子送去安国公府,将今日之事告于安国公。”姬瑾将手里的鞭子扔给内侍,冷声道:“猖狂无度的见过,却没见过这般猖狂的。” 曾十三娘直奔泰和殿后,衣衫凌乱,满脸泪痕,玉珠成串而落,直扑入殿,抱着永顺帝痛哭道:“陛下!陛下!” 平日里张狂的美人一露出娇柔之态,如带刺玫瑰经雨,露染红花,自是另一番美态。 永顺帝示意内侍将折子收了,带着曾十三娘边哄边入了内殿。 “三殿下他……他……”曾十三娘自知如何避重就轻,只讲自己急见圣颜,纵马稍快,挥鞭之间被拽下马,只字不提要灭姬瑾全族的事情。 “抽哪了?让朕看看?”永顺帝龙目微冷,可却嘴角含笑,心疼的帮曾十三娘解带宽衣。 待裤腿撩起,少女白皙滑嫩的肌肤之上,几道交横的青紫鞭痕,极为显目,却又带着另一翻蹂躏之美。 “痛吗?”永顺帝一边心痛的哄着曾十三娘,一边用手指轻轻一摁。 “陛下!”曾十三娘痛得一缩,双腿蜷缩,手紧紧的摁住永顺帝的手,眼带怯弱的看着他。 见美人衣裳凌乱,脸上玉珠未褪去,手抚玉腿,永顺帝慢慢凑了上去。 曾十三娘感觉今日永顺帝总喜欢摸她腿上的伤口,痛得她几次闷哼出声,却依旧以为是永顺帝为她心痛。 待云收雨毕,曾十三娘将双腿搁置于永顺帝腿上,脸带娇红微差的道:“陛下可得给人家作主,三殿下他……” “三郎自小稳住,是朕亲自教导的。你要灭他全族,他自然该怒,天家之威自不可侵。”永顺帝抚在她腿上的手,对着鞭痕用力一摁。 曾十三娘心中大惊,虽吃痛,却紧咬香唇,再也不敢言语。 见她痛得黛眉紧皱,却不敢出声,永顺帝复又安抚的笑道:“待明日朕帮你训戒他几句。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南珠吗?今日上供了几颗,带回去玩吧。” “是!”曾十三娘衣裳微乱的躺在榻上,双腿上的鞭痕几经摁压,似乎痛得更厉害了。 第066章 中秋家宴使手段 楼画语自是不知宫中之事,借着中秋放假,钱氏每日将她们姐妹叫去,学着掌家理事。 待中秋之日,秋高气爽,在府中的大花园里的水榭之上,金桂之旁,布下宴席。 闻金桂飘香,观水天两映月辉,楼府阖家欢庆团聚。 几位大点的郎君要不就在书院,要不就在游学,不在府中,年幼的小郎君也就不分桌了,各房分明落座。 老侯爷讲了几句后,崔老夫人给大家发了中秋的喜钱,这才开宴。 大房自是和老夫人他们一桌,二房三房一桌,四房与二姑奶奶楼明风一桌,另外给几位姨娘开了一桌,花开四季,也算是圆满。 因贵妃有恙,为敬天威,自是不好歌舞喧哗,不过是大家聚在一块,赏月吃饼,讲讲笑话找找乐子。 老夫人自有谢氏和楼画心她们相陪,谈吐皆是高雅之事。 倒是钱氏做娘子时,跟着父亲哥哥四处经商,听过无数奇闻异事,难得这般轻松相处,搂着小儿子,跟两个女儿眉飞色舞的讲着。 楼画语看着自家娘亲笑脸,感觉自家娘亲当真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了! 或许是钱氏讲得太过精彩,楼画妩她们都凑了过来,大家嘻笑的听着,时不时问上两句,或是凑上几句趣,倒也其乐融融。 连楼画心都凑了过来,她最近心火重,端着一杯梨汁,靠在江影身上笑着前俯后仰,正要问什么,一个不小心,大杯梨汁都泼洒出来,正好落于楼画语的裙子上。 “五姐姐,对不住啦。实在是二婶讲的太好笑了!”楼画心捂着嘴,不好意思的看着她道。 钱氏自来待人宽厚,今日又高兴,难得有这么多人听她讲笑话,这让她感觉自己和府里这些出身高门的夫人娘子并没有什么差距。 家宴欢庆之时,楼画语自是不好扰了大家的兴致,只是提出要回房换条裙子。 却见楼画妩讪讪的跟了上来,说是要陪她去,又悄声说要跟她好好道声谢。 “那就劳烦六妹妹了。”楼画语瞥了一眼楼明风她们,见石家两兄弟都不在了,心中发冷,点了点头。 见楼画语和楼画妩要起身离开,石耀辉立马站起来,拉着关雎道:“听闻你会吹哨成曲,给我们来一段吧?” 关雎并非家生子,年幼之时和哥哥们一块玩,会用口哨吹点喜庆的曲子去各家讨糖吃。 这种民间技艺,到这种场景倒也算是稀奇了。 如若关雎拒绝,石耀辉肯会有其他后招,楼画语朝关雎点了点头,带着桃夭和楼画妩回院中去了。 楼画妩一路跟楼画语道谢,她这会倒也知道楼画语一直帮她,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楼画语只是笑应着,并未在意。 等楼画语换了衣裙,带着楼画妩出了二房的院子,楼画妩突然捂着裙子惊呼道:“我裙佩掉了!” 她话音一出,急得都快哭了,脸涨得通红的看着楼画语:“那裙佩是我藏的,掉了的话,我就没有了。会不会落五姐姐房中了?我……” 楼画妩手里稍稍值钱的东西都会被花姨娘给要去补贴娘家,她这么说倒还真有几分真实。 “我陪你回去找找吧?”楼画语见她演得如此之真,倒也有几分佩服了。 “不用了。”楼画妩连忙朝她摆手,扯着桃夭道:“桃夭陪我就成了,五姐姐走来走去也累。你就在这里等我就行,我们马上就回来。” 楼画妩急急的拉着桃夭朝二房院落走,桃夭扭头担心的看着楼画语,可楼画妩似乎十分着急,硬是将她强行拉走。 今日中秋,府里的婢女小厮都去花园边候着了,府中小道之中并无婢女。 楼画语看着路上晃动的几个灯笼,以及不远处放下了草帘的亭子,抚了抚鬓角,轻叹了口气。 人心啊,最是纵不得。 钱氏第一次在府里被这么多人围捧着,虽然诧异,却也依旧在小娘子们的要求下,继续说着各地的见闻。 正讲着,却听到那边楼明月惊呼道:“怎么可能?” 她这声音又高又尖,众人想不注意都难。 钱氏也不由止住了话头,朝楼明月看了过去。 却见她旁边一个婢女脸色涨红,满脸惊色的看着楼明月,见她出声,连忙去扯她,轻轻的摇头,似乎要让她不要声张。 老侯爷瞥了她一眼,脸带失望之色,但也不好管她的事情,只是复又跟长子楼明晨交待最近工部的差事。 老夫人也不过是看了她一眼,复又跟谢氏讲话去了。 楼明月见众人不理她,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揪着裙角走到老夫人面前道:“娘。” “何事?”老夫人十分后悔自己以前过于注重长子长女,以至次女养成这般。 她嫁入楼家时,老侯爷还不过是工部侍郎,各处谋划,精力不够,才会疏于次女的教导。 “二郎他……他……”楼明月似乎十分难堪,扭着裙子,好像十分无奈的一撒手,沉声道:“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就不信出了这般事情,娘亲还会不管,她终究是亲生的,二房不过是庶出,娘亲看上去大度,但终究亲疏有别,肯会帮着自己的。 老夫人是多精明的人,见她那样,再看看那个目光闪烁的婢女,转眼瞄了瞄凑在钱氏身边的楼画心,拉着关雎让她再吹一段哨的石耀辉,想到次女回京所提之事,瞬间明白了。 心中微微升起怒意,可见次女为了一个庶出二房的小娘子,为了那点银钱,居然连这般下乘的招术都使了出来,愤慨之时,又微微无奈心酸。 她终究年纪大了,只想着子女好好的,给次女找的这门亲,让她日子太过舒心。 石家三个孩子终究教养差了些,有五娘帮衬着,倒也能让次女有个安享的晚年,这就算再帮女儿一次吧。 心底沉叹了口气,朝楼明月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 看了看水中皓月一眼,这才对她复又道:“趁着月色好,也走动走动吧,去看看!” 五娘终究是无福了,威远侯府多好的亲事啊,终究是空想了。 谢氏瞄了一眼依旧处于懵懂之中的钱氏,扶着老夫人,跟着楼明月的婢女后面朝外走去。 钱氏虽然懵懂,但见众人起身陪老夫人朝外走,也起身陪着。 这是女人家的事情,老侯爷他们自是不会跟上来。 只是当看着楼明月带着老夫人朝二房的方向去,钱氏也微微感觉有点不对。 正要开问询问什么,却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挂着的草帘都放了下来,里面隐隐传来了少女的轻叫之声,更夹着小郎君轻微的话语声。 第067章 使计不成强耍横 第068章 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069章 离间 当晚各房皆未好眠,第二日一早,楼画语还未梳洗,就让桃夭去大房找楼画心要钱。 中秋家宴已过,楼画心也不知道哪一天会被送去庵堂,早点要到也安心,而且她要钱用呢。 “娘子。”桃夭听闻楼画语让她大清早去讨债,有点难为情的道:“没有人会这个时候去要债的?” 各行各业皆有规矩,要债也有,得过了午时才去,免得一大早触人霉头,被人咒骂。 “我不忌讳这个。”楼画语看着关雎帮自己梳头,心里冷笑。 她就是要让楼画心日日心烦,夜夜不得眠啊,而且这钱她是真的急用呢 桃夭见她坚持,想到最近娘子谋划的事情,心中虽嘀咕,却也知道必然有道理,带着疑惑朝大房去了。 江影见她刚起就来了,也颇为奇怪,可一听桃夭是要来钱的,忙要将桃夭拉走。 “七娘子,七娘子!”桃夭自认最近领的差事从未出过差错,直接嚷嚷了起来。 楼画心虽不敢将那对玉勾公然挂出,却也放在床头暗阁之中,每晚睡前看了一看,每每想到那玉勾的来处,就热血翻滚。 早上起来难免心烦,听到桃夭嚷嚷,更是难耐,让婢女出来问什么事。 江影忙让婢女拦着桃夭,急急进去禀告了。 “楼画语!”楼画心气得直接将妆台的东西扫落于地,重重喘息着。 铜镜之中,一张原本俏丽的脸,扭曲得不成样。 过了半晌,楼画心才朝江影道:“将现有的银票给她,让她拿去买药喝!” “娘子!”江影听她声音尖悦,口出咒言,忙安抚着她,又让人将药送了进来。 谢氏自是感觉到了楼画心的变化,偷偷着人请了好几位名医。 但也只是把去思虑太多,耗神过度;要不就是脾胃不和,卧不安宁;或是气血不足,夜里多汗盗梦之类的。 开的都是一些平心调气,补血养神的药。 楼画心接过药碗,一口闷下,将碗递给小婢女时,不知为何心中烦起,一把揪住小婢女的手腕,指甲死死掐着,用力扭了一把。 小婢女痛得眼泪汪汪,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声。 看着那掐着的肉出了血丝,慢慢变得青紫,楼画心这才松开。 江影见状,只感觉自己身上那些伤处也在生痛,也不敢再拦着楼画心了,忙去内室将银票找了出来。 谢氏处于四姓,也是清贵之家,所藏古玩珍贵虽多,银子自是不少,楼画心一个小娘子自也不会有十二万两之多,三五万两的私房还是有的。 将大小额的银票清了三万两,给楼画心过目后,这才捧出来给桃夭:“暂时只有这么多。七娘心傲,又有字据,你帮着说合一下,让五娘别这么催。” 桃夭接过匣子,却见江影收手时挽了挽袖子,只见胳膊下面小片小片的青紫,还有的破皮出血,看上去似乎是被人生生用指甲给掐出来的。 江影面露苦色,她姐姐最近在宫中,多亏五娘暗中贴补,才能不那么紧凑,桃夭性子直爽,心地却也不差,她才敢这么表个态。 “我知道的,下次不这样了。”桃夭满脸同情,忙捧着匣子走了。 桃夭将匣子拿回来的时候,楼画语刚梳好妆,她看了一眼匣子里的银票,沉笑道:“装上一万两,我们去老夫人那里。” “这银票……”关雎看着匣子里的银票,微微悄声道:“不是钱氏商号的。” 钱氏商号货通南北,就算出了大华,北漠南疆,东荒西凉,只要有与钱氏商号通商的店铺,都可以兑换现银。 可四姓这种世族,却认为钱氏商号铜臭太重,用的是世家共营的裕隆银号的银票,虽不如钱氏商号那般通用,但在大华也皆可兑换。 关雎的意思却是,裕隆银号的银票,老夫人一看就会知道大房的,自然也会明白是楼画心的。 “我又不给老夫人。”楼画语朝她们摆了摆手,如若不是要这裕隆银号的银票,她也不会去催啊。 拿匣子装了银票,去正房汇合后,跟娘亲妹妹一块去了春晖堂。 为了遮脸面,楼明月早早的就在那里请安,更是和三夫人相谈甚欢,大家请了安,也没人问昨晚之事,更不会有人谈论。 楼明月虽强压着气愤,但对楼画语却依旧时不时瞪上两眼。 钱氏还掌着中馈,又不想看着楼明月,请了安后,就带两姐妹告退了。 “石表妹。”楼画语起身之时,却朝石耀辉招了招手。 石耀辉正要好奇昨晚变故的事情,看了看楼明月,见她点头,就跟着楼画语出了正房。 到了外面回廊之上,桃夭和关雎各站两头看着,楼画语直接捧着那匣子递给石耀辉:“这里面是一万两银票,你帮我给二姑母吧。” 石耀辉听着一愣,据说二房皆喜银钱开路,看样子这话不假啊,这一出手就是一万两,当真是阔绰。 “七妹妹说得对,我终究是庶出,学业又不如六妹妹,处关系也不好六妹妹,娘亲出身也不如三婶高,终究是我……”楼画语捏着帕子,将匣子朝石耀辉怀里一塞,转身就跑。 前世在宫中虽哭得不少,但这会她怕自己没哭出来,反倒笑出来了。 石耀辉听得迷糊,但小娘子们交际,听到什么不懂的话,都会回去一字一句的转叙,再由大人猜想揣摩,这也是高门之间打探消息的一部分。 所以她虽不懂,却也捧着匣子朝回走,让婢女将楼明月将了出来。 等回了自己院中,楼明月打开匣子,见里面当真是一万两银票,虽不如送入宫中的多,但这样的数目,给个侯门千金当压箱完全够了。 昨晚的事情,就算楼画语看不明白,钱氏也该看明白了? 不找她麻烦就算了,怎么还给她送银子? 又让石耀辉将话,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她当真提到了七娘?还好像十分无奈可怜的样子?”楼明月捏着手里的银票,再想到楼画语就算再精明,终究是个不经事的小娘子,怎么可能看破她的精心布局。 如若是楼画语给银票,自然是钱氏商号的,怎么可能给裕隆商号的银票。 而且六娘嫁给她儿子算高攀,对于五娘来说自也不算差。 这件事里,七娘这般热心,她原先还觉得奇怪,这会看到这些银票,她就明白了! “楼七娘!”楼明月将银票紧紧捏在手里,冷哼道:“她娘看不起我,她还想着让楼五娘给她当垫脚石,这才舍不得落到咱家来,偷偷卖了个好给楼六娘,又拿银钱收买楼五娘当枪使,当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吗。” 第070章 楼明月一箭报两仇 楼明月收了银票,就拿准了是楼画心从头到尾算计她,想着过两日她要去静法庵,自然有的是办法磋磨她。 楼画语本意就是要让她们这些嫡出的撕扯成一片,到时她自然可从中得利。 回房后,她帮钱氏对着牌子,三夫人的婢女就来找钱氏,请她派个人跟着一块去钱氏生药铺,找点止血祛肿外敷的药材。 钱氏生药铺的草药在南疆收得较多,三夫人特意让钱氏派个人跟着,其实要的是南疆巫医的草药方子。 外敷草药要想不留疤,好得快,还是巫医的法子好一些。 只是本朝禁巫蛊之事,外人去的话,并不会给方子。 钱氏跟三夫人虽不大热络,但想到楼画妩昨晚也算帮楼画语挡了灾了,就派了人过去,又让楼画语带着半斤阿胶,两斤燕窝,十斤红枣去看楼画妩。 楼画语到了三房,先去给三夫人请了安。 三夫人脸带愁容,却拉着楼画语的手,十分亲热的说了会话。 府里各房院里的事情,虽不一定打听得到,可楼画妩经常跑到楼画语那里借东西的事情,府里几乎众所周知。 三夫人自认丢脸,只当楼画妩是庶出,并不理会。 却没想这次楼画语直接帮她将人给送出门去了,给她解决了个大难题,自然得好好感谢她。 等三夫人将楼画语带到楼六娘房中时,浓浓的都是药味。 “太医说秋日燥热,怕伤口养不好,房中要用药薰。”三夫人朝楼画语笑了笑,招呼着人后,就离开了。 她一个长辈送楼画语过来,已经显得很是亲热了。 关雎将东西交给婢女,楼画语坐在床前的圆凳上,看着楼画妩。 楼画妩撞的时候还没感觉有多痛,回房后,却头晕脑胀,恶心想吐,折腾了一整夜,这会还是要喝药被叫了起来。 “你是来笑话我的吧。”楼画妩脸带淡金之色,嘴唇干得发白:“你不想要的,我却要拼了命才能得到。” 她说着,双眼带着泪光,沉沉的道:“同是庶房的,就因为你是嫡出,你娘有钱,待遇就这般的大。” 楼画语坐得端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淡笑的听着楼画妩说着。 “同住一府,你们什么苦都没吃过。你出手就是上万两,我却连半两银子都藏不下来,府里定例的钗环,到我房中就被姨娘才抢走了。一支金钗,对你们而言不过是个玩意,对我却是遮脸遮羞的东西。”楼画妩看着帐顶,眼角的泪滑落到耳边,渗到纱布之上,更显凄惨。 “六妹妹好日子在后头呢。”楼画语见她止住了话题,从袖中抽出一个荷包,塞到楼画妩枕头下道:“女子嫁人,怎么也得有压箱的东西,也得有什么傍身才是。你苦就苦在太过心软,放不下花姨娘,日后好好的过日子吧。我想六妹妹这般聪明,该知道用什么傍身才是,对不对?” 楼画妩诧异的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连只钗都不愿意借了,为何又给她塞荷包? “我房中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楼画语朝她笑了笑,摁了摁她的被角,凑到她耳边道:“六妹妹该知道如何讨好夫君,侍奉公婆才是,日后我还得敬仰着六妹妹呢。” 二姑爷石崇虽只是个四品知州,却在通县任职,通县是京都通往西凉的要道,有驻军五千。 安国公要壮西凉之兵,以强他手中兵权,通县是个很重要的地方。 所以她在荷包里放了一万两钱氏商号的银票,助楼画妩行事,反正她从楼画心那里平白得了十二万两,慢慢讨就是了! 因石耀祖和楼画妩要交换庚帖,楼明月要在京中多停留两日。 但楼画心前面多番做错事,中秋之夜,又助纣为虐,老夫人自是不会留她,十七日一早就让人将她送去静法庵。 楼画语因为这个还特意向学堂请了假,她自然不是为了送楼画语,而是为了看热闹。 二姑奶奶是个不吃亏的,而且是个十分有意思的真小人,要报仇自然得趁早,昨天桃夭盯了她们一天,自是知道二姑奶奶今日有安排。 谢氏虽舍不得女儿,但她最近的样子,或许去庵堂静静心也好。 楼画语未等楼画心出门,率先从角门出发,驾了车,在北门方向的酒楼等着。 酒楼这一块是北门最热闹,也最嘈杂的地方,这一路要整什么事,这是最好的地方了。 果然等楼画心的马车过来时,先是几只不知道从哪来的鸡,受了惊飞扑着到马头上。 鸡鸣展翅,硬爪乱挠,马眼被翅羽遮掩刮过,立马受惊,朝旁边的早市摊子撞去。 承恩侯府的马夫虽控制住了马,但一阵喧哗之后,几个女人牵连着十来个孩子就扑了过来,围在马车边嚎哭:“天啊,这摊子是我一家子的生计,是我卖了嫁妆才来的本钱。还要不要人活啊!” 那些孩子更是直接去扯马夫,拉车头的婢女,大点的更是直接朝着马车上爬。 江影她们皆是家生子,在府里虽是婢女,可无论是穿戴还是教养,相比普通官家小姐都不差,哪见过这些脏兮兮、流鼻涕的孩子,吓得不停的朝里缩。 对于这些小小年纪的孩子,护卫也不好动真格的,扯了这个,那个又爬上去了。 他们又是在市井闹惯了的,你刚伸手还没碰到,孩子就开始张大叫,好像折胳膊断腿一样。 一般波皮也就算了,一旦碰上女人孩子,最是动不得武。 护卫头子也是个见过场面的,半抽着刀道:“这车里是承恩侯府长房嫡出的娘子,你等再上前一步,就别怪我等下手不留情了!” 他这话一出,那个几个原本扯着车夫的女人,猛的就扑了过来,其中一个看上去是领头的,更是一甩头发,露着脖子要朝他刀口上撞:“死了算啦,总比饿死强啊。死在承恩侯府七娘子的手下,也算跟候门、跟谢氏沾上点干系了,下辈子投到侯府当个下人也好啊!” 然后一堆女人就跟哭丧一样的嚎着,哭得哭,吵得吵,孩子哀叫,女人嘶啼,热闹非常。 那女人直接叫出了“楼七娘”,还特意提了“谢氏”,却不提“崔氏”,二姑奶奶做事,还真是一箭报两仇,半点不吃亏。 “当真是有意思。”楼画语看着那个领头的女人,硬扯着护卫头子,可却刚好拦在马车前,几个孩子已经窜了上去了,马车里惊叫不断,倒是个有脑子的。 难得见这般好笑的场面,楼画语笑得双眼都亮了,扭头朝关雎道:“呆会你去打听一下那几个女人的消息,日后说不定还有大用。” 可她一扭头之时,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愣住了。 几天未见的姬瑾,一身黑色劲装,身着皮甲,风尘仆仆,还带站铁锈的味道,正站在她身边一步之外,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第071章 姬瑾心伤 姬瑾特意在节前就出了京,查安国公运往西凉偷运的粮草之事。 为避耳目,回程时特意从北门入城。 却没想大清早的,前方闹事被阻,正急着回府,却没想抬头就看到楼五娘的婢女。 想到那个狠心、冷情的小娘子,姬瑾心头百味杂陈,想去看看她近来如何了,又怕再见她避之不急的仓皇样。 但念头周转不清时,他已然下马,朝着酒楼而去,连腿似乎都不受控制,疾步而行! 等他奔到楼画语的包房,却见少女立于晨光薄曦之中,柳条般的身体抽展着。 从侧脸都可以看到,她嘴角勾着笑,眼中也带着笑意。 也不知是映着日光,还是她眼中的光点亮了晨曦,姬瑾只感觉心头一热,连夜的奔波在这一刻洗去,似乎那些疲劳都因这一眼而一扫成空,嘴角也不由的勾起。 他不知道这种心思是什么时候起的,或许是承恩候府里初见时,她眼里探寻的神色;或是紫藤花下她那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惧意;也或许是天水阁水道船上,她强自镇定的样子…… 亦或是那接连几夜的旖旎怪梦。 也可能是她避开他簪花,却又狡猾的算计曾十三娘时… 姬瑾终于明白,什么叫情不知何起,是什么滋味了!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他就感觉如同饮下醇酿,心醉神晕,只想这样一直看着……… 这一切的美好,皆在楼画语转身之时破裂。 她嘴角的笑在看到姬瑾时,瞬间就凝固了,那一点点少女特有的俏皮神色,也瞬间变得沉重。 姬瑾不由的挥了挥手,让对府兵放开婢女,见楼画语依旧脸带沉笑,复又退到桌前坐下。 努力压下心中失望,装着平静的道:“五娘想收拢京中波皮?要做什么,我们现在也算是一条船上,我可以帮你。” 楼五娘最近做的事情,他大部分都知道,也知道她在谋划大事,他自是乐得帮她。 “三殿下!”楼画语挥手让关雎她们出去,福了一礼后,依旧站在窗边,听着下面的喧闹:“只不过是些许小事,不敢劳烦三殿下。” 姬瑾听着她恭谦有礼的称呼,心头那点热意更是慢化成酸涩,想到那个连蜡封都未曾开的盒子,心里满是无奈。 可情之一事,又不可逼得太急,她还太小了。 只得沉叹了一口气,倒了两杯热茶,挑眉看着楼画语道:“五娘聪慧,猜猜我这是去哪了?” 安国公府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她在推动,让她知道也无妨。 楼画语远远的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但见他举杯,只得过去坐下,双手恭敬的接过杯盏:“三殿下定是去查西凉的粮草了。” 她语气平稳,十分笃定。 转眼看着姬瑾少年英姿,突然又感觉前世他能登基为帝,或许也是永顺帝的意思。 但帝心似渊,不可轻探,她重活一视,依旧猜不透永顺帝的心思。 “五娘当真聪慧。”姬瑾笑着仰头饮茶。 这会外面喧闹之声起,巡城司居然封锁了街道,想来是护卫拿了承恩侯府的名帖去请的人。 这热闹已然看了,楼画语自是不想再留。 可站要起身,姬瑾却突然抬头,看着楼画语道:“五娘可否帮我?” 少年的面容还带着几分青涩,语气中并未见不安,反倒带着丝丝得逞的笑意,眉角微扬起,却更显少年英姿。 就算楼画语对姬瑾十分戒备,却也不得不暗叹他长了一幅好相貌。 皇子不可无令离京,更不好涉及兵权、粮草之事。 他连夜奔回,在城门初开时入京,又特意绕道北门,自是不想让外人知道,要帮的忙就是跟楼画语回承恩侯府,入内城罢了。 楼下似乎传来了巡城司的问话的声音,姬瑾双眼带笑的看着楼画语,自顾的倒了杯茶。 他笃定楼画语不会拒绝,想到能和她共乘一车,满室盈香,不由心猿意马。 姬瑾的身份还有大作用,而且挑拨安国公和郑皇后之间,是正事,楼画语虽知姬瑾这是趁机赖上她了,但也没办法。 当下朝姬瑾福了一礼道:“请三殿下随我来。” 这酒楼是她娘亲暗中的产业,楼画语的马车停在后门,带着姬瑾直接到后门,亲自打帘道:“请殿下上车。” “五娘先请!”姬瑾却背着手,将腰间长剑微调,翻身坐于车头,朝楼画语伸着手道:“多谢五娘搭救之恩!” 这话有着几分耳熟,一边关雎连忙咳了一声。 可别跟上次一来,来什么“叫句表哥”,或是以身相许之类,吓人的玩笑话了。 楼画语听到前面传来呵斥之声,似乎还有江影的声音,自然不想耽搁。 看了看姬瑾伸着的手,少年不过十五岁,手掌却已然宽厚有力,十指修长,指节之间泛着琥珀般颜色的粗茧,连掌心都是厚厚的老茧,这是长期握刀剑所至。 她浑身猛的颤栗,想到那一夜这双手抚过她全身,也是那般粗砾,刮得她生痛,以及那般羞辱,似乎将她生生凌迟一般,胸口猛的喘不过气来,头一昏就要朝一边倒去。 “小心!”姬瑾慌忙一把扯住她的胳膊,手上用力,反手一捞就将她半搂在怀里,跟着朝车里带去。 少女身子温软含香,姬瑾只感觉一股血气瞬间涌起,整个人都发着热。 但这时也顾不得调息气血,怀中楼画语猛的用力,一把推开了他,缩在车角,双眼带着怒火的盯着他。 看着楼画语全身害怕得轻抖,大口大口喘息着如同离水之鱼,粉润的菱唇失了颜色,衬得那刚刚映着晨曦的小脸都煞白,姬瑾莫名的心伤,跟自己接触,就这般难受吗? 一股痛意不知道从哪里涌起,他不敢靠近楼画语,远远的坐在车帘边,背对着楼画语,抬手扶肩。 他在回京之中,肩膀中了一记毒镖,有着倒勾,取镖之时都没有刚才那般痛。 可手掌之中还残留着刚才拉着她的柔软,那如嫩柳般的腰肢,还有那暗暗盈动的香气。 姬瑾沉沉的吸了口气,不停的告诉自己,刚才是他孟浪了,吓到她了。 她毕竟还是个小娘子,才十四岁,情窦未开,慢慢来就好了,慢慢来,一点点的来…… “回府。”楼画语强压住心底的惧意,这才开口。 刚才腰间那样的力度,让她瞬间想起了前世,姬瑾就是这般强行将她抱起,将她搁置榻上…… 前世她想救兄长,她心如死灰,不敢挣脱。 既然重活一世,她自是不会让这事再度发生。 第072章 时机已到 马车驶动,楼画语紧贴于车后壁,沉默不语。 知道姬瑾不过是赖上了,就算没碰到自己,他自然也是有办法入城的。 姬瑾坐于前面车帘旁边,听着楼画语轻浅的呼吸声,慢慢我的平稳住心绪。 两人各怀心思,相背而立,沉默无言。 等车子过了外城,往内城去时,猛的传来惊喝之声,以及女子爽朗的笑声。 马被惊着,猛的长嘶而起,楼画语身子晃动,手紧抓不稳,上半身朝前栽去,重重的撞到姬瑾后背之上。 幸好姬瑾——机警,一把将她双肩摁住,这才稳住她朝前之势。 这次楼画语并未挣脱,因为她已然听到车外传来曾十三娘的喝马之声,当下朝姬瑾摇了摇头。 等坐好后,这才将车帘掀开一点点,微微朝外看了一眼。 只见曾十三娘带着一众武将家的小娘子,背带弓箭,腰跨宝刀,正策马在马车边徘徊,嘻笑不止。 吓得路人纷纷避让,却依旧敢怒不敢言。 因为姬瑾在,关雎和桃夭不好入车内,虽也特意遮了脸,可有心之人,自然也认得出来。 曾十三娘握着一条新马鞭,立于车前,半偏着头,脸带冷笑的看着车帘。 她接二连三的在楼画语那里吃瘪,上次姬瑾鞭打她之后,永顺帝虽接连赏赐,好言安抚,却并未给她封号。 不过对于她而言,不入宫也好,她还自由些。 姬瑾是皇子,她报复不了;楼画语按算也是他表妹,拿她出出气也好。 “桃夭。”楼画语微微出声。 桃夭忙探进头来,紧张的看了一眼姬瑾。 本朝民风虽开放,但男女同车,终究不妥。 如若让十三娘发现,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 “告诉曾十三娘,我们是来送七娘子出城的。”楼画语嘴角轻笑,正怕水不浑呢,曾十三娘这专搅浑水的就来了:“定要点明,外城出事了,巡城司已经过来查看。” 桃夭还不懂,但姬瑾却已然明了,不由的转眼看着楼画语。 巡城司是宁国公府在管,程时因要尚主,本朝并无附马不得参政的规矩,已然在巡城司挂了职,就是管理外城事务,如若这事闹大,涉及安国公和承恩侯府,程时必会回面。 “婢子见过十三娘。”桃夭虽不解,却也忙下马,朝曾十三娘行礼道:“十三娘子可是要出城?前面路被阻了,我家七娘出城遇到泼皮,现巡城司已然过去了,怕一会出不了城,十三娘还是回转,或是找个地方暂行落脚,免得被外城之人冲撞。” “巡城司?”曾十三娘双眼瞬间微亮,不过也瞬间压住了喜色,看着桃夭笑道:“你家七娘子这么早出城做什么?” 桃夭脸露惶恐之后,吱吱唔唔的好像不好说。 豪门阴私,处事自有一套。 刚过中秋,大清早的出城,自然是被罚去庄子或是庵堂,想到上次楼画心被抽的那两巴掌,曾十三娘瞬间明了。 按算,楼画心才是姬瑾嫡亲亲的表妹,拿她出气,可比楼画语这个庶房的娘子好,而且说不定可能碰到程时。 “走!”曾十三娘冷笑的看了一眼桃夭,一挥手,带着一众小娘子策马而去。 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在车边坐好。 见她几句话,就支走了曾十三娘,姬瑾眼带欣赏之色,但也不敢过于亲近,免得又惊着了她。 只是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楼顺容有孕了。” 他这话音虽轻,却也带着微微嘲讽之味,转而道:“二舅何时入京?我还想找他讨教书画呢?” 楼画语心头微跳,楼画言终于怀孕了啊,她可等了好久了,最近对楼画言可谓是有求必应,终究让她怀孕了。 怪不得姬瑾这么急着解决安国公府,想来是对大房有些忌惮了,毕竟楼画言入宫前,那只喜鹊…… 人心本就不居于中,怎可不偏。 手不由的拢入袖中,强压着心头的激动。 但也知道姬瑾一个皇子,自是不好谈论后妃有孕之事,提点一句已然算不错了。 “明日母妃会召五娘入宫。”姬瑾看了一眼楼画语,见她并不抗拒,复又跟她说着所查粮草之事。 等马车到了承恩侯府的角门,姬瑾还有点奇怪,怎么这般快就到了,但也不好久留,下了车,就直接入了府。 楼画语自是单独回了院中,给钱氏请了安后才回房。 她回府后没多久,老侯爷就出门了,定是暗中送姬瑾回府。 随后,侯爷楼明晨也脸色带怒意的出门,估计是知道楼画心在路上被阻的事情了,能让他亲自出面,怕是曾十三娘已然搅事了。 到了午后,楼画语午休后,就听到桃夭回报,侯爷午间回府,到老夫人那里禀了话,二姑奶奶就被招到了春晖堂,到现在都还没出来。 “二姑奶奶会不会提您送银票的事?”关雎有点担心。 楼画语摇了摇头:“不会,一万两数目不小了,她一开口这银票自然得给我送回来,她肯定舍不得。而且一开口就等于承认那些波皮是她找的是,按她的性子,肯定是咬死不承认。” 楼明月这个人,她虽接触不多,但从最近行事来看,被纵容太过,她又拿捏住老夫人的愧疚之心,直接撒开了性子做事,虽然下乘些,倒也比暗中谋划来得直接一些。 果然到了晚间,二姑奶奶哭哭啼啼的出了春晖堂,吵着要回去了,只字不提给楼画妩换庚帖下聘礼的事情。 老夫人自然不会理她,最后还是谢氏以大局为重,憋着口气去安抚住了她。 也是当晚,贺嬷嬷来传讯,说是楼贵妃中秋之时伤感,想念家人,让楼画语明早入宫一趟。 想念家人,宫中不还有个楼画言吗? 这是连家人都不算了吗? 而且并没有提及让谢氏领着她,这就表明只是让她一个人入宫。 果然一女侍二夫,也得有主次,楼画言野心太大,让楼贵妃心生忌惮,连带大房都会被打压。 这次不宣谢氏入宫,就是敲打的意思。 第二日一早,楼画语梳洗装扮后,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才刚起,贺嬷嬷正帮她梳头,微笑的摆了摆手,可双眼却带着精光的看着她。 府里最近不太平,似乎桩桩跟五娘有关,却又找不到五娘出手的踪迹,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既然阿风看重她,就让她去吧。 楼画语请过安后,这才坐马车入了宫。 这时辰还早,楼贵妃又早有示下,倒也没耽误时间,入了宫,在女官带领下,直接朝群玉殿而去。 只不过在转过西侧内宫墙时,却见江疏陪着楼顺容在那边收集露水。 远远的看着楼画语,就朝她招手道:“听闻五妹妹要入宫,我还特意在这里等着呢。” 第073章 搅云弄雨 秋日薄雾的早晨收集露水,怎么也得雾散,楼画言这般直言是等楼画语,倒显有几分坦然。 她居于花容阁,在群玉殿下的山脚,从西侧门入,倒也是要经过花容阁的。 “见过楼顺容。”楼画语依旧恭敬的行礼。 楼画言将手里的玉瓶递给江疏,朝她笑道:“难得你入宫,我有几句姐妹间的私房话跟你说。” 她已然有孕,楼贵妃自是不希望她诞下皇子,夺去三皇子的优势。 三皇子背后站着的就是崔谢两家,但楼明风虽有崔氏血脉,与自己母亲不过是姑嫂,她楼画言才是真正的有着崔谢两家血脉的人。 一旦她生下皇子,就算老夫人崔氏依旧支持楼明风,但谢氏必然转向自己,到时三皇子势弱,楼明风怕是不想看到。 所以她想借楼画语入宫,给自己娘亲传个话。 群玉殿的女官听楼画言这般拦人,脸色微白,正要上前。 “怎的?”楼画言却脸色一变,直接拉住楼画语的手,冷笑道:“贵妃娘娘思念家人,我就不行了吗?贵妃与五娘不过是姑侄,我与五娘可是一同长大的姐妹,碰到了,说上几句话也不可吗?” 她这话声疾色戾,那女官虽脸露惶恐之后,手却朝背后摆了摆,示意一个小宫女先回去禀报,双眼盯着楼画语。 “你先去禀告贵妃,我和顺容说几句话,就过去,不碍事的。”楼画语朝那女官笑了笑,朝楼画言身边靠了靠。 楼画言脸露得意之后,直接拉着楼画语朝旁边的花亭走去。 群玉殿的人想跟进来,江疏却立于亭外,拦住了她们。 “五妹妹。”楼画言紧揪着楼画语的手,脸上一扫原先的戾色:“我已然有孕,你定要帮我转告母亲和祖母。” 楼画语还以为她自己不知道呢,怪不得楼贵妃并未召谢氏入宫,看样子也暂时不想让谢氏知道这件事。 “我位份低,不能招母亲入宫,书信一时也不敢朝外传。”楼画言这会似乎极为害怕,紧紧的拉着楼画语的道:“你转告母亲一声,主弱无依,望母族扶之助之。” 她最后一句话,铿锵有力,带着一股杀戮之势,以及威仪之态。 “顺容!”楼画语慌忙丢下她握着的手,仓皇起身跪于地上,好像被吓得瑟瑟发抖。 只是那对着地面的嘴角,却轻轻勾起。 楼画言这野心大得超乎她的想象,主弱无依,她是想说如若她生下儿子,等永顺帝驾崩后,幼主继位,就由外戚干政? 还是她楼画言想垂帘而治,凤仪天下! “五妹妹可听明白了?”楼画言声音微沉,脸上却带着柔和的笑,伸手将她搀扶起来。 并帮她拍着裙上浮尘,淳淳而安慰道:“五妹妹暗中相助之情,姐姐一直都记着的,我日后必定让父亲多多提携二房,也给五妹妹谋一个大好前程。” 楼画言说的话太过吓人,楼画语倒也不用说什么,只是装着被吓到的样子,沉脸微抖。 “去吧。”楼画言嘴角轻笔,搀扶着将楼画语送出亭子:“姑母入宫的时候,似乎五妹妹还未出生呢?” 只是边朝外走,楼画言就突然扬声,似乎吃惊的道:“五妹妹怎么知晓当初二叔的姨娘,就是因为冒犯贵妃,被杖杀的?难不成最近二婶掌着中馈,府里的老人不顾祖母之命,将这事告之于二婶了。” 这时楼画语和她已然走到亭外,她声音莫名高扬,等候于亭外的人,全部都听到了。 但长居宫中,不闻不见,不动如山的功夫自然是养成了的。 那些人虽然听到了,却好像置若罔闻,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楼画语却脚步一紧,满脸害怕的看着楼画言。 “唉呀!”楼画言忙摸了摸她的脸,笑得如同春花摇曳:“是我失言了,妹妹快去吧,别让贵妃等急了。” 说着松开了楼画语的手,转回亭子里去。 楼画语看着她宫装长长的裙裾扫过带着薄薄雾水的兰花,叶上露水瞬间沾于裙上,她越往前走,裙上沾染的露水就越多,可她却依旧不感觉裙幅沉重,反倒十分欢快的前行。 楼画言突然高声提及自己亲生祖母之死,不过就是让楼贵妃忆起前仇,逼着二房站在她这一边。 到群玉殿时,因地势高,薄雾之中已见晨光,楼贵妃靠在殿前软榻之上,裹着厚厚的毯子,正在服药。 楼画语在阶下行的礼,福身微弓,双膝半曲,可楼明风却久久不曾让她起身。 看着薄雾晨曦中的少女,光是这普通的一福之礼,半立于殿前,也如娇花半吐,带着娇艳之态。 想着三郎昨日午后探病,朝她直言道:“楼五娘有解母妃心病之药,母妃何不招她入宫。” 她的儿子,她自然清楚。 三朗四岁开蒙,六岁入学,开蒙之师就是当代大儒李其瑞,八岁得名满天下的周庄成随身教导,十三岁于殿前旁听,十四岁入泰和殿,领了差事,今年不过十五,就已然行督军之权。 她的三郎,一路顺风顺水,日后必然飞龙在天,却怎么栽到了楼五娘身上。 昨日还是随楼五娘入城的,这其中原由,楼明风自然是知道的。 她也心知,楼五娘无意。 可是这样,她心里又不舒服,她的三郎这般好,少年情深,如此意切,她怎么就毫不动心…… “贵妃。”还是旁边的女官提醒,楼明风才醒过神来,朝楼画语摆了摆手,示意她起来。 然后招手让她在榻前坐下,轻咳了两声,拍着楼画语的手道:“刚才我看着你,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却又感觉你比我更鲜活了几分。” 楼画语心思一转,忙笑道:“贵妃说笑了。” “三郎说你有解我心病之法。”楼明风想了想,看着远处风卷雾涌,微微伸手想去拂动。 但奈何,风云无形,只手不动,要想翻云覆雨谈何容易,复又慢慢的缩了回来。 宫中并无什么真正的秘密,楼画言和自己说了什么,楼明风自然是知道的,可她只字不提,只提心病之法,这就是楼明风比楼画言高明的地方。 楼画语伸手接过旁边的川贝雪梨膏,递到楼明风手里,笑道:“姑母安心将养,外间的事情,皆不用理会,承恩侯府还依仗着姑母呢!只是昨日我入城时,碰到曾十三娘,她依旧一如既往的肆意,圣宠之浓,当真是让人羡慕啊。听闻她前几次和楼顺容皆有冲突,只是不知道最近如何了?” 第074章 添柴加火 楼明风听了楼画语的话,突然展颜,接过她手里的瓷蛊。 似乎颇为欣慰的道:“幸好有你陪着,姑母才不这么寂寞。” “也是姑母看重。”楼画语看着日渐消瘦的楼明风,暗算着前世她离世的日子。 等她熟练的伺候着楼明风喝完一蛊汤,楼明风微微诧异的看着她道:“你倒知道我的习惯。” “大概是投缘吧。”楼画语洗过手,接过帕子擦着。 其实按算,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和楼明风单独相处。 但前世,楼明风服汤用药皆是她服侍,自然手熟。 这时外面阳光普照,十分舒适,楼明风却已显疲惫之态,扭头看着楼画语依旧浅笑淡坐,稳如泰山,心中突然稍安。 或许,三郎是对的。 她其实看五娘也挺合眼缘的,但出身终究是低了些,当真是可惜了…… 伸手拉了拉搂画语:“陛下自来喜爱书法,前段时间更喜画菊,对你父亲颇为推崇,我已让你祖父上表,举你父亲入仕,为天子讲学。” 为天子讲学,只不过是个低品虚职,而且既是书画相关的,不涉朝政,无关利害。 只不过书画之事,在于神交,又伴于天子之侧,其实也算是近臣,自然也有好处。 “父亲游历惯了,怕是不喜拘束。”楼画语将帕子放下,微笑道:“加上他性子懒散,怕入了天子驾前,平白为姑母惹祸。” “我自己的弟弟,我还不知道。”楼明风笑着嗔了她一眼,跟着复又咳了起来:“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你父亲也快归京,陛下颇喜他的书画,神交已久,自也喜欢他的洒脱。这是大人的事,你无须操心,但暂时未定,也不要跟府中提及。” 楼画语不由暗叹,楼明风果然技高一招,楼画言事先挑仇,离间她和二房。 她却让父亲直接举官入仕,以行动表态,最主要的是,还实惠啊。 其实二房得势,一荣之下,楼贵妃和姬瑾也借势而起,何乐而不为。 楼明风似乎咳个不停,好不容易喘息过后,朝楼画语道:“就不留你了,让你早起,回去补个觉吧。” 似乎都是平常姑侄之间的叙话,倒比楼画言更显亲近。 楼画语行礼告辞,楼明风给了她不少赏赐,以显恩宠。 等她回到府中,先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安,将楼明风的赏赐才她过目。 老夫人见她封赏颇丰,知她得定楼明风青眼,笑着拍着她的手,一边贺嬷嬷摆了摆手,室中婢女皆退了出去。 “楼顺容有孕了。”楼画语坐在老夫人脚下小凳之上,将楼画言要她带的话,一字一句的说给了老夫人听,甚至连楼画言高声提及亲生祖母被杖杀之事,也并不藏掖。 她本就是要打压大房来兴二房,既然楼画言将这个把柄送到了她手里,她怎么可能不用。 老夫人对于她入宫前所送天麻汤的事情,虽然压下了未提,但也只不过是为了大局,现在她居然意在折分承恩侯府,其心可诛。 “三丫头心大了。”老夫人伸手先着楼画语的头,叹了口气道:“这般的话,说出来,岂不是让你姑母和你父亲为难?” 说着低头看着楼画语道:“当年之事,府中老人还在,你母亲现掌着中馈,想问也容易。祖母就不提了,你们自己问去吧。” “顺容也是害怕吧,毕竟是初次有孕。”楼画语将头趴在老夫人膝上,扭头笑道:“祖母最是讲规矩的,过往之事,自有道理。” 说着起身,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伯娘那里,就请祖母代为转告了。” “嗯。”老夫人伸手触了触她的眼底,心痛的道:“可怜见地,为了入宫早早就起了,快回去垫下腹,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神,小娘子不睡好怎么行。” 老夫人冰冷的手滑过眼底,楼画语脸上带着受宠若惊的惊愕,惊喜的福身离开。 等出了春晖堂,她扭头看了一眼大房的方向,拿帕子擦了擦眼底。 那种如蛇般湿冷滑腻的触感,让她十分不舒服。 回到二房院中,钱氏依旧拉着她再三打量,确定没事后,给她端了早早备下的药膳,等她吃了后,也催着她回房睡。 等楼画语一觉睡起,已然是申末,关雎扶着她起身道:“石家娘子来过了。” 她刚从宫里回来,石耀辉就来找她,肯定是打听楼贵妃的消息。 想到二姑奶奶那性子,她也没有多理会,朝桃夭道:“有空去打探一下,昨日那些妇人是什么来路,想个法子笼络在我们这边来。” “娘子!”桃夭被吓了一跳,忙转目去看关雎,却见她脸色无异,心里发急。 将门掩了,这才道:“娘子是侯门千金,贵妃的亲侄女,皇子的表妹,就算见到圣上也能叫上一声姑父,怎可与她们这种市井波皮混为一体。别辱了自己的名声,还是别沾的好。娘子如若有什么事,自有舅爷他们去办,岂能与那等人为伍。” “桃夭。”楼画语自己拿了珠串缠于双髻之上,朝她沉声道:“你是钱家的家生子,并没有饿过肚子,也没见过真正的凶险,自是不知道她们生存艰难。她们行事有自己的一套,蝼蚁皆为生,自有自己的生存之法,也可助于人,你好好想想、” 桃夭见楼画语说得慎重,脸露出凝重之色,半晌后才朝楼画语福了一礼,讪讪地道:“是婢子张狂了。” 说着忙过来帮楼画语擦着手脂:“今日府里几位管事都出去了,满外城皆在传,承恩侯府楼七娘惊马伤人,还任由护卫动刀吓唬平民,借陈郡谢氏之名都没有压下去,侯爷为此颇恼!” 楼画语听着微微一愣,沉笑道:“曾十三娘倒也算长进了。” 二姑奶奶无论如何也是承恩侯府出身,教训一下楼画心就算了,就算要坏也不会坏承恩侯府的名声,这般大肆喧闹,自是后面去搅水的曾十三娘的手笔,或是郑皇后与宁国会府他们的手笔。 打压承恩侯府,就是打压楼贵妃,打压姬瑾…… “你去给舅舅送个信,借钱氏商号之便,将这事闹大。”楼画语笑着抚了抚手,沉笑道:“没想到这次二姑奶奶和曾十三娘倒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士族重声名,楼画心就是因崔谢两姓之便,身份大涨。 可一旦她辱及崔谢两姓的名声,怕也得不到好处。 而大房先有楼画言有孕,要分离承恩侯府;后有楼画心惹下话柄,怕会惹得楼贵妃和老夫人越发不满。 第075章 姬瑾叶大争风 楼画语从宫中出来第二日,去春晖堂请安时,却被二姑奶奶冷嘲热讽。 无非就是石耀辉是楼明风嫡亲的外甥女,都不宣她入宫,老是让楼画语入宫,算怎么回事啊? 还有就是那么厚的赏赐,楼画语又不缺钱,也不见分给姐妹们,说不定贵妃的意思,就是让她分给府里的姐妹的呢? 楼画语懒得理她,朝老夫人行了礼后,就准备带着弟弟妹离开了。 钱氏从她中秋被楼明月算计后,危机感再次得到了提升,又听闻她进宫,更是吓了一跳,所以昨日约了叶家兄妹去跑马,其实就是凑合她和叶英信。 她原本是拒绝的,奈何娘亲好像十分紧张,生怕她的婚事不定下来,就会被谁算计了去,加上楼画诗和楼画辕听说可以去骑马,两个都满脸的兴奋。 这了安抚住家人,又避开钱氏那一套套的道理,和止不住的话语,她只得答应。 结果楼明月听说她要去和威远侯府的郎君娘子跑马,话锋立马一转道:“阿辉骑术不错,五娘和九娘似乎没学过,何不带阿辉一块去。自家表姐妹,理当一块多出去玩才是。” 她这话平白得很,好像已然忘记她算计楼画语的事情,连石耀辉都有点脸红。 楼画语只当没听到,转身就要离开。 “五娘!”楼明月却猛的站起来,笑道:“你表妹闷在府中无事,你就带她去一下吗,威远侯府的叶三娘她也认识的,小娘子一块玩,阿辉还能教你们骑马,多好。” 说着生怕楼画语不同意,扭头朝老夫人道:“娘,这几天我在府里写聘礼单子,阿辉她都闷坏了,您就不心疼心疼外甥女?” 那可是威远侯府啊,掌着兵权的,虽不如以前风光,可也是侯府,叶英信又早早的立了世子。 武将之家,自是喜欢阿辉这般飒爽的小娘子,怎么可能喜欢五娘这种只会打算盘的! 就算叶英信比阿辉大上许多,还可以让长子和叶三娘多多交际啊! 老夫人低咳一声,看了她一眼,见她退下。 这才朝楼画语道:“你们姐妹小心着些,多带身衣裳,汗湿了好换。” “谢祖母。”楼画语带着弟弟妹妹就走了。 楼明月眼角发冷,怒其不争的看了石耀辉一眼,也急急告辞了。 楼画语不肯带,她们还不能自己去了? 她入京这么久,也不见谢氏带小娘子们交际,想着搭上九娘吧,结果她是个不中用的,被送到庵堂去就算了,还算计着自己。 外嫁哪有嫁在京中的好,公侯之家,牵连之广,怎么也比嫁个外放小官来得好。 楼画语自是不知道楼明月的算计,先去威远侯府和叶家兄妹汇合,然后叶家兄妹骑马,她们姐弟依旧坐车,朝城外马场而去。 叶家军长期对战胡人,对马匹颇有研究,自家马场也有不少良马,这个时候也适合跑马。 难得出城玩耍,楼敬辕兴奋得不行,不停的掀开车帘问这问那。 叶英信虽知姬瑾对楼画语的心思,但权衡之后,也知道这不可能,想着楼画语那般狡慧的眼,以及她接连解了自己的难处,不心动自是不可能。 见楼敬辕不停的探头,当下笑道:“要不要坐在马上来,我带你?” “可以吗?”楼敬辕手脚都开始乱挥,却还是转眼看了看姐姐们一眼。 楼画语想到他前世是因断腿而亡,心中微微担忧,但见一边叶英信正笑着伸手,满脸笃定的潇洒,心中莫名的安稳。 当下朝叶英信道:“如此多谢叶世子了。” “何必这么生份。”叶英信笑着挥手,兵贵神速,既然娘亲都出手了,他岂能落于人后,自然谋而后定,早日成定局的好。 故朝楼画语道:“你叫我阿信,或是大郞都可。” 说着越发笑得爽朗,他感觉自家娘亲的想法太好了,如若娘亲不点破,他还真不知道这般好。 “大郎!”他正自得其乐时,却听到一个有高呼之声夹着马蹄之声而来。 扭头一看,却见三殿下带着府中亲卫,策马而来。 心底暗骂晦气,怎么碰到了这位。 却不知道姬瑾回府后,听暗卫禀告最近楼五娘的近况,听闻威远侯夫人带着子女去了承恩侯府,还特意去了二房。 自是揣摩出威远侯府的想法,昨日听闻两家约同出去跑马,更是心急如焚。 一早就让让亲卫守着,等两家出了内城后,他随之跟上,结果远远的就看见叶大郎对着车内笑。 那样子的笑,一看就不怀好意,还让人家叫他“阿信”、“大郎”,这瞬间让姬瑾想起上次楼五娘私约他的事情,还有他让人家叫“阿哥”的事。 “殿下。”叶英信敛了笑,恭敬的看着姬瑾,拢了缰绳,拱手道:“殿下怎有事出城?” “听闻大郎新得了良马,故来一看。”姬瑾说着,瞄了一眼扶着车门立于车前的小郎君。 那小家伙眼巴巴的看着叶英信,脸上满是兴奋,转到自己时,却带着丝丝的打量和恼意。 瞥了一眼叶英信,姬瑾猛的一伸手,拉住楼敬辕,扯到马来,置于胸前坐稳:“我是你三表哥!” 楼敬辕原先听到他是“三殿下”时就已然猜到他身份了,被他猛的一拉,吓了一大跳,尖叫出声,可坐稳后,又听闻他自称“表哥”,加上稳坐于马前,瞬间又兴奋了起来,扭头朝他笑得开怀:“谢谢三表哥。” 姬瑾轻嗯了一声,这小子这般好哄,怎的他姐姐,却这般难哄,叫一句“表哥”这不是挺容易的吗? 车内的楼画语从听到姬瑾的声音后,就慌忙放下了车帘。 可听到楼敬辕尖叫,同车的楼画诗忙掀开了前帘,朝旁边看去。 姬瑾自是感觉到了,微微侧目看去。 却见一个十来岁的少女紧张的盯着外面,而马车之内,身着劲装的楼画语依旧沉静的坐着。 只是她今日穿了深色的骑装,肩若刀削,腰若执素,更显身材窈窕。 骑装将腰腹束紧,少女初现的身体尽显美好,尤其是上围之处,如小荷初露。 下面裙摆微收,双腿蜷于马车中,显得笔直修长。 姬瑾看得眼前一热,好像有一团火燃起,慌忙收了眼,重重的吸了几口气,紧了紧手里的缰绳后,冷冷的看了叶英信一眼。 他都从未见过楼五娘穿骑装的样子,叶英信居然能看到。 她这身妆扮,难不成当真是对叶英信…… 第076章 枫林如火 因有姬瑾莫名的加入,气氛突然变得凝重了。 叶英信原本和姬瑾关系还不错,可一想到自己记挂着姬瑾心心念念的表妹,又感觉有点对不住姬瑾,所以也不再如原先爽朗。 等到了马场,姬瑾率先下马,将楼敬辕给抱下来,让亲卫看着。 趁着楼画语没有下车,大几步跨了过去。 率先钻出车的却是楼画诗,她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子表哥”,还微微有点兴奋,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姬瑾。 被小女孩子这般兴致盎然的看着,姬瑾倒也有点紧张,在袖子里摸了摸,抽出一个荷包递给楼画诗:“你是九表妹吧?这荷包拿去玩吧。” 那荷包并不怎么鼓涨,内里似乎只有几粒珠子一般,用手一捏就滚动着。 姬瑾只是随手塞给了楼画诗,依旧立于车前,看着那半掀的帘子。 车内的楼画语在他那样灼热的目光下,连腿都不敢动了,只恨不得一直缩在车内。 “三殿下。”叶英信见姬瑾这样,怎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硬着头皮,笑哈哈的凑过来:“殿下不是要选马吗?我们先去看看,她们小娘子要收拾,自是没这么快。” 说着就伸手去拉姬瑾,强装不知,努力作成当初一路归京时,打打闹闹的样子。 姬瑾从半打起的帘子看着车内,那双半蜷缩着的腿,依旧紧紧的并拢,未动上丝毫。 旁边叶三娘正在安抚自己的爱马驹,眼睛却偷偷瞄这边,而楼画诗也从亲卫手中,将楼敬辕拉了过来,紧紧牵着。 车内的楼五娘自是知道他在车外,为了避开,连车都不敢下了吗? 姬瑾看着叶英信扯着自己的胳膊,那股酸涩之意再次涌起,抬手解下披风,递给一边的关雎道:“秋日风大,五表妹体弱,还是披上披风的好,免得沾染了风寒。” 那披风只是常服,并无皇家纹绣。 姬瑾扯下后,几乎是硬塞给关雎,转身就上马朝叶英信笑道:“叶大朗,能否与我一较高下!” 叶英信心里发苦,姬瑾一路追随而来,又当着他的面,立于车前等着扶楼五娘,又是解披风,这等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如若姬瑾对楼五娘志在必得,与姬瑾交恶,和与楼五娘交好之间,威远侯府必然会选择于姬瑾交好。 一旦想明,叶英信扭头看了一眼已然放下的车帘,心中那点刚起的旖旎复又被压了下去。 朝姬瑾大笑道:“殿下有令,必当奉陪。” 姬瑾见他已然明了自己用意,纵马与他并行朝马场而去。 车内,楼画语看着那玄色的披风,虽无鹰爪龙纹,但上面沾染着龙涎香,以及一股另外的气息。 “娘子。”关雎捧着按件披风,只感觉烫手。 三殿下这般当着众人解下披风,又这样一路抱着十一爷纵马出城,这日后如何解释得清? 娘子与威远侯府的亲事,怕已然无法再谈了。 楼画语看着那披风,却似乎重重的舒了口气,正愁找不着理由推掉这乱牵来的红线呢,姬瑾就送了理由上门。 有姬瑾在前面挡着,满京暂时都不会有人给她乱牵红线了。 她跟姬瑾关系非比寻常,她出身低,楼贵妃和老夫人自是不会让她为姬瑾正妻。 而承恩侯府也不会有女子为妾室,自不会让她与姬瑾有关连,所以她倒不操心。 “将披风收好,等回京后,我亲自送回春晖堂。”楼画语看过那玄色的披风,眼前似乎又闪过那只五爪盘龙的靴子。 等她披了自己的披风出马车时,却见楼画诗和楼敬辕各坐于一匹并不高的小马之上,由人牵着慢慢走动,两人脸上皆是激动之色。 叶三娘正耐心的教导楼画诗,而楼敬辕却由姬瑾的亲卫陪同。 “五娘,快来,我陪你去选马。”叶三娘见她下车,忙让她婢女看着楼画诗,朝她挥手道:“我给你挑一匹温驯的好马,保证不会吓到你。” 楼画语前世并无骑射之术,死过一次后,才感觉,多大权,再多的钱,都不如自己保命的本事来得强。 如若她水性好,大可和关雎一块潜水逃离蒹葭宫,怎会被困那里至死。 干脆放开,将能学的学会,能抓的抓到手。 叶三娘对马十分熟悉,给她挑了一匹温驯的母马,和关雎一边一个将她扶上去,又亲自帮她牵着缰绳,只字不提姬瑾的事情。 等叶三娘牵着她和楼画诗一块,在马场上转了一圈后,楼画语感觉心里微微安定了,叶三娘就让她试着慢慢跑起来,她策马在旁边跟着。 楼画语正襟危坐,紧拢着缰绳准备策马。 就见一个小厮急急策马而来,在叶三娘马边停下,跟她耳语了几句。 叶三娘奇怪的瞥了瞥楼画语,转眼似乎思索了一会,朝那小厮挥了挥手道:“五娘,你家表哥表妹来了?” 楼画语先是一愣,跟着立马笑道:“可是通县知州石家的?是承恩侯府二姑奶奶的。” “应该是。”叶三娘脸带愠色,朝楼画语道:“他们自称是承恩侯府的人,随你而来,人已在马场外了,嚷着要进来。这附近都是京中公侯之间的马场,吵起来不好看,我去支走她们,你别露面。” 那位石家娘子原先也跟楼七娘一块入过王氏女学的,跟楼画语关系如何,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丹霞长公主府也不见帮衬,这沾好处的事情,就立马凑了过来。 “多谢三娘了。”楼画语只是客,自是随主便。 而且这种事情她露面自是不好,由叶三娘这个主家去处理才方便。 她重活一世,对于新鲜的事物虽也好奇,却并不如弟弟妹妹般热衷,叶三娘走后,就下马,到了找一处枫林中,随意坐了下来。 入眼如火般红的枫叶,让她想起前世最后的处境,也能让她保持着清理。 姬瑾跑了一圈,支开叶英信,寻了过来。 入林之时,就见楼画语瘫坐在一片火红之中,手里捏着一片鲜红如火的枫叶,双眼带着悲切之意。 似乎她几经悲苦,路过黄泉,已无归途,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痛。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悲凉,他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又好像午夜梦回时,这双眼无数次的在他梦魇深处,沉沉的盯着他。 也好像,楼画语就要沉入这如火的枫叶中,被吞噬不见。 心好像被生生撕裂开来,姬瑾好像自己落入火中一般,全身都灼得生痛,却大几步,跑过去,将楼画语紧紧搂在怀里,惊叫道:“五娘!五娘!” 第077章 一石三鸟除心患 楼画语正暗自伤神的想着前世的事情,重活一世之后,该如何避开姬瑾那不知道何起的纠缠。 却没想猛然被姬瑾搂入怀中,声音绝决的大唤着她。 楼画语猛然想起,前世蒹葭宫那一夜荒唐,他覆于她身上,先是满带怒气的质问,最后却是一片无奈的沉唤着。 那一声声“五娘”夹在呜咽的寒风之中,好像催命一般,又好像带着认命的绝望! 心中猛的慌乱生起,楼画语重重的推开姬瑾,急急后退几步,身子撞到一棵枫树,这才停了下来。 姬瑾被她一推,猛然回神。 但那种莫名的心悸,让他再也不敢让楼画语呆在这如火的枫叶之中,大步上前,紧扣着她的手腕,强行将她拉出枫林。 到了外面马场,看着青山绿树,衬得楼画语鲜活了一些,这才松开她的手腕。 可那种不知道从何而起的情感,却让他感觉到害怕。 姬瑾看着远处的青山不语,只是捂着心口沉沉的喘着气。 刚才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被撕裂般的疼,好像在害怕什么。 楼画语这会也从悲凉之中回过神来,拢了拢披风,看着姬瑾紧绷的后背,想到他刚才那紧张,试探着道:“殿下可去过蒹葭宫?” “那是前朝殇帝为宠妃所建,极为不祥,已为宫中禁地,你又从何而知?”姬瑾心中大为警戒,转头看着楼画语,不知道她为何问及这个。 楼画语却心中莫名一松,看着姬瑾那张依旧带着少年青涩的脸,勉强勾嘴笑了笑。 这笑虽然差强人意,却也算是和解,姬瑾心底那紧揪的痛慢慢散去,想着坏了她姻缘,还是该解释一下:“我今日出京是因为要避嫌。” “曾十三娘今日入宫了?”楼画语瞬间明了,几乎兴奋的看着姬瑾道:“不知道殿下对西凉的粮草查得怎么样了?” 姬瑾看着楼画语那瞬间点亮的眼睛,微微失神,忙又道:“五娘认为由谁上告的好?” “自是宁国公!”楼五娘轻笑,看着姬瑾道:“就是不知道殿下凑合之事,做得如何了?” 安宁两家国公自来不合已久,宁国公当年救过永顺帝,极得信任,由他上告自是最好。 但宁国公不会沾染边军之事,要上告要不有利,要不就是为了避嫌。 比如自家嫡次孙和安国公府曾十三娘私下相会,在曾十三娘颇得圣恩,程时要尚主时传出这样的事情,怕是不好,自要避开。 “有五娘提点,自然水到渠成。”姬瑾想到前两日收到的线报,再看楼画语暖笑如春风,映着远处山色如黛。 正要再说什么,却见叶三娘急急的策马而来,当下止住了话题,朝后退了几步。 五娘时时与他避着嫌,还是自觉点的好。 “五娘。”叶三娘勒住马,朝楼画语伸了伸手道:“你家二姑奶奶也来了。” 她脸露难色:“她毕竟是长辈,而且也知道你在里面,执意要入内,我也不好强行阻拦,你看?” 楼画语原先也并不在意楼明月这种恶心人的行为,但没想她居然为了给子女铺路,自己来了,还以长辈身份压于叶三娘。 转眼看了看姬瑾,那可是眼前这位的嫡亲姨母。 却没想姬瑾冷笑一声,打了个呼哨,他那匹宝驹立马蹄下生风,直奔而来。 “我记得马场还有另一个出口,叶三娘送五娘上马车吧,我护送表妹表弟回府。”姬瑾对自己家那位姨母可是清楚得很。 母妃幼时被外祖母报以厚望,大舅舅是长子,自也得重视,所以疏忽了对姨母的教导。 待再想收拢性子时,姨母却已生心怨恨,最后外祖母为了她好,将她低嫁,她自此怨恨更甚。 长姐为贵妃,她却不过是四品外任武将之妻,心里自是不平衡,却从未想过她的日子有多么舒心。 “殿下请先行。”楼画语正有话交待叶三娘,忙朝姬瑾福了一礼。 姬瑾看了看叶三娘,她的骑术着实不错,小娘子间有私话要谈也正常,翻身上马离去。 楼画语对着叶三娘交待了几句,心底笑意更浓了。 现外面对于承恩侯七娘子当待纵马伤人的事情,正传得热闹,谢氏也平白名声受污。 这会楼明月居然将自己送上门来,她一个长辈,无主家名帖,带着子女强行要入人家马场,怎么也有点说不过去。 平民百姓,最喜道高门之间的是非,茶余话饭皆为谈资啊。 桃夭已然将那几个妇人和孩子收拢了,这般妇人间传话,最为快速不过,怕不过几日,满京都知道承恩侯府的事情了。 叶三娘虽心有疑惑,但候门之间,各房对外定然一致,可内里纷争哪里都有,她自然明白长房和庶出之房的区别。 等她将楼画语送到马车边,楼家姐弟上了马车,由姬瑾护送从另一个出口离开。 叶三娘拍了拍自家兄长,安慰道:“别伤心,姻缘天定。人家帮过你,你也该去帮帮人家,对付不讲理的长辈,我实在不拿手。你好歹也有世子的身份,而且杀过人,拿了杀气来吓她一吓。”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说什么姻缘天定,难不成让娘亲明日给你寻个郎君定下来。”叶英信瞪了自己阿妹一眼,翻身上马,朝马场入口而去。 他正有气没处撒,三殿下的亲姨母就来了,自是得好好的处理一下。 老夫人听闻姬瑾送二房的人回来时,眼皮立马跳了一下,想到女儿的来信,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冤孽。 只是当姬瑾和楼画语她们进来报安的时候,脸上一片慈祥半点都看不出来。 姬瑾请过安后,就去外书房跟老侯爷说话去了。 “祖母!”楼画语亲手捧上姬瑾的那件披风,拢了拢自己的披风道:“三殿下仁厚,请祖母将这披风转交三殿下。” 老夫人看着玄色的披风,再看着楼画语沉着的脸,心中微叹。 如若三娘、七娘有五娘这般玲珑百转的心思,何至于此 她披了自己的披风,这是当着三哥儿的面拒绝一次了;又将披风上呈,这是在跟她表态。 这般心思玲珑,如若不能落入自家,日后出嫁,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 老夫人抚着披风,正思索着,却见谢氏身边的江嬷嬷在外面道安。 贺嬷嬷先出去探话,进来时,脸色青白相转,在老夫人耳边轻说了句什么。 “五娘。”老夫人抚着披风的手一顿,想到阿风召楼画语入宫的时间,再联想到今日之事,瞬间明白,那个主意就是眼前这位十四岁的小娘子出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三鸟。 断了曾十三娘的圣宠,落了三娘的胎,还得了阿风的赏识,让二房扶云直上! 第078章 风起卷残云 崔老夫人想起自十九岁嫁入工匠世家的楼府后,相夫教子,先是助夫君青云直上,长女入宫为贵妃,后楼府封侯,煊赫一时,她经历过无数的事情。 似乎再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心起惊骇,这会居然掀起了惊意。 看着堂下坐姿端正有仪的孙女,她不过十四岁,已然有如此深的谋算了。 老大要送三娘入宫时,她就说过,这必会让侯府长房和阿风生了嫌隙,可老大不听,谢氏也认为自己家女儿入宫承宠,方是崔谢两姓正统。 可这野心一天大过一天,还想着凤仪天下,这下好了,大房与阿风生了嫌弃,二房怕是要崛起了。 “祖母。”楼画语想到避嫌出京的姬瑾,自然明白怎么回事,乖巧的起身应了一声:“您有何吩咐。” “楼顺容被曾家十三娘子冲撞,刚怀月余的胎儿落了。你伯娘急着要入宫,你让你娘找点药材送进宫去吧。”老夫人沉沉的看着楼画语,想从她沉着的脸上看出什么,可除了沉着,再无半点其他神色。 一个小娘子,听闻宫中秘闻,还有落胎这等事情,不见羞不见惊,居然沉着如此,可见早有预料。 楼画诗脸露惊色,可见自家姐姐朝她笑了笑,复又端正的坐好,跟着楼画语一块行礼,紧握着满是汗水的手,和姐姐一块出了春晖堂。 待走远了,她才抬头看着姐姐,微微害怕的道:“是宫中的三姐姐落了胎吗?” 楼画语抚着妹妹的头,看着大房的方向,朝楼画诗道:“是长房的嫡长女,宫中楼顺容落了胎。” “姐姐。”楼画诗虽不全解,却也感觉到这称谓的不同。 楼画语看着她懵懂的脸,不求她全懂,能听能问,能知能言,就行了,慢慢来吧,她还小。 等回到二房,她禀了钱氏,寻了些珍贵的药材,由钱氏送去大房。 这种流产落胎之事,自不是她这种小娘子能过问的,她自然得避在一边,装着不知道。 大夫人谢氏接到消息后,就急急入宫了。 钱氏倒是心有余悸,想着原先定了五娘入宫,如若成真,这会落胎的就是自己的五娘了。 所以晚饭时一手搂着一个女儿,复又念了一遍又一遍。 皇家无情,候门水深,不如平常百姓家温情。 画语画诗两姐妹,忙不迭的点头,实在是被念怕了。 钱氏复又算着日子,跟威远侯府跑过马了,过两日再约威远侯夫人去庄子摘果子,把亲事谈妥,等二爷回来,直接定下…… 不!不等二爷回来了,直接禀了老夫人和老侯爷,将这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第二日,楼家姐妹去王氏女学,曾十三娘自是不在,小娘子们也不会乱议论。 等下学后,桃夭才从王府婢女那里打听到,其实也不过是王府特意放出的消息罢了。 曾十三娘昨日入宫碰到楼画言在采花,不知为何惊了马,直朝楼画言而去。 楼画言虽也练过骑术,但当时为了护住腹中胎儿,一时慌乱,不知道怎的倒地,滑倒后,还被马踢着,滚了一遭。 曾十三娘当晚被禁于昭阳殿,那马被拉出细查,一时还没有结果。 安国公夫人裴氏,去钗环,着素衣,长跪昭阳殿外,郑皇后亲自去扶不肯起身,还是太后下旨后,方被送回府的。 楼画言有孕,因未稳,不敢上报,曾十三娘咬死说自己不知道,她也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永顺帝怜楼顺容痛失孩子,已然晋封她为四妃之一的宸妃,以示安抚。 本朝不过两代,但帝王皆不好女色,四妃十七嫔从未满过,永顺帝后宫之人,皆为权衡而纳,四妃之位都未满。 只是楼家已有贵妃楼明风,他又封以侍疾为名的楼画言为宸妃,虽是末位,却也有点嘲讽和挑脱崔谢两姓的意思了。 楼画语不由的想笑,这位帝王,当真是个深谙权衡之术的妙人,只可惜前世去得太早,要不然皇位之争,还真不知道最后如何。 还未等曾十三娘从昭阳殿放出,宁国公府嫡长孙程昭,状告成州知州斐敏,私屯粮草兵甲,证据确凿。 斐敏乃是安国公府斐夫人的族弟,成州乃是西六路中的重地,自是安国公的亲属,此事一出,安国公立马上折子自辩。 私屯粮草兵甲如同逆反,永顺帝大怒,下旨由大皇子姬珏亲押裴敏回京。 可等大皇子赶赴成州之时,斐敏自知罪孽深重,已然自刎身亡,所屯粮草兵甲不知去向。 宁国公府死咬不放,封查斐府所有文书,势必查出粮草兵甲去向。 两家国公之争,惹得下面人人自威,朝堂之上派系分明,折子满天乱飞,连楼府几位在工部任职的爷们,都感受到了压力。 可不过三日,曾十三娘突然趁着宫女松懈,闯出昭阳殿,大叫郑皇后要害她腹中孩子。 永顺帝刚失一子,心生怜悯,确认其有孕后,封她为昭容,居于云裳阁。 而那批失去踪迹的粮草兵甲,却由三皇子姬瑾在成州附近的山中找到。 安国公于殿前痛斥斐敏狼子野心,这事就此了结。 永顺帝以仁爱治国,只将斐家嫡系七岁以上男子斩首,幼子流放千里,女子全部充入勾栏。 念三皇子有功,兼任成州知州,掌西六路粮草辎重。 这一片风卷云涌之后,京中刚安定两日,安国公府念及曾十三娘于宫中寂寞,送了一对族中的双胞姐妹入宫,传闻不过十四岁,刚刚及笄,生得花容月貌,身姿更是妖娆。 其实不过是曾十三娘有孕,身体不便承宠,特意从族中选人入宫承宠罢了。 楼画语淡然的看着京中风卷残云,在府中帮钱氏打着算盘,让桃夭依旧收拢着外面的人。 暗算着自家外祖入京的日子,还有自家父亲和兄长,何时游历归来。 一日听到安国公夫人斐氏入府,老夫人让她们几位娘子去春晖堂见客时,心里微惊,却也坦然。 宁国公府程时尚主,自成郑皇后一派;安国公府既然已有十三娘入宫,又最近接连被打压,自然得寻求盟友。 更何况是姬瑾接手了成州,安国公日后想再有什么事,难逃姬瑾耳目;而成州也好,西六路也罢,皆是安国公府下亲属,他想将西六路全部收入,也得借安国公府之势。 桃夭却是急急的跑回来,朝她道:“我打听到了,安国公夫人意欲为安国公府六郎求娶娘子!” 楼画语听着冷哼一声,怪不得宫中事发后,楼贵妃并未召她入宫,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将她嫁入安国公府,倒是一招好棋! 可也得看她愿不愿啊! 第079章 借力打力 姬瑾对楼画语那点意思,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她嫁人,断决姬瑾的念想。 楼画语特意露了锋芒,现在也算奇货可居,自不会让她低嫁。 但姬瑾身份尊贵,平常人家娶了她,自是平白惹祸,连威远侯府都避其锋芒,反倒是安国公府,与姬瑾两相牵制,还真是个好选择。 安国公府与承恩侯府联姻,一可以拉拢安国公府的兵权,二可以平息曾十三娘让楼画言落胎的事情,三可以打消掉姬瑾的那点想法。 而且老夫人也乐得将楼画语嫁入安国公府,曾十三娘与她不合,安国公府自然也有所耳闻,自对楼画语有所防备打压。 如若楼画语想在安国公府立身,就得好好的巴结着承恩侯府为助力,方能在安国公府站稳脚跟。 助力定不是这么好得的,自然得有付出,比如为承恩公侯谋划之类的,楼画语就被老夫人她们稳稳置于掌中,不可动分毫。 安国公府能求娶一个庶房出的娘子,自然也是知道了些什么,要不然也不会贸然求娶,怕是也算中了老夫人不会拒绝。 毕竟郑皇后为了拉拢宁国公府,连嫡女庆阳公主都能下嫁,承恩侯府一个庶房的娘子为何不可? 桃夭能打探出消息,怕是春晖堂或是大房那边放出的消息,或是安国公夫人动作有些大。 楼画语梳着妆,她那位伯娘可也是出身四姓啊,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人家活得久,自然算计不过人家。 “你去将这消息告诉娘亲,然后让小厮送消息给舅舅。”楼画语自知逃避不是办法。 安国公府能选在这时候来,还这么直接了断的来,怕也是受到了宫中楼贵妃的示意。 二房中二爷不在家,钱氏说话没什么份量,楼画语一个小娘子对自己的婚事作不了主。 唯一可能阻碍此事的姬瑾去了成州,接任兵权,鞭长莫及。 一旦换了庚帖,这事算了定下了,保不准安国公府为了遮脸面,示曾楼两家之好,还会求永顺帝下旨赐婚,这事就算板上钉钉了。 楼画语到春晖堂的时候,钱氏居然已经在了,看样子老夫人早早连她求助的门路都堵了。 安国公夫人来访,楼明月自是也带着子女凑了过来,她最近听闻又一个侄女封了妃,这一门两妃,承恩侯府当真是煊赫啊。 加上最近楼画妩对她颇为殷勤,又有楼画语送了一万两银票,对次子娶楼画妩,倒也没多少抗拒了。 想着娶了楼画妩也好,庶出的娘子,她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在她面前还不得伏低作小,看五娘那样子,保不准还能让自己受气。 想到这,又不由感慨,五娘倒是好福气,先有威远侯的世子,现在这安国公府的郎君又送上门来了。 安国公府可不比威远侯府,人家掌着整个西凉呢,曾家世代掌着西六路,怕内里也是富得流油,夫人斐氏出身名门望族,不知怎的看上了楼五娘。 不过转念一想,安国公府也不过是想跟承恩侯府联姻,以解上次宫中的矛盾,攀附于群玉殿那位,府里适婚的也就四娘和五娘,四娘庶出,还不如五娘来得好。 安国公夫人见到楼画语,就轻笑的拉着她的手,细细的打量了几番,笑道:“我听十三娘提过好几次,总算见着了。” 说着掏出个荷包递给楼画语,笑道:“大家同住一坊,你和十三娘也算是旧识,也是我往常疏忽,未曾邀你们这些小娘过府去玩。” 世家出来的夫人娘子,皆是交际的好手,温和大气,端祥有礼。 拉着楼画语的手,对着钱氏就是一通夸赞,又奉承老夫人教导有方,果然出身名门。 一通话说下来,整个春晖堂除了楼明月有点捏酸之外,皆是一片其乐融融。 楼画语辈分低,又是个小娘子,自是不好插话,但安国公夫人似乎只是来试探一下意思的,也并未带中间媒人,陪着说了一通笑后,就在饭点前告辞了。 等安国公夫人离开,老夫人也未曾留楼画语,只是留下了谢氏和钱氏,并派人去请了老侯爷跟侯爷,想来是谈论这事了。 楼画语出春晖堂后,楼明月立马追了上来,朝她不阴不阳的道:“五娘有福,日后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自己的姑母。” 她这是暗指上次威远侯府跑马的事情,楼画语却朝她淡笑,轻轻福了一礼:“府中最近接连喜事,姑母也是有诰命的,贵妃病重您也未曾入宫探望,现宸妃封妃这等喜事,怎么也得好好祝贺一番。” 见楼明月似乎还要明不明,楼画语复又朝她靠近一步,轻声道:“三姐姐在府里时,是长姐,最重姐妹之情。如若听闻六妹妹定下了石二表哥,喜上加喜,怕是大有赏赐呢。” 楼明月这才双眼一亮,她跟楼明风自小有嫌隙,定不招她待见。 可三娘就不一样了,她可是晚辈,自己诚心去贺喜探她,自不然不会冷冷相待。 想到上次那一万两裕隆商号的银票,楼明月这会看着楼画语只感觉欢喜,握着她手道:“哎呦,我的五娘啊,怪不得姑母这么喜欢你。” “姑母。”楼画语假装害羞的抽出手,拢入袖中后在衣袖上擦拭。 “宸妃身子抱恙,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当归啊,百年的人参,阿胶之类的,就给二姑母一块带入宫了,反正都是一家人,就由您操劳跑上一趟了。”楼画语说着,言真意切的看着楼明月:“还请二姑母帮我带句话。” “你说。”楼明月原本想担心入宫礼单的问题,可听楼画语念了这么多,心里立马大安,抚着胸口道:“你们姐妹之间的私话,姑母自该好好传达的,必不会让外人知晓。” “你帮我转告宸妃娘娘,她让我转告的话转告了,可她自己没藏好。”楼画语自是半掩半藏,想来楼画言也能听懂。 楼明月却眨了眨眼,但楼画语已然福身后退,脸带轻笑:“我这就去二房找药材,呆会送到二姑母院中来,二姑母送牌子入宫吧。” “好嘞!”楼明月自然感到欢喜。 她带着女儿入宫,怎么也得见见贵妃、宸妃,获点皇家恩赏,也是沾光的事,也好谈婚嫁不是么! 楼画语转身后,这才抽出帕子擦着手,看着天边炙热的金乌,冷笑的将帕子揉成一团。 楼明风和老夫人以为,自己就该被搓圆搓扁吗? 可她们忘了,这承恩侯府,已然不是以前了。 她们看着好的事情,大房不一定看着好,楼画言不一定看着好。 “让外城人,将消息尽快传到内城,尤其是达官贵人出入的场合。”楼画语松了帕子,看了一眼春晖堂冷笑道:“也不知道老夫人如何应对。” 第080章 顺水推舟 楼画语回到房中用过饭后,钱氏才从春晖堂回来,连饭都没用,就直接到了她房中。 桃夭忙出去守着院门,关雎奉了茶,楼画语笑着道:“娘亲不用急,安国公府这亲事成不了。” “我哪能不急。”钱氏气得水都没喝一口,看着女儿道:“老夫人自是说安国公府这好那好,可我知道这结亲啊,利字当先必定难得长久。而且你跟十三娘几次起了龌龊,斐夫人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岂能不怨你。” “这女儿家啊,一旦入错了门,当真是任人搓磨。”钱氏见楼画语并未心动,倒也微微安心,拉着楼画语的手道:“我已明确表示了不愿,但府里的意思却很强硬。你爹只知道游历,也不知道到哪了,如若……” “我是说如若哈!”钱氏双眼迸着光,几乎咬着牙道:“老夫人要强行定下这桩婚事,我就让你舅舅送你去南疆,你外祖在那里根基深厚,南疆近来虽安稳,可民风善战,想来为了你一个小娘子,也不会平白惹出战事,到时我与你舅舅在京中周旋,大不了将四娘或是七娘嫁过去就行了,不就是联姻吗!” 七娘嫁过去不是对大房更好吗?她就不信大房不想嫁七娘? 当然四娘虽是庶出,可人家四房是嫡出啊! 钱氏是经商出身,虽不大明了阴私之事,可拿定主意,却也杀伐果断。 她能在承恩侯府立身,为何前世却落得那般下场? 楼画语不由看着娘亲沉思了一会,托着下巴轻笑道:“娘亲似乎对南疆颇为熟悉?” “我自小在南疆长大,八岁才被你外祖带回家中,自是熟悉。”钱氏有了主意,倒也不急了,喝了口茶看着楼画语道:“我还喜欢南疆,那边气候好,不如京中干燥无雨。” 就算是联姻,又不是冲喜,自然也得三媒六聘的来,所以虽然急,但也不在这一时。 “娘亲不如多讲讲在南疆的事情?”楼画语安抚住钱氏,试着探她的话。 前朝开国太祖,就是从南疆的深山里走出,先以医术治病救人,慢慢开教立派,最后于乱世中为百姓谋出一片天地。 那位太祖后被神化为巫神转世,本就为救世人而来,所以前朝也以巫神之说治国,足足经历五十七代八百三十多年。 这也是为何本朝之后,禁止巫蛊之术的原因。 “我那时记事不多,有很多都忘了,能有什么好说的。”钱氏敲了女儿额头一上,沉声道:“你别为了宽我心,就假装不当回事。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事我不同意,你爹回来也没用,大不了我们一家子去南疆。” 钱氏说着,又好像瞬间就兴奋了,安抚了楼画语几句就回院中去了,也不知是理府中的事呢,还是算帐,或是安排回南疆的事情。 只是钱氏才走没多久,去楼明月那里送药材的桃夭就回来道:“老夫人说自己身体已然大好,贺嬷嬷从夫人那里把府里的对牌以及帐目拿回去了。” 楼画语冷哼一声,这就是老夫人啊。 顺着她的时候,她自然会给你好处;一旦逆了她,她也有的是法子治你。 天麻所引起的阳亢其实早就好了,老夫人不过见最近二房得力,想借二房敲打一下大房,所以才将中馈一直由钱氏掌着。 现在钱氏不肯让楼画语与安国公府联姻,所以就先夺权,再由她定夺婚事。 “这府里的中馈掌不掌都没关系了。”楼画语练着字,朝桃夭道:“你可有给舅老爷送信?” 桃夭面露难色,楼画语沉吟了一下,瞬间明白,老夫人怕也不会让她再这么容易出府了。 当下朝她摆了摆手,轻笑道:“无妨,安心等着吧。最多两日,就见分晓!” 钱氏将对牌和帐本一同送到春晖堂后,气得晚饭都没用好。 楼画语却打定了另一个主意,哄着钱氏用了饭,回到房中后,让人给楼四娘和楼六娘送了些制冬裳的料子过去。 第二日,楼明月入宫,自然先是去群玉殿见楼贵妃。 她们姐妹自小关系不好,也不过是枯坐了一会,楼明风发了赏,又给石耀辉送了一对赤金镯子作见面礼,就去了花容阁。 宸妃楼画言虽刚刚小产,却也在寝殿内见接了楼明月,以示亲近。 “三娘。”楼明月忙拉着她的手,满脸心痛的道:“好好的怎么成这样了。” 慰问了几句后,趁寝殿无人,这才朝楼画言轻声转告了楼画语的话,还唏嘘道:“五娘当真是好福气,安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居然看上了她,那曾六郎虽是嫡次子,但也是国公府的郎君啊?你说她怎么这么好运道。” 楼画言却细思了片刻,前次楼画语入宫,她挑明了楼贵妃与二房有杀亲之仇,想来楼画语必不会助楼贵妃害自己的。 曾十三娘自来和她有嫌隙,也不会任她驱使。 那天曾十三娘的马惊得古怪,而且曾十三娘虽经常出入宫廷,但终究不是居于宫内,自己有孕后自是小心隐藏,曾十三娘自是不可能知道,可楼贵妃呢? 自己入宫是因为她,花容阁的人几经清理,保不准还有她的人。 曾十三娘让自己落了胎,自己必会嫉恨曾十三娘,现在曾十三娘被封昭容还有了孩子,如若按楼贵妃的设想,自己心生嫉恨,必然让曾十三娘落胎。 然后她再借两家联姻,与曾十三娘联手,借安国公之势,打压昭阳殿。 当真是好计策,怪不得这么急着让五娘嫁入安国公府。 心中发冷,她转眼看了看楼明月,复又看了看一边端坐在绣墩上的石耀辉,她还不过十二岁,与七娘一般大。 可联姻不过借势而已,不急于一时。 当下朝楼明月笑道:“五娘只不过是沾了祖母的光而已,二房庶出,论身份她怎么也比不上石表妹。” 她这话一出,原先就心微有不平的楼明月双眼微亮,却假意看着楼画言道:“也就你跟阿辉亲近,才这般说。人家安国公府,可不一定看得上阿辉,说不定人家看中就是钱氏商号的钱财呢。” “可二姑父所任职的通县是在西六路啊。”楼画言突然明白为什么楼画语让二姑母给自己带话了。 看着眼前懵懂却有着攀附之心的二姑母,心中微微兴奋的道:“曾十三娘所在云裳阁,离这不远,我让江疏送你过去,也算见个礼。” 朝江疏招了招手,复又看着石耀辉道:“祖母最 第081章 置姬瑾于死地 曾十三娘最近也正烦着心,听闻承恩侯府的二姑奶奶来拜见自己,还是由花容阁的江疏带过来的,心里更是一片烦躁。 她肚子虽未显怀,却也开始有了些许孕吐。 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想着家中递来的消息,要与楼家交好,只得耐着性子让楼明月进来。 她自是不会去安抚楼明月的,只不过任由她奉承几句,这种话她从小到大听多了,也没什么意思。 但当她听到自己的娘亲去承恩侯府,还准备让自家六哥娶楼五娘时,心里怒意顿时迸起。 家中送来两位年幼美貌的双生族妹就算了,居然背着她与楼五娘定亲,这实在是太过份了。 “五娘也是福气,出身这般低,却能嫁入安国公府。”楼明月见曾十三娘这样,立马明白她定是不知道联姻人选的事。 当下拉着石耀辉的手,叹息道:“过几日我和阿辉就要回西六路的通县了,日后也自然难得入京,这次还是借着来看长姐入的宫。就在此别过昭容了,安国公府那边也不好贸然上门,就托昭容拜会一声。” 她这话颇有意思,曾十三娘虽性子嚣张跋扈,却也是国公府出来的,当下看了看石耀辉。 这位石娘子她可是见识过的,无论是王氏女学也好,丹霞长公主府也罢,皆跟楼画语不亲近,虽跟楼画心交好,却又不见有多少深情。 而且她是崔老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她父亲又是西六路通县的知州,自是比楼画语好许多。 当下心也不烦了,气也不燥了,亲切的拉着石耀辉问这问那,末了让人装了一荷包珍珠给她:“拿回去玩,小娘子家就该多添戴些。” 见曾十三娘送明珠,楼明月立马喜笑颜开,知道她听明白意思,高兴得双脚都发软,带着石耀辉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她不过是想入宫讨点封赏,要个彩头,却没想给阿辉订了门好亲! 一想到安国公府是夫君的上峰,又有个在宫里有孕的昭容,算上承恩侯府一贵妃一宸妃,曾楼两家已然交好。 自己日后的身份也水涨船高,她感觉走路都好像踩在云端一般。 那些笑话自己不过是嫁了个外任四品武将的闺中好友,日后看怎么好意思笑话自己! “准备笔墨,我写封信给娘亲。”曾十三娘等她们一走,立马冷着脸道:“去告之陛下,两位小娘子亲手制了汤羹,我喝过感觉不错,请陛下过来指点一二。” 既然要联姻,怎么也得挑个出身高,作用大的,安国公府又不缺钱,何必娶楼五娘一个庶房出的娘子,她娘也不过是个打算盘的,她爹半点官职都没有,哪哪都不如刚才那个石耀辉呢! 通县知州不过四品,要想联姻拉拢石崇,以表安国公府的诚意,没什么比赐婚更好,更长脸的了! 群玉殿里楼贵妃得知楼明月还去了云裳阁,石耀辉还得了曾十三娘一袋珍珠后,心知不好。 等她细细问了楼明月入宫后的去向,以及前后脸色的变化,在得知她兴奋的离开,还紧拉着石耀辉的手,而曾十三随既让人去请了永顺帝,瞬间猜到了什么。 “快!”她细思之下,顿生惊恐。 一时气血攻心,不由的重重的咳了起来,拿丝帕捂着嘴,等松开时,却见上面红梅点点,心中暮然又是一惊。 却也顾不得自己吐血之事,死死扯着旁边的女官道:“快去承恩侯府,让母亲好好安抚五娘,快!绝对不能让楼明月那蠢货与曾家联姻,快去!” 一边的女官见她咳血,慌忙叫人召太医,又给她递送茶水,忙安慰道:“贵妃无须担忧,侯府有老夫人呢。” “快去!”楼贵妃重重的咳出一团淤血,对着女官沉喝道:“告诉母亲五娘,五娘她……” 可接连重咳,她怎么也讲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的喘息着。 五娘已然脱了掌控了,她和母亲要借婚事来打压她,将她紧置于掌心,却不知道她有的是办法逃脱。 她不过是在楼明月那蠢货面前说几句话,就挑起她的野心,借着楼画言痛失胎儿的报复之心,让她将楼明月的女儿送到了曾十三娘那里。 曾十三娘岂可让五娘嫁入安国公府,再论身世,石家娘子也比五娘好一些,安国公府必然会选石家娘子的。 可一旦石耀辉嫁入安国公府,石家与安国公府联姻,石家必助安国公府,三郎收拢西六路必然断了一大臂膀。 是她轻看五娘了,以为她不过是后宅的小娘子,就算心思玲珑,也不过是借着后宅后段,所以才想以婚姻之事来拿捏她。 但她一出手,却断了三郎的后路,将三郎置于死地! 三郎!她的三郎刚去了成州,那里本就由安国公府的麾下将士管辖,如若安国公不相助,很难真正拿下成州,原本盼着有附近通县的石崇相助。 可如若石家与安国公府联姻,石崇必转助安国公,现曾十三娘有孕,如若安国公有了扶持幼主之心,那三郎他…… 楼明风不敢再往下想,复又呛出一口血来,她死死的盯着殿外高楼之上的秋日。 那一日,楼画语身处晨曦之中,她似乎看到了灼灼火光,还在感慨她未曾对三郎有半点动心,或是因为自知身份低微。 可谁曾想,她已然狠到,能用三郎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和承恩侯府,不过是不想联姻。 女官见楼明风接连吐血,心中惊慌,连忙大叫。 楼明风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的咳着,不停的吐血,如同上岸之鱼般的喘息着,鲜红的血沫,发黑的血块从她嘴角不停的涌出。 她突然想起,三郎能拿下成州,先是五娘借钱氏之粮解了东荒之危,再以此联合威远侯府查出了粮草出向,布下成州之局后,也是她提出由曾十三娘打落楼画言腹中龙胎,一举由宁国公府程时状告出粮草之事,逼安国公吐出成州之权。 这一局一步步牵连下来是何时布下的? 从承恩侯府让五娘入宫时,她就已然开始了吗? 她眼前慢慢发黑,似乎看到那个立于晨曦之中的少女坐在她床头,身子轻柔的端着药碗,半弯着腰朝她低笑,熟练的给她喂药。 只是那少女双眼清澈得没有半点算计,带着丝丝讨好,又不像是楼五娘眼中那般的深沉。 那是五娘,又好像不是五娘。 楼明风突然十分后悔,她不该这般算计五娘,寒了她的心。 可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第082章 心如飘雪 楼贵妃吐血昏厥,群玉殿瞬间乱成一片,女官们自是去泰和殿、昭阳殿禀告,又是去请太医,又要去通知承恩侯府,就算有老成的嬷嬷掌事,却也压不住惊慌。 楼画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喝着楼画语送的阿胶,听闻楼贵妃吐血,心中淌出一股子快意,手不由的抚着小腹。 楼明风让她失去了一个孩子,也失去了暂时的希望。 她自然也得好好报复一下才是,要不然她还真以为,承恩侯府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这阿胶不错。”她心中微微畅快,捏着帕子擦了擦嘴,朝江疏道:“上次陛下赏了一对白玉如意,你帮我送去承恩侯府,给二婶,多谢她的好意。” 江疏心生疑惑,为什么不直接给五娘子,而是要二夫人? 但楼画言已然强撑着起身,朝一边的宫女道:“选身素净的衣裳,帮我化个黯淡点的妆。姑母吐血昏厥,我身子不干净,不好入群玉殿侍疾,却也该去群玉殿外候着等消息。” “娘娘!”一边女官慌忙阻止,安抚道:“贵妃自是知你孝心的,可小月子最是见不得风,群玉殿自来风大,岂能去得。” “找衣服。”楼画言冷冷的瞪了一眼,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要去啊。 楼明风昏厥,永顺帝怎么也会去看一眼的,她难不成还在床上默默无闻的躺上一个月,让云裳阁那位曾十三娘凭白得了机会? 楼画语从早上得知楼明月入宫后,就让桃夭找了件蓑衣送去威远侯府。 “夫人昨日被老夫人收回了掌家权,而且贺嬷嬷已经严令禁止府中下人无故出府。”桃夭脸露忐忑,这都是针对二房和娘子的。 而且人家威远侯府也不差一件蓑衣啊? 楼画语却只是沉笑着摇头道:“你拿了蓑衣去请示贺嬷嬷,告诉她这是送往威远侯府叶三娘的,她必不会拦你。” 桃夭心中嘀咕,却还是道:“要不要附带点其他的果子之类的?” “不用。”楼画语依旧低头在纸上写着,沉声道:“你给叶三娘,她就知道了的。” 桃夭好不容易找了件蓑衣,满肚子疑惑的去了春晖堂,不过也是奇怪,贺嬷嬷还当真让她去了 到了巳时,楼明月从宫里出来,门房的婆子忙让她家小孙子过来告诉了楼画语,得了一大把铜钱后,四岁的小娃娃咧嘴笑着直流口水。 关雎十分奇怪,娘子都要跟安国公府定亲了,夫人急成那样了,怎么她就不关心自己的亲事,却关心二姑奶奶入宫的事。 “去告诉六娘子,二姑奶奶从宫里回来了。”楼画语这才搁笔,朝关雎道:“准备些点心,呆会有客来。” “娘子最近可是修习老庄之术?这都能事先知道?”关雎心中疑惑,却笑说着,转身去了二房的小厨房准备点心果子去了。 老夫人原本并未在意楼明月入宫,这个女儿她自是知道的,眼皮子有点浅,但也没什么多深的心思,最多惹惹笑话,大祸是闯不出来的。 就算知道她朝宫里递牌子前,与楼画语说过话,想着楼画语也不过是让她向阿风或是三娘带话求情,不跟安国公府联姻罢了。 她就是想让五娘知道,就算她谋划再多,也终究难逃她的手掌心,更不能肖想三哥儿! 见楼明月出宫脸带喜欢,还多有赏赐,也并未多问话,直接让她回院了。 可楼明月回府不过半个时辰,宫中就来人了。 老夫人听了宫人禀报,先是惊于长女吐血昏厥,后听闻楼明月去了曾十三娘所居的云裳阁,且石耀辉得了一荷包珍珠之时,心猛然发冷。 朝一边贺嬷嬷道:“去把她给我叫来。” “老夫人。”贺嬷嬷见她也几欲昏厥,忙伸手扶住她道:“石家娘子终究是贵妃嫡亲的外甥女,就算姐妹嫌隙,可终究是血亲,总比庶房的五娘好一些。” “糊涂啊!糊涂!”老夫人转眼看着贺嬷嬷,沉声道:“你也认为好,阿月她眼里也只有好处,但五娘这一招要置三哥儿于死地了!你们都还只看到好处!” “这两姓联姻总是好事,就算再怎么样,三殿下是皇子,不会有事的。”贺嬷嬷见老夫人手都开始抖了,忙握住她的手,先让人去请二姑奶奶。 心中虽是一团疑惑,怎么联个姻就置三殿下于死地了?还是五娘子的招? 她一个小娘子,虽有谋划,却也不可能这般推一而动吧? 便也慌忙倒了盏热茶,递过去好言安抚道:“贵妃也只是一时气急,淤血吐出来也不算坏事。老夫人无须担心,就算曾昭容和二姑奶奶商谈了婚事,倒也没有这般之快,安国公也不一定同意,这不还有老夫人您吗?” “而且就算如您所说,如若涉及三殿下,陛下那边也会有所动作的。”贺嬷嬷自认好言相劝。 却没想这话一出,老夫人脸色赫然一变,猛的站了起来道:“快,马上将二姑奶奶给我带过来!不,我要入宫!” 贺嬷嬷怎么也没想到一句话,怎么就又变成要入宫了。 慌忙着人去叫老侯爷,又安抚着老夫人道:“您别急,这怎么就急上了呢?您上次阳亢,最是急不得!” 以前老夫人的手可没抖过,天麻的事情,终究是让身子不如以前康健。 “陛下会赐婚!”老夫人脸色煞白,拉着贺嬷嬷的手,这才稳稳坐住:“阿风当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昏厥。” 本朝一直着力打压世家,如若不是世家联手,前朝怎会覆灭。 这是一个拆分崔谢两家的机会,永顺帝不会不用的。 至于三哥儿,又不止一个皇子,如若三哥儿能逃出生天,自是能掌住成州的兵权,但如若…… 那也是命! 老夫人这会微微安神,朝贺嬷嬷道:“去请二夫人和五娘子过来。” 五娘既然出了招,定是借此想推了联姻,肯定还有破招之法。 只是她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婢女急急的进来道:“威远侯夫人来访,说是找二夫人和五娘子有急事,在府门外等候。” 老夫人扶着太师椅的手一紧,心里突然一片发冷,冷笑道:“好一个五娘!” 早上她就说怎么往威远侯府送一件不值钱的蓑衣,想着可能是上次跑马的时候,小娘子间提及的,威远侯府虽被困京中,可也掌着叶家军,她自是不会拦阻。 结果这会,威远侯夫人居然亲自入府,还找二房有急事,这不就是当靠山来了吗! 五娘是连春晖堂都不想进了,不让她有缓和的机会,更不让她问及破招之法吗? “二姑奶奶呢?让她马上给我滚过来!”老夫人猛然动了怒。 贺嬷嬷见老夫人动了真怒,忙又去了一波婢女去请。 只是还未等婢女回来,就又听到宫里来人了。 这次还是由大夫人谢氏一块陪同,来的春晖堂。 大夫人谢氏更是脸带微微笑意的道:“母亲无须担心,贵妃无事。是宸妃,也就是三娘,吃了二房送的阿胶,感觉不错,特赏赐了二弟妹一对玉如意。” “宸妃!”老夫人看着那对雪白的玉如意,心中也跟那飘雪一般,越发的冷。 第083章 乱 老夫人接连被气后,倒也冷静下来了,看了谢氏一眼,就直接让宫人去了二房,贺嬷嬷依旧给了赏钱,大家气派不能输。 等宫人离去后,老夫人才朝谢氏道:“崔谢两家,如若分离,那王郑必然夺势。宸妃在宫中势单力薄,如何能敌得过云裳阁,更何况还有昭阳殿。” “母亲说得是。”谢氏想及自己那日入宫,看到女儿寝殿一盆盆的血水流出,心中发冷。 就为了给她楼明风的儿子一条独路,楼明风就要落她女儿的胎,那时她怎么不想想崔谢相联之事? 却依旧恭敬的道:“承恩侯府自是一体,儿媳明白的。” 只是这一体,自然是归她女儿那一体。 想到刚得到的消息,果然那只喜鹊的事应验了,楼明风已然命不久矣,那凤翔九天的,自然是她的女儿了! 说着福了福身,就退出了春晖堂。 老夫人看着谢氏挺直着后背走了出去,拉着贺嬷嬷的手道:“终究是要各自飞了!” 三娘这个时候给二房送玉如意, 这是要让二房站在她那一边了。 威远侯府这会也去了二房,她连责问五娘的机会都没有。 这联姻之事,要想破,就只能从楼明月那里下手了。 当下朝贺嬷嬷沉声道:“你亲自去看看,二姑奶奶怎么还没过来。你帮我转告她,长房的二郎已定下崔家九娘,但谢氏嫡次子九郎已然十五,还未婚配,与阿辉差三岁,年岁正好,由我作主,将亲事定下了!” “怕是大夫人不肯。”贺嬷嬷听着,脸色发白。 这是用大夫人的嫡次子换安国公府六郎,以解当前之局,大夫人怎么可以用自己的儿子来解贵妃的僵局! 老夫人脸色发沉,看着贺嬷嬷道:“我老了。” 贺嬷嬷不由的心生苍凉,拉着老夫人的手沉了沉,再也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找二姑奶奶了。 而楼明月从春晖堂出来之时,就见六娘楼画妩站在路边侯着,她头上还带着发网,明显伤口还没大好,远远的就迎了上来,恭敬的扶着她的手,半弯着腰朝前走:“姑母辛苦了。” 楼明月不由的心生惬意,想着石耀辉得了一门好亲,日后自己是侯府千金,女儿嫁的是国公府,次子娶的也算半个侯府千金,长子婚事自然只会更高,就越发的得意。 楼画妩一路扶着她回院,又亲自动手伺候着她更衣净脸后,这才轻笑道:“刚才威远侯夫人去二房了呢,估计是听了五娘要和安国公府联姻,来巴结的吧。” 楼明月正上着香膏的手一顿,想到上次在威远侯府马场外,叶三娘的那一通羞辱,心中顿生怒意,冷哼道:“她怕是巴结错了人。” 要和安国公府结亲的,可是她家阿辉,日后就算威远侯夫人亲自来请,她也不去叶家的马场了! “怎么会错。”楼画妩轻笑的给她拿梳子抿了抿鬓角,柔声道:“五姐姐最近颇得老夫人青眼,定是要将她高嫁呢。就算二叔是庶出,可五姐姐也是承恩侯府嫡出的娘子,她高嫁自然也是承恩侯府的脸面,与安国公府联姻,也能让贵妃借势不是吗?” 她说这话时,小心的瞥着楼明月的脸,也不知道五娘为什么要让她说这些。 却见楼明月脸色猛的一白,一把打落了她抿发的手,冷哼道:“我不是承恩侯府的,还是阿辉不是承恩侯府的?楼五娘跟我母亲算什么关系?我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阿辉才是她嫡亲的外孙女!” 楼画妩吓得朝后退了一步,正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却听到有婢女禀告,说是老夫人请二姑奶奶去春晖堂。 “愣着做什么,梳头啊!”楼明月正要起身,却发现刚才挥得太急,鬓角微乱,瞪了一眼楼画妩。 就在楼画妩给她整理鬓角之时,却见石耀祖急急的进来,见楼画妩在,脸色一赫,复又退了出去。 然后一个婢女急匆匆的进来,朝楼明月耳边说了几句话。 楼明月脸色瞬间就白了,看了那婢女一眼道:“当真?” 婢女点了点头,轻声道:“跟大房那边确认过了。” “收拾东西,我们搬去别院。”楼明月想了想,猛的站起来。 看了一眼旁边的楼画妩,心头沉了沉,本想着就这样算了,但一想还是留条后路的好,当下好言朝楼画妩道:“六娘你先回去吧,我们先搬出去,过两日也好下聘。你放心,你下聘礼之事由老夫人亲自开了口,必然照着公侯之家嫡出的娘子来,不会亏你半点的。” 楼画妩正安着心,却又听到婢女来催,说是老夫人急请。 但楼明月却好像置若罔闻,干脆连东西都不收拾了,朝屋内婢女道:“收拾一下细软的箱笼,去通知马车,我们这就走。” 那边房子也未曾收拾,楼明月居然就这样要走,看上去似乎要逃命一般。 楼画妩极为不解,但站在屋内又如同局外人,刚得了口头上的保证,只得朝楼明月福了一礼就告辞,等出了院子,心里又不大安定,只得又转去了二房。 二房正院,钱氏正陪着威远侯夫人叙话,她心里纠结,不知道要不要暗提一下亲事,但见蒋氏的样子,似乎颇有心事,也不好贸然开口。 而叶三娘自是跟着楼画语到了她房中,刚入内室,叶三娘忙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能涉及蓑衣的,就是针对东荒胡人,不战而降的法子,所以收到蓑衣,叶三娘就急急叫上她娘要朝这边来,但桃夭却说一定要巳时之后来,可是急死她了。 “无事,就是想借你家这张大旗用一下。”楼画语给她倒了杯茶,轻笑道:“马上就到饭点了,我家的厨子手艺不错,定要尝上一尝。” “当真无事?”叶三娘脸色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哪家没点糟心的事啊,更何况承恩侯府二房,有钱无权,怕更是糟心。 楼画妩来的时候,叶三娘正吃着拔丝山药,整个院子都是甜香。 “六妹妹来了。”楼画语朝她招了招手,轻笑道:“六妹妹这会不是该去老夫人那里吗?” “我去老夫人那里做什么?”楼画妩更加疑惑了。 老夫人本就不待见她,二姑奶奶的事情出了后,怕更是不想见她了。 楼画语摇头叹了口气:“六妹妹可是头撞糊涂了?” 楼画妩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忙拎着裙子就朝春晖堂跑。 看着楼画妩跑得急,楼画语心底冷笑,去吧去吧,这才更乱呢。 第084章 未问归期却遇君 老夫人原本并不想见楼画妩的,可听说二姑奶奶收拾东西要离府时,气得砸了一个琉璃瓶,跟着让婢女招呼着人去拦二姑奶奶。 贺嬷嬷正愁自己说话,二姑奶奶不听,拦又拦不住的时候,就见哗啦一波护卫冲了进来。 老夫人拄着拐杖冷冷的走进来,看着楼明月:“你要去哪?” “母亲的心当真是偏的吗?就因为五娘姓楼,她就可以嫁入安国公府,我家阿辉就不行吗?就跟当初楼明风一样,因为她是长姐,所以什么都要先顾着她吗?”楼明月自然知道老夫人为何而来,手抚了抚依旧微乱的鬓角。 眼中带泪的道:“母亲当初不让我入宫,是为了我好;让我低嫁也是为了我好,让我无事不要归京,也是为了我好?夫君三年前可调任兵部,母亲说通县是兵家要地,让他留任也是为了我好。我不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还是为了她好?” “我自知不甚聪慧,可娘啊,有些事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我不是不明白!”楼明月泪如雨下,将旁边的石耀辉搂在怀里,满脸悲伤的看着老夫人:“母亲是为了儿女,我也是为了儿女,为何母亲就不能任由我自己选上一次!” 老夫人原本准备好一肚子安抚的话,在看着次女那满脸的泪水时,不知怎的,再也说不出来了。 一边石耀宗、石耀祖兄弟脸色赫然,不时瞄着自己,似乎无地自容,好像对自己只有敬畏并不亲近。 贺嬷嬷见老夫人拄着拐杖的手复又开始抖动,忙伸手去扶住老夫人,沉声道:“二姑奶奶不愿。” “大嫂出身名门,我这种粗鄙之人养出的女儿,她自是看不上的,所以母亲也不用为难大嫂了。”楼明月自然知道贺嬷嬷说她不愿的是什么。 老夫人这会只感觉心如死灰,朝贺嬷嬷摆了摆手,沉重的朝院子里走去。 等她回到春晖堂,却见老侯爷正在廊下逗鸟,似乎什么事没有发生,她突然又感觉,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威远侯夫人蒋氏和叶三娘在二房用了饭后,拿着钱氏送的几样小菜,方才回了府。 老夫人却一直等着宫里传来消息,楼贵妃已然清醒,这才松了口气,让人再去招楼画语。 那时已然是晚膳时分了,因老夫人要养生,晚膳用得早,楼画语去的时候,已然在摆膳了。 老夫人端坐在餐桌前,楼画语进去后,一边婢女就伶俐的递来水盆。 楼画语净手后,婢女复又递来巾子擦干。 贺嬷嬷就将手里的银著递给她,复又退到了老夫人身后。 楼画语熟练的给老夫人装了半碗汤,搅动吹凉后,这才送到老夫人面前。 汤后,复又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帕子,递给老夫人擦嘴净手。 然后是装半碗粳米饭,替老夫人布菜,全程都要半弯着腰,不能有半点声响发出。 养生之道,自是细嚼慢咽,菜要上三巡,过五味,饭后还要上一蛊甜品压住饭食之气。 撤了桌子后,还得伺候老夫人净脸洗手,重新上妆。 一顿饭下来,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楼画语整个腰都酸痛不已,饥肠辘辘。 春晖堂全程鸦雀无声,贺嬷嬷和婢女只是在递东西,全部由楼画语亲手伺候。 等老夫人收拾妥当,喝过茶水,更过衣服后,这才抬眼看着楼画语:“你姑母今日吐血昏厥了,我身子不行了,要好好将养,不能茹素。我本想阖府茹素礼佛的,但这样太过张扬,你明日一早去京郊的庄子,替府里茹素吧。” “是。”楼画语正帮她捶着腿,依旧乖巧的应了一声。 一边贺嬷嬷立马招来几个精悍的嬷嬷,朝楼画语道:“五娘子,茹素自是要心诚,一餐一饮,一衣一着皆有规矩,这几位嬷嬷都是从清河而来,对于茹素颇有心得,就由她们陪同您去别庄了,除了贴身婢女,其他自不该张扬。” “有劳各位嬷嬷了。”楼画语依旧低眉带笑,好像没听明白这中间的意思,在贺嬷嬷示意之下,就要退出去。 老夫人阖着眼,轻轻挥了挥手,似乎梦呓一般:“你是承恩侯府的娘子,承恩侯府好,你自然才好。” 原本正要离去的楼画语微微顿足,瞄着帘外夕阳映着高大却微沉的身影,轻笑道:“祖母错了!” 见老夫人微微睁眼,楼画语轻笑道:“我是楼府的娘子,而承恩侯府是崔氏和谢氏的承恩侯府。” 说着不顾老夫人眼色发沉,微微一躬身,沉声道:“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还得去城,就不打搅祖母休息了。” 等她出了门,却见老侯爷正趴靠在回廊之上,半眯着眼,好像在感受着秋日晚风。 见她了出来,朝她慈祥的笑了笑,复又眯上了眼。 楼画语带着那两个嬷嬷回的二房,钱氏听闻她要出城茹素,心中吃惊,却也知道为什么,只感觉心塞发梗,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这是在告诉二房,就算五娘再多谋算,她依旧是五娘的嫡祖母,她有的是办法搓磨五娘。 有嬷嬷看着,楼画语不过收拾了两身平常衣物,其他东西一应不准带,只带了关雎一个贴身婢女,天还未亮就出城了。 最先桃夭还双眼垂泪,可楼画语交待她几句后,复又充满了斗志。 这会已然入秋,老夫人送楼画语去的庄子自不是什么好去处。 寒风冷冽,又没有烧地龙,晚上睡觉冷风直往被窝里灌,庄外还时不时有着饿狼呜咽之声传来。 关雎生怕冻着楼画语,晚上都是抱着她睡,却不知道楼画语并不感觉冷,毕竟这样的风比起蒹葭宫那寒风来,也算不得什么了。 茹素礼佛需要持午,过午不食,衣不能过三件,不能着首饰。 早膳是半碗清汤白水的米粥,半个玉米窝窝头,楼画语吃了一口感觉有点拉嗓子,连关雎都吃不下去。 接下来自是早课,要在午时前念过一百零八遍《金刚经》,少半遍都不成。 午膳是一个馒头一碗清粥两小碟酱菜,还是凉的。 晚课是一百零八遍《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为宫中抱恙的楼贵妃积功德。 两个嬷嬷从头到尾都会盯着楼画语和关雎,关雎每每见楼画语就着清粥泡馒头就眼泪汪汪,不明白自家娘子为什么要受这般的苦。 可楼画语却告诉她:“我们只得吃点苦,老夫人才是焦心焦肺呢。” 庄子上与外界并不通消息,直到半个月后,在一个秋雨淅淅沥沥的夜晚,庄外突然传来了马嘶声和喧闹声。 关雎生怕是附近马贼之类的闯入庄子,紧紧的搂着楼画语。 但院门却似乎被踢开了,跟着寒光闪过,有人一刀劈开了房门。 门外寒风之中一人浑身湿透,带着泥水味和血腥味的少年持刀立于门口,在晃动的灯笼之中,双眼沉沉的看着床帐内两道身影。 正中那个身子正挺,凤首微昂,毫无惧意;可抱着她的那个,却似乎全身都在抖。 “五娘!”姬瑾只感觉喉咙发梗,双眼发热。 第085章 秋风夜雨无语诉衷肠 姬瑾初入成州之时,一切顺畅,他在取粮草时,已然在成州布下府军亲卫,关注着成州动向。 又有姨父石崇相助,引见成州各处官员,和西六路其他四位知州,虽颇耗心神,也有不满之声和忌惮行为,但也算顺利。 他想着,等他将西六路掌于手中后,他不会跟父皇一样,为了稳固权势而娶四姓之女,更不会纳那一个个充满算计的娘子入府。 他的五娘那般聪慧,那般的好,现在虽然避他,惧他,可日后总会知他的好。 可当姬瑾得知母妃为断他念想,要借五娘和安国公府联姻,以将五娘拢于手心时,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直取了西六路这几位知州的首级,直奔归京。 但成州远离京都,就算他即刻起程,依旧来不及了。 那时他正在校场与几位知州较量骑射之术,本该听从周庄成之言,不宜露了锋芒的姬瑾一箭射穿木靶,后又箭箭正中靶心,威震整个校场。 他让人快马送信归京,看着京都的方向,第一次感觉这般无力。 自知母妃是为他好,外祖母也是为他好,日后定会给他寻一个四姓之女,貌美身娇,名门闺秀,端庄知礼,手段玲珑。 可就算四姓女,百般好,他只想要他的五娘…… 当晚他一遍遍的擦着腰间长刀,想着五娘聪慧,必不会任人宰割,而且就算定了亲又如何?就算求得陛下赐婚又如何? 五娘只会是他的,从他第一眼见到她开始,就只会是他的。 年幼时,陛下亲自教他刀法,告诉过他,男儿想要的一切,就该由手中的刀去争,去夺! 所以当石崇泄露他的行踪,他被“马贼”围困于山沟,带着亲卫一路浴血杀出时,得知陛下已然为安国公府曾六郎和石崇之女赐婚,石崇也投靠安国公时,他突然就笑了。 旁边的亲卫以为他被伤了脑子,这般困境之下,居然还笑得出来,吓得皆跪在了泥水之中。 姬瑾却只是摸了一把脸上的血水,扯下衣袍咬在嘴里包扎着臂上伤口。 看着京都方向,他不怨五娘将自己置于死地,也不怕自己被困成州。 他心底最大的恐惧,就是怕今生与五娘无缘。 就好像那一场场的噩梦,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五娘,只能不停告诉自己要的避开,却又一次次的想去靠近。 他不想再与五娘这样了,所以他一改原先安抚亲和之策,率亲卫连夜击杀成州几位副将,以血腥之势拿下成州,复而转向通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攻。 就在他与石崇对战,仅剩的六十三位亲卫被一千将士围困时,却见叶英信率叶家府军而来。 当时他就知道,是五娘让叶大郎来的,五娘还是不想将他置于死地的,五娘虽避他、惧他、忌讳他,可还是念着他的。 借叶大郎之势,他一路杀入通县,拿下石崇,有了刺杀皇子的由头,就算安国公再得圣宠,也能咬下一块肉来了。 叶大郎自是不能久留,连夜归京,他也自叶大郎口中得知,五娘被老夫人送到了庄子上,礼佛茹素。 母妃虽吐血昏厥过一次,但现已无碍。 待通县事了,他一路快马归京,就算秋雨细绵,夜风呼疾,他破院劈门,依旧只想见五娘一眼,只是一眼就好…… 清河崔家礼佛茹素的苦,他岂能不知,他的五娘身如薄柳,怎么受得了。 楼画语感觉冷风夹着夜雨湿气扑入,看着那如战神般持刀立于门口的少年,轻轻拍了拍抱着自己抖个不停的关雎:“去给三殿下备热水。” 姬瑾听着她清沉却依旧无碍的声音,心这才安定下来。 外间马嘶蹄乱,细雨斜风,吹入房中,掀起床账,露出少女半跪着的身姿。 楼画语只着素色中衣,长皮披散于肩,乌发衬得那张巴掌大小的娇脸楚楚动人。 一缕头发被凉风吹起,拂过粉色的菱唇,却又调皮的沾于唇畔不肯离去,乌黑与娇粉相衬,虽只是匆匆一瞥,却也看得姬瑾喉咙一紧,握刀的手不由的松了松。 他沉吸了口气,感觉到背后冷风吹过,这才忙将门关上。 关雎这时也回过神来,慌忙下床,找了衣服给楼画语披上。 想出门,却见满身湿衣和泥水的姬瑾,又好像出去不大合适。 “去找两位嬷嬷,找了干净衣服送来。”楼画语却已然披衣起身,点燃床边烛盏灯:“我来生火,你去烧热水,让嬷嬷送药箱过来。” 关雎见她并无半点慌张之色,再闻着姬瑾身上的血腥味,忙转身出门。 只是那门被大刀劈坏,怎么也关不住,冷风不停的朝里灌,一边姬瑾随手拎过花架从里面挡着门,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急忙跑了。 “殿下过来坐。”楼画语朝姬瑾点了点头,转身去旁边找了个火盆,用铁钳夹了碳,倒了一点灯油在里面,点着火。 原本打算去帮忙的姬瑾见她生火如此熟练,眼带惊奇,双眼愈发痴痴的看着她,心中痛意复加。 灯油带着淡淡的怪味散开,楼画语拿着一本经书扇着,等碳火微微燃起,这才找了块帕子,准备端炭盆时,却感觉身边夹着血腥味的水汽一浓。 “烫手,我来!”姬瑾大步到了她身边,直接用手将炭盆端起,置于桌下。 楼画语看着姬瑾,将经书紧了紧,拢紧了披着的衣服:“殿下可曾见过叶世子?看殿下这样子,似乎还未曾归京。” “他暗中出城,自是比我早几日归京的。”姬瑾并不想和楼画语的面谈论叶英信。 难得楼画语这般坦然的和自己独处,心中又甜又涩,只是压着嗓子道:“我只是来看五娘一眼,明日一早就入京。想来明日,外祖母也该接五娘回府才是。” 楼画语自是不怕老夫人让她一辈子呆在庄子上,这种搓磨人的法子,也不过是老夫人不肯认输罢了。 这会老夫人虽是焦心焦肺,没空理会自己,却也是知道接自己回府的时机不到。 姬瑾回京,对老夫人而言才是她回府的好时机,但楼画语并不想回府。 “殿下多虑了,庄子上挺好。”楼画语朝姬瑾沉沉一笑,用经书将火扇得大了一些道:“知道殿下该回京了,我已然为殿下备下了一份大礼,殿下此番入京,定然更上一层楼。” 第086章 意浓秋燥 姬瑾听闻有大礼,却半点不心动,只感觉那火盆里升起的火烘得自己浑身发热。 不由的伸手握住了楼画语扇火的经书,但他手掌带血痂,刚才又经雨水润开,一经握住,那青皮经书上, 立即沾染了血污。 他复又缩回了手,有点讪讪的道:“有点热。” 楼画语看着经书上的血污,轻笑道:“殿下见谅,这火盆和碳都是关雎是暗中偷买而来的,不扇就起烟,有点呛人。” 夜间着实太冷,关雎怕冷着她,暗中趁着送还碗筷的机会,用偷带来的银锞子跟伙房的人换了碳,将碳藏在身上带回来的。 这碳就是厨房柴火烧剩的火碳,有的未经燃化,所以薰人得很,重点是还不经燃。 关雎趁晚间两位嬷嬷睡去,半夜起来生火,这才能让屋子里暖和些,早上起来还得开窗散去烟薰味。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关雎那点从市井里带来的钻营之法,一直都是生存之道。 正好这时关雎端着热水和干净衣服进来,那两位嬷嬷跟在身后想进来,但立马有姬瑾亲卫抽刀怒目,忙又退开,只得将手里的药箱递了进来。 这么晚,想洗个热水澡自是不能的,楼画语朝姬瑾打了个眼色:“殿下换上干净衣物吧,免得着凉。” 说着复又朝门外道:“既然殿下来了,嬷嬷就让伙房起来多烧些热水,生上火,让众人好好休整一晚。” 那两个嬷嬷自是知道了姬瑾的身份,这会也不敢多言,慌忙应声退下了。 屋内姬瑾看了看那简陋的屏风,瞄了瞄楼画语,心突然如同鼓跳,却见楼画语复又拢上了件外袍,居然要出房去。 想到外间凄风惨雨,忙叫住她道:“我去别处换吧。” “庄子清苦,就三间像样的房舍,殿下是要去两位嬷嬷房中吗?”楼画语眨了眨眼。 老夫人为了搓磨她,难为她选了这么一个破烂的庄子。 姬瑾自是不好去两位嬷嬷的房中,他要擦洗换衣,又不好留楼画语在房中,只得朝关雎道:“给你家娘子将火盆搬出去。” 楼画语退到廊外,关雎拿着经书给她扇火,但细雨飘入,火碳更是烟起,呛得关雎连咳了几声。 廊下一位青年将领瞄了她一眼,伸手夺下她手中的经书,转而以身体挡着廊下飘雨,用力扇了起来。 楼画语细细打量了几眼,她前世未能出宫,只知姬瑾身边有几位得用的亲信,却一直未能见过,眼前这位能站于廊下守着,自是姬瑾亲信。 正想着,却听到门开了,姬瑾身着一身灰白的长袍,头发依旧滴着水,朝她道:“进来。” 楼画语要进屋,看了一眼那扇着火的亲卫,朝关雎道:“再生盆火,这盆就给这位了。” 那亲卫看了楼画语一眼,眼露诧异之色,却又忙恭敬的垂下了眼。 楼画语自是未在廊下长站,随之入了房中,却见姬瑾虽擦洗过了,但那血腥味却更浓了。 姬瑾见她进来,随手将门关上,复又拿那个花架挡着被劈开的门,然后自顾的坐在桌边,卷起衣袖,随意拿起桌上的帕子去擦拭伤口。 他手掌都是久握缰绳磨出的血痕和血泡,又泡过水,这会外皮白胀,内里露着血肉的粉色,有的地方还渗着血。 左小臂外侧有着一条狰狞的伤口斜斜的划过,那伤口似乎原本结过痂,但一直未经好好处理,又泡过水,黑褐色的痂有的地方脱落了,渗出了血水,有的地方已然完全裂开了,看上去十分恐怖。 姬瑾手掌有伤,拿着帕子似乎就要将伤口上脱落的痂擦掉,只是反手颇有不便,整条左臂扭得都不成样子,而且那帕子还是刚才楼画语打算用来端火盆的。 眼看姬瑾要往那狰狞的伤口上擦,楼画语眼皮微跳,沉叹了口气,想着前世好歹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还是不忍心。 低咳了一声,转身从床下箱笼中找了个小箱子出来,复又转到桌边,将箱子打开,掏出里面干净的纱布和药水。 那药水是她上次脖子被刮伤后,钱氏生药铺送来的,巫医特意调制来清洗外伤的。 楼画语朝姬瑾眨了眨眼,示意他将左手搁在桌上,先将药水慢慢倒到伤口上去,伤口处的污血清洗掉,复又用干净纱巾轻轻的擦拭着。 她虽轻揉,但有的痂比较厚,泡得发软却还是扎着伤口生痛,姬瑾不时的倒吸着凉气,却依旧朝她道:“无事,继续!” 姬瑾本不愿楼画语看到这伤口,毕竟过于狰狞了些,但纱布经水脱落,他又怕楼画语在廊下经雨久站惹了风寒,只得将她唤进来。 这会少女头发虽半挽着,可还不如不挽,乌黑的发松松跨跨的垂散在半露的香颈之上,她探头擦拭伤口时,有几缕散开顺着衣颈落入衣中,看得姬瑾几次差点伸手将那一缕缕的乌发给捞出来,然后自己的手顺着那衣颈…… 温热的气息扑在冰冷的胳膊上,圆润的手指捏着纱巾,小心的将旧痂揭下,那微微的痛意好像顺着伤口,延着胳膊一路涌入心房。 那又好像不是痛,似乎是痒,一种不知道从何处而起的痒,所以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痒意,只感觉心里有什么要破血而出。 姬瑾第二次感觉处理一个伤口也是这般的磨人,眼睛假意盯着伤口,双眼却半瞥着楼画语。 她脸虽紧绷着,但眼神柔和,稳坐于木凳之上,上半身柔软的伸展开凑过来,那披着的外衣半松,下面的身姿微露,低眼看去,却正好是那……要命之处! 姬瑾只感觉小腹猛然收紧,闷哼一声,就见胳膊之上有大滴的血晕开,跟着鼻息之间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 楼画语见血渗开,吓了一跳,一抬头,却见姬瑾双眼灼灼的看着自己,鼻孔之间大滴大滴的鲜血落下,也顾不得多想,忙抽了块纱巾递了过去:“可是还有内伤?” 她虽牵动全局,将他置于死地,但也及时让叶英信率人相救,难不成这样他还负了更重的伤? 是西六路过于凶险? 还是姬瑾此生比上世远征北漠时年轻了些? “不是!”姬瑾暗调内息,过了半晌才止住血:“可能是天气太燥。” 五娘难得对自己这般亲近不惧,定是因为内疚,他怎么能让五娘这般。 当是想想她自己解决了联姻之困,他就心生欢喜,至少她并不乐于攀嫁高门,或许是有一点……有那么一点…… 楼画语却皱了皱眉,瞥了一眼外面的细雨,这般天气还会太燥? 心中疑惑顿生,那点愧疚之心再也没有了,将带血的纱布丢下,洒上药粉,又用纱布缠好后,楼画语突然又感觉不对。 上次这厮就溜进她房中,骗她治伤,这次更是直接劈门而入,越发嚣张,自己居然还于心不忍心,当真是忘记了前世那般结局了吗? 第087章 一室温情 楼画语想明姬瑾的用意,重重的吸了口气,压下心中恼意,将伤口扎好后,沉默的收着药箱,就坐在床边并不靠近桌子,远远的看着姬瑾道:“殿下此次成州之行,虽然凶险,但已然掌握兵权,想来归京后必不太平。” 第一次和楼画语这般安然的独处一室,听着外间秋雨,剪烛夜话。 姬瑾还想着可以跟刚才一样,相距不过一臂,呼吸相闻,暗香盈动,那一头被风时不时撩动的乌发或许顺风飘到他掌间…… 结果不过是一时没沉住,气血乱涌,五娘就已然退得那般远。 有点气恼的隔着纱巾捏了鼻尖一下,感觉那股温热的血流止住后,这才将血迹擦拭干净:“五娘可是担心昭阳殿?” 楼画语看着他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居然就要将那沾血的纱巾往怀里揣,别说皇子气派了,一般富家子弟的修养都没这般。 她不由的想开口制止,但刚一张嘴,这才想起现在自己不过是个“小娘子”,不再是他“母妃”,他有没有修养关她什么事。 清了清嗓子:“殿下此次能拿下成州,掌控西六路粮草,可否想过为何?明明陛下原先是让大皇子去的,何不将成州交由大皇子?” 这会关雎在外面敲了敲门,端着个茶盘,后面还跟着个小厮端了个火盆,放下后就飞快的退了出去。 姬瑾看着茶壶,瞄了瞄端坐在床边的楼画语,勾了勾嘴角,拿了两个杯子对摆着,拎着茶壶倒茶,嘴唇开合低声说着什么。 楼画语正想着这回入京,又临近庆阳公主婚期,曾十三娘胎像已稳,承恩侯府已然被她分化,下一步还得看姬瑾怎么应对,正竖着耳朵听他说什么。 可明明听到他语声,但水声悠扬,除了水声,根本听不清他说什么。 姬瑾倒完茶,似乎也说完了,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看着楼画语,气定神闲地道:“五娘以为如何?” 室内茶香悠扬散开,火盆里的银碳涌着热气,茶盘上还放着两碟点心,已然热过了,冒着甜香之气,夹在茶香之中,引得楼画语那午后未曾进食的腹部咕隆一声响。 楼画语立马露出窘迫之色,手轻轻捂着腹部,本以为这半个月来习惯了过午不食,却没想不过两碟子点心,这肚子居然就不争气了。 正偷笑着,等着她坐近的姬瑾,听到她腹中异响,跟着就见她手捂腹部,粉脸微红,捏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心猛然开始揪痛。 他的五娘终究是受苦了! 将杯中茶一口饮尽,朝楼画语复又沉声道:“五娘以为如何?” 楼画语有点微恼的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引自己走近,多次接触后,前世那种羞辱之感慢慢淡去,她倒不如前世那般惧怕。 拢了拢外袍坐了过去,伸手在碳火上烘了烘,这才端杯抿了一口:“殿下请讲。” “庆阳大婚,宁国公府之权落入昭阳殿,陛下为权衡局面,自不会让成州落入皇兄手中。”姬瑾伸手捏了一块豌豆黄,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楼画语:“而西六路又不能全拢于我这皇子手中,所以陛下才会给曾六郎和石崇之女赐婚,用安国公府来制衡于我,用我来制衡昭阳殿。” 姬瑾递糕点的样子太过自然熟练,楼画语看着露出的糕黄,腹中又有什么鼓动,不由的吞了吞口水,无奈的接过那半块糕点,撑手半遮,轻轻咬了一口。 看着她如同小老鼠般偷食,姬瑾心中微酸,将那半块糕点直接扔进嘴里,复又给楼画语倒了杯茶:“但石崇已被我擒,通县也在我掌控之中,回京后陛下必然大怒!” 楼画语只感觉到嘴里的豌豆黄直奔喉咙而去,呛得她重重的咳了两声。 姬瑾想着自己连取两城,原本正得意着,见楼画语吃惊,忙伸手拍着她的后背,端着茶送到她嘴边:“慢点。” 只是拍着拍着,感觉掌下温热的身体柔软却带着伶仃骨感,看她置于一边的糕点,心中怒意复又慢慢涌起。 楼画语接过茶水喝下,朝他摆了摆手,看着桌下碳盆里的火光。 这让她想起前世,姬瑾于困境中领兵北漠,他那时才多大,从未领过兵,朝中无人看好,昭阳殿更是乐得他战死沙场。 却没想,他一战功成,直击漠北王庭,让北漠到她死都再无战事。 这一世也是如此吗? 她原以为拿下成州还怕他被困,特意让叶英信相助,却没想他连通县都拿下了。 “五娘?五娘?”姬瑾以为她被呛得难受,忙又递了茶到她嘴边,脸带紧张之色:“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楼画语接过茶杯摇了摇头,看着年少的姬瑾,他脸依旧青涩,下巴有着微微青色绒毛,身形也是少年纤瘦,可他居然这般善战。 将茶喝完,楼画语拿过那半块糕点,细细的咬着,过了半晌才道:“殿下此回归京无须担忧,路已然铺好,殿下不要怨我就好。” 姬瑾轻笑了一声,也不问她怎么铺的路,见她吃得差不多了,复又捡了一块糕点,再次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楼画语,一半扔进自己嘴中。 风从破了的门口吹进来,吹得火盆里的火噗噗作响,却也让室内温度直上。 楼画语自是明白姬瑾的意思,却也不矫情,接过糕点慢慢的吃着。 两人再也没有说什么,一个掰,一个吃,就这般对坐着。 好像外面那一破门而隔的凄风惨雨,并不存在,只留这一室温馨静意。 姬瑾也只坐在丑时三刻就整装出回京,楼画语陪坐了半夜,只送他出门,就转身回房。 等队伍整好,姬瑾瞄了一眼那两位立于身边的崔家嬷嬷,心中怒意涌起,朝一边亲信道:“将两位嬷嬷押入柴房,三天之后听我号令再行放出。” “殿下!”两位嬷嬷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慌忙大叫,却立马被捂了嘴。 楼画语熬了半夜,自知姬瑾来过,那两位嬷嬷定不会为难自己了,昨晚又吃了好多糕点,腹中半无饥饿之感,干脆就在床上补觉。 等她睡醒时,日头居然偏西泛红,室内居然薰了上香不说,那扇被劈开的门前也挂上了厚重的帘子。 “娘子!”关雎见她醒了,忙打帘,朝她笑道:“府里嬷嬷申时初就已然到了,就等娘子醒呢,马车都驾好了,请娘子马上回府。” 关雎说着,想到这半个月来的凄苦,眼泪就落下来了。 这些苦她自是吃得,可她家娘子多金贵的人,居然在这破庄子里挨饿受冻。 “告诉嬷嬷,我感觉庄子挺好的,最近礼佛茹素颇有心得,还需多多静心,请嬷嬷先行回去吧。”楼画语却自顾的下床,自己穿着衣道。 第088章 好声好气 来的是府里的掌事嬷嬷,也是老夫人从清河带来的,掌着府中车马人情之事,为人颇为圆滑。 听关雎转告说楼画语还要留在庄上,立马明白,五娘子这是心有怨气。 忙朝关雎笑道:“那麻烦关雎姑娘带我去见见五娘子,老奴问个安,也好回去交差不是么?” 说着又拉着关雎的手,泪眼迷蒙的道:“来前多水灵的姑娘啊,在这庄子上吃这许多苦,也不知道五娘子成什么样了。” 话语哽咽间拉着关雎就朝楼画语房中去了,关雎自是忠心,可哪是这般圆滑婆子的敌手,推的推,拉的拉,待她回过神来时,已然被那嬷嬷拉到了楼画语面前。 “五娘子。”见到了楼画语,那嬷嬷麻利的福了一礼:“老夫人这半月来一直惦念着娘子,宫中贵妃身体大安,也说是娘子诚心礼佛茹素,感动了上天,老夫人昨夜还梦到五娘子了,这不就让老奴来接娘子回府了!” “娘子礼佛自是心诚,但二夫人也记挂着,娘子回府中也是一样的可以礼佛,对不对?”嬷嬷说话,又快又麻利,还招呼着关雎道:“还不快给娘子收拾东西。” 楼画语却依旧捏着经书,抬头瞥眼看着那嬷嬷,轻笑道:“嬷嬷回府转告祖母,贵妃身体未安,孙女自不好回府,免得前功尽弃。” “五娘子!”那嬷嬷咧嘴笑着,伸手还要来拉楼画语。 但楼画语拂了拂手:“难不成贵妃的玉体在嬷嬷眼中不重要?” 那嬷嬷瞬间被哽住了,见楼画语安然不动,脸不见愠色,脸上更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当真自愿给贵妃礼佛祈愿一般。 原本以为这趟差事是再容易不过了的,这位五娘凭白得了三皇子青眼,由自己接回府,混个脸熟,保不准日后能沾上点光,却没想五娘居然是这般硬气。 “送嬷嬷出去吧,我要做晚课了。”楼画语将经书展开,朝关雎道。 那嬷嬷急白了脸,只得讪讪的离开,驾车回府去了。 等人离了后,关雎端着晚膳进来,朝楼画语笑道:“今晚是四菜一汤呢。” 楼画语缓缓起身,看着桌上饭食,这才瞥眼看着关雎:“打听到什么了?” “二姑奶奶原先搬离了承恩侯府,第二天陛下就下旨赐婚了,二姑奶奶可欢天喜地了。”关雎说着不由笑了起来。 老夫人自是不会坐守死地,也暗中联络崔氏之人去成州相助姬瑾,但崔氏终究是清贵士族,天下士子推崇崔氏,可武将却少。 等崔氏那边回信之时,成州已然乱了。 “桃夭在我们出城后,就让外城那些婶婶们将流言散了出来,据说现在外城之人都知道承恩侯府七娘纵马伤人,二姑奶奶更是拿着承恩侯府的身份压小辈。”传的话自然只会更难听,夹着一些四六不着的猜想。 但关雎也不好讲给楼画语听,只捡重点的说:“我们离城后三日,那些孩子就将流言传入了内城,府里几次想压下去,却传得愈发得快,现满京都知道承恩侯府的七娘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送到庵堂去了,离京前还伤了人;二姑奶奶家刚得了陛下赐婚,却被老夫人赶出了府,老夫人都被气昏了两次。” 高门阴私,半遮半掩,只会越发的往不堪的方向走。 楼画语慢悠悠的吃着饭,外城的人进内城传播自不是这般的快,想来内城也有不少推手吧,满城风雨之中,也不知道楼画心被送去庵堂被传成什么样了? 承恩侯府因崔谢两氏的原因,极重名声,现在声名俱毁,老夫人不急才怪。 最重要的是,姬瑾拿下了石崇归京,二姑奶奶怕是要闹将起来了! 隔了两日,先是换了贺嬷嬷来接,楼画语依旧找借口压了下去。 到了第三日,却是钱氏亲自带着楼画诗和楼敬辕来接。 见到瘦了几圈的楼画语,钱氏搂着她嚎啕大哭。 等哭完后,楼画语才知道,自家娘听了安排,她被送到庄子里后,就借口归宁,到钱家住着,直到昨天才被老夫人招回。 想来自家娘也不算太傻,楼画语安抚了几句,自是不会驳自家娘亲的面子,当下收拾箱笼,这才回府。 车上钱氏道:“二姑奶奶最近闹得厉害,你别去触霉头。” 她已然隐隐感觉到,事情发展成这样,必然有五娘的原因,可这些弯弯道道的,不如帐本一般,一清二楚,她看不明白。 只要五娘认为对,那就这样吧。 楼画语回到府中时,天色已晚,但也得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安。 钱氏颇为紧张的拉着她道:“老夫人前后去请了你三次,你才肯回来,怕是心有怨气。” “祖母宽厚,自不会有怨。”楼画语拍了拍钱氏,一家人朝春晖堂而去。 果然到了春晖堂,却见老夫人满脸堆笑,拉着楼画语的手道:“五娘可回来了,也亏得你心诚,你姑母身体已然大安,明日你就进宫一趟吧,见见你姑母。” 说着又让贺嬷嬷摆饭,留二房一家子在春晖堂用饭。 钱氏嫁入承恩侯爷这么多年,还没有在春晖堂用过膳呢,老夫人怎么不生气,反倒留饭呢? 五娘不肯回府,三推四阻,老夫人怎么还般好声好气? 但楼画语已然扶着她坐下,笑着帮老夫人布菜,又给自己夹菜,她也只得迷迷糊糊的吃着。 等用过饭,老夫人又交待钱氏找个太医好好看下五娘身体,别伤着了,一家子这才出了春晖堂。 钱氏带着一肚子的话,想着回院中问楼画语,只是才过回廊,就见谢氏带着江嬷嬷在转角处等她们。 “大嫂。”钱氏见谢氏脸色发冷,忙上前行礼。 谢氏瞥了她一眼,真想不明白,她这么一个浅薄随和的性子,怎么生出五娘心思这般深沉的女儿。 “我有话跟五娘说,二弟妹可否将五娘借我一会?”谢氏想着宫中的女儿,依旧不好得罪钱氏,脸上依旧端着笑。 钱氏有点担心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见她点头,这才转身回二房。 “伯娘。”楼画语朝谢氏轻笑了笑,轻声道:“伯娘可是有话让我明日入宫转达贵妃?” 第089章 狭路相逢 谢氏转身看着楼画语,对于这位庶房出的五娘子,她本不在意的。 四姓树大根深,牵连甚广,流水的皇朝,固守的士族。 如若不是有袁天师的批言,就算崔老夫人坐镇承恩侯府,她也不会嫁过来。 这府里其他三房的娘子,她也并未正眼看过,反正都是上赶着巴结大房的,连五娘以前不也是经常去大房找七娘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呢? “伯娘?”楼画语拢了拢肩上披风,看着谢氏轻声道:“可是我猜得不对?” “对。”谢氏看着她,少女茹素半月归来,身子清减了不少,脸色却不见饥黄,眼神清平。 就那样亭亭的站在廊下,身如清荷一般挺立着,自有一股腹韵芬芳,不见半点搓磨之苦,反倒有一种历经苦寒而出的高雅。 “五娘既然明白,伯娘就拜托五娘了。”谢氏朝她勾嘴轻笑,摆了摆手道:“三皇子归京,拿了你二姑父,你姑母闹将开来。你劝劝贵妃,大家都是一脉相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宽厚着些吧。” “是!”楼画语依旧乖巧的应声,她这话怕不只是指石崇吧。 谢氏拉着她的手捏了捏,低低的叹道:“如若七娘能有你这般省心就好了。” “伯娘说笑了,七妹妹身份尊贵,自不是我能攀比的。”楼画语抽出笑,退到一边,让谢氏先行。 谢氏低眼看了看她,却见少女半阖着眼,浓密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一排浓黑的暗影,可连影子都没有动上半分,似乎整个人都是静止的。 她心中顿时松了口气,看样子五娘这话也没算违心,扶着江嬷嬷的手朝外走。 走出两步,复又回头道:“那两位崔氏的嬷嬷从柴房中放出后,带回了府里,这会正关押在后面,五娘认为该如何处理?” 楼画语自是知道哪两位嬷嬷的,前面管车马人情的嬷嬷没敢带走,毕竟是姬瑾发话要关上三天。 后来是贺嬷嬷到了庄子上,已然饿足了三天,这才敢带回府。 谢氏这是明面上朝自己示好,暗地里居然还想使拌子。 再怎么样,那两位嬷嬷也是老夫人指派下来的,是崔氏的家生子,姬瑾能关押,可她楼五娘却只能敬着。 当下楼画语微微福身道:“请伯娘代五娘致谢,如若没有两位嬷嬷教导,岂能安心茹素半月,五娘心甚感激。” 谢氏想着她平白受了半月搓磨,在老夫人那里不能发,想自己将怨气发到那两位嬷嬷身上去,她好拿下把柄。 可拿下人出气有什么用? “五娘当真心诚。”谢氏朝她摆了摆手,这才头也不回的朝大房走去。 走远后,江嬷嬷才叹息道:“五娘子或许只是歪打正着,她一个小娘子岂能过问军中之事?亦或许知道曾十三娘与她有怨,不敢嫁入安国公府,这才让二姑奶奶朝宸妃带话。” 谢氏抚了抚袖口的刺绣,沉声道:“再看吧。七娘那边怎么样了?” 江嬷嬷眼色露出微微的恨意,却忙道:“三爷的人已经去了护国寺,应当无碍。”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谢氏看着头顶晃动的灯火,只感觉心也跟那灯笼一样晃来晃去。 楼画语回到院中时,却见钱氏正在清理东西,一个个精致的紫檀或是沉香的礼盒中,摆放着精致的首饰,或是古朴的玩物,要不就是药材、书籍。 “春晖堂那边送过来的,我给你造了册,你拿回院中吧。”钱氏心中依旧有着怨气,朝下面的管事嬷嬷挥了挥手,拉着楼画语道:“你现在主意大,心思也深,娘也不好管你,但你伯娘出身太高,我们这些人,在她们眼里不过就是拿捏着来铺路的,或许还不如她们谢氏的家生子尊贵,你要自己清楚。你祖母那边……也一样的。” 钱氏说完,心中满是无奈,拍了拍楼画语的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一边暗自伤神。 楼画语忙陪着说笑了一会,又安慰了她几句。 “回去休息吧,我只是感觉自己护不住你们。”钱氏朝楼画语笑了笑,柔声道:“本该我来安慰你的。” 楼画语回了院中,看着那些礼盒,朝关雎道:“娘亲都造好册了,你收入库房吧。” 她最近确实睡得不大好,明个还要早起,洗了个热水澡后,特意点了安神香方才入寝。 这会天气已然发冷,早上入宫自不会好受,但这是天家威严,也只能忍得。 等楼画语入了宫门,手脚都有点发僵,关雎自是不能跟着入宫的,将手炉塞给她后,满眼紧张的看着她。 群玉殿自是安排了小轿在宫门口等着,那轿中还特意放了个手炉,女官倒也颇为热切。 小轿朝里走,过御花园时,却突然顿住了。 女官小声的道:“是曾昭容。” 楼画语捧着火炉的手顿了一下,猛然想起当初丹霞长公主府和曾十三娘之间的争锋,没想到当日自己挖了个坑给自个,这会狭路相逢,怕是来讨债的! 微微掀开轿帘看了过去,却并未见着曾十三娘,只见对面一辆软轿,自是比自己所坐豪华许多。 “让!”楼画语让小轿退至一边,掀开轿帘,漫步出来,与女官内侍站立于宫墙边上,恭敬的让曾昭容的软轿过去。 宫道相逢,下轿相让,已显尊崇。 只是那软轿到楼画语身边时,依旧还是停了下来,一只涂着鲜红的丹蔻的手微微掀开帘子,似乎打量了一下,朝楼画语指了指道:“那边是谁家娘子?过来给本宫看看?” 她手指那随意一指,几近羞辱。 “楼家五娘,见过曾昭容。”楼画容并不走近,远远的福上一礼,高声禀告道。 “楼五娘?”曾十三娘似乎眼睛都亮了起来,轻笑道:“不知道五娘可还记得当日丹霞长公主府所说的话?” “自是记得。”楼画语拢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当日曾十三娘借庆阳三位公主之势,要让她进去行跪拜大礼,被她避过之后,一怒之下呵斥着让自己跪下,当时她就是借曾十三娘无名无分反驳的。 结果时过才多久,她已身怀龙嗣,位尊昭容。 “不知道本宫今日受不受得啊?”曾十三娘低低的笑着,声音带着得意之色:“你站的那地方就不错,就在那里行跪拜大礼吧。” 楼画语正站在宫墙脚,早上洒扫之时,水渍皆往这边流过来,她脚踏之下都能感觉到细微的水流,一旦在这里行跪拜大礼,所伏之地,必然湿透。 第090章 一簪换一朝 这会正是宫门放行的时辰,后宫妃嫔虽不多,也并不会日日有亲眷入宫探视。 但临近庆阳公主大婚,外命妇进宫的比较多。 就耽搁的这一会,后面已然多了两顶小轿在远处等候,明显也是知道前面生了事,不敢靠近。 入宫的道和内宫的道是不一样的,曾十三娘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就是想讨当初那笔债了。 “昭容自是受得的。”楼画语这会倒笑了,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掀开轿帘,朝里走去,并对那抬帘的内侍道:“先去昭阳殿。” 已然结了仇,跪上一跪,恨意都不会散,更何况她还想着曾十三娘更猖狂些呢。 “楼五娘!”曾十三娘沉喝一声,将帘子掀开:“我还以为承恩侯府占着两姓之姻,教出来的娘子有多知礼,原来也只是这般。怎的?本宫能受得了你这一礼,你却不愿拜吗?来人,给本宫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 楼画语坐在轿中,半掀着轿帘,看着曾十三娘轻笑:“自是不敢不敬。” “只是尊卑有别,主次也当有序。昭容既让我行跪拜之礼,五娘当先去昭阳殿拜会皇后娘娘,得了娘娘令下后,方能去云裳阁拜会昭容。”楼画语侧开轿子一边的帘子,看着曾十三娘道:“不知道昭容是和我一块去昭阳殿呢,还是等我呆会再去拜会?” 昭阳殿才是六宫之主,除了郑皇后,就算楼贵妃也不过是居于偏西的群玉殿。 皇后依旧在,位份再高也不过是个妾! 而曾十三娘当时因落了楼画言的胎,被禁于昭阳殿的偏殿,逃离昭阳殿后,虽封昭容,赐居云裳阁,但并未再入昭阳殿受封。 也就是说,虽有宝册,却并未得郑皇后认可,依旧名不正,言不顺。 曾十三娘自然也是明白这其中道理,却也咽不下那口气。 一直以安胎为由,不肯去昭阳殿请安,还妄想着她诞下皇子,母凭子贵,位份再往上呢。 四妃已满,她想再往上,就只有皇贵妃了! 这会听楼画语要去昭阳殿,她立马沉笑道:“你别拿皇后来压我,本宫现在就让你跪。” 这楼五娘当真是和她相冲么?她就不信压不住! “去昭阳殿!”楼画语却连理都不理她,直接朝抬轿的内侍道。 群玉殿的内侍自是知道楼画语和曾十三娘之间的龌龊的,听楼画语说要走,忙抬着轿子就朝昭阳殿而去。 轿后曾十三娘气得用力拍了一下轿门,俏目圆睁,愤恨的看着楼画语的小轿离去,但见一边有禁卫通过,只得暂时压下这口气。 既然开了口,怎么也得去一趟昭阳殿。 郑皇后看似随和,宫中之事,却都在她掌控之中。 楼画语到昭阳殿外,通报了姓名,就在殿外等候,没一会就有女官引她进去。 殿内郑皇后只着半旧的常服,用一根白玉簪子挽着发,正看着女官们核对嫁妆单子。 楼画语理了一下衣裳,正准备行跪拜大礼。 郑皇后就朝她招手道:“别做那般折腾人的作派!五娘快过来看看这个,你外祖的玄真阁聚天下玉器,帮本宫掌掌眼,看看这白玉鼎怎么样。” 楼画语只得微微福了一礼,走过去看了一眼。 那白玉鼎通体如同凝脂,不见半点瑕疵,入手温润,雕工更是精细,看上去似乎还是古物。 上有瑞兽祥聚,玲珑百环,下有五福相托,鼎盖是个镂空的半昂龙首。 这样一块上好白玉雕成香炉鼎,当真是富贵异常。 “上好之物。”楼画语自知郑皇后并不是让她看白玉鼎的,捧在手里看了看,小心的放了回去。 然后朝郑皇后轻声道:“臣女入宫之时碰到曾昭容,她让臣女行跪拜之礼,当然也是与臣女有着前怨。可臣女想着,她未曾入昭阳殿,所以就拒了。怕给娘娘惹祸,所以来禀娘娘一声。” “她啊?”郑皇后朝楼画语嘻笑了一声,示意女官将白玉鼎收好:“无事,她不会来昭阳殿,只会去泰和殿哭诉,你不用放在心上,陛下心里清楚着呢。” 说着又去看其他玉器:“那白玉鼎啊,是本宫当初从娘家带来的,现在别说这么好的玉,那么好的雕工都难见了,给庆阳留下作念想,这玉器最有灵性。” “等日后你三表哥成婚,你家老夫人,定也有这种压箱底的东西搬出来给你们长眼呢!”郑皇后嘻笑的又递了一尊白玉瓶给楼画语,轻笑道:“看看这个。” 那白玉瓶自是好的,楼画语捧在手里,忙又是一礼道:“皇后娘娘可折杀臣女了,三殿下乃是天潢贵胄,臣女不敢枉称。” “本宫这里,无须这般多礼。”郑皇后笑嘻嘻的接过她递回的白玉瓶,朝她眨眼道:“这几日清点玉器古玩,到时如有不够,免不了去玄真阁添上几件,到时你可得帮着长长眼。” 她这话无论怎么听都透着无比亲近之意,楼画语依旧轻笑的应承着,陪着又看了几件玉器。 翡翠雕的珍玩,白玉杯,青玉盏,还有整套的紫玉茶具,每一件放出来皆是价值连城。 在这昭阳殿中,却如同寻常之物一般,一件件装在盒子里,随意放置在桌椅之上,实在太多了,复又摆在一角的地上。 放眼看去,整个昭阳殿都是宝玉祥和之气,衬得郑皇后愈发的随和。 楼画语陪看了几件后,就告退了。 她到群玉殿的时候,楼明风依旧躺在殿外,四周摆着大屏风挡着寒风,内里六个大火盆烧得旺旺的,屏风之内,居然并无寒气。 楼画语见过礼,她随手招了招,女官将几凳放于楼明风软榻之旁。 “去昭阳殿看过郑家富贵了?”楼明风转眼看了看楼画语,冷哼道:“郑氏乃是几百年的大族,前朝之时就有开国之功,当时天下财富十分,有四分落于郑氏手中,自然是富贵异常。前朝殇帝就是不满士族瓜分皇权,拢断朝堂,才想抬举寒门子弟,也是郑氏第一个怒而抗之,方有了今日的大华。” “皇后娘娘那根白玉簪倒是颇有来头。”楼画语伸手在火盆之上烤了烤,感觉手不那么僵了,方才道:“那一根簪子倒抵得上满殿宝玉。” “你倒是钱堆里练出来的眼力劲。”楼明风沉叹了口气,轻声道:“姬氏传承渊源流长,但几经颠沛,到前朝之时,也只剩陛下这一支了。太祖起事时,姬水老家被围。当时太祖回救无望,就以那一根白玉簪为聘,为陛下求娶郑氏女,换得郑氏回解姬水之围。后,年仅仅十三岁的郑皇后带着郑氏一半家财嫁入姬家,助太祖夺得天下,那根白玉簪换得一朝。” 楼明风说到这时,转眼看着楼画语:“五娘可听明白?” 第091章 五娘,等我 屏风之内,火盆烧得极旺,楼画语只坐了这一会,就被烘烤得通体发热。 看着楼明风异常潮红的脸,她突然想起前世,楼明风也喜欢这般跟她说着宫中之事,但那时她并未谈及这“一簪换一朝”的秘事。 郑氏先在前朝有开国之功,本朝又有开朝之功,那下一朝呢?陛下岂能不忌讳! 郑皇后那般张扬的将自己从郑氏带来的嫁妆给庆阳公主陪嫁,连那换得一朝的白玉簪也当成平常之物用来挽发,是为了提醒永顺帝当年的婚约? 还是为了表明郑氏散尽家财的决心,或是有其他意思? 不过想想也可笑,当年十三岁的郑皇后带着郑氏一半家财下嫁,得了皇后之尊,永顺帝虽不风流,却也有四妃。 现郑皇后更为了稳定中宫之势,却要将嫡女下嫁宁国公府联姻,她心知程时的弊端,心里怕也是对庆阳十分愧疚的吧。 姬氏本就从士族而起,现在为了稳固皇权,却又要打压士族,走上前朝殇帝的老路,想想当真是可笑至极! 想明白其中关键,心中波涛涌起,不由的紧抓了拢着的衣袖。 这会对上楼明风微沉的眼,楼画语沉吸了口气,但入肺皆是火燥之意,感觉胸口闷得发慌。 过了半晌才轻声道:“五娘明白。” “你这般聪慧,自然明白。”楼明风说着不知为何低咳了一声,看着那挡着的屏风道:“有些东西,时过境迁,立场不同,看法就会不一样了。” 她说着伸手拂了拂前面的屏风,好像那屏风挡住了视线。 “贵妃!”一边女官连忙上前,朝楼明风沉声道:“外间风大,您……” “无事!”楼明风低咳了两声,朝楼画语道:“这群玉殿虽风大且寒,却风景极好,五娘大可远眺。” 前方屏风被挪开,寒风灌入,吹得火盆呼呼作响,楼明风咳得更厉害了。 但屏风之外,半个皇宫皆入眼底,飞檐画壁,掩于叠翠之间,如梦如画。 可楼明风却越咳越厉害了,楼画语看了她那越发绯红的脸色一眼,起身亲自动手将屏风拉好:“姑母所言,五娘皆明白,自不会让姑母为难的。” 楼明风听着双眼微亮,强撑着起身子起来,不顾女官拦阻,朝楼画语招了招手。 待她走近,一把握住她的手道:“五娘,你当真明白?” “明白。”楼画语这才发觉,楼明风脸色潮红,可手却冰冷,好像这一盆盆烧得极旺的碳火,怎么也烘不热她的手。 “五娘!”楼明风双眼垂泪,握着楼画语的手道:“别怪三郎,是我,是我……” 她说着咳得越发厉害,脸颊红得好像要渗血,抓着楼画语的手却越发的紧:“你父亲为天子讲学的折子已然批下来了,只等你父亲入京即可。” 楼画语低垂着眼,看着楼明风那冰冷双手上灰白的指甲,前世她快要去时,手也是这般,灰白中泛着青色,冰冷异常。 “陛下意欲重开府学,广招天下有才的寒门子弟入学。”楼明风复又咳了几声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定,猛然抬头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我已和父亲商量过了,举荐你兄长楼敬轩入京都府学为书监。” 府学之事,乃是机密,怪不得郑皇后突然将那白玉簪都拿了出来。 楼画语还想着难不成姬瑾不过得了成州、通县,就让昭阳殿这般紧张,原来是府学之事。 一旦府学所成,有寒门子弟直入朝堂,由士族之势会瞬间衰落。 而兄长为府学书监,那寒门子弟必然以兄长为尊。 按永顺帝那般心境,日后寒门取代士族只是迟早之事,楼贵妃用兄长的前程换她一句承诺,当真是下了血本啊! 只是为什么是老侯爷? 楼画语猛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着楼明风。 前次她提次让父亲为天子讲学时,也是让老侯爷上折子,这次又是老侯爷。 她前世入宫后,与承恩侯府联络较少,这一世虽未入宫为妃,但却两端游走。 猛然之间才发现,楼贵妃似乎与老侯爷之间联系颇多,却少与崔老夫人往来? 见她明白,楼明风却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五娘大可转告老夫人,石崇定然无事。” “姑母心善。”楼画语强压着心中潮涌,突然感觉楼明风似乎在交待后事。 可前世她还撑到过了年,难不成这一世就要这般早去了吗? “五娘,你不入宫是对的。”楼明风不知道为何又不咳了,拉着楼画语的手朝她笑了笑,躺回软榻,看着屏风之上灰蒙的天:“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入了宫。”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流下,顺着眼角滑入乌黑的发髻之中,楼明风嘴角却依旧勾着笑,侧过身朝楼画语道:“你回府去吧,曾十三娘不敢再拦你的。” 她那眼睛似乎带着笑意,一种解脱的笑意。 楼画语心中沉闷,福了福身就离了群玉殿,只是刚下高台,却听到身后惊叫声起,跟着有人从轿边狂奔而去。 不由的叫停了小轿,掀开帘子朝那边看去,却见有宫人急急的朝外跑,没多久就见姬瑾大步狂奔而来。 他还身着朝服,发未及冠,只是用玉带束着,一路狂奔而来,额头染汗,脸色微红,眼带急色,直接脚尖点地而不落,直奔而来。 路过小轿时,看到轿中楼画语,他脸色一怔,猛的想起什么,伸手一把握住楼画语掀着轿帘的手:“母妃跟你说了什么对不对?你不用担心,我可以做到的。五娘,我不是父皇,我可以做到的。” “三皇子去看看贵妃吧。”楼画语强行将手抽出来,看着姬瑾那张染汗的脸,瞬间褪去红色,直接变得煞白,楼画语缓缓的放下轿帘。 “五娘,等我!”姬瑾隔着帘子,轻叹了一声。 楼画语等外间于无响动后,方才让人起轿。 身后似乎有着女官和禁卫的大呼之声,不时有宫女朝这边而来,楼画语却逆着人群朝下而去。 楼明风前次已然吐血昏厥,这次不知道是否撑得过。 如若撑不过,那么老侯爷会如何? 姬瑾又会如何? 现已为宸妃的楼画言可会像前世的自己一般助他? 第092章 添火 群玉殿再次因为楼贵妃病重而大乱,楼画语于喧哗之中下了群玉殿,转过西侧时,却见本应当在床上静养的宸妃楼画言站在亭子里,抬头远远的看着群玉殿的方向。 楼画语自是该见上一面,下轿走入亭中见礼。 “上次也是这里。”楼画言看着亭子,转了转身,脸上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青白之色:“曾昭容刚才闯入泰和殿,扰了正与军机大臣商议国事的陛下,状告你大不敬之罪。陛下虽未当场发怒,却降她为美人,念她有孕,掌手十下,迁居云裳阁偏殿。并要其于今日从云裳阁,三步一拜,前往昭阳殿为郑皇后奉茶,行妾室跪拜之礼。” 楼画语淡笑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旁边宫道上,几个白胡子的太医,一手被内侍拉着,一手拎着衣袍,气喘腿软的朝前跑,看样子是去群玉殿的。 姬瑾刚拿下成州、通县,安国公西六路已去其二。 可现快入冬,西凉蛮族并不惧寒,怕要再起战事,陛下自是不好这个时候动安国公,但也该敲打敲打。 曾十三娘却在这时依旧不知收敛,还直入泰和殿,自然是要被重罚的。 “当时两位嫡皇子,和三皇子皆在。”楼画言说到这里,眼带警惕的看着楼画语:“五妹妹最近似乎和昭阳殿颇为熟络。” “有着共同的目标罢了。”楼画语微微一笑,看着楼画言道:“三姐姐自来身体健壮,但也该好好养着,群玉殿风大就当少去,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可她依旧怀着孩子!”楼画言却一把抓住楼画语的手,低咬着牙道:“我怎可不恨。” 人的心境最难平复,楼画言落了胎,曾十三娘却查出了有孕,两下相较,就算知道两人皆被算计,可依旧心意难平,怨气难消。 楼画语沉吟了片刻,脸露难色。 “好妹妹,你帮帮我,想想法子。”楼画言见她这样,就知她有主意:“姐姐自是记得你的好。” “自家姐妹,说什么呢。”楼画语嗔了楼画言一眼,咬了咬唇,吞吞吐吐的道:“最近京都流言极多,其中有关府里的更多,娘娘应当有所耳闻。” 楼画言听着脸色一冷,这流言的正中就是她妹妹。 居然有传她妹妹跟府中一个马夫好上了,还与马夫在马厩里颠鸾倒凤,不知道羞耻,被家里拿住后,这才要送到静法庵去。 结果那马夫心念所爱,在马上动了手脚,想趁着七娘的车惊了,带她私奔,结果马却踢翻了别人的摊子,七娘急着与情人相见,就让护卫伤了人。 真是滑稽,幸好娘亲让人暗中将七妹妹送回了谢氏。 楼画语自是不会去提及这些香艳之事,依旧吞吞吐吐的道:“我外祖经商,各行各业皆有,难免在这些流言中听到另外的话。” “是什么?”楼画言见重点来了,忙堆了笑,看着楼画语道:“好妹妹,你偷偷告诉姐姐。” 楼画语似乎害怕,左右看了看。 “守在外面,不要让人靠近。”楼画言忙扬声道。 等确定无事后,楼画语才咬了咬嘴唇道:“传闻在七妹妹出事当天,曾十三娘和宁国公府程时见过面,就在七妹妹旁边的酒楼里,两人共处一室,呆了挺久的。” 说着楼画语似乎极为不安,转眼看了看,慌忙站了起来:“我要走了,三姐姐当我没说。” 跟着急急奔出亭子,进入小轿,却依旧惴惴不安的看着楼画言,朝她摇头。 楼画言只感觉心头一股喜意涌起,她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程时她是见过的,也曾心动过,毕竟那般英姿的少年郎,又体贴入微,哪个娘子不喜欢,却没想他居然和曾十三娘…… 那曾十三娘的胎就可能……不!不管可不可能,此事只要让陛下知道,那胎就不可能有了! 而且程时是昭阳殿的东床快婿,到时怕是连庆阳公主都会被牵连,郑皇后…… 楼画言思绪纷乱,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后背升起了热汗。 而轿中楼画语却拔下头上金簪,揭开手炉的盖子,将里面的几块银丝碳拨了拨,见火气旺了几分后,这才重新盖上,拢紧。 终究是太冷了,入冬后只会更冷,火自然也得旺上一些。 楼贵妃虽有谋,但身体终究吃不消。 后宫之事,姬瑾自是不好插手,昭阳殿就算明知此事,只会压下去。 楼画言拿了自己这么多钱财,总该添把火了。 等回到家中,她自是去春晖堂回禀老夫人。 听闻楼贵妃已然承诺,保石崇无事,老夫人脸色终于缓和了些。 待听到楼贵妃复又病重,老夫人脸色慢慢的变得青紫,盯着楼画语道:“那你就该在宫中侍疾,怎么就出宫了呢?” 楼画语不敢承其恕,慌忙后退两步,恭敬行礼道:“姑母让我出宫,我也是在出了群玉殿后方知晓的,而且……姑母病重,陛下和三殿下必然会去……” 这就是为什么楼明风让她先行离宫的原因,就是怕她遇到姬瑾,但终究事与愿违,她还是碰到了。 想到姬瑾于慌急之中抓住她的手,楼画语那已然消失的惧意复又升了上来,那样炙热的手,总让她想起那一夜。 “你先回房吧。”老夫人眼神翻转,自是明白其中意味。 三哥儿日后定然会娶崔谢两家的女儿,就算不是两姓之女,也会是姻亲,出身必定要高贵,自不会是五娘之种出身太低的娘子。 楼画语出了春晖堂,看了看廊下的鸟笼,天气变冷,连鸟都不大叫了。 几经耽搁,这会已然快到午时,想来老侯爷该回来用饭了。 她就拿了旁边的鸟粮逗着一只白毛鹦鹉,只是那鹦鹉似乎不怎么理她。 关雎拿着剥了的瓜子仁,就算递到鹦鹉面前,人家依旧高傲的偏着头……不吃。 “倒有些意思哈。”楼画语笑着去拿瓜子,准备再试。 一只五指骨节粗大,带着厚茧的手却伸过来,将那瓜子夺过去,只是随手一扔,那只鹦鹉立马伸头接住,跟着“咔咔”的剥掉瓜子壳。 “有些东西认主。”老侯爷看了楼画语一眼,沉笑道:“五娘从宫中出来,可是害怕了?” 第093章 同样来路的白玉 楼家乃是工匠世家,楼家先祖更是参与过京都、皇城的规划和建造。 传闻太祖率军攻占京都时,围困京都月余。 当时的老侯爷与崔老夫人借着对京都布局和各府的了解,以及四姓的威望,游说京中贵族豪门。 最后当时的京都守备柯镇义率三百亲卫登上城楼,与太祖和谈,愿献出京都,以保满城百姓安稳,百年京都不毁于战火。 太祖许诺,入京后,不屠城,不枉杀,不扰民,不追责。 和谈后,柯镇义下令城门放太祖入京,自己却与三百亲卫,自刎于城头,以举家性命换来京都不毁,百姓安宁。 传闻,柯家与楼家乃是世交,前朝柯家世代镇守京都,楼家世代掌京都修缮事宜。 楼画语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这样一只手,曾掌控朝代更迭? “有祖父在,五娘不怕。”楼画语将掌心的瓜子递给老侯爷,沉声道:“认主的东西才有气节。” 老侯爷低低的笑了,接过她手里的瓜子吹着口哨,喂着那只白毛鹦鹉。 楼画语后退两步,福了福身,这才准备回房。 楼家至今掌着工部,侯爷虽只任工部侍郎,却关联着崔谢两家于京都的人脉,老侯爷却似乎只关心工部之事,对于后宫争斗,朝堂风云,好像都看不见。 在回二房的路上,就见楼明月急匆匆的往春晖堂去,见着楼画语,或是因为迁怒,瞪了她一眼后,却并未停下脚步。 “二姑奶奶这性子……”关雎生怕楼明月冲过来,忙上前一步将楼画语护在身后。 楼画语看着楼明月入了春晖堂 ,轻笑道:“她才是真的聪明呢,这府里哪有一个傻的呢。” 关雎不解的看着楼画语:“那她怎么会让石家娘子嫁入安国公府,现在二姑爷都被三殿下羁押回京了。” “如若不联姻呢?”楼画语瞥了关雎一眼,看着楼明月气急的进入了内院,沉笑道:“在府里人啊,都是人精。” 就算她不提入宫的事,怕是楼明月也会想办法搭上安国公府。 回到二房时,却见威远侯夫人蒋氏居然也在,自家娘亲陪坐着满脸堆笑,一边叶三娘不时的朝自己挤眉弄眼。 楼画语顿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自家娘亲的危机感怕是全面爆发了。 朝叶三娘笑了笑,跟蒋氏见过礼后,蒋氏拉了拉她的手,就借口有事回府了。 等她们走后,钱氏这才唉声叹气的道:“叶家大郎居然又游学去了?” “你说这学有什么好游的?又不是南北通货,要挣银子的,他们怎么就喜欢朝外跑?你爹跟兄长是,叶家大郎也是。”钱氏抱怨着,好好的一门亲,眼看就要过年前定下了,结果叶大郎居然年前还去游学,难不成不知道年前是定亲的好时机吗? “你入宫还好吧?”钱氏抱怨完后,抽了一封信递给楼画语:“你舅舅送来的,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机密,还特意封上火漆,难不成我会偷看你的信?” 叶英信帮她去成州相助姬瑾,楼画语自是该好好的回报他,就让他跟钱氏商号的人一块去了东荒,将和胡人收购桑麻之事定下来,以安他的心。 游学可是个最好的借口了,游到哪算哪,就算在东荒露了行迹也无妨,总不能不让人家去东荒游学吧。 楼画语自是宽慰了娘亲几句,拿着信就回房了。 本以为是舅舅告诉他收购桑麻的进程,却没想信里夹着一株干了的草药,虽看不出是什么药,但楼画语一看就知道是什么意思。 握着信封激动不已,只是早在中秋之前,舅舅就说外祖入京了,怎么到现在才到京都? 用过午膳后,楼画语直接借郑皇后让她选玉器的名头,去春晖堂禀了老夫人,毕竟钱氏现在不掌中馈,出入府还是得通报一声。 老夫人正为楼明风又昏厥的事情担忧,看了看她,并未多言。 楼画语先去了玄真阁,复又从后面水道乘小船去的生药铺,直接从后院上的岸。 远远的就闻到生药铺浓浓的草药味,楼画语站在岸边,抬眼就看到那个只穿着白色湖绸的高大身影,欢喜的叫了一句:“外公!” 钱越闻声回头,哈哈大笑:“我家小语儿又长高啦。” 楼画语拎着裙子跑过去,看着钱越双眼含泪。 “别哭!别哭!”钱越被她那样子给吓到了,慌忙摆手:“要什么找你舅舅,他不给你,我打死他。你可别哭……” 钱越宠女如命,有了外孙女后,更是见不得外孙女哭,被吓得直接叫道:“大郎,大郎,小语儿哭啦!” “外公!”楼画语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娇嗔了钱越一眼,挽着他胳膊朝里走。 可一靠近,却发现外公身上的药味更浓,不由的嗅了嗅。 “老了,一冷就风湿痛,敷了药。”钱越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大笑道:“狗鼻子!” 楼画语低低的笑了笑,眼底却闪过沉思。 最近她接连两次帮姬瑾处理外伤,用的都是钱氏生药铺的药粉,味道自然熟悉。 外公身上是治外伤的止血药,可为什么骗她是风湿膏? 而且钱氏商号的护卫都大有来头,怎么可能会让外祖受了外伤? 可既然要隐瞒,楼画语自是不好问,随着外公进入屋内,问候了几句后,将府里娘亲的近况,弟弟妹妹的学业一一说了。 钱越就开口道:“你要的南疆巫圣,外公可给你带回来了哈?不过,你这是想治谁?这般用心?” 楼画语奉了杯茶给钱越,眼神沉了沉道:“暂时还不知道要不要救。” 钱越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大了,接过茶杯笑道:“难不成是你祖母?她搓磨了小语儿,所以小语儿都不肯救她了?” “是楼贵妃。”楼画语抬眼看着外祖,轻声道:“外公认为该救吗?” 钱越脸上的笑,瞬间就凝固了,捏着杯子沉沉的道:“她是你姑母,小语儿何必问我。” “那对玉勾呢?外祖不打算告诉我是什么来路吗?”楼画语手指抚过茶杯,微烫的茶水让她指尖发麻:“白玉呢,我居然在郑皇后头上,看到了同样材质的白玉簪,据楼贵妃说,一簪换得一朝。外祖不打算细说吗?” 第094章 走一条鲜血铺就的路 上好的白玉少有,更何况同等材质的白玉。 郑皇后头上那一根白玉簪,是姬氏求娶的诚意;而她那对玉勾,却让崔老夫人和谢氏都默许楼画心费尽心思的夺走。 想来这其中必有极好的含义? 比如得到的人,能当皇后之类的寓意。 当然,这也只是她的猜想,但府中人,似乎在隐瞒那白玉勾的来历,她自是问不到了。 钱越听她发问,似乎并未隐瞒,只是笑道:“那是前朝旧物,传闻是巫神祭祀之物,颇为奇妙。我也是在偶然得到的,如若和皇后娘娘的同出一源,倒是可以卖个好价钱,当时我怎么会给你小孩子当帐勾玩,你赶紧还给我,我得好好收藏!” 楼画语不由被他说得一愣,难不成外祖当真不知道? 不过却也不好一个劲的追问,钱越说过一通话后,却似乎精神不好,喝着茶打着哈欠,说是午间未曾休息,要去睡会,交待楼画语那巫圣在生药铺,如若她要人,可以直接带走。 楼画语坐在茶几前,看着他起身离开,捧着茶杯地有点犯难了。 前世楼明风对她还有几分真心,或许是重病之时,对至亲血脉,难免有几分依赖。 可这次却不同了,如同她说的,处境不一样,心境就不一样。 她似乎知道自己那个病是怎么回事? 永顺帝如若当真要打压士族,那楼贵妃怕是不可能活,那么前世姬瑾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楼画语不免的轻叹一声,她重活一世,并不想大开杀戮,前世那条染血的长廊,让她对杀戮已然心生惧意。 茹素礼佛那半月,她确实也在诚心祈祷。 想了想,她放下手中茶杯,转身依旧从后院上了小船。 只是等她上船后,钱越立于生药铺二楼的窗户后,看着她离去,朝钱通仁道:“她比她娘聪慧。” 钱通仁只是笑了笑,轻声道:“东荒那边的桑麻肯定是要收的,你帮我从南疆请些织锦的好手吧,蓑衣能卖几个钱啊,那边能织好看的竹纹,也不知道能不能用桑麻织好看的帘子,做生意吗,自是不能亏。” 钱越低低的笑了,拍了他肩膀一下,可笑着笑着,胸膛就渗出血来,如同一朵妖艳的花,一点点渗开。 楼画语乘着小般并未直接回玄真阁,而是去天水阁。 后院守在水道的小厮见她上来,忙迎上来道:“娘子可是约了好友,或是定了包间,让小的给你引路?” “我想约见顶楼的客人,请你转告,承恩侯府楼五娘求见。”楼画语抬头看了看天水阁的顶楼,那里有着一扇窗户,这会紧闭着。 她记得第二次碰到姬瑾时,就是在这附近。 玄真阁是钱家的商号,旁边的铺子近半都是钱家的,那姬瑾能藏身的,就只有这京都第一茶楼,连钱氏都不知道幕后东家的天水阁了。 那小厮听着一愣,看着楼画语讪讪的笑了笑。 可见她脸色沉着,十分笃定,忙道:“娘子请稍待,我去通知掌柜的一声。” 他说着挥了挥手,自有婢女将楼画语引到里面包间坐下。 婢女熟练的生好红泥小炉,布好茶水点心后,复又引着关雎于室外等候,只留楼画语坐于室内。 楼画语倒也不急,天水阁占地颇广,内有湖泊,景色极美。 临窗眺水,闻一室茶香,倒也悠然。 她似乎少有这般清静的时候,干脆就在窗边饮茶静坐。 姬瑾在宫中一直等着太医扎完针,母妃醒过来,问过脉案,看过药方后,又去禀了永顺帝后,方才准备出府。 听暗卫回说楼画语在天水阁等他,他心中微微一沉,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只是隔了一个晌午,再听到这个名字时,就又好像恍如隔世。 他手上还缠着她前几日扎上的纱布,胳膊上好像还能感觉到她呼吸喷上去的痒意。 母妃为何在这时招她入宫,又为何在病发前让她离开,他都是知道的。 等他到天水阁的时候,却见楼画语捏着一个茶杯,好像整个人都处于空灵的状态,似乎神游虚外,又好像整个人都定格在那里,一眼就成了永恒。 这是楼画语第一次主动邀约他,是不是表明她没那么抗拒自己? 见姬瑾进来,楼画语起身朝他福了一礼,复又洗了杯盏重新泡了茶:“贵妃如何了?” “已然醒来,服过药了。”姬瑾看着楼画语姿态优雅的捣茶,倒水,用头茶洗杯盏。 一直提着的心复又落下,那麻木的心似乎在这茶香中慢慢熨开,似乎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泡茶,已然是人生中唯一的安稳。 楼画语将茶泡好,递了一杯给姬瑾道:“我和殿下做笔交易如何?” 姬瑾猛然抬头看了一眼楼画语,他一直知道,她不是这般容易掌控的。 承恩侯府那位老夫人想掌控她,结果只得其辱;母妃想掌控她,却在后宫接连立敌。 她是承恩侯府的娘子,却似乎并不在意承恩侯府,她在意的只有二房。 “无关承恩侯府,也无关贵妃所担忧的事情。”楼画语咬了咬唇,看着姬瑾道:“就是你我之间平等的交易。” 姬瑾看着她咬过的菱唇先是失了颜色,慢慢变得粉白,等她松开时,复又充血,瞬间变得红润了一些,喉咙虽然干紧,但奔波了一天的身心却也涌不起热血。 他抿了一口茶水,点了点头道:“你说,我听。” 楼画语看了看窗外的碧水,沉声道:“贵妃的病或许并不是沉疴,有可能是其他原因。” 如若是病,楼明风不会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一次次到高台之上吹着风,明明吐血昏厥过了,依旧躺在廊外。 她这是在求死,用她的死来给姬瑾换一条登天之路。 就像她用兄父的前程,来换自己的承诺一样。 楼明风是姬瑾的生母,她是连接姬瑾和崔谢两姓的纽带,姬瑾现已初掌兵权,又有周庄成相助,日后自己兄长为府学书监,也是他一大助力。 只有楼明风死了,姬瑾才有可能脱离崔谢两姓的关联。 所以她在得知陛下要开府学后,已然在求死! 或者说,永顺帝在她病前就已然有所表示,要不然她不会那般甘心赴死。 “我知道。”姬瑾低头沉笑,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冷声道:“皇家自来无情,陛下胸中自来就有谋略。我一直在寻访民间良医,总有办法治好的。” “我找来了南疆巫圣。”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 对上姬瑾瞬间露了惊喜的目光,沉声道:“只是殿下可曾想明白?一旦贵妃不死,殿下日后的路,怕是要用鲜血铺就!” “五娘。”姬瑾猛然捏碎了手中杯盏,沉声道:“我说过,我不是父皇,该我的,我自然会去争、去夺,而不是用至亲的性命去换。就算路染鲜红,白骨堆就,身死九幽,我依旧不悔!” 第095章 士族与寒门 楼画语虽有意分离承恩侯府,让二房夺权,可楼明风和老侯爷对二房太过主动,也松口太快。 楼明风更是几次主动提及老侯爷,让楼画语不得不多想。 尤其是今日她那种折腾的劲,以及郑皇后那满殿的宝玉,处处让楼画语感觉到不对劲。 前世她居究是被困深宫,所见有限。 本以为重活一世,自己处处掌控着先机,却不知,一处变了,其他也都变了。 皇位之争,自来皆是你死我活,帝王术与蛊术又有何异? 更何况,这后面还牵扯着士族与寒门,前朝就是因此而亡,想打压士族,谈何容易。 楼贵妃终究出身承恩侯府,如若姬瑾在皇位之争中落败,承恩侯府也会败。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二房定难自保,这也是楼明月急着与安国公府联姻的原因。 如若楼贵妃事成,她们终究是血亲,有老夫人在,楼明月与她的子女皆不会有事。 如若承恩侯府败落,楼明月也还可以靠着安国公府,逃过一劫,两不吃亏,多好! 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少年目光灼热,却又带着一股嗜血的决然,心中莫名的就是一痛。 前世,她在永顺帝病榻之前,身诱秦昊,夺了他的贴身玉佩,换了秦昊一句诺言。 姬瑾知道后,有一晚直闯她寝宫。 关雎去拦他,却被他吓得缩在殿门前不敢动。 那时他比现在长上两岁,也是这般双眼充血,带着绝望和杀意,生生咬破了舌关,嘴角渗着血,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语道:“我的路,我自己能走出来,不需要你这般折辱自己。” 从那之后,一直到他出兵北漠,姬瑾都未曾再见过她,就算有关永顺帝病情,以及后宫动向之事,也是由内侍传达。 到他出兵之时,也只送了一封信入宫。 “我必极尽全力相助殿下,以保殿下登上那至尊之位,只求换殿下一个承诺。”楼画语不敢直视姬瑾那般的眼神,总感觉他下一刻,要将自己拉入那熊熊怒火之中,一如前世一般。 姬瑾看着对面少女低垂着的头,黑鸦鸦的头发一丝不乱的梳着,用淡色的玉珠串拢着,还未曾梳发髻,那头发松松的,似乎柔得好像夏日云端里飘过的云,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抚摸。 可她就这样,娴雅的静坐着,就着茶水,跟他轻声的说,要助他登上“至尊”之位,就好像那个位置跟这茶楼里的点心一般,只要发了话,她就能随手端来。 “你可否知道,你在说什么。”姬瑾并未感觉热血沸腾,却感觉到一股子冷意从牙关涌入:“你想表达什么?” 五娘的性子,他多少也能揣摩着点。 上次母妃想将她嫁入安国公府的事,她能借石崇之女推掉,并反将母妃一军,必是知道母妃为何这般做。 他位极至尊,那她呢? 她此生,跟自己之间,就不会再有过多交集,一切止于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殿下何必让贵妃为难。”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沉声道:“南疆巫圣已然入京,殿下可寻机带入宫中,为贵妃问诊,这是我的诚意。” “五娘。”姬瑾感觉掌心微痛,这才发现自己手握得太紧,松开时却见茶杯碎片在捏碎时,扎入肉中。 “我会让舅舅将巫圣送入殿下府中,其他的事就看殿下的了。”楼画语起身朝姬瑾福了一礼,沉声道:“今日此盟,请殿下切要谨记,日后五娘必有求于殿下,到时望殿下不忘此约。” 楼画语双眼微微发涩,福了一礼后,匆匆出了茶室。 重活一世,她以为自己会跟最先醒来时一样,处处谋划,杀尽血仇,得意非凡…… 可她最终,却发现有些人不能杀,有些事依旧只有那一个结局。 关雎见她出来,忙跟了上来,却见楼画语双眼发红,担心的道:“娘子?” 姬瑾听着关雎的惊呼声,伸手将扎入掌心的碎片扯出来, 把伤口递到嘴边,慢慢吸吮着。 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带着淡淡的甜味。 母妃不会让五娘这般出身低的娘子成为皇子妃,也不会让承恩侯府的娘子成为自己的皇子妃。 五娘明明知道,却依旧将南疆巫圣送入自己府中,这就是要断绝自己所有的念想。 姬瑾放开掌心的伤口时,朝暗处苦声道:“将承恩侯府的暗卫撤回来吧。” 楼画语并未再回生药铺子,而是着人送了封信过去,让钱通仁帮她将那位南疆巫圣送去三皇子府。 关雎一路都看着她,知道她情绪低落,轻声安慰道:“娘子可是担心贵妃?” 楼画语将手伸出小船,指尖滑过冰冷的河水,摇头苦笑道:“关雎,当初你家发大水,你一路乞食,现在可有恨过?” “那时太小,不知道恨。”关雎不好意思的低笑了一声,将楼画语的手拉起:“那会能讨到口吃的,就已然很高兴了,只知道朝有人的地方走,希望能见到个熟人,打听父母家人的消息。” 楼画语苦笑了一声,前世她为太妃后,桃夭在她出宫向秦昊求救时惨死,她就想着将关雎送出宫,特意找过她的家人。 那时才知道,关雎老家所发的大水,并不是天灾,乃是人祸。 接连的大雨让河堤承受不住,河道有两处可放水泄洪。 一处往下是清河崔氏的老宅,那里人并不是很多,只有三千余人口,以及崔氏千倾祭田;一处是关雎老家,一个三万多人的小县。 洪水滔天之时,当地州府高官皆是崔氏门生,为保崔氏老宅不损,自是从另一处泄洪。 几万人流离失所,不知道多少人丧生,关雎一家不过是这洪水中的一粒沙而已。 这就是士族和寒门…… 前世她并未找到关雎的家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关雎。 这会看着将自己冰冷的手捧在手心的关雎,楼画语好像又回到了前世。 蒹葭宫的风那么冷,关雎每次也是这样捧着自己的手,捂在掌心,哈上一口气,慢慢的搓揉着…… “回府吧。”楼画语突然感觉复又活了过来,朝关雎笑了笑道:“等京都事了,我陪你回老家好不好?” “娘子说笑了。”关雎不解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轻声道:“娘子难不成不嫁人了吗?我老家什么都没有,娘子去做什么?” “那就去南疆吧。”楼画语收回了手,轻笑道:“京都有什么好。” 心底却将另一句话压了下去:嫁人又有什么好? 第096章 玄门相遇 关雎有点愣神的看着眼前的楼画语,突然发现这个时候的娘子,好像暮气沉沉得和老夫人一样。 似乎看穿了一切,又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了,忙紧紧搂住了楼画语。 “没事,就是有点感慨。”楼画语拍了拍关雎的背。 回到府中时,天已经黑了,算着春晖堂那边已然用过膳了,楼画语就没过去,直接回二房跟钱氏请了安。 钱氏并不知道钱越已经从南疆回来,问了几句,交待回府定要早,注意安全之类的,也就让她回房用膳了。 等楼画语走后,又跟玉珠将收集到的名册拿了出来,接着筛选各府的郎君。 现今她连京都的郎君都不想选了,只想选个京外的,免得楼画语又不时被招入宫,到时再生出什么事来。 楼画语回到小院中,却见楼画妩带着个婢女坐在院门前的花坛下,看到楼画语回来,忙起身道:“五姐姐。” 最近少见六娘来,楼画语心生疑惑,带她进入院中。 刚坐后,楼画妩才道:“今日我陪二姑奶奶坐了半日。” 楼画语给她递了茶:“恭喜六妹妹好事将近了。” 庚帖前几日已然换过了,纳采、问名、纳吉这些自是走个流程,接下来的就是纳征,也就是下聘了。 下了聘打嫁妆什么的跟着做,至于婚期自是后面的问期的事去了,估计怎么也得拖个两三年,毕竟前面还有两位娘子在阁中呢。 楼画妩最近在楼明月面前极为殷勤,将她原本该用在三夫人身上的讨好劲全部用到了楼明月身上。 花姨娘这会倒也知道教女儿如何笼络住男人的心,楼画妩又对石耀祖小意温柔,倒也让石耀祖颇为受用,两人感情倒还真处出来那么一点了。 楼画妩闻言脸色微微赫然,朝楼画语道:“我来是想告诉五姐姐,七妹妹似乎不在静法昂庵,被接去了谢家。” 她说完后,复又轻声道:“大伯和伯娘因为这件事,似乎争吵过。” 楼画语捏着杯子沉思了一会,朝楼画妩轻笑道:“多谢六妹妹相告。” “五姐姐客气了。”楼画妩起身福了一礼,苦笑道:“我头受伤的那几日,躺在床上,想了几日,除了五姐姐来看过我,也就只有四姐姐来过一次,有些事情自然想明白了,以前是我糊涂了。” 楼画语自是好言劝着,又假意轻松的取笑了她几句,这才让桃夭找了个腿脚伶俐的婢女,打着灯笼送她回去。 “六娘子,最近倒也知好歹一些了。”关雎轻笑的帮楼画语端上膳食,摇头道:“早这样,也不会让三夫人寒心了。” 楼画语喝着粥,抬头看了她一眼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过是有利可图罢了。” 关雎微微吃惊,忙道:“那日后如若六娘子再来?” “让她来。”楼画语慢悠悠的用着膳,沉笑道:“不过是想从我这里打探宫中的消息,讨好她未来婆婆罢了。” 不过楼画心被接去了谢家,这点她到没想到,只是不知道那对假玉勾,是否露了踪迹? 想来也是最近流言过多,对楼画心太过不利,这才去谢家避祸的,大概这一两年是回不来了的。 看伯娘对自己和气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假玉勾上染药的事情。 等入了寝,楼画语将那对玉勾找出,细细的揣摩了一遍,却依旧想不明白,什么样的传说,能让郑氏不顾一切的助姬氏上位? 又能让楼画心就算明知有异,在敲了那么大一笔的情况下,还是舍不下? 前世楼画心确实拿到了这对真玉勾,她后来也当真被封为后,难不成这玉勾当真如此神奇? 想到这里,她手猛然一抖,玉勾落在锦被之上,她连伸手捡的胆都没有了。 今日天水阁,她还说定要助姬瑾登上至尊之位,如何这玉勾当真如此,那…… 忙掀开床帐,朝关雎道:“快,找个盒子装起来,明日你亲去三皇子府,让三殿下将这个献给贵妃!” 想想又不对,忙又道:“先别。” 这对玉勾既然来头如此之大,外祖怎么会有? 想到外祖身上的外伤,还有他请来的那南疆巫圣,以及前世被灭了族,楼画语又怕楼明风到时查出什么不利钱氏的线索。 朝关雎摆了摆手道:“找个不起眼的箱子锁起来,一定要藏好,再别示人了。” “是!”关雎以为她怕假玉勾的事情败落,忙点头应着。 楼画语只感觉刚才碰到玉勾的手都在生冷,忙搓了几下,复又将床边的香炉拨了两下,安神香的味道散入帐中,这才复沉沉睡去。 第二日,钱通仁送来信件,那位南疆巫圣已送入三皇子府,姬瑾亲自接见了,至于送不送入宫中,就看姬瑾自己的意思了。 巫蛊之术,自来玄妙,姬瑾谨慎也是应当的。 楼画语将信件烧了,看着火舌,她不过是尽人事罢了,接下来的就听天命吧,也算对得住前世楼明风对她的那几分真心。 三皇子府,姬瑾请了信得过的太医,将楼贵妃前两个月的脉案给那位南疆巫圣苗广。 苗广虽一直居于南疆却也能说官话,看过脉案后,朝太医道:“这位贵人,可是先从咳起,夜间盗汗多梦,见风既咳,后慢慢咳血,易昏厥,脉象却平稳,不知因何而起?用药也不见转复,反倒慢慢沉珂,半点重药都用不得?” 太医微微诧异,点头称是。 苗广沉吟道:“这倒也好治,只不过得找三味药引?。” “何药引?”太医听闻他来自南疆,自是好奇。 苗广轻笑道:“这位贵人所居之地的青苔三钱,所居房屋地槛下的蜈蚣一条,外加贵人指尖精血一滴。” 太医顿时讪讪的笑了笑,扭头看着姬瑾。 这药方听上去,怎么那么像是巫医所用之术呢? 巫蛊之术过于诡异,谁知道这法子是不是治病的?万一用来行厌胜之术呢? 姬瑾沉思片刻,想着楼画语那般笃定,但他也不敢冒险,正想让苗广先行休息。 就听到苗广轻笑道:“这位殿下无须为难,有老友归府,自知如何抉择。” 说着哈哈大笑,连头顶裹布都在抖动,转身看着门外。 姬瑾正是奇怪,却见亲卫带着风尘仆仆的周庄成朝这边而来,想到周庄成离京的原因,心跳又不由的一跳。 鬼谷之术与巫蛊之术同为玄门异术,老师见过五娘后,立刻回谷,可是测算出什么来了? 第097章 是凤非凤 周庄成从远远的见过楼画语一面后,一眼就看出楼画语面相不对,似死非生,却又生机盎然。 龙晴凤颈,明明气色平和,眼中却又带着熊熊火光。 他那时已从姬瑾嘴中多次听闻过“楼五娘”之名,原以为姬瑾这般年纪正当慕少艾,也未曾多问,结果那一眼却惊着了。 是凤却非凤,虽生却似死,似乎还与姬瑾关联甚深。 所以周庄成连姬瑾督军之事都未曾陪同,急忙回谷问卦。 当年他远远的看了姬瑾一眼,自知天命所归,也知盛世将至。 可他一直看不见凤星,士族星耀,祥凤和隐,以避锋芒。 却没想在这里看到了凤目带火的楼画语,他岂能不惊。 只是在谷中月余,无论是推演测算,还是问卦占卜,周庄成再也测不出什么。 加上京都形势在那位楼五娘的推动下,居然一改原先权衡平稳之势,他只得暂时回京。 却没想在这里碰到了苗广,想到那推演之术接连受阻,周庄成心生疑惑,但老友相见,齐汇一堂,自当是喜事。 姬瑾自是下令备下宴席,周庄成洗浴过后,三人不分主次同坐。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散后,苗广自是知趣的离席,好让姬瑾和周庄成商量。 “殿下如何请得苗广入京?”周庄成待苗广走后,这才微微沉声道:“苗家世代居于南疆,南疆八百巫医皆属他家门下,在瘴气毒物出没的南疆全靠巫医之术庇护夷民,备受民众推崇,他号称巫圣,自是轻易不会离了南疆。” 姬瑾苦苦一笑,亲手奉了杯茶给他:“是五娘借钱氏通商之便,从南疆请回来的。” 周庄成不由语凝,他此生相人无数,无论是天子之相,还是平民之貌,是贵或夭,一眼皆能看出,可这位楼五娘,实在是让他眼睛痛! 但她身上有火光,却并无血腥、煞气,气色平和,所行之事也对殿下有利,暂且看之。 不由的看了一眼怅然若失的姬瑾,笑道:“殿下可是讨不得小娘子的欢心?” 周庄成年少时自也风流,行事又不拘一格,与姬瑾亦师亦友,当下伸手去勾姬瑾的肩:“为师自当为殿下解忧?” 姬瑾不由的摩娑着掌心那小小的伤口,将上次楼贵妃欲与安国公府联姻之事说了。 周庄成不由的轻捂双眼,只感觉头也开始生痛,这般清醒自知,谋划自如,又能不受名利所惑的小娘子,着实没法子了。 最后只得安慰道:“苗广医术高超,虽巫医之术不同国医之理,但前朝能以此立根本,自是有其道理,明日可送他入宫,为贵妃一试。” 楼画语就算点了安神香,夜间依旧睡得不沉,早上起来头也昏昏沉沉。 因为最近她并不在府中,府里就跟王氏女学那边告了假,倒也不用去女学。 等她起身,去正院请了安,同钱氏和弟弟妹妹用过早膳,就准备回房小憩。 却没想刚出院门,就见石耀辉脸色微红的走了过来,瞥了她一眼,远远的福了一礼,然后红着眼睛跑开了。 “石娘子这是?”关雎微微诧异,却见石耀辉一路跑到钱氏院中去了。 石耀辉最近应当十分风光才是,四品知州之女得陛下亲自赐婚,嫁给安国公府嫡次子。 她父亲虽被姬瑾羁押回京,但楼贵妃已然表明不会有事,她这是? 楼画语在脑中转了一圈,依旧没有想到什么大事涉及到石耀辉的,正打算离开,却又见石耀辉急急的跑了出来,眼睛红得跟兔子一眼,眼泪要落不落的看了楼画语一眼,复又急急的跑开了。 “这是?”关雎不由的又出声,这般红眼急急的来,又红眼急急的走?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二房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呢? “五娘子。”这时玉珠从院中出来,朝楼画语道:“夫人请您进来。” 楼画语只得回转,却见钱氏捏着一张洒着金粉的帖子,微微为难的看着楼画语:“你看看?” 那帖子是安国公府的,他家老夫人出自西凉望族段氏,于十一月二十日过寿,下了帖子请老夫人,侯夫人,以及五娘子入府参宴。 楼画语捏着帖子看了半晌,不由的笑了:“可是二姑奶奶那边并没有另外接到帖子?” 这宴会的帖子里,门道极多,一般客套的皆是阖府前往,就是你家随意,该来的来就行了;要不就是闺中蜜友相对下帖子,如若不是掌家夫人,帖子得过府里,也得客套一句,回帖子也会注明有哪些人去。 最随意的就是小娘子小郎君之间的帖子,比如王道珍生日,就是娘子之间递的,这种不往府里递的帖子,虽只是娘子之间玩乐,但也会加上一句,携伴前往之类的,比如家中有适年龄的兄弟姐妹都可以一块去。 可安国公府这实在是妙极,往承恩侯府下的帖子,指明只让老夫人和谢氏,以及楼画语去,这就是生生打了府里其他人的脸。 更可笑的是,连陛下赐婚的姻亲楼明月都没有得帖子,怪不得石耀辉那般急红了眼。 钱氏见她笑,不由的叹了口气,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亏你还笑得出来!” 安国公府当是不得消停,那个曾十三娘入了宫不惹事就算了,现在都跟二姑奶奶那边结了亲了,怎的还拉着五娘惹事啊? 那么大个国公府,难不成还要为难一个小娘子? 楼画语沉吟了片刻,朝钱氏笑道:“娘亲无需担心,到时我和伯娘一块去就是了。” 最近有关承恩侯府的流言愈演愈烈,这种宴席老夫人自是可借身体之类的原因不去,谢氏定是要去的,自己一个小娘子不去的话,就更说不过去了。 而且楼画语还真想去看看,安国公府有什么好戏点明让她过去看。 钱氏自知劝不过她,交待不能离了人,一定要好好跟在谢氏身后,这才放心。 只是当日午后,楼画语就被招进春晖堂,老夫人以手撑额,脸色颇为难看。 一边二姑奶奶楼明月却是直直的瞪着她:“安国公府老夫人寿辰那日,你带阿辉去。” 这话似乎连商量的语气都没有,一定要带石耀辉去。 楼画语心中冷笑,却微微诧异的看着老夫人:“伯娘不去吗?” 谢氏虽不掌中馈,却也是侯夫人,国公府的宴席也不去了吗? 第098章 设计 “让你带你表妹去,哪这么多话。”楼明月性子自来直接,目的性极强,冷冷的瞪着楼画语道:“难不成没了你伯娘,你就不敢出门了?” 楼画语只是轻笑的看着以手抚额的老夫人,轻声道:“如若伯娘不去,五娘不敢私自前往。” “我也会去。”老夫人只感觉头一冲冲的生痛,安国公府那位段老夫人怕是不乐意见自己。 瞥了一边楼明月一眼,沉声道:“你回去吧,到时我自会你和阿辉去。” 陛下赐婚的姻亲不去寿宴,这是上赶着让人再议论承恩侯府那些流言,然后猜测安国公府要与石家毁婚吗? 楼明月立马喜色颜开,瞥了楼画语一眼,这才在老夫人沉沉的目光中出了春晖堂。 “五娘。”老夫人这才转眼看着立于堂中的楼画语,轻声道:“你才茹素归京,最近有关府里的流言颇多,安国公府怕是想借此折辱于你。你如若抱病不去,自知是推脱之词,也显得侯府之人不敢入安国公府,也牵连宫中贵人。” 府里的流言是在七娘离京那日的事惹出来的,后来就不知道为何不受控制了,那些个长嘴妇人,走门窜户,最喜道高门阴私,但这事里明显是有人在后面推动。 惊马的事,虽查出与阿月有关,可后面那般布局为何而起? 承恩侯府名声俱损,对五娘自是没有好处,可她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事与五娘有关。 想到她说承恩侯府是崔氏和谢氏的承恩侯府,撇开了自己,老夫人就感觉有点心焦。 小娘子之间的交际也是很重要的,承恩侯府有十几位小娘子,结果能出去交际的居然只有五娘,她这时自是该好好安抚住她。 “五娘明白。”楼画语自是应声。 京都高门之间,很多事情都靠宴席聚会推动,楼画语不去,怕安国公府的寿宴一过,整个京都又会传承恩侯府自知无脸见人,不敢再出来走动了。 等她从春晖堂出来的时候,老夫人这次倒也大方,送了她一匣子首饰,款式虽不时新,但古朴有度,其中有一只飞天玳瑁簪,做得极为精美。 簪身是为玳瑁,飞天赤足点于簪上,广袖博带,飘逸非常,最妙的是,那飞天手捧飞花,正是玳瑁上细细的白点,一一染出,当真如同有飞花从簪中涌出,闻之似有香气盈出。 光是这雕工造诣,也算得上品,难得老夫人这般大方,楼画语自是欢欢喜喜的捧了回去。 到了院中后,立马招来桃夭:“你这几天好好打听一下,大夫人为何不在府中。” “大夫人不在府中?”桃夭也吃了一惊,奇怪的道:“不去参加寿宴,可能是关系中宫中宸妃娘娘,不想与安国公府再起龌龊,占避锋芒而已。” “糊涂!”楼画语瞪了她一眼,沉声道:“如若只是因为宸妃与曾美人之事,为遮脸面,必得和和气气,以显两家之好。伯娘不去,定是另有要事不在府中,你去打听一下。” 桃夭似懂非懂,见楼画语似乎微微发急,忙从果盒中装了一荷包果脯,又在嘴里塞了块薄荷糖醒了醒神,这才慢悠悠的出了二房的门。 楼画语看着桃夭离开,心复又沉了沉,转眼看着熟练的将首饰清点上册入箱的关雎。 侯府惯例,嫡出的娘子有两个贴身婢女,一个管着房中事,一个带着出去交际;四个管着院中的婢女,负责衣食住行之类的事情;另有洒扫,除草,看门的婆子四名。 她院中人,她亲近的也就关雎和桃夭,前世她已然习惯从小到大的有这两人,可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人太过得用。 交待给桃夭的差事,无论是打听大房的消息,还是和江疏江影交好,她都做得极好;被送到庄子上半个月,桃夭掌着府中的事,消息一个不落,连带着外城那些妇人都收拢得挺好。 就像刚才,她虽不懂其中关键,但出门前,包了果脯,含着糖,不过眨眼就已然变得悠哉,这般出去晃荡,就好像无事闲逛一般,时不时抓几块果脯给府中的婢女小厮,闲聊淡扯,这才能套出真话来。 而关雎更不用说,房中的事情她都管理极好,还有一身市井钻营谋生的本事,以及一身极好的水性。 这两人都太好了,却又好而不自知,比大房里谢氏一手调教的家生子江疏江影都顶事,而且又不过于露锋芒。 就好像,经过刻意训练过一般。 楼画语心思微沉着想着自家妹妹院中的婢女,似乎也挺顶事的,至少她娘亲生下两子两女,皆安然无恙的长大。 在这府里连大夫人谢氏,似乎都落过胎,可钱氏虽抬不起头,可也不会被太过排齐,似乎过得极好。 钱家,必然藏着一个大秘密! 楼画语心思发沉,却也不敢乱猜,外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安国公府,裴夫人正给段老夫人请安,细说着寿宴的安排。 段老夫人已年过花甲,出身名门,但经前朝之乱后,注重健身,面色红润,身姿矫健,看上去不过五旬开外。 听着裴夫人的话,沉叹了口气道:“我该回西凉去的,现在这情形,不该办这寿宴。” 裴夫人笑道:“老祖宗身子康健,上马即可杀敌,回西凉去,连蛮族都怕呢。可这也是我们这些晚辈的心意罢了,并未大办,不过京中交好的人家一块吃个席。” “我可不知和承恩侯府有什么交情。”段老夫人冷哼一声,插起一块梨咬了一口:“姓楼的没一个好东西!” 裴夫人脸色微变,当作没听明白,复又笑着说会有哪些人参席。 等回房时,却见安国公曾孚正在练大字,大冷天里额头还渗出了薄汗,捏着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道:“承恩侯府回了帖子了,大夫人谢氏染了风寒不好出门,怕是已然回了太原。崔老夫人带着二姑奶奶,石家娘子,楼四娘、楼五娘一块入府。那边安排好了,只是不知道那位殿下当真要如此吗?” 曾孚将笔锋一收,脸色发沉的道:“昭阳殿和群玉殿终究涉于士族,我们也参不进去了。雪中送碳,总好过锦上添花,而且只是私帮上一帮,无妨的。那楼五娘你可见过?” 裴夫人眼前闪过那个看不出一丝半点不妥的小娘子,轻声道:“看上去是个中规中矩的小娘子。” 心里不由沉叹了一声,那般身份,能有如此结局也算不错。 她害得十三娘那般,岂能再让她肆意下去。 只是想到段老夫人,复又道:“老祖宗还记得当年柯家的事。寿宴之日那位殿下来,还是不要往老祖宗那边去,就在园子里吧。” 第099章 冷遇 桃夭在外接连溜了两三天,一直到寿宴的前一天,依旧没有打听出谢氏为何出府。 确切的说,府中人似乎都不知道大夫人不在府中,只知道大夫人染了风寒,不能见风,在房内静养。 “娘子为何如此确定大夫人不在府中?”桃夭打探了几天,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楼画语正看着楼画言给她的信,沉声道:“士族最要脸面,就算暗地里捅上了几刀,杀了至亲,明面上都要遮过去。承恩侯府最近正在风头上,宸妃在曾十三娘未入宫时就一个起争执,后又因为她落了胎,如若不去,只会表明怨气未消,不服陛下的处置。更何况曾十三娘被降为美人,不去又显得看不起人,所以除非她病得起不来床,要不都会去。” 前几日还那般安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子病得下不来床! 不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谢氏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去办。 但她想不到,有什么事情会比压着重宝的楼画言更重要? 难不成是太原谢氏的大局有变?或是楼画心病得快要死了? 将楼画言的信扔入火中,楼画语朝桃夭道:“拿着上次的方子,去生药铺拿药,依旧是一味一味的包着,宫中自会按份量分捡。” “娘子!”关雎脸色微红,微微发热的道:“宸妃复又承宠了?” “不承宠要生子汤上的药做什么?”楼画语见信烧完,这才将香炉盖上。 宫中妃嫔并不多,郑皇后已年逾四旬,生育了两子一女,再怎么样身子也不如年轻的娘子般滋润。 淑妃德妃年纪也都不小了,贵妃楼明风病重,四妃之中还真只有楼画言承宠的可能性高点。 曾十三娘有孕,曾家送入宫中的那对传闻貌美身娇的双生子,楼画语还未曾见过,但这个时候,永顺帝要敲打安国公府,连曾十三娘都被降为美人,自是不会再去云裳阁了。 想到这里,楼画语突然有点同情永顺帝了,找个人侍寝还得算计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别人伺候他呢,还是他将自己卖身给那些妃嫔背后的家族。 想到这里,不由的顿了一下,难不成谢氏离府,和楼画言再次承宠有关? 转眼到了安国公府段老夫人寿宴,楼画语换上了当季的华服,外罩一件雪狐披风,捧了个手炉先去春晖堂。 能让老夫人帮着谢氏出门应酬,证明谢氏所做的事情,对崔谢两家都有好处,难不成当真和楼画言有关? 楼画语帮着贺嬷嬷比划的选着钗环首饰,又配上珠链裙佩。 楼明月来的时候,老夫人装扮都好了,只是她脸色并不是很好,眼带担忧的看着老夫人。 安国公府并未给她下帖子,虽是陛下赐婚,但最近有关承恩侯府的流言四起,而石崇又被羁押,虽有楼明风和姬瑾明确表示,可她还是怕安国公府退婚啊。 也是因为这个,她最近对楼画妩下聘之事,一拖再拖,想着借此来拖着老夫人。 因楼画妩头上的伤,头发还未完全长好,虽戴了假发髻,可出去也怕露了踪迹,并未带她。 楼画媚只是庶出,并未进入内室,等老夫人装点好了,众人出来,她才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退到了楼画语身边,朝她笑了笑。 此次出门有崔老夫人,所以到了安国公府门口,所有车驾都纷纷避让。 承恩侯府流言再多,可也不会影响崔氏的名声,更不会影响崔老夫人这位太祖亲封的一品夫人。 楼画语她们出门并不早,可因为进门不需排队,入府的时候到的人并不是很多,但依旧坐满了小半个花厅。 崔老夫人身份高,她一到,花厅里所有人都起了身,只有身着寿字不断头的段老夫人悠然的坐着,正拉着王道珍的手,高兴的说着什么。 王道珍笑着应和,趁机抽手,起身朝崔老夫人行礼:“姑祖母。” 四姓内里联姻,按族里称呼,都沾亲带故,连郑皇后都称崔老夫人为“姑母”,她自该顺着叫“姑祖母”。 崔老夫人笑着应了,又和旁边的几位老夫人打着趣,可段老夫人却依旧稳坐不动。 裴夫人招呼着人上茶,似乎忘了崔老夫人还未入座。 其他人皆不敢乱招呼,还是丹霞长公主忙道:“难得见您出来,您快坐!” 论辈分,她也比崔老夫人低,但她是长公主,来暖这个场,倒也不算突兀。 楼画语细细的瞥着段老夫人,前世庆阳公主嫁入安国公府后,安国公稳掌西六路,宫变之时,安国公府却并未支持昭阳殿,最后向姬瑾投了诚。 可这会看段老夫人的样子,似乎并不待见崔老夫人,那前世安国公府尚了嫡公主,为何不支持昭阳殿宫变呢? 难不成安国公还另外压了宝? 崔老夫人和段老夫人不对付,楼画语她们入了花厅后,无人引见,这拜寿也不知道该拜,裴夫人这会正和身后婢女说着什么,似乎安排什么事。 一边二姑奶奶也有点急,今日过寿这位,可是安国公府的老祖宗,日后阿辉的祖婆婆,这会却无人引见,难不成要自己上前说是姻亲,这实在是尴尬…… 转眼四处看去,却发现花厅里这会先到的都是公侯之家,毕竟不用排队,自然入府早。 四姓联姻虽多,但王郑、崔谢已然分化,而最近宫中楼贵妃与宸妃之事,复又将崔谢两姓分成了两派,这会还真没人上前说话。 崔老夫人已然被丹霞长公主拉到上首坐下,只留二姑奶奶和楼画语几个小娘子突兀的站在花厅正中。 接客的婢女却已然将后面入府的德庆侯府众人引进花厅,好像也忘记了她们几个。 德庆侯府现掌着马粮之事,在安国公属下,自与安国公府相熟。 裴夫人见到她们就亲热的迎了上去,拉着德庆侯夫人谷氏的手:“还说让你早点来,帮我看着点,怎么这会才到。” 然后又拉着后面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娘子道:“二娘怎么这会才来。” 边说边笑着朝段老夫人道:“您刚才还念叨着谷二娘怎么还没来,这不就来了。” 这般亲热,却越发的显得楼画语几人站在正中冷清不受待见,连谷夫人她们过去的时候,还显得她们站在中间占了地方。 崔老夫人脸色发冷,丹霞长公主连陪笑都陪不住了,扭头去看裴夫人,却见她正和段老夫人说着谷二娘的好处,也不好发话。 楼画语见状打量了几眼,扯了扯楼画媚,几步走到崔老夫人后面的站住,全程脸色平和,似乎只是普通的走动一般。 “五娘。”楼明月呲牙低声叫她。 楼五娘一走,她站在中间,就更突兀了。 这五娘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就这么灰溜溜的退开了。 楼画语自是未曾理会她,松了楼画媚的手,安然的站定,好像也不在意是不是拜过寿了。 花厅里其他人虽假意各自攀谈,可目光却依旧微带诧异的瞟到她身上。 上首的段老夫人直接冷哼一声:“没教养!” 第100章 五问 第101章 桃花旺 第102章 落水 绿水垂柳,悠悠箫声,应和着岸边丝竹之声,又有玉郎立于船头,微微抬眼相看,双目交汇之时,似乎有着无尽的缠绵之意。 楼画语傻眼,关雎却捂着胸口倒吸了一口气,连船娘都忘了挥船桨,只是愣愣的看着立于船头的玉面郎君。 食色性也,更何况丝竹雅乐之间,绿水映垂柳,玉郎执箫立船头,让人如处诗画山水之间,自当沉迷于美色之中。 二皇子姬琚生母虽只是个农家女,但能让永顺帝临幸,必然也是个美人,加上姬氏自来的美貌,他集二者之长,当真是容貌盖世。 这一代皇子皆以玉为名,前世二皇子因身份低微,似乎不涉党争,纵情山水,喜好音律,风流雅致之名直逼楼画语她爹爹。 世人称之为姬氏玉郎,据闻京都众多小娘子皆仰慕于他。 前世他娶了王氏嫡女,又纳了两位侧妃,四位夫人,是皇子里后院人数最多,却又最和谐的一位,是京都佳话。 楼画语前世只在宫宴之上见过二皇子,却没想今日自己居然有幸见过这般盛况。 相对于姬琚这一眼万年的美男出场,上次演武场程时那白袍银枪,还真不如这般隽永。 两船交侧,因船娘忘了挥桨,船身相插而过,不知怎的,船侧绳索居然交缠成一股,怎么也解不开,两只小船就这般缠绕在了一起。 刚好这里已然出了后花园,旁边垂柳绿树,竹林假山相围,远处虽依旧有丝竹之音,欢笑之声,这里却并无外人打搅。 楼画语眨眼看了看那位玉面郎君,忙又低头憋住笑。 却不知在二皇子眼里,这正是含羞的意思,心头立马沉着会意。 在船身相撞,楼画语身子一动时,忙隔着船伸手搀扶住了楼画语的胳膊,柔声道:“娘子小心。” 二皇子已然及冠,声音低沉带着微微的淳厚感,加上刻意压低的柔和,听着让人如沐浴春风啊。 只是这笑怎么也憋不住,楼画语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生怕自己一抬头就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笑,人家一个皇子这般卖力的彰显美色,她不沉迷,还傻笑…… 实在是对不起人家又是逆水行舟,又是船头吹箫,还要撞船相遇的费心设计啊。 这一局布得实在是巧妙,以二皇子的姿色,确实勾人。 自己如若被出场就迷住了,再接着被温柔以待,定然芳心暗许。 一来二去,后再不小心揭露他的皇子身份,又有大好前程,必会死心塌地的为二皇子谋划。 就算没被迷住,怒目以待或是神情沉静,在湖边船上,又无外人,肯会有办法悄然将自己弄入水中,然后二皇子趁机“英雄救美”。 他身为皇子,就算生母地位再低,也是龙嗣,必然会借此将自己纳入府中,到时还不是任由他拿捏。 所以这计策,还当真是可进可退,万无一失。 竹林里的姬瑾,见二皇子挽着楼画语的胳膊低声细语,手不由的又紧了紧。 他前两日将苗广引入宫中,确定母妃是被下了慢性毒药,用薰疗之法后,母妃吐出一团团乌黑淤血。 虽然气色更差,但似乎咳得没那般厉害了,精神也好上了许多,脉象也一反原先的平稳,有了波动。 更古怪的是宫中各殿皆有秘药封于柱中,本不该有虫蚁之类的,却没想苗广当真从群玉殿正院的门槛之下翻出一条筷子长的暗红大蜈蚣,又取了青苔和指间血三样药引后,出宫备药。 这几日忙于与安国公一派周旋,姬瑾并不打算来段老夫人寿宴的,但听闻楼五娘会来,又知他那位最喜风流的二皇兄居然也在,他就隐隐感觉不对。 承恩侯府的暗卫他已然撤走了,五娘已然那般明确表示,他自不该再纠缠下去,为她徒增烦忧。 他当不会放弃,只是等他功成之日,必会不负于她。 这次来,本只想远远的看上五娘一眼,确定她没事。 却没想,他这位二皇兄还当真是风流成性,居然将这种平日里用在其他小娘子身上的手段用在了五娘身上! 想到上次五娘看着程时愣神的模样,再对比这次,姬瑾只感觉胸膛一股怒火涌起。 湖中二皇子扶着楼画语,玉面之上满是歉意:“是在下只顾吹奏,撞上了娘子的船,请娘子见谅。” 那绳索也不知是怎的缠上的,船娘和二皇子船上的船工,扯着去解,却怎么也解不开,倒扯得船身左右晃动。 楼画语虽是坐着的,但小船窄小,晃动之间,身子不由的随之而晃。 “娘子小心。”二皇子当下忙低下身,伸手来揽楼画语:“水冷清寒,娘子定要坐稳。” 眼看二皇子的手就要伸过来了,楼画语拢在袖中的手抽出了早早备在袖中针囊之上的长针,这东西小娘子随身带也不显眼,就算查出也能解释得过去,还能有大作用。 只要他伸手过来,楼画语坐着身低,借着宽袖裙摆遮掩,如若他靠近,必然一针直插他腿上,绝对不留余力。 一边关雎的脚也从裙摆之下微微抬出,正准备一脚踢出去。 却突然听到什么破空之声传来,楼画语只见眼前有什么一闪,二皇子吃痛闷叫了一声,就径直从船头的栽入了水中。 船工和船娘立马傻眼了,这怎么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他们是该叫:“五娘子落水了”呢?还是不叫,或是叫“二皇子落水”了? 这叫还是不叫啊? 他们做小人的好为难! 楼画语转眼看着那石子来的方向,朝关雎打了个眼色。 关雎一把扯住船侧绳索,从船头下面抽出一把锉刀,一刀将绳索贴着船身切断,操起旁边的船桨,将船划远一些。 这时二皇子已然在水中几个起落了,看他那样子虽知水性,可狐裘沾水沉重,拖着他直朝水底沉去,又加上水寒,一时之间倒还真起不来。 楼画语确认退开,朝关雎点了点头。 关雎忙将船桨塞到船娘手中,这才放声大叫:“不好啦,有人落水啦!” 那位划船的船工与握着船桨不知道要不要划的船娘对视了一眼,这才回过神来,忙跳入了水中,去救二皇子去了。 “有人落水啦!” 随着关雎大叫,旁边竹林内,假山边,涌出了许多人。 第103章 趁势出击 第104章 福星 楼画语随着老夫人的马车回到府中,就在二门跟崔老夫人告了病,径直回了二房。 一回到院中,直接着人去请了相熟的大夫,还要求定要慌张的去。 桃夭见她脸色发寒,以为当真被吓到了,连忙叫着小婢女去找钱氏,自己直接去车马房驾车请大夫,慌张得不得了。 承恩侯府外等着探消息的下人,见有车马急驾而出,忙回府禀告去了。 整个二房一时人仰马翻,连带着承恩侯府都似乎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崔老夫人回到院中,看了一眼依旧不知所谓的楼明月,想想同车而回的五娘,心中不知道是慰藉还是忌惮,只得让楼明月先行回去,免得看着她烦心。 如若她早听阿风所言,好好安抚五娘,多好! 终究是她小瞧了五娘了,这次借力打势,趁势而出,却又恰到好处的将大局交于自己手中。 安国公还想着石崇乃是承恩侯府的姑爷,会有所顾忌,通县成州不肯交出来,更是一口中咬定当日刺杀三哥儿的事,是石崇一人所为,他不知情。 现在看他吐不吐出来! “拿我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院的陈院判,为五娘看诊,快去!另去静法庵和护国寺请高僧来府中念经,奉银千两,为五娘点上一盏长明灯。再请侯爷过来。”崔老夫人沉思半晌,这才朝贺嬷嬷道:“这承恩侯府,要变天了。” 贺嬷嬷心有点不解,五娘未曾落水,二房已然请了相熟的大夫了,怎的又要请太医又要请高僧的? 而且一个小娘子受惊,请侯爷来做什么? 她跟着老夫人几十年,突然也有点看不懂这府里的形势了。 侯爷楼明晨到春晖堂的时候,已然听说了老夫人的安排了,垂手看着崔老夫人道:“儿子以为,这事该化小,安国公已然着人来过了,毕竟和二妹要结亲的,该以和为贵。” 承恩侯府如若以五娘受惊之事,与安国公府公然开战,那二房定然借此声显。 现长姐楼贵妃意欲提携二房,几次召五娘入宫。 一旦二房起势,长房就不可能完全掌控承恩侯府,那宫中的三娘就会成为弃子。 崔老夫人只是沉看了楼明晨一眼:“安国公许了你什么,我也不想过问了,但这事在安国公府已然起势了,必然压不住了。明日你如若不在朝上弹劾安国公,后日你就再也掌控不住形势。” “母亲过滤了,这事说小也小,五娘自己乘船落水,怎可殃及两府。”楼明晨拱手轻笑。 太原郡守段诚乃是段老夫人的族侄,现已到三年换守之期,安国公府来人递了一份举荐书,举荐袁忠信为接任太原郡守。 这袁忠信虽并不是谢氏族人,其妻却是谢氏,如若由他为太原郡守,太原境内,尽为谢氏所控。 崔老夫人见他这样,就知安国公此次定然下了血本,想到离府的谢氏,只得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钱氏听闻女儿去参加寿宴,差点落水而亡,吓得连忙去了楼画语院中。 见到楼画语的时候,她已然换下了华服,身着素色居家服,将头发也放下来,正准备上床。 “没事,就是装几天病,娘亲无须担心。”楼画语出言安慰着,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对外,还是得装得很担心的样子吧。” 钱氏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立马松了口气,最近女儿主意大,她反正也教不了什么了,就任由她去。 忙扶着她躺下:“就说那安国公府没这么好去吧?你又何必去招惹她们?” 楼画语朝她摇头笑了笑,然后朝她道:“有件事情得母亲去办了。” “什么事?”钱氏不由的心提起,上次女儿被送到庄子上去,都没有让自己去办什么事,这突然开口? 楼画语忙笑道:“就是安国公府意欲让我溺毙于湖中,舅母多年无孕,舅舅视我们兄妹于已出。娘亲忧心女儿,一时积愤,钱氏商号名下所有商铺,不再赊账于安国公府,或是安国公府交好的府邸,且不与之往来。” 前世钱氏商号虽富绝天下,但一直默默无闻,以至最后外祖全家被灭,京中各府还以为只不过是灭掉一个商家,半点都不在意。 以至钱氏商号被灭后,京都半月之间,居然商贸不通! 这一世,她虽知钱氏有着秘密,但外公和舅舅对自己这般信任,她岂能任由他们再走上前世的路。 这影响力,自然也得慢慢开始做起来。 她就是要让天下人知道,商家又如何? 商道乃是天道,取有余而补不足! 钱氏商号有钱无权,却也不是任由拿捏的! “五娘。”钱氏没想到她要闹这般大,微微吃惊道:“安国公府没关系,可与其交好的府邸可就多了,而且这般怕是……” “娘亲只需将话带与外公,再做决断。”楼画语想到外祖身上的外伤,看着自己家娘亲笑道:“只是娘亲可得含泪带怒的去啊。” 舅舅既然同意自己借粮东荒,又同意那桑麻之事,定是知道自己所谋的是大事。 “你外祖回来了?”钱氏心中又是一惊,瞄了楼画语一眼,交待她安心躺着,这才离去。 等大夫来的时候,楼画语躺在床上,双眼空洞,脸色煞白,嘴唇都失了血色,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让人见之生怜。 大夫把了半天脉,只感觉心悸发慌,又听闻是受了惊,忙开了安神的药,让她好好静养。 等大夫离去,太医院的陈院判过来,扎了几针,又开了药,又交待了一些事项。 姬瑾在离开安国公府后,直接驾马回了府,崔老夫人可是他外祖母,他这离府的理由都是现成的。 周庄成正和苗广谈话,听闻姬瑾这时回了府,知道必然出了事。 朝苗广拱了拱手,就去了外书房,却见姬瑾正发名帖,好几张都是发往御史台官员的。 姬瑾将名帖发完,这才将今日安国公府的事情说了,朝周庄成道:“五娘虽未曾见我,但以她聪慧当然知道是我让老二落水的,她既然当时发了难,必有后招。” “老夫人已然派人去太医院,二房也去请了大夫。刚才二夫人更是驾车去了钱府,脸带怒色,双眼垂泪,钱氏怕也会有所动作。”姬瑾不由的伸手扣了扣桌角,朝周庄成道:“老师以为我们该如何?” 周庄成没想到那位楼五娘居然借力打力,反其道而行,让安国公府吃了个大大哑巴亏。 沉吟片刻道:“我等自该静观其变,等火起时,再添油。到时成州和通县就稳入殿下囊中了,这位楼五娘还真是殿下的福星。” 姬瑾不由的笑了,五娘可不只是他的福星,可是…… 想到这里,不由的恍了恍神。 第105章 擅入闺阁 钱氏回到钱府的时候,钱越正在打拳,听下人说姑奶奶哭着回来了,皱了皱眉。 忙迎了出来,笑看着钱氏道:“这是怎么了?府里那位老夫人给你气受了?” “爹!”钱氏嗔了他一眼,瞄了瞄旁边的下人。 钱越摆了摆手,那些下人退下后,这才道:“是小语儿让你来的?” 只有小语儿的事,才会这般神神秘秘。 想到这里,不由的看了看面前的女儿,还是南疆的民风淳、山水好,小南养得这般心平气和,反倒是小语儿有点像…… 钱氏将楼画语的话转叙了,复又担忧的道:“爹,你可得好好的劝劝她,一个小娘子老参合着这些事中,怎么是好吗?” 见自家爹似乎并不在意,钱氏忙又道:“您这么大年纪也别在外面跑了,安心在京里呆着,或者在南疆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对了,你这些年可发现钱氏商号内有可靠的小郎君?或者是通商之家的也行?” 钱越见钱氏说着似乎不那么对了,忙打着哈哈道:“这还真没注意。” “爹,那你得帮我看着点,有跟五娘一般大的,长相适中,人老实可靠,主要是能对五娘好就成了。”钱氏暗算着,又说了一堆对未来女婿的要求。 钱越只是越听越头大,忙道:“五娘的婚事怕是要承恩侯府过问去了,可不是你想了算。” “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作主,我们又不吃承恩侯府的,凭什么让他们作主。”钱氏冷哼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就见自家大哥从外面进来,忙起身行了礼。 钱越最怕自家女儿念叨,忙朝钱通仁打了个眼色,借口有事就走了。 等钱氏离了府,钱通仁到书屋找到钱越,沉沉的道:“五娘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见钱越看着他,钱通仁复轻声道:“我们跟南疆自来通商,她让你请巫圣入京,虽是借着治楼贵妃之病,其实也是试探。能请来巫圣,南疆自是在我们掌控之中。” “东荒由威远侯府的叶家军镇守,她先是由借粮之事交好,又抛出桑麻之策,三五年内必让胡人彪悍之风微懈怠,却也借机套住威远侯府三五年。安国公掌着西凉,她就借三皇子之势打压安国公府,西六路已占其二。在东荒借粮之前,更是多次打听漠北之事,最近她似乎一直关注着镇北王府的动静。”钱通仁想了想,轻声道:“小南不是挺好的吗?怎么到了五娘这里,又有这种……唉,也不知是好是坏。” 钱越嘻嘻的笑着:“自然是好事,就按小语儿说的去办吧。” 转身之时居然还好心情的哼着小曲,走到门口却又扭头道:“以后别叫什么五娘了,那是承恩侯府的序齿,叫小语儿就成。” 钱通仁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他,转身到房内,推开书架,从暗阁里拿出一本册了。 楼画语受惊重病,当晚就开始惊梦,承恩侯府连夜叫了太医,连不问世事的老侯爷都过问了起来,老夫人更是半夜亲自到房中探病,对着太医接连发怒。 众人这才知道,老夫人和老侯爷对二房的五娘子这般重视,还以为上次送去庄子上茹素,是想敲打呢,原来是大家理解错了。 第二日朝堂之上,御史崔浩状告安国公借寿宴纵人行凶,意杀承恩侯二房嫡女泄愤,却伤及皇子,罪不可赦。 安国公自是反驳这只是意外,是府上下人未曾注意。 结果崔浩又转而告他寿宴未曾给石崇之妻下帖,无视陛下亲赐姻亲,是为大不敬。 这下可是大罪,只是这次还未等安国公反驳,崔浩复又告他上次于通县,任由属下武将刺杀三皇子,两位皇子居然皆因他而涉险,前次还有曾美人箭射庆阳公主之事。 “听闻曾美人未入宫前,于宫道上鞭挞三殿下,更是放下厥词,要灭其全族,安国公这是要兑现美人之言吗?”崔浩说完,又朝永顺帝拱了拱手:“陛下啊,此等乱臣贼子,必当诛之。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皆差点丧命于其手,幸苍天有眼,佑我大华,要不然,岂不是让这等贼子得手了。” 安国公只感觉一口老血卡到喉咙里,恨不得直接喷到崔浩的脸上。 这崔浩跟崔氏只不过是同姓而已,就当自己是清河崔氏之人了?为崔氏身先士卒。 安国公一派自然忙又开始回辩,一时之间,朝堂上唾沫横飞,双方各执一词。 安国公更是痛哭流泣,老泪纵横,愿交出兵权,回西凉养老,又让永顺帝放曾美人出宫,他要将这逆女亲手打杀! 永顺帝转眼看了看立于台下听政的三位皇子,冷冷的不说话。 最后双方都快打起来了,永顺帝只得下朝,让他们上折子。 下朝后,于云裳阁静养的曾美人,挺着个大肚子,未戴钗环,一身素服跪于昭阳殿外,要请自去。 当晚,原本只是染了风寒的二皇子,病势加重,高烧不退,连夜叫了太医,三殿下入府探病。 楼画语自然是一日病重一日,二皇子落水的病重了,她受惊的也不能落后啊。 太医得招,大夫得喊,药得熬得满院都是药味,连带着二房都是药味,最好是这药味能飘出承恩侯府,满坊都能闻到。 当晚陈院判居然带了个学徒过来,拎着个药箱,入房后,双眼正是直直的朝帐中看去。 这次老夫人并没有来,钱氏焦心的陪伴着,朝陈院判道:“这药喝就喝吧,针就不扎了吧?” “五娘子夜间惊厥,还是得扎针。”陈院判取出针囊,朝帐内道:“五娘子夜间睡不安稳,夜夜燃用安神香,并非长久之计,小娘子这般思虑过度,伤及心神,老朽下针能缓解心绪不宁,让五娘子能得安眠,日后这安神香还是少用。” 钱氏听着心头一跳,转眼去看关雎,却见她眼色闪烁,知道陈院判所说非假,忙要去掀帘子,看楼画语。 可那个低着头的学徒却挡住了她,只是沉声道:“二夫人请先出去,院判要下针了。” 钱氏本以为女儿不过假病几日,却没想还当真有病,脸露担忧,朝陈院判看了几眼,这才退出去。 等钱氏一走,楼画语就掀开了帐帘,沉沉的看着那低垂着头的学徒,朝陈院判道:“院判大人好本事,这样的学徒都能收到。” “娘子过讲了。”陈院判老脸微赫,自己这般年纪居然做这种夜探闺阁之事,实在是汗颜。 将东西放下,朝关雎道:“姑娘可否为老朽煮茶,这半夜出诊,太耗心神啊。” 关雎微微不解的看着立于帐前的学徒,见楼画语点头,这才带陈院判离去。 “三殿下不是去二皇子府探病了吗?怎么入错了府?”楼画语抬眼看着那“学徒”,沉声道:“殿下可知,这般擅入闺房,极为无礼。” 姬瑾抬头看着那张粉白不带血色的小脸,走近一步,看着她道:“五娘为了什么事心绪不宁,夜不安眠得夜夜燃安神香?” 第106章 夜话 姬瑾也感觉十分的无奈,五娘那般表示抗拒,他已下定决心将承恩侯府的暗卫撤回。 可听闻她入了安国公府,他依旧担心,暗中跟了过去。 这次也是,明知她并未落水,也并未当真受惊,从老二府中出来,却依旧忍不住朝陈院判打探她的病情。 想着听陈院判讲她无事,自己也能安心回府,却未曾想到,她居然夜夜靠着安神香而眠,心悸血虚。 她才多大,后院小娘子而已,就思滤过度? 看着那张粉白的小脸,姬瑾只感觉气血翻滚,却又无可奈何,无礼就无礼吧。 楼画语见他走近,不由的浑身紧绷,前世的种种不堪立马涌了出来。 但前世那种输人不能输阵的观念已然根深蒂固的扎入她骨血之中,就算怕得要死,也依旧强撑着跪坐于床上,抬眼看着姬瑾:“三殿下该回府了。” “五娘。”姬瑾一步跨到床前,俯下身,看着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小脸:“你在害怕什么?” 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到,一个小娘子伸手朝堂,谋划边军;又有什么能让她害怕到夜夜不得安眠? 难不成这承恩侯府,对她而言,已然这般不安稳了吗? 少年灼热的气息带着暗隐的怒意喷到额头之上,碎发微微扬起,楼画语闻着鼻息之间熟悉而又恐惧的龙涎香味,还夹着少年薄汗的气息,袖中的手紧抓着身下锦被。 抬眼看着姬瑾道:“殿下可曾怕过?” 这是楼画语第一次与姬瑾这般毫不避讳的对视,一双清澈的眼如同水银浸白丸,漆黑的瞳孔中,映着姬瑾的身影,是这般的近,这般清楚,却又是这般的灼灼逼人。 姬瑾看着楼画语眼中映着的自己,她瞳孔紧缩着,她依旧在害怕自己…… 心不知道为什么刺痛了一下,姬瑾仓皇的后退了两步,苦笑道:“我不能怕的。” 他十二岁就被陛下亲带身边,到京畿大营,手握大刀,砍杀逃兵。 从那时起,陛下就告诉他,他不能怕,他手握重器,只能杀,不能怕! 姬瑾伸手将桌上残茶倒入香炉之中,扭头看着楼画语:“怕就更该面对,见多了就不怕了。以后这安神香不要再燃了……” 看着香灰凝结成泥,姬瑾这才转身,大步走到床边,径直坐在床榻之上。 鼻息之间全是夜间梦回的香味,那朵金菊上的余香早已没有了,一进入这间屋子,他就感觉无比的舒适,似乎这种味道已然深入他骨髓深处,好像他日夜闻着的皆是这香味,可他却又不记得自己在哪里闻到过。 沉沉的吸了一口气,复道:“曾美人跪于昭阳殿,动了胎气,曾氏双姝将一对玉簪花送入泰和殿,陛下亲自将她抱回了云裳阁。” 只有谈正事时,五娘才放松戒备。 果然听到他的话,五娘一直紧缩的瞳孔慢慢放松,跟着长长睫羽轻扇,转头看着自己轻笑:“曾美人有孕自然不会有事,但安国公却没这般好过了,成州通县殿下自然能慢慢蚕食。我记得孟阳知州杨怀舟,是石崇义父。” 孟阳乃是西六路重中之重,崇山众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杨怀舟乃是安国公府家将,虽已年近花甲,使一杆红缨长枪,极善马战。 当年还未封国公的曾孚被蛮族围困,杨怀舟单人单骑独闯敌阵,一枪一马一人,杀敌近百,单骑救主,成军中佳话。 石崇之父亲与杨怀舟师出同门,石崇就是出生在孟阳,由杨怀舟取名为崇,拜其为义父,要不然以石家根基,石崇岂能任通县知州。 姬瑾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可沉思片刻后道:“母妃已然许诺,保石崇无恙。” “可安国公并无表示,二姑奶奶心性不稳,使人心生恐惧而已,不算失言。”楼画语指尖抚远锦被上的绣纹,那是一朵金色的缠丝牡丹,花瓣层叠,锦绣异常。 绣时,得从花蕊开始,层层往外,方有这花团锦绣的大气。 姬瑾看着她那根淡粉的手指滑过金色的花蕊,不知为何感觉口齿生津,不由的抿了抿嘴。 那根手指似乎好像带着诱人的魔力,总想让他抓住,放在嘴中轻轻吸吮,或是紧握在掌中也好。 那股燥意复又起,姬瑾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觉醒了过来,忙挥了挥袖子置于身前:“我明白了。只是母妃有恙,虽得苗广救治,却也暂不能理事,府中二姑奶奶就由五娘帮忙了。” “定不辱命。”楼画语见他起身,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可姬瑾却猛然回头,看着她道:“五娘谋划这些,所求何事?” 这些天里,他一直在想,到底五娘有什么事,值得让她一个小娘子以身涉于朝堂。 楼画语眼睛轻眨,看着姬瑾道:“到时自会告于殿下。” 心中微微失落,姬瑾却并不在意这些,转身离去。 只是楼画语本以为陈院判也跟着离开的,却没想陈院判居然慢悠悠的进来,掏出针囊道:“殿下说了,这针还是得扎,小娘子得养好身体啊。” 楼画语顿时哑然,看着陈院判眨了眨眼,不免讨好的道:“这么晚了,院判大人要不就回府休息了吧?夜深灯晃,不好认穴,明日再扎如何?” 前世她跟这位陈院判极熟,楼贵妃的病,皆由他打理。 那时他看自己的眼神里总带着怜悯之色,跟群玉殿女官说话有时语气不好,对上自己总是软和上几分。 一次交待如何为楼贵妃敷药时,楼画语才知道,他孙女跟自己一般大,看着自己总好像看着他孙女,花一般的年纪却为了家族荣耀,世家权贵中死去。 他用的就是“死去”,毫无忌讳,也没有遮掩。 或许对他而言,在楼画语入宫的时候,已然是个死人了。 楼画语当时就想啊,如若他是自己爷爷,或许自己就不会入宫,也不用这般“死去”。 只是这会陈院判却并无和气之色,捏着长针道:“娘子无须担心,不过手上几针,老朽虽朽,可这认穴下针的吃饭本事还是没落下的。” 楼画语只得认命,将手伸了过去,撇过头去,关雎忙将她抱住,拿帕子捂着她的眼睛。 “别怕,别怕,我要扎了!要扎了啊,扎了……”陈院判嘴里不停的说,却迟迟没下针,见楼画语吓得肩膀都缩了,才将针缓缓扎下去:“小娘子家的,穿好吃好,漂漂亮亮的出去打马看花,操这么多心做甚?” 楼画语被捂着的眼睛一热,这老头子终究还是那个热心的老头子。 而离了承恩侯府的姬瑾却在路上,碰到府中来寻他的内侍,跟着内侍急入了宫。 泰和殿内,灯火通明,永顺帝正与参知政事林樊谈论政事。 姬瑾静候于殿外,等林樊出来时,见到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进入内殿。 这时已到丑时,永顺帝看上去精神不错,将一本折子递给他道:“段淳离任,举荐袁忠信接任太原郡守,你看如何?这太原谢氏也算是你母族助力,袁忠信若为郡守,太原可为你所用。” 第107章 清帐之风 姬瑾翻开折子瞄了几眼,果然是段淳亲手所书的举荐书,只是这人选怎么就成了袁忠信了? 想到今日朝堂之上,楼明晨稳站不动,还有谢氏一派官员的沉静,姬瑾立马明了。 袁忠信是谢氏的姑爷,他若为郡守,太原还不是谢氏自已的。 将折子合好,恭敬的放回:“袁忠信接任自然也好,只是他这样直接升上来,怕难以服众,不如从孟阳调何望过来接任,将袁忠信调任孟阳。” 孟阳郡守何望乃是寒门出身,前朝殇帝之时主掌府学,后因母亲重病,回乡侍疾两年,他母亲病去后,又丁忧三年。 丁忧的第二年,前朝覆灭。大华朝立,他不肯侍于二主,在家里种地打渔,农闲之时著书讲学,却并未有逆反之言。 太祖感其高义,三次下诏,他皆上表陈情,未曾上任。 直至永顺二年,永顺帝下诏,他感两任帝王恩重,方出任孟阳郡守。 “何望那老顽固?”永顺帝停笔,转眼看了看姬瑾:“你倒机灵。” “不负父皇淳淳教导而已。”姬瑾垂手,不敢居功。 寒门出身的何望去了士族把持的太原,谢氏的日子怕也不太好过;而袁忠信再去孟阳,也方便他日后对孟阳下手。 “听闻你招了一个苗医入宫为你母妃问疾?”永顺帝提着朱笔,在段淳上的举荐书上一挥,然后把折子朝旁边一扔:“可看出什么来了?” “只是沉年积病,儿子表表孝心而已。”姬瑾将旁边的茶盏奉于永顺帝,沉声道:“母妃为儿子操劳一生,儿子不忍见其病痛。” 永顺帝看着半垂着头、双手恭敬的捧着茶盏的儿子,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出去吧。” “是!”姬瑾沉应了一声。 转身离开,只是走到门口时,永顺帝却突然抬头唤道:“三郎。” 见姬瑾回头,却又只是沉了沉眼,好像忘了为什么要叫他,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可立于旁边的内侍却抬头看了姬瑾一眼,复又飞快的低垂下了头。 第二日未是大朝之日,可弹劾安国公的折子越发的多。 承恩侯楼明晨并未在意,用一个太原郡守之位,换五娘的命都够了,更何况只不过是小小惊吓。 再过几日是庆阳公主大婚,这般大事,安国公府二皇子落水的事情也该压下去,承恩侯庶出二房嫡女受惊又算得了什么,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人记得了。 而安国公府的外帐房曾福却不是这般好过,一早就有几家铺子的帐房来清帐,说是东家有急事,急需用银钱。 一般府里的帐都是一月结一次,但也有信得过安国公府的,大笔的银钱就会一季或是半年一结。 那些帐房脸露难色,苦苦相求,曾福也不好不理会。 于是就拿了批条去找安国公,可安国公忙着与御史台打口水战,正与门客商议要事,哪有时间理会他。 曾福又拿着批条去请示裴夫人,上万两的银钱,裴夫人还得核查帐目,一时也未曾批下,曾福只得又回去跟那些铺子的帐房表明先过上几日。 奇怪的是,那几家帐房一走,过了晌午,更多商号的帐房来了,绸缎庄的、胭脂铺的、玉器店的、酒楼的、首饰店的,应有尽有,安国公府外的道上,来来往往皆是各铺子的帐房。 京都铺子大多相熟,帐房见帐房问上两句,皆知对方是去安国公府清帐,却又没有清下来,一时之间众人都慌了。 原先不过是钱氏商号名下的铺子,后来其他商号见状,还真担心清不到帐,也开始派帐房来试探询问。 不过半日,整个京都皆在传,安国公府破败了,居然连外间铺子里的帐都清不下来。 裴夫人正操心着宫里曾十三娘的事,还是德庆侯夫人派人通知她,才知道自家半日之内就破败成欠债不还的破落国公府。 忙召了曾福,将事情从头问了一遍,立马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几万两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帐房这般围在府中要清帐,这才是麻烦。 也顾不得请示安国公,忙让曾福开了库房,拿银子对了帐目将帐给清了。 只是这帐一时还没清完,却又有人来报,府里第二日送菜的商家不送了,说是怕府里赊账不清。 “换一家送不行吗?”裴夫人正看着清下的帐目,那些铺子大多都是钱氏商号名下的,是谁在作妖,不用想都知道:“有银子还买不到东西吗?” 下面采办的人忙出去了,这府里几百号人,各房的主子要的又不尽相同,一时哪有那么好找供货的商家。 而外边,刚想着卖了个好给裴夫人的德庆侯夫人,正得意着,自家帐房就苦着脸找上门来了,还拿着账簿批条…… 看着批条上几千两银子的开销,今年的租子还没收上来,冬日的碳敬也还没到,德庆侯夫人正准备一咬牙开了私房给清了,却又见一个婢女急急的跑进来,复又递了一张批条:“侯爷让您将这帐清了。” 一看批条上写着的“万”字,德庆侯夫人只感觉一股苦水涌了上来。 京都之中,一日之间,安国公府以及与其上好的府邸皆被各家铺子清帐,一旦未清下来,不过转瞬之间就会传来破败了。 结果还真有几家外华内虚,一时无银钱周转的,为了遮脸面,拿了东西去当铺换了银子回来清帐。 一时之间搞得各府人心惶惶,忙清点着府中现银,以防铺子里的帐房找上门来。 钱氏商号名下暗处的当铺,当日生意好得离谱! 楼画语却并不理会外间的清帐之风,闻着房中药味昏昏沉沉,外间还有着高僧念经的木鱼声夹着法锣呜呜的吹响,让她有一种这是做水陆道场的错觉。 自然也有好熟的人过来探病,比如威远侯府和太常寺少卿王府,只是钱氏怕楼画语装病装得不好露馅,一律借她病重挡了,要不就带人在院中看上一眼。 这满院的药味和念经的高僧,来探病的都不由脸露惊色,这是真的吓着了? 府里姐妹来看也未曾进来,只是楼画妩来得多,关雎这才将她引进内室。 楼画语脸色惨白,看着楼画妩进来,满脸歉意的道:“六妹妹,是我对不住你。” “五姐姐。”楼画妩也只感觉满是苦意。 石崇依旧被羁押,石耀辉的亲事虽陛下赐婚,可婚期未定下,楼明风就拿着她的婚事逼承恩侯府表态。 三爷因为这事已然和三夫人吵过好几次了,三爷的意思退掉这门亲,三夫人是无所谓,可花姨娘哪里肯,整日守在三爷回府的路上掉眼泪,搞得三爷不胜其烦。 “六妹妹。”楼画语无力的朝楼画妩伸了伸手,满眼堆歉的道:“是我惹得安国公府不满,才让二姑母这般焦心。但我听闻孟阳知州乃是二姑父的义父?不由让二姑母去信,让他代为和安国公府说合,六妹妹的好事也早日定下来。” 第108章 醉酒 高门间的娘子自然也要学交际应酬的,承恩侯府嫡庶之间区别不如安国公府大,楼画妩又是记在三夫人名下,自然也知道要打探未来婆家的情况。 在与石耀祖定下亲后,定是探听到石家有哪些交好的人家。 一听闻孟阳知州,立马就知道是谁了,那可是个英雄般的人物,只不过是家将出身,才止步于知州之位。 但据闻那杨怀舟救过安国公,所以在安国公面前极为得脸。 楼画妩这时才想起怎么忘记了这一遭,忙假意问候了楼画语几句,急急的就要离去。 “六妹妹。”楼画语却叫住她,沉声道:“我病重,昏沉如果说错了什么,你别在意。你只当我什么都没和你说……” “五姐姐只管放心,我知道的。”楼画妩忙点头,这功劳还该是她的了。 等楼画语妩离开,楼画语这才慢腾腾的坐起来,朝关雎道:“将册子上的东西清点一下,捡些不显眼的送去给六娘子添妆。再捡几样,由娘亲送去春晖堂,让老夫人代为去二皇子府跑上一趟赔罪。” 关雎一想到那位二皇子就来气,但也明白这其中的重要,忙去拿册子开了库房,清点东西去了。 十一月二十八是庆阳公主大婚,宁国公府相属的各府还好,可安国公一派的府邸皆不大好过。 嫡公主大婚,凤驾所经之处必挂红绸,安国公府一派的武将家,好不容易才买了红绸,却还有许多东西都买不齐,又急又乱。 最近京都更是流传安国公府一月开销几万两,居然有人按着安国公的奉禄以及庄子上的收成算收益,最后认为这么大的开支,安国公府定然贪污军饷,一时之间尽是怨愤。 安国公府一派与崔氏一派最先的口水战,承恩侯楼明晨还想着观望,但等陛下将袁忠信接任太原郡守的举荐信驳回后,接着威远侯以东荒边军将士手书,以及督军粮草接收帐目,状告安国公府贪污军饷。 这其中还有几家商号所提供的收粮证据,联合上次成州藏粮案,直指安国公私养府军,意图造反。 楼明晨这才感觉这事失了控,还没等他上折子,二皇子于病重上折子,状告安国公意欲害他性命,谋害皇子。 这一时之间,安国公成众矢之的,口诛笔伐。 永顺帝大怒间,任命安念生为成州知州彻查藏粮一案,又周亮为通县知州查刺杀三皇子案,调任何望为太原郡守,袁忠信去任孟阳。 而朝堂之间,更是调任老臣许彦升为兵部侍郎,同户部共查近几年军饷发放情况,安国公被禁于府中。 楼明晨从头到尾从原先的打算张望,到最后只能张望。 谢氏那边原本等着袁忠信接任太原郡守的,结果却变成了何望那位出了名的老顽固,楼明晨莫名的就慌了。 转眼就到了庆阳公主大婚之日,二皇子病好了,楼画语也不好一直在院中装病。 庆阳公主乃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宫中大宴。 告病离府去了太原的谢氏也悄然回京,同崔老夫人一块,要带着府里几位小娘子往宫中参宴。 老夫人现掌着中馈,自然为府中娘子早早的备下了衣服首饰,楼画语借病重初愈,并未入宫,可楼画诗入宫,她又不放心。 原本以为楼画诗会想着入宫的,却没想这小丫头,一派正色的道:“宫中虽富贵,可这富贵哪是人能受的。不过就是去跪拜那些贵人,看她们穿着花团锦簇、金晃珠亮,那我还不如去铺子里看个够,还免得行礼受累。” 楼画语又是惊又是感动,妹妹虽然不是很聪明,可看事清楚得很啊。 钱氏也喜得女儿不入宫,给楼画诗告假,借口要照顾姐姐就留在府中了。 楼画妩头上撞到的地方虽好了,却秃了一块,原本也不好出席这般盛宴的,但楼明月想着要她借机走动,也带上她。 最后承恩侯府参加宫宴的,还不如二姑奶奶一家子多。 当天崔老夫人和大夫人谢氏带着二姑奶奶一家入宫,楼画诗和楼敬辕就陪着姐姐。 难得见一家人这般清闲和气,钱氏就叫人开了锅子,在楼画语院中吃涮锅,又给婢女们开了两桌,让她们一块耍着玩。 顾忌到楼画语,就是羊汤底,烫上鲜嫩的青菜,钱氏还生怕她们烫着了,也不要婢女伺候,亲自挽了袖子给他们姐弟三人烫菜。 有什么好吃的,楼画诗和楼敬辕都让着楼画语,楼敬辕还一个劲的给她夹菜:“姐姐都几天都瘦了。” 他自己是个小胖墩,胳膊比楼画语都粗,一对比楼画语自然是瘦。 一家子高兴,吃到最后,钱氏又带着姐弟几个,亲手将埋在园子里的果子酒挖了出来:“这酿酒的法子啊,是我从南疆学的,可好喝了。” 那酒是在桂花树下埋着的,带着一股子桂花香,入嘴温醇,果香混着花香,很好入喉。 原本不敢喝的楼画语,在钱氏的诱惑之下,抿了一口,结果就一喝就有点上瘾了,酸酸甜甜的酒,回味又好像满嘴桂花香,实在是好喝。 姐弟三人平时参加宴饮也会喝点,但没这个这么好喝,加上涮锅热,一杯杯下去,居然有点上了头。 钱氏就搂着楼画语,在她耳边沉声道:“我真的想回南疆了,五娘,你们跟娘回南疆吧,这京都我们不呆了,好不好?” 她说着,眼中带着微微的水光,却又低低的笑了笑,伸手倒了杯果酒,一口抿下,然后居然唱起了南疆小调。 曲调欢快,清甜的嗓音婉转,好像让人置身于南方的山水之中。 这都唱上了,楼画语也知道娘亲醉了,朝玉珠打了个眼色,叫了婆子将钱氏送回房去了。 关雎和桃夭,又忙叫了婢女,分别将醉得昏昏沉沉的姐弟俩背回去,又让嬷嬷备好醒酒汤,烧好热水,免得夜间起来要用水。 楼画语却自顾的坐在桌前喝着剩下的果酒,刚才她听到钱氏嘀咕着要回南疆,这是她重活一世,第二次听钱氏提及了。 她眼中的泪光不是骗人的,楼画语这会酒酣人昏沉,想到了自家那个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外游历的爹,以及那风流的盛名,她突然有点同情自己的娘亲。 果酒入嘴微微甜,楼画语一杯杯的喝着。 她谋算着让二房崛起掌权,让钱氏商号于京都扬名,可她却忘记了她娘亲要的是什么…… 正迷糊之间,似乎见一个人在旁边坐下,楼画语微微抬头,却见少年面如冠玉,身着黑衣,正皱眉看着她。 “愁什么?”楼画语有点恍惚,伸手勾着他的肩,手指抚过他的眉间:“我都会帮你的,皱眉不好看了,喝酒!” 说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哭,眼泪就那样落了下来,那抚眉的手指却被紧紧握住。 第109章 撩人不自知 姬瑾本想借着宫中大宴,远远的看一眼楼画语的,结果她却告病未曾入宫。 楼贵妃最近得苗广调的药,咳出浓痰后,又泡过两次药浴,精神好了许多,更不如原先那般一动就虚汗直流,更不会气喘脸潮发虚。 嫁公主这般大宴,楼贵妃一个病人,也不好参宴,姬瑾就借探楼贵妃离了席,然后换了夜行衣出宫来看楼画语。 却没想碰到她自饮自酌,脸带红晕,双眼迷离。 更是一改原先惧退的模样,伸的来搭自己的肩,还伸手抚额…… 姬瑾只感觉那根手指如同温玉一般,带着一股灼人的温度抚过自己的眉心,还未等他想明白什么,手已然紧紧的抓住了那根作乱的手指。 楼画语却依旧还不自知,朝他这边凑了凑,咯咯轻笑:“我不怕你,我夜夜作梦都梦到你,可现在我不怕你了,不怕……” 用力将那根被抓着的手指抽出来,她伸手捏了捏姬瑾的脸,恶狠狠的道:“反正是梦里,有什么好怕的。你还问我怕什么,你说我怕什么啊!” 她凑得近,嘴中吐出香甜的果酒气息,夹着少女特有的幽香,温润带火的手指还在脸上又掐又捏着。 姬瑾只感觉心头一阵火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正要说什么,却听到有婢女的说话声传来。 府里的人都去参加宫宴了,下人自然也松懈,二房之边又摆了桌子,姬瑾才这般容易混了进来。 听到人声,他瞄着旁边醉酒发晕,双眼黑油油却又迷糊糊看着自己的楼画语,不知为何心中一暖,一伸手就将她抱住,大步朝她寝房走去。 上次和陈院判来看诊,路自然都记着的。 “娘子呢?”关雎回到院中,见楼画语不在了,心中微惊。 转眼看了一眼房门,正要跟进来,却见楼敬辕的小厮急急的跑了过来:“关雎姑娘,我家郎君醉酒吐了一地,又嚷着头痛,夫人……” 楼敬辕人小又仗着自己是郎君,为壮胆气显男子气概,整杯整杯的喝,当然醉得最厉害。 小厮满脸难色,这府里主事的都不在,二房的主子居然一块醉酒了,这小郎君醉得这般厉害。 关雎瞄了一眼房门,桃夭还未回来,怕是九娘子也醉了,忙将房门复又掩了,这才跟着小厮朝外走。 寝房内,姬瑾抱着楼画语正要放在床上,楼画语却一把将他拉住,扯着他道:“怎的?我不怕你,这梦就不一样了?” 每夜梦间,她都梦到最后那一夜,称帝的姬瑾将她扔到软榻之上,翻身而上,掐着她的下巴,一声声质问她,当初秦昊是不是也这般对她。 她很痛,撕裂般的痛,从里到外都在痛,可姬瑾却紧紧的压着她,一声声绝望的唤她:“五娘!五娘!” 楼画语总在怕,怕自己一睡过去,又回到了那场大火中,或是那寒风呜咽的蒹葭宫,被姬瑾压于榻上折辱…… 她本以为自己重活一世,掌握先机,能一改前世所有人的结局,可慢慢发现,很多事情她都不知道,或是改变后都不一样了。 姬瑾被她拉着,听着外面似乎有人声,不由无奈的苦笑了一下,脱鞋上床,一把扯下床帐,看着扯着自己的楼画语:“你梦中是怎么样的?” 想到这里,他嘴角不由的勾起,看着半挂在自己身上,因为醉酒身体软如棉絮的楼画语,伸手将她半搂在怀里,伸出胳膊枕着她后脑,让她躺得舒服些。 温香软玉入怀时,姬瑾只感觉整个人好像在梦中,又好像醉酒的是自己般。 五娘居然夜夜梦到自己?还是比这更加生猛的梦? “姬瑾。”楼画语紧紧的扯着他,脸努力露出正色:“我不怕你,我能改变的,我家人都会好好的活着……” 可不知,她双颊染霞,嘴带酒香,气吐如兰,半个人都依偎在姬瑾怀里,何来正色,只是艳色无边。 姬瑾原先还好好的听着,可转眼就心跳如鼓,完全听不见楼画语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潋滟的菱唇,带着微微的酒香,在自己面前开开合合。 那酒香极其诱人,菱唇之上的水光如同蜂蜜一般冒着甜香,引着他慢慢的垂下了头。 “姬瑾一切都变了……”楼画语依旧低喃的说着,可却感觉唇边一软,有什么甜甜糯糯的东西落到嘴边。 那感觉如同吃糯米糍,带着异样的香甜,温温软软,滑滑腻腻的…… 她不由的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双眼看着眼前的姬瑾眨了眨。 跟着却听到一声低吼,那颗“糯米糍”居然朝她压了下来…… 姬瑾原本只是鬼使神差的低下头,双唇相碰,那温软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少年初识情滋味,已因为楼画语的几番推拒,酸涩发苦,此时这般的甜,让他有一种处于云端梦境的虚幻感。 更没想到的是,楼画语还不老实,伸出舌头舔了舔,微启牙关轻轻啃咬自己的双唇,姬瑾只感觉脑中什么都没得想,鼻息之间全是酒香,不由的压了下去,想将那酒香全部吮入嘴中。 楼画语头晕沉的厉害,手不由的抓紧了衣袖,脑中糊成一团,这梦越发的不一样了。 姬瑾却只感觉整个人都在火烧,胸口一团热意涌出,那些旖旎的梦也不如这般让人心怡神荡。 教养嬷嬷送来的那些画册在眼前闪过,将怀中的楼画语微微紧了紧…… 正在这时,却听到房门被推开,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你们也太大意了些,娘子病还未痊愈,就只顾着吃喝,夫人大度给你们开了席,你们就连娘子都不理会了,她入了房,也不进去看一眼。” 姬瑾瞬间清醒,忙松开楼画语,却见她还半躺在自己怀里,双眼迷离的看着自己。 原本染霞的双颊绯艳异常,心头不由的一软,低头在她那半抿着的菱唇上轻啄了一下:“五娘定要等我。” 说着将怀中温玉放回床上,飞快的拉上被子给她盖上,下床穿好鞋,从窗户跃出。 刚到窗外,就见那个叫桃夭的婢女脸带愠色转过屏风,先是看了一眼床上的楼画语,复又瞄了一眼窗户,忙过来关了窗,又朝身后的小婢女道:“娘子回房了,你们窗也不关,钗环也不帮她取,养着你们这些小蹄子做甚?” 窗外藏身于暗处的姬瑾抚了抚自己的唇,那温润清香似乎残留于唇间,心头一直潜藏的愁苦似乎全部都被其他暖暖的东西填满。 第110章 风流茶说合 姬瑾不知道在窗外站了多久,好像只是站着,隔着一墙听着寝房内的动静,就感觉心里有着甜意涌起。 一直到外边院中人声渐起,自知不好久留,借着暗处出了府。 只是在离院时,却又刻意转到桌前,将那一坛只剩了小半的果酒给顺走了。 房中楼画语有点迷糊的任由桃夭她们脱衣去钗环,脑中昏昏沉沉的,一直认为自己还在梦中,只是这个梦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梦中的姬瑾是那般凶神恶煞,这次梦中的姬瑾却是这般温尔软语。 她少有饮酒,今日家人齐饮,心中欢喜,加上钱氏酿的果子醇厚,上头得很,才贪杯多喝了点。 被桃夭折腾了一会,又有热帕子净了脸,她就这般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睡前还想着这梦怎么这般真实…… 宫中大宴,歌舞升平,云裳阁处于御花园偏西,曾美人虽还未显怀,却也因安国公府之事,未能参宴。 这会曾十三娘正站在云裳阁的外院,远远的看着御花园那边的宴饮,闻着歌弦之声,心中一片苦涩。 手里紧紧的捏着那对玉簪花,想着家中祖母借入宫参宴会给她递来的信,那玉簪花上的花纹印入了掌心,她却并不感觉到痛,只是感觉到无力。 才多久前,她可以宫中纵马射花,鞭打皇子,箭射公主,不都没事吗? 就连楼画言落了胎,她还不是照样被封了昭容,陛下并未怪罪,可为什么这次一点小事,就会就变成这样了? 宫中妃嫔并不多,有位份的都去参宴了,除了曾十三娘就只有群玉殿病重的楼贵妃了。 “美人。”曾家双姝中的姐姐如云拿着披风过来,递给她道:“外间风大,美人还是先屋里吧。” 已然快腊月了,夜间寒风重,站在外面脚都木了。 曾十三娘感觉到肩膀上的披风暖暖的,扭头看着那张妩媚中却又带着稚气的脸,连气都生不出来了。 如云似水,姐妹双姝,两张一模一样妩媚却又稚气未脱的脸,身姿又是刻意调教过的,哪会笼络不住男人。 上次自己跪于昭阳殿,还是她们拿了玉簪花去请了永顺帝,这才免了自己当初箭射公主之罪。 曾十三娘紧了紧披风:“你帮我拎盏宫灯过来,我出去一下。” “美人。”如云脸带紧张之色,紧着披风:“陛下虽未禁足,可……” “去!”曾十三娘脸色一沉,转眼瞪着如云道:“你还想管我?” 如云忙后退了两步,转身去侧殿取了宫灯,递给曾十三娘,也不敢跟着,招了个小内侍在后面远远的看着。 曾十三娘出了云裳阁,并未入御花园,只是远远的看着下面灯火辉煌,连御花园的树上,都缠满了红绸。 她也想过,自己大婚之日也当是这般热闹、喜气,可她入宫却连半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她本就在宫中,不该有什么喜宴,也不该有什么仪式。 想来程时这会正意气风发吧,尚公主……还是嫡公主,连带满府荣耀,他岂能不高兴啊。 曾十三娘脸带苦意,伸手折了一枝腊梅,还未入腊月,枝只有细得如同米粒般的花骨朵,也不知道几时方能开放,可却再也开不出来了…… 她捏着手指将上面花骨朵一粒粒的摘下来,待花枝成了一根光杆,这才拎着宫灯晃晃悠悠的朝群玉殿走去。 宫宴之上,楼画言虽是四妃之末的宸妃,却也稳坐高台,观歌舞,接受命妇敬酒。 她这才感觉到自己果然是宫中贵人,而不是那个被困在花容阁,连宫门都不能出的可怜人。 直到庆阳公主盛装出来拜别父母,郑皇后身着正装,头戴九尾凤钗,满头华胜之间,却有一根温润透亮的白玉簪,似隐于金玉之间,又好像那满头的珠玉都遮不住那白玉的光泽。 唯一的女儿出嫁,郑皇后自是慎重,礼部更是将细节改了无数次,连最近安国公意图谋反之事,都未曾影响半分。 庆阳公主拜别父母后,由驸马程时亲自接亲。 楼画言看着那龙腾虎步而来,面含春水,眼带喜光的驸马,不由的低下了头。 这般的人物,宁国公府让他尚主当真是不错的,只可惜了庆阳公主那一车车往外拉的陪嫁,字画孤本更是由郑家直接送入宁国公府。 光是从宫中朝外走的也有一百八十车,玉器就足有十车,可以绕城一圈了吧, 这般煊赫,只怕都会让京中城民都忘记了安国公府贪污军饷之事了。 嫡公主出嫁,由大皇子姬珏和四皇子姬珑相扶出阁,再由两位嫡皇子亲送入宁国公府,以显兄妹情深。 二皇子、三皇子只不过在旁边奉着礼器,五皇子年幼,故于前手捧明珠,到宫门口,庆阳公主上车之后,将手中明珠交由驸马程时,以表皇家托付明珠之意。 那颗明珠据闻是前朝太后所有,足有碗口般大,在满殿灯光之下,熠熠生辉,光彩照人,如同天边明月。 二公主、三公主自是相携洒泪,送到宫门口,以示姐妹情深。 待庆阳公主车驾出宫,还得绕内城一圈,以彰显皇家威严。 这是宁国公府自家的大事,宁国公程家早早的就在内城布置下来了,以免出事。 大皇子和四皇子驾马亲送,自然也有亲卫相伴,满京的人,从晚上就一直等,等公主车驾出宫,内城灯光通明,大家都争相的看着驸马手里捧的那颗皓月明珠,咂嘴称奇。 姬瑾并不用亲送,待车驾出了宫门后,朝帝后告退,又虚送了承恩侯府众人几步,这就转身回了群玉殿。 他回来得急,那小半坛子酒还在群玉殿呢。 入殿之时,楼贵妃居然披着厚重的披风,坐在外殿等他,桌上摆着他从楼画语院中顺来的那果酒坛子。 “南疆的果酒,酒曲是老方子,酿出来的酒特别的香甜醇厚,据说是从深山老猴那里得的秘方,乃是天地间自然造化之物。”楼贵妃耸了耸鼻尖,朝他招了招手:“三郎,你喜欢这酒对吗?” “喜欢。”姬瑾走到旁边坐下,将那酒坛抱于怀中,想到那醉酒的少女,不由的抿了抿唇,好像那甜香的温润触感,还留于唇间。 话本子上写,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 原先他还嗤之以鼻子,今夜之事,这媒人之说却着实不假,这果酒他还准备拿回府中埋起来,日后…… 楼贵妃见他这样,哪有不明白的,沉叹了口气,沉声道:“刚才曾美人来过了。” 第111章 红梅映雪 安国公府最近接连出事,安国公被禁府中,曾家自然着急,可也不是没有办法破角,只不过伤筋骨了些。 段老夫人虽性子急,可也是出身西凉的百年世家,手段自也是有的,要不然以曾美人那般性子,岂会孤身入群玉殿见楼贵妃。 姬瑾手抚过酒坛,沉笑道:“庆阳已然大婚,安国公府自不会有事,她们该知道的。” 庆阳公主下嫁宁国公府,如若安国公府出事,必然让群玉殿起势过快,不符合永顺帝三方势力拉锯的场面。 “段老夫人也是这般意思相劝。”楼贵妃不由的低笑,指尖抚过腕上的珊瑚手串,朝姬瑾道:“给她们个台阶下吧。” 最近三郎与安国公府相对,王郑两婚却从中得利不少。 姬瑾轻应了一声,朝楼贵妃道:“宫宴已完了,外祖母出宫了,母妃还是早些歇息吧,不用再等了。” 抱着酒坛就朝外走,到了殿外才朝内侍道:“好好照顾贵妃。” 那内侍低应了一声,脸色微微发白。 等入了内殿,楼贵妃已然脱了手腕上的手串,放在桌上:“找个盒子装起来吧。” 那手串乃是清河崔家上供的,贵妃一直戴着,怎的就取了? 庆阳公主大婚如何热闹,楼画语并未见着,她醉了一天一夜,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午后了。 钱氏自己也醉了一夜,幸好老夫人昨晚宫宴回来也晚,早上并未用问安,晚起倒也无事。 交待小厨房熬了些清淡醒胃的菜粥,钱氏又特意来看了一眼,确定楼画语没事,这才放心回房去了。 这几天她也忙,钱氏商号声名鹊起,许多买不着东西的府邸就到她名下的铺子买东西。 她跟钱越商量过了,反正钱氏商号名声挣着了,这钱也得挣啊,要不怎么好意思姓钱? 所以她照着别府的价提了三倍的价卖给安国公府一派,不买去别的地方也买不着,倒让她着实挣上了好大一笔。 那些和安国公府交好的府邸,有苦难言,庆阳公主大婚该用的又不能不买。 钱氏正忙着整理帐册,准备将多挣来的银钱送入府中,安抚住承恩侯府,毕竟如若没有承恩侯府的名声压着,安国公府怕是直接带人去砸了铺子。 楼画语喝了粥,又打听了一下庆阳公主大婚的情况,心中微微有了底。 想来安国公府的危势该解了…… 接下来几日,画语画诗姐妹依旧去王氏女学,叶三娘最近感慨万分,不时的拉着两姐妹谈心。 同学堂的年纪都是十二到十六间的小娘子,家中急的十二岁也是能婚配的,只是女学里婚配的倒还真没有,婚配了的,就该安心在家中绣嫁妆,不能再这般毫无顾忌的在小娘子间走动。 可观曾十三娘这几个月起起落落,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入了冬,女学中的课业也松懈了下来,诗书之类的讲学还好,女红中馈之类动手的自然就少了。 王道珍却已然开始下帖子,邀各府的娘子去庄子里泡温泉,赏寒梅。 冬日里事少,能做的消遣也少,不过就是赏雪赏梅,泡泉烤火饮酒。 王道珍请的人大多出身高贵,大家自然是乐意的。 叶三娘自来喜欢热闹的,眨眼看着楼画语,可楼画语却只是扭头看着楼四娘。 承恩侯府嫡庶娘子平等相待,楼家自该是以四娘为首,王道珍自来性子大气随和,见楼画语的意思,自然也明白。 笑盈盈的看着楼画媚道:“四娘,你们也一块来吧。府里准备了几头圈养的活鹿,到时可以烤鹿肉,还能赏雪,庄子里种的菜也算可口,顺带涮锅子。” 冬日里,时蔬也就白菜萝卜之类的,但有个温泉庄子能种的自然就多了。 楼画媚没想到王道珍居然会跟自己说话,转眼看着笑盈盈瞥着自己的楼画语,明白这是她给自己作脸,当下点了点头,大方的笑道:“到时定然来的。” 以前大房的三娘七娘在,对外的交际全由大房两位嫡出娘子揽走了,连二房都没有搭话的可能,全部由大房的两位娘子应承着。 就算三娘入宫了,七妹妹也是一头独大,从未让自己出过头,倒是五妹妹处处尊让着自己,楼画媚自也是明白她的意思。 当晚回到春晖堂请安,楼画媚将王道珍请大家去庄子上玩的事情说了,请老夫人示下。 崔老夫人刚听了谢氏禀了何望为太原郡守之事,正拿不准宫里的意思,听楼画媚这般说,不由眉头一紧,扭头看着楼画语。 可五娘似乎十分开心,拉着她妹妹在低声说着什么,并未注意自己的眼色,怕是不想再出力了吧。 想到过几日清河崔家和谢家要带娘子入京,老夫人心中就微微发梗,朝楼画媚点了点头:“去吧,呆会我让贺嬷嬷给你们一人送一件狐裘,小娘子家白狐披风映雪洁,红梅昭昭显颜色,这才是应景。” 楼画媚听老夫人语气欢快,倒也松了口气,朝她福了福礼后,就告退了。 出了春晖堂的门,崔老夫人也没有留谁,谢氏撑着伞慢悠悠的入了春晖堂,朝楼画语她们微微的笑了笑。 等入了二房,却见钱氏在整理东西,画语画诗两姐妹进去,钱氏朝她们招了招手道:“过几日清河崔家,太原谢家的娘子要入府,到时你们避着她们些,这些出身世家的娘子,看上去性子随和宽容,其实清高得很,你们可别惹她们。” “是要住在府中?”楼画语低头蹙眉。 前世可并没有崔谢两家娘子大举入京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年前? “这不是老夫人快过寿了吗?大概是来拜寿的吧。”钱氏暗自叹气,吩咐着玉珠将两位娘子院落里的东西换上一遍,那些金银玉器太显眼的全部收起来,换成什么青铜香炉啊,名仕字画啊,五彩古董瓷瓶啊,这些清贵人家用的东西。 钱氏一边点着册子,一边拨拉着算盘,肉痛的道:“我今日去老夫人院中看过了,她窗台几上那个小青铜鼎可是老物件,就那么摆着,就显得连窗台都幽然带着岁月感。我库房里也有几尊香炉,都是从当铺收回来的,你们拿去房中放着,别让人轻瞧了去。香料也让你外祖送进来,你们也别太在意。” “你说她们也真是的,有市无价的东西,就那样摆在窗台上。连老夫人榻前挂着那幅画,都是国士名笔,这要放出去,怕是满京都要抢破了头,她就那般挂在榻前落灰。”钱氏不由的咂嘴。 这就是世家,看不见半点金气玉色,可随手拿上一件,都是有市无价的宝物。 钱氏为了不让两个女儿被人轻瞧了去,恨不得将原本装点着贵气逼人的屋子眨眼间换成老夫人那般幽然,努力清点着老物件往两女儿的房中送。 楼画语回房后,复又提笔将前世的事情,以及最近发生的事情写了出来。 老夫人并非整寿,又是腊月,崔谢两家带娘子入京,怕是感觉到危机了。 第112章 一眼的默契 清河和太原的表亲还未入京,丹霞长公主却入了府,带着二十八挑的重礼。 惹得满府都在猜测,猜想着难不成丹霞长公主这是为哪位府里的郎君说合谁? 还是直接为府中的国公爷相看来了?但平国公却并没有来啊? 丹霞长公主的长子郭机,年幼承平国公爵位,现已二十有二,却未曾婚配,满京的都巴着和丹霞长公主府结亲,可丹霞长公主似乎却并不着急。 丹霞长公主入府的时候,楼画语正在钱氏房里帮着清点着铺子里的年帐,钱氏听了下人的禀报,不由的瞥了一眼楼画语,幽幽的叹了一声。 平国公府,又是皇家姻亲,人口虽简单,可她也不想五娘嫁入。 只是还未等她说什么,春晖堂来的婢女就在外禀告:“老夫人请夫人和娘子们去见客。” 正在钱氏灼灼目光下,努力沉着拨拉着算珠的楼画语莫名的松了口气,忙将数目清理了,提笔写下,封了帐本,朝钱氏笑道:“娘,我先回房换身衣服。” 钱氏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心里却梗得不行。 她的五娘这般好,怎的就…… 也不知道威远侯世子回京了没有,这都快过年了,游学也该回来了吧? 不过一想二爷和长子依旧在游学,也就不着急了。 楼画语回房中换了见客的衣服,又重梳了下头,见关雎拿着一只明晃晃的金钗朝她头上戴,忙摆摆手道:“换了根不显眼的,又不是来看我的。” 关雎愣了一下,忙换了一根银簪,将头发盘稳后,又感觉素净了一些。 最近楼画语并不喜金银之物,所有花费都是朝外笼络人的,关雎想了想在窗口花盆里剪了一朵竹节秋海裳簪于鬓边,这才衬得几分颜色。 又披了桃红色的披风,拿了手炉,见天色似乎要下雪了,又特意让小婢女拿了伞,去跟钱氏汇合后,确定姐妹俩的衣着合体,这才去春晖堂。 丹霞长公主来得虽匆忙,但春晖堂待客的东西一应都备下了,二房众人到的时候,大夫人谢氏已然陪坐着了,连二姑奶奶都带着石耀辉坐在下首。 二姑奶奶身着华服,满头珠翠,连石耀辉这般小小年纪,头戴华胜,左右两根金钗镶着指头大小的明珠,着实珠光宝气。 二房来得不早不晚,在门口碰到了三夫人和楼画妩,进去坐下后,四夫人才带着楼画媚进来。 丹霞长公主难得登府,各位夫人见过礼后,就是各房小娘子,每人得了一个赤色的荷包。 只是到了石耀辉的时候,那荷包却是鲜红色的,看上去里面的物件也不一样。 大家立马明白这是为安国公府的婚事来的,大家叙过话,老夫人瞄了一眼楼画语。 大房的七娘不在,楼画媚终究是庶出,接待慧和郡主,还是得嫡出的来。 毕竟是府里的事,楼画语也不好推脱,笑盈盈的看着慧和郡主道:“郡主少有出府,我们府上的花园子里的竹节秋海裳开得不错,郡主可要去看看?” 慧和郡主性子软和,却也知道今日来的原因,她们小娘了皆不好相谈,瞄了一眼楼画语鬓角的秋海棠笑道:“果真是娇艳,定当一赏。” 楼画语当下带着一众小娘子要去花园子里,楼府的娘子自然知道随着走,只是石耀辉年幼,最近因为婚事被楼明月念叨多了,难免有点焦心,这有点苗头了,就垂头揪着裙子假装没听到。 丹霞长公主微微瞥了一眼,老夫人却神色不动的捏了捏戒指,谢氏拿着帕子抚了抚膝盖,可楼明月却依旧不自知。 楼画语见状,微微一笑,上前拍了拍石耀辉:“表妹人小身娇,呆会可得帮我们摘花。” 说着伸手拉着石耀辉,朝楼明月道:“二姑母放心,我们定然照顾好表妹,您就将表妹借我们玩一会。” 画媚画妩画诗也上前,凑涌着将石耀辉给拥了出去。 只是一出春晖堂的门,石耀辉一把甩开楼画语牵着的手,冷声道:“谁是你表妹,不要脸。你一个庶房出的,好意思跟我攀亲!” 她声音虽压着,可在场的人皆都听到了。 楼画诗脸色一变,楼画媚忙前一步拦在她面前,楼画妩只是低着头。 “郡主,我带你去花园子,秋海棠也没什么好看的,花棚子茶花开得才喜庆,我带您去吧。”石耀辉甩开楼画语的手后,却上前一步,挽着了慧和郡主的手,笑着招呼着旁边的婢女道:“叫人去花棚子里准备着。” 慧和郡主微带歉意的看了一眼楼画语,低头和石耀辉笑着说道:“好啊,有请石娘子引路。” 楼画语抚了抚鬓角的秋海棠,抽出帕子擦了擦被石耀辉甩开的手,对身后眼带怒气的楼画诗摇了摇头。 看什么花有什么关系,只不过她鬓角刚好簪着秋海棠,一个由头而已。 石耀辉这般不知脸色,好高骛远,想到安国公府那个伶俐非常的尤大奶奶,楼画语不由抿了抿嘴。 二姑奶奶自认为自己低嫁受人耻笑,嫁女定要攀高门,石耀辉以后的日子怕不好过呢。 众人一路朝花棚去,路上石耀辉都紧挽着慧和郡主,热情的说这说那,楼府众娘子只得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 快到花棚时,石耀辉虽许是口干舌燥,这才回头招手:“六娘,快来。” 楼画妩不好意思的看了一眼众人,微微尴尬的朝前走,石耀辉却拉着她:“你跟慧和郡主说说,这府里花棚里还有哪些花?你是这府里的娘子,总该知道的。” 楼画媚不禁的低头瞥了一眼楼画语姐妹,朝她们眨了眨眼。 这会她倒知道不是楼府的娘子了? 慧和郡主被她们拉入花棚子里,楼画语她们姐妹三人就坐在外面的亭子里看着婢女布置最茶点坐椅。 碳盆子刚生起来,红泥小泥还在扇,就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似乎就是慧和郡主的声音,楼画语心中一动,忙叫婢女去看。 可话音刚出,就见慧和郡主在婢女的搀扶下,急急走了出来,而在慧和郡主身后,居然跟着几个郎君。 其中赫然就有石耀宗、石耀祖,以及大房在外游学未归的嫡长子楼敬台,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几位未曾见过的郎君。 那几位郎君着装虽素雅,可通体清贵,身上着的衣袍用料并不华贵,或绣工地皆是大师手笔。 两位皇子入府,却这般无声无息,楼画语心思翻滚,抬眼看了一眼姬瑾,见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立马明了。 第113章 表哥表妹认亲杂 楼画语从与姬瑾对视之间立马明白了那几位郎君的身份,想来楼敬台所谓的游学,就是呆在太原咯? 怎的崔谢两家的郎君入京这般的快? 姬瑾心头却是一喜,他今日陪崔谢两家先行入京的郎君入承恩侯府,是因为清河给老夫人带了几盆十八学士,花开三头,极为名贵,所以就先送入承恩侯府花棚,却未曾想能碰到五娘。 而且出了事,五娘第一眼就朝自己看过来。 他不知道为何,一眼就看出了她眼中询问之意,也在电光闪石之间,明白她的意思,不由的点了点头。 速度快得他似乎都不用想,好像心底对五娘极为信任,也极为了解她要问什么? 心中微惊,却又立马闪过喜意,自己心心念念的娘子,居然和自己有这般默契,他只感觉满眼都是繁花,哪要什么花棚子,哪要什么花匠用心照料,只要看着五娘,就已处处是繁花,时时闻花香。 楼画语明白几位郎君身份后,自也明白慧和郡主为何受惊,当下忙和楼府的姐妹迎了下去,左右护住慧和郡主。 与楼画媚对视了一眼,这才朝楼敬台行礼:“二哥。” 楼敬台也未曾想到这里碰到府中的小娘子,一时也有点微微尴尬,但想了想皆是表亲,倒也无妨。 朝楼画语道:“五娘来赏花?” 楼画语有苦难言,瞥了一眼缩在后头的石耀辉,只得轻笑道:“不知道二哥在这里,扰了各位的雅兴。” “无妨。”楼敬台瞥了一眼那位被惊着的娘子,穿着是宫装,这般年纪有品级的,也就只有那几个。 他以前也是见过慧和郡主的,只是刚才一时并未认出来。 想到崔谢两家郎君入京的原因,他忙笑道:“皆是表亲,大家先入亭中稍坐吧。” 楼画语忙带着众娘子后退两步,侧开路,朝慧和郡主道:“郡主先请。” 三皇子虽时有入府,可府中娘子并未在正式场合引见过,她只能当作不认识。 君臣有度,她不认识两位皇子,自然郡主为尊。 慧和郡主这会缓过神来,微微诧异的看了一眼楼画语,不明白她怎么不认识二皇子? 那时二皇子不是因她,在安国公府落了水吗? 脑中思绪纷转,理了理衣袍,朝两位皇子行礼:“见过二位殿下。” “慧和表妹多礼了,可有惊着?”二皇子依旧周身风流,满脸担忧的看着慧和郡主道:“也是我从花枝后边出来得急,未曾想有人,惊着了表妹,望表妹受罪。” 他嗓音低淳,长得又俊美,一口一个表妹,言真意切,听得人耳朵都发痒。 慧和郡主不由摇头回话,一边微微的后退。 楼画语瞥了一眼姬瑾:姬氏居然皆有这爱好,喜唤人表妹? 姬瑾被她瞥了一眼,见她嘴角轻抿,颜色微粉泛着润泽之光,未跟其他娘子一般上了艳色的口脂,怪不得那天那般清甜…… 只不过一眼,姬瑾已然心猿意马,忙敛了神色。 既然两位皇子在,定是以皇子为尊,两位皇子在前,慧和郡主随后,楼敬台引着崔谢两家的郎君入了亭子,楼画语她们这才跟上。 石耀辉这会心跳不止,双眼不由的打量着两位皇子,也不知道那位曾六郎会不会跟这些郎君一般,清贵俊美。 她从未想过有一日,能一次见这么多身份尊贵的郎君,还个个俊美非凡。 众人入座,已有婢女告知了老夫人,但她自是未扰娘子郎君相处,只是让人送来了茶点酒水用具。 原本布下的茶具一应退下,换成了春晖堂里捧来的名贵茶具,连原本烧着的红泥小火炉都换成了三环铜炉。 石耀辉见在坐郎君身份尊贵,所用茶具件件精美,自告奋勇为众人煮茶。 楼敬台这才一一引见,楼府众娘子不好入座,随着楼敬台引坐而行礼。 率先引见的自是二皇子,楼画语福过一礼后,见二皇子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忙朝后退了一步,假意尴尬避过了。 楼敬台自然也听闻二皇子在安国公府落水与五娘有关,忙朝二皇子道:“还得多谢殿下相救之恩,五妹妹才免得冬日落水受寒。” “只是凑巧而已。”二皇子脸带春意的笑了笑,看着楼画语道:“五表妹无须自责。” 一边静坐的姬瑾不由的捏紧了腰侧的玉佩,难不成他还要施恩? 五娘算他哪门子的表妹? 楼画语被点了名,只得侧身出来:“未曾认出二皇子,失礼了。” 她这般轻轻一句话,就将事情挑了过去。 一是表明安国公府那日未曾注意看到二皇子容貌长相,二是表明自己并未承他的恩情,只是没有认出失礼。 在座皆是九转玲珑的心思,二皇子脸色微微一变,姬瑾心里却乐开了花。 楼敬台见气氛不对,也知道这其中必有的原由,低笑一声接着朝下引见。 这也算是姬瑾第一次见承恩侯府众娘子,楼画语她们一福过后,姬瑾居然朝身后亲卫招了招手:“给表妹们见面礼吧。” 他这话一出,二皇子当下就愣住了,不由尴尬的低咳了一声,连楼敬台都未免心惊,难不成三殿下知道入府就会遇小娘子们? 姬瑾自是不会解释,亲卫从怀里掏出荷包一一分了下去,第一个递的是楼画语,第二个却是楼画诗,似乎分不出楼府的娘子排序,只是随手递上而已。 接下来就是崔谢两家的郎君,楼画语他们自是客气的行了礼,但谁也没跟姬瑾一般备了见面礼。 那几位郎君有礼有度,目光清而不倚,比那目带流光的二皇子不知道好到哪去了。 众郎君在,楼画语她们自是不好久留,见过礼后,楼画语看了一眼慧和郡主,见她朝自己轻笑。 当即朝楼敬台道:“二哥陪两位殿下和众位郎君稍坐,我们就先行退下了。” 慧和郡主自也是行礼告退,两位皇子自是未曾起身,崔谢两家郎君却起身拱手。 楼画语亲笑着挽着慧和郡主的手朝亭外走,到了亭外,石耀辉却依旧在亭子里煮茶,不由的低咳了一声。 这位石表妹还当真是眼高于顶,只是人是她开口借来的,怎么也得一块带回去。 石耀辉却置若罔闻,反而是将分好的茶双手捧着奉给二皇子:“二殿下请用茶。” 她递茶就递茶吧,双眼还含羞带意的看着二皇子。 楼画语看得眼皮直跳,转眼去看楼敬台,他自也知道这位表妹和安国公府定了亲的,轻笑道:“石表妹有心了,接下来的交给为兄吧。” “二表哥。”石耀辉却低笑一声,复又奉了一杯茶递给姬瑾:“你我嫡亲表妹,何必这般见外?是不是三表哥?” 她说着,居然挑眼看着姬瑾。 第114章 倒打一耙 石耀辉与姬瑾确实是姨表亲,她若在老夫人她们面前唤句“表哥”,显得亲近惹长辈高兴就算了。 可这当着这么多位崔谢两姓的郎君,按算起来,都是她表哥,她这般叫还真分不清了。 两位皇子是天潢贵胄,君臣有别,就算慧和这位有封号的郡主,两位皇子真真的表妹,人家二皇子唤上一句,还得后退着谦让,不敢想合, 她石耀辉倒好,上赶着叫两位皇子表哥。 亭内一时气氛微妙,楼敬台微显尴尬的看着石耀辉,这位可是自己嫡亲的“表妹”,他自是不好直言驱赶。 崔谢两姓的郎君修养极好,自顾观花指点,似乎置若罔闻,眼睛余光皆未落在石耀辉身上,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到了极致。 姬瑾也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那是一枚青白玉松鹤衔芝镂空玉佩,还是双面雕,上面青松遒劲,白鹤展翅优雅。 修长纤细的手指一点点抚过镂空的花绣,映着玉色,显得手指也优雅有度,遒劲有力,石耀辉不由的看呆了,将茶杯复又朝姬瑾面前递了递:“三表哥喝茶。” 楼敬台忙低咳了一声,二皇子却微微戏谑的笑道:“三弟,这茶乃是用夏日青荷露水所泡,带着荷叶清香,当真不错。” “二殿下谬赞。”石耀辉心中乐开了花,半侧着头含羞的看着二皇子。 转念一想二皇子生母出生太低,无缘于大宝,当下又将双眼羞羞的看着姬瑾。 谁也没想到石耀辉执拗到这般境界,但她已然由永顺帝赐婚于安国公府,日后身份自也上了一层,最近崔谢两家与安国公府关系微妙,这位嫁入安国公府的娘子,将是转机,谁也不好过份直白的得罪于她。 姬瑾却松了手中的玉佩,抬眼看着楼画语,脸露难堪之色,眼带祈求。 他就不信,五娘见他被其他娘子扰,会视若不见。 楼画语有点气愤的瞪了姬瑾一眼,那奉茶的才是他嫡亲表妹,看她做什么。 但石耀辉终究是她叫出来的,她是没脸进亭子里拉人的,只是扶着慧和郡主朝回走:“也不知道长公主和老夫人聊得怎么样了?郡主要不偷偷告诉我们,长公主这次前来,还带着厚礼,是为了什么啊?” 她这声音不高不低,似娘子间私语,却又刚好让亭子里的人都听到。 姬瑾低头抚着玉佩的指尖微微发力,心中喜意荡漾开来,五娘还是帮着自己的不是吗? 石耀辉却在楼敬台要笑不笑的注视下,这才想起离开,脸羞得通红,将手中的杯子朝案上一放,幽怨的看了一眼姬瑾,急匆匆的福了一礼,拎着裙子就去追楼画语她们。 楼画语是扶着慧和郡主边走边说的,众人原就出了亭子,她几步没跟上,恼羞愤恨,加上冬裙长而厚重,一个没注意,在亭外石子路上滑了一跤,惊叫声中,滚入了旁边的水仙花丛中。 众婢女立马惊叫着迎了上去,亭中众郎君也微微侧目。 楼画语见她出事,只得松了慧和郡主,解下自己身上披风给石耀辉系上,朝亭中众郎君福了一礼道:“失礼了。” 然后也不顾石耀辉委屈,朝那扶着的婢女打了个眼色,桃夭上前,几人半扶半拉就驾着石耀辉朝外走。 这个时候回春晖堂自是不行的,空惹客人见笑,楼明月虽搬了出去,可原先的院子里还有她们的东西。 楼画语就让婢女将石耀辉送了过去,转而朝楼画媚道:“我去陪石家表妹换衣裳,四姐姐和六妹妹九妹妹送慧和郡主回春晖堂吧。” 楼画媚自知她这是场面话,她和楼画妩身份都不够,楼画诗自是上前拉着慧和郡主的手:“郡主,走吧。” 见自家妹妹懂事,楼画语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和婢女们朝楼明月住的院子里去。 路上石耀辉似乎极为委屈,不住的瞪楼画语:“我丢脸,你满意了?你就是想让我丢脸对不对?” 楼画语实在没心思理她,朝她的婢女道:“快点给你家娘子换衣裳,说不定还能敢上送客,要不去晚上,丹霞长公主都走了。” 这迎客送客皆属礼数,刚才春晖堂里谈婚事,石耀辉一个娘子不好听,但送客还是得去的。 石耀辉这会也知道重要性,也不用婢女扶了,大步回了房中。 等她们换好衣裳再到春晖堂的时候,丹霞长公主已经走了,楼明月脸带喜色,眼却带着微怒的看着她们。 其他两房的人已然回去了,只有谢氏和钱氏陪坐在下首,钱氏自是等楼画语,谢氏主事,自当陪同。 “娘。”石耀辉见人走了,心里也微微打鼓,忙凑到楼明月身前,想到自己摔了一跤,眼泪巴巴的掉。 楼明月这会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了,见石耀辉受委屈,想到慧和郡主回来,与丹霞长公主对视了一眼,丹霞长公主就告辞了,肯定是出了事。 当下瞪了楼画语一眼:“五娘,出了什么事?你将你表妹带走,连客都不送?这般不知礼的吗?平白让人坏了我们承恩侯府的教养!” 钱氏立马就低咳了一声,抬眼看着楼明月:“二姑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合着二姑奶奶还记着自己是承恩侯府的?” 看不起她就算了,怎么连五娘她们都要带上?她一个出嫁女拉上娘家的名声,才是没教养吧? “二夫人!”楼明月这会理直气壮,加上女儿亲事已定,心中大安,朝钱氏冷笑道:“也是,承恩侯府的家教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些没教养的,坏了名声。” 眼看自己家护短的娘还要回话,楼画语忙上前一挡在钱氏面前。 然后朝座上的老夫人微微福了一礼,只是还未开口,脸色就是一红:“想来四姐姐未将刚才的事情报于祖母,也是羞于启齿。五娘也不好禀,要不祖母晚点,亲自问二哥?以免显得偏颇?” 一听还涉及自己儿子,谢氏低咳了一声,转眼看了看楼明月。 “有什么羞于启齿的?”楼明月冷哼一声,半搂着石耀辉:“你做错了事,也不认错,还辱你表妹名声,也不知道是谁教的。” 她句句将“教养”挂在嘴上,老夫人闻言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回桌上。 楼明月这会也想着见好就收,毕竟她女儿日后可是国公府的少奶奶,五娘还不知道嫁哪去,这日子还长着呢。 当下沉声道:“我也不怪罪你了,同坊的王元娘不是给你们下了帖子去赏雪烤鹿肉吗?你们带上你表哥表妹。” 第115章 镂空双佩 楼画语听到楼明月的话,当下就气乐了。 上次威远侯府跑马,她要跟着;这次王府赏雪,她也要跟着。 怎就不想想为什么人家明知她这个攀上安国公府的姻亲在京中,人家却不给她们下帖子呢? 也懒得跟她计较,退到钱氏身后,低头不再说话。 钱氏忙朝老夫人道:“院中还有事,就不扰老夫人了。” 牵着楼画语就出了春晖堂,楼明月却还不死心,朝老夫人不满的道:“都是您给惯的,别家当庶子媳妇有这般轻松吗?说走就走,半点敬畏之心都没有,以后谁家敢娶五娘啊!” 一边谢氏只是低头抚着裙上绣着的梅花,不由的想笑,安国公府原先还是看上五娘的呢,要不是她让曾十三娘从中作梗,三皇子岂能遇险,石崇岂会被抓?通县也不会就此落在三皇子手中! 她自己可能都在五娘的算计之中,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待楼明月不说了,这才朝老夫人道:“二郎在后边待客,等会媳妇让他来给您请安。” 这就是接下了楼画语的话,让楼敬台来说那件“羞于启齿”的事。 老夫人点了点头,转眼看着楼明月,复又看了看石耀辉,伸手抚了抚额头道:“快过年了,阿辉就留在我院中,陪陪我吧。” 这般没眼力劲,以后嫁入安国公府别说被看不起,怕还是会惹祸。 幸好年纪还小,在自己身边养上几年,到时看能不能得用吧, 楼明月闻言,脸上尽是喜色,推了石耀辉一把:“还不快谢你外祖母,好好伺奉你外祖母。” 母亲当年从清河崔家带过来的陪嫁,她可是见过的,光是青铜物件都有十几箱,哪一件不是宝啊,阿辉只要哄得母亲高兴,随便拿上几件作陪嫁,看安国公府还敢不敢低看阿辉。 也是她自己当初低嫁,才会让子女这般被人瞧不上。 不过转念一想,这次回京,两子一女,亲事就只剩大郎了,等到了王家那娘子的赏雪宴上,以自家大郎的才貌出身,尚个公主都有余。 楼明月想明白这些,心中复又得意了起来。 钱氏带着楼画语回到二房,脸上沉重:“那赏雪啊,我看还是别去了,免得惹麻烦,这些世家娘子,哪个不是人精,人家将你们卖咯,都给人家数钱。” 楼画语脸带得意的笑道:“这做买卖啊,我想没哪家娘子比得上您女儿,我们可是钱氏商号的。” 逗得钱氏不由低笑,伸手拍了楼画语一把,抚着她微凉的小脸,将自己的披风给她系上:“回房去吧,石家如若再惹你,该如何就如何,别怕!” 楼画语自是点头,披着暖暖的披风,捂着手炉回了院中。 结果却见楼画诗在等着,见她回来,跟她一块进了内室,等关雎关了门窗,这才道:“三殿下给我的荷包里是一对玉铃铛。” 说话间将荷包掏出,倒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对用红络子系着的绯色玉铃铛,那铃铛雕成倒钟海棠的模样,无论是上面绿叶相衬,还是紫红交叠皆是一体,连内里垂丝花蕊都是一体雕成,内里吊着几片雕成花蕊的碎玉,一晃之下玉声清脆,让人精神一震。 连那络子都是用几十颗小拇指大小的珍珠绞编成的,看编织花样似乎是宫里的手艺。 “我偷偷问过四姐姐六姐姐了,她们荷包里都只是普通的四枚金梅花稞子。”楼画诗脸带微微的忧色,嘟囔道:“上次马场,三殿下还给了一袋东珠。” 她抬眼看着楼画语,复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姐姐自己处理吧,怕惹娘亲担心。” 马场三殿下看姐姐的眼神,她自是不会看错,后来为什么安国公府突然来提亲,又为什么突然变了卦,她虽看不懂,却也知道些什么。 “给你玩的,拿着吧。”楼画语将两荷包塞到楼画诗手里,轻笑道:“他用我们的钱还少吗?” 姬瑾也还算知进退,送的都是小孩子家玩的铃铛珍珠,小巧精致,就算说开了,也不失礼。 楼画诗不由微微诧异,却又感觉好笑,点了点头将荷包收了,这才回房。 “娘子。”关雎脸露担忧之色,朝楼画语轻声道:“您荷包要不要看看?” 那位三殿下也当真是妙,难不成让人家一个亲卫时时揣着荷包不成?如若没碰到呢?也不知道人家揣了多久。 楼画语从袖兜里将荷包掏出来,扯开系带,倒在掌心,却见是一枚青玉镂空折枝花佩。 青白玉通体镂空雕成一折枝阔叶八瓣花型,折枝花枝繁叶茂,琢磨精致。 “这……”桃夭不由的捂嘴,朝楼画语轻声道:“三殿下今日佩的是一枚松鹤衔芝镂空的青白玉佩,看上去似乎是同一块。” 桃夭是钱氏家生子,看东西的眼力自然也是有的。 她在外管着人情交际,什么人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大概值什么价,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也是从小练出来的眼力劲。 楼画语看着这枚青白玉佩,突然有点心焦。 上次在天水阁茶室不是说过了吗?怎的又这样? 难不成少年心性这般不稳重? 还是她前世不怎的了解姬瑾? “收好,等有机会送入宫中吧。”楼画语不由的发难,连碰都不想碰那玉佩,让关雎收好。 复又朝桃夭道:“你去打探一下,看亭子里那几位郎君怎么安排的?还有两位殿下。” 承恩侯府是姬瑾的外家,可跟二皇子却没什么干系,为什么二皇子也一块入府了? 桃夭也是知道事情关系重大,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就去小厨房装了一匣子糕点,这才转去了后花园。 待午后,桃夭还没回来,老侯爷那边却着人来唤楼画语去外书房。 钱氏听着禀告,不由心惊,五娘不过是小娘子,怎的老侯爷叫她去外书房?不是去春晖堂? 楼画语却微思片刻,立马明白,朝钱氏笑道:“估计是崔谢两家郎君的事情,娘亲无须担心,七妹妹不在府中,小娘子间交际由我打头,大概是祖父有事交待。” 钱氏这般一想,才微微松了口气,却也不敢让她独去,着人去叫了楼敬辕,让他陪着一块去,复又让玉珠一块去,有事立马回来禀告。 楼画语换了衣服,又系了厚重披风,这才出了二门,去了外书房。 只见书房里,刚才所有郎君皆在,老侯爷和侯爷楼明晨也在。 楼画语一进来,老侯爷立马朝楼画语招手道:“五娘过来煮茶。” 而自低头看着一份图纸的姬瑾抬眼,看了她一眼,微微抿嘴低下了头。 第116章 举目风流欲语迟 祖父发话,楼画语自当尊从,朝屋内众人微微福礼后,解下披风递给关雎,跪坐于茶几之前,清洗茶具。 楼敬台抿笑的朝楼敬辕招手:“十一郎是护送你姐姐来的,还是来陪各位哥哥的?” “十一见过各位兄长。”楼敬辕吞了吞口水,朝各位郎君行礼。 众人自是善意的轻笑,姬瑾朝他招了招手道:“近日可有去骑马啊?” 楼画语正分着茶叶,闻言目光微微朝下,果见姬瑾腰侧挂着一枚青白玉松鹤衔芝镂空玉佩,看玉色与自己荷包里那一枚就是同一块玉的。 心头微紧,却听见老侯爷道:“明日天晴,众郎君想去跑马,五娘与威远侯府交好,可借他们马场一用如何?” 楼画语手微微一顿,转眼看着老侯爷,心头疑惑微生,冬日寒风重,赏雪就可以了,为何跑马,承恩侯府也有自己的马场,只是不如威远侯府的大? 而且威远侯府的马场临近着…… 楼画语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当下点头轻应了一声:“女儿这就给叶三娘去信。” 老侯爷欣慰的低笑,然后就跟众人聊起入京的见闻。 楼画语煮好了茶,自当是先奉祖父再奉大伯,等到了二皇子时,这位皇子依旧一派风流之样,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对于二皇子,楼画语有点拿不准他的心思,他能出现在安国公府使美男计,定是与安国公府交好的。 从安国公府的角度,无论是昭阳殿还是群玉殿上位,他们也不过是附属之功,最终煊赫的是四姓中的两姓,所以二皇子这般没有强大母族的,或许是个好选择,估计也是因此帮二皇子。 可二皇子落水后,首日还平静,第二日他却状告安国公府意图行刺? 这般反目,也不怕惹恼了安国公府啊? 这会二皇子笑意盈盈的看着,倒让楼画语有点微恼,将茶杯朝他身前一放,复又去奉杯递与姬瑾,结果一抬头就是一双含着笑意的凤眸。 楼画语心中不由一沉,姬瑾长相随了姬氏,可那双眼睛却随了楼贵妃,凤目微长,只是挑眼之间,就似有着流星闪现。 看似无意,却又有着无限的风流写意,前世每每被姬瑾看着,她都和关雎感慨,日后也不知道谁能嫁与他,光是被他这般沉沉的看着,整个人都发软,日常怎的相处,却没想最后便宜了楼画心。 这会抬头挑眉、眨眼垂眸之间,带着无尽的风流,看得楼画语心头都是一颤,不禁感慨一声,忙双手将茶杯举过眉目以示敬意。 正要放下,却感觉手上一沉,姬瑾已然稳稳的托着她手中的茶杯,双手接过。 茶杯小巧,两人各执一边,姬瑾尾指轻弹,扫过楼画语的手背,带着异样的触感,吓得她忙松了手。 姬瑾却极为随意的捧杯饮茶,斜倚在榻边,朝楼敬辕道:“十一明日一块去跑马,让我看看你长进了没有。” “当真?”楼敬辕正是好玩的年纪,闻言立马喜形于色,半凑了过来:“我这几日有偷偷练,能小跑了呢。” “骑的可还是小马?”姬瑾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一边正接过楼画语奉茶的楼敬台,心却大惊,转眼看了一眼老侯爷和侯爷。 却见老侯爷正笑意吟吟的问崔四郎话,而自家父亲却朝自己沉沉的看了一眼,似乎已然知晓这种情况。 他不由的复又看了一眼姬瑾,对于这位小自己六岁的“表弟”,他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 母亲谢氏时常出入群玉殿,就是为了让他们兄妹与之相熟,但这么多年,除了相对熟络一点,以及上位者的施恩宽厚,哪有半分热情。 看着现在姬瑾低笑的逗弄十一,眉眼之间尽是舒展之态,好像十分愉悦,这才是表兄弟之间相处的样子。 这位殿下从六岁起得大儒开蒙,后经陛下亲自教导,八岁后更有周庄成这般名士相随,连跟楼贵妃之间颇为客套,哪有这般亲热之态? 楼画语一一奉过茶后,见姬瑾依旧在逗弄楼敬辕,满室人虽未直视,眼睛余光却闪闪而动。 不由的想到自己那枚青玉镂空折枝花佩,果然姬瑾一旦准备做什么,就会结网而待。 这人啊,当真是…… 众郎君自是讨论着明日跑马之事,又讨论着京都哪家梅花最好,哪个庄子赏雪最妙。 楼画语想到今日楼敬台看着慧和郡主的样子,以及楼明月那般强硬的要让石家人跟着去,立马明白了王府那场赏雪宴,怕也是一场相亲宴。 只是这种场面,小娘子自是不好插话,楼画语跪坐在茶案前,煮着茶,听着各位郎君谈着太原、清河名士,有哪些少年英才。 “秦子睿虽出身寒门,但于清玉台所赋那篇《清玉台上清闲赋》倒也豪情。”谢五郎喝了一口茶,沉声低吟:“虽说清闲,却有着热血之志。” 一边崔八郎却摇头道:“我看于广林那篇《论花序》更不错,世人皆以花代美人,却不知道花骨亦是人志,以花节花名传情言志,倒让人耳目一新。” 楼画语洗着茶具的手一顿,抬眼朝姬瑾看去,却见正好碰到他斜目相视。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姬瑾目光微闪,忙将头硬生生的转了过去,低咳一声朝崔八郎道:“那篇《论花序》我也读过,确实不错,只是那于广林似乎颇有傲骨。” 谢九郞冷哼一声:“于广林祖上不过就是养花的花匠,他祖父那代养出了几盆名花,这才发迹。他父亲十八岁才进学,只不过空识得几个字。他倒也有几分名气,可却寒酸气不除,谢氏意招他入门下讲学,他却宁愿于乡野办学,当真是不识抬举。” 一边谢五郎低咳了一声,谢九自知失言,低头饮茶。 楼画语也知不好再久留,将茶分好,起身朝老侯爷道:“太常寺少卿府中的王元娘下帖子给孙女去赏雪,孙女还得去清点物件。还要给叶三娘去信,孙女就先行告退了。” 老侯爷笑着点头,看了楼敬台一眼。 楼敬台立马会意,指了指崔四道:“那日慧和郡主也该去吧?五妹妹可得帮崔四郎代为引见!” 说话间,众人哄然大笑。 楼画语心中虽早有计量,却依旧吃惊。 崔氏这是要娶皇室女了? 第117章 阻拦相见 四姓清高,皇朝更迭,四姓屹立不倒。 向来四姓内部联姻,就算有女外嫁,也是收拢名门望族,从未有娶外姓女的先例。 崔四郎娶亲虽不是宗妇,却也是崔氏嫡系,竟然肯娶慧和郡主? 将崔氏这般明显的置身于皇权更迭之中? 楼画语转头瞥了一眼姬瑾,却见他手指在茶案之上轻敲了两下,当下立马明了,朝楼敬台轻笑:“二哥取笑了,那日各位郎君自当会去,大家一块玩闹是自然的,何来引见之说。” “五妹妹当真是心思玲珑。”楼敬台目光扫过姬瑾,笑着道:“我送五妹妹出去。” 楼敬辕见姐姐要走,忙站了起来,姬瑾正透过他小小的身子看着百宝阁后的楼画语系披风,朝他笑道:“十一只记挂着姐姐,就不肯陪我们多坐一会么?” 楼敬台闻弦知意,朝楼敬辕道:“我送五妹妹出去,小十一就在这吧。” 老侯爷似乎纹丝不动,侯爷楼明晨却目光微闪,伸手捏了捏颌下美须,张嘴轻舒了口气。 三殿下在崔谢两姓郎君面前,这般挽留十一郎,这是给二房长脸,看样子二房起势已定了。 等楼画语系好披风,朝室内众人福礼之时,原本端坐的众郎君,居然纷纷起身拱手相送,那般敬意,一反原先她来时的倨傲。 楼画语知道是姬瑾对楼敬辕的态度引起的,也只是恭敬还礼,这还只是开始! 楼敬台送她到了院门,交待贴身的小厮给楼画语打灯,又目送她远去,转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回房。 姬瑾见他回转,却再无谈论之心,低头抿茶听他们说话。 五娘在的时候,他只要抬眼看着她静坐在那里,就感觉满室盈香,如同整个人置身于三月春风之间,心畅惠美。 她这一走,这书房立马就是腊月了,连带着茶都不香了。 手不由的抚上了腰侧的青白玉佩,五娘刚才瞥过一眼了,以她的眼力该是瞧出来了,希望她这次不要再送还了,就留着压箱底,或是锁在柜子里,也让他心安啊。 楼画语回到房中,先去钱氏房中告了安,这才回房更衣。 提笔写了信给叶三娘,让桃夭另带上些庄子里的新鲜瓜果蔬菜过去,交待她必要将崔谢两家郎君去的事情暗暗提了,但又不能明说。 崔谢两家并未大肆入京,这些郎君只不过提前随楼敬台回京打探而已,怕最主要的是想探京中各府郎君情况,方便后续入京的娘子们交际。 她自是不好直接跟威远侯府明说这事,但暗提一句还是可以的。 等去了信,楼画语让小婢女去外书房找先生要了那篇《名花序》过来。 前世她虽未曾读过《名花序》却也闻于广林其名,他在姬瑾登基第二年的恩科之上夺得状元。 这是大华第一位状元,也是第一位寒门状元,当时直接官拜尚书令,得姬瑾重用。 天下寒门子弟,一时激情奋起,府学林立,士族与寒门之争从此立于正面。 刚才听姬瑾微微提了一句,似乎对那《名花序》极为了解,也就是说,姬瑾在这时已然在关注这些寒门子弟。 想到谢九郎相驳之语,崔谢两家已生隔阂了。 桃夭没去多久就回来了,威远侯还特意着管家一块在府外候着,好带着承恩侯府的人提前去马场准备。 楼画语忙让二房的钱管家去外书房禀了老侯爷,免得让人家叶管家等得太久。 老侯爷正听着崔谢两家郎君清谈大局形势,听二房钱管家禀了,点了点头,让府里的二管家跟着一块去,先将马场清理出来。 “五娘与威远侯府的娘子关系这般好吗?”楼敬台原先还有点担心,借威远侯府的马场,怕借不到,毕竟威远侯的马是用来对抗东荒胡人的,轻易都不会让人入马场。 可若由府里开口借,就难免显得太过郑重,露了行迹。 威远侯府人口单零,嫡系只一子一女,自己府里似乎都不交好,正为难,可祖父却说这事交由五娘定然成,他本也不甚在意,想着等五娘去信后,由娘亲再下帖相借,许有可能。 却没想五娘一封信,人家似乎十分重视,还特让管家在府外候着,方便府里人先去准备,这是完全交心之举。 不由的侧目看了一眼靠在姬瑾而坐的十一郎,想到自己那在太原争闹不断的妹妹,再想到刚才动静皆宜的五娘,楼敬台心微微发酸。 楼画语开口朝叶三娘借了马场,第二日自该是要去的。 所以又去春晖堂禀了老夫人,冬日骑装她们并未备下,钱氏正着急呢,叶三娘就着人送了两身过来。 钱氏不由的又想到威远侯府的好处了,人口简单,威远侯府上下都喜欢五娘,又同在一坊,怎么想就怎么好。 当下打定主意,在给回礼的时候,又给威远侯夫人下了帖子,邀她明日入府赏花。 楼画语自是不知道自家娘亲下定决心将她嫁出去,备下了东西,又去楼画诗院中看过。 楼敬辕这会在外院用了晚膳,却正高兴着,在钱氏那里说着谁家郎君问他什么了,他答了什么,尤其是三殿下对他怎的好,怎的好。 钱氏原本对于这种士族出身的郎君并不在意,反正他们瞧不起自个,自己也不想攀附他们。 可听楼敬辕说三皇子对他十分亲近,还答应送他一张小弓时,眼皮突然就是一跳。 五娘几次被楼贵妃招入宫中,她想着或许和钱财有关,并未在意。 但那位三殿下,似乎最近入府的次数太多了些? 立马抓着次子细细盘问,何时见过三殿下,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 等问出上次马场姬瑾解下披风递给五娘时,钱氏立马就笃定了心中的想法,只感觉心跳如鼓。 立马联想到安国公府的亲事,还有威远侯那位在冬月里突然出门游学的世子…… “去,叫五娘过来。”钱氏着人将楼敬辕送回去,朝玉珠道:“你马上去春晖堂,禀告老夫人,五娘子上次受惊未痊愈,今日吹了风,发起了急热,要在府中养上几日。” 明日跑马,那些郎君都会去,那位三殿下当然也会去。 皇家最是无情,她岂能让五娘再踏入皇家半步,明日无论如何也该拘在府里了。 第118章 大势如流水 楼画语不过去妹妹院中帮着清理了一下东西,在回房的路上就得知自己被告病了。 她微微问了几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自家娘亲果然思虑还是周全的,只是老夫人那里怕不一定肯放过自己。 到正房的时候,钱氏满是担忧的看着她,这会她又在后悔,自己女儿太打眼了,也不好。 她也拿不准五娘是不是知道那位三皇子的心思,但防着点总没错。 那位三皇子她也是见过的,长相那是一等一的,加上天生的贵气,小娘子见了哪个不心动啊。 他又有那般好手段,连十一都哄得满嘴都是他的好,哄五娘一个小娘子,还不是手到擒来,怕五娘被哄骗住了,还不自知,定要好好防着。 当下抚着楼画语的额头道:“我午间听你咳了几声,还担心着,这会额头就这般烫了,快让人去大夫。” 然后又急朝玉珠道:“快扶娘子回房,在床上好生躺着,这几日就别出门见风了,着人去给舅老爷送信,多送点药材过来。” 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楼画语,就让玉珠急急将她送回了房中。 楼画语知她在防什么,不过自己这个时候病上一病,对二房倒也是好事,也随着玉珠回房生病去了。 春晖堂这边老夫人,听闻二夫人打发人来禀五娘病了,明日不能去跑马,连带着赏雪宴都不能去。 眉头微蹙,转身朝贺嬷嬷道:“钱氏虽说出身低些,可却安乐知足,如若阿月有她这般,倒也省了许多事。” 今日外书房里,三哥儿对十一郎和言悦色,早就有小厮禀了进来。 三哥儿出身宫廷,自是知道一言一行皆会被揣摩用意,他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对五娘志在必得! 他一定要提携二房,连十一郎那般年纪、不交际、不入仕的小郎君,他都刻意显着亲近,可见用心之诚! 当崔谢两姓的郎君,他都不避着些了! 老夫人心头微微发热,如若五娘是大房所出的,她倒见乐见其成,更甚至还会出手凑成一对。 若是没有前面安国公府那糟心的婚事,她没有送五娘去庄子里茹素,她也不会多加阻拦,可现在…… 谢氏在太原被何望打压,崔家不能再步后尘,都愿放下身段与长公主联姻,求娶慧和郡主。 三哥儿却这般彰显对五娘的心思,让她如何是好? “去禀了老侯爷。”老夫人褪下腕间的佛珠,递给贺嬷嬷道:“我终究是老了。” 贺嬷嬷眼神微闪,却也不敢答话。 外书房里,两位皇子和崔谢两姓的郎君皆离了府,楼敬台正给两位长辈奉茶,细说着最近太原形势。 何望是前朝老臣,又是寒门出身,得益于前朝府学,方有如此成就。 所以一入太原,就先拜访了前朝府学的那些老儒生,接下来更是请各寒门子弟入府相谈。 “这般昭然,他莫不是想在谢氏根基之处的太愿兴府学。”楼敬台眼带担忧,沉声道:“怕士林又该起风波了。” 老侯爷沉声不语,侯爷楼明晨却也是担忧,太原乃是他外家,现长女在宫中位于四妃,局势已然不是他能左右。 上次状告安国公府之事,崔浩打的头阵,崔氏有人因此入了户部;可谢氏却因为他,连原定的太原郡守之位都丢了,还插了何望这根硬骨头进来。 等春晖堂的小厮禀了五娘告病,楼敬台还微微诧异,刚才离去不是还好好的吗? 侯爷却是心中微喜,转眼看着老侯爷道:“既然五娘告病,那就当好好休息。让二郎和阿辉照料着也好,毕竟五娘身份终究在那里。” “你这么想?”老侯爷抬头轻笑,沉声道:“陛下同意让老二为其讲解书画,以迨情志。” 楼明晨闻言,眼带惊色的看着老侯爷:“父亲!” 老二这是要入仕了? 是谁举荐的?他怎么半分消息都不知道? 抬头看着脸色沉静的父亲,楼明晨只感觉整个人都如坠冰窟,沉吸了口气才道:“二弟未曾回府,以他的心性怕是不肯入仕。” “这事由不得他。”老侯爷沉叹一声,转眼看着长子道:“你要知道和威远侯府交好的,并不是承恩侯府,而是五娘。在安国公府受惊的也是五娘!” 楼明晨突然想起年少在清河求学,他的外祖,也是当时崔氏族长崔同人在瀑布下讲学,让他伸出双手握住瀑布的流水。 清水从双手上流过,落即流,握必失,似乎毫无办法。 他当时也问过外祖,有什么办法。 外祖却让他双手捧起,稳撑开双掌,任由水从手中流过:“当水停止时,你手中留下的水就是你的,水未停时,流过的水再多,也不是你的。可你又不能放下双手,因为你不知道水什么时候会停。” 那是乱世,前朝已微,大华未立,他以为大势就是水流,他于乱世之中坚守,按崔谢两家所盼娶谢氏女,后送楼明风入宫,楼家封侯,一时显赫。 他以为已然握住了属于自己的水流,可这才十几年,水又开始流了。 只是这次让他握不住的,不只是大势,居然还有府中一个小娘子?还有自己一直未曾正眼相看的父亲? 楼明晨不免失笑,整理好衣襟,对着父亲一揖及地,然后缓步后退。 他一直认为自己的父亲不过是运道好,出身修整京都的楼家,乱世中显得较为重要,这才娶了崔氏女,方有现在的成就。 以至于他多亲近于崔谢两家,工部之事也多偏于两姓的利益,从而让老侯爷在封侯会直接请退,让他成了承恩侯。 可现在父亲要让老二出仕了,承恩侯府就不再是他一个人的承恩侯府! 一直退到门外,楼明晨方才起身再执礼,慢慢转身回大房去了。 钱氏刚把大夫送走,想着要不要再跟上次一样,叫上太医,显得慎重些,而且这也会让宫中贵妃知道五娘病了? 听小厮禀告大夫人来了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嫁入承恩侯府多少年了,这位出身太原谢氏的大嫂何时跨过二房的门? 有事让身边的江嬷嬷来问过一句,已显她的恩德了,这会都入夜了,怎的来访了? 但也不能将人拦在院外,只得让人备了茶,亲去院门口迎了。 第119章 知意而酸 谢氏晚间出门,虽未有大排场,可也带着江嬷嬷,两个贴身的婢女,两个前头掌灯的,一个拿伞的,一个备手炉,一个奉衣的,还有跟着的几个婆子,一行也有十数人。 “大嫂。”钱氏看了一眼,却见她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拎着药箱的太医,心头立马就打鼓。 谢氏亲入二房,心里微微发酸,可想到入京的族侄们,也只得强撑着笑:“听闻五娘病了,侯爷和我都担心着,特意过来看看。” 上前两步亲热的拉住钱氏的手:“也是我这身体不顶事,安国公府寿宴病着下不来床,才让五娘受了惊。老夫人和贵妃都记挂着五娘,这不,连太医都是贵妃特意派来的。” 钱氏心中微虚,还有点烦,可人家大张旗鼓的来了,她自不好拒之门外,只得将谢氏迎进来。 可入院后,这才发现后边火光闪动,跟着引路的灯笼闪过,暗处居然还有带着礼物的婢女小厮入院。 钱氏立马感觉不好,但已然迟了,只得看着那些婢女小厮捧着一个个礼盒进了二房的院子。 院门外,不时有着探消息的人影闪过,钱氏心思微闪,想到五娘被自己推回房中养病,居然二话没说,怕也是猜到这样了。 心头一时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自己一个作娘的,帮不上女儿就算了,好事女儿都让给自己,坏事女儿就帮自己偷偷谋划过去了。 谢氏倒也没心思在正房久坐,只不过抿了口茶,就要去楼画语院中看她。 她都打着老夫人和楼贵妃的名号来的,还说侯爷也操着心,钱氏如果拦的话,倒是将府里说得上话的,全部一杆子打死了,只得带着谢氏去了楼画语院中。 楼画语院中这会药已然煎上了,满院都是药味,房门紧闭,倒有几分养病的样子。 等入了内室,却见楼画语半靠在枕边,额头敷着帕子,脸色微微潮红,整个人昏软发沉的,床边的关雎双眼含着泪光,见两位夫人进来,忙将手里的药碗搁下。 谢氏看她那样子还当真是有病,一时也拿不准怎么回事了,忙亲热的迎了上去,握住楼画语的手道:“五娘这是怎的了?” “咳!咳!”楼画语忙拿帕子捂着嘴咳了两声,这才笑道:“没事,不过是呛了风。” 关雎在一边奉茶,欲言又止。 “你说?”谢氏见她这样,知道定是有话要说,忙笑道:“府里虽是老夫人掌着,可我也不是不管事的,你说给我听听?” 关雎瞄了一眼楼画语,满脸委屈,将茶放到谢氏旁边小几上:“还不是娘子解了披风,一路迎着风从后花园的花棚子走到二姑奶奶院中,空等了半晌,不着凉才怪。又走回春晖堂,还……” “咳!咳!”楼画语重咳了两声。 关雎忙止住了话,转身给钱氏奉了茶,就出去招呼江嬷嬷她们了。 谢氏刚才还嘀咕怎的就真病了,这会听关雎一提,立马想了起来。 石娘子摔倒后脏了衣裙,披的就是五娘的披风,又是五娘一路送回院中,再带到春晖堂的。 这么冷的天,突然解了披风,又被气着了,还操劳了半天,病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楼明月那四六不着的性子,还有那位着实没眼力劲的石娘子,谢氏心中微沉,好言安抚了几句。 又亲手接过关雎递来的糖水:“本该你好生养着的,可你也知道石娘子的性子,这马场也是你跟威远侯府借的,上次二姑奶奶就开罪了威远侯府,你不去,这怕又要生事。唉,也是七娘不顶事,我……” 楼画语一口口的喝着谢氏喂的糖水,阖着眼,未曾答话。 钱氏看着她们一个喂,一个喝,亲昵熟悉得好像两母女一样。 再看她们一个坐得笔直,如同一管修竹;一个躺得随意,却又像花枝斜影;这样静静的姿态,居然和二爷画中的东西一般漂亮,却又说不出哪里漂亮。 联想到两人那打哑迷一般的话,明明同处一室,明明五娘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却似乎和谢氏才是同样的人。 等糖水喝完,谢氏还拿帕子帮楼画语擦了嘴,关雎又递清水漱过口。 楼画语这才道:“伯娘多虑了,叶三娘性子虽直,却也是个厚实的,就算我不去,她自也会好好照料众郎君。” “五娘?”谢氏见她气喘不定,连目光都好像不如以往那样清澈有神,心中也微微发惊,想来该是揣测错了,不是假病? 或是? 她目光在楼画语脸上流转片刻,突然心安:“伯娘只是怕你受了委屈,又不肯说,平白委屈了自己。好好养着吧,缺什么跟我讲,或者去春晖堂和老夫人讲也是一样的。” 楼画语想说什么,可却起不来身,捂着帕子一个劲的低咳,眼泪都咳出来了,看得钱氏揪心不已,忙将她半搂在怀里,轻拍着背。 谢氏见状也不好久留,留了东西,带着人回了大房。 侯爷已然换了衣袍,拿了一卷书在案前看着,见她回来,微微抬头。 “五娘是真病了,看着挺重的。”谢氏在婢女服侍下更着衣,待换好了寝衣,又净了手,婢女都离了内室。 这才走到侯爷旁边的椅上坐下:“她这病虽来得快,可无论如何也表明了五娘和二房的意思。” “五娘明日不想去跑马?”楼明晨将手中书卷翻了一页。 谢氏低笑了一声:“如若想作皇子妃,病了也该撑着身子去;可二房却直接告了病,而且以五娘聪明知道推脱不下,想病整点手段也不是没可能,但越是这样,倒显得五娘决心了。” “她倒是跟二弟妹一般知足。”楼明晨沉叹了口气,将书放下:“我让七娘回京了。” 谢氏眼中惊色,心中惊涛涌起,看着自己的丈夫,脸色微微发苦。 承恩侯府借了威远侯府的马场,崔谢两姓的郎君和两位皇子要去跑马,京中崔谢两姓府中的郎君,王郑两姓的姻亲,自然全部都收到了消息,总该去陪着跑上一圈。 当日一早,城门口就拥挤着一堆锦帽貂裘,英姿勃发的郎君,谈笑有风,举止有度,看得城门口做买卖的那些婆子眼都直了。 姬瑾来得较晚,待楼敬台带着楼敬辕骑马而来,后面只跟着一辆马车,还是由石家兄弟左右护着,不由的皱眉:“没有其他人了?” “其他的在书院未回呢。”楼敬台自知他问什么,但这里人口眼杂,不好明言。 待众人出城后,才靠近姬瑾道:“五妹妹昨晚病了。” 姬瑾闻言,先是担忧,转眼去看楼敬辕。 可跟着就想起来,昨日离府的时候还好好的,怎病得如此之快? 瞬间一股酸涩之味从心底涌起,就好像无意中食了酸柑,五脏六肺都泛着酸。 五娘不肯私下见他! 第120章 痴心不过掘玉处 姬瑾自小学习帝王心术,对揣摩人心自有一翻心得。 以昨日在承恩侯府那花棚子外,和五娘眉言目语之间,他想五娘也该是了解自己的。 两人这般默契,她居然宁愿折腾自己的身体,告病也不愿来马场。 是因为没有长辈在,郎君娘子共处,怕自己唐突,所以防着自己吗? 还是因为那枚玉佩吓着她了? 就算如此,她又何必折腾自己的身子! 她夜间不得安眠,思绪过度,身子怎经得住折腾。 姬瑾心中发酸,脸色微沉,但在崔九郞来邀他呆会一块比射艺时,他立马笑脸相向。 待众郎君入了威远侯府的马场,威远侯身有爵位自然不好来和众郎君跑马,叶英信在外“游学”,只有叶三娘一个娘子带着两位管家迎着众人。 她倒也是进退有度,毫不怯场,落落大方的朝众人见了礼,又寒暄了几句,就让众人入了场。 又安排人带石耀辉、楼敬辕这般年纪小的去另选温驯的母马,交待府里管事着人看好石家娘子,自己却依旧在马场外候着。 来前父亲告诉过她,五娘特意让桃夭暗中提及崔谢两家郎君入京,又强调是借了自家的马场。 怕就是因为自家马场在望京坡,旁边就是皇家及各国公府的马场。 庆阳公主下嫁宁国公府,安国公府对上群玉殿,昭阳殿从中不知道得利多少,崔谢两家这是要造势了。 果然在众郎君入府后没有多久,平国公郭机带着一队亲卫纵马而来。 他虽与叶三娘平辈,但人家已经承国公爵位好多年,叶三娘忙上前见礼。 “无须多礼,就是听闻三殿下来了,过来问上几句。”平国公兄妹性子皆随了丹霞长公主,和气大方:“你还在等人?” 叶三娘不由的点头,后退了两步,让平国公入场。 待平国公一众绝尘而去后,叶三娘脚底软靴感觉到微震,一回头却见远处旌旗摇动,居然是各军部的军旗晃动而来,尘土飞扬,远远的升在空中。 叶三娘猛然想起今早离府时,父亲看着自己的眼神:“你终究出身将门,有些场面见见也好。” 她还以为父亲是怕见到众多郎君怯场,却没想指的是这个。 四姓七望,把持的不只是士族,还有朝堂、钱财、府军、马匹、矿脉…… 崔谢两家不过嫡系几位郎君入京,就已然有军旗而来! 叶三娘突然感觉到热血在沸腾,明白为何上次父亲接到五娘的信,兄长只带几百亲卫,也要远赴通县,驰援三皇子了。 紧了紧背后的箭壶,朝身后叶家亲卫看了一眼,翻身上马,搭弓如满月,一箭直射而去,落在首骑蹄前,沉喝一声:“威远侯府马场,请各位住马!” 承恩侯府,楼画语靠在软枕上,接过关雎递来的药,憋着口气灌了下去。 关雎忙接了碗,帮她擦着嘴角药汁;桃夭迅速捏了一粒果脯喂到她嘴边:“娘子假病一下就行了,何必穿着单衣在院中吹上半晌风,这冬日的风寒最是难去。” 楼画语将果脯嚼碎,感觉到嘴里不再是那滑腻的汤药味,这才沉声道:“要真病才显得有决心啊。” 昨日那位太医虽未曾进来把脉,却也看过她所煎的药,还闻过药碗。 大家都是聪明人,她为什么病,如何病得这般真,只要一想,都能猜到的。 桃夭却依旧不懂,待楼画语将嘴中果脯咽下,这才重新递了口漱口:“也亏得娘子身体康健,昨晚发了汗,喝上三幅祛风散就好了。” “镇北王府还是没有消息吗?”楼画语阖着眼,捏着手指:“半点都打听不出来么?” 钱氏商号最近声名大作,安国公府那边虽未曾有生意往来,可镇北王府却是有的,可除了日常开销的单子,却并未有什么变动。 暗算着时日,难不成还要再等上两年,秦昊才归京? “没有。”桃夭也好奇,为何娘子这般执意打听镇北王府和漠北的消息。 楼画语挥了挥手,喝了药头还真是有点昏沉,也不知道姬瑾是不是明白了她的决心。 姬瑾与郎君们跑马射艺,承恩侯府的二管家自是准备了饮食酒水,茶点用具,一应齐全。 马场周围,一张张长案摆开,支上胡凳,摆好吃食,众郎君跑累了回来,三五成群的谈笑说话,其乐融融。 似乎并无什么门户之见,高低之分,三皇子姬瑾与军中校尉在比试武艺,二皇子却混在平国公府亲卫里面,说着京中哪家牌楼里的姑娘可人,惹得一众亲卫哈哈大笑。 被平国公郭机一把推开:“你这般能说荤话,改日将你扔到军京大营里去,让你给众将士说。” 二皇子哈哈大笑,搂着郭机的胳膊就给他递酒:“息怒,息怒。大不了我不说荤话,改日我请众兄弟,一块去醉春风。” 醉春风乃是京中最大勾栏的牌名,也是那里最有名的酒,据说酒与美人同样醉人。 众人也未曾注意他说“兄弟”,立马起哄,惹得郭机当真怒了,一把执起旁边的酒坛:“现在就让你喝上一壶!” 二皇子见状就朝远处跑,边跑边叫:“三弟救我,救我!” 郭机却纵马追了上来,幸好姬瑾转马相护,要不二皇子定会被抓回去,灌上一整壶的醉春风。 众人玩闹间,姬瑾下马小憩,楼敬台和崔四、谢五上前,楼敬台沉声道:“安国公府曾六郎在和石娘子饮茶,静国公府的沈三郎在那边烤肉,宁国公府并未有人来。” 姬瑾微微点头,看着马场远处的尘灰:“宁国公府无需理会。” 庆阳公主能让宁国公府煊赫一时,可驸马程时却是个祸根。 众人跑马射箭,烤肉饮酒,有人纵酒高歌,亦有人放浪形骸,有人讨论边关战事,也有人直论朝政,似乎当真只是众郎君之间肆意玩耍。 一直闹到晚间,还意犹未尽。 姬瑾却悄然的纵马到那片枫林,这会枫叶已然落尽,孤枝斜耸,带着萧瑟之意。 他翻身下马,走到腐烂发黄、褪去火红颜色的枫叶之上,一步步走到那日楼画语所立之地,慢慢蹲下身子,伸手抓起一把腐烂的枫叶。 回想当日楼画语那绝望和悲凉的眼神,他依旧会心痛。 将掌中落叶洒下,找到林中最大的那棵枫树,姬瑾抽出腰侧长刀,挖出一个深坑,将腰间那枚玉佩埋了下去。 五娘不想他佩此玉,就暂且放在这里吧。 等有朝一日,他定带着五娘,同她一块将玉挖出,希望那日,五娘不会再抗拒自己。 第121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今年的冬日一直未有大雪,楼画语病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天天遣人来问,三房四房自也不好无所表示,也日日问着。 不过是微感风寒,三幅药下去,已然大好。 可钱氏却被吓着了,硬是让她在床上多躺两日。 叶三娘却是在她停药后的第二日来的,在姬瑾他们离了马场的第二日,桃夭就去送了谢礼,自是知道那日跑马场热闹场景的。 各府里郎君都有去,四家国公去了三家,没去的就显得有点突兀。 这会怕是昭阳殿和群玉殿都明白了心思,也不知道那位宽厚随和的郑皇后是不是还日日簪着那枝白玉簪。 “以往我娘还一直不知道四姓强在哪里,这次算是见识过了。”叶三娘靠着案几,剥着核桃:“那日你该去的,挺好玩的,那静国公府沈三郎烤肉特别好吃。不过王府赏雪宴他也会去,到时也可以尝尝。” 楼画语闻言,瞥眼看着叶三娘,轻笑道:“只是烤肉好吃?” 叶三娘不由脸色微红,嗔了楼画语一眼,拉过她的手,将剥好的核桃仁倒给她:“人家跟你说话,你倒没个正形。” “静国公府太安静了些。”楼画语捏着核桃仁放入嘴里,沉声道:“沈三郎啊……” “五娘!”叶三娘娇嗔了一句,将手里的核桃一扔:“我要回去了,免得你留我吃饭,过两日再来看你。” 楼画语点了点头,看着掌心的核桃仁,倒给一边的桃夭道:“去打听一下,那日沈三郎和叶家娘子怎么回事。” “娘子这心也操得太多了。”桃夭将核桃仁收入碗中,沉笑声道:“静国公府也不错啊,娘子何必操心。就算有什么,也有威远侯夫人去打探。” “去吧。”楼画语指尖划过掌心,那上面密密麻麻的纹路,杂乱无章。 或许命运是这般杂乱无序,才会有看掌之说吧。 隔日安国公府那边就由丹霞长公主为媒,送来了聘书,想来马场那势造得不错了。 因是赐婚,所以三书六礼中的纳采和问名,上次丹霞长公主主府算是一并过了,这次直接纳吉和送聘书。 二姑奶奶自是早早得了消息,原本在外面的宅子里住着的,早两日就搬回了府中。 毕竟承恩侯府的外孙女,总比一个四品知州的女儿来得尊贵些。 成串的礼箱抬入承恩侯府,虽然安国公府和承恩侯府同在一坊,却也惹得外面许多人查看。 满府的下人都忙了起来,钱氏自是去帮着看礼单,这事她最是拿手。 楼画诗都被叫去与石耀辉同坐待客,她庶房嫡出的身份稍算好一点,楼画语因为告病,倒也安然的躺在房中。 桃夭是个人来疯,兴奋在外面打探消息。 还没等桃夭打探消息回来,楼画妩就幽幽的来了,她这次倒不是空着手,拎了一盒子果脯过来:“五姐姐病中吃药,嘴里无味,都可以吃点,这都是我姨娘自己做的,干净。” 楼画语看了一眼,示意关雎收了起来,看着她似乎并不高兴,沉声道:“六妹妹该去陪着石娘子的。” “她不让。”楼画妩脸色发苦,帮着一边关雎分丝线:“我只是在房中无事,过来看看五姐姐。” 楼画语抬眼看着她,因为今日府中也算有喜事,所以穿着华服,府里当季的钗环皆在,只是腕间只戴了一只绞丝银镯子,看花样也不算时新,连关雎戴着的都比她的粗上三分。 冬日宴会多,喜事也多,小娘子家走动自然也多。 所以这季所有娘子都额外得了一对赤金镶宝石的琳琅镯子,上面还有用细红宝石镶成的梅花图案,以墨玉为枝,红石为花,缠枝绕于镯身,十分的精致,楼画语还多看了几眼。 那样繁华贵气的琳琅镯子配上华服自该好看,可楼画妩竟然未戴? 上次直接给她塞了一万两小银票,按理说日子也该好过了。 楼明月最重身份,也最看脸面,她也该拎得清了,怎的还和花姨娘那般明目张胆的往来,穿戴上还透着小家子气? “石家人口简单,家底也算厚实,石娘子又是高嫁,六妹妹的好日子在后头呢。”楼画语随意安抚了几句,听不听得懂就看楼画妩了。 石耀辉自是眼高于顶,可终究有个出身高的娘,石崇官职不显,可位置却微妙,又有老夫人帮着谋算,自不会差。 看不上这些庶房出的也自然,只是她看不上是她的事,楼画妩去不去就是她的事了,虽未曾下聘,可也定了婚事的,她也该去帮衬着些。 待到了午膳时分,府里设宴,三夫人就着人将楼画妩唤了回去。 待她走后,楼画语将理好的丝线收起,朝关雎道:“着人去看看桃夭,让她打听一下,最近花姨娘那边的动静。” 一万两银子都够一般侯府一年的开支了,楼画妩手握一万两银票,为何腕间还只戴了一只绞丝银镯子? 下聘书是大事,也表示安国公府和承恩侯府联姻,朝堂之上自也会风向也开始变化。 楼明月自是得意非凡,在府里忙碌了一日,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复又想着等过两日崔谢两家的娘子入府,若能让儿子娶得四姓女,那石家保不准又是另一个楼家…… 楼明月的等待并未太久,第二日楼画语病好后去春晖堂请安,就得知明日崔谢两家的娘子下午就会入京,只是并不会住在承恩侯府。 所以老夫人今日一早就派人去那边瞧着,帮着打点,虽然宅子里有人管事,可这边也该去人。 楼明月自是高兴非常,在府里忙碌得很,还特意让石家兄弟和楼敬台及崔谢两家郎君去城外迎人入京。 老夫人岂不明白她心中的想法,但只要拘着石耀辉,楼明月怎么闹腾她都不理会。 崔谢两家这次陪着娘子们入京的,似乎就是崔家二房的王氏,和谢家四房的郑氏。 四姓联姻,各为嫁娶,只是来人就比较奇妙了,崔谢两家人入府,可来的却又是王郑两姓女,这不知道是打擂台呢,还是要谈和。 入京休整过一晚,第二日一早她们就该来承恩侯府拜见老夫人,府里的小娘子早早的就妆点了起来。 楼画语梳了妆,正选着配饰,楼画妩那边的婢女就急急的过来,眼泪巴巴的直掉:“五娘子,我家娘子的琳琅镯不见了,不知道五娘子这边可有应急的。” “关雎,给六娘子找一对差不多的。”楼画语自己的已然戴到了腕上,头也不回的朝关雎道。 只是那婢女脸带难色,微微踟蹰的道:“我家娘子身份尴尬,不是府里的怕是花姨娘又……所以还是得借下府里的……” 她自己说着也尴尬万分,楼画语却心思微转,指尖拨了拨腕上的琳琅镯。 府里的东西虽然都一样,可为了区分,每个娘子的东西都自有微微不同。 楼画妩却指明要她例份的镯子? 第122章 梅瓣几何 楼画妩的婢女眼巴巴的看着楼画语,双眼急得直掉眼泪,如若不给的话,显得有此不近人情。 在关雎不满的目光中,楼画语取下腕间琳琅镯递给了那婢女,轻叹道:“帮我找一对差不多的戴上吧。” 婢女千恩万谢,用帕子包着镯子,一溜烟就跑了。 看着婢女走了,关雎这才从盒子里另捧了一对琳琅镯给楼画语戴上,沉声道:“幸好娘子早有准备。” 楼画语抚过镯子上鲜红的五瓣梅花,指尖轻轻勾过镶钳之处,勾得指尖微微生痛,这才放下。 妆点过后,楼画语随着钱氏和楼画诗去春晖堂待客。 崔谢两家在京中的居所并不同坊,约了巳正过来,所以大家辰时三刻就在春晖堂聚齐了,然后由谢氏带着众人去二门口候着。 崔谢两家的夫人,又是王郑两姓女,这样的身份就算入宫,郑皇后也该出昭阳殿亲迎,谢氏带着众人相迎自是应当的。 楼画语瞥了一眼,却见楼明月带着石耀辉,满脸的喜色,不时的张望,想来是石家兄弟昨日迎人情形不错。 楼画妩更是直接站在楼明月身后,三夫人脸上连笑都撑不住了,冷得很。 她特意瞥了一眼楼画妩腕间,那对琳琅镯子若隐若现,也不知那梅花是五瓣呢,还是六瓣? “来了!来了!”看门的婆子急急的近来,朝众人道:“进了大门了,正乘小轿过来。郎君们在前院由侯爷他们迎着。” 谢氏点头,旁边三夫人四夫人,连带着楼明月都不由的理了理衣襟。 众娘子自然也微微紧张,果然没过多久,就见几顶软轿跟着成串的婢女婆子,快步进了二门。 在二门口落了轿,一个看上去极为老成,簪着青玉簪的婢女伸手打开了轿帘,下来一个穿着淡紫色华服,头戴八宝琉璃簪的妇人下轿。 大夫人谢氏忙迎了上去,握住那妇人的手道:“四弟妹。” 那妇人朝她笑了笑,转身看着其他轿子。 这一下子出来的夫人娘子,自是让人眼花缭乱,但就在最后一顶轿子被掀开时,却见披着绯红色锦缎披风的楼画心从里面出来,看到谢氏,眼睛不由的就是一红。 众人都露出疑惑之色,但楼画语自是知道楼画心去了太原的,但这会她不宜露面,就躲在钱氏身后,看着妹妹就行了。 “京郊的时候,有婆子去静法庵还愿,见着了七娘,就带回来了。”郑氏拍了拍谢氏的手,轻笑道:“不怪我吧。” 这是在遮脸,谢氏自是笑应着。 提及静法庵,楼画心不由的扭头看了一眼楼画语,双眼更是冷冷的扫过楼明月,想来最近有所长进了,知道当初是楼明月整她。 二门并不是叙话的地方,众人簇拥着朝春晖堂而去,等入了春晖堂,分主次落了座,王氏郑氏复又朝崔老夫人行了礼,又引见了几位小娘子。 这次入京的是崔八娘和十一娘,还有谢家十四娘和十九娘,皆是嫡出,最小的崔十一娘也有十五了,最大的崔八娘也才十七。 光是年岁就耐人寻味,定是入京联姻的。 待众人见过礼,崔老夫人自是给众娘子分了见面礼,连四房的夫人也俱有准备。 王氏郑氏自也给府里的娘子分了见面礼,待叙过齿后,承恩侯府也就四娘子楼画媚稍大一点,其他皆比内崔谢两家的娘子小。 不过楼画心回了府,这种接客待人的活计自是不用其他三房的人理会,引见过后,楼画心就带着崔谢两家的表妹到西边暖阁里饮茶。 崔谢两家的娘子自来清贵,薰的是真金难换的密萝香,那衣服看上去清雅,但却以金丝压线,料子更是极为少有白月锻。 崔八娘那鞋子上左右都垂着拇指大小的粉色珍珠,衬着鞋上绣着的花纹,一动而晃,粉光滚动,让人目光缭乱。 粉色珍珠自来少有,更何况拇指大小的? 若有一对,自当制成垂耳,或是明月簪。可崔八娘那鞋子上都挂了四颗,当真是富贵异常,却又无金银之色。 几位娘子头上钗环都十分素净,簪子是一同打造的,以金为簪身,再以墨玉铺就为骨,用银丝将细细若小米的珍珠缠于簪身边缘,再以银丝缠绕着金刚石为点缀,镂空伸出,映着冬日的暖阳,流光溢彩,十分灼目。 小米大小的珍珠和小颗的金刚石倒也不是难寻,可这般大小,难的是打孔穿洞,十粒穿孔的怕难得一粒不裂,那一根簪子铺满的小珍珠至少也有近百,也不知道要费了多少才能成就这一根簪子,更何况四根。 粗看只是一根弯曲闪烁的簪子,似乎还有些凌乱;细看,却是以墨玉为夜,银丝为光,金刚石为星,点缀出星图的模样,那簪身赫然就是九天银河。 “五娘可是喜欢?”楼画心见她看着众娘子头上的簪,轻笑道:“这是落星簪,一簪镶百宝不说,而且这星图都是算过的,照袁天师所绘之图所制,丝毫不差,还有这绞丝的手艺,宫中都比不上。” 楼画语立马敛目,轻笑不语。 崔八娘却细细的看了看楼画语,也没说什么。 石耀辉忙迎了上去,伸手要去拉崔八娘:“八表姐,那这簪子是谁制的啊?当真好看。” “只是府中工匠罢了。”崔八娘轻浅的笑着,那手却朝袖子中间拢了拢,石耀辉抓了个空。 “入暖阁吧。”楼画心看着石耀辉那尴尬立于空中的手,嗤笑了一声,挽着崔八娘就入了暖阁。 石耀辉脸色变了变,她最近因为要嫁国公府,所见之人皆捧着她,还没受过这般气。 看着楼画心带着崔谢两家的娘子入了暖阁,脸色发冷,将那两个荷包掏了出来,一一查看。 楼画语不由的低咳了一声,这般当众翻看别人的礼物,可是十分失礼的。 可石耀辉却并不在意,两个荷包里都是一对玉镯,看上去成色也差不多,水头虽然不错,却也算不得精品,但放在铺子里也至少百两往上。 在见面礼中,也算得上大气了。 石耀辉将荷包收起,抬了抬下巴,盯着楼画妩和众人道:“你们的是什么,拿出来看看?” 第123章 赠镯私会 “先进去吧。”楼画媚见石耀辉越发没了规矩,朝几位娘子道。 众人抬脚正要进去,石耀辉却一把扯住楼画妩,朝她伸手:“拿出来。” 楼画妩最近讨好楼明月这个未来婆婆,自然也在讨好石耀辉这个高嫁的小姑子,所以石耀辉没少欺压她。 这会见石耀辉朝她伸手,脸上虽带着难堪之色,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将袖中荷包掏给了她。 楼画语双眼却落在她腕上的琳琅镯之上,待细数过那琳琅镯上的花瓣后,心中沉了沉。 可石耀辉却已然将荷包中的东西倒了出来,也是同样两对玉镯,水头看上去皆差不多。 她脸色赫然变了变,冷哼一声,荷包也不系,直接一股恼的塞给楼画妩,转身进了暖阁。 幸好楼画妩慌忙捧着,要不定然给摔了,身后的婢女慌忙上前帮她收了起来。 楼画诗脸露微微怒色,却也只是看了姐姐一眼,低头未说什么。 众人这才进暖阁,只是才进门,却听到石耀辉冷声道:“都说清河崔家乃是士林之首,也不怎么懂礼吗?嫡庶不分,亲疏不辩,好东西光往自己身上用了。” 她自认为和崔家才算是姻亲,又要高嫁,见面礼却与楼画妩这庶房庶出一样,心底自是不满意。 说着似乎极为不愤,将手一甩,那两个荷包重重的落在榻上,跟着叮当两声,传来了玉碎之声。 一边崔八娘脸色不变,可年纪最小的崔十一娘却冷哼一声,谢家两位娘子倒是不动声色,毕竟没提谢氏。 听到碎玉之声,楼画语眼皮轻跳,却依旧端坐未曾理会。 倒是楼画心轻笑了一声,伸手将两个荷包捡起来:“石娘子可是不喜欢?” 她捡就算了,却还将荷包打开,只见内里两对镯子,各碎了一只,几片碎玉摊在楼画心的掌心,看上去异常的醒目。 “谁稀罕。”石耀辉冷哼一声,这会倒也知道犯了错,心中微微发慌:“我不要了不行吗?你也没必要告诉外祖母。” “石表妹。”崔八娘沉吸了口气,朝石耀辉笑了笑,伸手将楼画心手中的荷包收起,朝身后婢女打了个眼色:“或许是拿错了。沉星,将给石表妹的荷包拿来。” 沉星立即拢着袖子掏荷包,崔八娘更是好言来拉石耀辉的手:“表妹长得这般好看,可别生气。” 安国公府刚与这边谈和,又掌着西凉之军,自该好好安抚。 石耀辉见她不敢得罪自己,一改原先惶惶之色,一把推开崔八娘的手,冷笑道:“谁是你表妹,只有楼七娘才是你表妹呢。” 说着双眼垂泪,也不要什么荷包了,哭着跑了出去。 风水轮流转,崔八娘的手悬于空中,她倒也不显尴尬,扭头看着众人眨了眨眼,摊手轻声叹气:“难不成是我许久未曾哄小妹妹,所以哄的法子错了?” 她虽已十七,可双颊圆润,眉目皆深,看上去十分讨喜,这般眨眼叹气带着几许俏皮,加之摊手无奈之样,居然让人生不出半点不喜来,连楼画媚和楼画诗都不由的笑了笑。 石耀辉跑了出去,自是有楼明月哄着,也未曾再进暖阁。 楼画心就和崔谢两家娘子聊着京中情况,哪家的茶花种得好,哪家庄子上的梅花最好,哪家冬日有什么好酒,说到最后自然也会提及王府赏雪宴。 其他娘子自是插不上话,在一边陪坐饮茶。 到了巳时三刻,老夫人那边来传话,说是崔谢两家送来了几盆名花,正搬去了花棚子里,让众娘子一块去赏上一赏。 理由虽陈旧,可只要好用就行。 赏花自该又碰到各府的郎君了,到时众人再一块坐上一坐,也顺其自然,怪不得那日崔谢两家郎君先行入府就是去的花棚子。 但老夫人有令,众人只得移步。 今日府里来了贵客,来拜访的人前几日就下了帖子,几位皇子自也是在的。 老夫人打头,在几位夫人的陪伴下朝后花园的花棚子里而去。 后花园自是早早清了人,只是众人朝人出了内院的门,却见一丛修竹微晃,竹叶濑濑的落个不停,好像有人吓得瑟瑟发抖。 老夫人朝贺嬷嬷打了个眼色,示意她暗中处置了,今日贵客多,搬礼箱的,抬轿的,管车马的,人多手杂,也不好当众处置,免得出丑。 但楼画妩似乎见着了什么,指着竹丛惊叫了一声:“有人。” 她这都叫出声了,众人自也是不好当作不理,几个婆子在贺嬷嬷的示意下,猛的冲了进去。 竹丛直晃,跟着传来男子惊叫之声:“我只是送花的,送花的。” 婆子自是不管他是做什么的,拉将出来,用帕子捂了嘴,就要朝后边拉。 可拉扯之间,有着红光映着冬日午间的阳光一闪,顺着竹叶一路滚了下来。 楼画语看着那红色的宝石光,低头冷笑,送花的送到内院门边来了就算了,一扯还掉东西就更怪了。 “走吧。”老夫人脸色发冷的看了一眼,朝王氏、郑氏道:“见笑了。” 两位夫人出身大家,自是笑意盈盈。 “祖母,那人身上好像有东西掉了。”楼画心偏着头,一脸的天真:“不会是偷东西的吧?” 老夫人脸色微微发沉,看了她一眼。 郑氏身边的嬷嬷上前两步,将那只滚动的镯子捡了起来,用帕子包着递给贺嬷嬷道:“不知道是贵府何处的,看上去似乎挺精致的。” 正是一只红宝石梅花琳琅镯,那被拉走的人,嘴被捂着,却呜呜的说着什么,这会却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婆子,直直的冲了过来,似乎想抢回那只琳琅镯。 手却急急的扯掉嘴的帕子,嚷嚷道:“这是我捡的,捡的!” 只是他哪冲得进人群,一班婆子立马围了上去,复又将他压住捂了嘴。 贺嬷嬷撑着笑的接过那只镯子,捏在手里看了看,眼带惊色的朝楼画语看了过来,然后将镯子递到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看了一眼那镯子,还未说话,石耀辉却指着被拉走的人道:“那人我好像见过,似乎是个马夫,那日还跟着一块去了威远侯府的马场?怎的变成了送花了?” 她还年幼,声音又尖又细,似乎想起了什么,转看贺嬷嬷手里捏着的镯子,抬了抬手腕道:“那琳琅镯是府里冬季的定例,而且花开五瓣,是五娘的吧?和马夫……那传闻不是七娘吗?可七娘不在府里啊?难不成……” 她目光在楼画语和楼画心脸上打着转,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叫出声道:“五娘和七娘长得相像,所以这马夫记错了?” 第124章 可要帮忙? 楼画语和楼画心长相皆随了父亲,与老侯爷有点相像。 因为年纪相差两岁,府里倒也无人认错,只是出府赴宴时,曾有人认为楼画心才是楼画语的妹妹,后来楼画心处处拔尖,众人这才区分开来。 这时石耀辉却借此指出,前面京中流传承恩侯府七娘私会马夫的五娘楼画语,不过是因为相像被认错了,倒也是个好法子。 今日崔谢两家人皆在,将这个污了的名声的事情,落实在与崔谢皆无大关系的庶出二房,一是可以为崔谢两家洗清那污名,二是可以开脱掉上次楼明月整楼画心的事,将功赎过。 果然她这话音一落,在场众人脸色皆不好看。 钱氏更是脸色发冷,拉过楼画语的手腕,摸到腕间镯子,抬起来看了看,脸上立马露出惊色。 楼画语却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并让关雎拉住脸带怒气的楼画诗。 一边石耀辉脸露得意之色,楼画心却低头抚着腕间的玉镯,好像在沉思。 众人静默了一会,那马夫已经被婆子们拉了出去。 老夫人看了镯子一眼,朝众人笑道:“不过是个偷东西的小贼罢了,快过年了,府里人手杂。” 说着转眼看了看大夫人谢氏:“我老了,这府里事多,一时半会理不过来,打明儿起,你可得帮着我点。” 谢氏笑着挽住老夫人的手:“母亲哪里老了,你尽说笑,这府里还得靠您老把持。” 王氏、郑氏自也在一边奉承上几句,众人当作无事一般继续朝后花园里去。 “娘!”石耀辉本以为出了这种事,本该当着众人将楼五娘和那马夫一块绑了,再去马夫住处搜东西,然后将这事完全落实的吗? 怎的还继续朝后花园子里去? 她心中发酸,众人皆知道安国公府原本有意求娶的是楼五娘,是自家娘亲入宫见了曾美人,才有了后来的赐婚,却也害得她爹被羁押。 原本她也并不在意,不过是楼五娘身份低,比不过她罢了。 可在威远侯府马场,曾六郎与她同坐饮茶,话里话外,居然都在问二房和楼五娘的事情。 她娘才是承恩侯府嫡出的娘子,她与崔谢两氏才是姻亲,为什么他在意的却是楼五娘一个庶房出的娘子。 心里的不甘在那时被放大,就算下了聘书,她还是能听到众人说这门亲事是抢来的! 眼睛不由的朝楼画语看去,可她似乎嘴角勾着笑,稳稳的扶着钱氏,好像半点事都没有。 到了后花园,花棚子的花自是摆好了,众娘子若无其事的围着观赏了一会,跟着就听人禀,侯爷带着众郎君来赏花了。 老夫人自是笑了笑道:“倒也凑巧。” 然后看着王氏、郑氏道:“都是姻亲,也不用那般忌讳。” 贺嬷嬷招呼着人,支起案几茶具,桌椅果点。 有的摆在亭子里,有的支在树下,有的摆在竹林花丛之后,又拉上屏风遮风,复又摆上火盆,后花园子里立马被隔成十来个小而幽静、暖和的地方来。 待侯爷带着众郎君入园,王氏、郑氏见过四位皇子,又引见各位娘子,又是一团客气。 “我身子不经久站,去那边坐坐。”老夫人扶着贺嬷嬷的手,笑着朝众人:“你们好好赏花。” 她要去坐坐,众夫人自当陪同,刹那间花棚子里就只剩郎君和娘子们了。 大皇子与四皇子是由郑皇后所出,入府的谢氏四房夫人郑氏,乃是郑皇后同族堂妹,自该入府过来见过,两位嫡皇子在,其他郎君自是附从。 姬瑾今日倒穿着素雅,只着了月白色锦袍,正拱手与崔谢两家的娘子见礼,却未曾备见面礼,只不过凭手拱上一拱罢了。 楼画语不由的低头看向他腰侧,今日佩的是一只寒玉蝉,那蝉翅半展,亦是镂空雕的,薄透无比,还带着细微的孔洞,看上去似乎当真要展翅而去。 见不是那枚成对的青白玉佩,楼画语不由的松了口气。 楼画诗却扯了扯她,示意她朝后边花丛里去。 这会郎君娘子都在见礼,自是无人关注她们姐妹。 待转过花丛,却见钱氏脸色发白的站在屏风后面,看着她道:“你那镯子怎么回事?又是六娘借去了?” 楼画语抬了抬手腕,腕间虽是一对琳琅镯,却并非府里定例的红宝石梅花的,而是石榴花,这是夏日舅舅钱通仁送进来的,给她和楼画诗配石榴裙的。 府里的娘子的东西虽同一而制,却也各有不同,比如这次的琳琅镯,却是以梅花瓣数为序齿,楼画语行五就是五瓣梅花,楼画妩该是六瓣,楼画诗就是九瓣,一看便知。 “六娘此次也太阴损了些!”钱氏脸色发白,女儿是不是私会,她自是知晓,但看石家娘子和七娘那样子,怕是要将那龌龊的事情往自家女儿身上泼。 当下朝楼画语道:“她们借崔谢两家之势,怕要坐实这事。你趁着府中众人皆在这里,马上出府去寻你舅舅,让他直接送你去南疆,不要再回来了。” 离了承恩侯府娘子的名声,有钱氏那般富贵,和在南疆的声望,五娘何愁寻不得一个好人家,何必在这府里时时处处受人算计。 老夫人隐忍不发,不过是怕当着众人丢了脸罢了,待客人一走,五娘哪还能有好果子吃? 刚才直接交了掌家权给谢氏,就是为了安抚住两家夫人。 等五娘去了南疆,她立马寻个由头,带着次子次女一块去南疆,离了这承恩侯府罢了! “娘。”楼画语握着钱氏的手,微微耸了耸鼻翼,眼睛余光瞥了瞥屏风,轻声道:“不怕的,要不你带着妹妹去探探老夫人的口风?我在这里等你?” 钱氏想了想,这样倒也行,朝楼画语道:“你别乱走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拉着楼画诗就朝外走,这般龌龊的事情,还是不要让九娘听见的好,该先送回房去。 等钱氏一走,楼画语转身对着花丛后道:“见过三殿下。” 众皇子虽焚的皆是上供的龙涎香,可不知为何,她一闻就是那是姬瑾的味道。 或许是前世相处较多吧,只不过微微一闻,就能分辨出来。 果然她话音一落,身着月白锦袍的姬瑾从花丛后的屏风转了出来,双眼沉沉的看着楼画语道:“那镯子之事可要帮忙?” 这府里有关五娘的事情,不用他刻意交待,自有人告诉他。 那马夫算什么东西,居然敢攀咬五娘! 还有那石家的,也不想想她父亲还在牢里呢,就胡乱算计。 第125章 佳人入怀 姬瑾自知这般龌龊算计,不会让五娘如何,可心里不由自己的发着燥。 他本以为五娘出身侯府,自当富贵无忧,却没想经常遭人算计。 五娘在他心中,是那皎洁明月,如同蒹葭美人,连他都不敢唐突,这府里的人,却几次三番折辱于她。 现在还要用一对镯子,坐实她与马夫之间有私情! 那马夫何德何能,居然能与五娘相提于一处! 怪不得陈院判说五娘夜夜不得安眠,思虑过度,她这般处境,岂能不思虑。 楼画语看着姬瑾眼里的疼色,心猛的一怔,神情不由发恍,前世他也用这般眼色看着自己,但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只是这眼神十分熟悉,熟悉到让她一看就莫名的心疼。 却不知是为了自己心疼,还是为了他。 忙敛了敛心神,沉吸了口气:“多谢三殿下了,不过些许小事。” “呵!”姬瑾冷冷的嗤笑一声,果然还是自作多情了。 不由的低眉抚着腰侧寒玉蝉道:“五娘认为此次崔谢两家入京会如何?” “怕是要与王郑谈和吧。”楼画语轻笑,看着姬瑾道:“殿下既然已然带二皇子入承恩侯府,想来已有主意。” 她想了许久,都未曾想明白为何二皇子在安国公府落水后,过一日就状告安国公府,等他跟着姬瑾入承恩侯府后,还去了马场,她大概就明白了。 姬瑾不由的抿嘴低笑,看着楼画语目光闪闪道:“二哥貌比潘安,品格风流,颇得娘子仰慕。” 不知道为何,说到这里,不由的笑得更欢了。 楼画语想到上次安国公府那出形神皆备的“美男计”,也不由的想笑。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流光交闪,嘴角笑意相映,好像多年老友,只不过一个照面,可眉言,能目语,眨眼之间就知对方心中何想。 心中猛然有什么恍然,姬瑾双眼沉沉发怔,楼画语却慌忙后退了几步。 却未曾想,后面正是布着的桌案,退得太急,后腰猛的撞在案沿之上,痛得她本能的朝后仰。 “小心!”姬瑾忙低唤了一声,伸手扯住了楼画语的手腕,将她重重的拉了回来。 一时心急,用力过度,一把将人扯入了怀中。 “可有伤着?”姬瑾心中发急,手不由的朝腰侧抚去,指尖轻摁,想找出哪里撞伤了。 却没想指尖刚落,楼画语就痛得轻“嗯”了一声。 这声音闷在他怀里,微薄的呼吸虽未穿透锦服,却顺着胸膛朝上,细细的涌到下巴之上,让下巴微微发痒。 为了怕人听到,声音低忍,如同小兽受伤哀鸣,让人心口发颤,不由的生出怜意,恨不得将其搂在怀里揉上几揉。 姬瑾只感觉手脚都开始发颤,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摁过腰侧,隔着衣袍那滑腻的触感,还有这会温香软玉在怀,如同青荷般微展的身体…… 整个人顿时就怔住了,指尖不由的开始发麻发痒。 痛意自是让楼画语瞬间清醒了过来,慌忙侧过身去,低头垂目后退道:“多谢殿下。” 她头垂得低,姬瑾只看得如同修长的玉颈,还有颈后细微的松散茸发,指尖那股痒意越发散得快。 整个人好像都燃了起来,他好像又回到了五娘醉酒那日,她半倚在他怀里,那盈盈的酒香,夹着五娘呼吸的暗香,怀中温软,唇上糯而温香的触感…… 身体传来异样的感觉,忙低咳了一声,抬眼看着楼画语那半弯着的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默默无言,只听着远处郎君呤诗,娘子低笑附合之声。 又好像外面一片寂静,连旁边落叶之声皆可相闻,心跳流血之声皆在耳中。 不过恍惚片刻,一颗干了的樟树果子落下,姬瑾瞥了一眼屏风后,朝楼画语沉声道:“此次是为皇兄选妃,二皇兄出身低,但多得娘子仰慕。而我……我……” 姬瑾似乎沉吸了口气,这时又一颗果子落下,他脸色微赫的道:“母妃有恙,暂时不会考虑婚配之事。” 说完幽幽的看了楼画语一眼,少年皇子就算有着策马军中的意气,又兼之谋划朝堂时的深沉,此时眼角也微微发慌,转身就遁入了花丛后。 楼画语不时哑然,这…… 他这是几个意思? 腰侧那撞着的地方开始发痛,顺着尾骨一点点蔓延朝上,连头都开始痛了? 难不成自己吹了半晌风,特意病上一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是白病了吗? 正想着,却见钱氏急急的回转,朝她道:“老夫人身边那些人守着,二姑奶奶根本不容我搭话,不用理会,你先出府。” 楼画语不由的抚了抚腰道:“娘,我一旦走了,这事才是真的坐实了。” “可你不走,她们也会坐实的。”钱氏不由发急。 这府里掌事的是老夫人,但谢氏才是侯夫人,二姑奶奶又是老夫人嫡女,二房不过庶出,崔谢两家这般造势,下人最会看风向,五娘岂有活路。 “娘亲,不信我吗?”楼画语强忍着腰侧痛意,朝钱氏微微笑道:“无妨的,不过就是她们自作聪明罢了。” 钱氏看女儿那笃定的样子,想到最近的事情,也只得轻叹道:“我先去信给你外祖,以防万一。” “多谢娘。”楼画语不由的眼热。 娘亲居然这般信自己,从未猜忌过,自己何其有幸。 钱氏自是回房去写信了,楼画语朝桃夭招了招手道:“六娘子呢?” “一直跟在石家娘子身后,我已经唤过她了,说是没空。”桃夭脸色发白,朝楼画语道:“娘子何必唤她,这事就是她们做下的。” 楼画语转了转腕间的镯子,看着屏风外边道:“唉,可怜!” “娘子。”桃夭见她还不在意,沉声道:“可怜的是我们自个。识人不明!” 楼画语摇了摇头,转身出了屏风,府里的下人见了她,都自觉的退开。 刚才的事情老夫人虽未曾发落,但结果已然一目了然,怕是五娘子又该去茹素礼佛,只是这次怕要等订了亲,到出嫁才有机会回来了吧? 楼画语所过之处,众人避若瘟神,楼画妩却连眼角余光都未曾侧过来,倒是楼画媚微微担忧的看了她几眼。 楼画心正在几位皇子那边画工笔,自是无空理会楼画语,好像那牵连“马夫”的事,当真与她无关。 倒是石耀辉时不时得意的看上几眼,眼角眉稍尽是喜色。 待到用过午膳,又清谈半晌,申时正四位皇子,以及崔谢两家的夫人和郎君娘子出了府,众人送了客,又回春晖堂入座。 贺嬷嬷这才带着一个管事婆婆,将一个包裹放在老夫人面前:“在那马夫刘六床脚下找到的,其中大部分都是五娘的东西,还有七千多两钱氏商号的钱票。” 第126章 五娘,别怕 那包裹里,有着许多金银配饰和玉器镯子,另一匣子金银稞子,以及一个荷包,里面竟是一大叠的银票。 贺嬷嬷将府里定例的金钗银环一一挑出来,复又将其他是楼画语的东西掏出,然后又将那些银票和荷包分开放在老夫人面前。 最后沉声道:“其他倒也好说,只是这荷包里共七千六百五十两银票,府里除了二房怕没有谁这么大的手笔。” 楼画语不由的侧目看向楼画妩,没想到她倒舍得下本钱。 上次为了攀上石家那门亲,可撞头寻死,这次为了拉下她,居然舍得拿出的那几千两银票。 当真是小瞧了她了! 只是让她心寒的是老夫人的态度,这般让贺嬷嬷将东西清出来,是已然做出了选择了吧。 血脉至亲,又有大势在前,楼画心在老夫人心中份量自然重些,楼画语肯定会被推出来,这世间哪有什么公平公正。 听了贺嬷嬷的话,谢氏自是知道老夫人的选择,拉着楼画心朝老夫人道:“七娘一路舟车累顿,媳妇就先带她回房了。” 三夫人四夫人自也是不好再留下来,皆要告退,楼画妩装着无事的样子,楼画媚蹙眉看了过来,几次要说话,皆被四夫人用眼神制止。 老夫人垂眼看着那些东西不曾说话,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众人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走。 “母亲何必为难,将五娘送去庵堂或是庄子上就是了。”楼明月今日得知崔八娘都不敢得罪自家女儿,还要讨好,越发的得意,抚着腕间羊脂白玉镯道:“只不过婚配难上几分,日后随意找个人家嫁了就是,再不济也就直接配与那马夫。” “二姑奶奶慎言。”钱氏气得发疯,这二姑奶奶怎的这般搅水。 还要说话,楼画语一把拉着她,朝老夫人道:“祖母如何看?” “这事还有什么看的,你自己做下什么事,还要别人看?看笑话么?”楼明月这会声色皆厉,冷笑的看着楼画语道:“你害得承恩侯府蒙了那么久的污名,又让七娘受了委屈,还平白让崔谢两家的夫人看了笑话,明白的就该以死谢罪?” “怎的,这么多银票,金玉钗环,准备和那马夫私奔么?”楼明月冷哼一声,看着钱氏道:“怪不得二弟妹舍不得,想来这么多银子,是要用来养女婿的!” “住嘴!”老夫人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猛的沉喝了一声。 转眼看着厅中众人,再看着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五娘,以及低眉垂眼站在谢氏身后的七娘,不由沉叹了口气。 七娘与五娘相像,过上两年,等三哥儿心性稳了,自会明白她的苦心。 当下看着楼画语道:“五娘,过几日是我寿辰,你去寻灵庵给祖母念上几天经吧。” “老夫人!”钱氏立马沉喝出来,一把将楼画语拉在身后:“这事你就不再查上一查吗?凭这些东西,就要定了五娘的罪?” “还有什么好查的?那银票,除了你们二房,谁还有这么多钱氏商号的银票,还都是小散的,这是方便私奔时路上用吗?”楼明月冷嗤一声,低笑道:“难不成钱氏你还要让五娘跟那马夫两相对质不成?你们商家丢得起这个人,我们侯府可丢不成这人。” 楼画语沉眼看着老夫人,果然狠心啊,寻灵庵也同在郊外,可比静法庵偏僻多了。 静法庵就在护国寺旁,不时还有达官贵人家后宅之人去烧香礼佛,清修不过就是吃住上苦了点。 那寻灵庵却是个苦去处,皆是各府犯了大错的娘子才送过去,里面的姑子会时时看守,犯了大错的自很难再有好前程,就往死里挫磨,庵里的重活脏活皆由犯错的娘子做,还不让探视,这京都不知道有多少香魂玉殒于那寻灵庵! “还不快送走。”楼明月看了楼画语一眼,想着安国公夫人答应她的事,心血都在沸腾。 不过一个庶房的娘子,就算再有谋划如何,还不是说拿捏就拿捏。 “二妹要送走谁!”外面突然一个高沉的声音传来,跟着一个身着青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跨了进来。 他身上还带着风尘,却身如修竹耸立,脸若修玉,朝老夫人拱了拱手道:“不知道五娘犯了什么错,开罪了二妹,让二妹一介出嫁女,打发了我女儿。” “二爷。”钱氏不由双目染泪,看着来人,抓着楼画语的手,重重的舒了口气。 楼画语也没想到自己那一年到头不着家的爹爹在这时回来了,脸上不由带笑,回来了好,等他好久了呢。 二爷楼明光转身看了钱氏一眼,脸色发沉的点了点头,待转眼看着楼画语时,却笑了笑道:“五娘莫怕,爹爹在呢。” 声音淳切,带着丝丝宠溺,楼画语不由的双眼含泪。 重活一世,她有许多人想见,但双亲依旧在首位,只是楼明光一直在外游历,她一直未曾得见。 虽知他在老夫人寿辰前必然会回来,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五娘莫哭。”楼明光见她双眼含泪,以为她受了大委屈,忙好言安抚,恨不得将女儿跟幼时一般搂在怀里哄上一哄才好。 当下心中怒意微涌,朝老夫人冷笑道:“母亲当真还跟以往一般威严啊。” “老二。”老夫人脸色发冷,朝贺嬷嬷看了一眼,示意她将物证呈上。 可还未开口,却听到外边有人请安,老侯爷居然也回来了。 众人自是起身见礼,老夫人给他让了座,老侯爷瞥了一眼案上的钗环,伸手拎了两件,沉声道:“怎么回事?闹成这样?” 说着复又扭头看着楼画语:“五娘这是怎的了?受了什么委屈,跟祖父说说。” 一边老夫人脸色微微发沉,谢氏也脸带异色,楼明月要说什么,可老侯爷一个眼神立马沉了下去。 她自来不怕老夫人,可对老侯爷却是心里发怵。 老侯爷自来不管后院之事,可对五娘似乎颇有不同,前次招她去外书房煮茶,这次居然直接过问后院之事。 楼画语看了看帘子外面,见爹爹朝她点头,示意她开口,这才沉笑道:“这事确实丢脸,孙女本不好说。但祖父问起,自也该让您知晓。” 说着朝身后桃夭招了招手:“将当铺的当票给祖父看看,这事倒也有趣得紧。孙女的东西无故进了当铺,还是姓花的当了,不过这当的可不只是孙女的东西,府里被当的东西可多了去了。这被当了东西却又回来了,而这去赎当的人就更有意思了……” 楼画语的话还没说完,楼画妩就脸色煞白,一边三夫人冷哼一声,也不理楼画妩,坐在椅上沉笑道:“不知道是谁赎的?” 第127章 清点 第128章 姬瑾借手送药 老夫人突然提及安国公府定亲之事,厅内众人脸色自是色彩缤纷,或红或青,或白或紫。 楼明月不由沉脸的沉唤了一声:“娘!” 楼画语朝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慈爱,自会还孙女清白的不是吗?” 一边二爷冷冷的呵了一声,伸手拍了拍楼画语的肩:“你外祖在房中等着你呢,我们走吧。” 待她们一家三口出了门,老侯爷将那叠银票拎起来掂了掂:“不错,挺厚实。” 然后就慢慢的塞进荷包里,自顾的揣进袖兜里,朝老夫人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说罢复又叹了口气:“五娘这次受了大委屈,怕是寒心了啊,唉……” 老侯爷揣着那荷包银票,慢幽幽的转进了内室,留着满厅人面面相觑。 谢氏看了一眼晃动着帘子,脸色沉了沉,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媳妇先行回房了。” 说着居然带着楼画心走了,老夫人自是不好留她们。 她们一走,四夫人立马带着楼画媚告退,只留得楼明月和三夫人坐在那里。 三夫人看了看楼画妩一眼,理了理衣襟,直接朝老夫人道:“这六娘房里的事啊,得由三爷和花姨娘做主,我已然着人去请三爷了,他自会给您交待的。” 说着揉了揉额头,一脸痛色:“这折腾了一天,我头痛得厉害,也先行回房了,请母亲恕罪!” 站起来就走,楼画妩一时惶恐,从头到尾似乎就楼画语点了“花家”一句,跟她没半分干系,可她怎么感觉这事到最后倒霉的要是她? 不由的跟着三夫人站起来朝外走,却没想三夫人扭头看着她,冷笑道:“六娘子可是跟错了,你该跟着你未来的婆婆呢?” “母亲。”楼画妩只感觉双腿发软,中秋家宴那次都没这般紧张。 “你娘就要来了,你这一声我怕是受不起。”三夫人朝她轻叹了口气,沉声道:“唉,那么多钗环,几千两银票,无数锦缎绢帛,这样都捂不热。我是没这般富贵,也怕了……” 她说着甩了甩帕子,快步朝外走去,连帘子都不用婢女打,自顾掀开帘子走了。 楼画妩如同被钉在原地,双眼含泪,转身看着二姑奶奶,却见楼明月脸色发沉,似乎并未见着她。 三爷入春晖堂的时候,花姨娘已然被婆子绑了,塞了嘴绑在院外,她那般身份自是不能入春晖堂的。 他已然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拱手看着老夫人:“全凭母亲发落。” 老夫人冷冷的看着厅里伶仃的几个人,冷笑道:“别脏了我的院子,拉回她院子。” 然后盯着楼画妩道:“就让六娘子亲眼看着吧。府里容不得这种事,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楼画妩还在云里雾里,就被贺嬷嬷拉着朝外走。 这般情形,她自也是害怕,扭头看着楼明月道:“姑母,救我!姑母!” 可贺嬷嬷哪会让她乱嚷嚷,打个眼色,自有婆子将她押着,抽出她袖中帕子塞了嘴。 花姨娘被捂了嘴绑在院外,见到楼画妩出来双眼立马发亮,六娘是她生的,出再大的事,她也有六娘啊! 两母女不过相视一眼,就被婆子押走,一前一后到了花姨娘院中。 承恩侯府自来恩厚,三房只有花姨娘一个姨娘,还生下了六娘子,所以独处一院。 只是这次一入院中,就有府里掌罚的婆子拉了宽凳,用粗麻绳将花姨娘绑在凳上。 一路押送过来,自是有许多下人看见,众人也不敢靠近,就在假山花丛,竹林树后张望。 贺嬷嬷沉声道:“花姨娘偷盗府里娘子物件,被查出,按家规杖毙!你们都瞧着些,府里自有府里的规矩,别仗着有点什么就无法无天了。” 楼画妩听着,双眼欲裂,看着贺嬷嬷不住摇头。 被绑着的花姨娘也不住的摇头,双眼垂泪。 “六娘子,老夫人发了话,让您看着点。你也长长记性!”贺嬷嬷朝楼画妩冷哼一声,抬手猛的一挥道:“打!” 花姨娘开始还想挣扎,可府里掌罚的婆子虽少有用重刑,但手头上的手艺还是在的,将她稳稳的绑在宽凳之上,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处。 刑杖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花姨娘身上,她开始还跟条上岸的鲜鱼般头翘尾甩,可不过四五杖下去,鲜血染红了衣襟,她立马就晕了过去,没了气息。 被婆子押着的楼画妩不住的大吼,但喉咙里塞了帕子,自也是吼不出什么大声来。 既然是杖毙,晕不晕过去也没得关系,掌刑的婆子依旧行着杖,待二十杖后,一个老沉的婆子探了探鼻息,朝贺嬷嬷点了点头。 “六娘子可看清楚了?”贺嬷嬷也不解开楼画妩嘴里的帕子,朝一边的婆子道:“娘子被惊着了,在府里不安生,送去寻灵庵吧。” 原本看着宽凳之上血水滴滴朝下落,失了神的楼画妩不由的抬头,双眼带着火光,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可又有谁去理会,婆子拿麻绳一绑,朝轿子里一塞,好趁着天色未暗,早早送出城门。 楼画语在爹娘带领下回了二房,却见自家哥哥在陪着外祖坐着下棋,见她们回来,连忙起身:“妹妹可还好?” 楼敬轩脸色虽缓,可眼带恼意。 “哥哥。”楼画语看着年少英姿的兄长,眼复又一热。 前世,她至死都未曾再见过兄长一面,楼敬轩被羁押回京,直入典狱司,重刑而死。 她以为自己委身于姬瑾,能换得兄长一命,却没想只是另一番折辱罢了。 “小语儿着实委屈了。”楼敬轩伸手摸了摸妹妹头上的双髻,眼里神色复又沉了沉。 钱越朝楼明光打了个眼色,他忙朝钱氏道:“五娘受了惊,你送她回房休息,再熬点安神汤,我在这里陪着岳父。” 扭头却看着楼画语道:“五娘先乖乖回去休息,爹爹给你们带了好多小玩意,你定会喜欢。” 楼画语见外祖似乎当真有话要说,乖巧的点了点头,由娘亲陪着送回了院中。 只是刚在床上躺下,玉珠就脸色发白的进来在钱氏耳边说了句什么,钱氏忙朝楼画语道:“五娘先躺着,娘亲出去一下。” 等钱氏一走,楼画语刚饮了半蛊茶,就听到楼敬辕憨憨的声音道:“姐姐睡了吗?” 关雎脸色微沉,却也只得将他迎了进来。 楼敬辕在外院送了客,又回房换了居家的衣服,这会捧着一个长条的盒子,笑嘻嘻的进来:“我有好东西送与姐姐。” 欢喜的将那盒子打开,只见内里有着三个小水晶瓶,一蓝两粉。 那瓶身通透,无一杂色,是用上等的水晶掏空而成,瓶盖也是一体,上头雕着花卉,花枝于空中半弹为柄,方便开盖。 楼敬辕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从里面掏出一个粉水晶瓶递给楼画语:“这可是三表哥给我的,我拿蓝的,你和七姐姐拿粉的。是宫中秘药活玉膏哟,以后我在外面打架受伤,用上了,娘亲就看不出来了。” 冰冷的水晶瓶被塞入手中,楼画语浑身都是一个激灵。 腰后撞着的地方复又开始生痛,姬瑾这是借楼敬辕的手,给她送药啊。 第129章 探闺窥香要不得 活玉膏之名,楼画语自也是知道的。 这并非什么宫中秘药,乃是姬氏秘药,姬氏一族久居姬水,传闻有玉泉之水,由深地而起,泉水清洌,颜色如玉,是名为活玉。 入药后,能止痛活血,化淤祛风,就是这活玉膏。 那玉泉的泉水并不多,用于调药后自是更少,这活玉膏固而稀有。 每年宫中份内,四妃之位,也不过得这样小瓶的白玉瓶仅两瓶而已。 姬瑾对小十一倒也是大方,出手就是三瓶。 楼画语不由的紧握着那冰冷的水晶瓶,手指摩挲着瓶顶的粉牡丹。 “你可别告诉娘亲哟。”楼敬辕将盒子拢在怀里,朝楼画语道:“三表哥是知道我最近偷偷练骑术,怕我摔伤才给我的。我见那水晶瓶是粉的,不适合我用,才送来给你和七姐姐的,你可别让娘亲知晓了。好不好?” 楼画语指尖抚过瓶盖牡丹的花蕊,水晶冷硬,虽花蕊经过打磨却依旧微尖,刺得她指腹发痛。 一盒三瓶,却刚好一蓝两粉,还不要让她娘亲知晓,姬瑾这般哄骗小孩子的手段,她算是见识过了。 哄着小十一口口声声唤他做“表哥”,平白乱花心思。 可又有什么用…… 楼画语将水晶瓶拢起,想递给楼敬辕,但姬瑾执念已生,只得由老夫人她们去断他的执念了。 “爹爹和哥哥回来了,你还是回房将东西收了,去见见吧。”楼画语将水晶瓶握在掌心,沉笑道。 “爹爹回府了?”楼敬辕先是一喜,跟着脸带惧色,双眼溜溜直转,也顾不得什么活玉膏了,朝楼画语道:“爹爹这次要考我什么?如果爹爹罚我,姐姐你可要帮我……” 想想又怕当真被查,忙朝外走道:“我先去补补功课。快,你去捡盒果子送去先生那里,还有……” 对于临时抱佛脚的楼敬辕,楼画语不由的摇头苦笑,低头看着掌心透着粉光的水晶瓶,心中微叹。 “娘子可是伤着了?”关雎是楼画语贴身的婢女,自是知道她和姬瑾之间的关联的:“腰后撞了那么一下,还是看看吧。等下了雪,要和众娘子去庄子里泡泉子,万一露了行迹就不好了。” 府里的小娘子皆是联姻攀亲的助力,承恩侯嫡庶的娘子故才一同的教养,老夫人更是拿出崔氏的秘方,给娘子们将养。 二房不缺银钱药材,自是汤汤水水不断,画语画诗姐妹都养出一身如脂似玉的好肤色。 一有点伤痕想遮掩都难,楼画语又不想让钱氏知晓,这活玉膏还真得用。 待她趴好,关雎将解开她小衣,却见后腰处青了半个巴掌大的一块,映在白如凝脂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关雎倒了点活玉膏在伤口处,白色的药膏落在青紫之处,如同冰雪落地,越发显得肤如雪,肌似玉。 冰冷的药膏落在身上,楼画语不由的低嗯了一声。 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异响,关雎脸色一变,忙扯下帐帘,急急的去关窗。 似乎还不放心,将头探出窗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后,这才复又关上。 却不知在窗外不远处的金桂之上,换了一身深色衣袍的姬瑾紧贴着树干,死死的摁着心口,可里面似乎有什么咚咚的朝外撞,怎么也摁不住。 他原本随着众郎君离了承恩侯府,但记挂着楼画语那桩私事,找了个借口回府换了衣服,想着看一眼楼画语也好,免得又被平白送去庄子里。 二房的院子他也不是第一次暗中来了,熟门熟路,又有暗卫代为遮掩,倒让他很快潜了进来。 在窗外听着楼敬辕十分听话的将活玉膏送给了楼画语,他不由的点头,这小胖子没白哄,真准备安心离去时,却听到要上药。 他担心楼画语后腰处的撞伤,想着再看一眼确认一下,如若不够,再多送几瓶活玉膏过来。 却没想入眼,却是半掩的床帐内,软趴着娇躯,后背如流线,腰肢玲珑,如同倒垂琵琶,肤色如玉映雪,衣带半遮,白如寒玉的药膏落下,又拢在那致命的腰窝之中…… 勾着人食指大动,只想伸手将那药膏轻轻揉弄开,再慢慢搓揉…… 又听到五娘轻嗯一声,他一时没忍不住,朝前靠了一步,碰到窗外花盆,这才有了异响。 幸得他武艺是由周庄成亲身所授,这才急急避开。 身靠于树干,眼前依旧有着那如同花苞微开的娇躯,脑中尽是如雪似玉之色。 姬瑾心跳如鼓,靠着树干念了半晌《心经》,平复之后这才离去。 果然老师说得没错,这探闺窥香之事,最是做不得,有一就忍不住有二,然后身心沦陷,再无法逃脱。 关雎关了窗,又让外间的婢女好生看着院子,这才急急回转帮楼画语将膏药揉搓开来。 等药膏揉好,又用寒玉敷了一会,楼画语感觉痛得没这般厉害了,这才起身系衣。 桃夭就敲着门进来,脸色带着煞白之后,朝楼画语道:“花姨娘当着六娘子的面被杖毙了,府里众人皆知,六娘子被送去寻灵庵,怕是要到和石二郎成亲之日才会回府。大管家拿了三爷的名帖去府尹那里,要告花家与花姨娘里通外应,偷盗府中财物。” 她那话虽流畅,可几次牙关打颤,极为惊悚。 楼画语冷着脸将衣襟系好:“可怜!” 关雎猛的想起,在后花园里,娘子听闻六娘子不肯理会她时,也是这般语气,心中越发的好奇:“娘子是不是早知道这事会成这样?” “谁势弱,谁倒霉。”楼画语躺好,任由关雎帮她盖好锦被:“六妹妹这桩亲虽有老夫人把着不会被退,可怕也难得个好了。” “她也是活该。”桃夭冷哼一声,可眼前闪过花姨娘如同一条蛇般软趴趴的身子被拉下来,那碎骨和细肉顺着血流出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颤,忙合了合掌。 群玉殿,楼明风看着递上入宫牌子的女官,沉声道:“想来她们也要先去昭阳殿,皇后自会留宴,我病重未愈,群玉殿药气太重,让她们就别来了,去看看宸妃就行。将备好的礼分下去吧!” 女官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眼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这可是崔谢两家夫人,王郑两姓女,皇后今日已然准备了起来,贵妃居然说不见? “苏嬷嬷。”楼贵妃叹了口气,朝站于一边的苏嬷嬷道:“你是母亲给我的老人,你走一趟吧。梳妆台左边第一个抽屉里那个盒子,你帮我带回去,送给崔家二房的王夫人,她看了自就明白了!” 苏嬷嬷低应了一声,等找到盒子打开,却见里面是一串火红的珊瑚手串,正是以往楼贵妃不离手的那一串,可从庆阳公主大婚那日,三殿下抱着一坛子果酒回来,贵妃就摘下来放进盒子里了,这是要送回崔家? 第130章 悔不当初 苏嬷嬷是从清河崔氏出来的,自是忠心不二,可这会看着盒中的珊瑚手串,也犯了难。 转眼看着楼贵妃,不由的道:“贵妃,要不先留着吧。” “三郎意已决!”楼贵妃沉沉的一笑,伸手捏了捏腕间的镯子:“你知道我外祖的名号是什么?” 苏嬷嬷忙将盒子收好,沉声道:“老奴不敢。” “幼时母亲怕我和阿晨在京都,她教养不好,特意送去清河,由外祖亲自教养。”楼贵妃双眼发沉,嘴角勾着苦笑:“外祖名焕,字重节,号同人,这个号是他自取的。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 苏嬷嬷目色闪闪,心中默记着这几句话。 这般深奥的句子,自不是说给她一介奴才听的,是说给崔家二夫人听的。 还手串她知道,是贵妃婉拒崔家联姻之事,所以不愿见崔谢两家的娘子,但这和外老太爷名号有什么关系? 楼贵妃重重的叹了口气,朝苏嬷嬷道:“你去吧,希望她会明白。” 外祖热心老庄之术,少时喜与袁天师游历,得窥见一二天机。 这才早早将母亲嫁入楼家,方有她入宫这般尊崇,崔氏于四姓原本微弱,承恩侯府起后,才能与郑氏抗衡。 可他已然逝去,虽他改号“同人”,现崔氏又有几人明白呢? 她原本已坦然赴死,却又未死,还欠了五娘一条命,三郎意已决,她自该让儿子顺一次心意。 不要像她一样,这般困于深宫,生不由已,死不由命! 群玉殿的内侍自是将这消息送入三皇子府,姬瑾听闻楼贵妃还回珊瑚手串时,不由的松了口气。 一边周庄成自顾的捡着棋子,看着姬瑾那般,不由的叹气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只是不联姻,又不是讨得你那五娘欢心,何来欢喜!” 姬瑾却已然舒展身子,靠在椅背之上,朝他道:“母妃身体稍愈,老师得帮我多谢苗巫圣。这后宫之事,自有母亲和五娘去打理。可眼下却是年底百官考核之时,朝中官员动荡,四姓怕又要有大动作,老师以为该如何?” “人家五娘为何要帮你打理后宫?”周庄成低低一笑,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通通一掌扫下,无论黑子白子全部入罐,他这才扭头得意的看着姬瑾道:“殿下以为如何?” “甚好!”姬瑾见状,抚掌大笑道:“老师当真是妙!” “哪里!哪里!”周庄成不由的摇头晃脑,轻笑道:“哪有殿下白日窥探香闺来得妙。” 姬瑾被他一句话给哽到,忙扭头朝外看,见室内并无外人,这才松了口气。 本朝娘子得郎君仰慕虽是佳话,却也该有礼有节,他那般探闺入阁,实在是不妥当,可却又忍不住,几番被周庄成取笑。 承恩侯府,不过半日满府皆知,府中三房的花姨娘偷盗财物,被杖毙,连带那销赃的花家,也被府尹举家拿入大牢。 钱氏被玉珠唤回去,却是府里的内帐房管事相请。 府里自有内外帐房,外帐房自是由老侯爷掌着。 内帐房管着内院之事,是老夫人身边亲信,也是由清河带过来的,姓崔,府中就叫崔嬷嬷。 她本不姓崔的,却是崔氏家生子,几代皆忠心不二,这才被赏了崔姓。 “二夫人。”崔嬷嬷脸色和润,朝钱氏行了礼道:“听闻亲家老爷在,老夫人的意思是,请二夫人帮着说和,暗中将当铺中府里的物件全部清点出来,这当票不当票的就不要管了吧,毕竟五娘子都清点过那四家了,钱氏商号下面的当铺,劳二夫人清点一下可好?” 这当铺的生意,最看眼力,吃人脉。 什么东西价几何,当多少,该死当还是活当,全凭掌柜的眼力。 更厉害的是,京中人家众多,还得看出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哪个府的。 又要会看人脸色,如若羞愧就是自家府中拮据来当的;如若慌张则有可能是赃物,该多记一笔;还有神色诡异的可能是挖坟掘墓而来,又该记上一笔。 这里面的门道,钱氏自也是知道的,故老夫人才让崔嬷嬷来找她。 府里其他的就算了,娘子的东西可不能在外面,怕坏了名声。 钱氏这会正恼着,对着崔嬷嬷虽满脸堆笑,却沉声道:“您有所不知,钱氏在京中当铺生意颇大,人来人往的,光一日就录一册不止,不像五娘所看那四家小当铺,这般清点,怕是我双眼看瞎了,都看不出来。我父亲就在客厅,要不您去跟他说?而且这没有当票,清点物品拿回也是不妥,得有官府发了公文才行,要不别人拿了当票来赎当,可如何是好?” “二夫人说笑了。这都是赃物,自当追回,谁还敢拿当票去赎啊。”崔嬷嬷自知她是推脱之词,忙笑道:“这府里谁不知道二夫人看帐算术的本事啊,五娘子还是跟您学的呢,您看不出来,谁还看得出来啊?您就别为难老奴了!” “是真看不过来。”钱氏沉着脸,一脸为难,却不再言语。 老夫人二话不说,开口就要将五娘送去那吃人的寻灵庵,这会倒想遮脸面了? 那寻灵庵为何叫寻灵,她不知道么? 崔嬷嬷软磨硬泡,却都没有法子,只得回去禀了老夫人。 大房,谢氏自是问出楼画心典当了什么,气得浑身打颤,苦笑道:“她说十二万就十二万?” 那对玉勾的来历,她自也是能查到的,可她没想到七娘居然偏执于此。 “玉勾呢?”谢氏突然有点明白,为何老夫人每次看到楼明月都那般神色。 楼画心微微发怵,她没想到楼画语能从当铺查出这么多东西,只得讪讪的道:“藏在了静法庵。” 她怕去了太原,被查了出来,遭人夺了,加上当时谢家来人神色严厉,她这才偷偷藏了。 谢氏微微舒了口气,算她还有点脑子,只得朝一边江嬷嬷道:“清点一下银票,拿欠下的九万两送去五娘那里,将七娘子的票据拿出来。” “她又没催,为何要给。”楼画心不由的出声,沉沉的道:“既然知晓了,让祖母将那票据拿回来就是了,十二万两呢!” “七娘!”谢氏沉叹了口气,沉声道:“你可知,今日在春晖堂,五娘不言不辩,任由你二姑母自说自话,也任由老夫人处置?” 楼画心不由的道:“人证、物证皆在,她无法自辩而已。” 谢氏不由嗤笑出声,沉叹了口气道:“因为她手里握着更大的把柄,有你的,也有府里的,还有二姑奶奶和安国公府的,连带宁国公府和宫里的都有。如若她被送出了府,牵连之下,谁都没有好果子吃。以后,你无论做什么,都跟在五娘身后,切不得开罪于她。” 第131章 兄妹情深 楼画心听谢氏之言,似乎得处处让着楼画语,心里自是不服气。 还想说什么,可想到那张字据,和那对玉勾,只得强压了下来。 待楼画心回房,谢氏着人请了太原跟过来的嬷嬷:“七娘的病,可有瞧出什么?” 当初那样闹腾,好像魔怔了一般,在静法庵都不见好,去了太原方好上一些。 “七爷讲了名医看过,似乎是中了什么乱心神的药,但也查不真切。”那嬷嬷脸色忐忑,朝谢氏道:“七爷原本不打算让娘子回京的,可侯爷……” 七娘子那般心性,还不如在太原养上一段时间。 谢氏自知道楼明晨的打算,朝她挥了挥手,捂着额头真的开始痛了。 三皇子对五娘那般心热,岂是李代桃僵可行的? 楼画语接到银票的时候,江嬷嬷脸色平稳,半点愠色都不见。 关雎接过银票,就去拿了楼画心签了的字据,递给江嬷嬷道:“嬷嬷看好。” “这是几盒祛疤消痕的膏药,都是不错的,您拿回去用吧。”楼画语朝桃夭摆了摆手,将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递给江嬷嬷:“里面还有些其他的药材,劳您跑一趟。” 江嬷嬷不由的脸色发苦,朝楼画语福了一礼,桃夭捧着盒子,就送她出去。 “江影当真是可怜,那胳膊上没处好的。”关雎帮楼画语将鬓角拢了拢,沉声道:“人都瘦了一圈。” 楼画语轻叹了口气,沉声道:“让她病上一病吧。” “可她病了,我们……”关雎又不由的发急。 婢女病了,就得在房中静养,大房的消息就不通了。 但楼画语已然自顾披上披风:“去正房用膳吧。” 楼画语到的正院的时候,钱越已然离开,钱氏正坐在窗下榻上翻着帐目,楼敬台正给楼敬辕和楼画诗看一对瓷娃娃。 见她来了,楼敬辕忙将一只四喜娃娃捧起来,朝楼画语道:“姐姐你看,会动哟。” 那娃娃内里还套着瓷柱,随着他微微一晃,头摇身摆,四肢皆晃,好像一个小娃娃坐在地上撒波,叮咚作响,映着四喜服,倒还当真喜人。 她们姐弟三人各一对,另有一对连着的老妇老翁,发须皆白,躺于摇椅之上,微微一动椅子就前后摇动,如同老夫妻午间歇息。 楼明光将那对捧给钱氏,笑道:“可好?” 钱氏笑着接过,小心放在一边百宝阁上:“也就你喜欢买这些个东西。” “还有你喜欢的湘竹扇,南疆织的花草篮,这个……这个……”楼敬轩将一些小东西拿出来,朝楼画语道:“你和小诗儿一人一对,摆着也好看,拎着采花集露也风雅。” 那篮子是用白茅织的,不过双手一拢的大小,柔软精致,边上还系着彩带,小娘子拎着到花园子里耍正好。 一个大箱子里,许多杂七杂八的小玩具,楼明光也丝毫没有架子,一样拿出来,又玩给子女看,钱氏在一边时不时拨弄两下,一家人其乐融融。 晚膳还特意上了南酱那边的烟薰肉焖干笋,钱氏破例还添了半碗饭。 待用过饭,楼明光又给子女讲了些见闻,楼敬轩就带着弟弟妹妹退了出去。 只是当子女一走,楼明光和钱氏就相对无言,一个自顾将那些小玩意摆放好,一个捧着茶杯看着百宝阁上的物件。 待子女声远去,钱氏这才理了理鬓角:“暖阁已然收拾好了,二爷劳累一日,早早洗濑歇着吧。” “辛苦你了。”楼明光起身,拱手有礼的道。 钱氏却只是低低一笑,看着他转身入了暖阁,脸色发苦,将东西收了,看着那对同四喜娃娃一块买的夫妻福娃,只感觉讽刺无比。 出了正房,婢女小厮们捧着一堆细小玩意,先行回房。 楼敬辕心急于回房摆弄玩具,就急急的回房了;楼画诗也终究年幼,听闻还送了一箱子去她院中,也欢喜的回去了。 待两个不懂事的一走,楼敬轩就低头看着楼画语:“妹妹有话说?” 从出了正房,妹妹就一直落自己半步而行,却又笑而不语,看着弟弟妹妹欢笑,待她们离去,却依旧看着自己,自是有话要说。 “请哥哥到亭中一坐。”楼画语福了一礼,朝旁边凉亭中而去。 雎忙拉下了亭子四周草帘,又着后边跟着的婆子去捧了火盆过来。 “哥哥可知爹爹要入仕了。”楼画语将手中手炉捧出,递给关雎添了块碳。 楼敬轩看着妹妹那依旧微丰的双颊,少女脸上还未脱稚气,可双眼之间已然带着深沉,想到舅舅给他们的信,妹妹最近苦心的谋划,心中莫名生痛:“语儿受苦了,日后哥哥就在府中,不会再让语儿受这般委屈了。” 看着脸带宠溺的兄长,楼画语不由的胸口发闷。 听闻父亲入仕,兄长关心的不是局势,不是权益,而是自己有没有受苦。 他随着父亲四处游历,结交好友,寒门之中颇有名声,原本他毕生愿望就是跟父亲一般,以书画为记,游遍名山大川,不受世俗所拘。 可前世,因自己入宫,父亲心灰意冷,兄长为护住自己,方才入仕。 后被发了外任,知道自己被困蒹葭宫,联名天下寒门子弟,先上表《百孝说》,以求姬瑾看在楼画语也算其庶母的份上,宽待楼画语。 又后借供名画,并陈《猛虎序》,以虎代姬瑾,从虎幼须哺,到猛虎离巢后与母争食,暗指姬瑾反噬其母,未曾善待已晋为端容太妃的楼画语。 寒门士子以哥哥为首,群情激愤,朝臣接连上书,让姬瑾将自己转入太庙,颐养天年。 可事出不过半年,哥哥就因谋逆之罪被羁押入京,惨死典狱司! 前世姬瑾射杀秦昊,楼画语并未曾怪过他,秦昊为异姓王,又手握重兵,姬瑾杀他也是应当。 可她恨的是,哥哥本不该死,姬瑾却以谋逆处之,典狱司的刑罚,能让阎王开口,小鬼推磨,岂是人能受的。 “小语儿,别哭。”楼敬轩见妹妹双眼含泪,想到今日入京后碰到舅舅所言之事。 心疼的掏出帕子给妹妹擦着眼泪道:“小语儿不要怕,爹爹和我回来了,没事了。等明儿,哥哥带你去庄子上凿冰钓鱼可好?或让人制了冰撬,哥哥拉你好不好?” 楼敬轩细细的哄着楼画语,心中却越发的沉。 自己离府不到一年,妹妹脸上稚气未褪去,却被搓磨成这样。 想到今日外祖所言之事,心中立马有点计量,脸上却依旧带笑,哄着妹妹道:“再哭脸都花了,可不好看了。明儿哥哥带你去城根老孙家,让他帮你将所有糖人吹个遍可好?” 楼画语不由一怔,抬头愣愣的看着哥哥,嘴里喃喃的道:“糖人?” 第132章 动则惊人 楼画语突然有点恍惚,她重活一世,许多原本就在不久前的事情,却又好像隔了许久。 在她混乱的记忆中,最近一次给自己递糖人的,就是身着软甲,浑身染血的秦昊。 自己不过是在侍疾于先帝榻前,随意和秦昊提过一句,以表亲近:“我小时候不高兴,哥哥哄我,就会去城根老孙家吹上几个糖人。” 本以为他不过是军中硬汉,铁血将军,岂会做那般小儿玩闹、儿女情长之事。 可当他被苏嬷嬷骗入宫中,以为自己重病,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糖人…… 那时楼画语看着那隔着帘幔晃动的糖人,什么都忘了,可对面岸边,姬瑾一支羽箭,却离弦而来,那个糖人终究未入她的手。 或许是见着了前世死前念念不忘的哥哥,楼画语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心境,复又起了波澜,这会又有点恍然。 见楼敬轩又拿这套哄自己,心中沉重,却又有梦中惊醒之感,不由失笑。 “说到糖人就高兴了?”楼敬轩也跟着发笑,伸手点了点她额头:“也不知道那糖人有什么好吃的,这般喜欢。” 楼画语不由的苦笑,府中的点心果子,花样繁多,栩栩如生的大有。 只是那老孙家的糖人,是爹爹和哥哥第一次偷偷带自己出府,看着老孙头吹的,所以记得比较深。 有些东西不在于贵重,而在于心境。 见楼画语平复了情绪,楼敬轩这才道:“舅舅将你所谋之事全数告之于爹爹和我了,今日爹爹见春晖堂之事,已然决定入仕。小语儿无须操心,有爹爹和我呢。” 楼画语自己所谋划的事情,有多么惊人,自己也知道的,可自家亲人,却这般坦然接受,只是心疼自己。 “今日累了,小语儿先回房歇息,明日哥哥定送你糖人。”楼敬轩见妹妹神伤,忙安抚道。 楼画语见他也累疲惫之色,却要强撑着哄自己,忙点了点头。 当晚梦中,楼画语再次梦到蒹葭宫中那被吹得摇曳的帘幔,一个模糊高大的身影伸着手,帕子中有一个将要融化的糖人。 她想伸手去接,那糖人却瞬间融化,滴落的却不是糖浆,而是大滴大滴的血珠。 转眼之间,她四周皆是血海…… 楼画语被惊醒,再也不得入睡,却又不敢乱动,怕守夜的关雎醒过来,只是睁眼看着床帐上繁复的绣花。 这一日昭阳殿大宴,崔谢两家夫人携娘子入宫,郑皇后大悦,丝竹之声远在西宫的群玉殿都能听到。 楼贵妃喝了药后,闻声扣指应和,似乎并无不悦之色。 还未宴罢,宸妃就前去昭阳殿求见,也得郑皇后留宴。 庆阳公主自也是携附马入宫,见过众位表亲,又于御花园中开了席,赏冬菊。 楼画语却并不理会这宫中变化,在正房剥着松子,听父亲讲所游的山川大泽。 楼敬辕不时感慨,吵着要去,楼敬轩就冷言呛他:“你字都不识几个,怕是走不了多远。” 一提及功课,小十一胖胖的圆脸都瘪了。 用过午膳后,楼敬轩的小厮还真送来了一大匣子糖人,各式各样的都有,满院的小婢女都欢喜得很。 楼画语吃不了这么多,自是分给了她们。 原本打算往楼画诗院子里送的,可楼敬轩给弟弟妹妹各送了一匣子,整个二房到处都见人拿着糖人笑嘻嘻的。 下午楼明光带着楼敬轩出门见客,似乎是拜访什么人去了,还是由老侯爷一块陪同的,想来和为永顺帝讲学之事有关。 腊月学堂放了假,钱氏怕姐妹俩在房中无事,就将今年的金银稞子送了过来,金稞子一匣子,银稞子三匣子,还有一大箱的铜钱。 稞子有梅花图案的,也有十二生肖的,还有福寿禄喜的,皆须分开应景打赏。 荷包自是院子里婢女们平日空闲绣的,楼画语就和关雎桃夭在房中将稞子装荷包。 过了腊八就是年,出去交际就得有过年的样子,要不然别府的很多婢女小厮,到过年就可能见不着了。 什么样的荷包装金稞子,什么样的装银稞子,都早分好了的。 正装着,看门的小婢女就跑过来,说是内帐房管事崔嬷嬷来了。 崔嬷嬷不好再去找钱氏,只得将那四家当铺的档册,还有批注为承恩侯所当之物,算上利钱一块给楼画语送了过来。 意思自是再明显不过了,要楼画语帮着将东西拿回来。 “花家那边已被抄点,当票、物件通通没有。京都其他当铺也不知道典当了多少……”崔嬷嬷也脸带难色,这府里出了这么大的漏子,她竟然不知道。 楼画语却并不接她那后面半截子,只是笑着将银票和档册递给桃夭:“抄列个单子,清点好物件,与四位大掌柜对好帐,统一交还府里吧。” 朝崔嬷嬷笑道:“这里面的物件挺杂的,就劳烦嬷嬷找个管事的一块去,免得清点出什么错。我看还有许多死当,一个没点好,漏了哪件,如若有着府里的标记,被发卖了出去,就不好了。” 承恩侯府的东西,被当铺发卖了,丢的可不是姓楼的脸,连带宫里那两位,还有崔谢两家一块丢脸了! 崔嬷嬷听着脸色发沉,看了看坐在那里笑嘻嘻系荷包的五娘子,不由的心里发寒,忙笑着应道:“有五娘子把着关,府里的东西自不会被发卖。” “只是凑巧看到而已,没看到的我可不知道。”楼画语正随手接过一个关雎装好的荷包,她也不系带,复朝关雎抬了抬下巴。 关雎忙抓了满手的金稞子,将荷包塞满。 楼画语这才系好带子,起身递给崔嬷嬷道:“也没个数,这快过年了,您老拿着讨个趣。” 那金梅花稞子全是实心的,一个就是一钱,这般满荷包得一二两,崔嬷嬷慌忙后退,连称不敢! “只是凑巧碰到而已,您老也别推辞。”楼画语将荷包塞进她手里,沉声道:“眼看这天阴沉,我最近接连生病,也不好出去趟风,还劳您给二姑奶奶带句话。” 崔嬷嬷只感觉手里的荷包沉得厉害,可想到这位五娘子不动则已,动则惊人的手段,只得硬着头皮道:“五娘子请讲。” “这典当东西的人处置了,那赎当的可如何是好?”楼画语复又坐了回去,依旧帮着系荷包:“这赎当的可是宁国公府的呢?” 想到花姨娘和花家的处境,崔嬷嬷不由的发抖,五娘子哪是给二姑奶奶带话,这是逼老夫人! 第133章 暮然回首 楼画语自顾的系着荷包,见崔嬷嬷不动,轻笑道:“眼看天色也暗了,您老也先回去,选个中用的和桃夭去当铺清点东西吧。” “其实也不用急,我看那档册上啊,还有宫内御赐的东西呢。”楼画语手指灵活的将荷包系好,看着一边抄录单子的桃夭:“我还想着快过年了,这几家当铺也该将死当的东西拿出来发卖了,只是一直没找着机会。” 崔嬷嬷连连称是,慌忙退了出去,腊月里,后背却皆是冷汗。 宫廷御赐之物皆有表记,赐于哪一家,内务府皆有记录。 也就是说,如若昨日五娘被送走,那档册上承恩侯府的东西,今日已然被发卖了,那四家当铺,内外两城皆有,这一发卖,怕是满京皆知。 她急步回到春晖堂,将那装满金稞子的荷包递上,复又转叙了楼画语的话。 说完后老夫人半晌无言,这才微微抬头,却见老夫人手抚着一串火红的珊瑚,那珊瑚温润,明显常被人把玩,似乎在哪里见过。 见她抬头,老夫人这才将手串放下,沉声道:“她在安国公府寿宴之上受惊,钱氏商号因怒发起清帐之风,各府周转不过,典当物品……呵,她这一招就在这里等着?” 老夫人想着那去了参知政事林樊府的老二父子,心中发冷:“她一个小娘子,还想弄权不成!” “老夫人。”一边贺嬷嬷见她失态,忙上前奉了蛊茶道:“您消消气。” “你去将这话告诉二姑奶奶吧。”老夫人冷笑一声,沉声道:“她蠢得很,你给她掰开了,揉碎了说。既然她想讨好安国公府,帮着毁了五娘,这亏也得她们自己吃下去。那赎当的,自也该和花姨娘一般下场!” 崔嬷嬷不由的发沉,过了半晌过道:“那四家当铺的东西,该由谁去清点?” “你亲自去。”老夫人看了那荷包一眼,沉声道:“她给你的,就拿着吧。” 崔嬷嬷自是不敢再推辞,拿了荷包退了下去。 待她走后,老夫人将那珊瑚手串盖好,朝贺嬷嬷道:“阿风在怨我,怨我上次没有笼络好五娘,也怨我送三娘入宫,她跟我……不是一条心了。” “现形势不明,贵妃只是暂时不想和崔谢两家联姻罢了。”贺嬷嬷将那盒子收好,忙安抚道。 老夫人摇了摇头:“何为同人,我岂不知,可家族命脉,牵连多广?我当初不该送她去清河的!” 楼画语和关雎装了半天的荷包稞子,又感觉荷包不够,复又清点了丝线,让下面的婢女们趁着冬日事少,在房中多赶上些。 楼明光父子到了晚膳都没回来,只着了小厮回府禀了话。 桃夭一直到戌时三刻才将四家当铺的东西清点回来,将抄录备份的单子递给楼画语道:“府里四房的东西都有,崔嬷嬷看到东西时,脸都白了。二姑奶奶在我们之前去了安国公府,到了晚膳时分才回来,却并未归府,而是去了外边的院子。” 楼画语点了点头,将那张单子收了,朝桃夭道:“这四家铺子已露了踪迹,另外几家就该捂死了,去外城多找几个不起眼的铺子,再开上几家。” “怪不得人家说开当铺最挣钱,我们这一次就挣了好大一笔。”桃夭说起这事,于有荣焉。 接连两日都阴阴沉沉,楼明光似乎忙了起来,日日带着楼敬轩在外间应酬。 王道珍却下了帖子,邀众娘子下午去庄子,说是当晚会有大雪,怕大雪封路,邀众人去庄子住上一晚,待一觉起来,见天地一色,银妆裹素,也是一大乐事。 画语画诗两姐妹装好清点的物件,带上婢女,钱氏又派了两个老成的婆子跟着,又叮咛着别贪玩着了寒,又特意亲自点了几个护卫陪同,这才放她们出府。 到了边角门口就碰到其他人,楼画心冷冷的看了她们姐妹一眼,可终究想到自己娘亲交待的话,只是哼了一声,拉着石耀辉就上车了,留着一边未曾派车的楼画媚微微尴尬。 原先一直是楼画媚楼画妩一辆车的,可楼画妩被送去寻灵庵,年底走动多,车马处就并未多派车了。 “四姐姐快来。”楼画诗率先上车,看着楼画媚笑道。 还未离坊就碰到了骑马的叶三娘,远处还有安国公府的马车,不知道去的是曾家几位娘子。 叶三娘原先骑马的,可她一个人没意思,也挤进了车 王道珍早早的去了庄子上整理庄务,连带崔谢两家的娘子郎君也一同去了,她们毕竟是表亲,身份相当,自是亲热一些。 等一行人到了庄子,自有婢女领着去各自的住处。 画语画诗姐妹自是一间,楼画媚和叶三娘一间,皆在一个院子,楼画心带着石耀辉去了旁边崔谢两家娘子的院子。 当晚众人并未碰面,车马劳顿,由下人将饮食送入房中,各自歇息。 掌灯时分,果然寒风起,大雪如同鹅毛一般飘然而下,十分喜人。 叶三娘和楼画媚正缩在画语画诗姐妹房中,烤火聊天,看着落雪纷飞,不由的嘟囔道:“这琅琊王氏还当真会算卦不成?王道珍说晚间有雪,就真的下雪。” 楼画语正帮楼画诗解着九连环,闻言不由一愣,自己重活一世,这玄学异术,还当真得信。 雪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推窗一看,果然见天地一色,雪白清静。 叶三娘已然在院子中推着雪球,朝楼画语颔首道:“快点,听闻一夜寒风吹开了后面山坡上的绿萼梅,她们已经去了,我们就等你了。” 绿萼梅乃是名种,楼画诗听着立马心喜,早膳不过用了一碗粳米粥,就拉着楼画语朝后山坡而去。 路自是早早的清扫出来了,却见漫漫的山坡,寒梅傲雪,劲枝挂着冰晶,绿萼衬着粉花,当真是如诗如画。 梅林之中,屏风林立,娘子郎君或零散赏梅,或三五呤诗,或聚于亭中饮酒观雪,当真热闹喜庆。 楼画语许久未曾见这般美景,也不由晃神。 正看着,却听到叶三娘惊呼一声:“五娘,小心。” 楼画语闻声抬头,却见一个拳头大小的雪球迎着面门而来,夹着呼呼寒风,心不由的发惊。 慌忙之间,避都无法可避,这雪球来势极猛,一旦中了面门…… 思绪一时凝结,楼画语只听得见惊声又起。 跟着眼前黑光一闪,碎雪散落在裙角。 一杆画戟斜斜的插在不远处的地上,入地三分,戟首上系着的红缨还在微微晃动。 楼画语看着那画戟,眼神一怔,脑中轰隆作响,忙回过头去。 却见坡顶之上,雪路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昂立在遒劲的梅枝之下。 身上的玄云披风迎着寒风,呼呼作响。 青年五官凌厉,双眼沉沉的看着楼画语。 第134章 脉脉不得语 第135章 前仇相见 本朝承前制,娘子郎君兼以齿为序,虽有名,却不得外宣。 尤其是娘子,得夫家下聘,及问名之时,方可得名,以显闺阁礼仪。 前世楼画语在宫中为妃,秦昊皆是垂目而视,皆为直言,并以其他相称。 虽楼画语在困境之时,书信之中,也有将闺名相告,以表诚意,但这该夫君,或是亲人方可相唤,秦昊这会自是不好相称。 楼画语只是没想到,秦昊面染寒霜,身带尘灰,却不问其他,只问她这称呼,倒也有些恍神。 似乎又看到那个隔着帘幔,朝她递着糖人的男子。 “王爷,称五娘便好。”楼画语不由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抬眼看着秦昊沉声道:“王爷回来就好了。” 秦昊将画戟朝旁边一插,看了看楼画语身下裹雪慢慢濡湿的裙摆,解下披风铺于山石之上:“大梦谁先觉?五娘,可有所感?” 那两个字,还有那个闺名,他于梦中不知道在心中辗转多少次。 一梦方醒,他追击匈奴之时,身卧马侧,覆雪饮冰之时,脑中总是不由的跳出那个名字。 可他从未唤过,却没想这般容易出口,或许心中念及多了,就这样自然的溢了出来。 “似梦非梦。”楼画语看着秦昊那高壮的后背,整个人都恍然。 她本以为自己浴火重生,大梦方觉,总该愤恨无比,大杀四方。 可看着亲昵的娘亲,懵懂的弟妹,还有依旧宠溺自己的父兄,她又感觉自己不该沉陷于杀戮之中。 “一觉而醒,自是不同。”秦昊将披风铺好,朝她颔首,示意她过去坐。 青年一路快马奔驰,脸上被风吹得潮红,肤下似乎还渗着血,剑眉粗黑凌厉,双眼发沉。 楼画语心中思绪荡得厉害,但坐于男子披风之上,还是不大妥当。 前世秦昊死后,她被囚蒹葭宫,日思夜想,如若她命归黄泉,再见秦昊,该有许多话跟他说。 可是天意弄人,她命归的却不是黄泉。 本以为自己在京中谋划,只等秦昊归京后,自己可以弥补前世害他惨死之罪,却不知,一梦双牵,他也与自己一般。 原先那些话,似乎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楼画语低思片刻,只得沉声道:“王爷刚归,还未入宫述职?” “嗯。”秦昊也不由的发怔,一路快马疾驰,他只想见她一面,无论她如何,见到就好。 可这般相见,两人之间似乎又隔着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 手不由的搓了搓画戟,双目微沉的看着楼画语,心中暗算着,该说什么。 “京中形势,王爷可知晓?”楼画语沉吟片刻,强撑着头皮找话。 醒来后,她细思前世之事,再联想近来宫中形势,自是揣测出帝心,故才处处谋划,为钱氏,为自家,为秦昊,为前世那些因自己惨死之人,谋一条生路。 想到所知的京中形势,秦昊不由的勾嘴一笑,松开握着的画戟,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于楼画语道:“你现在能用人手太少,这玉佩你知道怎么用的。” 那玉佩细若瓶底,无络无丝,就这般躺在他手心,又是这般坦然无意的递过来。 楼画语胸口猛的发沉,这玉佩有多重要,从前世秦昊死后,关雎凭一枚玉佩也能让当时煊赫昭昭的承恩公府付之一炬,就可见一斑。 这一世,大梦初觉,两人不过初见,他又这般信自己吗? “五娘。”秦昊微微抬头,看着楼画语那带着稚气的脸,手复又靠近了一些。 待楼画语伸手,看着那纤如葱根的玉指,慢慢落于掌心,原本结上厚厚老茧的手掌,居然能感觉到那指尖柔腻。 连带着手指都好像骚动了起来,只想猛然收掌将那玉手紧握于掌心,再也不要放开。 “多谢王爷。”楼画语看着秦昊那结着厚茧腊黄的掌心,心中微微抽痛,却快速将那玉佩收起,昂着朝他展颜一笑。 不远处雪压枝断,积雪漱漱而落,洒洒作响。 秦昊却猛然抬头,盯着落雪之处:“出来!” 楼画语不由心紧,慌忙回身。 秦昊还未入京述职,却来此于自己会面,承恩侯府终究身系群玉殿,怕会惹人猜忌。 一回首,却见不远处一棵杉树后面,系着雪白狐裘的姬瑾缓步而出。 少年如同冠玉的脸上,尽是阴翳之色,双眼带着煞气,似要嗜血。 这般样子不由让楼画语想到他稳立太液湖畔,隔岸搭弓射箭,直朝秦昊后心而来。 楼画语心神皆惧,慌忙后退,护于秦昊身前:“王爷先行。” “他未曾得归?”秦昊看了姬瑾一眼,就已明了。 微垂首笑看着那还不及自己胸口,却浑身紧绷,如同护雏般的小娘子。 一路风尘,几月来的惊忧,似乎都随着这一眼而消散。 秦昊心神发热,看了姬瑾一眼,自是知道自己先行,总比楼画语先行的好。 于是重整披风,手持画戟,朝楼画语点了点头,大步朝外走去。 路过姬瑾身边时,不过颔首点头而已。 待秦昊离去,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抬眼看着姬瑾。 他脸上阴翳还未散去,却已然大步朝这边走来,楼画语不由握紧了手中玉佩。 姬瑾走近,低头看了一眼她湿雪厚重的裙摆,依旧僵着脸,解下披风将楼画语连头裹住,弯身抱起。 楼画语顿时惊唤出声,却又连忙噤声,怕引来他人。 她与秦昊私自碰面,自是有所谋划,这样大的把柄让姬瑾知道,一旦宣扬而去,何止是前功尽弃,怕适得其反。 身子被姬瑾紧抱着,楼画语脸贴在他微温的外袍之上,手慢慢将玉佩收入袖兜,再次掏出那一直藏着的长针。 这样的紧身环抱,复又让她想起前世那番折辱,只是这次不同了…… 如若姬瑾意图不轨,她必然以死相博。 身子腾空而起,耳边皆是姬瑾踩雪之声,似乎特意绕道,专找无人之境,踏雪而行。 楼画语心复紧紧提起,那捏着长针的指尖发麻。 待听到关雎惊呼之时,这才发现姬瑾抱着她归了自己院落。 他似乎绷着怒气,直接将她抱入房中,置到床上,转眼朝关雎沉声道:“还不去打热水。” 关雎这才发现楼画语鞋袜皆湿,想退,却又顾忌着姬瑾在,待见楼画语微微颔首,这才急急转身离去。 见姬瑾神色微松,楼画语正要说什么,却见姬瑾猛然伸手,朝自己裙摆撩来。 第136章 求娶 楼画语见姬瑾来撩裙摆,手中捏着的长针正要掏出,但姬瑾幼年习武,不过抬手间就将她湿透的鞋袜脱下。 如玉的修足因湿寒渗染,已冻得发红,却越发显得玲珑可爱。 姬瑾微微恍神,将另一只鞋袜也脱下。 楼画语见他只是脱掉鞋袜,立马知他所想,脑中不由沉思,该如何跟他解释,自己与秦昊相见之事? 她久居后宅,秦昊却又长镇漠北,本不该有交集,这一时要想个由头,还真有点难。 还未待她想到,却感觉脚心一暖。 却见姬瑾居然微张外袍,将她那冻得发红的双脚置于胸前,然后拢紧外袍…… 楼画语只感觉脚底那暖意,顺着脚根一路朝上,直涌入心底。 双手紧抓床沿,低头咬唇,心中思绪万千,胸口似乎有着千丝万结慢慢散开,涌满了整个胸膛,却又无从抓起。 眼角余光瞥着姬瑾,却见他似乎看着地面微微恍神,这般模样,楼画语从未在他脸上见过。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姬瑾终究出身尊贵,年少时自有风发的意气,后楼贵妃薨,依旧沉稳隐忍。 于漠北携战功而归,就越发的深沉…… 楼画语从未见他失神恍神的样子,不由的心中打鼓。 却不知姬瑾也是难捱,手隔着外袍压着那如同寒玉般的修足,炙热的胸膛似乎能透过冷意勾勒出玉足的形状。 胸中怒气皆被燥动冲散,却又郁结于胸。 王氏别庄的绿萼梅乃是京郊景中一绝,大雪纷洒而下,寒梅迎雪而开,除了王道珍下了帖子请各府郎君娘子,其父自也广邀名儒国士齐聚。 只不过郎君娘子娇贵,聚于风和的南坡;名儒国士喜险,则聚于寒风奇景的北坡。 能得王署相邀请的自是大有来头,四位皇子也该过来多加结交,便于拉拢。 故姬瑾昨晚连夜处理了公务,一早就和周庄成打马而来,刚入府就得知秦昊归京,心中惊愕未定,却又听暗卫报秦昊以画戟相救五娘之事。 他本心存感激,待他得知五娘居然与秦昊私会之时,那点感激就变成了其他滋味了。 五娘能谋划东荒之事,自也能触及漠北,只是他对秦昊这位义兄十分了解,心中难免思虑。 有暗卫引路,他很容易就找到地方。 他隐身于树后,听闻五娘和秦昊私话,可两人所言皆虚而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待他见秦昊居然公然送上玉佩,五娘还笑而受之时,想到五娘为了避他所送玉佩,宁愿吹寒风受病,身子不由的动了一下,惹得树上积雪滑落,也引起秦昊注意。 只是他没想到,五娘居然这般维护秦昊。 她可不知,镇北王秦昊威名塞外,一杆画戟不知道取了多少人魂,她居然怕自己伤了他,那样以身相护,当真又可笑又可酸! 所以他看着秦昊离去,却不敢相拦,也不敢出言发问。 他知道,只要开了口,五娘与自己必当相对而立,日后再难有相近的可能,那般处境可不是他要的。 就算有秘密又如何,他日后自会得知,何必急于一时。 就像怀中这双玉足一般,只要置于怀中,就算冷如寒玉,他也能慢慢捂热。 五娘拢于袖中的东西,不就是松开了吗? 楼画语双足被姬瑾拢住,又羞又惊,却又不敢出声。 看着他那恍神的脸,心中复又有着些许古怪的滋味散开。 幸得关雎来去匆匆,从院中小炉之上将泡茶的热水兑了,急急的送了进来。 见她将热水送来,姬瑾这才将双足于外袍中取出,却双手搓揉许久,待双足发烫发红,这才缓缓置于水中。 看着清水慢慢浸染足背,那搓得红如丹果的双足潋着水光,姬瑾目光沉了沉,缓缓起身朝关雎道:“湿衣也趁早换下来,给你家娘子熬上姜汤,趁热喝下驱寒。” 关雎自是低头应声,看着姬瑾冷着脸出了房门。 忙扭头看着楼画语道:“娘子,这……” 刚才那位尊贵的三皇子,居然以身给娘子熨足,这般亲昵,日后可如何是好? 自家夫人,可不会让娘子嫁入皇家,连带着她们二房的婢女都被念叨了无数次。 楼画语也失了神,姬瑾什么都没问,这才让她感到不安啊。 朝关雎道:“你着人去找桃夭,然后让她马上送个口信回京,让外祖那边准备着点。” 关雎也不知道她要准备着什么,但也被刚才姬瑾那般孟浪的行为给吓着了,忙让外间候着的婆子去找桃夭,又交待院中发生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去,方才回房给楼画语重整衣裙。 姬瑾出了后院,直接去歇息的院中找周庄成:“我有事先回京,就劳烦老师去北坡代为应酬了。” “何事这般的急?”周庄成见他脸带坚毅之色,忙发问:“可是宫中贵妃?” 这位殿下也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性情如何,自是一清二楚。 自幼便心性深沉,隐忍坚毅,喜怒不发于形,除了宫中贵妃,也只有那位承恩侯府的五娘,有让他有点少年心性了。 想到这里,复又试探着道:“难不成是楼五娘?” 姬瑾解下狐裘,脱下华服,换上骑装,朝周庄成点了点头,然后朝旁边的亲卫颜铁明道:“你布置人手盯着镇北王秦昊,任何风吹草动皆要向我汇报。” 复又转身朝旁边内侍道:“你同我一块回京,入宫后将这里的盛况暗中说于泰和殿的丁绍。琅琊王氏,请得王子皇孙,名儒国士,众人齐聚,当真是热闹非凡。” 想了想,复又道:“顺带提上一句,大皇兄极喜绿萼梅。” 等他换好骑装,拿了马鞭抬了抬头朝窗外角落道:“去信群玉殿,我要直入泰和殿,求陛下恩旨,求娶承恩侯府楼五娘,让贵妃亲去请太后,为我谋划。” 少年声音低沉,事事交待仔细,似乎早已谋划多时。 周庄成心中一惊,他虽知姬瑾心慕楼五娘,却也以为少年心性,只是心生欢喜,可怎这般的急? “我不能再等了,老师。”姬瑾低头系着黑色披风,朝周庄成沉声道:“我原本想等讨得她欢心,再求得恩旨。可我刚才看到了秦昊,他那眼神我见过的。” “所以……”姬瑾将披风系好,转身朝着周庄成一揖及地:“劳老师操心了!无论五娘命格如何,有什么秘密,是否身染鲜血,命带夙缘。我都要求娶于她,无论日后我会如何,她皆会是我的!” 第137章 踏雪争先 姬瑾原本打算跟捂那双玉足一般,将五娘慢慢捂热,讨得她欢心,两情相悦,水到渠成之时,他再行求娶。 他本以为五娘年幼,情窦未开,所以方才对男子颇为抗拒,无论自己如何示意,她皆婉拒,只得徐徐图之。 但见她居然笑着收下秦昊玉佩时,心中立马警铃大作。 或许五娘并不是情窦未开,而是心有所属?或是当真对他无意呢? 他的五娘如皎皎明月,先有那威远侯府的叶英信,后又有石家那不长眼的小子,还有安国公府,众人皆想揽明月,他岂能不好好护着。 秦昊是他义兄,武艺超群,幼时永顺帝政事繁忙之时,就由秦昊代教他武艺。 有一次外邦进贡了一头海东青,众皇子皆想要,争相讨取,连郑皇后都代为出言了,秦昊就是那般眼神看着那只海东青。 最后那只海东青被送入了镇北王府,谁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从此让满朝皆知,陛下看重义子秦昊,更重于亲儿。 如若换成其他,姬瑾还可徐徐图之,可事关五娘,他不敢等。 他知道以秦昊的心性,既然赠之以佩,必然也会以雷霆之势夺之! 梦中那般夜夜相望,避而思,近而忧,那样的煎熬他不想再要了。 “殿下!”周庄成不敢受姬瑾重礼,忙正身拱手相回。 礼毕抬头之时,脸上却再无原先嘻笑之色:“殿下可曾想过,贵妃刚婉拒了崔谢两家联姻,你就求娶承恩候府二房的娘子,这般怕会让崔谢两家心生芥蒂。” 帝心如渊,但从揣磨之间,也知对三殿下报以厚望。 如若贵妃之疾,殿下不曾让苗广医治,陛下心怀愧疚;现贵妃病有起色,殿下又在这时让崔谢两家生了芥蒂,怕是…… “我意已决。”姬瑾眼神沉了沉,朝周庄成再揖一首:“瑾有愧老师教导!” 周庄成看着眼前少年眼中坚毅之色,心中又闷又沉,居然有一种儿大不由爹的心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殿下快去吧。” 姬瑾看了周庄成一眼,双手相拱,正身后退了三步,朝周庄成再揖一首,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大雪过后,炙阳高照,院内积雪映阳,反照着射出晶亮的光线。 周庄成看着少年披风卷过廊角积雪,光线晕开,快步消失在那茫茫大雪之间,轻叹了口气:“似凤非凤,烈焰熊熊。唉……” 本以为帝星已明,盛世将至,怎知乱相出在凤星之上! 沉叹一声后,朝廊下待童招手道:“拿我剑来,我去北坡舞上一回。” 待童心生诧异,却忙奉上了剑,不明白先生多年未曾舞剑,为何要去北坡在那些名儒国士之前舞上一回? 姬瑾一路快马入京,暗算着秦昊离军来庄,该先归队,方能入宫,这其中必然耽搁时间,所以他不顾大雪阻拦,全部改抄小路,定要赶在秦昊之前入宫。 秦昊能在冬月归京,定然是漠北战事有功,方能得永顺帝特召。 他已及冠多年,陛下与太后多次提及他的婚事,皆被他婉拒,如若他此时开口求娶,就算五娘出身承恩侯府,陛下会有考量,怕太后也会亲下懿旨。 姬氏欠秦家的不只是秦铭一条命,太后虽荣养于后宫,却对秦氏愧疚万分。 姬瑾不知道秦昊会不会在这时求娶,但他不敢赌。 他们一路从小道涉雪入京,姬瑾将颜铁明留在宫门口,交待他无论如何也要将秦昊拦上一拦,自己带着内侍入宫。 宫门守卫见三皇子披风带雪,脸色紧绷,疾驰入宫,不由嘀咕。 王氏别庄请人赏雪观梅,早两日就有世家子弟开始出京,三皇子是四姓姻亲,总该去的,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楼画语换了衣裙鞋袜,将秦昊所给的玉佩收好,又喝一大碗红糖姜汤,发了汗,这才将心安定下来。 本来是出京赏雪泡温泉的,却没想事情迭起,先是秦昊归京,还与自己一般大梦而归;跟着就是姬瑾那般…… 楼画语不由的叹了口气,手指在朱漆描金喜鹊登枝的手炉中轻轻的揉着,暗想着局势变化。 午间,叶三娘着婢女回来禀了,带着楼画诗在外间烤鹿肉,不回来用饭了。 楼画诗生性喜动,有叶三娘带着,倒也吃不到亏。 午膳是由王道珍带着婆子亲送了过来的,她倒并未跟娘子郎君们烤肉,如约来与楼画语用午膳。 世家的饮食讲究应季养生,午膳是黑米粥和粳米饭,六菜两汤,荤素得当,皆是庄子上时新的东西。 婢女捧着铜盘洗过手,又用热帕擦拭过手后,这才盛汤。 “这味当归生姜羊肉汤尝尝?最是温补,只有鲜味并无腥膻。”王道珍趁着未曾下著开食,朝楼画语笑道。 世家讲究食不言,楼画语点头应着,接过掐丝珐琅碗慢慢的喝着。 果然入嘴奇鲜,当归味重,羊肉腥膻,但汤里除了鲜味,并无这两种味道,看样子是王氏膳食秘方。 待用汤罢,自有机灵的婢女布食,眼所至处,绝无纰漏,落筷无声,搭配有当。 所食无不精,火候刀功都是精绝。 用膳过后,有一蛊蒸果,似乎用雪水熬的,颜色淡如粉梅,在青玉的汤蛊里显得十分漂亮。 餐后濑口敷面拭手,又是一番整理,待再上茶,王道珍方道:“那雪球之事,我已着府中婢女问过了。” 说着招了招手,外间婢女捧了个匣子进来,那盒子乃是沉香木制,分上下两层,下层为一抽,上层为两抽。 更妙的是,雕着嫦娥捧月的图案,那捧着的明月乃是一颗大若拇指的东珠,圆润皎洁的镶在右边,左边的的手柄却是嫦娥头上一根明月簪,米粒大小的珍珠与右边东珠相称,十分凑趣。 下面一层的手柄却是嫦娥所踩祥云,用羊脂白玉雕成祥云图案,如同指厚,大若半掌,当真是雪白如云。 这样一块玉,用来做玉佩都算是上乘,却用来镶盒,可见王氏富贵并不比郑氏差。 “这是庆阳公主送的。”王道珍待婢女将盒子放下,这才沉缓的道:“那颗雪球乃是宁国公府程八娘所掷。” “程八娘?”楼画语手指圈了圈那朵白玉祥玉,笑道:“她又为何掷我?庆阳公主又为何送上这般大礼?” 别说盒中的东西,光是盒上那颗东珠,这块白玉,都是有市无价的东西。 一个雪球,还未曾砸上身,就这般重礼? 还是由王道珍陪着用膳后转送? 这怕不是赔礼,而是有事相求了? 第138章 去殿外跪着 王道珍见楼画语不为所动,轻笑道:“我也不知何事,但庆阳说是代宁国公府所送的赔礼,托我转交,五娘就收了吧。” 楼画语沉声笑了笑,抬眼看着王道珍,眨了眨眼:“所谓无功不受禄,元娘何必如此。” “五娘……”王道珍微微伸手,轻笑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这些。你可知我们只是南坡赏雪观梅,为何?” 楼画语摇了摇头,王道珍却复又道:“我爹爹在北坡啊,这两日繁忙,我也未曾去北坡看过,但我也不知道爹何时发的帖,也不知道你爹爹是不是在也在,我去帮你问问,如若你父兄在,那可真是太好了。” 王道珍下帖子都是提前好几日下的,只待大雪下,寒梅开。 她爹王曙请的人,自然身份超然,岂会昨晚临时下帖? 如若自家父亲收到了帖子,昨日必然会同送府中娘子出城,岂会再待今晨? 王道珍这是在提醒自己,可用王家人脉,为自己父亲开路。 楼明光书画双绝,虽在寒门之中颇有威望,但在世家之间却名声不显,就因为母族出身太低。 王署在北坡所待之客,怕是皇子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王道珍所提就是将自己父亲引入那顶级的人物圈子中,这算是提携自己父亲了,她在用这个换庆阳公主那边的脸面。 “多谢元娘。”楼画语摇了摇头,将手指从那块羊脂白玉上收回,轻笑道:“请转告庆阳公主,雪球并未落于我身,无须这般。其他事情,我也一概不知,公主无须担忧。” 宁国公府惹到自己身上的事,也就是那赎当的事情罢了;可为什么宁国公府要帮安国公府赎当,说什么程八娘,怕就是那位附马罢了。 可怜庆阳公主,新婚燕尔,却还要帮丈夫收拾这种风流摊子,也不知道程时是如何哄着庆阳公主的。 或许说,程八娘朝自己掷雪球,就是给程时找一个理由,让庆阳公主待为赔礼? 王道珍听她婉拒,脸色变了变,但她也并未多言,朝楼画语复又说了哪些地方有池子可以泡,又说了些杂话,这才离开。 楼画语自是带着关雎送她出门,她看着关雎捧起那匣子,脸上笑意未变,可眼神却沉了沉。 院门口,关雎将匣子稳稳的置于王道珍婢女之手,这才回身。 姬瑾一路策马入宫,此时已过午时,他顾不得用膳,着内待去群玉殿,让楼贵妃去请太后,自己却直朝中和殿而去。 冬日天寒,永顺帝已将政事搬至中和殿,烧着地龙,内里温暖如春。 丁绍见姬瑾直策马而入,忙迎了上来,朝姬瑾道:“殿下怎回京了?” “有事求见陛下。”姬瑾下马,将缰绳稳放于丁绍手中,扯下腰间玉佩,也一同塞入:“有劳了。” “殿下!”丁绍脸色惶恐。 可姬瑾已然入内,只得朝身后追来的内待笑了笑,那内侍忙跟着上前接过缰绳:“殿下于王氏别庄回来,那边可热闹了,那绿萼梅,我都没见过,连大皇子都喜欢,要求上一株回府种呢。” “是吗?我也听闻绿萼之名,可这梅花是绿的,怎会好看?”丁绍眼光闪了闪,将姬瑾所给的玉佩拢在手中。 姬瑾进入中和殿后,先在外殿解了披风,又在薰蒸边将衣襟烘热,喝了半蛊热茶,待身上寒气驱尽,心神已稳之时,方才被宣入内殿。 永顺帝这会刚用过午膳,正在看书小憩,侧卧于薰蒸之上,看着姬瑾道:“怎不去看冰雪奇峰,听那些国士名儒畅谈,这般急着回来做什么?” 姬瑾笑着上前,接过内待手中茶蛊,奉于永顺帝道:“还未曾入北坡,就在庄院中碰到了崔氏的人。” “哦?”永顺帝起身,将书随意置于榻上,接过他手中的茶蛊饮了一口:“你母妃的病如何了?听闻前日崔氏两家人入宫,你母妃担心病情,都未曾让人入群玉殿,是又不大好?” 姬瑾侧身帮他将软枕放好,随手抓起他置于榻上的书,沉声道:“我见母妃最近饮食皆不错,精神也好上许多。大概是怕见亲人,心生忧虑吧。” “见亲人有何忧?”永顺帝呵呵一笑,饮过茶,接过他递上的书,随手一卷,对着他肩膀一拍道:“说吧?什么事?” 姬瑾低低一笑,看着永顺帝朝后退了两步,跪于地上道:“儿臣想求娶承恩侯府二房的楼五娘。” 永顺帝握着书,眼睛都没抬:“想好了?” “是!”姬瑾后背发汗,双手紧握成拳:“求父皇成全!” 原本准备进来的丁绍,慌忙朝后退了两步,又忙将帘子打了下来。 整个内殿寂静无声,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丁绍不由的犯嘀咕,这位殿下是迷怔了不成,承恩侯府楼五娘是什么人,他都想不起来,似乎就在宸妃入宫后,贵妃心中憋闷,召见过几次。 殿下居然要求娶,四姓女子那般多,再不济也有各国公府的娘子啊,为何求娶一个名不见经不传的楼五娘? 还是这般直接求于陛下? 姬瑾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稳于磐石。 殿中只听到书卷翻动的响声,以及永顺帝轻微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永顺帝伸手从茶蛊中点了点茶水,翻着书卷,头也不抬的朝他道:“去殿外跪着吧。” 丁绍不由心中一紧,忙打起帘子,看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三殿下,心中轻叹了一声。 “是!”姬瑾却沉应了一声,转身出殿,在殿外阶下,一撩外袍,直接跪于半化的雪水之中。 落地有声,看得丁绍眼皮一跳,忙暗中叫人去群玉殿告之楼贵妃。 这般冷天,跪于雪水中,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秦昊一路入京,在宫门口却被颜铁明给缠住了。 颜家乃是姬氏家将,颜铁明幼时便和姬瑾跟着秦昊一块习武,见到秦昊,先是见礼,又是一番虚寒问暖的问候。 秦昊想到今日见着姬瑾,他看向五娘的眼神,让他想起前世种种,三两句脱开了颜铁明,直接打马进宫。 却没想一到中和殿外,就见本应在别庄的姬瑾居然跪在外殿,心中抽紧。 本跨于殿中的脚,立马止住,看着姬瑾目光发沉,转身朝脸带喜色的丁绍拱手道:“陛下此时正在午休,本王去见过太后,再行觐见。” 看姬瑾那样,怕在陛下面前说了什么,那就只有求得太后出面了! 第139章 君子何求? 第140章 以命相博 楼画语午间小憩之后,暗算着桃夭是不是入了京,见着了舅舅没有。 钱氏能请得巫圣入京,又能有那般富绝天下之财,自也是有办法应对的。 如若当真与姬瑾反目,威远侯府的事情就该和姬瑾区分开来,舅舅该提醒其他商号,外祖也该和父亲提上一提了。 只是不知道自己那位祖父到底是什么态度? 南坡,几位名儒国士正于北坡险峰之处,观冰凌赏劲梅,大皇子四皇子自是在亭中相随,以显亲近之意。 崔氏为首的是崔灿,他乃崔焕崔同人族弟,现任崔家族长崔境的七叔,太祖亲封的围棋国手,身份超然,却未理俗事,悄然入京,只不过一赏这绿萼寒冰的奇景。 同他一块来的,还有崔家当代的崔奎,他现掌崔家子弟学业,有名著百篇,是崔家当代士林领袖。 另有崔垚、崔圭两兄弟,乃是崔家双瑰。 谢氏老一辈来的是有当朝剑圣之称的谢流萤,以及与楼明光齐名,南谢北楼之中的谢起。 另有诗才超然的谢趥,和琴道圣手谢趦。 王家这一代以入仕的王曙为主,另有其族弟王昕,王旬,皆是当代大儒。 这般人物林立,但皆对亭中正坐的六旬老者恭敬有加,大皇子四皇子更是立于左右而侍之。 崔灿同座与其对弈,轻笑道:“孟远公近来棋艺大涨啊。” 那老者扶须沉笑:“不如崔兄艺高。” 此老者当朝太师,中书门下平章事,郑皇后族叔郑山郑孟远。 大皇子立见他扶须,捧过旁边的茶边递过去,动作极为自然。 郑氏并未另有人入京,但郑孟远一人,已然抵过在场其他三姓众人。 谢起却在亭外支了棚子作画,旁边伺候的笔墨的,正是早一步入京的谢五郎,趁着递狼毫之时,沉声道:“三殿下还未至,可否着人去唤?” 四姓齐聚北坡,自不是赏雪观梅这般简单,近来京中势力动荡,为固四姓根基,总得和谈为好。 “添墨。”谢起目光并未从纸上挪开,沉声道:“他来不来,无妨。” 楼贵妃婉拒崔谢联姻,怕尾大不掉,可世族从不是攀附于皇权的。 刚添一笔,却见周庄成披着狐裘,仅带身后一奉剑童子而来,并未见到姬瑾,谢起目光微沉,却依旧低头作画。 周庄成直步入亭,朝郑孟远和崔灿拱手行礼道:“见过孟远公,见过崔老。” 又与旁边众人见过礼,两位皇子又上前见过,这才算罢。 “今年这雪似乎异常的大,乃至景更奇更险。”周庄成客套罢,转身看着远处险峰,朝一边陪坐的王曙道:“如此险景奇峰,何必枯坐,光怀兄剑艺超然,却又怀若素谷,不若与我一同舞剑啊。” 说罢大步出亭,一把抽出童子手中长剑,挑眉看着王曙。 他此举让众人心中微微诧异,但皆沉思不语,不明其意。 四皇子终究年幼,不由上前道:“周先生,我三哥呢?他怎么没来?” “光怀兄,可否一试啊?”周庄成执剑于胸,双眼沉沉的看着王曙:“当年光怀兄入仕前,曾亲身前去江州,意欲与我一战,当日我于谷中清修,未曾相见,此次何不一战。” 原先他还不过是邀舞剑,这会却请一战,王曙看着他手中宝剑,心中沉然:“庄成兄何至于此。” 可也起身,不用旁边侍者动手,亲取了宝剑,执剑而出。 琅琊王氏掌矿脉,养兵蓄甲,故子弟自幼习武学剑,世人皆知王曙乃是儒士,却不知其剑道亦是高超。 意气起,必不得让,势必一战。 冰峰雪景之中,两剑相撞,衣带挥洒间,冰雪纷起。 不过片刻,王曙持剑后退,脸色微白,却依旧坦然持剑道:“庄成兄不愧盛名。” 郑孟远不由脸色发沉,捏着棋子久久不落,看着崔灿道:“庄成出身鬼谷,文韬武略,也是三皇子之福,是崔氏之福啊。” “哪里。”崔灿手抚棋子轻笑。 今日一战,周庄成剑道胜于王曙,气势上就强上几分,也利后续和谈之事。 可亭外周庄成却并未收剑,只是微微调息后,转身看着谢流萤道:“谢兄乃当代剑圣,可否赐教啊!” 他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周庄成可是疯了不成? 他剑挑王曙,众人皆可理解,四姓两分,他站三皇子一派,自然与王郑相抗。 可这谢氏乃是三皇子助力,谢流萤乃是当代剑圣,年少习剑,从未修其他,专攻剑道。 周庄成虽有文武双成之名,却所学颇杂,可岂是谢流萤之敌,这莫不是自取其辱?难不成还想以命相博? 而且他为何要剑指谢氏啊? 谢五郎不由的走过去,朝周庄成拱手道:“周先生可去亭中稍坐,待晚辈代为奉茶。” “不用!”周庄成沉笑一声,手中长剑挑起一个剑花:“人生肆意,自当纵剑放歌。我意与当代剑圣一战,不可吗?” 原本因王曙不过片刻即败,脸色发白的郑孟远不由的笑了,抚须看着对面的崔灿,心中突然明了,为何三皇子未至,而周庄成要这一战了。 楼画语接到秦昊亲卫传来的消息时,也不由的愣了。 她能算到姬瑾或许会从利益上打压自己,打压二房和钱氏商号,或是怒而让老夫人将自己禁锢,一如前世将自己囚于蒹葭宫一般,让自己成为禁脔。 但她从未想过姬瑾会向永顺帝求娶自己! 姬瑾是知道楼贵妃为何病重,自也知道永顺帝对他所报的期盼,他岂能如此自毁前程。 如若楼贵妃死了,也只不过断了崔氏牵连姬瑾的线,但崔谢两姓依旧会暗中支持于他,借崔谢之势,他也能抗衡王郑两氏。 这本是永顺帝为他谋划的大道,也是稳固皇权之本。 可前有崔谢两姓送娘子入京联姻,他婉拒了;现居然跪于中和殿外,亲向永顺帝求娶自己,他是疯了不成? 崔谢两氏颜面尽失,如若反向,四姓结连一体,大华又要步前朝后尘! 可现在他已经跪了…… 还是永顺帝让他跪的! 楼画语不由的起身,朝关雎道:“我们回京。” 姬瑾在逼她,用他的前程性命,用承恩侯府在逼她。 现在求娶什么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牵连崔谢两氏,不让其反目。 “留下其他人收拾东西,你我马上回京。”楼画语随手头上累赘的钗环取下,只不过拿了披风就朝外走。 她能谋划人心,那是人心皆有所求,有欲则有隙,方有地方着手。 可她以为姬瑾更在意帝位,更在意皇权,可她没想到,姬瑾居然用这个来博。 她并未乘马车,这时大雪封路,马车自是不好行。 幸好她上次在威远侯府的马场也跑过几次马,关雎骑术不错,两人共乘一骑,慢点应当不会有事。 她带着一队护卫,直接随秦昊的亲卫入京。 只是刚出王氏别庄,不过五里,却见前面山道之中,一身着单薄僧袍的和尚走出。 那和尚五官喜庆,目光深邃却白面无眉,更怪的是,大雪之中,他赤足行于雪上,立于路中看着众人道:“娘子归来,又意欲何去?” 第141章 花开两朵 那和尚光身一人阻了路,承恩侯府的护卫立马上前呵斥。 这样大雪天出来的和尚,还这般神叨叨的,定是哪个穷酸庙里无米下锅,出来化缘的。 楼画语看着那赤足无眉的胖和尚,并未在意,只是将披风紧了紧,朝关雎道:“给张银票他。” 大梦一醒,对于这些玄门之术,楼画语自是尊敬了一些。 关雎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旁边的护卫。 那护卫见楼画语恭敬,也下马将荷包双手奉于那胖和尚。 可那和尚却并未接,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语道:“娘子大梦觉醒,可有何感?” 他不称“施主”,反而称“娘子”,可见不是来化缘求施的,就是来找楼画语的。 楼画语心神一颤,看着那和尚道:“大师在座宝庙清修,若有空请于我等同归京,我必奉而为师;如若无空,请留下庙号,我改日必上庙求教。” 能知自己大梦觉醒的,不过是秦昊,这般奇玄之事,还事关江山稳固,秦昊定不会告之他人。 但她这会必须尽快回京,不可耽误。 那和尚却笑道:“娘子可知此一去,花开两朵,一朵繁华,一朵浴火。” 他正立于开凿出的山道正中,旁边山石之上,附着皑皑白雪,和尚手指在那最下的雪尖上轻轻戳了一下:“娘子一念,如同贫僧这一指。” 只见他手指从雪中慢慢抽出,积雪之中留下一指孔洞,跟着积雪慢慢下滑,不过眨眼之间,整片山石之上所附的白雪后部滑落,积雪落地,只留狰狞山石。 楼画语看着那滑落的雪堆,想到楼画言代自己入宫后所发生的事,与自己醒来所记的皆有不同。 忙翻身下马,关雎还想阻止她,她却挥了挥手,涉雪走到和尚面前,双手合十朝和尚一揖首道:“请大师赐教。” 身后护卫自是上前,以免楼画语被伤。 番僧搂走美貌娘子,修那密宗欢喜之术的不少。 只是他们刚下马,还未朝前,原本雪过天晴的空中立马大风呼啸,鹅毛白雪从天而降,众人心中发急,一抬脚却寸步难行。 “娘子!”关雎心中发急,可一抬头,除了漫天大雪哪见楼画语,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可立于和尚身边的楼画语却并未感觉到任何异样,只见那和尚从路边树干之上随手折了一根枯枝,朝她道:“娘子知什么是梦?什么是真?” “佛陀可观过去未来,可何为过去?何为未来?”和尚双手摁于枯枝只见原本枯死的枝上慢慢从黑变青,然后生出点点嫩芽:“道家有庄公梦蝶?可谁是蝶?谁又是庄公?” 随着和尚话落,那嫩芽一点点展开,叶下细细白花盛开,片刻落下,化成无数白蝶,飘然而去。 白蝶所过之处,白雪化开,绿芽轻展,如春日到。 “娘子此去两种,一如此蝶,一如此雪。”和尚朝楼画语身后一点。 楼画语慌忙转身,却见大雪漫天落下,不一会就积落过膝盖,关雎他们在雪中寸步难行,大树不堪重负折枝而倒。 一边春意盎然,一边寒冬积雪,灾祸连连…… “梦为警,亦为真。娘子何不想想,执意从何而生。前尘旧事,有何变,有何不变。”和尚一招手,一只白蝶立于指尖,他递于楼画语:“血染大道,白骨满地,哀鸿遍野,可是娘子愿见?” 那只白蝶如同有灵性,随着那和尚话落,飘然落至楼画语手背。 楼画语不由恍神,可那和尚却朝她大步走来,直走入她身后狂风暴雪之中。 古怪的是,他所过之处,风止雪停。 赤足所落之处,鲜血染红了白雪,血慢慢渗入雪中,却何生出朵朵粉莲。 那赤足和尚一步一生莲,身形越发的淡,慢慢消失在了冰雪之中。 众护卫诧异的看着那雪中生起的粉莲,心神皆惧,其中几个更是匍匐于地,恭敬行礼。 关雎也双目发怔,忙走到楼画语旁边,看着她身后雪化春生,再看看旁边加厚的积雪,心中发颤:“这是?” 楼画语抬手,那只白蝶立马飞落于雪中粉莲之上,飘然之后,那朵粉莲随着白蝶一块消失。 “上马。”楼画语心神发怔,却紧了紧披风朝关雎道:“回京吧。” 关雎虽未曾听得那和尚与楼画语说了什么,可那样厉害且古怪的和尚,定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只是为什么要拦着娘子呢? 却也忙搀扶着楼画语上马,心中算着,以后见庙必拜,见佛必奉,要不然太吓人了。 身后的护卫,更是不时扭头回看。 本以为是幻术,可待他们远去,那绿意盎然的地方依旧带着绿意,加厚的积雪依旧那般的厚,只不过那朵朵粉莲慢慢消失不见了。 秦昊看到楼贵妃于明太妃面前大哭时,心中还微微生出喜色,至少楼贵妃不会让姬瑾娶出身低微的五娘的。 可待他看到楼贵妃发髻间那根交颈鸳鸯鎏金簪时,立马警铃大作。 心中不免暗骂,姬瑾居然下作至此,这招都使了。 明太后见到他,却大喜,忙让人将楼贵妃扶开,起身迎着他道:“几时回来的?怎的连衣服都没换?可见过你义父了?” 忙又转首朝老成的嬷嬷道:“快去备饭食,灶上温着的粥先盛上两碗给他。” 楼贵妃见明太后这般,也见怪不怪,只是在一边轻声道:“太后,三郞还在雪水中跪着呢。” “哦!对!”明太后似乎这才回神,拍了拍秦昊的手道:“你也是的,三哥儿都知道向你义父求娶心慕的娘子了,你这般年纪,还孤身一人。” 这会倒终究想起自己亲孙子还跪在雪地里,朝一边理纱的老媪道:“你去一趟,就是这桩婚事老太婆我允了,我会下旨的。” 想了想又道:“我记得我还有一根鎏金簪子对不对?是大郎他阿爹赠于我的,你亲拿了那根簪子去承恩侯府,找楼造那老家,告诉他,他当年欠柯家的债该还了!” 一边楼贵妃眼带惊色,赫然抬头看着明太后。 却见这位以不理事、亲近平和著称的太后,眼中带着激色。 第142章 迎刃而解 楼画语入京后,看着在接到消息在城门等自己的舅舅,沉吸了一口气,看着秦昊的亲卫道:“霍将军,这枚玉佩烦请你交还你家王爷。” 霍长青看着那枚无穗无络的玉佩,微微吃惊的看着楼画语,一是惊于她知道自己的名字,二是惊于她居然没有选自己家王爷。 “其中原由,我自会和王爷当面说清的。”楼画语示意关雎打马,朝钱通仁而去。 姬瑾执念为何而生,她不知道,可前世那般处境,他依旧将自己困于深宫,怕是这点执念不会再消。 如若此次她拒姬瑾,而嫁于秦昊,以姬瑾之性,必然和秦昊成仇。 姬瑾命数如何,她自是知道的;秦昊乃是永顺帝,特意为姬瑾所留的大将。 其实这中间的变数就是自己罢了,这一世只盼不要再那般血染大道了。 至于求娶之事,她可徐徐而解之,这时切不可伤了姬瑾根基,更不可伤了崔谢两家的颜面。 楼画语慢慢走向钱通仁,苦笑道:“对不住啦舅舅,又要变上一变了。” “随你啊。”钱通仁哈哈大笑,抚着胯下宝马道:“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王氏别庄北坡,周庄成在谢流萤接连疾风快剑之下,两边衣袖皆染鲜血,更是被谢流萤一剑刺中胸口。 他却昂首大笑,将手中宝剑朝雪中一插,沉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可战而战,方为意气!” 崔灿紧捏着棋子,要落不落,看着对面的郑孟远,目沉方远。 这就是三皇子的意思吗? 明知不可为,却依旧要仗剑而战,只为心中意气? 谢流萤见他弃剑,这才收剑,朝周庄成拱手道:“先生大义,承让!” 周庄成出身平川周氏,也算是名门,自幼入鬼谷求学,弱冠之年已然成名,后更有永顺帝三顾而不得,更是名满天下。 可他于姬瑾八岁之时为师,却明知剑道不可胜谢流萤,依旧力求一战,用自己的盛名和性命,转达的不过是姬瑾那点意志。 这般为人师表,怕是举世再无了。 姬瑾跪于中和殿雪水之中,不时有臣子进去,看到他跪在这里,皆避之不急,不敢进来,在外间议论纷纷。 他已对秦昊直言求娶之事,不过片刻,昭阳殿就知道了,瞬息传遍后宫。 太后身边刘媪来传了太后旨意,永顺帝也只不过轻嗯了一声,朝丁绍道:“让他进来。” 刘媪走到殿外,朝姬瑾道:“殿下快起吧,老身还要代太后去承恩侯府,找楼老侯爷呢。” “多谢!”姬瑾冻得脸色发青,双唇泛白,却依旧撑着起身,朝刘媪恭敬的执手。 丁绍却忙朝刘媪摆了摆手,搀扶着姬瑾进殿,这次也不敢让他在薰蒸边薰热身子了,直接扶入内殿。 姬瑾入殿,下裳尽温,却挺身直立,不见半分凄寒之态。 永顺帝将手中书卷放下,冷笑道:“你倒是谋算得全,连同你祖母都扯上了。” “儿子惶恐。”姬瑾慌忙拱手,沉声道:“不过是心之所向而已。” “心之所向……你早早在承恩侯府做那般姿态,以为我不知道?”永顺帝嗤笑一声,起身从脚头柜子上翻了一本折子扔给他:“你小子自来机灵,但你要记得秦昊乃是你义兄,姬氏一族欠秦家良多。” 姬瑾接过那折子,是两个月前漠北的战报,秦昊连连大捷,杀敌上千,请旨归京。 在折子中夹着一封密信,抽出来瞄两眼,不由心中暗叫侥幸。 “去吧。”永顺帝却未待他看完,朝丁绍道:“送去群玉殿,让贵妃自己训斥。” 丁绍连忙称是,扶着姬瑾朝外走。 殿外已备好了软轿,另备了干暖的衣物,早有人准备了姜汤侯着,一出内殿,忙给姬瑾端了一大碗过来。 承恩侯府,钱氏看着手中的庚帖和镇北王府太妃的信,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算怎么回事啊? 还未等她想明白,楼明光就回来了,待她将事情说明,沉思片刻后朝她道:“你将东西给语儿就成了。” “这给她算怎么回事?”钱氏脸色发急,看着楼明光道:“难不成你想攀附那镇北王府?为你那皇子外甥拉助力?” “楼明光,我告诉你,如若你敢如此,我立收拾了东西,带着他们去南疆。”钱氏将装东西的盒子朝桌上一放,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上我,可他们是我的骨血,卖女求荣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楼明光只是看了她一眼,将那盒子捡起放好,转身就出了院子。 刘媪到承恩侯府后,并未入后院拜见崔老夫人,而是直接到外书房找了老侯爷,将那根鎏金簪子奉上道:“太后的意思,想必老侯爷也知道的。” “我知道。”老侯爷将那簪子从盒中拿出,鎏金的簪子时隔多年,依旧熠熠生辉,小片的金丝一点点压成大雁身上羽毛,一根根的栩栩如生。 他不由的叹道:“还是这么漂亮对不对?” 刘媪沉叹了口气,慢慢退了出去。 老侯爷却握着那根鎏金簪子,浑浊的双眼有着水光,慢慢收拢掌心,老泪纵横。 他欠柯家的,是该还了…… 楼画语回到承恩侯府,刚到后角门边,还未曾下马,守在门房的二管家就迎出来道:“五娘子可回来了,老侯爷在外书房等你呢。” “我知道了。”楼画语翻身下马,朝关雎道:“你回房一趟,让娘亲和爹爹不要担心。” 关雎自是知道,只是楼画语刚入府,却见贺嬷嬷急急过来,朝楼画语道:“五娘子,老夫人有请。” 楼画语朝贺嬷嬷笑了笑道:“待我见过祖父,就过去。” “娘子!”贺嬷嬷却忙拦住了她,脸色发沉的道:“娘子身处后宅,这内外有别,还是先行见过老夫人吧。” 宫中宸妃传来的消息过于惊人,老夫人怒得直砸了一只青花碗。 无论如何,也得趁着旨意未下,将这事转过来。 楼画语不由轻笑道:“虽内外有别,可这府里也该以祖父为尊不是吗?” 二管家也忙道:“嬷嬷请先回,待老侯爷将待过后,我自送五娘子去春晖堂。” “不用。”贺嬷嬷脸色发冷,看着楼画语道:“我自带五娘子先去春晖堂。” 随着她话音一落,院落之中,许多护卫持刀剑而出。 老夫人发下话了,这事如无转机,那就只能出下策了。 一旦五娘香消玉殒,这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第143章 香消玉殒 贺嬷嬷有备而来,护卫皆是崔家特意豢养的家丁,刀剑娴熟,一声令下直冲而来。 二管家吓得脸色发白,桃夭忙将楼画语护在身后。 幸好护送她们归府的护卫刚入府,还未曾离去,见状连忙冲了进来,将楼画语她们围住。 刀光剑影之间,楼画语沉笑的看着贺嬷嬷:“老夫人以为这般就可以解决了?” “五娘子一路涉雪而归,旧疾复发,香消玉殒。”贺嬷嬷从袖中掏出一只青玉瓶,朝楼画语道:“人生而有别,命薄就是如此,就算再好的运道,再多的谋算,到头来也无福消受。” 不时有鲜血洒在楼画语裙摆之上,周围惨叫声传来,有人倒地不起。 钱氏请来的护卫,不过是普通的勇武之士,怎可比得上清河崔家请名师教导,豢养出来忠勇家丁,不一会就都挂了彩。 “护送五娘子先行。”二管家不知从何处捡了把剑,看着府中涌来的护卫,看楼画语沉声道:“娘子先走。” 楼画语却只是镇定的看着贺嬷嬷:“如若我死了,你可知会如何?” “娘子玉殒,满府哀切,还能如何?”贺嬷嬷一步步逼近,沉笑道:“娘子就算不为二夫人着想,也该为自己弟弟妹妹着想。也该为二爷和七郎君想想,离了承恩侯府,又得罪了四姓,他们该如何立身?” 老夫人这般威逼利诱,倒显得自己不知好歹了。 楼画语不由的轻笑,眼看着护卫们不敌,伤可以治,若是亡了,平白赔了性命。 朝一边二管家沉声道:“我随贺嬷嬷去一趟,大家住手吧。” “娘子!”桃夭脸色瞬间就白了。 二管家也忙道:“五娘子去不得。” 眼睛却不由的朝府内张望,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府里该有人知晓才是,怎的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承恩侯府啊,姓崔姓谢,却独独不姓楼。”楼画语朝二管家笑了笑,抽出帕子擦了擦裙摆上的血迹:“老夫人自是希望,我能自己遁入空门,或是突然重病卧床不起,这样总她自己下手来得好上一些对不对?” 姬瑾求娶自己,更甚至跪于中和殿外,这让崔谢两家颜面尽失。 老夫人自是要挽回颜面,也要挽回和崔谢两姓的关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恩旨未下之时,她突然遁入了空门,这样恩旨就无用了。 若是下旨后再遁入空门,就是抗旨。 而如是她暴毙,虽能将赐婚之事挽回,也能给崔谢两家一个交待,却也伤了和姬瑾的关系,就算有崔谢两家娘子嫁给姬瑾联姻,日后姬瑾得登帝位,怕也算清算旧仇,崔谢两家也难得好。 所以老夫人自是希望自己去春晖堂,活着跟姬瑾解释自己不愿,总比暴毙的好。 “五娘子心思玲珑透彻,正是这个道理。”贺嬷嬷将手中青玉瓶收起,示意众家丁停手。 二管家见楼画语并无惧色,却依旧退到她身后,却没想他刚一动,一个崔家的家丁一剑刺来,将他逼退。 “拿下五娘子,先削了头发。”贺嬷嬷却拢着手,冷然笑道:“五娘子见谅,你既然已知道意思了,就该明白老奴的担心。” 老夫人说了,如若五娘子愿随她入春晖堂,也得先绞了头发,免得路上再生变故,以五娘这般狡诈,定然留了后招。 贺嬷嬷话音一落,藏着的几个粗壮婆子立马冲了过来,凶狠得很。 那些护卫一时不查,皆被家丁拿刀剑架住,眼看那些个婆子就要架住楼画语,旁边一个婆子更是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剪刀,桃夭不住惊声大叫。 楼画语看着那朝自己奔来的婆子,心中不由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手却抬起,微微一挥,摇头沉叹。 随着她手落下,几支羽箭应声而下,那几个奔来的婆子皆中倒地,不过抽抽几下不动了。 她既然回了府,又知道出了这么大事,怎会无备而归吗? 钱氏商号行走天下,也有点实力的好不? 更何况威远侯府就在旁边,叶家箭艺虽不如安国公府曾家,可射杀几个人还是可行的! “你!”贺嬷嬷慌忙后退,看着楼画语道:“你居然引人入府?” 楼画语看着那些中箭身亡的婆子,抚了抚自己的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我本意跟你去见老夫人,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动手!”贺嬷嬷却双目大睁的看着楼画语,朝旁边家丁道:“你们一涌而上,有五娘子在,箭不敢乱射,谁杀了五娘子,赏百金。如若身死,崔氏必厚待家人!” 随着她话音一落,那些家丁脸色一动,正要动手。 却听到边角门轰的一声被撞开了,纷扬而起的粉尘之中,姬瑾策马直入,一入府,直接抽出腰侧长刀,俊马所过之处,鲜血喷洒,惨叫连连。 身后颜铁明带着一队亲卫,跟着闯了进来,后边居然还有人飞快的将门给重新堵上,免得被外边的人看了热闹去。 楼画语看着手握长刀的姬瑾,鲜血之中,她突然想起那日在天水阁,他所说的话。 他想要的,自会用手中的刀去争,去夺…… 心中不由的沉了口气!幸好!幸好! 姬瑾突然而来,情势瞬间反转,贺嬷嬷不由的尖叫道:“殿下住手,殿下!” 她眼带泪光,哀嚎道:“殿下,老夫人皆是为了你好啊!殿下!” 今日截杀五娘子之事,被三殿下知道,就算未成,这芥蒂已生啊! 可姬瑾却脸色发冷,翻身下马,沉眼看着楼画语,然后抽出袖中汗巾,递于桃夭:“给你家娘子将眼睛蒙上。” 这般血腥场面,五娘还是少见的好,免得又夜间惊梦,不得安眠。 “不必。”楼画语摇了摇头,双目沉沉的看着姬瑾半湿的外袍,轻声道:“殿下与我皆身染血,何不借此一谈?” 如若不是这位殿下突然行那求娶之事,她这会定然在王氏别庄泡着温泉子,闻着寒梅香,饮着佳酿,吃着美食,哪会这般被刀剑相向? “五娘。”姬瑾脸带苦色,朝颜铁明挥手道:“将所有人拿下,护送贺嬷嬷回春晖堂,另着人去告之老侯爷。” 颜铁明忙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姬瑾却又道:“顺带着人去请了二爷和二夫人去外书房。” 说到这个时,他不由的脸色发赫,瞥眼看了看楼画语,心中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的一甜。 第144章 我有何私心 有姬瑾带来的亲卫开路,府中道边依旧不时有着人影匆匆闪过,却皆被驱散开来。 这些人都是老夫人布下,防止府内护卫到后角门迎楼画语的,她这是下了决心要将楼画语拉下来。 颜铁明亲自带了几个人去了二房,就怕二爷和二夫人被老夫人派人掌着不放。 楼画语和姬瑾缓步走在路上,桃夭自是被内侍隔离开来,前后二十步之内,皆只有她们二人。 府中刚经刀光剑影,除了不时有着碎雪零冰掉落的声音,寂静无声,那些婆子家丁被拿下后,皆被捂了嘴押在门房后的厢房里。 楼画语沉思着怎么跟姬瑾开口,低眼看着脚下微湿的青石路,眼光不时侧瞥,却见姬瑾衣袍皆湿,还濡得很透,不由抬头道:“殿下可要先去换过衣袍?” “不用。”姬瑾伸手将一枝半斜到路边的梅花枝从她头顶移开,沉声道:“五娘这般急着回京,已然知道了对吧?” 王氏别庄这么远,他先秦昊一步归京,可待他从中和殿起身,颜铁明就匆忙进来禀告他,秦昊入宫没多久,雷长青就又出京了。 他当时顾不得更衣换袍,也顾不得去跟楼贵妃告罪,更没有去跟太后谢恩,而是急忙出宫迎楼画语。 这件事情里,他一直都知道,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旨意,也不是秦昊是不是能得手,而是五娘。 如若五娘不肯,就会变得和安国公府联姻一般,五娘或许可从哪府、哪个人、哪个点入手,以一拨动,最后天翻地覆。 所以他必须在五娘入府前,跟她解释,将这件事情先行稳住…… 就像秦昊自知求旨无望时,第一时间依旧想着是让五娘想办法化解。 花枝挪动,细雪夹着梅瓣洒下,一瓣白梅滑过楼画语那染血的裙摆,她不由的顿足,看着那梅瓣滑到裙角后,被翻折的角边阻住,沾在那片暗红的血迹之上。 她不由的弯下身,想将那瓣白梅拾起。 白梅染血,总让人心生叹息! 只是她刚一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然将那瓣梅花拾起,放置于洁白的积雪之上。 “多谢殿下。”楼画语侧过头,站在梅树之下,看着那梅瓣上淅沥滴着的雪水:“殿下为何如此?” “如若不是我,也会是秦昊。”姬瑾朝身后挥了挥手,内侍忙送上一个手炉,这是中和殿备下的,宫中所用珐琅捏丝龙凤金纹铜手炉。 铜身分两重,内里放着银丝碳和香料,外面再拢上一层,温度刚好。 且内里是活动的,无论如何翻转,内里的碳灰皆不得出,捧在手中,只有暗香盈袖,并无烟火之气。 姬瑾离开中和殿时,丁绍怕他伤了风寒,给他备着的,可他又一路策马出京,并没有用上,内侍就一直拢在怀里。 手炉里的碳刚被拨过,热气腾腾,姬瑾试过温度后,方才递给楼画语道:“两个月前,秦昊呈漠北战报,内里夹着一封密信。” 楼画语闻言,心中猛的一酸,看着那手炉,双眼轻眨,眼睫之上不由的涌出水光。 两个月前,那时她醒了也有两个月了吧,楼画言也入了宫,漠北送战报要多久…… 那时秦昊是不是知道了自己? “五娘。”姬瑾见她伤神,只感觉旁边积雪涌入胸怀,让他又闷又冷,沉吸了一口气,将手炉塞入楼画语怀中:“密信中言……” “殿下不用说了。”楼画语双眼不停的眨动,将那水光逼回,伸手紧紧捧着那个手炉,指尖紧摁着上面龙凤纹,微微咬着唇,鬓角发丝抖动。 信中说了什么,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姬瑾为表磊落,直言又有什么意义,这些都不重要了! 姬瑾看着她低垂的头,缓缓后退一步,轻声道:“镇北王府,掌兵二十万,陛下虽信任秦昊,但顾太妃却长期居京,五娘以为是为什么?” “殿下!”楼画语疾言出声,猛的抬头,双眼微红的看着姬瑾:“殿下何必如此,我既已回府,又与殿下相谈,自是知道为何,但殿下此举,就当真没有半点私心吗!” 姬瑾心中发痛,看着她那微红的眼角,抬了抬手,却最终收回了手,低头苦笑无奈的道:“我有何私心,五娘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五娘何不等等我,等这几年过去……”姬瑾心中发颤,连看都不敢再看楼画语,怕自己会忍不住。 强行扭过头去,看着那已然下落的橘日,叹了口气,声音沉闷的道:“再过三年,如若五娘不愿,瑾必亲毁此约。” “如有违背。”姬瑾只感觉喉咙里好像哽到了什么,刺得他又痛又酸,可那话却又不得不说出来。 他直接抽出腰侧长刀,那刀身之上还有污血,他却对着旁边梅树用力一挥,一根梅枝应着刀光落下,方才扭头看着楼画语一字一句的道:“如同此枝!” 楼画语看着那新斩断的梅枝,胸口闷得厉害。 两人就这样站着,一个握刀而立,一个捧着手炉,静静的不动。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有小厮瑟瑟发抖的将廊下的灯笼点上,久到颜铁明从外书房回来…… 楼画语感觉到胸口那种憋闷却越发的沉重,看着廊下晃动的灯笼,朝姬瑾道:“如此,就由殿下一人去外书房吧。” 姬瑾见她发话,只感觉心中莫名的一松,那因一直握着刀柄发僵的手,瞬间都有了活力,忙朝颜铁明道:“送五娘子回房。” “不用了。”楼画语将披风紧了紧,将手中手炉递于姬瑾道:“宸妃处于宫中,可九娘却暂未婚配。” 崔谢两氏不过就是想借联姻,将姬瑾绑死吗? 那楼画心既然从太原回来了,上辈子欠的债也该还了,那就先拿她来抵债,将这次危机避过再说。 姬瑾先是不解,看着楼画语想了想,不由的畅意,微笑道:“多谢五娘提醒。” 楼画语将手炉塞给他,沉声道:“请殿下记得今日之言,也须记得当初天水阁之约。” 还未等姬瑾回话,她就将手炉放开,转身离去。 桃夭立马急急的跟了过来,府中两边路上的下人,见到她,皆不敢举目而视,纷纷低头。 可楼画语却紧抓着袖子,双眼微微泛红。 秦昊两个月前就来了密信啊…… 所以他一回来就给了自己玉佩,又让太妃送来了庚帖,可为什么又成这样了? 第145章 从旁而攻之 楼画语回到二房的时候,天已然黑了,她却只感觉身心疲惫,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奈感。 关雎本先一步回二房通知钱氏的,却没想被老夫人派来的人给截住,连同二房所有人,全部被围困在了院中。 还是颜铁明带人过来,那些家丁见他们身染血,也知道他身份,这才散去。 只是等楼画语回来的时候,楼明光和钱氏已然被颜铁明请去了外书房,只留楼敬轩在正房。 “我已让关雎给你备了热水,先去洗个澡,暖暖身子。”楼敬轩见她回来,心中再多的情绪,这会也脸带暖色,还特意拿了一枝梅花簪道:“这可是为兄亲自画的花样,由玄真阁老师傅制的。” 那梅花簪的簪身是赤金的,上面的梅花的花瓣乃是粉色水晶,花蕊却正是那穿过水晶的金丝,粉梅金蕊艳丽中带着一点贵气。 用水晶妙就妙在,并不是纯粉,夹着白色的脉络,当真如同梅花上的花络一般,看上去似就是一枝雪中寒梅。 楼画语知道兄长这是安慰自己,接过簪子道:“只一根?” “嘘!”楼敬轩朝她竖了竖指,轻声道:“千万别让小诗儿知道了,要不然定得哭鼻子。” 看着楼敬轩一脸做坏事的模样,楼画语心中微宽,至少这时候,兄长还在,家人皆还好好活着不是吗? “快回吧。”楼敬轩将那根梅花簪给她簪上,沉声道:“有我们呢。” 楼画语眼中含泪,伸手抚了抚发髻中的梅花,朝楼敬轩福了一礼:“多谢哥哥。” 到了院中,关雎脸色依旧还是白的,似乎还未缓过来。 地龙一时也没烧起来,但内室已然摆了六个大火盆,浴室里的水已然装好。 “娘子先沐浴吧。”关雎见楼画语身上带着寒气,忙将她迎了进去。 等泡在水中,楼画语才感觉自己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此时承恩侯府外书房,老侯爷手里依旧抚着那根鎏金簪子。 钱氏却怎么也坐不住,坐在案几之前,不时的抬眼朝外张望。 “稍待。”楼明光见她急得脸色发青,倒了杯热茶递于她道:“五娘自有主意,她既然有与三殿下相谈,自然是有所打算的,你又何必着急。” “我不急,谁急?”钱氏冷笑一声,看着楼明光。 一边老侯爷却低咳一声,将手中鎏金簪子递于楼明光:“可还记得?” 楼明光看着簪子还要摇头,一边钱氏却一眼看到了簪上大雁,目光微闪:“媳妇那里有一根,这是……” 见老侯爷目光沉沉的看了过来,钱氏沉思了一会,才道:“这是黔北莫氏的鎏金手艺,据说可以金丝化雨,毫银如月。” 她当初嫁于楼明光时,虽是庶出二房,但老夫人出身大家,自有宽厚名声,所以聘礼倒也丰厚。 只是在聘礼单外,另有一个上好的小叶紫檀盒子,用红纸封着盒,写着“宜室宜家”的字样,那红纸封条似乎还有点年头了,里头装着的就是一只鎏金大雁簪。 那时她还年少,还有点好奇,怎的一根鎏金簪子,用那么好的一个盒子装着,但想楼明光出身庶房,或许是那逝去的姨娘所留的,所以一直藏着。 后来还特意给钱越看过,这才知道,这簪子乃是黔北有名的鎏金世家莫氏所制,那簪上雁羽纤毫必现,如要比翼而去。 黔北莫氏乃是前朝殇帝母族,在前朝灭后,莫氏一族皆亡。 当年镇守京教的柯镇义,其夫人也是出自黔北莫氏一族…… 一听说黔北莫氏,楼明光双眼闪了闪,伸手接过那簪子道:“从何而来?” “明太后。”老侯爷眼神低垂,看着那根簪子道:“三哥儿已然入府了,由他自己跟你们说吧。” 说罢,沉叹了口气,朝楼明光道:“明日我让府中大管事去找你,将府里的事情跟你交接一下。” 钱氏握着簪子不由的一紧,老侯爷这是? 她嫁入承恩侯府这么多年,以前内院中馈从未掌过,或者说连谢氏都没有长时间掌过。 老夫人顾忌宫中楼贵妃,内院之事一手掌控,她虽不时朝里贴钱,也多有孝敬,但也隐约知道,承恩侯府外院似乎收益不少。 但外院之事,楼明晨虽已承爵,可却一直由老侯爷掌着,现在听他的意思是要交由二爷? “我知道你性子懒散惯了,也不想拘在这府里,面对这些不想见的人。”老侯爷脸色发苦,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可你也该为子女着想,郎君是无所谓,可五娘九娘呢?” 楼明光想到那稚气未脱,却谋划到边军的女儿,起身朝老侯爷拱了拱手道:“儿子明白。” 老侯爷走后,没多久,姬瑾就过来了。 此时他换了一身衣袍,头发也重新梳理过,腰侧长刀解下由颜铁明捧着,一派清贵郎君的模样。 见他进来,楼明光和钱氏原本准备起身,却没想姬瑾刚进门,就对着二人一揖及地道:“是瑾鲁莽,让二舅和舅娘受惊了,请受瑾一礼。” 他乃皇子,这一揖实在是将楼明光和钱氏给惊住了。 姬瑾一揖后,方才走过去,于楼明光下首跪坐,并离席两步,以示敬意。 这持的已然是后辈之礼,虽谦卑却又有礼有度,原本一腔怒意的钱氏,一时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待楼画语洗了澡,换了居家服,关雎用帕子将湿发裹住,桃夭拿着香薰小铜炉正给她烘着头发,玉珠就笑意盈盈的进来道:“五娘子可收拾妥当了?二爷和夫人请娘子去正房。” 楼画语知道自己家爹娘必然也是受了惊的,不去见上一面很难让她们安心。 就算姬瑾求得恩旨,也不会这么快下来,怎么也得两三天。 只是等她烘干头发,用根粉色丝带将头发轻束着,轻轻散散的到正房时。 却见本应离府的姬瑾居然在二房院中,正帮着楼明光调色,二人身前,摆着一张长案,楼敬轩正在上面描着什么,楼敬辕不时在姬瑾身边动动这个,摸摸那个…… 自家时时跟自己念着,最是无情帝王家的娘,居然正笑着站在廊下看着姬瑾。 那目光,怎么说呢,有一种欣慰,又好像有一种喜悦,又似乎看到什么满意的东西一般…… 第146章 情敌见面 姬瑾看着楼画语缓带散发的模样,原本调着色的手一顿,色蛊中的颜料立马涌了出来。 一边拿着笔的楼敬轩嘴角勾出沉笑,似乎并未见到,朝旁边一伸笔,就落到了姬瑾宽袖之上。 可就算如此,姬瑾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他所见的五娘,皆是衣着端正,妆容有礼的模样,以及在那庄子里她随意披衣的样子,那时只见清苦之色,何时见过她这般居家舒散的样子。 鸦黑的头发就那样松松的挽着,淡色的衣裙,衬着娇面微粉,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幽幽的香味,似乎发香,又好像是蔷薇花香…… 就这样轻缓的在廊下晃动的暖光中走来,那一步步似乎都踩在他心尖之上,又好像每一步都如同画纸之上的仕女。 楼画语怎么也没想到姬瑾居然在,看了父兄一眼,忙远远的朝姬瑾福了一礼。 将兜帽将头脸兜住,快步走进屋内,看着玉珠轻斥道:“三殿下在,怎不告之于我?” “是夫人让我先不要提起的。”玉珠也感觉委屈啊。 有句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这话当真没假,夫人原先念着皇家多无情,这不好那不好,听到镇北王府来传的信后,脸都白了。 三皇子和镇北王,两个都不是她心女婿人选啊? 恨不得立马带着娘子郎君回南疆,结果呢? 不就是去了个外书房,回来就让她先给三皇子去厨房熬姜汤,又让小厨房准备好饭食,又着人去请了七郎君来陪客。 又怕三皇子无聊,居然让二爷、七郎君陪他作画! 那样子哪还是记得自己当初放下的狠话啊! 楼画语进了屋,钱氏立马跟着进来,笑意盈盈的看着她道:“三皇子性子很是随和。” 怪不得十一郎这般喜欢他,也亏得他肯为五娘之般用心。 “娘!”楼画语不由的叹了口气。 自家爹娘被收买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好了,待会再谈。”钱氏却笑着捏了一下她微红的脸,朝玉珠道:“让三皇子和二爷他们进来用饭吧。” 说着朝楼画语道:“三皇子这一日奔波,还用未曾饭,我这才特意留了他的。他又怕你不肯见,所以我才让玉珠别告诉你。” 楼画语拢了拢头发,朝钱氏沉声道:“我先进内室梳妆。” “快去。”钱氏似乎这才发现女儿衣着不当,忙朝玉珠道:“你去帮着娘子妆点,我那梳妆台下有一盒暖梅脂,拿出来给娘子用上,还有……” “娘!”楼画语复又沉唤了一声,朝钱氏道:“您先看着饭食吧。” 待进了内室,玉珠明白夫人的意思,更是用心妆点,描眉化鬓,金装玉点…… 如若不是楼画语提醒她,已经摆饭了,自己只穿着居家衣裳,她还装备大展身手。 玉珠梳得一手好头发,钱氏房中各色头面、钗环无数,平时钱氏不大出席宴会,她也没什么机会施展,难得楼画语送上门来。 楼画语看了一眼镜中妆点过的自己,怎么看都有点像自己家娘亲似乎要将自己卖出去,只是这转变怎么这般快呢? 二房用餐难得上了圆桌,上座的却依旧是二爷楼明光,右下首自是姬瑾,左下首就是钱氏,楼敬轩早早的就靠着姬瑾坐着,还硬拉着楼敬辕坐在姬瑾对面。 楼画语来得晚,就只能坐下首,这样的话…… 姬瑾如若要看她,就得扭过头来! 钱氏不时的瞪着长子,示意他让开,又推次子,这两人怎能占着这样好的位置呢? 奈何她向来没什么威信,只会宠孩子,两个儿子都没有理会她。 姬瑾虽眼带苦色,却依旧笑着应对,一餐下来,又饮过茶,这才告辞。 钱氏或许被他用饭时的苦色心怀愧疚,居然朝楼画语道:“你爹和哥哥忙累了一天了,殿下今日救了你,你送送殿下。” 楼画语不由的感觉胸闷,抬头看着自己爹爹和兄长,可他们还没开口,钱氏眼神冷冷的过去,他们立马没了话。 “多谢舅娘。”姬瑾却拱手,轻声道:“大雪初融,夜间深寒,五娘身娇体弱,还是别出去的好。瑾先告辞。” “那你送!”钱氏推了楼敬轩一下,然后看着依旧只是站着不动的女儿一眼。 楼画语看了一眼有礼有度,谦和温润的姬瑾,接过玉珠手中的灯笼道:“还是由我亲送殿下出门吧。” “如此,就多谢五娘了!”姬瑾却并不拒绝,朝楼画语微微拱手,复又朝楼明光拱手道:“叨扰二舅了。” 在楼明光沉思,钱氏欣慰,楼敬轩深沉,楼敬辕欢喜的目光中,楼画语拎着灯笼送姬瑾出门。 待出了正房,下人们就自觉的退后,远远的跟着、 姬瑾伸手接过楼画语手中的灯笼,沉声道:“外间寒,将手拢好。” “殿下这算作弊。”楼画语任由他将灯笼接过,将手拢入炉中,无奈的道:“殿下身份尊贵,何必如此?” “心悦而为,有什么身份可言。”姬瑾拎着灯笼缓步朝前,扭头看着楼画语道:“我今日很高兴,五娘……” 夜间寂静,有着寒霜覆雪,可姬瑾这一声却唤得暖意。 楼画语轻叹了一声,朝姬瑾微微福了一礼道:“殿下慢走。” “多谢五娘相送。”姬瑾手执着灯笼,与她平身一拱手回礼:“只是如此,瑾已心中已不胜欢喜。” 说着将手中灯笼递于楼画语,立于廊下沉看着楼画语接过灯笼,她先有礼的后退了三步,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他一直看着,直到楼画语入了二房的院门,这才朝颜铁明道:“备马,回府。” 颜铁明自是明白,忙朝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 姬瑾却大步朝外走去,开始还只是走着,待出了内院,就变成了小跑。 到了承恩侯府外,直接翻身上马,一鞭子抽了下去,快马朝皇子府而去。 今日之事怕已然满京皆知,周庄成已然于北坡剑挑王谢两家,他得回府与门客商议,如何应对后续之事。 可等他到皇子府外时,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披着黑色的披风,似乎与黑色融为一体,大步从夜色中走出,正是刚刚归京的秦昊。 他抬头看着马上的姬瑾道:“我未曾带人,也未曾有人知道我过来,借马一匹,你我出城一谈,如何?” 第147章 立字为据 楼画语送姬瑾走后,回到二房,看着钱氏道:“镇北王府太妃送来的庚帖呢?” 钱氏不由的脸色一怔,没料到楼画语居然知道。看了一眼脸色明了的楼明光,无奈的从旁边百宝阁下在的暗阁中将那盒子取出:“你怎么知晓的?” “这般大事,王爷定会着人告之我的。”楼画语伸手抚着那个盒子,看着楼明光道:“祖父说了什么吗?” “他会将楼家的势力交与二房。”楼明光抿着茶,看着楼画语道:“五娘无须害怕,三皇子对你情真意切,他已立下字据。” 钱氏忙从袖中抽出一张字递给楼画语,沉笑道:“你放心,你娘从不做亏本买卖。” 那纸上写着,正是姬瑾的保证书,如若三年之期,楼画语依旧不愿嫁于姬瑾,他必亲毁婚约,且揽下全部责任,让楼画语再择良缘。 字据下面,居然还当真有姬瑾的私印。 “这算什么?”楼画语不由的哭笑不得,这太荒唐了吧? 他跟自己口头上说说,自己听听就算了,居然还立下字据,还用上了皇子私印? 如若恩旨下,那可是赐婚,岂是说毁就毁的? 而且三年,以楼画语的记忆,三年后,永顺帝在不在都不知道了,姬瑾必然为帝,到时这一张纸值个什么用啊? 上辈子,她还是他庶母呢?还不是那般…… 想到这里,不由的心思沉重。 “您收着吧。”楼画语将字据递还给钱氏,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当给她个安心吧。 钱氏却脸带笑意的道:“这张是你的,我们一式两份,你一份,我们一份,以免他违约。” 当真是齐全啊…… 楼画语扭头看了一眼自家爹,他也以一种极为认真的模样看着,再看楼敬轩,这才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哭笑不得。 “这镇北王府的东西,你自己暗中送回去吧。”楼明光从岳父那里知道女儿对镇北王府打探了许久,也不知道从哪里连上了秦昊那杀神,让他居然甘愿求娶。 但儿女婚事,自是得儿女自己愿意才行,他又不是那老学究,不准娘子郎君私会。 看五娘这样子,似乎更侧向于三皇子,要不然这镇北王的庚帖她早要夫人拿出来了。 “是。”楼画语朝爹娘福了一礼,这才拿着盒子离开。 她一出门,楼敬轩就跟了上来,朝她道:“五娘不须着急,就算赐婚也有办法回转的。不过我问过小十一了,他对你情意也还算真切,你也可以慢慢观察,如若实在不愿,再想办法吗?” 楼画语原本还对哥哥抱着点希望,却没想也是这样。 “小语儿无须操心,哥哥在呢。”楼敬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轻笑道:“夜深了回房吧,今夜睡不着的,又不是你。” 楼画语自是知道睡不着的是谁,朝楼敬轩福了一礼,这才回房。 春晖堂内室,老夫人正让贺嬷嬷揉着头,看着坐在下首的谢氏,沉声道:“你明日入宫,见阿风。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成,难不成阿风忘了,老二的姨娘,那可是……” 谢氏脸色发难,三皇子心慕五娘,故亲近十一郎以提携二房,她自是知道的,为此侯爷还不顾七娘的病,将她从太原接了回来,可结果呢? 三皇子直接推崔谢的联姻,跪于中和殿下求娶五娘,周庄成更是先败王曙,然后明知不敌而战谢流萤,现在崔谢两姓进退两难。 现满京中世家皆知三皇子求娶之事,又有太后示下,就算见过楼贵妃又如何? 只是还未等谢氏发话,却见老侯爷甩着一根玉络,靠在帘边沉笑道:“你还记得老二的姨娘是谁?” “父亲。”谢氏忙起身见礼。 老侯爷却只是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吧,明日入宫见见阿风也好。” “儿媳告退。”谢氏目光微沉,朝座上老夫人福了一礼,就退了出去。 老夫人冷笑的看着楼造,沉笑道:“难不成你想为她报仇?可你别忘了,柯家满门是怎么死的?” “我记得。”老侯爷依旧靠着门框,手不急不缓的甩着玉络子道:“只是怕你忘了罢了,我来只想告诉你一声,明日开始我会将外院交由老二,你暗中布下的那些人手,该收的收了,别让老二抓住了,到时他不留情面,平白伤了你脸面。” “楼造!你别忘了,没有我哪有现在的承恩侯府,你怕跟那柯镇义一般自刎于城墙之上,你就这般对我?”老夫人猛的站起来,沉沉的看着他道:“你当真狠心至此?” “哪有你狠心。”老侯爷手一个不稳,手中玉络子砸在门框之上,“咔”的一声,上面的玉就碎了,他这才扭头看着:“你看,玉脆而贵,就该置于高阁。我们这般出身低下,自是不怕碰撞。” 言罢,手一松,那根玉络子滑落在地,他弃之如草芥,嘴里哼着小调,慢幽幽的走了出去。 老夫人听着那小调,脸上血色尽去,身子一晃,倒在了软榻之上。 “老夫人。”贺嬷嬷慌忙扶住她,朝她沉声道:“是不是要去请七老太爷?” “这调子,他还记得,记得……”老夫人浑浊的眼中带着水光,紧握着贺嬷嬷的手道:“这么多年了,他还记得?我给他生儿育女,为他一族谋算,他居然这般狠心?他只记得那莫氏,所以这般偏颇老二,他岂能这么对我!” “老夫人。”贺嬷嬷不由的发紧,扶着老夫人的手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莫氏早就不在了,老侯爷只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老夫人摆了摆手,那小调是黔北民间的,她多少年未曾听闻了,可他还能哼出,哪是随口一提。 姬瑾于城外回来的时候,已近亥时,他本与秦昊双骑出城,倒回城之时,却只有他一人。 三皇子府外书彻夜长明,周庄成胸口的伤口虽经包扎,但脸色依旧不大好,谢流萤剑圣之名,自不是虚得的。 不过幸好巫圣苗广还在府中,用过药倒也无事。 姬瑾心生愧疚,亲侍汤药,又与幕僚谋划整夜,天亮后,姬瑾亲送门客们出门,方才梳洗换衣入宫办差。 虽两夜未眠,却他却并未感觉疲惫,反倒兴致高涨。 楼画语一夜自是未得好眠,早间修书一封,着人送去了镇北王府。 到了午后未时,她才驾车出府,直接去了外城的城根。 那里有一间土房子,泥砖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绘画。 房子前支着一个摊子,不时有小孩欢喜的跑过来,对着墙上彩画看上半天,挑挑拣拣方吹上一个糖人,然后边吞着口水,盯着糖人舍不得吃,一路拎着走。 这就是老孙家吹糖人的摊子,楼画语坐在车内等着。 申时正,秦昊一身普通棉布衣裳,走到老孙头摊前,递上一个铜钱:“吹个百鸟朝凤的糖人。” 前世这个糖人,他未曾递入她手,这世还她一个吧。 第148章 遗憾已弥补 楼画语靠在车窗边,伸手打着帘子,看着秦昊。 他由战场而归,就算换下军甲,未持画戟,依旧带着铁血傲气,往那摊前一站,原本聚在摊前看热闹的孩童,全部都害怕的缩成一团,却又好奇的打量着他。 老孙头既然在城根吹糖人,自也是见过大人物的,不慌不忙的将糖人吹好,递于秦昊道:“百鸟朝凤,吉祥如意。” 秦昊接过糖人,细细看过上面的图案,和前世那个一模一样,复又从兜里掏出一点碎银子,递于老孙头道:“给这些娃娃,一人吹上一个,今日的都算我的。” “多谢!”老孙头双手接过那不到一钱的银子,笑着点头。 那些娃娃却依旧眼巴巴的看着,不敢靠近他。 秦昊大步走到楼画语车前,依旧隔着帘子递给她道:“喏,这次现吹的,不会融,拿着玩吧。” “多谢王爷!”楼画语双眼微红,伸手接过那糖人,朝秦昊道:“王爷感觉这糖人如何?” “甜腻的东西,我不吃。”秦昊纵身上车,朝一边车夫打了个眼色,接过马鞭,驾着马车朝内城走道:“这是我欠你的。” 两人隔着车帘,一人驾马,一人捏着糖人,穿过喧闹的外城,听着“哒哒”的马蹄声。 车厢窄小,又薰着热碳,不一会满车厢皆是甜丝丝的糖味。 楼画语靠车壁之上,听着外间市井民声,商家叫卖,鸡鸣鸭叫,妇人呵斥着孩童,郎君与谁大声应喝…… 低下头,轻轻咬了一口糖人,糖立马碎裂在嘴里,碎渣渣的糖其实并不是很好吃,可化在嘴里,舌头不时的点着,却又很舒服。 前世永顺帝病重昏迷之时,只宣了代妃和镇北王入寝殿侍疾,满宫皆传陛下宠爱代妃,尤胜当年楼贵妃。 楼画语知道,永顺帝宠的并不是她,而是留她给姬瑾传讯,也借此来告诉朝臣,他心中所想。 那时她靠坐在龙床之下,跟立于殿前伺候的秦昊说:“我喜欢糖人,那是因为父兄偷带我出城,我在车里吃着糖人,听着外面各种各样的声音,也不知道是该看热闹呢,还是该先吃糖人。外面的世界和宫里不一样,宫里无论什么都很静,就算是宫中大宴,歌舞喧哗,也得有规有矩,不是市井那般的嘈杂热闹有生气。” 她以为秦昊记得那个糖人,已然是幸之又幸,却没想他字字句句都记得。 镇北王驾车,内城守将惊得连靠近都不敢,慌忙拱手侧立放行。 入了内城,那喧闹就变了许多,却依旧热闹。 秦昊一直将车驾到回到承恩侯府后角门,这才停下。 这时楼画语已然将糖人吃完了,掀开车帘看了一眼,确定已然到了承恩侯府,心中不由的发苦,似乎那糖人的甜只能到嘴里,怎么也入不了心。 “昨日,五娘未曾问王爷,大梦初醒后,有何想?”楼画语从车座下拿出那个装着庚帖的盒子,手指一点点的抚着上面的细纹。 秦昊沉笑一声:“心生庆幸,不敢再行差踏错半步。上天垂爱,以梦警醒,能让昊得以挽回,必当万分珍惜梦中所失。” “五娘受教。”楼画语沉吸了口气,掀开帘子将那盒子递于秦昊:“王爷厚意,五娘不敢枉受。” 秦昊低头沉笑,伸手接过那个盒子,只是离手之时,一转手,掌心一枚玉佩落入楼画语掌中:“梦中遗憾已弥补,五娘无须愧疚。三殿下对你之意,梦中我已知晓。” 当年宫宴之上,姬瑾以那般绝望、纠结的目光看着五娘时,他就知道了,那眼神他到现在都记得。 或许这般也好,天命不可违,顺意而行,才可避免那些流血。 楼画语握着掌心被捂着温热的玉佩,放下帘子,沉声道:“王爷后续意该如何?” “陛下乃是我义父,与我恩同再造。”秦昊跳下马车,将马鞭放下,拍了拍手掌道:“五娘可愿借个人给我一用?” 楼画语手指摩娑着那枚玉佩,想也不想的笑道:“明日定带人去王府拜会。” “如此,就多谢五娘了。”秦昊哈哈大笑,头也不回,大步朝坊外走去。 待秦昊走远,车厢内的关雎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朝楼画语道:“娘子,镇北王驾车送你回府,怕是……” “他就是要让众人皆知。”楼画语摊开掌心,看着那枚玉佩,沉声道:“和那枚玉勾一块收着吧。” 这次希望永远都不要用上了! 镇北王乔装亲自驾车送承恩侯府二房五娘回城,这消息传到姬瑾耳中的时候,他握着的笔顿时紧了一下,脸色沉了沉,这才摆手表示知道了,却并未有什么示下。 中和殿内,永顺帝正批着折子,听到这事,落笔一重。 待折子批好,还对着朱砂批注吹了口气,这才朝丁绍道:“镇北王护边有功,赏金千两,皇庄一座,另外的你们商量着办。镇北王太妃加封号为德正太妃,赏赐的事情你去承明殿和太后商议着吧。” “是!”丁绍恭敬的领旨,心中却惊异万分。 太祖对太后情深意重,宫中并未有太妃,这有镇北王府乃是大华唯一的异姓王,如若再往上就是亲王了,自是不能再封。 可陛下却又加封镇北王太妃德正封号,这是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吧。 驾个车而已?怎的就“德正”了呢? 谢氏从宫中回来时,正好碰到楼画语入府。 楼画语依旧恭敬的朝她福了一礼:“见过伯娘。” 谢氏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昨日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后角门那边的血才洗干净,三皇子入府,并未进春晖堂,却又在二房用了晚膳才走,怪不得老夫人心中十分不舒服。 三皇子这是给老夫人下马威,也是在给崔谢两家提个醒! 今日入宫,楼贵妃以病重未起为由,生生让她在群玉殿外吹了半天风,入殿后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停的咳。 她只得去花容阁打探消息,可三娘居然还向着五娘,当真不知所谓! “五娘。”谢氏看着楼画语,脸上却依旧带着笑:“这几日可不要出门了,免得有事回府来不及,也免得再生什么意外。” 第149章 一派渊源 “多谢伯娘提醒。”楼画语自知谢氏说的是什么事,脸色不变的后退一步,侧开身子让她先行。 谢氏看着她的脸,少女稚气,却在这般话下,依旧不动分毫。 果然老夫人最先就错了,她错在看轻了五娘,错在一再开罪五娘,如若当真如楼贵妃所言,一开始笼络好五娘,或许现在情形就不一样了。 待谢氏走后,楼画语这才慢慢的朝二房走,到了二房门内,方才扭头看着桃夭道:“去打探一下襄王府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宴会?” 桃夭只感觉心复又是一紧,这襄王乃是当朝永顺帝族叔,现姬氏宗长,怎的又要去打听宴会? 楼画语却拢着披风,朝前走道:“襄王世子的嫡次子现年已经二十几了吧?你暗中打探一下襄王府的意思,如若有托媒的,立马告之于我。” 襄王世子的次子幼时因高烧不退,以至现在心智如同幼儿,襄王世子与世子妃情深意切,对次子极为看重,又心怀愧疚,所以宠溺得无法无天。 导致那傻子生性暴躁,动而打骂婢女,拳打脚踢,嘴咬手挠,府中婢女一年不知道要死多少。 这般事件,皆被襄王府给压了下来,只是现在年纪一年年的大了,婚配之事,怕老襄王也着急吧。 上一世,楼画诗就是被嫁给了他,这次如若利字当前,也不知道谢氏舍不舍得将楼画心嫁过去。 襄王乃是永顺帝族叔,襄王妃更是出身名门,乃是益州秦氏。 世子妃则是四姓七望中的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虽同姓,却并不同族,但能挤入四姓七望,也可见名望。 现崔谢两家怕进退两难,就算要退,怕也会以进为退,比如壮大已身? 那么,最好就是和前世姬瑾登帝位后一般,融合清河崔氏和博陵崔氏,抵抗郑氏,又能插入姬氏宗族,借宗族制衡姬瑾。 只是这人选,自然没有比楼画心更合适的了! 楼明光要接管外院,自是无空再回内院,楼画诗还在王氏别庄没有回来,又只有楼画语陪着钱氏用饭。 饭间钱氏看了她几次,似乎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回去。 饭还没吃完,二管家就来传话,说是刚才有内侍来通传,太后召见楼画语,让她明日一早入宫。 钱氏忙给二管家塞了个荷包,又打听了几句,听说内侍说话极为柔和,脸色这才好点。 待二管家走后,钱氏复又慌了,忙朝玉珠道:“五娘子的衣裙可有?将我那件灰鼠的披风拿来,还有那新制的整套红宝石头面,小女孩家的就是该戴红宝石。” 想了想又怕不对:“去库房将所有头面都找出来,派人连夜去找舅老爷,送些钗环进来选选,快去啊,还有……去跟老侯爷打听一下,太后喜欢什么,快去!” “娘!”楼画语见她忙得都没章法了,沉声道:“太后出身并不高。” 钱氏伸着手一顿,想了想,忙又朝玉珠招手道:“那些宝石头面放着,找些低调点的,珠玉之类的。” “你不懂。”钱氏安排后,拉着楼画语叹气,沉声道:“你别看三皇子去求的皇上,可这皇子赐婚啊,自不是皇上的旨意,得后宫懿旨。你姑母和皇后自是不对盘的,那这旨就得太后下,她现在要见你,就是过过眼,一定得慎重。” 这旨一日不下来,就会有变动,三皇子闹得这般大,如若未曾下旨,那被笑话的就是五娘。 而且二爷已然接管了外院,如若这旨下不成,那老夫人那头怕是得反扑了! “太后到了晚饭才派人过来宣口谕,就是为了让我们别准备太过。”楼画语捏了捏钱氏的手,沉声道:“而且您别忘了那张字据。” 钱氏顿时脸色都僵了,张着嘴看着楼画语,过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突然感觉有点不是那个滋味。 这事怎么想着想着,又不对啊? 楼画语趁着钱氏恍神的空档回到了房中,关雎桃夭也紧张了起来,和玉珠在房间里将所有衣服都找了出来,又翻着配饰。 见太后和贵妃自不一样,贵妃怎么说都是娘子的姑母,可太后那可是…… 万一不好,娘子就当成不皇子妃了。 “准备素净点的衣服,不要太过奢华,钗环普通的就好,就用绢花吧。”楼画语任由她们忙乱着,自己解着头发。 前世她并未真正见过明太后,或许是她入宫的方式不得喜吧,毕竟借着为姑母侍疾,然后封妃,怎么都不光彩。 明太后是姬氏家臣之女,出身可以算是低微,却让太祖一心而待,就算最后登帝位,后宫并未再添他人,所以她对妾室什么的,都看不上。 加之身份差异,她也并不喜出身世家的郑皇后和楼贵妃,就自己呆在承明殿中,种菜纺纱,与世隔绝。 到前世楼画语葬身火海,明太后加封太皇太后,依旧在承明殿安然荣养。 这一世,她居然想见自己? 不知道这位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幸运的老太太,会是何等模样? 正想着,却听到外间有人行礼:“二爷。” 关雎忙帮楼画语拿披风,又拿了簪子帮她将散下的头发挽好,桃夭就先去外间迎着。 待楼画语到外室时,却见楼明光坐在茶几前,细细打量着楼画语的屋子,尤其是看着百宝阁上那些小玩意,脸上带笑意。 见她出来,朝她指了指身前:“坐。” 他夜间前来,自是有事,楼画语朝关雎打了个眼色,她和桃夭二人退到门外守着。 楼画语这才为楼明光斟茶:“爹爹可有事?” “太后给你的。”楼明光从袖中拿出那根鎏金簪子,复又掏出一个盒子道:“这盒子里的是你娘的。” 看到那根鎏金簪子,楼画语心生奇怪,接在手中打量了几眼,看那纤毫毕现的鎏金手艺,现在怕是失传了。 在楼明光沉沉的目光中,又打开那盒子,只见内里也躺着根一模一样的鎏金簪子,同为雁身,展翅而去,羽毛上的毫毛都能看到。 两根簪子鎏金手艺明显是一家的,连同大雁都是一对。 楼画语看了片刻,抬头看着楼明光道:“太后一根,我娘一根?” “确切的说,是我娘一根。”楼明光伸手接过其中一根,朝楼画语眨了下眼,可那眼中沉光一闪:“这一根是你亲祖母留给你娘的,也是这根簪子要了你祖母的命。” 第150章 德正太妃 楼明光的话拗口,楼画语却瞬间明白,这是她亲祖母留给儿媳妇的,只是怎么就跟太后的凑成了一对呢? “明日你入宫,就簪这一对吧。”楼明光沉叹了口气,轻笑道:“我没想到还能看到这鎏金簪子,还是一对。” “你亲祖母出身黔北莫氏,与明太后的母亲同族。”楼明光手指抚过大雁上面的毫羽,声音低沉的道:“而当年那开城迎太祖入京的柯镇义,他夫人乃是你祖母的胞妹。” 楼画语微微理了理,大概就明白了,看着楼明光道:“所以当年祖母身死……” “你或许并不知道,前朝德宗开始就已然致力打压世家,殇帝生母也出身黔北莫氏,位份并不高。而柯家弃城自刎,前朝覆灭,莫氏一族被灭,你祖母自是不能留。”楼明光双眼含着水光,将那根簪子递于楼画语:“你自己有主意,这些事告诉你也好,你母亲心思浅,就别让她知晓了。” 楼画语接过簪子点了点头,这般算来,自己与明太后,还得上渊源啊? 毕竟夜深,楼明光自是不好久留,将话说完后,就离开了。 楼画语将簪子收好,提笔写了封信给桃夭:“找人连夜送给舅舅,让他明日找个借口将巫圣约与镇北王一见。我要入宫,不能亲去。” 秦昊生性忠正,既然提及永顺帝,必然是想在他未发病时,查出病因了。 前世这个时候,楼贵妃已然缠绵病榻不起了,这其中原由也不难查出来,秦昊这才要借人。 第二日一早,楼画语妆点好了,为了映衬那对鎏金簪子,她特意着了孚鸟图案的衣裙。 先去见过钱氏,她复又去春晖堂见过老夫人,这种礼数上的事情,她自然不会留下把柄,该做的还是得做,反正心烦的不是她。 只是老夫人并未招见她,据说是还未起,她在院外福了一礼就算了,反正也不过是做个样子。 宫门口有内侍和一个年纪大的嬷嬷等着,楼画语入了宫,又改乘小轿,朝承明殿而去。 前世楼画语一直未入过承明殿,她虽封妃,却在四妃之外,位份低,不得向太后请安。 承明殿在最后面,楼画语入宫后没多久,在经过御花园时,却见一身厚重宫装的曾十三娘被宫女扶着走动。 “让!”楼画语还未待她走近,就朝轿外内侍道。 内侍看了一眼前头的领路的刘媪,见她点头,这才退至一边。 曾十三娘身边的宫女见状,忙朝她说了句什么,她看了看那轿子,朝那嬷嬷点了点头,然后退至一边,沉声道:“贵客先行。” 楼画语顿了一下,立马知道迎自己的嬷嬷必然身份不同,要不然就算曾十三娘最近再识实务,已然相让,必不会再退。 果然此一时彼一时,如若让她知道轿中是自己,会不会再让自己下轿行那跪拜之礼。 “美人有言,走吧。”轿外的刘媪朝内待们道。 曾十三娘一直待轿子走后,这才朝宫女道:“承明殿怎么会召人入宫?不是说明太后全家都在战中被杀了吗?” “美人!”宫女忙沉唤了一声,摇头道:“慎言。” “知道了。”曾十三娘苦苦一笑,抚着肚子道:“去花容阁看看宸妃吧。” 楼画语在承明殿外下轿,刘媪伸手扶她,她忙从右袖兜中取了一个荷包塞过去:“时间匆忙,未曾备礼,这是自己绣的荷包,嬷嬷拿着指点指点。” “娘子过谦了。”刘媪接过那荷包看了看,坦然的收入怀中,带着她朝内道:“太后性子平和,不用担心,只不过是想见见你罢了。” 说着目光落在楼画语发髻间的一对鎏金簪上,眼光沉闪。 正殿内,明太后在纺纱,可旁边却坐着一个穿着一品朝服的中年妇人,帮着在熟练的理纱,和明太后说着话。 楼画语在刘媪带领下朝前,还未行跪拜之礼,刘媪就扶住她道:“一福就算了,你再跪拜,太后还得给见面礼,到时太后就亏大了。” “也就你帮我省东西。”明太后抬头,看了一眼楼画语,先是一眯眼,但看到她头上鎏金簪时,却猛然一愣,手中纺锤落地,直直的站了起来,朝楼画语走了过去。 刘媪忙上前扶住她,沉声道:“太后!” 明太后轻轻的摆了摆手,双眼浑浊的看着楼画语,沉沉的吸着气。 朝她招手道:“好孩子,过来让我瞧瞧。” 楼画语福了一礼,这才缓缓上前,明太后细细打量着她,过了半晌却又叹气道:“可惜了,你长相随了楼家人。” 楼画语不由哑然,从爹爹的话中,可以知道明太后是怨祖父的,可这般宣之于口,倒也让她始料未及,不知道如何回话。 不过她来自然是装着乖巧,不回话也行。 “太后。”刘媪低唤了一声,朝楼画语笑道:“五娘子先坐,我去煮茶。” 承明殿内伺候的人并不多,这会居然一个宫女都未曾入殿,这似乎就像寻常人家见亲戚一般。 明太后朝刘媪挥了挥手,牵着楼画语朝旁边那个着一品朝服的妇人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楼五娘,三哥儿跪了半晌所求的娘子。” “这是镇北王太妃,昨儿晋了德正太妃。”明太后言语随意,拉着楼画语在纺机边坐下。 楼画语闻言却忙朝德正太妃福了一礼,心中惊骇,没想到此生还能见着秦昊他娘。 郡王太妃再加封号,这就堪比亲王太妃了,永顺帝这是为镇北王府暗中加爵吗? 德正太妃却细细的打量着她,心中酸涩,儿子急急着人拿了庚帖送了过去,她不求娘子出身如何,长相品行如何,只要儿子愿意,心中爱慕就行了。 可昨晚那庚帖又由儿子亲手拿了回来,还交待了那般事情,她为儿子不值,可又能如何? “过来我看看?”她朝楼画语招了招手,拉过她的手看了又看,眼睛却不由的扫过她发髻之上的鎏金簪,满口赞叹道:“当真是可人,我这辈子啊,就想要个女儿,就这般冬日里,娘俩一块烤火做做活计,想想就暖人,哪像昊哥,一年到头见不着人。” 明太后理着纱,低低的笑着:“你想要,养一个就成了。” “正是这理。”德正太妃拉着楼画语的手,半偏着头沉笑道:“你愿不愿给我做女儿啊?我家人口简单得很,就一个儿子,就是秦昊。” 说着偏过头去,朝明太后道:“昊哥给您当干孙,我这得要收一个义女,您可别不同意。” “好!随你。”明太后笑着纺纱,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楼画语却心中明了,这定是秦昊的意思了,也是永顺帝的意思。 她成了秦昊的义妹,那与秦昊就再无可能,又能名正言顺将镇北王府拢于姬瑾名下。 第151章 处处皆学问 楼画语在承明殿并未待多久,明太后依旧勤俭,用过茶点之后,就只留德正太妃叙话,让刘媪送她出去。 她既然被太后召入了宫,自当去昭阳殿拜见一宫之主的郑皇后,然后再去拜见姑母楼贵妃。 刘媪带她出了内殿,却捧着一个盒子朝她道:“皇后出身世家,娘子头上的鎏金簪子怕不能入她眼,娘子先换了这对赤金簪吧。” 只见那盒中的正是一对同等样式的赤金簪子,连上面的大雁都一模一样,楼画语心中明了,取下鎏金簪子放了进去,换上了赤金的。 刘媪让人拿了铜镜给她,复又将盒子奉进了内殿,看样子是还给明太后了。 待她出了承明殿,却见姬瑾正立在殿外的大树下,笑意盈盈的看着殿门,见她出来,立马迎了上来。 “三殿下。”楼画语忙福了一礼。 刘媪却笑着行礼道:“殿下何必如此担心,太后心中欢喜,着老奴送娘子去昭阳殿呢。” “多谢您。”姬瑾朝她拱了拱手,转身朝楼画语道:“前晚蒙五娘相送,今日瑾自当送五娘前去昭阳殿。” 刘媪笑着朝抬轿的内侍摆了摆手,后退了两步,让姬瑾和楼画语在前面同行。 楼画语却感觉十分不自在,落后姬瑾一步,慢慢的跟着。 姬瑾虽朝前走,可目光却不由的侧过来看着楼画语,心中那种欢喜怎么也掩不住,嘴角不时的上扬。 似乎就这样走着,就已然心满意足了。 两人这就般带着一队人,在宫道之上缓步朝行。 承明殿内,明太后跟德正太妃道:“你如不愿,也不要勉强,大郎那边我去说,哪能这般行事啊!他这些年,越发的让我捉摸不定了。” “太后。”德正太妃笑了笑,将理好的纱装在纺机之上:“多个女儿哪能不愿啊,太后连簪子都给了,怕也是满意的吧以。” “这是我欠她们的。”明太后停下纺锤,看着德正太后道:“她头上有两根簪子。” 刘媪在楼画语换下簪子后,就将那两根鎏金簪子送了进来,明太后将盒子打开,沉声道:“你知道的对不对?” 德正太妃心中微鼓,低头理着纱,未曾说话。 明太后那根簪子是大华立后,太祖给她的,大雁自来是忠贞的象征,那簪子据说是一对,皆是前朝莫太后陪嫁之物,岂会是承恩侯府莫氏的东西? 现在另一根却出现在那五娘子头上,这里面的事情,她不敢想! “福娘啊,是我们对不起她们。”明太后将那鎏金簪子放好,合上盒子沉声道:“大郎他爹说和公爹带兵勤王,他告诉我,会救下她们,还天下一个太平。可这天下太平了,她们呢?” “太后。”德正太妃忙将手中的纱放下,抬头道:“您别想太多。” “福娘,我们也对不住你。男人眼里只有权势,可谁又知道女人的苦。”明太后复又低头纺纱,沉声道:“希望三哥能好好待五娘,帮我赎赎罪。” 楼画语在姬瑾的陪同下,到了昭阳殿,只不过姬瑾未曾入殿,由刘媪陪着进去的。 有她陪着,郑皇后自是越发的和善,拉着她问了嘘寒问暖,还是刘媪发言还要去群玉殿,才放她离开。 在殿外等着的姬瑾见她出来,直接朝刘媪道:“群玉殿就由我带着去就成了,劳您受累。” 他身后的内待立马上前,掏出一个荷包塞给刘媪道:“您老就行行好。” “行吧,行吧。”刘媪呵呵的低笑,接过荷包,朝姬瑾道:“那殿下可得送五娘子出宫啊,好发照料人家,要不太后和德正太妃可会怪罪的。” 她满脸堆笑,揶揄却又带着善意,朝姬瑾微微福了一礼,快步的离开了。 没了刘媪跟着,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 姬瑾带着她缓步朝群玉殿而去:“母妃那边早就着人备了午膳,用过饭,我就送你出宫。” “多谢殿下。”楼画语努力让自己放松,这才道:“德正太妃收我为义女了,估计是镇北王的意思。” 姬瑾轻嗯了一声,想到那晚秦昊的话,抿了抿嘴道:“他是我义兄,又是舅兄,我自当敬之。” 秦昊为人刚正磊落,这点上姬瑾自感不足,却愿拜服。 楼画语心中发沉,扭头看了姬瑾一言,他双眼的眼皮微浮,眼下黑青,明显最近接连熬夜。 当下朝姬瑾轻声道:“殿下脸色并不大好,当多加休息,勿要多思。” 姬瑾只感觉瞬间雪融冰消,整个人如沐春风,看着楼画语有着一种又惊又喜的酸涩,静笑的看着她,久久说不出话。 “殿下?”楼画语见他未曾答话,抬头看去,却见他似乎神游虚外,不由的靠近了一步。 姬瑾却慌忙后退了一步,他怕自己靠得太近,一时没忍住,将五娘揽入怀中,这自然是他日思夜想。 但这是宫中,人多眼杂,自是不能让五娘坏了名声。 楼画语心生疑惑,却也并未多想,暗算着该如何与楼贵妃提襄王府的事情。 去群玉殿的路上,一株腊梅微斜,带着暗香,姬瑾帮楼画语将梅枝侧开,随手折下一枝寒梅,朝她递过。 可那枝小,递到半空时,他想想复又朝楼画语发髻旁边转去。 楼画语原本身体一僵,本能的想后退,可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复又站住了脚,低垂着头,任由姬瑾将那枝腊梅簪于鬓边。 姬瑾只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聚在指上,以至于手都有点抖,那鸦黑的头发,一丝一缕他都看得分明,可那枝腊梅怎么也簪不进去。 枝是随手折的,断口处开叉,他簪了几次,原本一丝不乱的鬓角都有细发弹起,变得凌乱,他却越发的急了。 这簪花不是很随手的事吗? 怎的簪不进去? 楼画语感觉鬓角发丝被扯得微痛,忍了又忍,听到身边姬瑾呼吸越发的沉重,伸手去抚,却没想一伸手就与姬瑾的手碰到了一块。 冰冷的指尖碰到他灼热的手背,忙又缩了回来。 她不由的沉叹了口气,朝姬瑾道:“殿下可先用指尖将发丝拨开,将梅枝放入就可以了。” “受教。”姬瑾不由汗颜,如她所言将梅枝簪入,然后小心的帮她将微凌乱的细发挽至鬓角,微微尴尬的轻咳了一声:“果然处处皆学问哈。” 这怎么听都心虚,楼画语原本的惧意不知为何皆消失不见,伸手抚了抚那朵腊梅,半抿着嘴角,轻嗯了一声。 声如蚊嘤,又细如春语,姬瑾不由心神一荡,指尖抚过那朵腊梅:“那我日后多为五娘簪花,多学多用如何?” 第152章 用来铺路 楼画语没想到姬瑾这般粘手,借机就上,忙退开道:“殿下说笑了。” 姬瑾闻着腊梅寒香闪过,微微失落的看着她退开,却知道急不得,朝她笑了笑道:“唐突了,请!” 两人到群玉殿时,苏嬷嬷已然在殿外亲候,远远的看着姬瑾他们走过来,就迎了上来福了一礼道:“贵妃已在里面候着了。” 内殿里,楼贵妃身着宫装,端坐于正座之上,殿内烧着地龙,满殿泛暖,楼贵妃的脸色似乎并未跟以往一般潮红,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她这般正坐,楼画语自当行礼,姬瑾退到一边,看着她恭敬的行礼,心中泛着喜意。 待她礼毕,苏嬷嬷想上前她扶起来。 楼贵妃却先一步下来,亲手将她扶起,握着她的手道:“受你这般大礼,自是不能白受。” 一边女官捧了一尺见方的盒子出来,上面还贴着封条。 “先用饭吧,盒子里的东西拿回去玩。”楼贵妃也未曾说那盒子中间是什么,拉着楼画语的手要她去用饭:“我自是比不得郑皇后那般富贵,可她有两子一女,我就一子,这般算下来,也不会差太多。” 只是还未上菜,就有宫女从外间急急进来,在楼贵妃身边轻说了几句,她脸带沉色的朝姬瑾道:“丁绍在外头,你去吧。” “是。”姬瑾沉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楼画语道:“五娘稍坐,待我回来,再送你出宫。” 说着又沉沉的看了楼贵妃一眼,惹得楼贵妃抿嘴轻笑,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去吧,人我给你留着,等你亲自送出宫,行不。” 楼画语不由的有点头痛,姬瑾这般皮实,那张字据怕当真得捂好了,要不以后可怎么办啊。 姬瑾揖了一礼,又看了楼画语两眼,这才大步朝外走去。 殿外丁绍正立在柱边等他,见他出来,忙道:“刚才郑太师入宫了。” “只他一人吗?”姬瑾脚步发急,大步朝中和殿而去。 郑太师年事已高,虽身居要职,又加封一品太师,却少理政事,更是极少入宫,今日入宫却突然入宫,怕是有要事了。 丁绍一路小跑着跟上,半弓着身在后边小声的道:“同来的还有大皇子。” 姬瑾脚下不停,直接朝自己的内待道:“去承明殿,告之太后。” 内侍忙后退一步,转身就朝承明殿去了。 “还是殿下有办法。”丁绍笑着应承,怪不得陛下让他来请三皇子。 自己求娶了五娘,王郑两姓大概本意坐收渔翁之利,等崔谢反向。 但昨日秦昊驾车送五娘回府后,陛下既加封镇北王太妃封号。 今日德正太妃入宫谢恩,太后又同时召见五娘,这其中的牵连关系,郑皇后自然是知晓的,郑太师此时入宫,怕是大皇兄婚事该定下了。 姬瑾走后,楼贵妃和楼画语用饭就没那般讲究,一张小几,两人对坐着。 虽是小厨房的饭食,却也讲究精致,一菜不过几口,用过即撤,依旧尊着三巡五味,荤素得当。 待用过饭,宫女们伺候着洗手净脸,楼贵妃这才拉着她道:“三郎可让我留着你,你陪我稍坐会。” 苏嬷嬷立马带着一众宫女出了内殿,只留二人。 “五娘。”楼贵妃拍了拍楼画语的手,沉声道:“谢谢你。” “姑母言重了。”楼画语只是沉笑,楼贵妃这是谢她救命之恩。 她以“姑母”称之,顾的不过是血缘关系,并无其他意思。 楼贵妃心思玲珑,不再执着于这点,日久见人心,前面伤了五娘的心,为了三郎,她日后也该对她好好的。 轻笑了笑,朝她道:“今日入宫可见着曾美人了?” “见着了。”楼画语轻轻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她性子收敛了许多。” “入了这宫里,谁还能由着性子来。”楼贵妃嗤笑了一声,沉声道:“她最近去花容阁较多,与宸妃走得颇近。” 楼画语暗中算了一下,轻笑道:“两人处境相同吧。” “何处境?”楼贵妃不由的怔了下神。 楼画言虽位尊,可处境却尴尬,崔氏有楼明风为贵妃,三皇子已然年长,谢氏依旧左右摇摆不定。 故身后助力并不如曾十三娘,若处境相同,难不成? “算下日子应该差不多了。”楼画语终究是闺阁娘子,不好言明,只是端着茶杯抿了一口。 楼贵妃最近在吃苗广的药,姬瑾交待这些事情不能禀于她,倒没注意这其中的暗流,不由的沉笑道:“怪不得谢起亲自入京了。” 楼画言有孕,谢氏自是又多一份筹码,就连崔氏都可能转向。 就算有镇北王府又如何? 漠北二十万边军,骑的是谢氏的马,装的是王氏的甲,吃的却是郑氏的粮。 如若其他三姓同心要断了漠北二十万边军的供给,永顺帝也没办法,国库能有多少银钱养军? 先帝在时,这后宫就已然由郑皇后执掌了,这朝堂又有多少人是王郑两氏的? “姑母无须操心。”楼画语放下茶杯,轻笑道:“这也是好事,只是姑母受点冷落罢了。” “五娘何出此言?”楼贵妃心中疑惑。 “姑母忘了庆阳公主么?”楼画语抿了抿嘴,沉声道:“这宸妃因曾美人掉过一胎,现交好,不过是形势所然。而且……” 她凑到楼贵妃面前,轻声道:“曾美人入宫前,与附马走得颇近。” 楼贵妃双眼微沉,不由的看着楼画语道:“那就姑且待之吧。” “姑母和襄王世子妃可熟?”楼画语想了想,终究还是开了口。 “五娘可是有事?”楼贵妃少见楼画语问谁,可每次提及,必有所牵连。 楼画语沉吟了一下,轻声道:“最近府中多事,祖母比我颇有误解,加之她寿辰在即,想着襄王世子妃似乎出身崔氏?” “是博陵崔氏。”楼贵妃见她这般说,立马笑道:“是七望之一,与清河崔氏同姓不同宗,但也颇有往来。襄王府大奶奶是七望中的范阳卢氏,只是那二郎……” 楼贵妃说到这里,似乎顿了一下,转眼看着楼画语,沉声道:“可是五娘有好的人选?” “前几日崔谢两家入府时,七妹妹刚好从太原回来,然后府中就失了贼,不知道这事姑母可知晓?”楼画语手指在案上雕着的图中上划了划,沉声道:“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倒也算是缘分。”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好人,虽不会大开杀戒,却也没想放过前世那些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来铺路吧。 第153章 打脸 楼画语几乎将话挑明了,这事做不做,就由楼贵妃自己思量了。 她是贵妃,如若将楼画心嫁过去联姻,以楼画心的身份,襄王世子妃自是感激于她。 怕是连永顺帝都会感激她的用心,这样一来一边牵着姬氏宗亲,一头还能牵着搏陵崔氏,这事从清河崔氏那边看来,也只有好处。 唯一的难处,就是看谢氏舍不舍得楼画心这个女儿了? “让我想想。”楼贵妃心中犯难,握着楼画语的手却松了松。 襄王世子家的二郎是什么情况,她是知道的。 毕竟那是她亲侄女,血脉相连…… 待姬瑾从中和殿出来的时候,都过了申时,楼画语陪着楼贵妃用过点心,这才随姬瑾出门。 午后积雪融化,阴冷更盛晨间,檐下、树间不时有着滴水,宫道湿滑,自是不好再步行。 姬瑾亲自打了伞护着楼画语上了轿,在一边策马相随。 待出了宫门,看他的意思似乎还要送到承恩侯府去,楼画语只得开口道:“殿下公务繁忙,还是请行回吧。” “多谢五娘体谅。”姬瑾忙向她笑着拱了拱手,目送她车驾远去,这才策马往回走。 郑太师已然为大皇兄定下了太常寺少卿王曙之女,将琅琊王氏彻底绑在了大皇子一边,就算太后有言,可依旧抵不过郑太师的决心,或者说抵不过郑氏之势。 太常寺少卿之女,与五娘似乎颇为相熟,两次宴请皆有五娘,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伤了五娘的心。 楼画语回府后,该是先去春晖堂报安。 已过酉时,老夫人却依旧以午休未起为由,将她拒之门外。 楼画语只是在院中福了一身,就要告退,却见楼画心带着石耀辉,同楼画诗楼画媚从王氏别庄回来。 见到她站在院外行礼,楼画心脸带喜色,却假意吃惊道:“五姐姐怎不进去?在外间候着?雪化天寒,鞋都湿了。” “祖母午休未起。”楼画语只是轻声的道。 这都什么时辰了,楼画心自然是明白为何没起的,却似乎十分操心,看着楼画语的脚下:“既然祖母不让你进去,五姐姐还是先回房换鞋吧。” 说着就拉着石耀辉的手朝里走,石耀辉更是嗤笑道:“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唉,怪不得元娘不高兴。” 听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她惹了王道珍不高兴,这才被赶了回来。 楼画语不想理会她,朝一边楼画媚楼画诗笑了笑道:“你们快去吧,我在外间等你。” 石耀辉已然住在春晖堂,她和楼画心自是打着帘子进去了。 可楼画媚要带着楼画心进去的时候,贺嬷嬷却道:“老夫人刚起,听不得喧闹,两位娘子车马劳顿,天寒就在院中行了礼回房吧。” 已然进到帘内的楼画心嗤笑了一声,拉着石耀辉就进去了,贺嬷嬷打着的帘子重重的甩了下来,帘角似乎都要打到外间两人的脸上。 楼画媚倒是无所谓,楼画诗自来被钱氏宠着,哪里受过气,脸上一时就挂不住了,楼画语忙拉了她一把。 待她们行过礼,三人缓步回去,楼画诗这才凑过来道:“五姐姐为何提前回府?” 楼画语自是不会将这些事跟她说,她虽不希望楼画诗跟前世一般懵懂无知,但这里面牵连太广,只是轻笑了笑:“有事就先回来了。” “我知道。”楼画诗低吟了一声,不再言语。 到了二房方才与楼画媚分开,姐妹俩去正房见过钱氏,楼画诗自是先行回房整理箱笼。 “太后可有说什么?”钱氏待房中无人,这才拉着楼画语道:“我这心啊,都没有安稳过。” “明日或有旨意,娘亲安心等着吧。”楼画语轻声说着,复又拉着钱氏的手道:“祖母腊月二十的寿辰,娘亲可有准备?” “还不是那些。”钱氏脸色一时挂不住,老夫人想让五娘暴毙,可她过寿,她们却依旧得送上厚礼,当真是让人恶心! 朝楼画语沉声道:“你们姐妹的那份我也备下了,到时送过去就行了,你不用想。” 楼画语见她还是有准备,这才放心。 回到房中,更衣洗漱后,这才让关雎将楼贵妃赏的那个盒子拿出来。 封条打开,只见里面摆放着许多小盒,共有十二个。 楼画语随手打开一个,内里就是一只满绿的翡翠平安镯,再开一个,却是一对古朴的玉佩。 这些东西看上去并不花哨,可却件件贵重,不知道楼贵妃这是谢她救命之恩呢,还是那一拜的见面礼。 第二日是腊月十五,按例满府皆要去春晖堂请安,楼画语自知去了必是要受挤兑,可老夫人是嫡祖母,无论如何都当去。 二房并未有人领差,难得整整齐齐一家子去春晖堂,却依旧被拒在门外。 “老夫人近日头痛,不喜喧哗,二爷见谅。”贺嬷嬷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楼明光,沉声道:“也免得冲撞了对吧?” 楼明光自来和嫡母不对付,沉笑了一声,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告退了。” 近日他正在打理外院的事情,难免会触及老夫人插入的人手,她头痛的日子还长着呢。 楼敬轩拉了楼敬辕一把,郎君自是该先去外院,两人拱了拱手,又朝钱氏她们点了点头,这才跟楼明光一块离去。 “那儿媳也在这里请安了。”钱氏拎了拎裙摆,准备福了一礼就走。 画语画诗姐妹自是跟着一块,意思一下就行了。 却没想她们一福后,贺嬷嬷却又打起帘子道:“二夫人就这般请安的吗?” 钱氏脸色一僵,贺嬷嬷却自顾的走到廊下,看着站在院中的娘仨,沉声道:“按规矩,二夫人当跪下,磕三个响头,方为请安。” 楼画语的手不由的一紧,老夫人这是要敲打她,也是在借这个拿捏着爹爹! 无论她日后嫁于何人,无论她爹爹在外院多折腾,她娘亲依旧在府里,老夫人依旧可以想搓磨就搓磨。 按规矩初一、十五请安确实得跪下行礼,可一般府里谁没事跪下磕头,最主要的是,钱氏身上并无诰命,老夫人让她跪,她就得跪! 昨日夜间,虽未下雪,可却也结了冰,早间清过,青石板上留着细细的碎冰,这一跪下去,以钱氏这般年纪别说难受,也太过打脸。 第154章 轻狂 钱氏从嫁入承恩侯府,虽不受待见,妯娌之间多有鄙夷,可她皆用银钱开路,谁也不会跟钱物过不去,倒也没受过什么气。 却没想到了今着,二房一有起势,老夫人倒要借这个来拿捏她。 看了看站在廊下半昂着头的贺嬷嬷,钱氏不由的笑了笑,拎着裙子就在跪下。 为了儿女,她也该一跪。 跪一跪又怎么样了? 只是她刚一拎裙子,楼画语却一把拉住了她。 她脸带疑惑,楼画语却漫步走到她身前,看着贺嬷嬷道:“娘亲腿寒,跪下不易,老夫人仁厚,就由孙女代娘亲请安吧。” 老夫人想敲打的还不是自己,她跪,老夫人怕是更满意。 “五娘子当真有孝心。”贺嬷嬷沉沉的点了点头,看着钱氏道:“还是二夫人有福。” 她话音一落,帘子打起,楼画心和石耀辉携手从里面出来,笑意吟吟的看着她们娘仨。 廊下就那么宽,她们这般一站,如若楼画语行礼,受礼的就成了她们。 楼画诗不由的怒目而视,可石耀辉却沉笑道:“五表姐快些吧,我们在看你如何请安呢?你也无须担心我们受礼,这日后啊,你该行礼的地方多了去了。” 她才从王氏别庄回来,府里虽出过大事,但顾忌老夫人脸面,加上旨意未下,倒也无人敢告诉她最近出的事。 但她话音一落,一边贺嬷嬷不由的低咳了一声,心里不由的想:这石娘子,出去了几日又轻狂了,她不过嫁个国公府,就这般飘,还得好好教呢。 楼画语心中发沉,朝那依旧放下的帘子看了一眼,拎着裙摆猛的就跪了下来。 “唉呀……”待她跪下,楼画心却似乎吃惊,扭头朝贺嬷嬷道:“您也不给五姐姐拿个蒲团。” “老奴疏忽。”贺嬷嬷嘴里轻飘飘的应着。 “五娘。”钱氏眼皮泛红,想伸手去拉楼画语,一边楼画诗却将她搂住。 如若娘亲跪安,自己和姐姐定然也要跟着跪下。 由姐姐代跪,至少娘亲不用跪,也保全了二房的脸面。 楼画语并没有感觉多少羞辱,前世她做得最多的就是下跪了,跪楼贵妃,跪永顺帝,跪昭阳殿,跪镇北王府…… 到最后楼画心被封为后,她跪得也不少! 崔老夫人是她嫡祖母,就算要她跪上几天几夜,找遍天下名儒,也依旧找不到一条能驳回去的理,这就是“孝”。 冬裙虽厚实,可夹着水的碎冰依旧有一些刺入,冰冷瞬间渗开。 楼画语双手匍匐于地,对着那道帘子,扎扎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廊下贺嬷嬷代老夫人受礼,自是不偏不倚,而楼画心和石耀辉却笑嘻嘻的看着。 待她磕完头,关雎忙将她扶起。 石耀辉却笑道:“五表姐也太心实了些,磕的头我听着都砰砰作响,怕是额头都生疼吧” “石表妹。”楼画心嗔了她一眼,小步走下来,拎着帕子朝楼画语额头擦来:“五姐姐额头都红了呢?” 楼画语低垂着头,嘴角勾着冷笑,这一跪,恩情断,再无什么情面可言,老夫人怕也不想跟她再谈什么情面了! “唉。”楼画心却依旧未觉,假模假样的帮她擦着额头,声音低沉:“也是二叔喜欢游历,不曾入仕,二婶没有诰命,才要这般。日后五姐姐谈婚论嫁,都要以诰命为主,有诰命至少不会动不动下跪不是么?” 说着嘻嘻的笑,朝石耀辉眨眼道:“我听说曾六郎已领了差事,也不知道是什么官职,不过等石表妹成亲之时啊,怕那诰命也是稳稳的,还是石表妹命好。” 她嘻笑之间帕子并未收回,弹着的尾指留了葱管一般,一寸来长的指甲,差点划到楼画语的眼睛。 “七妹妹小心。”楼画语一把抓住她的手,弹了弹那根指甲,沉笑道:“七妹妹身份尊贵,日后诰命自当容易,也定会来得最早。” 她已然帮她谋划好了呢,这“诰命”,自然来得早! “咝!”楼画心指甲微痛,但心中傲然,笑哼道:“那就多谢五姐姐吉言啦。” 楼画语将她那管指甲放下,接过关雎递来的帕子擦了擦额头,朝钱氏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伸手扶着钱氏。 娘仨后退了几步,这才告退。 待她们走后,贺嬷嬷入内看着老夫人道:“五娘子跪安,无任何差错。” 老夫人看了一眼跟着进来的楼画心和石耀辉,挥了挥手,让她们出去,这才朝贺嬷嬷道:“能屈能伸,可弯可直,这才是最可怕的。” 这样的人,不能用,就只能毁了! “府里大厨房那边已吩咐下去了,二房那这的小厨房我还在想办法插手,老夫人无须担心。”贺嬷嬷和她添了茶,沉声道:“只是可惜了,五娘子若无那攀龙附凤之心,无论是心性,还是忍性,皆是上等。” “唉!”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幽若的道:“终究没有血脉,怎么养都不亲的。她年纪还小,慢慢来,务必干净。” 贺嬷嬷轻应了一声,复又奇怪的道:“只是这几日皆未曾有旨意下,或许……” “就是未曾下旨,才显得慎重,看着吧,这事还有大头呢。”老夫人抿了口茶,沉声道:“年底了,去信七老太爷,让他将各地人员收一收,三哥儿也该收收性子了,别让他以为当真皇子就尊贵了,崔氏郎君哪个不比皇子来得尊贵!” 楼画心请了安后,心情愉悦的回大房。 楼明晨是侯爷,又领着工部的差事,谢氏早早的跟他一块请安后,复回了大房,却也知道春晖堂那边的事了。 见楼画心回来,立马道:“你去将族规念上一遍,方可用午膳。” 她说的族规,乃是谢氏族规,厚厚的一本,有戒言有规矩,还有俗语,念完至少得三个时辰。 “娘。”楼画心不由的缩了缩头,沉声道:“我又犯什么错了?” 谢氏见她那消瘦的脸,心中虽带着痛意,却依旧沉着脸道:“我交待过你,不要去招惹五娘,你今日实不该在她面前轻狂。” “我知道,你想说三表哥求娶她的事。”楼画心听到这消息时,心如刀割,为什么是楼五娘? 沉声道:“这么几天了,宫中也无旨意,这事做不得真,娘亲又何必担心,我就不信,三表哥就算眼瞎,可也没疯吧?这般算量都不知道吗?” “而且就算三表哥愿意,也还有姑母,还有陛下,岂会让他娶了个庶房出的娘子。”楼画心并不在意,楼画语跟她,完全没法比。 只是她话音一落,江嬷嬷就进来道:“夫人,宫中来人宣旨,已着人入府先禀了,老夫人让您先去前院摆香案,召府中众人迎旨!” “不会吧?”楼画心惊着立马站了起来,这旨意说来就来? 第155章 一旨 第156章 异相 后边来宣旨的是一位老成的内侍,同行的居然还有那位刘媪,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楼画语。 这两位一来,原先来宣圣旨的那位内侍忙下了台阶,到香案边,垂手而立。 太后的旨意虽也有女官起草,但简明扼要,那些华丽的词藻,成堆的锦绣都没有,掐头去尾,也只是简洁的道:哀家心喜端容郡主,三皇子心生爱慕,亲赐婚约,择日成婚。 后面四句成双的喜庆话,就算完了,相对于圣旨那些洋洋洒洒的词藻,这倒还真像明太后的为人。 老夫人听着嘴角勾着冷笑,待宣完旨,直接就由贺嬷嬷扶着走了,后头送上的封赏物件一应不看。 她身份地位皆高,自是不用理会这些内侍女官,离了也没有人敢说她什么。 谢氏身为侯夫人,最近又接管了中馈,场面上的事情自是该管。 大管家就安排给内侍用饭宴饮,又要准备赏银。 楼明光虽刚接手外院,但他多年在外游历,接触寒门子弟,为人谦卑有礼,气度自然是在的,就算是内侍也能说得上话,惹得那两位宣旨的内侍官脸上笑意不断。 钱氏因知道会有赐婚的旨意,早就让人准备了几大筐铜钱子备着,却没想一下子来了两份旨意,一时也没准备这么多铜钱。 幸好原先准备过年的铜钱还在,又将二房郎君娘子分下去的一筐子先收回来,先给府里下人们一人赏钱一串。 然后让人去钱氏商号,兑上十筐铜钱,在府门口散了。 楼画语领了懿旨,朝刘媪笑道:“劳您老亲跑一趟,去房里歇歇,让五娘给您奉上盏茶。” “太后怕不稳当。”刘媪笑得柔和,半侧着身轻声道:“昨儿个郑太师入宫,与昭阳殿那边商量着大皇子婚事,已然选了太常寺少卿之女。太后的性子你也知道,这不就着我,送了一对玉如意过来。” 那就是王道珍? 前世王道珍却并未嫁给大皇子,而是嫁给了郑氏长房嫡长孙,日后当郑氏宗妇的。 明太后不喜世家,所以她这边赐玉如意,怕到时王道珍那边没有,是喜是嗔,一目了然。 只是没想到明太后居然还有这般小性子,楼画语不由的笑了笑,朝刘媪道:“您代我多谢太后,明日再入宫谢恩。” 说着亲手挽着刘媪,朝二房去。 老夫人那样子,自是不会在春晖堂待客,外书房也不是她们去的,倒是去二房最好。 刘媪也未曾拒绝,随着楼画语到了二房,一路上早有下人开了道,两人说着些明太后的习性喜好,楼画语一一用心记了。 到了二房,钱氏将赏钱备好,又忙迎了过来。 “二夫人。”刘媪目光在钱氏脸上转了转,眼中惊色闪过,忙松开了楼画语挽着的手,后退了一步,朝钱氏一福礼道:“老奴过来叨扰,讨杯茶喝。” 楼画语看着自己空了的手,再看了看娘亲,将手拢入袖中,然后看着离自己一步远的刘媪,低下了头。 “您哪的话。”钱氏慌忙侧了半身,跟着回礼,伸手亲热的扶起刘媪:“昨日还劳您在宫中亲送五娘,我还想您在宫中,这谢也没法子谢,今日就见着您了。可见啊,也是缘分。” 刘媪笑应着,似乎不敢受钱氏的礼,后退了半步,惹得钱氏有点心慌:这宫里的规矩当真是严,太后身边的女官,依旧这般持礼。 却也未曾执意,半侧着身子带着刘媪进去饮茶。 楼画语半跪于侧煮茶,楼画诗自是执礼奉茶,谈的不过是些居家饮食,冬日消遣的话题。 待外间二管家来禀,外间要回宫时,刘媪才起身。 钱氏备了回礼,却也不过是个吃食和温养的药材,她带着画语画诗两姐妹,亲送刘媪出门。 待到了二门,外间大管家已然在等着了,钱氏让人将东西送过去,朝刘媪笑道:“您日后得空,就过来坐坐,我这性子散漫,您别见怪。” “不敢。”刘媪看着钱氏,朝她福了一礼。 怪的是,一礼毕却未起身,缓缓后退三步,然后又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宫里的规矩当真大。”钱氏却转身握着楼画语的手,叹气道:“听你话中意思,就算皇后见着她,也和善讨好,可你看人家,对我们这般没有诰命的,也是这般有礼有节。日后你如若进宫啊,就多去太后宫中走动。” 楼画语目光闪闪,看着自家娘亲的手,低笑应着。 待回了二房,谢氏就着人来请钱氏,商量着宴请的事情。 一日之内,楼画语封郡主,又赐婚皇子,自是当摆宴的。 这事老夫人肯定不想管,谢氏为了场面上的事,也该操办。 楼画语自是不好听这些,就自己回房了,今日事忙,楼画诗都被叫去帮着清册礼单子,倒是楼画语这当事人为了避讳,清闲了下来。 待回了房,关雎将那对玉如意收入库,却又急急回来,朝楼画语道:“那玉如意摆架下面有个盒子。” 楼画语接过打开,盒子里装的正是那对明太后收回去的鎏金簪子,两只大雁在盒中锦缎暗衬之下,比翼而飞。 也就是说明太后并不是想要这对簪子,只不过在宫中时,怕这对簪子太过扎眼,这才让刘媪换回去的,今日特意又送了回来。 “和那对玉勾一块收好。”楼画语将头上钗环取下,又脱下华服:“找一身你的衣服给我,我要出府一趟。” “娘子,去哪啊?”关雎脸上喜色都还没褪去,就又被楼画语惊着了。 今日连接两份旨意,娘子才是主角,怎的又要出府?难不成是去三皇子府? 楼画语将华服挂好,朝关雎道:“去找镇北王。” “娘子。”关键不由的感觉自己操心太过,忙将楼画语摁住道:“以后当避嫌。” 镇北王对娘子有意,这事三皇子该知道的,要不怎会在镇北王归京后,急着求娶? 现在虽是义兄义妹,但娘子也不该私下相见。 “我有重要的事情问他,你去找件你的衣服给我。”楼画语无奈的看着关雎,沉声道:“你家娘子,自是知道不该脚踏两只船的,你不信我,也不信镇北王吗?” 可就是秦昊这般退让相助,加之刘媪那态度,才让她感觉不对。 秦昊终究在宫外,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消息自然比自己知道的多。 前世她求秦昊援救钱氏商号的时候,他似乎也鼎力相助了,但钱氏依旧满门皆灭,连下面商号的掌柜都未有人逃脱。 可他死后,关雎凭一枚玉佩就能烧了当时的承恩公府,他生前为何救不下外祖和舅舅? 第157章 金凤盘空 刘媪回到承明殿时,明太后并未在纺纱,而是看着窗外出神。 见她回来,只是低声道:“见着了?” “是。”刘媪上前,将窗户关上,沉声道:“五娘子长相随了楼家。” 明太后目光闪了闪,手落在一个老旧的荷包之上,沉笑道:“也就你眼力劲,看得出,随了楼家好啊。” 刘媪不敢接话,只是将温着的参汤倒了一蛊道:“看性子似乎十分爽脱,养处也不错。” “楼造也算有点良心。”明太后将荷包递于刘媪,接过参汤:“如若日后我不在了,你帮衬着她点,这宫里啊,吃人!她一个小娘子,软软弱弱的性子,你扶持着些,也让我心安。” “太后。”刘媪脸带惊色,忙上前扶着明太后道:“有您在,她定当没事的。” 明太后只是摆了摆手,将参汤饮尽:“扶我起来吧,今日心中烦忧,纱都没纺,那一匹快完了,纺完你给五娘送去。” “待五娘子和三殿下成婚,您定要再纺上一匹百织锦送上,让这些人看看您织锦的手艺。”刘媪忙扶着她下来,笑道:“五娘子定会喜欢。” 明太后呵呵的笑着,沉声道:“她喜欢就好。” 三皇子府,宣旨的内侍离开后,姬瑾才感觉这几日提着的心才落下。 由府中长史带内侍用饭食,外帐房将准备的铜钱散下去,他欢喜的捧着旨回书房。 周庄成因养伤并未接旨,而是拉着苗广一块饮茶:“日后我们就处在一条船上啦,苗兄药中的黄连苦胆之类的,能否换一下?这几日我喝苦茶都感觉是甜的了,年纪大了就吃不得苦。” “药自有性,哪能随意调。”苗广接过他递的茶,笑道:“我不过因南疆民生所逼,受钱氏商号东家所请,入京看个病,哪能上船啊!” 茶香袅袅之中,苗广抿了一口,用夷语说了句什么。 “上供的雀舌,怎样?”周庄成笑着抿茶,沉声道:“我剑挑谢流萤,虽感不足,却也有所长进,苗兄何不与我携手共进一步?” “我无周兄这般雄才大略,鬼谷一派,自来是乱世择主,护天下太平。你却择盛世而出,也不怕你家祖师爷一个雷劈死你。”苗广将手中茶盏放下,脸带嘻笑之色。 “乱世出,虽功大名旺,可也呕心沥血,不如盛世来得清平。”周庄成却并不在意,沉笑道:“贵妃已然大好,再养个半年该是无恙。可苗兄身为巫圣,传承出自何处,你我心中自明。那位楼五娘,我有幸见过一面,观过面相,也不知苗兄可否见过?” “她一个小娘子,我见她做什么。”苗广无意的道。 周庄成笑了笑:“帝星虽明,世家星耀,凤星隐避。可我却在那位楼五娘身上,看到了凤芒?苗兄得巫圣传承,却因楼五娘所请入京,难道就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这凤芒……” “此乃旧事,周兄何必再提。不如我助周兄一臂之力?”苗广手指一重,那茶盏中的残茶突然沸腾,跟着一只金凤从茶盏中展翅飞出,绕盏而鸣。 他却脸色发沉道:“周兄并非惜命之人,却放弃大功盛名,避乱世而转盛世,是为何?以周兄之能,本应有感,但重伤之下,自是未曾觉晓。你我相识已久,就告之周兄,在楼五娘从别庄涉雪而归之日,路上偶遇一赤足无眉僧人,以化蝶之术,积雪化春,百花皆放,雪中生莲。” “要不你以为凭你家三殿下,就能求娶成功吗?”苗广一挥手,那只金凤猛然冲天而起,在半空之中迎风而长,昂首展翅而去。 随着金凤入空,京中各处雀鸟齐鸣,从巢中飞起,朝凤而去。 “他也入世了。”周庄成却并未看着百鸟朝凤的奇景,而低喃的看着那茶壶中的水雾,沉叹了口气:“当真是难啊!” 楼画语换了关雎的衣服,从后角门带着一队护卫,直奔镇北王府而去。 可到了半道,突然听到鸟雀欢鸣,路边众人惊异声起,远处似乎有着金光闪烁。 护卫皆勒马驻步,朝那金光之处望去。 “娘子!”关雎忙将车帘打开,朝楼画语道:“三皇子府有金凤展翅飞出。” 楼画语心中一惊,忙侧首看去。 却见金凤拖着五色彩尾,昂首于空,京中各处百鸟欢鸣,随凤而舞,绕于空中久久不散。 路边挤满了看异相的民众,更有信奉着,匍匐于地,恭敬跪拜。 “走吧。”楼画语将车帘放下,朝护卫道:“去镇北王府。” 金凤出,百鸟朝,这乃是吉祥之兆,可从三皇子府出,还是刚宣了赐婚旨意的时候,这就有点意思了。 不过三皇子府,有周庄成那样的鬼谷奇人,现苗广这巫圣也在府中,以玄门之术,幻化也不无可能,只是从此之后,怕再不得安宁了。 宫内,明太后听闻三皇子府中有金凤出,沉笑了笑道:“可不是吗。” 楼贵妃被苏嬷嬷扶出,站在群玉殿高台之上,远远的看着那只金凤展翅绕飞,身后百鸟欢鸣,朝苏嬷嬷道:“民心之所向,方为天意之所归。” 说罢,又摇头低笑,脸上笑意有苦有涩,叹了口气道:“帮我召襄阳世子妃明日入宫” 苏嬷嬷脸色发白,却依旧点了点头。 “出宫时,你顺带去承恩侯府看看母亲吧。”楼贵妃转身入殿,沉声道:“我病虽然好了,可母亲忧心于我,突然发病,我这做女儿的虽无求于她,也该问候一声。” “贵妃!”苏嬷嬷听她这话,心中发寒,却又感觉深深的无奈。 昭阳殿郑皇后听到金凤之言时,轻笑了笑,自顾的调香,只是随手将发髻中那根白玉簪递于身边嬷嬷道:“收起来吧。” 楼画语到镇北王府时,只是朝门房通报求见霍长青。 待霍长青出来,见到她,忙将她迎入府中,又急急的去请了秦昊。 她自知该避讳与秦昊相见,可今日的事情,牵连甚广,似乎与前世种种相关,她不得不问清楚。 可霍长青去而复返,却告诉楼画语:“王爷今日入宫还未回,要不娘子请回,我告之王爷,改日再约如何?” 楼画语瞥眼看着霍长青,他是秦昊亲卫,怎会不知道秦昊动向,还要去问过? 想来是秦昊知道了什么,不愿见她! 第158章 借名声一用 楼画语闻弦而知雅意,如若秦昊不愿见她,就算她问,也不会说,还不如不问。 当下沉笑道:“那劳您去禀告义母,五娘前来拜见。” 霍长青不由犯难,却只是沉声道:“郡主待我去后院通禀一声。” “劳驾。”楼画语微微福身。 霍长青却不敢受礼,慌忙避开,拱手回礼,方才急急离开。 厢房外,不时有着细细脚步声,外间鸟雀欢呼依旧在,可满府下人,却无人惊呼议论,不闻异声。 待婢女上好茶点,又煮了茶后,霍长青才回禀道:“太妃有请。” “多谢。”楼画语理了理衣袍,缓步跟了过去。 镇北王府她前世虽来过,却只是跪于府门外,倒未曾入过,这次进去,才发现虽是前朝王府所盖,虽大气却简朴,并不见奢华之色。 原本该种着名花异草的花坛之中,却整齐的种着菜蔬,连树似乎都是果树。 奈何楼画语无论前世今生,皆未曾经农事,光光的枝桠,还真不知道那是什么果子的。 德正太妃虽不如明太后一般日日纺纱,却也勤俭,正在廊下,借着日光收拾着菜干,身着半旧的棉服,见她来了,笑了笑道:“今日是你的喜日子,怎穿得这般素净。” “来拜见义母,随意穿的。”楼画语福了一礼,随意的走过去,和她一块整理着菜干。 是晒得半干的菜蔬,要用剪子剪断成截,再放入坛中腌着,可吃许久,也方便携带。 但晒过后微微凌乱,得先一根根的理好,方便剪,楼画语就坐在旁边理着。 “你别弄这些,仔细伤手,别乱断了指甲。”德正太妃忙笑着制止她,可一低头,却见她十个指头圆嘟嘟的,并未留指甲。 楼画语自顾的理着菜,和德正太妃聊着家常,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边的金凤,并不着急。 也不言那金凤,更不提封郡主和赐婚的事。 前后大概两刻钟,那只金凤才慢慢消散,鸟雀方一一归巢。 那一筐子菜干都剪完了,楼画语说了一晌子闲话,也不问秦昊在不在,推了德正太妃的午饭,直接告辞了。 待她走后,一身寻常棉袍的秦昊才从房里出来,自顾的坐在楼画语刚才坐的地方,帮着将剪完的菜干装进坛中。 “是个好的。”德正太妃将手伸入坛中压紧,沉声道:“她这个时候来,怕是猜到了什么?你能避多久?” “那只金凤盘了那般久,你那日看着她那两根鎏金簪子了,没有问你,自也不会再问我。”秦昊帮着将菜干一把把抓着放进去,沉声道:“她知道我在,陪你坐着,也是陪我坐着。” 德正太妃拍了拍他的手,沉叹了口气道:“可惜了。” “不可惜。”秦昊拍掉手上的菜渣,抬头看了看已然飘着白云的天空:“金凤本非凡物,岂能误入。” 三皇子府,姬瑾收了懿旨,就听闻自家府中飞出了一只金凤。 一时又是愣神,又是无奈。 从哪里飞出来的,自然很容易找到。 长史吓得腿都抖索了,忙召集府里的人敲打,要将这事捂下去。 颜铁明如姬瑾所言,前去请御史台的官员,以免明日朝堂之上,被弹劾。 姬瑾抬头看了看空中那金晃晃的金凤,慢慢走到院中,坐在周庄成和苗广中间,自顾的倒了一杯茶,沉笑道:“多谢苗巫圣给瑾这般大的贺礼。” 姬瑾了解周庄成,私下里性子虽跳脱,做事却严谨,自不会这样出“奇招”的。 苗广沉笑了一声,朝姬瑾拱了拱手道:“贵妃身体已然无恙,以此贺礼相送,自当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姬瑾愿不愿意,大步朝外走去。 他疾步如风,不过眨眼间已然转过洞门,姬瑾连起身都来不及,已然不见了。 玄门异术,他自也是从周庄成那里见过,并未露惊奇之色。 “如何?”姬瑾眨了眨眼坐下来,朝周庄成道:“问出什么来了?” “喏!”周庄成指了指空中的金凤,眨眼道:“逼急了就是这般的大礼。唉,他终究出身南疆,那边民风彪悍,性子耿直,认死理……套话这种没用。” 姬瑾抿着茶沉吟:“也不知道这是他的意思,还是钱氏商号那边的意思。” 五娘被德正太妃收为义女,这并没有什么,可先封了郡主,就显得不同了。 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今日京中怕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楼画语回到承恩侯府,就先着关雎去找谢氏、钱氏:“就说这次赐婚的宴席取消,拿了府里的定例,改在城外布施米粮。” 关雎知道出了这样的事,必然要好好的解决,忙跑去大房找人去了。 她一回二房,桃夭就迎了上来道:“二爷找您,让您回来就去外书房。” 楼画语沉叹了口气,换了衣裙就去了外书房。 去了就见老侯爷、侯爷以及府中几位爷都在,心中立马思量着是什么事了。 理了理衣裙,准备福礼,老侯爷却挥手道:“一家人,何必行礼,你现在可是郡主,论真个起来,还不知道谁给谁行礼呢。” “祖父说笑了。”楼画语却依旧站在原地福了一礼,沉声道:“五娘见过各位叔伯,见过各位兄长。” “五娘有礼。”侯爷楼明晨目光低沉,却也笑着朝她招手。 待她刚坐定,下人送上了茶。 老侯爷才看着她道:“今日金凤盘空之事,你该知晓了。” 从时间上,未免让人多想,这般造势,怕会惹人猜忌,八方来敌,也不是好事。 而承恩侯府,宫中已有两妃,现再添一皇子妃,又有金凤祥瑞,就怕煊赫太过。 老侯爷召了府中四房的爷们议事,就是为此着想。 “五娘以为该如何?”老侯爷看着楼画语,轻笑道:“这些事可皆是因五娘而起呢?” 楼画语抬眼看着老侯爷,自家这位祖父沉隐几十年,怎会没了主意。 当下轻声道:“宴席之事,自当该取消。但老夫人腊月二十的寿辰,崔谢两家皆有人在京中,各位兄长游学也该归来了,自当大办。到时自是知道该如何了!” 老夫人与她之间,再无情面可言。 但这承恩侯府依旧是崔谢两家的招牌,借老夫人的名声来用上一用,也没什么,难不成她在春晖堂外那一跪,是白跪的吗? 第159章 空手而归 老侯爷听闻给老夫人寿辰大办,转身看着楼明晨道:“老大以为如何?” 侯爷楼明晨脸带苦色,但五娘终究是承恩侯府之人,她庇护于承恩侯府之下,怕她还未有事,自己这个侯爷倒在前头被各种打压。 只得硬撑着头皮道:“自当大办。” 老夫人寿辰大办,四姓七望在京中的都该来,这样一来先可以探四姓的意思,二来可试探圣心,三来还可以将这事缓过去,又不太过张扬。 “五娘先回吧。”楼明光见众人同意,朝楼画语道:“今晚好好歇息,今日你祖母既然让你跪着请了安,明日自当让你祖母带你入宫谢恩。” 今日春晖堂前的事,自是瞒不过府中众人。 楼明光自来不会给老夫人留脸,此话一出,侯爷和四爷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 “自当如此。”老侯爷捏着下巴胡须,朝旁边的二管家道:“去通知老夫人,递牌子进宫,明日穿戴朝服,陪五娘入宫。” 二管家只感觉自己腿都有点僵,却老老实实的应了一声。 “多谢祖父。”楼画语自是知道,这两位是帮自己撑腰。 今时不同往日,她入宫谢恩,太后和楼贵妃那里自是不会受委屈,可陛下在昭阳殿那里,就很难说了,有老夫人这张大旗,至少昭阳殿郑皇后会好过些。 当晚府中自是各自忙碌,倒是楼画语这当事人不好插手,反倒无事。 第二日一早,她梳好妆,也不让钱氏陪着了,就自顾去了春晖堂。 到院外时,却见老侯爷居然在廊下逗鸟,冬日天寒,那鸟并不怎么动,老侯爷拿了根铜勺,装着鸟食,鸟不吃就用铜勺戳两下。 “祖父。”楼画语上前福了一礼,笑道:“这鸟似乎没什么精神?” “这养鸟啊,也有讲究。”老侯爷朝她笑了笑,沉声道:“先用食哄着,如若不愿就该戳上一戳,让她愿就行了。” 楼画语细品了一下,轻嗯了一声,刚好楼画心打着帘子出来,看到她,脸色立马一沉。 远远的朝老侯爷福了一礼,就道:“孙女先回房了。” 急急的就走了,似乎连多看楼画语一眼都不想。 “孙女先进去了。”楼画语自是明白楼画心为何,朝老侯爷福了一礼,这才去请安。 老夫人昨日得了苏嬷嬷传的话,一日之内接连被打击,虽用了安神香,却也睡不好。 见楼画语来,连眼神斜都不斜一下。 贺嬷嬷帮她上了妆,半点都看不出未曾好眠的样子。 只是当要二门车驾边时,却见楼画心和石耀辉居然在车内。 “车内窄小,五娘子去后边车里坐着吧。”贺嬷嬷扶着老夫人上车,头也不偏的朝楼画语道。 “是!”楼画语福了一礼,转身就朝后走去。 老夫人怕是要借机将楼画心和石耀辉带入宫中了,她也不想跟那两位一辆车,免得一路上遭白眼受气。 有老夫人带路,车驾一路朝内,一直到了内宫门,才改乘了小轿。 她今日是带楼画语入宫谢恩的,自是先朝承明殿而去。 众人到了承明殿外下轿,老夫人下得慢,楼画语和石耀辉先下来,去扶着老夫人。 老夫人站定后,看了一眼楼画语:“待会别乱说话,跟着我就行。” 石耀辉笑嘻嘻的看了楼画语一眼,楼画心却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低垂着头。 “是!”楼画语自然知道不要乱说什么话。 到了承明殿,却并不是刘媪迎接的,而由女官迎入外殿上茶看座。 老夫人终究年纪大了,起得早,一路劳顿,也有些疲惫,坐下来喝着热茶。 “见过老夫人。”待众人稍歇,刘媪就进来,朝老夫人福了一礼:“太后昨日心中欢喜,睡得晚了些,还未起。” 这理由老夫人常用,自是知道真假,只是呵呵的笑了笑。 “不好让老夫人空等,太后的意思是,让郡主去寝殿谢恩就行了,请老夫人稍坐。”刘媪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笑,朝楼画语招手道:“郡主来吧。” 老夫人有点傻眼,却只是端着杯子饮茶,似乎并不在意。 石耀辉和楼画心却有点坐不久了,这大清早的入宫,怎的太后连面都不见? 楼画语到寝殿,却见明太后坐在窗边画着什么花样,见她来了,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下。 待她坐定,拉着她的手道:“我不愿见你祖母。” 她总是这般直接,让楼画语莫名的想笑。 “不留你。”明太后朝刘媪招了招手,笑道:“你祖母也坐不久,你先让她陪着去别处,再回来用饭,我叫了三哥儿,你们一块陪陪我。” 楼画语眨了眨眼,也就是说待会,她得陪姬瑾用饭? 她要入宫,早膳只是用了糕点,午膳要陪明太后和姬瑾用,怕也吃不着什么东西。 “去吧。”明太后却朝她挥手,轻声道:“你们府里的事我知道,待有机会啊,我唤你娘亲进来,陪我说说话,她也不好再为难了。” “多谢太后。”楼画语不由眼热,可心中疑惑却更深了。 果然昨日宣旨时,刘媪特意入府,为的就是见她娘亲。 难不成不该是见爹爹吗? 爹爹才算是莫氏之后啊? 等她从寝殿出去,老夫人的脸色连厚重的妆容也撑不住了,冷着脸,带着楼画语朝昭阳殿而去。 楼画心和石耀辉来了又这样走了,不由的心中打鼓,这入了承明殿,太后怎么连件打赏都没有?就算不见面,按规矩也该赏点什么的吧? 这无赏也罢,怕传出去,是太后不喜! 可老夫人急急的朝外走,楼画语似乎也空手,她们对视了一眼又一眼,也只得闷头跟着。 有老夫人在,郑皇后自是亲迎了出来,神色依旧如以往一般随和,可更多的却是在和楼画心、石耀辉交谈,也不提赐婚之事。 待谈过后,中规中矩的赏了物件,这才让人送她们去中和殿。 永顺帝自不会见她们,楼画语在殿外磕个头,由内侍将赏赐送出来,就算完事了。 围着宫中转了大半圈,这才能去群玉殿,毕竟楼贵妃是三皇子生母,楼画语自当去拜见。 楼贵妃似乎有客,见老夫人来了,只有苏嬷嬷在殿外迎接。 老夫人入了内殿,楼画语谢了恩,楼画心和石耀辉见了礼,这才入座。 楼贵妃方道:“这是襄王世子妃。” 楼画语听着嘴角轻勾,却又是起身见礼。 “这是五娘,三郎跪着求娶的那个,少年心性,你别见笑。”楼贵妃却拉着襄王世子妃,一一介绍:“这是我外甥女,蒙陛下看重,赐婚安国公府六郎的那个。这位是我侄女,长房的七娘,还未曾婚配。” 第160章 是否后悔 一般引见,最多报报序齿,方便称呼就好。 楼贵妃这般说着有无婚配,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座上的老夫人目光瞥了一下,却又不好打断她的话,只是由苏嬷嬷伺候着用参汤。 襄王世子妃在引见下,看着三位小娘子皆脸带喜色,由身后的嬷嬷给了见面礼。 她对楼画语这个新封的郡主,和嫁入安国公府的石耀辉,皆不是很亲近。 反是亲热的拉着楼画心的手道:“我出身搏陵崔氏,在家的时候啊,我还去太原玩过,见过你母亲,当时还没你呢,却没想现在这般可人了。” 更是直接拉着她的手,朝上座的老夫人道:“也就老夫人嫡亲的孙女,才这般伶俐可人。” 她这话说得巧妙,却也让人听着不舒服。 楼画语倒没什么,一边石耀辉却有点挂不住脸了,难不成她这嫡亲的外孙女就不可人了? 将手拢在袖子里,捏着那荷包,似乎并不满意,复又去看几上的茶点。 楼画心不由的心生得意,瞥眼看了看楼画语,眼角微挑。 襄王世子妃十分喜爱楼画心,拉着她的手就坐在身边,亲亲热热的和老夫人说着话。 清河崔氏乃为天下士林之首,但博陵崔氏却以制兵造甲为主,一文一武,故一直未曾合宗。 老夫人最近接连被打击,见襄王世子妃有意奉承,闻弦知意,也就和她慢慢细谈,有意冷落楼画语。 一边的楼画心不时的讨巧说上几句,又说了些在太原谢氏的见闻,倒也融洽。 楼贵妃自是坐在一边陪着老夫人,楼画语和石耀辉冷坐一边。 石耀辉脸色冷得可怕,楼画语却似乎笑意吟吟的听着,半点也没有受冷落的感觉。 “傻子!”石耀辉趁着无人注意,隔着小几凑到楼画语耳边道:“今日你才是主角,你看七表姐那样……” 楼画语心中不由的好笑,石耀辉这般心性,老夫人还有得头疼呢。 幸并未坐多久,承明殿就着人来请楼画语,太后那边要布膳,召楼画语过去。 “去吧。”楼贵妃并未起身,只是随意的挥了挥手:“太后节俭,却也随和,有什么想吃的跟她老人家说,别光顾着规矩,饿着肚子。我这边给你留着粥食,到时回来再用些也行。” “哟!”襄王世子妃不由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轻笑道:“还没入门呢,就这般护着,难不成太后还能饿着自己未来的孙媳妇不成。你还说是三殿下求娶的,看你这样啊,也是心尖尖的痛着啊。” 老夫人脸色不由的沉了沉,楼画心却复又道:“我听闻博陵那边造兵器要用骨甲对不对?” 襄王世子妃目光沉了下,似乎又被引了过去,说着造兵制甲的事情。 楼画语出了内殿,本以为是女官在殿外候着的,却没想一身常服披着灰鼠披风的姬瑾,站在殿外琼枝旁边,正看着她笑。 女官拿了楼画语的披风,正帮她系着锦带,姬瑾却三两步走过来,朝那女官挥了挥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系带:“外祖母怕不想见我。” “昨日我着人去打监察御史崔浩,他告病了。”姬瑾手指梳理着系带结,似乎要将上面的纹路理清。 眼角余光却瞥着楼画语,见她目带沉思,嘴角不由勾起,一边亲昵的系着锦带,一边道:“今日朝会,御史中丞孟庭弹劾我以神鬼之说,祸乱正统,六部中四姓官员,居然无一发言,连带崔谢两氏皆屏息不语。” 他果然猜得没错,五娘多思多谋,一旦跟她说正事,她就会陷入沉思,不会计较其他,比如自己的靠近…… 强压着嘴角的笑意,姬瑾帮楼画语慢幽幽的将披风系带系好,复又接过内侍递来的伞,撑于楼画语头顶:“孟庭此人,五娘可有知晓?” 楼画语心中思量,脚步随意的朝前走,低吟道:“孟庭出身寒门,铁口直谏之名,我自是听过。殿下能出现在这里,想来是解决了?” 昨日金凤之事,自是为姬瑾惹了麻烦。 凤乃姬氏传承,凤鸣岐山,是为周始,前姬氏皇朝从此得天下。 故姬氏一族以凤鸣为图腾,现永顺帝依旧在,金凤却从三皇子府中飞出,以子夺父,可视为逆反。 但在前朝时,凤虽为中宫皇后表记,却并无颜色区分,图腾乃是浮雕的昂着九尾凤形。 大华立,一直由郑皇后坐镇中宫,就连明太后都未执过宫中事务。 郑氏以纺织起业,桑蚕乃是民生大计,故供奉嫘祖。 传闻嫘祖父母为羲伯歧娘,一日歧娘梦王母以彩凤投怀,感而有孕,降生嫘祖,所以郑氏供奉的乃是彩凤。 昭阳殿四处可见彩凤,身负七彩以显七义,翎羽斑斓,美轮美奂处处显示郑氏织业之强。 “五娘猜猜如何解决的?”姬瑾撑着伞,与楼画语不过一拳的距离笑道:“此事五娘可得谢我。” “金凤五彩,是为姬氏传承,殿下身为皇子虽过了,却并大不妥。”楼画语手指紧了紧披风,沉吟道:“孟庭弹劾殿下,定是影射赐婚之事,认为我借此逼于中宫。但中宫供七彩祥凤,似乎并不相同,所以自是妄谈。” “是。”姬瑾低应了一声。 楼画语却沉声道:“那殿下接下来意欲如何?崔谢两氏并未于朝堂之上相帮,殿下已失助力。想来另有打算?” 如若没有赐婚,崔谢两氏自是相帮,有楼贵妃在,过上两年,姬瑾羽翼丰满,就算两氏倒戈,也不会这般为难。 “我今日已然请旨。”姬瑾却似乎并无什么难处,手指在骨节分明的伞柄上挪了挪:“年后就去漠北。” 楼画语一时失神,脚步却依旧朝前踩去。 “小心。”姬瑾却一把扶住她,撑声道:“积水。” 只见楼画语脚前,一棵寒松昂立,但枝下滴水,已聚成堆。 楼画语看着映于水中的遒枝,胸口微微发闷,如若没有求娶,姬瑾有崔谢两氏的相帮,又得帝心,或许前世没有自己,他依旧得登帝位。 可现在他入漠北,却比前世早了两年。 以他此时年纪,领兵漠北,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也许他不可能活着回来。 不由的低了低头,沉声道:“殿下可曾后悔?” 姬瑾拉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虽握着皆是衣袍,可只要想到那衣袍之下是五娘的手,姬瑾似乎就已然心满意足。 松开手笑道:“不悔。” 第161章 不问原由 姬瑾原本的路是定好的,母妃重病,承恩侯府新送人入宫,为他操持后宫。 然后他自会被王郑两氏打压,引出崔谢两氏鼎力支持,与王郑两败俱伤,然后他再娶上一位崔谢两氏之女…… 可这一切似乎在见到五娘后,都变得不一样了。 “只须一夜就能积雪,可冰雪消融似乎就要好几日,或许更久。”姬瑾撑着伞,示意楼画语避开滴水,朝前走道:“五娘可否等冰雪消融?” 他不知道五娘的惧意从何而来,但已然有了,就只能慢慢的等待,等那惧意散去。 至少现在五娘还是拢罩在他圈中的不是么? 楼画语胸口沉闷,只是苦笑道:“定当静待殿下凯旋。” “多谢五娘。”姬瑾嘴角的笑却怎么也压不住,撑着伞在这四处融化积雪滴着水的宫中,朝承明殿而去。 不怕前路艰险,只怕后路无人盼归。 玄真阁后的水路上,钱越自划着一叶扁舟,靠近一只画舫。 到画舫内,看着靠窗饮酒的苗广道:“这果子酒后劲足,少喝点。” “你家小语儿又将我送于秦昊了,我这巫圣当真是不值钱啊。”苗广放下酒坛,双眼似乎迷蒙:“你猜秦昊会让我去治谁?你说我借此下个蛊行不行?比如噬心灼骨的,再比如神智皆失的,或是如同傀儡的……总得拿点好处不是么?” “你躲在这里,是知道昨日闯了祸。现在是准备再闯大点?”钱越将他手中的酒坛抢过,喝了一口:“你别忘记了,你入京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 “你家小语儿也当真沉得住气,昨日这般大事,她是没猜着是谁出的手呢?还是不好奇?都不来问上一句!”苗广眼中迷雾瞬间散去,看着钱越道:“你说我该不该见她一面?周庄成说,她身带凤芒。” “阿广。”钱越将酒坛放下,沉声道:“小语儿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别再胡乱出手。秦昊对小语儿极为信任,但并不会平白信任你,既然小语儿将你送于秦昊,自是知道为了谁。” 苗广呵呵的笑着,拿过酒坛喝了一口,嘴里哼着南疆欢快的小调。 “你别忘了当初答应过那位什么。”钱越敲了敲桌子,郑重的道:“我们只是相帮,不会干涉她们的想法,就算……” “就算天崩地裂,也由得她们去。”苗广灌着酒,哈哈大笑道:“什么王权富贵,什么巫术传承,在她眼里,当真什么都不算?那我又算什么?” 他手中酒坛落地,碎裂成片,酒水淌出,可他一伸手,那酒水却又倒流,破裂的酒坛片片聚拢,待他拎起时,又是一个完整的酒坛,地上滴水未见。 “你看,繁华即逝,一切不过虚幻而已。”苗广沉叹了口气,那拎着的酒坛却又不见了。 而在地上,酒水已然滩了一地,只留着破裂酒坛无声的躺着。 他半靠着画舫窗子,似乎半醉半醒的道:“我想去那蒹葭宫看看。” 钱越无言的摇了摇头,转身下了画舫,复又乘船回了玄真阁。 “还是这般不知悔改?”钱通仁在后院拨着算盘,头也不抬的道:“小语儿要的人给她送过去,她昨日去了镇北王府,待了近一个时辰” “你确定小语儿以前当真没有见过秦昊?”钱越坐在他面前,沉声道:“可秦昊却如此助她,小语儿更甚至将苗广引见于秦昊,他们二人可以说是推心置腹啊?而且你没发现小语儿,对我们的态度也有点奇怪吗?” 钱通仁抬眼看了看他:“我们只做事,不问原由。” “那位三殿下已然起疑了。”钱越不由的叹了口气,沉声道:“要不然周庄成也不会那般问阿广。” “起疑就起疑。”钱通仁似乎并不在意,依旧算着帐道:“你选几个老成的医女送去承恩侯府。” 明太后勤俭但用饭食却也丰盛,且并没有太多规矩,三人聚在小圆桌上用饭,边吃边谈。 所言皆是生活锁事,姬瑾时不时谈上几句,楼画语笑听着,逗上几句趣,倒也好过。 可群玉殿这边就不大好了,襄王世子妃自是不好留饭,巳时二刻就离了宫。 老夫人心中思量,却因楼画心在场,自是未曾言语。 楼画心却十分欢喜,襄王世子妃邀她去府中看兵甲,对她格外亲热,相比于石耀辉,自是显得她身份不同。 襄王妃已不大理事,姬氏宗妇的事情,皆是襄王世子妃在打理,如若得她青眼,就算楼画语是皇子妃,还是受制于宗族…… 几人沉默的用过膳食,楼贵妃亲扶了老夫人出去,沉声道:“宸妃怕又有孕了,母亲还是该早做打算的好。” “你们一个个心都大了,我又有什么打算。”老夫人将手抽出,看了楼贵妃一眼:“前朝之鉴,你可别忘了。” 前朝覆灭,就是因为打压世家,提携寒门,兴府学…… 楼贵妃手中发空,却并未上前,只是目送老夫人上了软轿,待一行人下了群玉殿,这才缓步回走。 楼画语从承明殿用过饭,又陪明太后坐了一会,姬瑾笑看着她们一老一少说话,似乎并不着急。 待明太后要午歇了,楼画语告退,出了承明殿时,才知道老夫人她们已然离了宫。 楼画语不由的哑然,老夫人这是多不高兴啊,将她扔在宫中。 “让五娘受牵连。”姬瑾却似乎挺高兴,沉声道:“自当由瑾送五娘出宫。” 楼画语想着两人最近接触太多,实在不敢再多加靠近,忙后退一步道:“殿下该去群玉殿请贵妃安了,刚才我离开的时候,襄王世子妃正拉着七妹妹亲热的说着话,我也该去看看宸妃。” 楼画言有孕了,却又和曾十三娘走得近,怕是有什么谋划了,她最近接连入宫,又出了这些事,都没有出去看她,怕心中生怨吧。 姬瑾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相对拱手道:“多谢五娘良策。” 正好内侍抬来软轿,他朝楼画语伸了伸手道:“五娘,请!” 他手掌宽厚,布满细茧,映着午间檐上琉璃瓦反射出的色彩,如同掌托七彩琉璃,却静静的等着她放手放上去。 楼画语不由的感觉掌心发汗,连脚似乎都僵了。 第162章 曲折 姬瑾生性十分执着,楼画语不递手,就一直撑着,只等楼画语将手递过去。 身后送她们出来的刘媪低头轻笑,微微咳了一声。 “多谢殿下!”楼画语看了一眼不远处明里暗里打探的人,知道刘媪刻意出声提醒,不是让她拒绝姬瑾的。 可一旦将手递过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又何必让姬瑾心期盼。 强压下心中沉闷,她终究沉叹了口气:“不敢劳殿下。” 说着也不拎裙摆,大步跨入软轿之中。 姬瑾看着自己空落的掌心,撇过脸,将手收入袖中,看着檐下消融的冰雪,看样子自己前路果然漫漫。 却依旧隔着轿帘朝楼画语道:“五娘无须多虑,瑾并非言而无信之人。” 楼画语知道他说的“信”是为什么事,却依旧感觉到压力。 一直到软轿起,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姬瑾却一直等她的软轿转过承明殿拐角,这才朝刘媪拱了拱手,对身后内侍道:“你去贵妃那里禀一句,我去中和殿与陛下议事?” 前往漠北,虽有秦昊相助,但也不是这般容易的,牵连之广不说,昭阳殿也不会让他这么容易掌兵。 楼画语到花容阁的时候,虽有内侍先来禀过,可却依旧在花容阁外等了一刻多钟才被迎进去。 到里面后,又在外殿坐了两刻钟,换了两盏茶,宸妃才过来。 “五妹妹。”宸妃只着居家服,连钗环都未戴,就直接出来了。 这自不是待客之礼,似乎只是寻常见下人而已。 楼画语自是起身见礼,她却笑着摆手道:“你现在可是端容郡主,未来的三皇子妃,品级不比我低,何必这般客气。” 脸上虽带着笑,可声音却泛着酸,明明楼画语福着礼,却径直走过去,不扶起,也不说免礼。 “三姐姐说笑了。”楼画语却自顾的起身,沉声道:“今日来是恭喜三姐姐的,怎的还取笑于我。” “我哪来的喜。”宸妃接过宫女递来的汤药,一口喝了,擦了擦嘴道:“你才是真的大喜呢。” “今日孟庭于朝堂之上弹劾三皇子,崔谢两氏无一人出言。”楼画语自已坐下,沉声道:“想来再过几日,这群玉殿就该出事了。日后宸妃娘娘,可得看在姐妹情份上,留上几分情面。” 她说着,目光落在宸妃肚皮之上,复又笑了笑道:“我前几日清理库房,倒见到许多玲珑小巧的赤金手镯子,当真是可爱,就让人去金铺照着样式打了几套,也不知道何日能用得着。” 宸妃扶了扶平坦的小腹,当下笑了笑:“还是妹妹有心了。” 说着复又道:“曾美人最近身子重,却经常来我这里走动,不知道她肚子里那个何时出来?” “曾美人自是有福气的,也不知道她生下的孩子,像陛下多些,还是像她。”楼画语脸色微微发赫,端着茶杯,掩了脸色,幽幽的道:“姐姐今日可见过祖母了?” “最近懒散,没精神,也不好见祖母。”宸妃捏了颗酸梅子在嘴里,慢慢的吃着:“听闻七妹妹也入宫了?” “襄王世子妃也在,老夫人用过饭就自行出宫了。”楼画语笑了笑,将茶杯放下,看了一眼宸妃。 她一颗又一颗的梅子捏着吃,那般酸倒牙的东西,光是看,楼画语都口齿生津,她却当糖一般的吃。 老夫人这般丢下楼画语离宫,定是心生不喜,连楼贵妃的脸面都不肯遮了,宸妃思量过后,心中欣慰,复又跟楼画语拉了几句家常,就说困了,自顾的回了寝殿,连句送的话都没有,更别说赏赐了。 楼画语退出来时,就见江疏正端着糖腌梅子进来,朝她行了一礼,就急匆匆的进去了。 待她出了宫,关雎桃夭已然等着发急,忙迎了出来,又给抬轿的内侍,送出来的嬷嬷塞了荷包,这才扶着楼画语上车。 “娘子怎的耽搁如此之久?老夫人她们不到未时就出来了!”关雎忙将手炉塞给楼画语,语气微叹道:“老夫人可是生气了?” 明太后连面都不见她,楼贵妃又暗示得如此明显,她可不是气了吗? 楼画语喝了热热的牛乳茶,身体暖和了,听着车辙声辗过,将手炉紧紧搂住,半闭着眼:“桃夭,你明日去药铺捡些贵重的养胎药,依旧按原先的一味味分散送入宫中。另外找巫医,要两幅起病的药,那种来得急,又看上去极重的,送给江疏江影姐妹。” “娘子。”桃夭听着眼皮直跳。 这是要出什么事了? 娘子准备将江疏江影姐妹换走了吗? “要过年了,宫中图吉利,不会让病着的人在宫中过年,趁着势未落,先将江疏接出宫吧。你着舅舅将地契也备好,只要她们两姐妹走了,江嬷嬷那边自然会有所表示。”楼画语紧捂着手炉,感觉胸口暖上一些,轻舒了口气:“寒冬腊月要到了。” “娘子,现在就是腊月。”桃夭复又笑道。 楼画语不由的摇了摇头,闭着眼,靠在关雎肩头,打着瞌睡。 回到府中后,她去春晖堂请安,这次连贺嬷嬷都未曾出来了。 只是着一个洒扫的小婢女在院门口拦住,轻声道:“老夫人今日操劳了,休息,娘子静声。” 楼画语笑着点头,就在院外无声的福了一礼,接过关雎递来的荷包,亲手塞给那小婢女。 拉过那小婢女的手,笑了笑后,又直接将腕上一只金梅花镯子套到了她手上。 那小婢女握着镯子要还她,可一张嘴,楼画语就将手指立于她唇上,摇头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走了。 待楼画语走后,小婢女握着镯子垫了垫,眼带欢喜,却脸带忐忑的进了春晖堂,将镯子递给贺嬷嬷看。 “收着吧。”贺嬷嬷看了一眼,接过她的荷包,解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两个如意金锭子,想来是今日去宫中打赏备下的,就这般塞给一个洒扫的小婢女了! 将荷包还给她,这才转入内室,朝老夫人道:“走了。” 复又将给小婢女打赏之事说了,沉声道:“五娘子心性着实稳,又惯会收买人心,这般下去怕是……” “怕什么。”老夫人倒卧在软榻之上,冷笑道:“这路还长着呢,你去交待谢氏,日后府中交际,一应不要带二房的人。” “另外……”老夫人沉思半晌,终究叹气道:“你暗中打探一下襄王世子府中二郎是什么个情况。” 筹码还是得在自己手中,清河崔氏虽为士林之首,自来不养兵,但如与博陵崔氏相连,以他们制兵造甲之术,联合谢氏矿脉,还要什么皇权。 想了想,复又道:“古家那个娘子,古裳原先是你送走的吧?趁着我寿辰带入府中,给老二瞧瞧。” 老二想入仕,也得看她愿不愿意! 第163章 潜龙跃渊 贺嬷嬷听到古裳,心中顿了一下,立马想起是谁。 老夫人冷笑道:“楼造以为给他儿子找个有钱的岳父,让他一辈子逍遥就算了,可哪知道五娘这般不让人省心,逼得老二出仕。他们楼家不是自来出情种吗?就让他们有情去!” “那古娘子,或许……”贺嬷嬷暗算了下时间,这都多少年了,二爷子女都这般大了。 “或许什么?”老夫人沉沉的笑,脸上闪过潮红:“有或许才好呢。” 贺嬷嬷想到其中关键,此计虽妙,却也点不上台面。 但老夫人一直记着这个人,想来也是挂在心中的,怪不得当年那般情形,却让自己亲送古娘子出京,原来一只留着后招。 二爷这些年虽有二子二女,看上去夫妻和睦,却经年在外头游历,为了什么,这府里的老人自是知道的。 如若再让他见着那古娘子,以二爷的性子,怕是二房不得安宁了。 楼画语回房后,着实是劳心劳力,跟钱氏报了安,在她确定没事后,又安抚了几句,就回房洗漱。 待她上床后,看着那挂着的帐勾,复又交待关雎道:“等桃夭回来,你让她最近关注着点太常寺少卿府中的动向。” 想了想复又道:“算了,明日我跟九娘说。” 她最近不好出去交际,九娘倒可以走动,她也该出去交际交际,学着些了。 郑太师既然为王道珍和大皇子保婚,可王府最近却丝毫都没有动静,想来低调,看样子必有大动作。 姬瑾跟几位皇子在中和殿观了一天的政,六部官员的考核,士族争纷,怎么调度,大家自有利益,却又只能暗中交锋,为了一个空缺得权衡许多方面。 晚膳只不过随意用了些,待他回到府中后,又到外书房和门客幕僚议事。 他已请旨去漠北,就得先行派人去那边摸情况,暗中牵调同去的武将文臣,周庄成已然在布置人手。 待他将年前先去的人手安排好,又与众人激励一番,同众门客一同用过宵夜,亲送众人离开后,已然过子时。 他目送众人散去,又回房为周庄成煮了茶:“近日连番波折,老师带伤,却依旧如此,请受瑾一礼。” “无妨。”周庄成接过他奉的茶,看着他道:“我见殿下近日接连未曾休息,却神采奕奕,可见这人逢喜事精神爽,并非妄言。” 姬瑾低头轻笑,只要想到五娘与自己同处伞下,漫步前行,他就感觉心生暖意。 她已然沾染上了自己的名号,日后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了。 “苗广今日晚间入了镇北王府。”周庄成放下杯盏,却再无笑意:“他从南疆来,钱氏商号由南疆发家,端容郡主,也就是你心尖上的五娘,她娘幼时也呆在南疆。” 姬瑾脸色慢慢发沉,却听到周庄成复又缓慢的道:“承恩侯府老侯爷有一青梅竹马,出身黔北莫氏,是柯镇义夫人的同胞姐妹。柯镇义率三百亲卫开城门后自刎,柯家老小皆在府中自尽,以表忠义。” “传闻是老侯爷着莫氏去说服莫夫人,才有此局面。”周庄成声音发沉,低声道:“可殿下该知道,太祖率兵入京,殇帝拉着皇后众妃自焚而亡。可蒹葭宫那位,殿下可知她出身何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京都本就是楼家先祖所造,又一直由楼家修缮,如若要想在那般围城的情形下送人出去,也只有楼家能做到。” “我知道了!”姬瑾猛的放下手中杯盏,沉声道:“可留下了什么踪迹?” “这些暂时只是猜测,可如若楼五娘为皇子妃,彰显于众人眼前。以郑皇后之能,怕不难查出。”周庄成摇头低语,沉笑道:“似凤非凤,浴火重生,殿下啊,你可得想清楚。如若让陛下知晓……” “既然我已知晓,陛下就必不会知晓!”姬瑾猛然出言,看着周庄成道:“你明日去钱氏商号,找苗广,将初九交由钱通仁,让他务必将后面的尾巴扫干净。” “殿下!”周庄成不由的坐直了身子,看着姬瑾道:“当日我为何取名为初九?” “乾,初九,潜龙勿用。”姬瑾神色沉重,却又看着周庄成,一字一句的道:“现已爻动,当至九四了,老师认为时机到了吗?” 九四,或跃在渊,无咎。 周庄成沉叹了口气:“只盼龙凤呈祥!” 苗广果然厉害,以金凤盘空逼潜龙跃渊,他本就没打算瞒着,这种东西又能瞒多久? 南疆那边陛下每年皆派人前往探查,说是绝巫蛊之迹,其实也是不放心蒹葭宫那位,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多谢老师。”姬瑾双膝正跪,对着周庄成行弟子礼,待起身时,方才道:“此去漠北,不知日时多长,京中形势莫名,母妃虽无恙,但昭阳殿已在静待其利,就请老师留于京中,帮着谋划。” “殿下。”周庄成合了合眼,沉声道:“我明白了,殿下先去休息吧。” 姬瑾复又再拜,这才起身离去,却并未睡,回房后又急急写了封密信,送去镇北王府。 秦昊一入京就求娶五娘,又驾车相送,为她求得郡主封号,想来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能将漠北之兵拱手相让,自也是能暗中护着五娘的,自己的用心,他或许能明白吧? 待姬瑾离去后,周庄成暗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几枚铜钱,晃在手中摇了摇,可最终又没有掷出来。 鬼谷善谋,兵法阵略却当首。 原本他与姬瑾商议,一块去漠北,直击王庭,擒敌首而归,以震四姓。 有兵权在手,就算郑氏掌了京畿,依旧可以攻之。 可现为了一个楼五娘,因她身世牵连,殿下要用上潜伏的初九,还将自己留于京中照应。 楼贵妃就算形势再难,依旧有老夫人和崔氏护着。 他要照应的,不过就是楼五娘,以及那承恩侯府二房,和钱氏商号,以及那后面的南疆罢了。 因为一个楼五娘,他就要照应整个南疆,就是因为他知道,楼五娘也在为这些人谋划着退路! 他不由的想起苗广所问,太祖于乱世相顾,当今陛下三请自己,为何不乱世而出? 因为真正的乱世那时还未起,姬氏的天下,来得不正当,已然留了隐患。 现乱相生,却又夹着盛世之相,潜龙跃渊,金凤盘空…… 只盼龙凤呈祥! 第164章 你可想好了 楼画语第二日才起时,就听闻楼画诗在外间院子里咯咯的笑,夹着楼敬辕不时嚷嚷的声音,床头角柜上白瓷瓶中插着一枝寒梅,散着幽香。 “娘子醒了?”关雎将床帐打开,脸上尽是笑意:“七郎君折了梅枝过来,正在院中和九娘子、十一郎戏耍呢。” 楼画语掀开被,昨日居然睡得那般的沉,似乎从醒后少有。 居家未出,随意梳洗后,只着居家衣裳,头发用发带束着就出去了。 一开门,就见楼敬轩带着楼画诗、楼敬辕站在门口,三人脸色沉肃,拱手道:“见过端容郡主,请郡主娘娘安。” 楼画语愣了一下,可奈何楼敬辕没忍住,先是“哼”的一声笑出来了,跟着楼画诗也“噗嗤”一下跟着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端正,注意仪态。”楼敬轩还假模假样的回头呵斥弟妹,可一扭头,自己却也忍俊不禁。 楼画语低咳了一声,正身端立,一挥手,准备一展衣袖,做出戏台子上那威风八面的样子,可居家服乃是窄袖,挥了一下,只有寒风穿指过,哪有什么威风。 对面楼敬辕看着,哈哈大笑,扑到楼画诗怀里,两人抱着笑成一团。 “不错。”楼敬轩看了看,沉声笑道:“端容郡主果然气度凛然。” 楼画语朝他眨了眨眼,看了两个抱成一团的弟妹,沉着嗓子道:“赏!” 这次换成关雎忍不住笑出声来了,楼画诗却扑过来:“姐姐要赏我什么?” 她笑得脸蛋红扑扑的,楼画语伸手捏了她脸颊一把:“你想要什么,就赏什么吧,别把屋子搬空就成。” “床定给你留着。”楼画诗嘻嘻的笑,却并未入内室,拉着她道:“院中那株梅花开了,送的梅花香吧?” “香。”楼画语拉着她,朝旁边的兄长道:“这是来陪我用膳的?” “是啊。”楼敬辕人小,不经饿,忙道:“前两日府中忙乱,哥哥让我们别来添乱,想来今日姐姐有空,就过来了,哪知你居然赖床不起。” “哦……那呆会准你多用一碗。”楼画语低笑。 四人在桌边坐好,桃夭早就将膳食备好,一甜一咸两味粥,包子点心,外加鸡汤面,还有六碟小菜。 上菜之前,楼画语见着屋外站着一个面生的中年女子,似乎对每样饭食皆闻尝过,不由敛了敛眼。 楼敬轩给楼敬辕装着粥:“昨日进府的。” “多谢哥哥。”楼画语喝了鸡汤,给楼敬辕夹了一个鲜虾汤包:“可别饿着你,万一在我这里一顿饿瘦了,娘亲可得天天把你送我这里来。” 楼敬辕已然八岁了,却还是胖嘟嘟的,以至武课之时,总不大方便。 武课老师曾跟钱氏说,扎马步时,楼敬辕一个没扎好,居然缩成一团滚了出去! 钱氏为此也狠下心给他节食,奈何看着他饿得小脸愁闷,又于心不忍,每每半途而废。 四人笑嘻嘻的用过早膳,又换到外间明室饮茶。 楼画语让婢女带楼敬辕在院中走动,他刚才喝了两碗粥,又吃了一碗鸡汤面,还吃了两个包子,另一碗羊乳,怕他积食。 待饮过茶,楼画语朝楼画诗道:“郑太师为大皇子定下了王道珍。” 正在倒茶的楼画诗手一滑,琥珀色的茶汤洒出,眼睛轻动,却强做镇定的拿起几边帕子,将茶水擦拭干净。 楼敬轩抬头看着楼画语:“小诗儿还小,你又何必跟她说这些。” 楼画语低头啜了口茶,转眼看着扎着双髻的妹妹。 她抿着嘴,双颊嘟着跟塞糖一样,眼睫轻轻眨动,明显知道自己说这个是有目的,她也想做点什么,却又抓不住要做什么。 自己若非大梦而醒,或许也是这般吧。 心中不由沉叹,伸手摸了措她头上的小髻:“慢慢来,有我们呢。” “姐姐。”楼画诗眼皮眨了眨,沉声道:“我知道的,以后我必定日日去学堂,跟其他娘子好好相处。” 楼画语心生安慰,笑着点了点头:“你去找桃夭吧,她会告诉你的。” 桃夭对于交际颇有心得,日后楼画语不好再入女学,这些东西,自是该交到楼画诗那里。 看着妹妹兴奋而又忐忑的离开,楼敬轩也明白楼画语的用心。 不由轻叹了口气,这才朝楼画语举杯:“昨日父亲在府中发卖了二十多人,其中帐房两人,内外小管事六人。我和林二郎在外间饮酒,士林之中,谈论对三殿下并不利,更有言三殿下野心昭然,却又不顾大局,只图女色私情。” 林二郎乃是参知政事林樊之子,在京中寒门子弟中颇有声望。 清河崔氏乃是士林之首,崔氏有任何风吹草动,士林之间必起风波。 “哥哥这些年和爹爹游历,是为了什么?”楼画语并不在意这些事,给他倒了茶汤:“我那里有两根鎏金簪子,据说是前朝莫太后陪嫁之物,一根是当今明太后在赐婚之前送入府中,一根据说是亲祖母莫氏留下的。可刘媪入府,对娘亲却执礼以待。” 楼敬轩双手奉着茶杯,轻笑道:“小语儿谋划东荒,交好漠北,又威逼西凉,又是为了什么?”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却相视而笑。 “跟你哥哥打机锋。”楼敬轩抬手,对着她额头重重戳了一下,这才道:“今日一早,晨光未出之时,周庄成就到了玄真阁,送了个东西给苗广,说是当苗广的诊金。那东西据说可号令这些年,他与三皇子暗中培植的势力,内涉朝堂,外交江湖。外加三殿下府中金令一枚,言有任何要事皆可去府中寻他,三殿下去漠北,他留守京都。” 最好的会面时间,其实并不是夜间,而是凌晨,那时万籁俱寂,人畜皆息,最避人耳目。 楼画语低看着杯中茶色,轻轻晃动,心也随之晃动。 “你可想好了?”楼敬轩放下杯盏,沉吟道:“你若心中无他,或是有不信于他,我就让舅舅将东西送回去,如若你心中有他,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如何?” 第165章 时过境迁 楼画语听着,头越发的低了。 她知道,楼敬轩所说的“我们”,指的并不是承恩侯府,也不光是钱氏商号,而是背后残留的势力。 就是这股势力,让钱氏商号能在几十年内,富绝天下。 可若是助于姬瑾,这股势力必然露于他的眼前,到他登帝位后,会如何? 太祖以一根白玉簪,为永顺帝求娶郑皇后,她携郑氏一半家资下嫁,助姬氏夺得天下,可结果呢? 永顺帝纳楼明风为贵妃,借此打压于昭阳殿,扶持姬瑾,这虽是皇权打压士族,可依旧算失信于郑氏。 郑皇后让庆阳公主,那般煊赫大嫁,难不成不是心灰意冷了么? 现在姬瑾或许对自己情真意切,可以后呢? 一旦处境不同,心境就会不同,时过境迁,一切都难以定论。 谁又敢说永顺帝对郑皇后没有过真情呢? “小语儿。”楼敬轩将她手中茶杯摁住,沉声道:“不急。” 楼画语抬眼,看着他:“这些事,爹爹知晓吗?” 钱氏似乎并不清楚,而楼明光将那根鎏金簪子送进来的时候,似乎也认为那簪子是他母亲留的。 可周庄成晨间去了玄真阁,楼敬轩这会已然知道了,明显钱氏那边真正接触的是楼敬轩。 “暂时不知晓。”楼敬轩低头笑了笑,沉声道:“小诗儿和小十一,如若能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也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过上许多年,这事就过去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复又慢慢将对后宫和后院安排的事情说了。 两人清茶淡谈,待说完的时候,相对一眼,不由的都松了口气。 楼敬辕走了一圈回来,又要拉着哥哥姐姐看他打拳,他近日课业已停,一身的劲没处使,刚学了一套拳,自当要在哥哥姐姐面前卖弄一下。 楼画语又将楼画诗唤出来,站在廊下,看着楼敬辕打拳。 开始还虎虎生威,像模像样,可几招过后,就记不住招式。 他又怕丢了脸,强撑着胡乱挥舞。 楼画语和楼敬轩还能憋住,可楼画诗却瞠目结舌,死死的捂着嘴,硬撑着看他将那一套半学半创的王八拳给打完。 四人玩闹着又在楼画语院中用过午膳,两位郎君这才回院中歇息,楼画诗却留下来和楼画语一块午睡。 姐妹俩躺在床上,楼画诗趴在枕边,看着那枝寒梅道:“姐姐那日突然回京,是因为三殿下求娶吗?他是因为见到了镇北王么?” 楼画语点了点头,伸手帮她将鬓角细发理好,沉声道:“小诗儿要记得,多看多想,万事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为了谁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凡事皆要想好退路,知道吗?” “为了姐姐可以啊。”楼画诗撒娇拱在她怀里,趴着她耳边道:“三殿下这般好,姐姐真的不喜欢吗?” 楼画语眼神沉了一下,却见楼画诗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不由瞥了一眼她裙带上挂着的那对倒垂秋海棠的玉铃铛,心中警铃大作。 那玉铃铛是姬瑾所赠! 可楼画诗似乎并无他意,自顾的掰着手指头,数着姬瑾的好,又问她是不是喜欢。 她又不由的想着,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假装羞涩的将话推了过去。 因快到了老夫人寿辰,府中在书院的、在外间游学的郎君皆回了府。 而因要大办,这几日谢氏忙得团团转,虽有嬷嬷婢女相帮,但有些帖子还是得她自己写。 楼画心却受襄王世子妃所邀,去襄王府看兵甲,老夫人并未阻拦。 只是江影不知道是怎的突然发了高热,跟着全身起了疹子,大片大片的又红又肿。 谢氏忙,自是不会顾到女儿院中的婢女。 楼画心又顾着和四姓的娘子们交际,只是将她挪了出去,换了婢女柳烟柳池带在身边。 还是江嬷嬷担心着孙女,暗中请了大夫进来,却查不出什么。 到了第二日,却听闻宫中江疏也起了麻疹,宸妃已然有孕,也不敢让她在宫中呆着,就干脆将人送回府里。 江疏在宫中,也有女医看过,却并未查出什么,只言或许是姐妹体质相同,同吃了什么东西。 两个孙女同时发病,还是在这样的时节,又怕麻疹传人,江嬷嬷心中发怵。 禀了谢氏后,干脆就将两孙女送到府外,又着人看着,这才放心。 楼画语听到这消息后,只是朝桃夭道:“药铺那边看着点,如若有得麻疹去世,肿胀得连样貌身形都看不出的,就按原先说的,将她们姐妹送出京。” “娘子,为何要送她们离开。”桃夭依旧不明白,这留着不是更好吗? “谢氏乱相已生,送她们离开,才能稳固江嬷嬷的心。”楼画语正描着花样,朝桃夭道:“你看府中老夫人带来的人,这么多年了,哪个能撬得动?江嬷嬷也是家生子,唯独两个孙女皆在大房当职,可却依旧生了二心,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桃夭不由的摇头,这下人不就是该忠心吗? 楼画语却低头轻笑,沉声道:“因为寒了心。” 江疏本不愿入宫,可楼画言怕入宫后无得力的人手,依旧将她带入宫中,这才有桃夭插手的空隙;现她在宫中封了宸妃,又受恩宠,自有人上赶着表忠心,所以用不着江疏,一病就送了出来。 楼画心惊梦心狂,对江影暗中打骂,才用让江影生出叛意,也才让江嬷嬷心中不满。 对于她们而言,江疏江影终究只是下人,用得着的时候,多加笼络,用不着,直接就弃了。 因各房的郎君回府,楼画语接连两日都去见过各堂兄,又收了许多各处带回来的礼物,又要回礼,自也是忙。 腊月十八那日晚上,楼画语在和楼画诗对着府里宴请的名单。 老夫人寿辰,大宴三日,第一日请宗室、世家;第二日请六部同僚,各府邸;第三日就是普通世交之家,以及府中下人。 各房皆送了名单,哪日穿什么衣服,要见哪些人,是否要备下礼。 娘子郎君哪房的迎哪些客,自家亲戚自家接待,这里面事情多得很。 正看着,却见桃夭在外招手。 她让楼画诗看着,走出来道:“怎么了?” “二爷今日带了个人回府。”桃夭脸色颇为难看,沉声道:“是个妇人,他的意思是,让夫人安排在二房先住上,夫人已然发怒了。” 第166章 裳娘 钱氏自来心大且宽,如若是寻常人,别说在院中住着,如若楼明光开口,送上间小院,怕也不是难事。 却发了怒,可见那人定有什么不同。 楼画语想到前世父亲的死因,不由的皱了皱眉:“可有打探出什么?” “据说是二爷旧识。”桃夭这时也犯难。 她是钱氏家生子,可她入府的时候,七郎君都会入学了,哪会知道以前的事啊。 这二爷的旧识,她也不好打听啊。 “怎么带入府的?”楼画语带着桃夭到旁边茶室,干脆坐下来,听桃夭细谈。 这事桃夭倒知道,忙道:“二爷这些日子处理外院的事情,因老夫人寿辰,在外走动得多。据说是今日碰到那位妇人在别府寻亲被赶了出来,他看着心生怜悯,又是旧识,就带入府了。” “你去打探一下,那妇人去哪个府寻亲,又与爹爹是什么旧识,再有就是打探一下妇人的底细。”楼画语一一交待了,倒了杯热茶递给桃夭:“这也不急一时,你先暖暖身子。” 桃夭却笑着拍了拍鼓胀的肚子道:“我整日在外间喝茶,这哪喝得下啊!” “从关雎那里多支点银钱,洒出去。”楼画语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真是难为桃夭姑娘了,一个劲的灌茶水。” 可摸着摸着,手指一弯就去咯她的痒。 桃夭最是怕痒,忙退了几步,捂着肚子笑道:“这般小孩子玩闹,娘子还来。” 楼画语也不由的笑了,只是刚才桃夭那胀胀的肚子,着实让她手痒。 倒朝她摆了摆手道:“不闹了,我去看看娘亲,你陪着九娘看名单,跟她讲讲各府来人要注意的事情。” 人情往来哪是这么容易的,谁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忌讳什么,哪些人暗中有嫌隙,都是要避开的。 她起身,想了想却道:“你着意看着点九娘子,如若有什么,你多提点着些。” “娘子。”桃夭正让外间的小婢女去拿灯笼,听到这里不由的笑道:“您才多大啊,说得这般老气横秋。” “老夫人的手段你还不知道吗?”楼画语看了桃夭一眼,沉声道:“最后挑拨人心。” 前世她不就是被老夫人和谢氏暗中挑拨着,只想着入了宫,保了家族荣耀,二房就会和大房一样,娘亲和妹妹就不会被人取笑么? 结果呢? 怕的不是外乱,就怕内哄,如若夫妻反目,姐妹离心,这才是麻烦。 楼画语只带了一个小婢女,自已拎着灯笼到了正房。 却见院中廊下坐着一个戴着白簪花的妇人,披着一件兔毛领锦缎斗篷。 那斗篷宽大,将她整个身子都裹在里面,洁白的兔毛,衬得她娇小的脸都越发的小巧玲珑,柔弱得好像跟只小兔子一样。 见有人来,幽幽的扭头看了一眼,双眼直颤,似乎害怕得要缩到斗篷里面去,却又强撑着一点傲气。 这般如雪中寒梅般娇弱,却又带着气节的女子,最是惹人心疼。 楼画语走近,朝她笑了笑,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递与她道:“有些短,您先换上。” 玉珠闻声出来,看了一眼,皱了皱眉。 那妇人愣生生的看了楼画语一眼,起身颤悠悠的福了一礼:“失礼了。” 只见她解下斗篷,下面只不过一袭单衣,有的地方似乎还被撕破了,看上去整个人如风中残荷,虽凄苦,可动作间却摇曳生姿。 楼画语没想到她里面是这般,她斗篷刚解下,就亲手将披风给她系上,朝身后小婢女道:“带这位婶婶去院中歇息。” “当不得娘子一句婶婶,唤我裳娘就好。谢过娘子好意,我并未想留于府中,只不过想跟二爷亲口道个谢,再走。”那妇人却后退了一步了,说话间却并不见凄苦,反倒三分傲气,三分清高,四分冷淡。 一边小婢女见状,似乎心有不忍,上前了一步,朝她道:“这是我们端容郡主,您先随我去更衣吧。” “见过郡主。”裳娘闻言恍了下神,却并不见慌乱,只是福了一礼:“二爷无空,就先告辞,劳郡主代为致谢。” 说着似要去解那披风,楼画语却依旧嘴角含笑的看着。 门口的帘子就在这时打开了,二爷楼明光脸色发沉的看着她道:“你先跟五娘下去歇息,这院中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话音一落,屋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楼明光眼角轻跳,却依旧沉沉的看着裳娘。 “夜深了,出府也不大好,您先去洗漱更衣吧。”楼画语朝裳娘笑了笑,示意婢女带她下去。 裳娘脸露难堪之色,却依旧朝帘边的楼明光福了一礼,方才转身离去。 她身量颇高,楼画语的披风不过到她脚弯,下面露着半截破旧泛白的棉裙,湿哒哒的滴着水。 这般阴冷的天,她却走到傲气,似乎并不感觉到冷。 楼画语轻吸了口气,耸了耸鼻子,朝帘边的楼明光福了一身:“爹爹。” 脸色微带忐忑的楼明光有点无奈的笑了笑,朝楼画语道:“五娘也先去歇息吧,裳娘的事,你无须多理会。” “爹爹过来一下。”楼画语着在原地不动,朝楼明光招手:“有好东西呢。” 见她脸色并无气愤,反带着揶揄的笑意,似乎当真有什么好东西。 楼明光虽无心思,却也不想女儿失望,只得撑着精神,走出来:“五娘有什么好东西要给爹爹瞧?” “爹爹先吸一口气。”楼画语做深呼吸状,双颊高鼓起,如同小豚。 楼明光不由哂笑:“五娘……” 可在女儿灼灼目光之下,也只得跟着吸了一口气,待吸入后,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复又吸了一口气。 待平息之后,却见楼画语脸带笑意的看着自己,将那搭在廊边的斗篷递了过来。 楼明光接过斗篷,低头凑过去,微微闻了一下,心中突然发冷。 紧握着手中的斗篷,脸带萧索,眼中有着失望,有着悲伤,慢慢的闭上了眼。 过了半晌,将斗篷递于玉珠道:“拿去烧了吧。” 站在廊下的玉珠,眼色一愣,可却见楼画语脸上带着笑意,只得接过斗篷。 第167章 累了 待玉珠拿着斗篷下去,楼画语这才朝楼明光福了一礼道:“爹爹心中清楚就好。” 楼明光脸带羞愧,朝楼画语苦笑道:“是爹爹糊涂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可时不待人,有些东西或许能经得住,有些却是经不住了的。”楼画语笑着接过钱氏着嬷嬷拿出来的披风,慢慢系上道:“不过人既然已经入府,爹爹就避着些吧,人到了我院中,我自当好好安排。” “五娘。”楼明光知道女儿善谋划,可眼中却依旧带着无奈:“她……” “女儿知道分寸,看她自己选择,如何?”楼画语半偏着眼,指了指帘子:“剩下的就交给爹爹了。” 夫妻之间的事情,她自是不好掺和,爹爹常年在外游历,这其中的原由她也能猜着几分,可这感情的事情,她也不懂。 钱氏虽未出来,但也着嬷嬷送楼画语回去。 她一出正房,就碰到了等在外间的玉珠。 “五娘子。”玉珠忙将楼画语拉到暗处,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楼画语拍了拍她手中的斗篷,笑道:“爹爹善书画,心思自然细腻,这调香弄墨之事,你都比不过他。只是心生不忍,加之旧情,才让人有机可趁。你闻闻这斗篷就知晓了!” “斗篷?”玉珠试着凑过去闻了闻,斗篷薰的香,是夫人惯用的百合香,只是似乎又夹着其他的香味,如墨香又带着淡淡的甜。 “这是松烟香。”楼画语将披风拢紧,朝她轻声道:“爹爹喜松烟墨,这香乃是文人骚客所用,有安神静气之效,却又像其他香,会驱散满室墨香。” 这东西永顺帝也用过,她前世去奉过笔墨,也闻过此香,自然知道。 她站在裳娘旁边时就已经闻了出来,故才特意换了披风给她。 松烟香价贵,一般人难得,楼明光近日多交际,少弄书墨,自是不沾此香。 裳娘一袭旧衣,又那般苦楚,却带着松烟香的味道,要不就是所说有假,要不就是投爹爹所好。 但无论哪种,都表明她出现的目的不简单。 爹爹常年游历之外,怕也上当受骗不少,这种把戏只要他心中明了,点破后就不难了。 “不要脸!”玉珠冷哼一声,朝楼画语福了一身道:“还是五娘子心细。” “偷偷烧了,对外说是娘亲让烧的。”楼画语笑着靠近她,轻声道:“我有用。” 玉珠这会也知道事情严重,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忙捧着斗篷走了。 正房内,楼明光看着冷冷坐着的钱氏,心中愧疚,让屋里伺候的人退去。 走过去,揖了一礼道:“今日是我鬼迷心窍,请夫人见谅。” 钱氏低低的笑了笑,指了指旁边两个箱笼道:“西厢房都收拾好了,二爷搬过去吧。” “夫人。”楼明光忙靠近,却又不知道从何解释。 钱氏却脸带沉笑,反过来安抚他道:“二爷也劳累一天了,后头还有点忙,就早早洗漱歇息吧。” 那位裳娘,她见过的;只不过不是真人,而是画像。 二爷善山水,也画花鸟,却从不画仕女图。 她才嫁进来的时候,也想着按话本里那般,红袖添香,秉烛夜谈,闺房描眉…… 一人静坐,一人持笔,他为自己画上一幅小相,或是给自己画个花样子,然后她给他绣成荷包,鞋袜。 他说不会画仕女图,连普通的小相都不会画。 她让他画个花样,就算松竹梅菊这些有风骨的,他也不画。 可她无意之间,在清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几幅仕女图,图中女子从金钗之年,到豆蔻年华,再到及笄,到碧玉年华,每年一幅。 或立于树下,或半倚栏杆,或举目望月,宜静宜坐,皆是娇态。 她心中虽酸涩,却也并未太过在意,二爷这般人物,心中怎会没有个人啊,两人已成夫妻,待日久天长,生儿育女,总会好的。 毕竟她嫁给他,也算是高攀了。 可他却经年在外游历,两人说不上什么话,她每年腊月盼他归家,年年二月为他清点行囊,这么多年,她也累了。 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的,可今日突然见着那画中人,她才发现,有些东西啊,你压在库房里,虽眼不见为净,可那东西还是在的。 钱氏朝楼明光福了一礼,叫了婢女进来,将箱笼抬起,亲手拎着灯笼,去西厢房将床铺好,又帮着将楼明光惯用的东西摆放整齐,摆火盆薰热了屋子,又唤了小厮备好茶水。 楼明光跟着过来,看着钱氏有条有理的忙着,窗边烛火晃动,映着她削瘦的身影,许多话哽在喉咙里,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待小厮将茶水送进来,又备好了洗漱的热水。 钱氏这才朝楼明光福了福身子:“二爷歇着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楼明光,看着这明明满室生香,温暖如春,却又显得空落落的屋子。 苦笑着摇头,但一转眼,却看着摆着的那对老夫老妻的福娃。 楼画语回到院中的时候,楼画诗还在听桃夭讲着各府里的事情,见她用心,复又退了出来。 到外间关雎轻声道:“明日将旁边的空院子收拾出来,然后将那位裳娘搬进去,一切用度皆按府中表亲的来,另外选几个伶俐的婢女过去,其他的皆不用管,看着她,就说老夫人寿辰,让她别出院子,却要告诉她府中如何煊赫。” 关雎虽不解,却也知道娘子必有安排,忙下去收拾院子了。 接下来一日,各是忙着,那裳娘倒也未曾闹出什么动静,似乎就这样安然的住着。 到了腊月二十,乃是老夫人的大寿之日,先是宫中下了赏,满府在前院领赏。 除了明太后,永顺帝,郑皇后,楼贵妃,以下三妃六嫔皆有礼送入府中,可见对崔老夫人身份尊崇。 待宫中赏赐下过后,最先入府的就是崔谢两氏的人,在京中的两位夫人,带着娘子郎君入府。 而后,就是皇室宗亲,四姓子弟,四位皇子,各亲王,丹霞长公主,镇北王府,各国公府…… 楼画心就和石耀辉接待四姓的娘子,楼画语被封了郡主,就带着楼画诗和楼画媚,招待宗室里的郡主、娘子。 内外分明,各司其职,倒也没怎么乱。 只是坐下后没多久,慧和郡主就拉着楼画语,趁着众人见礼,带着她暗暗的朝园子里走:“我有些事要和五娘谈谈。” 楼画语想起那日秦昊归京,她看着秦昊的目光,心中暗自思量。 也不敢让关雎她们跟着,两人就这样携手到了后边静处。 没成想转过一丛修竹,却见一身锦袍的姬瑾笑着走出来,朝慧和拱手道:“多谢慧和相助。” “对不住。”慧和脸色发赫,将楼画语的手一松道:“我有求于他,五娘见谅。” 说完红着脸,拎着裙摆就跑了。 楼画语看着姬瑾,想到楼敬轩所说的话,不由的心中打鼓。 第168章 秘闻 姬瑾入了承恩侯府,见不着楼画语怎会甘心,早一日就与慧和约好了。 想到五娘最近对自己似乎并不是这般抗拒,两人又有婚约,本该多多相处才是,怎奈他年后就要去漠北,时间短得很,如若不多趁机靠近,以五娘那般冷静的心性,怕待他从漠北回来,又跟原先一般了。 反正两人已有婚约,就算有人发现,也不过是笑话两句,无伤大雅。 他其实倒是希望有人看见,只是怕五娘生恼了。 楼画语却看着姬瑾心中微闷,这人前世处处隐忍,谋划也深沉,一心以大局为重,步步为营。 怎的到了现在,就当真跟普通少年一样,这般私会,还托人家慧和郡主将自己拉出来。 不远处还满园的娘子,一旦发现他们私会,这说出去…… 光是想想,楼画语就双颊发烫。 “五娘陪我走走可好?”姬瑾却并未见窘迫,反倒朝楼画语揖首道:“有关镇北王秦昊的?” 他朝楼画语眨了眨眼,心中却微微发酸,五娘对秦昊似乎比对自己信任,也比对自己关心。 “殿下想说慧和郡主,还是想说镇北王?”楼画语有一种被戏耍的感觉,可外间时不时传来娘子们低笑的声音,只得和姬瑾走到修竹后面。 姬瑾不由嘴角轻笑:“五娘是如何看出来的?这在宗室里也不是什么秘密,慧和从小就喜欢跟着秦昊,只是这些年,秦昊去了漠北,她也大了,这事慢慢就淡了。” 太祖重情,就算位极大宝,依旧只有明太后一人,一子一女而已。 丹霞长公主下嫁平国公,寡居后,明太后心中愧疚,经常招丹霞长公主母女入宫。 平国公郭机与秦昊年纪相当,慧和幼时在宫中自是跟着兄长,与秦昊接触也就多了,然后慢慢的就变了苗头。 楼画语瞥了姬瑾那带笑的脸,不由的叹气道:“她求了你什么?” “五娘这般聪慧,要不猜上一猜?还和你有关。”姬瑾心中突然带着酸涩,但瞬间消去。 无论秦昊当初意图求娶五娘,是因为情,还是因为势,现在五娘是他的。 那于情于理,他都该好好回报一下秦昊,这位义兄加舅兄。 慧和既然心生爱慕,他自是该帮上一帮。 前后思量一下,楼画语就明白了,但一抬头,却见姬瑾脸带揶揄之色,不由的心带无奈之感。 自己现在是德正太妃的义女,秦昊的义妹,镇北王府人口简单得很,慧和郡主毕竟是娘子,德正太妃又不出来交际,所以只能从自己这里下手,方能走入镇北王府的后院。 姬瑾见她脸上神色,也知道见好就收,敛了敛神:“今日前院来的四姓人虽多,却关系微妙。” “崔四郎意图求娶慧和郡主,殿下此时却又如此,不怕搅局么?”楼画语思量过后,沉声道:“四姓自视甚高,难得意图求娶宗室女,丹霞长公主自和殿下一心,殿下这般自毁却是为何?” 姬瑾却并不在意,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站于修竹之下。 就那般站立着,衬着那一丛修竹都有着岁月静好之感,冬日暖阳穿过竹叶,如繁星般落在她身上,似乎整个人都显得缥缈…… 不过几个月,少女身量似乎又抽高了些,难得盛装,眉如柳叶,脸若初荷,那原本粉嫩的菱唇上了口脂,颜色深了些,却又将唇上丝丝细纹衬得分明。 如若这唇印在哪里,是不是会留下…… 姬瑾不由的想起那日软糯夹着酒香的触感,如若此时,是不是又是另一番滋味? “殿下。”楼画语见他嘴角含笑,双眼沉沉的看着自己,不由脸色一赫,轻声道:“已近年关,殿下多保重。” 说着,朝姬瑾福了一礼,急急的退了出来。 只是刚要动,姬瑾却突然伸手拉住她。 “殿……”楼画语还要开口说什么,姬瑾却忙将她嘴捂住,朝她摇了摇头。 楼画语感觉到微微粗糙的掌心搓磨着自己的双唇,不由的抿了抿,却感觉身边姬瑾似乎身形一僵。 柔软的双唇,侧过掌心,鼻息之间喷洒着温热的气息拂过手背,鼻息间全是醉人的香甜,姬瑾只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日带着酒香的床帐之内。 却又想着,自己掌心是不是已然留下那菱唇的印记? “侯爷……”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柔柔弱弱的声音,似乎还夹着低低的痛呼声,跟着居然传来踩着落叶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楼画语身体一怔,忙扭头看着姬瑾。 顾不得多想,一把拉住他捂着嘴的手,朝他打了个眼色,示意找个地方躲躲。 姬瑾瞄了瞄旁边的大树,贴着楼画语的耳边道:“唐突了。” 跟着一把搂住楼画语的腰,双脚发力,一转身,就到了旁边的大树之上。 前日积雪虽融化,树干却湿滑,姬瑾生怕楼画语站立不稳,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楼画语靠脚掌发力,撑在树干之上。 整个人又被他搂住,心中不由的发慌,刚要挣扎,却感觉脚下树干悬了悬,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了。 姬瑾见她虽惊,却又强撑着静定,脸色少了平时那种冷静自持,多了几分鲜活,不由心生作弄,对着她耳朵轻吹了口气:“嘘。” 炙热的气息拂过耳边茸发,直朝耳朵里钻,楼画语感觉整个人都发着麻,脚尖不知为何都蜷缩得发紧,手紧紧抓着姬瑾搂着腰的手。 “别动。”姬瑾难得温香软玉在怀,岂能让她逃脱,将她紧搂在怀里,低声道:“你若一动,衣袍脏了,可不好换。” 说着,更是大胆一展双臂,将她整个圈在怀中,语气中又带着丝丝为难的道:“我衣袍脏了,随意换了就是,你却要回房的,就脏我的吧。” 冬日是衣袍或厚实,可奈何姬瑾圈得紧,两人同立一根树干之上,楼画语脚掌有一半悬着空,连大气都不敢喘。 隔着厚实的衣袍,感觉到姬瑾心跳之声,后腰处又似乎有什么慢慢觉醒。 这丛修竹乃是半圈半圆之状,又在角落,最是隐秘,姬瑾能找到,别人自然也是选这个地方。 随着“唆唆”的脚步声,却见侯爷楼明晨,拉着一个头戴白簪花、脸色娇柔的妇人进来,正是本该在院中不出来的裳娘。 裳娘脸色发白,不住的推着楼明晨,声音轻柔却夹着惊意:“侯爷住手,你若这般,让老夫人和夫人怎么看我?我……” 她说话间,目光不停的闪烁,眼中泪水将落未落,楚楚可人之间,却又带着孤傲清高。 别说男子,就算楼画语这会看着也心生怜悯。 楼明晨却脸色发沉,将她手腕松开,沉声道:“我在外间置了处宅子,待老夫人寿辰后,你就搬进去。别再念着老二了,你要什么,我自会给你,别再入府。” 第169章 滴水 第170章 使枪 楼画语没想到裳娘离去了,自家爹爹还是醉了酒,难不成老夫人另外还有后招? 忙到外间偏静之处,轻声道:“怎么回事?” “二爷不见了。”那婢女也脸色发白,朝楼画语沉声道:“是七郎君让我进来告之娘子的,前院都找过了。” 这还未开宴,怎的会醉酒? 前院找过了,那就是只剩后院了,今日后院皆是四姓夫人娘子,以及宗室之人,如若出了什么丢脸的事,就是身败名裂! 楼画语不由的低吟,哥哥让人找自己,定不是空话。 而且这般风月局,设计再巧妙,也要有那么几分心思才是,爹爹既然已知裳娘其心不纯,自当有所防备,怎会入局? 看着那婢女神色慌张,钱氏虽未见裳娘,可也未曾亏待,别说二房,怕是满府都知道有这么个人入府了。 当下朝婢女道:“你莫急,偷偷着人在暗处找找,假山、石洞之类的仔细看过,近水的地方更要细心的找。多找几个人,细细的找,快去!” 那婢女见她神色发沉,忙转身离开。 今日府中忙乱,婢女小厮虽各司其职,却也团团的转,一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手找得到二爷。 楼画语着婢女离开后,这才回到园子里,冬日天寒,自是没什么耍子的,众人就讨论着这过年先去谁家耍,又谈着哪家冬日的菜色做得好,谁家花房培了名种出来。 这些宗室之女,原本对于庶出二房自是看不上的,但楼画语封了郡主,又配了三皇子。 也不过是耐着性子坐着,并不热络,倒是让庆阳公主打着头,楼画语她们在旁边看着,听她们说着话,安排婢女们时不时送上瓜果吃食之类的。 到要开宴之时,众人自是起身去院子里用宴,楼画语自是在前引路。 只是还未走多远,就见两个眼色的婢女急急的跑了过来,声音虽沉,却并不低的道:“郡主,二爷还未找到。” 她们急急而来,似乎并未见着楼画语身后的众宗室娘子,又快又急的道:“前院都找遍了,后院我们粗粗找过,如若二爷酒后失礼……” “你是哪房的?”楼画语却抚着鬓角,沉笑道:“还未开宴,怎来的酒后?” 那两婢女似乎吓得够呛,慌忙后退了一步,声音都发着颤道:“郡主息怒!郡主息怒!” 说着就后退两步,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落地砰砰有声,不过眨眼,两人额头皆是血肉模糊。 楼画诗不由的侧步,别说她们所禀的事,就是这般突然行礼,姐姐的名声也要毁了。 正要发声,旁边的楼画媚一把就将她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楼画语沉沉的看着两个婢女磕头,一言不发。 “端容郡主好大的威风。”此时庆阳公主却冷笑一声,沉笑道:“不过一句话,就吓得人家这般磕头。我记得当日丹霞长公主府中,让你对本宫下跪行礼,你还十分不愿?怎的,这一封了郡主,就反其道而行了?” 一边慧和郡主忙拉了她一把,庆阳公主哪会将她放在眼中,沉笑一声道:“你们起来吧,今日崔老夫人寿辰,怎能见血,回去好好收拾下。” 她今日接连受气,就算她下嫁宁国公府,可她母后依旧是郑氏嫡女,怎的那四姓夫人,居然各自抱团,并不理会自己。 而那些小娘子,更是以王道珍为尊。 以往毕竟是表姐妹,她也忍了,但她现在配了大皇兄,居然还压自己一头 连承恩侯府,一个庶房出的娘子都敢不见自己凤驾,她心中那口气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两婢女闻言,怯生生的看了看楼画语,见她依旧未语,却依旧匍匐在地上不动,额头上的血慢慢渗开。 “公主息怒。”楼画语却似乎好像并不在意庆阳公主那番话,朝她福了一礼道:“这府里的事皆由伯娘和老夫人所管,这两婢女不知道哪房的,今日人多手杂,这般闯进来,又这般磕头,怕也是见着公主盛驾,一时心怯,才会如此。” “哼。”庆阳公主拂了拂衣袖,看着那两婢女道:“她们说你爹爹醉酒不见了呢,闯入了后院,你们承恩侯府不是最讲规矩的吗?今日后院是什么情形,让一醉酒的男子闯入?” “公主慎言!”楼画语立即沉喝了一声。 却没想庆阳公主突然发怒,转身朝旁边女官道:“你去前院告诉附马,这承恩侯府后院我不敢呆了,我们回府。” “嫂嫂!”一边程八娘,连忙去安扶她。 可庆阳公主怎的气消,一边楼画媚忙好言安抚着那要去前院的女官。 正僵持着,却见不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大波人,远远的看着似乎是谢氏扶了老夫人过来,旁边还有宁国公夫人。 庆阳公主一把推开程八娘,朝那边走去。 那两婢女似乎又被吓到了,跪在一边低低的抽泣了起来,眼泪和着血水糊得满脸皆是,越发的凄楚。 这事自有蹊跷,众宗室的娘子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见庆阳公主这般,也不由的低头,生怕自己被人当了枪使。 有庆阳公主怒去,老夫人她们自然皆过来了,看了那跪着的两个婢女。 “可怜见着,先下去找大夫包扎。”老夫人看着那两婢女,脸带悲悯,朝旁边宁国公夫人道:“五娘年幼,不知道轻重,你可得帮我好好哄哄庆阳。” 丹霞长公主微带担忧的看了过来,楼画语却乖巧的应了一声,退到一边。 只见老夫人身后家丁小厮抬着屏风桌椅过来,看样子似乎准备将宴席开到后园中。 眼看那两婢女起身要离去,庆阳公主却笑道:“你们说你家二爷醉酒入了后院,人可找着了?” 她这话一出,旁边宁国公夫人脸色都青了,连与郑氏联姻的四姓夫人脸色都有点不大好看了。 这般被人当枪使,还不自知,皇室女就算有郑皇后那般教导,也不成器! 老夫人脸色不变,却朝众人笑道:“老二生性不羁,却知礼仪,不会有事的。” 可她话音一落,远处座假山后面,突然传来了女子尖叫之声。 就近的小厮去看了一眼,忙捂着眼睛退开了。 第171章 砸脚 见小厮那般模样,众夫人自是知道出事了,却一个个皆脸色不变,似乎没听到那边动静。 “可是你家二爷?”倒是庆阳公主脸带得意之色,朝那边婢女道:“既然找到你家二爷了,去看看吧。” 宁国公夫人不由的低咳了一声,朝庆阳公主道:“我走了一会,有些累了,庆阳扶我一把吧。” “八娘,去扶扶婆母。”庆阳公主却朝程八娘招招手,转身朝老夫人道:“老夫人可是要将这宴开到园中?那就着人将二爷请出去吧?我们也好安坐!” 宁国公夫人只感觉一口气哽在胸口,却依旧朝庆阳公主笑道:“庆阳莫说笑,二爷乃是名士,岂会这般。 说着,也不让庆阳公主来扶自己了,上前两步抓住庆阳公主的手。 奈何庆阳公主正在气头上,见她过来,反倒冷笑一声:“是不是楼二爷,着人去看看不就是了?名士自来风流,醉酒当歌,挑灯看剑,不都是名士之间的佳话吗?” 庶房出的,再有才又如何,还不是庶子! 就像那阿瑾一般,就算他再有谋算,自己家兄长才是嫡长皇子! 庆阳转眼看了看一边的楼画语,任由宁国公夫人拉着自己,却伸手拉着崔老夫人道:“那想来也不是二爷,莫不是哪家娘子醉酒,这可不成,我们去看看吧,免得着凉。” 说完,硬要拉着老夫人去,一边宁国公夫人只恨不得给她一巴掌。 倒是一边谢四夫人郑氏,一把执住庆阳公主的手,沉笑道:“庆阳可还记得我这姨母啊?” 她是郑氏女,嫁谢氏四房作夫人,身份自不比庆阳公主低,又是长辈,着实不想让她丢了郑氏的名声。 “无事。”老夫人却笑着拍了拍郑氏的手,朝一边贺嬷嬷沉声道:“扶我去看看吧。” 似乎无悲无喜,也并不在意。 老夫人发了话,众人自当跟着一块去。 楼画诗双眼发急,忙扯着楼画语的衣袖,见姐姐拉着自己的手笑了笑,却依旧忐忑。 假山离后花园子并不远,只不过曲道通幽,又有花墙隔断,转过两个弯的也到了。 只见那假山角处,有一个弯道,一丛花藤下半遮半掩的露着一个山洞,里面传来女子捂着嘴压抑的啜泣声,那花藤之上挂着一只淡紫色的抱腹,上面绣着交颈鸳鸯,似乎也没脸出来拿了。 “莫不是二爷在里面,不敢出来了?”庆阳看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老夫人脸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笑朝众夫人道:“见笑了,名士风流,倒也是佳话。老……” “五娘子!”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桃夭突然大唤了一声。 她声音清脆,这一唤立马将人吸引了过去,桃夭似乎被吓到了,忙从假山对面快步跑过来,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老夫人见谅。” 这才扭头看着楼画语:“二爷找着了。三殿下衣袍脏了,去客房更衣时碰到二爷,怕二爷醉酒出事,就陪同二爷回房更衣。二爷一时心喜拉着三殿下,又邀了另三位皇子,在后头湖边作画,现前院众人都过去看二爷和四位皇子的画呢。老侯爷问,要不要递进来给夫人娘子们看看?” 她口齿伶俐,不一会就将话说清楚了,众夫人眼中神色沉了沉,脸色却依旧堆笑。 宁国公夫人忙笑道:“三殿下这是又不好意思了,还整得这般悄静。” 三殿下为了求娶楼五娘,跪于中和殿,惹得陛下大怒,这事满京皆知,这会怕是要讨好未来岳父,又不好意思,这才未曾声张。 她说着,转眼沉沉的看了庆阳一眼。 众夫人复又朝夸老夫人好福气,养的孙女外孙女,皆被赐婚,一府还有两位后妃,当真教导的好。 庆阳被谢四夫人拉着手,自也不敢再乱说话,可心中气愤却未消,却朝旁边女官打了个眼色。 那山洞乃在假山之中,借花藤掩着,这靠近搬东西的小厮不敢进去,里面的女子虽一直在捂着嘴低低哭泣,却因抱腹在外,怕是衣着不当,也不敢出来。 这会倒还真没有见到里面是何情形,那女官几步跨了过去,宁国公夫人见状,只眼皮不停的跳。 只见女官一把将半掩的花藤全部拨开,里面一个头发散乱,只披了件外衣,鬓角簪着白花的妇人匍匐于地,双手捂脸低泣,羞愧着不敢出头。 一双脚半蜷于外衣之下,依旧可见洁白之色,那脖颈之上,似乎还有异样的颜色。 只是山洞之中,除了那妇人,就只有一些花匠用的器具,并不见男子。 而花藤拨开时,有着一股幽香涌出来,原本立在老夫人身边的谢氏,脸色突然一沉,半眯着眼看去,果见那山洞边上留着点点白灰。 女官见无人,正要将花藤放下,却见旁边一只竹簸箕边上,挂着一只荷包,天湛色绣着几管劲竹,明显是男子的。 她忙将荷包拿了,松开花藤,然后捧着荷包递于庆阳公主。 一边宁国公夫人已然绝望,只是拉着程八娘看着假山边上的嫩草,反正脸都丢尽了,再着急有个什么用! 庆阳公主自不会接男子东西,而是朝老夫人道:“您收好吧,也算个物证。” 承恩侯府不是连着崔谢两姓吗? 前面楼画心的破事还想移花接木到楼五娘身上,结果那事没遮过去,就又有了这事,看她们怎么遮掩。 老夫人看着那荷包,眼神沉了沉,贺嬷嬷忙收了起来。 谢氏却只感觉自己脚沉如坠石,脸上却依旧带笑的招呼着众夫人娘子入座:“今日难得天气好,众人到园子里就着日头用膳,这气息也好一些。” 这一会耽搁,小厮婢女早就将桌椅、屏风,洗漱用具都摆放好了。 楼画心和石耀辉也带着四姓的众娘子入了园,众人似乎皆忘了那假山洞里的事情,复又谈笑风生。 老侯爷那边的着人却将外间的画作送了进来,二管家朝众夫人娘子道:“二爷起的头,四位皇子和众郎君都趁兴作了画,让众位夫人娘子看看,猜猜哪幅是哪位郎君画的,也算个乐子。” 他说着,身后的一溜小厮各自展开手中的画纸,自是风骨笔法皆不相同。 楼画语目光一下就落到了一丛修竹之上,那竹前落叶飘零,夹着几滴水珠,瞬间脸色就是一红。 众人正看着,楼画心却朝谢氏道:“爹爹一直未到前院,可是在房中招待哪位舅舅?娘亲可知道爹爹去哪了?” 她就见不惯二叔什么画,凭什么他带人作画就大家都要看啊? 自己爹才是这承恩侯府的侯爷,崔谢两家血脉姻亲! 她话音本就有意提高,自是不低,原本欢喜议论的顿时静了声。 第172章 暗流 楼画心突然开口问自家爹,本就是想将众人注意力拉到自家身上。 可出声之后,见众人皆看了过来,目光还有点古怪,原本准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边谢氏却有点麻木了,如若不是侯爷让七娘回来,又怎会这样? 他这是自取其辱,她又何必遮掩。 “最近事多,大伯要顾着姻亲,又要忙着宗族,一时忙乱,前院有祖父和爹爹他们。大伯定在后头忙着,这会开宴了自就出来了,七妹妹不要急。”楼画语正洗着手,朝众人笑道:“我们还分三波呢,他们定然也分几波了,也不是谁都愿意见我爹爹那醉酒的样?” 将丑事坐实,丢脸的是承恩侯府,牵连到自己,半遮半猜想,又能遮脸,又没办法解释,这才是只丢大房的脸,而且后续也好将裳娘推到大房去啊! 楼画语拿自家爹爹打趣,一边宁国公夫人不由悄悄的瞥了一眼,再看着一边依旧脸带不愤的庆阳公主,心中有点发梗。 丹霞长公主忙笑着道:“你这般说你爹爹,到时可别哭,三郎啊已然去讨好了,以后怕你爹爹帮他,不帮你!” 她的意思是,姬瑾讨好楼明光,日后两口子若有什么芥蒂,楼明光只会帮着姬瑾。 楼画语原本只想岔开话题,却没想丹霞长公主一出口,还当真闹了个大红脸。 一边老夫人低头擦着手,众夫人却都低嘴抿笑。 世家大族,高门宅院中,谁家没有阴私,没有勾斗,只是这孰高孰低,已见分晓。 有丹霞长公主打趣,众人复开始取笑了一番,一边崔二夫人王氏却朝楼画语招了招手。 她是长辈,又是客,楼画语自当伺奉,笑着走过去。 崔二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指着一边桌上的崔八娘道:“八娘虽比你大几岁,在京中并不熟,有空啊,你去那边文昌巷找她玩,也免得她日日闷在家里。” 她这话一出,一边谢四夫人脸色微变,抬头看了崔二夫人一眼,也跟着笑道:“那你可别只带八娘,我家还有两位呢,到时可得一块子耍。这京中时兴什么啊,我还真看不懂,比如这耳坠,还有这簪花,我们那边用通草,这边用堆纱,还真不一样。” “五娘,你外祖的钱氏商号货通南北,物有万种,你可得带着她们长长眼,免得白白入了趟京。”谢四夫人性子活泼,说得爽利又带趣,众人立马讨论起首饰衣配。 她们二人明显刻意提携楼画语,这似乎又是一种信号,也可能是一种策略。 前边朝堂之上,崔谢两家的爷们郎君打压姬瑾,可后院夫人娘子关系处得好,也给日后留下一丝缓和的机会。 老夫人却捏着帕子紧了紧,一边王郑两姓的夫人目光轻闪,安国公夫人脸色虽不好看,却跟一边的丹霞长公主说着什么。 楼画语自是一一应着,又跟谢四夫人说了最近时兴什么耳坠,又和崔八娘见了礼,待要上菜了,这才回桌入座。 这种场合,自有老成嬷嬷主事伺候,谢氏做陪,其他三房的夫人皆在内院清点礼单,自是不会上这边来。 待用过宴,又各回客房歇息,或是在花厅里打叶子牌,或是在暖阁中饮茶下棋,有要午休的就去客房歇息,这些皆有安排,一一着人带过去就行了。 楼画语带着不用歇息的,到后边水榭,里间清过,十分宽广,临窗摆着八张软榻,又有成排的椅子,用具一应俱全。 只是将纱帘半掩,里面摆满火盆,内间温暖如春,还能隔着纱帘,看着湖对面一众郎君。 庆阳公主心中不愤,拉着程八娘去午歇。 楼画诗年幼自是撑不住,要午休的。 楼画心和楼画媚带人去安排午歇的娘子了,只留楼画语在这边打点。 她自是陪着一众娘子下棋作画,讨论绣法,时不时跟着她们偷偷看一看对面的郎君,也插上两句。 或许是未午歇的少,崔八娘就同谢十一娘过来。 她们一进来,水榭之中立马气氛不一样了,幸好庆阳公主不在,王道珍又同来,有她牵引,众人这才好一点。 待众人坐定,崔八娘捏着棋子与王道珍对弈,没一会却朝楼画语招手道:“五娘快来帮我看看。” 楼画语从崔二夫人特意提点时,就隐约感觉事情不对。 笑着走过去,跟她看着棋局,一边谢十一娘却笑道:“你这个臭棋篓子,还想赢元娘。五娘,你可别理会她!” “五娘帮我看看?”崔八娘捏着棋子举放不定,只是看着楼画语笑。 “棋艺我不懂,八娘随意就好。”楼画语看了一会,却见王道珍谋划有定,已成死局,只得眨眼无奈的道:“你们彩头是什么?要不,输的算我的?我只能帮到这里了!” “哪能算你的啊,输了要给我们弹上一曲呢。”王道珍笑着将棋子放下,对楼画语道:“你可别帮她,她惯会找人相帮。” 她有意调整气氛,说着崔八娘前几日输了棋,怎的耍赖,让自家妹妹去摘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崔八娘输了棋,只得去调古琴,楼画语忙让关雎焚了香,众人听她起弦,闻音就瞬间静默。 崔氏乃是士林之首,崔八娘棋艺不精,可琴艺却是一绝,一起音就让人心神皆定。 随着她起音,对岸湖边原本谈笑风生的众郎君也都安静了下来。 然后对岸有着幽幽的箫声随之附合,一琴一萧,相应而起,让人如痴如醉。 楼画语趁着众人静默,退了出来,朝桃夭轻声道:“去打听一下是谁?” 桃夭自是知道要打听什么,忙退出了水榭。 待一曲罢,崔八娘脸色静然,朝众人笑了笑道:“献丑了。” 众人复又笑谈音律,崔八娘并无什么清高之态,有问必有答,时不时就着所问,在古琴之上,清弹两下。 楼画语对这些并不甚了解,说起来,她确实除了算盘不错,这些还真不拿手。 桃夭不一会就回来了,借着上茶点,到楼画语耳边轻声道:“是平国公。” 楼画语捏着茶杯,看了一眼给慧和郡主讲如何调音的崔八娘,心中顿时了然。 朝桃夭沉声道:“待会戏台开戏,我去刚才的假山边,你邀镇北王进来。” “娘子!”桃夭紧抱着手中托盘,沉声道:“这可使不得。” “无妨,那边暂时不会有人去。”楼画语却脸色沉静,相对于性命,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第173章 神伤 桃夭急得脸色发白,娘子现在有了婚约,镇北王虽是义兄,可这般暗自会面也是不妥啊? 楼画语见她这样,知道她想什么,但人多,也不好解释。 开宴前,姬瑾在修竹边,有意给慧和郡主和秦昊牵线,自已言明崔四郎有意求娶慧和郡主,他好像并不在意。 四姓将娘子下嫁,虽少见,却也并非没有。 但娶宗室女的却少,崔四郎求娶慧和郡主,是一个四姓和宗室缓和的信号。 因姬瑾执意,现若变成崔八娘下嫁平国公,倒也无妨。 但如若慧和郡主再嫁于秦昊,这样就借着平国公府,将崔氏、镇北王府、宗室,全部绑在了一起。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楼画语皆对秦昊心怀愧疚,姬瑾却连他婚事都要算计的话,她心中自是过不去。 今日这般大宴,最是牵线的好时候,如若秦昊许下什么,到时连回转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可姬瑾终是受益,而看他的意思,似乎在见自己前,就已然知道慧和郡主与崔四郎的婚事成不了,想来也是有他的份! 桃夭见楼画语眼色发凌,也不敢强劝,只得去将事情做得隐蔽些。 刚才她依娘子所言,盯着裳娘,这才阻了一场阴谋,可娘子却急着要见镇北王,这真的是还要不要人活了啊,她都快要被吓死,娘子却半点都不在意。 未时三刻,戏台那边都整理好了,崔老夫人她们这些夫人也午休起来了,谢氏着江嬷嬷来请众娘子去戏台那边看戏,众人这才离了水榭。 楼画语朝江嬷嬷远远福了一礼:“有请嬷嬷先去,我在这边将火盆之类的整理好。” 江嬷嬷脸色恍了恍,眼神带着虚色,只是胡乱的应了一声,就带着众娘子去了戏台子那边了。 她刚才也看到山洞边的香灰了,是侯爷行事时惯用的香,可以助兴却不伤本。 这东西乃是谢氏秘方所制,只有夫人那里有,还有就是…… 现在她不敢奢想其他,只盼着两个孙女好好的。 楼画语盯着众婆子将水榭的火盆撤了,又关好了门窗,确定无人后,这才离了水榭。 关雎拎着她的披风在外间等着:“午后起了风,娘子小心着凉,要不回房更衣?” “好。”楼画语复转身让众婆子去戏台候着,又刻意提点了该注意什么,慧和郡主沾不得杏仁,不可放杏仁糕,庆阳公主不喜挂花等等。 提点后,这才转身和关雎去房中更衣,待转过后花园子,却见桃夭在门洞那边招手,楼画语脸色沉静的走了过去。 假山洞边刚出了事,裳娘自是被府中婆子带走,严加看守,待晚间再行解决。 这会大家为了避讳,也不会过来,倒还真的没人。 秦昊立于洞边,伸手拨弄着花藤,见楼画语过来,桃夭和关雎一左一右的看着,不由的沉了沉眉道:“五娘何事,这般急?” “崔氏有意将崔八娘下嫁平国公。”楼画语看着前面鳞鳞水光,扭头道:“不知道义兄可记得慧和郡主?” “咳!”秦昊不由的咳了一声,仰了仰头:“平国公的胞妹,丹霞长公主独女,自是记得的。” 楼画语看他脸色,想来也是知道些什么,沉声道:“崔氏入京之时,本意是让崔四郎求娶慧和郡主的。” 她只能言尽于此,难不成还直说,姬瑾有意为他牵媒么? 秦昊自是立马明白这其中关键,沉眼看着楼画语,心中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 五娘…… 他低头吸了口气,沉声道:“婚姻大事,自是由父母作主,此事自该由娘亲和陛下谋算,又有太后看着,想来也不会出乱子。我……” 如若陛下同意,那就什么都不会谈了,他自当顺从。 说到这里,他盯着假山一个铜钱大小的孔洞看着,好像那孔洞里有什么了不得了的东西,可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如若不是心中那个人,娶谁又不是一样? 相敬如宾,荣辱与共…… 多少夫妻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是么? 有些东西本不该有,梦中情缘已然不敬,现更成奢望! “我明日带苗广入宫。”秦昊并未再言此事,而是依旧盯着那孔洞道:“明日六部官员都会来承恩侯府祝寿,宫中反倒清静。” 楼画语知他避讳,只是那句想问他“愿不愿”的话,怎么也问不出口,只是沉着眼看着那晃动的花藤,轻嗯了一声。 那边似乎有谁轻唤了一声,秦昊朝她拱了拱手道:“我先离去,五娘稍待。” 说罢转身就要走,楼画语突然开口,低声道:“金凤盘空那日,你就在屋内对不对?你在害怕,可我本以为重活一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却没想,一切只不过刚开始。以前的事,多谢义兄。” 秦昊刚归京就送玉佩,又在密信中求娶,怕是在前世就已然知道自己的身世,所以才想先行庇护。 可前世他在自己所求之下,依旧出手救钱氏商号,依旧和自己牵连。 他对永顺帝自是忠心耿耿,相助于前朝余孽,对他而言,心中会有多愧疚? 所以他现在才这般想救治永顺帝…… 她不敢回首,怕看到秦昊的神色。 “三皇子对你情真意切,有他在,自不会有事的。”秦昊知她已然猜了出来,沉沉的说了两句,转身匆匆离开。 楼画语却只感觉身软,半靠在假山壁上,看着远处干枯的垂柳轻晃,黯淡神伤。 所以前世,她们都该死吗? 如若网罗罪名,总会让人捉住把柄,倒不如死于风流韵事,惹人遐想,最多也是猜到宅门阴私,反倒不会往大事上猜。 那是谁动的手? 老夫人?侯爷楼明晨?姬瑾?还是另外有谁? 楼画语眼色纷乱,不由的伸手想去抓旁边微晃的花藤。 刚一伸手,旁边关雎突然低低的唤了一声,跟着一只大手从假山矮石后伸了过来,连同花藤将楼画语的手一同抓住。 姬瑾那张阴沉的脸跟着从矮石后窜了出来,他紧拉着楼画语,朝外间低声道:“看着!” 说罢一把将楼画语拉入山洞之中,紧握着她的手道:“五娘,为他神伤?” 他自是关注着秦昊的动静,见他暗自离席,又与桃夭碰上面,立马猜到会是见谁。 五娘与他旧识,又那般信任,暗中谋划也是应当。 可看着五娘为他伤神,他却只感觉心中怒火中烧,待她伸手时,终究忍不住将她的手握住。 第174章 着道 楼画语见姬瑾窜了出来,也心中一慌,但哪敌得过姬瑾,直接被带入了山洞之中。 脚下似乎还踩了什么,幽幽的香气散开,随着两人脚步生风,散乱得满山洞皆是。 “五娘。”姬瑾却借着花藤沉入的暗光,盯着楼画语的脸色,复又道:“你为何神伤?” 借崔谢两氏,打压王郑,这是陛下纳母妃时,就已然定下的策略,姬氏三代徐图,以乱四姓盘结之势,姬瑾不能一朝毁之。 现这天下,姬氏掌控才多少? 有世家在,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佃农商户也无谋生之本,连陛下皆被制肘。 现在的局面,是他任性所造成的,他自是该想办法回旋。 可五娘却因秦昊而神伤? 当初如若没有自己先一步求娶,又断了太后那边的后路,此时她是不是就该看着秦昊展颜而笑? 楼画语手被握住,花藤硌得生痛,却依旧强压着心中怒气,沉声道:“请殿下松手。” “五娘,依旧这般沉静。”姬瑾却自嘲的笑了一声,松开手,低声道:“丹霞长公主是我姑母,却也是其他几位的姑母。平国公府虽不再掌兵权,但郭家军依旧散乱于各军中,国公府可有府兵两千,长公主可有私兵一千,郭机手中握着三千兵将,皆在京中。” “如若他娶了崔八娘,再由慧和牵连镇北王府,这般算来崔氏……”姬瑾努力让自己心平气静的说着。 楼画语却突然沉笑了一声:“殿下可问过镇北王,是否愿意?” 她听着姬瑾徐徐权衡利弊,自也知道这对他而言最好,可心中那长期压着的怨恨却怎么也压不住了。 抬头看着姬瑾道:“殿下如若当初不求娶,崔谢自是在殿下囊中,殿下此时何必如此汲汲赢取。殿下当初何曾问过我愿不愿?” “现镇北王已然退步,将已身绑在殿下船上,又甘愿将漠北二十万兵权奉上,殿下这是连他最后的婚事也要算计了吗?”楼画语双目沉沉的看着姬瑾,沉声道:“他是陛下义子,却也是因为他父亲为救陛下身殒,陛下为表恩厚,方封他为异姓郡王,他这些年镇守漠北,不敢成亲,是为何,殿下不知道吗?他不欠你们姬家什么,殿下又何必如此算计!” 秦昊一直未婚,不过是因为他手握兵权,恩宠太过,只敢为纯臣。 连德正太妃,这么多年寡居,除了入宫陪明太后,连后宅都不敢出,这般警小慎微,现已然收自己为义女了,却依旧要牵连到崔氏吗? 楼画语神情激愤,一时间分不清前世今生,沉沉的看着姬瑾苦笑道:“在殿下眼中,除了权衡利弊,可还有其他?” 姬瑾从未见楼画语这般,他所认识的五娘,就算对自己心生抗拒,依旧会强自镇定的后退,冷静自持,隐忍暗谋,从不会这般激愤。 她失了冷静,却是为了秦昊? 或许,只有秦昊,才会让她这般失了理智。 他不由的苦笑,沉吸了一口气,少女身上淡甜的蔷薇花香,夹着一股沉静的幽香涌入胸膛,无奈的道:“五娘不知道我心中还有什么吗?五娘不知,我除了谋权夺势,还在谋划什么吗?” 其心昭昭,可照日月,五娘却这般看他? 如若只是权衡利弊,他就该娶崔谢两氏女,再要求老夫人纳五娘为侧室,他如若强求,谁也拦不住。 他日夜谋划,呕心沥血,五娘却这般直问他? 心中突然憋闷得厉害,姬瑾只感觉身体有什么在涌动,那股子幽香越发的好闻,呼吸也越发的重了。 “殿下可有想过,如若平国公牵连崔氏,镇北王忠于皇权,慧和郡主左右为难,与他夫妻离心,这般苦楚,岂不是害了……”楼画语听得姬瑾苦笑,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话还未说完,却感觉腰上一紧,跟着额头被姬瑾抵住, 本能的抬头,还未看清姬瑾神色,就感觉唇上一热,跟着温软就压了下来。 心中突然慌乱,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前世的恐惧,方才的激愤…… 就这一会,姬瑾已然复又微微辗转了一下,更甚至轻轻吮了一口,有什么在唇上游动。 楼画语微微吃痛,瞬间倒吸了一口气,忙一把将他推开。 到一边重重喘息着,这会闻到鼻息间暗香,猛的想起什么,忙退了出去。 江疏从宫中因病送出来时,只交了几枚香给外边的婢女,说是宸妃从府里带入的,每被临幸之时用的,永顺帝极为喜欢,府中侯爷也用这香。 所以在裳娘入了山洞后,她为了引谢氏生疑,特意让桃夭在洞中焚了此香,却没想自己着了道,果然阴私的事情做不得! 姬瑾感觉身边一空,本能的紧了紧手,但花藤挪动,冷风灌进来,微微清醒了些。 抿了抿唇,上面还残留着温滑的触感,以及一股又涩又甜的味道,也辩不出是什么,却又让他流连不已。 心中沉叹了口气,掏出袖中帕子,擦了擦唇,却见上面有着淡淡的绯色。 一时心中又是喜,又是酸,又好像跟那口脂般淡淡的涩,百味杂陈,也不知如何是好。 将帕子谨慎收了,方才出来,可楼画语已然匆忙离去,只留桃夭在假山边。 见姬瑾神色发沉,桃夭也感觉自己当差这么多年,从没这般为难过,脸红得和那天边的日头一般,却又让自己努力稳重:“娘子说,那山洞中残留着香灰,殿下……殿下……” “殿下还是去饮蛊凉茶吧。”桃夭努力憋着气才将话说完,急急的福了一礼,就转下假山了。 她实在没脸解释,那香是怎么回事啊! 姬瑾这才回过神来,他从竹林那边出来,见桃夭盯着裳娘,自是见她安排了后边的事情,他还奇怪,为何将人弄晕在洞中,还要点香,本以为是普通的迷香,却没想…… 只是这念头一起,心中复又交杂:五娘居然知道用这般香?从何而知的?又从何而来? 她一个闺阁娘子,居然连这般的香都知道了,日后…… 可怜的三皇子,有点凌乱,一时担忧五娘闺誉,一时又喜自己方才在五娘清醒之下,一亲芳泽。 转念又怕五娘生了怒意,又要操心秦昊婚约之事,又想着五娘似乎对自己存着偏见…… 思绪纷扰,一时酸一时甜,一时忧一时喜。 第175章 问罪 楼画语匆忙从假山边离开,被冷风吹了几吹,心中那股激愤和那种燥意才散去。 不由的抿了抿唇,刚才那种温软、湿糯似乎在梦中出现过。 只是她从大梦觉醒之后,就少有好眠,夜夜昏沉,梦乱且纷扰,一时也不得细想。 刚才那般,只不过是香的作用,努力让自己忘却才是正理。 还有秦昊的婚事,慧和郡主心系于他,倒也无妨;可平国公与崔八娘的婚盟若成,这事就不能再成。 这两段婚约,只能成一段,绝不能让秦昊与四姓有牵连。 楼画语心中暗算着,在房中更了衣袍,又重整了妆容。 只是在上口脂时,却突然恍了神,忙伸手从关雎手中取了口脂自己上了:“让人将山洞里的香灰清理了。” 关雎慌忙点了点头,看着她上的口脂比较重,复又拿眉黛,将眉描深了些,方衬得住那口脂。 “下次别加蜜。”楼画语将口脂放下,抿了抿,花汁的香涩味,夹着蜜甜,不由的开口。 刚才好像他还,舔了一下…… 想着就双颊发红,脑中复又闪过前世的不堪,心中惧意又慢慢涌起,忙放了口脂:“下次,我自己做。” 加了蜜,才会让人想吃,如若是苦的…… 那思绪似乎怎么也正不过来,楼画语只得又端过旁边的凉茶,一口气喝下去,这才好点。 待她到戏台那边时,已然唱到第三场了,慧和郡主朝她笑着招手。 两人同有郡主封号,坐一块倒也不失礼,只是楼画语眼神恍了恍,这才坐过去。 听了一下午的戏,又用过晚膳,众人才散去。 楼画语又将原先准备好给各娘子的回礼,一一回了。 众娘子的寿礼自是不重,可回礼却该加重,且要迎合喜好,隔着盒子,绝对不能弄错,这点要十分细心,所以一直紧绷着心。 待里外的客人皆送走,府中众人去春晖堂给老夫人请了安,回禀了差事,方能回房。 老夫人脸色自不大好,本是她正寿的日子,却冷冷的听众人回禀。 钱氏因为记账好,就在后边记礼单,这会将整理好的厚厚的礼单册子给崔老夫人,又特意着明哪些贵重的物件,要刻意保管;三夫人掌着府中吃食用具;四夫人掌着赏钱和回礼,皆一一回了。 外院的事,自有老侯爷和侯爷管着,倒也不会入内院。 众人见老夫人气色不好,皆屏气凝神,待回禀之后,钱氏第一个就要告退。 她知道老夫人和自己没了情面,虽心大,却也率性,自不想留在这里看脸色。 正要带着画语画诗姐妹离去,却听到老夫人道:“慢着,将那人带上来,也算是你二房的客,怎的跑到花园子里丢人现眼去了?” 原本丢脸的该是老二,结果他避开就算了,还暗中扯出了老大。 老夫人想到这里,冷冷的瞥了楼画心一眼,想着今日襄王世子妃的热络,更甚至谈了制兵甲之事,意有所指,心中沉叹了口气,这般也好。 楼画语却没想,老夫人居然借这个理由问罪,看样子是定要打压二房的。 拢在袖中的手拉着钱氏,轻轻勾了勾。 裳娘的事,自不是闺阁娘子可听闻的,众娘子忙福了身,告辞离去。 一出来,却见裳娘被捂着嘴,头发散乱的跪在院中。 这会衣服虽穿好了,但脸色却并不好。 楼画语出了院,朝桃夭点了点头,见旁边廊下一个看灯的小婢女偷偷离开,这才放下心。 拉着楼画诗道:“今日累了,明后日还有得操劳,先回去休息,待忙完,我再细细问你。” “是。”楼画诗知道姐姐要问什么事,虽苦着脸,却爽快的应了。 一边楼画媚却心生羡慕,朝楼画语道:“五妹妹当真玲珑,如若我有你这般的姐姐,该多好啊。” “四姐姐也挺好的啊。”楼画语笑看着她。 四夫人有嫡女楼二娘楼画依,又是个只管自己院中事的性子,自是对庶女不会花什么心思。 楼二娘嫁的是四夫人的族侄,乃是长房长孙,日后要当宗妇的,去年又生了长子,年关时节自是忙碌。 加上凌州莫氏离京都遥远,这次老夫人大寿,只送了四大车礼,并未回京,但莫氏在京中的子弟,明日皆会入府贺寿。 楼画媚或许因从小被忽视,倒冷眼多看多思,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加上她生母被圈养于院中,不会干涉她行事,倒让她自己琢磨出了一套行事的办法。 这也可见老夫人对嫡子庶子的不同,庶出三房有庶女就有姨娘,嫡房有庶子庶女却只不过圈养生母。 楼画媚也不过是有感而发,朝楼画语笑了笑,自己回房了。 春晖堂却并不得安静,老夫人看着钱氏道:“你们二房的人,你看着办吧?” 裳娘入府之日,她烧了老二的斗篷,这会给她个理由打发了人,她自不会拒绝。 无论今日和裳娘在那山洞里苟且的是谁,只要钱氏将裳娘打发了,和老二的嫌隙就生了,日后自是有的是办法下手。 “老夫人。”钱氏这会连句“母亲”都不想叫了,沉笑道:“这裳娘乃是府中旧仆之女,二爷见其落难,生性仁厚,方才带入府中。她虽在二房,却也有礼有节,只是今日人多杂乱,虽出了院子,却遭恶人所害,实属不忍。不过……”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看着老夫人道:“听闻庆阳公主的女官捡了个荷包交由了老夫人?承恩侯府乃是公侯之家,岂能容那般宵小行事,依旧我之见,不如直接交由京都府尹,让他们查上一查,将这等宵小之辈,拉出去斩首示众。” 听她口口声声,不是“宵小”,就是“斩首”,不上套就算了,还这般辱骂,老夫人心头气血翻滚。 一边谢氏虽心中泛恶,嘴角却勾着冷意,可不是宵小么? “你是怕丢的脸不够大么?”老夫人喝了口茶,朝钱氏道:“满府的婢女,怎的就你二房的客就出了这事?” 贺嬷嬷听着眼皮直跳,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钱氏正要说什么,却听闻外间道:“大管家来了,说是来禀裳娘的事。” 第176章 祸端 第177章 望风 老夫人寿辰第二日,六部官员、姻亲、各府来贺寿,老夫人不过在迎客时,接见了一下,众人拜了寿,就回春晖堂歇着了。 她身份高,这些人能见她都算是脸面,自不会亲身陪客。 楼画语因有了封号和诰命,须在花厅里迎客。 谢氏是侯夫人,又出身高,也不好在外间走动,只不过带着几位相好的夫人去了大房。 反倒是三房、四房因在工部领了职,与六部官员走动较多,两位夫人要接待的客倒是最多。 钱氏因楼明光并未入仕,自己出身商户,又不喜交际,只不过迎了威远侯夫人入了二房,其他的也说不上什么话。 楼画语与众官员家的夫人娘子应付了一通,其中重点注意了一下参知政事林府的夫人以及娘子,大家依旧赏花看景,倒也无事。 只不过楼画心脸色不大好,但有谢氏前一晚的敲打,倒也不敢乱来。 叶三娘趁着众人玩闹,暗中拉着楼画语到偏静处:“你昨日可见着沈二娘了?” “静国公府的沈二娘?”楼画语心中发沉,抬眼看着她道:“那你昨日为何不来?” 威远侯府也算是公侯之家,昨日四家国公府来了,侯府自也可以过来,但不知为何昨日各侯府皆未入府。 “我娘不想见到安国公夫人。”叶三娘嘟着嘴,拉着楼画语道:“你可见着沈二娘了?” 静国公府的人,皆如其名,以“静”为重。 昨日纷乱,静国公府的人虽在其中,却皆明哲保身。 楼画语沉沉的看着叶三娘,轻笑道:“你娘不愿见安国公夫人,你却愿见静国公夫人?” 叶三娘脸色微红,楼画语并未多加取笑,拉着她的手,沉声道:“你哥哥可回来了?” 东荒的事,关系到日后的退路,钱氏商号那边,她近来也不敢去的太过频繁,只得从叶三娘这里打听。 “没。”叶三娘立马抛开静国公府,拉着楼画语沉笑道:“让我看看,当郡主了,可有什么不同?” 楼画语不由的白了她一眼,刚好里边有人唤她,这才带着她过去。 六部官员里四姓子弟,昨日已然来过了,今日来的皆是寒门官员,倒也没那么大的规矩,大家又都带着结善缘的心态而来,比之昨日惊澜四起的好。 楼画语反倒比昨日多了份轻松,或许她本就是跟她们身份相当。 参知政事林府的四娘子是个很能吃的小胖妞,与楼画诗同年,却十分圆润,个性又娇憨,大家皆聚在一块逗她,她也不恼,反倒一团天真,当真是可人。 楼画诗和她谈得很来,午间两人都手拉着手去歇息,已然形影不离。 倒是楼画心和石耀辉,因自持身份,除了迎客后,就都不知道躲哪去了。 待晚膳后,楼画语还刻意着人去请了她们,这才送了客。 待到了晚间,钱氏也不由感慨,还是寒门出身的不那般难相处,说话也随意些,那些世家夫人娘子,哪个不是心思百转,生怕说错一句话。 秦昊这日却一早,就带着苗广入宫了,苗广特意换了一身衣服,随着秦昊入宫后,面对宫中盛景,似乎半点兴致都没有。 到了中和殿,永顺帝听秦昊带了巫医过来,眼神恍了恍,沉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拒绝。 待见到苗广时,永顺帝笑道:“前任巫圣入宫还是前朝,可没这么容易出去,你也这般大胆进来。” 楼贵妃为何而病,他心中清楚,姬瑾如何治好的,他自也清楚,要不然,他岂会这么容易,让三郎娶了一个庶房的娘子。 “我为男子,陛下自无这般喜好。”苗广见被点破身份,倒也不在意,随意的站在那里:“陛下自知命不久矣,治与不治,皆在陛下,我不过是受人恩惠,替人办事罢了。” 秦昊长身立于一侧,双目低垂,似乎并未听闻到这些话。 “哈哈!”永顺帝放下手中朱笔,抬眼看着秦昊:“你倒对你那位义妹放心。” 姬瑾到镇北王府时,听闻秦昊入了宫,猛然想到苗广进了镇北王府,心中思量,立马策马入宫。 只是待他到中和殿时,秦昊已然带着苗广离开,永顺帝却已然去了云裳阁了,据说那曾氏双姝,新编了舞,准备年宴献上,请永顺帝先去一观,指点一二,只是这指点自不会这般的快。 姬瑾自是无功而返,却又隐隐感觉到哪里不对。 老夫人寿辰第三日,不过是府中和外间庄子里的管事,齐齐的奉了寿礼,老夫人端坐在上头,众人一块磕了头,放了赏,就自有管事着领着众入宴席。 虽一如前两日的流程,但府中主子自不好和他们一块,一来身份有别,二来也怕他们拘谨。 老夫人为显恩厚,礼一率收了,赏银却加重,另满府多放两个月的月钱,又让他们放开了吃喝玩乐一日。 楼画语她们也不过在外间露了个脸,就又回来了。 桃夭关雎皆是楼画语贴身的婢女,磕过头,拜过寿,也就回来了。 画语画诗两姐妹就在院中整理着这几日,各府的关系,两人午膳也随意用了些。 楼画语正在给楼画诗讲着林府的事情,就见院外有个小婢女探了探头,见她们在院中,又忙缩了回去。 楼画语朝旁边桃夭打了个眼色,桃夭随手从桌上抓了把栗子糖就出去了。 待她进来的时候,看了看楼画诗,见楼画语点头,这才道:“裳娘被放安排在靠下人房中的厢房里,侯爷刚才过去了。” 楼画诗终究年幼,想到那日裳娘的情况,脸色也是一红。 “人行自端,这些事避讳也应当,但不可不闻不问。”楼画语看了她一眼,沉声道:“这人本来是送二房的。” 见楼画诗明白,这才朝桃夭道:“着伶俐点的帮侯爷看着,别露了风声,一有什么记得帮侯爷通风报信。” 她这话说得,连桃夭这般都脸色潮红。 楼画诗不由的道:“让人抓个现形不好吗?” “现在不过是一个人,抓个现形有什么意思?大不了就是被赶出去,或是收做通房。”楼画语轻笑了笑,朝她道:“这人啊,如若无立身之根本,就只会任人拿捏。所以要等裳娘有了立身的根本,方可让伯娘知晓。” “那什么是她立身的根本?”楼画诗好学,不由的问道。 楼画语自己也不由的脸红,一边关雎低咳了一声,楼画诗瞬间就想明白了什么,再也不敢乱问话了。 “裳娘的底细可打探清楚了?怎的和爹爹牵扯不清的?”楼画语低头记着册子,叉开话题。 第178章 禁足 如若楼画语没有猜错,这位裳娘,就是前世爹爹被人活活打死的根由。 只是她怎的又与侯爷楼明晨牵扯不清? 桃夭这几日也多番打听,最后反倒是从江嬷嬷那里隐约听到一些,见两姐妹皆正色,这才细细的道来。 古裳娘原本是府中门房领头古老头子的孙女,他们一家子本就是楼家的家仆。 门房又是进去的地方,古裳娘幼时就在门房那边耍,与进去的爷们都熟,侯爷和二爷年纪大,自是接触得多。 到了当差的年纪,因古老头的原故,古裳娘就在外院书房里伺候众爷们笔墨,这差事府里多少人抢破头都想要,却被她领了去。 不过她长相娇柔可人,有一种红袖添香的气质,加之又好学,不过当了几年差,就能写能画,还能吟诗作对,自是又让几位爷的青眼有加。 到后来侯爷娶亲,她又当了两年差,事后似乎传出和二爷有什么,二爷有意娶她,惹得老侯爷大怒,一家子都被老夫人赶了出去,隔年二爷就娶了夫人。 楼画语听着,不由的抿嘴轻笑:“也就是说皆是一块长大的?” 听那日侯爷的意思,似乎古裳娘对自家爹爹多有想法,惹得他心中不满。 不过从裳娘的角度来看,侯爷乃是嫡长子,老夫人出身太高,她攀附无望,还不如攀着庶房,再不济也能捞个姨娘当当。 她倒也算清醒,而且这般自强,除了用错了方向,倒也让人心生敬佩。 只是当年爹爹竟然死心到那般求娶的地步? 楼画语心中为自家娘亲不值,朝桃夭道:“去那边提点着些,好好捧着那位裳娘,让众人当姨娘待着,一应吃穿用度,皆要上等,见她也该有礼。” 桃夭瞬间明白,轻应了一声,忙退了出去。 今日府中管事的都一块吃席,这个时候人多口杂,最是好打探消息,也最是好放消息。 “人心啊,最是助长不得。”楼画语见妹妹眼神懵懂,朝她道:“一旦想要的多了,就会慢慢失控,所以啊,最好是谨慎些,千万不要奢想不是自己的东西,一免心生落差。” 说着复又道:“你看六娘子和四娘子有何不同?” 楼画诗瞬间明白姐姐的意思,两位娘子同是庶出,可六娘子却因被记挂在嫡母名下,心生奢望,忘了身份,倒不如四娘子清醒自知。 接下来到了年关时节,府中忙乱,谢氏要清点外头送进来的年礼,又要收各府送来年后的帖子,自是无空理会府中之事。 侯爷楼明晨倒三天两头,逮着机会就去裳娘房中,至少要一个时辰方才出来。 可裳娘却依旧日夜忧伤,传闻几次想离府而去,皆被侯爷暗中着人拦住。 来禀事的是后花园子里看花的婆子,在院中树下,跟桃夭说着绘声绘色。 瓜子壳夹着口水四处喷,却十分兴奋的道:“这爷们啊,就喜欢这种娇柔的,这禁锢在府中啊,就好像养鸟一样,如若她不吵不闹的还没意思,这般吵闹,又怕她飞了,自是该日日逗弄,这才是手段高明呢。” 楼画语本是隔着屏风盘算着外间铺子的帐,宁国公府那位赎当的庄管事无故失踪,府中那些死当的当票却由二姑奶奶带人去赎了回去,倒是给她进了好大一笔。 可听到这里,手中的针一顿,不由的想起前世被禁的日子,低头苦笑。 所以这对爷们而言,也是一种乐趣? 怪不得姬瑾前世要那般禁着自己,如若自己刻意讨好奉承,或是自荐枕席,他或许就没了兴趣?更甚至心生厌恶? 今生也是这般吗? 她退,才会惹得他进? 转眼到了大年二十九,这日宫中大宴,府中有品级的皆须入宫。 往年自是没楼画语什么事,今年她新封郡主,自是该去。 郡主的朝服,也早一日送了过来,虽是赶制的,倒也还算合身,毕竟冬装宽松点也没什么。 钱氏自是担心,可她也未曾入过宫,也不知如何提醒她,只是让她有事就去找太后,或是跟着德正太妃就成了。 二十九日一早,楼画语穿着朝服去春晖堂和老夫人请安,老夫人自是对她不冷不热。 谢氏也不知道为何精神并不大好,只不过勉强对她笑了笑。 钱氏未有诰命,自是不会去,三夫人和四夫人虽有诰命,却皆不高,倒也穿戴妥当,一块候着。 到了宫门口,崔老夫人这种品级、身份、辈分皆高的,自然长车直入,倒是让众人一块捡了便宜。 年底大宴,直接在祈年殿举行,不过入宫,总该去各宫请安。 老夫人这般身份自是有人在内宫门口迎着,直接去了昭阳殿拜见郑皇后,连带谢氏一块去了。 只是那迎接的宫人,似乎并未见着楼画语,连理都未曾理她。 待老夫人和谢氏离去,四夫人依旧一脸沉静的站在祈年殿外,任由寒风吹。 反倒是三夫人拉了楼画语一把,沉声道:“你常入宫,这般大宴虽是第一次,却也不用怕,跟着众人就是了。” 她这话一出,旁边一位小娘子嗤笑了一声,转眼上下打量了楼画语,却又并未说什么。 楼画语盯着她旁边的夫人,思量了一下,这才想起来。 这位就是那德庆侯府的谷二娘,当日在安国公府段老夫人寿宴上,楼画语见过,还借她娘教导她的话,反击了段老夫人。 府中寿宴之时,德庆侯夫人倒是去了,只是谷二娘却告了病,不过她年幼,楼画语也并未在意。 德庆侯府依附于安国公府,虽现在安国公府和承恩侯府联了姻,可奈何石耀辉和楼画语关系并不好,前两日安国公府宴席,石耀辉只带了楼画心去,府中其他娘子连问都未曾问上一句,想来这位谷二娘定是听了些什么了。 正在这时,安国公夫人在众人簇拥之下而来。 德庆侯府母女俩立马迎了上去,德府侯夫人更是笑嘻嘻的道:“恭喜夫人了。” 安国公夫人摆了摆手,脸上笑意却并不减。 “昨日太医为曾昭容把脉,直言是个郎君,喜得陛下,直接复了昭容的位。”德庆侯夫人声音虽不高,却也不低,欢笑道:“陛下还有言呢,待诞下龙子,还有封赏。这可是……” 四妃之位已满,曾十三娘现在已为昭容,再有封赏,往上就只有位同幅后的皇贵妃了。 安国公夫人忙道:“陛下不过安慰而已。” “哪啊!”德庆侯夫人脸带喜色,双眼微挑的看了一眼楼画语:“这事宫里皆知道,而且听闻,楼贵妃因为心生嫉恨,说了大不敬的话,被陛下禁足宫中了。” 楼画语眼皮一跳,怪不得! 年关大宴,楼贵妃却被禁,这是直接打姬瑾的脸啊! 第179章 斥责 德庆侯夫人说的话周边众人皆听着,原本打量着楼画语,犹豫着要不要过来打招呼的夫人们,立马转了眼色。 众所周知,三皇子姬瑾能有这般身份,不过是子凭母贵,靠的是楼贵妃身后的崔谢两姓。 现朝堂之上,因他执意求娶楼五娘,崔谢两氏已然不再鼎力相助,连御史弹劾,皆不出言相帮,更是直接请旨去了漠北。 漠北凄苦不说,匈奴喜战,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 君不见镇北王常年镇守漠北,依旧不得止了战乱。 现楼贵妃还在这关头被禁足,理由不过是说了句“大不敬”的话,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一直到开宴,楼画语身边也空无一人,连带着三夫人都被其他夫人叫走,倒是威远侯夫人过来安慰了她几句,却也不敢太露踪迹,忙又避开了。 叶三娘不喜这般拘谨,所以未曾入宫,同坊其他娘子自是避之不急,生怕被牵连。 到开宴后,楼画语身为郡主,位置本该靠前的,却不知道为何被引到了后头。 待外命妇就坐,内宫妃嫔这才开始入祈年殿。 最先进来的自是品级低的,跟着是六嫔四妃,最后方是郑皇后。 各宫自有亲眷在宫中,也跟着一块入殿。 曾昭容入殿时,肚子已然显怀,左右宫人小心的扶着,满面春风,喜气洋洋。 永顺帝对她自来都不一般,宫人还未等她入座,先将座上软枕调了又调,又小心的扶她坐好。 接着就是宸妃楼画言,众人见她同谢氏一块进来,目光不由的落到了楼画语身上,看样子这位端容郡主,也不得宸妃欢心啊。 接下来自是德妃、淑妃,楼贵妃虽为四妃之首,可被禁足,并未来。 郑皇后进来的时候,崔老夫人,丹霞长公主,庆阳公主,慧和郡主,四姓入仕了的夫人,三位国公夫人皆一同入殿,这般浩浩荡荡而来,越发衬着郑皇后雍容华贵。 郑皇后更是亲手拉着王道珍,笑容满脸,王道珍虽未被赐婚,但礼部已然着人去琅琊王氏请示帝师,只不过还未曾宣告而已,她要婚配大皇子之事,众人自也知晓。 就越发显得楼画语这端容郡主,未来的三皇子妃,特别冷清。 明太后自来不主宫事,宗室中的众人不过是去承明殿请了安就出来了,她也只留了德正太妃,其他众人也回了殿。 待郑皇后上座,众诰命低,当跪拜的自当出列行礼。 只是不知道为何郑皇后依旧拉着王道珍的手,似乎在亲热的说着什么,好像忘了众人要行跪拜之礼。 曾昭容举眼轻飘飘的瞄了瞄楼画语,嘴角勾出嘲讽的笑,却也一闪而过。 封了郡主又如若? 镇北王府人单力薄,后宫之事更是插不着手,楼贵妃一被禁,她被赐婚已然得罪了崔谢两氏,怕这会三皇子还在后悔呢! 众人静默的看了一眼上首,拉着王道珍坐在凤座旁边的郑皇后,她似乎还未回过神来。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直接跪了下去。 按礼,有封号的诰命是不用跪的,比如崔老夫人,和丹霞长公主这些,懿旨是免跪拜的。 可楼画语封郡主的旨意上,似乎并没有这一点,而且宫人引她的位置靠后,自是该和众夫人一块跪拜。 她盯着地上织着七彩的九尾祥凤,嘴角抿着低笑,随着宫人敲击钟磬之声,也一同起伏跪拜。 凤座之上,郑皇后双手拉着王道珍,面色祥和,脸带喜色。 王道珍看着下面一众诰命夫人匍匐跪拜,就算知道她们拜的是郑皇后,却依旧热血沸腾,努力压着心中兴奋。 怪不得人人皆想上位! 她也明白,郑皇后这是有意拉着她受礼,以彰显她日后身份,后背却不由的直了直。 待众人三拜起身,郑皇后又执酒告了天地,这才开宴。 从头至尾,王道珍皆坐在她凤座旁边,未曾下来。 外面自有永顺帝,带着众皇子与朝臣宴饮。 只不过这边祈年殿歌舞才开始,就有内侍急急的过来,在郑皇后耳边说了什么。 郑皇后目光沉了沉,只不过挥了挥手,就作罢了。 宴上自是谈笑风生,你敬我饮,你笑我言,可楼画语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似乎连布菜的宫女都特别小心。 待午宴毕,众人出了宫,崔老夫人和谢氏却又要留在宫中议事,三夫人、四夫人品级低,先一步出了祈年殿,自是先一步出宫。 倒又是楼画语一个人孤零零的朝外走,越发显得凄楚。 待她到宫门口上了轿,一个小内侍趁着打轿帘的机会,轻声道:“三殿下刚才殿前失仪,被陛下斥责回府,不得外出,并让他明日年关一过,即刻奔复漠北,无功、无召不得归京。殿下让小的告诉郡主一声,无须担心,如若有事,可去三皇子府找周先生。” 说罢,似乎怕楼画语不信,从轿帘边上朝里塞进一个荷包。 楼画语接过荷包,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张画纸,打开居然正是那幅修竹落叶图。 那日在府间猜画之时,楼画语一眼就看出是姬瑾所绘,毕竟前世她与姬瑾书信住来较多,笔力笔锋如何,一看便知。 只是那日府中所画只不过一丛修竹,落叶夹水滴而下,有着一股寂静之美,今日送过来这幅,不知道几时在修竹之前,添了一袭玲珑的身影。 不过寥寥几笔勾勒,却见少女身形窈窕,脸上并未着重五官,虽看不出是何模样,却半垂眼目,在修竹和落叶中,日光淡落于身,有着一股岁月沉静的美感。 楼画语看着不由心中轻跳,忙将画纸收了。 心中不由发着酸,永顺帝虽有意将帝位传于姬瑾,可四姓之势依旧强硬,郑皇后更是直接拉王道珍于凤座之侧,明显与永顺帝心意相悖。 楼贵妃被禁足,老夫人却并未着急,而宸妃有孕之事依旧被瞒着,反倒是姬瑾提前去了漠北。 平国公与崔八娘虽隔岸以音律相合,却并未听闻有婚约之事,慧和郡主今日似乎也无悲无喜…… 心中不由抽紧,隔着荷包握着那张细纸,楼画语双眼阖着,细细思量着最近种种。 待出了宫,上了车,得知老夫人和谢氏被宸妃留宴,三夫人四夫人已然回府。 楼画语反倒松了口气,朝关雎道:“先去玄真阁,换了车驾去三皇子府。” 前世漠北战事她所知不多,但也暗中看过战报,秦昊也和自己分析过,希望对姬瑾有用。 无论如何,都该让他安然回来。 第180章 话别 楼画语到玄真阁的时候,是掌柜接见的,钱越父子似乎忙什么去了,并未在店中。 她想着最近动荡,哥哥又回了京,怕是有什么安排,既然未曾告之她,也不好多问。 只是在后院换了车驾,又换了车夫,这才去三皇子府。 楼画语到三皇子府外时,她还有点恍惚。 其实她该恨姬瑾的,至少前世如若不是姬瑾,她至亲也不会那般惨死,至少哥哥不会。 可现在她知道娘亲的身世,知道哥哥背后掌着的势力,似乎有许多事情,她前世都不知道。 有时她半夜梦中惊醒,会想,她死后,姬瑾会以什么仪程将她下葬,礼部会给她写什么样的讣告和祭文。 姬瑾会不会愧疚? 这些她都不知道,但她有时会忍不住想啊…… 那边桃夭已经去敲了门,将那荷包递上,只言要找周庄成。 门房听说是找周庄成周先生的,虽见她是婢女,却也未曾耽搁,拿了作信物的荷包,急急入府通报去了。 楼画语坐在车上安然的等着,玄真阁的车驾东西备得十分的齐全,茶水火炉一应皆有,内里倒也温馨。 巷子深处,不时传来几声爆竹声,夹着孩子嘻笑之声。 楼画语靠着车窗,听着孩子嬉笑之声,不由的勾嘴笑了。 无论是承恩侯府,还是宫中,到了年底,除了宴席多了,似乎都没有年味,反倒是市井中,年味足一些。 她侧坐着倒茶,听到车帘掀开,头也不回的道:“怎么回的?” 却感觉寒风一闪,跟着就见到姬瑾脸带笑意的看着自己:“五娘。” 姬瑾从知道秦昊带苗广入宫后,明里暗里去镇北王府找过他几次,但皆被他避开了。 他隐约知道永顺帝有大谋划,可也不敢明问,尤其是现在这关头。 结果当真在年宴前一日,母妃被禁足宫中,而自己跟着被斥责。 他原本是请战漠北,瞬间就变成了被贬漠北,局势变得紧张了起来。 被斥责回府后,他就召了周庄成和府中门客商议着事务,却没想门房拿着那幅刚送出去的画,来找老师。 周庄成从荷包中,拿出那张画纸,眉开眼笑,走到他身边递给他,还有模有样的悄声指点了一番。 姬瑾却并无窘色,只感觉心中甜蜜,一如那日一亲芳泽之后,那唇角舌尖沾染的蜜味,他让周庄成主持着议事,又将画纸收好,这才急急出来。 那日在承恩侯府唐突了佳人,加之五娘的偏见,他生心忐忑,生怕她心生恼意。 却因诸事繁忙,并没有机会与五娘碰面。 本想着去漠北前,再找机会见她一面,却没想陛下旨意这般的急。 楼画语见姬瑾一身居家长袍,满脸喜色,并不见担忧,倒也松了一口气,复又取了个杯子,给姬瑾倒了杯茶:“殿下,请。” 关雎忙退出了车,在外面守着。 “到外面转转。”姬瑾朝外边帘子轻轻说了一句,这才接过楼画语的茶:“今日未曾请五娘入府,当属失礼。” 这可是五娘首次入他的府邸,不当如此悄无声息,也不当走偏角门。 待他从漠北回来,迎娶之日时,必当大开中门…… 姬瑾想着,眼由就不由的朝楼画语看去。 少女身着郡主朝服,故妆点得比较正式,连妆容都一改往日的风格,变得浓重了些,长眉入鬓,眼角微勾,双颊淡抹着香脂,飘着淡绯,就好像那日藏身树上,五娘含羞时的模样。 目光不由的往菱唇而去…… 楼画语见他目光灼灼,心中不由的一恼,将手中的茶壶重重的放了:“殿下,何日动身?” “元日。”姬瑾忙敛了神色,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沉声道:“明晚宫中家宴,陛下旨意,宴过即刻出京,直赴漠北。” 楼画语没想到这般的急,看他衣袍虽缓,袖口却沾着点墨。 本是找周庄成,他却来了,想来是在议事。 当下也不耽搁,沉声道:“钱氏商号在漠北有着生意,对漠北情况也知一二。今日来得匆忙,不好一一而叙,明日我着人将所知漠北之事送上。不过是商家所见,不知真伪,殿下细观之、辩之,再作思谋。” 漠北消息总要有个来处,她总不能说是梦中所知,只能借商家之事提点。 而且前世的事情,似乎牵一而动,许多都不一样了,她也不知道漠北那边是否有大变化,只能当作参考。 “多谢五娘。”姬瑾知道楼画语所谋甚大,看着她正色的脸,心中暖流涌过。 马车在道上轻轻的转着,楼画语看了看姬瑾袖口的点墨,朝外道:“回去吧。” 关雎忙让车夫调转车头,楼画语这才朝姬瑾道:“府中还等着殿下议事,今日是我唐突而来,请殿下见谅。” 她本以为要过年关,怎么也是要过了初五,却未曾想,永顺帝居然让姬瑾元日即出京。 前世漠北起了战事,也不是这般的急。 想到这里,她猛然抬头看着姬瑾,见他沉沉的看着自己,虽未言,却带着欣赏之意,心中立马了然。 此去,怕不只是去漠北…… 前世郑皇后也是知道永顺帝心中所想,才会在他病中时宫变,秦昊能这么快反攻,自也是永顺帝早有防备。 京内有秦昊和宁国公不说,就算失了京畿,姬瑾依旧能掌漠北二十万边军杀回来,里外皆有所防。 只是最后郑皇后虽被囚,可因王郑两姓压力,未去封号,只不过迁了宫,两位嫡皇子也只不过被贬出京都。 到她身死,王郑依旧掌着朝堂小半势力。 而去漠北,须经河北道…… 事关军机,楼画语自是不好多问,反倒是姬瑾笑道:“五娘能来相见,瑾已心生欢喜。” 这可是五娘第一次主动见他,还到了他府外。 就如同云开月明,雨过天晴,花香暗吐,一切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车驾回转,楼画语身影轻晃,死死抓着旁边的栏柱,不敢应声。 “明日除夕,元日我一早出京,不能再与五娘话别。”姬瑾看着楼画语头上步摇轻晃,衬着耳边明月铛,车内窄小,满是少女馨香,连带着心神,都随之恍荡,努力沉着的道:“瑾在此别过。” 他说着朝楼画语拱了拱手,此时正好马车勒住,楼画语身形一晃,他一把伸手扶住她,沉声道:“五娘小心。” “多谢殿下。”楼画语正了正身子,半跪着身子福了一礼道:“祝殿下此去顺利。” 姬瑾笑了笑,眼虽带不舍,却还是掀开车帘下去了。 关雎这才进来,看了看楼画语,微带惊讶的道:“娘子的步摇呢?” 第181章 私子 楼画语听关雎所言,忙侧手摸了摸鬓边,却只摸着柔软的乌发。 那步摇乃是随郡主朝服送来的,刚才车子晃动时,她还感觉头上步摇扯着头发,怎会一下子不见。 但见关雎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楼画语想到刚才姬瑾那随手一扶,心中暗恼,却依旧强撑着正色:“可能掉哪了,回府吧。” “刚才还……”关雎还要说什么,桃夭挤了上来,推了她一把,所有的话立马吞了回去。 楼画语回到府中时,老夫人和谢氏还没有回来,倒也省得去春晖堂见礼,只不过去和钱氏请了安。 钱氏虽心胸开阔,可最近似乎也沉闷着,楼画诗按姐姐所言在膝下侍奉,整日撒娇逗趣,倒也不让她生心郁结。 外院楼明光父子似乎十分的忙,楼敬轩甚至带着楼敬辕那小胖子出去了。 一直到晚饭过后,门房那边才来禀,老夫人回府了。 楼画语那时正在灯下写着漠北的战事,然后将中间重点挑出来,比如领兵之人,哪里布防,有何大事,一件件的理着。 整熬了一夜,方才整理好,然后交由桃夭,让她亲自送到三皇子府。 桃夭自是不敢松懈,还特意带了护卫,暗中乔装去的。 回来的时候,却给楼画语带了一个盒子,说是姬瑾的回礼。 里面放着一对金步摇,楼画语直接让关雎收到原先那些东西一块。 当日是除夕,钱氏带着两姐妹给二房众人发了年礼,又放了赏钱,激励了一番,到了午后,复又换了装去园子里参加家宴。 掌家的是谢氏,家宴之事,自是早早的安排好了。 因府中人并不是很多,加之皆是嫡亲,倒是并未分桌,按房坐着罢了。 老夫人和老侯爷带着石耀辉和大房一桌,其他三房各一桌,以示年节无大小。 难得的是大房和四房生育过的通房也放了出来,并了一桌,也算让庶子庶女们团个年。 老夫人脸色也看不出喜乐,年夜饭时,气氛倒也算和谐。 待用过饭,谢氏安排了评书,众人吃着瓜子瓜果听着,说着笑,守着岁,倒都带着喜色。 只不过刚说到第二回,就有个小厮偷偷的走了过来,到侯爷楼明晨耳边说了什么。 楼明晨目光微闪,朝谢氏说了句话,就离了席。 “去看看。”楼画语抓了把松子递于桃夭,轻声道:“她再闹,提点着她些。” 桃夭接着松子,一边剥一边朝二房走,偷偷的跟着楼明晨后面,见他果然转到后边西厢房中,顿时了然。 先回二房拎了个食盒,装了些好菜,捡了几样点头,这才复出来。 先到暗处将松子递于旁边守着灯笼的小婢女,跟她说了会子话。 大概过了小两刻钟,那看灯的小婢女都添了一回灯油,楼明晨这才出来,衣袍还有些凌乱。 原本报信的小厮举目四处看了看,小心的看着有没有人。 桃夭小心的避开,又掏了一串铜钱,交待小婢女帮自己看着点,待楼明晨走后,这才进去。 今夜除夕,府中下人要不就在当差,要不就和家人守岁,倒只有裳娘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待在西厢房中。 桃夭去的时候,她正拎着一只翡翠镯子看。 那镯子满翠不说,水头十足,看上去汪润润的,如同一圈绿水。 “桃夭姑娘。”裳娘见桃夭来了,也不急着收翡翠镯子,而是满脸忧愁的道:“刚才侯爷给的,我……” 她本就生得柔弱,又是一直穿着素净,一脸有苦难言的样子。 桃夭自是笑着将食盒举了举,沉声道:“我家夫人让我来看看你。” 说着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拿出来,碟碟精致,样样小巧,桃夭一边说着,一边介绍,还特意拿了一壶酒,要与裳娘一同守岁。 裳娘心中虽奇怪,却也是这府里当差出去的,心思也玲珑,自是小心的应承着。 两人一个有意,一个有心,倒也相谈甚欢。 家宴之边,侯爷回来后朝老夫人她们告了罪,复又入了席。 待听完一段评书,又上了回宵夜,府里的管事们上来请了安,又说了一回子吉祥话,到了子时,府中先放了烟花。 各郎君有贪玩的,自也是要去放上一回。 楼敬辕正是贪玩的时候,也吵着要放,钱氏不放心,就由楼敬轩陪着一块放。 楼画语就搂着楼画诗,看着小十一,拿着根香,试试探探的也不敢靠近,和钱氏一块取笑着他。 放过烟花,从大房开始,给老侯爷老夫人拜年,说了些吉祥话,一人得了两个封红,这才散了。 楼画语随着爹娘回到二房,又在楼敬轩的带头下,给爹娘磕头拜了年,复又得了两个大封红。 一家人又聚在一块说了会话,因元日还要早起,就各回房歇息了。 楼画语更了衣正要上床的时候,关雎却将老夫人的封红递了过来,朝楼画语道:“要不要问问九娘子那边?” 老夫人往年的封红皆是一百两的银票,今年楼画语的封红里,不过就是一枚铜钱,这真的是,连脸都不遮了啊。 果然老小老小,越老越小,老夫人这是耍小孩子心性了,提点楼画语这是一文不名呢。 楼画语低笑了笑,朝关雎道:“我又不差那点银子,随便吧。” 桃夭回来的时候,楼画语都已然上床了,不过还未睡,关雎正在给她点香。 “她已然明白我们的意思了。”桃夭喝得脸色通红,靠在床边趴着道:“这裳娘啊,还真是个人精,看她的意思,原本在府里的时候,就想两头都搭着,无论是侯爷,还是咱们二爷,都不会放过。不过对咱们二爷,她可能是体贴细致,对侯爷却又带着三分挑衅,反正就是投其所好。” “可惜最后两个都没捞着,只不过咱二爷似乎已无男女之意,倒是侯爷这些年被大夫人管得严厉了些,还记着她,这会她也知道该巴着谁了。也明白暂时不会再闹,等着有本钱翻身,闹个大的。”桃夭有点醉薰薰的,笑嘻嘻的朝楼画语道:“她也知道是娘子暗中相助,所以投了诚。”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了枚玉佩,递于楼画语道:“我保证娘子猜不着。” 那玉佩乃是楼家所制,以玉为圈,再以金片镶之,可以转动,那金片扯开,可以当尺,以表君子立身当正。 又表示楼家乃是工匠世家,不该忘本。 这是楼家子弟的象征,每个楼家郎君皆有,不过庶出的玉中是金片宽度会窄上些。 楼画语接过那玉佩看了看,上面虽无序齿,却有表记。 当下看着桃夭道:“裳娘有侯爷的孩子?” 第182章 偏爱 楼画语捏着那枚玉佩,只感觉心中恍然。 怪不得传闻在侯爷娶亲后两年,爹爹要娶裳娘,难不成? 按裳娘出府的日子算,她怀着孩子的时候,爹娘还未娶亲,那么孩子也该未生,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但裳娘能拿出一枚郎君作表记的玉佩,也就是说后来有人知道那孩子是个郎君,还送了玉佩过去? 楼家郎君的玉佩皆是由族长,也就是侯爷楼明晨掌着的,那么能有玉佩表记,那个孩子只能是侯爷的,而且楼明晨自己也知道。 怪不得楼明晨见裳娘入府,那般气愤。 老夫人怕也不知道这段旧事,要给自己儿子头上添冠戴帽呢! “娘子?”关雎看着那枚玉佩,也只感觉心神皆怔,小心的道:“这可怎么办啊?” “裳娘当真是个聪明极了的女子。”楼画语将玉佩递于关雎,轻笑道:“她这是要让我们当梯子呢。” 如若当年裳娘并没有留在府中,证明侯爷楼明晨并没有护住她,更甚至求过爹爹娶了裳娘,可依旧没有留住,被老夫人送出了府。 这么多年,侯爷虽送了表记过去,或许也有过联系,却一直未曾入京,反倒是一入京就是给爹爹下套。 也就表明她一直被老夫人她们掌控着,以至她一直没有办法入京。 她在府中也有好几日了,自也知道府中风向有了变动,说是投诚,还不如说是想借二房的势力翻身。 毕竟那个郎君是她亲自教养,自是向着她的,她自是与府中那些生养过的通房不同。 这玉佩说是投诚之物,却也是一个威胁。 毕竟当年求娶她的是爹爹,如若那个孩子出现,众人当会猜测那孩子是爹爹的,如若她再一口咬定。 那就是二房的庶长子了,爹爹名声有污,自也是无法入仕不说,二房怕也是成了众人的耻笑。 只是裳娘这些年里,藏得挺好,倒一直没有查到她的消息。 也不知道她是否再嫁? 楼画语一时也拿不准前世是否因为裳娘,才让爹爹背上因人妻,被活活打死 “先助她行事吧。”楼画语思虑半晌,翻了个身看着桃夭道:“待过了年,如若她要让那郎君回京,也可以。” 关雎却只感觉心跳都加快了,按年岁算,那位郎君该比七郎君都大,也不知养成什么样了,是否婚配了没有,这样的郎君入了府,还不知道要起什么波澜呢。 楼画语不过是在床上微眯了一会,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就被叫了起来。 按规矩元日早宴要早,楼敬辕都还是被抱起来的。 二爷楼明光心疼幼子,也不让小厮抱,亲自抱了他,去春晖堂用早饭。 这么早,大家自是没什么胃口,不过胡乱应景的各色菜式吃了几口,撤了席,又陪坐了一会,就散了。 待楼画语从春晖堂出来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她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着,也不知道姬瑾到了哪里了,是否出了京。 心中莫名的和那天空般沉沉的,前世姬瑾离京,并不是在元日,而是两年后的秋日。 他离京的那天,楼画语不过是在他拜别永顺帝时,远远的看着他一眼,那日的似乎秋高日爽,可今日却是这般…… 因并未睡好,众人回了二房,二房夫妻自来疼子女,连正房都不让她们入了,忙让婢女小厮伺候着她们回去接着睡个回笼觉了。 接下来几日,自是各府宴请。 往年楼画语姐妹也会跟着谢氏出去走动,但今年却不知道为何,并未有人通知二房,自也不知道该去哪走动。 楼画语婚事已定,楼画诗还年幼,看钱氏的意思并不愿意她攀附高门,不出去应酬倒也好。 倒是初三那日,门房送了封信进来,指明说是给楼画语的。 关雎见上面虽无字样,却封着红漆,也不敢拆,忙拿进去给楼画语。 楼画语看了一眼,将信拆了,内里还有一个信封,上书:五娘亲启。 旁边的关雎,脸色一红,忙退了出去,顺带将门掩得实实的,还亲自拿了小几坐在门边做绣活。 楼画语捏着信封,看着关雎离去,心中又羞又恼,恼的就是自己到底是羞个什么劲啊。 这元日离的京,今日才初三,怎的就来信了? 按算,他离京一日,写了信,再送回来,这才能在初三到自己手中,还以为是什么急事。 待拆开,只见端正的小楷写着:五娘,见字如晤。 然后就是写着他已然出京,因事出紧急,无法话别,故书信一封。 那信最后,却又并排写着:只缘感卿一回顾,使我思卿朝与暮。 这一行字得特别的小巧,连笔力都重了几分,楼画语握着信纸,都能从反面感觉到字体力度,显得特别慎重。 就算楼画语重活一世,依旧脸色发热。 只感觉连同那张纸都烫手,慌忙丢在书案之上。 过了半晌,沉吸了气后,这才小心收入书桌之下,又不放心,复又找了个盒子,加锁给锁住。 怪的是,接下来几日,日日皆有书信入府,而且都是直接由门房送到楼画语院中的。 每一封皆写明,行军到了哪里,今日歇息在哪里,路边因何景而思卿,如何如何之类的。 从字体上看,原先还算工整,到后几封慢慢的开始潦草,可见行军一日比一日劳累。 但他写情诗倒是越发的顺手,从原先的“思卿朝与暮”,再是“纸短情长”,然后就是“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最后更甚至,直接提上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到初十那日,信到楼画语手中时,发着燥,上面还带着水渍,似乎是泡过雨水,再行烘干的。 内里信封上,也并无什么题字,却鼓鼓囊囊的。 楼画语倒出来的时候,却是一手的干桃花,满手盈香,也不知这正月哪里来的桃花。 内里一张纸上,龙飞凤舞着写着:既许一人以偏爱,愿尽余生之慷慨。 楼画语看着,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楼画语暗算着他的行程,已然入了河北道,想来他也无心思再写这些东西,当下将那满手桃花连同住纸一块放入盒中锁死。 从那之后,就再无书信。 正月十五时,本是元宵佳节,却突然传来消息,三皇子姬瑾在去漠北路上遭遇山匪所袭,在剿匪之时,摔落山崖,生死不明。 第183章 打压 姬瑾失踪的消息不知道从何而起,楼画语知道的时候,满府都知道了,据说满京都皆在传。 钱氏虽禁止府中人将这消息透露给楼画语,却也知道她的本事,只是急急的入了她房中,拉着她手安慰道:“他那般有谋算的一个人,怎会出事,定是误传。你想啊,他为了谋算你,先从小十一下手,然后从我和你爹爹下手,又帮着你哥哥在那假山边上布局,这般深沉的心思,剿个匪怎会出事。” 楼画语本思量着,听到娘亲所言,不由的失笑。 她这是夸呢,还是贬呢? 当下笑道:“您这会也知道他是谋算着讨好你和爹爹了?” “唉,话不是这么说。”钱氏自知失言,沉笑道:“使点手段,花点心思,只要正当,方显得其心之诚,你以为他不知道么?人家又没掩饰这些谋算,主要是人家一个皇子,肯为你花心思,放下身段讨好我这商家女。光这一点,就比别的世家子弟好上许多。” 钱氏自知世家看人自视清高的模样,倒是姬瑾对她处处礼敬,这才让她心生敬佩。 楼画语又反劝了她几句,钱氏见她确实没事,这才放心回房。 还未过午,连叶三娘都借着送元宵,入府安慰她,还邀请她一块出去看灯。 “你也知道消息不可信,怎的还安慰我。”楼画语拍了拍她的手,轻笑道:“去吧,人家沈三郎,还不知道在哪里烤肉,等着你呢。” 叶三娘脸瞬间就红了,嗔笑道:“我怕你思你家三郎,你怎的提沈三郎。” 正好关雎端着茶点进来,听着这话,疑惑的道:“什么你家三郎,我家三郎的?” “还有三娘呢。”楼画语拍了叶三娘的肩膀,轻笑道:“别逗趣了,你去准备着,好为悦已者容吧。元宵节人多,我又不喜欢凑那热闹。” 叶三娘见她无事,陪坐了一会,这才离去。 楼画语复又写了信给桃夭,让她送去镇北王府。 因为元宵节,她又是德正太妃的义女,故特意加了一盒元宵,各色炸果子、糕点,还有她亲手绣的鞋袜、抹额,皆是按德正太妃和明太后的喜好做的,一人一份。 明太后那份,德正太妃自是一见就知,会替自己转传。 现楼贵妃禁足,她也不好入宫,这才会让德正太妃代为转传。 待弄好这些,她还想着该给爹娘做点什么,也表表孝心,免得她们光记得姬瑾的好,别到时自己当真没处哭去。 正和关雎描着花样,楼敬轩就拎着个兔儿灯进来了。 那灯做得精巧,栩栩如生,是个玉兔奉着药杵捣药的模样,那药杵自是灯首。 正中的兔身还是可以转动的圆身,灯上又画着一对小兔子,转动时,一前一后的跑动着,借的是跑马灯的意思,但兔子一白一灰憨态活泼,适合闺阁娘子耍。 “你和小诗儿一人一盏。”楼敬轩将灯放下,笑道:“奉娘亲之命,今日带你们出去看灯,免得你在房中暗自伤神,偷偷哭鼻子。” 楼画语笑着接过灯,让关雎去挂在床头,笑道:“你也打趣我。” 趁着室内无人,给他奉了茶道:“可有消息?” “剿匪自然是真的,这落崖吗……”楼敬轩低低的笑了笑,沉声道:“你猜谁该倒霉?” “怀庆孟氏。”楼画语握着杯子,笑了笑道:“哥哥年前年后这般忙,可是忙什么?” 河北道有三府,彰德府,卫辉府,和怀庆府。 其中怀庆孟氏,是怀庆府最大的世家,又是琅琊王氏姻亲。 怀庆府下辖六县,乃是河北道三府中的接连漠北的一府。 所有入漠北的粮草,皆是在怀庆汇聚,再发往漠北的。 从姬瑾行程来看,自是该到了怀庆,如若能夺得怀庆之权,定是方便日后行事。 这也是为何郑皇后急于拉着王道珍于凤座之侧,她是知道姬瑾要去漠北的,故而借此拉拢琅琊王氏。 只要从粮草上辖制住姬瑾,那漠北二十万边军,是生是死,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 “小语儿既然知道,那猜猜我年前年后忙什么?”楼敬轩笑了笑,朝楼画语道:“小语儿这般聪明,当真是便宜他了。” 钱氏商号能调粮助于东荒,自也是有办法理清怀庆的形势,暗中相助。 楼画语暗叹了口气,沉声道:“哥哥就这般信任于他?” 果然钱氏说得没错,姬瑾很有谋算啊,连哥哥都被他拿下了。 “一块谋过事,还他个人情。”楼敬轩身子随意靠后,朝楼画语打趣道:“小语儿不也希望他安全归京吗?” 那一块谋过的事,怕就是老夫人寿宴那日,楼敬轩递了话要反算计侯爷楼明晨,姬瑾在一边帮了把力,将爹爹带走,又拉着几位皇子代为遮掩了。 当晚阖府一块看灯,楼画语出二房后,却见满府下人似乎都担忧的看着自己,好似她当真成了望门寡一般。 钱氏好不容易无事了,见众人这般,紧紧拉着楼画语的手,生怕她伤感。 “五娘放心,无事的。”楼明光也靠近女儿,摸了摸她的头发:“处乱而不惊。” 楼画语看着两边的爹娘,心中发暖,偏着头朝楼明光笑道:“那今日猜灯迷时,爹爹可得帮我赢个好彩头。” 双亲俱在,兄长弟妹犹存,她又有什么好惊的,惊的该是其他人呢! 见她逗趣,楼明光自是明白她所想,转眼看了看她旁边的钱氏。 这些年,他不在府中,夫人依旧将子女教导得这般乖巧懂事。 可往年只要他看着,立马抬头微微羞涩的回望的钱氏,却只是看着路边的花灯,跟旁边的楼画诗笑说着什么。 从裳娘入府,他搬入西厢后,虽吃穿用度皆与往常一样,可他明显能感觉钱氏对自己冷情了许多,举止有度,从容不迫,似乎和以往没差别,他又能明显的感觉不同,心中莫名的酸涩。 几次想跟她说话,她都有礼的避开,让自己找不到由头说。 楼画语见他目光闪闪的看着娘亲,娘亲明显是强行撇着头避开,朝一边哥哥眨眼了下眼,两人立马心领神会。 到了春晖堂,元宵自是欢聚,爷们夫人们聚在一块,娘子郎君们在外间摆了席。 楼敬轩带着楼敬辕去郎君那边,楼画语就带着楼画诗去娘子那边的暖阁。 刚要入座,却见石耀辉笑嘻嘻的看着她道:“五表姐今日妆容得真好,哭肿的眼睛,半点都看不出来。” 楼画语双目沉了沉,并不说话。 石耀辉却又凑过来,朝她笑道:“五表姐不知道吧,今日宫中来了消息,宸妃娘娘怀了身孕,已有两月,怀相坐稳了,陛下已开口封为贵妃,只待明日下恩旨。这宫中四妃,贵妃为首,可哪有两个贵妃的道理?更何况两个都姓楼,你说是吧?” 第184章 遇见 石耀辉翻过年就十三了,安国公府那边婚书聘礼都下了,老夫人怕楼明月教导不好,这才接到身边亲自教导。 不过就楼画语所见,老夫人当真是老了,或许这些年谋划太多,心生疲惫,顾此而失彼,现又变故叠生,所以不如原先那般从容。 石耀辉入府也有小半年了,也不见什么长进,依旧这般沉不住气。 楼画语想到宫中年宴那天,宸妃留了老夫人和谢氏在宫中用晚膳,那时就已经有谋算了吧? 或许说更早?要不然楼贵妃被禁足,老夫人半点着急都不见呢。 宸妃楼画言身系崔谢两家血脉,加之年轻,备受恩宠,入宫不到半年,有孕流产,却又再次有孕,可见永顺帝临幸之频繁。 如若楼贵妃和姬瑾不堪用,她腹中那个或许就是崔谢两家的筹码,至少暂时安国公府也算站在崔谢这边的,曾十三娘不也是有孕了么? 两人中间,总有一个是男胎吧? 怪不得宸妃与曾昭容关系好了许多,怕是要在宫中联手了。 楼画语看着石耀辉道:“老夫人知道么?” “自然知道。”石耀辉笑嘻嘻的看着楼画语,装模作样的掏出帕子递于她:“五表姐想哭就哭吧,我们不会取笑你的。” 楼画心倒是乖巧许多,似乎微微伤感。 从小谢氏就带她出入宫廷,她小时候就对姬瑾生了不一般的心思,这会听他落崖生死不明,就算姐姐要封贵妃,她也高兴不起来。 “那石娘子可知道,这般喜事,老夫人为何不露神色?”楼画语伸手帮石耀辉将头上的映月簪扶正,凑到她耳边轻笑道:“石娘子许久未曾回府了吧?这翻过年,就该绣嫁妆了,不知道石娘子的聘礼单子可在谁手里?自己可 长着点心,毕竟嫁妆才是婚后立身之根本。” 石耀辉眼带疑惑,眨眼看着楼画语,却依旧强撑着嘴倔:“是外祖母要留我在身边,故才回不了府。唉,五表姐或许未曾承宠膝下,不知道外祖母的好。” 楼画语低“嗯”了一声,对那边转眼看过来的楼画心眨了眨眼,朝关雎招了招手。 关雎忙给她递上手炉,顺带帮她掖好,手上一只芙蓉玉手镯,衬着玉色的衣袖,显得手上肤色都好了几分。 楼画心眼皮跳了跳,看了一眼石耀辉,低垂了眼,不再吭声。 石耀辉是赐婚,安国公府聘礼自是丰厚,该有的金银首饰,现银彩头,绸缎布匹,一应不少。 其中光是玉镯就有六对,翡翠、玛瑙、南阳玉、东陵玉、芙蓉玉和蓝田玉,各一对。 楼画心回京后,二姑奶奶楼明月有意卖弄,她见过那些聘礼,尤其是那对芙蓉玉镯,颜色极好,当真色如芙蓉,所以多看了几眼,似乎和关雎手上的那一只十分相似。 想到上次梅花琳琅镯的事,楼画语就是借掌着当铺遮掩过去的,楼画心不由的看了一眼还一无所知的石耀辉。 石崇虽在年前恩赦时放了出来,可二姑奶奶前面需要走动,加上当铺的事情要收尾,还要讨好安国公府和宁国公府,几头都受制,怕是花费不小。 老夫人对楼明月怕已然死心,银钱上自是不会相帮,这才会动了当石耀辉聘礼的念头,毕竟聘礼是给娘家的,会不会当嫁妆带过去,又是另说。 楼画心想到这里,扭头看着还喜滋滋的石耀辉,不免心生同情。 承恩侯府人口在大族中也并不多,楼画语这一代,娘子未出嫁的也不过现在这几个。 六娘楼画妩又被送去了寻灵庵,也就她们五个这样静坐着。 婢女送了吃食进来,枯坐了一会,又去里头一块用了元宵,应景的猜了回灯迷,各郎君就要出去上街看灯。 谢氏虽不放心楼画心,可她软言哀求,长房有三位郎君,看着她一个妹妹,倒也算稳妥。 看女儿娇俏的模样,长子又保证无事,谢氏复交待了一番,这才让她们出府。 府中人上街,自当是一块,二房就楼敬轩一个成了年的郎君,楼敬辕还要人带着,倒不如长房便利。 三房四房的郎君娘子倒也算相当,相互看顾,加了个石耀辉也没什么。 郎君自是比娘子们相处得爽朗些,笑嘻嘻的招呼着,相比于娘子们的冷眼,看上去似乎才是一家人。楼画语在二门口看着众人上车,目光沉沉的看着府中郎君,今日阖府团圆,难得众郎君齐聚,皆系了序齿的玉佩,金玉相衬,越发衬得这些少年郎君神采奕奕。 暗算着郎君们的年纪,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侯爷楼明晨和楼明光年岁差不多,先有庶女楼元娘不说,长子楼二郎也已二十有一,订了崔家九娘,婚期已定,今年秋日,清河那边就会送嫁,年前楼敬台的院子都重新修缮过了。 而二房长子楼敬轩却已排行为七,楼敬轩现也不过十七岁。 就算侯爷早成婚两年,可这岁月差得有点大啊,连三房四房的长子长女都比二房的来得早。 “五妹妹。”楼敬轩在府中人面前,依旧唤着序齿,朝楼画语招手道:“你和九妹妹同坐一车,为兄亲自为你们驾车。” 楼画语心中轻笑,哥哥这般亲自驾车,自是当欢喜的。 府中护卫在旁边跟着,这么多郎君娘子上街,万一碰到拍花子的,那就麻烦了。 待上了车,楼画语靠着车帘沉声道:“哥哥又何必定要去看灯呢?” “独我们不去,怕说不过去啊。”楼敬轩驾着车,沉笑道:“府里安排得怎么样了?出来看灯,有我在,不怕。” 楼画诗听不懂兄长和姐姐说什么,凑到车窗边看着路边各府挂着的花灯,高兴不已。 众人到了朱雀街就下了车,聚在一块朝前走,这里有各府扎的灯棚,争彩斗艳,又能猜灯谜赢彩头,自是热闹无比。 娘子们在中间,年长的郎君以楼敬台为首,在外间护着她们,再外间就是护卫了。 就在众人准备猜灯谜的时候,四房的楼五郎楼敬堂突然顿住了脚,跟着“咦”了一声,一把扯住了一边的楼敬台,握了握自己佩着的金尺玉佩,朝旁边指了指。 只见旁边一个花棚里,一个年若二十的郎君穿着青色长袍,脸带笑意的猜着灯迷,他腰间系着的赫然就是楼家郎君表记——金尺玉佩。 第185章 灯约 楼家表记的玉佩内含玄机,自不是普通人可以制的,也无处售卖。 楼敬台看着对面那郎君,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那腰侧玉佩,确定与自家金尺玉佩极为相似。 心生疑惑,却也不敢贸然上前,朝一边楼敬堂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也不要出声。 然后朝楼三郎道:“我已然在天水阁定了包厢,三弟带着大家过去,先歇息一下,待会看过映水烟花,再上街走走,这会正是人多,怕冲撞了各位妹妹。我去给妹妹们买花灯,总不能让妹妹们空手而归!” 楼画心立即眉开眼笑的想要一块去,却被楼八郎楼敬亭给拉住:“九妹妹可是嫌弃我不给你买花灯?” 楼画媚却只是淡笑的跟在楼敬堂身边,倒是楼敬轩朝他拱手至谢:“那二哥,可不能光记着妹妹们,我们这些郎君也不好空手而归啊。二哥今年就要成婚了,总得先给我们一些彩头不是么。” 众人哄堂大笑,楼敬台笑着打趣了几句,只得应付道:“少不得你们的,你们整日算计着我这兄长,我那院子里,哪件东西不是你们看上就拿走的。” 楼三郎见街上人开始多了,就招呼着众郎君护着妹妹们去天水阁。 楼画语自是拉着楼画诗,边看边朝前走,在买炸果子的时候,桃夭凑了上来,递了包干果丝给楼画语:“娘子尝尝这干果丝,是辣的呢。” 在楼画语接过,用小竹签插了一条到嘴里,复又递给旁边的楼画诗。 “二郎君一离了众人,只在旁边看了几盏灯,就收了腰侧金尺玉佩,追上了那位郎君,两人这会相携猜灯迷,已然攀谈上了。”桃夭趁着众人注意力被那辣的干果丝给吸引,凑在楼画语耳边轻声道:“要不要再看着?” 只要楼敬台碰上了就行,后面就看她们母子的手段了。 “无须。”楼画语嗤了下嘴,半张着嘴道:“还真有点辣,不过回味却也不错,待会你买点带回去给娘亲,这似乎是南疆那边的吃法,娘亲喜欢的。” 她这话一出口,眼睛不由的顿了顿,转眼看着一边给辣出眼泪的弟弟妹妹递丝帕,笑得开怀的兄长。 往年花灯节她也是出来过的,并未见什么辣的干果丝,这吃法还真是南疆那边的。 娘亲每年收了桃李的时候,都会在洗净后,用刀子划了小口,然后用盐腌了,放在坛中,过两日再拿出来,放点辣椒面…… 楼画语姐妹皆不能接受这种吃法,但钱氏十分喜爱。 看样子哥哥从南疆那边带了不少人入京,想来有大谋划了。 不过今生他与姬瑾已生默契,希望不要再步前世的后尘。 众人到了天水阁,楼敬台早就定好了包厢,跑堂伙计自也认得他们是承恩侯府的人,麻利的引着众人朝包厢去,一路都说着讨喜的话。 楼三郎笑着递了他一个荷包:“承您吉言。各色点心都上来,茶水用具我们自带,照顾着点娘子们。” 这是交待着,别让外人唐突的闯进来,闺阁娘子自来娇贵,今日人多繁杂,免得被冲撞了。 “省得!省得!”伙计低垂着眼,不敢直视里面众娘子,心中却微微打鼓。 今日京中传得最多的,就是三皇子落崖失踪的事情,承恩侯府乃是三皇子外家就不说了,那位新封的端容郡主,还是未过门的三皇子妃,这万一待会哪府的郎君议论声高,那位端容郡主听到了,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 想到主子离京前刻意交待的事,管事心中忐忑不已。 却也接了荷包,麻利的退了出去,朝外间的小二交待了几句,让他暗中交待下去,这包厢里的可是承恩侯府,说话的注意着点。 天水阁本就是姬瑾暗中的产业,自是偏着自家主子的,三皇子求娶端容郡主之事,谁不知道啊,听闻她入了阁,自是小心应对,瓜果点心,无一不是精之又精,努力讨好这未来主母。 待婢女们从车上拿了茶具下来,煮了茶,看着天水阁后面满湖的彩灯,各种各样的皆有,这边却是临街的喧哗,好不热闹。 伙计送茶点时,笑道:“郎君娘子们可开窗看灯,看中自己喜欢的花样,让人用竹竿撑着小舟将灯取下来,只要猜中上面的灯迷,灯就是各位的了。” 说着指了指,果见湖中停了许多小舟,上面挂着十二月当令的花灯,有指明要灯的,立马有小舟撑过去,用竹竿将灯挑到窗口,只要猜对上面灯谜,就可取从竹竿上取下花灯,这是今年的新法子,倒也算新奇。 “妹妹喜欢哪盏,随意点,兄长们自当努力给你们猜出来。”楼三郎豪气万千,复又笑道:“二哥去买花灯了,等他回来,我们猜上一屋子,气他一气。” 众人轰然大笑,最年幼的小十一已然指着远处一盏老虎灯,让兄长帮他猜。 大家玩闹着,到了申时,远处就有商家开始放烟花。 不过天水阁的映水烟花自来皆是京中一景,空中烟花灿烂,湖中倒影相映,美轮美奂。 楼画语自是看着远处的烟花,却见关雎推了推自己,朝一边楼敬轩道:“我去更下衣。” “看着点娘子。”楼敬轩怕她出事,让关雎桃夭都去。 待出了包厢,却见原先迎她们进门的管事立在门外,朝楼画语揖了一首道:“请郡主上顶楼。” 天水阁顶楼是不待客的,楼画语想到今日传闻,以为是姬瑾暗中有什么消息传来,随着管事上了顶楼。 但到了顶楼,管事却并不让关雎桃夭进去,只是朝楼画语道:“郡主请。” 楼画语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关雎桃夭,这才推门进去。 可内里却并无人,一室安静,只有一盏走马花灯,分十二小扇,画着十二时节的花卉,正慢慢的转着,好像时光流转,四季轮回一般。 那花灯下压着一张纸,就在她拿起时,却听到外间湖上“轰”的一声,十二只小舟居然开始放烟花。 湖水轻晃,映着璀璨的烟火,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水…… 从顶楼看去,还可见远处朱雀街上花灯成龙,烛火通明。 楼画语有点恍然,似乎这一世繁华尽入眼底,又好像置身如梦中。 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张: 今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苦不与卿就,心中长苦忧。 明年元夜时,月与灯须旧。定与五娘约,同观水中月。 第186章 第186章 共月 窗外灯火通明,湖水映着烟花,轰鸣的声音,夹着众人的欢呼声,似远似近。 楼画语身前的走马灯依旧慢幽幽的转动着,十二花卉如同让岁月流转,好像将那欢呼声都隔开了。 纸上小楷端正有力,笔锋依旧凌厉,可却写着这般凄怨缠绵的诗句,楼画语感觉窗外的烟飘了进来,薰得双眼有点发涩。 握着那张花纸紧了紧,却又压了下去。 他从元日就出了京,这般安排定是在京中的时候。 从他请旨去漠北才多久? 一边要了解漠北军机,又要谋划京中布局,要缓解与崔谢两姓的冲突,还要防备着河北道,和王郑两氏反戈。 从他求娶赐婚之日起,似乎并不得好眠,眼下青黑越发明显。 那般匆忙离京,却还有时间布置这些,这人当真是…… 真是…… 楼画语一时找不到词语形容,伸手拨弄了一下身前花灯,明明临窗临水的喧闹,却好像与她并不相融。 前世她在宫中,元宵佳节,也不过是看着宫内的花灯,听着一成不变的歌舞,看宫女内侍猜灯谜,放放赏钱,心中渺茫而又惶恐。 尤其是姬瑾去漠北后,看到其他皇子在宫中团圆相聚,她总是看着天边明月想着,如若姬瑾回不来,她也会惨死宫中,那时似乎有着一种释然。 只是这一世,怎的突生惆怅之感。 她转身看着外间湖上晃动的小舟,苦笑的紧了紧披风,转身离去。 目光却落在纸上最后几句:明年元夜时,月与灯须旧。定与五娘约,同观水中月。 明年之约,他明年回不回得来还不一定呢。 此时怀庆府城外深山之中,一身软甲的姬瑾正和颜铁明,以及几位副将,就着旁边火光看着怀庆府的图纸,突然听到远处轻微的轰鸣声。 扭头看去,却见皎皎明月下,几个看不见花样的火光闪过,不由的恍了恍神。 “今日元宵佳节。”颜铁明看了一眼远处的烟火,沉笑道:“殿下如若想观,可去山顶一看。” 姬瑾恍了恍神,握着图纸的手一紧。 也不知道五娘有没有出府,出府了有没有去天水阁,有没有看到他亲手制的花灯,有没有看到他那留的诗约。 这是两人有婚约后的第一个元夜,可他却无法陪五娘一块看花灯,只能留诗一首,许约明年元夜,她会不会恼? 他知道五娘沉静冷情,所以他不敢这般离去太久,如若不时时表上心意,不时的让她感知自己的存在,那刚刚捂得热一点的寒冰,怕再次凝结。 所以他熬夜制了花灯,亲手写了诗约,又让人刻意在天水阁布了十二月的花灯,希望五娘能看到,能知他所想。 “殿下?”颜铁明见他出神,轻唤了一声,伸手准备收回那张图纸。 姬瑾却忙将图纸展开,看了一眼远处越发盛开的火光:“今日佳节,众人玩乐,定然晚睡,明日凌晨入城。我们兵分三路,我打先锋,率先从南门入……” “殿下。”颜铁明慌忙制止,旁边几位副将也忙出声。 姬瑾却摆了摆手道:“我现身,方能吸引最大的注意力,你们趁机,从这里、这里……” 他在图纸上点了两下,沉声道:“瑾将性命托付各位,明日功成,方是我们的佳节。” “是!”众人见他谋划有度,虽心中坎坷,却也沉应了一声。 待收了图纸,姬瑾复又去旁边与众将士同坐,说了些家常话,安抚军心后,方让众人先歇,明日一早就入城。 他藏身山中,自是不好安营扎寨,连火都不敢生,只有议事时,才找了个隐蔽的山沟生了火。 正月天寒,他靠着一块山石,将斗篷盖在身上,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再打开,内里层层包着一枝步摇,映着圆月,轻轻晃了晃。 步摇映着月光闪着亮光,姬瑾想到自己偷取步摇时的情形,不由笑了笑,复又将步摇小心的包裹好,方才收入怀中。 只是贴身藏着,似乎已然感觉不到这正月的天寒。 楼画语回到包厢时,却见里面已然摆了好几盏花灯,楼敬辕左手一盏老虎灯,右手一盏长龙盘旋灯,正乐得小胖眼都不见了。 “姐姐。刚才映水烟花可美了,今年在水中放,比往年更漂亮呢,还有十二花卉,你刚才没看到当真是可惜。”楼画诗见她进来,忙朝她招手道:“快来,哥哥帮我猜一盏海棠花灯呢,你要什么?” 楼画语目光落在她裙带上的倒垂海棠玉铃铛,映着那盏海棠花灯,倒也相衬,可心中依旧发沉。 小诗儿,似乎很喜欢这对玉铃铛啊。 走过去摸了摸妹妹的头,趴在窗边朝外看了看,却见湖边灯棚最上正中是一盏荷花灯,朝楼敬轩笑道:“我要那盏荷花灯,哥哥可要帮我猜哟。” “端容郡主有言,在下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楼敬轩朝下面的船夫说了一句,然后朝楼画语眨眼道:“这么多人在呢,总能猜出来。而且在这里,你想要什么灯会没有?” 他说到最后,语带揶揄,旁边众人自也打趣,却并不知楼敬轩话中暗指。 楼画语却看了哥哥一眼,他对姬瑾信任到,用钱氏商号帮他在河北道暗中开路;姬瑾却对他信任到,连自己暗中的生意都告诉他了吗? 两人才相识多久,怎的这般相互信任,这有点超乎她的想像啊。 一边石耀辉却心生不满,见众人帮楼画语猜花灯,忙拉着三郎五郎,要那灯王。 楼敬台回来的时候,众人已然将荷花灯给拿下了,那灯王却有点为难,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猜着,他就推门而入。 他身后的小厮自是给各娘子带了灯,却是各种小动物的,倒也可爱,众人又叫他去猜灯王。 他是长房长子,日后要袭爵的,自是沉稳,看不出半点神色,取了灯王沉思了一会,又与弟妹们商量了一下,就猜了出来。 取了灯王送于石耀辉,见下面人流少了些,这才带着众人上街。 在朱雀街走了一会,楼敬轩给弟弟妹妹们买了些小玩意,什么竹制的小房子啊,或是小竹筏啊,可当笔筒或是扇筒,或是木刻的小玩意,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胜在精巧。 桃夭帮楼画语拎着东西,一边笑着玩弄着一只木狗,一边朝楼画语道:“二郎君将他安顿在朱雀街的思闲居。” 思闲居是谢氏名下嫁妆的铺子,楼敬台是少东家,安顿在那里,怕也是要看着那位郎君了,看样子楼敬台自己也生了疑了。 第187章 入府 众人观灯回来的时候,已然过了子时,门房自是忙迎了众人入府。 府里备了宵夜和热水,以方便众人回来用,确定众人无事后,复又送各人回房。 楼画语回到房中,随意梳洗了一下,刚换了睡袍,桃夭就复又进来,悄声:“西厢那边看灯的小婢女来报,侯爷今日仓皇离去,裳娘还哭着寻了回死。” “给她送些银两,方便她在府中打听消息,将大房的线牵一些给她。”楼画语梳着头,笑道:“那位郎君能与二哥谈得上话,可见裳娘这些年也花了些心思的。” 桃夭忙应了一声,转身就离去了。 “二郎君人挺好的。”关雎不由心生唏嘘,沉声道:“他与九娘子,从心性上看,似乎都不像兄妹。” 楼敬台此人确实算端正,读书入仕皆有所成,毕竟承恩侯府和崔谢两氏皆着重教养着,怎会不好。 前世他可是国舅,楼明晨为他请封了承恩公世子,却并未入工部,反倒执掌光禄寺,封少卿,娶的又是崔氏女,自是煊赫。 楼敬台对自己也说不上好与不好,毕竟当时自己处于内宫,倒在祭祀与朝会之时,他倒多次偏向于自己。 或许是利益相联,抑或许是同出一族,并未与楼画心一般总是处处找茬。 只是终究,他也死在了那自己所放的那场大火中吧。 楼画语有时也不知道自己前世做得对与不对,但在那时的情况下,她也只能这般。 过了元宵,这年就算过完了,二房后院几人,居然半个月中都没有参加别府的宴席,似乎整个京都皆忘记了她们。 过了两日,姬瑾依旧没有消息传来,府中人看向楼画语的眼神越发的同情。 京中有关姬瑾出师未捷身先死的谣言越发的多,更甚至已有士林学子为他写诗作赋。 其中意指,他因女色也失帝心,在狂妄之中请战,自毁根基以至今日之祸端,种种不一而论。 府中众人看向楼画语时,复又从同情变成了一种红颜祸水的目光。 老夫人依旧未曾让二房请安,在京中满是这种传言之时,直接将楼画语禁了足,让她抄上百遍《金刚经》为姬瑾祈福。 还派了两位嬷嬷看着她,以免她请人代笔。 抄经自是要茹素,也不得华服衣冠,起居皆有度。 这都是说得过去的搓磨法子,就算明太后出面,也没办法。 钱氏虽心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光一个“孝”字就可以将她压住。 楼画语倒也安心,日日抄经茹素,就当修习佛法了。 玄门之术,她前世不大信,大梦一醒后,又见过种种异术,反倒相信了,更是抄写得虔诚。 正月二十四,乃是德正太妃寿辰,往年皆未大办的镇北王府,却突然要大办。 秦昊更是早一日,亲到承恩侯府中迎接义妹端容郡主入王府,以便陪伴德正太妃。 他虽未再入漠北,也暂未领职,却依旧是永顺帝心腹重臣,大华唯一的异姓王,他亲自驾车来接,老夫人自是不好相阻拦。 但百遍金刚经还未抄完,那两位嬷嬷更是清点了数目,要求楼画语寿宴之后,继续抄写,更交待她,抄经之中,不可食荤腥,以免其心不诚,佛祖怪罪。 楼画语自是一一应了,这才换了华服,拜别了父母,复又去春晖堂请了安,这才随秦昊而去。 到了府外,秦昊亲自扶她上车,隔着袖子虚扶了一把,目光瞬间沉了沉。 少女这般时候,本该身形丰腴,可五娘隔着衣袖,一把就能摸着内里伶仃之骨,可见最近传言不假。 “多谢义兄。”楼画语上了车,隔着帘子跪坐朝秦昊福了一礼。 秦昊心中微酸,他本以为五娘重活一世,总该顺风顺水,却没想,依旧受那老虔婆辖制不说,更多了些许坎坷。 前世他身死之时四姓依旧在,现今陛下却想在位之时,帮三殿下压下士族,此路艰辛,可若成了,必然成就盛世明君。 朝她点了点头,沉声道:“为兄接你入府,你自放宽心。” 沉沉的两句话,却听着楼画语心中微热。 前世漠北战况几经惊险,每有战报,如若情况不好,秦昊就会安慰她:“军机之事,瞬息万变,你且宽心。” 或是“还无定论,你且宽心”,似乎一句“宽心”已是他所有言语。 待马车行过,秦昊骑马在旁边护着,两人一如上次一般,听着外面市井之声和马蹄之声。 到了镇北王府,秦昊亲自带她入了后院,德正太妃却站在二门边等她,见她进来,忙握着她的手,沉叹了口气道:“可怜见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不让人吃饭。” 平直陈白的几句话,却莫名的温馨。 楼画语忙笑了笑,朝她道:“让您担心了。” “快,去备饭食。”德正太妃拉着她看了又看,见她虽精神尚好,却并不如上次那般红润喜人。 脸色一沉,朝秦昊冷声道:“待寿宴过了,你再去承恩侯府一趟。就说我多年独居,难得一义女,留她在府中住上半年,多陪陪我这老婆子。” “如若她不同意,我就去宫中请太后旨意。”德正太妃脸色发沉,拉着楼画语暖声道:“你别怕,再怎么样,还有太后和陛下呢。你是我义女,她这般待你,当真是不将我放在眼里。” 楼画语虽知她大办寿宴是为了有由头将自己接入府中,却没想肯为自己这般出头。 镇北王府自来低调,明哲保身,德正太妃更是出了名的不理世事,却因为一个“义女”的名头,要接自己在府中住上半年,这是怕姬瑾那边消息不明,自己在府中受搓磨。 心中发热,楼画语挽着德正太妃的手,笑道:“您不必如此,她才是真的气呢。” 德正太妃也不让她宽慰,心疼的带着她用饭,虽无荤腥,却也菜蔬丰盛。 里头有一味干菜,她特意朝楼画语推了推:“就是那日你跟我一同剪的菜干,腌过后切碎用菜油炒了,你尝尝。” 菜干在坛中腌过后,酸爽可口,十分开胃,楼画语连吃了两碗饭。 秦昊看得目光闪了又闪,亲手给她盛了汤。 待用过饭,德正太妃要午休,却交待秦昊带楼画语去院子里看看,有什么要添的,要改的,全部按她的要求添改。 楼画语由秦昊陪着朝院子里去,两人这般饭后缓行,倒有些不适应,只得沉笑道:“太妃心善。” “再过几日,还有风波。”秦昊却突然转身,看着她道:“所以才接你入府。” 第188章 秘香 第189章 香闺 秦昊听到这里,瞬间明白楼画语所言的“帐中香”是何作用了,在漠北狂沙及烈阳下,晒得黝黑的脸,也遮不住的发红。 心中也瞬间清醒,苗广在宫中,只不过一一排查永顺帝所用之物,毕竟后宫妃嫔,他也不好清查,更何况是那等秘香,怕陛下提都不会提。 当下朝楼画语道:“那位婢女现在何处?” 楼画语也知此事干系重大,朝外间站着的桃夭招了招手:“你去外间看看,江疏可还在,着重问一下那香的事情。” 桃夭猛的抬头看了一眼楼画语,脸色涨得通红,眼里发急。 娘子也太那个了,为了布局用了就算了,上次三皇子那里的亏还没吃尽吗? 怎的还和镇北王谈及此香,这闺阁声誉堪危啊! “事关重大,速去。”楼画语见桃夭眼中发急,也知她想什么,不由低头咳了一声。 秦昊闻声朝她看去,却见她,脸如三月桃花,暗带着羞涩绯意,心神微跳,忙转身看了看外间,轻声道:“五娘先去看看院子,午后我再入宫。” 如若此事当真,那陛下那边就或许有办法清毒。 果然宫廷秘事,还是得五娘这种处过宫廷之中的人,方能知晓。 楼画语自也不好再言此事,将手中光秃的嫩枝丢了,跟着秦昊去院中。 路上见秦昊目光低沉,不时看向自己,好像欲言又止,本以为是事关永顺帝中毒,可又不好提及,只只是暗中想着将前世宫中之事再理一理,方便日后行事。 待她到院中,看着那院落选址布局,微微出神。 关雎更是惊道:“这怎么与娘子在府中的院子差不多啊?” 楼画语扭头看着秦昊,他并未入过自己承恩侯府的小院,所以这院子? “是三殿下布置的。”秦昊脸色微苦却强撑着笑,沉声道:“送苗广入宫后,他来找过我几次,但我不好见他。他在等我之时,就入府选了这处院子,又暗中让人将东西送了过来,皆是他亲自摆放。” 前世姬瑾为了五娘,都那般了,这一世却依旧如此。 算用心,自己终究不如他。 说着指了指屋内,苦笑道:“房中我就不好进去看了,你自己看看,有什么缺的和管事的说。” “多谢义兄。”毕竟是闺阁,楼画语不好留他,也知道他急着入宫,忙福了一礼,送他离去。 待他走后,院中洒扫的婢女在领头的带领下见过楼画语,她宽厚的说了几句。 关雎一一发了赏,这才扶着楼画语入了屋内。 屋内布置陈设,皆如楼画语在府中所居,甚至精致了几分。 关雎不如的笑道:“三殿下当真是用心,不过是偷偷随太医去过一次,就记得这般清楚。” 楼画语看着房中摆设,心中微沉了沉,却又不好再说什么,让关雎将行李清点了出来,准备在软榻之上微微歇上一歇。 可在过去时,却见榻边书案之上,一本诗集里夹着一张信笺,半角露于书外,不由的皱了皱眉,随手抽了出来。 却见上面赫然又是姬瑾的笔迹,这次比书信的笔迹工整了许多,用的还是上好的信笺。 楼画语低头瞄了一眼,却见上头,起首就是两句: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她一瞄之下,瞬间如同火烧,也不敢再看后面的了,忙将信笺塞了回去,这才发现那诗集,居然还是一本情诗集子,顿时又微微气恼。 这可是镇北王府,他布置了院落,或许也与德正太妃有约,如若自己在府中艰难,让德正太妃接自己入府。 可他这般彰然的按自己所居的地方陈设,这不就是表明他入过自己闺房吗? 还特意抄写了《凤求凰》放在这里,自己未来之前,那些洒扫除尘的,岂非看不见? 德正太妃说让秦昊陪自己来看院子,怕原先也是秦昊看过的,那这张信笺就这样放着,想来秦昊见过了。 姬瑾,这是刻意的! 想到秦昊随自己入院时的样子,楼画语气得都有点手抖。 这人怎能这般,请战入漠北,忙得夜不得眠,却还有心思制花灯,布院落,写情诗,还放在人家镇北王府! 真真是…… 楼画语见那信笺还有一角落在外面,复又将那一角折着塞了进去,生怕有人看着,连那本诗集都塞桌子下面去了。 这下连午休都休不下去了,她卧在软榻之上,怎么都睡不着。 也不知道他在怀庆府怎么样了,他到怀庆也有些时日了,怎的还未有消息传回,看样子秦昊所说的风波,怕也是与那边有关。 到了申时,楼画语干脆起来,去德正太妃处,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明日府中大宴,但太后恩典,知道德正太妃不喜操劳,从内庭调了人手过来,后院还是一片清静。 德正太妃依旧在院中就着日头做着绣活,见她来了,朝她笑道:“外间的事你不用理会,明日一早随我入宫,拜见太后就成了,这宴席啊,不过就是个派头,给别人看的,我们娘俩还是躲清闲的好。” 楼画语不由感慨,德正太妃见事透彻。 待用过晚膳,秦昊还未从宫中出来,桃夭倒是先一步回府了。 到了院中,看到楼画语房中陈设,也是一惊,不过关雎早有提点,只是看着楼画语笑盈盈的道:“三皇子还真是有心,生怕娘子受委屈呢。” 楼画语沉沉的瞥了她一眼,桃夭立马噤声正色。 关了门窗,这才上前两步道:“江疏提及,言贵妃入宫承宠之后,迁居花容阁时,内宫有嬷嬷前来提点宫规,却又暗中讨好提点言贵妃,暗示她用香,还说宫中各妃皆有,江疏感觉有异,这才留意。” 内宫妃嫔,有了封号后,会有老成的嬷嬷前来提点,前世她虽一直未承宠,可也封了个不伦不类的“代妃”,自也是知道的。 但并未有提及“秘香”之事,看样子楼画言身份不一样,所以提点也不一样。 见楼画语沉思,桃夭生怕她又和镇北王谈及这种秘事,忙道:“待王爷回府,由我先去禀了吧。” 看着桃夭和关雎那沉闪的目光,楼画语不由叹了口气,姬瑾此生机警更甚前世,居然处处设禁,宛若牢笼一般,将自己死死笼住。 他都出京都二十余日了,先是书信,后是元夜花灯,连镇北王府都设了这样布局等着自己。 第190章 初见 当晚秦昊在戌时三刻方才回府,回府后就让府中管事报了楼画语。 在桃夭和关雎深沉的目光下,楼画语只得朝桃夭挥手道:“知道了,你去吧。” 关雎不由松了口气,忙让桃夭去了。 秦昊听了桃夭所言,想到今日苗广所说之话,点了点头道:“你问问你家娘子,如若信我,江家姐妹可否交由我?我必保她们无恙。” 这事关系到宫廷秘事,如若有什么,怕这对姐妹也有性命之忧。 桃夭也知这事关系重大,忙点了点头。 待到院中告知楼画语后,复又不由的道:“她们也是可怜,江疏还好,江影胳膊上都没几块好地了,九娘子外间看不出什么,可回了房就十分易怒,我看江影胳膊上还有许多针眼。” “你问下她们姐妹吧,如果愿意,就交由王爷,必须保她们无恙。”楼画语低头写着宫中各人的习性,闻言抬头看着桃夭道:“你做事我自来放心,让哥哥那边看着点,府里大房那头的事情,不要松了。” “是。”桃夭也知道自己多言了,忙退了出去。 而中和殿内室,永顺帝一边阅着折子,转眼看着苗广随意的坐在地上,将暗中拿来的秘香直接放进嘴里嚼了嚼,脸带沉笑道:“要不要给你找两个美貌宫娥?” “两个哪够。”苗广将嘴里的香料吐了出来,又拿了一点放进小香炉中,过了半晌才道:“相生相克,以香为引,又牵引这么多,看样子调香的是个高手。” 香烟一闪,苗广就用水扑灭,朝永顺帝道:“这些香,如若只用一处的,倒也无事,只可惜陛下……嘿嘿!” 他眨了眨眼,揶揄的道:“雨露均沾就均沾吧,还将人家四姓女全聚齐了,就算不伤根本,你这身体也吃不消啊?” “老不修。”永顺帝将批好的折子丢到一边,看着苗广道:“传闻南疆男欢女爱,一歌既可。” 苗广将剩下的几粒香收好,慢腾腾的站起来:“有些人啊,山盟海誓转头空,有些人啊,一首情歌既终生。这无关俗礼,只看心意。这点上,陛下永远都不会懂的。” 说着,他拢着袖子,哼着歌,慢幽幽的朝外走。 用的是南疆夷语,听不大真切,却时不时有什么“哥哥啊”,“妹妹呀”之类的,光是调子就欢快异常,让人闻之生喜。 永顺帝笑着打开折子,看了半晌却不知上面所言何事。 沉了一会,却复又将折子一丢,朝外道:“去昭阳殿。” 可待他御驾到了昭阳殿,郑皇后虽起身,却并未着装,只不过睡袍外,随意披了外袍,将他迎入内殿,轻笑道:“这般深夜,陛下可是为了怀庆之事而来?” 永顺帝不由的恍然,看着郑皇后保养得当,却依旧见眼色细纹的脸,伸了伸手。 可郑皇后却笑着侧首,避开他伸过来的手掌,沉笑道:“陛下可要留寝。” 一边女官忙去清点床帐,又有宫女去拨弄香炉,永顺帝不由的没了兴致,看着郑皇后不过用一根长玉簪挽着的头发,沉声道:“阿柔可曾记得,你我初见?” 郑皇后双眼疑惑的看着永顺帝,微微思量了一下近日所有之事,确定一切皆在掌控之中,方才脸带羞涩的道:“自然记得。” 说着似乎回想起什么,伸手抚了抚鬓角碎发,笑得如同少女一般:“我记得那是夏日傍晚,我在丽水边的高台避暑,江风吹着微凉,正是半昏半沉之间,远远的看着陛下一身戎甲,上面还有着血色,腰跨长刀,策马涉水而来,背着日光,甲上血色映着残阳,如同金光闪烁……” “金甲映光,好似战神将临。那时我就想啊……”郑皇后思绪慢慢变深,嘴角微微勾起,居然带着几分羞涩。 但也不过一笑而过,脸上笑意不变,可眼中思绪却变深了,抬头看着永顺帝道:“让陛下见笑了。” 永顺帝看着她脸上的笑意,一如既往的随和,在宫中这么多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脸上只有这一种笑意了。 心中沉叹了一声,拍了拍郑皇后的手道:“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罢起身,慢慢朝外走去。 郑皇后并未起身相送,看着玄黑朝服上金龙的龙爪闪过殿边紫叶屏风,上面的彩凤正昂首展翅,衣摆上的金龙闪过,龙爪正好扫过凤身,好像要紧抓着那七彩祥凤。 “呵呵。”郑皇后冷笑了一声,脸上笑意慢慢沉去,伸手将头上的玉簪取下,直接扔在桌上。 初见啊…… 忆之又如何? 她是郑氏嫡女,前朝天下,有一半是郑氏的。 天下兴或亡,一朝起与灭,皆有郑氏之功。 郑氏想如何,她想如何,何必看人脸色,顾人心意。 她若想为后为凰,无论哪家得了天下,这凤位就得给她留着! 可为什么,那一日涉水跨马而来的郎君,不过一根白玉簪,就惹得她那般。 郑皇后心生凄凉,一把将桌上的玉簪扫在地上,朝旁边女官沉声道:“传信太师,本宫不想见他回京。既然陛下这般心爱他的三郎,就让他留在怀庆吧。也好怀之,庆之!” 女官脸色微沉,掩住心中惊意,福了一礼就退了了去。 郑皇后看着地上碎裂的玉簪,低低的笑着,怎么变成这样了。 玉碎,玉碎,再也没有初见了! 次日一早,楼画语穿了华服,先去德正太妃院中请安,两人一块入宫,由秦昊亲自护送。 到了承明殿,明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叹气,脸上闪过忧色。 却只不过笑了笑,朝一边刘媪道:“你带她去吧。” 楼画语自然知道去哪里,朝明太后福了一礼:“多谢太后。” “去吧,帮不着你什么。”明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你也别怪陛下,他也有苦衷。” “是。”楼画语乖巧的应了一声,跟着刘媪出了承明殿。 有刘媪带路,宫中自是无人敢拦。 楼画言在正月十六日晋了贵妃,迁何欢殿,为分辨,皆称言贵妃。 可楼贵妃的封号虽未夺,但依旧禁足宫中。 到了群玉殿外,却见凄凄之色,除了殿外守着的禁卫,内里连宫女都没有一个。 楼贵妃一身半旧的冬衣,正在窗下抄着经书,见她来了,朝刘媪笑了笑:“劳您相送。” 说罢朝楼画语招了招手:“知道你今日该入宫,让苏嬷嬷给你制了软泥香芋糕,三郎说你爱吃这个,也不知是真是假。” 第191章 凤舞求凰 对于姬瑾那些时时处处刻意留下痕迹的事情,楼画语已然无力,接过苏嬷嬷端来的软泥香芋糕,捏了一块放进嘴里。 香芋蒸熟后再捣成泥,里面添了些米浆和着蜜,再搅揉均匀,内里的馅料是红豆沙,入嘴又香又甜又糯,十分好吃。 只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姬瑾面前吃过这东西,又何时让他感觉自己喜欢吃这个了。 待吃完后,又饮了口茶,这才朝楼贵妃笑了笑:“劳您费心。” 楼贵妃拉着她在一边薰蒸旁坐下,拉着她的手薰热,轻笑道:“这有什么,只是三郎执意,倒是牵连于你。” “你怪他吗?”楼贵妃看着少女的脸,沉笑道:“母亲定是怪我的,才会这般待你。” 这点上楼画语不好再多说什么,一边是她儿子,一边是她母亲,说哪个都不好。 只是沉声道:“殿下自当平安归来。” “哪这么容易。”楼贵妃轻笑了笑,朝楼画语道:“不过你也无须担心,襄王府那边的事情,就快成了。” 就算楼画言已晋了贵妃,可终究姬瑾也牵连着清河崔氏,他在怀庆府与王氏相对,清河自感兵力的重要性,方会与博陵崔氏联手。 “让您为难了。”楼画语沉了沉脸,轻声道:“不过现在,倒也不必如此。” 她想将楼画心嫁给襄王世子的次子,也是因为前世老夫人和谢氏,将自家妹妹嫁过去的原因。 对于楼贵妃而言,那终究是嫡亲的侄女,不舍也是应当的。 “我并没出什么力,她们自己的选择罢了。”楼贵妃沉笑了一声,自嘲的道:“就像我当年入宫,母亲并未提过,也并未问过我,只是从小就教我宫廷之术,揣摩人心。我有时想,对于母亲而言,我并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件华美的贡品,是一件锋利的兵器。” “她们将我这贡品送入宫中,陛下又正好需要,对我恩宠有加,崔谢两氏借势而起。我复又成了一件兵器,一件助崔谢与王郑相争,又助陛下平衡后宫朝堂的兵器。”楼贵妃手在手盆边翻转着,沉声说到:“所以我不希望三郎如此,如若他没有遇到你,他再继续为陛下谋那盛世明君,为姬氏洗清夺位污名,我都随他。” “不过也幸好让他遇见了你,他才能真正的活上一遭,不像我一般,在这深宫中,做贡品也好,当兵器也罢,皆是按她们的意愿。”楼贵妃目带水光,拉着楼画语道:“就因为我不愿依着她们,她们就要对三郎下手,要搓磨于你。五娘,你要记得,在权势之下,没有亲情。” “可我也不想三郎变成这般。”泪水滑过脸庞,她毫不在意的用手指抹掉,嘴角却勾着笑:“只要有你在,三郎就不会变得那般冷情,他会告诉我,一个小娘子喜欢吃什么糕点,会偷偷翻写情诗,会熬夜制花灯,那才是人的样子。所以只要你想,我都会助你。” 她说得有点混乱,或许前世两人相处得久,楼画语居然都听明白了。 楼画语却又沉默得不知该和她说什么,两人就这般默默的坐着。 待外间刘媪催促了,楼贵妃才拍着她手道:“你肯来看我,我就放心了。三郎离京前,特意着暗卫送信于我,让我找着机会就召你入宫,免得你将他忘却。” 她说这话时,眼角眉稍尽是笑意,带着一股欣慰,倒让楼画语脸色微赫。 不过楼贵妃却也并未多取笑,朝她挥了挥手道:“外间消息别信,有什么事,尽可找太后和德正太妃,她们皆是心善,不是那被利益和权势薰出来的人。” 楼画语点了点头,福了一礼复又退了出来。 待她一走,楼贵妃轻叹了口气,朝苏嬷嬷道:“那边安排着吧。” 苏嬷嬷轻应了一声,看了看她嘴角的笑意:“您很喜欢端容郡主?” “三郎喜欢,我就喜欢。”楼贵妃低头抄着佛经,朝她挥了挥手:“你安排下去吧,年也过了,该办的事也该开始办了。” 说罢抬头从窗口朝东边望了望:“她想让我儿子不回来,我就让她儿子先死在她面前!” 楼贵妃脸上一扫原先的暖色,阴恻恻的道:“在这宫中,谁的心不狠啊!” 楼画语回到承明殿的时候,德正太妃正给明太后梳头,见她回来,笑道:“可等你了,我们回去吧,家里还有客呢。” 说着随手从明太后妆台上取了一根簪子,笑道:“那我可拿走了啊,您可别心疼。” “又不是给你的。”明太后摸了摸头发,看着楼画语道:“这是给我孙媳妇的。” 德正太妃呵呵的笑了笑,转身复又随手就将那根簪子插在楼画语鬓角:“太后给你的,戴着吧,别嫌沉,难得从她这里拿回东西。” 刚才德正太妃一直握着,华服宽袖遮掩,一时也看不见是什么簪子,但太后给自己,想来也是很重要的。 楼画语朝太后福了一礼,这才随德正太妃出宫。 不过出了承明殿外,一直过了二宫门时,德正太妃却又说日头好,要拉着楼画语慢慢朝外走。 两人在宫道携手走着,德正太妃朝她轻声道:“太祖当年曾带着太后私奔。” 她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压得极低:“那时乱相未生,姬氏却有复族之心,想要太祖求娶四姓之女,壮大姬氏。太祖那时年少,心性偏执,一如三郎,连夜带着太后涉水而逃。” “两人靠太后变卖了钗环,换了些银两找了个渔村安身。一个打渔,一个织锦,生下了陛下,方才被姬氏一族找到。就算最后,太祖得登大宝,依旧后宫只有一人。”德正太妃声音带笑,却生了艳羡之色:“故太后一直与陛下不睦。” 永顺帝虽不好女色,可后宫却也接连纳人,在明太后眼中,也不算什么好郎君。 楼画语低头笑着,没想到德正太妃会与自己说这般情事。 却见一边宫女皆目带惊色的看着自己,一眼之后,复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心中微微诧异,细观之下,却见她们看的,尽是自己的鬓边。 “太祖刚登大宝之时,也有朝臣劝太祖广纳后宫,以延绵子嗣。”德正太妃却依旧紧握着她的手,沉声道:“太祖却制凤舞求凰钗一支,赠与太后,一凤一凰,可合可分,却也只能相互嵌合。” 凤舞求凰,一钗定情之说,楼画语自是听过,这会感觉到鬓角沉沉,手不由的想抬。 德正太妃却爽朗笑道:“不用摸啦,是凤是凰皆在你鬓边。” 第192章 取笑 钗为两股簪而成,可分可合,女子发钗,一股给情郎,一股自留,情定合缘之日,又合为一钗,自来皆是定情之物。 当年太祖制凤舞求凰钗,就是楼家工匠所制,内含机括,制成之后,图纸尽毁。 更亲下旨言: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传闻那根发钗,凤舞于凰旁,交颈展尾求偶,见之既可生情,望之便知其爱意。 只是具体如何,已然过去那么多年,楼画语也未曾见过,却没想今日到了自己鬓边。 怪不得当时姬瑾急于求娶,却又让楼贵妃去求了太后。 楼画语瞬间明白太后和德正太妃的用意,笑着握住德正太妃的手,两人就这样在春日暖阳之中漫步而出。 昭阳殿,郑皇后听女官来报时,正看着桌上那片片碎玉,听后眼中闪过沉色,叹了口气道:“太祖不如陛下,可又强于陛下。” 太祖自己与明太后长情,宁愿三千宠爱集于太后一身;却为了打压四姓,允陛下纳楼氏为贵妃,已所不欲,却又加与人。 可他对于明太后,却是真正的良人! 镇北王府此刻已然宾客盈门,喧闹非常。 但德正太妃寿辰,又有太后发话,皆为内庭管着,倒也不见忙乱。 德正太妃不如崔老夫人般讲排场,寿宴也就一日,无分宗族门户,皆一同拜寿。 楼画语随着德正太妃入府之时,里面各亲王妃、世子妃,丹霞长公主,庆阳公主,另三位国公夫人,还有郡主,以及侯夫人皆在后院,皆是相熟的,倒也未曾冷场。 六部官员,因秦昊少有走动,倒也有许多未曾下帖子,不过却也在外院支了棚子,为拜寿的安排了宴席。 因并未按身份分席,大家就围在后花园子里坐着,时不时说着话。 楼画心自也随着谢氏出席,不过刚入席就被襄王世子妃给拉走,带到宗室亲王妃那边去了。 襄王世子的长子已然成婚,次子如何,外间人虽不知,可宗室人却是知道的,见她拉了个娘子过来,瞬间知道是怎么回事,自是附合着捧着楼画心。 石耀辉却因老夫人未曾来,只得自己去安国公夫人那边请了安,尤大奶奶拉着她就是一通夸。 如若不是这位未来的六弟妹,府里那些东西还在当铺呢,还是她娘拿了聘礼当了银钱,再赎回来的,她能不喜欢这样的弟妹吗。 尤大奶奶热情,旁边众人自也是好言好语。 庆阳公主今日也难得高兴,毕竟群玉殿被禁,姬瑾极有可能回不来,二皇子不过是个没母族的,想来今日那位端容郡主也是没脸见人了。 自已府里都呆不住了,还得靠着义母义兄接出府,才免受搓磨。 眼看要开宴了,德正太妃还未到,众人也都不在意,反正都是内侍照应着。 开宴之时,石耀辉和楼画心自是回了桌,石耀辉凑到楼画心耳边道:“看样子楼五娘是没脸出来了,外间可传她,红颜祸水,导致了三皇子今日之灾呢。” 事关姬瑾,楼画心也生心愤恨:“她就是个祸害,现在哪敢露脸。” 正说着,却听到外间有人笑道:“寿星可来了。” 却见拱月门口,楼画语扶着德正太妃缓步而来,她虽一身华服,因还未及笄,不能梳太过繁琐的发髻,却在鬓角插着一只十分沉重的发钗,看上去好像是一对凤凰,摇摇欲坠的样子,让人心惊,也十分夺目。 “宫里太后拉着说了会话,故回来迟了,让大家伙久等了。”德正太妃拉着楼画语,笑道:“我这里没什么规矩,不过就是收了个义女,大家虽都知道,却也没见过,所以啊趁着寿辰,给大家好好的看上一看。” 说罢,朝一边内廷统领道:“那就直接开宴吧。” 她突然要大办寿宴,又刻意接了楼画语入府,众人也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原本也并不在意,可几位宗室的老太妃见着楼画语鬓角的发钗时,脸色皆变了变。 “别拘谨。”德正太妃自是和那些老太妃们坐一桌,朝楼画语拍了拍手道:“都是些老姐妹了。” 由她引见,楼画语自是一一见礼。 原本一直沉着脸的太妃们,瞬间就亲热了起来,一个个拉着楼画语一通夸,不是褪镯子,就是解玉佩,一边夸德正太妃好福气,又夸姬瑾有福气。 待太妃这一桌完了,德正太妃复又笑道:“我也懒得起身,你代我,给各位王妃、公主、郡主、世子妃、国公夫人,各侯夫人敬上一杯酒。日后啊,我们镇北王府后院也不是只有我这老太婆,你也该帮我出面应衬着点。” 众王妃自也识得那凤舞求凰簪,皆是热络,见面礼皆是厚重。 庆阳公主脸色沉得能滴水,却也在宁国公夫人的目光下,褪了只满镶宝石的镯子。 楼画语依言一桌桌的敬酒,后边关雎捧着托盘,不一会就满满一盘玉佩钗环,换了一盘又一盘,件件贵重夺目。 到了谢氏这一桌时,她正好和同坊的太常寺少卿府一桌,王夫人看着楼画语鬓边的发钗,笑着取了块羊脂白玉龙凤佩给她:“刚好配你的发钗。” 那块玉佩如同凝脂,放在日头下,好像都要化开一样。 王道珍看着玉佩,目光落在楼画语发钗之上,却也并未露神色。 一边石耀辉虽心生不满,却终究这般场面不敢乱说话。 倒是楼画心最近因姐姐晋了贵妃,又因嫉恨楼画语让姬瑾入了险境,见众人因德正太妃,给她这般脸面,又有意在襄王府众人面前卖弄。 笑意盈盈的站起来,伸手要去扶楼画语的肩膀,远远的手指就要去戳那根发钗。 却没想一边桃夭却将她拦住,她脸色赫然一变,沉笑道:“五姐姐还是这般爱穿金着玉,我是看你这发钗快掉了,帮你托上一托,又不是要你的。” “而且这一根沉甸甸的凤钗,戴在头上,你不嫌累得慌吗?”楼画心自认妙语,扭头朝石耀辉笑道:“可见五姐姐还是跟以前一般,喜金玉之物。但碰都不让人碰,也太过了些,妹妹我又不差你一根发钗。” 她这话一出,一边石耀辉就笑了起来,旁边桌上,一些未曾识出来的小娘子也附合着笑出声来。 一时之间,宴会之上,泾渭分明,有的脸色发沉,有的脸带嬉笑之色。 那位德庆侯夫人,更是起身,朝楼画语道:“端容郡主可别恼,只是你那头发,确实撑不住那发钗,还是取了吧?” 第193章 点明 德庆侯夫人话一出,楼画心和石耀辉就笑得更欢了。 楼画心更是为显“亲热”,走到楼画语旁边,朝她笑道:“要不我帮五姐姐取吧,我们毕竟是姐妹,不避讳这些。妹妹帮姐姐,也是应当的啊!” 她身份自是随着楼画言晋封而水涨船高,又有出身谢氏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算低,这般亲近,其实也算是给楼画语脸面。 眼看她的手就要碰到那根凤钗了,一边谢氏沉咳了一声:“七娘过来吧。” 楼画心微微疑惑,却见众人皆看着自己的手,不由的有点下不了台,忙敛了敛神色,撒娇道:“娘,我帮五姐姐扶一下发钗,这也太重了些。” “回来。”谢氏脸色发沉。 一边襄王妃看了襄王世子妃一眼,点了点头。 刚开始她还有点操心,承恩侯府长房嫡次女,崔谢两姓血脉,按身份比郡主都不差,又是贵妃亲妹,就算联姻,也不会轮到自家。 却没想与自己那个次孙,还当真是般配。 次孙不过是天意弄人,才痴傻了些,这楼七娘,可是真正的蠢。 楼画心见谢氏脸色不好,有些讪讪的回了座,却朝石耀辉打了个眼色。 可石耀辉也会看脸色,尤其是看着安国公夫人那沉沉的眼,忙将头低了下去。 在场的哪个不是见多了场面的,除了几个特别蠢的,光是看那些老太妃脸色的变动,就知道那根突兀沉重的发钗不同凡响。 再有年纪大些的,看那发钗的样式也想起来了。 可硬是有一些明明不聪明,却又要显得自己聪明,讨好别人的,比如德庆侯夫人。 她虽为侯夫人,坐却排到了谢氏的后面两桌去了,连比威远侯府都下了一桌。 在安国公府寿宴上时,德庆侯夫人被楼画语落了面子,就一直记恨在心。 可后来楼画语封了郡主,被赐婚三皇子,她也只能忍着。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位端容郡主被外头写诗作赋的学子们骂得那叫一个惨,此时就算有德正太妃护着,她也不怕的。 她没那些世家夫人那般讲究,她自来是有仇必报。 见楼画语过来敬酒,更是要笑不笑的道:“当不得郡主的礼。” 在与楼画语碰杯时,却生生高了她酒杯一寸多,还喜滋滋的朝众人道:“难得端容郡主敬酒,这以后啊,这般宴席也不知道能不能见着端容郡主了。唉,事世无常!三皇子那般龙凤之姿,可……” 这话指,楼画语以后没机会参加这般宴席了! 一边的华荣侯夫人低咳了一声,沉沉的看了她一眼。 德庆侯夫人话虽止住了,可却脸露伤心之色,见旁边两位侯夫人解玉佩,却在身上挑挑捡捡了半晌,似乎也不知道挑什么,最后摸着耳边一只细细的花钿,也不递于楼画语,而是朝身后被关雎捧着的托盘里一丢。 那花钿乃是在鬓角压碎发的,极细极薄,被扔在垫了绒布的托盘上,连个响都没有。 上首几位太妃的脸,也随着那扔下的花钿沉了下来。 德庆侯夫人却笑嘻嘻的道:“端容郡主见谅,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该用那般沉沉重重的发钗啊之类的,这花钿倒总比你鬓角的发钗合适。” 华荣侯夫人轻轻拉了拉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抓住,还朝人家道:“您不知道啊,这人啊,命有定数。我以前哪知道自己要当侯夫人的?前朝那些公侯将军,也不知道自己会成了枉死之魂对不对? 所以啊,命薄就当不得福运。这命中有福啊,遇灾也会腾达。” 她这话说得刻薄,楼画语却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那托盘里的花钿,伸手拨弄了一下,笑道:“遇灾也会腾达?借您吉言!” 见她并未反驳,德庆侯夫人愈发的有劲了,还要说什么。 可楼画语却依旧朝下一桌敬酒,这一桌的正是参知政事林夫人的,她看了德庆侯夫人一眼,远远的就伸手拉着楼画语笑道:“快让我瞧瞧这发钗,有生之年可算是见着了。” 林家虽无爵位,可却掌着实政,但出身寒门,林夫人自来随性,皆和同僚夫人们坐在一桌。 德庆侯夫人听她的话,顿了一下,沉笑道:“难不成林夫人还没见这般重的发钗?要不让端容郡主送几支给你啊?钱氏商号就只剩下钱了!” 她笑得声音极大,原本窃窃私语的娘子们也都停了下来。 “那可是您眼拙了。”林夫人侧首看着楼画语鬓角的发钗,朝一边的同知院事陈夫人道:“都说凤舞求凰,一曲绝唱,我当年就想啊,这发钗定当华丽异常。虽见过绘出来的图样,却并未见过实物。这楼氏工匠的手艺,当真是一绝,里面还有机括对不对?” 她满脸的钦羡,摇头轻笑:“如若不是端容郡主啊,这根发钗怕是难以现世了。太后居然舍得拿出来,可见有多喜欢端容郡主!” 近日老爷与承恩侯府二爷楼明光,也就是这位端容郡主的父亲多有往来,言中之中,尽是推崇。 寒门子弟有多难,她光是看老爷不时连夜议事,却依旧再三被打压就知道了,承恩侯府二房与寒门关系极近,她岂能不交好。 这发钗来历如何,在场半数人皆知道,可却无人肯点明,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吗? 那就由她来吧,点明了,也让大家知道太后心意! 她这话一出,原本不知道这发钗来历的,自也想到了什么。 德庆侯夫人脸色发白,看着楼画语鬓角那根摇摇欲坠的发钗,只感觉遍体发寒。 楼画语自是不好自己吹嘘,朝林夫人笑了笑道:“太后仁爱,心痛小辈。” 两人相视一笑,楼画语复又去下一桌敬酒。 见有人点明了发钗来历,德正太妃心中那口气这才松了下来,由内侍宫女招呼着众人宴饮,交待关雎带楼画语回房更衣。 让她敬的酒,虽是果酒,却也怕她失了礼。 楼画语从容的退了场,也不顾那些人脸上的冷色,慢慢朝院子走去。 正将那根凤舞求凰钗取下,桃夭就进来道:“宫里传了消息过来。” “何事?”楼画语用香帕敷着脸,缓缓的拿下道:“群玉殿?” “楼贵妃在娘子走后,那边就有了动静,有内侍暗中走动,然后就有人去了四皇子府。”桃夭脸色微变,沉声道:“您说会不会?” 楼画语前世住得最久的殿就是群玉殿,自是知道里面各宫女的习性的,暗中收买几个,也不是难事,更何况她现在身份在那里。 想到今日楼贵妃那有些失控的情绪,看了看盒子里那根发钗。 楼画语想了想,沉声道:“通知何欢殿的春裳、秋竹,让言贵妃出去走动一下。” 怕是昭阳殿那边有了动静,楼贵妃想着借四皇子牵连着。 只是这般事情,岂能牵连已身,还是让刚晋升,又怀了龙嗣的楼画言涉进去更好。 第194章 如梦 桃夭见楼画语脸色发沉,不由的道:“不知道娘子认为该到哪一步?” 现在宫中形势有点怪啊,她怕把握不好度。 当初娘子将宫中的线交到自己手中的时候,她都感觉手抖。 布局有深有浅,听楼贵妃的意思,似乎是恨绝了。 但逼急了反倒不好,还不如一石二鸟,给人留点希望。 楼画语沉思了片刻,轻声道:“言贵妃刚小产没几个月,这一胎虽怀相稳,但身亏体虚,受不得什么。” 虽作孽啊,可又有什么办法。 既然崔谢两氏,想以捧楼画言的方式来打压姬瑾,那就先绝了他们这个希望。 前世楼画言也没少帮着作孽,这事从她入宫之时起,就是自己的傀儡了! “四皇子的乳母还在他府中,这一点,他触之必怒。”楼画语抿了抿头发,沉声道:“既然要引他入局,自是该打落牙齿往腹中吞才是最好。” 世家大族的娘子郎君,皆由乳母喂养到两岁,到断奶之时,再赠以厚礼,将乳母送出府去,永不会再见。 一来哺乳极易生依赖,避免娘子郎君亲乳母,而与嫡母生疏了;二是避免乳母因奶过娘子郎君,而生心妄意,乱了纲常。 所以世家里的娘子郎君,断奶之后,就不会有乳母跟着。 郑皇后一手要把持朝堂,一手握着后宫,还要教养大皇子,调和四姓之争,自是无暇顾忌四皇子。 前世先帝病重之时,四皇子府中藏着乳母的事情才闹出来,当时郑皇后气得将乳母当着四皇子的面杖毙,以强其心。 虽并未提及乳母之事,但楼画语暗中打探也知道一二。 桃夭听了,心中思量一二后,忙退了出去。 待楼画语更了衣,重新上了妆容出去的时候,还未到园子里,就见德庆侯夫人站在半月门边,有些慌张的走动着。 见楼画语过来,她忙迎了上来,拎着裙摆福礼。 楼画语微微侧了侧身,朝她点了点头道:“受不得您的礼。” “端容郡主。”德庆侯夫人脸带苦色,只是一时又不知道从哪说起。 “您先忙。”楼画语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我去看看义母。” 德庆侯府已然没落了,就靠着安国公府过活,德庆侯夫人不过就是嘴上嘲讽几句,丢了只花钿有些落面子罢了,她也没心思跟她计较这些小事。 而且如若没她句句嘲讽,林夫人也不会出言相帮。 “郡主。”德庆侯夫人想着刚才楼画语离席后,同桌的华荣侯夫人再也不跟她说话,旁边那些桌的皆对她不冷不热。 原本订了二月二共同踏青看花的夫人们,也都开始推脱,心里就知道不好了。 她家还有适婚的郎君娘子,德庆侯府日后还想朝上爬,就得靠联姻,这一下子连交际都没了,怎的相看? 但楼画语已然入了半月门,里头正热闹着,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当没听到,头也没回的朝德正太妃走去。 众人吃罢宴席,因来的众老太妃皆要养生午休,就直接回了府,什么戏台子啊,晚宴皆没有。 德正太妃劳累,女眷皆是楼画语送的,众人复又思量着,这镇北王府怕有一半是这位端容郡主的了。 待送了客,楼画语去院中给德正太妃请安,却见她已然换了衣裳,满脸疲惫的让婢女摁着头。 楼画语心生愧疚,洗了手,示意婢女退下,亲自给德正太妃摁头。 前世永顺帝病重,时常头疼,却经常招楼画语入侍,以显恩宠。 其实两人什么也没做,永顺帝政务繁忙,楼画语最多侍奉笔墨,端茶递水,大多时候都是枯坐,后来实在坐不住,就跟太医学了按摩的手法,也算讨好永顺帝。 故这手法依旧在,试了几下,把握好德正太妃的力度后,楼画语越发的得心应手。 “这般应酬,当真是累。”德正太妃满脸愁苦之色,朝楼画语道:“又要端着笑,明明知道的又要装不知道,听句话,还得思量半晌,揣摩是什么意思,累得慌。” 楼画语不由的低笑,心中却感动:“多谢义母。” “你也是受累。”德正太妃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如若不是三郎,你哪要这般。” “您闭眼。”楼画语见她确实生了疲惫,摁着风池穴的手指重压轻放:“揉上两一刻钟就行了,您放松也好午休。” 德正太妃轻嗯了一声,她这辈子大半时候都是一个人。 丈夫去得早,儿子几岁就被陛下带在身边教养,年长之后,就去了漠北。 她过得兢兢业业,不敢交际,不敢露了喜好,只不过守着宫中太后,想着就这样过完这辈子算了。 却没想,居然能享受有女儿的天伦孝敬。 少女的手轻柔有度的摁按着,原本紧绷的头皮,慢慢放松,有着昏沉的睡意涌了上来。 其实在得知儿子求娶无望,还要让自己收为义女时,她心里是有点怨恨的。 可后来看到那对鎏金簪子,她又不敢生怨;到金凤盘空那日,她明明有事急急而来,却陪着自己坐了那么久,理着菜干,说着家常。 那时她心里突然就平静了,谁又不苦,如若可能,五娘也不想嫁入皇家吧。 可姬氏郎君自来偏执,谁又逃得过呢? 德正太妃思量着,原本胀痛的头,慢慢变得舒服,不知不觉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秦昊进来的时候,正见楼画语站在软榻一头,纤细洁白的手指插在母亲灰白的头发中,轻揉的摁压着,脸上神色平和。 母亲已然沉沉的睡了过去,嘴角似乎还勾着笑,脸带着满足。 窗边午间的日光从树稍之间落下,洒在少女身上。 宴间喝了些酒,脸颊之上还带着绯色,双眼在日光中眯了眯,却似乎感觉到日头的暖意,抿了抿唇,微微笑了一下。 秦昊不知为何,心头一暖,那抬着的脚却怎么也迈不动。 转身靠在门边柱廊之下,抬眼看着树稍,轻轻的吸着气。 屋里是他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那一室的静谧,那般的和谐,就好像当真如他梦中一般。 第195章 废了 楼画语足足摁了两刻钟,见德正太妃睡得沉,复将窗帘拉了下来遮住日光,又找了床薄毯盖在她身上,这才悄声退了出来。 一出房门,却见秦昊靠廊柱这下,沉沉的看着远方。 他身形高大,难得一身锦袍,越发衬得威武不凡。 楼画语朝他福了一礼,指了指屋内。 秦昊目光不由落在她那根圆润纤细的手指之上,日光照着,如同白玉,压下心头杂念,无声的点了点头,然后慢步朝外走。 待楼画语跟上来后,这才沉声道:“今日午间,吏部公文,召你父亲为翰林侍读学士,为陛下讲解经义。” 翰林侍读与翰林侍读学士,自是不同,侍读不过正六品,侍读学士为正五品,兼学士之职。 按原先楼贵妃所言,父亲不过是入宫为陛下讲学,并非一定有官职,只不过接近永顺帝而已。 “是谁举荐的?”楼画语沉思了片刻,就明白其中的关键。 秦昊与她在花园之中走着,沉笑道:“参知政事林樊。” 楼画语顿时了然,翰林侍读学士之职不知道有多少人争着不说,翰林院乃是士林文坛的风向,自来翰林院都是四姓的地盘。 当初楼贵妃虽有意,可也知并不是这般好插手,故此并未提及官职。 想到父亲从回京后,日日在外交际,也是有所收获的。 怪不得今日林夫人那般帮自己,楼画语沉嗯了一声,朝秦昊道:“四皇子要出事了。” 秦昊抬眼看着她,楼画语沉笑道:“当然不会至死,不过是牵连昭阳殿,给姬瑾换个机会罢了。” “近日怀庆府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日后局面能否打开,就在此一战了。”秦昊看着她笃定的模样,眼看到她院门口了,沉笑道:“你也操劳半日,回房歇息吧。” 楼画语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突然出声道:“秦昊!” 秦昊身子一僵,慢慢转身。 前世无论何时,她都是唤“镇北王”,或是“王爷”,此生她最多也是唤一句“义兄”,从未直呼其名。 却见楼画语盈盈朝他福了一礼,沉声道:“多谢!” 这一声谢,因前世,也因今生。 今日一场繁华,不过就是为了助她壮大声势而已。 秦昊朝她笑了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楼画语看着他的背影,沉吸了口气,这才转身进了院子。 有些人,终究有缘无份,这样也好。 因父亲入仕,楼画语自当回府看望,但德正太妃怕她被搓磨,复让秦昊送她。 并淳淳交待道:“好好送回去,就好好接回来,有什么事太后担着,别委屈了自己。” 眼看楼画语要推脱,复又道:“这园子里的果树都发了枝,往年都是我一个人打的,今年难得你们都在,也该帮我分担操劳着。我还买了几棵新的果树,等运到后啊,我们一块种。” 自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之说,德正太妃的意思自是好的。 这般说了,楼画语也不好再推脱,只得欢声应了。 待上了车,秦昊依旧跨马护于一旁。 到了承恩侯府,秦昊送她到二门口,大管事亲自将他迎去外书房,老侯爷和侯爷都在那边等他。 钱氏就在二门内等楼画语,见她回来,迎上去道:“好好的,怎的回来了?” 昨日她本来也想去镇北王府的,德正太妃也给她下了帖子,可她转念一想,她这亲娘在,人家义母也显得尴尬,就报了病,连带着将九娘也拘在府里。 不过回来的时候,谢氏脸色据说还好,那位七娘子房中新入房的贴身婢女,夜间就被挪了出去,说是发了急病。 可哪有急病满身是血的,这七娘子也越发的过了。 “爹爹入仕,回来贺喜啊。”楼画语笑着挽着钱氏的手,沉声道:“放心,义母着义兄送我呢,就是要完好无损的将我带回去。” “孝”字最大,老夫人身后又有着清河崔氏那么多士林子弟,现在已然将楼画语定为“红颜祸水”了,再怎么搓磨,她也占理。 “太妃心善。”钱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沉声道:“当以亲母侍之。” “我可没侍奉过您。”楼画语突然心中发恍。 原来前世今生,她都不算什么孝女,当下看着钱氏道:“我最近得闲,给你做鞋袜,做得不好,可不能嫌弃。” “哟,你能做,我哪能嫌弃啊。”钱氏戳了戳她的额头,轻笑道:“我都要当宝供着呢。” 母女俩难得这般肆意的说着话,钱氏不想入春晖堂,只送她到院外,交待道:“你也不用太过小心,你现在有了诰命,王爷又在府中,就算冲撞了她,转身回镇北王府就是了,无须理会她。” “您放心。”楼画语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自家娘亲,自来护短的。 这次楼画语入了春晖堂,老夫人难得的居然让她进去了。 楼画语入了内厅,却见石耀辉在窗下抄写着什么,老夫人靠在软枕之上。 她上前行了礼,也不用老夫人出声,自已起来退到一边,站着。 石耀辉最近倒是长进了,昨日在镇北王府,也知道看脸色,收敛了许多,看样子老夫人近来花的心思不少。 “昨日你入宫见着你姑母了?”老夫人也不在意她是否礼数周到,沉声道:“她可知错了?” 老夫人说完这个,抬头看着楼画语,双眼目光沉沉。 楼画语不由的发笑,沉声道:“姑母何错之有?” 她这是在问楼贵妃知错没,还是在问自己知错没? “她能封贵妃,不是她的本事,是崔谢两氏要一个贵妃。没有她,也会有言贵妃,也会有其他的楼贵妃,崔贵妃,谢贵妃……”老夫人目光看着窗台边的石耀辉,沉声道:“没了三郎,也会有其他的郎君。” 老夫人这话可谓是大不敬,但她就是说了。 石耀辉连笔都好像握不住,不敢下笔,只是不停的在砚边刮蹭着笔上墨汁。 “抄完了吗?”老夫人突然沉声问道。 她忙将笔提了起来,一点墨汁落在纸上,整张就废了,看着抄了大半的纸,石耀辉心中慌乱,却也只得换了一张。 “你看,这做人啊,就跟抄经一般,前面抄得再好,一滴墨就废了。”老夫人招了招手,贺嬷嬷就将那张废了的纸递到了楼画语面前。 楼画语看了看上面的簪花小楷,轻笑道:“石表妹的字越发的好了,果然不负老夫人教导。不过既然废了,就废了吧。” 她将纸揉成一团,丢到一边纸篓里,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孙女还要去见父亲,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还要再说什么,却见二管事急急的进来,瞄了楼画语一眼。 却也忙朝老夫人道:“宫里来话,言贵妃血崩,让府里速速送乌金益母丸去。” 乌金益母丸是清河崔氏的秘药,极为难制,千金难得,专治女子血崩不止。 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沉声道:“怎的会血崩!” 双眼却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冷呵呵的笑道:“所以废了吗!” 第196章 抉择 老夫人语气太过阴沉,窗边的石耀辉听着,落笔在上好的熟宣上复划了一道浓墨。 那张纸又废了! 她偷偷转眼看了看厅内众人,见无人看着她,忙将纸扔进了纸篓之中。 眼角却瞥着楼画语,她近来被老夫人带到身边,也知道闻音知意,可楼五娘只比自己大多少,怎的和老夫人旗鼓相当了! 老夫人阴沉沉的看着五娘子,那目光让二管事有些害怕。 但又想到来人的急切,忙又道:“老夫人,先取乌金益母丸吧。” 老夫人呵呵的笑了笑,朝贺嬷嬷挥了挥手。 楼画语也这才回过神来,没想到消息来得这么快,朝老夫人道:“孙女先告退了。” “你就不想听听是怎么回事吗?”老夫人这会缓过神来,冷笑的坐了下去:“再坐会吧,怎么也得听听不是吗?” 还未等贺嬷嬷从库房中取出乌金益母丸,谢氏就急急的来了。 楼画言毕竟是她女儿,宫中出事,外院肯也着人同时报于她了,她自是要入宫看着的。 “大管事已经在驾车了,来的是宫中禁卫首领程昭,他先行一步跨马出来取药,后边自会有人来禀事。”二管家见谢氏脸色通红,气息不定,不待她开口问话:“只等拿了药,大夫人就可入宫。” 谢氏双眼发急,朝他点了点头,复又看着老夫人道:“多谢母亲。” 目光落在楼画语身上,复又收了回去,待贺嬷嬷拿了药,这才急急的走了。 “给端容郡主看茶。”老夫人待谢氏走后,沉声道:“宫中如若再来人,直接带进来。” “多谢老夫人。”楼画语毫不在意的坐了下来。 待婢女奉了茶,目光落在窗边的石耀辉身上,抿了口茶笑道:“石表妹好福气,得老夫人这般亲自教导。” 正抄着经的石耀辉笔下一折,复又多了一道,这一张又废了…… 楼画语见她手发顿,眼发愣,就知道抄错了。 不由的笑了,她特意出言,就是让她写废啊。 这抄经最考验定性,一笔一画都错不得,经文大多拗口,一字一句皆要熟读于心,稍有差错,满张皆废。 老夫人这是准备好好教养石耀辉了,毕竟楼画心已经算是废了。 石耀辉至少还能嫁入安国公府,好好教导个三五年,或许还能大用。 “不如你性子沉稳。”老夫人呵呵的低笑。 五娘抄的经,她看过,一共六十七篇,张张工整,无一错字,也无半点染墨。 可见抄经之时,心沉气定,落笔有余。 楼画语笑了笑,她又不是第一次抄经,抄多了就熟了,却依旧恭维道:“还是老夫人教导得好。” 石耀辉看着她们,突然感觉有点害怕,明明笑得和蔼可亲,但她却莫名的发寒。 她们似乎都不在关心宫中三表姐的事情,血崩可是要人命的,她们却还在这里笑着谈抄经。 待宫里来嬷嬷禀事的时候,却一次来了两个,一个是昭阳殿的女官陈尚宫,一个是何欢殿的嬷嬷。 老夫人看到昭阳殿来人,自也是布了座,脸虽沉却依旧缓声道:“皇后仁厚,还让你亲来。” 不过郑皇后掌着宫事,内宫嫔妃出事,也该由昭阳殿出面。 只是上次三娘落胎,怎的昭阳殿没有来人? 陈尚宫脸色发苦,朝老夫人行礼道:“来给老夫人赔礼。” 却又并未说什么,而是朝何欢殿的嬷嬷道:“你给老夫人说说吧。” 那嬷嬷老成,估计来的路上也思了一路,倒也顺畅的说了:“贵妃娘娘近日胎相稳当,看春光大好,就出来走动。四皇子今日观政后,去昭阳殿给皇后娘娘请安,碰到贵妃娘娘,就……” 老夫人听到这里,有点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了一眼陈尚宫,见陈尚官脸露羞愧之色,目光不由的飘到了楼画语身上。 年不过十五的娘子,听到落胎血崩,居然神色不动。 这事牵连到昭阳殿,就显得不一般了! “四皇子不知为何与贵妃娘娘起了争执,伤及贵妃以至小产,贵妃前次落胎,气亏血虚才会血崩。”嬷嬷也不敢多言,只是将事情粗粗说了。 陈尚宫见她说完,方才起身朝老夫人道:“四皇子已被皇后亲押至中和殿,现还在跪着。皇后的意思,等言贵妃那边情况稳定,再由老夫人发落。” 言贵妃是崔谢两氏的血脉,怀着的又是龙嗣,四殿下可是在众目之下,一脚将言贵妃踢倒,这怎么也逃脱不开了。 老夫人听着只感觉,手发凉,伸手握着佛珠转了转。 朝贺嬷嬷道:“你带陈尚宫去暖阁用茶吧。” 贺嬷嬷忙朝陈尚宫笑了笑,却并未理会一边的嬷嬷,陈尚宫也知道老夫人要单独问话,朝老夫人福了一礼,这才退开。 待人走后,老夫人方看着那嬷嬷:“说吧。” 嬷嬷自也料到有这么一回,复又艰难的开口道:“其他事情一时杂乱,老奴也不知,好像是言贵妃提及什么,让四皇子发了怒,一脚将言贵妃从亭中踢了下来。” “呵!”老夫人冷呵了一声,朝她挥了挥手:“下去吧。” 转眼却看着楼画语道:“端容郡主以为如何?” “自是要看老夫人的意思了。”楼画语抿了口茶,笑了笑道:“上次曾昭容让言贵妃落了胎,安国公府似乎颇有诚意,这次吗?” 楼画语转眼看着老夫人,眨了眨眼道:“三皇子还在怀庆呢?” 说罢,她慢慢起身,抚了抚衣摆上的褶子:“言贵妃是老夫人的嫡亲孙女,三殿下也是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如若……” 少女脸上一扫原先的笑意,看着老夫人阴沉沉的道:“三殿下回不来,那么四皇子也活不成。用他一个人的命,换陛下两个儿子的命,也不知道郑皇后如何抉择。” 所以言贵妃要好好活着啊,四皇子也该好好活着,希望怀庆那边还来得及。 “你就不怕吗?”老夫人将手中握着的佛珠放下来,看着她道:“这般造孽。” “当不得老夫人夸奖。”楼画语福了一礼,看了一眼窗台边的石耀辉道:“想来老夫人知道怎么办的,不是吗?毕竟一张废了,也得再来一张,不是么?” 楼画心废了,她选了石耀辉。 既然楼画言肚子里那个没了,崔谢两氏就只能绑在姬瑾船上。 除非他们愿意被王郑强压一头! 第197章 血染 怀庆府,姬瑾手握长刀,浑身是血,昂立于府衙门前,额头有着一抹污血被汗水濡湿慢慢流下。 他任由血水滑落,看着对面跨于马上的孟英,撩起袍尾,随意的将长刀上的血水擦了擦。 可血污有的干涸,一擦之下,刀身上好像还残留着什么,紧黏着没有下来。 姬瑾却也并不在意,反刀一抽,用力一扯,将袍摆割下,慢慢缠在长刀柄上,免得血染之时,手滑。 边缠边沉笑道:“怀庆孟氏,有郎名英,红枪带缨,战骨如鹰。” “不过如此。”他将刀身缠好,沉笑道:“以三千对五百,费五天方才攻破城门,又三天才攻到府衙边上,又在这府衙围攻一日一夜,却还是这般僵持!你这只鹰,不如东荒那只啊。” 少年名将,双鹰旋空,一是威远侯府世子叶英信,一是怀庆孟氏六郎孟英。 孟英十五岁那年,曾以一人之力护住怀庆府,不被匈奴破城,后驱逐匈奴百里,一战成名。 对面孟英策了策马,看着姬瑾,心生怜惜之意,沉声道:“就算你能守得住府衙,也出不得这怀庆,孟氏已举家之力,集兵力过万,围攻怀庆。弃了吧!” 正月十六,这位殿下亲率一百亲兵攻入怀庆府南门,其他两路皆兵不过两百,分三路而入,怀庆虽知他会过境,却并没有想到会那般的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怀庆府知孟长亭,连夜出逃,一家老小却皆被羁押于府中。 孟英受令,正月十七日率兵三千,反攻怀庆。 可眼前这位十五岁的少年皇子,却在只五百兵力之下,守城十日,还有空安抚城中民众,让众人闭门不出,免受战乱。 就算被三千将士围困于府衙之内,依旧毫无惧色。 孟英看着那位试着握住刀身的少年,突然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也是这般无所畏惧,脑中只有护城护民,可现在却不知道护的是谁。 “就算我弃了,这也是我姬家的天下,你也是我姬氏之臣。”姬瑾以手握住长刀,沉喝一声道:“战死,何惧!” “不惧!”身后颜铁明带着一众副将,沉声应和。 姬瑾笑了笑,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想让我回去,可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京中可有人在等我呢!” 说罢,不待孟英策马前进,率先握刀冲了过去。 厮杀之声再起,可仅剩的三百亲兵,脸带正色,双眼杀意迸现,随着姬瑾一同冲出了府衙。 孟英握紧手中红缨长枪,看着姬瑾,突然有点后悔,又有点庆幸。 后悔,如若此次前来的不是自己,或许这位三皇子还有机会,杀出怀庆,这般英才方可活命。 庆幸,如若不是他前来,他就不会见到姬瑾。 不知道,原来姬氏也有这般少年郎君,可与自己一战! 手中红缨长枪提起,孟英跨马对着姬瑾冲了过去。 何欢殿外,谢氏听着内里沉声静气,不时有着太医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 就算隔着层层殿门,她似乎也能闻到血腥味。 医女,宫女,太医进进出出,谁也不敢说话。 宁国公府长孙,现禁卫首领程昭亲自守在殿外,只等这边有了消息就去报于中和殿。 谢氏突然有点后悔,当初那只红尾长裾的喜鹊飞出时,她是欢喜的,女儿有孕晋封贵妃时,她也是欢喜的,可现在她却有点麻木了,好像那些东西离自己好远好远。 殿外烈日之下,两个浑身是血的宫女垂头跪着,似乎连啜泣都没有了。 “起来吧。”谢氏沉叹了口气,走过去道:“洗漱一下,换身衣服,随我去中和殿。” 这两个宫女,一名春裳 ,一名秋竹。 秋竹在四皇子发怒时挡了一下,被四皇子推倒,撞到了亭栏,额头的血还凝固着。 春裳在言贵妃被踢倒时,急着以身相护,左脚折了。 她又有什么好怪的…… 春裳秋竹慌忙应了一声,急急回去换了衣服。 谢氏转身进入内殿,楼画言的血崩虽然止住了,却也失血过多,躺在床上昏厥了过去,是生是死,还得看。 陈医判擦了擦额头的细汗,轻声道:“幸好程统领率先去拿了乌金益母丸。” 谢氏隔着纱窗朝外看了一眼,沉笑了一声,随手将头上钗环取下,脱下身上外袍,大步朝外走去。 四皇子踢的人,宁国公府自然得好好护着。 现已经不是郑氏独大之时,她的女儿,虽不如郑皇后金贵,却也不是命如草芥。 宫中路过的众人,看着自来妆容精致,衣着华贵的承恩侯夫人,披散着头发,未着外袍朝中和殿而去,忙退到了道边。 谢氏知道这里面牵连过广,可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给女儿讨个公道。 四皇子跪在中和殿外台阶正中,恰是那日姬瑾为求娶楼画语所跪之地,只是那时姬瑾跪得神采奕奕,他却瑟瑟发抖。 谢氏到了中和殿外,丁绍早有内侍通知,忙迎了出来。 可谢氏却面无表情的跪在四皇子身边,慢慢伏了下去,一跪不起。 不言不语,不卑不亢,就那般沉沉的跪着。 中和殿内,郑皇后脸色发沉,看着永顺帝道:“陛下要如何方能放过四郎?” 原本捧着茶的永顺帝,杯中茶水轻晃,沉沉的看了郑皇后一眼,连茶也不想喝了,放下道:“四郎也是我儿子,但此事还得看崔老夫人的意思吧,毕竟言贵妃身后还有崔谢两家。” “陛下当真一如既往啊。”郑皇后笑了笑,慢慢起身:“言贵妃没了孩子,承恩侯夫人的女儿也命悬一线,陛下认为如何才得以平崔谢两氏之怒?” 永顺帝端起杯子,慢慢的喝着茶,沉默无言。 楼画语从春晖堂出来,连二房都没回,直接朝府外走。 桃夭早一步就去通知秦昊,只不过刚出二门,却见他在门口等着。 “我先送你去三皇子府,再入宫。”秦昊见到楼画语,沉声道:“老侯爷和侯爷已然着人去请御史中丞孟庭,御史崔浩。世伯已然去了林府,你兄长也出去了,你且放宽了心。” “多谢。”楼画语见他条理清晰,随着他大步朝外走。 到上车时,却扭头看着秦昊道:“你说我是不是很狠心?” 楼画言前世是对不起自己,可今生那些错事还没来得及做,就被自己接连利用。 秦昊笑了笑,扶她上马:“你不只过是推波助澜。” 知他是安慰,楼画语上了马,沉声道:“直接回镇北王府,我交待桃夭带几句话给周先生就成了。” 京中坐阵的是周庄成,后宫瞬息万变,牵连前朝,自是该告诉他一声。 第198章 回京 周庄成接到桃夭传信时,正和苗广在府中饮茶。 所谓的饮茶,不过就是苗广喝,他在一边看着密报,批着文书。 近日永顺帝查出自己所中之毒,似乎连苗广都不想见了。 桃夭将话带到,就急急走了。 “三殿下倒是有福。”苗广呵呵的将茶喝了,看着周庄成道:“你准备怎么办啊?” 姬瑾情况如何,别人不知道,周庄成却是知道的。 怀庆孟氏,居然毫无顾忌的率兵围攻,破城而入,这都能算是造反了。 不过也幸好,他还未曾派兵增援,要不还真有点麻烦。 “你要留下来吃饭吗?”周庄成提笔,在纸上飞龙走凤的写着。 苗广摇了摇头,凑过去看了看,咂着嘴道:“你不吃辣。字不错,就是意思有点不对,你也不用总试探我。” 却见纸上写着: 孤凤展翅腾龙位,弱女挥手伏众臣。 周庄成看着那张字,复又丢到一边,朝苗广道:“你那也吃得太辣了,谁受得了。那我也该忙去了。” 楼画语回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德正太妃正在用午膳,见他们回来,欢喜的让人加了碗筷。 她用饭和明太后一般,没什么规矩,说说笑笑,时不时给楼画语夹个菜,又交待秦昊多吃什么,十分温馨。 待用过饭,秦昊就该入宫,楼画语送他到二门,这才回转。 崔老夫人入宫之后,并未去何欢殿看楼画言,也未去中和殿,而是直接去了昭阳殿。 她也并非不知道郑皇后在中和殿,只是她依旧在昭阳殿等着。 郑皇后听到禀报时,随手将手中的折子丢在御案之上,慢慢起身道:“你慢慢看吧,我先回去了。” 永顺帝将她丢的折子捡起来,沉声道:“他终究是我儿子。” 郑皇后呵呵的冷笑着,刚出中和殿,却见孟庭和崔浩带着几名御史,正进来。 见到郑皇后,忙拱手行礼。 郑皇后依旧随和的笑了笑,示意他们进去。 自己下了台阶,亲手将谢氏扶起:“必会给你一个交待的,你定要信我。” 然后用力将谢氏搀扶起来,看都不看一边跪着的四皇子,扶着谢氏上了软轿,朝昭阳殿而去。 楼贵妃听说此事时,先是愣了一下,毕竟她的计划是玉石俱焚,并未想过借楼画言腹中的孩子打压。 四皇子没了命,郑皇后总要念及大皇子不是么? 却没想,现在这局面,居然这般有趣。 “这是谁?”苏嬷嬷有点害怕,沉声道:“老夫人和侯夫人都入宫了。” 楼贵妃只是笑着将头靠在软枕之上:“三郎眼光果然是好。” 除了五娘,谁又能引起这般诡风异云。 断了崔谢的后路,又能挟制住昭阳殿,还能拉下四皇子,当真是妙啊! 郑皇后入昭阳殿后,和崔老夫人、谢氏说了许久,二人还在昭阳殿用了晚膳,却一直没有出宫。 何欢殿言贵妃,情况还未稳定,似乎她们都在等着。 承恩侯楼明光带着承恩侯府众人,和工部众臣,跪于宫门外,誓要为女儿讨个公道。 御史中丞孟庭,以及几位御史在中和殿,因此事辩驳得唾沫横飞。 镇北王府,楼画语却靠窗抄着《往生咒》,每抄好一篇,就丢在旁边的火盘中烧掉。 关雎生怕烟薰着她,在一边夹着纸。 待抄到子时,见楼画语还没有停的意思,只得出言道:“娘子,歇了吧。” 楼画语依旧抄完一篇,这才停笔,将那张丢入火中,看着纸张被火舌吞没,苦笑道:“至此就没有回头路了。” “娘子怎的说如此丧气的话。”关雎拧了帕子给她敷手,沉声道:“这事也不能怪你。” “二哥其实真的挺不错的。”楼画语接过帕子,慢慢擦着手:“八哥哥也不错,每次从书院回来,都会给我们带那边的山珍,我喜欢吃干菌子,每次都会帮我带上一篮子。” “娘子。”关雎瞬间明白楼画语在说什么,沉声道:“或许他们懂的。” “懂又有什么用,终究是做了。”楼画语将帕子放入水中,看着淹没在水中的双手,不染点墨,更不见血光。 可这双手,却已然染了血了。 她有点恍然,慢慢的将手拿出来,在帕子上擦干:“思安居那位郎君怎么样了?裳娘有动静了没?” “二郎君隔两日就去看那位郎君,似乎有了收获。裳娘虽年纪大了些,却也稳当了。”关雎见她将手擦干了,忙拿了香脂擦手。 “等这件事了,就让裳娘见医吧。”楼画语沉叹了口气,这才转入内室:“宫中春裳秋竹既然忠心护主,让她们安心待着,找着机会,就送她们出宫。” 既然没了回头路,总要朝前走不是吗? 怀庆府,姬瑾率三百亲卫奋勇杀出府衙,一直到日落,孟英鸣金收兵,方才带着众人退回。 府内虽有粮草,可怀庆府被围,除非外边有人驰援,要不然他们就会被困死于城中。 姬瑾洗过手,看着颜铁明端来的饭菜:“给后院那些人送去了没?” “送了。”颜铁明脸色沉静,沉声道:“殿下何不以她们为质?” 怀庆府知孟长亭一家老小,还有四房姬妾皆在后院,大可拉出去为质,逼他们退兵,至少可以让殿下逃出去。 “稚子合何辜。”姬瑾用着饭食,沉声道:“而且我想熬鹰。” “殿下!”颜铁明不由的发声。 孟英确实英勇,可殿下之般熬鹰,也太过危险。 姬瑾笑着摆了摆手,朝他道:“要不一块吃?” 颜铁明自是不敢,退了出去。 第二日,孟英并未再入府衙边,外面围城之声,似乎也消了。 颜铁明忙去禀于姬瑾,可姬瑾似乎一夜未眠,听到此消息,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披了披风,让人探路,打马而出。 只见府城之外,孟氏已然退兵,而原本怀庆那五千守城的府兵却又从天而降,更是由谢氏四房的谢趃领兵:“知三殿下被困,特来驰援。” 孟英停止立于马上,朝姬瑾拱手道:“不知城中是三殿下,以为是匈奴破城,方才围攻,请殿下见谅!” 姬瑾瞬间知道,这是有人从京中着手,要放自己一条活。 当下也拱了拱手,沉声道:“能与孟六郎的红缨长枪一战,瑾三生有幸。” 说罢上马,朝孟英道:“六郎可否要随我入京。” 孟英眼皮一跳,看着姬瑾道:“三殿下不是该去漠北吗?” 不是说找个由头,放他一条生路,怀庆依旧是孟氏的吗? 怎的这位三殿下,却要回京? 姬瑾笑了笑道:“怀庆府知孟长亭贪墨无数,更是圈地扰民,扣压军饷,证据确凿,更有他至亲为证,此间事大,我自是要入京亲禀。“ 第199章 无益 姬瑾从头到尾,就并没有打算去漠北苦战。 漠北战事一直未灭,其中免不了王郑两氏的功劳。 琅琊王氏手握矿脉,匈奴地处偏北,有不少金银矿山。 王氏贩卖军甲武器给匈奴,换取矿脉开凿;郑氏更是往匈奴高价贩布匹、瓷器,茶叶,再低价收购马匹,牛羊。 太原谢氏的马匹,有许多也是趁此从对匈奴购回的,大家互相得其利,又能得战功,何乐而不为。 匈奴能一直这么猖獗,秦昊几追无望,不过就是因为王郑两氏相互牵制。 陛下执意让秦昊苦守漠北,就是怕他们哪日因利失性,放匈奴入境罢了! 要不然,郑氏不为皇朝,却能几次颠覆皇权,倚靠的是什么? 孟英扭头看了一眼谢趃,朝姬瑾道:“殿下可知,孟长亭乃是我九叔?” “故才让六郎随我入京。”姬瑾沉沉的看着孟英,沉声道:“谢趃从太原而来,可知何郡守派了何人过来,接手怀庆?” 他在城中被困多日,怀庆府兵退后无一得见,孟氏退兵,谢趃就出现了。 “殿下。”谢趃见姬瑾似乎执意要接手怀庆,朝他笑道:“孟长亭现不知逃亡何处,殿下就算证据确凿,也告之无主啊。何不放下此间种种,前往漠北?我既然来了,就由我接手怀庆即可。” 他说着挥了挥手,身后五千府兵立马沉喝一声,浮尘挥扬。 崔谢虽然联姻,可姬瑾与谢氏也并无太大的干系,王郑两氏这才放心让谢氏接手怀庆,也好周旋,这位三皇子居然还想从何望那老顽固那里借人。 何望将太原搅得天翻地覆,还想染手怀庆不成! 只是随着那声沉喝出,却开始地震山摇,远处旌旗摇晃,尘土遮天蔽日而来,有一位银甲小将勒马立于阵前,远远的观望,并不靠近。 谢趃脸色一变,看着姬瑾:“你让漠北边军回援?” “不是边军,是巡军。”姬瑾朝孟英拱手,沉笑道:“这几日多谢六郎相惜之意,待我回京之后,定当以友视之。” 他既然要夺怀庆,秦昊早在他出京之时,就安排漠北巡军在怀庆府边境等着。 孟英看着姬瑾,暗想从他攻城之时开始,到现在的结局不过是早晚的事。 “何参可在?”姬瑾扬声。 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从谢趃身后军中策马而出,朝姬瑾拱手道:“何参见过三殿下。” 复又转身朝一边脸沉如锅底的谢趃道:“在下不识路,故只得暗中跟着谢四爷,事出有先,未曾告之,还望四爷不要怪罪。” “由你掌怀庆府,待我回京后,再待陛下旨意。”姬瑾朝他拱了拱手,复朝谢趃道:“谢四叔可要和我一块回京。” 此间大局已定,谢趃自知无望再掌怀庆,看着姬瑾冷笑道:“殿下就不怕,我晚来一步,成了孟英枪下亡魂?” 姬瑾只是沉笑策马,并不应声。 言贵妃落胎血崩之事,在御史群臣们打了好几日口水战后,以四皇子亲去何欢殿跪了整整一日。 崔老夫人仁厚,并未多怪罪。 郑皇后却严厉,求陛下严惩,最后四皇子被禁府中,罚奉一年,落下了帷幕。 似乎不痛不痒,更显君仁臣厚,可内里却有多少交易,民众自是无所知。 事后第二日,四皇子府,一位嬷嬷犯了事,郑皇后宫中陈尚宫亲去处理,当着四皇子和府中众人的面,将那位嬷嬷杖毙,并扔入乱葬岗。 据说那位嬷嬷杖责二十时,已然没了气息。 可陈尚宫却执旨要杖四十,最后整个人都成了一滩烂泥,血水落了一地,抬出去时,都落肉,还是用布裹了还抬出去的,四皇子接连几夜皆不敢入睡。 因言贵妃病重,怕宫人照料不周,郑皇后亲求了陛下,解了楼贵妃的禁足,让她照料言贵妃的起居饮食。 这事似乎透着一股因果,言贵妃入宫就是为病重的楼贵妃侍疾的,可结果却变成了楼贵妃照料她,当真是风水轮流转。 此事尘埃落定之时,已到二月初,镇北王府并不喜交际,楼画语倒也安然的呆在王府之中。 楼明光于二月初一入翰林院,为永顺帝讲学,颇得永顺帝赏识,每每讲学,皆有赏赐。 二月十二是楼画语的生辰,因是百花节,怕太过招摇,往年承恩侯府都是不办的。 今年她正是十五岁,又已然许嫁,得办及笄礼,所以也不得再拖下去。 她自是不好在镇北王府当真呆上半年,在二月十日,宫中事情落定后,拜别德正太妃,由秦昊驾车送她回府。 德正太妃自是淳淳教导,让她办了及笄礼就回来住,这边毕竟安静一些。 楼画语一一应着,秦昊送她到承恩侯府后,因身份也不好入府,就在门口交待了两句。 她本该去春晖堂请安的,可钱氏却朝她道:“无须了,老夫人怕是不想见你,让你回府就到房中抄经去。” 现在府中皆知对楼画语不受老夫人喜爱,但她已然封了郡主,父亲入了仕,身份自是不同。 翰林侍读学士,不过六品,位置却微妙得很。 进可入内阁,退可修经著学,又是天子近臣。 楼画语也不想见老夫人,免得相看两相厌。 回到二房,兄长弟妹皆在,连爹爹都在院中等她。 一家人欢欢喜喜的吃了饭,又说了些不重不痒的话。 待楼画语回到院中,楼敬轩却跟了过去,递了封信给她道:“今日到的,送我那里了,应该是给你的。” 那信上的红漆印着暗章,楼画语看着眼不由的跳了一下。 楼敬轩却笑道:“这会就不好意思了?你在春晖堂胁迫老夫人的时候,可是威风得紧啊。” “哥哥消息灵通。”楼画语将那封烫手的信塞到书下,沉声道:“思安居的事情,哥哥准备怎么办?二兄,他?” “这是外院的事,你无须担心。”楼敬轩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道:“也无须愧疚,世家大族,子弟之间,利益纷争,也不比皇子之间差多少,和谐不过就是表面罢了。” 楼画语知道哥哥这是安慰自己,点了点头。 见她明白,楼敬轩笑道:“看你家三郎的来信吧。” 待楼敬轩走后,关雎直接从外拉上了门,复又坐到了门口守着。 那动作,一气呵成,明明没人,楼画语却依旧有些脸红。 待她拆开信,内里信封工整的提着:五娘亲启。 再打开,里面并未写他行军何处,想来拿下怀庆后,再入漠北了吧。 信中似乎叹息,不能陪楼画语过生辰,又念京中桃花已开,也不知道她是否制了香粉之类的,毕是闺阁之言。 最后却依旧工整的写着: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第200章 琴奏 回府后,老夫人不让二房众人请安,虽说让楼画语抄经,却也并未着人来监督,倒也相安无事。 钱氏却依旧怕女儿出事,一应吃穿用度,小心再小心。 楼画语因要办及笄礼,就在家中写帖子。 她身份特殊,早几日各室宗和公侯府就暗中派人来承恩侯府打探着了,老夫人和谢氏虽不想帮她大办。 可楼画语是郡主,礼部和太后那边也会再问,太后更是怕老夫人她们不给楼画语脸面,直接下了懿旨,让礼部的人过来看着办,一应规格皆应郡主的来,倒也给承恩侯府省了许多事情。 楼画语只须请一些自己闺阁之中的娘子来观礼就成,还有及笄礼上的参礼者。 主人自是钱氏,正宾自是德正太妃,这都是不用想的。 赞者由德正太妃选,不知道是为何,居然选了慧和郡主。 楼画语虽有些恍然,但平国公和崔八娘的婚事,一直未有定论,倒也静观其变,至少慧和是真的心系秦昊的。 只是要选摈者时,却生了歧义,钱氏有意选叶三娘,她接触公侯之家的娘子少,叶三娘性子活泼,又直爽,跟楼画语关系好。 摈者是帮着安排席位,迎客送往的,是个十分长脸的事情,威远侯府帮二房良多,钱氏自来是有恩必报的,自然想拉叶三娘一把。 却没想,老夫人让贺嬷嬷来传话,让石耀辉当摈者,又指明让楼画心当赞礼。 钱氏气得个够呛,贺嬷嬷一走,直接道:“让她们参加及笄礼就算给脸了,她们两个恨不得看五娘笑话,德正太妃寿宴那日,七娘句句嘲笑,当真以为众人不言,别人就不知道么?” “她们两个给五娘当摈者、赞礼,怕是恨不得当众将五娘头发给撸秃噜咯。”钱氏气喘不定,直接站起来道:“我去找老侯爷。” 她现在对于老夫人,已然没什么说头,有事都是去外院,要不就是找谢氏。 楼画语见她怒气冲冲,忙道:“您别气,我去回了老夫人就是了,就说我已然将名单递于德正太妃看了,她与太后商量过,一时不好换人。” 赞礼主导及笄礼全程,摈者也帮着主人招待宾客,这两者都是极为重要的,老夫人倒是敢想。 “那你去吧。”钱氏听着,立马将事推给楼画语:“要不换了朝服去?” 楼画语不由的眨了眨眼,敢情自家娘亲,以为自己是要去以势压人,借着太后的名头,穿着朝服去春晖堂,只怕更会让老夫人发怒。 只得安抚住钱氏,沉声道:“我已然定了王道珍为赞礼,九妹妹为摈者,这点老夫人就再也找不到由头了,叶三娘就当执事吧。您再帮我去看着点衣服,吃食,布置之类的,好不好?” 钱氏这方面拿手,生怕女儿当天出什么事,就去忙了,又怕当天当真被撸了头发,忙让玉珠去钱氏商号,暗中调了护卫进来。 楼画语换了身居家服,端了盅汤就去春晖堂,贺嬷嬷见她来了,自是知道为了那件事,禀了老夫人后,也没有让楼画语等,直接就进去了。 楼画语直接将汤奉了上去,又将事情说了,轻笑道:“这王元娘乃是日后大皇子妃,又是王氏嫡女,身份贵重,那日来的人身份尊贵,她当赞礼方能压得住。至于摈者,九娘乃是我胞妹,自是当随着娘亲的对吧?” “执事要三人,刚好孙女正为难人选,就让七妹妹和石表妹,与叶三娘一块为执事如何?”楼画语轻声细语,脸上还带着笑意,帮老夫人将桌上的汤搅了搅。 老夫人看着她搅凉了汤,还递了过来,沉笑道:“你思虑周全,就按你说的办吧。” “也是老夫人慈爱。”楼画语将汤递到她嘴边,见她不喝,笑道:“那我就去忙啦。” 说罢盈盈福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既然崔谢两氏后路已无,她也不用落井下石,毕竟日后还得靠老夫人周旋于王郑两氏。 先一步放下的人,方能走得更远。 待她走后,老夫人看着那蛊汤,伸手搅了搅,沉笑道:“能屈能伸,进可染血攻之,退可逶迤服之。” 贺嬷嬷上前,想将那蛊汤端走,老夫人却摆了摆手,看着汤蛊道:“是天麻乳鸽汤呢。” 说着,捧了汤,轻轻喝了一口:“你去帮她布置及笄礼吧,京中崔谢两氏郎君,王郑两氏姻亲,能请的全部请到,传我的话,大办!” “老夫人?”贺嬷嬷看着老夫人,沉声道:“这是?” “没有别的路了。”老夫人双眼发着浑,看着汤蛊里的乳鸽:“你以为五娘送个汤就算了,她要说的话就在汤里。” 贺嬷嬷看着那蛊汤,心中发虚。 老夫人许久不喝天麻乳鸽汤了,上次言贵妃入宫,想要府中中馈,以宫中秘术,用天麻使老夫人阳亢卧病。 就算如今,老夫人依旧不能太过操劳,时常出现眩晕,就是因为那时伤了根本。 五娘子这是提醒老夫人,言贵妃对老夫人下过手,不用念太多情意。 更不用因言贵妃,伤了根本,只是这不是指老夫人的身体,而是崔谢两氏的根本。 待楼画语及笄礼当日,宾客盈门,四房夫人皆忙了起来,礼部那边也派了两位尚宫过来帮衬着。 楼画心帮着钱氏招呼着众宗室和四姓的娘子入席,虽忙却又不乱,已然不见去年那时的慌乱。 这一日楼画语自是安静的等着,待那边时辰到了,先着素服,由德正太妃陪同去厅边候着。 用的钗,就是太后给的那只凤舞求凰钗;发笄是钱氏压箱底的东西,乃是一根古玉簪;而发簪,却是老夫人昨日晚间临时送来的一根青铜簪,有河图洛书,看上去就古朴无比。 这会皆放置于不同托盘中,全部摆在厅前桌上,在座的眼力都不差,这三件东西皆大有来历,当初庆阳公主及笄虽有郑皇后那般富贵,却也不如这般煊赫。 待王道珍轻击铜磬,三声而过,表示笄礼开始。 一边的乐者正要奏乐之时,却听到叮咚几声古琴之音从远处传来。 因人数较多,礼部就在后大花园中搭了棚子。 众人侧目看去,却见一叶轻舟逆水而来,舟头,一身软甲未退的郎君,盘腿而坐,脸带笑意。 古琴声悠扬,时起时落,众人看到那郎君脸庞之时,顿时哗然。 一边陪着楼画语出去的正宾,德正太妃拍着楼画语的手道:“一曲凤求凰,也不枉太后赐你那根发钗,去吧。” 第201章 簪发 第202章 上座 湖边初春的柳树透着嫩绿的颜色,两棵桃花枝桠半伸在水榭的码头之上,少年立于舟头,伸长着身子,轻轻的吻着一身厚重华服的少女唇边。 水榭对岸的假山边上,秦昊靠着山石,看着如同画卷的一幕,心中沉闷,感觉喘不过气来,可双眼又有些发热。 楼敬轩从假山石洞里缓步走了出来,拍了拍秦昊的肩膀,看着那一幕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不是吗?” 娘亲的身世能藏得了多久,永顺帝也有可能知道,郑氏或许也知道,只不过明太后在,陛下不好清算,如若太后不在,后世帝王不再念及,清算的话,钱氏商号和南疆怕又要起战火。 姬瑾心系五娘,执意之重,或许只有他能护住五娘。 秦昊自也是知道,无论前世今生,论对五娘之心,他终究不如姬瑾那般。 “义兄,可要一起喝上一杯?”楼敬轩搂着秦昊的肩膀,沉声道:“三殿下已然拿下怀庆,一路率兵从河北道而回,威震三府,日后漠北粮草大概不会再被扣押,而暗中运往匈奴的那些兵甲就会被卡,义兄不高兴吗?” 他叫义兄,比楼画语还叫得亲热一些,秦昊瞥眼看着他,想到前世这位寒门士林之首,沉笑道:“如此就由敬轩带我一醉了。” “哪里,都是为了我们的语儿妹妹吗!”楼敬轩搂着秦昊的肩膀,笑嘻嘻的朝他道:“还是你好,我就不喜欢世家子弟那端着清高的样子。” 说着连秦昊回头的机会都不给,强行将秦昊拉走。 楼画语只感觉唇边一凉,跟着就是湿软的触感,似乎还是慢压了下来,透着软糯。 瞬间就明白是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手在华服宽袖中紧紧的抓住袖摆,一动都不敢动。 努力压住前世那些不堪的回忆,让自己不要害怕,不要慌张,不过就是一吻,她已然重活一世,她与姬瑾也有了婚约,并不是那么不堪,可手却莫名的发抖。 毕竟是在水榭边上,姬瑾也不敢过于荒唐,一吻而过,看着楼画语笑了笑,将头上凤簪收好,朝楼画语轻笑道:“我先入宫,稍后再来庆贺五娘及笄之礼如何?” “殿下事务繁忙,无须这般多礼。”楼画语心中打鼓,他这不是来过了吗,礼也送了,东西也自取了,还要贺什么。 姬瑾却沉沉的笑了笑,示意亲卫撑过轻舟,顺水而下。 待姬瑾走后,楼画语这才抽出丝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可不知为何,似乎越擦越痒,干脆就收了丝帕,有些心烦的抬手将发间的凰簪给取了下来。 这才转身随关雎回房,待回到房内,头发自是要重新梳过了,只是看着那根桃花簪时,连关雎都惊叹不已。 这根簪子乃是赤金为骨,上面以金丝缠着粉色芙蓉暖玉,可那桃花却又不是片片碎玉缠成的,而是整朵桃花皆是由芙蓉暖玉雕琢而成,细薄轻透,颜色淡粉清澈,当真好像雨后初开的桃花,又好像吹上一口气,那花瓣就要随风而去。 内里花蕊皆是玉蕊,看上去玲珑透砌,细若发丝,如像一动就要碎裂一般。 桃花旁边,还有满绿的翡翠为叶,细或嫩芽在花朵旁边衬着,越发显得那芙蓉暖玉,颜色分明。 握在手中,似乎都能闻到幽幽桃花香。 这般巧夺天工,精雕细琢,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功夫。 楼画语看着那根桃花簪,想到那一捧干桃花,朝关雎道:“太过招眼,收好吧。” 关雎自也是知道,想到今日三殿下那可谓轻薄的一吻,也不由的替楼画语脸红。 不过楼画语的衣服首饰皆是备好的,直接换上就好了,并不用多做准备。 待她换好衣服出去,却见老夫人坐于宴席上首,朝楼画语招手道:“五娘过来,今日陪着我这老婆子坐着。” 座下谢氏和四姓的夫人目光沉了沉,连王道珍她娘,郑氏嘴角的笑都压了几分。 三皇子已由怀庆而回,看样子那边形势已在掌控之中了,怀庆事关漠北和匈奴,三皇子这般打压,不知道损害了多少关系。 楼画语只是乖巧的应了一声,朝老夫人走了过来。 到了上首,老夫人亲热的拉着楼画语的手,朝众人道:“我家五娘自来乖巧,终于成年了。” 说得眼睛似乎都发热,好像当真“吾家有女初成长”一般。 二姑奶奶楼明月目光闪了闪,冷哼一声,想说什么,一边石耀辉想到那日楼画语在春晖堂和老夫人对峙之时的样子,忙一把拉住自家娘亲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今日大喜,众人自是附和着,无人去当众驳那脸面。 要知道,上月德正太妃寿宴,德庆侯夫人在席间嘲讽端容郡主,到现在都还没有谁家敢请她,就算前两日,安国公府尤大奶奶办赏花宴都没有请她。 待楼画语坐下,老夫人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复起身,慢慢走到首坐的德正太妃旁边:“您今日是贵客,请上坐。” 说着亲手扶了德正太妃,要将上座让于她。 席间四姓的夫人们,直接将头低了一下,掩饰住脸上神色,这才抬头看着楼画语,想到最近的消息,目光微闪,却也无人反驳。 德正太妃有意为楼画语撑腰,推了两回,谦虚了几句,见老夫人执意,也并未强行推开,就随老夫人于上座坐了下来。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思绪莫名,却依旧做出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王道珍回到王府时,也不过申时,她连华服都未曾换下,就直接去了内书房。 那里是王清莲经常呆的地方,王道珍从书柜转角的暗格里,翻出了一张纸,细细的看着。 她有些愣神,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王清莲一身素袍走进来,看了她手中的纸一眼,沉声道:“你在害怕?” “楼五娘近来起势太快。”王道珍将那张纸握在手中,沉声道:“只不过想知己知彼罢了。” 王清莲看着那纸上并不是很好的字,沉声道:“那是南疆巫蛊秘文。” 第203章 闺阁 南疆巫蛊秘文,王清莲当初在前朝宫中时见过的,那时她也不过是在宫中…… 王清莲将神色敛了敛,伸手将王道珍手中那张纸收了:“既然身份已定,行当行之事即可。” “大皇子与三皇子不同。”王道珍拢了拢华服,沉声道:“今日看着三皇子轻舟独立,带甲而归,却不过是为了给楼五娘及笄礼奏上一曲《凤求凰》,我……” “元娘。”王清莲沉喝了一声,将那卷纸收好:“可别忘了身份。” 少女怀春,谁又没有过,可那些东西对于她们这些世家女子,是不该有的。 她们享受着家族给的尊贵荣华,一切自当为家族谋算,家族强大,才是她们立身的根本。 “我知道。”王道珍脸色正了正,朝王清莲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外间日头正好,院中一棵桃树迎着春日暖阳,枝头开了两朵小花。 她走过去,伸手戳了戳那娇嫩的花瓣,眼前闪过自己离开水榭时那一回望。 少年少女的身姿半遮半掩于翠柳和带着花苞的桃枝间,少女脸色沉静,少年却已然笑得宛如花开。 王道珍伸手将那开出的两朵桃花捏在手中,慢慢糅碎,可看着掌心的花汁,却又有点索然。 她与楼五娘终究不同,楼五娘是三皇子真心求娶,更甚至宁愿得罪崔谢两氏。 而她下嫁大皇子,只不过是为了权衡利益,让王郑两家抱得更紧罢了! 楼画语待宴席散后,又亲送了德正太妃出府,秦昊似乎有些醉,哥哥怕他出事,就将他与德正太妃一同坐车,亲自跨马护送他们回府。 她回到房中,梳洗过后,换了居家服,这才微微歇了一下。 晚膳自是陪着爹娘一块用的,楼画诗似乎有些兴奋,不时的看着楼画语,倒是楼敬轩眼中皆是揶揄。 楼画语想到乘舟而来的姬瑾,微恼的瞪了他一眼,可他却笑得更厉害了,只得沉沉叹气,姬瑾笼络人心之能,实在是厉害。 待用过晚膳,钱氏又拉着她到内室,说是有话交待。 娘俩坐在床边,钱氏淳淳的道:“你已然与三殿下有了婚约,虽说婚服床被,皆是由内宫操办,但一些自己用的东西还是得备起来。” 郡主成婚,自也是有礼部和内宫操办,自己备的,不过就是些睡袍啊,贴身衣物之类的。 钱氏突然提及这个,楼画语不由羞红了脸,忙沉唤了一声:“娘。” 可看着钱氏满眼欣慰的样子,她原本想说那三年之约的字据,却又说不出口。 前世她入宫前,钱氏给她塞了满满一匣子银票,一个劲的让她别怕,让她有什么就用银钱。 那时她满心欢喜,想着自己入宫,为二房争夺荣耀,不会让爹娘再被人取笑,却未曾注意钱氏的脸色。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钱氏双眼浮肿,脸色青黑,估计哭了一整夜,却又不敢在女儿面前表露半分。 哪像现在这般,眼角眉稍皆是喜色。 “知道了。”楼画语只得乖巧的应了一声。 钱氏立马发喜,从床边暗格里找出了一本花样册子,拉着楼画语的手道:“这自己用的东西啊,定要精巧,多费些工功,慢慢来,所幸啊,你这也不急。” 楼画语随手翻着看了一眼,瞬间脸红耳赤,忙又盖上了。 “至少抱腹你得绣上十来件吧?各色寝衣也得绣上个五六件,内袍外袍也得绣上,还有啊……”钱氏一一数着,见楼画语脸红,忙楼着女儿笑道:“这是闺阁之乐,就算在世家大族里也是要教的,你看老夫人给的那些方子,皆是养容护肤的,难不成就是为了自己看么?” “你也别害羞,不让别人插手就是了,自己在屋中慢慢绣,这也是笼络住男人心的东西。”钱氏生怕女儿再这般端着,三皇子那一腔热血都被浇灭了。 沉声道:“你和三殿下有了婚约,无论日后如何,这日子总得要过的对不对?你也别老冷着人家,你看人家一身风尘的回京,就为给你奏上一曲,你却礼成之后,直接就要回房,理都不理人家,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楼画语紧拽着手中的花样册子,实在不知道怎么回话。 “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的?”钱氏只当女儿家害羞,沉笑道:“无妨的,过几日说不定礼部还会送些欢喜佛啊,图案啊之类的过来,你坦然看待就行了。当初我在南疆的时候,那里的阿姆啊,还特意带我们去看别人绣嫁妆呢,我那时懂个什么啊,就跟她们去闹,闺阁娘子间取乐罢了。” 钱氏说着,果然从箱底找出一件抱腹,鲜红的颜色,上面用黑线绣着两个紧抱在一起的小人,虽只是简单的线条,却十分流畅,交颈叠股,看得让人莫名的发热。 “这还有荷包。”钱氏也是操碎了心,随手翻出一个荷包,沉声道:“这些都是床帐中的东西,你上次不是拿过谢氏秘香了吗?我这里也有一些,还是你外祖特意从南疆带回来的。” “你就知足吧,我还没有娘呢,你外祖怎好教我这些,还是特意从南疆找了阿姆过来,亲手教我。”钱氏捏了捏楼画语的脸,笑道:“那香晚点再给你,这荷包带回去看点,先绣荷包这种小东西,再绣抱腹和寝衣,有不什么不知道的,就问我。” 楼画语这会已然浑身发烫,忙不迭的点头,半句话都说不了来。 果然嫁人不一样,爹娘期待就不一样,前世钱氏并没有交待这些,怕就是想让她在宫中不要承宠,明哲保身。 这一世不过是及笄成年,就已然将这些闺阁中的东西,全部交由了自己。 眼看钱氏还在床边暗格是翻什么,楼画语整个人都似乎要烧了起来,忙朝钱氏道:“我先回房了。” 钱氏正找着东西,听她走了,也未在意,在暗格中翻了又翻,心中疑惑:那装着秘香的荷包呢?怎的不见了? 楼画语出了内室,到外间时,哥哥和弟妹已然离去,红着脸朝楼明光福了一礼,急急的就跑了。 楼明光看她那样,就知道是为了什么,见内室只有钱氏一人,放轻手脚,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一路跑回房中的楼画语,只感觉手中的东西烫手,连关雎都不敢让她进来,自己抱着那本图册,握着那个荷包一会紧一会松,看哪都感觉不放心。 房间都是关雎收拾的,放在哪都会被她看到吧。 低头看了一眼荷包,上面绣着一个女子侧卧榻上,玉体横陈,轻纱飘荡,还透着淡淡的甜香,似乎花香又似果香。 楼画语感觉掌心都是汗水,透着这香,放在鼻尖闻了一下,只感觉沁人心脾。 正想着,却听到窗台轻响,跟着一个人影从窗口闪了进来。 第204章 湿袍 楼画语听到窗台一响,本能的抬头,却见一身轻软长袍的姬瑾正笑意盈盈的立于窗口。 心中顿时一惊,可他已然在房中了,又不敢出声,忙朝外看了看,见无人,这才松了口气。 却见姬瑾反手就将窗户给关上,也确定房中无人后,方才看了看楼画语,似模似样的后退了一步,朝楼画语拱手道:“因与五娘早有约,可天色已晚,故才出此下策,方不失信于五娘。” 这时已然近亥时,外间已然开始宵禁,他自是不好再来,可他能不来啊? 这跳窗…… 楼画语感觉自从有婚约之后,姬瑾做事就放肆胆大了许多,更甚至居然夜探女子闺阁。 忙定了定心神,想朝他摆手,可刚要一伸手,这才发现,自己一手图册子,一手荷包,脸色莫名发赫,可一时又不知道放哪。 “五娘不请我一坐吗?今日入宫,母妃可是着我带了话呢。”姬瑾闻着暗香盈鼻,不由的沉吸了口气,脸上依旧是端庄君子的模样,似乎并无半点直探闺阁的不妥。 甜甜的花香夹着果香,又带着少女的体香迎面而来,让人沉醉。 楼画语一时也有点慌乱,实在是娘亲所说的东西,让她一时还不能坦然接受。 忙将荷包拢在袖中,又将图册塞在案几抽屉中,这才朝姬瑾福了一礼道:“殿下请。” 内室茶几之上温着茶水,楼画语忙引着姬瑾入座,斟了两杯,本想随意放于姬瑾身前的,可一想到自己家娘亲淳淳善导的话。 改成亲手捧了茶,递于姬瑾道:“今日多谢殿下亲来。” “五娘无须如此客气,你我已有婚约,你及笄成年之礼,瑾自当亲来。”姬瑾见她依旧如此有礼有节,心中微微酸涩。 却也不想她难堪,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只是在楼画语收回衣袖之时,袖有暗香浮动,让人心中发痒。 好像那杯茶水喝下去,让人越发的热了,似乎连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姬瑾忙敛了敛神色:“母妃能被解了禁足,皆是五娘之功。言贵妃虽有好转,却依旧沉珂病榻,而且因接连落胎,不能生育了。” 谈及此事,姬瑾一介男子却也有点赫然,只是心中燥意越发压不住。 楼画语想到这事,两次皆有自己的功劳,不由挥了挥袖子,有些不自在的借衣袖遮着,捧起桌上茶盏抿了一口。 只是今日的茶水好像格外的烫,空气中浮着的香气也有些怪,难道是关雎换了香了? 却还是沉着气道:“这般情况之下,崔谢两氏自不好再送人入宫。宫中就该由曾昭容,对抗昭阳殿了。不知道河北道情况如何?殿下何时再去漠北?” 郑皇后的地位,自是无人能撼动,可后宫之势,却能牵动前朝。 姬瑾张嘴正要说话,却发现喉咙干痒得厉害,可又满口生津,不由吞了吞口中津液。 看了看楼画语,却见少女在灯光之下,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 眼波流转,未语含情,朱唇淡启,似闻其香。 姬瑾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好像脑中一切都混乱不堪。 却不敢失了仪态,只得伸手去拿茶壶,想再饮一杯茶水静静神。 楼画语也感觉不对,房中似乎沉闷得厉害,暗想或是春雨将至,屋内沉闷,慌忙起身开窗透透气。 刚一起身,宽大的衣袖正好拂过姬瑾去拎茶壶的手。 两人一勾一带之间,茶壶随着一斜,茶水倾泻而出,皆洒在了楼画语衣袖之上。 “烫着没?”姬瑾慌忙起身,伸手拉着楼画语的手腕,将衣袖朝上叠了叠,细细的打量着她的手。 温在室内的茶水,自不是太烫,又只不过是倒在衣袖之上,手不过是微微红了些。 看着玉手上一片绯红之色,姬瑾心中又愧又怜,握着手不由的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 只是这一吻,似乎好像有什么涌了出来,怎么都压不住了。 楼画语却好像被烫一般,慌忙缩手,只是全身发软,好像如同春水一般。 “五娘。”姬瑾声音发沉,伸手搂着楼画语柔软的腰肢,轻声道:“你刚才在袖中藏了什么,这般的香甜?” “没……没什么……”楼画语只感觉自己好像全身都被刚才的茶水烫到了一般,浑身被烫得软热,想后退,可脚却好像挪不动。 姬瑾也失了神,轻揉着她的腰,手却顺着她那只被染湿的衣袖伸了伸,凑到楼画语耳边,轻声道:“我不信?五娘明明藏了东西,给我看看可好?” 一时之间,楼画语又羞又怯,想收拢衣袖,却被姬瑾紧紧扯住,想后退,可姬瑾的手却扣在她腰间,或向前,则是投怀送抱。 脑中似乎什么没得想,却已然感觉姬瑾从她袖兜里掏出了什么。 正要阻止,却闻着浓浓的甜香传来,见姬瑾已然拿着那被水浸湿的荷包。 只是一眼,本就微沉的眸光之中,瞬间就好像染火了一般。 楼画语瞬间明白有什么不好,只是那甜香一阵阵的朝鼻中钻,整个人都好像被薰得发软。 “原来五娘藏的是这个,怪不得这般羞涩。”姬瑾心跳如狂,却也知道这东西的厉害,将荷包放在桌上,双手搂住楼画语发软的腰肢,轻轻抚揉着,凑过去在她唇上吻了吻:“五娘可想好,要绣什么花样?” 娘子学习女红,自不光是为了制衣袍鞋袜,毕竟世家大族,高门宅院,皆有针线房,女子针线,只不过为了制些闺阁之中的东西,贴身衣物,以温闺房之乐。 姬瑾是皇子,自也是知道这些的。 这会感觉温香暖玉,软如云絮般的在怀中,浑身燥热如火。 姬瑾自认不是君子,如若他跟秦昊一般端庄,五娘这会都不会在他怀中了。 楼画语张嘴想反驳,却感觉有什么东西顺着半开的唇溜了进来,微微诧异的张嘴,可丁香已然被擒…… 双手想伸开,可却软如浮泥,整个人都软得好像没了力气。 “五娘。”姬瑾深深一吻之后,将楼画语紧紧搂在怀中,贴着她的脸颊慢慢朝后吻,轻了轻她的耳珠,手却慢慢的探在外袍边缘,柔声道:“外袍已湿,我帮你脱了好不好?五娘……” 第205章 端倪 少年的声音有些沙哑,轻声软语的唤着,一字一句好像都跟虫子一般,钻进耳朵里,探进心口。 让人心中发痒,又有些什么,莫名的蠢蠢欲动。 五娘。”姬瑾对着眼前的耳珠咬了咬,手却已然顺着外袍慢慢探了进去。 炙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里衣,楼画语都能感觉到那手掌上的厚茧,似乎还有未好的伤疤,心中不知为何一痛,重重的喘着气。 少女柔软的腰肢好像那刚抽出来的柳条,纤细却又有韧性,似乎怎么揉搓都得不到满足。 “春日清寒,衣湿易冷。我伺候五娘更衣可好?”姬瑾侧脸,看着怀中瑟瑟发抖,脸红得如同映日红花般的小娘子,心中打鼓,却又莫名的有着哽咽之感。 虽是因为那荷包中香料的作用,五娘才会如此。 可也只有此时,五娘才不会冷静自持得好像待自己如同宾客,也只有此时,才会这般软软的靠在自己怀中,眼波含春,朱唇半合。 姬瑾自己脑中也有些昏沉,军中那些亲卫时不时说的荤话在脑中闪过。 尤其是在被困怀庆府衙时,众人生死无望,也没了什么大的敬畏,一夜守着篝火,谈及各自情事,不知怎的提及姬瑾苦苦求娶端容郡主之事。 有位校尉,半是玩笑,半是安抚的,对姬瑾道:“殿下无须担心,女子顾家,只要婚后,她必是向你的。” 旁边一亲卫也嘿嘿笑道:“坊间言,女子只要春风一度,就会芳心暗许,殿下回京,可得努力。如若没有法子,我们帮你出,什么踩春行舟,吟诗作曲,殿下有什么要帮忙的,尽可找我们。” 此话并无亵渎之意,当时姬瑾也并不在意,只是这时,五娘在怀中,温热的喘息,隔着淡薄的春衣,透到胸口,让他整颗心都被吹得发荡。 他的五娘啊,或许只是这时,才会这般了…… 沾水的外袍衣袖沉重,少女肩若刀削,只是轻轻一推就落在了地上。 内里不过是一件素色里衣,少女颈色微红,越发衬得那衣服颜色素净。 楼画语身上一轻,不由的伸手想去拉住外袍,却感觉那只放在腰间的手轻轻的揉,好像掐到了哪里,浑身瞬间发软,低低的“嘤”了一声。 话音刚到一半,香唇就被含住,想扭头,却又被灵舌缠住,好不容易聚拢的心神都散得一干二净。 姬瑾从未想过,自己与五娘能这般亲近,似乎如梦中仙境,有些东西未师自通。 刚才那一声轻嘤,好像拨动了他哪点心弦。 少女清淡的体香,夹着那荷包里的甜香,让他只有一个想法,或许今晚过后,五娘待他就不会那般冷情。 会同别的怀春少女般,满目含春,又羞又涩的看着他。 而不是自己次次要想尽办法,努力找着事情,她才会和自己谈话,可目光中却只有沉静,眼神也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姬瑾心中又酸又软,吻顺着脸颊朝下,到衣领边缘时,低头并可见少女上围小荷初露,鼓鼓胀胀,原本扶着腰的手慢慢朝上。 “殿下……”楼画语再昏沉,也感觉到不对,伸手想推开他。 手一碰到他的胸膛,就感觉烫手,那胸膛之中好像有什么在咚咚的跳动,随时都要震出来一般。 “五娘。”姬瑾干脆拉着她的手,从衣襟中伸了进去,却又凑到她嘴角,亲了亲,沉声道:“让我看看你绣的什么花样好不好?” 他自来喜诱敌,怀中的娘子,一见之下,已然倾心,他次次小心伏近,一点点的试探,才有今日这般,自是该慢慢诱着,不要吓着她。 “没绣什么……”楼画语手被摁住,手背上有着粗砾的触感,手掌之下却是一片炙热,脑中昏沉,不知道为何闪过刚才那图册上的花样,脸瞬间就红了。 姬瑾见状,松她的手,慢慢从衣襟中探入,凑到她耳边:“可五娘脸红了呢?绣的什么?” 楼画语羞愧不已,越发喘息不定,可那甜香却是越往体内钻。 亲了亲红得好像滴血的耳珠,姬瑾眼睛却沉沉的看着楼画语,他怕吓着她,他等了那么久,一旦吓跑了,就怕再难亲近了。 粗砾的手指顺着滚着边的系带一点点朝下,楼画语全身的感官都聚在那几根手指之上,原本失去的神智慢慢的聚了回来。 可她却在心底告诉自己:别怕,别怕,不同了,不同了…… 再大的恐怖,也要面对,她也只能面对…… 姬瑾自是感觉到怀中温软在变得僵硬,低头看着楼画语颤抖的嘴唇,好像连眼睫都在抖动,她明明在害怕,却又强撑着…… 心中莫名的就是一痛。 他将楼画语搂在怀中,亲了亲她的头发,柔声道:“是我太着急了,五娘,是我着急了。” 楼画语不由的松了口气,可身体却依旧发着冷。 “五娘?”姬瑾感觉到她在害怕,似乎此时在他怀中,她都会害怕。 原本柔软得好像要化成水的心,瞬间如同被撕裂般的痛。 看着她强忍着惧意的样子,姬瑾越发感觉心中抽痛,忙一把将她抱回床上,拉着锦被帮她盖好,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连原本红润的朱唇都失了颜色。 强压住心中失落,沉声道:“五娘先好好休息,睡一晚就好了。” 说罢,还帮她将床帐拉下,隔绝外间的甜香。 他复将那个荷包收入桌案之中,就在他推开窗户要走时,却听到楼画语道:“我总有一日不会这般的。” 从窗户跳出,然后直奔府邸。 待急急洗了个冷水澡后,他到外书房,将两份写着漠北事略的信笺打开。 一份是秦昊给的,一份是五娘给的,可两人所写的事情,皆是有关漠北军事的,这上面所写的事情,全部都是一样的。 第206章 隔阂 姬瑾将两张信笺放在案上,一条条的对着看,再三确认,却发现这里面大部份用词和地名都是一样的。 这份军事秘报,他收到的时候,就让人抄了送往漠北,让那边先摸清。 秦昊所写的那份,是在他请战漠北时送来的,毕竟他一直镇守漠北,姬瑾并没感觉到哪里不妥。 可除夕之夜,五娘让桃夭送来的这份,却与秦昊的一样。 虽感觉到惊奇,却因事情太多,急于出京,他也并未在意。 他原先想,五娘既然能谋划东荒,并也能触及漠北。 她与秦昊关系密切,可能就是从秦昊那里得到的消息,或许她不知道秦昊已然给了自己一份。 此次前往怀庆,他虽未入漠北,却也派人前去。 那时才发现,漠北的商队全是王郑两氏和谢氏的,由怀庆孟氏一路护着,根本不会有钱氏商号插手的机会,而秦昊也从未在漠北时与京中人联系。 秦昊是三年前离京的,一直未归,那时五娘才多大? 在漠北之时,秦昊就在战报中夹着密信,意图求娶五娘,那时五娘与他并无交际,他又从哪里知道五娘的? 还有五娘对秦昊那般信任,每次看着秦昊时,目光中似乎含着许多愁思…… 这两人之间有着什么秘密,好像谁也探不进去,谁也不知道,可他们一对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所想。 而五娘对自己似乎原先带着恨意,接近时却又是惧意。 但在他入承恩侯府确定入宫人选之前,他并未见过五娘,谢氏只会带大房的娘子入宫,他也并未在意过那些娘子。 那五娘对自己的惧意从何而来? 似乎每次他碰触之时,她就吓得不行? 姬瑾突然感觉有些无奈,好像有什么隔在他和五娘之间。 他不知道,却又跨不过去。 楼画语躺在床上,看着床帐,慢慢压下心中那些惧意。 窗户涌进夜风,吹得呼呼作响,也将原本的甜香吹散。 那香作用有多强,楼画语亲身经历,也是知道的,可姬瑾却在自己害怕时,忍住了,她又有些欣慰……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害怕,可那些记忆,好像在那一瞬间就涌了上来,她都能感觉到那撕裂般的痛意,以及强烈的羞辱感。 房门突然被敲了两下,门外关雎沉声道:“娘子,我可以进来吗?房内似乎没有关窗?”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翻了个身,却又不想起来,听到房门开了后,沉声道:“点根安神香吧。” 关雎听着一愣,娘子近两月已然少用安神香了,怎的今日又要点? 今日及笄是大喜的日子,难不成太过欢喜? 永顺帝有旨,姬瑾无召无功不得回京,此次回京,是因拿下怀庆府和孟长亭各项罪证,押送孟长亭的家眷归京受审的。 他已然让太原郡守何望的幼弟何参前往怀庆,更调漠北一万巡军驻于怀庆府边缘,以免事变。 更妙的是,同他一块归京的,居然还有“双英”之一名将,怀庆孟氏六郎孟英。 此事一出,朝堂自是一片震荡,王郑两氏自是代为辩驳,言孟长亭并不代表孟氏,要不然孟英也不会坦然随姬瑾回京。 谢氏虽失了掌控怀庆之机,但在姬瑾手中,似乎也并无什么大损失,崔谢两氏只是要将孟长亭之罪,加于怀庆孟氏之上。 一时之间,原本试着合作的四姓,复又分裂对立。 似乎无人再谈及姬瑾要去漠北之事,更多是有关怀庆府知该由谁了任,毕竟掌了怀庆,就可直通漠北。 楼画语知道这些消息的时候,正在钱氏房中,绣着荷包。 桃夭在她耳边说完,受不了钱氏的目光,慌忙就退了出去。 钱氏从昨日见女儿那般对三皇子,就大感危机,夫妻生活,并不是一味强硬,或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或是一味付出就行的。 她总以为自己扶持家务,教养孩子,二爷总该明白她的心意,可最近她心思却淡了。 既然她跟二爷不过是利益联姻,又何必去强求感情,给子女找好归宿就是了。 但五娘不同,三皇子对她情真意切,以后她能更好的生活,她不想让女儿和自己一般,经年到头,皆一人独守。 所以女儿及笄了,那些养身体的汤药,该喝的喝,该泡的泡,那些贴身用的东西,自是该慢慢绣起来。 五娘的针线,是她亲手教的,自也不会太差。 于是她就下定决心,日日将女儿抓到身边,贴身监督教导。 楼画语也有些无奈,昨晚那般尴尬,她还不知道下次见到姬瑾会是何种情形。 今日一早钱氏就叫她去正房,连绣棚针钱都弄好了,生怕她不愿意,连花样都描好了,定让她开始绣这些东西,还言明她不绣好就不让离开。 楼画语足在钱氏房中绣了一天的荷包,将那个妖娆的身姿绣好,用过晚膳才回房。 到房中时,桃夭忙捧了热水给她泡手,笑道:“娘子可将荷包绣好好?” “还只绣了花样,还没制样式。”楼画语感觉手指头都有些发疼,转头看着桃夭道:“有事?” 桃夭抿了抿唇,看了关雎一眼,见她点头,才沉声道:“庆阳公主有孕了。” “按时日算,也差不多了。”楼画语点了点头,接过香帕将手擦干,沉声道:“要找的人,到京中了吗?” 宁国公府程家在前朝就掌兵一方,能得永顺帝重用,乃是因为程家几代皆忠。 可附马程时,出身公侯之府,又是次子,文不成,武也不就,虽能跨马耍得了银枪,却也只是个花架子,故此在尚主之前,宁国公府一直未让他领职。 但程时却生性风流,极喜沾染各种女子,加之口蜜心甜,将所有女子哄得服服帖帖,倒也未曾有过大事。 当初曾十三娘已被永顺帝临幸,他都敢惹。 故楼画语一直在等机会,现在庆阳公主有孕,这机会就来了。 “娘子确定吗?”桃夭吞了吞口水,她就怕娘子这般讨论这些事情,感觉有些不对劲。 只是沉声道:“可也动摇不了庆阳公主的身份。” “暗中布置好,将人送到附马面前就行了。”楼画语搓了搓手,沉笑道:“子女皆是债啊,郑皇后就是太强势了些,故才将庆阳公主养得娇气了些,情爱这东西,哪是靠得住的。” 第207章 权衡 楼画语谈及情爱之时,也有些恍然,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庆阳公主。 只得朝关雎道:“今晚再点一根安神香吧。” 关雎眼神有些担忧,好像从昨日起,娘子就又有些不得安眠。 接下来几日,朝堂之上吵得不可开交,怀庆孟氏更是直接派人入京,有意为孟长亭开脱。 孟氏执掌怀庆多年,在怀庆树大根深,岂会拱手让于他人。 要知道,太原谢氏不过是因为郡守换成了何望那个老顽固,以至这半年来,谢氏处处受制,形势皆不大好。 三殿下居然调任何参去怀庆,这是要让孟氏步谢氏的后尘吗? 王郑两氏,自也不会放这般重地交于姬瑾手中。 楼画语接到入宫消息的时候,是因为楼贵妃得了一株名花,让她入宫共同观赏。 从她及笄之礼后,老夫人对她倒也和颜悦色,她自也是时时孝敬,好像又是一幅和谐。 入宫前,她去春晖堂,老夫人还拉着她的手,交待了几句。 出春晖堂的时候,却见谢氏站在廊下看着笼中的一只七彩画眉,见楼画语出来了,朝她招了招手道:“郡主过来看看这鸟?” 楼画语听到这里,笑了笑,却依旧走了过去。 谢氏出身高贵,就算是唤庆阳公主,也是直呼其封号,从未唤“公主”,今日却唤自己“郡主”,想来是心中生了隔阂。 这一日迟早都要来的,她倒也不怕。 前世如若不是谢氏时时让人“提点”自己,她岂会心生妄念入宫;如若不是她的谋划,妹妹怎会嫁于襄王世子的次子,被活活折磨死。 “这鸟漂亮吧?”谢氏拿了鸟食喂着,不时逗弄两下,沉声道:“可再漂亮也是装在笼子里的,不抵什么大用。” “不过一个玩物罢了。”楼画语伸手,直接打开鸟笼。 那只七彩画眉见有人,不敢出来,只不过在门边碰了碰,复又缩了回去吃笼中的鸟食。 楼画语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真是天性,外边海阔天空,它不飞,硬要守着这口吃食,当真是可怜。” “郡主果真是透彻。”谢氏有些无味的将手中鸟食扔了,沉声道:“你二兄要成婚了,这几日郡主有空就去大房帮衬我一些,也提点着你七妹妹些。” “应当的。”楼画语福了一礼,轻笑道:“五娘告退。” 谢氏看着她慢慢走远,沉沉的叹了口气。 原本应当是她入宫的,可现在呢? 宫中的事情,虽并无五娘下手的痕迹,可她总感觉或许与五娘有关,毕竟五娘是得了利的。 楼画语到宫中时,楼贵妃已换了春裳,正在群玉殿旁边的小花园里浇花,见她来了,笑道:“待我浇完这几株,里间苏嬷嬷制了百花糕,你尝尝。不喜欢的话,有软泥香芋糕。” 她一边浇花,一边沉笑道:“入宫早,定没用什么,还温了两蛊粥,先用了膳食吧。” 这般语气,太过随意,好像她下学而归,钱氏一边忙,一边让她去吃点心一般。 楼画语也不好拒绝,随苏嬷嬷退了出来,外殿桌上已然摆好了吃食,两蛊粥有甜有咸,有楼贵妃说的两种点心,以及四色早点,还有腌好的鹅脯和两味小菜。 不过是才用了半碗粥,楼贵妃就进来了,将手在旁边洗过,坐在她旁边道:“如何?昨日三郎问及你可喜欢这软泥香芋糕,还特意找苏嬷嬷抄了制法,说是先让府中厨子先学着些。” 这为何让府中厨子学,自是为了讨好楼画语。 楼画语听着不由闹了个大红脸,楼贵妃却低低的笑了笑,沉声道:“陛下有意封大皇子为秦王,过两日就该下旨了。” “这是好事啊。”楼画语拿帕子擦了擦嘴,轻笑道:“用一个秦王之位,换取怀庆,也不亏。” “和你说话,总是这般轻松。”楼贵妃笑着给她夹了块蒸乳,脸色却有些发沉:“郑太师有意让宁国公府二房的程顺前去接手怀庆。” 宁国公府与镇北王府,皆是永顺帝心腹重臣,宁国公府程时虽尚主,但宁国公府一直未曾表现过任何偏颇之相。 怀庆乃是军机要地,牵连漠北二十万边军,让宁国公府这心腹掌了,似乎对谁都算公平。 但内里却可以看出,郑氏对于怀庆不可失之心。 “崔谢两氏呢?”楼画语将那块蒸乳吃下,抿了口茶水,示意旁边的宫女退下膳食。 楼贵妃也脸生难色,轻声道:“你二姑父石崇还在京中,你伯父的意思是,让他去怀庆掌军。” 石崇是安国公府姻亲,却又是承恩侯府的女婿,看上去似乎也挺公平。 “殿下有意让谁去?”楼画语微微思量了一下,这才是重点。 楼贵妃沉叹了口气:“自然是谁也不去的最好。” 怀庆之重,关系漠北战事,如若无人去,自然由何参在那边掌着,有一万巡军驻守,相当于在姬瑾手中。 “那就谁也去不成。”楼画语拉着楼贵妃的手,轻笑道:“庆阳公主有孕了,让殿下先撑上几天,待宁国公府那边发作,一旦失衡,此事必然僵持不下。” 楼贵妃听着先是不大明白,跟着想到原先让庆阳下嫁宁国公府程时的原因,再联想到庆阳的性子,不由的笑道:“幸好五娘深谋远虑,要不然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楼画语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宫女打起了珠帘。 本能的侧目看去,却见一身皇子朝服的姬瑾站在门口,淡笑的看着两人。 楼画语不由的心中打鼓,及笄那晚种种事情似乎还历历在目,再见姬瑾,怎的处处透着尴尬。 “来了?”楼贵妃却笑着拍了拍楼画语的手,朝姬瑾道:“那株牡丹就在西厢,我刚才浇花也累了,歇息一会,你带五娘去看看?” “是。”姬瑾笑得目光灼灼的看着楼画语,她似乎还有些羞涩,或许是想起那晚的情形。 他心中不由的有些发热,却又有些无奈。 只得拱了拱手道:“五娘,请!” 楼画语看了一眼半靠着身子饮茶的楼贵妃,她连由头早早的就备好了,自是不好推脱,只得朝楼贵妃福了一礼,红着脸朝姬瑾走了过去。 第208章 询问 姬瑾看着楼画语朝他走过来,心中泛着喜意,却也朝殿中的楼贵妃点了点头,这才侧身让楼画语先行。 两人谦让了一回,自还是由姬瑾先行。 那株牡丹也是名贵的,却还未开花,楼画语自来对花草也没什么好观的,可姬瑾在旁,只得沉沉的看着牡丹花,连眼都不敢转。 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脸面看他! “五娘,在想什么?”姬瑾这几日夜夜同门客议事,将怀庆孟氏之罪定下,又避免王郑两氏再使手段夺取怀庆。 怀庆府那边,何参一日内,被投毒四次,暗箭中伤两次,日日如此。 这几日他自也是忙乱,无暇去见五娘,难得今日此事缓和了一些,母妃召她入宫,方能一见而解相思。 “庆阳公主和宁国公府要生嫌隙了,殿下先准备着吧。”楼画语伸手点了点那朵牡丹,沉叹了口气道:“怕是大皇子要大婚了。” 封了秦王,自当要大婚,方能稳固王郑两氏的关系,毕竟刚失了怀庆,王氏怕不会那般容易平息怒意。 姬瑾瞬间就明白楼画语的意思,低笑了两声。 可看着她修长如玉的手指调皮的戳着花端,不由的想着去年秋日,她在小花园那边也伸手卷过那金菊的花蕊,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那点花苞的手指:“娇花嫩蕊,五娘不得轻狂。” 那根手指被他握住,楼画语慌忙想抽出来,可一用力,却听到姬瑾痛呼了一声,跟着就放开了。 待她收回手时,却见手指之上,似乎还有着淡淡的血水。 见姬瑾似乎痛得难忍,猛的想起前世此时,楼贵妃已亡,崔谢两氏还在犹豫,他却接连遇刺,那时似乎经常带伤,有时伤了还不敢让人知道,只有在她面前时,才会露出一丝疲惫和伤痛。 心中不由的有些低沉,楼画语看着姬瑾小心的道:“殿下如何伤的?” 可姬瑾只是倒吸着凉气,似乎疼痛难忍,说不出话来。 楼画语一时拿不准他是真是假,只得道:“我这就让贵妃叫太医。” “别。”姬瑾忙松了手,沉声道:“母妃操心太过,还是别知道的好。” 他这会半摊着掌心,却见上面旧痂新伤,好像重重叠叠,淡红的血水从褐色的厚痂中涌出,看上去十分恐怖。 她不上想到那日那只手掌摁在身上时,似乎也带着伤疤,不由的将头低下,沉声道:“那殿下早些回去处理吧。” 可那只满是伤痕的手掌却递到她眼下,姬瑾声音有些幽怨的道:“我在怀庆被困近十日,日夜紧握长刀杀敌,手掌被磨破一直未好。一路快马归京,又被缰绳磨着,一直未好。归京虽有多日,可前几日也有动刀动枪就算了,还得时时握笔。” 那声音带着丝丝的苦恼,手掌上的伤疤动了动,又涌出了些许血水:“刚才五娘似乎力气有些大,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复又破了,五娘不帮我上药吗?” 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还带着丝丝埋怨,好像楼画语不帮他上药,就犯了什么大错一般,不由的抬头眨眼看着他。 姬瑾却脸不红心不跳,他有过两次让五娘包扎伤口的经验,虽然她包得让他有些难受,可难得的是,每次包扎之时,五娘神色会柔和很多。 前日是他让颜铁明召军中幕僚,借颜铁明的名义问过了,众幕僚虽开始先是哄笑,却集思广益,最终决定攻敌之弱,诱敌深入,再一举擒之。 据他所知,五娘对于自己受伤之时,戒备会弱上许多,故才施此计。 楼画语看着那开裂的伤疤,听姬瑾那般语气,似乎自己当真脱不开干系,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认为该如何处理?” 随着姬瑾一招手,外间宫女就端着托盘进来,上面一应药物俱全。 楼画语不由的转头瞪了姬瑾一眼,他从头到尾就是在设计自己。 但话已然出口了,只得随姬瑾在一边桌前坐下,不过那伤口确实有些狰狞,新伤旧患叠加,手掌又是活络之处,看样子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只得越发的小心轻缓。 “殿下在京中停留多长时日?”楼画语用纱布将血水擦拭干净,说话分散姬瑾的注意力,慢慢洒上药粉:“叶英信该回京了,殿下以为他去怀庆如何?” 怀庆就算能僵持一段时间,却终究不可能让何参一人掌政事和军事。 威远侯府虽与他们关系亲近,但最终还是未曾露了踪迹,叶英信是威远侯世子,又是少年名将,让他去怀庆掌军,比石崇不知道强了多少,而且名义上也顺一些。 姬瑾不由的双眼一亮,沉笑道:“五娘当真是女中诸葛。” 楼画语低头处理着伤口,手法熟练了许多,待将纱布包好后,这才沉声道:“殿下虽操劳,但还须保重身体,毕竟……” “五娘是在心疼我吗?”姬瑾笑意盈盈的看着楼画语。 但见她脸色一沉,不敢太过逼迫,复又沉声道:“今日慧和入宫陪伴太后,提及了义兄。” 楼画语心中微微一沉,将药粉盖好,不再言语。 “崔八娘与平国公府联姻之事,怕是不会再成。”姬瑾握了握拳,似乎在试着掌心力度:“五娘对此事可有何看法?” 上次两人因为此事,在承恩侯府假山之中起了争执。 那是五娘第一次朝他发怒,却是为了秦昊的婚事。 原本他也只是微微心酸,但从知道两人之间有着外人完全插不进去的默契时,他就感觉自己好像被隔之外。 “此事自是由义兄自己拿主意。”楼画语抬头,看着姬瑾沉声道:“入宫也有些时候了,我该出宫了。” 姬瑾低头看着掌心,她刚才说让秦昊自己拿主意,而不是由德正太妃拿主意,可见依旧还是要遵循秦昊的心意的。 如若不是自己先一步求娶,断了秦昊的退路,如若那日在王氏别院,他不是偶然去看五娘一眼,是不是就与五娘再无可能。 是不是及笄那日,那般羞红了脸的五娘,就会在秦昊的怀中! 姬瑾从未感觉到自己有什么掌控不住,这时却好像有什么明明在掌心,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像这春光,像眼前的五娘…… “你与秦昊,是如何相识的?”姬瑾慢慢转身,看着楼画语后背瞬间僵了,沉声道:“你与他,从未见过,不是吗?可你与他,却那般心意相通?五娘可否告诉于我?” 这话他从见到秦昊回京,就一直存着疑惑,却一直不敢问,今日终究还是问出口了。 第209章 突然 楼画语一直都知道姬瑾心思敏锐,当日秦昊归京,不过就是几句话,他就料到秦昊所想,先一步入京求娶。 这是他身为皇子,长于宫廷,长期处于政治之中所练就的,这一点楼画语就算重活一世也比不上他。 近来他与自己,与秦昊,接触都不少,从中揣摩出什么来,也是迟早的事。 只是那种如同大梦觉醒,又好像重活一世的感觉,除了经历过,谁又能理解。 楼画语顿了顿脚步,慢慢放松自己,并没有回头,而是一步步朝外走去。 外殿楼贵妃正含笑的修剪着一枝桃花,见楼画语过来,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道:“五娘过来看看,这一枝我修得怎么样?” “很漂亮。”楼画语着实没什么心思,看了一眼,复沉声道:“今日入宫之前,伯娘言及二兄的婚事,让我回家帮些忙。” 楼贵妃剪着花枝的手微斜了一下,一朵半开的桃花就被剪落。 楼敬台娶的是崔九娘,这婚事早几年就订了下来,这些年楼敬台说是在外游学,却也大多是在太原和清河,与崔九娘自也是相识的。 这联姻原本只有好处,现在看来,却又似乎并不是那么好。 “姑母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府了。”楼画语朝楼贵妃福了一礼。 楼贵妃偏头看了一眼西殿,点了点头,还特意让苏嬷嬷亲自送她出宫。 待楼画语走后,姬瑾才从西殿出来,伸手捏起那朵被剪下的桃花,在桃枝上摆了摆,却怎么也续不上去,最后徒然的丢进了花瓶之中。 “你乱了心性。”楼贵妃将金剪放下,把花枝挪了挪,在窗前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摆好:“越是重要的事情,就越要慎重,越是急切不得。” 姬瑾也知道自己刚才不该发问,可那时却怎么也忍不住,好像心里头有什么一个在朝外拱。 五娘在他怀中那种瞬间僵冷的惧意,让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那时还有香料的作用,她却依旧在害怕他的碰触。 还有她对秦昊的过度关心,信任,默契…… 这种种都让他沉不住气! “不过也证明你动了真情。”楼贵妃将花摆好,沉声道:“情之一字啊,我不懂,但也见过。如若万事皆可自控,估计也就不是情了。” 楼画语急着出宫,苏嬷嬷就安排了软轿。 只是刚下了群玉殿,就见一个宫女立于宫道,沉声道:“言贵妃请郡主一叙。” 苏嬷嬷不由的沉了沉脸,宫中贵妃原本只有一位的,可现在却有两位贵妃,还皆出自承恩侯府,这似乎就有些尴尬。 按理无错自是不同降位份,但可以晋封的,可无论是永顺帝还是郑皇后,都好像没有这种打算,就让这两位“贵妃”这样并存着。 而且宫中流言,楼贵妃能被解了禁足是因为言贵妃落胎,自然猜是楼贵妃下的手。 苏嬷嬷却知道,这事里,有端容郡主的影子。 言贵妃这般找上端容郡主,不免让人有些担忧。 “好。”楼画语却掀开了轿帘,朝苏嬷嬷沉笑道:“嬷嬷先回群玉殿吧。” “贵妃让老奴送郡主出宫。”苏嬷嬷却侧到一边,并未打算退开。 她自来是对楼贵妃忠心的,楼画语也不再计较,任由软轿朝着何欢殿而去。 今时不同往日,楼画言不敢拿她怎么样,如若她不去,才显得心虚。 何欢殿是宫中最为奢华的宫殿,殿后还有一个戏台子,内里陈设无不精致,可见楼画言受宠之盛。 只是她身体未曾大好,依旧缠绵于病榻,楼画语随着春裳进去,苏嬷嬷自是不放心的跟了上去。 待入到内殿,却见楼画言半靠在床边,形销骨立,养了这么多时日,依旧面如金纸,颧骨高耸。 “五妹妹。”楼画言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近。 苏嬷嬷想出声阻止,毕竟楼画语未婚,进入血腥重的房中就不大好,更何况还靠近。 楼画语却摆了摆手,走到床边福了一礼道:“三姐姐。” “五妹妹许久未曾来过见我了。”楼画言说话,似乎气若游丝,双眼都没什么精神。 上次楼画语见她,还是她有意打压,让她在花容阁外殿等了许久,她却只着睡袍来见。 楼画语不由的笑了笑:“三姐姐晋封贵妃之时,本该入宫的晋见的,只是伯娘未曾带我,我也不好唐突入宫。” 那是正月十六的事,楼画语在德正太妃寿辰那日也入了宫,但也未见着楼画言。 “你们先出去吧。”楼画言扭头朝殿内众人挥了挥手,猛的伸手紧紧拉住楼画语的手道:“我们姐妹有些话要说。” 楼画语听她说得亲切,却又透着虚冷,感觉微微有些不对,正要将手抽出。 “五妹妹,我想问你一句话,有关我腹中孩子的。”楼画言却紧拉着她的手,然后朝苏嬷嬷道:“嬷嬷关心五妹妹,但我这般请她过来,自会让她毫发无损的。” 楼画语听她言语中透着诡异,但终究有些愧疚,毕竟两个孩子,都是因她谋划才落的。 苏嬷嬷看了她们一眼,确定不会有事,这才退了出去 寝殿只有她们姐妹之时,楼画言将脸昂起,看着楼画语道:“从我入宫之日起,就与五妹妹相对而立了是吗?” “贵妃何出此言?”楼画语皱了下眉,轻声道:“你我皆是为了承恩侯府罢了。” “承恩侯府?”楼画言低低的笑了笑,轻笑道:“以前是大房的承恩侯府,现在差不多变成二房的了吧?而且大房还得给二房开前面开路不是吗?” 承恩侯府扶持姬瑾,现在楼明光成了天子近臣,楼画语如若嫁于姬瑾,那么大房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二房开路。 可这也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而已,前世二房不也是这般吗? “你与三殿下年岁相当,可本朝皇子自来晚婚,再等上几年也是应当的。”楼画言伸手从枕头下掏出一根簪子,看着楼画语道:“五妹妹认为如何?” 楼画语看着那根包铜的簪子,瞬间感觉不好,慌忙去取那根簪子,可楼画言已然朝脖子上插去。 鲜红的血溅了出来,她吃痛抽了下手,床头案上的一只青玉花瓶“嘭”的一声摔落于地。 第210章 罪事 包铜的簪身尖悦,脖颈又是柔软之地,楼画言几乎拼尽了全力,那根簪子有一半都戳进脖子中间。 她痛得四肢抽动着,双眼却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嘴角勾出冷笑。 青玉花瓶落地的声音传来,外间候着的宫女偷偷朝内看一眼,看到楼画言的情况,吓得惊声大叫:“医女,医女!” 楼画言血崩,一直用着药,郑皇后为显仁德,特意派了医女守在何欢殿,方便看顾,以免再度出事。 毕竟如若楼画言因落胎血崩的后症而死,四皇子身上的罪责又重了几分。 听到宫女大叫,楼画言似乎醒悟了过来,朝床边扑了扑,伸手指着楼画语,张了张嘴,可脖子上插着簪子,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血大口大口的涌出,双眼却死死的盯着楼画语,四肢不停的抽畜着。 这让楼画语想到有一次,和哥哥去酒楼,她好奇跑到厨房看菜。 一只割断脖子放血的肉鸡被扔在盆中,待开水烫毛,也是这般不停的抽畜着。 此事发生得太快,楼画语一时退之不急,她也没料到,楼画言居然以命相博。 对上她愤恨的眼,楼画语后退了一步,低头笑着朝她摇了摇头,告诉她,以命博也没用。 医女和内侍一块进来,忙用手摁住楼画言的伤口,可她嘴里的血依旧不停的朝外涌,怎么也止不住。 外间纷乱,不时有女官大叫着什么,楼画语却依旧静静的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楼画言那双不甘心的眼。 刚才她不该心生愧疚的,明知情况不对,就该狠心离开。 楼画言上次血崩,已然不能生育另说,底子已伤,很难养好。 故以命为局,自己和她同处一室,她死前又是这般指着、盯着自己,她定然不能这么好逃脱。 怪不得楼画言提及皇子娶妃之事,怕是谢氏透露出老夫人有意将楼画心嫁入襄王府的事情。 如若自己获罪,自是不能再嫁皇子,承恩侯府死了个贵妃,前面还涉及四皇子,永顺帝和郑皇后也不好再多问罪,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长房的嫡次女楼画心再次配于姬瑾。 这一局确实不错,时机也对,她还刻意提及“腹中孩子”,更是意有所指。 只是这一局明显不是楼画言自己想起来的,那背后定然有人提点,只是不知道是谁? 宫女惊叫不断,外间巡逻的禁卫已然冲了进来。 “郡主。”苏嬷嬷见状,也吓了一跳,忙拉住楼画语道:“我送你去承明殿。” 先去太后那里避着,总比被押到内庭司的好。 楼画语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你着人去昭阳殿、群玉殿,顺带再去中和殿告知陛下一声吧。” 苏嬷嬷看了楼画语一眼,确定她不想走,这才忙朝旁边的宫女点了点头,自己却怎么也不敢离开的。 “娘娘!”帮医女捂着伤口的宫女突然又发出一声尖悦的叫声。 只见趴在床边的楼画言抽了几下,那伸着手慢慢垂了下来,双眼却依旧死死盯着楼画语。 禁卫来得很快,打头的却并不是程昭,而是一个小统领,他们本不敢进来的,但听闻端容郡主杀了言贵妃,也只得进来,怕再生什么血光之事。 “陛下就要来了,我随你们在正殿候着吧。”楼画语半点惧色皆无,看了看袍上点点血痕,摇头道:“可惜了。” 似乎在可惜身上那件华服染了血! 禁卫看了一眼寝殿内吓得花容失色的宫女,对上端容郡主沉静的脸,一时倒也有些敬佩。 能当禁卫的,皆是世家子弟,要不然哪能进禁军。 他们自也是知道,宫中之事,耳听、眼见皆不可全信,但那些宫女见这般阵仗都吓成那样。 无论是不是端容郡主杀了人,可这个局就是针对端容郡主的,她却如此沉静。 屋内血腥味重,加之宫女哭哭啼啼的,又是宫妃寝殿,禁卫也不好久待,先将何欢殿里的宫女内待全部押在西殿,守紧寝殿的大门。 楼画语就随着那小统领在正殿内侯着,此事还未有定论,楼画语身份微妙,死的又是她们承恩侯府的人,禁卫自也不会难为她,让她在正殿坐着等。 程昭来的时候,就见那位据禀杀了言贵妃的端容郡主坐在那里喝茶,见他进来,依旧端庄有礼的起身福了一礼,不慌不忙,沉着有度。 他突然想起自家祖母对这位郡主的评价,不由的皱了皱眉。 那日祖母从德正太妃寿宴回府,他晚间去请安时,祖母突然问了几句宫中形势。 然后沉声道:“如若没有端容郡主,我们的选择或许没错。日后最大的变数就在端容郡主身上,如若与她有冲突,你定要避其锋芒,以保全自己。” 那时他并不信,一个庶房出的娘子,不过就是以色魅惑于皇子,方才封了郡主, 以配三皇子,有什么好避讳的。 可看着此时那般沉静的楼画语,他不由的沉思。 心中权衡一二后,朝楼画语拱了拱手道:“郡主请稍待,内庭司即刻就来人了,这边血腥味重,郡主可随禁卫去外间亭子里暂候,待内庭司来人后,我再去请您。” 这话说得有十分有礼,苏嬷嬷更是吃惊的看着程昭。 楼画语也不由的抬头看了看他,双目沉了沉,宁国公府以忠君之名传世,自有其道理,能这般审时度势,也是厉害,怪不得宁国公府以前一直不肯让程时领职,相比程昭,那位风流的附马爷,当真是…… 不过现在她倒不好离开,朝程昭福了一礼道:“不敢,还是待内庭司和皇后娘娘来,再做定论,此事我毕竟脱不开干系。” 程昭见她神色沉静,自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的意思已然表达,依旧陪她在那里坐着。 姬瑾知道此事的时候,正在群玉殿商量楼敬台大婚的事情,听宫女禀报楼画语可能杀了言贵妃,心中就是一惊。 楼贵妃惊过后,却又瞬间沉着道:“你去中和殿迎迎陛下,我这就去何欢殿看着。” 说罢,连衣都不更,急急的朝何欢殿而去。 郑皇后执掌内宫数十年,还未为太子妃时,这内宫就是她掌着的,五娘这么大的把柄落在她手中,怎么可能放过,三娘当真是疯了头了! 她为了轻便,坐的也是软轿,依旧不时的催促内侍。 她从未感觉群玉殿这般偏远,何欢殿就在昭阳殿旁边,郑皇后定然会比自己先到,一旦将五娘拿入内庭司,这事就麻烦了,必然要在何欢殿解决了才好。 第211章 定责 郑皇后在程昭后脚就跟了过来,随她一块来的,还有内庭司的人。 内庭司纠察宫闱、戒令谪罪,大事奏闻。 因掌刑罚之事,所以皆是些粗壮有力的嬷嬷,据说内庭掌事有上百种刑法,能让阎王开口。 正殿众人自是起身行礼,郑皇后瞥了一眼楼画语,脸上满是悲切之色,直接伸手拉住楼画语道:“可吓着了?” 似乎并不是来问罪的,而是来安抚楼画语的,还朝她沉声道:“别怕,有我呢,定还你一个公道。” 楼画语不由的心中发笑,郑皇后自来宽厚仁德,怎的也要做做样子,只是一开口就给楼画语定了罪。 这会西殿那边,已然传来了异样的响声,好像有人被捂着嘴发出痛苦的叫声,细闻却又没有。 内庭司问话,自来都是快速的,毕竟涉及的都是宫内的女官或是嫔妃,总不能先将人收押,再慢慢查吧,必定要当场问出原由。 只是这原由,是真是假,就不知道了。 不过两刻钟,内庭司掌事就从西殿出来,拿了几张口供给郑皇后道:“您看。” 内庭司掌事是一个年过五旬的老嬷嬷,脸色白净得和白面馒头一样,笑得和蔼可亲,保养得当,又会穿衣打扮,看上去好像富家太太一般,谁会想到手里居然掌着上百种酷刑。 郑皇后粗粗看了几眼,有些担忧的看着楼画语道:“五娘要不自己看看?” 说着就朝楼画语递了过来,还满是无奈的道:“言贵妃身份尊贵,这些口供对五娘极为不利,要不五娘先去内庭司待上几日,我去请大理寺再查过,毕竟问案之事,还是大理寺和刑部比较拿手,五娘以为如何?” 楼画语接过口供瞄了一眼,郑皇后这是要将此事闹得满朝皆知了? 还通知大理寺和刑部,那丢脸的可不只是她。 还未待她回话,郑皇后就朝内庭掌事道:“先将端容郡主带过去,好生招待着,万不可轻忽了。如若承恩侯府,镇北王府,或是三皇子及楼贵妃去探望,也不可阻拦。” 口供上的供词没有一个是不对的,全部都是事实,却全部对楼画语不利。 郑皇后这话是在提点楼画语,如若聪明的话,此时就当以死自证清白,以免牵连广众,难以收场。 内庭掌事立马朝楼画语笑道:“郡主请吧,随我去内庭司呆上几日吧。” “待陛下来吧。”楼画语将手中口供放下,沉笑的看着郑皇后道:“也不好让皇后娘娘为难,大理寺和刑部更是繁忙,这事涉及宫庭,他们也不好插手,还是由陛下定夺的好。” 宫内事务,就算明太后来了,也干系不到郑皇后,这后宫,从大华初立,就在郑皇后手中了,后宫六局一司皆是郑皇后的人。 此事也只有永顺帝能转圜一二了,至于楼画言怎么死的,谁又会在意。 她死的时候,只有楼画语在,死前还死死盯着楼画语,这就够定罪了。 “陛下来了还不是一样。”内庭司掌事沉笑一声,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了,冷冷的看着楼画语道:“端容郡主是自己走呢?还是让我们请?” 说话间弹了弹手指,只见左右两手白胖的中指上,各戴了一只铜戒指,随着她伸手,那戒指中间慢慢弹出几根细若牛毛的银针,正闪着寒光。 郑皇后却依旧脸带怜悯之色:“五娘先随她去,待我禀了陛下,必不会让你含冤。” 对上这张悲悯的脸,楼画语不由的想笑,前世姬瑾被刺,她在后宫被打压,每每碰到她,也是这般和颜悦色。 当下冷笑道:“陛下已然快到了,皇后何不等上一等呢?还是皇后娘娘不敢等?” 说着转过身,看着郑皇后道:“怕是言贵妃也等不得了的,实在不信,请太医脉案看上一看就知道了。” 今日楼贵妃宣她入宫的时间有些巧妙,看样子或许楼画言撑不了多久,就快要殒命了,毕竟接连落了两胎,又血崩全部药吊着。 如若病死,罪就在四皇子身上,这般死,罪却在楼画语身上。 她刚才还在想是谁给楼画言出的主意,没想到却是这位。 郑皇后眼中神色冷了冷,脸上却依旧和气,朝内庭掌事道:“带郡主下去吧,清静些。” 内庭掌事伸着手就朝楼画语走了过来,一边苏嬷嬷想护住楼画语,几个内庭的嬷嬷一把就将她扯开。 程昭想说什么,可郑皇后瞥了一眼,复又退了下去。 就在内庭掌事的手要伸到楼画语身上时,一块玉佩急射而来,正中那嬷嬷后腰,她闷哼一声就扑倒在地。 何欢殿宫墙之上,一身锦袍的秦昊直接跳了下来,大步朝内走,对着郑皇后拱手道:“陛下已至殿门口,请皇后稍待。义妹有何事,秦昊和镇北王府必然担着。” “镇北王?”郑皇后看着秦昊,低低的笑了,转眼看了一眼楼画语,沉声道:“果然情深义重啊。” 秦昊看了楼画语一眼,确定她没事后,直接站在她身侧。 两人对视了一眼,楼画语点了点头,秦昊立马抿嘴笑了笑。 正随着永顺帝走进来的姬瑾看着两人那般相视的一眼,好像这春日的阳光都有些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痛。 刚才他远远的看着秦昊直奔何欢殿,更是连大门都不走,直接跳宫墙而入,他就这般为了五娘连宫闱都不管不顾了吗? “怎么回事?”永顺帝有些不耐,直接走到上首坐下,看了一眼楼画语,皱了皱眉:“这就是端容郡主?” 楼画语不由的哑然,此生虽见过永顺帝,可却也是随众人,估计这位陛下也未能记住自己。 只是还未待她回话,秦昊就朝她前面走了一步,挡住了永顺帝的目光,沉声道:“正是。” 一边郑皇后无声的苦笑,将那些口供递于永顺帝:“我也正为难呢,只是这人证物证俱在,不好开脱。承恩侯夫人已然到宫门口了,毕竟这般大事,也不好瞒她。上次那般,她都快吓晕了过去,这次怎么受得了。” “可怜 ,白发人送黑发人。”郑皇后沉叹了口气,幽幽的道:“虽同出承恩侯府,且言贵妃身子不大好,毕竟是皇家贵妃,这般有损皇家威严,如若……” 她似乎十分为难,听上去句句替楼画语开脱,可却将楼画语的出路,全部给堵死了。 第212章 退步 永顺帝拿着口供扫了几眼,复递于姬瑾:“你看看。” 姬瑾从入殿后,就侧目朝楼画语看去,可她身姿全部掩在秦昊那宽大的身形之后,他能看到的不过是一抹华服眼里的下摆。 从他入殿,五娘却一直未曾看过自己一眼,只是那般沉沉的站在秦昊身后,似乎秦昊能帮她遮风挡雨,能帮她挡住一切。 难道她忘了,与她有婚约的是他吗? 他才是她的未来夫婿,是她一生的依靠! 只是此时,他不得不将心中酸涩压下。 内庭司的口供,姬瑾自也是知道的,粗粗瞄了几眼,沉声道:“就光凭内庭司所问的口供,就定罪,怕是不大妥当。” “三郎是要转移大理寺还是刑部?”郑皇后微微皱眉,好像十分为难:“我也知五娘身份特殊,可这毕竟事关宫闱,如若三郎执意……” 姬瑾脸色坚毅,看了一眼那藏在秦昊背后的衣摆,苦苦一笑。 端容郡主刺杀言贵妃,未来的三皇子妃杀了堂姐…… 此事只要出了宫闱,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五娘必定身败名裂。 与她有牵连的府邸,全部蒙羞。她却依旧这般躲在秦昊身后,似乎她将一切都交由秦昊,让他挡在前面就行了。 沉吸了口气,他才轻声道:“宫闱之事交于大理寺和刑部,有损母后凤仪,不如让内宫六局并审如何?为显公正,郡主暂禁足于承明殿,太后自来不理宫事,自不会偏颇。” 郑皇后没想到他还有这主意,正要开口反驳,却见楼贵妃急急的进来,朝永顺帝道:“太后那边有懿旨,德正太妃只此一女,先将端容郡主禁于承明殿,再由六局并审。” 幸好她先一步去通知了太后,只要有了主意,此事压于后宫,有太后在,她全力周旋倒也不会太过招人耳目。 郑皇后却好像并不在意,扭头看着永顺帝:“陛下以为呢?” 她话音一落,就听到外面急急的脚步声而来,承恩侯夫人谢氏脸色发青,怔怔的看着何欢殿内的众人,手紧紧的抓着胸口,却顾不得向永顺帝和郑皇后行礼,只是双眼盯着楼贵妃:“阿风,三娘呢?我的三娘呢?她在哪……” 话还未说完,一口淤血就喷了出来,乌黑的血水中夹着血块落于地上,她好像呛到了,却依旧看着楼贵妃,双唇颤抖,却说不出话。 旁边的宫女低呼了一声,忙去扶她,她却一把推开。 任由血顺着嘴角流下,上前两步抓住楼贵妃:“阿风,你说会照料好三娘的,三娘她怎么了!” 她原本声音低软,好像带着丝丝的哀求,可到最后一句却猛然拔高,好像夹着碎骨之痛,血水混着眼泪流下。 见者皆不忍侧目,闻之心生悲凉! 楼贵妃抬头看了一眼郑皇后,只得低头看着谢氏,紧握着她的手,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抚她。 “是五娘对不对?是五娘!”谢氏却好像疯了一般,一把推开楼贵妃,转眼在殿内找着。 一瞬就看到了秦昊身后的楼画语,她复又直接去推秦昊,完全不顾仪态,势必要将楼画语给扯出来,却被秦昊一把扣住手腕。 随既将她朝内庭司掌事那边一推道:“圣驾之前,你们就容她这般放肆?” 内庭掌事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忙将谢氏拉住,将她紧紧扣在怀中。 “五娘,你是怪我对不对?我知道你恨我,可三娘她待你这般好,你为何要对她下手。”谢氏却宛若疯了一般,盯着楼画语沉喝道:“五娘,五娘,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三娘!” 内庭掌事见她发狂,却并不阻止,依旧她大叫。 郑皇后满脸悲色,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朝永顺帝道:“这可如何是好?” “还是先送于承明殿吧。”姬瑾看着谢氏那样,就大概猜到此事的前因后果了,朝永顺帝道:“为避干系,六局会审之前,儿臣自禁足于府中。” 怀庆府,在言贵妃落胎后,郑皇后与崔老夫人和谢氏商量,由谢氏四房的谢迭带兵接管,他连那五千府兵都掌控了,却被自己反将了一把,将怀庆交于何参之手,谢氏怕是生了怨。 回京后,他也并未同意将怀庆府的军事交由石崇,谢氏这是公然要开战了。 他自愿禁足府中,就相当于退让一步,也免得他们这般为难五娘,步步紧逼。 “三郎当真是明理。”郑皇后沉叹了口气,摇头道:“那就暂时将端容郡主送入承明殿吧。” 秦昊也微松了口气,姬瑾被禁足府中,但他还是可以游走的,六局会审只不过是走个流程,姬瑾退了步,五娘就不会再有事,怀庆失了还可再夺。 毕竟郑氏与谢氏共同用言贵妃的命布局,才换回怀庆。 也不知道承恩侯夫人这般疯狂,是因为女儿的死,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狠。 朝座上的永顺帝拱了拱手,转身看了楼画语一眼,轻声安慰道:“你先去承明殿住上几日,一应用的东西,我让太妃给你送进宫,还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就是了。” “多谢义兄。”楼画语却笑了笑,上前一步,朝郑皇后福了一礼,复又看着谢氏道:“伯娘先缓口气,言贵妃之死,暂时还未有定论。不如就着众人皆在,再问问宫女,也让伯娘得知前因后果,不让三姐姐枉死,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郑皇后目光闪了闪,一边内庭执事却冷声道:“郡主这是不相信内庭司?” “自然不是。”楼画语复又笑了笑,轻声道:“只是见嬷嬷问话,时间极快,想来询问人数有限,这何欢殿有二十几位宫女内侍,总不可能两刻钟就全部都问过了。不若将人都放出来,在殿外再问一次。我们大家伙也听着,又免得惊动太后,还要六局并审,拖上些时日,闹得宫内人心惶惶,陛下以为呢?” 楼画语扭头看着永顺帝,柔声道:“太后最是听不得,见不得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情,如若拖得久了些,太后也难免多思。” 明太后一路从家臣之女走到太后之位,经历了多少事情,虽有太祖深情,可明太后全族皆在征战之中,被俘为人质,而活活射杀于城墙之上。 太祖的深情里,也有着对明太后的愧疚,永顺帝也亦然。 “难不成郡主让陛下和娘娘看我们问话吗?郡主或许不知道我们问话的手段!”内庭掌事却脸色发沉,冷冷的道:“难不成郡主有什么法子,能让众人主动开口不成,而不见血光?” 内庭司问话,必是重刑,自然不是贵人看的。 第213章 春裳 内庭掌事咄咄相逼,似乎楼画语想问句话,就是对圣驾的大不敬。 姬瑾见楼画语出言,就知她有主意了,只是这般刑罚之事,自然不是闺阁娘子能用的。 看了一眼秦昊,刚才他那般轻软的安慰楼画语,让他心中发酸。 果然在未成婚之前,义兄的名头,比他这个未来夫婿还好用,至少五娘能名正言顺的住进镇北王府,秦昊能名正言顺的给五娘送一应用具。 姬瑾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有些疯狂,却又让他心中慢慢发喜。 低咳了一声,转身朝永顺帝道:“端容郡主这般从容,想来也是心中有定论,不如依她所言?” 永顺帝瞥了一眼那个站在秦昊身前,脸色沉静的少女,瞄了一眼姬瑾,并未理会他,而是转眼看着郑皇后:“皇后以为如何?” 事发突然,前面也并无多少谋划,楼画语还是半路被拦过来的,想来不过是不死心,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再奋力一博罢了。 郑皇后看了一眼谢氏,眼带同情之色,朝永顺帝道:“就依郡主所言吧,她也是被吓坏了。” 好像楼画语只不过是无理取闹,不知悔改。 “还不去看看承恩侯夫人!”楼贵妃见事有缓机,朝守在殿外的太医道:“没见吐血了吗?” 谢氏这会嘴角的血还挂着,看上去十分凄惨,苏嬷嬷拿着帕子帮她擦了擦,这才让人去备水,太医在一边搭着脉。 内庭掌事见郑皇后发言,只得去西殿将押着的宫人全部带到正殿外。 一堆宫女吓得缩成一团,哭哭啼啼的,其中几个脸色发青,看着吓人,走路之时身如摇风,明显受过刑,身上却不见半点血色。 内庭司的嬷嬷站立于四周,看着众人呵呵的冷笑着,更是吓得一些小宫女开始抽泣。 永顺帝不由的皱了个眉,转眼看了一眼郑皇后,沉声道:“林樊他们还在泰和殿等着呢,快些吧,吵得头痛。” 姬瑾看了楼画语一眼,走过去朝她沉声道:“我让颜铁明来吧,他有些问话的手段,你先避一避。” 内庭司问话,有用细针之类的,虽不见血,却也有痕迹,练武之人,知道穴位,有时分筋错骨,就让人痛不欲生。 光是惨叫之声,就让人心生恐惧,五娘本就夜不得眠,还是避开的好。 楼画语看着他笑了笑,却只是摇了摇头。 朝永顺帝和郑皇后福了一礼,慢步走到正殿门口,侧了侧身,指着太医把脉的谢氏,沉声道:“这位就是承恩侯夫人,也是言贵妃生母。” 谢氏脸上悲切之色未去,双眼好像还有些发怔,对楼画语的话似乎闻所未闻。 坐上的郑皇后却有些感觉不好,扭头看了程昭一眼,见他脸色平静。内庭掌事,也脸色笃定,这才松了口气。 楼五娘在封郡主、被赐婚后,二房崛起,就与大房生了嫌隙,再未见过言贵妃,更是未入过何欢殿,想来原先并无布置。 外命妇入宫,除了像德正太妃那般品级高的,也不能带婢女进来,她自也没有时间收买人心。 就算舌灿莲花,也不可能说动这些宫人。 “言贵妃是我三姐,自来宽厚,想来你们也有所体会。”楼画语脸色微微发沉,眼睛发红,抽了帕子点了点眼角:“我们都是父母生养,言贵妃惨死,承恩侯夫人心伤吐血,真乃是……” 她话还未说完,却见跪于前排的一个宫女突然抬头看了谢氏一眼,又好像吓了一跳,忙将头垂了下去,瑟瑟发抖。 “你!”楼画语立马止住话题,指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宫女道:“刚才为何抬头?” 内庭掌事看了一眼那宫女,凑到郑皇后面前道:“是春裳。” 春裳秋竹是言贵妃的贴身宫女,上次落胎之时,皆受了伤,对言贵妃忠心耿耿,是她的心腹。 郑皇后先是松了口气,但见楼画语走了出去,那个叫春裳的宫女似乎抖得更厉害了,心中顿时感觉不好。 “叫什么?”楼画语站在春裳面前,蹲下身子,朝她沉声道:“要不要进去看一眼言贵妃,毕竟主仆一场,她却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还让伯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春裳却吓得瘫软在地上,伸撑了几下,都未曾起身,干脆趴在地上放声痛哭。 就跪在她身边的秋竹,忙扯了她一把,可春裳却一把将她推开,满脸是泪的看着楼画语:“郡主以为人生最悲惨的是什么?” “春裳!”秋竹忙将她搂住,伸手去捂她的嘴。 “拿下!”永顺帝好像看得不耐烦了,低喝一声。 殿外禁卫一把将秋竹拉住,她却依旧朝春裳道:“你这样怎对得起贵妃,春裳,贵妃已然死了!你我既然已决意随她而去,你就别犯傻!” “她不该死的!”春裳猛的抬头,双眼愤恨的看着正被太医把着脉的谢氏:“承恩侯夫人,你真的伤心吗?” “春裳!”秋竹不由的尖叫了一声,一边禁卫立马捂住了她的嘴。 郑皇后沉了沉眼,知道大势已去,伸手理了理袖摆,端起茶杯,慢慢品茶去了。 谢氏有些僵硬的扭头看着春裳,眼里悲色未去,却又慢慢涌出疑惑,好像不懂春裳说什么。 “贵妃怎么死的都没有关系了,她心已经死了。”春裳好像失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在地上,看着谢氏道:“可你怎能为了另一个女儿,逼得她用命去博,难道贵妃就不是你的女儿吗?难道天底下的娘都是一样的吗?我娘为了养活其他子女,将我卖了。你为了那个七娘,就让贵妃去死。活着的时候,你让她入宫争宠,她快要死了,你还要她用命换那个七娘的婚事,你们怎么这么狠心!” 春裳也好像疯了一般,又好像言贵妃的遭遇牵连出她的伤心事,说完后,嘿嘿的低笑:“你还伤心,还吐血,我呸!” 在场众人不由的噤声,秋竹身子一软,顺着禁卫的手慢慢滑下,和春裳一块放声痛哭。 二十几个宫人,全部都开始痛哭,一时之间整个何欢殿,尽是悲切之声。 谢氏面如金纸,推开苏嬷嬷想起身,却怎么也起不来,身子一晃就直接晕了过去。 第214章 根基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有了端倪,真相如何,就不重要了。 永顺帝实施权衡之术,见谢氏晕了过去,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要笑不笑的瞥了一眼姬瑾:“你还挺抢手啊?” 言贵妃以命换承恩侯府七娘的婚事,拖下水的又是端容郡主,未来的三皇子妃,谋算的自然只会是姬瑾的婚事。 永顺帝冷冷的看了一眼晕倒的谢氏,朝郑皇后道:“你看着处理了吧,人已经死了。” 死的是谢氏的女儿,又是自戕的,难不成还要问罪? 大家心知肚明,有些事本就该烂在肚子里的。 说着就起身,朝姬瑾道:“你惹的祸,自己收场。” 眼睛却瞥了站在正殿门口的楼画语一眼,她依旧那般从容,似乎前因后果都与她无关。 三郎为了她,倒也算是焦心;复又看了一眼秦昊,沉叹了口气。 可在他步出正殿时,楼画语忙上前一步,福了一礼道:“臣女有一事相求。” 永顺帝扭头看了楼贵妃一眼,以为她受了委屈,要讨什么公道,示意楼贵妃解决。 他可没耐心哄小娘子! “这春裳秋竹,忠心耿耿,尤其是这春裳似乎也是苦命之人,这殉主之事,陛下可否宽容一二?”楼画语似乎心生悲切,声音低沉,脸带不忍的看着那些哭泣的宫人。 原本已然走到她身边的楼贵妃,忙暗暗握了她的手一把。 何欢殿出了这般的事情,禁卫虽是世家子弟,自然也有办法让他们守口如瓶,就算为保全家族,这些禁卫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至于何欢殿的宫人,怕是皆要殉主了。 上次出事之时,她也猜过春裳秋竹或许是五娘的人,可这两个是十岁前就入宫的宫人,五娘根本无从下手,故此打消了疑虑。 但刚才之事,她已然可以确认,这两人定是五娘的人。 此时这般,本就当明哲保身,撇清干系,任由她们殉了主,再安抚她们家人就是了,何必再出言,空惹猜忌。 这是要告诉所有人,春裳秋竹是她的人吗? 她可知道,这般下去,就相当于上次四皇子之事,也和她脱不开干系,就为了两个小宫女! “你倒是好心!”永顺帝冷哼一声,瞪了秦昊一眼,指了指楼画语,要笑不笑的道:“怪不得太妃要认她当义女,你家义妹,你自己解决。” 说着,大步朝外走去,还朝姬瑾喝了一声道:“还不跟上!” 姬瑾看了楼画语一眼,心中也不知是何感想,走到她身边沉声道:“你先去群玉殿歇息,待我议完事就回来。如若害怕,就在宫里住上些时日。” 他说的害怕,是怕楼画语回承恩侯府,受府中老夫人搓磨,受大房的怒气。 说着朝秦昊拱了拱手:“麻烦义兄照料五娘。” “去吧!”楼贵妃挽着楼画语的胳膊,朝姬瑾挥了挥手。 待永顺帝走后,郑皇后满脸叹息的看着楼画语,心生感慨的道:“五娘可是委屈了?这般事情,唉……” 好像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看了看那些宫人,满是为难。 “既然皇后为难,不如先送去承明殿,由太后管教。”秦昊既然得永顺帝交待,自也明白,沉声道:“就当为太后祈福了,她们以后定不会再出承明殿。” 郑皇后自来以仁厚管着后宫,宫中还未出过嫔妃自戕的事情,殉葬之事对她而言虽也无妨,但能得个名声,又有太后作保,她自也乐得置身事外。 朝秦昊点头道:“如此就由镇北王去和太后说了。 说罢就又朝楼贵妃道:“承恩侯夫人就去群玉殿休养吧,你先照料着。” 谢氏她自是不好带到昭阳殿去,这事她已然沾了腥味,日后还是避开的好。 见苏嬷嬷和两个宫女搀扶起谢氏,郑皇后这才轻咳了一声:“程昭。” 一边程昭立马朝殿内的禁卫挥了下手,禁卫即将殿内宫人押起,随秦昊前去承明殿。 郑皇后复沉声道:“太医和医女们随我入正殿吧。” 这是要敲打众人了,楼画语她们自是不好再留,随着秦昊一块出了何欢殿。 楼画语本该去和明太后致谢的,但此时也不好凑堆了去,倒由秦昊去安顿好,改日再去。 楼贵妃将谢氏安顿在群玉殿的西殿,原先楼画言入宫的时候,就住在那里,一应东西也都是现成的。 出了这般大事,自是有人去承恩侯府报丧,只是老夫人入宫定不会这般的快。 楼贵妃怕楼画语害怕,就陪她坐在窗前炕上,教她插花,却再也未前提及言贵妃和谢氏的事情。 今日楼画语入宫之时,谢氏还在春晖堂廊下,言贵妃死后,楼贵妃才到没多久,她就已然到了何欢殿了,这是一直在等着。 郑皇后那般笃定,怕是早就知道谢氏在宫中。 “谢氏先是失了太原郡守之位,又失了三郎的婚事,此次本该到手的怀庆也失了。”楼贵妃每说一句,就用金剪将花枝多余的地方剪去:“原本繁华似锦,现在却枯枝独立。只是三郎形势怕是愈发的紧张了,五娘可定要帮他啊。” 楼画语帮她扶着花瓶,挽嘴轻笑:“先看老夫人的意思吧。” 谢氏嫁入承恩侯府,表明崔谢两氏同心扶持姬瑾,可现谢氏出了这一招,与姬瑾生了嫌隙,如若老夫人依旧让崔九娘嫁于楼敬台,就证明崔谢之盟依旧。 崔老夫人在午膳时分入的宫,到群玉殿的时候,已然看不出神色了,而谢氏却一直未醒。 饮过茶后,老夫人就朝楼画语道:“五娘去外间看看花吧。” 楼画语笑了笑,转身走一边暖阁窗边,自顾的研着磨。 群玉殿她熟得很,也不须宫人昭料,不一会就写了封信,拿楼贵妃的红漆封了,又在信上提了暗号。 出来的时候,却见正殿的门窗紧闭,想来崔老夫人在和楼贵妃秘谈。 苏嬷嬷就守在宫门口,楼画语将封了红漆的秘信交给苏嬷嬷:“劳嬷嬷去承明殿交于镇北王,让他快马送给游学的威远侯世子叶英信。” 苏嬷嬷愣了一下,没想到楼画语居然肯将这么机密的事情交给她。 威远侯府与二房的关系,她自也是从贵妃那里知道一些,却没想端容郡主这般不避讳。 忙福了一礼,招了一个机灵的小内侍,再三交待后,这才朝楼画语道:“郡主可要先行用膳?你这般小娘子可最是不经饿。” 楼画语摇了摇头,走到群玉殿外,从高台之处朝下望。 太原谢氏以善马匹而入四姓,可东荒胡人也善养马匹啊。 楼贵妃和姬瑾或许需要太原谢氏的支撑,但承恩侯府二房与大房已然成敌,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将谢氏彻底压倒,断其根基! 第215章 婚期 崔老夫人和楼贵妃商量到未时末才出来,出来后,崔老夫人就直接去了昭阳殿。 楼贵妃似乎在忙什么,内殿宫人进进出出,也没闲暇安抚楼画语。 她一人在群玉殿四处看着,在见到小花园里开着的含笑时,才突然想起,前世楼贵妃也是今日去的,今生因楼贵妃身体慢慢康健,倒让她忘记了这件事,却没想今日依旧有个“贵妃”死了,同样了承恩侯府的。 她一时有些恍然,好像有些东西与前世不同了,有些东西却依旧跳不开。 到申时末,群玉殿开始挂白纱,楼画语那会已然在西殿看着谢氏了。 她晕得挺久的,先前让她这样晕着,是事情还未有定论,众人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郑皇后敲打了太医和医女之后,程昭又到昭阳殿禀了事,表明禁卫也会守口如瓶。 然后宫中才发讣告,言贵妃因接连失了孩子,伤心过度,药石无用,薨! 一场风波,闹出不过半日,楼画言的死,就变得这般悄无声息。 讣告之中,没有提及楼画言自戕之事,更没有提及谢氏和楼画语,好像楼画言当真是伤心过度而死。 既然事情已有了定论,楼贵妃这才让太医入西殿,给谢氏扎针,将她唤醒。 谢氏醒了后,脸色平静得可怕,安安静静的服了药,接过楼贵妃递过的丧服,沉默无言的换上,然后去了钗环,用一根素银簪子挽着,沉沉的看了楼贵妃一眼,却再也没有看过楼画语,直接朝何欢殿去了。 她走得很稳,也很平静,连头上的麻布都紧贴着披散的头发,半点飘动都没有。 好像那个在何欢殿伤心发狂的人,已然随着楼画言一同死去。 楼贵妃拉着楼画语的手:“你也去换了素服吧。” “老夫人怎么说?”楼画语随她朝内殿走去,边走边道:“伯娘心性沉稳,最是看不出喜怒。” 越是这般的人,就越是可怕。 “崔九娘和你二兄的婚事太近了,这又是自小订下的,不好推却。”楼贵妃拍了拍她的手,沉声道:“她入府时,也与我关系不大好,却十分顾全大局,五娘无须担心。” 顾全大局,就用楼画言的命,来构陷自己吗? “三殿下知道吗?”楼画语坐在妆台前,任由苏嬷嬷帮她取掉钗环,从铜镜中看着楼贵妃模糊的脸。 楼贵妃似乎晃了晃,走过来接过苏嬷嬷手中的篦子,亲手帮楼画语篦着鬓角:“五娘,你今日受了委屈,可谢氏终究牵连过大。漠北二十万边军,三郎手中的私军,都需要马匹,如若谢氏与王郑一党,崔氏只手难敌。” 她手轻柔的摸着楼画语的头发,沉笑道:“五娘明白的对吧?” 楼画语轻笑的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篦子,自已梳理好头发,脱下华服,换上丧服,苏嬷嬷复给她在鬓角簪了朵白花。 确定无碍后,这才朝楼贵妃福了一礼道:“今日宫中动乱,府里怕已然知道了,娘亲自来性怯,五娘先回府报安,待灵堂布好后,再随府中一同治丧。” 楼贵妃见她神色平静,虽知愧疚于她,却也只得安抚道:“待这边事了,我再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姑母言重了。”楼画语福了一礼,将那些褪下来的钗环用帕子包了,慢慢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楼贵妃伸手摸了摸那只篦子,沉声道:“五娘心中有怨气。” 苏嬷嬷想到今日情形,心中也有些不愤,扶着楼贵妃坐下道:“今日言贵妃死时,血溅五步,那般惨厉,死前双眼直勾勾的瞪着郡主,我心中都发怵,她却半点都不怕,就那样沉沉稳稳的站在床边,那时怕就已然知道这个局和大夫人有关了。” “大夫人此计未曾,又赔上了言贵妃和名声,七娘子与襄王府的婚事更是由老夫人拿捏住了,日后端容郡主怕是在承恩侯府举步维艰。”苏嬷嬷说出心中所想,叹了口气道:“也怪不得郡主心生怨气。” 楼贵妃沉叹了口气,将手中梳篦上的细齿一个个的掰下来:“都是为了她日后,再有怨气也先忍着吧,不过是她爹娘兄弟也跟着受些气,都是这般过来的。” “郡主让镇北王送了封信给叶世子。”苏嬷嬷对这事有些奇怪,沉声道:“就算情况急,她在宫中似乎也有些人手,当初您要朝外动手,她不过半日就知道了消息,能截住我们的人,转过头就让何欢殿出了事,这送信的事情,怎的就交到了我手里?我感觉她是特意的,却又摸不清她的意思。” “威远侯府?”楼贵妃也愣了一下,却一时想不清楚为什么。 这时外间传来通报声,言姬瑾议完事,过来了。 楼贵妃这才想起来,姬瑾说过议完事要来看五娘的,可楼画语已然走了,只得让苏嬷嬷先备了姬瑾的丧服,忙迎了出来。 “五娘出宫了?”姬瑾声带疑惑,摇头道:“我让人盯着宫门口的,并未见她出宫。” “那是去承明殿了吧。”楼贵妃心中微有些不安,给姬瑾倒了杯茶水,将让镇北王送信叶英信的事说了:“你说她为何急着让苏嬷嬷送?” 姬瑾端着茶,沉思片刻,轻声道:“五娘今日提及,让叶英信接手怀庆军事。” 楼贵妃目光轻闪,瞬间知道此事的重要,忙道:“你去承明殿找她吧,她今日受了委屈,怕是一时半会忍不下这口气,但为日后着想,无论如何你都要劝她先忍下来。” 姬瑾却心中明了,五娘自来处事无有纰漏,事事揣摩得清楚,他既然提了让她等着,以她有礼的个性,是不会直接离开的。 定然是心中怨恨难平,谢氏这般狠毒的构陷于她,如若春裳秋竹没有审时反供,如若他们没有及时赶过去,五娘怕是要吃上一个大亏。 就算他退步让出了怀庆府,这个杀堂姐,刺贵妃的名声还是要背在她身上的。 可最后事发,谢氏却半点事都没有,郑皇后更是全身而退。 只是为何要送信给叶英信,还是由秦昊送? 他一时也猜不透,将杯中茶水饮了,才楼贵妃道:“母妃是担心五娘在承恩侯府与大夫人生了嫌隙?” 楼贵妃点了点头,谢氏与崔氏必须连在一起,可看五娘的样子,似乎难以平稳相处了。 “我有个办法,可以消除,且只有好处。”姬瑾将手中杯子放下,沉声道:“我已然和陛下提及,在大皇兄婚后,就与五娘成婚。” 第216章 媵妾 楼贵妃听姬瑾言及成婚,也吓了一大跳,沉声道:“怎么这般的急?” 姬氏一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流离,郎君要应外敌,还要谋生存。故与其他世家“先成家,再立业”的训诫不同,姬氏却以“先立业,后成家”为族训。 当初太祖就是少年时期与太后私奔,才会惹得举族追踪;就算永顺帝,在乱世起时已然二十,后征战两年,于二十三岁那年求娶郑皇后,却又过了两年方才成婚。 大皇子现年已然二十了,姬瑾才不过十六,怎的这般着急成婚。 姬瑾却只是沉了沉眼,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再等上两年,等五娘再大些,等自己羽翼再丰满些。 可他发现他不想等了,五娘对秦昊那般信任,他却处处要避讳。 只有成婚,五娘才会真正的是他的,才会视他为依靠。 “陛下何意?”楼贵妃看着姬瑾那样子,就知道他主意已定。 姬瑾只是轻嗯了一声,起身朝楼贵妃拱了拱手:“我去承明殿看五娘。” 待姬瑾走后,楼贵妃只感觉身心疲惫,扭头看着苏嬷嬷道:“五娘虽有谋划,但终究年幼,心性不沉稳,太过意气用事。不过三郎执意如此,你这几日有空跟老夫人说说,让老夫人着意挑选媵妾。” “从小士族里挑吧,让老夫人放在清河教养些时日”楼贵妃感觉有些疲惫,又好像有些无力:“五娘身后助力终究太小,多带些媵妾也算是助力。如若谢氏……” 如若谢氏当真反目,那么至少那些小士族还是在的。 她已然依着三郎心性选过正妃,这媵妾之事,还是由她来吧。 姬瑾到承明殿的时候,刘媪告诉他,楼画语已然出宫了,可他却并没有碰到。 心中有些苦闷,姬瑾却又说不出哪里苦闷。 “殿下要见过太后吗?”刘媪却笑意盈盈的问着。 姬瑾看着殿门,苦笑的摇了摇头。 待他走后,刘媪回到正殿,楼画语正坐在那里给明及后理纱,一身素服,脸色平静。 “走了?”明太后正上着纱,见刘媪点头,朝楼画语道:“吵嘴了?” 楼画语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理着纱道:“只是心中有些闷。” “那日后还有得闷呢。”明太后笑了笑,继续纺纱道:“她们顾全的是大局利益,你受些委屈也应当。像你救那些要殉主的宫人,在我们看来是心善,在她们看来就是埋了祸根。你如若此时与承恩侯夫人反目置气,在我们看来是意气,在她们看来是沉不住气。” 明太后说得十分顺溜,楼画语不由的笑了,抬眼看着明太后道:“你看事就是透彻。” “唉,所有的透彻,都是痛过之后,才知道的。”明太后慢慢的纺着纱,沉声道:“不想回去看她们脸色,就别回去,在我这里呆着。我虽没什么本事,可也吓得住他们。” 楼画语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纱放下,朝刘媪笑道:“劳您偷偷送我出宫吧。” 漠北边军用的就是谢氏的马,秦昊怕再生事端,自是早一步回府安排去了。 刘媪笑着点了点头,安排车驾直接送楼画语出宫。 承明殿的车驾驶出的时候,姬瑾的车就在宫门口,看着楼画语上了承恩侯府等在外间的车,待车子走远后,这才放下车帘。 五娘不愿见他,是因为那一晚两人太过亲密,心生羞涩;还是他不该问,她和秦昊如何相识;还是因为今日谢氏之事? 似乎哪一个都有可能,他又不知道是哪一个原因。 姬瑾感觉有些头痛,怪不得老师说,这事间最难猜的不是对方布局谋划,而是小娘子的心意。 如若能猜中小娘子心意,那其他的就都容易猜了。 老师说这个的时候,大概是为了给他年轻时风流成性找借口,现在姬瑾却认为他说得极对。 楼画语到了车上,关雎忙将她扶住,见她脸色疲惫,让她靠软枕上,却发现她双手冰冷,复紧握着她的手,帮她拢热。 喝了口桃夭喂到嘴边的热茶,楼画语看着关雎给自己捂手,感觉身体热络了过来,却又有些失神。 她与姬瑾终究有着许多不同,姬瑾要谋划天下盛世,得礼贤下士,彰显仁德大度。 可她不想,她前世之苦,二房之灾,皆由谢氏而来。 这一世这苦给她女儿吃了,她却又要算计自己,两人已然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从楼贵妃亲手递丧服,崔九娘与楼敬台婚事依旧,楼贵妃还着意安抚自己,可见崔氏还有意笼络谢氏,以求结盟,这后头怕是还要让利益于谢氏。 这必然导致二房被大房打压,自己只能处处容让于谢氏。 大概楼贵妃和崔老夫人还会认为,这些都是为了她和姬瑾,为了她们谋取更大的利益。 何欢殿的谋划,如若成功,好一点的结果就是姬瑾让出怀庆,她背负杀姐的罪名,就算依旧可以嫁于姬瑾,日后也是污名,不清算无人提及,一旦清算,这是大罪! 差一点的,就是直接被问罪,惨死内庭司,而姬瑾不过就是换娶楼画心,怕是楼贵妃反倒更松了口气。 而她会和楼画言一样,死得悄无声息。 她自己破的局,她们却不要讨好那个设局的人! 当真是讽刺! 她突然不想和姬瑾有牵连了,也不想这般容忍大度,这般忍气吞声。 楼画语将一直紧绷的身子放软,头靠软枕之上,紧握着关雎的手,慢慢闭了眼:“今日府中会治丧搭灵,明日事多人杂,就让裳娘病了吧。” 握着关雎的手,她还会有安全感,前世到最后,依旧是关雎陪着自己,也不是姬瑾! 人还是自己的可靠啊,借势借力的人,实在太容易两头倒了。 桃夭点了点头,沉声道:“思安居那位郎君呢?” “待裳娘病后,事情闹大,再让那位郎君入府。”楼画语眼前发黑,心却明亮:“回府后,你去找哥哥,让他去钱氏商号,将东荒胡人所要的物品大量朝东荒运,用这些东西按往年一半的价换马匹,并定购明年的桑麻。哥哥会明白的!” “那夫人和二爷那里?”桃夭想了想,沉声道:“要不要说一句。” “告诉爹爹,我想分家了。”楼画语慢慢睁开了眼,沉声道:“既然承恩侯府,依旧是崔谢两氏的承恩侯府,那我们就不要了,另行开府吧。” 第217章 离心 楼画语回到承恩侯府的时候,府里已然开始治丧了,白绸、白灯笼已然挂了起来。 见她回府,府中众人眼色闪了闪,却也没敢靠近。 这会已然天色昏暗,白色的灯笼里暗黄的烛火飘摇着,衬着挂着的白绸显得十分阴森。 楼画语还未走到二房,就在南北甬道上碰到了楼画心,她已然换了一身素服,头发只用两根白缎扎了双髻。 最近她瘦了许多,宽大的丧服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都有些空荡。 “是你对不对?”楼画心声音再也没有原先那种傲然和清高,沉沉的看着楼画语,有些恍神:“我姐姐死了,言贵妃死了,是你对不对?” 楼画语没有回话,朝一旁边跟着的婢女道:“送七娘子回房。” “楼五娘!”楼画心猛的昂头,双眼愤恨的看着楼画语:“她哪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次次算计她?” 甬道暗处,已然有下人偷偷聚了过来,看着两位娘子对立着,虽不敢议论,眼里却也带着询问。 “你说话啊!”楼画心见楼画语沉默不语,直接朝她走了过来:“你为什么要这样?没有大房,就没有承恩侯府,你为什么一定要害她。” 她走得气愤,一步步过来,好像都踩着什么一样。 眼看伸着的手就要到楼画语面前了,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住,将她朝后一扯:“还不将七娘子带回去。” 楼敬台一把将楼画心推到了婢女身边,见她还要说什么,瞪了一眼,楼画心对这位兄长自来带着敬意,张了张嘴也没敢说什么了。 他这才转身朝楼画语拱了拱手,脸上神色依旧沉静:“五娘可有惊着了。” “多谢二兄。”楼画语转身朝楼敬台福了一礼,抬眼看着他。 以往他都是叫“五妹妹”的,不由的道:“二兄还是去安抚一下七娘子吧。” 说罢,微微福了一礼,转身就要朝二房走去。 就要她转身时,楼敬台却沉声道:“我知道不是五妹妹,可……” 可楼画言也是因她而死! 楼画语扭头看着他,沉笑道:“如若入宫的是我呢?二兄不会不知道为何变成了三姐姐吧?” “可她终究是去了。”楼敬台眼里闪过哀伤,抬眼看着甬道边挂着的灯笼:“有些东西也变了。” “二兄节哀。”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楼敬轩拎着一只橙黄的灯笼,脸色微沉的看着楼画语:“爹娘等你回房用饭呢?怎的在此耽搁。” 说罢朝楼敬台拱了拱手:“二兄先忙,妹妹刚才从宫中出来,还未用饭。” “去吧。”楼敬台脸上闪过寂寥的神色,挥了挥手,就朝外院走去。 “我想回房休息。”楼画语第一次感觉这般的累,好像整上身体都昏昏沉沉的,又好像穿了一件湿透了的衣裳压得她喘不过气。 楼敬轩拎着灯笼在旁边引路:“咎由自取,你无须内疚。” 前世她入宫,死的是楼贵妃;今生楼画言入宫,死的却是她。 差别在哪里? 楼画语被楼敬轩送回房,只是匆匆洗漱过后,就缩到被子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昏沉,有时知道自己在作梦,却又不知道梦的是什么。 她是被远处的锣声吵醒的,宫中虽也布了灵堂,却是不能作法事的,承恩侯府就得自己做法事。 关雎帮她穿着衣物,沉声道:“宫里来了消息,给言贵妃加封号为昭仪贵妃,以贵妃之礼下葬。府中侯爷和夫人皆有封赏,二郎君封承恩侯世子,领四品威武将军衔。” 楼画语低低的笑了笑,穿好丧服,沉声道:“你看郑皇后多厉害。” 无论楼画言之死,最终如何,她都是受益者。 如若她被拉倒,她一来少了个劲敌,二来姬瑾和谢氏生了嫌隙;如若她没有事,大房和二房也会全了嫌隙,承恩侯府就会从内部瓦解。 她无论如何都坐收渔翁之利,看着崔谢两氏和承恩侯府的笑话。 大局就是这样,出发点是什么并不重要,最后谁家死了人,损失大,就得权衡弥补,不会计较过错。 “今日府中来人可多?”楼画语自己用一根素银簪子将头发挽起,朝关雎道:“让裳娘开始吧。” 趁着人多,闹上一闹,也好让谢氏没时间理她,也得为分家找个理由不是吗? 关雎看她这般,点了点头,轻声道:“先去正房,再去灵堂吧。” 承恩侯府的贵妃死了,交好的府邸自也要送丧仪,府里自然也得守丧,也得有人待客。 楼画语到正房的时候,却见钱氏和楼明光两人冷冷的对坐着。 见她来了,钱氏忙起身将她搂住,这次却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紧紧的搂着。 楼明光看了钱氏一眼,轻声道:“她迟早要知道的。” “那我们就不嫁了。”钱氏猛的站起来,看着楼明光,冷笑道:“这就是你们嘴里的世家大族,这就是你们所说士林之首。姐妹同嫁,姑侄一夫,你们也有脸。” 楼明光脸色一沉,还要说什么,楼画语就瞬间明白了。 姐妹同嫁,姑侄一夫,在世家婚嫁里,倒也不少,就是媵妾。 毕竟世家联姻,为的就是利益,不可能纳外妾,媵妾也是内宅的一种助力。 楼画语拉着钱氏微微颤抖的手,看着楼明光沉声道:“三皇子要纳媵妾?” “呵!”钱氏冷哼了一声,拉着楼画语坐下来,脸色沉得可怕,却依旧轻声安慰楼画语道:“这事你不用管,你先去灵堂吧。” 楼明光却朝楼画语沉声道:“今日一早,你祖父暗中跟我透了消息。三皇子有意在大皇子大婚后,与你成婚,让老夫人留意媵妾人选。” 楼画语听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似乎无悲无喜,已然麻木了。 钱氏却搂着她,好像气愤得不行。 “你既为皇子妃,就算不带媵妾,日后也难免会有其他女子入后院,媵妾也是助力,至少也是跟你同心的。”楼明光见状,有些弱弱的安慰着。 楼画语见钱氏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忙朝楼明光摆了摆手,搂着钱氏朝内室去。 扶着钱氏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见她脸色缓和了一些,这才道:“娘亲又何必生气。” “我还以为他是个好的,结果呢?”钱氏捧着茶,沉声道:“他们男人啊,认为三妻四妾就是正常的。” 楼画语一时也无语了,搂着钱氏轻声道:“婚事还久着呢,成不成还是一回事,娘亲别忘了你那一式两份的文书。” 第218章 见血 钱氏一听,瞬间就精神了,拍着楼画语的手道:“知道了。幸好当初写了那份文书,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 说着拍着楼画语的手,沉声道:“你是昭仪贵妃的姐妹,府中还未有小一辈,你先去灵堂帮着烧纸。” 楼画语知道娘亲听了进去,点了点头:“您别与爹爹起争执。” 男子的立场与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对于男子而言,左拥右抱,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这才是幸事。 女子却只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忠贞不二。 钱氏沉着的应了一声:“知道了,你快去吧。” 这么多年她都不吵不闹,现在子女大了,她还有什么吵的。 待楼画语一走,就从房中床下的暗阁中拿出一个鲁班盒,解开后,将姬瑾写的那份文书,亲手抄了一份,然后用信封装好,这才拿出来朝玉珠道:“你帮我送去玄真阁给舅老爷,让他拿出来看看,他就知道送哪里去的,也知道一同送些什么去。” 玉珠见信并未封口,还透着墨香,也知道这东西只是抄件,当下点了点头。 “你送了什么?”楼明光看着玉珠的身影,不由的道:“你可别乱来。” “二爷怕了吗?”钱氏将袖子抖了抖,沉笑道:“我自来都是不怕的。可惜这些年委屈二爷了,如若二爷早些说要纳妾,娶二房,其实也不是难事。你看大夫人出身太原谢氏,又有那般手段,还不是有庶出子女,这有什么呢。” “你!”楼明光被哽得说不出话。 钱氏却并未理他,理了理衣袍,就慢慢朝外走去。 如若三皇子言而有信,自己将婚事退了,那么这事也算圆满;总比定下了婚期,选出了媵妾,最后闹得不好收场的好。 到灵堂的时候,却见三房、四房的夫人也还未到,只有承恩侯府四位娘子跪在内灵堂前烧纸回礼,外灵堂自有郎君们处理。 谢氏坐在灵堂左上首,见有人来送丧仪,就起身回个礼,也算是全了礼数。 侯爷楼明晨自是在外灵堂的,内灵堂来往的皆是一些管事媳妇婆子,倒也显得不乱。 钱氏自顾的走到谢氏的下首站着,帮她收着丧仪。 水陆道场,法锣,生鼓响个不停,幡旗、招魂帘不时的恍动,夹着火光和烟味,让人有些沉闷。 裳娘来的时候,穿的是府中统一发的丧服,白缎的开襟丧服,袖口和摆角用银线绣着往生花,却并不是给府中下人和管事的,倒像是给四房夫人的。 下人的丧服就是普通的白棉布,管事的是白绸,主子的是白缎。 娘子和夫人样式上自是不同的,绣着的暗纹也不同。 所以她一来,旁边那些来治丧的各府管事,都有些奇怪的瞄着她。 裳娘却好像置若罔闻,臂弯挽着一个篮子,走到灵堂前就自顾的跪了下来。 楼画心皱眉看着她,脸色虽沉,可眼神却要笑不笑盯着一边烧纸的画语画诗两姐妹,尽是嘲讽之色。 裳娘一个名正不言不顺呆在府中的人,就这样给刚逝的昭仪贵妃烧纸,怎么都不合仪程。 谢氏脸色发青,看了一眼旁边的钱氏,朝管事的崔嬷嬷摆了摆手。 崔嬷嬷立马带人去架裳娘,脸上却依旧好声好气的道:“古娘子,多谢您的好意,请到旁边歇息吧。” “也算是亲人一场,我送昭仪贵妃一程。”裳娘却依旧从篮子中拿折好的元宝、法塔烧着。 “这您可是说笑了,你和昭仪贵妃哪是什么亲人啊。”崔嬷嬷却脸色一沉,勾了勾手指,身后两个粗壮嬷嬷上前,架起裳娘就要朝外拉。 “别动我。”裳娘却突然放声大叫,似乎被弄痛了。 崔嬷嬷立马上前拿白布捂了她的嘴,免得她出声惊着了别的客人。 被嬷嬷架着的裳娘才拉走两步,突然双腿猛的抽抽了两下,跟着素服的股间突然渗出一片鲜红的血迹,她虽被捂了嘴,却依旧“呜呜”大叫。 治丧的事情,一般的夫人娘子是不可能来的,但来的都是内院管事的媳妇婆子,这些人见裳娘渗血的地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由的脸带异色,匆匆对视了一眼。 管事的嘴自也不会跟夫人娘子一般的严,加上人多,也很难掌控。 谢氏见状,脸立马就是一沉。 眼看裳娘丧服之下,渗出的血都透着水光,渗血的地方越来越宽。 那些来治丧的管事媳妇们,连看都不敢看了,只是低着头,好像没看见。 就在裳娘就要被拖出灵堂的时候,侯爷楼明晨带着一个宫中的内侍进来,见裳娘那惨样,不由的沉声道:“怎么回事?” 他这一打岔,裳娘猛的挣脱,冲到楼明晨身边,直接扑到他怀里,抓开嘴里的帕子,放声痛哭道:“救孩子!救孩子!当初大哥儿,你没管着,现在这个你也不管了吗?” 裳娘一手死死的扯着楼明晨的胳膊,一手捂着小腹,脸上又是痛苦又是绝望,眼泪直流:“侯爷,你说过会放过我的,现在我只求你救救孩子!你让我做什么都成,我求求你了!” 说着话,她好像痛得不行,慢慢的朝地上滑去,手却依旧扯着楼明晨,那露着的手腕上,挂着一只满绿的翡翠镯子。 一看就价值不菲不说,也不是寻常人家有的。 楼明晨一时也骑虎难下,看着裳娘被血越濡越湿的衣裳,又看了看一边的灵堂。 他刚失去了一个女儿,他以前失去过一个郎君;三娘就是因落胎而死,现在这个他真的不好再失去了,也不想裳娘因此丧命。 不由的握住了裳娘那只扯着他的手,弯腰想将他拉起。 整个灵堂除了和尚道士念经的声音,所有人都沉默了。 楼画心脸色都白了,看了一眼依旧无动于衷的谢氏,急急的站了起来,跑到楼明晨面前,指着裳娘沉喝道:“承恩侯府,也是你胡乱说话的地方吗!” 扭头朝江嬷嬷道:“还不快将这个疯女人拉走。” 江嬷嬷脸色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谢氏,见她脸色沉静,好像置身事外,带着几个婆子朝楼明晨冲了过去。 楼明晨见状,瞪着楼画心冷声道:“你一个闺阁娘子,这种事也是你能管的。这是你姨娘,你庶兄的生母,也是你这般指责的!” 他受够了,妻子谢氏一直高高在上,有什么事情,还要问过太原谢氏方能拿主意,就连女儿都是这般,对他指指点点。 当下一把将裳娘抱起,朝跟着的小厮道:“还不快去叫太医。” 第219章 还书 灵堂见血,尤其还是这种血,加上昭仪贵妃又是因流产血崩,导致体虚而亡,这事怎么也透着一种不吉利。 而且那妇人看上去好像和承恩侯有着牵扯不清的干系,要不侯爷怎的进来得如此的巧? 原本来治丧的管事媳妇婆子们,也不敢久留了,连豆腐席都没吃,就匆匆告辞。 谢氏就好像那般无悲无喜,依旧有礼的送众人离开。 楼画心却气急败坏,好想要追上去,揪着楼明晨问个明白。 什么叫是她姨娘?是她庶兄的生母? 爹爹莫不是疯了不成?她有一个庶兄,叫楼敬柱,可他的生母就住在大房后边的院子里,就过年的时候能出来吃个家宴,团圆一下,哪还有庶兄? “娘!”楼画心急急的跑回来,看着谢氏,想让她说句话。 谢氏却只是手稳心沉的给长生灯里添灯油,声音平静的道:“给你姐姐烧纸。” 楼画心不由的心生怒气,跪过去,身子一晃,就将一边的楼画诗给撞倒了。 “哎呀。”楼画诗吃痛低呼了一声。 楼画语忙将她扶起来,揉了揉手,将她扶起,朝一边的钱氏道:“妹妹手伤着了,我带她回房。” “严重吗?我看看?”钱氏立马拔高了音量,伤心的拉过楼画诗的手看了看:“都破皮出血了啊?咂咂……” 楼画心抬眼看着她们,倔着嘴开口道:“我不过就是碰了她一下,谁知道她就倒了,她是豆腐作的吗?这地面可是青砖的,怎么会破皮。” 楼画语拉着妹妹的手,轻轻的吹着气,一边楼画媚只是低头十分平稳的烧着纸,好像谁也没听到她的话。 “快,带九娘子回房,去请大夫,再去生药铺拿药。”钱氏却好像没听到,复又道:“去前院找十一郎,他那有活玉膏,快拿来给九娘。” 心痛无比的朝谢氏道:“大嫂见谅,我先带九娘回房治伤,等下再来。” 谢氏沉沉的点了点头,好像没看出钱氏演得太过夸张。 待母女三人出了灵堂,钱氏将楼画诗的放了,要笑不笑的盯着她道:“现在这招都会学了啊。” “知道你们都呆不下去,谁让她推我。”楼画诗将手揉了揉。 上面虽有撑着青砖上细小砂砾留下的印记,有些地方微微渗血,看上去确实有些严重,但只要等血散了就没事了。 钱氏叹了口气,沉声道:“那裳娘当真是个祸害。” 复又一手牵着一个女儿,淳淳教导:“这女人啊,最怕就是心大,尤其是有点姿色、才情的,总认为自己和别的娘子不同,要比别人嫁得更好,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处处算计,到头来啊,却是一场空。你们看六娘,再看看四娘就知道了。” 楼画诗乖巧的点头,楼画语却有些恍然。 处处算计,娘亲怕说的不是自己吧? 转眼看着钱氏,果然见她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心中莫名的发虚。 娘这是提点她,还是不要嫁入皇家的好。 她们母女本就没有打算为楼画言守灵,楼敬辕被叫回来送活玉膏,楼敬轩还以为妹妹出了什么事,也跟着一块回来。 等他们到的时候,楼画诗手上几个小坑点都平了,只不过留了几个细若针孔的青印子。 倒正好一块用午膳,谁也没提裳娘的事情。 待用过膳,两个小的回房午睡,楼敬轩陪楼画语在院中走动,沉声道:“三皇子有意纳媵妾,你知道吗?” 这媵妾之事,从世家大族联姻来说,是常理之事,可他以为姬瑾对妹妹是真心求娶,如那凤求凰一般,忠贞不二的,怎的还要媵妾。 由崔老夫人选的媵妾,怕不是要架空五娘。 这事也并非没有先例,太祖在位之时,明太后虽为皇后,可姬氏因郑氏之助方夺得天下,郑皇后当时不过是皇子妃,却入住昭阳殿,执掌后宫,已至于今。 如若崔老夫人从崔家旁支选媵妾,内有楼贵妃和崔氏媵妾,外有崔老夫人,就算姬瑾有心,也无力插手。 成亲之后,一旦有孕,处处要防备,五娘又有多少心思还应对这些人。 楼画语见他脸带沉色,笑道:“娘亲已然送了文书过去。” “什么文书?”楼敬轩还有些不解,见楼画语眨了眨眼,不由笑道:“那东西原来还有这般用法,你那张可得收好了,到时如若他不肯退婚,你就拿着那份文书字据,让德正太妃和义兄为你主持公道。” 楼画语见他义兄叫得亲热,眸光闪了闪,然后想起什么了,轻声道:“哥哥对楼家工匠手艺可知道多少?” 楼家自来掌着工部,内宫的一应用具,还有一些军机武器,皆是由楼家打造的。 “你想要什么?”楼敬轩见她那样,就知道是要造东西,打趣道:“难不成又要兔子灯。” “想造几枚戒指。”楼画语想了想,将内庭执事所配的戒指说了:“那银针细小,又能随身携带,如若送去给巫圣染上毒,用来防身最好不过了。” “知道了,我去造几枚,你和小诗儿一人分几个。”楼敬轩将她送到小院门口,这才轻声道:“刚才外院,那个古敬栎过来送丧仪了,配了金尺玉佩,祖父已然带去外书房了,并着人去请伯父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轻声道:“哥哥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我在城中东角找了处院子,四进的,另有四处小院子,我们一人住一处,还有小花园子,又临着湖,很漂亮,你定然会喜欢的。”楼敬轩笑了笑,朝她摆手道:“先歇息吧,外院的事情有我呢。” 姬瑾因为太原谢氏的形势大变,从早上到衙内办过事后,就一直在府中议事。 等他接到玄真阁送来的信时,还以为是东荒的消息。 待他一打开,却见内里落出一块金令,正是驱使潜龙的那一块。 一边周庄成捡起金令,有些疑惑的道:“难不成钱氏已经将尾扫干净了?” 姬瑾心中暗暗感觉不好,昨日在宫中,五娘两次对自己避而不见,莫不是生了什么怨。 将信封再次展开,内里有一张信纸,打开一看,顿时脸色铁青。 第220章 依约 周庄成见他神色大变,忙凑了过来,看了一眼那字据,当下就捏着胡须笑了:“我还以为殿下跪于中和殿外,诚心感动了你家五娘,方才求娶成功的,没想到殿下还立了这么一份字据啊?” “不过确实不错,先划地为笼,再慢慢谋之,总比直接不入笼的好。”周庄成看着点了点头,沉笑道:“这谋得佳人心方面,殿下当真是青出于蓝啊,为师当真是欣慰。” 姬瑾抬头看了周庄成一眼,将纸慢慢折好,沉声道:“我入宫一趟。” 周庄成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事也谋划得差不多了,殿下去吧。” 姬瑾将那张纸贴身藏好,直接策马入宫。 这信是由钱氏商号送来的,还放入了那枚金令,可见送这字据的事情,钱氏商号全部都是同意的。 五娘自来以大局为重,就算当初求娶,她似乎怕自己与秦昊为敌,从而两败俱伤,故也同意了不是吗? 先让利于谢氏,再一一谋之,怎的会让她生出这般心思? 就算她有了这般心思,以他对二爷和钱氏的了解,他们既然已经接受了自己,定然也不会让五娘心生退意。 楼敬轩更是暗中为自己查明了怀庆孟长亭贪墨圈地的所有证据,这个时候,五娘为什么突然想要退婚。 三年之期未到,她就突然生了退意,必然是有大事。 宫中虽有丧事,死的虽是贵妃,却也不会大办,不过就是各殿挂了白幡,何欢殿的人已然去了承明殿,却不闻凄切之声。 姬瑾一路跨马到了内宫门口,这才弃马直奔群玉殿,楼贵妃刚好用过午膳准备休息,听他来了,有些疑惑,立马起身着衣。 却见姬瑾站于高台之上,朝下望去,春日暖阳之下,所有宫殿之上,皆挂着白幡,好像连这春景都萧索了一些。 “可是出事了?”楼贵妃有些不解的看着姬瑾,沉声道:“来得这般急?” 姬瑾沉沉的看了楼贵妃一眼,轻声道:“昨日五娘离开群玉殿时,可有什么不妥?” 楼贵妃见儿子满脸急切,好像那普通人家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酸涩,只得好言安慰道:“她或许因我们安抚谢氏的作法,心中生了怨。” 说着不由的道:“可我们现在还需要太原谢氏,你大舅母所布之局,虽有些让人心生寒意,可终究昭仪贵妃去了,五娘也无事,日后谢氏的助力,还不是你们的。” “可还有其他?”姬瑾皱了皱眉。 如若是谢氏之事,以五娘的个性,该是徐徐谋之,而不会今日就送了文书过来。 见楼贵妃沉而不语,他复又苦笑道:“母妃可知道,五娘可从何欢殿找两个以命为她撇清杀人之嫌的宫女,自也是能在群玉殿找上几个人的,母妃如有什么暗中谋划,还是告诉我的好。” 楼贵妃沉了沉眼,看着远处的白幡,沉声道:“我让老夫人为你从小士族中挑选媵妾,此事也不过是让老夫人暗中着意罢了,现在府中治丧,老夫人不会有动作。” 姬瑾只感觉心中猛的一痛,转眼看着楼贵妃,苦笑道:“所以母妃还是想着世家的,对吧?” “三郎!”楼贵妃扭头看着姬瑾,沉声道:“没有崔氏,就没有现在的我,也不会有今日的你。” 姬瑾有些失落,却又有些无奈。 当初母妃病入膏肓时,他想只要母妃活着,什么崔谢两氏,他皆可以不要。 可现在母妃好好的,崔谢两氏是他的助力,也是他的累赘。 朝楼贵妃拱了拱手,他转身朝群玉殿下奔去。 待到了内宫门口,直接跨马朝承恩侯府而去。 五娘心性沉稳,一旦生了心意,就会一步步的去谋划。 昭仪贵妃入宫,走的每一步都在五娘的谋划之中,那送的十二万两银票,从昭仪宫妃入宫就邀宠开始,就已然决定了她的结局。 还有东荒,漠北,西凉,怀庆府,五娘皆有所染,一旦她生了那种心意,他就再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他怕惹人注目,在承恩侯府所在的坊间下了马,直接从暗处潜入承恩侯府,然后照着记忆朝二房摸去。 此时还不过是未时,正是午休的时候,他让暗卫引开院中的婢女,推开窗看了一眼,见有人在床帐内躺着,屋内似乎无人,立马窜了进去,反手就将窗子关上。 他一步步走到床边,伸手拨开床帐,却见五娘半蹙着眉,明显睡得不大沉稳。 乌黑的头发如乌云般的散在枕上,衬得一张小脸不过巴掌大,却越发显得娇巧,只是那眉心拢起,不由的让姬瑾生出怜意,手指慢慢的伸到她额头,刚要抚平。 却见楼画语猛的睁开了眼睛,一双漆黑水灵的眼,沉沉的看着他,只是那眼里居然带着一股子凌厉之色,虽一闪而过,姬瑾却还是发现了。 “殿下。”楼画语躺着没动,只是伸手隔着衣袍将姬瑾的手拨开,然后扯着被子掩于胸前,这才慢慢起身,看着姬瑾道:“殿下这探闺窜阁之事,做得越发的顺手了,青天白日也这般闯入。” 姬瑾苦苦一笑,将那张折好的纸从怀中拿出,放在楼画语面前,沉声道:“不会有媵妾,五娘请定要信我。” 楼画看了一眼那纸,并没有接,只是沉声道:“如若我不能为殿下谋划庆阳公主的婚事,不能为殿下谋划东荒,不能助力西凉。或者说,如若我身为累赘,殿下还会求娶我吗?” “五娘。”姬瑾声音一沉,不由的道:“我求娶的只是你,无关其他。” 楼画语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伸手接过那张纸,慢慢打开,然后再递于姬瑾道:“今日府中出了大事,承恩侯府大房和二房怕已然到了誓不两立的地步,日后再也没有承恩侯府庶出二房的楼五娘了。请姬瑾依约行事!” 说着她将纸慢慢放于姬瑾身前,一字一句的道:“就算没有媵妾,也是殿下失约在前不是吗?原定三年之期,殿下却急于成婚,可是为何?” 姬瑾只感觉一股血从胸腔涌起,连嗓子都发着甜,又似乎因为哽着血,怎么也说不出话。 他想抬头看楼画语,可却不想看到她那沉着冷静的脸。 五娘居然问他为何急于成婚? 他想成为她的良人,她的依靠,而不是让她有事就躲在别人身后! 第221章 两半 楼画语静静的看着姬瑾,他脸色慢慢变白,青筋涌动,又缓缓变成青色。 前后皆不过在一瞬之间,这让楼画语想起了前世,他将自己压于软榻之上,捏着自己的下巴的时候,也是这般脸色发青。 手不由的拢紧了被子,身子出乎本能的往后缩了缩。 姬瑾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猛的压了下去,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道:“五娘看着我,你在害怕什么?” 无论是哪个女子被人那般凌辱,也会有些惧意的吧,楼画语却努力抬眼,沉沉的看着姬瑾。 两人额头相抵,楼画语额头都能感觉到姬瑾那炙热的温度,微热的气息扑在脸上,又上涌,吹着眼睫有些发痒。 她在心里努力告诉自己,不用怕,那些都过去了。 但姬瑾那双夹着怒意的眼里,透着一股了然的神色,勾着嘴角沉笑道:“五娘一直在害怕我,对不对?所以从头至尾,五娘就没有想过真正与我成婚对不对?有的不过就是一时逶迤,暂时的权衡之计是不是?” 春被并不是很厚,他虽不敢用力压下,却依旧能隔着被子感觉到被下那具身体的玲珑。 两人这般相贴,本应该跟那晚一样,身燥体热的。 姬瑾此时却感觉好像捂着一块寒冰,从头发到脚尖,从里到外,凉得了个彻底。 楼画语因他的话不敢动,努力让自己平稳下来。 “五娘问我,如若你心无谋算,没有助力,我会不会求娶。”姬瑾伸手,抚了抚楼画语的脸,少女肌肤吹弹可破,隔得近,清晰可见上面一层层细若桃绒的绒毛,随着他的呼吸轻轻的颤动,像极了这会五娘的心吧。 姬瑾慢慢起身,原本的怒意瞬间散去,脸上只带着一股萧索之味,将那张纸放在眼前看了看,苦笑道:“那五娘可否告诉我,从我求娶之后,五娘可否有片刻,真心实意的想与我成婚,与我共结良缘,或是与我不过静坐清谈,无关其他,只是想着我这个人片刻就好!” 从他认识五娘开始,两人所谈,不是朝堂就是后宫。 只有那时,五娘才会沉静的和他说话。 可到现在,姬瑾发现,两人从未谈过其他,爱什么花,喝什么茶,赏什么景。 他们之间,更像共同谋划的门客,而不是情窦开了娘子和郎君! 他想笑,却发现脸僵得厉害,低头本想随意的将信笺折了折,却没想用力过度,轻轻一撸之时,居然破成两半。 姬瑾看着手中两张破旧的纸,心烦意乱,朝楼画语沉声道:“这一纸婚约,对你暂时也还有些用,就这样吧,三年之期一到,我定会仪约而行。” 如若此时解了婚约,她身为娘子必受人非议,已然及笄,就算父母不为她婚事谋划,也自有人逼着她再定下婚约。 姬瑾慢慢起身,试着将两半信笺合了合,可就算合上了,依旧也是两张了 最后却又一摆手,将被撕成两半的信笺收入袖兜,依旧从窗口跳了出去。 只是这次,他没有回头。 楼画语却从头到尾安静的躺着,看着床帐上绣的淡粉春桃。 只是那桃花好像经了春雨般,怎么看都有些模糊,待她伸手揉眼时,这才发现眼睛有些湿。 姬瑾出了承恩侯府,到坊外取了马,也不让人跟着,一路策马直入镇北王府。 镇北王府的门房见是他,忙迎了出来:“三殿下可是要找王爷?王爷在外书房,小的这就带你去。” 这位据传最是随和近人的殿下,不知道为何脸色铁青。 “告诉义兄,我在院中等他。”姬瑾却将马鞭朝门房手中一塞,大步朝后院走去。 门房想拦,但叫了几次,姬瑾都置若罔闻,只得急急去外书房禀了秦昊。 姬瑾到了楼画语那个院子,不顾院中洒扫婆子的惊呼,从角门取了把花锄,到院中墙角那棵桂花树下刨出了两罐果酒。 也不顾泥脏土污,直接用锦袍裹着擦拭干净,然后坐在院中石桌之上,拍开一坛就开始喝。 这是南疆的果酒,去年中秋,他从五娘那里偷了半坛,舍不得喝。 毕竟五娘醉酒记不得那事,他想等两人成婚后,两相情悦,再拿出来喝,那才是他们真正的媒人。 年前他到镇北王府布置这院子的时候,就从钱氏商号买了两坛,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埋在了这处院子的桂花树下。 承恩侯府里人多,他不好放肆,可镇北王府,太妃和秦昊都以五娘为重,就算他放肆一点,也不会说什么。 镇北王府下人的嘴,有多严,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还妄想等五娘再住到这里时,刨出酒,就着几个小菜,两人或月或赏花,可互诉衷肠,或谈诗论经,或是随意说点什么。 只要对面坐着的是五娘,怎样都是幸事,结果这酒,还是他一个人喝…… 秦昊进来的时候,却见姬瑾一身锦袍沾了半身黄泥,一坛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双眼却已然憋得通红。 洒扫的两个婆子远远的站着,也不敢靠近,更不敢出声,见秦昊摆了摆手,这才忙退了出去,还将院门给掩上。 秦昊坐在姬瑾旁边,伸手想拍开另一坛,却被姬瑾一把摁住了手。 少年唇色微润,双眼憋得发红,却又透着一股清醒。 “义兄。”姬瑾拍了拍秦昊的手,一伸胳膊,将那坛子酒拢在臂弯,朝他摇头道:“这是我的!” 秦昊脸色沉静的看着姬瑾,他一手拎着只剩一半的酒坛,一手却紧紧拢住未开的那一坛,双眼沉沉的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郑重的重复道:“这是我的。” “殿下认为该是你的吗?”秦昊只是平稳的说了一句话。 这般的姬瑾,他倒是能有幸见两次。 一次是现在,一次是前世。 那是他大婚之日,他那时已登帝位,自是无人敢敬他酒。 可他却招自己入泰和殿,也是醉得这般薰然,不过却不是这般小孩子执拗,而是沉沉醉醉的问他:“义兄暗中调动漠北边军,又与宁国公府为谋,是何意啊?” 那时他已然有帝相威严,就算醉酒也沉着。 秦昊当时也是沉默,他却握着玉壶走了过来,如幼时一般揽着他的肩,沉声道:“义兄,其实这帝位也没什么意思,想要的,还是得不到!” 第222章 庶兄 姬瑾自小就被永顺帝带在身边,亲自教习武艺,处处提点,就算无空,却还是让秦昊代为教习。 永顺帝的心思,秦昊是知道的。 姬瑾自小生性隐忍,毕竟后宫中,郑皇后一手执掌,别说楼贵妃,连明太后都没有插手的机会。 他不隐忍,不小心,怕是早早就夭折了。 在外,大皇子年长四岁,又有王郑两党鼎力支持,崔谢却并未尽全力。 他能走到现在这般,皆是他自己处处谋划,笼络人心,豢养门客所夺来的。 前世秦昊一直都知道,姬瑾要帝位,更要打压四姓,让皇权不再握于世家之手。 所以他与宁国公府相谋划,用漠北牵制,以帝位相要挟,只求带走五娘,让他们两人远走漠北。 却没想,姬瑾宁愿杀了自己,失了漠北,也不肯让他带五娘走! “义兄!”姬瑾醉得厉害,却依旧紧搂着两坛酒不放:“你和五娘是如何相识的啊?” 秦昊瞬间眯眼看着姬瑾,却见他眼神迷离,好像更醉了。 却忙摇了摇头,掩住神色:“殿下醉了。” 周庄成出身鬼谷,难不成知道这种事情? 他怕露了踪迹,伸手就去搀扶姬瑾,沉声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府吧,近来事多。” “叶英信过些日子就会从东荒带马匹回京。”秦昊将他拉起,朝外沉声道:“驾车,送殿下回府。” “这是我的!”姬瑾搂着两坛子酒,死死的不肯放开,碰都不让秦昊碰。 秦昊苦笑的将他朝外却拉,又和亲卫将他扶上车。 看着车驾远去,他拍着手上黄泥,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位殿下,前世今生都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老是这般套话。 而车中搂着两坛酒,醉得薰然的姬瑾却慢慢坐直了身子,小心的将两个酒坛放在车座下,细细揣摩着刚才秦昊的神色。 他也避讳谈及相识之事,好像在隐藏什么。 秦昊与五娘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车驾到了府内,他复又装着醉酒的样子,被门房和护送的镇北王府亲卫搀扶着回房。 待镇北王府的人走后,姬瑾慢慢坐起,朝暗处道:“将我醉酒的消息放出去。尤其是承恩侯府和群玉殿,还有今日这场狼狈!” 待暗卫走后,他拎着喝了的那半坛子,再灌了一口,这才小心的将那撕成两半的信笺拿出来,走到床边暗格,想伸手拿盒子里,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很脏,连那两半信笺都变脏了。 轻叹了口气把信笺放在暗格中,将脏了的衣袍脱下,待沐浴过后,这才朝内侍道:“找点浆糊过来,再找软些的裱纸。” 破镜、断发、信裂,皆是不好的象征。 他怎么的,也得先将裂开的信笺糊好吧…… 承恩侯府,楼画语在床上躺了许久,待她起来的时候,已然到了晚膳时分了。 她梳洗过后,又对着铜镜再三确认自己神色没有什么,这才去正房。 却见钱氏不未摆饭,正在做针线,见她来了,看了一眼滴漏,伸手就将她那个针线筐子递了过来,可递到一半,复又收了回去,朝玉珠道:“拿去烧了。” 玉珠看了一眼绣好了花样,只是没有缝样式的荷包,有些不舍,可见钱氏脸色发沉,朝楼画语笑了笑,拿着针线筐就走了。 “娘。”楼画语走过去,握着钱氏的手,沉声道:“哥哥说在外间看了处院子,临湖还有四个小院落,正好我们一家子住。” “你别来套我的话。”钱氏将针线放下,苦笑道:“只要你爹爹舍得。” 楼画语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握着她的手,笑道:“爹爹也快舍得了。” 不一会楼画诗和楼敬辕也来了,正准备摆饭,玉珠却急急进来道:“贺嬷嬷到了,说是让夫人去春晖堂。” 从前次楼画语在春晖堂外跪过一次后,钱氏就再也没去请过安。 反正崔老夫人出身世家,要彰显大度,不会当恶毒婆婆,那她这个出身商家的,当当恶媳妇,给老夫人积累名声,也当是孝敬了。 钱氏见玉珠脸色不大好,不由的皱眉道:“是何事?” 玉珠看了一眼楼画语,不知道如何说。 “我陪娘亲去一趟吧。你让九娘和十一回房用饭,天色晚了,外面治丧,让他们别去看热闹,免得惊着,安心呆在院中。”楼画语扶起钱氏,在她耳边轻声道:“娘亲此时还是要相信爹爹的好。” 钱氏看了一眼楼画语,立马知道是灵堂那件事,冷笑一声:“你看吧,外面说什么仁义礼信,出了这种事,却还要找挑子。” 却拍了拍楼画语的手,朝玉珠道:“你让贺嬷嬷等着,就说我要换身衣裳,去给老夫人请安,怎么的也得穿戴整齐不是么。” 楼画语低头笑了笑,朝钱氏福了福身子,就到外室等着。 外间桃夭递了蛊茶给她:“娘子先垫垫。” “裳娘找太医看过了,只是说年纪大了,有些血虚,胎相还是稳的……”说着又挑眉看着楼画语,抿了抿嘴道:“只是那为什么见红,却并不知道,太医也未找到原由。娘子,她也太过下血本了吧?” 流了那么多血,看着都渗人。 楼画语抿着茶,摇了摇头:“那血又不是她的。” 桃夭诧异的挑眼,楼画语低咳了两声:“这不是你总怕我知道这些事不好吗,我就偷偷让关雎告诉她的。” 前世在宫中时,楼画语碰过一个美人,那位美人也是直接倒地,不一会就见红,就是因为这个,她在御花园里跪了半日。 后来是姬瑾登基,那美人下面的宫女为投诚才告诉她这个法子的。 就是将鱼膘洗净,再将血注入,然后用线扎好,却又有能扎死,只是一圈圈的缠着,打个活结,再将这鱼膘藏于女子身下,发动时,扯动线头,将线收起,那血膘里的血就流出来了。 当时楼画语也不知道这藏于女子身下是什么意思,后来还是医女言及,她才明白,也闹了个大红脸。 裳娘成败在此一举,自然下得了功夫,就算崔嬷嬷不碰她,她也有的是办法激怒楼画心,只要一碰,她就会牵动线头,自然就“见红”了。 这种法子,就算是医女来查看,一时也找不到破绽。 钱氏穿戴果真是整齐,足足花费了近半个时辰。 院门口贺嬷嬷脸色都不大好了,见她们来了,却依旧撑着好脸色:“老夫人等了一会了,二夫人请吧。” “走吧。”钱氏知道这是有事相求,才这般好脸色。 母女俩到春晖堂时,却见大厅里坐满了人,老侯爷老夫人,侯爷侯夫人,二爷、三爷、四爷,还有楼敬台,和一个陌生的郎君,想来就是那个石敬栎了。 裳娘并没有来,毕竟她刚见红,不可能出来。 楼画语暗暗在袖中朝桃夭挥了挥手,扶着钱氏进去行礼。 一礼刚毕,老侯爷就直接开口道:“五娘,见过你庶兄。” 第223章 背锅 就算钱氏早有准备,听到“庶兄”二字时,依旧吓了一跳,猛的扭头朝着楼明光看去。 楼画语见她的手已然开始抖,忙将她紧紧握住,沉声道:“娘,要相信爹爹。” 大厅里,老夫人神色沉静,看不出什么,老侯爷却有些痛心,他终究还是对不住她,终究是失言了。 侯爷楼明晨低垂着头,看不到脸色;侯夫人谢氏倒是带着一股子冷笑,好像看笑话一般的看着在场的众人。 楼明光眼里说不出是气愤还是什么,好像有一种失落,又好像有一种无奈的悲凉。 倒是楼敬台十分沉静的起身,朝楼画语指了指旁边的陌生郎君,沉声道:“这就是你庶兄敬栎,当年裳娘在府外所生,现已然年二十,你自当称一声庶兄。” 他只呼名,并未称姓,这是拿准了石敬栎,要改姓“楼”了。 一边钱氏气得开始轻抖,双眼沉沉的看着楼明光,呵呵的冷笑,转身就坐在对面的椅了上,沉声道:“二郎君也快成家了,说话也当注意些,裳娘在府外生的,凭什么五娘就要叫庶兄啊。” 楼画语却瞬间明白闹这一出的原故了,瞥眼朝钱氏笑了笑:“娘亲别气,伯娘还未生气,你气什么。府中皆是兄妹,我也称得一声庶兄的。” 只要她行了礼,石敬栎就姓“楼”了,到时二房不承认,怕不是要落到三房去? 只是三爷突然多了个二十岁的郎君,怕是三婶不肯呢! 说罢,走到石敬栎身前,正要行礼,楼敬台却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 原本他以为,只要五娘行了礼,这石敬栎就算是推给二房了,哪知五娘这般滑溜。 他扭头看了一眼老侯爷,见楼画语不再行礼了,这才慢慢松开。 “五娘。”老侯爷也知道楼画语不好糊弄,朝楼画语摆手道:“这等事情,你一个闺阁娘子还是别听的好,回房去吧。” 此事只要说服钱氏就行了,五娘一个小娘子,难不成还能管到当爹的头上去,不准他爹认儿子? “哦,不让我唤庶兄了?”楼画语低低的笑了笑,看了一眼楼明光,然后朝众人福了一礼,然后退到钱氏旁边道:“娘亲,再过两三个月李子就熟了吧?到时我们腌着沾辣椒吃?” “好,包你吃个够,酸不倒你的牙。”钱氏嘴上虽带笑,眼中却闪过水光,看着这本该娇滴懵懂的女儿,却处处提点自己如何行事。 抚了抚她鬓角的碎发,沉声道:“我省得的,先回房吧。” 大厅里众人不大明白她们母女打什么哑迷,楼明光却猛然抬头看着钱氏,却见她好像不再生气,也不再气得发抖,平静得好像那一晚,他趁着她给五娘拿花样,偷偷从背后抱住她。 她也是这般平静的掰开他胳膊,平静的道:“夜深了,二爷该回西厢歇息了。” 楼明光这是第一次这般主动亲近,她无羞无涩,那般平静。 看着钱氏沉着的喝茶,他不由的开始慌了,只有南疆吃李子才腌了又沾辣椒面,五娘这是提醒夫人,她们要回南疆。 也对,她一直都想回去的,以前为了子女,可现在五娘和三皇子,也因媵妾的事情闹成这样,她们都要回南疆去了。 楼画语一走,老侯爷清了清嗓子,有些怒其不争的瞪了侯爷楼明晨一眼,这才道:“老二媳妇啊,这老二求娶你之前呢,求娶过裳娘,此事你虽不知道,倒府中一些老人还是知道的,你问问就知道了。” “咳!”老侯爷复又咳了咳,沉声道:“这孩子也在这里,长得也周正,才学品识皆可以,又在青山书院进学,本就有府中表记,只不过是接到府中来罢了。他这般年岁也不会入后院,就在前院开个院子就行,你不要怪老二,这也是当年我们没处理好。” 老侯爷说得沉重,有些难堪的看着钱氏,但老夫人不肯开口,此事又有些难办。 难不成,要让京中明日传,承恩侯有个二十岁的私生子,而且他生母还又怀上了?这丢的就是整个承恩侯府的脸,还在他女儿丧事上闹出来的,这当真是个大笑话。 谢氏刚死了长女,心中激愤不说,怕也是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崔谢两氏本就因三娘入宫闹得有些异心,现在如若谢氏再生出什么来,就麻烦了。 钱氏…… 虽身份也在那里,可性子软,又自来敬着老二,不过是记个庶子在二房,想来无事。 老二名仕风流,又求娶过裳娘,这事也圆得过去。 总该顾全大局吧! 钱氏只是将茶蛊放下,看着对面脸带笑意的谢氏,好像她当真能置身事外。 果然论心性,她终究比不上这些世家女,她们要的不过就是富贵荣耀,从未想要一颗真心,其实真心又有什么用。 “这郎君年岁大了,倒是无所谓,毕竟入不入府,人家有这般成就也能活得挺好。认祖归宗,也是正理。”钱氏突然半点气都没有,笑意盈盈的看着老侯爷道:“只是那位裳娘可如何是好?” “她今日在灵堂前见了红,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还和……”她笑着挑眼看着垂着头的侯爷楼明晨,低低的笑了笑:“可也是要养在二房?她年纪比我还大上一些,看上去身子有些娇弱,这般年岁怀了孩子,又见过红,我怕一个不好,大伯会怪……咳!咳!” 她并未将话说完,只是低咳着将后面的话掩过去。 侯爷楼明晨的头垂得更低了,倒是谢氏抬眼看了看钱氏:“二弟妹这话,我听不懂,二房的孩子,侯爷有什么好怪罪的。” “是!是!”钱氏不由的点头,抬眼看着楼明光:“二爷,那我们就将裳娘再接回来?” 也不用楼明光接话,她定睛看了看石敬栎,却见他脸带羞愧之色的坐在下首末位,好像不想面对这些。 脸带愧色的走过去,朝石敬栎福了一礼:“对不住了,当年我入府的时候,并不知二爷和你母亲的事,让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石敬栎忙称不敢,伸手去虚扶钱氏。 “这是欠你的,日后承恩侯府二房的东西啊,都是你的。”钱氏笑得十分灿烂,朝楼明光道:“那我就先回房了,裳娘就劳烦二爷去接。至于正房,这么晚了怕是清不出来,让她先在原先的院子中委屈一晚,我明日就将正房清出来。” 第224章 出府 钱氏嫁入承恩侯府的时候,钱越曾经交待过她,不用怕不用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小事用钱砸,大事找楼造。 楼造就是老侯爷的名讳,钱越当时就是直呼其名。 这些年钱氏谨小慎微,事事以银钱开路,并不与人争锋,除了当初五娘入宫之事,也没有几件事找过老侯爷。 却没想,此次出这么大事,倒是他开口说的。 二房有个庶长子,这并没有什么,可裳娘有孕,那么多人看着了,这个孩子生下来就算了,生不下来,无论如何,她都和二爷要反目。 可让她心死的是,二爷居然还想护着裳娘,护着承恩侯府,却让她受这般大辱! 此事一成定局,必定轰动京都,日后她如何做人? 人人皆知楼明光在求娶她之前,本是要求娶府中婢女,两人还暗中生下了庶长子,多年后,更是暗度陈仓,她脸面何在? 她的子女如何做人? 七郎婚事未定,五娘婚事有变,后面还有九娘和十一,他们都要受人非议。 在二爷眼中,这些加起来,比不过一个承恩侯府,比不过一个裳娘! “夫人。”楼明光听到钱氏所言,知她心灰意冷,忙道:“只是养在二房而已,你无须……” “恭喜二爷,心愿得偿。”钱氏却笑着福了一礼,然后朝老侯爷道:“媳妇就先回房清理东西了。” “钱氏。”老侯爷没想到钱氏这般烈性,猛的想起那个同样烈性的女子,心中一痛,好言安慰道:“这只是权宜之计,你何必如此。” 钱氏看一眼淡定从容的谢氏,她就算坐在那里,也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神态,似乎众人就当敬着她,那样子与老夫人一般,让她看着生厌。 当下沉声道:“那老侯爷和老夫人为何要权宜到二房?又为什么避讳着大房?” 反正她都要回南疆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老侯爷一声语哽,难不成他还说,因为大房是侯爷,二郎刚封了世子,不能丢了脸面,二房不过一个正六品的翰林侍读学士,她又好拿捏,所以塞给二房! 钱氏低低的笑了笑,转身就直接朝外走。 “钱氏。”老夫人却缓缓抬头,沉声道:“你可得想清楚,承恩侯府的门好出,却不这么好进。五娘已被赐婚,一旦有个归家的母亲,她这婚事也说不定了。” 当真以为她好性,以归家来要挟! 不说这个她还能忍,一说这个钱氏更气,转头看着老夫人道:“刚好这事忘了跟老夫人说了,我已然去信三殿下,让他解除婚约。五娘自小被我纵惯了,跟我一般烈性,怕受不了跟人共侍一夫的事情。” “不过老夫人那些媵妾倒是不会浪费,五娘嫁不得三皇子,不是还有七娘吗?昭仪贵妃不就是因此……”钱氏冷呵呵的看着谢氏。 只是话还未说完,谢氏脸色猛的一白,老夫人重重的拍着桌子:“放肆!商家之女,就是这般不轻重!贵妃也是你可妄议的!” “所以自知出身低贱,污了承恩侯府的门楣,媳妇自请归去!”钱氏脸上依旧带着笑,连礼都不行了,也不再看楼明光,转身就走了。 “夫人!”楼明光忙想追出去,一边楼敬台忙将他拦住。 沉笑道:“二叔莫急,二婶不过是气话罢了。” 楼明光感觉这不是气话,钱氏跟他这么多年夫妻,两人虽聚少离多,每年不过腊月正月同在府中,更没有过多的话语,可她并不是说气话的人。 想推开楼敬台,可他终究年纪大了,哪是这般青壮郎君的对手。 “别让敬栎看了笑话。”老侯爷也沉叹了口气,瞪了侯爷楼明晨一眼:“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起身,看着老夫人冷笑道:“你想从哪里选媵妾啊?” 可老夫人抬眼之时,他又感觉有些无力。 就算老大体内流着崔氏的血,可终究是他儿子,承恩侯府虽是崔谢两氏的承恩侯府,可也荫蒙楼家,他不能让这块招牌砸了。 待老侯爷走后,谢氏这才冷笑着起身道:“我去给三娘烧纸。” 侯爷一直看着她走后,这才松了口气,脸色缓了缓起身朝楼明光拱手道:“多谢二弟。” 说罢欣慰的招手:“敬栎过来,见过……见过你父亲!” 楼明光虽气燥心焦,可楼敬台挡在门口,心中暗想:这么多年夫妻了,夫人定不会这么就离他而去,回房后哄上一哄,再将事情说清楚就好了。 钱氏一路气愤的朝回走,还未到二房门口,却见楼敬辕拎着灯笼来迎她。 看到她,远远的就小跑过来,牵着她的手道:“五姐姐让我在这里等着娘亲,一块去二门口和哥哥汇合。” “汇合什么?”钱氏不由的眼皮一跳,难不成五娘打算连夜走? 可小十一人虽不大,但敦实,又习了一年武,力气已然比钱氏大了许多,拉着钱氏就朝二门跑,小胖腿几次踢到手里拎着的灯笼,都没有停下。 五姐姐可说了,这事关系到她们日后的生活,定要将娘亲快些拉过去,不能停! 钱氏到二门口的时候,却见二房的下人,来来往往的往四辆大车上装东西,一辆驾好的车正候着二门口。 正着急着,却见楼画语披着一袭披风,拉着楼画诗就朝这边来。 见到钱氏,笑道:“娘亲快上车吧,那边房子虽没收拾好,但暂住一晚还是可以的,一应要用的东西,我和小诗儿都清好了!” 说罢,和楼画诗一左一右,加上小十一推,就将怒气未消,懵懂未退的钱氏给推了车。 楼敬轩收拾了东西过来,直接跨马,朝旁边两队数十人的护卫沉声道:“出府!” “我们这就走了?”钱氏感觉她这不是自请归去,这好像带着子女逃命。 楼画语将兴奋的小十一给摁住,倒了杯茶水给钱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她们一走,让二房给侯爷背锅的计谋,自然就破了。 而且再也找不到比这时走更好的时机了,愤而离去,就算日后裳娘入了二房,众人知道二房夫人和郎君娘子全部离府,也能揣摩出其中的意思,这事也遮不住! 钱氏叹了口气,接过茶水放到一边,将两个女儿搂在怀里,沉笑道:“那我们就回南疆吧,一路走走看看,就当游山玩水了。” 到了后角门口,门房见二房这般浩浩荡荡的五辆车要出府,还要拦。 楼敬轩直接抽出腰侧长剑,沉喝一声:“冲出府门!” 想让二房背锅,让娘亲受辱,这事就没有得消停了。 身后护卫一声应声,立马朝大门冲去。 可怜那后角门,上次姬瑾策马冲进来,刚修好,就又被砍了几刀。 楼明光在春晖堂有些失魂落魄的应付着侯爷和世子,那石敬栎虽有怨气,但听闻二房极富,自少比自身清贫来得好,假意难堪推脱了几下,正要开口认下楼明光为父。 就听到外间二管事,急急的道:“老夫人,二夫人带着郎君娘子打出府出去了!” 第225章 安顿 二管事也有些慌,这世家里归家的夫人也是有的,可要不就是自己先偷偷回去,然后族内来人,两家商讨着子女和嫁妆;要不就是直接请了族人过来,两家对质而论,再谈及是否归家。 毕竟婚姻大事,关系到两姓之好,无论两人姻缘能不能再续,皆不可能撕破脸。 就算最后写了《放妻书》也会落上几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或是鸾凤纷飞,望自珍重。 二夫人这次倒好,由七郎君召集护卫,直接夺门打伤门房、守卫,冲出去了。 那架势,知道的是夫人归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承恩侯府是要造反了。 他知道的时候,也吓了一个大跳,一边着人去叫老侯爷,一边急急的来找老夫人和二爷。 楼明光听着钱氏冲出府去,心里暗叫一声不好。 夫人从裳娘入府后,就一直与自己冷战,此次怕是伤极了,再也不肯留了。 一把将站在身前准备行礼的石敬栎推开,大步朝外跑去。 这会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跑了几下嫌长袍碍事,直接扯掉外袍甩开就追了过去。 可等他冲到后角门时,只看门大开着,除了伤了的门房,哪还能看到二房的车马,腿不知为何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春晖堂内,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 石敬栎一时也有些进退两难,朝楼敬台拱了拱手道:“此事就这般吧,终究是因我而起。” 说罢朝侯爷楼明晨点了点头,转身就要朝外走。 “慢。”侯爷楼明晨转身看着老夫人,沉声道:“就让敬栎留下来吧,毕竟这么多年,儿子愧对他。” “裳娘呢?”老夫人抬眼看着他,冷笑道:“你倒是瞒得好啊,这么多年,你也知道这么多年!” 如若她知道跟裳娘牵扯不清的是楼明晨,她就不会将裳娘带回来。 不! 当年贺嬷嬷送裳娘离京的时候,就该直接解决掉,哪有今日这般处境。 楼敬轩带人冲出府门之时,那后角门轰然倒地,数十护卫护送着五辆马车驶出,夹着刀剑相向之声,和激杀之声,坊间道上,不时有人在暗处探头查看,却都不敢进前。 为这一刻,楼敬轩和楼画语筹备了几日,门房那么几个人自然拦不住。 不一会,数十护卫和五辆大车在坊间道上,浩浩荡荡的朝外而去。 钱氏有些担心,掀开窗边帘子朝外看了看,各府虽大门紧闭,可声势这么大,怎么也该听到点消息的。 “娘亲莫怕。”楼画语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您不是一直跟我们说,南疆风景怡人,气候极好,一年四季百花开,处处彩蝶飘吗?哥哥去过,我们都没去过呢。” 钱氏不由的有些神往,她虽时时想着回南疆,可终究得为子女着想,她们在高门宅院之中长大,南疆民风虽淳朴,却无什么贵贱之分,如若她们不习惯可怎么好。 日后婚嫁该怎么办? 她当年如若不是看中二爷…… 钱氏搂着楼画语,沉声道:“你们先跟我去看看吧,如若住得惯就住,住不惯就回来,有你外祖和舅舅呢。”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两个小的立马就兴奋了起来,尤其是楼敬辕,他一直羡慕哥哥能在外游历,习武比修文不知道感兴趣多少,听闻可以去南疆乐得直接跳了起来。 楼画诗也十分高兴,南疆带回来那些手工小东西,都好精致,带着一股不一样的风情,拉着钱氏就问这问那。 一边是兴奋的小十一,一边是问个不停的楼画诗,钱氏连那点气愤都没空理会,完全应付不过来。 楼画语掀开窗子朝外看了一眼,见楼敬轩跨在马上,借着昏暗的火光朝她点头笑了笑,连眉眼都是敞开的,心中瞬间有什么涌起。 她其实不该和姬瑾有牵连的,在她醒来,由楼画言代她入宫后,她就该谋划着去南疆,一家人在那边,不问事世,不理朝堂,开心的过日子。 不该被前世那些仇恨蒙蔽了心神,想着报复大房,想着握住承恩侯府,打压崔谢两家,她就该早早的离了京都的,开始新的生活。 这么浩荡的一行人在街上,自然被巡城司拦住,但楼画语有郡主封号,本可有两百亲卫,但一直未曾拨给她,但由府中护卫护送出行,倒也无妨。 众人也未去钱府,而是直接去楼敬轩买下的院落。 进二门的时候,就见钱通仁端着个紫砂茶壶靠在二门口,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灌上一口茶,抬头轻叹,硬生生给喝出了酒的味道。 “先吃饭吧,刚热过。”钱通仁倒也没说什么,朝钱氏摆了摆手:“都说不要受委屈,平白受了这么多年委屈,还不如子女性子强硬。” “阿哥。”钱氏瞪了他一眼,还想说什么,钱越就低咳了一声,从里面走出来。 瞥着她们一家:“等你们半天了,饿死了,我这么大年纪了,可不经饿,赶紧的吧。” 下人们将行李和车上的东西搬下来,送往各自的房中。 众人到里面,却见大圆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食,钱越自顾的坐下,直接就盛了碗汤:“吃吧,都这么晚了,你们在府里也没用,又跑了一路。” 钱氏眼睛有些热,看着父兄点了点头。 楼画语扶着她坐下,楼敬辕虽见过外祖和舅舅却少有一块用饭,钱通仁夹了个饺子给他:“能吃几个啊?” “我能吃十几个呢。”楼敬辕自认吃这一项上,整个二房就没人比得过他,一张嘴就将整个大饺子塞进去,结果在嘴里翻不过来,又吐出一半来,衔在嘴里,慢慢嚼着才吃下去。 众人又是膈应又是好笑,钱氏瞪了钱通仁一眼:“他还是个孩子,阿哥别整他。” “像你。”钱通仁吃着菜,抿嘴低笑道:“你有一次,与人打赌吃了一筐黄皮,结果酸得腮帮子都肿了,大着舌头一直流口水,哟……” 钱通仁还没说完,“噗嗤”一声,耸着个肩膀嘿嘿的笑,见钱氏瞪着他,连忙扭过头去,可那肩膀依旧在抖,还有着压不住的喘气声传来。 过了半晌才扭过头,脸都憋得发红,清咳了一声正色道:“还是阿广给你用了药才消肿,就算这样,也三天没吃饭。” 谈及小时的事情,钱氏也有些不好意思,愤愤的瞪了钱通仁一眼:“哥!” 钱通仁摆了摆手,忙埋头苦吃,再也不谈那件事。 楼画语倒是真的饿了,待吃完饭,钱通仁让人带着钱氏给两个小的去收拾房子,一是让她散散心思,二是让她避开。 四人这才到旁边的茶室喝茶,楼画语最小,自是由她煮茶。 看她手法有续的分茶,钱越咝了口气道:“当真准备回南疆?那个三皇子不要了?” 第226章 拉弦 楼画语将茶叶分好,这才沉声道:“外公当年为何同意娘亲入京啊?” 这事她才是好奇呢,钱氏身份特殊,按理呆在南疆,远离京都,方是安全的。 结果她不只入了京,还嫁到了承恩侯府,按算也是外戚,这些年她一直没事,估计也有明太后的功劳在里面。 “她自己要入京。”钱越说到这个,有些微恼,见楼画语煮着茶,沉声道:“而且那时南疆对她也不算安全。” 楼画语顿时明了,民间传闻,太祖入宫之后,殇帝拉着后妃自焚,但蒹葭宫那位却并不见人,大华初立之时,时有传闻殇帝后裔遗留在外。 前朝以巫蛊医术开国,曾造福过百姓,也并未施暴政,只是打压世家,提携寒门,也有些信徒。 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找那位前朝后裔,意图复国,南疆那边年年有人去巡守。 将钱氏放在京都,嫁入承恩侯府,放在永顺帝眼皮子底下,倒也算个出人意料的法子。 楼画语还想问钱氏为何想入京的,据她说,是八岁之时入京的,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身世,这入京的想法又是从何而来。 但钱越低咳了一声,明显就是让她别问,复又道:“你身有郡主封号,又带着这么多人,怎么出城?” 她那个爹爹还未跟过来,楼画语自不会就这般出城,一家人还是整整齐齐的好,更何况娘亲对爹爹还是有情的,要不然也不会死心。 而且她也未想过这般容易就出城了,转眼看了看楼敬轩。 他将手中茶杯放下:“春种已然开始,叶英信应该就这几日就会回京了。” 一旦确定春种,就证明胡人开始确定是种植桑麻,还是继续放牧牛马,一年的计划定下,下次就只能等来年。 叶英信回京,一是可以吸引众人目光,二是可以借着东荒胡人马匹增加筹码,三吗,自然是要借叶家军一用。 钱越见她们兄妹有安排,拍了拍钱通仁的肩膀:“回去睡啦。” 钱通仁将杯中残茶喝完,顿了顿眼,看着楼画语兄妹道:“你们知道黄皮吗?” 楼画语不由的眨了眨眼,这还真不知道,转眼看着楼敬轩,见他呲牙抿嘴吞津,明显就是闻之生津的东西。 “到南疆就知道了。”钱通仁紧抿着嘴,似乎又在忍着笑:“很酸却又带着甜,生津止渴,你娘小时候很喜欢吃,但易坏极不好运。” 楼画语见他那抿着的嘴,越咧越宽,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你娘小时候啊,性子又烈又倔,从不认输。那一筐吃下来,话都说不出来,一张嘴就流口水,一洼洼的朝下流,还牵着线……”钱通仁好像紧憋着嘴,却“噗嗤”“噗嗤”的,最后完全忍不住,放声大笑:“她也知道不敢出门,就躲在房里,我去叫她用饭,她看着我眼泪汪汪的,一张嘴……哈哈……那口水好大一洼,又清又透啊……哈哈!” 钱通仁自顾的大笑着,没见钱氏去而复返,站在茶室门口羞得满脸通红的瞪着他。 钱越拎了他一把,钱通仁这才见到钱氏,忙憋着笑,红着脸朝钱氏摆了摆手,也不敢留,猫着腰从门边跑了。 “好好歇息,承恩侯府的事情,由我们去解决。”钱越朝她点了点头,复又道:“你哥哥性子沉闷了些,这么多年,就一直记得你这么一个笑话。” 钱氏闷闷的应了一声,抬眼看着屋里憋着笑的兄妹,冷冷的道:“到了南疆,你们吃上一筐子黄皮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了,现在不用笑。” 楼画语虽没见过,可钱通仁说的那个画面似乎有些搞笑,但这般的事情自也不好再笑,忙朝钱氏福了一礼,转身就跑了。 “小语儿等等我。”楼敬轩也不敢留,忙跟着一块跑。 楼明光在被门房搀扶起来后,想再追,却也知一时追不上,忙让人去马厩牵马。 待牵了马过来,就直奔钱府,结果扑了个空,都不在,一时有些苍凉的看着天边残月,也不知道去哪了。 承恩侯府他也不想回, 干脆就在钱府外边坐着等。 承恩侯府被人破门而出,这般大事,一时就传遍了各关注的府邸。 秦昊听着也只不过是沉了沉眼,让人继续看着,他能猜到五娘的想法。 而姬瑾听闻的时候,刚将那两半信笺修好,又喝了醒酒汤,正闭目算着最近的形势,听到二房夫人带着郎君娘子出府,本就沉重的心思就复又沉了沉。 没了承恩侯府的牵制,南疆天高地远,五娘这是打算一去不复返了吧? 她有威远侯府暗中支持,又有秦昊顶力相助,还有钱氏商号,苗广如若清了陛下的暗毒,陛下自不好问罪于南疆。 如若她想,自也可以投靠王郑两氏,钱氏那点身份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不由的伸了伸手,烛光闪烁,明明是暖人的东西,却怎么也握不住。 朝外沉声道:“备马。” 暗卫一直跟着五娘,他自然知道要去哪里找的。 待他到了楼敬轩先买的院子外,正门守卫森严,估计是怕承恩侯府的人来吧。 这会他如若直言拜访,钱氏还生着恼意,也不会见他。 二房真正拿主意的并不是二爷和二夫人,外面是楼敬轩,在内是五娘。 姬瑾站在门口想了想,将马弃了,转到后院墙角,直接跳墙而入,在一棵大树上看清布局后,大概能料定五娘住哪个院子。 靠近外院的自然是两个郎君的院子,正房自是钱氏住,有两个在后湖边的院子,一个看上去有些小巧,定然是小的那个娘子的。 他修习兵法,对于谋略布局,勘察地形早就了然于心。 借着大树高势一路朝后院而去,刚到二门墙边,就听到四周“咯咯”的拉弦之声传来。 姬瑾不由浑身紧绷,转目看去,却见二门边上,院墙、树上、屋檐之上布了十来个弓箭手,虽闻拉弦之声,却并未放箭。 侧目看去,就见楼敬轩拉起一个亭子的草帘,朝姬瑾道:“五娘神算,知道必会有人夜探,让我将这门户守得紧些,果然就来了。” 说着朝亭内指了指:“小菜几碟,淡酒一壶,共饮一杯?” 姬瑾看着四周依旧未曾收起的弓箭手,心中莫名的悲凉,五娘不愿见他,所以这般防着他吗? 对他也开始刀箭相向了吗? 这是半点情意也无吗? 第227章 提点 姬瑾一天之内接连受挫,倒也不见颓色,直接随着楼敬轩入了亭。 亭里的酒菜有些凉,这般天气,倒也无碍。 楼敬轩给他满上一杯,沉声道:“殿下还只是少年,情窦初开,故而热烈了些。就像这酒,初尝时辣得很,待习惯了就好了,或许以后再喝,如同白水,平淡无味。” “来!”楼敬轩从小走南闯北,性格热烈大方又随和,将酒杯递于姬瑾:“我比你虚长一岁,又是五娘的兄长,所以啊,我特意在这里等你。” 他这明显是占便宜,就是从哪头算,他都是年长,姬瑾不能从身份上去压他。 姬瑾倒也默然的接过酒杯,将杯子低了半分,与他碰了一下:“多谢兄长。” “别!”楼敬轩一口酒在嘴里,差点呛着。 五娘说姬瑾脸皮厚,应变强,让他小心,却没想到这般地步,他不过是想借年岁压着身份,然后再好谈其他,结果他倒会顺着杆子朝上爬,直接就叫“兄长”了。 今天还真是个好日子啊,他在承恩侯府多了个“庶兄”,在这里多了个“弟弟”。 楼敬轩再也不敢轻敌,摆了摆手道:“你和五娘的事情啊,我爹娘没什么立场,有些话五娘与你也不好直说,她毕竟是个闺阁娘子,以往你偷偷溜进去,不出什么事,我也随你们。可现在,你就总不好老是朝她房中溜了吧?” 姬瑾听到这里,抬眼看着楼敬轩,却见他眨了眨眼,嘴里带着揶揄的笑意:“二房护卫都是我布置的,殿下带暗卫入府,几次引开我的人,我总该知道的。只是五娘不说不抗拒,我自然乐得你们……咳!咳!” “你别在意,在南疆啊,男女对唱情歌,情投意合就会于夜间一块去野外游玩,只要不过格,都是可以的。”楼敬轩说着,感觉有点跑题。 这才正色道:“殿下也知道现京中形势,就算此时你与五娘成婚,以崔谢两氏的强势,你母妃和老夫人的态度,媵妾是必不可少的。” “而言贵妃之事,谢夫人已与五娘不死不休,殿下两边权衡也颇为难。若五娘在京都,以她的个性,定然搅得天翻地复,崔谢两氏也不得安宁。”楼敬轩复又给姬瑾倒了杯酒,沉笑道:“不若我将五娘带去南疆,玩上个两三年,待殿下大局在握,再行……” “五娘一去必将不回。”姬瑾握着酒杯,将酒一口闷掉,看着楼敬轩道:“兄长此言是为了缓兵之计,让我不要阻你们去南疆,更是要助一臂之力对不对?兄长可知,有些人一辈子只喝一种酒,就是因为最初喝的那口。” “唉,看破不说破,这可是大道理,殿下岂能这样点破。”楼敬轩嘻嘻的笑了笑,抿着酒杯喝了口酒,然后在耳后招了招手。 只见那些原本收了的弓箭手复又探出头来,羽箭对准姬瑾,开弓如满月。 “殿下不让我们走,与五娘之间的怨气只会越积越深,这备弓藏羽之事,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啊。”楼敬轩抿着酒,沉叹道:“这女子心性与男子不同,你看我娘,一气之下自请归家。五娘若不是心中无你,岂会任由你几次三番进她闺房,还行那般轻薄之事。” 说到这里,见姬瑾脸瞬间涨红,只不过瞬间连耳朵珠了都红了。 不由轻笑:“如若殿下强留,怕最后更不好收场。是留是送,全看殿下意思。退一步,或有可期;如若殿下相迫,以五娘的性子,必是鱼死网破。” 姬瑾捏着杯子,看着楼敬轩,他脸上再无嘻笑之色,双眼带着冰冷的看着自己。 身边四周皆可见冷箭映着寒光,好像只要他一有异色,那寒光就瞬间可以将他穿透一般。 他从幼年时,就经常遇刺,身边暗卫不离。 刚才他入府时,怕惊动府中护卫,所以并未带暗卫。 五娘能算准他来,自也能算准他不会带暗卫,所以是当真想置他于死么? 就像当初被困通县,他带血杀出,还能想着五娘是被迫的,可此时他却想不通为什么,就因为不愿见他吗? 姬瑾捏着酒杯,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喝下,将杯子轻缓的放在桌上,抬头朝楼敬轩笑道:“我知道你在骗我。” “不能说是骗吧。”楼敬轩低咳了一声,脸色微沉的道:“殿下此时羽翼未丰,受制于人,当初如若不是五娘自有谋划,当是求娶之时,老夫人已然让她香消玉殒。殿下此生遭过多少难,殿下心中清楚。可我不想五娘与殿下一般,处处受制,时时遇险。殿下可明白?” 姬瑾点了点头,对着楼敬轩拱手:“多谢兄长提点。” 见楼敬轩露出欣慰的笑,他又不由的笑了:“不是因为此番话,而是兄长言,如若五娘心中无我,岂会让我接连闯入闺阁,瑾受教。” 见原本低沉而来的少年,瞬间雪消冰融,脸上尽是春色,楼敬轩不由的想自己的胡话是不是编得太过。 还想再说什么,姬瑾却已然腾于墙上,朝楼敬轩道:“这弓虽满,他们也一直紧绷着,可我刚才突然发动,他们却并未放箭,可见兄长说得是,五娘心中还是有我的。” 说完直接从墙上纵下,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小狐狸!”楼敬轩暗骂了一声,看了一眼那放着的酒杯,沉叹了口气,拎着旁边的灯笼,朝暗处道:“从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入府,就算承恩侯府老夫人来了,也拦在府外。” 暗中有人沉应了一声,他看了看天色,慢慢的朝后湖边那个大点的院子而去。 桃夭正在院门口等他:“七郎君来了,娘子刚从正房回来,帮夫人将东西规制好,正在茶室等你呢。” 楼敬轩到茶室的时候,就见楼画语正在写什么,直接在她对面坐下:“走了。” 楼画语笔不由一顿,收笔时聚了一滩墨,划了两笔这才划开:“可有说什么。” “大概不会阻拦吧。”楼敬轩暗叹了口气,看了看楼画语,那句话终究还是没有问。 不过想来闺阁娘子,若是心中无人,岂会让人入闺阁,只是小语儿性子沉稳,想来也不好意思表露。 他也不敢说那什么“心中有你无你”的话了,怕惹恼小语儿。 想了一会,小心的道:“你准备带秦昊去南疆吗?” 小语儿与秦昊似乎相交莫逆,推心置腹,信任不在自己这个亲兄之下。 听闻秦昊曾求娶于她,如若一块去南疆…… 第228章 时机 楼画语朝信封里装信笺的手一顿,看着信封上的字,心中有点发沉。 抬头看着楼敬轩道:“你认为我该带他去吗?” 漠北军权现暂交于姬瑾,秦昊为避其嫌自然不可能去漠北,要不然,军中双帅,人心不稳,容易产生冲突。 前世秦昊在京中,是因为永顺帝病重,他身为心腹重臣留守京都。 此生永顺帝的毒虽还未解,可也没那么快死了吧,秦昊留于京中,似乎也没什么事,只会空惹猜忌。 “你想想吧。”楼敬轩将她手中的信封抢过去,帮她装好,沉声道:“你似乎跟秦昊有些不一样的情感,这点我都能感觉到,不要说那位三殿下了,你可想好如何解决了?” 楼画语有些无奈,朝桃夭道:“将信送于镇北王。” 桃夭笑着从楼敬轩手中接过信,朝他笑了笑就走了。 “我欠他一条命。”楼画语抬头,看着楼敬轩,眨了眨眼:“或许不只一条命,还有一份情。” 见楼敬轩要开口问,她抿了抿嘴道:“你别问我何时何地欠的,这事也就他知我知,其他谁也不知道,可我就是欠了,你说我该如何?” 楼敬轩也有些为难,见楼画语眼带沉色,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算了,他现在也是我的义兄,你欠的就是我欠的,我们努力还他就是了。” 感觉到额头轻微的痛意,楼画语抿嘴笑了笑,眼带水光的将他的手拍开:“痛啊!” 前世她何止是欠秦昊一条命,还欠哥哥一条。 爹娘和弟妹在承恩侯府,前后没多久就全部出事而亡;可哥哥那时羽翼已丰,身为寒门之首,本可逃过一劫。 却因为自己,惨死典狱司的重刑之下,他现在还要帮自己还秦昊那条命。 “哭了啊?”楼敬轩开始也有些怕,跟着朝前凑了凑,嘻皮笑脸的道:“感动的?” 楼画语瞪他一眼,拿帕子擦了擦眼角,沉声道:“过几日爹爹就会找到这里,我让桃夭将我们离府的谣言散出去。然后让府中的人暗中告诉裳娘,二房已然离府,她如若不能进入大房,那她上次能逃一命,这次怕是逃不出去了。” 楼敬轩见她脸带正色,点了点头道:“我已然安排好护卫车队,我们随商队一同朝南疆走,此次叶英信带回良驹上千,暂时虽少,可若与胡人长期合作,则可互通有无,开放集市。” 两兄妹又就着如何离京,何时离京商议了一会,楼敬轩确定后,这才拎着灯笼回他院中。 二房破门而去的第二日,楼明光一直未曾回过,就守在钱府的门外,春露沾湿了衣裳,冻得他脸色发青,小厮几次劝他先行回府,或是去叫门,他都只是静静的站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想回府,也不知道为何不敢叫门,好像只敢这样站着,希望夫人能出来看他一眼,至于要说什么,他也完全不知。 老夫人对于钱氏离府并不在意,谢氏依旧沉稳的给昭仪贵妃治丧,对其他事情不管不顾。 就算她以三娘的命设计楼五娘,又如何? 她是谢氏之女,郑皇后皆要礼遇于她,楼贵妃和三皇子也要靠她助力,她们又能奈她何? 这就是世家的实力,谢氏不只有钱有权,还有马有私兵,只要谢氏在,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当日承恩侯府大房有个私生庶子的消息,先是从茶楼酒肆传出,跟着街头巷角慢慢的开始议论。 先是有人传言:“就是去年传闻与马夫生情,怒而伤人的七娘子她爹吗?哎呦,都是情种啊。你们不知道啊,那庶子的生母啊,都三十好几近四十的人了,现在又怀上了,可见承恩侯也是长情啊。不过听闻在灵堂被大夫人打得落了红,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到最后,就传得越发不像样了,什么大夫人将外室打得落胎啊,大房七娘子与马夫生情落了胎啊。 这流言只会往越不堪的方向传,这般阴私,自是大家喜欢的话题。 待第三日,流言传入承恩侯府时,老夫人才发了怒,让人去将二爷叫回来,定要先将裳娘收入二房,将石敬栎记在钱氏名下。 如若不成,这母子三人都不要留了,免得空坏了名声! 可此时她才知道这三日,楼明光皆守在外头钱氏住的院门口。 楼明光也不敢进门,又不敢离开,生怕一走,夫人就带着子女去南疆了。 他自也知道如何去南疆,可他也知道,这一去,两人就再无回头之路了。 但他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么些年,似乎一直是夫人主动找他说话,跟他谈事,他除了游历,就是游历…… 流言越传越凶,一直到治丧的第七日,那些做水陆道场的和尚道士离府,就在他们刚出坊门。 只见人群中一个穿着道袍,包着头发的人,猛的朝坊外冲。 她跑得极快,一冲出主道上,立马拦住一辆马车,痛哭流涕道:“快带我去京都府,救救我的孩子,夫人要杀了我和我的孩子!” 那妇人年纪看上去三四十岁,但保养得极好,眉目含愁,脸带忧伤,正是本该在床上躺着的裳娘,她这会又惊又慌的抓着车夫道:“求求你了,快带我去京都府,我要求府尹救命!” 周围不一会就聚满了人,指指点点的看着热闹。 坊间路上,一窝下人急急的冲了过来。 裳娘见求救无望,慌忙松了扯着车夫的手,慌张的朝外跑,结果没跑几步就好像脱力躺在地上,腿间复又见了红。 “求大家救救我,救救孩子。承恩侯夫人要杀了我和孩子,就因为这孩子是侯爷的。”裳娘眼中透过怒意,努力撑着身子看着那些追出来的下人,大骂道:“我说了孩子是侯爷的,栎郎也是我和侯爷生的。我知道有辱承恩侯府的门楣,我带他们走还不行吗,我这就带他们走!” 她这话一出,原本看热闹的都吓了一跳,忙朝外散了散,也不敢拦那些下人了。 高门阴私虽然有意思,可也不是这么好听的,万一被灭口了呢。 裳娘根本无处可跑,直接被下人拉住,然后就捂住了嘴。 那些下人当中有个管事的,朝众人拱了拱手道:“府里跑出的疯婆子,让大家见笑了。” 说着拉着裳娘就要朝回走,只是刚走没两步,就听到沉喝声传来。 只见古敬栎正与承恩侯并骑而行,远远的看着裳娘被拉着,古敬栎脸带痛色,一把翻身下马,将裳娘扶起,双目沉沉的看着承恩侯道:“原来侯爷就是这般对我娘的,在下告辞。” 说着用力将旁边下人推开,扶起裳娘就要走。 承恩侯看着裳娘腿间鲜血直流,想到这几日古敬栎对自己的孺慕之情,不由的开口道:“慢!既然你是我血脉,我必然还你个公道,连同你娘腹中的孩子也是一样。” 楼画语听闻承恩侯楼明晨将裳娘母子复又带入府中,沉沉的笑了笑:“大伯幼时事事得老夫人提点,成婚后,又处处被谢氏压制,难得这般硬气一回。” 说罢,朝桃夭道:“让宁国公府的那位发动,然后告诉镇北王,时机已到,叶英信可以入京了。” 第229章 寒枪 宁国公府,庆阳公主有孕自是好生将养着,附马程时处处温柔小意,出入更是前呼后涌,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日已然到三月三上巳节,她自不好与众人踏青出游,过几日大皇子与太常寺王府下聘,她在宫中帮着郑皇后看点着礼单物件,又叙了些话。 用过晚膳后,拿着郑皇后给的一对赤金八宝璎珞项圈回府。 那上面八宝件件精巧华贵,样式也小巧可爱,正是初生婴儿佩戴的,她最近极喜这些小孩子的东西,拿回府后,就让人去请附马程时过来一观。 却没想女官去了两批,也并未找着附马,说是出府了。 庆阳公主长于宫廷,虽性子骄气了些,但也是理过宫事的,看女官脸色就知道不对,也暂时未发动,只是将东西收好,沉声道:“今日三月三,春服成, 本该春游的,就扶我在园子里走走吧。” 郑皇后对她这一胎极为重视,早早的就派了稳健的嬷嬷入府看着,胎相稳后,多走动有利生产,女官见她脸色缓和,也不好拦。 带了十数个人,拿衣拎灯备坐席,在她身后缓缓的跟着。 庆阳公主几次朝着大花园子走,都被女官暗语阻拦,可越是这般,她就越往那边走,没多久到了园中演武之所。 宁国公府众人皆以武为本,府中子弟幼时皆在府中练着基本功,所以才在后花园子里开了个演武场。 只是此时,昏灯之下,附马程时一身薄薄的白色劲装被汗水染得半湿,手持白银长枪,上系红缨,正在演武场里练着。 只见身若游龙,枪如流星,点点寒光映着程时面如冠玉。 而在演武场外边,一个穿着桃红春服的女子正笑意吟吟的看着,手里捏着一块白帕,不时惊叹低呼,满脸的钦佩。 程时一个枪花挑起,远远的对着她一笑,两人含情脉脉,好像连枪头的点点寒光都带着春意。 庆阳公主紧捏着女官的手,沉沉的看着。 程时一套枪法耍下来,将长枪一收,那女子满脸都是叹服,捏着帕子柔柔弱弱的走了过去,贴在程时身前帮他擦着额头的汗。 春日气闷潮湿,那汗水顺着脖劲朝下流,她也像有些慌张,捏着帕子追着晶莹的汗珠就朝下擦,还不时低低的娇呼:“哎呀,哎……” 惹得程时呵呵低笑,伸手圈住她柔软的腰肢,对着她那低呼的红唇就吻了上去,一手压着她的手顺着湿透的衣襟朝里伸。 灯光摇曳,演武场的两人紧紧贴合在一起,女子原本就放在劲边的手慢慢伸长,紧紧勾住了程时的脖子,双腿好像发着软,整个人都靠在了程时身上。 “拿下!”庆阳公主声音并不大,沉吟了一声,冷冷地道:“去吧。” 女官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见她眼如寒星,双唇紧抿,知道动了真怒了,忙挥了挥手。 身后跟着的那十数人立马从小道冲了上去,几个力气大点的老成嬷嬷直接将那女子从程时身前拉开。 “庆阳。”程时也吓了一跳,扭眼看到庆阳公主从暗处走出,定了定神,忙一脸柔笑的走了上去,伸手要去扶她:“外间风大,怎的出来了?” 庆阳斜斜的瞥了他一眼,侧开他伸着的手,走到那女子面前,点了点头,那压着女子的嬷嬷立马将她下巴抬起。 只见女子长得如同春花照月,眉不拢而愁,唇未启而语,眼如三月春水,脸如二月娇花,望之便生怜意。 刚才与程时贴得近,身上那桃红色的春裳沾染了的汗水,濡湿的衣料颜色加深,如如同片片落花,越发衬得脸色娇嫩。 “不是府里人。”女官瞥了一眼,立马朝庆阳道:“从未见过。” 从上次程时给婢女送耳坠后,女官将府中的婢女都清点过一遍,一旦有长得妖媚惑主的,全部清了出去,这女子明显没见过。 庆阳瞥了一眼,沉笑道:“附马的长枪一如既往的好。” “你想看的话,我给你舞上一回如何?”程时嘻笑着,凑到庆阳耳边,柔声道:“何必和下人置气,走了这般久,我扶你回房,帮你捏捏脚。” 说话时,他对着庆阳耳朵轻轻吹了口气,以往只要如此,庆阳必定双耳一红,娇躯发软。 可这次却无动于衷,反倒只是低低的冷笑,庆阳朝旁边招了招手道:“将附马的银枪拿来。” “长枪重,我去拿,别让她们伤着了。”程时也感觉她语气不大对,忙自己转身将长枪握住,远远的站在演武场上:“庆阳可要看好了,只为你一舞。” 庆阳看着灯光下英姿勃发的郎君,依旧口甜如蜜,眼润勾人。 抿嘴冷笑:“附马枪如游龙,我已然见过,可我还未见过这长枪如何杀敌,不若附马杀一个给我看看。” 她声音冷得如同长枪前的寒光,那几个压着女子的嬷嬷一把将她推到了演武场内。 那女子被推倒在地,手撑着地上玄英石,破了皮后鲜血直流,脸色吓得煞白,却并未出半点声音,只是沉沉的看了庆阳一眼,然后爬起来,柔柔的看了程时一眼:“能死在你枪下,此时无怨。” 说着双眼垂泪,看着程时脉脉不语,捏着那块帕了将手掌上的血擦了擦,直接就朝程时手中的长枪撞去。 长枪半立,她径直朝着枪尖撞去,眼看就要撞上了,程时猛的将枪身一收,一把将她搂住,卸去她冲撞之势。 就算被搂住,那女子依旧用力伸长脖颈朝他手中长枪撞去,力求一死。 程时见她为保全自己连命都不要了,将长枪一极,把她死死抱中怀中,扭头看着庆阳道:“娇娘身世凄苦,我这就送她出府,永不相见,望公主能网开一面。” “永不相见的法子是有的,只是光出府怎的行。”庆阳冷冷的笑着,也不用女官扶,一手托着后腰,一手抚着小腹:“附马自来心善性柔,今日你如若不让我看看附马长枪杀敌之法。那从今往后,附马与我必当两不相见。” 说着原本低柔的语气瞬间变得冷凌:“你自己杀了她,别让我动手!” 她已然清理过不少人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第230章 心怯 庆阳公主执意要让程时杀了那个叫娇娘的女子,见程时不动,僵持之下,直接道:“召本宫私兵,将这女子乱刀砍死!” 女官听她声音都打颤,忙扶住她:“公主莫恼,先回房,让国公夫人来处理。” “不用。我今日就是让他看着,他招惹的女子是如何死的!”庆阳公主脸带煞气,看着程时道:“我为你孕育子嗣,你却在外间怜香惜玉。程时,你可对得起我!” 程时也有些哑然,眼看外间有内侍冲进来,忙将那娇娘护在身后。 宁国公夫人也听着下人禀告急急赶来:“这是怎么了?” “给我拿下她,砍碎了丢出去喂狗!”庆阳公主看着宁国公夫人,脸上丝毫不见收敛,朝内侍私兵招手道:“动手。” 私兵只听令庆阳公主,自然是直接朝程时和娇娘冲了过去。 程时手中无兵刃哪是敌手,搂着娇娘左闪右突,奈何他就学了个样式,哪是这些苦练之人的敌手,只不过那些私兵也不敢当真伤了他,两相僵持,眼看就要被拿下,程时只得朝国公夫人道:“娘,娇娘已然有孕月余,您就为腹中孩子想想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庆阳公主只感觉气血逆行,冷冷的笑着:“那就是更留不得咯?” 宁国公夫人也没想到此事闹成这样,眼看程时几次要被私兵伤着,只得让人去请国公爷,自己对着庆阳好言相劝。 可庆阳却根本听不进去,只是冷冷的看着演武场。 此处这般乱,府中众人自然也知道,国公爷不一会就到了。 庆阳公主见众人阻拦,冷呵呵的看了宁国公府众人一眼,瞥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娇娘,和脸沉如水的程时,转身就走。 她却并不是回房,而是直接朝宫里去了。 有封号的公主有私兵,她想出府,自是无人敢拦,她带着人浩浩荡荡直接入宫去了。 宁国公府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觑,宁国公气得看了一眼程时,可他却拉着娇娘跪下,只求看着子嗣的份上,定要留娇娘一命。 庆阳公主夜半回宫,在宁国公府大闹一场,虽被压住了消息,但一时也未有解决的法子。 承恩侯府,侯爷楼明晨当众承诺要将裳娘母子三人接入府中,自是不能让她们受委屈,只是谢氏未曾同意,裳娘又两次落红,虽未见落胎之相,但也怕有危险,不肯再回承恩侯府,只肯在府外住着,更是痛苦流涕的想离京。 承恩侯见裳娘去意已绝,前尘往事纷扰而来,从府中调了几十个信得过的护卫守住外宅,又交待古敬栎照顾好裳娘,直奔承恩侯府而去。 他并未去大房,而是直接去春晖堂求了老夫人,要迎裳娘入府,至少抬个姨娘,单独开院住了。 老夫人气得当时就差点晕了过去,二房的事情还没平息,流言还在发酵,承恩侯居然自己打脸。 承恩侯更是将老侯爷和其他两位爷都唤了过来,只差守在外头的楼明光了。 谢氏听后只是看着承恩侯冷冷的笑:“这位裳娘倒还真是有些本事,二夫人因她自请归家,钱亲家公近几日一直让二弟写放妻书。侯爷这是也想写一份?” 承恩侯气得脸色发白,看着谢氏道:“她有孕,敬栎又那般大了,自当该认祖归宗,难不成就任由楼家血脉在外?不过就是一个姨娘,你就不能看看三弟妹吗?” 三爷不由的咳了一声,伸手抚了抚眉心:花姨娘的事情,他后边收尾都收了好久,他在夫人面前一直都抬不起头。 “如若她入府,我定然不会在府里,侯爷自己选吧。”谢氏却慢慢起身,沉笑道:“我太原谢氏虽不如清河崔氏这般势大,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四十无所出方可纳妾,这点是四姓皆有的规矩,如若侯爷执意要让裳娘入府,放妻书上就最好写,我无所出,我就带着子女离了承恩侯府,免得拦了裳娘的路。” 谢氏之言落地有声,语带凌厉:“可没了太原谢氏,只怕清河崔氏也只手难敌王郑之势,也不知道谁先被吞并。” 她看着老夫人笑了笑,拂了拂裙摆沉声道:“下个月就该清点马匹了,如若原本送往漠北和西凉的马匹,还有那送住崔家的马匹,送往别处呢?” 崔老夫人只感觉血液倒流,看着承恩侯有些头昏。 没了这些马匹,崔家私兵本就战力不敌其他几家,又该如何? 以妾灭妻,本就是大不敬,老大怎的被迷昏了头! 三月初五那日,威远侯世子游学归,带了千匹良驹直接进入威远侯府马场,匹匹俊健,更有几匹配种的种马。 四大国公府闻之生喜,平国公更是当日直接奔去了马场。 大皇子和三皇子自也是要去一观的,郎君爱骏马,一如娘子爱娇花。 楼画语听闻姬瑾出了城,去了马场,这才让人驾车前往镇北王府。 她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姬瑾,暂时还是不要见的好。 德正太妃和秦昊有令,楼画语本是镇北王府的人,到了直接驾车而入就行了。 故楼画语直接入的后院,德正太妃半点消息都没有,正在那些给橘子树打花,橘树叶翠绿如油,花却洁白,且喷香,两棵大树团团如盖,那香味让人沉醉。 德正太妃将花打下,放在篮中,见楼画语来了,笑道:“来闻闻,这花可香了,其实比一般的茉莉花啊都醒神。” “确实好闻。”楼画语就着她的手闻了闻,问道:“怎么打?” “这……这……”德正太妃掰下几个地方的,朝楼画语道:“多的打掉就行,要不光开花长枝,不能结果。” 楼画语看了一会就明白了,帮她一边打着花,一边笑道:“这花开得当真灿烂,绿叶白花,香气盈盈,还能结果,比一般的花树好。” “橘树四季常绿,又能吃果子,自然比光看花不结果的好。”德正太妃脸带正色,轻笑道:“只是这京都气候不好,要不然我还会种很多果树呢,保证你一年四季不重样的有果子吃。” 楼画语一手拉着一根侧枝,一手打着花苞,十分随意的道:“那您可想过去南疆,那边气候宜人,山清水秀,也好种果树。据说还有许多未曾见过的品种,四季花开,彩蝶常舞,不如京都般寒冷,十分适合居住。” 她话音一落,德正太妃拉着的那根树枝弹了一下,眼看就要朝楼画语抽去。 旁边一只胳膊一把将楼画语拉开:“小心。” “恍了下神。”德正太妃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了秦昊一眼,拍了拍手道:“我先去制花。” 秦昊慢慢松开楼画语的手,她退了一步,看着秦昊,那句话却问不出来了。 她可以问德正太妃去不去,却不敢问秦昊去不去。 去了又能如何? 不去又如何? 她再也没有前世那般的勇气,跪在他府外,求他定要出兵。 第231章 放下 秦昊身份特殊,从不结党不营私,在京都也无什么好友,也不好四处走动,不在宫中就是在府中。 听闻楼画语入府,本想来看看,自然听到她刚才问德正太妃的话。 这会见楼画语沉吟着不敢开口,沉笑道:“五娘准备何时出京?” 楼画语见他开口,心中微松,伸手打着花枝:“待叶英信的马匹大热之时。” 威远侯府能从胡人那里引进马匹,对太原谢氏是一个打击,原本因昭仪贵妃之死,而死生愤恨的谢氏,怕也该自危,再也不敢乱动。 若想稳住根基,只能按崔老夫人所想,将楼画心嫁入襄王府,牵连住博陵崔氏。 “我就不去了。”秦昊却不让她问,跟她一块打着花苞,沉笑道:“五娘还未放下,梦中种种其实也并未算发生。我依旧活着,你也不欠我什么。” 楼画语打着花苞的手一顿,看着那朵馥郁喷香的橘子花,却下不去手了。 “陛下余毒未清,巫圣得暂留京中帮我,望五娘见京。”秦昊伸手将那朵花摘下,扔到一边空篮子里:“三皇子必然还会再去漠北,我是陛下心腹,定是要助他的,待三皇子离京,我就该跟梦中一样,守着陛下。” 楼画语点了点头,她知道他忠义,放不下永顺帝,所以她只敢问德正太妃。 慢慢放下花枝,朝他点了点头:“望义兄安好。” 两人复再未谈及南疆之事,午膳时,德正太妃亲自用橘花作香料,做了榨菜橘花肉丝汤,榨菜酸爽配着肉汤的鲜,带着橘花馥郁的香气,味道说不出来,却十分好喝。 “我晒了橘花茶,待你去南疆,带在路上喝,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别推辞。”德正太妃帮她夹着菜,沉声道:“我就不去了,太后在宫中,除了丹霞长公主,也就和我说得上话,我走了,她一个人宫中寂寞。” 楼画语点了点头,吃着菜,朝她笑道:“那我给你运果子回来。” “好!”德正太妃笑得开怀。 三人平静安然的用了饭,饭后楼画语陪着德正太妃走了走,又说了些家常闲话,然后扶着德正太妃入房。 楼画语帮她摁着头助她入眠,两人畅想着南疆风光,德正太妃又说了些路上该注意些什么,要带上什么平常想不到的东西,又淳淳交待要带上些什么药材。 她一直未曾问楼画语,为何要去南疆,也未问何时归,更没有问,她去了后,与姬瑾的婚事如何,好像她只是去游玩个几日。 楼画语待德正太妃睡得沉稳后,确定房中无碍,这才退了出来。 秦昊依旧靠上次那根廊柱边,朝她轻笑。 两人就着日光走了走,到二门口时,秦昊突然开口道:“前日太后招我入宫,与慧和郡主一块游春。” 楼画语按算了一下,前日就是三月三,正是好日子,只是轻嗯了一声:“慧和郡主人如其名。” 他既然要长留于京中,婚事自是不能一拖再拖,慧和郡主心悦于他,出身平国公府,又是长公主之女,对他而言,自是最好的选择,希望他能心中欢喜。 “我知道。”秦昊笑了笑,引着她朝外走:“那枚玉佩你带着,路上如若其他事,也好应对。” “知道。”楼画语有些不知道如何答话,看了一眼秦昊:“这次会不一样对不对?” “五娘,有些事未曾发生,你不该愧疚。”秦昊亲扶她上车,沉声道:“或许我能得活一世,就是因为你,而且梦中那一死,也并非完全因为你,你能放下过往去南疆,我很高兴。” 楼画语知道他只是宽慰自己,朝秦昊点头笑了笑,眼角带着水光:“义兄终究年长,看事比五娘透彻。” 待车驾离了镇北王府,秦昊着在那里沉叹了口气,朝门房道:“帮我送张帖子去平国公府,明日邀慧和郡主去威远侯府马场跑马。” 门房先是一愣,跟着瞬间大喜。 德正太妃午休醒来,听闻此事,也重重的叹了口气,将一朵朵橘花摘下,放在小簸箕里晒着。 五娘终究是个好的,能当她义女也是她的幸事。 楼画语回到院子时,却见原本守在前角门的爹爹到了后角门,看楼明光神色,有些萎靡,只得让人先带他入府,却不是入后院,而是去了楼敬轩所在的院落。 她到院中时才发现,叶三娘居然来了,要邀她去跑马的。 这两日威远侯府的马场热闹无比,良驹一千,数目可以算得上惊人,又是从东荒而来,自是惹人瞩目。 楼画语原本不打算去的,叶三娘却道:“你定要去啊,那个孟英居然约战我哥,你得去给我哥助威啊!” 自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少年名将,双英旋空,只是各闻其名而不见。 孟英因怀庆府的军事一直未曾有定论,孟长亭到底如何处置还在权衡,就一直留滞于京,碰到叶英信回京,岂会不约战。 楼画语不由的想着姬瑾为何要带孟英回京,见叶三娘眼带兴奋,想着叶英信从东荒回来,还未见过,东荒局势如何她也不知道,自当去看看那些马匹。 留着叶三娘用过饭,又去告诉两个小的明日去跑马,让他们备着些,送走叶三娘,这才去楼敬轩院子。 楼明光还未走,可钱氏并不愿意见他,楼敬轩只得将院子让出来给他,自己和楼敬辕挤在一个院子。 爹娘的感情之事,自不是他们好谈及的,正好明日去跑马,就看楼明光如何了。 至少他再也不能这般置身事外了! 第二日楼敬轩带着护卫,策马护送弟妹去威远侯府的马场。 楼敬辕半道就吵着要骑马,楼敬轩不让,他就嘟着嘴道:“以前三表哥就会让我和他共乘一骑,哥哥让我跟你一块骑吗!” 他对姬瑾依旧十分亲热,楼敬轩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楼画语,只得将他拎上马。 楼画语也有点恍然,低了低头,却见楼画诗今日穿了翠绿色的骑装,腰侧那对绯红的玉铃铛衬得颜色艳丽,心中不由的打鼓。 “姐姐喜欢?”楼画诗见她看着,用手指挑了挑:“那我就送于姐姐吧。” 她如此坦然,楼画语倒不好意思乱揣测,忙摇了摇头。 这般玉色好找,可这般手艺却怕难寻,但也得让玄真阁重制几对。 到了威远侯府马场外,叶三娘已然候着了,见她们来了,忙迎了过来。 只是楼画语刚一下车,却见姬瑾牵着一匹雪白的骏马站在一棵大树之下,远远的看着她,那目光连转都不转一下。 毫不避讳,又如此灼热。 第232章 随意 楼画语知道孟英约战叶英信时,就料定姬瑾会来,毕竟孟英是他带回京都的,而且怀庆现在他的掌控之中。 只是她没料到,姬瑾会这般早早的在马场入口等着。 抬眼看了看姬瑾,楼画语这才想起,从上次他拿着那张信笺从她闺房离去后,两人似乎有十几天未曾见了。 那时起争执了…… 并没有回缓,似乎也不好开口打招呼。 “三表哥!”楼敬辕刚下马,就轮着小胖腿朝姬瑾跑去,脸带欢喜的看着他身边的雪白骏马:“真漂亮,是送给我的吗?” 姬瑾沉眼看了看楼画语,这才朝楼敬辕笑了笑,一伸手就将他送上马背:“上次答应你的。” 楼敬辕兴奋得大叫,朝楼画语他们挥了挥手,就低头朝姬瑾道:“三表哥快上来,带我跑一圈,要快跑!” 一路都是徐徐而来,楼敬辕只想快马疾风,这会到了马场自是控制不住了。 楼敬轩想拦他,可见楼画语并未出声,只得任由姬瑾翻身上马,带着小十一就冲进了马场。 “姐姐不去么?”楼画诗有些揶揄的看着楼画语,沉笑道:“如若小十一落马可如何是好?” “选你的马去吧。”楼画语扯了扯她头上双髻。 叶三娘自是交待马场管事,带楼画诗去挑马,然后带着楼画语朝里走:“承恩侯府的人也来了,还带了崔谢两氏的郎君娘子,尤其是那个谢九郎,脸色极不好看,带了数十匹太原马。” “他居然提出要赛马,言胡马虽高大健猛,却性烈不好驯服,易惊不稳。太原马却从小接受快马训练,跑起来又快又稳,且不会惊乱,如若上战场,自然是太原马好些。”叶三娘声音带着嘲讽,嗤笑道:“他也不想想,胡马自来以速度快,耐力好出名,太原马矮小虽快稳,两军阵前,自然高头大马,性烈而出,比矮小的好一些。” 楼画语听着只是低笑,沉声道:“他要赛就让他赛,此事无论输赢,谢氏已然开始衰落。” 叶三娘早就给她选好了马,怕她不敢跑快,依旧是性温的母马,旁边桃夭关雎各一匹,几个慢慢的朝马场内走去。 远远的就见用帷幕搭了好几个大棚子,崔谢两家的娘子郎君坐在里面,还有几家国公府的娘子。 远处的时不时传来喝马之声,也不知道哪家的郎君在策马崩腾。 楼画语随叶三娘进去,谢十四娘率先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跟谢十一娘说着什么好像没看到。 反倒是崔八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起身,朝楼画语道:“五娘来了,刚才正议论着你会不会来呢,快来坐。” 崔八娘入京已然近四个月,婚事却迟迟未曾定下,崔九娘的婚期已到,她却未曾定亲,总显得有些突兀。 承恩侯府大房与二房之争,她自是知道的,谢氏或许能与姬瑾撇清干系,崔氏却不能的,只要楼画语与姬瑾婚事在,她们就不好与楼画语交恶。 楼画语笑着走过去,朝众人福了一礼,崔八娘忙和崔十一娘起身回礼,谢氏两位娘子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起身。 沈二娘和程八娘脸色也还算好,安国公府的曾十五娘和另几位娘子年岁小,干脆装着年幼胡乱的应付了。 “你家三郎没来么?”楼画语坐下后,看着沈二娘道:“听闻沈三郎烤得一手好烤肉,我还未曾有幸尝过呢。” “五娘!”叶三娘猛的推了楼画语一把,差点将她人都推倒,脸带赫色:“别胡说。” 原本气氛有些尴尬的众人,由沈二娘带头,全部噗嗤一声笑了。 沈二娘一把搂着楼画语的胳膊,将她扶稳,看着叶三娘道:“哟,人家五娘不过是想吃我三哥烤的烤肉,你羞恼什么啊?” 三月三时叶三娘与沈三郎一块游春,两家也请过媒人,此事自是有了好的开端。 气氛缓和了,众人的顿时也没这么尴尬。 待婢女上了果盘,外头传来吆喝与击鼓之声,孟英与叶英信跨马对立,孟英一杆红缨长枪,显得身长如松。 叶英信长得俊逸,却没想居然使一对流星铜锤,明显与他那张脸不符。 “现在知道我哥哥为何一直未曾定亲,也一直不肯上演武场了吧?”叶三娘凑过来,沉笑道:“还是使枪、戬、刀剑之类的招娘子些,你看我哥一对双锤……咂!” 她那一声“咂”意味深长,一边沈二娘噗嗤一声又笑了。 随着战鼓轻擂,众郎君自也开始勒马观战。 楼画语不懂武艺,但叶三娘说得没错,双锤舞起来虽虎虎生风,但明显不如孟英那长枪或挑或刺来得招人眼。 正细细的看着,却听到耳后有人轻声道:“孟英习的是百鸟朝凰枪,变化复杂,虚实并济,或实或虚,本是战场上最难应对的。” “可叶英信的双锤正是克星。”楼画语扭头,对上姬瑾沉沉的双眼:“锤势刚猛,虽吃力,却不能以虚应对,只能实之。你是特意带孟英入京的!” 两人前后偏侧而坐,旁边众人皆被场上两位年少成名的郎君吸引,不时有着惊呼低叹之声传来,却皆目不转睛。 楼画语不看,是因为她不懂,也没什么兴趣;姬瑾不看,是已然知道结果。 两人就这般隔着一臂的距离跪坐于毡毯之上,楼画语用眼角余光静静的看着棚内众人的神色。 大家虽都紧张,可崔八娘却双手一直拢在袖中,双眼沉沉,却一直未发出声音。 目光落在交锋的两位郎君身上,孟英长枪英武,叶英信双锤勇猛,但崔八娘看的却一直是一个人。 东荒胡马如若进入大华,叶家有军有马,钱氏有粮有钱,两家合作可以取谢氏而代之,叶英信就不用去怀庆了,她也不会让叶英信去怀庆。 楼画语缓缓起身,朝后走去。 不过出了棚子,姬瑾就已然跟了过来。 两人立于几棵大树之后,那边战鼓之声越发的激烈,震得人心发颤。 楼画语朝姬瑾道:“此去南疆,殿下未曾阻拦,五娘以一计送殿下如何?” 姬瑾看着她沉着的神色,不由心中发酸,两人近半月未见,上次一见还是因为那般争吵,她却能这般沉静的给他献计,五娘当真还是五娘啊! 可他又能如何,如楼敬轩所言,一旦过于逼紧,五娘必定跳网。 当得沉笑道:“愿闻其祥。” “孟英一直未曾离京,自是不愿失了根基怀庆。殿下当初离怀庆府时,琅琊王氏已然将怀庆交由谢四爷谢迭,想来孟氏心中也有些不甘的,怕是已然生了嫌疑。”从暖阳之下走到树荫之下,有些阴凉,楼画语本能的将手拢在袖中。 只是刚一动,姬瑾随手就解下披着的披风给她披上。 待他伸手系着披风系带时,两人皆是一愣。 姬瑾从解披风到随手一扯,再到给楼画语披上,顺过系带,一气呵成,并未多想。 只是当他手指捏住披风上的系带,准备打结时,指尖碰到楼画语的下巴,这才醒悟过来。 原来与五娘亲近,已然这般的心随意动,不用思考了吗? 第233章 弑夫 楼画语也垂目看着姬瑾捏着系带的手,她也没料到姬瑾会这般。 他捏着系带的手指掐得发白,那个结却一直未曾打上,好像在犹豫,又好像想退却。 楼画语猛的想起上次在群玉殿外,她与姬瑾婚约刚定,有宫女为她系披风,他却恬着脸将宫女驱开,借着系披风亲近自己。 此时明明系带已然系了一半,他却顿住了。 所以争吵过后,还是有些不同了吗? 或许他也不过是少年心性,被拒绝多了,没有回应,自是心寒了,如此也好。 只是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酸涩,楼画语感觉披风披在背上,可能因为未系带,似乎更冷了。 “唐突了。”姬瑾见她未语,慢慢松开了那捏着系带的手。 春日披风薄软,楼画语搭于肩上未掉,却还是感觉沉沉的,伸手捏着系带,上面似乎还带着异样的温度。 她慢条斯理的打着结,复才接着刚才的话题:“我二兄与崔九娘婚期就在下个月,而崔八娘婚事还未定下。据我所知,孟英似乎也并未定亲。我观刚才崔八娘神色,似乎与孟英是旧识。” 她此言一出,姬瑾原本有些低沉的双眼瞬间一亮,看着她低垂着头还在系带,几根如玉的手指绞着月白的缎带,那手指肤色居然将上好的皎月缎人压了下去。 想到上次在群玉殿西殿,他握着的那根手指,姬瑾不由的目光沉了沉,忙转过眼,沉声道:“五娘此计甚妙。” “不过是后宅之见罢了,具体如何,殿下与周先生商议。”楼画语将披风带子系好。 与姬瑾相对而立,两人一个侧目,一个垂头,气氛有些微僵。 楼画语心中有些奇怪,她大梦醒后,无论何时见到姬瑾,他似乎都有无数的话说,后宫朝堂,四姓或是各府,都会和自己谈,此时却这般沉静。 正疑惑着,却听到惊呼声齐起,知道是那边比试有了结果。 忙朝姬瑾福了一礼,匆匆的退了回去。 待回到帷幕之间,跪坐之时,这才发现她还披着姬瑾的披风,一边叶三娘朝她挤眉弄眼,她却有些恍神。 以往姬瑾送她件披风,她都要甚之又甚的给他送回去的,怎的这次就这般披着回来了。 脸色赫然却依旧只得强撑,叶三娘倒也未打趣,只是兴奋的道:“我兄长赢了呢,光好看有什么用。” 楼画语看了一眼有些失落的崔八娘,自陪着笑了笑。 双英战过,两人对碗饮酒,相视一笑,叶英信更是直接搂住孟英:“刚才你那招长蛇探穴,我差点就避不开,还有啊……下次有机会多切磋!” 武艺上的事情,一旦说起来,话就多了。 谢九郎带了太原马来想赛马,奈何无人理会他们,叶英信与孟英一边喝酒一边讨论枪法锤法,将他们晾到了一边。 比试完了,自当要跑跑马,楼画语骑术不精,只能慢跑,叶三娘就一直陪着她,楼画诗就由楼敬轩看着,姬瑾带着楼敬辕也在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跟着。 楼敬轩看着楼画语披着的披风,有些揶揄的笑。 就在众人慢慢的跑到马场回弯处的时候,却见秦昊与慧和郡主一人一骑在树林边上休息,而秦昊随手折了一朵野花朝着慧和郡主鬓边簪去。 叶三娘立马低笑了一声,姬瑾却猛的朝楼画语看去,见她嘴角勾笑,心中不由的一松。 慧和郡主从秦昊约她跑马开始,就一直欢喜,整夜都在兴奋之中。 两人入马场较晚,众人都在观战,秦昊似乎没什么兴趣,两人就避开众人到这树林里说话。 原本说得好好的,秦昊突然折了朵花,给她簪在鬓角,她心中又是喜又是乱,连头都不敢抬了,恨不得自己也钻到那草地里去,又似乎欢喜得全身都飘了起来。 秦昊却看着远处那几骑,伸手将她鬓角的花稳了稳。 五娘一直因前世之事,心怀愧疚,他如若一直未婚,她就会一直愧疚,只有他成家立业,幸福安稳,她才会安心吧。 楼画语见秦昊主动簪花,确实心生欣慰,至少此生秦昊能过得很好的。 当日众人在马场,而附马程时却去昭阳殿请罪。 庆阳公主有孕,自是不好久留宫中,郑皇后敲打了她一番,让她好生处理了,也不可过于蛮横,伤了夫妻感情。 毕竟宁国公府掌着京畿兵权,又掌着禁卫,她这般置气离府,算怎么回事? 是公主就该拿出公主的气度来! 庆阳公主在附马程时的软言相求,保证已将娇娘腹中孩子处理掉,且人已送就京了,这才随程时出了宫。 两人到了府中,程时帮着庆阳捏着肩,又是一推甜言蜜语,正亲热着。 却听到外间女官道:“公主,人带到了。” 程时心中疑惑,不由的看着庆阳道:“何人?” “附马的长枪拿了吗?”庆阳公主却拍了拍他的手,拉着他朝外走道:“你说了这般多,皆不如做一件给我看。” 说罢引着程时到外间,只见原本被送出府,放在出京车上,脸色惨白的娇娘披头散发的被丢在地上,旁边一个内侍奉着他那根银枪。 庆阳公主亲手接过银枪,递于程时:“以前那些人,毕竟是府里的,与你有些旧情,我知道了也就暗中处理了,免得伤了你们的感情。这个是你从府外带回来的,我想着以往都帮你处理了,你没见着,所以不长记性,这次还是自己动手吧。” “庆阳。”程时心中发怯,忙摇头道:“我以后定然不会了,我已然将她送出府去了,你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 她能找到娇娘,如若暗中杀了,他也不会知道,可她硬是将人带手,让自己亲自动手,这般狠心吗! “你动手还是我动手?”庆阳握着长枪还有些吃力,朝程时冷笑道:“你总该痛一次的不是吗?” 地上娇娘瘫趴着,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却朝程时摇了摇头,缓缓闭上了眼。 程时心中悲恼,两步跑下台阶,伸手去扶娇娘。 “程时!”庆阳见他还这般怜惜娇娘,心中大怒,捏着长枪,用力就朝程时刺去。 程时背对着她,扶着娇娘,哪有察觉,只听到娇娘尖叫一声,跟着感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却见一个尖尖的东西从他前脸露出,上面滴着鲜红的血。 四周惊叫声不断,娇娘更是直接一翻白眼晕了过去。 第234章 堪舆 庆阳公主弑夫之事传入宫中时,威远侯已在泰和殿亲奏永顺帝,以物易马,再以桑麻安抚,与胡人互通商贸,可解东荒之势。 几位国公也于前一日见过胡马,也感觉胡马威猛更胜太原马。 永顺帝复又召了户部和兵部皆在商谈此事是否可行,以及如何互通商贸之事。 内待禀报此事时,一边的宁国公脸色一青,猛的站了起来,眼皮发抖沉喝道:“你说什么?” 那禀告的内待也不敢多言,只是拱身垂目,立于一旁。 永顺帝见宁国公之色,立马勃然大怒:“将庆阳给我拿下,交由内庭司!” 那商贸之事自然不能再议,宁国公更是急急告退。 “爱卿节哀,朕必然给你一个交待。”永顺帝也有些痛心。 宁国公虽应声“不敢”,心中却一片悲凉。 庆阳公主受封于先帝,又是程时有错在先,能有什么交待! 楼画语是晚间从马场回来才知道此事,宁国公府大乱,宁国公夫人见到程时尸体时,直接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时,还没哭两句,复又晕了过去。 中年丧子,是为大伤! 庆阳公主自己也吓到了,躲在房中不言不语,不悲不泣,更不肯入内庭司。 楼画语也未料到最后成这样,庆阳公主骄气,最多就是与程时争吵不休,闹得宁国公府不得安宁,怎么会愤起杀了程时? 程时虽多情,但罪不至死…… 这事情似乎有些超乎想象,楼画语一时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收场。 朝桃夭道:“宁国公府应暂时没人注意到娇娘,她腹中孩子还在,你暗中让人提点宁国公夫人将她送出去吧,也算为程时多保留一份血脉。” 娇娘本是春风楼里一个花娘,程时那般风流子弟,自是在花楼四处留情,她心心念着程时帮她赎身,等到最后程时尚主都没有消息。 程时尚主倒没什么,毕竟娇娘自己知道不可能为正室。 但程时为了避她,却暗中去清香居,那是暗阁子,养的皆是一些识书知乐的花娘,她心中就生了怨气。 桃夭找到娇娘也是运气,还是内城那些个媳妇婆子告诉她的,又是她们帮着联系的。 程时与她本就有旧情,娇娘在一次程时从清香居出来时,假意被人追打,被程时救下,言及是自赎其身,为程时守身。 瞬间就感动了程时,将她养在外院,在她有孕后,偷偷将她带入府中。 桃夭闻到此事,也有些唏嘘,朝楼画语点了点头,就出去安排了。 楼画语看了看天色,朝关雎笑道:“今日爹爹在何处?” 关雎笑了笑,沉笑道:“今日郎君娘子们离了府,二爷去正房外站了半晌,然后将院中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和夫人在里面呆了半天,这会该是用晚膳了吧。” 楼画语点了点头,知道楼明光大概哄好钱氏了,只是不知道倒底认知得怎么样。 爹爹是在承恩侯府长大的,老侯爷虽与崔老夫人不合,但终究还是想着承恩侯府合为一体的,爹爹自然也想着顾全大局,牺牲自己,估计被老侯爷和承恩侯说了一通后,就没时间去想夫人和子女了。 将姬瑾那件披风收好,洗了个澡,换了身居家衣裳,还想着要不要过去,就听到正房那边来人:“夫人那边摆饭,叫娘子过去用饭。” 楼画语听着称“娘子”,就知道有些不一样了。 到了正房,却见楼敬轩还未到,两个小的已然坐在桌边等着开饭,他们不经饿,又闹了一日,自是想着吃饭。 楼画语洗了手坐下,就见楼明光扶着钱氏从内室出来,钱氏洗手时,楼明光递了递帕子,钱氏有些不好意思,楼明光却是直接拉着她的手,帮她擦拭着。 楼敬辕看得嘻嘻的笑,楼画语低咳了一声,他忙转眼看着桌上摆着的碗筷。 待楼敬轩过来,一家人上了桌,楼明光更是亲手给钱氏盛汤布菜。 饭后众人稍坐,楼明光这才道:“我今日已然去信给你们祖父,二房从承恩侯府搬出来,日后我们单独开府,只是开府不离宗,你们的序齿还是按府里的来,平时在自己府中倒也不用这般计较。至于何日去南疆就由你们看着办吧,我反正习惯游历,只是你娘不大习惯,我会安排好车驾和行程,我们一家人难得一块出游,为父也只能做这些了。” 钱氏低咳了一声,招呼着两个小的去清理行礼。 只他们三人独坐时,楼敬轩捧着茶沉了沉神,这才道:“爹爹可曾辞官。” “就是此事有些犹豫。”楼明光看着楼画语,有些无奈的道:“三殿下与小语儿的婚事,暂未有定论,我如若无官职在身,对五娘终究不好。可如若有官职,翰林侍读学士,又不方便离京,所以只好辞了。” 说罢有些愧疚的看着楼画语:“我此生有大半时间在外游历,对不住你娘,后半生不想再对不住她,你们主意自来大,是爹爹对不住你们。” 楼敬轩点了点头,日后他们或许不打算回京,爹爹的官职倒也不影响。 “爹爹半生游历山川大泽,又善绘山水。”楼画语却沉吟了一声,轻笑道:“楼家子弟自幼皆习画图纸,爹爹自然画得不错。” “小语儿此言何意?”楼敬轩好像猜到了什么,却又一时拿不准。 楼画语朝他眨了眨眼:“我们要可进可退,翰林侍读学士之职倒也可留。大华虽有疆域图,却并未有完整的堪舆图,如若爹爹以此为由……” “妙!”楼明光立马站了起来,抚着掌道:“我以往就有此心,只是一直未曾有由头,我还画过南疆堪舆图,我去找给你们看。” 楼画语见他兴奋,笑了笑道:“爹爹还是尽早去禀于陛下的好,我们最迟后日就出京了。 前世二房灭后,姬瑾曾将二房一些遗物交由她手上。 其中就有楼明光所绘的南疆堪舆图,细得可见小溪流水,好像每一处山水皆在图中。 楼画语那时就想,爹爹一生走过那么多地方,为何将南疆绘得如此祥细,大概也是想给娘亲看的吧,只是两人似乎从未好发的谈过。 这幅堪舆图,也一直藏在箱底,至死都未曾现世。 楼明光第二日就入宫将此事禀于永顺帝,永顺帝瞄了瞄他,轻笑道:“听闻你夫人打出门去,离了府?” “是。”楼明光倒也坦然,苦笑道:“府中有些事,委屈了她,她不愿。” “哦。”永顺帝轻应了一声,沉声道:“她不愿,你就任由她不愿。” 帝心如渊,楼明光一时也拿不准他的意思,毕竟还有个楼画语隔在中间。 过了半晌,永顺帝才沉叹了口气道:“去吧,朕会封你为翰林院学士,奉旨游历绘画大华堪舆图。” 楼明光不由的抬头,可见永顺帝低头瞪他,忙垂了垂眼,谢了恩,这才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姬瑾方才从屏风后出来,给永顺帝研着磨。 “费了这么多心思,还怕他见着?”永顺帝十分悠然的沾了沾墨,批着折子:“你就不怕你那位五娘,一去不返?” 第235章 破势 姬瑾沉稳而有力的研着墨,朝永顺帝轻笑道:“她不会。” 永顺帝嗤笑了一声,拎着的笔顿了顿,沉声道:“阿怀的事情,让你母妃别插手了,她毕竟是你长姐。” “是!”姬瑾点了点头,放下墨条退了出去。 他已然让五娘离京,陛下也总该有点要求的。 庆阳公主杀夫,却也是先帝封的公主,如何处置自是该昭阳殿和宁国公府商议,母妃和承恩侯府还是别插手的好。 郑皇后自来有仁厚贤名,如若不惩治庆阳,怕宁国公府积怨不说,也会让其他臣子寒心;如若惩治严了,又有损昭阳殿之势,还伤了母女情份。 此时郑皇后怕也是左右为难了! 这世间最难权衡的,自来不是权与利,而是情与理! 承恩侯府,老侯爷接到楼明光要离府另开的书信时,虽气却也心沉,这一日从莫氏死时,迟早会来,只是他本以为会在他百年之后才到,却没想来得这般快。 楼家虽在世家之间不显赫,可也传承了几百年,从工部尚书到下面工部小吏,或是各地附属皆有楼家之人。 二房要分出去,总要分点什么。 老侯爷知道这时拦不住,二房离府有理有据,府里已然失了先机;现二房势大,长房却因为那些胡马,和那个裳娘,自顾不暇。 捏着信想了半天,老侯爷去信,让二爷楼明光明日回府,又叫了其他三位爷,和族中几位长辈,叫了帐房将府里的东西粗粗清了一下,待明日商议后就直接分了二房出去吧。 楼明光回府,先是欢喜的告诉钱氏,他这次可是奉旨游历。 然后召了子女,让他们马上收拾行李,早点离京,此时春光大好,正是外出游历的好时候。 对于呆在京都,楼明光自来都是不喜欢的。 楼画语听了奉旨游历的事情,瞬间就明白是姬瑾的功劳,却也不好点破。 第二日楼明光回承恩侯府商议分家,钱氏就在家里收拾用行李,其实也不用什么收拾的,他们随钱氏商队往南疆去,一路什么都不会缺。 此时京都各方势力都有些纷乱,王郑两氏因庆阳公主杀夫之事,如何处理有些拿捏不住力度,自是有些头痛。 而承恩侯府,大事上太原马匹会被胡马取代,小事上承恩侯与谢氏因裳娘的事情争执不下,崔谢两氏再生嫌隙,也无嫌隙理会二房。 楼画语离京,自是不好大肆宣扬,只是给叶三娘和慧和郡主送了信。 镇北王府,她说过了;承恩侯府,自是由爹娘去打理。 叶三娘并未说什么,只是让她有什么好吃的给她随商队运回来,她有空就去南疆找她玩。 倒是慧和郡主送了仪程,各式药品不说,居然还有两瓶活玉膏,另附信一封,皆是言感谢之意。 慧和郡主自也是知道,秦昊邀她跑马之日,楼画语去过镇北王府,近日德正太妃也给她下过帖子,无论如何她都该谢楼画语的。 三月初八楼明光从承恩侯府回来,将分家的文书给了钱氏。 楼家看上去煊赫,可这些年花销也大,还靠着钱氏补贴,现银自是没多少,分的都是一些田地庄子,二房也不算太亏,中规中矩的庶子该有的。 钱氏倒也不盼分什么,一见确实分出来了,喜得一家人又一块聚了聚。 定了三月初十出京,承恩侯府那边只有三夫人和四夫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楼画媚倒亲自驾车来了一趟,朝楼画语道:“我还是羡慕你的。” 楼画语只是笑着应承着,说了些话,就将她送出了门。 三月初九那晚东西已然清理完了,两个小的兴奋得都睡不着,楼画诗就睡在楼画语房中,不时的问这问那,居然还问到:“如若碰到卖身葬父啊,或是孤苦伶仃的孩童我们是买下呢还是不买呢?买下吧,人家万一不愿跟我们去南疆呢?” 楼画语听着有些头痛,只得道:“这事爹爹会知道怎么办的,他常年游历,什么都见过。” “那三表哥不来送送我们吗?”楼画诗瘪了瘪嘴,复又道:“如果我们不回来了,他就不想见见姐姐吗?” 楼画语不由的想到那件披风,她要离京去南疆,爹爹的任命都下来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 可楼贵妃并无任何表示,怕是上次那件事,让她心中不快了。 只是姬瑾送不送倒没什么,两人日后到底如何,她还是未曾想明白。 楼画诗听她未答话,也没再问,就絮絮叨叨的问路上有什么好玩的啊,会不会遇到侠客啊。 估计无论是娘子郎君,都有一个仗剑匹马闯天涯的梦吧。 折腾到子时,姐妹俩才昏昏的睡了过去,定于卯时起身的,楼画语还拖了片刻。 用了早饭,钱氏又敲打了留在京中看宅子的下人们一番,这才出门。 钱通仁依旧留在京中管着钱氏商号,观着京中动向,管着宅院。 钱越也是个洒脱的性子,自是呆不住了的,就随她们一块回南疆。 侍众人刚出城门,不过半里,却见刘媪带着两驾车在宫道旁边等着。 钱氏忙带着子女下车,刘媪却依旧对钱氏恭敬有礼,待叙过话后,这才朝楼画语道:“太后有些东西交由郡主。” 楼画语她们是在城门开时就出城的,刘媪却已然等在外面,可见昨晚就出城等她们。 要交的东西,定然是十分重要的了。 忙点了点头,随刘媪走到那两辆车驾边。 刘媪掀开一辆车,内里坐着四个老成的嬷嬷,楼画语没想到还有人,忙微微福了一礼,她们自也起身回礼。 虽只是瞥了一眼,楼画语就认出其中有两个,是帮着明太后在殿内理纱的。 难不成这是要送出去养老? “这四个嬷嬷却随郡主去南疆,那边四季如春,蚕桑之事比京都好一些,这几个是随着太后织锦的好手。”刘媪将一个尺方的盒子递于楼画语,转眼瞄了瞄钱氏所乘的车:“太后说这是夫人的东西,本就该交由夫人,只是夫人还未知身世,就交由郡主。” 楼画语瞬间明白盒子中间要不就是前朝皇室的东西,要不就是黔北莫氏的东西。 一时有些为难,刘媪却道:“太后有言,郡主以身入局,自难全身而退。胡马入境,太原谢氏已然势微。至于如何破郑氏立身之本,她思量多年,现将所有交由郡主。她此生未曾办到,望郡主看在同根同源的情宜之上,定要办到,定要破了郑氏之势。” 第236章 飘花 郑氏以织造出名,大华境内所用布匹至少有六成,出自于郑氏所属的织造局,而世家和宗室所用,更是由郑氏直供。 因为其中有不少寸金难买的华贵锦缎,只有郑氏有。 另还有瓷器,玉器之类的,郑氏所造无一不是精致无比。 楼画语捧着那个盒子,突然感觉有些沉重。 她多次入承明殿,大多时候明太后皆在纺纱织锦,她本以为明太后只是闲来无事,或是忆及往事,纺纱织锦打发时间,却没想…… “郡主此去,山高路远,老奴就此拜别。”刘媪朝楼画语福了一礼,沉声道:“望郡主归京之日,就是金凤展翅之时。” 说罢双眼居然含着泪光,招了招手,翻身上马,带着几人策马朝城门而去。 楼画语转身看了另一辆车,只见上面用油布盖着,是两架拆开了的织机。 明太后或许是恨郑氏的,只是楼画语不知道这恨是从先帝那般强势打压世家而来,还是因为黔北莫氏覆灭而来,或是因这数十年,两人所积怨恨。 “是什么?”钱越凑过来看了看,见下面的织机,目光闪了闪:“黔北莫氏啊……” 楼画语感觉盒子有些沉重,先将盒子送上车,交待关雎好好守着。 又让四位嬷嬷分了两车,又一车派了个小婢女伺候茶水,又亲送上了点心。 楼画语这才转身去钱氏车上,楼画诗昨日睡得晚,这会却依旧和小十一在钱氏车上兴奋的看着外间景致。 “只是太后送了些东西,娘亲无须担心。”楼画语朝钱氏笑了笑。 钱氏却沉沉的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太后情重,你日后自当好好孝敬。” 楼画语见她神色不对,或许看出了什么,但也不好点破。 车内挤了三个人,加上两个小的咂咂的说个不停,她复又退到自己车上,商队方行。 那个盒子并不是很贵重,但却也厚实,楼画语将盒子打开,却见内里是厚厚的几本古书。 打开一本,上面是织锦图案,以细细的工笔绘着,从如何搭线,到如何织花,无一不细微精妙,旁边注释也详细。 楼画语看了看那绘图的笔法,尤其是绘图样的,似乎就是楼家的制图法。 粗粗的翻了翻书,最后页落笔:黔北莫氏莫蓁。 她脑中闪过什么,忙将里面的书一本本翻出来,有三本是有关织锦的绘图。 后边五本,居然是鎏金工艺的讲解。 那书页面泛黄,是用上好的皮纸所制,每页上批注无数,蝇头小楷的注解旁边,还有用朱笔圈出来的细解,更有的在纸上贴了附条,详细讲解着如何制金如何鎏金造银。 楼画语一本本的翻着,突然明白了什么…… 只是那鎏金的书古旧,书后并无注解,但有后页内侧,以薄银在皮纸上镶嵌着一个十分古老的图腾,估计是黔北莫氏的表记。 那薄银经了不知道多少年,却依旧闪着银光,镶嵌于皮纸之上,伸手抚去,却并不见接痕,薄若无物,好像是绘于纸上一般。 她掂了掂整张纸,半点重量都感觉不到。 这就是黔北莫氏有名的鎏金啊,怪不得有“点银如月,片金成雨”之名。 楼画语细细的看着那几本书,却听到车辕之上一动,跟着车帘被掀开,楼敬轩居然直接从马上跨了过来,钻进车内,朝她挑眉道:“太后送了什么?这般慎重!” 将那几本书推了过去,楼画语沉声道:“织锦之法,和鎏金之术。” 楼敬轩拿过去,小心的翻动着,尤其是那鎏金之术,看得他赞叹不已。 他自幼习楼家工艺,自是比楼画语更能看出其中的精妙,粗粗看看也不由的咂嘴。 楼画语却将那织锦图翻到最后一页,递到楼敬轩面前:“哥哥可曾听过这个名讳?” 黔北莫氏,却会楼家制图的手法,她能想到那个,却想不通,为何这图案会在明太后那里。 按理说,太祖入京之时,正是莫氏身死之时,如有这图册也不该在明太后手中。 “你猜到了。”楼敬轩看着那个名字,沉声道:“楼家以建造起家,莫氏以工艺立世,一大气一小巧,当年祖母在楼家就是学习制图之法,本该……” 他说着低咳了一声,不好讲长辈私事,将厚重的书一本本收入盒中,盖好:“既然交由你了,就好好收着吧,免得你在南疆无事,就当完成先辈遗愿,也给自己找点事做。” 楼画语有些无奈,此事哪这么容易。 “出城就该开心些。”楼敬轩戳了戳她的额头,沉笑道:“你不开心,是不是因为三皇子未曾来送你啊?不过他也太小心眼了些,至少婚约还在,脸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楼画语瞥眼瞪他,他却嘻嘻笑道:“南疆男儿热情,到时怕日夜有人在你阁前唱歌,你到时选上几个约一约,我给你送信京中,气气他。” 正说着,就听到外间传来惊呼之声,先是细细嗦嗦,府中许多婢女小厮虽时有出城,但这般远行还是第一次,时不时发出惊叹。 楼画语也没在意,只是将那盒子收到车座之下,沉声道:“此事刘媪虽慎重,就怕郑氏知晓,前有胡马之事,他们怕会防患于未然,到了客栈,将那两台织机分开换了商队,同那几位嬷嬷分两拨走。” 明太后织锦多年,这四位嬷嬷自也是其中高手,她将人送过来,定是能有助力的。 “嗯。”楼敬轩也收了嬉笑之色,沉声道:“南疆彩锦也不错,到时两相结合,不愁没有出路,能打压多少是多少。” 两人复又谈着路上如何行走方才安全,就听到外间惊呼声越发的大,还夹着尖叫之声。 楼画语不由的皱了皱眉,楼敬轩无奈的道:“等到了南疆,你也会尖叫的。漂亮得不像样!” 两人正说着,就见车帘被掀开,关雎沉稳的脸上也带着惊喜之色:“娘子快出来看啊。” 随着掀开的帘子,无数花瓣被吹了进来,夹着淡淡的香气。 关雎身后,空中尽飘着花瓣,美轮美奂,如同在梦中。 外间男子沉呼,女子嘻笑。 楼画语有些不解,随手捏起几片吹落到车内的花瓣,居然是干了的桃花和干了的蔷薇花瓣。 干花随风飘得远,可能炮干的定然也是用来制香料的,怎的飘于空中,还这般的多。 商队已然停了下来,就在楼画语沉吟之时,小胖墩楼敬辕飞快的爬了上来,笑嘻嘻的看着楼画语道:“姐姐快下来。” 说着似乎急不可耐,直接钻进车内,将楼画语给拉了出来。 只见漫天皆是飞舞的干花瓣,钱氏和楼画诗已然下了车,楼画诗更是和几个婢女兴奋的扑着空中飘舞的干花玩。 钱氏脸色有些不好,却还是远远的朝楼画语点了点头。 车队正好行至五里亭,旁边有个小山坡,只是此时坡上站了数十壮汉,还穿着军甲,一人拿着一个布袋,伸手从袋中抓一把,然后就朝下洒。 明明这般诗意的事情,由一些带着铁血煞气的将士来做,显得有点不那么有意思。 更有一络腮胡大汉,抓一大把干花,还要放在鼻前闻一闻,然后一口气吹下来,长满络腮胡的嘴,咧着笑得开怀,就感觉那点诗情画意,瞬间有些逗笑。 只见亭中,飘花之间,一身骑装的姬瑾站在亭边,远远的看着楼画语,踏着那漫天飞舞的花瓣朝她走了过来。 第237章 等我 整个商队都变得喧闹了起来,看着漫天飘花,鼻尖尽是馥郁的香气,莫名的让人心喜。 楼画语看着姬瑾一步步走近,有些恍然,又不知道为何心底有些恼。 最近胡马之事,东荒建商市,孟英与崔氏联姻,怀庆府落于谁家,漠北战事是否起,哪件不是大事? 还有庆阳公主杀夫之事,就算他不落井下石,至少也该借机笼络人心,这位殿下,居然跑到五里亭里来洒花瓣玩。 想着自己一路细心谋划,这位殿下就这般闲情雅致,还带上了将士! 楼画语的恼意有些重了,看着姬瑾不由的沉了沉脸。 楼敬轩看她这样子,忙戳了戳她的肩膀,提醒她,然后跟着小十一就去扑空中的花瓣。 “五娘。”姬瑾走近,苦苦一笑道:“亭中一叙如何?” 楼画语见众人皆偷偷借着眼角余光看着他们,脸不由的发热,只得点了点头。 扭头看了一眼山坡上,那些将士明显不将花瓣给洒完,就不会收手,不时有干花拂过她脸颊,楼画语不由的道:“殿下此举,劳民伤财,还有损殿下军中威严。” 姬瑾不由的低咳了一声,无奈的道:“我们被困怀庆之时,他们皆热心答应帮我。回京后,我一直忙于政事,倒也未曾做过这种事情……” 就算脸皮厚如他,也依旧有些赫然,抿了抿嘴方道:“他们知你出京,此去不知道何时方归,就想出了这法子。” 楼画语瞥眼看了看他,却见他抱拳轻咳,明显也有些赫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可郎君娘子之间的情事,居然发动军中幕僚,姬瑾怕是以权谋私不说,先算是一奇人了! 只是心中更些羞恼,又有着一些鼓胀,前世她未曾送他离京,此生却是他率着众将士以这般闺阁娘子的法子送自己出京。 好像有些事情不一样,又好像有些事情依旧是那样。 或许离别,本就让人生了惆怅。 两人在亭中坐下,就着早就备好的酒水,姬瑾给她倒了一杯,沉声道:“五娘此去,必然海阔天空,只留我一人兢兢业业,但盼五娘平安喜乐。” 他语带哀切,双目沉沉的看着楼画语,端起酒杯递了过去。 送行之酒,加上他帮楼明光说话,才有那奉旨游历之事,楼画语承了情,自然得接着。 听他语气哀切,正要出言宽慰。 只是双手刚捧着酒,姬瑾就伸手朝她鬓角边伸了过去。 楼画语不由的脖子发僵,却见姬瑾捏了两下,又将她鬓角抚了抚,方才收回手,指间捏着两片干花瓣在她眼前晃了晃,复又松开。 楼画语看着那两片干花飘开,这才松了口气。 姬瑾却不由的心喜,果然遇事还得众人共谋。 这飘花的主意就是他军中前锋周仕红所提,就是长了络腮胡子的那位,他已然成家。 在他成家之前,他家夫人最爱立于花枝之下,然后由他辣手摧花,摇树让花雨落,他夫人就在花瓣中翩翩起舞。 只他原话是:“最好就是清晨找棵开满桃花这种易落的花树,你用力一推,花瓣夹着露水洒下,你可借遮挡之名将她搂住。如若是雨后,树上露水极多,两人湿了身子,嘻嘻……那更是妙不可言!” “就算没有露水,殿下也大可放心,见落花她也心喜,然后还可以借拿捏花瓣,亲近她,反正都能亲近一番。”周仕红明显身经多战,经验极丰,论起此事头头是道。 此计被众人力推,但官道旁并无花树,这些将士倒也齐心,满京遍寻,硬是让他们买了上千斤干花回来了,更是人人争相要为姬瑾前来洒花。 最后还是由周仕红言明要长得俊俏的,选了三十五人,他自己一脸络腮胡子却因为此计是他出的,硬是将自己列入其中,共三十六人。 昨日晚间,他们三十六人,还特意将军甲擦净打蜡,又各自修整一番仪容,定要为三皇子府争光。 除去两军阵前,众人从未这般齐心,姬瑾自也不好打击他们热情,毕竟也是为他谋划! 楼画语捧着酒,朝姬瑾举了举杯:“祝殿下事事顺意。” 姬瑾苦苦一笑,轻轻碰了碰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沉声道:“这是我第一次与五娘同饮。” 楼画语沉眼思索了一会,当真如此。 前世今生,这都是他们第一次共饮。 不由的有些索然,朝姬瑾道:“不知道殿下何日去漠北?” 太原谢氏因胡马之事,开始势微,王郑两氏必然打压谢氏,崔氏虽是姻亲,怕也会趁机蚕食谢氏。 威远侯府却必会因胡马起势,叶三娘与静国公府沈三郎结亲,宁国公府因庆阳公主之事起了纷端,慧和郡主与秦昊已有端倪,四国公府势力必然也会开始有了变动。 姬瑾此时留于京中,必然涉于这些争权夺势的纷乱之中,还不如镇守漠北,赢取军功,取下河北道。 待京中形势分明后,再带功而归! “孟英与崔八娘的婚事,已然在议,大概四月初就会有定论,一旦谈成,我会同孟英同时出京。”姬瑾复又去执壶。 怀庆是孟氏根基,有孟英相助,收服自是事半功倍。 何参理政,孟英掌军,从漠北和怀庆反向境内吞食,河北三府皆可落入他囊中。 楼画语见他斟酒,忙扶住酒杯,看着清澈的酒水斟满,举杯朝姬瑾道:“祝殿下功成名就。” “借五娘吉言。”姬瑾似乎有些沉闷,再也不复原先那般善言。 一杯毕,楼画语执壶给两人复又满上,举杯无言。 姬瑾却知其意,两人慢慢合杯,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楼画语起身福了一礼,转身就朝车驾走去。 空中的干花依旧在飘,却不知道都吹向何处。 那馥郁的香气似乎越发的浓,估计是花飘之时,慢慢积累而来的。 姬瑾并未追上来,只是沉沉的看着她上了车,然后自顾倒了杯酒,沉沉的说了句什么。 只是酒水入杯,咚咚作响,夹着外间欢闹之声,连他自己都没有听到话语。 楼画语坐到车内,众人立马归了队,车驾缓缓起行。 坡上将士突然将布袋都倒了下来,成堆成堆的花瓣在空中翻滚着,慢慢被风吹散,然后一点点的飘下。 亭中,姬瑾举杯朝掀着车帘的楼画语笑了笑,启唇说了句什么。 离得远,楼画语听不到声音,但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一闪,好像又听到了。 他说:“等我!” 第238章 守节 楼画语离京并未大肆宣扬,更无什么送别宴之类的,她本意就是趁着众人无暇顾及,悄然离京,但有心之人还是知道的。 王道珍听闻她已然出京时,正在昭阳殿与郑皇后制香脂。 三月花开,摘最嫩最香,颜色最正的花瓣,捣汁配上香粉,细细研磨成泥,然后蒸过,再配上脂油自制香脂,乃是世家娘子,于闺阁之中必学的技艺。 毕竟外头买的胭脂,用的料皆不算精,有的更是加了铅粉,伤肤毁容不说,颜色也不如自制的好,自制的用起来轻软香薄,敷于脸上而无气闷之感。 郑皇后年岁大,往香脂里加的都是精研的珍珠粉,自己用玉钵轻轻研着玫瑰花:“元娘以为,宁国公府到底意欲如何?” 庆阳公主被押于内庭司,虽饮食依旧,但也日渐消瘦。 她本有孕,就算是民妇杀夫,有孕判斩,也会在产子后方行刑。 可问题就在于,宁国公府几次上书,求免去庆阳公主罪责。 宁国公夫人更是携带满府女眷跪求郑皇后,言明乃是程时之错,庆阳公主只是一时失手,望郑皇后不要责怪庆阳公主。 程时身死,连水陆道场都未做,一口薄棺就拉了出去,送往程氏老家泾阳。 宁国公于殿前亲上折子,骂程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尚主而在外沾花,是为不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庆阳有孕,他不顾妻子,是为不孝;枉顾夫妻恩情,是为不仁;惹出大事,却只顾善已,是为不义。 已然年过古稀的老宁国公更是从外间道观回来,扬言要追上程时的棺木,将他鞭尸。被永顺帝召入宫中,跪在泰和殿痛哭流泣,称自己对不起先帝。 此事朝中虽一片哗然,众人却皆言庆阳公主只不过是一时气愤失手,方至程时之死,不可追究。 可越是这般,郑皇后越是骑虎难下,宁国公府深明大义,庆阳终究杀了人。 说什么不忠不孝,虽君为臣纲,可夫也为妻纲,庆阳杀夫;那娇娘腹中也有程时骨肉,庆阳也是不孝。 郑皇后只此一女,让她嫁于程时之时,虽知程时沾花染草,甜言蜜语,却也想着他能一直哄着庆阳,却没想惹出这般大事。 王道珍将细纱布折了四层,窄袖轻挽露着半截白晰的臂腕,将捣好的花汁沥出,修长如玉的手指捏着鲜红的纱袋,有着一种绯艳之色。 “此事要看庆阳公主如何抉择。”王道珍用力捏了捏,看着花汁落于瓷碗之中:“程时虽死,却也有罪,可如若公主愿为其守节呢?” 郑皇后手握着的玉杵重重的擂了一下,小小的玉钵发出“锵”的一声。 “守节?”郑皇后对着那鲜红的花泥捣了一下,沉笑道:“守节好啊。” 本朝并无寡妇不可另嫁之说,反倒支持另择良缘,庆阳是先帝封的公主,虽有孕,但宁国公府也是想要那个孩子的。 她若再择婿,必然也是青年英才,俊俏郎君。 郑皇后沉沉的捣着玉钵,看着花泥一点点的被研成汁,沉声道:“她才不过十八。” 十八岁就要为夫守节,日后那无尽的岁月该如何过? 她杀夫后守节,一旦名声有失,那就是口诛笔伐,再无活路了。 可她不能失了宁国公府,镇北王府已然在三皇子那边,她必须笼络住宁国公府。 “将这玉钵连带花泥给庆阳送去。”郑皇后随手扯下一块沥花汁的白纱,放于玉钵之上:“告诉她自己选吧。” 女官看着那玉钵之上覆着的轻软白纱,透过白纱似乎还能看到下面颜色鲜红的花汁。 如若庆阳公主守节,此生皆是寡居,与这些娇艳的脂粉,再也无缘了。 她捧着玉钵刚退下,就有婢女进来,言了楼画语出宫之事。 “太后送了两车东西,还是提前一夜出城等着,三郎还去洒花相送。”郑皇后洗着手,沉笑道:“这位楼五娘倒也颇得人心。” 待洗过手,这才朝婢女道:“太后那点心思我知道,不用理会,随她去吧。燕雀终究是燕雀,岂有翔于九天之时!” 王道珍将捏干了的花泥倒出,看着那瓷碗中鲜艳的汁水,那里面映着一张娇嫩的脸,却好像染着血一般。 楼画语一家去南疆并不着急,第一天休整之时,钱氏带着子女特意去见过明太后送来的四位嬷嬷。 毕竟是跟随明太后多年的老人,还是得以礼相待,但这四位嬷嬷却与明太后一般真性情,并不倨傲,反倒对钱氏母女十分有礼。 楼画语每日亲送饮食,商队停车休息就去车驾前问候。 毕竟年岁大了,又是远行,怕她们身体吃不消,却没想人家身体康健得很,还能跑马,有时还会和商队一块布置饮食,路上有什么野果,人家摘了还说得头头是道。 一路上趁着休息,居然带着楼家四位郎君娘子,挖了两篮子荠菜! 楼明光长期游历,经验丰富,倒是安排得极好,并无劳顿之感。 前两日楼画语也有些兴奋,毕竟前世今生皆是第一次远行,楼画诗和楼敬辕还经常跑她车上来玩,又时不时骑骑马。 待到第五日时,就有些失落了,不过偏了南,春光更盛,楼明光就给他们讲解路上看到的景致,又时不时从道边买些鲜果,给他们尝鲜,或有好景就绘下来,倒也解了途中苦闷。 楼明光游历极广,无论是民俗鬼话,还是典籍经书,皆有涉及,一座山都能从盘古开天劈地说起,还夹着鬼狐神话,别说两个小的,连楼画语他们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到行程的第十日,楼画语她们到驿站,收到京中来信,是快马而来的。 其中言及,庆阳公主于三月十二日,从内庭司出来后,披麻戴孝跪于宁国公府外请罪,此生愿为程时守节,终生皆在宁国公府,与宁国公夫人共同养育腹中孩儿,且自请夺去公主封号,以家妇之礼入宁国公府。 满京皆赞庆阳高节,永顺帝极为欣慰,只收回她的公主府,并未夺去封号。 宁国公夫人更与她抱头痛哭,此事居然就这般解决了。 秦昊来信,他与慧和郡主已开始商谈婚事,让楼画语准备南疆百花锦,说是慧和喜欢。 见他信中皆是温情,楼画语想到他能提笔为慧和要百花锦,可见是真心欢喜的。 叶三娘的信写得最迟,是三月十六日写的,却一路快马加鞭而来。 信上笔迹有些乱,说是三月十五日,姬瑾居然带了一个美娇娥入府,还特意为她布置了院子。 第239章 娇娥 叶三娘的信,从字迹上都可以看出写得急切,那些客套的虚话皆无。 提笔直接就写姬瑾带了个“美娇娥”入府,然后传言如何如何看重,跟着就是一通着急,让楼画语趁着未曾走远,尽快回京,免得被人趁虚而入。 最后就是骂了姬瑾一通,什么薄情寡义,什么见色忘义,楼画语离京才五天,就带娇娥入府,半点真情也无。 估计她能想到的词都写上了,洋洋洒洒的写了好一整页。 楼画语看着那信有些恍然,转念想了想前世,此时楼贵妃刚薨,姬瑾正是接连遇刺之时,哪有心情去管什么美娇娥。 而且叶三娘的信中,并无那“美娇娥”的身份,只是写姬瑾似乎极为看重,又是亲选了院子,还特意陪着那娘子去街上买了些日常用品和首饰。 叶三娘并未见过,但据传极美极娇,让人见之发酥,望之生意,是为大敌。 楼画语见秦昊和钱通仁的信件里都没有,倒也未曾在意。 如若姬瑾有意,收了这般美娇娥倒也好了。 只是到了晚间,她与众人用过饭,在驿站沐浴过后,看着铜镜中一张微红的脸,不由的想:那美娇娥到底如何的美? 姬瑾当初见自己,是不是也是见色起意。 近水楼台先得月,自来皆是真理,裳娘能将承恩侯拿捏得如此紧,不就是少年时朝夕相处养出的情意吗? 姬瑾与那美娇娥如此朝朝暮暮,不知道多久能养出情意来? 到了南方后,空气有了些湿意,她虽换了薄裳,却不知道为何,感觉有些闷热,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一直到了凌晨,才昏昏沉沉的眯了一会。 以至于当天在车上,也没精神和楼画诗下棋,更没精神和楼敬辕跑马,昏昏沉沉的随着马车摇摇晃晃,却又睡不着。 脑子中纷纷乱乱的,也不知道想什么。 钱氏还以为她病了,听闻只是未曾睡好,又怕她热着了,还让关雎给她打扇,又拿了驱湿暑的药丸给她。 楼画语干脆在车中点了根安神香,沉沉的睡了一觉,这才好了点。 当晚到了休整的客栈时,却因为午后睡得沉了些,晚上倒睡不着了。 她就将太后给的那些书拿出来看,细细研究蚕桑之术。 前世她被困于宫中,除了勾心斗角,就是讨好永顺帝,从未亲过农桑之事,祭蚕神这种大事,自来是中宫皇后方能为的。 楼画语也就小时候和楼画诗偷偷养过蚕玩,却也不过是关雎她们摘好了桑叶,她们看一看罢了,如何喂养,如何剿丝,如何蒸煮,如何纺织,皆是一概不知。 至于麻纱棉布,她就更不知了。 既然明太后将这般重任交由她,她也就当消磨时间慢慢习着吧,无论日后如何,这也是营生之本。 她细细的看着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记下来,想着第二日到那几位嬷嬷车上询问。 这般倒也不让她胡思乱想,接下来的两日晚间睡前看书,白日商讨蚕桑,连楼画诗都来了兴致,倒是钱氏在南疆见过养蚕,知道得多一些,有时母女三人和四位嬷嬷挤到一车,听嬷嬷们细讲如何如何,倒也比听楼明光的狐鬼神话有意思些。 只是到三月二十六日,她们到了南疆边境的溯阳,在驿站复又收到了京中来信。 有钱通仁给钱氏的,也有给楼画语的,还有给楼敬轩的,承恩侯府也写了一封给楼明光。 楼画语的信居然最多,有叶三娘的,还有秦昊和慧和郡主的,居然还有楼画媚的。 楼画媚的就是让叶三娘顺带寄过来的,信中言楼画心与襄王府定了亲,但那位郎君还未见过,她感觉此事有异,估计不好细谈,只一笔带过。 裳娘最终还是没有抬姨娘,只是单独住了个院子,承恩侯倒对她十分的好,让她亲选了婢女小厮,还派了护卫给她。 而且还为楼敬栎在谋职,或是相看婚事。 至于她自己只字未提,只是在信最后,问她有没有与三皇子通信。 估计也是知道了那位美娇娥的事情了。 而叶三娘的信中,虽不如上次那般急切,却依旧是写那位美娇娥,大概她认为楼画语出了京,京中姬瑾的动向,尤其是身边有无娘子这般的事情,她作为楼画语的闺阁密友,理当为楼画语看着些。 那位美娇娥的身世她已然查出了,乃是姬瑾启蒙恩师李其瑞的幼女李十三娘。 李其瑞出身祁阳李氏,乃是关拢名门,那位李十三娘是李其瑞五十多岁和继室所生,老来得女,自是如珠如宝的养着。 此次入京似乎是探亲,结果半道出了事,与家人走散,正是走投无路之时,碰到了从城外练兵而归的姬瑾,对了表记后就被姬瑾带入了府中,却并未有言,李家谁来接,京中亲友也不见来寻。 她一个孤女就住在无女眷的三皇子府中,还时时为姬瑾送汤煮茶,情意融融。 楼贵妃更是亲召了她入宫,大加封赏,却并未让她留于宫中陪伴,依旧让她住在三皇子府。 在三月二十二日,姬瑾更是带她去了马场选马,叶三娘跟去看了一眼,然后写了将那李十三娘的容貌姿态写了半页纸。 什么“缓步弄微姿”,“含笑如媚舞”,或是“肤如滑凝脂”,“人面如桃花”,估计叶三娘再次将能想到的词语皆用上了。 最后慎之又慎的告诫楼画语,最好归京,这娘子长得妖娆就算了,还谈吐有度,又身出名门。 还有一点就是她是李其瑞爱女,一手好字,皆得李其瑞真传,与姬瑾的手书有四分相像,而且与姬瑾颇谈得来,毕竟师出一人啊。 楼画语看完,有些哂笑的放下,拿起秦昊的信,却是言京中形势开始重新布局,太原谢氏已开始乱了阵脚,太原郡守何望已开了府学,并举荐了十名学子入京,其中就有写《清玉台上清闲赋》的秦子睿和《论花序》的于广林。 孟英与崔八娘婚约已定,定于四月初八与姬瑾同时出京。 只是在书信末,秦昊特意提及,三殿下制锦车一辆,疑为李十三娘所置。 他只此一句,也未提那李十三娘是谁,显然拿准了楼画语知道。 而慧和郡主来信,先是寒暄,又是关心,然后就是有些隐晦且有理的谈了三皇子府中多了一个娘子,问楼画语是否有话要带,或是有信要交由姬瑾,她可代传,或是由秦昊转叙,也可由她母亲丹霞长公主去三皇子府传达。 她尽是好意,让丹霞长公主去说,就是长辈提点,让秦昊去转叙就是以镇北王府之势去谈,而她自己去,只是闺阁之话,尽由楼画语选择。 楼画语看着四封信,居然皆谈及那李十三娘,可见不过十日,姬瑾对那李十三娘之好,已然让众人皆感知到了。 第240章 南疆 楼画语将那四封信收了,关雎研了墨,正想着如何回信。 尤其是那李十三娘的事情,她更是拿不准,该如何回。 姬瑾制车,是要送李十三娘回家,还是要带她去漠北,然后将她留于怀庆? 以楼画语对姬瑾的了解,似乎并不是这般重色之人,要不然前世他登了帝位,也未广纳后宫。 但为何对这李十三娘,就这般喧然,闹得众人皆知?难不成就因为师从一人,所以李十三娘与他神交意会,所以…… 正捏着沉思,却见钱氏急急而来,见她在写回信,忙示意关雎出去看门,拉着楼画语的手坐下道:“三皇子可有来信?” “无。”楼画语有些无奈,她出京近半月有余,叶三娘都来信两封了,姬瑾倒是一封都没有。 正要安慰钱氏,她就拍着楼画语的手道:“不要多想,待去了南疆,好郎君多得是,你若喜欢,我们日后就待在南疆了,京中的事情,一件也不用理会。” 说着转眼看了看:“京中来信也别理会。” 楼画语见她神色,就明白,她定是知道,那李十三娘的事情了。 那位美娇娥倒还真有些厉害了,光是闻其名,就已然让京中好友皆生出警惕,连钱氏都感觉到了危机。 楼画语忙安抚了钱氏几句,再三表示没事,这才将钱氏送出房。 钱氏回到房中,见楼明光在看信,气得走过去,一把抓起撕碎,瞪着楼明光道:“你还说是个好的,这般重色,算什么好!” “别气!别气!”楼明光见她脸都胀红了,忙扶着她坐下,倒了杯茶给她,喂到她嘴边,又帮她顺了顺气:“反正我们也不打算将五娘嫁于他,何必再气。” “五娘不嫁是我们的事,他岂能这般朝秦暮楚,出京之时还搞那般花销的事情。”钱氏喝了茶,依旧气不过。 楼明光一时有些哑然,这道理上有些说不通,可想想确实有些不是滋味。 但见钱氏依旧生气,忙又软言相劝,言到南疆时,为她在彩蝶之间绘一幅仕女图,这才将钱氏哄好。 楼画语待钱氏走后,又沉思了半晌,将路上见闻写了些,又交待叶三娘不用理会李十三娘的事情,复又说等安顿好了,给她送好吃的。 给楼画媚提点了一下府中的情形,又让她多与叶三娘走动,然后提醒她哪几家娘子好相处,以她的聪慧自然知道是何意。 又婉拒了慧和郡主,只言到了南疆就选上好的百花锦,给她运回京。 和秦昊商量了一下局势,未提及李十三娘的事情。 进入了溯阳,景致就大不相同,京都景气大气磅礴,山脉必然是延绵而广阔,南疆这边,却见小山如笋般拔地而起,却又处处林立。 时不时有穿着彩衣裹着头巾的郎君娘子攀附于拔地而起的山上,背着竹篓,拿着小锄,或是采草,或是摘花。 有的山隔得并不是很远,车驾于道上,还能听到郎君沉厚的吆喝高歌,或是娘子清洌的回唱。 一唱一合之间,歌声在或高或矮,或郁郁葱葱,或怪石林立的众山之间回荡,夹着爽朗清脆的笑声,光是听着就让人精神一震。 到了这边后,空气湿闷,似乎伸手一抓,就能抓出一把水来。 钱氏心中一边是欢喜,一边是近乡情怯,入了溯阳后,就带着子女改乘纱车,车四周只挂薄纱,行动之间微风扇动,带着徐徐的凉风,外间景致或隐或现,歌声缥缈间,时有彩蝶被车内香气引入,在轻纱之间展翅。 楼画语干脆将车纱掀起,看着外间背着篓子的少年男女,她们皆只穿短衣,颜色五彩斑斓,刺绣虽少,却也精致。 马车驾于道上,却不如京中一般尘土飞扬,反倒带着湿甜的气息,不时有赤足的童子嘻笑的在旁边跟着,估计是少有见这么大的商队进来。 钱越已然换了夷服,坐在马上,却在旁边放了一个大筐子,见到小孩子就抓一把果子弯身塞给他们。 这些童子嘻嘻哈哈,也不怯场,接了果子,跟钱越用夷语说着什么。 楼敬辕是个坐不久了,见状就吵着让钱越带他骑马,然后好听他们讲什么,虽一句都听不懂,却一直在笑,时不时帮钱越将筐子里的果子递给那些孩童。 到了镇上,钱越将商队带来的东西搬进商号里,周围许多夷人就凑了过来,帮着搬东西,或是看着楼家的郎君娘子嘻嘻笑笑。 这边并无什么礼仪大防,还有许多女子露着臂膀,挤成一堆,看着楼画语她们笑嘻嘻的说什么。 钱氏有些情怯,双眼含着泪,楼明光搂着她轻声安慰着。 楼画语和楼画诗被婢女围着,怕被冲撞了,楼敬轩却已然和几个童子混在了一起,他又不会夷语,却从一个童子那里用一把绞丝糖,换了一只竹笛。 那笛身还翠绿,孔洞带着毛刺,明显是自己新制,楼敬辕放在嘴边吹了好大一会,却都没有吹出声来,只听到噗噗的声音,不成音不成调。 一堆童子笑得前俯后仰,嘴里含着糖,却又不敢大笑,换笛的童子将糖分完,朝楼敬辕伸了伸手,接过那笛子,放于嘴边,只不过轻轻一吹,清脆的音调就出来了。 曲调高昂欢快,夹着孩童嘻笑之声,闻着空气中湿润的甜香,楼画语感觉自己这才是真的重活一世。 正愣神,却见关雎拦着一个背着背篓的女子,那女子背着一篓子未曾见过的花,朝关雎摆着手。 “关雎,让她过来。”楼画语见那女子双眼看着自己,明显看出自己是主。 关雎有些担忧,随着那女子一块走近,与桃夭一左一右的护着。 女子有些不满的瞪了她一眼,反手从背篓中抽了一枝花递于楼画语。 “多谢。”楼画语见那花如百合,开得娇艳,忙接过笑了笑。 正犹豫要不要让关雎打赏,却见那女子随手从她捧着的花枝上摘了一朵,然后将花放于嘴里,用力吸吮了一下,做出一幅陶醉舒适的表情。 楼画语看着眨了眨眼,这是用来吃的? 一边楼敬轩哈哈大笑道:“这是蜜花,长于崖间,花期极短。开花后花底有一滴蜜水,又香又甜,还可以养颜,是这边女子最爱。送花食蜜,是食子间最高的欢迎礼了。” 楼画语有些失神,那女子却朝她指了指,然后又抽了几枝递给关雎桃夭她们这些婢女。 摆着手却又不走,楼画语愣了一下,在楼敬轩灼灼目光之下,这才反应过来,摘了一朵花,放嘴里吸了一下。 果然清淡的花香夹着甜意涌入嘴间,那蜜水虽只有一滴,却满嘴生香,似乎连喉根都是甜意。 那女子见她食了,拍掌大笑。 关雎见楼画语用了,忙从怀里掏了两个荷包塞给那女子,却见她脸色一变,楼敬轩忙将关雎的手压住,朝那女子说了说什么。 楼画语朝前一步,对她福了一礼笑了笑,那女子这才欢笑的和其他采花的女子走开。 众不由有些欢喜的试着那蜜花,用过后,皆感觉香甜。 钱越让商号中的伙计将看热闹的夷人驱散,让楼画语她们先进宅子,待明日找了个会夷语的带她们好好游玩。 众人方才坐下用茶,行李都还未送入房中,就听到门房说有承恩侯府的人来拜见楼明光和钱氏。 第241章 银矿 楼家众人刚到溯阳钱氏商号的宅子落脚,东西都还未清理,听闻有人拜访,楼明光也是一愣。 楼家众人本意不在溯阳久住,钱越在溯阳南边山中有个寨子,虽是按南方小楼所建,内里陈设据说精美,是以往钱氏所居之地。 楼画语一听钱氏所居之地,就知道“精美”是何意了。 原本打算在溯阳休整两日,观观夷民风情,却没想刚到就有人来,这消息倒是灵通。 钱越愣了一下,却好像想起什么来了,朝楼明光道:“是你大侄女。” 楼明光还有些恍神,钱氏却想了起来,看了看楼画语她们道:“去换了衣裳到客厅见过你大姐姐。” 楼家大房有个庶女,现年多少楼画语也不知道,从她记事起就已然出嫁,就是楼元娘,好像嫁的是个六品推官,这么些年,除了往家中送节礼,也并未回京。 一时听闻要见过大姐姐,姐妹俩都有些蒙,但都直接上门了,不见也显得不合适,只得先去房中换了衣裳。 这边空气湿热,幸好钱越早早来信,让人给她们置了夏裳。 这夏裳比京中的更轻薄些,内里只不过一件轻薄苛子裹胸,然后裹件绢布小衣,外置一件蝉翼薄纱,下配淡色灯笼裤,外罩一条同色的百褶纱裙,行走间鼓风牵带,又有飘逸之感,又十分凉爽。 那百褶纱裙的裙带虽是薄纱,可在织成之时,却已然镂空织了几只缥缈的蝶形花影,走动之时,裙带轻飘,似有蝶舞花丛,映着纱裙之上用银丝绣的花样,当真是漂亮非常。 姐妹俩干脆去了钗环,楼画诗用两串拇指大小的珍珠挽着双髻,楼画语就用白银点珠的两根簪子盘了个飞天髻又清爽又配衣裙。 待她们换好衣服过去客厅的时候,却见钱氏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坐于厅上,那妇人还带着两个孩子,一个看上去有四五岁,一个看上去似乎才刚会走,皆是男童,十分有礼的坐在那里。 钱氏似乎和那妇人说着话,也有些生疏,她嫁入承恩侯府后,与这位大娘子并无什么来往,现在多年未见,实在也没什么话说。 见楼画语她们来了,忙道:“快来见过你大姐姐。” 楼画语忙带着楼画诗过去,钱氏一手拉着一个朝楼元娘道:“这是你两个妹妹,性子有些跳脱,来得晚,别见怪。” 楼元娘看着两个堂妹,满脸堆笑,就着钱氏的手,一手拉着一个,沉声道:“当真是花仙子般。” 她穿着并未随了夷民,依旧是京中款式,却也清凉,皆是罗绮,腕间戴着一只翠绿的满绿镯子,看着就让人生出凉意,并不是凡品。 “这位就是五妹妹?”楼元娘拉着楼画语看了看,拿出个荷包递给她道:“这边的小东西,备得匆忙,拿着玩吧。” 说罢又拿了一个递给楼画诗,然后朝旁边的嬷姆道:“带两位郎君见过姨母。” 那两个孩子十分有礼,那个刚会走的,也有模有样的朝人作揖,看得钱氏都眼热,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楼画语姐妹自也是带了见面礼,一人一对赤金镯子。 待入了座,楼元娘复说了许多话,却皆是南疆民风,有什么好玩的景致,什么吃食,对于京中承恩侯府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楼画语姐妹陪坐着,楼画语细细观着楼元娘,却见她脸色红润,肤色晶莹,两个孩子穿着衣料无半旧却又精致,想来在溯阳过得极好。 她夫君虽只是个六品推官,却管一府刑事,又无公婆在上面压着,定然舒适。 只是外任多年,对承恩侯府并没有什么孺慕之情,却对钱氏似乎有意讨好,楼画语一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眼看天色渐晚,楼元娘推了钱氏的留饭,邀楼画语姐妹明日去游河。 溯阳多河溪,耸立的山间,河流蜿蜒,山花漫开,蜂蝶散舞,顺着竹排往下,一路青山秀水,可透水观鱼,闻男女情歌,观炊烟渺渺皆是乐事。 钱氏忙婉拒了:“刚落脚,房子还没清呢,待好了再邀你。” 楼元娘也未执意相邀,客套了几句后,就让人去前院请了她夫君,就告辞回去了。 待她走后,钱氏将一个礼单递于楼画语姐妹:“看看。” 楼画诗近一年,已然知事许多,凑过去和姐姐看了看。 却见上面锦缎明珠,玉器金具,还有着极贵重的药材和一些香料,及郎君娘子的玩意。 楼画语有些不解,就算楼元娘这些年随着外任,富得流油,可谓财不露白,为何这般重礼? “待你爹爹回来就知道了。”钱氏沉叹了口气,轻笑道:“你们那个伯娘手当真是长呢!” 楼画语沉笑了笑,将礼单递回钱氏,轻声道:“娘亲知道她有何事相求?” 她是本地父母官的夫人,又是庶长姐,二房楼明光虽领了职,却也是个虚的,楼画语封了个郡主,都跑这么远了,明显也是个虚的。 按理当是楼画语她们去拜会她才是,可她却在刚落脚就来了,证明京是有人给她通了信,又一路看着钱氏商队,方才掐准时机来的,而且这般急,可见事情极其重要。 一边楼画诗将荷包打开,却见内里两对宝石,一对拇指大小的猫眼石,一对蓝得好像雨过天晴的蓝宝石,皆是原石,却也贵重。 楼画语的荷包里的却是一对同样大小的红宝石,和一对玛瑙。 前院的客走了,楼明光自也带着楼敬轩回来了,至于楼元娘夫君邓伯林有什么事,他也不清楚,似乎只是虚谈。 见到那般重礼,楼明光也吓了一跳:“都说外任易捞银钱,这也太富了些吧?” 楼敬轩朝楼画语招了招手,朝父母笑道:“我带妹妹们在宅中走走。” 兄妹三人退了出来,楼敬轩看了看楼画诗,见她拉着楼画语的胳膊不松手,笑道:“小诗儿长大了?” “我知道大姐姐有意图,定要听一听。”楼画诗嘟了嘟嘴,不满的道:“你们有事皆瞒着我。” 到了钱越院中,钱越正在清点帐单,见楼敬轩来了,沉笑道:“邓伯林依旧想谈银矿之事?他也当真是作梦。” 楼画语姐妹皆是一惊,钱越却朝她们笑了笑道:“待过几日入了寨子,带你们看看银矿,这才是钱氏商号立身的根本。” 第242章 追上 楼画语一直都知道,钱氏商号能富绝天下,定然不完全是靠经商,至少发家之始定有所依仗,却怎么没想到居然还有银矿。 “这事到了寨中再谈,你们两个小娘子见识一下也好,别跟你娘一样,懵懵懂懂的过一辈子。”钱越似乎有些后悔,不过却又将帐本推了推:“不过你娘这样子的,相比一般的妇道人家还是开明许多,我也没教坏对不对?” 楼画语不由的笑了,楼敬轩示意她们到一边的茶室里坐下,由楼画诗煮茶。 钱越将帐本收好,就走过来道:“我们原定在溯阳休整个十天半个月再入寨子的,这边是夷民和华民的交界之处,许多东西融会贯通,有许多新奇的玩意,你们玩上几日,也算慢慢习惯南疆的生活。不过邓伯林一直盯着我们,如若呆久了也是个麻烦,不如就休整个几日吧。” “他在这边势力很大?”楼画语听钱越语气沉重,不由的有些奇怪。 在京中,钱越对于那些公侯之家,或是对于姬瑾都没什么避讳的,为何对邓伯林这般? “不是势力大不大的问题。”钱越从茶几下面抓了一个盒子出来,里面居然是一只烟杆,还有着黄如琥珀的烟丝。 楼敬轩轻咳了一声,看着两位妹妹,摇了摇头,钱越这才嘿嘿笑了笑,将烟盒收好:“好久没抽了,到这边有点发瘾。” 待将盒子收了,这才道:“溯阳还是设有府衙的,等过了溯阳后,就是真正的南疆,那里无论是大华还是前朝,皆未设州府,自来都是土司自治,划山为寨,各自为营,他们信奉巫神,并不理朝政。” 楼画语听着就明白了,南疆自来都是如此,虽附属大华,却并不纳贡,只是称臣免战,互通商贸。 南疆地势奇特,人少山多,多瘴气毒物,易守难攻,民风又极强彪悍,极少有战事,每有朝代更迭,皆是派使者和谈。 “前朝开国之君就是从南疆走出去的,后也未对南疆有什么改革的新政,就一直这样。一直到前朝末,为了打压世家,皇族开始意图从根基出发。先就是着人到这边寻矿脉,再联合小的工匠世家,意图从织造,金银玉器这上面将世家的立身之本一一蚕食。”钱越看着楼画语,一字一句的道:“这也是为什么黔北莫氏会将女儿嫁给姬氏家臣,又送去楼家学习。” “郑氏也是知道这个,才会反的吧。”楼画语摇头笑了笑,沉声道:“所以姬氏原本也是在船上的对吗?” 如若姬氏不是和前朝同心,莫太后又岂会将族妹嫁给姬氏家臣,怕当时也是共同对抗世家的,最后却姬氏反目夺了天下。 这也是为何太祖登基之后,这般急于打压世家的原因。 “姬氏!”钱越嘿嘿的笑了,敲了敲竹根雕的茶几:“这些年永顺帝一直让人在南疆巡边,找你娘是假,不过就是想控制那些银矿。姬氏无财,国库空虚,如若拿下南疆开出的银矿,能解姬氏之危。” 楼画语猛的想起,前世钱氏满门被灭,举家之财不知去向,秦昊也并未能拦住,后来姬瑾似乎就派人到了南疆。 或许就是因为银矿。 现太原谢氏马匹之势已除,府学已然兴起,只要寒门子弟开始步入朝堂,不过十数年,世家于朝堂之势就去一半。 织锦,矿脉,兵甲,再一一击之,世家必落。 楼画语想到这里,扭头看着钱越:“外祖前次进京前负伤是为何?” “你还记得?”钱越低低呵笑,沉声道:“邓伯林身靠承恩侯府,借势而立,在溯阳也算一手遮天,自是依旧想将手朝南疆里面伸一伸,他要从银矿抽一成。如若不许,就将南疆私开银矿之事上达天听。我年前入京,他就带人拦截我,更意图刺杀巫圣苗广,以至南疆无首。” “他不过是痴心妄想。”楼敬轩摇头。 一边楼画诗听着这些,心中虽惊,却也还算沉稳,将煮好的茶分给众人,这才道:“那我们进入南疆会有危险吗?” 楼画语不由的笑道:“那巫圣苗广就是由外祖带入京中,给楼贵妃治病的。” 南疆信奉巫神,可巫圣都能被钱越请动,必然是十分熟悉的。 几人喝了茶,又说了些日后如何安排,准备散去的时候,钱越突然开口道:“听闻三皇子新收了一个美人?” “啊?”楼画诗惊得手中茶盏都掉了,扭头看着楼画语,满是疑惑的道:“不会吧?” 钱越脸色有些发沉,看着楼画语道:“如若不愿意,南疆地广人稀,呆在这里,就算千军万马也闯不进来,你大可不必理他,别跟你娘一样,委委屈屈的过日子。” “知道了,外公!”楼画语手指卷着裙摆上的纱带,沉笑道:“我定不会委屈的。” “你们想如何就如何吧,过得轻松点。”钱越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沉叹了口气道:“难得你还能叫我一声外公。” “就是外公啊。”楼画语抬眼笑了笑。 楼画诗却依旧有些懵懂,但也知道不该当着在问,又好奇姬瑾纳美之事,拉着楼画语就退了出去 到了外头,就忙问楼画语到底怎么回事。 楼画语只得将李十三娘的事情说了,见她面色气愤,只得好言安抚道:“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过份!”楼画诗气得脸都发鼓,却也不好再与姐姐多说,怕她也生气,瘪着一口气回了房。 接下来几日,钱越和楼敬轩在溯阳商号安排事务,将带来的货物卖了,又购了些南疆的货物送往京都,楼明光就带着妻女在外间游玩。 这里果然如钱越所言,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玩乐之物,或是言语,皆是交汇的,有的华民会说几句夷语,有的夷民也能说一口流利的官话,买卖之间根本就不会有大障碍。 每日楼元娘依旧会递帖子,不是邀楼画语姐妹入府玩,就是邀她们去观山水,皆被钱氏以初到南疆,水土不服给拒了。 到了第八日,钱越将溯阳事务安排好,众人也玩得差不多,楼画语姐妹对于这边气候倒也适应得极好,就带众人出溯阳往南疆寨子里去。 过了溯阳,没了官道,道路较为狭窄,不能行车,郎君依旧骑马,给女眷备了竹轿,不过楼画语姐妹也能骑骑马,倒也不用坐轿。 马队顺着河道湾湾曲曲的朝前走,晚间就找个有人家的村落休息吃饭。 夷民好客,十分热情。 见到钱越都十分高兴,满村的人都会将家里的好酒好菜送过来,让她们吃。 主人家更是将自己住的房屋让出来,让楼画语她们住。 钱越走的时候,会将带来的盐巴或是外间的针线,一一分给大家,算是感谢。 原本楼画语以为,入了溯阳就算南疆,却没想往里走了三日,依旧还在山水之间,并未入寨。 这日午间众人在风雨桥上休息,楼画语和楼画诗坐在桥头靠着一棵大树喝着水,随手捏着旁边的嫩花。 却听到远处似乎有喝马之声,钱越猛的翻身而起,朝马队的护卫摆了摆手,众人立马抽出兵器。 待那队马转过弯弯的河道,楼敬轩就将手中的长剑挥了挥,朝楼画语道:“小语儿,找你的,三郎追上来了。” 第243章 炙热 楼画语听闻“三郎”追了上来,还有些奇怪,正好奇是哪个三郎。 就见一队快马疾驰而来,在楼画语她们歇息的风雨桥头急急的勒住马。 姬瑾头发全部挽起,只着单褂,和这边夷民一般,露着两条健硕的臂膀。 这边虽是湿热,但到了初夏,日头也有些毒,楼画语她们走得快,到了午间炙阳之时,就找地方休息,还一直戴着帷幕,倒也还好。 可姬瑾迎着烈日疾驰而来,脸和臂膀晒得通红,只不过月余不见,似乎又抽高了些,脸色红中带着亮光,坐于马上转目看了看。 他向来目光敏锐如鹰,不一会就见到了楼画语,却只是沉了沉眼,翻身下马朝楼明光和钱氏走去。 钱氏怕暑热,这会楼明光正在风雨桥中给她扇风,见姬瑾走了过去,钱氏直接拿帕子罩住了脸,趴伏在桥廊之上假眠。 明显就是恼了姬瑾,不想见他,更不想听他说话。 楼明光终究有些尴尬,用折扇推了推她的肩,但见她不动,也不好再扰,只得站起来,朝姬瑾要拱手。 却没想姬瑾先一步作了个揖,他自也看到了钱氏的样子,不由的瞥眼去看楼画语,却见她依旧和楼九娘靠在大树之上,借着树荫乘凉。 两人摘了朵细如米粒的紫色小野花放在鼻下闻了闻,或是凑得近了些,楼九娘有些发痒,忙夺过她手中的花去痒五娘。 空间中带着水汽和泥土的芬芳,夹着各种各样的花香,还在这多年风雨桥木头的古旧之味,姬瑾感觉胸腹又鼓胀了起来。 他三月十五迎了李十三娘入京,叶三娘和慧和郡主就开如旁敲侧击的暗中打听,他也知道叶三娘于三月十六借着威远侯府的快马往驿站送信。 以叶三娘的个性定然将李十三娘的事情告诉五娘了,所以他让人于京外截住了五娘的回信,可她却什么都没有的提,好像并不知道李十三娘这个人。 当时他心中也是这般微微鼓胀,难道她就不在意吗? 于是他又带着李十三娘选马,叶三娘当时差点就和李十三娘打了起来,回去就写了信。 他这次怕信中有误,截信看过,确认上面全是有关李十三娘的,这才复又送出去,欢喜的等着五娘回信。 以五娘的性情,定然不会调头回京,可回信不知道会不会问上几句,比如自己对李十三娘神色是否有何不同,或是两人是否亲近。 只是等他出京后,在半道截了信,却依旧是那般清醒,只字未提那件事,连给慧和的回信,楼家四娘的信都看过了,她完全未曾理会那件事! 姬瑾当时连气闷都没有了,本就是他痴心妄想,周仕红他们这法子对普通娘子或许有效,对五娘这种善于谋划人心的娘子而言,根本无用。 或是五娘根本就不在意,只是跟普通联姻攀亲的郎君娘子一般,相敬如宾! 就像上次,媵妾之事,她直接拒绝了婚约,并不是不准他纳媵妾。 或许他纳不纳侧妃,对于五娘而言,并无什么不同,她自来冷情狠心! “见过二舅。”姬瑾快步走到楼明光面前,执的依旧是子侄之礼。 楼明光自也不好拿舅舅的谱,只是点了点头,看着姬瑾那样,就知道他是便装而行,沉声道:“三郎不是该去漠北的吗?怎的来这边了。” “有些东西代送给五娘,就一路追了过来。”姬瑾沉着嗓子回着。 看着姬瑾那晒得通红的脸,有的地方透着血丝,有的地方已然曝了皮,哪有那玉面郎君的模样。 楼明光不由的将折扇朝他扇了扇,沉声道:“去吧。” 用帕子遮了脸的钱氏“哼”了一声,帕子轻轻扬起,楼明光生怕她露了馅,忙用折扇将帕子压住,朝姬瑾呵呵的干笑两声:“你舅母午间小憩习惯了,外头太阳大,刚歇下。” 钱氏尚且对李十三娘的事情,有些反应,可五娘却并没有,这就是差距吧。 姬瑾朝两人拱了拱手,又对着钱越执了一礼,朝楼敬轩笑了笑。 楼敬辕却跑过来,朝他笑道:“三表哥是来追姐姐的么?” “是啊。”姬瑾摸了摸他晒得发黑的圆脸,又掐了掐他的胳膊,轻笑道:“最近骑术怎么样了?” “定然是好的。”楼敬辕立马昂头,他最近可是一直骑马,正要说姐姐们的骑术也好了。 一边的楼敬轩一伸长胳膊就将他拉了过去,将一个新摘的果子递给了他。 楼画语姐妹自是一直暗中看着姬瑾,见他走过来,楼画诗立马起身嘻笑道:“哥哥偏心,有果子也不给我。” 拎着薄纱裙就朝楼敬轩跑了过去,只留着楼画语站在树荫之下。 姬瑾朝楼画诗承情的笑了笑,大步朝楼画语走去。 楼画语知道他既然追上来了,自是避不过的,朝他福了一礼:“三殿下。” “这是南疆,我又是便衣而行,五娘唤我三郎便可。”姬瑾看着一身轻纱薄裙的楼画语,双眼一热,感觉这十日来日夜疾行,也算是有所收获。 京中夏日虽热,却不如这边暑闷,夏衣单却不薄,不如此时五娘所披轻纱外衣,透过薄纱可见内里如玉的肌肤,和淡色的小衣。 明明于正午酷热之时,她却一身清洌,不由的想姬瑾想起: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原本思了一路,该如何说,到了她面前,却又只感觉喉咙干痒,不由的抿了抿嘴。 楼画语原本也有些气闷,这人在出京之时洒花,相当于玩物丧志,后来更是弄了个李十三娘,让满京的都好友都来信提醒楼画语,现在更好了,直接追了上来。 他的大业不要了?姬氏三代图谋才有今日的局面,他要放弃了吗? 可见他抿嘴之时,嘴唇干涸,有的地方竟还渗出了血丝,明显干渴得不行,却没有用水。 心中沉叹了口气,或许是前世相依为命太久,总是事事替他着想。 随手将旁边的水壶拿起,倒了点水将竹杯洗过,这才倒了一杯水给他:“你先喝点水吧。” “三郎”她是叫不了口的,不过看着旁边将马栓好,到风雨桥中休息的颜铁明他们,想来姬瑾并不是光来追自己。 姬瑾饮过清洌的泉水,感觉浑身燥热尽失,就在刚才她与楼画诗坐的树边坐下,抬眼看着楼画语。 风雨桥上,众人虽在攀谈,却目光皆往这边偷瞟,楼画语自不想太过突兀,只得坐在姬瑾旁边。 只是刚坐下,姬瑾就直接开口道:“我将李十三娘带了过来,她身娇体弱,不堪远行,故在溯阳休养,估计要过些时日才能行走,到时还劳五娘让钱氏商号派人将她接到你所居之地。” 第244章 酸涩 楼画语听姬瑾所言,先是心中一阵发冷,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却又感觉更冷了。 他养的美娇娥,身娇体弱,又怕在京中不稳,所以特意送来南疆,让自己代他照料。 他想得倒好! 把自己当什么了,还是前世那般的庶母啊! 楼画语气急,将竹杯中的水倾起,正要全部喝掉,却见姬瑾伸手将竹杯压住:“泉水虽清洌,却大寒,不利养生,尤其是……” 他说着,原本就红的脸,瞬间更红了,低咳了一声,却依旧将楼画语手中的竹杯拿下来。 只是后头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捏着杯子转了一会,听到颜铁明吹了声口哨,知道时间不多,转眼去看楼画语,目光闪闪,莫名的有些心酸。 对于朝堂,对于世家,对于军事,他都有办法应对,可对五娘,他好像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楼画语感觉手中一空,干脆将竹制水壶放到一边,看着那些亲卫,他们的脸色明显比较急。 本来是要去漠北的,却到了南疆,这跑得比较远不说,还完全反向,再往回跑,费时费力…… 楼画语想到这里,心中那点气闷瞬间消了,猛然转眼看着姬瑾:“郑氏派人于半道截杀于你,对不对?” 她脸色瞬间发沉,双眼沉沉的打量着姬瑾,从上到下,一点点的打量着。 前世此时,姬瑾正是多番遇刺之时。 此生,虽楼贵妃还活着,姬瑾并未成单,可王郑两氏,先是失了怀庆府,又折了庆阳公主,现怀庆孟氏又被姬瑾拉拢,明显姬瑾羽翼渐丰,以郑皇后的手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姬瑾死在去漠北的路上。 他一死,根本无人可争得过两位嫡皇子,这天下依旧是她郑氏的天下。 见楼画语眼带激色,姬瑾原本那点酸涩,瞬间消散,只感觉心跳如鼓,却又浑身清洌,就好像刚才饮下的泉水一般,忙沉声道:“我无事,无事……” 见楼画语双目沉沉,似乎还带着疑惑。 姬瑾声音有些沙哑,看着楼画语道:“五娘,我不会有事的。” 这话,让楼画语好像回到前世,荣庆宫,姬瑾每次带伤入殿,都是这般说的,可下次再来,他依旧负伤。 楼画语眼皮红了红,忙低头吸了口气:“你让孟英先行,却转道南疆,是准备再去东荒么?” “五娘果然知我。”姬瑾见她垂首,将她衣边纱帕递与她:“漠北现有的马匹,皆是太原马。叶英信带回的胡马终究太少,我想借钱氏商号之名,再去收购些胡马,然后转道去漠北。” 这样费时虽多,一来可以避开郑氏截杀,二来可以从东荒购马,还能避开世家眼线。 如此看来,姬瑾这次去必然呆得长久。 楼画语感觉空气有些闷,捏着帕子挥了挥:“那李十三娘有何本事,让你不远千里送过来?” “祁阳李氏,最有名的是什么?”姬瑾听她发问,不由的笑了。 祁阳李氏最出名的自然是当代大儒李其瑞,要不然也不能作皇子的开蒙之师,那李十三娘一手好字,还尽得真传呢。 与姬瑾的有四分相似,楼画语也是能写的,前世她看姬瑾书信最多,自也知道他的笔迹。 不过楼画语明显不是要习字,转眼看了看,想了想,猛然挑眉道:“染丝之术?” 祁阳李氏乃是耕读之家,关拢名门皆事蚕桑,尤其是染丝染纱,颜色极正,传闻百花有百色,染出的丝纱还带着香气,又不如南疆这边染得沉重,丝纱依旧轻薄。 只是这可是人家立身之术,岂能轻易相告? 姬瑾不由低咳了一声,沉声道:“先生不好让族中人亲来,只得出了个下策,让我接李十三娘入京,她所带婢女共六人,皆是习得染丝之术的好手,此时正在溯阳钱氏商号,待她们休养过后,再接过去就行。” 当然那下策里也有他的私心,李十三娘入京煊赫,可暂遮了五娘的风头。 其二,他知道如若不出点事,让五娘念着他,必然将他抛之脑后。 “殿下可知我这是去哪里?”楼画语捏着帕子,指着风雨桥对头,沉声道:“是古来自治的南疆。” 南疆是前朝之本,是钱氏之根,如若她习得这些,可用钱氏前朝后裔之名,召前朝旧臣,揭杆而起。 像何望这种寒门出身,因前朝府学而入朝堂的,他们效忠的,依旧是前朝。 只要钱氏一出,何望必定相援,太原怀庆都是在楼画语掌中。 姬瑾闻言,沉笑道:“五娘想要这天下吗?” 楼画语不由侧目,此时在树荫下呆了一会,他脸上并未再有红色,却带着古铜之色,又有些汗水干涸后的盐霜,只着单褂,露着臂膀,宽的棉布裤脚还因疾驰溅着泥点,看上去如同田间老农,却问她,要这天下吗? “五娘要这天下吗?”姬瑾扭头复问,沉沉的看着她:“你想要,大可拿去。只是五娘知道我想要的对不对?” 楼画语不由的嗤笑出声,远处颜铁明复又吹了两声口哨,朝姬瑾道:“你去吧,自己小心,别让他们等得急。” 姬瑾自不能再耽搁了,他原本只打算送李十三娘入溯阳的,可听闻楼画语她们才走几日,他又不甘心,追了上来。 朝楼画语拱了拱手,看着她裙带轻纱在凉风中打了个卷,缠在她手腕之上,伸手将那根轻纱扯开,顺了顺,不让它再缠着楼画语的手腕打转,可捏着纱尾,却又舍不得放下。 嘴角苦苦一笑,那边声音越发的急,他捏着那根轻纱,朝楼画语看了一眼,将纱尾一松,转身大步朝马匹走去。 此次再也没有回头,翻身一上,就拍刀掉头也行。 待他们走远,楼敬轩才走过来,沉声道:“舅舅着人跟他一块去东荒了,不要怕。” 楼画语瞥了他一眼,沉声道:“我不怕。” 只是她耳边,依旧响着姬瑾的话,他居然问她,要这天下吗? 这天下,又该是谁的! 他想要的,又该是什么! 第245章 扫障 入夏后,南疆多雨,楼画语她们走走停停,有时在一个村寨等上两三天雨停后才走。 幸好夷民好客,钱越又是经常走的,又有东西互换,倒也安逸。 楼敬辕出京后,性情就开朗许多,尽管言语不通,但和哪里的孩童都能很快就玩得熟。 楼画语姐妹每每离开一个村寨时都能收到一些细小的银饰,耳坠戒指之类的,或是细细的钗子,龙须银镯,银子成色皆算好,制出来的花样尽是南疆风情。 到这边后,楼画语就再也不让关雎桃夭代为打赏了,有人送东西,皆是自己亲手还礼。 有时寨主家的姑娘送的,她还得加礼,这边对于金银没什么概念,更多的是易物,盐巴或是香脂之类的东西最受欢迎。 她们足足走了半个月,方才到钱越所建的村寨,说是村寨,其实跟着小镇差不多。 沿着一条五六米宽的大河,寨中有两座风雨桥,两岸河堤就用河间卵石堆砌而成,整整齐齐的,那石头缝中还时不时有一丛丛杂草长出,抽着各色野花,在河风之中摇曳着,映着石上青苔,带着厚重的岁月之感,又有着乡土之情。 岸两边皆是两层斜顶木屋,寨门是全圆竹扎成,上面也没写寨名。 一眼望去,光是两岸房屋,就可确定寨中至少百户往上。 似乎早知道钱越要回来,许多孩童聚在寨门边,见钱越回来了,先是有小孩子欢喜的朝这边跑,其中一个看上去和楼敬辕一般大的,手里拎着个铜锣往这边跑了几步,才想起什么,忙拎着锣往回跑,边跑边敲,嘴里用夷语大声喊着什么。 这边钱越带着楼敬辕还没将糖给那些孩童分完,寨中人就涌了出来,却并不挤拥,只是远远的站在道路两边看着钱越。 年纪大些的就上前拍拍钱越的肩膀,说上两句,众人皆带着善意的笑看着楼画语她们。 有的似乎刚从地里回来,大把的青菜直接塞到马匹旁挂着的竹筐里,或是打的鲜鱼,挑几条大的给塞到筐子里,用夷语说着什么,楼画语她们听不懂。 其中也有讲官话的,朝她们笑道:“让你们尝尝,自己地里种的。” 楼画语姐妹在寨门口就跟大伙下了马,忙笑着点头,不停的称着谢。 或是她们太过娇软,不如这般女子洒脱,又惹得众人大笑。 钱越的居所在河后靠山的空地,建的是两层木屋,放眼看去延绵至少十数亩地。 以巨大的圆木打地基,离地两米直接放空,然后方才铺上厚厚的地板,从路边搭着木梯而上,却又不全部铺平,以游廊相接,亭台楼阁皆在圆木所铸的地基之上。 廊道蜿蜒,下面是种的花草树木,木扶梯旁还有盆栽和帘子。 有的果树长得高,于廊道伸手,就能碰到树顶的果子,还有的侧枝伸到廊道中,长势喜人,倒也未曾修剪。 内里抄手廊道,也和京都宅院一样,分东西甬道,南北弄堂,划出一个个的小院落,不过皆在两米高的地基之上。 “这边多雨水,地湿且潮,易生蚊虫,故地势高了一些。”钱越见她们带着惊色,笑着解释道:“去看看你娘以前住的楼屋吧。” 钱氏这会已然失了神,有些木然的朝前走。 木屋往前,于正中之地,复又再次拔高,有一座三层小楼耸立,屋檐勾着凤尾,顶上镶着颗大琉璃珠,旁边却又立着两层的小阁楼,相映相衬。 “我以前就住那!”钱氏指了指那三层的小楼,一手拉了一个女儿,沉笑道:“里面东西可多了,比你们在承恩侯府的院子还精致呢。” 楼画语看着钱氏,她眼中带泪,脸色却沉重,瞬间明白。 娘亲不是不知道,她只是假装不知道,让大家都活得轻松些。 或许她才是最聪明的那个! 钱氏所居的小楼,何止是精致可言,所用之物,隔了数十年回来看,依旧那般样子,可见钱越花了不少心思在上面。 楼明光怕钱氏伤神,让两姐妹去清点行李,自己在楼中陪着钱氏。 趁着婢女收拾,两姐妹站在高楼之上朝下看,整个村寨尽收眼底,远处重山叠翠,雾卷云舒;近处,河上有小舟洒网,岸边有孩童叫骂,栋栋木屋紧密联靠,远远的似乎都能听到人声。 有着一种近市井,却又远烟火的感觉。 “娘亲……”楼画诗看着小楼旁边雕着的凤形,笑了笑:“姐姐是何时知道的?” “大概是巫圣入京的时候吧。”楼画语想了想,好像在那时,她就确定了心中想法。 “以后有事,姐姐定要告诉我。”楼画诗打了个哈欠,转身朝左边阁楼走去:“我去洗漱一下,等下姐姐叫我用饭。” 楼画语看着下方,游廊之上,楼敬轩拿着把折扇,穿着单褂,朝她招了招手。 待她下去,楼敬轩方道:“刚才钱氏商号的信到了,那位李十三娘和那六位婢女都大好,那边已然送进来了。” “她肯来吗?”楼画语扇着纱扇,轻笑道:“出身名门,身娇体弱,要到这穷乡僻壤来呆上几年。” 楼敬轩瞥眼看着她,嘿嘿的笑道:“你这是醋了?” 见楼画语拿着纱扇来敲他,忙避开,笑道:“姬瑾有信给你,我让桃夭给你拿房中去了。” “还有事?”楼画语见他一直打趣,沉声道:“说吧。” 楼敬轩沉了沉眉,将扇子朝她扇了扇:“我不会呆在南疆。” “我知道。”楼画语瞥眼看着他,叹了口气:“我会照顾好爹娘的。什么时候走?” 楼敬轩虽暂未入仕,可终究胸有大志,岂能埋没于这乡土之间。 “大概过两日吧,我们这一路耽搁太长了。”楼敬轩不由的嘘气,带着揶揄道:“你们以为是身体好?是我们走得慢啊,妹妹。” “正午不走,太早不过,微微有雨不走,地方好,还要休整,完全是游山玩水的样子。”楼敬轩咂着嘴,摇头道:“你想想,我们早出发二十日,等我们入南疆,姬瑾还带着李十三娘追了过来。那李十三娘跟他们那般疾行,没有颠散架,没有化成水,就不能放得上个真真娇滴滴的美娇娥。” 楼画语知道他是特意出言逗笑,握着折扇将一只飞舞的彩蝶扑开:“你打算去哪?” “去琅琊!”楼敬轩拿折扇点了点她鬓角的明珠,沉笑道:“你既然确定了路,哥哥总得帮你扫清障碍不是吗?你的劲敌在琅琊,不在京都。” 楼画语心中暗沉,她的劲敌自不是郑皇后,而是未来的大皇子妃王道珍! 第246章 情敌 姬瑾的信大概是到了东荒后才写的,从溯阳转道东荒,可以走水路后,再换陆路,倒也可以歇息一段时间。 那信极奇的厚,字迹也不尽相同,明显不是一天写的。 四月初十,大雨,商船窄小,漏雨滴水,大风狂起,突然忆起当初与五娘撑伞之时,不知南疆是否有雨。雨落愁肠,凭窗相忆,五娘可有簪娇花。 四月十五,月圆,船至码头却未曾上岸,于船中观水天之月,闻渔舟唱晚,萤火烛光,如此美景,愿与五娘同观,不知可否。 四月十八,烈阳,东荒果然荒凉,炙阳如火,却有良玉,五娘可记得当初那个未开的礼盒。待我归日,可否再寄。 四月二十日,狂风,今日得良马一匹,岂知性烈,不可驯服,须慢熬。另得良驹千匹,幸得商号相助,如若无五娘,此事难成。思及欠五娘良多,不知何以为报。 看上去絮絮叨叨的,似乎是一路闲谈,并没有什么正式。 楼画语却知道,他此行定然不顺利,狂风大雨赶路,必然是因为赶时间;到了码头却不敢上岸,定是岸上有人查探,他们只能藏身船中;烈日炙阳,却还要赶路,可见时间之紧。 幸好得了马匹,也不知道他这会到哪了,是不是转道漠北。 将信收好,楼画语看着精致的阁楼,突然有些惆怅,却又不知道这怅意从何而来。 换了身衣裳后,就去后头的小院里看四位嬷嬷,她们居的是一个有着六间并排大屋的小院,两边有耳朵房,又有抱厦,倒与京都的格局差不多。 只不过院子正中是空的,下面种着这边的繁花,还有一棵桂花,直接长到了比屋子还高了,两边是过道,挂着草帘,阴雨天可拉下帘子遮雨。 那两台织机比她们先到,已然在耳房的明室中装好了,并着推窗,两边各放了一台。 楼画语去的时候,她们的住房已然布置好了,她带着关雎桃夭复又在屋里屋外,院子四周看了看,有什么缺的,又记下,然后让关雎桃夭选好的再送过来。 又确定四位嬷嬷身体皆无碍后,就陪着她们用了晚饭。 钱氏初回幼时居所,心情不好,就一直由楼明光陪着;两个小的跟楼敬轩去竹筒饭了,钱越刚回来,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早早的说不在木屋用饭。 南疆这边湿气重,伙食本是偏辣,但为了照顾她们的饮食习惯,钱越又另找了厨娘。 除了日常的鸡鸭肉和小菜之外,还有一条清蒸的鲜鱼,就是今日打鱼的送她们的,新鲜的河虾炒韭菜,另有一盘蒸得肉红皮亮的腊肉,上面淋着豆豉汁,闻着就香气扑鼻。 还有一坛子米酒,有些微微的甜,放在井水中镇过,凉而不冰,十分爽口解暑,就算吃着豆豉蒸腊肉,又好解腻。 大家也不分什么主仆,围着圆桌子坐了,刚好十来个人,大家一路过来,倒也熟悉了,桌上也热络。 饭后送了新摘的樱桃,粒粒拇指大小,晶莹剔透,洗过后还挂着水珠,放在银盘之中,绿梗衬着看上去就喜人。 “如若不是郡主来南疆,我们哪能吃到这么新嫩的果子啊。”陈妪捏着樱桃,朝楼画语笑道:“郡主无须客气,这边虽湿热,却也适合养老,我们这些人啊,一辈子都困于后宅深宫,还是跟了郡主,才能一路跑到这异域来,看看这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景,吃上这些鲜嫩的东西。” “说好多少次了,阿嬷唤我五娘即可。”楼画语也捏了樱桃放在嘴中,果肉饱满,清甜可口,连梗都在,无论是吃起来,还是看起来都比往常送入京中的樱桃好上许多。 陈妪笑了笑,众人就着樱桃说了些闲话,约了明日去摘樱桃,然后看看哪里可以种桑树。 楼画语又趁机将李十三娘的事情说了,陈妪听闻祁阳李家的娘子要来,脸上尽是喜色,楼画语却有些担心。 那个李十三娘她还没见着,就让众人都给她提醒了,总让她感觉不好。 第二日,楼敬轩就带着众人在村寨四周转了转,婢女们拎着这边的蒲草篮子,随着大家朝后边的林子里走。 南疆自治,土地很多都是私用,这整个村寨附近的地,大部分都是钱越的,寨子里的夷民,有的虽也有土地,大部分却是帮钱越做事的。 从附近村寨收药草山货,或是去教附近的夷女们织锦缎,同时还将带进来的货转发出去。 钱越在南疆许多村寨中都有着贸易行,有的夷民有伤病要用钱财的,或是耕种之类的无本钱的,可用物抵押,或是签下字据从贸易行中支出钱财,一般都是个几贯钱;或是直接在贸易行中赊了要的物品过去,待到秋收,或是物品有产,则以物按市价抵还,如当年欠收,倒也可以拖欠到下一年。 夷民虽看上去彪悍,却十分讲诚信,就算无字据,欠下点东西,想尽办法都会偿还。 不过也因为如此,钱越在整个南疆都十分受尊敬。 楼画语他们朝后山走的时候,碰到那些夷女,听闻她们要去采樱桃,纷纷邀她们去自己家树上摘。 还有的家中有陈年的樱桃酒,更是要给她们尝尝。 楼敬轩会夷语,却也不多,倒是有几个少女,跟楼画语年纪一般大,原本正在采摘樱桃,她们倒也会官话,就跟着她们一块来了。 樱桃不经收,挂果多,易招鸟食,一有红的就要摘收,然后用糖腌了挑出里面的果核,做樱桃干。 楼画语姐妹跟她们谈得倒也高兴,听闻她们也养蚕,只是不多,几位嬷嬷又问了些桑林的事情,又约了改日去她们家里看蚕种。 此时已经过了春蚕的时候了,只能养夏蚕,还要招女工养蚕,事情也多。 众人摘了几篮子樱桃,又收了好多吃食,到木屋时,却见门口的过道里摆着大大小小十几筐樱桃,说是别家见她们去摘樱桃,特意送来的。 居然还有四坛樱桃酒,据说不怎么醉人,让她们尝尝,喜欢的可以趁着出果自己做。 楼画语不由的心中发暖,南疆物产虽丰,可也并不是特别富有,夷民大多自产自足,待客却是比京都的世家热情了许多。 待她往里走,桃夭帮着嬷嬷们拎了樱桃回院,玉珠就迎接了出来:“娘子,那位李十三娘到了,夫人正在客厅接待,让你和小娘子换了衣服速去。” 楼画语听着原本欢快的心情顿时没了,看了看自己衣服,确定没有什么不好的,直接朝那边走道:“不用换了,去吧。” 玉珠见她头上不过一根银钗,还是哪个寨主家送的,连颗珠子都没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楼画语姐妹到客厅的时候,看着李十三娘,楼画语瞬间明白为何玉珠欲言又止了。 第247章 风头 南疆湿热,这边的夷女内虽着裹胸,外却只着坎褂,半露着皓腕,腕上套着各色的银镯或臂钏,一身彩衣绣着各色图案,颜色鲜活,在这湿热的天里,看着就让人舒服。 楼画语她们暂时还未制夷服,却也只着了小衣罩薄纱,下面是灯笼裤子配轻纱薄裙,头发皆是挽起。 就算是楼画诗这般扎双髻的年纪,也是用发带将头发全部缠挽成髻,免得沾汗湿热,黏在身上不舒服。 李十三娘一路从溯阳过来,只不过晚了楼画语她们一天,可见也并没有休整多久,所以看上去还有些苍白柔弱。 她这会却着了华丽的衣裙,脸上的妆容明显也是整理过了的,上是刺绣盘襟百花上衣,下着轻纱七彩八宝裙。 那上衣刺绣皆是直接刺于丝帛之上,花朵绚丽,多姿多彩,盘襟的扣子尽是拇指大小的粉珍珠,衬着那刺绣上衣都带着熠熠光辉。 轻纱七彩八宝裙,八宝虽依旧是那八宝,却皆小巧可爱,尤其贵重的却是那七彩轻纱,颜色极好,色彩艳明而又不过,青是雨过天青,红是绯玉红,紫是淡紫…… 丝丝条条的色彩飘着,带着清凉之意,却又显得书香之气,好像雨过之后,整个人立于虹头,就要顺之而去一般缥缈。 她头发却并未盘着,似乎并未及笄,脑后依旧散着一拢头发,上面的也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了,周围细碎的头发,皆以小如指头大小的明珠银钗给盘紧,那明珠银钗正好拱成花形,配着七彩八宝裙更显得,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 反观楼画语姐妹,衣着随意,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皆完完全全被压了下去。 “快来,见过十三娘。”钱氏朝她们招了招手,复又不好意思的道:“我母亲去得早,也是随性长大的,也就任她们顺着性子野。” “见过端容郡主。”李十三娘忙起身,朝楼画语盈盈一立。 这一起身,却见轻轻移微步,处处显窈窕,楼画语终于明白叶三娘为何那般着急了。 李十三娘长相偏柔媚,让人见之生怜,尤其那一弯柳叶眉,映着一双秋水目,远看如山水,近观可照人,惹得人都不敢直视。 偏偏又出于书香名门,养得一身书香气质,微微黔首,皆是诗情画意。 身姿也十分的好,均匀有度不说,行走坐站,皆是仪态,说不出的好看,尽是楚楚动人。 别说楼画语,就算崔八娘她们这些世家从小养着的娘子,皆不如她这般姿态。 楼画语忙回了一礼,伸手将她扶起,却发现柔若无骨,生怕自己捏坏了,忙松了手,朝她道:“唤我五娘就好。” 李十三娘柔柔的称不敢,复又朝楼画诗见礼。 众人落了座,婢女上了茶,李十三娘无论说什么问什么,说话皆是轻声细语,柔弱无比。 楼画语说了几句,不由的感慨,这般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娥,姬瑾居然不好好养着,一辆锦车,一路狂行,居然将人家拉到了南疆,当真是暴殄天物啊。 如若她是个男的,这般美娇娥,怎的也要金娇玉贵的养着,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啊,哪忍心让她操劳半分。 楼画诗原本来时怒气冲冲的,大有帮楼画语呛上几句,出出气的打算,结果一见李十三娘这般柔弱,说话都不敢大声了。 “十三娘身娇,我就安排她住在你们阁楼旁边的院子里。”钱氏满是怜惜,拉着她的手,也不敢用力握,沉声道:“可怜见地,这般娇滴滴的娘子,到这里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先回去歇息,到我房中一块用午饭。” 说着看了楼画语一眼,张嘴要说什么,复又沉叹了口气,自己朝李十三娘道:“我先送你去院子,你休整一下,再看看缺什么,我给你看着添置,别客气。” 楼画语看着自己娘亲小心翼翼的扶着李十三娘朝外走,只三步的楼梯还要提醒一句:“小心,别摔着,台阶滑。” 看着那些新摘的樱桃,却扭头朝楼画语道:“洗上一篮子给十三娘送去,挑好的。” 楼画语有些瞠目的看着,一边楼画诗咝了口气,转眼看着楼画语道:“姐姐,她是来染丝的,还是来惹事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仙美人吧?”她也不用楼画语回,语气唏嘘的呼了口气:“刚才她在这里,当真是怕一口气就将她吹化了。我见三殿下一路过来,晒得都脱皮了,她怎的还这般粉雕玉琢,吹弹可破?” 楼画语还是有些愣神,原本叶三娘说是美娇娥时,她还以为最多是个长得美一些的娘子,说是又美又娇,她也并未在意。 但这种纤纤着素手,缓步尽窈窕,如同九天仙女下凡尘的女子,楼画语前世今生都没有见过。 姬瑾有这般美娇娥师妹,居然送给她染丝,这当真是来惹事的吧? 楼画语心中不免有些酸了,这般天仙美人在三皇子府住了二十日,还给他送汤煮茶,又一路同行,他不心动? 两姐妹换了衣服,微微休整,准备去用饭的时候,远远的从阁楼朝下看,就见木屋前围满了人,还有不少男子背着满背篓的花,直接连背篓都堆放在木屋前的廊下。 钱越正笑呵呵的站在下边看着,楼画语忙道:“外公,是有什么事吗?” “吾家有女初长成,终于有男儿往我木屋前送花了。”钱越于有荣焉。 眉开眼笑:“这是南疆男儿对女子的心生喜悦,就多送花。我以前就想啊,你娘长大了,就定然有很多男儿日日往我木屋前送花,结果你娘八岁就迁居京都了,唉!现在好了!” 那些花各色各样的都有,一背篓一背篓的放着,远远的看上去倒还真是漂亮。 三人正看着,就见楼敬轩晃着折扇过来,顺着她们目光朝那边看了看,对楼画语道:“高兴吧?喜悦吗?” 南疆男女感情奔放,心生喜悦却也不一定爱慕,送送花其实也没什么。 楼画语心中虽乐,却还是有些羞意,此事毕竟有违常理。 “不是给你的。”楼敬轩将折扇一扇,沉笑道:“据说是我们木屋里来了位女花神,送她的。是李十三娘吧?” “谁?”钱越差点跳了起来,转眼看着楼画语道:“那行三的家伙送来的美娇娥?” 楼画语有些不知所味的点了点头,转眼看着楼敬轩,却见他依旧点点头。 钱越用力一拍廊道扶手,沉喝道:“那行三的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是看你心中太痛快,送人来膈应就算了,还抢你风头!” 第248章 三郎 钱越听闻木屋廊道的那些花是送给李十三娘的,连花都不看了,转眼看了看楼画语姐妹,哼着鼻子有些气愤的走了。 “外公,你就不看看那位女花神吗?”楼敬轩居然还笑嘻嘻的在后边唤着他。 惹得钱越更加恼火,楼敬轩见状却哈哈大笑。 楼画语有些无奈的看着性子跳脱的哥哥,沉声道:“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去和娘亲用饭,见见那美娇娥?” “不了。”楼敬轩扇了扇风,沉笑道:“我去陪爹和小十一用饭,你们自己小心翼翼的吃吧。我听说她来的时候,婢女扶她都生怕将她扶碎了,说是玉人一般。 “我虽有些好奇,但有机会远远看一眼就行,怕自己这般粗人将人家给看化了。” 不过在走的时候,凑过来小声的道:“记着我的话,能被姬瑾这样一路拉来的,定然不是真正娇滴滴的!” 楼画语自是点头,和妹妹有些无奈的转身去高楼用饭。 因顾及李十三娘的口味,饮食皆清淡,钱氏还特意交待厨娘做了祁阳那边的特色蒸饼。 这会李十三娘虽换了居家衣裳,可那衣裙依旧染着极好的色彩,吃饭之时如同鸟食,柔且弱,看得楼画诗都有些恼。 钱氏无比心疼:“十三娘生来有些体弱,柔弱了些,日后相处,你们处处敬着点她,你们是主人家,凡事皆要照料着点。” 说着转眼看着楼画语:“你是姐姐,你要大度。” 楼画语喝着汤,有些哽,转眼看着捏着勺子如同小十一喝药一般慢慢啜的李十三娘,只得点了点头。 她娘亲也太惜弱了些,这“姐姐妹妹”岂能乱叫。 “五娘年方十六吧?”李十三娘却放下汤碗,捏着帕子点了点嘴,柔柔的笑道:“我按祁阳的算法,虚岁已然十八,按京都算法,不算胎中岁月,也已满十七了。” “哦。”楼画语应了一句,拉长着嗓子,瞥了瞥钱氏,这才慢慢的道:“可能是我在娘胎中就长得比较快吧,所以看着比十三娘年长。” 李其瑞五十多才生了她,她体能不弱吗。 钱氏听她语气不对,瞪了她一眼,又将一盅羊奶递于李十三娘:“这羊奶养人,你肤白,这边天气热,可得好好养着。” 原本吃着饭的楼画诗扭过头,暗中朝楼画语翻了个白眼。 李十三娘接过羊奶,软软的道了声谢,复又看着楼画语道:“我与三郎同年,五娘可以唤我一声姐姐。” 楼画语眨了眨眼,却见李十三娘脸色虽柔,可双眼却神色发沉,与楼画语对视而不怯色。 三郎? 她唤得那般亲热,还同年? 让楼画语唤她姐姐,这是要压上一头了? “咳!咳!”一边楼画诗直接呛住了,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李十三娘。 钱氏却并未理会她,而是复又朝李十三娘道:“你别计较这个,日后有什么事啊,你直接跟我说,定不会让你委屈了的。” 然后转眼看着楼画语姐妹:“记得了吧?” 楼画诗忙端过杯子,喝茶饮水,假装没听到。 楼画语却有了些底,在钱氏的目光下,点了点头道:“十三娘是来帮我的,自是该敬着。” 说罢将那蛊羊奶朝李十三娘推了推,轻笑道:“十三娘用过饭后,就随我去陈妪她们院子里,一块商讨蚕桑之事吧。陈妪听闻你要来,一直都欢喜着,盼了好久了。” 见钱氏复又看了过来,忙又握着她的手,淳淳的道:“此处虽远离祁阳,但你大可将我娘亲当你娘亲,有什么事尽可找她,娘亲性善,自然幼人之幼。” 李十三娘立马反握着她的手,脸色柔中带喜:“如此就多谢五娘了。三郎离去时还言,五娘心善,定待我极好,不会让我受委屈的,一见之下,果然如此。三郎果然没有骗我!” 她左一句“三郎”,右一句“三郎”,听得楼画语心中有些微微的膈应。 “好了。”钱氏见她们处得过来,沉笑道:“去外间走走吧,到外边庭院中饮些花茶。” 楼画诗忙起身就跑了,她出京后这一个多月,性子洒脱了不少。 “桃夭扶着十三娘一些。”钱氏却伸手拉着楼画语,沉声道:“我找几个花样给五娘,她上次的荷包还没绣好呢。” 楼画语眼神微沉,知道是什么荷包,脸色立马有些微红;一边李十三娘原本正要朝上走,瞥着楼画语脸上红色,越发的柔弱了,想来是明白什么花样的。 待她走后,钱氏带着楼画语到内室,靠窗挑拣着花样:“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娘亲这是准备带在身边了?”楼画语将一件绣了一半的纱罩看了看,沉笑道:“三殿下信她,自也是有值得信任的理由,娘亲无须这般如临大敌,放着就好,何必这般警惕。” 钱氏叹了口气,盯着楼画语无奈的道:“她这般年岁,出身名门,又是掌上明珠,家里能让她一人入京,又能让她一人到南疆来,还带着祁阳染丝之术,定然也是能端得住事的。肯定不是看上去那般柔弱,必然有些本事。” “可人家毕竟因为你的事情,离了家,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到了这边,我们也该照料着她些。”钱氏拉着楼画语的胳膊,柔声道:“日后你的路还长着,别让人看出你的想法。” 楼画语看着钱氏那双沉沉的眼,笑着点了点头:“娘亲如若早些告诉我,或许我就不会走这条路了。” “你的路还是得你自己选,我告诉你有什么用。”钱氏将她松开,低笑道:“回了南疆,我才感觉是自己。” “有些事其实该我去做的,可那些事情对我并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想平平淡淡的相夫教子,这样就好了,我不想去做,就只能当不知道。”钱氏看着远处的重山,抬头看着楼画语:“是娘任性了,让你来做这些事。” 楼画语握着她的手,拍了拍,母女俩无言的坐着,却又感觉心和手一般紧紧的贴在一块。 只有一点钱氏未敢提及,祁阳将立身之本和掌上明珠皆交由三皇子,那三皇子以何交换? 第249章 报复 因李十三娘柔弱,钱氏担心她睡不安稳,就让楼画诗将所居的阁楼整出来,让给李十三娘,她们姐妹共住一阁。 李十三娘原本推脱,但楼画语又亲自帮她将东西从客院中搬了过去,这才居了下来。 休养了两日后,钱越已然帮她们找了好种桑之处,野外也有一些桑树,倒也可以先养一季夏蚕试试。 楼画语将此事告之李十三娘和陈妪,原本陈妪让楼画语再找些蚕种,却没想李十三娘直接开口道:“南疆蚕种多找一些,我带了药,暂时不知份量,故要多一些蚕种试药。” 说着又朝她的婢女蓝衣道:“去将箱中的蚕纱拿来,待蚕室建好,你和碧水青华一块看着孵化。” 她声音依旧娇柔,却并无原先的那种弱弱的气息。 待蓝衣走后,这才捏着自己一根黄色的丝带道:“众人皆知祁阳染丝之术,无人可敌,却不知道,这色并不是染的,而从养蚕是就开始了的,这丝一吐出来就是黄的。” 陈妪等人就算熟知蚕桑之事,也吃了一惊,不由的接过李十三娘裙边嫩黄色带看了看,却依旧不得其解。 待蓝衣拿了蚕纱过来,只见上面爬满了细细的蚕卵,一共十板。 而随着一块来的盒子里,还放着数十枚蚕茧,居然有红、橙、黄、绿四种颜色,只不过那颜色皆不是很重,只是轻轻淡淡的颜色,就算如此众人依旧惊奇不已。 李十三娘说及正事,神色虽依旧柔弱,却也不再娇滴滴的了:“这是以特殊的药物混合颜料,算好份量慢慢喂养而成。” “黄蚕我们已然有种,其他的无种,我家养了百年的蚕,也不过得了这几枚带色的蚕茧,一年还不知道喂死多少蚕种方成。”李十三娘捏着那几枚蚕茧抿了抿嘴,尽是无奈。 然后眼中突然垂泪:“三郎言,南疆物产丰,连彩蝶颜色都多了些,蚕定然也会有很多颜色,可他都不带我看这彩蝶,就走了,让我一人在南疆……” 她因姬瑾垂泪,楼画语有些默然,她该如何安慰? 要不现在写信,让姬瑾回来陪她扑蝶? 姬瑾当时是怎么想的?将这位天仙送过来? 还说什么彩蝶? 一边陈妪她们虽也有些意料之外,倒终究年纪大,沉稳些,只得假装没听到李十三娘的话,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 楼画语待下去着实尴尬,只得借口要去看蚕室,转身走了。 待出了院子,她看着外间鲜嫩明艳的景色,这才舒心些,走了几步,想了想又不大舒服,复又转身回阁楼。 让关雎研了磨,桃夭铺了纸,她站在窗前看着远处蜿蜒带绿的河道,想了许久,却也不知道如何落笔。 沉叹了口气后,这才提笔:殿下,五娘拜安。 先谢过他将李十三娘送来的好意,然后又暗提李十三娘才来两日,就思家念乡,南疆气候虽宜人,却也大异于祁阳,或许李十三娘并不适合久居南疆,将她几位婢女留下即可。 她会择日让人送李十三娘回祁阳,托姬瑾去信祁阳李氏,让他们那边定下日子接应即可。 然后又客套的问了一下他是否安好,漠北战事如何。 落信复又拜了安,再三确定无处不妥,这才将信折好,递于桃夭道:“趁早送去。” 桃夭握着信,走到门口,复又站住道:“这可是娘子第一次给他写信呢,要不要带点什么?这般千里迢迢只送封信,似乎有些说不过去,要不带些吃食或是捎件衣物之类的?” “捎给谁啊?”却没想刚好楼画诗回来,看了一眼桃夭手中的信,立马进来,扯着楼画语悄声道:“姐姐,你是要让三殿下将那个玉人带走对不对?” “你不是去学夷语了吗?怎的这么快回来了?”楼画语洗着笔,只得转移话题。 难不成她还说,李十三娘时不时的唤“三郎”,让她心中不舒服? 楼画诗呵呵的笑了笑,转身就朝外走,指着桃夭道:“等我哈。” 确没想,待楼画语收拾好笔墨,出房的时候,却见楼敬辕急急的跑过来。 他直接拉着楼画语道:“姐姐,你要给三表哥捎东西啊?我新得了一件软甲,很漂亮,你帮我捎给他,让他给我换一匹胡马回来。你等我啊,我这就去拿。” 而钱氏也急急过来,脸色虽沉,可眼却带着欣慰的道:“也算你开了窍,送点东西也好。” 说着复从玉珠手中接过一个盒子,里面尽是瓶瓶罐罐:“上次我见他一路而来,嘴干皮曝的,看上去也可怜,这些药给他送去。郎君挣功立业虽重要,也让他别只管往前冲,保重性命要紧。” “漠北天寒,我让人备了几件衣裳,还有两个盘扣没缝上,晚上你将扣子缝上,也算是你亲手制的了,说出去也好听一些。”钱氏复又招了招手,嬷嬷捧着个托盘,上有几件衣服。 钱氏还朝她偷偷的道:“你放心,尺寸我看过了,差不了多远,不会让你出丑的。” 然后欣慰的拍了拍楼画语的肩膀:“将扣子缝了吧,等你缝好后,我就让你外公将信送往漠北。” 她刚走,楼敬辕就又急急的跑来,送了那件软甲,交待楼画语一定帮他带过去,他可收了姬瑾好多东西了,这次定要回礼。 楼画诗却带了许多吃食过来,牛肉干,腊肉,豆干之类的,说是怕漠北荒凉无食。 连楼明光都让人送了些笔墨和一份图纸过来,据说是钱氏商号走商时绘的,他又按自己游历时的记忆改过了,希望对姬瑾有用。 楼敬轩虽也没什么送的,但大家都有东西,也弄了个包裹。 楼画语看着那药材和衣服,有些恍神,这不就是送个信,将李十三娘接走吗? 怎的变成送物资了? 正想着,就听到外间娇柔的道:“五娘可在房中?” 关雎忙将东西收好,又拉了帘子,对楼画语眨了眨眼,这才应声道:“在。” 楼画语理了理神色,出去后,却见李十三娘亲手捧着一件锦袍,双眼微红的道:“听闻五娘要给三郎送信,这件袍子一针一线皆是我亲手所制,望五娘代为转交。漠北天寒,只求一衣能暖其身。” 她说着就朝关雎递了过来,关雎低咳了一声,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楼画语看着那件华丽的锦袍,抬眼看了看湛蓝的天。 姬瑾将李十三娘送来,或许是报复她的! 第250章 可恨 李十三娘出身祁阳李氏,针线极其娴熟,那锦袍虽并无太多刺绣,可针脚细密,袖口领间皆绣着青枝白鹤。 楼画语见姬瑾佩过一枚仙鹤衔枝青白玉佩,想来对这青枝白鹤也是喜欢的。 “五娘?”李十三娘见关雎不接,忙又捧着朝楼画语递了过来:“可是有什么不妥当吗?” “没。”楼画语示意关雎收下,见她双眼微红,不由的叹气将她迎了进去。 却没想刚好关雎将扯着的帘子拉开,露着钱氏送来的那几件衣袍,李十三娘自顾的走过去看了一眼:“这上领的盘扣还未缝呢?” 说着直接拿了袍子,取下头上一根银钗,咬着钗头扭出上面明珠,里面居然藏着针线。 她穿针引线极快,自然无比的捧着袍子,拿了那放着的盘扣就开始缝合,边缝边朝楼画语道:“三郎喜青松,这盘扣吗,最喜金鱼扣,我以祁阳制了许多倒没带过来,五娘哪日得了空,可以跟我一块制。” 关雎不由的推了推楼画语,但见她不动,急得直跺脚,转身出房叫了个小婢女进来,直接去找钱氏过来救场了。 娘子心也太大了些,人家一针一线的缝了件锦袍,连她的盘扣都给缝了,她做什么啊? 看李十三娘,长得柔美惹人怜,又是三皇子师妹,还知其喜好,又制衣相赠,时时表达着对三皇子的爱慕,郎君就吃这一套啊,她这明显就是要抢,娘子居然还不着急! 楼画语这会倒气过头了,看着李十三娘十分悠然,却速度极快的将盘扣缝好,接过那件袍子看了看,针脚细密,线结还是藏着的,半点都看不出来,不由的赞叹道:“十三娘当真好手艺。” “那是,如若不是我手艺好,三郎能让我过来。他早就将我给……”李十三娘低咳了一声,抿嘴看着楼画语,这次却没有红眼,而是有些慌乱。 “我知道了。”楼画语将袍子放下,拍了拍李十三娘的肩膀道:“当真是辛苦你了,这一路过来,还要制袍子,又要时时提他,当真是为难你了。” 制一件锦袍,满打满算,从裁衣到刺绣也要月余,李十三娘还是一路从京中快马而来,一针一线必然是在京中时就开始了的。 到南疆后她也没有多少时间,她如若要给的话,就该在京中或是路上,与那六位婢女一块赶制出来,在和姬瑾离别的时候就该给了,还要留到这里让她送。 前两日或许是才来南疆,有些气闷,她倒没想这么多,现在想来,李十三娘每次提及姬瑾,似乎都有些过于刻意。 李十三娘捏着针眨了眨眼,将袍子一丢,柔弱的脸上带着无奈:“他一直说你聪慧,我就说不好骗,他还让我骗你,这也太为难人了!” 说罢好像有些恼了,呲着一口银牙,将盘扣最后那两根线给咬断。 语气却还是柔弱的道:“你既然知道了,就自个缝吧,随你缝成什么样,他都会欢喜的,我去看我的蚕室。” 她依旧袅绕的起身,将针收入银钗之中,想了想将钗子递于楼画语道:“制上几十百来根,有用呢,里面可以藏药粉、毒针,他让我给你的。” “他答应了你家什么?”楼画语接过银钗,捏着明珠打开,内里是几枚穿了线的细针。 李十三娘撇了撇嘴,柔美的脸尽是闺阁娘子的娇态:“你先告诉我怎么看出来的?” “你出身太高。”楼画语将明珠复又扭好,看着李十三娘道:“出身名门,不是该十分矜持高傲的吗?再怎么也也不会时时将郎君的名号挂在嘴边,更不会那般捻酸吃醋的。” 名门中的娘子,都有矜傲的资本,自来不屑与人争夺,就算要争,也不会是这种小家子气的模样,该是直接从大局下手。 “最重要的是……”楼画语将那枚银钗放下,抬头笑道:“你一个娘子独身从祁阳入京,再到南疆,他还将你一人留在溯阳,可见你有防身的本事。” 有一点楼画语并未说,如若姬瑾当真对她有心,岂能让她这般舟车劳顿! “唉呀……”李十三娘将头发抚了抚,上下打量了楼画语:“没意思。” 转身就朝外走,只是那姿态依旧妖娆柔弱,当真是弱柳扶风。 楼画语不由的道:“你在家中一直是这般……这般……柔弱的吗?” “哦。”李十三娘轻抬袖,看了看自己,苦笑道:“我母亲身体有些不便,年二十方才嫁与我父亲当继室,我生来就体弱,药不离口,直到七岁后方才好些,就一直这样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朝她笑道:“谢谢你能过来。” “不谢。”李十三娘窈窕的福了一礼,沉笑道:“你放心,三殿下并不是与我家联姻,其它的我就不好多说了,毕竟是他与我父亲所谈。” 待她走后,楼画语看着那几件衣袍,感觉也有些牙痒。 姬瑾善谋,她是知道的,可她没料到,居然算计到自己头上。 怪不得他一路追上来,却并不带李十三娘,这是特意的,可又让李十三娘时时在耳边念叨着他的名号,他的喜好! 这人当真是……当真是可恨! 可愤恨过后,却又只得叹气将那件未曾缝完的衣袍拿过来,捏着针线将那粒盘扣给缝上。 南疆这边的端午,过的是五月十五,但楼敬轩要出行,钱氏于五月初五这日依旧包了些粽子,算是给他送行。 楼明光和钱越皆未留他,五月初六一早,楼画语送楼敬轩出村寨,兄妹二人在河边的石板路上走着。 晨间河边湿气重,楼敬轩帮她撑了伞:“无须担心,我也有些朋友,他们出身寒门,我也只是帮帮他们罢了,并不是只因为你。” 楼画语接过竹伞,朝他轻笑道:“知道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他:“这是秦昊给我的,可调动他暗中兵马,我已然去信跟他谈过,他也是同意的。” 复又掏出一封信,交给他道:“这是姬瑾的手书,府学之事先从太原兴,何望乃是前朝寒门之首,你如若有事,可去信他。有姬瑾的手书,必然鼎力助你。” 楼敬轩看着上面的字,不由的道:“你哪来的姬瑾手书?” 第251章 羁押 楼敬轩捏着信,看着楼画语,皱了皱眉:“你跟李十三娘?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吧?她不是个一碰就碎的玉人吗?居然帮你做这个?你们何时……” 能让何望助他兴府学的信,自然是提及了楼敬轩的身份,以及有所交待的,方能让何望鼎力相助。 五娘入南疆后,不过见了姬瑾一面,还是那般匆忙,并无书信交托。 后面虽有书信,可那时他还未提及去琅琊的事情,所以必然是后头所写。 光凭书信一封,何望必然也不会全信,证明这信上有些东西,必能取信于何望。 能造假还能让何望信的,必是姬瑾追行千里,特意送来的那位“玉人”李十三娘。 “祁阳李氏能染丝,有一种颜料,有种特定的变化,所以姬瑾的秘信皆是以特殊颜料而写,以免有人误传。”楼画语丝毫没有感觉到紧张。 将撑着的伞转了转:“你别忘了,他当初连潜龙都交由你了,自也是信你的,我也在信中注明是我所写,何望精明,如有机会见到他,你大可将娘亲的身份告之于他。” 楼敬轩点了点头,将她转动的伞摁住,披了蓑衣,翻身上马道:“年前就回来,照顾好爹娘,也照顾好自己。” “好。”楼画语朝他笑了笑,看着他骑着马,追上了寨前的商队。 入了五月,南疆天气越发的热,蚊蚁蛇虫骚动,村寨开始四处洒硫磺,家家户户于门上挂艾草和端午草。 楼画语带着关雎桃夭趁着天气凉爽,朝回走,河上已有渔船开始收网,一位阿姆坐在船头收拾鱼虾,见到楼画语她们,张嘴大喝着。 她不会说官话,但声音极大楼画语她们听到,不免驻足。 那渔船刚好将网收上来,就朝这边撑,楼画语顺着石阶下去,只见薄雾散开,那渔夫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翁。 这会咧着嘴,撑着竹篙点了烟杆看着楼画语她们笑,那阿姆站起来,急急的说了几句什么。 楼画语入南疆后,钱越给她配了一个会官话的夷女作婢女,以免言语不通。 “他们的儿子刚才跟七郎君走商队去了,老两口打了些鱼虾吃不完,挑了些鲜活的,让您带回去。”婢女指着阿姆拎着一筐鱼虾。 那阿姆神色有些激动,拎着鱼筐看着楼画语不停的说着什么。 婢女复又笑道:“端午虾是很鲜的,娘子拿回去炒了或是用油裹玉米面炸了做饼子都可以。” 楼画语朝阿姆笑了笑,亲手接了过来,那阿姆还拉着她的手说了一通。 “她说以前她们都吃不上盐,还是钱东家来了后,她们才有好日子过,她儿子才娶上婆娘。”婢女脸有些红。 楼画语复又朝阿姆道了谢,见网上鱼虾有些撑不住了,这才慌忙告辞离开。 上了河道,她捏着帕子擦着手,看着这算得上繁华的村寨,有些无奈。 此间在南疆算得上不错了,据说山中还有许多人吃不上盐,就算到了外间,也有许多佃农无土地。 世家掌握的不只是那些来银钱的东西,还有土地,许多农户一旦经历了伤病大事,要用银钱,只能将土地卖与大户,然后大片大片的土地被世家收拢。 刑不上大夫,赋不及士身,土地到了世家名下之后,农户只能变成佃农,朝堂收不到赋税,那些土地就成了世家的私产,这般下去…… 日后这天底下,连寒门都不会有,只有世家和佃农…… 这也是为何,孟长亭出身怀庆孟氏,却依旧要圈地的原因。 楼画语一路思索着回到木屋,钱氏已然起身,正带着李十三娘和楼画语,和一堆婢女在木屋前后洒硫磺。 这边又要制五毒香包,还要赛龙舟,钱越这几日都在外头和附近的土司在谈论着这些事,楼明光就在村寨中安排着农事,管着贸易行的帐目。 楼画语让人将那一筐子鱼虾送去厨房,又帮着忙了一通,又去蚕室看过蚕种孵化情况。 已然有一些蚕孵化了出来,刚出来的蚕种小得很,还容易死掉。 蓝衣碧水她们就分三波时时守着,日夜轮流来看几次,有孵化出来的,就得轻轻的抖下来,放在剪了嫩桑叶的竹筛中。 夏蚕不如春蚕好养,其中一个关键就是桑叶较老,不如春日桑叶嫩,蚕种出来,只能采树尖的嫩叶剪成细条,然后晾干,再喂食。 那黄蚕种刚孵化出来完全看不出来,但蓝衣说等大点,黄蚕的足是黄色的,而且比普通的蚕胖些。 接下来几日,蚕种孵化多了,吃得也多,有时一日早晚都得采桑叶。 李十三娘也不再跟她们取笑逗乐,日日守在蚕室,不是换桑叶,就是剪桑叶,要不就是在隔出来的房子里,用药和色粉喂蚕。 她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做事却有条不紊。 楼画语在一次见她捏蚕宝宝之时,方才知道为何她的手那般柔若无骨了,她捏着蚕宝宝,那蚕还有在吃桑叶,半点感觉都没有。 四位嬷嬷就带着雇来的织女们搭了织机,就着南疆的棉麻,先纺纱。 到了五月初十,蚕种全部孵化了出来,有些还大了许多,一日上百筐桑叶都不够吃,楼明光就特意雇了村寨中空闲的人力搭了驴队,去山中摘桑叶,除了工钱,还按筐收购桑叶。 楼画语几乎成天呆在蚕室之中,给李十三娘帮忙。 原先她对拿捏软软的蚕宝宝还有些怕的,可后来,满竹筛蠕动的胖蚕,她可面无表情的端起竹筛,然后将装桑叶的竹筛换上,就用手大把大把的抓起蚕放进去。 蚕沙就给村寨的夷民,他们可以用来喂鱼或是用来制肥。 楼画语看着蚕食桑叶时,居然还有些欣慰。 钱氏已然开始包粽子,这边的粽子都是咸的,将腊肉洗净,切条或切丁,裹在糯米之中,夹上两颗栗子,又有腊肉的咸香,还有栗子的果香。 钱氏又将制好的五彩香和咸肉粽子,给村寨众人分了,只是钱越一直未曾回来。 据楼画语所知,钱越该是去溯阳了,南疆对于赛龙舟颇为看重,钱越和这边的土司都去那边商讨此事。 只是钱越的村寨太小,并未参与。 等到了五月十四日,钱越还未回来,却有一个钱氏商号的管事,带着个驴队回来,也不找钱氏和楼明光,而是直接找楼画语。 木屋外的护卫不让他进来,楼画语只得出了木屋。 那管事朝楼画语拱了拱手道:“东家被邓推官押下了,现在溯阳大牢中。” “邓伯林?”楼画语眯了眯眼,沉笑道:“是为了银矿的事情?” “是。”管事有些为难,沉声道:“以往他们也跟东家谈过,虽暗中下手,却从没这般直接带兵而入的,东家……” 第252章 变故 从楼画语她们进入溯阳后,钱越就告知她们钱氏商号有银矿,却一直未曾带她去看。 村寨附近并无采矿的痕迹,可见银矿是在别的土司所辖的地方。 钱越从回来后,倒一直忙,或许就是因为银矿的事情。 想到楼元娘给的那份厚礼,虽有回,却也并无动静,想来是早就做了打算了。 楼画语将挽着的袖子放下,看着管事道:“南疆七十二路土司,有多少是我们的人?” “南疆现有七十四路土司。”管事脸色有些艰难。 见楼画语挑眉,忙又道:“对外称七十二路,是因为七十二路比较好听。” 楼画语不由的仰头,这跟好不好听有关系吗? “有多少是我的人。”她将衣袖甩了甩,今年端午水涨得比较晚,整日细雨绵绵,桑叶上尽是水,晾都晾不干,只能和婢女们用干帕子擦过雨水,衣袖这会都湿湿的全是水。 管事脸色有些艰难:“大概有三十一路,其他的大部分是中立的,有十二路是……” “敌对的?”楼画语看着那管事,沉声道:“别吞吞吐吐,直接说吧。” “那十二路土司,祖上是助前朝太祖起业的,后来前朝立,太祖对于南疆并无新政,故此积了怨恨。”管事有些为难,沉声道:“所以这十二路,也是南疆势力最大的。” 就是人家让你夺了天下,你就不理人家了,让人家在这穷乡僻壤里呆着,也没什么好处,肯定怨气重。 “嗯。”楼画语应了一声,转身朝关雎道:“你去收拾行李,随意带上贴身用的就行。” 复朝桃夭道:“你去禀了爹爹一声,我去溯阳,让他定要守好村寨,怕有人趁虚而入,将村寨的青壮全部集中一起,让护卫分队带着在村寨附近巡守。老弱妇孺全部呆在家中,不要外出,让娘亲每日清点人数,统一照看。” 这种感觉她有过,前世郑皇后宫变之时,也是这种感觉。 桃夭脸色一惊,却也不敢耽搁,忙捏着裙子朝外跑。 楼明光一直在村寨内打理贸易行的事情,倒也有理有条。 “娘子要亲去?”管事的有些为难,沉声道:“怕邓推官拿下东家,就是为了等你们过去。” “不。”楼画语转身朝回走,沉笑道:“他是在等爹爹过去,并不是我!” 管事脸色诧异,却立马明白。 谁也想不到,楼家掌事的并不是楼明光这位家主,而是一位闺阁中的娘子。 “整理一下东西,我们直接走。”楼画语看了下天色,这会还在午间,直接骑马过去,还能算上一日。 管事不敢再拖延,忙让驴队卸货物。 关雎知道事出紧急,只收了贴身的衣物,和一些药物,拿了蓑衣斗笠,就急急的出来了。 只是她身后,李十三娘也挽着袖子急急的而来,她下面依旧穿着彩纱薄裙,走得急了些,如同仙子漫飘于彩云之端,身形飘逸非常,加上那张美如花神的脸,商队那些卸货的小伙子,一个个看得脸色通红。 “五娘。”李十三娘急急的过来,拉着楼画语道:“我陪你去!” 楼画语知她有些本事,却摇了摇头道:“养蚕正在关键之时,你看着蚕就好了。” “不。”李十三娘眼皮瞬间就红了,扯着楼画语的手不放:“三郎让我过来,除了养蚕,就是要守着你,不让你被那狂蜂浪蝶给扑着了,也不让你伤着了,更不能让你累着了。” 她说起话来,娇滴滴,柔柔弱,加上双眼之泪,要垂不垂,那些看着的小伙子,立马以一种看恶人的目光朝楼画语看过来。 楼画语知道姬瑾送她来,就没安好心,可这会听李十三娘说了这一大通,感觉自己还是将姬瑾想得太好了些。 他那哪是没安好心啊,简直全是坏心眼! 还要说什么,李十三娘复又怯怯的道:“蚕室有蓝衣她们看着,蚕女皆是养过蚕的,有些经验,必不会有大事。就算这一匹不成,这边天热,我们还可以养一季秋蚕。” “五娘……”李十三娘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语气娇得一波三转,听着好像能滴出水来。 楼画语打了个颤,只得点头。 管事见李十三娘回去收拾东西,看着那背影吞了吞口水,这才小心的道:“这位娘子同行,怕是……” “不怕。”楼画语接过护卫牵来的马,将包裹放上去。 却见只穿了单裤和褂子的楼明光急急的过来,朝管事挥了挥手,等众人退后才道:“五娘,你回屋去,爹爹去溯阳。” “爹爹知道邓伯林是为了什么吗?”楼画语将马递给关雎,示意她装马鞍。 楼明光脸色微变,沉声道:“我也算他长辈,比你一个小娘子去好一些。” 可说完,他复又苦笑道:“也对,如若他认我这个长辈,怕是不会直接将你外公拿入大牢了。” “爹爹知道就好。”楼画语朝楼明光福了一礼。 爹爹终究出身承恩侯府,以家族为重,认知到这些,也该慢慢的来吧。 复又沉声道:“我一出去,怕是这村寨就会被攻,爹爹也习过武,总比我在这里好一些,对不对?” 见楼画诗从木屋下来,复又道:“你在,小诗儿和小十一也安心些。” 楼明光点了点头,退到一边,安排护卫跟楼画语同行。 “姐姐。”楼画诗跑过来,只是拿帕子递于楼画语,里面包着几枚戒指:“你忘记带了。” 这是楼敬轩听楼画语提及内庭掌事的戒指,后让楼家造的,给楼画语后就已然到了南疆,所以也并未在意。 楼画语将戒指套在手上,又给关雎桃夭分了,留了一枚给李十三娘。 捏了捏楼画诗的脸,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因为银矿,你在家里小心着些,如若有人来,谁也不让进。” 说罢,抬眼看着楼画诗,沉声道:“你能猜到是谁来的,对吧?” 楼画诗点了点头,沉笑道:“我长大了,姐姐。” 李十三娘并没有清多少东西,只是换了一身轻便点的衣服,拉过楼画语那匹上好鞍的马,翻身而上。 那飒爽的样子,完全看呆了众人,可等她坐于马上时,捏着缰绳,复又是那般柔弱的样子,好像一个不好,就要栽下马来。 楼画语轻抚了抚额,姬瑾能找着这么个宝,也是厉害了! 第253章 势压 第254章 容身 南疆民众嗓音淳厚,大掌柜那一声传得远远的。 一声出,跟着看热闹的人,不管是夷民还是华民,全部都朝车内看了出来。 楼画语摆了摆手,示意大掌柜接着喊门。 只是那府衙门,敲锣打鼓都未曾开。 楼画语复又朝一路跟她来的管事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就现在吧。” 那管事的有些艰难的看着那挤挤嚷嚷的人群,从后边跟着的车上抬了几个筐子下来把里面一个个的布袋递于那些护卫。 护卫立马分两批,一批依旧护住楼画语的车驾,一批拿着那些布袋,将里面的东西分给看热闹的民众。 那布袋里也不是什么银钱,就是钱氏商号从外购来的盐粒子,一粒粒晶莹发白,一人几粒的发。 南疆这边依旧以物换物的多,并不通银钱,铜钱在大华境内用得多,在南疆夷民根本就不认。 银子除了用来打首饰,也少有兑换的。 故还不如盐粒通用,至少盐是实打实的可以吃的。 不过夷民自来淳朴,前面发了盐粒,后面也不上前争抢,发到还用夷语不停的说谢,忙取了巾帕包小心的包起来。 府衙门前,大掌柜的依旧在喊:“镇北王府端容郡主拜会邓夫人,请邓夫人出府一会!” 管事的见情况控制住了,这才朝四周拱了拱手:“各位父老乡亲,那车上坐着的,就是镇北王府的端容郡主,也是我们东家的外孙女。” “各位手中拿的盐粒,就是我们钱氏商号从两浙运回来的,各位以前吃的也皆是我们钱氏商号的盐。”管事原本还有些怯意。 说到这里,却想到了钱氏商号初立之时,这溯阳哪是这般景致,腰背慢慢挺直。 转眼看了看那依旧跪坐在车内的小娘子,沉声道:“我们钱氏商号走南闯北,将南疆的东西运出去,换了大家要的东西回来,钱氏贸易行在南疆七十四家土司村寨,帮了多少人,这些我都不说了,光我们的盐粒,我能朝巫神起誓,没有谁比得过我们。” “可五月初十,我们东家来谈龙舟的事,邓推官居然二话不说就将我们东家拿下狱。”管事的说着,不禁有些气愤。 钱氏商号在溯阳,可是说是唯一通整个大华的商号,年轻的从小就和钱氏商号打交道,自然是熟悉的。 管事的虽说的是官话,溯阳夷民也有听得懂官话的,一时交头接耳,脸露惊色和疑惑。 “让他接着说。”楼画语接过关雎递来的茶,慢慢抿着:“说多久,盐粒发多久,一轮轮的下去。” 桃夭忙要下车传话,楼画语却朝她道:“你坐着吧,叉着腿走路,不好看,还不威风。” 一边李十三娘噗嗤一声就笑了,声音如晨间雀鸟,笑容初开,更是有如春光绽放,一边的护卫都看呆了。 楼画语低咳了一声,那护卫的领队,这才回过神来,去跟管事的传话。 “我就说你怎么要乘车过来,你这是怕不好看,损威风啊。”李十三娘靠在楼画语耳边,轻声道:“那呆会让你下车怎么办?” 接连几日快马加鞭,虽特意缠了锦帛护腿,却还是破了皮,走路也是叉的着,十分不雅。 楼画语抚了抚头上的青铜簪,看着那依旧没开的府衙沉笑道:“也得他们有本事让我下车才行。” “是,您是镇北王府的郡主,不是承恩侯府的娘子,从哪算都比他们身份高。”李十三娘柔柔的撑着身子,看着楼画语唤道:“五娘……” 她唤人时,总是娇滴滴的,让人受不了,楼画语忙瞥了她一眼,抬手打断了她。 管事似乎说着说着就有些动了情,原本只是简单的说着钱越无故被下狱的事。 后来就开始讲当初钱氏商号初立,钱越一家家村寨的跑,收购货物,将会做生意的青壮带出来。 当时的溯阳是什么样的,不过数十间土屋,道路泥泞,现在又是什么样? 华厦广布,青石铺路! 这溯阳城里,做小本生意的夷民有一半是钱越带出来,后面一半,也是前面那一半的牵带出来的亲戚,管事的一说,夷民们都承了情。 眼看日头慢慢偏上,府衙还是没动静,车上的盐粒都发得快没了。 大掌柜的喝了口水,有些着急的朝楼画语道:“娘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 “再去拉车盐来。”楼画语靠着车,沉笑道:“如若他们再不开,连同看热闹的民众一块在这府衙前用饭。” 大掌柜的看着她不像是说笑,只得沉声吩咐了下去。 “他是想耗。”李十三娘看着周围一直未散的民众,轻声道:“这般下去盐怕是不够。” “不会。”楼画语看了看,沉声道:“民心之所向,既可成正道!” 让护卫叫管事的休息一会,也该让民众自己商量一下。 就在管事的喝水,护卫将车上的盐粒全部拿下来分时,一个裹着头巾的夷民突然朝护卫摆了摆手:“不要了,我们就是想看着钱东家出来。” 他这一出声,后边的夷民也不再要,开始念着钱氏商号开起来后的便利,念着钱越的好。 护卫有楼画语的交待,一个不要就朝后发,结果这时见前面的人不要,后面的人皆不要,沉沉的说着:“我们就是想见钱东家出来。” 人多了,叫得声音也齐了,夷语和官话在府衙门前回荡。 原本以为行事无望的大掌柜,精神抖擞,复又去叫门。 这次他不过敲锣三声,原本一直紧闭的府衙大门就开了,出来一个衙史,朝众人道:“各位散了吧,邓夫人会友去了,并不在府中。” 这明显就是托词,看热闹的民众立民就怒了。 楼画语摆了摆手,大掌柜忙将锣敲了两下。 众人安静下来,护卫忙让开身体,让那衙史走近。 衙史看着那锦帐纱车上的两位娘子,一位美如天仙,娇柔可人;一位虽脸带微笑,却让人观之生敬。 有些忐忑的走过去,却见楼画语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开口。 旁边一个穿着对襟的婢女沉声道:“既然邓夫人不在,那就让邓伯林出来拜见郡主!” 唤楼元娘一声邓夫人,那是因她算得上庶长姐,也该敬上一敬,免得失了礼数。 楼画语也知道她定是不在的,那跟邓伯林,就没什么情份好讲了。 关雎话落,楼画语随手将头上的青铜簪取下,递与关雎,朝衙史道:“邓伯林是六品推官,不想见我这郡主也是可以的。” “你将这根簪子拿过去,如若他还不想见,本郡主立马就走!从此天下士林,再无他邓伯林容身之处!”楼画语猛的昂首,语气铿锵! 第255章 当众 那根青铜簪子代表的可是清河崔氏,青铜之物,自来是为重器。 崔老夫人当初下嫁楼家,想来也是心中不满的,崔氏这才将祖传的青铜簪给她。 上有河图洛书,乃为经首,悬于头顶,以示经易。 邓伯林如若见这根青铜簪而不出,那就是看不起清河崔氏,也看不起这天下士林! 衙史看着那根古旧的青铜簪虽有些不解,却也不敢去接。 光是楼画语那半昂着头,轻笑的看着他,就已然让他感觉到压力倍增。 连礼都忘了行,转身就朝府衙内跑。 楼画语冷哼一声,朝管事的道:“麻烦众人跟着我们一块用了便饭吧。” 管事看了看天色,知道此时该造势了,就让人去钱氏商号将备下的干粮拿来。 府衙内,邓伯林听闻衙史禀报,脸色铁青,抓起旁边的一只冰瓷碗就朝地上砸。 上好的冰瓷碎裂成许多片,有几粒跳起,夹着寒光,让人心中发寒。 “来的当真是楼五娘?”他复又皱眉问了一句。 一边的叶府尹见衙史点头,沉声道:“承恩侯府二房的端容郡主,配的是三皇子,又是镇北王义妹,身份自然高了些,可她一介闺阁娘子,怎的来得这般快?” 按他们设想,钱越出事,自当是楼明光那个翰林院学士来得快一些,村寨留守也不过是些妇孺,自也好下手。 楼明光来的话,他们有的是办法推脱,或是找些个花娘陪酒饮乐,男人谈事情里面路子多得去了。 可让他们一些爷们,对上一个未出闺阁,还身份贵重的娘子,这就有些难办。 楼元娘不在,叶府尹的家眷未曾在溯阳,他们去见楼画语就除了拜见,就只能谈正事。 “她还拿了清河崔氏的青铜簪!”邓伯林咬了咬牙,沉声道:“夫人还跟我说,岳母言重了些,楼五娘不过是个娇莽无知的小娘子,这般步步紧逼!” 叶府尹沉叹了口气:“我们还是该出去见上一见的。” 朝堂郡主,崔氏青铜,皆是他们该出府拜见的。 钱氏商号备的干粮有糯米饭团,也有玉米棒子,还有一些馒头和粽子。 糯米饭团就是用用蒸桶蒸了糯米,直接将桶抬过来,配着切好的腌萝卜丝、榨菜、还有豆豉,和炒了香葱的腊肉丁,拿片粽叶包了一团饭,将菜放在里面裹好。 吃起来,外面有粽叶香味,咬过香糯的饭,里面又是腊肉香,又有腌着的萝卜丝的酸脆,十分好吃。 连楼画语都尝了一个,或许是近日接连快马,除了些干粮并未用什么热食,就着一蛊鸡汤,就在众人面前这般吃了。 关雎桃夭原先还要放帘子,楼画语却制止了她们,就当众而食。 南疆夷民虽不穷,却也不能顿顿食米,餐餐有肉,见钱氏商号分饭,不少孩童都来了。 钱越自来喜欢孩子,钱氏商号众人自也不会看轻孩子。 “五娘。”李十三娘用筷子软软的扒拉的一碗糯米饭,看着楼画语轻声道:“我突然有些明白三郎为何那般心悦于你了。” 她又是“三郎”,又是“五娘”,听着让人有些发燥。 “你这般冷静的处事的时候,真好看。”李十三娘拿着筷子戳了戳碗中的米粒,憋了憋嘴:“我一直以为三郎会娶我的。” “十三娘。”一边关雎见她说得太过顺意,忙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天热,多吃素,静心。” 李十三娘瞥了关雎一眼,无奈的道:“你以为我想说吗?这是三郎交待我的!” “可你这般,两头都交了底……”桃夭有些着急。 她这般明确告诉娘子,是三殿下让她说这些话的,娘子听了什么感受。 楼画语喝着鸡汤,却明白姬瑾的想法。 李十三娘看上去柔怯,可贵在性子纯真,没什么心眼,故让人生不出什么厌恶的心思。 姬瑾不过就是让她时时在耳边念着罢了,又有李十三娘这般美人在前,除非是那利欲薰心,看上钱氏商号银钱的,要不谁会多看楼画语几眼啊。 这一招祸水东引,虽霸道了些,可让李十三娘来用,却又让人生不出烦意。 只是不知他这会到哪里了? 漠北条件艰苦,怕是喝不上鸡汤了。 正想着,却见府衙中门大开,先是衙史列班而出,后头各色牌匾出来,跟着五六个穿着长袍的幕僚,最后才是两个着官服的对青年男子大步朝这边而来。 到了楼画语车驾前,前面一个净脸无须的男子,眸光闪了闪,直接跪于车驾前:“臣邓伯林参见端容郡主。” 周围正吃着饭团的民众也吓了一跳,平日里府衙里的人,那可是青天大老爷,这邓推官哪给人下过跪啊! 叶府尹也吓了一跳,有功名在身,举个孝廉都可以见官不拜,伯林这是? 见众人模样,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邓伯林,一咬牙,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李十三娘也被他们给吓到了,就算朝堂之上,百官见天子,无恩无旨皆不用下跪,他们这是要跪杀五娘了! 楼画语却冷冷的让关雎将那根青铜簪捧了出去:“见我自是不用跪的,想来两位跪的是这士林之首了。” “关雎拿下去给各位看看,别到了后日,就说我以势压于两位大人,让他们强跪于我车驾之前。”楼画语冷冷的看了看两人。 邓伯林只感觉一口气呕在胸膛,吐也吐不出去,他都安排幕僚在后头看着了,只要楼五娘敢让他跪下,明日各种诗词歌赋立马飞送京中,却没想她居然说他跪一根簪子! 楼画语也不让他们起来,反正跪的不是她。 可他们这一跪,在民众看来,跪什么都不重要,反正是跪在她车驾前了。 低头喝着鸡汤道:“哪位是邓伯林?” 邓伯林微微抬头看了看她,脸色难看得可怕,慢慢站起来,沉声道:“下官是。” “不知道钱氏商号钱越所犯何罪?”楼画语声音猛的拔高,捧着汤蛊用勺子轻轻的敲着。 她一直在等邓伯林出来,就是要当众问他,钱越所犯何罪。 只要他当众说了罪名,她有的是办法开脱,一桩桩的来,就是了。 她就不信,他邓伯林敢当众提,想要南疆银矿的红利。 邓伯林听她发问,那哽在胸口的一口气,好像越梗越大? 这位楼五娘,当真如岳母信上所言,极狡极诈。 有谁入狱家人会大张旗鼓到府衙门口坐着,借声势压人,又这般当众问罪名的? 第256章 攻寨 邓伯林被楼画语问得语哽,看着那由婢女端着的青铜簪,干脆直接站了起来,朝楼画语拱了拱手:“不知道郡主以何种身份来问及此案?” 民众也纷纷竖着耳朵听,一边钱氏商号的大掌柜、管事,也都凑了过来。 楼画语将手中勺子放下,银勺落于白瓷之上,声音清脆好听:“我乃是闺阁娘子,未曾习得刑律。” 见邓伯林脸色依旧沉静,复又沉声道:“只是不知道,如若我是以郡主身份问,与以钱越外孙女的身份有何不同?” “难不成,问的人不同,所犯的罪就不同?所处刑罚就不同?”楼画语句句紧逼,盯着邓伯林:“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隐情?” 邓伯林拿下钱越之时,必未彰明罪刑,不过就是想以未及之罪,震慑那七十四路土司罢了。 “自是相同的。”邓伯林没想到,这楼五娘还如此巧言善辩。 不过今日之事,也够他上折子弹劾她了,而且算时间,此时就算楼五娘带着这些护卫即刻返程,也追不上那些人了。 只要拿下了那位正主,别说银矿的利,整个钱氏商号都是尽他所有。 当下沉吸了口气:“钱氏商号有些货物并无关引,税收上也有些问题,故将钱东家拿入牢中,并未用刑,只待清单帐目后再问罪。” 他处处显得谦卑,倒让原本怒气冲冲的民众也不好发作。 “如何处理?”楼画语朝大掌柜的招了招手,轻笑道:“刚好我也会看些帐目,无关引和未上税,不过是罚银钱罢了,我们就在这里清算一下,我一一补与你吧。” 大掌柜的立马从后边车上拿了算盘,又叫人回去拿了钱氏商号近年帐本,大有当众对帐的架势。 邓伯林看着那以古玉盘发,着华丽夏裳,坐在那纱帐之中,似乎都要晒化了的娘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这般滑不溜手,步步算计准确,怪不得能将承恩侯府大房所依仗的太原谢氏拉下马。 “帐目清点较多,颇为费时,天暑气热,郡主不如进府衙坐着喝口茶,慢慢清算如何?”叶府尹见邓伯林已然没了推辞,只得出来打圆场。 帐目清点,有快有慢,拖上个几日,也是可以的,到时只要拿下村寨。 有那位正主和钱越在手,银矿和钱氏商号还不是掌中之物。 楼画语却摆了摆手,沉声道:“将钱氏商号所有帐房召来,一一跟这位府尹大人算了。我钱氏商号,富绝天下,岂是靠偷扣税收而立身!” 见她脸色带着怒意,叶府尹没想到她执意要当众盘算,也是无奈。 不由的感慨,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邓伯林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只得道:“那就算吧。” 此时天气正暑,楼画语就那样坐在车上,看着钱氏商号将帐本拉过来,十四位帐房拿着算盘,也不用桌子,就直接伏在地上,问叶府尹哪里的税收有问题。 李十三娘握着小扇给她扇风,看着她沉着的脸,再观她从到府衙后,就一直那样跪坐着,腰沉背挺,腹紧首昂,如同一直昂首轻鸣的白鹤,尽显优雅与高傲,不由的感慨其耐力。 一年年的帐对,一直对到日头偏沉,邓伯林和叶府尹坐在外头,茶水喝了一蛊又一蛊,凉茶一壶壶的上。 最后对上来,钱氏并没有什么偷税和无关引之事。 “可能是府中主薄算错了。”叶府尹眼看天色都黑了,直接抓起一个穿着长袍的主薄:“还不给端容郡主赔罪。” “无妨!”楼画语只是摆了摆手,沉声道:“数目多且繁杂,出错在所难免,那就有劳叶府尹将我外公放出来吧,我就在这等着呢。” 叶府尹看了一眼邓伯林,见他点头,这才忙驾马去大牢里接钱越,大掌柜也忙点了二十个护卫跟着去了。 楼画语却看着邓伯林,将那根青铜簪复又簪回头上:“按承恩侯府算,我也该叫您一身大姐夫。可惜了……” 邓伯林不知道她可惜什么,楼画语弹了弹手指,轻笑道:“大姐姐不在府中,也不知道在哪里,如若出了什么事,日后这句大姐夫,怕是叫不上了。” 她那眼神有些发寒,邓伯林突然想到她今日来后,步步紧逼的事,不由心中暗跳,却不时的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的,不可能…… 村寨中,楼明光从楼画语走后,就一直戒备着,村寨中的青壮大多都在外跑货,并不在寨中,留在村寨中的皆是老弱妇孺。 不过夷民自来男女同劳,妇孺也并非弱者,听闻可能有人攻寨,纷纷拿了柴刀系在身上,只将幼童放于木屋中的大屋,让钱氏代为照看。 一直等了四五日,也并不见有人来。 到了第六日,却见一叶细舟顺着河道上来,到了寨口的水坝处才弃了船上岸,是一个穿着富贵的夫人,带了四个护卫,还有两个婢女,说是钱夫人的侄女,来找她有急事。 守寨见她连钱夫人带了两儿两女都多大,和钱家姑爷一块来的,都说得清清楚楚,忙去朝寨中去禀告楼明光了。 楼元娘见守寨的不过是六个五旬开外的老汉,去了两个报信,剩下的四个,还有两个在抽旱烟,心中不免生了轻视。 都说夷民彪悍,不过是性情罢了,一旦攻寨,这些人根本不顶事。 正想着,捏着小扇正扇着,却见原本去禀事的两个急急的回来了,整了整衣裙朝两个婢女打了个神色,正要朝里走。 却听两人用夷语说了什么,寨门口抽着旱烟的两个老汉猛的握着旱烟杆对着她的婢女头顶敲了过来,一口重重的旱烟喷得人眼前发白。 另外两个抽出腰中弯刀就朝护卫冲了过去,四个护卫慌忙应敌,却又要护着楼元娘,加上旱烟呛得不行,一时不查,有两个被弯刀直接捅进腹部。 楼元娘还没正眼看过这般血腥,尖叫声中,只感觉额头又是痛又是烫,直接晕了过去。 急急赶来的楼明光看着她,心中不忍,朝人道:“送去夫人房中。” 钱氏见楼元娘被打晕,一想钱越的事情,也大概知道她不是来做说客的,而是来做内应的。 也没心情理会,直接让人绑了,找个山洞藏着,就说没见着人。 南疆山多,自然大大小小的山洞也多,藏几个人,并不是难事。 只是当晚,深夜,突然传来号角声,半夜河道之上,火光冲天。 楼明光于半夜惊坐起,抱剑而出。 却见寨边河道之上,竹筏拼排着几十,而寨后山中,不时有利箭射出。 第257章 诱之 楼画语接到钱越时,那些围观了一日的民众,纷纷叫好。 夷语混着官话,掌声夹着吆喝声中,钱越看上去精神尚好,并未上马,拢着手,给众人道谢。 这样一路走出了府衙所在的街道后,方才上马。 回到宅中,在清洗过后,换了身衣裳,楼画语早就给他备了饭食。 钱越看了一眼李十三娘,再看楼画语站着都有些弯的腿,沉叹了口气道:“他肯这么容易放了我,怕是另有打算。” “自是有人去攻村寨的。”楼画语在他对首坐下,沉声道:“不知道能不能守住。” 钱越猛的抬头看着她,冷哼道:“邓伯林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是太原谢氏和琅琊王氏在助他的胆。”楼画语帮他夹了筷酸笋,沉声道:“是我牵累外公了。” 如若不是她将太原谢氏逼得太急,也不会急着借邓伯林朝钱氏商号下手了。 邓伯林生性虽贪,却并无大谋略,要不然也不会娶了承恩侯府的庶长女,身靠崔谢两氏,这么多年还是个六品推官了。 估计他也并无大志,不过就是想多捞些钱财,想来是谢氏许了她们夫妻什么,又因矿脉关系到琅琊王氏立身之本,有两氏相助,才会让他铤而走险。 钱越三两口将饭吃了,复又喝了口水,接过大掌柜递来的旱烟,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见楼画语呛着了,这才忙递回去:“我连夜回村寨,你在这里休养几日。” “你回去也迟了。”楼画语用扇子将空中呛人的烟挥散,沉声道:“攻寨的应该攻不下,可能找到村寨,必然是因为七十四路土司中间有人生了异心,外公不抓出来,日后南疆必然内乱不断,钱氏商号必然腹背受敌。” 银号之事,想来也算南疆的秘事,邓伯林知道就算了,却还想要利,必也是有所依仗。 更可疑的是,那七十四路土司,居然在外公被拿后,全部回去了? 这不是可笑吗? 钱越脸色变了变,看着楼画语道:“你的意思呢?” 楼画语看着扇子上的孔雀:“南疆对外称只有七十二路土司,是为了好听,要不就干脆只有七十二路好了。不过我感觉八八六十四路也挺好的,具体如何,就看外公吧。” 钱越闻着空气中剩余的旱烟味,哈哈大笑:“小语儿果然有先辈风范。” 这些年,是太安逸了,安逸到他都被人算计了。 “去信七十四路土司,我有大事相商。”钱越站起来,拍了拍楼画语的头:“外公定然帮你看好后方。” 楼画语的发髻都被他敲倒了,用扇子抚了抚,抬眼看着钱越:“那外公可否告诉我,我外祖母是谁啊?” 钱越伸着的手,顿时就僵住了,朝楼画语眨了眨眼道:“小语儿还是别知道的好。” 说罢,急匆匆的走了。 楼画语看着扇上开着屏的孔雀,众人皆知,前朝殇帝极宠蒹葭宫那位妃子,为她建蒹葭宫,城破之时,众妃皆亡,却独送她出了宫。 可她到了南疆后,生下了钱氏,那么是死是活呢? 村寨中,不过一会,号角声夹着刀剑和火光响起。 楼明光手持长剑,将村寨中所有人都召了起来,只留二十个人守住大屋,看了钱氏一眼,直接就出去了。 人分几波,守河道的,守后山的,守寨口的。 众人以牛角号为信,一旦失守,就放火弹为号。 大屋极广,钱氏看着那些孩子,给他们分了糖果,让他们别怕。 蓝衣碧水青华却依旧不肯离了蚕室,和几个蚕女拿了刀具守在那边,楼画诗将剩下的几枚戒指分给了她们,自己守着那四位嬷嬷和钱氏呆在大屋。 外头不时有着厮杀声传来,孩子们大点的还好,小点的吓得哇哇大叫,钱氏只得不停的拿糖哄他们,让他们别怕。 楼明光握着剑,看着那从四处攻入寨中的人,突然想起那日楼画语打马而去时的样子。 她一个娘子不怕,他这个做爹的怎么能怕! 身前血光闪过,一个六旬的夷民中了一箭,却依旧一把将他推开,反手将一个系着白色裹头的壮年砍倒在地。 楼明光只感觉浑身都是怒火,一剑刺了过去,将那老叟扶好,握着剑,挑了个剑花,就朝着一堆从山中冲下来的人迎了上去。 楼画语回到房中时,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那戒指里部有一颗铜珠,弹伸手指之时,那些细针一点点的从戒面中伸出来。 从钱越被抓,到现在,想到村寨那边情况也有些紧急的。 有一个邓伯林,就还在会下一个,重赏重利之下,何止是有勇夫啊! 朝桃夭道:“给我找身婢女的衣服,我要再去见邓伯林。” 李十三娘看着她戒指上的寒光,依旧柔柔的贴了上来:“我陪你去。” “好。”楼画语掐了她脸一把,沉声道:“姬瑾到底让你来做什么的?” “做他不能做,却又想做的事。”李十三娘娇娇的笑了。 她们四人换了衣服,戴着斗笠,直接骑马去了府衙外。 关雎按楼画语所说的,将楼元娘送的那一个荷包递了进去。 那荷包里是一对拇指大小的红宝石和玛瑙,虽是原石,却也值些钱,想来这么重的礼,邓伯林也是见过的,自也知道是楼画语暗中来见他。 邓伯林见到那荷包时,顿时欣喜若狂。 楼五娘白日虽步步紧逼,想来回去后,也知道后怕,这是想代表钱越暗中来求和了,要不然不会以宝石为信,这是送好处的兆头。 当下让人转到后衙门口,自己换了身普通的衣服,到后衙外见楼画语。 到的时候,却见微弯的下弦月中,一棵大树下,那位端庄傲气的端容郡主。带着那位柔弱的娘子,还有两个婢女站在树下。 他突然见这众多美人,不由有些心旌神摇。 不由的理了理衣裳,走近后拱了拱手,沉声道:“不知郡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我外公已然邀七十四路土司,再谈银矿之事。”楼画语看着邓伯林,慢慢走近,轻笑道:“只是此事机密,望邓推官不要告之他人。” 邓伯林见她靠近,闻着暗暗的香气,不由的点头。 旁边李十三娘见状却先一步靠近,伸手扶了邓伯林一把:“也望推官不要再找钱氏商号的麻烦,毕竟我们人少力薄,不敢与官府作对。” 邓伯林未曾有这位娘子的身份,但见她身姿窈窕,容貌绝美,暗想莫不是钱氏商号,想以美色诱之。 第258章 情歌 第259章 幽会 楼画语没想到会在南疆再见到姬瑾,毕竟从他去漠北,到现在也才三四个月,怎的突然又来了? 那并不重的背篓被他轻轻一拎,就提了起来,楼画语只能顺应着,让他将背篓拿走。 知道以他的个性如若不让拿走,只是僵持着。 颀长的身躯站在楼画语旁边,不过几个月,似乎又高壮了许多,那露着的臂膀因为用着微力,有着流畅的线条。 看着让人不由的想伸手抚上一抚,捏上一捏。 似乎刚才走得急切了一些,两人并没有相触,楼画语依旧能感觉到了灼热的温度,似乎有着温热的气息顺着空气涌了过来。 一边李十三娘见着姬瑾,原本柔柔弱弱的脸,似乎变得微微紧张。 忙紧了紧背篓的背带,一手拉了关雎,一手拉了楼画诗,用夷语说了句:“走吧。” 蚕女们嘻嘻的笑着,复又高声唱起了歌:哥哥啊,你可否送我归家啊…… 楼画诗原本不想走的,但李十三娘看着柔弱,力气却并不小,几乎半拉半扯,将她强行带走。 桃夭看了看走了的众人,瞄了瞄几乎被姬瑾挡住了身影的楼画语,“哎哎”了两声,见姬瑾猛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眼里带着杀意,也带着莫名的沉色,她吓了个够呛。 但见楼画语暗中朝她摆了摆手,这才福了一礼,背着背篓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颜铁明他们立马散开,隐入树林之中,将空间留给姬瑾和楼画语两人。 姬瑾将装了半篓桑叶背篓看了看,随手往后背在肩膀上,看着楼画语道:“五娘就摘这么些吗?蚕够吃吗?” 楼画语有些恍然的看着他,似乎漠北的黄沙特别些,他去不过几月,整个人都健壮了不说,连脸都变得坚毅了许多。 明明风雨桥边追上的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再回时已然成年了,此时让楼画语感觉到他前世登基后的那种威压感。 好像,今生去的姬瑾,从漠北回来后,就换成前世那个了。 见她沉沉的看着自己,姬瑾眨了眨眼,低头弯腰,凑到她面前,启唇轻笑道:“五娘,看何物这般痴迷?” “看你。”楼画语看着他弯下的幅度,不由的开口回着。 去前,自己好像到他肩膀处还过些;这几个月,自己也长了些,怎的回来,似乎自己矮了,只到他胸口处。 姬瑾却突然笑得开怀,胸口更是带着悦笑的闷笑声,双目灼灼的看着楼画语。 原本还处于愣神之中的楼画语有些奇怪的看着他,却听他复又道:“那我可有悦于五娘否?” 楼画语这才猛的想起,刚才他好像问自己“痴迷”的看何物? 脸上慢慢染上秋霞,楼画语瞪了他一眼,正要转身,却见一对男女各背着背篓,手牵着手,从树林中的小土埂中出来。 见到楼画语,两人笑着用夷语打着招呼,楼画语有些窘迫的用夷语回了。 近了中秋,村寨中在外收货、卖货的青壮都回来了,寨子里许多阿妹都在会情郎。 有时早上起来,从高楼往下望去,不是这家有人唱情歌,就是那家有人送花。 有时楼画语下楼,都能看到木屋下面的花园子,树下、凉亭或是哪处,都是私下会情郎的蚕女。 她每每撞到都会感觉不好意思,可人家都落落大方,还会将情郎介绍给她认识,如有商定婚期的,会邀她参加婚礼。 木屋前的花篮也越来越多,李十三娘花神之名传得远,连附近村寨的青壮都跋山涉水的来看。 那对男女打了招呼后,复又牵着手,一路唱着情歌朝村寨方向走去。 楼画语不知为何,有一种被人撞到幽会的感觉。 而姬瑾却目光炯炯的看着人家牵着的手,将肩膀上的背篓拉了拉,偏头朝楼画语道:“五娘,桑叶这般少,我去帮你再摘点。” 往回走就是村寨,两人有事要谈,还是私下的好,回去摘点桑叶也好。 楼画语不由的点头,可看着背着背篓的姬瑾,又是好笑,又是莫名的有些心慌。 心慌却是因为,看着他,总有一种见到前世那个姬瑾的感觉。 那背篓是按楼画语的身高调的背带,楼画语背的时候,刚刚好,姬瑾虽只是单肩背着,却依旧感觉有些古怪,那整条背带,似乎刚好卡到他臂膀处。 见她突然笑了,似乎这晨间带着秋雾的树林间都涌入了阳光,姬瑾将那一直背不稳的背篓拉了拉:“五娘为何发笑?” 楼画语忙抿了抿嘴,示意他转身,伸手帮他将那背带松上一截。 当两边背带调好,示意姬瑾将两边都背上:“背好就不妨碍双手采桑,而且好看些,又显得人精神。” 她立于姬瑾胸前,帮他将背带朝上理了理,先调整好位置,背起来才不会总靠着后腰。 然后将宽布的背带理清,免得打了褶子,勒着肩膀痛。 姬瑾看着几乎算立于自己怀中的娘子,几个月间似乎都长开了,原本总是带着戒备和轻愁的脸上,尽是柔和的轻笑,果然南疆山水养人。 身子也抽长了些,那脖颈好像都长了一节,如同那抽着梗的荷花,就那样盈盈的立着,瓷白中透着微粉,下面还有些淡青色的筋络,看得让人舌尖发痒,只想凑过去,轻轻咬上一口。 因暑热还穿着夏裳,内里小衣只到肩周,却十分的薄,还可以透过小衣看到里面,裹胸的线条,那里已然不如他前年初见那般小荷初露。 已然大有天地,她身子微微前朝倾着,似乎裹胸都缚不住。 姬瑾不敢再看,只能强行偏过头去,只是一动就听到她开口说了句什么。 两人离得近,他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却在她张嘴时,闻到了一股似花香又似蜜香的味道。 就好像初春之时,置身花丛中,有着嗡嗡蜂吟,空气中尽是湿湿的甜香。 姬瑾原本半垂着的手臂只是轻轻一抬,就将本就置身于他怀中的娘子给搂住,顾不得多想,低头就朝那清香之源压了过去。 远处似乎有谁在唱歌:哥哥啊,你可有思我啊,妹妹日日在楼上张望啊。 哥哥啊,你何日回啊,妹妹我,夜夜念着你啊。 第260章 思之 楼画语原本帮姬瑾理好肩带,抬头问他是不是舒服,要不要再调的。 可一抬头,却见他双眼发沉,脸色迷离。 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或是被什么虫子咬了。 七蜂八蛇,这边到了八月蜂蛇之类的毒虫咬人,毒性最强。 话还没出口,就感觉腰上一沉,跟着唇上一阵湿暖。 唇舌半缠,微微张嘴,喘息要推开他,但姬瑾却趁机渡入关山,擒住丁香…… 楼画语所有的话都被止住,只感觉唇舌发麻,双腿发软。 鼻息之间,尽是男子气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双手想推,可手触之地,却是炙热的胸膛,还有那鼓动不停的心跳,似乎连手都要烫化。 后腰上的手用力,将她紧扣于怀中,两人胸腹所贴之地,尽是炙热。 楼画语只感觉整个人都发着软,似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姬瑾这一吻,肆意得连他自己都惊了。 这般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轻薄了五娘! 可到他触到唇齿间的香甜,手抚着柔软纤韧的腰肢,听到五娘含糊不清的低吟,他哪还放得开。 恨不得将这个小没良心的直接揉进怀里,搓进胸膛中,或是含中嘴中,揣在袖中,直接带走。 唇舌所触的香甜,似乎一直涌入心中,慢慢化开,将他整个人都拢住,让他似乎恨不得将她直接这样吸入腹中。 直到感觉楼画语身子越发的软,似乎整个人都朝下落。 姬瑾复又轻啄了几下,这才放开她,搂着她腰肢的手却不敢松,怕一松了,楼画语就软瘫成一团了。 楼画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化了,重重的喘着气,趴在姬瑾胸口只感觉更热,想撑起身子,却又感觉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一时进退不得。 姬瑾看着自来冷情的五娘,半启着香唇,脸飘秋霞,柔若无骨的靠在他怀中,娇弱得好像…… 侍儿扶起娇无力! 他猛的想起那些,不由的浑身发热。 却不敢再造次了,只是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抚着背,帮她顺着气,不敢再看她的脸,生怕自己克制不住。 心中不由暗想,光是一个吻,五娘就次次这般娇媚。 如若……如若…… 那是何般柔媚? 这样的五娘,可让他如若舍得放开。 楼画语重重的喘息着,唇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的触觉,不由的又发着燥。 难不成在南疆呆了几个月,那些礼数全部都忘了,居然让他在这路间,这般轻薄…… 有些气恼的捏了姬瑾一把,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舌头似乎不是自己的。 幸好姬瑾此时也有些羞意,干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踏步走到一边的树林里子,找了块山石坐下。 却不敢将楼画语放在凉石之上,直接搂着她坐于腿上。 楼画语感觉臀下尽是紧硬有力的双腿,撑着身子想起来,却被姬瑾摁住。 “五娘。”姬瑾将她半搂在怀中,看着她耳珠通红,不由的心生情意,亲了亲那粒小耳珠道:“你可有思我?” 或是入了林子,远处的歌声缥缈得好像听不见,但刚才的歌,姬瑾明显是听着了的! 楼画语燥得慌,想起来,却复被压住。 “我可是日日思着五娘。”姬瑾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只有此时,他才不会感觉到害怕。 每每五娘远离,他都害怕是一去不回:“每晚睡于营房,听着外间将士喧闹,我就在想,五娘此时在做什么?” “五娘。”姬瑾似乎有些偏执,复又凑到楼画语耳边:“你可有念我?” 这话让楼画语完全没法子回,否认吧,怕是姬瑾会不高兴;肯定吧,她也不知道自己思没思。 这般纠结这下,脸胀红得更厉害了。 姬瑾这次却对着那粒耳珠吮了吮:“五娘思我否?” 见楼画语还未回,复又轻轻咬了咬:“五娘……” 楼画语被他闹得浑身又软又麻,手脚似乎都顿住不敢动,原有的沉着都在那一个莫名的吻后,不知道去了哪里。 耳珠处复又传来了酥痒,忙侧头避开道:“思了。” “何日何时在何处思的?”姬瑾却似乎发现这般十分有趣。 谈正事时的五娘,尽是沉着冷静;可对着情事,却终究是羞涩,一经逗弄,那些沉着冷静都没了,好像换了一个人。 唇从耳边朝脸上凑了凑,刚落下一吻。 就听到楼画语沉声道:“五月十六日晚间。” 那时她处理着手掌上的伤,想着了姬瑾。 姬瑾浑身猛的一僵,低头看着楼画语低垂着眼睫,脸上带着疑惑和羞怯,知道并不是做假。 心中突然有什么炸开,似乎等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又好像虚幻得不是自己,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 只得将人搂得越发的紧,才能确定此事是真的,他声音沙哑,艰难的道:“还有呢?” “五月二十日午间。”楼画语暗算着,那时喝着鸡汤,她想他在漠北该是没得喝的。 “还有呢?”姬瑾眼神沉了沉,喉咙紧得好像发不出声来,却又忍不住再问。 楼画语却猛的慌了神,何日何时何地思了他? 她心中有些鼓动,她在看着李十三娘时,总是会想他为何送来这个人? 在吃饭时,如若有一些好的东西,总会想他在漠北是否有吃的? 在看到楼明光负伤躺在床上时,会想着,他是不是也负伤了? 连她看着有人给李十三娘送花,她都在想,姬瑾大概不会做送花唱情歌这种事的!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时时处处都在思他吗? 楼画语一把将姬瑾推开,仓皇的起身,踩着嫩草就要朝林子外去。 “五娘!”姬瑾见她脸带惧意。 原本喜得化得开了的心立马沉了下来,一把将她搂住,将她紧紧圈在怀中,沉声且无奈的道:“你在怕什么?” 楼画语不由的全身发紧,紧握着拳头,不知道如何开口。 “五娘。”姬瑾将头置于她发间,沉声道:“五娘可否记得那次你我因迷香失控,差点春风一度。” 姬瑾此言一出,两人具是一僵。 楼画语是被吓到了,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和他亲近了许多次。 而姬瑾却是猛的想起上次那般春情,两人差点,只是差了一点啊…… 却忙敛了敛神,亲了亲楼画语的额发:“那日五娘说过,你总有一日不会那般的对不对?” 伸手捧起楼画语的脸,姬瑾亲了亲她的唇:“我不知道五娘在怕什么,可我愿意和五娘一块面对?我们慢慢来好不好?一点点的来?” 第261章 相邀 姬瑾抱着楼画语,安抚着她那不知从何而来的惧意。 只要五娘愿意,他多久都等着,或是只要这般亲近,就够了。 他不敢奢求太多,更不敢想着她离自己而去。 上次她让自己取消了婚约,当时那种茫然的痛楚,让姬瑾知道,此生他再也离不得五娘。 他必须处处小心算计,将她身边的狂蜂浪蝶赶走,又要细细思量,不要惊着她。 只有将她紧紧搂于怀中,方能安心。 楼画语慢慢压住心中那些慌乱,她现在并不是特别害怕,却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她嫁于姬瑾,与心中有姬瑾,那并不相同。 婚嫁之事,有多少世家婚姻,只不过为了各自的利益。 可一旦动了情,所要所想就会完全不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会动情,她怕自己动情,怕自己对不起前世死去的那些人。 “五娘。”姬瑾见她越发的激动,抚了抚她的背:“可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她慢慢回神,看着脸色迷茫不解的姬瑾。 猛然想起秦昊的话,未发生的,就当不存在。 前世各种事情纠缠在一块,才造就了那些事,或许有些她在前世也不知道。 努力沉了沉神,朝他勉强笑了一下:“我们去采桑吧。” 说罢推开了姬瑾的手,慢慢朝着林子外走去。 姬瑾看着她的背影,心中莫名发沉,却依旧背着背篓跟了上去。 南疆气候的原因,树木长得粗壮,却并不如北边那般高大,桑树虽高,却也并不是够不着。 只是近来摘了一批,矮处的桑叶都被摘了,只留高处的了。 拉着矮枝,扯下高处的,一手拉枝一手摘桑,倒也十分顺畅。 姬瑾看着她半掂着脚,一手摘桑叶,十分熟练的模样。 纤纤十指,从那桑叶上一一点过,好像蝶舞于花丛中,翩然而动,看得让人眼花缭乱。 “我拉着,你摘。”姬瑾走过去,站在楼画语身后,帮她拉着桑枝,却又半将她圈在怀中。 楼画语自也感觉到他的用意,却也不敢乱动,只是将一手的桑叶反手丢入他背着的背篓中。 采桑能让人心思沉静,她慢慢的从刚才那种春意中回过神来。 待将桑叶丢入后,方才道:“殿下怎的来南疆了?” “三郎。”姬瑾却帮她将最上面那根枝扯下来,朝她沉声道:“我是偷偷来的,所以……” “五娘该唤我三郎。”他将那根桑枝拉到楼画语面前,低笑道:“五娘听李十三娘唤了这么多次,还没习惯么?” 楼画语不由的想起,李十三娘唤“三郎”时,那般柔软,荡气回肠得好像百转千回。 想到最先自己那莫名的气闷,不由的嘟嘴道:“你让她唤去。” 姬瑾先是愣了一下,跟着低低的笑了,连带着扯着的那根桑枝都上下晃动。 楼画语根本摘不到,只得转身沉脸看着他。 他笑过后,倒也知道不能再多,娘子娇俏,一旦恼羞成怒,必然会生出怒意。 忙正色道:“匈奴此时正是秋收之时,我已将他们追出几百里,不到入冬,他们是不会再回来,而且我离了军营,他们方会攻入。” “你这是在诱敌?”楼画语转身将桑叶扔入背篓里,可一转身,却几乎撞进了姬瑾怀中。 他却抿嘴沉笑,将身子侧了侧,方便她放桑叶,抬头看着远处丛山:“南疆真是个好地方。” “自然是好的。”楼画语也知道他说的好是在哪里。 再也不想理他,就着他拉的枝,不一会就将摘了满满一背篓桑叶。 姬瑾松了枝,拉过她的手,却见原本白嫩的手指上染着淡绿的汁液,抽出汗巾擦了擦,但擦过后,指尖还是留了些。 顿时明白是日日采桑所留,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五娘累吗?” 在京都时,她是闺阁娇养的娘子,在这里却采桑养蚕,终究是自己不能护住她,方才让她避入南疆。 楼画语想将手抽出来,可姬瑾却紧紧拽着,不肯放开,还偏头看着她,只得任由他拉着朝外走。 反正轻薄得多了去了,这边又无外人,他…… 楼画语想到这里,复又感觉太过纵容了些。 “五娘不教我唱歌么?”姬瑾背着背篓,拉着楼画语在晨光薄雾间朝外走。 林中不时有细细的野花开着,空气并不如京都秋日般燥,更不如漠北那边寒,润得刚好。 不时有采蜜的蜂群,和成群的彩蝶飞过,林间树影憧憧,两人踩着树影朝前走,就好像跨过一段段的光阴。 姬瑾不由的想起元夜之时,他亲手制的那盏十二花灯,拉着楼画语的手越发的紧了。 就算观岁月变化,看四季轮回,还不如这般携手到老。 他突然只想这般走下去,这条路永远都不要到头。 可世间的事情总是事与愿违,两人还没有走出小路,就见楼敬辕带着几个孩童急急的跑了过来。 远远看着姬瑾,他就兴奋的冲了过来:“三表哥,三表哥。” 楼画语连忙抽手,姬瑾自也不敢再握着,怕真惹恼了她。 “爹爹说你连夜骑马来的,入寨也不休息,就急急的来找姐姐了,娘叫你回去用饭呢。”楼敬辕极亲近姬瑾,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三表哥长高了好多,是不是……” “十一!”楼画语沉喝了一声。 楼敬辕也知道战事不可提,笑嘻嘻的看着姬瑾问个不停,还介绍他在村寨认识的小伙伴给姬瑾。 原本打算和楼画语一路走下去的姬瑾,有些无奈的看着他,却也只得和他亲热的说着话。 这可不是楼敬辕要来的,而是钱氏让他来的! 一众人回到了村寨,钱氏带着李十三娘和楼画诗在大屋前等她们。 见她们一回来,倒也是客套的朝姬瑾福了一礼,跟着拉着楼画语道:“你外公回来了。” 楼画语不由的精神一震,钱越从牢中出来后,邓伯林死了,楼元娘自也是闹了一番,土司们又要查内应,还有应付新来的官员,也是忙的。 钱通仁从京中到了溯阳,都没空入村寨,可见事情有些紧急。 想来钱越回来,自也是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正兴奋着,却见钱越带着几个人从木屋中下来,其中几个年纪都比较大,只有两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壮,腰间都跨着金制虎头弯刀,身姿健壮,五官周正。 见到楼画语,钱越忙笑道:“正要去找你呢。” 而其中一个男子,更是直接大步下来,径直走到楼画语面前,用十分端正的官话朝楼画语道:“这位就是五娘了?” 楼画语恍了下神,那男子居然直接从腰带间摸出一个包裹,打开递与楼画语道:“上次五娘溯阳之举,南疆皆闻,苗阳听着,心生爱慕,愿邀五娘,于中秋之夜,共赏明月。” 第262章 撞见 南疆这边对中秋也比较看中,男女相邀,泛舟河上,顺着河道往下。 据说到了中秋,河岸荒草间的秋萤,会被舟头的灯光吸引,一路追着灯光而行。 天边明月,映着河中虚月,漫天星河,映着萤光点点,是极美极美的盛景。 美景总是让人心生向往,故男女中秋游河后,好感会接连往上,九成以上都是能成双的。 只是楼画语看着那苗阳,微微侧首看了看钱越。 苗阳却复又大跨了一步,直接立于楼画语面前,将那包裹里的东西复又递到楼画语面前。 那里面是一套银饰,从头簪到项圈、手镯手链戒指,全部都有。 看款式虽是南疆这边的风格,可上面的花样却是京中时新的花样。 这么多银饰…… 楼画语瞬间有些明白了,正要开口拒绝,却见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拉着朝后一步。 姬瑾抬眼看着苗阳,沉声道:“多谢了,只是五娘已然答应同我一块游河了。” “你是?”苗阳却十分执着,将手中的银饰递于随从,看着姬瑾沉笑道:“我刚才听钱夫人言,五娘并未有人邀约游河。” 一边钱氏立马露出难堪的表情,在南疆一个女子,如若无人相邀游河,也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李十三娘却有些柔和的笑了,也不敢看姬瑾,只得将头埋在一边。 这里面,她的功劳最大啊! “我是五娘未婚夫婿。”姬瑾没想到他千防万防,居然还是有人当着他的面,邀约五娘。 这南疆好,也有些不好,果然狂蜂浪蝶多了些。 钱越开始隔得远,并没有看出是姬瑾,毕竟有些变化。 这会听他这般说,又见他拉着楼画语的胳膊,就知道是他了。 可他自来不怕事大,哈哈的笑了笑。 走到他们面前,朝楼画语道:“这位苗阳乃是巫神殿前大供奉,也是巫圣苗广的徒弟,与你有些渊源。” “他听闻你在溯阳救我出来的事情,就有些仰慕,特意从村寨出来邀你的。”钱越说着,特别骄傲的回头看了一眼李十三娘。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终究有男子喜欢他家小语儿的。 数量多有什么用,哪个身份、样貌有苗阳好。 巫圣在南疆虽不称王,却又高于王权,日后小语儿只要嫁于苗阳,既能长期呆在南疆,还能活得很滋润,身份也不会比在京都低…… 钱越想着,似乎越想越好。 看着姬瑾拉着楼画语的手就有些碍眼,干脆伸手拉开,隔在楼画语和姬瑾之间,朝苗阳道:“这是大华的太后赐婚,与我们这边风俗不同。” “那就是未曾取得五娘芳心咯?”苗阳目光闪闪,并未理会姬瑾,只是盯着五娘道:“那我这邀约依旧,五娘自选,不必为难。” 说罢,复又接手将那一包银饰递于钱越,扶着虎头弯刀,带着随从就走了。 那几个土司也看着楼画语哈哈大笑,他们对于姬瑾虽侧目看了几眼,却也未曾行礼。 楼画语被赐婚给谁,南疆这些土司也是知道的,毕竟她是钱越的外孙女。 但南疆土司并不认大华的皇子,到了南疆也就是个普通郎君。 待众人走后,楼画语看着钱越捧着的那一捧银饰,不由的瞪了他一眼,却惹得他哈哈大笑。 南疆习俗并无大华那种联姻制的婚约,故也没有什么定婚之说,男女两相情悦后,方谈婚事,故以是否取得女子芳心为准。 这接了银饰,就表示楼画语肯让他邀约。 姬瑾虽不懂这其中的原故,但也知道女子接银饰有些不妥。 但接的并不是五娘,而是钱越,他又不能恼。 从上次谈及媵妾之事后,二房的众人,对自己就再也没有原先那般热络。 此时众人站在廊下有些尴尬,姬瑾倒是坦然的上前朝钱氏和钱越行礼,钱越依旧只是笑着,钱氏见他看上去似乎吃了不少苦。 原本打算不理他的,可终究心生不忍,就提出送他去院子,又问他路上如何。 楼画语姐妹跟在后面,听姬瑾一一作答,这才知道姬瑾居然接连几夜未曾休息,皆是连路换马骑乘过来,不由的侧目去看他。 却正好见他侧目炯神看来,双眼有神带着精光,不由的垂了垂眼。 这人啊…… 钱氏听闻他几夜未曾合眼,也不问话了,忙让人送了热水去姬瑾房中,又叫人备饭食,转眼看了看楼画语道:“人家几夜未休,你还让陪你摘桑叶。” 说罢就先让姬瑾回房,拉了楼画语去备饭食,楼画语有些冤枉的看着姬瑾。 却见姬瑾笑意吟吟的看着她,只是见她被钱氏拉走,这才有些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钱越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邓伯林死了,你可知道为什么?” 姬瑾时刻关注着南疆动向,自也是知道的,但据说并未查出死因,虽有人怀疑是钱氏商号里的人下的手,可半点影子都没有。 “是小语儿亲自下的手。”钱越目光沉了沉,看着木屋外的清山绿水:“我以为她们到了南疆就安稳了,可却没想,她亲手染血却是在这里。” “可京里头,怕是更危险。”钱越拍了拍姬瑾的肩膀,叹着气离去。 现在他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了。 姬瑾看着楼画语离去的方向,刚才握着五娘的手,只感觉心间都是满满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手并不如京中那般柔软了。 他的院落是楼明光安排的,在那正中高楼的左侧,中间还隔了一个院子。 里面备好了热水,颜铁明他们自也安排了住处,并不在木屋中间的院落,而是在靠边的屋子中。 姬瑾确实奔波了两天两夜,可一想到能见到五娘,似乎就半点疲惫皆无,故才直去桑林找她,此时回过神来,倒还真有些累。 钱氏将楼画语拉走后,又捡了一些瓶瓶罐罐给她,其中有些治外伤的,还有一些治跌打的药洒。 “你亲自送去。”钱氏看着女儿懵懂的样子,不由的叹气:“你啊,什么时候开窍啊。” 说罢拉着楼画语的手,沉声道:“你看到李十三娘了吗?” 楼画语对于情事着实不懂,可钱氏自己似乎也知道得不多啊? “她长得美,可三皇子并不心动,证明并不是被美色所惑之人。”钱氏淳淳的教导着,轻声道:“你们日后能有什么成就,谁也不知道。” “但夫妻之间,必当你情我爱。”钱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柔声道:“该讨好的时候,就该讨好,人家千里奔波而来,你总得有所表示。” 然后将那装了药的托盘朝她手中一塞,沉声道:“去吧。” 楼画语端着托盘,想着上次自己几日快马去溯阳,双腿间都破了皮,也有些于心不忍。 只是当她端着托盘进去的时候,小院外并没有人。 木屋外有护卫,内里并无什么小厮。 姬瑾只带了几名亲卫过来,想来这会也各自去休整了。 听了听,里面并没有声音,当下敲了敲门。 里面姬瑾只是沉声道:“进来。” 楼画语端着托盘进去,立马羞红了脸,连忙转身。 第263章 秋萤 姬瑾有两次入南疆,对这边风气也有所感。 他一路快马进来,还有见男子只着单裤于河中游水嘻戏,旁边还有洗衣的女子,毫不避讳的嘻笑。 加上他是客居,想着来送东西定然是男子,哪知道楼画语会亲自来。 故也并未在意,却没想门一开,却是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他还未来得遮掩,楼画语已然仓皇转身。 幸好五娘自来沉稳,未曾惊叫出声,要不然她一惊叫,保不准有多少人进来看。 木屋皆是打了蜡的地板,姬瑾忙光着脚追了上去,几步跨到楼画语面前,将门关了。 楼画语抬眼就看着光溜溜的胸膛,忙又低下眼去,可下面却是两只光着的脚,再往上一点,却是只着亵裤的双腿。 双眼都没处落,忙将端着的托盘递给姬瑾,红着脸道:“这是药,你自己擦吧。” 果然这人出了京都后,就越发的不正经了。 这般样子,哪对得起,那些大儒对他的教导啊,起居有节,礼仪不可废全都忘记了么? 可伸了伸手却见姬瑾并未曾动,依旧站在前面。 不由的抬头,直瞪着他的脸。 却发现他脸色有些难看,好像痛得厉害,不由的道:“可是伤着了?” “五娘。”姬瑾沉吸了口气,轻声道:“你可知接连几日骑马会如何?” 楼画语试过一次,此生都不想再骑马了,闻言忙朝姬瑾腿间看去。 却见并未过膝的亵裤边上,微微泛白的肤上,有着一层层褐色的痂,有的还渗着血,有的却泛着光。 心中莫名的发胀,端着药转身道:“你过来吧。” 姬瑾却不由的抿了抿嘴,刚才钱氏问他话时,他就捡辛苦的说,上次连见都不肯见他的钱氏,却还是心软了。 连五娘都朝自己看过来了,果然苦肉计还是有些用的。 不过刚才他确实在处理腿间的伤口,有些硬痂不舒服,他就扯掉了,这样看上去似乎有些血肉模糊。 楼画语将药放下,见姬瑾未曾过来,沉笑道:“殿下都用了苦肉计了,这会想打退堂鼓。” 姬瑾不由的抿嘴笑了笑,还是拿了件衣服披着,这般衣着不得体,终究有些不合体统。 将治外伤的药膏找出来,楼画语朝姬瑾撇了撇头,示意他坐着。 拿纱布裹了药膏,捏了捏,直到药膏融化后,这才递于姬瑾道:“自己轻轻摁在结痂处,一点点的濡开,比用手指涂抹均匀且舒服些。” 姬瑾试了试,果然柔软些,看着她沉声道:“五娘如何得知的?” “这是内服的药丸。”楼画语并不回他。 不让自己去看那两条伤痕累累的腿,将药丸递出来放在一边,又倒了水,这才准备退出去。 前世她一直以为,姬瑾能登帝位,自己功不可没。 可她未入宫后,方才知道,帝心就在姬瑾之身,而姬瑾能登得帝位,也是他自己一步步谋算而来的。 人在一件事情上,总是容易放大自己的功劳,也忘记了别人的辛苦。 果然,事情换个角度看,就会不一样了。 “五娘。”姬瑾捏着药,柔身道:“谢谢。” “该谢殿下才是。”楼画语拉着房门,朝他笑了笑道:“你先休息,待你睡醒,晚间我带你去看秋萤。” 姬瑾猛然抬头,眼中尽是欢喜。 可楼画语已然拉了上门,站在门外,看着远处,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慢慢平缓了心神。 待她转身上台阶,准备换身衣服去蚕室时,却见钱越坐在廊间长凳之上,坐在那里朝楼画语轻笑。 “外公。”楼画语走过去,坐在钱越旁边。 钱越捏着一只酒壶,朝她沉声道:“五娘可知以往南疆巫圣皆是女子?” 楼画语不解,却见钱越捏着酒壶饮了一口,沉声道:“巫通舞,巫圣身通巫神,自当女子这般方行。” 此话楼画语倒也是明白,巫蛊之术乃以养化,而承于天地。 女子身为阴,能养育子女,代表可养万物的大地,而女子有天癸,代表着日月轮回,故许多宗派且以女子为圣,代为沟通天地。 楼画语听着愣了愣,看着钱越道:“苗广和苗阳皆是男子,并非正统,所以七十四路土司才不齐心了,对不对?” 钱氏商号的管事说南疆夷民齐心,可楼画语从银矿事宜泄露就知道他们不齐心了,她本以为是利之所驱,却没想是信仰崩塌。 “对啊。”钱越沉沉的看着楼画语,低笑道:“巫族血脉,藏于血中,就算延绵多少代,依旧会觉醒。小语儿啊,你也在猜对不对?没了真正巫圣的南疆,大概也会开始乱吧。” 楼画语看着钱越灌下一口酒,沉声道:“所以外公希望我留在南疆吗?” “我不知道。”钱越伸手,拉住楼画语的手,将她掌心摊开。 只见掌心几道粉色的痕迹,虽并不丑陋,却也可见受过伤。 钱越似乎有些醉,拿着酒壶猛的灌了几口,沉笑道:“或许苗广知道,可他也不知道,他自来都不是拿主意的那个。” 他起身,拎着酒壶,摇摇晃晃的朝下走。 楼画语坐着没动,看着远处天色,闻中空气中残留的酒香,有些沉醉。 所以那位苗阳,并非什么爱慕,他就是想将自己留在南疆。 楼画语摊开掌心,看着上面一条条粉色的痕迹,连掌纹都显得模糊不清了。 前朝殇帝有位极宠之妃,特建蒹葭宫,供其居住,以示蒹葭美人。 可蒹葭宫楼画语住过,那里说奢华,却日夜听见寒风呜咽…… 所以娘亲或许也听过那呜咽的寒风,明明猜到了自己的身份,却一直当作不知,更甚至走出了南疆,去了京都。 楼画语连蚕室都不想去了,回房换了衣服,沉沉的睡了一觉。 待她醒来的时候,已然是傍晚了。 关雎说钱氏来看过她一眼,见她无事,就又走了。 楼画语换了身新制的秋裳,轻纱薄带,用细纱绣了许多彩蝶,行走之间,有如彩蝶伴行。 让关雎装了个食盒,又让桃夭去备竹排,然后对镜梳了妆。 关雎见她盛装,忙道:“娘子要簪哪根簪子?” “那根桃花簪。”楼画语看着镜中的脸,隔着一世似乎又只隔着一面镜子。 关雎立马眼中带笑,忙从那箱笼中找出那个盒子,将她及笄之日姬瑾送的桃花簪拿了出来。 复又特意将那枚姬瑾送的青玉镂空折枝花佩缠了络子,帮她系在裙间:“娘子要配就得配上一对。” 楼画语看着发间桃花夭夭,腰间玲珑玉佩,朝她笑了笑道:“去看看殿下起来了没有,我邀他去看秋萤的。” 第264章 故事 南疆在入了秋后,空气就没那么湿润,秋高气爽夹着各种果香,迎着河风吹过来,空气中都带着野草黄枯的干燥味,和各种野果的香气。 楼画语每日傍晚,都喜欢站在高楼旁边的游廊朝远处看。 河道蜿蜒朝远而行,橘红的夕阳从山头慢慢沉下,一缕缕暗黄的光从丛山的空隙中透出来,好像霞光万道。 明明是橘红色的光,洒在河道上,却又变成了金色,波光鳞鳞的闪动着。 有时一两只竹排立于河道之上,逆光而来,好像划破了让人分不明虚幻和现实。 她入南疆后,难得穿得这般华丽,立于秋风之下,衣裙飘摆。 姬瑾来的时候,就见她整个都映在那洒着金光的河道之中,远处是西山日落,她半倚着游廊,好像只要轻轻一动,就要顺着那秋风,飘然而去。 心中有些抽紧,姬瑾不由的想起,在威远侯府马场。 五娘立于如火的枫叶之中,也是这般让他慌神。 快步走过去,伸手覆住她扶着游廊的手,姬瑾稳稳的执起,紧紧的握在掌心,与她并肩而立,看着远处的美景:“真美。” 楼画语看了看他握着的手,想抽出来,但见他手背之上青筋迸现。 微微侧首,却见他脸色虽平静,可鬓角却渗出了轻汗。 心中有些酸夹着些胀意,好像双眼有些发热,勾了勾手指:“你握痛我了。” 姬瑾有些失落的松了松手,却又舍不得放开。 盯着远处沉了沉神,却感觉掌中的柔荑轻轻动了动,似乎只是挪了个舒服的位置,复又四指轻勾,反握住了他的手。 姬瑾不敢低头,只是握着那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像怎样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力度。 若紧了,他怕再弄疼五娘;若松了,他怕五娘又溜走了。 两人就这样站着,楼画语就任由姬瑾时紧时松的握着,心中突然有些想笑。 原来当心静下来的时候,就会发现,看上去再有谋算的郎君,也有这般举棋不定,忐忑不安的时候。 “娘子,竹筏安排好了。”桃夭拎着一个篮子,背着个背篓,在两人身侧沉声道。 楼画语拉了拉姬瑾的手,轻笑道:“殿下可会水?” “会。”姬瑾有些痴迷的看着笑得如同灿阳的楼画语,眼前突然闪过那只着单裤在水中嘻戏,还朝洗衣女子泼水的男子。 如若五娘与他这般,他倒也愿意玩闹一回。 “那这就带殿下去看秋萤。”楼画语也不避讳,拉着他朝下走去。 高楼位于木屋正中,她们手拉着手而下,正好碰到从蚕室出来的李十三娘,她看到两人先是一喜。 但见到两人牵在一块的手时,忙抬着袖子遮了脸,快移小步,朝一边的亭子里躲去。 一路上楼敬辕看着,只是拍着手嘻嘻笑着跑开了。 楼画诗和一众夷女正用夷语说着什么,看到两人,只是摆了摆手,并未在意。 出了木屋,走过夕阳洒着的鹅卵石小道,直接到了河边码头边。 关雎已然撑着竹筏在等她们了,那竹筏可供两人并座,正中立着四根桅杆撑着纱帐,里面扎着竹椅和竹制小几。 首尾都挂着一盏纱灯,橘色的灯光映在已然开始褪去夕阳的河道中,复又染上了一片金色。 桃夭先一步上去,将篮里的食物摆在上面,复又将背篓放下,在竹筏正中的竹几下点了薰香,夜间多蚊虫,香不能灭。 待桃夭弄好后,楼画语朝她招了招手,示意拉她上去。 却没想姬瑾一步跨到竹筏之上,稳稳当当的,竹筏连晃都没晃一下,直接一用力就将楼画语拉了上去。 楼画语虽在南疆呆了这么几个月了,却并没有上过几次竹筏。 脚底虚浮,不由的恍了恍身子,姬瑾趁机将她搂住,扶着她坐在竹凳之上。 “你们下去吧。”楼画语却转身,看着关雎桃夭道:“我和殿下顺水而下,无须跟着。” 桃夭脸色立马一变,关雎也忙道:“河道中间,水颇深,娘子……” “我会照料五娘的。”姬瑾顺手拿起竹篙,朝关雎道:“你们下去吧。” 桃夭还要再说什么,关雎见楼画语一手撑在竹几上,双眼看着远处,知道娘子已然打断了主意,拉了桃夭一把。 只是朝楼画语道:“娘子还未用饭食,记得先用饭。” “知晓了。”楼画语拿纱扇朝她挥了挥,沉笑道:“你和桃夭也玩去吧。” 两人有些踟蹰的下了竹筏,看着姬瑾用力一撑,竹筏就破水而去,不由的心头又是一跳。 竹筏到了正中,就十分平稳了,只需时不时掌掌方向就好。 楼画语将竹几上的饭食摆好,见竹筏到了平坦的地方,这才朝姬瑾道:“用饭吧,让它飘着就行。” 姬瑾抬眼看去,却见昏暗的灯光之下,她头上簪子闪着粉色的玉光,这才发现她居然簪了那只桃花簪。 到了河中,风越发的大,吹得她鬓角发丝微乱,却又有着异样的美态。 裙带飘扬,裙侧却有一枚青白玉佩压着,正是当初他赠的那枚,心头似乎再也感觉不到这河风,就好像那灯笼的光,照着整个人都是暖暖的。 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随意的伸手帮她将鬓角碎乱理了理。 “多谢。”楼画语将碗递于他,轻声道:“在外就胡乱用一些吧。” 姬瑾接过碗筷时,突然感觉这样真的很好,就好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他撑船打渔,五娘在后头船仓中做饭。 他明明有很多话要和五娘说的,他甚至一路都在思着有什么好的诗词告之五娘,以表相思爱慕之情。 可此情此景,却又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他也曾听闻,太祖当年与太后私奔,一人打渔一人纺纱;原先他以为太祖不过是少年意气,叛逆不知轻重,不顾大局。 现在这般,他突然也不想回漠北,夺那军功;不想回京都,谋那帝位。 不想理会什么世家恩怨,黎民苍生…… 饭食极简,两人就着河光月光,灯光轻萤,就这样静默的吃完了。 用过后,楼画语将碗筷放于篮中,从背篓里拿了茶水出来:“是这边的白茶,味不如其他般清香,却又另有一股风味,尝尝。” 从上竹筏后,她未称“殿下”,只用“你我”相称,姬瑾听着自也感觉到不同,帮她布壶摆盏。 待倒出微凉的茶水,楼画语抿了一口,靠在竹椅后背之上,看着那被灯光引来的秋萤,朝姬瑾道:“殿下愿听故事吗?我为什么怕殿下的故事?” 第265章 如饴 姬瑾一直都好奇五娘对自己的惧意从何而来,为何又对秦昊那般推心置腹的信任。 他想过问秦昊,可秦昊自来沉默寡言;他也想过问五娘,可若她不想说,他又从何而问。 “愿闻其祥。”姬瑾不由的理了理神,顺着楼画语的目光望去。 竹筏此时慢慢飘于河岸侧边,草间无数秋萤,慢慢的朝竹筏首尾挂着的灯笼飞来。 灯光碎散于河中,映着一点点时高时低、跃过水面的萤光,两边青山映衬,秋月于山间时隐时现,一时分不清天上人间。 却又好像缥缈于虚幻之间,让人不想醒来! 楼画语捏着茶杯转了转,伸了伸手,扶着竹筏中竖着的桅杆站起来。 河风吹得她裙摆微微晃动,夜风在丛山之中回荡,有着呜咽之声,她似乎又回到了蒹葭宫。 姬瑾看着她脸色从原先的惬意,变得舒缓,再慢慢变得迷茫,最后定格在了一种悲痛之中。 心也随着慢慢抽紧,他想走过去,搂着她。 不让她这般绝望! 可楼画语却朝他摆了摆的手,沉声道:“我做过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有六年那么长。” “那梦里,入宫侍疾的并不是楼三娘,就是已逝的昭仪贵妃。而是我……”楼画语看着那翩然起舞的秋萤,转眼看着已如前世般初显威严的姬瑾:“而你终究是登了帝位。” 那些事,她一场大梦而过,醒来后,夜夜多少恶梦侵扰。 她最初夜夜不得安眠,分不清前世今生,就算到了现在,她有时也会分不清。 不过此时说起来,倒也不是那般的难,那些事情在她脑中过了一遍又一遍,一桩桩一件件的讲出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秦昊说得没错,有些事情并没有发生,就该当作没有发生。 可她终究不敢面对,怕再次行差踏错,所以还是告诉姬瑾的好,让他自已去选择。 夜风习习,映着水天相当的美景,楼画语缓缓的说着,却再也没有展过颜。 姬瑾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给她添茶,听她一点点的朝后讲,不问不惊也不打断。 待到竹筏飘过了不知道几重山,壶中茶水尽,楼画语才将那梦中的事情讲完。 扭头看着姬瑾沉声道:“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梦,可秦昊也回来了,你懂吗?” 姬瑾默默的放下水中茶壶,看着河中跟着竹筏朝下飞舞的秋萤,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娘是前朝之后,你是知道的。”楼画语依旧扶着桅杆坐下,伸手握住了一只从纱帐边飘过的秋萤:“可前朝被困于蒹葭宫的,却是南疆前任巫圣。” 南疆自来不同于其他三方,其他三方自来是在大华界外,战事连连。 可南疆古来自治,外面朝代迭替,南疆称臣不上供。 一直信奉着巫神,虽是崇山俊岭,穷山恶水,却疆域极广,物产丰富,不立朝,却又不弱于立朝。 “巫圣是女子一脉传承的,南疆已然生了乱相。”楼画语将掌间的秋萤放开,看着它展了展薄翅,飞快的朝后头的灯光飞去。 “前世钱氏商号被灭,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银钱,可四姓所建商号也多财。”楼画语脸色发苦,看着姬瑾沉声道:“从现在情形来看,是因为南疆乱了,钱氏商号才会这么快被灭掉。” 怀璧其罪,南疆银矿自是有人觊觎,本就有了乱的根源,一旦有心人挑拨,自是难以支撑。 姬瑾慢慢的收回眼,看着楼画语沉静的脸,沉声道:“所以你和秦昊的梦……” 此话一出,他就感觉心被什么重重的刺了一下,痛得无以复加。 五娘和秦昊共梦,他却是罪大恶极! 当真是讽刺! 如若没有他先一步求娶,五娘和秦昊是不是郎有情,妾有意! 所以,在五娘眼中,他依旧是罪大恶极的那个人! 河风夹着水汽,似乎连风中都带着寒意,姬瑾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心中那点刺痛慢慢散开。 复才缓缓的道:“你前世,是我杀了钱氏所有人?” 楼画语想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或许是那些银矿杀了钱氏。” “五娘。”姬瑾摇头苦笑,沉声道:“你让我想想,好不好?让我静一静,我方能回你。” 这太过匪夷所思,又太过玄奥,如同牵丝结网,一旦有一条线未对,整个网都不同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做过那些事,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和秦昊一般的正人君子。 如若按五娘所说,他前世为了权势利益,灭了钱氏,征战南疆,也并无不可能。 他不敢回五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五娘。 这些事情他并未经历过,所以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故事,一句话可以带过。 对于五娘而言,却是一次次的锥心之痛,一次次的失去至亲。 而这一切的源头,就在他身上。 两人都再也无言了,姬瑾撑着竹筏,掉头回村寨去了。 河水潺潺的流动着,似乎卷起两人心间的波涛,谁也不知道会流向何处。 到了村寨的码头口,关雎桃夭一直在那里等着,见他们回来,忙迎了过来。 关雎小心翼翼的要去扶楼画语,姬瑾却将竹篙一插,跨过来,直接抱起楼画语,纵身从竹筏跳了下去。 到了河道上,路平稳了些,这才将楼画语放下。 关雎桃夭,这会一个在系竹筏,一个在收拾着竹筏上的东西。 姬瑾脸色有些发苦的看着怀中的娘子,柔声道:“五娘能将此事告之于我,我心中还是欢喜的,至少五娘是信任我的。” “我只是不想让你蒙在鼓中,我或许……”楼画语有些艰难,抿了抿嘴,正要说。 姬瑾却突然伸手将她的唇捂住,他知道经历了那些事情,五娘没有第一时间,拿刀捅进他胸口,已然是心怀仁厚了。 能告诉她,已然是眼前最好的情况,他该心怀感激。 他也知道五娘要说什么,怕前尘旧恨,让她分不清思绪,日后两人成婚,她不知道该爱还是该恨。 沉吸了口气:“五娘知我心,我亦知五娘心意。” “五娘现只须知道,无论前世今生,我皆心悦五娘,对五娘求之不得,就可以了。”姬瑾慢慢松开捂着楼画语的手,捧着她的脸,对着额头落下一吻。 轻声道:“日后无论五娘如何对我,我皆甘之如饴!” 第266章 陪伴 楼画语没想到姬瑾这般沉静,难不成这事听着他不该惊于其他吗? 比如他是如何夺得帝位的? 四姓又如何了? 姬瑾一吻毕,依旧拉着楼画语的手,转身朝木屋走去:“夜深了,五娘先回去休息吧。” “此时还是中秋,我只须在冬月回到漠北就行了。”姬瑾紧拉着楼画语的手,这次似乎有了些经验,五指展了展,与她十指紧扣。 楼画语沉浸在情绪中一时未曾走出,被他扣着五指,还有些不习惯,只得顺着他的话道:“那京中形势呢?殿下不管了么?” 姬瑾抬头看了看天空正中挂着的明月:“京中势力交缠,自有母妃和承恩侯府打理,让她们先争着吧。” 语气中带着一股索然之味,他自来不是为自己争那帝位的。 可他又背负着永顺帝想打压世家的决心,却又要顺着母妃之意,提携崔谢两氏,他有时必也有些为难。 楼画语也瞬间明白,两人一步步的朝木屋前走。 出来的时候,姬瑾心生喜悦,回去的时候,却又沉甸甸的。 虽不喜悦,却又感觉心口填得满满的。 他和五娘之间,至少不再隔着那些事情,让他一个人凭空猜测了。 至少,他知道五娘为何那般惧他,也知道五娘为何对秦昊那般推心置腹了。 回到木屋,姬瑾送楼画语回房,看着她沉声道:“五娘竹筏之上所说的那些事,我也暂不知道如何回你,但日后如何,五娘尽可放心。” 楼画语抬头朝他笑了笑:“你不是还要呆到冬月前吗?尽可多思。” “那就在此叨扰五娘一段时间了。”姬瑾朝楼画语笑了笑,转身就回自己客居的院落去了。 待他到楼下回首,却见楼画语依旧站在阁楼旁边,朝她挥了挥手,见她入了房,这才转身离去。 只是不知为何,心口总有些沉沉的刺痛,就好像有什么扎在肉中,可他摸了又摸,却一直未曾有什么。 他白日睡得久了,这会心中有事,怎么也睡不着。 干脆起身,研磨铺纸,写了封信给周庄成。 将五娘所言之事写上,复又挑了里面有关大局的事情记下。 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周庄成此事到底如何而成? 前世今生,这本就是虚妄之谈,就算南柯一梦,也只是一人之梦。 可五娘却与秦昊共梦,从漠北情况来看,两人所言又不是虚的。 但因为两人,让所有人都陪着一世重来,这两人得多重要? 他不敢深想,怕这一世的重来,重心不在于他,而在于五娘和秦昊。 待他将信写好,敲了敲桌子,窗户从外面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过来。 “快马送去给先生,一有回信,立马传回。”姬瑾将信装好,又亲手点了红漆,这才交由暗卫:“小心些。” 暗卫不由的握紧了手中的信,殿下传信极多,有关军机政事的,不知道多少,从未提点过要“小心些”。 可见这信定然十分重要的! 楼画语当晚,睡得十分沉稳,好像说出来后,前世种种,皆离她而远去。 第二日一早起来,楼画诗复又叫她一块去采桑,两姐妹起了身,见姬瑾站在楼下等着,楼画诗又嘻笑的自顾走了。 “采桑?”姬瑾看着楼画语,轻笑道:“我陪你去吧,那桑叶有些高了。” 楼画语再见到他,还有些恍然,似乎昨夜那般深沉失落的郎君,已然完全不见踪影。 那些事太过深沉,楼画语也只当昨夜,只是浮苛一梦。 朝他笑了笑道:“殿下这般身强力壮,得背个大背篓才是。” 一边桃夭立马笑嘻嘻的拿了两个背篓过来,一个小的递于楼画语,一个大的递给姬瑾。 她和关雎以为昨夜,楼画语和姬瑾游河,感情大增,也不随身跟着,只是在后头远远的看着。 虽也背了背篓,可她们的背篓里却背着吃食和油摊,还有帷幕之类的。 南疆处处是景,男女经常于野外游玩,就坐吃些果子用些茶点,亲近自然,也是十分有意思的事情。 姬瑾从漠北归来后,就胆大了许多,一背好背篓,就去帮楼画语理背带。 大掌擦过楼画语的肩膀,虽隔着单薄的衣物,却依旧能感觉到手掌的粗粝。 靠得微近,她有些不大适应。 幸好姬瑾只不过微微整理一下,就退开了,十分自然的执起她的手。 原本只是朝前迈了一小步,可抬脚后,似乎看到了什么,拉着她就朝外跑。 楼画语到南疆后,也时常走动,被姬瑾一拉,身子朝前一带,本能的跟着跑了起来。 身后关雎桃夭忙大叫,整理着东西跟了上来。 姬瑾拉着楼画语跑下木屋后,复又拉着她直接朝桑林跑。 楼画语出木屋的时候,只听到身后有个低沉的声音唤了句:“五娘。” 侧眼看去,眼前一篮开得娇艳的鲜花,和那篮子下面金晃晃的虎头弯刀,只是一闪而过。 拉着姬瑾想站住,但敌得过姬瑾的力气,连回声都没有,就已然被拉出了老远。 待出了村寨到了小路边,姬瑾才缓下来,转身看着她,帮她顺着气。 楼画语哪这般跑过,气喘嘘嘘的说不出话,手撑着膝盖,慢慢平息着呼吸。 “要不要喝点水?”姬瑾见她喘得太难受,想着刚才已然十分顾及五娘了。 但自己终究是男子,又是战场上练出的速度,她这般娇弱,定然是受不住的。 只是刚才那苗阳,背着一大篮花过来,看他那样子,好像准备要在木屋前唱歌。 南疆情歌,十分热情大胆,他可不愿五娘听别的男子唱情歌。 见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五娘又着实喘得厉害,他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朝林子里走去。 楼画语气息都还没喘匀,就感觉身子一悬,吓得忙抓住了姬瑾的胳膊。 为什么跑,她在看到苗阳之时,已然明白了,只是这…… 姬瑾却已然抱起她大步朝林中走去,他并未走小路,而是直接踏草而行。 大概走了一会后,转过一片山石,只见后面一洼平地,全是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马鞭草。 姬瑾抱着楼画语坐在山石上,见她粉脸带着薄汗,朱唇还未启着,不由的口干舌燥。 但昨夜之谈后,也不敢太过唐突。 只是低头看着她沉笑道:“五娘可否教我唱情歌?” 第267章 决斗 楼画语听着姬瑾说要学唱情歌,气都没喘匀,就低低的笑了笑。 她早上食了蜜花,这会张嘴皆是香甜的气息,笑声爽朗,让姬瑾不由的地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嘴角。 楼画语忙推开他,站了起来,转眼看了看远处的山头:“殿下说笑了。” 姬瑾哪是那种能背着花,到娘子阁楼之前唱情歌的人啊…… “五娘。”姬瑾顺之起身,看着远处山头采药的郎君,沉声道:“我便装而来,五娘唤我三郎才是。” 楼画语也知道唤“殿下”有些不妥当,可那声“三郎”,她又着实唤不出口。 只得当作没听到,却没想姬瑾复又上前一步:“既然在南疆,你我就当放弃京都的一切,当一回南疆男女如何?” 他昨夜想了一夜,五娘能告诉他那些事情,自然也是拿不定主意,所以让他决断。 前世他虽杀了秦昊,可今生重来,秦昊依旧助他。 就算他先一步求娶,秦昊依旧鼎力支持,想尽办法护着五娘。 自己前世欠他一条命,再想尽办法还他就是了,这份债是他欠下的,而不是五娘,他不能让五娘背负着。 和五娘能否走远,就看他在南疆这段时间了。 见楼画语撇头看来,姬瑾笑道:“你就当我们学学太祖太后当年,私奔在外吧,没有身份,没有世仇恩怨,放下一切,游于这山水之间,好不好?” 他先前还带着笑,说到最后居然无比的向往。 如若当真能放下一切,和五娘游于这山水之间,那该是多好。 楼画语却笑了笑,指着远处一座小山边上的一丛花:“那是蜜花。” “嗯?”姬瑾还有些愣神。 “三郎去帮我摘来。”楼画语巧笑嫣嫣,抬眼看着姬瑾:“难不成,三郎不知道,唱歌之前要送花的吗?” 姬瑾顿时沉笑,拉着楼画语的手,径直朝那山脚走去。 脚下马鞭草及到小腿,一串串的紫花开得灿烂,姬瑾随手将草扯起:“马鞭草是俗名,又叫龙牙草,和凤颈草,可入药的。” 一手拉着楼画语,一手弯腰抽草,抓了一把在手里,递到楼画语面前,沉笑道:“龙牙,凤颈?” 楼画语看着抽着的花穗上紫色的小花,转眼看着姬瑾,轻声提醒:“殿下……” 刚才还在说,放下一切,这会就又是龙又是凤了? “嗯……”姬瑾忙将那把马鞭草丢进背后的背篓里,沉笑道:“那些名字都太过了些,还是马鞭草好听。” 见他十分识实务,楼画语自也不好再追究,轻笑的随他朝前走。 姬瑾拉着楼画语朝前走,也不再揪草了。 两人走了没多远,关雎桃夭终于追了上来,楼画语让她们在那马鞭草丛边等着,待她们摘了花,就下来坐坐。 桃夭知道她的意思,忙将背篓里的东西拿出来。 马鞭草有杀虫之效,这草丛里倒了没有毒虫,先铺了草席,再铺上毯子,然后将茶具摆出来,又撑了竹伞遮着阳。 姬瑾带着楼画语到那小山之下,那山从地下拔地而起,露着许多石头,倒也好落脚。 在弯转处,还有许多从石缝之中长出的小树和杂草,也可助力。 楼画语指着的那丛蜜花在半山腰的回风弯里,花如百合般大小,正摇曳摆动着。 看花苞模样,似乎是新开的,所以才没被采了去。 “五娘,坐在这里等我。”姬瑾将背篓紧了紧,扶着楼画语找了处安稳的地方坐着。 这才转身试了试山石,确定踩得稳,这才慢慢朝上爬。 楼画语看着他直步往上,不时有碎石滚下,不由的道:“要不带把弯刀吧?” 南疆男儿随身配带弯刀,一是防身,二是方便走山路时开路。 弯刀前面带勾,爬山时可用弯刀勾住上面的山石,或是树木,借力朝上爬。 姬瑾却朝楼画语摆了摆手,借手攀附而上,不一会就上去了一个人多高。 南疆男儿采花相送,并不是因为鲜花配美人,而是借山顶之花,彰显健壮体魄。 五娘第一次让他采花,他岂能借于外物,定然是徒手而上,方显男儿气概! 不远处的山上,不时有男女对唱情歌的声音传来,爽朗欢快歌声回荡着,让人心思都开朗了许多。 楼画语背着背篓,抬头看着姬瑾一步步往上爬,心中突然有些恍然。 大概是到了南疆后,看着这边欢快活泼,也将那些礼仪和身份差距给丢了吧,她居然指使姬瑾去采花。 心中不免有些好笑,又有些欢喜。 或许放下前世恩怨,姬瑾还是个不错的郎君,至少现在是的…… 正看着,就听到身后传来关雎急唤的声音。 一扭头,只见苗阳带着随从急步而来,关雎在旁边跟着,好像十分着急。 楼画语朝关雎点了点头,示意她别紧张。 苗阳大步走到楼画语面前,转眼看了看已然爬到山上的姬瑾,复又收回眼朝楼画语笑道:“明日就是中秋了,五娘可想好和谁一块游河了?” 昨夜他就住在贸易行旁边的客居中,楼画语去和姬瑾游了河,他自也是知道的。 按算,也该轮到他了。 楼画语看着苗阳,朝他笑了笑道:“你是邀约谁?” “五娘你。”苗阳脸带疑惑,却依旧沉声道:“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南疆男子自来耿直,苗阳倒也并无虚话。 楼画语沉笑道:“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这身血脉。” “五娘?”苗阳眯了眯眼,朝一边的随从摆了摆手。 却又沉眼看着关雎,示意她也走开。 关雎却不肯走,这苗阳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三皇子又在山上头,万一对娘子做什么,可怎么办! 楼画语从袖兜中掏出一枚戒指戴上,朝关雎点了点头。 关雎见她戴了戒指,这才放心的退开一些。 待两人走开了些,苗阳这才沉声道:“从五娘出身之日起,我就知道京都承恩侯府又新增了一位巫圣血脉的女子,可我这么多年,皆未入过京都,五娘还认为是血脉的原因吗?” “你以前并未见过我,只是耳闻,何来什么欢喜。”楼画语将手指弹了弹,见姬瑾已然到了蜜花边。 苗阳却有些着急,脸色发沉的朝前靠了一步:“是五娘未曾见过我,我却是见过五娘的。” 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到有什么落地之声,跟着身前香气涌动。 “五娘要的花,我采来了。”姬瑾将那一捧蜜花送到楼画语面前,转身看着苗阳道:“我在京都见过巫圣苗广,也算是翩翩君子,为何苗阳兄这般纠缠不清。” 苗阳脸色发沉的看着姬瑾,猛的抽出腰中虎头弯刀,朝姬瑾脚下掷去:“我要和你决斗,生死勿论!” 南疆如若两男因一女子起争执,决断不下时,可掷刀定下生死决斗,死的一方自然算是退出的。 只是楼画语没想到苗阳突然这般,他是苗广的徒弟,自也习得巫蛊之术,如若决斗,姬瑾必定讨不到好处! 第268章 下棋 楼画语自认自己并无李十三娘那般,让人一看便生出爱怜之意的美貌和姿态,却没想这两男决斗的事情,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 忙看着苗阳道:“你是巫圣传人,岂能如此大意决斗。” 他和姬瑾决斗,无论谁伤了都不好。 巫圣传人就他这么一个,苗广又在京中为永顺帝疗毒,如若苗阳负伤,说不定苗广会做出什么事。 那位可是一生气,直接就搞出“金凤盘空”的,爱恨分明得很。 苗阳却只是沉眼看着姬瑾:“敢还是不敢?” 南疆决斗,如若不接受,就是懦弱无能,就算女子倾心于他,日后也抬不起头来。 连带女子也跟着受辱! 姬瑾朝楼画语笑着摆了摆手,捡起那把虎头弯刀,点头道:“好。” 苗阳看了看姬瑾,却见他身侧无刀,这才转身走了。 楼画语看着苗阳走远,有些无奈的看着姬瑾:“他是苗广的弟子。” “你是怕南疆巫蛊之术?”姬瑾笑着闻了闻她手中的蜜花,沉声道:“不用怕的,胜负得比过才知道,他也知道轻重,并不会真的拼上性命的。” 此事已成定局,自然不能再回旋,楼画语想着姬瑾自来骁勇善战,应当无事。 将蜜花折下,在姬瑾诧异的目光在放在嘴里吮了吮,然后将捧着的花朝姬瑾身边递了递:“尝尝?” 蜂蜜有些味道,气味浓郁,其实不如这蜜花般香得清新。 楼画语并不喜甜,不过对这蜜花倒是真心喜欢,钱氏故日日收了一篮,给她当糖吃。 姬瑾在她取下花朵之时,就已然闻一了清甜之味,这味道和五娘嘴中芳香一般,还更显浓郁。 在楼画语灼灼的目光之中,摘了一朵,放在嘴里吸了吸。 味道确实不错,甜而不腻,香而不馥,吃到是十分好吃,只是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不如五娘嘴中那般…… 姬瑾不由的抬眼看去,见楼画语正沉着双眼看着他,似乎在等他回话。 “错实不错。”他将手中的残花捏在手中,见楼画语展眉而笑,立马倾身上前,对着她的唇啄了一下。 趁着她微惊,直攻而入,卷起嘴中香甜,这才慢慢退出。 楼画语没想到这人已然无耻到这般境界,惊都全身都僵住了,待回过神来,却见姬瑾笑看着她:“这样就更好了。” 可见楼画语从羞涩变成了微恼,忙伸手接过她捧着的花,放在背后的背篓之中,拉着她朝不远外的马尾鞭草丛走去。 楼画语过去的时候,却见桃夭和关雎都低头摆弄着茶点小食,连头都不敢抬。 瞬间明白,刚才姬瑾那孟浪的样子,二人看到了。 抬眼去瞪姬瑾,却见他依旧笑意呤呤的看着,还随手从刚放下的背篓里取了一朵蜜花吸食。 楼画语看着他轻抿着薄唇,不由的脸红心跳,也不再理会他,在关雎布下的毡布上坐下。 关雎忙帮她将伞撑过去,然后见东西备好了,立马拉着桃夭退开了。 刚才苗阳走后,她自是急着去看楼画语如何了,结果…… 她没想到三皇子会这般,也是吃了一惊。 这才想起,今日晨间碰到夫人,夫人让她别跟娘子太紧,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桃夭自来在外处理交际,也是见过一些婢女小厮之间相处的,到南疆后,她性子也活泼,跟这边夷女处得多,见得也多了,并未奇怪。 跟着关雎拎了个背篓朝外走,两人也不敢走远,就找了棵树荫下坐着。 刚坐下,就见眼前人影一闪,一身南疆单褂的男子朝她们笑了笑:“讨口水喝。” 关雎见过颜铁明几次,忙点了点头,从背篓里拿了竹杯和水壶,倒给了他。 颜铁明自是跟着姬瑾来的,但见这两婢女一个沉稳,一个爽利。 尤其是沉稳的那个,明明刚才见殿下那般,慌得不行,却还是忙退了下来,不慌不忙的布置东西。 这让他想起上次在那庄子里,狂风大雨,似乎也是她站在廊下…… 本来不渴的,可不知道为何就感觉,可以渴了! 楼画语待关雎桃夭走了一会后,又饮了杯水,这才感觉脸上没这么燥了,将一盘腌了的桃片递给姬瑾:“尝尝。” 姬瑾拎了一片在嘴里,咸中有甜,虽带着桃香,却并不如蜜花好吃。 挪了挪身子,和楼画语坐在毡布上,闻着那蜜花香,随意吹着风,不时侧目看看五娘。 人生最美,不过如此。 “下棋?”楼画语朝他挑了挑眉,沉笑道:“我们可是普通男女呢。” 到南疆后,她也学着慢慢放下那些事情,毕竟总不能时时刻刻想着。 “好。”姬瑾点了点头。 楼画语复又从关雎留下的背篓里拿了一幅象棋出来,这边人豪放,不喜围棋,倒是象棋走得步步紧逼,杀得虎虎生威,颇得钱越他们的喜爱。 姬瑾也没料到是这个,不由的有些失笑。 郎君与娘子对坐,不当是,你下一粒子,我下一粒子,然后撒娇让上几粒子的吗? 这象棋,重重啪下,沉喝一声:“吃!” 有些煞风景啊! 楼画语抿了抿嘴,将对折的棋盘打开,摆着棋子道:“杀一盘吧?” “行吧。”姬瑾放眼看去,青山绿水,山花烂漫,佳人在侧。 当真是美不胜收,人间仙境。 然后他们杀一盘象棋…… 楼画语也不由的抿嘴发笑,关雎估计想着备盘棋就好,哪知道要下围棋那般方配这意境啊。 所以等关雎她们凑过来看的时候,却见开得烂漫的紫色花丛中,郎君和娘子一人坐于一边,不时执棋重重的放下,落子铿锵有声,连棋盘之上的棋子都跳了起来。 先是清脆的女声一句:“上马”。 然后是男子闷着笑,沉沉的道:“驾炮,将军!” 跟着又是娘子,低低诧异之声,夹着郎君爽郎的笑声,复又低低的告诉她该如何走子…… 楼画语和姬瑾杀了四盘象棋,盘盘被杀得,丢兵弃甲,惨不忍睹。 然后姬瑾再反过来教她如何解局,他倒似乎兴起,居然还拉着她来第五盘,幸好此时到了午膳时分,关雎叫她用膳。 要不然楼画语当真是骑虎难下,得继续输下去。 两人收了东西,往村寨而去。 却见河边广场,钱越和那几个土司正笑着说什么,许多青壮脸带笑意的抗着竹子到广场边,似乎在搭什么台子。 钱越见他们回来,朝楼画语招了招手:“小语儿。” 姬瑾和楼画语走近后,钱越拍着姬瑾的肩膀:“好样的!” “我已经去信七十二路土司,让他们带着寨中好男儿,来观看你和苗阳的决斗!”钱越十分高兴,连带看着姬瑾脸色都好了几分。 第269章 秘文 一家有女百家求,无论是在南疆,还是在大华都算是盛事。 钱越最大的感慨就是钱氏入京得早,没让他木屋前堆满各种男子送来的花。 本来想着楼画语姐妹来了,木屋前总该堆满花了吧。 结果花是堆满了,却是因为李十三娘。 现在姬瑾要与苗阳决斗,争邀楼画语,倒也让他心生欣慰。 尤其是那姬瑾,想着娶小语儿就这般容易了? “你放心,不耽误时间的。”钱越见他们脸色不大好,拍着姬瑾道:“这不是已然有七路到村寨中的吗?还有的已经在路了,本来就是要来的,我让他们明日一定要赶到,看你们决斗,这可是盛事啊。” 楼画语估计他邀人到村寨是有事,但见一边苗阳似乎受众人拥捧,而楼画诗似乎在跟他说着什么。 远远的听着,似乎还是用夷语,心中突然有什么涌动,却又抓不住。 心中带着微微的担忧,只得让桃夭去唤楼画诗一声,却见楼画诗用夷语和苗阳复又说了句什么,这才转身朝回走。 她看到姬瑾,只是笑了笑,这才挽着楼画语的胳膊娇声道:“姐姐今日去哪玩了?” “我问你。”楼画语拉着她站住,沉声道:“你夷语是何时这般好的?” 夷语有些难学,夹着各种乡音,大部分东西都与官话名字不同,楼画语来了几个月也只学会了日常打招呼的。 楼画诗虽一来就在学夷语,似乎颇有兴趣,但才几个月,就说得那般利落。 “姐姐。”楼画诗搂着她胳膊,撒了个娇,沉笑道:“快回去吃饭了,我好饿。” 说罢直接撒开了楼画语的胳膊,朝着木屋里跑去。 到了木屋台阶上,这才朝楼画语招手:“姐姐快来吧。” 楼画语沉眼看着她,转身看了看苗阳,朝桃夭道:“盯着苗阳。” 小诗儿日后的路如何,该由她自己选,而不是被人用男女之情,绑在南疆。 桃夭立马点头,背着背篓转身就碰到给那些搭台子的男子送饭的夷女,众人笑着打了声招呼,她就汇入了人群之中。 “你在担心什么?”姬瑾握住楼画语的手,拉着她朝上走:“你外公邀了土司过来,怕就是谈及巫圣传承的事情。” 楼画语自也猜到了,要不然苗阳不会过来。 南疆巫圣传承,似乎十分神秘,好像是由巫神选中的,有个祭祀仪式。 钱越大概是因邓伯林挑拨,让南疆土司起了异心,这才想借苗阳,重震巫圣传承,让南疆土司们齐聚一心。 两人漫步朝上走,楼画语不由的苦笑道:“苗阳也是个聪明人。” 姬瑾侧目看着她,见她看着站在河边广场的苗阳,立马明白了:“他在逼你。” “如若我答应他游河,以外公的想法,必然凑成我与他的婚事,我就会留在南疆接任巫圣传承。”楼画语笑着。 抿了抿嘴:“我不肯,他就邀你决斗,如若你败了,他依旧可邀我游河。如若你胜了,他必负伤。我不愿见南疆人心分离,必要想办法帮外公重震巫圣传承……” 可苗广就苗阳一个徒弟,如若苗阳不能上,必然得她们想办法抵上去。 果然啊,这世间无论到了哪里,都有聪明人的。 她刚才还诧异,苗阳怎的突然就要决斗了。 “败他,不伤他就是了。”姬瑾沉声笑了笑,拉着楼画语朝楼里走去:“有我在,五娘还是想想怎么杀回我一局吧。” 一说这个,楼画语就有些赫然。 大华皇子皆习棋艺,却以围棋为主,围棋可习布局,可练耐性,还修礼仪。 象棋哪是军中所习,哪知道,姬瑾象棋也这般厉害。 见她脸色微微发红,惹得姬瑾哈哈大笑,楼画语有些气恼的松开了他的手,转身回房换衣服去了。 待她走后,一直跟在后面的颜铁明凑上前来,沉声道:“殿下失态了,你该让着郡主的,你赢她,怕她只会更恼,殿下如何讨得欢心。” 姬瑾的笑顿时僵住了,扭头看着颜铁明,沉了沉神道:“不是该赢吗?” 娘子不是喜聪慧健壮的郎君吗,五娘让他采花,显了健壮,下棋不是要彰显聪慧吗? 颜铁明点咳了一声,轻声道:“要不写信问问周仕红?” 他们军中,只有周仕红对这种事情最为了解,要不然以他那彪悍的长相,哪娶得到夫人。 姬瑾摇了摇头,轻声道:“我知晓了。” 是他乐而忘形,确实该让着五娘的。 午膳是钱氏备下的,大家都一块用饭,李十三娘却因要看着蚕室,并没有过来。 楼画语这才想起,从姬瑾来了后,李十三娘就少有露面,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蚕室之中,她似乎对姬瑾有些惧意。 钱氏也听闻了决斗的事情,交待姬瑾自己小心,别被伤着了,也别伤了苗阳,又言自己也会交待苗阳的,点到为止就行。 姬瑾已然看破苗阳的想法,自也不会太过在意,用过饭,陪着楼画语在木屋四处转了转。 看着这般广阔的木屋,姬瑾也不由赞叹,南疆夷民当真是能干。 消过食,楼画语去午休,姬瑾要回房中处理一些公务,往南疆送信虽不方便,但有些事情,还是要他亲自决断的。 等楼画语午休起来时,河边广场的架子已然开始搭了,河边围聚了不少看热闹的寨民。 她本想去看看陈妪她们纺纱的,结果一下阁楼,众人就是朝她道喜,搞得她有些赫然,只得转身回房。 正好有话要和楼画诗说,就去旁边的房间看楼画诗。 去的时候楼画语似乎正写什么,她也没让婢女禀告,自已转过窗子,推开门就进去了。 以往楼画诗可是很不喜写字的,看她那神情,似乎十分认真。 笑着凑了过去,却见满纸都是古怪的符号,飞龙走蛇,好像要从纸上舞跃而出。 楼画语只是一眼,立马看出了这是什么。 而楼画诗正对着一本书,细细的研究着,嘴里不时念念有词。 心中突然有些悲切,楼画语伸手摁住那本书,朝楼画诗道:“你何时开始看的?” 楼画诗也被吓了一跳,见她脸色发沉,有些慌神,咬着下唇,过了半晌才沉声道:“从姐姐给我看过后,我脑中就尽是这些字了。” “书我让桃夭拿回来的。”楼画语重重的喘着气,却又感觉好像喘不过气来。 巫蛊秘文,据说可以通于天地,旁人皆看不懂的。 她上次给楼画诗看,是因为曾十三娘在学堂里放言,她要借势而起,才让楼画诗抄写了一篇。 王清莲于前朝就在宫中讲学,自也见过巫蛊秘文,必定判小诗儿赢的。 可她没想到,小诗儿一看就痴迷了。 南疆的巫圣,哪是那么好当的啊。 第270章 巫圣 玄门之人,身负秘术,有些比常人还长寿。 可如若处处好,这世间众人皆习玄门之术去了,哪会这于尘世间沉浮,为点滴利益而争斗。 前朝因巫蛊之术开国,可最后,也并未见帝王家代代修习巫蛊之术。 楼画语前世初居蒹葭宫时,也听宫中老人说过,这巫蛊之术,必有反噬。 可具体如何,那些人也不知道。 所以当初楼画诗写过一篇巫蛊秘文后,她就让桃夭将书拿了回来,哪知她居然又偷偷找了书。 怪不得,她一入南疆,就要和夷女们学夷语。 楼画语摁着书,看着楼画诗轻声道:“弃了吧。” “姐姐在担心么?”楼画诗笑了笑,将手中握着的笔放下。 拿起桌上那张纸,轻轻吹了一口气。 只见纸上原本飞龙走蛇的符号,好像活了过来,跟着无数彩鹊破纸而去,吱咂作响,绕着屋子慢慢飞舞。 彩鹊之后,复又是无数飞鸟和彩蝶,一时之间,整个阁楼都容不下,纷纷从窗口朝着阁楼之外飞去。 远处在河边搭着台子的众人听到鸟雀之时,猛的回首,却见木屋阁楼之中,五彩飞鸟齐飞而出,绕屋而飞。 苗阳心中先是一惊,跟着莫名的狂喜,顾不得一位土司跟他说什么,抬步就朝木屋走去。 那飞鸟彩蝶绕屋后,慢慢朝四周散去,没飞多远,就慢慢消失不见了。 阁楼内,楼画语看着楼画诗手中握着的纸上点墨皆无,好像一张白纸。 心中惊意散开,沉声道:“你可知道外祖母最后如何?” 楼画诗摇了摇头,将纸放在书边,沉声道:“姐姐想劝我对不对?可如若没有我,姐姐是不是想自己留下?” 楼画语沉吸着气,并没有回她。 “姐姐定然是想留下的。”楼画诗抬眼看着外间消失的鸟雀,沉笑道:“姐姐对三表哥自来冷静自持,从苗阳来后,却突然变得热情了起来。” “姐姐任由他亲近,随他游河观景,伴他采桑摘花……”楼画诗手指凑着书边,抬指让书页翻动,低声道:“是因为姐姐知道没有以后了,所以才突然放肆了起来,对吗?” 她怎么会不知道姐姐,她们一块生活了十几年,虽以前有些误会,可这一年多来,她们这般亲近。 姐姐处处提点她,她学会看着,然后细细揣摩,细细的想。 第一个看的、学的就是姐姐,她怎么会看不出姐姐所想。 “姐姐无须多想,我也是对这巫蛊之术十分感兴趣,在京中就开始学着的。”楼画诗笑着去挽楼画语的胳膊,撒娇道:“刚才那一术,可是我看过金凤盘空,想了许久才写出来的。” “也不知道巫圣当初施此术的时候,是不是也用了秘文。”楼画诗声带向往。 楼画语却心中发沉,不知道如何劝导她,却听到外间传来惊呼声。 跟着苗阳急急的窜到了窗户前,看着屋内的姐妹,脸上的汗水淌下,却抿了抿嘴,撑起双手,掌心向自己,交掌至于胸前,垂头行了一礼。 他并没有说话,一礼后,复又直接离开了。 楼画诗却低低的笑了笑:“他怕是又以为是姐姐了。” “你先待着,让我想想。”楼画语将楼画诗放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木屋外,已然聚了许多看热闹的夷民,连一些土司都不时转眼朝这边看来。 楼画语回房洗了把脸,待神情安定下来,这才让关雎去请钱越,到木屋后头的花亭中相见。 木屋后头有一座花亭,是移的千年老藤,以藤根绕柱,整个亭子皆是一棵老藤而成,就算不开花也十分漂亮。 就是蚊虫多了些,故一般都是远远的看看,少有人进去。 楼画语拿了个驱蚊虫的香包,这才去花亭。 木屋出了这般神奇的事,钱越自也是知道的,见关雎下来,立马转身上了木屋。 钱氏也急着去找两姐妹,结果只抓着了楼画诗。 可一问话,楼画诗撒撒娇,她心头就软了,完全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花亭中楼画语连人都没带,只身站在那里看着老藤上淡黄的花。 关雎带着钱越过来,立马退了出去,守在通往花亭的游廊之上。 “小语儿可是要交待别让苗阳伤了你家三郎啊?”钱越脸色笑嘻嘻的,他人生两大遗憾,今日全部都齐了,岂能不开心。 楼画语看着他,随手摘了一朵花,这才道:“外公可否告诉我,前面那些巫圣最后如何了?” 她并没有问“外祖母”,而是直接问巫圣。 钱越脸上喜色慢慢不见了,朝楼画语笑道:“小语儿既然不会留于南疆,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 “刚才的鸟雀不是我。”楼画语将捏着的花一点点揉碎,沉声道:“是小诗儿!外公……” 钱越脸色也是大变,眼带惊色:“怎会是她?” 小诗儿自来娇俏,在钱越心中还跟当初未曾开窍的小语儿一样,除了会要些娘子用的东西,并无什么大的谋算。 刚才那巫术,居然是她施的。 “外公不该告诉我吗?”楼画语将掌心捏着的花泥擦了擦,沉声道:“如若我留于南疆,与小诗儿有何不同?” “你如若留在南疆,巫圣之位依旧归于苗阳,你们会有孩子的,可苗阳却……”钱越有些艰难,沉着嗓子道:“这是苗阳自己提出的。” “苗阳会死,对不对?”楼画语看着钱越,轻笑道:“然后呢?” 蒹葭宫那位宠妃出宫之时,并无孩子,只传闻有遗腹子,可殇帝却在前朝覆灭时,自焚而死了。 娘亲当年离了南疆,怕也是知道了些什么。 “巫蛊术具体如何,我并不知道,可自来巫圣皆难以善终,终是惨死。”钱越有些为难的说道。 见楼画语脸色发沉,他复又沉声道:“我想让你留于南疆,并没有让你接任巫圣之位,只要你在就好了,苗阳会找到巫圣传承,只要你们在……” 楼画语信过佛,却不如夷民信奉巫神般虔诚,她不知道为何,只要有一个巫圣传承的血脉在,就会让他们安心。 “外公以为,巫圣就只是一个名号吗?”楼画语苦笑,转身看着钱越:“如若只是名号,谁不可以?” 她转眼看着这根千年老藤,沉声道:“我不会让小诗儿留在南疆的。” 前世楼画诗已然悲惨死过一次了,这一世她不能再让楼画诗留于南疆惨死! 第271章 月饼 楼画语看着钱越有些发青的脸,沉声道:“巫圣之事我会想办法的,外公无须太过操心。” “你不用太过在意,是我心存侥幸了。”钱越苦笑了一下,将一只飞舞着的葫芦蜂赶走:“你让小诗儿别再习巫蛊之术就行了,那东西虽好用,却也怕有害。” 楼画语低头并没有接话,钱越生于南疆,长于南疆,对于巫神的信仰也好,对于南疆的感情也罢,都比楼画语她们强烈许多。 在南疆和她们的性命之间,又是那般玄奥之事,他心存侥幸也是应当的。 可楼画语不敢心存侥幸,所以她不能让楼画诗留在南疆。 如若她不是经历过那般玄之又玄的事情,她也会不大相信巫圣皆会惨死,可她重活一世,这就让她生心敬畏。 两人并没有再谈,有人急着找钱越。 “那些土司……”钱越沉叹了口气,边朝外走边道:“你无须担心,苗阳自有办法解决他们的,那决斗也不过是个意思,我会让他点到为止的。” 又有几路土司前来,钱越得去安顿,还有些事要商谈。 村寨里那些麻利的青壮都忙活了过来,居然还不耽误那个决斗台子的搭建。 楼画语靠在阁楼的游廊朝下看,有时失神。 “明日五娘该在哪里看?”姬瑾不知道几时来到楼画语身边,看着那河道边忙碌的人。 这会居然还有人搭篝火架子,外头有人杀猪宰羊,大筐大筐的鲜鱼从竹筏上抬下来,一担担的腊肉被送到外头的客屋之中。 河道边上,已然排满了竹筏,有的是送货物来的,有的是准备用来游河的。 楼画语扭头看着姬瑾,沉笑道:“明日决斗我就近点看吧,想来会有我的位置的。” 只是她有些担心,钱越虽说让苗阳点到为止,以苗阳那般直接提出决斗的心思,怕也不是那般容易放弃的。 “五娘在担心我?”姬瑾见她沉沉的看着自己,只是那般看着,他就感觉好像我泡在温热的水中,浑身熨烫、舒服。 楼画语收回目光,手指在游廊上弹了弹。 “刚才那施巫蛊幻术的是楼九娘吧。”姬瑾语气肯定,沉声道:“巫蛊之术,乃是承于天地,却又盗取生机,故必有所缺。” 他师承鬼谷周庄成,在苗广入京后,自也谈论过。 “南疆多毒虫瘴气,每年惊蛰必有祭祀,皆是巫圣以身相抗,方能让那些毒虫不入村寨扰民。”姬瑾声音低沉,一一的道:“今年惊蛰,苗广也曾偷偷回过南疆。” 楼画语忙道:“苗广可有何不妥?” “巫蛊反噬,必伤其身,至于是孤寡伤残,或是其他,皆因人而异。”姬瑾细细的说着,转眼看着楼画语道:“既然苗广有办法控制住那些毒虫,只不过人心不稳而已,会有办法的。” 楼画语知他是在安慰,朝他笑了笑,却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周庄成也是玄门中人,该是知道些的,可她不敢问。 两人用过晚膳后,河道边的人越发的多了起来。 今晚是八月十四,已然有郎君娘子撑了竹筏顺水而下,河边尽是笑嘻嘻的歌声。 楼画语和姬瑾自是不想去凑热闹,就带姬瑾去蚕室看蚕。 到的时候,李十三娘原本在换桑叶的,一见姬瑾,立马缩到一边,转身就溜走了。 楼画语见她那般,不由的侧目看着姬瑾:“你是不是对人家做过什么?” “她是先生幼女,与我同年,似乎是十岁那年,她跟着家中兄长出去玩,被丢弃了。”姬瑾脸色发沉,低声道:“先生找了许多日都没有找到,托了我,我带着亲卫在城外难民营中找到她。” 楼画语猛的想起,李十三娘说人总有些肮脏,还有头上那日日不离的银钗,也有些同情。 世家大族,哪有看上去那般煊赫平和。 李十三娘乃是继室所生,又是老来幼女,李其瑞待她如宝如珠,在外人眼中,只怕是眼中钉,肉中刺。 “我找到她后,她对谁都戒备着,只愿跟着我。”姬瑾低咳了一声,帮楼画语将装蚕的竹筛端着:“开始我还顾忌先生脸面,哄着她,十来日后见她好了些,就将她丢给了暗卫。” 楼画语正捏着蚕,听到这里扭头看去,却见姬瑾脸带不耐烦:“她太过娇气,我哪受得了她,不过她跟暗卫呆了半年后,倒好了许多,学了不少东西,有时就帮我做事。” 怪不得李十三娘叫起“三郎”来那般顺口,可见到姬瑾却吓得缩得一团。 楼画语将要换桑叶的竹筛换过,两人复又在木屋中走了走。 钱氏怕她们在一起太晚,顾不得大防, 就让玉珠来叫他们吃宵夜,还特意将病床上的楼明光都挖了起来。 刚好厨房连夜打月饼,楼画诗和楼敬辕就在那边帮忙搓月饼,钱氏就叫楼画语一块过去看看,顺带端几个月饼过来尝尝。 姬瑾自是随着她一块去,钱氏还要拦,却被楼明光一把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两人还未到厨房,就听到砰砰的作响,厨娘满脸无奈,见楼画语来了忙道:“娘子可算来了,小娘子在和十一郎玩月饼呢。” 楼画语走过去一看,却见楼画诗和楼敬辕拿着模子在那使劲的敲,好好的一个月饼被他们敲出来都不成样。 明明是个莲花样的,一拉一扯也不知道成了什么。 楼画诗见他们来了,忙收了手,楼敬辕却还憨憨的道:“三表哥,姐姐快来打月饼。” 他亲近姬瑾,立马走过来,将姬瑾拉了过去,让他洗手,自己却揉着一团面。 楼画语只得让人端了几个月饼去回了钱氏,洗了手,陪姬瑾坐下来,然后拿了面团,将调好的馅包好,揉成团,复摁在模子里,然后轻轻的敲出来。 她做这个,倒也顺手。 月饼做出来圆润又不变花色,皮薄馅厚。 只是转眼看着姬瑾,一团面只要塞了馅料,不是这里揉出来了,就是那里露出来了。 楼画语只得伸手教他怎么揉圆,一伸手,双手被却他捧覆住。 “是这样吗?”姬瑾隔着她的手,揉着那团面,时而转动,时而揉捏。 也不知道他是揉月饼呢,还是揉手…… 楼画语只感觉双手被粗粝的手掌捧着,掌心内是一团柔和得好像不能着力的面团,一硬一柔…… 第272章 心伤 楼画语没想到当着众人,姬瑾居然还这般! 一抬头,却见姬瑾脸色沉静,似乎并未感觉这有什么不妥,而是当真在学习揉制月饼。 楼画语感觉双手被揉动,手背慢慢发热,跟着好像整个人都被搓热了起来。 好不容易将一个月饼搓好了,就再也不敢教姬瑾了。 一边楼画诗好像没看到她们刚才的动作,笑嘻嘻的告诉楼画语有哪些馅料,她感觉哪个好吃,又问姬瑾喜欢什么馅料。 她们四个,没有长辈,加上楼敬辕这小胖墩,气氛倒也融洽。 原本见关雎送了月饼回来,生怕楼画语吃亏的钱氏,拉着楼明光过来,见他们坐在桌边打月饼,复又退了回去。 “三郎当真是痴心。”楼明光不由感慨着。 见钱氏侧目看来,低咳了一声:“今日月色正好,我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夫人与我一陪游河如何?” 钱氏脸带羞涩,却还是点了点头。 楼画语他们打了一会月饼,又尝了一轮,念及明日中秋,姬瑾还有决斗不说,怕还有其他事情,就各自回房歇息。 第二日一早,钱氏先给木屋中的人都发了月饼和赏钱节礼,又给姬瑾和那些护卫特意多送了一份,另一人备了三身换洗的衣裳。 早膳自是一同在饭厅用的,刚用过早膳,姬瑾还想邀楼画语再去采蜜花的。 那蜜花昨日还有几朵未开,今日开了就刚好再采给五娘,那香甜气息确实如五娘一般好闻。 没成想,刚出门,就碰到苗阳带着随从等在木屋前,朝他道:“开始吧。” 姬瑾没想到这般早,还以为要到晚间的,不是搭了篝火架吗? 但也未曾在意,连衣服都没换,只是朝楼画语笑了笑,就随苗阳出去了。 钱氏忙带着人跟了下来,拉着楼画语道:“不用怕,你外公交待过苗阳的。” 楼画语点了点头,见姬瑾接过颜铁明递去的长刀,那刀身明显打理过了,想来他也是有准备的。 此时竹台之前,已然站满了人。 正前方摆了十数排竹椅,一排正好十张,大概能坐百来人。 许多土司坐在那里,其中居然还有好几位女土司。 见钱氏带着楼画语姐妹过来,那些土司虽起了身,却也没有打招呼,估计也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吧。 “坐前面吧。”钱越见楼画语脸色不大好,将她们迎到前面:“不要担心,只是青年男子比试一番罢了。” 楼画语却总感觉不大好,似乎心慌得很,右眼皮一直跳,整个人都有些昏沉。 按理她该信姬瑾的,他两世皆能从漠北携功而归,自身武艺必然不俗。 或许是苗阳身怀巫蛊之术,楼画语还是有些担心。 台上,姬瑾和苗阳已然各自行了礼。 苗阳只是单手抚胸,姬瑾自是行的大华礼仪,双手一拱。 南疆男子自来使弯刀,苗阳那把虎头弯刀丢于姬瑾了,换了一把钢制弯刀,看上去寒光闪闪,有些吓人。 不过姬瑾手中的长刀,长近两尺,刀身以精钢所制,倒也相衬 寨边有人敲鼓,随着轰隆之声而起,苗阳沉喝了一声,直接握着弯刀朝姬瑾劈了过去。 却见姬瑾长刀一横架住弯刀,下盘一记扫堂腿,将苗阳逼退。 楼画语看得心一直跳动,侧目不想再看。 她虽见姬瑾负伤得多,却从未见他使过刀枪,就算是上次在承恩侯府破马而入,他占着上风,也没什么好操心的。 可这次,她总感觉不大好。 台下一片沉喝,纷纷叫好,两人复又纠缠在一块,不时听见刀身碰撞的“叮铛”声传来,夹着细细的火光。 “无须担心。”一边李十三娘握住楼画语的手,沉笑道:“我知道他有多厉害,所以才怕他啊。” 楼画语看着她头上的银钗,往下落在她那张柔弱的脸上,朝她笑了笑。 十岁的世家女子落入难民营,她又是这般美貌,当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吃了多少苦? 可她依旧这般明媚柔弱…… 所以人还是不能太过黑暗啊! “你别看,我告诉你结果就好了。”李十三娘见她双目沉沉,伸着手要来捂她的眼睛。 就在这时,听到有什么“嘭”的一声,然后就有破竹之声传来。 楼画语连忙扭头看去,却见姬瑾手握长刀架在苗阳脖子上。 而苗阳的弯刀,被击落在地,扫到了台柱边上的竹子上。 见两人皆未受伤,楼画语不由的松了口气。 “你看吧,这么快就赢了呢。”李十三娘捏了捏她的手。 一边楼敬辕拍着手道:“三表哥真厉害。” 台下土司们似乎用夷语激愤的说着什么,钱越脸色有些不好看。 楼画语瞬间明白,此番情形,姬瑾赢了苗阳,也损了巫圣的名头。 可姬瑾岂能认输? 就这样吧,巫圣传承之事,再商议就是了,扭头朝钱越点了点头。 钱越站起来,朝身后坐着的土司们摆了摆手,抽出腰间号角,正要让他们噤声宣传决斗结果。 却见土司们脸带惊色,惊呼出声,眼中含着激动的神情。 楼画语也忙回头,却见苗阳双手握着姬瑾架于他脖颈之上的弯刀,轻轻拉了一下。 鲜红的血染着长刀,跟着他嘴里念念有词,那鲜血滴在新竹之上,无数竹枝弹起,朝着姬瑾缠去。 一条竹枝更是粗如麻绳,缠住姬瑾就朝后拉去。 姬瑾手中长刀挥动,寒光四闪,竹枝纷纷落下。 怕再有起势,他手中长刀一晃,直接插入台中,刀光闪过,整个台子都散了架。 两人随着散落的圆竹落于地上,姬瑾依旧执刀而立,脸色沉静,并无骄色。 苗阳有些失神的看着他,正要说什么。 却见原本有如战神般昂立的姬瑾,猛的一皱眉,身子一晃,想以长刀撑住,却不知道为何突然朝旁边倒去。 变故突生,众人哗然。 楼画语顾不得钱越低叫,忙冲了过去。 颜铁明和一众亲卫也涌了上去,却见姬瑾胸口白色单褂之上,有鲜血渗开,粗如铜钱孔洞般的大小。 楼画语扭头看了苗阳一眼,他却摇了摇头。 一边颜铁明直接将姬瑾的衣服扯开,只见心口有着一个孔洞,就那样明晃晃的露着,只是皮肤边上有渗出了一点血,也并未再涌出血来。 可那孔洞却黑黑的,似乎无比的深。 看上去似乎插进去一根什么,又好像放干了心口的血,这才没有血出。 “不是新伤。”颜铁明看了一眼,朝楼画语道:“但殿下心口从未受过伤,这伤从何来?” 第273章 交待 姬瑾心口的那个洞看上去太过渗人,人又沉沉的躺在那里,好像失去了所有的气息。 楼画语有些恍神,低头探了探脉,脉相虚浮,气若游丝,好像随时都要断了气一样。 下方楼敬辕也冲了上来,一把推开苗阳:“你使坏!” 苗阳也有些慌神,不知道为何成了这样。 楼画诗一把将楼敬辕拉住,朝他摇了摇头。 颜铁明倒也沉着,一把将姬瑾扶起,翻背于背上:“先送回房,叫大夫。” 楼画语看着姬瑾脸色苍白得好像染上了白霜,整个人软软的伏在颜铁明背上。 就算见过他多次负伤,楼画语也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心也有些慌乱。 似乎又回到了前世他在漠北的时候,每日每夜都在想,他是否能回来。 每每接到漠北战报,她都是又喜又忧,生怕接到不好的消息。 众人自是陪着颜铁明朝木屋走,楼画语走了两步,这才回过神来,朝苗阳道:“麻烦你来给他看看。” 村寨中虽有巫医,可论医术自是不如苗阳。 楼敬辕低叫了一声:“姐姐,是他……” “不是他。”楼画语摸了摸他的头,朝苗阳道:“有劳了。” 苗阳如若当真用巫蛊之术伤了姬瑾,自不会让他们看出来,巫蛊之术最有名的地方,就是伤人于无形。 苗阳脸色发沉,点了点头,大步朝这边跨了过来。 后边的几位亲卫脸色有些不好,但颜铁明立马沉声道:“别忘了殿下的话。” 亲卫们看了看楼画语,复又退开了。 楼画语也不知道姬瑾交待了什么,一时也没有心情去问。 待到姬瑾的客居之中,将人放下,苗阳一手探脉,一手拿出了一条细或发丝的白虫子,探到伤洞口。 那虫子一拱一拱的,身体如蚯蚓一般可以抽长,看得众人头皮发麻。 怪的是那虫子一到洞边,就再也不肯往前了,趴在洞口处,居然朝回爬。 苗阳只得收回虫子,提了灯烛凑到孔洞边看了看:“这确实是旧伤,而且似乎是取血的伤口, 但没有处理,又没有溃烂,而且看上去又不像伤口。” 他试着捏了个决,咬破手指,用血画了道符纹在姬瑾胸口。 原本立在后边看着的楼画诗,忙挤到了前面,看着那道符纹有些出神。 见他用了巫术,颜铁明也有些担心,可那符纹一画好,却见伤口处的血肉慢慢朝里长。 苗阳捏着手指,不停将血滴落在姬瑾伤口处,嘴里不停的念着什么。 可念上许久,那血肉却并没有长拢,反倒是苗阳手指好像受到了什么力,先是弯曲了一下,跟着苗阳身子一侧,就吐出一口血来。 那血里尽全是黑色小虫子,细若剪碎的发丝,先是在血泡中蠕动,没一会就死了。 楼明光忙递了帕子给他,沉声道:“如何?” 苗阳脸色如金,胡乱擦了擦嘴角的血,看着楼画语道:“是幻生之术,反噬极强,我……” 他话还没说完,人顺着床脚就朝下溜,倒地不起。 颜铁明他们忙将他拉起来,却见他那握刀放血,原本瞬间就愈合的伤口,这会居然又出现了,还发着黑,好像化脓发臭了一般。 楼明光忙唤了小厮,将他扶了出去,又忙去叫了巫医。 众人忙乱,楼画诗趁机看了一眼,朝楼画语道:“怕得叫巫圣回来才行了。” 楼画语自也知道,扭头看着楼画语道:“这幻生之术你可有在书在看过?” “姐姐啊,我才自学了一年,哪会如苗阳般厉害。”楼画诗也有些无奈。 楼画语看了看那伤口,她食指尖伸进去,似乎都有空余。 扭头看了一眼颜铁明道:“用你们的法子,传信巫圣苗广,让他速回南疆。” 颜铁明抱拳正要退开,楼画语复又道:“此间种种,是为绝秘。” 这事京都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免得再多波折! “是!”颜铁明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似乎有些不同了。 他们此次初入南疆的时候,她似乎就是一个采桑的夷女,背着背篓,脸上欢笑的唱着情歌;与殿下于花间下棋时,时娇时媚,当真是个娇俏的娘子。 此时,她沉静的好像又是当初京都,那个轻轻挑拨,就让殿下被困通县的端容郡主。 只是她这种应对时的样子,总让人莫名的生出尊敬之感。 “爹爹叫人守在客居外,加固木屋防守。”楼画语看了一眼姬瑾,转身朝后走去:“我去和外公会会那些土司。” 姬瑾的身份虽并未公开,但这边的消息还是得封死,一旦泄露,南疆虽易防,可也保不准又跟上次邓伯林楼元娘那般的人,冒然攻寨。 或是提及他擅离漠北,皆是大罪。 “你去做什么?”钱氏忙拉着她,沉声道:“这个时候,你一个娘子还管什么大事,看着他才是。” “娘亲回房吧。”楼画语拍了下钱氏的手,轻声道:“外面的不解决,怕巫圣也不好回来呢。” 钱氏张了张嘴,也知道轻重,只得松开了手,让人将楼画诗带走。 复又叫人去附近村寨多请几位巫医过来,又让楼明光去安排人手,自己留在这里亲自照料。 楼画语出了姬瑾的客居,却见李十三娘守在外头,直接过来,握着她的手道:“不会有事的。” “嗯。”楼画语朝她抿嘴勉强的笑了笑。 前世并没有这些事情,好像从她醒来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如若记忆没错,姬瑾当是天命之所归,要不然周庄成也不会随他出山,可那伤口…… 深入心窝,怕也伤及心脏。 苗阳不敢说,她也是会看的,那样的伤,必是活不成了,可姬瑾却有一口气吊着。 两人携手到了河边,钱越也知事情严重,安排人守着所有土司,暂时不让他们离去,自然也是惹得怨气生天。 楼画语径直走到钱越身边站定,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中间有人听得懂官话。” 她话出口,那些土司还在各自争执着什么。 李十三娘抬了抬手去摸头上的银钗,楼画语却摇了摇头,取下钱越腰间的牛角号,放在唇边,猛的一用力。 号角呜咽悠长,响彻整个河道。 原本争执的土司们全部闭了嘴,扭头朝楼画语看来。 “刚才伤的那位,是我未来的夫婿。”楼画语将号角递回钱越,沉沉的看着众人道:“我是谁,想来大家也知道。今日之事,请大家定要保密。” 那些土司脸色都有些沉,原本的怒意慢慢散去,变得有些莫名。 楼画语慢慢昂首,沉声道:“待他醒来,南疆巫圣传承之事,我自给大家一个交待。” 她话音一落,众土司面露喜色,顿时欢喜了起来。 钱越却沉声道:“小语儿!” 楼画语却摆了摆手,转身朝木屋走去。 如若当真是苗阳嘴中的“幻生之术”, 苗阳无力医治,苗广回来也没办法的话,那么只有她自己想办法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她这一身血脉,出于南疆,终究要留于南疆。 第274章 救治 楼画语回到木屋,却并去姬瑾的客居,而是直接去了楼画诗的房间。 她这会正在翻那本书,脸色有些急,大概也是在找那所谓的“幻生之术”吧。 “慢慢来。”楼画语走过去,摁住她的手,接过那本书:“你认得多少了?一个个的教我吧。” 临时抱佛脚,也得抱啊,要不然等死么! “姐姐?”楼画诗忙扑了过来,沉声道:“你刚才看到了苗阳体中的血了对不对?” 苗阳吐出来的血中,尽是细小的虫子,楼画语自也看到了。 “巫术与蛊术可分可合,如若想强大,就得合二为一,以身养蛊。”楼画诗握住那本书,沉声道:“我还只习得巫术,并未习蛊术,我来总比姐姐要快一些。” “你太傻。”楼画语瞪了她一眼,沉声道:“学这种玄门之术,怕是太慢了些,所以还是我自己来吧。” “姐姐!”楼画诗不由的跺脚撒娇。 可见她脸色沉静,嘟了嘟嘴道:“好吧,那巫圣最后如何还不一定。你看那苗广还去了京都呢,说不定也没什么事,我们一块来吧。” 说罢提笔在旁边的纸上画一个符号,正要告诉楼画语,却见那符号突然自己长了出来。 是一朵冰莲,在纸上摇曳,于秋燥之中泛着森森寒意。 “你这个驱暑不错。”楼画语努力放宽心神,让自己不要慌,努力安抚着自己,也安抚着楼画诗。 楼画诗却眨了眨眼,摇头道:“不是我。” 那朵冰莲似乎还在长,一条条根茎蜿蜒而去,顺着窗口朝河道而去。 只见午间秋阳之下,一位只着单衣的和尚立于河中。 头顶光滑如镜,反射着烈日金光,如同带着金辉而来。 他并未挂佛珠之类的,脸白无眉,脚踏于河道之中,河中水草慢慢涌起,他就在那水草之上一步步跨水而来。 赤着的双足,踩着那青绿的水草,好像每一步都让水草漫生。 河道边众人惊呼不断,原本留下来听钱越交待的土司们,也扭头看去,眼带惊意,却依旧扶胸行礼。 南疆众人对巫神信仰虽虔诚,却也敬畏其他玄门,并非只信其一,而驱外教。 那赤足无眉的和尚远远的抬头,一双深邃的眼,似乎看过河道、村寨,透过窗格,直直的看到了楼画语。 “姐姐?”楼画诗见她出神,不由的唤了一声。 楼画语将手中的书放下,沉声道:“暂时不用了,能救的人来了。” 她急步朝下走去,楼明光好像在唤她,她也顾不上。 待她急急的跑到河道边,河岸上已然站满了夷民,连那些土司都用夷语和官话邀请那位大师上岸。 踏水而来,碧波荡漾,水草蔓生…… 却那位大师只是看着楼画语道:“娘子,又见面了。” 楼画语忙从人群中挤了过去,看着大师道:“法师既然来了,想来也知道出了何事。” “贫僧于娘子有三见之缘,此为第二次。”大师脚下水草卷开,他一步步朝楼画语走了过来:“但请娘子记住,一念生,则万物生,一念灭,则心如灰。” 楼画语听不大真切,却也知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幻生之术”,只得先迎他上岸。 那大师上岸后,也不让人引路,径直朝着木屋而去,然后转去姬瑾所居的客居之中。 他所过之处,芳草萋萋,花草丛生,蝶舞鸟鸣。 屋内钱氏出来,见到他,也愣了一下。 他走得太快,楼画语在后边急急的跟着,到屋内时,却见他已然坐在姬瑾床边,低头看着那伤口,沉声道:“何必呢!” “如何救?”楼画语顾不得其他直接开口就问。 她上次见这位大师,就是姬瑾求娶之时。 当时她本意是不想与姬瑾定下婚约的,可那大师一番话,让她意识到姬瑾的执念,为免徒增杀戮、仇恨,这才先定下了婚约。 此次姬瑾一伤,他就来了,想来也是救姬瑾的。 自来话本啊,戏本啊,里面只要是天命所归的人,明里暗中都会有高人想护。 明里的自然就是周庄成了,这位想来就是暗中的高人了! 那大师却只是随手一捏,指尖出现了一粒闪着雪粒般莹光的莲子,轻轻放在姬瑾心口那孔洞之中。 这才转身看着楼画语道:“不是如何救,是娘子想不想救?” “何出此言?”楼画语脸带疑惑。 大师摆了摆手,原本正是午间明亮的房中,瞬间变得昏暗。 屋内也变得寂静无声,似乎除楼画语和那大师,再无旁人。 楼画语不由扭头四处看去,心中微微发慌,却又不敢妄言,只得朝他道:“求大师指点迷津。” “娘子请看。”那大师双手一托,左右手掌中出现了两只瓷碗。 碗中各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小鱼,他手掌慢慢靠近,当碗轻轻一碰时,两只碗中的鱼都甩动了一下尾巴。 过了没多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其中一条突然一甩尾巴,从一只碗中跃起。 可奈何力道未及,只跃及半空,就又落了下去,溅起的水滴落在另一只碗中。 “有所知,必有所感。”那大师手里的碗中,两条鱼皆开始跃动,似乎都想跳到另一个碗中。 楼画语先前还有些疑惑,可见有一条鱼几经努力终于跃到另一只碗中时,转眼看着床上的姬瑾,似乎明白了什么。 “娘子心诚,以实想告,却不知这才是开始。”大师手一收,那两只水碗就不见了。 “知山顶有景,方才会攀山而上;知远处有希望,才会朝远方行。”大师看着楼画语,沉声道:“真龙有悔,方会回首。” 楼画语胸口憋闷,所以这是由她而起。 当下朝那大师道:“该如行救?” “此事之起源,也不在娘子。而是他心中有执念,方生此祸。”大师手指一捏,复又出现了一颗莲子,如同皎皎明珠一般立于他指尖。 他看着楼画语,沉声道:“一而通,二而复,娘子想救他,就得去救另一个,娘子可曾想清楚了?” 另一个,自然指的是前世的姬瑾。 楼画语心中突然有些发闷,不由的摇了摇头。 此生的姬瑾,她能原谅,也可能心生爱慕之意。 可前世的姬瑾,她必不可能原谅! 第275章 跳河 那大师见楼画语摇头,就知她先想。 只是将那粒莲子递于楼画语,沉声道:“根源不在此处,此粒只可保他不死之身。这一粒……方是能救他的。” 楼画语感觉到那莲子落入掌心,却并不是看着那般冰冷,似乎还带着暖意。 有些诧异,扭头朝那大师看去:“没有其他办法吗?明明是两个人。” “娘子只是一人,他自然也是一人。”大师突然笑了,沉声道:“娘子可知,莲子心中苦,幻生之术,自也是苦的。” 楼画语有些为难,前世被囚禁之时,听着一个个的噩耗,她从最先的悲愤,到后来几乎绝望。 为了救哥哥一命,她可以委身于他,但心中恨意却未消过。 至少他可以留哥哥一命的,不是吗? 那时家中出事,楼画语被禁宫中都能得知,姬瑾岂能不知,他…… 楼画语沉沉的叹着气,脸色变幻不定。 那大师却沉声道:“我在此能呆一日,娘子可回房想想,一日之内,我会在。” “多谢大师。”楼画语捧着那粒莲子,朝他行了一礼:“不知大师如何称呼。” “娘子已然忘记了我的名字了,再唤又有什么用。”大师突然沉沉的笑出声来,悠声道:“你可唤我无眉,也可以唤我赤足,名字只是虚无,你随意吧。” 楼画语有些失神的抬眼看了看他,感觉有些面熟,却明明没有见过,朝他点了点头,捧着那粒莲子朝外走。 怪的是,她一踏步,原本昏暗的房间瞬间变得明朗。 钱氏见她失神,忙伸手去拉她,但见她朝外走,又想去问那大师,结果那大师已然盘腿坐于地上,如同入定一般,无论她怎么唤,都不回神。 楼画语捧着那粒莲子回房,楼画诗正站在她房门前等着她,见到那粒莲子,也吃了一惊:“这就是幻生之术?” 楼画语也不知道,只是摇了摇头,捧着莲子到屋内,放于一只瓷盘之上,定定的看着。 一而通,也就是说,姬瑾心口的伤,前世那位熙和帝身上也有。 二而复,如若他死了,姬瑾也会死的吧。 可前世到楼画语死,姬瑾皆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熙和帝既然已登帝位,崔谢两氏自也在他囊中,郑皇后被囚,嫡皇子被贬,就算再兵变,也不是这般容易。 他这么重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楼画语有些为难,手指不时弹动的那粒莲子。 听着莲子在瓷盘中滚动,发出的清脆响声,她却越发的烦躁。 屋外,楼明光和钱氏担心她,正轻轻的敲着门,却被楼画诗给哄走了。 楼画语想了片刻,带上那粒莲子,去见了苗阳。 巫圣未归,南疆精于玄门之术的,就只有苗阳了。 原先楼画语未曾多想,此时听赤足无眉所言,楼画语该是认得他的,可她却忘记了。 而苗阳在邀约决斗,曾说过,从楼画语出生之时起,他就知道有这么个人,可他却从未入过京都。 但他又言,楼画语虽未见过他,他却是见过楼画语的。 不在京都,入南疆后,楼画语可以确定没有见过他。 那苗阳是在何时何地见过自己? 那位大师,又是为何认为自己该记得他? 苗阳居于木屋之外,楼画语去的时候,他还未醒,巫医正在给他喂药,钱越已然将土司们安顿好,正在看他。 见楼画语来了,忙道:“那位三郎有没有事?” 楼画语摇了摇头,看着苗阳道:“他何时醒?” 巫医也有些为难,用官话道:“这是体内蛊虫压制不住,才晕了过去,得看他自身。” 楼画语点了点头,正要转身离去,却听到苗阳在梦中低唔的说了一声什么,跟着就直接坐了起来。 巫医忙去摁住他,确定他无恙后,这才转身去调药。 “五娘?”苗阳扭头看着楼画语,苦笑道:“你居然在。” 楼画语将那粒莲子拿出来,轻声道:“这是一位大师给的,人还在。这大概就是你嘴里的幻生之术吧?” “幻生,幻生,幻化一生。”苗阳嘴角发苦,沉声道:“五娘以为幻化的是生机,其实幻化的是一生。” 苗阳目光沉沉,轻声道:“他让你去救另一个对不对?” 楼画语见他脸色不大对,似乎大有含义,忙要再问什么 “你去吧。”苗阳却猛的扭头看着她,苦笑道:“五娘想救这个,又恨那个对不对?那就两个都别恨了。” 楼画语有些不懂,可苗阳却已然拉过毯子,躺在竹床之上,闭目睡了过去。 “想救就救,多救一个就多救一个吗!”钱越听不得他们打机锋,拉着楼画语朝外走:“多救一个还不好吗?我们还挣了一个,多划算啊!” 这大概就是钱越能将生意做得这么大的原因吧,这都能算挣了! 楼画语想再问苗阳一句话,但钱越,却将她推了出来。 待她一走,竹床上的苗阳复又睁开了眼,伸手看着掌心的伤口,苦笑道:“幻化一生?” 楼画语被完全不知道是何事的钱越给拉了出来,直接回了姬瑾客居的屋中。 他也知道屋中多了个和尚,虽在入定,却还是恭敬的行了一礼。 这才朝楼画语道:“开始吧,救人啊。” 楼画语抬眼看着他,外边钱氏和楼明光自也又跟了过来,也急急的道:“能救你还犹豫什么啊。” 楼敬辕更是着急,拉着楼画语道:“姐姐,你快救救三表哥啊,他胸口的伤,看着就痛。” “别想太多。”楼画诗终究是习过巫术,大概知道了些什么。 楼画语看着他们,突然感觉自己或许太过执着了。 既然他们说救,那就救吧。 捧着那粒莲子,朝赤足无眉的大师道:“我愿意救。求大师指点,如何救。” 听她出身,赤足无眉睁开眼,沉声道:“你看到我来的那条河没?” 楼画语点了点头,那大师却复又接着道:“你捧着莲子,跳河去吧。” “跳河?”钱越最先出声,不由的摇头道:“要不换我去吧?我跳河没事。” 楼画语虽一直想学泅水,但入南疆后忙于蚕桑之事,也还未找到机会,这跳河哪成! 第276章 无忧 楼画语看着赤足无眉那样子,不像是说笑,转眼看了看躺在床上没动的姬瑾。 心中百味回转,如若说她爱不爱姬瑾这种话,她自来不认为是爱的。 可如若问她救不救姬瑾,她又感觉应该救。 转眼看了看关雎:“你水性好,在旁边看着点,如若我跳河后,你感觉要出事了,还是下去救我吧。” 以命相博,她自认为还是没这么无私。 关雎一直都是听她的,正要本能的点头,却见楼画语已然捧着那粒莲子朝屋外走去。 这才想起她说什么,忙出声阻止。 钱氏她们回过神来,忙要拦着楼画语,可无论她们怎么朝前追,就好像永远隔着楼画语一步。 此时已然到了傍晚,今日河道边虽出了事,可对于普通男女而言,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并不影响她们游河的热情。 楼画语一路捧着莲子到了河边,想着身后的关雎和钱越他们,总该会派人捞她的,想都没有再多想,直接朝河里跑去。 河道边准备上竹筏游河的男女都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时,楼画语已然跑到了河道中间。 秋日的天气燥热,傍晚的河水并不是很凉,楼画语刚跑没几步就感觉脚下湿滑,倒她整个人浸在河水中时,本能的想朝上浮。 可奈何今日那位大师踏水而来,河中水草疯张,她入河后,脚上丝蔓纠缠,一时拉着她不停的朝下沉。 手中那粒莲子因她不停的扑腾,从掌中滑落。 楼画语不知怎的,本能的想去扑那颗莲子。 这粒莲子是能救姬瑾性命的东西,她河都跳了,总不能丢了吧。 只是当她扑过去时,脚上缠着的丝草好像缠得越发的紧,让她根本没办法扯掉。 嘴里呛了一口又一口的水,楼画语感觉喉咙里发痒,几次想扑上抓住莲子,却都没有成功。 脚好像被越来越紧,眼前变得发黑,呛了水十分的难受,好像当真要死了一般。 楼画语看着那粒在水中慢慢朝下沉,带着冷冷寒光的莲子,猛的伸手抓手,跟着眼前一黑。 黑暗之中,她似乎听到了木鱼的声音,轻轻缓缓的敲着,不急不燥,不轻不重,每敲一下就让人心中沉了一下。 楼画语缓缓的睁开眼,却见不知何时处于一座小禅院之中,院门微开,只一身玄黑锦袍的姬瑾跪坐于蒲团之上。 而他对面,却并不是佛祖,也并未哪位菩萨,就是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 两人面前的桌上,只有一块无字灵牌,和一盏长生灯。 姬瑾正握着一只油壶,朝长生灯里添着灯油,待油满后,又亲手拿过一边的火引,将灯点上。 点好后,这才抬头朝那位大师道:“老师言,此事交于大师,必当无碍。” 楼画语听到姬瑾说话,有些好奇的朝前跨了一步。 就在她跨步之时,原本阖着眼,轻缓敲着木鱼的大师缓缓睁了开眼,沉沉的看着楼画语。 他目光柔和,一点点的朝下落去,最终落在楼画语握着的手上。 楼画语被他盯得奇怪,一时也分不清这是哪里。 “灯乃指路之光,一点光亮,既是希望。陛下并非真心为这牌位之人所求,那么想要求什么?”大师却缓缓的收回了目光,看着眼前的姬瑾道:“陛下不言所求,贫僧又如何保陛下无碍?” “让秦昊魂归黄泉吧……”姬瑾声音有些发沉。 楼画语闻言却猛的抬眼,朝前几步,一踏入院中,这才发现,姬瑾穿着的玄袍之上,用暗线绣着五爪金龙。 心中震惊,这就是前世那已登帝位的熙和帝了! 那大师却抬眼看了看她,依旧轻声道:“就算镇北王归于黄泉,陛下就得所求吗?” “她夜夜不得眠,整夜整夜的站在那条长廊之上……”姬瑾声音有些沙沉,好像无奈,又好像宠溺的苦笑道:“秦昊魂归黄泉,她大概就不会再夜夜那般看着了吧。” “陛下所求当真如此?”大师握着的木鱼重重敲了一下,沉喝道:“陛下所求为何?” 姬瑾半阖的双眼突然睁开,看着眼前的大师,苦笑道:“天道人伦,大师认为我所求为何?” “陛下不言,贫僧既知,也无法相助。”大师敲着木鱼越发的快,沉喝道:“陛下既知天道人伦,那又何必执着于此,又何必让镇北王魂归黄泉,又何必让那蒹葭宫再次住人。” 他一句比一句快,每说一句,姬瑾脸色就微微变上一变。 待提到“蒹葭宫”时,楼画语脸色一变,姬瑾却猛的抬头:“如若不让她住于蒹葭宫中,南疆巫圣之徒必然要将她带走!” “朕……”姬瑾仰起头,看了看禅房上头画着的五百罗汉,苦笑道:“我不愿她离我而去。就算将她囚禁在身边,我夜夜站在泰和殿上,看着她夜夜于廊上吹着风,就那样两两相望,我也不愿放她离去。” 楼画语听着此言,心中莫名发怨。 所以苗阳确实是见过她的,不过不是在她所知的现在,也是在那前世,她不知道的时候,苗阳也想救她出去的。 大师沉叹了口气,轻声道:“那陛下到底所求何事。” 禅房之中,变得静默了,除了轻轻的木鱼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楼画语想走过去,看姬瑾一眼,可木鱼一敲,就好像有什么推动,将她推开。 过了许久,久到楼画语以为姬瑾不会再说话时,却见他慢慢抬头看着大师,轻声道:“求她一生无忧吧。” “她此生哪会无忧。”大师却转眼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我有一幻生之术,可实现陛下心中所愿,也不须陛下宣之于口,就是要吃些苦头。” “心中所愿么?”姬瑾呵呵的苦笑,沉声道:“我心中之所愿,此生也无法实现,大师又何必取笑。” “陛下乃是真命所归,自也该知天命,玄门之术,自有玄妙之处。”大师将手中木鱼放下,从袖中取出一根碧绿的玉管。 递到姬瑾面前,沉声道:“以陛下半腔热血,一幅衷肠,半生苦忧,换陛下心中所想,陛下愿否?” 那玉管如有铜孔大小,一头十分之薄,如同刀刃。 姬瑾接在手中,沉沉的道:“半腔热血?一幅衷肠?这些都可信。可这半生苦忧,又有何难?我往后余生皆是苦忧了,又何必在乎半生。” “只是有一难处。”大师拿出一个灯碗,递到姬瑾面前:“陛下所立之灯与镇北王有关,幻生之术中,自然也与秦昊王牵连较深,先告之陛下。” “如若他活着,或许她就不会那般恨我了。”姬瑾握着玉管,苦笑的解开衣襟,看着对面的大师:“就算我往生皆苦,愿她无忧!” 扯开衣襟,握着那根玉管慢慢朝心口戳去。 碧绿的玉管中,有着鲜红的血水顺着管口一点点流出,落入桌上的灯碗之中。 第277章 横肢 楼画语原本还分不清今昔何昔,还在迷糊之中。 听着姬瑾的话,有些震惊。 难不成他就这样信这大师,让他剜心头血,就剜了吗? 再回过神来时,却见姬瑾已然将那根玉管戳进了心口。 看着那鲜红的血从碧绿的玉管中滴出,楼画语只感觉自己心口好像也跟着闷闷的生痛,全身都发着冷。 想阻止他,却见他脸色丝毫不变,握着玉管用力朝里一插。 本来只是一滴滴朝外滴血的玉管,立马潺潺的流着血水。 大师敲着木鱼,一下又一下,好像一声声都敲在了楼画语的心头之上,又好像催着血水从心口涌出。 那血水越聚越多,她突然有些害怕,握着那粒莲子想冲过去给那大师,却怎么也过不去。 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好像隔着什么。 姬瑾从头到尾都沉静的看着那碗中的鲜血,眼神沉得可怕,嘴角却勾着轻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那灯碗中的血满了的时候,他突然身子一侧,直接晕了过去。 只是嘴角依旧带着轻笑,脸上并不见痛苦,反倒平静祥和。 大师将那根玉管抽出,将里面的血倒入灯碗之中,握着那只碗,将浓浓的血水全部倒进了原本添满灯油的碗中。 两碗都是满的,可他倒进去后,那碗灯油混了血水,却半点都没有溢出来,似乎原本就只是一碗。 大师拨了拨那根灯芯,轻声念着什么。 原本微弱的灯光,似乎亮了些,他这才扭头看着楼画语:“不救么?” 楼画语紧皱着眉,看着大师道:“浮生一梦,此生是虚幻,还是原先本就是虚幻。” “娘子依旧不知道吗?庄周梦蝶,是谁在梦中?”大师将灯碗放好,沉眼看着楼画语:“娘子认为此生是虚幻,那就是虚幻,认为原先是虚幻,原先就是。一切皆看娘子如何选择,愿活在哪个之中。” 楼画语慢慢摊开手,那掌心一粒莲子带着寒气,可握在掌心却是暖的。 她慢慢走过去,将那粒莲子放在熙和帝胸口那个血洞之中。 莲子光芒被鲜血浸染,开始还透着血光,跟着瞬间不见。 “回去吧。”大师敲了敲木鱼。 楼画语感觉身体四周好像有水涌动,还想再说句话,跟着腰上一重,然后就被谁带出了水中。 睁开眼一看,却见关雎脸色发急的看着她。 她忙摊开掌心,见那粒莲子不在手中,心中居然直接就是一喜。 可转念又怕刚才只是自己呛水后的幻觉,低头去看水中,一低头,却见暗绿色的丝草。 或许刚才她在水中晕死过去的瞬间,确实到了前世,看到了那剜心放血的熙和帝。 只要救了他,那么姬瑾也该无事的。 心中突然一松,直接晕了过去。 待她醒过来的时候,却见姬瑾在她床边坐着,似乎在抄写什么。 见她眨眼,忙将笔顿住了,将她扶起道:“要喝水?” 楼画语有些恍然的看着他,转眼打量着房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是梦中,还是真实,是前世,还是今生…… 姬瑾忙拿软枕给她靠了,从温着的茶壶中倒了杯水,抿了一口,试过温度后,这才递到楼画语嘴边。 柔声道:“二舅和舅母带着他们去河边给你放灯去了,还未回来,我留下来照料你。” “今日放什么灯?”楼画语喝了两口茶,有些疑惑:“我晕了多久?” “大概一两个时辰吧。”姬瑾复又朝她递了递茶。 楼画语摇了摇头,扭头看着窗外,此时居然正好明月悬空,从窗户中透进如水的月光。 姬瑾见她不喝了,将剩下的半杯茶水喝了,复又摸了摸楼画语的额头,沉声道:“可是腹中饥饿?” 楼画语想摇头,却见他言语切切,想到刚才在水中,看着那玉管中,鲜红的血水涌出来,就好像抽的是自己的血一样。 垂目看着他胸口,轻声道:“可是大好了?” “要不要看看?”姬瑾看了看外头,众人都去放灯了。 直接踢掉鞋子,翻身上床,将楼画语搂在怀中。 他自来是个敢想敢做的,现外头无人,他满腔的柔情蜜意,自是不会虚度光阴。 楼画语开始还想动上一动,可姬瑾搂得紧,哪是她能挣扎的,只能由得他去。 待她不动了,姬瑾这才缓缓解开衣襟,露着光滑的胸膛,低头看着怀中娇小的人儿,轻声道:“五娘可要看看?” 那心口光滑不见半点痕迹,古铜色的肌肤映着昏暗的灯光,越发显得颜色沉静。 楼画语原本因担心看了几眼,但姬瑾拉得比较开,她目光微微下落,就会看到一朵茱萸,不由的脸色一红,连忙扭过头去。 “五娘?”姬瑾见她耳朵突然泛红,还有些奇怪,低头一看,自己也有些赫然。 可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些发燥。 他原本搂着楼画语,一条胳膊就横在她上围之处。 楼画语只着寝衣,是两层薄薄的锦帛,胳膊横着,可以感觉到那锦帛之下…… “多谢五娘相救之恩!”姬瑾只感觉整条胳膊都在发热,全身所有的意识皆聚于那条臂膀之上。 想将胳膊挪开,又舍不得,只得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他一醒来,就听闻五娘为了救他跳了河。 心中一是惊,二是喜,跟着又是忧,急急的就要去看楼画语。 还是颜铁明提醒要谢过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可等他回头时,那位大师已然不见了。 把颜铁明他们吓得够呛,忙陪着他来找楼画语,又随带将事情简要的说了一遍。 姬瑾听说是楼画语跳了河,他胸口的伤突然就自己好了时,感觉有些虚妄。 可就在前几日,听五娘说过那个“梦”之后,他确实也感觉胸口有些刺痛,这会似乎就没有了。 因为大师显了神迹,又是踏水而来,夷民们就要顺水做了河灯,祈福求庇护。 钱氏怕楼画语跳河后,得失魂症之类的,就带着木屋中亲近的众人,去给她放河灯了。 姬瑾身上的伤虽不见了,却也不愿离了楼画语,就执意留下来照料她。 或许是见他们是受难的鸳鸯,这次钱氏却没有拒绝。 楼画语听着姬瑾的话,有些苦笑的抬头,谁救谁呢? 可是身子微微朝上一抬,就感觉胸口被搂得有些紧。 微微低头一看,只见姬瑾的胳膊正横在那里…… 第278章 共枕 楼画语低头看去的时候,姬瑾自然也知道了,顺着她目光朝下看。 待她微微眯眼时,只得有些依依不舍的将胳膊收了回去。 感觉到胸口微松,楼画语这才道:“那位大师走了?” 如若不是走了,姬瑾怕也不会跑这里来。 姬瑾点了点头,扯过薄毯,将她裹住,依旧将她搂在怀中。 见楼画语微微扭动了一下,只得沉声道:“五娘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他声音低沉,有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慨在里面,楼画语突然想起那握着玉管,毫不犹豫插进去的人,心中微沉。 原本扭动的身子,就那样放软了,靠在他怀中,看着窗外的明月。 楼画语所居的阁楼,虽不如钱氏那座高楼一般高,但也能从开阔的窗口朝外看到河边。 河道上有着无数盏河灯,虽看不出是什么样式的,却可见点点烛光照亮了整个河道。 无数秋萤在河灯之间飞舞,看上去当真如同银河落于凡间,美得不像实景。 楼画语看着,复又有些昏沉。 或许是心力交瘁太过,原本晕过去,却依旧记挂着姬瑾,才会惊醒。 这会突然平静了下来,没一会靠在姬瑾怀里复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搂着她的姬瑾,见她脑袋微垂,双眼轻阖,呼吸长绵,不由的勾嘴笑了笑,低头在她嘴角吻了吻,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当他醒来,听闻五娘跳河时,心中好像空落落的,当真有东西插入,这会她在怀中,他才感觉那空落落的心口似乎被补齐了。 待楼画语睡得沉了些后,这才搂着她慢慢的倒在床上,拉了毯子,也跟着沉沉的睡了过去。 五娘好不容易才不惧他,自然得慢慢的靠近,让她习惯自己的存在才好。 去放灯的钱氏,终究是担心楼画语,率先回到,到房中看她。 结果一看,床上多了个人,心中咯噔就是一惊。 可转却又看到放在床边小几上的茶杯,想来是醒过了,复又松了口气。 看着床上两人,心中微微有些怒气。 可一想到楼画语跳河那一瞬间的决然,也知道这事大概成了定局了。 凑到床帐前看了看,正想要偷偷将姬瑾给拉起来。 外间就传来楼敬辕的说话声,慌忙放下床帐,转身去阻止众人。 这般场景,还是别让人看到的好。 只是在她放下床帐的时候,床上的姬瑾微微睁开,看了看身侧的楼画语,见她还未醒,复又亲了亲她,确定无事后,这才阖眼,继续装睡。 钱氏急急的出了房,见楼明光带着次子次女朝这边来,忙拦着道:“醒来了,又睡下了,想来没事了。她今日也劳累了一天,就让她睡着吧。” “三表哥呢?还在里面吗?”楼敬辕终究年幼,十分憨直的道:“他还看着姐姐么?” 钱氏脸色突然有些发红,低头呵斥着他道:“这么晚了,还不回房睡么?今日功课做完了吗?” 一提及功课,楼敬辕立马缩了缩脖子,悄溜溜的回房去了。 楼画诗却抿了抿嘴,偷偷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开着的窗,却见床帐放了下来,大概也猜到房内情况了,转身就回房了。 待她们一走,楼明光脸色铁青,凑到钱氏身边道:“还在?” “一块睡着呢!”钱氏脸色也有些不好,朝楼明光道:“我进去唤醒他,你将他弄走。” 就算在南疆,一块玩闹可以,这共枕同眠,就有失礼仪了。 楼明光忙点了点头,钱氏确定左右无人,又让关雎桃夭,玉珠他们守在台阶口,这才复又转身回房。 姬瑾耳目自然机警,原本以为钱氏放下床帐,他能与五娘共枕同眠一晚的,哪知道,钱氏转过身来,依旧要赶人。 上次吃过苦头,也不敢太过肆意,自已悄然起身,出了床帐。 钱氏进房时,见他已然起身,重重的松了口气。 姬瑾帮楼画语将毯子拉好,看着她沉睡的脸,又有些依依不舍。 一边钱氏目光灼然的看着他,好像他再不走,就要将他看出几个洞来,只得又放下床帐,这才朝钱氏拱了拱手,轻声道:“舅母见谅!” 钱氏见他衣着还算齐整,冷哼了一声,示意他出去。 出了房门,楼明光朝他笑了笑,然后问他伤势可还好,关心的拉着他,要带他去看巫医。 姬瑾自也明白他的想法,低低的回着,手却朝暗处招了招。 确定有暗卫守着,这才随楼明光离去。 楼画语这一觉睡得极为沉稳,只是再起来的时候,可能是呛了水,喉咙有些干痒。 巫医复又来看过,给她开了一些润喉清肺的药,复又交待她多喝水,其他倒也没事。 钱氏心疼的看着她,给她倒着水道:“你也太死性了些。” 说罢看着楼画语惨白的小脸,叹了口气,可见她勾着嘴笑,好像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只得道:“也亏得你也知道让关雎捞你,要不然啊……” “你要记得,别人的命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命重要。”钱氏抽了帕子递给她,沉声道:“你管他是什么天潢贵胄,他的命,终究不是你的!” 天知道,她看着五娘朝河边跑去时,她怎么追也追不上,当时那种恨不得自己也跟着跳进去的感觉。 “以后不会了。”楼画语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沉笑道:“关雎水性好。” “水性好有什么用,下面全是水草,万一缠住了脚,她拉不上来……”钱氏不敢再想,戳了戳她的额头没再说话。 母女俩一块用过早膳,外头关雎将煎好的药端了进来,楼画语吃了药,换了衣服出去走走。 外头秋光明媚,河道处的碎竹已然清理过了,却依旧聚了很多人。 远远的看去,似乎姬瑾、钱越、楼明光、苗阳都在,那些土司们在神情激愤的说着什么。 “可是出什么事了?”楼画语见他们那样,侧目看着桃夭。 钱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桃夭有些为难的抿了抿嘴,还是上前一步道:“今日一早就有村寨来报,似乎昨夜有什么异常。三殿下似乎也知道了,就随二爷过去看着点。” 楼画语扭头看着钱氏,钱氏正要说什么,却见河道边姬瑾猛的站了起来,抽出腰侧长刀,朝身前一立,那些亲卫立马抽刀凑了过去,两边瞬间剑拔弩张! 第279章 诅咒 楼画语远远的看着,姬瑾的脸色十分不好,那些土司也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苗阳握着那把虎头弯刀,猛的沉喝了一声,才将所有人压住,但那些土司依旧愤愤不平的在大声说着什么。 她也顾不得钱氏阻拦,朝关雎桃夭点了点头,就朝河边而去。 土司们似乎十分愤怒,就算苗阳和钱越带人拦着,也有几人握着弯刀指着姬瑾,其中几个女土司更是尖悦的叫着什么。 楼画语刚出木屋的时候,就见姬瑾昂立在前面,冷冷的看着众人,将长刀抽起,挥手挑起阵阵寒光,沉喝了一声:“谁先来?” 原本叫嚣着的土司们,却都噤了声,面面相觑,只是冷冷的盯着姬瑾,脸上依旧有着不愤的神色。 楼画语来的时候,正好见他们瞪着姬瑾不敢上前。 她一来,那些土司复又开始朝她涌了过来,用夷语说着什么,还夹着官话。 纷纷杂杂的,楼画语一时听不大真切,干脆假装没听到。 姬瑾将手中长刀放下,朝楼画语笑了笑,走过去拉住她,昂着看着众人:“我说了,谁不服就来,我一人应对就行!” “怎么了?”楼画语见他这架势,似乎要群殴? 姬瑾拉着楼画语沉笑不语,任由那些土司脸上神色越发的愤怒。 “五娘,去后面等等,这事我来解决。”姬瑾见情形越发不对,朝楼画语柔和的笑了笑。 然后将她朝后面带了带,示意颜铁明照料她,复又抽起长刀,朝众人道:“来吧。” 那些土司顿时侧目一个个的看去,那些握着弯刀的,一时收也不是,挥也不是,场面有些尴尬。 楼画语还以为是巫圣传承的事情,怎的姬瑾要跟他们来车轮,转眼看着颜铁明。 颜铁明也有些不愤,沉声道:“昨日殿下与苗阳决斗,最后明明是殿下胜了,可土司却认为是苗阳胜,按南疆的习俗,郡主该与苗阳游河,如若成的话,就得嫁于苗阳。” 说着招抬眼看着楼画语,苦笑道:“殿下这才出来制止的。” 别的事情,殿下自不会这么激动,一旦涉及到端容郡主,殿下是片刻都不得忍! 昨日那场决斗,具体说是谁输谁赢,还真的难以定论。 如若光是打斗的话,无论是武艺还是用了巫术,皆是姬瑾赢了;可论全身而退的话,最后站着的,却是苗阳。 这也怪不得姬瑾要再次车轮而胜…… 对于这件事上,姬瑾自来是谨慎的,从不会放弃。 楼画语抬眼看了看苗阳,却见他也有些无力。 她想上前劝说姬瑾,至少别和土司们这样正面相冲。 土司们其实并不在意决斗的结果,他们要的,不过就是将她们姐妹中的一个留在南疆,以安他们的心。 颜铁明却拦着她,轻声道:“此事还是让殿下解决吧。” 正好这时,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青年土司,握着弯刀朝姬瑾走了过去。 今日未曾搭台,两人就在空出来的空地上,对面站立,那位年轻土司沉喝一声,握着弯刀就朝着姬瑾扑了过去。 楼画语只看着寒光闪动,有些无奈。 不过看刚才土司们的样子,估计武艺也并不会高于苗阳,要不然也不会皆不敢上了。 抬头看了看一边的苗阳,朝他点了点头,楼画语就朝人群外走去。 颜铁明见她走了,转眼看了看姬瑾,让其他亲卫看着,忙跟了上来。 待他见苗阳居然也跟了过来时,不由的侧目看着楼画语,但见她神色沉静,倒也松了口气。 楼画语就在河边的河堤下站着,看着苗阳沉笑道:“手上的伤好了吗?” “无碍。”苗阳将双手摊了摊,虽不如原先那般愈合得好像没有伤口,却也并没有溃烂,反是跟普通人一般结痂。 楼画语抬头看了一眼,示意关雎桃夭退后。 她们二人自是往后退了几步,只是颜铁明却有些担心,上前一步:“郡主。” “我有几句话想和他说。”楼画语摆了摆手,沉沉的看着他:“如若你担心的话,可以先行问过你家殿下。” 说到最后,声音倒有些发冷。 颜铁明忙道:“不敢。” 这才随着退开,见关雎桃夭一左一右的站着,他就退到河堤边上的台阶上,可看着二人,又可以防止岸边下来人。 待众人走开,苗阳看着楼画语,沉笑道:“五娘想问我何时见过你?” “我大概知道的。”楼画语沉吸了口气,轻声道:“一而通,二而复……,如若你无事,自然也不会牵动他身上的伤。” 那位大师说姬瑾身上的伤,虽是因楼画语告之他前世种种,让他心有所感,才会有。 但触动的却是苗阳,如若光是巫蛊之术的话,姬瑾在京中也碰到过苗广,那金凤盘空就是从他府中出来的,他也没事。 那问题自然就出在了苗阳身上了…… “五娘自来思绪敏捷。”苗阳苦苦一笑,看着手上的痂道:“是因为蒹葭宫,那是用来囚禁巫圣的,下了禁制,但我还是能透过巫术看到五娘。” 楼画语点了点头,苗阳说他未入过京都,那就是说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没有入过。 夷民自来不屑于说谎,认为说谎是对巫神最大的不敬。 她自也不会纠结于这种事情,抬头看了一眼河道边打斗的众人,姬瑾复又对上了一位并不是土司的青壮,看那人身上的猛虎纹身,怕是哪个村寨的勇士。 姬瑾一招就将他逼退,然后反过长刀,刀背一拍,将人拍倒在地。 似乎感应到楼画语的目光,回头朝她灿烂的一笑,复又握着长刀朝土司们沉喝道:“再来!” 此时声音再无愤意,只有着畅快。 楼画语知他会无事,这才看着苗阳道:“昨晚各村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就算土司们要留她们在南疆,可昨日决斗之时,见到钱氏和她们姐妹,也并未这般激动。 明显就是昨日出了事,让他们感觉激怒了巫神。 苗阳脸色发苦,沉声道:“传闻是银矿下面出现了巫蛇,咬伤了许多人,还让人生出了鳞片。村寨之中有人谣传是巫神的诅咒,因为巫圣血脉放弃了南疆,巫神发怒了。” 第280章 诱导 神鬼之说,自来就有,而南疆更是信奉虔诚,一旦有鬼神之说,比战神更甚。 楼画语听闻又是巫蛇,又是人生了鳞片,还涉及银矿,先是感觉荒唐,跟着立马想到了一个可能。 “只有银矿下面有巫蛇?”她盯着苗阳,沉声道:“何为巫蛇?” “巫蛇无眼,咬人奇痛无比。银矿往下挖得深,才会认为亵渎了巫神,又无巫圣平息,这蛇自来代表无尽的私欲,自会滋生巫蛇。”苗阳苦苦一笑。 复又沉声道:“此事有些蹊跷,今日我就会去附近的银矿查看的。” “只有银矿吗?同一晚都出现了?”楼画语不由的有些疑惑。 就算巫神再发怒,也不会这么巧吧? 苗阳只她话里的意思,瞬间明白:“五娘是怀疑此事是人为?” 楼画语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却见身边人影一闪,姬瑾居然直接从河堤上跳了下来。 他跳下后,直接拉住楼画语的手,朝苗阳道:“自然是人为的,我随你一同去查看。” 楼画语不由抬头,姬瑾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笑道:“这事也是因我才闹出来的。” 她思量了一下,此事如若当真于姬瑾解决,倒也不错,至少日后有好处。 当下也未曾拒绝,只是看着苗阳道:“你认为如何?” 苗阳自也知道钱越在溯阳因银矿的事情,被抓入大牢,此事发生的时间确实蹊跷,怕当真是人为。 他也知道姬瑾乃是真命所归,而且武艺高超,一块前去,倒也无妨。 当下点了点头,朝姬瑾道:“有劳殿下了。” “只是为了五娘罢了。”姬瑾却十分坦然的回着。 楼画语不由的失笑,在南疆,姬瑾穿着也随了夷民,行为举止也越发的随这边的民众。 不过打定主意,倒也好办事。 只是众土司听闻姬瑾要去银矿查看,又是一通争吵,还是苗阳力排众议,又有钱越作保,这才定下来。 姬瑾回房收拾东西,楼画语回木屋给他准备要用的药物。 南疆这边多蚊虫,银矿又在地下,潮湿之地多蛇鼠,得布下药粉,还要备下蛇药。 待她整理好这些,送去给姬瑾的时候,却见他已然换好了衣服。 是钱氏给他和亲卫皆准备了三身夷民服饰,还有着缠头,除去他腰间跨着的长刀,衬着那张在漠北晒成古铜色的脸,看上去与夷民一般无二。 楼画语不由的轻笑道:“好俊俏的阿哥。” 这边夷女见着俊俏郎君,皆会毫不吝啬的夸上一句,楼画语听得多了,倒也顺上口了。 原本只是玩笑话,她此言一出,姬瑾脸上莫名的一红,眼睛发热的看着她。 门口等着的颜铁明感觉气氛不对,朝关雎桃夭招了招手,示意她们一块出去。 二人最近也算见多了这种情况,倒也冷静的将东西放下,然后退了出去,还十分体贴的带上了门。 待人一走,姬瑾就大步走向楼画语,伸手捏起一瓶药粉,朝她晃了晃道:“这是什么药?” “祛除水蛭用的。”楼画语瞥了一眼上面的纸条,沉声道:“银矿皆要洗掉渣土,用水极多,故附近泥水中多有水蛭,如若下水就涂抹在身上。如若被水蛭叮咬,将药粉倒在水蛭身上,就会吐血而亡。” 南疆的水蛭不比外头,因常年温热,水蛭个头极大。 这边的水蛭连水牛都能被吸尽血而亡,一旦吸附住,不吃得撑胀,不会掉落,有的还会钻入人体内,十分难解决。 “这个呢?”姬瑾复又拿了一瓶,在楼画语面前晃了晃。 这次他手掌遮住了上面贴着的纸条,楼画语伸手想去接。 可一伸手,就被姬瑾握住:“五娘。” 每每听他这般低沉的唤着,楼画语就感觉身体有些发软,想抽出手,可姬瑾却紧紧握住。 他将手中的药瓶放下,伸手揽住楼画语的腰,慢慢贴近,抵着她的额头,沉声道:“五娘帮我备了行囊对不对?” “是。”楼画语轻嗯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对吗? 他要去银矿,又是因为那么玄妙的“巫蛇”诅咒,她不该收拾些东西吗? 而且此事算下来,也算帮她们解决麻烦,她自该热切一些。 “那五娘该帮我将衣物也收拾了的。”姬瑾头复又低了低,凑到她额头,亲了亲她的额发:“是不是,五娘?” 楼画语原本还有些不大明白,听到此处,猛的醒悟了过来,慌忙想要挣脱,可已然入了他的怀中,哪是能挣脱得掉的。 “五娘何日才会帮我收拾行囊啊?”姬瑾顺着额发一点点往下,亲了亲她的双眼,复又亲了亲她的鼻梁:“我每次出行,不是少了衣物就是少了药物,还不如亲卫他们带得齐全,五娘?” 楼画语只感觉自己今日当真是自投罗网,感觉到温热的吻落到脸上,头越发的朝下低垂。 可就算她将头垂到胸口,姬瑾依旧跟了上来,薄唇一点点朝下,落在她粉嫩的菱唇之上。 并不如以往一样的攻城而入,而是轻轻辗转:“五娘,待我从漠北归来的时候,我迎你进京如何?” 迎她入京,又是携功而归,自不是让她进京玩的,只有一件事…… 楼画语浑身不由的一紧,抬头看着姬瑾,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想姬瑾停留于唇边的灵舌突然窜入。 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有些发软,楼画语想推开姬瑾,却又有些无奈。 只感觉整个人的感官都落于双唇之间,又好像忘记了呼吸。 过了许久,姬瑾慢慢放开她,吮了吮她的唇道:“好不好?五娘?” 楼画语脑中有些发胀,正愣着神,姬瑾却复又压了上来。 唇舌交缠之间,她整个人都发着热,就好像南疆酷暑的那几日,热得思绪都混沌了。 见她脸色红胀,姬瑾复又放开她,在她唇间轻轻咬了咬:“五娘,好不好?” 楼画语感觉到他双唇用力,忙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五娘这算是答应了?”姬瑾咧嘴轻笑,复又吻了吻,这才沉声道:“相信以五娘的人品,自定不会言而无信的,对不对?” 他自来知道,五娘谈及正事之时,冷静自持,思绪分明。 可一旦他亲近,尤其是轻吻之后,她原先是会突然害怕,近来两人亲近多了,她不再那般带着惧意,一经亲吻,就会思绪混乱,与平日判若两人。 然后只要微微诱导,五娘都会轻嗯出声。 只是每每那一声轻“嗯”,都是娇媚都好像能揉出水来,听着他心都是化开的。 第281章 为父 姬瑾从第一次见到楼画语起,心中就莫名的感觉有些牵挂,似乎冥冥之中,这个人就已然在心中了。 他一路小心翼翼的靠近,处处谋算,本以为今生或许与五娘,最好的处境,就是他深情款款,她安然接受,不再抗拒。 却没想,先是五娘告之他,梦中那种虚幻之事,他本想着两人梦中有了牵挂,此生也算再续前缘。 他慢慢弥补五娘梦中的亏欠就是了,毕竟那事或许也是真的。 夜中他也会想,五娘梦中的自己,对五娘这位庶母,心思会重到什么地步。 如若换成他,在梦中那般场景,会如何面对五娘? 知道这些的五娘,大概此生都难以放下了吧? 他想着,或许等着几年,十几年,或是几十年过去,等五娘梦中惨死的至亲,皆得善终,五娘或许就知道自己的诚意了。 天见可怜,他本以为要等上许久,却没想中秋之夜,他从昏厥中醒来,却得知五娘为救自己跳了河。 那种先是惊恐,又是狂喜,在他看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五娘,足足一个时辰后,他才慢慢平复下来。 或许来得太快,所以他更不能放弃。 “本以为能陪五娘多游玩一些地方的,却没想出了这般的事情。”姬瑾中楼画语声音低沉,知道她已然回过神来了,只得沉声道:“待我将银矿的事情解决,再给五娘采花如何?” 楼画语此时又是羞又是燥,推开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转身对着窗口的秋风吹了吹,脸上的燥意才褪下去,看了一眼桌上的药物,轻声道:“你自己收拾了吧,等你回来再说。” 姬瑾低笑了一声,目送楼画语出了客居,这才慢慢收拾东西。 本以为楼画语不会送他,却没想到木屋下面的时候,却见楼画语和楼画诗正站在廊下看着几匹骏马。 楼敬辕笑着扑过来道:“三表哥,你得快些回来,我还没跟你一块玩呢。” 姬瑾摸了摸他的头,将包裹递给颜铁明,朝楼画语点了点头。 “自己小心着些,性命要紧。”钱氏终究还是心软,看着姬瑾道:“你看着就行,别太拼命。” “好。”姬瑾朝楼明光沉了沉眼,这才随着钱越一行人上马。 河道边,那些土司脸色依旧有些不平,但有钱越和苗阳做保,加上苗广不日就回来了,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巫圣的力量,虽藏于血脉之中,但苗广能在几十年前接任巫圣,也是有些本事的。 楼画语看着姬瑾远去,这才想起,这居然是自己第一次送他出门。 这念头一经想起,嘴角就有些不知所谓的笑了笑。 果然这荒唐话听多了,也会让人多想,如若姬瑾刚才不问自己何时给他收拾行囊,也不会有这种想法了。 一边钱氏以为她在想什么,搂着她,沉声道:“有苗阳呢。” 另一只手却紧紧扣住楼画诗,沉声道:“你不能去。” 楼画语呛水昏了过去,那日以巫纹引得彩雀飞出,乃是楼画诗所为的事情,自然也藏不住了。 钱氏能在八岁时跑出南疆,定然也是知道巫圣不是这么好当的,也不可能同意女儿接任。 楼画诗有些不甘心,但钱氏看得紧,也只得撇嘴。 一家人回到木屋,楼画语站在阁楼前,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从姬瑾来了后,她都没时间去蚕室了,此时他一走,似乎整个人都清静了下来,清静得她不知道要做什么。 这样算下来,前世的时候,她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姬瑾。 在那样的情况下,如若姬瑾不好,她只会更不好;可最终姬瑾好了,她还是不好。 看着远处的青山,楼画语眼前总闪过那从碧绿玉管中流出的鲜血。 沉吸了口气,朝桃夭道:“将京中的消息全部接过来吧。” 桃夭脸色先是有些怔,跟着立马道:“好。” “前日走货的驴队带了些消息过来,我还没去打探呢,娘子等着。”桃夭见楼画语似乎撑起了精神,忙朝外面贸易行跑。 楼画语回房换了身简便的衣服,这才转身去蚕室。 李十三娘对姬瑾有着一种下属般的畏惧,从姬瑾来了后,几乎都呆在蚕室,连面都不露了。 楼画语想着,她大概也是怕自己误会,毕竟她那张脸,就算平白看别人一眼,也会带着三分情意。 秋蚕才孵化出来没几日,就已然吃得不少,满满一竹筛的桑叶,不过两个时辰就只声叶脉了。 李十三娘最近正在喂药,蚕室的事情,都是蓝衣她们在打理的。 楼画语围着看了看,复又去看了纺纱的陈妪她们。 她们从入了南疆后,倒感觉舒适许多,跟这边的织娘们,融合着法子,想将布匹和染色做得更好。 楼画语对这些虽也有在学,却也并不是太懂,不过是边做边学罢了,问了陈妪一些事情,这才回房。 待她回到房中,这才发现,此时也还未到申时。 外头日头都还未偏西,可她这一日却好像过得许久了…… 洗了个澡,叫了楼画诗去陪钱氏用饭。 她却依旧感觉时间过得有些缓慢,似乎身边空落落的,好像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楼明光身上的伤已然大好,一家人聚在一块吃过饭。 玉珠切了一盘秋梨过来,楼画语拿银签插着吃。 却见一边楼明光拿签子插了一块梨,递给钱氏,然后看着楼画语姐妹笑了笑道:“过几日巫圣就要回南疆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苗广回南疆,是因为颜铁明去信,姬瑾负伤。 哪知道苗广还没回来,那位大师就自己出现了,但后头也不好再追信件,只得让苗广回来一趟了。 只是楼明光自来不关心这些事情? 楼画语不由的抬头看着他,却见他脸色有些发苦,轻笑道:“以前啊,你们在京中,我在外游历。” “这些日子,我突然发现我欠你们良多。”楼明光插了块梨递给楼敬辕,摸着他的脑袋,朝楼画语沉声道:“你们都大了,你的婚事已然定下了,你弟弟妹妹虽不小,可你哥哥却大了些。” “我也不该再这样无所事事的下去了。”楼明光爽郎的笑了笑,与钱氏对视了一眼,这才道:“等巫圣再回京,我就跟他一块回去,你们在这边有事,暂呆着,我在那边给你们看着。” 第282章 渴望 楼画语咬着甜脆的梨,看着楼明光,突然感觉他这些日子似乎苍老了一些 他自来是个爱游历不管事的,不肯在京中,怕也是不想面对承恩侯府那些事。 此时也是感觉到情况不对了吧,想着承担一些。 将手中的银签子放下,楼画语看着楼明光,沉声道:“爹爹还是在南疆陪着娘亲了,京中的事情,我们可以解决的。” “五娘。”楼明光握着银签子晃了晃,沉声道:“我知道你有谋算,主意也正。可这世道,终究还是看出身的。提及娘子,终究先提父家,再提夫家……” “三郎对你之心,我们都知道。”楼明光谈及此事,倒也有些欣慰:“可你们走的路,有些难,为父如若不能相助,只能算是拖累。” 楼明光插了块梨,递于楼画语:“爹爹原本以为,只要你们长大就行了,可现在想来,是爹爹想得太过简单了。就算不能成为助力,至少我也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 楼画语接过银签沉着眼,小口小口的咬着梨。 王道珍如若不是有个出身琅琊王氏的父亲,如若王曙不是太常寺少卿,就算她出身琅琊王氏,也不会那般尊贵,连庆阳公主都要避她的锋芒。 这世间,从古至今,都是看出身的。 楼明光没再说话,而是拿了签子喂钱氏吃梨,朝楼画语他们道:“趁着这几日天气好,我们一家出去游玩一番,也算散散心。” 从入南疆后,大家都有事情。 钱氏要安顿好众人,又要安排好下人和饮食;楼画语打理蚕室和纺机,楼画诗出去交际,楼敬辕也和那些孩童打成了一片。 楼明光就一直在帮着贸易行,清理货物。 大家似乎都在融入南疆,可姬瑾一来,却又都知道,南疆不是她们能久呆的地方。 “好啊。”楼敬辕一听说出去玩,第一个跳了起来。 楼画语和妹妹对视了一眼,见钱氏没有意见,这才点了点头。 当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去哪里玩,要带上哪些吃的,难得的其乐融融。 待兴尽而归时,众人各自归房。 楼画语在阁楼前的游廊边,抬眼看着天边明月,亮如银盘,悬在山尖之上,好像凑手可及,却又好像离之千里。 “你想三表哥了。”楼画诗与她靠在游廊抄手之上,看着那明月道:“你从他走后就有些失神,做事的时候还好,可一旦停下来,就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楼画语转眼看着她,穿着淡绿色的纱裙,裙侧挂着一个五福香囊,发着清淡的艾草和一些淡淡的草药味,夹着幽香,好闻又祛除蚊虫。 那枚倒垂海棠的玉铃铛,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就没有再带了。 楼画语顺手牵过她腰侧的香囊:“里面放了什么?好像不是巫医配的那个?” 南疆离不得香囊药草,一旦离了,一出去,保不准就被什么咬了。 “我自己配的药草,要不要给你配一个?”楼画诗解开,里面是一块纱布,布里头包着的药草。 楼画语有几味还认得,挑了一味不认识的捏在手中:“这是什么?” “这是香茅。”楼画诗看了一眼,沉笑道:“可平喘止咳嗽,提神醒脑,也能驱虫。” 说着挑着手指从里面又挑了个片紫色的干花出来:“这是香蓼草,就是野薄荷,你闻闻?是不是有点香,闻着很舒服?” 楼画语凑到她指尖闻了闻,看着她神采奕奕,也不由的跟着发笑:“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再闻闻这个?”楼画诗又挑了一片叶子出来,满眼泛光的看着楼画语:“你猜猜这是什么?” 楼画语凑过去闻了闻,猜了几味知道的药材,都不对,只得看着她。 “是猪笼草。”楼画诗笑嘻嘻的将草药收好。 又小心的将香囊系好,这才看着楼画语沉声道:“姐姐是不是很吃惊。” 楼画语看着她那张小脸,沉笑道:“大概是我们没注意吧,你和小十一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长大。” 就像那蚕室里的蚕,她和李十三娘只不过去了一趟溯阳,回来的时候,它们已然吞丝成茧。 而这个她前世必未多在意,却在最后给了她温暖的妹妹,此生在她未在意的时候,她也长大了。 “哥哥去琅琊了,爹爹回京后,大概会开始绘图,娘亲要照料着我们的吃穿用度。”楼画诗坐在廊下,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姐姐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 “你和哥哥一边想瞒着我们,一边又要护着我们。”楼画诗摊着双手,匍匐在游廊抄手之上,偏着头看着楼画语:“可我们也有我们的路要走。” 楼画语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沉声道:“所以呢?” “我喜欢这里。”楼画诗偏头看着外头的青山明月,伸了伸手,感觉到河风吹过,还夹着水汽:“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景致……” 巫者通于天地,感知自然。 楼画语本以为会是自己,却没想,居然是她。 或许人要想事情的时候,最先总是认为天地偏爱于已身,却不知,别人依旧是受偏爱的。 “娘亲不会同意的。”楼画语捏了捏她的发髻,轻声道:“此事言之过早,再看吧。” “我准备拜苗广为师。”楼画诗却突然抬头,看着楼画语,眼色十分认真:“姐姐有过那种感觉吗?你看到一个东西,瞬间就着了迷,就好像听到一句诗,你就会心抓肝挠的想看着后一联是什么,或是自己想去联下一句。” 楼画诗脸色沉沉的看着天边明月,轻声道:“就好像你看着那月光,总是不由自己的想伸手,揽入怀中,又时时在梦中想着踏月而去。” 所以她不过是抄了一篇巫术秘文,就偷偷自学;不过是看了一次金凤盘空,就自己摸索着画出了那些彩雀符纹。 楼画语不由的发着噎,她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渴望,可楼画诗却已然在做了。 看着楼画诗满脸的祈盼,她又感觉有些羡慕,至少她现在知道要什么。 “你拜师之后呢?”手指缠在发丝之中,楼画语轻轻勾了勾:“你习了巫蛊之术,准备留于南疆接任巫圣之位么?” 第283章 不准 学习巫蛊之术,或许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差,可一旦接任巫圣,钱越所言之事,怕也会成真。 “那姐姐认为该如何?”楼画诗瞥眼看着楼画语,沉笑道:“明知道不可以,却要丢下南疆不管了吗?至少巫蛊这方面,我比姐姐有天赋对不对?所以这事姐姐就让于我来吧,我会做得很好的。” “我再想想。”楼画语心中直接拒绝,却只得伸手楼住她,沉声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这些的?” “进入南疆,我就感觉有些不同了。”楼画诗靠在姐姐身上,轻笑道:“姐姐也别太担心,不是一代代传承了下来吗?说不定那所谓的惨死,也是在我七老八十的时候。” 楼画语并没有接话,只是低头看着她腰侧挂着的香囊。 夜风吹拂中,那香囊透着淡淡的香气,提神醒脑,却又让人沉醉。 她的妹妹啊,已然到了这种会借东西暗暗来表达所思所想的地步,果然是长大了。 姐妹俩靠在游廊之上,看着那一轮明月从正当空,慢慢的西落。 皎洁的月光洒在河道之上,青山憧憧,整个村寨都寂静无声,似乎都能听到河水潺潺的流动声。 两人似乎都沉静在自己的思想中,又好像同处在一片思绪中。 一直到关雎叫她们入寝,两人这才回房。 楼画诗似乎打定了主意,第二日众人出去玩的时候,给钱氏和楼明光一人送了一个香囊,连楼敬辕都有,然后给他们一一讲解里面的药草。 大家撑了竹筏顺水朝上,据说那边溶洞奇观,巧夺天功。 楼画语一路都静静的看着妹妹,她在路边见到什么药草都会挖起来,然后跟楼明光讲解有什么药用。 楼明光也是习过医经的,两人倒也探讨得上。 只是钱氏终究心思细腻些,见楼画诗一改往日的撒娇个性,反倒处处积极争先,感觉有些不对。 拉着楼画语道:“你妹妹今日这是怎么了?” “十一,那是不能吃的!”楼画语却正好瞥眼看着楼敬辕摘了几枚蛇莓在手上,忙沉喝了一声。 那蛇莓颜色鲜红,看上去惹人食指大动,却并不能食用。 钱氏瞬间忘记了问楼画语,急急的过去,拍掉楼敬辕手中的蛇莓,又拉着他的手去洗。 “我知道不能吃,我就是摘着玩。”楼敬辕感觉有些冤枉,他多大的人了啊,哪会乱摘果子吃。 一边楼画诗看了楼画语一眼,复又跟楼明光说着一只虫子。 虽撑了灯,可溶洞里黑乎乎的,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那洞口的一条滴落的熔浆龙看得威风。 一家人在外头铺了毡毯,吃了些东西,看了些景,复又坐竹筏回去。 在竹筏之上,楼明光看着坐在一起的两个女儿,朝钱氏感慨道:“九娘近来认得草药挺多的,日后习医也是可以的,我们这种人家,娘子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只是那巫蛊之术,还是别学的好。” 钱氏心中瞬间“咯噔”了一声,扭头看着靠在一起的姐妹俩,顿时魂飞出天。 回到木屋中,连东西都不归置,直接朝两姐妹道:“你们跟我过来。” 楼明光见她脸色发沉,忙道:“可是有什么事?” 但钱氏并未理会他,脸色沉得可怕,直接朝两姐妹招手:“快些。” 画语画诗两姐妹自知躲不过,只得随着钱氏入了高楼。 钱氏进入房间后,让玉珠将门窗皆关了,又让她带着婢女们退下,这才看着两姐妹道:“你们准备做什么?” 楼画诗自来有些胆怯,不由的朝楼画语身后缩了缩。 她本想潜移默化,先和楼画语谈好了,然后再慢慢告诉楼明光和钱氏的。 哪知道钱氏精明得很,一天就看出来了。 楼画语见妹妹已然发怵,朝钱氏轻笑道:“娘亲何必吓她,只不过暂时有些兴趣而已。” “她有兴趣我知道。”钱氏走过去,将楼画诗给拉出来:“你今日跟你爹爹说那些草药,说那些虫蛇,是为了什么?” 楼画诗缩了缩头,只敢在喉咙里轻声嘀咕了几声。 “说!”钱氏自来性子柔和,此时也有些发怒。 吓得楼画诗忙搂着她胳膊撒娇,眼睛却瞥着姐姐求救。 “娘。”楼画语沉叹了一声,将楼画诗拉开,看着钱氏道:“当初娘亲是为何离开南疆?是因为不想接任巫圣之位么?” 钱氏一时语凝,重重的喘着气道:“你们还小,不懂。” 可这话一出,对上两个女儿沉灼的目光,复又苦笑道:“你们大了,也有主意,是不是认为娘亲当年做得不对?” 画语画诗姐妹皆摇了摇头,钱氏离开的时候才八岁,巫圣所涉及的东西,或许当真是让她害怕。 “我是放弃了南疆,可也是为了南疆。”钱氏手揪得紧紧的,看着两个女儿,沉声道:“你们回去吧,这事我说了不准,就不准。” “娘亲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就说不成。”楼画诗不由的嘀咕,不满的道:“我只过是喜欢这里罢了。” “我也喜欢这里!”钱氏猛的扭头看着她,沉喝道:“我比你更喜欢这里,我比你更痴迷于巫蛊之术。可这东西,别人能学,我们就是不能学!你听明白了吗?” 这是楼画语第一次见钱氏发怒,只是那怒意中夹着一种悲凉,忙将楼画诗搂住。 朝钱氏道:“那娘亲为何不准?” 钱氏扭头看着楼画语,冷声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当初就不会带你们回来。南疆不安宁,京都也是那般不安宁……” 此时的钱氏,带着一股冷然,和一种悲凉的无奈。 说着,似乎想起什么,钱氏慢慢坐在椅子中,捧着脸低低啜泣了起来。 好像越哭越伤心,最后干脆趴在桌上,嚎啕大哭。 这下可把两姐妹给吓坏了,楼画语忙去安抚钱氏。 可是她一碰,钱氏就朝楼画语沉声道:“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怕死,为了苟且偷生,不继任巫圣之位,就逃离了南疆?” 楼画诗忙摇头,轻声道:“我们没有。” “我告诉你们,如若你们俩哪个要学那巫蛊之术,我就直接死给你们看!”钱氏双眼垂泪,看着两姐妹道:“你们给我发誓,就以巫神的名义,你们此生,再也不得碰那巫蛊之术!如若你们碰了,就让至亲皆亡,独留已身!” 第284章 起誓 楼画语想到钱氏会拒绝,却没想这般坚决! 如若碰之既死,还好些。 可一边以巫神的名义起誓,却又让众亲皆亡,独留已身。 这似乎有点像前世的楼画语,一个个亲人都惨死,这种痛苦,楼画语能体会。 楼画诗完全被惊呆了,这般毒誓,还有着钱氏的态度,都让她感觉有些害怕。 “说!”钱氏沉眼看着两个女儿,厉声喝道:“就在这里,起誓。” 话音一落,似乎又想起什么,大步走过去,推开门,朝外面的玉珠道:“拿一坛烈酒,雄鸡一只取了鸡血分成两碗,然后各放水蛭一条,送过来!快!” 玉珠她们守在门外,听着里面起了争执,也不敢推门问。 听钱氏交待这些东西,也吓了一跳。 钱氏自来说话皆是轻柔细声,从未这般疾言厉色,她虽有些心惊和不解,却还是急急的吩咐了外头的婢女去办。 又怕办不好,又唤了个老成点的嬷嬷跟着去。 屋内钱氏紧紧的瞪着两姐妹,沉声道:“九娘回去后,将那些书、墨、纸笔全部烧了,所有草药也一块焚了吧。” “三殿下在,你姐姐有了婚约,也有些私活要做,你从今晚起,搬到我楼中来睡。”钱氏沉了沉眼,并不容置否。 楼画诗已然是惊呆了,抬眼看着钱氏:“娘,为什么啊?” 她这么大的娘子,自是该住在自己院中,住在娘亲楼中,像什么样啊? “我说是不准就是不准!”钱氏猛的一拍桌子,气得胸口喘息不定,沉沉的看着两人,猛的转身回房。 楼画语忙看了楼画诗一眼,朝她摇了摇头。 做事不能过激,她也不赞成小诗儿习巫蛊之术,但她还不是得缓缓的来吗。 钱氏这般激烈的不准,怕是伤了小诗儿的心了。 又怕钱氏有什么事,她忙转过珠帘去看。 刚一转身,就听到珠帘响声,钱氏一手握着一把匕首,抵着自己的心口,看着两人道:“待会东西送进来,你们咬破手指起誓。” “九娘习过巫术,当知道南疆水阴,可通幽冥。鸡血通阳,水蛭化阴,以此起誓,告之巫神,决不可毁。若违誓言,后果小诗儿比我更清楚!”钱氏握着匕首十分用力。 楼画语没想到她这般的激烈,心中复又有了些思量。 一边楼画诗也不敢再发倔,只是垂泪坐在桌边,抿嘴无言。 楼画语忙朝钱氏道:“娘,你先将东西放下,我们依你的就是了。” “不,等你们起誓后,我自会放下。”钱氏却瞪了楼画语一眼,手上用力,薄衫之上已然染了血色。 楼画诗见她这样,伏在桌上哭出声来:“我答应就是了。” “要起誓!”见她答应,钱氏似乎平静了下来,却依旧握着匕首不肯放松。 楼画语有些为难的看着钱氏,又看了看楼画诗,不知道钱氏为何这般激烈。 难不成那巫圣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吗? 可连巫蛊之术都习不得,又是为何? “我去看东西来了没。”楼画语摆了摆手,转身要推开门,现在这情况,只有出去,让人叫了楼明光过来,才有缓和的余地。 只是她刚一动,钱氏立马沉喝道:“站着,别动!” 她声音极沉,说话间,胸膛鼓动,衣衫上的血复又渗得多一些。 楼画语忙不敢动了,一边楼画诗也不敢再说话。 “娘,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楼画语有些无奈,可钱氏却置若罔闻。 幸好外头以为有什么急用,东西急急的送了过来。 楼画语听到敲门声,忙去开门将东西端进来,朝桃夭打了个眼色。 待她将东西端进来,只见分成两碗的鸡血里,两条水蛭在缓缓蠕动,看上去让人有些发寒。 “将酒倒进去。”钱氏看着那两碗血,沉声道:“放心,不是给你们喝的,倒进后,咬破手指,滴入自己的血起誓就行了。” 两姐妹有些面面相觑,但钱氏握着匕首复又朝下压了压,这次连话都没说了。 楼画诗连哭都不敢哭了,忙咬破了手指将血滴了进去。 楼画语见钱氏转眼看过来,忙也跟着咬破了手指,滴到了另一碗。 然后两姐妹沉声起誓:“巫神在上,今日以血起誓,此生再不得习巫蛊之术,如若有违背……” “至亲皆亡,独留已身。”钱氏握着匕首,看着两人。 这誓言虽有些怪,却也掐得住人,两姐妹只得复又重复道:“至亲皆亡,独留已身。” 待她们起誓完,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太烈,那两条在鸡血中游荡的水蛭居然吐血缩成皱巴巴的一团,看上去越发的让人发着寒。 外头桃夭已然找来了楼明光,他敲了敲门:“夫人?” 钱氏转眼看了看楼画语,将匕首放下,朝楼画诗道:“去将东西烧了搬过来住。” 楼画诗眼皮有些发红,垂着头,急急的跑了出去。 “九娘,这是怎么了?”楼明光见她急急的跑出去,有些诧异。 一进屋,见楼画语拿着丝帕捂着钱氏胸口,那帕子上还有着血迹,也吓了一跳。 忙凑了过去,朝外头玉珠道:“叫巫医。” 楼画语让楼明光看着钱氏,这才抽出身来,去看楼画诗。 进屋的时候,她正扑在床上,放声痛哭。 楼画语扶了扶她的头发,沉声道:“娘亲也有苦衷的。” “那她为何不说?”楼画诗抬眼,扑到楼画语怀中:“我只是想出份力,我不想一直做被照顾的那个,不想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不想自己明明处于危险中,却又不知道。” “不会了。”楼画语抚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她道:“以后有什么事,我定然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拿着帕子帮楼画诗擦着脸,沉声道:“你看娘亲那样子,怕是也习过巫术的,可她既然弃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除了惨死,还会有什么吗?”楼画诗哭过后,倒也平稳了些。 楼画语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娘亲也不是没机会回南疆,可她一直未曾回来,这次回来,是被承恩侯府伤透了心。娘亲那般想南疆,却不回来,定然也是有原因的。” “可如若这次银矿下面的巫蛇不是人为的呢?”楼画诗捏着帕子,看着楼画语:“如若当真是巫神诅咒,发怒呢?你让南疆这么多人怎么办?你让三表哥怎么办?” “他去了银矿,如若……”楼画诗说着,复又哭了起来:“我就是习过巫术,我才知敬畏,可娘亲为何这般!” 第285章 清人 楼画诗的话也有一定道理,楼画语想到随着苗阳去银矿的姬瑾,虽也有些担心。 却依旧抚着妹妹的脸道:“可你看刚才娘亲布置的那些东西,自也是习过巫术的,她肯定是知道敬畏的,她不让我们学,还下了那般毒誓,定有更重要的原因。” 楼画诗似乎听进去了,捏着帕子擦着脸,看着楼画语道:“那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楼画语帮她将脸擦干净,沉声道:“巫圣苗广过几日就该到了,你就安心在娘亲楼中住着,一切待苗广回来再说。” 按算楼画语居然还没有见过苗广,他既然接任了巫圣,该是知道钱氏为何逃离南疆的。 楼画诗想到刚才钱氏那寻死的样子,也有些害怕,只得唤了婢女进来,收拾东西。 而钱氏房中,女巫医帮钱氏用鱼骨粉止了血,又拿了药丸给她服下,包扎好伤口后,开了几剂汤药,这才退下去。 楼明光扶着她靠在床头,示意玉珠出去,这才朝钱氏道:“是因为巫蛊之术吗?” “她们不能学。”钱氏垂着眼,看着床帐上绣的五毒图案,沉声道:“你别问为什么,就是不能!” “可你也无须如此,吓着她们了。”楼明光见她脸色发沉,忙转身倒了杯水递给她:“先缓缓。” 钱氏却并未喝水,只是低头捧着脸,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夫人。”楼明光这下慌了神。 他与钱氏成婚数十年,就算在承恩侯府,钱氏心灰意冷,也不过沉沉的说上几句冷情话,哪有当着他的脸,这般哭过。 心瞬间就抽紧了,忙搂着钱氏的肩膀,柔声道:“好了,你说不学就不学,我看着她们,我们不学了,好不好?” “你不懂。”钱氏闷着嗓子,不住的摇头,声音无比的苦闷。 想到那些东西,她就好像要被什么吞噬了一般,整个人都发着寒。 楼明光被她哭得心一绞一绞的生痛,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揉着她的肩膀道:“既然她们答应了,你就别再操心了,孩子们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主意。既然答应不学了,就不会学了。” 钱氏依旧只是摇头,一哭了出来,就越发不可收拾。 全身都因为害怕在发抖,楼明光忙上床搂着她,任由她放声痛哭。 想着,或许哭出来就好了。 楼画诗将东西收拾好后,也不敢再藏着,让婢女找了个火盆,就在阁楼前,那些书和平时的笔记,特用的香墨纸笔,全部都付之一炬。 钱氏让她搬过去住,就是方便日夜看着她,这些东西留也留不住了的。 不过就在旁边,楼画诗到也不用收拾什么东西,将寝具先抱了过去,就在旁边收拾好的房间里睡下来。 楼画语在床边陪她坐了一会,又安抚了她几句。 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哭得多了些,楼画诗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确定她睡得稳了,楼画语这才离开,复又去钱氏房外站了站,没听到里头的声音,这才朝玉珠摆了摆手。 两人走到悄静处,玉珠这才道:“后面又哭了一场,刚才还听到哭声呢。” “你是从何时跟了娘亲的?”楼画语转眼看着玉珠,这才发现钱氏身边并没有太过老成的嬷嬷。 就算有些事情要让老成的嬷嬷去做,但也并不是贴身的,钱氏贴身的婢女,一直只有玉珠一个人。 “二十来年了。”玉珠有些不好意思,沉笑道:“我当年家里遭了灾,是大东家救了我,见我算机灵,就送到我夫人身边当差。” “那娘亲身边可还有哪些老人?”楼画语看着玉珠,十分随意的道:“倒是我们做子女的不孝了,居然连娘亲身边有几个贴身的人都不知道。” 玉珠此时脸色也有些不对,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 这才沉声道:“夫人嫁入承恩侯府的时候,所有人都换过了,原本从南疆带过去的婢女嬷嬷,全部送回了南疆。只有我并不是南疆人,又随意跟着夫人,这才随她入了承恩侯府。” 楼画语眯了眯眼,也就是说钱氏带入承恩侯府的陪房,皆是在京中选出来的,并不是一直跟着她的老人。 承恩侯府那般环境,钱氏虽一直谨慎,以银钱开路,似乎也并没有吃什么大亏。 楼画语想了想,朝玉珠笑道:“你看着些,有事就去告诉我一声。” 说着将腕上一串寒玉珠取了下来,套在玉珠腕上:“外公说是用药水泡过的,戴着生寒,还能驱蚊虫,桃夭关雎都有,你也戴着玩吧。这入秋后,蚊虫越发的多了。” 玉珠跟在钱氏身边,什么东西没见过,倒也不差一串寒玉珠,但楼画语送她东西,也是显得亲近。 套在手上还摸了摸:“谢五娘子啦,我前两日见桃夭戴着,还眼热呢,今日娘子就送我了。” “娘亲不喜欢这些。”楼画语笑了笑,拍了拍玉珠的手:“所以外公现在有什么新时的东西,都送给我和小诗儿,倒是我们更占便宜。” 两人相视笑了笑,楼画语这才回房。 待回到房中,她这才朝桃夭道:“将京中来的所有信件都拿出来。” 桃夭知道今日怕是要有大事,忙将所有信件,还有打听到的消息告之楼画语。 她们入南疆后,去了平安信,京中诸友见她样样好,倒也没有跟刚离京时那般时时来信。 连叶三娘也不过来了一封信,问了下她中秋如何。 楼画语将所有的信件复又看了一遍,除了大皇子与王道珍已然成婚,楼敬台娶了崔九娘。 其他稍重要点的消息,就是楼画心已与襄王世子的嫡次子订了婚,只不过还未请婚期。 曾十三娘生下了六皇子姬琼,永顺帝老年得子,极为欢喜,亲自在满月宴上赐的名。 庆阳公主产下一女,郑皇后因愧对程时,与永顺帝商议后,封为荣恩郡主,以显荣宠。 承恩侯府裳娘产下一个儿子,十分能吃,两个奶娘都不够,楼明晨自是欢喜,接连歇在裳娘房中。 其他两房,依旧那般沉静,倒时楼敬栎在史部领了个小差,与许多寒门官吏打得火热。 大形势也在大变,原本沉静的静国公府,从安国公府手中,按管了河北道的粮草事宜。 平国公郭机代永顺帝于外头督军,其妹慧和郡主与镇北王秦昊婚事已定。 楼画语沉沉的翻看了看,提笔写着信,朝桃夭道:“让京中当铺仔细看点典当的府邸,然后暗中做大各路探子,从小事着手,收点京中各府的消息。” 想了想复又道:“让人暗中助着点楼敬栎,日后他可能是我们打压楼敬台最重要的人。” 第286章 抓蛇 桃夭听楼画语的意思,是要朝京中下手,忙不迭的点头道:“那外城也要加派人手吗?” “外城比内城重要。”楼画语边提笔写信给秦昊。 边沉声道:“内城众府门户森严,外城虽居虽不如内城显赫,可也有不少官宦人家,打探消息还容易一些。” 小门小户里头的下人,嘴不如高门中的严实,有些消息,一点点探出来就行了。 桃夭自来在外走动的,瞬间明白其中道理。 “钱氏商号有家新开的绣楼。”楼画语将信写完,放在一边晾干,朝桃夭道:“我会让舅舅安排人手,你将内府一些府邸的线放给他们,让她们去打探。” 从去年当铺的事情后,钱氏商号新开的店铺都是记在别人名下,暗中周折,掩藏东家身份,以便暗中行事。 那家绣楼主要做的并不是衣物,却是一些绣屏摆件啊,或是成批的荷包香囊,或是下人衣服之类的。 所以接触的都是宅门里的有头有脸人物,走门窜户的也容易笼络消息。 桃夭没想到她要将网子开大,连忙点了点头。 “娇娘最近怎么样了?”楼画语见信干了,折好放进信封了,取了蜡:“春风楼里的酒不错,据说客人也大方。” “娘子!”桃夭有些脸红的瞥了瞥外头。 就算在南疆这样民风开放的地方,她有时还是受不了娘子语出惊人。 楼画语低声笑了笑:“你让娇娘自己选吧。” 娇娘当初能从春风楼里出来,又能接触到程时这种世家子弟,里面的姐妹总有些用处。 “是!”桃夭见她虽笑,脸色却发着沉,也忙应了一声。 楼画语将封好的信递于桃夭,这才去洗手。 信中并没有交待其他事情,只是交待秦昊,无论如何,都不要让石崇谋了职,就让他在京中呆着。 其他人物一旦动了手,都会惹人注目。 这石崇却是一个比较微妙的人物,官位小,出身低,如若不是娶了楼明月,除了杨怀舟那个义父,怕是也没什么拿得出手。 可他却是里面最关键的人物,只要将他压在京中,下次要起波澜,有楼明月一个人就够了。 待她整好这些,复又洗了个澡,这才上床去睡。 接下来几日,钱氏在房中养伤,指明让两姐妹伺疾,尤其是楼画诗,根本就不让她离了眼。 两姐妹自是不敢再有违背,小心翼翼的照看着。 姬瑾去了银矿,也并没有消息传来,楼画语也让人去打探去了,却也皆是一去不回。 到了八月下旬,原本以为会回来的苗广却并没有回来,倒是商号的人来信,说是苗广在溯阳收到钱越的信去,知道姬瑾无事,就直接去了银矿。 姬瑾也让人送回了信,只是信中并没有提及银矿怎么回事,巫蛇如何。 只是让楼画语不要担心,他同钱越去了,自不会有事。 信末还提及:幸得五娘整理药物,颇为受用,但衣物不全,染水湿寒,十分难受。 虽字迹有些潦草,却依旧见缱绻之意。 楼画语见他后头诉苦,自是明白,姬瑾这是要让她帮着整理衣物。 可男子贴身衣物,哪是她能整理的。 这人越发的会耍性子了,光是看着信件,楼画语就想起那晚他搂着腰,贴着唇,让她答应的事情。 不由脸红心跳,忙将信收了,安心的照料钱氏,再也不敢问巫蛊之一。 此时一山中银矿之中,姬瑾未着上衣,光着上身,就只穿着单裤。 手持长刀,脚下布靴就那样踩在泥水之中,沉沉的看着那些跪在泥水中祈求巫神原谅的矿工。 钱越用夷语大声说着什么,可矿工依旧跪在洗矿渣的泥水中,用夷语大声的念着什么。 苗阳握着虎头弯刀,沉着脸,张嘴刚说什么。 矿工中有一人直接窜了起来,随手抓了一把黄泥朝苗阳脸上砸去,用夷语大声咒骂。 苗阳脸上怒气涌起,随从忙拉住他,旁边土司也跟着劝着他。 “他们在骂苗家夺了巫圣之位,害他们被巫神诅咒。”那位跟姬瑾比试过的青年土司,看着姬瑾道:“你现在还认为是人为的么?” 姬瑾朝那土司笑了笑:“阿壮怕么?” 阿壮土司苦苦一笑,沉声道:“巫神吗?肯定怕啊!” 姬瑾伸手握着他腰间号角,沉声道:“你知道我不会让五娘留在南疆,五娘不愿的事情,我都会帮她解决。” 阿壮土司沉沉的笑了笑,亲手将号角解下递给姬瑾:“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姬瑾握着号角,昂首吹着。 黄泥污水之中,已然长得壮硕的郎君,露着健壮的上身,一手以长刀撑着,一手握着号角吹得震天响,虽身上皆是泥水,却依旧如同天神一般昂立着。 原本叫骂着苗阳和钱越的矿工都停了下来,怔惊的看着姬瑾。 见众人安静了下来,姬瑾将号角放下,递于阿壮:“我说,你译。” 阿壮点了点头,钱越却急急跑了过来:“你要做什么?” 姬瑾弹了弹手中的长刀,扬声道:“你们怕巫蛇,那我就入银矿给你们抓巫蛇。我让你们亲眼看看,你们嘴里的巫蛇是什么!” 一边阿壮听着忙扭头看着姬瑾,见他沉眼看过来,脸上神色沉静,只得用夷语译着。 此言一出,矿工立马轰然,抗议声更甚了,更多的人抓着矿渣朝他们甩了过来。 “你们说是巫神的诅咒,当你们看到那些蛇的时候,就知道那不是巫神的诅咒。”姬瑾抽出长刀,沉喝道:“巫神会护佑你们,才会让我过来,我就是你们的巫神派来解决巫蛇的。” 原本听着抓巫蛇就有些慌的钱越,还想着如何多找些抓蛇的高手,从旁边贸易行将硫磺什么的全部运过来。 听姬瑾突然发出此言,有些害怕的回首。 一边正擦着脸上黄泥的苗阳,顿了一下,突然苦笑道:“他倒不怕事大,信口胡吹。” 可转念一想,复又朝钱越道:“或许就是这般豪气和自信,才能让人安心吧。” 怪不得师傅说,他差的不是巫术,也是心! 他在心中就认为自己并不是巫圣血脉,所以他就成不了巫圣。 而站在那里,跨着长刀,沉声喊话的姬瑾,却认为自己能做成任何事。 亦或是苗阳心中没有人,不像姬瑾一般,有着楼五娘,可以为了楼五娘,做成任何事。 第287章 内哄 姬瑾的话里带着几分狂妄,可阿壮还是将他的话译了过去,那些夷民先是全力质疑,这会抓起黄泥就朝姬瑾身上丢去。 姬瑾任由他们丢着黄泥,直接收了长刀,朝颜铁明他们招了招手,直接朝矿洞入口走去。 见他们当真入矿洞,那些夷民矿工这才收了惊讶之声。 一边银矿的主事自告愤勇的要给他们带路,姬瑾只不过是沉沉看了他一眼,就朝他点了点头。 钱越连忙跟了过来,将他拉住:“你当真不怕死啊!” 那巫蛇无眼,长居地底,细若竹筷,咬人剧痛无比,一咬就消失在了暗处。 矿洞里面凌乱,去哪里找一条竹筷粗细的蛇啊。 一旦咬了,身上就长出鳞片,然后脱鳞而死,痛苦万分。 大华的三皇子死了,对钱越而言,没什么。 可五娘那跳河的一下,让他感觉,这位三郎不能死啊! 姬瑾将长刀擦了擦,扭头看着外头的矿工道:“夷民你比我了解,如若土司发话,并不会聚众闹事,这样罢工,定是有人挑唆。” 钱越自也想到了这一点,可现在是如何平息民怨才是重点。 “我带人入矿洞,等我出来,你就知道是谁挑唆了。”姬瑾朝钱越笑了笑,沉声道:“外公就在外头候着吧,别让人跑出去报信就行。” 钱越见他笃定,忙不迭的点头应着。 待见姬瑾随着银矿主事一块下去了,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位三皇子,是叫自己“外公”? 这都没成婚,瞎叫什么啊! 银矿极深,南疆下面皆是山石,矿洞有时穿过山脊,有时顺着山脊朝下,倒有几分凶险,如若不是有人带路,还真不好走。 姬瑾带着颜铁明他们朝下,到了下面有水的地方,将楼画语备的药物分给众人。 “钱东家有帮我们备。”颜铁明从姬瑾出村寨,就见他一直自己带着这个包裹,自然知道是楼画语送的:“殿下还是自己用吧。” “嗯。”姬瑾转眼看了看众人,见他们都备了药粉,在朝身上洒,这才嘟囔道:“我还当真舍不得。” 一众亲卫复又跟着哄笑,其中一个直接道:“证明当初五里亭的干花没白洒,待我们回漠北前,还得想想,有什么好法子哄郡主开心,到时兄弟们定然齐心相助。” “那就托兄弟们的福了。”姬瑾举着火把在前,沉笑道:“到时可别嫌丢脸。” 姬瑾自小在军中打滚,对朝臣自来沉稳,可对这些军中将领和幕僚,却以亲和著称。 “殿下是有主意了?”颜铁明只他所言,立马凑过来道:“可说给大家伙听听?” 矿洞里暗,不时有着水声滴落,还时不时有些虫吱吱作响,夹着外头听到的鬼神之说,众人心中皆有些发怯。 姬瑾说话,本就是为了放松大伙,举着火把打量着前头,轻声嗯道:“到时你们就知道了,说好了的,可不能拒绝。” 然后扭头看着银矿主事和众亲卫道:“你们也想想,有什么好法子哄郡主开心的,出去后告诉我。现在好好看着四周,有什么异响,就直接抽刀。” 众人笑着应声,也知道此时并不是说笑的时候。 待顺着矿洞往下,越发的闷热不说,空气湿得让人难受,水不停的朝下滴,不时还有着成团成团的白蚁窝掉在地上,看着白花花的虫卵,还有着什么蜿蜒爬过的痕迹,十分倒人胃口。 “前面不远就咬伤过人,大家小心。”银矿主事到这里后,就越发的紧张:“那巫蛇是从地底巫神之殿爬出来的,咬人无形,伤若刺骨,这就是巫神的诅咒啊!大家切不可伤了巫蛇,以免触怒巫神。” 巫神之说在南疆传承千年,前朝还走出过皇帝,自然也是巫神庇佑。 姬瑾听着轻轻嗤笑,握着长刀,举着火把,慢步朝前走。 再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感到脚上一寒,姬瑾猛的抽刀一挑。 只见寒光闪过,脚边的矿木之边上,一条细若筷粗的小蛇断成两截,蛇嘴还张着,嘶吐着蛇信,而蛇尾还在地上扭动。 那矿木旁边,还有着一团白花花的虫卵,也不知道是什么产的。 “巫神息怒!巫神息怒!”那银矿主事的,吓得忙跪在地上,不停的喊着,复又换了夷语絮絮的说着什么。 姬瑾用刀尖压着蛇头,朝颜铁明打了个眼色,让他们注意四周,这才凑过去看了一眼。 那蛇头之上确实无眼,但细看之下,却是被人用什么将眼睛剜掉了,大概是蛇还小,失掉了蛇眼并未死去,反倒长合了鳞片。 “收了,上矿洞。”姬瑾将蛇拍了拍,朝颜铁明道:“让你们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昨晚就备好了。”颜铁明拿了个布袋,将那蛇头蛇尾装了。 银矿主事见他们就往回走,疑惑道:“这下面还有呢?不抓了吗?” “已经抓到了。”姬瑾朝他笑了笑,用长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保证以后不会有蛇了。” 说罢一挑长刀,就推着银矿管事朝外走。 待他们到了矿洞门口,却见钱越带着两个留下来的亲卫等在洞口,那两个亲卫旁边还放着一小竹笼子。 见姬瑾上来,忙道:“准备好了。” “走吧。”姬瑾推了那银矿主事的一把,沉笑道:“让你看看抓到的巫蛇。” 那银矿主事的脸色有些发沉,用夷语朝钱越要说什么,但姬瑾长刀一横,立马闭嘴了。 钱颜明直接将他拉了出去,待姬瑾带着众人从银矿出来。 外头的矿工们原本被姬瑾压下的情绪,又被煽动了起来。 见姬瑾出来,复又激烈的说着什么,更有的不顾私兵监护,居然想朝姬瑾冲过来。 “他们骂你亵渎了巫神之名。”钱越瞥眼看着姬瑾,想到他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是巫神派来的,不由有些想笑。 姬瑾只是点了点头,带着亲卫将那个笼子抬了出去。 到了众土司身边,直接揭开笼子。 只见笼子里十数条竹筷大小的蛇,正在嘶嘶的吐着蛇信。 姬瑾接过颜铁明手中的布袋,朝矿工中一扔:“这是杀掉的巫蛇!” 第288章 回村 蛇并不易死,就算断成两截还能活上许久,姬瑾将布袋扔出,里面两截蛇身涌出,还在地上扭动,吓得矿工都慌张大叫。 姬瑾朝颜铁明点了点头,几个亲卫上前,各从笼子拎出一条小蛇,朝众人走去。 那小蛇也皆无眼,被捏住七寸,依旧咝咝作响,矿工皆被吓得瑟瑟发抖。 “此矿洞中并无巫蛇了,大家可以放心,并不是巫神发怒,只不过是蛇涌进去吞食矿中虫卵罢了。”姬瑾沉声说着。 阿壮虽不知道他这么多无眼蛇哪里来的,却也精神一震,跟着用夷语解释。 矿工见这么多巫蛇被抓住了,而且姬瑾他们并不怕,还在巫圣传人在,倒也心中安稳些,凑过去看了看。 夷民并不怕蛇,见那蛇并无异样,纷纷放下心来。 这银矿所在村寨的土司正松了口气,一边银矿主事见事态慢慢平息,张嘴正要上前说什么。 姬瑾握着长刀并未出鞘,直接用刀头捅住他的小腹,朝一边苗阳打了个眼色。 苗阳趁众人还未注意,直接一虎头弯刀将他敲晕,朝姬瑾道:“多谢!” 待那些矿工皆看过亲卫们抓的巫蛇后,姬瑾示意颜铁明将那银矿主事扛着,朝苗阳道:“安抚人心还是你来吧。” 他终究不会夷语,而且信仰有差别,还是苗阳来比较好。 苗阳知他这是将功劳让给自己,心中微微感激,却依旧朝他点了点头。 转身就用夷语跟众人说着什么,那些矿工复又众了过去。 一边阿壮土司却凑过来道:“你怎么知道平叔是内奸?” “问问就知道了。”姬瑾让颜铁明将那平叔带走,叫了银矿所在村寨的土司,带上钱越,找了一间黑屋子。 问话这种事情,颜铁明有的是办法,顾忌外头矿工,先用布将嘴塞实,也不用将人弄醒,直接捏着一根手指,先将手指骨头拉着脱臼。 银矿主事平叔直接痛醒,颜铁明倒也未解开他嘴里的东西,直接又拉着两根手指脱臼后。 见平叔痛得全身抽畜,冷汗直流。 这才说到:“肯说就点头,我松开,不肯说就一根根来。十根手指吗,我帮你接好再一次次来,我们有的是机会。” 外头阿壮听里面没动静还凑过去看了看,也没见大动什么,就凑过去问姬瑾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巫蛇吓得这些矿工都不敢下矿了,那主事还自告奋勇的要跟下去,定然是怕我们也搞什么事情,想知道我们在下面做什么,这样还不是内奸吗。”姬瑾就着一桶干净的水,冲洗着身子。 平叔跟下去就算了,还一个劲的讲巫神如何如何。 上来后见姬瑾稳定了局面,他是银矿主事,靠银矿谋生,该高兴才是,却还想要出声扇动。 “那你怎么知道蛇是吃虫卵的?”阿壮复又好奇的问着。 姬瑾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是夷民,还是我是夷民?” 这有一半是他猜的,总要有个蛇进洞的理由不是么。 “哦……”阿壮也想明白了,一拍胸口,沉声道:“知道了。” 钱越在旁边听了两耳朵,又有人暗中将那条死蛇捡了回来,看到那被剜掉的蛇眼,所有土司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只是看到姬瑾抓的那十数条小蛇时,钱越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是画的?” “嗯。”姬瑾将身上洗得差不多了,用布将长刀擦了擦:“中秋那晚抄了些佛经,不好杀生,让他们抓了蛇后,用胶水粘了眼,然后点黑,沾了些泥土,想来看不出来。” 他虽也念过些佛经,却并不算信佛,可那日五娘从河中起来,浑身湿透,脸色惨白,他还是守在五娘房中,抄了一个时辰的经。 只要五娘无碍,无论是神佛也好,南疆的巫神也罢,他都可以信的。 既然许了愿,当然也少些杀戮的好。 钱越低低的笑了,见一边亲卫也分两轮用水冲洗着身子,敲了敲竹笼:“你们洗完后,将它们丢到水里去吧,等无事后,拿去后边山里头放生吧。” 中秋那日的事情,也让钱越心有余悸。 还没等众亲卫将身上洗净,颜铁明已然出来了,身上除了原先的泥水,并不见半点血迹。 屋内平叔浑身是汗水,瘫软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喘不过气来。 “问出来了,这是其他各银矿中的人员名单。”颜铁明将名单递给姬瑾,沉声道:“这事还有溯阳府的人在暗中操纵。” 上面皆是夷民,姬瑾看了一眼,就递给钱越:“这是南疆的事,我只负责清理掉和五娘有关的事情,剩下的人,你们自己解决如何?” 钱越看着名单,递于身后众土司。 他此时倒有些佩服姬瑾了,不过十七八岁,心态沉稳,处事老道。 明明今日抓蛇平乱之事,他居首功,功成之后,他却又让给了苗阳。 这抓内应之事,是他抓到的人,又是他问出来的,可他转手就将结果让给了这些土司,丝毫好处都不要。 可就是这样,这些土司皆要承他的情。 那些土司传看了一眼,脸上皆带着愤恨之意,用夷语细细的商量着。 “溯阳府的事情,你们不用管,我会解决,保证新来的府尹和推官不会再找你们麻烦。”姬瑾收起长刀,看了看天色:“出来好几日了,我也该回去了。此时天色不晚,还能赶上半日的路。” 阿壮土司爽朗的笑了,伸手揽着姬瑾的肩膀道:“你们大华认兄弟,我现在就认了你这个兄弟。” “你什么时候娶巫圣家的……不!你什么时候娶……是楼五娘吧,我去给你当仪宾!”阿壮说得豪气云天,还对着姬瑾的胸口捶了捶。 南疆男儿自来豪爽好客,阿壮虽因想留下楼画语和姬瑾比过武,却也是佩服姬瑾的勇武。 钱越低咳了一声,阿壮还当真是好眼神,要认姬瑾当兄弟。 颜铁明他们脸色却有些发沉,但想着姬瑾自来随和,而且身处南疆,也并未上前阻拦。 姬瑾也笑对着阿壮的胸膛捶了捶:“好!正好有事要你帮忙!” 说罢,朝阿壮招了招手,两人到一边说了一会话。 阿壮听罢,脸带不可思议,转而满脸钦佩,用力拍着姬瑾的肩膀,转而又拱手,似乎学着大华,却又有些不大规范,摇头晃脑的道:“佩服!佩服!” 姬瑾哈哈大笑:“那你可别忘了,我等你呢!” “一定!”阿壮却十分正色的点了点头。 姬瑾并不想插手南疆事务,可也有心笼络南疆的人,免得五娘总放心不下南疆。 其他土司他不好下手,这阿壮和他比过武艺,又差不多同年,也好说话些。 在银矿用过饭,钱越给他们派了向导,姬瑾就带着亲卫们回村寨了。 回去的时候,姬瑾虽不如来的时候那般日夜赶路,却也有些发急。 待他回到木屋的时候,先去楼明光那里报了安,问及楼画语,楼明光却并不知道。 他复又去找钱氏,结果钱氏也支支吾吾,只是让他先休息,等楼画语回来,让她去客居找他。 还是他招了李十三娘问,这才知道楼画语和关雎去后边的泉池里习水性去了,心中莫名有什么一跳。 想来是中秋夜跳河,让五娘感知到了危机。 姬瑾让亲卫们休息,自己换了身适合下水的衣服,问明了方向,朝着楼画语习水性的地方而去。 第289章 习水 楼画语一直想习水性,但一直没找着机会。 南疆虽处处是水,可她也没找到时机,这次中秋跳河后,让她感觉这水性定要好好的学上一学了。 这两日钱氏的伤大好,她心头也畅快些,加上秋老虎着实有些热,倒也适合下水。 关雎刚好在木屋后面,找到一处池子。 那池子是地下泉水涌出来的,下面是整块的山石。 正在一处矮山脚下,外围是一丛丛翠竹,旁边还有着成片的小野花。 关雎又带了婢女,花了一日在池子周围用竹子扎了个篱笆围起来,又洒过药粉驱虫,这才敢让楼画语去。 因为是第一天下水,关雎就让楼画语先靠着旁边,抓着东西踩水。 姬瑾一直派了暗卫跟着楼画语,找到地方倒也容易,只是去的时候,却见桃夭带了两小婢女守在入口的各个方位。 各自还拿了活计在做,明显是为了防生人误入的。 暗卫自也不敢跟得太近,就在竹林中的暗处守着。 姬瑾做这种事情,倒也习惯了,朝守在外头的暗卫打了个手势,借着暗卫将桃夭她们引开,快速的从竹林中穿了过去。 到的时候本以为会是见到一条美人鱼在碧波白浪之中游荡,却没想只见五娘抓着一根翠竹,趴在山石之上,半侧着身子不停的踩水。 小脸憋得微红,头发用发簪盘得紧紧的,脸上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溅的泉水。 她也没来得急擦,顺着嫩滑的脸颊朝下淌,滑过修长光洁的修颈。 或是为了方便,她并未着外衣,不过是穿着抹胸纱罗长裙,裙摆高系于腋下,丝带系着。 虽包裹齐整,却依旧可见圆润,整个滑嫩的香肩皆露在外头。 点点晶莹的水珠如同珍珠一般的立在香肩之上,随着她的晃动,要落不落,看得人心痒,想伸手去捏那点点露珠。 水下,白色的轻纱随着她踩动而晃荡。 碧水白裙之间,时不时若隐若现的露出一截皎白的小腿,却又一闪而过,好像那水中的白鱼,一翻而过,让人想伸手抓住。 “要不要放手试试?”关雎见楼画语踩得有些久了,滑入水中,游到深水之处。 转身伸着双手朝楼画语轻声诱导道:“旁边水浅,我牵着你,你先试着靠脚踩水。” 见楼画语脸带惧意,忙又道:“娘子放心,我在旁边看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关雎也有些为难,她的水性是幼时就练出来了的,似乎并不用怎么学,跳到水中就能浮起来。 可娘子一边怕水,一入水就缩得不敢动,她哪还知道怎么去教啊。 楼画语见关雎在那边摆手,沉吸了口气,先一手松开攀附着的竹子,慢慢试着转过身去。 可刚一动,就感觉水波荡起,身体随着晃动,不由的想起那日浸在水中的绝望,忙又将手缩回去,攀着那根绿竹。 “娘子。”关雎看了看日头,这都踩了半天水了,娘子还没有试着放开,这得学多久啊。 楼画语也知道这般不成,沉了沉心神。 忙朝她摆了摆手,沉声道:“你别急,我慢慢来。” 说罢吸了一口气,先踩着底,然后看了看关雎,确定她就在前面后,身子缓缓朝前倾,跟着双手一划,破釜沉舟般的朝水中扎去。 可手一动,脚就忘了怎么踩水,她头刚冒出来,就直接沉了下去。 一呛水,就立马慌乱了起来,什么憋气、踩水、划手通丢到水里去了! 关雎因她要朝前游,算了下距离,往后退了五六尺的样子,哪知道楼画语连半尺都没游,直接沉下去,忙又朝前游来捞楼画语。 原本立在矮山之上看着的姬瑾,见楼画语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水花乱溅之中,可见她十分慌张。 也顾不得藏行迹了,直接一跃而下,冲入水中,先关雎一步将楼画语给捞了起来。 呛着水,楼画语双眼还没来得及睁开,双手双脚死死的攀附在旁边的人身上,重重的咳着。 双手更是搂着姬瑾的脖子,头靠在他肩膀吐着水。 姬瑾见她眼泪都呛出来了,有些心痛的帮她拍着背。 一边关雎却惊得忙捂住了嘴,扭头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沉声道:“殿下?” 眼前两人紧贴在一块,尤其是娘子,似乎当真是吓着了,居然双脚还夹着三殿下的腿,光裸着的双臂横圈着他脖颈之上。 尤其是两人胸口紧贴,那样子…… 楼画语咳了一会,感觉身前灼热,比之微凉的泉水,不知道舒服多少,尤其是胸膛广阔,靠着让在水中十分安稳,正安下心来。 听关雎沉唤,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水,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搂住了姬瑾。 慌乱之间想松手,身子却朝下一滑。 姬瑾忙一把将她搂紧,转眼看着关雎:“你先出去,这般教法,要教到什么时候。” 关雎看着他搂在楼画语腰间的胳膊,并未动,只是沉眼看着楼画语。 娘子闺誉要紧,而且这水中相贴,殿下又是气血刚旺的年纪,怕是容易出事。 楼画语这会呛过气来,在水中也不敢乱动,朝关雎招了招手道:“过来扶我一下。” 眼看关雎就要伸手来牵楼画语,姬瑾低咳嗽了一声,摁着楼画语的腰不动,只是贴着她耳朵沉声道:“五娘想知道这次巫蛇之事,是如何解决的吗?” 楼画语最近已然捏清姬瑾的打算了,他次次都是这般,用正事勾着自己,然后大行不轨之事。 伸着胳膊就要去勾关雎,却没想姬瑾摁在她腰间轻轻一摁,立马将腰身压了回去:“溯阳耐是南疆门户,邓伯林死后,接任的是谁?如若再想换任的话,五娘认为谁合适?” 他勾着嘴角,见楼画语朝关雎伸着的手指勾了勾,慢慢松开搂着她腰的手,沉叹着气道:“近日事急,本想跟五娘商量一下人选的。但见此般……” 楼画语感觉他慢慢放松,脸上却带着几分沉静。 她从杀了邓伯林之后,就有换溯阳官吏的打算,只是暂时未有好的人选。 哪知道接任之人,出手这么的快。 溯阳府的官员与钱越他们关系如何,直接关系到南疆的安稳,如若短时间内想换,自然只能让姬瑾下手。 楼画语想了想,慢慢收回朝关雎伸着的手,朝她道:“你先出去,让殿下教我一下吧。” 关雎有些恼意,这三殿下,如此这般,怕是不要等到成婚,就会与娘子…… 但见楼画语脸色发沉,她自也知道溯阳府的重要,轻叹了一声,抓了外衣披帛裹着,这才上岸。 待关雎走后,楼画语这才看着姬瑾道:“殿下可有人选?” 姬瑾却低笑的将她搂紧,看着那在水中摆荡的抹胸长裙,随着楼画语晃动,轻纱在碧水间飘荡,伸出手掌抓住那裙摆:“长裙拖水,五娘如何习得会,不如脱了?” 第290章 系带 姬瑾不说还好,一说,他自己此时也感觉有些不妥。 原先他下水之时,并无那般香艳之想。 只是因见楼画语沉入水中,他一时着急才下来的。 来这里,也只不过是想着两人和那些南疆男女一般,戏戏水,嘻闹一番,增进几分情感。 可此时荒唐话一出,这才发现掌中抚着的,是玲珑可握的腰身,他一掌既可全覆腰窝,后腰曲线尽指间。 两人上身虽不如刚才贴着这般紧,可水波轻荡之下,依旧时不时可以感觉到五娘胸前的紧致。 一手是玲珑腰线,一手是刚抓着的轻柔薄纱。 两手之间,尽是丝滑。 姬瑾有些恍神…… 低头看着怀中半靠着的娇娥,菱唇半启,粉脸带露,香肩染水…… 如出芙蓉,又如桃花带雨。 脑中一切皆忘记了,不由的凑了过去。 可此次偷香,前番失神太久,楼画语已然早有防备,直接扯出他手中的裙摆,侧过头去。 姬瑾未尝得香唇,对着粉颊亲了亲。 但见楼画语颈边青筋微绷,知道她心中有些恼了,忙道:“溯阳乃是重府,陛下为权衡南疆,定不会让我们直接选人手的。” 自来帝心就是如此,两相制衡,才是王道。 楼画语见他谈及正事,只得侧过身去,伸手够了够,想扯着什么借力游回岸边。 “还是我送你过去吧。”姬瑾见她着实怕得很,淡笑的搂着她朝那边带了带。 楼画语靠在石边,伸手依旧攀住那根竹子,离了姬瑾的怀中,这才道:“那依殿下之见该如何?” “谋划人心自是五娘最拿手的,五娘认为如何最好?”姬瑾见她那戒备的样子,脑中思绪急转。 楼画语闻言皱了皱眉,抿着唇低思半晌。 她在南疆,而邓伯林已死,楼元娘携二子给邓伯林扶灵之后,因在孝中,虽未住在承恩侯府,却也居于京中。 如若此时大张旗鼓安排溯阳官员,怕是有些麻烦。 那就只有迂缓之计,楼画语转眼看着姬瑾:“我有个法子可以用,但得殿下相助。” “愿闻其祥。”姬瑾伸手帮她将脸侧的水珠刮下,可手指却流连不肯离去。 楼画语脸上发痒,有些微恼的瞪了一眼姬瑾。 可落在姬瑾眼中,却是嗔中有娇,娇中有媚,柔情多于恼意,媚语更甚怒言。 如若不是五娘戒备太过,他此时必然将她紧搂入怀中,好好亲近一番。 “石崇还在京中无职,与邓伯林同为承恩侯府的女婿,楼明月是嫡出,又是长辈,想来楼元娘会愿意他接任的,先将石崇推出去。”楼画语一直留着石崇就是用来搅水的。 石崇只是用来问路的石子,楼画语在南疆,银矿之事怕已然传了出去,琅琊王氏自不会坐视不理。 定不会让承恩侯府的人再接手溯阳,两相争论之间,以永顺帝的制衡之术,必会选一个中立的人接手。 姬瑾不由的点头,沉声道:“那五娘认为什么人选合适?” 楼画语在脑中转了转,前世今生的人复又想了想,这才沉声道:“林二郎。” “妙!”姬瑾抚了抚掌,沉笑道:“只是这事怕有些麻烦。” “爹爹会入京,与其让别人将银矿之事上报,还不如爹爹上报。”楼画语思之此处,沉笑道:“爹爹的南疆堪舆图都绘好了,只要加上银矿所在之地,直接上交陛下。” 届时楼明光占首功,永顺帝自也不能偏颇,参知政事林樊出身寒门,乃是陛下一手提拔起来的,是为纯臣,林二郎自然是接任溯阳府尹的最佳人选。 至于推官的之事,有林二郎这般出身的府尹,推官身份自也不能低,这就交由永顺帝去拿主意了。 姬瑾笑道:“二舅打算入京了么?” 楼画语说到这个,这才道:“殿下回来得这般快,可是巫圣归来了?” “未曾见着。”姬瑾手指勾着她后背长裙系带,抬眼沉声道:“估计他也该去安抚人心了吧。” 楼画语算了算时间,可能苗广在溯阳接了信后,转道去银矿,与姬瑾错开了吧,复又问姬瑾那巫蛇之事如何解决的。 姬瑾见她如立于水中的清荷,刚才远观已被勾魂,此时近看,几近夺魄,自是愿意多泡一会。 手指轻轻扯着那一根根细细的系带,缓缓的说着,一路查看几座银矿的见闻。 南疆虽有银矿,但产量皆不大,都是些小银矿,前面几座皆只有百来人,倒也没闹出事来,却也不好行事,一直到那抓蛇的银矿才而局收网。 楼画语听他用胶点住小蛇的眼睛,用笔画鳞,不由失笑道:“如若没有蒙骗过去会如何?” “我一路过去,自是问清巫蛇在他们心中什么样的。”姬瑾一条条的系带往下,趁着楼画语失笑:“就算找着与洞中的不像,我也有办法说是。” 人们所相信的,皆是上位者所描叙的。 信仰之力必然也是有的,可鬼神之说,皆是口口相传,真相如何,谁又知道。 “当真是……”楼画语却沉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找不到词来形容。 她本以为会有一场硬仗,至少会见血,却没想姬瑾就这样安抚住了。 不过想想这事看上去简单,却要得准备齐全,看准时机出手,临机应变得好,方才有效。 只是笑着笑着,她突然感觉胸前有些松,忙低头,却见姬瑾侧伸着的手,勾着一条轻纱系带,正轻轻的扯着。 忙伸手去夺,沉喝道:“殿下!” 这人怎能如此无赖! 一有机会,就时时孟浪,处处动手脚。 此时还在水中,楼画语一松手,整个人复又朝水中滑去,一时又慌乱。 姬瑾一把将她搂住,干脆朝深水之地带去。 “姬瑾!”楼画语脸带愠色,也顾不得呛水,伸手推他。 “并未松。”姬瑾见她脸色发沉,也知道不能太过,忙只扶着她的腰,轻笑道:“不过是飘带罢了,当真没松。” 楼画语不信,这人登徒子的事情可没少做。 伸手摸了摸,确定长裙依旧在,系带也带着结,有些气恼的瞪了姬瑾一眼:“请殿下放尊重些。” “定然。”姬瑾应得端庄有礼。 好像那跳下水中直接将人搂在怀中,凑头想偷香,开口让人解了长裙,扯人家系带的人不是他一般。 “今日就这样吧。”楼画语确定长裙无碍,这才推开姬瑾,沉着气,准备憋着一口气潜游到岸边。 姬瑾见她长吸一口气,鼓着小脸,如同鼓的青蛙,露着娇憨之态,不由失笑,沉声道:“五娘这般习水,怕是永远都习不会,我有一法子,保证五娘今日必定习会,就算日后突然落水,至少能保得性命。五娘要不要学学?” 第291章 长裙 楼画语本不再信姬瑾这种话的,但转念一想,关雎教了自己半天,她还只是在踩水,一离了岸,入了水就沉。 只得转眼看着姬瑾正色道:“殿下请讲。” 姬瑾伸手双手扶着她的腰,慢慢将她朝深水的地方带:“五娘不要怕,我在这里,定保五娘无恙,这习水得直接来,不要怕,呛上两口水就好了。” 刚才他见楼画语呛得眼泪都出来了,虽有些心痛,但也知道这是保命的东西,必须得学。 京都多少高门中的娘子夫人落水而亡,有多少因为落水失了闺誉。 由他教,总比别人教来得好。 楼画语见他声音发沉,并不像是再行不轨之事的样子,这才任由他扶着腰,一点点朝深水之处去。 到了深水处,姬瑾一手转而拉着楼画语的手:“我松开了,你先试着踩水稳住。” 有他牵引着,楼画语脚下踩水,倒也并未下沉。 姬瑾慢慢松开扶在腰间的手,拉住她另一只手,自己踩着水带她朝前游去。 见她依旧稳得住,先试着松了一口手:“单手朝下压水。” 楼画语试了试,可以换气,朝他点了点头。 姬瑾这才将另一只手放下,她先游了一下,朝前去了一点,刚抬头,换气时,却又忘了先吐气,再吸气,直接吸了口气,呛得鼻子一酸,直接又朝水中沉去。 幸好姬瑾一直随着她,见她沉在水中,忙跟着沉了下去,在水中将她搂住,然后凑了过去,对着她的唇吐了口气。 两唇相接,一口气渡过来,楼画语感觉胸口没那般紧憋。 姬瑾却又带着她直接在水中朝前游,或许是姬瑾脸色沉静,楼画语倒也没这般慌神了,努力记着如同踢水,如何划手,随着他朝前游去。 待一口气憋不住时,姬瑾朝她指了指上面,然后示范着以手压水,侧着昂首浮出了水面。 楼画语依样画葫芦,也跟着抬了起来,然后吐气吸气,复又朝前游。 第一次换气成功,心中有些发喜,但终究撑不久,不过换气两三次,依旧呛着水了。 姬瑾自是一把将她搂住,轻着她的嘴角,帮她擦着脸侧水珠:“五娘学得真好。” 楼画语吐着水,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中什么都不敢想了。 “再来?”姬瑾伸手搓了搓她露着的香肩,将那一直想扶的水珠扶落,凑到她耳边:“是不是有了些心得了?定要一鼓作气的。” “如若不是我教,五娘可是想让关雎教。”姬瑾亲亲的咬了咬她的耳珠,无限缱绻的道:可水中渡气这种事情,想来五娘也是不愿别人做的对不对?” 楼画语顿时哑然,侧目去看姬瑾,这般荤话,他也说得出口! 可他突然就松了手,只拉着她指尖扯着,沉笑道:“五娘吸气!” 楼画语那些恼意根本来不及发出,就又沉入了水中。 憋着那不想让姬瑾渡气的想法,她怒力沉静心神,踩水,划水,上浮。 这次倒好上了许多,换了四五回气,依旧没呛着。 池子并不是很大,她换几回气,就已然到了岸边 姬瑾扶了她一把,让她靠在岸边歇息:“可是感觉好上许多。” “多谢殿下。”楼画语这会慢慢想着刚才的感觉,倒也实诚的朝姬瑾道谢。 虽他报着不好的想法来的,可终究她还是习会了。 “那就再来吧。”姬瑾搂着她的腰一转,不过是踢了一下水,就已然到了深水处。 这次他没有再拉着她的手,而是直接放开。 楼画语沉入水中,慢慢的试着朝前游。 此时游动之时,确实发现长裙拖水,游动之时十分吃力,但也没法子。 上次关雎落水,水中微冷,日后如若有人设计她落水,她自也不会脱了衣物下水,也该习惯拖衣带水。 趁热打铁的游了两圈,姬瑾陪着她游了两圈,在她第三圈时,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指尖轻轻一勾,沉笑道:“这次快些吧。” 楼画语正是习得微微兴奋之时,自也点了点头。 只是当她游到深水之中,加快速度之时,却感觉长裙拖动,似乎缠住脚了,她用力一踢,只感觉后背系带一松,跟着整条抹胸长裙都顺着她踢动的裙摆朝下沉去。 她顿时一慌,忙浮起来想扯住裙子。 但终究初学,一时慌乱就忘记踩水,整个人就又朝下沉去。 本就等待时机的姬瑾,立马趁机而动,在水中搂住楼画语,再次朝她渡了口气。 溺水之人,慌乱之间本能的攀附,楼画语只得紧抓住姬瑾。 只是这次姬瑾并不是渡气那般简单,唇舌暗涌,涌入关山。 一脚勾着楼画语的脚腕,一手摁着她的腰,两人紧紧相贴,于碧波之间游荡。 而唇舌而如两人一般,紧紧纠缠在一块。 在楼画语感觉自己快要断气之时,姬瑾才放开她。 看着怀中双唇微肿,更显娇媚的娘子,姬瑾胸中好像也藏了波涛,涌动不止,不由的凑过去,想再亲亲楼画语。 却不知道被他一再轻薄的楼画语一时恼起,他一凑近,直接张嘴咬了一下。 却也不敢太过用力,只不过轻轻一啃。 如若当真咬得太重,留了伤痕,怕才惹人遐想。 原本只不过想再一亲芳泽的姬瑾,在她一咬之时,顿时感觉全身酥麻。 不由的顺着她半开的牙关朝里探了探,原本次次因为娇羞,任他施为的楼画语,此次因为气恼,抿嘴推舌抗拒,却没想一伸丁香,却被他吮住,顿时全身发麻,只得缴械。 姬瑾此次却越发的食髓知味,原来情动之时,一人动情,不如二人合意,就算五娘不过是抗拒,也比他一人行动好上许多。 待他再次放开时,两人皆有些气喘不定。 姬瑾是因为气血涌动,而楼画语却完全是因为气的。 “五娘可是恼了?”姬瑾掌下是光滑的后腰,虽有裹胸缠着,但那长裙已随波荡到岸边去了。 只可惜,五娘太过谨慎,就算习水,长裙之下,居然还着了纱裤,长裙虽落,但那纱裤犹在。 楼画语低头不语,看着自己淡粉的裹胸压着姬瑾白色的单褂之上,只是沉着脸。 “五娘?”姬瑾见她未动,复又低头唤了一声。 楼画语只是抬头看了看他,然后一把推开他,转身一口气游到了对岸,连长裙也不要了,也不怕被他看了去,直接爬上了岸,光着脚穿了鞋。 扯过挂在竹篱笆上的披帛,复又披上块干布,扬长而去。 姬瑾泡在水中,失了失神,心中暗叫不好。 一时得意忘形了! 忙伸手捞起那漂在水中的长裙,起身追去。 第292章 恼意 楼画语当真是有些怒了,姬瑾此人,原本看上去端方有礼,少年老成。 原先在京中,不过也是夜探闺阁,时不时亲近一二。 到南疆后,就越发的过分了。 以往亲亲抱抱就算了,这次居然借着教她泅水之名,解她衣裙。 当真是……轻薄狂浪! “娘子?”守在竹林外的关雎见楼画语出来,又是披帛,又是披着干布,有些担心。 忙拿了薄披风过去,只是她搭披风之时,这才发现楼画语那披帛之下,长裙居然不见了。 抹胸长裙适合泅水,顾她才让娘子穿了长裙罩披帛而来。 只是那长裙就靠着背后系带裹住,一旦系带松,在水中怕是会随水荡走。 “没事,游时挂住了山石,松了。”楼画语将披风裹紧,沉着脸道:“今日先回吧。” 关雎眨了眨眼,那长裙可是有四重系带,两重系于胸口裹胸上下,一重系于后背,一重系于后腰扎住腰围。 什么样的山石一挂,能将四重系带都挂松。 看了一眼并未跟上来的三殿下,自来聪明的关雎瞬间明白,那山石怕是成了精了。 楼画语将披风兜帽戴上,随着关雎桃夭,另两个婢女,直接回了木屋。 姬瑾在后头浑身湿透,又不好拿着楼画语的长裙这样坦然过村寨,只得先让暗卫回去,拿了他的衣服来换过,又用裹布将那条长裙裹住,方才回去。 待他回到木屋时,却已然日头偏西。 他问明暗卫楼画语在房中,就直接拿着包裹去了楼画语房中。 只是到了门口,却并未见关雎桃夭,而是两个面生的夷女,见到姬瑾,也笑嘻嘻的,只是官话说得并不是很好。 无论姬瑾说什么,皆只是摆手道:“娘子,睡了!睡了!” 姬瑾瞥了一眼紧闭的门窗,知道这次是当真惹恼五娘了,暗叹了口气。 果然无论是行兵打仗,还是情感之事,皆要时时沉稳,不可骄纵,更不可得意忘形。 他原先步步谨慎,小心翼翼的将五娘拢入怀中,从未落败。 到南疆后,两人推心而谈,她亲近热络了些,他反倒一时得意太过,就这样惹恼了她。 暗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中准备归还的包裹,只得复又拿回房中。 又让暗卫盯着些,楼画语如若出房,第一时间禀告他。 也无心休息,提笔写了信,让在京的周庄成在暗中布置,更换溯阳官员之事。 又去信楼贵妃,让她鼎力支持石崇接任邓伯林的推官之位。 复又处理了一些漠北的秘件,又将各处传来信件看了一遍,一一处理了,让暗卫暗中送出去。 一直忙到日落西山,钱氏让小厮来唤他去用饭,楼画语还未出房。 姬瑾不由有后悔,暗自打量着如何打破这僵局。 可就算如此,怕是教五娘习水,这般美差,怕再也落不到自己头上了。 不由的,又有些失落…… 幸好楼画语顾全大局,并未对钱氏和楼明光提及此事,要不然以钱氏的个性,怕得直接将他赶出去。 因他回来,虽依旧用的圆桌,饭食却一如京都的,十分丰盛。 待用过饭,婢女们上过茶,切了果盘,众人就在院中坐着赏着秋月。 此时月光虽不如中秋前后明亮,可月如玉勾,悬于半空。 姬瑾一边和楼明光谈着南疆堪舆图的事情,一边盯着从用饭到此言一直未曾出声的楼画语。 只感觉楼画语如同天边那半弯勾月,将他心神都勾走了,却也冷如明月,并不理会他。 “如若将银矿所在告之陛下,怕是会影响南疆局势。”楼明光有些担心。 南疆自来是不上供的,这有了银矿,怕是会让永顺帝对南疆动了心思。 “那二舅以为陛下不知道吗?”姬瑾这才转眼看着楼明光,沉笑道:“邓伯林虽死,可楼元娘带子归京,而邓伯林原先敢将外公拿下大牢,后头也是因为有太原谢氏支持。二舅以为谢氏知道,陛下就不知道?” 楼明光沉思了片刻,复又道:“那如若林兄不肯让林二郎入溯阳呢?” “二舅只须将堪舆图交由陛下,人选之事,自是多方博弈方定,花落谁家,自也看运道。”姬瑾低垂着头,看着楼画语,却见她连眼皮都没抬,也有些小小的失落。 楼画诗也感觉气氛不对,侧眼看了看楼画语,但钱氏这几日看她看得紧,也不敢说话,只得撇了撇嘴。 一边楼敬辕虽听得不大懂,却也未曾乱问,只是细心的听着。 楼明光在政事上,还不如姬瑾,毕竟生疏。 但他游历之中,四处好学,学识广博,倒也一点既通,与姬瑾谈话,倒也还能跟得上。 只是席间就他们二人谈话,其他几人皆只是沉默寡言,自是不能久坐,没一会就散了。 “五娘。”姬瑾见楼画语要离席,忙趁着众人皆在,笑道:“我送你回房吧。” 却没想楼画语直接沉声道:“殿下一路劳顿而归,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罢直接转身回房了,连钱氏看得都有些称奇。 五娘近一年多来,十分沉稳,从未这般不给人脸面。 一边楼明光哈哈的笑了笑,拍着姬瑾的肩膀道:“定是惹她不快了?” 见姬瑾颇有汗颜之状,忙又道:“小娘子吗?终究有些娇性,但这也是可爱之处吗?多哄哄吧。” 钱氏却掂量着姬瑾的神色,低咳了一声,朝姬瑾道:“殿下先回房歇息吧,五娘那里我去看看。” 姬瑾自是点头,看着天边那一弯月勾,苦笑的摇头回了客居。 钱氏带着楼画诗,去楼画语房中,却见她已然换了睡袍,不由的笑道:“三郎可是哪里惹你不快了?” 楼画语低嗯了一声,未曾应话,低头翻着那本鎏金的古书。 “你听我说。”钱氏压住她的书,沉笑道:“使小性子,使使就好了,别伤了感情。趁着他在,量量尺寸,做些衣裳鞋袜给他。” “他虽不缺这些,可缺的是心意,知道吗?”钱氏掐了楼画语的脸一把,微叹道:“不过你这个年纪,也该使使小性子,要不你往前那边沉稳,为娘的都有些揪心。” “娘。”楼画语沉叹了一声,朝钱氏道:“我知道的,您回房吧。” 钱氏转身离去的时候,这才道:“三殿下并未提及巫圣,是没碰着,还是?” 身后跟着的楼画诗立马抬眼看来,眼中带着失落,却也瞬间不见了。 楼画语抬眼看着钱氏,轻笑道:“娘亲可知外公为何去信溯阳,又是如何给巫圣的?” 颜铁明是以暗中的法子去信苗广的,是向他求救姬瑾的。 按理苗广回南疆也该是暗中,但却收到了钱越的信,转而去了银矿,这里面本就有些不对。 楼画语在京中未曾碰到过苗广,回南疆却依旧没有碰到。 “他跟你外公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络法子罢了。”钱氏拉住楼画诗,沉声道:“你记得明日去给三殿下量尺寸,有了婚约的,也该每年给人家制一身衣服,做一双鞋袜。” 楼画语一想到姬瑾今日那般作为,就有些恼,只是应付的应了一声。 钱氏带着楼画诗回高楼,见她睡下后,这才转身朝下,到暗处,沉声道:“交待苗广不要回来了,直接去京中吧。” 第293章 出行 楼画语劳累了一日,又接连呛了几次水,待钱氏走后,将那本古书收起。 看着古书的封面,却眼神有些发沉。 后窗边的纱窗突然被推动,跟着一个人影窜了进来。 关雎张嘴就想大叫,楼画语光是看那窜窗的利落劲就知道是姬瑾,忙伸手捂住关雎的嘴,朝她摇了摇头。 姬瑾从窗中窜出,手拎着一个布包裹,正笑看着楼画语 。 关雎见他闯入娘子闺阁,还这般闲情,也是又恼又惧。 待楼画语松开她,想要说什么,但见姬瑾转眼看过来,那眼神有些发沉,原本所有的话都缩回去。 “五娘。”姬瑾打量了一会,虽是第二次进来了,却依旧感觉这闺房确实摆设精致。 将那包裹朝旁边小几上摆了摆:“这东西我不好藏。” 一件长裙也不是不好藏,只是他夜间过来,总得有个由头不是么? 送还娘子物件,这是最好的理由了。 楼画语看着有些微湿的布包,立马知道是什么。 想到池水中的情况,不免还是有些羞恼。 但此时人已经在了,也不好出声,只是朝关雎沉声道:“你带上包裹,去外头看着。” 关雎忙将包裹拿了出去,守在门口,又让桃夭去外头看着点。 “殿下以后还是得守礼些。”楼画语有些无奈。 原先在京中还好好的,怎么到了这里,从她跳河救醒他后,就越发的过份。 “今日确实太过失礼了,瑾特意来给五娘赔罪。”姬瑾沉沉一笑,转手摸出一个小荷包,递于楼画语道:“五娘看看。” 那荷包看上去似乎是宫中所制,绣得精致,却是个月下折桂的图案,下角还有内庭的表记。 楼画语没想到这人说赔罪就赔罪,还连东西都准备好了,一时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漠北暖玉。”姬瑾见她不收,前次被拒绝的礼盒还在他府中呢,这次他礼盒都不用了,直接从荷包里掏出来。 是两枚小小的玉蝉,颜色微深,当真如同蝉色一般。 玉的颜色少有这样的,楼画语也不由的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一看才知道,哪是两枚玉蝉就是一枚。 乃是用一块黑玉雕琢而成,两只蝉触头碰到一块,脚须俱全,双翅微微拢着。 雕得栩栩如生不说,两只蝉凑到一块,倒也有些意趣。 姬瑾将玉蝉放在她手心,沉声道:“我一直在你房周围布了暗卫。” 他几次都能轻易的闯入闺阁,楼画语自也知道,他是布了人手的。 倒也不吃惊,只是他突然提及这个,定然意有所指。 楼画语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朝下说。 “就在刚才,高楼之中的树影之内,有人快速出去。”姬瑾说到正事,也脸色发沉:“我的暗卫分三路追击,全部都追丢了,想来是个高手。” “没有其他动静?”楼画语摩娑着玉蝉,沉声道:“是在我娘离开我房间之后吧?” 姬瑾点了点头,看着楼画语道:“舅母是否有事瞒着你们?” “你暗卫可信吗?”楼画语将玉蝉放在桌上,沉眼道:“我想让你帮我去拦截苗广。” 姬瑾挑了挑眉,苗广可不是这么好拦截。 跟着却想起什么:“你认为他不会过来村寨来了?” “定不会来了。”楼画语想着钱氏那些毒誓,还有刚才问及姬瑾的情况:“如若在南疆拦不住,就在溯阳截住。” “那我倒有个好法子。”姬瑾沉沉一笑,看着楼画语道:“我还能在这边呆上月余,五娘何不陪我往溯阳走上一圈?在那里等着他?” “好。”楼画语这次倒没拒绝,直接点头道:“刚好我也有事。” 姬瑾本以为她生了恼意,怎么也得好几天才能缓合过来,没想到这般容易就答应了,倒让他原先准备的许多劝说,诱导的来不及说出来,一时倒有些失神。 “殿下认为不好?”楼画语见他失神,沉声道:“明日一早就走吧,殿下还是去准备东西的好。” “五娘,当真是……”姬瑾摇头苦笑。 五娘这是料定他近来接连奔波,这是让他再吃点苦了。 不过抬头见楼画语沉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也知道她这是送客的意思,瞄了瞄那张有幸躺过一会的床,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上一次。 姬瑾却为显有礼,还是朝楼画语拱了拱手道:“那就如此,我先回房,五娘好生歇息。” “殿下慢走。”楼画语自也起身福了一礼。 只是起身之时,却见姬瑾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还以为自己有哪里不对,却依旧沉着不曾表露。 姬瑾却只是摆了摆手,复又推开纱窗,跳了出去。 刚才他拱手,五娘福礼,那一来一往,好像那戏台子上,初见的书生和娘子。 光是这般想着,姬瑾原本微微的失落全部化成了甜意。 楼画语自是不知道他刚才笑什么,确定衣着妆容无碍。 这才又将关雎唤进来,问了她是否将那条长裙收好。 复又交待她一块收拾了些东西,准备第二日去溯阳。 关雎没想到她突然要远行,有些诧异的道:“娘子为何走得这般急?” “有些事,到那里我再告诉你。”楼画语自己找了几件贴身的衣物,复又拿了些药物。 她上次也走得急,在路上吃过一些苦,再次出行,倒也不如以前带的东西多。 “准备竹筏,我们顺水而下,走水路。”楼画语将东西整理好,这才沉声道:“装成收山货的行商吧。” 关雎听她的意思,好像要背着人一样,越发的诧异。 水路虽平稳,可四周弯绕,并不如骑马快,娘子这是要走,却又好像不急,这是什么个意思? “明日一早就走,不用通知爹爹和娘亲,你今晚直接从贸易行要两条大些的竹筏。我们一大早离了村寨,另派两队护卫骑马从陆路走掩人耳目。”楼画语转身将窗户关好。 朝关雎道:“我会留信给娘亲,说是与三殿下出游,你不用担心。” “娘子这是要去做什么?”关雎心头却狂乱之意涌起。 这万一当真和三殿下私奔了,她可如何是好啊? 楼画语沉笑道:“你别怕,我不过是去趟溯阳。” 有些事情,终究在娘亲眼皮低下不方便,她只得借姬瑾的力。 第294章 异事 关雎桃夭近来在村寨处事较多,倒也识得些人,桃夭又是个会来事的,借两条竹筏并不是难事。 桃夭不比关雎,她并不受钱家恩情,只认楼画语,听闻她要一大早借竹筏顺水而行,虽也有些诧异,却也并未多问。 娘子做的事情,让人吃惊的多了去了。 关雎要暗中准备干粮,又要清点药物,倒也不敢睡。 楼画语自也没得睡,提笔写了封信留下,又暗中理了理溯阳的情况,忙到最后,还是关雎提醒她,才上床眯了一会。 “寅时二刻我们就走,你去通知一声三殿下。”楼画语上床前转身对着关雎,轻声道:“你也不用太吃惊,这边的事情,他估计都知道,只不过告诉他一个时间罢了。” “那娘子歇息一会,我到了寅时叫你。”关雎正好将东西整理好,朝她道:“我让婢女守在外头。” 楼画语闭眼,却怎么也睡不着,起身又将灯全部吹灭。 只有廊下灯笼的微光透过月影纱封着的纱窗透进来,映着窗格上的雕花,显得有些婆娑。 前世娘亲是被承恩侯府的人用计,陷害而死,就在爹爹死了之后。 那时钱氏商号虽被灭了,可刚才从高楼中出去的那个人,明显并不是受钱越他们掌控。 既然娘亲有这样的本事,前世又为何会惨死? 还有那毒誓,着实过激了些…… 她在怕什么? 有什么比至亲惨死,还让她害怕的吗? 楼画语闭着眼,努力将前世的事情,和今生的点点滴滴牵连起来,却依旧一无所获。 相比于前世被困深宫,她今生多知道了许多事情,可知道的越多,这其中的谜团就越大。 她辗转着睡不着,干脆起身翻着那本看过的鎏金古书。 从明太后的为人处事来看,太祖与她皆不是贪图名利之人。 那当初莫太后与姬氏联姻,力求保住推翻世家,姬氏自也是有利可图,为何最后反目与郑氏联手夺了天下? 楼画语抚着鎏金书后内页上的毫银图案,有些摸不着头脑。 时间转眼就逝,关雎回来的时候,见她没睡,复又跟她说了姬瑾那边的情况。 姬瑾听她要一早背人走,但也并不吃惊。 “他自是猜得到的。”楼画语换了夷女的衣服,感觉有些别扭。 夷女喜南锦,皆是彩色,而且衣不过半袖,裤虽是长裤,却因为是阔脚,并不好外罩裙子。 “要不娘子披件薄披风。”关雎也感觉这般有失世家娘子的风范。 楼画语低头看了看,转笑道:“如若娘亲不入京都,我和小诗儿,估计就是在南疆长大,大概都是这么穿吧。” 关雎见她并不在意,倒也松了口气,同样换了夷女的服饰,又叫桃夭换上。 刚好到了寅时,桃夭让守在外头的两个小婢女进来。 说是娘子睡中出了汗,要热水擦洗身子。 待她们打了热水进屋后,让她们去旁边房间呆着,那房中的香炉中点着袅袅清香。 三人就拿了银盆,装成打水的样子,就直接出了木屋。 村寨的河道边,姬瑾已然在那里等着了,还有着桃夭从贸易行借来的两只长竹筏,一只上有五排座椅,可坐十人。 这是端午划龙舟时,观光用的,可惜今年端午钱越出事,并没有用上。 “五娘。”姬瑾原先见三个憧憧的人影过来,虽皆是夷女装扮,却依旧一眼就看到了楼画语。 就算换了行头,她走路的姿态,依旧是与众不同,带着闺阁娘子的优雅美态,又有着一种上位着的沉静。 这种姿态,他在郑皇后和楼贵妃身上见过,只是她们两人更多的是沉静,却并无闺阁娘子的雅态了。 夷女服饰更显身姿,阔裤盘于腰间,显得双腿修长。 上衣却紧致贴身,衬着身姿玲珑,半长的袖口,露着一截皓腕,婉若白藕。 楼画语走过去,朝姬瑾沉声道:“有劳殿下了。” “先上竹筏。”姬瑾将搂画语扶到竹筏上,与她同座。 竹筏上两头都堆着草药包,还都是湿的,她们这是装成收草药的行商了。 关雎桃夭在两人身后坐下来,姬瑾这才道:“昨晚已然有人去银矿附过找苗广,今日一早我派了几名亲卫骑马从旱路去了溯阳,暗卫会在暗中跟着我们。” 楼画语转眼看着姬瑾,沉笑道:“殿下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你想查昨晚从高楼离开的那个人。”姬瑾也不好说破,示意颜铁明撑动竹筏:“我昨日晚饭时分见舅母与九娘神色不大对,而且九娘不是住在你楼中的吗?” “殿下当真心思玲珑。”楼画语沉叹了口气,悄声道:“待到了溯阳,我再将此事告之殿下。” 姬瑾对于南疆巫蛊之术并没有什么关心的,如若不是有前朝皇室后裔的存在,永顺帝也并不想搅动南疆。 只是现在五娘牵涉此事之中,他不得不小心着些。 楼九娘自习巫术,却已然能画符成鹊,显然天赋异禀,近来却连夷语都不学了,整日跟着钱氏身边,定是不让学了。 但见楼画语神色有异,他自也不会再问。 清晨薄雾之间,露水微重,还有些微凉,关雎感觉到微微凉,从前头将楼画语的披风递了过来。 姬瑾十分自然的接过,展了展帮楼画语披上道:“五娘怕是一夜未眠,此时竹筏轻缓,不如闭目养神,歇息一会。” 楼画语一夜未睡,此时倒还当真有些困意,但见姬瑾在侧,自也不好睡,只得摆手:“殿下也一夜未眠,我自也撑得住。” “我在军中习惯了。”姬瑾干脆将披风兜帽给她拉上,罩住头发,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搂入怀中:“难不成五娘准备撑上一整日么?” 姬瑾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就算穿着是南疆的衣物,这种香味却依旧在。 这香味原本是让楼画语害怕的,此时脸贴着他湿热的胸膛,她突然感觉这香味有些安心,不由的轻嗯了一声,靠在他怀中缓缓的闭上了眼。 第295章 如若 钱氏一早起来,先是去看过楼画诗,确定她还在睡。 又问过守门的婢女,确定她晚间并没有起来过,这才安心。 修习巫术,会让人如痴如狂,她当年也是见识过的。 她怕楼画诗晚间偷偷习,这才日夜看着。 梳洗过后,楼敬辕就来了,待一家坐好,并未见楼画语过来,钱氏让人去唤时,才知道她不在房中,而且找不到人。 钱氏心里暗叫不好,也顾不得用饭了,直接到楼画语房中。 却见那两个小婢女靠在外间的竹床边上,睡得死沉死沉的,空气中还有着淡甜的香气,是楼画语用惯了的安神香。 “娘子呢?”钱氏拍醒了小婢女,沉喝道:“你们看着人去哪了?” 两个小婢女也有些懵懂,她们端了水进来,然后在这边等着,结果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你别急。”楼明光有些不解,五娘又不是小孩子,怎的会突然离家。 “姐姐留了信。”楼画诗转眼就从书案边找到了信件。 钱氏一把夺过去,找开看了看,一目三行,忙道:“去看客居的三郎还在不在。” 楼敬辕自告奋勇,急急的朝客居而去。 楼明光生怕影响不好,忙朝众人道:“娘子只不过出去游玩了,你们别紧张。” 玉珠忙将那两个小婢女朝外头带,又交待老成的嬷嬷清点昨日守夜的人员,先将口风给封紧了。 “你先坐着。”楼明光扶着钱氏坐下,接过那信瞄了几眼,倒也恍然。 但见钱氏脸色发沉,复又看了一遍,确定没错,这才道:“她和三郎也算是聚少离多,到了南疆想偷偷出去玩上一玩,也无可厚非。” “这姬氏郎君啊,动情自来如此,你想想当初太祖还和太后私奔过呢,现在还不是佳话,你让他们松快一下吗?”楼明光以为夫人气的是五娘离家。 轻声安慰道:“你想想再过月余,三郎又要去漠北,多久回来还不一定,想和五娘多亲近也在情理之中。” “你让我想想。”钱氏拿过信纸,见上面字迹端稳,平直有力,并不见慌乱。 一边楼画诗靠在椅子上,拨弄着手上的寒玉珠玩,明显不知道。 如若是去追苗广,也该是九娘去,五娘又未曾习巫术,她去也并无什么。 而且她还带了三郎,说不定就当真是去游玩了。 心头微松,慢慢将信件收好,朝楼明光道:“你去贸易行,让人在各能落脚的村寨看着点,别出什么事。” “这是自然。”楼明光见她稳住了情绪,忙道:“我这就去,总不能让他们不顾男女大妨。” 刚出了楼画语的房门,就见楼敬辕拎着袍子跑了上来,朝他道:“三表哥不在。” “这年少轻狂啊。”楼明光摇了摇头,拿帕子将楼敬辕额头的汗擦了擦:“去告诉你娘吧。” 见楼敬辕跑进房中,复又摇头笑了笑。 昨晚见三郎谈及政事,条理清晰,谋划深远,有一代明君之相。 他还心中欣慰,却没想一早,他就荒唐的随五娘连夜出去游玩了。 朝堂能深算,对情事却依旧不失少年心性,只有这般,方如普通郎君,不像大皇子那般,虽同为皇子,却太过在意于权势。 楼画语这一觉睡得又沉又稳,竹筏顺水而下,虽然缓和,却也时不时有些水坝之类的。 她也时有感觉身子朝前倾,但皆被稳稳扶住,有时想睁眼,却感觉眼前有些暗,有一种还睡在房中的错觉,抿了抿嘴,复又跟着沉睡。 姬瑾紧搂着她,看着她睡眼惺惺,时不时迷糊的睁眼却又因被遮住了阳光,复又睡去。 她睡就睡吧,还总是喜欢抿嘴。 因沉睡,显得微红的脸颊,映着粉润的菱唇,她自己轻轻抿过,让姬瑾不由的想起昨日池水边,她轻轻咬住他的唇…… 心中突然有些发暖,姬瑾将遮在椅上的披风扯了扯,又用黑纱帮楼画语将光线遮住。 前面两个婢女也靠在一块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他朝一边颜铁明道:“午间找个隐蔽的地方歇息。” 颜铁明见他接连劳顿,又一夜未眠,却依旧神采奕奕,知道他心情不错。 上次殿下这般神色,还是求娶端容郡主成功之时。 果然能让殿下舒心的,只有端容郡主。 到了午间,两只竹筏到了一个回水的湾地。 那边有个河滩,皆是细细的卵石和开着淡黄的野菊花,四面也还算平坦,并无地方可以隐蔽藏人。 最近的一座石山也在一箭射程之外,颜铁明确定可以后,这才将竹筏撑过去。 楼画语感觉竹筏一动,这才缓缓睁开眼,却见眼前居然是一片黑纱。 正想伸手拂开,一只手隔着黑纱就扫过她的指尖。 姬瑾扯开黑纱,对她笑道:“正要叫你,起来歇息一下,用些东西,再走。” 楼画语眨了眨眼,复又转目四处看了看:“到哪了?” 刚睡醒的声音,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软糯和迷糊。 就好像那三月间飘在空中的柳絮,勾着人心里痒痒的。 姬瑾不由的凑过去,蹭了蹭她的鼻尖,低笑道:“出村寨转了两个河道了。” “嗯。”这般耳鬓厮磨的亲昵,比他直接亲吻还来得让人发悸,楼画语慌忙想站起来。 姬瑾昨日脱了长裙,惹恼了她,也知道松弛有度,忙将她扶起来,牵着她的手,到河滩边走动,松松手脚。 楼画语从未这般难受过,脖酸肩痛,松动了半天,这才感觉好些。 午间秋风吹过成片成片的野菊花,有着些蜜蜂在花丛中飞舞,倒也有些惬意。 姬瑾拿了水壶,倒了杯水递给她:“我们可以慢慢走,苗广和众土司还有许多事务要商谈,这几日怕是不会离了南疆。” 永顺帝身体的毒虽还未全解,但身体已然康健不少,也不需要苗广时时守着了。 近来银矿出了大事,就是因为民心不稳,苗广定然要想办法稳住。 还少了两路土司,这村寨管理,地界划分,银矿分利,都是问题。 南疆巫圣虽不管理村寨,可大事皆须巫圣拿主意。 楼画语喝了水,见众人在搭灶烧水,这才指了指远处,朝姬瑾道:“殿下一块走走?” “五娘,请!”姬瑾接过她手中竹杯,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楼画语看着那是刚才自己用过的杯子,皱眉想说什么。 但见姬瑾脸上尽是磊落,想着两人相濡以沫的事情做得也并不少,虽脸有些燥热,却只得扭过头去当没看见。 两人走出十步远后,楼画语确定众人听不见,这才轻声道:“我与殿下,无论是在梦中,还是今生,都算是生死相依的。” 前世自不用说,今生如若姬瑾出事,大房有太原谢氏做靠山,或许能留得住性命。 二房不过是庶出,清河崔氏也不会援手,只会被灭。 姬瑾看着她脸色有些沉,柔声道:“五娘有话尽可直言。” “如若……”楼画语沉了沉眼,轻声道:“我是说如若……” 她心中有些拿不定对不对,转眼看着姬瑾道:“我娘亲在暗中筹谋复国,你会如何?” 第296章 禅让 她思了一夜,最终只找到这一个可能,又想了一个上午,最终还是决定和姬瑾商量。 钱氏入京都,嫁入承恩侯府,看似避难,可她却能支使苗广转道,更有连姬瑾的暗卫都拦不住的人供她驱使。 证明这并不是苗广的人,也不是南疆的人,只有可能是另一股势力。 还有银矿,她暗中查过南疆所有银矿产量,虽都不大,但大大小小的银矿加起来,这么多年,也是一笔大产量。 可这些银子,分到钱越手中的,皆没有却转向钱氏商号,去了哪里,没有半分帐目。 她不由的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娘亲,终究并未放下,她身为帝姬的命运。 “你有几分把握?”姬瑾听到这惊天的猜想,也有些惊意。 可转念一想,却又感觉并无不可能。 就算钱氏自己不想,那些前朝旧臣,也难免会暗中联络她。 “只是猜想。”楼画语抚了抚手,转眼看着姬瑾:“如若我娘想复国,我定会帮她的。” 这是血脉亲情,无关立场。 姬瑾相对于家人而言,终究有些差别。 “所以五娘想拦截苗广,问那金凤盘空之事?”姬瑾嗓子有些哑,有点失笑的看着楼画语:“五娘就这般信我么?” “姬瑾!”楼画语轻唤一声,看着对面的郎君,伸手捧着他的脸。 指尖从额头滑下,抚过如剑的浓眉,高挺的鼻梁,慢慢朝下,落在那薄唇之上:“你我前世纠葛,此生我已然算是放下一切,坦然相待。” 前世她恨过,可除了姬瑾,承恩侯府那些人,全部被她一把火烧死了,她也报过大仇。 而从姬瑾胸前的伤,她也知道,自己能重活这一世,是姬瑾用一碗心头热血,半生凄苦换来的,两人前世算是两不相欠。 “所以我想给你一个机会,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楼画语手指贴在他唇上,点着他的唇,让他别说话:“你和我一块去溯阳查上一查,如若此事只是我猜想,自然无事。” “可如若此事当真有端倪,你也无须太过顾忌,你我之间,或许本就是不可能。”楼画语说完,这才松开了手指:“我不想猜来猜去,这样太累,也易生嫌隙,所以如若你有何所想,可以直接告诉我。” 金凤乃是前朝后宫图腾,如若苗广那只金凤,并不是指楼画语可继后位,而是一个信号呢? 一个代表着前朝后裔回归的信号! 也是用这个信号,暗中收拢前朝旧臣呢? 楼画语心尖有些发颤,她已然将太原和怀庆尽交何望之手,如若钱氏当有复国之心,她此前所布的局,皆是在为钱氏复国出力。 如若她不告诉姬瑾,不能在溯阳证明此事是否只是猜想,决定是否能和姬瑾走到一块…… 那两人成婚后,有人借钱氏身份,挑起姬瑾这种猜想,他定会认为,自己所有布置都是为了娘亲。 两人之间必生嫌隙,到时怕会两败俱伤,又难以挽回,还不如早点查明。 “五娘。”姬瑾伸手拉着她的手,沉笑道:“此事暂无定论,你想从何查起,我们慢慢查。如若……” 姬瑾目光闪闪,苦笑道:“如若日后两家敌对,你家赢了。五娘怕是会身份大涨,不知道到时,五娘会不会招我这个阶下囚当附马?” “姬瑾!”楼画语忙将手甩开,沉喝道:“我在说正事。” 姬瑾也闪了闪眼,轻笑道:“我也在说正事,到时两兵相对,我若败北,还盼五娘能留我性命。” 也就是说,他也不会放弃自已的家族! “你就认为我们会赢?”楼画语有些无奈,干脆走到一边坐下:“我有时想,其实不知道也挺好的,可我醒来后,似乎有些顿悟,看事情总能看得远一些,有些不敢猜的,不敢想的,都敢想了。” 所以前世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她也知道了,却又感觉更麻烦。 “这是好事。”姬瑾顺着她坐下,随手扯了几根野菊花的梗,在手里圈着:“但若你娘亲当真有复国之心,虽说也有难度,但如若有你相助,倒也容易。” 何望掌了太原和怀庆,四姓之一的谢氏,已被威远侯府取代。 叶家军当初能将东荒胡人,打到十年皆不敢兴兵,可见其威。 老承恩侯楼造,怕是亏欠黔北莫氏,会尽力相助。 五娘又联合了镇北王府和静国公府,这两家与叶家掌兵,何望与那些寒门子弟响应,又有钱氏和南疆鼎力相助,这天下翻一翻也不是没可能。 “五娘准备从何处着手查?”姬瑾将手中圈着的野菊花扎成一个花环,轻笑道:“是从溯阳你娘那些老仆那里下手么?” “殿下是何时知道的?”楼画语看着他手指灵活的转动着花梗,也有些手痒。 想着他时时关注自己动静,定也知道自己在查当年老仆的事情,光是暗卫都可能将自己的行事告诉他,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扯了花梗跟他一块制着花环,沉声道:“我只要确定我娘当初离开南疆是因为什么就行了。” 说着不再谈及此事,将那日钱氏逼着她与楼画诗发毒誓,不能修习巫蛊之术的事说了。 “此事有些过激,但我一直未曾找到原由。”楼画语缠了一会,发现自己一个娘子,掉的花环还不如姬瑾手巧,有些失落。 干脆将手中的丢了,复又另扯了几根再制。 姬瑾却将手中制好的花环转了转,转手摘了几朵小花,绕着花梗插上,又看了看确定十分漂亮后,这才朝楼画语慢慢靠过去。 将那花环套在她头上,轻声道:“或许此事当真与前朝有关,我们慢慢查吧。” 楼画语感觉脑袋微微一沉,就见姬瑾捧着她头上的花环,转了转,偏头打量了几下,这才松手道:“虽是第一次制,还不错。” 目光顺着花环往下,看着楼画语道:“五娘,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我们这种人,身上牵涉太多。” “就算我能放下姬氏,你也不能放下你娘和家人,对吧?”姬瑾伸手抚着她的脸,苦笑道:“所以当年太祖和太后私奔才会成为佳话,但那时姬氏还只是个小世族,明家只是姬氏家臣。” 如若钱氏当真有复国之心,而且暗中有了布置。 他与五娘,就定然站到对立之面。 姬瑾沉了沉眼,慢慢靠近楼画语的唇,轻声道:“那五娘何必如此为难,待我登基,你为后,我将帝位拱手相让,禅位于你如何?” 他禅位于五娘,一边大华旧臣因他在,必也有法子压住。 钱氏那边前朝旧臣,五娘也有前朝血脉,也能稳住,岂不是两全齐美? 第297章 席地 姬瑾的话乃是贴唇密语,几乎是靠在楼画语唇上说的。 双唇启合,两人唇瓣相碰。 楼画语只感觉又酥又麻,想扭过头去,却见姬瑾双眼沉沉的看着自己。 那眼中,倒映着一张脸,映着身后遍地细小金黄的野菊花,好像整个人都落入花海之中。 额头上的花环,朵朵金菊映着日光,就好像那女帝所著的金冕日冠。 看着姬瑾眼中的自己,楼画语不由的有些失神。 “一个花环,五娘戴起来就这般漂亮。”姬瑾却慢慢贴近,辗辗她的唇:“如若登基为女帝,金冕加身,日月为冠,定当是凤仪天成。” 唇上慢慢变热,楼画语被压得朝后倾了倾,手撑到河边卵石之上,压着花梗有些生痛。 她猛的回神,推开姬瑾,沉声道:“你想得倒好。” “就算你将帝位禅让于我,日后继位的还不是你儿子。”楼画语瞪着姬瑾,冷笑道:“那帝位还是传于姬氏,你这是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想将前朝暗中势力收服。” 姬瑾的主意确实也算个办法,可定然行不通。 前朝虽有过女帝,但娘亲如若复国,继位的也不会是她,而是兄长,这才是前朝皇室血脉。 她和姬瑾成婚,虽有缓合之势,但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终非不是正统。 要不然史书上,那么多女子为后为凰,外戚为何还想着取而代之的。 “五娘这是连生儿子都想好了?”姬瑾却抿嘴沉笑,复又压了过来:“如若是生个女儿呢?以巫圣血脉继承也不错啊,女帝并无什么不妥。五娘你想生什么?” “姬瑾!”楼画语被他撩拨得连心思都聚不拢了,上身因他慢慢压近,本能的朝后退。 男子体魄健硕,双手撑在她身侧,几乎将她全拢住。 楼画语颈后都被野菊给撩着了,有些微痒,但见姬瑾虽带着沉笑,身体却紧绷着。 瞬间让她想起那一夜,他也是这般紧绷的压着她。 虽心中已然无恨,可终究身体那种痛意,还是让她有些畏惧。 “五娘想生什么都好。”姬瑾半撑在她身上,唇点了点她额头:“但如若生女儿不是更好么?又软又糯……” 楼画语四面皆围,被困在他怀中,远处还听着亲卫和关雎她们说话的声音。 生怕别人见他们这般亲密,有些慌张,干脆直接扭头瞪着姬瑾:“殿下可是让我后悔,与你一同出来!” 她是信任姬瑾,方才只带了贴身婢女与他出行,却没想他没有半分收敛。 姬瑾在心底沉叹了口气,每每这般靠近,五娘皆是戒备之态,日后得多久才能慢慢消融啊。 如或成婚,得如何才能生得出那继位的子嗣。 左手一松,直接侧身躺在地上,看着天上白云道:“以我对舅母的了解,她对于复国怕是没什么心思的,估计是另有原因。” 身前紧迫突松,那逼人的男子气息退去,楼画语不由重重的松了口气。 躺在一边卵石之上的姬瑾,听到她轻呼喘息,勾着嘴角侧头看去,为自己日后堪忧啊。 刚才五娘突然提及子嗣之事,他顿时欣喜若狂,结果一接近,又是如此。 楼画语喘息过后,见他惬意,也试着慢慢放软身子半躺在卵石之上。 终究是出身世家,并不能全部放开,如姬瑾一般,四平八稳的躺在地上。 正午时分,秋日还有些烈,身下大大小小的卵石被晒得有些热,人躺在上面却又正好不凉。 南疆虽多雨,可一旦放晴,天空湛蓝,飘着朵朵如同絮丝的白云,不时有成群的飞鸟经过,远处丛山耸立,如同一幅山水画。 楼画语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楼明光总喜欢游历了,这般美景,的确让人流连忘返。 “漠北的天比这里还蓝。”姬瑾见她依旧半昂上身,伸手一条胳膊放在她颈后:“枕着我的臂胳,发间就不会沾染了河沙,好好看看吧。” 楼画语见他自己反枕着一只手,再看看已然半伸手劲后的那条臂膀。 如若她躺下去,就当真是躺在他怀里了。 转念一想,反正两人其他事情也做过了,再这般矫情,也没什么意义。 但依旧看了看,将身子挪了挪,只敢枕在小臂之上。 完全躺下来看时,景致确实与原先不同,就好像整个人都敞开在天地之间。 几朵野菊花弹到头上,从眼前看去,好像就映在蓝天之上,鼻子间有着野菊清淡的香气。 姬瑾见她躺得小心翼翼,双眼被日光一照,还有些微眯。 微微回转手腕,半撑着手掌帮她挡着阳光:“我在漠北时,就经常这样趟着看天。” “那边的盛夏之时,白天沙子火热,夜间却如三九。”姬瑾侧目看着楼画语,沉笑道:“不如南疆宜人。” 楼画语感到眼前一暗,跟着就见姬瑾的手掌撑在额前。 那手掌上,有着许多老茧,掌心正中,交错着许多颜色颇深的伤疤。 姬氏有活玉膏,是去疤良药。 可处于军中,哪能这般娇贵,总会留下些疤痕的。 楼画语伸出手,她掌心也有着些粉色的痕迹,当初脱痂之时,又痒又痛。 伸出手指划过姬瑾掌心的伤痕,上次在群玉殿下药时,她就感觉惊心了。 姬瑾感觉到掌心带着痒意,侧目看了一眼,眼神微沉。 转而抬眼看着蓝天白去,勾唇轻笑道:“五娘大梦一醒之时,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楼画语划着他掌心的手指一顿,慢慢回收手指。 身子被日光照得暖暖的,缓缓闭上眼,闻着身边淡淡的菊香。 过了许久,才苦笑道:“我刚醒来的时候,最恨的就是你。” 其他人或许她不抱期望,人家朝她捅刀,也就算了。 可姬瑾是她最大的希冀,她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他身上,最终却被他囚禁。 心中多少有些不愤吧! “现在呢?”姬瑾对于这点并不意外,轻声道:“五娘,现在最想做什么?” “我只想一家人好好的。”楼画语睁开眼,伸手掐下弹到眼前的野菊花。 “那五娘可否想过与我好好的?”姬瑾侧想身,看着楼画语:“五娘原先谋划那么多,是为了全身而退对不对?五娘可否谋划过,为我携手渡日?” 第298章 约人 姬瑾问出话后,自己心中也是一惊。 沉眼看着楼画语有些失神的眼,苦笑道:“五娘无须回我,是我多想了。” 果然人都是不能满足的,原先五娘处处防备着他时,他只想着能近五娘的身就好。 就算求娶之时,他也只想先笼络住人。 此时佳人半侧于怀中,他却又想她心中能有自己。 如若再这般下去,日后是不是再也容不得五娘多思别人半点。 楼画语侧目看着他,突然想到了去琅琊的楼敬轩。 正要讲嘴说什么,就听到关雎在远处轻唤了一声:“娘子?” 跟着听到细嗦的脚步声传来,她忙撑身起来。 但卵石之上无处撑手,倒是姬瑾直接翻身起来,将她拉起。 关雎桃夭见他们在这里,忙迎了过来:“熬了点汤,娘子和殿下喝点吧。” 外间搭灶,能有点汤就不错了。 楼画语她们长途来南疆,倒也不如京中之时娇贵。 那鱼汤乃是亲卫就在河边捉的鲜鱼,洒了点盐熬的,放了些山胡椒去腥,汤是奶白色,倒也鲜嫩。 楼画语就着鱼汤吃了半块干饼,又和关雎桃夭到偏僻处更了衣,这才复又上了竹筏。 “转过前两河道,往右边的山岩村去吧。”楼画语上竹筏后,看着撑竹筏的颜铁明:“就有前面河道逆水而上,有一座较高的山岩,有个三四十户人的小村寨,房子就搭在半升出来的山岩之下,在河道上就能看见。” 颜铁明有些诧异的看着楼画语,转眼看了看姬瑾。 “按郡主说的走。”姬瑾心头微微吃惊,看着楼画语微乱的鬓角,伸手帮她理了理:“所以五娘约我去溯阳,又让我去拦截苗广,也都是掩人耳目的?” “殿下见谅。”楼画语半没有什么过意不去,这人占了自己多少便宜,骗他一下也没什么。 娘亲手下能有姬瑾暗卫追不上的人,如若自己去溯阳,定当会被娘亲先一步得知的。 如若她今日晚间没在落脚的村寨歇息,怕是娘亲就会知道她并不是去溯阳,所以只得将日程定在一日之内。 姬瑾的暗卫从旱路赶往下一个落脚点等着,是最好引开钱氏手下人手的办法。 “五娘在那山岩村约了人?”姬瑾微微诧异,沉声道:“不知道是何人?” “到了你就知道了。”楼画语将披风兜住头,坐得久了,脚有些软,干脆伸脚在竹筏边上踢了踢水。 清澈的河水划过暗绿色的绣花鞋子,衬着上面的莲花好像当真还在水中一般。 姬瑾却又感觉那脚尖的水好像浇到他心头,无奈的伸手拉住她胳膊:“水凉,小心。” “殿下是否有些不甘心?”楼画语扭头看着姬瑾,脸色沉静:“大事我自对殿下无隐瞒,可殿下也知道,我做过那个怪梦,很难再信外人,有些东西,还是在自己手中的好。” 姬瑾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点头却又有发苦的道:“五娘可以信我。” “我带殿下过来,已然是信殿下了。”楼画语脚尖点着水,声音有些空灵的道:“如若问出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告之殿下。” 姬瑾只得低应了一声,握着她胳膊的手却并未松开。 山岩村其实很近,只不过地处偏僻了些,在两条小溪的交界之中,山岩光秃并无什么产物,村中人全靠打渔为生。 离钱家村寨走旱路两日都走不到,倒是走水路,不到一日就到了。 楼画语她们的竹筏有些大,到了小河道时,划不过去,不过已然能看见山岩村,那被风吹化的半山岩顶了。 “弃了竹筏,顺着河岸走路过去。”楼画语拿了披风,朝关雎招了招手。 关雎有些紧张的看了看姬瑾,从背篓下面掏出一把弯刀递于楼画语,帮她将那银链系于腰间。 “五娘准备倒充分。”姬瑾这时才感觉,就算他让暗卫时时盯着五娘,可她知道暗卫的存在,有的是办法避开暗卫耳目。 楼画语的出弯刀看了看,沉笑道:“出门在外,谨慎些罢了,让殿下见笑了。” 说罢扶着关雎的手下了竹筏,小河道上,有人在撒网,小小的竹筏之上停了好几只鱼鹰,不时有几条鲜活的鱼从鱼鹰嘴里吐出来,到木盆中还活蹦乱跳。 见她们一行人朝山岩村而去,那渔夫盯着她们看了半天。 山岩上的小道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楼画语顺着一阶阶小路朝上。 明明那半山腰间的村寨,看着挺近,可众人走上去,还是花小半个小时辰。 姬瑾见楼画语走得脸色微红,侧身道:“可要我背你?” 小道是靠山而凿,只供两人交身而行,还有些碎石,背人定是走不稳的,楼画语摇头道:“殿下放心,还行的。” 待走到山岩村时,她浑身都汗水湿透了。 整个山岩村就是顺着风化露出的岩石,靠着一边山体,搭了十几座竹楼。 在山岩靠边的地方,就用石头搭了灶台,有山岩遮风挡雨,不用砌顶,倒也方便。 楼画语进去的时候,有着四五个孩童在跳石子,见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也有些紧张。 桃夭先一步过去,从腰侧布囊出掏出盐粒,递给那些孩子,又抓了一把银丝糖,用夷语说着什么。 那些孩子看了看楼画语他们,转身就朝外跑了。 “你在等谁?”姬瑾有些奇怪,一个离钱家村寨这么近的小村子,难道还能藏了什么人不成? 就在那些孩子跑回去后,一个孩子朝他们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走去。 到了一座竹楼前面,她们刚站定,那竹楼挂着的布帘就打开了。 身着南疆单褂的秦昊从帘内探出了头, 他见到姬瑾也愣了下神。 姬瑾见到他,不由的心头发怵。 果然论信任,五娘还是最信任秦昊的。 这种事情,他半点消息都不知道,人却是由秦昊带过来的。 “人在,你先进来,她只愿见你。”秦昊此时本就是暗中潜行而来,也不好过多招呼,朝楼画语点了点头:“其他人都在外间候着。” 楼画语朝桃夭和关雎点了点头,这才朝姬瑾道:“殿下稍候。” 那竹楼不过是借着山势,用麻绳扎了竹子而建,明显这山岩村并不如钱家村寨那般富裕。 楼画语顺着秦昊打的帘子走了进去,关雎桃夭立马一左一右的站在竹楼之前。 不过秦昊并未在里面,反倒是走了过来,朝姬瑾道:“没想到殿下也在,五娘居然将此事告之殿下。” 第299章 秘密 姬瑾只感觉心被什么紧紧握住,闷得他喘不过气。 朝秦昊笑道:“五娘将梦中之事告之于我了,义兄大义,日后瑾定当厚报。” 对于这点,秦昊倒是有些诧异,扭头看了看放下的布帘,摇头苦笑道:“梦中如何,其实最清楚的是殿下,可惜殿下未从梦中归,要不然这些事就不会这般麻烦了。” 前世有许多事情,他隐约感觉当时的熙和帝是知道的。 姬瑾低头苦笑,也不再计较,反倒是和秦昊商谈漠北战事。 秦昊长期坐镇漠北,对地势,以及匈奴的了解,远胜自己。 前世的事情,秦昊虽给他写了信条,却还是不如当面问来得清楚。 谈及战事,两人倒也不再计较。 私情是私情,国事是国事,私愤不夹于国事,更不可涉于战事。 这是当初永顺帝教他们的第一课,无论如何,凡事以大局为重。 楼画语进入布帘后,这才发现,竹楼之中除了一张竹床,一张竹桌,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一个穿着青鸦色长袖褂子,用一根寿字头银簪盘着头发的老妇人坐在竹桌旁边。 就算在这略显寒酸的竹屋之中,她依旧神色沉容,笑容和善的看着楼画语:“你长得和你娘倒不像,你长相随了承恩侯楼造。” “你就是顾阿姆?”楼画语知道她官话肯定说得好,从腰侧的布囊出,取了一页纸递过去:“您先看看这个。” 那一页纸是从黔北莫氏的鎏金术后页取下来的,楼画语也是在赌。 顾阿姆接过纸,看着上面的毫银图案,伸手抚了抚,沉声道:“转眼娘子就这般大了?” 楼画语走过去,坐在竹桌前:“我多次听娘亲提过您。当初她在南疆都是你照料,后来她嫁于爹爹,那些秘香啊,闺阁用的东西花样啊,也都是阿姆特意到京都教她的。” 她所知道钱氏的旧人,除了玉珠,就只有这一个了。 在她及笄那日,钱氏爱女心切,将那些花样啊,秘香给楼画语。 又淳淳的教导了一番,也是唯一的一次,提及了她身边旧人,在她出嫁时,钱越将一个阿姆从南疆接到京都,教导闺阁之事。 可后来楼画语在村寨时让桃夭暗中打探过,并没有这样一个阿姆在。 所以她才在钱氏让她们发毒誓后的那一晚,去信秦昊,让他从钱通仁那边入手,查一查这个阿姆。 钱通仁对楼画语的谋算也有所了解,以为她是想着为日后成婚做打算,倒也没有隐瞒,将人告诉了她们。 这位阿姆离了京都后,却并没有回自己的村寨,也是一个人居在溯阳小巷之中。 秦昊就直接从京都出发,将人从溯阳接到了这里,又暗中去信约了她在这里见面。 “当初你娘要嫁在京中,我还吓了一跳,她不该嫁人的。”顾阿姆将那张纸递于楼画语,沉笑道:“却没想,这传承到了你手中。” 钱氏所给的那秘香,药性之强,让楼画语感觉有些奇怪。 南疆男女情事再开明,也不会用这种世家豪门才用的香料,这种东西夹着香料和极贵的药材,金贵又难得。 故楼画语猜测,能教养钱氏的必是莫太后所安排的宫中嬷嬷。 她外祖母,也就是前任巫圣是被囚禁在蒹葭宫的,想来没有什么宫中之人可用。 如若娘亲身边有前朝宫中之人照料,那就只有莫太后安排的人手了。 黔北莫氏乃是前朝殇帝之母,这才报着试一试的态度,将那鎏金古书上的册页拿了出来。 “娘子想问什么?”顾阿姆确认了身份,这才起身朝楼画语福了一礼:“老奴定当知无不言。” 竹楼外,姬瑾与秦昊已然对着漠北行军图在探谈战事。 关雎和桃夭紧守着竹楼那布帘的入口,颜铁明这些冷眼的汉子,被山岩村中其他人打量着,干脆从桃夭手里接了盐粒分发给众人。 听闻上次溯阳,端容郡主就是用盐粒收买人心了。 盐在南疆是硬货, 村中人拿了盐粒就回家了,这边人不贪心,拿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了。 到了饭点,还有拿了盐的,端了家里的吃食过来,让颜铁明他们吃。 这边吃的都是一些野菜饼子,和着鱼汤,虽说不算好,可至少热乎。 姬瑾秦昊都是军中混惯了的,毫不挑剔。 就在众人就着鱼汤吃着野菜饼的时候,突然听到竹楼内有什么砰然倒地的声音。 姬瑾端着鱼汤的手一顿,转眼看去,却见关雎桃夭依旧站在布帘前,两人脸色有些紧张,甚至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虽不过是花架子,可至少表明五娘交待过她们,出了事,也不能让别人进去。 “再等等。”秦昊一路将顾阿姆送过来,倒也知道她的为人,朝姬瑾道:“不会出事的。” 他也不知道楼画语要这样一个人,具体想问什么,但也能猜出有关钱氏的身世。 倒是那顾阿姆给她的感觉有些奇怪,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回,他找到的时候,居然十分平静的跟他走,只是交待只愿和五娘一人说。 “多谢义兄。”姬瑾也缓了缓神,将手里剩的半个野菜饼全塞进嘴中,然后将鱼汤喝了。 示意颜铁明将行军图收了,这才起身看着那布帘。 钱氏背后有前朝势力是必然的,是不是复国暂不可知。 如若想复国,弑君是第一步,那么苗广虽说是治陛下,怕是已然下了毒。 那么五娘又凭什么,认为问一个人的话,就能问出来? 此时天色降暗,山岩遮挡之下,竹楼显得有些昏暗,山里人为了省油,并没有点灯的习惯,却有一位老者给姬瑾他们送来了一盏油灯。 颜铁明道了谢,又送了他一些盐粒。 就在那老者走后,楼画语这才出来。 脸色又白又青,神情还有些恍然。 她一掀开布帘出来,姬瑾和秦昊都闻到了血腥味。 这是常年混迹军中,练就的本能。 姬瑾目光不由的朝她腰间看去,那把弯刀果然出过鞘了,血迹明显擦拭过,可柄上依旧有着一条细细的血痕。 他忙迎了上去,握住楼画语的手,朝颜铁明道:“进去收拾,别惊动了人。” 颜铁明见他脸色,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忙拿了件黑色的披风,带了两个人进去了。 只见竹楼内,一个老妇人脖子被割断,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 那断口并不是很整齐,明显是两次反复用力才割断的。 怪的是,这老妇脸上居然还带着笑,好像死得很舒心。 伤口处的血液已然凝固了,明显人死后,端容郡主并没有立马出去。 颜铁明用披风将人罩住,有些疑惑,端容郡主这般娇弱的娘子,和一个死人呆在这竹楼里这么久,做什么? 第300章 紧逼 姬瑾见楼画语神色不大好,也不敢问她。 只是紧抓着她微抖的手,细细打量着她的衣物。 见她衣物之上并没有血,这才放下心来。 楼画语双手有些抖,眼神沉得可怕,明明就那样睁着眼,却又好像谁也没看。 “麻烦义兄断后,安抚好村子里的人。”姬瑾情况不对,伸手将楼画语的披风兜起,将她整个人拢住。 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率先朝下而去。 秦昊先来,自也是他和村里人谈好的,少了个人出去,自也该他断后处理。 关雎桃夭靠在布帘边,早就闻到了里面的血腥味,本就有些紧张,见姬瑾将楼画语抱走了,忙对视了一眼。 “我跟上去,你跟着王爷断后。”关雎稳重,但夷语终究不如桃夭,让她留下来处理,还是比较放心。 桃夭握着腰间弯刀,点了点头:“看好娘子。” 关雎朝秦昊福了一礼,转身小跑跟了上去。 楼画语脑中昏昏沉沉的,靠在姬瑾怀中,闻着那龙涎香,这才感觉有些安心。 抬眼看着姬瑾如同刀削般的下颌,却又感觉有些荒唐。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上来时用了小半个时辰,可下去的时候,姬瑾不过一刻钟就抱着楼画语到了竹筏之上。 他并未出声,直接将楼画语放在竹椅之上,拉过她的手,用水冲洗,又抽了干布给她擦干,这才紧握着她的手,将她半搂在怀中。 楼画语任由他做这些,待他做完之后,这才道:“她是自已寻死,我只不过没有阻止罢了。” “我知道。”姬瑾将她搂得紧了紧,沉声道:“别想这些了,先睡一会,有我呢。” 她身上虽有血腥味,却并没有血,弯刀前面是弯的,不能刺入,只能砍或是割,无论是哪一种,只要是使刀人都会沾血。 所以他料定,并不是五娘出的刀。 楼画语嗤笑一声,抬头看着姬瑾,伸手抚着他的脸。 他已然不再是少年模样,好像在漠北那几个月突然就长大了,整个轮廓都硬朗了起来。 “姬瑾……”楼画语双眼有些发热,却慢慢的凑到姬瑾面前,低头看着他道:“你……”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可却又不敢问。 此时的姬瑾知道的若许还不如她多,问了只会让他再次忆起那前世的事情。 楼画语心中许多疑问,却不敢再问,怕他心伤再起。 前世他将自己囚禁在宫中,除了心中那点执意,是不是,还想护着她! 钱氏商号是他灭的,可姬瑾从未说过原因…… 沉吸了几口气后,这才缓缓闭眼:“我们顺水去玩几日吧。” “我娘亲并不想复国。”楼画语声音发沉,轻声道:“你可以放心了。” “嗯!”姬瑾将她紧搂在怀中,抬头看着夜空中暗闪的星光,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秋萤,待有的时候,我再叫你,先睡一会。” 当初五娘猜测钱氏要复国时,还能冷静的和他讨论商量。 可问着那顾阿姆后,她却慌乱成这样。 有什么,比颠覆一朝还让五娘吃惊吗? 楼画语靠在姬瑾胸口,闭眼养了会神,心中暗自思量着。 颜铁明他们处理尸体该不会有问题,可她总有些事要问下秦昊。 那顾阿姆说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骇人听闻。 一个人连命都不要,就为了保守一个秘密,就可见这秘密有多重要了。 顾阿姆求死之时,取出她的弯刀,一刀没有毙命,却还拉过弯刀再来了一下。 楼画语和她都知道,楼画语能找到她,别人也能找到。 顾阿姆只有死了,才是最好的。 所以楼画语就那样坐着,看着她喉咙里鼓着血泡,嘴鼻涌出血,慢慢的抽动,一点点的断气。 看着她一边吐着血,一边用温和的笑脸看着自己。 她从来都不算是好人,自来就是心狠的。 可她依旧感觉有些太狠了,可又有什么办法。 顾阿姆不死,死的只会是更多的人。 待她沉了沉心神,感觉竹筏微晃,知道是颜铁明他们回来了。 楼画语睁开眼,就看到了立在岸边的秦昊。 “我去和义兄说了几句话。”楼画语将披风解下,朝姬瑾道:“殿下稍待。” 就算那披风上没有溅到血,可她依旧能闻到血腥味。 只是她一起身,姬瑾就拿了他的披风给她裹住:“夜间风凉,在避风处谈。” 暗卫都撤走了,楼画语也不用担心偷听。 她上到岸边,朝秦昊福了一礼,接过关雎递来的灯笼,带着秦昊,就走到了一棵山体中侧长出的老树下。 “我们只不过是在村子里接头,村里人并不认识她,竹楼中已然洒过药粉,没有留下血腥味。”秦昊处事十分有条理。 楼画语将灯笼挂在那老树上,转眼看着秦昊。 他脸色一如既往的沉静,前世也好,今生也罢,他一直都是最沉稳,也最正直那个。 “义兄与慧和郡主定下婚约了吧。”楼画语叹了口气,轻声道:“那百花锦还要些时日,待织好后,定然送于义兄。” 南疆百花锦织法繁复,虽锦绣异常,却产量太低,近来陈妪她们就是在想着如何改善技艺。 “不急。”秦昊沉了沉眼,低笑道:“赶得上婚期就行。” 楼画语有些恍然,看着天边慢慢亮起的星辰:“都说命盘星定,鬼谷一派善观天相。这般好的秋日夜空,星辰点耀,也不知道周庄成倒底能看出什么。” “五娘。”秦昊见她左右也他顾,心中有些发紧。 五娘处事,他也是知道一些的,如若是小事,她都会直接开门见山的谈。 越是大事,她就越发的谨慎,寒暄客套,一点点的来。 楼画语有些为难的看着秦昊,眼神一沉,好像下了什么决定。 跟着一拂姬瑾给她披着的披风,直接跪在了秦昊脚下:“有一事求义兄。” 她以为前世那一跪,是她恳求秦昊最大的事情。 却没想,重活一世,却依旧还有求秦昊。 她终究还是个小人! 知道秦昊不会拒绝她,却次次紧逼! “五娘!”秦昊忙伸手去拉她。 可楼画语却沉沉的跪着不肯起来,只是抬眼看着秦昊:“我有件事,想问义兄。” 秦昊心中咯噔一下,忙后退了两步:“你想问什么,我知道了,但我不能说。” 竹筏之上,姬瑾一直关注着两人的动静。 河岸边齐腰的杂草之后,楼画语和秦昊相对而立。 原先两人神色还有些紧,但看样子谈的不过是些闲话。 可在秦昊说了句什么后,五娘猛的跪了下去,就算秦昊伸手搀扶她都不肯起来。 姬瑾心中猛的抽痛,五娘性傲。 那梦中她提及,跪求秦昊时,也有些唏嘘。 此时却还是求他,难不成有事,不能跟自己说么? 第301章 相贴 秋夜星河如练,点点星光落入交叉的河道,如银河垂落凡尘。 微凉的寒风吹着齐腰的杂草,风呜咽有声,荒草唆唆作响。 河道边的石头上有些渗着的水,楼画语跪下去后,单薄的布裤下面可以感觉到粗细不一的砂砾。 或许跪得重了些,好像搓破了皮,有着温热的血水渗了出来。 可她就那样跪着,夜风吹过她颈后披风的兜帽子,微微转动,拂起她鬓角边,姬瑾小心理好的碎发。 秦昊退后两步看着她,就好像看到了前世那个跪在他府前的人。 他有时有些怀疑,自己重活一世,到底为何。 可转念一想,他又当真是有幸。 见过姬瑾两次醉酒,皆是为了五娘。 五娘两次下跪相求,却又皆是为了姬瑾。 这二人当真是纠缠不清,谁又知道谁欠了谁。 不远处竹筏上的姬瑾,隔着漫漫荒草,看着他们二人,一站一立。 心口复又开始刺痛,他不由的伸手捂住了。 颜铁明说,他与苗阳决斗之时昏厥,心中出现了一个大洞,十分恐怖,可在五娘跳河后,突然就不见了。 他醒来后,却并点痕迹都没有。 如若不是见到的人多,他定然以为是颜铁明诳他。 可此时,心口又痛了…… 他看着那倔强的跪在地上的五娘,缓缓闭了眼。 她要做什么,他会帮她,可终究那场大梦,他只是个听客,秦昊才是跟她大梦一场的人。 远处的水鸟被什么惊起,传来哗哗的水声和水鸟嘎嘎的惊叫声。 秦昊这才回过神来,一拂衣袍跪在楼画语对面,沉声道:“五娘所求,我办不到!” 楼画语抬眼看着他,秦昊秉性纯良忠厚,对永顺帝自是忠心耿耿。 眼角有泪水落下,她沉沉的看着他:“所以前世,你也是知道的对不对?所以钱氏商号被灭,你并不是救不了,而是没有救?” “是。”秦昊垂了垂眼,看着她:“是不能救。” 楼画语抿嘴想笑,可眼泪却不停的朝下落。 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着那就算跪着,依旧后背挺直的人,沉吸了一口气。 两人这般对立跪着,姬瑾心中复又沉了沉,眼睛和心口一般刺痛。 但五娘不想让他去,他就不去吧,由她想怎样就怎样吧…… “梦中熙和帝也是知道的。”秦昊跪着看着地上一只细细沙蟹爬过碎石,朝荒草中而去,想来是趁着夜色去觅食:“五娘今日带他来,或许也是对的。” 楼画语抬眼看了看立在竹筏之上,背着灯光的姬瑾。 缓缓抬手,对秦昊道:“义兄今日不告诉我,就当不知此事吧。” 说罢低头覆额,双掌撑于用额前,对着秦昊重重的磕了下去:“就请义兄永远不要说了!” 既然不能说,那就永远不要说! 秦昊沉叹了口气,并未阻止她,待她三磕之后,沉声道:“我定当此诺。” 随既起身,也不扶楼画语,一转披风,就朝顺着山岩村的旱路去了。 他将马藏在暗处,安排了亲卫给他看着。 待秦昊走后,楼画语却依旧跪着不想起来,看着那只沙蟹爬到荒草中,却拱在一堆杂草中,好像怎么都爬不出来。 她连身都不想起,直接匍匐着身子前朝,伸手想将那只沙蟹捉出来。 刚一伸手,却见一只黑棉布的鞋子落在手侧,跟着一只宽大的手掌将那堆杂草拂开。 那只沙蟹立马从杂草中现出,有些慌乱的朝水中爬去。 姬瑾那只拂杂草的手,随即转过,握住楼画语朝前伸的手,想将她拉起。 但见她膝盖,心中刺痛,只得一把将她抱起。 用披风紧紧裹住,抱着她到竹筏之上,朝颜铁明道:“找个附近的村寨歇息。” 手却轻轻拂过她的膝盖,用手指轻轻的将那些嵌入的砂砾取出,又将她脚上已然湿了许久的鞋取下。 一双脚已然泡得发白,皮都皱了。 姬瑾想着在京中,那般娇养着的五娘,心中微微发酸,将那双泡得发胀的小足夹着膝盖之间,帮她捂着。 上次帮她捂脚时,两人还未有婚约,此时虽有婚约,却又感觉两人之间隔着许多东西,远不是一纸婚约能解决的。 楼画语心神有些疲惫,看着姬瑾紧绷着的脸。 想他也该有着许多疑惑吧,却一直没有开口问。 秦昊说,前世的熙和帝是知道的…… 双手慢慢圈住他的腰,楼画语靠在他心口处,那里心跳如鼓,有着一腔热血。 她突然这般亲昵,让姬瑾浑身一僵。 心中虽有些甜蜜,却更多的是沉重。 “我睡一会,到了叫我。”楼画语缓缓闭上了眼,紧贴着姬瑾的胸膛没有说话。 竹筏撑动,河水哗哗作响,惊起了许多水鸟。 姬瑾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心中暗叹一声,取过一床薄毯,将人一块裹在自己身上。 他明显感觉到五娘呼吸并不平稳,他取毯子的时候,她眼皮晃动,明显就是未睡去。 想到今日接连变故,姬瑾心中有些心痛,将她搂得紧了些。 朝旁边亲卫道:“放下纱帐。” 亲卫将竹筏两边的纱帐放下,帐内只有两人,夜风微微吹动,纱影微晃。 姬瑾轻轻抚着楼画语左侧的肩,轻轻的嗯着小调。 这调子并没有词,轻幽低沉,配着潺潺流水声,和低呼的风声,和胸口跳动的声音,楼画语听着居然沉沉睡了过去。 姬瑾一曲罢,见楼画语睡了过去,这才垂头对着她眉心轻轻一吻。 附近村寨倒也好寻,到了夜半时分就到了原本旱路要落脚的村寨。 他们一进去,早间楼画语和姬瑾派出去的护卫和亲卫就迎了出来。 “房间都备好了,公子请。”亲卫看着姬瑾怀中抱着一个人,就知道这定然是端容郡主了,忙引着姬瑾朝楼中去。 关雎先一步去布置,桃夭留下来问护卫些话。 清理出的来屋中,被铺都是护卫先一步带来的,已然铺好好,关雎又确认了一下房间的用物,又从背篓中取出香炉,焚了香。 姬瑾将楼画语放在床上,看了看她的脚:“打水来。” 关雎见桃夭还没有回来,有些不敢离开。 但见姬瑾低头看着娘子时,那目光深邃而灼热,想到今日他隔着漫漫荒草相望时的那种落寞,心中也有些同情。 朝姬瑾福了一身,就退了出去。 “五娘。”姬瑾轻唤了一声,见楼画语未醒,将裤脚朝上卷了卷。 待纤细娇嫩的小腿一点点露出来,只见膝盖之上,一个个小小的血洞,渗着血,周围都是紫青上,映着莹白如玉的肌肤,显得十分渗人。 楼画语被撕扯着伤口的痛意醒来,看了一眼正在卷另一只裤脚的姬瑾,有些失神。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已然让姬瑾做这些事情了…… 第302章 疗伤 楼画语膝盖上的伤说严重也不严重,说轻也不轻。 她跪下去的那一刻,并没有想其他,连痛都没有感觉。 姬瑾此时看着,却感觉有些触目惊心,但看着五娘沉静的眼神,连问都不敢问。 只是拿了帕子沾了热水,先帮她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擦拭掉:“以往都是五娘帮我处理伤口,今日风水轮流转,让我帮五娘一次。” “但这负伤的事情,日后娘还是不要的好。”姬瑾握着那晶莹小巧的足踝,不让她乱动,抬眼看着楼画语:“如若下次伤的是别的地方呢?我依旧帮五娘处理,到时五娘可别恼。” 原本因他整理伤口,还十分感动的楼画语,听闻此言,不由有些无奈。 姬瑾终究年少,不如前世那般深沉。 亦或许是两人身份相当,不如前世那般隔着层层阻碍,故他说话也轻佻直白了些。 “如若伤着别的地方,也让你处理如何?”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我少有负伤。” 话正出口,细小的伤口因沾了水,痛得她一抽。 原本被压着的足踝本能的一跳,落到了姬瑾的腿上。 却没想姬瑾本就用手压着,坐在她脚头,她足尖一跳,他忙压了下去。 楼画语痛得脚尖轻卷,足弓辗动。 可刚一动,却感觉足底有着一个炙热的东西抵着,似乎还跳了一下。 她不由的又压了压脚尖,用脚趾弹了弹,脑中猜着那是什么,怎的还能动? “别动!”姬瑾额头冷汗涌下,一把握住她的脚踝,从腿上拿下,复又压在床上。 她脚尖压的那一下,正是致命之处。 五娘却还撩人不自知,足弓摆晃,脚趾乱点……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男人,热血方刚,年少气旺,她这般撩拨…… “可是伤着哪里了?”楼画语想一上次自己一路快马骑行,磨得破皮的腿间,忙柔声道:“要不我帮你看看?” 反正帮他处理伤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原本将她脚拿开,对努力压住心神的姬瑾,只感觉一股火从心底涌起。 手上虽依旧轻柔,却并没有接楼画语的话。 待两边膝盖的伤都处理过了,他这次将布丢在一边,朝关雎摆手道:“去拿药进来。” 关雎一直站在旁边,眼里只有楼画语的伤,听闻拿药,忙从背篓里拿了出来。 “去找颜铁明要,他那里有上好的伤药。”姬瑾却盯着楼画语,紧绷着脸,头也不回的道:“还不快去。” 关雎有些不解,背篓里的伤药,可是巫医配的最好的外伤药了。 但见姬瑾脸色发沉,想他也不会害了娘子,军中伤药,或许另有奇效,忙转身出去了。 楼画语见姬瑾赶关雎出去,就知道姬瑾有话要说,不由的抬眼看着他。 心中有些忐忑,以为他是要问今日顾阿姆,或是秦昊的事情。 却没想姬瑾将她的双足复又朝腿上抬去,压到腿根,握着双足轻轻拢了拢。 双足之间有着什么滚烫的东西跳动了一下,楼画语如同被烫着一般,猛的抽回了腿,重重的喘息着看着姬瑾。 “五娘。”姬瑾并未将她双足压紧,任由她缩回,而是半压了下来。 对着她微微泛白的菱唇点了点,声音沙哑得如同憋着什么:“待你我成婚,我夜夜让你帮我疗伤如何?” “姬瑾……”楼画语脸红如滴血,侧垂着头看着床内,恨不得直接钻被窝里去。 干脆用双手捧着脸,再也没脸见人了。 “我的傻五娘。”姬瑾低声沉笑,伸手点了点她的指尖:“我先去清洗,待会再回来看你。” 见楼画语一手覆脸,一手轻摆。 原本沉闷了一日的心,这才有些舒朗,低声笑了笑,转身离开。 从见到五娘后,那股邪火好像越来越旺,经不得半点撩拨。 如此长久下去,如不能早日成婚,并当真要煎熬成疾。 这伤,只有五娘疗得。 只有她才能舒缓…… 颜铁明正在与暗卫问话,果然在暗卫来了后,有两拨人曾来打探过。 其中一波来得比较早,另一波却是在他们到前不久就来了,却并未入寨。 想着殿下交待,他让暗卫别惊动了。 正交待着,就听闻关雎来要伤药。 想着难不成是端容郡主负了伤,可殿下囊中都有啊。 但他也乐得见关雎,出去将所有伤药给了,又问了几句,确定端容郡主伤并无大碍后,这才放心。 关雎也有些奇怪,可等她转身回屋时,却见姬瑾已然出来了:“进去伺候五娘用药,我稍稍洗漱一下就来。” “是。”关雎有些微怯的应了一声。 再回房时,却见楼画语捂着脸躺在床上,半露着的耳珠好像通红。 忙凑过去道:“娘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楼画语忙摆了摆手:“无事。” 膝盖是关节活络处,伤口一旦处理不好,极易留下疤痕。 关雎也不敢再耽搁,拿药粉细细的扑了,又用薄纱帮她绑着。 打了热水给她擦拭身子,又给她上了些香脂。 待伺候楼画语穿好衣物后,细细打量着楼画语脸上神情。 见她神色还算沉静,这才小心的道:“刚才出去碰到三殿下,他说……” “说……”关雎有些难以启齿,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去。 楼画语见她那羞涩的样,就知道以姬瑾那性子,怕是有无数的由头进房。 自顾系着系带,沉声道:“你和桃夭今日睡外头吧。” “娘子!”关雎顿时有些头大,转眼四顾,确定无人,这才贴着楼画语的耳道:“皇室中,皇子正妃,是要验身的,新婚之夜,还要验元帕,娘子岂能……” “你想哪去了。”楼画语有些诧异的看着关雎。 关雎见她并无此打算,顿时松了一口气。 想到刚才自己所说的那些事情,也有些赫然,忙端着水盘出去了。 待她出门,就在廊下碰到桃夭,二者对视了一眼,桃夭眼中有些担忧,但也急急的进去了。 楼画语正梳着头发,将头上的花环取下,放在一边,点着上面的朵朵野菊有些失神。 见桃夭进来,轻声道:“有几波人?” “一波是贸易行的,是二爷派出来的。”桃夭脸色有些担心,轻声道:“另一波比较隐秘,并没有入村寨,护卫只是从踪迹上判断有人潜在附近,暂时不知道路子。” “让他们都别拦着,随他们打探。”楼画语将那个花环小心的用纱布包好,看着桃夭道:“你明日一早就去溯阳,还能追上秦昊,跟他一块回京吧。要做什么,镇北王会告诉你的。” 第303章 拭发 桃夭听闻突然让她归京,虽心中诧异,却也知道事情定然是重要。 轻嗯了一声:“那娘子村寨里的事情?” “我会自己解决的。”楼画语看着桃夭,沉声道:“你密切注意舅舅的动向。” 桃夭心中顿时有些惊着了,有些不确定的道:“是什么动向?” “暗中的动向!”楼画语抬眼看着桃夭,眼神闪了闪:“你不要管其他,有关他的动作,有哪些不对的,你立马给信于我就行了。” 想到今日那个浑身是血的阿姆,桃夭自也感觉事情有些严重。 娘子看着一个人死在了她面前,还那般沉静,证明那个人的死,很重要。 待桃夭出去的时候,就见姬瑾湿着发,带着一身水汽站在廊下,忙福了一礼道:“娘子已然换了寝衣了,殿下……” “让他进来。”楼画语正梳着发,准备用一根银簪将头发盘起,听着外面动静,直接出声道。 桃夭看了看姬瑾,撇了撇嘴,朝前走了一步,复又朝姬瑾福了一礼。 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要为大局着想,日后成婚,娘子得……” “我知晓。”姬瑾垂目看了她一眼,直接朝房中走去。 进来的关雎正好听到桃夭的话,忙将她扯开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些,殿下和娘子岂不知道。” “我怕啊。”桃夭扯着关雎的手,挥着手:“你不知道,男女共处一室,你浓我浓,两相情悦之下,很易那个的……” “这无关什么理智,而是天性。”桃夭眼中尽是了然,用一种老沉的眼神,盯着关雎道:“你是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如若不是有元帕和验身这一步,怕是他也忍不住,也不会忍。你如果和颜护卫共处一室,我保证……” 桃夭越说越激动,却听到旁边有人轻咳了一声。 两人皆侧目看去,桃夭呵呵的干笑:“我先去整理明日的行囊!” 关雎看着颜铁明走近,有些骇然。 据说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刚才桃夭的话,也不知道他听到没有。 “煮了些热汤,给两位主子送些,我给你留了点。”颜铁明将一个托盘交给她,轻笑道:“我在外边等你。” 那汤是时蔬汤,用清羊汤勾的,内里烫着时蔬,看上去清翠可爱。 想着楼画语今日都没有用什么东西,关雎忙接过托盘,朝颜铁明福了一礼,就敲门进去了。 颜铁明这才握拳抵唇,暗暗的抿了抿嘴,心中却微微荡漾着。 果然不愧是端容郡主的贴身婢女,主子能谋划朝堂,婢女也一个个的胆大。 如若他和关雎共处一室,按他们军中商讨娶夫人的策略,定当要将人拿下的。 这样日后就再无逃脱的可能,只管求娶就行。 哪像殿下,求娶了,依旧还有无数波折,时常伤神。 屋内姬瑾也才进去,还站在那里。 见关雎放下东西,只是挑了挑眉。 楼画语从铜镜中看着关雎进来又退下,这才扭头看了姬瑾一眼。 见他头发还在滴水,身上还带着凉意。 烧热水较为麻烦,只能一锅锅的烧,刚才她用了热水,姬瑾要想洗个热水澡怕是不易。 “殿下头发湿了,我帮你擦擦吧。”楼画语想着这人终究是天潢贵胄,将头发盘稳。 拿起旁边的干布,起身侧立,示意他坐下。 姬瑾原本看着楼画语簪发,室内只有他们两人,就好像平常夫妻共处一室。 有些甜蜜的看着,听闻她要为他拭发,心中窃喜,大步走过去,坐在那凳子上,从铜镜中看着楼画语。 感觉到五娘轻揉的拎起头发,用干布裹着,然后从发根到发尾一点点的搓揉着,嘴角也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的勾起。 待擦得半干,楼画语复又从背篓里拿了烘发的汤婆子,灌了些热着的茶水。 复又重新找了块干布将头发全部裹住,将汤婆子放在中间兜着,慢慢的烘着头发。 她做这些自是手柔心巧,舒适有度。 姬瑾感觉冰冷的头发被烘得暖暖的,暖意顺着发根,一点点涌到身上,整个人都熨贴了起来。 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这并不是唇齿相依、相濡以沫或是两相拥抱可以比拟的。 这种满足感,似乎让整个人都得到了满足,让人只想沉浸其中,不想有半点动作。 可唇齿相依时,却只感觉热血沸腾,总有无数想做的事情。 楼画语将头发烘得半干,这才松开,用梳子帮他梳顺,复又用他原本束发的黑色发带帮他半挽着。 “多谢。”姬瑾感觉无比的舒心,淡笑的看着楼画语道:“五娘明日准备去哪里游玩?” 去溯阳只不过是个遮掩耳目的说法,钱氏又派人在落脚的村寨查看,怕也是不放心,两人自当要好好游玩,宽宽钱氏的心。 “先喝汤吧。”楼画语试了一下汤,温度正好,帮姬瑾盛了一碗:“你有什么安排?” 姬瑾走过去,伸手扶着汤碗,感觉到微热的温度。 只是一会,他就有些怀念,五娘给他拭发了。 “明日我们顺水而下,也打渔,采野菜好不好?”姬瑾想着那些传说,沉笑道:“就像那一无所有,私奔出逃的男女一样。” 原先他并不看好太祖那放下一切,私奔的想法,如若是他,江山美人皆要。 男儿若无立身之本,如何护得住身侧之人。 可此时他倒有些感谢太祖,如若不是太祖,他还找不到理由,跟五娘在外头这般厮混。 正盛着汤的楼画语,手却是一顿,想到了那顾阿姆的话,眼神沉了沉。 太祖和明太后私奔啊…… 不过对上姬瑾热切的目光,这倒也是个好的想法,她也该做些事宽宽心了。 忙敛了敛神,抿了口汤,感觉微烫的鲜汤入喉咙,整个人都舒坦了。 这才抬眼看着姬瑾,轻笑道:“那你会打渔么?” 原本兴致勃勃的姬瑾顿时有些傻眼,眨了眨眼,端起汤碗喝了两口。 又沉思了一会,才道:“应该会的吧?” “那就是不会。”楼画语捧着碗看着他。 姬瑾少有这般傻眼的时候,无论什么事,他都是一幅胜券在握的神色,少有这般憨厚惹人爱。 心中原本关于太祖太后私奔的臆想抛开,楼画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摇头苦笑道:“你这般,我如若与你私奔,怕是会饿死。” “那五娘是愿意与我私奔的咯。”姬瑾被她的笑容感染,也捧着汤碗暖身笑道:“就算不会打渔,我也能打猎,只要五娘随我私奔,定不会让五娘饿着。” 第304章 同榻 楼画语已然对姬瑾这般,顺势而下的情话啊,孟浪话啊,弄得波澜不惊了。 并未回他,只是将碗中热汤一点点喝完:“那就等明日殿下亲手打鱼,我必洗手做羹汤。” “好!”姬瑾笑容灿烂,立马豪气万千,捧着碗朝楼画语递了递:“以此碗为敬,待五娘亲手所做的羹汤。” 看他一口气将碗中汤喝完,明明是碗汤,他却喝出了壮行酒的意思 楼画语不由感慨,果然娘亲说得没错。 郎君其实不如娘子心思沉重,娘子心思百转之时,郎君皆还是直性子,跟孩子一般好哄。 只不过许诺亲手做个羹汤,他就高兴得这样。 用过汤,就着盆中清水,洗漱过。 楼画语这才翻身上床,然后看着站在水盘架前的姬瑾:“殿下今晚准备站一晚么?” 原本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姬瑾,有些惊喜的看着楼画语。 他入房,自是想同榻而眠的,可他还在想找个什么借口上床。 今日这般气氛,他一时还找不着由头,却没成想五娘居然开口相邀。 自不会再拒,几步跨过去,走到塌前,却又有些踟蹰。 楼画语却主动的往里面挪了挪,轻声道:“日后成婚,难免要同床共枕。我虽对殿下已然无恨,可殿下也知道,有些事情,身体和心思是不一样的。就像被烫过一次,就会惧火,就算心中想握住明烛,手却会本能的避开。” “所以……”楼画语脸上有些羞涩,微微阖眼:“我们慢慢来吧……” “五娘。”姬瑾握着被角,看着眼睫轻颤的楼画语。 那些什么复国啊,前朝啊,秦昊啊,前世啊…… 他通通都不管了,此刻五娘邀他上榻,他所求也不过是如此。 翻身上床,将薄被盖好。 此时他却又有些拘谨,不敢乱碰,刚才洗了个凉水澡,那感觉十分难受,所以还是别靠太近的好。 被中伸手握住楼画语的手,姬瑾与她十指相握,随手弹了个什么,灭了烛火,这才沙着哑着道:“睡吧。” 此时已近丑时,两人奔波一日,心神皆疲。 楼画语阖眼没多久,闻着身边熟悉的龙涎香,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姬瑾听着那沉稳的呼吸声,侧身看了看楼画语的睡颜,凑过去亲了亲她的唇角。 勾着嘴角,阖了阖眼,心中感慨:这般成就,也对得住,他放下漠北战事,京中风云,前来南疆。 没有什么,比让五娘放下心防,更重要的了。 因再无要事,两人睡到申末才起来。 姬瑾自小养成的习性,其实早早的就醒了,只是难得这般放松,又有楼画语躺在身侧,倒也随着眯了会。 却也不敢动楼画语,怕她被惊醒,就时不时半睡半醒间,睁眼看她一眼。 光是看着她就在枕侧,他就感觉上天眷顾了。 待楼画语醒后,直接就迎上他灼灼的目光,顿时也有些赫然。 “外头已然做好了饭食,五娘起身梳洗,我去准备渔具。”姬瑾见她醒了,也不敢再久留,怕她面皮薄,不好面对婢女,忙翻身下床。 “好。”楼画语刚起,声音有些软糯。 已然起身的姬瑾,感觉下身一震,头也不回,拿了披风披着,大步就走了出去。 楼画语见他走得急,还有些奇怪。 连关雎送水进来的时候,也有些诧异的道:“殿下今早有些怪呢,这么大早又不冷,还裹了披风,一出门,都不洗梳,直接让颜护卫跟他去后面打拳去了。当真是勤奋!” “是啊。”楼画语也感觉有些奇怪。 转身看着关雎:“难不成我睡相不好?” 是磨牙打呼,还是什么? 让姬瑾随她睡了一夜,早上逃也似的跑了? 关雎忙摇头:“娘子的睡姿是从小就练的,姿态淑雅,无半点异相,绝对是海棠春睡那般美。” “行了。”楼画语见她越说越不像相,梳着头:“桃夭走了么?” “一早就带着护卫走了。”关雎也未问为什么走的,帮楼画语梳了个简便又稳妥的发式,又特意给她将那枚姬瑾送的青玉镂空折枝花佩给缠在腰间。 楼画语梳洗出来的时候,姬瑾已然打过拳,又梳洗过了。 正等她用饭,两人用罢饭。 颜铁明就拿着从村寨中的渔具上了船,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二人。 关雎从竹筏上拿了些物件,谢过村寨中的众人,复又将楼画语用过物件收了。 这要些时间,姬瑾就带着楼画语慢慢朝外走。 此时已然近午,日头却并不是很足,微微秋风吹着,倒也舒适。 两人牵着手,顺着村寨的青石小路朝外走,看着不远处的青山白云,时不时谈上几句诗词。 等关雎收拾好追上来的时候,两人已然走到河边。 姬瑾昨晚放下豪言,就在河边和楼画语搬着石头,翻下面的螃蟹。 楼画语自是不敢抓,翻出来了,也是让姬瑾抓。 那螃蟹有大有小,抓住后就放在草篮子里。 这种石蟹没什么肉,自是比不上大蟹,可姬瑾说用油炸了,只是洒点盐就很好吃。 反正就是玩,楼画语倒也乐得做这些。 故关雎来的时候,就见两人跟两个孩子一般,一个翻石头,一个拎着个篮子在旁边看,一有螃蟹或是小鱼,姬瑾就伸手抓住,扔到篮中。 两人收获还不错,抓了十来个螃蟹。 见众人来了,两人当下收了嬉笑的神情,上了船。 姬瑾让颜铁明将渔网拿出来,试了试,又特意找了个比较宽广的河道,稳住竹筏。 这才朝楼画语道:“五娘要好好看着,今日打着鱼,就让五娘为我熬汤。” 楼画语见他拿着渔网的样子,还有些像模像样,当下点了点头。 就算她洗手作羹汤,也是关雎她们清理好的,也不算什么难事。 笑着点头道:“那就待你的鱼了。” 于是姬瑾信心满满,十分欢欣的拎着渔网,还挥手让颜铁明和两个亲卫后退。 拎着网晃了晃,学着渔民猛的一撒手。 那架势确实十足,可渔网一撒开,在半空中转了个圈…… 直直的落下,兜在了姬瑾头上…… 将姬瑾整个人,从头到脚拢在网中! 第305章 试红 姬瑾估计也没想到,打个渔会这般的为难。 楼画语她们看他这样,也有些诧异,抿着嘴也不敢笑。 颜铁明和亲卫忙过去帮忙,将那渔网拿下来。 其中一个亲卫大概是打过渔的,就算姬瑾丢再大的脸,也不敢笑。 拎着渔网给姬瑾示范了几下,告诉他怎么甩出去,又说了一下注意的事项。 姬瑾学起来倒也快,这次甩出去,倒是有模有样了。 待渔网沉下,就等着收网。 两人就坐在竹椅上,看着颜铁明收拾那几只螃蟹。 将壳去掉,又用清水洗过,放在一边。 竹筏慢慢的漂着,姬瑾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根芦苇,慢腾腾的制了根芦笛。 芦笛音调并不是很正,但姬瑾吹起来,却又有着另一翻风味。 楼画语双手撑在竹椅靠背,看着姬瑾吹着小调,轻轻的跟着哼。 怡然自乐,纵情山水之间。 她突然有些不想回去了,就这样在这天地之间飘荡着,至少不会烦心那些事。 “要不要试试?”姬瑾见她沉沉的看着自己,微微侧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将芦笛用帕子擦了擦。 递到楼画语唇边:“我教你?” 他这般圈住,楼画语几乎是靠在他怀中。 竹筏之上的关雎和颜铁明他们,全部都转过身去,努力鼓捣着待会要吃的菜蔬。 楼画语感觉卢笛在唇边轻点,后背靠着他炙热的胸膛,整个人都被圈在他怀中。 这般亲昵,又在众人眼前,心中难免有些羞涩。 “就吹《梅花引》。”姬瑾低头凑到她颈边,压着她的胳膊,不让她抬手接笛,唇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我弹指,你吹就好。” “这……”楼画语不由侧头。 只是一动,耳廓擦着姬瑾的唇边滑过,带着异样的痒意。 她转到一半又不敢了,只得又扭回去。 这一人吹,一人弹指,哪能配合得好,万一换气时弹了指呢? “五娘吹就是了。”姬瑾垂目看着她,将她揽得紧了些,眼角眉稍尽是笑意:“我看着五娘,定然可以的。” 楼画语眼睫垂了垂,慢慢靠近那根卢笛,轻轻吹气。 《梅花引》是名曲,楼画语自也习过,她又不需要指法,只需要按节换气就行。 就在她一吹之时,姬瑾手指轻弹,音节飘出。 一节过,居然正好…… 楼画语知道他想跟上换气弹指,目光必然时时看着自己,且知道自己何时吹,何时换气。 这种观察极其细微,就好像自己的每一个动作,他都了然于心。 两人都沉静在各自的心神之中,待一曲罢,楼画语依旧久久不得回神。 姬瑾又是何时,对自己这般了解的? “是不是很容易?”姬瑾将指尖的芦笛轻轻一转,握在手中。 双手随意的朝前一搭,就将楼画语抱住。 日头正好,楼画语干脆放软身子靠在姬瑾怀中,闭目养神,什么也不想了。 姬瑾低头看着她惬意的模样,嘴角轻勾,抬眼看着青山碧水,心中那一缕沉重,好像也随水而去。 估计是上天见也给姬瑾几分薄面,在收网之时,内里居然还有两尾筷子长的河鱼,还有小半篓小鱼。 关雎她们收拾好后,就借着竹筏上的餐具,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搭了灶。 楼画语倒也不失言,亲自下厨,用这简陋的餐具做了锅鱼汤。 其实味道与关雎做的并没有太大差别,可在姬瑾的目光之下,颜铁明他们都不敢喝,姬瑾一人将那一大锅鱼汤慢腾腾的喝完了。 也就楼画语分了一碗,其他人连半点都没有沾到。 吃完似乎有些撑,就又拉着楼画语顺着河道走了走,摘了些野菜回去,让人熬菜汤。 晚上他们也没有再入村寨,而是找了个背风的山洞,搭了篷布遮着,又聚了篝火。 颜铁明从竹筏上找了一坛子烧酒,估计就是原先的行商留下的,并不是什么好酒,光是闻着就有些呛。 亲卫们在洞口守着,靠这烧酒去寒,加上喝酒也能助兴。 大家也难得放松,就靠在洞边烤火聊天。 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军中趣事,姬瑾与楼画语就这般听他们说,看他们笑,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也相视一笑。 南疆秋日并不是很冷,两人相依相偎而眠,倒也有些天地为庐的意思了。 接下来两日,就乘着竹筏在附近山水间游荡,采些药草,抓些野味,或是观日出,或是看云海彩霞。 姬瑾一直都没有问顾阿姆的事,也没有问她求秦昊什么,除了风花雪月,诗词歌赋,并未谈其他。 两人夜夜同眠,姬瑾却从未有过界之矩。 到了九月初三,她们在一个村寨落了脚,楼画语洗漱后,姬瑾却突然提出要回村寨。 按算出来也有些时日了,两人自也是该回去了。 她们并未远游,就在顺着河道在附近转着圈圈。 因回去并不着急,姬瑾就带着楼画语又在附近有些奇石景观的山中游玩。 回到村寨的时候,已然九月初八。 钱氏听闻她们回来,直接从木屋跑到了河道。 见姬瑾牵着楼画语从竹筏下来,忙迎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看也不看姬瑾,直接朝木屋走去。 她脚步匆忙,脸色有些沉,吓得楼明光忙在后面跟着,小心的提醒道:“你别急,慢慢说,这也没什么。” 钱氏却都不曾理他,一直接着楼画语到高楼,让玉珠守好门。 将门关上,沉沉的看着楼画语道:“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急?” “只是想出去走走罢了。”楼画语看着钱氏有些微白的脸,沉声道:“并没有事。” 钱氏并不信,转身从木柜中取出一个研钵,内里有着一些微红的药物,她复又伸了伸手。 却见木屋下边突然有条藤蔓如蛇般,缓缓爬了上来,直接探到了研钵之上。 那藤蔓顶端结着一粒鲜红欲滴,水滴大小的果子。 钱氏将那果子摘下,藤蔓复又缩了回去。 她将果子放在研钵之中捣碎,然后又洒了些药粉进去。 这才递于楼画语道:“将裤角掀起来。” 楼画语看那研钵里鲜红的东西,闻着淡淡的血腥味,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卷起裤脚,露出光滑的小腿。 只是那膝盖上的伤还未全好,有些粉红带白的痕迹。 钱氏看着目光闪了闪,用手指挑了些药水滴在她膝盖上。 那药水沾肤就渗了下去,却并不散开,反全一点点聚拢,成了一点鲜红的朱砂痣。 “你没有去溯阳。”钱氏先是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蹲下身,帮楼画语将裤脚拉下来:“你猜到了对不对?” “顾阿姆死了。”楼画语握着她拉裤脚的手,对上钱氏瞬间涌出泪水的眼:“她求死,我未阻止,你不用再担心。你当年不想杀她,她也知道有人会问她,她死了,这事也算有个终结。” 第306章 纵歌 钱氏听着顾阿姆死了,眼泪哗哗直流。 慢慢站起来,将那研钵直接从高楼的窗户丢了下去,压着哭声:“死了好啊。” 楼画语将裤脚缠好,起身看着高楼下生长茂盛的草植里面有什么唆唆的涌动:“以后娘亲就呆在南疆吧。” 钱氏猛的扭头看着她,苦笑道:“你以为我待在南疆就好了?” “我会解决的。”楼画语握住钱氏的手,叹气道:“你也知道避不过,又何必呢。” 说着也不管钱氏如何想,大步朝门外走去。 “如果我不能放弃呢?”钱氏突然尖叫出声,朝楼画语沉声道:“我也不想。” “我知道。”楼画语微微转身,看着钱氏:“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了一个人,要陪上多少人的命?” “我不管!”钱氏咬着唇,看着窗外的藤蔓:“我放不下。” 楼画语有些无奈:“如果她已经死了呢?” 钱氏惨白的脸上,慢慢闪过青色,身子晃了晃,坐在竹椅之上,只是喃喃的摇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们说过,不会让她死的。” 楼画语看着她这样,心中也有些抽痛,复又转身,蹲在她面前。 伏在她膝盖上,抬眼看着钱氏:“你还有我们,就算她还活着,你知道她变成什么样了?她在那些人的教导下,学的都会是些什么?” 钱氏低头看着她,垂眼落泪,只是叹气道:“你回房去吧。” 知道她一时想不过来,楼画语也不再强求,理了理心神这才回房。 却在房外碰到等在那里的楼画诗,她直接朝楼画语招手:“姐姐,去看看蚕么?又结了茧呢。” “好啊。”楼画语朝她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听到了?” 楼画诗就住在钱氏楼中,刚才钱氏尖叫出声,她定然也听到了些什么。 “当初楼敬栎入府的时候,姐姐是不是想过什么?”楼画诗站在长长的回廊中间,看着空荡的两头:“我当时也奇怪呢……” 学习巫术,总靠悟性,学久了,总感觉自己悟性也强了一些。 “姐姐你说,爹爹行二,可三房四房的子女,都比哥哥大,这是不是有些奇怪?”楼画诗声音发沉,伸手摘了一个青桔在手中,慢慢剥开。 光是闻着酸涩的桔子味,就让人口舌生津。 楼画诗却将里面的果肉一瓣瓣的放入嘴中:“所以那时姐姐也猜过,楼敬栎可能真是爹爹所出不是么?可后来打消了,是不是也想过哥哥上头是不是还有个人?” 楼画语接过她手中的青桔,入口又酸又甜,回味却是甘的,却并没有回楼画诗的话,只是轻嗯了一声。 “你准备去哪找她?”楼画诗将青桔皮扔下去,低头看着下面的草丛:“下面好像什么的没有,繁花异草,让人向往。可下去后,毒虫蛇蚁无数,让人心生惧意。” “巫圣不会来了。”楼画语拍了拍她的手,苦笑道:“让爹爹自己早日入京吧。” “好。”楼画诗复又随手摘了一个青桔剥着,也没有再提去看蚕的事情。 楼画语回房好好泡了个热水澡,然后睡了一觉。 待关雎叫她起床用饭时,这才起身。 钱氏脸色倒也看不出什么了,楼明光还有些不放心,一个劲的和姬瑾说话,生怕他感觉到冷落,或是什么。 又有楼敬辕不停的问去哪玩了,缠着姬瑾明日教他跑马什么的。 姬瑾心情不错,时不时对楼画语扬眉一笑,无论楼敬辕问什么,都耐心的回了,倒也未曾冷场。 待用罢饭,大家坐了一会,就散了。 姬瑾却看着楼画语道:“五娘明日可得早起。” 见众人不解的看着他,复又笑道:“明日重阳。” 京都有重阳登高的习俗,倒是这边并没有。 楼画语以为他又有什么安排,倒也点头道:“好。” 最近一直在外游玩,回到阁楼,看着精致的用具,倒还有些不习惯,楼画语点了一炉安神香,这才沉沉睡去。 早上还有些昏沉,就听到关雎急急的唤她:“娘子,醒醒!娘子?” “嗯?”楼画语少见关雎这般急色,有些迷糊的睁眼。 “娘子先起来,稍稍梳洗一下吧,快点,木屋前聚满了人呢。”关雎脸上尽是喜色,连眼角都眯了起来。 楼画语有些奇怪,眯眼看着她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娘子先梳洗,出去就知道了。”关雎将衣服递于她。 还未伺候她起身,就听到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李十三娘娇俏的道:“五娘可起身了?” “定是来帮娘子梳洗的。”关雎忙朝楼画语摆了摆手,转身去开门。 却见李十三娘带着几个婢女站在门外,捧水的捧水,奉镜的奉镜,连带着拿衣裙的,一涌而入。 楼画诗也跟在后头,满脸笑意的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有喜事?”楼画语见众人神色,光是看李十三娘这般卖力,就知道肯定是姬瑾做了什么。 但李十三娘却一把将她摁在梳妆台前,娇笑道:“你别管,只管穿戴就好了。” 说着就将那新制的秋裳朝她身上套,那衣裙飘然若仙,裙摆之上,尽是细小的白珍珠。 李十三娘手巧,抹了头油,不一会就将她头发梳了个玲珑髻,又用珠钗给她盘稳,复又朝关雎道:“那只凰簪呢?” 关雎忙将那根凰簪找了出来,递于李十三娘。 这个盘发,那个上妆,楼画语张嘴想说什么,都没得机会,只得任由她们摆布。 待弄好这些,众人打量了一会,确定没有差池了。 李十三娘和楼画诗这才一左一右扶她出去,却并不跟在她左右,扶着她出了门,就又缩回了门内,只留一条门缝。 只见阁楼之下,木屋之前,乃至延伸到村寨和河道,围绕着木屋,放眼尽是各式各样的鲜花。 近百夷民青壮,手捧着装花的背篓,凑拥着站在木屋正前姬瑾。 连颜铁明他们这些亲卫都换成了统一的夷民服,捧着一背篓花,都笑嘻嘻的笑着前面的姬瑾。 钱越和楼明光就在阁楼下的游廊之上,抬头看着这上面,见楼画语出来了。 钱越忙掏出号角吹了一下,下面立马传来吆喝之声。 阿壮土司忙上前,摆了摆手,清了清嗓子道:“出来了,出来了,大家可得卖力。” “虽说是帮三哥,可也得想着是给自己心爱的阿妹唱歌,一旦要卖力啊!”阿壮脸上尽是笑意,猛的一昂着:“我起头了啊!阿妹哟,你听说我哟……” 随着阿壮土司一嗓子嚎起来,那些青壮倒也有些气势,拿出以往唱情歌的劲,齐声歌唱。 整个村寨都回荡着齐齐的歌声,姬瑾背着一背篓花,随着歌声踏上木屋,一步步的朝楼画语走来。 第307章 欢笑 在楼画语的想法中,姬瑾这种人,或许可以时时撩拨,处处谋算,但绝对不是那种可以当众唱情歌的人。 但他果然老谋深算,他自己不唱,找一堆人来唱。 唱的情歌不是什么难的歌曲,就是南疆耳熟能详,人人皆会的情歌。 木屋前近百的青壮同声齐唱,村寨中不少青壮也跟着起哄,随着他们一块唱。 整个村寨皆是这歌声,似乎从四面八方都涌了过来。 楼画语看着从木屋下头,顺着台阶,转过回廊,一步步朝上走的姬瑾,眼角发湿。 屋内,躲在门后的李十三娘捂着胸口,看着楼画诗摇头叹道:“不该看的,不该看的。” “不好吗?”楼画诗将头微微探出门,看着那个在日光中,背着一背篓鲜艳欲滴的蜜花而来的郎君。 似乎又到了那日威远侯府的马场,她截掀开车帘,就迎上了他炙热的目光。 虽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可对上那般深情的目光,她心中还有些微动。 待他递来那一荷包珍珠时,楼画诗明知道不能收,却还是握住了。 珍珠,珍珠,珍如掌珠。 她知道那一眼是为了姐姐,送她珍珠也不过是为了讨好姐姐。 可时时看着他为了姐姐,做各种事情,楼画诗有时也会幻想,那个被视如珍宝的娘子,会是自己。 但终究,只是姐姐。 可也好…… “你别看。”李十三娘见她探头,忙将她拉了回去:“你再看,以后定会嫁不出去。” 说罢也拍着胸口,娇娇的喘气道:“我就说三郎做起事来,都是惊天动地的。” “你说,他搞这么大阵仗,谁看了受得了?以后传出去,这南疆的阿妹们,哪个嫁得出去?”李十三娘说着微微有些不愤。 沉声道:“难不成以后讨阿妹欢心,都要搞这么大阵仗?” 想了想,又有些不甘心:“以后我嫁人,阵仗一定要比这个大。他这一百号人唱,我嫁人时,定要上千!” 楼画诗撇了撇嘴,就算隔着门,依旧能听到震耳的歌声。 那些青壮似乎越唱越起劲了,一个个豪气冲云天。 情歌到高潮时,姬瑾背着那一背篓蜜花到了楼画语面前,转身将背篓放下,捧着那一背篓花,送到楼画语面前:“五娘,送你的。” 那蜜花明显是才采的,上面还带着露水。 楼画语随手摘了一朵,放在嘴中一吮。 木屋前,也不知道是说带头起哄:“哦……” 原本齐齐的歌声,立马变成了吆喝。 还是阿壮土司拿着号角,吹了吹,他们这才随着阿壮的再次起头,跟着朝下唱。 楼画语看着那些聚在木屋前嘻笑的夷女,朝姬瑾道:“搞这么大,就不怕传到京都,怪你擅离两军阵前么?那可是死罪。” 姬瑾却只是沉沉的看着下头道:“我就不唱了吧,颜铁明他们也都在滥竽充数。” 楼画语不由的顺着他目光看去,明显颜铁明他们这些亲卫并未感觉到丢人。 毕竟当初洒花的事情都做了,这么多人一块唱歌倒也没什么。 可南疆男儿唱的是夷语,颜铁明他们这会怕是连调子都找不到,就捧着花,跟着张嘴,怕是连声音都没发。 倒了木屋下层的钱越十分兴奋,跟着他们一块放声吆喝,不时的朝姬瑾他们挥手。 一曲唱完,那阿壮土司居然唱得起劲了,吹着号角压住议论声和笑声:“我们来都来了,总不能只唱一首,来!我们再来一首!” 唱歌这东西啊,一旦唱起劲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楼画语有些苦笑不得的看着复又起了首的阿壮土司,瞥眼看着姬瑾,他也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我只要让他帮招集人手,唱一首。” 人家那般卖力的唱,楼画语和姬瑾做为当事人,自是不好退场,只得站在那里听他们又唱了一首。 却没想钱越感觉这两首都唱了,南疆还有一首他特别喜欢的民歌。 握着号角,就急急出了木屋,复又起了一首。 姬瑾听着歌声复又起,一时有些收不了场的感觉。 一边楼画语瞥眼笑看着他,缓缓垂下了头。 她怕这个时候笑,有些不合时宜。 对面青壮们,却丝毫不感觉有什么不对,越唱越起劲,连原先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颜铁明他们,也跟着嚎了起来。 南疆的歌,差不多都是一个调子,熟悉了后,就会发现很好跟上。 屋内李十三娘她们已然抱着笑成一团,连楼画诗都有些忍俊不禁。 估计木屋前的那些人,不是来帮姬瑾唱情歌,哄楼画语开心的,而是来练歌喉的。 幸好三首罢,他们也有些口干喉痒,没有再唱了。 钱越十分高兴,他木屋前终于有人为楼画语唱过一次这么热闹的情歌了,招呼着众人去贸易行吃饭。 楼画语转眼看着姬瑾,沉笑道:“殿下有什么安排?” “并无。”姬瑾看着散去的众人,还不忘将背篓带走,复又笑道:“五娘可有安排?” “我给你量身,制身冬衣吧。”楼画语正要伸手拎起那一背篓花。 姬瑾已然先一步拎了起来,拉着她的手准备回房。 却见那关着的门猛的推开了,李十三娘拉着楼画诗,带着蓝衣碧水,还有关雎彩蝶,低着头,捂着嘴,一窝蜂的朝外窜。 姬瑾只感觉眼前衣带飘飘,待十数人走后,这才扭头看着楼画语:“她们一直藏在屋内?” 刚才他也有些紧张,而且下面歌声太大,他还真的一时没有注意屋内还有人。 “你没发现么?”楼画语带着他进屋,示意他将背篓放在门后角落里。 随手拿起软尺,朝姬瑾示意道:“来吧,先量一下尺寸。” 姬瑾见她脸上笑意未收,展开胳膊站在她面前,张了张嘴,却并没有说话。 楼画语先从背后量了肩宽,沉声道:“是不是要提前走?” 回程是他要求的,以姬瑾的性子,如若不是有事,在外头能和自己亲亲我我,怕是不会回村寨。 他这是算好日子回来,定然是因为有事要走了。 姬瑾后背微微僵了僵,点了点头:“有些事,要提前走。” 楼画语握着软尺,指甲在尺上掐了一个小印。 只是要走,并不是回漠北…… 第308章 皎洁 姬瑾对于楼画语的动作,了若指掌,见她顿了一下,知道她心中有了猜想。 忙道:“是东荒那边开互市出了点事,叶英信给我来了信,似乎有些急。” 东荒的互市一直在谈,可四姓并不大乐意引入胡马,尤其是太原谢氏。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还未死,必然反扑。 “我跟上次一样,从水路到东荒,在那边后处理好互市的事情后,这才回漠北。”姬瑾反握着楼画语的手,沉声道:“五娘无须担心。” “你想告诉我的事情,我就听着,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我必不会多做探听。”姬瑾声音淳厚,侧头看着站在身后的楼画语:“五娘可要信我。” 楼画语也知道,他将行程全部相告,就是为了安她的心,也点头轻嗯了一声。 两人复又接着量完尺寸,楼画语一一记下后,这才道:“何时走?” “明日一早。”姬瑾握着她的手,轻轻摩娑着她的手背:“我又失言了。” 他说能呆在冬月的,可这才九月,就要离开。 楼画语沉思了一会,轻笑道:“入了秋,胡人开如收桑麻,这些都是叶英信提前订下的,怕是有人从中作梗,才生了事。” “商号的事情,我已然让人通知了钱家舅舅。”姬瑾慢慢贴近,搂着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后颈。 果然感觉楼画语有些怕痒的缩了缩,却复又亲了两下,只见原本如珍珠般光洁的肌肤染上了绯色,心中暗喜。 他一直想亲,却并未找着机会,此时倒满足了心意。 她发间钗着的是那根凰簪,可惜凤簪太过耀目,他奔波于各处,并未戴在身上。 楼画语听他唤“钱家舅舅”,不由嗤笑出声,扭头道:“谁是你舅舅。” “五娘还差我一声表哥未唤呢!”姬瑾在她扭头时,直接压了过去,吻住她的唇:“五娘可还记得,当初我让你唤我一声表哥?” 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楼画语却又恍若隔世。 当时她没想到,自己与姬瑾还有这般亲昵之时。 只是惊于自来沉稳的姬瑾,居然还有这般轻佻的时候。 现在想来,他哪来的沉稳,骨子里就是轻佻的! 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楼画语给他选着花样,他都不肯放开,定要搂着她。 只是在她收那花样本子,看到柜中那几册厚厚的鎏金古书时,目光沉了沉。 将冬衣从里到外的样式和花样子选好,就已然到了午间,楼画语早饭都未用。 钱氏又怕他们在屋中出什么事,复又让玉珠来唤两人去用饭。 吃罢饭,楼画语午歇时交待了关雎一些事情,微眯了一会,这才捧着棋盘去找姬瑾。 她这次拿的依旧是象棋,上次下象棋,姬瑾似乎比平时鲜活了些。 好像整个人都在驰骋沙场,杀伐果断。 楼画语去的时候,姬瑾似乎有事,颜铁明亲自守在门外,见是她,倒也没拦,直接敲了两下门,就推开门,请她进去。 姬瑾在写信,见她来了,沉笑道:“五娘,可是来帮我研墨的?” 屋内只有他一人,砚台里已然没有多少墨了。 “怎么不让人伺候。”楼画语将棋盘放下,走过去十分随意的拎起墨条,加了些水,慢慢的研了起来。 姬瑾转眼看着她,笑了笑,沾笔飞快的在信上写着什么。 待写完,将那张纸放在一边晾干墨迹,这才道:“除去五娘,不喜有人在身侧。”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身侧多了一个人,就算是再忠心的,他也有些不放心。 比如颜铁明,就算他是忠心的,可终究有失言的时候,有些事情,既想成为秘密,那就得先自己保守住。 除了自己,连天知地知,都不大安全。 楼画语沉了沉眼,看了一眼信纸上的东西,轻笑道:“看样子二皇子好事将近。” 那位二皇子前世娶的就是王氏嫡女,此生依旧没变。 “我又给他找了两位侧妃。”姬瑾将半干的信纸吹了吹,轻笑道:“如若论起哄娘子欢心,二哥怕是光是让娘子看着,就已然让人欢心了。” 说到这里,他复又侧目看着楼画语:“要不然当初安国公,也不会让二哥用美男计,来谋算五娘了。” 楼画语也有些恍神,二皇子那张脸,还有那风流天成的气质,还当真是让人见之忘俗。 如若不是她重生一世,换成别的娘子,必然芳心坠矣…… “五娘……”姬瑾见她恍神,心中一酸。 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沉声道:“姬氏郎君自来出众,难不成在五娘眼中,我不如二哥么?” “不,不是!”楼画语没想到他突然计较这个,抬眼看着姬瑾那张俊郎的脸,脸有些热。 忙道:“殿下当然也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楼画语努力的将能想到的词说出来,可姬瑾握着的手却依旧发紧。 心中有些急,沉眼看着姬瑾道:“我听闻有几家娘子钦慕二皇子,不如一并玉成好事,成全了二皇子吧!” “如此甚好。”姬瑾嘴角勾笑,这才松手,将那页快干了的信纸拿过来:“五娘说,我写,我们帮二哥多纳几个美人吧。” 那眉眼之间,尽是调侃和舒心…… 楼画语在心中暗叫一句:祸害。 自己重活一世,依旧斗不过他。 果然有些东西是看天赋的,活得再久,也不可能是比不过的。 将前世二皇子纳的几位美人念了出来,那些可全是二皇子的助力,而且牵连六部朝臣。 这才让前世熙和帝登基后,这位二皇子依旧留于京中,风流畅快。 看今生姬瑾和二皇子的样子,似乎还是和前世一样。 二皇子鼎力相助于姬瑾,谋求生存之路。 “日后如若五娘多看哪家郎君一眼,我就给他多送美人如何?”姬瑾挑眉,看着楼画语:“我可是很乐于成人之美。” “哦。”楼画语举目看着姬瑾,揶揄道:“那我就多看看殿下吧,日后殿下多纳美人,这就是由头了。” 姬瑾笔锋轻转,干脆将笔放下,伸手扶了扶楼画语发间的凰簪:“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楼画语没想到他突然开口,还是这般深情,心中微微发热,却又有着些忐忑。 头上凰簪微坠,太祖所制凤舞求凰,定会流传千古。 但那场私奔,倒底是因为情,还是因为利。 明太后在知道她娘身份的情况下,依旧将这根凤舞求凰钗给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果然能当上太后的,哪个就简单了。 第309章 送行 姬瑾扶着凰簪,明显感觉到楼画语有些不对。 知她最近心思重,也并未追问,握着她的手道:“我还有些信未写,五娘在旁稍坐一会。” “好。”楼画语看了看案上的文书,点头退到一边。 姬瑾住的是客居,虽不寒酸,却也简陋。 上次来是他负伤,情况紧急,并未细看,这会才发现,姬瑾住这里,倒是有些不适宜。 不过他反正也要走了…… 姬瑾将剩下的信写了,准备收笔之时,转眼看了看楼画语。 这房中明显没什么打量的,她已然坐在桌边摆着棋盘上。 发上那根凰簪半昂着着,眼睛乃是两粒黑珍珠,圆润中带着幽而深沉的光泽。 反射着窗口映入的日光,黑沉沉的,让人看着有些生寒。 姬瑾复又提笔,写了封信,交由周庄成,让他定要好好探查当年太祖与明太后私奔之事。 他提及后,复又特意点明,一是黔北莫氏的鎏金古书如何到明太后手中的,二是有关两人在外有多久。 据史料所记,是在生了丹霞长公主后,才被姬氏一族找回去的。 这点上,姬瑾感觉有些奇怪,如若按皇家血脉不可乱的严谨而言,在外生的子女想要认祖归宗都比较麻烦。 丹霞长公主既然封了长公主,就算是私奔在外所生,这点按理应该掩饰过去,可为何又提及了呢? 是明太后十分坦荡,还是有意…… 上次五娘提及私奔之事,有些失神;这次对于这根凰簪,也不如以往那般欢喜。 这封信用的是秘文,却并不上红漆,而是直接拿信封装了,封都未封,就那样随意夹在一堆秘信中间。 待颜铁明将信件拿走,姬瑾复又洗了手,这才转身与楼画语一块下棋。 只是这次他经颜铁明提点,颇有退让,竟然盘盘都让楼画语赢了。 待到金乌归巢,楼画语接连赢了六盘,这才抬眼看着姬瑾道:“殿下好谋算,是赢是输皆在你一念之间。” 姬瑾知道瞒不过她,笑着收着棋子:“兵者,诡道也。当初老师教我的时候,曾言,行军之事,如若想胜,只要谋划得当,天时地利人和就可以了。” “但这行军最难的,其实是输得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姬瑾将棋盘合上,沉眼低笑:“可见我棋艺终究不行,五娘还是看出来了。” 楼画语思谋着他的话,看着那棋盘上画着的格纹,伸出手指摩娑着:“输得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么,其实暗地里是大赢对么?” “对。”姬瑾将她手指握住,将棋盘放于桌下:“怕有木刺。” 收了棋,两人也并未再有心思出去。 姬瑾亲自动手煮了些菊花茶,配着点心,两人闻着淡袅的茶香,看着远处日暮。 众人聚在一块用晚饭,给姬瑾送行。 楼画语原本打算坐一会就回房的,但见姬瑾目光深沉的看着她,只得勾着嘴角无奈的送他回客居,然后帮他收拾东西。 姬氏郎君,从六岁入学之后,就不会再居于后宫之中,皆在外开府。 姬瑾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得很好,想来那所谓的缺衣少药的事情,只不过是妄语。 但楼画语依旧坐在他床边帮他叠着衣物:“冬装制好后,我就让商行的人送过去。” “好。”姬瑾将要用的东西都清理出来,这些事情原本可以让颜铁明做的。 可这会他突然想跟五娘一块做,两人一个清,一个理,一个递,一个接,默契十足。 夜色渐沉,谁也没有说话。 明明就那么点东西,收拾完了,姬瑾还在屋内转动,似乎在找什么。 楼画语也明知他在拖时间,可她又感觉有好多事情没做,该再呆一会,也就看着他在屋内转悠。 姬瑾那再好的唇舌之语,似乎都用不上了。 最后屋中他带来的所有东西,无论有用的没用的,都清点好了,他这才靠在门边,看着楼画语轻叹道:“大概这就是离愁了。” 门外却传来钱氏轻轻的扣门声:“三郎,我给你拿了些药。” 楼画语知道钱氏这是来寻人的,朝姬瑾笑道:“殿下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为殿下送行。” “不用,明日我走得早,五娘多睡一会。”姬瑾想拉住她的手,可钱氏敲得有些急。 只得侧身去开门,钱氏一推开门,就笑道:“可整理好了?要不要我帮着看看?” 她说话间,目光却一直落在楼画语身上,打量着她衣着发髻。 确定她衣着整洁,发丝不乱,这才松了口气。 将药物放下,又朝姬瑾交待了几句,就直接拉着楼画语走了。 母女俩走到回廊之上,却再也没有原先那般亲密,好像隔着什么。 钱氏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我不会害他。” “我知道。”楼画语任由她握着,转眼看着钱氏:“我是怕你伤着自己。” 钱氏脸上有些淡淡的愁色,无所谓的道:“有些东西,藏得再久,总有一日会找出来,到那时,终究是留不住。” 她抬头,就见高楼之上,楼画诗靠着扶手,静静的看着她们。 背着月色,也看不清她的脸。 可半弯的明月就挂在她脑后,高楼耸立,身姿缥缈,好像她随时都要乘风而去一般。 楼画语看的时候,心突然一跳,好像有什么慌了一下。 待再看时,却见楼画诗已然转身迎了下来。 三人各自回房歇息,楼画语复又让关雎去问过玉珠,楼画诗最近是不是并未再习巫术。 确定没有后,这才安心的躺在床上。 姬瑾第二日寅时走,钱氏早早的起来给他备了饭食,又送他出了木屋,让楼明光备马送他出村寨。 “五娘昨日睡得晚,这些日子在外头也有些劳累,一时未醒,我也没叫她。”钱氏送姬瑾上马,笑道:“待你漠北战成,就迎她入京吧。” “谨遵舅母教诲,定当早日迎五娘入京。”姬瑾没想到钱氏居然主动提及此时,心中顿喜。 楼明光原本想着楼画语该送送姬瑾的,毕竟人家推了那么多事,到南疆呆了这么久,她连送都没送一送。 “走吧。”姬瑾倒不在意,送行这种事情,他做过一次。 上次五娘出京,那种惆怅感,他体会一次就行了,五娘还是别体会的好。 一行人在村寨道上慢慢的走着,走到村寨门口时,突然听到女子嘻嘻的笑声。 跟着就见李十三娘、楼画诗带着一众采桑的蚕女,皆背着背篓笑嘻嘻的立在村寨外的门边。 楼画语穿着纱裙,于薄雾晨风之间飘荡,如同云中仙子。 微微抬眼看着姬瑾,笑着张嘴道:“哥哥啊,你何时归啊。阿妹我……” 第310章 麻布 南疆情歌,自来都是男女对唱,有来有往。 姬瑾送她一场情歌,楼画语也还他一场。 两人下次再见,怕就在京中了,再也不会跟南疆这般肆意。 楼画语在南疆也呆了些时日,每日采桑之时,皆和蚕女们一块唱歌。 无论是曲调,还是脸皮,都比姬瑾练得厚了些。 不像姬瑾,终究还是碍于脸面,不敢自己唱。 她一开嗓,其他蚕女立马跟着附合着唱。 姬瑾没料到还有这般惊喜,忙翻身下马,大步朝楼画语走过去。 打马立住的颜铁明不由的摇头轻叹,朝一边的亲卫小声道:“殿下此时定然后悔,昨日没跟我们一块唱,要不然怎么也能合上两句。一唱一合,方是真谛啊,怕他这会肠子都悔青了。” 楼画语唱的是一首送行的歌,豪迈中夹着一些女子思郎的忧伤,倒也不长。 待她长完,姬瑾已然走到她身前。 李十三娘忙朝众蚕女道:“趁着早,采桑去吧,快结茧了,可不能饿着。走啦……走啦!” 一众蚕女娇脆的应着,嘻笑的,你推我搡的,一步三回头,却又不好意思细看,在李十三娘的催促下,半推半就的走了。 “五娘。”姬瑾突然有些词穷。 他本将心照明月,本以为静月无声,却没想到南疆一行,喜后加喜。 这般下去,他都不想离去…… “待殿下再来,可不能再让人帮着唱了。”楼画语从袖中掏出一枚结的平安结,亲手系在他腰间,后退一步,微微福礼:“盼郎君平安而去,无恙而归。” “多谢五娘。”姬瑾拱手还礼,眼中有些热。 他并不是多情之人,可对上五娘,总有些热泪盈眶之感。 不敢再久留,怕再看上一眼,他就上不得那马。 怕再留一刻,他就离不得这南疆半步。 有些僵硬的转身,翻身上马,朝楼画语点了点头,直接打马离去。 颜铁明忙带着亲卫跟了上去,一行人绝尘而去。 楼明光这才看着楼画语,轻声道:“早间露重,回吧。” 待楼画语回到木屋,钱氏就在那边等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沉了沉眼道:“回屋再睡一会,早饭我让人送你房中去。” “谢谢娘亲。”楼画语笑着挥了挥手,带着关雎就回房了。 楼明光看着她裙带飘然,朝钱氏唏嘘道:“现在的小娘子啊,我们都看不懂了,你嫁我那时,就好像还很懵懂。只知道玩闹,还不听劝,如若不是如此,当初那孩子……” 他说到这里,忙收住了嘴,身形微僵,扭头看向钱氏。 却见她目光沉着,好像无悲无喜。 忙道:“可能近来见五娘好事将近,总有些感慨。” “没事,都过去了。”钱氏理了理衣袖,看着楼明光道:“二爷的行李我也整好了,巫圣担心陛下龙体,已然归京了,二爷也早日启程吧。” 楼明光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还想说什么,钱氏却已然拾阶而上了。 姬瑾离开的第二日,楼明光随着贸易行的人去溯阳,转道归京。 带上了那幅加了银矿所在的南疆堪舆图,并另有一些南疆特有的草药。 楼画语带着弟妹,随着钱氏送他。 楼明光此次走,与往年有些不同,脸上尽是笑意。 楼画语让他带了十匹新织的百花锦归京,锦锻繁华,虽厚,但制冬衣却正好。 慧和郡主虽平和,可终究是长公主之女,在世家女子中,也有些声望,有她先用。 到明年,这南疆百花锦,当然在京中兴起。 楼画语待楼明光走后,又收了秋蚕。 和陈妪她们再次探讨织锦之术时,她倒也能插得上话。 陈妪她们的进展不错,工艺上有了些改进,楼明光在的时候,帮她们改过织机,也快了一些。 如若想大办,就得先收夷女过来,统一教导,明年收了棉麻,丝纱再统一制织机后,方能再次织锦。 李十三娘一说起蚕桑之术,都比较有劲,有时和陈妪讨论得热水朝天,倒将楼画语丢在一边。 不过楼画语也早有预料,楼明光走的时候,她已然说好了,待他归京,让他说服楼造,从楼家暗中调些工匠高人过来,到这边来制织机。 至于其他工艺方面,她着实入行太浅,比不得出身祁阳李氏的李十三娘,更比不得淫浸一生的陈妪她们。 “待东荒那边桑麻过来,我们可以制些衣物。”楼画语待她们讨论完,这才道:“郑氏纺织工艺是为天下一绝,可终究用的都是非富既贵之人。这天下,衣不蔽体之人,还不知道多少。” 陈妪原本听她说桑麻,心头有些不同意。 桑麻粗糙,就算制布成衣,也是又硬又厚,不暖无色,还卖不出价钱。 但听楼画语后一句,心头突然有些热。 她突然想到出宫那日,虽刘媪先提及了钱氏身份,可她们还是有些不愿意的。 但明太后却招手,让两个宫女给她们上了茶,这才道:“这是春裳秋竹,以前何欢殿伺候已入昭仪贵妃的宫人,是五娘特意送到我这里来避难的。” 陈妪看着那两个脸上婴儿肥未退的宫女,也知道端容郡主是心善的。 可此时,她才知道,明太后指的心善,并不是她救这些宫人,而她心中总能体谅他人。 楼画语见陈妪未开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知道这制桑麻又累又脏,也不会像织锦一样有成就。” 一寸锦,一寸金。 一锦成,名扬天下不说,或许能兴一族。 当初郑氏,就是以彩锦而兴,富贵长留。 可桑麻又有什么成就,不过就是让穷人有衣可穿罢了。 但楼画语想到回岩村的样子,这才知道,原来南疆也不是处处和她们落脚的村寨那般富裕。 那里的孩子,很多都没有衣服穿。 她沉吸一口气,迎上陈妪的目光,沉静而确定的道:“可这天下,士族才多少人,寒门又有多少人?所以穿麻着布的终究还是占多数,而且这是利民的好事,虽然累些,我们也可以试着做。” “所以我想,可以用桑麻大量织布。”楼画语勾着手指,有些忐忑:“我也知道此事有些难,原先的织女蚕女皆不要动。这些桑麻就发去下面穷苦的村寨,让寨中老幼冬日无事时,学着上手。” 这想法她在同姬瑾游玩之时,就有了,可一直未曾周全,在家两日,这才思虑得全了些。 她说完这才看着陈妪:“您看如何?” 可陈妪和李十三娘皆是满脸惊意的看着她,连另外那三位嬷嬷都沉着眼。 楼画语心中突然有些烦躁,果然无论是取仕用人,还是吃穿用度,大家都想着迎合士族,从未想过寒门中人。 第311章 谋生 就在楼画语想着,如何说服陈妪她们,想办法将东荒那些桑麻制成布时。 一边李十三娘突然扑了过来,软趴趴的贴在她胳膊上,笑道:“五娘这想法何时有的?五娘当真是时时让我惊喜呢。” 楼画语至今都受不住李十三娘那娇柔的话音,忙推着她道:“外出游玩之时,偶有所感,怎么了?” “很好。”李十三娘起身,扶了扶头上的银钗朝蓝衣招手道:“你不是会纺麻吗?这季蚕丝并不多,待桑麻来了后,你就随贸易行在外走动,寻了些老成可靠的妇人,教她们纺麻制布吧。” 秋蚕终究不如春蚕好养,桑叶一日比一日少不说。 天气寒。蚕也养得久些方才吐丝,中间稍有不好,就有蚕死,所以这一季的蚕丝并不多。 一边陈妪她们也回过神来,气氛从立马热络了起来。 最后发现如若制麻布,比织锦容易些不说,所用之人也多,说不定这才是她们改走的路子。 反正南疆民众多,她们今年冬日未曾有大事,倒也可以试试。 大家皆有些喜色,楼画语就让她们再商讨细节,带着关雎去找钱越。 钱越从银矿回来后,就一直在贸易行忙秋收的事情。 年年秋收之时,贸易行那些放贷的都回来交贷,他还要清点当季的物货,又要清点过年送往京中贩卖的东西,正是最忙的时节。 楼画语去的时候,他正和各村寨贸易行的领头议事,她在贸易行外坐了坐。 夷语她也能听得懂几句,见众人脸上皆带喜色,也脸上带喜。 不是拖着干果,就是带着药材来的。 贸易行柜台上十来个伙计,算盘打得哗哗作响。 她一身薄纱在一众穿布褂的人中,自然显得挑眼,知道她是钱越的孙女,有些夷民壮着胆子上前,给她递东西。 或是一捧花生,或是一抓野生的栗子,要不就是自家制的肉干。 楼画语皆捧手接着,贸易行的伙计见她捧不下,还特意找了些篮子给她。 钱越出来的时候,就见楼画语伸手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拎着她身上褂子,用夷语加官话,问她那褂子是谁制的。 他难得见楼画语跟这些人接触,就站在一边看了会。 奈何楼画语夷语着实不行,关雎也不如桃夭夷语利落,小姑娘又是跟阿耶一块来的,旁边一堆凑着的夷民,皆是土里刨食的,哪会什么官话。 说了半天牛头不对马嘴,半猜半就都没谈成。 钱越终究看不下去,走过去问了一句,听到后,这才朝楼画语道:“这褂子是她阿妈小时候穿的,一直留着。” 见到他,一众夷民忙恭敬的拍胸行礼。 钱越摆了摆手,让大家忙,朝楼画语招手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外间秋收正忙,连河道上都多了些打渔的竹筏。 楼画语坐在河道的圆石上,看着河道蜿蜒间,有几个小孩子拎着竹筒,在退去水了的河道草皮下面挖泥鳅。 其中就有一个孩子穿了上衣,其他的皆只着单裤,或长或短,皆不合身。 楼画语有些唏嘘的道:“我在京都之时,自来只看哪家娘子头上戴了什么时新的簪子,镶了多少宝石。衣上穿的锦缎可是最新的,绣花用的是金线,还是银丝……” “以前从未在意过,外面的人穿的是什么。”楼画语抬眼看着钱越,苦笑道:“我到了南疆才知道,有很多人无衣可穿。” 就算是承恩侯府的下人,一年四季皆有府中新制的衣服发下去。 京都中人,就算再穷,也能捡些大户人家施舍出来的衣物穿。 “小语儿最近是织锦织出心得来了。”钱越坐在她旁边的圆石之上,指着远处的山道:“以前那山南,有个小村庄,就十来户人吧。” “我跟那些娃这么大的时候。”钱越指着那些挖泥鳅的孩子,笑道:“那村子里的人都没吃过盐,一整个村的人都没吃过。” 钱越目光有些闪:“他们要走出这重山,不知道要多少日,所以他们都不知道这世间有盐这个东西,少有人长命。我就是从那个村子里出来的……” “就算到现在,南疆十万大山,有多少孩子也没吃过盐,没穿过新衣。”钱越微微感慨。 捏着圆石边的草叶:“前朝初立之时,那些土司其实很高兴的,土司有的见过外头繁华,以为得了天下,南疆要和外头一样了,可终究还是没变,所以上次银矿的事情,他们心中才有些不服。” “巫圣将此事解决了么?”楼画语看着钱越将那片草叶揉捏出水,终究不好再问,只是轻声道:“我想将东荒那批桑麻制成布,有些事让外祖帮忙。”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南疆人所经历的,终究不是她所能体会的。 “好。”钱越想都没想,就爽快答应了。 楼画语笑出声来,看着钱越道:“如果哪天我让外公将钱氏商号给我,外公是不是想也不想就给我了。” “只怕你不要。”钱越沉叹一声,看着楼画语道:“你最近跟你娘有些生份,有些事你别怪她,我们都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却也不知道从何处开口问。 两人就坐在那河道圆石之上,吹着河风。 那对送药材的祖孙送完药材,那小姑娘买了糖在吃,见着楼画语坐在河道边,撒着脚丫子就跑了过来。 将竹叶包着的一粒粽子糖递给楼画语,可嘴里含着糖,却说不出话来。 楼画语笑着将那粒糖捏进嘴里,摸了摸她的头,朝关雎招了招手。 关雎忙将腰侧的荷包解下来,递给楼画语。 “我吃你的,你吃我的。”楼画语将那荷包塞给小姑娘。 小荷包是用银线绣着的玉兔捣药图,银线清冷,带着月宫冷辉,绣着才好看。 荷包里面,皆是零嘴,果脯蜜饯,糖果香檀。 小姑娘的阿耶见那荷包精致,忙推脱,小姑娘抓着荷包系带上的玉珠,满是不舍。 还是钱越起身,拍着那阿耶的肩膀,说了句什么,又指了指楼画语和小姑娘。 那阿耶这才松开手,对楼画语笑了笑,拉着小姑娘走了。 “如果不是你,她一辈子都摸不着玉珠。”钱越复又坐下,捡了一粒石子丢进河中:“所以五娘认为南疆的人,想谋生有错吗?” 楼画语脸色微沉,含着那粒糖吞了吞唾液。 糖并不是很甜,还不如蜜花。 南疆一年四季中,有三季皆有蜜花,虽花期短,可都守着采,并无遗失。 溯阳的女子采了还会留些自己食用,入了南疆后,就算和楼画语她们一块养蚕的蚕女,采着蜜花也会送到贸易行换了东西。 或是尺头,或是针线,要不就是盐粒和调料。 她们都舍不得自己吃,因为这东西值钱。 “可你们的法子怕是不对。”楼画语用了很大力,震得腮帮子痛,才将那粒粽子糖咬碎,看着钱越道:“你们这般下去,如若陛下发怒,怕是整个南疆都是祸端。” 第312章 姐妹 “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提什么祸端。”钱越嗤笑了一声,摸了摸楼画语的头:“你别想太多,就算出了事,你们也不会有事的。” “是谁在主事。”楼画语任由钱越摸着她的头,将那粒糖一点点嚼碎:“娘亲是被胁迫,外公明显也不是主事之人,您也说巫圣自来都不是拿主意的那个?” “那么是谁?”楼画语将糖渣咽下去,苦笑道:“大家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么?” 钱越叹了口气:“南疆虽在大华境内,可我们是夷民,与东荒胡人,西凉蛮族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点,让楼画语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 祖孙俩坐在河道边,明知道有些事未曾敞开说,可钱越不说,楼画语也问不出,就这样干干的坐着。 楼明光回到京中之时,已是十月,姬瑾却依旧在东荒谈互市的事情。 他估计挺忙,楼画语并未接到他的信,还是在十月底,收到商号的信。 那批桑麻已然运溯阳,量虽不如钱通仁原先料定的那般大,可依旧有上百车,如若运回各村寨最好还是走水路。 终究是第一次收购桑买,胡人并未全部放弃牛马,只是在一些不好放牧的地方,顺带种了些桑麻。 商号之人,终究不能涉及军事,所以那互市成没成也不知道。 倒是姬瑾让他们带了平安,却未曾写信。 叶英信反倒来了封信,不过是问些主意,比如今年引入的马种产下了马驹,永顺帝大喜,要给他们家升爵。 或是叶三娘与静国公府沈三郎的婚事,是该早还是该迟。 楼画语已然将给姬瑾的冬衣制好,让人去了封信,也不过是日常问安,稍带了些药物。 又给叶英信所提的事情,一一回了信。 最后想了想,问他是否有成家的念头。 制麻布的事情,李十三娘和陈妪她们已然商量出办法了,得先将桑麻用药水泡软然后抽掉里面的硬筋,再搓丝,然后方能纺成纱。 连人手,蓝衣在随着贸易行走访村寨的时候找了一些,但也不知道够不够。 可桑麻怎么样,事先如何处理,未曾见着,倒也不好办,楼画语就决定和李十三娘一块去溯阳看看。 此时已然入冬,南疆虽暖和,却也比往常冷上了些。 这次事情并不着急,楼画语就和李十三娘慢行慢走,并未按原先钱越所定的村寨修整。 钱越定好的村寨皆是和他有生意往来的土司所居的,自然富裕,楼画语此时行走,这才发现什么叫人间疾苦。 南疆物产丰,四季皆有所产,吃倒不愁,就算没盐没油,野菜河鱼也够吃了。 可穿用皆难事,就算冬日,许多人家还是只穿单衣,能穿鞋的也不多。 李十三娘幼时遭过难,见到这般情景,也依旧心有戚戚。 她们此次到溯阳的时候,溯阳府的府尹已然换成林二郎,推官却是郑氏的一位姻亲。 楼画语到溯阳,先是清理了一下桑麻,一共是一百四十八车,还皆是处理过了的。 李十三娘有些激动:“这么多,难织多少布啊?” “我在想,如若……”楼画语捏着桑麻,朝李十三娘道:“日后东荒遍种桑麻,南疆纺织,日后天下人怕也不会没有衣穿了。” “那你就赚得盘满钵满吧。”李十三娘笑着抽了一根,放在嘴里嚼了嚼:“比别处的硬一些,需要久泡,我先拖一车在这边试好后,再往里运。” 楼画语自是点头,就与李十三娘就同住一院了,又让人往府衙递了帖子,用的只是钱氏商号的名帖,也只写钱氏商号大东家携外孙女前往拜会林府尹。 回帖在送去的时候,就带了回来,想来林二郎也知道,她会过去。 钱越就在溯阳,晚上吃饭时楼画语跟他提了一下,他到是满口答应。 第二日,李十三娘留在宅中试着如何泡软桑麻,楼画语换了衣裙,随着钱越去了府衙。 上次她来得气势汹汹,倒并未入府,这次小轿悄声而来,反倒让人恭敬的请了进去。 林樊出身寒门,乃是太祖打天下时的一介幕僚,因眼光独到,被太祖接连提拔,这才官至参知政事。 进去的时候,林府尹已然在客厅中等着了。 见他们进来,倒率先出门,朝钱越行了子侄礼:“常听敬轩兄提起您,本想到溯阳后去拜会,可初次外任,有些忙乱,反倒让您这长辈先送了帖子,着实失礼。” 钱越忙摆手客套着,又引见了楼画语。 林府尹自也是知道这位端容郡主的,笑着拱了手:“今日这般就算见过妹妹了,日后怕是再见就不会这般轻巧。” 楼画语是随钱越来的,递帖子也只字未曾封号之事,他自也当没那么回事。 “大人说笑了。”楼画语忙福了一礼,轻笑道:“您与我哥哥是好友,日后无论如何,皆当以兄长视之。” 林府尹不由的抬眉看了一眼,心中不由暗叹:怪不得他爹时常夸的三皇子,会想尽办法求娶端容郡主,光是一说话,就让人心中舒服。 入了客厅,分宾主入座。 楼画语见钱越和林府尹寒暄,并未入正题,知道他们要谈银矿的事情。 忙道:“我还是第一次入府衙呢,如若方便的话,林府尹可否让人带我四处看看?” 林府尹忙称不敢,让身边的书案带她到外间走走。 他来外任,并未带家眷,倒也有些不便。 溯阳府衙并未建多久,都是按大华规制所建,景致倒也还算可以。 只是刚走到外头,转过客房,还未到前方衙内,就听到后头有着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那带着她们的书案脸色有些不对,忙拦在楼画语身前。 只见外头,一个妇人脸带冷笑,大步朝楼画语走来。 正是传闻中,携子居于京中的楼元娘。 “邓夫人。”书案见她走近,忙拱手道:“您不是在寺中给邓大人点招魂灯么?” 南疆习俗,如若客死异乡,要在寒食节前,于身死之处,点招魂灯,以便死者英魂寻着归路。 只是楼画语没料到,楼元娘会自己来,昨日来的时候,也并未听着消息。 楼元娘却并不理他,而是直接走到楼画语面前,冷笑道:“该是叫你端容郡主呢?还是该唤你一声五妹妹。”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递于楼画语:“上次的见面礼,五妹妹未曾收着,就再收一次吧。” 楼画语见着那荷包,眼皮跳了跳。 正是当初楼元娘拜访时送的,里面是两对宝石,她也是用这个引邓伯林出府。 这东西落在楼元娘手中,倒也在她意料之中。 示意关雎接了,只是看着楼元娘道:“大姐姐准备何时归京?” “我自是能归京,可你能吗?”楼元娘冷冷的看着她,沉声道:“五妹妹以为换了个府尹,这南疆就是你们的了。” 第313章 探话 楼元娘神色有些发冷,尤其是谈及不能归京之时,更是清冷得让人害怕。 对于世家女子而言,娘家好不好,更甚于夫家。 邓伯林虽死,可承恩侯府依旧在,就算大房势不如前,以她承恩侯府庶长女的身份,她依旧可以在邓家备受尊敬,更何况还有二子傍身。 她又何必跟跑到溯阳来,还刻意激怒自己。 难不成只是想替邓伯林讨个公道不成? “大姐姐怕是伤心过度,有些不知所谓了。”楼画语沉了沉神,看着楼元娘道:“大姐姐英勇,据说一人前往南疆村寨,只不过带了四个护卫。” “既然大姐姐都能直入南疆,这京都……”楼画语将帕子拂了拂,沉笑道:“我想入就能入。” 楼元娘忆及当日她入村寨,本以为钱氏至少也得认她这个侄女,待她拿下钱氏这前朝余孽,看钱氏商号和南疆那些土司还怎么硬气。 哪想到还没进村寨就被打晕了,连句客套话都没有。 怪不得在京中之时,母亲说了,楼五娘是个狠的。 如若不是她被抓,归回溯阳时,处境也不会那般难了。 见楼元娘被气得脸色发抖,楼画语轻笑道:“我今日唤你一声大姐姐,是念着一脉相承的份上。但看大姐姐这般神色,怕日后也没机会唤了。” 邓伯林若只是拿下钱越,又未曾用刑,倒罪不至死,可煽动土司攻寨,那才是最让楼画语心生怒意的。 楼明光受伤,村寨死了十一个人,伤了六十四人,这笔帐自当记在邓伯林头上。 “大姐姐念及已故邓推官的夫妻情份,这也无可厚非,可大姐姐在京中时可有看到我父亲?”楼画语眼色慢慢发冷,朝楼元娘笑道:“当初攻寨之时,我父亲两处负伤,如若不是救援及时,怕也无力回天。村寨中那些因大姐姐惨死的人,大概也该点招魂灯了。” “一些贱民而已,岂能与我夫君相提并论。”楼元娘面如寒霜,目如冷箭的看着楼画语:“二叔如若不随你们入南疆,岂会负伤。” 所以当初他们拿下钱越,或许就是想引楼明光出村寨。 毕竟是楼元娘的二叔,老承恩侯对于楼明光还是有些偏爱的。 见她劝导不过,楼画语只是揉了揉手腕:“那我就奉劝大姐姐一句,你若此时携子归于邓家,日后安然渡日,自有你的好日子过。可如若你这般受人驱使,甘愿为马前之卒,也得想想那两个孩子。” 楼画语说完,看了看楼元娘:“还是说大姐姐此次来南疆,当真是为了点招魂灯的?” “自然!”楼元娘本以为自己虽为庶,却也是庶长姐,怎的也能压上楼画语一筹,哪知这位妹妹,口齿锋利。 句句直指根源,沉眼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就要走。 “对了。”楼画语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大姐姐的娘亲我记得是大房一位看夜灯的婢女,按算也是贱民,大姐姐如此看轻人命,可有想过在承恩侯府圈养着的生母。” “楼五娘。”楼元娘扭头看着她,眼角通红,几欲滴血:“你以为你出身就好了!” 楼画语任由她满是愤恨的看着,抬头看了看天:“也不知道大姐姐在京中时,可有见过她。” “圈养府中,是生是死,是病是安,怕也只不过是伯娘的一句话。”楼画语将帕子擦了擦眼角,似乎有些伤感:“如若她知道,大姐姐还这般供人驱使,怕也会跟大姐姐这般心生怨恨吧。” 楼元娘身子发软,微微沉眼看着楼画语,冷哼一声,点了点头:“你给我记着。” 一挥衣袖,愤恨而走。 楼画语看着关雎手中的荷包,示意她打开。 内里的红宝石鲜红如血,玛瑙纹路清晰。 如此耽搁了一下,她也没心思看府衙了,找了个落花的地方坐着。 待来人请楼画语进去的时候,钱越他们已然谈好了,正在喝茶。 楼画语进去福了一礼,这才入座。 林府尹倒也有些不好意思:“邓夫人并不是随我们而来的,她终究是遗孀,想进这府里也不难,让五妹妹受惊了。” “自家姐妹,无妨。”楼画语笑着抿了口茶,朝林府尹道:“不知道林二哥可否与哥哥的消息?” 林府尹见她唤“二哥”,也知道她确实想问楼敬轩的消息,目光沉静的看着楼画语:“敬轩兄在琅琊游学,倒颇得盛名,与寒门士子交好,游历山川,颇为畅意。” “是吗?”楼画语与他对视,见他目光沉而不闪,连躲避都没有。 复又没有再问,她今日来,不过是牵针引线,具体事宜,还是钱越在谈。 此时已近午饭时分,自不好再留,钱越当下告辞。 在林府尹送她们出府的时候,楼画语顿足看着他道:“邓夫人此次是孤身前来,还是?” “孤身。”林府尹眼带疑惑,却依旧低声道:“那两孩子太过年幼,怕不好来回奔波,就留在京都。” “留在京都么?”楼画语看着林府尹,低吟道:“还在热孝之中,不归自家,又不能入外家,在京中客居,交于谁人照料?” 林府尹眼神微沉,对上楼画语的眼:“五妹妹的意思是?” “邓夫人出身承恩侯府,是庶长女,想来受教颇多。此前一直在溯阳外任,自也熟悉这山这水。幼子丧父,离不得母,她却远赴溯阳来点招魂灯,当真是夫妻情深。”楼画语看着林府尹慢慢的说着。 “受教。”林府尹只感觉后背濡汗,朝楼画语拱了一礼:“多谢五娘提醒。” “日后就承蒙林二哥多多照顾了。”楼画语却还了一礼,这才随钱越出府。 她一走,林府尹抬眼看了看天,朝一边书案招了招手道:“你将今日端容郡主运气邓夫人的场景告诉我,一字一句,有何动作,皆不要漏了。” 书案随他外任,自也是聪明伶俐。 先是微微表叙,到了房中,关了门窗,将两人站立和对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林府尹不由感慨,这位楼五娘,当真是心思百转。 “让人盯着邓夫人的一举一动,如有异样,直接拿下。”林府尹沉舒了口气。 见书案欲言又止,复又道:“拿下后,直接送去端容郡主那里。” 前任推官遗孀,他接任府尹也不好拿,楼五娘是她堂妹,送去她那,也说得过去。 她既然发现端倪,自也有办法解决。 “你说邓夫人到底想做什么?”林府尹也有些疑惑,摇了摇头:“这后宅女子的想法,还当真只有后宅人知道。” 第314章 东引 楼画语离了府衙后,在路上跟钱越说了楼元娘的异样。 钱氏商号名下伙计无数,加上收送货的行商,耳目众多。 楼元娘又在溯阳呆了些年月,要让人留意楼元娘的动静,倒也不难。 “你就以怕她故地重游,伤念亡夫,怕她做出什么事,交待众人看着就行。”楼画语靠着车窗,看着外间行人:“希望只是我的猜想。” 可她将两个幼子丢在京都,孤身入了溯阳,还对她如此愤恨,哪是点招魂灯这么简单。 “你放心。”钱越盘算着,沉笑道:“你这位大姐姐在溯阳时间久矣,她为人重利贪名。” “邓伯林贪色,府中姬妾众多,怕是没多少夫妻情感。”钱越冷哼一声,叹气道:“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交由我处理吧,你不用理会。” 毕竟是血脉亲人,小语儿怕也会有些于心不忍吧。 楼画语也明白钱越的意思,朝他点头:“如此就多谢外公了。” 有林府尹和外公两人看着,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回到宅中,李十三娘已然将一车桑麻分十个大桶泡着了。 “每个桶的药水都不一样,待明日一个个的看,哪个刚好就按哪个的来。”李十三娘已然悠哉的在后宅荡着秋千。 楼画语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她当下翘脚蹬了起来。 关雎见状,就忙到后面给两人推,李十三娘看上去娇弱,却十分大胆,总叫着要高一些。 楼画语并不喜欢荡秋千时那种悬空,可就算吓得要死,依旧紧抓着绳索不肯出声。 人生也跟这荡秋千一样,时高时低,总不能出声就没事了。 待打了一回秋千,李十三娘热汗淋漓,楼画语冷汗直流,倒也相得益彰。 楼画语和她一块饮茶,这才开口道:“祁阳李氏,以注经成名,那你们和琅琊王氏可有往来?” “你是想打探王道珍?”李十三娘说话自来直爽,嗤笑道:“琅琊王氏虽也多士子儒生,可他们却更重矿脉,你想探什么?” “我哥哥在琅琊怕是出事了。”楼画语端起蜂蜜菊花茶,饮了一口:“他是去兴府学的,又是我哥哥,琅琊王氏怕不会让他在那边安然。” 楼敬轩离了南疆后,所有的信件都是抱平安的,并未多提及琅琊府学之事,这才是让楼画语担心的。 银矿的事情已由楼明光上达天听,要不然林二郎也不会到溯阳任府尹,钱氏商号必然首当其冲,哥哥身在虎穴,岂能无事。 “可今日林府尹不是说无事吗?”关雎给她们续了茶,有些不解的道:“我看他目光沉静啊?” “太沉静了。”楼画语抬头,盯着关雎的眼,一动不动的看着。 关雎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不由的道:“可是我哪里不对?” “你看,你没有不对,如若被人盯着看,也会心虚神浮。”楼画语手指滑过杯口,轻笑道:“林二哥在我问话后,就看着我,我回视依旧不转眼。” “他知道你会看着他。”李十三娘抬眼与楼画语对视。 两人相视许久,未曾挪眼。 关雎立马就明白了,林府尹有意隐瞒七郎君的事情,又怕娘子看出来,所以强撑着与娘子对视。 一般人心虚会眼神闪烁,可如若有备,就会强行戒备,林府尹这是后者。 “你想如何?”李十三娘眨了眨对视得干涩的眼,喝了口菊花茶:“我这双明眸啊,被你看得都有些酸了。” 楼画语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位女花神当真是自恋地啊。 “你帮我散一个消息到琅琊。”楼画语朝李十三娘举杯,沉声道:“就言陛下近来对二皇子颇为看重,更允他多纳朝臣之女,壮大势力。就以茶为谢,有劳十三娘了。” 李十三娘皱了皱眉,没想明白,有些不解的道:“那二皇子不是一个绣花镶玉的枕头吗?你这空口说允许别人多纳朝臣之女就纳啊?人家朝臣家的女儿也值钱的好不。” 说着朝楼画语眨了眨眼:“你告诉我,我就帮你。你这般心思玲珑,我也该学一学,免得下次再装什么,都装不好。” 对于李十三娘的美貌,连钱氏都没有抵抗力,楼画语自也难。 只得无奈的道:“二皇子已定下琅琊王氏嫡女为正妃,另纳了两位美人,也是朝臣之女。殿下离开南疆之前,曾去信京中,为他广纳美人,按时间算,冬日宴多,正是郎君娘子聚会之时,怕二皇子后院,一正妃二侧妃四夫人八美人,都会满了。” 李十三娘阖眼想了想,再抬眼看着楼画语时,眼中尽是钦佩:“人家还没纳,你就放出消息,待传出消息二皇子纳了这些美人后,这就显得圣心昭然,越发看重二皇子。” 这招祸水东引,也着实太厉害了些。 “我会去信京中,让人相助二皇子取得圣心。”楼画语沉吸了口气,摇头苦笑:“此举也是无奈,殿下远在漠北,京中总得有人与两位嫡皇子争锋不是么?” “高。”李十三娘起身朝楼画语一揖及地,摇头晃脑的叹气 :“甘拜下风。可惜小娘子已然定下婚约,要不然小生定然亲自登门求娶。” “去吧你。”楼画语见她又开始闹,忙推了她一把。 两人嘻笑了一翻,李十三娘就回房写信了。 这事对于祁阳李氏也算是好事,他们能事先了然帝心,日后在士林也好立足。 楼画语如若要用人,倒也不一定要祁阳李氏,李十三娘自也知道,她这是给个机会给祁阳李氏,将他们绑在三皇子一党罢了。 见李十三娘走了,楼画语这才回房写信。 待她写完,封了口提上姓名之时,关雎有些诧异:“您给楼贵妃写信?” 楼画语沉笑着点了点头:“此事只有楼贵妃能办到。” 二皇子生母已薨,后宫无人可助力,只有让楼贵妃暗中相助,方能成事。 “可如若楼贵妃帮他,这不就告诉所有人是一条线上的吗?”关雎感觉最近娘子的思路越发的跟不上了。 楼画语拿了外层信封装上,又封了红漆:“我不是让楼贵妃帮二皇子,而是让她打压二皇子。” “这……”关雎就更不懂了。 “二皇子出身太低,无论是朝臣还是后宫,皆不将他放在眼中。”楼画语将信递于关雎,叮嘱道:“可如若楼贵妃出手对付他,就证明他已然成了三殿下的敌人,自会落在别人眼中。” 就算二皇子出身低,可他也有一个琅琊王氏的皇子妃,还有那么多朝臣之女在后院,这些都是助力。 永顺帝打压世家之心已然昭然,如若要选一个出身低的皇子继位也并无可能。 只要将琅琊王氏的目光引到二皇子身上,他们定然没有过多的心思对付哥哥。 她也只能如此了…… 第315章 回旋 楼画语给楼贵妃的信,自是不敢从承恩侯府和钱氏商号走的。 而是直接由姬瑾的暗卫送入京中,再直接送到宫中的。 楼贵妃接到暗卫送来的信时,听说是楼画语的,还冷笑了一下,朝一边的苏嬷嬷道:“她倒难得来信。” 从昭仪贵妃楼画言死那日,她为了大局,让崔九娘和楼二郎继续成婚,并提及让三郎纳妾之后,楼画语就再也和她联系过了。 不过她出京那日,楼贵妃也未曾让人去送,两人似乎都在较劲。 苏嬷嬷也有些感慨,想着三殿下那般心切,却只得道:“你还是看看吧,说不定是正事。” “这倒是。”楼贵妃不由叹气,将信拆开:“三郎去南疆那么久,也未曾归京,可见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苏嬷嬷虽也为楼贵妃心酸,却忙规劝道:“娘娘这般想可不对。” “端容郡主虽与殿下有婚约,可并未如殿下那般热切,殿下自也想求得真心。”苏嬷嬷自来忠心,生怕楼贵妃生出不好的想法:“而且端容郡主身后势力日渐庞大,眼下所得一切,皆是她一步步谋划而来。殿下与她一心,娘娘自该也与她一心,以免亲者痛,仇者快。” “我知道。”楼贵妃将信打开,苦笑道:“三郎不肯归京,也是因为我提及纳妾之事,以后我不会了。” 待看着信上所言,楼贵妃脸一时青一时白,一时展颜一时皱眉。 “可是有什么不对?”苏嬷嬷忙给她递了杯茶,却并不看信,只敢看着楼贵妃的脸。 楼贵妃捧着茶杯,抿了两口,过了半晌才舒了口气:“你说得对,我该好好对五娘的。” 三郎在漠北,京都昭阳殿独大。 她时时打压两位嫡皇子,还不如挑出一人与他们打擂台。 世家与寒门之争,由来已久,三郎就算再亲和,终究还是有崔谢两姓支撑,那些寒门官员,依旧并未忠心靠拢。 二皇子出身低,四处厮混,从不摆皇子的谱,与寒门关系颇好,让他撑在前面,这主意倒也不错。 五娘提及之前,她确实并未正眼看过那位号称姬氏玉郎的二皇子,毕竟谁会在意一个绣花镶玉的枕头。 楼贵妃慢慢的将一盏茶喝完,朝苏嬷嬷道:“你去一趟承恩侯府,直接找我大哥。” “二皇子不是大婚要重修府邸吗?让工部那边为难着些,且让工匠们暗中放出消息,就是我们刻意的。”楼贵妃勾嘴笑了笑,慢慢起身:“这会秦王妃在昭阳殿吧,给我拿件衣服,我去看看皇后娘娘。” 郑皇后近来颇为舒心,庆阳公主虽在守节,她却时常让人抱了其女荣恩郡主入宫,逗弄。 王道珍于封了秦王的大皇子已然成婚,也时常帮着她打理着六宫事宜,大事上也能拿些主意。 有了王道珍这个助力,她轻松许多。 楼贵妃去的时候,她正和王道珍抱着荣恩郡主在玩耍。 冬日虽冷,可屋内地龙烧得热热的,小小的人儿穿着大红的锦袍,衬着嫩白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可爱。 听闻楼贵妃过来了,郑皇后也有些不解。 楼贵妃虽姓楼,却自来以崔氏女自居,从不甘于人下。 除了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几乎不来昭阳殿,此前又一直抱病,几年未曾来昭阳殿请过安了,怎的突然就来了。 示意嬷姆将荣恩郡主带到后殿,大皇子妃王道珍自也跟着去了。 楼贵妃进来后,福了一礼,在一边入座,又尝过点心后,这才道:“我与皇后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也就不打弯绕了。” “你和我,还绕什么啊,直接说吧。”郑皇后依旧笑得随和。 “二皇子大婚,一正妃二美人一块入府,有些不妥当。”楼贵妃转眼看着郑皇后,沉声道:“正妃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就算嫁入皇家,不用理会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可那两美人也不该如此之快的纳入府中啊?” 楼贵妃眉目紧皱,轻声道:“而且又是朝臣之女,他这直接纳了两人,怕是有了什么心思。” “不过是两个爱慕他的小娘子。”郑皇后脸色宽容,安抚着楼贵妃道:“你也无须多心,二郎那般懒散的性子,并不是你想的那般。” 楼贵妃还想再说什么,可见郑皇后笑得宽和,又只得止住。 看了一眼窗下榻上的银铃,抿着茶苦笑道:“还是皇后日子舒坦,有孙在怀,又有秦王妃那般好的媳妇相助,哪像我,孤身一人。日后就算想给三郎纳个侧妃,怕是三郎自己都不愿意呢。” 郑皇后见她脸色苦忧,笑着安抚了几句,楼贵妃最听不得她高高在上的安抚,强撑着说了会话,这才走了。 待楼贵妃一走,王道珍抱着荣恩郡主从后殿出来,摇着银铃道:“她这是忌惮二皇子了?” “三郎不在京都,大朗四郎皆领差事,二郎如若大婚必然也会多领些差事,她不急才怪。”郑皇后逗着外孙女,笑着并未多说。 荣恩郡主终究年幼,不能在宫中呆太久,王道珍就借着送荣恩郡主归家,直接离了宫。 她回到府中,大皇子秦王却还在郑太师府中未回,说是在议事。 “让人去等着王爷。”王道珍心中有些微烦,却并未多见怒意:“告诉王爷,我今日亲手做了汤,让他早些回来喝。” 天天在郑太师府中议事,算怎么回事。 “让人去二皇子府中看看,大婚有什么缺的,提点着点。”王道珍往里走了几步,复又想起什么:“也别藏着,直接了断的去吧。” 她是大嫂,又是秦王妃,帮郑皇后管着些内宫事务,问上几句也是应当的。 女官有些诧异,不知道王妃为何突然关心起那位空有一幅好皮囊的二皇子来了。 但一想二皇子正妃乃是她嫡亲的堂妹,好像又明白了些什么。 楼画语在冬月底和李十三娘回到村寨,那些桑麻就已然泡好了,由钱氏商号的行商分到外边的村寨。 并不是每个村寨都能织成布,也有的只能纺成纱,再拿到别的村寨中织成布,能做多少就做,按工钱算着换成她们要的东西。 总比冬日在家不出,什么都没有的强。 到了腊月初八,喝腊八粥时,收到楼敬轩来信。 一如既往的报喜不报忧,尽是提及琅琊有何险俊之处,哪有奇峰,哪有异景。 只在信末提及:琅琊王氏近来关注京中动向,无暇顾及琅琊,府学之事或有希望,多谢妹妹回旋相助。 自家兄妹,当然是了解的。 楼画语将信收好,看着外头萧瑟的冬景。 暗算着日子,姬瑾离开了三个多月,却未曾有一信来过…… 第316章 无音 转眼就到了过年,楼画语依旧没有收到姬瑾的来信。 就算楼画语问及商号中的人,或是询问暗卫,皆不知姬瑾是在东荒还是漠北,好像他从南疆一出去,就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楼明光是在大年二十四那日才随着钱氏商号到的村寨,钱氏特意摆了洗尘宴,楼敬轩虽没回来,倒也其乐融融。 用过饭,众人只是闲谈,楼明光此时对于政事倒也所知较多。 二皇子大婚之日,永顺帝亲自下旨,封为信王,据说是郑皇后亲自去求的。 楼画语勾嘴轻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更何况二皇子信王娶的还是王氏嫡女,与秦王也算是连襟。 楼贵妃各方打压,郑皇后为显宽厚,自当是多方提拔。 至于承恩侯府,依旧是老样子,似乎没了二房,依旧是那般富贵煊赫。 到了大年二十八,楼敬轩依旧没有回来,只是借着钱氏商号带了封信回来,也不过是报平安,言在琅琊有三五好友,相约过年去普陀山烧头香,所以未曾归,让家人勿念。 钱氏有些唏嘘,一边抱怨着楼明光从小带他在外游历惯了,一边又有些感慨,还不如让他早点成家。 可转念想着楼明光成家后,依旧也是在外游历,又只是作罢。 南疆过年气氛并不如京都的浓,但杀年猪,换竹桃,放爆竹这些,也还是要做的。 过年这边吃的是腊肉,还要灌血肠,打年糕,事情倒也不少。 楼画语倒不管这边中馈,只是和李十三娘看着纺丝之类的。 倒是楼画诗夷语大好,和一众厨娘将煮好的腊肉用粽叶包成一包包的糯米饭,挨家挨户的送,这算是送的节礼。 趁着大家都在,楼画语复又将鎏金之术的技艺与钱越商量了。 钱氏商号也有鎏金的手艺,却并不是黔北莫氏那般精练,当然他手里的人,也有黔北莫氏留下来的匠人。 只是能在换朝之下活下来的,自不是莫氏最好的匠人,未曾习得精髓。 楼画语的意思是,跟那些麻布一样,用鎏金包银的手艺,尽量朝民间发展,再慢慢取缔世家那些精巧富贵的工艺。 毕竟有些东西,底蕴在那里,并不是一朝一夕你想超过就超过的。 口碑更是要慢慢积累,时间久了就好了。 如若只用想就能超过,明太后也不会将这些古书收这么多年了。 钱越倒也乐意,只是人手上,他还要选择。 这些工艺都是立身之本,一旦教会了,万一人跑了,就麻烦,所以得选忠心的。 鎏金的手艺要从小练,楼画语这般已然练不成了,还是出谋划策,适合她一些。 两人就这事谈了,又问了楼元娘,却发现她并未做什么,却也未归京,就在溯阳的宅子里住着,这点让楼画语感觉有些奇怪,却又猜不到她要做什么,也不能动她,只是关注着。 过年的时候,钱通仁倒是回来了,一大家子一块吃了年夜饭,又去河边放了河灯。 大年初一去山中拾了柴火,这是南疆习俗,初一勤快,日日勤快。 柴通财,且柴火是兴旺的东西,大年初一拾柴最好。 楼敬辕已然长高了一大截,拾柴的时候,还捡了窝鸟蛋,说是要自己带回去孵。 楼画诗就不同意了,说小鸟自有鸟妈妈孵,他带回去不是烂了,就是坏了,两人还吵了起来。 最后还是钱氏主持了公道,让楼敬辕将鸟蛋放回去,这才平息了两人的口角。 这边过年,并不会赴各家的宴席,倒也清静。 楼画语或是和李十三娘学做绣活,要不就是和楼画诗一块写字下棋,要不就是同楼敬辕一块跑马。 到了正月十二后,楼敬辕就开始闹着要自己制花灯了,这边并没有灯看,要看就只能自己做。 钱氏就想着在村寨中布置起来,也同大家伙一块乐呵,就招呼着府中的下人一块制灯。 楼画语看着拿各色彩纸,圈着竹圈的众人,提笔一着花样,却有些恍神。 去年元夜,姬瑾虽去了怀庆,却在天水阁给她留了盏花灯,还特意安排了水中烟火。 并留诗约下今年的元夜,可至今依旧未曾收到他的来信,定是要失约了。 可楼画语依旧还想着,姬瑾或许会跟她及笄礼那日一样,突然就来了。 或如中秋节那般,未曾提及,直接到了南疆陪她。 果然这人啊,不能有相思。 一旦相思并害相思…… 楼画语画的花样不错,就被钱氏抓着画灯笼上的各色花样,连李十三娘都被抓来糊灯笼,大家笑嘻嘻的乐成一团。 转眼到了元夜,钱氏先将木屋挂满了灯笼,复又顺着村寨每家檐下都挂上了。 楼画语带着关雎点着灯笼时,有时会回首朝河道上,或是朝村寨入口处看。 可除了外边村寨欢喜过来看灯的夷民,并没有那跨马而来的郎君。 到了晚间,满村寨的灯笼亮起,各式各样的,映入河道之中,衬着天边明白,当真是漂亮。 钱氏又炸了元宵,分给了众人,大家一边猜灯谜,一边嘻笑饮酒。 楼画语自是稳当的应付着,并无异样。 李十三娘却端着一杯果酒凑过来道:“你在想三郎?” “无。”楼画语也抿了一口果酒,转眼看着李十三娘道:“你过年未曾归家,你爹爹不怪么?” “怪什么?”李十三娘半靠在楼画语身上,苦笑道:“我娘是继室,身有恶疾,并不得人尊敬,就算我爹爹现在年过古稀,他能护得我多久。我娘自来是清醒的,也乐得我在外头。”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楼画语将她手中的酒杯夺下,半搂着她,安慰道:“有我们呢。” “五娘真好。”李十三娘看着楼画语嘻嘻的笑着。 可她第一次喝果酒,不知道后劲,头一歪直接就睡了过去。 楼画语忙叫了蓝衣扶她回楼中,待安顿好李十三娘,她带着关雎回宴席时。 路上走过那一盏盏花灯,看着外头繁华,听着人声鼎沸,她突然感觉有些寂寥。 她突然知道不可否认,真的想姬瑾了…… 可已然四个多月了,他原先还有个平安的消息,现在连个消息都没有了,身在何处都不知道。 这对于姬瑾而言,显得有些异常。 第317章 围攻 漠北,滴水成冰。 狂风裹着黄沙吹到戈壁边的石壁之后,一群胡子邋遢的人,裹着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斗篷,聚在一块借着月光看着行军图。 马匹都藏在石壁之后,似乎也知道情况危急,不敢发出声音。 姬瑾已然潜伏在这荒漠戈壁近一个月了,这会披着的羊毛大氅又黑又亮,一动还有细沙落出来。 头发胡子都纠在了一起,看上去与匈奴无差别,哪有当初京都时那般玉面郎君的样子。 一边咬着干得能噎死人的干饼,喝了口凉水送下去,复又朝叶英信指了指道:“从这里抄过去,就是匈奴王庭。” 叶英信将在凉水中泡软的干饼掏出来吃,碎碎的饼渣沾在胡子上,冻得牙齿都硌硌响,却还是哈着寒气道:“直接攻进去么?” “我们不攻,直接放火。待他们大乱后,方才杀敌。”姬瑾将行军图收了,看着叶英信那吃饼的样,也感觉牙痛。 “那就干。”叶英信吃完泡饼,冷得直哆嗦:“冻死老子了,一个月都没见火了,明晚给他们来把大的,让老子暖和一下。” 姬瑾到东荒后,趁着冬日,钱氏商号与胡人订下开年的桑麻种植情况,从叶英信那里借了五百叶家军,随着钱氏商号的护卫,找胡人借道。 往东走,然后转北,从后路直抄匈奴王庭。 出了胡人地界就只是荒漠,他们白日不敢动作,全是夜间行军。 一来隐蔽,二来夜间冷,行军反倒暖和一些。 “孟英那边怎么样了?”叶英信抖了一会,感觉一身浩然正气将胃中的凉饼给捂热了,这才收拾东西:“我们总共才一千人马不到啊,这包抄人家匈奴王庭,如果孟英不来,我们不管成不成,都要千古留名了。胆也太大了些……” 这位殿下想早日攻陷漠北王庭,拿下军功,回京娶他的五娘,这才铤而走险。 威远侯府既然因端容郡主而起势,自然也得向姬瑾递投名状,这才随他来的。 此战如若功成,叶家军不只威慑东荒,连这漠北都要留名了。 姬瑾见众人吃得差不多了,朝颜铁明道:“走吧。” 众人翻身上马,在大漠之中缓缓前行。 叶英信匍匐在马上,看着挺直坐在马背上的姬瑾。 想到当初玄真阁后院中,他让楼五娘叫“阿哥”,现在想来,当时这位殿下没将他大卸八块,已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到了第二日天欲破晓时,他们终于跨过荒漠,又涉过数十里草原,方才看到了成片的圆顶帐篷,其中有一顶正是匈奴大可汗的圆顶金帐。 此时天边还是微亮,帐篷中的人都还未醒,但牛马已有嘶鸣之声。 叶英信依言先带着叶家军到坡上戒备,全部未带马,只背着箭壶长弓。 姬瑾转手朝众人挥了挥手,示意将准备的火油之类的拿出来,也弃了马,身先士卒,趁着天色还未大亮,拿着火折子,借着荒草掩饰,朝着那些成片的帐篷匍匐而去。 王庭外有守卫,叶英信在后边以箭放倒,姬瑾他们这才潜入,顺着外围的围栏,将外面的帐篷全部洒上火油,确定皆弄好后。 姬瑾他们先用火折子点了外围的火,火光起,叶英信带着五百叶家军,见有人从帐中出来,直接放箭。 火油是钱氏商号从南疆胶树中割了来的废胶,加了油,易燃不说,胶一燃就极热,且沾覆于物上,水泼都不熄。 一时火光冲天,惨叫不断。 “守好出口。”姬瑾拔出长刀,沉喝一声:“大好男儿立功就在今朝!” 众亲卫齐声应喝,杀声震天而起。 钱氏商号的护卫见火光起,忙牵着成串的马迎了上来。 众人跨马守在王庭帐外,一旦有人冲出,直接斩杀。 清晨的风吹得哗哗作响,冲天的火光偏斜,一层层朝里,整个王庭都乱了。 匈奴自来善战,不一会就在一队人马直接从火光中冲了出来。 姬瑾并未亲自去,只是让亲卫带人阻击拦截,瞬间厮杀到了一块。 随着厮杀声起,火光之中,又有一队人马杀出,却正是姬瑾他们相反的方向。 叶英信忙拨了一百名叶家军去拦截,并交待,如若再有人马杀出,也必须拦截。 匈奴年年苦战,最善小股骑兵骚扰夺物。 这种情况下,如若想护着大可汗逃离,就只能分无数小队,让他们分不出真假,趁机逃窜。 只要有一股跑去,附近王庭护军就会回援。 考验眼力这种事情,根本是不存在的,混乱之中,无论是衣物,还是人马,都会统一。 或许连匈奴小队中的人,都不知道哪一队才有真正的大可汗。 姬瑾见人手不过,也拦截了一路之后,看着数股骑兵朝不同的方向奔逃。 眯眼看了看被大火掩盖的王庭,朝颜铁明道:“进帐。” 大火已然成了不可扑灭之势,此时入帐,等于送死。 姬瑾却并未解释,翻身上马,拿出毯子裹住马身,胡乱浇了些水,打马而去。 颜铁明他们也只得跟了过去,圆帐一顶顶的坍塌,姬瑾并未入那顶金帐,直接冲到了一顶侧西的普通小帐篷中。 他跨马而入时,就听到里面惊呼之声起。 内里一道寒光闪来,他抽出长刀一挡,直接将人放倒,眼着一个纵身,将长刀架于一个坐在毡毯之上喝着奶茶的老者。 帐篷四周的金刀护卫沉喝着朝姬瑾扑来,颜铁明他们正好冲了进来,顿时杀成一片。 “不杀你,随我入京吧。”姬瑾搭着长刀,在大可汗对面坐下,单手倒了碗奶茶,一口气喝了下去,这才感觉身体暖和了起来。 大可汗哈哈大笑,看着他用华语道:“怎么看出来的?” 姬瑾扬眉低笑:“大概是大可汗气势冲天吧。” 外间虽有近十股小队冲出去,可皆会被拦截,如若换成姬瑾是大可汗,也会按兵不动。 而且别的帐篷都有人冲了出来,只有这顶帐篷外围倒了不少人,可帐篷未沾火,也未曾有人冲出来,证明这里面的人在等…… 大可汗端起奶茶大笑,朝姬瑾道:“王庭附近有两万驻军,就快来了。” “我也有援兵。”姬瑾握着长刀不动,一边颜铁明他们已然将金刀护卫全部放倒。 只是火光已然起来,帐篷外无人泼水,已然着了火。 “三郎。”叶英信率人冲进来,看着内里情况愣了一下,忙道:“有大片铁骑朝这边来了。” “带他走。”姬瑾收回长刀,朝大可汗点了点头:“走吧。” 大可汗虽老迈,却也豪气,直接起身。 待众人冲出去,放眼看去,外围皆是匈奴铁骑。 第318章 战成 大可汗见外面情况,昂胸挺立,朝姬瑾道:“你有勇却无谋,只率千骑攻入王庭,却未曾想过如何退出么?可惜了这些,随你征战的大好男儿。” 姬瑾示意颜铁明将大可汗绑了,抽出长刀,看着四周程包围之势的铁骑,沉默无言。 “孟英来了吗?”叶英信看着不着边际的铁骑,心底有些发怵。 匈奴王庭有两万驻军,他们是知道的,可没想到人家来得这么快。 不过这么大的火,孟英能看到,人家匈奴驻军就看不到了么? 姬瑾将长刀握紧,朝颜铁明道:“将大可汗打晕,绑在叶世子马上。” “三郎!”叶英信沉喝一声,心中顿时感觉不好。 只要拿下大可汗,带俘回去,此战方算成功。 将人绑在他马背之上,这是让他冲出去。 “众将听令,护送叶世子带大可汗冲出去。”姬瑾用长刀将颌下长胡割断,朝叶英信道:“靠你了。” “你走。”叶英信将长弓收起,抽出长剑:“你家五娘还在等你。” 姬瑾却只是沉喝一声,已然挥着长刀迎敌而去。 “叶世子,走吧。”颜铁明将打晕的大可汗朝叶英信马背上一甩,纵马跟了上去。 他跟殿下多年,自然知道殿下的想法的。 叶英信带叶家军到这里,只是为了助殿下拿下王庭。 以殿下心性,无论如何都要先护着叶世子离开。 看着姬瑾一马当先,率先杀入敌中。 叶英信眼角呲裂,却只是解下大氅将大可汗缠裹在背上,朝叶家军沉喝道:“叶家军听着,待殿下杀出一条路后,我们就冲出去。” 叶家众将士也有些眼热,但这是军中。 姬瑾为帅,军令不可违。 “冲!”叶英信看着姬瑾带着亲卫杀出一个缺口,沉喝一声,抽出长弓,箭如流星。 五百叶家军护着叶英信,从姬瑾杀出来的那个缺口冲了出去。 他们一出群围,左右两翼立马包抄了过来,那个缺口瞬间合拢。 姬瑾他们复又被围在铁骑之中,生死不知。 叶英信听着身后厮杀声起,夹着轰隆的号角声,眼角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刚出眼睑就已然成冰,却不敢回头看。 姬瑾这是在赌,赌孟英会不会来。 如若孟英来了,他们全身而退,此战名垂千古,他姬瑾之名,震响漠北。 如若孟英不来,有大可汗在,他身为皇子,匈奴为了交换人质,也不会杀他,但苦是不会少受的。 姬瑾这是用他皇子的身份和命在赌,也是用他的命,换叶英信他们冲出来。 可孟英也只不过是崔氏姻亲,两位嫡皇子势大,如若怀庆孟氏想再依附于王郑两氏呢? 叶英信自来是爱马的,可这次却将马鞭抡得极快,抽得马身鲜血淋漓。 如若他不能将大可汗带回去,那么姬瑾必死在这漠北王庭。 他以性命相托,他叶英信岂能辜负! 叶家军一杀出,后边匈奴将领见他们背负了人,立马策马追击。 身后不时有人落马之声传来,叶英信却什么都不顾,只是匍匐于马背之上,躲过身后飞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见前方传来了号角之声,跟着箭如雨而来。 一白衣将军手执红缨长枪,一马当先,直冲叶英信而来。 两人侧马交身而过,眼神微微合对,孟英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身后五万漠北将士,立马成一字长蛇阵,朝着匈奴追击的铁骑冲了过去。 长蛇入阵,头咬尾甩,瞬间将匈奴铁骑反围其中。 鼓声起,被包围在内的姬瑾沉喝一声,众亲卫皆豪气云天。 南疆的春蚕好养,这一批养得多,楼画语也有些忙,只是依旧会时不时打探着姬瑾的消息。 可无论是钱通仁,还是钱氏商号,或是秦昊,都未曾告诉她漠北,或是姬瑾的消息。 可眼看到了端午,钱越都找着了人手,传承黔北莫氏的鎏金手艺。 钱氏亲自看过人,又让他们用巫术起誓,这才让楼画语将古书抄录交出去。 到了五月,南疆天气暑热,楼画语正在吃黄皮。 果如钱通仁如言,这黄皮又酸又甜,生津止渴,酷暑之中吃,十分舒服。 但有钱氏前车之鉴,楼画语他们自也不敢多吃。 只是黄皮这东西不大好剥,极伤指甲,剥多了,手指会还有些黄。 楼画语在午后昏昏沉沉的吃着,突然见眼前有一粒剥好的黄皮递了过来。 “自己吃吧,这东西自己剥的才好吃。”楼画语弹着手指,头也不抬的道。 可那粒黄皮却硬是递到了她嘴边,楼画语有些无奈,抬眼正要说什么。 就对上姬瑾沉沉的眼,那捏着的黄皮依旧递到了她嘴边。 楼画语有些恍神,半张着嘴将黄皮含入嘴中,看着姬瑾不知道说什么。 他此时已然完全成年的模样,整个人都壮硕了许多,连脸上都看不出原先前点少年的样子。 如若不是楼画语前世见过他,怕都是认不出来了。 姬瑾见她吃了,复又拿了一粒,轻轻的剥着皮,剥好后,递到楼画语嘴边。 这会她回过神来了,朝旁边一侧,指着那半盘黄皮道:“你都吃了。” “你恼了?”姬瑾沉眼笑了笑,轻声道:“五娘恼我未曾来信。” 楼画语将那盘黄皮朝他推了推,沉声道:“吃吧。” 姬瑾见她脸色发沉,倒也未多言解释,摘了一粒就吃。 可一入嘴,立马酸得眉眼都皱到一块去了。 扭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语:“你刚才吃这东西吃得那般津津有味?” 低头有些嫌弃的看着那盘果子,这东西能吃? 楼画语只是沉沉的看着他,轻声道:“不吃么?” “吃。”姬瑾抿了抿嘴,只感觉整个嘴都有些难受。 可看着楼画语眼中冷冷的神色,只得闷头吃。 楼画语拿着纱扇,轻轻扇着风,看着姬瑾也不剥皮,直接用挤的,将果肉挤出来后,连嚼都不嚼,和吞药丸一般,梗着脖子吞下去。 姬瑾吞完之后,感觉整张嘴都不是自己的了。 楼画语见他整张脸都皱得不成样了,这才倒了杯水给他:“漠北战事成了?” “嗯。”姬瑾的嘴完全是没有感觉的,喝了水,却感觉水是苦的。 有些无奈的看着楼画语道:“此次前来,是迎五娘入京的。” 说罢取出一个东西递于楼画语,沉声道:“钦天监和老师都算过了,八月十八,乃是呈祥的好日子,我已然请了婚期,也问过二舅了。” 第319章 清谈 楼画语见姬瑾平安而归,就知道漠北的战事成了。 看着他手中的请婚书,依旧有些恍神。 这就要成婚了么? 但见姬瑾目光灼灼,却一直抿嘴吞涎,知道他这是吃得太酸了。 并未接那请婚书,只是又给他倒了杯水道:“殿下来的时候可用过饭了。” “还未曾。”姬瑾只感觉满口生津,唾液不停的朝外涌,忙吞了吞道:“一入村寨就来找五娘了。” “那殿下怕是今日都要饿着了。”楼画语叹息的摇头,支着手腕,看着姬瑾道:“要不殿下就喝粥吧。” 姬瑾满嘴皆是酸意,心中却甜如蜜,将那请婚书收了,看着楼画语道:“饿着就饿着吧。” 他复靠在竹椅边上,跟楼画语讲着漠北战事。 大可汗被擒,可匈奴外有无数小部落。 他们大战中,另有擒住几个部落的首领,还有几位王子,皆一块送入京中,只等匈奴派人入京谈和。 漠北匈奴也时常欺压临近的胡人,他们此战,倒也震慑住了东荒,怕是胡人往后再十年,也不会开战了,所以互市谈得很顺利。 只不过这些皆是机密,钱氏商号虽有参与,但钱通仁是个做事很讲究的人,不会乱泄露消息,估计也是知道姬瑾的打算吧。 楼画语听着姬瑾讲起战事,似乎只不过跟入南疆一般,快马奔驰了几日。 可战场如何,楼画语虽未曾见过,却也并不向住。 前世郑皇后宫变之时,整个皇宫皆是血流成河,她不会再奢望什么战场豪气。 两人正谈着,钱氏带着玉珠来送吃食。 姬瑾看着那一盘盘的吃食 ,倒也有些腹中饥饿,看了楼画语一眼,见她点头,这才拿碗开始吃。 只是米饭一入嘴,他就感觉牙痛,这才知道刚才吃黄皮吃得多了些,牙齿怕是酸坏了。 楼画语见他这样,低头轻笑,却又有些于心不忍,朝关雎道:“去厨房,看有没有田鸡或是鲜虾,给殿下熬些粥吧。再去看看颜护卫他们的饭食可好了,你安排一下。” 一边关雎知道姬瑾怎么回事的,低头忍俊不禁。 “这是怎么了?”钱氏见姬瑾样子难受,忙关心的道:“可是哪里伤着了? 姬瑾忙摇了摇头,摆手道:“无事。” 楼画语却只是低笑,指了指那半盘果皮,钱氏立马明白了,伸手戳了戳楼画语的额头:“你啊!” 但见姬瑾细嚼慢咽的嚼着饭,好像无事一般,忙道:“你先别吃了,还是喝粥吧。” 说罢让玉珠将东西撤了,看了楼画语两眼,让她别太过份,这才带人走了。 “你一直未曾来信。”楼画语知道自己有些失了分寸,看着姬瑾不好意思的道:“我都问了钱氏商号的人,也去信给了舅舅,他们都没有告诉我。” 半年多,她知道姬瑾去做什么,心里怎么没有半点担忧。 就算她知道天命所归,可她都能重活一世,这天命之归怕也做不得准。 还有他心口的伤,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全好了,是不是还会复发,她难免会想。 楼画语声音有些空阔,听上去有些幽怨。 姬瑾原本虽有些愧疚,但听楼画语开口,顿时有些慌了。 可慌过之后,却又是欢喜,五娘这是担心了? 两人对视着,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姬瑾那些年少轻狂的话语,似乎漠北一战,经历惨烈之后,也全部都消磨殆尽。 只是沉叹一声道:“行军之中,不敢懈怠。” “我知道。”楼画语见他额头有细汗涌出,用纱扇给他扇了扇:“我信你。” 姬瑾伸手握住她的手,将纱扇转到手中,反倒给她扇着风:“我知五娘;,五娘亦知我。此生足矣。” 关雎将粥端来的时候,姬瑾还在给楼画语扇风。 不过才八个月未见,两人都有些沉默,去年那些情话,似乎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待姬瑾喝过粥,楼画语让他先去客居中歇息,复又让关雎给姬瑾拿了几身衣服过来。 楼画语虽没有姬瑾的消息,可前世也看过漠北的战报,算着姬瑾会在秋收之前,拿下漠北王庭。 因为一旦秋收毕,匈奴就会借机掠夺,以备冬粮。 要攻匈奴就得在秋收前,以免他们夺了粮去。 原本只打算给他制秋裳的,可制的时候还是夏日,就干脆也制了一身夏裳。 却没想他此次回来得这般早,端午就到了。 姬瑾换上后,倒也合适,复跟楼画语在外头走了走。 钱越还在溯阳办龙舟之事,今年土司都算齐心,苗阳前几天来过了,银矿的事情都还好。 村寨并不如去年那般繁乱,养蚕织锦,都慢慢步上了正规。 楼画语带着姬瑾转了一圈,告诉他哪些锦锻卖得不错。 钱氏听闻姬瑾已然请了婚期,心中有些忐忑,却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什么。 晚上一块用饭的时候,楼敬辕笑嘻嘻的看着姬瑾:“那这次我们和三表哥一块回京么?” 他虽喜欢南疆,可也喜欢到处走动,能回京都玩当然欢喜。 钱氏却瞥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他。 “看舅母安排吧。”姬瑾也知道钱氏对于南疆的事情,摸着楼敬辕的头,问他最近学了什么。 楼画诗从搬进钱氏高楼后,就越发的沉静,虽有说话,却并不如以前那般喜色如形,已然让人看不出喜怒。 听闻这个,却也朝楼画语笑了笑。 因为楼明光不在,钱氏也不好留姬瑾久坐,用过饭就让楼画语送他回客居了。 两人顺着游廊朝下走,转过弯道时,姬瑾看着楼画语:“匈奴的大王子罕利定在六月带使团入京谈和。” 也就是说,姬瑾六月必须回到京都。 楼画语扭头看那耸立在半空的高楼,沉声道:“我知道了。” “五娘。”姬瑾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你不用太过担心,现天下太平,就算有什么事,我们也有办法缓和。” 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微微一笑,朝他福了一礼:“殿下今日奔波,就先回房歇息吧。明日我问过娘亲,再确定入京的日子。” “待五娘佳音。”姬瑾朝她拱了一手,目送她往回走,到转角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 他回京的时候,周庄成告诉他一个消息。 丹霞长公主只比永顺帝长了一岁,可从生下陛下后,太祖与太后就再无所出。 第320章 留处 楼画语送完姬瑾后,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去了钱氏的高楼。 “来了。”钱氏正在清点着她的嫁妆单子,见她过来,招了招手道:“我在整理你的嫁妆单子。” 世家娘子,嫁妆是从小就开始攒着的,加上楼画语私库里的东西,也都不少了。 楼画语挨着钱氏坐下,微微翻了一下,看着单子上的田庄、铺子,别院,产业,还有金银器具,每样都是厚厚的一册,这哪是单子,完全是一套书。 “家具呢,你舅舅早就给你打好了,放在钱家呢,我看过的,一水的梨花木。”钱氏伸手搂着楼画语,轻笑道:“转眼,我的五娘就要成婚了。” “娘亲打算入京吗?”楼画语将单子收好,交给钱氏:“我们全家都回去么?” 钱氏微微蹙眉:“自然是回去的。” 楼画语成婚,她自当帮她操持着。 更何况嫁的还是姬瑾,她自不能让楼画语低了那琅琊王氏的嫡女一头。 “今年村寨比往年热闹一些。”楼画语帮钱氏倒了杯茶水,沉声道:“连赛龙舟好像都比往年多了几条船。” “你想说什么?”钱氏脸色慢慢变沉,将那些单子收起。 楼画语摸着桌角,看着钱氏的脸:“娘亲不要入京了。” “五娘。”钱氏眼睛突然睁开,看着楼画语:“你这是在怪我么?” “娘亲可否告诉我,后头那个人,要让娘亲做什么?”楼画语观察了钱氏近一年,从去年用巫术起誓之后,钱氏就只是让人传信过苗广,此外再也没有其他异常的动作。 桃夭一直在京中关注着钱氏商号,也并没有发现半点异常。 可这才是最怪的地方,背后之人,掌控着钱氏商号和巫圣苗广,却又并没有动作,却明显谋划之大,这才让人害怕。 “并没有做什么,只是让我这般呆着罢了。”钱氏紧眯着眼,看着楼画语:“你确定不想让我归京?” 楼画语暗算着京中形势,钱氏还是少去的好。 朝钱氏点了点头:“婚事有礼部操办,还有爹爹在,娘亲就不用奔波了。” “好。”钱氏双眼微红,张嘴喘了口气,眨了眨眼,抬头看了看顶上房梁:“不回去也好。” 楼画语朝她福了一礼:“娘亲早日歇息吧。” “你拿去吧。”钱氏将那一叠单子递给楼画语,朝玉珠道:“你将钥匙给娘子,那些收在钱府的,或是收在外头库里的,都告诉关雎一声,让她们自己清点。” 玉珠忙应了声,但见钱氏脸色不对,却也感觉有些心酸。 夫人为五娘子嫁给皇子,暗中操了不少心,连嫁妆单子上的东西,都是改了又改,添了又添,可娘子却让夫人别去了。 “多谢娘亲。”楼画语看过单子上的东西,都是些富贵异常的,一个皇子妃的嫁妆,两倍都不止了。 待她转身,钱氏却沉着嗓子道:“什么时候进京。” 楼画语顿了下足:“就端午后吧。” “好。”钱氏呼了口气,轻声道:“你希望我今生都不要入京了对不对?” “是。”楼画语挺直着背,轻声道:“娘亲还是呆在南疆安全些,你也好,别人也好。” 钱氏低低的笑着,坐在椅子上,并没有再说话。 楼画语出了高楼,吹了吹夜间凉风,这才好受点。 转过拐角,就见楼画诗在月下做绣活,见她出来,笑道:“给你绣些荷包,免得成婚之时,打赏都不够。” “听着了?”楼画语在她旁边的小几上坐下,看着楼画诗绣的花样:“你近来爱听墙角了。” “没办法,娘亲让我住在这里吗。”楼画诗低低一笑,捏着针:“我也不随你回去了,心意你知道的,我们回去,怕是麻烦不断。” 一年多,楼画诗已然长得完全不一样了,再也不是承恩侯府那只会撒娇的楼九娘了。 楼画语帮她理着线:“楼元娘一直呆在溯阳,连两个儿子都不顾了,怕是要谋划大事,你看着点,有事直接与林二郎商议。” “我知道。”楼画诗接过她理好的线,穿着针:“我毕竟习过巫术,南疆的夷民对我还算尊敬,能驱使得动,这你放心。” “你回去啊,安心当你的皇子妃。京中你谋划着,这外头这织锦纺布,我与李十三娘看着,那鎏金的事情,我和外公看着,你看我多厉害。”楼画诗朝她眨了眨眼。 将穿好线的针插在绣棚之上,靠在楼画语肩膀:“我和娘亲都知道,你为什么不让她入京的。她只是一会不好受,心里头还是清楚的,你不用担心。” 楼画语摸了摸她的头,沉叹了口气道:“我以前总以为娘亲是不管事的,可入了南疆才知道,她心里的事,比我们的都重。你也是这样,以前我想着你这般懵懂,日后可怎么办,结果你现在比我都懂事。” 钱氏在承恩侯府不争,大概是因为她不屑吧,所以凡事用银钱开路,吃些亏也无所谓。 “是姐姐教得好。”楼画诗将头抬起,眼带得意的道:“是不是感觉青出于蓝?” “早些睡吧。”楼画语弹了她额头一下,起身道:“如若有事,可以给我去信。” “知道的。”楼画诗低头绣着花,朝她摆手。 楼画语拿着嫁妆单子下了高楼,只是在她走后,楼画诗绣棚上的花,慢慢绽放开来,连那绣着的枝头都慢慢伸展。 “唉,又来了。”楼画诗忙用手压住那弹起的枝头。 楼画语回到房中,将嫁妆单子给了关雎,又提笔写了几封信,送去京中,这才睡。 接下来几日就是端午,钱越早就邀她们去溯阳看龙舟,钱氏就在第二日带着他们去溯阳。 为避免楼画语还要两头跑,钱氏就干脆将她的行李带上,直接从溯阳归京。 她倒再也没有提过要入京的事情,也少与楼画语讲话,有事都是玉珠来跟关雎传达。 连姬瑾都感觉到她们母女之间有些生份,他也知钱氏背后有些事情,不归京最好。 可他答应五娘不查的,所以也只能当不知道。 楼画语也知钱氏憋着气,她身为女儿,成婚这般大事,却亲自开口让钱氏不要去了,她不伤心,怎么也不可能。 但她不敢赌,一旦入京,想离开就难了。 此生京中水深,更甚于前世。 或者说,前世她完全不知道,还未回过神来,就被绞杀在激流之中,反倒无畏。 今生知道了处境,这才发现处处危机。 她此次入京,哪是成婚,怕又是一场厮杀。 第321章 乱猜 钱氏心里梗着气,就算知道楼画语,让她不入京,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可当楼画语提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不好受。 众人一路往溯阳的路上,钱氏都没有与楼画语说话,有事皆是由楼画诗和楼敬辕转达。 楼画诗想劝,可只要一开口,钱氏就一句话呛她。 两姐妹也知道,钱氏虽是钱越名义上的女儿,可从八岁到京都后,几乎是钱通仁带大的。 钱通仁性子沉闷,钱氏有事情,都是自个琢磨。 所以导导致有事,就只会生闷气,就算劝导也没有用。 “你不该提出来的。”姬瑾在快入溯阳的最后一个村寨,邀楼画语出来赏夜景时说到:“舅母心性敏感,表面看不出什么,心中却一直压着事。” 这种人,越是平静,就越是可怕。 楼画语拎着灯笼,并不说话。 “如若舅母入京,我会安然送她回南疆。”姬瑾见楼画语紧抿着嘴,握住她的手:“五娘,你我经历一梦一实,两世方能成婚,我希望父母高堂皆在。” 成婚之事,姬瑾不愿五娘因为大势所驱,方嫁于他。 而是心甘情愿,水到渠成…… 父母高堂皆有祝愿,两人日后方能和谐美满。 楼画语摇了摇头:“我不会让我娘亲入京的。” 她不敢再赌,前世如若当真只是承恩侯府打压,她倒也无所谓,可现在后头的事,越扯越深,她恨不得将钱氏深藏于南疆,永远不要出来,连溯阳都不要去了。 姬瑾见她脸色坚毅,知道心意已决,倒也不再多说。 两人顺着河道走了走,聊了些京中局势,复又回去。 到了溯阳后,林府尹早早的就带着溯阳府的宫员在驿站等着。 姬瑾乃是皇子,此次漠北之战,威名赫赫,自不是楼画语这个空有名号,却无封邑的郡主可比的。 幸好两人在前一个村寨皆换下了夷民服饰,装华服,锦衣冠。 林府尹带着一众官员迎接时,姬瑾下马,亲自扶楼画语下车,送她回房后,这才与众人寒暄。 因是入京成婚,溯阳府下属官员皆有厚礼奉上。 姬瑾自是未曾推辞,一一收下,又列下单子,然后揣摩其中用意,思量着如何回礼。 楼画语自也要见一下各家眷,还有溯阳府一些老封君,品阶虽不高,可都是长辈,她都该见礼。 因此她倒不好进钱氏商号的宅院中住,就随姬瑾住在了驿站之中。 钱氏就带着楼画诗和楼敬辕,去了钱氏商号。 她身份特殊,在宫中时,就以商家女身份为托词,少有参回宴席。 溯阳是南疆门户,巫圣血脉之事,传言颇广,她更不好多说什么。 姬瑾在驿站与官员宴饮,楼画语就与那些老封君、家眷裳花品茶。 整个驿站似乎都热闹了起来,一直到了深夜,后院的宾客才散尽。 楼画语这一年都未曾这般交际,倒也有些累,尤其是她想打听钱氏背后之人,顾多与那些老封君谈古。 南疆除了巫圣,似乎并未信奉其他,但楼画语不明白的是,谁能驱使巫圣苗广? 可惜那些老封君也不知道巫圣之事,只是有些感慨,巫圣血脉流失,最终是由大祭司继任了巫圣。 待她回到房中,泡在浴桶中,依旧摸不着头绪。 关雎却借着加热水的由头进来,帮她洗着头发:“楼元娘拜见夫人了。” “见了吗?”楼画语眯着眼,抓了一把花瓣在手中,慢慢搓揉着。 “夫人原本是不见的。”关雎将捣碎的桑叶敷在她发间,慢慢抓匀:“可楼元娘递了个东西给夫人,夫人就又请她进去了,两人谈了许久,到消息传来的时候,还未出来。” “看着她。”楼画语睁开眼,将那揉得出汁的花瓣松开:“如果……” 她抬了抬眼,冷声道:“就全了她与邓伯林的夫妻情份吧。” “好。”关雎用布将敷着桑叶的头发包好,又试了桶中水温,加了两瓢热水,这才又出去。 屋外,一个夷女背着一背篓花,见关雎出来,将花取出来放在廊下。 关雎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钗给她,那上面并无明珠,看上去和普通的银钗没什么两样,可钗头的梅花却是能取出来的,内里几根细针泛着幽幽寒光。 那夷女接过银钗看了看,试了试拆分,然后直接簪于发间,背着空了的背篓转身就走了。 屋内楼画语看着那一片片的花瓣,晃了晃水面,所有花瓣都荡了起来。 楼元娘当初见她,就提到过,她可能回不了京。 现在她就要入京了,楼元娘有什么谋划,都该在明日了。 她一旦入京,村寨之中,就只剩钱氏和楼画诗,还有楼敬辕那个小胖墩。 楼画诗虽沉稳了些,可终究年纪还小,钱氏又受制于人,所以楼画语不想留下隐患。 可待她烘干头发,换好寝衣,那边依旧没有消息传来。 关雎有些奇怪,复又派人去问了,却只听说钱氏留宿楼元娘,两人相谈甚欢。 楼画语想了想,直接起身拿起披风,去找姬瑾。 姬瑾此时也刚沐浴完,头发还是湿的,正喝着解酒汤,听闻楼画语来了,复又让颜铁明给她去端碗汤。 到门口迎了楼画语,见她头发还有些湿,脸色却发沉,心知有事,直接迎她进房。 两人自来都会有话直说,楼画语看着姬瑾,直接开口道:“明日楼元娘怕是有动作。” 南疆喜水,端午最是隆重,七十二路土司齐聚不说,有头有脸的人都会过来,还有凑热闹的夷民。 此时又是楼画语入京的时候,以楼元娘所放的话来看,怕是所做之事,会让楼画语入不得京。 可楼画语猜不到楼元娘要做什么,所以只得求助于姬瑾。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更何况姬瑾谋略更在她之上,又纵观大局,总比她一个乱想的好。 姬瑾听闻钱氏留宿楼元娘,沉声道:“舅母与她并不亲近吧?” 楼画语点了点头,沉声道:“她说我入不得京了,难不成准备在南疆用什么牵制我?” 楼元娘在溯阳一直未有大动作,楼画语也知道她在等机会。 可有什么能牵制住她,不让她入京的? 难不成是当众揭穿钱氏身份? 姬瑾猛的站了起来,看着楼画语道:“你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说着,直接朝暗处道:“去钱氏商号宅院。” 然后也顾不得和楼画语多说什么,拿着长刀,连披风都未拿,直接就走了。 第322章 丧音 楼画语见姬瑾走得急,也知道他猜到什么了,忙站起来,追了出去。 心中突然有些乱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我们也去。”楼画语忙朝关雎招了招手,直接备马。 姬瑾自来不会乱了方寸,刚才那样,明显是事情紧急。 驿站并不大,关雎直接取了马,招了十几个护卫,众人直接跨马朝钱氏商号而去。 驿站于钱氏商号不过两条街道,夜间人少,纵马而行,其实很快。 街道有一家搭了个灵棚,正请傩神在跳着夜舞。 楼画语兜着披风上的兜帽,看着那白花花的纸钱从半空中飘落,看着那跪在灵堂前哭泣的家人,心中猛的抽痛了一下。 就好像有什么猛的刺入,尖悦的痛意,顺着血液瞬间涌遍全身,再回过神来时,却又好像只是一个冷颤,再也感觉不到,可那种痛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忙拿马鞭大力抽着马背,疾驰而去。 到了钱氏商号宅院外,守门的见是钱氏商号的护卫也并未拦,让她们直接打马朝里去了。 钱氏就住在后宅正院中,楼画语在二门下马,直接朝钱氏院中而去。 可刚入二门,却见姬瑾跨着长刀大步跑了出来,见到她,直接几步走过来,将她一把搂住:“舅母无事,已然睡了,我让小诗儿去看过了。” 楼画语的脸贴在他胸膛,感觉他身体紧绷:“是吗?” 她慢慢探手,抓住姬瑾搂着她的手。 一直炙热的手掌,此时冰冷,楼画语抬眼看了看二门内,却见整条府道中,并个人影都不见,连姬瑾那些亲卫都未曾跟着。 猛的拔出姬瑾腰侧的长刀,直接架于脖颈之上,看着姬瑾道:“让我进去。” “五娘!”姬瑾在她抽刀时就已然感觉到了,可长刀锋利,她抽刀时,姿势并不对,如若他压着刀柄入鞘,必会伤着她。 只得咬着牙:“别去,舅母不会愿意你这样的。” “让我进去!”楼画语尖喝一声,手一用力,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痕。 姬瑾看着她,复又沉声道:“舅母不愿你进去。” 楼画语架着刀,抬眼沉沉的看着姬瑾,一步步逼过去,朝正房内跑去。 看着她颈上血痕,姬瑾侧身半未再阻拦。 一入院门,就见楼画诗穿着寝衣,并未穿鞋,只着罗袜站着在屋外。 她看着楼画语,摇头道:“你不该来的。” 楼画语看着她通红的眼角,手中长刀猛的落地,朝着屋内跑去。 屋内已然清理过了,或许她来得比较急,玉珠还趴在床边低低的抽泣着。 听到楼画语进来,猛的抬头,双眼有些红肿,却慌忙起身将床帐放下来。 擦着眼泪道:“夫人刚睡下,五娘子……” “楼元娘呢?”楼画语一步步走过去,看着玉珠:“楼元娘在哪?” 玉珠心虚的眨了眨眼:“被三殿下拉出去了。” 楼画语走到床边,看着床帐内静静躺着着人,伸手想掀开床帐,可手抖得厉害,指尖几次滑过丝织的锦帐,却怎么也抓不住。 “娘子回驿站吧,就当今夜没来过。”玉珠忙抱住楼画语的手,沉声道:“夫人给娘子留了信,娘子明日赛过龙舟,就随三殿下归京。” 楼画语一把将她推开,也不伸手,直接伸头窜进了帐中。 床上锦被之中,钱氏面色祥和,好像沉沉的睡了过去,睡姿平稳,连被子都盖得好好的,发丝都未曾乱上半点。 楼画语看着她,眼泪成串的朝下滚,身子一软,就倒在床边。 “娘子!”玉珠忙伸手扶她。 楼画语手紧紧抓着锦被,看着钱氏的侧脸,重重的喘着气。 胸口好像被重石压着,无论她怎么喘都喘不过气来,憋闷着她难受。 张嘴想问什么,可一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玉珠伸手扶着她,呜咽着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姬瑾进来的时候,只是朝玉珠摆了摆手,就随着楼画语坐在床边,慢慢伸手将她的头搂在怀中:“哭出来就好了。” 楼画语紧抓着他的衣服,趴在他怀中,却依旧哭不出声来,只感觉锥心的痛。 床上钱氏依旧那样静静的躺着,祥和而安宁。 “五娘,我在。”姬瑾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先哭出来,好不好?” 他能感觉五娘整个人都在抖,抓着锦被的指尖都泛着白,可就是哭不出来。 眼看楼画语慢慢的抽了起来,知道她心绪动荡太大,抬手想将她弄晕,却见楼画语猛的抬头:“留着楼元娘。” 姬瑾见她眼中有着血色闪过,心中突然一慌,但她肯说话,也总比憋着好,点头道:“我并未让人取她性命。” “好。”楼画语抬了抬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殿下先行入京吧,待我处理好娘亲的丧事,我就会入京的。” “五娘……”姬瑾见她原先悲愤得颤抖,这会却冷静得好像谈论其他人家的事情,声音发沉:“舅母给你留了信。” “她是不是让我停丧不发,先与你成婚?”楼画语低低的笑着,站起来,坐在床边,看着钱氏的脸:“我被楼元娘骗了。” 楼元娘在府衙告诉她不能入京,是刻意的,这般就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让她时时关注着楼元娘。 所以今晚楼元娘一有动静,她就知道。 她关心娘亲,一旦楼元娘到了娘亲这里,她都会知道。 明日是端午,楼元娘在溯阳呆了那么久,总有些人脉,明日楼元娘不去看龙舟,娘亲也不去,总会惹人猜测。 娘亲的死,根本瞒不住自己。 背后布局的人在逼她,让她在自己前途,和父母亲情之中选。 父母死,丧三年。 她与姬瑾的婚事,定会再拖。 楼元娘一人入的府,这消息也能瞒得住。 可只要楼画语知道钱氏死了,是秘不发丧,还是发丧,一旦选择不对,就会让她悔恨终生。 这一计,当真是毒! 楼画语伸手帮钱氏将被角压好,转身朝姬瑾福了一礼道:“殿下盛意,我已知晓。可父母天伦,不可罔顾。” 姬瑾看着她盈盈行礼,心中莫名发苦。 可伸手还要再说什么,楼画语复然起身:“我记得殿下说过,颜护卫有办法问话对吗?可否借颜护卫给我一用?” 越是沉静,心头悲愤就越多,发泄出来就会好一些。 姬瑾点头,让颜铁明随楼画语去找楼元娘。 楼画语出了房门,见楼画诗依旧站在廊下,轻声道:“让人收殓报丧吧。” “她是自愿的。”楼画诗看着廊下刻着的巫神雕像,苦声道:“楼元娘入府后,我一直盯着她,她并未说什么。可我也不知道她递了什么东西给娘亲……对不起。” 楼画诗说着,嘴唇颤抖,她只是眼皮微红,脸上半不见泪光,就一直穿着罗袜站在廊下。 “跟我来。”楼画语伸手将她拢在袖中的双手抽出来,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 只见原本白嫩的掌心中,四个半月形的痕迹一经松开,没有重力压着,就慢慢回血,涌出血来。 “马上就知道了。”楼画语抽出帕子,将她掌心的血擦掉:“我们去问楼元娘。” 第323章 莲子 楼元娘被姬瑾的暗卫压在后宅的柴房中,姬瑾也知道还有话要问,并不急于要她性命,她这会也还未动刑。 楼画语姐妹到的时候,并未先进去,楼画语让颜铁明先进去:“先让她知道我的决心吧。” 颜铁明从未见过这样的楼画语,虽和以前一般沉静稳重,可那脸色发着青,眼带戾色,好像一转身,就会张嘴咬死人一般。 想到殿下入了宅子,让玉珠探过楼二夫人的鼻息,得知她死后,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心中也夹着愤恨。 殿下为了早日迎端容郡主入府,做了多少事,每一件他都是知道的。 漠北战事,本可以缓缓图之,殿下却深入敌后,险中求胜,就是为了早日平了漠北匈奴,能携功而归,迎娶端容郡主。 婚期也请了,殿下都接到郡主了,可楼二夫人却死了…… 守制三年,又要生出多少事? 殿下又要苦等三年…… 颜铁明进到屋内,见被绑着的楼元娘,并不急着用刑,而是直接取一截拳头大小的柴,捏着她的腮帮子,直接塞了进去。 然后伸手就扯下了她一缕头发,连带着头皮都扯了下来。 楼元娘痛得闷哼一声,牙齿猛的合力咬在木柴上,却磕得牙齿也生痛。 颜铁明毫不同情的,将那带血的头皮贴在她鼻子上,让她时时闻着血腥味,然后一小缕小缕的头发拔着:“知道你既然进来了,就是不打算活着出去,我以前喜欢掰手指,因为掰了可以合上。但对于你,我想没必要了。” 楼元娘感觉头上一下接一下的抽痛,不停的呜咽大叫。 可颜铁明并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就因为楼元娘,他们花也白洒了,歌也白唱了。 漠北之功,对于殿下而言,只不过是迎娶端容群主的由头,现在一切都白费了。 楼元娘鼻息之间尽是血腥味,她好像能感觉到头皮上的血流到了颈后,又朝衣服里流。 可那问话的人,却根本没有松开她的嘴,好像要将她满头的头发都给扯掉,这才算罢。 屋外,楼画语姐妹静静的坐在一块,两人情绪都很稳定,谁也没有悲伤。 楼画诗的婢女拿了鞋过来,楼画语帮她穿上,握着她冰冷的脚道:“这事怪我。” 她以为只要不入京,她在南疆总是安全的,可没想到,却更不安全。 也怪她不想徒增杀戮,如若在知道楼元娘有算计时,直接将她杀了,至少娘亲不会死。 “还没好。”楼画诗却看着那紧闭着的门,沉声道:“你说颜护卫问话用什么法子?” 楼画语并未见过颜铁明问过话,但姬瑾是在楼画言死的时候,提及这件事的,想来手段不比内庭司的人差。 屋内只是时不时的传来闷哼声,连句问话都没有听到。 楼画语帮她穿好鞋,陪她坐下道:“不用急。” 两人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颜铁明才拉开门:“可以进来了。” 屋内楼元娘双手反绑,倒在地上浑身冷汗,除了发丝微乱,空气只有半点血腥味,连衣裳都没有乱半点。 明显颜铁明已然将她收拾好了,免得让她们看着受惊,连嘴里塞着的木柴都取走了 还未等楼画语开口,楼画诗就直接道:“你给娘亲递了什么?她就请你入府?” 楼元娘当初带人入过村寨,钱氏那时就没顾情面,让人将她送到外头山洞里。 这次楼画语又多次提醒,楼元娘是有备而来,怎么会见她。 “我说过你再也入不得京了。”楼元娘重重的喘着气,气若游丝的看着楼画语:“我生母是死是活,至少还安然的呆在承恩侯府,可你娘呢?她是自己想求死,却又想着秘不发丧,让你成婚,你说可笑不可笑?” 颜铁明脸色一冷,正要伸手。 楼画诗却突然伸手拦住他,从头上取下一根银钗,从里面取出细针:“我自已来吧。” “九娘。”楼画语沉了沉眼,却没有阻止。 她也想自己来啊…… 楼画诗握着细针,捏着楼元娘的手指:“你不用急,我不会让你死的,毕竟你也有生母不是么?你还有两个儿子呢?这种锥心之痛,怎么也得让你承受上几次才行。” 细细的银针一点穿透指甲,一沾血,银针之上就有黑色的东西涌出来,楼元娘痛得指尖抽动,猛的放声尖叫。 声音尖悦得好像要穿透耳膜,连颜铁明都有些变色。 “我习过些巫术,只是还未来得及习蛊术,但这针上的药是却是蛊毒。”楼画诗见针扎到根甲根,这才停住手:“不过你放心,不会让你死的。” 楼元娘牙齿都咬出血来,看着楼画语:“果然不愧是巫蛊之后,都是这般狠,怪不得天要亡你们。” 楼画诗复又抽出一根细针,缓缓的扎了进去。 只是这次一扎进去,两根手指中的黑血好像都活了起来,在指甲盖下游动。 楼元娘痛得全身都抽抽了起来,这次连叫都没力气叫了,眼泪鼻涕口水全部涌出来。 颜铁明看着她脸上青筋都绷了起来,转眼看着楼画诗,心中有着些骇异。 楼九娘才多大啊?怎的这般…… 不过这东西确实好用啊! 转眼去看一边的楼画语,却见她脸色也沉静,突然明白殿下为什么没有跟过来了。 待楼元娘没有抽动了,楼画诗复又捏着细针靠近:“再来一次么?” 楼元娘眼皮抽动,张嘴吐了口血,哑着嗓子道:“告诉你们也没用,其实就是一粒莲子,是粒普普通通的莲子。” “谁给你的?”楼画语将楼画诗拉起来,看着楼元娘道:“那粒莲子呢?” “是我母亲给的,她说只要拿着这粒莲子,你娘就会见我。”楼元娘身体还因为剧烈的痛意在发抖,声音断断续续的道:“真只是一粒普通的莲子,可到我手中好几个月了,依旧是一粒鲜嫩的莲子。” 楼画诗皱了皱眉,转眼看着楼画语,两人目光中有些闪烁。 “已然两根手指这样了,其他八根也当一视同仁,将针给钱护卫吧。”楼画语拍了拍楼画诗的手,将她手中的银钗递给颜铁明:“麻烦了,一根根的来吧。” “真的只是莲子!”楼元娘想到刚才那种痛意,尖叫道:“就是莲子啊!” “你没有说谎,我知道。”楼画语背着她,轻声道:“可我心中放不下啊,只得让你再吃点苦头了。” 第324章 心苦 “不会是谢氏。”楼画诗走到外面,看着颜铁明关上门:“半年多还保持着鲜嫩的莲子,不是承恩侯夫人谢氏能拿出来的。” 如果谢氏能拿出这样一粒莲子,证明是知道钱氏身份,早在楼画语算计大房的时候,就借钱氏的手制衡楼画语了,这样楼画言或许就不会死。 胡马也不会入境,太原谢氏处境也不会这般为难。 所以不会是谢氏,那么是谁借谢氏来下手。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但是她给的,先拿下太原谢氏,再问她就是了。” “让人去找那粒莲子吧。”楼画语感觉有些麻木,朝楼画诗道:“我去见见外公。” 楼画诗点头道:“是在南疆发丧,还是扶柩回京?” “南疆吧。”楼画语看着外头的天色,沉声道:“她终究是喜欢南疆的。你去信给爹爹和哥哥,让他快些回来。” 两姐妹分开,楼画语见着楼画诗入了钱氏房中,这才朝关雎道:“你去看看十一。” 关雎忙点了点头,刚才事发紧急,大家都忘了十一郎。 待关雎走后,楼画语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有些寂寥的站在府道之上,她抬眼看着旁边院门中半掩的秋千,夜风吹得轻荡。 姬瑾站在院门口,慢慢的走过来:“明日我会让林二郎在河道边布下人手。” 钱氏身份终究有些不一样,巫圣血脉,突然仙逝,怕消息泄露,南疆夷民情绪有些不稳,引起暴乱。 “多谢。”楼画语沉了沉眼,福了一礼:“我还有些事,殿下请自便。” 姬瑾看着她披风未拢,朝前走的时候,裹着风,好像整个人都要吹了起来,心中抽痛。 他想追上去,抱住她;可也知道,五娘此时并不想面对他,更不想多说话。 朝身后暗卫招手:“让颜铁明跟着端容郡主。” 跟着转身出府,朝着溯阳府衙而去。 虽然他想陪在五娘身边,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五娘。 楼画语到前面外书房的时候,钱越正坐在窗前,看着外头的明月:“今天才是十四呢,月亮就这么圆。” 书房中浓浓的旱烟味,烟雾缥缈,呛得让人眼泪直流。 楼画语喉咙发痒,想咳却又咳不出来,只是走过去,在钱越身边的椅子上坐着:“莲子心中苦……” “呼!”钱越将嘴中浓烟吐出来,朝楼画语道:“你不该来的,如若你不知道,我们也能掩饰过去。至少能如你娘所愿,让你先成婚再守孝。” “楼元娘只不过是个引子。”楼画语看着钱越,将他手中的烟杆夺下来:“莲子呢,外公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对不对?外公……” 楼元娘只不过是个引开楼画语视线的引子,就算没有楼元娘,背后的人也会有办法传消息给钱氏。 “我不是你外公。”钱越紧紧的握着烟杆,苦笑道:“我也不配当你外公。” 楼画语握着那烟杆上的节骨,摇头苦笑:“所以您也不愿意说,就让我娘寻了死?” “我娘在承恩侯府的时候并不是很开心。”楼画语拉着烟杆不让钱越抽,轻声道:“她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谁都看不出来,她连脾气都不会发。” “可我们有什么事,她都会让我们直接找舅舅,或是找你。”楼画语见钱越手松了,将那烟杆拿过去:“外公以前好像都在纵着我们,吃穿用度,随意纵容,除了哥哥,好像将我们宠得不像样……” 钱越脸色慢慢变松,双眼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浑浊:“她说一切由你们。” “可娘亲不愿入京的不是么? ”楼画语猛的扭头看着钱越,沉喝道:“背后的人到底要你们做什么?” 钱越抬眼看着天上的明月:“你回去吧,明日不要声张,先赛完龙舟,明日人太多,一旦露了消息,怕压不住。” “明太后与太祖私奔,虽是在乱世未起之时。可明太后之母,乃是前朝殇帝之母莫太后的族妹。”楼画语将烟杆敲了敲,把里面的红红的烟灰敲出来:“史书上有记,两人生下丹霞长公主方被寻回,隔年生下永顺帝……” “而那些鎏金古书最后的年号却是在陛下出生的前一年,明太后回姬水后,并未再离开,直到太祖拿下京都,登为帝,方以凤冠迎她入京。所以那些古书,是明太后和太祖私奔之时就拿到了的。莫太后有何所托,将整族立身之本交由她!”楼画语一字一句的说着。 “楼五娘!”钱越转眼看着她,一把将那烟杆夺过去:“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这话,将你那位未婚的夫婿置于何地!” “我知道啊。”楼画语站起来,看着钱越:“那外公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钱越对上她沉沉的眼,冷笑道:“你心大了,我管不着了,你娘不在了,所以你就不听我的对不对?” “就是因为这个,我娘就才会选择去死!”楼画语伸手指着钱越,冷声道:“她死了,你跟我们没有血脉关系,我就跟你们没有多少干系。她身后的人,就不能借你们来驱使我们了,所以她宁愿去死。” 楼画语突然想起了楼贵妃,当初她为了给姬瑾谋划皇位,甘愿中毒,重病而死。 姬瑾却宁愿她活着,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因为她救了楼贵妃,所以现在也轮到她了么…… 可却没有救她的娘亲…… 那粒莲子,或许并不是让娘亲赴死,而是让她做什么,可她不愿意…… 是因为她与姬瑾婚期已定,所以背后的人有所求了么? 楼画语看着钱越,眼前水光闪烁:“她走的时候很平静……” 莲子,连子…… 那个她从未见过的大哥或是大姐,娘亲大概很愧疚吧,所以才会在自己和那人之间难以抉择,甘愿一死。 “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能知道的,你不用再管了。”钱越有些颓废的坐下,苦笑道:“我已然叫了苗阳,让他用尸虫护住你娘遗体不腐,先秘不发丧。你就当全了她的心愿,日后钱氏商号与你也再无联系了,你带着你弟弟妹妹,全部回京吧。” “我会让她葬在南疆。”楼画语看着外头的明月,冷笑道:“你说,如果姬瑾当真知道这里面的事情,还会娶我吗?” 第325章 出气 前世姬瑾灭了钱氏商号,就等于断了楼画语她们与南疆的牵线。 但姬瑾或许不知道,后头还有人…… 所以承恩侯府二房,终究还是全部惨死了。 “你不嫁姬瑾最好。”钱越转眼看着楼画语,沉声道:“你如若嫁给他,日后怕是麻烦不断,可这是你自己选的路,我们管不着。” “你们这些人,并不在我们计划之中,如若你不是嫁给姬瑾,后头的人也不会步步紧逼你娘。”钱越将烟丝塞入烟锅里,苦笑道:“你娘原先,也不知道永顺帝的事情。” “我以前查史书,殇帝带着后妃自焚,却只字未提子嗣之事,我以为殇帝并未有子嗣,只有我娘一个遗腹女。”楼画语低头苦笑,嗤笑道:“结果呢,她只不过是个靶子。” “姬瑾与我下象棋,说行军布局,最难的并不是赢,而是特意输得让所有人都看不出来。”楼画语苦苦一笑,看了看钱越:“或许你说得对,我和姬瑾本就不该成婚,我不该立在这般的位置。” “明日我不会入京,待赛完龙舟,我会将她葬在南疆。”楼画语朝钱氏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外公从小待我们极好,从此以后,怕是再难这般了。愿外公看在往日情份上,就让我任性一回吧。” 她本以为可以慢慢图谋,却没想能看到的人,都中局中。 钱越叭叭的抽着旱烟,没有扶她,也没有理她,只是半侧着身,任由她磕着头。 楼画语退了出来,没了那些呛人的烟,她却并没有感觉轻松,反倒有些沉闷。 外书房,玉珠正在等她,见她出来,忙迎了上来,掏出一封信给她:“夫人留给娘子的。” 楼画语握着那封信,看着玉珠道:“可有找到那粒莲子。” “我和九娘子将整个房间翻了个遍,都没有。”玉珠眼皮微红,张了张嘴。 “那就是她吞入腹中了。”楼画语不用她开口,已然猜到了可能。 将那封信收在袖中:“你回去看着她,我去看看十一,待忙完就过去守灵。” “五娘子。”玉珠见她依旧脸色沉静,忙唤住她:“来的路上夫人虽心中不快,却并不是因为娘子。她只不过是感觉自己拖累了你们,让你因担心她,连婚礼都不敢让她代为操办。夫人只是太过自责……” “我知道。”楼画语摆了摆手,拢紧披风,朝楼敬辕的院子去。 楼敬辕是郎君,所以住在二门口的院子中,楼画语进去的时候,就见关雎守在他房外,见她来了,忙迎上来轻声道:“十一郎睡得早,中间也未醒。” “我去看看他。”楼画语朝关雎打了个眼色,却见颜铁明也走了过来,知道是姬瑾不放心,让他守着自己。 朝颜铁明点了点头,这才推门进去。 “还是这般么?”颜铁明走到关雎旁边,有些担忧的道:“这样憋着怕会伤及肺腑。” 关雎摇了摇头,紧揪着袖子,无奈的道:“这事太突然了。而且娘子一路和夫人都憋着气,她一时怎么缓得过来。” 楼敬辕还小,有小厮守夜,见楼画语进来,忙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楼敬辕又骑了一日马,闹腾了一日,这会正沉沉的睡着,外头出了什么事情,半点都不知道。 楼画语掀开帐子,看着里面的楼敬辕,想着他抱着钱氏的腰,撒娇的样子,突然不知道如何跟他说了。 外公说得没错,如若不是她要嫁姬瑾。 她对背后的人没有作用,就不会逼迫娘亲…… 床上的楼敬辕翻了个身,手脚摊开,一条腿从薄毯里伸了出来。 此时虽有些热,可夜间还有些寒气,楼画语拉着薄毯给他盖好,复又放下床帐,这才转身出去。 外头颜铁明和关雎依旧站在那里,见楼画语出来,关雎迎上来,将捧在手中的参汤递给她:“明日十一郎醒来,要告诉他么。” 楼画语有些顿神,明日如何跟十一开口。 来的路上,他还缠着娘亲,要去坐龙舟,让钱氏许他跟赢了的那队乘着龙舟游河。 钱氏对子女自来是纵容的,被他缠着没办法,只得答应。 楼敬辕又想去溯阳有名的景点玩,还想入河抓水鸭赢彩头,想法越发的多…… 若他明日知道,娘亲不在了,他又该找谁去撒娇,求这些事情。 “明日他醒来,就叫我,我跟他说。”楼画语将参汤喝下,朝颜铁明道:“殿下如若回来,请帮我传达一声,我有事相求。” 颜铁明听她说得客气,忙拱手道:“不敢。” 屋外楼画诗走过来,朝她颔首,楼画语让关雎敲打一下院中人,暂时封锁消息,怎么也得等赛过龙舟再说。 “爹爹和哥哥的信,我已然让护卫快马送去了,我这会去见苗阳。”楼画诗已然换了素色的衣袍,朝楼画语道:“姐姐有什么话要问他么?” 楼画语想着苗阳,冷声道:“你帮我问他,幻生之术中,他是如何看到我的?又为何想带我出京。” “什么幻生之术中?”楼画诗有些奇怪,忙道:“可是与上次三表哥心口上的伤有关?那位大师……” 楼画语转眼看着楼画诗,伸手理了理她鬓角的碎发:“日后要称三殿下。” “姐姐……”楼画诗心中一梗,苦笑道:“或许是习惯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去写几封信,你先去找苗阳。”楼画语并未在意,朝她道:“你别太过逼迫苗阳,他也是没办法。” 至少苗阳也曾想过帮她,可惜连巫圣苗广都不是拿主意那个,苗阳又能如何。 最多就是在钱氏发丧之时,想尽办法安抚住夷民,不生动乱罢了。 楼画语回到院中,坐了一会,这才打开钱氏那封信。 钱氏写信的语气很平稳,让她以大局为重,别再追根寻底,早日于姬瑾成婚,日后少于钱氏商号往来,安心的当她的皇子妃。 并交待她,定要看好楼画诗,别再让她习巫蛊之术,也别让她留于南疆了,就一块回京。 也让她别生怨恨,这一切都是她的选择,她不想楼画语为难,更不想再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楼画语看着信,上面的东西都猜着了,也没什么感触,心都是木木的。 让关雎磨了墨,先写了封信给楼贵妃,让她以最快的速度,让楼画心嫁入襄王府,然后将引灵寺中的楼画妩接入京中,把与石耀祖的婚事办了。 并在信尾特意注明,这两件事紧急,让楼贵妃尽快办。 她必须在钱氏的死还未传入京中,楼贵妃以为她就要与姬瑾成婚,帮她将这两件事办好。 既然谢氏递了那颗莲子,她一时不能朝谢氏她娘动手,就只能先拿她女儿楼画心出气了。 反正前世的仇还没报呢…… 第326章 怨气 楼画语传给楼贵妃的信,依旧是让姬瑾留下的暗卫代传的。 要取信与楼贵妃,用姬瑾的人最好。 姬瑾从溯阳府回来的时候,就接到了那封信。 信是两层信封,皆未封口。 五娘知道,信会给他过目,却依旧坦然的送了过来。 姬瑾捏着信封,终究还是将信纸抽出来,然后看了一眼。 “用最快的法子送回去。”姬瑾看完信,上面字迹平稳得好似往常,点墨未染,心中有些微痛。 待暗卫将信送走,复又有暗卫告诉他楼画语在宅院中的行程。 姬瑾听着她去找过钱越,手不由的抓紧了衣袍,看着外头月光西坠,隐了光辉。 想了一会,还是朝正院走去。 他知道楼画语会去那里…… 楼画语又接着写了信给秦昊,以及叶三娘,还有楼画媚,给桃夭的更是写了厚厚的六七张纸,将京中事情,一一交待清楚,皆是由钱氏商号的人,连夜快马送往京中的。 写完信后,换了素色衣袍,又安排关雎先去钱氏商号定下丧仪事程和所需的东西,这才转身去钱氏院中。 关雎见她比往常更冷静,事无巨细,都有条有理的交待。 脸色却一直是青的,但眼睛都是直愣愣的,好像失了神,可思绪却清晰得吓人。 有些担心的道:“娘子要不休息一会,守灵那里有我和玉珠。” “你们不一样的。”楼画语将新找来的麻衣孝带披上,又兜了披风,这才去钱氏院中。 因未声张,所以还未收敛,只是在床头点了灯。 玉珠守在灯边,免得被风吹灭。 楼画语看了一眼,钱氏依旧那般安祥的躺着,朝玉珠道:“我守一会吧,你去歇一会,将要处理的事情处理了,天一亮,还得去看赛龙舟。要准备的还是得准备,待赛完龙舟,才告诉十一吧。” 十一因赛龙舟乐了许久,怕梦里都是龙舟。 日后娘亲不在了,怕再难得这么开心了,明日就先让他开怀半日吧。 玉珠知道她这样憋着不行,可见她冷冷直直的站在床前,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知道她这时不会听。 只得福了一礼,先出去,脑中想着还是找楼画诗过来劝劝。 可一想九娘也是这个样,这两姐妹性子越发的像了。 一时也急着不知道找谁…… 如果楼敬轩在的话,他倒有的是办法哄两个妹妹,可楼敬轩远在琅琊。 楼画语靠着床坐下,看了看那盏阴灯,确定不会熄后,这才趴在床边,双眼看着钱氏。 本想着将娘亲留在南疆,有巫圣血脉的身份在,就算未点明,苗阳和钱越都会护着她,总比出了南疆,到京都的安全。 一路上,她都知道娘亲心理不好受,她原本可以解释的。 可她却想着,如若不解释,娘亲想明白这其中的重要性,或许就会将背后的人是谁告诉她,把她们的谋划告诉她…… 所以她一直没有去劝导,就让由钱氏憋着气。 现在她连劝导的机会都没有了…… 楼画语眨了眨眼,有些干,好像连眼泪都没了。 她将手从被子下边伸进去,握着钱氏的手,指尖勾了勾,可钱氏却并没有动。 却有一只手抚在她鬓边,姬瑾靠在她坐下来,并未说话,就那样靠着床坐着。 楼画语握着钱氏的手许久,她的手依旧是冰凉的,半点温度都没有,复又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双手捧住。 姬瑾看着那被下的隆起,就知道她在做什么,却也未曾阻止。 人在绝望之下,总会生出一些不一样的心思,就好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 “殿下先回去歇息吧。”楼画语只是沉沉的看着钱氏,朝姬瑾道:“赛完龙舟,我们就直接带她回村寨,就在村寨中发丧,殿下还要与匈奴使团谈和,先行归京。” “你准备怎么对付谢氏?”姬瑾靠着床边,并未接她的话:“当初昭仪贵妃死时,母妃并未舍弃太原谢氏,还好生安抚。你让楼七娘嫁入襄王府,怕母妃更是不会舍弃她们了。” “殿下也认为不该舍弃吧。”楼画语转眼看着姬瑾,沉声道:“上次昭仪贵妃死,殿下是不是也认为该安抚住承恩侯夫人?太原谢氏虽因胡马入境,而失了声望,可终究是百年世家,底蕴依旧在,还是该好生笼络。” “我并未如此之想。”姬瑾见她额头青筋迸起,苦声道:“五娘可曾想过,背后之人,为何让楼元娘来?” 楼画语慢慢转头看着姬瑾:“所以殿下认为,是有人想借楼元娘的手,引我去对付承恩侯夫人,或是对付太原谢氏?殿下是不是想说,让我暂时放下与承恩侯夫人的恩怨,先顾全大局,待殿下登得大宝,或是查明背后之人是谁,再行清算?” “五娘。”姬瑾见她声音越来越冷,无奈的道:“你好好想想,如若别人只想借你拿你当刀,借你出手呢?” 楼画语冷然扭头看着姬瑾:“殿下不用再劝,无论背后之人是谁,先行动手的是承恩侯夫人。” 她前世与谢氏的恩怨都没有清算,既然楼画言已经死了,谢氏与她自然是不死不休。 “殿下顾全大局,可承恩侯夫人可曾顾全大局?”楼画语握紧钱氏的手,沉笑道:“她用一个将死的女儿算计我,难不成就不准我脱身了么?只准她算计别人,就不准别人算计她么?现在我娘死了,我却不会让她这么快死的。” 姬瑾上次感觉五娘这般绝望,就是在威远侯府马场,她站在那红如火的枫叶中,也是这般的神色,似乎要用那把大火,将所有人拉下去。 现在,她的神情复又是这样。 “我也知道太原谢氏乃是殿下一大助力,如若动手就是毁了殿下根基,可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望殿下能休谅。”楼画语将头偏躺在锦被之上。 看着那轻轻晃动的阴灯火光:“怕是这般下去,楼贵妃也好,崔老夫人也罢,皆会与我为敌呢。殿下定会两边为难,所以还不如不要管这其中的事情,殿下乃是天命所归,那帝位终将是殿下的,所以殿下无须多想。” 楼画语这话说得敷衍,她从楼画言死就知道,谢氏会成为她和姬瑾反目的关键,可没想到会再来一次。 只要楼画心嫁入襄王府,这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谢氏要了她娘的命,那她就要让整个太原谢氏来陪葬! 第327章 苦果 姬瑾知道楼画语心中有怨气,这股怨气从上次谢氏用楼画言的命,算计她开始,就一直未消。 五娘当时急着离京,其实就是想胡马入境后,等上两年,太原谢氏完全失了势,谢氏在承恩侯府没有威信。 母妃不会再因太原谢氏而顾着承恩侯夫人,自己不会在母妃和她之间为难,她再回京解决大房与二房之间的冲突。 他并未有偏袒谢氏的打算,可就怕五娘一时心中激愤,失了冷静,以至于亲者痛,仇者快。 但此时他不好再劝,如若不是他急于求娶,这事也不会出。 他也有着责任,所以他不敢再多说。 就这么陪着楼画语坐在钱氏床边,楼画语看着钱氏,他看着楼画语,三人就这般静静的坐到了天亮。 玉珠进来,朝楼画语道:“外间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娘子可要我陪同?” “你在家中看着灯,娘亲怕热,换了薄一点的毯子吧。”楼画语松开钱氏的手,想站起来。 可坐了半夜,腿都有些发麻,刚站起来,腿就一软。 一边姬瑾忙伸手去扶她,却没想楼画语伸手抓住了旁边的床帐,死死的扯着,身子却不朝姬瑾那边靠。 姬瑾伸长着手,指尖弹了弹,看着楼画语扯着床帐站稳,又被玉珠扶过去,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就因为一个谢氏,他好不容易将五娘的心捂热,就又瞬间冰封三尺。 楼画语扶着玉珠的手站稳,趁着玉珠给她摁腿,抬眼看着姬瑾道:“十一还不知道,殿下可否随我们一块用个早饭,帮我带着十一去看龙舟。” “好。”姬瑾看着她白中带青的脸,只是沉沉应了一声。 待玉珠摁得差不多了,楼画语将披风拿起,遮住头上的孝带,朝姬瑾道:“我送殿下回房更衣吧。” 姬瑾知道她是有话要说,当下点头跟上。 早间宅中的下人,也感觉出了什么事情,并无端午当日的欢喜,走路都有些小心翼翼。 玉珠并未跟上来,颜铁明带着人,在两人前后十步远的距离守着,以防他们的谈话被人听了去。 “殿下心中定然有些失落。”楼画语看着一边桃树累累的硕果,青青滚滚的带着白毛,在早间露水中还闪着银光,有的当阳的,桃尖还有点红。 她在桃树边站住脚:“我心性不如殿下沉稳,顾不得这么多大局,殿下就让我任性着去吧。” 捏着帕子,摘下一颗微红的桃子,她拢在手中慢慢揉擦着:“上次殿下求娶之时,与我有三年之约,此次我就不说了。守孝三年,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会与殿下无关的。如若三年后,殿下还未成婚,我定然……” “我等你。”姬瑾看着她搓着桃的帕子上尽是白毛,伸手连帕和桃子一起夺过去:“五娘是怕我为难吧。” 她要对付谢氏,楼贵妃自然要护着的,所以她只能冷落姬瑾,以免他两相为难。 “这桃子眼看就要熟了,我摘了,它就再也熟不了。”楼画语伸手捏住那个桃子,上面白毛已然擦净,青皮都透着白了,大概再过半月就熟了吧。 她随手将桃子扔到树下,朝姬瑾福了一礼道:“望殿下珍重。” 姬瑾捏着帕子,看着她转身紧着披风朝院中走去,指尖沾了些桃毛有些微痒。 待见楼画语进了院门,才慢慢走到桃树下,将那颗桃子捡起来。 对着微红的桃尖咬了一口,又生又硬,又苦又涩。 可他依旧慢慢嚼着,一点点的吞嗯下去,复又咬了一口。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明明他知五娘,五娘也知他,却如这桃子般,总差那么一点。 可就算是枚苦果,他也要吃下去。 “殿下。”亲卫走过来,看着他手中的桃子道:“生桃吃了伤身。” 姬瑾却依旧咬着桃子,吃得津津有味,过往的下人见他这样,纷纷侧目,却也不敢多看,只是侧眼后忙转开。 一颗桃子食尽,姬瑾将桃核都啃得干干净净,方才用那帕子将桃核包好,朝亲卫道:“你带一队人立马归京,将这边情况暗中告诉镇北王,让他助端容郡主行事。同时告之周先生,万事以端容郡主为先。” 亲卫眼露惊色,这殿下怕不是疯了? 姬瑾却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朝钱越给他安排的客院中走去。 不就是帝位么,五娘梦中不是当过一回了么! 而且这帝位该不该他们家的,还不一定呢,就任由五娘去吧。 待他更了衣,换了身锦袍出来,楼敬辕已然欢喜的等在他院门口,一见到他,立马凑过来道:“三表哥,姐姐说你昨晚过来了,我都不知道。她说今日你带我看龙舟,真的么?” 楼敬辕少有和楼明光相处,楼敬轩又常年在外,近两年倒是与姬瑾亲近些。 “是啊。”姬瑾捏了他胖嘟嘟的脸一把,沉声道:“你想做什么,跟我说,都满足你。” “真的么?”楼敬辕立马眉飞色舞,转眼四处看了看,拉着姬瑾的衣侧,凑到姬瑾耳边沉声说了句什么。 姬瑾听他说得欢喜,想到五娘知道钱氏去世时的样子,怕十一日后再也不会有此时这般欢脱了。 所以五娘今日才让自己陪着他…… “好啊。”姬瑾并未听清他说什么,却还是点头道:“那走吧。” “哇!”楼敬辕高兴得跳了起来,看着姬瑾道:“我就知道三表哥最好了。” 姬瑾被他脸上的笑容给恍到了,他突然想到,自己从未有过这么欢快的时候,从小母妃就教他,要喜怒无形,万事沉稳,要顾全大局,不可肆意行事。 他突然有些羡慕楼敬辕,钱氏在的时候,纵着他。 钱氏不在了,五娘自己心如死灰,却还想着让他欢喜半日。 今日是端午,早饭该吃粽子,怕姬瑾吃不惯,楼画语特意又让人做了面食,熬了几味粥。 姬瑾和楼敬辕到的时候,钱越已然坐在桌上了,画语画诗两姐妹,一个在剥粽子,一个在盛粥。 两人并未着丧服,但衣服素净,头上只簪了珠钗,不见金光宝气。 楼画语明显敷了粉,脸上再不如早间那般青白,如同那颗青桃的桃尖透着淡淡的红润。 “快坐吧。”见他们来了,楼画语笑了笑:“有甜粽和肉粽,都尝尝,还有十一最喜欢的腊肉粽子。” “好香。”楼敬辕跑过去,先朝钱越恭敬的行了礼,这才入座。 姬瑾朝钱越拱了拱手,钱越却连眼都未抬,只是大口大口的吃着粽子。 楼敬辕有些怪的看了钱越一眼,但目光不一会就被腊肉粽子给吸走了。 “殿下先喝点粥。”楼画语给姬瑾盛了碗粥,递给他道:“今日人多,外公事忙,就麻烦殿下看着十一了。” “应当的。”姬瑾起身,双手接过她递来的粥。 一边正吃着粽子的楼敬辕突然侧目看了看:“娘亲呢?怎么不在啊?” 第328章 失控 楼敬辕突然发问,在座目光皆是一沉。 楼画语却拿着筷子敲了他手背一下,冷喝道:“你好好吃,说什么话,糯米粒都喷出来了。” “还不是你总闹着娘,她昨日受了暑气,有些头晕,今日就不去人多的地方挤了。”楼画诗拿帕子递给他,沉哼道:“你快点吃,吃完先去棚子里看看,爹爹哥哥不在,你可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 楼敬辕听闻钱氏病了,倒有些担心,忙问有没有请大夫,用了药没有。 又有些犹豫的道:“要不我今天就不去了吧,在家里陪着娘亲,要不然大家都去看龙舟了,她一个人在家好闷的。” 楼画诗咬着粽子,一时没注意透过粽叶咬到手指,痛得倒吸了口气,双眼瞬间就红了。 “玉珠会在家中陪她。”楼画语给楼敬辕夹了块子小菜,阖了阖眼。 一边姬瑾倒了杯水递给她,她捧着杯子低头喝着水,才没有失态。 钱越吃着肉粽嘴口流油,越吃越大口,每次都是梗着脖子朝下吞。 楼敬辕感觉有些不对,但用过饭,姬瑾叫他去看龙舟,他复又欢喜的走了。 还朝画语画诗姐妹道:“我先去看着棚子,给你们备好冰盆,免得你们跟娘亲一样,受了暑气。” “有我去了,你们如果不想人太多,气息繁杂,看一眼就回来吧。”他见二人没动,想着楼画语要入京了:“姐姐陪三表哥在溯阳走动一下啊?” 说着还嘻笑的朝姬瑾眨眼,极为得意的样子。 “快去吧,我们打点一下就来。”楼画诗朝她挥手。 楼敬辕跟她年纪相近,两人经常斗嘴,朝她瞪了一眼,拉着姬瑾就跑了。 待人走后,楼画语捏着帕子擦着嘴,关雎立马带人将桌上的吃食撤下去,将门窗关实。 “苗阳怎么说?”楼画语抿了口茶,看着楼画诗道:“他今日可要去?” “会去。”楼画诗捏着帕子,看着钱越道:“我没让他朝娘亲身上放尸虫,现在天气还未酷暑,用冰就可以了。他有些法子,不放尸虫,依旧能不腐。” 尸虫入体,暂时可保不腐,可入土后,尸虫不受控,就会快速腐烂。 楼画语已然让关雎在城中买冰,又扎了座大竹筏,逆水而回,虽时间久一些,却也算平稳。 “我还在呢。”钱越敲着筷子,看着她们姐妹:“可有问过你爹。” “我爹什么都不知道。”楼画语看着钱越,沉笑道:“就像当初您让娘亲嫁入承恩侯府,他也不知道娘亲的身份,更不知道这其中算计着什么。” 钱越感觉胃里那些粽子好像撑得慌,又好像卡到喉咙里,梗得让人难受,张了张嘴,却见一边楼画语给他倒了杯水,递了过来。 他却并未接,只是冷眼看着桌面。 “无论背后的人让外公做什么,外公还是趁早收手吧。”楼画语将杯盏放在钱越面前,沉声道:“她们连娘亲都能逼迫,外公认为她们不会逼你么?” 楼画诗看了看钱越,拉了楼画语一把:“走吧,时间不多了。” 两姐妹并未再换衣服,直接到外头上了车,待要出发时,钱越才出来。 众人随着钱家商号的护卫朝溯水边而去,路上皆是去看龙舟的民众,有华民也有夷民,拖家带口,扎着五彩绳,或是挂着五毒香囊。 为母的,牵着娃娃的手;为父的,则将孩子扛在肩上。 路边叫卖的小贩趁机骂着孩童的吃食,玩具,热闹非凡。 楼画语从重生之后,就最喜市井之声,此时看着众人脸上的笑意,心中越发的羡慕。 “别看了。”楼画诗将车边薄纱放下,看着楼画语的眼睛道:“你与三殿下,日后当如何?” “守孝三年再说吧。”楼画语看着对面少女的眼,眨了眨道:“你是不是为他觉得不值?” 楼画诗眼中闪过血色,沉着眼与楼画语对视着:“我在承恩侯府时学过一道符,虽并不是很厉害,却能让人时常生病。其实我在谢氏用昭仪贵妃的命算计你时,我就想用这道符让她病一病。” “可我怕被发现,又怕自己用了,以后收不住手。”楼画诗摁着被风吹动的纱帐,苦笑道:“可我现在后悔了。我后悔跟娘亲发了那样的毒誓,后悔当时没有直接杀了她。” 楼画语将她揽在怀中,摸着她的头发道:“娘不想你这样的,日后别再学那些东西了。” “我没有,可有时它们会自己出现。”楼画诗趴在她怀里,泪如雨下:“我有时感觉并不是我在学它们,而是它们在找我。姐姐,我控制不住。” “我也怕娘亲是因为这个死的。”楼画诗并未有哭声,可眼泪就是止不住的流:“你从娘亲拿嫁妆单子的那时,我绣的花自己活了,有时我绣的鸟突然就飞走。” “十一在野外找了窝鸟蛋,我回来后,时常想那窝鸟蛋会不会孵化出来,过了半个月就有一对小鸟飞到我窗前。我只是看了一眼,我就知道这对小鸟是那一窝鸟蛋里孵出来的。”楼画诗抓着楼画语的手,眼中尽是害怕:“我怕是我害死了娘,姐姐。” “可我没有用它们,它们就自己出来,有时我一个念头,这些东西就会冒出来。我控制不住了……”楼画诗脸上尽是骇意。 张着嘴,眼泪如水般朝下流:“我昨日在娘亲那里找莲子,不过是想了一下,我就知道那粒莲子在娘亲腹中。就好像,我知道我荷包里有什么一样。我感觉自己像个怪物,姐姐,你说我怎么办?” “我害死了娘亲,会不会害死你们?”楼画诗扑在楼画诗怀里,紧紧的抱着她:“可真的不是我,我控制不住那些想法,它们就是那样冒出来了。” 楼画语听着,四肢发着冷,心好像朝下面落去。 胸前的衣襟慢慢被濡湿,可楼画诗却一直未曾哭出声来,就那样流着泪,紧紧的抓着她的衣服。 马车在街道上缓缓驶着,楼画语听着外面欢笑声,还有男女时不时对上一首歌,惹得旁边轰笑拍掌。 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钱氏这么抗拒楼画诗学巫术了。 拍着楼画诗的背,轻声道:“别怕,我带你进京找苗广,他就在京中。” 巫圣之事,只有苗广最清楚。 如若实在没办法,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说过,与自己有三见之缘,下次如若再见,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解决了小诗儿的这件怪事。 第329章 显圣 第330章 抓鸭 第331章 凫雁 姬瑾虽知道楼画语对苗阳无意,可突然见她与人这般亲近,依旧有些不舒服。 那只红头鸭被他抓住,嘎嘎的乱叫,一只翅膀扑腾着水,溅到了他脸上,冰冷的河水方才让他回神。 “快去啊!”楼敬辕一边赶着游过来的鸭子,一边踩水,推着姬瑾。 他们旁边有亲卫守着,那些抓鸭子的倒冲不进来。 南疆男儿磊落,见姬瑾抓了,虽心生遗憾,却也替他欢呼。 姬瑾远远的看着楼画语,苗阳在她掌心写了什么后,两人似乎说了几句话,对视了一眼,然后苗阳朝她引了引手,五娘就随他走了。 从头到尾,她连看都没看一眼河道之中。 姬瑾心中清楚的知道,楼画语跟苗阳突然亲近,定是因为刚才那样的异状。 可明白是一回事,能放下又是一回事。 钱氏死了,五娘定然会去查那背后之人,以及前朝那些旧事,巫圣传承。 无论哪一件,她都会与秦昊,苗阳有往来。 而只有自己,只会是个看客,或者说,还会因为大势所驱,立于对面。 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身份绝定立场,而不是心意。 楼画语问及幻生之术时,苗阳只是点了点她的手:“可意会不可言传,五娘伸出手来。” 苗阳抓着她的手,将指尖划过她掌心,写了一个“幻”字:“五娘知道我写了什么?” “幻。”楼画语垂眼看着,沉声道:“是什么意思?” 苗阳却轻轻戳了戳她光洁的掌心:“可有字?” “无。”楼画语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不大明白。 “这就是幻也是巫,其实也能是蛊,也能是佛是道,你们爱叫什么是什么。”苗阳收回手指,看着楼画语的眼道:“那个字我写了,你也感觉到了,可却并未留下痕迹,但却并不表示它不存在。它存在过,可除了写字的我,感觉的你,外人根本不知道。” 楼画语好像悟到了什么,却又是抓不住。 “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具体还得问巫圣。”苗阳眼带遗憾。 楼画语忙将楼画诗的情况说了,他低笑道:“我知道了。” 朝楼画语引了引手道:“走吧。” 楼画语关心妹妹,当下朝苗阳点头,就带着关雎朝酒楼而去。 她们到酒楼的时候,楼画诗一个人在房内,手背上的伤也未曾包扎,就那样静静的坐着。 苗阳进入房中,看着她道:“你习过巫术,可以用抄经来压制那些想法。” 楼画语刚听着有些不解,但转瞬就明白了。 佛经大多是音译而来,拗口而深奥,要聚集心神,方能抄写,这确实是一个收敛心神的好办法。 “那显圣是什么?”楼画诗却依旧坐在那里,看着苗阳:“那水台真的是竹子搭成的,可为什么龙舟撞不到?” 苗阳并未解释,只是朝两姐妹道:“如若你们不想这样,确实不能留于南疆,有些东西,不能想,更不能看见,一旦看见就会存于心中,永远也抹不去。” 说着朝楼画语拱手道:“我先去了,你们好好想想。” “他越是真诚,就显得事情越怪。”楼画诗走过来,靠在楼画语肩膀上:“他们只是受人驱使,在做事,却并不知道驱使他们的人,为了什么目的。” “尤其是这种,无论什么事看上去都并不出格,可一件件的事情逼近,就好像那被赶的水鸭,最终被抓住。”楼画诗幽幽沉沉的说着,苦笑道:“那鸭子可能还不是一只,而是许多只。” “你别胡思乱想。”楼画语拍了拍她的脸,叫关雎拿了药进来,帮她包扎着伤口:“你当时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楼画诗抬眼看着她,眼中有些疑惑:“只是我不确定是不是你。” 这话有些怪,楼画语怕她想得多,不好再问。 刚包扎好伤口,楼敬辕就兴冲冲的跑了进来:“姐姐,你们看我抓到了什么?” 他身后跟着拎着一只红头鸭的姬瑾,脸色有些微沉。 楼画语看到那只红头鸭在姬瑾手中,心中突然有些发苦。 想到姬瑾此前所做的种种事情,突然感觉自己或许有些残忍。 如若他送红头鸭,楼画语怕找不到拒绝的话头,可若不拒绝,她又不能让姬瑾空留着幻想。 “姐姐,三表哥可厉害了。”楼敬辕笑嘻嘻的走到楼画语面前,指着姬瑾手中的红头鸭道:“这是三表哥特意给你抓的哟。” 眼睛却不停的朝姬瑾眨,示意他将鸭子送过来。 南疆水鸭,是从凫雁驯化而来,送心爱女子凫雁,尤其是从端午龙舟后夺来的,一来显英勇,二来与下聘送大雁一般显得忠诚。 可姬瑾看着楼画语那有些为难的眼神,将水鸭朝身后的亲卫一递,大步走到楼敬辕身边,将他拉住:“刚才那水中尽是鸭毛,快去洗洗吧。” “好。”楼敬辕以为他不好意思,带顺着拉上楼画诗:“我没带夷子,九姐姐带了就给我去找找吧。” 楼画诗任由他拉着朝外走,到了门口扭头看了一眼屋内对立,却一个看着窗外,一看着红头鸭,不敢对视的二人,心中有些酸楚。 明明姐姐也是喜欢他的,两人为什么总要经历这些事情。 “拿去厨房熬汤吧。”姬瑾等两个小的走了,这才朝楼画语道:“南疆有吃端午鸭的习俗,这红头鸭看上去雄健,老鸭汤滋补,应该味道不错。” 抓着鸭子的亲卫,看着手中羽毛油光滑亮的鸭子,突然有些同情这只红头鸭了。 来的路上,热情的夷民还告诉他们,这红头鸭不能吃,得好好养着,方显得两人情爱长久。 殿下废了好大的劲抓的,这就用来煲汤了? “放了吧。”楼画语走过去,将红头鸭颈上的红布取下:“放到河道中,让它自生自灭吧。” 端午红头鸭,寓意如何,姬瑾该是知道的。 十一说要抓水鸭,怕就是想让姬瑾抓这红头鸭送给自己吧。 毕竟在十一眼中,他们婚期都定了。 姬瑾说要煲汤,也是怕她为难…… 有些人,都在为对方着想,却越是这样用心良苦,却让人更加的为难。 第332章 话别 第333章 荒谬 “我不看!不看!”楼敬辕猛的挣脱开,瞪着楼画语道:“你怎么这样,你这样吓我,我要告诉娘亲,让她罚你抄经书!” “娘亲的死,不可声张,我们下午就坐竹筏扶柩回村寨,你在外面不能露了神色。”楼画语却并未再解释,而是转身朝里屋走去。 楼敬辕愣在原地,看着灵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寿被,蒙着白布,他看不到脸,也不知道是谁。 可他也不敢过去看…… 只要没看见,就不会是真的。 他猛的扭头看了一眼里屋关着的门,一跺脚就朝屋外跑。 “十一郎。”玉珠忙唤了一声,想去追。 “由他去吧。”楼画诗烧着纸,沉声道:“他以为不知道,就不是真的,想通了就好了。” 楼画语换了孝衣出来,又卸了妆,在洗面架上洗了手。 关雎已然将寿衣寿鞋都捧了出来:“要不要找个老成的嬷嬷。” “我知道怎么收敛。”楼画语接过她捧着的托盘,走到灵床边,朝楼画诗道:“怕吗?” 前世她在蒹葭宫,想过无数次死后会如何,也就查了《葬经》,自是知道如何收敛。 “怕什么?”楼画诗将手里未烧完的纸递给玉珠,洗了手,又在水盆中倒了水:“我以前最怕娘亲问我功课,其他的都不怕。” 玉珠看着沉静得好像一个人的两姐妹,忙低头烧着纸。 有水珠落在纸盆中,纸灰瞬间染黑。 楼画语掀开灵床上的寿被,看着钱氏依旧安祥的脸色,伸手解开她的衣襟。 关雎带人守在门外,不让外人进来。 今日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所以收敛的事情,两位娘子想亲手来。 楼画语脱掉衣服,楼画诗拎着帕子给钱氏擦拭:“娘亲有些怕痒,以前我撒娇时,她如若不答应,我就咯她的痒,她有时被我闹不过,就会答应。” 楼画语复又帕子擦干,然后取过香膏给钱氏擦上,然后在楼画诗的帮助下,给她穿好衣裙。 又上了妆,重新梳过头发。 一丝一缕,都做得极好。 待穿戴好,楼画语看着如同沉睡的钱氏,拿了帕子轻轻的盖在她脸上。 这才朝玉珠道:“取冰椁。” 玉珠忙将手中的纸钱递于楼画诗,这才出去。 冰椁是由钱越带人用一个大木箱抬进来的,然后他和苗阳两人亲自动手,将里面的冰椁抱出来。 楼画语和楼画诗,加上玉珠关雎,四人亲抬,将钱氏放入了冰椁之中。 那冰椁是将整块大冰中间凿开所制,人在里面躺着,刚刚好。 两姐妹本想帮忙再抬到木箱中去,钱越却摇头:“我以前没有抱过她,就这一次吧,以后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说着朝苗阳打了外眼色,咬着牙抬起了冰椁的一头。 楼画语看着钱越打着颤的双腿,转眼看了看那张空空了的灵床。 就这样了…… 娘亲再也不会躺在床上,就躺进了那冰冷的冰椁中。 木箱盖好,钱越就招了屋外的护卫,八人齐抬,稳稳的抬上了马车。 楼画语楼画诗两姐妹并未换上孝衣,而是直接在外披了披风,从头到脚裹住,直接在钱氏院中上了轿子。 还未出院门,就见楼敬辕急急的跑了过来,他先是跑到房中看了看,好像要确定什么。 跟着又急急的跑了出来,手抓着楼画语轿子的纱帘,怔怔的看着楼画语:“你没骗我?” 那薄纱补扯得咯咯作响,指尖将纱线都抓毛了。 楼画语取下兜帽,看着他脸上的水痕,对上他红红的眼睛道:“走吗?” “姐姐。”楼敬辕扯着纱帘,鼻子一红:“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楼画语抓住他的手:“你先随外公去码头吧,我们在那里上竹筏。” “嗯。”楼敬辕看着她沉静的脸,吸了吸鼻子,松开那紧扯着的纱帘,一步三回头的朝外走。 在二门换了车,楼画诗一上车就倒在楼画语怀里:“她怕冷。” “我知道。”楼画语揽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所以我特意多垫了一床寿被。” 楼画诗轻舒着气,靠在她怀中:“楼元娘你准备怎么办?” “我让姬瑾亲送回承恩侯府了。”楼画语伸手抚住她的眼睛,说到:“你先歇一会,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楼画诗低嗯了一声,趴在她怀中没有再说话。 钱氏商号在溯阳码头并不是很远,可供几十竹筏同行,此时来来往往的都是装货物的竹筏。 钱越定的大竹筏够四人并座,早就搭了白色的纱帐,护卫们稳稳的将木箱抬了上去。 苗阳立身于竹筏之上,虽并无鼓声,却捏着香,嘴里念着巫文。 楼敬辕到马车前,扶着两个姐姐下车,看着那个摆在纱帐之中的木箱,眼神发直。 “去吧。”楼画语推了他一把,帮他将头发顺了顺:“娘亲最喜欢你。” “因为我小。”楼敬辕脸带苦笑,说完也不用人扶,直接跨上了竹筏。 纱帐遮掩,他就直接脱下外袍,接过玉珠递去的孝衣就穿上。 又自已将孝带裹好,跪在竹筏上就直接烧纸,没有哭,也没有再跟原先那般不相信得大叫。 “他或许也该长大了。”楼画诗看着那跪着,后背却一拱一拱的小郎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姐姐该让他自己走的。” 楼画语看着她,有些人长大,只要一瞬间;有的人却永远长不大,有的人却需要经历刻骨的痛。 这是钱氏商号的码头,并没有外人,钱越交待了些事,也上了竹筏。 楼画语姐妹撒了引路钱,也准备上竹筏时。 不知道为什么,楼画语本能的抬眼朝码头外看了一眼。 她知道姬瑾事多,她走得又匆忙,不一定会来。 可依旧想看一眼,但码头外,除了钱氏商号搬动货物的人,并没有外人。 她目光沉了沉,转身上了竹筏。 他不来也好,来了又是一场尴尬的话别。 姬瑾不知道如何宽解楼画语,楼画语也不知道如何去宽慰他。 明明她们的婚事就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码头外的大榕树上,姬瑾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远远的看着楼画语回头。 他知道五娘在找他,可他也知道不该见。 如若见了,他又该跟她说什么? 还不如不见,暗中助她就是了。 姬瑾突然又有些自嘲的笑了,前年初见五娘时,五娘那般抗拒,他却恨不得时时窜到她眼前。 可现在,他明知五娘心中有自己,可他却不敢见。 这世间的事情,有些还真是荒谬。 第334章 京都 楼画语她们一路逆水而行,日夜轮班换人撑竹筏,旁边也有小竹筏护行。 钱越又安排了人走旱路,顺着河道处理其他事宜,倒也还好。 端午前涨过水,此时已然平稳,倒也不算难行。 三人轮番守在装了钱氏冰椁的木箱前烧纸,楼敬辕前两日还哭,后边就有些恍神。 钱越看着那三个大热天里,依旧穿着孝服,跪在火盆边的孩子,对上那沉沉的木箱,突然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六日时,竹筏到了村寨的河道。 楼画语姐妹依旧沉静的下了竹筏,扯着失神的楼敬辕直接回木屋更衣。 “五娘。”李十三娘听闻她们回来了,笑着迎了上来:“怎的又回来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心中却有些疑惑,以三郎的心性,婚期都请了,除非大事,要不然怕是绑都要将五娘绑到京都去。 可对上画语画诗的脸,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转眼看了看她们身后,却见钱越苗阳皆在,苗阳捏着一根引路香。 他们后边,八个壮汉抬着一个大木箱子。 李十三娘复又看了看,确定没有见着钱氏,心就沉了下去,心思转了一下,忙朝楼画语福了一礼道:“节哀。” 楼画语未曾说话,只是取掉披风,露出里面穿了几天的孝服,朝李十三娘恭敬的还了一礼。 李十三娘不好久留,忙带着婢女回房换衣服。 钱越就在木屋前放下木箱,准备在这里搭灵棚。 楼敬辕换了孝衣,就随人去村寨口敲丧钟。 见灵棚开始搭,钱越一步步走到那木屋那高楼之上,配着丧钟,吹着号角。 李十三娘换了素服出来时,楼画语她们姐妹已然再次换过衣服,跪在还未搭好的灵棚前,看着几位老成阿姆移棺。 哀伤的夷语歌,夹着一下又一下的丧钟,还有那呜咽低沉的号角声,李十三娘突然也有些想哭。 夷民治丧并不如大华那般伤痛,可钱氏身份不一样,村寨中的人皆有些悲痛之色。 钱越对外只是说染了暑气,一时没撑过去。 对于巫圣血脉夭亡,或是枉死,夷民倒是能坦然接受。 七十二路土司走得没有她们早,故还不知道,第一日来发丧的就是村寨里的熟人。 楼画语并未给京都的承恩侯府发信,想来钱氏也不愿见那些人的。 楼贵妃收到楼画语的信时,想到最近二皇子信王起势,却处处和大皇子对着干,心中就有些舒服。 信王那张脸着实长得太好了些,就算是永顺帝对于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儿子,有时也不忍斥责,就算做错了事,也只不过轻飘飘的说上两句。 倒让信王在六部中安排了好几位寒门官员,连御史台都被他送了人进去。 还是个脾气又臭又硬的老儒生,是从琅琊那边举荐过来的,叫汪信。 就因为太过耿直,虽学富五车,却在琅琊当地得罪了不少人,并无人肯举荐他入京,倒是让信王捡了个宝。 可汪信太过耿直,简直六亲不认。 连举荐他的信王,都因一日在殿上言语轻佻了些,被他当众给弹劾了,半点脸面都不留,还引经据典,处处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永顺帝当时在朝上,眉开眼笑的看着被气得脸色发白的信王,罚了信王半年的俸禄。 信王妃虽出身琅琊王氏,可现在承恩侯府二房的楼敬轩就在那里。 从琅琊举荐而来的人,还是出身寒门,说是信王的,还不如说是三郎的。 “你去一趟襄王府,让襄王世子妃去请婚期吧。”楼贵妃将信收了,朝苏嬷嬷道:“三郎婚期近了,怕也会封王,五娘当了王妃,大房心中定会有什么想法。还不如让襄王府早些请婚期……” 同府的姐妹,水涨船高,楼画语当了王妃,楼画心论出身更加尊贵。 以襄王世子妃的精明,自然能猜到其中关键。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五娘一定要将七娘嫁入襄王府。 虽说博陵崔氏也算是助力,但以楼画心的出身其实可以更好的笼络其他世家,笼络襄王世子那般的嫡次子,其实一介庶女就可以了。 但当时她迫于形势,答应了楼画语,又与襄王世子妃谈好了,却也不会再反悔,反正不是她女儿。 谢氏自己也是同意的,她也不过是推动。 她复又提笔写了封信给崔老夫人,言及楼画语行五,婚期将近,那六娘是不是也该接回来成婚了。 上次她努力为石崇争取外任溯阳,最后虽因为楼明光那献堪舆图上有银矿,差事落在了林府,但那位跟她自来不合的二妹,也该承她的情。 楼明光收到溯阳的信,不如楼贵妃的快,隔了一日。 二房分了家,他并未住在承恩侯府,而是一直住在外头的院子里。 收到信时,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哪个人诳他,待看到后头表记,复又看了一遍,确认是钱氏商号的信没错,那握信的手好像有些痛。 他还未来得及想什么,眼前一黑,就直接晕了过去。 同日也有一封信送到了承恩侯府庶出四娘子楼画媚的手中,而那日襄王世子妃刚好过来请婚期。 崔老夫人倒是无悲无喜,承恩侯夫人谢氏却直接道:“这一年嫁两位娘子,怕是传出去不好听,不如明年如何?” 三皇子请了婚期去接楼五娘了,那送她莲子的人所说的时间也就到了。 三皇子娶的是承恩侯府的娘子,既然楼五娘要守孝三年,不能成婚,总不能让三皇子婚期白请了吧。 承恩侯府为显诚意,用嫡长房的嫡女,代庶房娘子,只会让人高看一眼。 只要拖到钱氏的讣告过来,以老夫人的精明,自然知道等楼五娘,不如让七娘代嫁。 襄王世子妃却又有些着急,待楼五娘入京,嫁于三皇子的消息传开了,就算承恩侯府不想反悔,外头的人也会说道着,让楼七娘心中不好受。 那位楼七娘有看多重身份,襄王世子妃都是知道的。 当下笑道:“这不是同为宗室吗?如若今年成婚,刚好去年秦王、信王大婚,因陛下念及漠北战事,未曾开宗祠,今年倒是可以和三位皇子妃一块上,也算是桩好事,老夫人您说呢?” 第335章 争先 崔老夫人虽不知道谢氏的想法,但将楼画心嫁入襄王府是她同意过的。 博陵崔氏,身为七望之一,如若能与清河崔氏合族,那崔氏压下郑氏,指日可待。 转眼看着谢氏道:“此事也算合理,不若你问问七娘。” 婚姻大事虽由父母作主,可世家也希望娘子能过得好,自也不会太过强硬。 襄王世子妃说得直白,谢氏想到当初人家还帮过自己,一时找不到理由强力拒绝,只得让人去问楼画心。 婢女去传唤的时候,楼画心正在花园中小憩,四娘子楼画媚也在。 不知道说了什么,还是在玩什么,楼画心脸上尽是笑意。 听婢女传她时,还有些羞涩的看了楼画媚一眼,这才随婢女走。 她虽是在自家花园,却穿了见客的华服,连妆容都精致得很,半点都没有花。 见她走后,楼画媚却捏着一块点心,送入嘴中。 她并未小口小口的咬,而是直接一口吞了。 旁边的婢女给她倒了水:“娘子小心噎着。” 楼画媚却将糕点吞后,抿了口水,这才看着楼画心离开的方向:“吃块糕点不会噎死,就怕心太大,容易噎死。” 婢女忙左右顾了顾,见无人,这才松了口敢。 “回去吧。”楼画媚捏着帕子擦了擦嘴,她能帮的都帮了,日后就看五娘怎么帮她了。 连七娘都定了婚事,她行四,却半点消息都没有。 嫡母指望不上,祖母连正眼都不会看她,承恩侯夫人自顾不暇,她也只能自己想办法。 至少楼五娘是个恩怨分明的,帮她就是等于帮自己。 谢氏见楼画心过来,本以为楼画心会拒绝的,毕竟谢氏知道,她心里念着三皇子的。 却没想,楼画心听了后,也不知道怎的了,羞答答的看着襄王世子妃,点了点头道:“就凭祖母作主吧。” 她都开了口,谢氏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诧异的看着楼画心。 但楼画心却只是羞涩的扑到崔老夫人身侧,连脸都不曾再抬起来。 心中突然有些冷,这一年多来,她为了太原谢氏四处走动,又心焦于溯阳的事情,并未太过约束楼画心。 楼画心因与石耀辉走得近,倒时常到春晖堂来。 想到崔老夫人的意思,谢氏只感觉心中梗得厉害。 不过想念一想此时下不来台,不如等钱氏死讯传来,再慢慢想办法。 所以也只得含糊不清的点了点头,襄王世子妃有备而来,立马拿出了测算好的日子:“这三皇子大婚,我们不能压过他的风头,所以我建议在他之前,这样也喜庆一些,你们看如何?” 皇子大婚自然风光些,又是同一府出去的,如若先让楼画语成婚,那后头楼画心的婚事,就只能显得处处不如,还不如早些成婚,占了先机,也有好处。 见楼画心好像有些心动,襄王世子妃复又道:“说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家二郎比三皇子还虚长上几岁,却跟他一年成婚。” “不过日后成婚啊,这姐姐成了弟妹,妹妹倒成了嫂子,也当真是有趣。”襄王世子妃说到这里,瞥了一眼楼画心。 果然她眼中立马闪过喜色,扯了扯崔老夫人的衣服,虽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就很明显 。 楼画语不只一次借年长的身份训诫她,成婚后,就该以夫家为重。 只要想到日后楼画语见到自己,都要恭敬的唤一声“嫂子”,楼画心就感觉欢喜。 宗室规矩,新媳妇还得给哥嫂敬茶。 襄王府乃是太祖堂兄,且掌着宗族,楼画语新婚第二日,就该给她这个“嫂子”敬茶。 崔老夫人也不过是象征性的接过红纸看了看,又问了谢氏,就选了一个就近的日子,就在七月初七。 那天是乞巧节,万事皆宜,喜事天成。 虽近了些,但这桩婚事谈了一年多,该备的也备下了,倒也不会显得太着急。 襄王世子妃得了满意,说了一些好话,又夸了楼画心几句,这才回府。 在车上,就有些叹气,接过嬷嬷递来的香茗松散了下身子:“端容郡主我见过,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却没想这楼七娘无论是出身,还是教养应当在她之上,怎的差这么远。” 一听说可以压堂妹一头,那眼里就尽是精光,连喜怒无形都不知道,日后就以二郎身体有恙放在后院吧。 如若想撑起二郎那一房,日后到了襄王府,还是她好好教规矩。 楼画心已然定下了,那嬷嬷自不好说道她,只是笑承着道:“这入府后,您再慢慢教吧。” “只能那样了。”襄王世子妃放下杯子,扇了扇风:“所以这人啊,光看出身不行,有时也得靠自己。” 楼明光并没有晕多久,醒来的时候,手中还紧紧抓着那张信纸,纸都被揉得不成样了。 小厮忙将他扶起来,看着他手中的信:“二爷抓得太紧,我取不出来。” 钱氏商号的巫医正收回药瓶,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收了药箱就走。 “你们什么时候走?”楼明光却直接翻身下床,一把揪住那巫医:“你们要回南疆,我跟你们一块走。大舅哥呢?” 他虽不知道巫圣传承的事情,但钱氏身死,钱氏商号的人总会回去的。 钱通仁对于钱氏这个唯一的妹妹如何,楼明光心里都是清楚的。 行商运货,走的路并不完全是官道,钱氏商号有时从南疆运些新鲜果子,到达京都是,还十分鲜嫩,必然有小道可走的。 “二东家昨晚就走了。”巫医见他嘴又开始发紫,将收好的药瓶递了过来:“二爷伤了心脉,还在休息一日缓缓再走,这不是还有府里么?” “他走了……”楼明光拿着药瓶,重重的吸了一口,药粉呛得他直咳,眼中泪光点点,却并未流出。 钱通仁怎的就走了,自己信都没有收到,他就走了…… 连消息都不跟他说一声,是怨他了么? 但他抓着巫医的手却未松,沉着双眼看着人家:“我跟你们走。” 巫医想到他们要走的路,摇头道:“二爷游历虽多,可却锦车俊马,我们所走的路,不是二爷能走的。” “我跟你们走。”楼明光却一反刚才拉着的姿态,反倒扯着他急急朝外走。 小厮并未见着那封信,也不知道楼明光为什么突然要回南疆,急急的追上去:“二爷要不要告诉侯府一声?” “就是他们!”楼明光猛的爆喝一声,看着小厮,缓缓的道:“以后那侯府跟我们没关系了。” 第336章 等她 楼明光当天就趁着城门未关,直接和钱氏商号那些巫医出了城,只留了信给秦昊和林樊,让他们代为面圣请奏。 出了京郊,钱氏商号的人就直接弃了官道,改小道。 一人两骑,快马奔驰而去。 到了饭点,也不过是放缓速度,在马上吃些干粮,喝些水。 到了晚间,巫医给他们递了些提醒的药,也未下马,连夜赶路。 承恩侯府里却一直未曾收到消息,襄王世子妃在请婚期的第二日就上报了礼部,宗正寺和礼部就过来给楼画心量身改衣。 襄王世子的次子,也是领了官衔的,是个正三品威武将军的虚衔。 在婚约定下后,礼部那边就已然量过她的尺寸制了婚服。 只等临近婚期的时候,再按她的身量,收减些尺寸就行了。 楼画心看着那正红色的礼服,心中有些得意,只要她成了婚,楼画语日后就怎么也低她一头了。 那对玉勾她还藏在庵堂之中,供着。 同为宗室,说不定…… 府中自然是备了宴,请宗正寺和礼部的官员。 内院中,谢氏并未宴请,只是让江嬷嬷等几位有头有脸的管事婆子,随着她们一块用饭。 却一直让人去探钱氏商号和二房别院的消息。 听说楼明光出了京,她就知道事情成了。 但这事未曾有消息传来,她如若第一个知道,就自显其短,所以她只能等。 等外头将这消息送到承恩侯府,然后她再跟崔老夫人商议。 姬瑾也是这一日到的京都,却只是暗中回府,并未让人知晓。 周庄成已然知道钱氏身故的消息,他一回府,算准姬瑾更衣梳洗的时间,就在外书房等着。 “京中形式如何?”姬瑾入座后,倒也未曾虚话:“钱氏商号可有任何异动?” “并没有。”周庄成也感觉这事才奇怪,皱眉道:“前日钱通仁连夜出了京,昨日楼二爷随着巫医走的,承恩侯府似乎还没有得到消息,所以并无动作。” “苗广呢?”姬瑾喝了一口苦得涩嘴的茶。 楼元娘他今日并未带入京中,既然五娘要将襄王府的亲事坐实,他就先拖到婚期完全定下,再将楼元娘送回去。 周庄成也倒了杯苦茶:“他并未出京,依旧在宫中。” 钱氏有着巫圣血脉,苗广继任巫圣,按理这么大的事情,他该回去的,可却留在京中,自也显得不对。 “陛下的余毒……”周庄成咂了下嘴,看着姬瑾道:“这形势有些怪了。” “他不会对陛下动手的。”姬瑾将杯中苦茶喝下,苦笑道:“承恩侯府如何?” “襄王世子妃昨日请了婚期,今日宗正寺和礼部去承恩侯府商议婚礼事宜。”周庄成看着姬瑾,沉声道:“我给钦天监批了个七七的好日子,就快了。” 论观星相,自是鬼谷最强,周庄成虽不在钦天监领职,但有意无意的提点一句,还是有人听的。 “多谢老师。”姬瑾起身朝周庄成行了礼,就不再谈承恩侯府和南疆的事情,将最近朝中六部的动向理了一遍。 待事情商议完,就到了晚饭点,姬瑾与周庄成一同去饭厅。 “殿下放宽心。”周庄成见他这次回来,眼神越发的坚毅,有时连他都看不清姬瑾眼中的神色:“端容郡主身带凤芒,已有金凤盘空相合,与殿下又有前世幻生之缘。” 姬瑾脸色一成未变,只是看着外头的暖阳:“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从何而来,老师可知道?” “他?没人知道。”周庄成叹了口气,手指晃了一下:“殿下此次看过巫蛊显圣对不对?” 姬瑾只是点头,并未说话,那一幕让他有些怀疑,幻与真,真与幻,好像分不清了。 “那位大师就是这样,没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到何处去,似乎该出现时他就出现了。我见过他一次……”周庄成转眼看着姬瑾。 拍了拍这个已然长得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郎君肩膀:“就在殿下来见我的前一日,他突然出现在我房中。” 那一日的情景周庄成自今都记得,他隐居于山林,以原木为屋。 正在打坐之时,那些原木突然发芽,枝繁叶茂,然后那位大师一袭白色僧袍,赤足走了过来。 那双脚晶莹得好像闺中娘子,步步皆是生机。 “他与我似乎有着无数关连。”姬瑾伸手捂了捂心口,闷声道:“幻生之术,只有他会吧?” “是。”周庄成看着姬瑾的心口,指尖轻点着窗台下一株海棠。 原本还未开花的海棠慢慢抽出花枝,然后缓缓绽放。 周庄成摘了一朵花递给姬瑾:“花开一下,并未能影响其他,可如若人重活一世,那是全局皆变。幻生之术,是真是假,谁也不知道,可能施幻生之术的,必然是巫术高手。” 姬瑾捏着海棠花,想到巫蛊显圣的怪状:“那么那位大师也有巫圣血脉?” “上次苗广说感应到他了,可我却并不知道,想来时因为一脉传承。”周庄成复又点了点那株海棠,看着开得娇艳的花慢慢消失,这才道:“所以他与端容郡主,怕是有些渊源。” 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周庄成也不知道。 他初见楼画语,就回鬼谷问过卦,却什么都问不到。 本以为是凤星显,却没想到,楼画语居然是幻生之术而重来的。 只要涉及幻生之术,这事情就有些严重,毕竟没有哪一个人会重要到,全盘皆重来。 现端容郡主命盘已与姬瑾牵连一块,乱相生,盛世至,是否能成,皆在他们二人身上。 原本只要他们成了婚,龙凤呈祥,万事皆宜。 却没想好事多磨! 姬瑾与周庄成用过饭,复又换了衣袍这才入宫给永顺帝请安。 他去的时候,永顺帝难得的并未在泰和殿批折子,而是在观星台与苗广饮酒。 丁绍领了永顺帝的旨意,就在观星台下等他,直接带他上去了。 观星台乃是钦天监所建,高耸入云,上面寒风习习,却可观满天星辰,着眼整个京都。 姬瑾到的时候,永顺帝正和苗广喝得微醉,两人皆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天中的星辰。 苗广依旧捧着酒坛,大口喝酒。 “三郎来了?”永顺帝朝他招手,示意他坐下。 姬瑾在他们身侧跪坐,看着醉得连眼神都虚了的苗广,给永顺帝倒了杯茶:“父皇醉了。” “你看……”永顺帝指了指天空中一粒星星,嗤笑道:“那是紫薇帝星。” 姬瑾瞄了一眼,星相之术,乃是宗室皇子必学的。 紫薇北斗,自来皆是帝星之位,此时却若隐若现的闪烁着。 “帝星无芒!”苗广将捧着的酒坛放下,看着姬瑾沉喝道:“需凤星为引,星盘大变,乱相初生……” 永顺帝想坐正,身子一晃。 姬瑾忙伸手扶住,永顺帝却抓着姬瑾的胳膊,沉声道:“你要等她吗?等你的五娘三年对不对?” 第337章 先喜 姬瑾知道溯阳的事情,必定瞒不住永顺帝。 但他却没想到,自己还未提,永顺帝却直接问他? 让他原本准备好的话,倒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三年……”永顺帝点了点远处的紫薇帝星,沉呵呵的笑道:“我能等三年么?你能等三年么?” 三年后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姬瑾松开扶着永顺帝的手,跪直了身子:“父亲给我一次机会中。” 永顺帝原本醉得不大清醒的眼里闪过微光,低低的笑着:“三郎叫我父亲呢……” 苗广下巴靠酒坛撑着,眯着眼睛看着姬瑾,摇了摇头,复又开始喝。 姬瑾只是沉默的看着远处的闪烁着的星星,并未接话。 “我可以让你等。”永顺帝复又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姬瑾身边:“可你母妃呢?她能让你等么?” 秦王已然成婚,娶的还是琅琊王氏嫡女,帝师长孙女,太常寺少卿长女,拉着这么多助力,楼贵妃能让姬瑾身侧无人三年? 就算正妃之位可以给楼画语留着,那侧妃呢? 上次人家还未成婚,就想着带媵妾给他拉助力,这次怕更忍不下去了。 “母妃那里我会去说。”姬瑾起身,朝永顺帝拱了拱手:“儿臣不打搅父皇雅兴。” 永顺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姬瑾走到楼道口时,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永顺帝与苗广一般,捧着酒坛大喝了起来。 永顺帝向来自律,不好女色,不纵歌舞,不乱酒性,却与苗广这般喝酒,还是在观星台。 想到那查到的消息,以及五娘确切的说,钱氏不会复国。 他沉叹了口气,扭头就走了。 待他走后,永顺帝捧着的酒坛直接落在地上,酒水与碎陶乱溅。 永顺帝猛的抓起桌上杯盏朝着苗广砸去:“你们就这样让她去死?” 那杯盏还未落到苗广头上,就消失不见,苗广一转手,似乎凭空一捏,那杯盏就到了他手中:“我只是来告诉陛下一声。” “呵呵……钱通仁前日就走了,连楼明光昨日也去南疆了,你今日来告诉我一声,就是知道三郎回京了吧。”永顺帝冷笑了两声。 起身稳稳的走到观星台边缘,放眼整个京都,然后慢慢转身看着皇宫的最后:“那就由你去跟太后说吧。” 苗广将杯盏放下:“太后与我无关。” 说罢直接起身就离开了,任由永顺帝孤身着在那里,绣着五爪金龙的黑袍在观星台边缘,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姬瑾出了观星台,却并未去群玉殿,而是让人去传了话,往承恩侯府送些礼,就直接去了镇北王府。 他进去的时候,秦昊已然在楼画语住的院中摆了酒。 桌上开的正是钱氏商号的果酒,丝丝甜味和酒气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姬瑾坐下,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旁边的秦昊复又给他满上,他伸手想夺酒坛,秦昊却紧抓着不放:“我见你醉过两次,虽都是半真半假的醉酒,但这次还是别醉的好。” “她在梦中是不是很恨我。”姬瑾看着秦昊将酒杯倒满,复仰头喝下:“你们在梦中,是不是……” 楼画语虽说了些事情,但也只挑与他有关的说,并未提及秦昊与她的事情。 “她也说不上恨不恨,只是有些怨吧。”秦昊复又给他倒酒,苦笑道:“她并不是狠心之人,但楼二夫人去世,怕是要心狠一次了。” “我知道。”姬瑾将杯子一口喝下,看着秦昊道:“三年之期虽久,却也转眼既逝,我准备在漠北匈奴和谈之后,再去东荒,与胡人结盟。” “你想将胡马大肆引入大华境内?”秦昊捧着酒杯,未曾再倒酒。 这是要从根基上打倒谢氏,也是灭了姬瑾自己的根基。 胡马高大健壮,却是放牧而养,所以价钱反倒不如太原马贵。 如若大量引入胡马,太原马几乎会无人去买。 姬瑾低笑:“她跟你说过她是如何从梦中……醒的吗?” 楼画语当时用的是“死”字,可姬瑾却感觉这个字不合适,怕不吉利,改用了“醒”字。 “不知。”秦昊老实的摇头。 他与五娘虽是一梦同醒,两人却并未再谈过那梦中后来的事情,毕竟都不算什么好事。 姬瑾心中突然有些得意,至少五娘跟他说过,当下将酒杯朝秦昊递了递,示意他斟酒。 待饮尽杯中酒,这才敲着杯子,眼带得意的说到:“二房众人皆亡,五娘心灰意冷,借你给的玉佩调动暗中势力,将整个承恩侯府付之一炬。” 秦昊倒也不诧异楼画语言明那暗中势力,毕竟姬瑾能跟他这么说,证明也没打算瞒他。 “所以五娘这次,定会让整个太原谢氏,给舅母陪葬。”姬瑾将杯子放下,看着秦昊道:“我去东荒,这京都就交给你。” “好。”秦昊给自己倒了杯酒。 姬瑾朝他一揖而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坐在那里的秦昊并没有起身,而是自斟自饮,喃喃的不知道说着什么。 承恩侯府喜庆了一整日,当日晚间就有礼部传旨。 永顺帝听闻襄王府与承恩侯府的婚事,说是亲王娶孙媳,贵妃嫁侄女,皆是佳话,就又下了封赏。 宫中郑皇后得了消息,自也随着下了赏,然后楼贵妃,以及后宫有品级的妃嫔皆有赏赐。 忙到了酉时,秦王府,信王府,以及宗室之中的府邸,又纷纷来送礼。 承恩侯楼明晨看着那一波又一波的赏赐,十分高兴。 虽说嫁的只是嫡次子,可襄王府在宗室地位极高。 楼画心幼时还好,从那年惊梦后,就越发的心性不稳,嫁嫡次子不用掌家事,倒也安稳,更何况得陛下看重。 楼思心看着一波波的赏赐送到房中,心好像要跳了出来:就算楼画语要作皇子妃又如何? 一个不好,三皇子争嫡未成,怕是连命都没了。 可她嫁的是襄王府,姬氏族长,无论日后是谁登上了帝位,襄王府都是他们笼络的对象却。 怕是等楼画语成婚后,还得讨好自己呢。 送礼的队伍一直到了半夜,楼画心院中从屋内到屋外,都摆不下礼抬了,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楼明晨亲自发话,专门开了一个空院子,给她放礼抬,又从外院拨了六个帐房,给她专门清单礼单。 崔老夫人看着一张张抄好的礼单送到春晖堂,瞥着一边沉着脸的楼造,隐约感觉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婚期是七七,还有一个月,就算永顺帝一时兴起,晚上下了赏,各府里也都可以明日再送,为何一定要今晚送来? 谢氏却心急如焚,这些府邸的礼来得太巧,又太快。 这礼都送了,日后怕是后悔的都没有了。 姬瑾从镇北王府离开后,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出了京,在京外别院中处理了些事情。 又是一夜未眠,第二日一早朝接任颜铁明的乔彦杰道:“带上楼元娘,我们直接去承恩侯府。” 昨晚那礼也送得差不多了,既然已然喜过了,那今日五娘交待的事情也该办了。 第338章 猜想 姬瑾此次去南疆,就是为了迎楼画语入京成婚的。 故在京郊别院中备了仪仗,他本以为可以用皇子仪仗带着楼画语入京,从而昭告天下,他要迎娶五娘了。 可满怀希望而去,尽带失望而归。 但那仪仗却也并没有白白准备,他依旧由仪仗先行,城门大开方才入京。 他也并未直接回府,而是着人抬了重礼,一路敲锣打鼓前往承恩侯府。 坊间因为昨日承恩侯府那般封赏,今日又这样,也跟着看热闹 承恩侯楼明晨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与谢氏一块用核对旧日那些礼单,听闻姬瑾以皇子仪仗来送礼,扭头看了一眼楼画心。 心中有些得意,楼画言当初入宫不敢太过宣扬,后头虽封了贵妃,却也不如楼画心这般煊赫。 朝楼画心笑了笑道:“你三表哥还是看重你的。日后,你入了襄王府,还是该以大局为重。” “是。”楼画心听到姬瑾的名字,心中虽有些酸楚,但也知道他满心都是楼画语。 所以她定要过得更好,在襄王府讨得襄王世子妃,襄王妃的欢心,让姬瑾看看,谁才是他最大的助力。 让他去酸楚,去后悔…… 皇子仪仗到,楼明晨自是该带人大开中门,迎接姬瑾入府。 承恩侯府上次大开中门,还是昭仪贵妃薨,郑皇后下旨追封的时候。 那时满府皆是白幡,此时满府皆备了红绸,只等七月楼画心大婚。 楼明晨站在府门口,看着一抬抬重礼被送入府中,旁边无数人看着,心中有些得意。 近来他少有在谢氏院中歇息,谢氏似乎也不大管他,还体贴的让他去裳娘院中。 长子楼敬台娶了崔氏嫡女,庶子楼敬栎已领了官职,虽不在工部,却颇得上峰欣赏。 楼画言虽身故,可也是追封了贵妃,楼画心又嫁得这般煊赫。 无论是官场还是情场,子女还是夫妻,他都过得安心舒适。 姬瑾待一抬抬的重礼进了承恩侯府后,这才下车。 他并未跟以往一般只着锦袍,而是着玄黑金线,团蟒皇子服。 楼明晨虽是他舅父,本想等他下来,立马亲热一番,见姬瑾着皇子服而来,倒也得先顾全君臣之礼,朝姬瑾拱手行礼。 “三殿下请!”楼明晨倒也并不生怨,只以为姬瑾是为了给楼画心长脸而来。 姬瑾朝他拱了拱手:“舅父请。” 楼明晨立马让人散了赏钱给后头跟着看热闹的众人,迎着姬瑾入府。 姬瑾先去外书房见过老承恩侯,见过礼后,楼造看着他一身皇子服,脸色有些发青。 待他行过礼罢:“去见你外祖母吧。” 他声音里有一些无奈,姬瑾却并不着急去春晖堂,反倒转手朝楼明晨道:“舅父可否先去春晖堂一步,告之外祖母,我晚一步过去。” 楼明晨见他这样子,知道有事要谈,笑呵呵的就走了。 “三殿下想问什么?”楼造正制着一枚簪子,款式有些古朴,看不去是男是女。 一身皇子服而来,自不是来送礼的。 只有楼明晨这个被崔老夫人和谢氏两方夹着的蠢货,才以为人家是来长脸的,还笑得不知死活! 姬瑾随意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拿了挫刀,拿了一块软木轻轻的挫着:“太祖开国攻京之时,柯镇义死守,外祖却先一步规劝京中世家迎太祖入京。” “传闻最后,柯镇义弃城而亡,是因为其夫人莫氏。”姬瑾一下下的挫着,那软木慢慢的出现了一个轮廓。 这段旧事,京都众人皆知,柯镇义虽死,太祖却感其忠勇,并未问责,反倒追封谥号。 楼造虽后封承恩侯,却因叛主,心怀愧疚所以并未领衔,直接由长子承了爵。 就是因为名声不好,弃旧主而择新,所以从未有人真正敢在楼造面前谈及此事。 见楼造雕着簪头的手放慢,姬瑾将那挫着的粗略图形递到楼造面前:“柯家与楼家,一造一守,乃是前朝皇室最信重的两家重臣,外祖之忠,我从二舅母身上就能感知。那么外祖当初为何要劝众人弃城,又是用什么说服了柯夫人,让她劝说其夫弃城?还满府皆自焚陪葬?” “大势所驱罢了,良禽择木,有错吗?”楼造并未抬眼,只是依旧雕着那簪头。 姬瑾将挫刀放回去:“昨夜陛下与巫圣苗广在观星台饮酒,十分伤感,大概是因为二舅母身故了吧。” “咚”的一声传来,楼造手一失力,细细的刻刀直接挫到了手指里,鲜血直涌。 血迹顺着簪上雕好的丝纹慢慢的朝下流,楼造却似乎半点感觉都没有。 “殿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楼造紧握着那根簪子,抬眼看着姬瑾,眼中闪过怒意:“陛下乃是你的君,是你的父,你岂能如此猜想。” “我猜想什么了?”姬瑾抽出帕子递给楼造,看着那顺着簪身滴落的血:“是外祖父心中有愧。” 楼造捏着帕子擦着血迹:“你无须试探我,陛下之毒中之久矣,就算苗广身为巫圣,也回天乏术。” 他就拿帕子裹着手指,拿过姬瑾挫出轮廓的软木,拿着挫刀,几下就挫出了个图案。 虽软木不如毫银轻盈、明亮,可楼造雕工极好,看上去倒也飘逸。 “你去见你外祖母吧。”楼造将那雕好的软木递给姬瑾,擦着桌上的血:“我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也不是我的了,这天下日后终究是你们的,你们想如何,是你们的事。” “陛下是不是……”姬瑾捏着那块软木,抚着上面的纹路:“当年太祖如何瞒天过海?” 从顾阿姆死,五娘突然朝秦昊跪求什么,又告之他钱氏不会复国时,他就隐隐有猜想。 联合周庄成查到的旧事,再连想昨夜情况,以及楼造的失言,大概能确定了。 楼造却并未再多说,大声唤着小厮,让他叫太医入府,包扎伤口。 姬瑾知道他不会再说,将那黔北莫氏的图腾放于袖中,转身进了春晖堂。 “谁都别怪。”楼造却突然又开口,好像自言自语般:“你从战场而归,就该知道这天下大势,如同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要想更多人活,前锋先遣之人,总是要死一些的。” 姬瑾低低的笑了:“你们感觉很大义对不对?” “你们将人玩弄如指掌之间,就是因为你们的大义?”姬瑾转身看着楼造,低沉的道:“怪不得五娘不想呆在这府里。” 第339章 指责 楼明晨到春晖堂脸带喜色的说姬瑾入府的事情时,楼画心也脸带喜色。 看样子,三表哥这是已然想办法讨好自己了。 坐在一边给崔老夫人盘帐的石耀辉,却在听闻姬瑾着皇子服入府,还让人大开中门时,也感觉有些蹊跷。 不由的抬眼看了一眼崔老夫人,却见崔老夫人眼中也带着思色,见她抬头,倒也有些欣慰的朝她点了点头。 石耀辉虽开始性子有些不大稳妥,可在接连被打击后,尤其是石崇一直没有领职,她倒安心的跟着崔老夫人,学着观人形色,揣摩人心,观看局势。 一边谢氏看着楼明晨和楼画心尽是欢喜的脸,心中有些颓废。 她苦苦谋划,这两人却这般不知道深浅。 幸好二郎楼敬台还算争气,要不然谢氏都不知道是为了谁。 姬瑾到的时候,春晖堂里除了分出去的二房,其他三房的夫人都到了。 崔老夫人虽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但听闻姬瑾并未带二房的人回来,就知道出事了。 众人先朝姬瑾见过礼,待姬瑾朝崔老夫人见过礼后,方再次入座。 “三郎一人回来的?”崔老夫人目光沉了沉,落在姬瑾那团蟒的皇子服上:“五娘呢?” 姬瑾抿了一口茶:“外祖母见谅,这次来是受五娘所托,送一个人回承恩侯府,方而正式了些。” 一听他并未带楼五娘回来,谢氏眼角轻跳,心中尽是喜意,钱氏果然死了! 死了好啊,她一死,二房子女都要守孝三年,连楼敬轩都要拖着。 待三年孝期一过,二房还有什么? 崔老夫人却沉思了一下,并未说话。 “是什么人?五娘还托你送回来?”楼明晨脸上却有些迷茫。 姬瑾见他完全不知情的样子,朝乔彦杰招了招手道:“将人带进来。” 然后看着楼明晨道:“是您的长女。” “三娘?”楼明晨脸上露出惊色,然后诧异的看着姬瑾:“你这是说笑话吧。” 谢氏心中也同样带着惊意,楼元娘不是该和钱氏一块死了么? 现在被送回来,看姬瑾这样子,是很难善了。 崔老夫人见楼明晨这样,不由的低咳了一声:“是元娘。” “哦……”楼明晨这才想起那个才是庶长女,有些不解的道:“她不是京中为夫守孝么?” 楼元娘出生的时候,他方与谢氏成婚没多久,因为点小事心里不舒坦,就一个人睡书房,恰好遇到了楼元娘的生母在点灯笼。 舒展着腰肢,伸长着双臂,如同屋中那捧灯的仕女,心中一动,加上一时气愤就将人拉入了书屋,春风一度,珠胎暗结。 后来也闹过,谢氏最后为了显得大度,才未曾让人打掉,只是一生下孩子就将人放到后头院子里养了起来。 楼元娘也是谢氏着人养着的,楼明晨因为那事吃了些苦头,一直未曾正眼看过这个女儿,倒还真忘了,那个才是他的长女。 “她去点招魂灯了吧。”崔老夫人倒是知道点,朝姬瑾笑道:“想来五娘姐妹情深,将你将元娘带回,只是她为何未曾与你同归啊?” “莫不是婚期近了,有些羞意,所以不肯与你同时入京?”崔老夫人心中也有些打鼓,脸上假笑,话却不由的多了些。 姬瑾却只是低笑的陪坐,未曾回话。 厅内一时气氛有些低迷,连迟钝的楼明晨都感觉有些不对,脸色立马变黑:“可是楼元娘做了什么错事?” 姬瑾却只是抿茶未语,静静的看着谢氏。 崔老夫人顺着他目光看去,见着谢氏腰慢慢挺起,脸色变沉,眼里带着一股“你奈我何”的神色。 顿时“咯噔”了一声,知道这事必然与谢氏有关,却不好发作。 乔彦杰将楼元娘带进来的时候,并未有什么恭敬,而是由两个手下,一左一右架着楼元娘,直接拖进来的,扔到了厅中那织着团绵的地毯之上。 楼元娘虽只在南疆用过刑,可路上,姬瑾为防她生事,一路都是让人灌了药迷晕,放在车里拉回来的。 隔个两天弄醒再灌些粥水,然后依旧用药迷晕。 这一路回来,楼元娘昏昏沉沉,人已然憔悴不堪了,今日姬瑾回城之前,才让人用针扎醒。 这会一扔到地上,整个人就直接软趴趴的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半点侯门千金的样子了。 那松乱的头发,可见四处都是缺口,加上赶路,伤口未曾处理,发着恶臭,露着又红又黄的伤口。 三夫人四夫人不由的皱了皱眉,用帕子捂了嘴,石耀辉只是看了一眼,忙低头倒茶。 “大姐?”楼画心却猛的惊出声来,捏着帕子状似关心的走过去:“是五娘将你这样的么?她怎的如此狠心?” “七娘!”楼明晨见她这般说话,忙低喝一声,示意她回去。 楼画心却难得抓住楼画语的把柄,指着趴在地上,还有些神智不清醒的楼元娘,朝楼明晨道:“爹爹,这是大姐姐。她是去给大姐夫点招魂的灯,既然楼五娘托三殿下送回,这不是她的手笔是什么?” “大姐夫在溯阳外任多年,大姐姐又是带足了护卫去的,难不成还能出什么事不成?”楼画心越说越激动,朝崔老夫人道:“祖母,你可得给大姐作主啊?” “五娘先是和二婶打出府门,又直接远赴南疆,连信都未曾来一封。现在又这般对大姐姐,她也太不将承恩侯府放在眼里了。”楼画心说得掷地有声。 楼明晨看着地上脏污不堪,泛着恶臭的人,皱了皱眉。 虽说他不喜楼元娘,可这将人折磨成这样,也太打他的脸了。 就算是在溯阳受了伤,这一路上如若好好养着,也不可能成这样,明显这一路姬瑾并未让人料理过楼元娘的伤口。 厅内的三夫人、四夫人只感觉有些晦气,早知道这般情况就不该来了。 坐在四夫人身后的楼画媚,依旧垂着眼,紧紧的盯着楼元娘。 暗自告诉自己:这就是无人可依的庶女下场,这就是楼五娘的决心。 “三哥儿?”崔老夫人瞥着坐得好像一尊雕像的谢氏,对姬瑾沉沉的假笑道:“这可是怎么了?我有些不明白。” “对啊,就算我大姐姐做错了什么事,她一介妇孺,又是殿下表姐,楼五娘的庶长姐,怎可以这般对她。”楼画心越发的有理。 姬瑾只是低头喝茶,并不理会楼画心那所谓的指责。 楼画心以为他被说得心虚了,越发想要“据理力争”,这可是难得坏楼五娘名声的机会。 可崔老夫人却抬眼朝她看了过来,她被吓了一跳,忙退了回去。 见厅中再无其他声音,姬瑾朝乔彦杰招了招手:“给老夫人吧。” 乔彦杰从袖口掏出当日问话的口供,递给崔老夫人。 姬瑾直接起身:“二舅母身故,我与五娘虽未成婚,但婚期已定,也该以岳母视之,一路归京还未回府,我就先回府为其设灵去了。” “你说什么?”崔老夫人握着那口供还未展开,听到这话,猛的站了起来:“你说钱氏死了?” 她想到钱氏的身世,手突然有点抖,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氏。 “这楼元娘就由外祖母处理了,告辞。”姬瑾朝崔老夫人拱了下手,带着乔彦杰头也不回的大步踏了出去。 第340章 奈何 姬瑾走得快,并未在意承恩侯府其他人的脸色。 三夫人、四夫人虽有些吃惊,却更多的是唏嘘。 那位二嫂在府中时,倒也随和,就算吃了亏,也并不生怨,年年往府中贴银子,出手也大方。 怎的就身故了? 而且府里半点消息也没有? 这是连报丧都没往府里报,连这承恩侯府都不认了吧。 楼画心却心中狂喜,楼画语这婚居然成不了。 再过三年,她就十九了,大华娘子虽也有晚婚,可十九方出孝,就算三皇子的正妃还给她留着? 那侧妃不知道该纳多少,如若再生出了庶长子,就算三表哥爱慕于她,日子也不好过吧。 想到这里,立马思索着,这庶长子就算姬瑾不想生,楼画心也会想尽办法,让三皇子府生出庶长子来。 崔老夫人却是急急的打开了那份口供,一目十行的看完,双眼发红的看了一眼谢氏。 复又细细的扫了一遍,确定无误后,将纸一点点的捏在掌中。 看着地上的楼元娘,朝三夫人、四夫人道:“这是大房的事,你们先回去吧。” 三夫人、四夫人正不想呆在这里,忙告退了。 楼画心这会也感觉事情不对,看了看地上双眼迷离得好像睁不开的楼元娘,张了张嘴。 只是话未还话开口,崔老夫人就道:“让人通知崔嬷嬷,拿了出嫁娘子要绣的房中花册去七娘院中,守着七娘子,将那花册上的东西全部绣齐了,没到婚期就不要出来了。” “祖母。”楼画心忙唤了一声,可见崔老夫人脸色发沉。 忙又转眼去看谢氏,却见谢氏如同木雕泥塑一般的坐着,连目光都如雕像般平直。 心知道她这是靠不住了,复又去看楼明晨:“爹爹?” 这婚期还有一个月呢,这都关在院中,怕不是得关疯,。 她不过是说了楼五娘几句话,就要被禁足一个月,而且她就要成婚了,那些闺中好友来添妆怎么办? 楼明晨见老夫人和谢氏的样子,就知道事情有些大,朝楼画心喝了一声:“还不快去。” 旁边的贺嬷嬷直接带了两个婆子,将楼画心带了出去。 地上的楼元娘,却依旧泛着恶臭瘫在那里,因药效未曾完全褪去,双眼依旧不清明。 崔老夫人没有发话,谁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待屋内只剩大房夫妇和崔老夫人,以及石耀辉时,她倒是机灵的起身道:“灶上还炖了汤,我去看看。” “你坐下。”崔老夫人却沉喝了一声,指着地上的楼元娘:“你看看她,记着她。” 石耀辉侧目看着地上的楼元娘, 心中微微发寒。 她就算知道谋划,可从未见过这般惨的人,用刑这种事,自来是婆子们做的,闺阁娘子和当家夫人都要避着。 心中虽惊颤,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坐着。 “我跟你说过,你与五娘之间,如何我不管,你偷偷打压二房,我也不管,宅门争斗哪个府里没有!可你这般,可有想过我们的处境!”崔老夫人气急,直接将那揉成团的纸朝谢氏头上砸去。 谢氏还微动,身后的江嬷嬷就挡在了她身前。 她依旧那般平直的看着崔老夫人:“楼五娘害死三娘,又杀了邓伯林,为威远侯府引胡马入境,打压我谢氏一族,我就不能回报么?” “你回报?”崔老夫人气得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石耀辉忙伸手扶着她。 她却推开了石耀辉,大步走到谢氏面前:“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是谁让钱氏死的?你现在告诉我,我还可以想办法留你们谢氏一缕生机,你如若再这般魔怔,整个谢氏都要被你葬送!” 崔老夫人从未这般气愤过,就算当初楼画言给她下药,楼贵妃违背她的意思,楼画语处处争锋,二房庶子势压大房嫡子。 她虽然心焦,却并不是这般恨铁不成钢般的气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东风压倒西风,只不过是一时风向的问题,总有一日会时来运转。 但谢氏这是自寻死路就罢了,还要拉着整个承恩侯府去给她做的蠢事收拾摊子。 “老夫人是怕三皇子,还是怕端容郡主?”谢氏却根本不相信,站起来朝老夫人福了一礼道:“这事是我做的,如若老夫人怕惹祸上身,大可写放妻书一封,让我归家。” 她脸上尽是疯狂之色:“你怕楼五娘,我可不怕。” “你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知道!”崔老夫人身子发软,看着谢氏,沉声道:“你被人利用,还不知道悔改,你就归家去吧,告诉你母亲,你做什么,要不然怕你们太原谢氏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母亲!”楼明晨这时倒有些急了,看着崔老夫人道:“这到底是什么事啊?哪有这么严重。” 从裳娘入府后,他大多在裳娘院中,裳娘虽徐娘半老,可自小就摸着楼明晨的性子,一边可以小意温柔,一边又借着一点点意气勾着他。 所这一年多来,他在谢氏院中极少,谢氏大小事情也再不与他商议。 外院的事情楼造本就交由了楼明光,一直也没交还给他,他也乐于和裳娘温存。 他与谢氏虽无太多感情,可一旦谢氏归家,那太原谢氏对他的支持就不会再有了。 见一边谢氏还冷傲的昂着脖子,楼明晨虽最讨厌她这个样子,好像无论自己做什么,都要看她脸色。 可终究她背后有谢氏,只得放软语气,朝谢氏道:“你先回房,我和母亲谈谈。” “因为你不知道什么事。”谢氏转眼看着他,指着地上的楼元娘道:“这是你女儿,你都能忘记?你又能记得什么?” “你可知道,襄王世子的嫡次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氏冷眼看着楼明晨,嘲笑道:“你可想要先见过他?你只知道女儿的婚事给你长脸,你可想过七娘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以往看不上楼明光,一个爷们,为不想与嫡母同府,就整年在外游历。 可楼明光为了五娘,不只一次打探三皇子的消息,还暗中邀三皇子去春风楼,试探他品性。 一听闻他要纳妾,也宁愿不让女儿嫁。 钱氏不肯受委屈,打出门去,他也能跟着妻子儿女分府单过。 可楼明晨呢? 除了一个出身崔氏的母亲,有个承恩侯的爵位,还有什么? “你说什么呢,快回院中吧。”楼明晨被她说得心烦,挥了挥袖子道:“难不成还当真要归家去。” 谢氏呵呵的笑了一眼,看着崔老夫人:“您看?您也不是最权威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就算是你儿子,也是!” “你为了崔氏,想让我归家。可您儿子,为了自己,就算不喜我,依旧还要留着我。”谢氏笑得疯狂,瞪着崔老夫人道:“你能奈我何?难不成崔谢两氏结盟不过几十年,就要崩了,让谢氏转投昭阳殿么?” 第341章 休妻 崔老夫人听谢氏这般挑衅,气血上涌。 看着谢氏呵呵笑道:“好……好……” 说罢指着楼明晨道:“放妻书也不要写了,直接休书一封,她忤逆婆母,就直接将嫁妆清点了,让谢氏来人带走。” “母亲。”楼明晨见崔老夫人气得似乎要晕倒,忙道:“您先消消气。” 石耀辉却不知道是自己的手在抖,还是崔老夫人在抖,反正她们俩都在抖。 楼五娘那个商女出身的娘亲死了,为何外祖母要休了大舅母? 上次昭仪贵妃这般重要的人死了,里面还牵涉着阴私,外祖母也未这般动气。 “我现在哪还有气,你给我休了她,要不然承恩侯府也要葬送在她手里。”崔老夫人气过头了,倒也不再抖了。 推开石耀辉的手,自己稳稳当当走到椅子前坐下:“阿辉去外书房,和你外祖父说一声,让他叫了楼家的族人,还有崔谢氏在京都的嫡系,以及承恩侯府的姻亲,明日一早开了宗祠。当着众人的面,休了谢氏。” “母亲!”楼明晨有些不可置信,急急的捡起刚才崔老夫人扔掉的口供,翻开一目十行的看完。 忙指着楼元娘道:“那所谓的莲子是她送去的,谁知她这口供是真是假,你怕三殿下和五娘生怒,将她这罪魁祸首推出去就是了,何必因为一个庶房的儿媳,休了自己的嫡亲儿媳。” 地上原本一动不动的楼元娘,眼珠突然转了转,抬眼看着楼明晨,嘴动了动,可嘴唇烧得粘在一块,一动就扯着皮痛,根本说不出话。 她原本昂起的头复又倒了下去,然后再也没有力气撑了起来。 迷糊之间,她突然想到在溯阳府衙见到楼画语那次,她劝她早点归京…… “那是你女儿!”崔老夫人有些诧异的看着楼明晨,冷声道:“婚姻之事,父母作主,既然你不肯休,明日这恶人就我来做吧。” “那我就先回房收拾了。”谢氏这次连礼都没行,直接带着江嬷嬷走了。 “还不快去?”崔老夫人看了一眼石耀辉,沉声道:“将侯爷和元娘一块带去的,口供侯爷也拿到了,你就去问问你父亲,休还是不休。” 她说着,摇了摇铃,屋外守着的婆子都涌了进来。 “送侯爷和元娘去外书屋。”崔老夫人阖着眼,靠在椅子上,挥了挥手,似乎累得再也不想开口。 楼明晨忙让人将楼元娘搀扶起来,朝外书房去,想着崔老夫人失了神智,老承恩侯应该不会。 结果刚到外书房门口,就见老承恩侯身边的长随过来道:“老侯爷新得了一只画眉,溜鸟去了。但留了话,说祠堂的事情已然通知下去了,如若侯爷不想做那休妻之人,倒也可以由族中有威望的长辈代笔。” 原本满怀希望的楼明晨顿时僵了,朝长随道:“父亲糊涂么?谢氏乃是……” “老侯爷是这么交待的,您如若有话,可以明日祠堂上说。”长随并未等他说完话,只是拱了拱手,就转身进了外书房,随手关上了门,边门都没让楼明晨进。 楼明晨看着被婆子架着软得不成样的楼元娘,再看看手中的口供,这都不知道什么事,父亲凭什么让他休妻。 他想到自己说不上话,让人将楼元娘送到她生母院中看顾,转身就朝楼敬台的院中走。 楼敬台已然在鸿胪寺领了职,却还未曾回来,他复又急急叫人去鸿胪寺找楼敬台。 楼二奶奶,也就是崔九娘,听闻他急急的来,又急急的着人去找楼敬台。 想着探回来的消息,不由的皱了皱眉,从灶上拿了一蛊清火的汤,就去春晖堂了。 待她出来,立马着人去府门外堵楼敬台,细细交待了一番。 楼明晨本以为楼敬台回来,会帮他劝说老夫人,不要一时意气用事,休了谢氏。 毕竟崔老夫人十分看重楼敬台,更为他早早定下了崔九娘。 崔老夫人不为儿子着想,也该为孙子孙女着想吧。 却没想楼敬台朝他道:“父亲明日还是去祠堂写放妻书吧。” 楼敬台想到楼二奶奶交待的那些话,朝楼明晨道:“父亲日后就好好的呆在古姨娘院中,逗弄小妹就好,这府里的事,有我呢。” “那是你母亲,而且你妹妹下个月就要成婚了,有个归家的母亲,你和你妹妹怎么做人。”楼明晨气得几乎跳脚。 楼敬台看着他,拱了拱手,转身直接去了大房正院。 谢氏正坐在房中的梳妆台前,看着楼敬台道:“知道了?” “二婶身份您知道吗?”楼敬台站在谢氏身后,看着铜镜中那张看似平静,却又显得有些疯狂的脸,然后凑过去,对着铜镜哈了口气,伸手慢慢的画了个图腾:“这就是为什么太后这般护着五娘。” 谢氏看着那个图腾,摇了摇头:“不可能!” 楼敬台却不管她信不信,接着道:“今日三皇子这般入府,却并未兴师问罪,他待五娘之心,如何炙热,母亲是知道的。如若祖母不能很好的解决,你认为三皇子会如何?” “四姓自来盘根错杂,谁跟谁还不是亲戚,为什么要支持姬瑾!”谢氏依旧不在意,转眼看着楼敬台:“你娶的也是崔氏嫡女,又何必在意你祖母,她老了,所以只想着安享晚年,却不知道富贵自来是火中求的。我们支持昭阳殿不是一样么?他们才是嫡是长!” 楼敬台看着她那样,后退了两步,拱了拱手,就自顾走了。 果然九娘说得没错,母亲有些魔怔了。 楼敬轩回到村寨的那一日,楼画语才收到谢氏被休的消息。 琅琊路远,楼敬轩带着护卫也是日夜兼程而来,却依旧比楼明光晚到了两日。 崔老夫人是婆母,以谢氏忤逆她为由,在崔谢两氏,以及楼家和承恩侯府从姻亲的面前,当众要休了谢氏。 如若不行,她就当场自尽。 她如此刚烈,众人虽不知道原由,却也知道,崔谢两氏数十年的结盟,就此而终了。 楼敬轩到村寨后,直接到灵堂跪拜,然后看着楼画语:“承恩侯府如何了?” 楼画语从怀中将京都的信给他,随他出了灵堂,沉声道:“崔老夫人经乱世,又谋划这么多事情,趋吉避凶,已成本能。” 崔老夫人大概是知道娘亲身份的,以往在府中打压,那只是婆母与媳妇之间的搓磨。 现在娘亲因谢氏而亡,她宁愿揽下一个恶毒婆母的罪名,与太原谢氏反目,也要保全崔氏。 这断尾求生,虽有些惨烈,却也算得上不错的招数。 至少她让谢氏安然的离开了承恩侯府,是生是死,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我不会让她就这么回太原?”楼敬轩将信看了,撕得碎碎得,一片片的洒入河中。 楼画语看着那指甲盖大小的碎纸,沉声道:“楼七娘的婚事在七月初七,她虽被休,却暂时不会回太原。我为娘亲守灵七七四十九日就回京,时间上大概可以……” 她就让谢氏知道,什么叫心如死灰。 既然楼画言死了,那楼画心总该姐妹情深一次了。 第342章 代娶 端午过后,一天热过一天,钱氏的尸身,又是用冰椁从溯阳运回的,一旦停了冰,就会坏得到更快。 南疆夷民对于生老病死,皆是顺应自然,并没有多少忌讳,丧礼也不如华民那般隆重。 楼敬轩回来后,只不过又跳了一晚的巫舞,放了一次河灯超度往生,就约定第二日上午下葬。 楼明光一路随着巫医们快马而回,人瘦得只见得到双眼,整个人都好像只剩一把骨头。 巫医建议他先休息一晚,再守灵,或是用些提神的药。 但奇怪的是,他到了南疆后,就好像并不用睡,整日整夜的坐在钱氏的棺材前,烧着纸。 村寨虽是钱越的,可楼明光是钱氏夫君,也算半个主家。 故他回来后,七十二路土司和各银矿主事,还有钱氏商号有往来的人,再次来送丧礼。 楼明光却好像失了魂,跪在灵前除了烧纸,任由人家劝导,也不理会,更不回礼。 最先那一日钱越心中也有怒气,就任由他跪着。 可到了晚间,楼画语姐妹见他那样子,也有些担心,就让楼敬辕去换他。 “爹爹先去梳洗一下,用点饭吧?”楼画语推着他,可楼明光只是摇头。 楼敬辕推他,他却只是搂着楼敬辕:“你最小,你娘最是疼你,你跟我一块烧点纸吧。” 却又熬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连钱越都有些于心不忍了,一把将他扯倒:“你这要死要活给谁看,好好的去洗洗,难不成你想跟着她一块死了,让这些孩子怎么办。” “我不会死。”楼明光身子被扯倒,却复又跪了起来,依旧拿着纸一张张的烧。 他一路从京都日夜兼程而回,第二日午间,楼画语怕他撑不住,找巫医用药将他迷晕。 可也不过晕倒片刻,人还未抬出灵堂就已然惊醒,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着下来,又跪在了灵前烧纸。 这下钱越连劝都不想劝了,楼画语也知道再也没有办法,就没有再拉他离开。 楼明光对于外事,一任不管,就只是跪在那里烧纸。 楼敬轩回来后,听闻他这种情况,也并未置否。 到钱氏出殡那日,本当由长子楼敬轩捧灵位的,可楼明光却一把夺了过来,朝楼敬轩道:“你娘亲以前盼我归,我就帮她引一次路,以后我也找得着她。” 楼敬轩明知这不符合仪程,却还是松了手。 钱氏葬的地方并不远,就在木屋后面的山坡上。 山势也并不算太高,却正好比木屋高出一点,可以俯视整个村寨。 钱越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在高楼之上朝下看,她喜欢南疆,从未改变。 楼画语知道他这话里有其他意思,却并没有问她既然喜欢,又为什么离开。 钱氏送葬的当晚,在河道边烧了灵屋纸人纸马后,楼明光就并没人陪,径直回了屋,关了门,谁叫都不开。 几日丧事下来,众人也都累了,连原本胖嘟嘟的楼敬辕,都瘦了下来,看不出半点原先的影子,好像不过半个月,他就抽了条。 四兄妹将丧礼的后续弄完,到了晚间,楼画语复又去敲了敲楼明光的门:“爹爹?” “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答应你娘的没做。”楼明光依旧没有睡,撑着精神,挥笔做着画。 那画上,钱氏正栩栩如生的坐在窗台前,一手拨着算盘,一手握着笔。 楼画语听到声音,确定他无事后,就朝下面的楼敬轩他们摆了摆手。 四兄妹到了楼下院中,李十三娘摆了薄荷桂花凉粉,解暑而又有爽口。 “他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楼画诗声音有些冷,搅着桂花凉粉:“再用药放倒吧。” “不用。”楼画语转眼看着楼敬轩,沉声道:“我准备待七七之后,就入京,哥哥呢?” “我去太原找何望。”楼敬辕用银勺,将一陀陀的凉粉搅碎,端起碗,一口就喝了下去。 透心的凉…… 楼画语沉嗯了一声,转眼看着楼画诗,她现在既然知事了,也就该让她参与进来。 “我随姐姐入京,京中的事情我可以帮忙。而且你们忙,我可以照顾十一,和爹爹。”楼画诗头也不抬,喝着冰凉粉:“而且我有事问苗广。” “我不用你们照顾,我可以照顾自己。”已然不胖了的楼敬辕,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原本的憨气。 “既然大家都有想法就好。”楼敬轩摸了摸楼敬辕的头,朝楼画语道:“入京的事情我来安排,你将南疆的后续安排好。” 众人商议罢,又开始为钱氏抄写往生经文,念上七日往生咒。 转眼就到了七月七日,京中襄王府与承恩侯府的大喜之日。 楼画心从那日后就被禁足院中,知道谢氏被休时,也闹过两日。 崔老夫人只是让楼二奶奶崔九娘去问她两句话:“如若她想跟谢氏走也可以,承恩侯府还有其他的娘子,自然可以嫁襄王府。” 第二句是:“如若她认为太原谢氏比承恩侯府好,崔老夫人立马送她去太原。” 楼画心开始还因母亲被休,有些发愤,可听闻婚事没变,心中却猛的松了口气。 后来虽也闹过绝食之类的,可崔嬷嬷这种人精,一眼就看出来了,也由得她闹,顺带帮她将消息放出去,满京都知道楼七娘是个有孝心的,母亲被休,自己绝食。 给她一个美名,让她有台阶下。 待楼画心听到来添妆的娘子们宽慰,心中还有些喜色。 有了台阶下,就没有再闹腾。 谢氏并未在入承恩侯府,而是在京中的谢氏别院中等着楼画心出嫁。 她就两个女儿,楼画言入宫只不过一辆小车送进去,却那般惨死。 楼画心也所嫁非人,她岂能不愧疚。 如若不是各府都送了礼,她又被休出了府,不能再过问楼画心的婚事,她定然不会让楼画心嫁入襄王府的。 七月七日,承恩侯府满府皆挂满红绸,三夫人、四夫人奉了崔老夫人的命,来给她看着院中的事情。 待迎亲之时,楼画心还有些紧张,听着外头一重重门的报喝,心中却有些欢喜。 只是快到吉时,楼敬台却进来告诉她:“姬增昨日太过高兴,伤着了腿,就让其弟代为迎亲,我背你出去吧。” “伤得重吗?”楼画心有些不高兴,却还是脸紧张。 看着她并点都不知道的神情,楼敬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点了点头道:“应该无事,只是暂不能骑马罢了。” 第343章 新婚 楼画心听闻姬增只是不能骑马,倒也无所谓了。 她嫁的是襄王世子的嫡次子,姬氏郎君自来俊朗,襄王世子妃也是美貌之人,想来那位嫡次子姬增,除了低调些,相貌必也不差。 朝楼敬台道:“那就有劳哥哥了。” 四夫人帮她拿了团扇遮脸,听着外头礼部官员念着锦绣成堆,华丽吉祥的贺婚词,心中有些不知道是喜是忧。 这位七娘子嫁去襄王府,日后承恩侯府除了清河崔氏,又多了博陵崔氏一大助力。 那位出身太原谢氏的大嫂在不在,倒也无所谓了。 可她却有些庆幸,楼二娘嫁得早,她娘家虽不算显赫,可也是书香门弟,兄嫂都是忠厚之人,二娘日子倒也舒心。 哪像大房这两位嫡女,看上去皆富贵显赫,可哪个又嫁得好了。 待礼部的唱词完,四夫人扶着楼画心出阁,楼敬台在阶下背起她。 由最小的楼十娘捧着一颗明珠,楼画媚是庶女,只不过在后头随着崔氏几位娘子拎着薰香。 待上了轿,楼画心听着外头一个低沉却淳厚的声音道:“二嫂辛苦了。” 她心中不由一跳,握着团扇的手抖了抖,羞得说不出话来。 嫁妆是昨日一早就抬了过去的,楼画心攒的私房钱,虽被楼画语用一对玉勾全部敲了过去,但也有些其他的东西。 加上各府的封赏,谢氏的私房,楼画言留下的东西,倒也不少。 虽比不上庆阳公主出嫁,却也压过一般的高门府邸的娘子了。 谢氏并未去承恩侯府,而是直接在襄王府参加宴席。 对于承恩侯府崔老夫人,突然以忤逆之名,休了长媳承恩侯夫人,这事满京都闹得沸沸扬扬。 最后得出的结论,不过就是太原谢氏失势之类的,具体如何倒也无人得知。 襄王府却依旧认太原谢氏这门亲的,所以请了谢氏过来观礼。 一直在一家绣楼之上等着的桃夭,见楼画心的喜轿过去,朝一边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道:“巧婶麻烦您了。”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按原先说的,您将这个送入新房就可以了。” “二东家说笑了,哪有什么麻烦的。”巧婶接过那个礼盒,福了福身道:“您就等着消息吧。” 桃夭忙起身还了一礼:“都是帮东家做事,哪有什么二东家,您快下去吧。” 巧婶忙拿着礼盒下去,楼下几个嬷嬷正着急的等着:“好了没?喜轿都过去了,我们得快点过去,府里还等着用呢。” “好了,好了。”巧婶忙叫人拿了东西,沉笑道:“您看,绝对与原先的一模一样。我们巧绣楼的东西,您还信不过。” “那快点。”那嬷嬷看了一眼东西,又递给旁边的人看了,复又不放心的对了花样,这才催她们快点。 边朝外驾着未卸的车走,边道:“也不知道二郎君怎的了,好好的闯进了新房,毁了喜帐喜棚,这幸好你们当时有备双份的,要不然临时换,满屋的东西都在换,哪找去。” 喜帐喜棚,是一重重朝里的,皇子成婚,十八重喜帐,每层不重样,每层之上绣着吉祥的图案。 宗室虽次之,但襄王府乃是亲王府,也有十二重。 姬增今日一早不知道怎的发了脾气,跑过去,用刀划破了四重。 这根本补不过来,幸好巧绣楼,为了怕有失误,全部绣了两份。 要不然全换,宗室中暂无人新婚,难不成去借皇子的? 可皇子喜帐,虽不用龙凤,却也是鸾鸟,也不是宗室能用的。 巧婶随几位嬷嬷急急从后门进入襄王府,带着几个绣娘,将那坏了的四重喜帐重新安上。 她复又全部检查了一遍,到最后一重和合二仙喜帐时,突然盯着床帐看了又看。 “不会是床帐也坏了吧?”一位老成的嬷嬷忙凑了过来。 巧婶摇了摇头:“倒不是床帐,只是那对帐勾好像有点问题。” 嬷嬷凑过去一看,那是一对金勾,金灿灿的挂在喜红的床帐上,勾子是串子葡萄的形状,也是个多子的喜意。 可不知道怎的,那葡萄上有着一条长长的划痕,粗看没什么,细看的话,挺糟心的。 这种东西,不过是取个彩头,串子葡萄被划伤,这不是断人子嗣么? 嬷嬷复想到二郎君的情况,忙让人拿了帐勾,要去禀告了襄王世子妃。 这种事情,巧婶自不好开口,待她们取走后,只是在检查喜帐之时,偷偷的将那对古玉勾放到了床头,确认喜帐无事后,这就走了。 襄王世子妃对于次子婚事较为看重,听闻床帐被划伤,忙让人找了床帐过去。 待到了喜房,却见床帐上已然挂了一对古玉勾。 昨日来看嫁妆的江嬷嬷正在整理床帐,忙朝襄王世子妃福了一礼道:“听闻帐勾坏了,我就拿了娘子用惯了的。” 襄王世子妃看了一眼,那玉勾确实古朴,玉质通白如脂,雕工大气,知道是出自大家之物。 朝江嬷嬷笑道:“劳您用心了。” 谢氏被休,终究对楼画心有愧,江嬷嬷就自告奋勇,愿在襄王府陪着楼画心,谢氏被她的忠心感动不已,许诺定要楼画心给她养老。 昨日她就带人来铺嫁妆,这会听闻喜帐出事,就过来看了。 “世子妃过讲了。”江嬷嬷忙福了一礼,笑道:“前头喜轿快到了,您快去吧。” 襄王世子妃复交待了几个嬷嬷几句,这才出去。 楼画心下了轿,又由姬增的弟弟姬坚扶着下轿,又代为行礼。 她心中虽有些奇怪,但听到旁边人贺喜之声,加上紧张,倒也未曾多想,只以为姬增伤得比较重。 待礼成,被送入新房,江嬷嬷又带人伺候她。 众人洒过帐,楼画心垂珠拦目,团扇遮脸,虽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热喜房,却也不敢细看,新婚终究有些羞涩。 待众人退了出去,江嬷嬷偷偷给她塞了些吃食。 她微微用过两口,这才道:“夫君伤得可严重?” 江嬷嬷也有些古怪,谢氏也因羞愧,并未告诉她姬增的情况。 她只不过收到江疏来信,说是五娘子让她陪七娘作陪嫁嬷嬷。 她虽有些不想,可两位孙女都是因为五娘子才离了府,现在换了户籍,又有三皇子和镇北王为保,日子过得舒心,这才想着回报一次。 “我昨晚来的,还未见着姑爷呢。”江嬷嬷复又递了些松软的糕点给她,安慰道:“我见世子和世子夫人,还有大郎都相貌堂堂,谈吐有度,定然不差。” 楼画心闻着心中欢喜,又用了半块糕点。 江嬷嬷拿了东西出去,襄王世子妃身边的顾嬷嬷就急急过来:“江嬷嬷,那边嫁妆单子好像出了些问题,您随我去点点吧。” 第344章 子嗣 这嫁妆出问题,可是打脸的事情,尤其是楼画心的嫁妆,有不少古物件,不只是值钱,都是用来压得住场面的。 以后楼画心想在襄王府立住身,全靠这些嫁妆。 江嬷嬷忙交待人看好门,就随顾嬷嬷去了。 她一走,襄王府的一位婢女就推开喜房的门,进去将香炉中添了些东西。 楼画心见那婢女面生,但终究是别人的府邸,也不好多问。 闻着香甜气息有些古怪,也以为是房中该用的,毕竟秘香之事,江嬷嬷也跟她说过。 想到绣的那些房中东西,心也莫名的燥了起来。 脑中不由思索,待会是不是要用原先备好的那套缠枝玫瑰,还是用那仕女洗浴的,或是…… 可闻了一会,她就感觉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连坐都坐不住了,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喜床之上。 看灯的婢女见她倒了,忙推开门出去。 然后喜房的门被推开,几个婆子扶着一个流着口水,脸带醉意的人进来。 那人看上去二十多岁,双目沉沉无光,喝醉了只知道咧嘴傻笑,只是一咧嘴,嘴角就有涎水流出。 走路摇摇晃晃的,还嘀咕着什么。 楼画心见那人这般,心中莫名有着怒意。 这可是喜房,这些婆子带个傻子进来做什么? 而且她的婢女呢?江嬷嬷呢? 张嘴想说什么,可身体软得厉害,脑中虽清醒,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婆子们也不敢耽搁,一个又倒了杯泛着药味的酒给姬增,哄着他喝了。 几个将喜床上的花生桂圆枣子匆匆收了,然后脱掉楼画心的鞋,将她抬上床,伸手就来扯她的衣服。 楼画心又羞又怒,双眼怒瞪着那些婆子,又去看那个流着涎水傻笑的人,突然有些心慌。 这还有男子在呢,这些恶婆子居然还敢解她的衣服。 动了动手想挣扎,可这些婆子都是襄王世子妃特意找来的,专门调教女子的。 脱衣极快,不一会就上下其手,将楼画心剥了个精光。 “娘子?娘子?”姬增在一边流着口水,指着床上的楼画心朝婆子笑嘻嘻的道:“这就是娘子吗?好不好玩?” “好玩呢!”婆子看了看他,见药酒起了效,忙又帮他将衣服脱了。 楼画心见姬增也脱衣服,心中慌乱,双目圆睁,看着那几个婆子。 “这就是二郎,二奶奶别怪,我们就是房中伺候的。”一位婆子将元帕扎在床被之下,然后将楼画心挪了挪道:“新婚,二奶奶莫怪。” 后院喜宴,谢氏因是被休,也不好入喜房,又不好出席宴会。 襄王世子妃就在正院中摆了席,亲自陪她用饭。 “您放心,这七娘到了府中啊,我定然处处为她着想。”襄王世子妃给谢氏倒了杯酒,亲自奉上:“你我相识多年,你若不想回太原,日后就在京中住着,想几时来看七娘,就几时来。” 谢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七娘身子还未长开,你以前答应过我的,先成婚,等到十八再圆房。” “记得!记得!”襄王世子妃笑嘻嘻的复又给了斟,笑道:“为了让七娘宽心,我今日不是还让三郎迎亲吗?待她能接受了,我再慢慢引导,毕竟七娘我也是真心欢喜的。” 谢氏复又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抬眼看了看新房的方向,并未有什么喧闹的声音传来。 她早就交待过江嬷嬷了,不能让楼画心这般早圆房。 这次嫁入襄王府,只是权衡之策,待她借到博陵崔氏兵甲,有太原马在,有兵有马,太原谢氏还怕什么! 总有一日,她会想办法将七娘从这府中接出去。 襄王世子妃复又劝了她几杯:“日后你我就是亲家了,有事你尽可跟我提,无须担心承恩侯府那边,毕竟七娘跟你最亲近。” 谢氏听她说得亲切,想到姬增的情况,如若她反悔,想再娶怕是更难。 更何况还有江嬷嬷在呢,当下也放宽了心。 新房之内,姬增也宽衣解带,婆子们哄着他上了婚床,又引着他如何俯卧。 楼画心见她们这般行事,心中激愤,想放声尖叫,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绝望慢慢涌了上来,原本带着愤恨的眼中,此时尽是恳求。 一位婆子又从袖中取了药水…… “再用些。”一位婆子见楼画心似乎恢复了神智,又挑了些药粉放在她鼻下,朝她道:“夫妻之间就是如此,二奶奶先忍一忍。为了不伤子嗣,这药效并不强,一会就过去了。” 楼画心就好像坠入了深渊,想挣扎却连力气都没有,就好像整颗心都被生生撕裂了,寒风和绝望皆朝里面灌! 襄王府外院,姬瑾给襄王世子贺了喜,又借更衣到暗处歇息。 靠着一棵树冠极宽的大树:“新婚那边如何?” 桃夭是在五娘见顾阿姆死后,与秦昊一块回京的,姬瑾自是让人看着她的动静。 那巧绣楼还是楼贵妃暗中托人,介绍给襄王世子妃的。 前两日桃夭暗中派人从护国寺旁的静法庵拿了一对玉勾回来,他可是见过那对玉勾的,就知道是五娘要对楼画心出手了,也就将襄王府里安排的人帮着桃夭。 今日新婚,先是姬增划破了喜帐,又是巧绣楼入府,陪嫁的还是江嬷嬷,姬瑾料定会出事。 躲在树上的暗卫有些脸热,却还是悄声道:“襄王世子妃为了子嗣,也免得夜长梦多,让人用了药,着婆子相助,让二人圆了房。” 姬瑾轻嗯了一声,挥了挥手,并未在意。 如若不是为了姬增的子嗣,襄王世子妃又何必这般费尽心机,给他寻门合当的亲事。 谢氏大概也是知道子嗣问题,或许也回跟襄王世子妃提不圆房的事情,可又有什么用。 她如若心中不知道,怕也不会提,但就是因为心怀侥幸,又想要博陵崔氏的兵甲,这才跟上次一般,将另一个女儿推入了火坑。 五娘一旦恨起来,果然让人心寒,让谢氏自己先害死了一个女儿,又害了另一个! 对于楼七娘已然如此,那太原谢氏怕最后的结局,必然也不大好了。 秦昊说她不是心狠之人,怕只是未到心狠之时吧。 正院内,谢氏对襄王世子妃劝酒,皆不敢拒,日后女儿在襄王妃,还靠世子妃照看,她岂敢拒酒。 新房内,姬增开头并未折腾多久就过了。 婆子并未扶他起来,而是朝楼画心体内塞了药丸。 也就这一下,姬增因酒多喝了一杯,加上经年将养,又是壮年,复又有了动静。 婆子倒也松了口气,再次帮他。 这一夜还有些长…… 世子妃急于子嗣,想为姬增留后,原本也不想娶楼画心这般出身尊贵的娘子的。 可楼贵妃先提了个影,承恩侯府老夫人和谢氏都有意,她自然乐得次子媳也身份高一些。 现在谢氏被休,太原谢氏势微,崔谢反目,她原先那点顾忌都没了。 自然不会让事情拖长,一边应付着谢氏,一边直接让人引开江嬷嬷和陪嫁而来的婢女。 只要事成,有了孩子,楼画心要走,也随她。 有个被休的娘,再有一个归家的女儿,太原谢氏的娘子谁还敢娶? 而且都成婚了,圆房又如何? 襄王世子妃半点都不怕事情败落…… 第345章 准备 江嬷嬷清点了嫁妆单子,上面有几件赏赐的东西,记得并不是很清楚,这边帐房怕失误,就跟她一一对明。 又怕日后有问题,就又当着江嬷嬷的面,入了库,贴了封条。 待江嬷嬷回到新房时,几位襄王府的婆子正守在院中,见她回来,忙笑着迎上去:“可点好了?” 江嬷嬷听着房内似乎有着隐隐的低吼之声传来,心中暗叫不好,忙想冲去。 一位婆子忙拉住她:“您别急,二郎君今日伤着了腿,而且二奶奶也……” 她言之未尽,江嬷嬷却顿时明白,七娘子自小就是傲气的,如若郎君不合她意,怕也不会这般。 心中突然有些萧索,五娘子都未成婚,她有时不明白为何谢氏在这么快让七娘成婚。 “您也累了一日了,随我在旁边用些酒吧。”婆子笑得随和,拉着她道:“我家二郎君自小端正,院中伺候并无韶华婢女,都是我们这些老成婆子伺候,要不就是小厮,让您见笑了。” 江嬷嬷虽感觉奇怪,看了一眼窗户,可内里重重喜帐,映着红烛,除了如血般的红色,什么颜色都未有。 新房内,床上被折腾得,恨不得去死的楼画心,听到江嬷嬷的声音,原本绝望的心中复又涌起了希望。 但姬增闷哼一声,她痛得一个激灵,喉咙除了含糊不清的低泣声,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屋外,却再也听不着江嬷嬷的声音。 姬增一直折腾到半夜,最后一次后,婆子又拿了生子的药丸放在楼画心体内,又用枕头垫高她的腰。 然后收了元帕,扯了喜被给两人盖上。 也未让两人先清理,而是在香炉中添了安神香,这才退出去。 楼画心只感觉全身都在痛,肩膀之下,全是糊着的涎水,下面火辣辣的痛,腰被垫起,好像酸得快要化掉。 旁边的姬增气粗如牛,却呵呵的笑看着她,一咧嘴就有一陀口水滴在绣着交颈鸳鸯的枕头之上:“娘子……好玩。” 说着凑过来,对着楼画心光着的肩膀就重重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我的……我咬了……是我的!” 楼画心痛得指尖轻抽,喉咙却依旧未能发出声音。 那药效虽过去了,可被折腾得依旧没有力气发声。 姬增累极,加上安神香,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楼画心眼中泪水直流,心中又是绝望,又是恶心,又是惶恐,又是愤恨…… 但在接连的用药之下,也还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襄王世子妃送走谢氏后,又送了宾客。 回到房中却并未睡,襄王世子见她回来,沉声道:“事情办得如何?” “成了,等消息吧。”襄王世子妃取着钗环,叹气道:“太原谢氏怕是日薄西山了,承恩侯府那位老夫人,最会看形势,随风倒,能休了谢氏,怕是太原谢氏撑不了多久。” “那兵甲你还借吗?”襄王世子喝着醒酒茶,沉声道:“今日听几位皇子的意思,因漠北大捷,陛下怕是有意扩军,也需兵甲,借给太原谢氏,还不如卖给陛下。” “好。”襄王世子妃从铜镜中转眼看着襄王世子,摇头道:“兵甲需铁,到时你帮我找个由头推了太原吧。” “嗯。”襄王世子还要再说什么,外面传来禀报声。 跟着两位婆子同步进来,当头那个捧着一个封着的木盒。 襄王世子转身进了内室,世子妃这才打开木盒,先闻到一股腥膳的怪味,再见元帕上面红梅染血,外带微厚的白霜。 这才将松了口气:“你们今晚守夜吧,二郎自来任性,怕是食髓知味。” “老奴自是让二郎爱惜身体。”婆子忙应了一声。 世子妃对二郎愧疚,极关心他的身体。 世子妃将盒子盖上,沉喝道:“糊涂!” 婆子先是一愣,跟着忙道:“老奴糊涂。” 跟着捧着盒子,慢慢退了出去。 将盒子收了,就复又去新婚守夜,明日一早,怕还有得忙。 世子妃急于子嗣,二奶奶怕是要受些累了。 宗室新婚第二日,本该要入宫见过永顺帝和郑皇后的。 襄王世子因前一日给姬增告了伤,第二日又上了折子请罪。 永顺帝和郑皇后也知道姬增是什么情况,倒也并不在意。 王道珍这一日正好在昭阳殿与郑皇后商议着中秋宴会的事情,宫中两年未曾大宴了,有些事情需多商议。 这次匈奴使团在京中,原定六月和谈的,可不知为何,匈奴大王子未曾来,使者复又拖到九月。 永顺帝为显大国风度,任由他们拖,反正姬瑾那把火放得大,现在整个匈奴都知道,他们的大可汗被活擒。 就算匈奴再选出新的大可汗,只要那位老大可汗在,这就是匈奴之辱。 兵者勇也,匈奴男儿以血性为豪,如若连老大可汗都置之不理,先伤其勇,日后想收复匈奴,也不是难事。 所以中秋也准备了宫宴,让那位迟迟而来的大王子见见大华的繁华。 郑皇后就将这事交由王道珍打理,听着宫人禀报姬增和二奶奶不能来宫中请安,笑着摆了摆手。 复又和王道珍谈着中秋宴会的事情,正议着,却听闻谢氏在宫门外求见。 王道珍握着笔抬了抬手,郑皇后看着她笑道:“你说该不该见?” “太原谢氏,绝矣!”王道珍握着笔画了几个名字。 世家大族能传承百年,自也有其原由。 太原谢氏由太原马发家,历经了几百年,本该根深蒂固,可近来却越发急功近利。 先是送楼画言入宫,又是将嫡次女嫁入襄王府,想拉博陵崔氏的兵甲。 子女联姻虽是助力,可如若连子女都护不助,族人心寒,心必不齐,从内而绝。 “她怕是来投盟的。”郑皇后看了一眼王道珍划去的名字,轻笑道:“楼明风怕是不会再见她,我还是见见吧。” 说着让人传谢氏入宫晋见,却并未更衣,只着便装出去了。 谢氏在昭阳殿,与郑皇后谈话后,脸上不悲不喜的走了。 而襄王府,楼画心却是被痛醒的。 她身上,姬增已然气粗如牛…… 江嬷嬷晚间喝了杯酒,就晕了过去,襄王世子妃着人给谢氏送了信,保证楼画心没事。 就让人给江嬷嬷下些药,晕上个两三日,至少也得楼画心珠胎暗结才成。 而南疆,楼敬轩已然将回京的事情处理好。 楼画语和李十三娘,以及陈妪她们交待好织绵纺纱的问题,至于黔北莫氏鎏金之术,并不再过问。 那本是钱越他们的事情,明太后也是因为她回南疆才给她的,想来也是给钱越他们的。 楼明光从到南疆后就沉默非常,却也表明要随众人回京,他有些事情要办。 兄妹四人,复又清点行囊,该归京的归京,去太原的去太原。 第346章 香桃 楼画语她们离开的那日,并未惊动村寨中的人。 李十三娘和陈妪都知道她会入京,这本就是迟早之事,现在楼画语入京,怕京中那潭深水怕是要起大浪了。 楼画语并未提及什么时候走,所以她们也并未送行。 这种离别伤感的事情,李十三娘自来不屑做的。 待她将南疆事情解决了,回京都找五娘和三郎就成了。 出行的事情,楼明光和楼敬轩安排得极妥当。 钱氏不在,楼明光一改原先的健谈和风趣,沉默着将原先钱氏该做的事情全部做了。 安排了三部车,又怕她们路上无趣,备了许多精巧的玩具消遣。 每日过问吃食,问她们睡得如何,事无巨细,都安排妥当。 落脚的地方,他都先一步去看过、确认,再让人快马回来,叫她们过去。 到了溯阳,楼敬轩要转道去琅琊,就准备在溯阳多歇息一日。 “南疆形势看上去十分明朗,可内里却有些古怪。”楼画语随他一块去见林二郎,这次连楼画诗都跟着。 楼明光也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带着楼敬辕在驿站。 此次钱越并没有跟他们一块,所以她们也并未再住在钱氏商号的宅子中。 钱氏的死,他与楼画语她们已然生了隔阂。 楼画语本以为钱越虽不是生父,但至少处处爱护。 可他却为了那不知道的大局,让钱氏死了。 楼画语虽知道,他也难受,也有他的苦衷和原由,可心里那道坎依旧过不去。 人就是这样,最不能接受亲近和信任的人,做出不能接受的事。 就算在村寨里,钱氏下葬后,除非是因为钱氏的事,她们都没有再与钱越说过话。 她们走的时候,钱越只不过站在木屋高楼看着她们走,并未出木屋相送。 大家都知道,心中那道坎已然有了,想迈过去都难。 楼家兄妹与林二郎约的并不是府衙,而是在河边的一家酒楼。 楼画语站在临水窗台,看着下面河道边妇女洗衣,甩着衣物欢快的唱着歌。 听着依旧欢快,但再也没有刚入南疆时的那般欢喜了。 林二郎只身前来的,连随从都未带一个。 楼敬轩跟他谈了一些士族之间的事情,两人又饮酒饯行。 待谈完,林二郎这才抬眼看着楼画语:“五娘可是有事要交待?” “有件事情要麻烦林二哥。”楼画语跪坐在几前,捧着酒杯朝林二郎道:“林参知身经战事,多识义气之辈,我想托林二哥帮我找几个用剑的高手。” 林二郎虽不知道钱氏因何突然而亡,但见楼画语这般冷冷的说着,心中也有些发沉。 在府衙时见到她,她虽也深沉谋划,眼中却能见暖色,此时眼中,冷如寒冰。 “不知五娘要什么样的人?”林二郎有些唏嘘,人心性之变,果然还是看经历什么事。 如若所需的剑手好找,她必不会特意提及。 林樊寒门出身,却多识寒门屠狗之辈,有些不逐名利,故无人可知。 楼画语将捧着的酒一饮而尽,朝林二郎道:“剑术堪比谢流萤的。” 林二郎眼皮抬了一下,捏着杯子道:“怕是有些难。” 谢流萤是太原谢氏的招牌,痴心剑道,不问他事。 周庄成出身鬼谷,号称文武双绝,又有三顾之名。 在王氏别院险峰,横剑求战,却依旧败在谢流萤剑下。 “不急,慢慢找。”楼画语复又倒了杯酒,朝林二郎道:“就劳二哥帮我看着点了。” 楼画语是个一杯就倒的,此时已饮了一杯,双颊微红,却越发衬得眼冷若如寒星。 林二郎转眼看着楼敬轩,起杯与她轻碰:“一定。” 待饮过酒,楼画诗就扶楼画语先离开。 楼敬轩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朝林二郎道:“南疆之事就托于二郎了,我此去太原,如若有事,两位妹妹就有劳林兄多为照应。” 总有些人要身先士卒的,是生是死,皆看时也运也。 林二郎大概猜测,钱氏之死,怕与太原谢氏有关。 剑圣谢流萤虽不是谢氏族长,却算是精神支柱,剑圣流萤之名,响绝天下。 楼五娘却要寻剑手,败了谢流萤。 就算不败,无论是平手,就是赢得不漂亮,这对谢流萤这般剑坛圣手,都算败了。 杀人不过诛心,灭圣先伤其光,楼五娘果然深得其法。 楼画语回到驿站,楼画诗并未让关雎伺候,而是亲自帮她去了钗环:“光是林家帮着找,怕是不够。” “我让秦昊也帮我找了。”楼画语软软的趴在桌边,看着铜镜中一张灿如春桃的脸。 她让秦昊帮了两个忙,一是找高明的剑手,多多益善,力求一战败谢流萤,就算不败,也要坏其剑心。 二是让秦昊通知漠北旧部,暗中搅乱匈奴各部,阻拦匈奴大王子入京,将和谈之事,拖到她入京。 要灭一族,岂能是后宅之事能撬动的,必然是举国之大事。 她既然已决心灭掉太原谢氏,自也得从大事而谋划。 楼画诗帮她梳着头:“没有让三殿下找吗?” 楼画语心中轻轻一跳,微吸了口气,感觉到楼画诗梳头的手都有些小心翼翼了,侧目看了一眼房中的桌子。 此时正是桃子成熟之时,驿站洗了一盘鲜桃放在桌上,桃型如心,整个房间都是香甜的桃味。 苦果已熟,可她与姬瑾却不知道何日还能有果。 她这一个多月,连姬瑾的消息都不敢问。 桃夭来信,她在京中行事,多有便利,有些是秦昊开的方便之门,有的猜测可能是三皇子府的人暗中相助。 楼画语也知道,两国和谈之事,能拖上三个月,其中必有姬瑾这个擒得大可汗,居得首功之人的功劳。 她却连道谢都不敢,怕去了信,又恐惹姬瑾心生希冀,到时如若两人无果,何必惹他再生伤意。 楼画诗见她眼露伤感,将头发梳好后,放下梳子就出去了,让她一个人静静。 屋内只有楼画语一人,她站起身走到桌前,捏起桌上的桃子咬了一口。 南疆桃软而多汁,只不过轻轻一口,汁水顺着破皮处涌入嘴中,满嘴皆是桃汁,让人食欲大震。 楼画语急忙将桃子放下,不敢再吃。 有些东西会上瘾的,既然得不到,就不能心生贪念。 第347章 偷袭 楼敬轩从溯阳转道琅琊,在要溯阳停留一日,就在第二日先送楼明光他们入京。 林二郎虽知有颜铁明跟着楼画语,但也怕她们路上出事,虽不能派府兵,却也派了林府的护卫送她们入京。 林府的护卫首领乃是林樊当年随太祖征战时,太祖亲赐的家将宋金。 一条八卦棍挥得八面生风,无人可近其身,乃是护卫的顶极好手。 当年太祖的长刀都未曾破,亲自将他拨给林樊这位不会武,却极能出谋划策的幕僚。 可见当初太祖对林樊的看重,也可见太祖是重恩重义之人。 林樊与宋金亦主亦仆,此次担心溯阳形势,才派宋金护送林二郎到溯阳的。 宋金年纪比楼明光还大些,两鬓斑白,骑于马上懒懒散散的坐着,笑起来慈眉善目。 颜铁明他们都知道他,自然多有崇敬,楼明光更是弃了车,换马与他同行。 楼敬辕从钱氏死后,就沉静了许多,换了马车后,就在车上看书,习字,再也不闹腾了。 但听闻颜铁明提及宋金八卦棍之勇,也有些心动,随着楼明光一块,弃转换马,听宋金与楼明光嫌谈。 到了落脚的客栈,楼敬辕一改原先的事事让人伺候的习性,跑前跑后的给宋金打水,又是给他斟酒布菜,还将自己住的厢房让给宋金。 宋金虽早有威名,但在立国后,皆在林府内,并未在外头立名,一直以家将自居。 所以入客栈后,食不与楼明光他们同桌,寝也只在后头的杂院中。 见楼敬辕这么殷勤,自也感觉他有所求,越发严厉的拒绝。 楼画语冷眼看着,也未曾阻止,至少楼敬辕有些活络气了,不像前些日子那般死气沉沉的。 本以为楼敬辕不过是一时兴起,玩闹几日就算了。 可接下来四五日,楼敬辕吃住皆与宋金一同,晚间都睡在宋金的厢房之内就算了,晚上还亲自打水,让宋金洗漱。 这下连颜铁明都知道他这是什么打算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却更甚于父。 习武之人,必先事师三年,吃穿住行,洗濑跑腿,皆是徒弟的事。 师有事,弟子服其劳。 楼敬辕这连洗脚水都打上了,怕是想拜宋金为师。 宋金为了避开他,连厢房都不睡了,到了落脚点,就不见了。 楼敬辕知道是躲起来了,就缠着颜铁明帮他找。 颜铁明也不敢对他怎么样,被缠得有些烦。 “十一。”楼画语见他缠着颜铁明,沉声道:“不得放肆。” 楼敬辕对于楼画语还是有些敬意的,撇了撇嘴,没敢再扯着颜铁明。 颜铁明却拱手道:“十一郎意志坚定,这是好事。” “可十一郎如若要习武艺,到了京都可找镇北王授艺,三殿下或是叶世子,也皆是武艺高超之人。”颜铁明这些日子有也些闷。 他自认武艺虽比宋金差了一点,可也是上阵杀过敌的,看上去比宋金那笑起来跟弥勒佛一样的强太多了。 楼敬辕也是见过他出手的,对他从未有过什么崇拜,反倒是从未出过手的宋金,不过是听了些传言,就鞍前马后的要拜师,逼得人家上树躲他,这算什么事啊。 “我不学他们的,我就要学宋师傅的。”楼敬辕梗着脖子,看着颜铁明道:“三表哥他们再厉害,我学也没用,我就要学宋师傅的。” 说完红着眼看了看楼画语,转身就跑了,挨个挨个的问护卫们,有没有看到宋金。 楼明光在楼上也听到了,朝楼画语道:“由他去吧。” 颜铁明为自家殿下和镇北王默哀,尤其是自家殿下,在十一郎身上花了许多心思,结果还不如宋金一些故事。 从出了溯阳三日后,在哪里落脚,在哪里歇息,都是颜铁明和宋金两人,一人留守,一人先去查看好地形,再确定好地点的。 楼画语此番入京,所为何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只要她出了溯阳,难免露了踪迹,所以颜铁明和宋金都不敢放松。 林二郎也是怕太原谢氏报复,或是其他人出手,才将宋金这样的顶级护卫拨了过来。 先前几日倒也无事,在离京只有三日的路上,大家晚上并未歇在驿站,而是直接往前又走了半日,到天色完全黑了之后,这才在野外扎营。 驿站落脚,人手众杂,其里面的人也有可能被人早些换掉或是收买。 用宋金的话说:“处处提防,还不如不去驿站,也免得被下毒放火或是围攻。” 在野外露营,也就只有一个办法,强攻! 现天气炎热,在外露宿,也并不寒冷。 故连火都没生,就吃了些干粮。 宋金为了躲楼敬辕,让颜铁明守着车队,自己带了十来护卫去暗中高处布防。 颜铁明将近处的护卫布好,又将干粮分了下去,回来朝楼画语他们禀报时,见楼画语梗着脖子在吞干粮。 虽难吃,但她依旧一口接一口的吃着,一口干粮一口水,并不显娇气。 “行兵布防我不懂,有劳颜护卫了。”楼画语将梗在脖子里的干粮哽下去,朝他道:“我觉浅,如若有事,颜护卫可以直接告诉我。” “是。”颜铁明朝她拱了拱手,见一边楼画诗卡得脸都红了,微叹了口气道:“干粮如若实在太梗,可以用水泡过,用筷子吃,这样虽没什么味道,倒依旧果腹。” “多谢。”楼画语握着一块干饼,笑道:“这是行军的法子么?” 颜铁明点了点头,不好在她车前留太久。 “尝尝?”楼画诗握着饼掰了一块,放到了水杯里泡着,见饼发软,递给楼画语道:“看着不大好吃的样子。” 楼画语接过发软的饼,用银筷拨入嘴里,干饼本就没什么味,泡过水后,那味道有些说不上来,反正不好吃,但至少好入喉咙一些。 颜铁明的法子,想来姬瑾在漠北时也是这么吃的。 可姬瑾在漠北时,正是苦寒之时,行军之间,比她们现在凶险万倍,也不能生火,冰冷的水泡着,不只齿冷,更加胃寒吧。 楼画语垂了垂眼,复又撕了块饼丢进去。 待用过饭,已然近亥时,明日一早还得赶路,楼明光将楼敬辕拉了回来,交待两姐妹在车里好生睡。 他就和楼敬辕守在马车外,毕竟是两个娘子,露宿荒郊野岭,父兄不护着,说出去也不好听。 楼画语靠在车壁上,闭目思索着近来的计划。 又反身立于谢氏之位想,她该如何。 正想着,就听到远处有鸣鼓之声传来,夹着利箭和惨叫之声。 然后车帘被掀开,宋金拎着楼敬辕扔了进来:“两位娘子莫怕,不过是有人乘夜间偷袭。” 第348章 救援 宋金本以为是会看到两张慌乱的脸,结果一掀开车帘。 那位端容郡主就伸手将弟弟扯了上去,反手就从车厢下抽出一把弯刀,还朝他点头道:“有劳您了。” 那个小的娘子,也从车座下面的暗阁中的抽出两把短剑,递了一把给楼敬辕,自己握了把,朝他笑了笑。 宋金倒也算见过些后院娘子,但见这么一家子,倒有些意思。 反手握住长棍,却并不应敌,只是坐于楼画语他们的车辕之上。 楼明光握着长剑站在车旁,看着树影之中,月色之下,有着不少人影借着树影掩护靠近。 高处布下的箭手并不能全部制敌,颜铁明骑着马,带着护卫迎敌,楼明光请的护卫在外围守着,守金带来的十个护卫就守在车四周。 就算在车内,依旧不时听到厮杀和怪叫声传来。 楼画语看着弯刀,并未抽出,而是转眼看着楼敬辕道:“为什么一定要拜宋金为师。” 楼敬辕握着短剑没有说话,侧耳听着外面的刀剑之声,吓得眼皮不时的跳动。 他虽在村寨被攻时,也经过战事,可那时呆在木屋大厅内,并未听得这么真切。 这会还时不时有箭簇落在车壁之上,咚咚作响。 “你该走自己的路,不该总想着我们,你是个郎君不能长于后宅妇人之中。”楼画语握住他微颤的手,沉声道:“你自己想做什么,做好了,才对得起自己。” 她大概能猜到楼敬辕为什么要拜宋金为师,只是她不想让他这样做。 “哥哥去太原了,他说如果回不来,我就是家里的郎君,要护着姐姐们。”楼敬辕抽出手,将短剑拔出来:“我问过颜大哥,他说习武有很多种。” “江湖侠客,仗剑天涯,只身对敌,只问成败快意;镇北王一杆画戟,身率铁骑,守卫一方;谢流萤一把长剑,追求的是剑道巅峰。”楼敬辕将短剑抽出。 看着楼画语道:“可这些都不是我要的,我想和宋师傅一样,一根长棍,无人可近身,护守该守护的人。我不想杀人,也不扬名立功,我只想不让你们保护我,而是让我来保护你们!” 楼画语抬眼看着他,这个半年前还因为一窝鸟蛋撒娇的小郎君,此时眼里再也没有半点娇气了,映着短剑的寒光,整个人都好像剑刚出鞘时,带着微微的锋芒。 “你还小,慢慢来。”楼画诗握着他的手,沉声道:“以后我和姐姐就要你们护着,但总要一步步的来对吧?” “嗯。”楼敬辕握着剑,却并未太过激动。 外头似乎有什么重重的撞到了车驾,马惊得跃起,三人朝后靠了一下,幸好宋金快速控住了马。 楼画语暗算了一下时间,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了,居然还在攻入。 也不敢掀车帘,只是隔着帘子道:“人多吗?” “现在看来至少百人以上,有二十以上的弓箭手,一百以上骑兵,还有伏兵。我们可能要先离开了,你们注意坐稳。”宋金隔着帘子沉沉的说着,手中的长棍挥动,将朝马车射来的羽箭挡了回去。 “骑的什么马?”楼画语听到外头有呼呼声,和什么清脆的碰撞声,知道那些弓箭手皆是高手,宋金已然出手了。 “都是胡马。”宋金长棍一捅,将一匹借势冲到马车前的俊马捅倒:“娘子坐好了。” 跟着一勒缰绳,直接驱车朝京都方向而去。 夜色之中,跑了大概半个时辰,宋金这才道:“暗中有两拨,至少三百人以上。暗攻不行,已然转强攻了。” 宋金缓了缓车速,朝一边楼明光道:“颜护卫在后面断后,如若追上来……” “我领着护卫再次断后,您护着马车前行。”楼明光不等宋金说完,就道:“您跟着她们,才算安全。” 宋金受命护送的是楼家二房,但更重要的自然是车内的几人,见楼明光说了,点了点头,驱马朝前。 他们已然行了半日,再往前半夜就能到驿站。 几百号人,自不好强攻驿站,除非将整个驿站的人都杀尽。 所以他们还可以借驿站暂时躲上一躲,只要不整个驿站都是人家的,就有希望。 楼画语他们在车内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姐妹俩还未动,楼敬辕却握着短剑要出去。 “你想做什么?”楼画语一把将他扯住,沉喝道:“你现在出去送了死,以后怎么护住我们!” “可爹爹……”楼敬辕脸带愤色,看着楼画语道:“他上次就受了伤。” “暂时不会有事。”楼画语将他拉回来,握着他手中的剑,收回去道:“爹爹身份在那里,太原谢氏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最多就是擒下,然后找个由头找承恩侯府要银钱。” 谢氏害死了钱氏,最多也就是二房与太原谢氏不死不休。 如若再吓死楼明光,那就是整个承恩侯府与他们不死不体。 太原谢氏明显没将二房的人放在眼里,听他们入京,直接拨了三百人来强攻截杀,完全不顾形势。 “他们骑的是胡马。”楼敬辕有些古怪,可转而就明白了。 就是因为骑的全部是胡马,这才古怪。 胡马高壮,树林之中如若穿梭,还不如矮小灵活平稳的太原马。 这明明就是有些遮掩过头了,或许说,根本不屑于遮掩,只是让人拿不着实证,无处可告罢了。 楼敬辕此时也明白了,也知道由楼明光断后,总比他们拖累得强。 车驾复又往前跑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已然听得到后头马蹄之声。 楼明光直接勒转马头,朝宋金道:“拜托您了。” 宋金只是挥了挥长棍,驾着车头也不回的朝前奔。 楼敬辕握着收好的短剑,听着后头厮杀之声,死死的咬着牙,手指在短剑的纹路上来回的摸索着。 “什么时辰了?”楼画语算了一下,朝宋金道:“劳您帮我看看。” 宋金心头微急,却还是抬头看了一眼星辰,沉声道:“丑时了。” “差不多了。”楼画语低喃了一声,朝关雎点了点头。 关雎从马座下面拿出一个信号弹,点燃扔了出去。 宋金看着鲜红的烟火直冲夜空,久久未曾下来,方圆百十里怕都能看到。 心中惊骇,难不成这位端容郡主还有后手? 但驾马却并不敢停,可眼看后头厮杀之声又追了上为,马车就要被拦住了时,前方却传来沉喝之声。 领头的并未着铁甲,而是一位玄衣郎君,手握长刀,沉着脸催马冲了过来。 与马车交侧之时,侧目看了一眼车帘,却直接打马过去了。 那郎君率着百来亲卫,风卷云骑,不过眨眼间,就已然略过马车,冲入了跟上来的胡马骑兵之中。 第349章 沉默 楼画语听到熟悉的沉喝之声时,心头有些颤栗,后腰微微一僵。 旁边楼画诗握住她的手,沉声道:“待会见见吧,入京后总要见的。” “嗯。”楼画语微微点头。 “是三表哥么?”楼敬辕却十分激动,握着短剑就想冲出去,被关雎给拦住了。 他却满有喜色的扭头看着楼画语,欢喜的道:“是三表哥来救我们了!他来了,就不会有事了。” 楼敬辕对于姬瑾的信任,还当真是超过任何人。 楼画语心中不是滋味,沉声道:“坐好。” 关雎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楼画语道:“可能桃夭带的人还在后头。” 姬瑾带着的一百亲卫,皆是随他深入漠北王庭的好手,对付太原谢氏这些人,游刃有余了。 后头的颜铁明也带着护卫杀了回来,前后夹击之下,那三百太原谢氏之人,不过两刻钟,皆被诛杀殆尽。 “郡主,好了。”宋金见姬瑾带人回来,这才掀开帘子朝车内道:“这边血腥味重,我们先朝前走走。” “不用。”楼画语朝他笑了笑,拉着楼敬辕下车:“他既然想习武,就该让他看看什么叫战场。” 宋金此时心中倒有些唏嘘的看着楼画语,但他并未楼府之人,只不过受主家之命护送她们入京罢了,倒也不好置啄,握着长棍退到一边。 楼敬辕下车,忙朝姬瑾跑了过去。 却看着远处草地上皆是倒地的尸体,颜铁明握着长刀,随着亲卫一个个的查看,如若有还未完全断气的,对着脖子就补上一刀,绝不留活口。 鲜红的血涌出,他胃里一抽抽,却握着短剑强行忍着。 姬瑾策马过来,看着楼敬辕那样子,沉声道:“我第一次杀人也是这样,无须强忍,吐出来就好了。” “三表哥……”楼敬辕看着一身玄衣的姬瑾,张了张嘴,猛的捂嘴到一边吐了起来。 “殿下。”楼画语在车边朝姬瑾福了一礼,轻声道:“桃夭还会来吗?” “不会了。”姬瑾看着她沉着的脸,翻身下马:“她虽集结了一百来号人,可不过是些护卫打手,她也心知无用,不敢惊动承恩侯府,就找义兄借兵,义兄事忙,就让我来了。” 其实是,他一直关注着南疆的动静,楼画语出了村寨,他就知道了,一直让暗卫护着。 然后再结合桃夭的动作,还有五娘让他归京之时,特意将楼元娘送入承恩侯府的事情。 他料定以谢氏之心,必然要让五娘入不得京城,所以五娘也早有防备,让人在回京的路上等着。 于是他就直接找上秦昊,让秦昊将这事揽下,然后他找永顺帝以避暑为由,答应了些条件,早早的就到了京外候着。 只是没想到太原谢氏这般猖狂,率三百人的军丁暗截强攻。 收拾战场并没有这般快,楼画语让关雎到风口搭灶煮水,请姬瑾饮茶。 姬瑾从漠北一战成名而归,在京中自然备受瞩目,怎么可能随意出京,此行必然受了些阻碍。 可楼画语也不好问,煮了茶,敬了姬瑾一杯道:“多谢殿下。” “五娘客气了。”姬瑾接过茶时,沉眼看着明显消瘦了不少的楼画语。 想到连楼敬辕那个小胖墩都瘦了,当初母妃病重之时,他也心如刀割,以已度人,也能明白。 两人就沉默的喝着茶,楼明光知道他们二人之间,因钱氏之死与承恩侯府有关,会生了些嫌隙,就将楼敬辕和楼画诗拉到车上去小憩,不要打搅二人。 此时已到清晨,野外雾水极重,连烧着的柴火都被雾水淋得有些湿。 二人捧着茶,谁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姬瑾此时坐了下来,有些心怵的,他暗中带人朝这边来,就在不远处扎营。 可以刚才颜铁明对他的禀报,遭遇截杀已有近一个时辰了,五娘该早就放信号烟求助,却一直拖到现在。 她这是在用自己的命,钓出太原暗中布置的所有人手,想一网打尽。 楼画语只是时不时往火堆里添些柴,借着火光细细打量着姬瑾,见他脸色发沉。 知道他心中有些怒气,又上下打量了一会,确定他没有伤着之后,才轻声道:“我以楼元娘为信号,逼得崔老夫人做出抉择。” “以老夫人之精明,自然会在太原和殿下之间,选择殿下,休了谢氏。”楼画语拨了拨柴火,苦笑道:“四姓嫡女,自傲身份贵于公主,谢氏被休,整个太原谢氏皆跟着蒙羞,知因我而起,必会诛之而后快。” 当然,这里面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太原谢氏不敢对清河崔氏下手,一时也没办法对付姬瑾。 所以只能拿楼画语这个软一点的来捏,先报复着一口气。 “我们一路都有宋金护着,他们并没有下手的机会。暗攻只是先摸清局势和人手,并不会出全力。”楼画语将一根柴扔进火中。 沉声道:“所以待战事胶着,他们暗中人手全部出动,方是毙灭之时。” “你可知,这很危险。”姬瑾紧捏着茶杯,冷声道:“如若我并未如此之近,只要晚了片刻,他们就可能将他们诛杀。” “行军之事,殿下比我强太多。自也知道,诱敌和时机,都很重要。”楼画语见他捏杯的手掌青筋迸现,轻声道:“如若不一举歼灭,如何震慑太原谢氏,如何让他们倾力反击。” “五娘。”姬瑾沉喝一声,抬眼看着她。 但见她脸色虽平静,如眼中那股火光,却让他有些无奈。 只是缓下语气:“别拿自己的性命来赌。” “殿下一路走来,有多少次拿自己的命来赌?”楼画语看着他的手,摇头笑道:“殿下那手掌之上,被缰绳勒出来的伤,有多少了?茧又有多厚?” 谁不是拼出来,赌出来的! 姬瑾沉默无声,对于五娘,他自来是没有办法的。 起身想解下外袍,可看了看楼画语,此时人多,他再也不好跟以往一样,随意将衣物披于五娘身上。 那些爱慕得坦荡而又执着的少年意气,已然在不知不觉中随着岁月,和某些事情,慢慢消磨而去。 姬瑾瞳孔缩了缩,朝一边静立的关雎道:“送你家娘子上车,我们走!” “殿下准备怎么处理那些尸体?”楼画语站起来,看着姬瑾道:“此地离京都不到三日路程,却有三百装备齐全的兵士出现截杀,殿下该如何?” 以楼元娘逼崔老夫人休了谢氏,这是开始。 现在太原谢氏出了手,下面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第350章 邀回 姬瑾听着楼画语的话,僵直着后背,看着前面成堆的尸体,以及趴在楼明光身侧,依旧有些干呕的楼敬辕。 他知道五娘在梦中见过杀戮,可他想给她的只是美好。 就像那养于温室中的牡丹,富贵天成,只需高傲的开着。 他会给她最好的,让她芳香暗吐,优雅度日…… 可现在的五娘,却用自己全家的命在谋划着,在歼灭三百人后,连普通的护卫都不敢侧目直视,她却想着用这些尸体,逼迫太原谢氏倾力反击,以便她借机灭族。 这样的五娘让他有些害怕,可也有些心痛。 或许,她再也不会跟在南疆一样,娇笑的背着背篓,欢快的唱着情歌,再也不会唤人“阿哥”了。 “他们身上并无太原谢氏的表记。”姬瑾沉吸了口气,转眼看着楼画语:“将算将尸体公布,又有何用?” “无须表记,大家心知肚明就成了。”楼画语并未上车,一步步走到姬瑾面前,看着那些尸体:“只要谢氏知道是他们的人就行了。” “我来安排。”姬瑾转眼看着她,沙着嗓子道:“你先走吧。” “还是殿下先走吧。”楼画语眨眼看着他,苦笑道:“这事由我来,比殿下来要好许多。” 姬瑾出京必然是暗中的,而且太原谢氏的人不会对他出手,由他上告,牵连太深。 “五娘……”姬瑾也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却暗自舒了口气,紧握着腰侧长刀:“后面可能还有人。” “就算有,也不会比这次更多了。一举歼灭了这些,后面暗中藏着的,不敢再轻举妄动。”楼画语朝关雎招了招手。 关雎忙从车上捧了个包裹下来,楼画语将包裹递给姬瑾:“这是南疆所织蓝锦制的披风,殿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就以此表达谢意吧。” 姬瑾看着那包裹,想到那两身一直舍不得穿的冬衣。 伸手接过,沉沉的看了楼画语一眼:“我在京中等你。” 将包裹小心的放在马鞍之上,挥手朝乔彦杰道:“走。” 乔彦杰朝一边颜铁明拱了拱手,带人催马跟了上去。 待姬瑾走后,天边已然微明,楼明光有些不赞同的走过来:“你该和三殿下好好说会话的。” 姬瑾对楼画语如何,他心里是清楚的,对于一个父亲而言,女儿能嫁一个好夫君,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了。 “这是官道,天亮了,他就不能留。”楼画语拉过楼敬辕看了看,确定他没事后朝楼明光道:“就劳烦父亲去前面驿站报信了。” 楼明光也明白,姬瑾是皇子,率亲卫出京,总是影响不好。 又托宋金看好众人,这才带着护卫快马朝驿站而去。 楼画语待楼明光走后,招来颜铁明:“所有尸体皆不要动,将马控制好,栓控在官道上,阻住去路。” 颜铁明立马明白楼画语的意思,她要将这事闹大。 忙安排人将树林之中控制的近两百匹胡马给全部牵出来,其中有些还负了伤,也有一些在混乱之中跑了,那就没办法管了。 待弄好这些,护卫们才就在官道边埋锅造饭。 中秋宫中大宴,许多世家受邀入京,官道上没过多久就有车队经过,见路边上百匹高大的胡马,加上闻到浓浓的血腥味,皆有些惊色。 别说车队过不去,就连马都过不去。 自会派人过来问,楼画语姐妹不好见外客,楼敬辕太小,就都坐在车内坐着。 宋金也一直守在车驾前,一应事务都由颜铁明去回复。 颜铁明给去的回复时:“昨夜突然遭遇截杀,幸好我们人手多,但这些马皆是上好的胡马,不忍丢弃,就先栓在这里。” 两百匹胡马,也是一大笔钱不说,皆是好马,也没人舍得弃。 也有些世家暗中派人去查看尸体,虽说没有表记,可人都在那里,总能看出点什么。 待楼明光带着驿站的驿丞和请来的守兵到时,官道边已然停了另三家的车队了。 一来是太多胡马留于官道之上,阻了路,他们过不去,二来是大家也好奇,谁有这么大胆子,在离京这么近的地方,出动这么多人大肆杀人。 更让大家好奇的是,两百匹马,三百多人的私兵,却全部被歼灭。 那么前面阻着的车队里,坐着的又是谁? 要知道国公府,满府才三百府兵,长公主和亲王依仗也不过两百,三百人完全可以屠杀皇亲国戚了。 楼明光与众人通报了家门,却并不是报承恩侯府,而是“翰林院学士楼府”。 原先那三家还有些不明白,难不在这年头,一个学士府几十号护卫就能歼杀三百兵丁? 待见驿丞朝马车行礼:“臣见过端容郡主。” 方才想起来,翰林院有位新晋的学士楼明光,是承恩侯府的二爷,其长女乃是镇北王太妃义女,太后赐婚三皇子,封端容郡主。 这自报家门,是很有讲究的,皆是先往大头报。 从未见有人,将一品候府的出身藏着,报个六品学士的。 但见端容郡主下车,身着素服,头戴白花,知道她在守孝,这就又有些唏嘘了。 承恩侯府并无人亡,其父还在?那这孝是为谁戴? 官道之上并不是说话的地方,驿丞也不过是见楼画语的车上布满了箭簇,让她换了车。 楼画语下车时,看着官道上被阻的人,那两百匹胡马并不是这么快能牵走的,这官道至少得阻到下午去了。 说起来,世家豪族,谁跟谁不是亲戚,只不过是看认不认罢了,消息一旦公开,传起来就极快。 大家并未打招呼,楼画语她们有些伤亡就在驿站多歇息了一夜。。 同歇息在驿站的,自也有人递了名帖进来,有给楼明光的,也有给楼画语的,但两人皆以有孝在身给拒了。 有些急于进京的,先一步走,但消息也传得快。 待楼画语他们京都城门口时,却见楼敬台带着楼敬栎,在城门边迎接。 他们俩都领了职,并未再去游学,或是去书院。 楼明光并不愿见承恩侯府的人,可楼敬台和楼敬栎却直接迎了上来,一揖及地道:“二叔,侄儿敬候多时了,祖父已然在府中备好了饭食,连弟弟妹妹的院子都清理好了,请您回府。” 第351章 归京 京都的城门口,人来人往不说,经常有聚于城门根下摆摊的小贩,或是一些赌钱聊天的游汉。 这些人看上去流手好闲,其实有大一部分都是给各家探消息的。 前两日,承恩侯府的二爷在官道上被三百私兵截住,却被其全部歼灭的消息传回来时,整个京中各府邸都有些唏嘘。 三百私兵都可截杀公主和亲王仪驾,却被承恩侯府的二爷全部反杀,还获得胡马近两百匹。 可见反杀之时,楼二爷的人手是有空的,要不然也没时间去拦截马匹。 但怪的却是,楼二爷自报家门时,却并未提及“承恩侯府”,全家人都戴孝,可承恩侯府并无丧事传出。 就算是二房的外家钱氏商号,也并未挂白幡。 承恩侯府二房以往并无人在意,可先有端容郡主这未来的三皇子妃,后有楼二爷献南疆堪舆图,点明银矿之事,惹得圣心大悦。 二房之势,已然不下于长房。 承恩侯楼明晨从谢氏被休后,就有些一蹶不振,他也感觉到府里很多事情,都不是他能掌控的,就干脆给楼敬台请封了世子,将承恩侯府的事情交于楼敬台。 自己在裳娘院中,享受温软,又能逗弄幼女。 楼造只管着楼家外院的事情,至于承恩侯府那些官面上的事,他自来是不过问的。 楼敬台迫于京中流言,在问明楼画语她们入京的时日后,就带着楼敬栎在城门口等着。 只要楼明光带着子女回了承恩侯府,最近有关大房二房不合的消息,就不攻自破。 楼明光虽不喜承恩侯府,但在侄子面前,还得维持大家风度。 只是拱手道:“一路劳顿,加上又在热孝之中,就暂不要回叨扰贵府了。先到自家府中安顿好,过几日,待我选个好些的日子,再带着他们去府中给老侯爷和老夫人请安。” “二叔生份了。”楼敬台举眼看了看马车,朗声沉笑道:“自家府邸不就是承恩侯府吗?想来十一也累了,先随我回去吧。” 说着示意楼敬栎拦住楼明光,跨步就朝马车走去。 只是他还未走到,楼敬辕就掀开车帘看着楼明光大声道:“我不去承恩侯府。” 他声音微尖,带着小孩子的倔强,梗着脖子红着眼,指着楼敬台道:“谢氏虽然被休了,可我娘还是死了,我不想回去看到他们!” 说完,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边哭边喊道:“是他们害死了娘亲,为什么我们还要回去,是他们害死我娘亲!” 他声音越哭越大,眼泪直流,原先还只是掀着车帘。 哭着,哭着,猛的跳下车,如同小牛一般朝着楼敬台冲了过去:“你娘害死了娘亲,你赔我娘亲!” 守在城角根看热闹的众人,心头都大跳了起来,瞬间联想到前些日子,承恩侯府闹得沸沸扬扬的老夫人强休侯夫人谢氏的事情,一时好像知道了原由。 楼敬台忙伸手摁住楼敬辕的肩膀:“十一,你说什么呢?” 但刚一伸手,楼敬辕就倒在了地上,捂着肩膀抿嘴大哭,撑着手想起来,却又好像痛得起不了身。 楼明光瞪了楼敬栎一眼,正要转身,却见楼画语姐妹已然急急下了车。 “见过二兄。”楼画语将楼敬辕拉起,朝楼敬台福了一礼。 然后朝楼敬辕沉喝道:“回车里去,家丑不可外扬,不记得了么?” “姐姐……”楼敬辕抿着嘴,眼泪直流,虽未再说话,双眼却愤恨的瞪了楼敬台一眼。 楼画诗眼皮微红,强行拉着他上了车。 楼敬台心中暗自搓叹,他没料到五娘会将这事这般公开。 此时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岂不是此地无银,表明这就是家丑。 脸上有些戚戚然,他自不好跟楼敬辕一个小郎君一般撒泼闹事,只得朝楼画语拱手道:“五娘别来无恙,先回府歇息吧。” 城根下,众人见楼敬辕那样,再对上楼画语姐妹身上的孝服,和楼敬台被讨好的样子,再连想到五月底,崔老夫人那般强硬的休了长房长媳,一个个瞬间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楼画语朝四周看了看,见到了几个带孩子的妇人在城根下扯着孩子在训。 朝楼敬台走了两步,轻声道:“今日不是时候,待有空了,再回府拜访。二兄也该知道,今日这般,必是不可能回去的了。” 楼敬台也知道今日一过,怕是流言更甚。 承恩侯府不敢给钱氏挂幡,就是怕众人将钱氏之死,与谢氏之休联想到一块。 他们一来没想到楼画语会这么快进京,以为至少也得守过一年热孝,二来没想到谢氏被休后,楼画语居然还是不肯回承恩侯府。 现今日这般,已然是不可能再回去了的。 楼敬台只得朝楼明光拱了拱手:“那待二叔收拾好,我们再去请二叔和弟弟妹妹回府。” 他说话客气而磊落,就算被楼敬辕指着骂,也是脸色平和,倒让众人心生钦佩。 楼明光冷着脸拱了拱手,翻身上马,朝京中走去。 他们的车队一进京,原本守在城根的众人就都散了,扯着孩子回家的回家,收摊的收摊…… 楼画语他们直接回了原先的别院,楼明光一直住在这里,倒也不用特别收拾。 大家各在房中整顿行礼,楼画语让关雎整理自己的院子,她就带着个婢女去了楼敬辕的院中。 他以前的行李都是钱氏帮着整顿的,这会小厮拿着东西整顿,他就坐在窗前看着外头开得正好的木槿花。 楼画语走过去,摸着他的头道:“今天在城门外,你做得很好。” 未朝承恩侯府报丧,以崔老夫人的硬气,自然也不会治丧,京中怕并未传开钱氏的死讯。 她们先有歼灭三百私兵之事,引得各府暗中窥探,跟着将谢氏被休,与钱氏之死联系在一块。 将太原谢氏的名声复又打压了一次,承恩侯府虽受了些气,但至少无大错,而且此举后,太原谢氏怕是连清河崔氏也恨上了。 “姐姐没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楼敬辕趴在窗台,看着外面开得正好的木槿花:“那花是娘亲怕我初到这新院子无聊,教我洒的种子,她说到了八月就开花了。” “上次我们住了没多久,也没等到八月开花,可现在花开了,娘亲就不在了。”楼敬辕眼睛发红,看着楼画语道:“姐姐就不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娘亲吗?我现在也能帮忙的,不是吗?” 楼画语捏着帕子给他擦掉眼泪:“因为我也不知道,我们慢慢找吧。” 姐弟两就站在窗台前,看了一会木槿花。 楼画语回到院中时,桃夭已然到了,见到楼画语,忙凑了过来道:“谢夫人已对七娘子的处境起了疑。” 楼画心嫁人后,三朝并未回门,给出的理由是姬增腿伤未愈。 谢氏一直在等她回门后,方才回太原。 可楼画心嫁人都有近一个月了,却依旧未曾回门,不起疑才怪。 第352章 入府 楼画语听了桃夭的话,轻笑了一声:“江嬷嬷如何了?” “她倒也不算有事,襄王世子妃也不想将事情做绝,只是将她禁于府中。”桃夭转眼看着院中。 随楼画语在石桌边坐下:“半个月前襄王世子妃就将她放了出来,让她帮着安抚七娘子的情绪。” 襄王世子妃要的是子嗣,只要楼画心没生下孩子,她自然也不会太过为难。 楼画语给桃夭倒了杯茶:“那就先拖着,能拖一日算一日,让谢夫人先等着。” 成婚还未到一月,想来身孕的事情,一时也没个准信,只有等怀了孩子。 谢氏骑虎难下,襄王府不肯放人,那时才有大热闹呢。 这般算来,中秋宴倒是时机不错。 “明白。”桃夭忙起身垂首,接过楼画语递来的茶:“娘子折煞奴婢了。” “我才要多谢谢你呢。”楼画语苦笑一声,压着她坐下道:“如若不是你在京中,我哪能成事。” 桃夭不敢居功,忙称不敢。 “让暗中的人散了消息,告诉谢氏,中秋宫中大宴,七娘子是宗室新妇,也该参加。谢夫人自然有办法偷偷参加宫宴的,那天日子正好。”楼画语抿着嘴,看着桃夭笑道:“我们不去,但也不能让他们太过无聊不是么?” 桃夭转念一想,忙称妙,复又将京中的其他事情禀了一遍,这才离开。 楼画语安顿好院子,天色微暗后,就让人去叫了楼画诗和楼敬辕,到正房找了楼明光。 由楼敬辕捧着灵位,楼明光执幡,楼画语姐妹撒纸。 一家四口到大街的交叉口,先是摆了供品,由楼明光念着祭词,然后两姐妹烧了一次纸钱。 后再由楼明光招幡引魂,楼敬辕捧灵唤名,两姐妹在道路两侧每隔三步烧一次纸,为钱氏引路,将她亡魂引入院中,再供于正厅之上。 巷子两侧的屋内,门户半掩,看着一家四口引魂而过。 待安顿好钱氏灵位,当晚就得供食七日安魂,不便出门。 楼明光由此写了帖子递入承恩侯府,表明七日安魂后,携子女回府拜访。 楼造看到他那客气而生疏的帖子,只是瞄了一眼就朝人道:“拿去春晖堂给老夫人。” 崔老夫人看着这帖子,摇头轻叹道:“老二自来就是个任性的,钱氏对子女虽骄纵,却并不强压,反倒各有各的脾气,五娘这次是真的恨上了。” 贺嬷嬷想到外头流言,什么承恩侯夫人因念及南疆银矿之财,害死了二房的妯娌,老夫人愤而休了长媳。 二房的人,因此不肯回府。 虽老夫人也得了个正直的名头,可太原谢氏这怕是要恨死老夫人了。 崔老夫人叹了口气,将帖子递给一边的石耀辉道:“你是小辈,帮我送去给你二表嫂,让她看看怎么办。” 楼敬台请封了世子,崔九娘自然就请了世子夫人,谢氏不在,崔老夫人辈分太高,这事自然就落到了世子夫人的头上。 崔九娘拿到那张帖子时,倒有些烫手。 内院的事她倒好办,可外院如何办? 楼明晨已然心灰意冷,原先那些强撑着的精明能干也都没了,怕是应付不了丧妻之痛的楼明光。 三叔是庶出,自不好代表大房见客,四叔虽是同胞嫡出,可四房两口子都是个关起门来过日子的,连崔老夫人都拿他们没办法。 崔九娘看了一会,最终还是只得让人去书屋叫了楼敬台,让他想办法让族里出面。 楼画语回府后,皆以七日安魂宴为由,只是写了信给交好的府中。 第二日,四位皇子府、宗室府、镇北王府、四家国公府、威远侯府、德庆侯府等等一应交好的,或是看风向的,皆送来丧仪。 写的仪程上也并未写“承恩侯府二夫人”,而是写翰林院学士楼夫人,这表明完全接受了楼明光不肯回承恩侯府,自家单独立府的意思。 楼府并未治丧,送丧仪的皆是各府的管事,皆表明不好意思,前面并未得到消息,所以来得有些迟,这补上丧仪,以表心意。 楼明光就带着楼敬辕在外院接待管事,楼画语姐妹在内院接待嬷嬷们,倒也无一乱处。 送来的丧仪每晚皆在后院的湖中烧了,每日皆有,先是各有爵位的府邸,后是六部官员,送丧仪的人络绎不绝。 这种人情客往,最能分析出哪家府邸与哪家关系不和睦。 最后一经有心人暗中盘算,就连秦王府和太常寺王府,以及郑太师府,四皇子府,还有京中郑氏、崔氏、王氏嫡系,或是下属官员皆送了丧仪。 但太原谢氏无一府前来,连那位被休,依旧客居京都的谢夫人,也未曾送丧仪。 不知道是已然不想撇清嫌疑了,还是已然不在意了。 待七日安魂宴过后,楼画语姐妹依旧脱了孝服,却依旧着素服,随着楼明光一块去承恩侯府给祖父祖母请安。 到承恩侯府之时,却见府门上挂着白幡和白灯笼,下人皆披麻戴孝。 这是为主家守孝的标志,也是表明承恩侯府,依旧认二房,也认钱氏这个二夫人。 如若换成被休的谢夫人身死,承恩侯府就不会满府皆披麻戴孝,毕竟谢夫人已然不算承恩侯府的人了。 楼敬台亲在边角门迎,也换了一身素服,见到楼明光,忙迎了上来:“祖父和父亲在外院等候多时了,今日还特意叫了族中长辈作陪。” 楼明光知道,叫了族中长辈,无非就是劝他回府。 拉着楼敬辕道:“十一跟我一块吧。” 长子不在,次子也总该知事了。 对于两个女儿,楼明光是羞愧的,有些事,他都不能帮上女儿。 楼画语姐妹却是直接从那扇两次经历被破的边角门进去,到了二门后,就见世子夫人崔九娘随着三房四房的夫人在门口迎接。 无论是夫人,还是娘子婢女皆着了素服。 崔九娘更是亲热的迎了过来:“一直听八娘夸两位妹妹,可我一直未曾有幸见过,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见过二嫂。”楼画语听她这话有些意思。 她不提谢氏,不提承恩侯府中任何人,开口就提崔八娘,就是示好的意思。 崔八娘在京中时,多次邀楼画语去崔府玩,现婚配怀庆孟氏的孟英,拉拢整个怀庆孟氏为姬瑾所用。 这一开口,就将自己与楼画语这未来的三皇子妃立于同一条线上。 楼画语自然得好好笑道:“当初二嫂大婚,因有事急于出京,倒未曾送上贺礼,今日一块补上。” 这话也说得随意而亲切,崔九娘拉着她轻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有说有笑,崔九娘一路给她指着哪些景致变了,又道:“院子都还给你们留着,都是老样子,得了空啊,回来住上几日,大家一块耍耍,别整日闷着。” 只是到了春晖堂时,楼画语就见二姑奶奶楼明月沉着脸坐在那里。 估计崔九娘也没得到消息,脸色也有些发沉。 楼明月一见楼画语姐妹和众人一块进来,冷哼道:“我都不知道,我这出嫁的长辈无人迎接,两个打出府出的娘子,就还让婶婶们和世子夫人去二门迎接了,这排场够大的啊。” 第353章 恶心 楼明月是得了消息,又经人提点,算准了时间来的。 知道楼画语她们今天要回府,也并未张扬,只是驾了辆小车,带了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从后门进来的。 她自来不管规矩不规矩,直接就闯进了春晖堂。 崔老夫人知道她为什么而来,可对于她这种什么脸都不要的做派,也完全没办法。 尤其是石崇这两年来,皆在家中闲居,每每看好一个差事,要不就是被人先夺了,要不就是石崇自己看不上,反正最后成不了。 楼明月在京中,日子越发的不好过,性情也越发的乖张。 想让人将她赶出去,但时间上已然来不急了,楼画语她们随着就进来了。 楼明月自来就知道先声夺人,所以根本让人连站住脚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开了口。 三夫人一见楼明月,就感觉有些烦躁,直接朝崔老夫人道:“院中还有些事,媳妇就先回去了。” “三弟妹。”楼明月却冷哼一声,叫住了三夫人:“我今天来就是找你的,别急着走啊。” 说着不冷不热的看着楼画语姐妹道:“五娘和九娘现在出了府就算贵客了,我这嫁出去的姑奶奶难道连跟你说句话都不行了么?” 三夫人脸色白了白,冷冷的坐了下来。 楼画语却好像没听到楼明月话里的冷嘲热讽,只是拉着楼画诗朝前。 姐妹俩朝崔老夫人行了礼:“见过老夫人。” 崔老夫人听她们语气客套而生疏,不像是孙女见过祖母,倒像是外来的客人,见过老夫人。 心中有些暗叹,可五娘已然不是当年从这府里出去的五娘了。 她从南疆而归,有些东西已然不一样。 带着的护卫能歼灭三百私兵,可见她背后的势力已然不容小觑。 只得笑着伸手道:“快过来,让祖母好好瞧瞧。” 楼画语姐妹乖巧的靠了过去,崔老夫人一手拉着一个,左右打量阒。 她的手冰冷而滑腻,与蛇一般让人心中不舒服,但姐妹俩都并未刻意挣扎。 要灭太原谢氏,清河崔氏的立场很重要,她们此时必然也得和崔老夫人站在一条线上。 这也是为何,楼画语要在城门口点破崔老夫人强休谢氏的原因。 断绝了清河和太原之间,所有再次缓和的可能,让他们站在绝对的对立面。 “娘!”楼明月却复又看不下去,沉喝一声道:“既然九娘回来了,您就将事情说了吧。” 一边崔九娘低咳了一声:“二姑奶奶要不先去用饭吧,石表妹特意为你摆了饭,您许久未见她,母女俩也该见见了。” “我们母女多得是机会见。”楼明月连崔九娘的脸都不给,只是沉眼看着崔老夫人道:“六娘是回来了,我那贵妃姐姐也说了,这七娘都成了婚,六娘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可您也见着了,六娘那个样子,哪是能当家的啊。”楼明月冷眼扫了扫三夫人和四夫人,暗笑道:“我想啊,这肥水不能流了外人田对吧?” “六娘不能当家,府里就该找个人帮她当家,要不就便宜了别人。”楼明月目光灼热的看着楼画诗,嘻嘻的笑道:“府中适龄的只有九娘了,您说是吧?” 至于四娘楼画媚这位庶女,她是直接完全忽略。 站在四夫人身后的楼画媚,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如若换成以前啊,楼明月也看不上九娘。 可今日不同往日啊,楼明光得了圣心,楼画语是暂时不能成婚,可也是钦定的三皇子妃,就算先有侧妃,有镇北王府在,这正妃总跑不了。 九娘反正也要守孝,过三年后,六娘生了孩子,她再嫁过去,倒也白得了个媳妇,钱氏那些钱财,也还是她们的。 楼明月越想越高兴,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果然这种事情,还是得那些腹中弯道多的人,才能想到。 楼画诗脸色微沉,楼画语冷笑了一声,拉着妹妹的手,朝老夫人福了一礼,就退了下去,到一边坐着。 崔老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崔九娘和三夫人、四夫人都青着脸,不想理她。 “我知道,我这话不好听。”楼明月却自顾的走到两姐妹面前,得意的道:“可你们要守孝三年,你们母亲又不在了,你父亲就算要续弦,后母哪会真心帮你们谋算啊?” “五娘婚事定下了,可九娘呢?连相看的机会都没有,待三年后,都多大了?这嫁自家表哥,又是与堂姐一块,遇事也有个商量的人对不对?”楼明月说起来头头是道。 满是好意的道:“我还是亲姑母呢,总要顾着你们些,婆媳之间也好相处。” 听她说起来,倒尽是好处。 楼画诗这会气过头了,朝楼画语看了一眼, 见她脸上带着笑,也跟着笑了笑。 捧着几上的茶杯递给楼明月道:“二姑奶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该渴了,先喝些茶水吧。” 楼明月看着她捧过来的茶,忙伸手去接:“哟,这门还没进,媳妇茶倒是先喝上了。” 可她手还没伸到,楼画诗递着的茶杯突然一转,朝下落去。 楼明月走得近了些,茶碗落在她脚面上,茶水涌出,全部灌到她鞋中。 虽不烫了,可也淋得她跳脚朝后退了几步,眼中微微发怒的看着楼画诗。 “哎呀。”楼画诗起身轻叹了一声,抬眼看着楼明月道:“可能是二姑奶奶说的话,有些不对,您看这茶都有些不满意了,自已跑了。” “楼九娘。”楼明月拎着裙子,看着湿了的鞋面,扭头朝崔老夫人道:“您看看,这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娘子,您还任由她们在外头鬼混。如若是我啊,我就将她们全部拘在府中,要不就送到庵堂里去。” 楼画诗自顾的坐下,似乎并没有做错。 “二姑奶奶最近在京中走动挺多的。”楼画语敲了敲茶碗盖,看着楼明月道:“这有些人啊,二姑奶奶还是别见的好。” “这见了啊,被人当枪使,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说着端起茶碗。 猛的朝楼明月砸去:“我们有娘生没娘养,是因为我们的娘亲被人害死了。可我看石表妹这几年一直在承恩侯府由老夫人养着,这又算怎么回事?” 楼明月虽有些私心,却无什么谋划,仗着就是不管不顾,只管自己要的。 她这样的性子,在全是讲脸面的人中,倒也能占着便宜。 可这次她来得这般及时,楼画语大概能猜到。 那位居于京中的谢夫人,挑动楼明月来恶心自己。 “六娘的婚事,您不要就一句话。”楼画语抬眼看了看帘子后面的人影,冷笑道:“二姑爷至今也没个实差,如若不是石表妹有门好亲,你们石府难不成还娶得到六娘。” 帘外一个消瘦的身形晃了晃,跟着转身就跑了。 第354章 拿捏 楼画语看着那帘子外面的人影消失了,其他人自也看到了。 楼画媚不由的抬眼看了看楼画语,没想到她会帮楼六娘出头,毕竟当初六娘可是和二姑奶奶想坏她名声的。 “哟……哟……”楼明月却大肆的叫了起来,指着楼画语朝崔老夫人道:“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孙女?” “怎的,死了娘还有理了?我家阿辉被她外祖母看重,带着身边,眼红了啊?”楼明月气得跳脚。 晃了晃头冷笑道:“还是端容郡主能耐,一边不认承恩侯府,却又要拿捏隔房堂姐的婚事,我这算见识了。” 崔老夫人低垂着头不说话,三夫人、四夫人自来是闷身不理事的性子,崔九娘好像也羞得没脸,抬不起来头了。 楼画语转眼看着这些人,突然就有些想笑了。 她们看上去不是管,怕也是任得楼明月拿自己出气。 秀才遇到兵,有礼说不清,碰到楼明月这种人,一招拿不下,只会让她浑不吝越扯越恶心。 接过一边关雎递来的帕子擦着手:“拿捏堂姐的婚事我是不知道的,只是我记得石表妹与安国公府定亲也有两三年了吧?这嫁妆不知道备得怎么样了?” “咂。”楼明月捏着帕子,指着众人道:“你们看看,这连表妹的嫁妆都问起来了。” 楼画语听她这话的意思,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将帕子递给关雎,在关雎伸手的时候,捏了捏她腕上的镯子:“可惜七妹妹不在,要不以七妹妹的眼力劲,大概能瞧出这镯子的出处。” 关雎手腕上戴着的,是一对翡翠玉平安镯,满绿通透。 虽只有婴儿拇指粗细,并不是圆面,却是少有的麻花面,看上去如同一条绿绳,夏日戴着轻巧透凉。 当初安国公府下聘礼时,有六对镯子,楼画语当初还在府中时,楼明月就当了一对芙蓉石的,现在连最贵重的一对翡翠麻花镯,也到了当铺了。 “一对镯子能有什么出处。”楼明月看了一眼那对镯子,眼中突然跳了跳,捏着的帕子朝上遮了遮:“我去看看阿辉。” 她怕在京都当,被楼画语抓着把柄,就特意让人出京当的,怎的又落在这煞星的手里。 这天下的当铺莫不都是钱氏商号开的不成! “娘。”石耀辉却掀开帘子进来,目光沉沉的看着楼画语。 她还捏着关雎手腕上的镯子,顺着上面的麻花纹轻轻的收放着手指,好像很中意。 石耀辉心中突然有些痛,楼画言封贵妃的那年元宵,楼贵妃被禁了足,她以为楼画语失了势,一时得意,有些不知道轻重,出言呛了楼画语。 当时她也捏着关雎腕上一只芙蓉玉镯,用嫁妆将她的话岔开了。 后来楼画心也暗自提过,那只芙蓉玉镯的些眼熟,她虽并没有回府看嫁妆,可大概也能猜到,是嫁妆里的那一只。 五娘虽在岔开她的话,却也在提醒她。 但她后来一直在承恩侯府,楼明月都极少让她回去,那些聘礼还剩多少,她哪会知道。 这会见到关雎手上的翡翠麻花镯,心中突然有些悲凉。 “阿辉来了啊。”楼明月见石耀辉目光沉沉的看着那只镯子,眼皮轻跳,忙拉着石耀辉:“听说你备了饭菜,快带娘亲去吃一口吧,今日来得早,还当真有些饿了。” 石耀辉被她拉了拉,目光依旧落在关雎腕上。 她猛的推开楼明月跪了下来,吓得楼明月惊叫了一声。 石耀辉对着楼明月磕了个头:“娘,您先出去吧,我说几句话就来。” “阿辉,你别这样啊,先起来,你这样我害怕。”楼明月慌忙摆着手。 她没想到那些聘礼里的东西到了楼画语手中,现在石家能拿得出手的,也就石耀辉的婚事了。 承恩侯府并不待见她们,这万一楼画语将这些东西往安国公府一送,就算是赐婚,娘家败坏聘礼,说破天去,也能退了的。 “您先出去,您出去我就起来了。”石耀辉抬脸看着楼明月。 楼明月看着近在眼底的那张脸,突然有些陌生。 三年前石耀辉入京时,脸上带着骄纵和傲气,现在这张脸上,好像带着一股子痛苦。 那痛苦她有些看不清,只是好像在崔老夫人脸上经常看着。 她有些慌乱的摆了摆手:“好,我出去,你快起来。” 说着慢慢朝帘子边退,走到帘边却又回头看了看,见石耀辉依旧跪在那里,抬眼朝她看来,忙掀开帘子出去了。 “五姐姐,七姐姐,对不起。”石耀辉却并没有起来,而是跪转身对着楼画语道:“我娘她……她……” 子不言父过,石耀辉张了张嘴,看着楼画语道:“五姐姐你别生气,日后我娘定不会来烦你了。” “石表妹。”楼画语拿着关雎褪下的镯子,用帕子包着。 走过去递到石耀辉手中,捧着她的手,将她拉起来:“这事我在两年前就提醒过你了。” 石耀辉低垂着头,眼泪滴落在楼画语捧着的手上,那白色的蚕丝帕沾水被得透明,内里翡翠透绿,看得人心中生凉。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楼画语,以前她总认为自己高她一等,每次七娘挑拨,她都会出言呛五娘,可现在…… “我才回来,又因为安魂宴并未去清点当铺的东西。只是下面的管事发现这对镯子是原先安国公府买来下聘的,我今日就带了过来。”楼画语拍了拍石耀辉的手。 叹气道:“你改日有空,拿着聘礼单子过来吧,将东西清了,放在当铺里也不好。保不准什么人就说漏了嘴,到时传到安国公府,就不好听了。” 她没提当票的事,也没提让石耀辉拿银钱赎,就是全部退给她的意思。 “多谢五表姐。”石耀辉低垂着头,捧着那对翡翠镯子,感觉那些麻花绳好像缠住了自己的手。 “二姑奶奶还在等你呢,去吧。”楼画语朝她笑了笑,轻声道:“自家姐妹哪没有不斗气的,以前还小,现在都大了,以后就不会了。” “是。”石耀辉捧着镯子,朝老夫人福了一礼,红着眼睛退了出去。 楼画语这才坐回去,看着老夫人道:“让您见笑了,只是前两日听闻谢夫人与二姑奶奶走得近了些。” “防人之心不可无。”崔老夫人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座下的众人,却发现这满府的人中,没人比得过五娘。 有勇有谋,能屈能伸…… 不过是知道谢氏和楼明月走得近,就先拿着石耀辉的婚事,拿捏住了楼明月。 抿了口茶道:“元娘被送回后,一直关在院中,让她生母照看着。你们一直没回来,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意思。” “现在你们回来了,大家就当众解决了吧。”崔老夫人朝贺嬷嬷挥了挥手,沉声道:“带元娘到行事堂吧。” 楼画诗猛的捏紧了楼画语的手,崔老夫人这是用楼元娘来问路了。 可在溯阳时,姐姐要留着楼元娘的命,有用。 现在楼元娘没用了,就该给娘亲赔命。 第355章 施恩 崔老夫人信佛,春晖堂见不得血。 行刑这种事情,有专门的行事堂。 下人背主、偷盗,一旦要行刑,就在行事堂用刑。 比当初花姨娘被拉到自己院中,还要惨一些。 楼画语见楼画诗指尖发冷,反握着她的手,朝老夫人道:“这事还有些隐秘,想来老夫人也知道的。” 崔老夫人能在姬瑾送还楼元娘后,那般强势的休了谢氏,怕也是知道些事的。 “这害人性命,背后定然是有隐秘的。”崔老夫人脸色不变,眼角却绷得紧了些。 楼画语倒不在意,崔老夫人现在定然不肯直言,日后慢慢问就知道了。 她借楼元娘一是逼承恩侯府弃了谢氏,二是想探出承恩侯府这两位人精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现在看来,楼明风入宫为贵妃,确实是招稳赢的大棋。 只是楼贵妃怕不知道,府中的水这么深,她从生下姬瑾开始,就是朝死路走的。 “爹爹还未曾见过邓夫人,正好前院楼家族人皆在,大家一块见见吧。”楼画语拉着楼画诗起身。 看着崔老夫人道:“流言止于智者,但这真相也该大家知道,免得凭白误猜。也还您一个清白,您说是不是?” 崔老夫人转眼看了看崔九娘,捧着茶杯不说话。 楼敬台请了族人过来规劝楼明光回府,却没想到头来,被五娘用来问罪。 她倒还是跟以往一般,一点都不藏锋,能利用上的,一丝一缕都不放过。 “五娘,这怕不好吧?”崔九娘起身,思量着道:“你也说了是邓夫人,这出嫁女,也算不得承恩侯府的人。而且大姐姐还有两个孩子,这……” 如若楼画语姐妹在行事堂朝楼元娘动手,就算再次用刑,或是活活打死,承恩侯府能用暴毙或是其他由头搪塞住邓家。 可五娘却要当着众多族人的面问罪,就算邓家无势,可楼元娘也是邓伯林遗孀,还是邓家的人。 人多眼杂,难免有人说出去,到时怕也不好收场。 世家行事就是这般,只要外人不知,府中或是族里如何,都没关系。 说出去却不行,名声比什么都重要,要不然士族怎么统领天下的读书人。 楼画诗见她们推脱,冷笑道:“想来老夫人也没有问过话了?如若不是楼元娘呢?你就不怕我们当初在南疆屈打成招?” “而且这事吧,我们本该报官的。”楼画诗紧紧的握着楼画语的手,那日在娘亲院中碰到楼元娘,她那种得意的狂笑。 她当时就想杀了楼元娘,可姬瑾让人将她拦住了。 世家后院之人,自是不能见官上堂的。 崔九娘也没想到二房的这两位娘子这般难缠,还想说什么。 “九娘。”楼画语将楼画诗拉回去,看着崔九娘道:“世子夫人有顾忌也是应当的,大家大族的不容易。” 说着朝老夫人福了一礼:“今日来得匆忙,府中还有些事,娘亲的长生灯还点着,要回去看灯,就不打搅了。” “快去请二爷和十一郎,回府了。”关雎忙打了帘子,朝外头候着的婢女喊道:“让宋师傅去接吧。” 崔老夫人捧着茶杯的手抖了一下,碗盖落到了杯中,荡了些茶水出来。 “五娘。”崔九娘见她们一言不合就要走,忙道:“这快到午饭了,府里长辈皆在,就用过饭再回吧。” 她们回府,别说坊间了,外头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 过来打了个转,连午饭都没用就回去了,这明摆着是走个过场吗? “还在热孝,要给娘亲摆饭。不方便在外头用饭,劳世子夫人记挂了。”这次倒是楼画诗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崔九娘,将“世子夫人”几个字咬得又冷又重。 崔九娘有些为难的看着崔老夫人,忙拉着一边楼画媚:“你们和四娘也有些时日未见了,姐妹间说说话吧。” “热孝在身,着实不方便。”楼画语摆了摆手,朝楼画媚道:“我们不好出门,四姐姐有空,就多来楼府玩。” 关雎朝外面喊了一声,颜铁明就带着外头守着的护卫进来打帘子,吓得一众小婢女慌忙后退。 崔老夫人看着颜铁明,这大热天里,都感觉茶碗透心的凉。 姬瑾从小到大,贴身的亲卫首领,崔老夫人怎么会不认识。 楼明光正烦着如何从这些族人劝说中脱身,就听到宋金来禀:“楼二爷可谈完了?郡主和九娘子要回府了,让我来接二爷和十一郎。” 他们在官道上歼杀三百私兵,护卫有哪些,早就被人查清楚了。 宋金在年轻一辈中,或许没人知道,楼造他们却是记得他的威名的。 他拿着长棍来,说是接人,谁敢拦啊。 楼画语姐妹在颜铁明的护送下,直接出二门口上车。 崔九娘是平辈嫂子,现在又是她当家,只得送她到门口。 再也不敢讲什么楼元娘和搬入府中的事情了,只是道:“有空就来府中耍,我比不得四娘,可以出去,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多着呢。” 当初谢氏在府中时,虽是儿媳,可与崔老夫人并不同族,并未完全掌着府中的事。 崔九娘入府,崔老夫人反倒松了口气,暗中将一些事情交由崔九娘。 现谢氏被休,崔九娘更是名正言顺的当了家。 “多谢二嫂。”楼画语此时倒也客气的行了礼,带着楼画诗上了车。 只是到了边角门处,就见楼明月带着几个婆子在等着。 颜铁明挥了挥手,让护卫守在前头,策马到车前:“要不要让人直接拉走?” 他是皇子亲卫,奉命保护未来的皇子妃,除非皇室宗亲,要不然他都能强行轰开。 “让她过来。”楼画语笑了笑,轻声道:“受了这么多教训,也该长点记性了。” 她一直让人压着,不让石崇外任,就是要逼得楼明月无路可走。 石崇这个人有些运道,楼画语要他还有大用。 楼明月走过来,站在车外,再也没有原先在春晖堂时的得意,有些萧瑟。 “二姑母上车吧。”楼画语掀开车帘。 关雎跳下车,将楼明月扶了上去。 “五娘。”楼明月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楼画语,沉声道:“阿辉的事情,多谢你了。” 石耀辉捧着那对翡翠镯子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朝楼明月多说什么,只是不停的哭。 楼明月也知道卖女儿的聘礼,有些说不过去。 可她还有两个儿子,丈夫没有差事,她也得谋生路。 楼画语低笑着摇了摇头,沉声道:“二姑父还未领得差事,姑母为何不直接让他先去孟阳找其义父杨怀舟?” 与人施恩,必要暗中打压,让其无路可走,乱跳之时,再指条明路,这人方才能死心踏地的信服。 西六路,已有成州和通道皆在姬瑾手中,石崇如若去了孟阳,这第三路也快拿下了。 而且孟阳知府,可是太原谢氏最大的姻亲,河阳袁氏的袁崇信! 第356章 合谋 楼明月这会心里有些发虚,毕竟她先前还恶心人家,算计人家,这会听楼画语指明让石崇去孟阳。 有些唏嘘的道:“夫君也曾去信问过义父,可袁知府不让,说是一府不能有二将,而且夫君……” 石崇当初是为了结安国公府这一门亲,与安国公结盟暗杀姬瑾,方才被姬瑾缉拿归京的。 “袁崇信乃是太原谢氏姻亲,调任知府也是太原谢氏的助力。谢夫人如若真心有意相助二姑母,这自然也不是事。”楼画语笑看着她。 沉声道:“不过想来谢夫人现在也无空理会孟阳之事,我倒有个好主意,可以让二姑父先去孟阳。” 楼明月也知道现在,楼画语说话份量比自己重,又惊又喜的道:“五娘你说!” “我会让三殿下修书一封给袁崇信,至于二姑父是去还是不去,就看二姑父自己的选择了。”楼画语笑看着楼明月,轻声道:“只是怕三殿下对前事,还有些有隔阂。” 楼明月抬眼看着她,心中有些发怵。 当初石崇在通县暗杀姬瑾,如若不是楼贵妃为了血脉之情,加上石耀辉与安国公府有亲事,曾府极力回旋,却也在牢中关了大半年,方才让石崇出来。 “我回去问问夫君。”楼明月拢着手,却不敢随意答应楼画语。 “这种事情,自该夫妻俩好好商议。”楼画语亲手掀开车帘,朝她道:“无论成与不成,还劳烦二姑母将石表妹的聘礼单子送来,我好将当铺中的东西清点一下,在当铺的就给您送回来。” “不……这……”楼明月摆着手,心中发着虚。 拿人的手短,楼明月自己当了多少东西,心里也有数的。 楼画语在她恶心算计之后,突然示好,还给她点路,可她也怕。 “那二姑母慢走。”楼画语示意关雎扶她下车,未等楼明月回头就放下了车帘。 颜铁明护着车驾从楼明月面前驶过,楼画诗从车帘朝外看了一眼:“我虽没见过楼贵妃,可感觉二姑母和楼贵妃怕是差了很远。” “都是亲姐妹,怎么会远。”楼画语靠在车壁上,沉笑道:“她虽在外名声不好,可并没有吃什么大亏。如若不是通县那次没算到姬瑾能逃脱,她才是最大的赢家。” 可就算姬瑾逃了,她也不过是损些钱财,还是安国公府的钱财。 “我不懂。”楼画诗皱了皱眉,轻声道:“我记得她才回京的时候,腕上戴着的可是羊脂白玉的镯子,就算当初打点要些银钱,可也没到要当聘礼的地步吧?” “所以这才是高明之处啊?”楼画语喝了杯水,轻笑道:“石耀辉嫁入安国公府,这事对承恩侯府,对三皇子府,对楼贵妃,对安国公府都是好事。” “变当聘礼虽有些丢脸,可如若当真闹开了,这自然有人帮她赎。”楼画语嗤笑一声。 捏着帕子擦了擦手心的汗:“其实她才是看得最透切的一个,只管到手里的,不会跟别的府里一般,死要面子活受罪。” 楼画诗听她分析得清楚,也慢慢思索着。 在府门外,一家人合在一块,在颜铁明和宋金的护送下回了楼府。 宋金是借来的护卫,在回京后,就跟楼明光告辞,可楼敬辕死缠着不放,楼明光也没办法,只得暂时留住宋金,还亲自去信和林樊说过了。 至于楼敬辕能不能拜师成功,倒也无人理会,反正人留住了,他能不能让宋金收他为徒弟,那就得看他的本事。 楼画语回到院中,梳洗了一下,换了身清爽的衣服,写了封信给姬瑾,让颜铁明着人送去。 因要给钱氏摆饭,一家人梳洗过后,换了居家素袍,都到正房摆碗添酒置饭,供过钱氏后,一家人方一块用饭。 待楼画语弄完,回到院中的时候,却见姬瑾安然的坐在院中的石桌之上,喝着冰镇绿豆汤。 “你想从袁崇信对太原谢氏下手?”姬瑾也穿着一身素袍,从食盒中拿了一碗绿豆汤:“苏嬷嬷亲手熬的,先将干绿豆粗磨一下去皮,泡一晚,将上面的细芽打掉,熬上两个时辰,全是豆沙无渣。” 楼画语看着那一碗绿得通透的绿豆汤,坐在姬瑾旁边:“京中会有大动作,袁崇信在孟阳,定然会先出手。” “楼七娘可能有孕了。”姬瑾用手指碰了瓷碗,轻声道:“今日襄王世子妃突然给二房停了冰,虽未招太医入府,却拨了几个老成的婆子去二房。” “从大婚后,姬增就一直宿在楼七娘房中,昨晚突然就挪了出来。”姬瑾拿了银勺给楼画语,自己却捧着碗喝。 楼画语正喝了一口绿豆汤,听他将人家夫妻房中事说得这么直白,也有些诧异。 “咳!”姬瑾此时也感觉有些失言,低咳了一声:“太凉,你喝半碗就行了。” 但他的碗已然一口气喝完了,入口沙软,又凉又甜,在这闷热的秋老虎天十分舒服。 楼画语却也不敢多喝,微微喝了几口:“有孕后,中秋宴楼画心必然会去,谢夫人怕也会见着,到时会闹将开。” “只要石崇愿意,我会让他马上去孟阳。”姬瑾十分随意的端过她喝了几口的绿豆汤,将银勺拿出,捧着碗喝完:“西凉偏北处也有匈奴的踪迹,如若袁崇信有动作……” “殿下。”楼画语有些讶然的看着他放下的瓷碗。 姬瑾低头看了一眼:“费心做的东西,不能浪费。你让我约的人,我给你约了,就在天水阁,傍晚时分去吧,没那么热。” “她腹中还没动静么?”楼画语将碗放回食盒。 姬瑾抬眼看着她,眼神微微转动,嘴角勾笑道:“这话五娘不该问我。” 楼画语也知道问一个郎君,这个问题不大好,只得将食盒盖上:“替我多谢贵妃,有孝在身不便入宫请安,你代我问个安吧。” “要我陪你去么?”姬瑾却拎着食盒,好像没听到她后面的话:“楼府有条水路,直通玄真阁和天水阁,我可以在船上等你。” “无须了,只是昔日同窗见面罢了。”楼画语朝姬瑾福了一礼。 她总该去见王道珍一面,毕竟有些局面,她已然看出来,不是郑皇后的手笔了。 比如庆阳公主为夫守节,比如谢夫人未曾离京,再比如琅琊王氏并未再着重打压楼敬轩。 她微微午歇了一会,到了日落,换了身纱裙,由颜铁明撑了小舟顺着水路到了天水阁后路。 姬瑾帮她们约的是申正,楼画语去的时候刚好。 待她上了画舫,就见王道珍也是一长裹胸长裙,外罩淡绿色披帛,半椅在舫窗,吹着凉风。 远远朝楼画语笑着招手道:“五娘。” 楼画语走过去,福了一礼:“见过秦王妃。” “日后都是妯娌,什么秦王妃,你还是叫我元娘吧。”王道珍伸手拉住她,就扯着她在对面坐下:“我还想什么时候给你下帖子合适,结果还是你好,未成婚就能支使得动三殿下。” 她自来大气宽和,有着大家风范。 楼画语笑听着,轻声道:“这不是快中秋了吗,宫中大宴,我有孝不能去,倒有些事麻烦元娘。你可一定要帮我!” 第357章 游湖 王道珍没想到楼画语这般直白,她出来,自然也知道楼画语为什么邀她,也安排好一切。 沉笑道:“我留着谢夫人在京中,就是等五娘回来,自然得帮五娘。” 与聪明人说话,总是那般轻松。 更何况是绝顶的聪明人,不用点就能自己想明白的那种,要不然楼画语也不敢这般约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尽是笑意。 却并没有再提其他的事情,就在这画舫上用饭。 王道珍说着婚后生活,楼画语说着南疆见闻,好像一个宫廷一个乡野,却都在试探着对方。 待夜灯点上,画舫外灯光点点,王道珍唏嘘道:“可惜五娘是位娘子,如若是位郎君,我倒想与你今晚干脆乘着画舫游湖,再不醉不归。可惜了……” 也不知道是可惜了楼画语不是位俊俏郎君,还是可惜了不能与楼画语游湖。 “您还是先回吧,秦王找不着王妃,我可担待不起。”楼画语看了一下天色,岸边已然站了两个嬷嬷,伸手拉起王道珍:“待你有空,随时可以邀我游湖。” “你是小娘子,我才不邀你。”王道珍将披帛甩了甩,轻叹道:“许久没这般开心了,五娘啊,希望以后都能这么开心。” “能开心就好。”楼画语朝她笑了笑,送她下画舫。 王道珍扯着披帛,立于舫边,被风吹得咧咧作响,却低声道:“五娘所托之事,我定然会做到,只是如若太原分崩离析,再夺利之时,五娘可得让让我。” 她本可以不沾不染,任由楼画语打压太原谢氏的,可现在沾染了,总会留下痕迹,这刮分之时,自然也得多几分便利。 “我哪比得过元娘啊,只不过为了私仇。”楼画语的纱裙飘荡,与她的披帛缠到一块:“如若我能夺利,哪还要你帮忙。” “你不能……”王道珍将披帛扯回,低头笑道:“可你那位未来的夫婿能啊。他可是在陛下和皇后在前许诺,必要等你三年呢。情真而意切,当真让人羡慕。” 王道珍将披帛裹好,娇笑着由左右嬷嬷搀扶着上了软轿。 楼画语站在画舫上,看着软轿远去,天水阁的楼上,有着人影闪过。 “母后为长兄,找了个好王妃。”原本说不来的姬瑾,不知道何时已然到了画舫之上。 画舫突然开动,楼画语身子突然一晃,姬瑾伸手拉住她:“带你去见苗广。” 画舫划破碧绿的湖水,原本倒映着的灯光碎散成点点金光,波光闪闪之中。 湖岸边上,突然有着烟火冲天而起。 火树银花,银光璀璨…… 楼画语站在甲板上,吹着凉风,看着那落入凡尘的烟火,心头有些震动。 “补今年元夜的。”姬瑾扶着她旁边的扶手上,看着那一道道的烟花起。 他去年时以花灯为信,诗信为约,邀五娘今年元夜看花灯,赏明月。 可那时他在漠北,五娘在南疆,当真是天南地北双飞客…… 本以为再共赏这水中烟火时,两人必然相依相偎,哪知世事弄人。 天水阁中饮茶的人都推开窗朝外看,姬瑾怕露了踪迹,拉着楼画语进了画舫。 两人坐在原先的窗前,看着外头的烟花火树,沉默无语。 楼画语双眼只敢看着外面,不敢回头,直视姬瑾。 有些东西一旦太过明朗热烈,就会让人自惭形愧,总认为自己不值得这般。 原先楼画语恨姬瑾,现在她却觉得,姬瑾该恨她。 画舫驶得极慢,颜铁明亲手奉了茶水过来,放下后就又退了出去。 “你饮酒就倒,先喝点茶吧。”姬瑾给她倒了一杯,自顾的品着凉茶:“秦王妃答应了。” “嗯。”楼画语捧着茶杯,轻声道:“众人或为名利,或为权势,或为其他,总有所求。秦王妃就算自己不想,郑皇后也会想,琅琊王氏也会想。” 四姓在前朝时,或许还是一块铁板,可本朝太祖与前朝皇室结盟。 为了打压士族,莫太后甚至宁愿赔上黔北莫氏一族,以及殇帝和满宫后妃的性命。 太祖先是强行打压,伤了士族根基,永顺帝又分裂成两派。 太原谢氏势微,其他三姓必然要刮分,更何况王道珍已然是秦王妃。 王道珍想要的,不再是原先的天下士族共治,而是一家独大。 两人就饮着茶,看着外头火树银花,听着欢喜叫闹。 作为当事人,他们原本也该欢快的,心中却怎么也乐不起来,好像有些东西压得沉沉的。 有时不经意的对视一眼,姬瑾目光灼热,映着外头的花火看着楼画语。 楼画语却好像要被灼伤一般,急急的扭过头去。 幸好天水阁离玄真阁很近,画舫并没有行多久就停住了。 姬瑾并未送楼画语下去,而是从甲板搭了块跳板,到旁边一艘画舫之上。 小心的扶着楼画语,将她送过去,转身就回了原先的画舫。 玄真阁外停着的画舫,乃这艘有些古旧,并不如天水阁那般刷着新漆。 画舫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船舱中点了灯。 楼画语知道是谁在里面,拎着纱裙走了进去。 昏暗的灯光之下,一个中年人瘫坐在地上,捧着个酒坛在喝酒。 满船舱都是香甜的酒香,这味道楼画语很熟悉,就是钱氏最喜欢的果子酒。 楼画语走过去,细细的打量着这个中年人,长相说得上儒雅,就算醉酒,也不见癫狂之态。 “端容郡主?”苗广捧着酒坛,看着楼画语道:“我就说周庄成今日怎么这般好心,邀我喝酒,还与我拼酒。” 楼画语看着倒地一堆的洒坛子,看样子周庄成也喝了不少。 她知道苗广肯定不是想见自己的,却没想姬瑾,让周庄成灌倒了苗广。 “你想问什么?”苗广伸手掏了一坛子酒出来,拍开递给楼画语:“喝一口,问一句,不喝我不回。” 他执拗得像个孩子,楼画语闻着浓烈的酒香,接过坛子抿了一口,看着苗广道:“我娘为什么害怕我们学习巫蛊之术?” 第358章 想要 楼画语找苗广,已然不想再问什么前朝,也不想问钱氏之死了。 有些秘密,既然有人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就证明那个秘密很重要。 这种心情楼画语能理解,她也是狠心看着顾阿姆死在面前的人。 钱氏寻了死,自然也是想隐藏一些秘密,不让楼画语她们知道,那么不到万不得已,楼画语也不会去问,但仇还是得报。 “不让你们习巫蛊之术?”苗广捧着酒坛子,灌了一口,低笑道:“你说什么是巫蛊之术?谁又能习得到?” 楼画语不知道他这算不算回话,但明显苗广认为真正的巫蛊之术似乎无人可习得? 但明明苗阳在端午之时,也能显圣,为什么苗广突然又这么说? 她捧着酒坛复又灌了一口,看着苗广道:“巫蛊秘术,玄妙非常,我不管。可我妹妹偷学了一年多,现在有些东西不受控制该如何?” “你妹妹?”苗广几乎将头灌进酒坛中,抬头之时,脸上尽是酒水,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是你妹妹……而且巫蛊之术不会不受控制的,不会!” “为什么不可能?”楼画语张嘴。 苗广却伸手点了点她手中的酒坛:“你没喝。” “你也不算答!”楼画语握着酒坛。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全靠自己悟,这才是玄门之人的答案。”苗广低沉的笑着,指着楼画语道:“你比你娘务实,你娘当初问我时,可比这傻多了。” “我说半句,她都要喝一口,你说什么她都信,还用笔记起来,比你可爱多了。不过她能喝,她……”苗广打了个酒嗝,举起酒坛就灌了一口。 楼画语见他目光之上水渍闪动,也不知道是酒,是水,是汗,还是泪…… 待她喝了一口,苗广却捧着酒坛,神秘兮兮的凑过来,对楼画语道:“只可能是你。不可能是你妹妹,只可能是你。” 楼画语听他的意思,习巫蛊之术的,只可能是她,但楼画诗那些东西不受控制,又怎么解释? 可看着酒得不成人样的苗广,楼画语一时也不好和一个醉鬼讲道理。 正要再开口,苗广却抬着酒坛:“先喝。” 这点上,他倒是清楚得很。 楼画语只得再灌一口,摒弃疑问直奔主题:“如何控制我妹妹失控的巫术。” “不是巫术……那不是巫术……”苗广晃着酒坛,悠然的灌了一口:“人生而何来,归往何处,皆有定数,时候未到,她的机缘未到,到时自然就能控制了。” 楼画语听他说得玄乎,想到小诗儿那痛苦的样子,只得复又灌了一口:“那她该如何?” “心随意动即可,无须强行压制。”苗广嘻嘻的笑着,沉声道:“现在的苦恼,可能是以后的庆幸。” 这些话等于没说,楼画语握着半坛酒,看着近在眼前的苗广。 他眼神迷离,身形晃荡,似乎醉得不醒人世,也有可能是装的! 她从请苗广入京,到她去南疆,到钱氏死…… 几次三番都有许多话要问苗广,可她这个时候,那些话却不敢问。 苗广自也知道,与她总会见上一面,逃不过不如假意醉酒搪塞过去! 握着酒坛慢慢放下,正要松手离开的时候。 苗广却压住她放下的酒坛,朝她道:“你娘死了,我与陛下在观星台夜观星相,紫薇星弱,帝星光暗,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周庄成找我饮酒,也是见紫薇帝星慢慢变弱。他鬼谷一派最是狡猾,择天命而出,只管出风头,现在风头出不成了,他也急了。”苗广好像有些嘲讽,又好像有些幸灾乐祸。 楼画语握着酒坛的手,紧了紧,不知道该不该放。 苗广却抬着醉得迷离的眼,与楼画语隔坛相抓,晃了晃酒坛:“还有半坛,不问了吗?” 他的话很明白了,周庄成择天命而出,所以跟了姬瑾,紫薇星弱,也就是说姬瑾或许会有危险。 要不然就是帝星要变,姬瑾登不得帝位。 楼画语知道,姬瑾从小就被永顺帝养在身边,已然钦定他继位,前世那般艰难,也成了熙和帝,现在为何这紫薇星会弱? 明明一切都朝好的方向走了,为什么结果却会变差。 握着酒坛的手,慢慢变紧,她抓起酒坛喝了一口,看着苗广道:“问!” 姬瑾心思翻转,站在画舫外吹了一会凉风,感觉不这么闷了,这才朝暗中招了招手。 “周先生是当真醉了,在顶楼歇息。”乔彦杰过来,轻声道:“要不要在湖边布控。” “无须。”姬瑾摆了摆手,五娘虽不再信任钱氏商号的人,可因为钱氏的原因,也不会朝这些人下手。 隔着船板都能闻到淡淡的酒香,周庄成已然将苗广灌醉,不知道五娘会问什么,苗广会不会真心相答。 “陛下着隐卫来找巫圣,被我们半道引去了别处。”乔彦杰看着亮着灯的画舫,轻声道:“陛下又让丁绍在天水阁外召见殿下,天水阁只说没有见到殿下。” “嗯。”姬低头看了一眼下面的湖水,漆黑的水面中,映站璀璨的灯火,却看不到他的脸。 从观星台那晚后,苗广少有出宫,姬瑾几乎都没有见过苗广,今晚还是周庄成以玄门纸鹤传信,才将他邀出来。 永顺帝也并未再召见过姬瑾,似乎那一晚后,他也有些不想见姬瑾了。 想来陛下已然知道,苗广在他这里,也知道他是为五娘邀的苗广。 正思索着,就见楼画语从对面画舫中出来了,她走得倒是挺稳。 但一出来,就有着一股酒香。 姬瑾从跳板走过去,伸手搀扶住她,将她牵着过了跳板。 乔彦杰远远的闻着楼画语身上的酒味,忙退下了画舫,一边颜铁明也认命的收锚,回天水阁,又让暗卫先去备醒酒汤。 “五娘?”姬瑾搀着楼画语的胳膊,有些烫,忙唤了一句。 楼画语抬眼,满颊通红,双眼迷离,眼中映着碎碎的灯光,就好像落入湖中的烟火,让人有些沉醉。 醉酒的五娘,姬瑾每次见着,都依旧会心动。 她声音也有些醉意,就好像那半睡半醒的小猫,拉长着脖子,弱弱的唤了一声:“姬瑾。” 姬瑾每听到她唤名的时候,就知道她情绪有些不一样。 五娘心中有怒意的时候,会唤“三皇子”;一般客气的时候,唤“三殿下”;稍稍亲近的时候,皆是唤“殿下”。 可如若唤全名,就是不顾身份的时候。 眼看画舫开始动,姬瑾忙将她朝船舱里带。 扶着她,正要让她坐下。 却没想,楼画语一转身,一双玉臂勾住他的脖子,酒后微烫的身子紧贴着他。 似乎有些难受,还扭了扭,半抬着头看着他:“姬瑾,你倒底想要什么?” 第359章 要乖 姬瑾垂头看着半靠在怀中的娇娥,半张侧脸还贴在他胸口,隔着衣裳,都能感觉到她脸颊微烫。 “五娘,你又醉了。”姬瑾不由轻叹一声,伸手扶了扶她的腰:“我先送你回府。” “不要。”楼画语只是将对握着手腕的手紧了紧,双手握到了胳弯处。 这样圈得更紧,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姬瑾怀中:“我从不醉酒。” “是。”姬瑾看着她勾着手轻笑,楼画语头顶碎发扫过下巴,有些微微的发痒。 随她张嘴,淡淡的果酒香从嘴中涌去,这让姬瑾有些沉醉。 五娘自制力惊人,是从不醉酒,薄醉之时,也能保持清醒。 可如若真醉,姬瑾就发现她胆大得很…… 刚入秋,越发的热,她只着纱裙,裹胸并不是很厚,外罩也不是轻纱,随着她上身晃动。 姬瑾先是感觉胸前团团软绵,五娘如何一点点长大,姬瑾都是知道的。 当初小荷初露时,他已然不能自持,南疆山水养人,这两年越发的长得快。 整个人,身量抽长了不说,腰肢明显都变得修长,其他该长的地方,越长越好。 紧贴着晃动,姬瑾明显感觉到软绵有了些变化。 那刚才吹了半晌风才散掉的燥气,好像越发严重的涌了上来。 “有些晚了,二舅父会担心,我先送你回去。”姬瑾感觉自己有些控制不住。 他虽不再是那少年心性,可已然成年,这两年在军中也好,在外应酬,或是府州官员招待,无非就是那些风月酒事。 以往那些只是在图册上看到的东西,他在外头也亲眼见过。 他心中有五娘,那些胭脂俗粉也罢,世家千金也好,皆不能入他眼。 此时五娘在怀中,他却不敢动。 她还在热孝,此时醉酒而动,一旦酒醒,怕是会后悔万分。 而且,宗室成婚,俗礼极多,他不能妄动…… “姬瑾。”楼画语却还不老实,双眼有些水光闪过,勾着的手微微抬,压着他的后脑,自己却掂着脚尖一点点朝上。 “五娘!”姬瑾忙侧过脸去,掐着她的腰,却不敢太过用力,只是将她朝软座上带:“你先坐下,我给你去备醒酒汤。” 此情此景,光是看着就人让血脉喷张,五娘还这般不知死活的撩拨。 她醉了,姬瑾却不敢醉。 掌下的腰肢似乎比前些年也软一些,明明人长了,可腰似乎依旧那般不盈一握。 双手齐握,指尖似乎都能对上。 姬瑾心中想将她拉开,可手掌落在腰间,却忍不住抚了又抚。 纱料极薄极软,隔着薄纱,掌心都能感觉到下面的温软滑腻。 “嗯……。”楼画语张嘴轻吟了一声,唇瓣滑过他的下巴,扭了扭:“痛。” 随着她扭动,肩上披帛散开,半露着香肩。 酒后的肌肤映在雪白的轻纱之下,衬出微微的红粉之色。 就好像樱花初开,那种又粉又白又嫩,让人忍不住凑过去,嗅上一嗅。 姬瑾脑中这念头闪过后,待回过神来时,他的头已然在了楼画语的肩窝之处。 五娘身肢盈弱,近来又消瘦了些,那肩窝之处,锁骨如蝶翅轻展。 他原本只是想闻上一闻,可凑过去时,见那锁骨在粉白的肌肤下滑动,不由的张嘴含住。 “姬瑾。”楼画语抬头,原本迷离的双眼里闪过丝丝清醒。 勾着的双手慢慢松开,一点点朝下,滑过姬瑾宽厚的肩膀…… “五娘。”姬瑾自也感觉到她的动作,微微抬头,有些诧异的看着楼画语。 她对于身体的接触一直有着些惧意,就算两人心意相通,当初在那水池泅水之时,她还是有些害怕的。 姬瑾问过太医院陈院判,知道那是藏于身体本能的惧意,并不是心中想放开就放开的,需慢慢引导,方能松懈。 可五娘,这时却突然主动得不像样! “你问了苗广什么?”姬瑾一手抚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那双作乱的小手:“你喝了多少酒?” “我没问他什么,他问了我。”楼画语低笑。 见姬瑾眼中闪过诧异,猛的抬头含住他的双唇。 温软突袭,夹着酒香和日思夜香的糯意。 姬瑾心中疑惑顿时破散,压住楼画语的腰将她贴近。 五娘一改原先的任其施为,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的回应着。 这种相濡以沫的感觉让姬瑾得到从所未有的满足,这一日来得比他想像中的早一些。 他总以为日后要让五娘放开心防,忘记梦中那些痛楚,在婚后总要费些时日,多花些心思。 今日带她出来,只不过想放个烟火让她从钱氏之死的沉闷中走出来,然后将巫蛊传承的事情直接面对苗广解决。 却不想五娘一下子变得如此主动,主动得有些怪。 楼画语毕竟并不是很熟练,不一会就被姬瑾攻得身软如水,全靠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才堪堪稳住身子。 待姬瑾松开她时,楼画语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脸如霞,唇如蜜,眼如丝…… “要不要喝点?”楼画语抬手,点了点姬瑾微红的肿:“南疆果酒如蜜,香甜可口,你喝了,我就告诉你,苗广问了我什么。” “好。”姬瑾见她这般,知道苗广怕是说了什么重要的消息。 扶着楼画语到画舫里间卧房,将她安置好:“你先坐好,我去备酒。” “你要陪我喝。”楼画语却扑过来,双手搂着他的胳膊:“你可别趁机机了,定要陪我喝。” “好。我们把酒问月,定陪五娘不醉不归。”姬瑾只感觉双臂正好夹于软绵之中,整个人都心飞神荡。 忙将楼画语哄好,扶着她靠在软榻之上。 又拿了床薄毯给她盖上,原本只盖在腰间的,可看着她微松的披帛,伸手给她扯好,将毯子朝上扯了扯,将她全部盖住。 “我去去就回,你先休息一会。”姬瑾亲了亲她的额头,跟哄孩子一般:“五娘要乖乖的哟。” “好。”楼画语却复又凑了过来,亲了亲他的唇:“要亲这里。” 姬瑾见她娇憨得如普通少女,心底有些微微发沉,对着她唇复又亲了亲:“乖。” 急忙转身出去,到了门口,又不放心的转眼看了看楼画语,见她乖乖的靠在软榻之上,这才放心。 只是等门关上,靠在软榻之上的楼画语双眼中的迷离褪去,一滴泪水慢慢涌了出来。 双手紧紧的抓着身上的薄毯,肩膀轻轻抖动,轻吸了一口气,那一点水光复又收了回去。 第360章 同饮 姬瑾出了船舱,朝暗处招了招手:“去拿果酒。” 颜铁明连忙从甲板暗处出来,轻声道:“暂时没有动静。” “看好苗广,别惊动他,着几波人分段,暗中跟着他。”姬瑾咬着牙,沉声道:“去告诉丁绍,我将这边事情处理,就回宫面圣。” 颜铁明看了一眼远处还亮着灯的画舫:“周先生大醉,想跟上苗广怕有些难。” “出动潜龙。”姬瑾沉吸了口气,朝颜铁明道:“暗中人手全部布出去,各处仔细着苗广的动静,就算跟丢了,别的地方也能找到踪迹。另外着人看着钱氏商号的动静,你可以去找桃夭,她对钱氏商号所知颇多。” 桃夭在京中行事,与乔彦杰倒有些接触,两人或许能摸出钱氏商号的底。 今日虽说是周庄成邀苗广,可明显苗广有意弄醉了周庄成,然后又让五娘醉成那样,来牵制自己。 看苗广的样子,怕是想离京了。 颜铁明见姬瑾脸色发沉,忙拱了拱手,急急退了出去。 姬瑾拿着果酒和四碟小菜进到卧室的时候,却见楼画语眯眼似乎睡了过去,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虽说与楼画语把酒言欢,彻夜长谈,乃是他心中梦想。 可今日楼画语突然变得热情了起来,倒让他有些招架不住,隐隐约约,他能感觉到五娘心中似乎有什么决了堤。 正要将托盘放出去,就见楼画语睁开了眼,勾着微肿带红的菱唇朝他笑道:“拿来了?” 说着就直接扯开了薄毯起身,本就只是披罩着的披帛,变得半挂在肩侧。 她直接摇摇晃晃的走过来,姬瑾怕她站不稳,忙将托盘一手撑着,一条胳膊将楼画语的腰搂住。 “喝酒。”楼画语却直接靠在他怀中,伸长着胳膊去就那托盘中的酒。 可一伸手,披帛就挂着不动,扯着她胳膊都伸不长。 “好烦。”楼画语嘟囔着,微微从他怀中起身,一把就将披帛扯开。 随手给扔地上,一条玉膊侧过姬瑾的面前,到他另一只手握着的托盘上拿住酒壶,又握了只杯子。 复又靠姬瑾怀中,倒着酒:“真的很好喝,我第一次喝的时候,是中秋,到最后看月亮都漂亮好多。” 姬瑾知道她说的是哪个中秋,可看着修长如玉的纤指,穿过瓷白的酒壶把手,清澈的酒水,叮咚的落入杯中,好像那酒水都已然入了喉咙。 楼画语的手不大稳,有些酒溅出,落在玉膊之上。 香滑凝脂,要落不落的,姬瑾突然感觉喉咙发干。 果然五娘如若有意,他根本逃不过。 “尝尝?”楼画语却似乎并无感觉,伸手将那酒杯递到他嘴边:“真的很好喝。” 姬瑾低头看着她,她眼中似乎迷醉得厉害,有些发浑,明明天真无邪的动作,此时看起来,却娇媚无双。 “没毒的。”楼画语见他不喝,自己抿了一口,复又送到姬瑾嘴边。 看着她唇角挂着的酒水,姬瑾只得张嘴,任由她将剩下的半杯喂到嘴里。 依旧一手楼着她,将那托盘放在桌边,搂着她坐在腿上:“你从哪看到这些的?” 这种喂酒的法子,姬瑾自是见过,他从漠北押送大可汗回京,路过州府时,官员们宴饮,艺伎们就是这般喂酒投食。 他不喜人近身,光是看着,却也有些烦。 可此时搂着五娘,他却发现,人不一样,感觉就不一样。 但没想,五娘处于闺阁之中,居然见过这些荒唐事,看样子南疆还真是风气开放。 日后也不能再让五娘于外头饮酒,免得失态。 “宫中啊。”楼画语坐在他腿上,有些不稳,干脆一手勾着他脖子稳住身子,一手去倒酒:“宫中宴饮,陛下也喜欢这些。” “是吗?”姬瑾沉沉的想了想,永顺帝似乎并不喜欢宴饮,他也未曾见过哪个宫女或是妃嫔大胆给永顺帝喂酒。 楼画语却复又斟了一杯,喂到姬瑾嘴边:“你迎娶楼画心为后,就很喜欢宴饮,还老是让我去。我每次都见你让宫女坐在你腿上喂酒,看样子你很喜欢……” “噗!咳……咳……”姬瑾一口酒在嘴里,来不及吞下,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眨眼看着楼画语,所以她说的“陛下”,是指登基后的自己? 这不是造孽么,姬瑾想想也不可能,他也并不好女色,也不喜宴饮。 就算要酒色生香,也不会让五娘在旁边看着啊。 史书上记载那些奢靡的帝王,也都是关起门了,脱了衣服,方才奢靡的,叫人看着,能奢靡得下去? 楼画语却依旧懵懂认真,想拿帕子给他擦衣襟上的酒渍,可连披帛都被丢在地上了,光着玉膊,哪有帕子。 “干净的。”她看了看,一把捞起纱裙的裙摆,朝姬瑾衣上的酒渍点去。 纱裙之上,是一条白绸的罩裤,她这般用力一扯,罗袜系都顺着裙摆被扯松。 罗袜朝下滑去,那白绸裤脚滑出,暗露着点点晶莹玉肌。 姬瑾看着那半截纱裙在楼画语手中,在他衣襟上擦拭着,突然感觉自己这是在找死。 忙将楼画语的手握住,原本打算借着喝酒,套上她几句话的。 以他对楼画语的了解,醉酒后的事情,她几乎会全然忘记。 所以他才想着借再次饮酒,套一下五娘和苗广说了什么。 却没想到,楼画语如此孟浪,两人之间完全换了主动与被动。 “这酒太烈,不喝了,改日我找些温淳些的果酒,再与五娘同饮。”姬瑾紧握着楼画语的手腕,不让她乱动,扯着她还握在手中的纱裙,想将裙子放下。 “还没擦干净呢,你可是皇子,仪表岂能乱。”楼画语却扯着裙子不肯放,两人僵持着扯了两下。 蚕丝织的薄纱,哪能在姬瑾这手中尽是厚茧的新晋“战神”之下蹂躏。 没两下就有着,长而清脆的“嘶”声传来。 “坏了。”楼画语一把推开姬瑾,撑着桌子站起来,扯了扯身上的裙子,看着姬瑾,嘟着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裙子?” “没。”姬瑾忙侧过头去。 五娘只着裹胸长裙的样子,他见过,可那时在水中,如一尾清鱼。 此时却双颊染红,连带肩膀都透着粉,如同一只上岸的妖精。 “上次你脱我的,这次又扯坏了。”楼画语拎着裙子看了看,转过身来,对姬瑾道:“坏了穿不回去,你帮我脱了。” 第361章 勒马 侧着头连眼都不敢正的姬瑾,听着楼画语嘟囔着的话,心中狂跳。 那长裙后背是什么样,他岂能不知,上次为了看那裙下风光,他一根根系带扯过,又用军中的法子,一个个绑了不能受力的活结。 五娘因在水中踢掉了裙子,给了他好大一通冷脸看。 这会她却闹着要自己脱…… 姬瑾清了清嗓子,细细回思了一下,喝了个半杯,还有一杯呛出来了,他定然没有醉酒。 那五娘这是醉得不醒人世,还是醉酒之前,听苗广说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这般热情。 正思索着,就听到轻微的拉扯声。 本能的转眼,就见楼画语反手将背后系带一重重的扯开,晶莹的后背慢慢露出来,脊骨正中处一条圆润的玉沟反射着灯光。 他忙伸手握住楼画语,沉喝了一声:“五娘。” 可这声音太过沙哑,他自己听着都没什么劲。 “痛。”楼画语却倒吸了口气。 姬瑾忙将她手松开,转而去握她的肩膀。 可刚一松手,就听到下面唆唆声传来,楼画语居然双脚乱踩,直接将纱裙给踩掉了。 还转身看着他道:“你不喜欢,我就不穿了,你喜欢什么样的?” 姬瑾连眼都来不及转,就看到那素白的裹胸上,绣着的一枝粉得近白的桃花。 那桃花绣得极妙,横枝侧卧,伸出裹胸边缘,映着裹胸上方微粉的肌肤,也不知道是身上开了桃花到裹胸上,还是那桃花从裹胸开到了身上。 “你想不想我?”楼画语见他眼色沉离,复又笑勾着他的脖子:“姬瑾,宗室成婚前,会不会有图册啊?就是我娘让我绣的那种!” 姬瑾听着楼画语的话,如同惊雷炸耳。 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语,这还是那个端庄守礼,沉静自若的五娘么? “有没有?”楼画语却掂着脚,贴了上来,用菱唇辗着他:“是什么样的?我那有绣的锦屏,还有前朝皇室画圣徽宗亲手绘的十二闹春图,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学?” 姬瑾浑身血热皆在唇上,听着楼画语的话,那一杯半酒没喝醉,却被她嘴中那点酒气给弄醉了。 伸手勾着她的腰,这次没了那层薄纱,入手皆是温润的凝脂。 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发出了一声不甘的叫声。 姬瑾一把搂住楼画语,将她放在一侧的软榻之上。 “姬瑾……”楼画语轻叹了一声,双手却紧勾着他,在他脸侧乱亲乱吻,身子贴着他不放。 两人都是未经情事,并不得章法,姬瑾只是凭着本能,胡乱的亲吻。 楼画语伸手想撕扯着衣服,就算保留了一点清明,可终究是饮多了酒,手抖还软而无力,怎么扯都扯不开。 待摸到腰带,却复又发现他系的是玉带,皆是细扣活结,手指勾了又勾,扯了又扯,感觉手指每碰一下,那衣裳下的热度就越发的高。 可那玉带却怎么也扯不开,她喉咙不满的说了句什么,干脆直接伸手从对襟之中伸了进去。 微热的指尖摸到炙热的胸膛,姬瑾低低的吼了一声,一把将她压住,对着那裹胸上的桃花就咬了下去。 听到楼画语低嘤轻吟,姬瑾脑中那些东西,会部炸开,腰后的大手顺着那条玉沟往上。 虽说桃花娇艳,可他还是将那桃花扯下,欲见真花。 楼画语已然从里将衣襟扯开,任由姬瑾上裳半挂在腰间,顺着扯着内里绸裤的系带。 两人原本那重阻碍,似乎在那点酒的点引之下,全部放开。 画舫早就停在了天水阁外的湖面上,乔彦杰将事情安排下去,收到回报,急急的过来。 还未上画舫,就有暗卫将他拦住。 “急事。”乔彦杰瞄了一眼亮着灯笼的画舫,沉声道:“快禀告殿下。” 暗卫有些为难,看着那灯笼,只是小声道:“郡主醉酒,殿下带她回内里的卧房了。” 乔彦杰双眼微睁,也知这事怕是最最紧急的了。 脸色有些着急,忙道:“颜老大呢?” “殿下让他去跟踪巫圣了。”暗卫声音依旧很小。 乔彦杰这才微松了口气,朝暗卫拱手道:“劳烦兄弟们守好画舫,我去顶楼唤醒周先生。” 说罢,转身朝天水阁的顶楼而去,转手就从怀中掏出两枚银针,希望周先生不怪他。 待乔彦杰到顶楼时,却见周庄成一身里衣,坐在顶楼的窗前,看着下面的画舫。 见他上来,沉声道:“我知道了,我就随你去。别惊扰了殿下!” 乔彦杰顺着他目光看去,画舫上舱房的灯笼轻晃,也不知道是夜风吹的,还是…… 虽也知道姬瑾对楼画语朝思暮想,可也有些迟疑的道:“听闻宗室大婚前,有许多章程。” “是啊。”周庄成点了点头,起身穿衣:“端容郡主也知道。” 乔彦杰也是一愣,跟着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周庄成。 心中有什么诧异涌过,又有些不敢想。 难不成端容郡主不想嫁殿下? “点齐人马了没?”周庄成见他目光闪烁,用力将衣带一系,侧目看了一眼画舫:“我们走吧。” 端容郡主心思谋划,比宫中楼贵妃更上一筹,经幻生而回的人,果然眼界悟性皆开阔一些。 殿下愿为她,紫薇星弱。 她却愿为殿下,放弃那已亮的凤芒。 这两人啊,也不知道纠缠到什么时候,方能成正果。 周庄成下到天水阁前,抬眼看了看秋夜星空,此时夜星闪烁,秋风吹动,好像漫天星河都要吹动。 画舫舱内,姬瑾上裳已被扯得不成样子,楼画语身子被压不能动。 却以两只玉足不停的踢着那宽大的绸裤,那一点点的轻轻踩搓,让姬瑾越发的难耐。 绸裤宽松,不一会就脱落了。 “姬瑾。”楼画语累得一身薄汗,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对着他轻轻咬了一口:“我想你了。” 这句话,好像比烈酒更浓,姬瑾背后汗水直流,一把抱住她。 手朝下,正要用力,却感觉胸口一痛。 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跟着似乎看着一双眼睛,正沉沉的看着他。 姬瑾本能的闭眼,轻轻晃了晃头。 紧闭的眼前,却清楚的看着一个自己,一身玄衣上绣着五爪金龙,头戴赤金冠,满脸威严,眼中却带着沉痛。 姬瑾瞬间知道,这大概就是五娘嘴里的“熙和帝”。 皱眉想睁开眼,却见熙和帝猛的站起来,脱下身上的袍子丢到一了边火盆之中,朝姬瑾摇了摇头。 第362章 轻纵 姬瑾看着火盆中的火光吞吐,玄袍上绣着的五爪金龙好像在火光之中要冲天而起,心口越发的痛得厉害。 好像又看到了五娘立身于红如火光的枫叶中,好像她就要随着火光而去。 “姬瑾……”楼画语凑到姬瑾眼边,亲了亲他的眼皮,双腿慢慢纠缠。 “五娘!”姬瑾猛的抬眼看着楼画语,伸手将她肩膀摁住,额头之上冷汗直流:“我送你回去!” “你不想我么?”楼画语肩膀被摁住,却依旧勾着腿,慢慢摩娑着姬瑾紧绷的小腿。 姬瑾心口痛意未散,沉眼看着楼画语:“你在想什么,五娘?” “想你啊……”楼画语勾着的腿慢慢朝上。 姬瑾却一用力,横腿压住她那乱撩拨的小腿,沉喝道:“我不准!” “我不在乎的,姬瑾!”楼画语眼中迷离慢慢散去,看着姬瑾的样子,就知道他已经明了自己的用意。 侧在身侧的手微微朝里,点了点姬瑾紧绷着的腰腹:“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何必在乎什么名份。”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就行了。”楼画语手指顺着那紧绷,一点点朝下。 姬瑾却猛的松开她,翻身下榻,将半缠在腰侧的外袍扯下,任由玉带崩碎,一块块玉片落在地上。 反手闭眼,将外袍罩在楼画语身上:“五娘是不信我么?” 不信他能于大乱之中,护住她,和她想守护的。 “五娘,认为我还是和那梦中一样,要你舍弃已身,方能登得上帝位么?”姬瑾后背紧绷,这样的五娘,总让他感觉很颓败。 “并不只是帝位。”楼画语有些挫败的躺在软榻之上,苦笑道:“姬瑾,你可知,你这样,我很……很……” 解衣脱袍,自荐枕席,他却悬崖勒马。 姬瑾听她声音微干涩,带着一点娇柔,反手扯了扯,确定外袍罩好。 这才转身看着她道:“五娘这是情动了?” “是啊。”楼画语撑手坐起来,那罩着的外袍滑落,半遮半掩…… 身娇肌滑,能挂住衣裳的,只有一处。 姬瑾目光顺着那滑动的外袍沉了沉,好不从容易沉住的心神,复又有些燥。 楼画语却还伸手来拉他:“何必如此紧张,今朝有酒今朝醉吗。” 既然他们二人,只能有一个成事,那她宁愿是姬瑾。 至少是龙是凤,对楼画语而言并不重要,可姬瑾身来就是继承帝位的。 “五娘。”姬瑾磨了磨牙,干脆一反原先的被动,压了上去,对着楼画语的唇重重的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你可知男女情动,有许多法子。如若五娘情动……” 他手探入两人之间的外裳之下,微微勾起,朝一处轻轻捏了一下。 姬瑾自来敏而好学,还不耻下问。 对于他与楼画语婚后,两人如何亲近,连陈院判都问过了,自是知道何为重点,何为关键之处。 楼画语只感觉一点酥麻涌遍全身,浑身好像又痒又酸,一时不知道是何滋味。 “我有很多法子,能让五娘得了乐趣,自己也得乐趣,但依旧让五娘身持完璧。不影响日后,你我成婚。”姬瑾五指如同撩弦,唇慢慢朝下:“良辰美景,我们就一个个的来试试如何?” 楼画语感觉那手指朝腿内侧而去,听着他的话,惊得双眼微睁。 这人怎的如此多荤话,什么叫得了乐趣! 忙伸手推着姬瑾的胸膛,低声道:“姬瑾,我错了,别……” 但姬瑾那手指已至花门,轻轻一点,楼画语双腿都是一缩,想后退,却被一掌压住。 “五娘美意岂能错过。”姬瑾沉眼看着楼画语,脸色紧绷:“五娘如此相邀,我如若不相应,岂会不知趣。” 他带着三分惊,三分怒,还有四分的发狠。 带着厚茧的手指滑过玉门,感觉蓬门紧闭,却丽水轻溢。 本只是想吓吓楼画语的,这时却好像着了魔一样,朝里探了探。 楼画语只感觉如同蚊叮虫咬般,顿时吓得神飞魄散,收腹紧腿,气喘嘘嘘 的道:“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五娘刚才不是想我了么?”姬瑾指尖轻挑,一点点揉捏:“我也想五娘呢?” 男女体魄天生有着差别,姬瑾本就健壮,情事之上,男子一旦动起真格来,哪是楼画语这般娇弱娘子能招架得住的。 只感觉下身麻痒,姬瑾微微一动,就已然周身无力,软了半边身去。 她在苗广那里本就喝得多了些,刚才还壮着酒劲,想如了姬瑾的愿,两人日后怕再无可能了。 哪知诱之不成,反倒被擒,只得娇呼道:“姬瑾,我这会不想了,我还在热孝,我得回去了。” 姬瑾这会却已然舍不得抽出手指,紧盯着楼画语:“五娘此时想抽身,已然晚了些。” 手指轻轻用力,过玉门,攻关山,渡津河而去。 楼画语低呼一声,想推开姬瑾,别说醉酒之后,就算她未曾醉酒,十个楼画语也不是姬瑾的对手。 姬瑾却也怕伤着她,只是徐徐摩荡,不敢狂纵。 见她脸色越发的红,对着她唇亲了亲,用牙关咬开刚才自己盖上的外袍,复又对着原先桃花所在之处咬了下去。 楼画语双腿酸软,想娇呼却无声,想逃却无处。 整个人都有些昏沉,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一时又痒又麻,又酸又涩。 就好像梦中般虚浮,又好像在水中漂荡。 待全身香汗淋漓之时,姬瑾方才松开她,将手指在外袍上擦了擦。 看着楼画语那失神漂荡的样子,总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却依旧强忍着,亲了亲楼画语:“五娘要记得,郎君经不得撩拨,日后五娘如何再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可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他刚才发现,或许这是对付五娘最好的办法了。 楼画语缓缓回神,有些不知是何滋味。 姬瑾却用外袍将她裹好,捡了粒玉片弹到窗外。 不过眨眼间,玉片又被弹回。 楼画语顿时双目圆睁,姬瑾忙安抚她道:“放心,刚才不在。” 这才扭头朝窗外道:“给郡主找身衣服。” 他话音一落,一个包裹就扔了进来。 “你自己换,我在外等着。”姬瑾已然强忍许久,却不敢放肆,一旦纵了欲,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收得住。 第363章 平息 姬瑾本想在画舫后的浴室中,跟上次一般,洗个澡就回去的。 可当打水时,手指碰到凉水,这才感觉,原来水也有许多不同。 五娘体内的水,明明只是一根手指碰到,但温滑得好像要将整个人都泡化了。 姬瑾自认从小自制力超群,可此时眼前尽是五娘那眯眼若沉若醉的模样。 一个澡,就洗得有些久…… 楼画语身子酸软,浑身是汗,可身上除了一条亵裤,什么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汗,还是什么,身上有些沉闷。 刚才那一瞬间,她是当真被姬瑾给吓到了,也不敢耽搁太久。 披着外袍先将小小的窗户关上,这才打开包裹,将里面的衣服拿出来。 只是一拿出来,楼画语却发些这衣物是自己的,还明显是一整套。 看样子是颜铁明回院中,让关雎或是桃夭找出来的。 颤抖着手,将衣服穿好,只是系着裹胸系带时,她低头看着裹胸上的荷花,不由的想起刚才姬瑾咬过桃枝的模样。 胡乱的系紧,然后披上披帛,却见锁骨之处,桃花点点。 还不放心,复又将姬瑾的外袍给披上。 姬瑾来的时候,却见楼画语在大热天里,还披着他的外袍。 他身量算高的,五娘靠在他怀里也不过是靠在胸膛,就算是上衣,此时也如中裳,半及膝盖。 刚才五娘下面什么都没穿时,似乎还长一些,她整个娇躯都能缩在外袍之下。 “喝茶么?”姬瑾不敢再想,刚才手酸得厉害,只得清了清嗓子:“醒醒酒,送你回去。” 楼画语见他并没有问苗广的话,也没问她为何反常,倒也松了口气。 可想到刚才,脸色微赫,只得装着酒醒忘事,红着脸随他出去。 此时已近半夜,湖面上的轻风有些凉。 二人到外室,关雎就捧着茶壶过来,虽低垂着眼,可目光却不停的在楼画语脸上扫。 楼画语没想到关雎也来了,只得努力装着沉定的样子。 “你孤身回去不好,桃夭就唤了九娘,在外头的小舟里等你。”姬瑾执壶给她倒了杯茶,轻声道:“五娘清誉,我定然得好好守着。” 王妃失了清誉,宗室总会找些麻烦。 五娘现在有些想撇清,姬瑾却只想早日娶入府中,岂能让她闺誉有失。 他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将茶杯递于楼画语:“五娘将我当作什么?” 楼画语接过茶杯,微微垂目。 “我以为五娘从幻生而回,该比我明白些,我的执着的。”姬瑾自顾的倒了杯茶,一口饮尽:“我刚才看到他了。” “苗广?”楼画语心中微跳,以为姬瑾擒拿住了苗广。 但一想不可能,钱氏手下的高手,姬瑾的暗卫分三路都拿不下,更何况是苗广。 “熙和帝。”姬瑾放下杯子,看着楼画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我这心口痛意,似乎能看到他。刚才我与五娘……咳,我见他烧了龙袍。大概是以帝位提醒我,有些东西比权势更重要吧。” 楼画语捧着茶杯,轻抿着内里的茶水。 知道他这是暗点自己,被苗广几句话给撩拨动了,可有些事,姬瑾或许不信,但楼画语经幻生之术后,却是信的。 过了半晌才道:“姬瑾,有些东西,并不是你我想不想。” “许多事情,已然经历了许久,死了许多人,其中不乏忠义之士,也有的甚至身败名裂,只为后世开出一条路来。”楼画语眼中水光轻闪。 抬眼看着姬瑾道:“殿下能以周先生诱出苗广,想来也知道紫薇星弱的事情。姬氏,莫氏,楼家,还有那个带着三百亲卫自刎于城墙,满门自焚而亡的柯家。这件事,经几代人,历多少先烈鲜血,才走到如今,不能毁于你我之手。” “五娘定要信我,你我携手方能走出来。”姬瑾紧握着手中的杯盏,沉声道:“这件事以后我们再谈,先过了眼前吧。” 楼画语也知此时谈太过沉重,也为时过早。 轻呼了口气:“殿下近来想办法收集大量现银吧。” “你认为太原谢氏会变卖田地?”姬瑾瞬间明白,要用现银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太原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殿下可知太原府,有多少田地是在谢氏或其姻亲手中。” 天下州府何其多,可宗室之中,享邑的亲王公主却并不多,因为田地山林,大部分在世家手中。 而世家皆是不用纳税的,所以这天下说是姬氏的,不如说是世家的。 “太原府有八成田地皆是谢氏私产,周边四府六县十九镇,也至少有三成是谢氏的,五成是附于谢氏的小世家姻亲的。”姬瑾谈及此事,有些齿冷。 姬氏得的天下,不过是个空名,国库空虚得,每有大事,永顺帝得问过郑皇后,从郑王两氏调及银粮,方才撑过。 也前朝之时,殇帝手中,连一成都没有。 “殿下准备由谁去收购田地。”楼画语谈及正事,从那靡然的情绪中缓过来:“可有合适的人选?” “你认为谁合适?”姬瑾沉了沉眼。 抬眼看着楼画语,两人相视一笑,齐声道:“承恩侯世子!” 楼画语不由的笑出声来却:“二兄在鸿胪寺任职,如若他接手匈奴和谈之事,待袁崇信从孟阳下手,为保谢夫人,他必然会助谢氏脱身,不若早日将他送往太原。” “他长于太原,对谢氏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且有谢氏血脉,阻力也少。”姬瑾轻笑了笑。 可后面的话他却没说,楼敬台是谢夫人长子,如若让谢夫人知道,她最抱希望的长子,却是将太原谢氏根基灭掉的凶手。 怕谢氏得疯掉吧……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姬瑾看了看窗外,起身朝楼画语道:“五娘切莫多思,暂时先走一步算一步,好不好?” 他不敢问太多,只敢细细揣摩。 怕一旦涉及隐秘,那层窗户纸捅破,他与五娘就再无可能。 楼画语苦苦一笑,转眼看着姬瑾,不知道刚才他是否有“得趣”。 但两人怕这条路会并不好走…… 她下了画舫,就见楼画诗站在一叶小舟的舟头,朝她轻笑。 待楼画语离去,姬瑾足尖轻点,于天水阁外上马,朝宫中狂奔而去。 永顺帝并未在泰和殿,而是难得的在寝殿息炎宫。 姬瑾去的时候,丁绍直接推开殿门,示意姬瑾进去。 寝殿内并无内侍宫女,只有永顺帝在写着什么。 “苗广走了?”永顺帝将笔搁下,沉声道:“匈奴大王子已然动身,只是使团中多了两名部落的公主,是入大华联姻的。匈奴的习俗你该是听说过,如若和谈想成功,你怕逃不掉。” 第364章 现报 匈奴崇拜勇猛之士,这种崇拜与南疆又不同。 南疆男儿英勇,却也深情独守,只愿得一人。 匈奴的勇士却能多妻妾,就比如大可汗光是阏氏就有六人,还有其他无名份的,以及从其他部落掳来的,或是从父兄那里继承来的,别的部落献给他的,有大几十号近百人。 姬瑾是擒拿大可汗之人,在漠北有新晋“战神”之称,如若匈奴想借联姻和谈,那他定然是匈奴各部落公主的首选。 “大可汗准备怎么谈?”姬瑾从水盆中拧了帕子,递给永顺帝擦手:“何必要联姻,部落的公主,也并没有什么为质的可能。” 匈奴人凶狠,为了掠夺地盘,父子兄弟,生母姐妹,皆是能屠戮于刀下的。 “呵!”永顺帝擦着手,抬眼看着姬瑾:“如若匈奴与我们结盟,至少郑氏往外输的布匹,铁器都会受控制。” 姬瑾心中沉重,果然五娘说得没错,这件事,经几代人,历多少鲜血,才有如今的局面。 “我不会和亲的。”姬瑾接过永顺帝的帕了,随手扔在水盆中:“陛下收纳四姓娘子,大有心得吧。” 永顺帝低低的笑了笑,叹气道:“连你也在怨我。” 姬瑾拱手,却没有说话。 “苗广你无须拦截,是我让他回南疆的。南疆的情况有些复杂,你也别老想着这事。”永顺帝将定好的东西折起,朝姬瑾道:“和亲的事,你跟我说无用,得看你母妃。” 楼贵妃怕是乐得他娶匈奴公主,至少是大助力。 姬瑾抬眼看着永顺帝所写的东西,他折得稳,却看不清里面写什么。 但听永顺帝的意思,他让苗广回南疆…… 沉眼看了看永顺帝,想到那天观星台,他说“三年”,他或许等不到。 心中有些酸楚,朝他拱了拱手,就出了息炎宫。 已近凌晨,姬瑾却并点睡意皆无,也并未纵马,而是直接朝观星台走去。 秋夜星空,银河长挂,浩瀚缥缈,好像指示着什么,又好像皆是虚幻。 姬瑾上到观星台的时候,周庄成坐在那里,见他上来,也没起身,只是朝姬瑾道:“这星相啊,变得太快,我也看不懂了。” 当初楼画语初露凤芒时,他特意回鬼谷看过一次。 金凤盘空之时,他又看过一次,现在似乎又变了…… “星辰万变,人定胜天罢了。”姬瑾靠在两人合抱皆不能的圆柱,沉声道:“陛下怕是等不到我和五娘成婚了。” 周庄成宽大的袖摆吹动,看着夜空,沉默无言。 转眼看着姬瑾,他是见着姬瑾长大的,事情成没成,一眼就能看出来。 见姬瑾身上并没有那神清气爽,春意盎然的样子。 就知道姬瑾自己有了选择,沉声道:“听闻端容郡主要找一位不出世的剑手?” 姬瑾点了点头,这事秦昊和林樊都在暗中操办,威远侯府也在东荒找,连楼造都在找人。 现在五娘出谋划策,许多人都在暗中相助。 周庄成抖了抖袖子:“或许我可以一试。” 谢流萤的剑,周庄成见过,总比别人有些经验。 虽他败了,可战意犹存,如若谢流萤心中生不出战意,他或许有机会。 姬瑾却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楼画语姐妹乘着小舟回去,楼敬辕已然睡了,楼明光却在后门等她们。 见她们一同回来,颜铁明而在,只是交待了一句:“以后别回这么晚,如若要晚回,记得留消息给我。” 楼画语福身称是,忙让人送楼明光回无头骑士。 回到后院,楼画诗知她劳累,也并未去她院中,而是直接回去了。 关雎给楼画语洗澡时,见她肩头,胸前皆是青紫之色,尤其是锁骨之上,还可能轻微的牙印,吓了一跳。 这可还是热孝,如若怀有身孕,娘子可如何是好…… “还在呢,怕什么。”楼画语抬了抬腿,将膝盖上那粒守宫砂给她看。 但一抬腿,有些微微的涩痛,忙朝关雎挥手道:“你帮我去找身舒服些的寝衣,我明日晚些起。” 她们现在又没有长辈要请安,在南疆虽早起习惯了,但她此时晚些睡,倒也能松散些。 关雎确定她没失身,这才舒了口气。 夫人不在了,玉珠还在南疆守灵,这种事情和二爷讲又不好,九娘又是妹妹…… 真是急死她了,下次娘子再出去,她定然要寸步不离了。 楼画语自己搓洗了一番,穿好衣服出来。 桃夭帮她梳头上香脂:“殿下想拦苗广,却没有拦住。钱氏商号依旧没有动作,舅老爷还没有从南疆回来。” “你也早点睡吧。”楼画语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轻声道:“这两天传信给镇北王,将江疏江影姐妹送走吧,江嬷嬷那边也差不多了,过了中秋就一家团圆吧。” 楼画语对于自己的人,自来是宽厚的,桃夭从镜中看了她一眼,点头道:“江嬷嬷的意思是,愿意和谢夫人回太原,只要娘子能保证江疏江影姐妹日后过得好。” “无须。”楼画语扭头看着她,轻声道:“她做得够多了,好好安享晚年吧。” 桃夭见楼画语说得沉,忙点了点头退开了。 楼画语睡得沉,一直到早饭时分,楼画诗来找她,才起身。 早间依旧要摆饭,楼明光做这些事,一扫原先的万事不理。 从点香上供,到烧纸,再到摆酒盛饭,皆不假人手,一日三餐,皆有钱氏的席位。 楼敬辕这几日生怕宋金回了林府,缠得紧,早饭就喝了两碗粥,啃了两个生煎包,狼吞虎咽的就吃完了。 朝钱氏的灵位作了揖,和几人打了招呼,就又去缠宋金了。 楼明光就让人送些饭食过宋金院中:“十一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午饭前再送一次点心,备些牛乳给他。” 楼画语喝着粥,抿了抿唇。 以往楼明光可不管这些,现在连十一要喝牛乳,用点心都开始交待了。 与楼画诗对视了一眼,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 早饭还未用完,就听门房过来道:“承恩侯世子夫人和四娘子递了帖子,还在门外候着。” 楼明光瞥楼画语一眼,沉声道:“我今日要去护国寺给你娘选碑,你们见吧,我就不见了。” “怕是有关楼元娘的事。”楼画语接过帕子擦了擦唇,沉声道:“她依旧是邓夫人,承恩侯府不好处置她,我的意思是,当着楼家族人的面,将她做的事情公布开来,然后还给邓家,任由邓家处置。” 昨日崔九娘没有答应,楼画语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一次就谈成了。 今日上门,怕又是谈这事。 “她还有两个孩子。”楼明光沉吸了口气,苦声道:“如若毒害自家婶娘的事情传出来,怕是日后那两上孩子都不好立身。” 楼画语姐妹皆低头不语,楼明光却突然舒了口气:“你让她自己选,算是为了孩子好吧。” 本以为楼明光会再次宽待,却没想给出了这般的结论。 果然是现世报,娘亲是为了孩子,楼元娘也是为了孩子,这也活不成了。 第365章 解决 崔九娘和楼画媚在客厅并没有等多久,毕竟她是承恩侯世子夫人,又是长嫂,楼画语自也不能将名声落在别人手中。 带着楼画诗出来见客,四人客套的寒暄了一会。 楼画语就朝楼画诗道:“四姐姐是第一次来,你带四姐姐四处走动,看看。” 楼画媚知道她们有事情要谈,忙起身笑道:“我来时还想呢,后院临着湖,风光定是极美,有劳九妹妹了。” 楼画诗亲热的挽着她,朝楼画语和崔九娘挥了挥手:“待会采莲蓬给你们,拿回去就着荷叶熬粥,又鲜又嫩。” 待她们走后,楼画语这才道:“二嫂是因邓夫人的事情来的?” 崔九娘脸带为难,她这门亲,原本定下的时候,崔氏和谢氏关系正浓。 哪知道还未成婚,承恩侯大房就是先死了昭仪贵妃,后又是七娘定了那样的亲事还不自知,二房起势后分了府,连她大婚都未曾参加。 本以为五娘与三皇子婚期定下,为了大局,也会与大房和好,哪知道婆母谢氏又做下那般事。 就算崔九娘八面玲珑手段,也处处受制,苦笑道:“我也没办法,只得厚着脸皮来找五娘了。” “这事倒也不难。”楼画语摸着指尖,朝崔九娘道:“近日三殿下有些事,想托二兄去太原办,劳烦二兄跑一趟,就想让二嫂帮我问句话。” 崔九娘心中低沉,楼敬台此时去太原,怕是有些不好。 可那楼元娘终究是长房庶长女,楼敬台的庶姐,如若五娘打定主意,要将这事闹开。 丢脸的还不是长房,婆母谢夫人已然被休了,这长房怕是羞上蒙羞。 心中思量再三,却不敢乱拿主意。 崔老夫人在她来时,再三交待,五娘心思百转,最善牵丝捏线结网,待人自投罗网。 她思索再思索,也没明白姬瑾让楼敬台去太原做什么,难不成二郎还能帮着打压外家不成。 “二嫂放心,不过是些许小事,必不会让二兄为难的。”楼画语笑着摆手,沉声道:“只要二兄答应,邓夫人的事情就好商量。” 崔九娘见她连“楼元娘”这称呼都不用了,只称“邓夫人”,这是表明完全与楼元娘没关系了。 忙赔笑道:“都是自家兄妹,岂有为难之说,而且三殿下也是夫君的表弟,帮忙是应当的。” 两人互相笑了笑,谈了一下南疆的风情,又问了一下崔八娘和崔十一娘的近况。 崔八娘与孟英的婚期定在了年底,二人又商量着如何添妆,倒当直如姑嫂一般。 待两人商议完,又提及中秋宫宴的事情,有些感慨楼画语不能参加。 原本她与姬瑾的婚期就定在八月,这下却连宫宴都不能去了。 又坐了一会,外头日头渐渐大了,楼画语也未虚留她们用午饭,送她们出了二门上了轿。 这才转身看着楼画诗道:“如何?” “这对她怕是最好的选择了,自然也任由我们安排。”楼画诗有些感慨,挽着楼画语的手道:“至于婚事上,我感觉还是南疆开明些。” 四夫人是个不管事的,也不喜欢交际,楼画媚是个庶女,四爷也不会上心。 崔老夫人不过问,四夫人自也不会太过操心,眼看下头的娘头,一个个的定下了,她岂能不急。 楼画语点了点头:“她近年来,也帮我们不少。” “她比六娘好许多。”楼画诗挽着她的手,笑道:“四姐姐刚才说,六娘从昨日你走后,哭了一整天,三夫人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三夫人怕是被伤了心,也不会去看她。 楼画语在等楼画妩自己过来,自也不会再多行安慰。 不过到了晚饭时分,崔九娘就送了信过来,说是鸿胪寺接迎匈奴使团的事情,准备了几个月,也没什么要准备的了,楼敬台近来没什么事,可以往太原一趟。 楼画语当下去信姬瑾,又写了一封给秦昊,让他们两商量着决定。 给承恩侯府回帖子时,直接让崔九娘将楼元娘送回她在京中的宅子。 承恩侯府,崔九娘收到回帖子,还有些不放心,朝崔老夫人递了递:“这太原莫不是要出事?” 崔老夫人看着帖子上沉稳的字迹,心中掂量,却只是沉声道:“二郎去,总比别人去的好。三殿下总该顾及大局,一旦太原真的乱起来,他难不成还能出兵镇压么?这会让其他世家寒心的。” “还是祖母思虑周全。”崔九娘目光闪了闪,笑着走了。 晚间楼敬台回来,她又问了去太原何事,可姬瑾只是说怕太原乱,让他先去待命,两人也猜不透。 第二日,崔九娘让人将楼元娘送回邓家的宅子,特意交待定要大张旗鼓,安然无恙的送回去,当着外人的面,交到邓家人手中。 二管家也知道这事重要,拍着胸口保证,崔嬷嬷随同一块去,还特意带了两位嬷嬷与楼元娘同车。 或许是天气有些热,又并无闺阁中未出嫁的娘子,所以连车帘都没有放下来。 楼元娘这些日子在承恩侯府,倒也养好了些,只是那头发再也长不出来了,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就用了假髻盘着,倒也满头乌云,看不出什么。 只是形容依旧有些憔悴,眼神空洞。 二管家见到熟人问,难免会唏嘘,楼元娘为夫守节,茶饭不思,家中虽规劝,可又思幼子,只得先送回去。 别人自然只是宽厚的感慨几句,世家重名声,大家都知道。 楼元娘的车到邓家宅子时,两个孩子已然在院外等着。 她已然一年未见幼子,下车情绪激动的搂着两个孩子,外间站了些看热闹的,也不过感慨两句。 崔嬷嬷又大声交待了邓家的婆子:“老夫人好不容易才将我家大娘子养得好一些,你们定要一日三餐好生看着她,别让她一人在房中待着,多带她出来走动。” 邓家的婆子自然好生应着,哪敢不应。 崔嬷嬷和二管家见交待得差不多了,就打车回去了。 楼画语姐妹在巷子对面的茶楼,看着楼元娘一手搂着一个孩子,心中有些唏嘘,却并无波动。 朝颜铁明道:“将信送给她吧,宽限她几日,等楼敬台到了太原,她就自己了结。” 如若不是她还有用,楼画语都不会让她活着出南疆。 她能回来,见两个幼子一面,也算有幸了。 待颜铁明下楼,茶楼一个女茶博士就上来,朝楼画语道:“东家,谢夫人在隔壁酒楼。” 楼画语沉眼想了想,轻笑道:“去见见吧。” 谢夫人啊,她回京后,还未曾见过呢。 第366章 奶茶 谢夫人被强休出承恩侯府,倒也没有特别的激动,世家女被休虽少,可和离的,与夫家分居的倒不 在少数。 谢夫人身后有太原,子女婚事都是姻亲助力,她当初嫁入承恩侯府,带的嫁妆自也是无比的丰厚。 就算她出了承恩侯府,在京都,各人还是要高看她一眼。 楼画语姐妹去的时候,谢夫人正在喝奶茶。 一入茶室,满室都是茶香。 这是一个耗时且精致东西,将牛乳煮开,兑上茶水,然后加上花生碎,炒香的芝麻,香蜜,或是果脯,还可以按个人口味再加其他的。 与擂茶有些相似,但内里的东西却更多,也更麻烦,更滋补。 “想加什么?”谢夫人靠在推窗前,看着外头邓家的别院:“元娘活不长了吧,可怜了两个这和小的孩子。” 楼画语姐妹福了一礼,这才脱了鞋跪坐过去。 在酒楼喝茶,还是有些麻烦的奶茶,明显这酒楼就是谢夫人的咯。 朝一边的茶师道:“加奶不加蜜,不用其他的,多谢。” “太原其实也方便放牧,那边的牛乳也比这边香一些。”谢夫人用银勺搅着奶茶,抬眼看着楼画语道:“五娘在南疆可有什么新奇的吃食?” 世家吃穿住行,皆有自己几百年来积蕴下来的一套,养生而舒适,精致而幽然。 南疆物产虽丰,可夷民向往自然,能生吃的都不会去煮,吃花饮蜜皆是常事,哪有什么精致可言。 谢夫人这是一开口,就要压人一头。 “无。”楼画语看着一边的茶师先将茶叶捣碎,成粉末后又用纱布包了,放在开了的牛乳浮了三浮,马上就拎出来,那牛乳却已然失了奶白,带着淡淡的茶色。 楼画语看着微惊,她记得楼画心也喜欢喝奶茶,但却说是用茶水兑奶的。 “没见过?”谢夫人见她眼中惊色,轻笑道:“世家的底蕴并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的。” 待茶师将滚过的奶茶递给楼画语,谢夫人朝她引了引手:“尝尝?以茶水兑奶,奶味清淡,茶味涩重,不如纱布裹着茶叶,三浮三滚的原滋原味。” 楼画语用银勺尝了一口,果然茶香混着奶香,淳厚而悠长。 点头道:“确实好喝。” “加些花生碎,芝麻或是葡萄干,桃干也行。”谢夫人将一个七巧银果盒推了过来。 里面皆是切得细若芝麻粒的果脯,粒粒方正晶莹,黄的橙黄,红的通红,绿的如翡翠…… 在同一个银果盒中,如同七彩,十分漂亮。 能将果脯制成这样,可见原先就下了很大的功夫选的果子,再用最好的切成块,就着正暑的天气,一日晒干,方才保持颜色不褪去。 楼画语随意加了两种,尝了尝,果脯软嫩爽脆,奶茶幽香。 “下次去太原再请你吃。”谢夫人笑着自顾搅着杯中奶茶,沉叹道:“我本以为你从南疆回来,我们会跟以往一样的。” “在承恩侯府时,我可没有和谢夫人一块饮过茶。”楼画语将银勺放下,捏着帕了擦了擦嘴。 朝一边楼画诗道:“少喝些,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初在承恩侯府时,谢夫人是侯夫人,出身高贵,对于庶出的二房,完全不放在眼中。 楼画语在未经大梦时,十分羡慕大房的三娘七娘,经常去玩,谢氏也并未理会。 如若不是想让楼画语入宫,谢夫人与楼画语几乎都没有说过话。 楼画语忆起谢夫人初次笑着和自己说话时,她当时确实有些受宠若惊的。 但谢夫人却处处给她提点宫中富贵,更言及承恩侯府这般的煊赫,皆是楼贵妃在宫中受宠所至,撩动楼画语入宫之心。 现在想来,谢夫人才是自己谋划人心的老师。 “那就不喝了吧。”楼画诗自是明白姐姐的意思,将杯子朝旁边一推:“其实也没什么意思,失了奶的香,茶的甘,果脯的甜,连花生碎都没了原先的香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吃头。” 她脸上还带着稚气,似乎有些微恼的将银勺一丢,碰着白瓷的杯子清脆作响:“我去路边喝大碗茶,你们聊完下来。” 楼画语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谢夫人倒是脸带柔和:“九娘许久未见,脾气还是这般。” “任性惯了。”楼画语让关雎安排护卫跟着楼画诗。 “现在还能这般任性,可见五娘将弟妹照顾得很好。”谢夫人却目光沉沉的看着推上的门,轻笑道:“只是不知道七娘是不是还能这般娇纵。” 楼画语知道重点来了,却依旧看着纱门外的人影,好像担心着楼画诗,嘴里却无意的道:“七录妹自然是好的,听闻七妹妹最近有喜……” 她一说完,忙低咳了一声,抬眼看着谢夫人:“是我记岔了,七妹妹已然大婚了。” 谢夫人目光沉了沉,搅着瓷杯并没有说话,而是转眼看着楼画语道:“你让二郎去太原,是打算和你兄长联手,打压谢氏么?” “夫人这么快就知道了?”楼画语似乎微惊,脸上却轻笑道:“二兄自然不会打压谢氏,不过他去了的话,也方便我哥哥行事。” “那想来五娘在太原有大谋划咯?”谢夫人端起杯子,饮了一口,细嚼着里面的花生碎和果脯,待吞下后:“满嘴生香,有些东西,虽细细体会方有味道。不像那三岁小儿,总喜欢城根脚下一文钱一个的糖人。” “是。”楼画语将身前的杯子推开,轻笑道:“大概是出身不同吧,夫人关心七妹妹想来暂时不会回太原的,所以二兄明日动身,倒能在中秋前到太原。” 楼画语说着起身,朝谢夫人福了一礼道:“夫人中秋后走,还能送邓夫人一程呢。她毕竟是帮夫人办事,才落此下场,又为承恩侯府全了美名,让大伯和二兄不落了脸面,夫人自该好好厚待的。” 谢夫人脸上的笑意再也撑不住,轻轻挥了挥手道:“五娘这是怨我么?如若我知道你娘的身份,我也不会做下这错事。五娘就不想问,那粒莲子是谁给我的么?” 第367章 虚实 让钱氏至死的那粒莲子的来处,确实至关重要。 至少可以让楼画语,知道除了她现所知道的,京中还有前朝皇室的人,那个人是谁。 但楼画语知道谢夫人是不会说,至少不会现在说。 朝谢夫人福了一礼道:“家母新丧,有些事情还要回府办,就不陪夫人久坐了。” 说着好像并未听到谢夫人的话,直接推开门走了。 谢夫人握在手中的银勺里,漂浮着的花生碎和芝麻顺着颤抖而滑滚而出。 待听到楼下,楼画语的马车驱动,猛的站了起来,将眼前的桌案推翻,重重的喘息着。 屏风后一位老嬷嬷出来:“夫人何必生气,只不过口头上的便宜罢了。” “楼五娘!”谢夫人重重喘息着,气过后,瘫软着身子坐在地毯上:“我逼死了她娘,她现在却让我在儿子和女儿中去选,在子女和母族之中去为难。” “七娘子已然嫁作人妇了。”老嬷嬷扶着谢夫人坐好,轻声道:“二郎去太原也兴不起什么事,有七爷呢。” “可楼敬轩在,楼五娘让二郎去太原,不过就是为了给楼敬轩做掩护。”谢夫人沉呼了口气,咬着牙道:“所以她才特意失言,七娘有喜,她要用七娘将我留在京都,让二郎去太原助她行事。” 谢夫人已然与楼画心失信了近一个月,几次探襄王府,原先门房还算客气。 最后,却有些吞吞吐吐的表示,谢夫人是被强休之母,京中颇有流言,楼画心是新妇,还是不要见的好。 她想联络江嬷嬷,却发现江嬷嬷送回来的消息都是“无碍”,可见江嬷嬷也被控制住了。 姬增什么样,谢夫人是知道的,但她为了博陵崔氏的兵甲,不得已才暂时将七娘嫁过去,只要等太原谢氏渡过这次难关,她就会让七娘和离。 可现在,七娘怕是已然被强行和姬增同房,还可能有了身孕。 一想到姬增和七娘同房,谢夫人就又恶心又心痛,七娘才多大,比楼五娘还小两岁! “夫人还是先回太原吧。”老嬷嬷帮谢夫人理了理鬓发,轻声道:“二郎和太原更重要。” “你说楼五娘是希望我在京都,还是回太原?”谢夫人有些魔怔,转眼看着老嬷嬷:“楼元娘送了东西,她就逼得楼元娘步钱氏的后尘。而我呢?她是让我看着女儿在火坑中烧着,还是让我看着母族被自己的儿子给灭了?” “她只是个小娘子,没这么厉害。”老嬷嬷叹了口气,给谢夫人倒了杯茶:“夫人回太原吧,回去就好了……” “不!”谢夫人摇了摇头,冷笑道:“她想让我去太原。” “如若她不想让我去太原,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她就是在故布疑阵,让我摸不着她的想法。她明面上表现得好像让我留在京中,其实今日承恩侯府大张旗鼓的送楼元娘回邓家,她也是在等我,暗示让我回太原。”谢夫人沉吸了口气。 慢慢挺直了腰,朝老嬷嬷道:“让京中的人手,一路跟着二郎,路上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都记着。到太原后,一字不落的告诉七爷,然后让太原的人盯着二郎和楼敬轩。” 老嬷嬷见谢夫人有了主意,眼中虽有欣慰,脸上却还有些担忧:“夫人何必留在京都,七娘子……” “过了中秋我就回去。”谢夫人转眼看了看对面的邓家。 楼五娘说得没错,她总要送楼元娘一程,也要让楼五娘看看,并不是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的。 楼画语回到车上,楼画诗不满意的道:“姐姐何必跟她这般多话,一个奶茶而已,整这么多花样,好像喝个茶,她都要高人一等了。” “这就是聪明人啊。”楼画语摸了摸她的头,沉笑道:“小诗儿现在也很聪明。” “我是懒得看她的脸色。”楼画诗瞥过眼,沉声道:“那家酒楼下面有地窖,藏了许多铁器,而且暗中有不少人手。” “又是突然就知道了。”楼画语状示无意的捏着帕子擦手,眼角余光却盯着楼画诗。 她点了点头,有些痛苦的闭着眼:“有时一下子就知道了,也不知道为什么。” “多抄佛经吧。”楼画语放开帕子,轻声道:“爹爹今日去看碑了,待看好后,会在护国寺后山碑林中给娘亲供一座碑,我们一块去静养一段时日吧。” 楼画诗点了点头,轻声道:“暮鼓晨钟,清静自然。” 两人回到楼府时,楼明光还没回来,楼敬辕据说和宋金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有宋金在,两人倒不操心。 楼画诗依旧回院中抄写经文,楼画语就在房中清算帐目。 她手中有玉珠给的钱氏的嫁妆,还有原先自己手中的私产,楼明光分家时分到的产业,楼敬轩的产业…… 钱氏不在,玉珠就将所有的产业都交到她的手中。 她须要在短时间内清点出大量现银给姬瑾,倒也有忙。 “娘子。”桃夭进来的时候,楼画语正和关雎算着将当铺那些死当的东西全部变卖掉。 楼画语挑眉,桃夭就将一张单子递了过来:“是楼二姑奶奶送来的,说是二姑爷已然领了三殿下的信件,明日一早就去孟阳。” 桃夭抬眼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来人特意点明,二姑爷带了长子石耀宗,留了次子石耀祖在京中。” “她这次倒不装糊涂。”楼画语接过单子,正是当初安国公府下聘的聘礼单子。 反手递给关雎道:“先清点一些易认的东西送回去,待孟阳事成,再将剩下的,和其他家当铺的给她送过去。” 桃夭有些不明白:“这二姑奶奶有些四六不着,娘子又何必处处帮她。” “是她在帮我。”楼画语清着帐,抬眼看着桃夭:“二姑奶奶也不算四六不着,你且等着吧。” 桃夭摇着头道:“这种人太深,我看不明白。” “装聪明的多了,所以见着装糊涂的,你们自然就看不上。”楼画语将一本帐册勾了,递给桃夭:“你将这帐册送出去,将帐上的银子拨到钱氏银号,写了条子,三殿下自会让人从太原的分号取银子。” “三十五万两?”桃夭看了一眼,沉声道:“娘子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还是让三殿下的人去取?” 这成婚还要等上三年,而且就算成了婚,娘子的嫁妆也该算是私库的,就样给三殿子,娘子真的好亏。 看了看楼画语,小声的道:“我听乔彦杰说,匈奴这次有两位公主随大王子入京和亲,似乎就是奔着三皇子来的。” 第368章 心欲 楼画语听着有和亲公主随使团来,目光沉了沉,朝桃夭摆了摆手:“去吧。” 桃夭本是提醒楼画语的,见她并不在意,抿了抿嘴。 暗想:三十五万两,可是娘子手中所有的银钱了吧…… “还有呢,去吧。”关雎将另一本帐册挥了挥,朝桃夭轻声道:“娘子这次有大谋算了。” 桃夭也不敢再多问,拿着帐册就走了。 待楼画语盘算完,将银钱清点了后,这才复又写了封信给楼敬轩,让他暗中安排人手,先小量放出田地变卖,将价钱压低。 有楼敬台去了太原,谢夫人也罢,太原谢氏也罢,所有目光都会放到楼敬台和楼敬轩身上,谁又会在意孟阳袁崇信。 现在太原还是一片平静,先将局布好。 待出事后,太原谢氏想变卖产业,就没这么好办了。 襄王府,楼画心整个人都憔悴不堪不说,还有些疯癫的模样。 刚查出有孕,就吐得厉害,半点荤腥都闻不得,全靠参汤吊着。 襄王世子妃也有些急,只得借自己不舒服,暗中找了太医过来,又悄悄问郑皇后要了郑氏养胎的秘方。 可楼画心依旧吐得厉害,先头两日还只是进不得食。 到现在,连夜间都会醒来吐。 喂进去半碗参汤,她能给你吐出一碗来,看得焦心得很。 问她话,也都只是直白着眼,张嘴也好像说不出来。 襄王世子妃怕将人给拘狠了,就敲打了江嬷嬷,让她宽慰楼画心,只要保住孩子,日后楼画心要什么就是什么。 江嬷嬷听闻这般,也是暗有打算,自然称是。 “你好好跟七娘说,这相夫教子,哪个女人不经历,如若这一胎是个儿子,承了香火,日后我定不会让二郎入她房中半步如何?”襄王世子妃也个女人,自也知道楼画心的想法。 见江嬷嬷有些怯然的,襄王世子妃脸色复又一沉:“我们博陵崔氏是从兵甲发家,比不得其他的世家,说话做事讲什么先礼后兵,我们都是先兵后礼的。如若她这一胎没保住,她自己会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日子的。” “别想着太原啊,谢夫人啊,她已经嫁了人,谢夫人是个被休的母亲,就算太原谢氏再强,难不成还能强着宗室皇亲离了夫家不成。”襄王世子妃看了看江嬷嬷。 复又叹气道:“二郎的身份其实若想娶个普通娘子传承香火也行的,可这世道谁不看出身。日后世子承了亲王位,二郎至少也是个郡王,七娘生下的孩子就是郡王世子。二郎那模样,撑不住郡王府,所以他的孩子总不能有个小门小户的母亲对吧?” “你以为崔老夫人和谢夫人都不是想过的,才给她选这条路么?”襄王世子妃的意思等于明说。 如若等襄王世子承了爵,姬增封了郡王,那整个郡王府都是楼画心的。 江嬷嬷笑着称是,复又摸了摸额头上的汗水,退了出去。 到了二房院内,却见楼画心双眼失神的坐在床上,脸色憔悴,一手里握着那对玉勾,一手在腹上慢慢的抚摩着,一时抚一时用力朝下压,用力压时,咬牙切齿,整张脸都变了形! 她瘦得颧骨高耸,整个人都脱了形,一发狠确实有些吓人。 “七娘子。”江嬷嬷走过去,扯了扯下她手中的玉勾。 见她握得紧,只得先委婉的将襄王世子妃的话转叙了:“我还记得娘子们读书,有句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哪有不经历苦难的,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宗室亲王,乃是降爵而袭,但襄王乃是太祖堂兄,故太祖留有旨意,三代内不降爵。 按制,襄王次子也是可降封为郡王的,所以楼画心只要襄王世子承了爵,她就可以请封郡王妃。 楼画心原本失神的眼中慢慢有了神色,全是精光的看着江嬷嬷,原本握着玉勾的手松了松。 吓得江嬷嬷一慌乱,手中的玉勾差点就落到了地上,忙一把抓住。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画心,当初在承恩侯府时,七娘子和五娘子长相皆随了老侯爷,有几分相像的,府中人都说,这两人才像是亲姐妹。 可现在,五娘子气度娴雅从容,越发的尊贵优雅。 七娘子那双眼带着冷光,哪还有半点世家娘子的从容气度。 与五娘,一个像是供在画相上,慈眉善目的菩萨,一个像是被菩萨踩于脚下将要渡化的恶鬼。 “请封郡王妃?”楼画心一把抓住那对玉勾的勾处,沉眼看着江嬷嬷道:“又有什么用?” 江嬷嬷看着两人对拉着的玉勾,吞了吞嘴中唾液,想到桃夭特意交待的话。 确定室内无人后,才悄声道:“前朝惠帝之时,六子夺位,后皆亡,惠帝无子,继了陈留王之子为嗣子,承了帝位。这种事情,史书这种事情,娘子知道的比我多。” 楼画心在读史时,也读过不少。 宗室之中,孩子虽多,却太过富贵娇气,极易夭折。 就算长成了,争位夺权,多少成年的皇子也都丧命。 “论血脉,襄王一脉与陛下最近,大房是要继承襄王府的,二房……”江嬷嬷低咳了一声,将那对玉勾朝楼画心怀里塞了塞:“二郎那样子,才让人没有后顾之忧呢。” 楼画心眼中的光色越发的亮,将那玉勾一点点的揽在怀中。 “七娘子先用些东西,如若有什么事,也可以先跟夫人说。”江嬷嬷将旁边温着的粥递给楼画心,轻声道:“听闻中秋宫中要大宴,娘子如若好好的,世子妃那里也好说。” 楼画心眼中露出喜色,紧握着那对玉勾,张嘴任由江嬷嬷喂着粥。 襄王世子妃听人来禀,楼画心肯用些东西了,先是松了口气。 复又有些嘲讽的道:“都说四姓出身,教养极好,唉……” 不过楼画心利欲薰心也好,能生下孩子,比什么都重要。 楼画语收到江嬷嬷的回信时,正和关雎在城中朱雀大街的酒楼上看匈奴使团入京。 护送使团入京的,乃是怀庆孟英,漠北边军自是不能动,故姬瑾请旨让孟英护送使团入京。 匈奴人皆留长辫,威武高壮,满脸通红,目露凶光,看上去极为凶悍。 或是因为入乡随俗,有两驾香车,挂满银铃。 车帘半垂,内里皆跪坐着人,看不清模样。 随着香风和清脆铃声,在一众高头大马,和威武壮汉中,驶过朱雀街,倒让人对于香车内的人物有些好奇。 “也不知道两位公主长什么样?”楼画语看着香车,摇头轻叹道:“我怎么不知道会有公主入京和亲?” 她本是自言自语,只是话音刚落。 就听到旁边有个淳厚的嗓音道:“为了这事,琅琊王氏和谢氏可花了大功夫。” 楼画语扭过头,却见姬瑾一身常服,站在她身边,低头看着那两辆香车:“五娘认为匈奴公主和谁和亲比较好?” 第369章 冲突 楼画语没想到会在这碰到姬瑾,侧目看了一下身后。 颜铁明正扯着关雎的袖子,那秋裳的绸袖都快被扯得抽纱了,关雎就是一动不动。 “走。”颜铁明见扯不动,只得又绷着脸,走到关雎身边,憋着道:“殿下来了。” 关雎低垂着头,好像没看到,连脚都没有挪一下。 楼画语见她这样,就知道是那日身上的痕迹太多,让关雎心中警惕太过。 也不由的脸色一红,低垂着眼看着街道上的使团队伍,不再理会姬瑾。 关雎如此坚决,姬瑾自也是看到了,侧眼看了看,低咳了一声,手指不由的摩娑了一下。 那种销魂,好像在这一切又想了起来…… 如若不是谢夫人,他与五娘成了婚,再过几日就是他们大婚之期了。 他还哪用得为了那般辛苦,脸上有些微恼,现在连五娘的婢女都这般警惕自己。 “殿下中意哪位和亲?”楼画语待使团远去,这才回首道:“殿下可知今日谁负责迎接使团?” “二兄。”姬瑾随意的在楼画语身侧坐下。 大皇子已然开始接管史部的差事,自然不好管使团,郑皇后与郑太师合计之下,原本是让四皇子迎接使团的。 可楼贵妃以姬瑾功为首功,加上鸿胪寺和礼部皆是崔氏和谢氏的人,自是也力荐。 两方打了好大一通擂台,最后却便宜了信王,他那张脸不错,确实不失大华风范,完全可代皇家迎接匈奴使团。 楼画语感觉身侧一紧,本能的朝旁边挪了挪。 想着既然信王被推了出来,那和亲的公主,总有一位落到信王府了。 那位信王,还当真是“艳福不浅”。 “娘子,该回了。”关雎见两人贴坐着,衣袖几乎都耷拉到一块,虽垂眼看着地面,却咬着牙,怯怯的道:“还得回府为夫人摆饭。” 姬瑾眨了眨眼,看着楼下喧闹的人群,转眼看着关雎道:“你是好奇本殿下中意哪位和亲公主?还是怕本殿下有什么过失的言行?” “不是。”关雎脸色发白,抬眼看着姬瑾道:“殿下中意哪位和亲公主是殿下的事,看好娘子才是我的事。” 楼画语抿嘴轻笑,伸手趴在窗棂之上,额头覆在手背,慢慢勾下头,在暗处却无声的大笑。 她本以为关雎最多就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却没想她还敢出言呛姬瑾。 不愧是她的人,胆子越发的大。 只是笑着笑着,眼前就是一黑,姬瑾的大掌朝上拢了拢,指尖抚过她的嘴角,似乎确认她是不是在暗中笑。 她忙抿紧了唇,假意阖眼。 “那你可得看好你家娘子,免得她再醉酒。”姬瑾手指抚过楼画语的菱唇,感觉到那里的柔软,沉声道:“也不知道是谁……” “咳!”楼画语忙抬头咳了一声,正色道:“那这次殿下怕是逃不过和亲了。” 一说到此事,姬瑾脸色也有些不好。 楼贵妃这次态度比较坚决,清河崔氏怕也是未曾阻止公主和亲的事情。 匈奴的公主或许不如大华帝姬那般尊贵,光是大可汗帐下,亲生的与继来的,名义上的女儿就有三十多位。 可此次和亲,却是大华与匈奴首次和谈,如若成功,这两位公主皆代表着匈奴。 楼画语见他未回,也知道此事有些难办。 朝关雎道:“你先出去。” 关雎却依旧不动,楼画语心中有些发沉,只得保证道:“我又未曾喝酒。” 见楼画语脸色端正,关雎复又看了看姬瑾,这才福了福身,转身了。 “关雎倒也忠心。”姬瑾看了一眼关上的门,叹气道:“我就这般不可靠?” 楼画语知道他这是有意将话题扯得松快些,想到那日苗广所说的话,转身坐正,并将窗户关上。 这才看着姬瑾道:“就算没有这和亲的公主,也还会有其他世家的娘子。” 姬瑾没想到她会这般说,脸色微沉,冷呵了一声。 “殿下可知,宫庭之中,阴私的法子很多。”楼画语正眼看着姬瑾,轻声道:“上次殿下与我不过是秘香浸水,就有些失态,如若被下了药呢?” “五娘想说什么?”姬瑾沉着嗓子,抬眼看着楼画语:“五娘还是不信我么?” “殿下,如若楼贵妃有意为你先招侧妃,会有许多法子。”楼画语沉着眼,轻声道:“你不可能时时对贵妃防备,更不可能防备身边所有人,让你纳几位美人入府,办法多得很。” 姬瑾听她说得平静理智,心中好像有什么炸开,原本随意坐着的腿慢慢并拢。 苦声道:“所以五娘认为我该如何?” 该纳了那些美人吗? 该为了权势和亲吗? 五娘为了那微弱的紫薇星光,宁愿放弃名份,其实说白了还不是信他! 楼画语没有说话,却见姬瑾慢慢撑着手站了起来,低头看着她道:“五娘果然是经幻生之术而回的人,心思与常人皆是不同,又冷又硬,怎么都捂不热。” 这话有些让人伤心,楼画语却垂了垂眼,脸色依旧平和:“可这是事实,殿下也应该知道,就算你我成婚,也不可能和太祖与太后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楼贵妃早就准备了媵妾,崔老夫人怕也是想将崔氏的娘子送给姬瑾。 现在没有动手,只不过见姬瑾少年心性,情意热切了些。 可如若等到婚后,热情衰退,或是楼画语身子不便,她们有的是办法塞人过来。 或是逼迫,或是利诱,或是下局,只要想,总有缝隙可乘。 “所以呢?”姬瑾不敢看楼画语,怕再看一眼,会发狠对她做些什么。 楼画语沉舒了口气,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难不成将那些隐密的事情告诉他,让他也与永顺帝一般,愧对姬氏,愧对许多人,然后再次被身份束缚。 手指在袖中拢了又拢,才复道:“殿下日后会登大宝,就算为了子嗣……” “五娘就一直这般大度的么?”姬瑾猛的垂头,狠狠的看着楼画语道:“为了子嗣……五娘怕是知道,你和我之间,如若有子嗣会不好对不对?陛下他……” 楼画语猛然抬眼,看着姬瑾:“你从何而知的?” 第370章 无声 姬瑾自认自来耐性不错,可每每碰到楼画语,就会失控。 见楼画语抬眼,知道已然失言,干脆一把将她手腕攥住:“苗广是陛下有意放离京都的,从苗广入京之时,你我就该猜到的。” 楼画语心中突然有些发慌,姬瑾手掌又热又烫,重重的厚茧隔着薄袖擦着她的手腕,有些痛又让她有些害怕。 她一直都知道,姬瑾心思敏锐,所以轻易不敢提及南疆和巫蛊之术,却没想他依旧能从蛛丝马迹之中,猜出来。 “五娘信任秦昊,所以当初你用巫圣试探钱氏商号。却从未想过,为何义兄这般放心,让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巫医入宫救治陛下么?”姬瑾心思浮动。 一直压抑的情绪,再也压不住了:“五娘愿将所有的事情,告之义兄,对他不猜不忌,却对我总是隐瞒,五娘可有想过,我会如何想?” 楼画语抿了抿嘴,想将手腕抽出来。 姬瑾却猛然逼近,盯着楼画语道:“五娘求了他,他此生怕是再也不会见五娘,所以五娘入京后,他却一直未曾与你见面对不对?” “你是德正太妃义女,连帖子都未曾往镇北王府递,可德正太妃也好,秦昊也好,你一有事,他们依旧助你。”姬瑾目光闪烁,长长的眼睫眨动:“五娘,我是个男子,你可明白?” 男子占有欲天生就比女子强,自尊也强些。 可五娘事事以秦昊为先,事事先信任秦昊。 他们这中那种默契,强到两人不用言语,也不用揣摩,就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对方最好。 入京以来,镇北王府对楼府除了送了钱氏的丧仪,并无再多问话和关注,五娘也未曾多有关切。 但暗中,秦昊每一个动作,都是有利于五娘的。 五娘每一步的安排,却都将镇北王府放在最安全的位置。 姬瑾虽知道她与秦昊,一个是皎皎君子,一个冰清玉雪,可他还是会不舒服。 他早知道会有这一日,他对五娘,一步步走来,终有一日,他会容不得五娘心中有旁人半分位置的。 楼画语确实不大明白,姬瑾为何如此置气。 干脆任由他拉扯着手腕,垂目轻声道:“秦昊能让苗广,为陛下医治,是因为他也从幻生而回,知道些事情。陛下他愿让苗广医治,怕也是知道的。” 所以这种身世,其实根本就藏不住。 “是。”姬瑾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抬眼无奈的道:“所以郑皇后也是知道的,这才联合四姓,以秘香为引,对陛下用毒。” 一旦永顺帝驾崩,继位的皇子,不过就是两位嫡皇子和姬瑾,无论哪一个,身后皆是四姓支持,这天下依旧是四姓的天下。 楼画语突然有些萧然,所以前世,她在宫中并不承宠,其实也并非她能明哲保身,而是永顺帝知道她的身份,不想动她罢了。 宫中传她受宠,或许永顺帝也只不过是如舅如长一般的,护着她一些罢了。 “所以殿下该知道,你我……”楼画语低咳了一声,轻声道:“周先生有没有和殿下说过,巫圣血脉,如若太近会有异相。” “我管不了那么多。”姬瑾扣着的手腕加重,沉声道:“我们的婚事,陛下也好,舅母也罢,她们都是知道的,为何五娘有这么多顾虑?” 巫圣血脉,如若太过亲近,生下的孩子,要不就是通神之人,要不就会有先天残缺。 这点上,南疆原先为了巫圣血脉纯净,保持血脉通婚,以至于差点绝了巫圣血脉。 楼画语与姬瑾,无论是按父,还是按母辈算,都太近了。 “那你可知道,小诗儿身上的巫术不受控制。”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双眼有着微微的泪光:“她有时只要念头一动,就会发动巫术,你可知道她有多痛苦。” 如若她与姬瑾的孩子,或是与楼画诗一样,或是生下来不是残疾就是痴傻,楼画语真不知道如何面对。 如若是通神之人,以现在的处境来看,他们根本就护不住,必然会被带走。 姬瑾握着她的手腕慢慢松开,沉眼看着楼画语:“所以走到这一步,五娘却想放弃?” “我与殿下终究血脉相通,目的也是一样的,就算不成婚,我们依旧是一条线上。”楼画语将微微红肿的手腕放在袖中,拢着手轻轻的抚摸着。 姬瑾光是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暗中抚伤,知道刚才一时激动,太过用力,虽有些愧疚,可心中却痛得越发的厉害。 “跟秦昊一般,站在一条线上么。”姬瑾言语中有些自嘲,轻笑道:“我与五娘不能成婚,做不得夫妻。就算与秦昊一般,和五娘同心同德,可五娘依旧更加信任秦昊。” “五娘认为我该如何自处?”姬瑾转眼盯着楼画语,可她垂着眼,不敢对视。 只得呵呵苦笑道:“原本这世间,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皆是娘子。却未曾想,我这般奢求,五娘却并不是这般想,果然天意弄人。” 楼画语心中微动,却听到“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素白的锦袍摆上,淡色的云纹扫过,眨眼就不见了。 楼画语微怔出神,握着手腕坐在刚才的长凳之上,伸着双手撑着,慢慢趴了下去。 这次她脸藏在胳膊之下,却没有再无声的笑,而是看着地板之上,一滴滴的水珠滴落,溅起一朵朵漂亮的水花。 一滴又一滴…… 有些东西,不知道的时候想知道。 知道了后,又无力更改,只是越发痛苦纠缠。 楼画语有些不明白,那位会幻生之术的大师,为何一定让她和姬瑾绑在一块。 如若她没有答应姬瑾的求娶,或许也就走不到这一步;如若那大师没有让姬瑾施幻生之术,或许前世熙和帝,在她死后,虽艰难些,却也依旧能于强乱之中,谋划着拖倒四姓。 为什么明明情况越来越好,所预见的结果却越来越差。 楼画语睁大着眼,看着水珠越滴越多,越滴越快。 晶莹的水珠落在地上,还能溅起原先的积下的薄水,更细的水珠往旁边溅去。 突然一只大掌从底下伸过来,几滴水珠落在结着厚茧的掌心,却并没有溅开。 楼画语看着掌心上纵横的旧伤,眨了眨眼,眼中泪水越发的滴落得快。 那只大掌之中,慢慢的积了一滩水。 旁边传来了一声沉沉的叹息声:“五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371章 奈何 第372章 宫宴 楼画语知道楼明光所说的麻烦是什么,看着那木盒中的钥匙,沉默无言。 楼明光虽已然分出了承恩侯府,可父母皆在,子女皆未婚。 就像上次楼明月所说,娘亲不在了,子女相看都是个问题。 所以如若楼明光在京中,续弦是必然的。 就算他不想,承恩侯府可以用子女婚事,后宅管理为由,逼得楼明光续弦。 现在钱氏刚身故,承恩侯府的人或许暂时不会提。 可楼明光能想到这件事,证明有人暗中提过了,他才想避开。 楼画语自然也不希望楼明光续弦的,无论哪个子女,皆不希望自己的母亲被人取代。 “里面有你和小诗的嫁妆单子,还有你哥哥和十一的聘礼单子,其他的都是公中的,你随便用就行。”楼明光指点了一下,沉声道:“我就不用你们管了,实在不行,就卖点字画什么的也能过得很好。” “你准备先去护国寺?中秋也不在京中过么?”楼画语听楼明光交待得这么清楚,看样子是准备先走了。 “是啊。”楼明光抬眼看着对面的女儿,苦笑道:“你最近在忙,我知道中秋怕是有些事情,我留在京中会影响你们,先走一步。” “而且我去了护国寺,你们就有理由一块去,不回承恩侯府,免得回去又要看他们脸色。”楼明光这点上倒看得极明了,将盒子推给楼画语:“你去忙吧,我清点一下东西。” 楼画语看着他,突然有些心酸,吸了口气道:“你如若不愿意,没人能逼你的。” “我不怕人逼我。”楼明光转过身,看着内室:“我只是不愿别人,用我来逼你们。” “我虽不知道你娘亲的身世,可我能感觉到这里面有些什么。”楼明光双眼直直的看着内室的帘子,沉声道:“我一直都是在外游历的,也挺好的。” 楼画语看着他打开帘子进去,那帘子晃动了两下,正对面的多宝格上,两个坐在一块的福娃一闪而过。 她对着帘子福了一礼,才抱着那个盒子离开。 内室楼明光在多宝格前站了好大一会,明明钱氏手中握着大把银钱,在外人看来喜银钱开路,可她居的室内却并不多金玉之物。 反倒是有许多木雕竹艺,柳织草编的小东西,其中大部分是他在上游历时带回来,她都一件件的摆在多宝格上。 他站了一会,伸手戳了戳那两个福娃,转身自己清点着衣物,将画的那些仕女图一幅幅的卷好,小心放在箱笼中。 待整好衣物后,复去外书房,将往年的字画会部清点出来。 招来小厮道:“送去外头钱氏书行,全部交给书行的掌柜,让他看着给价钱,都卖了吧。” 小厮看着整整两大箱的字画,有些诧异:“二爷,您这是?” 难不成夫人不在了,楼府就缺钱了么? 二爷这是要用字画去钱氏商号换钱? “让你去就去,问什么!”楼明光冷着脸吼了一声。 小厮也不敢多问,忙出去叫了管家,然后带了几个人,将字画搬走。 楼画语听说楼明光将了两箱字画去钱氏商号时,先是愣了一下。 跟着朝旁边一块抄写佛经的楼画诗道:“你看吧,我说过高门宅院中,少有不聪明的。” 她最近清点银钱,这般大动作,外面的人或许感觉不到,楼明光不可能没有感觉。 知道她要银钱,却并未问她要用到何处,先是将他与钱氏的私库交出来。 然后怕再不够,就拿了字画去钱氏书行卖钱。 楼明光字画双绝,毕竟多年游历,心中有山川,他在世家之间的名声不如谢起,但在寒门中却颇有声望。 南谢北楼,画尽天下。 虽以谢为尊,可谢起的名声,多少有太原谢氏吹捧的原故。 “要不要追回来?”桃夭有些担心。 “不需要。”楼画语稳稳的抄着经,轻声道:“爹爹就怕一次卖这么多字画,对外影响不好,这才送去钱氏书行的。” “我来猜。”楼画诗刚好一份经文抄好。 将笔放下道:“第一自然是可以换钱,帮姐姐;二来爹爹在帮你投石问路,看钱氏是不是支持你这次大量用银钱的事情。” “对。”楼画语点了点头,朝桃夭道:“你待字画送去后,假意要收购,拿了清单,然后对比市价。” 如若变卖的价钱与市价相当,就证明钱氏大力支持姬瑾对太原谢氏的打压。 如若与市价有出入,那证明钱氏或许会自己出手,从太原购入田地。 因为如若不支持,钱氏书行完全收可不收这批字画。 桃夭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两姐妹复又抄了几份佛经,楼画语复又带着楼画诗清点中秋各府的节礼。 待晚间桃夭回禀时,楼画语看着长长的清单,感慨道:“钱氏之财,果然富绝,爹爹一堆字画,比我两年经营之财都多。” 单子上的东西,居然足足有四十多万两,且注明每一幅多少银两,大大小小共有三百多幅字画。 也不尽是楼明光的,还有一些是前朝的古字画,楼明光从承恩侯府分家时得来的,还有一些黔北莫氏留下来的,他一应都送到了钱氏书行。 “比市价低。”桃夭待楼画语看完,指了其中几幅古字画道:“我问过了几家字画行,这几幅的价钱,比钱氏给出的,至少还能高三成,如若当真要卖,至少能再高两成。” 楼画语点了点头,将单子收好,桃夭道:“你将消息告诉三殿下吧,如若钱氏商号去太原收地,让他自己拿主意。” 她是不会对钱氏商号出手的,但也会告诉姬瑾,想来这次他不会大下杀手了。 楼明光第二日就去了护国寺,怕楼敬辕惹事,将他一块带走,交待楼画语姐妹隔两日清点好府里,就让颜铁明护送她们去。 待楼画语清点好各府的节礼,又送了回礼,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二。 她自不会留在京中看热闹,驾了车,由颜铁明护送去了护国寺。 楼明光已然在那里租了两个院落,他与楼敬辕住一个,楼画语姐妹住一个。 一家人每日晨钟暮鼓,为钱氏念经祷告。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宫中大宴。 襄王世子妃见楼画心最近十天来,无论是情绪还是进食都好了许多,更甚至还有接连几日来给她请安,言语中皆是讨好。 想着她也是为了以后,听她想去宫宴,反正珠胎已成,楼画心自己也愿意留下,襄王世子妃自不会再太过阻拦,免得空惹人猜忌。 八月十五日,宫中遍摆名花,郑氏华彩锦缎,从宫门,五步一幔,十步一帐,一路挂到了太湖边的华堰殿。 襄王妃与明太后是妯娌,自是直接先去了承明殿。 楼画心就跟在襄王世子妃身后,去昭阳殿见过郑皇后。 只是她一进昭阳殿,就见谢夫人端坐在一边,陪坐的还有楼贵妃和崔九娘。 第373章 生怨 楼画心见到谢夫人,心中先是一喜,跟着却又慢慢的生出怨恨。 她最近清醒过来,不再自怨自艾,倒也从江嬷嬷那里套出了些话。 虽然江嬷嬷吞吞吐吐,但也大概自是知道,谢夫人早就了解姬增不正常,可为了博陵崔氏的兵甲,才将楼画心的婚事定下来的。 谢夫人看着楼画心,见她虽消瘦,却也并没有瘦骨伶仃的感觉,也是松了口气。 目光却不由的朝她小腹之处看去,但此时华服重重,锦绣成堆,一时也看不出什么。 襄王世子妃却拉过楼画心的手,笑着道:“七娘,快去见过你母亲。” 楼画心沉住心中怨气,走过去倒是先朝郑皇后行了礼:“见过皇后娘娘。” “你这孩子。”郑皇后伸手拉住她,朝一边谢夫人道:“识大体,还是你教得好。” 谢夫人见楼画心不看向自己,知道她生了怨气,脸色有些不好,却依旧点了点头。 “怎的瘦了?”郑皇后打量了一会,扭头朝楼贵妃和崔九娘笑道:“前两年啊,端容郡主经常来宫中,我时常见着,有时真的以为五娘是七娘的亲姐姐,这长相,当真是太像了。” “不过这次她回来,戴着孝,也不好入宫,倒没见过。”郑皇后有些唏嘘,看着楼贵妃道:“你有空啊,就招五娘入宫来,我也好看看。” 楼画心被郑皇后握着的手,紧紧绷着,一双眼中生生因为怨气憋出了绿光。 明明她就在这里,为什么郑皇后还要提楼五娘! “你啊,也是运气。”郑皇后却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楼画心的手上用力。 轻笑道:“前两日襄王叔请旨要颐养,让你公爹承了亲王位。陛下就想着等和谈后,就将你们二房分出去,只是这郡王的封号还没拟好。” “你说如若楼二夫人还健在,三殿下怕是与你家五娘成了婚,也该封了王,你见着五娘也不知道谁给谁行礼。可这会啊,倒是她向你行礼。”郑皇后说得好像打趣一般。 旁边襄王世子妃,楼贵妃,崔九娘都陪着笑。 楼画心没想到一下子转到了这里,先是微愣,跟着瞬间狂喜。 她没想到二房封郡王,会是这般的快! 见一边襄王世子妃也跟着笑,而且还摇头道:“王爷身体康健,世子爷还要历练,哪这般容易就让王爷去颐养,王爷能者多劳,该多帮衬我们小辈才是。” 话虽这么说,可襄王多大年岁众人心中有数,自也知道,这事由郑皇后说出来,怕是十拿九稳了。 谢夫人目光沉了沉,想说什么,楼贵妃却一把拉住她:“前两日何欢殿清理,有些昭仪贵妃的旧物,就由夫人带回去吧。” 说着就将谢夫人给拉走了,谢夫人自也不好在昭阳殿,叫上楼画心说私房话,只得随楼贵妃朝群玉殿去。 楼画言的旧物,原先赏赐的都封入宫库,能留下的也都是原先从府里带进宫来的。 谢氏看着长女旧物,难免有些睹物思人。 楼贵妃就借口有事,将她留在西殿。 “如何?”她在寝殿重新梳着妆容,朝苏嬷嬷道:“昭阳殿那边还有谁去了?” 苏嬷嬷帮她配着华胜,轻声道:“各内外命妇都去过了,对七娘子都十分客气。” 楼贵妃沉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件事,沉声道:“两位公主要献舞的,安排好了没?” “这……”苏嬷嬷脸色有些为难,悄声道:“殿下今日还在兵部,似乎匈奴那边对开放漠北草原的地方有些争议,正在商谈,暂时不好下手。” 楼贵妃冷哼一声,将华胜对镜配好:“你说五娘是命好呢,还是命不好?” “郎君得不到时,心里会热得跟团火一样,本想着成了亲,两人蜜里调过油,慢慢的就冷了。可钱氏死了,这又要过三年,难不成让三郎再空等三年么?”楼贵妃将华胜插好,对镜理了理。 轻声道:“此事定然要成。” 苏嬷嬷有些为难,沉声道:“娘娘要不再等等,何必因此与三殿下生了嫌隙,而且此事如若让端容郡主知晓,怕日后也有些不好。” “五娘与我之间,已然生了嫌隙。”楼贵妃起身,看了看手上:“后院如若太过安宁,她就一人独大,以为万事尽在掌中,也该让她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能掌控的。日后,她才会知道婆母其实也是比较重要的。” 苏嬷嬷听她话中带着怨气,张了张嘴,也不好开口,只是悄声道:“秦王妃成婚也一年了,腹中还有未动静,皇后娘娘倒也大度。” 楼贵妃转眼看了看苏嬷嬷,抿了抿嘴,叹道:“我自来不如她大度。” 见她如此,苏嬷嬷自不好再说。 宫宴是午宴,到了午初就开始入席。 先入的自然也都是品级较低的命妇,然后再是宫中位份较低的嫔妃。 待楼贵妃她们入席的时候,该来的自然都来了。 谢夫人虽被休了,但也是谢氏女,座位较为靠前,坐在一众世家夫人前面,连崔九娘都不敢坐她前面,与她让了让。 崔九娘虽是承恩侯世子夫人,但也该让婆母先坐的。 楼画心随着宗室众王妃入座,自然坐得也比较靠前,只在二席,与曾昭容不过差了两排。 待众人入座,郑皇后方才带着秦王妃姗姗来迟,她一直都是带着王道珍受礼的,众人也见怪不怪。 虽男女分席,但男席就在太湖对面,歌舞台在太湖正中,两条长廊围绕着,一众舞女穿着彩衣,飘然于太湖之上,如同仙女盈落。 待开了席,先是宫中歌舞热场,然后就是匈奴使团的祝酒词。 和谈、割地、上供之事,自不会在酒宴之上谈,也不过是打打口水仗。 谢夫人借故更衣,用腕上一只金镯子让一个上菜的小宫女,将楼画心唤出来。 她是楼画心的生母,宫中人尽知,小宫女借着斟酒,就朝楼画心说了两句。 楼画心想着入宫前,江嬷嬷千叮咛万嘱咐的话。 她日后若想成事,定然是要太原谢氏为助力的,不能得罪了谢夫人。 假意醉酒,朝襄王世子妃道:“我出去走走。” 襄王世子妃自是让她小心,又交待旁边的宫女跟着她。 宫门外,楼画语从护国寺偷偷入京,在天水阁顶楼,远远的看着宫门之内。 “那边已然开宴了。”桃夭帮楼画语斟茶,轻声道:“听闻两位匈奴公主要献舞。” 楼画语捧着一卷《易经》,抿了口茶道:“献舞才好啊,这事我们不管。看好文昌巷,一旦有书信传出,让颜铁明务必拦截。然后换下来,送去孟阳。那些孩子都交待好了没?宫中消息一传出来,童谣立马散出去。” 谢夫人以为她可以带走楼画心,却不知道楼画心会让谢夫人永远留在京都。 楼画心以为太原谢氏是她的助力,却不知道,她会亲手毁掉太原谢氏。 第374章 敬酒 桃夭听着楼画语的安排,轻嗯了一声,低而小心的道:“宫中的事不会有差错吧?” “不会。”楼画语紧握着书,抬眼看着桃夭:“如若有一笔很大的生意在你面前,可以挣上你几辈子经营都挣不到的钱,你会不会心动在暗中帮着出手?” 四姓已然松动,太原谢氏从内部就出了问题,要不然江嬷嬷一家不可以被收买得动。 其他三姓,自然也想蚕食侵占。 楼画语的出手,不过是个开端罢了! 桃夭清了清嗓子,小心的瞄了一眼楼画语手中的书,上面是个封象,写着“未济”两个字。 她也不知道什么叫“未济”,只是悄声道:“谢夫人的事情,自不会错,毕竟宫中的人都通过气了。我说的是,三殿下那边……” 楼画语转眼看着她,眨了眨眼。 “匈奴公主献舞,明显就是奔着三殿下而去的,而且楼贵妃这次还有所安排,大庭广众之下,怕殿下不可强硬推脱。”桃夭有时都不知道怎么说楼画语了。 心中沟壑万千,对于大局了然为心。 可这种人,就是因为看得太过清楚,慧极必伤,顾忌比别人多一些。 但娘子对三殿下也太信任了些吧? 真不担心三殿下收了那两位公主? 楼画语将手中的《易经》放下,朝桃夭招了招手。 待她走近,指着上面的卦象道:“易经中,一阴一阳乃是天道,未济乃为易经最后一卦,下坎上离,三阴三阳,两两相应,有同舟共济之相。故未济虽无攸利,却定然无咎。” “就是很好?”桃夭对这种易经八卦,都报以极端的崇敬。 楼画语摇了摇头:“坎水沉,离火浮,水火不交,虽同舟共济,六爻之位皆不正,阴错阳差永不相交。” 她说到最后,声音有些低沉,似乎唏嘘着什么。 桃夭忙道:“这个不准的,书上写的,又不是摇的。” “这是今日一早,我在护国寺大殿亲自摇的。”楼画语将书翻了翻,将一页递到桃夭面前:“你看这个?” “这个跟刚才那个一样吧?”桃夭看了看,反正都是一条断着下面一条连着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卦。 楼画语有些无奈的笑了:“这是既济,下离上火,水火相济,与未济只差一步,既济功成,未济则是未成。” “那就是娘子摇的那个卦也是个好卦了。”桃夭有些头大,明明很像的啊。 楼画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桃夭道:“未济,无攸利也无咎。既济,亨小,利贞;初吉终乱。” 见桃夭一脸迷乱,楼画语挥了挥手道:“你忙去吧,三殿下如何,自有他的打算。” 桃夭被她绕得一头雾水,也不敢再听,忙退了出去。 楼画语却看着上面的卦相,今日一早,她披着斗篷从护国寺院中出来。 冥冥之中,突然听到木鱼之声突然响起,一声声好像震在脑中。 她似乎看到隐隐的金光从一处小院中传来,待她寻着钟声过去时,这才发现,那是一处小小的禅院。 一砖一瓦,一石一柱,她虽未真的见过,却很熟悉。 姬瑾在南疆心口现伤之时,她拿着那粒莲子跳河,就是突然来到了这处禅院之中。 她一直在猜测,前世姬瑾是在哪里碰到了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却没想就在护国寺。 只是那禅院之中并无人,那在虚幻间供着牌位、放着长明灯的桌子上,也是空空如也。 楼画语忙让关雎找,只要找到那位大师,至少也能解了楼画诗那巫术之困。 可里外都找了,颜铁明再三催着她入京,依旧没找到人。 就在楼画语要走的时候,她看到禅院之上放着一个摇钟,内里六枚铜钱生满了铜锈,似乎许多年未曾动过了。 她心中有些动意,离开前就摇了一卦,得的就是这个未济卦。 未济,无咎,却阴阳两不相交。 楼画语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所思所想受限,所以未能观全局,脑中尽是“阴阳两不相交”的卦词。 她特意留了关雎在护国寺,让她一个个禅院的找,一个个僧人的问,一定要问出那赤足无眉大师的消息。 太湖边,楼画心看着站在紫藤花下的谢夫人,走过去福了一礼道:“母亲。” “待宫宴罢,你跟我去太原吧。”谢夫人目光落在楼画心小腹上,沉声道:“这里你别呆了。” 楼画心突然就笑了,笑得有些疯狂:“母亲让我以什么名义跟你回去?” “我已然成婚,你让我如何脱离襄王府?”楼画心抚着肚子,看着谢夫人:“母亲既然已经舍弃了我,你拿了那些兵甲就回太原吧……” 她说着的话有些生硬,跟她一块出来的宫女忙将披风递给她。 襄王世子妃自然不会让一个不熟悉的宫人,看着楼画心的。 谢夫人见状,冷眼道:“我与七娘说几句话,你离远些。” 宫女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楼画心,见她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楼画心披了披风,心中怨气慢慢压下去,朝谢夫人抬眼苦笑道:“娘亲不用担心,我现在挺好的,娘亲回太原,日子也怕不好过。日后我在京中宗室,世子妃想着我腹中孩子,博陵崔氏也会尽力助着娘亲……” 她说哀切而懂事,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倒让谢夫人越发的心痛。 走过去,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小腹,咬牙切齿的道:“你有孩子了?” 宴席之上,永顺帝极为高兴,匈奴大可汗虽被囚,未得参宴,但其长子也还算恭敬。 歌舞升平,喜乐相闻,强敌来降,这大概是所有帝王乐意见的。 姬瑾就坐在下面首席,一个宫人上酒之时,轻声道:“谢夫人出了席。” 他伸手捧着酒杯,抿了一口,有意无意的点了点头。 水台之上,匈奴两位公主背对着交旋而舞,两人时前时后,这样对岸两殿皆能看到。 匈奴女子身形柔韧康健,扭腰摆臀之间,可见腰肢柔软,双臂轻展,如若拂风摆柳。 腰间所挂彩带,随着旋舞飘起,足尖手腕所挂银铃,叮咚作响。 让人闻之精神一震,待两人一舞毕,铃声于耳中不绝,眼前似乎还有彩带飘然之影。 大华之舞,以宗正清雅为主,相比于匈奴旋舞的奔放热情,倒也太过端正。 故两侧参宴之人,倒也热烈掌声响起。 匈奴大王子立马起身,以手抚肩,朝永顺帝道:“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崇尚雄鹰,以最烈的酒敬最勇猛的汉子。” 他目光直接落到了姬瑾身上,拍了拍肩膀道:“在我们王庭,并无胜败,只有英雄。三殿下的勇猛在草原也让人称敬,所以妹妹们想敬三殿下一杯酒,不知道殿下可敢喝?” 第375章 成双 宴席之上,匈奴大王子谈及敬酒,还是敬英雄的。 姬瑾如若不喝,似乎就对不住那英勇的威名。 宴席之上,连崔浩都站起来,朝匈奴大王子道:“我们三殿下自然是那天空中最矫健的雄鹰,你们匈奴最强壮的英雄,他都能战胜,最烈的酒自也能喝下。” “好!”匈奴大王子拍着胸膛,朝外招了招手道:“叫阿索玛,和阿诺亚进来进酒。” 话音一落,就已然听着清脆的银铃之声,两位公主就着舞衣,带着银铃朝殿中而来。 两人一入殿,朝永顺帝抚肩行礼,就朝姬瑾而去。 “敬英雄!”匈奴王子沉喝了一声,亲自解下腰间酒囊,先自己喝了一口,以示无毒。 这才递给宫人,朝姬瑾道:“我们草原上,男儿不可酒离身,这是最烈的酒,让我们草原上的最烈的女子敬给你喝。” 永顺帝撑着下巴,懒懒的靠在龙椅之上,目光却远远的看向太湖对面。 崔浩借着饮酒,瞄了一眼永顺帝的神色,复又朝楼明晨看了一眼。 崔氏其他官员,也都垂着眼,不是饮酒就是食菜,并无一人反驳。 对面宴席之上,郑皇后听宫人禀两位公主给三殿下敬酒,朝楼贵妃道:“三郎英勇,这酒也喝得。” 楼贵妃点了点头,宴下曾昭容却沉了沉目光,看了看一边带着笑意的崔九娘。 有些唏嘘,她入宫已然三年了,对于情爱那些东西,已然绝了想法。 她想着以楼五娘谋划手段,自该将姬瑾死死的抓在手中。 她未入宫时,被姬瑾在宫中抽过几鞭子,她那时得意忘形,扬言要灭他全族,现在想起来,不过是她前两日找了楼五娘的麻烦。 那位三殿下,为心中娇娘出气罢了。 只是爱得这般热切的郎君,终究抵不过形势。 太湖边上,谢夫人和楼画心原先还说着不错,慢慢的似乎起了争执。 她们的一举一动,皆在暗中宫人的眼中,时时传入该知道的人耳中。 姬瑾见两位公主敬酒,在众人灼灼目光下,沉笑不语。 两位公主端着酒到姬瑾面前,她们能被送来和亲,华语自然习得很好,皆爽郎的道:“殿下请用酒。” 用的是大如拳斗的金杯,两杯满满的。 姬瑾抬眼朝下看了看,崔浩正与旁边大理寺的少卿崔铭说着什么。 连承恩侯楼明晨都自顾捏着筷子吃菜,还不如其他人,抬眼看着热闹。 秦昊却将手中的象牙箸放下,正要开口,坐在他上头的襄王世子却侧身捧着酒杯过来:“镇北王可不能捏酸啊。” “来!”襄王世子亲自斟酒,递给秦昊:“我虽不如人家两位公主千娇百媚,也敬你一杯。如若没有镇北王前面治军之功,也无三殿下大捷而归。” “只是人家公主敬酒,你可抢不得。”襄王世子这话一出,宗室几位闲散亲王也都凑了过来。 嘻笑着说话,将秦昊完全拦在中间。 威远侯想说什么,自然也有安国公这几家拦着,所有能反对的人,似乎早就有料定了。 “殿下。”阿索玛捧着酒杯,递到姬瑾面前:“可是不敢喝我们草原最烈的酒?” 一边阿诺亚也将酒杯捧起,两姐妹相视一笑。 姬瑾摇头苦笑,一左一右握住,双杯共饮。 随着两杯酒入腹,宴上皆是惊叹之声。 只是姬瑾刚放下金杯,两位公主突然出手朝姬瑾的胳膊拿去。 一左一右直攻姬瑾两边,姬瑾反手还击,两人却死握住他的胳膊,腰肢一扭,原本跪坐之间,借力起身,曼长矫健的双腿猛的朝他腰间缠来。 程昭忙朝永顺帝拱了拱手,却见永顺帝连目光都没有动一下,示意无碍。 匈奴大王子却哈哈大笑道:“三殿下喝得了最烈的酒,不知道能不能拿下我们草原最烈的女子。哈哈……阿索玛和阿诺亚自幼形影不离,立志要嫁最英勇的汉子,还要共嫁一夫,依旧形影不离,大华不是有好事成双之语吗。哈哈!” 他这话一出,一边的信王脸色有些难看,可也不好表露。 永顺帝依旧不语,看着姬瑾在两位公主缠斗之下,依旧端坐不动,只凭双手,就将两位公主逼退。 眼中闪过精光,朝姬瑾跪坐着的腿看了看,勾着嘴冷笑了一下。 草原上长大的女子,能吃苦受痛,两位公主就算吃了痛,依旧不肯松开,两人还越攻越猛。 姬瑾似乎眼带寒光,猛的化掌为拳,对着两人胸口就是一拳。 或许是力道有些重,两位公主痛呼一声,双足在旁边一点,腰上彩带缠住姬瑾坐前的桌几,两人居然还能借着巧力,落在姬瑾身侧,一个半靠,一个轻倚。 姬瑾纵身要离开,但脚下终究无力,心中猛的想起楼画语的话。 但也不过念头一闪而过,时机已失,两位公主皆娇呼一声,落在了姬瑾怀中。 殿上匈奴大王子拍掌大笑,使团众人皆直接上殿站在正中,朝永顺帝祝贺。 崔浩立马将一溜喜庆的词说得跟评书的一般,秦昊接连饮了宗室几位亲王的酒,目光沉了沉。 永顺帝见那两位公主双臂舒展,缠挽着姬瑾,笑着垂首道:“三郎以为如何?” “好!”姬瑾抬眼,看着永顺帝,沉脸点了点头。 他双脚此时好像失去了知觉,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三殿下已有正妃,两位公主就暂居夫人之位吧。”永顺帝摆了摆手,朝匈奴大王子道:“如何?” “我们草原女子不重名份。”匈奴大王子呵呵的笑,拍着肩膀道:“只不过为了寻找心中的雄鹰。” 信王在心中暗呸了一声,这也太无耻了些,有这样缠着“雄鹰”的么! 见亲事已然定下,两位公主含情脉脉的看着姬瑾,然后随宫人下去更衣。 姬瑾待她们走后,方才借着理衣袍,暗中搓了搓腿。 思索着是哪里出了问题,既然能得手,怕是楼贵妃与匈奴、崔氏、承恩侯府都有谋划,连怎么敬酒,几时动手,如何倒在他怀里都算计好了。 楼画语在天水阁,还未等到想等的消息,却等到姬瑾被两位和亲公主敬酒,降服了草原上最烈的女子,得了两位夫人,以及他当众说了“好”字。 这消息颜铁明也看了几遍,确定无误会,这才亲自送进来的。 他本想跟楼画语解释的,可一扣头,却见端容郡主依旧捧着那本《易经》看着。 只是朝他摆了摆手道:“我知道了,待事了,你帮我送两份贺礼去三皇子府吧。现在还是注意着宫中消息,谢夫人那边的正事还没来呢。” 第376章 众推 颜铁明听楼画语说得沉静,心中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感慨楼画语的大度,还是感慨殿下那些心思的不值。 可他也能看出,端容郡主心中是有殿下的,要不然也不会万事不避讳他。 但为什么与旁的娘子不同? 他有些不解的出去,交待暗卫再继续盯着宫中动静,文昌巷更不能放过。 待他走后,楼画语松开握得都起皱了的书卷,手指在那未济卦一爻一爻的抚过。 下坎上离,三阴三阳,阴阳两不相交,方才无咎么? 既济功成,却是初吉终乱。 她轻叹了口气,慢慢将书卷放下,阖上眼。 虽早料到以楼贵妃和崔氏的野心,迟早会走到这一步。 可真正听到姬瑾说“好”时,她耳中依旧轰鸣,心中有些沉闷,不知道是何滋味。 她干脆将书卷丢开,亲自动手研着磨,看着清水一点点被墨汁染黑,然后慢慢变浓。 人或许也跟这墨汁一样,受尽挫磨,就再不会变成清水了。 宫宴之上,楼贵妃听闻姬瑾准两位公主为夫人时,顿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匈奴公主并不如大华帝姬金贵,可一旦和亲成功,姬瑾就可以完全借姻亲为由,朝匈奴王庭伸手,扶持能拿捏的王子为大可汗,日后那匈奴还不是姬瑾手中之物。 只是她有些不解的看向郑皇后,这事她居然没有出手阻拦? 郑皇后却依旧笑着道喜,朝众人道:“男儿终究还是要成功立业,如三郎这般,战功赫赫,威名远扬,连人家匈奴的公主,都只愿嫁他,方为男儿表率啊。” 众命妇皆笑着称是,一时之间皆朝楼贵妃道喜。 崔九娘看着被众人敬酒的楼贵妃,心中有些空落,这大概就是世家女子吧。 嫁人前在自家与姐妹争斗,一桩桩婚事都是经过算计的,谁能嫁到哪里,谁要出去联姻,都是斗来的。 嫁人后,一边要笼络夫君,管好内院,外头也谋划着交际大局。 就算楼贵妃这般,还要与郑皇后斗,还要算着不让未进门的五娘压了一头。 崔九娘突然感觉有些累,正要借口起身去更衣。 就见有个宫女急急的进来,尖叫道:“不好啦,谢夫人突然发狂,要杀了她女儿。” 她一时情急,说话有些乱,但众人皆明白,谢夫人要杀的是楼画心。 最先急着的是襄王世子妃,她猛的站起来:“人呢?不是让你们跟着的吗!” 楼画心怀了孩子,她又刻意用郡王妃之位吊着,方能让她安心养胎,这个时候出事,岂不是让她功亏一篑。 众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众人急急的朝外涌。 那宫女都吓哭了,双唇颤抖,匍匐在地上,不停的哭。 只见太湖边上的紫藤花下,围凑着的宫人还想上前,可谢夫人手握着一只带血的簪子,用力的朝楼画心小腹之上插。 楼画心似乎被吓到了,可身软无力,想跑却因为宫装宽大,被花藤挂住,怎么逃都没用。 她最近十来日虽养得好些了,可终究前面被折腾得掏空了身子,底子还是虚的。 谢夫人一时发愤,一手扯着她,一手握着簪子,衣襟之上,和手上都是血,跟疯了一般。 宫人都被吓傻了,也不敢过去,只是急急的让人去叫禁卫。 “你做什么?”襄王世子妃看着楼画心小腹之上的血,也吓住了。 忙冲了过去,旁边的宫人见她冲了过去,也顾不得害怕,急急的上前将谢夫人架住。 “孩子,她要杀了我的孩子!”楼画心捂着小腹,双眼惊跳的看着襄王世子妃。 眼中慢慢露出绝望:“我的孩子……” 那个孩子,是她不再被姬增折腾,不在襄王府被世子妃囚禁,可以单独分为郡王府的凭靠。 她不过是说了暂时不想离襄王府,想将孩子生下来,待分了府,还可以孝敬谢夫人。 也不知道谢夫人怎的,突然发了狂,叫嚷着要打掉她腹中孽种,就直接从头上拔了根包铜的簪子朝她小腹插了过来。 宫装虽厚重,重重织锦,可那簪子前面十分的锋利,居然几下就插了进去。 “那是个孽种,孽种,留不得!”谢夫人脸色发狂,尖叫道:“七娘,打掉那个孩子,和我回太原,打掉孩子!” 郑皇后双目发冷,沉喝一声,让内庭司的人,将谢夫人拖走。 而众人皆离了席的殿中,王道珍看了一眼谢夫人的桌几,朝宫人道:“将谢夫人用过的酒具都撤下吧,她去内庭司,给她多喂些水。” 内庭司有水刑,就是不停的朝一个人嘴中灌水,却不让其小解。 让人逼得无法之时,当着人失禁。 这种刑法,对于普通民众或许没什么大用,可对于谢夫人这种世家出身,要求站立坐卧皆要有姿态的贵夫人而言,比身体用刑,更加折磨。 而且喝多了水,那酒水里掺过的东西,就无人可知了。 王道珍抽了帕子擦了擦手,那十指染得鲜红通亮,如同朱砂,也同人血…… 谢夫人今日在昭阳殿时,郑皇后当面提点她,襄王世子要承亲王位,楼画心所嫁的二房要封郡王,她那时已然心焦。 又被楼贵妃叫到群玉殿,见亡女遗物,联想到楼画言之死,心中愧疚加深,自不会再让另一个女儿楼画心在火坑中烧着。 所以入席后,心思沉浮,并未注意那酒中掺了东西。 到知道楼画心有孕,且因为孩子不肯离京时,酒中药物掺杂着紫藤花上酒的香,让她失了神智。 只想着打掉楼画心腹中的孩子…… 王道珍收了踪迹,急急带着医女去的时候,谢夫人已然被拖走了。 楼画心被抬到旁边水榭中的居室中,由医女查看伤势,众人都暗中赞叹王道珍做事圆满,还记得叫医女。 襄王世子妃双眼带着冷光,朝郑皇后道:“谢夫人虽出身尊贵,四姓之女,可我家七娘也是她亲女,更是宗室之妇,怀的也是宗室血脉。” “岂能是她想打就打掉的!”襄王世子妃气得脸都青了,猛的跪在郑皇后面前:“太原谢氏太过目中无人了,先前昭仪贵妃之死,娘娘皆怜其失女,不再计较,可七娘也是她女儿,她岂能……” 郑皇后忙将她拉起,摇了摇头:“昭仪贵妃之死,已然过去了。” 对岸的男席见女席,众人慌乱出了席,正猜测是出了什么事。 跟着就听闻谢夫人意图杀女,谋害宗室血亲,被内庭司拿下了。 原本还劝着秦昊饮酒的襄王世子手一抖,手中酒杯落在地上。 直接扑到永顺帝席前:“陛下,你要为我作主啊,那谢夫人先是谋害楼二夫人,前面昭仪贵妃之死,也有她之因,我儿媳刚刚有孕,她居然再下毒手!” 第377章 崩塌 参宴的宗室之中,多少知道襄王府的姬增是什么样的。 人家好不容易取了个身份上得了台面的媳妇,又怀了子嗣,怕是满襄王府都盼着那个孩子出生呢。 这后头,襄王府助了姬瑾多少,搏陵崔氏和范阳卢氏也暗中助了多少清河崔氏,众人皆是心知肚明的。 今日见楼画心参加宫宴的样子,似乎对腹中孩子也颇为期待。 那位谢夫人…… 都说虎毒不食子,先前昭仪贵妃之死,众人皆猜有隐情,但宫中郑皇后和楼贵妃,皆为了安抚住谢夫人,并未公布其中之事。 这时听襄王提到,瞬间明了。 怪不得从那之后,承恩侯府二房突然与大房决裂,分府单过,怕是当时算计的是端容郡主。 有些事情,如若步步高升之时,自是无人敢提及。 可一旦落魄,就会被人拿出来当利箭,墙倒众人推。 此时襄王世子提及此事,永顺帝似乎也有些怒意,暗叹气摆了摆手。 宫宴之上,还有外邦使臣,自不是好将这种事拿出来说。 永顺帝当下让人将襄王世子给带到偏殿,又让人安抚他,自已却安坐着继续宴饮。 承恩侯楼明晨虽休了谢夫人,但也是楼画心的父亲,借口看女儿就离了席。 姬瑾自也该随楼明晨去看一眼,毕竟又是表妹,又是堂嫂的。 郑皇后那边,两位公主换了衣服过来,自也不好空着宴殿。 将谢夫人拿入内庭司后,又确定楼画心虽被搓破了肚皮,流了些血,可幸月份尚浅,虽动了胎气,却也未伤着那还未成形的胎儿。 但也底气虚,太医用了药后,让她暂时在宫中歇息,至于这一胎能不能保住,还是得看造化。 宫中宴饮继续,依旧歌舞升平。 但暗中官员,有的借更衣,有的借醒酒,收买宫人,朝外递消息。 谢夫人被拿到内庭司,一壶壶的水朝腹中灌。 她虽然想拿世家夫人的谱,可到了内庭司,这里有些人吃过谢夫人的苦头,见她拿谱只会越发的狠。 没过半个时辰,谢夫人强忍不过,在一壶冷水再次灌来时,失了禁。 衣襟皆湿,如同婢妇。 她心中突然也羞愧如死,知道自己这一日是出不了这宫门了。 楼画语等到文昌巷送出的信后,只拿过来看了看,就让人换了原先准备好了的,然后让人送去孟阳。 “看好谢氏官员的府邸,带着人,守着出入口,一有人出来,用尽办法拦住。让那些家眷去京都府衙擂鼓,上告吧。”楼画语看着那封传往太原的信,捏在一团慢慢撕碎。 桃夭自然已安排了下去,只是沉声道:“童谣现在传吗?” “待那些寡妇状告之后,再传童谣。”楼画语顿了顿首,悄声道:“通知江嬷嬷,让她借去太原为谢夫人传消息,这两天悄悄出京吧。” 江嬷嬷要想脱离太原谢氏,只能和两个孙女一般假死。 为护主逃离京都,然后半道被杀,过个十天半个月再找尸体已然腐烂,只能从衣物和信件上认出来身份,也全了她的名份。 桃夭有些担忧的道:“江嬷嬷这么早出京,如若后面还要以谢夫人的笔迹传书信呢?” 楼画语转眼看着桃夭,轻笑道:“郑皇后也好,曾昭容也罢,都不会让谢夫人出宫的,四皇子也不会。” “这怎么又扯到了四皇子?”桃夭先是不解,猛然想起。 当初昭仪贵妃,也就是楼画言,在宫中怀了两次孩子,一次因曾昭容掉了,一次因四皇子掉了,两人都受了些挫磨。 尤其是后面一次,谢夫人跪于昭阳殿,四皇子乳母被当面杖毙,还被陛下斥责。 这个时候,不报仇,等谢夫人离了宫,怕就没机会了。 谢氏官员知道谢夫人在宫中谋害血亲之时,自是想暗中联络已派官员,为谢夫人开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派出府的时,一出府,不是车撞着人,就是马踢着摊子,就连走路的都会碰到算命的,说今日不宜出门,纠缠不清,各府门外皆乱成一团。 要不就是各府里的铺子出了问题,酒楼吃出了人命,穿衣服的说是死人穿过的,连卖书的都被闹有禁书,一时各府纷乱不堪。 同时秦昊已然将太原谢氏大量收购兵甲,以及当初官道之上那三百私兵,是太原谢氏之人上告了兵部尚书。 那三百私兵的尸体上,并没有证据,可三百私兵却有家眷。 桃夭从三百私兵身上一些物件下手,查到是哪里的产物,然后找到家人,一共只有十一位,全部拿着状子告到了京都府尹。 十一位私兵的家属,或是遗孀,或是老母,齐齐的跪在京都府衙之前,举着状子带着幼子,哭成一片。 状告太原谢氏,为壮其势,强拉兵丁,私夺土地,夺人夫,抢人子,丧尽天良。 府尹和推官都在宫中参宴,这状告世家的案子也没人敢接。 可府衙的人也知道,这么多人能暗中入京,又同一时间到府衙前哭,也是背后有人的。 没看到,人家京中巡城司的人过来,也只不过将看热闹的围住,却任由那十一位寡妇哭么。 随着十一位寡妇齐哭,不知道从哪里跑来许多童子,举着糖人边舔边唱:“太原太原,所求太全。子女为助,姻亲为附。助不能助,就得丢去。附不能附,活该埋汰。拉壮丁,夺田地,强兵甲,夺天下。” 童谣顺口,虽未曾点明什么事,可子女丢弃,姻亲埋汰,所指已然众人皆知。 待宫宴毕时,整个京都皆知道,太原谢氏之事,一日之间,议论纷纷,比宫中宴饮还热闹些。 匈奴使团被接入驿站后,两位公主也跟着回去,准备待嫁之事。 崔九娘已然请了崔老夫人入宫,为谢夫人求情。 毕竟也是姻亲,一个是婆母,一个是曾经的儿媳,总要做做样子。 大家齐聚昭阳殿,襄王世子夫妇满脸怒意,楼明晨和崔老夫人也沉着脸。 楼贵妃安抚着崔老夫人,姬瑾静坐一边。 郑皇后看着永顺帝,状似无奈的悄声道:“如若七娘腹中孩子无碍,就算了吧,毕竟也是她的生母,母女俩起了争执,往小了说,也不算大事。” 京都一日之间,整个谢氏所处的府邸皆乱,府衙前的哭状,帝后二人自然也知道,可这种场面不能拿出来说。 而在偏殿休息的楼画心,睡得迷迷糊糊的,隐隐感觉有人抚过她的小腹,在那插出来的伤口上涂了药。 那药物清凉,倒缓解了火拉的痛意。 正想是哪位医女,该记下来,待她当了郡王妃,召入府中。 就感觉小腹绞痛,跟着如同血崩一般,大股的血朝外涌出。 第378章 隔桌 楼画心血崩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永顺帝正安抚着襄王世子,劝他只要楼画心腹中胎儿无碍,也不算伤及宗室血脉,谢夫人的事情就算了。 襄王世子夫妇听闻永顺帝这般说,太原谢氏几位姻亲也帮着说话。 正要松口,就见宫人急急来传消息,说是楼画心血崩了。 急得襄王世子妃直接就站起来,连礼都忘了行,直接朝外走。 崔老夫人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盒子,朝郑皇后道:“我听闻伤了胎,怕出事,就备了两粒乌金益母丸,快去给七娘用着吧。” 郑皇后接过盒子:“还是姑母想得周道。” 忙让人送了去,又有些唏嘘的道:“谢夫人两个女儿,怎的都在宫中出事,莫不是与宫中相冲。” 昭仪贵妃就算了,这楼画心才怀上月余,就血崩…… 这话一出,众人联想到暗中传入的童谣,一时也有些疑惑。 皇宫乃是前朝迁京后建的,请了巫圣和众多玄门高人所测绘,宫中多少有些玄妙。 莫不是太原谢氏当真有意要夺这天下,谢夫人两个女儿都被冲着了,所以皆在宫中血崩? 乌金益母丸虽保住了楼画心一条命,却也只有一口气吊着,以后还得好好将养着。 襄王世子妃听闻孩子没了,当下直接气晕了。 为了这个孩子,她花了多少心思,为了安抚住谢夫人,她虽未将原定的一万兵甲送过去,却也送了一千表诚意。 可这孩子就失在了谢夫人手中,襄王世子听闻世子妃晕了,也不找永顺帝了,直接去找后头承明殿找明太后。 让这位不理事的太后来评评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这事闹到夜间也没消息,谢夫人被拘在内庭司,被灌了一次又一次水,已然大小便皆失禁。 内庭执事知道今晚无人问话了,也任由她湿着,不管她,只要明日谢氏来人探望,再给她收拾就是了。 姬瑾出宫之时,兵部还在商讨着派何人去太原,稳住太原形势。 太原府兵五千,掌兵的名义上是谢流萤,但他痴心剑道,其实是谢起。 何望虽是郡守,可从他调任太原开始,就与谢氏结了仇,如若太原谢氏起兵,怕是何望性命难保。 更何况,谢氏自有太原马,从截杀端容郡主那三百私兵来看,谢氏怕私兵也不少,加上博陵崔氏送去的兵甲,起兵也不是不可能。 而谢氏的官员,却都跪在泰和殿,为谢夫人辩驳,又言那状告之事,根本就凭证,还得大理寺审理。 却只字不敢提,谢氏起兵之事,怕说了反倒惹人猜忌。 姬瑾以这事而涉及未婚之妻,以及姻亲为由,退了出去。 待他到天水阁顶楼时,却见楼画语自在用饭。 谢氏官员各府皆往太原传信,楼画语将拦截下来的信件皆看过,然后找上要更改的地方,稍稍更改,又将那些铺子的事情闹了闹,所以忙得有些晚。 天水阁的点心不错,饭菜也都精致。 楼画心晚间为了好克化,用的是粥食。 姬瑾一坐下,颜铁明就忙送了一幅碗筷过来,帮他盛了碗粥,就又退了下去。 “颜护卫,着实好用。”楼画语看着颜铁明随手关上的门。 武功高,用刑法,能看脸色,还能收拾行礼,盛饭装汤。 姬瑾夹了筷小菜:“这不是给你用吗,你用着顺手就行。” 楼画语喝着粥,指了指天水阁靠墙角的一个大木盒子:“里面有一百万两银票,我今日借着京中大乱,全部换开成了四姓所办银号的,没有一张是钱氏商号名下的,殿下可以放心的用。” “谢氏在京中那些铺子,大部份都会落在五娘手中了吧。”姬瑾来的路上,已然听过京中的动荡了。 “太原太远,我顾不着,这京中的东西,我就得了个便利。”楼画语端着茶濑了口。 今日大乱,太原谢氏忙于谢夫人杀宗室之事,又忙于自辩那私兵之事。 那些被闹事的铺子,先有江嬷嬷拿了单子,她早就一一有准备的下手,加上暂时无人有空理会,她自然得借机拿在手中。 好处总不能全部让别人得了去,自己也得拿一点啊。 姬瑾看了一眼那个大木盒子,上方还有两个小的,皱了皱眉道:“两个小的里面是什么?” “给殿下的贺礼。”楼画语濑过口,复又从温着的茶壶中倒了杯温水,慢慢喝着。 姬瑾看着两个雕花镶宝石的盒子,明显就是给后宅之人用的,就知道是什么贺礼了。 心中暗自发苦,轻声道:“五娘果然大度。” 今日他思及半晌,从兵部到宫宴,并无人近身,最后查出,是那毯子出了问题。 跪坐的毯子都是事先备好的,位置自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想下药也不是难事。 如若是其他猛烈些的药物,姬瑾自然也能事先感觉,可那药只不过让他腿软脚麻,一时不能起立。 他跪坐之时,并不能查觉。 待两位公主攻来时,他想起身,却并不是这般容易,方失了机会。 公主入怀,他总不能一把将人推开,伤了和气,所以落在怀中了,也只能吞下去。 后头离席之时,他一番揉捏,也无大碍。 算计的就只是两位公主,落入他怀中的那一下子。 这就像算计谢夫人,前面种种谋划,郑皇后、楼贵妃、遗物、五娘的逼迫。 到最后王道珍在酒水中下药,在花藤上点香,所为的,不过是她最后一下的发狂。 连前头用郡王妃之位引诱楼画心,一点点的撩拨她的野心,也不过是让她去激怒谢夫人。 所有事情一步步精思妙算,看上去没什么,可要精算到每一步不出错,还让人拿不住痕迹,用人施物,皆要精妙。 “五娘说得对。”姬瑾将碗中的粥喝掉,拿过旁边的餐帕擦着嘴:“这些事情,想躲过,确实很难,所以我也只能顺应自然了。” “恭喜殿下,喜得二位夫人。”楼画语就着跪坐,盈盈福了一礼。 垂眉顺目,脸色平静。 姬瑾握着那帕子的手,紧了又紧,对着唇一点点擦过。 他怕一放下来,就掩不住情绪。 两人就隔着餐桌对坐着,一人平伸着手福礼祝贺,一人捏着帕子擦嘴。 明明中间只隔了一道餐桌,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 楼画语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答应那两位公主入府,明明说不会的。 姬瑾也没有解释,他为什么就答应了。 第379章 赏月 楼画语与姬瑾两人并没有空对座多久,在屋外的关雎和颜铁明听着内里无声,轻轻敲门。 “进来吧。”楼画语轻应了一声。 看着关雎收拾碗筷,朝姬瑾道:“孟阳的信已然去了,袁崇信不日将有动作。只是去太原那边的剑手还未找到,不知道殿下有何安排。” 太原谢氏乃是以马发家,下面又有谢流萤剑圣之名,许多英勇之士慕名投于谢氏门下,只求谢流萤指点剑术。 京中谢氏之势已去,可太原不能乱,一旦起兵,就算镇压,也会有逼反之言起。 所以得有人去压住太原起兵之势,力求在起兵之前,将太原谢氏连根拔起。 “老师已然去了太原。”姬瑾抬眼,将擦嘴的帕子,一点点全部攥入掌中,紧紧揉捏着:“论剑术,现知名的人中,如若老师不能战败谢流萤,那就真的只有不世之才了。” “有周先生去也好。”楼画语舒了口气。 有周庄成去,至少太原谢氏不会起兵。 沉声道:“中秋已过,秋收在即,我已然将南疆麻布和织锦这两年所产全部运往东荒,加上所有银饰品,让叶英信于少换得万匹胡马入境,此时叶英信已然在前往太原的路上。” 姬瑾猛的抬眼,看着楼画语:“五娘此前可没说,会让叶英信去太原。” 太原地势如其名,纵横千里无大山,一马平川。 永顺帝用的是怀揉之策,要一点点吞食太原谢氏之根本,可叶英信既然带得万马去太原,那就是说,至少万骑兵至太原。 兵部并未发兵去太原,周庄成也不会让谢氏起兵。 叶英信一万之骑前往太原,何望对楼敬轩多有赏识,大力称赞,有楼敬轩在内里游走,何望必定不会发兵。 就算谢氏能急中调动五千府兵,加上私兵,也难敌叶家军一万之数,五娘这是当真要拿下整个太原了。 “五娘……”姬瑾叹了口气,将那块揉得不成样的帕子放下,沉声道:“你依旧不信我,会为舅母复仇么?” “不是不信殿下,只是殿下也身不由已。毕竟殿下所处大局之中,身负众人希冀。”楼画语转眼看着姬瑾,轻声道:“我说过,我会让整个太原谢氏为娘亲陪葬。” 崔谢两氏纠缠太深,四姓盘根错杂,谁与谁都牵连着血脉姻亲。 她既然要逼谢夫人说出那幕后之人,自然得握着点东西,至少是让谢夫人不得不开口的东西。 没有什么,将她整个母族握在手中,更让谢夫人绝望的了。 “叶英信只不过是拿下太原,并不会妄杀。双英名将,皆在殿下麾下,待我事成,他依旧是殿下的。”楼画语缓缓起身。 自顾拿起一边的披风,沉声道:“此时夜深了,我就先回去了,后面的事皆交由殿下了。” 姬瑾跪坐在擦拭得干干净净的桌案前,看着楼画语将披风展开,那捏着的帕子揉了又揉。 他想等五娘问,那两位和亲公主的事,可五娘除了贺礼,什么都没有说。 他昂起头,吸了口气,却发现很多话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楼画语拢好披风,朝姬瑾福了一礼:“告辞。” 只是走了两步,她似乎想起什么,转身看着姬瑾:“听闻今日郑皇后对于和亲公主之事,并未阻拦,似乎还出手相助。” 姬瑾侧目看着她,她站在推门之前,那门上蒙纱画着一枝斜下的桂花,一轮秋月挂在枝头。 五娘立于留白之处,半侧着身回着,恰好像那月下赏月的仕女。 可这仕女当真如那广寒宫的仙娥,冷得让人发寒,却又让人不由的思慕。 后宫六司皆在郑皇后手中,中秋宫宴,都是她与王道珍在布置。 楼贵妃就算手眼通天,想下手,也得避开郑皇后,能这么容易得手,定然也是郑皇后刻意为之。 和亲公主入华境,身份自不会太高,却能伸手匈奴。 他本有意将两位和亲公主,送一位给信王,送一位给秦王,从秦王后院,挑拨郑王两氏联姻的,哪知楼贵妃这般心急,想将匈奴公主纳在自己府中。 在他知道毯子有问题时,就知道这里面有郑皇后的手段。 只是他没有想明白为何郑皇后要助他,而且五娘似乎并无意知晓此事。 这会见她问起,只是点了点头道:“此事母后确实推动了。” “那殿下要看好两位新夫人了。”楼画语伸手推开那门,在门开之时,朝姬瑾道:“陛下十分中意和谈之事,一旦和谈成功,漠北就会变成下一个东荒。” “无战事后,那些战马,兵甲,大量的粮,朝堂都不要了,郑王两氏靠什么挣钱。”楼画语背站在门前。 苦笑道:“而且以郑皇后和王道珍的手段,我怕自己会被牵连其中,毕竟我是有理由杀了那两位公主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姬瑾,眼角轻眨:“行军布阵,激勇三军,我不如殿下。可这些阴谋诡计,我见得比殿下多。” 姬瑾初听有些不解,跟着猛的明白,心情激动的站起来。 却见楼画语已然走到门外,将推门缓缓推上。 薄纱剪影,佳人却在门外。 姬瑾心思浮动,连门都顾不得推,直接伸手穿过那糊门的薄纱,一把将外面推门的手握住。 “殿下!”楼画语脸色微白,抬眼看着姬瑾:“可是还有事。” 这边动静,让颜铁明急忙赶了过来。 却见门上薄纱残破,一只大手穿透而来,紧紧抓着端容郡主的手。 披着披风的端容郡主脸色有些白,也有些微微诧异抬眼,看着门内的身影。 姬瑾紧握着楼画语的手不放,想着她刚才的话。 本以为五娘让他看好两位“新夫人”,是气他之语,他心中虽有些憋闷,却也只能继续憋着。 但听五娘所言,她不想牵涉其中。 也就是说,郑皇后如想破和谈,就会伤及两位公主,然后嫁祸五娘。 一来可破和谈,二来姬瑾还得想办法救五娘,这样两相制衡。 五娘杀人的理由么,无非就是因情生妒,杀了两位“新夫人”。 姬瑾只要想着五娘会“生妒”,心中就如同那行军的激鼓,砰砰直跳。 刚才那点憋闷,全部都消失不见了,还未及细想,就已然伸手穿门拉住了五娘。 他连推门,再追出去的那一点耽搁都不想了。 就着握着的手腕,姬瑾另一只手缓缓将门推开,看着楼画语的手随着推门移动有些不便,方才换另一只手继续握着她的手腕。 勾唇扬眉笑道:“今日中秋佳节,邀五娘陪我赏月可行?” 第380章 朝暮 楼画语被姬瑾提及赏月,心中那些酸楚,有些松散。 侧过姬瑾的肩膀,看着半开的窗户之外,明月皎洁,远处还时不时有着烟火升起。 此时正是赏月之时,可楼画语和姬瑾,似乎都只记得谋划大事,忘记了这佳节美景。 “五娘。”姬瑾一手拉着她的手腕,一手缓缓朝前,揽着她的肩膀。 沉吸了口气,他终究还是认输了。 五娘不问,他就自己讲吧。 “那两位公主在入了京后,就不可能活的。”姬瑾将楼画语朝室内拉了拉。 见她不肯移步,只得自己跨出去,站在她身前,垂目看着楼画语的眼。 她似乎有些生气,眼睫轻颤,连嘴唇都在暗暗的抿动。 “我也不会让两位公主活着入府的,无论与谁和亲,其他人都会下手让她们毙命。”姬瑾低下头,将下巴抵在楼画语头顶。 就着揽着的肩膀,将她拉入怀中,沉声道:“五娘,你定要信我,你信我就好了,其他的都交给我好不好?” 他可让五娘拿下整个太原逼迫谢夫人开口,可他不想让五娘,送什么“新夫人”的贺礼。 楼贵妃既然想拉助力,来一个他想办法杀一个就是了,等死了一个又一个,他看谁还敢往他府中塞人。 姬瑾自幼就得永顺帝教导,男儿所需,就是得用手中长刀来夺。 他在军中之时,就杀人无数,匈奴公主远千里而来,却如舞姬一般行那轻浮之事,杀了就杀了吧。 只要能让五娘安心,这等人,杀了又如何! 楼画语听着他沉沉的心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一手被他拉着揽着腰,还紧紧的压着,动都没法子动。 另一只手,却不由的慢慢朝上,抚着他的心口,那里以前有个洞。 姬瑾自己或许没见过,可却吓人的很。 楼画语想着,除了她和那赤足无眉的大师,这一世连姬瑾自己都不知道,那里曾经戳进一根玉管引血。 她自是相信姬瑾的,可现在她不知道姬瑾想要什么,又怕毁了他。 前世那个无论何时,都纵意轻狂,登基后威严万分的人,此时好像已然只剩下入骨的柔情。 她怕这样下去,会毁了他…… 两人就这样靠在阁楼前相拥着,不管不顾。 还是乔彦杰在远处小声的道:“殿下,后院中准备好了。” 楼画语听到有人,脸上一红,想退出来,刚一动,心思转动,却又扑了回去,干脆没动。 抬头让人看到羞涩,还不如躲在姬瑾怀中。 她这一退一扑,姬瑾心中那点惆怅瞬间消失,揽着她的肩膀低低而爽郎的笑了。 挥手让乔彦杰退下,贴着楼画语的耳朵轻声道:“我急着出宫,就是陪五娘赏月的,下面由置了些东西,五娘随我来。” 虽说避嫌,只不过想早点出宫罢了。 他与五娘,聚少离多,各有谋划,相识几年,大好佳节,大部分都是在浪费。 去年中秋,他负伤,五娘跳河呛水,两人也不过是在小楼之中,就着窗口赏了会月。 这次姬瑾知道楼画语入京,准备了良久,只是没想到刚才五娘差点直接离去。 楼画语想摇头,可姬瑾哪会容她拒绝,直接拉着她朝楼下而去。 天水阁今日并不待客,所以十分安静。 此时后院的湖中,原先停着的画舫被推到一边,一只新竹扎成的竹筏停在湖中,竹筏正中三重轻纱在夜风之中飘荡,无论怎么吹,都看不到内里的人。 颜铁明已然立于竹筏之上,撑着竹篙,关雎从薄纱之中出来。 朝两人福了一礼:“桌几布好了,娘子请。” 楼画语没想到在京都还能看到竹筏,眼睛有些发热。 “去年五娘邀我游河,虽不是中秋,今日我也邀五娘游河。”姬瑾扶着楼画语上了竹筏,帮她拨开那层层纱帐,扶着她在竹椅之上坐好。 京都入秋后,夜间还是有些微凉,那竹椅和靠背之上,皆特意铺了毯子。 几上小炉的水已然沸开了,冒着淡淡的茶香,几味天水阁的点心,摆在精致的碟碗之中,旁边还有一盘小巧的月饼。 姬瑾给楼画语倒了杯茶,双手捧给楼画语:“今夜不提他事,就赏月好不好?” 去年游河,五娘告诉了他梦回之事,他那日起,就又惊又喜。 对于五娘,总是患得患失。 楼画语点了点头,接过茶水,从轻飘的纱帐缝隙中,看着时隐时现的明月,轻叹道:“愿得朝朝与暮暮,皆如此情和此景。” “定然如五娘所愿。”姬瑾微微抬手,拿着茶杯朝她一敬。 京都少见竹筏,天水阁后院的湖,连着京都中的河道。 在后院时还好,出了湖,入了河道,河岸两边的游客看着竹筏顺水而去,皆称叹。 楼画语坐在纱帐之后,看着两岸茶楼酒肆,欢声笑语,心中那点沉痛,这才慢慢消散。 只是随着入了河道人多处,却见许多人捧着河灯在放,看那样式与南疆祈福的河灯有些相像。 楼画语隔着纱帐,一时也看不清,不由的凑目看去。 待看清后,发现果然是南疆的河灯。 扭头看着姬瑾,他却从伸手略过纱帐,从后头接过两盏河灯,小心的放在案几之上,捏着一管笔。 看着楼画语,笑道:“京都无秋萤,只能以河灯代之,望五娘莫怪,姑且赏之。” 楼画语心中发热,眨了眨眼,看着那还未点上的河火,眼前似乎水光闪烁。 “五娘想在上面提什么?”姬瑾伸过手来,见她不动,干脆走过来,与她同座。 将笔塞入她手中,就势握着她的手,左臂圈过她的身子,拿着河灯,轻声道:“就提刚才那句,如何?” 楼画语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哪一句,回首朝他看来。 只是一回首,姬瑾微微侧头,直接唇了上来。 两唇相接,轻纱微晃,外头皆是喧哗之声,又好像一切寂静无声。 姬瑾这一吻如同那河灯之火,灼热且有些狂乱。 这一日又酸又喜,又慌又乱,众多情绪似乎都在这一吻之中。 楼画语感觉嘴中津液上涌,推舌抿嘴微抗,但整个人都被姬瑾反圈在怀中,哪还有她反手之力。 幸好姬瑾也知道正在繁华之处,不敢太过放肆。 但放开之时,楼画语依旧气喘不定。 看着五娘娇嘘轻吟,姬瑾怎么也没忍住,对着那微红的菱唇啄了又啄,辗了又辗。 待楼画语有些微恼的侧过头去,依旧对着侧脸亲了亲,这才贴着她耳朵道:“就提刚才那句吧。” 说着,依旧握着楼画语的手,一笔一画在河灯纱制花瓣上提着: 愿得朝朝与暮暮,皆如此情和此景。 第381章 添火 竹筏顺着京都中的河道蜿蜒而行,也不知姬瑾怎么弄的,河道两侧,皆是放河灯的人。 竹筏轻巧,吃水不深,从众多河道之中缓缓滑过,就好像置身于漫天星河之中。 姬瑾在两盏河灯之上,皆提了字,却并未放入河道。 而是搂着楼画语,隔着轻晃的纱帐,看着满河道的河灯,顺水而去,映着远处皎洁明月,听着两岸人声。 此情和此景,大概再也不复了。 二人难得没有说话,就这般相依相偎的顺水而行。 待竹筏到了人声悄静之处,姬瑾扶着楼画语移步到尾头,将一只河灯送到她手中。 朝她笑了笑道:“这里离护城河极近,出了护城河就入资水,往大江而去。” 河灯祈福,走得越发远越好。 楼画语没想到姬瑾还留了这样一手,轻笑着蹲下身子。 身后的姬瑾,忙帮她将裙摆拉住,免得湿了衣裙,复才蹲下来,跟她一块将那两盏河灯轻轻的推入水中。 竹筏有人撑篙,自是比旁人随意放的河灯走得快一些。 两盏河灯轻摇朝前,楼画语目送着远去,过了好大一会,竹筏后才有河灯顺水而来。 看着盏盏河灯,远远的朝那两盏而去,似乎在追赶,又好像是随之而去,为之护航。 楼画语立在竹筏之侧,有些恍然。 “远去也好。”姬瑾将她搂入怀中,柔声道:“外头风大,先进去吧。” 纱帐之内,复又上过茶点,两人就着茶水,吃着月饼,打开纱帐,看着天上团圆之夜。 颜铁明也放了竹篙,和关雎坐在竹筏尾端,关雎将备好的月饼拿出来,掰了一块给他,然后倒了杯茶道:“真的很漂亮呢。” “也不看殿下花了多少心思,我可不行。”颜铁明咬着月饼,含糊不清的说着。 护国寺中,楼明光知道楼画语今日必当会在京都的,白日又给护国寺中的僧人布了施,又随护国寺的僧人在山脚下放了米。 到了晚间与子女赏着月,散后送着楼画诗回了院子,这才领着楼敬辕回房歇息中。 楼画诗一直等到近子时,见姐姐都还没回来,将抄好的经文一张张整理好,吹了灯,正准备关窗吹灯歇息。 却不知道为何,紧关的窗户突然被吹开,跟着压在纸镇下的经文居然片片飞起,好像那纸镇并不存在一般。 楼画诗看着一张张经文翻过玉质的纸镇,心中有些慌乱,任由经文顺窗飞去。 只是那一张张的经文好像牵着线一般,朝着一处地方而去。 她隐隐的听到那地方传来了木鱼之声,似乎还夹着念经之声。 今日白天,关雎并未随姐姐去京中,似乎留下来找什么,一直到了傍晚才骑马去京中的。 楼画诗问过关雎要找什么人,关雎自是没有隐瞒她。 那位大师,楼画诗也见过,涉水而来,水草蔓生,能点破三殿下心口无名之伤,自然是高人。 姐姐却说他在这护国寺中? 这般高人,如若在寺中,岂能无名? 这会看着那一张张牵引而去的经文,楼画诗目光随之而去。 转身拿了披风,又在外室拎了灯笼。 往日机灵的婢女不知道为何,靠在外室的榻上睡着了,楼画诗看了一眼,原本打算叫醒她的,但见她睡得香甜,也未曾惊扰。 拎着灯笼,看着天空之中那一张张的经文,顺着木鱼声而去。 冥冥之中似乎有着指引,她走到了一扇门前,缓缓的推开,可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是一扇门,无砖无瓦,无石无柱,更无人声。 似乎门后,就是一片虚无,连树木都没有,好像出了门就是一片悬空。 她正要开口唤一声,就听到身后传来念佛之声。 楼画诗正要转头,却听到“吱呀”一声,那扇门复又关上了。 夜风吹荡之间,就见护国寺的虚空大师正站在不远处,朝楼画诗捏着佛珠作揖道:“施主深夜何以至此?” 楼画诗指了指夜空,可浩瀚星空之中,除了几点星光,哪有什么经文。 虚空大师并未抬头,只是看着楼画诗道:“施主可知道,这护国寺,护的是哪国?又建于哪朝?” 这个楼画诗还真不知道,老实的摇头。 “施主不知,就入不得这门,观不得这禅。回去吧!”虚空朝楼画诗揖了一礼,沉念了声佛号,转身就走。 楼画诗还以为虚空会驱赶自己,或是让小沙弥送自己回院中。 哪知道他问了几句话就走了,留自己单独在这里,不免有些唏嘘。 反手试着推了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好像紧闭着一样。 夜风呼啸,她冷得打了个哆嗦,只得拎着灯笼先回了小院。 宫中,太原谢氏的官员皆被劝回,虽有人想见谢夫人,但郑皇后在安抚晕倒了的襄王世子妃,要入内庭司,得郑皇后口谕。 也没人敢在襄王世子妃刚醒的时候,再去为谢夫人求情。 襄王夫妇都在不理事的明太后殿中哭了半日,太后身边的刘媪都在晚间来训斥了永顺帝,定要严惩。 姬氏人丁并不兴旺,太祖只有陛下一子,连个兄弟都没有,襄王一脉血缘最近,太后自然看重。 故谢夫人虽身份尊贵,却湿着衣襟,嘴里塞着帕子,被反绑在椅上。 绑人用的皆是宽绸布,她再怎么挣扎都没用,水刑别说看不出踪迹,就算谢夫人日后有幸出了内庭司,自己也开不得那口。 这会她半眯着双眼,倒垂在椅上,室内还点了盆碳,免得她湿衣着凉。 炭火烘烤之下,满室皆是臊臭之味,谢夫人都能感觉到身下的衣物,失禁的东西慢慢的被烘干,黏在身上结硬,再次提醒她,刚才是如何的羞辱。 只是没过多久,有两个小宫女拿帕子捂着嘴鼻进来,拎着一筐碳,急急的往那炭盆里添。 谢夫人失神的看着,只是那两个小宫女似乎有些急,炭添得有些多,还在上头累了两层。 两个小宫女离开的时候,似乎嫌弃这里面的味道难闻,将门窗掩了。 还生怕门缝露了风出去,拿了粗纸沾了水,将门窗缝隙全部封死。 原本双眼失神的谢夫人,见她们这般,猛的睁开了眼。 可那两个小宫女已然急急的出去了,顺带将门也关得死死的。 只留那一盘累得又实又厚的炭,在谢夫人不远处摆着。 第382章 涉水 楼画语和姬瑾在竹筏上赏到月返寒宫,天边渐白,这才回去。 姬瑾并未送楼画语回护国寺,而是让她直接在天水阁顶楼歇息。 天水阁有专人看守,就算再大的事也惊不着楼画语。 姬瑾待楼画语洗了个澡,陪她用了些粥食后,送她去顶楼的卧房歇息,帮她盖好毯子,对着额头亲了亲道:“你安心睡一会,到了晚间,我忙完了,亲自送你回护国寺。” 熬了一日一夜,楼画语确实也有些累了,她精力终究不如姬瑾,点了点头,合眼沉沉睡去。 只有姬瑾在身边,她大梦初醒时,总是惊梦,现在却越发的安心。 姬瑾一直看着她,待她沉睡过去,探身在她微微发白的唇角亲了亲,还不满足,看了许久,这才转身出门。 此时也不过天才刚亮,颜铁明将昨日的事情,粗粗禀过,尤其是提及楼画语在护国寺找那位大师的事情。 “那位大师来头极大,定要帮着找。”姬瑾没想到还有这事,沉了沉眼朝颜铁明道:“最近守好郡主,万事以郡主为重。” 颜铁明自然知道,什么都没有端容郡主重要。 姬瑾复又交待了几句,跨马就要回府时,就见有人急急打马而来,下马后,急急朝姬瑾说了句什么。 “看好郡主。”姬瑾脸色一沉,缓了缓神,才朝颜铁明道:“让她好好歇息,别惊着她。” 颜铁明忙点头,待见姬瑾带人快马而去,心中还有奇怪。 以殿下现在的处境,也少有事情,能让他这么神色了。 发现谢夫人死在内庭司的,并不是内庭司的人,而是太原谢氏在宫中的安插着的内侍。 那人奉命查看谢夫人是否好安,有几句话传达谢夫人,所以趁着寅时众人沉睡,买通相好的宫女,引开内庭司巡夜的嬷嬷,暗中潜入。 这几乎动用了太原谢氏在京中的所有人脉,其中还牵涉着六司两位掌事,在外头等他消息。 那内侍推开门的时候,就见谢夫人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满屋都是臊臭味和夹着薰人的炭味。 内侍在宫中也呆过许多年,在推开门闻着味的时候,已然知道谢夫人定是死了。 正要转身出去送信,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传来了猫叫之声,那声音十分尖悦,就好像被踩着尾巴一般。 大华内宫是禁止养猫的,猫通阴灵,巫蛊之术中,猫是走阴之物,故太祖立国之后,禁止宫中养猫,就算有野猫,也会让人驱赶出去。 那只猫叫的声音好像划破了夜空,三宫六院中的人似乎都听到了。 内侍连跑都没跑,就被闻声而来的内廷之人拿下。 这内侍也算忠心,直接就大叫了起来:“谢夫人被用刑死啦,来人啊!” 本是寂静之时,他这一嚷嚷加上刚才那声怪猫叫,内庭司附近所有人都听到了。 怪的是,在等他消息的,却是太原谢氏在宫中的内务司掌事嬷嬷,一听闻谢夫人身故,立马带人穿了进来,又让人急急往宫外递消息。 就算内庭司急着封了宫,可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太原谢氏那些官员一夜都在等着消息,一时接到消息谢夫人惨死内庭司,都急急入了宫。 郑皇后也算是有急智之人,知道今日之事,怕是着人算计了。 忙让人拿了内庭执事,然后将内庭司关闭,着人去请了明太后与楼贵妃来商议此事,还有就是请崔老夫人入宫。 谢夫人虽有罪,但还未曾定论,罪不至死,这会却丧命宫中。 听人所言,似乎还遭了凌辱之刑。 杀人不过点头地,如此折辱,也让太原谢氏众人大怒。 后宫六司,皆在郑皇后掌控之中,在她眼下出了这种事情,她自然也难逃其咎。 姬瑾听闻谢夫人死后,瞬间明白,背后之人,在宫中手极长,连郑皇后都能被拉下水。 他并未急着入宫,而是去了承恩侯府,见老承恩侯。 崔老夫人接连两日入宫,先一日是楼画心被谢夫人所伤,闹了半日。 今日却是谢夫人惨死内庭司,生前还受到了凌辱,还被宫中许多宫人见着,她一介贵夫人,身带腌物,被人用烧炭之法闷死房中。 这事倒也有些麻烦,清河崔氏与太原谢氏虽已然决裂,可她也该做做面子。 世家之人,就算家族崩裂,也不可折辱。 士可杀,不可辱,指的不只是朝堂之上,或是立身士林之人,还有她们这些后宅之中,谋划走动的妇人。 郑皇后知道这事自己难推其责,直接将谢氏众官员的家眷接入宫中,让明太后掌事。 可明太后不愿理这事,世家之人又看不上宗室其他太妃,就只得让辈分最高的崔老夫人管了。 王道珍和崔九娘陪同着楼贵妃,安抚着谢氏众人之怒。 姬瑾到承恩侯府后,直接去了外书房,却见楼造依旧在那里雕刻着什么。 见他来了,沉声道:“又想问什么?” 姬瑾坐在他旁边,看着他雕着的东西,随手拿了把挫刀,胡乱挫了一下,那东西立马失去了原形。 楼造摇头叹气:“你们年轻人啊,总想着自己能造出个什么,可到最后总会发现,老祖宗的东西,总没错。” “谢夫人死了。”姬瑾将挫刀丢了,看着楼造道:“郑皇后执掌后宫几十年,人清了又清,理了又理,宫中想插手,真的很难。” 楼画语在宫中能下手,那是她一梦而回,事先知道春竹秋裳的弱点,又先一步在楼画言未曾入宫之时,埋下了江家祖孙三人。 但内庭司不同,重刑之地,郑皇后手中的重中之重,岂能让人下手。 “你想问什么?”楼造将那块被挫坏的雕木放在眼前,看了看,似乎在想办法弥补。 姬瑾摇头轻叹道:“前任巫圣能出京,自然是有楼家之功对不对?” 见楼造不语,姬瑾复又道:“京中布局图还在外公手中吧?还有宫中的建造图,是不是也在?” 内庭司位置有些精妙,一般人都进不去,重重阻碍。 宫中自也有暗道,一般人自是不知,可如若是参与建造的楼家呢? 世人都只知道,楼造乃是个叛主之人。 可既然陛下登了位,楼造就算不得叛主。 “你想要?”楼造将手中的木头放下,转眼看着姬瑾:“郑氏被卷入此局,得太原谢氏临灭之时极力反扑,不好么?” “所以你们最先借谢夫人之手,谋害五娘之母,就是算准了五娘会朝谢氏下手,然后再以谢夫人拉郑皇后下水?”姬瑾眼中有过怒意。 看着楼造道:“在你们眼中,陛下、母妃、我、五娘,到底算是什么?” 第383章 猜测 楼造听着姬瑾的逼问,连头都未抬,只是拿过挫刀。 在姬瑾刚才胡乱挫的地方,复又补了几刀,原本只是乱的一刀,在楼造的修补之下,似乎又有了其形。 他沉笑道:“这木头啊,要精雕细琢,方成大器。这天下日后都是你们年轻这一辈的,我们做的这些,还不是为了你们。” “紫薇星弱,这天下还说不定是谁的呢。我们又指的是谁?”姬瑾直接朝他伸手。 楼造握着挫刀不敢下去,怕伤着他的手。 姬瑾一把夺过雕木,双手用力一掰,沉声道:“外公到底在助谁?” “三哥儿。”楼造皱眉看着姬瑾,沉声道:“一举而两得,这不是在助你么?” “就望外公,不要后悔。”姬瑾将两块木块扔在桌上,转身道:“希望外公能早日将那宫中建造图送到府上。” 楼造呵呵的低笑,好像看到一个任性的后辈一般。 摇头将那两片被掰开的木头复又捡起,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原本雕一块的,现在得雕两块了。” 楼画语在晌午之时醒来,睁开眼时,还有些眼涩。 守在榻前的桃夭,忙掀开帘子,朝她笑道:“娘子可算醒了,灶上熬了百合燕窝粥,再熬下去,就要重新煮了。” 楼画语有些恍神,伸着手,让桃夭拉她起来:“几时了。” “午时三刻。”桃夭瞄了一眼,笑嘻嘻的道:“今日七郎君来信了呢。” “午时三刻?”楼画语重复了一次,摇头苦笑道:“这时辰可不好。” 桃夭先是一愣,跟着立马反过神来。 午时三刻阳气最重,自来是行刑之时。 当然楼画语能在此时醒来,也是因为此时是正午最热之时,估计是被热醒的。 桃夭目光闪了闪,扶着楼画语下榻,穿鞋子更衣,梳洗。 “有事?”楼画语从镜中看着梳发的桃夭,沉声道:“关雎昨晚熬了一夜,大概是休息去了,你却是个大忙人,还守在我这里,定然是有大事了。” 桃夭将梳妆台的抽屉打开,指着内里的首饰道:“这些都是殿下备的呢,娘子选一只吧。” 楼画语从穿衣时,就发现了,自己身上的衣物明显不是昨日那身,也不是原先备来的。 想来就是姬瑾事先备下的,上次醉酒,颜铁明急急回府找桃夭要衣物,大概那时他就有意在这天水阁备下了衣物和房间了。 论心思,姬瑾在自己身上花的确实不少,楼画语就是怕他将心思花在这些上面,而毁了他。 抽屉里的首饰,皆是镶珠的银饰,并无赤金之类,过于鲜亮的,姬瑾自是记得她还在孝中,选的都是用心的。 楼画语抽了一只明月簪递给桃夭:“让我猜一下……” 桃夭接着簪子,手有些发抖,看着镜中楼画语阖着眼,似乎在想什么,心中有些发慌。 娘子最近越发的吓人,好像事事都要她算计之中。 就在楼画语睁开眼时,就算是从铜镜中看着,桃夭也感觉那目光亮得吓人。 挽发的簪子都差点掉了,幸好她忙用手腕托了一下。 楼画语刚才沉思了一会,心中有些后悔,朝桃夭道:“谢夫人死了。” 桃夭没想到她猜到了,不知道为何还松了口气,帮她将头发挽紧,轻声道:“殿下今日寅时二刻才知道的,事情闹得有些大,好多宫人都看见了。” “娘子。”桃夭见楼画语没有开口,小心的道:“你说是不是被杀人灭口了啊?” “这可不只是杀人灭口。”楼画语拿过镯子套在腕间,冷声道:“这一石啊,可惊起好多鸟呢。是我疏忽了,一时得意忘形。” 她以为按郑皇后的手段,谢夫人定是出不得宫,可生死也在郑皇后拿捏间。 至少郑皇后是不会让谢夫人悄然而死,怎么也得让谢夫人死得理所当然,这次郑皇后也被人拉下水了。 楼画语原想着,只待过了昨日,今天落在谢夫人身上的目光松散了些,她就有办法暗中让江嬷嬷潜入,套出那背后之人。 可她忘了,永顺帝也是不希望问出背后之人的,要不然就不会放苗广归南疆。 明太后既然与黔北莫氏结了盟,让永顺帝登了位,与太祖更是再无所出,自然也是不会让楼画语知道背后的人的。 那宫中正主只有三人,郑皇后却与另两位算是敌人,这么好的机会拉她下水,岂不下手。 “那该如何办?”桃夭有些唏嘘,想到宫中传来的消息,谢夫人死得有些难堪。 楼画语却并未回神,怔怔的看着镜中的人。 都说重活一世,必然佛阻杀佛,神拦诛神,可自己似乎是白活一世了。 “蒹葭宫那边可有探出什么?”她放下谢夫人的事情,看着桃夭道:“有人进去了么?” 昨日宫宴,乃是大宴,以楼画语对内宫的了解,如此大宴,男女分席也就只有太湖边能摆得下。 蒹葭宫也在太湖之上,却是隐蔽之处。 宫宴人来人往,禁卫要看守六宫,还要看着使团来人,加上外命妇入宫,对蒹葭宫的却守卫自然会松懈些。 太湖边人多眼杂,就算有人走错,入了蒹葭宫,也不过是一句走错了路的事。 故楼画语,昨日并未着人朝宫宴下手,而是将所有人手布好,去探蒹葭宫。 她虽在蒹葭宫住了些时日,而且还算长。 可那时她被囚禁,心中尽是怨恨,也并未细细查看什么踪迹。 从南疆而归,从苗阳嘴中可知,蒹葭宫有些微妙。 比如苗阳能看到自己,就是因为自己在蒹葭宫中,他救不出当时被囚禁的自己,也是因为蒹葭宫。 前任巫圣就是被囚禁在蒹葭宫内,所以她想,蒹葭宫或许能找到些东西。 此时姬瑾还未有意将她囚禁,有些痕迹或许也没被抹掉。 桃夭却有些难堪的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没有一人进去。” 楼画语微微睁眼,桃夭忙道:“蒹葭宫建于太湖之上,只有一条长廊通往,往日共有三班禁卫轮守,一班三十六人。” “昨日太湖宫宴,看守蒹葭宫的禁卫就增加了一倍。”桃夭也感觉奇怪。 据宫中线人回报,整个后宫看守的,也不见哪一宫有七十二人,将整个蒹葭宫所处的水面都围了起来,禁止有人靠近。 就连蒹葭宫近水的岸边,都站着禁卫,对外说是免得有人落水,其实是防止有人从水中潜入。 楼画语不由的低笑却,轻声道:“大概是陛下知道,我们会去探蒹葭宫吧。” 既然苗广离了京,想来永顺帝也知道,楼画语知晓巫蛊之事,会去蒹葭宫探上一探了。 只是不知道,苗阳有没有将幻生而回的事情告诉苗广,他又有没有告诉永顺帝。 要不然,日后见过永顺帝,还真有些难堪啊。 第384章 开始 桃夭见楼画语目光沉沉,以为她一醒来,接连都是不好的消息,有些受挫。 忙道:“要不,我再让人试着想办法,潜进去?” “不用了。”楼画语摆了摆手,轻声道:“你帮我送个消息去镇北王府,就说我要拜见德正太妃。” 桃夭有些怪,这都出了这么多事了,怎么就要见德正太妃。 楼画语却并未点破,而是让她去递消息。 宫中郑皇后并未去见那些谢氏女眷,一应事务都交由王道珍处理,连内庭执事,如何处置,一应大权都交于王道珍。 自己却坐在愉殿中,在画架前,悠然的画着丽水之景。 永顺帝进来的时候,就见她已然在上好的宣纸上涂着金泥,那金泥颜色极正,涂抹在宣纸之上,就好像如正午的日头一般,金光万丈。 “阿柔这是思念丽水了?”永顺帝在她旁边坐下,看着那丽水远去,沉声道:“可用过饭了?” 郑皇后大笔挥毫,将盒中金泥涂抹殆尽,这才放下笔,起身摇头道:“还无,陛下可要一块用?” 永顺帝点了点头,着宫人布了饭。 帝后二人也未到外头厅中,就在这内室的小桌之上,相依而坐。 郑皇后自小就是锦衣玉食,所用之物,无一不精,无一不巧。 宫中有御厨,但相比郑氏之厨,相差不知几许。 两人悄无声息的用着饭,你帮我夹菜,我为你盛汤,如同寻常夫妻般温馨。 待饭罢,宫人方才进来收了桌子,备水洗手濑口,又薰了一炉香,上了香茗。 郑皇后喝过香茗,就转身到旁边软榻靠着,抬眼看着永顺帝:“陛下认为谢夫人之死,我该如何解决?” 事出太过蹊跷,在她眼下死了就算了,还被一个内侍发现,而且引得内务司的人在外看着,压都压不住,郑皇后自然知道,这背后是谁下的手。 永顺帝走过去,随在她身侧坐下,伸手去揽她。 郑皇后却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扭头看着永顺帝道:“陛下认为臣妾该如何自白?如何给谢氏交待!” “阿柔。”永顺帝听她一句“臣妾”叫得咬牙切齿,心中一叹道:“你不须要给谢氏交待。” “呵!”郑皇后冷笑一声,连看都不想看永顺帝了,似乎连看他一眼都感觉恶心:“那我换句话说吧。” 永顺帝转眼看着那支在画架之上的景象,沉眼不语。 “陛下认为,郑氏该如何给陛下一个交待,可行?”郑皇后转眼看着永顺帝,大笑道:“陛下以为,这般我就没有法子了么?” 永顺帝依旧不语,郑皇后猛的站了起来,指着永顺帝道:“你可还算个人!” 郑皇后双唇慢慢发紫,猛的走过去,将那支着的画纸一把撕开。 哈哈大笑道:“在陛下心中,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你要这天下,这天下也是你的了,你到底还要什么?你们到底在谋划什么!” “我听闻钱氏死的时候,你可知我有多心惊吗。”郑皇后将画纸一点点撕碎。 不管那纸贵比黄金,更不管那上面涂着上好的金泥,直接撕成碎片。 “我以为,她是你同胞亲妹,你就算是不念及血脉之情。也该念在这些年,她一介妇人,处于后宅,被人猜忌身份,在承恩侯府伏低作小,受人指责,担惊受怕,你们总该留着她一条性命。”郑皇后将那些纸扔掉。 看着地上碎裂的丽水河畔,看着永顺帝摇头:“可你连她都留不住,你说我该如何?” “陛下,你我之间,我不想兵刃相见。”郑皇后靠着雕着彩凤的屋柱。 微微抬眼看着永顺帝:“可我怕啊,你连胞妹都能舍弃,那我的孩子呢?他们虽有你的血脉,可也亲不过一母同胞,毕竟他们身上还有郑氏之血,对不对?” “你或许能想尽办法留住他们,可我呢?”郑皇后反过身,看着彩凤之上年年涂新的颜料,每一根翅,每一条翎羽,都是最新的颜色。 永顺帝沉沉的叹了一声,慢慢的起身:“我不会让他们有事。” “陛下认为我该如何信你,毕竟已经开始了不是么?”郑皇后的手在那彩凤的翎羽之上缓缓抚过。 冷笑道:“是留是亡,也不是陛下能决定的。天下大势,自来成王败寇,陛下多说无益。” “日后,这昭阳殿,陛下也无须再来了。”郑皇后有些颓废的收回了手。 再转身时,已然是那个雍容华贵,端庄大气的皇后:“就算初一十五,陛下也无须再来昭阳殿了,就当你我之间,全了脸面吧。” 永顺帝袖摆晃了晃,那上面的金龙闪了闪,好像要扑出来,却被永顺帝紧紧握住。 他张了张嘴,想唤一声:“阿柔。” 可郑皇后已然转身进了寝殿,他没有勇气再跟上去,只得退了出来。 郑皇后在内室,听着脚步声远去,心中那点愤恨先是一点点的聚拢,可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冷冷的呵笑了一声。 长长的舒了口气,脱下身上重重的织锦,只着蚕丝里衣,缩入被中。 宫外伺候的嬷嬷知道她的习性,郑皇后每每劳累之时,就干脆缩在被子沉睡,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管不顾。 待睡一觉起来时,她复又是那个郑氏嫡女,大华皇后,掌管六宫,母仪天下。 只是帮她放下床帐,将重重宫门掩住,遮住外头日光,以及喧闹繁华。 而王道珍听了谢氏各位夫人的控告,先是着人将谢夫人收敛,以香料薰之,然后将内庭司当日,当值的所有人全部拿下。 当着众夫人的面,一个个的问。 崔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不能久坐,就去楼贵妃的群玉殿歇息,只等这边问出了消息,再派人通知她就是了。 楼贵妃陪着崔老夫人饮茶,看着西殿,轻笑道:“谢夫人每次到西殿都会有事,那西殿似乎有些不吉利。” “胡说。”崔老夫人不能饮茶,喝着牛乳道:“她只不过是太性急了些。” 崔老夫人知道谢夫人从让楼元娘往溯阳带了那粒所谓的莲子,就活不成了。 不想再提此事,轻声道:“七娘收到消息了吗?” “襄王世子妃并不愿她知道此事,今日一早,就让医女将她挪出宫去了。”楼贵妃有些感慨。 叹气道:“移回去时,襄王世子妃还特意问了陈院判,七娘这般,几时能行房,怀上孩子,可会有什么不妥当。” 说到这时,她突然扭头看着崔老夫人:“母亲,你说是不是也有人想要对付承恩侯府?” 第385章 退还 崔老夫人听楼贵妃突然这般发问,喝着牛乳不说话。 楼贵妃见她这般,也知道是猜着了,轻声道:“如若是五娘,又似乎不像,她虽不喜欢大房,可也没必要对付整个承恩侯府啊?” 但就眼前而言,大房除了楼敬台和崔九娘,几乎没有顶事之人了。 承恩侯楼明晨在裳娘入府后,先是与谢氏离了心,又似乎一瞬间失了原先的斗志,只管温香软玉,哄抱幼女。 崔九娘说是助楼敬台,还不如说是助姬瑾,毕竟崔八娘与孟英联着姻,为崔氏拉了怀庆孟氏这般大的助力。 现大房的两位嫡女,一个已然惨死,一个怕是生不如死。 楼画心到了襄王府,若是生不出嫡子,就再也没有出府的可能了。 毕竟楼画心在宫中受伤,是众所周知的,襄王世子妃自是能借此,将她拘在府中养伤。 什么开府,就算姬增当真封了郡王,怕襄王世子妃也不会让她另行开封。 生了嫡子,也不会让楼画心养了,只会抱到自己膝下养着。 崔老夫人将牛乳饮尽,拍了拍楼贵妃的手道:“你就安心的呆在宫中,做你该做的事情,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楼贵妃笑着点头,崔老夫人却扭头看着她:“你可记得,当初你给我送信,让我尽力笼络好五娘?” 原本笑着的楼贵妃,脸色一僵。 “今日我将这话还给你。”崔老夫人起身。 朝铺好的软榻走去:“今日的五娘,不再是往日的五娘。你如若想走得长远,就该学学承明殿的明太后,她可是当朝的开国皇后,陛下亲母,太祖真心敬爱之人,却依旧避在承明殿中,让了郑皇后的锋芒。” “母亲。”楼贵妃沉唤了一声。 知道崔老夫人所提何事,急声道:“那两位公主,可是日后能触手匈奴……” “那两位公主,会是你的祸根。”崔老夫人拦过毯子盖住,闭上了眼。 一边贺嬷嬷帮她取了抹额,将她的头扶正,让她睡得安稳,朝还要说什么的楼贵妃摆了摆手。 楼贵妃看了一眼崔老夫人,只得出了内室,站在群玉殿上,朝远处看去。 昨日宫宴热闹非凡,却一波接一波的闹腾,今日怕是王道珍还得跟那些谢氏女眷打上半天官司。 郑皇后对于儿媳秦王妃,还当真是真心的信任。 楼贵妃突然想起,当日她病重之时,召五娘入宫,重重屏风大开,她也是这般看着外头的景致。 可笑的是,那时是刀劝母亲好好笼络五娘。 今时今日,反倒是母亲来劝她…… 只是郑皇后已然沾染脏水,她岂有再收手之时。 明太后出身低微,郑皇后带着郑氏半家之资下嫁,她自该避其锋芒。 可五娘,明明出身那般的低,如若没有自己的提携,她岂能走得这般远。 楼贵妃不甘心啊…… 她在承恩侯府也好,当初在清河求学也罢,都是人群之中最瞩目的那个人。 到了宫中,就算她是贵妃,也终究是个妾室,后宫六司的事,她半点都擦不得手。 一应吃穿用度,都要看郑皇后行事。 楼贵妃忍让了近二十年,她总想着,有一日,她不会再忍让的。 如若她那时病重而亡也就算了,可眼看着就要走上那至尊之位了,她岂能甘心再居于人下,还是五娘那般出身低微的人下面。 姬瑾收到消息,楼画语驱车去镇北王府时,就明白,五娘也知道宫中出手之人,或许是陛下,或许是太后了。 将太原要处理的公务交待下去,又给石崇写了信,交待他该如何如何。 自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石崇在京都两年无职,此番出去,如若再不立功,此生就都是虚过了,自然也会用心办差。 待处理好后,这才让人在后院亭子中备酒。 酒刚温好,上好的肥蟹还刚上蒸笼,一身玄衣的秦昊就自顾的进来了。 姬瑾给他斟酒,轻笑道:“你这般避着五娘也不是办法。” “她太过聪慧,加上梦中之事,她总能猜出些什么。”秦昊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就算楼画语迟早会知道,秦昊也不愿现在见她。 一开始她半点都不知道的话,他倒好面对,可现在她半知半猜,反倒让他有些难堪。 看着姬瑾道:“太原之势如何了?” 姬瑾知道他不想言五娘,心中莫名的些怅意。 就算五娘未曾告诉他,梦中与秦昊如何,光是见两人这般行事,就知道定然涉及情事。 只是秦昊是磊落君子,五娘也是洁身自好之人,两人皆不提,且行事磊落,就算心中有些不舒服,他自也不好乱做揣测。 先将太原之势徐徐说了,又提及匈奴和谈怕有变故,与秦昊商议着如何应对。 楼画语到镇北王府时,连问都没有问秦昊,而是直接随人去了后院。 连姬瑾都知道,秦昊此生怕是不会见自己,楼画语心中更是明了。 德正太妃正在种萝卜,一排长长的地,已然挖好了,只须将萝卜籽洒进去就行了。 见楼画语来了,摆了摆手道:“前几日下了雨,新翻的地,有些湿,你别过来,脏了鞋。” 楼画语站在菜地边,笑看着德正太妃将一排的萝卜籽洒好。 接过婢女递来的水盆,放在石桌之上,待德正太妃洗完手后,握着帕子给她擦着手道:“此时种萝卜么?” “这个时候洒籽,到长出来,将长势不好的拔掉,焯水或直接炒了吃,或是腌了做些酸菜,味道还不错。没有那些歪的,也不会知道哪些是长正的。”德正太妃看着她擦手。 突然笑道:“三殿下不知道如何羡慕我呢。” 楼画语低笑,待婢女将东西收拾好,扶着德正太妃往院中走:“回京也有些时日了,只是带着孝,不好入府。” “苦了你了。”德正太妃目光闪了闪,转眼看着楼画语道:“这事我也知道,只是闹得有些不明白。但人往生极乐,你也别太过伤心。有空多与三殿下相处,他心中爱慕于你,自是想尽办法取悦于你。” 楼画语听她说得爽巧,眯眼无奈的笑了:“三年守孝,还不知道要出什么事呢,昨日不就新添了两位夫人。” 德正太妃自也是知道这事的,拍着楼画语的手不知道如何安慰。 只是叹气道:“待我哪天入宫,与太后说道说道,让她给你作主,免得没入府就被欺负了去。” 楼画语就是等她这句话,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招了招手。 关雎忙将一个盒子递了过来,楼画语将那盒子放在德正太妃手中:“以前我不知事,从太后那里得了些东西。” “那凤舞求凰钗,算是太后对小辈的祝福,我就安心受了。”楼画语慢慢的打开那个盒子,指尖抚过里面并排着两根鎏金簪:“这两根我怕受之不起,请义母帮我转交太后。” 那两根鎏金簪,怕就是前朝莫太后留下来的,落到了明太后手中,现在又到了楼画语手中。 第386章 青砖 德正太妃看着那两根鎏金簪,脸上依旧平和,眼神却不再平静。 伸手捏起一根簪子,放在掌心看了看,细细抚着上面大雁的羽毛:“五娘,你说这鎏金与纯金,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的对不对?” 黔北莫氏鎏金之术,点银可化雨,自是看不出来的。 但终究纯金还是纯金,真金白银自不是鎏金点银可以取代的。 楼画语捧着另一根簪子,没有说话。 “我幼时在姬水。”德正太妃将那根鎏金簪子放回盒中,摇头苦笑:“姬氏一族颠沛流离,迁入姬水后,方得安稳。可衣食依旧十分紧促,男耕女织,无一人敢松懈。就算是童子也得捡柴打渔,想尽办法补贴家中。” “阿昊父亲死的那一年,陛下接我们过去,那时长年征战,虽有郑氏之财,可只敢用于战事,太祖要打压世家,与各方战事连绵,姬氏内里依旧吃紧。我唯一簪的一根银簪,还是包银的。”德正太妃伸手,握住楼画语的手,将那盒子盖住。 沉着的声音有些空洞:“太后怕我们被人看轻,特意让人于城外送了衣服首饰,但就算这样,我每次去参宴,那些世家夫人,皆会看着我的衣饰。” “她们的穿着,无一不精不巧。”德正太妃紧紧捧着楼画语的手,眨了眨眼道:“我记得那时郑皇后的一个粗使婢女,簪的都是赤金簪,那上面的宝石足有拇指盖大,熠熠生辉。我就算簪了赤金的簪子,却没有那宝石,连太后也不敢乱镶宝石。” 战乱之时,金银财宝是硬通之物,一颗上好拇指盖大小的宝石就算在现在也能换上百石米粮。 明太后不敢镶,是舍不得镶吧。 楼画语感觉德正太妃的手在发抖,原本劳作半日,温热的手慢慢变冷,反手想握住她。 “五娘。”德正太妃却缓缓松了手,轻笑道:“你的出身,在郑皇后和楼贵妃她们眼中算是低微的,可你却没有吃过苦,不知道当年姬氏一族在姬水河畔,是如何度日的。” “你只知这天下有寒门和士族,却不知道寒门能识字举学,已然是寒门之中的佼佼者,真正的寒门,你没有见过。” “姬水是姬氏先祖的封地。”德正太妃缓缓转身,不再看楼画语只是苦声道:“可到姬氏一族迁去之时,耕种居然还要往上头的氏族纳供。太祖当年……” 德正太妃摇了摇头,朝楼画语摆了摆手道:“这些事情不该我来说,你哪日有空,就入宫去了。太后就算不愿见任何人,也该是愿见你的。” “这两根簪子,有一根是留给你母亲的,想来你也知道了。另一根,是留给太后的,她既然给了你,就该你去还。”德正太妃转眼看着楼画语。 脸上满是无奈的道:“你们生于太平年代,长于富贵之家,最糟心的不过是后宅争斗,苛克用度,或是比不过别人的衣着用度,却不知道先辈是如何一步步走出来的,这不怪你们。你去吧,我该歇息了。” 楼画语捧着那个盒子,看着德正太妃身形有些仓皇的进了内室。 那内室所用之物,都尽简尽朴,无一奢华之物。 婢女并未请离,而是站在楼画语旁边,任由她坐在那里。 关雎见楼画语有些失神,轻声道:“娘子?” 楼画语抱着盒子起身,朝内室福了一礼,这才缓缓转身朝外走去,随手将那盒子递给了关雎。 镇北王府的秋日,四处硕果累累,飘着果香,只要有空的地方都种了东西。 楼画语一路走出去,就要出门时,却转了个身朝后边而去。 关雎和颜铁明见她毅然转身,以为是有什么事,但却见她一路急匆匆的走到了后边小角门口。 那里是下人进出的角门,门不过单扇,还有些陈旧。 守着门正在瞌睡的婆子见楼画语她们过来,吓了一个激灵,看着楼画语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长期守着这小角门,也未见过楼画语,一时见到她被一众亲卫,以及婢女使婆凑拥而来,有也些惊吓,生怕得罪了这个贵人,自己苦心谋来的差事就没了。 幸好德正太妃身边的婢女送楼画语出来,朝那婆子摆了摆手。 “郡主?”颜铁明见楼画语看着那善门,有些不解的道:“可是这门有什么不妥当?” 楼画语却摇了摇头,转身亲自动手推开了门。 门栓被摸得溜黑油亮,楼画语一手根本就握不住,却吃力的拉开,待门打开。 她走出去,看着门前一块青砖,或是来来往往的人多,这砖都踩得有些瘪。 “娘子。”关雎被她的异样吓到了,朝颜铁明打了个眼色。 忙拿了披风给楼画语罩住:“可是有什么不对?你别吓我。” 楼画语看着那块砖,摇了摇头,紧抓着披风:“回吧。” 那块砖是她前世来求秦昊所跪的地方,当时前边的门她根本不能靠近,只得走下人出入的小门。 可就在那里,她跪在秦昊面前,求他出动府兵。 那一晚后来出了什么事,她似乎不知道,也再无力去掺和。 只是第二日她再出殿门时,整个后宫皆是鲜血,秦昊拿了永顺帝的召令,与宁国公府所率两万禁军控制了整个京畿,急召姬瑾回京。 似乎姬瑾带了漠北二十万大军,一路开到了河北道。 她现在想来,当时秦昊或许也是十分为难的。 永顺帝既然有意让姬瑾为帝,在病重之际,就该召姬瑾回来,可他没有…… 那中间或许出了什么事,只是楼画语不知道。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猜错了,甚至大家都猜错了。 谢夫人之死,谢氏众女眷自是咬着不放,如若不出此事,谢夫人那件事也难得善了。 此时谢夫人身死,自是该以死者为大,努力为整个太原谋求利益。 王道珍最后还是直接打杀了内庭执事,还有当晚涉及的所有人,又表明谢夫人如何惨死,绝定不会外露。 然后借着姻亲关系,又拉着崔九娘,才将众女眷安抚住。 一切以谢夫人丧事为重,先处理了她的丧事,再寻那幕后之人。 楼画语回到天水阁的时候,也不过是晌午,她站在顶楼朝下看。 放眼看去,皆是繁华…… 姬瑾将事情处理完,进来的时候,就见楼画语站在窗前,沉沉的看着远方,似乎就要俯身而下。 不敢惊着她,走过去将她搂住。 感觉到人在怀中,方才敢出声:“五娘在看什么?” 楼画语放软身子,靠在他怀中,沉声道:“殿下知道是谁拉郑皇后入局的吗?” 第387章 信王 郑皇后一路走来,手段自然是高超的。 就算谢夫人死了,她想脱身,也可以拉几个宫人替死就行了。 可这次却闹得有些大,郑皇后自己似乎并不打理,明显是其中有些事情,让她有些寒心,不想理会。 不过以郑皇后的身份地位,就算她当众折杀了谢夫人,太原谢氏能奈她何,永顺帝能奈她何。 用谢夫人拉下郑皇后,不过是将郑氏之怒转到背后谋划的自己身上罢了。 那背后之人,借楼画语的手,灭了太原谢氏,居然还想一石二鸟,再用谢夫人,让自己拉下郑皇后。 前朝被灭,从殇帝登基就已然有了端倪,郑氏能灭一朝,也能兴一朝。 这大华能立,郑氏之功不可没,这大华的天下,却依旧还有半数掌在郑氏之手。 永顺帝和明太后自是不好直接朝郑氏下手,只能借楼画语和姬瑾这两个小辈出手。 就算最后,兵戎相见,你死我活,永顺帝也可以说是争权夺位,用他天子之尊,轻描淡写的散去。 没有人会说他,弃原配夫妻之义,屠戮有功之臣,只不过是说姬瑾庶子夺位,野心昭昭。 “是陛下,或许是太后。”姬瑾说这话时,突然感觉有些心烦意乱。 他宁愿是太后,也不愿是陛下。 太后与郑皇后之间是婆媳之争,两宫凤位。 可如若是陛下,在五娘眼里,就算涉足世家与皇权,怕也会想到夫妻不能同心同德。 楼画语沉笑一声:“是谁并不重要了。” 她放软身子,靠在姬瑾怀中:“我大概能猜到陛下和南疆那些人想做什么了。” 姬瑾低头看着她,五娘难得这般疲惫,更不会这么小鸟依人的靠在他怀中,定然是知道了什么。 “她们要的不是被世家所控制的天下。”楼画语从远处看去,轻轻指了指。 她手指平指却不过是京都,可她慢慢朝上指,一点点抬远,远到天边:“她们要的是颠覆这被世家控制的天下,成为天下人的天下。” “我明白了。”姬瑾将头顶在楼画语肩膀,沉声道:“所以五娘认为该如何?” “我不知道。”楼画语摇了摇头。 扭头看着肩侧的姬瑾,眼神沉了沉,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有些心疼的道:“你怕么?” 紫薇星弱,大概从娘亲之死就已然开始了。 她在南疆图谋,与姬瑾共利,两人牵连一体,娘亲因谢夫人而死,她定然会报复谢氏。 从那时起,乱相已生,那颗紫薇帝星,怕指的并不是姬瑾。 曾听姬瑾说过,周庄成观星相,乱相生,盛世至。 可周庄成又为何会出来辅助姬瑾,毕竟他有三顾未出的盛名,他辅助姬瑾,等于昭告天下,永顺帝对于姬瑾的心思。 她以为这乱相,也该在姬瑾登基后再生,却没想来得比她想象中的快。 “五娘怕么?”姬瑾下巴搁在楼画语肩膀,扭头朝她看去,亲了亲她的唇:“只要五娘不弃我,我就不弃这天下。” “如若五娘弃我而去,这天下于我何益。”姬瑾垂眼,看着近在眼前的唇,一下又一下的轻啄着:“是乱是兴,五娘都与我一块好不好?” 楼画语感觉唇角被一下下的吸吮,心中微微叹息,最后还是轻嗯了一声,只是那一声随之被姬瑾吞没在唇舌之间。 姬瑾今日虽并未入宫,却从各处收拢消息。 他怕的不是乱相,怕的是五娘心中生乱。 待一吻毕,他拉着楼画语到一侧坐下,轻声道:“我幼时,见陛下与母后,两人举眉侧目,皆是笑意。” 楼画语明白他的意思,姬瑾却自顾的朝下说:“有时他们二人站在一块,我就感觉,陛下与母妃,和母后之间,差着很多。” “其实是否有情,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来。”姬瑾搂着楼画语,看着远处的京都:“可后来,陛下教我武艺,母后再与陛下相见之时,那眼睛里已然不再是那种柔柔的水光了。到现在,那点水光已然变冷。” “五娘可知,母后的闺名唤阿柔,可现在除了陛下,无人会再唤她,我不知道陛下现在唤这名时,会是如何想的。”姬瑾垂眼,嘲讽的笑道:“陛下心中也苦,可他从出生起,就背负着太多。” “前朝开国太祖,从南疆穷山恶水中走出。”姬瑾复又接着说着。 轻叹着气:“前朝也不是没有想过开化南疆,我查过中书阁,前朝有些旧令几次提出,几次被废,前朝皇室几近无力,到最后,莫太后扶殇帝登基,不得已才会出此三代谋划之策。” “五娘可知道,光前朝萦阳郑氏就有二十六位皇后,十八位宰辅,十七位列于三公。”姬瑾一字一句的数着,苦笑道:“莫太后或许以为,换个朝,借姬氏兴兵,世家争位,消磨了世家间的实力,这天下就是寒门的了。” “可你看,陛下依旧在苦苦挣扎,这天下依旧是世家的。朝中官员派系林立,虽不是四姓之人,却以四姓为首。”姬瑾沉呼了口气,手紧紧抓着楼画语:“所以他们在利用我们,却是在帮天下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楼画语突然想起一句禁诗,这是她在南疆村寨中的书上看到的。 这句诗在前朝未灭之时,广为传唱,连路边童子都知道。 战乱后,大华初立,郑太师一党,以此诗挑动民心,惹生祸端为由,将此诗禁了。 写诗之人,已然不知道是谁,也再无人传唱此诗。 同一块的,还有许多歌赋,全部被禁。 反倒是一些传唱世家清平,仁义礼智信的歌谣,传遍大街小巷。 姬瑾听着苦笑,低头看了一眼楼画语:“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两人抬头,眼中似乎有什么流淌,无声却知彼此。 姬瑾不由的侧过头来,朝那点点红唇而去。 “殿下。”楼画语忙将头扭开,沉了沉目光,看着一侧道:“你可知帝心如渊?” 姬瑾目光微沉,楼画语却缓缓抬头,看着姬瑾道:“义兄今日去见你了,对不对?” “是。”姬瑾轻笑的点头。 秦昊不敢见楼画语,自然只会躲在他府中,大概以为五娘不会入他的皇子府吧。 毕竟未曾大婚,她也不会再直接进去。 楼画语目光闪了闪:“殿下与他谈过梦回之事吧?” 姬瑾微微点头,听她的话一句比一句沉,有些不解的看着楼画语:“有什么不妥吗?” “那殿下可知,一件事情,就算结果一样,两个人所知所看的都是不一样的。”楼画语转手,将那两根鎏金簪子拿出来。 递到姬瑾怀中,沉声道:“我今日思了半晌,突然有一件事,我们一直没有想明白。” “何事?”姬瑾看着那两根鎏金簪子,心中的疑惑慢慢加深。 楼画语将簪子拿出来,点着上头的鎏金:“殿下可知,这鎏金与真金永远是不同的。楼贵妃虽与郑皇后不同,并不是四姓之女,却也有着崔氏血脉,得崔氏鼎力支持。” 姬瑾想到楼画语先前提过的事情,眼中突然有着不可置信,转眼看着楼画语,却摇头笑道:“五娘想说什么?” “我也希望是我猜的。”楼画语将鎏金簪放回去,看着姬瑾道:“殿下可曾见过信王的生母?” 第388章 相忌 姬瑾心思有些乱,转眼看着楼画语满是坚毅,但却闪了闪目光道:“五娘何以此问。” 楼画语将那盒子盖好,知道姬瑾一时不能接受,捧紧那盒子道:“秦昊不会见我,可德正太妃会见。秦昊与我梦回而归,知道我梦中之事,所以他怕我猜出什么,故此不敢见我。” “可他太过忠正,所以这些事会告之陛下,却不会告之德正太妃。”楼画语将盒子递于姬瑾,沉声道:“他以为德正太妃不知道才好,可就是因为德正太妃不知道,我才好问出些什么。” 德正太妃从前过得苦,现在依旧清贫,这就是她们坚守的东西。 但也是这些东西,让楼画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 比如她提及出身时,将郑皇后和楼贵妃相提并论,这两人在德正太妃,或者说在明太后眼中是一样的。 那么在永顺帝眼中,也是一样的…… 姬瑾伸手抓着那个盒子,沉声摇头:“五娘或许只是猜测罢了。” “秦王能娶王道珍,是因为郑氏,信王呢?”楼画语原先一直以为信王能从四位领差的皇子中,游刃有余的活着。 现在看来,信王能娶王氏女,能封王,能纳各寒门官员之女,说是楼画语和姬瑾的推动,还不如说是永顺帝有意为之。 “我现在想静静,五娘让我先想一下。”姬瑾抓着那个盒子,转眼看着楼画语:“或许是我们最近见多了阴谋诡计,所以才会这般想。” “我在护国寺等你。”楼画语起身,朝姬瑾福了一礼:“有些事情,多猜猜,总比最后突然知道的好。” 她原本不打算告诉姬瑾的,可当姬瑾搂着她说那些话时,楼画语突然有些心疼他。 楼贵妃只想他登帝位,让崔氏一族大兴,比同郑氏。 姬瑾虽称永顺帝为“陛下”,可心中却对永顺帝有着深深的孺慕之情,如若永顺帝也只是利用,他又该有多苦。 她推开今日修好的门,站在门外,朝姬瑾道:“如若此事是我胡乱猜测最好,就算是真的,殿下也无须伤心,毕竟……连我娘亲他们都舍弃了,这天下子民皆是陛下的子民。” 姬瑾握着那盒子,垂下袖子,将盒子拢在袖中,转身朝楼画语作了一揖:“受教!” 两人依旧隔着那道门,一揖一福。 只是这次楼画语转身离开的时候,姬瑾没有追,只是一个人站在窗前朝下看去。 秦昊从三皇子府出来后,又被召去了兵部,和谈之事还在继续,兵部先前商讨着如何稳住太原局面,不能发兵,却又不能不稳住。 召他去,却是因为匈奴大王子,借口两个妹妹被姬瑾收了夫人,两国已然建交,原定划给大华的边境,他想转换到东北边。 秦昊熟悉那边地形,兵部那边让他去看地形图,再确定划分之事。 待他回到镇北王府时,就已然是晚饭之后了。 他先去德正太妃那里请了安,德正太妃给他留了饭,正在灯下补衣裳。 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道:“今日五娘来过了,想退还那两根鎏金簪,她心思敏锐,大概也知道谢夫人之死,与宫中两位正主有关,所以想将东西退给太后。” “她自来聪慧。”秦昊咬着饼子,想着楼画语前世虽敢做敢为,却算不得聪慧。 大概是一梦而回,有些事情看透了,瞬间就变聪明了吧,喝了口肉汤:“您没说什么吧。” “就说了些以往的事情,诉了些苦。”德正太妃摇头苦笑,看着秦昊道:“五娘这般的娘子,总让人想跟她说说话。我现在说说以往的苦,她以后也少怪太后一些。” 秦昊笑着没回话,德正太妃常年在府中,少有出府,难得有个人说说话。 “只是有些奇怪。”德正太妃将针在发间戳了戳,皱眉看着秦昊道:“她离府的时候,是从下人出入的后门离开的,还是走到前门又转过去的。” 秦昊一手抓着饼子,一手握着汤碗,看着德正太妃:“她是从前门回转的?” “是。”德正太妃也知道对于楼画语这种人而言心思百转,忙说到:“我不知道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啊?” “您将说的话,再与我说一遍。”秦昊放下碗,走到德正太妃面前,正色道:“一字一句皆不要漏。” 德正太妃有些疑惑,却还是思索着,将话说了。 当秦昊听着她将郑皇后与楼贵妃并提之时,心中咯噔了一下,忙朝德正太妃拱了一手,转身就朝外走:“备马。” “阿昊。”德正太妃明白,定然是自己说漏了什么。 忙站起来追出去,秦昊却拿着披风转身道:“娘不用急,只不过是去看看五娘。” “你别吓着她。”德正太妃见他脸色刚毅,忙道:“有话好好说,她终究是……” 秦昊点了点头,一甩披风,大步流星而去。 楼画语坐在车上,由颜铁明护送,回护国寺而去。 路上她靠在车壁之上,细细的思索着,也希望这事不像她所想的这一般。 或许是她一梦醒来,看谁都不像是好人,总想着后头藏着事,才会这般想。 正想着,就听到吆喝之声,跟着颜铁明已然策马到了马车边,沉声道:“镇北王来了。” 楼画语心中突然一凉,一直避着她的秦昊来了,也就是说,她猜得没错。 朝车外沉声道:“停车吧。” 关雎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娘子从镇北王府和德正太妃说过话…… 不,从知道谢夫人惨死于内庭司后,就有些奇怪。 “娘子,可要颜护卫跟着。”关雎伸手搀扶着楼画语下车,贴着她悄声道。 楼画语摇了摇头,任由关雎帮她系着披风,扭头看着秦昊披风卷动,手握画戟,策马而来,身后上百铁骑扬尘。 “五娘。”秦昊脸色发沉,待到了车驾前,才急急勒马,翻身而下。 身后的人,忙上前帮他牵马。 他却紧握着画戟,朝楼画语大步走来:“可否借一步说话。” “义兄终于肯见我了。”楼画语勾着嘴角轻笑。 朝颜铁明挥了挥手,转目看了看,这里正是山路,不远处有处高石凸出,半悬于空中,倒也适合说话。 “那边如何?”楼画语指了指那山石平台,沉声道:“也能免得义兄出动画戟,对不对?” 那山石半悬,人难免会失足。 秦昊脸露苦色:“你从天水阁出来,可见过三皇子了?” “义兄可否松开画戟?”楼画语看着秦昊紧握的画戟,眼中闪过水光,轻声道:“你知道我见过了,对吗?” 第389章 错解 秦昊听着楼画语的话,眼露出失望和茫然的神色。 沉声道:“你没告诉他,对不对?毕竟你只是猜测……” “那义兄当初为何要帮我将顾阿姆送入南疆?”楼画语突然扬声,看着秦昊:“义兄自来是忠君之人,视陛下为君,也亲之为父,所以对于梦中帮我所做之事,现在愧疚了吗?” 她心中有些发酸,却不知道为何。 或许是因为她对秦昊一直愧疚,所以对他到骨子里的信任。 她总想着,秦昊是因自己而死,所以为他再死一次,也算是还他一条命,一份情。 尤其是知道,秦昊在漠北之时,就曾想着要求娶自己时,楼画语心中又苦又喜,总以为是世事弄人,两人总该有缘无份。 可没想到,自己对他心怀愧疚,他却对永顺帝愧疚…… 大家都是一梦而回,想做的不过是报该报之仇,再弥补前世的愧疚罢了。 “五娘。”秦昊沉喝一声,画戟猛的戳于地上,震得尘土飞扬,地裂三尺。 颜铁明忙抽出了腰侧长剑,沉喝一声,众亲卫立马围了过来。 “你们退开吧。”楼画语整个人都有些发沉,朝颜铁明摆了摆手:“你带关雎走远些,我与镇北王说几句话。” “郡主。”颜铁明看着秦昊那入地三分的画戟,对上他满是青色的脸,有些担心。 “不会有事的,你去吧。”楼画语朝他笑了笑,轻声道:“既然义兄要在这里谈,就不会有事。” 在这里,如若秦昊要杀她,就得出动画戟。 他虽带了一百铁骑,可要杀掉颜铁明他们这些人,无一活口,也有些难。 还不若去她选的山台之上,秦昊至少可以暗中出手,让她无端落入山崖毙命,不会留下话柄。 秦昊知道楼画语这话的意思,眼神中痛色沉了沉,将画戟抽出,远远一掷,自有亲卫给他看好。 待颜铁明他们退得远远的,山路两侧皆被封死,车边只剩楼画语和秦昊二人时。 楼画语这才转身看着秦昊:“所以义兄认为该如何处置我?” “无凭无证,姬瑾不一定会信你,毕竟陛下待他这般亲近,处处宽容。”秦昊脸色微苦,见山风呼啸,朝楼画语指了指道:“你坐车上去,别被吹得生了风寒。” 楼画语却紧着披风,摇头苦笑道:“我这个人,总喜欢自己猜,到最后却发现猜的都是错的,大概是总往好处想了。” “你不该猜。”秦昊也脸带苦笑,无奈的道:“我也不该来。” 他来了,就证明楼画语猜对了。 “或许是义兄以为,我没猜出来,或是猜出来了,也不会告诉姬瑾。”楼画语见他还担心自己会不会着风寒,笑道:“可见义兄还是信我的。” 秦昊只是苦笑,看着蜿蜒的山路:“你这样,对他也不好。” “是啊,可我……”楼画语心中突然有些发苦,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原本一梦醒来,她是恨姬瑾的,可待她一点点拨开迷团,却发现姬瑾比她更苦:“那义兄可否如实告之,前世……” 她咬重“前世”,也不是“梦中”,看着秦昊道:“他到底为何定要杀你?” 秦昊转眼看着楼画语,眼中有着微苦之色,嘴角带着嘲讽:“五娘可知你为何总恨不起他?” 楼画语不解,却听着秦昊道:“你前世在宫中,将所有希冀都寄托在他身上,为他愿做任何事情,更甚至轻贱自己,五娘现在想想,还只是因为他登了帝位,你方能脱离苦海么?” 见楼画语脸色有些迷茫,秦昊复又道:“五娘可知,你每次与我谈话,皆是问及漠北战事,一有不解,就会想尽办法传信与我,问我细节。如若当时战报之中,没有他的消息,五娘又会托我打探。” 楼画语细想之下,确实如此,只是有些疑惑的道:“这有什么不对么?” “五娘对别人的心思,都能细细揣摩,那可有揣摩过自己?”秦昊转眼看着楼画语,轻声道:“五娘未曾见过,自己是如何看着他的。” 秦昊至今记得,那个身形娇小,完全靠着重重宫装撑着,好像那厚重的宫装,无数的簪钗,要将那瘦小的骨架给压垮。 但她每每看向姬瑾时,目光总是坚定,好像在告诉姬瑾,有她在这里,就会一直支撑着他。 秦昊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明明自己柔弱,也算不得特别聪明,却硬要装着强硬,装着聪明的样子。 永顺帝喜欢逗弄她,就是因为总看着一个明明不大聪明的人,总是装着冰雪聪明的样子,会让真正聪明的人,有些舒心。 楼画语心思恍然,抬眼看着秦昊。 他却苦声道:“你以为陛下病重,你就能引诱他的心腹重臣了?卧榻之侧,岂能有他心之人。” 此时楼画语已然知道永顺帝真正的帝心,也明白,那只是永顺帝有意为之。 心中有些发冷,毕竟他连娘亲都能舍弃,其他又算得了什么。 顾阿姆定然是被钱氏商号藏得极好的,秦昊却说十分容易就找到了,并且帮她送到了南疆村寨之中。 那个小村子,地势那般险要,秦昊却能找到,也是有人告诉他的吧。 “陛下,当真是好谋划。”楼画语苦笑,靠着车辕方才稳住身形。 看着秦昊,冷笑道:“前朝后裔,有娘亲为靶,四姓之人的目光皆落在承恩侯府;帝位之争,以姬瑾为靶,让他借着崔谢之力,与王郑杀得你死我活,待尘埃落定,陛下肯定会有遗昭,让有了仁义亲和之名的信王上位对不对?” 或许是因为人总会放大自己的功绩,楼画语无论是前世,还是一梦大醒之时,总认为是自己助姬瑾登的位,就算知道永顺帝的心思本在他身上,也并未往深处想。 可当她知道帝心不在姬瑾身上时,许多事情豁然就开朗了。 如若永顺帝当真有意让姬瑾为帝,岂会先杀了楼贵妃,然后在他病重之时,让姬瑾远征漠北,连快要崩天,也不曾召回。 他要的,就是让郑皇后发动宫变,让自己去求秦昊出手,后让姬瑾带着漠北二十万大军杀回京畿,彻底颠覆王郑两氏的兵力。 她与姬瑾,不过是永顺帝,以及他身后那些人所下的一局大棋上的棋子。 或为马,或为炮,那真正的将帅,永远藏在重重士象的护卫之中,露不得真容。 第390章 遗旨 山道之上,夜风微寒,可楼画语看着秦量的目光,越发的冷。 秦昊看着她的披风被吹得唆唆作响,内里秋裳被风吹得朝一边紧去,露着纤细的腿骨。 伸手想将自己的披风解下,但一抬手,却只是抓着系带,沉声道:“你今日不该去见我娘的。”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楼画语声音有些飘荡,有些自嘲的笑道:“只是当我猜到谢夫人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见我,还好一些,太妃心思淳厚,藏不得事,所以她不愿见人。” 这话说得平直,无褒无贬。 “只是义兄也不该来。”楼画语转身,沉沉的看着秦昊:“义兄当时送顾阿姆到南疆之时,可有想过,我日后该如何行事?” 是顾阿姆告诉楼画语,为前任巫圣接生之时,巫圣已然生育过了,钱氏并不是第一个孩子。 加上她提及种种隐晦之事,楼画语方才猜出永顺帝与钱氏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可顾阿姆是永顺帝让秦昊送入南疆给自己的,那些猜到的都是永顺帝让她猜到的,他就是等自己入了罗网,与姬瑾一块谋划,身先士卒,为他们拉下那些世家。 秦昊有些为难:“有陛下,方才有今日的秦昊。” “义兄大义,我自来佩服的。”楼画语不知道自己伤心什么,或许自作多情之人,总容易被伤吧。 秦昊正来忠君,要不然他死后,凭那一枚玉佩,如何能将整个承恩侯府付之一炬。 那暗中的势力,她以为是秦昊自己的,或许将承恩侯府付之一炬的,并不是秦昊的势力,而是当时的信王在背后相助吧。 楼画语有些自嘲的笑了,朝秦昊福了一礼道:“只求义兄告诉我,前世姬瑾为何一定要杀你。” 只要知道这个,她就不要再胡乱猜测,那点愧疚也就不会再有了。 她再也不会梦到那条染满血的长廊,以及那个在帘幔之后晃动的染血糖人。 只要心无愧疚,她方能放下。 怪不得秦昊梦回之后,一直劝她放下,原来背后的事情,秦昊自始至终都知道的比自己多。 秦昊脸色绷得微紧,张了张嘴,苦笑道:“前世陛下留有三道遗旨。” “一道昭告天下让姬瑾登基为帝,一道是……”秦昊抿了抿嘴,看着楼画语:“给姬瑾的,让他放你出宫,由太后另寻身份,许你为镇北王妃。” 他一字一句,如同咬铁,吭哧有声,夹着铁锈般的味道。 楼画语本第二道会是有关信王的,却没想到是有关自己的。 有些恍然的看着秦昊,苦笑道:“另一道我能猜到了,义兄不用说了。只是陛下放我出宫,让我有些不解呢。” “那时楼二夫人还活着,他或许心怀愧疚吧。”秦昊努力压下心中惊涛,那道遗旨如何而来,只有他知道,自己废了多少心血。 可当他拿出遗旨之时,姬瑾已然将五娘囚禁蒹葭宫。 就算他调动漠北之军,他依旧不管不顾。 后宫太妃出宫再嫁的旨意,秦昊自是不敢明宣,只是他没想到,姬瑾会不肯放人。 就算明太后出面,姬瑾依旧不肯放人,执着偏拗,硬要留着五娘在后宫。 “他就因为这道旨意杀你?”楼画语心中有些发酸,还是那时他已然知道,他不过是颗棋子。 突然为姬瑾有些心疼,楼贵妃只当他是能让崔氏腾达之人,永顺帝将他作为靶子。 父母皆利用,亲人几乎全无。 或许到最后,他不肯放自己离开,也不过是因为自己当初将所有希冀放在他身上,却并无所求吧。 “不是。”秦昊沉吸了口气,看着楼画语道:“他还知道钱氏商号意图带你离京,接任巫圣。” “我接任巫圣之后呢?”楼画语猛然抬头,看着秦昊:“为何让我接任巫圣?” 秦昊却只是摇头,并不肯往下说:“其他我也不知道。” “是么。”楼画语手紧抓着披风,叹了口气。 说是不知道,或许是不方便现在说。 却又不知道再说什么,怨秦昊吧,无曾可怨,只是心底那积压着的愧疚慢慢消散罢了。 她有些感慨的是,姬瑾在护国寺那个禅院,让那大师用幻生之术时,大师说过,借秦昊之位幻生,秦昊会与自己同时醒来。 秦昊当时已死,自也知道后头有信王这一遭子事,姬瑾却依旧放血。 当时他是多么的心如死灰,或许想着他不在,也是一种解脱吧。 那时,他已然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两人对立了许久,未曾说话。 远处的颜铁明和关雎看着,都有些不解。 明明谢夫人死了是好事,可姬瑾也好,楼画语也罢,连镇北王都有些怪。 过了许久,秦昊带来的人急急过来,却也隔十步远,扬声道:“有人来了,有些远看不真切,但来人至少过百。” “他来了。”秦昊看着楼画语,苦笑道:“他知道我出京追来,也怕我伤着你。所以他还是信了你的,五娘。” 楼画语知道是谁来了,看着秦昊道:“多谢义兄今日追来。” “你打算以后如何?”秦昊看着楼画语,轻声道:“楼二夫人已逝,不若五娘在护国寺为她祈福三年,待……”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他不知道待什么,待着会有什么希望。 但见楼画语目带嘲讽,脸上却有着伤痛。 秦昊依旧沉了沉嗓子道:“你与他还未成婚,待三年后,大局已定,我先求得陛下旨意……” “那他呢?”楼画语猛的抬眼,看着秦昊笑道:“义兄能在漠北时先行求娶,可陛下并未允,已然说明了一切,陛下是知道义兄心意的,却依旧将我与姬瑾绑在一块,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但依旧多谢义兄好意,我与他……” “我……”楼画语看着远处夜色之中灰尘再起,突然笑了。 秦昊看着她愁苦着的脸,瞬间展开,那一瞬就知道了,前世那道无用的旨意,这一生或许不用再求。 因为求了,也依旧无用。 前世,姬瑾不认。 此生,五娘不允! 朝楼画语拱了拱手,转身朝后走去。 姬瑾急急的翻身下马,连马都没勒,急急的跑了过来。 与秦昊擦身而过,明明午后还煮酒谈事的两人,却连侧目都没有,交身而过。 同是玄色的披风擦着呼的一声,跟着分开,朝着两端而去。 第391章 禅门 姬瑾从楼画语走后,就端着那两根鎏金簪子在天水阁沉思。 那个想法,让他有些不敢置信,可如若按五娘所想。 却又能明白,为何陛下和太后,急在太原谢氏未被完全灭掉时,让谢夫人惨死内庭司。 他们要的不是太原谢氏被灭,而是要让太原谢氏最后临死的反扑,朝向郑氏。 鎏金与真金,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而外表上却依旧看不出来。 无论是郑皇后所出的嫡皇子,还是楼贵妃所出的姬瑾,身后皆是四姓。 不管是谁登基,总有一派世家会留下来。 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他们两败俱伤,让生母早亡,和朝中官员,世家府邸都关系不错,有仁义之名的二皇子信王登基。 这些事情,姬瑾并不是想不明白,只是从未想过。 毕竟永顺帝待他,从一开始就深负重望的。 所以就算他知道,永顺帝给楼贵妃下了毒,他依旧没有恨过永顺帝,只是想着,他不过是给自己留着后路。 可有些东西,一旦想了,就会发现,所有的事情背后,都有着别的用意。 他握着那个盒子,不想回府,也不敢入宫。 但在听闻秦昊出府,连夜去追五娘时,他却什么都没想,率人追了过来。 既然五娘能从德正太妃的话语中揣摩出明太后和陛下的用意,那秦昊自也有从五娘的失态中,知道她已然猜出来了。 帝心能揣测,却不能让外人知晓。 姬瑾虽知道秦昊对五娘,或许有情,却不敢将希望寄托在那点情意之上。 陛下对郑皇后也是有情的,可在他们所为的大势之下,那点男女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那背后的谋划者,能用钱氏一条命,来为五娘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对太原谢氏下手,又岂会在意五娘一条命! 他一路追来,见楼画语与秦昊相对而立时,他连秦昊看都不都了,直奔五娘而去。 待见楼画语没事,这才重重的松了一口气,扭头看向秦昊。 秦昊此时已然接过画戟,远远的看了楼画语一眼,策马而去。 “你告诉他了?”姬瑾扶着楼画语上车,随她一块坐在车上:“你可以骗他的。” 秦昊想手下留情总也有个理由,只要五娘骗他没有据实告诉自己,秦昊就有理由放过五娘。 毕竟一切,不过是猜测罢了。 “骗不过的。”楼画语想着秦昊所说前世之事,眨眼看着姬瑾,有些不明白,看一个人,眼神会有什么不同。 她却依旧沉声道:“殿下找个理由出京吧。” 姬瑾目光沉了沉,苦笑道:“无须,此时陛下的心意已然不重要了。” 楼画语不解的抬头,姬瑾却沉声道:“谢起原本带人前往京都,想援救谢夫人,听闻她惨死,半道转去了萦阳。崔浩等人,已然聚拢朝臣,将郑皇后谋害谢夫人之事,大肆宣扬。” “大利所驱。”楼画语叹了口气,轻笑道:“就算你此时告诉楼贵妃,她也不会停手了。” “襄王世子妃已派人回博陵,大概是商讨与清河崔氏合宗之事。”姬瑾垂着眼,无奈的道:“就算母妃知道,她也会奋力一搏的。郑皇后出了错,所掌内宫事宜,怕是会失去一些,就算不失六宫,在世家之间的威信也会失一些。母妃大概会得利,她岂会放手。” 一国之母,凤仪天成,如若失了威信,内外命妇,皆会失了原先的尊重。 楼贵妃位份只在郑皇后之下,更何况身后势力相当,此长彼消,就算她知道,可也不愿吧。 楼画语突然明白,为何郑皇后不处理谢夫人之死了。 郑皇后没想到,永顺帝会拿她开出对萦阳郑氏的第一刀。 就算郑皇后知道永顺帝有意让姬瑾为帝,或许在她想着最后的杀戮,会留在永顺帝驾崩之后。 那时她就算动用郑氏之力,发动宫变也好,围剿京畿也罢,终究是她的儿子在那个位置。 前世也是这样的,只是梦回一次,永顺帝身上的毒虽未全解,却也没那般沉珂,所以想在他死前,将这些事做完。 郑皇后想着夫妻之情,永顺帝却已然不顾了。 楼画语看着姬瑾脸上并无苦色,却伸手伸手搂住他的腰,埋在他怀里道:“就先让她们争斗吧。” 大势相绞杀,个人的力量几乎可以无视。 楼画语有哥哥在太原,姬瑾还有楼贵妃在宫中,她们只能助于哪一方。 这大概也是秦昊不曾杀她的原因,因为知不知道已经没有用了,已推舟入水,只能顺势而行,抽不得身。 车驾继续往护国寺,姬瑾让带来的亲卫在山脚下等着,他只身随着颜铁明他们上了护国寺。 此时已晚,楼画语被姬瑾扶着下车时,已然无半点睡意。 朝姬瑾笑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姬瑾从颜铁明那里已然知道,那位赤足无眉大师在护国寺的消息,当下知道她是要去禅院。 点了点头道:“好啊。” 就算找不到大师,观禅机玄妙,也是一件清心静神之事。 只是楼画语牵着姬瑾在护国寺朝里走,她按着记忆到那禅院所在处,却并没有那个禅院。 她以为自己记错了,转眼看着颜铁明,他也左右看了看:“明明是这里的啊?” 忙带着亲卫四处寻探,可四周的院落都找过了,并没有见到中秋那日楼画语出门前,看到的那处院落。 楼画语突然想到那天早上摇到的卦,三阴三阳,未济,无利无咎。 “高人自然不是这般好寻 。”姬瑾见状就知道是到玄乎之事了,示意其他人退开。 拉着楼画语道:“五娘可曾后悔。” 楼画语不解的看着姬瑾,有些好笑的道:“后悔什么?” “后悔与我定了婚约。”姬瑾看着两人交握着的手,小声道:“如若五娘不与我定了婚约,也不会这般为难了。” 永顺帝对五娘总有些愧疚,如若没有与自己绑在一块,钱氏或许不会死,五娘或许可以留在南疆,依旧唱着采桑的情歌,坐着竹筏看着秋日满月之景。 楼画语摇头,晃着手道:“你不说了吗,只要我不弃你,你就不弃这天下。将我比之天下之重,哪能后悔。” 两人相视一笑,牵着手正要多小巷中离开。 却听到“呼”的一声,夜风穿堂而来。 跟着身后传来吱呀一声,似乎是木门初开。 两人急急转身,却见原先只是院墙的地方,一扇破旧的木门半开着,漆黑的夜色中,一盏灯笼摇晃而出。 第392章 玄机 楼画语和姬瑾听到身后木门初开,两人心头激动,忙同时回头。 见灯笼摇晃之中,一个人影慢慢走了出来。 楼画语只感觉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只是待灯笼走近,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姐姐?”楼画诗也吓了一跳,侧目看了看身后:“你怎么在这里?” 姬瑾却由得她们姐妹叙话,松开握着楼画语的手,朝楼画诗走过来的木门后看了看。 那木门后似乎就是一条巷道,远处还有灯光和香火闪动,他走过去看了看,就是普通的巷道,并没有什么异常。 复又走出来,微微皱了皱眉,看着楼画诗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楼画语忙伸手拉住楼画诗,朝姬瑾摇了摇头,示意他别问。 姬瑾有些不解,但见楼画语的目光,也知道楼画诗肯定也知道那位大师的事情,在这个地方寻找,以解她那巫术失控的问题。 当下朝楼画语拱手道:“我先去见过虚空大师,待安顿下来,再来找五娘叙话。” 毕竟楼画诗在,他也不好与五娘太过亲密,朝楼画诗点了点头,转身就朝外走去。 楼画诗挽着楼画语的手,目送姬瑾离开,方才道:“你们怎么会在门外?” 她最近一经想起,就会过来。 只是那扇门,中秋之日推开,后面就是一片无尽的虚无,漆黑得好像什么都没有。 有时却推不开,刚才她突然推开,想着这次总该有些什么吧。 看到门后有光时,心中还轻跳,却没想,见到了姐姐和三殿下。 楼画语沉眼看着楼画诗,心有些微微的发沉,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再看着那道门,想跨过去。 听到呼的一声,那扇门复又关上了。 这次两姐妹怎么推都推不开,似乎就是一道死门。 “几次了?”楼画语拎着灯笼,看着楼画诗道:“怎么找到这里的?” 楼画诗抿了抿嘴,挽着她胳膊要撒娇,但见她沉眼看来,只得沉声道:“中秋那晚。” “你叫颜铁明过来,让他派人守在这里,我倒要看看,这一扇门,怎么变来变去。”楼画语今日心情有些焦烦。 楼画诗立马欢喜,这倒也不亏是个办法,忙转身去唤人。 护国寺是千年名寺,几经修缮,据说原先只不过是座小禅院,后香火鼎盛,几次于乱世中庇护民众,在前朝迁都之后,就被封为护国寺。 就算前朝灭,大华立,依旧未曾动摇它的地位。 说是寺,里面却是佛道皆修,寺内也有道观,有时还有游行来挂脚的各种云游之人。 许多来的人都想找最先的那座小禅院,却再也无踪迹可寻。 关雎在护国寺找了一天的人,可她随着楼画语一出禅院,就再也找不到了。 就打听了一些小禅院的消息,护国寺众人都说她有佛缘,得见禅院观禅,却并无一人跟她再寻,说是再见禅院得有禅机。 楼画语听说的时候也感觉有些微妙,那座小禅院,可能就是赤足无眉大师无居的禅院,或许本身就是幻生之术的一部分,就像苗阳显圣之时的那座高台。 但关雎也问过护国寺的人,从前朝封赦后,护国寺一直朝外扩建,并未有拆掉禅院,而且千年古刹,没有谁会随意动。 那座禅院,却似乎并不在这护国寺中,谁也没见过,可它就是那样自己消失了。 楼画语盯着那扇门,一动不动的看着,隐约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声音从门外传来。 好像是念经的声音,又好像是市井里各种人声,细听之下,又好像是当初苗阳在溯阳巫蛊显圣时,那奇怪的耳语。 楼画语不由的走了过去,伸手去推那扇门。 只是她手还没到,就突然听到一声震耳的佛号声传来。 楼画语猛的回头,却见姬瑾同一位穿着袈裟的法师站在不远处。 “五娘。”姬瑾急急走了过来,拉着楼画语的手,抬眼看着那扇门。 他们身后,楼画诗带着颜铁明他们拎着灯笼急步而来。 灯笼的光影交错,人影在院墙之上游走,光与影之间,那扇古朴的木门似乎就如同那虚影一般,慢慢移动,随后消失不见了。 楼画语忙伸手想去摸,姬瑾一把将她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怎么又不见了?”楼画诗急急赶来,看着整齐的院墙,皱眉有些古怪。 “三位请随我来。”虚空大师脸带笑意,面露慈悲,看着他们三人,招手道:“三人皆是有缘之人,自然听得了这玄机。” 楼画语看着虚空大师,不明白他怎么随姬瑾回来了。 却见楼画诗垂目看着她右手处,有些奇怪的低头。 这才发现姬瑾紧握着她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忙拉了出来。 姬瑾原本没有多想,待她扯出,这才清咳了一声:“我让人去通知舅父一声,随五娘和九娘去虚空大师的禅室坐坐。” 楼画语姐妹自然是乐意的,虚空大师乃是空门高人,轻易不见人。 她们还是来护国寺的那日,见他开坛讲经,方才见过一面。 只是本以为虚空大师的禅室该是净几明窗,茶香悠然,却没想他直接带着她们去了后山的一处水池边。 那里有块大山石被磨得光亮,却并不平整,明显只不过是日复一日有人擦拭,却并无人打磨。 厚厚的银杏叶落在石头下方,累积如垫。 虚空大师直接盘坐在落叶之上,伸手示意他们三人坐下。 颜铁明和关雎他们自然不好跟来,姬瑾本想脱了披风给楼画语垫着的,毕竟山石微凉。 却见楼画语朝他微微摇头,拉着楼画诗已然盘坐了下来,他也只得坐下。 楼画诗此时也醒悟了过来,那间禅院如果真的在的话,她去寻是受巫术之引,那这位虚空大师能感觉得到,定然也是有所感应的。 忙双手合十看着虚空大师:“求大师指点。” “你让我指点什么?”虚空大师随手捡了一片银杏叶,放叶梗在楼画诗合十的手中,沉声道:“你在害怕什么?” 楼画诗看着那片银杏叶在掌尖之处,随着夜风微微摆动,金脉如扇,又好像一切都顺着那叶脉涌入自己的掌心。 “请问大师如何压制她体内失控的巫术。”楼画语生怕楼画诗再生出什么心思。 忙一把将她合十的手掌压住,脸带虔诚的看着虚空大师:“玄门异术自然高超,可我们只想做个普通人。” “郡主来时已然不普通,却如何奢望普通?”虚空大师朝楼画语抬了抬手,指着夜空道:“紫薇星弱,凤芒大亮,可谁又知道原先那颗紫薇帝星是谁?” 虚空大师说这个的时候,却又转眼看着姬瑾:“以血为油,一灯双生,照亮的不只是别人,或许还有自己。” 第393章 转交 佛门之人的机锋,总让人有些听不懂,却又好像听懂了。 姬瑾目光沉沉,张嘴苦笑道:“星相万变,谁也看不懂了。” 原先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毕竟五娘梦中自己也登基为帝。 可现在看来,帝心所属是信王,五娘梦中最后如何,五娘也不知道。 那么到底是谁星芒微弱,又是谁亮,谁又分得清呢。 “一切变数皆有因。”虚空大师取过楼画诗指尖那片银杏叶,随手一伸,然后又在身侧抓起一把叶子朝前一洒。 片片金色闪过,一片片叶子落在地上,原先夹在楼画诗掌尖的那一片混入其中,纷纷洒洒。 “现在谁又知道刚才那片是哪一片?”虚空大师眨了眨眼。 满是慈悲的脸上,居然带着一丝丝的戏谑。 姬瑾和楼画语相视一眼,有些不解。 虽说每片叶子都有所不同,可刚才也未曾细看,不过眨眼之间,下面落叶成堆,谁又知道是哪一片。 “人海茫茫,浮生三千,幻生千万,谁又知道遇到的该是哪一个。”虚空大师合掌。 却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诗:“你知道,对不对?” 楼画语猛的转眼,看着楼画诗摇了摇头。 巫术这东西,心随意动,用得越多,怕就越控制不住。 楼画诗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紧抿着嘴,慢慢的闭上了眼,努力不想自己去想。 “何必呢。”虚空大师轻叹一声。 起身离开,似乎在感慨,又好像在喃喃自语:“万物生而有理,幻生之术,并不会因为谁而施展,除帝王血之外,还有其他的人,推开了那一扇门。” 楼画语伸手将楼画诗搂在怀中,朝她轻声道:“没事的,我们回去,继续抄经就好了。我们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好不好?” “姐姐。”楼画诗却睁开了眼,看着她道:“它出来了。” 楼画语还有些不解,一边姬瑾却转眼看着一片金黄的银杏叶从无数的叶片中慢慢浮了起来。 如同受到牵引一般,缓缓漂浮到楼画诗的指尖,如同蝴蝶展翅般轻轻的停落。 “我……”楼画诗抬着指尖,那片银杏叶不过一点脉尖落在她指尖,就那样飘浮于空中。 楼画语一把将叶子攥在掌心,将楼画诗拉起道:“回去睡吧。” “好。”楼画诗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乖巧的应了一声。 “明日我们去碑林看看。”楼画语见她有些发抖,忙解下自己的披风,将楼画诗紧紧拢住:“我这几日没什么事,十一不是炒着要上山捡栗子么?我们捡栗子做糕点,这个时候桂花开得正好,洒点桂花,咬一口都是桂花香。” “不要放太多蜜。”楼画诗感觉到温暖的披风拢在肩膀上,顺着楼画诗的话道:“十一最近刚瘦下来,再胖日后可相看不到如意的姑娘。” 她知道,姐姐突然说什么捡栗子,做什么糕点,就是想分散她脑中的注意力。 两姐妹说着十一的趣事,又提着楼明光何日要出京,相扶相持的朝外走。 姬瑾在后面慢慢的跟着,他一个郎君自是不好插嘴人家姐妹之间的话。 只是慢慢的解下身上披风,然后随意的搭在楼画语肩膀。 楼画语正与楼画诗说得欢笑,感觉肩膀上一暖,微微侧目,却见姬瑾将手缩回去,依旧隔着两步远,跟着后面。 扭头朝他笑了笑,一手拉着披风带,一手拉着楼画诗朝回走。 楼画诗看着她肩膀上的披风,突然笑了笑,指尖轻轻点了点,脑中闪过虚空大师的话。 茫茫人海,谁又知道该遇到的是谁。 可她能从万千落叶中找到那一片,那她是不是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该找的人。 姬瑾送两姐妹回到休息的院落,然后去旁边拜见楼明光,毕竟他是长辈,而是五娘的父亲,他来了护国寺正该见上一面的。 楼明光听闻楼画语回来了,也还未睡,见三人一块来了,叫了十一,一块用了宵夜。 楼敬辕依旧和姬瑾十分亲近,缠着他问这问那。 “五娘带着九娘和十一去给你娘上柱晚香吧。”楼明光却朝楼画语摆了摆手,沉声道:“这两日你都没有去上香。” 楼画语沉眼看了看姬瑾,起身朝楼明光福了一礼,知道他与姬瑾有话说。 “三表哥今晚不走吧?”楼敬辕这会也回过神来,看着姬瑾道:“明早我还可以见到你吗?” “可以的,我在护国寺静几天心。”姬瑾朝楼敬辕笑了笑。 楼画诗一把将他拉起,随着楼画语出去了。 “殿下今日来得有些晚。”楼明光给姬瑾倒了茶,沉声道:“定然是临时起意来的。” 昨日中秋佳节,他能料到五娘不会回来。 本以为楼画语今日晌午就该回来,却没想回得这般晚,而且是随姬瑾一块回来的。 看两人的样子,面上无波,可心思有些沉重。 姬瑾双手接过茶,捧过头顶示了敬后,方才道:“宫中出了些事,怕五娘路上遭遇事情,才半道追来的。” 楼明光低低的笑了,并没有问出了什么事。 只是双手捧着茶,朝胸前缓重的拉了一下,复又朝姬瑾敬去:“三郎!” 听他没有称“殿下”,姬瑾身子猛的一震,挺胸抬头朝楼明看去。 “五娘就交于你了。”楼明光抬杯,沉声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或许隔着很多东西,她娘的身世,还有一些其他的,可你心中有她,她或许自己没有发觉,可我知道,她心中是有你的。” 他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每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所归宿,五娘能碰到你,无论幸与不幸,皆不负此生。” “至于九娘,她……”楼明光虽不过问,却也知道九娘有了些问题,要不然钱氏在南疆也不会将她拘在自己楼内。 他抬眼看着姬瑾:“你有空帮我劝劝五娘,无论九娘日后嫁与不嫁,她想做什么,就由得她去吧。我这一生,也都是这般浑浑噩噩的,回首过来,虽有遗憾,却并没有什么后悔的,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姬瑾突然感觉有些不好,楼明光这个似乎有些像交待什么。 楼明光却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我想着如若你不曾来护国寺,我离开那日也会入京再找你一次。” 他说着转身,从墙角一个大箱笼里拿出一个七巧玲珑盒。 手指在那盒身之上,按着周天八卦之象拨动,随着重重机括之声后,只见盒中有着两卷厚重的帛书。 楼明光放在桌上推给姬瑾:“这东西我想了许久,还是给你吧。” 姬瑾看着那发黄的帛书,眼睛突然有些沉。 “你和五娘谋划什么,我也是知道的。阿轩这些年一直在外头,说是跟我游历,其实他也有他的朋友,我也由得他。”楼明光将那些帛书拍了拍。 苦笑道:“这是楼家先祖留下来的东西,就交给你了,希望能对你和五娘有帮助。” 第394章 静心 姬瑾一直都知道京畿建造图纸,和皇宫的图纸,在承恩侯府的。 可他本以为是在楼造手中,却没想早就落在了楼明光这里。 眼中不由的有些诧异,承恩侯府四房,原先长房最是鼎盛。 二房的楼明光常年在外游历,虽有书画双绝之名,却并无什么实权。 却没想这般重要的东西,楼造居然交给了他。 可见楼造对于二房是很看重,只是这看重,是因为楼明光本人,还是因为钱氏,或是因为现在的五娘,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楼明光似乎也有些自嘲,将那盒子关上,朝姬瑾道:“七巧玲珑,锁应八卦,上转乾三连,下成坤六段,同人大有,顺天依时,方为天道。” 同人,大有,皆是卦相。 姬瑾看着楼明光左右转动,一个个卦相变出,谨记于心,知道这是开锁有机关。 “这盒有四层,层层开转,一层一卦,一旦有错,内里硫硝涌出,一应尽毁。”楼明光将盒子锁好,交给姬瑾道:“五娘信你,我就信你。” 姬瑾跪直身子,接过那个盒子,却感觉肩膀有些沉重。 楼明光朝他笑了笑,转身将自己的箱笼合好:“承恩侯府以前是崔谢两氏的承恩侯府,现在怕是崔氏的承恩侯府,但楼家,依旧只是楼家,五娘也只是五娘。” 姬瑾目光沉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推开窗朝外唤了一句:“抬东西吧。” “现在就走么?”姬瑾转眼看着他,轻声道:“五娘他们或许想送你。” “送什么,眼泪巴巴的。”楼明光笑得爽郎,看着小厮长随将东西搬走。 朝姬瑾道:“你来就好了。” 他东西并不多,只不过三四个箱笼,走的时候,他刻意拿了黑布,将钱氏的灵位罩住,抱在怀中,朝外走。 姬瑾想起身相送,他却站在门口道:“无须送,免得我也心思沉重,你帮我告诉五娘,我走了就行了。” 门外一驾小车已然等着,姬瑾不知道他是早就准备今日走,还是知道他来了,临时起意就要走了。 只是听着马蹄声响起,马车前的灯笼晃动,慢慢远去,突然也有些伤感。 论为父,楼明光或许并没有给过五娘她们什么,但他对五娘她们却从始自终都含着善意的。 永顺帝给自己身份地位,尊崇富贵,可却只不过是想利用自己,拉下世家。 姬瑾看着那桌上的七巧玲珑盒,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为父之道了。 楼画语带着弟妹给钱氏所供的长生灯,上了香,又添了油。 待与弟妹坐在蒲团之上念一遍往生咒时,楼画诗却突然抬眼看向门外。 楼画语似乎有所感,随之起身朝门外看去。 与楼画诗目光对视,见她目光之中带着水光,突然明白了,伸手将她搂在怀中:“他留在京中,定会让他再续弦的,你也不想看到后娘对不对?” 楼画诗摇了摇头,十一听到她们说后娘,眼珠了转了转。 忙爬了起来,朝门外跑去。 他已然不是那个懵懂的十一郎了,自是能从姐姐们的谈话中知道,爹爹走了。 楼画语任由他去追,只是让关雎带人看着他。 “我们现在也不是没有护身之本,他以往就是个游历惯了的人,娘亲不在,更呆不住了。”楼画语低声安慰着楼画诗。 失笑道:“我们也没空跟继母斗来斗去,对不对?我们可是身份贵重的人,放眼的可是整个天下大局,哪能只居于宅斗啊,爹爹这是给我们去掉麻烦呢。” 楼画诗听她打趣,还自夸其词,只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心中阴霾顿失。 “一切就看机缘。”楼画语从袖中将那片握得起皱的银杏叶掏出来。 递给楼画诗道:“如若实在控制不住,就由得它去吧。” 苗广走前,也说过,现在要压制,以后可能是庆寺。 虚空大师的意思,似乎楼画诗和那禅院也有一定的机缘。 “只要你不是自己学,就任由它去,或许有一天自己就好了。”楼画语现在已然将事情开得很开了。 自己折腾,可能到最后,都不是原先所想。 楼画诗接过那片银杏叶,握在掌心,轻轻的嗯了一声。 楼敬辕并没有追到楼明光,却也没有哭,而是梗着脖子跑回了院子。 只见姬瑾坐在那里,那个盒子已然被带走了。 “爹爹呢?”楼敬辕有些伤心,看了一眼姬瑾就朝内室跑。 姬瑾倒了茶水,任由他不死心的找人。 待楼敬辕找了两圈没有找到,这才红着眼眶出来,看着姬瑾:“他怎么就走了?” “听说你想习武?”姬瑾将茶杯推到他面前,沉声道:“你这样子,跟没戒奶的娃娃一样,习什么武?” 楼敬辕听着,双眼一晃,瞪着姬瑾。 可心底想明白后,就垂下了眼,嘟囔道:“我只是想跟他说两句话。” “说了,他也是要走的。”姬瑾敲了敲桌子,笑道:“你跟宋金拜师这么久,他还没收你为徒么?” 楼敬辕有些颓败的摇了摇头,宋金虽还没回林府,却处处避着他。 现在爹爹走了,楼府并无男主人,想来宋金也不好再多留。 毕竟姐姐身边和三表哥的人,宋师傅又是那么厉害的人,肯定要回林府的。 “我可以让宋金收你为徒。”姬瑾弹了弹楼敬辕的额头。 记得见楼敬轩都是这般对待弟妹的,他没有亲近的弟妹,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什么意思。 但还是照样学着做了,果然楼敬辕双眼亮亮的看着姬瑾:“真的?” “你听我的,就是真的。”姬瑾拍了拍他的头,手掌覆住他的后脑,将他拉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楼敬辕原先还有些不愿意,可听到后面,却郑重的点了点头。 待楼画语姐妹回来的时候,楼敬辕已然满脸兴奋的坐在桌前,跟狗腿一般的给姬瑾煮茶,扇风,时不时问他要不要用力点。 这秋风夜凉,他扇着风,也不知道是讨好姬瑾呢,还是想将他扇出风寒。 不过见他情绪好转,而且姬瑾明显也乐得看他扇风,楼画语也没说什么。 只是招来小厮,让楼敬辕先去睡了。 楼画诗也知道她和姬瑾有话要说,也先回院中休息了。 待安静了下来,楼画语送姬瑾出院落。 看着正夜空又圆又亮的银月,想到今日种种,沉声道:“你当真要在护国寺静心几日?” 楼贵妃怕是不允啊,宫中形势大好,楼贵妃岂能允许姬瑾这个主角,在护国寺静心。 “我在等人。”姬瑾眼神微沉。 低头看着楼画语道:“五娘认为谁会最先来?” 第395章 明珠 楼画语不知道谁会先来护国寺,找姬瑾,谁先来,就证明姬瑾对她最为重要。 或者说,谁再次被抛了出来。 这点上,楼画语猜不出来。 抬眼看着姬瑾道:“崔老夫人怕会第一个来,但她并不是我们要等的人。” 现宫中朝堂形势急转,谢氏一派极力打压郑氏一派,清河崔氏和琅琊王氏都会从中得利。 姬瑾不在京中,怕是崔老夫人和楼贵妃会最着急。 “我想等到一个真正的人过来。”姬瑾沉吸了口气,转身拉着楼画语的手。 将她慢慢的拉入怀中,紧紧的抱住她道:“五娘,我现在才知道,我居然一无所有。” 刚才那个在楼敬辕面前,笃定自若,大局在握的郎君。 这次脆弱得,比知道楼明光走了的楼敬辕,更加让人心疼。 楼明光虽走了,可他心中还是惦记着子女的。 姬瑾却不知道,在父母眼中,他除了作为棋子,可还有其他作用。 或许某一刻,永顺帝和楼贵妃会将他当成儿子看,可更多的时候,姬瑾都只是他们实现自己目的路上的一颗棋子。 楼画语莫名的有些心疼,眼前突然闪过幻境之中,那心如死灰的熙和帝。 他握着玉管插入心口时,好像连痛都感觉不到。 那时被囚禁在宫中的自己是恨着他的吧,所以他并不是真正的信任着那位大师,而是那一刻,不知道为何而活。 楼画语伸手将他抱住,紧紧的抱住。 已过子时,庙中一片清静,远处有巡夜的僧人敲着竹梆的声音传来。 姬瑾慢慢松开楼画语,低头在她眉心一吻,突然展眉轻笑:“但我有五娘,此生就足矣。” “好。”楼画语掂起脚尖,伸手捧着姬瑾的脸。 学着他的样子,在他眉心轻轻一吻:“有你,我也足矣。” 姬瑾沉闷了一日的心,突然就有些飘忽,眨眼看着楼画语,垂首轻抵着她的额头。 双手搂着她的腰,就这样抵着额头,看着她的眼睛。 那双眼中,白眸若水银,黑睛如点漆,映着郎朗明月,以及一双璀璨的眼…… 姬瑾突然有些明白,茫茫人海,过往万千,谁又知道会碰到谁。 可总有那么一个人,无论前世今生,幻化万千,茫茫人海中,只须一眼,就能找到。 或许看到五娘的那一眼,就足矣慰藉他姬瑾的一生。 两人就这般抵额相视,静默无言,却又好像有着千言万语,皆在眼波之中。 连两颗心,都这样紧紧的贴着。 一直到打绑的僧人靠近,姬瑾才慢慢松开楼画语,朝她轻声道:“你回吧,我看着你。” 楼画语朝他笑了笑,佛门净地,两人这般着实有辱神灵。 只是走到院门口时,她还是不由的回头看了姬瑾一眼,今日所知之事,大概将姬瑾这一生所知皆推翻了,他内心定不如现在这般平静。 姬瑾远远的看着楼画语,少女裹着玄黑的披风,立于院门口,穿堂的夜风将披风吹得紧凑,向风的那边露着玲珑有致的身形。 清澈的双眸映着黄亮的灯光,头顶明月簪反射着的光线都似乎变暖了。 她远远的朝他勾唇一笑,脸颊轻动,耳后明月铛微微晃动,珠光闪烁,与那双眸的亮光相映,似乎照进了姬瑾昏暗的心中。 姬瑾不知道为何,有些不由自主的随着她勾唇一笑,朝她挥了挥手。 待楼画语走后,他眼前尽是那清澈的双眼,还有那明月铛之上的亮光。 他微微眨了眨眼,这才让那点点亮光消散,感觉心底那股沉压着的戾气似乎松散了一些。 直到楼画语进入院中,看不到身影后,姬瑾方才转身朝自己的院中走去。 一进入院中,就见乔彦杰带着周仕红一众亲卫,以及留在京都的幕僚徐伦、秦子睿等,全部聚在姬瑾的院中。 姬瑾进去的时候,秦子睿身上的夜行衣都还没脱,见他进来,忙拱手道:“殿下。” “京中情况如何?”姬瑾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待乔彦杰将茶水上好,听众人说了京中形势后。 他待众人饮过茶,稍息之后,这才道:“现在情况有变,镇北王府那边的人手加倍,盯是镇北王秦昊的一举一动,暂时按兵不动,但也不能相助。” 徐伦有些奇怪:“镇北王乃是殿下与郡主的义兄,而且与殿下有半师之宜,此前一直相助于殿下,这是为何?” 想到今日听闻,殿下与镇北王一前一后追郡主而出,难不成传闻是真的? 镇北王回京之日,就是殿下求娶之时,而且镇北王回京第二日为郡主驾车,难不成当真是对郡主心生爱慕? 这等男女情事,无论老幼,都有探究之心啊! 姬瑾又目低垂,只是轻声道:“信王妃乃是琅琊王氏嫡女,信王后院皆是六部官员之女,且其门下多有寒门之士,他出身低微,却有仁义随和的贤名。” 徐伦现年已过花甲,乃是周庄成从民间寻来的一位教书先生,原本醉心于教学,但被周庄成打赌给骗了过来,这才在姬瑾到幕僚至今。 他读遍经史,纵观古今,眼界极为开阔。 周庄成不在,姬瑾幕僚皆以他为首。 这时听姬瑾如此之说,眼色突然沉了沉,跟着抬眼道:“殿下有几成把握?” “十成。郡主今日从德正太妃嘴里探出的消息,郡主离京后,他连夜追出。”姬瑾猛的抬眼,沉声道:“镇北王乃是忠君之臣,他今日能追郡主出京,怕也有要让其缄口的准备。” 三皇子府的众人皆知道,日后的三皇子妃怕只能是端容郡主,故府内议事,提及“郡主”单指楼画语,其他“郡主”皆会在前加封号。 如若秦昊要杀端容郡主,这位义妹灭口,就证明此事十有八九。 在座的幕僚没想到突然听到这般结论,皆有些心惊:不是周先生相助,殿下乃是天命所归么? 端容郡主也是前朝皇室之后,两人成婚,连前朝余臣皆会臣服,怎的陛下居然有意于信王。 可转念一想,皆知并非没有可能。 信王以“信”为封号,可见陛下之信任。 无论是六部官员,还是各公候府邸,他都有相交,众人只当他是一个闲散皇子,倒也无人顾忌,这等人放在最后,或许是最大的赢家! 姬瑾见众人皆面露沉色,慢慢挺直了身子,双手对指相交,低头以额抵于手背:“瑾知众位投明主而来,但瑾也知前路艰辛,怕是要江河染血,白骨成山。” “如若众位择木而栖,瑾定当择明仪而去。”姬瑾缓缓揖首,沉声道:“前路漫漫,瑾不知其果,唯以诚相告,望众位知之。” 第396章 养兵 姬瑾说得言简意赅,徐伦等人虽被这消息震撼,却也感于姬瑾的精诚,捏须轻笑。 秦子睿目光闪了闪,率先出席,与姬瑾对礼:“殿下以诚相告,子睿虽死无悔!” 何为明主,大概就是这般了吧。 “我老周还等着喝殿下的喜酒呢,花都洒了,听说老颜他们在南疆还唱过歌,哪能就这样放弃。”周仕红直接跑出来。 他是军中之人,单腿朝姬瑾一跪:“殿下,你也别搞什么文皱皱的了,就说要做什么吧?” 他们二人出列,其他人纷纷表态。 姬瑾见着众人目光坚定,起身朝众人揖了一首,方才道:“谢起已然带兵围转萦阳,郡主已召叶英信从东荒以胡马万骑,兵临太原。” 徐伦捏着胡须的手慢慢顿了下来,秦子睿也目光变得敏锐。 他们虽从周庄成嘴里隐约知道,端容郡主身带凤芒,赐婚当日,又有金凤盘空的异相,与殿下潜龙跃渊相应。 本以为一介女流,在后宅争斗中能立于不败,已然算是女中诸葛,却没想连军中之事,也如此敏锐。 “太原之势已危。”姬瑾沉吸了一口气,看着秦子睿道:“老师和于广林已去太原,老师会先败谢流萤,再让于广林与楼敬轩相应,与何望联手,结合寒门,破谢氏士林之位。我想让你去,待叶英信之兵,拿下整个太原,替我养那一万叶家军。” “殿下!”徐伦没想到姬瑾会有这般大的谋划,忙沉声道:“这如何与陛下交待。” 皇子私下养兵,是为大忌。 “不要让陛下知道就行了。”姬瑾目光微微沉了沉,伸手捏住茶盏:“拿下太原后,再由叶英信带兵一万前往萦阳,以解郑氏之围。” “殿下怕是算错了。”周仕红掰了掰手指头,皱眉道:“不是说叶世子只带一万叶家军去太原么?你又养一万在太原,又要出动一万去萦阳,这不是两万么?” “你听着就行了。”乔彦杰拍了他后脑一下。 拿下太原后,太原的兵就不是兵了么? 叶家军一万养于太原,让太原谢氏俘兵去解围萦阳,不是正好么! 谁还去点兵一万就是一万! 秦子睿却明白姬瑾的意思,原本沉重的心,突然有了些热血沸腾,对着姬瑾拱手道:“定不辱命。” “有劳徐老去一趟怀庆。”姬瑾抿了一口茶,这才转首看着徐伦:“漠北二十万军虎符已归还陛下,河北道六府其他五府暂不能动,但怀庆乃是孟氏之地,你暗中让孟英养兵,加固怀庆防守,暗中联合其他五府,以防漠北之军入境。” 徐伦听着心中有些惊骇,他原本并不信周庄成说的乱相生,可现在这样子怕是当真要大乱了。 殿下是要用怀庆拒漠北二十万边军入境,然后以太原为据养兵定大华境内之乱。 “殿下此谋固然是好,只是京中形势不明,这般大动,怕会惹陛下猜忌。”徐伦担心的却是这个。 姬瑾却摇了摇头:“陛下不会猜忌,因为陛下知道我会有此大动作。” 徐伦原本还只是担心,这会完全是提到了嗓子眼中。 连原本准备去太原替姬瑾养兵的秦子睿也傻了眼,殿下这是怎么了? “陛下知道也无妨,你们放心吧。”姬瑾沉吸了口气,终究不能据实以告。 他可以告诉这些幕僚亲信,帝心并不在他身。 可却不能告诉他们,那帝位上坐着的,并非姬氏血脉 ,乃是前朝殇帝之子,连他自己都流着前朝的血脉。 那样,才是真正的天下大乱! 徐伦虽不知道为何姬瑾如此笃定,但见姬瑾脸色发沉,双眸染着鲜红,也知道这大概是宫廷秘事。 朝姬瑾拱手道:“明日一早我就出京,从太原转道去怀庆。” 这样方能遮人眼目,不惹人猜忌。 姬瑾点了点头,示意一边乔彦杰将图纸拿出来,与众人细细谋划。 待天亮之时,众人还未谈完。 乔彦杰复又去护国寺的膳房要了些馒头粥饭,就着咸菜,让众人用了。 一直到近晌午,姬瑾方才送徐伦他们离开。 秦子睿连京都未曾回,带着乔彦杰拨的二十个亲卫,由人暗中护送,直接从护国寺去了太原。 徐伦还要回京安排其他事宜,故而转道入了京。 姬瑾亲自扶着徐伦上车,徐伦站在车辕之上,看着姬瑾,老目有些浑浊。 拢手朝姬瑾揖了一礼道:“殿下如此大义,如若君临天下,乃是万民之福。” “徐老言重了。”姬瑾朝他还礼,沉声道:“只不过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不想为人棋子罢了。” 徐伦看着姬瑾,原本浑浊的眼,突然有了笑意,朝姬瑾朗盛笑道:“如此方为明主。” 姬瑾有些不解的看着徐伦,却见他已然摆手进入车帘,只手掀着车帘。 看着姬瑾道:“殿下还未及冠,如何知道何为君临天下,还未为君,又如何知道能为明主。不想为人棋子,却又能礼贤下士,且能事事据实以告,听他人之言,已有明主之相。” 如若刚才姬瑾回什么“不敢”,或是“过奖”,徐伦就知道他这是奔着帝位权势去的。 一旦为了权势登位,所享的也不过是权势。 可这位三皇子,身怀坚毅,就算突知帝心不在,却依旧不颓不败,决然谋划出路,所为的却只是不为鱼肉,方才显稚子之真。 这般年纪,谁又知道什么是明主,什么是万民。 姬瑾听着徐伦爽郎的笑声远去,额头有些细汗,目光却沉了沉。 陛下或许撑不过三年,可以秦昊之心,怕是如若自己撑不到那三年之期,定会再求娶五娘。 他不想争这天下,可他却不想失去五娘。 真正心怀万民的是永顺帝,可他心中有万民,所以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郑皇后,或是他心中所爱,可也是他拉下郑氏的棋子。 他们这些儿子,庆阳她们这些女儿,也只不过是他联姻拉拢世家的棋子。 万民太重,所以姬瑾想他心中或许不会再有万民,只要有着五娘就好。 这天下,只是不负他,他就不负天下。 可五娘,无论她是不是负他,他都不能放手。 无论是谁,都不能让他放手了。 养兵又如何,万千铁骑,也不过是为了那一个人。 第397章 重重 中和殿内,秦昊已然在御案前与永顺帝看了一晚的折子。 永顺帝从听他禀告,楼画语猜出了信王之事,且姬瑾随之追了上去,就一直只是沉默的批着折子。 那些折子,没有几件是好事。 欠收的府州不能缴赋税的,哪里遭灾要朝堂拨款的,士子闹事的,世族圈地与当地官府冲突的…… 此等种种,不一而论。 有时永顺帝感觉自己并不是那可控万人生死的帝王,而是一个茶馆里听人家长里短的堂客。 这家打架,那家揭不开锅,那家闹事,吵得他头痛。 一直到外头丁绍进来问:“陛下,该洗漱了。” 永顺帝方才回过神来,看着外头微微发白,放下笔,动了动僵硬的肩膀,五指松握了一会。 这才朝秦昊道:“你没杀就没杀吧。” “多谢陛下开恩。”秦昊目光沉了沉,朝永顺帝行礼道:“只是三殿下已然知道了,怕是会有所防备。” 前世陛下的意思是,等郑皇后宫变,大皇子秦王登基为帝,再让自己带着遗旨出京。 姬瑾就会率漠北那二十万大军返回,以遗旨昭告天下秦王弑父夺位,借助清河和太原之兵,先攻萦阳和琅琊,再围京畿。 这样的话,四姓互攻,实力大伤,待姬瑾拿下秦王,四姓两两俱伤,已然积弱。 秦昊再拿着另一道遗旨,宣告永顺帝让信王继位。 他以另一半虎符掌控那二十万漠北边军,会完全压住四姓残兵。 宁国公府所属两万禁军,会与信王合谋划,再次攻入宫中将姬瑾拿下,且生死不论。 至于郑皇后和两位嫡皇子,就算萦阳郑氏兵败,可其势尤存。 而且陛下对郑皇后,终究有着几分心意的,只是留旨将郑皇后拘于太庙,两位嫡皇子贬为庶人,有郑氏残势在,她们依旧可以活着。 只是前世秦昊看着跪在地上的楼画语,心中突然有些不忍。 他虽求得旨意,可却不是给姬瑾的,而是给信王的。 但郑皇后宫变之下,谁又能保证那个重重宫装之下的娇弱女子,能活下来。 如若姬瑾杀回京畿时,她已然成了一具尸体呢? 或是信王再起势时,姬瑾拉着她一块死了呢? 秦昊原本只要等到郑皇后宫变成功,他再与借宁国公府之力,逃离京都,宣告旨意就行。 可那一晚,他看着楼画语跪在那里,不知道为何,突然就答应了她出兵。 他不停的安慰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反正他拿下郑皇后在宫中的势力,待姬瑾回京后,再行打压萦阳郑氏也是可以的。 可当姬瑾回京登基,却已然没了理由打压郑氏。 姬瑾也极为敏锐,只是从庆阳公主居于宁国公府,就已然感觉不对。 后来一切就开始失控,前朝余留的势力,开始乱动。 钱氏商号想让五娘回南疆,姬瑾从重重线索中知道了陛下身世,就直接灭了钱氏商号。 陛下已逝,姬瑾不是信王,不会由他们掌控,那些残留的势力似乎有些疯狂。 秦昊到死时,方才有些后悔,或许陛下他们选的路是对的。 永顺帝在内侍的伺候下洗濑着,听着秦昊的话,无动于衷,含着盐水朝他摆了摆手道,示意他出去。 秦昊朝他拱了拱手,心中松了口气,至少他不再愧疚。 他与五娘皆都放下了重世种种,各自不再愧疚,往后如何,就看各自如何走了。 只是当他走到宫门口时,却见德正太妃的车驾停在那里。 他走过去时,德正太妃已然在换乘宫中的软轿。 见他出宫,站在软轿前慈祥的笑着招手。 秦昊走过去:“母亲如何进宫了?” “昨晚我想了许久,我虽不如你们聪明,但也知道是我说错了话,还是该告诉太后一声的。”德正太妃拉着秦昊的手,淳声道:“我们能有今日,皆是陛下与太后之恩,定不有忘的。” “是。”秦昊垂了垂眼,扶着德正太妃进轿:“我已然告之陛下,三殿下与五娘去护国寺了。” 德正太妃有些不解的看着秦昊,但也知道,他这话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让她转叙给明太后。 秦昊目光德正太妃乘着小轿朝后宫而去,目光有些晦涩。 五娘说得没错,他在漠北时已然来信求娶五娘。 可陛下未曾应允,就证明从一开始,陛下就并未打算将五娘许于自己。 前世那道旨意,不过也是为了安抚住他罢了。 他有些萧索的走出宫门,看着霍长青牵着的马,他突然不想跨马了,朝他摆了摆手,牵着马顺着长长的宫道朝外走去。 每一步走得都有些无味,他这一生,从四岁懵懂时开始,就被告知,他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 可到现在,他突然感觉有些不解。 陛下就算不喜因为权势而入宫的楼贵妃,可姬瑾终究是他的亲生血脉,钱氏是他的同胞亲妹。 他们为了天下众人,就再无血亲了么? 他扭头,却只见宫墙重重,却什么都看不见。 翻身上马,在马背之上,朝着重重宫墙朝后望去,却也只是红砖黛瓦,看不到那最后的承明殿。 不是血亲的,大概也只有那重重宫墙之后的人了吧。 秦昊是被德正太妃,淳淳教导而长大。 那陛下呢? 未满周岁,就被送到了明太后手中教养。 陛下背负的,不只是前朝,也不只是姬氏,还有更多,所以舍弃的也就更多吧。 楼画语一夜也未曾好眠,她大概能猜到前世永顺帝的安排。 只是至于死后为何二房众人会死,她却猜不透,大概是永顺帝也不能掌控全局吧。 迷迷糊糊的合了会眼,待她醒来时,却也不过是卯时初。 她洗梳过后,本是该叫上楼画诗和楼敬辕去前面与众僧人一块做早课的。 可想着姬瑾也在,想让关雎去唤他。 颜铁明却道:“殿下昨日与徐老他们议事,这会刚送徐老下山。” 楼画语想了会就知道,姬瑾定然在为此后重新布局,想着姬瑾一夜未眠,让姬瑾先休息吧。 却见窗台边人影闪过,姬瑾已然从窗户跃了进来。 颜铁明忙将关雎拉了出去,态度十分强硬。 “你这走窗的习惯可不好,门明明在那里。”楼画语努力让自己语气放松。 可姬瑾却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搂在怀中,对着她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第398章 愤意 楼画语洗梳过后,本是该叫上楼画诗和楼敬辕去前面与众僧人一块做早课的。 可想着姬瑾也在,想让关雎去唤他。 颜铁明却道:“殿下昨日与徐老他们议事,这会刚送徐老下山。” 楼画语想了会就知道,姬瑾定然在为此后重新布局,想着姬瑾一夜未眠,让姬瑾先休息吧。 却见窗台边人影闪过,姬瑾已然从窗户跃了进来。 颜铁明忙将关雎拉了出去,态度十分强硬。 “你这走窗的习惯可不好,门明明在那里。”楼画语努力让自己语气放松。 姬瑾从窗户进来后,大步走了过来,将楼画语搂在怀中,对着她的唇狠狠吻了下去。 姬瑾的吻来势汹汹,强势得让楼画语有些害怕。 以往姬瑾无论何时,都满怀着柔情蜜意,就算是酒后,或是秘香所迷,皆都尽力轻柔缠绵。 这次却极为强悍,一改以往缱绻之意。 朝楼画语的唇亲吻着,强势的勾着她的丁香朝外缠转。 楼画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脱力了,整个呼吸都被掠夺,却又无能无力。 嘴中似乎有着淡淡的血腥味散开,也不知道是谁的唇破了,腥甜之中带着铁锈的味道,还有着她早间濑口的香露味。 唇角传来淡淡的痛意,楼画语不由的轻吟了一声。 却惹得姬瑾浑身燥热,一整夜的谋划,压在心中狂热的血气全部涌了上来。 有些东西似乎怎么也宣泄不出,他只想紧抱着五娘,无论是什么,两人都该一块的。 摁在腰间的手慢慢加力,姬瑾却已然不能满足于一个吻,单手抱起楼画语放在一边桌上,搂着她的肩膀,微微松开吸了口气。 楼画语喘了口气,看着姬瑾脸色紧绷,熬了一夜的双眼尽是血丝。 知道他心中有些不平,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柔声安慰道:“还有我呢。” “五娘。”姬瑾被她这轻淡的一句话,瞬间撩拨得热血沸腾。 将她摁在桌上,狠狠的回吻。 只是那一个吻怎么也满足不了,以往所学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慈母所爱,全都是骗人的。 姬瑾平静了一日一夜,当一切都谋划好时,他沉静的送徐伦下山,回到院中,梳洗更衣好了,他躺在床上,紧闭着眼,却依旧睡不着。 他这一生,除了五娘,都是按陛下所安排的朝前走。 可现在,他却发现,陛下给他安排的不过是条死路。 心中自然有着不愤,他却无处可宣泄,他不能去找陛下对峙,不能去问楼贵妃,他只能将这些全部藏在自己心中。 如若不是五娘察觉,他或许该至死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颗棋子! 楼画语感觉到姬瑾的吻慢慢朝下,先是轻轻的滑过下颌,揉在腰间的手却一点点的朝前襟而来。 心中突然有些紧张,此次没有醉酒,她胆子并不是很大。 虽与姬瑾心意相通,可没有洒劲之时,她依旧记得前世在蒹葭宫那撕裂的痛意。 她努力让自己思绪沉下,任由姬瑾的手挑开衣襟。 楼画语浑身一颤,本能的“咝”了一声。 话语一半,落在姬瑾耳中有如仙乐,复又吻了上去。 那满腔的愤意,只有五娘能让他宣泄出来。 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唯一能让他静心的,也不过是五娘那回眸勾唇的一笑,还有那明珠之上的点点亮光。 姬瑾亲吻着,手却猛的将那碍事的裹胸朝下一拉。 楼画语还有孝中,穿着的乃是月白外袍,秋裳并不是很厚,裹胸之外不过一件里衣,外罩一件外袍。 一旦拉下,里衣系带也随着朝下。 姬瑾宽大的手掌用力一扯,对襟的外袍被扯开,娇嫩的颜色在月白色对衬之下,突然跳出。 画舫之上,他虽也曾见过,可那时灯光微暗,他半是抗拒半是失神。 可却不敢出声,外面关雎桃夭都在,颜铁明定然也在守着,还不知道有多少暗卫,可能楼画诗也在等她去做早课。 这种佛门净地,姬瑾居然行此之事,楼画语只感觉后背热汗直流。 但不知为何,她捧着姬瑾的脑袋,反倒让他越发的急切,原本的动作慢慢的用力。 楼画语感觉什么涌过,不耐的低唤了一声:“姬瑾。” 奈何姬瑾置若罔闻,他脑中很多东西炸开。 知道永顺帝的谋划,让他对那些仁义也好,礼信也罢,全部都有些不信了。 此刻,他想要的,只有五娘。 唇舌越发的用力,搂着楼画语的腰也一点点的掐紧。 本就有些微松的系带,在他紧扯力拉之下,慢慢滑下。 楼画语看着眼前那一丝不乱的发髻,想到姬瑾为何失控,心中有些发痛。 原本朝外拉的双手慢慢松开,任由姬瑾施为。 上次画舫,她就已然下定了决心。 无论姬瑾日后如若,她们或许只有彼此了。 姬瑾抬头之时,却见楼画语半垂着眼看着他,眼中闪着点点柔情。 心中愤意瞬间弥散,对着她的唇吻了上去,手却顺着腋下衣襟插入,将那上衣全部剥开。 大手在光滑的后背游走,一手用力扯开自己刚换上的衣袍。 “姬瑾。”楼画语见他胡乱扯着衣袍,心中虽慌乱,却也慢慢抬起已然软棉的手。 帮他将腰带解开,这是在护国寺,他并未用那繁杂的玉带。 楼画语摸索了两下,倒也解开了。 待衣着一凉,姬瑾猛的将楼画语拉近,抚着裙摆。 见还有着绸裤,有些不耐烦,两手一用力,直接撕开。 拉扯 之声,在楼画语耳中有如惊雷。 双手有些害怕的扶着姬瑾的肩膀,语气有些哆嗦的道:“姬瑾,你怕着些。” 姬瑾听得楼画语这娇软柔弱,轻巧妩媚的祈求,手猛的一停。 看着那衣襟半堆于腰间,脸色潮红,眼若春媚,双唇欲语欲休的五娘。 他突然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什么天伦,什么为父为君,一切都是虚妄。 “五娘。”姬瑾凑过去,亲了亲楼画语因为害怕,微微颤抖的唇。 一手慢慢握着她的脚尖,将那只绣鞋脱下,然后解下罗袜的系带,握着玉足,将腿一点点拉开。 将脚缠放在腰后,矫健的身子顺着小腿一点点的往上,那被撕裂的绸裤被研得朝上而去,露出光滑的小腿。 姬瑾五指缓缓朝上抚着,眼神却灼灼的看着楼画语。 五娘似乎太过羞涩,紧闭着双眼不敢看他,可睫毛却剧烈的颤抖,唇色越发的红,半开半合,晨风着染霞的双颊,光是这样,哪个郎君能把持得住。 更何况,那成堆的衣服之间,因为五娘轻抖,如珠般的白光也在微微的颤动。 第399章 坦诚 姬瑾看着眼前绝美的景致,一时不知道今昔何昔,头晕目眩。 手紧紧握着那只玉足,身体好像要炸裂开来…… 楼画语感觉到体内燥意,抬眼看着姬瑾。 那清澈的眼里,映着一张阴翳的脸。 姬瑾看到五娘柔媚的眼中,那张完全不合宜的脸,本已然贴上去的身子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脸,可他没想到,会是这般表情。 “姬瑾。”楼画语见他退开,有些不解的唤了一声。 两人这般情况,他却依旧能抽身,不知道是他自制力惊人,还是…… 姬瑾闻声抬头 ,对着她亲了亲,握着她的手朝自己拉来。 姬瑾哑着嗓子道:“帮我。” 无论永顺帝如何谋划,楼贵妃想要什么,他的五娘是最最好的人,就该得到最好的。 他不想在这禅院之中,就与她这般…… 待两人大婚,重重婚帐,昭告天下之时,他才会要了五娘。 楼画语手被姬瑾牵引着,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根本回不过神来。 一直到现在之后,心中那点阴翳也慢慢消散,姬瑾方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看着坐在那里,恨不得将头埋入胸前的楼画语,姬瑾满心欢喜,似乎昨日那些愤慨,憋闷纷纷化成了甜意,在心间慢慢的涌开。 “五娘别恼。”姬瑾紧握着她的手,哑着嗓子道:“我给你净手。” 姬瑾这样直接开口,楼画语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埋桌子下去。 见她衣服依旧开着,待将手擦拭干净后,复又小心的帮她穿衣。 只是娘子衣物繁杂,苛子扯下来时容易,再扯上去就有些为难。 姬瑾连扯了几下,苛子没扯上去,倒有其他的起来了。 楼画语感觉到他呼吸沉重,慌忙撑着手想跳下来。 “下次再服侍五娘。”姬瑾也不敢在这佛门清净之地,太过造次,对着楼画语的脸亲了亲,就将她抱了下来。 刚才如若不是景致太过炫目,让他有些感觉不真实,怕已然失控。 楼画语双脚落地,一只脚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急急朝屏风后跑。 看着那匆忙的背影,或是衣带轻飘,或是在腰侧滑荡,姬瑾目光沉了又沉。 明明想跟进去,帮她将衣物整理好,但他却怕自己忍不住。 果然,君王从此不早朝,并非枉言。 就着楼画语梳洗的冷水洗着手,姬瑾一边擦着胰子,一边侧目看着屏风后边的身形。 屏风绣的是佛祖讲法,飞天环围,或倒弹琵琶,或洒飞花。 五娘微侧的身形勾在那屏风之上,连那姿态妙曼的飞天,也不如那身形动人。 待理衣毕,楼画语脸色还是有些微红的从屏风后出来,裙摆遮掩之下,行动间依旧可见赤足如雪。 姬瑾只是看了一眼,忙将目光移动,将一边的罗袜和绣鞋递握在手中。 “多谢。”楼画语走过来,伸手就要来接罗袜。 “刚才未曾服侍五娘穿衣,现在服侍五娘着鞋袜如何。”姬瑾却握着鞋袜不松手,一手还搀扶着楼画语坐在一侧。 娘子玉足本就不该随意给人看,更何况还是让姬瑾穿鞋袜。 楼画语想避开,可哪是姬瑾的对手,被压在椅上时,看着姬瑾松散调笑的目光,她心中复又是一软,终究没有避开。 本以为姬瑾又是一番调弄,但这次却并没有再过多的做什么。 他不过是握着玉足,将罗袜给她穿好,扎好绸裤,系好系带,复又套上绣鞋。 楼画语看着这半蹲在自己的身前的郎君,眼睛有些发热。 姬瑾自小被永顺帝养大,明示暗示,皆告知于他,会让他继承帝位。 可这样的姬瑾,本该尊贵无比,傲视万物的,却宁愿做这普通郎君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楼画语心中无限柔情,待姬瑾将她裙摆拉好,这才朝他扬眉一笑。 “再服侍五娘净手。”姬瑾却突然眨眼轻笑。 她低咳了一声,不敢再往下细想,任由姬瑾拉着她去净手。 握着胰子一点点的擦过掌心、掌背、指缝…… 两人双手皆十指交握,姬瑾握着她的手,手指揉搓着,那胰子早就不知道落哪里去了。 姬瑾却十分耐心的帮她一根根手指的搓揉,一个个关节的搓过,似乎如同什么宝玉一般,细心、轻柔…… 姬瑾却看着水中如同葱根的手指,粉嫩粉嫩的。 五娘并不喜染指,也不留长指甲,指甲盖恰到好处的覆盖在指尖,圆润而透着粉珍珠般的粉红,微微一捏却又泛白。 光是手指就已然让他爱不释手,姬瑾方知什么叫绕指柔…… 见姬瑾从原先的净手,慢慢变得了玩捏。 楼画语急急抽过帕子擦了两下,连香脂都不上了,只是装了一勺香粉放在香炉中。 待屋内空气被掩盖过去,她心中那点燥意也慢慢压下去,却依旧不敢看姬瑾,只是低头整理着桌上的东西,或是不时抬头朝窗外看去。 姬瑾看着她极力遮掩着,嘴角尽是笑意。 原来除去那些大局大势,光是看着五娘这般慌急忙乱,也是一大乐事。 “用膳吧。”楼画语被他看得有些心惊,转眼看了一眼屋内的桌子,想到刚才她坐在上面,差一点就…… 幸好姬瑾悬崖勒马,要不然楼画语以后怕是再也不好正视任何桌子了。 “请殿下移步。”楼画语急急的拉开了门,果然见楼画诗在院外的石桌上和关雎说着什么。 见她出来,忙道:“今日有豆腐脑呢?我特意让桃夭去膳房装的,很鲜嫩,姐姐快来尝尝。” 护国寺的僧人饮食并不精致,虽素膳也有花样,但虚空大师并不在意吃食,每日皆是几匣子豆腐,就着萝卜青菜,或是一些腌菜,用些粥饭即可。 出了门,楼画语和姬瑾两人,一个冷静自持,一个依旧随和稳重。 再也不见刚才房中,那个阴翳孤独得失控的姬瑾。 两人用过饭,早课时间已过,就干脆带着楼画诗和楼敬辕去后山捡栗子。 从钱氏死后,楼敬辕也一直憋闷着。 姬瑾这两日也心胸少有开阔,上山走走倒也好。 颜铁明带着关雎她们拿了篮子,又备了些简单的吃食,众人随之上山。 后山有许多栗子,楼画诗总是能一眼就看到落到灌木或是杂草中的栗子。 楼敬辕也慢慢被吸引过去,和她一块找着。 颜铁明就帮她们,将那未开口的栗子从刺壳中剥出来。 楼画语和姬瑾并未和他们一块玩耍,两人站在山侧朝护国寺望去。 重重院落,再往前看,就是整个京都。 “我在幻境中看过你,在那个禅院之中。是你用一碗心头热血,让那位大师施了幻生之术。”楼画语朝姬瑾指了指护国寺。 她不知道那个禅院现在哪里,但只要姬瑾知道就行了。 姬瑾却只是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让秦子睿去太原养兵了。” 无论他做什么,他想,都该告诉五娘的。 就像五娘,能将梦回之事相告,也能将猜测的帝心相告。 两人之间,不该再有隐瞒和猜忌。 第400章 暗推 姬瑾说着养兵之事,如同叙说今日那护国寺的豆腐脑好不好喝一般。 声沉,却随意。 楼画语不由的侧目看他,却见昨日一直紧绷着,就连今晨都带着一股阴霾的郎君,此时眼望远处,嘴角带着笑意。 不是那种自嘲的笑,而是清晨立于山林间那种舒心的笑容。 “好。”楼画语轻应了一声,知道他这是坦诚的告诉自己。 姬瑾随意的握着她的手:“养兵可是很耗钱粮的。” 楼画语眨眼有些不解,姬瑾却已然贴了过来,靠在她耳边叹气道:“五娘已给我百万之资,去太原购地。这后头养兵之事,怕是又要劳烦五娘。” “所以呢?”楼画语有些不解,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说头吗? “所以,我离不得五娘。”姬瑾拉着楼画语的手,轻轻摩娑着:“这般大恩无以为报……” “姬瑾。”楼画语见他缓和的脸上,尽是笑意,抽着手无奈的说到:“那你说该如何啊?” “以身为报吧。”姬瑾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见远处众人都在捡着栗子,飞快的贴着楼画语的唇,吻了一下:“我记得在五娘那里有一张字据,立三年为婚期的。不如我们改成,我以百万之资,将自己卖于五娘如何?” 他虽已知五娘之心,但五娘或是顾忌血脉之事,对于婚事并不在意。 所以姬瑾只得想了想办法,将她死死绑住。 楼画语这下被惊得张嘴无言,哑默了一会,方才眨眼道:“殿下心情不错。” 原先将婚约之事,用字据立好,约定三年之期,这就显得有些儿戏。 现在姬瑾居然还要写“卖”身字据? 就算他未能走到最后,可也是一位皇子,再不济也是位实打实的郎君,居然想着“卖身”于自己,还说得这般郑重。 楼画语也不知道做何感想了,抽着手摇头笑道:“那殿下日后所有,都是我的咯,殿下可明白?” “明白。”姬瑾低头看着两人紧握着的手。 轻声道:“我怕自己有时会失去方向,有五娘为我引路,就不会迷失了。” 楼画语先是不解,跟着猛然醒悟。 他这所谓的卖身,是为自己留一道制约。 张嘴还要说什么,远处楼敬辕捡了几颗饱满的栗子,笑嘻嘻的捧着朝这边大叫。 他们二人自然不好再躲在一边了,过去给他们帮忙。 栗子色正,皮油亮,形如滴水,握在手中把玩,倒也不错。 众人玩闹后,在山顶用了些吃食,方才下山。 回到护国寺后,她们自然是做栗子糕,大家或是剥栗子,或是磨糯米粉,或是研花生。 楼画语手娇柔,姬瑾自是不会让她剥栗子,就拉着她坐在身边。 他剥一粒,轻轻咬了一口,感觉味道不错,就十分随意的朝楼画语嘴边喂去。 众人都在,楼画语有些羞涩,可姬瑾却将那咬过一口的栗子放在她嘴边,似乎她不吃,就一直捏着,只得张嘴咬下。 待回头看姬瑾,他却一边剥着栗子,一边跟楼敬辕讲,如何拜宋金如师。 她们这边大家欢乐,承明殿中,吱吱的纺织机响。 明太后听着德正太妃,先将楼画语还簪之时,所说的放一一转叙,又听她说了秦昊在宫门前所说的话。 知道楼画语和姬瑾现在护国寺,她心中倒也没什么波澜,至少不如秦昊那边心焦神虑。 “太后。”德正太妃说完,口干舌燥,接过刘媪递来的茶,一饮而尽:“我也知自己说漏了嘴,您可要我做什么?” “不是你说漏了嘴。”明太后摆了摆手,将纺纱理了理。 沉笑道:“五娘心思有些沉,她不会拘于表面。谢氏死于宫中,就已让她警觉,她打压谢氏,并不是为了杀了她,而是要找出是谁害死了她娘。” “这……”德正太妃眼露惧意,有些不解的看着明太后:“或许是她想错了?” 如何是谁害死了钱氏,五娘怎的突然来还那两根簪子? 难不成怀疑是太后? 德正太妃不敢往细里再想,只是后背在这重重宫墙之后的殿中,慢慢渗出汗水。 “她没想错。”明太后朝她笑了笑,轻声道:“阿昊在京中也有几年了,中秋都过了,将他和慧和的婚事办了吧。” 德正太妃心中却并无喜意,明太后这话题转得太快,她都还没有想明白,五娘没有想错,是还簪子? 还是没有想错,是谁害死了她娘。 但也知道一时无法反驳明太后的话,只是轻声道:“这有些快吧?” “都快两年了。”明太后呵呵的低笑,瞥了她一眼:“还是你感觉慧和不好?” 慧和郡主乃是太后的亲外孙女,确实人如其名,谁敢说不好。 德正太妃忙称不敢,心头却疑惑顿生。 “你也回吧,该准备的准备,我让钦天监选个好日子,说不定明年你就能抱上孙子了。”明太后纺着纱,语气倒也松快了。 “是。”德正太妃后背冷汗哗哗的直流,忙起身告退。 待出了承明殿,她坐在软轿之上,这才感觉好一些。 刚才在承明殿,所有东西都是熟悉的,可她却感觉害怕。 可明太后并无什么过激的言语,德正太妃却依然害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么。 “太后。”刘媪将德正太妃送出承明殿,回来后给明太后递了杯参茶:“端容郡主或许只是一时有些激愤,等想明白就好了。” “很多事,自己是想不明白的。”明太后接过参茶,抿了一口。 看着杯中沉浮的参片,举杯饮了一口,正好将那参片咬在嘴间。 她细细的嚼着,待将参片吞下,方才朝刘媪道:“你去找一趟陛下。” 刘媪忙直了直身子,垂手紧立。 “皇后掌六宫事宜,功绩昭昭。秦王妃成婚一年,还未有孕,让皇后为皇家子嗣着想,在宫中办个法事,为皇室子嗣祈福。”明太后感觉着唇齿之间的参味。 转了转舌:“为显诚意,将六宫之事,自己一时管不着的,就暂交楼贵妃吧。” 刘媪眼珠微沉,垂着的手慢慢合拢,紧揪着衣袖。 “楼贵妃要掌宫事,也不能没有名份,取我玺印,加封皇贵妃吧。”明太后将茶杯放下,沉笑道:“她在宫中这么多年了,儿子都大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也该晋晋封了。” 刘媪轻嗯了一声,忙退了出去。 明太后看着机上一丝一缕,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谁听:“自己想不明白,就让别人劝吧。劝不听,就只能推着走了。” 第401章 心浮 楼贵妃在群玉殿熬了二十年,原先已然有赴死之心。 却不知,谢夫人一死,郑皇后沾染了些不明,她就被封皇贵妃了。 她接到旨意的时候,跪在地上,有些不敢置信。 一直到刘媪走后,苏嬷嬷扶她起来,看着上头的太后玺印,她看了又看,这才能确定。 群玉殿的宫人都欢喜得很,苏嬷嬷忙让人放了赏,又领了郑皇后的封赏。 待忙完,这才帮楼贵妃备了一碗凉茶,和一些点心。 送进去的时候,却见楼贵妃靠在窗前的软榻上,握着那卷懿旨。 朝苏嬷嬷道:“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皇贵妃与贵妃,虽只是一字之差,却相隔很远。 贵妃只是妃,皇贵妃位同副后,可待行皇后之职。 苏嬷嬷端着凉茶,递到楼贵妃手边,摇头不语。 这样的形势,已经不是她能说什么的了。 而且就算她说什么,楼贵妃也不会再听了。 “三郎还在护国寺么?”楼贵妃抿着凉茶,沉声道:“他也太在意五娘了,还未成婚,就事事巴着她。” 这两日无论是太原和萦阳的兵事,还是朝堂之上官员调动,连后宫都是层层风去。 他却跑去护国寺,守着五娘! “太后对端容郡主极为看重。”苏嬷嬷抿了抿嘴,看着楼贵妃手中黑底金线的绣着的飞凰:“今日午间德正太妃刚走。” 楼贵妃抬眼看着她,低笑了笑,将那懿旨放下:“你想劝我?” 苏嬷嬷微微摇头,有些艰难的道:“您昨日也得了消息,是镇北王先去送郡主,殿下后面跟着去的。” 如若没有郡主,镇北王依旧只是忠君之臣,手握二十万边军的异姓王。 与殿下半点干系也无,太后也不会在德正太妃出宫后,就下旨加封她为皇贵妃。 “我知道了。”楼贵妃有些心烦,将那懿旨推开:“去信,让三郎回京吧。” 加封皇贵妃,还有加封典礼,这些都是要安排的。 明太后既然让郑皇后将后宫一些管不着的事宜交给自己,后宫之中也会变动。 朝堂之上,怕也是一卷风云。 秦王府,王道珍收到内侍传信后,正在看着琅琊那边的来信。 待内待走后,她有些嘲讽的笑了,将信放下,朝外道:“去看看姑姑是不是在书房。” 她嫁过来后,王府的女学虽还开着,可王清莲却并没有再坐席,而是在秦王妃颐养。 待收到确切消息,她到内书房的时候,却见王清莲正看着一张有些缭乱的小字。 “可看出什么来了?”王道珍走过去,看了看:“到底是楼五娘,还是九娘?” “承恩侯府的序齿挺有意思的。”王清莲将那张小字卷起,朝王道珍道:“庶出子女不可为大数,除了楼元娘,下面四六皆为庶女,三七为大房,九五为二房。” “只是凑巧罢了,楼二娘可是四房嫡女,凌州莫氏宗长媳。”王道珍接过那张小字,看了看道:“楼九娘写字不成,这画符却不错。” “九五,九五……”王清莲低笑,拢着手道:“你说是九为尊,还是五为尊,方能成就九五至尊之位?” 王道珍对这些并无什么感触,而是沉声道:“明太后已然出手了。” “嗯。”王清莲随手研着磨。 王道珍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依旧帮她铺纸:“她以我一年无所出为由,让郑皇后为皇家子嗣祈福。” 这由头初听上去明显就是找麻烦,可如若真的问起来,却又尽是道理。 近年来,宗室虽有所出,却也不过是六皇子和荣恩郡主。 宫中接连落胎,先有已故的昭仪贵妃,后有楼画心,明显不安稳。 明太后为皇家着想,延绵子嗣这可是大说头。 更何况秦王乃是陛下嫡长子,太后盼重孙正是天伦。 就算以此为由,将王道珍和楼画心一般拘着,也无人敢说她。 这就是孝道! 一个小小的由头里,不只是压住了郑皇后,连王道珍也一块给压制住了。 而且无孕而祈福,不到有孕产子,皇贵妃手中的宫事就不可能交回郑皇后那里。 可有孕之后呢? 王道珍得安胎,郑皇后得照应,后面就是遥遥无期。 “明太后此人,深沉无比。”王清莲将墨研好,沾着笔,细细的挑匀墨汁。 朝王道珍道:“越是能隐忍之人,才越是可怕。楼明风身负清河崔氏的希冀入府,得崔同人以天下大势而教之,方才入宫,却依旧沉不住气。” 王道珍帮她将纸镇铺平,轻声道:“姑姑以为,我该如何?” “太原谢氏已危,你可知谢起为何兵临萦阳?”王清莲将笔提起,手腕在纸上一转,极快走动。 不过寥寥几笔,已有凤凰展翅之态。 王道珍看着那只凤凰,勾嘴笑了笑:“那我就好好祈福吧。” “秦王还未在府中置幕僚院么?无论大小事,皆去郑太师府中?”王清莲将那纸上的凤凰添了几笔。 王道珍立于她身侧,看着那纸上的飞凤展翅欲飞,勾唇冷笑道:“是啊,秦王每晚都在郑太师府中议事呢。” 她与秦王成婚,也不过是联姻,从一开始她就是羡慕楼五娘的。 三皇子那般情深意切,亲自跪于中和殿下求娶,满京皆闻。 连楼五娘及笄,他一路从怀庆脱困,依旧日夜兼程而回,连软甲都未来得及卸,只为她弹一曲《凤求凰》。 娘子终究还是希望得有情郎,而非什么母仪天下。 尊贵如郑皇后,彩凤环身,还不是被困深宫。 困她的,不是那重重宫墙。 而是她心中放不下的情意! 姬瑾收到楼贵妃传信的时候,栗子糕方才出锅,热气腾腾的有些烫手。 他一手捧着栗子糕吹凉,一手捏着信,与楼画语同看。 楼贵妃信上有些着急,让他立刻回京,处理京中事宜。 “你认为是明太后么?”姬瑾将信看完,示意乔彦杰拿去烧了,将吹凉的栗子糕递给楼画语。 那栗子糕香软,楼画语闻着香味想伸手。 姬瑾却晃了一下:“下面还有些烫,先尝尝。” 意思就是让她就着他的手尝,楼画语感觉他今日有些歪缠。 但见楼画诗他们在外头,两人难得这般闲情逸致,只得就着他的手,轻轻的咬了一口。 香糯的糕点入嘴,果真有些微微的烫意。 “味道如何?”姬瑾笑看着她,也不等她回,就随手将那剩下的大半块丢入嘴中:“她已然坐不住了,你说如若我不回京,接下来谁会来劝我?” 第402章 甘心 楼画语听姬瑾的话,只是看着那一盘糕点。 也不敢再让姬瑾拿,自己捏了一块在手里,轻轻的咬了一口,待香味在嘴里散开,方才细吞慢咽。 姬瑾见她吃得香甜,虽不大爱吃甜食,却依旧跟着吃了一块:“我还以为你爱吃外酥内软的那种,比如香芋糕?” 一说起这个,楼画语就想起他去怀庆之时,特意交待楼贵妃给她做糕点。 有些不解的看着姬瑾:“你是如何猜测我喜欢的?” 姬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将嘴里的甜味冲散,这才道:“五娘可记得,你第一次约我到天水阁。” 楼画语点了点头,那时苗广入京,她犹豫着要不要让姬瑾引入群玉殿,所以在天水阁邀他一谈。 “那时一共四盘点心,五娘只单单吃了那一种。”姬瑾那时感觉自己有些疯魔。 明明谈论了很重要的事,可他却就着剩下的点心,让天水阁的管事细了又细,又怕天水阁做得不好,抄了方子交给苏嬷嬷做。 楼画语没想到,那时说着要走一条铺满鲜血之路的郎君,居然在她离开后,还有心思去看糕点,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是嘴里的香甜似乎就涌到了心底,看着姬瑾道:“皇贵妃大喜,殿下不回去,似乎不妥。” 楼明风加封皇贵妃,这完全是打郑皇后的脸。 楼画语不知道郑皇后为何会同意,却也感觉,群玉殿已然被推到了昭阳殿的对面。 树欲静而风不止,只是这风怕也心中焦乱,恨不得风得漫天风云际变。 可楼明风不会放弃的,她已然走到了那一步,岂能再肯回头。 “五娘认为我该如何?”姬瑾随意的靠在椅背之上,勾眼看着楼画语:“猜猜?” 他那样子哪还有原先半点沉稳啊,似乎是哪家的纨绔公子,正勾着笑,调笑良家女子。 楼画语不由的摇头,沉声道:“殿下是不想留在京中。” 姬瑾低低的笑了笑,端杯朝楼画语道:“果然五娘知我。” 只是说完,却又有些萧索。 抬头看着天道:“此去不知道何时方能归。” 外间动乱,他就算不愿,也得去。 京中之事只不过是官员交换,或贬或升,一切是暂时的形势。 禁军都掌在宁国公手中,永顺帝暗中还有安排,除非兵临城下,其他也不过是口头之争,所以姬瑾要离京去谋划兵事。 楼画语知道姬瑾心怀大势,不是那般拘于情爱之中的人,沉笑道:“殿下不走,我过几日也该回京了。毕竟还得替殿下多挣钱粮,方对得住殿下那一张字据呢。” 两人相视一笑,眼波流转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晚,姬瑾陪着楼画语下了两盘象棋,楼明风见他未曾回去,复又派人来召。 前面只是信,这次却派了人过来。 姬瑾并未见人,而是依旧与楼画语下棋。 群玉殿,楼明风看着其他妃嫔送来的贺礼,只是沉声道:“他不愿回来么?” 暗处的人不敢应声,只是摇了摇头。 楼明风呵呵的冷笑,沉吸了口气,朝苏嬷嬷道:“你去一趟承恩侯府的,我劝不动他了。” 苏嬷嬷轻嗯了一声,还未转身,就听到楼明风道:“你说我做错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他?难不成是因为那两位匈奴公主要跟我这个做娘的置气么?” 楼明风看着贺礼中的单子,抽了出来:“你看,人家好歹也是匈奴的公主,依旧送了贺礼。五娘似乎从上次三娘死后,就跟我生分了,除了大事,从不与我私话。” 苏嬷嬷看了一眼那厚厚的礼单,沉声道:“郡主在护国寺,一时送不来贺礼呢。” “呵。”楼明风冷笑一声,将礼单扔在桌上:“三郎不归,她岂会不知,你去吧。直接告诉我父亲,这般局势,由不得我们不争。” 苏嬷嬷连夜去了承恩侯府,郑皇后却只是端坐在昭阳殿内,就着烛火绣着一只只彩凤。 郑氏在朝官员,递了一次又一次牌子,她都没有见。 就连丁绍来问,晋楼明风为皇贵妃之事,她都只是道了句:“随陛下的意思吧。” 她是皇后,谁也绕不过她去。 她不争,是因为不想争,这后宫位份争来争去又有什么意思。 后宫之人,还不是加了一个又一个,庶子庶女还不是添了又添。 既然无情无爱,她要的那就只有那个帝位了。 苏嬷嬷去承恩侯府做什么,郑皇后自然知道,朝一边的女官道:“你看,太祖情深得连天下都拱手相让,只因为有太后,宁愿为她骗姬氏以及整个天下。三郎为了一个楼五娘,因为两个匈奴公主,就在护国寺守着她。” “可见皇家并非无情,无情的人,在哪里都是无情的。”郑皇后下针极快,抽线唆唆作响:“只是我没碰到有情的人罢了。” 苏嬷嬷去承恩侯府,并未见到楼造,楼造现在连内院都不肯进了,整日呆在外书房内。 她在春晖堂见了崔老夫人和崔九娘,楼明晨也在,毕竟妹妹被晋皇贵妃,也算是喜事,府中祝贺的人不断。 听苏嬷嬷说要姬瑾不愿回府,楼明晨低笑道:“大概是五娘有事,要不让贵妃连五娘一块接回来就是了。不就是两个匈奴公主吗,难不成五娘还未大婚,就已然捏酸吃醋。” 崔老夫人和崔九娘却只是沉默不语,细细理着其中的关键。 尤其是楼画语和姬瑾去护国寺那一日的细节,一一问了一遍。 楼明晨见没他什么事,外头裳娘已然派婢女来唤过两次,说是幼女楼十二娘没见着爹爹,不肯吃饭,他就直接告退了。 苏嬷嬷看着楼明晨大步流星的离开,心中有些发冷。 谢夫人虽被休出承恩侯府,却与他二十多年的夫妻,结果承恩侯却什么都不顾,只记得美妾幼女。 “你是说五娘十六日去了镇北王府,然后离京时,先是镇北王追过去相送,跟着三殿下就追了上去?然后镇北王返回就入了宫,待到第二日早上离宫时,德正太妃又入了宫,阿风方才被晋皇贵妃?”崔九娘将事情从头理了一遍。 看着崔老夫人道:“这似乎都是因五娘而起?” 崔老夫人点了点头,看着苏嬷嬷道:“你回去转告阿风,三哥儿如若不愿回来,就不回来吧。” 苏嬷嬷心中也是一冷,看着崔老夫人道:“可娘娘怕是有些心酸,后面会再做些什么。” 她也知道一直不理事的明太后,突然为娘娘晋了皇贵妃,这怕就是让娘娘冒头,引得殿下与昭阳殿相斗。 可娘娘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甘心。 第403章 死破 苏嬷嬷怕的是三殿下越是不肯回来,娘娘心中愤意就越大,然后又做出些什么事情。 崔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将刚才九娘的话,回去说一遍给阿风听,如若她听不清里面的意思,你就告诉她,谢夫人是因为楼二夫人之死,方才被休。” “而谢夫人会死,却是因为她害死了楼二夫人,宫中有人要她死!五娘又为何突然去镇北王府,让她好好想想吧。明太后让她做皇贵妃,她就要去做么?”崔老夫人说到最后,声音沉哑得好像无力。 苏嬷嬷听着这话,似乎崔老夫人已然心冷,或是笃定了什么。 看了一眼崔老夫人,见她目光沉稳,一时也猜不透这老夫人的意思,却也知道这里面怕是另有原因,忙急急又回了宫。 崔九娘见崔老夫人气得有些手抖,忙握住她的手道:“您何必生气,娘娘只不过是有些着急罢了。” “她不是着急,她是沉不住气了。”崔老夫人喝了口茶,摇头道:“人到要死的时候,就会看得清形势,因为心中的欲望会变轻,眼界也会从那些利益上挪开。。” “可一旦活过来了,那些东西又一点点涌上来,复又放不下。”崔老夫人握着崔九娘的手,沉声道:“我现在就看得很清楚。” 崔九娘心中一惊,看着崔老夫人道:“祖母。” “现局势大乱,我去了才好。崔氏能脱身,让郑氏和谢氏相斗,让琅琊王氏去挑拨,我们先避开吧。”崔老夫人反握着崔九娘的手。 楼明风今日晋了皇贵妃,她母亲就死了,她可以借此推脱晋封,至少可以不理宫事,守孝不出。 要不然用什么去推掉明太后晋封的旨意,崔老夫人不愿看着那个已然死过一次的女儿,再次被人当刀使。 叹了口气道:“这一代又一代,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崔九娘被崔老夫人的话给吓到了,紧握着她的手道:“祖母,您可别吓我。” 崔老夫人朝她摆了摆手,轻声道:“阿风病重的时候,她那时眼中没有清河崔氏,也没有什么权势,只想三哥儿好好的,所以她那时让我笼络好五娘,让三哥儿如一次愿。” “可你看,现在她自己都看不清局势了。”崔老夫人拍着崔九娘的手,笑道:“我若去了,老二就该回来,五娘也会入府为我守孝。” 崔九娘抬眼看着崔老夫人,心中惊骇慢慢扩大。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这般冷静的说着自己之死的种种好处,而且沉着安排着。 “老二才走没多远,回来也该快,你从崔氏庶族中选一个合适的女子,为其续弦,要性子柔和的,告诉她,要处处敬着五娘,真心替二房子女着想。”崔老夫人勾着嘴笑,脸色慈祥。 “无论你用什么法子,定要让你二叔续弦。”崔老夫人眼角轻颤,低声道:“然后找一个合适的郎君,娶了九娘。” “祖母。”崔九娘不知道为何,有些不解。 这后事安排,祖母为何只记得将二房死死拉入崔氏阵营之中,是因为五娘么? “你也别太担心,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崔老夫人朝她笑了笑,松开她的手道:“夜深了,你回吧。” 崔九娘见崔老夫人眼带疲惫,心中坠坠不安。 可这承恩侯府,三房四房都不管事,婆母她也没有了。 老承恩侯连面都不露,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得连忙派人连夜给楼敬台送信。 崔老夫人待众人走后,朝贺嬷嬷道:“给我梳洗吧。” 贺嬷嬷走过去,替老夫人梳着头,声音却有些哽咽道:“或许有其他办法的。” “我老了,这么多年见过的事情,也比别人多了些。”崔老夫人握着贺嬷嬷的手,苦笑道:“钱氏死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些事情压不住了。可你看,明太后沉静了几十年,一出手,阿风就被挑到了风口浪尖。” “等世子爷回来就好了。”贺嬷嬷帮她将头发盘好,浑浊的眼中带着泪光:“世子爷能撑起承恩侯府的。” “我就是要让他回来啊。”崔老夫人从梳妆台下拿出一个沉香木盒,里面是成套的玉配饰:“我死了,他就回来了。如若他再留在太原,别说承恩侯府,整个清河崔氏都要被卷进去。” “五娘让他去,虽说有寒谢氏之心的意思,更多是利用他的身份,借着崔谢两氏的便利,好让七郎行事。”崔老夫人将东西反手递给贺嬷嬷。 声音并无遗憾,反倒有些欣慰:“为何人人要当老祖宗,因为老祖宗的命是真的很值钱啊。” 贺嬷嬷眼泪直流,握着那支玉簪,抖得怎么也插不进盘好的发间。 “我去后,你就亲去清河报丧,让他们用为我守丧为由,闭门不出,静待形势。”崔老夫人扶着贺嬷嬷的手,将那根玉簪稳稳的插入发间。 沉声道:“我活得够了,总该为子女着想的。你将那几个箱子里的东西交给阿月,她虽恨我这些年偏待她,有那些东西在,心头也该缓口气。六娘不是个好的,守一年孝,也够她替那个儿子另寻一门亲事了。” 贺嬷嬷低低的哭着,将那盒子中的东西,一件件帮崔老夫人配戴好。 崔老夫人看着铜镜中一张养处尊优的脸,勾了勾嘴角,依旧笑得慈爱:“或许人之将死,想的皆是善事。” 待头发完全梳好,贺嬷嬷有些颤抖的端起一碗天麻乳鸽汤递给她:“还温着。” 崔老夫人端着碗,用勺子小口小口的喝着:“你的手艺果然还是这么好,天麻在米上三蒸三煮,再多也没有药味了。” “老夫人,我到清河后,就随您去。”贺嬷嬷眨着眼,沉声道:“您等着我。” 崔老夫人摇了摇头,将碗中的汤一勺勺的喝完,方才上床歇息。 睁眼看着床帐之上的重重锦绣,她这一生皆在谋划着往上走,本以为三哥儿大了,她能寿归正寝,却没想这条命,到最后还有这般大用。 明太后以为她拉下郑皇后,推了阿风出来,清河崔氏就任她驱使了么? 三哥儿就该为她们身先士卒了么? 崔老夫人缓缓闭了眼,她虽然没办法解局,可她有办法破局。 以死破局,谁又能阻得了她。 第404章 迷心 承恩侯府崔老夫人仙逝的消息,不过半早就传开了。 整个承恩侯府一早就挂满了白幡,府中管事,派出一队队的人往各府里报丧。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坊间都挂了白绸,然后满京大半府邸都挂了白布。 清河崔氏延绵几百年,其势之大,只在萦阳郑氏之下。 更何况,清河崔氏乃是士林之首,文坛领秀,就算不是崔氏之人,也纷纷挂白幡以示敬意。 据说崔老夫人走得很是安祥,乃是年纪大了,听闻皇贵妃晋封,一时高兴,阳亢去的,并无什么痛苦。 这么大年纪,也该是喜丧。 只是众人谈及昨日其长女刚晋封皇贵妃,她就仙逝,似乎有些承不住这般的福气。 楼贵妃在群玉殿思索了苏嬷嬷的话一晚,还是决定让人去唤姬瑾回京。 她这一生,就是为了让姬瑾登上帝位的。 现在好不容易郑皇后有些失势,她岂能放心。 正要安排苏嬷嬷亲自去,就收到承恩侯府派来报丧的消息。 她身子一晃,瘫坐在椅子中,看着苏嬷嬷道:“刚才是给谁报丧?” 苏嬷嬷也有些诧异,可想到昨日崔老夫人那般无力的样子,突然有些明白。 走过去,握住楼贵妃不停颤抖的手:“是老夫人。” “老夫人……”楼贵妃喃喃的念了一句,眼角有着水光滑过:“她昨晚说了什么吗?” 怎么突然就去了…… 楼贵妃皱着眉,眼睛眨了又眨,眼角的水光慢慢聚到眼中,顺着长长的睫毛抖动。 “她让您,别晋这位份。”苏嬷嬷紧握着楼贵妃的手,一字一句的道:“太后已然不理事多年,突然晋您的位份,怕是有所图谋。” “你出去吧,我坐一会。”楼贵妃慢慢垂下头,伸手捧着脸。 眼睛眨了又眨,心中却怎么也不明白。 她还想着母亲再给自己出谋划策的,怎么突然就去了。 是因为明太后晋了自己的位份么? 可当初送她入宫,不就是为了争那个位置么? 怎的临门之时却又退缩了? 承明殿,明太后听闻崔老夫人仙逝,喝着粥的手顿了一下。 接过刘媪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可惜了。” 刘媪不知道她是可惜崔老夫人之死,还是可惜其他的,小声的道:“这丧仪怎么办?” “按规矩办吧。”明太后捏着帕子,想了一下道:“从我的私库中加些东西,另赐仙鹤殓服一套。如若陛下同意的话,就加封国夫人吧,毕竟没有她。当年这京都的大门,也没这般容易开。” “她倒是看得清楚,只是不知道她那个女儿愿不愿意领她这份情了。”明太后复又喝着粥,沉声道:“今年当真是不利,接连都是不好的消息。一个个的,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连死都不怕了,反倒怕这个。” 刘媪见她脸色有些不好,忙帮她夹了一筷子菜:“端容郡主和三殿下就该回京了。” “是啊,这才是她的高明之处呢。”明太后慢慢的用着膳,轻声道:“看着吧,反正也不急。” 楼画语和姬瑾本是等着崔老夫人来护国寺,看她如何劝说姬瑾回京,再套一些当年的陈年秘事。 只是她们没有等到崔老夫人的过来,却等到了承恩侯府来报丧的人。 姬瑾脸色沉了沉,却突然扬天,舒了一口气,苦笑了两声,扭头看着楼画语道:“五娘现在不用烦恼了。” “殿下回宫吧。”楼画语也有些恍神,朝姬瑾道:“别让老夫人走得不安祥。” “是。”姬瑾朝楼画语拱了拱手,快步朝外走去。 幸好因为五娘在孝中,所以他一直穿着素净,这下连衣服都不用换,直接回京。 楼画语坐在那里坐了许久,听着远处传来钟响之声,才缓过神来。 她知道崔老夫人身体已然不行了,可却没想过她会这般而去。 她昨晚还有些恼,如若楼贵妃晋了皇贵妃,与郑皇后相对,姬瑾不得不卷入那场争斗之中。 这就是明太后的高明之处,只不过一道晋封的旨意,直接打压了郑皇后,还连着拘了王道珍,并且推着楼贵妃急召姬瑾回京,让楼贵妃推着姬瑾去争那个位置。 崔老夫人既然能休了谢夫人,大概也是知道前朝那些事情的,所以以死破了这个局。 楼画语叹了口气,慢慢站起来,朝关雎道:“去叫九娘子和十一郎,我们该回承恩侯府了。” 就算崔老夫人,以往做了些打压二房的事情,可终究这次以死破局。 她或许只是为了清河崔氏,或是为了楼贵妃,但也帮了自己。 而且她终究是嫡亲的祖母,她该回去治丧的。 只是这一次回去,怕是难离承恩侯府了。 楼画诗和楼敬辕听说崔老夫人去了,也有些吃惊。 但也急急收拾东西,随着楼画语回京。 姬瑾快马而回,却并未入自己的皇子府,而是直接入了宫。 楼贵妃听闻他回来,忙迎了出来:“三郎。” 她从听到崔老夫人仙逝后,脑中就有些茫然,这会看到姬瑾,方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母妃。”姬瑾却并未亲切的迎过去。 而是远远的站住,朝楼贵妃拱手行了一礼道:“外祖母去了,母妃该去承明殿了。” 楼贵妃眼睛转了转,有些不甘心的摇了摇头:“三郎,这是我们的机会。” “母妃以往挺透彻的,为何现在却看不清了。”姬瑾看着楼贵妃,一步步走过去道:“因为那道懿旨,外祖母去了。她用命给你换一个推掉的理由,你不去么?” 楼贵妃咬着唇,心中悲愤,抬眼看着姬瑾:“为什么?” 她生不由命,死不由已就算了。 让她晋封的是明太后,不让她晋封的是崔老夫人。 一人以高位下旨,一个以命相推。 她却只能在风中飘摇,自己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连三郎,都要为难她了么? “我送母妃过去吧。”姬瑾紧绷着脸,沉声道:“待推了旨意,母妃就在群玉殿为外祖母守孝吧,不见命妇,不参宫宴。” 他朝一边的苏嬷嬷招了招手:“去拿太后懿旨。” “三郎!”楼贵妃一把抓住姬瑾的手,沉声道:“你当初为何不让我直接死了!” 第405章 离宫 姬瑾心头大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楼贵妃。 “贵妃只是妃,或皇贵妃却不同,你可知道。”楼贵妃双眼垂泪,苦笑道:“谁又甘愿做妾。” “你当初如愿让我死了,我心中就只记挂着你,也不管这些了。”楼贵妃死死的掐着姬瑾。 声音阴冷:“在我心中,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我活过来,只想让你登上那个位置,不想再居于人下,我只想为自己活一次,难道不可以吗?” 姬瑾被她紧掐着手,看着那指甲一点点掐破油皮。 突然感觉有些荒唐,真正死过一次的五娘,重活一世,却慢慢的放下。 而未曾真正死过的母妃,却在将死未死之后,只想不顾一切,为自己肆意而活。 他慢慢伸手,紧握着楼贵妃的手,将她的手拉开。 内殿中,苏嬷嬷拿着装懿旨的盒子出来,见楼贵妃脸色有些僵硬,那双手用牛乳、药水、上好的香脂养着的玉手被捏得发紫。 “母妃不去么?”姬瑾沉着嗓子,看着楼贵妃:“你不去就好好休息吧。” 就在楼贵妃眼露喜色时,他猛的抬手,对着楼贵妃后脑就是一记手刀。 “殿下!”苏嬷嬷捧着盒子,吓得惊叫出声,却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叫出来后,复又生生吞了回去。 姬瑾下手凌厉,没有半分留情。 楼贵妃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就直挺挺的朝地上倒去。 “看好母妃,去昭阳殿禀告母后,母妃听闻老夫人仙逝,晕厥过去,旧病复发。”姬瑾一手拉着楼贵妃,一手接过那只盒子。 将楼贵妃推到苏嬷嬷怀中,看着她脸侧迸现的青筋,朝苏嬷嬷道:“让她病一病吧。” 苏嬷嬷扶着楼贵妃,朝姬瑾点了点头。 姬瑾拿着那装懿旨的盒子,大步朝承明殿而去。 他并未入殿,而是双手捧着盒子,跪在了承明殿门口。 刘媪看着他,有些为难的道:“太后也是好意,这才为你母妃晋封,殿下何必这般推脱。” “人生而有命,或富或贵,皆由天定。”姬瑾低垂着头,双手将那盒子朝上抬了抬:“母妃新晋,外祖母却不能承其贵,母妃一时悲痛过度,晕厥过去,还不知日后如何。故不敢妄承富贵,只得安守本份。” 他一字一句沉沉的说着,慢慢匍匐下身子:“求祖母收回懿旨。” 刘媪有些为难的看着他,这两年三皇子长得快,已然不是当初那个靠在树下,淡笑着等端容郡主出来的玉面郎君。 而是有着战神之名,带着赫赫战功之人。 却依旧跪在这里…… 刘媪朝姬瑾福了一礼,转身回了承明殿。 殿外,不时有两两结队的宫人走过,或是采花,或是送物,虽都不敢对姬瑾侧目,但过往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探听消息罢了。 可姬瑾依旧跪得笔直,捧着盒子的双手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昭阳殿内,依旧在绣着彩凤的郑皇后,听着苏嬷嬷亲自来禀,楼贵妃听闻噩耗,晕厥病发。 她轻嗯了一声,抬头有些紧张的朝苏嬷嬷道:“要什么药材就直接用,库里没有的,就到昭阳殿来取。好好将养,让她别太过悲伤,老夫人这是因喜而去的,往生极乐,也算是白喜。让她放宽心,等她好了,再行晋封典礼就是了。” 苏嬷嬷福了一礼,轻声应着,却不敢说姬瑾去承明殿退旨之事。 待离开群玉殿的时候,后头跟着一队宫女,皆捧着上好的药材,百年的山参,成形的首乌…… “三殿下拿着懿旨去承明殿求太后收回旨意了。”女官探着消息,走进来帮她理着线。 郑皇后低低的笑了,银针落在那彩凤的眼睛之上,朝女官道:“驾车。” 女官有些不解,郑皇后却将那彩凤的眼睛绣好,方才慢慢起身:“太后不是说要本宫为皇家子嗣祈福么?” “在宫中祈福哪有什么诚意。”郑皇后转身去朝内殿走去,沉声道:“召秦王妃,庆阳公主,随本宫一块去护国寺,为皇家子嗣祈福。” “娘娘!”女官声音有些颤抖,微微抬眼看着郑皇后道:“这可否要先问过陛下?或是与太师商议?” 皇后仪驾出京,并不是简单的事情,更何况还有秦王妃和庆阳公主。 而且此时出宫,明显是不满明太后的旨意。 楼贵妃病发,郑皇后出宫,六宫无主,难不成让明太后主事宫事么? “去!”郑皇后勾着笑,猛的沉喝一声:“本宫在这宫中多少年了,还未出过宫呢,既然有太后懿旨,怎的能不去。” 女官听着她声音掷地,如同炸雷,忙拱了拱手。 急急的出了昭阳殿,去宗正寺和礼部调车驾,又让人清理郑皇后的箱笼,又派一队禁卫前去护国寺清路、围寺。 又急急派人去通知程昭,让他调禁军同行。 郑皇后看着宫女们清理着东西,脸上有着一种畅快。 明太后以为,用一个谢氏的死,就能让她如何。 现在又如何? 楼明风想争,可清河崔氏不敢争,她儿子也不愿意出这个风头。 这就是萦阳郑氏之威,就算谢起兵临太原又如何,清河崔氏还是得避郑氏之光。 崔老夫人连命都不要,也不敢明面上与郑氏为敌。 明太后以为推出个崔氏,她就会怕了么! 承明殿,明太后听着刘媪的话,纺着纱的手停了下来。 看着织机之上,千丝万缕交织而成的锦缎,沉叹了口气道:“楼贵妃病了?” “是,已然去群玉殿问过了,说是听闻噩耗,自己在内殿呆了半日。”刘媪声音有些发干,硬着头皮道:“三殿下回来,她一时起身太急,气血不畅,倒下去时后脑磕到了桌边,肿了好大一片,已然晕了好一会了。” “这么巧啊。”明太后冷呵一声,拿过剪子,一把将织机上那匹织了大半的锦缎给剪断。 沉笑道:“又病了,所以晋了位也没用。你让三郎回去吧,让他好好的给他母妃看病。” 刘媪恭敬的福了一礼,有些可惜的看着织机之上,那已然成形的锦缎,这一剪子之下去,前面半月之功,全部都浪费了。 明太后却似乎并不在意,将废弃的锦缎扯出来,喃喃的道:“没事,下次才能织更好的,去吧。” 第406章 相视 刘媪看着原本在机上,还成着形的锦缎,在被扯出来后,丝线崩离,残缺不全。 心中有些忐忑:“那昭阳殿那边?” 楼贵妃不能理宫事,郑皇后怕是得意了。 明太后这会已然笑得温和:“皇后自来随和大度,可也是个聪明的,这次连添个皇贵妃都没有推脱,怕是要出手了。” 刘媪脸上有些担心,明太后却并不在意,只是朝她挥了挥手道:“你去吧,我歇一会。三郎倒是个心志坚定的,你说他是半点都不想,还是另有谋划?” 这话刘媪没法子回,只得让人伺候明太后回寝殿歇息。 姬瑾一直到手中的盒子被收回,依旧朝着承明殿重重磕了个头,这才起身,朝刘媪拱手道:“多谢刘媪。” “太后仁厚,殿下诚心退旨,自不好强求。”刘媪看着眼前俊挺的郎君,朝他福了一礼道:“贵妃的病,或许该好好看看了。” “是。”姬瑾拱手,朝后退了三步。 转身正要离开,就见有两个内侍急急的朝承明殿而来,对着刘媪急声道:“皇后娘娘凤驾出宫,前往护国寺祈福,召了秦王妃,和庆阳公主、荣恩郡主陪侍左右。” 刘媪脸色一变,太后虽料到郑皇后会出手,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转眼看了看姬瑾,却见他依旧恭敬的站在那里,朝她拱了拱手,这才缓缓转身离开。 群玉殿内,楼贵妃后脑敷着药,却依旧没有醒过来。 姬瑾到内殿看了一眼后脑的伤,他那时心头有些焦燥,下手重了些,红肿之处还有些发紫。 “点了安神香,大概晚间才能醒。”苏嬷嬷见姬瑾嘴角发干,递了杯茶给他:“承恩侯府那边,殿下该如何?” “母后要出宫前往护国寺,你紧闭殿门,以母妃重病为由,不要见客,无论谁来都不要见。”姬瑾接过茶,喝了两口:“我先回府,再商讨治丧之事。” 苏嬷嬷点了点头,知道这是让贵妃完全从风波中抽出身来。 有些心痛的看着姬瑾道:“殿下不要焦心,好好休整一下,待明日再去承恩侯府也行的。” 他虽是外孙,可也是皇子,今日该是承恩侯府本家前去,待明日灵堂搭好,一应备齐后,方是他们这些人去的。 贵妃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时,心底却是明白的,但这两年,或许是殿下之势蒸蒸日上,现兵权在手,战功赫赫,羽翼丰满,她倒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来了。 “劳您记挂。”姬瑾朝苏嬷嬷拱了拱手,将茶盏放下:“我先回府了,无论是宗室之人,还是崔谢两氏之人,皆不要见。” 苏嬷嬷见他再次交待,知道这事定然十分重要,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郑皇后出宫,后宫无主,楼贵妃虽报病,可难免崔氏有人心动,让楼贵妃代郑皇后执掌六宫。 姬瑾出了群玉殿,看着宫人们忙碌,或是去昭阳殿听旨,或是帮着安排出宫事宜,连程昭都来去匆匆。 他出宫门后,巡城司已然将宫门口朝外的道路在清理了,免得惊扰了皇后凤驾。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有些好笑,勾着嘴角看了一眼后面的宫门,直接朝三皇子府去了。 永顺帝刚想着追封崔老夫人为国夫人,让内侍去礼部宣旨,让他们拟个好点的封号上来。 接着先是听闻楼贵妃晕倒病发,跟着就是听闻姬瑾去承明殿退旨。 心中有些发冷,直接朝丁绍道:“既然这样,那追封就不用了。” 崔老夫人死了,如若楼明风懂事,或是三郎虽知道局势,却也愿为他所用,他也就给崔老夫人追封一下,涨涨他们的势。 既然三郎不愿,那就不需要了。 丁绍有些为难,不过幸好这旨意还未下达,忙让人将那去礼部宣旨的内侍给唤了回来。 就见有内侍急急过来,朝永顺帝道:“皇后娘娘要去护国寺祈福,凤驾已然准备。” 永顺帝目光一冷,捏了捏眉心,想起身去问,可一想到郑皇后让他不要去昭阳殿,心中也有些发冷。 摆了摆手道:“去告诉太后吧。” 丁绍见他脸色发沉,忙将泰和殿中的人都退下,守在了殿外。 刚关上门,就听到有什么落地之声,似乎还夹着碎裂的声音。 楼画语带着弟妹从护国寺回京,因为要收拾箱笼,加上车驾从山路不好走,比不得姬瑾快马。 待她们到城门口时,却见禁军已然封了城门,所有入城的车马,皆须在道路两旁避让。 颜铁明身上有三皇子府的令牌,让宋金护着车驾,打马去问守城的校尉。 待问到消息后,脸上也有惊色,忙回来朝楼画语道:“皇后娘娘要去护国寺祈福。” 楼画语听着眨了眨眼,勾嘴有些想笑,手却不知道为何有些发抖。 心中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兴奋,有些打鼓的跳动。 掀开车帘朝颜铁明道:“那我们就等着吧,你看着,如若皇后车驾出来,我们该下车行礼的。” 颜铁明虽有些担心,却也知道这局势僵持,皇后却在此事出宫,怕是会有大事发生了。 凤驾出行,自然准备良多。 楼画语她们一直等到申时末,方才见有一队禁军从城门出来,再次驱赶着路中车驾,将道路完全清空。 接着又是一队内侍打马复巡,待过了两刻钟,方是程昭亲自领头,领五千禁军,浩浩荡荡的护送郑皇后一行。 皇后车驾,八骏齐驱,外置宝帐明珠,垂挂香炉,重重锦帐之下,内里如何,也看不真切。 两侧外有禁军双骑并行护驾,内有内待双人同卫,别说近身了,连看都看不清什么。 楼画语看着凤驾后的两辆四骏华车,朝楼画诗道:“这就是乱相生了。” 明太后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这出手时机虽然对,可有些急了。 或许是感觉到什么,或是早就知道她在城外。 王道珍的车驾经过楼画语她们时,突然掀开了车帘,朝她看了一眼。 虽只是一眼,但楼画语却也看了过去,两人隔着重重护卫,相视一笑。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楼画语突然有些畅快,连福身福得酸软的腰都没那么难爱了。 第407章 老辣 因为要避让凤驾,楼画语她们回到承恩侯府的时候,天色已然黑了。 整个坊间皆挂着白灯笼,崔九娘虽忙乱,收到消息,却依旧在二门口等她。 楼画语看着一身缟素的崔九娘,拉着楼画诗走过去,行礼道:“世子夫人。” “五娘别多礼,你就叫我二嫂吧。”崔九娘看着楼画语姐妹,想到老夫人的遗言,心中有些发怵。 握着她的手道:“你总算回来了。” 楼画语见她这样子,怕是知道崔老夫人并不是真正因“阳亢”而去,朝她轻声道:“二嫂无须忧心,府中之事,还有长辈呢。” 刚才崔九娘的话,让楼画语立马明白,怕是崔老夫人对二房有所交待呢。 可不敢接那句“总算回来了”,因为这后面怕是有很大的期许。 “五娘是先去春晖堂,还是去更衣?”崔九娘不敢此时在话语上多说什么,而是心思沉重的握着楼画语的手。 “直接去春晖堂吧。”楼画语看了看自己和弟妹身上的孝衣,苦笑道:“今年不大太平啊。” 崔九娘想着近来的局势,也轻嗯了一声,带着她们朝春晖堂而去。 仙逝不过一日,春晖堂里虽已然换了一应的东西,可老夫人还未收殓,据说是明太后亲赐了超一品国夫人的殓服,可并未有追封,一时也不知道用不用。 三夫人、四夫人在外面接待楼家族人,又要安排着治丧的事宜。 楼画语领着弟妹,在崔老夫人床前磕了头。 老夫人脸色平和,与钱氏死时一般,好像都是一梦而去,并无痛苦。 阳亢去世,皆很快,大概她是真的在梦中去的吧。 只是如若她在地下见着钱氏,也不知道她们会说些什么。 楼画语有些胡乱的想着,领着弟妹又烧了一轮纸,方才回二房。 崔九娘身为世子夫人,本该去外头忙着的,却全程跟着她们。 待她们回二房,崔九娘才重重的松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见着五娘,这般沉重,或许是心虚吧。 二房的院子明显已然整理过了,楼画语着人给楼敬辕急急换了麻衣孝带,先送他去前院代表二房守灵。 她方才回房换麻衣,关雎在铺着床,桃夭就进来,朝她轻声道:“打听到了,贺嬷嬷今日一早就亲去清河报丧了。侯爷在前头布置灵堂,老侯爷依旧在外书房。” “派人去城门口等着爹爹和哥哥,将最近宫中形势告诉他们。”楼画语将孝带绑在头上,朝桃夭道:“明日看着,钱氏商号派谁来,一来人就告诉我。” 钱氏虽亡,可钱氏商号依旧是二房的外家,崔老夫人仙逝,自是该派人前来的。 桃夭知道情况,复又急急忙忙出去了。 楼画语看着铜镜中的脸,她这孝守得有点多啊。 朝正在铺床的关雎道:“将所有东西都收拾一下,别让人拿着把柄,朝邓府给邓夫人递个信吧,这是个好时机呢。” 正铺着床的关雎,愣了一下,跟着这才想起是什么好时机。 楼画语看着自己的手,双手素白,却终究是染了血。 她从南疆回京也有些时日了,钱氏商号也好,钱通仁也罢,都没有与她有过半点消息。 当真是要断绝关系一般,可崔老夫人死了,钱氏该来人了,她总该将这事解决了。 楼元娘这个时候死,挺好的。 至少不会有谁在意她一个外嫁女的死,全部都震惊于崔老夫人的丧事了。 关雎轻应了一声,转身让颜铁明派暗卫去递消息,正要转身却见二管家站在院门外,朝她招手。 忙走过去,朝二管家福了一礼道:“您快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二管家朝关雎拱了拱手,沉着脸道:“劳烦关雎姑娘去通报一声,老侯爷想见郡主,让郡主去外书房。” 关雎心中微惊,忙朝二管家福了一礼,又召了小婢女,请二管家入院喝茶。 楼画语听闻楼造找她,虽有些意料之外,想了想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事。 从收到的消息上看,他许久都没有管事了,至少明面上是的这样。 可楼造这人到底有多深沉,楼画语依旧看不懂。 有时她都不知道,楼造到底是在帮谁。 待她随着二管家到外书房时,却见那里挂着的鸟笼全部都空了。 或许是因为养熟了,各色名贵的鸟儿在院中树上、草地上、花丛中跳动,叽叽咋咋的叫唤着,也并未飞走,这会了也并未栖树而眠。 有几只还朝着灯笼扑过去,也不知道是向火而飞呢,还是眼睛不行,胡乱飞动。 相比于其他各处的沉静,倒显得特别热闹。 书房内楼造只是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空荡荡的鸟笼,和那些在灯光中乱跳的鸟。 楼画语进来,他似乎都没有回神。 “祖父。”楼画语复又唤了一声,他才醒过神来。 朝楼画语招了招手道:“坐吧。” 楼画语走过去,在窗前的茶几前跪坐下来,拢着手,垂着眼,静待着楼造开口。 “你倒比三哥儿沉得住气。”楼造随意的给她倒了杯茶,沉声道:“他每次来,都是直接开口问这问那,你不想问什么?” 楼画语双手恭敬的接过他随意递来的茶杯:“敬听祖父教导,不敢随意发问。” “五娘。”楼造呵呵低笑,轻声道:“袁崇信暗中派人前去匈奴,持谢夫人秘信,意图与匈奴沁科尔部落联手,借道西凉,攻入大华。” 楼画语眨了眨眼,低头抿着茶,并不言语。 太原谢氏情况危及,如若想解危,自然须要利国的大事。 袁崇信收到谢夫人信的时候,叶英信那一万胡马还未入境,他自然以为匈奴入境,永顺帝急须征马,太原谢氏以太原马献于永顺帝,太原谢氏之危立解,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叶英信率马入境就算了,谢起却因谢夫人之死,已兵临萦阳,袁崇信再引匈奴入境,就是谢氏判国引敌之罪,足矣灭谢氏全族。 “你说杨怀舟和石崇能守得住孟阳吗?”楼造双目沉沉的看着楼画语,轻声道:“江嬷嬷出京了吧。” “匈奴自是入不得境的,国恨与私仇,自不可混为一谈,这点五娘还是知道的。”楼画语看着楼造,点头道:“祖父手眼通天,一举一动尽在你的掌控之中。” “你不该留她一命的,就该让江嬷嬷殉主,妇人之仁,后患无穷。一旦有人发现她们祖孙还活着,一切矛头直指着你。”楼造声音发沉的看着楼画语,摇头道:“你终究不如老祖母般老辣。” “祖父说的老辣是什么?”楼画语慢慢放下手中茶杯,直直的看着楼造:“请祖父赐教!” 第408章 惊起 楼造看着坐在对面,不卑不亢的小娘子,抿嘴沉笑道:“你认为老辣不好?” “我只是不知道祖父所说的老辣是指什么?”楼画语将手拢在袖中,沉沉的看着楼造:“人命在你们眼中什么都不算对不对?” 楼画语在来的路上,思及崔老夫人之死,还有她听闻娘亲之死,就直接休弃了谢夫人。 她想到一个一直未曾想明白的问题,崔老夫人也在怕前朝那些残留的势力,所以前世或许并不是崔老夫人下手害死了自己那些至亲的人。 如若崔老夫人有能力害死娘亲,她就不会因为怕清河崔氏和楼贵妃被推入风波中,以死破局。 谢夫人更只是个递刀人,真正的人或许还在后面。 “人命?”楼造看着楼画语,摇头苦笑道:“曾几何时,我也跟你一般看重人命,爱惜一草一木,一鸟一虫,可你看……” 楼造伸手指了指窗外那些吵闹的鸟:“它们被养习惯了,放也放不走,再也没有野性,该如何?” “你放它们出去,它们也只会饿死,还不如养在笼子里。”楼造慢慢起身,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鸟:“或者,杀掉它们,这样其他鸟就不会再入笼。” “祖父认为老夫人老辣么?”楼画语看着那个站在窗前高大的背影,突然为老夫人有些不值。 她或许为了清河崔氏,才嫁给眼前这个人,可终究也为他生儿育女,让楼家步入鼎盛。 楼造摆了摆手,朝楼画语道:“我以为元娘将死,与你之间或许有话可谈,可见你还未到那时。下次有机会再谈吧,你先回去吧。” “是。”楼画语起身福了一礼,楼造或许以为自己会为他所用,可却没想到她终究走到不他那种境界。 只是缓步退到门边时,却轻声道:“老夫人的老辣,是可以用自己的命来为家族,为子女谋划一个出路。不知道祖父的老辣是什么?” “杀掉那些有不同见解,或是不听驱使的人么?”楼画语阖上了眼, 转身离去。 楼造却依旧看着窗外那些鸟,看着楼画语出了门,将草地上的鸟惊起,有几只惊叫着朝院墙飞去。 惊叫着就跃过院墙,消失在夜色之中。 “还是年轻气盛啊。”楼造伸手撑着窗,看着外头的二管家道:“找到刚才飞走的那几只,处置了吧。” 二管事拱着手不敢应声,待楼造关上了门,这才招呼人来杆网抓鸟。 楼画语出外书房后,身体有些发抖,那拢在袖中的手慢慢的发凉,只得大步朝院中走去。 今日才是首丧,治丧的仪程还没有出来,所以并不需要去守灵。 楼敬辕也只不过在前院打了个转,就随宋金回来了,在楼画语院中将前院的情况说了,怕明日有事,楼画语就让他先回院中歇息。 楼画诗却已然去了春晖堂,说是崔九娘叫她过去帮着折宝塔。 “九娘子说您不用担心,她知道世子夫人有事,但对您有所防备,九娘子去探探话也好。”桃夭说这话时,倒也有些欣慰。 所谓的折宝塔,就是用金银纸折成金山银塔的模样,在灵堂上烧。 这东西虽然有现成的买,但也需子孙亲手折一些,以表孝意。 楼画语对楼画诗倒不担心,就算有事,她现在也有那个失控的巫术可用,至少在内院妇人之间,无人伤得了她。 她只是感觉有些疲惫,这个承恩侯府,她一直认为最大的敌人是崔老夫人,可没想到,真正隐藏的人,往往在后面。 关雎少见她脸色这般疲惫,忙将房中的人清空,伺候着楼画语先歇息。 只是刚关了门,正要去关窗时,就见外头颜铁明站在窗下,一把将窗子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关雎有些不解,伸手扯了扯窗子,悄声道:“娘子要歇息了。” “殿下会过来。”颜铁明脸色有些发沉。 却见楼画语已然走到了窗边,忙松了扯着窗棂的手,拱手道:“孟阳那边已然传来了消息,袁崇信暗通匈奴,被石崇拿下,杨怀舟点孟阳之兵,防止匈奴铁沁尔部从西凉入境。” “叶英信在哪里?”楼画语站在窗前,看着颜铁明道:“周先生呢?” “暂时还没有消息。”颜铁明手心带着汗,只得上前,悄声道:“殿下或许会去怀庆。” 楼画语点了点头,看着外间沉沉的夜色,朝关雎道:“留着窗吧。” 事情已然开始,怕是谁也再也不能安然脱身了。 姬瑾来的时候,楼画语还未睡,正在清理着帐薄。 他依旧走的是窗户,见楼画语衣着整齐的坐在那里,内室虽无人,却燃着香,红泥小炉上烧着水,知道五娘是在等他。 原本心中的颤意瞬间消失,就好像劳累了一日,回到家中,娇妻明灯,只待君归。 “殿下,坐。”楼画语见他站在窗前不动,拿铁钳子将炉中炭火拨弄了两下。 小炉中火光大盛,水沸后,给姬瑾泡了杯茶道:“宫中如何了?” “母妃已然病了。”姬瑾说这话时,脸色毫无波澜,而是直接拿了两卷帛书放在楼画语面前:“这是二舅给我的原件,我已然着人抄录过一份就行了。” 楼画语看着那泛旧的帛书,有些不解,打开一看。 只见内里街道整齐,坊路清晰,连城墙和卫所都画得清清楚楚。 另一份上,更是六宫十二殿皆历历在目,更甚至有暗道秘室种种不一而明。 她抬眼看着姬瑾,沉声道:“爹爹何时给你的?” “他在护国寺离开之前。”姬瑾将那东西塞给楼画语,轻声道:“老侯爷给他,或许是知道他不会在京中,但老夫人一死,他就得回来,怕老侯爷会要拿回去。” “我虽着人抄录了一份,但暂时没有安全的东西装,那七巧玲珑盒暂借我一用。”姬瑾倒也没有隐瞒,握着楼画语的手道:“五娘有空就看看,承恩侯府所在颇为巧妙。如若二舅和舅兄回来,让他们抄录一份也好。” “好。”楼画语并未在意什么“舅兄”的称呼,紧握着那两卷帛书,看着姬瑾道:“你何时走?” “大概明日晚间。”姬瑾嗓子一紧,抬眼看着楼画语。 眼中有着无限柔情,却更多的只是无奈。 他也想留在京都,与五娘煮茶夜话,可他不能。 从怀中摸出一张纸,他拉住楼画语的手,将那张纸郑重的放在她掌心:“五娘可要收好,跟那两卷帛书收在一块吧。” 第409章 如若 楼画语感觉到纸张都被握得温热,虽未看,却也知道是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姬瑾还真的写了。 姬瑾抿了抿唇:“明日一早,陛下会与兵部商量如何处理孟阳之事,安国公怕是会亲自去孟阳。匈奴还在和谈,却又起战事,我……。” “我知道。”楼画语反握住他的手,沉了沉眼道:“我明白的。” 姬瑾已然在永顺帝那里表明了态度,他身为皇子却不愿为陛下驱使,楼贵妃在后宫也不得用,如此这般,怕只是会落个圈禁的下场。 更何况还有那两个匈奴公主,可是姬瑾的夫人呢。 战事起,这对姬瑾而言或许是个机会。 “五娘。”姬瑾握着楼画语的手,吸了口气:“如若……” “我会随殿下而去。”楼画语勾嘴笑了笑,轻声道:“殿下是不是想说,如若你拥兵自立,我会如何?” 在护国寺时,楼画语想了许久,却依旧未能替姬瑾想到出路。 从实力之上而言,永顺帝现在手中所握的,加上前朝势力,怕也抵不过一个萦阳郑氏,这也是为什么永顺帝要将姬瑾推出来,与昭阳殿相斗的原因。 姬瑾失了帝心,萦阳郑氏不会让他活命,永顺帝用不着他,自也不会留他。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立。 那时两人在护国寺亲昵,或许两人心中都明白,这般处境,除了自立,再无他法。 可谁都不愿意先提,毕竟乱臣贼子,谁又愿意做呢。 “母后出宫,陛下与母后之间,怕已然再无缓和的可能了。”姬瑾松开了楼画语的手,轻声道:“我有意带五娘出京,可又无处可去。如若有了安稳之处,五娘可愿随我出京?” 楼画语有些无奈的看着姬瑾,沉笑着将手中的字据扬了扬:“殿下可拿了我百万之资呢,我不该去追债么?” “好。”姬瑾早已料定,楼画语是愿意的,朝她笑了笑道:“我先回府,明日入府吊丧,再暗中出京,五娘无须相送。” 他与五娘一直聚少离多,只是这次或许想再见,就当真有些为难了。 “去吧。”楼画语知道他这次怕不是得永顺帝旨意出京,而是要自己偷偷离京了。 姬瑾依旧是从窗户走的,来去匆匆,连那杯泡着的茶,动都没动。 楼画语捧着茶饮了一口,或是泡得久了,有些苦,连回味都是苦的,她却还是将茶水饮尽,方才打开那张纸。 姬瑾对于写情诗,大概已然练就,连一身投靠卖身文书,也写得情意缠绵。 她却无心欣赏,从房中找了一个三转盒装着,这才让桃夭进来道:“派出所有人,盯着镇北王府和宁国公府。” 今晚传来孟阳的消息,明日一早兵部定然为此事焦头,永顺帝手中握兵的,也就镇北王府和宁国公府了。 桃夭正要离开,楼画语复又道:“还有平国公府。” 见桃夭不解,楼画语轻声道:“镇北王与慧和郡主,怕是婚期将近了。” “不要用绣楼的人,就用外城那些人,绣楼的眼线镇北王都知道。”楼画语在桃夭转身时,复又淳淳交待:“此事关系日后生死,不要轻视。” 桃夭少见楼画语这般慎重的交待,忙点了点头。 外城的人都是些走夫贩卒,那些妇孺虽不能四处走,可妇孺有夫有子,也有亲戚,一旦拉开,整个外城就是一张网,将内城死死拢住。 楼画语当晚都没有歇息,将帐上的银钱算了又算,能用的终究还是太少了。 只到天将亮时,她方才躺在床上歇息了一会。 楼画诗一早就来找她,两姐妹一块用饭食,楼敬辕已然一早就去了前院。 就算与崔老夫人并不亲近,可二房父兄皆不在府中,楼敬辕是唯一的郎君,也该撑起二房,不能落人口实。 只是原先那个上学堂,要钱氏着人去叫两三次的郎君,已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如何做了。 楼画语听着小厮来禀时,也只是眨了眨眼,让人送些吃食过去。 “老夫人走前,怕是有意让爹爹续弦,娶崔氏女。”楼画诗喝着豆浆,朝楼画语道:“或者另外着人将二房与崔氏绑在一块。” 楼画语也没有问她是怎么套出话来的,用着早点道:“爹爹无须管,这事也得一年往后,你自己倒是要注意。” 上次楼明月算计着小诗儿,说不准崔九娘也会想办法,算计小诗儿。 楼画诗沉脸笑了笑:“我可不是这么好算计。” 两人用罢早膳,穿好麻衣,带着婢女朝春晖堂而去。 远远的就见有人在春晖堂外哭闹,还不只一个,崔嬷嬷带着人朝外拉。 那人远远的看着楼画语她们来了,痛嚎了一声:“楼五娘。” 楼画语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带着楼画诗就朝春晖堂而去。 那人被捂了嘴,嗯嗯的大叫,崔嬷嬷似乎怕她叫得扰了人,直接对着她重重的就是一巴掌,叫人拖走。 然后朝楼画语不好意思的道:“让郡主受惊了,府中有些忙乱,不知道怎的跑出来了个疯婆子。” “无妨。”楼画语朝关雎点了点头,。 关雎忙掏了个荷包递给她,崔嬷嬷这才笑着福礼退下。 楼画诗侧目看了看那个被拉开的人,轻声道:“那是楼元娘的生母。” “是么?”楼画语依旧没有侧目,而是从回廊朝里走:“她活不过今晚了。” 怕是知道楼元娘的死讯了吧,所以趁着府中忙乱,跑了出来。 只是大房虽无主母,但崔九娘也不是吃素的,一个被圈养了二十几年的通房,居然知道外嫁女的生死,还逃了出来。 这府里总是有这般让人吃惊,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只手藏着。 崔嬷嬷将她带走,自是活不过今晚了,楼元娘死都激不起水花,一个连姓名都无人得知的通房死了又如何。 楼画语正要转过回廊,就听到院外有人沉唤了一声:“郡主留步。” 那声音娇弱沉柔,光是听着就让人心头发软。 楼画语心头微怔,瞬间想起这是谁了。 一回头,果然见裳娘一身素服,抱着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娃,盈盈的站在院外。 几位老成的嬷嬷守在院外,不让她进来。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 裳娘本来就是那种柔弱如风,带着书香气息的妇人,而且岁月对她似乎十分宽待,那张脸看不出年岁。 抱着个一岁多的娃娃站在那里,如同少妇一般。 “郡主。”裳娘在院外朝楼画语福了一礼,柔声道:“不知道郡主可还记得裳娘。” 说着,将怀中的女娃娃的手朝这边招了招:“十二娘,见过五姐姐和九姐姐。” “你先进去。”楼画语朝楼画诗眨了眨,转身朝后走。 第410章 人心 裳娘这两年在承恩侯府,养得越发的好,脸上肌肤如雪,双眼清盈得勾人。 楼画语走到院门口,那些嬷嬷见她出来,自然不敢拦她。 这位端容郡主,在府中可也算是“传奇”式的人物了。 “这是十二娘么?”楼画语方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见过裳娘的女儿。 她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关雎也没备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今日忙乱,改日到我院中来玩啊。”楼画语随手脱下一只银镯子,递到十二娘面前,晃了晃。 那镯子是在南疆时制的,那边的人喜吊铃铛,却无铃心,戴在腕间拢在袖中不会动,可拿出来晃动,铃铛敲着镯身,却也叮咚作响。 虽是银镯子,上面却沿着镯身镶了两圈细如米粒的金刚钻,内里白籽玉镶成了白色秋海棠的花样,映着金刚钻,好像当真开在秋日一般。 十二娘听着响声,笑露着几粒白牙,伸手就来抓那只镯子。 “当不得郡主的宝物。”裳娘嘴上虽说着,却任由十二娘抓住了那只镯子。 楼画语复又逗弄了一下,将镯子让十二娘抓子。 朝裳娘道:“今日忙,十二娘还小,别冲撞了,带她回院中吧。我从南疆带了些小玩意回来,有空带她到我那里玩。” “是。”裳娘抱着十二娘,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快谢谢五姐姐。” 楼画语看着裳娘在一堆婢女使妇中离开,原先拦她的嬷嬷脸色都不大好,却也只是脸色平和的转过身去。 裳娘能在春晖堂前叫住她,还接了她的东西,就表示能为她所用。 只是她想得有些多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这个,以为就能如何了? 或者,以为崔老夫人已死,楼明晨整颗心都在她身上,楼画语与大房并不和睦,所以想借楼画语的手,将整个大房握在手中,让她那个儿子当上世子,继承承恩侯府么? 楼画语到春晖堂内时,内室坐满了人,见她进来,都侧目朝她看来。 那些人里,有楼家的本家叔祖母,或是老姑奶奶,要不就是其他各房的夫人。 当初崔老夫人在的时候,她们自知身份比不上,也不敢来惹崔老夫人眼烦,现在崔老夫人不在了,就一个个的跳出来了。 楼画语只是朝众人虚福了一礼,就直接进了内室。 崔九娘正和三夫人、四夫人,还有府中几位没出阁的娘子在烧纸,见楼画语过来,楼画诗先朝她点了点头。 “三婶,四婶。”楼画语朝两位夫人行了礼,蹲下来也和楼画诗她们一块烧纸。 崔九娘看了看她们,轻声道:“看到外面那些叔祖母和堂婶看见没?” 楼画语点了点头,崔九娘却感觉有些头大:“都是旁支的,来也是为了两件事,一是让侯爷去见三殿下,让他别推了贵妃的晋封,府里出了个皇贵妃可算是好事。” “二吗,就是想收殓的事情,我们的意思是,直接用一品侯夫人的殓服,太后赐的那一套,就当陪葬放在棺木之中就行。可她们的意思,是让用那一套收殓。”崔九娘脸色就算映着火光,眼中却依旧闪出鄙夷之色。 “这是长辈们的事情,就由长辈们拿主意吧。”楼画语只是一张张的朝火盆里扔纸,根本不接崔九娘的话。 崔九娘的手一顿,转眼看着楼画语,沉声道:“可这事关三殿下,五娘……” 楼画语侧目看着她,沉声道:“我与三殿下只不过有圣上亲赐的婚约,可我一个没出阁的娘子,难不成还能管得着祖母的丧仪么?” “而且这是老夫人的收殓大事,我一个孙辈也说不上话啊。”楼画语一边说一边烧纸。 她回府,只不过是为了治丧,难不成还要帮她们出头么? 崔九娘哽了一下,还要再说什么,外头却有婢女进来,朝崔九娘沉声道:“陈老夫人叫您出去,说是收殓的事情,不能耽搁。” “好。”崔九娘将手中的纸递给婢女,朝楼画语道:“五娘,老夫人也是为了我们好。” “我知道。”楼画语烧着纸,脸色被火烘得通红:“我定当日夜为祖母诵经,让她往生极乐的。” 哪有孙辈管祖母用什么殓服的,明太后送这套殓服过来,就是有意挑拨人心。 就算楼贵妃和姬瑾不争,清河崔氏不争,楼家也会有人去争,人心所向,自会将事情朝明太后想要的方向推动。 崔九娘被她哽住了话,也知道不好多说,朝着两位夫人福了福礼,硬是将她们一块请了出去。 她们这些嫁了人的,当了夫人的,自然该当事。 楼画语她们这些闺阁娘子,只该不知事,在闺阁之中娇养着。 她们一重重的烧着纸,一边楼画妩楼画媚都带着愁色。 楼画妩似乎从庵堂回来后就有些沉闷,楼画媚却朝楼画语悄声道:“昨日就开始闹了,怕是不得收场。” “我们孙辈,又未出阁,管不得这些事。”楼画语朝楼画媚看了一眼,悄声道:“安心呆一年吧。” 楼画媚知道她的意思,心中瞬间大安。 一边楼画妩原本失神的眼,却转了转,有些慌张。 但也无人理会她了,祖母去世,孙辈自该守孝一年,谁也跨不过去。 她们在内室烧着纸,明显外头时不时传来大喝的声音,隐约还有人拍着桌子。 到了辰时,娘子们起身歇息,用茶点时。 桃夭服侍楼画语去更衣,悄声道:“三殿下已然来了,在前面由侯爷陪着。” “舅老爷也来了,十一郎陪着,并未见外家老爷。”桃夭说这个时,不时抬眼看着楼画语的神色。 楼画语洗着手,只是轻声道:“注意着外城动向,府中的事暂时放一放。” “六部里崔氏官员,与老夫人有亲的,都告了丧假,无亲的有些告了病假。”桃夭声音发沉,声音越发的低:“乔彦杰一早就出了京。” 楼画语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只是她更完衣,要回内室时,却见一个妇人站在门外等她。 那妇人楼画语在楼家同宗大宴时见过,只是承恩侯府一直与其他房有些生疏,倒也未曾说过话。 “五娘。”那妇人一身素服,冷着脸朝她走过来道:“我是你二堂婶。” “见过二堂婶。”楼画语微微福了一礼,脸色沉静。 “五娘啊。”二堂婶满脸愁容,伸手就来拉楼画语:“你还在闺阁之中,你娘自来是个不管这种事的,所以你不知道,这贵妃晋了皇贵妃,三殿下身份也是会大涨,你日后的身份也会大有不同,你何不劝劝三殿下?” 第411章 狼子 楼画语知道会有人来劝自己,毕竟崔九娘想用自己来拦她们,她们自然也想用自己来劝承恩侯府的人。 或许在她们看来,这事无论从哪里看,自己都只有好处。 “五娘啊。”二堂婶拉着楼画语的手,语重心长的道:“我也知道这承恩侯府最近接连出事,能给你拿主意的人都不在。我们毕竟才是楼家自己人,二堂婶日后还得看着你过日子,岂会害了你?” 楼画语任由她捏着自己的手,她的手十分的热,虽不如崔老夫人的手那般滑如玉,却也算柔软,主要是热度惊人。 或是因为紧张,或是因为兴奋。 “知道你是个在闺阁中的娘子,不好跟府中人说。”二堂婶见说了半天,她未曾应话,复又道:“你随我一块去花厅,不用你说话,你只须听我们说就好了,好不好?” 她这话说得跟哄小孩子去吃糖一般,更是拉着楼画语直接朝那边走去。 楼画语没想到楼家旁支还有这般妙人,沉着眼不说话,只是朝桃夭点了点头,另一只手半拢在袖中比了个二,又弯了弯。 原本跟在她们后边的桃夭,慢慢的放缓了步子,在一棵树后时,转身就从侧边的小花道走了。 二堂婶见楼画语顺从的被她拉着走,心中大喜,还有些得意。 拉着楼画语的手却越发的紧:谁对权势地位不心动,这位端容郡主没了娘,父兄又不在身边,这个时候正是心慌的时候,怎能不好哄骗。 嘴上却哄着楼画语道:“你娘不在了,外家帮不上力,你父亲又是个懒散惯了的,你兄长也是那个性子,你想想,你都要为你娘守孝三年,三皇子府马上就要进两位匈奴公主。承恩侯府还是崔氏掌着,不一定会帮你……” “所以啊,你日后的娘家,也就只有楼家人。只有姓楼的,同姓同宗,才会真心为你着想。”二堂婶言辞凿凿,步子放得极缓,恨不得走到花厅前,完全将楼画语的想法给改变。 楼画语低垂着头,任由她说着,心中却思量着,是谁在哄动楼家人这般急切的朝承恩侯府伸手。 “五娘,日后啊,这府里如若呆着不舒服,就去我那里呆着,二堂婶定将你当亲女儿看。”二堂婶越说越兴奋,握着楼画语的手:“这府里啊,没了娘,还不知道……” “二堂嫂!”突然一个沉喝声传来。 廊下楼明月冷着脸,带着崔嬷嬷等一众人,大步走了过来。 “我不知道,就算我亲亲的二嫂不在了,这府里的人能拿五娘怎么着。”楼明月气势汹汹的走过来,一把将二堂婶的手给扯开。 朝她冷哼道:“你不过是个六品小吏的内眷,叫你一声夫人,也不过是大家顾着脸面,随着唤罢了。五娘是什么身份?她是位同郡王女的郡主,就算承恩侯府破败了,还有镇北王府在那里撑着,还有太后在宫中顾着,再不济钱氏商号富绝天下,也不是摆设。” “怎的!你见了她不行礼,还随意拉着她的手,哄孩子么?”楼明月呵呵的冷笑,一把将二堂婶的手给甩开:“我娘不在,这承恩侯府就是你们撒野的么?” 二堂婶被她数落得好一阵,白着脸还要说什么。 楼明月却朝楼画语柔声道:“五娘先回去,别脏了你的耳朵。” “是,姑母。”楼画语柔柔的朝楼明月福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转过花道,却见桃夭带着石耀辉站在转角处等她。 “石表妹。”楼画语走过去,拉着石耀辉的手:“多谢了。” “她们是长辈,又不讲理,只管撒波闹事,连二表嫂都被她们一时缠住,脱不开身。”石耀辉看着楼画语拉着的手,苦笑道:“我娘不过是自来名声不好,她们不敢惹罢了。” 楼画语握着她的手,摇头不说话。 就是因为楼明月这不吃亏的性子,所以她才让桃夭去唤她。 有楼明月来了,那一花厅的人,论身份,论亲疏,都没人说得过她。 这些人也不过是看承恩侯府,没了掌事的长辈,这才来充长辈来的。 楼画语自不好与她们争执,也不屑与她们争执。 回到内室,她们依旧在烧纸,只是这次多了石耀辉。 前院却并不是这般安稳,楼家来人较多,崔氏虽也有人在,但楼家一句话就顶死了。 就算老夫人姓崔,可嫁到了楼家,这也是楼家的丧事,崔家人管不着。 楼明晨被缠着头晕,崔浩他们早就收了崔老夫人示下,暂避风波,所以也任得楼家人闹。 姬瑾在前院烧了纸,跪拜后,就到内室看了一眼遗容。 与楼画语匆匆对了一眼,因内室皆是女眷,不好说话,只不过一眼就急急离开了。 泰和殿内,永顺帝听着丁绍禀着承恩侯府的事情,以及三皇子府的动静。 “周先生早就在入秋之前,带着于广林和一众幕僚去了太原,现怕已与叶世子里应外合。秦子睿于中秋之后就直接从护国寺出京了,徐伦也于第二日带着十几位幕僚出京。今日一早乔彦杰也出京了,颜铁明在承恩侯府护着端容郡主。”丁绍语气发沉,说得眼皮直跳。 永顺帝看着桌上几份暗折子,勾着嘴角道:“三郎呢?” “三殿下还在承恩侯府。”丁绍掌心微微冒汗,却也不敢乱猜测了。 永顺帝轻嗯了一声:“召镇北王入宫吧。” 秦昊到的时候,永顺帝已然将暗折收了,正在提笔写什么。 见他来了,头也不抬的道:“三皇子府怕是已然空了。” 秦昊自然也知道,只是拱手不语。 “皇后倒也算有心,去护国寺还不忘带着庆阳和荣恩去,程昭为了顾着寡居弟媳和侄女,也只得跟着一块去,宁国公府暂时不要动。你看着三郎……”永顺帝手中狼毫一挥。 浓墨勾尾,抬眼看着秦昊道:“如若三郎想出京,你带人拦着吧。你不是说那玉佩调动的人,端容郡主知道么?那就用吧!” “是。”秦昊拱手应了一声,暗叹了口气道:“如若三殿下执意出京呢?” 姬瑾既然已知陛下只是把他当棋子,怕是不甘为马为炮了。 永顺帝将狼毫沾满了墨,重重的点在纸上:“狼子野心,就不必留了!你不是想娶端容郡主么,杀了他,就是你的了。” 第412章 拦截 秦昊听着永顺帝的话,拱着的手一僵,双手死死的紧握。 又来了么,陛下又将五娘这般许给自己了。 “怎的?”永顺帝见他脸色发沉,挥毫泼墨:“不想?” “多谢陛下好意。”秦昊沉了沉嗓子,拱着手慢慢上抬,缓缓沉下了腰,将头埋于双手之下。 他怕自己露了神色,不得不藏。 “那是以往之事,已成过去,我与慧和郡主已在商议婚期,不再有他心。”秦昊沉眼看着地上的金龙织锦。 同是郑氏所织,彩凤色九彩,异常绚丽,金龙却腾于玄黑之上,如同从无尽深渊飞出,张着五爪,似乎要将人抓入那无尽的深渊之中。 “哦。”永顺帝驻笔,是否这才想到,有些为难的道:“两位都是郡主,确实不好选,太后有意让你娶慧和,那就慧和为正妃,端容为侧妃吗。” “不敢!”秦昊忙跪下,沉声道:“既然已为义妹那就此生此世只是义妹。” “你胆子倒变小了。”永顺帝冷呵一声,将手中的狼毫扔到一边:“那就不管那楼五娘吧,苗广说幻生之前,姬瑾杀了你一次,这次就当你报仇了吧,你杀他一次。” 秦昊匍匐于地,额头冷汗直流,后背慢慢的濡湿。 “不敢?”永顺帝有些疲惫的靠在龙椅之上,看着匍匐在地上的秦昊:“你不去,我就让丁绍去吧。” “臣领旨!”秦昊后背一震,忙起身拱手道:“定将三皇子拦于京都。” 永顺帝似乎没听到他话中的意思,冷冷的挥了挥手。 秦昊起身拱手,后退了三步,这才转身离开。 到殿外,丁绍捧着一碗茶,递给秦昊道:“王爷先喝口茶吧。” “多谢。”秦昊看着这个无论何时都和气的内侍,朝他点了点头,将茶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才大步离开。 丁绍见他出了泰和殿,这才端着空空的茶碗进入内室。 “喝了?”永顺帝叹了口气,沉声道:“你说幻生之术,到底是真是假?还是玄门之人,故弄玄虚?” 丁绍只是将空空的茶碗朝他递了递,表明秦昊喝了,却不敢接那幻生之术的话头。 “如若是真的,不如让人找到那位大师,给我也施一次幻生之术。”永顺帝不知道想什么,低笑道:“你说我如若一梦而回,到什么时候最好?” 丁绍捧着的茶碗有些晃,发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永顺帝见状,朝他挥了挥手道:“你哪知道,出去吧。” “是。”丁绍忙捧着托盘朝外走。 只是走到帘边时,却听永顺帝轻叹道:“如若能一梦而回,我大概连出生都不想了,或是重新投个人家,多好!” 丁绍额头冷汗直流,恨不得自己没听到,捧着的茶碗却不知道为何,反倒稳当了。 楼画语在内室烧纸到了午间,简单的用过些饭,换了楼明月和石耀辉她们来烧,就回院中休息。 桃夭待她回院中,才轻声道:“裳娘并没有放邓夫人的生母出来,暂时还不知道是谁。” “派人去裳娘那里看看,让她有消息告诉我们,最好让她问问侯爷是否知道前朝皇家旧事。”楼画语拿着热帕子敷着脸。 在火边烘了半日,整张脸都烘得又干又燥,一时不敢直接用香脂,得先用温水润着。 桃夭也知道楼画语想问什么,忙道:“已然安排下去了,她也记得我们的恩情的,连她儿子那里我也打过招呼了。” “嗯。”楼画语感觉到热气呼在脸上,叹了口气道:“裳娘母子这心也越发的大,入了承恩侯府,还想着继承爵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人啊,心越大,不知足,就越容易出事呢。 桃夭沉了沉眼,不好说这个,只是轻声道:“舅老爷用过午饭就离了府,十一郎亲自送出门的。” 正说着,楼敬辕就来了。 楼画语取掉帕子,让他进来。 “可有说什么?”楼画语拿香脂揉着脸,看着楼敬辕那也有些发红的脸。 有些心痛的朝关雎道:“给十一拧个帕子。” 秋日最燥,烘在火边,现在还没有感觉什么,待睡一晚起来,脱皮干裂,就难受了。 “不碍事。”楼敬辕挥了挥手。 楼画语却一把将他拉了过来,扯在身边坐下:“你虽是郎君,却也不能苦了自己。” 只是一伸手拉着楼敬辕,原本握在手中胖嘟嘟的胳膊,却一握就握住了骨头。 楼画语心中发沉,看着这个已然看不出原本半点胖胖憨憨样的弟弟,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舅舅可有说什么?” “他说他知道你的意思了。”楼敬辕抬眼看着姐姐,眼皮有些发红:“大概是知道邓夫人死了,和姐姐做的事吧。” “他让我告诉你,娘亲死的时候,他也很心痛。”这是楼敬辕第一次主动提及钱氏之死,语气沉沉的道:“他或许也不同意那些安排的。” 楼画语点了点头,接过关雎递来的帕了,给楼敬辕敷上:“呆回找个机会歇息一下,等明日爹爹回来,就好了。” “姐姐放心。”楼敬辕自己捧着帕子,闷声道:“爹爹和哥哥不在,我可以的。” 楼画语看着那帕子后面的脸,低低的笑了笑道:“好。” 待楼敬辕敷完帕子离开,楼画语复又写了封信给桃夭,让她派人送去给钱通仁。 钱通仁说那个的意思,就是他还是站在楼画语这边的。 楼画语突然想起她们离京前,钱通仁谈及娘亲吃黄皮的事。 舅舅是一个比较木讷的人,凡事都憋在心中,那是楼画语第一次见他那般失声大笑,忍俊不禁…… 因春晖堂那边关于如何收殓之事还没有定论,崔九娘怕再有人拉楼画语做话头,就让人送了香烛纸锡过来,让她下午在院中折金山银塔就行了。 她就和楼画诗在院中折着,两人一块用过晚饭,又抄了些往生经文。 待到点了灯,天色发暗,桃夭就急急因来道:“殿下那边还没有消息,可守在镇北王府外的人却递来消息,镇北王今日从宫中出来,暗中清点了不少人手。” 楼画语折着的宝塔一弯,那折好的塔尖就瘪了下去。 她虽知道永顺帝或许不会让姬瑾出京,可没想到他会这般无情,让秦昊拦截姬瑾。 只是这拦截是生是死,就不得而知了。 “你在府中,我出去一下。”楼画语朝楼画诗点了点头。 直接回房拿了件披风,让桃夭去驾车。 可刚走到院门口,就见二管家带人将院子团团围住了。 第413章 鸟雀 楼画语看着二管家,冷笑道:“这是祖父的意思?” “五娘子。”二管家有些为难的拱了拱手,沉声道:“老侯爷只是想让娘子在府中,好好为老夫人守孝治丧,这外面的事情,娘子还是一介闺阁娇娘,还是别管的好。” 昨日他来请,就唤楼画语“郡主”,此时就只唤娘子。 楼画语抬眼看着他,沉声道:“如若我今日要出府呢?” “娘子上次打出府去,这次门我们钉得比较实了。”二管家咧嘴笑着,挥了挥手。 只见憧憧人影从暗处涌了过来,将楼画语的院子围得死死的,层层围住,目测不下百人。 楼画语想着,怪不得今日下午,崔九娘就让自己在院中折东西了,怕那时就得了楼造的意思,已然暗中围住了吧。 “郡主。”颜铁明握着剑,朝楼画语道:“殿下有令,万事以郡主为重,郡主无须相送,郡主无须出府。” 楼画语摇了摇头,朝颜铁明道:“你不知道秦昊调动的是什么人。” 前世那枚玉佩,在秦昊死后,能将已然为承恩公府的整个府邸,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次也不会让姬瑾离京的。 能让颜铁明这般警惕,怕是二管家调度的并不是普通的护卫。 姬瑾在三皇子府,将所有亲兵点好,分成三拨,一拨拨的朝外城而去。 至于府中内侍和下人,只要他不在,永顺帝也不会乱开杀戒。 到了夜上中天,他方才暗中乔装出京。 只是那衣服下面,皆是甲胄,他知道自己这次出京不会太平,但他不能再留。 一旦留下来,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承恩侯府,二管家看着楼画语道:“五娘子请回吧,待二爷回来,老侯爷自然会有安排。” 楼画语伸手抽出一把弯刀,看着颜铁明道:“有把握杀出去么?” “没有。”颜铁明看了看四周,老实的道:“如若以信通知宋金,他倒是能送郡主出府。” 可他担心的是,郡主出府,也扭转不了局势,反倒拖累殿下。 只是宋金在楼敬辕院中,或许是林樊有意,并未召宋金回去。 楼画语点了点头,朝关雎沉喝道:“放火!” 今日府中人多,崔氏的,楼家的,还有姻亲,一旦放火,谁也拦不住她。 而且她这院中起火,宋金定然前来,有他那根长棍在,她想出府也不是难事。 二管家没想到楼画语居然这般凶狠,朝后招了招手道:“准备,攻院。” 颜铁明带着的亲卫并在精不在多,这又是内院,并未全部都在,暗卫也不过三人轮守,哪能应对这上百的护卫。 忙前朝一步,将楼画语护在身后,抽出长剑。 只是就在关雎准备点火之时,却突然听到叽叽咋咋的鸟叫声传来。 开始好像还远远的,跟着好像鸟笼乍开,无数的飞鸟从远处飞来,对着院外那些护卫就冲了过去。 夜色之中,鸟不视物,胡乱冲撞,却又似乎皆是从楼画语院中而来。 楼画语回头看了一眼院中, 楼画诗依旧坐在那石桌边上,只是手中并未拿着纸锡,而是握着一只笔。 似乎知道楼画语回头,抬眼朝她笑了笑,提笔复又在纸上画着什么。 无数飞鸟瞬间从纸上涌出,朝着院外飞去。 夜色之中皆是鸟鸣落羽,楼画语看着颜铁明,沉喝道:“走!” 楼造在外书房听着楼明晨说着楼家族人的意思,脸上尽是冷色。 这个儿子越发的不中用了,或许是人到中年,总有些松懈,或是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所以没了那心力了。 只是说着说着,院中那些一直未曾关入笼中的名鸟突然惊叫了起来。 而且扑腾声越发的大,楼造皱了皱眉,走到窗前。 却见后院内,有一处有着无数飞鸟,夜色中的院子上方,不时有着成群的夜鸟朝那处飞去。 而院中那些圈养着的名鸟,似乎感知到什么,也扑腾着翅膀,随着鸟雀朝那边飞去。 “这是怎么了?”楼明晨也有些诧异,看着白灯笼晃荡的府中,四面八方皆有鸟雀飞来。 顺着那方向看了看,有些疑惑的道:“那好像是二房?” 楼造心中微沉,突然想到五娘被赐婚那一日,金凤盘空,百鸟来朝。 果然南疆巫圣血脉,自有奇妙之处。 颜铁明护着楼画语朝外走,到了院外,宋金已然驾了车,在外等着。 或许说,他早就料到楼画语会出府吧。 毕竟给林樊做了这么多年的贴身护卫,宋金也并不只是一身武力的。 颜铁明护着楼画语上车,由宋金驾车,直接朝着二门边的角门而去。 马车之侧,无数鸟雀惊呼,角门边原先守着的人,都被鸟雀扑腾着目不能视。 也是怪事,那些鸟雀却并不伤颜铁明他们,待打开门,宋金驾着车,带着楼画语朝内城门而去。 承恩侯府,那些治丧的人,看着府中那二房盘飞的鸟雀,咂咂称奇,再次提前两年前金凤盘空的异相。 楼画诗却静静的坐在院中,一笔一画的画着。 二管家隔着院门,在一众飞鸟之中,看着那冷静的坐着的九娘子,突然感觉到害怕,好像有什么从九娘子身子,一点点的朝外涌。 姬瑾带着亲卫,出了内城,只要转过外城的朱雀大街,就能出了京都城门。 就听见暗中,哒哒的马蹄声传来。 秦昊一身黑甲,手握画戟,从暗处走了出来,朝姬瑾道:“回去吧。” “你来了。”姬瑾手握着腰侧长刀,看着秦昊道:“我想也该是你。” 永顺帝最拿手就是权衡之术,秦昊和自己有着纠缠不断的关系,由他来拦截自己,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答应陛下,定当不让你离了京。”秦昊将手中的画戟晃了一下,看着姬瑾道:“别让五娘伤心。” 姬瑾沉眼看着秦昊:“陛下可有说,如若我执意离京就当如何?” “姬瑾!”秦昊沉喝一声,看着他摇了摇头道:“有些事,不知道其实挺好的。就算知道,你也该装作不知道,就不会有眼前这个局面。” 如若姬瑾明知陛下只是利用他为马前卒,先该也逶迤虚蛇,与前世那般登了帝位,或是离帝位更近,再让陛下看出他已知晓,不是更好么? 姬瑾却沉笑道:“我不想装傻,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让你杀了我?” 第414章 双姝 秦昊看着眼前那个端坐在马背的人,暗巷之中,无数刀光映着月色闪亮着。 旁边的居民连门窗都紧闭着,就算听到动静,怕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是。”秦昊知道姬瑾会伤心,却依旧点了点头:“你的长刀,是陛下教的,我也教过,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敌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你教我还是很小的时候了。”姬瑾慢慢抽出长刀,看着秦昊:“你镇守漠北多年,未曾攻入匈奴王庭,我却擒拿了大可汗而归。其实并非你不如我,而是你不像我有着必赢的决心,这就是你与我的区别!” “五娘那梦中,我也依旧从漠北携功而归,或许我与你无论如何,都有一战,生死之战!”姬瑾将长刀一横,对着秦昊道:“陛下想必也知道幻生之术,他是不是也用梦中之死,来激你杀我?” 都说知子莫若父,可知父的大概也莫若子吧。 姬瑾无论是武艺,还是计谋,或是帝王心术,皆是永顺帝亲自教的,岂会不知永顺帝所想。 “那就一战吧。”秦昊握着画戟,驱着马朝前:“你我一战而定,生死不论,不用波及他人。” “好。”姬瑾朝身后的亲卫摆了摆手,沉声道:“如若我战败,你们立马回府,就言今日之事,你们一概不知。” “殿下。”身后的亲卫们纷纷惊喝一声,却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有保全所有人,方能再有机会。 但殿下出不得京,他们怕也会没命了。 秦昊猛的催马,手中画戟一挥就朝姬瑾挑来。 姬瑾长刀朝前一横,堪堪驾住,两人战马一交而过,对视一眼,虎口皆隐隐发麻。 秦昊勒转马头,正要再战之时,却隐约听到鸟雀之声传来,跟着就见一辆马车,快马狂奔而来,那驱车的人手握一根长棍,昂立于车头,以策缰绳。 那马车来势极快,双马齐奔,一跃过秦昊的马头,驾车之就就猛的拉住了缰绳,生生将马车拉横了过来。 秦昊看着那马车上承恩侯府的标志,以及盘旋在马车四周的鸟雀,也知道是谁来了。 因为来势太快,马蹄腾空,宋金和颜铁明合力才将马车稳住。 姬瑾见颜铁明,正要上前,却见原本跟在马车四周的鸟雀突然下降,朝着两侧暗巷之中飞涌而去。 夜色之中,无数惊叫声起。 颜铁明立马转马,朝着姬瑾道:“郡主让我送殿下出京,陛下怕已然另派人在城外拦截,殿下还是快走吧。” 姬瑾看了一眼那驾横在路上的马车,眼中一热。 却也知道暗中藏着无数耳目,也不敢相唤,怕坏了楼画语的名声,只是沉看了一眼,转马沉喝道:“走。” 秦昊驱马欲追,楼画语却掀开车帘,看着他沉喝道:“秦昊!” 暗处的人被鸟雀围攻,夜色之中,似乎还有更多的鸟雀朝这边涌来。 “你不该来。”秦昊握着画戟,看着楼画语露着的那半张脸:“你可知他出了京,会如何?” “沦为乱臣贼子罢了。”楼画语勾着嘴,沉笑道:“我也知道,这些鸟雀奈何不得你们。” 秦昊所点的人,都是些不畏惧生死的,自然也不会惧这些鸟雀。 “只是今日我定当送他出京的。”楼画语慢慢掀开车帘,朝秦昊道:“我就在这里,如若你想追出去,或是破了这驾马车,或是从我尸体上踩过去。” 眼看她掀开车帘,就要朝外走。 秦昊沉喝一声,咬着牙道:“退回车里去!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旦她出了车驾,露了踪迹,永顺帝就有理由追究。 他是个连亲生儿子都能当棋子的人,岂会在意五娘的生死。 钱氏已经死了,姬瑾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枚弃子,五娘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公然露面。 当真是为了姬瑾,连命都不要了么! “我知道。”楼画语走到车辕之上,站在那里。 昂立在手握长棍的宋金旁边,看着秦昊道:“我知道是你来,所以我追了过来。” “我已然见你死过一次,不想再见你死第二次,或者说,我不想再看你与他,生死相对。”楼画语双眼轻垂,沉沉的看着秦昊:“陛下不会让我现在就死的。” 她还有大用不是么? 秦昊握着画戟,重重喘着气,沉眼看着楼画语,苦笑道:“我知道了。” 两人就这样,一个坐在马背之上,一个昂立在车辕之上,相视而立。 或是楼画诗离得远,身侧鸟雀慢慢散去,暗处的人却依旧没有出来。 姬瑾早一步就将京都大门控制住了,颜铁明一马当先杀了守城的小将,直接打开城门,剩下的几十人快马出城,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待跑到五里亭时,姬瑾才微微回首朝京都的方向看了看。 上次五娘去南疆,他在这里洒花,这次他本不想五娘想送,她却还是来了。 “殿下,走吧。”周仕红自然知道姬瑾在想什么,扯了扯络腮胡子道:“我们还会回来的。” 姬瑾点了点头,一策缰绳,率着众人快马而去。 乔彦杰已然先一步出京安排,就算永顺帝在城外布了埋伏,只要出了京,周庄成也安排了人手接应,姬瑾就再也不惧。 待鸟雀完全散去,楼画语才朝秦昊道:“他已经走了,你回府吧。” 她露了面,永顺帝也没有理由怪罪秦昊了,这样谁都好。 欠他的那个人情,就当这次还了吧。 秦昊看了看楼画语,摇头轻叹道:“你不该来,更不该出车驾。” 有些事情,只要没捅破那层纸,大家都好揣着明白装糊涂。 可五娘不愿这样,姬瑾也不愿这样,两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多谢义兄提醒,但我想陛下还是希望我活着的。”楼画语在车辕之上,朝秦昊福了一礼,转身进了马车。 秦昊看着那一身素服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握着画戟的手才松了松。 宋金依旧握着长棍,驱着马车缓缓往回驶。 秦昊看着楼画语的车从马边驶过,突然感觉心中有些刺痛,苦笑的勾了勾嘴角,不知道为何手脚皆有些发凉。 承恩侯府内,楼造看着二房那些鸟雀散去,楼明晨已然去安抚那些治丧的宾客。 二管家急急的跑进来,头上还顶着鸟羽和一些粪便。 “是谁?”楼造直接开口。 虽意味不明,但二管家却知道他问什么,忙道:“是九娘子。” 楼造看着已然平静的府邸,失笑道:“一株双艳,花开并蒂。钱氏果然不一般,怪不得那么小就要离了南疆,如若她没死,或许还有不会这样。” 二管家不敢吱声,只是拱着手道:“五娘子出府了,该如何?” “能如何。”楼造呵呵的冷笑,挥手道:“给她安排宵夜吧,也累了。今日的事,别让人知道是她,无论是哪里都将口封严了。” 第415章 落发 第416章 没了 楼画语看着那一层落发,心头发颤,小心的将手探到发间,朝头皮下摸了摸。 却并无伤口,似乎每一根头发都是自然脱落的。 朝关雎打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淋着水,别让楼画诗发觉。 她蹲下身子,将落发拾起来看了看。 发根处发着黄,并非是扯落的。 楼画诗明显累极了,这会松懈了下来,泡在热水之中,连眼皮都没有再抬。 但眼睛里也半没有再渗出血泪来,只是脸色白得有些吓人。 关雎也有些担心的看着泡在水中的楼画诗,但在楼画语的示意之下,也不敢惊扰了她,依旧给她淋水冲洗着头。 楼画语顺着妹妹的身体看了看,见并无伤口,也没有什么不妥当后,方才松了口气,只是盘在浴桶下的双足好像有些发红。 但也未曾多想,让关雎别用胰子,去拿艾叶煮点水添进来。 艾叶温经止血,至少不会让她再出血了。 楼敬辕听闻桃夭说要找巫医,满是担忧的道:“可是姐姐受伤了?” “不是。”桃夭摇了摇头,忙朝楼敬辕道:“或许是有其他的事情要问。” 这种事情,还是由娘子告诉十一郎的好。 楼敬辕想到刚才那一片乱相,那些鸟雀虽然有灵性,可也难免误伤,桃夭不肯说,定然是姐姐们怕他担心。 当下也不再多问,拿了外袍,就随着宋金出了府。 他骑术在南疆之时已然练就得极好,又有宋金在,他一个郎君就算半夜出府,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钱通仁见他半夜造访,似乎早就料到是什么事,楼敬辕不过是递了帖子,就有一个骑着马,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出来。 门房说是钱通仁早有安排,让楼敬辕将人带回府就行了。 楼敬辕转眼看了看桃夭,想到那鸟雀之事,满京皆惊,舅舅自然知道,怕是也知道是什么伤,所以提前备好了人。 朝着门房拱了拱手:“多谢。” 直接翻身上马,朝那裹着斗篷的人道:“麻烦您了。” 那人轻嗯了一声,就随着楼敬辕朝着承恩侯府而去。 到了二门,楼敬辕直接带着人进楼画语的院子,却拉着宋金道:“麻烦师傅就帮我看着点吧。” 宋金看着这个日渐消瘦,却越发精神的小郎君,笑着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这十一郎半点防人之心都没有,直接将人带入府呢,还知道让自己去看着。 待那黑衣人进了楼画语的院落,取下斗篷,楼敬辕和桃夭都有些吃惊。 “苗阳?”楼敬辕转眼朝外看了看,走过去沉声道:“是你一个人入京的,还是巫圣也来了?” “我有事与郡主相谈。”苗阳朝楼敬辕拱了拱手,轻声道:“请十一郎不要声张。” 也就是说,事情比较紧隐秘。 楼敬辕朝宋金点了点头,宋金手握长棍,随着苗阳入了内室,宋金也在溯阳见过这位用巫蛊之术显圣的巫圣传人的。 楼画诗已然清洗过了,穿好好衣物,除了脸色疲惫发白之外,看不出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见到苗阳,楼画语心中也是一惊,跟着复又是一喜。 论巫蛊之术,这世间除了苗广,或者就是苗阳所知最多了。 当然,宫中那个人,暂且不论。 苗阳见楼画语脸带忧色,只是点了点头,走过去掀开楼画诗的眼皮看了看,只见眼下血丝密布,隐隐的还有渗出的血丝。 双眼的眼白都被染红了,看上去双眼腥红,十分可怖。 楼画语也吓了一跳,原先不是那样的,难不成洗了个澡,气血上升就这样了? “五娘无须担心。”苗阳拿了一瓶药水递给楼画语,打开自己喝了一口:“每日早晚各一口就行了。” 楼画语忙让关雎拿了药水,先给楼画诗喂上一口,这才引着苗阳出了内室。 “劳烦宋师傅了。”楼画语先让桃夭将宋金带走。 又朝楼敬辕点了点头,表示他可以留下。 毕竟楼敬辕那样眼巴巴的看着,怕是不甘心什么都不知道。 “我今夜见鸟雀扑人,就知道定然是九娘施了巫术。”苗阳喝了口茶,这才朝楼画语道:“所以就找了你舅舅,让他送我入府的。” “她吐血,而且眼鼻,发间,毛孔皆渗出血来。”楼画语想到那染得发红的里衣,心尖都在颤动。 有时她都不知道,到底命运这东西,是不是当真天注定的,难不成真的无力更改么? 楼贵妃之所以没死,是楼画言晋了贵妃代她死了。 可娘亲死了,谢夫人也死了,似乎又更改了…… “五娘,这世间所有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平白来的。”苗阳似乎早已料定,轻声道:“九娘所施的巫术太过强大,太耗费精血,身体撑不住也是正常,日后让她别用了就行。” 楼画语点了点头:“可否有什么法子养着。” “没有。”苗阳摇了摇头,轻声道:“你现在知道,为何巫蛊要混在一起了吧?” 楼画语猛的想起苗阳被姬瑾所伤之时,那血中皆是小小的虫子。 “以身养蛊,方保证气血旺盛,生机源源不绝,这才可以施得动巫术,也由体内蛊虫承受反噬之力。并非我们想在体内养蛊,因为如若不养,一旦施了强大的巫术,就会和九娘一般,气血耗尽而亡。”苗阳倒了不曾相瞒。 楼敬辕只是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发问,可拢在袖中的手却紧紧的揪着衣服。 他知道姐姐们有事瞒着,可没想这般大的事,他半点都不知道。 “以身养蛊就不用了,以后定让她不要用了。”楼画语苦笑了一下,看着苗阳道:“你为何入京了?” 可如若只是反噬,娘亲根本没必要,让她们发那些的毒誓。 苗广都逃出京都,苗阳却自己入京了,明显是有事。 一说到正事,苗阳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看着楼画语道:“蒹葭宫没了。” 楼画语也是一愣,跟着不解的道:“什么叫没了?” “我们在南疆感应不到蒹葭宫。”苗阳却一字一句,沉声道:“而且这事大概在中秋之前,蒹葭宫似乎被毁,或者说被藏了起来。” “五娘知道的,我们能借蒹葭宫里布下的法阵感知到内里的人,就算没人,我们也能感知到蒹葭宫,可现在没有了。”苗阳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我想宫里可能出了什么事。” 第417章 拨乱 楼画语听闻蒹葭宫没了,先是想到前世自己一把火将整个蒹葭宫给烧了。 可从南疆就算快马而来,也需要些时日,那么蒹葭宫极有可能是在自己回京后就出事了。 一边楼敬辕眼中满是好奇,却并未发问。 “你先去歇息,明日一早还要去灵堂待客。”楼画语想了想,朝楼敬辕道:“这事有些复杂,待我想好怎么跟你说,再告诉你。” “好。”楼敬辕看了一眼内室,轻声道:“那九姐姐怎么办?” “告病。”楼画语沉吸了口气,朝楼敬辕道:“前院就靠你撑着了,去睡吧。” 楼敬辕朝楼画语拱手行礼,又朝苗阳拱了拱手,这才离开。 既然姐姐准备告诉他,苗阳入京当然是有大事,先让她们将事情谈完吧。 “你到底能从蒹葭宫看到什么?”楼画语待楼敬辕走后,又将关雎清了出去,这才朝苗阳道:“中秋宫宴之时,我让人看过了,蒹葭宫依旧在。” “那就是内里的法阵被破坏了。”苗阳沉着眼,轻声道:“五娘无须问蒹葭宫看到什么,只要蒹葭宫在就还好,五娘可否安排我潜入宫中,我想去修那法阵。” “为何要修法阵?”楼画语看着苗阳,冷声道:“你也是从幻生之术而回,也该知道,我在前世已然将蒹葭宫烧了,什么法阵都没了,可也没什么影响吧。” 苗阳却沉默不语,只是轻声道:“那法阵很重要,我必须要去修。” “你前世想带我出宫,可找着办法潜入宫中了?”楼画语看着苗阳,轻声道:“既然法阵被破坏,必然是宫中之人,有所防备,并不会让你这般容易的潜入的,或者在等你自投罗网。” “而且想来巫圣回了南疆了吧,你该知道陛下与前任巫圣的关系,宫中的事情,都有陛下为你们谋划呢,如若法阵重要,陛下自会找人修的。”楼画语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嘲讽。 冷笑道:“今夜鸟雀扑人,不过是送三殿下出京,你该是知道的。” 苗阳双眼转了转,无奈的道:“五娘知道自己如何一梦而回的对吧?” “嗯。”楼画语只跟姬瑾讲过,但面对面阳,却也未曾否认。 她能回来,是因为姬瑾放了心头热血,让那位大师施了幻生之术。 “可我又是为何经幻生之术而回呢?”苗阳看着楼画语,沉声道:“我想是因为蒹葭宫内的法阵,因为我前世最后一眼,并不是死去,而是看着蒹葭宫落入大火之中,然后就醒了过来。” 楼画语眯了眯眼,有些不解的看着苗阳,那法阵这么厉害的么? 他却道:“宫中有一个巫蛊之术的高手,如或我潜入宫中,可以帮五娘找出来呢?” 楼画语有些失笑,他这更像是交易。 朝苗阳摆了摆手道:“你让我想想。” “那我等五娘消息。”苗阳也知道,这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拿定主意的,朝搂画语拱了拱手,就直接离开了。 他出院子,连路都不需要人引,一眨眼就不见人了。 楼画语想着宫中的人,永顺帝既然能给楼贵妃下蛊,那么证明他或者他手下有一个用巫蛊之术的人。 可永顺帝没理由破坏蒹葭宫,郑皇后么? 还是太后? 苗阳为什么执意要修蒹葭宫的法阵? 楼画语想不明白,似乎蒹葭宫挺重要的,但为什么又要毁掉那个法阵? 宫中太后难得深夜未眠,站在承明殿的顶楼,看着远处散去的鸟雀。 朝刘媪沉声道:“许久未见这般景象了,从五娘与三郎有婚约开始,倒见过两次。” 刘媪不敢发声,只是捧着披风给她系上。 “三郎出京了。”明太后将披风紧了紧,沉叹了口气:“皇后去了护国寺,这京畿也要乱了。” “有您在呢,怎么乱起得来。”刘媪沉声笑了笑,帮她将披风下摆扯好:“今日镇北王离开泰和殿时,陛下让丁绍赐了茶。” 明太后的眼神沉了一下,冷呵呵的一笑:“终究都不是亲生的,随他去吧。” “要不要让德正太妃入宫。”刘媪声音有些发沉,带着微微不解的道:“镇北王没有拦住三殿下,怕是与端容郡主有关。” “他怎么猜不到。”太后声音发冷,好像那顶上的寒风吹入了心口:“乱也好,就等着乱,拨乱方能返正,不乱怎么行。” 姬瑾连夜出京,直朝怀庆而去。 半道不时有人截杀,幸好乔彦杰先一步安排,虽有惊却无险,但颜铁明和乔彦杰身上都带了伤。 连姬瑾自己,都挂了彩。 好不容易在天微亮时,方才找了一处偏静的地方休整。 “他妈的。”周仕红将嘴里的布条吐出来,看着被射了个对穿的胳膊:“连环弩都用上了,这还真的是不留余手啊?” “有这东西,我们还怕什么匈奴啊,他们怎么不拿着连环弩攻入漠北草原啊?对付我们,他妈的崽子们,只会杀自己人,等老子杀回来……”周仕红骂骂咧咧。 颜铁明拿着纱布用力一扯,痛得他闷哼了一声,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 “殿下。”乔彦杰将打来的泉水递给姬瑾,看了周仕红一眼。 见姬瑾似乎没听到,这才道:“再往前走一日,就会碰到接应的人了。” “入了河北道才是麻烦。”姬瑾接过水喝了一口,朝乔彦杰道:“让大家休整一个时辰,就直接出发,入了河北道后,我们就分散走。” 一边周仕红这会也想起来,刚才说了什么,虽痛得哆嗦却也不敢再多话。 只是将嘴里的血水吐出来,又灌了口冷水,见姬瑾随着乔彦杰去看其他伤员。 这才有些激愤的看着颜铁明:“殿下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虎毒还不食子呢?” “连环弩啊,一弩千金,楼家绝密,普通人连看都看不到的兵家重器,却用来对付殿下!”周仕红眼睛憋得通红,沉沉的吸着气:“我就想不通了,同样是儿子,谁不是一样,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杀来杀去。” 颜铁明递了颗药丸给他,沉声道:“殿下也不好受,你别说了。” “陛下对殿下,还不如郡主呢。”周仕红梗着脖子将药丸吞下去,有些担心的看着颜铁明:“你说陛下会不会拿郡主要挟殿下?” 第418章 转道 颜铁明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但郡主不出府拦住镇北王,就算殿下能全身而退。 后面错过了时机,这会怕在京郊也会被拦截。 “别胡说。”颜铁明拍了周仕红的头一下,沉声道:“殿下会走,郡主敢送,就知道不会有事。” “谁知道呢。”周仕红叹了口气,冷哼道:“亲生儿子一言不合就杀,一个小娘子他不一定会留。” “你休息一下吧。”颜铁明见他话实在太多,揪了他胡子一把。 复又让人看着他,这才随着姬瑾一块查看其他伤员。 姬瑾一共一百亲卫,在漠北虽有损伤,却又及时补齐,分三波出京,现在也只剩七十四人,其中重伤的还有十一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受了些轻伤。 “殿下。”颜铁明待姬瑾将一个伤员的剑伤绑好。 两人走到暗处,才轻声道:“河北道那边怕是早有埋伏,就算我们入了怀庆,内有其他几府攻城,外有二十万边军围困,情况也不容乐观。” 姬瑾知道他的意思,永顺帝虽说派秦昊拦截,却并非有意放过他,在京郊十弩齐发,那些弟兄中了弩箭拿身体挡着,才护着姬瑾他们逃脱。 永顺帝根本就没有放他一条生路的意思,也料定他会去怀庆。 姬瑾沉了沉眼,看了看远处,熬了一夜的眼中全是血丝,沉声道:“转道南疆。” 颜铁明脸色一白,可转念一想,南疆易守难攻,且十万大山极易藏守,确实是个暂时的好去处。 “可钱东家那边?”颜铁明担心的就这个,从殿下和郡主的事情来看,钱越似乎与陛下有关联。 “我不去找钱越。”姬瑾冷哼一声,握紧长刀:“我去找其他人。” 楼画语生怕楼画诗有事,亲自守在床边,守了一夜。 等到了天亮,先给楼画诗喂了一口苗阳给的药水,又看了看眼睛。 眼白下面还是腥红之色,楼画诗似乎也没醒。 现在府中治丧,她又不得不去外头,只得让人拿了她的郡主名帖去召了陈院判入府。 而且再三交待,只要陈院判。 当初姬瑾能跟着陈院判入她的院子,想来那位陈院判是姬瑾的人了。 留了关雎和暗卫守着楼画诗,她先去春晖堂与众人碰头。 楼家那些人依旧在,只是有楼明月坐镇,她们倒没了原先的气势了,尤其是那位二堂婶,有些羞愧,却又夹着不满。 楼画语依旧只是朝众人行了礼,就朝内室而去。 只是内室已然挤满了人,今日并非只是嫡亲的晚辈在,隔房的晚辈也都来了。 乌压压的挤了一屋子的人,哭声呜咽动天,香火盆里的纸烧得极旺,连带着整个屋子都烧得很热了。 对比于昨天楼画语她们,闷着头烧纸,无人悲泣,似乎今日还是真的死了亲亲老祖宗的人。 看着那些小娘子们,哭得梨花带雨,娇悲轻啼,楼画语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复又退了出来。 “五娘子,石娘子请您去暖阁。”一个婢女忙迎了过来,轻声道:“今日府中的娘子都聚在暖阁,世子夫人让石娘子招待你们。” 楼画语轻应了一声,朝那边走去,边走边朝桃夭道:“你去打探一下,出京的是否安全离了京郊。” 出京并不是出了京都城门就算了,京郊还有大营,永顺帝的禁军都是在那里操练出来的。 如若永顺帝当真起了杀心,想逃去怀庆怕也不容易。 楼画语看了一眼慢慢上升、鲜红如血的秋日,秋主刑杀,这一场也不知道姬瑾能不能逃过去。 她看了看天边血日,方才转身进入暖阁。 却见四娘六娘皆在,十娘十一娘居然也被抱了过来,只有十二娘实在是太小,所以并未在这边。 石耀辉在春晖堂就住在暖阁里,所以倒她成了主人。 见楼画语进来,忙起身行礼道:“今日府中越发的乱,二表嫂让我们聚在一块,免得被人抓住了话头。” 她这一起身,暖阁里四位娘子也跟着起身,朝着楼画语行礼。 楼画语见十娘和十一娘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小脸上抑制不住的好奇,知道是昨晚那鸟雀乱飞的事情,让她们开始重视二房。 虽说是同府姐妹,她虽是庶房娘子,可她有郡主封号,倒也受得了她们的礼。 这往后在府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她自然得好好端着郡主的架子。 当下只是朝她们点了点头,就朝主位走去,坐下来后,方才道:“前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然崔九娘也不会让她们全部聚在一块了,这是防止有人拉着这些娘子们做伐子。 四娘和六娘,一个不管事,一个从庵堂回来变得木讷。 石耀辉这两年养在老夫人膝下,倒越发机灵,接过婢女递来的茶,亲手捧给楼画语道:“襄王府来人了。” 楼画语目光沉了沉,轻嗯了一声,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博陵崔氏正在和清河崔氏商议合宗之事,好从太原谢氏之乱中得到更大的利益,却没想崔老夫人突然病逝,清河崔氏居然满族避让风波,这有些话就不好与旁边人说。 可楼画心又还在襄王府,襄王世子妃也不得不派人来治丧。 这事自然得由崔九娘去头痛,毕竟当初可是相互扶持的,得利的也是两个崔氏,与承恩侯府也没有多大的干系。 “还有谁来了?”楼画语接过她递来的茶,抿了一口道:“安国公府来了人没?” “来了。”石耀辉垂目笑了笑,轻声道:“托五姐姐的福。” 她也知道,她这门亲能不被退,与楼画语和姬瑾有着莫大的关系。 楼画语却笑着摆了摆手,轻声道:“这不干我什么事。” 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外头崔嬷嬷进来,朝着楼画语福了一礼道:“见过郡主,见过各位娘子,前头来旨了,世子夫人让各位娘子去前院领旨呢。” 楼画语勾嘴笑了笑,看样子昨晚那一闹,明太后和永顺帝果然还是想遮掩的。 要不然,死的时候,没有追封,今日就突然来旨了,怕是要追封老夫人。 只是这追封之后,对于姬瑾离京之事,永顺帝又该如何昭告天下。 第419章 蒹葭 来宣旨的是丁绍,因为府中人较多,前院跑得走廊和花木边都跪满了,这才将楼家人全部跪下去。 旨意与昨意楼造所安排的意思一样,无非就是崔老夫人开国护京有功,德孝忠义,又有百鸟哀吊,然后太后如何如何,陛下如何如何,追封为护国夫人云云。 丁绍是个内侍,声音嘶哑,念这种算是祭文的追封旨意,倒也当真是“呜呼哀哉”,感人泪下。 他一念完,跪着一地的人,都跟着放声痛哭。 楼画语挤在一堆人之间,心中冷笑,却也得装模作样的捏着袖子擦了擦眼角。 待宣完旨起身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明显看到被楼明晨请到廊下的丁绍回头朝自己看了一眼。 楼画语知道丁绍,却并不是很熟悉。 前世永顺帝未病重时,身前最重用的内侍就是丁绍,可病重后,就换了人,所以楼画语侍疾的那段时间,倒并没有与丁绍有多少交集。 见他放眼看来,楼画语盈盈的福了一礼。 丁绍倒也十分坦然的拱手回了一礼,然后才与楼明晨一块到前面灵堂去敬香。 崔老夫人被追封,倒解了这两日楼家人和承恩侯府僵持的问题。 只是超一品国夫人,自然丧仪用度都不一样,连棺木都要换。 礼部接手了丧礼,反倒是楼画语她们帮不上忙,就清静了下来。 楼画语让人去告诉崔九娘一声,楼画诗从护国寺回来就有些不好,昨夜又被那些鸟惊着了,请了太医,她就先回院中去了。 崔九娘已然忙得脚不沾地,对楼画语也不敢多说什么,恨不得她呆在院中不出来,等忙过这一通乱才好,哪有不答应的。 楼画语回到院中时,陈院判也不过刚到,由楼敬辕在院中石桌之上陪坐着休息。 “端容郡主。”陈院判见楼画语回来,起身拱手行礼。 楼画语也随着福了一礼道:“舍妹昨夜惊着了,请陈院判看一看。” 待入了内室,关雎打了帘子,陈院判见楼画诗鼻梁青筋如蛇,眼皮之上更是紫筋迸现,连脉都没搭,直接去掀眼皮。 果然见那眼白染了血,一双眼睛好像泡在血水之中一般。 想到昨夜异相,心中微惊,却也只是拱了拱手道:“郡主让闲杂人避让,我给九娘子后背施针后就能醒来了。” 楼画语见他说得笃定,眼里有着担忧,心中却又有些吃惊。 关雎忙将楼敬辕带了出去,又招了暗卫将院子守死,还特意请了宋金守在院门口,这才复又转回来。 确定院中安稳后,楼画语这才看着陈院判道:“不知道院判有几分把握?” “这伤势我见过。”陈院判从药箱中拿出针囊,转眼看着楼画语道:“郡主或许不知道,老朽家世代从医,我从八岁进太医院,现已年近古稀,从未离开过太医院。” 楼画语立马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陈院判在前朝时,就在太医院任职了。 看着陈院判道:“不知道院判在哪里见过舍妹的病状?” 小诗这病乃是用了巫术,说是气血不足,其实就是所施巫术太强导致的反噬。 “蒹葭宫。”陈院判捏着针,看着楼画语道:“郡主先将九娘子翻过来,我要在背后施针。” 陈院判说完,拿着针囊就出去了,倒了小炉上烧的热水在碗间,将针放在里面烫。 楼画语知道他这是避开的意思,顾不得问蒹葭宫里有谁得过这种“病”,忙将楼画诗翻过来。 和关雎将衣服脱了,又拿衣服拢住身侧,又拉过被子盖好,只露出背部。 待弄好后,关雎这才走过去,朝陈院判道:“您先喝茶。” 复又给陈院判倒了茶,他知道这边已然好了,这才将针从碗中拿出来。 楼画语见他沉神施针,也不敢打搅,只是看着一根根老长的银针扎入光滑的背部,有的一扎入,青筋微跳,她的心也跟着跳动。 所幸陈院判虽年过古稀,下手却也算平稳,所扎的针虽不过二十几根,可扎完也费了半个时辰。 扎的时候,额头上虚汗直冒,明显极耗心神,关雎小心的帮他擦拭着。 待扎完,陈院判如同虚脱一般,颤抖的站起来,身子差点栽倒。 楼画语和关雎忙一左一右扶着,这才搀扶着他在一边太师椅坐下。 关雎忙又拿了参片给他含着,又给他倒了茶水,复又拧了帕子给他擦手。 过了好半晌,陈院判方才缓过神来。 “等半个时辰后,取针就好了。”陈院判喝过茶,将参片嚼着吞下,重重的舒着气。 楼画语坐在他身侧,看着床内依旧匍匐着不动的楼画诗,沉声道:“舍妹这病有些怪异,也是院判大人经医多年,方有法子治,只是蒹葭宫荒废多年,不知道何时住过人。” “你不如三殿下那般说话实诚。”陈院判抿了口茶,将茶叶嚼了两下吞了:“你还不知道蒹葭宫里住的是谁么?” 楼画语听他这么直接的点破,倒也不窘迫,只是沉声道:“可那一位,岂会得这般的病。” “她自然不会得。”陈院判将茶杯放下,看着楼画语道:“蒹葭宫虽是她的,可里面住着的又不只有她一人。” “另外的人也会得这个病么?”楼画语思绪转了转,却想不起蒹葭宫里还住过谁,会用巫术。 那时太祖还未入京都,现在宫中的人,都不可能在里面住过。 也就是说,永顺帝身边那会巫蛊之术的,当时不可能在蒹葭宫。 而且小诗所施的巫术也算强大,方才力竭血涌。 那人得了病,自然也是施了强大的巫术,可是什么强大的巫术,前任巫圣不施,反倒让别的人施? 还招了太医治这反噬之症? “请院判赐教。”楼画语起身,对着陈院判福了一礼道:“五娘百思不知其人,还望院判告之。” 陈院判摆了摆手,轻声道:“那时我也不过是个太医院的小学徒,不知道是何人,能知道这下针之法,还是我师父施完记录在案,我事后慢慢领悟到的。” 楼画语眯眼看着陈院判,可他已然年老成精,双眼却并不见浑浊,反倒清澈如稚童。 一时也不知道他是有意隐瞒,还是当真不知。 只得复又道:“可蒹葭宫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前朝殇帝初建之时,据说极尽奢华,可大华立后,一直未曾住人,也未曾推毁,不知道为何?” “为何?”陈院判看着楼画语,呵呵低笑:“你们是闺阁娘子,所想不过是蒹葭美人,在水一方。难不成蒹葭,就只是美人么?” 第420章 入府 楼画语听着陈院判提及“蒹葭”,突然心绪一沉,好像有什么涌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蒹葭苍苍,指的自然不只是美人,可史书记载,前朝殇帝为宠妃所建。 所以世人皆以为蒹葭宫,乃是至爱的居所。 却并未往别的方向猜…… 不过陈院判不知道是不愿意多谈,还是累极,阖眼靠在椅背之上,疲惫的道:“看着滴漏,半个时辰到了叫我取针。” 关雎忙瞄了一眼旁边的滴漏,朝楼画语摆了摆手。 泰和殿,秦昊从拦截姬瑾未成之后,就一直跪在这里。 今日并非大朝的日子,永顺帝进来的时候,看了他一眼,似乎早已料定,直接跨过他进了内殿。 秦昊就那样一直跪着,垂眼看着膝盖下的青砖。 这地方跪过许多人,各路大臣多多少少都跪过。 姬瑾跪在这里求娶的五娘,谢夫人因楼画言第二次落胎,也在这里跪过,四皇子也跪过…… 秦昊思绪有些不明的乱想着,秋日越上就越发的燥热,晒得他后颈火辣辣的痛,后背的汗水更是湿了干,干了又湿。 原本有些麻木的四肢好像越发的凉麻,完全没了半点知觉。 丁绍从承恩侯府宣旨回来的时候,也不过是看了他一眼,急急的进了内殿。 永顺帝批着那些怎么也批不完的折子,看着那些不是要钱就是哭穷的州报,冷着声道:“见着了。” “是。”丁绍头垂得更低了,轻声道:“不是郡主。” “不是她?”永顺帝冷呵了一声,轻笑道:“苗广说她那个妹妹偷偷习过一年巫术,难不成是她?” “今日未曾见到楼九娘。”丁绍不敢妄自下结论。 永顺帝抬眼看了看他,沉声道:“那就是她了。” 钱氏八岁离了南疆,巫蛊之术也未成,自是不会教女儿。 昨夜鸟雀成群,还扑人,自然施的巫术过强了一些,所以今日不能出来见人的,方才是施巫术的那个。 丁绍自是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拱着手,连话都不敢说。 “阿昊也跪了许久了,给他递杯茶,告诉他,太后既然在给他与慧和选日子,我看九月就挺好,近来宫中不大太平,就当冲喜了。”永顺帝放了手中的笔。 似乎有些高兴的道:“郡王大婚,虽不如皇子,可慧和是朕唯一的外甥女,太后最看重的外孙女,平国公府的嫡长女,嫁的又是朕的义子,大华手握重兵唯一的异姓王,自该普天同庆,着礼部通知皇后,让她回来操持。” 丁绍掌心冷汗涌出,有些不解的抬眼看着永顺帝,却只得轻嗯了一声,不敢置否。 只是待他走到殿门口,永顺帝却又道:“蒹葭宫那边如何了?” “暂无动静。”丁绍沉吸了口气,那冷汗都不冒了。 永顺帝朝他挥了挥手,自言自语的道:“那位施幻生之术的大师,也不知道是哪位高人。” 本朝禁了巫蛊之术,南疆本来习这个的就少,所以会巫蛊之术的,寥寥可数。 苗广的意思是,幻生之术与巫术关联极大,可哪有这么厉害的一位巫术高人,自己却不知道呢? 丁绍半点话都不敢接,急急的退了出去。 “王爷,陛下并未怪罪,你跪了许久,喝杯茶就出宫去吧。”丁绍端着托盘,递到秦昊面前:“陛下发了话,下个月就让你与慧和郡主大婚,还让皇后娘娘回宫操办呢,可是大喜。” 秦昊看着那一碗琥珀色的茶水,朝丁绍拱了拱手致谢,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对着内殿磕了个头,起身就朝外走去。 他从半夜跪到午间,腿麻脚木,起身时却稳稳当当,只是走路之时,有些瘸,但依旧撑着身子不动。 丁绍看着他坚挺的背影,心中倒有些佩服。 群玉殿,楼贵妃本该昨日就清醒了的,可苏嬷嬷怕她再被楼家人给说动了什么,而姬瑾更是早有安排,让她在汤药中加了些安神的药物。 故睡到今日午后才起来,开始目光还有些迷糊,但用过些汤水,这才慢慢的变得清明。 苏嬷嬷不敢给她饮茶,就端了牛乳给她道:“牛乳养生,贵妃先喝点润润。” “三郎呢?我要见他。”楼贵妃昏睡得有些久,嗓子还有些沙。 苏嬷嬷端着牛乳的手有些僵,却依旧将牛乳放在桌边,轻声道:“昨日承恩侯府有着鸟雀哀鸣,为老夫人送行,今日一早,太后追封老夫人为护国夫人。” 楼贵妃勾着嘴角冷笑:“三郎在哪里?” 她倒是养了个好儿子,不听他的,还直接动起手来了。 苏嬷嬷不敢与她置气,只是拱着手不说话。 楼贵妃捧着锦被,看着外头的日光,叹了口气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躺一会。” “贵妃该去承明殿谢恩的。”苏嬷嬷帮她将帘子拉开,轻声道:“殿下怕是不能入宫了。” 楼贵妃靠在软枕之上看着外头的日光,朝她挥了挥手道:“等我醒醒神吧。” 三郎不能入宫,那就是不在京都了。 楼贵妃就算睡得久一些,也能想明白这个,可心中那点愤意却依旧不能放下。 刘媪来的时候,楼贵妃还没有将思绪理转过来。 苏嬷嬷见她来了,脸上虽带着笑迎了进来,可心里却打着鼓。 明太后不理宫事,就算郑皇后出宫,她依旧不管六宫之事,任由六宫的女官们自己拿主意。 可她这次只不过出了回小手,给娘娘晋了个皇贵妃,就让崔老夫人以命来破局,让太原谢氏与萦阳郑氏,陈兵相对。 楼贵妃知道刘媪来,肯定是明太后有话,强行着精神,打点好自己,也不敢完全着素,只是换了不太过华丽的宫装,这才出来。 “贵妃娘娘。”刘媪远远的朝她福了一礼,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护国夫人仙逝,三皇子抱恙,无人侍奉汤药,后宅也无人打理。” “且下个月镇北王大婚,这种事情也自该是由后宅之人管起来的。”刘媪脸上笑得越发的慈祥。 楼贵妃却突然感觉手脚有些发冷,知道刘媪要说什么了。 猛的想起上次崔老夫人在她殿上,十分明确的说过,那两个匈奴公主,将是自己的祸根。 看着刘媪道:“母亲新丧,三郎……” “三皇子虽是晚辈,可终究是皇子,而且还是外孙,自可不用为护国夫人守孝。”刘媪还未等她将话说完,就沉声道:“两位匈奴公主入府,是陛下当着众人许下的,三皇子自己也应过话,两国交使,岂能儿戏。” “故太后认为,既然三皇子抱病,正要人伺候,正好接了两位公主入府。”刘媪脸上再也没了笑,沉声说完,福了一礼道:“贵妃娘娘自己安排吧,就这两日,还能给护国夫人治丧呢。” 第421章 多事 刘媪并不需要楼贵妃答应,她来也不过是传太后的话而已。 明太后是姬瑾的亲祖母,自然可以安排他府中后宅的事情,更何况那两位匈奴公主入府,还是得姬瑾答应的了。 楼贵妃待刘媪走后,方有些自嘲的看着群玉殿下方,她自以为住得高,是因为永顺帝主看她一眼,却不知道只不过让她高处不胜寒罢了。 “贵妃。”苏嬷嬷拿了披风给她,沉声道:“事已至此,走一步看一步吧。” 楼贵妃朝她摆了摆手,将披风裹住:“三郎不在京中,陛下又不想让人知道他已然离京,这才急召两个公主入府,对外说得再大,或是再如何,也不过是为了遮掩他的冷心冷情罢了。” 当初她不就是要死了么,现在她活着,三郎却怕离“死”不远了! 用抱病的由头,让三皇子在府中养着。 这一病能不能撑过去,就看姬瑾在外头怎么样了。 皇家这种手段用得不少,病这种东西,可好可不好,总比往后有一日突然暴毙来得强。 苏嬷嬷见楼贵妃有些心灰,忙道:“殿下出京前,早有安排,定然不会出事。如若您不放心,可与端容郡主商量。” “如何商量?”楼贵妃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轻声道:“三郎病了,我也病了,承恩侯府所有人都要守孝,清河崔氏所有官员抱病的抱病,治丧的治丧,你说要商量什么?” 苏嬷嬷思虑了半会,当真是无话可接。 三殿下这一“抱病”,整个三皇子府和昭阳殿都从旋涡中抽出来了。 “请太医吧。”楼贵妃拢着披风,重重的咳了咳:“母亲仙逝,三郎又抱病,我自然心力交瘁,重病在床。” “是。”苏嬷嬷听她肯病上一病,脸色倒也平和了些。 或许老夫人一死,想的也不过是这样吧。 楼画诗后背的针取下后,陈院判就似乎累极了,拿了药箱就离了府,半句话都不肯与楼画语多说。 关雎拿了些上好的药材,又拿诊金,送他出府。 楼画语给妹妹擦了身子,又亲手给她穿好衣物,一边思索着蒹葭宫里,还住了谁。 待关雎将药煎好,楼画诗服了一帖药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幽幽的醒了过来。 不过双眼还有些腥红,楼画语怕她乱想,又怕外面的婢女们见着她的眼睛吓着了,拿帕子给她蒙着眼睛,扶她在院中走动。 两姐妹搀扶着走,楼画语将苗阳入京,和前朝被灭时,蒹葭宫里,除了前任巫圣,还有一个施巫术的人,和她说了。 楼画诗只是沉沉的听着,这一次施了巫术,将她精力耗得太多。 才施完,一口气撑着还好,这一放松,整个人好像都不得劲了。 不过在院中走了半圈,就已然虚软,楼画语也不知道她是否听进去了,但也希望她下次不要再施巫术了,复又扶着她回内室休息。 因崔老夫人封了护国夫人,外头各宗室和府邸又送了一次丧仪,楼明光还未曾回来,楼敬辕依旧得代着二房去待客,连晚饭都在外头用了。 楼画诗一直没有再醒,楼画语一人用着饭,桃夭却脸色有些发沉的进来。 她这一日都在外头跑,虽忙,却也知道了不少消息,可一般的消息都是由人递进来的,她自己亲自回来说,自然是比较重大的消息了。 楼画语咬着筷子,朝她点了点头:“又怎么了?” 最近当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接一波的,不得消停。 “宫中传来消息。”桃夭有些担心的看了看楼画语,轻声道:“匈奴大王子听闻铁沁尔部出兵,为表示匈奴的诚意,愿意先将两位公主送入三皇子府。” 楼画语吃着一块素豆腐,抬眼看着桃夭:“陛下和太后都答应了,楼贵妃也该应了吧。由头是什么?” 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说是什么怕匈奴后悔和谈,肯定想找一个好的理由。 “说是三皇子抱病,无人侍疾,这才让两位新夫人入府。”桃夭咬着牙,有些低闷的道:“太后这是……” “我知道了。”楼画语朝桃夭招了招手,沉声道:“没用饭吧,一块吃点。” 她们在南疆时,倒时常一块用饭,但在承恩侯府桃夭还是摇了摇头。 “关雎也没吃,你们去暖阁里一块吃吧。”楼画语将几碟没动的小菜朝她点了点,轻声道:“其实一个人吃饭挺没意思的。” “等殿下回来就好了。”桃夭顺口接了一句。 楼画语摇头笑了笑,皱了皱眉,却没有说破。 新夫人入府侍疾,一来可以遮掩姬瑾出京的事情,二来日后也能从子嗣上动手脚,三来两位新夫人身份有些奇妙。 匈奴铁沁尔部出兵,京中三皇子却急迎了两位匈奴公主入府。 日后如若和谈不成,或是再有战事,这两位公主倒是身份尴尬而玄妙。 这还压着姬瑾在外头,都不能露了皇子身份! 楼画语倒也并未太过在意,反正姬瑾不在京中,永顺帝用这法子遮掩一下也好。 接下来几日,府中皆是治丧,楼画诗眼睛中血丝未退,抱病不起。 楼画语自然不好再避在院中,留了关雎在院中照料,自己随着桃夭出去灵堂烧纸。 灵堂里众人看着楼画语,都目带同情。 三皇子抱病,两位匈奴公主这两日怕就要入府了。 虽说只是夫人,但三皇子府没有正妃侧妃,她们又是公主出身,代表着两国和亲,地位自然不一般。 日后这位端容郡主如若出去参加宴席,如若见到那两位公主,还不知道有多尴尬。 而且两位公主先一步入府,就算端容郡主守孝三年后再为正妃,那府里却已然成了天地。 楼画语任由她们瞧,只顾自己烧着纸。 超品国夫人丧事以七七四十九天为准,楼家祖坟并不在京郊,加上崔老夫人的阴宅还未曾修好,故待法事过后,先送到城外沉明庵停棺,待另选日子再行下葬。 只是楼画语算着日子,楼明光是在八月十六晚出京的,崔老夫人也不过两日后身故。 按理快马去追,来往也不过五六天,楼明光却在崔老夫人过了头七也没有回来。 楼明光是在崔老夫人身故第九日回来的,却并不是自己回来的,而是浑身是血,被程昭送回来的。 第422章 重伤 楼画语听闻楼明光负伤,忙从灵堂急急的走了。 到了二房外,却见程昭一身软甲站在正房的院中,见到楼画语,忙恭敬的拱手道:“见过郡主。” “程统领!”楼画语朝程昭福了一礼,急急的道:“您稍坐,我先去看看爹爹。” 待她进到卧室时,却见楼明光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前胸后背皆是伤口,衣服被血黏着紧粘在身上,看样子似乎还稍微处理过了。 楼家坐府的大夫正用剪刀将衣物剪开,用热水清洗伤口。 楼敬辕站在床头,见她进来,忙出来道:“这里面血气重,姐姐先出去吧。” “你先看着。”楼画语见他眼神沉稳,朝一边守着的宋金福了一礼:“有劳宋师父了。” 复又急急的出了卧室,朝桃夭道:“去打探一下,是谁追出去给爹爹报丧的,顺着路往外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桃夭忙退了出去,又招了个小婢女随着楼画语使唤。 程昭这会已经由闻讯而来的楼三爷陪着,在二房的客厅中饮茶。 楼三爷见楼画语来了,脸色发沉的道:“你亲自问程统领吧。” “郡主。”程昭看着一身缟素的楼画语,拱了拱手道:“我是在从护国寺入京的路上遇到楼二爷的,那时他身边并无一人,他只身策马,已然失血过多,神智迷糊。我见他伤势过重,只得将伤口处理了一下,但实在是伤得太重,所以就先送回府中了。” 楼画语知道,以爹爹那般重伤,如若程昭不留着一口气送回来,也是怕百口莫辩。 “多谢程统领相救。”楼画语起身朝程昭复又福了一礼,沉声道:“只是不知爹爹昏倒前可有说什么?” “并无。”程昭脸色发沉,有些奇怪的道:“那时楼二爷已然不能说话了,可他却似乎执意去往护国寺。” 见楼画语依旧在沉思,忙道:“郡主如若想再问什么,着人去宁国公府问就行了,我还有事,得先回宫复命。” 他本在护国寺,领着禁军护卫郑皇后她们一行,回京定然是有事,楼画语自也不好多问。 “我送程统领。”楼画语朝楼三爷点了点头,对着程昭引了引手:“程统领请!” 程昭看了一眼站在一边未曾说话的楼三爷,点了点头就随着楼画语朝外去,这位端容郡主原先在何欢殿时,已然不惊不慌。 只是那时眼中还带着愤色,虽喜怒不显于形,但神色之中依旧可能看出些什么。 现在她父亲重伤垂死而归,却如同风轻云淡一般,半点都看不出来。 不显山,不露水,这位端容郡主越发的让人看不透切了。 “上次何欢殿还未曾谢过程统领,这次却得救命之恩,真不知道如何相报。”楼画语送程昭出了二房,方才道:“待府中丧事毕,出了热孝,当定由兄长去府中拜谢。” 她现在孝中,入府致谢也不好。 而且她一个娘子,去拜谢人家禁卫统领,也不大妥当,自该由二房的郎君去。 程昭拱了拱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郡主如此。” “我与庆阳公主也算旧识,说来也巧,我从护国寺回来,她却随着皇后娘娘去了护国寺,回京后倒未曾见过。”楼画语朝程昭笑了笑,接着道:“也不知道庆阳公主何日能回京,我也该去见见。” 程昭脸色沉了沉,看着楼画语:“郡主念旧,待公主回府,我定然转达。” “多谢。”楼画语这会已然走到二门口,朝程昭福了一身:“恕不远送。” 程昭所带的亲卫已然在二门外等着,正要跨门出去。 “程统领。”楼画语却突然扬声,皱着眉道:“不知道我爹爹的行李可还在?” “未曾。”程昭翻身上马,朝她摇了摇头道:“我们遇见楼二爷时,他只一人一马,身无长物。如若有人找到楼二爷的行李,定当送还郡主。” “多谢。”楼画语朝他笑了笑,目送他离开。 待程昭走后,她这才缓缓朝二房走去。 楼画语回到二房的时候,楼三爷还在,正悠然的喝着茶,见她进来,摇头道:“你爹爹情况不大好,我在这里守着吧。” “多谢三叔。”楼画语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这才转到正房外等着。 楼画诗听闻了这事,也蒙着眼睛过来了。 内室里血水依旧一盆盆的朝外端,参汤一碗碗的朝里递,到最后更是直接拿了百年老参的参片给楼明光含着。 楼敬辕被宋金拉了出来,双眼憋得跟楼画诗一般的通红。 “伤口有新有旧,旧伤外面结痂内里已经化了脓,大概是六七天前的。新伤的血才凝结发黑,似乎没多久,可能是一天前的。”宋金借拉着楼敬辕,走到楼画语面前道:“有刀有剑,明显不只一次被追杀。” 楼画语沉着脸,将楼敬辕拉过来,朝宋金道:“有劳您去帮我看看送回来的马。” “好。”宋金朝她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我跟你去。”楼敬辕却将手抽出,朝楼画语道:“我在这里帮不上忙,跟着师父去看看也好。” 楼画语只是转眼看着宋金,他似乎最近被缠习惯了,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你说爹爹为何被人追杀?”楼画诗眼睛纱着白帕,沉声道:“如若要杀他,在他献南疆堪舆图时就该杀了,这次出京不过为了躲避续弦而已。” “他身上有更重要的东西。”楼画语看着两位太医被召了过来,连济生堂坐诊专治外伤的大夫也跟着进来,起身一一行礼。 楼三爷忙出来,亲自带了进去。 楼画诗也随着楼画语一块朝各位大夫行礼,待大夫们都进去了,这才道:“祖父怕是不想爹爹死。” 楼明晨就算会召太医过来,也不会召济生堂那种治外伤的大夫,能想到这个的,且能叫来的,府中也只有楼造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见府中的袁大夫出来,忙迎了过去。 袁大夫额头上尽是冷汗,双手抖得厉害,见楼画语迎上来,忙道:“二爷身上外伤颇多,有深有浅,有的还淬了毒,一时又要去腐拔脓,还要解毒,加上高烧不退,暂时还不知道如何,郡主无须着急,先静待着吧。” 也就是说生死暂且不知道,让她等消息。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看着卧室里皆凑到床边的太医和大夫,眼神沉了沉。 她知道楼造是因为什么招了杀身之祸,可这么机密的事情,他连自己都没有告诉,而是直接将东西给了姬瑾。 那又是谁知道东西在他手里,派人追杀他的。 楼造能将图纸给他,说不定也抄录了,自然不会是楼家的人。 前朝那些人可能会有,难不成是郑皇后? 可如若是郑皇后,为何爹爹又要执着的往护国寺去? 而且那伤最早是六七天前的,也就是说爹爹出京没多久就被人追杀了,他又为何不直接回京呢? 第423章 现蛊 楼画语想不明白,也算不出楼明光在被追杀的那六七天里,是怎么逃的,又为何不向附近的驿站求助。 一直到月上中天,卧室里的太医们才出来,楼画语看着一碗碗的药又端进去,就让人先将楼画诗送回院中休息了。 她也还未痊愈,还是别撑着的好,也该回院中服药。 安排人备了饭食给各位太医和大夫,楼三爷作陪。 楼画语在各位太医净手时,方才道:“不知道我爹爹情况如何?” “楼二爷高烧不退,晚上怕是会打摆子,我等就守在这里吧。”太医们脸色也有些愁苦。 朝楼画语道:“郡主不知,二爷身上的伤还有染毒的,能撑着到现在,已然算是奇迹,且看能不能撑这几天吧。” “有劳了。”楼画语眼神沉静,朝太医们行了礼,让楼三爷陪着用饭。 这才复又到卧室看楼明光,他脸色如同金纸,嘴唇带着青紫之色,身上虽盖着毯子,却还是可能闻到浓浓的药味。 她在心中暗算着时间,前世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又发生了什么。 有时她真的很害怕,害怕那所谓的幻生之术,也不过是一场虚幻,她根本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垂死之间,无力的挣扎罢了。 如若不是这样,娘亲为什么会死,明明她都带着娘亲去南疆了。 现在爹爹好好的出京,却重伤回来。 刀剑之上淬毒并不是容易的事情,炼毒比制药更麻烦,且毒药更贵,涂抹在刀剑之上,所需的份量也大,如若不中,就是浪费。 可谁又一定要让爹爹死呢? 就算是为了京畿和皇宫的建造图,杀爹爹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留着他问岂不是更好? 楼画语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楼明光,她虽然从未想过依靠他,但见他躺在那里,她依旧还是有些发慌。 娘亲死了,最信任的秦昊,居然并不与自己同心。 姬瑾离了京,哥哥在太原未归,小诗施巫术被反噬。 她都不敢让宋金离了十一半步,生怕有什么不妥。 有时她想,以后不该让十一再骑马的,但她又怕越是防备越是出事。 似乎从她一醒来,事情慢慢的朝着最终的方向发展。 她终究只能是一个人,苦苦挣扎罢了。 楼明光还在昏睡,楼画语怕再出事,将姬瑾留着的暗卫,留了两个在房中照看,以免出事。 她回到自己院中时,楼画诗已然服过药了,趴靠在窗边看着外边的月光:“南疆的月亮都比这个亮。” 楼画语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爹爹手中有京畿和皇宫的建造图,那些追杀他的人,或许就是想夺图。” 其他的话,楼画语根本想不到理由,难不成说是遇到山匪了么? 现在的山匪都能将人追杀六七天,还在刀剑上淬毒么? “嗯。”楼画诗只是嗯了一声,解下蒙在眼上的白帕,看着楼画语苦笑道:“姐姐想让我别愧疚对不对?” 楼画语看着她依旧腥红的眼睛:“只是告诉你事实罢了。” “今日是崔老夫人死后第九日,爹爹是在六七天前遇到追杀,我是在崔老夫人死后第二日施的巫术……”楼画诗抿着嘴,掰着手指:“姐姐怕我这般想么?” 楼画语拿过帕子,将楼画诗的眼睛蒙上:“每件事背后都有人,并不是什么诅咒。” “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可我希望是巧合。”楼画诗转手自己系着白帕,沉声道:“姐姐知道爹爹为何要去护国寺么?” 楼画语摇了摇头,如若楼明光并未遇到前去报丧的人,就表明他不知道崔老夫人已然身故,以为她们还去护国寺,这就好解释。 可如若碰到了报丧的人,这事就显得有些古怪了。 这还得等桃夭去查那报丧的人,查明后方才知道。 宋金带着楼敬辕回来时,脸色有些难看:“那匹马死了,马腿中了一刀,加上一路狂奔,气血涌动,毒气攻心而亡。” 一边楼敬辕似乎十分难受,不停的抿嘴吞口水,又好像在作呕。 楼画语正要问他怎么了,就见宋金从身后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楼画诗道:“九娘子会巫术,或许可以看看这马心。” 闻着浓浓的血腥味,楼画语这才知道为何楼敬辕想作呕了。 两姐妹看着那外间看不出什么的布袋,点了点头。 宋金将布袋打开,内里污血之中,是一颗发黑的马心,只是心包之上的血管全部都破裂了,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血块如同结着的果子一般覆盖着。 “这并不是师父划破的,掏出马心的时候,已然全部破了。”楼敬辕怕姐姐们误会,忙道:“血里有东西。” 宋金掏出匕首,将马心轻轻划开,只见内里许多细小的虫子顺着黑血流出。 那些虫子已然死了,在血中浮着,只不过没多久,那一只只虫子就慢慢浮到一块,结成了黑色血块,再也看不到原先虫子的模样。 “这是蛊术。”楼画诗接过宋金的匕首,看了看道:“爹爹逃了六七天,那马定是同是中的毒,定然撑不过这么久,有人用蛊术使那马一直活着,驼着爹爹回来。” 楼画语抬眼看着宋金,宋金在屋内时看着伤口,却并未提淬毒之事,可去看马,却又将马心拿了回来。 “二爷怕也是因此才能撑着回来。”宋金拿回匕首,在那包马心的布上擦了擦,沉声道:“郡主或许该问问那位巫圣传人了。” 他将匕首收起,随手把马心裹好,起身拉着楼敬辕就朝外走:“我们去将马心烧了。” “不会是苗阳。”楼画诗却看着他们离开,轻声道:“苗阳先一日入京,我能感知得到。” 也就是说,楼明光在外面碰到施蛊术的人,并不是苗阳。 “你说会是谁?”楼画语突然沉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道:“那人施了蛊术,就是为了让爹爹活着命回来。” 有人要杀楼明光,有人却用蛊术留着他一口气回来…… “郑皇后不在宫中,有人却想夺京畿和皇宫的建造图。”楼画语缓缓起身,看着远处护国寺所在方向苦笑。 第424章 纪事 楼明光伤势太重,二房没有夫人,所以一切都以楼画语为首。 当晚楼画语让楼画诗休息后,在正房的暖阁里铺了床,却也没睡,靠着软榻看着那本《巫蛊纪事》。 这是一本民间杂书,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许多巫蛊之术的用法,在前朝时在民间却也算通行。 前朝民间家家皆有两本书,一本《皇历》,另一本就是这本了。 书以前朝开国皇帝如何走出南疆,建朝立国开始引入,算是传奇故事,其中还记着许多巫术,和偏方。 比如说小儿夜啼失魂惊梦之类的,可用老屋檐下的土一把,和着井水搅化,沉积之后,将清水给小儿饮一口,父亲以手沾水,在小儿后颈拍三下,即可解。 还有鱼骨卡喉,可用鹅内金煮水含服。 此类种种的偏方秘术,记录了许多,现在民间还有很多在用的。 另外还有许多巫术画符的法子,当初她就是将这上面的一串符文给小诗儿抄录,方才在王清莲那里拿了头名。 楼画语拿着那书一点点的看,这禁书别人找不到,可钱氏书行却是有的,她想拿一本也容易。 只是她翻来翻去,也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比如有什么法子可以激人精血,可给人续命。 倒是找到一个刀伤止血的,用墙角细蚊蛛的网敷着,即可止血。 里面有很多偏方法子,都已然深入民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早就有了的,却不知道是从这《巫蛊纪事》中传出来的。 楼画语翻一页页的翻看着,又细细的思量。 楼明光每隔半个时辰都在打摆子,一会热一会冷,伤口缠了又崩开,复又再缠。 旁边一有动静,楼画语就急急去看,要用药材,或是有什么事情,都让她拿主意。 一直折腾到天亮,楼明光似乎安稳了下来,可依旧高烧不退。 楼三爷也跟着看了一夜,实在撑不住了,朝楼画语道:“我去外书房,将这情况告诉你祖父,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有劳三叔了。”楼画语朝楼三爷行了礼,又让关雎送他出去。 太医们熬了一夜,楼画语又备了饭食,楼敬辕和楼画诗也过来了,由楼敬辕这个郎君陪着太医们用了饭,又送上了厚礼,将太医们送走。 对于楼明光的情况,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楼画语熬得胃烧得慌,就喝了碗豆浆,府里有丧事,一天到晚的磨豆腐,各房也跟着不是喝豆浆,就是吃豆腐,好像加空气中都飘着豆腐味。 “桃夭还没回来么?”楼画诗见她明显没有味口,将一碗牛乳递给她道:“别熬坏了身子。” 楼画语看着她取了白帕的眼睛,好像一夜之间,那些血丝都褪去了:“爹爹是六七天前受伤的,也就是说刚出京就遇到了追杀,那些报丧的人去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肯定也是遭遇了不测。” 可六七天里,也没人回来报信,更没有人来报事,证明尸体也还没找到。 楼敬辕吃着早饭,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说。 两姐妹拿着勺子搅着豆腐花,过了好大一会,几乎同时开口道:“叫苗阳吧。” 楼明光体内的毒用蛊术压制着,却依旧这样,证明那毒性极强,那马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楼明光能不能撑过来。 京都现在能用巫蛊之术的,也就只有苗阳了。 楼敬辕放下碗,朝楼画语沉声道:“那我去找他。” 他说完,朝两个姐姐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楼画诗看着宋金握着长棍跟在楼敬辕身后,转眼看了看楼画语:“宋金能一眼看出那马是用蛊术吊着命啊?” “嗯。”楼画语将牛乳喝完,朝楼画诗道:“我去见祖父,你在这里看着爹爹。” 她想去问一下楼造,爹爹手中那两份图纸,是何时到他手中的。 姬瑾那时虽未多说,但提到过一个七巧玲珑盒,明显楼明光那东西也藏得很好。 楼画诗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去,目光却看着正房的方向。 承恩侯府上次大丧,还是为昭仪贵妃楼画言办的,但她是个外嫁女,虽然位份高,却也不过是摆个七天的灵,意思一下。 崔老夫人却是承恩侯府实实在在的老祖宗,放眼看去,一应皆是白的,连开的一树红花,皆用白绸给蒙了起来。 反倒是楼造所居的外书房,除了院门外挂了白纱,内里鸟笼空空之外,其他倒没有什么变化。 似乎早就料到楼画语要来,二管家直接带着她进去。 楼造这次倒没有在弄什么,而是捧着书在看,见她来了,沉声道:“你爹爹如何了?” “高烧不退,伤口一直没有愈合。”楼画语站在书案边,看了一眼楼造手中的书。 或许是祖孙同心,居然又是那本《巫蛊纪事》,只是楼造手中那本明显有些年头了,书皮都起了毛边,半翻着的页面也泛着黄。 见她瞄着,楼造将书放下,有些感慨的道:“九娘那日施了巫术,我就拿出来看看,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许多法子,我们一直在用。” “有些东西深入到骨子里,就不知道是从何时而起的了。”楼造将书页折好,看着楼画语道:“你不侍奉你爹,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想知道是谁要杀爹爹。”楼画语自顾的找了把椅了坐下,看着楼造道:“上次没有和祖父谈的话,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再继续谈下去。” 楼造伸手点了点她,摇头笑道:“你火候未到,怕是谈不下去。” “那我问祖父几个问题吧。”楼画语伸手握住那卷书,随意翻了翻,将当初楼画诗所画过的那一卷巫术秘文给翻出来。 递到楼造面前:“这东西已经禁了二十多年了吧?” 楼造沉了沉眼,楼画语却将手指在那一个个的字符上滑过:“可有人一眼就认出来了呢?” “她是跟爹爹们一块的,还是自行一派?”楼画语将书递到楼造面前,冷笑道:“三殿下已然出京,祖父想图谋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他的存在都至关重要。”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楼造看着那一页,摇头道:“三殿下是抱病府中,何来出京之说。” “那秦王要何时抱病呢?”楼画语将手松开,卷着的书页翻转,那一页纸瞬间没入茫茫书页之中:“王清莲是从前朝宫中出来的,现秦王妃处处视王清莲为师,她在秦王妃身边,所图的又是什么?” 第425章 无妄 姬瑾将那两张建造图送还的时候,提过承恩侯府所在的位置比较微妙。 楼画语最近还没来得及细看,这般重要的图纸,她也不敢给别人抄录。 原本想等着楼明光或是楼敬轩回来,让他们抄录一份的,却没想楼明光是这样回来的。 承恩侯府地势哪里微妙,楼画语暂且不想。 但她今日看那本书时,翻到楼画诗抄的那一页时,这才想起王清莲这个人。 王清莲是前朝宫中的女官,因是琅琊王氏嫡女,前朝覆灭之时,直接出了宫。 后王曙任太常寺少卿,她一直未嫁,就在王府女学当女先生。 当初楼画语能料定王清莲,会认出巫术秘文,就是因为前朝宫中尽是巫文。 现在想起来,王清莲那一眼认出得有些快。 只是楼画语学业一直很差,与王清莲并不亲近,以前见着她只想逃…… 楼造听楼画语提出王清莲,脸色笑意慢慢加深,朝楼画语摆手道:“王清莲是你先生,这话你该去问她,而且……” 楼造说到这里,看着楼画语道:“她就在护国寺。” 护国寺…… 楼画语眼睛眯了眯,不知道楼造是有意提起,还是点明事实。 施幻生之术的禅院在护国寺,郑皇后她们去了护国寺,爹爹重伤垂死,却依旧要去护国寺…… 到底是那里有什么,还是因为有人在那里? 楼画语看着对面安坐的楼造,论道行,楼画语前世一生,加上重活这几年,都不及楼造活的一半。 她经历的也不过是前世在永顺帝计划之中,借秦昊之力破了郑皇后的宫变,助姬瑾登基。 楼造他经历一朝灭,一朝兴,还有着前朝势力和现今的纠缠。 他在承恩侯府从不管事,可没有哪一件事能瞒过他的眼睛。 就在府中静静的看着,冷静的等着。 就好像藏在暗处捕猎的猎人,冷静而凶残,要么不动,要么一招致命。 楼画语在楼造的注视下,后背慢慢渗出了冷汗。 “爹爹身上中了蛊毒。”楼画语不敢再于楼造对视,没眼看着自己的双手:“他所骑的马在被带入府中后,已然死了,也是因为同样的蛊毒。” 楼画语起身,对着楼造福了一礼:“想来三叔已然告诉祖父了。”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楼画语福完起身,朝楼造沉声道:“怕是爹爹都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死的,他无仇无敌,却被人追杀六七天,也不知道遭了什么无妄之灾!” 楼造沉着眼拿过那本《巫蛊纪事》,并未说话。 见楼画语转过了门,外头二管事带她出了院子,握着的《巫蛊纪事》越发的重,起毛的书皮一角被生生扯破。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猛的将那本书重重的摔在案上。 震得笔架上的笔撞得作响,他看得心烦,挥手将案上所有东西扫落在地。 方才重重的喘着气,颌下胡须轻颤抖。 “老侯爷。”二管事听到里面动静,心里有些发惊。 老侯爷多少年都未曾发怒了,今日五娘子来了一趟,怎的怒成这样。 可他虽听着动静,却不敢进来,只是在门外唤了一声。 “备马。”楼造有些烦躁的将衣领扯开,冷声道:“我要入宫谢恩!” 他将“谢恩”二字咬得极重,又好像喉咙里卡着什么,吐出这两个字好像吐出血来一般。 二管事忙应了一声,也不敢问他入宫谢什么恩,急忙出去备马了。 楼画语只不过是去试探一下楼造,想从这种人精嘴里套出话来,她想来是不可能的。 只是从楼造的表情中,王清莲确实有些可疑。 她回到院中时,楼明光倒是没有打摆了,只是脉搏越发的弱。 苗阳是装成楼敬辕新收的护卫,混入府中的,近日府中治丧,人来人往,倒也不惹人注目。 他在路上已然听楼敬辕说过是什么事了,到院中后,直接去看了楼明光。 与太医不同的是,苗阳并未把脉,而是直接拿弯刀划开了楼明光的手腕。 一刀下去,血不过渗了渗,就再不再涌出,那血颜色极深,浓稠得好像要凝结了一样。 苗阳挤了些血,然后将手指咬破,挤出一滴血放在楼明光伤口处。 他的血中有无数的小虫子,顺着刀口就朝里涌,上次姬瑾被巫术引起,心伤露出,他也是这般施救的。 可这次血滴落在楼明光血中,那些虫子涌了涌,不过蠕动了两下,就和那马心之中的血一般,慢慢凝结成块。 “这施的蛊毒极为霸道。”苗阳看着眼一皱,朝楼画语道:“知道是哪个伤口中的毒吗?” 这楼画语还真不知道,虽是父亲,可终究是男子。 楼明光包扎伤口之时,她和楼画诗都是在院外等着的。 “后背。”宋金却直接开口,朝苗阳递了个眼神,两人就将楼明光给翻了过来。 他身上都是伤,上衣未曾穿,只包裹着纱布。 宋金将后背缠着的纱布,直接拿刀划开。 纱布一开,内里就是一片模糊,药粉是早上才洒的,已然被脓血渗得模糊一片。 而且那伤口明显极深极宽,两根手指都能放进去。 “五娘先出去避避。”苗阳看了一眼,脸上也露着不忍。 楼画语却朝楼画诗看了一眼,示意关雎带两个小的出去。 但关雎拉了拉楼画诗,她却并没有动,只是沉声道:“伤口化了脓,看这样了太医昨晚拔脓,将腐烂肉剜掉了。余毒在伤口处并不能看到,在伤口旁边的皮肉下再划一刀吧。” 她说得冷静无比,就好像在树上划一刀取汁液一般。 “十一出去。”楼画语扭头朝楼敬辕沉喝了一声。 “我是郎君,姐姐们都不怕,我怕什么。”楼敬辕梗着脖子,不肯出去。 宋金倒是没有纠结,直接取了匕首,顺着那道伤口划了一下。 刀口划过,却并未有血水涌出。 苗阳用力挤了挤,才有小股如同黏粥般的黑血涌出。 他沾了点黑血,朝楼画语道:“蛊术变化无常,每一味施蛊之人不同,解法也就不相同。我将这个拿回去看看,待我找到解蛊的法子,就来给楼二爷解蛊。” “他暂时不会有事吧?”楼画语看着宋金包扎着伤口的楼明光,朝苗阳道:“这毒是一种蛊,让他活着的也是一种蛊,解了会不会有问题?” “不会。”苗阳拿块纱布,将手指上的黑血擦掉,装在一个小竹瓶里:“楼二爷血中那些蛊虫,是给他活血的,保证他生机不灭,只要他血流正常了,那些蛊虫就会自己死去。” 楼画语见一边楼画诗,目光发亮,心中有些无奈。 上前一步,朝苗阳道:“你上次说入宫的事情,我想了想,大概有个机会。” 会巫蛊之术的本就不多,楼明光身上一下子就出现了两个,还是排除掉南疆这两个之外,对立的存在。 所以,楼画语还是想去蒹葭宫看看。 第426章 泉下 楼造身为老承恩侯,虽少有在外应酬,但入宫却有着永顺帝所赐的令牌。 他有开国之功,直接策马入宫,却并未去泰和殿,而是直接打马去了后宫。 宫中每一条道,哪处有转石,哪里有暗道,楼造不用建造图,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名“造”,就是建造的造。 前朝覆灭后,太祖为了掩盖那些巫蛊之术的踪迹,是楼造暗中带人修缮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宫中每一处的构造了。 所以他就算打马,也知道从哪一处转入哪条小道,走哪处门,如何避开各处的宫人。 他到承明殿外时,守宫的禁卫想要拦他,但见他腰侧挂着的金令,连忙拱手行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楼造直接将马缰扔给门外的禁卫,大步朝承明殿内走去。 刘媪见到他,脸色一慌,忙去了内殿。 可她的脚程哪有楼造快,刚小跑到内殿,楼造就已然跟了进来。 明太后或许是累了,今日并未纺纱,只是闲坐在窗前,看着一株不知名的野花。 那花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开得极为茂盛,颜色淡紫,花不过拇指大小,在秋日中开得极好。 见楼造含着隐隐怒意而来,明太后转眼看着他,沉声道:“这是怎么了?你居然这样入宫了?” “老二中了蛊毒,重伤快死了。”楼造冷冷的看着明太后,直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眼中含着怒意:“你们对钱氏如何,我不管,她是你们的人,从出生就是你们大计中的一部分,所以我管不着!” “可老二是我儿子,是黔北莫氏留下来的唯一血脉。”楼造站起来,沉眼看着明太后:“你别忘记了,如若不是他娘,你们谋划几十年也好,或是拉拢多少世家也罢,这京都想入都不是这么容易的,这天下的人,也不是这么好骗的。” “你家老二怎么就中蛊毒了?”明太后眼中闪过沉光,有些不解的看着他道:“难不成他游历还游历出什么来了?” 楼造眯眼看着她,伸手抚了抚颌下的长须:“老柯用满家人的命,连同三百亲卫都一块死了,就为你们瞒骗天下人。黔北莫氏,留的血脉就这一条了!” “你想动谁,我都不管。可如若这次老二没撑过来……”楼造将腰侧金牌晃了晃,转身朝外走:“明令仪!你们这什么天下大计,我让你们一个都成不了!” “你让那下蛊的人,在今日之前,将解药送到我府上。”楼造走到殿门口,看着明太后:“你也这般年纪了,就算为了天下人,也该为自己的子孙积点阴德。” “别到时,到了九泉之下,你有何颜面,面对那真心待你,为你倾覆天下,又拱手相让的人!”楼造说完,呵呵的冷笑:“你说你求什么,权势,地位,你都有了,还有着他那般真心待你,你却还在奢求什么?” 明太后看着那盆不知名的花,眼睛轻眨了一下,待她回过神来时,楼造已然大步走了承明殿了。 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似乎从未来过。 “太后。”刘媪见明太后失神,忙走过来,扶着她道:“老侯爷是否误会了?” 明太后摆了摆手,指尖碰了碰那淡紫色的花瓣:“不是误会了,是我们也被人算计了。你去问问楼老二的事情,问明白后细细的告诉我。” “太后?”刘媪有些不明白。 明太后却已然将手收了回来:“你去太医院,让陈院判领着两位医正,以及所有太医,前去承恩侯府,务必先保住楼老二的命。” 刘媪正要转身,明太后却又唤住她:“你再去找陛下,让他用前朝皇室秘印,召巫圣入京,去承恩侯府,定要保住楼老二。” 她目光沉了沉,嘴角带着苦笑:“就算我这个作娘的求他了。” 刘媪听她语气有些发苦,心中也跟着发痛,轻声道:“陛下会明白的。” “他不会明白。”明太后摇了摇头,轻声道:“对楼老二下手的人,就是为了挑拨我和陛下的关系。” 刘媪不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连,可见明太后脸色已然恢复了,忙福了福身就走了。 明太后待刘媪走后,随手掐下几朵花,放在鼻子下闻闻。 转过身,缓缓的走到内室。 那里供着几个无名的牌位,她将那花一一放在牌位前,幽幽的道:“大郎会怪我的吧,肯救楼老二,却让他同胞的妹妹去死。” “我老了。”明太后转过身,从柜子里取了一把香,在旁边的烛架上点着,给每一个牌位前都插上一柱:“我真不知道我日后怎么见他,可如若楼老二死了,我怎么对得起黔北莫氏死的那一族的人。” “钱氏死了就死了吧,她为的是她们家的天下,为的是她们道家的千年基业。”明太后插着香,对着一块无字牌道:“可莫氏为道家死了多少人了?楼老二是莫氏最后残留的血脉了……” 明太后浑浊的眼中闪过泪光,手对着燃了的香挥了挥,将明火铺灭:“我也该为姬氏想想的,要不我死后,入黄泉,有何脸面见他。” 叹了口气,将香插下,转身从衣柜中取了件披风,自己披上。 然后转过承明殿正殿那架织机,她似乎随意的在机杼之上搬弄了两下,正殿一侧的大柱就突然弹出一扇小门。 那大柱双人合抱大小,弹出的小门正是将柱身挖空后再镶入的。 上面雕龙画凤,描金填彩,谁也不会注意到,这承明殿的正殿正中的柱子,居然藏着暗道。 明太后侧身进去,随意从披风中掏出一颗夜明珠,在柱内一个雕着的凤眼之上摁了一下,待小门关后,这才朝下走。 楼老二不能死,如若楼老二死了,楼造会疯的。 不过或许楼造在将京畿拱手相让时,就已然疯了…… 也可能疯得更早,在他得知这个瞒天之计时,就已然疯了。 没有楼老二的命撑着,楼造就会再无顾忌。 所以明太后只能去找那个人,如若无人能解那蛊毒,也就只有她能解。 第427章 担忧 桃夭是和楼敬轩楼敬台一块回府的,带回来的,除了去追楼明光报丧的那一队家丁的尸体,还有太原的消息。 那一队家丁的尸体已然腐烂了,桃夭是请了两家镖行,与自己分三波,在从护国寺往外的道路上找到的。 尸体都被埋好,还是镖师按着常年走南闯北的经验,找到了埋尸之地再挖出来的。 这些尸体已然验过了,并没有中了和楼明光一样的蛊毒,就是死于刀剑,死的日子在楼明光刀伤的后两日,有的还是在回京的路上。 楼敬轩在路上就已然将这事摸清楚了,与楼敬台在灵堂敬过香,又三拜九叩之后,方才回院子。 桃夭先回后院将事情禀告楼画语了,楼明光却依旧没有醒。 陈院判在楼造入宫后的第二日,带着满太医院的人都过来看过了,可谁也没有办法。 这事似乎宫中太后极为重视,所以陈院判每天早晚都跑过来一次,确定楼明光没事后,还得回宫中复命。 可依旧没有半点起色,全靠汤药吊着。 苗阳也一直没有找到解蛊的法子,蛊毒这东西,如何养如何制,如何下的,一有不同,解蛊法子也不同。 当然也可以动用蛊术解,可这种法子据说两败俱伤,一般蛊师都不会这样解蛊,因为你不知道是自己蛊术强,还是施蛊的人强,赌的是命。 楼画语听着那些报丧的人是死于刀剑,却有人身上有楼造的行李时,就感觉事情比较麻烦了。 也就是说,楼明光在知道崔老夫人死后,楼画语她们回了承恩侯府后,他还执意要去护国寺…… 楼敬轩回到二房时,楼画语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但见楼敬轩回来,她们姐弟三人都松了口气,他终究是哥哥,有些事情,还是有他在,方才感觉有人商量。 他从太原一路兼程回来,灰尘仆仆,整个人都又黑又痩。 楼画语待他洗漱过后,带着饭食过去,就在他院中等他。 楼敬轩确实也饿狠了,整个人都如同一杆瘦竹,喝了碗热汤,这才缓过神来。 待他用过饭,又喝过茶,楼画语见他神色好了些,这才问他太原的形势。 京中的事情,桃夭已在路上和楼敬轩说过了,他已然了解。 “叶英信已然拿下太原了。”楼敬轩看着楼画语,晒得黝黑的脸,难得露出笑意:“这对你是个好消息。” 楼画语自嘲的笑了笑,这也算不得好消息,却抬眼看着楼敬轩。 或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楼敬轩摇了摇头,只是沉声道:“周先生在叶英信入城之前,先让于广林集结太原寒门士子,与何望联手,将谢氏官员全部罢免,太原政事已然全部在何望手中。” “后周先生虽一剑败于谢流萤,却也将谢流萤从谢氏在营引开,叶英信这才率一万叶家军攻入太原谢氏真正的根基所在。”楼敬轩说起来轻瞄淡写,可内里却有多少风波,流了多少血…… 楼画语倒了杯茶,看了一眼听着愣神的楼敬辕,将茶递给他道:“周先生大义,视声名于无物,方才能成。” 谢流萤只要在战场,叶英信就没这么容易攻入太原。 楼敬轩自也知道,十一要拜宋金为师的事情。 朝他点了点头,转眼看着已然不再有人撒娇,也没人问他带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回来,心中有些欣慰,却也有些发酸。 “哥哥才回来,先休整吧。”楼画诗看着他,拉了拉楼敬辕道:“我们去看看爹爹。” 楼敬辕开始还有些不解,但见楼画语坐着没动,楼敬轩也朝他摆手,知道是他们有话要谈,心中虽有些发愤,却也还是跟楼画诗走了。 待两个小的走后,楼敬轩方道:“小诗又用巫术了。” 他说得平白,楼画语知道定是桃夭告之他了:“送姬瑾出京那晚,她突然就用了,反噬极为厉害,只是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好了。” “她在内疚。”楼敬轩捧着杯子,喝了口茶:“娘亲所立下的毒誓就算无解,也让苗阳或者找位盛名在外的大师,装模作样的解一下吧,阵仗搞大些,请真正的大师,事先说好就行。” 楼画语想到这个,也点了点头。 钱氏死的时候,楼画诗就已然很愧疚了,现在她刚用巫术,楼明光就中了蛊毒。 她虽然没有说,但楼画语知道她在愧疚,总认为是诅咒。 不说,却是怕楼画语她们又要安抚她,所以默默的承受了。 “这办法可以试试。”楼画语毕竟自己所想有限,所以倒也未曾想过这个办法。 楼敬轩有些失笑的看着楼画语:“你不想问问其他的?” 楼画语哽了哽嗓子,有些无奈的看着楼敬轩,终究还是问了出来:“可有姬瑾的消息?” 姬瑾是暗中出京的,日后除非他兵临城下,或许再也没有机会回京。 可到那时,三皇子姬瑾,只能病死三皇子府中。 所以楼画语也不敢让人去探姬瑾的消息,她的一举一动,楼造都会注意,秦昊也会注意,或许那位永顺帝也会注意。 她不能问,心中却还是担心的。 前几日心中记挂着楼明光的伤势,她心又焦又乱,但也未曾去多想姬瑾。 这会见楼敬轩从太原回来,虽已然知道太原在握,可却依旧没有姬瑾的消息,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永顺帝有意杀他,怕不是让他那么容易去怀庆。 “没有他任何消息。”楼敬轩沉叹了口气,轻声道:“我离开太原时,留信给叶英信,让他与孟英联络,如若有姬瑾的消息,让他定要告诉我。” “可我一路回京,半点他的消息都没有。”楼敬轩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十分无奈的道:“而且我让人一路问过驿站,最近并没有发现行迹可疑的人,京郊往太原也好,往怀庆也罢,都没有打斗的痕迹。” “这是好事。”楼画语努力安慰自己,可心中却依旧担忧。 没被人发现,没有打斗,证明姬瑾该是避开了这些。 可他去了哪里…… 除了怀庆和太原,他又能去哪里? 第428章 幽会 溯阳的九月,半点秋意都没有,满街都是穿着短衣短褂之人。 街头硕果成堆,成筐成筐的往车上运。 或是送往哪个富商之家,或是送住商行。 溯阳小商贩无数,大的商行却只有钱氏商号一家,成车成车的东西都是往钱氏商号的方向去的。 阿壮土司今日难得穿了一身华锦,连头上的缠头都换了,在一家酒楼下面瞄了瞄,又理了理身上的弯刀,将垂挂着的银链掂了掂,用苗语朝一边的长随道:“看起来怎么样?” 那长随忙不迭的点头,咬着个金秋梨,又摸了一个递给阿壮。 “吃什么吃!”阿壮有点紧张的将梨推开,又将衣服整了整,抬头看了看酒楼上方,这才跨步进去。 他一直未能成婚,大概是长年在外跑,村寨里的夷女虽娇艳活泼,却少了一些味道,他一直没有碰到真心爱慕的女子。 上个月,钱家村寨李十三娘要将织好的粗布和一些银饰运出去。 他是土司里的青壮,官话说得最好,所以钱越就让他去帮忙。 然后一来二去,就对李十三娘那个看上去娇柔,做起事来却利落无比的娘子,有了些想法。 只是他虽不知道祁阳李氏,在大华是什么地位,但见李十三娘,一身七彩,发坠明珠,也知道佳人不可期。 所以也没敢唐突的送花之类的,只是心中感慨,如若能娶得李十三娘这样的女子,他倒也……倒也…… 知足了! 阿壮土司没进过什么学,能识得苗文,后来华语还是钱越找人教他的,怕不方便村寨之间对帐。 昨日他送完货,就在溯阳歇了,却收到李十三娘的婢女蓝衣来送信。 说是李十三娘感激他这一个多月的帮忙,请他在酒楼用饭。 蓝衣走的时候,还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就您和我家娘子二人。” 当时阿壮也没感觉什么,晚上时,却越想越不对劲,为什么要特意指明,只有他们二人呢? 南疆男儿耿直,阿壮想不明白,但也知道,大华娘子重名声,不敢乱问人,自己又找了几本戏本啊,话本啊,熬了半宿。 得出结论时,将客居用得久的竹桌都拍散了,笑得跟傻子一样。 阿壮将衣服整理好,有些忐忑的上了酒楼,左右瞄了瞄,却见蓝衣在那边朝他招手。 吞了吞口水,又伸手将缠头正了正,然后将弯刀提了提,在长随郑重的点头中,这才朝蓝衣走去。 “阿壮土司,请!”蓝衣站在帘外并未进去,而是半打着帘子朝他引手。 阿壮清了清嗓子,从缠腰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蓝衣,脸上肌肉扭了扭,有些肉痛的道:“下去吧。” 大华重礼仪,他见过楼五娘的婢女打赏下人,他的长随也收到过几个。 光是荷包放在钱氏商号就能卖一钱银子,里面都是二钱一个的银稞子,还都是成双的,每个季节样式还不一样。 逢年过节,还得加重,要不就是四枚,代表着四季发财;要不就是六枚,反正怎么吉利怎么来。 阿壮每每看到长随们收到打赏的荷包,恨不得自己不是个土司,而是个长随。 一钱银子的荷包,最少也是两个二钱的银稞子,这一下子就是五钱银子,够打一只银镯子了! 这次他是来见李十三娘,后面半宿就和长随商议,该怎么办,也没得睡。 早上在银店换了银稞子,只是荷包实在舍不得买了…… 一个荷包就要一钱银子,又不能吃,反正就是装一装,干脆就将长随以前从楼五娘那里得的一个,拿过来用。 长随虽肉疼,但也没法子。 那荷包好看,他就拿了一个,用来银钱的,却没想被阿壮要了去。 其他的荷包,他都放在家里给他阿娘收着,以后娶婆娘,这东西可都用得上。 蓝衣接过荷包时,看了一眼,那荷包绣的是初春之景,角落水波荡漾,外人看不出来,她们却一眼能看出下面楼家的表记。 想来这荷包,是楼家打赏出去的。 抿了抿嘴,看着一身新衣的阿壮土司,忙低了头。 阿壮自认为,自己这打赏肯定极为豪气,一下子去了四钱银子啊…… 酒楼内的陈设明显是特意摆过的,这家酒楼阿壮来过,却从来没闻到这般香。 一转眼,果然见到靠墙角的地方,放着一个古朴的香炉。 那炉子黑不溜秋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但放在那里,衬着后在的黄竹,让他一直紧张的心,倒忐忑了下来。 看着那绣着翠竹的屏风后面似乎跪坐了一个人,正在煮茶什么的…… 阿壮只敢急急看了一眼,忙清了清嗓子,想着上次见到三郎姬瑾,他是怎么行礼了。 方才拱了拱手道:“在下见过十三娘,不知道娘子有何事要见我……” 淳厚的嗓了,夹着并不算特别正的官话,说得文绉绉的,听得屏风后面的人倒着茶的手一顿。 “十三娘?”阿壮见屏风后没有动静,复又吞了吞涎水,眼珠子转了转,想着是不是自己说得不好。 想到一句大华俗语,说的没有唱的好听…… 而且南疆男女幽会,确实是要唱歌的! 忙正了正神,捏着嗓子,只是那兰花指却掐不起来,将手摁在腰间弯刀上:“小生……” “进来。”姬瑾听他那嗓音都带着戏腔了,生怕再坐下去,阿壮就给他来一出,到时还不好收场。 听着是个男的,阿壮双眼一瞪,哪还有半点羞涩之意,跨着弯刀,气势汹汹的就朝屏风后面而去。 人还没转到,就沉喝道:“格老子的,哄我好玩,叫了半天不出声,让我……” “三……三哥……”阿壮气冲冲的话,只不过到说了一半,就生生又吞了回去。 满脸堆笑的看着姬瑾,走过去,一屁股就坐在姬瑾旁边。 伸手将他倒好的茶,一口全灌嘴里,重重的舒了口气:“快,三哥!你告诉我,当初你给楼五娘第一次出去玩,是怎么做的。” “我端午去抓端午蛇,都没这么害怕过。”阿壮一杯还不够,敲了敲杯子,示意姬瑾再给他来一杯。 “你怕什么?”姬瑾看着脸色憨厚,半点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阿壮,倒抬手给他倒了茶。 阿壮复又喝道:“怕十三娘啊。” 将杯子一放,拉着姬瑾的手道:“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和十三娘幽会,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第429章 打架 姬瑾从出京后,一路辗转。 将亲卫中的伤员找了几处偏静的农家安置下来,然后将跟着的亲卫分成三波。 一波去太原报信,一波去怀庆,一波往孟阳而去。 他自己蓄了胡子,蓬头垢面,却只带了乔彦杰和颜铁明,三人找了家商行,化成走夫,给人运货。 一来可掩人耳目,二来货商皆有自己的门路,藏三个人,倒也算容易。 这样一路走到溯阳,颜铁明硬是要从商行那里拿了工钱,方才肯走。 姬瑾就换了衣物,整理了一个仪容,暗中联络了林二郎。 林二郎在溯阳有段时日了,对于南疆情况也颇为了解,听闻姬瑾前来,心中也有些忐忑。 但幸好姬瑾并没有提了让他做什么事,只是让他着人暗中联系一下李十三娘。 刚好这几日,东荒那边的桑麻运了过来,李十三娘带了婢女在钱氏商号看桑麻,很容易就联系上了。 姬瑾想以南疆为据,自然得从土司下手,他最熟的土司,就是阿壮了。 可提出要想办法联系上阿壮时,李十三娘却不知道为何脸色有些红。 倒也并未隐瞒,直接将阿壮最近看她有些不对的事情说了。 大华娘子自来敏感,阿壮自认为隐藏得很好,可落在李十三娘,她们眼中,却是看得明白。 然后就有了这相邀的这一出,只是姬瑾没想到,阿壮居然一开口,就是“什么事都做。” “阿壮。”姬瑾将手抽回,看着阿壮道:“李十三娘的事情先放一下,我今日约你来,是有大事。” 他可不敢借着李十三娘,来让阿壮做什么。 李十三娘看上去柔柔弱弱,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可心头却是个有主意的。 “哦……”阿壮抿了抿嘴,有些失落。 却突然想起来,看着姬瑾道:“楼家人不都去了京都吗,你怎么还来?” 姬瑾正捧着杯子喝水,差点没被呛着,侧目看着阿壮,有些无奈的道:“楼家人不在,我就不能来吗?” “你每次来,不都是为了哄楼五娘吗?她不在,你来做什么?”阿壮嘟囔着,随手将桌上的点心捏了一块扔进嘴里,吃得满嘴香:“这是瓜子仁?” 酥饼碎渣落在衣服上,他又忙心疼的拍着衣服,眼睛却看着那些精致的点心,摇头叹了口气。 有些自嘲的拿过茶壶,自己倒了杯茶,将嘴里的酥饼吞了下去,这才朝姬瑾道:“三哥,你说正事吧。” 姬瑾将那碟瓜子酥朝他一推,直接送到他面前:“南疆有多少人,吃过这个?” 瓜子酥所用的材料都不算太贵,可贵在人工,瓜子要剥开,光这一项就麻烦,还有先蒸又烘…… 南疆的点心,大多是一些煎炸的饼,或是粑粑之类的,并不繁杂。 “我知道这东西精贵得很。”阿壮捏了块瓜子酥放在嘴里,看着姬瑾道:“三哥的意思我明白了。” 李十三娘身上穿的,用的,无一不精。 就连她那六个婢女,也都是机灵无比,穿戴都比南疆土司之女都好一些。 他这样子,哪能娶李十三娘,让她在南疆受苦。 姬瑾看着原先还跪坐得直,这会几乎瘫坐在草席之上的阿壮,感觉有些挫败。 阿壮一根筋,他是知道的,可没想这根筋,又粗又壮,不负其名。 “如果我能让你娶十三娘呢?”姬瑾沉眼,想着李十三娘听闻让她邀阿壮时,那眼里露出的担忧,心中暗自想着:也不算是乱牵红线啊。 看李十三娘那个样子,好像也有点意思。 要不提起阿壮时,该不是脸红,而是恼了。 一听说能娶十三娘,阿壮整个人都精神了,腰也直了,眼也亮了。 看着姬瑾道:“三哥,你说,我要做什么?” 姬瑾再度无力,沉声道:“前朝道家开国,南疆民众相助许多,为何后续未能开化南疆。” “我哪知道。”阿壮对于这种老皇历,并不在意:“南疆走出一个帝王,还不如出了个钱氏商号的好。” “那如若多几个钱氏商号呢?”姬瑾突然想起,南疆民众务实,以政事相谈,还不如以商事相议。 “钱越不会同意的。”阿壮抿着茶,看着姬瑾:“你不会想抢他生意吧?” “你又何必跟他抢,他是楼五娘的外公,钱通仁又没有成家,以后钱氏商号都是楼五娘他们的,你身份在那里,你开口,让他将钱氏商号给你就行了啊!”阿壮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姬瑾的想法。 “我想找你帮忙。”姬瑾最终放弃,和阿壮谈前景和大局,直接道:“我想在南疆暗中大收青壮,养兵……” 见阿壮依旧没有听明白,而且明显不在意的样子,他复又加了句道:“全部是给钱的” 阿壮这才正视,看着姬瑾道:“不知道多少钱?” 南疆物产虽丰,可山水太杂,钱氏商号虽大,却依旧有很多村寨太过偏僻,衣食皆靠收成,外面的东西连见都没有见过。 “按大华的军饷,普通的士卒每月一吊钱,吃住皆在军营,另每季军服两套。”姬瑾干脆来点务实的。 “一吊钱啊……”阿壮看着姬瑾,眨眼在心中暗算。 姬瑾只得又说道:“一年十二个月,月月皆有的。如若升为兵长,每月就是一吊半……” “不是!”阿壮却激动的握住姬瑾的手,沉声道:“你说的当兵,是不是帮你打架啊什么的?” 姬瑾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这当兵不打架,做什么? “打个架还一吊钱一个月?”阿壮猛的拍着桌子,将头凑到姬瑾面前:“你要多少?我给你找多少?我村寨不够,别的村寨也给你找来!我给你当兵好不好,多少架我都给你打!” 姬瑾没想到阿壮,一听说打架有钱,就激动成这样。 想到南疆的苦处,沉眼看着阿壮道:“不是打架,是打仗,要死人的。” “死人算什么?”阿壮笑着呵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外面:“你知道南疆每年要死多少人么?” 他捏起一块瓜子酥:“别说这东西,就连瓜子,南疆都有很多人舍不得吃,还有的没见过。你以为南疆七十二路土司,是做着好玩的?每年村寨之间,不知道要打多少架,要死多少人……” “争的不过就是半块土,一片山。”阿壮昨晚看多了戏文,有些感慨的道:“你们哪知道夷民的苦,你们连华民的苦都不知道。” 第430章 意思 姬瑾听楼画语提过,南疆看上去物产丰,且富饶,可大山里却有些村寨不好。 秦昊将顾阿姆带到那个村寨,或许并不是无意,而是那里很穷。 只是他没有想到,连阿壮一个土司,都愿为了一吊钱,帮他“打架”。 两人沉默了一会,姬瑾给阿壮倒了茶,干脆叫了乔颜杰进来,让他和阿壮说。 他就去外面看看溯阳,他该好好静一静。 南疆地域极广,占大华南部小半的地界,却因十万大山,一直未曾开化。 如若将溯阳扩大,借南疆水路,将南疆和东荒连起来,不管是运马,还是运胡桑,两相通无…… 姬瑾越想越激动,手紧紧抓着酒楼扶拦的竹竿。 他原先从南疆,借东荒转道漠北时,水路旱路都走过。 虽险,可如若开通运河,打掉几座阻在河道之中的小山…… 楼明光一直没有醒,苗阳一直没有找到解蛊的法子,也去信苗广,让他入京来给楼明光解蛊,却一直没有消息。 听陈院判的意思,似乎明太后依旧看重,只是似乎越发的担心。 楼敬轩也挺忙的,带着楼敬辕在前院,招待男客,有时还会带一些人到院子里来。 楼画语就交待关雎看着他院子里的人,有人来了,吃食用具,一应都要备好。 下人的打赏,迎往的礼,都是要过得去的。 钱氏虽不在了,二房没有主母,可依旧不能落了名头。 八月三十,两位匈奴公主在两顶小轿抬着,从后角门进了三皇子府。 楼贵妃病重,未能入府,是明太后身边的刘媪,亲自到府中打理的。 那天是崔老夫人的二七,楼画语虽不能去前院,却要到后院灵堂守灵。 当天楼家那些过往的族亲,看着楼画语的眼神都不大好,有的更是将眼都翻成了白。 她虽是晚辈,却有郡主封号,本该跪在前面的。 只是她去的时候,前面浦团之上,已然跪了好几排人了。 崔九娘近日也忙着打量着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之间的关系,后院客来客往的,也没到灵堂来管这些个事。 石耀辉只是外孙女,也被推到了后面几排,连楼画妩楼画媚都被挤开了。 她们是庶女,人单力薄,也没有什么说话的权利。 楼画语姐妹来的时候,却见那一排小娘子哭得那叫一个悲天恸地。 旁边那位被楼明月呛过的二堂婶也坐在长凳上,拉着一位来送丧仪的嬷嬷,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见楼画语姐妹站在灵堂前打量,她却捏着帕子挥手道:“五娘,九娘,来得这般晚,还不快跪在后面,给你祖母磕头。” 那嬷嬷一听“五娘”,就知道是那位京中传言,有命无福的端容郡主了。 灵堂中的众人都扭头朝她看来,眼中皆带着同情,要知道这位端容郡主,在去南疆之前,是真真的好命。 先封郡主,后赐婚三皇子,又有太后亲赐的凤舞求凰钗,清河崔氏的河书洛书簪。 及笄当日,三皇子未曾卸甲,只为弹曲《凤求凰》,当时可是羡煞了满京城的娘子。 结果去了趟南疆,先是她娘死了,跟着原承恩侯夫人谢氏被休,崔谢两氏反目…… 然后就是谢夫人惨死,崔老夫人身故,她爹又重伤昏迷,三皇子母子皆重病不起。 太原谢氏因引匈奴入境,兵临城下,被威远侯世子拿下。 清河崔氏退让不出,所有依靠尽毁! 这莫不是个煞星? 现在满京城的人都在猜,三皇子重病,却急急迎了两位匈奴公主入府,怕不是命不久矣,想留个后吧。 这看向楼画语的眼神,有同情的,也有探索的。 楼画语看着那哭得好像要断过气去的二堂婶,看了看那前面跪着的楼家旁支的娘子们,沉了沉眼,看着一边的崔嬷嬷道:“今日来治丧的有哪几家?” 她开口问,崔嬷嬷忙去拿记录的册子,递给楼画语道:“五娘子请看?” “给每家送上厚礼赔罪。”楼画语看了一眼,微微翻了翻,瞄着一边坐在那里的二堂婶道:“就记在这位二堂婶的名下,年尾楼家祖产的租子收上来,从分红中除吧。” 楼家有祖产,是按房分的,承恩侯府是历来是长房,自然分得最多,其他各旁支,或多或少按亲疏都有点。 “你写了批条,备注一下,就直说是我说的就行,拿去给世子夫人或是侯爷过目,他们就会知道为什么的。”楼画语低头看着册子翻了翻,并未递给崔嬷嬷:“趁着人还未走,先派人去稳住。” 崔嬷嬷点了点头,忙让人去外面饭厅找人,又让人去备礼。 “五娘!”那二堂婶见崔嬷嬷真的着人去送礼,这下也有些急:“你要送礼,为什么要记在我们二房名下?” 楼画语却只是低头翻着册子,理都未曾理她,朝崔嬷嬷道:“这样子几日了?” 她这些日子都在二房照料楼明光,今日是老夫人去的二七,这才来灵堂烧纸的,倒也未曾注意这灵堂是这般情况。 “三日了。”崔嬷嬷低压着嗓子,轻声道:“三夫人和四夫人,都悲伤过度,在院中歇息。” 一边楼画诗撇了撇嘴,崔老夫人果然是老祖宗,不负那追封懿旨上那成串成串的美名。 她一身故,先是老侯爷楼造病了,跟着朝中清河崔氏的官员悲伤太过,病了大半。 然后就是楼贵妃,三皇子也跟着病了…… 现在承恩侯府里,三夫人、四夫人也病了。 当然楼画诗自己也病过一次,所以也不好出声。 “着人去请太医为两位夫人看诊,这府里的事,两位婶婶怎能不管。”楼画语将册子往前三日翻了翻,足有好几十家,她微微扫了一眼:“前三日的,你找些老成的婆子,亲自送到府中赔罪,皆送上厚礼,全部记在外二房名下。” 那位和二堂婶聊天的嬷嬷,听楼画语这般说,开始还没有明白什么意思。 可见她翻着册子,将三天前的府邸都要送重礼,心中大概就明白了。 忙松了被二堂婶拉着的手,朝楼画语福了福身道:“见过郡主,老奴是吏部左侍郎范家的,我家主母让我过来看看,送上二七的丧仪。” “多谢了。”楼画语带着楼画诗,朝她福身回礼。 朝崔嬷嬷道:“带这个嬷嬷下去用茶。” “楼五娘。”二堂婶却突然醒悟了过来,猛的站起来,指着楼画语道:“你什么意思?” 第431章 夫人 楼画语将手中的册子递给崔嬷嬷,看了看那一排跪着的旁支娘子。 依旧未曾理会二堂婶,而是朝崔嬷嬷道:“去看看世子夫人,让她来一趟,如若她不得空,这里就我作主了。” 崔嬷嬷沉吸了口气,看了一眼二堂婶,转身就走了。 这几日,也不知道这外二房的人是怎么了,跳得比谁都热闹。 对着府里的人指指点点,将两位夫人都气得病了,还处处针对府里的旧人。 才三日,就将府里的老管事换了小半! 来府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的生疏,都是些原先不来往的,还说是承恩侯府下了帖子请人家过来的。 如若不是贺嬷嬷有话,让她们崔氏来的人,日后在这府里,都收敛着些,她早就发威了,哪容得下她们这样放肆。 楼画语并未跪在灵堂前,而是先绕着灵堂转了一圈。 超品国夫人,丧仪用品皆是从礼部走的,一应用的,都是上等,这倒没什么。 只是这府里迎来客往的事情,居然皆让外二房的人管了去。 崔九娘大概因清河崔氏避让,所以暂时放下这府中的事。 可这承恩侯府,也不是谁都能管的,她可不想日后吃饭喝水都要防着人,在外头说句话,也得小心翼翼。 楼画语也知道二堂婶背后有谁撑着,要不然她一个早早分了房的旁支,在承恩侯府放肆,就算府里的三夫人四夫人再不管事,礼部来管丧事的人,也可以不理她。 能让她这么猖狂,不就是后头有人支着她吗。 楼画语转了一圈,双眼在那些掌着丧仪的女官身上扫了扫,这才转眼看着那些跪着的娘子。 沉声道:“既然跪了,晚上守夜也该一块跪着,着人记了名号,轮班点着吧。老夫人爱护晚辈,自该希望让她们多陪陪的。” 关雎忙去拿了一边记册的纸笔,招了外头的婢女,将那些旁支娘子的序齿记下。 原本还哭得悲伤的娘子们,都愣了神。 这守夜可不是只守一夜,得轮班守,离不得人,现在才二七,轮到七七,可还有一个月。 “楼五娘。”二堂婶猛的沉喝一声,指着楼画语道:“你什么个意思啊?” 楼画语却理都未曾理她,只是朝石耀辉道:“你去请二姑奶奶进来,就说世子夫人忙乱,让二姑奶奶帮着掌掌后院的事。” 这承恩侯府,以往的威严全部在崔老夫人和谢夫人上面,三夫人四夫人就显得太弱了些。 反倒是楼明月不要脸不要皮的,这种时候最好管事。 她话音一落,石耀辉却有些为难,起身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安国公府的人去了我家。” 楼画语这才想起来,孟阳那边起了战事,安国公怕是要去孟阳,石崇也在那里,这里面怕是有事。 当下沉了沉眼,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朝石耀辉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 二堂婶却见她们都当自己不存在,想到那日承明殿来传信的女官说的话,心头却大安。 冷笑的看着楼画语,指着道:“你还好意思说你祖母?” “你祖母躺在那里,你去哪了?”二堂婶气得哆嗦,伸手指着楼画语她们:“你们来烧过香,点过烛没?” “你是嫡亲的孙女,却让别人来守夜,你做什么?嗯?”二堂婶一说起来,就越发的有气势,冷哼哼的道:“你一个晚辈,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摆什么谱啊?” “如若不是你折腾,你娘死了就死了,谢夫人休了就休了,哪有后头那么多事。”二堂婶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发泄口。 摇晃着身子,一把推开去扶她的婢女,直挺挺的走到楼画语面前:“你还以为你是谁?” “承恩侯府落成现在这样,还不是你?”二堂婶眼神带着火,指着满灵堂的人,沉喝道:“你娘和祖母都死了,你戴着双孝,你爹还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你还在这里耍威风。” “你还以为你是端容郡主么?”二堂婶手指几乎戳到楼画语脸上,尽是嘲讽的道:“镇北王眼看就要大婚,连帖子都没给承恩侯府递,连带着楼家都没有人收到帖子,你算什么德正太妃的义女,人家不认你!” “三皇子和楼贵妃都抱病了,抬了新人进府,你这三年孝后,成什么样都不知道了?你还逞什么能啊?”二堂婶越说越感觉在理。 胆气也越发的足,口水几乎都喷到了楼画语脸上:“你爹娘都管不着了,太原谢氏说没就没了,承恩侯府眼看就要没落了,你以为你还能跟以前那般威风?人人都捧着你?你说破天去,也不过是庶房的娘子,跟我们有什么差别?” “你还不如我家二娘子呢,至少她娘在,她爹是工部官员,比你爹还高一些,你有什么?”二堂婶说着,指了指地上跪着的二娘子:“承恩侯府没人管事,我们这些长辈就不能帮着点吗?” “你还给人赔罪,我们来管事,哪里丢你的脸了啊?”二堂婶说着掷地有声,气势如虹。 楼画语看她说得双眼狂跳,脸色潮红。 转眼朝外头看了看,对着关雎招了招手道:“去叫二管家,将这些人叉出去。” “楼五娘。”二堂婶没想到楼画语还这么硬气,直接赶人。 指着她大骂道:“你这样子,怕是再嫁都难,这般对长辈,以后哪家敢娶你。” 关雎不用叫二管家,直接让人将二房请的那些护卫叫了过来。 看着握着棍棒的护卫进来,那些娇滴滴的娘子都吓得缩成一团。 二堂婶见她们居然要被赶出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楼画语道:“楼五娘,有你这么对长辈的?啊?” “你说破天去,也不是承恩侯府的人,这府里的事,还是我们自己管吧。”楼画语朝护卫晃了晃手。 看着二堂婶道:“我虽是庶房的娘子,就算分出去了,这也是我嫡祖母,你们这些算什么?这几日府里来往的人是哪些,你当我不知道?” 太原谢氏没了,清河崔氏避退。 承恩侯楼明晨几乎颓废了,楼敬台身后的势力几乎都没了,这外二房就突然跳出来,那些来送丧仪的,没几家是以往和承恩侯府交好的,倒都是六部小官员多一些。 这二堂婶,以为承恩侯府后院没了当家的主母,自己将场面撑开,就想管这府里的事。 也不想想,自己分出去了,这府里的事,跟她半点干系都没有。 楼画语本不想管,但楼明光还躺在这里,而且她还拿不准,朝楼明光动手的人,是不是因为那两份建造图。 所以,她得呆在这府里,慢慢的等着。 护卫赶人,不一会就将灵堂清了出来。 楼画语又让人去唤了十娘和十一娘,也该进来表表孝心。 刚安排好,崔嬷嬷脸色就有些不好的进来,看着楼画语道:“三皇子府两位新夫人,亲自来府里悼丧了。” 第432章 姨娘 楼画语听着三皇子府的两位夫人来了,感觉今日还真是个好日子,她先将那糟心的楼家旁支给赶了出去,还不知道后头人家怎么说她无理呢。 这两位匈奴公主,她连面都还没有照过。 在入京时就被糟心了一把,在中秋宫宴之时,又被烦了一把心,这会还来。 朝崔嬷嬷道:“两位新夫人今日新入皇子府,身上带着喜,就不要来正灵堂了。” “那由谁招待?”崔嬷嬷也有些操心,小心的看着楼画语:“她们特意换了丧服,说是代三皇子尽孝心的,在二门口哭呢?” 那两个新夫人,明显就后头有人支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两个据说可以跨马射羊的草原公主,哭起来比大华闺阁中的娇弱娘子还楚楚动人。 匈奴人五官深邃,她们往那里一站,过往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谁。 这在二房口哭,也不是办法,毕竟她们也算是三皇子府的人。 人家新入府,啥都没做,不顾忌讳的来治丧,也该好好招待。 楼画语看了一眼崔嬷嬷,沉声道:“承恩侯府终究是大房掌事,世子夫人乃是崔氏嫡女,正房正妻。皇子府的两位夫人虽是公主出身,可终究不是正妻,就让大房身份适当的去接待吧。” 崔嬷嬷听着嘴角慢慢勾笑,看着楼画语的眼神也不再闪烁,而是沉沉的道:“那老奴去唤裳姨娘。” “嬷嬷心里清楚,以后这种事情,直接禀了世子夫人就行,何必问我。”楼画语捏着香点燃,朝楼画诗道:“过来上香,外头的事,自有夫人们去管。” 楼画诗抿了抿嘴,将唇角的笑意敛去,随她一块过去。 “崔嬷嬷。”楼画语将香插在香炉中,跪在蒲团之上:“裳姨娘要见客,你让姆娘将十二娘抱过来,也该和姐妹们一块处处,给祖母上柱香。” 崔嬷嬷眼角都笑得发皱了,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就急急朝外走去。 这灵堂里清走了外二房的那些人,瞬间清静了不少,连礼部的那些宫女都不再走来走去。 刚才来的时候,哭的哭,走动的走动,聊天的聊天,乱糟糟的,看着让人心烦。 现在清走了,楼画语带着府里的娘子跪在蒲团上,肃穆的烧纸点香,旁边的几位法师敲鼓念经。 虽不闻悲切之声,却隐有哀沉之意。 裳娘最近在府中其实有些心焦的,楼明晨对她有着旧情,夹着愧疚,又带着真心的喜爱,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 可形势不一样了,原先承恩侯背后两大世族,结果一个没了,一个明显是在避退。 楼明晨这会不大管府里的事,府里外面都在楼敬台这个世子手中,后院的事情,都是世子夫人崔九娘在管,她这明显要一辈子当个姨娘到头了。 可承恩侯府的规矩,姨娘本是要圈养于院中的,她也不能出去,只能日日抱着十二娘在院子里头晃悠,听着婢女们禀告外头来了什么人。 听闻三皇子的两位新夫人,在二门口哭,要进来给崔老夫人上香,她心头就有些不舒服。 皇子府的夫人,虽也是妾,但能上玉牒,人家也是有封号的,哪像她这个姨娘,什么都不是。 现在三皇子府没有女主子,这两位新夫人,入府第一天就能代表着三皇子府出来走动,这是一个很重要信号。 “你说端容郡主也真是够糟心的。”裳娘心烦的掐了朵花,递给怀中的十二娘玩,朝一边婢女道:“这连婚期都请了,眼看三皇子大婚就要封王,她就要当王妃了,怎的二夫人去了,这就什么都没了……” 钱氏一死,后面牵出了一大箩筐的事情,搞得承恩侯府都不成样了。 婢女忙将今日在府中听到来往纷乱下人的闲话,悄悄的跟裳娘说了。 “这府里才几日,就被弄得乌烟瘴气,府里的下人都敢说主子的闲话了。”裳娘摇了摇头,逗着十二娘的手:“所以郡主将外二房的人赶出去,这才是正理,我们吃着承恩侯府的饭,难不成还要看她们旁支这些人的脸色。” 正说着,崔嬷嬷就带人进来了。 裳娘忙起身,抱着十二娘朝崔嬷嬷柔柔的笑道:“嬷嬷怎的不在前头忙,到我这里来了。” “郡主有话,说是府里娘子皆在灵堂,让老奴差人将十二娘抱过去,一块给老夫人上柱香。”崔嬷嬷对着她,难得的好脸色。 裳娘立马一喜,老夫人这都二七了,她连正灵堂都没进去过。 崔老夫人不喜欢她,如若不是楼明晨死死护着,连命都没了,怎会让她去灵堂。 前面她一直以十二娘做筏子,可崔九娘只是说十二娘太小,灵堂又是火又是烟的,别惊着了,连带着十二娘都没入过灵堂。 这说白了,老夫人就是不认她们母女。 不认裳娘不关系,可十二娘日后可是要婚配的,这边自家祖母的灵前,都不让去,光是这一点,说出去,就十分不好听。 裳娘喜色外露,眼角都带着泪光,忙让人去唤了姆娘,将十二娘抱去灵堂。 伸手拉着崔嬷嬷的手:“您的大恩,裳娘真不知道怎么说的好了。” 看着她哽咽,眼角泪光要落不落,虽然也年近四十,却越发的有风韵。 崔嬷嬷大概明白,楼明晨为什么对她情有独钟了。 将手抽出来,复又笑了笑道:“这是郡主的意思,她终究念着自己家姐妹的。” “姨娘在府里也算头一例了,这几日府里忙乱,也没人待外客。”崔嬷嬷见裳娘脸色有些紧,就知道她听进去了。 反倒主动握住她的手:“您是我们府里最最得脸的姨娘,以往府中来往的皆是正头夫人,所以也劳动您。今日三皇子府两位新夫人来了,世子夫人也不好去见,就劳您去见见了。” 裳娘原本感动不已的脸慢慢僵硬了,看着崔嬷嬷笑得微弯,眼角都能看见鱼尾的眼,心里突然有些发沉。 那两位新夫人,入府第一天就来治丧,明显就是来找楼五娘示威的。 结果楼五娘连见都不见,还推自己一个姨娘去见她们。 这不就是直直的打脸么? 这不就是嘲讽那两位新夫人,根本不配和她相提并论么? 第433章 暗羞 承恩侯府二门口,两位新夫人已然换了下喜服,穿了素服,站在门边悲泣。 二门是通往后院的入口,二七虽不算隆重,但逢七相好的府邸就会派人来送丧仪,过往的人看着她们,虽不敢侧目,可谁不想多看两眼。 匈奴公主入大华和亲,这可是第一例,而且一对姐妹花还都给了三皇子。 看看那穿着宽大素服,都能看出的小蛮腰,还有那高耸…… 果然就是两个小妖精,这不还没入府,三皇子就病了。 这入了府,三皇子那病……,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好。 那些管事的嬷嬷,眼角挑了挑,嘴唇动了动。 下人们想的自然都是风月之事,男欢女爱。 两位新夫人见来往的都看着她们,哭得越发的悲切。 她们能被送来和亲,在草原上就是不大受宠的,这哭功已然练就得多了,自然就真了。 说起来,她们的命也是真的不好,本以为攀附上姬瑾,日后借他的力,能将自己的哥哥们推上一推,当不了大可汗,统领个部落也好,日后她们底气也硬。 哪知道今天一送入府,连姬瑾的面都没见着。 还是一位老成和气的赵嬷嬷,见她们可怜,这才提点她们。 这承恩侯府护国老夫人大丧,是三皇子的外祖母,得大华士子敬重。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日后的三皇子妃,也是承恩侯府的娘子。 她们要想探什么消息,来这里就没错了。 来之前,她们也知道,以她们的身份,或许是要等上一等的,所以哭得越发的大声,眼泪流得越发的多…… 大华重礼,最是要脸面,不能让人难堪。 她们哭得越伤心,别人就越不好让她们在这外头站着。 只是当她们哭得嗓子都干了,才见一个身姿袅袅,脸色楚楚的妇人朝她们走来 那一身素服穿在她身上,有弱柳扶风之态,又有寒宫仙子之姿。 阿索玛看了一眼旁边的妹妹,有些不解,不知道来的是谁。 承恩侯府的世子夫人她们在宫宴上见过,比这年轻多了,难不成是其他两房的夫人? 正想着,裳娘就已然抬着袖子,擦了擦眼角,走过去对着她们盈盈的福了一礼,话还没说,就已然泪垂千行。 阿索玛当下就傻了眼,看着眼前这位妇人,似乎伤心不已,当面问人名讳,是极不尊敬的,所以也只能跟着垂泪。 三个站在二门边,哭了一通,又拉着手,说了一通老夫人如何如何慈爱,如何如何受人尊敬。 阿索玛听她这么说,想着定是哪房的夫人,也越发的亲近,想着该怎么开口提出,要见见那位未来的正妃。 二门出入口的人,见她们和裳娘对谈,还十分热切,皆眨了眨眼,看着两位新夫人热切的模样,皆勾了勾嘴角。 果然就算皇子府的夫人,也不过是个妾室,这才与裳姨娘这般谈得来。 阿索玛跟着裳娘谈了好一会,见她谈吐皆有书香气,越发的肯定是哪房的夫人。 “两位夫人随我去院中喝杯杯,稍稍坐坐吧。”裳娘见来往的人也差不多,自己眼泪流得眼睛都发干, 嘴也有些渴了。 阿索玛这才想起正事,忙道:“我们是来给老夫人上香的,就劳烦夫人带我们去灵堂吧。” 这个日子,那位未来的皇子正妃,该是在灵堂的吧。 “别叫什么夫人。”裳娘心中发涩,却还是撑着笑道:“你们唤我裳娘就好,上香的话,你们随我来吧。” 阿索玛听着一愣,大华礼仪多,一般都是称哪家娘子,什么夫人,从未听说过直接唤名的。 心中虽疑惑,却以为裳娘这样表示亲切,忙道:“我叫阿索玛,这是我妹妹阿诺亚,你也别夫人的叫,唤我们名字就行了。” 跟着她们身后的婢女们,抿了抿嘴,清了清嗓子低咳了一声。 想提醒她们,可奈何她们这会已然被裳娘一左一右的拉走了。 后院的正灵堂自是不会让她们去的,但却也有偏灵堂,是给承恩侯府下人们上香敬礼的地方,布置在后院偏西的空院里。 下人早晨起来,先轮班到偏灵堂敬了香,方才去领差事。 裳娘自己是个姨娘,也进不得正灵堂,就带着她们朝偏灵堂而去。 阿索玛见灵堂香火鼎盛,也有僧道念经,以为是正灵堂,拉着阿诺亚学着大华的礼仪上了香,又接过裳娘递来的纸,烧了一轮。 待弄完,裳娘邀她们去用茶饭,吃豆腐席,这都是仪程,都要象征性的吃了两口的。 阿索玛姐妹并没有见到楼画语,转眼侧看,耐着性子吃了两口,待放了碗,喝过茶。 这才朝裳娘道:“刚才灵堂之上,怎么不见端容郡主?” 裳娘握着茶杯的手一紧,知道这才正事来了。 将茶杯放下,朝她们笑道:“郡主是闺阁娘子,是府中娇客,自不会在外面抛头露面。” “哦!”阿索玛点了点头,这倒是听说过,大华娘子娇贵,在家中娇养。 她们这虽才入了府,可也算是嫁了人的,比不得世家闺阁娘子般金贵。 而且据说那端容郡主,极受三皇子宠爱,当然越发的金贵。 “裳娘。”阿索玛想着大华的礼仪,她们就见不着楼画语了,忙侧过去。 拉着裳娘的手,亲热的道:“要不你帮我们引见一下端容郡主,我们听闻她好久了,你就带我们见一眼吗?” 府中治丧的管事,侧眼看了看她们,没有说话。 裳娘有些为难的抬了抬手,笑道:“夫人,这不符规矩。” 说着怕她们送不出门,好声道:“郡主要为了老夫人守丧一年,还得为二夫人守丧三年,这过了热孝,有的是宴席,自有相见的机会。” 见阿索玛明显不认同,忙又道:“就算宴席上见不着,她有郡主封号,年关也得去宫中赴宴的,你们自然能见到。” 阿索玛听着似乎是这么个礼,但她来就是为了见楼画语的,看着面前柔弱的裳娘,她想说什么,可裳娘满眼柔柔的看着她。 她倒不好摆什么“夫人”的谱,也不好拿出草原上那泼辣的劲。 等她们离了院,裳娘亲自送她们到二门口上车,让她们连问旁人的机会都没有。 还未等她们回到三皇子府,宫中明太后就收到消息。 明太后只是摇了摇头:“这风俗不一样,就是不行,这两个看上去泼辣精神,被五娘羞辱了一通,还欢天喜地的回府,自己还不知道。” 第434章 点破 阿索玛回到府中,还和阿诺亚商量着,那位唤裳娘的夫人,挺好说话的,以后该从她下手,与承恩侯府多走动。 只是入了皇子府,却见那位提点她们的赵嬷嬷,一脸痛心的看着她们。 待她们走近,赵嬷嬷这才开口:“那位裳娘是承恩侯的宠妾,原先不过是承恩侯府的婢女,与侯爷私通产下私生子,前两年才又入的府。” 阿索玛听着,眨了眨眼,思索过味道来,原本还柔和的脸,慢慢涌起怒气。 看着那嬷嬷道:“赵嬷嬷,你是说承恩侯府让一个与主人私通,被赶出去,然后又接回来的小妾接待我们?” 她说话没那么多弯道,什么姨娘,说白了就是个私通的婢女。 大华讲究身份相当,裳娘这样的人,接待她们,岂不是在承恩侯府眼中,她们也是这样的人? 阿索玛气得双目圆睁,转眼看了看一边的阿诺亚,用匈奴语急急的说了一通。 两人没想到今日在承恩侯府,看上去温和宽待,却没想是一通羞辱。 亏她们还邀裳娘有空,来三皇子府作客。 两人这会,恨不得抽出鞭子,将裳娘的脸都给抽花了,哪还记得她好说话啊。 裳娘送走了阿索玛姐妹,也不敢进正灵堂,只是在外头等着。 待楼画语她们午间出来用饭,远远的看着一众娘子,在婢女仆妇的凑拥下走出来。 十二娘被姆娘抱着,或是因为小,府中许久未曾添过这般小娃娃,十娘和十一娘不时的掏出东西逗她。 她们都是庶女,身份倒也相当。 “郡主。”裳娘忙迎了过去,朝楼画语福了一礼道:“三皇子府的两位夫人走了。” “有劳了。”楼画语朝她笑了笑,看了看被十娘和十一娘逗弄的十二娘:“十二娘还小,你先带回去午睡,待醒了,你想送她过来,就让姆娘带她过来就是了。” “是。”裳娘见识了楼画语的手段,不敢多话,忙从姆娘手中将十二娘抱了过来,朝楼画语福了福身道:“多谢郡主。” “去吧。”楼画语摸了摸十二娘的脸,朝裳娘笑道:“府是许久没有小娃娃了,我看九娘挺喜欢的,有空就让她去二房玩。” 裳娘心中一喜,忙朝楼画诗看去,见她眼角带笑,抱着十二娘道:“娘子们快去用饭吧,我带十二娘先退下了。” 今日楼画语让她去待三皇子府的两位夫人,一是让借她羞辱两位夫人,二是提点自己。 说白了,她也不过是个妾室,在这府里,就算楼明晨再怎么宠她,老夫人的灵堂,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的权利。 世子夫人不让十二娘进,就算楼明晨再强硬,也不行。 楼五娘借着提拔十二娘,让裳娘甘心为她所用罢了。 楼画媚看着裳娘恭敬的退开,心中暗暗思索着,一边楼画妩也不知道是看不明白,还是看得太明白,脸上有些难堪。 她娘也是个姨娘,还不如裳娘这般受宠…… 楼画语自是没心思去看她们脸色,也未与她们一块用饭,而是直接回了二房院子。 待到了院中,桃夭已经摆好了饭。 楼画语现在谈事情,也不避着楼画诗,边吃饭边示意桃夭说。 “外二房的二夫人被赶出去,在前面骂了一大通。”桃夭脸色不大好看,眼中却带着嘲讽:“但也无人理她。” 就算楼画语再怎么落魄,终究有着郡主封号,依旧婚约在身。 除非永顺帝夺去她的郡主封号,要不然她就是这府里除了崔九娘,身份高最的后院女子了。 那位二堂婶说白了,分出房去多少年了,摆着长辈的谱来管承恩侯府的事,外人最多就是听着,心里嘀咕两句,难不成还敢附和着说楼画语不对。 “不管她们说不说了。”楼画语喝着汤,擦了擦嘴道:“镇北王大婚是哪一日?” 她突然问这个,桃夭脸色原本只是不大好看,这会已然带着发愁了:“九月十八。” “将准备好的礼单给我看看,我看着添上几例后,你再让崔嬷嬷陪着送过去,我身上带着双孝,不好走动,心意到了就成了。”楼画语将汤勺搅了搅,心中平静无波。 桃夭和关雎是知道她与秦昊之间,有着纠葛的,所以这些天来,只字不在楼画语面前提秦昊大婚的事情。 见楼画语还算冷静,关雎只是应了一声,复又道:“这几日娘子就安心在府里头治丧吧,外面的事情一应都不要管了。” “镇北王大婚,是谁主事?”楼画语将汤碗推开,看着桃夭道:“郑皇后还在护国寺,德正太妃自己掌事么?” “是太后。”桃夭沉了沉眼,上前一步:“程昭程统领回京那日,就是代皇后娘娘回绝陛下的。陛下本意是让皇后回宫,为镇北王主持大婚,可皇后以潜心祈福礼佛为由给拒了,让程统领为镇北王带回生子符一张。” 别说画语画诗两姐妹,就是桃夭自己,说到这里,都抿嘴笑了。 怪不得那日程昭说要入宫复命,看样子就是郑皇后不愿回京了。 楼画语笑了笑,前世郑皇后或许拿定主意,要在永顺帝崩天后才发动宫变,所以对楼画语除了压制外,倒没有过多打压,或许是并不放在眼中。 现在倒是心灰意冷,借了明太后的由头,避在护国寺不入京。 只是这外面战事开始乱,太原谢氏被叶英信率一万叶家军拿下,谢起围攻萦阳之兵却并未撤走,想围萦阳而救太原,近来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 也不知道郑皇后,是避在护国持寺不想回宫,还是怕京畿大乱,她在护国寺方才安全。 想了想,朝桃夭道:“你着人装一匣子素面果子,送去护国寺给秦王妃,就说是让她代为敬上佛祖的。” 王道珍是个妙人,王清莲也在护国寺,楼画语倒想知道,她送个一素面果子,王道珍会回什么。 楼明光受伤这么些日子,想来她也听到消息了,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回。 第435章 对立 自从将楼家旁支的人赶走后,楼画语请了太医给两位夫人看了病,三夫人四夫人吃了两服药就好了。 府中崔九娘似乎也累着了,借口年轻,经不住事,让崔嬷嬷将府中的对牌和帐本全部送给了四夫人。 让她和三夫人商量着府中的事,她一个小辈,成婚也没多久,跟着娘子们一块就行了。 三夫人四夫人原先还推脱,后来还是楼敬台,亲自去楼造那里请了话,听老侯爷开了口,她们这才接了过去。 楼画语只管着二房的事,只要不闹到她眼前来,反正二房是分过家了的,就算亏空也是府里的。 在三夫人和四夫人掌事后,让关雎送了两百两银子过去,说是二房在府里的这一年的开销。 她们分了家,府里的开销自该上交,免得说在家里白吃白住。 不过三夫人四夫人,倒又退了回来,还让嬷嬷传了话:“都是一府里的人,给老夫人守孝治丧,哪还要什么开销啊,五娘子就好好的带着弟妹,安心的住着,有什么要吃的,要用的,就着人去跟婶娘们讲。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跟婶娘们说。” 楼画语自也不会强行再送,要不然就显得生疏了。 送去开销,也不过是探个话。 承恩侯府也不差这两百两银子,二房住进来,却还是得表个态的。 “没想到最终得利的是她们。”楼画诗见关雎将那二十锭雪白的银锭子收进去,伸手拿了一锭抛了抛:“看她们上手挺快的。” “这府里,没有不精明的。”楼画语看了她一眼她,轻声道:“你以为府中最近这么乱,当真是外二房的人搞出来的?” 楼画诗眨了眨眼,这倒有些不解。 “就算外二房想插手府中的事,可那些管事又不碍着她们,她们应该讨好才是,怎么才几日就急着将府中一些老管事给开了。”楼画语看着给镇北王府的礼单,提笔时不时划上一笔,又改成其他的。 抬眼看着楼画诗:“她们才是最厉害的呢,暗中推动,让别人在前面,自己永远藏在后面。不成,她们无事还能卖个好,成了她们得利。” “这么阴险啊。”楼画诗对于这种道道知道的还是太少了。 承恩侯府原先有崔老夫人在,大房最最拔尖,其他三房实力相差太多,要斗也斗不起来,府里也算安稳。 待二房和大房旗鼓相当时,二房又去了南疆,再回来,大房谢氏之势已去。 二房虽无主母,却因为楼画语锋芒外露,也无人敢惹,这又斗不起来。 这宅斗啊,也得各房旗鼓相当,后院中有厉害的娘子,不安份的姨娘,方能斗得起来。 可承恩侯府的正头夫人,都太过精明了,从不乱出手,也不窝里乱斗。 唯一不安份的花姨娘,早就被打杀了,连带着成人的两个庶出娘子,也都老实的不行。 寄在府中的石耀辉,早早的定下了安国公府曾六郎,连勾搭表哥这种戏码都没了。 楼画语将事情点了点,朝楼画诗道:“她们这不算阴险,你就安心让她们讨好你,当好你的闺阁娇娘子就行了。” “你这将赤金的都换成八宝的,要这么重吗?”楼画诗也不感慨府中人了,凑过去看了一眼:“现银礼金也这么多?你最近不是挺穷的吗?” 楼画语没理她,将礼单上的东西都往上换了一重,待勾完,这才递给关雎道:“重新抄录一份,你亲自将东西点了,确定无误后,抄一份给我,一份留档,让桃夭和崔嬷嬷送去镇北王府。” 关雎看了看上面,有小半的物件都换过了,瞄了一眼楼画语,知道她这是在给秦昊还礼。 待她拿着礼单出去,楼画语姐妹又去看过楼明光。 太医院每天派一名太医看着,伤口虽没有再化脓,却也都没有愈合,这拖的时间越长,就越不利。 “苗阳那里还没有消息么?”楼画语出来,看着护国寺的方向朝楼画诗道:“你说护国寺有什么?” “要不我去看看?”楼画诗也想到那座禅院,沉声道:“或者请了虚空大师过来?” 楼画语只是摇了摇头,朝楼画语道:“这事你别想,回去歇息吧,未时二刻我让人去唤你,再去守灵。” 现在不是正日子,不过每天去点个卯,免得说不在就行了。 明太后却有些着急,她那日从暗道去蒹葭宫,原本是想找里面住的那个人给楼明光解蛊的。 可去过后,却发现蒹葭宫的暗道被封了,她根本就进不去。 出来后,让刘媪去问,却得知蒹葭宫被禁卫守着,连刘媪都不让靠近。 想到楼明光受伤而回,是程昭送到承恩侯府,那边太医都去过了,自己却还是楼造入宫,才得到消息。 明太后有些感慨,永顺帝这是跟自己完全离了心,连外头的消息,都不让她知道了。 只不过刘媪去传了话,让他召苗广入京,他倒是没拒绝。 可眼看一天天过去了,太医院回禀,楼明光的情况一天不比一天,而苗广却还是没见着,明太后复又有些着急了。 楼造这几日虽并未来催,可她知道,对于楼造而言,楼明光有多重要。 她虽不想和永顺帝将关系弄得太僵,却也只得让刘媪去问问,苗广何时入京。 至于蒹葭宫里原先住着的那个人,她却是不敢问的。 “你告诉太后,朕已经拿秘印召巫圣了,至于他会不会入京,朕也说不准。”永顺帝见到刘媪时,正在批萦阳的战报。 干脆将战报朝刘媪扔了过去:“这是抄录的,你给太后看看。谢起听闻太原丢失,谢氏族人被羁押于祠堂之中,一怒之下,攻打萦阳城,现已僵持近十日,萦阳守卫死伤大半。” 刘媪捡起地上抄录的纸,朝永顺帝笑道:“太后哪管得了这些,陛下知道就行了。” “是啊,我知道就行了。”永顺帝抬眼看着刘媪,冷声道:“皇后不愿回宫,萦阳如若被攻破,太后以为会如何?” 萦阳是郑氏的发源之地,可郑氏族人却已然布遍大华,连漠北都有郑氏所支持的小部落。 刘媪知道永顺帝这是怪罪太后,不该急于拉郑氏下水,沉着眼道:“这种兵事,太后哪知道。” “是啊,那她还不知道,周庄成和何望镇守太原不出,叶英信却率一万太原俘虏转战萦阳,三郎不知道去向,也不知道去哪招兵了。”永顺帝冷呵呵的提笔。 摇头沉笑道:“三郎有东荒在握,连马都不用买,只要招兵就行。这天下,士族富贵,民众只要给钱,谁不愿意当兵。也不知道三郎何时能打到京都来,朕还想着,要不要跟皇后一样,避入护国寺!” 第436章 来信 刘媪听着永顺帝的话,越发的怨气加重,忙福了福身子,苦笑道:“陛下忙于政事,太后也是知道的,只是楼二爷身份不一般,太后才关心了些。” “朕知道。”永顺帝摆了摆手,示意刘媪下去:“如若苗广有消息,朕会让人通知太后的。” 刘媪也不敢再久留,忙退了出去。 只是回承明殿时,却又特意绕过太液湖,摘了些秋桂,说是给明太后制桂花糕。 待回到承明殿,和明太后一块摘着桂花:“整个蒹葭宫外都围着了人,半步都不能靠近。” “他这是生怨了。”明太后将摘着的桂花洒在筛子里,沉声道:“他以为是我害死了他妹妹,又是我让他和皇后离了心,都怪我啊。” 刘媪沉着眼,想安慰她,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苗广入京的那日,已然是九月初十了。 苗阳连夜带他入的承恩侯府,却并未惊动楼画语姐妹,而是由楼敬轩陪着去正房的。 楼画语知道的时候,已然是第二天早上了。 稍稍洗漱了一下,就匆匆去了正房。 楼敬轩守在外面,见楼画语跑来,从袖中递了封信给她:“给你的。” 那信外面包着一层未注名的牛皮信封,楼画语连看都未曾看里面,就知道那是谁的信。 抬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楼敬轩,将信握在手中,掌心渗着微汗:“苗广带来的?” “嗯。”楼敬轩有些好笑的点了点头,看着楼画语道:“我也没想到他居然转道去了南疆。他也有信给我,里面苗广还要些时候,你先看信。” 楼画语忙转到旁边暖阁,手有些发抖的扯着外头的牛皮纸。 可用了几次力都没有扯破,还因脱力将食指掐出了条印子。 “我来吧。”关雎忙握着楼画语的手,接过信封,拿剪子帮她将开口处剪开:“既然能送信来,想来没事,娘子无须紧张。” 楼画语却苦笑的摇了摇头,关雎不能了解这种心情。 里面是另一个信封,工整的写着:五娘亲启。 看着熟悉的字迹,楼画语眼角一热,手倒不抖了,稳稳的揭开外面的红漆。 这次的信明显写得比较从容,足四页纸,字迹工整。 祥细的讲了,姬瑾到溯阳后,经阿壮土司引见了一些南疆的小部族。 南疆虽有七十二路土司,可也有些未经开化的部落,小而且偏僻,未能成大的村寨,所以也并未封为土司。 那里的人不会华语,却勇猛,且地势极偏,姬瑾借阿壮的便利,在那里招兵。 这种事情也瞒不过钱越和苗广,可他们却并未阻止,只要是开化南疆的事情,钱越他们似乎也乐见。 他又粗说了一下暗中开凿水路,直通东荒的事情,这事他想与钱越一块做,暂时还没有拿下章程,还在找时机与钱越商谈。 这种大事,他一页纸就写完了,粗粗带过。 后面三页纸,一是感慨南疆风景依旧,却只有他一人,看来看去,也没有楼画语陪伴时的好。 最后又写着,他有一日采了蜜花,自食了两朵,味道并不如去年。 让颜铁明他们尝了,却皆说依旧香甜。 他不信,复又尝了一朵,还是没味道。 最后才想起,大概是自食其蜜,而未经五娘香唇先化,故此没了味道。 楼画语看到这里,皱了皱眉,先前还没想明白,什么叫“香唇先化”。 待想明白时,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果然姬瑾就是不正经的,都逃离出京,要做反叛之事了,依旧不正经。 香唇先化,就不是每次她食了蜜花,姬瑾总是对着她的唇,又亲又舔吗。 他那哪是吃的蜜花啊,完全就是吃她的唇脂! 后头楼画语也不敢再细看,粗粗瞥了几眼,也都是些怀情的蜜语,当着关雎也不好看,急急的拢入了袖中。 待她出来,却见苗广和楼敬轩在外头说着什么。 这是楼画语第二次见苗广,上次他是直接逃离出京的,还特意用酒灌醉了楼画语,挑乱她的心性,拖住了姬瑾。 两人见面,有些尴尬,尤其是想到他那时半醉半醒说的话,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楼画语远远的福了一礼,苗广也只是拱了拱手,就带着苗阳和楼敬轩兄弟朝外走。 有兄长回来,这种与男子相商的事情,自然该是由兄长去做。 楼画语进去看了一眼楼明光,依旧是那般死气沉沉,脸色也由金色,变成了青色。 “那就是苗广?”楼画诗从外头进来,看着楼画语道:“看上去倒不像夷民,反倒像是华民。” “他华语说得极好,还能写能画,与华民无异。”楼画语看着她,沉声道:“你想不想去见见他。” “不想!”楼画诗知道她说什么,直接拒绝:“爹爹怎么样?” “暂时没这么快解蛊。”楼画语轻舒了口气。 却见楼画诗笑着从袖兜中掏了个盒子递过来:“据说是舅舅着人送到你院中的,我看了一眼,想来不是舅舅送的。” 楼画语看那盒上,雕的是一对大雁,并翅齐飞,想到袖中的信件,脸上刚退去的热气又涌了上来。 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并非什么金银玉器,而是一盒晒干了的蜜花梗。 蜜花的初开时,里头的水,甜如蜜。 但如若趁着日头好,或是炮干,那一点花蜜藏于花苞之内,可以连花一块嚼食。 虽不如蜜水般香甜,却有着那股味道,这在南疆冬日时,也是女子们吃的零嘴,只是量少价贵,除非土司的家眷,一般人都舍不得吃。 楼画诗笑着瞥了一眼,看着楼画语道:“咂,这样下去,怕是满南疆的蜜花都要供给你了。” 楼画语侧眼看着她,瞪着眼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嘲笑我?” 一果全供,这是祸国妖妃,才有的事情。 将盒子递给关雎:“好生收着。” “可不得好生收着,如若找不着,看郡主怎么收拾你。”楼画诗难得打趣,关雎忙笑应着。 拿着盒子出门,却碰见桃夭沉着脸进来。 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差到她耳边轻声道:“镇北王在那个地方见郡主,请您现在过去。” “那个地方?”楼画语有些不解。 桃夭却抿了抿嘴,轻声道:“就是当初裳娘点秘香和侯爷那个的,后园湖边的假山洞。” 楼画语看了一眼脸色飘红的桃夭,清咳了一声:“点秘香的是裳娘,你脸红个什么劲?” “是。”桃夭忙垂眼。 可点秘香的是裳娘,但娘子在那里,不是跟三殿下又亲又抱吗。 她就是想起这个,才脸红的啊。 第437章 焦心 楼画语不知道秦昊找自己什么事,可他大婚在即,桃夭连礼都送了过去,却突然过来,怕是有事相谈。 “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去就来。”楼画语拍了拍楼画诗的手,这才起身。 想了想又怕自己戴着孝,他要大婚,会被冲撞了,终究不吉利。 又让婢女去拿了件淡色的披风,裹在外面,总比纯素的好。 那假山临水,一丛老藤半垂着,刚好遮住那个洞口。 隔了两年多,老藤似乎并没有长多少,只是茂盛了些。 楼画语由桃夭陪着,趁人不注意,钻了进去。 却见秦昊一身玄衣,坐在山洞里头的一块山石之上,沉着脸看着入口处。 这里面已然被清理过了,也还算干净,只是秦昊不知道在看什么,目光有些发沉。 楼画语掀开藤蔓进来时,他抬眼看了看,眼睛却好像被外头的光线给灼着,不由的缩了缩。 山洞内狭窄,桃夭虽不放心,但也不好在里头呆着,只得退了出去,在外面藤蔓堆处望风。 楼画语朝秦昊福了一礼,轻声道:“端容在这里恭喜义兄了。” 秦昊即将大婚,再唤“五娘”却也太过亲近了些,还是自称封号好一些。 秦昊坐在那块山石处没动,只是沉沉的看着楼画语,连应声都没有。 有时他想不明白,按理说重活一世,他该把握着最大的主动的,可却依旧处处被牵制着,让他连半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两人隔着几步远,一个沉眼看着,一个低头侧目。 “端容?”秦昊见她那样,心中有些发酸,嘲讽的轻唤了一声。 这个封号,是姬瑾封的,也不知道是为了端庄呢,还是为了容貌,或是其他什么意思! 突然明白,前世姬瑾大婚之夜,为何召自己入泰和殿,与他共饮了。 他一直以为,娶不娶妻,会没什么差别。 至少他娶不到五娘,与慧和也算从小相识,两人也会相敬如宾,夫妻和睦。 最近承恩侯府也好,三皇子府也罢,都是风雨飘摇之间,不能再经风雨。 他的婚事,一应事情皆是由太后和德正太妃处理的,他也知道未曾给承恩侯府,和五娘下帖子。 但他确实也不想见着五娘,大婚之日,见着她,算怎么回事。 可当他看到桃夭送来的礼单时,上面的东西,一件件都是倾城之宝,每看一件他心头的酸楚就加重了几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德正太妃只是赞五娘知礼,就算明太后那边对三皇子一派有些意见,她也依旧厚礼相送。 秦昊却只感觉讽刺,将礼单上拿着手里,看了又看。 不是成双的宝瓶,就是成对的玉珏,要不就是百子千孙的屏风垂帐, 以及石榴葡萄的摆件…… 每一件都是好的,寓意也好,可他看着却刺眼。 他朝院里走,府中开始布置,原先淳朴的府邸,德正太妃也让人摆了名花,挂了宫灯。 入眼皆是喜庆的红色,好像每一盏灯笼都是那么的刺眼。 回到房中,是礼部送来的喜服,还有就是当天的仪程。 什么时候迎亲,什么时候上轿,什么时候如何如何…… 如同行军布阵一般,每个吉时都要掐好。 秦昊听着府中管事,一件件的禀告,他都一一应着,却怎么也记不住。 待管事的走后,他看着那件礼服。 虽不如前世姬瑾为帝大婚那夜穿的华丽,却依旧是又红又艳,金线纹着的蟒纹在紫云间翻滚…… 他想喝酒,却发现他还不如姬瑾。 至少前世姬瑾大婚之夜,还能招自己去敲打一番,耍耍酒疯,他却连个耍酒疯的人都没有。 他到楼画语住过一段时间的院子里转了转,当初姬瑾将院子陈设好,一来是讨好五娘,二来是告诉秦昊,他去过五娘闺房。 秦昊想在想起来,却感觉有些嘲讽,如若不是姬瑾,他连五娘闺房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那里面的东西都是按五娘习惯陈设的,书架之上的书,也是姬瑾特意找来的。 秦昊还从书案的暗阁中翻出了一本《诗经》里头夹着一张抄录的《凤求凰》,姬瑾的字迹,他自然也认得。 他看了两眼,却感觉有些无味,到院中挖了酒,自酌自饮。 南疆的果酒入口甜,喝到嘴里,让人感觉好同蜜水,却并没有什么酒味,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喝的是酒。 可待一口口入腹,后劲慢慢上来,醒过神来,却已然醉而不自知。 就像他对五娘,前世也好,今生也罢。 他总想着自己能控制这份情感,以大局为重,找一个两人都能从中脱身的法子,或是代姬瑾从中周旋。 可姬瑾前世能将她困在宫中,这次却连心都一块带走了。 他却从始至终,连给五娘抄份情诗的勇气都没有。 他总想着成婚并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府中多一个人吗? 可听着宫中官员,一个个的贺喜,看着一份份抬入府中的厚礼,一院院挂起的红绸,他这才感觉…… 成婚不只是多了个人,而是整个人都会变了。 秦昊喝到最后大醉了一夜,直接睡在了那处小院中,一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也幸得德正太妃早上急急入宫,和明太后商量用什么轿子,未曾等他去请安。 如若让她知道秦昊一夜睡在楼画语住过的院中,怕又要焦心成什么样了。 秦昊微微洗漱了一下,却又是听闻平国公府派人来看喜房,量了尺寸,好让人来装家具。 这种都是婚前抬嫁妆要做的事情,只是那嬷嬷明显十分高兴,拉着秦昊说了一通话。 无非就是提点他,慧和郡主喜欢什么花,爱吃什么点心,让他在新婚那日,着人备着一些,好让人放入新婚,这样两口子开头和和睦睦,甜甜蜜蜜,日后方才长久。 皆是为了他好,秦昊自是好好的听着,还特意让管事的记下,也关心的问了几句爱喝什么粥,喜吃什么小菜。 可待那量新房的人走后,他却感觉心中空落落的,也不知道空落什么。 在整理出来的院落中,走了走,他越发的摁耐不住。 于是就暗中入了承恩侯府,来找楼画语。 可找五娘做什么,他却又不知道…… 见了又有什么用? 可不见,心头却总有什么压不住。 这才是最烦人的! 第438章 你我 第439章 喝酒 楼画语听着秦昊的话,想到刚才出承恩侯府时,他似乎每一步都走得笃定无比。 她在承恩侯府住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的小路,他都知道,而且还转得那么顺溜。 心中隐隐有些发沉,有什么哽在喉咙里,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如若说出京的法子,是前世就想好了的。 可前世她是在宫中认识秦昊的,他对承恩侯府自然不会这么熟悉。 所以这一世,他确实想过带自己离开承恩侯府的。 楼画语双眼有些微热,紧抓着身下坐垫,对上秦昊沉沉的目光:“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的。” “是啊。”秦昊勾嘴笑了笑,有些感慨的道:“前世姬瑾大概也是这般心境。” 明知道不可能,明知道不受世俗所接受,明知道放不下心中千千之结,明知道的有许多。 可就是放不下,姬瑾甚至愿死都不肯放手! 秦昊在回京的那日,在王氏别庄看到姬瑾的那一眼,就知道了,这一世就算五娘没有入宫,他依旧不会放手。 就像姬瑾只是一眼,就知道他的求娶之意,先一步入京一般。 只是秦昊自认自制力惊人,永顺帝从小就教他,该自明身份,不与皇子争锋。 太后也好,德正太妃也罢,处处告诉他,他所得的一切,镇北王府的一切,都是由太后和陛下给的,他该以死相报,更该唯命是从。 死过一次的愧疚,所以他想该放手的。 只是到现在,他却发现,放手并不是这么容易。 尤其是知道永顺帝,连亲生胞妹可死,血脉相承的儿子可杀时。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效忠的是什么人,他又该何时去死! 有些东西一旦破碎,想再复合,当真是很难的。 楼画语听着马车轮滚过青石路,外头喧闹声越发的大,也有些失神。 她对情之一字,所知不多。 所以不能理解,爱而不得,退而放手的痛苦。 她最多就是对姬瑾的避让,对秦昊的退步。 就算她心中有姬瑾,也并没有浓烈到姬瑾对她的那种地步,所以她不能理解。 只是见秦昊那般痛苦,她也知道,自己最好别说话,先由得他去。 小车直接驶往外城,过了城根,往南角转,停在了那贴满糖人画纸的小屋处。 秦昊掀开车帘下车,将手伸给楼画语:“吃糖人么?” 楼画语想摇头,但见他一直伸着的手掌,掌心交错而凌乱,干脆直接开口道:“秦昊,送我回去吧,你我都死过一次,有些东西该放下的。” 秦昊看着自己虚空的掌心,他虽并未见过姬瑾对五娘多次亲昵。 但在南疆送顾阿姆时,他也见过五娘靠在姬瑾怀中,两人紧贴在一起,那般亲密。 五娘却连将手,放入他掌心,都不愿。 转眼看了看那一墙的糖人画纸,秦昊苦笑了一声,翻身上车,依旧坐在原处,朝马夫沉声道:“出城。” 楼画语这才有些慌了,看着秦昊道:“去哪?” 她突然有些看不明白秦昊,或许是他一直太过隐忍,也太过以大局为重,所以大家都对他十分信任。 对他报以厚望,却从未有人为他着想过。 “喝酒。”秦昊朝楼画语勾了勾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马车复又朝城外驶去,虽是一辆青油布小车,但驶过城门时,却无人查看。 楼画语听着马车从原先的青石地面,转到夯土官道,抬眼看了看秦昊。 他却沉眼回视了过来,眼中似乎有着什么在翻滚,心也跟着沉了沉。 承恩侯府,楼敬轩听闻秦昊将楼画语带走,原先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待桃夭再次禀告后,这才有些不可置信的道:“秦昊这莫不是疯了?” 苗阳和苗广已然去钱氏的生药铺调解蛊的药去了,楼敬轩自己手里也有一些人,倒是可用,但这般追出去,似乎也有些不妥当。 想了想,朝桃夭道:“你让九娘守在五娘院中,别让人看出踪迹来,我带着人去找,别人问,你千万别说出来,如若实在逼不过,假意失言,就说是我们发现了爹爹被人追杀的线索,暗中去查了。” 桃夭知道如何掩饰踪迹,忙点了点头。 楼敬轩忙让人去清点人手,自己换了一身劲装,快马朝外追了出去。 幸好楼画语将姬瑾留的暗卫分了两个在楼明光那里守着,跟着她的那个,虽被霍长青引开,却也在后面追了上去,留下了印记。 楼敬轩带着那两个暗卫,跟着踪迹朝府外而去。 秦昊倒并未带着楼画语直接私奔,而是到了京外的一处农家小院中。 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院,两间草屋外围竹篱笆,屋子一侧挖了个小池塘,养了几只鸭子。 另一侧有竹林,屋后有果树,挂着果子,看上去十分惹人喜爱。 小车并未驶进去,而是在门口就放了下来。 秦昊这次倒不让楼画语伸手,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下来。 那小院中,并没有人,却依旧可见净几明窗,一应用具虽是普通,却也有着农家生存的朴素、干净。 “那小车会将姬瑾留下的暗卫引走,远处是我暗中购买的一处庄子,里面藏了些东西,还有暗室,估计他们会认为,我将你带去了那里。”秦昊推开竹篱笆,牵着楼画语朝里走。 楼画语从出京后,就知道秦昊所言非虚。 “私奔”这件事,他确实是想过的,而且谋划得十分祥细,一步步都算得准备。 更何况最近局势有些动荡,禁卫和巡城司的人马,还被郑皇后带走了一些去护国寺,京畿防备有些松懈,他将自己带出来,确实是最好的时机。 秦昊带着她进草屋内,里面一张木桌子被擦得光亮,他打开墙角的小柜子,里面装了两坛子果酒,一手抱了一坛放在桌上。 看着楼画语道:“姬瑾说你喝这个酒易醉,你陪他饮过,也陪我喝一次吧。” 农家无酒杯,他就直接拿了两只粗瓷碗,倒了两碗,递给楼画语:“苗广离京那日,陛下是让我暗中派人去阻拦姬瑾的人。” 楼画语碰到碗的手顿了一下,却见秦昊已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将碗倾过来,看着楼画语道:“所以我也知道,姬瑾那晚被你拦在画舫之上,更知道桃夭急急回楼府拿了衣裳。” 他说这话时,身子慢慢变得颓废,看着楼画语道:“姬瑾没有告诉你吧,那一晚他的手下,死伤不少。” “当时陛下只是让我阻拦,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杀人。”秦昊复又倒了碗酒,朝楼画语面前那一碗碰了碰:“因为我知道,你和姬瑾在画舫之上,还要换衣裳……” 第440章 失控 第441章 血味 秦昊勾着丁香缠转,心中有什么好像炸裂开来了。 过往种种,夹着前世的悔恨,今生的愧疚。 那一日听闻她和姬瑾在画舫之上,还更了衣裳的怒意,好像都涌了出来。 只是感觉到那挣扎退缩,又不停推耸的丁香慢慢变得瘫软之时。 秦昊心中也慢慢变得清醒,垂眼看着睁着眼,却泪水闪动的楼画语,慢慢松开了她。 可却不愿离去,对着她的唇重重咬了一口,那一口恨不得将楼画语的唇给咬下,又恨又狠! 他都能感觉到牙齿穿透香嫩的唇瓣,跟着瞬间渗出腥甜的血,他却贪婪的吸着那一颗颗的血珠。 楼画语痛得唇一缩,却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只是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 秦昊咬着她的唇并未松开,撑着她后颈的手慢慢朝下,覆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拉过去,抵着她的额头,方才慢慢松开了牙关。 两人隔着桌子,额头相抵,皆垂目看着楼画语被咬破的下唇。 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在桌上。 唇血颜色极淡,淡得好像初春之时,刚开的花。 随着那粉红的花旁边,还有一点点的清水落下…… 秦昊伸着舌头扫过她唇上的血,沉叹了声,猛的松开了手,转身出了门,只留楼画语一人靠着桌子站着。 院外鸭子嘎嘎的叫了两声,跟着复又变得平静,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过。 楼画语再也压制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扬起头,唇不知道是痛,还是因为什么不停的颤抖,眼中泪水横流,却又自己死死的咬住那还在渗血的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颤抖着手,将面前的酒碗倒满,她对着前面空空的碗碰了碰,然后跟刚才秦昊一样,仰头一饮而尽。 刚才秦昊在,她不敢喝,两人总要有一个清醒。 现在秦昊不在了,她才敢喝。 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姬瑾留下来的暗卫,还有楼敬轩,或是承恩侯府的人,总有一个会找到她。 就算这些人找不到,不是还有明太后和永顺帝了。 她这么重样的一颗棋子,这般好用,他们怎么舍是放弃。 楼画语一碗接一碗的喝着,果酒虽不烈,可碰到伤口,依旧痛得她哆哆嗦嗦。 只是秦昊说得没错,这果酒怕是假的,半点甜味都没有,入嘴又苦又涩,卡在喉咙里让人都咽不下去。 一坛果酒很快就见了底,楼画语神智有些恍惚。 起身将另一坛拍开,顾不得满手的泥,干脆捧着坛子就朝喉咙里灌。 靠在木屋的窗前,看着外面,竹影婆娑,秋果坠树,夹着鸡鸣犬吠之声…… 心中好像变得宁静,又好像酒意上涌得厉害。 她复又喝了一口,依旧是苦的,只是她从来不知道,自己酒量这么大。 一坛过了半,加上原先剩下的那小半坛,居然还没有半点醉意,还越喝越清醒。 秦昊离了那处小院后,心中狂乱,好像每一口呼吸都夹着那腥甜的血味,他不停的抿嘴,但那腥甜的血味怎么也去不掉。 连牙齿都带着刚才咬破那柔嫩的触感,似乎恨不得再转头回去咬上一次。 所以他连头也不敢回,在山林之间快步狂奔。 楼敬轩带人找到这处院子的时候,院外虽不见人,却可以发现有不少暗卫。 但他们进来,暗卫就暗中撤离了。 他不过是一抬眼,就见楼画语靠在窗边拎着一个酒坛子,朝嘴里灌。 虽见她衣襟有些乱,却也不算太过,但楼敬轩依旧不敢让外人进去,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在外头等着,自己推开竹篱笆进去。 一入草屋,就是满满的酒香。 楼画语扭头看着他,笑道:“来得挺快。” “开始在内外城都绕了两圈,但出了京后,就有人引路,将我们引了过来。”楼敬轩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两个碗,明显秦昊原先是在这里的,只是后头走了。 转眼看了看楼画语,发髻不算太乱,只是脸色红得好像滴血,下唇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好像又肿又胀。 “回去吗?”楼敬轩大概能猜到,秦昊对五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 她及笄那日,姬瑾弹那一曲《凤求凰》时,秦昊就在那假山后面看着,他却在暗处看着秦昊。 当秦昊看到姬瑾亲了五娘一口时,秦昊整个人似乎都僵住了,身上杀意迸现,那是一种常年战场之上所渗染出来的本能。 但最后,他又控制住了,楼敬轩当时怕再出事,就笑着上前唤他“义兄”,将他拉走。 所以他是真的怕秦昊一个失控,就带着五娘私奔了。 很多郎君都是这般的,未到成婚之时,总以为成婚不过是一桩形式,是父母所迫。 可到了成婚前,这才会发现,自己心中真实的想法。 还有些成婚后,才会悔不当初。 “不回去。”楼画语却有些任性的挥了挥手,将手中的酒坛晃了晃:“我今晚要睡在这里。” 楼敬轩走过去看了一眼,桌上那个酒坛完全空了,又凑到楼画语身边看了看,手中那个也见底了,不过一小滩酒水在里面晃动。 伸手握住酒坛:“你醉了。” “没有。”楼画语将酒坛握在手中,朝楼敬轩道:“给你倒一碗,保证滴酒一洒。” 她当真从柜子里又拿了一个碗,将酒坛中剩余那一小口倒在碗中,最后还晃了晃坛子,最后一滴都不放过,稳稳的滴落在碗中。 只是看着一滴滴的酒水,滴入碗中,楼画语眼睛有些发沉。 将酒坛放在一边后,她有些得意的朝楼敬轩眨了下眼,然后捧起那个碗,看了看。 那一滴滴的东西,落入水中,谁知道是什么。 秦昊又何必执意问呢,一滴泪又有什么作用。 捧着碗,将碗中的酒喝尽,这才将碗稳稳当当的放在桌上,朝楼敬轩挥手道:“你回去吧,留人看着门,我今晚真的要睡在这里。” 有些东西,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没点明时,都可以假装没有,或是不知道。 可一旦知道了,总要做一个了断。 楼画语挥了挥袖子,将衣服理正,抬手摸了摸已然被酒浸得发麻的唇。 秦昊那一口,咬得极重,重到她不可能不记得。 第442章 回味 楼敬轩见楼画语执意要睡在这里,虽也知道这样不好。 可见一杯倒的妹妹,喝了至少一坛,却身不晃,眼不迷,知道这下怕是麻烦了。 酒不醉人之时,方是真正伤心之时。 “我让人回府传信,在这里陪着你。”楼敬轩叹了口气,摸了摸楼画语的头:“睡一觉就过去了,酒醒了就是醒了。” “好。”楼画语挥袖笑了笑,却并未入内室,而是靠在窗边的连柜之上,趴在窗子边,看着外面秋日的光辉洒在层层山峦之上,好像镀了一层金色。 农家小院中,各色的味道涌来,楼画语都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却怎么也睡不过去。 干脆就这样沉眼看着池塘里的鸭子,有些肥,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的,显得有些可爱。 鸭子极为厉害,将池塘边的野草都啃食干净了,露着黄黄的泥地,或是潜入水中也不知道抓什么吃。 秦昊回到府中时,身上的酒气已经散了,匆匆洗了个澡,待看到满府的红绸,不由的抿了抿唇。 舌头扫过牙关,好像依旧还能感觉到那腥甜的味道。 守在农院的暗卫回来,在暗处沉声道:“王爷离开后,我们的人就引楼七郎追了上去。” “郡主呢。”秦昊吐出这两个词,却突然想到,楼画语唤他“王爷”时的语气,好像也是这般。 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似乎只要想到她,心情都会好一些。 或许今日不该失控的,这般之下,日后当真是没法子见面了。 暗卫在暗处紧了紧身子,将手中的兵器也握得紧了些,似乎在天人交战。 秦昊见他许久未回,抬眼看去,眼中已然带着怒意。 “郡主……”暗卫吞了吞口水,努力记得暗卫的职责,方才道:“楼七郎带人将小院围了,并未离开,还让人往承恩侯府送了信,郡主似乎要歇在那里。” “为何要歇在那里?”秦昊皱了皱眉。 她一个闺阁娘子,在外头露宿,让人知道声名尽毁。 原先在南疆时,她还有姬瑾陪着,秦昊是知道宗室娶妃的章程的,就算她们再亲近,也会适可而止,但这外宿岂有这般随意。 楼七郎还是兄长,这点都不知道么! “是郡主自己提的。”暗卫心中暗叹,无奈的道:“王爷交待要郡主离开后,守着的兄弟才能退开,可到我回来,兄弟们都见郡主趴在窗边,未曾离开,好像在赏景。” 秦昊心中微震,知道楼画语怕是并不如表面上看着的那般冷情。 看着暗卫,过了半晌才道:“你回去,让人守着点,别出事。” “是。”暗卫忙拱手离开。 秦昊待暗卫走后,靠在窗边,看着满院的红绸。 不由的伸手抚了抚唇,那一瞬间的感觉似乎还能记住,光是想着就让他回味无穷。 德正太妃从宫中回来后,让人唤他过去。 秦昊只得更了衣,去了德正太妃的院子。 却见她拿着厚厚的册子,朝秦昊道:“太后虽勤俭,可慧和郡主是她唯一的外孙女,这些单子上的东西,都是太后给慧和的私房。” “平国公府你是知道的,嫁妆不好太过丰厚,太后的意思是,暗中将东西搬进府中。”德正太妃将单子递给秦昊,拍着他的手淳淳的道:“慧和性子软,日后你该好好待人家。” “我今日听太后的意思,你们成婚后,就该先生个孩子。”德正太妃说得那还没正形的孙子,脸上就带着笑。 无比欣慰的道:“你这么些年啊,都在外头,难得这两年在京中,成了婚也能多呆两年,总比去漠北那地方好。” 秦昊听着,眼神慢慢变沉,抬眼看着德正太妃:“您希望抱孙子?” “是啊,太后也想要重外孙呢。”德正太妃拍了拍他的手,叹气道:“丹霞长公主今日也在,她这一生也算命苦,有着长公主之尊,却奈何附马早亡,守了半大辈子的寡,好不容易熬到子女成人。” “平国公也未曾婚配,现在慧和与你成婚,她也不想你出去经历战事。”德正太妃眼角都是笑意。 拉着秦昊的手道:“现在外头乱,你在京中也好。多陪陪我和慧和,也早早要个孩子,我们这府里啊,也该热闹热闹。” 她想着下面的人来报,昨夜他宿在哪里,心头就发慌,话就不由的多了起来。 秦昊看着德正太妃的眼,轻声道:“太后的意思也是么?” “自然啊。”德正太妃笑了笑,看着秦昊:“所以你不用担心陛下那边,有太后和丹霞长公主去说和,你就安心留在京中,让我抱孙子吧。” 说到最后,她自己就笑出声来。 秦昊却目光慢慢变沉,看着桌子上厚厚的单子,心也慢慢的发沉了。 待他从德正太妃院中用过饭出来,天色已经昏暗了。 他换了身夜行衣,带着霍长青,暗中乔装朝城外而去。 楼敬轩虽守在院中,但霍长青假意带着暗卫攻入,先将守着的护卫引走。 跟着霍长青自己潜入院中,楼敬轩以为他才是那守在后面的螳螂,直接去拦他,也被引了出去。 待院中只剩姬瑾留下的暗卫时,秦昊这才又让跟着自己的暗卫潜入,与那三个暗卫混战在一块。 所有人清空后,他才从侧边的竹林从偏角小门进去。 楼画语喝了一坛半酒,下午时还有些清醒,可待心绪平稳了下来,终究是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草屋后头有床,可她却不想去床上,只想趴在桌上睡。 秦昊走进去时,就见她趴在桌上,一盏油灯点在一侧的柜子上。 明黄的暖光落在她绯红的脸上,显得整个人都柔软了许多。 秦昊蹲在桌边,看着她因趴着而嘟起的红唇。 下唇已然红肿得不成样子了,几乎可见发白的牙印。 她或许是哭过,亦或许是憋着没哭出来,眼角都发着红,眼皮也有些肿。 秦昊伸手抚了抚她的眼角,想着楼画语今日处处的克制,极力的隐忍,心中也发着酸。 她那般拒绝,自己终究还是伤了神的。 或许在她心中,自己比不上姬瑾,可终究也是有几分位置的。 秦昊伸手点了点她唇上那被咬的地方,虽有些心疼,却并不后悔。 第443章 龙霆 因怕楼敬轩识破回来,秦昊也没敢久留。 他只是来看一眼,看她好不好,就要回去的。 只是离开时,看着放在角柜上的两个酒坛,他还是走了过去。 坛中酒水皆空,柜子里,用过的碗洗好了放在里面叠好。 这些事情,五娘不会当着他的面做,可在他离开后,还是贪念在院子里的安稳的吧。 秦昊看了一眼醉得发沉的楼画语,将燃得过亮的灯芯播暗了些,这才从原来的地方离开。 他入京都城门时,已然月上中天,秋日夜间的寒风吹得他有些冷。 尤其是走到那日他拦截姬瑾的地方,这里的几户人家,都换了人,原先住的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秦昊看了一眼,那换过的门窗。 拍了拍马,转过外城,朝着宫门而去。 德正太妃心思太浅,藏不住话,五娘能套出她的话。 太后跟她处了这么多年,将她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那些留在京中的话,其实就是太后让她转达的。 秦昊有些自嘲的想着自己的处境,明太后想用慧和郡主将自己绑死在她船上。 这桩婚事,最后提及的虽是明太后,可陛下也未拒绝。 连婚期都是陛下提起的,陛下怎会不知道,明太后对丹霞长公主的愧疚。 所以只要他娶了慧和,漠北那二十万边军就再也不是他的了。 陛下说是未曾怪罪他没有拦截住姬瑾,却已然下定决心,夺去他手中的兵权。 或是在逼他,做出选择。 帝王之心,何止如渊,变化莫测,方才是最可怕的。 秦昊想了想,如若五娘今日没有滴那一滴泪,他怕是也就一醉不归了吧。 他那时该问她,肯不肯随自己放弃一切,浪迹天涯的。 可有五娘那一滴泪,他就感觉,做什么都值得了。 如若明太后没有指明那点意思,他或许也该留在京中,安心侍养老母,与慧和生一个孩子。 但秦昊一想到五娘日后的处境,依旧还是有些心疼。 她这枚棋子用处太大,明太后怕是要将她困死在京中,或是以她为诱,让姬瑾束手就擒,要不就是让她和前世一般,继任巫圣。 所以他怎能失了兵权…… 秦昊入宫,自来是直接入殿见永顺帝的,这夜自然也一样。 泰和殿里,永顺帝依旧在批着折子,只是脸色明显的不好。 见他进来,沉声道:“府里婚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有太后操持,自然样样皆是最好的。”秦昊拱了拱手,沉声道:“只是今日我出了两趟京……” 永顺帝呵呵的笑了两声,抬眼看着秦昊:“这是后悔了?” 秦昊出京做什么,他岂能不知道。 所谓的后悔,不过就是笑他,没有杀掉姬瑾,夺了楼画语罢了。 对于永顺帝这种男子而言,女子和权势一样,都是用来征服和掠夺的。 秦昊却摇了摇头,沉声道:“陛下能知道,是因为前朝旧部的凤隐卫,可宁国公府的人却并未查觉。” 永顺帝冷哼一声,提笔在一个折子上画了重重的一个大红叉,将折子扔到一边:“皇后带了庆阳和荣恩去护国寺,宁国公府人丁单薄,荣恩郡主是程时的遗腹女,宁国公满府都看重,自是该好好守着她们娘俩。” 只是这娘俩,指的是庆阳公主和荣恩郡主,还是郑皇后和庆阳公主,就不得而知了。 “叶英信驱兵前去解萦阳之围,徐伦已暗中去了怀庆。”秦昊拱了拱手,轻声道:“皇后在护国寺祈福,也不知道还须多久,据说承恩侯府楼二爷被人追杀重伤垂死,似乎也执意要去护国寺。” 这些都是永顺帝知道的事情,他冷冷的听着,快速的批着一本本的折子,抬眼道:“你跟我还打什么弯绕,直接说吧。” “臣愿请往漠北,外拒匈奴入境,内抗怀庆之兵。”秦昊猛的跪在永顺帝面前,沉声道:“郑氏在匈奴掌控了至少六个部落,就算大可汗在京中,如若他们拥立新的大可汗,领军入境,相救萦阳……” “你想说的,不是相救萦阳吧。”永顺帝冷笑的将手中丹笔稳稳放下,看着秦昊道:“你想说,怕郑氏率兵,直攻京都不是么?” 秦昊跪在殿下,垂头不语,双拳却紧握着。 “何必说得这么隐晦。”永顺帝伸了伸手,冷声道:“你可知道太后为何要让你成婚后在京中啊?” “不知。”秦昊也知道,这所谓的生孩子,不过就是个由头。 永顺帝笑了笑:“平国公郭机代朕督军,已然转去漠北了。” 秦昊眼神一沉,抬眼看着永顺帝道:“平国公该在这几日归京的吧?” 唯一的妹妹大婚,平国公自然该回来的。 “是啊。”永顺帝看着秦昊,沉呵呵的笑道:“这就看你这婚成不成了。” 秦昊突然后背汗如雨流,不敢与永顺帝直视。 郭机如若要归京,就是他与慧和大婚;如若他未曾大婚,郭机自不会回来,自然会接手漠北兵权,那秦昊去漠北也没有用。 可郭机是明太后的亲外孙,陛下自然不愿二十万边军落入他手中的。 “陛下。”秦昊再次垂首,沉声道:“慧和郡主生性敦敏,为人淳和……” “是,所以封号慧和吗。”永顺帝挥了挥手,沉声道:“同样是郡主,这封号听起来,就没有端容二字那般有意思。” 秦昊抿着唇,额头之上也开始冒汗:“战事紧迫,天有不测风云,各处乱相已生,臣怕遭遇不测,不敢耽误慧和郡主婚姻大事。” 将这话说出来时,他整个人都好像变得麻木了,就好像喝多了酒,五识俱散,看不真切,听不明白。 “她既然有郡主之尊,自该承当些什么,你无须过于担忧。”永顺帝拿起几本折子,胡乱的看了两眼。 头也不抬的朝秦昊道:“你也知道太后看重她,就算你死在了战场上,太后也不会让她守一辈子寡的,自然还能再嫁个好的。” “陛下。”秦昊猛沉喝了一声,昂头道:“臣可不借大婚之由,让平国公快速归京,然后暗中潜入漠北。” “阿昊。”永顺帝呵呵的笑了笑,握着手中的折子:“你这是不想娶慧和呢,还是不想耽误慧和,还是想拿回兵权啊?” “好男儿想的不能太多,一旦想要的太多,就会分散心神,一个也得不到。”永顺帝拿着折子,猛的朝秦昊砸去。 勃然大怒:“你说说,我教你们,结果一个个的都成什么样!一个娘子的婚事,耽搁了就耽搁了,又不会饿死她,怎的就不行了!” 第444章 浮鸭 秦昊从未见永顺帝这般大怒,龙霆雨露,虽俱是君恩,可永顺帝对他,自来都是半父半君的。 有时连几位皇子,都能感觉得到,永顺帝对秦昊,更像是父。 这时他突然发怒,秦昊心中有些忐忑,却也知道,不能再开口了。 但想到慧和,他不由的联想到了五娘。 被折子未曾砸到的头慢慢的昂起,看着永顺帝道:“臣不愿以与慧和假意成婚为由,召平国公入京,臣有其他法子。” 永顺帝听他再度提起,呵呵的直笑,起身将手撑在御案之上,低头看着跪在下面的秦昊。 有些无奈的道:“你心痛她,可谁又来心痛你!” 只是看着那个跪在御案前着“不愿”的郎君,说永顺帝突然想起了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般跪在那里,对太祖太后说“不愿”,可最终,楼贵妃入了太子府,德妃、淑妃也一一跟着进来。 以至后来,除了初一、十五,或是其他的大日子,他再也不能宿在阿柔那里。 当时,谁又肯来成全他! 好像一切都是为了他,谁又问过他愿不愿。 楼画语一觉醒来时,已然临近晌午,外头除了鸭子嘎嘎作响,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窗户不知道被谁给关上了,她起身推窗,就见楼敬轩在外面,装了一盆谷子喂鸭。 听到后头有响声,扭过头笑道:“这鸭子太能吃了,不好养,这一个晌午,都喂两回了。” 肥肥的鸭子却并未在意楼敬轩说它们,扭着扁平的屁股朝食盆里挤。 吃到了谷子,昂起长长的脖子将东西嗯下去。 楼画语隔着窗子,这才发现那是一群绿头鸭,鸭头的绿毛在阳光下闪着绿光,看上去和南疆的水鸭有些像,不过肥了些。 农家养鸭,谁舍得用谷子啊,最多就是放在河中让它们自己找食吃,哪会像楼敬轩这般大盆大盆的喂。 不过估计秦昊手下也没几个养过鸭子,也是这般喂的,要不然这些鸭子也喂不得这么肥。 楼画语看着远处,有些晃神。 “早饭给你蒸锅里了,这会吃?”楼敬轩拿着谷盆,走回来,看着楼画语道:“你这一觉倒睡得安稳。” 估计是醉过了头,胃里烧得慌,头也昏昏沉沉,听什么都不大真切,楼画语就点了点头。 “你不是要过农家生活吗,我就没让他们去买早饭,你将就着吃吧。”楼敬轩也没伺候她洗漱,直接装了碗凉水递给她:“随便含含就行了,我还特意给你加了盐。” “谢谢。”楼画语接过水,含在嘴里漱了口,这才准备用饭。 农家小院没有下人,所谓的早饭就是楼敬轩找两个护卫做的,就着米缸里的米熬了一大锅粥,还蒸了一锅米饭,另外有两碟腌菜,其他什么也没有。 那粥自也比不上府里用御田贡米细火熬的,估计熬到一半稠了,又加了水,所以粥水明显分离,吃到嘴里也没什么味。 不过那腌菜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有一样,切成指节长,腌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楼画语吃在嘴里,又滑又酸居然没吃出来是什么。 “昨晚秦昊又回来过。”楼敬轩见她爱吃,拿着筷子将那种小菜挑出来给她:“他分了四拨人来,却只是将你睡着的那盏灯播暗了些,估计是让你睡得安稳一些。” 楼画语听着,似乎被腌菜里面的酸水给滋着了,痛得她下唇一哆嗦。 “你不该招惹他。”楼敬轩将筷子放下,看着楼画语,有些不认同的道:“以前你们是如何纠缠在一块的,这已经过去了。” “现在他快要成婚了,你就当狠而绝,只要稍稍露出留念,他心中必然会有所牵挂。”楼敬轩语气淳淳,有些叹气的道:“也怪我,行军布阵,兵伐诡道,不如他。以为将暗卫驱开,他就不会回来了,哪知道他还留了人,估计是知道你在这里,才会再次回来。” 楼画语咬着腌菜,听着楼敬轩的训话,任由下唇从原先的痛,到慢慢变麻,再到好像感觉到下唇变得肿大。 她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喝粥吃菜,抬眼看着楼敬轩道:“那你为何要告诉我,他来过。” “告诉你,是因为你做错了。”楼敬轩暗叹了口气,盯着她那下唇的伤口:“今日传来消息,秦昊于天刚亮时,带着三百亲卫离京,直赴萦阳。” 楼画语猛的抬头,看着楼敬轩:“他马上就要大婚,去萦阳做什么?” 秦昊要做的是纯臣,就算先前因为德正太妃认自己为义女,似乎站在姬瑾这一边。 可无论是政事,还是兵事上,他都并未与萦阳郑氏有对面的冲突,一切为永顺帝的意愿为重。 永顺帝或许也有过顾虑,怕那计划不得成,万一郑皇后与郑太师留了后手,那秦昊这位手握重兵的异姓王,自然和宁国公府一样,会受到萦阳的笼络。 只要秦昊在,就算昭阳殿得了皇位,永顺帝那些势力,依旧有翻身的可能。 可如若他去了萦阳,就是将自己处于昭阳殿的对立,一旦两位嫡皇子登位,秦昊光这一项,如若昭阳帝上位,就再无活命的可能。 楼画语咬着筷子,垂眼不语,只是下垂越抿越紧。 她虽不知道前世永顺帝所布的大局,但大概以猜到的,可这一切都变了。 就因为她那假意的勾引,诱惑…… 本该永远置身事外的秦昊,也绞了进来。 楼敬轩见她这样,心中也有些心痛,夹了筷子腌菜,放在她碗中,轻声道:“事已至此,你也无须太过自责。” “那大婚?”楼画语拿出筷子,拨弄着那根腌菜:“慧和郡主……” “大婚自然不能再进行了。不过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平国公郭机代圣上督军,已近漠北,他拿着陛下所赐虎符,怕是接手那二十万边军。”楼敬轩敲了敲她的碗,柔声道:“快吃吧,吃完我们就回去了。”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抬起碗,连菜都不用了,将那里面的粥速的喝完。 用那碗盐水漱过口,又借着水盆理了理头发,拿着荷包里的银梳微微抿了抿鬓角,确定仪容无碍后,正要离开院子。 可看着那一池塘活泼的肥鸭,她心头一热,朝楼敬轩道:“他去萦阳了,这里怕无人照料,将鸭子带走吧。” 楼敬轩看了那一群肥鸭,搂过楼画语的肩膀,勾着她沉声道:“今天早上我们准备抓几只做老鸭汤的,毕竟这里除了鸭子,也没什么吃的。可这里有秦昊暗中留着的人看着啊,怕我们抓了,只得跑出来说这鸭子不能吃。” “养着的为什么不能吃?”这点上,楼画语就不明白了。 楼敬轩沉眼看了看她,轻声道:“反正那暗卫都露了面,我们的人就和秦昊的暗卫一块喝了粥,这倒是知道为什么了。” 楼画语有点好奇的看着楼敬轩,养个鸭子还有什么说头吗? “你没去过三皇子府吧?”楼敬轩转身看着那几只鸭子,轻声道:“听说秦昊是在三皇子府养了一只绿头的鸭子,这才养了一群的。” 第445章 寻衅 楼画语听到三皇子府养了一只鸭子时,瞬间就知道是哪一只。 端午之时,姬瑾助楼敬轩抓了赛龙舟后的头鸭,只是那时她并未接,让关雎送到暗处放了,怕是姬瑾又抓回来养了吧。 可看着秦昊养的那一群,眼睛突然一热。 慌忙转身,朝楼敬轩冷声道:“哥哥,可是认为我朝秦暮楚,所以这般说。” “我只是告诉你,如若无心,就别再留半分情面,就当恨绝斩断,别给人留半点念想,你终究不够狠。”楼敬轩拉着她的衣袖,朝院外的车子走去:“你自来心思冷,却不知道,你一句话,一个动作,别人在暗中做了什么。” 姬瑾为了五娘做了什么,楼敬轩也知道些,这未来“妹夫”做了也就做了。 可对于秦昊,楼敬轩自从五娘及笄宴上,见到那一瞬间的杀气后,就对他多安排了人手暗中盯看,怕他做出什么伤害五娘的事情。 有时收到一些消息,虽有些啼笑皆非,却又有些莫名的心酸。 楼画语心中发沉,上了车,看着那一池塘的鸭子,双眼沉了沉,只感觉头越发的痛,好像宿醉清醒后,痛得更厉害了。 见她将头靠在车窗边上,楼敬轩递了个药瓶进来:“放在鼻下闻一闻,醒酒的。” 那药瓶温热,明显他放在身上许久了。 楼画语抬眼朝他笑了笑,哥哥嘴上说是训斥的话,可终究还是关心自己的。 或许他说得对,自己对秦昊不够狠。 前世如若不是她下跪相求,或许秦昊依旧是手握重兵的异姓王,永顺帝几十年的计划得成,谁也不会再来一世这般纠结。 有楼敬轩护着,车驾朝京都而去,到未时一刻入了南门。 只是从外城到内城,要转入承恩侯府所在坊道的时候,却见远处一辆有着三皇子府标记的马车,慢慢的驶了过来。 那车子使的虽未是皇子正妃的仪仗,却也有百来个护卫,四匹骏马拉车,前有宫女开路,后有内侍跟随,已然是二品夫人最大的仪仗了。 更何况,看那架势,什么都是双份的,明显三皇子府的两位夫人都来了。 楼敬轩看着对面驱来的仪仗,复又有些勾唇无奈的笑了笑。 皇子有四位夫人的名额,虽能上玉牒,也能使得动皇家仪仗。 可这仪仗只不过是个摆设,一般夫人有自知之明,知道夫人也不过是个妾室,除非省亲或是出游,少有动用。 这两位匈奴公主,因为两人齐动,倒也人手比较多,看上去阵仗极大,这般阻在道上,明显就是来拦五娘的。 只是她们从草原而来,就算追责起来,也只是一句不知道大华礼仪,就能揭过去。 楼敬轩看着因两位夫人仪仗喧哗而过,引得路边两侧楼上皆是探头的人。 眯了眯眼,挥了挥手沉声道:“让!” 楼画语所乘的马车慢慢转道,朝一侧驶过,将主道让给那辆四马齐驱、垂香挂囊的香车。 车上的楼画语沉着脸,没有说话,任由车驾慢慢朝一边挪。 心中因秦昊去了萦阳而起的那些愧疚,慢慢化成了怒意。 看样子那两位夫人身后有高人支招了,上次自己借裳娘羞辱了她们,这次有人给她们通风报信,借这个来羞辱自己。 未来的皇子正妃,给两位夫人让道,这个闷亏她只能吃了,因为她不能露面。 车驾稳稳的驶到一边,楼敬轩这才沉声道:“请贵人先行。” 楼敬轩自也知道,虽是未时方从城外回来,但有心之人一查,自也知道五娘一夜未归,虽有兄长同行,但不知去处,也说不过去,所以忍让。 那辆香车从前头慢慢驶来,就在要驶过楼画语所乘之车的时候,香车突然停住了。 驾车之人,深眉广目,明显不是大华人,而是从草原带来的匈奴人,所以车的位置停得极妙,刚好停在楼画语车旁边。 二品夫人所用的车,自然比普通家用小车大上许多,拉车的四匹骏马刚好档在楼画语的车尾,而车尾却挡在车头,这般挡着楼画语的车进退皆难。 这一停,楼画语就知道,这两人怕是没这么容易放过自己。 能从草原入大华和亲的,自然是无论部落,还是自己,都十分有自信能活下来,且活得很好的,要不然谁敢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敌国和亲。 果然车刚刚停稳,车帘就被掀开,阿玛索一张五官深邃的脸就探了出来,朝后望了望,对着楼敬轩笑道:“可是楼七郎?” 楼敬轩脸色发沉,只是朝旁边的长随招了招的手,示意他去回话。 未婚郎君自不好与皇子府的夫人叙话,他定然不会上前,免得落人话柄不说,还让她们揪着不放。 长随忙驱马上前,在车边下车,朝车内的阿索玛拱了拱手道:“正是我们七郎君。” 他就是平白的一句话,不寒暄,不问信。 阿索玛一时也不好再找话头,而是笑嘻嘻的笑着那被拦着的马车:“我们姐妹刚从承恩侯府回来,三皇子虽病重,但我们也该为他尽孝心。本想去二房拜见端容郡主的,可听闻郡主也病了,不见客,却没想在这里碰到七郎君。” “今日府中长史并未见得七郎,想来是昨夜在府外咯?”阿索玛声音带着草原之人特有的淳厚和高昂,她又好像带着好奇和娇悄的看着楼画语所乘的车:“七郎从外而回,又为香车护驾,莫不是车里,是未来的夫人?” 她说罢,呵呵的大笑。 眼神却眯了眯,今日一早,大王子就让人偷偷往三皇子府送了信,告知她们楼画语夜宿的消息。 她们原先是不信的,可赵嬷嬷却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一趟承恩侯府挡挡人也没什么。 只要楼画语不入府,这三皇子府,还不是她们为尊。 阿索玛声音一落,或许是因为好奇,阿诺亚就直接掀开了车帘,一步跨了出来,立身于车辕之上,看着对面的马车娇笑道:“哪个是端容郡主的嫂子,让我看看,说不定以后我们也要跟着叫一句嫂子呢?” 说着她一卷身上的骑装,取下腰侧长鞭,对着对面马车一卷,纵身就要朝车辕跳去。 第446章 滋事 楼敬轩见阿诺亚直接朝车辕之上跳去,明显就是要亲手掀了车帘。 她是匈奴公主,又是三皇子府的新夫人,一个女眷,车夫自不好出手相拦。 阿诺亚草原出身,身手极为矫健,不过一扭腰一纵身就跳到了车辕之上,直接伸手去掀帘子。 楼敬轩想转身相拦,就已然迟了。 她们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而且打着一个不懂大华礼仪,草原行事磊落之名,做事不管不顾。 不过就是因为铁沁尔部陈兵西凉,永顺帝不想再惹战事,对于匈奴和谈之事,多有退让罢了。 车内的楼画语在车驾被拦之时,就已然知道,今日之事,自难善了。 哪个先入府的小妾,希望未来的主母进门的,更何况姬瑾对自己如何,满京皆知。 听见有人纵上了车,她飞快的反手从发上取下一根银钗,取了里面的银针。 果然那人落在车辕之上后,直接伸手来掀帘了。 看着四指落在车帘之上,楼画语捏着几根银针,隔着车帘重重的扎了下去。 她此时夹着怒意,下手半点都不留情面,针针破帘扎入肉中。 “啊!”阿诺亚痛得惊呼了一声,忙将手收回去,却见掌心几个血点,那血一经涌出就泛着黑色,半个手掌瞬间就麻了。 “大胆!”阿诺亚忙握着手掌,朝里面沉喝道:“居然刚用毒针伤了本夫人。姐姐,车里的人用毒伤了我!” 阿索玛也没想到居然会碰到个硬茬,近来她们和亲公主的身份极为好用。 大华内里已起兵事,永顺帝怕匈奴再起战事,朝内外对她们都极为避让,却没想端容郡主居然不怕,直接下了狠手。 “楼七郎。”阿索玛也急急的从车内出来,直接下车,看着阿诺亚掌心上泛黑的血点,对着楼敬轩沉喝道:“解药!” 楼画语端坐在车内,将银针收入钗中,复又取了另一根簪子在手中把玩着,沉眼听着车外的动静。 果然姬瑾说得对,在她们想入大华和亲之时,就该死了。 尤其是在想入三皇子府时,就不该留她们性命,免得时时刻刻想找自己麻烦。 楼敬轩这会策马回行,看着阿诺亚掌心的血洞,沉眼笑了笑道:“家父身中蛊毒,无人可解,这车里坐着的,是解蛊毒的医者,不喜人打搅。夫人这般直挑车帘,还出言不逊,想来不论是大华或是草原,都是十分无礼的事情。” 阿索玛转眼看着车帘,沉着眼,她可以确定车内是端容郡主,可大华之人,极为阴险,尤其是宫庭和世家,调制的毒比药还多。 这端容郡主从南疆而回,那里据说是蛊毒最多的地方,连她父亲中了蛊毒,太后和陛下想尽办法,都没有治好,现在阿诺亚这毒…… 她不敢再行掀车帘,而是看着楼敬轩道:“我妹妹不过是听闻端容郡主得三皇子爱慕,想着车内可能是郡主未来的嫂子,日后我们可能也要跟着叫声嫂子,这才唐突了。” “大华不是说医者仁心,岂能这般随意伤人。”阿索玛声音极大,带着怒气和不满。 楼敬轩呵呵笑了一声:“医者仁心,这是自然的,只是也该因人而异,看对什么人了。” “你!”阿索玛听他带着语带嘲讽,怒目沉喝。 可论辩驳之才,草原上的尖顶之人拉出来,也不如大华一个普通的士子,毕竟百家争鸣之时,各家都以辩驳来证自家学说,现在士子更是以“论”来表达观点,各各都是辩驳的高手。 楼敬轩见阿诺亚手掌慢慢发黑,只是沉沉的看着阿索玛:“两位贵人如若无事,本人自该带医者回府,为家父看病,请将马车挪开。家父病情危急,不可耽误。” 车内的楼画语听到这里,不由的勾嘴角笑了笑。 哥哥果然是厉害,话头一转,这两位夫人这般拦阻,就是阻止他回去救爹爹。 如若日后楼明光有什么事,还可以找上两位夫人,就算没事,楼明光伤势重上一重,要找这两人麻烦,也是有可能的。 阿索玛没想到居然被倒打一耙,横眉怒目,可见阿诺亚好像就要昏迷了。 想到上次一番羞辱,这次本以为有明确的消息,自该还了上次的羞辱。 却没想再次出师不利,看样子只能等下次了,来日方长,她们就不信,还见不着端容郡主的面了。 一咬牙,朝楼敬轩道:“你将解药给我,我就挪车。” 楼画语从南疆对邓伯林用过毒后,对于身上银钗、戒指、手镯里的东西越发的看重,用的毒也都有区别,杀人于无形,和见效快的。 这次她为了阻止阿诺亚掀车帘,用的自然是见效快的。 故这会阿诺亚已然双眼发白,整只手掌都泛着黑,伤口处的血都凝结不动了。 “这并不是我所施的毒,两位想要解药,自该朝车上的医者求。”楼敬轩咧嘴笑了笑,沉声道:“我们大华有求医问药之说,不知道两位夫人可曾听说过?这求,自然得有诚意,要真心的求!” 阿索玛扶着阿诺亚,心中怒意顿起,盯着楼敬轩道:“你让本夫人求她?” 楼敬轩眨了眨眼,不可置否,笑而不语。 “端容郡主!”阿索玛却突然昂头大叫,转身看着车帘道:“我知道你在里面,是我妹妹唐突了郡主,请郡主将解药给我,我们下次再也不敢唐突郡主了!” 她这话一出,原本缩在街角或是躲在院墙后听着的人,都精神一震。 听她这话的意思,是两位夫人与未来的皇子妃争风,皇子妃居然对其中一位夫人下毒。 楼敬轩听她这般大嚷,心头也是一跳,眼中杀意迸现。 “端容郡主……”阿索玛却一改原先的强势,扶着阿诺亚满脸垂泪,好像扶不住,也要朝一边倒去:“我们知道错了,请郡主看在我们初入大华,不懂礼仪,只想一睹郡主真容的份上,别再计较,饶了我妹妹一条性命吧。” 她说着,扶着阿诺亚就要朝楼画语车前跪了下来。 此时阿诺亚已然晕厥,双眼发白,整只手掌都发着黑灰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周围原本就听热闹的,这会却急急的传消息去了。 本以为只是个拦路施威的戏码,却没想上升到端容郡主与先入府的两位夫人争风,怒而下毒。 第447章 断辕 楼画语见阿索玛居然这般强势“求”药,突然勾着嘴角笑了。 前几日,她还和楼画诗说,承恩侯府宅斗不起来,所以她少有碰到这么“恶心”人的招数,却没想今天被两个从草原“远道而来”和亲的公主给恶心到了。 真不明白,她们俩来和亲,就该好笼络好各方的势力,多出去交际,何必盯着自己这个未来的主母不放。 被人当了枪使,怕还会感激别人。 听着阿索玛哭得声泪俱下,看热闹、探头探脑的人也越发的多,外侧过往的人也多了起来。 楼画语任由阿索玛哭诉着,她开始说着从草原入大华和亲,如何如何的艰辛,为了两国交好,不兴战事,如何如何深明大义。 转而又说着,对端容郡主这未来的主母如何敬畏,所以护国夫人身故,逢七她们就必来,就是想讨好未来的主母,让她们这两个外族人在府中好过,却没想今日在府外碰到端容郡主,却是这般直接下狠手,用了剧毒…… “郡主,我们日后当然安心在府中,再也不出来了,请郡主留我们一条性命吧。”阿索玛哭得撕心裂肺,将阿诺亚半抱在怀中,好像她已然死去了一般。 楼画语冷笑着将车内的纸笔拿了出来,听着阿索玛的哭诉,慢慢的研了点墨,写好了纸条,方才敲了敲车壁,立于车旁的长随立马侧头过去。 将纸条从车窗之中递过去,长随看都没看,就急急递给楼敬轩。 楼敬轩瞄了一眼,看着阿索玛笑道:“车内的医者说了,如若再耽搁下去,你这位妹妹怕当真活不成了,而且……” 他沉眼看着阿索玛:“公主似乎忘了自己为何要入大华和亲,端容郡主为母守孝,要三年后方能成婚,三皇子重病,两位公主自该好好照顾皇子,何必时时跑承恩侯府挑衅。” “公主方才掀车帘时,说以为车内是我心仪之人,这会又直接嚷着是家妹……”楼敬轩眼神慢慢变冷,沉喝道:“当真以为我承恩侯府无人么?任你们这般信口雌黄!” 他一发怒,猛的挥手,两侧护卫猛的抽刀。 “砍断车辕,将车驾强行挪开!”楼敬轩沉笑一声,看着阿索玛脸色大变,冷声道:“我们已然给两位夫人让道,你们却咄咄逼人,还阻了我们的马车。这道,你们不让,我们自己开!两位夫人如若不满,公道自在人心,改日我楼七郎亲去三皇子府,找三皇子辩驳!” 护卫立马抽刀上前,皇子府的护卫有一半是来充数的,只有小半是能为阿索玛姐妹所用,刚才听闻对方车内可能是端容郡主时,就已然生了怯意。 三皇子对郡主如何,别说府里了,怕满京都是知道的,这般招惹,日后怕是有苦果子吃,两位公主有依仗,他们这些依仗护卫却是没有的。 所以楼敬轩的护卫冲过去时,他们只不过象征性的挡了挡,哪里敌得过楼敬轩那些精心培养的人。 不过一个回合,就有护卫冲上前来,一刀将车夫给砍下车辕,然后举刀将车辕砍断。 众人应声齐喝,十来个上前动手,直接将那辆垂香挂囊的香车给直接抬着挪开。 “楼七郎!”阿索玛见拉车的骏马被驱开,断了辕的车子被扔在路边,将半搂着的阿诺亚递到婢女怀中,对着楼敬轩沉喝道:“我要入宫晋见贵妃娘娘,你们岂能如此无理。” “走!”楼敬轩示意车夫赶车,看着阿索玛冷笑道:“夫人不配提理,在言及别人无理之时,请先自问,自己是否无理!” 楼画语稳坐在车内,感觉到车子驶过,勾着嘴角冷笑:这两人怕是留不得了,这般受生事,着实麻烦,难不成日后自己时时还要跟这两人斗,时时被恶心么。 “解药!”阿索玛看着车驾驶过,这才想起旁边的阿诺亚,忙追了几步,却被护卫抽刀拦住。 只看着楼画语的车驶过巷道,然后转入承恩侯府所在的府道之中…… 心中突然发沉,她也知道,这解药怕只有楼画语她有,可让她当真去求楼画语,心中还是有些不愿的。 自来,女子争风,都因为心中不愤。 她们是大草原的最烈的女子,在草原之上,没有她们再施展手脚的机会,这才入大华和亲,本以为在大华这些只居于闺阁的娘了中间,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哪知道与端容郡主两次交锋,一次平白被羞辱,这次本以为十拿九稳,却没想成了这样。 阿索玛一咬牙,抽出车夫腰间的长刀,对着阿诺亚的掌心就是一刀,先将毒血挤出,也不包伤口,任由泛黑的鲜血滴流。 “马!”她直接扯过旁边一护卫的马,将阿诺亚扶了上去,然后翻身上马:“你们随我去宫中,我要求陛下和太后,还有贵妃娘娘为我评理!” 说罢驱马就朝着宫门而去,那些护卫面面相觑,却也无法,只得默默的跟着。 楼画语的车,被楼敬轩一路送到了二房门口,桃夭已听到消息在门口等她,拿了披风给她兜住,这才扶着她下车。 楼敬轩自然要去收尾,朝她摆了摆手,就让她先进去。 “三皇子府有一位赵嬷嬷,虽说是自来在三皇子府当差的,但能留下来,想来是太后的人。”桃夭随着楼画语朝里走,沉声道:“两位新夫人待那位赵嬷嬷颇为亲厚。” 楼画语低“嗯”了一声,朝桃夭道:“我会给姬瑾写封信,让他自己解决这两位夫人的。” “娘子?”桃夭有些疑惑的抬眼。 楼画语却只是稳稳的朝院中走,她到院中时,楼画诗正在她房中抄经,见她回来,低笑道:“你人还没到,我就听到你的消息了,那两位公主也太烦人了些。” 见她有现成的笔墨,楼画语解了披风,桃夭忙给她铺了纸,沉声道:“娘子可别太过直白,还是委婉些的好,女子善妒可不是好事。” “我不是善妒。”楼画语提笔,沾了沾墨,沉声道:“我只是不想看见她们,既然她们处处打着三皇子府的名头,找我的麻烦,自该让姬瑾去解决,难不成,日后他招惹了女子,我都要给他收拾?” 第448章 划算 阿索玛扶着阿诺亚策马朝宫门而去,所过之处,阿诺亚掌心鲜血滴落,硬是走出一条血路。 到了宫门口,她们的身份自不好直接策马入宫,她扶着阿诺亚翻身下马,跪在宫门口,放声痛哭。 早有从匈奴跟来的人去使馆通知了大王子,所以没哭多久,大王子就急急的来了。 今日虽不是大朝之日,可六部官员进出,也都是要经过宫门的,见她们一个重伤昏厥,掌心流着黑血,一个哭得撕心裂肺,纷纷侧目。 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情,比军机要事传得更快。 毕竟军机要事要专门的渠道方才传开,可争风吃醋之事,人人口口相传,大家还乐得评议,自然快上许多。 更何况此时,匈奴铁沁尔部陈兵西凉,安国公曾孚已然点兵要前往孟阳,这两位和亲的公主,就一伤一哭的,时机上有些微妙。 大王子一来了,见两个妹妹这样,忙先一步入了宫,在泰和殿外嚷着要见永顺帝,说是要将两位妹妹带回去,以免在大华丧命。 永顺帝在泰和殿,听着外头嚷嚷,对丁绍道:“告诉大王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让两位夫人去群玉殿找贵妃,这事不就是贵妃整出来的吗,让她自己解决。” 丁绍点了点头,忙出去安抚大王子去了。 “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永顺帝待丁绍离开,将手中的书扔到一侧,沉眼想了想。 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楼五娘长什么样,当初苗广从南疆回来,提及楼五娘经幻生之术而回,他特意问了秦昊。 他倒不敢隐瞒,将前世的事情都说了,只是他并未认真揣祥过那位端容郡主,秦昊梦中传说的“宠妃”。 但想来,能让三郎那般急于求娶,又让秦昊那般忠正之人,心生动摇的娘子,自该是美貌的。 可永顺帝却怎么也想不起她长什么样,虽说在何欢殿打过照面,可那时他哪有心思看她的模样…… 现在想再见,她身上带着孝,倒也是为难。 据说长相随了楼家人,与楼造有些相像,永顺帝又有些意尽阑珊,这样的话,就看不出钱氏长什么样了…… 群玉殿楼贵妃一直“病着”,虽也逢崔老夫人的七日,往承恩侯府送纸,却不再见任何楼家人,也不见崔氏之人,更不理宗室对三皇子“探病”的人。 本来安静养病的,却没想突然听到外头喧哗,然后就是一通哭声。 跟着丁绍随着一个身着骑服,发饰却作大华妇人装扮的阿索玛冲了进来,旁边还抬着一个担却架,上头躺着昏迷不醒的阿诺亚,半边的担架已然被血染红了。 苏嬷嬷见这般,自也不好拦在殿外,忙将人请进了西殿,又着人去请楼贵妃,又安排人去请太医…… 安排妥当,听着丁绍说着来因去脉,不由的抬眼看了看西殿的门,心头就感觉有些不吉利。 这西殿来的人极少,谢夫人来过几次,次次都没好事,最后一次歇息时,直接没了命! 这两位夫人,这会也进了西殿,一个都伤成那样了,还是因为惹了端容郡主,怕是又要让这西殿添上一遭不吉利。 可怜她,上次谢夫人死后,特意煮了桑叶水,将西殿好好的扫洒了一遍,怕过不了几日,又得再洒扫。 端容郡主岂是这般好惹的,得罪她的,或是想找她麻烦的,哪个得好处的。 待送走丁绍,苏嬷嬷忙进正殿,将事情禀了楼贵妃,帮她理着发道:“这两位怕是被挑着去找事。” 楼贵妃这会只感觉心中无力,捏着一根簪子,沉声道:“这般不知轻重,果然是祸根。” 见苏嬷嬷还在梳发,干脆直接阻了她,伸手将头发扯得微乱,也不更衣,只着居家素服,朝着西殿而去。 太医还未来,只有给楼贵妃看药的医女给阿诺亚再次放血施针。 “阿索玛,这是怎么了?”楼贵妃急急的进去,拉住阿索玛的手,看着床上的阿诺亚,满是关切的道:“这怎的伤了?三皇子府难不成还有人敢伤你们?你告诉我是府中的何人,我将她们全部拿下,重重的打板子,尽敢伤主,不要命了!” 阿索玛原先见楼贵妃头发未梳,妆容未理,明显急切而来,心中还有些得意,这位贵妃还是看重自家姐妹的,毕竟她们身后有着匈奴。 可一听楼贵妃,句句帮她们出气,可字字却指是三皇子府里的人伤了主,脸色也慢慢变白。 “如何?”楼贵妃也不会她回话,而是紧握着她的手,侧头看着医女道:“有办法解么?” 医女摇了摇头,将阿诺亚划开两道伤口的手掌放在装满温水的盆中:“这毒我未曾见过,等医署来人,看过才知道。” “这可如何是好。”楼贵妃满脸关切,搂着阿索玛垂着泪:“是不是我们最近太过不利,我母亲身故了,我和三郎都病成这样了,阿诺亚好好的怎么就中了毒,是不是我们做了什么,惹怒了哪方神灵。” “贵妃娘娘……”阿索玛红着眼,可还没开始哭,楼贵妃就哭得悲天动地,哪还有她施展的余地。 宫庭中的女子,哭都是经过练习的,要泪垂不止,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悲痛不已,最重要的是,还能将妆哭花了…… 楼贵妃在宫中十几年,居于郑皇后之下,这哭功自也是好好的练过的,哪是阿索玛可比的。 这一哭,自顾垂泪,哀切不止,根本听不见阿索玛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说自己“命苦”,群玉殿招了不干净的东西,要如何如何安抚神灵…… 还没等楼贵妃哭完,太医院就来人了,又有太医给阿诺亚看病,又有医女问阿索玛,以前阿诺亚可服过药,有哪些药不能吃。 阿索玛被问得团团转,哪还记得找楼贵妃哭诉。 楼贵妃借口去私库取药,退出西殿,到了内殿,这才朝苏嬷嬷道:“确定是五娘出的手?” “不知道,两位夫人并未掀开车帘。”苏嬷嬷却垂了垂眼,轻声道:“可无论是不是郡主,这两位公主也太能惹事了,上次去吊丧被羞辱了一番,这次又生事,这般已然积了恨,就算郡主不报复,她们也咽不下那口气。” “你说该如何?”楼贵妃瞄了一眼西殿,心中也有些后悔,沉声道:“皇后不在宫中,又找不着人下手,推都不知道推给谁?难不成让她们平白病死?她们这般身份,死总得为三皇子府做点什么,平白死了多不划算。” 第449章 安抚 苏嬷嬷没想到楼贵妃居然将那两个公主的死,算计得这般平白直接。 也就是说,这两位公主在贵妃眼中,已然是死人了,只是何时死,还得找个时机,一时也有些哽住了。 看着楼贵妃许久,方才道:“那贵妃打算如何?” “先稳住吧。”楼贵妃有些无奈的抖了抖衣袖,沉声道:“留着等大用。” 待太医那边给阿诺亚看完了诊,又是扎针,又是灌药,放血拔毒的伤口划了一道又一道。 阿索玛这会子看着一盆盆黑红色的血端出去,再看着阿诺亚整条胳膊都扎满了针,这才有些心有余悸。 “如何?”楼贵妃想要安抚住人,自然也得好好过问。 太医这会刚忙好,正写着方子,忙起身朝楼贵妃道:“这毒虽有些罕见,却也不算难解,待伤口的血恢复原色,我取了针,服上两服药,待明天再看情况,应当无碍。也幸得医治极时,如若再拖上去,毒血攻心,怕也是药石罔效了。” 这毒见效快,或者施毒之人也没想要人性命,虽霸道了些,却也不算什么奇毒。 承恩侯府,楼二爷那毒才古怪呢。 一边阿索玛听着,心中的余悸又是慢慢变成了不愤。 楼贵妃让苏嬷嬷将太医送出去,复又让人好好照料阿诺亚,拉着阿索玛道:“可不要这般莽撞了,你们现在是三皇子府的人,处处都要为皇子府着想,而且想对皇子府下手的人,也想着打压你们,断了我和三郎的臂膀。” 阿索玛听楼贵妃说得淳切,一时还不解。 草原上的人豪迈,母女之间也少有这般温情,楼贵妃拉着她,有如母亲一般,淳和的道:“你们身后有着匈奴,是三郎最得力的助手,三郎和我都病了,有些事情不好做,你们现在也是我们的人,也是我不中用,让你们被人算计。” 楼贵妃说得哀切,原先还有些不解,楼画语为何这般大胆朝她们直接下毒的阿索玛,这会楼贵妃说得委婉,但听她的意思,好像是她们被人算计了。 楼贵妃见她眼中有着神色,忙道:“你想想,五娘一介女流,为何要出城,而且出城,骑马而回,或是暗中回来不好么?怎的还这般大张旗鼓让她兄长护送回来?你又刚好收到消息……” 阿索玛被楼贵妃引着,脸色慢慢发沉,转眼看着楼贵妃:“娘娘的意思,是有人特意引起我们与郡主的争斗,或是想借郡主的手,害死我们?” 楼贵妃心中顿时舒了一口气,却依旧一脸伤心的摇头:“这事暂时没有证据,但我想不通五娘一个娘子,怎么可能直接对阿诺亚下毒?我已经暗中着人去查,如若当真是五娘,我必然给你个交代。同样,无论是谁在背后捣鬼,我也必然不会放过。” 阿索玛看着楼贵妃握着自己的手,再看她一脸伤神,心中又是惊又是怕,还带着感动,也不记得要去找承恩侯府的麻烦,要听楼贵妃的,先将背后之人找出来。 楼画语回到承恩侯府,洗漱过后,再去正房看楼明光。 他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化脓了,陈院判亲自动手,用骨刀刮过腐肉,又敷了些生肌的药物,脸色却越发的沉。 待他重新包扎好,洗手出来,楼画语姐妹在院中给他亲手奉了茶,他方才舒了口气:“尽量想办法吧,能撑多久算多久。” 楼画语垂了垂眼,知道不能再拖,朝他道了谢,亲自送他出去。 楼画诗不知道为何,也在后面慢慢的跟着。 “陈老上次提次蒹葭宫,不知道陈老最后一次入蒹葭宫看诊是何时?”楼画语随着他朝外走,状示无意的道:“我倒是好奇,前朝那位宠妃是如何美貌,方惹得殇帝不惜大兴土木,将她藏于宫中。” 陈院判似乎有些劳神,却直勾勾的看着楼画语,双眼清明的道:“老朽最后一次入蒹葭宫自然是前朝未灭之时,郡主想问那位宠妃,何不亲自去问太后?” 楼画语抿嘴笑道:“身带重孝,不好见她老人家。” “也是。”陈院判似乎昂首叹气,好像无意的道:“太后近来对蒹葭宫也多有打探,上次还问我是否有入蒹葭宫看病,或是医署之中有没有药物不知去向。” 楼画语听着心头一震,一边楼画诗却直接转身,拦在了陈院判身前,沉声道:“太后是不是有意问过哪几味药材?比如虫头草?或是青龙衣之类的?” “九娘子看来颇懂巫医之术。”陈医院捏了捏胡须,看着楼画诗道:“太后确实特意指明让我们清点青龙衣……” 楼画诗张嘴还要问什么,陈院判却看了看门口,朝楼画语拱了拱手道:“有劳郡主相送,老朽就先回医署了。” 只见二门口,一个小学徒正站在那里,背着太医院定配的药袋。 楼画语拉过拦在前方的楼画诗,朝陈院判福了一礼:“陈老言重了,就不远送了。” 陈院判呵呵笑着摇头,朝那小学徒走了过去。 待他走到二门口,小学徒伸手来接他手中的药箱,陈老却猛的伸手拍开,那小学徒倒再也没有递过手了。 药箱是医者最重要的东西,轻易不会让不信任的人碰。 可当初姬瑾入楼画语院中时,也是假当小学徒,当时就是他拎着药箱的。 那小学徒却连碰都不碰不到,至少他在陈老眼中,信任度不如姬瑾。 楼画语目送陈院判走远,这才扭头看着楼画诗道:“青龙衣?” “就是蛇蜕。”楼画诗抿了抿嘴,轻声道:“这东西在施蛊练毒之中,算是较常用的药。” 她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方才道:“明太后既然问医署是否有缺失这些药材,证明蒹葭宫可能住了人,而且是用蛊毒的人。” 楼画语却摇了摇头,前世她入了宫,蒹葭宫里如若有人,她岂能半点消息都不知道? 只是陈院判将为消息透过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太后问及蒹葭宫的人,难不成是怀疑蒹葭宫里住着的人,给楼明光下的蛊? 第450章 成蛊 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楼画语也只能放下,倒是转眼看着楼画诗:“近来对药物颇有研究啊?” “都说久病成良医,爹爹中了蛊毒,我虽不再用巫蛊之术,也不敢学,可书还是能看一些的。”楼画诗拉过她的手,轻笑道:“你放心,书是苗阳给我的,他知道我们那个毒誓,只不过是巫医的部分,并没有巫术和蛊术。” 楼画语这才放心,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心中清楚就好,不用太过紧张。” 待她们回到正房院落中时,却见楼敬轩已然收尾回来了,苗广和苗阳端着一个酒坛一样的器皿放在院中石桌之上。 那坛子里明显有东西,不时有着抓挠声和嘶嘶声传来。 楼敬辕对坛中的东西明显好奇,不时的抬眼朝坛子看去。 “来了?”苗广见她们回来,朝她们摆了摆手道:“你父亲中的蛊是血蛊,能让鲜血凝结而亡,想要破此蛊,就得血脉之力,就像那往他身上施蛊,让他保持血流通畅的蛊一样,你们得往你父亲体内渡血。” “怎么渡?”楼敬辕终究年少,对于这种玄诡之道,最是好奇。 苗阳直接从腰侧拿出一个罐子,将盖子揭开。 只见罐子里皆是拇指大小的蚂蟥,身上黄绿条纹纵着,在罐子中涌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练成蛊王方是解蛊之药,就差你们最后一步了,来吧。”苗广朝他们指了指那一罐子蚂蟥,沉笑道:“你们也知道,拖不得了。” 别说坐得近的楼敬辕了,就算是远远看着的楼画语姐妹,都有些害怕,却还是拉着走了过去,坐在石桌旁边。 “我先来吧。”楼敬轩将胳膊抬起,对苗阳道:“有劳了。” 楼画语看着他挽起的胳膊,沉了沉眼,明显哥哥知道如何渡血。 楼画诗拉着她的手紧了紧,然后慢慢放开。 蚂蟥明显是饿过一段时间了,一放在身上,就立马朝体内钻。 楼敬轩胳膊上不一会就钻了六条,本来轮到了两姐妹,不过楼敬辕为显得郎君硬气,自告奋勇的将胳膊伸了出来,苗阳倒也没轻看他,用手指捏着一根根的麻黄放在他胳膊上。 待两姐妹胳膊都叮附着蚂蟥时,为了避免她们看着心麻,苗阳倒贴心的拿了帕子给她们将胳膊罩住。 蚂蟥吸血并不会感觉痛,只是有些麻痒。 楼敬辕为了转移注意力,看着那坛子道:“这里面是什么?” “五毒。”苗广拍了拍坛子,看着楼敬辕笑道:“你在南疆呆了这么久,该知道最普通的五毒吧?” 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乃是南疆五毒,端午之时驱五毒就是这五种。 “越是平常的东西,就越能炼制出厉害的蛊。”苗广手指敲着坛壁,随着他指节敲动,里面的东西似乎害怕,原本的声音全部平静了下来。 楼敬辕这会也不敢好奇了,只是缩着脑袋,看着自己的胳膊。 蚂蟥饿久了,不一会楼敬轩胳膊上的就吸得饱满。 苗阳却并未先取,而是等楼画语她们胳膊上的都好了后,方才开始取下。 楼画语本以为渡血,会是直接将蚂蟥放在楼明光身上,却没想苗阳一取蚂蟥,苗广就将蛊坛打开了,方便苗阳将一根根吃得饱胀的蚂蟥丢进蛊坛中。 他丢蚂蟥之时,苗广就一直拿指尖敲着坛壁,一下又一下的。 待四兄妹胳膊上的蚂蟥都取尽了,苗广这才停了手,朝她们笑道:“要不要看看如何成蛊?” 楼画语原本是不想看的,毕竟五毒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楼敬辕却兴奋的凑了过去,楼画诗也似乎感兴趣,只得跟着凑过去瞄了瞄。 只见坛中,五毒脱了苗广的压制,已然蠢蠢欲动,尤其是一只头上有一条金纹的蟾蜍,鼓着肚皮看着趴在坛中蠕动的蚂蟥,明显准备吃食。 就在蟾蜍发动之时,壁虎和毒蛇也纷纷朝着那一堆蚂蟥伸出了长舌。 一时之间纷纷夺食,混乱之中,那十几条蚂蟥瞬间就被分食殆尽。 而蜈蚣却朝着头带一点鲜红的毒蛇爬去,却没想被正在努力吞食的蟾蜍用舌头卷住。 只是蟾蜍还未吞下蜈蚣,复又被那毒蛇缠住,发出吱吱的怪叫…… 腹中刚吞下的蚂蟥似乎都被挤破,蟾蜍嘴中慢慢的吐出血沫,浓浓的血腥味,夹着毒虫的腥味涌了出来。 楼画语有些不忍心的侧过头去,可一扭头,却对上苗广灼灼的目光,他勾着嘴角,似笑非笑,直直的看着她。 旁边楼画诗虽看着蛊坛之中,可却紧紧握住她的手,死死的掐住,掌心尽是冷汗。 楼画语却对上苗广的眼睛,后背冷汗也是直流。 耳中一会是蛊坛之中毒虫吞噬之声,一会又是低低的耳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敬辕突然唉叹了一声:“只剩一条蛇了?那怎么办?” 楼画语瞬间被惊醒,一扭头,却见蛊坛之中,已然只剩那条头顶一点鲜红的毒蛇在满是血沫的坛底游动,而且越游越快,似乎为自己的胜利欢呼着。 只是随着它游动,头顶那一点鲜红似乎越发的大,而且慢慢凸起,也越发的红,好像真的要滴出血来时。 楼画语脑中猛的闪过一个念头,那条蛇这是在狂躁不安。 念头一闪而过,蛇头的那一点鲜红突然裂开,一条带着金红相间纹路,细若小拇指的虫子顶着细细的触角爬了出来。 “你去吧。”苗广朝苗阳抬了抬眼。 苗阳捧着蛊坛,朝楼敬轩道:“七郎君可要进去看着。” “好。”楼敬轩转身就随着苗阳朝里走。 楼敬辕极为好奇,怎么好好的多出了这么一条怪虫子,忙也跟着朝里走:“那虫子是怎么回事?是原先就在蛇头里的吗?它怎么藏进去的啊?是蛇吃了它吗?” 楼画诗也是第一次见成蛊施蛊,双眼明显也有些好奇,趁着楼画语失神,也跟着进去了。 院中就只剩楼画语和苗广,两人慢慢对上了目光,苗广率先开口道:“你看到了?这就是蛊,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杀戮之后,方是新生。” 楼画语沉眼看着自己胳膊之上的血洞,轻声道:“生出来的是什么?” “可是解毒的良药,也可以是致命的剧毒。”楼画语倒并不让苗广回答,而是轻声道:“你们内里怕也有了分歧吧?” 苗广呵呵的低笑,沉声道:“人与人之间,都会有分歧,只是看利益够不够大,能不能融合。或是谁强谁弱,谁吃了谁罢了。” “我想入蒹葭宫。”楼画语没理会他这话,而是直接看着苗广:“你可以帮我问问陛下,能不能让我进去。” 第451章 结盟 苗广似乎早料到楼画语会这么说,沉笑了笑:“好,我帮你问问陛下。” 楼画语抬眼看着苗广,沉声道:“我与姬瑾……” 上次苗广所说的事情,她一直梗在心中,总想问个明白。 “看你们如何想了。”苗广脸上笑意未褪去。 楼画语还想问,却听到窗边楼画诗朝她招手道:“姐姐快来。” “去看看吧,难得一见呢,巫圣血脉养蛊,自然不同凡响。”苗广用手指敲了敲石桌的桌面,沉声道:“想再见,怕是难了。” 楼画语见状,知道他不会再明说什么,起身朝房中而去。 床上楼明光躺着,原本包扎着的伤口全部解开了,那只金红条纹长角的虫子在伤口之上爬动,所过之处留下如蜗牛一般的黏液。 怪的是那黏液似乎是活的,在伤口处慢慢蠕动,跟着原本腐烂发灰的伤口好像慢慢的开始有了起色,两侧慢慢的长出了血肉…… 楼画语吃惊的看着这个,转眼看着苗阳:“这是蛊术?” 生死人,肉白骨,也不过如此吧? 这么强的蛊术,苗广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施了出来? 楼画语脑中有什么一动,忙扑到窗边,却见原本坐在石桌边上的苗广,正一手撑着石桌,半匍匐着身子,呕血不止,跟着整个人就朝着桌侧倒去。 她飞快的回头看着苗阳,他只是沉了沉眼,看着那只虫子在楼明光伤口处爬着:“五娘帮我将师父送到客房吧。” 楼画语忙转身出去,楼敬轩这会也反应了过来,慌忙跟了出来。 蛊之一物,反噬极强,据说解蛊,都是消耗每个蛊师的生命,如若不如下蛊之人,强行解蛊,就有性命之忧。 楼画语本以为苗广能这么容易答应解蛊,定然是自信能轻易解除的,哪知道他居然也这般遭了反噬。 他的情况比原本楼画诗的更不好,楼画诗是自身不能承受巫术的力量,消耗精血太过,他这个是外在比不过下蛊之人。 已然昏厥,却依旧呕血不止。 楼敬轩忙将苗广扶到一边客房,楼画语却忙让人去将陈院判追回来。 一通忙乱,陈院判也不知道如何办,他也只是见过如何对施巫术太过之人,并未见过苗广这般,只是扎了几针,看情况。 苗阳一直盯着楼明光解蛊,好像对于苗广的情况漠不关心。 陈院判也大概能猜出苗广会巫蛊之术,转眼去看了看楼明光的情况,明显十分好奇,却并未发问。 那只金纹长角的虫子爬过楼明光伤口后,似乎自己都融化了,慢慢变小,到最后爬完,整个都化成了一滩黏液,消失不见了。 楼明光脸上的死灰色,也好上了许多,不再那般低沉。 苗广情况却并不是太好,昏迷不醒也时不时坐起来呕血,神智明显不清醒。 楼敬轩亲自留下来照料,将楼画语姐妹给赶了出去。 楼画语心中疑惑越发的深,苗广这是用命在帮爹爹解蛊,可既然这样,当初他为何不救救娘亲? 娘亲才是巫圣的血脉,不是么? 苗广吐到最后,没得血吐了,方才安静了下来,楼敬轩一直守着他,只是时不时往楼画语她们那里递消息,让她们安心。 楼画语让楼画诗先回院中歇息,自己却坐在窗前,怎么也睡不着。 桃夭是在酉时三刻进来的,捧着一个用锦缎包着的盒子,递给楼画语道:“秦王妃差人送来的回礼,说是感谢娘子礼佛之心。” 楼画语这才想起,她给王道珍送了一盒子素果,探王道珍的消息。 只是有好些天了,王道珍一直没有回礼,她还以为王道珍不会回礼了,却没想今日来了。 桃夭将盒子放在桌上,慢慢解开上面包着的锦缎,只见内里还有一层,再折开,依旧还有一层。 待三层锦缎拆开,里面是一个首饰盒。 盒身两层,以明珠白玉镶钳成嫦娥奔月的图样,捧着的那一轮明月就是一颗上好的东珠,脚下白云是一片白玉,连嫦娥侧脸垂着的耳坠也是明月铛,这三样皆是盒屉的把手。 手捧明月珠,耳挂明月铛,脚踏白玉云,身披多宝衣…… 这盒子富贵精致,楼画语记忆极为深刻。 秦昊归京那日,在王氏别庄,不知道是谁朝她扔了一个雪球,被秦昊一根画戟化解了危机,当时那雪球来的方向就是宁国公府的。 后来王道珍就代庆阳公主,用这个首饰盒来向自己赔礼,只是当时自己没有收。 桃夭没见过,看着也咂咂称赞。 楼画语却伸手将抽屉拉开,却见里面皆是空空如也。 “秦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关雎倒是见过这个盒子,好奇的道:“这盒子是庆阳公主的吧?这般贵重的盒子,而且送过一次了,怎的又送?” 世家送礼,极为讲究,送过一次被拒的东西,绝对不会再外露。 就像世家娘子参加宴席,穿过一次的衣服,再也不会穿出去一样。 楼画语将三个抽屉一一看了,确定都空空如也后,朝关雎道:“收好吧。” 关雎有些不解,却也不知道从何而问,这哑迷打得,解都不知道怎么解。 楼画语却有些萧索的转身,看着窗外的隐于树稍的明月,自己走在桌边,往砚里添了点水,拿了一根墨条,挽着袖子,慢慢的磨着。 关雎见她这样,知道心中有事,也不敢打搅,拉着桃夭出去了。 楼画语听着沉沉的磨墨声,心中也慢慢的变得平静,待见墨色变均,方才搁了墨条,铺了纸,拎笔却不知道如何下笔。 阿索玛带着中毒的阿诺亚入宫,去了群玉殿,宫中却并无训斥的话传下,或是追责的人过来,证明楼贵妃将这事压了下去。 王道珍却将庆阳公主赔礼的首饰盒送了过来,如若庆阳公主知道,就证明她们两人已然结盟。 如若庆阳公主不知道,就证明她完全在王道珍的掌控之中,也代表着宁国公府也在王道珍的掌控之中。 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王道珍将宁国公府拢于麾下。 而她送来这个首饰盒,也有表明处境而结盟之意。 以王道珍的聪明,不会看不清楚形势,更何况她还有个堂妹是信王妃,多少知道点信王府的事情。 只是楼画语拿不定主意,这盟是结,还是不结…… 所以她捏着笔,想问姬瑾。 却想起,刚才还写了信,让他解决两位夫人的事情,这会居然又去信。 一日之间写了两封信,似乎显得有些急切了…… 第452章 借人 南疆野外,姬瑾和颜铁明看着一群夷民,拿着石锤,将一座小山给凿开。 又将运下来的石块搬运到另一道河道,将河水阻住,将河水全部聚于主道之中。 南疆九月烈日当空,他嘴唇晒得都脱了皮,裂出了血来。 姬瑾也不过是抿了抿,将堪舆图收了,朝颜铁明道:“钱越来了么?” “在临近的村寨中,就等三哥了。”颜铁明递了水给他,沉声道:“可能是没想到我们当真这么快就开了工。” 姬瑾将堪舆图放入竹筒之中,接过水喝了一口,慢慢吞下,待嘴唇润足后,方才小口小口的喝。 水中加了些盐,味道有些咸,并不是特别的解渴,但大量出汗后,这样的水喝起来方才舒服。 “我先回。”姬瑾将水递回给颜铁明,指了指远处两座大山:“将那里凿开,冬日就能运粮和毯子去东荒,徐伦已然从怀庆出发漠北,与回壶部落商谈了,到时可以借道东荒转入大草原。” 颜铁明忙点了点头:“三哥先回村寨,这里有我看着呢。” “待会正午时,让他们也歇会,不在于这一时。”姬瑾拍了拍颜铁明的肩膀,看着那些光着膀子砸着石头的夷民:“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南疆五娘颇为喜爱,我们自该善待,日后路还长着,自当徐徐图之。” 颜铁明见姬瑾从入南疆后,谈及郡主,方才少有的露出笑容,也跟着笑了笑。 南疆夷民能吃苦,这般大热天里干活,能得两斤大米,加包两餐,对于他们而言已然不错了,所以做事极为卖力。 而且大多来开山的,都是日后要参兵的,所以颜铁明他们也当弟兄看,并未过多苛待。 姬瑾乘着竹筏上了岸,接过乔彦杰递来的僵绳,翻身上马:“外边情况如何?” “太原政事上有何望,士族之间有原先楼七郎和于广林在寒门游说,又有周先生剑挑谢流萤之威,虽败犹胜,民心倒也安稳。”乔彦杰落在姬瑾后头半个马身。 接着道:“叶世子率兵去了萦阳,谢起已然围困萦阳半月了,陛下似乎极为担心却萦阳的安危,居然让临近大婚的镇北王去了萦阳,他拿了陛下的虎符,可调度萦阳周围州府的兵马。” “秦昊未曾大婚?”姬瑾皱了皱眉,有些不甘心的道:“他去了萦阳,那漠北二十万边军难不成要落到郭机手中了?” 谢起不过领五千太原之兵,萦阳境内守军也是五千,已然可以死战。 秦昊拿了虎符去调周围府兵,就怕叶英信以助为名而拿下萦阳,或是陛下想让秦昊将萦阳掌于手中。 看样子在陛下眼中,萦阳之重,更重于漠北! 这事关皇家秘事,乔彦杰也不好太多猜测,而是小心的道:“镇北王出京前,与郡主在城外会过面。” 他这话说得算是委婉,说的时候,还偷偷瞄着姬瑾。 见他脸色和缓,似乎并无什么事,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然后将外头的状况慢慢说了。 永顺帝虽知他姬瑾已有反心,却也留着他还有用,并未点破他私离京都,而是让他抱病府中,这样他方能可进可退。 姬瑾皆沉沉的听着,快马驱行,到了他落脚的村寨,乔彦杰已然将事禀完了。 远远的就见阿壮穿了件洗得发白的单褂站在村寨门口,朝他招手道:“三哥!三哥!” 他明明比姬瑾大,却也随着颜铁明他们唤三哥,好像唤习惯了。 姬瑾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乔彦杰,看着阿壮道:“你不是要帮十三娘分发桑麻吗?怎么有空来这里了?” “钱越带着很多土司来了。”阿壮朝他挤了挤眼,沉声道:“你这边劳工所发的钱米,比银矿上的工人多,银矿好些人都来这般做事了。” 姬瑾抿嘴笑了笑,从旁边一个大缸里勺了瓢水,从头淋下,将一身盐霜冲掉。 待衣服不黏糊着身子了,这才解开上衣,露出古铜色的胸膛,接过乔彦杰递来的汗巾擦着身子:“你是怕钱越找我麻烦?” “钱氏商号对南疆作用大得很,你可别惹恼钱越,他是五娘的外公,你以后也会跟着叫声外公的咂,好好的说吗……”阿壮说到最后有些为难,蹲在屋檐下装起了烟丝。 “我不会让他为难的。”姬瑾抽拉着汗巾,又淋了几瓢水,畅快的冲了上凉,方才到一边屋子里换了衣服。 南疆村寨少有和钱越村寨那般精致的,一般都是吊脚楼,下面养鸡鸭,上层住人。 姬瑾所租的这一处,还是这村寨的村长居所,算得上最好的,却依旧比不上钱越村寨普通的木屋。 钱越毕竟也是前任巫圣托孤之人,他能将钱氏养大,必然也从前任巫圣那里接手了不少东西。 帝姬自该娇养,所以那处村寨建得极为精致。 姬瑾换了衣裳出来,已然是大华的翩翩郎君,锦带华裳,玉簪束发。 阿壮见他换了衣裳就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道:“哪天三哥将这衣裳借我穿穿。” “好啊。”姬瑾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朝阿壮笑道:“哪用借,哪天让十三娘给你亲手制上一身啊。” “三哥!”阿壮立马激动得红了脸,却惹得姬瑾哈哈大笑。 大步的走入了堂屋,钱越已然随着十几位土司等了好一会了,却也都没闲着,似乎在激动的商量着什么。 姬瑾一进去,就见钱越坐在正上方,沉着脸听着土司们用夷语吵着什么,只是吞云吐雾的吸着旱烟。 他朝各位土司拱了拱手,大步走到钱越身边坐下,然后伸手敲了敲钱越手中的旱烟杆:“五娘怕是不希望您吸这么多旱烟,这东西虽提神,却也伤及胸肺,对身体不好。您为了五娘他们,也该保重自身。” “呵!”钱越冷呵一声,将旱烟杆横了横:“你倒会拉亲近。” 不过握着旱烟在一边桌角敲了敲,将只抽了一半的烟灰敲了出来:“你打算开河道,通东荒,我们不管,可这养兵蓄丁,哄抬工价,就显得有些不厚道。” 姬瑾只是沉眼看着他敲着的烟锅,沉笑了一声道:“南疆多水,转流而去,可东荒常年干涸无雨……” 他慢慢转眼,看着在座的土司道:“想来各位还不知道,今年秋,五娘以桑麻和银饰换了一万匹胡马。如若南疆与东荒水路相通,那日后南疆所产之物无需七日就能运到东荒。” “东荒多马,就算有桑麻,我们也用不着。”一个老汉土司冷哼哼的说着话,缩着脚蹲在竹椅上抽着旱烟,吧吧的道:“这对我们没好处,我们凭什么要随你做。” “东荒除了产马,还有不少的美玉。”姬瑾见几位土司听着有玉,眼神发亮,复又道:“而且多盐井。” 随着他话音一落,所有土司立马露出惊喜之色,却又不信的道:“如若东荒有盐井,为何胡人不知?” “我没必要骗你们。”姬瑾伸手捧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沉声道:“我说有盐井就有盐井,但是各位土司想吃得便宜的盐,就得借人手给我开山。” 第453章 润人 论对东荒之熟,无人比得过威远侯府叶家。 叶英信的祖父本是东荒固城一个守城的守卫,还有一半胡人血统,在大华起战事后,领兵随太祖起事,屡屡立战功。 叶家军之威名,震慑东荒,以至十数年无战事。 叶英信少年时,随其父其祖在东荒打摸探地形,倒也知道不少小盐井,可胡人不会煮盐,也不会开发,他只关心战事,也并未在意。 姬瑾与叶英信先有同去东荒取证同行之宜,后有他相助于通县之义,漠北一战,两人更是生死相交。 他几次从南疆转道东荒,再去漠北,自然也从叶英信那里问到了这些,早有开通边境的想法,只是一直未曾实现。 南疆多水却无盐,山多道阻,光是从溯阳进来,有些村寨走上十数日都不止,外面运进的东西皆贵得离谱。 但只要从南疆内,开水道往东荒,以桑麻物资相换,从那边自己煮盐进来,自然便宜很多。 姬瑾的话一出,下方的土司纷纷沉默。 过了一会,那蹲在椅上的老汉依旧吧吧的抽着旱烟,一位女土司就沉不住气了,用夷语对着旁边一位土司说着什么。 好像在发问,又好像十分激动。 没有菜或许可以,但无盐,日子就比较难过。 姬瑾任由他们用夷语讨论着,而是看着钱越道:“外公随我出去走走可好?” 他入南疆后,一直未曾得见钱越,估计钱越也不不知道怎么见他,毕竟钱氏新丧,他怕还是未曾从悲痛中走出来。 钱越看着那气定神闲坐在那里的姬瑾,他几乎算是叛逃出京,又只带了几十亲卫入了南疆,这般险境,他居然还大刀阔斧,招兵开山,似乎半点危机感都没有,依旧有着赫赫之威。 心中不免有了些遗憾,这般郎君,其实也不错,只是可惜了。 见姬瑾目光沉灼的看着自己,钱越将烟杆放在一边,起身背手朝外走去。 那些土司还在争论,水路通东荒不只是开山这么简单,还有几日旱路不说,胡人狡猾,谁知道会不会在学会煮盐之后,又涨价,或是如何如何的。 姬瑾任由他们先行争论,却随着钱越走到外面,看着外头秋收之景,沉声道:“想来京都之事,外公都知道了。” “你莫叫得这么个子亲咯!”钱越猛的扭头,有些恼意,连话音都带着夷语的口音。 “外公,说得是!”姬瑾抿了抿嘴,脸上却带着笑。 他不是秦昊,被永顺帝教得忠正,他在军中摸爬滚打,沾了一些军匪之气,身为皇子,他也以亲军为名,和将士们打成一片。 所以什么落了脸面,这种情况在他身上是不可能出现的。 钱越见他带着笑,嘴里应着“是”,却又叫着外公,拿着旱烟杆又要装烟丝。 一边姬瑾清咳了一声,想到刚才他的话,手一僵,复又有些赌气的往烟锅里塞得更多了。 待烟点着,还特意吸了一口,朝姬瑾喷了喷:“么子事!” 姬瑾听他话音,就知道他心中发恼,估计从他入了南疆后,钱越就一直等着他去拜见,可他却一直没去,结果还是钱越自己和土司们过来了。 当下忙拱了拱手道:“外公也知道,我处境并不是很好,想来从二舅母身故之时,外公就知道局面迟早会朝这般发展。” “我哪知道。”一提及钱氏之死,钱越就没了脾气,一只手拿着烟杆,一只手背在身后沉声道:“你想做什么?” 姬瑾看着不过从端午到重阳,就已然老了好像几十岁的钱越,背着手时,好像连腰都是弯的了。 想到当初自己在木屋之前,为五娘唱歌,钱越意气风发、满脸喜色的从木屋里出来,高兴的让阿壮他们再唱一首,还拿着号角昂昂的直吹,那时哪里看得出他是个老人。 这会就好像已然暮暮苍苍,已近末年。 “南疆似乎与前朝关系并不亲近。”姬瑾上前一步,任由浓浓的烟雾将他笼罩住,沉声道:“外公以钱氏商号,货通南疆,想的也无非是让夷民过得好一些。” 这点从七十二路土司之中,有人知道钱氏是前朝帝姬身份,就与钱越不和可以看出。 阿壮更是直言,南疆出一个帝王,还不如一个钱氏商号,在他们眼中,朝代更迭,谁为帝为王,半点感知都没有,什么都不如到手里的东西实际。 “我就是想挣钱,没你说得这么大义。”钱越干脆也蹲在一边一块青石之上,半侧着头,有些别扭的看着姬瑾:“你要说什么,就快说。” “外公效忠的,乃是前朝旧部,或是巫圣,或是皇室。”姬瑾慢慢的说着,看着钱越抽着的烟锅里越发的红:“可论皇室,二舅母和五娘她们皆是皇室血脉,论巫圣传承,五娘她们也皆有巫圣血脉,为何外公一定要为他们所用,何不光为南疆着想。” “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想说啥?”钱越转眼看着他,冷呵呵的道:“你知道个什么?巫圣血脉是血脉,可巫圣就是巫圣!你现在不是已经从阿壮入手,有好几个村寨给你供人了吗?以你的本事,还有背后的支持,想拿下南疆这么多土司本来就很容易,又何须说服我!” “五娘喜欢南疆。”姬瑾猛的改口,看着钱越:“她也喜欢你们,外公是知道她经幻生之术而回,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钱氏商号被灭,家里至亲皆亡,我不想她再后悔。更不想有朝一日,与你们处于对立之境,惹得五娘伤心。” 钱越目光一沉,吸着烟猛的呛了一口,不停的大咳,眼中都咳出水光了。 “我已然和阿壮将这附近的六个村寨全部谈好了。”姬瑾走过去,给他拍着背,伸手接过乔彦杰递来的水:“可我终究要为五娘着想不是么?她送我出京,以身阻拦秦昊,难不成,我就让她在京都出不来吗?” 钱越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说不出话来,只是将烟杆放在青石上,朝姬瑾摆了摆手,接过他递去的水,依旧咳着。 “外公先歇口气,我进去看看。”姬瑾朝他拱了拱手,后退三步方才转身。 钱越握着那个竹筒,咳得好像要断了气,浑浊的眼中闪过水光,却还是长长的舒了口气,将竹筒里的水慢慢的喝着。 水加了盐,喝着嘴里有着淡淡的咸味,虽不解渴,却最是润人。 第454章 示好 姬瑾转身进到堂屋的时候,里面的土司已然吵了过一轮了,正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喝着水。 这边许多土司还是习惯喝水,不喜欢喝茶。 一来茶贵不说,还得烧水,初喝之人,只会感觉苦涩。 二是喝茶不方便,不像喝水,拿过随身背着的竹筒就喝。 姬瑾依旧坐在上首,朝各位土司笑了笑道:“大家商量如何是大家的事情,我已然和阿壮还有附近村寨的六位土司商量好了,开山通河道,直入东荒,到时收回来的井盐,前面两年,按人口分发给他们,不需银钱,就是分给他们吃。” 阿壮早就听说过这件事情,这会听起来,还是有些激动。 那些商量着的土司,这下又都朝姬瑾看了过来。 刚才那个激动的女土司,也不用夷语了,而是直接用官话朝姬瑾道:“你说的是真的么?别哄我们,按人头发吃盐,又不像你们说的免赋税,这可是要赔钱的呢。” 那老汉土司瞪了她一眼,她倒毫不在意,直接站起来道:“我是个婆娘,我不管什么夷民胡人,东荒南疆的,我们村寨就是缺盐,谁能让我们吃得上盐,穿得上衣,饱得了饭,我就跟着谁。” “老汉,你莫这么个子瞪着我,上头坐着的是谁,你也知道。钱越这几个月啥子事都不管,还不是因为不该死的人死了,他是楼五娘未来的夫婿,就算她们不回南疆,也有巫圣血脉,日后我们跟着他就是咯。”女土司说话麻利且泼辣。 说完,直接解下腰侧弯刀,“嘭”的一声压在姬瑾身侧的桌上:“你可说话算话,我们村人可多了,还婆娘多一些,可我们不怕吃苦,你可别看轻我们。” “阿果。”老汉沉喝了一声。 阿果却冷呵呵的笑了,学着姬瑾的样子,朝他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先点好人手,等你呢。” 老汉见她带着几个随从,大步朝外走,气得烟杆都拿不稳了。 姬瑾知道,只要有一个人答应了,这场面就算破了,拿着那把弯刀,朝众人道:“我那里还有些事,就留阿壮在这里与各位先谈,阿壮可以作主的。” 一边阿壮听着腰板莫名的就是一挺,朝姬瑾重重的点了点头。 姬瑾拿着那把弯刀回到旁边客房,乔彦杰立马过来:“阿果土司的丈夫在和别人抢银矿的时候,被打死了,后来其他土司几次抢地盘,村寨里的男丁无论老少,几乎不是死就是残。后来阿果土司带着一众妇人拎刀拿锤,不要命的拼,这才没让村寨被人夺了去。” “你明天去她那里清点人手。”姬瑾看着那一把弯刀上雕的狼头。 朝乔彦杰道:“开山的人这几天怕是会多起来,也要人做饭送水之类的,你看着安排。如若阿果土司那里送人来,你让她们自己决定,吃得消的就做饭送水,吃得消的就去开山,将轻便点的活留给她们,工价一样。” “是。”乔彦杰想到问来的情况,也有些于心不忍。 南疆看上去风景秀丽,可终究未经开化,又无府衙管事,内里土司为争地盘,一年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斗殴。 “你去看周先生送来的人几时到,妇女进来,多注意安全,多派人手巡守,单独给她们开一处地方住。”姬瑾将狼头弯刀递给乔彦杰。 叹了口气:“等十三娘忙完,让她带人一块过来,教这些人纺织之类的吧,以后我们在南疆还有得住。” 乔彦杰忙点了点头,以前三哥可不会想得这么周全,对于南疆,他心中还是怀着柔和之意。 这里终究是他和郡主恩爱之地,所以他做事手段皆为柔和。 正谈着,村寨土司的女儿盼盼就敲门进来。 也不等里面的人应声,笑意盈盈推开门进来道:“刚摘了些脆果子,给三哥拿一些。” 姬瑾看着她麻利的进来,将果盘一放,就动手拾屋子,还有朝里头走的意思。 冷着脸,朝乔彦杰打了个眼色,乔彦杰忙拦住盼盼,笑道:“盼盼姑娘受累了,这里我来就好。” 这村寨土司是个五十多岁的人了,娶了两房婆娘,前后两房生了下九个男丁,四十多岁才生了盼盼这一个女儿,倒也算得上金贵,两房婆娘对盼盼这个独女都不错。 从姬瑾入村寨后,盼盼听说他就是那个率着百来位男子,给郡主唱歌的那个,就一直问个不停。 最近更是时不时的借口送水送吃的,往姬瑾房里跑,不过大多时候,姬瑾都在外头,倒也没撞到几次。 盼盼被乔彦杰拦住,也不羞涩,笑呵呵的看着姬瑾道:“三哥莫恼,我就是看你累,想给你帮帮忙。” 姬瑾只是冷着脸,低头看着今日送来的信件,连头都没侧。 盼盼也焦着心,这都好几个天,连面都碰不着。 干脆也不朝屋内走,而是直接走到姬瑾旁边,脆声道:“听说你们大华,男的可以娶三个婆娘,还能讨四房小老婆?” “盼盼姑娘!”乔彦杰脸露苦色,他们借住在别人这里,又不好直接赶人,只得忙不迭的道:“三哥还有事,您先出去好不好?” “三哥,你说是不是啊?”盼盼却满眼勾着姬瑾,笑得开花的道:“我阿爹也娶了两房婆娘,有本事养活,多娶两房也没什么,对吧?” 姬瑾低头拆着信,待见到里面有两封五娘同一天写来的信,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嘴角却已然勾着笑。 五娘自来冷情克制,凡事都谋而后动,就算他在漠北失去音信的那半年,她也就原先一两个月来一封信问安,两封未回后,就再也没有了。 这次一日之内写了两封,倒也是有意思。 一边的盼盼见原本冷着脸的姬瑾,突然勾了笑,以为是自己说到他心坎里来了。 复又凑过去一点:“我见过来送桑麻的人,她们说楼五娘可漂亮了,跟天上的仙女一样,还有那李十三娘,也都是花神一样的人。我知道比不过她们,可我饭做得好,衣服缝补也好,这点上就比她们强。” “三哥,我们南疆的女子,可不关心什么名份,你就同我好了吧,我不跟楼五娘争什么抢什么的,我日后也不跟你走,我就在这里等你,你想起来了,来看一眼就行。”盼盼说完,就算大胆,脸色依旧也有些飘红。 一边乔彦杰却急得恨不得搓手,这种事情,夷女还当真做得出来。 与男子欢好后,却并不成婚,夷女依旧居于自己家中,如若有了孩子,也由夷女自已养活,男子依旧可以时不时过去看看,欢好却无须留在那里,也就是走婚。 姬瑾看着手里折开的信,脸上的笑却越发的大。 第455章 借种 盼盼见姬瑾越发的笑得开怀,以为自己这想法投了他的心头好。 她这几日特意乘着竹筏,追着那发桑麻的华女,问了好多大华成婚啊,男女之间的事情。 大华重礼仪,男子娶得多,全靠自己养活,还有很多礼仪上的限制。 当然对女子要求也多,必须呆在男子府中,不能再出来啊之类的。 自己反正不求三哥什么,只不过想和他欢好,一次也行,两次更好,哪个男儿不动心咯。 姬瑾将手中的信看了又看,五娘开始还冷静,写到后头,似乎有些恼意,走笔越发的快,用词也严厉了些。 信中字字句句,皆指让姬瑾自己将那两位夫人解决了,如若他不解决,也让楼贵妃出手,她可不想帮他解决后宅这些事情。 “三哥。”盼盼见姬瑾笑得脸侧还有了个小梨涡,心中也小鹿乱撞,伸手就去抓姬瑾的手:“你这是答应我咯咂?” 姬瑾被她一碰,猛的将手抽回,看了一眼乔彦杰。 “三哥。”乔彦杰也脸色发白,想伸手拉盼盼,可夷女穿得少,他一伸手就要握住她露着的手腕,也不大妥当。 姬瑾见他那怂样,握着信后退了一步,看着盼盼道:“南疆女子欢爱正常,可也有讲究一心一意,大华郎君也一样。心中若有人,就容不得其他人。” 盼盼愣了一下,看着姬瑾,心有不甘,嘟着嘴囔囔的说到:“可楼五娘不在这里啊,她不会知道,我日后也不要什么,就是想和你欢好,你心中有没有我,也没有关系啊?” 姬瑾这倒有些头痛,夷民未经开化,敢爱敢恨更敢说。 只得又退了两步,隔得远远的,方才冷声道:“就算五娘不知道,我心中有她,在我心中她就知道了。” “憨憨!”盼盼见他避自己如同毒蛇,气得一跺脚,指着他道:“送到嘴边的蜜花不会食,你也太憨咯!” 可说着眼中却泪水滚动,伸手捂着脸,转身就朝外跑。 “你去看看,和盼盼她爹解释一下。”姬瑾心中也有些烦躁,捏着信却已然低头复又看了起来:“你嘴笨,如若说不好,待会让阿壮陪你一块去。” 乔彦杰忙点头,朝姬瑾道:“三哥你忙,这个交给我就好了。” 抬眼看了看姬瑾的脸,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却嘀咕:三哥有了郡主,这是满南疆的人都知道的,盼盼还往他身上撞?还搞出什么只要欢好的由头,又说什么会做饭做缝衣,这完全是要倒贴啊。 自己长得也不算差,虽说比不上三哥,可无家无口,也没见哪个夷女给自己抛个媚眼什么的,真不知道怎么说她们,眼力劲也太差了些,只知道放在三哥身上! “还不快去?”姬瑾捏着信,瞪了他一眼。 乔彦杰一走,姬瑾复又拿信出来看了又看,尤其是最后几句:殿下娇藏美人,艳福颇深,可五娘不堪两位夫人之扰,望殿下早日决断,清净自处,断绝红尘花草。 信上“夫人”二字,笔力透纸,可见五娘写信之时,如何咬牙切齿。 姬瑾手指摩娑着那两个字,心中有些发暖,这些日子在南疆苦苦经营的煎熬疲惫,似乎都被这一封信给抚平。 待他心境平复,再看另一封时,眉头却慢慢皱起。 王道珍想与五娘结盟,以庆阳公主表记投诚,表明这一结盟里,宁国公府已然在王道珍掌中。 只是王道珍是代表琅琊王氏,还是代表秦王府,或是代表昭阳殿,这才是重点。 毕竟萦阳被围,郑太师在朝堂之中暂无动静,一应事务全部由参知政事林樊处理,郑皇后又避在护国寺。 王道珍这所谓的结盟,似乎有些只代表她自己的意思,最多也就是琅琊王氏。 姬瑾捏着信,眼神慢慢变沉,将楼画语写的信看了看,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 外头阿壮进来,表示那剩下的十四位土司已然全部同意,与姬瑾一块开凿河道,且将村寨中男丁供三成给姬瑾。 当然也是有要求的,先要保证他们的工价不降,而每个村寨出了人,就得按姬瑾所说的,前面两年按人头分发井盐。 至于生死,这种事情南疆男儿已然看得很开,毕竟他们为了争夺女子欢心,都能以命决斗,更何况是开山,或是“打架”这种事情。 这点姬瑾早就有料想,朝阿壮道了谢,就让他帮乔彦杰去看看盼盼。 他终究是在别人地头,还是要看顾忌一下主家的脸面。 待阿壮走后,他方才研墨回信。 信刚写好,他铺着纸准备再给楼画语写首小诗时,就听到外头噔噔的敲门声,还有些急。 “进来。”姬瑾将信装好,也顾不得写诗,扭头看着推门进来的乔彦杰:“如何?” 盼盼那种女子,一来被家里人娇惯太过了,有些任性;二来她爹娶了两房婆娘,所以对于男女之事上,看法自就不一样。 乔彦杰脸色有些难看,垂头看着姬瑾道:“盼盼她爹让三哥你出去谈,那些土司也都在,这事怕是有些麻烦。” “怎么个麻烦了?”姬瑾心中微烦,将纸笔收好,看着乔彦杰道:“直说!” 乔彦杰脸色白了又白,沉脸道:“盼盼她爹和盼盼一个意思,那些土司也跟着起哄。” 姬瑾脸色一沉,转身就朝外走去。 这些土司刚谈好,就又因这事起哄,也当真是井盐还没到,就已然吃咸了么! 只见外头,那些土司已经商讨好了开山分盐之事,这会正在兴头上,三两成群的讨论着。 见姬瑾出来,立马哈哈大笑道:“姬三来了,你们自己说,我们等着喝酒就好咯。” 南疆就算走婚,也会请亲友围着篝火喝酒热闹一场。 姬瑾转眼看了看钱越,他一脸冷冷看戏的表情蹲在那青石之上,旱烟倒是没抽了,只是拿铜锅一下又一下的敲着青石。 冷冷的看着姬瑾,好像只要姬瑾一个不好,那烟袋锅,就直接敲他头上了。 盼盼他爹蹲在旁边的树下,见姬瑾出来,起身道:“姬三啊,我也知道你身份不一样,可我家盼盼也算金贵,我就这一个闺女,她上头九个哥哥,个顶个的有用。” “我也不要你娶盼盼,更不用你倒插门什么的,就是盼盼看上了你,想着楼五娘不在,给你洗衣做饭么?你就当借个种,跟她好上一两场,日后这鸭脖山往东,无论什么事,只要你开了口,我通通给你办妥了!”盼盼爹说着,看着姬瑾气势高昂。 第456章 福星 第457章 醒来 楼明光的身子从苗广引了蛊虫进去后,就一日比一日的好了。 外伤慢慢愈合不说,气色也一天比一天的好。 但等楼明光醒的那日,护国夫人崔氏已然做足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陆道场,送往京郊的庵堂里停棺,等到那边阴宅修缮完整,再重新择个好日子入土为安。 楼画语姐妹因为双重孝,加上楼明光重伤没醒,就未曾去送灵,二房就由楼敬轩带着十一,这两个郎君去。 楼明光醒来的时候,陈院判正在给他揉捏关节,免得卧床太多,关节萎缩。 楼画语姐妹就在旁边学着,听陈院判讲解重点。 他醒来时,睁开眼看着窗边透出来的光,好像连眼睛都睁不开。 还是楼画诗看到了他眼皮不停的眨,喜得叫出声来,陈院判和楼画语这才发现。 只是楼明光伤得太重,睁开眼后神智似乎还有些不大清醒,双眼浑浊还不能见光,只是眯成一条缝。 但能醒过来,已然是很好的现象了。 陈院判见他醒过来,看了看他的眼皮,又确定了一下他的脉搏,这才将两姐妹赶了出去。 楼画语见楼明光醒了,重重的松了口气。 只是扭头看着站在西厢门口的苗阳,心中的不安却又放大了些。 楼明光醒了,苗广却依旧没醒。 他是巫圣,按理说巫蛊之术,无人能比得过他。 可苗广却在给楼明光解蛊的时候,被反噬了。 证明那朝楼明光下蛊之人,巫蛊之术强过苗广。 楼画语看着苗阳,朝他点了点头。 楼明光醒来,陈院判一整日都守在承恩侯府,先是将他全身检查了一遍,又给他开了些药,让他服下,看过效果。 不过楼明光并没有清醒多久,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撑不住了,复又昏沉的睡了过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讲过一句话,眼睛看着楼画语姐妹,虽不再那么浑浊,却又好像看不真切。 叫他,他动了动嘴,好像想应,却又发不出声来。 “他昏睡得时间太长,加上中的蛊毒伤了心脉,虽然醒了,可一时也不会这么快好,你们无须着急。”陈院判倒是好心的安抚她们。 待楼明光第二次醒来,确认无事后,方才留了三张方子:“这上面是他这几日的药方,一日换一张方子。昏迷的时候全靠米汤吊着,一时也不能吃油腻的东西,明天还是米汤,后天可以加些鱼肉在里面,大后天方才能放些鸡汁之类的。” 楼画语忙让关雎将单子收了,让楼画诗照看楼明光,复又送陈院判出去。 从苗广昏迷后,陈院判每次来二房,那个跟着的小学徒虽没进来,却一直在二房院外等着。 楼画语从两人相处,就知道那小学徒怕是明太后派来,看着陈院判的。 所以出了房门,就朝陈院判指了指西厢道:“最近托您老的福,家父暂时清醒了。可巫圣……” “我累了,要回了。”陈院判却根本不等楼画语开口,直接道:“巫圣在哪啊?本朝可是严禁巫蛊之术,而且是从宫里开始禁的。” 陈院判最后两句话,声音说得极沉。 说完朝楼画语摆了摆手,就自顾拎着箱子走了。 刚出正房的门,就见那小学徒已然站在院门外了,远远的朝楼画语拱了拱手,就迎着陈院判走了。 “探出消息了没有?”苗阳从西厢走出来,看着楼画语道:“知道是谁下的蛊吗?” “宫里的人。”楼画语沉了沉眼,看着苗阳道:“巫蛊之术,到底有什么奇妙的地方?你们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苗阳只是苦笑:“那就是在蒹葭宫了。” 楼画语回想着蒹葭宫的情况,她在里面住了一年多,也没有发现有人啊。 不过因为楼明光醒了,两姐妹忙着照料他,倒是苗广全是由苗阳看着,也不用药,就任由他躺着。 只是苗阳似乎也并不着急入蒹葭宫,或是他也想等苗广醒过来再说. 楼明光身体一天比一天的好,待楼敬轩他们扶灵回来,他已然能由人扶着,在院中走上两圈了。 楼造来看过他,却也只是看看,转身就走了。 “眼睛似乎还不清明?”楼敬轩待楼明光用过晚饭,睡着之后,方才和楼画语道:“可有说话?” “没有,似乎还不能发声。”楼画诗率先开口,沉声道:“问他在哪里遇到追杀,或是为什么要去护国寺,他都不说。” “叫他会有反应,可问及什么事情,他却好像想不起来。”楼画语忙摁住楼画诗的手,苦笑道:“慢慢来吧。” 楼敬轩也只是点头,看着楼画语道:“秦昊已经拿下萦阳了。” “嗯!”楼画语除了应了一声,却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秦昊是永顺帝手中一把刀,只是从暗处,拿到了明处。 前世秦昊是藏在最后的,一刀横扫,为信王扫平最后的阻拦。 这一世却走在了最前后,由他率先朝萦阳郑氏开刀。 四兄妹坐了会,楼敬轩就让两个娘子回房休息了,由他守夜。 这几日楼明光醒了,或许是前面昏睡太多,楼明光睡不了多久,时时会惊醒。 楼画语在床边守着的几次,见楼明光满头大汗,跟着四肢抽畜,然后猛的睁开了眼。 那眼不同于醒着时的浑浊,而是带着一股子精光,还有着浓浓的杀意。 但在看到楼画语时,他只不过阖了阖眼,好像又变成了浑浊的样子。 楼画语也问过陈院判,他说可能是被追杀了好几天,昏迷之时一直沉静在被追杀的梦境之中,就算醒了过来,可依旧会做恶梦。 这解释虽然很好,可楼画语总感觉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如果是恶梦,楼明光在看到自己后,不会那么快的收敛住情绪,他好像在急于隐藏什么。 有几次她与小诗换人的时候,假意偷偷的说着“护国寺”的事情。 楼画语明显见楼明光朝这边侧过头来,只是一下,却又回了过去。 所以楼画语离开正房的时候,特意交待了楼敬轩,注意看着楼明光,他明显心中藏了什么事情。 但他不肯讲,就暂时不要逼他。 从钱氏死后,她感觉没有什么比父母双亲皆在的好了。 楼敬轩听闻楼明光有意隐瞒护国寺的事情,也只不过是沉了沉眼,转而道:“听说王道珍送了一个庆阳公主的首饰盒给你?意图结盟,你想得怎么样了?” 第458章 入宫 楼画语知道府中的事情,定然瞒不过楼敬轩,却没想到他居然知道那个首饰盒的事情。 但那个盒子代表着结盟之意,楼画语还未收到姬瑾的信,所以也暂时未曾回信息。 可此时听楼敬轩问起,她似乎感觉有什么不对。 但迎上楼敬轩带笑的脸,又认为自己想多了。 只是摇了摇头道:“王道珍身份复杂,这事还得等姬瑾的消息。” 楼敬轩也只是笑了笑,就送她出了门。 楼画语回到院中,却见桃夭拿着信在等她,递给她道:“是三殿下的。” “以后就别这么叫了,三殿下抱病皇子府,外头的还不知道 是谁呢,你就跟颜铁明他们一样唤三哥吧。”楼画语接过信,慢慢拆开。 这次倒写得比较正经,没有一些情意绵绵的话。 只是说萦阳现在情况不明,四姓之中,太原谢氏已算是不存在,清河崔氏避退不出。 可琅琊王氏,依旧安稳无恙,让楼画语暂时不要回复,暂待萦阳战况和京中形势稳定后,方才再行商议。 跟着又写了一些南疆的进展,楼画语细细的看了,倒也知道他的谋划。 大华疆域虽广,但有很大部份皆是氏族掌控。 南疆虽是十万大山,却占地极广,如若他能将南疆和东荒以河道相通,以商贸握于手中。 这样就算大华内战,他依旧可稳据于东南两方,不卷入战事之中。 待大华内耗之后,他再率兵而入。 只是他太过大张旗鼓,永顺帝知道 ,却又未曾阻拦,怕也有意让他为之。 这样就算永顺帝与萦阳郑氏搅成一团,两方都会顾忌姬瑾,三足鼎力,方是永顺帝最喜欢的权衡之术。 待看完,她将信纸折好,准备放回去再收好时。 却见里面居然还夹着一张小笺,似乎是后面再塞进去的。 心中有些疑惑,姬瑾做事稳重,写信用纸用墨都是有讲究的,少有这般零星的塞纸。 拿出来一看,却见上面只有正中写着两行小字: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楼画语看了看,无头无尾,想来只是有感而发,却又想着这阙词太过悲伤,所以又没有再写下去。 心中有些感慨,她与姬瑾,似乎当真少有共聚之时。 将小笺一块收入信中,亲手拿了装信的盒子收进去。 这才开始慢慢的思索着,现已然到了十月,眼看就要过年关,郑皇后依旧在护国寺。 年宴乃是大宴,就算郑皇后再怎么心冷,也会回来接受内外命妇的参拜,这是她皇后的职责。 如若郑皇后年关未回,给内外的信号就不一样了。 所以萦阳的战事,要不就是在郑皇后回宫之前,与永顺帝和解,要不就是有大战…… 只在这两月之间,一切都见分晓。 可姬瑾在南疆局势虽稳,却未成大气,所以局势只能先稳住。 楼画语想好后,提笔给姬瑾回信。 第二日为护国夫人烧了最后的丧仪,承恩侯府这一场丧事才算办完,崔九娘身为世子夫人,就递了折子,带着府中有封号的夫人和娘子入宫谢恩。 毕竟追封护国夫人,对承恩侯府也好,对清河崔氏或是楼家子孙,都是好事。 入宫不能服丧,却也不能穿得太过招摇,朝服是要穿的,但鲜亮的颜色,还是得避着些。 楼画诗因为没有封号,倒也不用入宫。 楼画语也知道她不喜欢入宫,前世楼画诗也就送过一次宫,还是给自己送银票。 她只是让桃夭去大房问句话,石耀辉 虽是表亲,但经老夫人教养,虽无封号,可也该跟着一块入宫谢恩。 崔九娘最近几乎避着不管事,问过两位夫人后,也算是答应了。 楼画语又让关雎将事先替石耀辉制好的衣服,送过去。 “另外拿一对淡粉芙蓉玉镯去。”楼画语正清点着明天要带的首饰,朝关雎道:“石娘子在老夫人院中养了两年,倒心思机敏了不少,你送去,她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关雎忙从库中找了一对淡粉的芙蓉玉镯,安国公府聘礼中的那对芙蓉玉镯她戴过,虽然还给了石家,可在楼画语的私库里找对看上去差不多的,倒也不算太难。 淡粉的芙蓉玉,衬肤色,而且颜色淡也不算太过花稍,孝中戴,又不失礼又有孝节。 石耀辉从老夫人身故后,倒没有再住春晖堂,搬到了原先楼明月住的院子里。 见关雎送来衣服,又让她明日见宫,她 心中其实有些忐忑的,她父亲在孟阳,那边已然起了战事。 上次安国公府派人去石家,意思就是安国公要去孟阳,两家的父亲都在那头,所以她与曾六郎的婚事一时也没准信。 她去年已然及笄了,只是安国公府一直未曾来问期,婚事就一直拖。 楼画语让她入宫,自然也是帮她做脸。 只是看着那对芙蓉玉镯,石耀辉还是朝关雎笑了笑道:“你回去替我谢谢五表姐,只是明日我入宫,怕是要去拜见一下曾昭容,你等等我,我写张礼单,让五表姐帮我看看,是不是可以。” 楼明月最近忙着石家的事情,承恩侯府她向楼画语投了诚,倒是放心的将石耀辉放在府中。 关雎听着笑道:“我家娘子久不在京中,早就不知道京中的规矩了,您这两年得老夫人教养,人情方便自然是好的,而且曾昭容跟您日后是姑嫂,送什么只不过是个心意。” 石耀辉听着只是淡笑,倒也没有真的写礼单,而是让婢女送关雎出了院子。 关雎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楼画语正在写礼单,郑皇后虽不在宫中,可孝心还是要表的,还有太后,楼贵妃,其他妃嫔…… 她有郡 主封号,这两年她一直未曾归京,这次入宫,总得送些东西,表表心意。 她一边写着,一边听关雎回话,笑道:“我就说石娘子这两年聪明了不少吧。” 关雎将她写好的礼单拿到手中看了看,想着要去开哪库房找这些东西:“娘子为何要去见曾昭容?” 曾昭容未入宫时,就与娘子不睦;入了宫,还几次想找娘子麻烦。 还是前头昭仪贵妃因她落了次胎,安国公府送了一对姐妹花进宫,曾昭容吃了大教训,这才安心的宫斗去了,没再找娘子麻烦。 “安国公府出身西凉,一直掌着西六路,曾昭容出身安国公府,又孕育六皇子,还是石表妹未来的姑姐,自该拜见。”楼画语说着。 朝关雎递了递手:“将给曾昭容的礼单给我,我记得十一那里有一杆银制小枪,不过尺长,枪头却未曾开锋,镶着宝石,十分漂亮,你去找十一借来,加到礼单里,送给六皇子。” 事情,定然瞒不过 第459章 仇人 楼敬辕七岁刚习武的时候,钱通仁送了他一把银枪。 他倒是开始玩了几日,新鲜得很,白天拿着到处耍,晚上还要抱着睡。 钱氏那时候有些心痛,那枪上镶着的宝石熠熠生辉,万一掉了一颗,也不知道再从哪找一颗重新镶。 不过幸好楼敬辕嫌抱着太重,没几日就息了兴头,就没有再玩了。 这件事,当初钱氏当笑话说,所以楼画语记得很清楚。 “那杆银枪啊?”关雎想了一会,方才为难的道:“那我得去一下十一郎院中,估计在他私库里。” “他近来成熟了许多,你跟他讲,日后我给他制一根宋师傅那样的长棍。”楼画语笑着朝她摆手,让她快去。 脸色却沉了沉,将笔搁下,转身到外头叫上桃夭:“你将娇娘的消息透一点给宁国公夫人吧。” 桃夭从知道王道珍将庆阳公主的首饰盒送来,就知道娇娘母子肯定要用上,早早的就将娇娘母子的消息收好了,只等楼画语安排。 听楼画语的话,笑道:“这消息倒是好递,娇娘的孩子和程时长得颇为相像,只要宁国公府的人见过,都会认出来的。” 楼画语却摇头苦笑,有些事情,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 挥手让桃夭下去,她复又清点着最近来往的府邸名单,又列了日后该来往的帖子。 这两个月,她们虽在孝中,可有些人情还是要走的。 因为崔老夫人不在,崔九娘只是个小辈子,三房四房虽掌着府里的中馈,却也不好压着大房二房,所以倒不用早早的起来去请安。 众人就约在二门口集合,一块去往宫中。 虽没了崔老夫人,但承恩侯府出了一位国夫人,在宫门口也未等太久,直接就驶入了宫门。 在西宫门,那里下了轿,走到承明殿,给明太后谢恩。 明太后自然不会见她们,只是让刘媪出来说了几句安抚的话,赐了几样东西,又让她们磕了个头就算了事。 楼画语跟崔九娘站在后头,刘媪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多看一眼,好像不过是个普通人,再也没有原先的热络了。 三夫人四夫人倒是松了口气,如若进去见太后,虽说是长脸的事情,可现在风头不稳,她们也怕太后显得太过亲热,反倒得罪了昭阳殿,没见着倒好。 郑皇后虽不在宫中,可昭阳殿还是得去。 众人也跟承明殿一样,在殿外跪下磕了头,谢谢了恩,这才转去群玉殿。 苏嬷嬷早就在昭阳殿旁边等着她们了,引着她们朝群玉殿去:“贵妃最近身体不大好,众人见了,也别提什么伤心事,好好宽和着她。” 崔九娘当下就,扭头看了楼画语一眼,朝她笑了笑。 苏嬷嬷当下也看了过来,复又道:“说起来也当真是不吉利,贵妃和三皇子都病了,阿诺亚夫人前几日也受了伤,和阿索玛夫人在宫中休养,别往西殿去就行了。” 两位夫人因为是急着入府,所以还并未有赐封号,她们又没有姓,为了方便称呼,众人都是直接将名字挂在前头的,反正她们二人也喜欢自称名字。 她说这话时,虽脸对着众人,目光却侧看了楼画语一眼,这意思十分明显了。 “五娘。”四夫人平和的看了过来,朝楼画语伸了伸手:“你两年都没回京,许久未曾入宫,宫里怕是有些变化,就跟着我吧。” 楼画语自是笑着上前,将手递给四夫人,由她拉着。 她也算是好意,毕竟她是长辈,就算那两位夫人见着四夫人,也不敢太过放肆的。 这算是给楼画语撑腰的意思,她自也乐得好意。 待入了群玉殿,楼贵妃已然在正殿等她们了。 她虽穿着宫装,却是月白色的,身上首饰也无非是明珠白玉,不见半点颜色,却依旧富贵,不落人话柄。 众人见了礼,方才坐下。 “别喝茶了,一早的起来,早膳怕都没怎么用,再垫点,都是自家人,别这么客套。”楼贵妃却只不过让众人虚坐了一下,就引她们去旁边用膳。 早上起得早,众人在府中也不过是喝碗牛乳,车上虽备有点心,可胃里不舒服,哪吃得下。 这会在宫中转了半圈,还当真是饿了,两位夫人不过虚让了两句,就带着三人去用饭了。 楼画语她们是小辈,自然只是跟着。 从她进群玉殿,楼贵妃似乎并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她被引着入座后,却见她面前正好是一碟子软泥香芋糕。 楼贵妃就坐在一边看她们用膳,朝两位夫人道:“母亲身故,府里人情来往多,年前将这些事情解决了,明年各房的人就安心的念经修佛吧。” 见两位夫人要放筷子,她复又忙摆手道:“你们吃,我只是说上两句。” 楼贵妃说着,目光却朝楼画语落去,见她低眉垂目安心喝粥,好像当真是饿了一般。 张了张嘴,想着两人以往的亲近,这会却有些尴尬,倒也有此恍神。 抿了口茶,方才开口道:“五娘。” “贵妃。”楼画语放下碗,起身福了一礼,嘴角轻笑,却又不太过热络。 楼贵妃见她这般生疏,朝她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两年不见,好像全长开了。” 这话一说出来,就容易许多。 楼画语见她主动示好,自然也不好落她的脸,终究是姬瑾的生母,前世自己也得她真心教导,受益良多。 抬脚走过去,正要将手递给楼贵妃,就听到旁边珠帘脆响。 跟着一个灼热的目光就落在楼画语身上。 只见珠帘边上,一身宫装,乌发编成许多发辫盘缠于头上,作妇人装扮,却又未曾带梳篦的女子站在珠帘下。 双目直勾勾的看着楼画语,然后转眼在桌上的众人看了看。 “阿索玛。”楼贵妃沉眼看着阿索玛,沉声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她是正经婆婆,自然能训得了话。 苏嬷嬷没想到她居然闯了进来,忙走过去,笑道:“夫人怎的进来了?可是阿诺亚夫人要什么?” “端容郡 主?”阿索玛却并未理会苏嬷嬷,而是一手甩开珠帘,大步朝楼画语走去。 第460章 搅局 楼画语见阿索玛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抿嘴轻笑,理了理衣袖,看着阿索玛道:“见过阿索玛夫人。” 她嘴上说“见过”,可腰身挺得笔直,连头都没有垂一下。 她与阿索玛,从她们入大华和亲,执意要入三皇子府开始,就已然成仇,自然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阿索玛不懂大华礼仪,也不管她是否行礼,而是直接走到楼画语面前:“我一直想见见你。” “夫人可是有什么指教 ?”楼画语看着阿索玛,沉笑道:“我也听闻夫人两次入府,一次拦路,强行要见我呢。” “你!”阿索玛脸色一白,瞪眼看着楼画语,心中怒气涌起,却也知道在这里不好与她起冲突。 虽然楼贵妃说,给阿诺亚下毒的,并不是端容郡 主,可前面在承恩侯府被一位宠妾羞辱,定然有这位郡 主的手笔。 大华的娘子,最喜欢背里地使坏,这口气她怎么也咽不下。 当下看着楼画语笑道:“叫什么夫人啊,日后郡主迟早要入府的,都是一家人吗。” “论年纪我比你大,大华讲究先来后到,我也比你先入府,你叫我一声姐姐吧。”阿索玛说着,就伸手来拉楼画语:“妹妹,你说好不好?” 她这话一反原先看像楼画语时的阴冷,说得热络无比。 殿内几人脸色纷纷都是一变,这般招摇明确,倒是不好拒绝。 楼画语终究是承恩侯府的人,楼贵妃不可能让她在自己殿中失了脸面,沉声道:“阿索玛,阿诺亚的伤还没好,你该多看着她才是。” “那是我另一个妹妹,也比你大,跟我一道入的府,日后你可以叫我大姐姐,叫她二姐姐。”阿索玛却置若罔闻,依旧紧拉着楼画语的手:“我带你去看你二姐姐好不好?” 楼画语听着有些想笑,想抽出手,可阿索玛却死死的握住。 草原女子,从能走路起,就跟着大人一块放羊驱马,就算阿索玛身为公主,也不过是放得牛羊更多一些罢了,所以手掌宽大,力气也比楼画语大上许多。 楼画语被捏得四指并挤,痛得指尖抽动,却依旧神色不变的看着阿索玛道:“夫人说的是以后的事,现在我是正二品郡主,夫人只是从二品夫人,你该向我行礼的。” “我们姐妹之间,哪要讲这些虚的啊。”阿索玛却好像根本不懂,将楼画语的手握得更紧些,拉着她就朝外走。 楼贵妃脸色发急,沉喝一声也没止住。 楼画语看着自己失了血色的指尖,突然沉声道:“你大概是想知道 ,是谁给阿诺亚下的毒吧。” 阿索玛手上一顿,转眼看着楼画语却依旧笑道:“妹妹知道 ?” “当然。”楼画语任由她紧握着,反手从头上取了一根簪子,递给阿索玛:“就是这个。” “五娘!”楼贵妃没想到楼画语居然不打自招,忙沉喝道:“胡说什么呢。” 待见楼画语的手被捏得失了血色,朝旁边的宫人道:“还不快将夫人拉开。” 苏嬷嬷忙带着人,将阿索玛的手扯开。 “放开!”阿索玛却沉喝一声,一把推开宫人,看着楼画语道:“郡 主发钗里有毒针?” “是啊。”楼画语甩了甩被她握得生痛的手,五指活动了一下,待回了血。 当着众人的面,将发钗扭开,取出内里银针,朝阿索玛道:“就是这个。” “你!”阿索玛看着楼画语手里的银针,双目一动,沉喝道:“果然是你要害阿诺亚。” 转而看着楼贵妃道:“贵妃,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 见楼贵妃目光沉沉,好像不知道如何说,阿索玛冷哼一声。 知道 这会肯定拉不到楼画语,转身就朝殿外去:“我要去找陛下,让他替我妹妹报仇。” “夫人刚才还说我们是自家姐妹,不计较呢, 这会是为要哪位妹妹报仇啊?”楼画语十分淡定的将银针收入发钗之中,看着阿索玛笑道:“夫人现在不称我作妹妹了?” “楼五娘!”阿索玛气得咬牙,沉喝一声,就要朝楼画语扑过来。 可苏嬷嬷她们早有防备,阿索玛也知道这里不是她能动手的地方,看了楼画语一眼,转身就朝外跑。 想来是去找永顺帝,或是去找大王子了。 楼画语将装好的发钗插回头上,却见众人皆一脸莫名的看着她,有疑惑也有担忧。 当下笑道:“她捏痛我了,我就刺激她一下。” 三夫人四夫人只是笑了笑,四夫人更是安慰她道:“下次可别这么吓我们。你放心,就算是你伤了阿诺亚,也不会有事的。” 崔九娘和石耀辉自然也不会说话,她们心中是知道 楼画语有深浅的。 楼贵妃却脸色颇为难看,她虽对两位公主起了杀心,可时机不到,所以她这几日尽心笼络她们,尽量让她们不去找五娘的麻烦。 却没想今日五娘一入宫,阿索玛就闯了进来,看样子群玉殿里的人也不安生了。 只是没料到,楼画语居然这样不打自招。 “当真有些饿了。”楼画语却笑盈盈的坐了回去。 石耀辉见她喝着粥,眼看自己碗里的粥也见了底,看了看腕上的芙蓉玉镯。 起身朝楼贵妃道:“入了宫,我想去见见曾昭容。” “是该去。”楼贵妃这才想起,还有个石耀辉,忙道:“我找个小宫女带你去。” “我和石表妹一块去吧。”楼画语将粥喝完,捏着帕子擦了擦嘴,直接起身。 楼贵妃见她这样,脸上的震惊又加了一重。 五娘去了一趟南疆,是被那边的雨给淋着了么?所以脑子不清醒? 刚才不打自招就算了,这会却要去见曾十三娘,不怕她找麻烦了? 可转眼看了看石耀辉,倒也想到了孟阳的事情,朝苏嬷嬷道:“你送五娘她们过去。” 苏嬷嬷朝楼画语福了福身,带着楼画语和石耀辉出了正殿。 只是一出正殿的门,楼画语就将刚才那根发钗取下来,朝苏嬷嬷递了递:“阿索玛不在,阿诺亚身边没什么人,要不嬷嬷带我入西殿,我再给阿诺亚扎两针。” 苏嬷嬷被吓了一跳,诧异的看着楼画语,有些不解的道:“郡 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宫中太平了些,皇后想回宫,总要出点事。”楼画语捏在发钗头,将里面的银针取出来,也不用苏嬷嬷带,自顾的朝西殿走去。 第461章 张胆 苏嬷嬷以为楼画语说着气话,毕竟近两年,楼贵妃对楼画语几乎可以说得上冷漠。 却没想楼画语直接朝着西殿去了,一时也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要给阿诺亚扎两针,这位端容郡主做事,她到现在都看不清楚,好像完全没有章程 ,也没有习性。 只得急急的跟了进去,见殿内有着伺候的宫人和医女,苏嬷嬷忙道:“这里我看着,你们先退下。” 将殿内的人全部赶了出去,却又不敢问楼画语到底要做什么。 石耀辉却站在殿外,不敢进去。 无论楼画语做什么,她都不想看见,更不想听见,她只要做寿好自己要做的事情就行了。 崔老夫人离世的时候,她正好回了石家,离开的那日,崔老夫人交待过她。 论计谋和心性,她们这些人终究不如五表姐。 她似乎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开了,能一眼看出别人的目的,而且能抛开很多顾虑,就好像大彻大悟之人一般。 所以崔老夫人交待她,以后无论楼画语要做什么,她在一边帮衬着就行,别问目的,也别管对不对,只要帮着就行了。 “这世上只有三岁幼儿才会问对不对,过了三岁,就会想着这东西是不是自己的,与人争抢。人越大就越看重利益,家族越大,也越是这样。”崔老夫人当时是这般交待石耀辉的。 所以她就站在殿外看着,五表姐将事情做好了出来,她再当作什么事都没有,跟她一块去曾昭容那里,做她要做的事就行了。 西殿内,阿诺亚看着走到床边的楼画语,明显是个生面孔,而且宫人全部出去了,有些不安的看着苏嬷嬷道:“这是谁啊?我姐姐呢?” 苏嬷嬷有些担心的看着楼画语,见她手中依旧捏着那根发钗里的银针,似乎在想什么。 贵妃已然将两位公主当成死人了,只是没找到推脱的人手,郡主这是……? 将自己送上门来了? 可她这也太危险了吧? 所以她也不好回阿诺亚的话,只是看着楼画语,却见她目光阴沉,嘴唇紧抿,似乎拿定了什么主意。 正不知道,要不要阻止楼画语的时候,却见她猛的睁开了眼,大步朝着床上的阿诺亚走了过去。 “你做什么?”阿诺亚看着楼画语,沉声大叫:“你是谁?我是匈奴和亲的公主,三皇子夫人,你……” 楼画语却捏着银针,对着她包扎着、不能乱动的手掌扎了进去。 她那手掌因为划开放血,包着厚厚的纱布,可再厚也不如车帘厚。 楼画语这次又是往下扎,一针下去,几乎都快透掌了。 阿诺亚痛得惊呼了一声,抬眼看着楼画语:“那天车里就是你,是你扎的我,你是谁?” “你不是想见我么?”楼画语银针也未收了,直接松了手,看着苏嬷嬷道:“曾昭容的云裳阁我知道在哪,嬷嬷不用送我,我自己去就行了,在我从曾昭容那里回来前,就让阿诺亚夫人先昏着吧。” 阿诺亚感觉手掌上又传来那熟悉的痛麻,看着楼画语道:“你就是端容郡主,真的是你对我下毒,你……” 她看了看楼画语,又看了看一边拢着手,神色不动的苏嬷嬷,想到刚才被驱出去的宫人医女,立马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也不再质问楼画语,而是用那只未伤着的手,抓起床上的摆件,用力朝着地上摔去,大叫道:“救命啊,救命,端容郡主要害我!” 楼画语十分淡定的将那根银钗再次捏好,插回头上,看着阿诺亚大叫。 苏嬷嬷见她这是当真起了杀心,拿着枕头就要去捂阿诺亚。 楼画语却摆了摆手:“让她叫一会,皇后不在宫中,在这群玉殿她叫,也没用。” 可苏嬷嬷想到刚才阿索亚听到消息,就去了主殿,心中有些不安,但见楼画语似乎十分笃定。 一时也拿不准,她是没想到那一遭,还是在打什么主意。 阿诺亚听着楼画语的话双目大睁,原本用华语大叫的,猛的改成了匈奴语,还一直叫着一个词。 楼画语虽听不懂,却也知道 ,她肯定是在叫阿索玛。 她们能相协来大华和亲,又一块入了三皇子府,定然感情不错,想着相互扶持 ,走得更远。 但这会阿索玛不在,她们带来的使女,也不可能留在宫中。 楼画语看了阿诺亚一眼,见她脸色慢慢发灰,理了理衣裳,直接走了出去。 殿外,一众宫人和医女,脸色发沉的站在墙角,阿诺亚的叫声还在不停的传出来,却无一人敢抬头,甚至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全部都好像没有听到,似乎阿诺亚的叫声,不过是臆想出来的。 楼画语朝站在院中的石耀辉笑了笑:“石表妹,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下。” 石耀辉看着楼画语笑意盈盈的样子,听着殿内阿诺亚的声音越来越低,知道那位夫人肯定是出事了。 五表姐刚才明显是有意将银钗里的毒针给阿索玛看,将她支开,再对阿诺亚下手。 在这群玉殿,她做得再明目张胆,楼贵妃也得保她。 心中发怵,手心发冷 ,却依旧勉强的笑道:“表姐言重了,反正我也无事。” “那走吧,云裳阁我知道,我带你去,苏嬷嬷在里面还有点事。”楼画语笑着拉住石耀辉的手。 主殿内,楼贵妃听着宫人禀报,脸色发沉,紧抓着茶碗。 转眼看着承恩侯府的众人,三夫人、四夫人依旧低头慢条斯理的吃着早点,崔九娘也只是低头喝着粥,似乎并没有听到那宫人所说的话。 表面上看着,似乎一片平静,只是三夫人夹着的香酥掉到碗中,碎了不少的渣。 四夫人吃着虾饺,却咬到了筷子,没咬到筷子上的虾饺。 楼贵妃沉了沉眼,只是朝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想了想又道:“叫苏嬷嬷过来。” 刚才五娘她们一入群玉殿,早点都还没用完,阿索玛就过来了,明显群玉殿里有人通风报信。 以五娘的聪慧,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居然胆大包天,先是在阿索玛那里,不打自招,跟着又明目张胆去西殿朝阿诺亚下针,她这么不是当真疯了。 还是依旧记恨着上次三娘的死,这次让自己跟护着谢夫人一样,想尽办法护着她! 第462章 旧友 楼画语去云裳阁,自然早就有宫人先一步去禀报。 或是因为有石耀辉的原因,曾十三娘倒也没有说不见,却也并未太过慎重的在主厅见她们。 楼画语和石耀辉进去的时候,她只不过穿着居家的衣裳,拉着六皇子在庭院中走动。 楼画语对她倒不用行礼,只是站在一边沉笑的看着六皇子。 石耀辉终究没有诰命,就算日后嫁入了安国公府,曾十三娘也算她姑姐,也得行礼。 倒也只是老老实实的在一边福了福礼,却也未曾说话,只是沉默的站着。 曾十三娘看着她们,将拉着她走动看花的六皇子交给姆娘,朝楼画语轻笑道:“一转眼,就两年未曾见五娘了。” “是啊,昭容依旧这么明艳动人。”楼画语笑着朝六皇子挥了挥手,目送他离开。 六皇子未到两岁,正是喜欢走动的时候,被姆娘抱着,还一个劲的想下地,两条小腿在姆娘怀中蹬个不停。 “闹腾得很。”曾十三娘看着他一片慈爱柔和,再不见半点当初策马射花,任性纵意的样子。 转身看了看石耀辉:“石娘子来了,云裳阁的花虽不如花容阁,却也有些看头,你随宫人去看看吧,有喜欢的就带回去养着玩。” “是。”石耀辉知道今日自己来,只不过是个由头。 只是她都来了云裳阁了,曾昭容却好像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加上群玉殿的遭遇,她心中还是有些失落的。 楼画语见她低垂着头,笑着朝曾十三娘道:“今日我只是随石表妹过来,看着你这昔日的同窗。” “哦。”曾十三娘悠长的应了一声,已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没想到楼画语这般直接开口。 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已如宫中老人一般不动声色,朝石耀辉道:“你且安心去看花,你和六郎的婚事,是我先和爹娘提起的,有我在,自然就不会没消息,且等等吧,毕竟现在你爹也在孟阳,我爹也快去了。” 她说得这般明白,石耀辉自然知道是表了态,有些感激的看了楼画语一眼,对着两人福了一身,就跟旁边的宫人朝后院走去。 “你对她倒是比原先的楼三娘楼七娘好一些。”曾十三娘看着石耀辉的背影,朝楼画语道:“楼七娘现在可不好过,据说都快疯了,正个人沉闷得不见半点人气。” “谁也不好过。”楼画语抿嘴低笑,不接她这茬话。 看着曾十三娘:“不请我进去坐坐?” “走吧。”曾十三娘朝她伸了伸手,娇笑道:“我好像还没牵过你的手。” 楼画语摇头低笑,将手伸给她:“我这手刚才在群玉殿给阿诺亚扎了几根毒针,不知道你敢不敢牵。” 曾十三娘脸色一变,双目一睁,看着楼画语。 确定她脸色沉稳,并没有说笑后,有些疑惑的道:“你又在谋划什么?” “昭容猜猜,我在谋划什么?”楼画语眨眼看着曾十三娘,轻声道:“你放心,阿诺亚死不了,阿索玛已然去泰和殿找陛下哭诉去了。” “你……”曾十三娘看着她,沉叹了口气:“石崇在孟阳,杨怀舟对他这个义子极为看重,所以孟阳之事,几乎就是由石崇而起,袁崇信怕也是他挑动的。” “而且周庄成从太原派了两个人去孟阳,相助石崇。”曾十三娘那伸着的手复又抬了起来。 见楼画语依旧站在那里没动,只得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道:“你不过是将石崇送去孟阳,就已然将安国公府最后的屏障给破了。别说你不过是给阿诺亚扎两针,就算你给楼贵妃扎两针,我也得牵着你啊。” “说吧,要我做什么。”曾十三娘沉沉的叹气,轻笑道:“石家的婚事,我娘也不过是想去探个信,你家那位二姑奶奶是个聪明人,却不肯拿主意,所以还是得等你。” “只不过你先丧母,又丧祖母,谁也不好直接去问你而且……”曾十三娘看了看外头,朝楼画语偏了偏头。 几乎将头隔在楼画语肩膀上,俩人当真如同闺阁蜜友一般亲昵:“三皇子府两位夫人头上一直未曾着梳篦,想来是未曾圆房,这么娇俏的两位夫人,就算三皇子为你守身,也得去院中坐坐,赐了梳篦才是,免得有人说他不行……” 楼画语见她说得开放,忙清咳了一声。 大华的规矩,新婚妇人与夫君圆房后,得着梳篦,其实就是个意思。 就像娘子头上戴簪序齿一般,让别人一目了然,知道是新妇,说话间注意着些,别让新妇闹个脸红,或是下不着台。 楼画语瞥眼看着曾十三娘,安国公府手握重兵,西凉屯兵上报永顺帝是五万。 前世到她死,姬瑾登基为帝,安国公府确切有多少兵,依旧不知。 倒是庆阳公主嫁入安国公府,稳稳的封了长公主,可见安国公府在西凉兵力不弱。 所以曾十三娘能知道姬瑾不在京中,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毕竟他出京那夜,闹得动静也不小,永顺帝让他“病”在府中,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谁也不会去点破。 “怎么,不好说?”曾十三娘见楼画语不说话,沉笑道:“你我之间,以前虽有些龌龊,可你看我,都能跟你这般亲近了,已然只是曾昭容,不再是曾十三娘了。” 她这话说得,再无原先半点明艳娇俏,眼角眉稍,尽是沉稳。 “你知道 蒹葭宫吗?”楼画语握着她的手,在廊下坐下,看着外头开得正好的秋桂,朝太液池的方向指了指:“前朝殇帝宠妃居所。” “听说过。”曾昭容笑着扶了扶头上的金钗,笑道:“我才入宫的时候,还想着陛下会将蒹葭宫给我住呢,谁不想做宠妃,却不想住了这云裳阁,还不如楼三娘最后住进的何欢殿呢。” 她倒是说得了大实话,楼画语看着她,帮她将金钗扶正,沉声道:“过两晚,会有人来找你,你帮我将他送到蒹葭宫门口就行了。” 曾昭容一把抓住她扶钗的手:“那蒹葭宫许久未曾住人,你要别人进去做什么?就算要人带路,楼贵妃的人不是更好么?你居然相信我?不怕我拿 这事去向陛下示好,倒打你一耙?” “你不会。”楼画语趴在扶手上,看着曾昭容:“你不是曾十三娘,而是曾昭容啊。” 说着她从袖中将抄录的礼单递给曾十三娘:“这里头最后一杆银枪,是我特意找我弟弟讨来的。那杆枪虽短却十分漂亮,未曾开锋,正好给六皇子玩。” “上次看到那么漂亮的枪,还是在庆阳公主已故的那位程附马手中见过。” 第463章 维护 曾昭容听闻她提及程时,握着礼单的手紧了紧,直接跳过前面那些养生的东西,跳到最后。 尺长镶十六宝石佩赤红玉银枪 她目光沉了沉,看着楼画语道:“那一日你在车里对不对?” 楼画语知道 她说的是哪一日,那日楼画心被送去寻灵庵,楼明月找人踢了她的马车。 曾十三娘去看热闹,拦了她回府的车,那时车里有姬瑾,是她让人找来了程时,也是她引曾十三娘去的。 “如若不是我,你就不去了么?”楼画语沉眼看着她,伸着指尖抚着木质扶手上的纹路:“你现在后悔么?” 曾昭容看着礼单那最后一行,过了许久,将礼单收好:“我有什么后悔的?” “要知道 ,除了我,怕是没几个人时常找你麻烦了,你这辈子都会记住我。”曾昭容昂了昂头,笑得明媚,似乎又是原先那个曾十三娘了。 楼画语趴在廊下,看着她千面风华,是喜是怒,不过眨眼之间。 都说人有天性,在宫中熬上两年,谁都没了天性,有的只是玲珑心思和隐忍。 她趴在那里,闭着眼,轻叹道:“好久没这么惬意了,这大概就是故友重逢吧。” 可她和曾昭容,也算不得什么故友。 曾昭容听她这么说,倒也笑了笑,和她一般,如同少女般趴在廊下扶手之上,闭着眼感受得入冬后难得的暖阳。 阿索玛在泰和殿外跪着哭了好大一通,至到大王子来,永顺帝还未曾召见。 一直到丁绍请大王子进去,永顺帝也未曾召见她。 “陛下有话给夫人。”丁绍见大王子进去了,这才朝阿索玛道:“夫人现在是三皇子的夫人,不再是匈奴的公主。” 说着朝旁边的小内侍招了招手,朝阿索玛道:“陛下赐了书给夫人,夫人回去好好的看,如有什么不明白的,让楼贵妃好好教教你。” “虽说贵妃不是皇后,不是六宫正主,可也是三皇子生母,也是你的婆母,你该好好侍奉才是,有什么事,你自当和贵妃说,往陛下这里跑,有失礼仪。”丁绍将那托盘里的《女戒》递给阿索玛,怕她看不懂,倒说得直白。 一个皇子府的夫人,连正妃都不是,有事就往陛下这里跑,这不是有失伦理么! 阿索玛看着那本《女戒》,就算她再不懂大华礼仪,可来和亲,多少会了解一些。 原本可以再装装傻的,可丁绍说得这么直白,也只得吞回去。 接过那本手,先朝泰和殿中磕了个头,复抬眼,泪眼蒙蒙的看着丁绍:“可端容郡主是贵妃的侄女,贵妃明明听郡主亲口承认,却并点问责的意思都没有,明显就是……” “夫人。”丁绍沉唤了一声,看着阿索玛道:“你说是端容郡 主,可有何证据?郡主说是她,你就信了?那郡主说不是她的时候,你怎么不信?” “这……”阿索玛张了张嘴,却找不出半点辩驳的话来。 还能这么说的吗? 这明显就是有意维护啊? 丁绍见她无话,伸手将她扶起,语重心长的道:“夫人日后是要在三皇子府里生活的,无论如何也该和贵妃处好关系 ,这端容郡主日后如何还不知道 ,你又何必扯着郡主不放呢?” 阿索玛这会知道了永顺帝的意思,知道楼画语怕是在永顺帝和楼贵妃心中,都不会动她。 她再强行追究,只会显得不懂事,惹人厌烦。 只得朝丁绍点了点头,以表示虚心受教:“我在这里等大哥出来,跟他解释一下,是我误会端容郡主了。” “那就请夫人到一边等吧。”丁绍朝她指了指一边的影壁,沉声道:“那里有个暗房,是我们平时等差的地方,夫人去那吧,这泰和殿是朝臣出没的地方,夫人站在这里不大合适。” 他说着这话时,语气拉着悠悠的长。 阿索玛瞬间想起了在承恩侯府那次,裳娘跟她说,去见端容郡主不合适的语气。 心中猛然有了些怒意,她们和亲,虽知道不会成为正妻,可从未想过,大华的侧室和草原上的侧阏氏,区别这么大。 大华的侧室,完全就是一个羞辱的身份,就算楼贵妃也一样! 不过人在屋檐下,她也知道该低头,朝丁绍道了谢,就转到那暗房里去了。 泰和殿内,永顺帝正和几位兵部的大臣商量着萦阳的情况。 大王子进来,朝众位大臣拱了拱手,这才朝永顺帝道:“陛下,阿索玛说端容郡主亲口承认,是她用发钗里的银针扎伤了阿诺亚。” 永顺帝听着,挑了挑眉看着他。 “我恳请陛下,将端容郡主先关押,定要好好审问这件事情。”大王子朝永顺帝拱了拱手。 昂着头:“我们和谈已然快要谈定,那位端容郡主这样伤了阿诺亚,这就是要破坏我们两国和谈的意思,陛下怎么可以轻易放过。” “你们听听。”永顺帝将手中的战报放下,指了指众位兵部大臣:“有谁犯了事,还当着众人亲口承认的?” “可阿索玛是亲耳听到的,就在贵妃的宫中。”大王子耿着脖子,看着永顺帝:“陛下认为这是阿索玛乱说,还是认为伤了我草原的公主,并不重要?” “阿索玛可对郡主用了刑?”永顺帝看着大王子,轻笑道:“或是阿索玛当众问这件事是端容郡主做的?” 大王子这才沉了沉眼,摇了摇头:“没有,是她自己突然提起的,这样才能证明这件事是她做的啊。” “你跟他说。”永顺帝翻看着其他战报,随手指了一下兵部侍郎陈立志。 陈侍郎忙朝大王子道:“既然阿索玛夫人未曾问起,端容郡主怎么会突然向她承认这件事?” 大王子也是一头雾水,这真的说起来,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只得憋着口气:“端容郡主说她头上发钗中的银针,就是扎阿诺亚的银针,陛下叫人取来,让太医一验便知。” 永顺帝听着,有些无奈的笑了:“我们大华的娘子,头上发钗只能送给情郎,可不能随意拿,大王子这话可太过轻佻了。” 大王子听着双眼一瞪,十分无奈,难不成就这样了? 永顺帝拿 起一份战报,朝陈立志道:“将前月的战报拿 来。对照后,再写个折子上来。” 丁绍却急急进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永顺帝将拿着的战报,猛的朝桌上一放,转眼看着丁绍:“她想做什么?嫌日子太好过?” 第464章 寻仇 丁绍也是一脸的莫名奇妙,从来没见过端容郡主这样的人。 你承认了就承认了吧,反正我们给你圆过去了,你就在两位夫人面前,耍耍威风就算了。 可你居然扎了一次不够,还扎两次。 扎两次吧,还这么嚣张,任由阿诺亚大喊大叫,这连圆都没法子圆,除非将群玉殿所有宫人处死,要不这消息怎么也压不下去。 永顺帝气得敲了敲桌子,看了看一边的大王子,沉吸了口气,都不知道 怎么开口了。 他这里刚将人家的话给压下去,楼五娘就闹这一出,这不是活生生的打他的脸么。 殿内气氛一时僵持,众人也感觉事情不对,抬眼看了看永顺帝,见他似乎气得脸色发白。 过了半晌,永顺帝才朝丁绍招了招手,悄声道:“先叫太医去看着,别让人死了,然后去找太后,这事给她了。” 如若不是太后她们,让钱氏死了,他会对楼五娘这般容忍? 然后朝大王子挥了挥手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找贵妃问问,如若当真如你们所言,定然给你们个交待。” 这时他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了,谁知道楼五娘突然跟疯了一样,下一次要做什么。 大王子见他转了口气,倒也算松了口气,拱了拱手道:“我这就去找阿索玛,将这事弄清楚,但请陛下,一定要秉公处理,不可纵容凶手破坏两国和谈。” 永顺帝见他将事情往和谈上扯,有些心烦的挥了挥手,朝大王子递了封战报:“这是孟阳的战报,要不你看看?” “铁沁尔部领五万大军,依旧在西凉未曾回转,蛮族的首领更是跟着率兵三万,合攻孟阳,你说朕该怎么办?”永顺帝将战报重重的拍在御案之上。 朝大王子瞪着眼:“说要和谈的是你们,现在你们在这里,我还将让三皇子纳了两位和亲的公主。结果你们漠北攻不破,转而借道西凉,要不,你和你家大可汗都留在大华,别回去了!” 大王子被说得后背冷 汗直流,脸上却不敢显露。 朝永顺帝拱手,沉声道:“两国战事是战事,但如若连自家的妻子女儿都护不住,算什么男儿。和谈之事,该去使馆谈,至于阿诺亚被伤的事情,我也一定要个结果。” 说罢,他朝永顺帝重重的拍了下肩膀,大步朝外走去。 永顺帝见他走了,冷 哼一声,朝陈立志道:“让安国公即日启程去孟阳,成州通县所存的粮草兵械,全部转运孟阳。” 陈立志沉应了一声,复又道:“那威远侯府?” “暗中加派人手看着,叶英信不归,就不可松懈。”永顺帝敲了敲桌子,复又道:“静国公府沈三郎已经请立世子了吧?” “是。”陈立志心中一跳,立马道:“与威远侯之女叶三娘已然请了婚期,年底成婚。” “立他为世子,然后让他为安国公先锋,领军三千,为安国公去孟阳开道。”永顺帝冷哼一声,沉叹道:“就看威远侯怎么选了。” 陈立志想到已被重重看守的威远侯府,脸上也有些不忍。 大王子出了泰和殿,见到阿索玛时,两兄妹对视一眼,朝外走后,皆知道 对方的处境。 最后还是大王子劝阿索玛:“现在铁沁尔部没退兵,这是我们的机会,但你也忍一忍,找机会取了她头上的发钗,直接交给我,我暗中找人验,这样我看他们再怎么推。” 阿索玛也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打鼓。 兄妹俩分开,一个回使馆,一个回群玉殿。 阿索玛走到宫道上,长期在草原上放牧的直觉,让她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看她。 心中有些不安,待她回到群玉殿,却见西殿外站着不少宫人,或是洒扫,或是修剪花草,连照看阿诺亚的医女,都在殿角那里看汤药。 她一时瞬间感觉有些不对,快步朝西殿走去,殿内空无一人。 只见阿诺亚已然落到了床下,双目紧闭,嘴唇发紫,与那日在承恩侯府外,被楼画语扎了一样。 心中猛的涌起怒气,阿索玛大叫一声,将阿诺亚扶回床上。 一把拎起挂在一边的马鞭,就朝着外面走去。 到外头抓起那煎药的医女:“先去给阿诺亚疗毒,快!” 那医女被她一扯,差点推翻了熬药的小炉,但见一边苏嬷嬷点了点头,忙应了一身,朝殿外走去。 “端容郡 主呢?”阿索玛握着鞭子,转眼看了看,沉喝道:“她人去哪了?” 众人无一敢应声,只是垂头低眼,看着脚尖。 “你说!”阿索玛一把扯过那个修剪花枝的宫女,沉喝道:“你知道她入宫了,就知道 她去哪了?说!” 那宫女吓得脸一白,双眼都快垂泪,但阿索玛一瞪眼,手中的马鞭抽了个空响,吓得她一哆嗦,只得说道:“去云裳阁了。” “哼!”阿索玛将小宫女推开,瞪了苏嬷嬷一眼,大步朝外走云。 云裳阁她虽没去过,却也知道离群玉殿不远。 她初次来群玉殿的时候,听这名字,就感觉奇怪,不如旁边的“花容”“云裳”好听。 当时苏嬷嬷还跟她讲了这三处名字的由头,这才知道 ,群玉殿是这两处的主殿,其他两阁虽并不在群玉殿内,却也是群玉殿的附阁。 阿索玛握着马鞭,气冲冲的朝云裳阁跑去。 她虽然不知道 楼画语为什么当众承认,又为什么在她离开后,又伤了阿诺亚。 那毒,太医说过,是不致命的,只是发作快,看起来凶狠。 毒跟人一样,越是表现得厉害,就越不致命,而往往要人命的,无论是毒还是人,都是偷偷要了人命。 可端容郡主三番两次挑衅,她如若再不出手,日后在群玉殿,在这宫中,还是在三皇子府,在整个大华,都不会抬得起头做人。 “端容郡 主!”阿索玛一路拎着鞭子,到了云裳阁,根本不顾禁卫阻拦,拎着鞭子就抽了进来。 她是一介女眷,加上曾昭容先前有吩咐,禁卫也不敢太过阻拦。 不过片刻,她就寻着机会闯了进去。 却见楼画语和曾十三娘,两人趴在廊下小憩,看上去无比的惬意。 眼前闪过阿诺亚那脸白垂死的脸,心中怒意一起,挥着鞭子就朝楼画语抽了过去。 第465章 羁押 阿索玛是玩鞭子的好手,来势极凶。 别人抽鞭子就是想着抽到身上,或是抽花脸,她的鞭子却直接朝着楼画语的脖子抽去。 鞭子这种兵器最是灵活,一鞭抽过来,受力就会缠卷,如若鞭上有倒勾之类的,拉扯之间能扯下成块的皮肉。 眼看阿索玛的鞭子就要抽过来了,趴在一侧的曾十三娘连身都没起,随手就拿起旁边的一根花木,对着那鞭子就抽了过去。 鞭子“趴”的一声缠在了花木之上,曾十三娘用力一扯,对着阿索玛沉喝道:“何人,敢在我云裳阁撒野!” “端容郡 主!”阿索玛猛的用力回扯鞭子,本想从曾十三娘手中抽回鞭子。 却没想曾十三娘一放手,连带着那根花木就朝她砸了回去。 气得阿索玛将鞭子对着旁边那棵金桂重重的抽了过去,抽得桂花如 雨,香飘满地。 楼画语有些遗憾的抬头,看着满地的桂花,朝曾十三娘道:“这就是香消吧。” “你是料到她这样来,所以才躲我这里的?”曾十三娘拍了拍手,刚才那鞭子来势有些猛,虽然抽在了花木上,却还是震得掌心发麻。 楼画语朝她笑了笑:“知道你肯定能帮我躲过的。” “你啊……”曾十三娘摇头苦笑。 转身却甩了甩衣袖,脸色一沉,喝道:“禁卫何在,有人闯宫,还不给我拿下!” 外面禁卫一涌而入,阿索玛气得拎着鞭子四处乱甩,躲避着朝楼画语大吼道:“端容郡主,你为何一再对我妹妹下毒手!” 去抓阿索玛的禁卫都顿了一下,却并未太过迟疑,依旧朝她扑了过去,只当没听见。 阿索玛就算有些身手,连曾十三娘都打不过,哪是这些禁卫的对手。 不一会就被拿下,只是不甘心的朝楼画语道:“你别以为今日在群玉殿对阿诺亚下毒,有楼贵妃护着你,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匈奴也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一时之间,嚷嚷得整人云裳阁都知道 。 在将阿索玛拿下后,外头就有个女官,带着一众宫女和几个老成的嬷嬷进来。 朝曾十三娘和楼画语客套的拱了拱手,十分生冷 的道:“见过昭容,见过郡主,太后有令,先将端容郡主带入内庭司,待查明阿诺亚夫人中毒之事后,方能离宫。” “哈哈!”阿索玛听着,放声大笑:“你看,楼贵妃和陛下护着你,太后可不会护着你!承恩侯府的前侯夫人不就是死在内庭司吗?你这次也尝尝她受的苦吧!” 曾十三娘也有些担心的看着楼画语,她从楼画语说过两日有人会入宫,让她引路去蒹葭宫,就料定她可能会留在宫中。 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方式。 内庭司以往都是郑皇后的人,但谢夫人死后,被清理了一遍,现在明太后和楼贵妃怕是都安插了人手。 楼画语进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用刑。 曾十三娘倒有些拿不准,要不要再帮她引人去蒹葭宫了。 一件事,能大到让她用自己作饵,这件事怕很是重要。 楼画语却朝她安抚的笑了笑,捏了捏刚才趴在抄手游廊上压得微皱的衣袖,理正后刚要朝那新晋的内庭执事走过去。 却听到石耀辉突然唤了一声:“五表姐!” 她感觉自己当真是命 衰,截胡了桩好婚事,跟着石崇就因刺杀三皇子被押送回京;好不容易石崇捞出来,她养在了老夫人膝下两年,崔老夫人过世了。 现在她安心的听崔老夫人的话,一切看五表姐行事,却没想楼画语居然要被抓入内庭司。 楼画语将袖子理好,朝她招了招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无事,你回府后跟九娘说一声就行了,她会昭顾你的。” “九娘?”石耀辉眼睛一沉,却立马明白这是传话,朝楼画语点了点头:“五表姐不要担心,我这就去找姑母。” 说罢看了一眼内庭司的人,直接小跑着朝群玉殿去了。 阿索玛已然被禁卫带走,内庭司的人,对楼画语拱了拱手:“端容郡主,请 吧!” 楼画语稳稳的走过去,连耳侧的低垂的明珠都未曾晃动一下。 石耀辉一路跑回群玉殿,却见已然有小宫女在正殿,急急的朝楼贵妃说着什么。 一边崔九娘已然脸色发沉的站了起来,三夫人倒是稳重得不动声色。 四夫人见石耀辉进来,朝她招手道:“怎么回事?” “我一入云裳阁,曾昭容就让我去看花了,五表姐好像找她有事。”石耀辉这会稳了稳心神。 走到四夫人身边道:“阿索玛抽鞭子过去的时候,曾昭容给五表姐挡了回去。” 这表明曾昭容和五表姐相处得不错,或是帮着她吧。 “下去吧。”楼贵妃却沉吸了口气,朝小宫女挥了挥手,看着石耀辉道:“五娘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石耀辉脸上一红,朝楼贵妃福了一礼:“入云裳阁时,曾昭容说我与……与六郎的婚事依旧。” 楼贵妃沉吟了一会,孟阳知州是杨怀舟,可袁崇信判国,掌权的可以说是石崇。 安国公自然不会让孟阳这道天险门户落入别人手中,这门亲事自然是要作数的。 看了石耀辉一眼:“不愧母亲这两年对你的栽培,出宫去吧。” 石耀辉忙朝她福了一礼,退到一步,有些忐忑的看着崔九娘。 她们就出宫了,那五表姐怎么办? “要不我们再去承明殿,拜见太后?”四夫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从楼画语的行事来看,似乎就是有意为之。 群玉殿闹起来,楼贵妃如若不拦,就显得与五娘关系不好;拦了就又会破坏她的计划,或是与太后撕破了脸。 至少这一点上,五娘还是为大局着想了的。 楼贵妃却沉着脸,摇了摇头道:“你们回去,我去见太后。” 四夫人也明白她的意思,如若大家都去,就显得有些逼迫的意思了。 朝三夫人点了点头,这才道:“那我们先回府将这事禀告了老侯爷,等贵妃的消息。” 楼贵妃感觉自己真的“病”了,头一下下的生痛。 朝她们无奈的道:“府里的事,多让二郎和父亲商议,五娘现在虽身份尴尬,可三郎对她的心思,你们是看着一步步过来的。” 这话直接跳过承恩侯楼明晨,可见楼贵妃对他十分失望了。 第466章 局动 楼贵妃的意思,算是认同楼画语依旧是未来的三皇子妃,暂时还得站在楼画语这边的。 可话里却又有着让众人,为利益着想的意思。 “就算没有三殿下,五娘也是府里人呢。”三夫人低应了一声。 楼贵妃却只是要笑不笑的挥了挥手,让苏嬷嬷送她们出宫。 群玉殿的宫人一时也有些慌乱,刚才楼画语在西殿对阿诺亚下毒,很多人都听到了叫声,却一个个当没听到。 现在太后过问这件事情,也不知道最终会如何。 毕竟那是两位来和亲的公主,大华许多人都不愿再与匈奴起战事,这次匈奴主动求和,大部分人都乐观其成。 如果端容郡主出事,日后两位夫人记恨起来,该如何是好? 楼画语被押入内庭司,倒也还算客气,并没有问她话,或是用刑什么的。 内庭司执事只是将她送到一间暗房:“郡主就在这里暂时歇息吧。” “嬷嬷如何称呼?”楼画语看了一下暗房,虽有些阴暗却也不算特别破旧。 “郡主唤老身向嬷嬷就是了。”向嬷嬷朝她扯了扯嘴角,露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老身就先去回禀告太后了。” 楼画语朝她挥了挥手,找了一把算得上干净的椅子坐下:“谢夫人当初入内庭司,也是在这里吗?” “谢夫人可没有郡主这般宽待,太后交待了,要善待郡主。”向嬷嬷走到门口,却还是朝她回了一句,跟着就将门反锁了。 暗房除了门,就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糊的也不是薄纱,而是厚厚的粗纸,光线照着,房中昏暗得好像黄昏。 一关门,里面就更暗了。 楼画语坐在椅子上,知道这关暗房其实就是一种刑法。 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人说话,没地方躺,就这样坐着,刚坐上半日还行,如若坐上一天两天,怕是人都要疯了。 她在念了几遍经文后,就开始回想前世被囚禁在蒹葭宫的事情。 一点点的回想每一处细节,努力想让自己找出蒹葭宫的不同来。 向嬷嬷反锁了门,却并未直接离开,在门外站了两刻钟,听着里面安静得好像没人一般。 心中咂咂称奇,她能被明太后提携掌管内庭司,自然原先就是管刑罚的。 也见过不少小娘子,犯了事,开始还镇定,可到了无人之处,心中还是不安的走动或是有些小动静。 这端容郡主,她知道是个厉害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沉得住气,到里面后,连配饰的响声都没一个。 又站了一会,里面依旧没有声音出来后,这才转身离开,去了承明殿。 明太后似乎对纺纱已经没了兴趣,坐在那里看着一些旧物,见她进来,沉声道:“如何?” “端容郡主入暗房后很安静。”向嬷嬷只得如实禀告。 见明太后抬眼看了过来,忙又道:“老奴去请她的时候,她还理了发皱的衣袖。” 这表明她料定自己会无事,半点都不慌乱。 “她这样子也不知道像了谁。”明太后沉叹了口气,看着几个盒子里的东西,朝她摆了摆手道:“让她在暗房中反思一夜,明日再说吧。” 今日这般乱出昏招,也不知道她想留在宫中做什么。 难不成当真以为伤了阿诺亚,就能改变大局了? 向嬷嬷低应了一声,复又道:“那吃食方面?” 现在还未过午,如若反思一夜,还有两顿呢…… 此时一个宫女进来给明太后添茶,闻言脚尖顿了一下,轻微得好像根本看不出来。 待她添了茶,明太后看了她一眼:“秋裳,等下你跟向嬷嬷去内庭司,给端容郡主送些吃食。” 向嬷嬷侧目看去,这才想起,当初何欢殿昭仪贵妃身死,端容郡主保了一殿的宫人,都还养在承明殿呢。 秋裳轻应了一声:“是。” 转身就轻飘飘的走了,似乎只不过是领了个普通差事。 明太后端着茶,朝向嬷嬷道:“去吧。” 向嬷嬷这会也拿清了明太后的意思了,这端容郡主也不知道走的什么运。 得三皇子喜爱就算了,还得陛下容忍,两国和谈之际,伤及和亲公主,太后居然还不让她吃苦。 阿索玛被押出了云裳阁,程昭问过永顺帝后,只当她们年轻女子吵闹,直接就将她放了。 她也不回群玉殿了,反正现在这样楼贵妃也不可能让阿诺亚死了的。 到宫门口抢了一匹马,直奔使馆。 身穿宫装,一路策马,自然惹得路人纷纷侧目。 阿索玛到使馆后,落马还未曾入馆就放声大叫:“大哥,大哥,端容郡主又朝阿诺亚下毒,现在生死不知。” “大哥快让人去宫里将阿诺亚接出来,我不敢再呆在宫里了。”阿索玛大叫着,声音到后头已然带着哽咽。 使团门口本就人来人往,听着她这一嚎,本就是打探消息的人,立马就悄然分散开了。 大王子也不过是刚出宫回来,坐下来,水都还没喝一口,听到这个,就直接站了起来。 大华的郡主,对匈奴的公主下毒,还下了两次! 如若有了实证,抓着不放,对于和谈可是大有好处。 他立马来了精神,分了两波人,一波马上去信铁沁尔部,另一波人直接回漠北。 这件事情,只要闹将起来,匈奴自然可以坐地谈条件。 阿索玛连三皇子府都不回了,直接待在使馆,安排着如何将这事闹大。 大王子却直接带着使团众人,去宫中找永顺帝,要先一步将阿诺亚接出宫来。 护国寺中,郑皇后午睡起来,正懒懒的在窗边梳妆,由王道珍给她梳发,听人禀了宫中消息。 扭头看了王道珍一眼:“这楼五娘与你倒是旗逢对手。” 王道珍将她一缕头发压好,用小发钗盘稳:“五娘比我强出许多,母后过奖了。” 郑皇后扭头看了她一眼,笑得如同二八少女:“是吗?” 王道珍盘着头发的手丝毫不乱,只是目光沉了沉。 但依旧给郑皇后梳着发道:“我有多少斤两,母后还不知道 吗?” 郑皇后却只是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头发:“你这手艺和你姑姑王女官有得一比,当年她出宫的时候,我也召她给我挽过一次发。” 第467章 暗手 王道珍听郑皇后突然提及王清莲,勾着嘴角笑道:“姑姑挽发的手艺是最好的,母后要不让姑姑帮你再挽一次?” “好啊,你姑姑怕是不会再入宫,在这护国寺能让她再帮我挽一次也行。”郑皇后依旧沉稳的应着。 说完却轻叹着气道:“本以为在这护国寺能多呆些时日,可楼五娘闹这一出,怕是呆不了多久了。” 王道珍沉眉给郑皇后梳着头发:“五娘这也是有些心急吧,也不知道是为了三皇子,还是为了镇北王。” “这话可说不得。”郑皇后从镜中看了她一眼,轻声道:“我午间睡得有些沉,可能是年纪大了,这会有 些头昏 ,下午的晚课你代我去做吧。” 郑皇后做事,自来不会落人口实。 既然说是来护国寺祈福的,早晚课从未间断,日日亲临大殿,与众法师同做早晚课。 且衣着朴素,只不过用那一根九尾彩凤簪将头发盘住,以彰显身份。 王道珍放下梳子,笑道:“那母后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搅了。” “你也好生休息,别太累。”郑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摇头道:“荣恩还小,喜欢你,你也别老惯着她,免得太过娇气,日后宠出毛病来。” 王道珍手心猛的冒毛汗,嘴上却笑道:“荣恩很可爱,也是怪我,成婚一年了都没……,所以才看着荣恩亲切可人。” “这事急不得。”郑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放开她道:“去吧,我再歇一会。” 王道珍朝她恭敬的福了一礼,落膝盖三起三落,这才慢慢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郑皇后抚着刚才王道珍盘好的头发,用力的取下发钗,那发钗有弯,勾住几根头发,她明明感觉到痛,却依旧朝下扯。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突然从帘幔后伸了出来,摁住她被扯起的头发。 郑皇后抬头看了铜镜一眼,直接就松了手:“我就知道 ,这护国寺里,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你。” 那只手将发钗上挂着的头发取下来:“皇后还是跟以前那样,不爱惜头发。发乃血之余,巫蛊之术里,只要有根头发,生死都在别人手中。” “皇后乃是天命之凰,该爱惜翎羽才是。”那人将发钗放在梳妆台上,将那一根挂掉的头发放在郑皇后眼前晃了晃。 王道珍出了郑皇后所居的院落,就见庆阳公主带着荣恩郡主在外头的放生莲池玩。 护国寺乃是皇家寺院,佛道共存,还收容其他教众。 共九进四重院落,四周围以红墙,角楼高耸。 东侧为八个道观,西侧为八个佛寺,另有后厢为杂教,传承千年,乃是大华一绝。 多少名人异士都想入护国寺一观,现在确因郑皇后入住,整个护国寺都被封了。 “依依。”王道珍远远的朝荣恩招了招手。 走过去一看,只见莲池里头养了几只老龟,或是日头大,这会水热了,出来晒太阳。 荣恩公主拿了根翠竹,尾端吊了块肉,在逗弄老几只老龟。 庆阳公主拿 着帕子给她擦汗,朝王道珍道:“母后还未起么?” 郑皇后在护国寺后,每日午后起身,都会四处走动,每入一殿,必定烧香供烛,心意极诚。 “母后今日有些昏沉。”王道珍摸了摸荣恩郡主的头,沉声道:“她刚才突然提及,不让我跟依依走得太近。” 庆阳公主脸色突然一白,沉眼看着那吊着翠竹杆尾的生肉,叹了口气道:“大概是我做过一次饵后,母后不愿依依步我入尘了吧。” “庆阳!”王道珍低喝了一声,朝荣恩笑了笑:“这老龟不吃食,依依去喂鱼吧。” 姆娘忙将荣恩郡主抱走,另有宫女去找鱼食,凡事有条不紊。 “我给她取名依依,就是喜欢她性子不要太要强,杨柳依依,随风摆,隔年生,垂于河畔,韧而不折。”庆阳公主看着荣恩郡主被抱走。 转眼朝王道珍道:“皇嫂无须想得太多,母后是母后,我是我。” 王道珍朝她笑了笑,慢慢的将宫中的事情告诉她。 她听闻楼画语被关押在内庭司时,也只不过是眨了眨眼轻叹道:“她自来心思重,怕又是谁要倒霉了。” 崔九娘她们回到承恩侯府后,楼三爷楼四爷早就收到消息,在府门口等着。 见她们回来,让石耀辉先回院中,众人复又相携去了外书房见了楼造。 今日外书房难得这么齐全,楼明晨他们这一辈都在。 楼敬台和楼敬轩,楼敬栎也都在,其他郎君都是没领事的,所以未曾来。 楼造看了一眼来的人,突然开口道:“难得这么齐,要不大家一块吃个饭吧。” 确实承恩侯府现在说得上话的正主子,都在这里。 楼敬台低咳了一声,转眼看着楼敬轩道:“七弟以为该如何?” 二爷楼明光人虽醒了,可神智却没清醒,所以二房以楼敬轩为主,更何况楼画语是二房的人。 “这就看祖父的意思了。”楼敬轩却似乎并不着急,看着楼造道:“以现在的处境,五娘在宫中应该不会有事,但是这事往大里说,却牵连颇广,看祖父想如何利用了。” 五娘这是在赌,承恩侯府是团结一致,还是借此内哄。 楼造却只是捏须低笑,看着众人不说话。 石耀辉入府后,都顾不上回自己院中,而是直接去了二房找楼画诗。 楼画诗听她带了话,让人给她递了茶,笑着安抚道:“石表姐无须着急,姐姐既然托我照料你,我肯定好好的照料你的。” 石耀辉听着一愣,却也不知道她这又是怎么打哑迷了,怕她有什么事情要做,忙急急的离开了。 楼画诗送她出了二房,转身就去了楼明光的院中,看着他依旧坐在石桌前发呆,楼敬辕在跟他讲话,他也只是沉沉的听着。 她朝楼敬辕笑了笑,就去了西厢。 苗阳正在给苗广插指尖放血,据说放一些血,可以让体内血液流通起来,也能激发血中蛊虫的生发之力。 “姐姐被押在了内庭司。”楼画诗看着那鲜红的血落在清水中,瞬间变黑,水上浮着许多小虫子。 沉声道:“这是我们入蒹葭宫的机会,姐姐今日入宫后,关雎拿了宫中建造图给我,我陪你一块入宫。” 苗阳将放血的银针放下,转眼诧异的看着楼画诗:“你不是有诅咒不能接触这些吗?” “可我也想知道,是谁的巫蛊之术,比巫圣还强。”楼画诗眨眼看着苗阳。 第468章 请回 第469章 秘道 苗阳随着楼家兄妹,从禁卫换班的卫所进去。 他用迷魂香将里面的禁卫暂时迷住,楼敬轩带着他们转过换班后头的班房。 又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门槛上一根木钉,那门槛晃了两下就沉了下去,露出一个漆黑的入口。 一股呛人的气息就从里面飘了出来,可能是秘道长久未曾打开。 楼画诗被呛得喉咙直痒,忙捏着袖子捂着嘴。 苗阳横眼看了看她,脸上写满了不乐意。 这位楼九娘虽自学巫术小成,可她终究不是命定之人。 楼画诗知道他是嫌弃自己的拖累,却也只是当没看到。 “我在前探路,苗阳断后。”楼敬轩朝苗阳摆了摆手,然后一把拉住楼画诗就朝秘道里走去。 云裳阁,六皇子早早的就睡了,曾十三娘却坐在他的小床边上,看着他柔嫩的小脸蛋,听着西厢那边传来女子轻柔的歌声。 永顺帝坐在主坐,端着酒杯,看着曾氏双姝一个倒弹琵琶,一个自扮青衣花旦,屋中走马灯花样轮回换着花样,光阴之间,各种这样的花样变换。 眼神低沉,想什么,永远都是看不真切的。 唱到一半,有个小宫女急急进来,朝曾十三娘悄声说了句什么。 她这才起身,看了一眼西厢,转身自己披了披风,拎了灯朝外走去。 楼五娘说让她找人引路去蒹葭宫,她倒是想知道,有人能进宫,怎么就找不到蒹葭宫了。 她还用自己作饵,留在了宫中,这两日宫中禁卫加强,反倒是原本戒备森严的蒹葭宫弱了一下。 光是内庭司人手就加了一倍,陛下怕再现谢夫人之死,让楼五娘惨死内庭司,明里暗里不知道 派了多少人看着她。 她一个庶房的娘子,一步步走到今日,还有这般待遇,也当真是运道。 曾十三娘不知道来的人会在哪里,这次却想自己去引路,她想看看是谁想入蒹葭宫。 楼画语躺在内庭司的床上,床头点了一盏油灯,灯光不是特别亮,她虽握着一本《烈女传》,但纸张发黄,实在看不清上面的字迹。 心中却暗算着时间,也不知道她们进来了没有。 承明殿,明太后看着押在自己殿外的一众宫人。 秋裳已然在瑟瑟发抖,何欢殿那些由楼画语保进来的宫人,这会都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样已经跪了有近半个时辰了,明太后就是那样坐着,看着她们,似乎在等她们自行开口,或是在想怎么处置她们。 向嬷嬷见已然月上中天,明太后却依旧没有开口,只得上前一步:“要不由老奴带回内庭司?” “你带回去,她们好给端容郡主再传信?”明太后瞪了向嬷嬷一眼,转眼看着这些人。 似乎叹了口气,又似乎有什么想不明白,有些心烦的挥了挥手:“先押在偏殿。” 待人押走,刘媪拿了盏热茶给她:“就是朝宫外递了个镯子,可能是郡主给家里递的消息。” “她在何欢殿见过秋裳的。”明太后抿了口茶,看着外头花丛中:“五娘看上去像一朵娇花,其实就是那花树下的暗影,我也猜不透她要做什么了。” “当初她将那些宫人放在我宫中,怕也是有意的。”明太后将手中的杯盏放下,静静的吸了口气:“我怕她从一开始就算计着打探 承明殿里的消息。” “这……”刘媪有些不解,毕竟两年前,端容郡主处境还不是这般的稳。 而且那时,她为何想探承明殿的消息?这谋算得也太长了些吧? 明太后却并未再深究这个,而是慢慢站起来,看着外面的夜色:“楼明光醒了吧?” 刘媪点了点头,明太后嗤笑了一声:“用一个苗广换一个楼明光……” “下令黑影,严守宫中秘道,尤其是内庭司和蒹葭宫附近。”明太后看着暗处,沉声道:“五娘想用自己为饵,以郑氏和陛下之争,匈奴和大华的和谈,将所有目光引开,怕就是想探一探那蒹葭宫吧。” 上次承恩侯府那鸟雀扑鸣,送三郎出京,这次又有楼明光中蛊,怕她的目光已然落在了蒹葭宫。 “是。”刘媪忙沉应了一声,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楼敬轩带着楼画诗和苗阳,靠着图纸在秘道里转动。 这些秘道,有的是前朝建都之时就挖出来的,有的是后来加建的,有的可能是前朝覆灭之时,临时挖的,所以与原先的建造图纸有些差距,有图纸也不是很好找。 苗阳举着火把跟在他们后面,见楼敬轩又在看地图:“这是直接去蒹葭宫吗?” 有秘道,肯定是要直接入蒹葭宫的,他感觉掌心都有些冒汗了。 楼画诗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摇了摇头:“今日午后宫中递了姐姐的一只镯子出来,那镯子是她赏给承明殿一个宫女的,那个宫女调去内庭司给她备饭食。” “所以?”苗阳终究对于这些不大懂。 楼画诗却没再解释,指了指图上一点,朝楼敬轩道:“这里。” “确定?”楼敬轩有些诧异的看着她。 楼家是建造之家,都是体力上的事情,女子根本吃不消,所以楼家女子自来只是居于内宅洗衣做饭的。 故楼家建造之术,连画图这些,都不传于女子。 比如那金尺玉佩,郎君无论嫡庶皆有,可娘子却是不能佩戴的。 楼画诗点了点头:“我能感觉得到,就是这里。” “这都行?”楼敬轩将图纸收好, 转身朝那个方向看了看,接过火把就朝那边走去。 苗阳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们兄妹,一个明显只是感觉 ,一个明显不大相信,居然还不怕死的朝那边走。 待她们转过几个弯道,楼敬轩推开一个机关,然后就见一道小门从一面墙壁中间露了出来。 他们一经出来,就见一个小宫女从阴暗的角落出来。 忙小声道:“郡主在那边房间里,我只负责带你们过去,但今天内庭司查得很严,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进去。” 苗阳听着一愣,转眼看着楼敬轩他们。 但楼敬轩已然跟着小宫女朝前走去,只得一把扯住楼画诗:“不是入蒹葭宫吗?我们来内庭司做什么?救五娘么?” “你跟着就好了。”楼画诗将他的手撇开,沉声道:“姐姐有安排,你如果想进蒹葭宫,就跟着我们。” 小宫女从一间房间进去,转过一间刑房,复又贴着一面墙转过院子。 朝前面唯一暗着昏暗灯光的房间指了指:“就是那里。” 苗阳看了看院中的禁卫,复又抬了抬头,只见房檐之上也好,屋顶之上也罢,都暗中藏了人。 五娘一介娘子,有必要看得这么严吗? 第470章 开路 第471章 长相 第472章 为质 第473章 牵挂 楼敬轩看着楼画诗朝着里间那间石室走去,猛的上前一步。 却听到机括声响起,楼画语猛的睁开眼,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冲动。 永顺帝低低的笑了:“楼七郎先回吧,明日一早,去琅琊,会有人助你,拉拢寒门,大兴府学。” 楼敬轩心中惊骇,忙道:“我还在双孝中,不敢不顾天伦。” “朕会将你父亲的六品翰林学士官衔赐于你,允你陈情,去往琅琊。”永顺帝似乎早就料到了,摆了摆手。 身后一位凤隐卫就将吏部任命的书,递给楼敬轩,并拿连环弩对着他,示意他先出去。 楼敬轩却看着楼画语,就算连环弩点在身上,依旧没有动:“不知道 陛下该如何处置舍妹?” “三郎在南疆开山,意图贯通南疆与东荒。”永顺帝毫不在意,似乎这种机密之事,不过是闲话家长:“他也知道 ,这种利国利民之事,朕不会阻拦,他这不过是为别人作嫁衣裳罢了,朕自然乐得他做。” “如若没有他,没有钱氏商号和你们,开化南疆,贯通东荒,这种事情没有人能做得成。所以……”永顺帝看了看楼画语,朝楼敬轩挥了挥手:“我会留着端容郡主的,暂押在内庭司吧。” 楼画语这会已然想明白了来龙去脉,朝楼敬轩合了合眼,让他放心去。 楼敬轩思虑了一会,方才转身离开。 “陛下……”楼画语见无人了,方才开口:“是你派人追杀我爹对不对?” 永顺帝却只是朝她挥了挥手:“天快亮了,你也回去歇着吧,免得内庭司见不着人,到时又得闹上一通。” “太后那里已然拿了曾昭容去交差了,不会想起你来,你暂时呆在内庭司,朕会让人好生招待你的,免得你在外面净惹事!”永顺帝说到最后一句时,就好像一个拿孩子无奈的家长。 “陛下!”楼画语猛的扬声,她转眼看着永顺帝:“你已无父无母,未曾享过父母之情,难道最后的子孙天伦之乐也不想要了吗?” 前世她有一年多侍奉了御榻之前,其实也没做什么,就是给永顺帝读读书,端茶喂药。 说是为妃,还不如说为女。 此时她想起永顺帝执意要看小诗儿的意愿,突然醒悟,永顺帝并不是认为她伺候得好,只是贪念那一点亲情。 那种有着血脉相连之人的亲近,是宫人所比不了的。 他这一生,从一开始就是被人利用了的。 太祖太后情深,但对于永顺帝怕并没有多少情份,从永顺帝和太后的相处就能看出。 所以永顺帝或许也是渴望亲情的,这才执意想看小诗儿一眼。 永顺帝脸色一冷,看着楼画语挥了挥手,一言不发。 凤隐卫立马将楼画语带了出去,只不过或许秘道弯曲不好走,所以也未曾将她从秘道带回内庭司,而是由太液湖边的出口,将她带了出去。 楼画语随他们走着,心中却已然悲凉成一片。 她一直在猜是谁给楼明光下毒,但她猜过太后,所以她去逼楼造。 也知道楼造在她那日离开后就入了宫,见了明太后,毕竟承明殿她安排了那么多人,施了那么大一个恩,只要有一个记得她的人情,她就不愁拿不到消息。 可她没想到,是永顺帝下的手,更没想到连苗广解蛊昏迷,苗阳和楼画诗入宫,都是永顺帝算好的。 或者说,这个局,在小诗儿施巫术那夜,永顺帝就布下了。 所以时间上才这么巧合,才会让小诗儿心中愧疚,以为是那毒誓应验了。 陈院判那透露的消息,怕也是有意的。 苗广昏迷,她们知道蒹葭宫里藏了个人,还是个巫术高手,她们自然想进来看看的,想确认那个人是谁,毕竟苗广是巫圣,能伤他的,只可能是巫圣血脉…… 这样一来,永顺帝就可以借她的手,布下伤了匈奴和亲公主的局,借机迎郑皇后回宫,解帝后反目之危,又可以将她们一网拿下。 楼画语在晨雾之中走动着,早上的迷雾越来越浓,好像越走就越往深处走。 她转眼看了看那昂立在水中的蒹葭宫,有些崩溃,不知道自己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所谓的蒹葭美人,指的到底又是什么? 心之所向,求而不得么? 楼画语总以为自己了解永顺帝,揣摩了帝心。 可她忘记了,她接触的永顺帝,是将死的永顺帝,那时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与现在的永顺帝完全不一样。 一个人处境不同,身份不同,心性多少会有点差距的。 楼画语走得很慢,凤隐卫倒也没有催她。 只是在转过太液湖边时,浓雾之中,突然转过一顶小轿。 凤隐卫忙将她拦到一侧暗处,让那顶小轿过去。 楼画语看着那小轿,雾色朦胧,抬脚的都是一些老宫人,腿脚又快又稳,不过眨眼就走了过去。 所以她也没有看清那轿上的表记,不知道是哪宫的轿子,也不知道 里面做的是什么人。 这天初亮,宫门未开,就有人在宫中行走,看方向还是朝承明殿去的。 这宫中,果然跟那宗室成婚一样,一层层的帐幕掀开,每一层上都有着惊人的东西。 楼画语到内庭司的时候,丁绍已然站在门口等了,他朝楼画语恭敬的拱了拱手:“端容郡主,失礼了。” 说着将手搭在楼画语肩膀上,楼画语只感觉一股热气顺着肩膀飞快朝下。 不过眨眼间,身上雾水立马蒸干,半点都看不出她从浓雾之中而回的样子。 楼画语侧目看着丁绍:“没想到丁老官也会巫术。” “哪里,郡主见笑了,只不过活得久些,见得多了些。”丁绍脸上的折子好像开了花一般,朝楼画语笑着引了引手:“路已经给郡主开好了,郡主请回吧,老奴就不送郡主进去了。” 楼画语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着她的房间而去。 只是在要伸手推门的时候,却听到丁绍清咳了一声,朝她指了指房梁上方。 顺着他手指抬了抬手,却见房梁上趴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雪白蜘蛛,一根晶莹的蛛丝正好横在房门口,刚才她若一伸手,必然会碰到那根蛛丝。 丁绍远远的朝楼画语道:“陛下有旨,郡主既然入了内庭司,就好好呆在房中吧。呆会送来笔墨,郡主给三殿下写封平安信,免得他牵挂。” 他一挥手,那只蜘蛛爬了两下,那根蛛丝立马又被牵了回去。 楼画语苦笑的推开了门,走到房中,然后关了门。 第474章 去信 承明殿中,明太后看着跪在地上半夜,却依旧昂着头一脸不愤的曾昭容,心中只是冷笑。 “太后。”曾十三娘跪到天明方才见着明太后,忙道:“臣妾当真只是见陛下与两位妹妹在一块,十分欢乐,心中有些憋闷,这才一个人外出走走的。” 明太后只是低垂着眼,不说话。 曾十三娘忙又道:“臣妾也不知道蒹葭宫外有这么多禁卫,只是对蒹葭宫向往无比!” 说到这里,她脸色微红,却依旧昂着头,一脸娇横:“我本以为陛下对我算是真心,会让我住进蒹葭宫,哪知道!” 她说到这里,眼中尽失落,却紧抿着嘴,宛如当初那个打马入宫,拉弓射花的任性娇娘。 明太后沉眼看着她,只是勾着嘴角依旧未开口。 一边刘媪将茶递给明太后,悄声说了句:“打探过了,蒹葭宫后来并没有动静。” 明太后沉了沉眼,看着跪在那里依旧一脸爱而不得模样的曾十三娘,起身就走了。 “太后,太后!”曾十三娘见她走了,心中突然有些惶恐,忙叫道:“臣妾知道错了。” 可太后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了出去。 刘媪却朝她道:“昭容别急,太后没有怪罪的意思,只是皇后不在宫中,刚出了端容郡主的事情,所以宫中戒备森严了些。” 曾十三娘跪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眨眼道:“连正常走动都不行吗?” 刘媪只是笑了笑,这位昭容看上去依旧是天真少女般的模样,可在宫中呆了两年的人,哪还有天真少女啊。 有谁半夜不带宫人,独自走那么远的? 安抚的笑道:“昭容先稍待,等太后气消了就好了。” 说罢就转去了殿门,大概是给明太后备早点去了。 转过正殿,却见向嬷嬷已然来了,正向明太后道:“端容郡主,昨晚确实没有离开。” 明太后却只是摆了摆手,沉声道:“她有没有离开,你们怕是不知道 。” 巫蛊之术,有多诡异,她是亲眼见过的。 朝刘媪摆了摆手:“你随她去看看。” 刘媪笑着点了点头,复又道:“那曾昭容?” “跪到中午,就放回去吧。”明太后冷 哼一声,这被人利用了的人,罚了也没什么意思。 曾十三娘这会跪在偏殿,也知道 自己怕是被楼五娘作了筏子,心中复又有些激愤,却又说不出的无奈。 如若不是她想反拿 楼五娘的把柄,也不会亲自去引路,更不会走去蒹葭宫。 楼五娘这都是算好了的! 楼敬轩回到承恩侯府,却见一个穿着黑袍的人站在他院门口,朝他拱手道:“七郎君可算回来了,陛下怕郎君此去琅琊危险,故让在下随身伺候。” “叫什么?”楼敬轩冷 哼一声,大步朝里走去:“有人见到你进来没?” “殿下唤在下隐十九就行。”那人朝楼敬轩笑了笑,轻声道:“门外的马匹已然备好了,七郎君稍稍收拾一下就走吧,十一郎那里……” “宋金也是你们的人,不用说了。”楼敬轩冷笑一声,有些苦恼的笑了笑。 五娘早就怀疑过宋金,只是不知道 他到底是哪来的人。 毕竟当初爹爹负伤而归,是他引导五娘发现那是中了蛊毒。 楼敬轩并未能收拾多少行李,他本来随身要带的东西并不多,粗粗收拾了一下,给楼敬辕留了封信,给楼造带了个口信,就随隐十九走了。 那信上并没有提其他的,只是让楼敬辕跟着宋金好好习武艺,凡事不要焦躁,两个姐姐在宫中要住一些时日,让他照顾好爹爹,家是自有人照料他。 楼敬辕看到信后,抬眼看了看在院中练功的宋金,低目录复又将信看了一遍。 确定信中只有宋金提了名字后,沉眼方才放下。 哥哥姐姐虽未曾阻止他和宋金习武,却不会这般淳淳教导他的。 他转身出房,朝宋金拱手道:“师父,我们开始晚练吧。” “不怕吃苦了?”宋金呵呵的笑,沉声道:“那从明晚起,随我在京中跑圈,一圈圈开始。” “是!”楼敬辕恭敬的拱手,目光却沉沉的看着脚下的皂靴。 哥哥姐姐以往无论什么都能隐住,他也可以的! 楼画语在内庭司里,第二日一早,就有人奉命送了一应用具进来。 虽说不上奢华,却一改原先的简朴,还有备了纸笔,让她写信的,还有宫人贴心的给她研好墨,铺好纸。 楼画语走过去,提笔之时,那宫人依旧拿 着墨条轻轻的研磨着。 看这样子,就是来监视她写信的。 楼画语提笔,写了几句闲话,崔老夫人丧事办好了啊,府中兄弟皆安啊,楼贵妃安啊之类的,然后报了个平安。 写完后,她连收都不收,任由那宫人看了一遍,帮她折好装在信封中间拿了出去。 永顺帝既然肯让自己写信,必然也是有办法送到姬瑾手中的。 只是他信于不信,都不重要了。 这封信就已然表明,自己在永 顺帝手中了,只不过还活着,还能写信。 而楼贵妃,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势比以往更强。 承恩侯府的苗广,在楼敬轩离开后,就醒了过来。 他走到院外,看着坐在那里的楼明光,沉了沉眼,轻笑道:“曾几何时,我很羡慕你。” 说罢,摇头大笑,大步朝外走去。 以前他想过无数次,要进这承恩侯府看一眼,看看那个拉着他的手,害怕得双眼都是泪光,却依旧沉着的问他怎么办,怎么才能活的小女孩长大后是什么样。 可最终,是自己逼死了她。 他真正踏入承恩侯府时,却又是帮着永顺帝算计她的子女。 他一刻都不要留,更有些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接任巫圣。 苗广走后,坐在石桌前发呆的楼明光眼角闪过水光,张了张嘴,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端容郡主对匈奴阿诺亚公主下毒之事,太医院查了毒,确定郡主发钗银针里的毒,与阿诺亚中的毒不一样。 大王子却扯着不放,说阿索玛和阿诺亚都确定是同样的银针。 因此铁沁尔部联合西凉大军,往前开进了三十里。 永顺帝复又派朝臣前往护国寺,迎接郑皇后回宫,并去旨宣镇北王秦昊,前往漠北,以镇匈奴大军。 可郑皇后,依旧以祈福关系皇族子嗣为由,延绵皇族子嗣,乃是皇后之重责。 任由朝臣在护国寺外跪求,不肯回宫。 小小一件下毒之事,拖了好几天,依旧未解,两国却已然开战在即。 南疆,姬瑾收到京中快信。 看着上面写着:郡主被押内庭司 猛的就站了起来! 第475章 自立 颜铁明在一边和阿壮以及众位土司,说着下一步要选在哪里操练新招的兵丁,见姬瑾这样,也吓了一跳。 “你们谈。”姬瑾摆了摆手,大步朝外走去。 到了外头,这才颤抖着手,将那封只看了一眼的信再次拿了出来。 信上细细的说了近来承恩侯府之事,以及楼画语为何突然被羁押在京。 另外,那信后,还有一封楼画语给他的信。 信封后暗号标志的日期,楼画语所写的那封信其实早写了一日,却因为并未快马加送,所以跟刚才那封一块到的。 姬瑾想到刚才京中禀告的情况,沉了沉眼,捏着信封一撕。 用力过度将整个信封撕成了两半,内里的信纸也随即破裂开来。 姬瑾心中突然有些发凉,上次也有这样一张纸,被他一不小心就撕成了两半。 后来,他从镇北王府与秦昊醉酒一场,借着醉酒之由,一个人躲在房中,拿浆糊和裱纸,糊了半天。 这次又是这样…… 难不成,他与五娘,当真会如此纸! 姬瑾颤抖着手,沉吸了口气,慢慢的将纸拿起。 双手捧着,小心的凑合在一起,低垂着眼看去。 信是楼画语晚上写的,开头就写着:三郎,见信安,抬头见月,忆之与三郎同赏秋月之情…… 然后就是写了她为何要入宫,谋划如何如何。 姬瑾虽早有料到,这事是她事先预谋的。 可看到最后,捏着信的手指,依旧发白。 再拿起信时,他却再也不想往下看,目光只是沉沉的看着信头的前两行。 这是五娘第一次唤他“三郎”,也是第一次写信,这般坦然的提及想思之情。 可后头却是,一往而去的绝情! 姬瑾一直都知道,五娘心性冷 ,在她心中,父母亲人,就连钱越、钱通仁,甚至秦昊,都或许比他重要。 可他没想到,她居然以身为饵。 明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不爱惜性命,要去宫中搅那浑水,要去探什么真相! 捏着信,将上头的“三郎”二字,看了又看。 “郎”字最后一笔,有些颤,也不知道五娘提笔之时,是激动,还是羞涩,或是不安…… 姬瑾伸手将破裂的信纸叠在一块,手指在那小小的竖上划了又划。 抬头看着远处绿水绕山,然后将信纸收入怀中。 转身沉喝了一声:“乔彦杰,随我去找钱越。” 乔彦杰正在那头看钱越所给的凤涅卫的操练,听到他的唤声,忙安排人手去备马。 “三哥,可是京中有了动静?”他有些担心的看着姬瑾,三哥这几日心情本来不错的,这会却好像带着怒意。 他们这些亲卫,跟着三哥有些年头了,当三哥面露怒意时,那只是想发火。 可如若跟现在这般,脸色发沉,双目发冷,却又看不出喜怒时,这才是真的动怒了,而且事还很大。 当初在通县,在怀庆时,三哥就是这般的。 “郡主被押入了内庭司。”姬瑾接过送来的缰绳,翻身上马:“钱越应该知道了,让凤涅卫先一步去报信,让他在村寨中等我。” 乔彦杰忙朝操练的凤涅卫摆了摆手,示意去两个人。 这才翻身随姬瑾上马:“可有受刑?” “暂时不会。”姬瑾驱马快行,示意他并驱。 可内庭司就算不受刑,只要想到五娘在宫中煎熬,他就好像自己在煎熬一般。 只是乔彦杰哪敢与他并驱,落后一个马头,跟着他。 姬瑾扭头看了看他,这才道:“你不用跟我去村寨,带人直接去太原,让老师将那一万叶家军清点一下。” 乔彦杰听着,心中一动,抬眼看着姬瑾,却只能看着他的后脑。 “老师肯定比我们早收到消息,必然有应对之策,你先过去,与他汇合,待我消息。”姬瑾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半点怒气的样子。 乔彦杰却知道,他这是已然怒极。 “你到溯阳后,直接去信孟英,让他清点怀庆兵马,如若……”姬瑾沉吸了口气,冷 声道:“如若真有那一日,不要管南疆东荒如何,让他带着人马转杀入河北道,然后围困萦阳!” 太原有一万叶家军,且太原离京都近,日夜兼程的话,不过三日就可以兵临京都,就算外城被拦,以叶英信之勇,无人可阻。 萦阳是郑皇后的根源,只有围困萦阳,郑皇后才不会为难五娘。 乔彦杰知道三哥怒了,可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勇猛,冲冠一怒为红颜,直接两处兴兵。 “南疆这边的人手,我会和颜铁明安排,你将凤涅卫交接好就行了。”姬瑾思索着,算是将这事交待完了。 路上复又就一些细节,还有调动的人手,两人商量了一下。 从凤涅卫所在的村寨,去钱越的村寨,抄小路,也不过是一天一夜的路程,毕竟钱越不会让凤涅卫离村寨太远。 这些人,是前任巫圣留着保护钱氏的,可惜钱氏没用上,钱越为了五娘,交到了自己手中。 姬瑾自然是日夜兼程的,南疆的山路虽然险俊,他却依旧能一手控马,一手拿着南疆堪舆图看。 楼明光游历之多,眼光之独到,加上楼家从小练就的绘图技艺,他所画的堪舆图,让人一目了然,小到溪河暗流,皆有标注。 姬瑾看着堪舆图,在心中暗记着要用到的地方。 待第二日黄昏 ,到达 钱越村寨时,却见钱越站在那高楼之上,朝下看。 见姬瑾下马,远远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去。 姬瑾连奔一夜,半点疲惫都不见,一路快步上了高楼。 朝钱越拱了拱手:“外公。” 钱越低嗯了一声,朝远处一座钟楼指了指:“上次十一去敲钟时,好像才在眼前。” 楼敬辕去敲丧钟,正是钱氏死的时候。 可钱氏才死不到半年,一切就变得不成样了。 “我来见过外公,就要入京了。”姬瑾将双手撑在扶廊之上。 转眼看着钱越道:“我只是来问外公一声,南疆若想开化,怕是靠大华是不行的了。” “因为士族太多,且自视清高,根基深厚,就算打压下去,没有几十年,依旧不可能士庶相同,就像现在士庶不能通婚,这点习俗怕是近几十年都不可能改变。” “你想说什么?”钱越转眼看着姬瑾,冷笑道:“你就是被你那个皇帝爹教得太有野心。” 这点姬瑾从来没有否认,只是低笑道:“如若没有依靠,我依旧护不住五娘。” 他抬眼看了看那条蜿蜒朝远处的河道,上次他和五娘游河,当真是人生至美。 沉吸了口气道:“如若此次我入京,能将五娘带回,无论南疆水路有没有与东荒相通,我都希望外公能助我,让南疆自立!” 第476章 夷朝 南疆与大华,一为华民,一为夷民,本就是外族。 在前朝之前,一直都在大华疆域之外。 只是前朝太祖从南疆走出去,这才并了疆域,但南疆依旧自治,不纳赋税,不缴兵丁。 可南疆却人口极少,就算有土司七十二路,每个土司所管也不过是几个村寨,极为零星分散。 一旦自立,如若大华开兵而入,夷民虽能避入十万大山自守,却无望驱敌。 或者说,如若有暗中小批高手潜入,连自守都难。 钱越看着姬瑾,轻声道:“自来都是拥兵方能自立?现在你在南疆有什么?兵不过万,文无良臣,武无强将!就靠周庄成从外头给你送进来那几个人?” 这确实是实话,南疆少有开学,众人只要民生,不管政学。 所有村寨的土司能讲华语,还是在大华初立之后,钱氏商号走动,与外通商需要华语,这才选了会华语的人当土司。 可真的说起来,能与外通商,能学华语的,哪个不是家境良好,不为生计发愁,才有时间去学东西。 普通夷民,从小就要上山采药,下河打渔,南疆之中并无学政。 他们学的不过就是山里土里,河边崖上采药打渔的谋生之道,管的也不过是一日两餐,有时连这都管不了。 姬瑾沉了沉眼,眼中有些发痛,所见的繁华,不过就是那无数淤泥之中开出的那几朵青莲,谁又能见着,那淤泥在下,无数人的挣扎。 确切的说,他们也算不着挣扎。 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般过日子,已然从中找到了乐趣。 两人凭栏而望,说不出的惆怅。 可姬瑾转眼,看着两人皆是夷民单褂,脸如青铜,似乎又不如诗中那少年风流,或是中年儒士那书卷之气,没有惆怅的模样。 干干的沉笑了两声:“拥兵之事,外公无须担心,只要自立,我可以说动林府尹,以溯阳为门户,将所有战事阻隔在溯阳,不入南疆!” 钱越却依旧摇头:“那你认为我为何定要帮你?你该知道 ,你那皇帝爹是什么人,南疆只要不叛乱,他就不会管我们,因为巫圣一派为他所用,可换取南疆太平。” “那五娘呢?”姬瑾看着钱越,沉声道:“巫圣一脉 为他所用,五娘他们呢?跟二舅母一样,从一早就是你们的弃子对不对?” “钱氏商号一开始对她们的允取允求,就当是给她们愧疚的补偿了对不对?”姬瑾猛的一拍拦杆,转身就要离开。 他是个郎君,自来被陛下教导着要生杀予夺,所以陛下要杀他,他可以谋划着出京,如何拥兵,如何自立,如何生存且反扑…… 可五娘是个娘子,且心性敏感多疑,凡事自省之人,有什么痛楚,她都深埋于心。 姬瑾不知道,当她知道最信任的外公从一早就将她推出去时,她当时是什么样的心境。 “前朝巫蛊之乱,你可听说过。”钱越却在身后突然扬声。 姬瑾猛的回头,巫蛊之术被禁,他是知道的,可前朝本就以巫蛊兴的国,后头虽并未大兴巫蛊之术,何来“乱”之说? “前朝太祖以巫蛊之术立身,从南疆出,以巫蛊治病救人,从而开教立派,后带信众兴兵反了之前的暴凌皇朝。”钱越似乎对这种往事如数家珍。 看着姬瑾冷 声道:“夷太祖立夷朝后,南疆本以为会受利,却并没有,他只是从南疆选取巫蛊之师,前往大华,开学设馆,为华人医病理事,却又规定他们不能使用巫术,以免引起华人恐惧。” “他走出之后,自然有文臣相辅,世家相佐,他已然知道巫蛊可以立派,却不能兴国。”钱越说到这里却几乎是嘲讽。 “夷仁宗之时,夷朝立百年,不过四代。那年南疆连绵大雨,民不聊生,有蛊师入京,求夷仁宗迁夷民入华,暂避灾洪。可华人惧怕,仁宗不允。”钱越半张着嘴,沉吸了口气。 过了半晌方才道:“南疆众土司无法,只得派出会华语的蛊师入大华,与夷教一般,行走四处治病看事,换诊金收信徒,将得来的东西送入南疆。你们现在看的那本禁书《巫蛊纪事》,就是那一批人根据所看之症写而分发的,可此举惹得仁宗大怒。” “仁宗派凤隐卫暗杀所有进入大华的蛊师,后又让派凤隐卫潜入南疆,射杀南疆会巫蛊之人,以绝巫蛊再立教之可能。只有巫圣一脉为求生存,向夷朝称臣,从此巫圣须年年入朝参拜。”钱越说到这里,双目闪光。 扭头看着姬瑾:“从那之后,夷民再未入过大华,你所见钱氏济仁堂的巫医,其实只是在溯阳收的华民。当时整个南疆皆是哀嚎,与大华几乎绝立,再不与大华通,连溯阳都不入。” “而夷仁宗,因此举稳定世家所需,治了巫蛊之乱,从而谥号为仁。夷朝以夷为号,却从未想过夷民所需,以巫蛊开国,却又断绝巫蛊之术,大华立后,更是连夷朝称号都取消了,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朝政皇权。”钱越低呵呵的笑。 似乎说着什么笑话:“他的仁,是用南疆上万蛊师的命换来的,你说南疆要自立,你可知现在凤隐卫在何处?就在你那皇帝爹手中!” “你可知,为何当初阿摩逃回南疆,要创凤涅卫。”钱越声音越发的高,指着姬瑾道:“她也怕的,可她想过她的女儿会被杀死,却没想到,死的不是凤隐卫的手下,而是人心之下。” 姬瑾低垂着头,看着钱越,这位老人虽裹着缠头,却依旧可见两鬓成霜。 前朝旧事,已随风去,可有些东西却已然浸入了骨子里,比如夷民不入大华,或是夷民不再信任朝堂。 “你想自立,没有人会帮你。”钱越拍了拍拦杆,有些可笑的道:“他们大概就想这样碌碌无为的地里刨食吧,你又何必将他们拉入战事之中,还是一场不知胜负的战事。” “就算你成了,南疆开立,必引入华人,开学立教。”钱越看着河边丢着石子玩跳的孩子童,苦声道:“那在你所说的几十年后,这里的夷民就不会这么淳朴。” “就像夷太祖,他走出南疆时,想的只是谋一口吃食,可最后,他想的是皇权在握,延绵万年,已忘初心。”钱越嗤笑了一声。 似自嘲又似无奈:“南疆现在就很好,我会以商通道,做得更好,但不会自立。” 第477章 夜羽 姬瑾知道提出南疆自立,会有阻碍,最大的阻力定然也是来自于钱越。 对于其他土司和夷民,以他的了解,只要有好处的事情,他们都可以用命来拼。 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就算不为了自己谋一条出路,总想着为子孙后代谋划一个好的出处。 就像阿果土司那样,她一个寡妇,带着半村寨的寡妇,她不认什么人,也不认什么官,她认的只是有盐吃,有衣穿,孩子有爹娘,她不用时常担心村寨被人抢,土地被人抢! 但姬瑾所想的,是钱越会因前任巫圣托孤之情,不肯相助于他。 却没想,钱越最终想的,不过就是不想夷民,变得和华民一般,分成士庶,有世家有寒门…… 姬瑾站在高楼转角,看着钱越道:“就算南疆不自立,我依旧会带五娘回南疆。” 他微微侧眼,那高楼旁边的左侧小楼,就是五娘住的。 如若接得五娘来南疆,以他现在的能力,建不起这样的高楼,也没有钱越这般完整的村寨。 五娘定然要受些苦,可他不想再与五娘分离了,天南地北已然太久。 这次煎熬,让他心中知道,如若五娘不在眼前,这般事情怕会多有发生。 钱越顺着姬瑾的目光看去,已然长了褐色老年斑的手紧握着那扶手,闭着眼沉声道:“这是她的家。” “多谢!”姬瑾得了这句话,转身对着钱越。 却并没有拱手,而是随着夷民的礼仪,右手抚肩,对着钱越鞠了一躬。 钱越朝他挥了挥手,看着姬瑾快步朝高楼之下而去。 伸手解下腰侧号角,放在嘴边,猛的昂头。 号角的声音在村寨之中回荡,只是这次却并不是如往常一样,一口气吹最到后,呜咽长鸣。 而是如有曲调一般,三短一长,如此循环。 姬瑾知道音律,自然知道这次号角有所不同,却并未回头看在,而是大步朝下走去。 身后号角长鸣不绝,姬瑾一转出木屋,却见村寨里忙碌的众人,见他下来。 纷纷以手抚肩,对他行礼。 更有青壮手抽出弯刀,在腰侧刀鞘之上应喝着钱越吹号的节拍,敲打着。 姬瑾突然想起,阿壮跟他提过。 南疆有一道最高的礼仪,送征战的男子出门,就是以刀相应号角,金戈应牛角号! 他以手扶肩朝众还礼,翻身上马,朝众人点了点头,策马而去。 钱越以南疆出征的最高礼仪送他走,他定然要将五娘带回的! 从村寨入溯阳这条道,他走过好几次了,十分熟悉。 只是以往他来,都是五娘在村寨中等他,这次,却是他从村寨出去,迎五娘回来。 本以为京都才是他们的家,他深入漠北,孤军奋险,只为日下战功,让永顺帝满意,好早一日迎五娘入京。 却没想到,世事往往是弄人的,是他将五娘推入了京都那个牢笼。 姬瑾用力一抽马背,快马转过弯曲的山道,碎石顺着山体滚入下面的河道之中。 他想起五娘当初在游河时说起,她前世被困在蒹葭宫,听着残荷呜咽,夜夜不得安眠。 以至她幻生而回,依旧靠安神香入睡。 现在她被困在内庭司,连囚笼都不如前世奢华,姬瑾岂能不心焦。 他的五娘…… 重活一世,本该大杀四方,青云万里,岂能再让人折翼。 姬瑾昂首长喝一声,声音夹着凄厉和不甘,震得秋叶簌簌,惊鸟啼鸣。 秦昊在萦阳已然拿 下了整个备防,连郑氏老宅附近,他都以守护之名,布下两千精兵。 他知道永顺帝或许不会对郑氏动杀戮,但必然会围困住。 在他收到楼画语被羁押在内庭司,且楼九娘被困太液池底,楼敬轩被凤隐卫送往琅琊,为永顺帝兴府学时,整个人都惊住了。 但转念想了想,就知道楼画语为何要这般做了。 只是眼前一直闪过,前世他带兵杀入蒹葭宫,隔着帘幔看着五娘的眼。 那时她不过是被禁宫中一年,整个人好像都失去了活力,一双眼中也再没有了光泽。 她隔着帘幔看着自己,那眼底有许多情绪,却来得迟缓,似乎震惊了,又好像人被囚禁得呆滞。 现在姬瑾已然在南疆开山,陛下自来顾全大局,定然不会让她出事,而是让她为质,以要挟姬瑾。 秦昊将那传来的信折好,收在袖中。 虽知道她不会有事,可怕也是煎熬啊,毕竟一个被囚禁过的人,再入囚笼,心中会焦虑不安的。 秦昊想了想,还是让人备了酒席,待院中无人后,朝暗处招了招:“出来喝杯酒,问你几个问题。” 他身边跟着的暗卫,虽不是凤隐卫,却是永顺帝一起选拔的,最最拔尖的入凤隐卫,其次的就给他和信王当暗卫。 层层选拔之中,他的暗卫总有一些和凤隐卫认识的,加上平时过往总会交集几次,多少有些暗中的交情。 秦昊的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人影从暗处的墙角梁下跃了出来。一身黑衣,似乎要与夜色融合无一体,如若不是他下来,谁也不会看出那里有一个人。 秦昊倒了酒,递给他道:“我想要宫中凤隐卫的消息,有关端容郡主的。” 那暗卫看了看秦昊,捏着酒杯,沉眼看着清澈见过的酒水。 脸上绣着火纹的面罩,只露着双眼,可眼中却带着无奈。 他看了秦昊一眼,终究取下面罩,将酒水一饮而尽:“端容郡主,心机太深,王爷怕是已经被她圈入计划之中了。” 秦昊倒着酒的手一抖,沉了沉眼,突然想起那日落在酒水中的那一滴泪。 她终究不是无情的,可到了今日这一步,自己岂能不管。 将酒壶放下,秦昊给对面的暗卫倒满,举杯相敬:“有劳了。” 酒杯轻碰,那人看着秦昊,将酒一饮而尽,却再也不肯喝了,戴上面罩,转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他们这种人,是不该有感情的。 可日复一日的看着一个人,无聊之时,总会想着,他这样做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伤心,为什么发怒,为什么会笑…… 他见秦昊笑得最多的时候,就是端容郡主住在镇北王府的那半月,他每日都在笑,开怀而舒心。 秦昊待人走后,拎着酒壶,直接对着壶嘴而饮。 倒满壶皆尽后,方才放下。 起身解下腰侧那片玉佩,放在手中。 这片玉佩,他给了五娘,五娘给了楼敬轩,可他用过一次,就被收回了。 毕竟夜羽不能为外人所用,能让楼敬轩一次,已然是看在五娘的份上了。 秦昊手指摩娑着玉佩,这玉佩他送给五娘两次了。 前世到他死,五娘都没有用,最后她有没有用,他也不知道,五娘没有说,苗广虽有听苗阳提起,却也只告诉了陛下。 这世给了一次,她转手赠给了楼敬轩。 但她现在…… 秦昊沉叹了口气,将玉佩晃了晃。 夜色之中,有人如羽般飘落在他身前。 “送去承恩侯府,给楼十一郎,让他用一次。另派人守着他,保证他的安全。”秦昊将玉佩沉沉递了出去。 内庭司现在进不去了,可他至少可以帮五娘守着她弟弟。 第478章 合适 护国寺外,凤驾已然焦了两日了,原本只是礼部和宗正寺的人。 这次来的时候,已然是六部官员,且以参知政事林樊为首,另有郑太师之子郑岷,代父郑太师相迎。 朝臣都极力迎郑皇后回宫,昨日晚间离开,今日早朝都未去,全部转到了护国寺,恭迎郑皇后。 护国寺内,王道珍陪郑皇后抄着经文,庆阳公主在一边研着墨,荣恩郡主程依依在玩着布偶。 丁绍站在门口,拱手看着郑皇后道:“朝臣已然是第二日了,明日宗室和公侯府都会过来,镇北王后日回京,也会来的。” “如若皇后不肯回宫,再往后,怕宗室太妃她们也会来。”丁绍抬眼,看了看郑皇后:“这几日宫中并不太平,还请皇后回宫吧。” 郑皇后低笑了一声,丁绍说了这么多,其实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镇北王后日回京,表示陛下已解了萦阳之围。 她倒不着急,而是将抄录的那份经文写完,方才扭头朝王道珍说到:“我不方便出去,你去跟外头跪着的那些人说一声,这子嗣之事,岂能儿戏。” “姬氏从开国以来,就被世人谈及杀戮太重,所以才子嗣不兴。本宫乃是皇后,六宫之主,没有谁比本宫来祈福更合适的了。别说宫中之事,就算大华起了战事,也没有什么比皇家子嗣重要的了。”郑皇后看着王道珍一字一句的说着。 站在门边的丁绍眼皮跳了一下,嘴角勾着的笑却依旧未曾动。 王道珍起身朝郑皇后福了一礼,这才朝丁绍道:“丁老官随本宫来吧。” “有劳秦王妃了。”丁绍脸色依旧带着笑。 两人对视一眼,皆明白了郑皇后的意思。 王道珍随着丁绍朝外走,丁绍自然落后三步,王道珍身边的女官也落后他一步。 “秦王妃。”丁绍弯腰跟在后面,轻声道:“您给老奴出个主意吧,这皇后娘娘一直不肯回宫,可宫中大小事务无人决断,前有端容郡主下毒之事,后有曾昭容孤身夜探太液池。” “这皇后不在宫中啊,她们都……”丁绍拉长着嗓子,满脸的不愤,好像为皇后抱不平。 王道珍却低低笑了笑:“皇后娘娘不是说了吗,她要为皇族子嗣祈福,她是皇后最合适,难不成还有人比她更合适为皇族子嗣祈福的么?” 她说着,拢了拢袖子,捂住小腹道:“也怪我肚子不争气。” “老奴该死!该死!”丁绍忙拿起手掌,轻轻扇了扇自己的脸:“提了不该提的话,惹王妃不开心。” “哪能怪你啊。”王道珍笑着摇了摇头。 出了郑皇后的院子,外头已然有小轿等着了,王道珍上了轿,由丁绍和一众女官跟着。 到了护国寺外,王道珍下了轿,立于护国寺那一百零八阶的台阶之上,看着众朝臣道:“皇后口谕。” 郑皇后的话里,有另一层意思,她虽身为皇后,一旦出来,百官跪见,自然不好。 可让王道珍转叙,却又有为难她的意思,怕是不满她和庆阳公主走得太近。 只有以口谕的形式说出来,王道珍方才不落人话柄。 她一字不落的将郑皇后的话说了,连语气都不差丝毫。 待说完后,双手并拢,朝众朝臣拱手一礼,转身就进了小轿,再次入了护国寺。 林樊等人看着紧闭的护国寺大门,议论纷纷。 林樊看着朝山下走的郑岷,忙快两步追上去:“郑大人,您看皇后这是什么意思?” 郑岷却只是笑了笑:“皇后娘娘为皇族子嗣祈福之心极诚,这意思不是很明白吗?” 林樊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道:“不瞒郑大人啊,这萦阳之围已解,镇北王也回京了,可铁沁尔部怎的还陈兵于西凉。” “这大人问我就不对了吧?”郑岷摇头朝下走,捏着颌下长须:“让铁沁尔部借道西凉的是袁崇信,参知大人该去问谢氏之人才是。” “这铁沁尔部的可汗,可是……”林樊笑着说了一半。 郑岷却猛的回头看着他,沉声道:“参知大人要说什么?” “无事。”林樊拱了拱手,让了半步,让他先行。 待看着郑岷快步下了石阶,方才摇头叹气。 铁沁尔部确实是由袁崇信引入西凉的,可铁沁尔部的可汗却是郑氏庶房娘子所生,他能当上可汗,也是因为有郑氏的大力支持。 现在铁沁尔部在西凉不退,漠北匈奴又有集兵之相,岂非郑氏相逼。 众人回到京中,由林樊和丁绍去泰和殿禀报了永顺帝。 他倒是神情十分平淡,好像早有预料一般。 “皇后最合适为皇族子嗣祈福啊?”永顺帝呵呵的低笑。 朝丁绍道:“你去承明殿,将今日迎接之事,转告太后吧。” 林樊心头一动,忙跪在地上:“陛下!” 他是得太祖提拔,方才从一介寒门幕僚,官居二品,参领全国政事。 太祖去时,召他入榻前,只提了两件事,一是让他忠心扶佐陛下,二是让他照料太后晚年。 现在陛下政事已稳,世家也有衰败之相,可太后…… “太后乃是朕的母后,朕自然知道。”永顺帝朝林樊摆了摆手。 起身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朕知太祖临终相托之事,必然不会让爱卿为难。” “可让太后得知皇后之言,为顾全大局,太后定然会自请前往护国寺。”林樊看着永顺帝。 这位他小时候抱着骑过马,也由他讲解过如何施政,如何收税的陛下。 已然是一个成功的帝王,而不再是那个,安静的坐在一边,看着太祖与他们这些幕僚商谈大事的小郎君。 眼角突然有点发热,心头却慢慢变冷。 “老臣……”林樊将永顺帝扶着的手收回,朝永顺帝一揖而下:“明白了。” 不用丁绍去,明太后就知道郑皇后在护国寺之言。 毕竟王道珍当着去迎接的朝臣这般说,她岂有不知道之理。 黑影虽不如前朝皇室的凤隐卫,却是太祖留给她防身的。 她看着刘媪,沉声道:“陛下终究与我离了心了,虽太祖早有预料,可走到今日,我还是有些寒心啊。” “太后。”刘媪看着明太后的眼,轻声道:“此事也不是没有转机,皇后……” “我与皇后只不过是婆媳之争,我又不是她的正经婆婆,岂能与国事相提并论,三郎在外,秦昊心性已然不坚,匈奴战事不能再起了。”明太后沉了口气。 朝刘媪道:“准备着吧。” 第479章 大鱼 丁绍到承明殿的时候,刘媪早早的就在门口迎着了。 “刘媪。”对于这位从姬水一路伴太后的老媪,丁绍自也是敬着的,远远的就拱了拱手,快步迎了上去。 刘媪笑着还礼:“今日护国寺的事情,太后已经知道了,劳您去礼部宣旨,明日一早,太后出京前往护国寺,代皇后为姬氏皇族祈福,换皇后回宫。” “唉。”丁绍无奈的应了一声,看着刘媪道:“太后何必……” 刘媪沉眼看着他,他那些虚假的场面话倒也说不出来,只得沉声道:“陛下也为难,郑氏在匈奴和西凉经营多年,已然渗透,那铁沁尔部的可汗其实还不就是郑氏……” “丁老官慎言。”刘媪朝他福了福身,轻笑道:“太后还要收拾箱笼,就不陪您闲话了。” “是……是……”丁绍朝刘媪拱了拱手,沉眼摇头。 待刘媪转身进了承明殿,他慢慢直起身,摇头叹气低笑。 刘媪进去后,明太后朝她道:“好了么?” “太后当真要去?”刘媪有些为难,转眼看了看道:“只不过去护国寺几日,为子嗣祈福也算是幸事。” “你别安慰我。”明太后朝她摆了摆手。 将头上的玉簪换成普通的簪子:“皇后是天之娇女,天命之凰,郑氏在大华境内,乃是第一世家,在漠北和西凉更也说一不二,她哪里受过这般气,终究还是得我去哄着。” 刘媪低沉不语,帮她将头发盘成普通老嬷嬷的发式。 待弄好后,明太后朝她招了招手:“我们老姐妹难得可这样相伴出去走动。” “太后仁慈。”刘媪笑着退了一步,依旧让明太后半步。 楼画语在内庭司有些时日了,虽说吃穿住行皆在那一间房子内,不过伺候的人毕竟是宫中的,也并未让她吃太多苦,只是不过简朴了些而已。 房中的书,也无非是什么《女戒》、《孝经》之类的,着实没什么看头。 但闲着一日还好,过两三日再看《烈女传》,发现也挺有意思的。 明太后随着刘媪到内庭司,向嬷嬷自然早在那里等着,引着刘媪到门口:“这房上有一只雪玉蛛,是丁老官养的。” 雪玉蛛是什么,明太后并不知道 ,但刘媪却是知道的。 朝向嬷嬷道:“饭食怎么送进去?” 向嬷嬷从怀是掏出一粒香丸,不过是黄豆大小:“每日早上,丁老官送来三粒,燃着香方能进去,却只有一刻钟。” 那香太小,燃起来烟所能薰的也就是一个人,进进去去还有时间限制。 “燃香吧,我为五娘送午膳。”明太后看着那一粒香,倒也没有多为难。 向嬷嬷脸色微变,太后为她送饭,这有些过了。 倒是刘媪神态沉静,似乎并不当回事。 待明太后将准备好的午膳端着,向嬷嬷忙将那粒香用一个交缠枝花银制滚动香薰球给她点着,将银链交缠于腰间。 楼画语正在看《烈女传》,听着外头有着银铃滚动之声。 头也不抬的勾嘴笑道:“这银香薰可是钱氏商号从楼家那里特定制的,一个银香薰球,价比同样重的黄金不下十倍,一般都是成对的制。” “看样子五娘不只眼力好,现在连耳力都很好了。”明太后端着东西进来,随手将门复又关上。 那雪玉蛛只闻烟,一旦无烟,立马爬了出来,明视的蛛丝交横在门边上。 “那香薰球乃是以地动浑天仪的平衡之理所制,无论如何颠簸翻转,内里香灰皆不会洒漏,动的时候左移右动,与普通的银铃不同。”楼画语放下手中的书。 抬眼看着明太后,慢慢起身福了一礼:“见过太后,我其实挺不希望看到您来这里的。” 明太后将托盘放在一边桌上,看着楼画语道:“你不想看到我?” “没有,只是想起在南疆,娘亲带我们在水池中摸鱼。”楼画语将那唯一的椅子挪到明太后身边。 轻笑道:“娘亲告诉我们,如若水池只有这般大,看不清里面有没有大鱼,不知道要不要下去抓时,先将水搅浑,一搅水,大鱼就会游动出来。” “所以你抓到我这条大鱼了?”明太后倒 安心的坐了下去,将饭菜给她摆开:“不算太好,但免强着用些吧,你也该知道这宫中自来不是我说了算的。” 室里只有一把椅子,明太后坐了,楼画语自然就没办法坐。 只是站在一边,看着半开的窗边上,交横的蜘蛛网:“宫中只有这么大,大鱼也不只一条,只是我不希望这条鱼是太后罢了。” 明太后沉了沉眼,伸手拨弄了一下腰侧的银香薰:“所以你带着自家兄妹入宫,就是为了搅水?” “太后香薰里的烟不多了。”楼画语低头看了一眼,沉笑道:“太后该去护国寺了吧?” “你想问什么?”明太后依旧笑得慈眉善目,一如当初那个坐在承明殿前纺着纱,跟她说“善恶”的慈祥老人。 楼画语摇了摇头,只是沉眼看着明太后:“我已然没什么问的了。” 当她被永顺帝拦于太液池底时,她就猜到要找的人是谁了。 “你在恨我对不对?”明太后眼看着香薰球里出来的烟越来越少,撑着桌子起身:“因为我害死了你娘?” “太后说得好轻松。”楼画语沉眼看着那香薰球,低笑道:“或许太后从未作过母亲,所以不知道什么是为母之道。” “楼五娘!”明太后突然沉唤了一声。 转眼看着她道:“你不懂,可总有一日你,当你走到我这个位置就会懂的。” “我不会懂太后,也不想懂太后。”楼画语福了福身,看着明太后的脸。 笑得开怀:“在此恭送太后,为姬氏子嗣祈福,延绵万年,以慰藉太祖在天之灵!” 明太后身形微晃,太祖是她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却被楼画语搬动。 她沉沉的看着楼画语,听着门外有着声音传来。 这才捏着银香薰转身,只是走到一半,复又道:“我只是想让她跟着你们一块回京,那粒莲子只是提醒她的处境,可我没想到……” 楼画语低沉着眼:“太后去护国寺,大概能碰到老朋友。” “活到我这把年纪了,哪里没有老朋友。”明太后沉吸了口气,大步朝外走去。 待门关上,楼画语看着桌上的饭食,眨了眨眼。 她找到了要害她娘亲的人,却也是她最不愿意去猜想的人。 第480章 眼睛 明太后在楼画语眼中,其实当真和祖母一般慈祥。 崔老夫人对于二房的子女,都不算好,只是冷眼看着罢了。 楼画语前世并没有见过明太后,连最后姬瑾登基,她都没有见过。 毕竟她不过是一介妃嫔,太后不愿意见,她也不好擅自去请安,但姬瑾对于明太后还是十分尊敬的。 这一世明太后先是为她和姬瑾赐了婚,怎么看都是一个和蔼老人的模样。 后来更是赐她黔北莫氏的鎏金簪,连将太祖赐于她的“凤舞求凰钗”都转赠给她。 送她出京时,更是将所有纺织和鎏金的古书相赠,还送了人手,让她壮大羽翼。 所以钱氏死后,她想过能让谢夫人这般相信,一粒“莲子”既可将自己留于南疆的,怕就只有宫中三位正主子了。 可谢夫人死于内庭司,郑皇后被牵连,后面更是避让护国寺,就证明不是郑皇后。 那就只有两位正主了,在太液池底,永顺帝抬眼看着小诗儿时,楼画语就断定不是他了。 永顺帝没有见过前任巫圣,不知生母长相,如果没有见到娘亲,怕是不会让她死。 明太后让娘亲入京,怕就是想用她来牵制永顺帝,还有自己。 毕竟娘亲的身份能牵制很多方,也能牵制很多人。 所以如果是明太后递的莲子,那么,娘亲活着的作用更大! 楼画语看着桌上的饭菜,猛的伸手,将所有东西扫在地上。 可心中的却依旧有什么压不住,不停的翻滚。 她猛的转身,将床上的床幔扯了下来。 纱帐被扯得“嘶嘶”作响,外头向嬷嬷眼皮直跳,转眼看着太后。 明太后朝刘媪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来解那腰间的香薰球,可是手碰到腰侧银链,却让银球叮咚作响,明明很简单的链子,怎么也解不下来。 房内有着什么东西砸落在地上,明太后手跳了一下,干脆朝向嬷嬷招手:“你来!” 向嬷嬷有些不解的上前,太后从入京后,大局在握,心境似乎就极为平稳。 刚才在房内连一刻钟都没有,怎么一出来,心神就不宁到这种地步。 小心的将那银香薰解下,正要收回,太后却道:“给我吧。” 明太后声音沉得有些发沙,向嬷嬷忙双手捧着香薰奉上。 房内似乎安静了下来,明太后看着香薰上的缠枝牡丹,一把将银球握在手中,转身就走了。 她也没料到钱氏会死,毕竟钱氏有着黔北莫氏的血脉,跟她也算是亲人。 而且钱氏对她还有大作用,不过她死了,如果不是五娘这次搅水的话,对她作用也大。 房内,楼画语将能砸的东西全部砸了,却依旧压不住心中的悔恨。 弄完后,靠在墙边,慢慢的滑坐下来。 她和小诗儿计划着搅这团池水,就是想抓大鱼,至少可以知道背后的人是谁。 她一直想找到害娘亲的凶手,其实真正害死娘亲的,还是自己。 无 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 前世因为有她相求,姬瑾登基后杀了秦昊,并未按永顺帝设定的走。 所以明太后才会在后面杀了自己所有亲人,这就是为了断绝永顺帝身份被查出,将所有原先计划的事情摁了下去。 而这次,她在随姬瑾离开村寨时,跟娘亲提过,不让她入京了。 那时她跟娘亲一路从村寨到溯阳,好几天都没有说话。 她以为只要娘亲在南疆,不入京,就会安全的,至少不会被牵制,也不会被害。 但在娘亲心中,怕是也会担心拖累自己。 她这一辈子,在南疆会被选为巫圣,在京中又要牵制永顺帝,现在又被明太后提醒,要牵制住自己。 所以她才会选择去死! 楼画语坐在墙角,看着一屋子的凌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说是明太后害死了娘亲,不如说是她自己逼死的。 楼画语从来都没有感觉自己做错过什么,就算是幻生而回,遇到的迷团越发的多,她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现在她却后悔了,后悔她不该总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就知道所有东西,帮所有人拿了主意,总认为自己是对的…… 泰和殿内,丁绍从礼部回来,见永顺帝似乎在画什么。 也不敢抬眼看,只是弯着腰道:“太后的仪驾已然备好,明日一早出京。” “嗯。”永顺帝将笔放下,皱眉看了看画纸上的人,似乎并不满意。 一伸手,直接扯了下来,反手撕成碎片,看着丁绍道:“去过内庭司了?” “是。”丁绍沉应了一声,低声道:“老奴留的香料够支撑一刻钟,太后未等时辰到就出来了,郡主似乎在屋内发泄了一通,可今日的香料用完了,向嬷嬷也未曾来拿。” 永顺帝将手中的纸慢慢揉碎,然后丢入纸捅之中,看着丁绍道:“让凤隐卫看着太后,明日她离京后,将端容郡主所处的房子四周布满雪玉蛛。” “陛下?”丁绍不解,微微抬头,却见永顺帝丢着的画纸正对着自己,上头是一双眼睛…… 忙低下头道:“如若雪玉蛛布满房子,蛛丝遍布,就算有香料,也无人可入了。陛下可是让老奴日夜照看郡 主?” “不是!”永顺帝顺着他目光落在纸篓上,嗤了一声:“南疆秘报,三郎快入京了。” 丁绍目光一沉,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将纸拿去烧了吧。”永顺帝摆了摆手,叹气道:“还是画不像,楼九娘那双眼睛太清澈了,没有她的沧桑。” 丁绍连声都不敢应,抱着纸篓就走了。 楼画语在墙角坐了许久,冬日的地面有些凉,她坐得腿都发麻了,却更不想起来。 似乎这样就挺好,有时冷,会让人变得清醒。 但她现在却越发的迷糊,好像整个都发着冷,又好像真的回到了蒹葭宫,她活在无数的愧疚中…… 迷糊之间,好像听到什么低微的响声,跟着有人飞快的从那个窄小的窗户中进来。 那人身着黑色紧身夜行衣,一闪入窗户,看到屋内情况先是愣了下神,跟着转眼看着楼画语,星目立马涌出一股痛色。 楼画语抬眼看着一眼黑衣的人他,伸了伸手,笑道:“姬瑾,我又梦到你了么?” 第481章 调换 姬瑾看着双眼有些发迷的楼画语,心中抽痛。 从腰侧掏了一个竹哨吹了吹,只是吹出来后,却并没有声音。 但他一吹完,立马转身踩着房内破碎的东西,走到楼画语面前。 蹲下身看着楼画语,她明明是在笑,可脸上尽是迷茫。 姬瑾拉过她伸着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沉声道:“是我回来了,五娘。” 她的手冰冷,还有些无力,姬瑾只得用手压住。 “姬瑾,我错了。”楼画语眨了眨眼,手抚过姬瑾俊朗的脸。 那脸已不如当初画舫之上的光滑,带着粗糙,却更显男儿气概。 楼画语看着他:“我做错了一件事,姬瑾。” “没事的,五娘,我们还有机会。”姬瑾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可让她这么愧疚,光是看着,他已然在心痛了。 伸手想将她拉起,却发现根本拉不动她。 他干脆弯腰将她抱起,这才发现她浑身冰冷,双腿僵得连变曲都不能了。 忙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复又拿出竹哨吹了一下。 跟着只见有一个黑衣人出现在窗外,先将一个扛着的人扔进来,跟着自己窜了进来。 “将头发理乱一些,药下足。”姬瑾看了一眼丢在窗下的人,抱着楼画语:“窗户小,五娘先出去。” 楼画语这会全身发着麻,却低头看了一眼窗户下的人。 穿着和自己一样的衣裙,盘着一样的头发,戴着一个的钗环,连妆容都是差不多的,只是皮肤有些黯淡,似乎消瘦了一些…… 皱着眉想了一下,这才认出来,居然是许久未曾见过的楼画心! 她不是在襄王府的么? “五娘,快!”姬瑾推了她一把,让她先出去。 这个时候,楼画语自然不好耽误时间。 先从窗户爬了出去,却见有一个黑衣人,站在廊柱后接应。 她忙转了过去,站在那人身侧,借廊柱遮掩。 这才看了看,却见院中并没有人,似乎被引走了。 待姬瑾出来,她也不敢出声。 却没想姬瑾搂着她,沉声道:“先出去。” 楼画语并没有过飞檐走壁的经历,可当真经历起来的时候,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舒服。 比如她最近瘦了,姬瑾胳膊精壮,紧搂着她的腰,腰间硌得慌。 再比如冬日夜间寒风凛冽,吹得脸生痛,她干脆将脸埋在姬瑾怀中。 不过姬瑾速度极快,搂着她不过转了几个身,就见一辆小轿停在宫道暗处。 姬瑾直接掀开帘子,将她推了进去:“我在外面等你。” 楼画语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一只温热且软绵的手拉住她。 一扭头,就看到了德正太妃那张满是慈祥的脸。 她朝楼画语笑了笑,可那脸上明显没有什么高兴的,似乎反倒是满满的无奈。 楼画语有着不解,就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跟着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轿中何人?” 宫中小轿,都是比较小的,挤着两人,楼画语根本就没地方坐,完全是半弯着腰蹲在一侧。 而且这重量怕也是可以发现的,看着德正太妃,她想摇头。 楼画诗还被囚禁在太液池下,这个时候,她原本只想与姬瑾说几句话的,却没想他与德正太妃合谋来救自己。 秦昊怕是因为未能成婚,已被太后和永顺帝记挂上了,如若再这样下去,日后怕是更难了。 正想着,却听到一个低沉的嗓音道:“是太妃,要本王给你掀轿帘吗?” “呵呵!”那人似乎有些尴尬,低笑了两声:“不知镇北王已然回京了,王爷见谅,刚才内庭司那边出了点事,见有人朝这边来了。” “内庭司的罪妇,你认为我镇北王府会私藏?”秦昊冷笑了一声,大步走到轿边,看着那禁卫的小头目:“你是哪家的?” 那人想着涉及的那个人,心中想着,如果逃出来了,怕镇北王府还真会私藏。 倒却只是拱了拱手:“不知道太妃这么晚了入宫,可是有要事?” “太后明日一早出京,你说是不是要事!”秦昊似乎心情极为不好,手触到轿帘:“看一眼吧,免得你说本王逞威,也免得陛下为难。” 禁卫小头目努力维持着笑:“王爷体谅,我们这些也不容易,最近宫里不太平。” 意思就是很明显了,要看轿中人。 楼画语心中发沉,看着秦昊探在轿帘边的手,心中有些打鼓。 可全身发冷,挤在轿中根本没办法动。 眼看秦昊就要掀开轿帘了,德正太妃就伸出右手,将她轻轻的朝她身侧一拉,然后半掀开了轿帘。 看着外面,沉声道:“他们也不容易,这大晚上的,阿昊别因为太后的事情,跟他们置气。” 楼画语看着德正太妃的脸,却发现她下巴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有耷拉一下。 虽然冷得发颤,可发现,自己以往当真是小看这位太妃了。 果然能经历宫斗宅斗的,没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轿外的禁卫见秦昊已然站到小轿一侧,抬眼飞快的瞄了轿中的德正太妃,拱手道:“太妃见谅。” “夜冷风凉,回去喝点热的吧。”德正太妃朝旁边的秦昊点了点头,复又道:“要我下轿看看里面吗?” “不用!不用!”禁卫忙摇头,弯身退到一边。 宫中人都知道,德正太妃与太后交情如同母女,却并没有半点太妃的架子,跟普通的妇人一般柔和宽容。 明日太后要去护国寺,换皇后回宫,太妃怕是来安慰太后的,镇北王从萦阳被急召而回,心情不好也正常。 “风大,您将帘子放下吧。”秦昊却摇头苦笑了笑,伸手帮着德正太妃将帘子扯好。 在低头之时,侧目看了一眼半蜷缩在轿子一侧的楼画语。 夜色之中,轿中昏暗,两人四目相对,却只是一闪而过。 秦昊将轿帘拉好,朝那禁卫点了点头,示意他到一边后,方才轻声道:“内庭司到底谁逃了出来?端容郡主可好?” 那禁卫心中暗叹:逃的可能就是端容郡主。 不过瞄了瞄一边的轿子,知道镇北王也是怕太妃担心,方才小声的问。 正要回答,却见有人急急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他猛的松了口气,朝秦昊道:“并没有人逃了,只不过有人暗中潜入内庭司,被发现了,正在追。” “那郡主?”秦昊脸色紧张。 禁卫看他这样,想来今夜这潜入的事情,与他无关,忙道:“郡主无事,刚才来人已经确认过了,在房中安睡。” 秦昊重重的松了口气,朝他点了点头。 翻身上马,护送着德正太妃的小轿出宫了。 第482章 群玉 楼画语半侧在小轿之中,听着外面“哒哒”的马蹄声。 侧目看着德正太妃,她脸色平静,只是朝她点了点头。 小轿出了宫门,秦昊立马策马,沉声道:“到偏角换车吧,夜间风大,别让太妃吹着风。” 宫人立马将小轿送到偏角,镇北王府的人将车赶过来。 就在秦昊侧过马的时候,德正太妃上了车,就有人将楼画语悄然扶了出来,侧着秦昊身侧的高头大马将她遮掩,送她上了车。 夜色之中,昏暗的角落,谁也不知道没注意到多了个人上车。 镇北王府的车,自然比小轿宽阔了些。 楼画语坐在车内,还未出宫门,也未曾说话。 待车驾转过宫门了,楼画语才朝德正太妃半虚福了一礼:“多谢太妃。” 虽说她不打算出来的,但人家冒着风险相救,总得道谢。 德正太妃却只是朝她笑了笑,将怀中的手炉递给她:“先回府再说。三郎去引开凤隐卫了,你不用担心。” 楼画语低嗯了一声,接过手炉,也未曾推脱。 长者赐,不可辞,而且她现在也确实冷得整个人都麻木了。 握着手炉在手中,楼画语听着马蹄声,心中有些恍然。 秦昊是记得前世,姬瑾杀了他的,上次也是他拦阻姬瑾出京,可这次两人却合作了? 宫中,姬瑾带着凤涅卫趁着夜色,借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闪躲。 借意探蒹葭宫,将所有凤隐卫引过去后,然后复撤退到群玉殿。 凤涅卫是前任巫圣逃回南疆后,为了保护钱氏所创。 只是前任巫圣最后是死是活,无论是钱越还是苗广,似乎都不知道,或者说不愿意说。 但凤涅卫无论是武艺,还是巫蛊之术,都强于凤隐卫,毕竟前任巫圣是知道凤隐卫存在的。 姬瑾到群玉殿后,示意凤涅卫藏好,只身进了寝殿。 殿内楼贵妃趴在床边重重的咳着,大团大团的血落在痰盂之内。 苏嬷嬷正站在床边,给她拍着背。 姬瑾站在角落,看着楼贵妃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中抽痛。 或者有所感应,楼贵妃咳到一半,抬眼朝他看来。 看到他,愣了一下神,抿嘴想笑,可一抿嘴,皆是血块落下。 姬瑾走过去,拿起床边水盆上搭着的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他又给你下毒了?” 苏嬷嬷见多了个人,也吓了一跳,转眼看了看,见殿内并没有外人,这才松了口气。 “三……三郎……”楼贵妃喘匀了气,接过姬瑾手中的帕子擦着嘴角:“走吧,别再回来了。” 或许是陛下的这个毒有些迷,往往她中毒的时候,就想着这宫中没什么好的,三郎只要开心就好。 反正她也得病着,这样就挺好的。 明太后看着避让郑皇后这么多年,还不是想着反击,可最终谁也没落着好。 她不想成为下一个明太后,也成为不了明太后,毕竟她没有永顺帝真心的爱护! “茶。”姬瑾朝苏嬷嬷伸了伸手,接过茶水递到楼贵妃嘴边:“我就来看看,马上就该走了的。” 楼贵妃就着他的手,喝着茶水漱了口。 外头突然传来了低低的脚步声,她朝姬瑾挥了挥手:“陛下给我下毒,就是意图让你回来,三郎,走吧。他暂时不会让我死的,至少这次要留着我的命呢。” 姬瑾点了点头,将茶杯放在床几之上,对着苏嬷嬷点了点头,转身了出寝殿,直接消失到了夜色之中。 程昭亲自带着禁卫到了群玉殿,也不先禀,直接分批朝主殿和东西两殿涌入。 只是到内殿的时候,就见楼贵妃趴在床边,呕血不止,室中尽是淡淡的血腥味。 苏嬷嬷转眼看着他,吓得不轻,却没空理会他,给楼贵妃拍背顺气,又拿帕子抠着嘴里未曾吐干净的血块和浓痰。 程昭心中有些不忍,侧目看了看,朝楼贵妃拱了拱手道:“贵妃见谅,今日宫中进了人,所以才不得已闯入。” 楼贵妃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张嘴却是一阵猛咳。 “贵妃,算了吧。”苏嬷嬷浑浊的眼中,带着水意,将楼贵妃的肩膀揽住。 扭头朝程昭道:“你先随意,待贵妃咳过这一阵再说。" 程昭也不好在寝殿久留,朝她们拱手一礼,转身大步的朝外走去。 对于楼贵妃的病,他多少知道些的。 毕竟巫圣苗广入京后,就好了;这次三殿下出了京,端容郡主被押在内庭司,却又病了。 程昭站在群玉殿外,听着风呜呜的吹,脚下是延绵的宫殿。 站在这样的高处,怎么让人没有野心。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这样的如同赞美的殿名,却只不过是陛下驱动的棋子。 内庭司里,丁绍亲自过来了,进去看了一眼。 被撕扯得乱糟糟的屋内,“端容郡主”双眼哭得发红,头发有些微乱,趴在床边。 据说太后今日从房内出去,神情也有些不对,想来是知道了钱氏死时的那粒莲子,是出自太后之手,所以郡主这才发泄了一通。 丁绍挥了挥手,向嬷嬷只得上前,将“端容郡主”的脸抬起来。 人有些消瘦,可能哭过,很是憔悴。 被人挪动,有些迷蒙的转眼,一睁开眼看着丁绍,立马目露凶光的扑了过来,不过似乎趴得久了些,失了力气,一扑反倒软软的倒在床上。 丁绍见状,忙后退了一步,朝向嬷嬷道:“关门吧。” 向嬷嬷忙松了手:“郡主息怒。” 说罢跟着丁绍就出了房间,到外头,却见丁绍拿了一个黑色的铁盒出来。 一推开,内里都是雪白的雪玉蛛,那些蜘蛛一经出来,立马吐丝朝外边爬。 满满一盒子,不过眨眼之间就将整个房间围住,透明的蛛丝将别说门窗了,连墙都布满了。 “这……”向嬷嬷见状,为难的道:“这雪玉蛛的蛛丝,据说沾之附骨,血肉化为脓水,这样围着,饭食怎么办?” “就这几日,不会太久的。”丁绍朝她笑了笑,将铁盒收好:“如若你不忍心 ,就用杆子从窗户朝里送吧。” 向嬷嬷低头不敢应声,只是沉声道:“老官慢走。” 丁绍离开内庭司后,却并未去泰和殿,而是直接去了蒹葭宫。 转过长长的回廊,到宫中正中的两人合抱的廊柱边,对着上面各处摸了摸,廊柱就和承明殿一般打开了一扇小门。 只是这小门里面是一个只容一人的楼梯通道,直通水下。 丁绍顺着楼道往下,复又转过几个弯,这才入了一间布置得如同娘子闺房的石室。 内里永顺帝正看着楼画诗,对着她做画。 第483章 检查 永顺帝对着楼画诗,一笔一画,小心的勾勒着。 虽只是描着线,但从衣着上,已然可以看出,画的并不是楼画诗,因为发髻是妇人的发式。 楼画诗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捧着本书在看,那书上尽是巫术秘纹,如同天书。 丁绍瞄了一眼,没有一个认得的,她却看得津津有味。 轮廓其实很容易画好,只是永顺帝拎笔对着眉下,那眼睛,似乎不知道怎么下笔。 干脆将笔一扔,看了眼楼画诗:“你还是年轻了些。” “不是我年轻了些,是陛下心中愧疚太深。”楼画诗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 看了一眼丁绍,见他似乎有话要说,拿着书就转过一道石门,自然有凤隐卫带她回囚室。 说是囚室,其实也布置得舒服,就是阴暗昏沉,不见天日。 楼画诗进来后,本以为会见着那个被囚禁的女人,可却一直没有见过。 连苗阳,似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明明都关在这下面,这几日却从来没有碰到。 “如何?”永顺帝待楼画诗走后,闭着眼沉思了一会,复又提笔在画纸上晃了晃,却依旧有些索然的将笔丢到一侧。 丁绍低头,似乎不敢看画上的人:“老奴亲自看过了,端容郡主还在内庭司,三殿下似乎去探过,可有雪玉蛛在,他们的人并没有进去。” “阿昊呢?”永顺帝将画纸取下,复又丢到一边。 “镇北王今日晚间随太妃入宫,似乎是为了安慰太后,但问起了端容郡主。”丁绍说到这里,抬眼看了看永顺帝。 “问了?”永顺帝冷呵呵的笑了笑,沉声道:“将宫里所有与巫蛊之术相关的书籍,全部送给楼九娘。” 丁绍手抖了抖:“ 陛下,当初帝姬让郡主和九娘子,以巫神之名发过毒誓,如若她们习得巫蛊之术,就……” 这毒誓在帝姬死的时候,郡主她们极为重视,巫圣他们也都知道。 “至亲死绝,独留已身的那个?”永顺帝将画纸折好后撕成小条小条的。 “咝咝”的撕纸声在石室里回荡,听上去让人毛骨悚然。 丁绍在这阴冷的石室里,额头居然也渗出了热汗。 “你想说朕也算是她们的血脉至亲么?就算朕想认,她们也不想啊?”永顺帝将撕成条状的纸洒在地上,冷 笑道:“更何况保不准,她还想着朕死了才好!” “如若楼九娘不肯学,你告诉她,上次楼明光中的蛊,不算特别厉害,朕还有更厉害的,保证苗广解不了,我可以给楼明光,或者是她那个小弟弟试试。”永顺帝一挥衣袖冷声说着。 丁绍低头看着那些碎纸落在地上,就算有着石灰隔潮,地上依旧有着些细细的水珠,纸落在地上,不一会就被濡湿。 “你去安排,我去看看她。”永顺帝却朝他摆了摆手,朝着楼画诗所走的另一道石门去了。 丁绍知道他是去看谁,倒也不敢多嘴。 镇北王府的车,是直接驶入后院的。 德正太妃在她所居的主院下车后,复又转到楼画语所居的小院中。 楼画语待车停了,掀开车帘正要下去,却见桃夭脸带喜色的朝她伸手:“娘子。” 看着楼画心身上的发髻和衣衫时,楼画语就知道,姬瑾将人带进去时,肯定找过关雎桃夭。 要不然不可能将发髻衣衫都与她入宫穿的一样,毕竟她的用度,都是关雎她们管着的。 楼画语将手递给她,随她悄然入了小院。 院中并没有其他人,连洒扫的婆子都被清了出去。 但浴桶里已然备好了热水,桃夭一边伺候着楼画语沐浴更衣,一边跟她说今晚的事情。 姬瑾是今日凌晨入的京,借了钱氏商号的路子,用夷语和桃夭联系的。 本来她们是商量着要晚两天,细细谋划好后,再去救楼画语的。 可今日午后,姬瑾却突然让桃夭去了天水阁顶楼,楼画心已然在那里了,一同在的还有秦昊。 楼画语当下就明白了,定然是今日明太后潜入内庭司的消息露了出来。 姬瑾和秦昊两相协议,择日不如撞日,创造机会不如把握时机,所以今晚临时就入宫了。 这确实让所有人使料不及,怕是永顺帝也没有防备。 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将楼画心带出来的,襄王府知道了该如何断后。 楼画语贴墙在地上坐了半日,加上思绪纷乱,又是惊又是悔,又是喜又是惧的。 这会泡在热水中,心神松懈了下来,就干脆趴在一边闭目养神。 姬瑾和秦昊这对生死冤家,居然能为了捞自己出宫,会合作…… 她头本来就有些昏沉,这会一泡整个人就迷迷糊糊的,想问楼明光和楼敬辕怎么样了。 张嘴说着,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来。 正迷糊着,却感觉一只手将她耷拉在浴桶边缘的手扯了起来,跟着浴桶中的水被拨动。 楼画语以为是桃夭准备给她搓澡,眯了一会,倒也清醒了不少,睁开眼正要问她承恩侯府的情况。 却见姬瑾一手拉着她胳膊,一手将水上的药材拨开,正沉眼朝水下看。 楼画语双眼猛睁,正要将手抽回。 “别动。”姬瑾却将她的手腕紧紧扣住,双眼沉沉的看着水中如同茭白的身体。 “姬……”楼画语泡得嗓子有些发痒,看着姬瑾唤了一声。 却发现他目光沉得可怕,后面的字就生生吞了回去。 姬瑾的目光顺着脖子一路往下,还将她后背翻转过来,手掌顺着她后背轻摁着朝下摸。 楼画语半侧着身子,虽说两人的婚约是实打实的,而且亲亲抱抱也有过,可这样…… 侧头看去,却见姬瑾的手依旧还在往下,连衣袖大半泡在水中似乎都没有注意。 手掌落到尾骨后,他复又转到前面,将她腿拉开。 “姬瑾。”这动作有些大胆了,楼画语有些羞涩。 却也知道自己这次做了这么大一件事情,姬瑾肯定心中有怒气的。 不过姬瑾却依旧沉眉不语,手掌顺着她大腿用力摁着朝下一拉,到脚踝处后,就猛的放开。 但双腿都拉过后,十分直接了断的将手拿了出来,转身就出了浴室。 只留楼画语一人泡在浴桶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说爱得深切的是他,可自己先有醉酒投怀送抱,被他推开。 这次居然只是看看? 而且刚才姬瑾脸色沉静得半点波澜都没有,已然不是原先那个一经撩拨就动情的少年了。 现在…… 楼画语清了清嗓子,不敢让自己多想。 第484章 药苦 姬瑾出了楼画语的房内,就见秦昊坐在院中石桌之上饮酒。 那酒闻着就有些呛,是漠北那边的吆马酒,就是喝一口就能在漠北那么冷的地方,吆喝着策马,极为暖身。 姬瑾走过去坐下,伸手将衣袖拧了拧,把滴着的水拧开后,随意甩了甩。 端起酒杯朝秦昊道:“今晚多谢义兄。” “无事吧?”秦昊低眼看着他衣袖滴落在地上的水,沉声道:“内庭司的刑法,伤人不伤皮,错骨不伤筋。” 据说前朝最厉害的施刑嬷嬷,人好好的走出了内庭司,而且真的是用走的,无病无痛,到了晚上睡了一觉,里面的肉全部都化了。 “暂时没看出来,待她泡过澡后,我再细细查看。”姬瑾咂了口气。 秦昊低呵了一声,抬眼看着他。 姬瑾虽说得大义凛然,他怎能听不出这里面的意思,却只是抿嘴苦笑。 他并没有什么奢求,只是有些执念放不下罢了。 只要姬瑾能护住她,他还能说什么。 “准备何时带她出京?”秦昊沉了沉眼,低声道:“明日一早太后出宫,是最好的机会。” 明太后出宫,仪仗比郑皇后的自然只大不小,更何况今日宗室许多人,都跪求永顺帝,要与明太后同去。 几位宗室太妃,更是直接递了牌子,清点了箱笼,打定主意要随明太后去护国寺。 到时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极易混进去。 这也是宗室和世家的第一次正面对抗,永顺帝怕也是乐见其成。 姬瑾伸手拎过酒壶,给秦昊满了一杯:“楼九娘被困在太液池底,义兄知道的。” 五娘看重家人,如果楼九娘被困,她不愿意离开,也是正常的。 秦昊端过酒杯,依旧是一口闷。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你斟我饮。 待一壶酒完,秦昊侧目看了一眼屋内,朝姬瑾道:“我今夜在外书房看近日漠北的军报。” “好。”姬瑾也放下酒杯,沉声道:“我处理完这里,就过去找义兄。” 秦昊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没有半分犹豫,似乎毫无留念。 他与姬瑾饮酒较多,以往都是借酒试探,说得话也多。 这次说的话少,却难得的有了交心之感。 果然感情深,还是要一口闷啊,要不然说再多都没有用。 姬瑾却挥了挥手,示意人将院中的杯盏收了。 黑暗之中,有人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送到石桌边,姬瑾端着碗先试了一口,这才转身入房。 屋内楼画语经姬瑾那般行为,哪敢再久泡。 姬瑾走后,就胡乱搓了两下,将头发揉了揉就出来了。 她在内室窗边,正好可以看见姬瑾和秦昊饮酒。 两人相对而坐,推杯置盏,如同多年老友,难得的和谐。 桃夭还未将头发烘干,秦昊就走了,跟着姬瑾就端着一碗药过来,朝桃夭摆了摆手道:“先出去。” “是。”桃夭看了楼画语一眼,还未等她点头,就自顾的退了出去。 想来这一日的接触,让她极为信任姬瑾了。 楼画语看着灯光下长身而立的姬瑾,他身形似乎又高大了一些。 却又不是那种山莽大汉的粗壮,高挑颀长,宽肩紧臀,一身黑衣,衬着那张俊脸,站在那里如同夜色中的妖魅。 只是这妖魅,脸色沉得很,让人心生惧意,没有多少旖旎的心思。 “将药喝了。”姬瑾端着药递过去,靠在梳妆台边,伸手捏着台上的钗环,好像不想和楼画语说话。 楼画语知道他肯定生了气,端着药一口气喝完,连是什么药都不敢 问。 只是这药苦过她以往吃过的所有药,一口气灌下去后,有点难吞。 她却依旧努力憋着气,朝下吞。 姬瑾沉眼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勾着发钗上的垂珠,见她眼中好像憋出泪光来了。 猛的低下头,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下去。 他刚才尝过一口,那药有多苦,他岂能不知道。 楼画语坐在那里,任由他探舌而入,两人嘴中尽是苦苦的药味。 姬瑾死死的吻住她,却并不如以往那般,伸手将她抱住,只是隔着梳妆台,隔空用唇压住。 这样凭空的亲热,让楼画语双手都不知道朝哪放。 感觉到姬瑾越发的狂猛,伸手想着勾住他的脖子,安抚他一下。 却没想一伸手,双手就被他一把抓住。 跟着姬瑾直接抬头,看了楼画语的唇一眼。 下唇正中有两个印记,明显颜色深了一些。 伸出舌头舔了舔,他不用看都能感觉到哪里不同。 那伤明显没有多久,却伤得较深,长好后有些细微的凸起,如同两粒赤色的小豆立在柔软的唇瓣之上。 楼画语被他一舔,立马想起了那里有什么,有点慌张的侧过头去。 却没想姬瑾猛的张嘴,咬住了她的下唇。 她浑身一紧,本以为又会是跟上次秦昊咬时,那般锥心的痛。 可却只是微微的一痛,然后就听到姬瑾轻叹了口气,对着她的下唇咬了又咬。 每次下口重,一咬下,却又松了力气。 最后只得叹气,将楼画语放开,沉声道:“他都要成婚了,你又何必去招惹他。” 楼画语知道他说的是秦昊,毕竟跟着她的暗卫是姬瑾的,当天出了什么事,就算她不说,嘴上的伤却是掩盖不住的。 这点上,楼画语根本没有理由辩白,毕竟确实是她先招惹的秦昊,只不过是前世,而不是今生。 “五娘。”姬瑾抓着她的手不松,一把将她拉起:“药苦吗?” 楼画语老实的点了点头,心中终究有些担心:“陛下将九娘囚禁在太液池下,连苗阳都在,怕是……” “怕是什么?”姬瑾凑过去,对着她的唇复又咬了一口:“这会知道怕是了?” 楼画语有些无奈,她原本以为永顺帝就算能碰到她们,也不会将她们全部拿下,只没料到居然有凤隐卫,那种专门对付蛊师的存在。 苗阳体内有蛊,顺血而行,就算伤及心脉,也不会要了性命。 哪知道有凤隐卫…… 姬瑾沉叹了口气,将她拉起,伸手就去解她刚穿好的寝衣。 “姬瑾。”楼画语忙压住他的手,沉声道:“我爹和十一还在承恩侯府,我暂时不能随你出京……” 姬瑾却没有说话,只是强行将她的手掰开,用力扯开寝衣的系带。 第485章 危墙 楼画语虽披了外袍,可寝衣系带一经扯开,就朝两边落去。 忙伸手去拢,可双手却再次被姬瑾抓住。 脸上闪过羞愤,抬眼看着姬瑾,却见他沉眼看着她肩膀处:“我给你看看,内庭司用过刑没。” “没有。”楼画语忙摇头,可一动,衣襟开得更大了。 她穿的是抱腹,她起得急,并未完全擦干,这会似乎都还有些湿意。 “到床边去。”姬瑾拉着她的手朝床上走。 楼画语双目圆睁,看着姬瑾的侧脸,有些为难的道:“姬瑾,我……” “去。”姬瑾沉眼看着她,冷 声道:“在内庭司不怕,这会知道怕了?” 楼画语脑中闪过的,却尽是前世姬瑾将她压在蒹葭宫那张软榻之上的情形。 那时姬瑾脸上的怒气也是这般,明明翻滚着,却又强行隐忍。 在南疆时,她也听了一些,类似“小别胜新婚”“离婆的汉子憋得慌”一类的荤话。 想到刚才姬瑾在浴桶里时做的事情,她忙道:“内庭司并没有对我用刑。” “没有。”姬瑾低声冷笑,看着楼画语道:“你知道谢夫人经的是什么刑吗?” 楼画语只知道谢夫人死得比较惨烈,具体如何而死的确实不知道。 “水刑。”姬瑾看着楼画语,依旧拉着她的手朝床边而去。 楼画语见他肯说话,心中倒也安定了一些,随着他朝床边去。 “就是不停的灌水,却不让去净房,让人憋不住时失禁,这样羞愧得不行,这种刑法就出了内庭司,没人敢说。”姬瑾拉着楼画语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搂住。 然后将手探入了她半开的衣襟之内,手指隔着抱腹…… 抱腹虽是上好的蚕丝,可姬瑾最近所经都是劳事,手掌新茧旧茧重叠,粗糙无比,就算隔着抱腹,楼画语也能感觉到手上的茧了。 有些不耐,姬瑾却一点点的勾动着:“水刑还只是一种针对贵妇人的,对于未出闺阁且知事的娘子,她们会找一些老嬷嬷,或是一些老内侍做一些不可形容的事情。” 宫中的老嬷嬷和老内侍,大多都是一辈子未曾经男女之事,可人之天伦,她们在宫中熬着,心性难免有些扭曲。 “姬瑾。”楼画语光是想想,已然心神俱裂。 前世她虽处于宫中,可受过的苦也不过是四处跪拜,内庭司是从未进过的。 虽听说过内里刑罚严厉,但她以为就是扎针,或是和颜铁明问话时所用的刑法之类的。 “五娘怕了?”姬瑾却伸手以轻轻将抱腹拉开,目光一沉,伸手就直接覆了上去。 楼画语痛得倒吸了口气,身子一弹,却撞到了姬瑾怀中,被他搂得更紧了些。 姬瑾另一只手却朝下:“对于闺阁娘子,她们有的是办法,五娘这样就怕了,那怎 敢孤探险。” 楼画语被他的动作人吓到了,只得缩着肚子,双眼巴巴的看着他。 可姬瑾哪有这么容易放过她,不让她长点教训,下次怕是更大胆的做出什么事来。 楼画语 只得压着 姬瑾的手,眼泪汪汪的道:“姬瑾,别,我知道了。” “五娘,你不知道。”姬瑾将手收回,缓缓的帮她将衣物拉好:“秦昊说内庭司,伤人不伤皮,错骨不动筋,这些都是小事。” “内庭司真正伤的,是人的心智。”姬瑾对上楼画语因为羞和惊带着泪光的眼。 温柔的将寝衣的系带给她系好,亲了亲她的脸颊:“就算谢夫人那种,她如若出了内庭司,她也只是会说没用刑。” “开国第一功臣荣国公府,五娘可还记得?”姬瑾待衣带系好后,将楼画语搂在怀中。 沉声道:“现四家国公,安宁静平,加起来都不如以前的荣国公府显赫。” 楼画语自然是记得的,八家国公除去其四,现在也就安国公府和宁国公府掌了兵权了。 “荣国公府失事,是因为荣国公的嫡次孙女误闯昭阳殿。”姬瑾将楼画语紧紧搂住。 冷笑道:“她那年才十二三岁吧,被家里宠得天真无邪,在昭阳殿内说了些不知道轻重的话,被郑皇后送入了内庭司,当晚送了个物件入荣国公府,荣国公的嫡次子,一怒之下就领兵闯宫。” 这是三荣事变之始,楼画语听过,结果自然是荣国公府的人宫门都没靠近,就被宁国公府全部拿下。 那时楼画语她们还小,但事后据说朱雀街更名,就是因为朱雀为神鸟,驱邪镇阴。 因为三荣事变,鲜血三次流满了整条街,后才更中为朱雀街, 而称为三荣事变,是因为荣国公嫡次子闯宫后被擒拿,荣国公大骂嫡次子不知忠义,想保全荣国公府。 可荣国公世子不知为何,却在几日后,招了荣国公旧部,再次闯宫,被当街屠杀。 两个嫡子皆亡,荣国公这次已然心如死灰,假意送二子遗体回乡,召两万旧部意图杀入京都。 虽入得京畿,却在朱雀街再次被屠,史书记为三荣事变,民间又称荣公三屠。 荣国公府项家,三屠之后,别说嫡系旁支,连项氏老家,都几乎屠尽。 只是世人感慨的是,荣国公嫡次子闯宫后,如若荣国公世子不闯宫,荣国公交出兵权,就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楼画语想了想,看着姬瑾道:“内庭司送去荣国公府的是什么物件?” 荣国公世子再次闯宫,怕是看到了那个物件,这才再次兴兵的。 “是荣国公嫡次孙女身上的东西。”姬瑾沉眼看着楼画语。 见她脸色骤变,知道这般恐怖阴森之事,不该让她知道。 心中虽然发痛,却依旧还是无奈的道:“五娘,你自来聪慧,岂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将帅不可身先亡的道理?” 楼画语沉了沉眼,知道姬瑾说了这么多,是怪自己这次太过鲁莽。 心中惊骇于内庭司那些恐怖的刑法,只得努力认错道:“我知道错了。” “五娘。”姬瑾这会佳人在怀,方才安心些。 他一路入京,如若不是半道秦昊时时将五娘的消息递给他,他不知道担惊受怕成什么样。 “明日出京吧。”姬瑾想了想,将楼画语紧搂在怀中:“九娘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第486章 唤名 楼画语被姬瑾搂得几乎喘不过气,却依旧摇了摇头:“九娘的事情有些麻烦。” 她趴在姬瑾怀中,将永顺帝对于前任巫圣的那种感情说了。 毕竟是生母,谁都想见上一眼的吧。 只是永顺帝看着小诗的时候,好像一眼就能看出她像前任巫圣。 想来他是在哪里见过前任巫圣的相貌的,但据史书记载,他们二人该没有碰过面才是,应该只是见过画相。 “你明日随德正太妃,跟着太后的凤驾出京,到护国寺后,有人接应你的。”姬瑾摁着楼画语的肩膀。 周庄成毕竟出身鬼谷,护国寺也有道门的人。 苦笑道:“我明晚带人分两路,明着去内庭司,暗中入太液池底救九娘。凤隐卫虽然厉害,可外公将前任巫圣阿摩所创的凤涅卫给了我,就是你娘暗中驱使的那些人。” 楼画语这才想起,当初在南疆,钱氏让人给苗广递了消息,姬瑾的暗卫分三拨都没有拦住,想来就是所谓凤涅卫的人了。 “太液池下,囚禁了一个女人。”楼画语却摇了摇头,沉声道:“她不过是开口说了句话,苗阳就自己进去了。” 姬瑾听到这里皱了皱眉:“苗广不知道去向,那苗阳……” “苗阳和苗广名为师徒,却又好像不是。”楼画语想了想, 有些疑惑。 永顺帝在太液池底,问过苗阳,是否将他为何与自己一块幻生而回的原因说了。 可苗阳却说过,他经幻生而回,是因为在南疆从蒹葭宫看到了自己放火,然后他就回来了。 但现在回想,如若当真如此,他为何在南疆又要与姬瑾决战,想娶自己? 难不成,只是想将自己留在南疆?可那时明明还有娘亲和小诗不是吗? 姬瑾听着也疑惑,但对于送楼画语出京的事情,已然打定了主意。 扶着楼画语的肩膀,让她躺到床上:“你先休息,明日一早和太妃出京,关雎桃夭也与你一块。” “至于你京中的生意,钱氏商号那边会照料,二舅和十一你大可放心,有太后和清河崔氏在,陛下暂时不会动他们,收尾的事我和秦昊都会给你解决。”姬瑾帮她将外袍脱下来。 本来想给她拉被子的,可外袍一扯,他只是随手系着的寝衣立马被扯到一侧,香滑的香肩半露着。 他都能看到,被他揉得发皱的抱腹。 方才他为了吓唬五娘,虽说动作狂猛了些,因为心中又惧意未散,却也并未太过动情。 这会心境缓了过来,不由的吞了吞嘴中的津液。 五指也不由的拢了拢,方才隔着抱腹的柔软,或是直接搓揉时的,好像都残留在掌心。 楼画语见他失神,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忙拉过被子盖住。 强压住心头赫然:“用楼七娘李代桃僵,怕会被识破。” “陛下自来喜欢结网而渔,知道我今夜探了内庭司,他会将那房间四周布上防控,不会让任何人出入,或者将里面的人转去别的地方,用替身引着擒我。”姬瑾对于永顺帝十分了解。 更何况这个法子,还是他与秦昊两人共同商议而来的。 “襄王府丢了二夫人,怎会没有动静?”楼画语复又问了一句。 姬瑾冷哼了一声,朝楼画语道:“你先睡,这些事,别污了你的耳朵。” 他让暗卫去掳楼画心,暗卫回禀之时,连这些专看人私密之事的暗卫,都有些不齿。 楼画语见他连内庭司那些隐秘的刑法都说了,这却不说,知道楼画心的日子怕是真的,如曾十三娘所说,不好过。 中秋宫宴出事,她失了孩子,襄王世子妃却并不关心她的身体,反倒是只关心何时能同房。 姬瑾见她目光发沉,帮她将被角摁了摁。 手指擦过她的脸,有些后悔,怎的答应秦昊,去外书房找他呢。 这般良辰美景,他却只能摁摁被角,如若有时间,他该去被中与五娘同眠的。 “姬瑾。”楼画语见他坐在床边不走,沉声道:“你不是要去外书房与秦昊谈事吗?” 姬瑾看了看楼画语,低头在她唇角轻了轻:“五娘唤我一声三郎,我就走。” “姬瑾。”楼画语这才想起,她入宫前,给他写的信。 当时她知道自己做的事,多少有些风险,所以提笔写了“三郎”,又写了几句温情的话,就是有着安抚他的意思。 可这会,让她唤,是唤不出来的。 只得隔着被子推了推他:“秦昊在等你呢,快去吧。” “五娘不唤么?”她那点力气,还隔着被子,哪有什么力道。 姬瑾见她脸上闪过慌乱,心中有些酸涩:五娘这是不想让秦昊猜测,两人在房中缠绵这么久。 当下压下身,看着楼画语道:“你不唤,我就不走,让秦昊等着去。” 秦昊将五娘掳出承恩侯府,还在那所谓的农家小院里喝了一通酒,还咬了五娘一口。 那么嫩的唇,他亲吻之时,都不敢太过用力,怕自己用了点力,就化了,或是破了皮。 秦昊却咬出了伤痕! 姬瑾光是想着这个,就对着楼画语唇上的两点赤色咬了咬:“五娘唤我,三郎……” 楼画语心中有愧,被他一咬,想侧头。 可姬瑾早有预料,双手撑在她头侧,上半身隔着被子压住她。 见她动,复又要吻下来…… 楼画语想着秦昊在那等着,他如果去的迟了,秦昊岂不会乱猜。 当下忙道:“三郎。” 她声音发急,与唤“姬瑾”并没有什么差别。 姬瑾听着,有些不满,依旧低头亲了亲:“不是这般的,五娘。” 他这般耍着无奈,哪还有刚才说要检查她是否受刑,搂着她说不立于“危墙”时的稳重。 楼画语总想着姬瑾这两年成熟得快,却没想到,这般时候依旧是少年心性,耍着无奈。 被他一亲,身子又被压住,刚才那碗药明显是去风寒的,这会整个人都在被中蒙出汗来。 脸上更是热汗直流,但对上姬瑾炯炯的目光,只得沉声道:“你先去吧,改天……” “没有改天。”姬瑾难得抓着这般机会,岂能放过。 对着楼画语唇角又咬了咬:“五娘……” 他唤得柔情又缱绻,楼画语听着连耳根都发软。 可让自己唤出他那般的“三郎”,她真的连舌头都不知道怎么卷啊! 第487章 相惜 姬瑾在外是个威风的战神,运筹帷幄也好,生杀予夺也罢。 可在楼画语这里,就是个任性无奈,又爱意深沉的郎君。 见楼画语不肯唤,他复又沉下头,对着她的唇轻轻吮了一下。 他用的力气终究不敢太大,舌尖在那点伤痕之上,轻轻的点探着,好像要将那两点压回去。 楼画语躺在被中,只感觉那碗去风寒的药,怪不得这么苦,肯定是麻黄放得多了些,发汗特别厉害。 待姬瑾放开她时,她感觉自己被中的寝衣似乎都湿了。 对上姬瑾深邃的眼,看着他那晒得成铜色的皮肤,将手从被中伸出,抚了抚他的脸。 姬瑾侧头,似乎想将整张脸搁置在楼画语掌心。 大华重士族,以书生气、风流韵为美。 世家郎君奢华重欲,敷粉上脂的大有人在。 郎君也以玉面红唇,肤白身长为美。 姬瑾原本在大华娘子眼中,也是翩翩少年郎,现在这般…… 楼画语眯了眯眼,看着他,沉唤了声:“三郎。” 他转道去南疆,虽是让永顺帝始料未及,可楼画语却知道最终是为了什么的。 以他的实力,去哪不好。 他想去南疆,是因为自己跟他提过,前世的熙和帝灭掉了钱氏商号,两人在前世就是因此生了隔阂。 所以这一世,他入了南疆,想保全钱氏商号。 姬瑾看着楼画语眼中的水光,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 心中却有一种热泪盈眶之感,猛的沉首,对着楼画语的唇重重的吻了下去。 两人唇舌交缠,楼画语并未跟以往那般羞涩,伸手勾住他…… 就在她有些忘我之时,姬瑾猛的抬头,对着她的唇重重咬了一下:“下次再这般自作主张,就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说罢,将她的手握着放入被中,调整气息看着她,将被角压好,转身就走了。 待姬瑾出了房门,楼画语嘴上的痛意都还未散。 几次见他这般走得快,楼画语依旧想不明白,他为何每次都逃一样。 心中有却有些发甜,大概是最近在内庭司被关得久了,看的都是些《女戒》《女则》,让她有些转性了。 舔了舔唇角,舌尖果然探到唇上那两点细细的凸起。 唇瓣柔嫩,那样的地方很容易就感觉到了,楼画语心中叹气,闭眼让自己不要去想。 看到南疆后,找巫医要点药,看能不能去掉。 当初秦昊咬得重,她又饮了酒,隔夜才回的府,就算后面用了活玉膏,却还是留了疤。 她原本并未太过在意,想着新伤,过段时间就去了。 没料到姬瑾居然因为自己,就直接回京了,明明自己去了信,跟他说明情况了的。 思绪纷乱间,药性上来,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姬瑾出了楼画语的房间,沉叹了两口气,调息片刻,方才将心中那点燥动压下去。 每次只要一碰五娘,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悄然打了几个手势,让凤涅卫守着楼画语,又朝一边桃夭道:“让关雎准备好,明日一早和你们娘子一块离京。” “十一我会晚两日,找个时机让他去威远侯府跑马,在京郊带他离开。”姬瑾朝桃夭交待,悄声道:“五娘让她久睡会,明日早上,我直接抱她上车。” 那麻黄散里,他改过药方,五娘受了寒,怕得睡到明日午后去了。 为了让五娘不生疑,他自己还假意尝了一口。 五娘刚才虽未拒绝,可让她直接出京,她怕是会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 还不如直接就走,其他的事情,他再慢慢想办法。 只要他还活着,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以永顺帝的制衡之道,暂时就不会要了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只会用他们来要挟自己和五娘。 桃夭邓看着姬瑾,沉笑道:“三哥带娘子和关雎走吧,我留在京中。” 姬瑾垂眼,桃夭复又笑道:“七娘子在内庭司,如若我和关雎都不在,难免让人生疑。” “五娘不会忍心让你在京中的。”姬瑾看着她,沉声道:“一块走吧。” 前世桃夭关雎最后结局如何,五娘没有说,但以姬瑾对楼画语的了解。 她没说怕是因为心中愧疚,所以对谁都没有提起。 桃夭只是笑了笑,朝姬瑾福了一礼,转身进房。 姬瑾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朝外走去。 他知道秦昊肯定不是在书房看什么军报的,但没想到居然备了酒 席。 见他进来,秦昊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入座。 桌上摆着满了菜,看上去让人食指大动。 “老鸭汤,虫草鸭,烧鸭,烤鸭,蒸鸭子,黄闷鸭。”秦昊将筷子递给他,笑道:“我在京外的农院中养的,吃活食精料养的,尝尝。” 姬瑾接过筷子,自顾的盛了碗汤。 那一院子的肥鸭,他自然知道,如若不是入京时间有些急,他肯定将那一院子的鸭全部做成烤鸭。 老鸭汤炖得火候正好,南疆那边湿气重,喜辣,姬瑾很久没有喝这么纯的汤了。 一碗汤罢,却见秦昊给他撕了一条烤鸭腿:“五娘可同意了?” “同意了。”姬瑾抬眼看着秦昊,十分肯定的道:“明日一早,我送她上车驾,不能与太妃同车,放在襄王府的婢女车中吧。” 襄王府他有办法进去掳人,自然也有办法塞人进去。 德正太妃与五娘终究太过亲厚,怕引人猜忌,还是放在襄王府中好一些。 秦昊点了点头,自己吃了一块鸭胗:“那承恩侯府的人怎么办?” “陛下暂时不会动他们,找着合适的机会,慢慢转出京。”姬瑾突然又有点庆幸,至少永顺帝不想当暴君。 秦昊想想,确实现在将五娘送走才是最重要的。 眨眼看着姬瑾:“周庄成清点了太原兵马,孟英已经转攻河北道,平国公郭机善山川之战,漠北一马平川,多黄沙,他并不适合, 陛下怕是会调任我去河北,迎战孟英。” 姬瑾咬着鸭腿,沉眼不说话。 他知道秦昊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是个忠君之人,能助他营救五娘,已然是极为不易。 如若让他再叛陛下,叛姬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更何况,秦家的族人还在姬水,德正太妃与明太后情同母女。 对于秦昊而言,他们效忠的是姬氏,而不是前朝皇族道氏。 秦昊知道永顺帝的身份,却并没有点破,怕也是有原因的。 姬瑾将鸭腿吃完,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嘴,抓起酒壶,倒了两碗。 递了一碗给秦昊:“无论日后如何,你终究是我和五娘的义兄。” 第488章 冰冻 秦昊看着姬瑾递过的酒碗,笑着接过,朝姬瑾手中的重重一碰。 两人相视一眼,酒水涌动,猛的昂头沉喝一声:“呦呵!” 漠北的吆马酒,喝前该沉声吆喝,以阔心胸,再一饮而尽。 这般下去,酒入胸膛,精血活络,气涌澎湃。 姬瑾一饮而罢,复又再斟,两人复又饮过。 刚才在楼画语院中,两人是为了同一个娘子,共同谋划的郎君。 这时,他们是敌是友已然不重要了,英雄相惜,依旧不过是一碗烈酒,一声长叹。 第二日清晨,姬瑾方才从镇北王府的外书房出来,直接用披风裹住楼画语,先转到德正太妃的车驾外。 德正太妃出行,自然也是婢女嬷嬷无数,除了德正太妃所坐的车,另人四辆小车,每辆可坐四人。 姬瑾扶着楼画语到一辆小车上,冬日早晨有些阴寒,怕她冷着,姬瑾将她复又小心的包好。 关雎已然坐在车上,沉眼看着他,小心的拿披风给楼画语罩住。 “药效还没过,有些昏沉。”姬瑾将楼画语放在她怀中,看了看她的唇:“昨晚发了汗,如若她半睡半醒,你喂些温水给她喝。” 关雎低嗯了一声,心中却有些感动。 这次娘子怕是将三殿下吓得够呛了,连娘子一直是她贴身照料的,都不记得了,还要这般细细交待。 姬瑾复又沉看了一眼:“秦昊会亲自护送,不用担心。车窗别关得太死,免得闷着。” 关雎忙将车窗推开一点,对姬瑾道:“三哥放心,我省得。” 她和桃夭,都顺着颜铁明一块,唤姬瑾三哥。 毕竟三皇子府里,那位三殿下病重依旧,太医院每日还是有人过去。 姬瑾想想也是这个理,可原本他以为五娘是不会让人担心的。 她聪慧,对人心观察细微,又死过一次,自该爱惜已身。 却没想到,五娘居然一次搞了件大事,如若不是因为她身份太过微妙,背后势力交缠太多。 内庭司不知道有多少刑法用到她身上了,哪还有等他来救的机会! 确定无事后,他朝出来的德正太妃迎了上去:“太妃。” “三郎。”德正太妃看着他,却有些恍神。 姬氏郎君自来美貌,姬瑾也是玉面郎君,可四位成年的皇子中,反倒是二皇子长得最好。 朝他微微颌首道:“你放心吧,有我呢。” 姬瑾知道,以德正太妃的性情,如若不管,一开始就不会管的。 既然管了,就会从头管到尾。 对着她拱手道谢,一个纵身就上了屋檐,转过墙角就不见了。 德正太妃看着他身影消失,有些无奈。 他长得倒是越来越像陛下,与阿昊也有些相似,可惜了,如若不是二皇子身份特殊,三郎倒也不错。 德正太妃晃了晃眼,任由婢女扶着上了车。 宫中明太后并未大妆,依旧是居家的衣裳,裹了件大披风,从承明殿内就上了轿。 刘媪跟在她旁边,朝外走。 今日晨间似乎特别的冷,哈口气连牙都冻得慌。 出了承明殿,却见丁绍带着人在路边,恭敬的行礼道:“礼部的官员已然在宫门口等了,请太后过去。” 他抬眼看了看未曾掀开的轿帘,轻声道:“同行的有宗室六位太妃,德正太妃,丹霞长公主,还有……” 丁绍一个个的念着,眼睛却瞥着轿子。 明太后听着他念叨的,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轻咳了一声。 刘媪上前将轿帘打起,明太后方才露了半张脸道:“哀家知道了,都是些一块从姬水过来的老妯娌,想随我一块去就一块去。” “是。”丁绍笑着应声,讨好的道:“也是太后仁厚。” 明太后摇头笑了笑,看着外头树上结的细冰渣子:“这才十月底,就已然结冰了,到了腊月,可如何是好。” 丁绍转眼看了看:“是,今年似乎特别的冷。” “我记得陛下四岁那年,也特别的冷。”明太后眯了眯眼,好像被树上的冰渣子晃到了:“那时我们在姬水,风特别的大,整条河都冻住了。” “陛下跟一些孩子在河上滑木撬,掉进了冰水中。”明太后眼角有些发恍,眼里似乎还有水光。 摆了摆手道:“你转告陛下,哀家去了护国寺,但他该记得承诺过太祖的事情。” “天下人不是这般好骗的,姬氏一族也不是这么好骗的。”明太后身子慢慢后仰,靠在轿上:“如若不是为了等着他承诺实现的那一天,哀家早就随太祖去了,何必在这宫随他煎熬。” “是。”丁绍忙拱手,一揖及地:“老奴定会转告陛下。” 明太后的轿子到了内宫门口,信王带着信王妃站在那里。 信王自有姬氏玉郎之称,玉冠镶珠,狐裘缠身,当真如同画中嫡仙之人。 那般美色,连旁边妆容精致的信王妃都被生生压了下去。 见明太后轿子过来,信王连忙走了过去。 待轿落下,亲自伸手打起帘子,伸手将明太后搀扶了出来:“祖母。” 明太后出轿,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么冷的天,何必来送。” “是孙儿无能。”信王扶着明太后,将她的手紧紧握住:“让祖母代孙儿受苦。” “无妨。”明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转眼看了看信王妃:“你不该出来走动,这都结冰了,该好好在家中安养。” 信王妃忙福了一礼道:“劳祖母记挂。” 明太后只是在她腰身处看了看,眯眼笑了笑。 转过头拉着信王的手朝着她凤驾走去:“我去了护国寺后,宗室之间尽为你所用,藏了这么些年,也没必要再藏了,也藏不住,做你该做的事。” 信王眉眼展了展,看着明太后道:“祖母放心,孙儿省得。定当早日迎祖母回京!” “不用急。”明太后握着他的手,笑得开怀:“我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会。” “子嗣之事极为重要,你也该抓紧,哀家还等着抱重孙呢。”明太后看了看一边的信王妃。 信王点了点头:“暂时还未定,年前定然报出消息,迎祖母回京。” “你小子。”明太后伸手点了点他。 转眼看着中和殿的方向,复又飞快的转回:“ 护国寺有哀家的老朋友,不急着回来。” 信王脸上闪过疑惑,护国寺不是佛道,就是各教的信徒,明太后一直居于宫中,哪来的老朋友。 第489章 心寒 明太后看着信王脸上的疑惑,将拉着他的手松开:“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这些事情我都会给你解决了。” “祖母。”信王看着明太后,沉声道:“是孙儿无能。” “不是你无能。”明太后看了一眼中和殿的方向,苦笑道:“这是我欠你们姬氏的。” 明太后挥了挥手,在刘媪的搀扶下,上了车。 信王忙双手及揖相送,恭敬的看着她上车。 只是明太后上车后,信王低垂于长袖之中的脸,勾了勾嘴角。 外面,礼部官员以及宁国公所带的五千禁卫,跨马相送。 昨日收到消息,宁国公已然将街道清了出来,今日早市都未曾开,只为了给明太后开道。 宫门外,宗室各位太妃,德正太妃,丹霞长公主等等的车驾皆已然聚在了宫门口。 明太后的凤驾缓缓朝着宫门而去,宫中妃嫔却无人为首,自是不好分散着送,怕太过招摇,引人猜忌。 加上送太后出宫,等皇后回宫,又不知道会是如何,还不如当作不知道,不送! 中和殿门口,永顺帝听着丁绍来回禀的话,看着殿角的一棵红松。 那上头确实结了细小的冰渣子,此时出了太阳,正闪着耀眼的光芒。 永顺帝自然也记得,他四岁那年,跟人玩木撬落到了冰水中。 被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发着寒。 那时姬水情况并不是很好,年年要上供交赋税,就算他是姬氏长房长孙,依旧只能吃饱穿暖,说不上富贵,更别提奢华了。 冬日烧的碳,都是明太后从厨房扒拉出来的碳子。 要知道一框红螺碳,价比白银,明太后哪里舍用。 他落水受寒一会冷一会热,普通的碳子火力不大,根本不管用。 太祖又在外与人商讨冬岁借粮之事,明太后急得没法子,自己脱了衣服,只着里衣,在被中紧紧抱住自己。 永顺帝那时昏昏沉沉,却是第一次感觉到舒服,只想躺在她怀中不要起来。 想到这里,永顺帝大步走到那棵红松之上,伸手捏起一粒冰渣。 冰为水结,水为万物之原,至善之物,可冰却至阴至寒,更可伤人。 永顺帝捏得太过用力,冰渣戳破了指腹,冰上血水映着日光,闪着鲜红。 “陛下。”丁绍忙上前,从袖中掏出东西,想帮永顺帝包住手指。 可待他走过去,永顺帝手指上哪有伤口,而冰上哪还有什么血色,只是一点点黑。 好像那冰原本就沾了点黑灰一样,不过眨眼间,连那点黑灰都不见了,连冰都化成了水。 丁绍看了一眼,忙低下了头。 “烧了吧。”永顺帝看了一眼那根红松,上面那水流过的地方,慢慢发黑。 沉叹口气道:“皇后回宫,让六宫妃嫔到宫门迎接。” “是。”丁绍拱了拱手。 待永顺帝进了中和殿,忙招来人,将那棵红松搬走,亲自看着他们抬到中和殿后头的灶房中,丢进灶里,才算放心。 复又着人去宫中通知,让妃嫔们,着朝服,统一到宫门口,迎接皇后回宫。 曾十三娘在云裳殿,刚才六皇子喂了早膳,听着丁绍的传说,笑着应了。 待丁绍走后,却伸了伸手。 曾氏双姝的姐姐,立马跪行上前,将捧着的帕子递了过云。 “唉。”曾十三娘接过帕子,给六皇子擦了擦嘴,复又丢回给她:“这就是差别。” 曾氏双姝的姐姐,将丢在脸上的帕子拿下,脸上依旧带着笑。 她妹妹却眼角发红,但依旧恭敬的捧着漱口的茶水,低垂着头,不敢有半分怨言,连怨色都不敢。 “太后是太祖挚爱,却终究压不过皇后。”曾十三娘却只是感慨着,看着两人:“太后出宫,换回皇后,本是为大功一件,陛下却半个字都没有,反倒让我们去迎皇后回宫。” 所以这世间,哪有什么挚爱,哪有什么母子亲情。 有的,不过就是权势和地位。 那些挚爱,又能维持多久! 曾十三娘低笑着,抱起六皇子,逗弄着他,伸手朝人招了招手:“把端容郡主送来的那杆银枪拿出来,给六郎玩。” 宫人们哪敢拒绝,立马去拿 东西了。 明太后的凤驾出了宫门,与等在宫门外的太妃们汇合。 德正太妃随着宗室的一些太妃下车,上前朝太后见礼。 这般大的场面,很少有,所以禁卫看得极严。 生怕哪个宫女内侍,不小心碰到了哪个太妃,撞到了哪家王妃。 关雎在车内抱着楼画语,听着外头动静。 这个时候,所有的车都聚在了一块,众目睽睽,她根本不好抱楼画语出去。 正为难着,却见车帘掀开,颜铁明兜着披风上的风帽,朝她招了招手。 关雎也顾不上多想,用披风次自己从头到脚给兜住,一把抱起楼画语,借着披风遮掩着身形,就下了车。 只是一下车,就见秦昊站在车边,朝她沉沉的点了点头。 有秦昊在前,众人的目光皆被他吸引,关雎立马侧过身,借着车驾掩藏朝襄王府的车驾走去。 襄王是姬氏族长,离太后的凤驾最近,就在德正太妃前面不远。 关雎力气虽不大,可憋着一口气,低头快步朝前走。 这个时候,众人都在清点东西,要不就是伺候着自家主子去见太后,纷乱无比。 见关雎抱着一大团披风,还以为是哪家的婢女早上匆忙,没给主子披上披风,这会急着给主子送去。 世家宗族,在小事上讲究与人为善,尤其是出现在这里的,皆是宗室之人,大家自该同仇敌忾。 只是当关雎抱着楼画语,眼看就要到襄王府的车驾处时,却见宫门外涌出一队人。 信王带着信王妃大步朝这边而来,似乎有事商谈。 关雎抱着人,一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跟在后边的秦昊也看着发急,眯眼看了看信王夫妇,他们似乎并不是去见太后,而是径直朝着襄王府的车驾来了。 襄王府这次去护国寺的,只有老王妃,可世子妃因操心姬增的子嗣,倒也诚心来送。 她出身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已谈过合宗之事。 信王这次怕是有意来于襄王世子妃示好,以撼动姬瑾的根基。 心中也有些发紧,这次世家和宗室,因明太后和郑皇后之争,已然挑到了明面上。 眼看着关雎抱着五娘不能动,他忙大步走了过去,意图让关雎抱回来。 只是走过去时,却见旁边一驾车的车帘掀开。 一身宫装的慧和郡主半露着头,朝关雎招了招手,厉声喝道:“你!跑过了还不知道 ,还不快过来,本郡主的披风,你想送到哪去。” 第490章 慧和 秦昊听着慧和郡主沉喝,心中发沉,忙顿足看去。 却见慧和郡主并未看着他,而是朝关雎沉喝:“还看,昨晚没睡,今早就昏成这样了么?披风也不记得帮我拿。” 关雎侧眼看着慧和郡主,紧紧抱住怀中的楼画语。 有些为难的侧目朝后头的秦昊看去,不知道该不该去。 如若慧和郡主与镇北王成婚了,倒也算了。 可镇北王在成婚前几日,突然入承恩侯府,将娘子带走,然后去了萦阳,再也未曾提及婚事。 府中早有人猜测了,这位异姓王怕是惹了陛下不快,不愿再将唯一的外甥女嫁给他,所以才阻了他们的婚事。 可关雎却知道的,这真正的原因,怕是镇北王心系自家娘子。 俗话说,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呆会慧和郡主知道此事,因爱生恨,生出了歹意。 她心中有些发紧,那边信王已然走到了一驾车边,所带亲卫自然将襄王府的车驾全部围住,以免被冲撞,或是谈话被听了过去。 秦昊想了想,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赌上一赌,朝关雎微微颌首点了点头。 “快。”颜铁明也不敢耽搁。 虽说这事在意料之外,可行军之中,意料繁多,自然应灵活应变。 关雎也只得一咬牙,抱着楼画语朝回走。 她特意穿得极多,又抱着披风,加上颜铁明一路跟着遮掩,倒也没人看出她抱着的披内中还有一个人。 “郡主息怒,车驾太多,奴婢一时走过了。”关雎在车外低头,好像被训得连台都不敢抬了。 “上来吧。”慧和郡主抬眼看了看秦昊,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将手伸给了关雎。 暗地里,却是将手伸进了披风之内,将楼画语一拉。 关雎感觉怀中一松,旁边颜铁明对着她腰扶了一把,借力就上了车。 慧和郡主的车内,只有一个婢女。 见她进来,朝她笑了笑,将毯子铺在车驾空处,就下了车。 关雎抱着楼画语,小心的放在毯子上:“多谢郡主。” “不用谢我。”慧和郡主看着昏迷不醒,两颊酡红的楼画语:“你刚才虽说掩饰得好,可若细心看,还是可以看出你抱着一个人的。” 关雎低头不语,刚才混乱,只不过就是想打人个意料不及罢了。 “是出京,还是去护国寺,或是到京郊哪里?”慧和郡主看着关雎,沉声道:“三表哥可有派人接应?” 端容郡主能出来,秦昊又相送,肯定是不打算让她留在京中的,要不然暂藏于镇北王府也算安全。 出京的话,能接应她的,只有三皇子姬瑾了。 平国公府虽交回了兵权,可在慧和郡主与秦昊联姻后,她兄长郭机却又开始督军,军中声望日盛。 慧和郡主长于宫廷,有些事情,她虽不说,也不过问,却看得明白,要不岂能对得上她的称号“慧和”。 “去护国寺。”关雎沉目想了想,还是直言了。 慧和郡主点了点头,掀开车帘朝外看了看,却见秦昊已然转身离去。 高壮的身影在一众弯腰小步的婢女内侍之间,一眼就能看得到。 慧和心中发酸,她与他,原本只差几日就大婚了。 在他去萦阳的前一日,她的嬷嬷还回来说,镇北王是个心疼人的,郡主嫁过去也是福气。 嬷嬷不过是提了一下郡主喜欢什么点心,他就将她的喜好问了个遍。 当时府中人,都替她高兴。 慧和郡主自己也欢喜得都睡不着,以为美梦成真,她终究嫁得良人。 却没想,不过一日,他就去了萦阳,陛下让丁绍来府里传旨,意思是秦昊并非良人,会再为她觅得佳婿。 丹霞长公主当晚就入宫问过太后,却也只得太后唏嘘不语,安抚她秦昊并非良人。 是不是良人,慧和郡主岂能不知,可她却依旧乖巧的任由太后和陛下安排。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秦昊回京那日,刚好三表哥求娶了楼五娘。 隔日秦昊亲自为楼五娘驾车,一路从外城送她回承恩侯府…… 几日后,楼五娘先被德正太妃收为义女,接着赐婚。 慧和郡主见多了一床锦被之下的肮脏,岂能不知道秦昊心系楼五娘。 可她依旧当作不知道,只要他们是义兄义妹就不可能,她就好好的讨好楼五娘,学着她就行了。 她平时无论是宫中,还是宴席之上,都细细的看着楼五娘,甚至连她的婢女,她都暗中看着。 秦昊为人如何,慧和郡主是知道的,只要她对楼五娘好,秦昊至少看在楼五娘的份上,也会接纳她的。 楼五娘去南疆后,秦昊时不时邀她入府,或是去京郊跑跑马,她当时心中多有欢喜,越发的认为自己做对了。 所以刚才关雎急匆匆的从她车驾边走过,虽兜着风帽,穿着宽大的披风,连脸都看不见,她却一眼认了出来,同时也看出了她披风中抱着一个人。 关雎见慧和郡主沉眼出神,也不敢说话,只是将楼画语的脖子边的披风扯了扯,免得闷着她。 或是睡得不安稳,被她一弄,楼画语皱眉晃了晃头,张嘴说了句什么。 那唇色有些发干,有的地方还起了皮。 “给她喝点水吧。”慧和郡主指了指车驾旁边温在铜炉上的水壶。 关雎复又跪着行了礼,转身取了杯子,倒了点温水,拿了银勺,一点点的喂进楼画语的嘴中。 慧和郡主看着楼画语抿嘴将水吞下,朝车帘外看了看。 外面有护送太后的五千禁卫,还有宗室亲王府的亲兵,加算起来,此时宫门宫道之内,至少万人。 就算秦昊有通天之能,在这宫道之中,也闯不过万人之阵,更何况还有这么多车驾阻拦。 私自逃离内庭司,乃是重罪。 就算没有当场击杀,楼五娘被押回内庭司,也逃不过刑罚。 就算陛下为了制衡三表哥,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可皮肉之苦总得再受一些。 下次想再逃,就再没可能了。 前任巫圣传闻真有通天之能,还不是被困在宫中那么多年。 慧和郡主看着一点点给楼画语喂水的关雎,沉眼看着离她车驾不过五步远的禁卫。 只要她开了口,楼五娘绝对逃不掉。 楼五娘被抓了,秦昊就再也没有了念想了吧…… 至少自己可以报那退婚之痛,一解心中之恨。 第491章 殓衣 第492章 再探 刘媪听着明太后问及殓衣,眼中闪过痛色,却还是低头应了一声。 “殓衣交给陛下,至于我……”明太后笑了笑,脸上似乎闪过欢喜:“你知道怎么处理的,他在那里等我。” 刘媪眼中闪过水光,却依旧低嗯了一声。 “崔老夫人死的时候,我就知道 ,我迟早要步入她的后尘,毕竟是我逼死了她,可又如何。”明太后笑握住刘媪的手。 睁眼看着她:“我们这些人,活得成了精,自然要做得下大事。” “崔老夫人一死,保全了楼明风,换得清河崔氏全身而退,她死得值!”明太后紧了紧刘媪的手。 笑得明媚:“我自然比她更值得。” “太后。”刘媪闭着眼,手握住太后的手。 车驾缓缓而行,出了宫道,街上半个行人都没有,所以店铺全部关门关窗。 宫道之上,静穆无声,只有马蹄和车轮滚动之声,无半分人语。 似乎并不是出宫,反倒有点像是…… 慧和郡主车驾之内,楼画语依旧昏迷不醒。 不过这样也好,关雎倒是松了口气,桃夭留在了京中,今日待太后凤驾出宫后,会在宫中走动,假意探内庭司的消息。 宫门口,信王与各宗室亲王相顾见礼后,似乎相谈甚欢。 襄王世子妃自来是个玲珑的,干脆邀各亲王到襄王府吃席,大家难得这般相聚。 “今日只谈家事,可不谈国事啊。”襄王世子妃也知道宗室亲王齐聚,事情较大,朝众位亲王和王妃福礼道:“要不然我可担待不起。” 她说这话时,声音极大,连宫道边的禁卫都听到了。 众亲王自然拱手:“都是一家人,自然只谈家事。” 信王妃挽着襄王世子妃低笑,众人十分自然的将车驾转去了襄王府。 谁也没有想过,宗室亲王之中,还有一位秦王,更有一位嫡出的四皇子。 还有一位病在府中的“三皇子”。 好像谁也没有想起,更没有人提起。 承恩侯府,楼造听着明太后已然出了内城,将手中挫刀放下,沉叹了口气。 去了护国寺了,怕就不是这般容易回来的。 中和殿,永顺帝听着凤隐卫回来禀告,低头批着各路折子。 过了半晌,沉笑道:“召郑太师,林参知,以及中书门下各位朝臣入殿。” 丁绍听着一愣,中书门下的人极少全部被召入中和殿,毕竟各自立场不同。 陛下这是? “朕年纪大了,皇后去护国寺祈福有功。”永顺帝低笑着挥了挥手。 丁绍心头跳动,却不敢多问,转身就小步朝外跑去。 明太后的凤驾较大,走的官道,自然比较慢。 到护国寺的时候,却见郑皇后的凤驾已然在护国寺山门口的广场之上。 也幸得护国寺依山而建,地势极广,广场上两凤相交,依旧有所阔余。 要不然谁让谁,又是一个难事。 礼部的官员见凤驾错过,暗中摸了把汗。 郑皇后端坐于凤驾之中,沉眼不语。 待出了护国寺前的广场,方才勾嘴轻笑。 明太后眼色沉静,似乎并未当回事,毕竟她避让郑皇后多年,也不差这一会。 车驾驶入护国寺内,众人皆朝所分到的院落而去。 关雎这才有些慌神,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楼画语,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拿我那个沉香木的箱子来,我要换衣裳。”慧和郡主却朝外低喝了一声。 两个护卫立马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抬到了车辕前,复又由几个老成的嬷嬷推到车内。 但因担心慧和郡主在里面更衣,所以也没敢掀开车帘。 慧和郡主看着箱子,朝关雎眨了眨眼:“要本郡主帮忙吗?” 关雎忙摇了摇头,打开箱子,将里面的衣物全部拿出来,放在一边,然后扶着楼画语,将她放了进去。 待好了后,慧和郡主换了件素一些的外袍,这才让车驾驶入院中,将车上的沉香木箱送入房中。 丹霞长公主却已然在房中休息了,见她来得迟,看了看她:“可是坐得久了,不舒服?” “无事。”慧和郡主摇了摇头,理了理衣袖:“只是想着祈福,还是心诚些的好。” 丹霞长公主看着她换了素些的外袍,倒也松了口气。 从婚事被退后,虽说平国公府一直都不怎么招摇,可终究还是有人看慧和的笑话。 丹霞长公主生怕女儿心里不舒服,无论做什么都带着她,也想着来护国寺祈个福,要不然哪舍得让慧和到这里来吃斋念经啊。 见她脸色还算平和,丹霞长公主忙道:“坐了小半日,快去房间里松快一些,待会我们一块去陪太后用午膳。” 慧和郡主自然同意,朝她笑了笑,转身就去了自己房中。 宫中,姬瑾带着凤涅卫再次暗中潜入。 他手中有楼明光所给的建造图,又有会巫蛊之术的凤涅卫开路,想入宫十分容易。 今日太后出宫,宫中又有消息,六宫妃嫔着朝服到内宫门口迎皇后回宫,肯定有些乱。 而且白日里,禁卫并不如晚上那般森严。 只是这次,假意救楼画语,真正的却是救楼九娘。 所以分两批,一批去闯内庭司,姬瑾自己却顺着暗道去太液池底。 据秦昊所给的夜羽传来的消息,永顺帝知道明太后,将宗室之人交由信王后,皆了中书门下的朝臣入宫,怕是有大事要安排。 姬瑾这才放心大胆的潜入了秘道,这是多事之时,永顺帝自然顾忌不到太液池底,毕竟他以为五娘还在内庭司中。 太液池底的暗道中,凤涅卫似乎十分熟悉,先姬瑾一步探好了路,然后好几人从腰侧竹篓中掏出蛊虫放出。 待里面安静后,方才示意姬瑾先行。 姬瑾忙侧身朝里走,秘道极宽,不时有着放出的蛊虫游走。 可姬瑾刚侧过那道石门,就听到一个声音道:“转到左边的门,进来吧。” 姬瑾听着一愣,慌忙贴紧石壁,侧目看去,却并不见人。 可跟着,复又听到那个轻柔的声音道:“你就是苗阳所说的姬瑾吧,我在左边的石室中。” 姬瑾皱了皱眉,想来这就是五娘所说,凭一句话,就引得苗阳自愿入内的那个女子了。 也就是她被囚禁在太液池底? 第493章 女子 姬瑾不知道是苗阳的什么人被囚禁在这里,让苗阳宁愿瞒着五娘,找到了这里。 又是因为什么,他连抗拒都没有,就甘心被擒。 永顺帝又是为了什么,花这么多心思,将一个女子囚禁在这里。 还是说这关系到前朝皇氏道家什么秘密,毕竟从钱越所说的巫蛊之乱,夷朝以巫蛊开国,却又杀尽蛊师,然后让巫圣一脉年年入宫 朝拜。 怕并不是因为惧怕巫蛊之力,而是想完全掌控巫蛊之术。 他转眼看了看,如果说那女子被囚禁在左边吧,那么楼九娘极有可能在右边石室中。 姬瑾沉了沉眼,太液池底有什么秘密,他心中自然也好奇。 可他这次潜入,只是为了救出楼九娘,让五娘安心的离京去南疆。 太液池无论有什么秘密,他暂时都不想管,心无旁骛,方能成事。 沉眼静了静神,不顾那个声音,贴着墙朝后边的凤涅卫招了招手,转身快步朝着右边石室而去。 进门却是长长的通道,上面并没有点火把,而是以一块块打磨得光滑的荧石镶在墙上,有着幽幽的冷光。 整个地底并没有凤隐卫,想来是去内庭司了,还要分一半人去看着宗室各人的动静,人也不够用。 姬瑾顺着地道大步朝前走,到了前面时,却发现自己想错了。 石道尽头,倒了好几个人,皆着黑衣,面罩上绣着火纹,腰侧挂着连环弩。 好像昏迷不醒,却又并不见外伤。 姬瑾伸手探了探颈下脉搏,却发现似乎只是昏了过去。 有些疑惑的皱了皱眉,朝身后招手,却发现凤涅卫并没有跟上来。 心中突然有些紧张,回头看了看,如若如五娘所言,这里面囚禁的那个女子极为厉害,怕是个蛊师。 沉眼想了想,他扭头猛的朝石道尽头的石室走去。 无论如何,先去救楼九娘,如若不能救,取她个信物,或是带句话,让五娘安心离京,其他再行想办法。 他一窜入石室,先是闻到一股浓浓的硫磺味,还有着硝石的味道,好像进了火药厂一般。 入眼皆是石头,一应用具无论是桌椅还是床榻,皆是石制的。 而苗阳正坐在桌边,沉沉的看着他:“你来了,她在里面等你。” 姬瑾暗叹了口气,看样子那关着的人,特意指明让他到“左边”,就是知道他不会去,所以指了个相反的方向。 转眼看着苗阳道:“是谁?” “她想见你。”苗阳却并未回答,沉声道:“就在里面那 间石室中。” 姬瑾抬眼看了看,那里还有一道小门,只容一人进入,里面似乎昏暗了许多。 沉眼看了看苗阳:“外面的人是你放倒的。” 苗阳只是摇了摇头,勾嘴苦笑。 姬瑾看他这样子,好像跟被什么迷住了一样,拉了他一把:“你先走,外面有人接应。” 苗阳却依旧摇头,朝他指了指那间石室:“她在等你。” 姬瑾这下有些憋闷,却也知道苗阳是不会走了。 只得暗叹了口气,朝苗阳笑道:“既然这里的凤隐卫都被放倒了,那我去见里面的人,你去帮我找楼九娘,我们算是交易,要不然我转身就走。” 苗阳却依旧坐着不动,只是朝他指了指门的方向。 姬瑾回头,却见他进来的那道石门已然不见了,再转眼看着石室,似乎只有那一道一人宽的小门。 心中有些惊,看着苗阳,瞬间想起了端午那日所谓的巫蛊显圣。 今日如若他不去见石室中的女子,想来是没办法离开的了。 沉眼看了看苗阳,他倒是不惧,大步朝着那间小石室走去。 本以为又会是一条石道,却没想那门后,如同一口天井一般,并不是很宽大的石室。 里面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子,披头散发的坐在正中间,伸手似乎在地上摸什么。 听到他进来,声音轻柔的道:“你想让南疆自立?” 姬瑾立马皱眉,南疆自立的话,他只在木屋上对钱越说过,她怎么知晓! 那女子依旧低垂着头,长发侧落,遮掩着她的脸,姬瑾看不出她长得什么模样。 “南疆自立,前朝之时,我们也想过的,却并未有明主可选。”那女子轻柔的声音在这如同天井的石室中回荡。 “前朝之时,溯阳曾设南夷王,以看守夷民,夷仁宗后,却是施‘别异蛮夷’之策,将南疆夷民,西凉蛮族列为蛮夷之族,不与通商往来。”那女子似乎对前朝各项政事极为了解。 一一而谈,待说完后,叹了口气:“我可以助你让南疆自立。” 姬瑾一 边听着,一边转眼看着这石井四周,似乎被打磨得极平,但女子身前的石头之上,好像有血水画了无数的巫纹。 放轻脚步,慢慢朝那女子走近:“你被囚于此,如何助我让南疆自立,你又为何助我?” “你不用看了。”女子似乎叹了口气,轻声道:“这井壁之上,就算我写了巫纹,过不了半日,就会有人来洗掉,留不下来的。” “可你还是将外面的凤隐卫给弄晕了。”姬瑾看着那女子身上的白色长袍,这才明白,为何要着白色,因为一旦她画了什么,外人一看就知。 而且如若是苗阳有能力对付凤隐卫,自己也不会被抓了。 女子低低的笑了笑,轻声道:“是啊,可我还是出不去。” 姬瑾听她说得有些心酸,复又微微朝前靠了一点。 “你想见我?”女子却缓缓抬头,侧头朝他看来:“见了又如何?” 姬瑾见她抬头,目光半眯。 却见黑发慢慢散开,女子抬起已然被磨得没了指甲的双手,将脸两侧的头发慢慢拨开。 黑发之下,是一张与钱氏有着八成相像,与楼九娘七分相似的脸。 或是长年未见日光,白得可怕,却依旧肤如凝脂,眉如秋黛。 只是那如同秋黛的眉下,是一双白茫茫的眼睛。 白得如同白雾掩盖,茫茫的看不出任何神色。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姬瑾心中一惊,却已然猜出这女子是谁。 只是没想到,她居然还在这里。 微微的喘息着,沉声道:“你的眼睛是被下了毒吗?” 第494章 阿摩 女子听着姬瑾低喘之声,知道他心中有些惊骇。 轻飘飘的嗯了一声:“是苗广亲自动的手,往里滴了蒹葭之毒。” 姬瑾低笑了一声:“蒹葭……” 这“蒹葭”到底是什么,众人都在猜,野史说是殇帝囚禁宠妃,是为美人。 五娘曾在信中提过,陈院判说蒹葭并非单指美人,可能是前朝皇室打压世家之心。 可现在看着她,又提出什么“蒹葭之毒”,姬瑾只感觉有些可笑。 “是陛下吧。”他沉了沉嗓子,苗广接任巫圣,已然是前朝灭,大华立。 会朝她下毒,只可能是陛下驱使。 吸了口气道:“五娘还说,陛下不会伤害楼九娘,是因为他有着一分孺慕之情,现在看来当真是笑话。我该唤你什么?” “就唤我阿摩吧。”女子声音依旧轻柔,白茫茫的眼睛转了转:“见过钱越了?” 姬瑾这会倒是安下了心来,盘腿坐在女子身侧,看着她依旧绝美的脸。 五娘长相随了楼造,并没有钱氏和九娘那般娇柔明艳之态,反倒有着楼家的端方之姿。 钱氏已然算是长了一张,让人一见就知她心柔性和的脸。 可阿摩…… 姬瑾暗叹了一声,长着这样一张脸,怪不得会被囚禁。 换成任何一位帝王,就算是光为了这样一张脸,都会将她囚禁吧。 娇柔而美,五官精致得好像每一个部位都是精雕玉琢,脸颊线条如同流水,没有半分突兀,连她跪坐在那里的身形,都好像要化了一般。 “他也是没有办法。”阿摩却似乎并未怪罪永顺帝,而是转过那白茫茫的眼睛,低头“看”着地上的石块。 她双手十指纤细,可能是长期摸着石壁,指甲全无,血肉模糊,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岁月从不败美人,可姬瑾一直认为那是一种随着时间优雅老去的美。 但对于阿摩,似乎时间都是停止的。 姬瑾看着她用力在石上摁了一下,血肉模糊的指尖有着鲜血涌出。 她好像半点痛意都没有,手指轻轻划拉了一下,在石头上画了一道巫纹。 那血渗出,眨眼就又不见了。 她低叹了一声:“你想带九娘走?” “是。”姬瑾对于她,一时也生不出什么不好的想法来。 李十三娘已然是他见过最是娇柔如水的人,但阿摩又与李十三娘不同。 如果说李十三娘如弱水,而阿摩就好像是平静的流水,看上去柔,却让人感觉不到弱,那平静的水面下,好像有着无尽的力量。 “她不会走,也不能走。”阿摩复又将指尖上的血在地上划了划,轻声道:“你带五娘回南疆吧,有我在,她在南疆也不会有事的。” 姬瑾见她似乎知道所有的事情,轻声道:“五娘放心不下家人。” “何为家人?”阿摩抬眼,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姬瑾对看着她指尖要落不落的血水,有些不忍,却还是走了过去。 阿摩放低手,将指尖准确的落在他手背,轻轻划了一下。 姬瑾只见血水闪过,瞬间就渗入了肌肤,心中却有些发慌的。 巫蛊之术,光是凭一根头发,就能要了人性命。 阿摩是前任巫圣,巫蛊之术自然不是苗广这个没有巫圣血脉之人可以比的。 如果她要朝自己下蛊…… 不过转念一想,阿摩在这石井中,就已然让外面的凤隐卫都晕倒了,想来朝自己下蛊,不用待自己走近。 “这会护着你。”阿摩却抿嘴笑了笑,缓缓垂下了头:“九娘不能走,他就要来了,你快走吧。” 姬瑾知道阿摩说的“他”,定然是永顺帝。 起身之时,依旧道:“你为什么不离开。” “你未经幻生之术,所以不能感知前世之悔。”阿摩的脸再次被黑发遮住。 声音却依旧轻柔的传了出来:“可他和我,都知幻生之术,又有巨大的遗憾,所以他也想施一次,我也想试一次。” 阿摩低低的笑了:“可论巫术之强,这世间再无人比得过我,我却施不出来,你说怪不怪。” “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姬瑾也一直想找他。 阿摩却摆了摆手:“你见过巫蛊显圣,那你可知光与影,谁在前,谁在后?” 姬瑾一听玄门中的东西,就有些头痛。 他幼时跟着周庄成,倒也学过一些鬼谷的书,可行兵布阵,他看得津津有味,但只要到了有关玄门幻术的,他就感觉头痛。 周庄成说他与佛道无缘,却有神佛相助,这才是帝王之相。 如若帝王能知这些,就会弃民生而兴玄门,从而天下不兴。 见姬瑾没有回答,阿摩复又道:“那位大师可能从以后而来,也可能从五娘幻生的前世而来,你们找不到,我也找不到。” “他可能已生,也可能未生。”阿摩摆了摆手,将头发撩了撩:“你只需告诉钱越,南疆巫圣传承未灭,他就知道了。” 姬瑾知道不能再耽搁了,朝她拱了拱手:“定当转告。” 说着大步朝外走去,怪的是,这次他一出石井,外头那道石门复又出现了。 “路已经给你清好了,快走吧。”苗阳依旧坐在石桌前,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在施巫术。 姬瑾知道他不会走,朝他拱了拱手,大步就朝外走。 怪的是,他一路朝前,来的时候,有左右两道门,还有长长的秘道。 这次朝外走,那秘道似乎无限的延长,却一个人都没有。 他一路狂奔,心中狂跳,生怕自己坠入了什么幻境之中。 卷起舌尖,抵住牙关,轻轻的咬着。 破除幻境就是得保持清醒,所以他一直带着浅痛,让自己保持着。 只是当他跑到秘道尽头时,却发现自己居然到了宫外。 石井之内,阿摩阖眼笑了笑。 跟着石室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永顺帝脸色发沉的走了进来。 走到阿摩身前,拉开她宽大的衣袖,看着她写在地上的巫纹:“你见过三郎了?” 阿摩轻应了一声,笑道:“他长得像你。” “哼,你这双眼还能看得出长相了?”永顺帝一把将她衣袖甩开,冷 声道:“那你看他是不是当真如幻生之术里一般,是天命之人。” 阿摩的手被他一甩,重重的撞到石板之上,立马变得青紫。 痛得指尖轻抽,可却连眉头都没有雏一下。 只是抬眼看着永顺帝:“你怕了?” 第495章 痛哭 永顺帝转眼看着地上的阿摩,轻笑道:“你说我怕什么?难道这帝位,不是你们早就给我准备好了的么?” “三郎就算是天命之人,依旧是我儿子。”永顺帝呵呵的低笑。 有些怅然的看着阿摩那紧拢在衣袖中的手,沉声道:“我决定立秦王为储君。” 阿摩拢在袖中的手一紧,抬眼看着永顺帝,那又雾蒙蒙的眼睛里闪过水光。 脸上也有些不忍:“当年的决定并不是谁想做的,只是夷朝积弱太久。你母亲……” 听到永顺帝冷呵了一声:“你这个母亲,指的可是谁?” 阿摩复又转口道:“明太后她也只是不想让太祖一生争战,却无功而返。” “所以我就该将天下拱手相让?”永顺帝低笑一声,低头对上阿摩那双雾气弥漫的眼:“你可有想过,为南疆做点什么?或是为子女做点什么?” 阿摩的眼里这次连水光都没有了,只是眼珠转动:“信王也是你儿子。” “是啊,谁都是我儿子。”永顺帝沉眼看着阿摩,冷 声道:“可儿子与儿子之间,也是不同的,对吗?” 阿摩沉了沉眼,没有再说话。 这点上,永顺帝恨她,是应该的。 可人总是这样,失去一个后,就不想再失去另一个。 永顺帝大步走出石井,冷 声道:“当年姬氏得的天下,有大半是道家拱手相让的,既然他们现在想要,总得再付出点什么。” 到了外面,他沉眼看着苗阳,冷哼一声就朝外走去。 苗阳待他走后,方才走到石井里,又夷语朝阿摩说着什么。 走过去,拉出阿摩缩在袖中的手。 那只手因常年未见阳光,皮肤白得能看见下方的青筋,又因时常放血,肌弱无力。 刚才被永顺帝那样一甩,青紫之间还有着淤血涌现。 阿摩抿着嘴笑,转眼看着苗阳,白茫茫的眼中,除了白色,什么都没有。 她笑了笑,眼中闪过水光,终究是抬手,细细摸着苗阳的脸,放声痛哭。 她也想习得幻生之术,可她在这不见天日的石井中,日夜摸索,却终不得其法。 如若有幻生之术,她必将……必将…… 阿摩猛的将苗阳抱在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姬瑾从秘道一路走出宫门后,复才想起,这皇宫是楼家所建没错。 可夷朝皇室,终究是以巫蛊之术立国,怕是除了秘道之外,还另外留了什么。 苗阳既然能以巫蛊之术显圣,怕是也知道用巫术开启秘道,送他出来。 他不敢再久留,从腰侧掏出哨子,吹了一下。 吹哨无声,但藏在宫内的凤涅卫却听到腰侧竹篓之中的蛊虫嘶嘶作响,就知道姬瑾已然出宫了。 太液池底的凤隐卫,皆被阿摩用巫术弄晕了,倒也没人能阻止他们。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出宫,与姬瑾汇合。 护国寺内,楼画语一直到未时三刻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 她睡在慧和郡主婢女的房间里,关雎一直守着她。 秦昊在德正太妃到后,也派人来问过,确定楼画语没事后,复又去陪德正太妃了。 留了话,是要晚间德正太妃安顿好后,方才回京。 其实就是姬瑾还没来,所以不敢离去。 楼画语醒来后,关雎忙将她扶起,给她喂了点水。 “这是哪?”楼画语这一觉睡得昏沉,喝过水后转眼看了看,见窗上雕着的佛光浮雕:“到护国寺了?” 关雎点了点头,将杯子放到一侧:“我们在慧和郡主院中。” 楼画语听着沉了沉眼:“其他人呢?” “桃夭在宫中想办法,将视线引去内庭司,三哥去救九娘子了。”关雎扶着楼画语,轻声道:“娘子可有感觉有哪里不舒服?” 楼画语摇了摇头,沉眼看着那窗户:“你拿披风,我出去走走。” “娘子。”关雎低唤了一声。 这可是护国寺,禁卫虽未曾入寺,可太后身边带着的暗卫却是都在的。 而且娘子刚服过药,怕是药效未过,头还有些昏沉,岂能这个时候出去走动。 楼画语却朝她摆了摆手:“没事的,我就在护国寺内走动。” 见她执意如此,关雎也没得办法,只得找了今日清晨的披风,给楼画语披上。 那披风只是普通的灰鼠皮,倒并不是很显眼。 楼画语出了房,看了看正房,朝关雎道:“先去见过慧和郡 主吧。” 毕竟人家搭救之恩,她总该去谢过的。 关雎脸色有些难看,娘子昏迷时还好,这清醒了,她去见慧和郡主,多少还有些尴尬的。 但也只得扶着楼画语过去,那个坐在慧和郡主车中的婢女,见她过来,朝她笑了笑,推开半掩着的门道:“正好,王爷刚过来。” 楼画语目光沉了沉,朝婢女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她几乎算是逃命,打赏就显得不合宜了,只是笑着轻声道了谢。 屋内秦昊与慧和相对而坐,慧和似乎在说什么,脸上带着笑。 见楼画语进来,笑意不减,起身朝她福了一礼。 楼画语忙回了一礼:“今日多谢郡主。” “五娘言重了。”慧和看了看秦昊,朝门口的婢女道:“小厨房里在做明日供在佛前的米糕,我还没见过什么叫供米糕呢,我们去看看吧。” 那婢女目光沉沉的落在秦昊身上,刚才对楼画语虽能撑着笑。 可这会郡主居然让他们孤男寡女,单独相处,郡主也太心大了些。 慧和郡主却好像没感觉有什么不妥,接过披风,自顾的朝外走去。 婢女只得跟了上去,轻手轻脚的将门掩上,抬眼却依旧看了楼画语一眼。 端容郡主长相说不得绝色, 最多也算是中上之姿,可前有三皇子倾心求娶,怎的还迷住了镇北王。 当真是让人怎么也想不通! 待人走后,房中就只剩两人,楼画语沉了沉眼,朝秦昊福了一礼道:“多谢义兄两次搭救之恩了。” “坐吧。”秦昊朝他摆了摆手。 反手倒了杯茶给她,沉声道:“我不会再回宫了。” 楼画语沉了沉眼,暗算着现在的局势,沉声道:“宗室与世家都是多年积留的症结,就像毒疮,早日发出还好些,如若再积留下去,怕如前朝一般,要了性命。” 世家与宗室之争,从前朝道家,到大华的姬氏,一直都是名争暗斗的。 这次以明太后和郑皇后之争,到了明面上,秦昊是忠君一党,自然得去漠北为永顺帝把守北方大门。 秦昊苦苦一笑,将茶杯递给楼画语道:“三郎曾言,五娘问他是否见过信王生母?” 第496章 土壤 楼画语听他提及信王生母,眼角也是一跳。 过了半晌,方才道:“我曾听太妃之言,信王的生母,不同于郑皇后和楼贵妃,曾猜想过信王的生母,或许是真是一介平民布衣。” 可后来见明太后所为,却又感觉不像。 “五娘猜得没错。”秦昊端着杯子抿了口茶,轻声道:“信王的生母,乃是襄王的胞妹,已故的栖桐郡主。” 楼画语眨了眨眼,苦笑道:“所以信王必须为帝对不对?” 襄王乃是太祖的堂兄,姬氏的族长,他的胞妹,自然是姬氏嫡支。 秦昊点了点头,看着楼画语道:“你转告姬瑾,陛下也是没有办法,这是他亏欠姬氏的,总得还。” “南疆我去过……”秦昊放下杯子,勾嘴笑了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他如若想自立,以周庄成之能,据南疆十万大山之险,必然可守得住。” “有你在,身怀巫圣血脉,夷民信服,陛下也不会让人强攻南疆。”秦昊起身,言语切切道:“谁与谁不是血脉相连,何必去争这些呢。” 楼画语看着杯中的茶水,没有应话。 有些事情,不是他们不争,就不会发生了的。 秦昊或许并不需要楼画语答应,只是将话带到就可以了,说完后,就直接走了。 只留楼画语一人坐在桌边,端着那杯茶,过了半晌,方才慢慢饮下。 关雎沉着眼,看着她道:“娘子,镇北王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楼画语将杯子放下,拎起披风的兜帽将头兜住:“我们出去吧。” “娘子去哪?”关雎这才发现,楼画语要出去,却没有说去哪里。 楼画语朝她摆了摆手,直接拉开了门,朝外走去。 今日太后凤驾降临,另还有各宗室的太妃,护国寺中,要准备的人手和东西都供应不及,所以人来人往,倒没有人注意楼画语她们。 楼画语转过宗室所居的院落,看着墙上雕着的各种符号,干脆闭上眼,朝着前走。 “娘子。”关雎见她闭上眼,大步的朝前走,心中有些发惊,慌忙虚扶着手,想去搀扶着她,生怕她摔倒。 可楼画语却将她的手轻轻拨开,依旧大步朝前走去。 但并未走多远,却听到前方传来佛号之声。 她方才睁开眼,却见虚空大师站在她身前三步远。 关雎却有些心惊,这道佛墙极长,她刚才虽说小心护着娘子,却并没有发现前方有人。 “大师。”楼画语走过去,朝虚空大师道:“又见面了。” 虚空大师朝她笑了笑,沉声道:“娘子随我来。” 楼画语紧了紧披风,就随他而去。 护国寺九进四重,重重院落顺着山体延绵展开。 可虚空大师似乎并不想呆在寺内,而是带着楼画语往寺外走。 最终去的,还是他的禅室,那块磨得发亮的石头处。 那棵银杏树已然将叶落尽,光秃秃的立在那里,石头边的泉水似乎也干涸了。 石边枯草凄凄,看上去还有凄凉。 虚空大师一撩僧袍就坐下,朝楼画语摆手道:“娘子身怀悔恨,想寻什么?” “那处禅院。”楼画语直言不讳。 “我在这护国寺近百年,只闻钟磬之声,不见禅院。”虚空大师沉眼看着楼画语。 伸手在石头边上的枯草里摸了摸,过了一会扯了扯,将草头的草籽递给楼画语:“娘子认为春草荣发,靠的是什么?” 楼画语伸出双手,虔诚的接过那一小抓草籽:“种子,或是草根。” “这只是一部分。”虚空大师伸手,对着楼画语捧着的双手用力一拍。 僧袍之上的宽袖一甩,那一小抓草籽掉落后,哪还有半点踪迹。 “你。”关雎见楼画语的手被拍得啪的一声响,忙上前一步。 楼画语却忙制止了她,抬眼看着虚空大师。 虚空大师却复又随手抓了一把土,放在楼画语面前:“是土。” 楼画语眨了眨眼 ,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土在哪里,除非将土煅烧,要不然只要有土,就能长出草来。”虚空大师看了看那把土,朝楼画语道:“娘子又何必在意找那间禅院呢。” 楼画语还是有些迷茫,看着那一小把土,依旧未曾理解,一把土和那间禅院有什么关系。 虚空大师却起身走了,并不是回护国寺,而是顺着山朝上,消失在密林之中。 楼画语坐得有些久,侧眼看着有些发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姬瑾从宫中出来,找了过来。 见她看着一挫土发愣,知道肯定是虚空大师说了什么,走过去将那挫土抓起:“我们带去南疆吧。” 楼画语抬眼看着他,沉声道:“好。” 她见姬瑾一人回来,就知道小诗没有救出来。 虚空大师那一把土,有点像那位赤足无眉大师初见时的那一根枯枝。 “对不起。”姬瑾伸手将却楼画语搀扶起来,沉声道:“我没有见着九娘。” “我知道了。”楼画语朝姬瑾笑了笑。 看着他将那一把土包在帕子中,抬眼看了看那棵光秃秃的银杏树:“我们走吧。” 姬瑾点了点头,拉着楼画语的手,也未再入寺,而是转过护国寺的外墙,顺着朝外道:“我在太液池底看到了前任巫圣。” 楼画语脚下一顿,想了想瞬间就明白了,轻声道:“就是那个开口的女子,对不对?” “是。”姬瑾拉着她朝前走,语带轻叹的道:“她的眼睛……” 姬瑾眼前似乎就闪过了那双白茫茫的眼,那样一张脸,如若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该是如何夺人心魄。 当初苗广又为何,要毁了她的眼睛? 按说巫蛊之术,用血和其他为根基,眼睛对于他们而言,似乎并不是这么重要,为何毁的却是眼睛。 楼画语见他未曾说话,扭头看着姬瑾道:“她的眼睛怎么了?” 姬瑾有些不解的摇头了摇头,伸手搂住楼画语:“五娘,你曾提起,苗阳说他跟你一块幻生而回,是因为他借着什么东西,从南疆看到了蒹葭宫?” 楼画语点了点头,转眼看着姬瑾道:“难道和前任巫圣的眼睛有关?” “不知道。”姬瑾却并不是很了解,毕竟他又不是习巫蛊之术的。 山路不好走,他干脆直接抱起楼画语,大步朝下走去:“这些事情,我们都不要再管了。” “前世也好,前朝也罢,都与我们无关了。”姬瑾抱着楼画语大步朝山下走。 他们身后,关雎走了两步,枯枝斜椅,不是被勾了裙摆,就是被拉了衣襟。 眨眼之间,就不见了姬瑾和楼画语的身影,想叫,却又怕惊着寺内的禁卫。 不叫吧,眼看天色渐暗,她拉拉扯扯的又跟不上。 正着急着,就感觉腰后一沉,跟着双腿悬空。 颜铁明将她抱在怀中,摇头看着她,满脸的无奈,却抱着她大步追了上去。 第497章 秦王 郑皇后回到宫中,见六宫妃嫔,除了重病不起的楼贵妃,皆在宫门口迎接。 笑得雍容华贵,朝众人挥了手,又安抚了一通,方才回了昭阳殿。 王道珍和庆阳公主,自然是各回各的府邸。 只是她回府后,秦王却难得的在她院中等着。 王道珍看着他,笑着福了一礼:“王爷。” 秦王长相虽不如信王那般俊美无双,可终究父母长相皆不错,自然也是不差的。 忙笑着迎上了来,扶住王道珍道:“王妃辛苦了,先洗漱一下,本王为你布席接风洗尘。” 王道珍脸上虽带着宽和的笑,眼角却眯了眯。 让人带了秦王去院中书房等着,自己回房洗漱更衣。 待她坐下,自有女官进来,朝王道珍悄声道:“今日太后出京后,陛下召了中书门下的所有朝臣入宫。” 王道珍沉了沉眼,女官瞄了瞄,复又小心的道:“听闻崔氏几位夫人,这会又入宫去见楼贵妃了,好像十分着急的样子,可楼贵妃病重,想撑着起来迎接皇后,又昏了过去,没有见着。” 王道珍看着镜中那张脸,轻叹了口气,伸手在梳妆台第二个抽屉的雕花上摁了摁。 那抽屉之上,弹出一个小盒子。 她打开闻了闻,入鼻皆是甜香,让人心沁神脾。 捏了两粒递给那女官:“放一粒到外书房的香炉中,一粒放在寝室之内。” 想了想道:“我记得成婚之时,姑姑送了我两坛琅琊的合欢酒,灌上一壶待会喝吧。” 那所谓的合欢酒,如同其名,里面放了些药草,可助房中之兴。 女官看了看王道珍,轻应了一声。 王道珍伸手想将盒子收起,可想了想,复又捏了一粒,递给身后的婢女道:“点在浴室中吧。” “是。”婢女看了看她,心中为她有些不值。 外传秦王十分勤勉,身为郑太师之徒,整日整夜的郑太师府中商谈朝事,连府都不曾回。 郑太师都不如其勤勉,朝臣以此对他称赞。 可秦王为何居于郑太师府,连郑皇后都不曾多言,可王道珍的贴身婢女却是心知肚明的。 王道珍本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忍的,可终究还是忍不下去。 还得借助这些药物,可如若今晚不成,过几日再同房,消息定下,在秦王眼中,就不是为了情,而是为了利,有伤夫妻情份。 想了想,又感觉讽刺,她与秦王居然还要顾忌夫妻情份。 复又转身到内,从床边暗格里翻找了一通,找出一张方子递了出去:“在小药房里抓药,熬好,送到浴室。” 婢女看了一眼,立马点头,急急的走了。 王道珍回来,整个秦王府都忙活了起来。 她泡在浴桶中,闻着旁边香炉里冒出的甜香,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郑皇后看上去强势,可终究还是心酸的。 秦王是嫡长,却只比信王大了一个多月,秦王还是未足月而生。 据说幼年之时,多有不足,还是郑太师遍寻名医,汤药不断,后才慢慢将养好的。 郑皇后那般天之娇女,为了生下嫡长子,却也是费尽了心机。 在宫看似风光无两,可看她的两儿一女,就知道她威严有余,而慈爱不足。 以至四皇子心系乳母,大皇子秦王…… 王道珍沉了沉眼,将自己沉在水中,用力的吸着香炉中的香气。 待她泡完,出来时,婢女端了碗汤药给她:“王爷在房中了。” 王道珍点了点头,选了一件亲手绣的寝衣,上面镶着许多小珍珠,如同漫天星辰,映着灯光,最是好看。 七日后,百官大朝,丁绍当朝宣旨。 皇后仁德,凤仪天下,秦王素来勤勉,又为嫡为长…… 一通夸赞,立为太子,为国之储君。 虽这消息早就有了,但大家想着陛下或许有安抚昭阳殿和郑氏一族的意思。 现镇北王已去了漠北,铁沁尔部也同意撤兵了。 帝后之争,明显已然解了。 而信王近几日与各宗室的亲王走得颇近,三皇子虽病重,可战功依旧在那里。 陛下这般快的立下秦王为太子,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六位皇子,除去年幼的五皇子、六皇子,反倒只有两位嫡皇子中庸了些。 而太子,是为储君,日后无论如何,都是名正言顺的继位,除非大错,不可易储。 陛下这是要放弃打压世家之心,让郑氏依旧一家独大了么? 永顺帝却并未理会朝臣猜忌,宣完旨后,就退回了中和殿。 国之立储,天下大赦,宫中大摆宴席,举国欢庆。 昭阳殿里,郑皇后听着女官念着抄寻而来,立储的旨意。 抿嘴轻笑,朝女官摆了摆手道:“召太子妃入宫。” 女官脸色微变,忙将未念完的旨意收起。 郑皇后复又摆了摆手道:“你去的时候告诉太子妃,本宫从护国寺回来后,头发一直未曾梳好过,有些怀念她姑姑的手艺。” 女官眼中闪过疑惑,现太子妃的姑姑,也就是以前在护国寺见过的那位王清莲,好像并未从护国寺回来啊。 郑皇后见她走了,只是招了招手,自有宫女小心的将那抄录的旨意递了过去。 “哼!”郑皇后冷哼一声,看了看,将那张纸慢慢撕碎,丢到火盆之中。 明太后这辈子,阴阴损损的藏着,最后倒是联合宗室憋了个大招。 以为姬氏有争战之功,就能让信王坐上那个位置。 也不想想,没有郑氏相助,就凭姬氏和道家,想将这天下翻一翻,将前朝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给压下去,当真是作梦。 她冷哼一声,沉喝道:“听闻两位匈奴公主一直未曾再入三皇子府,本宫也该见一见了。” 女官有些不解,怎的这么大喜的日子,见两位匈奴来的和亲公主。 郑皇后却并未解释,而是转眼看着帐幔上绣着的彩凤。 楼画语和姬瑾收到立储的消息的时候,已然到了溯阳了。 溯阳的冬天并不如京中冷,她不过穿了夹衣,酒楼之上一一边算帐,一边听着集市里夷民走动之声。 李十三娘跟没骨头一样,趴在窗边,叹气的看着桌上摆得琳琅满目的银饰,伸手拿了一件看了看:“是谁说阿壮抠门的?这一套下来得几十斤银子了吧?” “他平时打赏蓝衣她们,一两银子都肉疼,这几十斤银子,怎么舍得。”李十三娘摇头,将那一个大银锁丢回盘中。 第498章 艳羡 楼画语看着她丢的那个大银锁,没有半斤,也得六两了。 轻笑道:“阿壮最近挣了钱,人家不是抠门,只是想着存老婆本。” 李十三娘咂了砸嘴,看着那一盘子亮晶晶的银饰,嘴上说着庸俗,眼角都笑得弯弯的。 关雎看她那个样,倒还有些羡慕,转眼看了看正在看帐本的楼画语,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 娘子也是运道不好,三哥都请了两次婚期,都没有成婚,反倒让李十三娘抢了先。 夷民虽不像大华一样,婚期要算了又算,可也注重节日。 虽不如世家成婚一般,三媒六聘,却也有个讲究。 阿壮土司对李十三娘也是眼热了许久,又怕她长得太过招摇,又被别人抢了先。 这不想趁着年前,将李十三娘给娶回去。 银矿那边刚分下来了当年的红利,立马就打了一整套的银饰送过来。 楼画语将帐本算好,看了看上面的结余,心中有些无奈,转眼看了看李十三娘那一盘子的银饰。 有些眼热的道:“你如果不想要的话,就让关雎拿去银铺,换成银子暂时借给我吧。” 李十三娘眨眼看了看她,目光落在她的帐本子上:“最近亏空了?” 这点上,楼画语倒是摇了摇头:“亏空倒不至于,就是挣得不多,养不活那么多人。” “咂。”李十三娘咂了咂嘴,将那一整个托盘抱在怀中,递给蓝衣:“你赶紧给我拿回去收好,免得她总打我这聘礼的主意,拿去成了银子。” 楼画语看她那样,笑了笑,有些羡慕她的开朗。 转眼看了看对面酒楼, 姬瑾与林二郎谈了许久了,似乎还未曾谈妥当。 她复又看了看帐本,朝关雎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记得南疆这边存了很多腊肉?” “是。”关雎给她倒着茶水,笑道:“夷民过年就是吃腊肉的。” 南疆天气热,肉不容易藏,且并非家家能杀猪宰羊的。 往往都是一头猪吃上一年,或是一个村寨一块分一头猪。 楼画语沉眼想了想,有什么闪过,却又不知道想什么。 最后只得叹了口气,看着李十三娘道:“你那些彩蚕可得快些,我现在可穷了。” 李十三娘正帮着蓝衣将那一盘子银饰装好,听 楼画语的话,暗呸了一声:“你可别光打我一个人的主意啊。” 楼画语笑着不说话,转眼看了看李十三娘的脸。 沉眼朝下看了看,依旧一身彩裙,漂亮得不像话。 再往下,是精致的绣鞋,坠着珍珠。 目光复又闪了闪,她想了想,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她入溯阳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华服,皆是夷女装束。 姬瑾想让南疆自立,一是要将南疆门户溯阳据为已有,二是要让夷民接受他。 他已然率先穿夷服,学夷语,楼画语自然也该依着他。 用姬瑾的话说,这大概就是“夫唱妇随”吧。 楼画语下了楼,颜铁明和关雎忙在后头跟着。 却见她转过集市,往码头而去,暗中虽有暗卫和凤涅卫,却也不敢离得太远。 却没想楼画语直接去了码头边,然后到鱼市去了。 鱼市气味杂乱,还有些腥臭,关雎生怕有人冲撞到楼画语,忙走到了她前面。 楼画语却伸手拉住她,朝她笑着摇了摇头。 她现在已然不是承恩侯府那个楼五娘了,哪还有这么金贵。 南疆这边也有养珠的,只不过养的珍珠不如丽水那边的圆润,毕竟南疆水土不一样。 楼画语站在卖蚌肉的摊前,看小贩用刀将河蚌撬开,麻利的掏出里面的蚌肉。 这些蚌肉都是从养珠厂取了珠后,再送过来的。 那小贩见她虽穿着夷服,却刺绣精致,知道不是买菜的,只是憨厚的笑了笑。 楼画语转过摊子,复又朝外走。 “娘子小心。”关雎见地面湿滑,忙跟着楼画语旁边。 楼画语转眼四处看着,依旧朝前走。 正着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楼画语连头都没回,就知道 是姬瑾,看着一个卖鱼的老爷子笑了笑。 方才回头朝姬瑾道:“谈得好何?” “不算好也不算坏。”姬瑾低头看了看她,笑道:“五娘这是准备洗手做羹汤了?” 楼画语闻言,顿了顿足。 近来姬瑾有多忙,她是知道的,白日要见溯阳本地的官员,还得商讨如何布防,如何排兵。 晚上有时还要出去,楼画语也不好问他做什么,但大概猜到是凤涅卫的事情。 她倒是有些安然,想了想朝那卖鱼的老爷子走了过去。 此时已然是午后了,小鱼并不是很新鲜,却有几条大肥鱼养在木桶中,看上去十分鲜活。 楼画语用初学的夷语跟老爷子说了几句,老爷子虽用夷语回着,又怕她听不懂,伸着手指比了比。 关雎看着,忙从荷包中掏钱。 可刚要上前,却被姬瑾拦住,朝她笑道:“我来。” 关雎愣了愣神,却被颜铁明拉了回去,朝她轻声道:“你看看旁边。” 溯阳来鱼市买菜的,除了一些有钱人家的婢女,就是小有薄产的夫妻。 这边民风开放,小夫妻携手而来买上一条鱼,一个挑,一个付钱,买了后接过来,拎着朝家里走。 或是牵着个娃娃,或是再买上些菜蔬,有说有笑。 光是看着,就已然让人心生艳羡。 关雎看了看,再回过头时,却见姬瑾已然掏了钱,正接过老爷子用草穿着的肥鱼。 那鱼刚出水桶,被穿着腮,吃了痛,鱼尾乱甩,姬瑾一个没注意,拎得太近,鱼尾一下子就甩到他裤腿上。 原本看着鱼的楼画语,瞬间见姬瑾洁白的裤腿上多了一条鱼尾的印子,笑得眼睛都眯了。 旁边老爷子见状,用夷语说了一大通,还有些着急的伸手,示意姬瑾要朝外拎上一拎。 楼画语见状,越发的想笑。 姬瑾朝老爷子用夷语道了谢,转眼看了看她,将鱼朝她面前挪了挪:“五娘这会笑,呆会你杀鱼时,我看你还笑得出来吗?” 楼画语闻言,脸色的笑瞬间就僵住了。 第499章 烟火 姬瑾见她这样,就知道杀鱼这种事情,她做不来。 当下笑得开怀,拉住她的手道:“那我杀鱼,你做鱼。” 楼画语这才松了口气,任由姬瑾牵着,朝他笑了笑。 出了鱼市,复又在旁边集市买了些菜蔬,这才回去。 姬瑾不好一直住在钱氏商号的宅中,自己在溯阳置了个小院子。 溯阳这边,不比京中,有多余的房子专用来租赁。 能卖的小院也并不多,他这处小院,还是一个行商不要了,才卖给他的。 价钱也还合适,就是小了些,两进的小院子,除了正房,就只有两间厢房,外头还有一间给姬瑾见客的。 楼画语和姬瑾一人住了一间,关雎和颜铁明就住在厢房。 至于那些暗卫了,凤涅卫啊,楼画语猜可能是睡房顶或是树上吧。 那些人都不露面的,楼画语也不好过问人家睡哪,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吃饭。 好像暗卫就是一个很神秘的职业,用不着吃喝睡的。 近几日姬瑾在溯阳有事要办,所以倒也不急着入南疆。 那行商走得急,院中两块菜地的菜都还没收,权当送给姬瑾的了。 关雎过来的时候,只是买了些锅碗瓢盆之类的。 李十三娘来看过一眼,不住的摇头,咂嘴不停 ,然后转身就回了钱氏商号,连饭都不肯留下来吃。 倒是阿壮土司来吃过两回饭,还给楼画语送了一大堆菜。 楼画语淘米蒸了饭,关雎烧火,等姬瑾将鱼杀好的时候,她已然将买的菜弄好了。 烧鱼其实挺容易的,楼画语在王氏女学的时候,其它的学得都不算好,但中馈这一块,确实还算不错。 楼画语烧着鱼,姬瑾在一边笑呤呤的看着她。 似乎有意让楼画语出丑,不时低咳清嗓,楼画语知道他的想法,专心的盯着锅里的鱼,还有时间去切摘来的紫苏。 姬瑾明显没找着取笑楼画语的机会,正要走过去,就见乔彦杰出现在灶房门口,朝姬瑾拱了拱手。 姬瑾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在煎鱼的楼画语,对着乔彦杰挥了挥手。 “鱼还要一会才好,你先去看看吧。”楼画语将菜刀放下,朝姬瑾道:“今天换个口味,煎好后放在锅里蒸了一会入味,鱼肉虽不太嫩却香且紧。” 知道她是给自己找理由,姬瑾心中有些感觉。 “多谢五娘。”脸上却依旧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伸手拉了拉她的围裙,这才转身离开。 乔彦杰将马都牵到灶房门口了,正急急的看着他,明显有急事。 姬瑾接过马鞭,准备走的时候,却依旧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灶房里水汽,烟雾弥漫,五娘一身夷服,系着藏青的围裙 ,头顶不过一根银簪。 一手拎着锅盖,一手拿着锅铲,水雾升起,整个人都弥漫在水烟之中。 柴火烧得啪啪作响,夹着锅里煎鱼的吱吱声。 姬瑾心头好像都能感觉到那一股水雾,整个人都被烫平了。 五娘在京都也好,在钱越的村寨也罢,哪里这般沾过烟火气。 世家娘子学习中馈,就算是洗手做羹汤,也是下人们将一应东西准备好,她们象征性的将东西放进锅里,搅两下。 待下人看着火,好了的时候,亲手盛出来。 这才叫洗手做羹汤,可有洗手煎焖烹炸这种重油烟的? 可现在五娘在柴米烟盐之间,依旧优雅从容,弥漫在那水雾之中,让他想起了那夜间笼罩在太液池上的蒹葭宫。 明明处于烟火,却又好像缥缈不可及。 将马鞭扔给乔彦杰,姬瑾又大步的走了回去。 楼画语正将锅里的鱼翻了面,听到脚步声,有些诧异的回头。 却见姬瑾大步走了过来,根本不顾旁边还有烧火的关雎,也不管门外还有等着焦急的却乔彦杰,一把将楼画语抱住。 “姬瑾?”楼画语被他抱得有些失措。 手中还握着锅盖和铲子,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姬瑾将手在她后腰处摁了摁,他以往总认为,洗手做羹汤,只不过是一种说法。 可刚才,回首看着五娘在烟火之间,他突然明白,为何古人对“洗手做羹汤”,方为女子为心悦之人,最好的证明。 将怀中的人紧了又紧,姬瑾将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只有时时将人搂在怀中,他才没有那般失落。 锅中滋滋做响,楼画语生怕那条肥鱼锅煎糊了,只得复又轻声道:“怎么了?” “等我回来吃饭。”姬瑾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看着楼画语点头,这才轻声道:“真乖。” 楼画语有些哑然,或许郎君都有些自尊,姬瑾以往在她面前,可不敢说这种话。 此次将她从内庭司救出后,姬瑾却处处有了些自尊了,居然敢跟她这般说话。 但想着此情此景,也不好再他计较,只得点头微笑:“快去吧,等你呢。” “嗯。”姬瑾复又摸了摸她的脸,这才离去。 头是不敢再回的了,直接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楼画语待他走后,转身将锅盖微微盖上,对上关雎有些笑意的眼,这才感觉有些羞涩。 这姬瑾越发的胆大了,当着人面,就这样搂搂抱抱的。 “退根柴出来,火小一些,这鱼肥,火太大,外面焦了,里面怕没熟透,得小火焖一会。”楼画语努力让自己神色沉着,好像不当回事一样。 关雎自然点头,退了根柴出来,只是低头时,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住了。 姬瑾随乔彦杰出了院子,见颜铁明安排护卫守好院子,让外人看不出来是他的居所,这才随乔彦杰朝驿站而去。 “京都来的是谁?”姬瑾策马并不是很急,而是轻声道:“你可见着了?” 乔彦杰脸色有些发窘,看了看姬瑾道:“陛下已立秦王为储君,现天下大赦。南疆乃是夷民别族,自来都是会派宗室亲王,前来宣告这般大的旨意。” 姬瑾侧目看了看前方,轻声道:“所以?” 说是来南疆宣旨,却第一时间用暗卫联系了乔彦杰,让自己去见使者,永顺帝这是有什么主意了么? “是信王吗?”姬瑾见乔彦杰似乎为难,沉笑道:“我这位二皇兄难不成想与我联手么?” “不是。”乔彦杰看了看姬瑾,凑过去小声的道:“是四皇子,刚封的汉王。” “他?”姬瑾侧目看了看,低笑道:“现在他也敢领这种大差事了么?” 以四皇子的脑袋,怕不会想出在宣旨之前,暗中见自己的主意。 乔彦杰抿了抿嘴:“他说给殿下带来了府中人,也就是那两位匈奴的和亲公主。” 在前面的姬瑾,猛的勒住了马缰,看着乔彦杰。 见他点头,方知道为何刚才他这般为难了。 第500章 逗鸟 第501章 划饼 汉王被姬瑾几句给呛着了,直接回嘴道:“是你弟弟怎么了?” “怕别人以为,我和你一样蠢!”姬瑾将手中的点心渣会部丢出去。 “姬瑾!你……”汉王气得,直接抽过旁边亲卫的刀,就朝着姬瑾砍去。 他一个亲王,在一个连族姓都不敢承认的人面前,还要被嘲笑。 郑岷捏着颌下胡须,依旧不语。 眼看那把长刀就要砍到姬瑾了,却见他脚一抬,身子往后一靠就避过砍来的长刀。 长腿一扫,对着汉王下盘就扫去。 汉王一个重心不稳,直接就要倒地。 还是一个亲卫怕他手中的长刀,伤着他自己,这才一把将他拉住。 “放开!”汉王握着刀,还要反手。 “王爷。”郑岷见他再次丢脸,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郑皇后对于子女太过严格,但郑氏一族却并不希望两位嫡皇子太过有威望。 毕竟郑氏要的,并不是一位和永顺帝,或太祖一般的帝王,只是需要一位皇子上位而已。 郑皇后若想根基深稳,也不会让接继位的皇子威胁到自己,所以对两位皇子皆是放任郑氏教养。 汉王对郑岷还是有些敬意的,却依旧喘着气,指着姬瑾:“他不敬本王。” “谁不敬你?”姬瑾带着笑,复又去捡点心喂鸟:“是钱三呢,还是姬三。” 汉王张了张嘴,指着姬瑾:“就是你。” “这会倒是聪明了。”姬瑾将手中的点心,一捏,全部化成碎粉,看着汉王:“可见你不是不聪明,而是有人不让你聪明。” 汉王心中也不是不知道,双眼一眯,杀机顿现,手中长刀轻轻一晃,吓得那些吃食的鸟雀惊鸣跳飞。 郑岷见姬瑾公然挑拨,忙笑道:“王爷可去将两位公主请过来吧。” 汉王气呼呼的将手中的刀一扔,转身就走了。 姬瑾看着那把丢在地上的刀,摇了摇头,朝郑岷道:“太子入主东宫,郑皇后却将目光放在我身上,是知道什么了?” “三殿下明见。”郑岷笑了笑,伸手让人换了茶水。 亲手给姬瑾斟了杯茶:“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殿下不想为马为卒,方才离京。” “皇后心知殿下之才,也知殿下雄心。”郑岷将茶递给姬瑾,沉声道:“皇后表明,只要太子安然登基,即可封殿下为夷王,拥南疆而立。除去不可玄衣金龙,不可华盖五彩,与称帝无异。” “就是让我助太子登基后,再面北称臣?”姬瑾转眼看着郑岷。 哈哈大笑:“皇后娘娘这主意,打得不错。” 南疆本就是在大华疆域内,却又不在治内,所以为稳定局面,干脆先划个饼给姬瑾。 待腾出手来,姬瑾将南疆治好,她们郑氏再一锅端了。 郑岷也附和着大笑:“这不是主意,只是目前这般对殿下和太子都好。” “太子是为储君,陛下钦定的继位之人。”郑岷沉眼,抿着茶道:“可明太后却携太祖之恩,借宗室之力,想公然推信王上位,殿下可忍心见兄弟相残?” 他这话说得大义凛然,只差没落两行泪了。 姬瑾听着只是低笑:“如若陛下当真钦定太子继位 ,郑皇后又何必着急。” 以郑氏的实力,就算再围攻一次京都也不算难事。 郑氏想堵的,不过是天下悠悠众口。 毕竟姬氏那叛名还未除,若经三世也易主,怕是骂名更盛。 他一言点破关键,郑岷无奈的笑了笑:“殿下想要的,无非就是自立为王,与端容郡主要这南疆相守。” “皇后既然能将两位夫人送出来,日后承恩侯府的人也好,三皇子府或是宫中的人也罢,或是端容郡主,都是可以送到南疆来的。”郑岷说着。 放下手中的茶杯:“姬氏能得天下,太祖功不可没,陛下却是居大功的。” “但真正让姬氏这般容易得了天下的,是夷朝道家用全族湮灭换来的,难道殿下愿见,天下就这样落到了姬氏手中?”郑岷说着,沉叹了口气。 好像十分伤心,又有些感慨的道:“楼二夫人为何而死,至今未明,但皇后回宫,接手内庭司时,曾听闻太后出京前去过内庭司,见了端容郡主,两人情绪都有些激动。” 姬瑾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依旧低头不语。 郑岷却道:“现端容郡主依旧在内庭司,殿下既然已对外称了钱姓,难道就不想着查明楼二夫人的死因么?或是迎回郡主?” 姬瑾抿嘴沉笑,看着郑岷道:“这就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殿下可以慢慢想,这几日我们还得在溯阳,等七十二路土司集齐,方才宣旨。”郑岷朝姬瑾点了点头。 还要再说什么,却听到佩饰之声,只见阿索玛扶着阿诺亚,快步而来。 阿诺亚的毒还未全解,脸色看上去有些憔悴,但阿索玛却脸色发红,激动的看着姬瑾。 “皇后娘娘感知殿下在南疆,无人照料起居饮食,端容郡主下毒之事,有关两国邦交,她虽有心,却无力,只得先将两位夫人暗中送过来,宽缱殿下漫漫长夜。”郑岷说得极为温和。 拍了拍姬瑾肩膀:“等些时日,风头过去,皇后定然暗中将郡主送出来。” 见阿索玛姐妹走过来,朝亲卫们招了招手,示意众人退下,将整个院落都留给了姬瑾他们。 “三郎。”阿索玛走过来,不可置信的看着姬瑾。 如若不是郑皇后提起,她们都不知道姬瑾居然不在三皇子府,而是早一步跑到了南疆。 原先在三皇子府,她们一直未曾见过姬瑾,还以为是他当真病重,不好相见。 毕竟战场上的男儿,哪个没有点伤病。 草原上,很多妻子,几年都见不着丈夫的很多。 姬瑾看了看阿索玛和阿诺亚,转眼朝乔彦杰打了个眼色。 复才朝阿索玛道:“我在这边身份并不是皇子,你们如若有意,就先在驿站住着,等我安顿好后,再来接你们。” 五娘还等着他吃饭呢,带她们回去算怎么回事。 郑皇后送承恩侯府,随便一个人来,都比送这两个人强。 说是安抚他,其实也是敲打他的意思。 “我们要跟你在一起!”阿索玛立马大步过去,伸手就要来接姬瑾。 只不过姬瑾微微侧步,就将她的手避开。 转眼看了看阿索玛,复又乔彦杰招了招手:“送她们去钱氏商号。” 阿索玛她们在来的路上,郑岷已让人将南疆的形势,以及姬瑾的身份说了。 她们自然也知道,姬瑾是背靠钱氏商号的。 可这钱氏商号,却是因为那位端容郡主的原因。 心中有些发愤,不愿再与楼画语扯上关系。 当下摇头道:“三郎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第502章 吃饭 姬瑾看着阿索玛,脚尖轻轻一挑,将那把长刀挑起。 刀锋寒光映着日光,闪过阿索玛的脸。 就在刀头跳起时,姬瑾伸手捏住刀背,反手握住刀柄。 手指在钢刀上弹了弹:“你可知郡主为何要给阿诺亚下毒?还下两次?” 阿索玛见钢刀上的寒光,想起草原上金帐狼卫对姬瑾的形容,心头也有些寒颤。 那日他手握长刀,在一众狼卫之间硬是给双鹰之一的叶英信杀出一条血路,让他带走了大可汗。 那些狼卫说,他是染血的修罗,是草原的杀神…… 连大可汗那般的草原上的雄鹰都被他擒拿住了! “是郡主嫉妒我们成了殿下的夫人。”阿索玛沉着眼,低声道:“可大华的郎君是可以纳妾的,皇子都是可以娶侧妃和夫人,对吗?” “呵呵。”姬瑾将手中的刀朝着对面一棵大树掷去。 刀身入干,直没至柄。 吓得旁边门口的亲卫,汗毛直竖,直接抽出了刀剑,只是侧目看着姬瑾,却不敢朝他动手。 姬瑾却不顾刀剑出鞘,大步朝外走去:“她是在救你们的性命。” 京中水深,岂是她们能搅得动的,郑皇后示意她们入京和亲之时起,她们就离死不远了。 “带她们去钱氏商号,如若不去,就随她们。”姬瑾走到门口,朝那棵大树后面看了看。 南 疆的树多藤蔓,树后的老藤缠转,连墙都被掩。 驿站是按大华规制建的,花墙皆有镂空的图案。 刚才树后,明显有人看着他。 待姬瑾走后,郑岷看着那穿透树干,直朝自己眼前而来的刀尖,伸手摸了摸额头上的汗。 朝一边的人道:“皇后果然有先见之明,对付三殿下,比对付信王难多了。” 这般有勇有谋,有胆有识之人,一旦为敌,确实麻烦,更何况现在京中动乱已生。 郑氏一时并没有多余之力来对付宗室和三殿下,只能划疆域给他,暂时稳住。 姬瑾离开驿站后,阿索玛脸色有些难看,转眼看了看阿诺亚。 假意扶了她一把,却是拿不定主意。 此时跟着去了驿站,就什么都没有了,如若姬瑾不答应郑皇后的条件呢? 难不成她们就跟姬瑾在这南疆,再起兵么? “两位公主怕是有些行李要收拾吧,我先回去收拾院落,两位收拾好了,再来迎接。”乔彦杰见她们这样,也知道先避开。 “多谢。”阿诺亚抬头,气若游丝,楚楚可怜的道。 乔彦杰避开眼,拱了拱手,就出来了。 驿站外,姬瑾已然在马上,见他出来,朝他赞赏的点了点头。 然后朝旁边眨了眨眼,却见暗处树上,树影黑成一团,树叶并没有透出点点日光。 明显树上躲了人,乔彦杰撇了撇嘴,随着姬瑾朝钱氏商号而去。 路上却忍不住的道:“三哥既然未承认身份,为什么又要认两位公主?” 说着,眼睛还不由的去瞄姬瑾。 认下两位公主,还送去钱氏商号,郡主迟早会知道,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万一郡主吃起醋来,三哥怕是很难哄啊,难不成再聚齐七十二路土司唱情歌? 姬瑾撇了他一眼,沉声道:“因为有用。” 匈奴也不大太平,以往大可汗在的时候,还能压住那些小部落的可汗。 现大可汗被擒,铁沁尔部落有郑氏相助,先是与西凉结盟,暗中却已然在草原谋划着放弃和谈,联合其他部落,加上冬日缺粮,最近大小战事不断。 先留着这两个和亲公主,日后说不定还有大用。 姬瑾想着这些,心头有些烦。 郑岷派人跟着他,他为了不让五娘露了踪迹,就得先去钱氏商号转一个圈,然后甩掉这些人,这样他才能回那个小院吃饭。 刚才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五娘是不是将鱼蒸好了…… 姬瑾心中有些无奈的想着,万一五娘等久了,饿了可怎么是好。 本来就瘦,近来一路颠簸,又瘦了些,再饿上一会,怕又得瘦,唉…… 不过幸好钱氏商号不远,策马转两条小街就好了。 他一路跨马,进了钱氏商号,钱越虽未曾同意助他自立,却交待了钱氏商号的人,让他自由出入。 姬瑾从京都回来后,钱越碍于脸面,未去见楼画语,却也一直在钱氏商号盯着。 姬瑾这会到了,自然该去见见钱越,再找个机会偷偷溜走。 钱越在外书房,他有凤涅卫,有些消息自然也瞒不住他。 姬瑾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着帐本,见姬瑾进来,眯着眼,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四皇子来了。”姬瑾现在对钱越倒还真和自己家人一样。 走过去倒了杯水喝着:“那两个匈奴公主怕是要住进来,你找人看着她们,日后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借助东荒之力,收复整个漠北草原呢。” 钱越依旧冷 冷的道:“哦,恭喜。” “郑皇后许诺封我为夷王,划疆而治。”姬瑾也冷哼一声,朝钱越道:“你先回村寨,跟土司们说说这件事情。” 钱越脸色立马沉了沉,看着姬瑾道:“你是怕?” “郑皇后送了匈奴公主来,有示威的意思。”姬瑾将杯子放下,转身就朝外走:“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她怕是会挑动那些土司,从里面选一个为夷王,从而断了我的根基。” “你去哪啊?”钱越见他还朝外走,想到前朝封夷王,惹出的事情。 朝姬瑾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自己跟那些土司说啊,他们大部分在溯阳,等着喝阿壮的喜酒,你趁早去见见他们。” 姬瑾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步子越迈越快:“五娘在等我吃饭,再不回去,鱼都要凉了。” “你!”钱越指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啥。 好像确实吃饭比较重要,而且还是小语做的饭…… 嗯! 这小子还算识相,知道回去陪小语儿吃饭,没被那两个匈奴公主迷住。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 猛的站起来,有些生气。 凭什么让小语给他做饭啊? 该是他做饭给小语吃才是,小语哪能受得了烟薰火燎的。 凭什么让他好吃好喝的供着那匈奴公主,他家小语就要给这小子做饭! 他还要给姬瑾跑腿,去安抚那些土司,让他们不要起当夷王的 心思。 合着他们一家子,就给他做事! 钱越心里又极度的不平了起来! 姬瑾却在暗中换了衣物,一个人悄然的回小院去了。 第503章 不足 第504章 入目 楼画语没想到说正事,姬瑾总是刻意撩拨。 好像从京都出来,这人弃了皇子身份,就越发的没个正经。 眼看又要亲了上来,只得抬手捧着他的脸:“说正事呢。” 姬瑾低笑一声,将手胡乱的在帕子上擦了擦:“五娘的意思是,郑皇后让王道珍成为太子妃时,就已然与琅琊王氏结了仇。” “也不算是结仇吧。”楼画语走过去坐下,关雎因见两人亲热,只是在外伺候。 她将盛好饭的碗递给姬瑾:“王道珍的为人,我是知道的,是个标准的世家女,重身份地位,更重于夫妻情感。” “而且太子虽有隐疾,但也不是完全……”楼画语说到这里,复又低咳了一声。 她能知道这些,是前世郑皇后宫变失败。 两位嫡皇子被驱逐出京,由太医验明正身时,查探出来的。 但那时大皇子妃也有身孕,却因宫变之中,受了惊,落了胎。 姬瑾见楼画语脸有些红,给她倒了杯水,不再谈论别人闺房之事。 沉声道:“五娘想与太子妃合作?” 他自是不好直称人家闺名,而且人家现在可是入主东宫的太子妃。 楼画语轻轻点了点头,朝姬瑾道:“太子妃和明太后不会让太子登基,至少太子妃不会让他在位太久,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现在已然在为子嗣的事情着急。” 太子是否有嗣,有利于东宫之位安稳。 一旦王道珍有孕,怕她不会让太子上位,而是会与莫太后一般,奉幼子登基。 毕竟太子性弱,他若登基,就完全由郑氏操制。 王道珍既然已为太子妃,岂能让大权帝落,她扶幼子上位,再垂帘而治,比协助于夫君明正言顺得多! 姬瑾听着,点了点头道:“这后宅之事,就由五娘代为打理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这点她倒有自信。 她与王道珍联手,一在外,一在内,倒可以化解郑氏和宗室的威胁。 只是…… 想到与王道珍在天水阁画舫之上,两人凭窗而饮,那般的畅快而明朗,楼画语心中还是有些惆怅。 两人终究是劲敌,就算是合作也不过是暂时的。 “吃鱼。”姬瑾将鱼夹给楼画语,小心的将刺挑了,沉声道:“那两位公主?” 他见过一次,五娘就吃醋,可不见他就只有杀掉一条路,但这样就太可惜了。 后宅阴私,牵绳拉线,还是得五娘来。 楼画语看着饭上的鱼肉,再看着竖着指尖挑刺的姬瑾:“你伺候我用饭,我就帮你解决两位公主的难题。” 谁叫他,刚才问她是不是吃醋了,她必然得好好回报才是。 “好。”姬瑾干脆连碗都放下,起身走到楼画语身侧,拿着筷子,将她饭碗上挑去刺的鱼肉夹入自己嘴中。 楼画语见状,有些诧异的抬头看着他:“你……” 只是刚一张嘴,姬瑾就覆了上来,舌尖轻卷,那块鱼肉又被推了过来。 楼画语被吓得双目圆睁,忙闭嘴,将姬瑾推开。 双颊如火的看着姬瑾,嘴里的鱼肉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五娘还要吃什么?”姬瑾却抿了抿嘴,好像意犹未尽,拿 着筷子,看着桌上的一鱼两菜一汤:“这汤好像不错,五娘喝点?” 他说着就拿起汤碗,盛起汤来:“我记得上次五娘在画舫,可是这般伺候我饮酒的,这次我也这般伺候你用饭吧。” 楼画语忙将嘴里的鱼肉吞了,想起上次自己醉酒,孟浪的以口渡酒。 忙摆手:“不用!不用……” 果然论起脸皮厚,她怎么也比不过姬瑾的。 她至少还得借酒装疯,而且渡酒总比这般喂菜来得清雅一些。 姬瑾明明一派端正,做起这种肉麻、油腻且昏庸的事情来,却好像十分坦然。 “哦?不用?”姬瑾扭头看着楼画语,似乎十分遗憾:“五娘为我洗手做饭,我还想如何回报呢?” “不用,不用!”楼画语算是怕了他了。 一言不合,就搞这种事情,不要脸,不要皮的,还有理,她自认不如。 姬瑾将盛好的汤,尝了一口,见楼画语吓得双目大睁,却又强撑着不失色。 心中暗笑,将汤碗放在楼画语面前:“等了好一会了吧,先喝碗汤润润,再吃饭。” 楼画语见他不再闹,心中松了口气,喝着汤,想着如何解决两个匈奴公主。 却见姬瑾依旧在用心的挑着鱼刺,将挑好的鱼肉放到她碗中。 心头突然有些热,一饭一食,一粥一饮…… 如若没有身后那些人,她们这般安然度日,其实也挺好的。 姬瑾怕她等久了,饿着,也没有再闹,两人这一顿饭,倒也未吃多久。 用过饭,关雎收拾了碗筷,奉了茶。 姬瑾看着忙碌的关雎道:“过段时日,这般安稳后,我们就去村寨吧,免得关雎这么忙。” “先等汉王将旨意宣了吧。”楼画语喝了口茶,压了压饭气:“如若太子有事,郑氏就会让汉王上位,不会让王道珍奉子上位的。” 姬瑾转眼看着楼画语,皱眉不解,为何五娘突然提及汉王。 “汉王就算不能上位,可身后也有郑氏相助,总比你这个落荒逃到南疆,什么都没有的人强。”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 眨眼笑道:“如若让你选夫君,是选汉王那般,最差也有大靠山的强和后路的,还是选你这般前路渺茫的?” 姬瑾沉了沉眼:“自然选汉王。” 楼画语点了点头:“所以汉王和两位匈奴公主很好解决。” “想来那两位公主一路而来,也该多谢汉王的照料。”楼画语沉声叹。 轻声道:“汉王长途跋涉,一路也没人照料,也怪可怜的。” 姬瑾见楼画语越说,脸上欢喜越甚。 一把隔着小几,捏了捏她的脸。 他其实很早就想这般做了,只是以前的五娘,冷静自持,让人不敢妄动手脚。 或是从京都出来,想通了什么,这会反倒是活泼了一些。 楼画语被他一捏,有些微恼。 姬瑾却凑过去,趴在小几上,看着楼画语的眼睛:“五娘选择了我这什么都没有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楼画语扭过头,却见冬日傍晚的夕阳映在姬瑾那双深邃的眼中。 日头中,映着一张素净的脸,只是那脸上,双目带笑。 欢喜得有些眼生…… 楼画语眼色顿了顿,有些疑惑,她有这么开心么? 第505章 章程 姬瑾见楼画语沉眼,拉住她搁在小几边的手,轻声道:“五娘可还记得,我许过你金冠日冕。” “野菊编的那个么?关雎好像还收着。”楼画语笑了笑,任由他拉着手。 金冠日冕,乃是帝王登基之时,方可佩戴的。 就算是身为帝王,也是无大事不可用,是真正的帝王之尊象征。 除非楼画语自己称帝,要不然就绝无可能佩戴。 那时两人讨论的,是钱氏如何复国的情况下,该如何。 姬瑾只是笑着许了自己“金冠日冕”,没想到今日还记得。 只是现在这般情况,姬瑾想称帝,怕也是一团厮杀,楼画语怕是再无可能。 姬瑾却并没有再接话,只是沉眼看着楼画语,伸手将她头上唯独的一根银簪扶了扶。 拉起她的手道:“那些白菜苗该浇水了,五娘和我一块吧,我挑水,五娘浇地,权当消食了。” 楼画语笑了笑,任由他拉着起身,和他一块去了那两块小菜地。 白菜是洒下种子没多久,刚冒的头,只有手指长,翠嫩的叶下是如玉的白杆,看得让人心头发喜。 姬瑾并没有挑水,而是一手拎了一桶水,将水瓢交给楼画语。 然后握住她的手,教她左右摆手,看着水珠跳动:“不能洒太多,怕淹着,就要这般左右摆动,水珠洒落,方才均匀。” 楼画语感觉他在身后,一手搂住自己,一手握着水瓢。 身后是他滚烫的胸膛,手上却是冰冷的水,一冷一热,心头有些微动。 或是从知道钱氏的死,是自己太过自以为是所造就的。 她将一些东西放下,不再为所有人谋划。 或许别人就有自己的路,有自己的想法,或是能自救。 她一切以自己前世的见闻为主,为家人选择出路,为他们担心,或许就是一条错的路。 她只要做好自己,家人或许就安全了。 就像楼敬辕,姬瑾派人引他出京,他却愿意呆在承恩侯府,照料楼明光,和宋金学武。 他并非不知道宋金是永顺帝的人,只是他一个小郎君,已然知道隐忍。 当下心头放松,随着姬瑾左右摆动着手腕,将水珠洒落在翠嫩的白菜苗中。 待他们浇完地,楼画语裤脚有些湿,自然回房洗漱更衣。 只是她转身时,看着拎着桶的姬瑾,沉笑道:“这菜挺绿的,就是不知道殿下担不担心自己头顶绿,如若不怕的话,驿站那边的事情,我来安排,殿下以为如何?” 从出京后,楼画语也并未再唤“殿下”,一般都是唤“姬瑾”,心情好时,也随着大家唤“三哥”。 听她这些唤“殿下”,姬瑾抬眼看了看她:“是大华三皇子头顶绿,不是我。” 楼画语低头抿嘴,笑了笑,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转身就入了房,这边院子小,为了隐藏她的身份,也不好招仆人,都是关雎一人忙活的。 颜铁明一个护卫,也变成了下人,跟着拎水劈柴,忙个团团转。 楼画语就着一桶热水,洗了个澡,去了一身油烟味。 擦头发的时候,朝关雎道:“传消息给上次那些夷女,让她们联系驿站的人。” 楼画语想了想,朝关雎道:“娘亲给我的东西,还在钱氏商号的宅子里,用上那秘香吧,定要今晚成事。” 过了今晚,明日那两位匈奴公主,怕是会被郑岷说动,去钱氏商号。 只要过去了,再下手,就是惹麻烦上身。 既然郑皇后送了这两位公主过来,楼画语实在被烦透了,自然该承其好意,好好的为汉王谋划一番才好。 楼画语复又淳淳交待了一番,保证不要出错。 关雎听得明白,帮她将被子铺好,复才转身离开。 她自然不好一个人走,由颜铁明暗中护送她去钱氏商号安排。 楼画语复又在房中看着那些帐本,冬日大寒,怕还会有灾。 她正看着,却见姬瑾头发有些微湿的进来。 忙将旁边的干布递给他,沉声道:“今年的年景,与我前世的有些不同。” 姬瑾这点倒是知道,朝楼画语道:“世道不同,故天生异相。” 楼画语知道他老师是周庄成,这玄门学说,自然知道的比自己多了一些。 只是奇怪的是,姬瑾似乎从未想过习玄门之术。 小语儿不过是见了一次金凤盘空,就偷学得小有成就。 姬瑾由周庄成贴身教导,又与苗广相识,却没想过学这些。 难不成巫蛊之术,当真只有女子习得? 可苗广和苗阳为何又习得? 将帐本放在一本,看着姬瑾擦头发的手法有些生疏,有些无奈的站起来,给他擦着头发道:“南疆应该还好,可东荒就有些为难。” “所以?”姬瑾侧目看着楼画语。 五娘毕竟经幻生而回,想法不受局限,有些跳脱,往往语出惊人。 “郑氏想运棉布往漠北,定然要经过怀庆。”楼画语帮姬瑾擦着头发,轻笑道:“郑皇后要收买你的人心,所以我想……” 姬瑾低低的闷笑,反握住楼画语的手:“五娘真坏!” “姬瑾!”楼画语被他握住手,低唤了一声:“别闹。” 她才来南疆两日,昨日太过劳累,又收拾了院子,姬瑾倒也未曾太闹腾。 今日却时时撩拨,处处动手脚,着实有些让她心惊。 两人这般情况,那婚约也不知道算不算了,姬瑾似乎越发的大胆。 可楼画语终究在孝中,还是…… “我是说五娘的主意坏,五娘想哪里去了。”姬瑾笑着松开手,笑道:“五娘的意思是,让孟英在怀庆拦截郑氏运往匈奴的商队。” 楼画语见他松了手,微微松了口气,握着帕子帮他再擦干:“对,郑皇后现在要安抚你,此时出手最好。” 拦截之时并未发作,待姬瑾拒绝她合作之后,再发作,就师出无名了,时机很重要! 姬瑾却一把将她的腰抱住,压着她坐在自己腿上。 “姬瑾!”楼画语被他压住,鼻息间尽是他身上澡豆的味道。 气息有些不定,抬眼看着姬瑾:“你别闹,白天虽不冷,晚上小心着凉。” “五娘。”姬瑾却凑过来,抵着她的额头,将她的肩膀摁住:“你说我现在没了身份,是不是不用顾忌宗室成婚那一套章程?” 第506章 暗中 楼画语今日时时被姬瑾撩拨,就是怕他忍不住。 闻言猛的抬头看着姬瑾,却见他双目沉沉,直视着自己。 心头有些发紧,手都不知道朝哪里放了。 “五娘。”姬瑾双手朝下,搂住楼画语的腰,有些微叹的道:“你让关雎去拿秘香了。” 楼画语脸一红,点了点头,两人第一次失控就是因为秘香,姬瑾这怕是有感而发了。 “唉……”姬瑾似乎无比感慨,对着楼画语亲了亲:“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成婚啊。” 他说这话时,无比的感慨和失落,楼画语哪敢接话。 只得将头努力往下埋,恨不得直接睡过去。 醉酒时,是义无反顾;在护国寺时,也是有些悲凉。 可此时静下心来,却又有些害怕。 姬瑾见她这样,也知道五娘并真正敞开心扉,将她轻轻抱住:“让我抱一会,就这样抱一抱就好。” 楼画语想起今日李十三娘的欢喜,她与阿壮相识也不过两年。 还是今年她入了京都后,方起的苗头,结果人家就要成婚了。 虽有姬瑾想让华夷联姻,士庶通婚的原故,可李十三娘却是真心欢喜的。 但她和姬瑾,兜兜转转的,也不知道倒底何时能真正成婚。 伸手搂住姬瑾,楼画语微微抬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等等吧。” 她还未出孝,至亲都分散在各处,姬瑾也有些迷茫,此时成婚,多少有些不圆满。 姬瑾也明白她的意思,轻嗯了一声,只是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驿站里,阿诺亚一反白日见姬瑾时的憔悴,和阿索玛一块泡在浴桶里:“你今日见三殿下的气势,可有成事的可能?” 阿索玛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来前郑皇后以支持她们母族部落为条件,又点明姬瑾可以划疆称王,她们这才过来的。 可一想到现在姬瑾相当于,入赘钱氏商号,她们又有些不得劲。 正想着,就听到门外有人敲门:“给两位夫人添干花。” 阿索玛她们入大华后,方才知道,大华娘子泡澡,都是要洒上些花瓣之类的。 草原干涸少雨,她们想着反正不是折腾自个,倒是入大华后,将澡洗了个痛快。 这会听到送干花的,只是沉应了一声:“进来。” 送干花的是两个夷女,毕竟溯阳华夷混居。 夷女笑着将干花洒在浴桶里,一边洒一边道:“刚才来的时候见着了汉王,据说是太子的亲弟弟,还是大华第一世家的外孙,当真是富贵。” 她们说得十分世井俗气,却也直白。 阿索玛见她们有意讨好,只是轻嗯着点了点头,伸手捏着花瓣玩,并未解释她们不是汉王的夫人。 “夫人们能嫁得这样的男儿,当真是幸运。汉王还带着两位夫人一路到溯阳,这般舟车劳顿,想来是极为宠爱。”一个夷女复又笑着。 羡慕的看着阿诺亚道:“刚才驿站的大哥说,如果太子登基了,汉王就是真正的皇帝的弟弟,皇后家又很有钱,还是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另一个夷女见她说得夸张,怕她有失礼仪,推了她一下:“胡说什么,人家那叫世家,岂是光有钱,萦阳郑氏乃是第一世家,你没听过,流水的皇族,铁打的郑氏,你就只想着钱钱,多采些花晒吧你!” 说罢朝阿索玛笑了笑道:“我妹妹没见过什么世面,夫人见笑了。” 说着将背篓里的干花一股脑的洒进了浴桶里,然后拉着另一个夷女就走了。 干花翻转着入了浴桶,其中有一个小东西“咚”的一声掉到了水中。 只是阿索玛和阿诺亚,已然因为她们的话失了神,并未在意。 待两位夷女走后,她们对视了一眼。 阿诺亚从对面慢慢坐了过来,靠在阿索玛身边,帮她擦着身子道:“汉王是郑皇后的亲子呢?” “是。”阿索玛沉了沉眼,伸手转了把花瓣。 她们原本想入三皇子府,是因为给她们出主意,让她们入大华和亲的人说了,永顺帝有意让三皇子继位。 现在看来,那人极有可能是郑氏的人。 阿诺亚看了看阿索玛,轻声道:“到了溯阳了,明日我们可能要入钱氏商号,要不泡过澡,去多谢汉王?” “嗯。”阿索玛回头看了她一眼,闻着水中花香,朝她勾唇笑了笑。 匈奴男女豪迈多情,父母子女共住一个帐篷,故孩子 也知事早。 阿索玛和阿诺亚从小同吃同住,同寝同被,自然有些不一样。 见她笑得妩媚,阿诺亚当下凑了过去…… 两人在浴桶中抱成了一团,各色的花瓣下,那一粒秘香慢慢被泡开,幽香暗涌。 汉王今日被姬瑾给气着了,郑岷又暗中去见了溯阳当地的官员,了解姬瑾在此处的动作,只留他一个人在院中。 这驿站偏远,连个官伎都没有,溯阳也不比京都繁华,连个乐子都没得找。 对着亲卫发了一通大脾气,又抽了那几个没有杀气的亲卫鞭子,正无趣着,就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传来。 带着微微的甜,又好像夹着百花香,汉王不由的耸了耸鼻子。 却听到金玉之声从院外传来,只见阿索玛和阿诺亚,穿着华服,披散着头发,脚上却依旧坠着银铃,缓步而来,叮咚作响,倒也悦耳。 身后跟着婢女端着酒食,阿索玛和阿诺亚远远的就朝汉王福了一礼:“一路入溯阳,多谢汉王照料。明日怕要随三殿下而去,故此特来谢过。” 汉王闻着幽香,有些恍神,见两位公主长相娇俏活波。 原先在草原上晒得肤如铜,双颊微红,但在大华养了小半年了,倒也白嫩。 尤其是听着她们是姬瑾的人,汉王心头就有些发热。 姬瑾今日辱他,可他的夫人却来谢过自己。 汉王当下一挥手,朝亲卫道:“两位夫人过来,你们去院外守着。” 亲卫看了看两位夫人,但见汉王脸色发沉,想着他发的那一通脾气,也不敢多言。 阿索玛见亲卫走了,当下带着阿诺亚走过去,斟了杯酒。 汉王正要伸手来接,阿索玛却猛的一饮而尽,将杯子一反道:“先干为敬。” “好!”汉王见状,脸上一喜。 猛的一拍手,笑道:“本王就舍命陪君子。” 婢女们忙摆桌布席,又是薰香撩帐。 只是一个婢女在摆弄香炉之时,暗中丢了粒秘香进去。 第507章 易姓 阿索玛和阿诺亚既然打定了主意来谢汉王,自然也是下足了功夫。 两人喝了些酒后,就感觉身子有些发紧。 两人对视了一眼,以为是刚才在浴桶中玩闹的结果,也没太在意,只是朝婢女们挥了挥手道:“我们要谢过汉王,你们先出去。” 婢女们都是驿站的,草原公主并不如大华世家娘子,有从小随着一块的贴身婢女,听闻让她们退下,自然离开了。 汉王也感觉今日这酒有些烈性,尤其是想着这两个匈奴公主是姬瑾名义上的夫人,他就越发的情不自禁。 姬瑾今日嘲笑他,如若他…… 不知道姬瑾知道后,会是什么脸色! 想到这里,汉王扭头去看阿索玛,却见她正倒着酒,将满满的一杯朝他递来:“王爷,请。” 汉王心头一热,伸手就去接,却又好像酒昏眼花,伸手并没有抓住酒杯,反倒抓住了阿索玛的手。 杯中酒水晃出,酒水洒在阿索玛身上。 “对不住,对不住……”汉王似乎有些仓皇,忙起身帮阿索玛擦拭。 却并没有拿帕子或是汗巾子什么的,直接拿手去扯阿索玛的裙子。 到南疆后热,阿索玛不过是穿了条宽松的罩裙,被汉王一扯,裙摆落下,内里是白皙如玉的肌肤,刚泡过花瓣澡的幽香瞬间就涌了出来…… “王爷!”阿索玛似乎被吓着了,忙伸手去推汉王,推的时候,反倒将汉王的手朝裙内压了压。 身后的阿诺亚也急忙扑了过去,伸手搂着汉王的胳膊。 只是那搂的时候,却正好将汉王的胳膊抱在了胸膛。 旁边香炉里袅袅青烟,夹带着甜香,汉王只感觉一手触着滑脂,胳膊之上又尽是软棉。 毕竟是风流场里,富贵堆里滚出来的,这般情调还是会的。 抬眼看了看阿索玛,看着那露着的肤脂,笑道:“那我不擦,帮你舔干净。” 说着就俯下头去…… 阿索玛 低呤一声,双眼迷离的看了看阿诺亚,两人相视一笑,半推半就。 小院里,姬瑾抱了楼画语一会,倒也怕自己失控,加上今日晚上还约了阿壮他们议事。 毕竟划疆封王,这诱惑不小。 汉王不足为惧,可郑岷跟着一块来了,就证明此事,郑氏极为重视。 搂抱亲近了一会后,将楼画语横抱着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道:“外头有凤涅卫和暗卫,我让乔彦杰守在外头,有什么事可以叫他。” “嗯。”楼画语知道他定然不会放心让自己一人呆在这里的,笑道:“明日一早你不去捉奸么?” 姬瑾摇了摇头,看着楼画语道:“你希望我去?” 捉奸这种事情,自然得有气势才行,还得有身份的人去。 要不然镇不住场子不说,还会被杀人灭口。 “自然不用。”楼画语眯着眼,抿嘴笑道:“这才十一月,汉王难得出京,七十二路土司齐聚,怕是要等到腊月去了。” 这么长的时间,汉王在南疆无什么乐子,怕是会沉迷于两位公主,到时说不定珠胎暗结什么的。 姬瑾闻弦而知意,摸了摸楼画语的脸:“明日我让外公去闹一闹。” 听他一直唤钱越为外公,楼画语眼神沉了沉,看着姬瑾道:“好。” 却并没有提及,要不要见钱越,也没有提及,何时去钱氏商号。 姬瑾走后,楼画语看着床帐上绣的五毒四蛊,缓了缓神,却还是睡不着。 起身从箱笼中找了惯用的安神香,点上后,这才复又上床。 现在局势越发的紧促,或许前世在姬瑾登基后,才做的事情,在这一世,因为她的参与,全部爆发了出来。 可哥哥在琅琊不愿过来,小十一也在京都,他们都有机会被姬瑾和秦昊联手救出来的,却都不愿逃离。 小诗儿却是从姬瑾那里得知,前任巫圣说她不能离开。 楼画语翻了个身,侧头看着昏暗灯光下的烟雾,沉叹了口气。 这些事情,越扯越深,只怕到最后,会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姬瑾出了小院后,乔彦杰带着凤涅卫守住院子,他复又暗中潜回了钱氏商号。 阿壮和李十三娘都在,还有那些来给阿壮庆婚的土司,以及钱越都聚在这里。 阿果土司看着姬瑾进来,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她虽是个寡妇,却也是土司中较为年轻的了,阿壮请她来帮着置办女主要用的东西。 她们村寨中的人,大多妇女都在姬瑾开山的那里帮忙,或是煮饭洗衣,或是帮着做些轻便些的活计。 姬瑾还特意给她们搭了竹楼,虽简陋,却与男丁分开,免得被人搅扰,这是一种尊重。 所以阿果土司对姬瑾,倒也有一种敬意。 “有什么不对吗?”姬瑾见阿果盯着自己,笑道:“可是土司听到了什么?” 阿果摇头要笑不笑:“三哥这个时候才来,是去会见两位夫人了?” 一边李十三娘低声咳了咳,瞥了一眼阿壮,免得他说漏嘴。 楼画语被救出的消息并没有放出,除了李十三娘和阿壮,以及钱越,其他土司并不知道。 姬瑾摇了摇头:“有其他事情罢了。” “这些日子,我阿果很感激三哥所作所为,也佩服三哥的为人。”阿果拍了拍肩膀。 却扬声道:“可五娘还被你那个皇帝老爹给关着,你就和外面的女子私会,有些不好。她是你唱过情歌,送过花,真心要娶的女子,还是别太伤她心了。” 这是她用一个知已好友的身份所讲,姬瑾沉沉的点了点头:“受教,一定。” 阿果见他同意,这才扭过头去,不再多说。 “明日一早,有事劳烦外公。”姬瑾倒也没有先提划疆封夷王的事情。 而是扭头朝钱越道:“我想让那两位匈奴公主在驿站久住一些时日。” “那关我什么事。”钱越正对阿果暗中竖着拇指夸赞。 姬瑾低咳了一声,摸了摸下巴:“今日去驿站,汉王假意问我姓名。” 驿站门口的事情,钱越自然知道,只是傍晚他只想着那两位匈奴公主如何解决,还有那夷王的事情。 这会听姬瑾提及,才想起,他自称“钱三”。 姬瑾见他脸色发僵,笑得跟狐狸一样:“日后怕是得用这个身份了,我都易了姓,外公也得强势一些吧,毕竟我也是钱氏商号的人了。” “比如对于入赘上门的孙女婿,该如何?”姬瑾转了转眼,看着阿果道:“如果外公有什么话不好说,可以让阿果土司去。” 阿果眨了眨眼,有些不解,自己要做什么? 而且看姬瑾和钱越的表情,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 阿果想着自己算计方面斗不过他们的,只能咬紧牙不能答应。 第508章 谩骂 钱氏所留的秘香,是南疆巫蛊之术所制,前朝皇室所用的。 对身体无害,却又药性极强。 当初楼画语和姬瑾,只不过是沾湿了一角,隔着衣袖荷包,两人就有些失控。 汉王房中实打实的点了一炉,而且阿索玛和阿诺亚泡澡时,又泡了一粒,汗出香涌,越发不可收拾。 守在院外的亲卫,先是听到女子低如猫般的轻吟之声,夹着男子低喘,就感觉有些不对。 纷纷侧目对视,却又不敢冲进去。 四皇子脾气有些古怪,原先那位姆娘在的时候,还好一些。 从亲眼看着那位姆娘被杖毙后,看上去沉稳了些,可却越发的乖张暴戾。 院内,汉王先幸阿索玛,正喘着气,阿诺亚就已然爬了过来,温柔的帮他擦着汗,手如游蛇,唇若点朱…… 汉王从来没有感觉自己这般兴奋过,神智有些迷茫,加上眼前这两人,皆是姬瑾的夫人,光是想想就血脉喷张,越发的不可收拾。 草原女子腿长腰紧,身姿更是妙曼。 不过片刻,他就将阿诺亚压在了廊柱之上。 林二郎却是有些疑惑的,今日姬瑾突然传了消息给他,让他一定要留住郑岷,就算将他在南疆的布局透些消息也无妨。 可郑岷是什么人? 郑太师之子,郑氏下任的族长,太子在太师府说是由郑太师教导,其实皆是由郑岷掌控。 岂是想留就留的,一旦露了端倪,还会惹他的猜疑。 他生怕姬瑾一怒之下杀了汉王,还特意让人去找姬瑾,让他别冲动,但却并没有回消息。 只得让下面官员,暗中将姬瑾在南疆做的事情一点点的透露,又假意做出对划疆封王的顾忌。 郑岷与众官员饮着酒,听着这些官员,或有意或无意间透露的消息。 目光却盯着林二郎,他似乎心思重重,一直劝自己饮酒,却只是侧耳听着。 待过了子时,郑岷朝林二郎举了举杯道:“二郎可是心中有事?” 林二郎转眼看着郑岷摇头。 郑岷复又道:“二郎与我不如在京中时亲近。” 郑太师乃是宰辅,林樊是参知政事,两人算是同僚。 郑岷虽年长许多,在京中时,却也一同商讨过政事。 “家父来信,太后迁居护国寺,为皇室祈福。”林二郎眼神发沉,看着郑岷。 郑岷点了点头,笑道:“太后乃是开国皇后,陛下生母,也是太子的亲祖母,就算与皇后意见有些相左,但我等依旧敬重,二郎不必担忧。” 林二郎借林家与郑氏的立场,打消了郑岷的猜忌,却依旧低头饮酒不语。 他知道,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大,他不说,郑岷就会去猜。 现在划疆封王,林二郎是溯阳府尹,郑岷得借他的力,自然得想办法安抚住他,这才是拖延的好办法。 林樊说过,要想引人入套,最好的办法,是那人以为在引你入圈,这样对方才会不知不觉,走入你的套中。 钱氏商号,从李十三娘将要做的事情告诉阿果土司后,阿果就一直侧目怒视姬瑾。 钱越却有些微微的兴奋,不时的喝水。 姬瑾不管他们,跟阿壮和其他几位算得上要好的土司,将划疆封王的事情分析了利弊,然后告诉他们如何解决,如何将剩下的土司一一说服。 驿站,汉王已然不知几度春风,阿索玛和阿诺亚却被秘香催着,不知疲惫。 她们两人以往虽在被中做过一些亲昵之事,但经历情事却是第一遭,酒助人性,不知节制。 最后三人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汉王房中的,也不知是如何将被褥弄得一团糟的。 第二日一早,汉王是听着哭声醒来的。 一睁开眼,就感觉有些双眼发昏,撑着身子想起来,腰酸腿软,喉咙发干,疲惫不堪。 顺着声音望去,却见阿诺亚趴在阿索玛怀中低泣,阿索玛正耐心的安慰她:“没事的。昨晚我们也是因为心系汉王,才会借酒乱了性。” “既然事已经成了,就不要哭了,今日我们随三殿下而去,大不了为汉王守节罢了。”阿索玛似乎并未见汉王醒过来。 拍着阿诺亚的后背:“你不是说了,跟我一样心悦汉王吗?既然已然得愿,就不要让汉王为难,快随我穿好衣服,偷偷的回房去。” 阿诺亚低泣着,在阿索玛怀中乖巧的点头:“你我失了洁,日后只得誓死不让三殿下碰我们了。可这一去,只要一想到见不到汉王,我就……就……” “阿诺亚,别让汉王为难,昨晚是你我主动的。”阿索玛强行将阿诺亚从怀中拉出来,沉声道:“我们说好的,不能让汉王为难,只是一夜夫妻罢了。” 她们或许也是才醒,半未穿衣服,两人身上皆是青紫的痕迹。 汉王看着,心头有些发热,听着二女的对话,也有些感动。 看样子,这一路过来,她们心系于自己,所以昨晚想着要离开,就大胆的献身了。 这样的女子,可比那些一起来就哭哭啼啼的强多了。 只是昨夜太过放纵了些,虽有些想法,却再也无力。 阿索玛正要转身拿衣服,可一扭头,却见汉王半撑着身子看着她们。 吓得双眼一睁,忙拿了衣服丢给阿诺亚,胡乱的一裹:“让汉王受惊了,我们姐妹这就离开,昨晚是我们放肆了。” 说着,也不管汉王的神情,拉着阿诺亚,胡乱裹了衣裙就朝外跑去。 汉王看着她们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躺回床上,闭眼想了想。 他出身宫廷,可以宠幸女子,可却不敢随意纳妾收人的,毕竟牵连太大,就算是他府中随便一位妾室,身份也不同常人。 只是这会感动之后,他也难免思索,阿索玛她们那些话里,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 正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亲卫的敲门声。 亲卫也是有些无奈,他们是等两位夫人离开后,才敢进来的,驿站里早就闹过好一阵了。 郑大人一直在外未回,他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硬是顶着谩骂,待两位夫人走后,才来禀告。 汉王昨晚累了一夜,这会听闻钱氏商号来人了,就又有些不是滋味。 秘香虽催情,却并不会让人忘记。 想到昨晚,一龙二凤,那紧致的腰腿…… 汉王又不由的咂了咂嘴,这般女子,比柔弱的华女又多了几分滋味,更何况是主动投怀送抱的。 却终究是姬瑾的夫人,在郑皇后送来给姬瑾的! 换了衣服,就朝外去。 结果还未到客厅,就见一个穿着华丽夷服,佩着弯刀的夷女,伸手拦着还未曾梳妆的阿索玛和阿诺亚。 “你们就是那两位和亲公主?你们也真是够死缠烂打,够不要脸的啊,想男人想疯吧。”阿果土司一边吞着口水。 一边将自己当初为了守村寨骂人的刻薄劲拿出来:“怎么,从草原追到京都还不放手,又到这来了?我告诉你们,钱氏商号可是姓钱,你们想住进去,问过姓钱的人了没有?不要脸的贱货!” 第509章 讹诈 夷女所事的劳作,与男子无异,所以性强,也有些较为泼辣的。 阿果土司一个寡妇能守得住一个村寨,自然是提刀能砍人,张嘴可耍泼。 这会开了骂,将自己听到的,学到的,所有难听的词就都朝阿索玛她们身上招呼。 每骂一遍,她就安慰自己,姬瑾说了,事成之后,给她们村一百匹棉布过年,这样她们村每个人过年都能制上一身新衣了。 当下越骂越起劲,哪还有昨晚在钱氏商号那点愤恨劲啊,好像每骂一句,就见一匹布朝她这边裹来。 钱越就坐在那里,听着阿果骂得不重样,还越骂越顺溜。 不由暗中点头,姬瑾那小子,虽然不要脸还滑头了些,可这看人还真是个准的。 看中了小语,死皮赖脸的求娶,这件最最正确的事情就不说了。 现在骂人这种事,找了阿果,骂得那些亲卫各个都摁在刀上,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帮阿索玛她们冲过来,将阿果给砍了。 那话难听得,别说讲话尽力委婉的华民,就算走南闯北的钱越,也是佩服的。 汉王见 阿索玛姐妹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原本就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是昨晚还跟自己缠绵的女人,一早被一个泼妇指着头骂,他面子上也挂不住。 当下朝亲卫一挥手,那些被骂得也有些气愤的亲卫,当下抽出刀,将阿果给逼了回去。 “做么子,做么子!”阿果被吓到了,也抽出弯刀,对着亲卫道:“拼刀子哟,老娘我可是不怕的,来啊!” 驿站的驿丞见状,忙朝亲卫们拱手作揖,又朝阿果道:“阿果土司您也少说两句,消消气……” 说罢又去看着钱越:“钱东家,你就劝劝阿果土司吧。” 驿丞在南疆也呆了些日子了,七十二路土司怎么也认了个遍,如果不是认识,也不敢放阿果她们进来啊。 眼看就要动起刀子来了,他哪能不拦着。 阿果气得朝阿索玛她们重重的“呸”了一声:“不要脸的贱货。” 汉王见阿索玛她们缩了缩肩,想到她们今早匆匆离开时,大度隐忍的样子,心中立马涌起了无限的同情。 沉哼一声走了出来,看着阿果土司道:“这位是谁啊?这般出言侮辱和亲的公主?” 阿果见到他,眼一横,翻了个白眼,理都没理,只是恨恨的盯着阿索玛她们。 姬瑾只请她来骂人,可没请她来跟汉王打交道。 汉王被她一个白眼翻得,脾气都不知道怎么发了,难不成他一介亲王,还跟一个泼妇讲理? 一边驿丞忙上前行礼,介绍了钱越和阿果土司,然后趁着亲卫在,让人送两位夫人回房。 阿诺亚明显被吓着了,抿了嘴,含着泪,委屈巴巴的看了一眼汉王。 “走。”阿索玛脸上虽也难堪,却一把将阿诺亚给拉走了。 汉王看着她们离开,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转眼看着钱越道:“这位就是钱东家?” “嗯。”钱越连身都没起,蹲在椅子上,看着汉王道:“听说三子要接这两个婆姨去我老汉的商号,老汉就来看看。” 汉王看着那粗鄙不堪的老汉,再看了看方才口出秽言的泼妇,居然还是个土司! 可见南疆未经开化,民风彪悍,果然是真的。 冷眼看着钱越:“你可知本王是谁?” 钱越抬眼爱理不理的瞥了瞥他:“我哪知道你是谁,难不成是那两个婆姨的姘夫?” “我可告诉你,三子可跟老汉我姓了钱,就是我们钱家的人。”钱越一说到这个,就越发的高兴。 叫起“三子”来,也越发的顺口。 一边阿果听了两次,才知道他嘴里的“三子”是谁,暗中对钱越投去一个佩服的眼神。 汉王被钱越一个“姘夫”说得有点心虚,清咳了咳嗓子:“钱三让你来的?” “他支使得动我?”钱越瞬间神气了,从椅子上跳下来。 看着汉王道:“他好意思让老汉来给他接婆姨?老汉不抽死他!” 说着就去解腰带上挂着的鞭子:“是你送那两个婆姨来的吧,让她们麻利点,老汉商号还有些活没干,刚好让她们去干了,别以为我们钱家的饭是白吃的。” 说罢看了看阿果:“你去催催她们,别以为是让她们来当官夫人的,三子都是我们钱家的孙女婿,她们这被送过来的,就是当牛作马的。” 汉王一听,这还真是个火坑,当下朝亲卫挥手,拦住阿果土司。 朝钱越道:“两位公主是和亲的,就算姬……钱三不肯认,也得好好的迎接,你这样,两位公主日后去了,让你们搓磨吗?” “一个当姨娘的,让她们喂猪放牛都是应当的,你还想怎滴?”钱越横起来,还没怕过谁。 汉王被他的粗鄙气得无语,只是一挥袖子:“那就不去了!” “不去了就得赔钱。”钱越冷哼一声,看着汉王道:“这两个公主送过来给三子,肯定有陪嫁什么的,而且两个娇滴滴的婆姨,可卖好大一笔笔,我是做生意的,从不吃亏!” 这下别说汉王,连驿丞都有些瞠目结舌了。 都说钱氏商号的东家,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果然这不吃亏的劲头,怪不得做生意无往不利。 “你!”汉王气得结舌。 “阿果你去拉人,记得把带来的东西都带上,既然有陪嫁的,都是我们的,全部带回去,一针一线都不能落下。”钱越没空跟汉王扯。 双腿一缩,又蹲在椅子上,抓着瓜子嘎嘎的嗑着。 汉王眼看阿果抽出弯刀,抓起一个驿站的婢女就逼问阿索玛的院子在哪里。 想到昨晚 对他半推半就,在他身上娇吟的女人,要去喂猪放牛,变得和阿果一样粗鄙泼辣,就如同明珠蒙尘。 想强行将钱越他们赶出去,可想着郑皇后和郑岷都交待过,暂时不能得罪姬瑾,更不能得罪南疆的土司。 一时有些投鼠忌器,想问郑岷吧,却又怕昨晚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又要挨训。 只得一咬牙,看着钱越道:“你要多少钱?本王赔给你!” 第510章 生意 阿果看着钱越拉着一车东西朝外走,还有刚才那一叠的银票子。 突然心中有些不平衡,走过去扯了扯钱越:“这该分我一点吧?” 明明骂人这种丢脸又卖力的事情是她做的,哪知道钱越居然还敲了这么大一笔! “三子不是说好,给你一百匹棉布的吗?”钱越将银票兜怀里。 见阿果脸色发愤,想了想,小心的抽出一张递给她道:“别说出去。” 阿果捏着那张五十两的银票,努力的点了点头,笑着看着钱越道:“钱东家,以后有什么谈生意的场面,方便的话就带上我吧。” 她以为摆脱两个公主就有些麻烦了,毕竟是大华的皇后送来的吗? 结果钱越摆脱就算了,怎么还能讹人家一笔。 “做生意?”钱越瞥眼看了看她,摇头道:“你不适合做生意。” 她以为就今天早上一通骂就行了,这后头布的局可深了。 昨晚小语让汉王收了那两位公主入房,才让汉王舍不得。 姬瑾那小子让人拖住了郑岷,没了人出主意。 今日一早他们在客厅等,暗中有夷女在院外等着那两位夷女出来。 要不然阿果以为,她刚好就能碰到阿索玛她们衣裳不整? 不过钱越也没点破,笑眯眯的朝钱氏商号回去。 做生意他可从不吃亏,姬瑾许诺了一百匹布给阿果,就是提醒他,可以敲上一笔,果然这小子才是做生意的料。 汉王被讹了好大一笔后,心中有些不平,却又有些害怕。 不过想着昨晚癫狂太过,又暗中让亲卫备了避子汤给阿索玛她们送去。 又亲自去安抚了一通,原本还害怕要去钱氏商号,遭人白眼的阿索玛她们,听闻汉王花大价钱将她们留在了这里,心中顿时大安。 复又趁机,又和汉王温存了一番。 不过昨晚确实太过了,三人皆无力再战。 郑岷与林二郎彻夜长谈,将南疆的局势摸得差不多,心中对姬瑾的布局谋略倒有些佩服,不愧是陛下一手教导出来的,果然比两位刻意往平庸上引的嫡皇子强多了。 到了天边微白,方才在酒楼微微歇了歇。 早上起来后,林二郎陪他用了南疆这边的早膳,又说了些民俗风情,在外面钱氏商号的码头转了转。 待他回到驿站,却见亲卫都低头垂眼,好像不敢看他。 只得召了郑氏的七杀卫,结果一听汉王宠幸了两位匈奴公主就算了,还陪了金银财物给钱越,将两位公主留在了驿站,气得差点将吃下去的早膳给吐了出来。 转眼看着七杀卫:“为何不早说?” 七杀卫有些为难:“大人昨晚与林府尹谈论大事,说了不让打搅的,而且……而且……” 这是汉王的私事,还是和兄长的夫人,这种乱伦之事,他们这些人,只能尽量当没看到。 郑岷气得重重一拍桌子, 沉声道:“我知道了。” 楼画语晚上点了安神香,睡得倒也沉稳。 早上起来,一边洗漱,一边听关雎禀着驿站那边的事情。 听到钱越叫姬瑾“三子”,也愣了愣神,这两人倒是越发的亲近了。 待她洗漱过后,就见姬瑾正在亲手摆着早点。 虽说是外头买的,可看他用筷子夹出来,小心的摆在盘中,那样子,看上去还有几分贤惠的模样。 楼画语不由的笑着抿了抿嘴,站在门口唤了句:“三子。” 姬瑾抬眼,看着楼画语无奈的道:“那我唤你五妹佗了。” 楼画语想着这两个称呼,有点忍俊不禁,走过去看了看:“如何了?” 姬瑾将筷子递给她,帮她将椅子拉好,又盛了碗热豆浆:“在溯阳的土司都是和我们交好的,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如果不是交好,也不会提前来帮阿壮准备婚礼的东西了。 “有多少路?”楼画语接过他递来的豆浆,喝了一口道:“郑岷怕是被气坏了。” 汉王性格被养得有些乖张,可郑岷却不一样,十分强势的一个人。 “他暂时不会有动作。”姬瑾复又给楼画语夹了半碗面,轻声道:“我想了想,还是今日送五娘入南疆的好。” 今日一早,钱越已然得罪了汉王,郑岷怕也不会再掉以轻心。 五娘就算穿着夷服,形容举止都还是华民世家娘子的模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姬瑾不敢再冒险,送入村寨,让凤涅卫和夷民守着,他方才放心。 楼画语自然也知道,点了点头道:“我等了招魂灯就走。” 反正她留在溯阳,也没什么事了。 钱氏是在溯阳死的,又是今年新丧,所以得去点上一盏招魂灯,随楼画语一块入南疆方行。 “好,我陪你。”姬瑾握着楼画语的手。 沉眼看着她:“五娘,对不起。” 昨日五娘分析得没错,换成任何一个娘子,皆愿嫁给汉王那般,永立于不倒之位的郎君。 五娘就算嫁给秦昊,也算是安稳,可跟着自己,担惊受怕,颠沛流离。 楼画语见他脸带歉意,笑道:“我该谢谢你才是。” 两人都没有点明,为何致歉,又因何道谢,却相视一笑。 用过早膳,关雎和颜铁明在院中收拾东西,楼画语随姬瑾去钱氏商号。 路过那两块菜地,看着昨晚刚浇过水的白菜苗,楼画语有些遗憾。 “以后我给五娘再种上一片。”姬瑾拉着楼画语的手,帮她将头巾戴好:“定让五娘不再这般遗憾。” “好。”楼画语抬眼看着他,笑道:“我们一起努力吧。” 姬瑾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心中无限感慨。 钱越或是知道楼画语要来,所以特意避开了。 楼画语点了招魂灯,几个夷女在前面,用夷语唱着招魂的巫曲。 直接去了钱氏商号的码头,姬瑾已经开出了一条水路,从溯阳可以从河道去他所在的村寨。 那边已然现建起了一座木屋,给楼画语住。 姬瑾本是想送楼画语回去的,但怕其他土司再出被挑拨动,楼画语就让他留在溯阳,待郑岷他们走后,再回来。 楼画语一路看着招魂灯,听颜铁明讲着堪舆图上哪些地方是在开凿的。 走水路因开了条河道,倒也不算慢,不过八九日就到了姬瑾所在的村寨。 已然有人早一步从旱路骑马过来,将木屋整理出来了。 楼画语下了竹筏,捧着招魂灯,关雎拿了头巾给她遮脸,两人念着招魂的巫曲朝木屋而去。 “这村寨都是些妇孺,还有一些十几岁的夷女,性情活泼可人,都是阿果土司村子里的人,十分可靠,娘子无须担心。”颜铁明怕楼画语怕这边简陋,努力讲着好处。 楼画语朝他笑着点头,让他不要在意。 刚上了村路,她捧着灯稳稳的朝前走,暗自在心中念着钱氏的名号。 就听到前面有个娇脆的女声道:“三哥不是说心中只有楼五娘一人的吗?怎的建了木屋给别的女子。” 颜铁明抬眼,忙朝楼画语道:“是鸭脖山土司的女儿盼盼,对三哥有些意思,但三哥拒绝了。” 盼盼沉眼看着楼画语,心中有些不平衡。 她前两日接到消息,说这边新建的木屋在打扫,还刻意连夜漆了桐油。 那木屋建得精巧,还是从钱越村寨借了人建的。 她本以为是姬瑾自己住的,但听说里面布置了许多女子用的精巧东西,当下心头有些疑惑,就来看一眼。 却没想,当真是个女子! 第511章嫉妒 楼画语看着那个盼盼,却因捧着招魂灯不好说话,只是侧头看了颜铁明一眼。 她和关雎都戴着帷帽,捧着招魂灯,在左右两侧护卫的护送下,直接朝前走去。 脸色虽平静,心中却有些烦的。 那两个匈奴公主刚解决了,这就又来了个夷女盼盼。 姬瑾那张脸本来就招人,现在又在南疆做这些事情,兵马没招着,光招桃花了! 盼盼看着楼画语,穿的只不过是普通的夷服,头上也不过一根银簪,而且看身边也没多少人。 当下心里头有了个底,以为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夷女。 眼看着楼画语从她身边过,当下就人伸手去拦她。 “盼盼姑娘。”颜铁明忙侧过身过,挡住了她,笑道:“请让让,有招魂灯呢。” 南疆重巫蛊术,自然也尊重招魂引魄的事情。 盼盼看了看楼画语捧着的招魂灯,冷哼一声。 看着颜铁明道:“是哪个村寨的人?” 本事不小啊,将人送到姬瑾的木屋来了! 颜铁明低垂着头,握着刀朝人招了招手道:“送盼盼姑娘回去吧。” 鸭脖山在南疆靠东方向,是一条长长的和鸭脖一样的小山脉。 姬瑾虽然从那边搬了出来,在附近买的山头建了村寨,可离盼盼她爹的村寨也并不远。 盼盼被护卫拦住,心头幽怨生起。 如若当真是只有楼五娘,她心里头想想也就算了,可现在多了一个夷女,凭什么她就不行。 眼看着颜铁明护送着楼画语,朝那栋刚刷过桐油的木屋走去,自己却被护卫拦着,要朝家里送。 不远处,阿果村寨那些来做工的人,看着她,脸上尽是鄙夷之色,还有的,暗暗的朝她呸口水。 盼盼他爹有九个儿子,太过强势,鸭脖山这一块,几乎都是被他抢过来的。 阿果的村寨离他们不算太远,年年不是抢水,就是抢药材,没有哪年不打死几个人的。 见盼盼落了脸,这些妇孺,难得这么高兴。 盼盼被护卫拦着,一时又羞又气,转身就朝自家村寨跑。 楼画语捧着招魂灯进了木屋,先一步回来的护卫自然早就安排好了。 引她进了堂屋,将招魂灯放在正中。 上面已然摆好供果,安好香炉。 只是楼画语的身份不好点破,并未立牌位。 楼画语将灯安好,颜铁明早就将她的带着的箱笼送去了房中。 这木屋是新建的,也不过是两进,下面悬空并不高,还带着刚洒的硫磺味。 颜铁明送楼画语到屋中,正要退去。 “颜护卫。”楼画语却叫住了他,笑道:“说说那盼盼的事情吧。” 颜铁明脸色有些不好,但见楼画语一边取着帷帽,一边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连一边的关雎,都是沉脸看着。 心头也有些忐忑,只得硬着头发,将盼盼的事情说了。 “借种?”楼画语听着低笑。 关雎却暗暗的呸了一声,瞪了颜铁明一眼:“这种话就别跟娘子说了,污了耳朵。” 楼画语挑眉看着她,关雎倒是胆大,现在都敢跟颜铁明呛嘴了。 当下沉了沉眼道:“你着人盯着她们村寨,一有事情,就直接告诉我。” 刚才她从盼盼身边过的时候,盼盼虽并没有强行闯过来,但那眼神却有些嫉妒和愤恨的。 这种眼神,她前世在楼画心眼中看过,只是那时楼画心恨得理所当然。 听颜铁明的意思,盼盼家有些蛮横。 南疆地方小,打架斗殴抢地盘抢东西的事情多有发生,土司一方独大,逞凶斗勇习惯了,难免夜郎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 更何况,现在划疆封王之时,盼盼她爹老鸭头也是个土司,万一借此要挟。 虽然姬瑾不怕,但楼画语却不愿,因为自己,给他惹出麻烦来。 颜铁明知道楼画语心中谋算,也知道 她不光是女子吃醋嫉妒。 当下点了点头,去安排人手盯着了。 楼画语安排好了,复又帮着关雎归置着东西。 姬瑾说这边简陋,其实也算还可以,只是依山而建,并没有院落,只是单独的房间。 房内还算精致了,一应用具,都是按着她在钱越村寨的用度来的。 楼画语正收拾着,外头就有人阿果村寨的人来送东西。 她在钱越村寨呆了些两年,怕被认出来,只得戴了帷帽,随关雎出去收了。 送的也不过是些吃的果子啊,或是菜蔬鱼虾之类的,就是个意思。 两人用简单的夷语安顿了这些人,然后回了些从溯阳带回来的年货。 外头有护卫,内里有暗卫,暗中还有凤涅卫,楼画语倒也不担心安全。 只是将堪舆图复又拿了出来,然后比对着大华堪舆图,又将钱氏商号所有商队的路线图拿出来,三下对比。 关雎见她这样子,就知道她有事情要做,拿了针线篮子,坐在房门口守着。 木屋新刷的桐油,在晒过一日后,有着新鲜的桐油味,加着木头的味道,有些浓,却不难味。 楼画语细细看着行商图,闻着墨香和桐油香,有时抬头,看着外面木色,映着暖阳,与在蒹葭宫完全不同,复又安心的低下头去。 盼盼一路策马到家,将颜铁明送她的护卫甩开,直接跑到她爹的房中。 却见村中的寡妇苗桃花正急急的从她爹腿上起来,当下恶狠狠的瞪了苗桃花一眼。 朝老鸭头道:“爹,你要帮我。” 老鸭头看了一眼苗桃花,将她拉住,好不容易勾来的人,也不好让她就这么走了。 脸上却笑嘻嘻的看着盼盼:“你不是去你姬三哥那里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一说盼盼眼睛就红了,瞪着他爹道:“他是个骗子,说了只会有楼五娘一个女人的,可他木屋住进了一个女子,还是夷女。” 她一直以为姬瑾只喜欢华女,还是那种世家华女。 却没想这次进去了一个穿夷服的,心中又羞又酸。 老鸭头眯了眯眼,上次姬瑾给他个没脸,他正愁着没法子报回去。 刚才收到溯阳那边传来消息,大华京都来了个什么汉王,说是有意让南疆划疆封王而治,要各土司推选夷王。 姬瑾那小子,却让土司们推拒,就是想自己当吗。 当下朝盼盼摆了摆手道:“你别担心,这事爹爹一定帮你做到。” “真的?”盼盼红着眼看着老鸭头,得 老鸭头点了点头,拉着苗桃花的手却不放。 盼盼当下斜眼瞪了苗桃花一眼,这小寡妇,为了要年货,又来勾阿爹! 不过却知道这个时候,还能让老鸭头没脸,抽着鼻子道:“那个住进木屋的女人怎么办?” 苗桃花见盼盼瞪她,想着日后的打算。 笑了笑道:“姑娘是让她怎么子,有的是法子哟?村头杨婆子,不是会放蛊哟个么?姑娘去找她去咯啊!” 盼盼双目一眯,看着苗桃花,嘴角却抿了抿。 那夷女既然敢住进三哥的木屋,她就活该! 第512章 杨婆 盼盼听了苗桃花的话,想着放蛊可以暗中取人性命,就算不要那女人的命,让她吃点苦头,知道三哥的木屋不是这么好住的,自己主动离开,也是好事。 当下转眼看着苗桃花,问她放蛊的事情。 苗桃花是个寡妇,却因家里穷,但自己上进,跟人学会说华语,这才嫁了个送药材的同村人,算是嫁得不错。 结果她男人因为送药材时落了水,成了寡妇。 她又时常帮着老鸭头在外交际,两人一来二去,也就熟络了。 苗桃花眼看着鸭脖山这边开了山,据说是要通向东荒开盐井的,到时运往南疆的盐都要从鸭脖山这边过,那老鸭头只要伸伸手,就不知道要捞多少。 倒也有意嫁给老鸭头作小,盼盼这小妹佗是老鸭头全家手心里的宝,她自然得给她好好出主意。 当下忙安抚住老鸭头,拉着盼盼去外头跟她悄悄的说着怎么找杨婆子放蛊。 南疆敬巫蛊之术,流传久远,正经的巫蛊师已然在夷仁宗时,几乎被灭绝,只有巫圣一脉相传。 巫医也是家传之术,并不是胡乱就让人学了去的。 倒是一些偏远的村寨,没有巫医,就有一些夷女,根据祖传的养蛊法子,慢慢摸索出放蛊的法子来。 不如蛊师正统,都是些乡野法子,但治一些小病小痛也可以,给人下下蛊之类活计,有时也做,倒也在村寨中有些名望。 苗桃花有意讨好盼盼,自然得好好的说道。 楼画语在木屋里,将着堪舆图看了许久,到了晚上这才收了图,和关雎一块用了晚饭。 饭是由颜铁明专门送过来的,姬瑾从钱越村寨借人过来建木屋的时候,就特意将那里的厨娘接了过来。 怕楼画语吃不惯这边的吃食,又给熬瘦了,还特意交待要以往给楼画语做饭的厨娘。 楼画语吃着饭菜,听着外头有人唱着夷语歌,声音齐朗而欢快的朝远处。 心中有些失落,又有些寂寥。 饭菜的味道,依旧是那熟悉的味道。 连歌声都是熟悉的,可以前在钱越村寨,都是满满的坐了一桌子的人。 钱氏、钱越、小诗、十一、十三娘…… 现在却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楼画语胡乱的用完了饭,用盐水漱了口,拿了帷帽,随关雎出去走动。 冬日黑得有些早,颜铁明怕楼画语饿着,就先给她端了饭食。 外面那些妇人正在往开山那边装吃的,用木桶装好,然后挑着过去。 成队成队的结伴而行,还欢快的唱着歌。 见楼画语由颜铁明陪着出来,她们也知道肯定是姬瑾的什么人,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只不过也有一些眼神不大对的,瞥了一眼,复又转开了。 估计也是知道姬瑾与楼画语有婚约,却带了人进木屋,有些鄙夷。 楼画语转了两圈,她们的居所倒是真的简陋,但夷女喜花,种了不少花草。 居然还有从山那边移来的蜜花,用木桶成片成片的种在村寨边的山上。 楼画语的夷语说得不是特别好,所以也没敢胡乱搭话,由颜铁明陪着看了一圈,就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她正在想着如何开源节流,帮着养兵。 颜铁明就急急进来,直接避过关雎,朝楼画语道:“娘子这几日尽量少出去吧。” “有事?”楼画语有些奇怪,侧目看着颜铁明:“可是有什么危险?” 颜铁明脸色有些古怪,抿着嘴沉声道:“盼盼姑娘去找人放蛊了。” 楼画语眨了眨眼,看着颜铁明道:“所以?” “放蛊要拿中蛊人身上的东西,头发、指甲之类的,所以 娘子尽量少出去吧,免得被她着了手。”颜铁明看着楼画语颇为担心。 “你的意思是,盼盼要给我下蛊?”楼画语听着有点匪夷所思。 怎的就朝自己下手,她还以为盼盼会借她爹的势力,趁着划疆封王的时机,逼姬瑾收了盼盼。 却没想,这边的手段,居然是这样的。 果然以往在钱越村寨,被保护得太好,没有人敢打她主意,所以不知道,南疆这边抢起男人来,居然直接下蛊杀人的。 见颜铁明点头,楼画语有些苦笑不得:“凤涅卫不是都会蛊术吗?” “这次盼盼她们找的是杨婆子。”颜铁明见关雎端了水给她。 朝她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来捧在手里:“鸭脖山这边偏近东荒,有些偏远,所以当年巫蛊之乱,并没有进来。” “这也是为什么凤涅卫的据点藏在这里的原因。”颜铁明说完,目光沉沉的看着楼画语。 楼画语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皱眉道:“所以这杨婆子祖上,算是避开了巫蛊之乱的蛊师?有些真本事?” “是。”颜铁明点了点头,沉声道:“凤涅卫对她也有些耳闻,那个杨婆子有些厉害,怕到时真的被放了蛊,难解就算了,郡主难免要吃些苦头。” 楼画语听着倒也点了点头,苗广从承恩侯府出走后,就再也不见了踪迹,连凤涅卫都没有找到。 也不知道是不是永顺帝又让他做什么了,还有那蒹葭之毒,也是他滴入钱摩眼中的。 姬瑾见过钱摩,所以对那双眼睛十分在意,也在暗中找苗广,至今却是半点言信都没有。 头发、指甲之类的,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得了出去,所以还真是得小心点,解蛊也是个痛苦的事。 楼画语朝颜铁明道了谢,复又拿了写好的几封信给颜铁明,让他代为送出去。 只是在颜铁明走后,楼画语却又有些好奇。 南疆十万大山,宽广且隐秘,许多山上有没有人居住都不知道。 巫蛊之乱,凤隐卫皆不是夷民,说不定还有些遗留下来的蛊师。 楼画语一直在想着一件事情,就是当初钱氏为何不让她们姐妹学习巫蛊之术。 还那般恐惧,好像学了就有什么大灾难一般。 原先她是不打算再追究了的,毕竟巫蛊之术学不学关系不大。 可现在听姬瑾形容太液池下的情况,似乎永顺帝囚禁钱摩和小诗,就是为了巫蛊之术中有什么。 楼画语想了想,朝关雎招了招手道:“你暗中去打探一下,那个杨婆子在哪里,等有机会,我们去拜见一下。” 第513章 情蛊 “娘子,这可是个蛊婆子。”关雎听楼画语要去见放蛊的婆子,有些担心,沉声道:“蛊婆子可不是巫圣这样的人。” 南疆这边也有些谈蛊变色的,蛊之一物,毕竟有些杀戮,时常养蛊的人,都要偏离人群,所以性情有些怪异。 夷民一边敬着蛊婆子,一边又惧怕着,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好,就被暗中放了蛊还不知道。 楼画语朝关雎暗了口气:“只是暗中打探,肯定等安全了再去。” 关雎这才放心,拿了东西,去木屋外面找厨娘去了。 她去打探肯定不行的,一来夷语还没学熟,二来她也不好露面。 那两个厨娘是熟人,而且还是夷民,她们打探起来,就容易些。 这边盼盼已然听了苗桃花的话,随着她拿了两升米,捉了一只活鸡,带了块腊肉,还有一尺布头,到了鸭脖山却山北阴处的岩口山泉处的竹楼处。 杨婆子在常阴湿的地方养蛊,盼盼去的时候,都腊月了,还碰到了好几条晒太阳的毒蛇,吓得心浮浮的。 还是苗桃花用树枝挑开,她们才过去的。 杨婆子正在晒什么,见有人来,转眼看着她们,脸色不是很好。 她是一个六七十岁的婆子,脸色发着黑,不过牙口却很好,紧抿着嘴,看上去有些凶狠。 对着苗桃花用夷语说着什么,苗桃花忙解释了两句,明显两人本来就认识。 杨婆子有些不相信的看着盼盼,直接用华语道:“有人抢了你男人?” 盼盼听着愣了一下,心中不知道为何一甜,忙不迭的点头:“是。” 差不多,按先来后到算,那住进木屋的女人,确实也是抢了她的男人。 杨婆子冷哼了一声:“那你怎么不给你男人下蛊,要给那女的下。” “咳!”苗桃花忙又用夷语说了一通,看她那鄙夷的神情,估计是在说那女人如何如何不要脸,这才抢走了盼盼的男人。 杨婆子脸色发着冷,转身进入搭着的茅屋里,拿了一个罐子递给盼盼:“里面是养好的蟾蜍蛊,你拿了那女人的头发,在月圆之夜亲自用手握着那头发放进去,就行了。” “会死吗?”盼盼看着那个罐子,心头不知道为何就涌起了不好的想法。 “你想让人死?”杨婆子拿着罐子就要收了回去。 盼盼见她脸色发冷,忙抱住罐子,摇头道:“不,不让人死。” “她会很痛苦,到时差不多了,找只泉水边的母蟾蜍,剥了皮烧成灰,化了水给她喝就解了。”杨婆子将罐子递给盼盼。 收了礼,将那只活鸡放进鸡圈里,就自顾的忙去了。 这蛊不算大事,她也不太在意。 盼盼抱着那罐子,没想到这么容易,也有点恍神的看着苗桃花。 “走咯嘎。”苗桃花见她捧着罐子不动,扯了她一下:“这蟾蜍蛊,就是癞蛤蟆,中蛊的人浑身都会长疙瘩,一抓就破,全是脓包。” “那女人就没法看了,你那个三哥肯定就不会中意她了啧。”苗桃花不知道所谓的“三哥”是谁,反正不就是赶跑个不要脸的女人吗。 盼盼却抱着罐子沉了沉眼,她还以为求杨婆子放个蛊多难,却没想这到容易。 心里沉了沉,抱着罐子复又跑了过去。 看着杨婆子道:“听说还有情蛊,你可以帮我放吗?” 她听姨妈讲过,情蛊这东西只要放了,男的就死心踏地的喜欢一个女的,到死都不会忘。 女的让他做啥子,就做啥子,满心满眼都是那女的。 刚才杨婆子说得对,对那女人放蛊有什么用,还不如给三哥放情蛊。 这样以后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会不看别的女人一眼,连那楼五娘,他都不会喜欢了,只喜欢自己,不是更好么? “情蛊?”杨婆子看了盼盼一眼,却冷呵呵的道:“那不是你男人?” 盼盼忙将手缩了回去,抱着罐子摇头。 “快走啦。”苗桃花生怕盼盼惹得杨婆子不高兴,忙将她拉住。 用夷语朝冷着脸的杨婆子说了一大通,扯着盼盼就朝外跑。 盼盼却有些不甘心,不时转眼看着站在那里晒东西的杨婆子,紧紧捧着怀中的罐子,心里头却有些兴奋。 来前,她只想着赶跑那住进木屋的女人,从来没有想过要取代楼五娘的。 可如果真的有情蛊,她就可以赶走楼五娘,以后三哥心中只有她了。 她越想越兴奋,将怀中的罐子紧紧抱住,一路都跑出了薄汗。 待出了杨婆子住的那座小山,苗桃花这才看着盼盼道:“你可别乱想,情蛊这东西啊,很麻烦。” 盼盼转眼看着苗桃花,抿着嘴:“你见过?” “当然嘎。”苗桃花眯着眼,脸露出不忍道:“这东西没啥子好处,你可别想咯,要不然你爹可得杀了我。” 盼盼捧着罐子,手指摸了摸上面的封口,嗯了一声没说话。 杨婆子住得有点远,到了晚上才回到家里。 老鸭头却正好接了客人进屋,看穿着还是个华民,盼盼以为是姬瑾回来了,追过去看了一眼。 却见是一个没有见过的人,有些失落。 老鸭头见盼盼追过来,将门拉住,侧眼看着她道:“一整天去哪了,你阿娘找你。” “那是什么人啊?”盼盼嘟嘴看了看屋内的人。 这么晚了来客人,而且看阿爹的样子,好像是个见不得人的客人。 老鸭头想到来人的身份,心头有些兴奋,摸了摸盼盼的头:“你不是想嫁姬三吗?” 盼盼听他说这个,抬眼看了看。 老鸭头摸了摸盼盼的头:“里面的人就是帮我们的,等阿爹搞好了,姬三不想娶你,也得娶。” 盼盼心头虽有些兴奋,却又有着些失落,如果三哥想娶她,就更好了。 老鸭头却看了后头的苗桃花一眼,让她将盼盼带走。 这才进了木屋,屋内坐着的,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 见老鸭头进来,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老鸭头:“这是我家汉王给土司的,只要你集结这边土司,这夷王的位置就是您的。” 那幕僚将信恭敬的递上,复又笑道:“东荒胡人那边也好,漠北匈奴也罢,我们都可以拿下的。” “你别看钱氏商号在南疆有些名头,可郑氏的名头,您去外头打听打听。”幕僚心中却十分笃定,看着老鸭头:“你想想,事成之后整个南疆都是您的。” 第514章 在赌 颜铁明近来听楼画语的吩咐,一直盯着盼盼,顺带也盯着老鸭头他们。 待见暗中有人从山路进入了老鸭头的木屋,他立马就知道事情有些苗头了,也顾不得天色晚,直接去了楼画语那里。 楼画语正和关雎一块学着夷语,见颜铁明这么晚过来,肯定是有事。 让关雎给他递了茶,示意他慢慢说。 颜铁明忙将事情说了,看着楼画语道:“三哥还没到溯阳,就以阿壮土司要大婚为由,将相好的土司召了过去。” “最近划疆封王的事情,连中立的土司也都去溯阳观望了。”颜铁明说到这个,就有些怒意:“老鸭头都请过三次了,一直不肯去,就是想借此要挟三哥。” 楼画语沉了沉眼,现在郑岷既然派人入南疆,游说这些土司,看样子是要从抄后围了。 看着关雎道:“拿堪舆图给我。” 颜铁明见楼画语脸色沉硬,也知道楼画语定然有数,见关雎拿了堪舆图过来,忙将旁边的小桌子摆了过来。 关雎复又拎了烛台过来,楼画语就着灯光将堪舆图铺开。 四处看了看,点着附近几个村寨道:“这几位土司是不是不在村寨里?” 颜铁明点了点头:“三哥在这里开山,这些土司自然早就谈好了的,都去了溯阳。” 又点了点其中一个较大的村寨:“这就是阿果土司的村寨,村子里现在也没什么人。” “集结凤涅卫吧。”楼画语看了看,手指顺着鸭脖山划了一下:“郑岷派人入了南疆,怕是知道三哥不会同意划疆封王,所以这才直接到这边来断了他的根基。” 姬瑾要想一统南疆,一是得借钱氏商号之通广,二得做一件有利于整个南疆的大事,三是得借自己巫圣血脉的身份。 除了最后一个,前面两件郑氏都可以做。 所以郑岷派来的人,自然也知道如何说动老鸭头。 或者说,现在游说的土司,已然不只一个了。 颜铁明见楼画语手指划过的地方,心头立马有些抓紧。 看着楼画语道:“不会吧?” “我才入南疆的时候,那银矿之乱,你经历过吧?”楼画语将堪舆图收起。 看着颜铁明道:“土司虽管村寨不大,但和大华世家据城而立是一样的,所图不过是更大的利益。这次划疆封王,是前所未有的大利,他们怎么会不心动。” 更何况,还有人帮他们。 楼画语将堪舆图递给颜铁明,笑道:“三哥在外面谋控大局,我们在后边也别只顾着添乱,帮他安定后方吧。” “是。”颜铁明看着楼画语那笃定的神色,心中突然明白乔彦杰的感慨。 三哥能得郡主,当真是福星中的福星。 忙拿着堪舆图出去了,只是走到木屋门口,又回头道:“郡主可要见见那些凤涅卫?” “可以吗?”楼画语眨了眨眼。 凤涅卫的存在,她还只是从姬瑾他们嘴里听说过。 那虽然是钱摩留给娘亲,用来对付凤隐卫的,只是钱越既然给了姬瑾,她也没有必要再去查探。 毕竟她是一个闺阁娘子,又不像曾十三娘和叶三娘一样,上马可拎弓射箭,对于操练武艺一窍不通,所以干脆放心的交给姬瑾。 颜铁明朝楼画语笑道:“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郡主的。” “以为你就称我五娘就行了。”楼画语却笑着沉了沉眼,轻声道:“端容郡主还有内庭司呢。” 颜铁明当下点头:“那娘子明日一早无事的话,我护送娘子去那边村寨看看凤涅卫。” 楼画语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激动,她还没见过这种算是暗卫的据点呢。 老鸭头将郑岷的幕僚送走后,也忍不住的屋里走来走去。 连天都没亮,就让人去将九个儿子全部叫起来,聚在房中商量着怎么办。 溯阳,阿壮土司以筹备婚礼为由在酒楼请所有土司吃饭,却是由姬瑾坐阵,他骑着马挨个挨个的请 那些土司。 其实就是让姬瑾有机会,说服那些土司不要同意划疆封王。 钱越却只是在钱氏商号,拨拉着算盘,看着一边的李十三娘道:“你不担心啊?” “担心什么?”李十三娘头上银钗熠熠生辉,将帐本推了。 干脆坐到钱越对面:“五娘去了村寨了,你不担心?” 钱越抬眼瞪了她一眼,这妹佗越发的没规矩! “老爷子。”李十三娘抿嘴趴在桌上,抬头看着钱越:“你是前任巫圣托孤之人,你说为什么苗广接任了巫圣,又要朝五娘的母亲下手啊?” 钱越听着,神色未变,手却抓紧了算盘珠子。 “你既然见过巫圣,就该知道玄门之术的奇妙,你也该见识过的。”李十三娘咂了咂嘴。 看着钱越道:“那你看三哥,是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一统疆域,成为盛世帝王!” “胡说。”钱越瞪了她一眼,低头算着帐。 “我没有胡说。”李十三娘却伸出手指头,在桌上划了划。 沉声道:“我出身祁阳李氏,你是知道的。” “前朝乱世之时,祁阳李氏避而不出,所有族人皆回归祁阳,著学立书不理世事,虽未曾如四姓一般壮大,却也因著书挤身七望之列。”李十三娘沾了点茶水。 轻轻划动着:“可我爹五十岁那年,我祖父自知命不久矣,请人算族运,结果却算出,祁阳李氏若想再兴,命盘落在我爹爹幼女身上。” 李十三娘低低笑了笑,抬眼看着钱越:“那时我爹五十已知天命,自知不会再有女儿,所以只是笑了笑,说祁阳李氏挤身七望,已然知足了。” 钱越瞥眼看着李十三娘:“你这是给自己脸上添金啊。” 谁不知道李十三娘都排到这后面了,是李其儒五十多岁的老来女,幼得不能再幼了。 李十三娘娇娇的笑了笑,趴在桌边,看着钱越,低声感慨道:“我就要嫁给阿壮了,老爷子。” 钱越拎着的笔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李十三娘:“你这样赌可不好。” “可我爹也在赌。”李十三娘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钱越道:“就看老爷子你敢不敢赌。” 那信上是点明给李十三娘的,可信上的红漆,却是用的祁阳李氏的族徽。 信上的暗戳,却是从琅琊而来。 钱越复想起,当初楼敬轩在琅琊时,楼画语就让李十三娘借祁阳李氏的人手,为信王造势,从而转移了琅琊的视线,让楼敬轩转危为安。 现在楼敬轩又在琅琊,当下握着信封,看着李十三娘道:“你要大婚,你娘家不来人么?” 第515章 孙女 李十三娘听钱越提及娘家,脸上有些落寞。 点了点那封信,沉声道:“不来。” 祁阳李氏毕竟是七望之一,大华四姓七望,加起来也不过十一家。 祁阳李氏自然也在前十之列,不可能当真将所有希望寄托在她一个幼女身上。 李氏可以让李十三娘随着姬瑾入南疆,也却不会让她嫁了阿壮。 就算阿壮是位土司,可在祁阳李氏眼中,也不过是一介莽夫。 更何况,阿壮已然追随了姬瑾,祁阳李氏要想自保周全,定然不会派人来送嫁,只当不认李十三娘这个人了。 李十三娘在答应嫁给阿壮时,就已然想明白了。 可她虽是一介闺阁女子,天生体弱,能在那样的世家大族里保全自己,已然不易。 尤其是她幼时,那一条批命,让她受爹爹和祖父重视,却又受兄姐嘲笑。 所以她当初毅然的答应了姬瑾的提议,入南疆帮楼五娘养蚕织布。 同样,她也毅然绝然的答应了嫁给阿壮。 士庶不婚,更何况阿壮乃是未经开化的夷民。 她虽然知道阿壮一颗赤子之心,但也是在赌。 赌姬瑾能走多远,赌阿壮能跟在姬瑾后面,走多远! 钱越握紧那封信,沉眼看着李十三娘,慢慢的抽开信,看了一眼。 祁阳李氏在琅琊也有些学堂,却已然助楼敬轩广收寒门子弟,与琅琊王氏成对立之态。 楼敬轩趁机创立府学,寒门子弟写诗作赋遍传琅琊,以召更多寒门入学。 现琅琊士族的士子大乱,聚于府学门前闹事,全由祁阳李氏代楼敬轩抵挡。 士子之乱,笔诛口伐,一个不好就是遗臭万年。 祁阳李氏虽不至于卷入姬瑾的阵营之中,却依旧暗中助着楼敬轩,他们也是在赌。 “你住在原本让小诗住的楼中。”钱越将信折好,看着李十三娘:“这两年我们处得也挺好的。” 李十三娘娇笑:“我跟谁都处得来呢。” “我那混帐儿子,一直不肯结婚,也没生个一子半女的。”钱越伸手点了点李十三娘的额头,笑道:“要不你就给我当个孙女?” 李十三娘抬眼看着钱越,眨了眨眼:“老爷子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钱越将信递回去,沉声道:“我也赌一把,当初给你们祁阳李氏批族运的那话对不对,抢一下祁阳李氏的族运!” “哟,老爷子大气哈。”李十三娘笑得轻颤,对着钱越道:“那我可怎么办才好?” 钱氏商号,富绝天下,她突然捡了这么大一个娘家,不激动才怪。 钱越拿起笔头,敲了李十三娘一下:“行啦,别耍嘴皮子,告诉你三哥去。” 李十三娘就算再想拉靠山,也不会随便乱认“爹”。 能有厚脸皮,出这种主意的,也就只有姬瑾了。 阿壮是姬瑾插入南疆土司的一杆长枪,他让阿壮得了天大的好处,才让会南疆所有土司知道,跟着姬瑾,这才是真正有好处的。 如果没有划疆封王的事,光是将李十三娘嫁给阿壮,就已然够让其他土司眼热了。 毕竟土司们也知道,大华世家女难求,阿壮能娶得李十三娘,全靠与姬瑾关系好。 可现在划疆封王冲突之下,娶了个李十三娘也不过是一个娘子。 但娶了钱氏商号的孙女,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十三娘笑看着钱越,不好意思的道:“都说看破不说破,阿爷你这可不厚道。” 这已然叫上了,钱越摇头摆了摆手:“你看上去细皮嫩肉,脸皮和姬瑾一样厚。既然你叫阿爷,我就不会让你吃亏的,快去吧!” 李十三娘当下呵呵的笑了笑,朝钱越福了一礼,就去外头让人给姬瑾回信了。 姬瑾正在酒楼等着众土司入席,但过了饭点,来的也不过还是交好的那二十几路土司。 那些中立三十来路,都借口推拖。 毕竟划疆封王的话,对于夷民而言,他们还是希望由夷民当那个夷王的。 所以就算是中立,也只是在张望。 阿壮一家家的请,可别人嘴里也不过是个说上几句好话,要不就是吃了,要不就是说有事不得去。 到了申时,阿壮几乎跑遍了整个溯阳城,午饭也不过是吃了两块饼,却是一个人都没请到。 酒楼那边午饭一直没上,姬瑾让人给各路土司上了些面条垫着,心中却有些发沉的。 阿果土司吃着面,却见这交好的土司中间,也有人走过来,朝她道:“家里还有事哟,这阿壮还没回,就不吃了吧,等他接了新人到村寨,我们再去给他贺喜。” 阿果有些为难,转眼看着姬瑾。 却见姬瑾摆了摆手,只得笑着送他出去。 南疆夷民未经开化,虽豪迈重情,却更重利,没有什么信义感。 眼看有一个土司要走了,其他就开始有些蠢蠢欲动。 他们都是与钱氏商号生意来往较多,或是姬瑾征兵多的村寨,以往交好,是看重以后的利益。 可如果大华皇室,有意接手姬瑾现在做的事情,还能在夷民中选 出一位夷王的话,他们倒也乐得见这事成。 只有阿果土司知道,对于她那一村子的妇孺而言,无论哪个夷民当了夷王,都不会跟姬瑾一样尊重她们。 所以心中虽有些愤怒,却还是帮姬瑾拖延着他们。 坐在上席的姬瑾,看着下面开始乱了,沉了沉眼,正要起身,让人将席面撤了。 就听到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还夹着鞭炮声。 一堆孩子欢喜的冲了进来,朝门外洒着铜钱子。 洒钱这种事情,整个溯阳也就只有钱氏商号能做,而且一洒钱,街上立马聚满了人。 跟着人群被分开,钱氏商号的大掌柜和管事的,一左一右的拱手进来。 后头跟着一抬抬用红布缠着的彩礼,上面摆着的尽是真金白银,晃得人眼瞎,摆满了整个酒楼的大厅,后面还朝里面抬。 一楼摆不下,就往二楼去。 别说那些要走的土司,就连阿果这个劝人留下的,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姬瑾却看着钱氏商号的抬盒,沉了沉眼,抿嘴重重的松了口气。 钱氏商号的大掌柜朝众土司拱了拱手道:“让各位久等了,我们东家第一次嫁孙女,也不知道备什么嫁妆。” “这又不是正经的成婚,就是先前商量着怎么办事,所以备礼备得久了些,来得晚了,让大家伙久等了。”大掌柜说话,滴水不漏。 那位原本走了,却见这么热闹,复又转回来看热闹的土司,听着他这话,疑惑的道:“钱越什么时候多了个孙女了?” “李十三娘子啊?”大掌柜眨了眨眼 ,看着那位土司:“李十三娘一直住在木屋高楼左侧的小楼里,你们不是知道么?” 众土司目光沉了沉,原本要走的坐了下来。 那个走了,复又转回看热闹的,沉了沉眼, 抢过身后长随捡来的两个铜板,在手里垫了垫:“拿了你们东家的钱,我就坐下来再喝杯酒。” 而酒楼外,不时有人朝外跑,将这消息传出去。 第516章 三爷 钱氏商号在重士轻商的大华境内,就算有富绝天下之称,却也只不过是一介商户。 可在南疆,钱越身份却更在众土司之上,毕竟南疆所有对外的物资运输,都要经钱氏商号。 其实小行商就算往南疆运些东西,却没有钱氏商号的门路,拿不到关引,也是麻烦。 所以钱氏商号,在南疆虽未称王,却也相当于卡住了要害。 这也是为什么,钱越不是土司,可所有土司都要敬着他的原因。 听说钱越认了李十三娘当孙女,要将她嫁给阿壮。 在酒楼中的土司看着姬瑾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楼五娘虽说是钱越的外孙女,有着巫圣血脉,可现在被困在大华京都,日后出不出得来还是另一回事,姬瑾也不定当得了钱越的外孙女婿。 但现在钱越为了给他造势,就认了一个孙女,还帮着姬瑾嫁给阿壮。 阿壮是什么人,从姬瑾解了银矿的蛊蛇之事后,就为姬瑾鞍前马后的跑。 找人帮姬瑾唱歌, 为他四处收购蜜花。 姬瑾入了南疆后,无论是开山招人也好,还是选建村寨也罢,都是阿壮在南疆各处帮忙打理的。 他“三哥”“三哥”的叫个不断,不知道的还以为姬瑾是他亲哥。 钱越这是给姬瑾长脸呢! 外面中立的那三十路土司,听着传来的消息,沉了沉脸,朝身边的长随道:“将驿站送来的东西,送回去。” 郑岷要断了姬瑾的根基,自然是要跟这些土司交好,所以给各家都送了礼。 现在这些土司不再与他们结盟,自然得将礼退回去。 大家互相打探了一下,听闻已经有土司出门去酒楼了。 忙又站起来理了理衣服,匆匆的装了礼盒,朝酒楼而去。 酒楼里,钱越虽没有来,阿壮却跟大掌柜谈得很高兴,不时有土司拎着礼盒进来。 “刚才吃了午饭,不好再来空坐,这会来趁顿子晚饭,你可别不高兴。”一位用吃过饭做借口的土司,拍了拍阿壮的肩膀。 然后朝大掌柜拱手行礼:“您老来了?这么大场面,钱越这是当真要嫁孙女啊。” 钱越为人随和,南疆这边也不太重礼,所以众人都直接唤他的名字。 但大掌柜却不同,收货运货都是他,不好和人太过亲近,免得不好办事,反倒是他在南疆里面威严一些。 钱越不好和土司们翻脸,可大掌柜却是可以的。 大掌柜听有人打招呼,也不过是朝他们点了点头。 土司们复又眼睛沉沉的看着姬瑾,正想着怎么上前打招呼。 却见姬瑾朝大掌柜招了招手,沉着脸站了起来。 “三爷。”大掌柜听着钱越的交待来的。 忙离了打探消息的众土司,朝姬瑾走了过来,恭敬的道:“您有什么事吩咐?” 众土司一时也有落不下面子,他们上前和大掌柜打招呼,他就是冷脸点头。 对上姬瑾,却比对钱越这个主子还恭敬。 姬瑾转眼看了看众土司:“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回去。” “三爷,慢走。”大掌柜忙朝姬瑾拱手,在前面弯腰开路,将姬瑾送到门口。 阿壮见姬瑾要走,忙走出来:“三……三爷!” 大掌柜都唤“三爷”,阿壮也不好再叫“三哥”,只得将话吞了下去,不好意思的道:“吃过饭再走吧?” 姬瑾朝他笑了笑:“老爷子要嫁孙女,我得回去帮着清点嫁妆,你就等着收嫁妆吧!” 说着,又转眼沉沉的看了看众土司,脸上虽带着笑,只是眼中却带着沉意:“大家随意吃好喝好,等十三娘和阿壮成婚那日,我再陪众人一醉。” 转手拍了拍阿壮的肩膀,神色却发沉:“十三娘既然成了老爷子的孙女,就是五娘的姐姐,如果你对不起她……” 姬瑾抽出腰侧弯刀,对着旁边一张桌子的一角劈了下去:“如同此桌!” 众人只见刀光一闪,那桌子应声而倒。 阿壮被吓得后背一紧,忙不迭的朝姬瑾点头。 姬瑾却握着弯刀,慢慢收起:“就算你躲进南疆十万大山中,我也有的是办法找到你。” 他在南疆招兵之事,众土司都是知道的。 这会听姬瑾的话,虽是交待阿壮,却又是威慑这些土司的意思。 众土司心头发紧,却依旧看着阿壮赔笑,恭敬的送姬瑾出去。 他们可以让郑氏帮着疏通东荒和漠北的关系,却不敢让外人入南疆送货的。 前朝巫蛊之乱,让夷民对于华民有些顾忌。 无论是买是卖,他们都只相信钱氏商号。 他们可以选夷王,却不能失了钱氏商号。 姬瑾收了弯刀,大步的离开。 众土司看着他挺拔的后背,暗自流汗,却依旧走过去拍着阿壮的肩膀。 一边假意安慰他,一边却赔笑讨好。 他们已然失了第一步了,只得再和阿壮处好关系,再慢慢缓合与姬瑾的关系。 姬瑾出了酒楼,并没有先回钱氏商号。 而是去了他买的那处小院,这会已然日头偏西,他拎了两桶水,将那两块菜地的菜浇了,这才去钱氏商号。 驿站中,郑岷看着一队队送回来的礼,脸色沉了沉。 转身进去想找汉王,可还没到院中,就听到银铃叮咚的声音。 护在院门口的亲卫,见到郑岷,低咳了一声,却也不敢太大声。 院内,阿索玛只着紧身的长裙,手上、腰上、脚上皆是银铃,正在快速的旋转。 阿诺亚却娇媚的靠在一边,一手握着刀,给汉王切烤肉。 郑岷站在院门外,气得脸色发沉。 重重的咳了一声,汉王却似乎好像没听到。 他有些沉不住脸,只得大步跨进去,沉喝一声:“王爷。” 汉王被他那嗓子,吓得一哆嗦。 一边阿诺亚忙站起来,挡在汉王身前,朝郑岷道:“郑大人,可是有事?” 汉王顿时大为感动,上一次帮他挡了打骂的,还是他那个惨死的姆娘。 郑岷却看着阿诺亚手中握着的刀,沉声道:“阿诺亚夫人,你可忘记了自己入南疆是要做什么的?” “郑大人。”阿索玛停下了旋转,看着郑岷。 大步走到汉王身前,将他护住:“你可是臣子,汉王可是王爷,哪能这般说话。” 第517章 凤涅 郑岷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阿索玛和阿诺亚,沉了沉眼。 抬头从两人肩膀朝着汉王看去,却见汉王缩着脑袋,躲在她们身后,依旧坐着没有起身。 以往汉王见着自己,早就迎起来叫“舅舅”了,哪敢这般安坐。 气得有些想笑,捏着胡须看着阿索玛道:“那阿索玛夫人,可记得自己是谁的夫人?” 阿索玛听他点破这个,脸色有点发红。 但转念一想,在草原上,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指的可不只是地位,妻子儿女都是可以的。 汉王算起来也是姬瑾的弟弟,这几日阿索玛她们已然从那些夷女那里了解,在南疆的姬瑾可不是三皇子,而是钱三! 所谓的三皇子在京都,怕接下来就是要是个死人了。 郑皇后让她们来溯阳,就是有欺骗她们的意思。 “我是三皇子的夫人,可为何要来溯阳?”阿索玛毫不示弱,看着郑岷道:“三皇子可是在京都。” 郑岷沉眼看着阿索玛,转头看了看汉王。 毕竟他要行事,还得借汉王的身份。 可汉王见他一瞥过来,立马缩了缩头,假意低头饮酒,不敢与他直视。 郑岷气得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阿诺亚见郑岷走了,忙将刀子一扔,扑到汉王怀中,好像吓得瑟瑟发抖:“王爷!” 汉王见状,一扫刚才的怂样,心中男子气概大盛,搂着阿诺亚的肩膀:“别怕,别怕,有本王在呢。” 阿诺亚朝阿索玛对视了一眼,阿索玛就借口回去换衣服,就退了出去。 只留看上去娇弱的阿诺亚,以寻求汉王的庇护,来壮大他的自信,以消除刚才的懦弱,让他有信心与郑岷对立。 阿索玛到院子,出了一身汗,那两个送干花的夷女早就在院中备了好水和花瓣。 一边伺候着阿索玛沐浴,一边和阿索玛聊天:“王爷的官不是只比皇帝小吗?刚才我怎么听说郑大人闯进了汉王的院子了?还骂了夫人?” 夷女说话直白,一脸的无辜。 阿索玛泡在浴桶中,任由夷女帮她摁着肩膀:“没事,以后不会了。” 两个夷女沉眼对视了一眼,复又讲了一些夸赞阿索玛的话:“夫人最近皮肤好像娇嫩了一些了,听闻汉王送了夫人一块通体发白的大玉壁,有月亮那么大。” 阿索玛听着有些失笑,那块玉壁据说是用来收买土司的,大得有些夸张。 阿诺亚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玉壁,十分吃惊,汉王就直接送给了她。 至于这一点,汉王比三皇子,可大方多了。 当下心中打定了主意,趴在浴桶边,听着两个夷女,对自己的吹捧。 草原上的匈奴人,太过直爽,不会溜须拍马;大华重礼仪,就算是婢女,也是恭敬有当,夸赞之类的话,说得隐晦;这两个夷女说话直白又好听,赞得阿索玛姐妹特别受用。 楼画语在入村寨之时,就已然将后头要做的事情,让关雎告诉她们了。 将阿索玛和阿诺亚留给汉王,只是一步,接下来就是得让她们珠胎暗结。 最重要的是,让夷女们提醒阿索玛姐妹,想要得势,就得让汉王强盛起来。 首先就得挑拨汉王和郑岷的关系,这样汉王才会不为郑岷所驱使。 楼画语在村寨里,和颜铁明安排好了护卫, 戴着帷帽乘着竹筏去了凤涅卫所在的村寨。 路上颜铁明跟她解释,凤涅卫的由来和筛选。 钱越每年都会从各村寨选一批人,为钱氏商号押送货物,工价高,待遇好。 南疆的人都在等这个机会,将自己家的儿子送过来。 当然年纪不会太大,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凤涅卫自有一套选拔的法子,将资质最好的留下来当选 凤涅卫,资质稍优的就给钱越操习武艺,押送货物。 这些人都会在这边统一学武艺,学蛊术,再学跟踪潜行之类,以及华语或是暗号。 这些课程都是统一定下来的,有着专人教导。 “凤涅卫只受钱东家和楼二夫人驱使,连巫圣都不能。”颜铁明说完,转眼看着楼画语道:“钱东家将那旱烟杆给了三哥,三哥这才能驱使得动。” 楼画语听着沉眼,看着颜铁明道:“那姬瑾可换了什么信物?” 驱使暗卫都会有个信物,比如秦昊的那枚玉佩。 颜铁明摇了摇头:“三哥说认脸,以娘子的脸为信号。” 楼画语听着低笑,这倒像是姬瑾的风格。 凤涅卫自然早就收到消息,楼画语要来,由统领在村寨口迎接。 留在村寨中的,只有前两年收的一批新学员,大概二三十人,其他人都在外面办事。 楼画语对于武艺这些方面,实在没什么天赋,也看不出门道,所以也没有提出要求要看操练。 而是看着凤涅卫的首领道:“有几句话要问您老人家?” 那凤涅卫的首领,叫洪沙,是钱摩一路带着他去了京都,也是洪沙一路护送钱摩回到南疆。 现在已经与钱越一般大的年纪,却看上去精神抖擞。 只不过已然不再出外出,只是在村寨中负责教习新收的孩子。 他听闻楼画语发问,朝她笑了笑,就带着她去了最里面的竹楼。 凤涅卫在这边扎根也有几十年了,所有用具都一应俱全。 洪沙在京都、宫中呆了些年头,也沾了些华民世家的习气,给楼画语煮着茶:“娘子是想问,少主为何不让你和九娘子习巫蛊之术?” 他所谓的少主,指的就是钱氏了。 楼画语见他分茶的手法,十分老道,明显这些年对于这项事情没少做。 轻笑道:“当初娘让我们发毒誓的时候,那些蚂蟥啊,酒啊,鸡血来得这么快,想来也有凤涅卫的帮忙的。” 洪沙笑了笑,将茶递给楼画语:“五娘子十岁那年被人抢头上的簪子,差点被扯掉头发,也是凤涅卫暗中出的手救下来的。” 楼画语想到那些年的事情,眯眼笑了笑。 看着洪沙道:“我娘为何让我发那样的毒誓,想来您可能不知道。” 洪沙喝着茶,眨眼做出了不置可否的表情。 楼画语却复又轻声道:“姬瑾在太液池底见到了前任巫圣钱摩,她双眼被苗广用蒹葭之毒给毒瞎了。” 洪沙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低垂着眼,不说话。 “可钱摩却将巫圣之位传给了苗广,苗广还与钱越交好,这事有点怪,我就是想来问问。”楼画语说完。 沉眼看着洪沙:“为什么要毒瞎前任巫圣的眼。” 凤涅卫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又要让钱摩再次被囚禁在太液池底。 而且前朝皇室创了凤隐卫,钱摩创的为何叫凤涅卫? 第518章 交情 洪沙听着楼画语的话,抬头道:“娘子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她还要去京都,她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办,还是有什么放不下?”楼画语盯着洪沙。 钱摩既然是巫圣,又逃回了南疆,夷民信奉巫神,几乎可以拼尽性命护着她,她却又去了京都。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就像她娘一样,明明在南疆好好的,她却要去京都,最后却又因自己不让她去,而死在了溯阳。 似乎巫圣血脉,都想去京都,却都没有好结果。 钱摩被困在太液池底,娘亲又何尝不是被困在承恩侯府。 “娘子既然知道巫圣是自愿去的,又何必再问。”洪沙将杯子放下,沉眼看着楼画语:“娘子太过于想追根寻底了。” “可这底,关系到我妹妹。”楼画语接过杯子,喝了口茶:“我妹妹也被困在太液池底了。” 洪沙脸露难色,看着楼画语道:“娘子今日是来看凤涅卫如何操练的吧,我带你出去看看。” “洪沙!”楼画语猛的站了起来,看着洪沙道:“姬瑾让你奉我为主。” “是。”洪沙转眼看着楼画语,猛的抽出弯刀:“可我也奉巫圣为主,如若娘子再逼问,洪沙只得以命还主了。” 楼画语看着他手中的弯刀,眼前突然闪过顾阿姆死时的模样。 那是她第一次见有人死在自己面前,一刀下去,喉管没有全断,血咕咕的朝外冒,她又自己补了一刀。 看着洪沙那紧绷着的脸,楼画语沉了沉眼,朝洪沙拱了拱手道:“是我太过执着了。” 说罢,转身就带着关雎朝外走。 他们这种人,主子的秘密,比性命更重要。 姬瑾和自己能驱使得动,却并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颜铁明看了洪沙一眼,复又跟着楼画语快步离开。 到了竹筏上,楼画语将手放在水中,抬眼看着颜铁明道:“姬瑾知道我会问这些问题。” 颜铁明没有说话,只是撑着竹篙道:“三哥也是为了娘子着想。”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谁都会好奇,为什么自己的亲人会做出这种事。 永顺帝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边对钱摩有着孺慕之情,一边又将她眼睛毒瞎囚禁。 姬瑾也是好奇的吧,想知道为何永顺帝要做这种事情,所以才让颜铁明带自己过来看看。 凤涅卫的村寨并不是很远,楼画语来去匆匆,不过半日就来回了。 回到村寨时,却见盼盼带着一个婢女模样的人,站在河岸边,明显就是为了等楼画语。 关雎忙检查了一下楼画语的帷帽,确定就算掉了头发,也在帷帽里面,这才放心。 颜铁明却有些担心,握着刀跟在楼画语身边。 现在老鸭头关系着南疆土司的平稳,所以暂时不能撕破了脸。 “嗨。”盼盼远远的朝楼画语挥了挥手。 转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婢女”花妹,她可是花了十担米才将人买来的,却半点规矩都学不会。 花妹也有点委屈,她不过是昨日被拉过来当婢女的。 如果不是她家父母得靠着老鸭头吃饭,谁愿意将女儿卖给别人使唤。 盼盼看着楼画语上了岸,想迎上去,但见关雎伸手扶楼画语。 又回头瞪了一眼花妹,见她缩着脖子不肯过来,只得愤恨的将手摆了摆,又指了指关雎。 花妹虽不大甘愿,但眼力劲还是有的,忙大跨几步上前,拉着盼盼的手,却不像关雎那样手掌向上,托着手腕。 盼盼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有人扶着,就感觉气势不一样。 待楼画语走近,笑道:“我是盼盼,鸭脖山这一块的村寨,除了你们这个,和洪家那个,都是我们家的。” 楼画语隔着帷帽看着她,点了点头道:“你好。” 关雎却怕盼盼再使阴招,扶着楼画语就朝里走。 盼盼见状,忙跟了上来:“你叫什么?” 颜铁明忙挡在盼盼前面,朝她道:“盼盼姑娘,今天怎么过来了?” “让开。”盼盼最近几天在补华民的礼仪。 知道颜铁明不过是个护卫,她这种还算得上主子,当下沉脸道:“谁让你跟我说话的。” 颜铁明脸色一沉,猛的抽出刀来:“那就请盼盼姑娘,离我们远一些。” 盼盼被他吓得朝后退了一步,沉眼盯着楼画语:“我跟你说话呢!” 楼画语见状,朝颜铁明摆了摆手。 目光沉了沉,看着盼盼道:“你叫我钱元娘就行了。” 颜铁明眼角跳了跳,果然“钱”是个好东西啊,三哥改名叫钱三,现在又来了一个钱元娘。 “你是钱氏商号的人?”盼盼立马想起了什么。 楼画语点了点头:“是啊,我过来帮姬三管这边的事情。” “你和三哥是什么关系?”盼盼却突然眼神一眯,心头想起了什么。 “三哥?”楼画语笑了笑,沉声道:“你是说姬三么?他跟我能有什么关系,就是钱东家让我来帮忙的。” 盼盼想着是钱氏商号的人过来建的木屋,如果这钱元娘当真是来抢楼五娘的男人的,钱越也不会让她来吧。 如果真的不是呢? 楼画语却想到了什么,干脆转身看着盼盼道:“你叫他三哥,是对他有想法?我可以帮你啊。” 她说着,一想到要帮盼盼出谋划策讨好姬瑾,就有些好笑。 “真的?”盼盼见她笑出声来,当下也不疑有他。 忙将花妹的手推开,走到楼画语面前:“可三哥心中只有楼五娘,你能帮我吗?” “可以啊。”楼画语见一边关雎的脸色都变了,朝她微微摇头。 也松开了关雎的手,亲热的握住了盼盼的手:“你不喜欢楼五娘?我也不喜欢她呢。” 世家娘子虽交际十分讲究,可娘子之间,难免会分派系,要想融入另一个派系,最好的办法,就是说她们敌人的坏话。 这种法子,在女子中间,无论在哪都是能用的。 “对啊。”盼盼一听,立马深有同感:“她不过就是仗着巫圣血脉吗?这都没什么用,凭什么三哥要娶她,还只能娶她一个。” “她长得虽然漂亮,可据说娇滴滴的,能有什么用。”盼盼一说起来,虽没见过楼画语,可一通坏话还是说得极溜的。 颜铁明见状,低咳了一声,一边关雎却知道楼画语的想法,拉了颜铁明一把。 而楼画语已然牵着盼盼的手,跟她一块说着“楼五娘”的不好,然后带着盼盼朝木屋而去。 第519章 警钟 第520章 时机 颜铁明知道楼画语的意思,是要从姬瑾相熟的土司中间,找一个人娶了盼盼。 有些为难的看着楼画语:“那今天碰到盼盼的事情?” “你可以直接和姬瑾说。”楼画语转身朝木屋走,笑道:“我帮盼盼讨好他,他该高兴才是。” 颜铁明抿了抿嘴,也不知道姬瑾会怎么个高兴法,换成自肯定有点别扭的。 楼画语回到木屋,将绘好的路线图交给颜铁明:“布置下去。” 颜铁明瞄了一眼,立马明白楼画语是打算什么,忙点了点头。 “我对于行军布阵之类的,肯定不如你们。”楼画语见他接过,复又笑道:“只不过了解了一些,你和洪沙商量着怎么办吧。” 这行军之事,还要根据已身力量而行。 楼画语对于军事,所有知道的,都是前世与秦昊探讨漠北战事后知道的。 现在对于姬瑾在南疆的势力,她知道的也不多,所以还是得让颜铁明他们自己决定的好。 颜铁明知道她这是有所顾虑,握着图纸朝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后,楼画语这才回房。 却见桌上放着几封信,关雎对这边还是不大放心,一直守在那里。 见楼画语回来,忙道:“是京中来的信,由凤涅卫送来的。” 楼画语看了一下其中一封的标记,点了点头。 关雎忙将门窗关了,谨慎得不能再谨慎。 有标记的那一封是王道珍的回信,也就是几天前写的。 或许郑皇后和明太后暂时不知道,内庭司的那个是楼画心,但撑不了多久的,毕竟襄王世子妃总会发现不说,内庭司最近没了动静,也会发现的。 楼画语给王道珍写信的时候,一来将自己的行踪当作是诚意,二来也是表明自己的实力,可以与她合作。 回信上,王道珍倒也不表示吃惊,好像料定楼画语会从内庭司出来。 她大概讲了一下京中形势,现在太子入主东宫,领的差事自然也就更多,郑氏一族分权太过,几乎倾轧其他几党,连王氏一族都受其倾轧。 唯一能与郑氏一党抗衡的,也不过是信王的宗室一党。 毕竟宗室有七望中的世家支持,信王背后还有琅琊王氏的支撑,也不算差太远。 看到这里,楼画语有点啼笑皆非,王道珍这话的意思,似乎她并不是琅琊王氏的人。 嫁给了太子,现在的太子妃连娘家的势力都不能动用,反倒由信王妃动用王氏一族的力量,与宗室合力,方才能与郑氏一党相抗衡。 不过由此可见,琅琊王氏才算是真正背后的高手,无论太子与信王谁赢了,他们都不会过得太差。 也由此可见,琅琊王氏从一开始就知道姬瑾不过是永顺帝,用来遮人耳目的。 这大概要归功于王清莲了,她似乎就是从宫中出来的,陈院判,原先特意暗指了她。 信最后,王道珍倒是提及了一句:听五娘提过南疆多酸果,近来口欲颇重,五娘如有闲暇,可选几味果干入京。 楼画语看到这里,抿嘴笑了笑,看样子她已然有孕了。 将信放下,复又打开另外几封。 有楼敬轩和楼敬辕的,楼敬轩的是指明给楼画语的,交待了琅琊府学的进展。 他有凤隐卫在身边,安全是没问题,主要是府学进展不错,有祁阳李氏的全力支持。 祁阳李氏与姬氏交好,要不然李其儒也不会是姬瑾的开蒙老师了。 楼敬轩在寒门之中,本就有威望,原本在琅琊就有一定根基,倒也不差。 楼敬辕的信是写给钱越的,然后转过来的,写了楼明光的近况。 楼明光依旧有些昏沉,也一直不肯说话,楼敬辕每晚跟他一块吃饭,陪他聊天,楼造对他倒也是颇为关注,所以挺好的。 楼敬辕自己和宋金修习武艺,身体长了一截,都是好。 楼画语看着信,报喜不报忧,十一果然长大了。 最后一封是姬瑾的,估计是随着凤涅卫一块将信送来的。 大概交待了一下溯阳的进展,让她安心在村寨中等他。 楼画语将这些信收好,提笔给姬瑾写了回信,告诉他汉王的事情,可以办了。 姬瑾自然知道是什么事的,两人从默契上,楼画语从来都不担心。 溯阳,和各位土司将事情谈好的姬瑾,又和钱越谈了一通南疆内里的布局。 郑岷想分化他现有交好的土司,已然没有成,看样子肯定会从南疆内部下手的。 到了晚上子时过后,方才和钱越将内部人手安顿好。 回到房中,就收到颜铁明的信。 看着他附了一份楼画语的图纸,心中还甚是安慰,五娘布局诡且稳,但也算是奇招。 待他看到信上,写着楼画语用他的喜好,和盼盼拉近交情,以及转叙的那一通话,捏着信纸磨了磨牙。 五娘是最近自己太过放纵她了,居然拿自己当筹码送人。 等他回去,得好好跟她谈一谈,自己的喜好了! 接下来几日,盼盼每天都朝楼画语的木屋跑,老鸭头也乐得她跑过来。 等她回来,就问她木屋的事情。 盼盼的话很容易套,根本不用楼画语开口,关雎就能将所有的话套出来。 转眼就到了腊月, 盼盼倒是能缝出几双袜子,也制了件外袍给姬瑾。 郑岷从被阿索玛和阿诺亚从汉王院中驱赶出来后,暗中又以召汉王议事为由,将他叫过去,旁敲侧击的提了提两位公主身份上的问题。 可汉王此时,已然对阿索玛姐妹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哪还会理会郑岷。 开始郑岷还有意调和,但几次之后,事情也不经汉王的手。 眼看土司聚不拢,郑岷只得派人暗中潜入南疆,想将姬瑾的底给抄掉。 只要老鸭头集结的那十几路土司,能将鸭脖山那一片给拿下,姬瑾不能开山,通向东荒,他自然也不能讨好南疆夷民。 腊月初八,夷民不吃腊八粥,厨娘知道了楼画语的身份,一早就给她和关雎熬了一锅稠稠的八宝粥。 关雎特意给盼盼留了一碗,但等到了中午,盼盼还没有来。 楼画语正在写往京中的信,看了看天色,朝关雎道:“叫颜铁明过来,就是今日了。” 关雎脸色一变,手都有些抖了,看着楼画语道:“真的吗?可三哥还没有回来?” “不用等他。”楼画语将笔放下,转身抽出弯刀,笑道:“我们也可以解决。” 第521章 根本 盼盼每日都过来,独独今日没来,而昨晚,关雎还跟她说了,今日是腊八节,让她来喝粥的。 也就是说,老鸭头不让她今日过来了。 颜铁明一直在等时机,听到关雎传的话,立马安排了人手。 到了午饭时分,村寨中的人去开山的地方送饭了,只留一些收拾灶台碗筷的老弱女流。 楼画语胡乱用过午饭,正喝着茶,就听到嘭嘭的响声,夹着牛哞叫声传来。 关雎吓得一缩,她虽然跟着楼画语四处走动,但真正大阵仗的杀戮还是没有见过。 “将人都迎进木屋吧。”楼画语听到声音,站起来,拿着弯刀就朝外走去。 外面那些在村寨里收拾的老婆婆都在纷纷唾骂,但关雎和木屋中伺候的仆妇们用夷语叫她们进来。 她们还不肯,还是楼画语用夷语沉喝一声:“进来!” 那些仆妇知道楼画语身份,看了看那些尾巴上拖着点燃柴火的老牛,也不敢在外面了,急急的冲进了木屋里。 南疆这边建屋,都是竹楼或是木屋,因为多雨,皆用漆上桐油。 村寨外围,不过是用石块围砌起来,但也不会太高,毕竟都是依山而建。 所以一旦攻村寨时,都是用壮牛先闯进来,在牛尾绑上浇了油的柴火,一通乱闯,将能点着的就点着,内里就先乱了。 十来头老牛一经涌进村寨,就四处狂奔。 后面老鸭头的一个儿子,趁乱带着人举着刀就冲了进来。 这个村寨来就是只是给阿果村寨那些来帮工的妇孺住的,强壮点的都去山里了,这会攻寨,根本无人能抵抗。 那些老婆婆眼看有人冲了进来,朝楼画语用夷语急切的说着什么,大概意思就是要出去跟他们拼了。 阿果有一种不要命的拼劲,所以她村寨的妇孺也都是一样的。 “不用。”楼画语抽出弯刀,看着那些朝这边冲来,头戴鸭羽的夷民。 老鸭头村寨都是在头上立着鸭翅羽当标记,见到众人皆聚在木屋前,还有几个不过十几岁的夷女,立马冲了过来。 村寨四周已然起火,那些壮牛自然也朝这边冲了过来。 眼看就要到木屋前了,老婆婆们吓得尖声大叫,拿着手里的刀棍就要出去。 但那牛还未到木屋前,木屋后就传来“飕飕”几声,几根铁箭直接穿透了牛脖,牛吃痛,转身就朝后跑。 那些攻寨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木屋后头,羽箭如雨般的射了过来,眨眼之间就放倒了一半。 老鸭头的儿子大声沉喝,那人少了只耳朵的,看着站在木屋前,握着弯刀,映着火光,戴着帷帽一步不退的楼画语。 昂着头叫了句什么,那些被箭攻得朝后退的夷民,立马又朝木屋涌来。 其中还有几个人,居然还拿着铜铃驱动着那些发狂的壮牛。 “娘子,先退回去吧。”关雎见众人齐齐朝这边冲来,忙拉了楼画语一把:“这里交给凤涅卫就行了。” 楼画语却摇了摇头,沉眼看着老鸭头的儿子冲过来。 姬瑾已然走了一条血染的路,她以后要见过的场面,比这还血腥得多,她得看着姬瑾,一步步的往前走。 而不是跟前世一眼, 光是看着那条染血的长廊,就日日噩梦。 眼看着却那些人就要冲过来了,突然后头号角声起。 一匹健马从着火的寨门中冲了出来,长刀映着火光却依旧生寒。 那些夷民都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已然血光迸现。 姬瑾一马当先,勇猛无比,一路朝着楼画语杀了过来,所过之处,尽是哀嚎之声。 等他到了木屋前,勒马回转,复又将木屋前的人给放倒。 然后从马侧拎出个圆滚滚的东西,朝那些夷民面前一扔。 身后乔彦杰已然带着人冲了进来,却并没有再添杀戮,只是将夷民纷纷围住,将他们驱赶开来,然后用长枪将那发狂的壮牛给放倒。 姬瑾将那东西一扔,就翻身下马,几步跨上木屋的台阶,用身体挡在楼画语面前:“别看。” “我不会再怕了。”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 他虽裹了缠头,头发或许没有烧着,但衣襟上还有着星星火光,明显是刚才从火光中冲进来沾上的。 抖了抖袖子,帮他拍熄:“其他村寨的事情搞定了吗?” 姬瑾点了点头,朝那些老婆婆用夷语道:“不用怕了,没事了,大家到木屋里休息吧。” 那些老婆婆看着姬瑾,心中大安,不停的双手合十朝他用夷语说着一句话:“巫神保佑,巫神保佑。” 楼画语听着这句话,眼角带着冷色,却随姬瑾慢慢朝里走去。 身后,老鸭头的儿子在放声大叫,夹着痛苦和怒吼,甚至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奋力朝这边扔了过来。 在南疆扔弯刀,是要决斗的意思。 只是和老鸭头儿子这次的决斗,却不是为了心仪的女子,而是为父报仇。 姬瑾却一直紧拉着楼画语的手,头也不回的朝木屋里走。 老鸭头的儿子干脆用华语大喝道:“你这个懦夫,你不敢和我决斗,我要杀了你为我阿爹报仇。” 那些老婆婆们,看着老鸭头的首级,脸上尽是快意。 但见他扔弯刀,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却还是朝姬瑾看来。 “你跟我决斗啊,姬三!”老鸭头的儿子依旧在大叫。 可话音刚落,乔彦杰连马都没下,拿着马鞭一鞭子就将他抽倒在地,沉喝道:“你不配!” 旁边的人用夷语和老婆婆说了说,老婆婆脸上立马认同了。 这还决斗个什么啊,整个村寨都被人拿下了,老子都死了,还决斗个什么劲。 姬瑾却好像没有听到,拉着楼画语到了她房间。 这木屋他虽没住过,但哪里是楼画语的房间,他却一清二楚。 拉着楼画语到房间,转头瞪了关雎一眼:“出去。” 关雎看着他被火燎得发黑的衣物,又看了看楼画语,有些慌乱的点头。 关雎一走,姬瑾一抬脚,就将门关上。 伸手将楼画语抱在怀中,转身压在门上:“不是我的女人?让别人给我送东西,讨好我,让我收了房?” “这是权宜之计。”楼画语闻着他身上的烟味,将头侧了侧,抿着嘴道:“只是为了探明老鸭头的行踪和计划,你就……” “就什么?”姬瑾低头看着楼画语,只见耳垂上并没有戴耳环。 光光的耳珠看上去,让人心头发痒。 他低头咬了咬,对着楼画语轻声道:“五娘,我们终于有立身之本了。” 第522章 耍滑 第523章 温馨 论脸皮,楼画语怎么都比不过姬瑾的。 上次她在镇北王院沐浴,他就跑进来,说是看伤口,还不是占自己的便宜。 这会却又让自己伺候他沐浴,也是占便宜。 反正这便宜,占来占去,都是姬瑾的。 楼画语走过去,目不斜视,先拿梳子给他将头发理顺,然后打上胰子,轻揉的抓着头发。 姬瑾原本还有些撩拨的心思,可随着楼画语一点点的摁揉,整个人慢慢放松。 原本那些调笑撩拨的心思,慢慢的都没有了。 只是半躺在浴桶上,看着楼画语。 浴室中间水雾升起,脸色看不真切,可那双在头皮之上,轻揉慢摁的手,却让姬瑾感觉到无限的柔情。 原本那些杀戮之心,以及见血后的亢奋,都慢慢平静了下来。 姬瑾目光顺着楼画语转动,整颗心好像随着泡在水中一般,舒服而熨贴。 男女之间的情事,并非只在床榻之间,这般无声的亲密,方才是真正的情意。 楼画语本以为姬瑾少不得言语,或是手脚上动一动的。 一低头,却见他目光沉沉的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浅而满足的笑意。 心中也有些发软,拿着水瓢,将头发冲洗了一遍,又上了次胰子,拿蛋清护了发。 这才去擦洗身子,或是因为姬瑾并没有过多撩拨,楼画语心思沉静,倒也没有什么浮躁的心思。 等她帮姬瑾将背擦好,确定只不过几处轻伤后,心头大安。 拿了宽布给他:“自己擦干,穿好衣服,我给你烘干头发,别让外公他们等太久。” “好。”姬瑾接过干布,看着楼画语湿了半截的衣袖。 伸手拉着她,沉声道:“五娘,我现在很……很……” 他眯眼,想了想,却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 五娘提及前世之时,说过熙和帝强行夺了她的身子。 姬瑾为这事有些隔阂,但想想,夺身子这种事情,或许不会让人满足的。 就像现在,他和五娘并没有过多的身体接触,却让他整颗心都是柔软的。 “我知道。”楼画语反握着他的手,笑了笑:“我也是的。” “五娘。”姬瑾心头一动,想站起来。 只是水滴四溅,楼画语忙摆了摆手道:“今天熬了腊八粥,喝一碗再去吧。” 姬瑾复又放了手,看着她走出去。 这才捧着干布擦了把脸,待他起身时,依旧感觉有些不真切。 终于明白,为什么成婚后,有些人总是变得不一样了。 原来真的有些东西会不一样的! 待他穿好衣物出来,却依旧有些担心的看着身上的衣服:“这是谁做的?” 楼画语正给他将汤婆子里装着热碳,闻言头也不抬的道:“盼盼亲手做的。” “五娘!”姬瑾无奈的轻喝了一声,转身走到楼画语旁边。 伸手搂着她的腰,坐下来:“你哄不住我,你可舍不得我穿别人缝制的衣服。” “是,我舍不得。”楼画语低头看着他,跟个孩子似的。 用干布将头发拢好,拿汤婆子给他烘到半干,复又用簪子束起来。 关雎已然热了粥,连着几个小菜端了过来。 楼画语午饭也没用多少,陪着姬瑾喝了碗粥,就又送姬瑾出去。 等姬瑾走后,楼画语这才发现阿果已经回来了。 正站在门外,直勾勾的朝她笑。 楼画语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戴帷帽,只得朝阿果笑了笑道:“阿果土司。” “五娘。”阿果忙大步走过来,看了看楼画语道:“有人和我说,三爷在木屋里藏了个女子,我还不信。以三爷的性情,怎么可能给别的女子建木屋吗,没想到居然是你。” 楼画语听着已然从“三哥”到了“三爷”,想来姬瑾最近在溯阳,还是立了威的。 见一边颜铁明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想着自己要去溯阳看姬瑾自立称王,身份怕是藏不住了。 也并没有避讳,朝阿果笑了笑道:“是逃出来的,不能招摇,不好意思。” “知道,知道!”阿果笑看着她,满脸赞叹的道:“刚才那些婆婆还和我说,老鸭头的儿子来攻寨的时候,你一点都不害怕呢,真正的厉害!” 楼画语转眼看了看外边那些议论纷纷的夷民,朝他们点了点头。 然后朝阿果土司道:“您进来坐坐,还是?” 姬瑾去了村寨见土司,讨论这十几个村寨的分属,阿果土司的村寨也在这一块,她自然是要去的。 “我就不去了!”阿果土司却摇了摇头,拉着楼画语的手:“我来的时候,放了话,以后三爷做什么,我都跟着三爷,我村寨就让他帮我管了,反正跟着三爷有饭吃,有衣穿。” 她说到后面,又用夷语朝村寨外头的夷民说了一遍。 这却村寨里的夷民,都是阿果村寨的人,听她这么说,都吩吩吆喝着叫好。 她们这一个多月,都在姬瑾这里做事,无论是吃的住的,用的,穿的,姬瑾一应都是给好的,还有人专门保护她们,比以往到了冬天,挨冻受饿,还要担心粮食被抢,好多了。 “不请我进去喝杯茶?”阿果站在屋外,看着楼画语笑道:“我一路过来,水都没喝一口呢。” 阿果一个寡妇,能管着一个村寨,除了能力之外,脑袋也是有的。 头筹已然被阿壮拿去了,阿果一个寡妇,也不好跟姬瑾太过亲近,将所有决定权交给姬瑾投诚,然后接近楼画语,对她而言,是最好的路子。 “当然。”楼画语瞬间想明白她的处境,朝她笑了笑:“正好我一个人,也没事做,有些问题要讨教你呢。” “你叫我阿果就行。”阿果大步跨上来。 拉着楼画语的手道:“听说今天是腊八节?” “对啊,我熬了粥,还有一些,要不要尝尝。”楼画语看着阿果。 拉着她朝里走,有些感慨的道:“剩的还挺多的,给大家都尝尝吧。” 今天乱糟糟的,很多人都还没来得及吃饭。 关雎听了楼画语的话,忙又去热粥,又招呼了几个夷女进来端粥。 “肯定要尝尝的。”阿果拉着楼画语的手,满脸的兴奋。 楼画语却朝阿果道:“除了腊八节,过年我这里也有一些东西,大家可以一块试试。” 阿果转眼看着楼画语,心头微动,都说楼五娘是个女诸葛,原来真的是这样。 不愧是钱越的外孙女,一样的会打算盘。 却还是满嘴应道:“我虽然是个寡妇,可跟其他六位女土司关系也还好,等到了溯阳,我将这些女土司叫过来,跟五娘一块学。” 楼画语见她明白,笑着道:“我也该跟你们一块学很多东西呢。” 两人相视一笑,都是满眼的笑意。 第524章 打算 姬瑾过去的时候,附近所有的村寨全部都已经将火扑灭,正在救治伤员。 这次的攻寨早有准备,所有村寨的人员都暗中撤离了,所以姬瑾这边的人都是轻伤,并没有什么伤员。 在救治的,却是那些攻寨的夷民。 这点上,姬瑾还是做得算是仁义的。 两军阵前,俘虏也算是人,能治就治,不要轻易死人。 但真正施救的却只是姬瑾那些亲卫,夷民都站在一边看着,脸上带着不愤和不理解。 南疆抢占村寨的事情多有发生,他们不会对敌人施救,只会补刀,然后抢占别人的财物。 许多村寨有着世代流传下来的仇恨,永远都不可能复合,这也是南疆土司越来越多的原因,分化得太厉害。 姬瑾带着人到开山附近的村寨时,那十几个土司的首级整齐的摆在村寨门口。 有些受了伤,被包扎好的夷民被绑在那里,不停的对着姬瑾吼叫。 对于他们而言,抢占东西,并没有什么错。 乔彦杰将老鸭头的首级摆过去,转眼看了看那些人,这才随着姬瑾进了屋子。 堂屋里,钱越和阿壮正坐在下方的第一排,附近闻讯而来的土司,都面面相觑,看着姬瑾,又瞥眼看了看外面摆放整齐的首级。 姬瑾已然洗过澡了,一身清爽,还夹着胰子的香味,衣裳整洁而华丽。 下首坐的那些土司,也都是急匆匆的长途跋涉而来,灰尘扑扑的夹着血渍灰尘。 对比于姬瑾的沉着淡定,他们的脸色有些难看。 以往他们以为姬瑾在南疆招兵,只不过是打架,他们并不怕的。 可今日人家不过是小试牛刀,那新招不过几个月的兵丁,都不过几千人,轻轻松松就拿下了十几个村寨。 这些土司这才吓得有些心怯,这样下去,如果姬瑾有意一统南疆,他们这些村寨,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姬瑾坐下,有亲卫奉上了茶,他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沉眼看着外头那些谩骂不止的夷民。 钱越一路过来,看着许久没有动荡的南疆,四处起了战火,心中也有些感慨,坐在椅中抽着烟。 外头谩骂声中,不时有土司赶过来,朝姬瑾拱了拱手道:“三爷,来晚了。” 姬瑾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来,却依旧没有说话。 那些土司有些为难,转眼看了看钱越,见他和阿壮在,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至少钱越和阿壮是实打实的南疆夷民的。 整个堂屋里气氛十分压抑,明明到了腊月,虽不算太冷,可这些土司却依旧憋出了一身身的汗。 天色昏沉的时候,外面那些俘虏也没有力气更骂了,绑在那里低低的喘气。 乔彦杰带着人 给堂屋里的土司送饭,依旧有土司闻讯而来。 他们担心的不是这些俘虏的生死,而是那十几个村寨的归属。 如果鸭脖山附近这一块,姬瑾要一个人独吞,他们也没有办法拒绝,因为没有实力。 现在那些兵丁还守在村寨四周,兵强马壮不说,还有着精甲强弓,南疆夷民根本没有办法攻寨。 姬瑾看着乔彦杰端上来的饭,朝外面看了一眼:“给那些伤员送上饭食吧。” “是。”乔彦杰点了点头,带着人退下,又给那些伤员送粥水。 他一开口,那些土司都松了口气。 至少姬瑾没想过要人性命,就证明还有商谈的余地。 但见钱越和阿壮没有说话,也不敢胡乱的开口,只是陪坐着吃饭。 到了点灯的时候,外头还有土司急匆匆的来,堂屋两侧都摆满了椅子,摆不下后,有些土司就靠在墙边添了凳子,或是直接站在外头。 外头的伤员用过粥水,本来想再骂的,可实在伤重无力。 乔彦杰又带着军医给他们喂了汤药,免得着了风寒或是炎症,没了命。 这下子骂也骂不出来了,一个个的说要找姬瑾决斗。 “先带下去休养吧,等他们来找我决斗。”姬瑾听乔彦杰传来的话,走到外头,挥了挥手道:“我就在这里。” 那些伤员这才被带下去,只是嘴里没有再谩骂。 姬瑾等伤员离开,这才转眼看着一堂屋满满的土司。 勾嘴笑了笑道:“我知道河道开通,通往东荒的路十分重要,大家都要占上一股,可也用不着杀了我吧?” 那些土司里,有一些暗中与老鸭头联手的,只得嘿嘿的赔笑,却也不好承认。 姬瑾转眼看了看众人,沉声道:“你们以为只要是夷民掌控就行了,但你们想想,如果这一片全部落在老鸭头手里,会是什么结果。” “如果是老鸭头将别人的村寨攻下来,那些伤员,那些妇孺最后会如何!”姬瑾说完,解下腰侧的弯刀。 放在上首,侧目看了看众人:“我知道我非夷民,在南疆也不过是因为五娘有着巫圣血脉。” “可我在太液池底见过前任巫圣钱摩,她双眼被蒹葭之毒给毒瞎了。”姬瑾沉吸了一口气。 有些无奈的道:“我本想救她出来,可我只救了五娘出来。我在南疆,一来想五娘有个藏身之处,二来想为南疆做些事情,也算自己容身的回报。” “既然大家认为我做得不对。”姬瑾拍了拍桌上的弯刀,勾着嘴苦苦一笑:“我明日一早就回溯阳,离开南疆。” 说罢,朝乔彦杰挥了挥手:“将所有工人的工钱结了,我们连夜回溯阳。” 他走得直接了断,众土司都还沉浸在前任巫圣还活着的消息中。 连钱越都震惊了,看着姬瑾,想着要从哪里开始问。 结果一回过神来,姬瑾已然带着乔彦杰走了出去,翻身上马,出了村寨。 钱越顿了顿神,想再大叫,却已然失了时机。 反倒是阿壮憨直的性子,没有顾忌,也不管什么巫圣不巫圣的,拔腿就追了上去。 留着一屋子的土司,面面相觑。 他们虽然知道开河道,通东荒,找盐井。 可这怎么做,他们真不知道啊。 只得看着钱越道:“钱东家,要不你劝劝三爷?” 钱越这会大概想明白姬瑾这是以退为进了,当下看着这些人,叹气道:“你们想着划疆封王,现在好了,你们谁想当夷王就当去,以前的夷王是怎么死的?” “连巫圣去京都朝拜,都被囚禁,你们有巫圣厉害!”钱越心中发颤。 也不想留了,转身就走。 后头的土司们,对视了几眼,都从各自的眼中看出了打算。 第525章 十八 姬瑾回到木屋的时候,已然过子时了。 楼画语却还没有睡,正在和关雎清点行李,阿果土司也刚走没多久。 她早就料到姬瑾会回来,给他留了宵夜。 姬瑾回来后,就坐在桌边,看她和关雎清点东西。 他记得五娘第一次出京的时候,四辆大车坐了人,后面还拉了十来车的东西,其中还有钱氏商号前前后后帮着运回来的行李。 可楼画语这次出京的时候,关雎只不过带了一个包裹,虽暗中由钱氏商号运了些东西回来。 但从溯阳回南疆的时候,所带的也不过是那一个包裹。 看着楼画语头上那一根簪子,姬瑾突然有些感慨,走过去握住楼画语的手。 楼画语侧目看他,他却低头握住楼画语的手,没有说话。 一边关雎见状,识趣的退了出去。 “怎么了?”楼画语见姬瑾这样子,似乎跟他的性格不符啊。 姬瑾摇了摇头,轻轻的将楼画语揽入怀中:“五娘跟我吃了很多苦,我却不知道。” 世家娘子吃穿用度都在定数,可五娘这半年来,颠沛流离,带在身边的人和东西越来越少,他却半点感觉都没有。 楼画语低笑了一声:“哪有什么苦的。” 姬瑾将楼画语揽在怀中,有许多话要说,却听到外面有人大叫:“三爷!三爷!” 颜铁明似乎在拦,都没拦住,那声音还是急急的朝这边来。 “三爷,去吧。”楼画语低头轻笑。 姬瑾有些感慨的摸了摸她的手,这才转身出去。 阿壮一路急急的追了过来,看着姬瑾道:“你别跑这么快啊,我都追不上,我跟你一块回溯阳吧。” “你不守村寨了?”姬瑾将楼画语的门拉住,看着阿壮道:“我怕在南疆呆不下去了。” “不会!”阿壮走过来,拍着姬瑾的胸口:“那些老家伙精明着呢,肯定会来找你回去的。” 阿壮说着,偷偷朝门里看了看,知道门内是楼画语,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沉声道:“郡主莫怪,我这就走。” 说罢朝姬瑾拍了拍肩膀,转身就跟着颜铁明走了:“我跟着你,你们走哪我就去哪,如果三爷要离了南疆,我就随他出去了。” 颜铁明有些无奈的回头看着姬瑾,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带阿壮下去用宵夜。 门内,楼画语勾唇低笑。 有些人憨直,但有着一种本能,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不会选错。 这是一种直觉,也算是与生俱来的运气。 姬瑾待阿壮走后,这才复入进房,却见楼画语已然在铺床了。 这边虽不太冷,可楼画语依旧习惯睡前,用汤婆子将被子薰上一次。 姬瑾看着她半倾着身子烘着被铺,反手将门关上,走过去靠在床头:“阿壮和十三娘定在腊月二十成婚,从溯阳迎亲直接去阿壮的村寨。”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李十三娘的嫁妆外公都置办好了,舅舅也该从京都回来,看看他这个女儿。” 说到这里,她有感觉有些好笑。 钱通仁也算是头一遭了,自己被多了个“女儿”,他反倒是最后才知道的。 只是如果姬瑾称王,钱氏商号怕是要出事,钱通仁这个时候离开京都,反倒是安全的。 毕竟钱氏商号不比承恩侯府,至少承恩侯府还有个楼造,也还有楼贵妃和清河崔氏暗中支撑着。 崔老夫人死后,似乎断了承恩侯府和清河崔氏的关联,但终究是姻亲,不会坐视不管。 姬瑾见楼画语目光发沉,复走过去,握住楼画语的手:“开年后的百花节,就是五娘十八岁的生辰了吧?” “嗯。”楼画语点了点头,将汤婆子收好,看着姬瑾道:“怎么了?” 十八娇娘,正是成婚的好时候。 只是…… 姬瑾摇了摇头,看着楼画语道:“我在想,到底何时才能娶得五娘啊。” 他这话说得有些感慨,楼画语听着有些好笑,朝他笑了笑后,将汤婆子收好:“至少等我热孝过后吧。” 这算是一种退步,楼画语也知道,只要姬瑾称了王,等于和大华对立。 后院之中,有些交际,总要有人打理。 她不可能再安然的不理会这些事情,成婚 也是必然的,只是想到苗广的话,和两人的关系,依旧有些担忧。 姬瑾听着心中狂喜,紧紧抱住楼画语。 “小心。”楼画语正换着汤婆子中的碳,被他一抱,差点将碳火洒了出来。 “五娘,五娘!”姬瑾依旧喜欢唤她的名字,对着她的脸重重的亲了亲。 楼画语笑着无奈的摇了摇头,姬瑾似乎越长越回去了。 待她将汤婆子收拾好,正准备就寝时,却见姬瑾依旧在。 侧目看他,却见他十分坦然的脱衣。 见楼画语看自己,姬瑾抿了抿嘴道:“我没有收拾房间,难道五娘想让我在外面坐一宿。” 楼画语磨了磨牙,这人明显是打算好了的。 他都能建起一座木屋,会没有收拾好房子么? 这就是等着算计自己,但想着明早要赶路,只得当作没听到。 脱了外袍上床,然后侧身对着里侧。 姬瑾见状,知道楼画语没有拒绝,也随之上床。 从后面将楼画语紧紧搂住:“汉王与郑岷几乎算是绝裂了。” 楼画语闻言,回过头来,朝姬瑾道:“郑皇后借郑氏之力,才有如此成就,两个儿子是她心头之痛。” 谁又希望自己的儿子被养废,可郑氏却刻意将两位嫡皇子往中庸中引,更是放纵太子那般喜好。 姬瑾见她回头,对着她唇亲了亲,沉声道:“我是不是要朝钱氏商号再下一次聘?” 楼画语闻言,有些诧异的抬眼。 但姬瑾却立马对着她眼皮亲了亲,沉笑道:“睡吧,明日还得早起。” 楼画语不免有些失笑,姬瑾这是在吊她胃口了。 但今日受了些惊,确实晚了些,也闭上眼沉沉的睡去。 姬瑾听着怀中传来沉稳的呼吸声,低头看着楼画语的睡颜,头心涌满热意。 将人朝怀里带了带,也跟着沉沉睡了过去。 第526章 事实 楼画语和姬瑾在天未亮就乘着竹筏去了溯阳,阿壮一直跟着颜铁明他们,自然也并未落后。 乔彦杰已然将工地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朝姬瑾回禀道:“那些土司一夜未睡,都在商讨论怎么办。” “等他们知道我们走了,就会知道怎么办了。”姬瑾拿了披风给楼画语兜住,并不着急。 冬日的南疆虽有些寒风,可到了午间,暖阳照在江面,不时有鱼跃出来,倒也有些乐趣。 楼画语和姬瑾难得这般清静,也就并不着急。 有时临江垂钓,有时就在河湾搭灶做饭,倒也有些惬意。 只是他们路程只到一半,钱越就从旱路追了上来。 那日楼画语和姬瑾在临近溯阳的村寨借宿,那些夷民自然听说过姬瑾,都十分恭敬的将他迎了进去。 钱越来的时候,楼画语正在和姬瑾吃饭,上好柴火腊肉蒸的野菌子,又鲜又香。 “外公。”楼画语见到钱越,还有些尴尬,却依旧起身福礼。 钱越见到她,神情有些激动,听她唤外公,眼角抖了抖,眼皮直眨。 过了良久,姬瑾请他入座,给他奉了茶,这才回过神来,朝楼画语道:“小语先用饭,我和姬瑾说几句话。” 楼画语给钱越盛了碗汤:“外公先吃饭吧,不急的。” 姬瑾也朝他笑了笑,给他递着筷子。 “好。”钱越看着左右的两人,心中有些发暖,接过碗筷。 三人就着昏暗的灯光,用过饭。 关雎又将煮好茶奉进来,钱越喝过茶,这才道:“那些土司都去溯阳了。” 姬瑾挑了挑眉:“夷民这么多年,不能成事,主要是内斗太多,逞凶斗勇的事情只在内部,对外的华民又带着惧意。” “所以他们准备奉你为王。”钱越捧着茶,喝了两口,沉声道:“阿摩当真想让南疆自立吗?” 姬瑾侧眼看着他,点了点头道:“对。” 钱越低头苦笑,慢慢的笑出声来,只是那声音有些悲凉。 过了好大一会,才沉声道:“她如果早这样想,就不会是落那般处境了。” 楼画语听着这些话,已然有些麻木了。 前朝旧事太多,纷争许多家,秘密和迷团都是一层一层的裹着的,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真相是什么。 钱越有些感慨,姬瑾怕楼画语又再问那些寻根的事情,将她请了出去。 楼画语站在村寨边,看着外头黑压压的一片,连村寨中也只有他们借住的竹楼点了灯。 如果此时在京中,光是承恩侯府都会在廊道上留着灯,每条廊道都有小婢女专门看着。 京都各道,都有灯笼,巡城司每一个时辰巡视一次,以保民安。 楼画语站了一会,姬瑾却并没有出来,反倒是钱越出来。 站在她旁边朝外看道:“你娘死前,我并不知道。” “她是被我逼死的。”楼画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扭头看着钱越:“是我不让她入京都,她心生绝望。” “小语。”钱越沉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娘在生你哥哥前,有一个孩子 。” 楼画语点了点头,这事从顾阿姆嘴里提过,但谁也不知道那个孩子最后去了哪里。 “是凤隐卫带走的。”钱越沉叹了一声,轻声道:“陛下对于他们有些不一样的情感,却也有些怨恨。” 楼画语沉眉不语,永顺帝心中的怨恨不知道从何而起,就算坐上九五至尊之位,依旧解不了这些怨恨。 “你的意思是,娘亲认为那个孩子 在京都?”楼画语转过头,看着钱越:“所以她才想回去?” 钱越点了点头,脸上却又有些疑惑:“我也不知道,她有事不会跟我说的。” 楼画语沉眼不知道说什么,转眼看着钱越道:“如果姬瑾称王,钱氏商号有些麻烦。” “我知道。”钱越沉声笑了笑,看着楼画语道:“我老了。” 楼画语挑了挑眉,看着钱越道:“外公……” “小语儿还记得你问过我那对白玉帐勾吗?”钱越却跟小时候一样,伸手摸了摸楼画语的头。 那对白玉帐勾,楼画语一直带着,假的那对却依旧在襄王府。 她和钱越提起过一次,那时巫圣刚进京,可钱越却避而不谈。 这次到主动提起,让楼画语有些吃惊。 见楼画语看着自己,钱越沉声道:“夷朝太祖走出南疆时,带了一块玉璧,据说那块玉壁可观过去未来。” 楼画语有些失笑,这又是转到了巫神那一块去了。 “你别不当回事。”钱越瞪了她一眼,沉声道:“那块玉玉璧在夷仁宗时,巫蛊之乱失窃破成了几块。” 楼画语闻言,沉了沉眼:“所以郑皇后那根玉簪和玉勾是一体的,剩下的是不是在陛下手中。” “不知道。”钱越却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朝村寨外走去:“我要连夜去溯阳,将钱氏商号的人趁早撤回来。” 楼画语想留他,毕竟这么大年纪了,连夜赶路,怕是不安全。 但钱越已然大步走了,连叫的机会都不给她。 楼画语听得收回了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也在自责。”姬瑾悄然走到楼画语身后,看着钱越的背影道:“他受前任巫圣托孤,却又没有护住你娘。他受前任巫圣之恩,却又让钱摩在太液池底受难。” 楼画语转身看着姬瑾,有些无奈的道:“钱摩是我外祖母,也是你祖母。” “五娘。”姬瑾猛的抬头,看着楼画语。 今年中秋,苗广离开京都时,和五娘说是陛下的身世,又提及了自己和五娘成婚后,有损子嗣。 楼画语摇头苦笑:“陛下与我娘是同胞兄妹,贵妃和我爹是同父异母……” 两人血脉太近,对子嗣不好,这是不能避免的事情。 姬瑾猛然想到,五娘将自己的喜好告诉盼盼,或许这里面,也有几分真心和假意。 心头有些发颤,转身将楼画语紧紧搂住:“五娘,你要信我。” 楼画语却只是发苦,看着姬瑾道:“明太后无子嗣。” 所以对于明太后而言,太祖那份爱太过沉重,沉重到太祖死后,她依旧愧对太祖。 所以明太后无论是威逼,还是借恩施压,也要让永顺帝将帝位传给信王,就因为信王体内有姬氏血脉。 楼画语原先尽量不想这些问题,可姬瑾称王之后,这件事情就不可能避免。 子嗣有关后继的安稳,如若她无所出,或是所出的孩子都是痴傻,别人自然会蠢蠢欲动。 与其到时伤神,不如先做准备。 第527章 准备 姬瑾抱着楼画语,突然有些心塞。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了,明明五娘心中没了隔阂。 可这些东西,却是又都是事实。 苗广刻意点明这个,就已然有挑拨的意思了。 楼画语靠在姬瑾怀中,拍着他的肩膀:“我们再慢慢想办法吧。” “五娘。”姬瑾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事情,他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陛下明明知道他们的身份,却依旧将五娘赐婚给他。 或许对于永顺帝而言,他们生不出正常的孩子才好。 夜色之中,两紧紧拥抱在一起,明明已然朝最好的方向走,却又有着沉沉的悲凉。 不过终究太晚了,楼画语拍了拍姬瑾的后背:“先歇息吧。” 姬瑾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商讨的时候,带着楼画语回了竹楼。 接下来几日,因钱越先一步回了溯阳,姬瑾和楼画语也不好再慢悠悠的跟着,加快了速度朝溯阳而去。 阿果在入溯阳前,追了上来,一定要和他们一块去钱氏商号。 阿壮在一边嘿嘿的笑,似乎十分得意自己的选 择。 众人到了码头后,钱氏商号的大掌柜已然驱了车在等着了。 姬瑾扶着楼画语上车,众人直接去了钱氏商号。 李十三娘已然在楼画语原先的院中等她了,见她回来,笑眯眯的看着她:“哟哟,表妹回来了啊。” 她说话依旧娇柔,楼画语却看着她道:“还得多谢表姐夫一路护送呢。” 这下李十三娘有点脸红,拉过楼画语的手道:“托你的福,我嫁妆可丰厚了。” 楼画语沉了沉眼,她在来的路上,看过她的嫁妆单子。 因为李十三娘成婚有些急,钱越认这“孙女”也是临时起意认的。 所以嫁妆单子上很多东西,是原先给楼画语成婚的,至少家具之类来不及现打的,全部都是原先给楼画语备下的。 钱越将嫁妆单子给她,也是问她意见的意思。 楼画语拉着李十三娘的手:“多谢你。” 就算她真心喜欢阿壮,她一个世家娘子,能嫁给一介外族土司,对于李十三娘而言,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那你添妆的时候,可给得丰厚些。”李十三娘说起来倒十分悠然。 楼画语顿时失笑,跟她一块进了屋。 里面一应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连茶水都是楼画语习惯喝的。 楼画语自然在后宅收拾,而姬瑾却和阿壮阿果去了外书房。 那边土司一直在打探消息,听闻姬瑾到了溯阳,就急急的过来了。 钱越拦都拦不住,一个个全部在钱氏商号等他。 那十几个村寨的归属一直没有谈拢,谁都希望那些村寨能划给自己。 南疆多少年,没有一下子出这么大的空缺了,而且是东荒的通道处。 谁都心动,可那十几个村寨都有姬瑾的人守着,他们也攻不进去。 如果姬瑾一走,那与东荒的通商,又好像成不了。 加上现在汉王在这边,有意划疆封王,证明大华迟早会朝南疆伸手,所以三下权衡,他们还不如奉姬瑾为王。 姬瑾到外书房的时候,五十几路土司全部聚在书房外的院子中。 有的坐,有的蹲,有的靠,三三两两的成群。 见他来了,都站起来或高或低的道:“三爷。” 姬瑾摆了摆手,笑道:“大家都来喝阿壮的喜酒啊。” 众人面色有些发白,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姬瑾自顾的朝钱越的书房走去,那些土司知道钱越的规矩,不敢进书房,只是在外面着急。 阿果见了见,想到楼画语所提的话。 朝相好的几个土司道:“上次我们来的时候,好像驿站那两个匈奴公主,是三爷的夫人,最近好像和那个汉王打得火热啊?” 众土司听着有些发愣,不解的看着阿果。 于是阿果,就将那两个匈奴公主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大概就是说,那两个匈奴公主,原本是送给姬瑾的,可钱越不肯让她们住进钱氏商号。 那个汉王,就厚颜无耻的将人那个啥啥了,钱越还就此敲了汉王一笔钱,汉王也认了。 南疆人重情,就算是土司,也少有和老鸭头一样,娶两房婆姨的。 这会正找不着机会,跟姬瑾缓合关系,却没想姬瑾受了这么大辱,立马义愤填膺的要帮姬瑾将那两个公主要回来。 就算姬瑾不要,也得跟姬瑾断了关系,才能收用。 那汉王,说是来送人的,却已然不清不楚了,这来的路上,还不知道做到哪一步了呢。 楼画语院中,阿果的贴身长随将这边的动静告诉了楼画语。 她正提笔给王道珍写信,闻言朝关键道:“让人给阿索玛送信,这都来了快一个月了吧。” 关雎立马明白,如果让汉王留住两位和亲公主,筹码是最重要的。 当下忙让人去送了消息,还特意交待,南疆土司们,要帮姬瑾去抢人。 在南疆抢来的女人,和草原上被俘虏的女人,大概是一样的下场。 驿站里,阿索玛正和阿诺亚着急,她们和汉王也有这么久了。 赏赐什么的是不少,可汉王却一直没有一句明话,她们的身份一直没有定论。 而姬瑾那边也再也没有动静,她们这样不上不下,眼看就要到了年关了,汉王迟早要回京。 如果这件事不定下来,她们再回京,怕是被郑皇后为难。 正着急着,那送花的夷女就进来换新鲜的插花。 “今天的花算是我们送两位夫人的。”一个夷女将昨日的花收起,笑道:“今天我阿姐查出怀了孩子了,我们家都高兴,这花是她种在后院的,也给两位夫人添个喜。” 正愁着没办法的阿索玛听着若有所思,朝那夷女道:“你还有个阿姐啊?” “是啊,我姐夫在钱氏商号做事呢。”夷女说起来,似乎与有荣焉。 却有些担心的看着阿索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索玛一听到钱氏商号,眼皮就有些跳。 忙拿了手上的珍珠串子,塞到她手中:“是不是钱氏商号有什么消息啊?” 夷女摸着手中的珍珠,粒粒圆润。 脸上带了为难:“夫人心好。可那些土司说夫人是什么三皇子的夫人,却跟汉王在一块,要帮什么三皇子抢过去。” “我们这边抢过去的女人,是可以随便送人的。”夷女看了看阿索玛,有些担心的道:“夫人还是和汉王说说这件事,免得土司们来了,没有准备。” 第528章 讨要 阿索玛听了夷女的话,见她握着珍珠十分为难的样子,原本犹豫不定的心头,突然有了决定。 等夷女拿 着那串珍珠 离开后,阿索玛看了看阿诺亚,想了想道:“你天癸晚了好些天吧?” 阿诺亚还有些不解,跟着瞬间就明白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走吧。”阿索亚伸手拉起阿诺亚,沉声道:“就算郑氏在大华倒了,可在匈奴的地位不会改变,你和我的处境只会更好。” 所以她们跟着汉王,比跟着姬瑾一介乱臣贼子好多了。 阿诺亚听着也打定了主意,随着阿索玛先去找了随团的太医。 那太医把了脉后,也有些为难,看着她们也不敢乱说话,只是捏着胡须隔了半晌才道:“现在月份还小,暂时把不出来。” 阿索玛也知道暂时没有定论,只不过来一下,也让她们有个说头。 见太医脸上有些迟疑,阿索玛瞬间想明白了办法。 带着阿诺亚离开后,阿索玛立马回房,大肆的收拾东西,匆忙让人备好车马。 阿诺亚见状,知道阿索玛什么意思。 一边假意哭着劝说阿索玛,一边偷偷打探太医那边的消息。 那太医给阿诺亚把脉后,也怕事情不可收拾,毕竟他随团而来,也是受郑皇后的委托的。 所以在阿索玛她们离开后,也就悄然的去了郑岷的院中。 阿诺亚收到消息后,跟阿索玛对视一眼,立马揉红了眼睛,朝着汉王院中去了。 汉王这几天却十分悠哉,郑岷不再拿 那些政事来烦他。 南疆这边天气十分好,不冷不热,有新鲜的果子可以吃,酒水和空气都带着甜味。 上街转转,还可以看到各色的夷女。 夷女不比京都世家娘子,笑起来明媚而清纯,淳朴间带着些娇俏,光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喜悦。 阿诺亚来的时候,他正在尝着一种野果,就见阿诺亚红着眼睛过来,却又不走近,只是趴在门口的廊柱后边,痴痴的看着汉王。 “阿诺亚?”汉王见状,以为她又要什么东西,朝她招了招手:“进来尝尝新到的果子。” 阿诺亚却朝廊柱后面躲了躲,汉王以为又是玩什么新把戏。 果子也不吃了,走过来寻她。 却见阿诺亚满脸泪水,背靠着廊柱无声的哭泣。 “你怎么了?”汉王还正在热头上,见美人垂泪,难免有些柔情。 阿诺亚却好像受了惊,忙拿袖子掩了脸,胡乱擦了擦泪。 抬头看着汉王,眼中带泪的笑道:“我就是来见见王爷。” 说着,脸上好像带着惧意,朝院门口看了看,这才朝汉王道:“王爷是天潢贵胄,真正的雄鹰,不该被一些心怀歹意的小人给折了翅膀。” 汉王听着皱了皱眉,最近阿索玛两姐妹没少说类似的话。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郑氏对他的刻意安排。 只不过心中虽有些 怨恨,但又无力去反抗,所以性情就越发的乖张。 “王爷还未娶王妃,等回到京中后,就娶上一房王妃,找陛下和太子讨要好封地,然后……”阿诺亚说着,双眼泪水直流。 或是真情,也可能是假意,有些抽泣。 看了看汉王,却好像说不下去,朝他福了福身子,转身就跑了。 汉王伸手想抓住她,但阿诺亚身形娇小,一扭腰就避开了。 见她今日这么失态,汉王也有些不解,转眼看着院外亲卫:“今天出了什么事?” 亲卫见阿诺亚来,就知道她们院中的事情了。 朝汉王看了看道:“两位夫人去了太医所居的院中,离开后阿索玛夫人就开始收拾东西,好像是要回京。” “太医?”汉王眯了眯眼。 那亲卫心中虽有些不齿汉王与阿索玛姐妹的关系,可终究是主子。 只得复又道:“两位夫人走后,太医就去了郑大人院中。” 汉王经过楼画言落胎的事情,对于女子是否有孕,有着一股带着惧意般的直觉。 当下朝亲卫招了招手,就追着阿诺亚去了。 还没到她们院中,就见阿索玛急匆匆的转过廊道,看到阿诺亚,一把将她抓住,汉王忙躲在一角,想看看她们姐妹要做什么。 刚躲好就听到阿索玛厉声喝道:“这个时候出来乱跑,你不要命了。快点收拾东西,和我回京,让大哥带我们回草原,保你一条性命 。” 阿诺亚只是不停的摇头,痛哭道:“可孩子 怎么办?这是我和汉王的孩子 ,我要生下他!” 原本还只是猜忌的汉王,听到这里,顿时就僵住了。 “胡说什么!”阿索玛拉住阿诺亚,几乎咬牙切齿的道:“你疯了吗?太子是汉王的胞兄,太子还未有子嗣,汉王却先一步有了孩子 。别说汉王自己,光是郑大人和皇后,就不会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 阿诺亚却不停的摇头,痛哭不止:“我要生下和他的孩子,就算去草原,我放羊牧牛也要养大这个孩子。” 汉王听着感动不已,阿索玛却侧目往这边看来,他忙又朝暗处躲了躲。 阿索玛见无人,这才一把将阿诺亚的嘴捂住,悄声说了什么。 阿诺亚复才一边抽泣,一边和阿索玛朝院中走去。 待两人走后,汉王心中狐疑微消,却也不敢拿定主意。 朝亲卫道:“盯着她们。” 对于这两位夫人,他原本只是打算玩玩,给姬瑾戴顶绿帽子,一解心头之愤的。 可后头钱越和阿果谩骂太过,他一时不忍将人留住,多少还是有些后悔,但阿索玛姐妹曲意逢迎,也解了他在溯阳的苦闷。 却没想,这时看阿诺亚,对自己当真还是深情。 如若阿诺亚真的怀了自己的孩子,太子无子嗣…… 汉王对于胞兄的情况还是了解的,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子嗣了。 心头却有些激动,就算当傀儡,至少登上那个位置,也比他现在好一些。 郑岷听了太医的禀告,想到阿诺亚有孕,这就是个大麻烦。 当下就安排人去院中拿阿诺亚,可人刚走,驿站外各路土司就来了要人了。 这次来的土司,可比上次阿壮借成婚的理由请酒的人齐多了。 七十二路土司,除去鸭脖山那一块的十六路,剩下的五十六路齐聚在驿站门口。 说是要替姬三讨回两位夫人,免得被戴了绿帽而不自知。 郑岷气得直咬牙,这明显就是掐住时机来的。 也不知道是阿索玛姐妹和外头有来往,还是外头知道里面的消息。 第529章 发怒 汉王还没回到院中,就听到各路土司来要人,心头也越发的烦躁。 原本想等阿索玛姐妹是不是真的要走的,这下怕是等不及了。 正想让亲卫叫阿索玛姐妹过来,先问一下孩子 的事情。 却见亲卫急忙过来道:“阿索玛夫人听闻各路土司来了,没收拾行李,急忙和阿诺亚夫人换了夷女装束从后门骑马跑了。” 汉王听着,心头大震,忙道:“快去追。” 说罢站起来拍着桌子道:“小心阿诺亚!” 他还记得当初楼三娘,不过是被踢了一脚,下身就血流如柱。 亲卫听着一愣,却瞬间明白了,朝汉王拱了拱手,就去追阿索玛了。 汉王在院中等了一会,以为郑岷会派人来唤自己去前厅见土司,却没想等了半天,也没见人来。 反倒是又有亲卫急忙的进来道:“郑大人派七杀卫去追两位夫人了。” 郑氏的暗卫号称七杀,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汉王听着心头大震,也顾不得什么土司不土司了。 至少得先保全他的子嗣, 那两个公主,既然是来和亲的,姬瑾又没有收用,他收了房也没什么。 反正现在木已成舟,不大了,和阿诺亚说的一样,要块封地,逍遥快活,京都任由他们折腾去。 “备马。”汉王当下也不敢耽搁,直接朝外跑。 他不比太子体弱,自小也算弓马娴熟,驱马就去追。 驿站外,郑岷看着外头乌压压的土司:“你们这里只有钱三,哪来的三皇子?” “我们不管什么钱三,还是三皇子,那两个和亲公主,你们既然带来,送给了我们三爷了,我们不要,是因为三爷不能和匈奴公主和亲。”阿果复又掐着腰。 指着郑岷道:“可我们听说,那两个和亲公主在京都就是三皇子府的夫人,可我们现在又听说,她们和汉王太过亲近,所以我们要回来,自己送回京都去,你们先将人给我。” 说着,还将当初汉王写给钱越的字据拿了出来,顺带的还有那一叠子银票一块子要还给郑岷。 钱越做生意,自来是有理有据的,这点上钱氏也学到了,所以无论做什么,字据都是要留的。 可怜见地,姬瑾一介皇子就在楼画语那里留了两份字据了,还有一份“卖身”的。 郑岷一听说还有字据,一时有些头晕。 汉王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现在只盼七杀卫,追上去,将那两个和亲公主给杀了,到时死无对证,还能以匈奴公主之死,对南疆土司发难。 那些土司也吩吩嚷嚷的,吵着让驿站交出人来。 有那份字据在,钱三也好,姬三也罢,反正那两个匈奴公主是送到南疆的,怎么能让汉王占了便宜,难不成和亲的公主,可以转卖的吗? 驿丞苦口婆心的劝不住,又让人去请了林府尹。 林二郎也有些心烦,最近溯阳不安宁,土司来来往往的,还有暗卫和兵丁,溯阳府兵不过五千,他怕自己招架不住。 却也得安抚着住土司,正想要不要去请姬瑾来。 就见乔彦杰带着一队亲卫,押着锦袍的汉王,以及装扮成夷女的两位和亲公主回来。 “还给郑大人。”乔彦杰一挥手,亲卫让出一条道。 后头两架两车,堆满了尸体,径直拉到了驿站门口。 马车上死的有七杀卫,也有汉王的亲卫。 汉王脸色发白的看着郑岷,复又看了看那些齐聚的土司,瞪了乔彦杰一眼。 翻身下马,扶着阿诺亚下来,朝郑岷道:“她怀了本王的血脉,本王就该带她回汉王府。” “王爷!”郑岷气得直咬牙,转眼去看阿诺亚。 她却直往汉王怀中缩,郑岷气急。 “你们听见了吧,我就说吗,他们说给三爷送女人,其实就是他们自己那个了。”阿果转身,朝各路土司道:“我们夷民虽不懂礼仪,却也知道,朋友妻不可祈,兄长的女人不能碰,你们……” 土司正需要机会给姬瑾表决心,这么好帮姬瑾出头的机会,立马起哄,要将阿诺亚拉出来。 汉王见这样的阵仗也吓了一跳,却依旧紧紧搂住阿诺亚。 阿索玛转身抽出一把长刀,护在汉王身前,冷 冷 的看着众人:“我看谁敢!” “王爷。”郑岷见状,也语重心长的朝汉王道:“这是犯了众怒了,你先将两位夫人给他们,我们再从长计议。” 阿索玛扭头看了郑岷一眼,复又看了看阿诺亚,两人眼中尽是坚毅。 汉王看着被亲卫拦住的土司,再看看怀中的娇柔的阿诺亚,和抽刀护在自己身前的阿索玛,脸上也有些恍神。 阿诺亚虽然有孕,可带回京都,母后定然会责怪。 可如若阿诺亚生下的是个儿子,如果太子一直无所出…… 阿索玛一介女流,还这么护住妹妹和自己。 汉王左右摇摆不定,脸色一时青一时白的。 “走!”郑岷却猛的伸手来拉他怀中的阿诺亚,脸带愤恨:“引诱王爷,本就该死。” 阿诺亚伸手抓住汉王的衣袖,想握住他的手,可汉王并没有伸手反握住她。 一边阿索玛见状,朝阿诺亚点了点头,猛的将手中的长刀递给了阿诺亚。 阿诺亚似乎打定了主意,看着汉王笑了笑:“王爷,我不能再陪你了。” 那边阿索玛又夺过一个亲卫手中的长剑,对着郑岷刺了过去:“我们自己了结,不用你动手!” 郑岷被长剑逼退,看着两姐妹。 阿索玛握着长剑,对着众土司,回首看了看汉王:“王爷无须自责,我们姐妹此生无悔。” 郑岷见状,伸手扯着汉王的衣袖,将他悄然拉开,低声道:“王爷难不成想带两位夫人回京么?或是送去给钱三?这般结果是最好的了。” 郑岷一边手,一边挥手,郑氏的 护卫慢慢围了上来,刀剑出鞘,看着被围在正中的阿索玛姐妹。 汉王抬眼看去,却见阿索玛脸带坚毅,慢慢握紧长剑对着自己的小腹。 阿诺亚依旧一脸柔弱,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握着长刀,双眼带泪的看着汉王。 就在阿诺亚横过长刀,将要自刎之时。 郑岷却依旧紧紧扯着汉王的衣袖,不让他靠近,只是低声劝道:“王爷该以大局为重啊。” 一直未曾发话的汉王,猛的抽出腰侧长剑,对着身侧的郑岷一剑刺了过去。 第530章 拥护 郑岷未曾料到汉王会对自己下手,一时无所察觉,被长剑捅了个对穿。 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汉王:“小四!” 汉王原本还有些手抖,听他唤自己的小名,握着长剑复又朝里一捅,直至没柄! 眼中尽是阴狠,咬牙看着郑岷:“别叫我小四!” 说罢,猛的抽出长剑,朝地上一扔,转身看着土司们:“本王就是汉王,有什么可以和本王说,这两位夫人,既然怀了本王的子嗣,本王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众土司也没有料到,汉王一气之下,就会杀了郑岷,一时也被震住了。 阿诺亚却侧目看着汉王,满眼的崇拜。 “郑大人?”林二郎却有些诧异,忙上前扶住郑岷,伸手想捂住他胸口的伤口,但血如泉涌,怎么也捂不住。 郑岷看了看汉王,张嘴吐了口血,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驿丞见状,知道闯了大祸了,忙退到内院,急忙派人往京中送信。 乔彦杰看了看众土司,又看了看汉王,朝阿壮他们道:“郑岷是郑太师的长子,郑皇后的侄子,萦阳郑氏下任族长。” 随着他说话,那些土司脸色也越发的沉重。 汉王这会回过神来,就算阿诺亚和阿索玛在怀中,也有些发抖。 “大家还是快去钱氏商号,想办法吧。”乔彦杰也有些担心,朝亲卫挥手:“不要让驿丞往京都送信,将人拦截住。” “我去找三爷。”阿壮这会好像才回过神来,忙拔腿就朝钱氏商号跑。 众土司见闯了大祸,也有些害怕,纷纷朝外跑。 他们也没想到要闹出人命的,而且怎么也没想过,死的会是郑氏嫡系的长子。 土司们一跑,汉王就有些担忧,将阿诺亚护在身后,看着乔彦杰:“你要做什么?” 乔彦杰挥了挥手,隐藏在暗处的凤涅卫瞬间冲了进来,朝着暗处的七杀卫迎了上去。 “想请汉王在溯阳多住些时日,不过王爷无须担心,两位夫人依旧会陪着王爷的。”乔彦杰对后面招手。 驿站外的亲卫带着早就埋伏好的兵丁冲了进来,不过片刻就将驿站给控制住了。 林二郎从郑岷死后,就知道事情不受控制了,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 乔彦杰控制住驿站后,朝林二郎拱手道:“就请府尹大人提笔,往京都去信了。” 说着让人将郑岷收殓,朝汉王和阿索玛姐妹道:“王爷和二位夫人无须害怕,今日之事,虽由王爷而起,可王爷是皇后嫡子,三爷怕被迁怒,所以才会让王爷暂居溯阳。” 汉王这会想到郑岷死于自己之手的后果,心头直颤,搂着阿诺亚说不出话来。 乔彦杰让属下的人将汉王送回院中,好吃好喝供着,又让早就准备好的幕僚,去劝说安抚汉王。 然后朝驿中等着的林二郎和驿丞道:“两位要不也去钱氏商号,和三爷、钱东家一块商量怎么办?” 这事有些失控,但看乔彦杰处理有度,就知道他们早有安排。 林二郎从郑岷入溯阳之日起,以划疆封王为诱饵,就知道对上姬瑾,事情会有些失控。 朝乔彦杰拱了拱手:“让人好生收殓郑大人。” “自然。”乔彦杰点了点头。 姬瑾在钱氏商号,还在和钱越商量着怎么给李十三娘送嫁,又细说着那十几个村寨怎么划分,才是最好。 先听到外面土司走了,跟着关雎就来送茶点,那茶点里有一味百花王的糕点,是用很多能吃的花瓣合着糯米粉,再掺杂花蜜制的。 制作起来十分麻烦,但入口香软甜糯,在南疆有花糕之王的称号,所以叫百花王。 姬瑾就知道,五娘所说的那个契机来了。 果然姬瑾刚升了炉子,将水烧沸,将茶煮好,那百花王的糕点刚吃到嘴里,外头阿壮就急急的进来:“三爷,三爷。” 钱越侧目看了看姬瑾,低笑揶揄道:“前朝夷王的服饰,我有收藏。” 姬瑾笑了笑,转身迎了出去。 外面阿壮还没将事情说完,其他土司也就一窝蜂的涌了进来。 他们这段时间,就有些心焦,先是姬瑾请酒那日,有些得罪姬瑾。 跟着老鸭头那边突然发难攻寨,他们又没帮上什么忙。 眼看又闯了这个祸,他们对于巫蛊之乱的恐惧依旧还在,怕郑氏报复,只得找姬瑾帮忙。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怕郑氏报复,我们就奉三爷为王,汉王不就是来划疆封王吗?我们自立,不与华朝来往,他们能拿我们怎么办!” 那个声音夹在五十六路土司中间,用的还是夷语,又快又急。 众土司听着先是一愣,跟着想到最近的事情,好像又顺理成章。 当下也跟着一块起哄,然后也不知道哪个土司想了起来,直接抓住钱氏商号的大掌柜:“我记得前朝那位夷王的蟒袍,好像被钱越收藏了起来,就在钱氏商号对不对?快拿出来,快!” 大掌柜也有些发懵,却也知道事情必然是朝这个方向发展的。 姬瑾连忙拒绝:“我不是夷民,自不好称夷王,我和五娘……” 那边阿果和阿壮等一众交好的土司,哪还能等他开口拒绝,只是纷乱成一团的将他的话堵住。 后院内,楼画语和李十三娘喝着茶,听着颜铁明禀报了前院的动静。 李十三娘将茶杯放下,看着楼画语道:“郑岷死了,郑氏怕会反扑。你怎么料到汉王会杀了郑岷?万一汉王没那个胆子呢?” “混乱之中,误伤的话,谁知道会不会是汉王。”楼画语低头微笑。 驿站中有夷民也有华民,人员混杂,谁捅了郑岷一刀,嫁祸汉王也说不定,可汉王自来性子就有些乖张,这次爆发出来,也算正常。 “至于郑氏反扑,这就看郑氏现在没有空闲对南疆下手了。”楼画语转眼看着李十三娘,沉声道:“萦阳几经兵变,姬瑾在入京救我之时,周先生已然点兵,准备围攻萦阳。” 李十三娘沉了沉眼,轻笑道:“你们老谋深算,怕是从姬瑾出京的时候,就算到了南疆自立了对不对?” “京都之中,宗室与郑氏几乎对立,琅琊王氏和清河崔氏算是旁观。”楼画语将盘中糕点慢慢分开。 看着李十三娘道:“最重要的是,郑皇后知道,陛下与她并不同心。” 夫妻不同心,母子不齐力,郑皇后也左右为难。 最最重要的是,明太后既然肯安心去护国寺,怕也是留了后手。 第531章 局成 姬瑾被拥簇着为王,这事又快又急的定下来了,只是还没有选定良辰吉日称王自立。 钱越收藏的蟒袍,有些年头了,虽保存得不错,却也有些旧。 连尺寸都没来得及改,也不知道被哪位土司披到了身上。 一通纷乱中,林二郎远远的看着姬瑾披上了蟒袍。 想起他爹说过,这天下看上去已然安定,可有些暗流已然激起,终究不会安定太久,总要大乱一次,方能迎来真正的盛世。 所以当初楼明光献上《南疆堪舆图》,点明南疆有银矿,各股势力明争暗斗之时,他爹让他入溯阳当这个府尹,就是为了日后留后手。 却没想,这次大乱来得这么快。 他想了想,转身到书房外,虚敲了两下门,对着稳坐在内的钱越道:“可以借钱东家的笔墨一用吗?” “肯定可以的,府尹快请进。”钱越连身都没起,朝他招了招手:“外面太乱,我年纪大了,就不好出去看热闹了。” 林二郎笑了笑,在旁边案边,就着磨好的墨,铺好纸,提笔就开始写信。 信分两封,一封交给姬瑾的人,让他们送入京中;一封却是密信,他会由凤隐卫送给陛下。 驿站中阿索玛姐妹安抚着汉王,汉王已然从杀郑岷的快意和悔意中回过神来,接受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隔壁的院子中,乔彦杰将郑岷收敛好,看着人装棺,又在四周摆好冰块防腐,这才让人连夜将林二郎的信,还有南疆土司们的联名书,一块送往京都。 众土司热情推不去,姬瑾只得接受了称王的事,开始布防溯阳,以防大华派兵剿伐。 钱氏商号的码头,那些原本新招的兵丁全部乘着竹筏到了溯阳,然后在溯阳入口处,以竹削制关卡,层层围住溯阳要隘。 钱通仁在第二日到了溯阳,一同撤回的,还有钱氏商号在大华各处铺子的掌柜,以及那些巫医,当然都只是明面上的生意。 东荒叶家军接到消息,原本守在关隘内的叶家军,立马反守固城,连带固城全部叛变到东荒胡人境内,与胡人一块对抗大华来兵。 与胡人同盟,在姬瑾借道东荒,转入漠北之时,就已然谈好。 南疆开河道之事,胡人也翘首以盼,叶家军代他们守境,自然乐得如此。 怀庆,孟英收到姬瑾在南疆称王的消息,当晚将手中红缨打枪擦了一晚。 第二日一早,怀庆孟氏不知为何,大开祠堂,当着列祖列宗之面,将孟英鞭二十,逐出孟氏。 当日,孟英连伤都未治,带着属下五千精兵,直奔溯阳。 一路兵扫狂卷,无人可阻。 同时,叶英信带着自己一直慢悠悠朝京都去的叶家军,杀掉了永顺帝派来监督他们入京的督军,朝南转道。 大华的双英名将,朝夕之间,全部转向南疆。 威远侯府,叶三娘看着脸色又是愁,又是忧,又有着一股释然的父母。 只得安慰道:“五娘自来是个有谋划的,我们该相信哥哥才是。” 威远侯夫人只是将她拉住,看了看威远侯,拍着叶三娘的手道:“我们怕什么,你爷爷还是固城一个看城门的呢。” 叶三娘正好笑,威远侯夫人却又道:“明日我带你去承恩侯府,你装扮成婢女的模样吧。” “娘。”叶三娘瞬间变了脸。 “我们不怕,可我们想送你过去。”威远侯夫人将她搂在怀中,轻声道:“楼五娘在承恩侯府安排了人手,原本是打算送她弟弟去的,楼十一郎在守着楼二爷不肯走,所以我想送你去南疆。” 叶三娘转眼看着威远侯,却见他沉着脸道:“去吧,我们也好放心。” 叶三娘看着双亲,想着被派为安国公先锋的沈三郎,沉着脸,点了点头。 陛下弄权,世家争势,京都争乱, 威远侯府外已然重重守卫,叶家军已然判变,日后怕是再也没有威远侯府了。 “你哥哥从领那一万胡马入境时,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我们也早有准备。”威远侯夫人拍着叶三娘的手。 低笑道:“叶家军其实说是华民,也有些胡人,更有两族后裔。陛下当年也并非不知安国公偷运粮草,却依旧让叶家军断绝粮草,只不过是不想叶家军太过兴旺。” 叶三娘握着爹娘的手,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威远侯府里没有多少人了。”威远侯夫人拍了拍叶三娘的头,笑道:“当年如若没有楼五娘,你哥哥也好,那些叶家军也罢,都会在东荒饿死。就算我们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那些早些年投靠我们的叶家军着想。” 叶三娘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不敢再看双亲,福了一礼,就回了自己的院落。 威远侯府起于微末,能挤身侯门,也是固城那些不知道自己是华民还是胡人的叶家军,用一条条的命,一代代的血累积而成的。 叶家,不可能只为了保全自己,不顾固城那些人的生死。 前有安国公偷运粮草,让叶家军几乎饿死;以后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会不会有,还不如放手一博。 昭阳殿,郑皇后收到溯阳来的密信,猛的抽出了柱上挂着的宝剑,一剑将九层铜制烛台给砍断了。 重重的喘着气,却依旧压不住心头怒火。 转过宝剑,将守在烛台边的一个小宫女,一剑给捅了个透心凉。 血水涌到烛台上,郑皇后这才压住怒气。 一把将宝剑扔掉,接过女官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看了一眼那小宫女:“拉出去吧。” 待喝了茶,方才沉声道:“备车,本宫亲去太师府。” 她终究是外嫁女,就算贵为皇后,在郑氏眼中,她这个皇后也没有郑岷重要。 郑氏一族,在郑岷身上花的精力,比太子都多,却死于汉王之手,这让她如何跟郑太师交待。 “早知今日。”郑皇后将身上皇后的七彩凤袍脱下,直接扔在地上,踩着走过去。 脸色愤恨:“在小四让楼三娘落胎之时,我就该让他给楼三娘那个孩子 赔命,免得现在为了女色乱了心性,坏了本宫的大局!” 女官也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忙拿了外袍给郑皇后披上。 东宫,王道珍收到楼画语的信,笑着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朝身边的婢女道:“给姑姑送信,南疆那边已然成了。护国寺的事情,就让姑姑多费心了。” 果然和楼五娘合作,就是开心。 想了想,复又道:“让人请太子回来,本宫有事与太子商议。” “给太子的汤药也备上吧。”王道珍脸色柔和,抚着小腹满脸的慈爱。 第532章 血冷 永顺帝收到林二郎的密信时,是由凤隐卫送到太液池底的。 消失许久的苗广跪坐在他对面,苗阳依旧是那般沉静,捧着一本书看,沉默不语。 钱摩还是一身白袍,跪坐在那如同天井的石室之中,不停的用手摸摩着什么。 只是那双白茫茫的眼中,迷雾越发的浓。 “不愧是朕费心教导出来的。”永顺帝将密信扔下。 看着苗广:“林二郎信上说,他被三郎囚禁于溯阳,你信吗?” 苗广垂眼不语,只是拿过那扔下的密信,看了看:“三殿下,终究不负陛下教导。” “光是朕的教导哪够。”永顺帝沉叹了口气,昂首低笑:“朕教导的三郎,该和秦昊一般忠正秉直。三郎心性之变,是楼五娘经幻生而回,提点了他前世今生,知道了朕对他的期许。” 他说到这里,双眼沉沉的看着苗广,只是那原本漆黑的眼珠中,在施威之时,慢慢变成了琥珀色。 苗广与他对视一眼,有些慌乱的收了眼,朝永顺帝道:“这幻生之术,连阿摩都未曾修成。” “我这月余,暗中查过南疆所有蛊师,以及所有巫圣血脉的后人,就连失踪的人,我都借阿摩的血探查过,根本没有人习得那么强大的巫术。”苗广转眼看了看那跪坐在石室之中的钱摩。 转眼看着永顺帝:“那位大师也无处可寻,好像来去无影,但在玄门却流传许久,或许并不是巫圣血脉,那幻生之术与显圣之法虽相同,可万法同源,说不定……” “找得有些慢。”永顺帝顺着他目光,看了看钱摩:“只要人在,总能找到,准备其他要用的东西吧。” “陛下。”苗广沉吸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疑惑:“我听苗阳描叙过姬三心头的伤。” “巫术这东西,术法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执念。”苗广沉了沉眼,摇头叹气道:“心头血谁都有,就算是帝王的心头血,有陛下在,也不难得。” “可那是一碗心头的热血……”苗广伸手抚住胸口,轻声道:“有些人的血自来就是凉的。” “呵。”永顺帝猛的低呵了一声,看着苗广,毫不在意的道:“不是三郎的血就可以么?如若找到那位大师,着凤隐卫不顾一切,将三郎缉拿回京,再取一次血就是了,反正也死不了。” 一边坐着沉默不语的苗阳,这才缓缓抬头看了看永顺帝,只是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苗广却连头都没抬了,只是看着石桌的桌面:“可楼九娘……” “她那张脸不错。”永顺帝却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起声哈哈大笑:“资质也不错,能自学巫术,受你金凤盘空所引,毕竟是天生的巫蛊天才。” 他边说边朝外走:“南疆自立,汉王被擒,双英领兵千里奔驰而去,朕还有永多事情要处理,你就在这里和阿摩叙叙旧,帮朕劝劝她。” 永顺帝走到门口,复才回头看了一眼苗广:“毕竟她一直也疑惑,你为什么毒瞎了她的眼睛。” 苗广眼中闪出痛苦的神色,却依旧恭敬的起身拱了拱手,送永顺帝离开。 待他走后,方才缓步走到石室门口,却并未进去,而是直接在门口跪了下来。 “我不怪你。”过了半晌,钱摩方才收回手,好像自言自语的道:“你这个时候来,我就知道你是为什么了。” “她……”苗广沉了沉眼,低声道:“也是为了那个孩子。” “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钱摩将血肉模糊的手收回。 那指尖的血肉上肉芽翻飞,转眼间就复又长好了,她轻轻对敲着着圆润中透着粉红的十指:“原来一切的根源还是在我身上,是我不该想窥探这池底的巫术之秘。” 苗广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跪在门口,久久不语。 现在好像谁都没有做对,也没有谁做错。 可就是无对无错,方才这么为难。 护国寺中,明太后收到消息时,已然晚了几日。 姬瑾只是称王,未曾称帝,这也算是给永顺帝留了点面子。 她由德正太妃一块陪着做晚课,絮絮叨叨的说着当初姬水的事情。 “第一次见太祖,那时我才六岁,扎着垂髫,一头就将太祖撞到了水中。”明太后说起来,脸带羞涩,如同二八少女。 拉着德正太妃的手:“我最近经常梦到太祖,初遇,到韶华,再到私奔出走,以至最后他以凤位迎我入京,还有他弥留之时拉着我的手,看着我那担忧的眼神……” “或许是年纪大了,总想一些以前的事情。”明太后拍了拍德正太妃的手,沉叹着气:“我这一生,有太祖就够了。” 德正太妃垂着眼,紧握着明太后的手:“您别多想,安心理佛就是了。眼看就要到年关了,信王妃那边也该来信了。” “来信了又如何?”明太后低头轻笑,当真以为皇族有了子嗣,她这祈福就算完成了么? 松开德正太妃的手,对着大殿上威严却悲悯的佛陀恭敬的拜了拜:“楼五娘不在内庭司,现在内庭司的怕是楼七娘,也不知道陛下和皇后生气,如何处置她。” 德正太妃没想到明太后离宫这么久,居然知道内庭司里代楼画语关押的人是谁。 “襄王府也是时运不济,信王与姬增差不多大,原本楼七娘都怀上了,又没了,这下又让信王领了先。”明太后拜了拜陀,嘴里轻念着佛号。 德正太妃却有些不解,这信王和姬增好像同年还同月,可信王妃那边有孕,只是还未坐稳,太后怎的拿姬增和信王相比? 还当着佛陀的面,听起来就有些不吉利。 明太后却已然脸色慈和的念起了经文,朝德正太妃摆了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德正太妃走后,明太后念着经,听着关门的声音。 突然有些羡慕德正太妃,她虽一直寡居,可心中无愧无悔,秦昊也是个孝顺的…… 一生平安顺遂,比什么都重要。 不经恩爱,就不想要那些恩受;未经权势,就不会想要权势。 德正太妃出了佛殿大门,细细品着太后的话,走在腊月结了厚冰的路上,后背却热汗淋漓。 她忍不住伸手,让旁边的婢女扶住自己。 侧目往黄昏的护国寺外看去,见屋檐走壁之上,并没有人,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太后年纪大了,总想着找人说说话,有些秘密也不想再带进棺材里。 可听秘密的这个人选 ,就有些至关重要了。 明太后的经文并没有念多久,王清莲就从大殿佛相后走了出了来。 径直在明太后身边跪下:“许久未见了,现在该称太后了呢。” 第533章 临王 姬瑾称王的日子定在了腊月十八,赶在阿壮成婚之前。 南疆虽有过夷王,却都是朝堂封的,而且年岁有些久,所以礼仪流程什么的,土司他们并不知道。 还是姬瑾自己的幕僚,从史书中找了些文献,又写了两份祭文,一份上告天地,一份告于巫神。 另又用了汉王的私印,发了通告,告之溯阳的华民。 楼画语这几日也是一通忙乱,姬瑾的服饰要弄不说,外头官员的家眷,几位女土司,还有各土司的女眷,纷纷来拜访她和李十三娘。 当然她也并未全见,有的推给了李十三娘,对于华民官员的家眷,却是要好生安抚的。 南疆两任活着的巫圣,一个被囚禁,一个没了踪迹。 但按土司们的说法,姬瑾称王,要和端午赛龙舟一样,在河道交汇的正中,搭上九九八十一层竹台,一步步登上去。 然后又是念祭文,又是要拜天地,还有显圣什么的,这就必然需要巫圣传承的人,来搞显圣这个事情。 这是大事,又急又乱,幸好夷民搭竹台速度极快,但也不误事。 只是两任巫圣都没了,苗阳也被困在太液池底,显圣这个就做不成。 众土司有些急,只说要显圣,但对于怎么安排也没人知道,姬瑾对于这种并不看重,所以也并未过多在意。 到了腊月十七那日,溯阳外围的几个州府率兵前来围攻溯阳,但也是先礼后兵,未曾直接攻入溯阳,而是要等永顺帝令下。 姬瑾已经接连几晚没有睡了,一边要安抚土司,一边要将从溯阳外转入的人员安排好。 还要和人商量着南疆自立后,官制,税收之类的政事。 如果不是明日一早要去河道那边举行自立称王的仪式,他晚上都不会有空暇。 楼画语见他来了,让关雎给他备了水沐浴。 姬瑾这些日子,都是累了,就在书房微微眯上一会,虽给他准备了院落,可他并没有什么婢女,有些细微的事情,根本没有人做,倒也坦然的到楼画语这里,也乐得让她伺候自己。 上次在村寨,楼画语已然伺候他沐过一次浴了,这次倒也没有原先的羞涩。 楼画语帮他搓先着头发:“王道珍有孕了。” “汉王在溯阳,太子怕是……”姬瑾转眼看着楼画语,苦笑道:“这点上,陛下与太子倒是亲父子。” 永顺帝因广纳后宫,打压世家,被郑皇后记恨,借四姓秘香下毒,已然命不久矣。 太子本就体弱,王道珍想从郑氏分权,只能借幼子而上。 这点上,永顺帝与太子,确实差不多。 “信王妃怕也有孕了。”姬瑾趴在浴桶边。 楼画语听到这里,搓揉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接话。 阿诺亚怕也是有孕了,成年的四位皇子,除了姬瑾都有了子嗣,姬瑾心中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五娘。”姬瑾却反手搂住楼画语,沉笑道:“听闻七郎君在琅琊大展威风,他也该成婚了吧。” 楼画语低头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是作媒做上瘾了?” “没有。”姬瑾沉了沉眼,轻声道:“七郎君的子嗣,算起来,和你我血脉也亲近。” 楼画语低顿了一下,姬瑾却闭着眼,没有再说这个话,而是转过话头:“老师来信,给了我一个封号,说是帮我算过了,就称为临王。” “哪个临?”楼画语听着皱了皱眉,这个称号听上去,一点都不威风。 “兑下坤上是为临,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姬瑾转眼,看着楼画语:“兑表少女,坤为土。” 楼画语沉目想了想,瞬间明白这个称号来自于《易经》。 泽上有地,地居高而临下,象征督导。君子由此受到启发,费尽心思地教导人民,并以其无边无际的盛德保护人民。 周庄成选 了这个称号,一是表示南疆并非未经开化,借这称号就能讨好大华的士子,又顺带表明姬瑾的盛德。 二是顺带捧了一把姬瑾的心思,处处拉上自己。 “五娘可还记得。”姬瑾拉住楼画语的手,带水的手指一点点的拂过楼画语掌心凌乱的纹路:“虚空大师给我们抓了一捧土。” 楼画语沉了沉眼,低笑道:“玄门之人,惯会打机锋,无论怎么说,他们都不会错。” “五娘这么说可大不敬。”姬瑾对着她的手重重戳了一下。 “别闹。”楼画语满手的水,忙抽了出来:“今日早些睡,明日还得早起呢。” 称王之事,得于日方破晓,少阳初升之时举行祭拜最好。 姬瑾倒也没有再闹,只是侧目看着楼画语帮他沐浴。 这几日的疲劳,好像在这一刻,全部都一扫而空。 楼画语帮他洗完,依旧将干布递于他,把里衣放在一侧,退了出来。 两人好像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做什么都静默无声,却又十分默契。 当晚姬瑾依旧没有离开,而是抱着楼画语入睡。 到现在,他想起对五娘的那种心思,依旧有些恍然,也就是因为五娘,他才走出陛下布下的囚笼。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破晓,颜铁明和关雎就来敲门,姬瑾还得跨马在溯阳游上一圈,然后才转去河道那边,早膳都只是胡乱喝了碗粥。 楼画语只要去河道那边观礼就行了,送走姬瑾又打了个盹,正要梳妆洗濑,却听到外头传来阿果爽朗的笑声。 还夹着李十三娘娇柔的低笑,以及许多夷女欢快急切却并不杂乱的脚步声。 楼画语微微皱眉,姬瑾最近人手不够,她只在钱氏商号内,所以颜铁明这几日都去给姬瑾帮忙了。 这下突然来了这么多人,有些纷杂,也容易出事,毕竟现在时机有些微妙。 关雎也有些紧张,生怕出事,暗中握了根银簪在手中。 只是推开门的却是钱通仁,身后跟着阿果和李十三娘。 “五娘,快换衣服吧。”李十三娘急急的走进来,捧着一个大托盘,身后更是一溜的婢女,各个捧着精致首饰。 楼画语有些不解,侧目看着钱通仁:“舅舅这是?” “快点,要不来不及了。”阿果却脸带喜色,根本没有时间解释。 招呼着一通夷女上前:“快给五娘换衣服,那些金银首饰还要搞好大一通呢。” 第534章 并立 楼画语被一众夷女凑拥着朝内室而去,心中尽是疑惑。 “小语快去,舅舅还会害你不成。”钱通仁转身出门,朝楼画语摆手道:“快点吧,三郎还在等你呢。” “舅舅。”楼画语见他走。 转眼看着李十三娘捧着的日冕,虽是银制,但上有九珠,铸以日升之相。 李十三娘这些日子一直未曾再露面,她以为是在忙成婚的事情,却没想居然搞了这个。 “这个可不是我制的。”李十三娘将那日冕银冠捧到楼画语面前,咂着嘴道:“这可是比阿壮送我的那一身行头还早呢,这哪是几天能制成的啊。” 楼画语低眼看着精致的银冠,转眼看着李十三娘:“胡闹!” “所以三哥才不敢提前告诉你啊。”李十三娘朝关雎摆手,将她外袍脱了:“昨夜已然发了榜文,南疆二圣临空,双王并立。” 楼画语抬眼看着那一件件锦绣异常,结合了华服和夷服的礼袍。 突然想起姬瑾那日突然提起,说他许过自己日冕金冠。 她本以为只是他空谈,却没想那时他已然在制了。 心思恍然之际,外袍已然被李十三娘她们扯落,将那重重礼袍朝上套。 楼画语知道榜文已发,如若她不去,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只得任由李十三娘她们一通折腾,毕竟没有巫蛊显圣,她这一身巫圣血脉,至少也能安抚住南疆夷民。 待日冕银冠束好,楼画语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都不敢想象,自己居然有这一日。 纷乱又急切,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半点都不真实。 连妆都未曾细上,李十三娘和关雎就将她推了出去。 外面钱通仁已然准备好了车驾就在外面等她,见她礼袍加冠,一直有些木讷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走过来虚扶了楼画语一把:“我以前想着,这身衣服如果穿在你娘身上,或许她就不是这般结局了。” 楼画语眼中闪过水光,娘亲如若想称王,比自己更名正言顺,她毕竟是前朝帝姬。 “走吧。”钱通仁扶着她上车,扯着嘴角笑道:“在你说让我往东荒帮你运粮的时候,我就想,或许你会走得比你娘远。” 楼画语看着钱通仁:“也是舅舅相信我。” “是你比我们有魄力。”钱通仁将她车边的帘子打起,看了看楼画语身上重重礼袍:“大家想看看你,早上虽有些冷,可车子走得慢,你穿得也厚,所以没有备火盆。” 楼画语点了点头,心头却有些震动。 这一步走得让她始料未及,无论是前世今生,她都没有想过。 就算在今早之前,她都没有想到会走出这一步。 车驾缓缓驶出了钱氏商号,外面道上已然聚满了看了榜文过来的民众。 华民大多持观望的态度,可夷民却是欢喜的。 夷民对巫圣血脉有着一种久远的崇拜,原先姬瑾称临王,众土司虽同意,他们也并未太过抗拒,却也并未太过欢喜。 但现在楼画语与姬瑾双王并立,他们才是真正的欢喜,至少巫圣血脉没有抛弃南疆,巫神依旧保佑着南疆。 腊月就算是南疆花也不是很多,可楼画语的车驶出时,不时有夷民朝车上掷花。 楼画语的封号还未定,姬瑾这件事似乎对周庄成他们也都没有说。 要不然昨日他也不会只提了“临王”这一个封号了。 楼画语看着街边脸带喜色的民众,心突然有些释然。 她带着姬瑾看透迷雾,走出永顺帝的以父子之名,所制的囚笼。 姬瑾又何尝不是,让自己走出一直以来的自己划出的囚笼。 她并未要和姬瑾一样,要跨马在溯阳绕上一圈,车驾是直接从钱氏商号去往河道高台的,虽然慢,可她到的时候,姬瑾已然在河道边的高台棚下等她了。 楼画语的车驾缓缓驶入由亲卫们所守立的正路,姬瑾一身蟒袍,站在尽头,远远的看着楼画语。 待楼画语的车驶到近前,亲自上前,将手伸向楼画语,朝她笑了笑:“五娘。” 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不能在这样的时候与五娘成婚,但这种两人一步步走向高台,一块共祭天地,似乎比成婚更好。 血脉太过相近的事情,一直是五娘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他只想告诉五娘,就算两人不成婚,他的一切,都是五娘的。 楼画语看着站在车驾前的姬瑾,他已然有了帝王之相,长身立在那里,一身蟒袍,似乎有着腾空而扑的景象。 “三郎。”楼画语沉吸了口气,将手放在姬瑾手中,借他的搀扶下了车。 高台两侧,五十六路土司解下腰间号角,呜呜的号角声响起。 姬瑾拉着楼画语的手,两人看着那层层往上的竹台,对视一眼,两人掌心都有些薄汗。 “五娘,原本许诺给你日冕金冠的。”姬瑾沉吸了口气,拉着楼画语朝上走:“可暂时只能着以银冠,五娘可否等我。” “好。”楼画语侧目看着他,紧了紧姬瑾的手,两人十指相扣,朝着高台走去。 他许的承诺,似乎在一个个的实现。 河道边皆站满了夷民,比端午赛龙舟时更多,众人皆举目看着二人一步步朝上走。 层层礼服,加上头上的银冠,以及众人瞩目,走得她有些气喘。 姬瑾却慢慢朝她靠近,以手撑着她,拉着她一步步朝上而去:“五娘,日后的路,无论如何,我都会拉着你跟我一块走。就算再艰难,五娘也要随我一块。” 楼画语微微喘着气,看着还有几十阶的高台,只能微微的点了点头。 姬瑾见她说不出话,伸着手,半搀半扶的将她带到了高台之上。 立于高台,可看到南疆水路如网,蜿蜒的汇聚,好像众多河道就在两人脚下。 高台之下,鼓声响起,姬瑾将拿起原先准备好的玉璧,递给楼画语:“五娘,该行礼了。” 高台之上,并无他人,只有楼画语和姬瑾,下面鼎沸的人声一片寂静,全部昂首看着两人。 姬瑾一句“行礼”,又好像一语双关。 楼画语看着那块玉璧,伸手捧住,姬瑾却并未放手。 “五娘,这也算我们成婚了,好不好?”姬瑾握着玉璧,与楼画语对着远处的南疆广阔的天空行礼:“等日后,我们再补上大婚的礼仪,这次就算我们告之天地,你我成婚了好不好?” 第535章 始立 楼画语听着姬瑾的话,心头有些震撼。 她本以为随着姬瑾一块称王,已然是被他“算计”,却没想到,他一重算计之下,还有另一重。 但玉璧他握着一半,姬瑾然低头行礼,楼画语如若站着,就显得十分突兀。 只得随之弯腰,在低头之时,一侧目,就见姬瑾脸上尽是笑意,那嘴角都快咧到耳后了,见她看来,还朝她眨眼了眨眼,楼画语心头的紧张顿时消除。 听着下面号角齐响,这礼仪章程,她也微微过了一下眼的,随着姬瑾一块据着玉璧转身,复又对北而拜。 持玉璧拜过天地,下方自然有人烧纸念着祷文。 楼画语和姬瑾两人并立于高台,听着下方拉着长腔念完,又是一通行礼。 待一通下来,两人行完礼,浑身都汗湿了。 下方土司们号角齐响,鼓声同鸣,民众沸腾。 就在两人准备牵着手走下高台之时,突然见到河道远处,无数黑点闪动。 正奇怪着,就听到天空中电闪雷鸣,河水翻腾。 下面民众都带着惊呼之声,高台随着河水翻腾开始晃动。 这高台以竹子搭建而成,八十一阶实在是太高了,下头一动,上面就晃得厉害。 楼画语脚下不稳,虽未尖叫出声,却脸色有些发白。 姬瑾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皱眉朝远处看去。 却见那些黑点慢慢变大,跟着电闪雷鸣之间,一声划破天际的凤啸声传来。 一道明亮的闪电之后,一只金凤突然盘飞在高台附近,低首静静的看着两人。 高台两侧,百鸟齐鸣,绕凤而飞。 楼画语惊得双目圆睁,侧眼朝姬瑾看去,他却微微摇了摇头。 这世间龙凤已隐,上次京都那金凤盘空,不过是苗广用巫术幻化出的一个信号。 这会在楼画语和姬瑾称王之时,突然有金凤祥瑞现身,这…… 这声势有些大啊! 可不是姬瑾请人弄的,那这金凤怎么突然出现了? 难不成是苗广,他就在溯阳? 姬氏的图腾就是凤凰,前朝皇室 女眷也是以凤凰为表记。 高台之下,民众哗然,举手举奋的大叫,还有人大声的祈祷。 姬瑾和楼画语看着那只金凤,两人都不知道是要拜上一拜呢,还是挥挥手,或是就这样看着。 两人对视着,眼中都没有法子。 就在这时,高台晃得越发的厉害。 楼画语心中有些害怕,难不成上天警示不成? 就见高台之下,宽大的河道突然起了漩涡,民众也哗然不已。 “怎么回事?”林二郎也有些诧异,他是见过巫蛊显圣的, 可那东西玄得很,哪有这个声势浩大。 心中不由的想,难不成是临王准备用玄门秘术,以正自己的名声,日后好说什么,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之类的话。 钱越也皱眉摇了摇头,南疆巫圣都不在,小语是个完全没有巫术的,小诗倒是学一点,可上次据说召了一堆鸟雀,就已然反噬得快没了命。 这召出金凤,又让百鸟同鸣,换成苗广也有些吃力。 那些站在高台边上吹着号角的土司,也有些害怕了。 有民众叫着“巫神发怒”,也有华民说着“女子称王,凤神正节”。 眼看高台下的漩涡越来越大,空中电闪雷鸣依旧未弱,那只金凤不时昂着大叫,展翅一扑,遮天蔽日。 “我先带你下去。”姬瑾见高台晃得厉害,抱紧搂画语,看了看高台的支架。 正要朝下跳去,却听到一声如同牛哞,又好像闷雷的声音传来。 跟着那漩涡的河道之中,一个长着鹿角,须如银丝,目如金珠的头抬了起来。 “是龙神,龙神!”河道之下,不知道是谁大叫了一声。 跟着站在河道边看着热闹的众人,全部跪了下去。 南疆多水,信奉巫神,却也敬畏龙蛇,其中这龙神自然是敬畏有加的。 随着那龙头昂起,下首金色的龙身慢慢腾起,龙头到达高台之上时,龙尾还依旧隐于水中。 原本立于高台之上的金凤,慢慢展翅膀,与金龙齐飞。 空中的电闪雷鸣停住,只剩百鸟齐鸣,河道之上,无数鱼虾跃出水面。 楼画语和姬瑾站在不再晃动的高台之上,低头朝远处看去。 龙凤呈祥,只是一句喜庆的话,可现在居然成了真? 高台之下,众土司纷纷跪在下面。 原本昂首看着的林二郎,一脸惊色,却被钱越看了一眼,也跟着跪了下去。 那些带兵镇守在溯阳外的将领,原本听着龙吟凤啸之声,还有着奇怪。 远远的看着龙凤盘空,纷纷露出了惊色。 天生异相,这乱世怕是要兴了。 驿站之中,汉王站在院中,昂着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龙凤,侧目看了看坐在那里有些发愣的阿诺亚和阿索玛,嘴角勾了勾。 慢慢走过去,抚了抚阿诺亚的小腹:“今天感觉 怎么样?” 阿诺亚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偷偷瞥眼看了看今早洒满驿站的榜文。 巫圣血脉,楼氏五娘,与临王一同称王,双王并立,日月同空,龙凤呈祥…… 她原本在京都,就听说了许多姬瑾心悦楼五娘的话。 可她以为,郎君对娘子的喜欢,最多就是求娶,至于夫妻会不会反目,三妻四妾会不会入后院,也看各自的权势。 她怎么也没想到,姬瑾为了楼五娘,居然做到了这一步。 幸好她没有去钱氏商号,要不然,岂有她和阿索玛容身的地方。 现在想来,当初楼五娘给她下毒,还当真是给她们留了后路。 而太液池底,钱摩双手藏在袖中,飞快的在石块之上,画着什么。 血染的秘文慢慢渗入石头之中,原本愈合的十指,复又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从未进过石室的苗阳,猛的睁开了眼,冲到石室门口,看着只见袖口摆动的钱摩。 而苗广也沉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就这么看好姬瑾吗?” 钱摩十指在宽大的衣袖之下,如同十条小蛇,飞快的游动。 突然低头咳了一声,大块大块的血水从嘴里吐出。 钱摩猛然脱力,瘫倒在地上。 苗阳想进去扶她,她却只是摆了摆手:“你看到了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现在只能这样做了。” 随着钱摩瘫倒在地,溯阳空中那交缠盘旋的龙凤,也慢慢消失不见,原本的艳阳天中,慢慢的现出淡如白影的圆月,与炙阳相对。 日月挂在空中,静静的看着匍匐跪拜的民众,以及欢喜不已的土司们,和满脸疑惑的姬瑾和楼画语。 后双朝《开国本纪》有载:太宗与后于溯阳称王,双王并立之日,天降祥瑞,龙凤现,盘旋不去,百鸟齐贺,鱼虾跃水,日月同空,双朝始立。 第536章 真假 郑皇后从太师府悄然回来后,就一直在昭阳殿中,闭门不出。 眼看就要到宫中年宴,六宫的主事皆去就问郑皇后今年的章程。 可郑皇后抱病不出,她们只得转去东宫,询问太子妃王道珍。 毕竟往年,还未封太子之时,王道珍已然帮着郑皇后打理宫事了。 她出身世家,幼时就出入宫庭,对于六宫之事,十分了解不说,还极为拿手。 但这次王道珍,却以太子抱恙,在伺候太子汤药为由,推拒了。 在收到楼画语和姬瑾共同称王之时,王道珍正在看那本《巫蛊纪事》,上面有一些关于如何确定怀的是子是女的算法。 看父母年岁,对上生肖,再对上怀胎的月份,就可以算出孕中是儿是女。 打开密信,看着上头的消息,她握着密信的手有些紧。 转手递给身边的宫人:“烧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沉笑的声音道:“眼不见为净么?” “姑姑?”王道珍连忙起身,却见王清莲一身宫装,随着宫人走了进来。 王道珍心头疑惑,却还是起身将王清莲迎了进来。 王清莲在夷朝时,就是宫中女官,是帝姬伴读,后夷朝灭,出宫后,就再也没有入过宫了。 凭她王氏嫡女的身份,想出入宫廷原本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可她就是不肯进宫。 而宫内郑皇后,虽时常召见王道珍,也从未问起过她,好像忘记了这么个人。 一直到护国寺,才提起。 “姑姑何时从护国寺回来的?”王道珍将王清莲迎入殿中,给她奉上茶:“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心头却疑惑生起,宫中出入可不是这么容易的,尤其是皇后知道楼五娘从内庭司逃离后,宫中禁卫查询更严了。 而且没有递牌子,也没有人召见,姑姑就这样进宫了? “护国寺的事情办完了。”王清莲喝了口热茶。 笑着拉住王道珍的手,双手握住,微微反过来。 这动作十分随意,但王道珍却低头就瞥到她四指轻勾,搭在她腕脉之上。 “算出是男是女了吗?”王清莲看了看,收回了手,随意翻了翻:“其实是男是女并不重要了。” 王道珍抿嘴笑了笑:“姑姑既然来了,就看看太子吧,他近来病得有些重。” “是吗?”王清莲将那本《巫蛊纪事》放在一边,伸手捏起那张密信的纸:“楼五娘在溯阳与姬瑾并立称王?他们这两口子,还真是会玩花样。” “三郎对楼五娘情真意切,愿以王位相赠就算了,能为她打破枷锁桎梏。”王道珍心中颇有感慨。 有些依赖的看着王清莲道:“姑姑在护国寺做什么?” “等个老朋友罢了。”王清莲伸手摸了摸王道珍的脸,沉笑道:“转眼你就要当母亲了。” 王道珍感觉到她手心冰冷,却有些湿意,心中疑惑加深,却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得压下。 内庭司中,楼画心在暗房之中被关了一个多月,每日饮食都是由专人送进来。 为了避免传消息,不能说话,不能递东西。 幸好现在是冬日,要不然一个月不沐浴更衣,估计得难受死。 她原本在襄王府神智就有些不清醒,在暗房中,除了吃睡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整个人都有些昏沉。 天昏地暗,不知时日,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日她用过饭,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一直被关着的门突然就被推开了,丁绍站在门口朝里看了一眼,然后招了招手。 几个老成的嬷嬷立马冲了进来,将楼画心压在床上,然后掀起她的裙子,又捏着她的脸,举过烛台看了又看。 楼画心在襄王府,被折腾惯了,知道这些老嬷嬷检查身体,最好是别动,要不然暗中动上一动,伤着了暗处,连药都没法子上,痛苦的只是自己。 “老官,不是。” 嬷嬷查完,转身朝丁绍回礼轻声道:“确认是姬二奶奶。” 丁绍抿着嘴,重重的吸了口气,挥了挥手道:“清洗好,送回承恩侯府吧。” 原本在床上昏沉的楼画心,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也顾不上衣裳不整,慌忙从床上爬了起来,看着丁绍,满脸的感激。 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以为是襄王世子妃又想出什么法子折腾自己,让她老实。 听闻可以回承恩侯府,整个人都欢喜得快要飘起来了。 只要回了承恩侯府,她依旧是楼七娘,而不是姬二奶奶,不用每晚被那个傻子压在身上折腾,不用被那些嬷嬷摁着朝里塞药。 丁绍却已然走到门口,侧眼看着她。 昏暗的灯光之中,坐在床上的楼画心,初看之下,只论长相的话,与端容郡主有七分相似。 朝那些嬷嬷摆了摆手,丁绍在木盒中洒了些香粉,收了所有的雪玉蛛后,这才回了中和殿。 今年的腊月特别的冷,却又一直未曾下雪,干冻得厉害,连房顶的瓦都有些直接被冻裂了。 “确定了?”永顺帝正看着一幅画,见他回来:“三郎倒是好本事,在我们之前动手将人救走了,还有本事送了个替身进来。” 丁绍垂目不敢说话,这件事情说到头,还是他办事不力。 永顺帝却低声笑了笑:“姬氏三郎,楼氏五娘,于溯阳并立称王?” “你说他们一边又逃,又要借着身份起事,当真是可笑。”永顺帝将墙上那幅画卷起。 对丁绍道:“等端容郡主收拾好,你亲自送去承恩侯府。就说三皇子病重,怕撑不过去了,赶在年前,与端容郡主成婚,冲冲喜。” “至于什么守孝啊,带丧啊,都缓上一缓,先让他们夫妻成了婚。既然说内庭司里的是端容郡主,那送出去的也就只能是了。”永顺帝侧目看着丁绍。 摇头苦笑:“既然是姬氏三郎,又是朕亲封的郡主,这是生是死,也该握在朕的手中。” 说着将御案前写的一张纸,随意的递给丁绍:“让礼部发榜文吧,溯阳临王欺世盗名,枉自称王,先派使臣去吧,如若他面北称臣,朕就饶他一命。” 丁绍看着那张纸,似乎就是随手提的,可上头的字,却个个透纸。 临王既然已称王,岂能光派使臣就会俯首称臣。 握着纸正要转身,却见兵部侍郎进来。 永顺帝却头也不抬的朝他道:“三郎掌兵不错,就让秦昊去吧,率漠北十万兵马,开往溯阳。” 丁绍听着,后背冷汗微起。 陛下似乎总是有意,让镇北王去对上三殿下。 第537章 入戏 楼画心欢喜的随内庭司的嬷嬷去沐浴更衣,等她整理完毕,坐上小轿之时,这才发现自己的宫中。 忙一把抓住旁边宫女的手,用许久没有说话,有些干涸的嗓音问道:“我怎么在宫里?” “郡主不记得了吗?”宫女被她的神态给吓到了,双目圆睁,努力放柔声音道:“这里是内庭司。” “郡主?内庭司?”楼画心依旧有些不解,看着小宫女:“什么郡主?” 小宫女见她眼神发昏,脸色白得发青,那手又冷又干,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楼画心瞪着眼,还要质问,却见有个老内侍半弯着腰走了出来,远远的唤了句:“端容郡主。” “丁老官来了,郡主有事可以问老官。”小宫女忙用力将手抽了出来,转到一边,依旧心有余悸。 都说从内庭司出来的人,受过刑,神智会有些不清醒。 果然端容郡主在里面呆了一个多月,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端容郡主?”楼画心低低的念着,心中有些疑惑,却又有些微惊,她怎么会是楼画语? “郡主,这些日子受苦了。”丁绍走过来,笑着朝楼画语拱了拱手:“陛下有旨,三殿下近日病重,送郡主回府,过两日就与三殿下成婚。” “成婚?”楼画心迷糊着眨眼,看着丁绍:“和谁?” “郡主可是高兴坏了。”丁绍眯着眼,看着楼画心:“郡主和三殿下的婚事,可是太后下旨的,虽郡主还在孝中,可这冲喜吗,也得陈情不是么?” “三殿下?”楼画心原先的疑惑和微喜,瞬间变成了狂喜。 “先送您回承恩侯府吧。”丁绍亲自上前,帮 她将轿帘放下:“礼部那边已然先去人了呢。” 楼画心看着轿帘放下,整颗心都好像要跳了出来。 她是楼五娘,端容郡主,马上就要成为三皇子妃了? 她不是那个被囚禁在襄王府,日夜被人摁着折腾生子的工具人了? 那么楼画语呢?是跟她娘一样死在了内庭司么? 所以皇后为了避免再闹出事,让自己替代楼画语吗? 小轿慢慢的朝宫外而去,到了宫门口,又有人扶着她上了车,几个宫女内侍随行,丁绍亲自护送。 承恩侯府内,楼敬辕站在外书房内,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看着楼造道:“祖父,爹爹还有些不清醒,此事我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来请示祖父。” 楼造看着身前站得笔直,小脸紧绷,明明有些担心,却努力沉稳着的小十一。 这才多久,从南疆回来,小十一就已然看不到半点当初那个胖嘟嘟的影子了。 果然人不是得经历,才能成长。 “你是怎么想的?”楼造把玩着一块玉石,正想着从哪里下刀:“你五姐姐从内庭司出来,马上就要大婚了,你不开心?” 楼敬辕抬眼看了看楼造,放在衣侧的手紧了紧,然后对着楼造拱了拱手道:“孙儿明白了。” 既然祖父说是“五姐姐”回来了,那么回来的就是承恩侯府的楼五娘。 不过是在家中呆两天,也没什么事。 祖父不是不知道那回来的肯定不是他姐姐,却依旧让那个人顶着姐姐的名义入府,就是要断绝姐姐是在溯阳的消息,将承恩侯府和楼家从南疆自立的事情中脱身出来。 楼敬辕想到这里,还是少年的脸上,带着阴沉。 可回到二房,看着坐在院中的楼明光,以及陪坐在一边的宋金时,脸上的阴沉一闪而过,只有恭敬。 宋金正擦着长棍,见他回来:“如何?” “祖父说让府中准备大婚。”楼敬辕朝宋金恭敬的拱了拱手,沉声道:“这几日二房怕是有些杂乱,就有劳师父帮我照顾父亲了。” 宋金擦着长棍点了点头:“那你这几日的课业也先缓一缓吧。” “不用。”楼敬辕朝宋金摇了摇头,给楼明光倒了杯茶:“我晚上练也一样,不会落下的。” 宋金侧眼看了看他,将长棍一收:“随你。” 楼十一郎这几个月习武,可谓是狂热,夜跑也好,舞棍也罢,就算第一日练得双臂僵硬,第二日依旧。 他对于武艺的执着,超过了宋金见过的所有人。 等宋金走后,楼敬辕看着依旧双眼发昏的楼明光,他端着的茶水依旧没有喝。 只得复又端起茶杯,将水送到他嘴边:“爹爹不用担心,不管京中如何,姐姐活着就好。” 楼明光本能的抿水、吞咽,双眼却依旧直直的看着前方。 楼画心被送到承恩侯府,直接到了二房门口。 她这会却有点忐忑,宫中人毕竟不是亲近的人,认不出来,而且有皇后的差使,所以不会点破她的身份。 可承恩侯府的人,就不一定了。 更何况是二房的人,万一点破她的身份,不让她入府,她该如何? 丁绍将她的轿帘打起,朝她笑了笑:“郡主,到了?” 楼画心强撑着忐忑下了轿,却见等在二房院门口的,只是一个十三四岁的郎君,浑身笔直且僵硬的站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才认出那是二房的十一郎。 楼敬辕看到楼画心,也先是愣了一下,乍看之下,跟姐姐还真有点像呢。 跟着沉了沉眼,快步走过去:“五姐姐回来了,院子已经收拾好了,礼部的人已经将礼服送了过来,五姐姐先回院中休息吧。” 他话音一落,二房的人就上来,恭敬的带着楼画心朝里走。 楼画心见状,心中忐忑顿消,只是有些疑惑,难不成在内廷司关得太久,所以连家人都分不出她和楼画语了? 正疑惑着,却见下人将她朝一个偏静的小院带去,明显不是前往楼画语的院落。 她这会已然自信骗过了所有人,当下沉声道:“你们要带本郡主去哪?” 下人被她阴 沉的声音和脸色给吓到了,纷纷侧目看着楼敬辕。 “五姐姐要大婚,礼部送了嬷嬷过来教导五姐姐成婚的章程和礼仪,还有日后的添妆,怕原先的院子太小,放不下,就给五姐姐选了个大点的院子。”楼敬辕沉眼看着楼画心。 嘴角勾着笑:“而且院子里的下人,也都是经过礼部筛选的新人。” 楼画心被他笑得心头一跳,却瞬间明白,这对她只有好处。 当下朝楼敬辕点了点头,神色的随下人走了。 楼敬辕送她到院门口,并没有进去,只是离开的时候,朝守院子的下人道:“看好她,一有动静就向我禀报。” 第538章 来访 称王大典之后,楼画语和姬瑾都有些心有余悸。 毕竟龙凤现,那种玄而又玄的事情,一时给人心理冲击太大。 两人从典礼回来后,因为称王太过匆忙,也没有建王府,直接就钱氏商号改成了府邸,钱越就此愤愤不平,感觉自己的家底又被姬瑾抄了一次。 楼画语就借着李十三娘的婚宴,安抚各路土司。 对于用人辅政,姬瑾和钱越他们已然商量出了政策。 楼画语前世对于辅政之事,虽并没有亲力亲为过,但也在永顺帝榻前伺候了一年多,耳濡目染,多少也知道一些。 永顺帝虽喜权衡之术,但对于政事之能,也让人称道。 尤其是人之将死,对于楼画语有着一点善心,心情好时,也会讲解。 所以楼画语对于政事倒不算生疏,她已然称王,暂无封号,加上南疆夷民,对于称号并不看重,依旧称她“五娘”。 姬瑾却在外,寻找苗广的踪迹,然后加强军事布防,以免永顺帝攻城之时,没有防备。 如若那日“龙凤”的事情是由苗广弄出来的,他在南疆就有些麻烦了。 可还没等姬瑾找到苗广,楼画语就在钱氏商号等到了秦昊。 秦昊是暗中潜入的,他有夜羽卫,虽比不上凤隐和凤涅,可毕竟是随着秦昊从沙场多年征战的,所以应变之上,比常年藏于南疆的凤涅卫强上许多。 他在潜入溯阳后,在钱氏商号却没有再隐藏,而是直接对凤涅卫报了名:“去禀告楼五娘,她义兄来找她了。” 凤涅卫听是楼画语的义兄,再看一身黑衣,双脚如磐石般沉稳的秦昊,立马明白他的身份。 对于常年镇守漠北的秦昊,无论是华民还是夷民,多少还是有些敬意。 凤涅卫朝他拱了拱手,几个翻身就潜入了楼画语的院中。 听闻秦昊来访,楼画语先是愣了一下,跟着瞬间就明白他为什么来了。 亲自到钱氏商号外,去迎他。 不过几个月没见,秦昊脸色那般波澜不惊,就算看到楼画语,也知道她与姬瑾称王自立,也不过是微微的笑了笑:“五娘。” “义兄。”楼画语福了一礼,侧了侧身:“请进。” “有劳五娘亲自来迎。”秦昊朝她拱手回了一礼,随着楼画语朝里走。 两人谁也没有谈及身份,楼画语与他并步齐行,给他讲解钱氏商号宅子的景致。 楼画语倒也未曾避秦昊,直接将他带到了自己院中,奉了茶,这才道:“义兄今日前来,是只想见我,还是想见见姬瑾。” “自然是要见他的,可直接去见他,我怕有冲突。”秦昊抿着茶,朝楼画语眨了眨眼:“有你在,可以缓和一下,他不会当着你的面发脾气。” 他这话说得揶揄,脸色平静,心中却有些波澜的。 对五娘这件事情上,他终究不中姬瑾,至少他也曾经因帮五娘,对陛下生过悔意。 可姬瑾对于五娘的执着,从未有过后悔,这一世,反倒越发的“宠妻”无度,连并立称王这种事情,都搞出来了,完全不顾世俗。 楼画语见他同意,这才朝外招了招手。 颜铁明已然紧绷着了在旁边,见楼画语招手,忙上前拱手:“见过王爷。” 秦昊看了看他,点了点头。 “你去通知临王,告诉他义兄来了。”楼画语当着秦昊的面吩咐下去。 颜铁明虽然已经通知了姬瑾,但听楼画语吩咐就知道这意味着算是半公开的会面,忙又让暗卫去叫的姬瑾。 “义兄最近如何?”楼画语倒也没有再提秦昊为何而来。 秦昊抬眼看着楼画语,轻笑道:“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这次来找五娘,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五娘。” 这倒是有反秦昊的性情,楼画语抬眼看着他。 “五娘可有想过,前世你我身死之后,会是怎么一番场景?”秦昊捧着茶,静静的看着楼画语:“是从你幻生而回戛然而止,还是继续往下走?” 楼画语被他问得有些语凝,看着手中的茶水,晃了晃,过了半晌才道:“苗阳说,巫蛊显圣,与幻生之术同源。” “义兄没有见过巫蛊显圣,但也该听说过。”楼画语抬眼,沉声道:“不会是停止,就像是两道影子。” 楼画语就在灯光,将两根手指并在一块,手指的黑影聚在一起,却在她挪动之时,又慢慢分开,朝着两个方向驶去。 “我想也是。”秦昊沉眼,低头看着楼画语:“可五娘是否想过,如若从头再来,是一切都变了,还是只有我们变了?” “义兄为何如此问?”楼画语诧异的看着秦昊,不知道他问的有什么意义。 秦昊慢慢放下茶杯:“五娘和我是死后而生,所以未曾想过活着的人。如若梦中的熙和帝还在,他知道有这样一个五娘和姬瑾,他会如何想?” “我听闻前任巫圣和苗阳,以及令妹九娘子皆被困于太液池底,五娘以为陛下想做什么?”秦昊沉眼看着楼画语,轻声道:“如若给五娘一个可以再经一次幻生之术的机会,五娘会不会用?” 楼画语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手指头在桌上轻轻的敲着。 现在所知的幻生之术,她和秦昊、苗阳是一块回来的,她是最后一个在那梦中死的,她也是唯一的一个,在醒后又见过梦中的熙和帝的。 也就是说……两边的时间并不是不相通,在强大的术法之下,是可以交叉的。 只是她不能确定,在幻生之术施展后,梦中那些人是全部都死了,还是依旧活着。 “陛下此生,怕后悔的事情并不只一件。”秦昊轻敲着桌面。 沉声道:“他现在是帝王,却依旧心有不满。就像前世的姬瑾,他已然登基为帝,却依旧感觉为帝为王没什么意思。” 楼画语阖着眼,轻声道:“我知道。” 熙和帝那时朝心头插入玉管的决然,她是亲眼所见的。 人生岂能无悔,更何况是永顺帝那般经历大起大落之人,悔恨的事情,怕不只是一件。 “如若陛下当真让太液池底的人施了幻生之术……”秦昊看着楼画语,摇头苦笑道:“五娘认为我们会如何?” “可幻生之术既然有名,有术,自然以前也有人施过。”楼画语想了想,沉声道:“至少周先生知道,苗广也知道,巫术里有这一重,就证明有人用过,后果定然不会太过……太过……” 楼画语一时想不到词来形容,如若后果太过残酷,是不会记载流传下来的吧。 “可如若陛下想要的,并不只是重活一遭呢?”秦昊抬眼看着楼画语,轻声道:“如若他想要的更多呢?” 第539章 幸事 第540章 死局 第541章 闹腾 姬瑾有些伤心才又喝上酒的,明明他和秦昊一块醉酒,五娘却依旧选择先去照料安顿好秦昊。 当然,他是客是兄长,五娘去安顿是出于待客之道。 可姬瑾依旧难受,就像刚才饮酒之时,五娘夹菜,都会先给秦昊夹,然后再是他。 这些都是礼仪,往规矩道理上说,都说得过去,可姬瑾却依旧心里不舒服。 “过了年再说吧。”楼画语沉了沉眼,突然想起秦昊来时问的。 幻生之术后,有些东西没有变。 人的心境是可以变的,可身份是不可能变的。 秦昊终究是受永顺帝大恩,他依旧忠心于姬氏一族,所以这些是不会变的。 “过了年?”姬瑾摇头苦笑,将酒壶放下。 伸手拉住楼画语,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埋首在她颈间:“五娘重活一世,是不是也在怕,怕事情又走到你梦中那一步。” “姬瑾!”楼画语想到那只破碎的瓷碗,心头一跳,低头看着姬瑾:“你……他……” 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她和姬瑾已然没了退路,就算是坚守不出,也不是办法,只能挥兵北上,夺下京都。 秦昊是不可能率兵叛变的,所以只能一战。 “五娘……”姬瑾呼吸有些灼热,在楼画语颈间扭来扭去:“你说我们怎么办?要不趁着他喝醉了,给他下药,打断他的腿,将人囚禁在南疆?” 楼画语低头,看着姬瑾,这办法还真是…… “可能他这个时候来,就是送上门来让我们囚禁的。”姬瑾声音发闷,低哼道:“要不然他来做什么?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他的性命,也全了他的忠义,你我也才不会为难。” 这主意还真是异想天开啊! 只是楼画语却依旧摇头:“那他愧对那十万镇北军。” 两军对阵,主帅却不见了,十万将士怕是也会殒命。 秦昊也会身败名裂,这和他死了又有什么两样? “五娘当真是替义兄着想啊。”姬瑾将头抬起,看着楼画语的眼:“如若他不来,我们直接阵前相见,刀戟相对,五娘以为会如何?” 楼画语说不出来,只是依旧有些心烦。 撑着桌子想站起来:“你醉了,明日使臣要来,你先睡吧。” 可刚站起来,姬瑾却一把将她摁了下去,将她圈在怀中:“这是五娘的院子,你想去哪里?” “你醉了。”楼画语鼻息之间,尽是浓浓的酒味,姬瑾浑身都发着烫,情绪明显也有些不稳定。 “上次五娘醉了呢,这次换成我了吗?”姬瑾却对着她侧脸亲了亲,手指挑着她腰带上的玉扣。 楼画语摁住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朝腰间探去:“五娘,我说过的,我们拜天地那会,就算是成婚了。” 对,那也是拜天地,可那是祭祀称王,姬瑾硬是拉着自己拜过,这完全是无赖。 姬瑾将她的手紧摁在腰间,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五娘今夜哪都别去了吧。” 他也担心,秦昊来,怕也是有着试探五娘的意思。 醉酒这东西,半夜如若闹腾起来,可以有无数的由头。 以秦昊的武艺,就算五娘院中有凤涅卫守着,秦昊也有办法引开人进去。 姬瑾虽算不上小人,却自认并非君子,说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也认了。 “好。”楼画语岂能不知姬瑾所想,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洗漱。” 姬瑾却依旧楼着她不放,反手端着酒壶,自顾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楼画语,将壶口朝楼画语嘴边送了送。 见楼画语摇头,这才自顾笑着的将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抱着楼画语起身:“我和五娘一块洗漱。” 其实就是借着酒劲想闹腾,楼画语也没有办法,只得由得他去。 不过姬瑾却一反常态,帮楼画语拧帕子,帮她净脸洗手,去钗环。 手艺十分的生疏,取簪子时,楼画语的头发被扯掉好几根。 姬瑾自己有些心疼,却还要捏着那几根青丝:“听说南疆有情蛊,用头发就可以养。” “你从哪知道的?”楼画语生怕他再拔头发,趁他说话,三两下将头上的钗簪全部取了下来。 “五娘这么怕我?”姬瑾看得有些失笑,反手扯了自己几根头发。 与楼画语的缠在一块,随手打了个结递到楼画语面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这拜过天地,结过发了,就算是夫妻了。” 楼画语看着那几根头发,有些无奈的从铜镜里看着姬瑾:“你真的醉了。” “算成婚了对不对?”姬瑾却执着不移,搂着楼画语的肩膀将那小缕头发小心的放在一个首饰盒中:“我们是夫妻了对不对?” 对于一个不知道是真醉,还是装醉,或是半醉半醒的人,楼画语认为不该跟他纠缠。 “不是就不是吧。”姬瑾却自顾的又改了口。 拿起梳子帮楼画语将头发梳了梳,这次却轻柔了许多,并没有让楼画语吃痛。 只是梳着梳着,他又喃喃的道:“一梳梳到头,恩爱到白头。” 楼画语这下可以完全肯定,姬瑾绝对的绝对是醉了。 想回头,姬瑾却扶住她的后脑:“还在梳呢,别动,呆会又痛。” 这话并没有过份,楼画语也任由他梳着。 也难为他将这些话都记得,等梳完后,他却又看着楼画语:“这头都梳过了,算是成婚了对不对?” 楼画语顿时无语,却眼看着平时机警无比的姬瑾,这会好像跟个要糖吃的孩子一样。 想点头,姬瑾却又以一种无奈的表情昂首看了看上头的房梁:“你说不算就不算吧,成婚前面的我们都做了,婚期我也请过两次了。” “拜过天地,梳过头,刚才酒也喝过了……”姬瑾松开了楼画语的肩膀,转身走到香炉边,自己拿了根银簪子挑了挑。。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直接解开,一股脑的全部掉进了香炉里。 荷包一打开,楼画语就闻到了记忆深刻的甜香。 忙站起来道:“姬瑾!” 可那秘香已然落到了香炉里,楼画语转身拿水,但这秘香十分之怪,融水也会发出香味。 看着那香炉里跟起火一样的浓烟,姬瑾还看着楼画语笑:“接下来就是洞房花烛了。” 楼画语从来没想过,姬瑾醉酒是这样的。 “你啊!”伸手将他手中的荷包抢过来。 转身就去开门,让关雎将旁边的暖阁收拾起来。 一拉门却听到外面有铁链叮咚作响,门只不过开出一条细缝。 “我让颜铁明锁了。”姬瑾却靠在梳妆台边,拿着刚才那缕打着结的头发,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不让别人打搅我们。” 第542章 冷铁 房中香味越来越浓,楼画语看着眼睛发昏,却笑得跟个做了坏事的孩子 一样的姬瑾。 实在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都什么事啊。 他好歹也是个皇子,身负四姓士林之首的清河崔氏寄托的厚望,由周庄成贴身教导长大的,现在南疆说一不二的临王! 怎么半点脸都不要,完全不顾自己身份啊! 转身想去开窗,结果一拉,依旧是铁链叮咚作响。 楼画语拍了拍窗户,唤了两句:“关雎,关雎……” 结果外面关雎的声音没有传来,倒是姬瑾自顾的背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于一个醉酒的疯子,楼画语当真是无力了,拿帕子沾了水,捂住嘴鼻。 可见姬瑾似乎十分享受,还将头凑到香炉边,闻了闻。 忙又捏了块帕子将他嘴鼻捂住,见姬瑾要动,立马沉喝道:“捂着!” “五娘。”姬瑾似乎还有些委屈,却握着帕子并没有放手,而是眨巴眨巴的看着她。 楼画语捂着帕子,复又去敲门,大喝道:“开门!快点!” “我让他们无论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开。”姬瑾还十分得意的拿开帕子,朝楼画语道:“还让他们只守在院子外面,免得听到里面的声音,明天五娘太过羞涩。” 想得倒挺全! 楼画语却侧眼看了看那一炉子的香,想了想,直接将香炉都丢水盆里了。 阿索玛姐妹只不过用了几粒,就癫狂无度了一个晚上。 姬瑾一下子丢这么多进去,是他不要命了,还是想要了自己的命。 燃着的香浸了水,香气四涌,加上刚才的酒水,楼画语身体也有些发热。 忙又去灌了杯茶,也知道今晚姬瑾这个醉汉怕是不好收拾了,干脆坐在桌边。 看着姬瑾:“秦昊来了,你很不安心?” “五娘对他不一样。”姬瑾慢幽幽的走过来,要接楼画语的手。 可刚碰到,楼画语就感觉指尖烫得惊人,这样的热度,她只在姬瑾身上一处感觉到过。 忙将手挪开:“我和秦昊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五娘心中还是有他的,对不对?”姬瑾却一句话戳到重点。 也不朝楼画语伸手了,而是直眼看着她,那双眼明明喝了那么多酒,刚才还醉得迷糊,这会又清明得很。 楼画语被他看得无所遁形,这人对自己的表情了若指掌,能看着表情和自己同吹一曲《梅花引》,心中的想法,自然骗不过她。 可对于秦昊…… 楼画语沉吸了口气:“前世我和他之间,真情假意也分不清了,但至少最后他到死都是护着我的。这一次也一样,他对我并没有做错过什么。” “所以五娘就算知道,他这次原本有些不一样的打算,却依旧放不下他。”姬瑾额头上热汗直流,却依旧强撑着不靠近楼画语。 两人坐得近,都能听到对方加重的喘息声。 楼画语不知道怎么回他,只是闻着空气中不散的甜香,又倒了杯茶,一口气灌下去:“你杀过他一次了,我不想再见你杀他一次。他今日来,怕是已然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秦昊孤身前来,夜羽卫都没有带进府,还有喝酒时的那些话,和姬瑾回想着年少的趣事,和楼画语说着德正太妃,完全就是一个交待遗言的样子。 姬瑾沉眼不说话,任由冷汗顺着额头朝下流。 “姬瑾。”楼画语被那秘香弄得又燥又烦,用力咬着唇才保持着清醒。 给姬瑾倒了杯茶水,递给他:“我重活一世,就是不想再走到前世那个结局,那些不该死的人,不要死。” “可我该死,不是吗?”姬瑾却并没有接那杯茶,而是看着楼画语苦笑道:“五娘重活一世,醒来之时,最想杀的人是我对不对?” 楼画语眼皮一跳,额头也有汗水涌下,握着杯子正要往自己嘴里喂。 姬瑾却一把夺过杯子,将茶水全部灌入嘴中,看着楼画语重重的喘着气。 跟着却又只是苦笑:“秦昊不愧是义兄……” 前世用自己一条命,让五娘到死都牵挂着。 这次不过是饮了一次酒,五娘就为他焦心焦肺。 上次他不过是同意崔九娘嫁入平国公府,暗中与秦昊联姻,五娘就急着对自己发了脾气。 秦昊终究是棋高一招,或者他也想证明什么。 姬瑾喝了水,却依旧感觉干渴,半张着嘴,重重的喘着气,想说什么,却又猛的将杯子重重的砸在地上。 端起那一壶温着的茶水,如同饮酒一般,对着壶口直灌。 楼画语看着茶水顺着姬瑾的下巴朝下滑,不一会就湿了胸前的衣服。 感觉有些好笑,自己确实心境不够强硬,所以永顺帝才会次次拿住自己的命门。 借自己来拿捏姬瑾,这隔山打牛用得确实妙! 姬瑾将一壶茶饮尽,轻轻一勾手指,就将茶壶丢在了桌上,看了楼画语一眼,转身就走。 到了门口,那锁着的门,他用力一拉。 门外的铜环叮咚作响,跟着铁链哗的一声滑落,半挂在一扇门上。 姬瑾伸手掂了掂那条铁链,用力一扯,就将链子连同铜环给扯了下来,扭头看了楼画语一眼。 他双眼腥红,脸色绷得铁青,拎着铁链大步的朝外走去。 姬瑾知道自己不该发怒,可他心口却痛得厉害。 五娘对于秦昊是愧疚,还是情意,或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心中有秦昊的,日后如果事关生死,在他和秦昊之间,五娘还可能会选 择秦昊。 姬瑾拎着铁链,放在手中轻轻甩动。 铜环敲着链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冰冷的链条不时反缠到手掌,痛和冰冷让他有一瞬间的清醒,却又好像那点凉意直接从手掌传到了心脏。 第543章 解香 屋内楼画语看着姬瑾拎着那条铁链,甩晃着朝外走去。 院中的廊下点了灯,却一直人都没有,姬瑾的身影在一盏盏的灯前走过。 前后的影子,或明或暗交差错行,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的影子,却每个都是。 楼画语站在门口,闻着新鲜的冷空气,这才感觉心中的燥意下去了一点。 屋内是没法子呆了,她里衣几乎汗湿透了。 想朝外走两步,却发现双腿虚软得厉害。 只得扶着门,一步步的朝外走,大口大口的吸着气。 等到了院中,她整个人都有点混沌了。 “娘子。”关雎急急的走进来,闻着楼画语身上的秘香,忙朝身后的婢女道:“快备热水。” “冷 水!”楼画语死死掐着手,看着关雎道:“要冷水。” 关雎摸了她手一把,烫得不行,房门半开着,却依旧有着幽幽的甜香传出来。 忙朝婢女道:“冷水,快去。” 伸手将楼画语搂在怀中,掐着她的人中:“娘子先撑住,等洗了澡,晚上做几个梦就行了,醒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又知道。”楼画语痛得手指蜷缩,强撑着看着关雎:“临王呢?” “临王出去了。”关雎将楼画语紧搂在怀中,沉声道:“是临王让我们进来伺候的。” 临王走出去的时候,整个人的脸色太难看了,阴沉得好像手里那根铁链一样。 关雎她们今晚听闻临王准备了秘香,有些担心,却也有些喜色的。 南疆这边并没有守孝的说法,所以钱越他们倒乐见其成,钱通仁和李十三娘更是连夜一块去煮红蛋了,南疆这边成婚会煮喜蛋。 等夫妻同房,表示日后可能会有孩子,就先将喜蛋会给众人散了喜。 可哪知道临王连门都锁了,却又自己拉开了。 婢女们早就在外面备了热水,所以来得也快。 先蒙着嘴鼻将屋内的秘香清出来,又薰过后,关雎这才叫了个婢女,一块将楼画语扶了进去。 冷水不过是半浴桶,楼画语就先脱了衣服泡了进去。 腊月的冷水,碰到炙热的身体,楼画语激灵得直打颤。 “娘子先泡一会,等下再拎两桶冷水来,清醒过来,再慢慢加热水,娘子久泡一会,发了热,药效出来就好了。”关雎见她难受,也跟着一块不好过。 楼画语将整个人放软,躺在浴桶里,外面婢女复又急急的拎了两桶冷水过来。 等水没过脖劲,这才朝关雎道:“药效太猛找巫医过来看看,熬两幅风寒药,给临王备一碗,他明日还要见使臣。” “娘子。”关雎见楼画语这样的情况下,还想着临王,红着眼皮点了点头。 姬瑾拎着铁链朝外走,可的药性却压不下。 他知道呆在府里会出事,直接夺了匹马,朝着河道跑去。 临近钱氏商号的,就是那个端午龙舟的河道。 姬瑾勒住马,直接跳到了河中,却依旧紧握着那条铁链。 颜铁明带着暗卫跟着,见他这样,心中有些不明白。 明明两人都称王了,好好的,怎么又闹了起来。 镇北王不过是来打了个转,日后战场上,兵刀相对,生死由命罢了。 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仗还没开始打,王爷和娘子就闹成了这样。 他想了想,立马明白,这才是上兵伐谋啊。 镇北王孤身前来,只不过喝了顿酒,就离间了两个正主。 姬瑾泡在河水中,将铁链紧紧的缠在手腕上,依旧压不住燥火,干脆自己松气,呛了口水。 冰冷的河水入肺,刺得喉咙都生痛,他这才清醒一些。 浮上来换了口气,复又有些后悔。 他让人找的秘香有点多,原本是想着与五娘合为一体,这样秦昊再打主意也没用。 或者等五娘成了他的人,满心满眼都会得自己,不会再念着秦昊了。 那么浓的香他都压不住,五娘那么娇弱,怎么受得住。 也不知道关雎是不是知道怎么帮五娘,有没有叫巫医…… 姬瑾泡了一会,心中又记挂着府中的楼画语,湿着身子游了上来。 拖着湿衣服,也不顾上换,直接又跨马回去了。 到了楼画语院门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进去。 他和五娘吵架的时候几乎没有,这次算是他先发的脾气,也是他太过在意,句句紧逼。 “王爷?”颜铁明见他湿漉漉的站在门口,泡过冷水的脸色,青下带着红,有些担心的道:“您先回房更衣,我去探 下娘子的消息?” “嗯。”姬瑾有些欣慰的看了颜铁明一眼,这才转身回院换衣服。 他的院子其实并没有怎么住,衣物都是五娘带人整理的,冼换都是先从五娘那边送过来。 这会自己一个人回院中,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通,却发现一点都不熟悉,只得胡乱找了身衣服换上。 刚弄好,颜铁明就端着风寒药进来:“这是关键给娘子熬的,娘子睡前交待,给王爷送一碗过来。” “睡了吗?”姬瑾接过风寒药,一口气喝完:“怎么解的药?” 颜铁明见他脸色绷得紧紧的,抿了抿嘴:“泡冷水。” 姬瑾眯了眯眼,这是最快最好的办法,他自己就是这般压的。 只是一听说楼画语泡了冷水,却不由的低喝了一声:“胡闹!” 颜铁明诧然抬头时,他已然大步朝外走了。 这寒冬腊月的,五娘怎么能泡冷水,不会叫巫医么? 不是说巫医什么都能解吗?一个秘香怎么就不会解了! 他走到楼画语院中,却见关雎正带人小心的修着房门,见他来了,福了一礼道:“娘子刚服了药,用了安神香睡下,王爷明日一早还得见使臣,还是早些回房吧。” “让开。”姬瑾眯眼看着她,低喝一声,就推门进去。 可手推开门,刚发出点声音,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沉吸了口气,侧身从半开的门缝中挤了出去。 一边的婢女抿着嘴,想笑又不敢笑。 临王一路走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怕得不敢抬头,连喝关雎姐时,也吓人得很。 可那门一响,却一下子变了个人一样,跟只兔子似的,从门缝中蹑手蹑脚的挤了进去。 姬瑾挤进了门内,反手小心的将门关上,确定没有发出声音后,这才悄然朝床边走去。 楼画语虽泡过冷水,也用过药,但在睡梦中依旧脸色潮红。 被子之下,整个人都在扭动。 姬瑾看了一眼燃在床边的香炉,确定这是安神香后,这才掀开了被子。 却没想一掀开,那被子下面,五娘居然未穿衣物。 第544章 使臣 姬瑾掀开被子,本只是想看看楼画语怎么样的,却怎么也没想到被子下面,什么都没有穿。 一时惊得,拉着被子不知道做什么了。 体内那被冷水压下去的药性好像又涌了上来,身上又开始起了薄汗。 门外,关雎想进来看上一眼,颜铁明却一把将她拉住。 示意旁边的婢女将门关好,把关雎拉到一边,悄声道:“两人吵架了,你不想他们和好么?” 这两人吵起架来,克制而隐忍。 镇北王还在,天亮了,陛下派来招降的使臣也会过来,到时怎么应对处理? “可娘子……”关雎抿了抿嘴,事情的失控超出了她的想像啊。 她上次去拿秘香,不小心闻到了香味,后来接连做了两晚的春梦。 每次醒来,衣服都被汗浸湿了,还有一次好像衣服不舒服,她自己半睡半醒在被子里脱了。 所以这次楼画语泡完澡后,她伺候着用了药,就让她最好别穿衣服睡。 哪知道王爷会过来,万一发现了被子下面…… 关雎不敢往下想,颜铁明却拉着她朝外走:“守在院外,反正红蛋不就是煮了的吗?” 这话惊得关雎双目大睁,可想想好像又是这么回事。 想想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娘子服了药,又用了安神香睡了,这半睡半醒就那啥…… 可让她进去跟姬瑾讲道理,她是不敢的,只好跟着颜铁明走了。 屋内姬瑾握着被角犹豫了好久,看着楼画语浑身的薄汗,拿了帕子给她擦拭着身体。 等擦完,自己又是一身热汗,就着水胡乱擦了两下。 然后吹了旁边的烛火,将被子一掀,自己也钻了进去。 那秘香虽有些浓,但五娘叫了巫医,却只送了风寒药,那药里肯定也有巫医开的解香药的。 姬瑾看了一眼床头的安神香,放松身体,将楼画语搂在怀中,两人四肢瞬间交缠在了一块,姬瑾借着灯光看着楼画语半张的唇,猛的吻了上去。 希望五娘一场春梦,也能有自己吧。 楼画语一觉醒来,却已然天色大亮,只不过身上并没有关雎说的汗湿得难受的感觉。 掀开被子准备起来,却发现衣服已经穿上好,只是身体还有些发软,却也干爽。 只是一想到昨晚那一个个怪梦,还有梦中的场景,她还是有些脸红。 “娘子。”关雎听到里面动静,忙带着人进来:“先洗漱,早膳已经过了,马上就用午膳了。” 楼画语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抿了口水漱口,这才道:“麻烦你了,一早还帮我穿了衣服。” “娘子……”关雎抿着嘴,眨了眨眼,挥手让房内伺候的小婢女出去。 这才靠近楼画语:“娘子有没有感觉哪里……哪里不舒服?” 楼画语有些诧异的眨眼,好像那里有些微微的发痛,腿也有些酸…… “我叫了巫医,等娘子洗漱过后,稍用些东西,就唤进来看看。”关雎自己也红着脸,实在不好再说这些。 楼画语咬着牙想了想:“昨晚……” “今日一早,临王走的时候,要了热水,还换了被褥,娘子的衣服……”关雎抿着嘴。 有些担心的看着楼画语:“上次十三娘大婚,也是一早就叫了巫医的,这保养的药膳,还是得开起来,以后对孩子 好。” 楼画语摆了摆手,捧着脸想了一会,这才道:“你是说昨晚姬瑾又进了我的房?今早是他帮我擦洗身子,穿的衣服?” “是。”关雎点了点头,朝楼画语道:“早饭的时候,舅老爷已经给府里所有人发过红蛋了。” 楼画语想到那些梦,好像都特别真实,好像和那日画舫里,姬瑾对自己做的一样。 可她记不真切,又有些迷糊,好像自己的手…… 楼画语有些发愣了,忙伸手挽起自己的裤角,看到膝盖上那一点鲜红的朱砂,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这?”关雎看到那里,也有些诧异。 临王还真是能忍啊,那么多的秘香,昨晚和娘子同床共枕,两人居然没有到最后。 “行了,准备东西吧。”楼画语将裤角放下。 如果昨晚两人迷迷糊糊的成了,她心里多少有点遗憾的,毕竟是第一次。 姬瑾能忍住,想来也是同样的想法。 换了衣服,用了碗粥,关雎就在旁边道:“临王辰时去的城外,京中的使臣来了。” “镇北王呢?”楼画语看了关雎一眼,擦了擦嘴:“我去看看他。” 关雎有些话,欲言又止,但见楼画语目光沉静,也知道拦不住,只得随她一块去。 城外姬瑾并未穿蟒袍,而是一身夷服,跨马到了溯阳城外。 那里叶英信和孟英带的兵马,已然全部守在城外扎营。 只是当他看到永顺帝派来的使臣时,看了看一边跟他一块来的林二郎,复又笑了笑。 “林参知。”姬瑾翻身下马,远远的朝林樊拱了拱手:“没想到会让您亲自前来。” 林樊笑着捏着胡须,看着他身后的林二郎,朝姬瑾道:“陛下信任老臣,让我走这一趟。” “里面请。”姬瑾将林樊请到军帐内。 林二郎这才上前见礼:“爹。” “你不回家过年,你娘有些担心。”林樊拍了拍林二郎的肩膀,随着姬瑾分主次坐了下来。 都是旧识,大家也没什么好客套的。 饮过茶,又寒暄了几句,林樊就直接步入正题道:“殿下,自立称王,这其实也算是大事,毕竟每个父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闯出一份天地。” 他这话一语双关, 他是林二郎的父亲,又代表着永顺帝将这话告诉姬瑾,再合适不过了。 姬瑾侧目看着林二郎,笑道:“那么陛下的意思是什么?” “陛下同意殿下称王,也依旧让南疆自治,无须朝供,可殿下须入京面圣称臣。”林樊抬眼,看着姬瑾:“京中三皇子已然大婚,娶的就是端容郡主。” 姬瑾这倒听说过,却没想永顺帝还真的玩这一套。 真作假时,假亦真;父让子亡,君要臣死,这两招一块用了啊! 这是要将自己和五娘的身份彻底扔掉,以保全皇家颜面。 “如若我不肯呢?”姬瑾吸了口气,看着林樊:“陛下不是已然让秦昊带领十万镇北军,往溯阳而来了吗?” “殿下如若不肯,宫中的贵妃怕是熬不过去了。”林樊摇头无奈的叹气。 劝姬瑾道:“殿下称王也不过是想等京中形势平稳,再登帝位,何必一定要父子反目,还要赔上贵妃的性命。” 姬瑾想到宫中病重的楼贵妃,捏着茶子的指尖慢慢发白。 林樊还要说什么,却听到外面有着女子低沉的声音传来:“既然谈及父子,林参知是林府尹的生父,现已近年关,不若父子一块过了年再谈。” 林樊抬头,却见楼画语兜着披风,缓步进来:“林参知也等等京中消息,再做决定好不好?” 第545章 拖延 林樊知道楼画语和姬瑾是并立称王的,只是他来之前,也只说要见姬瑾,并未提出要见楼画语,毕竟她只不过是一介女子。 这会见楼画语,直入军中大帐,还率先发言,心中也有些诧异。 来的路上,他就一直在想,端容郡主称王,一来是三皇子要借着她体内前朝皇室之血,还有巫圣那一脉的威信,稳定南疆夷民。 二来吗,也不过是三皇子的一点兴头,小两口子有着婚约,却一直没有成婚,这也算是一点纽带。 却没想,她居然能指手军政大事。 眯眼看了看姬瑾,脸上虽带笑,却有着探索的意思。 却没想姬瑾直接站起来,朝楼画语拱了拱手:“五娘,坐。” 林樊当下脸色沉了沉,知道楼画语那称王,并不只是小两口的“兴头”。 楼画语朝林樊拱了拱手:“不好意思,来晚了。” 旁边颜铁明帮她拉开凳子,伺候着她坐下,又给她端了茶。 “林参知来前,宫中的宫宴可备好了?”楼画语抿了口茶,搓着手:“今年大冻却无雪,天生异相,也不知道宫宴备得怎么样了。” “五娘子可是怀念京都繁华,可与殿下一块入京啊。”林樊却好像没听懂这里面的话。 宫中确实不安稳,太后出京,皇后抱病,太子妃要伺候太子,宫宴只是六宫掌事按往常定例在办。 楼画语侧目看了看姬瑾,见他脸色虽平稳,目光却有些沉的,知道终究还是担心楼贵妃。 在案下悄然握住他的手,看着林樊道:“这劝降的事情啊,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谈好的,林参知既然来了,要不就由林府尹陪同着,在溯阳游玩几日,了解一下风土人情如何?” 姬瑾闻言,抬头看了看楼画语,看样子五娘是在拖延时间。 林樊也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由林二郎陪着,他倒也乐得如此,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 “刚好我备了这边的菜色,林参知一块用膳吧。”楼画语见他点头,笑着挥了挥手。 几人就一块起身,朝着帐外去。 外面叶英信和孟英已然在等着了,给随行的使臣作陪。 席上众人再也没有说过劝降的事情,反倒是林二郎给他讲解溯阳和南疆的风土人情,有哪些风景绝妙的地方。 永顺帝让林樊来就是有打感情牌的意思,又在年关这个时候,多少有些要晃动军心的意思。 饭桌上,姬瑾与众将劝酒,楼画语安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使团众人的表情。 或是顾忌楼画语,大家也并未多喝,只不过意思了一下。 姬瑾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依旧在生气,饭桌上,并未和楼画语有太多的交流。 众人用完饭,林樊就随林二郎在溯阳城外走动。 楼画语问了一下叶英信和孟英路上的情况,又让关雎将备的单子给两人。 “过年的军需,已然送来了。”楼画语看着双英,笑道:“这些是额外给大家过年的。” 叶英信和孟英带来的人马,并不是溯阳本地的,背井离乡,多少有些思乡之情。 所以楼画语特意让李十三娘带着人赶了些鞋袜,又将备了些贴身的衣物发出来。 布料就是普通的棉布没什么,只是做工有些麻烦,这些事情楼画语原先就在做了,只是今日刚好使臣来了,为了避免军心动摇,这才特意拉了过来。 叶英信和孟英看着单子,上面有些贴身的东西之类的,也只有心细的娘子能想到。 “我让人从南疆抽调了五百夷女,来衡量军需,但不出城。”楼画语随着叶英信在军帐外走动。 看着孟英道:“有些缝补浆洗的事情,军中将士不好做的,送入城内打理,再送回来就行了。” 这个主意是从姬瑾开山召人的想法中变化出来的,楼画语对于军政的事情,也就只能帮这么多了。 而且夷女性情活泼,在帮助这些将士,也能增进感情,免得他们因为种族不同,生出嫌隙。 “多谢。”叶英信立马明白楼画语的意思。 她刻意点明了是夷女,定然也有通婚的意思在里面。 军中将士大多都是单身,叶家军里有许多都是胡华通婚的,对于种族看得并不是很重,能在南疆安个家,也不错,反正南疆与东慌水路就要相通了。 楼画语见叶英信的样子,就知道他明白了,朝孟英点了点头,这就离开了。 她和孟英并不是很熟悉,最多也就是见过面,所以不好多谈。 等她走后,孟英看着手中的单子:“这位端容郡主我听崔八娘提起过几次,手段玲珑,没想到心思也细腻。” 单子上,很多小东西,平时谁也没有想到的,却出现在了单子上,证明她也是用了心的。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叶英信看着孟英,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 让他和崔八娘联姻,就是这位端容郡主的主意。 怕他和崔八娘都不知道吧,两人还一块谈论楼五娘! 楼画语刚回到军帐,就见姬瑾一个人坐在大帐之前,看着桌上的沙盘。 可姬瑾却好像并没有见到她,依旧昂着看着沙盘。 楼画语复走近了两步:“等过了年就好了,先拖着林樊几天。” 姬瑾却依旧看着沙盘,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楼画语有点心焦了,姬瑾对她了若指掌,可她对姬瑾似乎并没有琢磨透。 见姬瑾没有应声,退了一步,微微福了一礼,朝关雎道:“我们先回吧,义兄还没用午膳,我回去陪他用过饭,再陪他在溯阳走动走动。” 关雎听着心中微惊,娘子来前不是去看过镇北王,现在镇北王他…… 楼画语话音一落,正要朝外走,胳膊就是一紧。 “我也没用午膳。”姬瑾沉眼看着楼画语。 楼画语侧了侧眼:“王爷可是忘记了,刚才和林参知一块用的呢。” 关雎差点笑出声来,这都能行,临王心中得有多紧张啊。 “那光喝了酒,没怎么吃饭!”姬瑾吸了口气,拉着楼画语的手不放。 朝一边强忍着笑的关雎,没好气的道:“没听见吗,还不快去端饭。” 关雎朝两人福了一礼,快步就跑了出去。 到帐外与颜铁明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笑意。 帐内,楼画语沉眼看着姬瑾拉着不放的手,眨了眨眼:“那王爷呆会得多吃点。” 姬瑾有些气恼的将手松开,看着沙盘道:“五娘京中有什么安排?” 朝政之上的事情,全靠多方权衡,很难再起风波。 五娘定然是要多后院入手,而且还是能动摇根基的事情。 “王道珍来了信,就在这几日了吧。”楼画语皱了皱眉,朝姬瑾道:“明太后还未回宫,怕是宗室和信王也不同意她一直呆在护国寺。” 所以王道珍和楼画语,都在等明太后那一招后手。 据王道珍信里提及,似乎郑皇后和那个“老朋友”已然安排好了。 第546章 义父 姬瑾听着是明太后和信王的事情,苦笑了一声:“是秦昊给你的消息?” 楼画语有些无奈,这人对于秦昊有些着魔了。 眯了眯眼:“如若王爷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五娘。”姬瑾忙又拉住她,生怕她回去陪秦昊。 沉吸了口气道:“等我将这边的事忙完,送你回去。” “王爷军事忙,我就不打搅了。”楼画语脸色沉静。 姬瑾朝外面看了看,军帐的帘子开着, 不时有人走过。 想到今日早上做的那些事,他心中有些怅然,他和五娘,怎么这么艰难啊。 真该和颜铁明他们说的一样,不管不顾,直接那啥啥啥的。 用周仕红的话说,在当年五娘出京前,把洒花的心思,换成生米煮成熟饭,他们的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哪会像现在这样,依旧不上不下,条条框框的卡着。 心中有些微叹,拉着楼画语的手,只得低头:“五娘不要去见秦昊,他看上去是端方君子,可背地里弯道多着呢,要不然怎么行军布阵。” 楼画语抿了抿嘴,斜眼看着姬瑾。 正好关雎将饭食送了进来,楼画语忙将碗端给姬瑾:“王爷不是饿了么?快用饭吧,多吃点!” 姬瑾瞄着那压紧的米饭,磨牙看了看关雎,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昨晚喝了酒,又泡了冷水,一晚几乎没睡,早上起来他也腰酸腿软。 刚才又喝了好多酒,这会胃里烧得慌,哪吃得下饭。 楼画语见状,将碗放下,然后盛了碗汤:“你喝汤,听我说。” 那汤明显是现做的白菜豆腐汤,上面还洒了白色的虾皮,看着就让人有食欲,明显是五娘另外做的。 姬瑾心头微喜,看样子五娘还是记得自己的,接过碗点了点头。 “我给秦昊下了药。”楼画语理了理袖子,捏着帕子,十分轻淡的道。 “咳!”姬瑾重咳了一声,一块方正的豆腐嚼都没嚼,直接滑入喉咙了。 楼画语淡然的将早就备好的帕子递了过去:“我认为你说的那个办法不错。” 姬瑾接过帕子,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半醉半醒好像是说了将秦昊打断腿囚禁的法子。 有些诧异的看着楼画语:“你下的什么药?” 昨天他也算是下了药,五娘别也搞这种就行。 “就是蛊,能让他暂时不能行动。”楼画语见姬瑾目光沉沉,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可我们还得想办法将这事周转过去,免得秦昊身败名裂不说,还会涉及德正太妃和秦家族人的性命。” 姬瑾点了点头,端着汤碗复又慢慢的喝着汤:“军中的事情,五娘交给我就行了。” 想了想,又不放心,怕秦昊又用什么攻心之术,忙朝外道:“叫叶英信进来。” 然后看着楼画语道:“叶英信箭术了得,和秦昊也算是旧识,由他守着开导,也不会有事。” 楼画语点了点头:“那十万边军,如果京中动乱,可能会往回……” 至于成不成,还得看运气。 姬瑾没想到楼画语真的给秦昊下药,喝着汤又是欢喜,又是愁啊。 这下了药,人就留在了溯阳,低头不见抬头见,防不胜防啊。 埋头将汤喝完,忙又叫了人进来,将军务处理好,就随楼画语回溯阳府中了。 秦昊这会也有些哭笑不得,午膳时分,楼画语来陪他用饭。 他见楼画语样样都吃了,也就没防备,哪知道吃完就浑身发软无力。 行走虽然没有大碍,可却使不上劲,手脚软得跟面条一样。 楼画语还刻意派了人盯着他,连院子都不让出。 不过怕他无聊,楼画语还刻意找了钱越来陪他聊天。 楼画语回来的时候,钱越正和秦昊在下象棋,明显钱越不是秦昊的对手,被杀得片甲不留。 钱越的目光还不时瞄着秦昊,也不知道是想看什么。 见楼画语回来,就直接起身:“我不下了,没意思。” 他输得惨,跟个小孩似的发脾气,楼画语也只是笑了笑:“有劳外公了。” “我帮了你半天忙,你送我出去走走。”钱越的目光在姬瑾和秦昊脸上转了转,眼中好像闪着什么,一把拉着楼画语的手就朝外拉。 姬瑾和秦昊见他那样子,以为他是在打量两人,谁和楼画语更般配,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楼画语却感觉钱越神情好像有点不对,跟姬瑾对了一眼,又点疑惑的看了看秦昊,这才随钱越出去。 到了院外,钱越才松开她的手:“那镇北王秦昊的爹你见过吗?” 楼画语皱了皱眉:“秦昊四岁的时候,他父亲为了救永顺帝就死在了战场之上,这才被陛下收为义子。” “你连你义父的画相都不见上一见,真没孝心!秦昊似乎比几位皇子年岁都大。”钱越抿了抿嘴,看着楼画语有些迟疑:“那你知道他父亲的生辰么?” “我哪知道!”楼画语几乎无语。 “那是你义父,你连人家多少年岁都不知道的吗?你不就没给人家上过香烧过纸吗?”钱越几乎跳脚,扯着楼画语:“你有空问下秦昊。” “你有失散多年的儿子?”楼画语见他神色沉重,有些好笑。 她是德正太妃的义女,按算秦昊他爹也确实是她的义父,可一个死了这么多年的人,她也没问过啊。 钱越气得一甩袖子,戳着楼画语的额头:“你啊,你啊,多了个表妹,还想多个舅舅吗?” “你找着机会就问,多问一些关于他父亲的事情,尤其是有没有什么画像之类的。”钱越甩了甩袖子。 左右看了看,又怕有凤涅卫,终究是没有将心头的疑问说出来,挥着袖子走了:“我去看年夜饭,你一点事都帮不上,连圆个房都造假。” 楼画语见他气得气呼呼的说“帮不上”,结果话头却又是那个,脸上又羞又气,只是看着钱越走远。 只是等钱越走后,转眼看了看院内与姬瑾对垒的秦昊,有些奇怪。 这是钱越第一次见秦昊,却好像对秦昊他爹有十二分的兴趣。 可秦家与明家,一直都是姬氏的家臣,明家在战乱之中,几乎被灭了门,秦家倒有存留的族人,却一直未曾入京。 钱越怎么,突然就问起了这个了。 楼画语走到院门口,看着坐在桌边,沉眼对弈的两人。 秦昊年长,身形健硕,五官端正大气;姬瑾这两年虽长大了,身形高大了许多,脸色也被晒得发黑,但五官依旧可见姬氏的精致美貌。 两个长相不同却都俊朗的郎君对坐,捏棋不语,看上去当真赏心悦目啊。 第547章 太祖 护国寺中,明太后看着信王的来信,冷笑了一声。 将信丢入火炉中,看着火苗升起,捂着嘴重重的咳了起来。 刘媪忙给她倒了茶水:“太后还是召太医看看吧?” “不用。”明太后摇了摇头,朝刘媪道:“帮我拿那幅画像吧。” “太后。”刘媪低唤了一声。 那幅画像是太子妃的姑姑王清莲送来的,装在一个古旧的盒子里,她也没说盒子中间是谁的画像,但太后在看画像之时,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这几天总是时不时看上一看,而且都不让外人进来。 但太后看过那画像后,整个人的精神都差了许多,就好像…… 刘媪看了看那盆碳火,太后原本就是一盆炙碳,从看过画像后,就跟眼前那盆一样,蒙着黑灰,没了热气。 “去拿吧。”明太后咳得喘不过气,却依旧摆手道:“我想再看看。” 刘媪将盒子捧出来,放在桌上,给明太后倒了杯茶,就将所有宫人都召了出去。 “咳!咳!”明太后捂 着嘴,慢慢打开了盒子,将那卷画像在桌上铺开。 外面院中,退出的几个宫人回到自己的厢房里,都眼带疑惑。 一个小宫女终究忍不住,轻声道:“你们说太后看的画像,到底是谁的啊?” “肯定是太祖的啊,太后与太祖青梅竹马,经乱世起浮却真情不改,太祖更是愿为太后不纳后妃……”另一个大点的宫女满脸艳羡。 众人立马附喝着点头,明太后和太祖的感情,可是载入史书的。 谁说人间没有真情,没有真正的良人,这太祖不就是么。 屋内,明太后看着那卷画像,复又起身从自己的箱笼中找出了一卷,一块打开,两幅画像并在桌上,她目光在画像上挪来挪去。 跟着重重的咳了两下,帕子上尽是淤血。 明太后眼角闪过泪光,复又将带血的帕子压了压眼色,忍着喉咙发痒,将那两幅画相一并收入盒中。 朝外道:“进来。” 刘媪忙推开门进来:“太后!” 明太后将盒子递给刘媪,轻笑道:“着人快马送去溯阳,给楼五娘。” “太后?”刘媪就有些看不明白了,这怎么就又要给楼五娘了? 明太后却抚着那盒子,沉笑道:“你说这世间当真有如意郎君,情深似海么?” 刘媪见她脸色潮红,嘴角还带着血,上前一步想帮她擦掉。 “哪里有了,呵呵!呵……”明太后却将她挥开,整个人虚软的趴在桌上:“帮我叫楼造吧,就今晚。” 刘媪见她笑得凄凉,心中发惊,朝明太后道:“您还是先休息吧。” “不用了。”明太后脸上尽是冷笑,带着一层灰影:“就明晚我要入宫,宫中年尾大宴,哀家还没有参加过呢。” 刘媪紧捧着那个盒子,心头直跳。 太后似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好像夹着一股沉压着的怒意,却又不急着宣泄,这才是让人心惊的。 刘媪想着这些天里,太后的沉静,抱着盒子退出去,想先出去唤了丹霞长公主进来安慰太后。 可抱着盒子刚动身,明太后却又叫住了她:“拿红漆,我亲自封了这个盒子,除了楼五娘谁都不要开。” 刘媪不知道明太后为什么执意将这盒中的画像送给端容郡主,可见太后眼色发沉,只得照办。 明太后封了盒子后,看着刘媪:“我那些私房清点一下,全部留给阿昊吧。” 刘媪沉眼不语,这丹霞长公主都没有,怎么就会部给了镇北王了,难不成慧和郡主和镇北王的婚事,还有可能? 明太后抚过盒子上的红漆,再也忍不住的咳了起来。 咳着咳着,喷出血来,落在红漆边上,也分不清哪个是血哪个是漆。 刘媪忙将她扶住,她却摆了摆手:“我还不会死,你快去吧。” 明太后依旧沉眼看了看那个盒子,脸上尽是冷笑。 等刘媪走后,起身到内室,承明殿中那一排的无名牌位都挪到了这里。 只不过那些牌前的前面,还有一块写着名字的,正是当朝太祖的。 那牌位被擦得光亮,金漆厚重,明显经常修补。 明太后伸手将那牌位抱在怀中,摸了摸 上面的字,指腹的肉几乎都镶了进去。 一个字一个字的摸过,明太后的喘息却越来越重,待摸到最后一个字时。 突然抱着牌位放声痛苦,可哭不过几声,又有些发疯的笑。 她有些疯癫的抱着牌位,一把丢到了碳火中间。 似乎还不如意,将房角点着的油灯端了进来,将油倒在牌位上。 看着大火一下子染上了牌位,她这才放声大笑,只是笑着又带着泪。 太祖弥留之际,留了黑影卫给她,满脸担忧的拉着她的手:“人心如黑影,你不能不防,所以黑影卫护着你,也是提醒你。” 她当时,以为太祖是提醒她,大郎不是她生的,让她有点保身的根本。 却没想,这黑影从一开始就跟着她了。 承恩侯府,楼造送走了黑影卫,转身拿了块金令。 朝外头的二管事道:“叫世子过来。” 二管事看着他手中的金令,拱了拱手道:“侯爷呢?” “不用理他。”楼造将金令敲了敲,想了想道:“明日宫中大宴,世子夫人……” 他顿了顿,想到了那个安坐在春晖堂的人。 她为了保全承恩侯府,连命都舍弃了。 两人夫妻几十年,就当还她一个人情吧。 “老夫人新丧,让世子夫人往宫中递帖子,府里的人就不要去参回宫宴了。”楼造沉了沉眼,终究舒了口气。 二管事诧异的抬眼看了看楼造,点了点头,快步出去了。 楼造捏着牌子,想了想又拢在袖中,朝着二房而去。 楼明光已然到了床上,只是他白天睡得多,躺在床上也只是睁着眼发呆。 “老二啊。”楼造看着楼明光,呵呵的冷笑了两声:“你说你,何必呢,护国寺有什么好的,你一定要去。” 楼明光一直浑浊的眼睛闪了闪,好像有什么闪动。 楼造却伸手拍了拍他的脸:“爹爹去给你报仇啊,不用怕……” 以前他娘死的时候,他没有做什么。 现在做点什么吧,也不枉这么大年纪了,除了背主的骂名,还是骂名。 他虽然恨过崔老夫人,可也佩服她,到最后了,还是用一条命给牵挂着的人,留了条退路。 第548章 醋了 姬瑾与秦昊的象棋都是由永顺帝教的,两人少时也经常对弈。 只是秦昊行兵规划四平八稳,姬瑾却喜欢剑走偏锋,兵行诡道。 两人一盘棋下到月上中天,依旧没有分出胜负不说,棋盘之上的棋子也没少上几颗。 楼画语坐在一边看了看,似乎每一步都进三退五,又好像每一步都看不明白。 她终究只是对后宅的事情有所了解,这军政上的事情,还是不如他们两个沙场而归的。 “不下了。”到最后,还是秦昊直起了身子:“五娘给我下了药,身体吃不消。” 他说这话时,语气带着一股子慵懒,还有着一股子与他不符合的轻浮。 “是蛊!”姬瑾捏着棋子,瞪着秦昊。 什么叫“身体吃不消”! 昨晚他给五娘下了那么多秘香,他才吃不消呢! 说得好像五娘给他下了什么下三滥的药一样,还吃不消! 楼画语没想到秦昊也有这样一面,抿了抿嘴,努力当自己没听到。 让关雎将宵夜送上来,朝秦昊道:“你以前精血充沛,一时失了力气,有些发软是感觉不舒服的,过几日适应就好了。” “巫医说你身上有些旧伤,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养。”她将碗放在秦昊身边。 “ 如此就多谢五娘了。”秦昊接过碗,朝姬瑾笑道:“两军阵前的事情,就全部交给临王了,我也安逸些日子。” 姬瑾看着两人,磨了磨牙,转眼看着楼画语,眉尖都是耷拉着的。 “王爷明日还得去城外军中,与将士一块用年饭,用了宵夜就早些休息吧。”楼画语将另一个碗递给姬瑾。 见他没动,复又捏着勺子塞到他手中:“义兄也累了。” 姬瑾勾了勾她递勺子的手指,沉眼有些郁闷的看着秦昊。 虽知道他是谦谦君子,可还是有点担心。 行兵之人,再端正,也有行诡之时,所谓兵不厌诈,匈奴人又最是狡诈,秦昊能镇守漠北多年,定然也是见得诈中诈,一旦施起诡计来,怕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可见楼画语低眉沉眼,知道她和秦昊有话说,捏着勺子,将碗中的馄饨搅了搅,勺了一个,放在嘴边吹凉。 楼画语将配着的两碟小菜放在桌上,正低头,却见姬瑾将勺子里的馄饨送到了她嘴边,还挑眉抬眼,满脸怜惜的道:“五娘操劳了一日,也一块用一些吧。” 他动作亲昵而自然,语气说得也是十分的柔情。 搞得楼画语都有点不好意思,扭头看着一边的秦昊。 秦昊端着碗,慢幽幽的勺着馄饨,对着楼画语还点了点头,好像认同姬瑾的话。 楼画语满心的无奈,姬瑾胡搅蛮缠起来,性子半点都没有变,还是那般少年的性子。 只得张嘴,将那只吹凉的馄饨吃了下去。 “真乖。”姬瑾眼里尽是亮光,却并不是看着楼画语,而是盯着秦昊。 眼看他还要勺馄饨,楼画语垂眼瞪了他一眼。 他倒也知道,适可而止,端着馄饨自顾的吃了起来。 两人吃完,关雎收了碗,姬瑾就朝秦昊拱了拱手:“义兄好好歇息,明日随我一块去军中转转。” “好。”秦昊现在都算是阶下囚了,能有什么好拒绝的。 只不过他这阶下囚,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罢了。 姬瑾走的时候,到了院门口,还是不甘心回头看了看。 可楼画语却正给秦昊泡茶,连头都没抬,握着腰侧的玉佩捏了捏,暗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 出了院子,朝乔彦杰道:“五娘不是从南疆选了很多有意和华民通婚的夷女到溯阳吗?现住在哪里?” “钱氏商号的酒楼里,阿果土司照料着,这两日在赶制衣服呢。”乔彦杰没想到姬瑾居然关心起了这事。 “选上十几二十个,长得机灵漂亮的送到秦昊院中,伺候秦昊。”姬瑾咬着牙,冷 冷 的笑:“要那种特别活泼热情的,让他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吃不消!” 乔彦杰清了下嗓子,偏了偏头,朝着暗处眨了眨眼。 刚才颜铁明跟他说,王爷在军帐中生气,娘子只不过用一句话,要回来照顾镇北王,王爷立马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还不信,毕竟他和王爷这么多年了,还是知道他的脾性的。 现在看来,对上镇北王,王爷很容易失去理智啊。 姬瑾听他低咳,冷哼了一声:“将院内伺候的,全部换成女子,要个顶个的美貌,最好选 上几个会放蛊的,给他放上一堆 情蛊。” “是。”乔彦杰很多年没见过姬瑾这般任性而肆意的安排了,抿嘴忍着笑,却还是拱手点头。 姬瑾走远了,回头看了看院门,大步朝楼画语的院子走去。 院内,秦昊抿着茶:“他醋了,你不去安慰一下?” “他气不过一会的。”楼画语指尖碰了碰茶杯,朝秦昊道:“义兄能来,我很高兴,京中形势虽有些诡异,但义兄无须担心太妃。” “五娘自有安排,我信的。”秦昊将杯子放下,沉了沉眼道:“我也就安享五娘的安排了。” 楼画语点了点头,想着钱越的话,看着秦昊道:“义兄对太王可还有记忆?” “我爹?”秦昊微微皱眉,看着楼画语:“怎么想起问他。” “南疆有点招魂灯的习俗,年夜饭团圆时,会请过世的先人同桌,所以……”楼画语抿了抿嘴,低笑道:“义兄在这里过年,我想着也该请上义父的。” “我不记得了。”秦昊捏着杯子,苦笑道:“小时候我娘倒是跟我讲过,我爹是陛下的伴童,一直伴于陛下左右,两人感情极好。” 老一辈的世家都会给郎君或是娘子找伴童,从小一块养大,长大后也是一股助力。 只是后来发现,一块长大的太过了解,反倒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中,才慢慢消除了这个习俗。 “那想来与陛下年岁相当咯?”楼画语捏着茶子,喝了一口:“这边招魂要生辰八字,不知道义兄可记得。” “嗯。”秦昊倒也没有多想,低声道:“我明日一早写给你,与你一块点招魂灯吧。” “好。”楼画语朝他笑了笑,轻声道:“那义兄早些休息,我也先回房了。” “五娘。”就在楼画语起身时,秦昊突然叫住了她:“你想问什么?” 她突然问起了镇北太王,岂能是点个招魂灯这么简单。 楼画语看着秦昊那张脸,眼前闪过姬瑾那精致的五官,还有陛下那张继承了姬氏美貌的脸。 笑了笑道:“就是想尽尽孝。” 第549章 纷乱 秦昊沉眼看着楼画语,并没有再问,而是举了举手中的茶杯:“身软无力,就不起身相送了,五娘慢走。” “义兄好好歇息。”楼画语朝着秦昊福了一礼。 转身朝着院外走去,只是每走一步,心中的疑惑就加深了许多。 到了院中,她还有些发沉。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想起永顺帝,他似乎十分在意自己和小诗的长相。 人的长相就算不与父母长得一模一样,但血脉相承,是长脸还是方脸,眼形,唇形,有着血脉多少还是有些相像的。 可陛下…… 楼画语掌心有些发汗,摇了摇头,头上银钗映着灯光闪了闪。 姬氏自来美貌啊,丹霞长公主风华绝代,陛下这般年纪依旧儒雅如同玉树,信王更不用说,其他几位皇子个个都是好相貌…… 可前朝皇室,却是从南疆走出去的! 娘亲和陛下…… 楼画语沉吸着气,看着自己的院门,复又转身,朝着以前钱氏住的院子里去了。 “娘子?”关雎见她转身,以为她还跟姬瑾赌气,忙追了出来:“临王还在院中等您呢?” “把那根凰簪帮我找出来。”楼画语大步朝前走,几乎是小跑了起来。 关雎心中疑惑,但见楼画语脸上神色,忙让人跟上去,自己转身去了楼画语院中。 姬瑾正在看着文书,溯阳的政务并没有多少变动,毕竟林二郎还在这里当府尹,只是做了一些有利华夷两族相通的更改,也得过完年后才实施。 见关雎急急的进来,皱了皱眉:“五娘呢?” “娘子去了夫人的院中。”关雎匆匆福了一礼,转身进了内室,从床的暗阁中找出了那个装着凰簪的盒子。 对着姬瑾急急的行了礼,就跑了出去。 姬瑾看着她来去匆匆,也有些担心,捏着文书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 楼画语到了钱氏院中,细细看着里面的用具,一件件的看着。 然后从箱子底下翻出了两幅画像,那是楼明光绘的,中秋月明,娘亲靠在老藤盘缠的亭子里,笑得如同二八芳华的少女。 那张脸虽娇柔,却并不姬氏那般五官精致如雕琢的美貌。 楼画语伸手抚了抚画像上钱氏的脸,突然明白,永顺帝为什么那么在意自己和小诗的长相了。 也知道,苗广为什么要毒瞎了钱摩的眼! 她猛的将手中的画相丢下,急急的起身。 却见关雎捧着盒子过来,手有些颤抖的打开,将那根凰簪拿了出来。 单簪看上去,依旧华丽异常,凰眼黑石如曜,人映在里面也是黑乎乎的一团。 楼画语捏着那根簪子,想着太祖对明太后的盛情。 拿起钱氏的画像就要朝外走,急急的掀开帘幔就撞上了姬瑾,整个人都朝后仰去。 “五娘。”姬瑾一把扶住楼画语,看着她手中紧捏着的凰簪:“怎么了?” “京中要出大事了!”楼画语沉眼看着姬瑾,低声道:“王道珍怕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我和她都想错了。” 她和王道珍所想的,就是明太后的老朋友王清莲,挑起明太后对郑氏一族的恨意,让明太后与郑皇后相对。 这样郑氏与信王一党两败俱伤,她和姬瑾再借带兵勤王为由,由叶英信和孟英领兵,挥军北上。 由太原和萦阳周庄成所控为据点,三方呼应,直入京畿。 至于秦昊的那十万镇北军,就由秦昊掌控着,暂时不动。 当然王道珍也有安排,可楼敬轩在琅琊,由他掌控着琅琊王氏,也能制衡一下。 最后王道珍守稳,楼画语急攻,谁胜谁败,各凭本事。 明太后一辈子都活在太祖对她的深情中,太祖去后,她更是对太祖愧疚,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有姬氏血脉的信王身上。 可如若明太后知道太祖骗了她呢? 那个送到她手中的孩子,从一开始,就不是原先那个呢? 她会恨上姬氏一族,怕会有些癫狂! “出什么事了?”姬瑾见楼画语脸上的神色有点不对,忙将她扶住。 “信王和姬增!”楼画语喘着气,看着姬瑾:“德正太妃说了,信王和姬瑾……” 姬瑾依旧皱眉,这两个人他都知道,而且知根知底,怎么这次出了京,倒全是这两人的事恶性肿瘤。 “去外公那里。”楼画语拉住姬瑾,大步朝钱越的院子走去。 姬瑾见她脸色发急,走得喘息不定,忙半搂半拉,接过她手中的画像:“你先喘口气。” 楼画语心中却如同漩涡一般,京中的安排,她一早就布下了的,还是王道珍联手。 可如若明太后的举动,超过了所有人的打算…… 不! 王清莲一早就知道,所以最后真正得套近乎的,还是琅琊王氏! 无论是姬瑾,还是太子党都是一败涂地! 所以王清莲无论是太原谢氏被灭,还是太后与皇后之争,她都没有动,她等的就是这最后的致命一击! 楼画语拉着姬瑾大步朝着钱越的院中去了,姬瑾见她走得急,知道事情怕是很严重。 一把将楼画语抱起:“你先喘喘……” 楼画语躺在他怀中,抬眼看着他:“对不起,怕是有大乱了。” 苗广居然算计她,他中秋离京的时候,肯定知道自己对姬瑾有点心动,所以隐晦的用自己和姬瑾的血脉太相近,引着自己相信,陛下与娘亲是一母同胞! 可能永顺帝自己也在怀疑,所以一直想见娘亲! 姬瑾低头看楼画语:“你我在一块,还有什么对不起的。” “姬瑾。”楼画语搂住姬瑾的脖子,将头贴在他胸膛,沉声道:“近亲血脉会有痴傻的孩子 是真的,姬增就是证明。” 姬瑾低头看着她,不解的道:“襄王世子妃出身博陵崔氏,与姬氏隔得可远了。” “可信王与姬增一般大。”楼画语抬眼,看着姬瑾:“你记得他们生辰么?” 姬瑾猛的睁眼,看着怀中的楼画语:“五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昊说过,信王的生母是襄王胞妹栖桐郡主,已然早亡。”楼画语抓着姬瑾胸前的衣服,低声道:“姬增痴傻据说是未满周岁时高烧不退造成的。” 姬瑾紧皱着眉,这些事好像纷乱,却又好像有什么在涌动,似乎中间有一根线,又好像没有思绪。 “外公院中到了。”楼画语这会却冷静了下来。 挣扎着从姬瑾怀中下来,轻声道:“如若证实这事是真的,王爷怕是要点兵直入京畿了,趁着时机尚早。” 第550章 事前 宫中,王道珍送走了早上来请脉的太医,又伺候太子用了药,看着他睡了过去。 这才出了寝殿,朝昭阳殿而去。 今日年宴,宗室众人皆会入宫,郑皇后虽不理事,但六宫掌事都是她用惯的老人,一切都是按她定下的 旧例办的。 王道珍一身宫装并不是特别华丽,头上也不过是一根寒梅簪,看上去朴素,却是用整块玉雕成的。 制成寒梅傲雪的样式,上面似乎还有着碎冰,在难得的日头下,反着寒光,光彩夺目,那碎冰却是小粒小粒的金刚钻镶着的。 她进去的时候,给太子看诊的太医正好出来,在昭阳殿门口碰到她,还有些脸上闪过慌乱,却还是拱了拱手:“太子妃。” “您慢走。”王道珍却毫不在意,朝他点了点头,就进了内殿。 汉王被困溯阳,皇后岂能不在意太子病情。 一旦太子不在了,就算郑皇后能扶持两位幼年皇子上位,但权柄下移,母子不同心,现在的太后和陛下,就是她最好的例子。 东宫有什么风吹草动,郑皇后虽闭门不出,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母后。”王道珍进去的时候,郑皇后正抱着荣恩郡主,拿贵比黄金的颜料给她涂着玩。 “依依。”王道珍朝荣恩郡主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套珍珠发箍,对着程依依晃了晃:“漂亮吗?” 那珍珠发箍是用细线编着细若绿豆的小粉珍珠而成,满满的上百颗珍珠,粉粉的一团,用给幼女箍发正合适,就是有些太过奢华了。 见她来了,将荣恩郡主挣扎着从郑皇后膝盖跳了下来,朝着王道珍跑了过去,接过发箍就捏着珍珠玩。 “别惯着她。”郑皇后摇了摇头,低咳了两声:“太子身体如何了?” “用了药正睡着。”王道珍摸了摸荣恩郡主的头,让女官带她下去玩:“我来伺候母后梳妆。” “你也太辛苦了些。”郑皇后低笑,起身道:“你姑姑在宫中,怎的不来?” “姑姑不好在宫中走动。”王道珍上前,扶着郑皇后朝梳妆台去:“无母后召见,她也不好进昭阳殿。” “她是宫中的老人,宫中的角角落落比我更清楚,哪有什么不好进来的。”郑皇后好像说笑,眼角弯了弯:“今晚年宴,让她随你一块去吧。” 王道珍手沉了沉,低笑道:“好。” 殿中女官送上了新制的冬装华服,配着九尾凤钗,还有无数配饰。 件件华贵,样样精致。 可郑皇后目光在每一件上扫过,最后沉声道:“取本宫的朝服,今晚本宫要大妆。” 女官有些诧异,但转眼看了看王道珍,又好像有些明白了。 现在大皇子已封了太子,皇后自然也要立威,不再跟以往一样,每次宫宴都穿着随意了。 皇后朝服九重,配上凤冠月冕,玉带宝络,华胜点珠,层层叠叠,端庄大气,却也有些死气沉沉。 以往郑皇嫌弃跟画相上的死人一样,所以除非祭祀的大事,要不然从不穿。 宫宴也都是穿着时形的衣饰,这次却难得这般慎重。 王道珍伺候着郑皇后上妆,只是刚洗了手,郑皇后却扭头看着她:“你也换了朝服吧,这是你第一次以太子妃的身份出席,也该郑重一些。” “是。”王道珍笑了笑,朝郑皇后福了一礼,慢慢的退了出来。 等出了昭阳殿,立马招人:“在宫中各处盯着,尤其是太师府,以及前面陛下那里。” 想了想,复又招人道:“去府中告诉爹爹吧。” 她带出的婢女,也都是个个伶俐,也知道今日有些不同,忙急急忙的出了宫门。 王道珍回到东宫,去了王清莲的房间。 她依旧一身常服,正捧着一本孤本在看,见她进来,笑道:“今日不忙么?” “母后让您随我一块参加宫宴。”王道珍捧着茶杯,递给她道:“太后那边如何了?” “太后那边自然不会有差的。”王清莲伸手抚了抚她的脸,笑道:“你别担心。” “那就有劳姑姑多看着了。”王道珍心头有些异样,却还是朝王清莲福了一礼,慢慢退了出来。 太子妃的朝服,虽不如皇后的那般盛重,却也麻烦,她也得先去寝殿上妆。 承恩侯府,楼敬台跪在外书房,额头冷汗直流。 抬眼看着楼造,匍匐的道:“祖父,此举……” “大逆不道,是不是?”楼造将那枚金令丢在他面前,冷笑道:“承恩侯府就是这么来的,你选吧。” 楼敬台起身看着那枚金令,颤抖的伸手将令牌握在手中:“那……” “其他的你不用管。”楼造背着手,看着窗外,那些养在院中已然养熟的鸟:“以后就好了的。” 楼敬台握紧那枚金令,有些沉重的起身,对着楼造拱了拱手,就朝外走去。 崔九娘正在院中等他,可他却不敢回院子里了。 护国寺,明太后正在刘媪的帮助下,穿着朝服。 她昨日一晚未睡,这会却精神好得很,连咳嗽都不咳了,脸色也异常的好。 刘媪不时看她,眼里带着担忧,可依旧按步给明太后将重重朝服穿好,又帮她上着妆。 护国寺外,平国公郭机来接丹霞长公主回府过年。 宗室里的太妃也都有人来接,就算太后要在护国寺,可大家还是要过年的。 明太后不可能让众人随她一块呆在护国寺里,所以早早发了话,让宗室的人,将护国寺的太妃接回去。 “信王来了吗?”明太后任由刘媪绞着脸,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来了。”刘媪将指上缠着线取下,取了热帕子给她敷脸:“和襄王世子一块来的。” 襄王世子终究还是没有封王,一把年纪了,还是世子。 明太后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刘媪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宫人,转身出去唤信王。 今日年宴,信王也随宗室众人,和礼部官员来接太后,但陛下那边却是没有消息的。 信王妃虽有孕,但陛下却只是交待静养,并没有说让太后回宫。 刘媪走出去,却见德正太妃捧着手炉站在院外,好像站了有一会了。 忙迎上去:“您怎么不进去?” 德正太妃将手炉塞给刘媪,笑道:“我在想怎么劝太后。” 刘媪不知道她要劝什么,是劝太后回宫呢,还是不回。 德正太妃朝刘媪笑了笑,紧了紧披风就朝里走去。 到了院门口却又回头道:“我让慧和留在护国寺陪我了,阿昊不在,我一个人过年也有些寂寥,慧和就不随长公主入宫了。” 第551章 讨债 钱越在大年三十这几日是难得清闲的,商号的帐清了,各路掌柜都在早两日就分了红利回家过年了。 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多睡上一会。 只是这晚却有些睡不着,大晚上的,还坐在桌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楼画语和姬瑾是闯进来的,钱越外面的护卫也拦不住他们。 这两人现在要身份有身份,要实力有实力,护卫也不好拦他们。 “外公。”楼画语拿过姬瑾手中的那幅画相,递给钱越:“这是我娘的画像。” 钱越侧目看了看,画像都没打开:“大过年的,拿你娘的画像招魂?” “外公!”楼画语心头震撼,将那根凰簪放在钱越眼前:“外公见过钱摩,也该见过殇帝对不对?” “一点规矩都没有。”钱越看着那盒子里的东西,伸手合上:“知道了,你就该叫外祖母和外祖父。” “秦昊他爹与陛下同年同月。”楼画语不想跟他乱搅,直接道:“秦昊长得像他父亲,所以外公一眼就看出来了。” 钱越沉了沉眼,刚才他在秦昊院中,确实不该让小语打探的。 她经幻生而回,看什么都有些局外人的清明,他只要开了口,小语就会往别的方向想。 姬瑾却心头发惊,联想到来的时候,楼画语提及的信王和姬瑾,还有那近亲血脉成婚,生下的孩子可能会痴傻。 转过头去,沉吸了一口气,有些颤抖的伸手握住那根凰簪:“五娘的意思是,当初被送到太后手中的孩子,本该是与镇北太王对不对?” 如若姬增是陛下和栖桐郡主的孩子,有人知道他可能是痴傻的,这才和信王对换了,就是用来掩饰陛下的血脉,或者说也是有意让姬氏的人来继位。 那陛下定然是姬氏血脉,要不然姬增不会是痴傻! 也就是说,秦昊他爹,才是前朝殇帝的长子,巫圣钱摩的儿子,只是送到秦家养着。 可谁有这么大本事,将两个宗室的孩子对换过来? 楼画语没有说话,只是沉眼看着钱越,抿着嘴将钱氏的画相打开。 钱越看着那张娇柔的脸,扭头看了看姬瑾:“和阿摩有点像,却没有阿摩那么勾人对不对?” 姬瑾看着画相上的人,点了点头。 钱摩那样的长相,几乎算是妖孽,娇柔得想让人搂在怀中,却又有着一种让人想一探究竟的迷雾般的气质,如若那双眼睛是亮的,不知道会多么勾人夺魄。 “秦昊长得很像前朝殇帝。”钱越将画相收起,手拳握着。 姬瑾知道那些猜想对了,有些发苦的笑了笑,朝楼画语点了点头,转身就朝外走。 “姬瑾。”楼画语想叫住他,可却见姬瑾去得快,几个纵身就消失在院墙外,也不知道找谁去了。 她只得让关雎带人去看着,他最近和秦昊有点不对付,别闹出什么事来。 “让他冷静一会。”钱越拍了拍楼画语的肩膀,将画像递还给她:“至少现在知道得还早。” “陛下或许也知道了。”楼画语握着画卷,可想想永顺帝或许也不知道,只是有些怀疑。 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执着的想见小诗。 “德正太妃肯定是知道了。”楼画语将画像握在手中。 明太后对于德正太妃是十分信任的,所以德正太妃总能揣摩出明太后话中的意思。 要不然她也不会将信王和姬增这两个人刻意点出来,告诉秦昊。 “权势迷人眼,华太祖一世征战,怎么可能将权势拱手让人,骗的不只是明太后,还有前朝整个皇室和南疆巫圣一脉。”钱越低叹一声。 如若永顺帝不是前朝血脉,黔北莫氏不可能倾全族之力助姬氏夺了天下。 说破了头,就算在最后京都之战,谁胜谁败还不知道。 是楼造说服了柯镇义弃城投降,这才没有等到众路兵马勤王,也免得几百年的京都免于战火。 这姬氏的天下,是前朝半推半送的,用来消耗世家的实力。 可笑的是华太祖却偷梁换柱,换成了正的姬氏血脉,还骗了明太后一世的深情! 钱越坐在椅子上闭着眼:“我点根安神香睡了,免得我想着睡不着。” 太祖将钱摩真正的儿子给了秦家,也就是秦昊的爹,还让他们一块长大,估计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要不然秦昊他爹救了陛下,就被永顺帝收为义子,得封异姓王,这恩施得太重了些。 楼画语突然有些心疼秦昊,他两辈子都因为那点恩情,对永顺帝忠心耿耿,可结果…… 或许他也从德正太妃传来的话中,猜出了什么,这才送上门,让自己和姬瑾将他囚禁,他也疲于那些权势之争了吧。 “大华唯一的异姓王就是个笑话。”钱越抬眼,看着楼画语嘿嘿的冷笑:“姬氏!太祖……” 楼画语沉吸了一口气,怕钱越心神不宁,朝钱越福了一礼:“外公早些睡吧。” “明日我随姬瑾一块去军中。”钱越闭着眼敲了敲桌子。 楼画语扭头看了他一眼:“我会和姬瑾将她带回来的,外公还是在南疆等着,毕竟这边您熟悉。” “我要亲自去。”钱越半未开眼,只是朝楼画语摇了摇头:“这是我欠阿摩的,如若知道帝位上的那个人,不是她儿子,我不会让你娘……” 钱越说到这里,有些发哽。 楼画语想说什么,钱越却挥手:“让我睡一会。” 看着钱越疲惫的脸,楼画语握紧手中的画卷,慢慢退了出来。 “娘子。”关雎有些担心,过来扶住她道:“临王去了镇北王的院中。” 楼画语心中轻叹,姬瑾怕是一下子接受不了吧。 这般反转又反转,身份成迷,却又都是权势迷眼。 朝关雎道:“你去告诉临王,这样的话,我与他并没有血脉关系了,他就会冷静了。明日一早,开拔北上,我随他一块!” 关雎听着这前后不接的话,有些疑惑,但瞬间就想明白了,脸色发喜的朝楼画语福了一礼。 想快步去找姬瑾,颜铁明却一把拉住她:“我去,你在这里陪着娘子。” 护国寺,明太后妆扮好后,看着德正太妃:“这些事情,你知道就好了,你不用劝我。现在能还给你和阿昊的,我都会尽力还的。” “可我现在,只是想去讨欠我的!”明太后站起来,取下头上一根九尾凤钗,稳稳的插在德正太妃发间。 “你也别呆在护国寺了,带着慧和去南疆吧,阿昊在那里,我会让黑影卫送你去的。”明太后拍了拍德正太妃的肩膀。 转身朝刘媪道:“召楼造,我随他一块入宫,这是姬氏欠我的,我自己去拿回来。” 第552章 配对 第553章 误传 楼画语回到院中,关雎知道她要入京,忙帮她收拾着行李。 刚收到一半,就见秦昊院中的婢女急急进来,脸色有些红,还带着微顺且有些紧张和担忧的楼画语,然后在关雎耳边说了什么。 楼画语正坐在窗边,看着钱氏的画相发愣,就听到关雎低咳了两声。 那婢女目光还有些闪烁,关雎挥手让她离开后,还一步三回头的看了看楼画语。 这些婢女并非世家养出来的,规矩上还是松了些,但性情活泼,没有坏心思,也不会勾心斗角,所以楼画语也没有特意整顿。 只是刚才看的眼神,好像有些怪。 “娘子。”关雎将手里头的东西收好,转身朝楼画语道:“镇北王的院中传了些闲话,说临王和镇北王两人……” 楼画语听她吞吞吐吐,挑眉道:“打起来了?还是又喝上了?” 这两人虽看上去有礼,却都是一遇到什么事就喜欢比上一比的人,除了这两件,怕不会做其他事。 “两人一块泡脚,躺在床上睡了。”关雎沉着眼,清着嗓子咳了咳。 只是低垂着的眼中,眼珠却不时的朝楼画语瞥去。 楼画语愣了一下,看着关雎:“什么叫躺在床上睡了?” 两人没打起来就算了,这关头怎么又是泡脚,又是睡觉的? 他们睡得着么? “就是……就是……”关雎也有些不好启齿,支支吾吾的道:“那个一块了。” 楼画语见关雎脸色发红,眨了半天眼,还是不明白。 但关雎指了指香炉,低咳道:“嗯……就是那个。镇北王被下了药,身体发软,王爷昨晚的秘香怕在体内还会残留几日,所以……” 楼画语有些不可置信,所以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娘子去看看吧,万一……”关雎也有些后怕。 她听后厨一个采花的夷女说过个荤话本子,说是两个富家公子爱上了同一个女子,两位公子还是世仇,其中一个就将另一个抓起来,肆意凌辱…… 临王刚才气冲冲的走,镇北王和临王算得上青梅竹马,而且也算有爱有恨,镇北王对娘子也有情意。 万一临王一时气过了,药性也没压住,趁着镇北王身软无力。 楼画语见关雎满脸的兴奋,又带着羞涩,还有些期待。 沉吸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关雎道:“你要不要去那院子里看看?” 关雎忙摇头,看着满屋子要收拾的东西:“我就不去了,要收拾东西呢。” “你还记得要收拾东西,真不知道你们整天在想什么。”楼画语失声冷 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那些夷女脑中,还是那些东西…… 颜铁明进了房后,这次却刻意放大了声音,还低咳了两声。 姬瑾和秦昊本就没有睡过去,只是闭目养神,沉心思索。 听到颜铁明刻意的咳嗽声,姬瑾睁开眼看了看。 “娘子请临王过去。”颜铁明刻意不让自己去看那四只在盆中交叠的大脚,努力安慰自己,军中男子一块洗澡的多得是。 两位王爷一块泡个脚,也没什么,他这完全是被那些夷女给带歪了。 只是这想法一旦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 果然那些夷女热情奔放啊,什么都能接受,他近墨者黑,想法也有些不一样了。 姬瑾见他脸色不对,知道楼画语肯定在担心。 侧目看了看秦昊,他没有睁眼。 将脚从盆中拿出来,水有些凉了,想着五娘说过,秦昊下的蛊会让身软无力,怕他着凉。 万一秦昊病了,保不定五娘还会过来伺候汤药,随手将被子扯过来,给秦昊盖上,朝门口的婢女招了招手:“给王爷擦干脚,好好照看。” 颜铁明和婢女,见他给秦昊扯被子,两人眼角都有些跳。 那婢女更是紧握着双手,偷偷侧目看了看跟着进来掌灯的婢女,三人脸上皆是惊与兴奋。 颜铁明这会一有这想法,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了,看着姬瑾穿好鞋袜,连忙转身出去。 姬瑾一出门,就见院中廊下站立了十来个夷女,伺候更衣的,准备着茶水的…… 心中还有些满意,朝众人道:“好生伺候,不可懈怠。” 他少管这后院后情,来去皆是匆匆,除了关雎,这些婢女还没人跟他说过话。 听他特意交待要好生伺候,众婢女连忙低声应着话,只是姬瑾一走,纷纷对视,眼中尽是兴奋。 怪不得临王找了这么多人来伺候,原来…… 里面那婢女却端着水盆出来,满是兴奋的道:“刚才临王帮他盖被子呢,走前还回头看了一眼……” 走到了院外的姬瑾,也感觉那些婢女的眼神有些不对,侧目看着颜铁明:“我脸上有什么吗?” 颜铁明摇了摇头,只是不由的后退了一步。 他还想着过年的时候,和关雎好好说说婚事的,王爷虽对娘子一往情深,可万一也喜欢郎君,只是以前没有发现呢? 姬瑾见他后退,皱眉不解:“娘子可有什么话?” 颜铁明忙将楼画语的话转告了:“城外已然得了信了,叶世子在整军了,王爷一早就走吧。” 姬瑾点了点头,明太后既然和德正太妃点了这件事情,就证明她已然下定了决心。 宫中必然大乱,只是和五娘原本设想的有出入。 五娘想的是,明太后带着宗室支持信王,对上太子和郑氏,两败俱伤之下,王道珍借着琅琊王氏的力,黄雀在后。 可现在明太后怕不会再支持信王…… 一个自认为被深爱一辈子的人,一旦知道被骗,会做出什么来,谁也不知道。 明太后放出消息,就是有提醒他们早点入京,将水搅浑的意思。 可姬瑾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入京该助谁? 他走进楼画语的院子,却见关雎已然清点了大半分行李。 楼画语也在整理,看手中的东西,好像是理他的。 心里头当下发软,走过去握住楼画语的手道:“五娘。” “王爷。”楼画语闻着他身上的药水味,低头看着他的脚。 扭头看了看一边紧绷着脸不说话的关雎,再看看侧过脸去不说话的颜铁明。 虽说风月之事,不影响他王爷的威信,可终究不好吧。 抿了抿嘴:“你日后秦昊远一些吧。” 她也不能接受,两个大男人一块泡脚,还并排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聊天啊。 第554章 不忍 姬瑾听楼画语不让他靠近秦昊,心头有些发酸。 原本五娘就因为愧疚,护着秦昊,现在更好了,更是心疼了,生怕自己对他做了什么,伤着他! 当下冷着脸坐在桌边,想倒杯茶喝,却发现桌上放的全是东西,茶壶也不知道挪哪里去了。 冷着脸朝关雎道:“上茶。” 他现在连发脾气的底气都没有了,他被陛下算计了,结果陛下也是被算计的,但得利的还是他们这一脉。 所以搞得他明明是个受害者,又好像做错了事一样,在五娘和秦昊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楼画语听他声音发冷,朝关雎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 这大过年的,府里夷民都挺高兴的,他们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忧愁。 可从秦昊来了后,楼画语和姬瑾就没消停过。 她见姬瑾脸色紧绷,唇都绷得发白,低叹了口气,终究有些心疼。 走过去,拉着姬瑾的手坐下,沉了沉眼,想开口解释。 可低头看着姬瑾还有些微湿的裤脚,以及身上的药味,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关雎描叙的那画面,就有些想笑。 笑这东西,一旦没忍住,就只会越来越控制住。 楼画语原本还是抿嘴偷笑,可见姬瑾不解的看了过来,脸上带着气恼和不解,嘴角的笑就再也忍不住了,越勾越大,最后干脆放声大笑。 “五娘。”姬瑾听她笑得畅快,双眼明亮如星。 心中那点恼意也被她的笑声冲散,拉着她的手道:“你笑什么?” “姬瑾……”楼画语勾着姬瑾的手,想着关雎和那报信婢女的担忧。 怕她们心中已然想好了:临王对镇北王爱恨交加,共争一女,趁着镇北王被下了药,趁机大行不轨的事情。 楼画语也是绣过婚后闺房东西的,也做过春梦,和姬瑾亲昵过…… 只是一想到姬瑾和秦昊抱在一块,并排躺在床上,那画面光是想想,她就感觉好笑。 “五娘!”姬瑾见她笑得连眼角都弯了,又是无奈又是好奇。 想着颜铁明来传的话,凑过去对着楼画语的笑弯的眼角亲了亲。 “你别亲我。”楼画语挥了挥手,正色的看着姬瑾想说什么,可抿了抿嘴,看着姬瑾的薄唇。 想着如果吻到秦昊身上…… 她复又有些联想,果然想法这东西,一旦被引导,就怎么也压不下去,只会越发的浮想联翩! 听她笑声如铃,连话都说不出来。 姬瑾干脆将她搂过来,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下去,把那些笑声全部给堵了回去。 楼画语被他一吻,就知道他发怒了,想推开姬瑾,却被搂得更紧了。 姬瑾肆意的吻了一会,对着楼画语的眼角亲了亲:“五娘是心头巨石被挪开,不再担心你我子嗣的问题,所以这般开怀么?” “不是。”楼画语话音一落,见姬瑾目光一沉,忙道:“是!是!” 姬瑾听着心头发软,对于什么王权富贵,他和秦昊算是看开了。 能让五娘心头的阴霾挪开,这也算是大好事。 将楼画语抱在腿上,将她紧紧搂住叹气:“那五娘何时跟我圆房啊?” “一早还要行军呢。”楼画语推了他一把。 想了想还是提醒他:“夷女生性活泼,想法有点多,夷女多情你也该听过的,你今天和秦昊有点太过亲昵了。” “嗯。”姬瑾正握着她的手,一根根的捏着手指玩,来安抚时上时下的心情。 听着楼画语的话,也不过是低嗯了一声,可“嗯”过后,却瞬间感觉不对,抬眼看着楼画语:“嗯?我和秦昊太过亲昵了?” “对,前朝有豢养娈童的话本子,王爷可看过。”楼画语抿着嘴,看姬瑾捏着自己手指用上了力。 生怕他恼羞成怒,忙推开姬瑾起身,边朝门口走,边唤道:“关雎,备车,将东西送出去。” “楼五娘。”姬瑾却气得心头一跳,几乎跳起来,跨前一步,将楼画语拦腰抱住:“什么豢养娈童,什么和秦昊太过亲昵,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楼画语对那个画面也不敢细想,突然有点羡慕那个守着屋内洗脚的婢女,她亲眼所见啊,咂咂! 见楼画语带笑,姬瑾想到刚才她忍俊不禁的样子,更甚至笑出声来。 亏他还以为五娘,是因为两人子嗣上面不会再有担心,所 以特别开怀,哪知道就是取笑他。 姬瑾心头当真有些恼,可看着还明显忍俊不禁的楼画语,又满是无奈,果然五娘在南疆呆久了,开放了许多。 抱着她的腰朝上一抬,直接将她扛在肩膀上,朝内室走去。 关雎正好推门进来,见状,忙又急急的拉着门关上了。“姬瑾!姬瑾!”楼画语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自己两头悬空,也有些害怕,忙拍着姬瑾的背:“快放我下来,马上就要走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别闹了!” “五娘说我闹!”姬瑾径直将她扛到内室,直接朝床上一丢。 那床上被褥已经铺好,只是楼画语一晚没睡,倒也柔软。 楼画语被丢到被中,双腿被姬瑾摁住,想翻身就又被姬瑾摁住。 姬瑾直接压了下去,一手抚着楼画语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五娘刚才在想什么,嗯?我和秦昊!” 楼画语听着磨牙声,忙闪烁着眼摇头:“没,只是婢女误传,我就是……” “就是什么?”姬瑾对着楼画语的下巴轻轻咬了咬,低声道:“五娘想入非非了么?” “没有……没有……”楼画语感觉姬瑾的手慢慢发热。 心头也有些发慌,胡乱的蹬着腿:“你快起来,关雎她们还有等着呢。” “等着什么?”姬瑾双手撑在楼画语身侧,额头抵着她:“五娘让颜铁明传话,说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了,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感觉炙热的呼吸扑在脸上,楼画语想摇头,却怎么也动不了。 姬瑾却低头吻了下来,拉着楼画语的手放在腰上,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的道:“我也被下药了,五娘……你怎么不想想我。” 光是关心秦昊…… 楼画语蹬着的腿瞬间就僵了,抬眼看着姬瑾,两人四目相对,皆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我们就要北上了。”姬瑾对着她脸侧亲了亲,沉声道:“京中怎么乱都不知道,行军后肯定事忙,也不知道何时能到京畿,五娘你别让我再等了好不好?” 第555章 放下 姬瑾自来是能屈能伸的,更是脸皮厚,心思深,手段强,雷厉风行! 对楼画语已然是想了不知道多少年,却因为两人血脉太过亲近,苗广还特意点明来吓五娘,所以他也不敢当真做什么。 无论是生下的孩子不健全,或是有孕落胎,对五娘的身子都有极大的损伤。 就像昨晚,他抱着五娘,忍着那秘香的性药,握着她的手一次又一次,却终究不敢跨过那一步。 现在那块大石头终于搬走了,五娘自己也知道,他心头也终于是一松。 那些什么权势啊,复仇啊,通通放到一边去,要不然姬瑾也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 楼画语看着姬瑾沉沉的眼,想到他今日心境怕也受到极大的波涛,原本放在腰侧的手,慢慢朝上,抚着他的后脑,手指在他发间挠了挠。 “五娘。”姬瑾心头情绪繁杂,却依旧对着楼画语亲了亲,温柔的唤了一声。 楼画语心头一股酸涩涌起,猛的抬头,压下了姬瑾的后脑,对着吻了上去。 两人体内的秘香虽用过解药,但两人都没有真正的宣泄过。 关雎不过是拿的时候沾染了些,就要做上几晚春梦。 姬瑾昨晚可以实打实的往香炉里放了半荷包,两人还真的薰了一会。 楼画语想到昨晚姬瑾的克制,心头也有些生痛。 干脆就放开了吧,那些事情,真真假假太多,还不如顺意而为。 姬瑾一经撩拨,瞬间就忍不住,直接将楼画语的双腿朝床上一挪,扯下床帐就翻身上去。 两人对彼此已然熟悉,那些春梦,那些图册,纷纷在眼前闪过。 门外关雎因看着姬瑾扛抱楼画语,脸色有些红,却嘴角勾了勾,看刚才娘子和临王的样子,好像并没有闹别扭了。 颜铁明守在门口,见她那样子,就知道屋内什么情况了。 悄然走过来,拉着她离远点:“临王交待过的,昨晚本该将院子里的人清走。” 关雎听着里面传来楼画语的低呼声,忙朝廊下掌灯的婢女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都挪到院外,在外面木廊上等着。 躺在床上的秦昊在姬瑾走后,却缓缓睁开了眼,任由婢女帮他将脚擦干。 刚才颜铁明禀告五娘的传话,“子嗣无碍”…… 他虽然知道这是五娘分散姬瑾心中怒火,而有意提及好处的。 可心头还是有些不舒服,眨了眨眼,苦苦一笑。 眼皮却猛的跳了一下…… 五娘和姬瑾的婚事,陛下从一开始就同意了的,那时陛下还不知道五娘经幻生而回,照的还是前世的计划。 明明是自己先求娶,陛下却并未同意。 秦昊心头大惊,将擦着的脚收回:“掌灯,去找临王。” 婢女见他急急穿鞋,忙退出去拿灯笼。 秦昊脸色沉,连袜子都没穿,套了鞋就朝外走,一把拉过婢女手中的灯笼:“前面带路,快!” 婢女见他发急,也顾不得想入非非,带着他快步朝楼画语院中而去,全府都知道,临王大部分时间都歇息在娘子院中。 刚才临王和这位王爷这么亲昵,娘子知道怕是会伤心,这会王爷又急着去找临王,那会不会…… 婢女想着,复又担心了起来。 秦昊却大步流星的朝那边走,等他到院外时,远远的就见颜铁明和关雎都站在院外。 院外的廊道下站满了下人,似乎在等着什么。 秦昊虽被下了药,可眼力还是有的,举目朝着旁边树上看去。 从人数上看,原本守在院中的暗卫也都撤了出来。 “王爷。”颜铁明见他来得急,或是失力,走得急还有些发喘,忙走过来道:“可是有事?” 秦昊盯着他的眼,颜铁明有些不好意思的挪了挪眼,低声道:“王爷和娘子在院中……咳!” “嗯。”秦昊有些发哽的应了一声,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低咳了几下,想清好嗓子,却越清嗓子越痒。 五娘传了那样的话,院中的人全部都撤了出来,姬瑾怕是行军在即……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依旧在京畿重病,他不过是南疆自立所称的临王,北上岂能这么容易,所以两人分别在即,在院中做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王爷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大夫看看。”关雎终究有些心软,也深知楼画语的交待,生怕秦昊有什么不好。 秦昊看了看紧闭的院门,再抬头看了看快要破晓的天边:“不用。” 他拎着灯笼想朝回走,却不知为何脚下发软,有点踉跄。 “王爷。”关雎和颜铁明伸手想去扶,他却侧身避过。 朝颜铁明道:“如若……” 眼皮眨了眨眼,心头无数想法闪过,却终究压了下去。 只是清咳了一声:“临王走前让他一定来院中找我。” 颜铁明连忙拱手称是,与关雎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尽是担忧。 京畿太远,书信日夜兼程都得四五日才能到。 今日已然是大年三十,宫中有什么消息,怕他们也不得而知。 秦昊紧紧捏着手中的灯笼杆,一步步朝自己院中走。 可走着走着却又不知道往哪里走了,这不是自己的府邸,还带着南疆夷民的风格。 老藤茂树,湿苔宽檐,所有木质廊道都抬高三阶以免受潮,所以重叠宛转,不知道通往何处,就好像他要走的路一般。 婢女们跟在他身后,却发现秦昊越走越快,她知道怎么也追不上。 秦昊脑中却尽是德正太妃传来的话,不可计较,不可生了妄心,不可思虑太多…… 不可,不可…… 德正太妃一直都是这样,谨小慎微,就算知道,也是装不知道,不敢与人接触,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往外传话。 所以秦昊想了许久,才只身入了溯阳府,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们。 可如若他是姬瑾,如若没有对换…… 那么现在院中的,就是他了。 秦昊踩在一块青石之上,被湿苔滑了一下,差点栽倒,忙伸手握住了一根老藤,身子晃了两下,这才稳住。 可掌心却被老藤上的木刺给扎破了,涌出了丝丝的血水。 “王爷。”后面跟着的婢女急忙追了上来。 秦昊看着她们娇俏明艳的脸,想着今日姬瑾躺在床上一块泡着脚。 重重的喘着气,朝她们摆了摆手,在木廊边坐了下来。 这样也好,反正迟早都是这样的。 第556章 乱生 明太后穿上太后朝服,站在护国寺外,看着来接人的宗室子弟。 “祖母。”信王伸手扶住她,玉面上带着笑:“孙儿接您回宫了。” 明太后看着他扶着自己的手,那张脸无一处不精致,如同刀雕玉刻再细细打磨出的玉人一般。 “祖母?”信王见明太后看着自己的脸发沉,笑了笑道:“可是有什么不对?” 他见惯了女子对着自己的脸失神发愣,却也没有多想。 或许只是明太后许久没有见自己了,这才有些失神。 “回宫吧。”明太后拍了拍他的手,沉声道:“你准备好了么?” 信王笑了笑:“祖母安排妥当,自然准备好了。” 明太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九进四重,顺山延绵的护国寺,冷笑一声:“真不知道这座千年古刹护的是哪国,哪朝!” “玄门讲究顺应天意,应时而变。”信王扶着明太后朝凤驾走去:“祖母无须太过担忧。” “顺应天意。”明太后抿嘴低笑。 还是玄门中的人说话好听,明明就是墙头草,随风倒,在他们这里就成了顺应天意,冠冕堂皇! 信王以为她是担心今日逼宫之事,安抚道:“孙儿已然着人守住护国寺,定让这千年古刹安然无恙。” “你想得周全。”明太后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一眼,在他的扶持之下,上了车。 宫中年宴已然开始,各府的人早早的进了宫。 郑皇后大妆后,看着落地铜镜中的人,九重宫装,除了衣服,好像都看不到人了。 连那张脸都在大妆之下,看不到真实的面目。 这就是层层锦绣,大家都躲在一锦衣华服,盛世美妆之下,别说看不清心了,连长相都看不清。 王清莲帮她将凤冠上的簪子插稳:“皇后娘娘依旧这般明艳照人。” “上次你见我,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这些年也不进宫见我。”郑皇后侧目看了她一眼。 王清莲将宫装上配的九转玲珑玉佩理顺:“宫中事繁,皇后日理万机,不好叨扰。” “见你,比什么都重要。”郑皇后微微垂眼看着她,伸了伸手道:“没想到最后还是你和我。” 王清莲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应话,帮她将百络裙每一条络子都理顺。 外面铜磬第一响时,王道珍已然一身太子妃亲来昭阳殿请郑皇后。 见王清莲在理裙络,眼中带着深思,却依旧端庄的上前,帮着一块理裙络。 八宝百络,并非虚言,一条条理顺,就算两人也需要些时间。 等郑皇后的裙络理顺,外面铜磬已然八响。 “走吧。”郑皇后朝王道珍伸了伸手:“你随我一块去吧,别让她们等太久。” 中和殿内,永顺帝看着捧着华服的丁绍,低头看着苗广:“没有多少时间了吧?” 苗广正拿着一条鲜红如血的虫子放在他腕脉之上,看着那条虫子钻了进去:“帝星乃是上天注定的,生死皆不是人力可改变的。” 永顺帝呵呵的笑:“钱氏死的时候,你就这么说,果然啊。” 秦昊如实交待那幻生梦境中的事情时,永顺帝自然特别关心自己的死期。 本以为这次体内有蛊维持,能活得长一些,却没想苗广依旧说的是这样的话。 所以他还是逃不过那一劫么? 就像楼贵妃没死,可同出承恩侯府的昭仪贵妃却死了。 苗广等那条血红色的虫子完全看不到后,这才从瓷盅里端起旁边的药递给永顺帝:“不过陛下也无须担心,毕竟巫圣还在。” 那药颜色如血,冒着浓浓的香味,却香得太过了,丁绍闻着都有发呕,更是浓稠如粥,倒不像是药。 永顺帝却端起药碗,直接一口气喝掉,接过热帕子擦了擦嘴。 正要说什么,站在殿角的一个宫人哽着喉咙低呕了一下,似乎忍不住那浓郁的香气想吐了。 永顺帝瞥了她一眼,依旧慢腾腾的擦着嘴。 那宫人脸上却露出惊恐的表情,慌忙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吓得瘫软了,只是不停的磕头。 丁绍只是挥了挥手,殿角阴暗处走出来几个人,立马将那宫人那拉了。 她想叫,嘴还没张就被死死捂住。 “她还没有进展么?”永顺帝看都没看一眼,而是朝苗广道:“楼九娘呢?” 苗广摇了摇头:“陛下想要幻生之术,是想改变什么?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改变不了,但也想知道。”永顺帝起身脱下外袍,拿起华服朝身上套:“你回去吧,今晚怕是不安宁呢。” 苗广看着那个健壮的身影,在重重华服之下,越发的显得高大,沉眼笑道:“陛下想知道什么?” “你说什么是真相?”永顺帝将玉带往腰上搭,也没让苗广帮忙:“谁都不知道什么是真相,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有隐瞒,每个人看到的都是自己看到的,不知道别人暗中做了什么。” 苗广嘿嘿的笑:“暗中做事最多的,就是陛下你了。” “不是我。”永顺帝一手摁着玉带,一手指着苗广:“你这老不修,不用打趣我,去看你家阿摩吧。” 苗广拱了拱手,从中和殿的一扇门后走到了暗影之中,整个人没入暗处就不见了。 太液池底,楼画诗身前的案上堆满了书,上面皆是秘文,要不就是画着各种扭曲的虫子。 她原先几日记得那个毒誓,是不想看的,可这石室中,除了这些巫蛊秘术的书,其他什么都没有。 人在完全没有事做的时候,就会有些莫名的发慌。 更何况那些巫蛊秘文,对她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她坚持不过几日,在一日永顺帝帮她翻开一页时,就再也没有忍住,捧着书看了起来。 苗广进来的时候,她自用手指在石桌上描着秘文。 楼画诗抬眼看着他,没有理他。 这人能在这里自由走动,就证明是永顺帝的人。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苗广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你外祖母。” “前任巫圣?”楼画诗听着立马明白,他说的是谁:“她还活着?” 她在石室里不能自由走动,连苗阳都没有再见过。 “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她。”苗广将书丢回桌上,转身就朝外走。 楼画诗连想都没想,就起身跟了过去。 既然前任巫圣在这里,那么证明姐姐说得没错,这太液池关系到皇朝根基。 第557章 承担 楼画语累得浑身发软,可整个人都还沉浸在那种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感觉中。 闭着眼迷迷糊糊的,就闻到熟悉的香味,低嗯了一声朝被子里钻了钻。 姬瑾浑身是汗,伸手将她搂在怀中,对着露在被子外面的肩膀亲了亲,这才依依不舍的将被子扯上来,给她盖好。 “睡会吧。”楼画语累得脚都发软,朝他怀里钻了钻,双腿胡乱的伸了伸。 果然不公平啊,明明她没怎么动,却累得瘫软,姬瑾却一点事都没有。 “别乱动。”姬瑾忙伸手摁住她在被子下面乱伸的腿,吸了口气,无奈的道:“都说事不过三,难不成五娘想让我当真正的三郎?” 如果不是顾忌楼画语的身体,姬瑾完全是可以的,光是想想就已然兴奋了起来。 楼画语有些迷糊,却依旧知道这人在说荤话,但实在累得不行,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声音夹着些软,还带着些疲倦的沙道:“别闹。” 接连两晚都没怎么睡,她岂能不累。 姬瑾光是听着她经历情事后的声音,就感觉小腹发胀。 可看着她红潮未退的脸,虽气血足,可眼底还是可以青色,有些心疼的吻了吻她的眼皮。 餍足的将人朝怀中带了带,刚才那种欢愉,让他也不想起身。 怪不得有诗言“君王从此不早朝”,如若不是为了日后安定,他也只想随五娘这般躺着。 等怀中楼画语的呼吸沉稳后,姬瑾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小心的将手抽出。 见楼画语在被子里拱了拱,心中发软,抚了抚她的脸,隔着被子跟哄孩子一样的拍了拍。 等楼画语复又睡得安稳后,这才起身。 院中并没有伺候,姬瑾借着冷水擦了下身子,自顾穿好衣服,将床头的安神香拨开,这才悄然出门。 “王爷。”院王颜铁明和乔彦杰都已然等着了。 姬瑾却只是点了点头,伸手让两人给他穿上甲衣,朝关雎道:“我点了安神香,别吵她,让她好好的睡一会。” “可娘子……”关雎脸色发白,看着姬瑾:“准备和王爷一同北上的。” “让五娘安心等我,就行了。”姬瑾将甲胄扯紧,身后颜铁明帮他将头发束紧:“告诉五娘,守好南疆才是最重要,她是夷王,又有巫圣血脉,只要在南疆就不会有事。” 关雎眼角沉了沉,临王的意思是,这次去,好像会有什么事。 姬瑾却接过长刀,朝腰间一挂,扯紧系带,回头看了一眼院门,大步朝外走去。 他见五娘收拾东西,就知道她想跟着去。 可军中混乱,就算她居于军帐之中,也难免有流箭逃兵,伤着一丝一毫,他都会心痛。 而且…… 姬瑾不确定永顺帝知不知道那些事情,毕竟他有凤隐卫。 钱越能一眼认出秦昊的长相随了前朝殇帝,那陛下手握凤隐卫,不可能没有一个人见过殇帝。 姬瑾走出了一条院道,这才准备上马,颜铁明怕马嘶和马蹄声吵到楼画语,特意将马备得远了一些。 秦昊站在马边的廊下,手掌上缠着绷带,身后站了十几个娇柔美貌的夷女。 她们受命,对秦昊寸步不离,自然得好好遵守。 秦昊目光沉沉的看着姬瑾,头发微湿,估计匆忙胡乱洗漱过。 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院中的情况,还为姬瑾为什么洗漱。 将手掌挥了挥,扶着墙角木柱起身:“我随你一块去,陛下怕是知道的,无论明太后想做什么,他都该有所防备。” 姬瑾大步朝他走过去,看了看他:“你想带那十万镇北军去京畿?” 那可真是有意思了,他带着十几万兵马前去,就不是勤王了,有点像是夺权啊。 秦昊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姬瑾:“你一路过去太慢了。” “义兄。”姬瑾看了看秦昊受伤的手掌,转眼看了看他身后那一众满脸好奇的夷女:“五娘说,你为了她死过一次。” 秦昊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所以……”姬瑾将握着长刀的手抬起,对着秦昊的后脑就敲去:“这次你们俩都安心呆在南疆,我去吧,你们梦中的罪也好,这一生姬氏对你们做过的事也罢,都由我来承担,我必然还你和五娘一个安稳!” 秦昊被楼画语下过蛊,本就身软无力,哪知道姬瑾一抬手直接下手。 刚凭着本能侧了下身,就感觉脑后一痛,就下倒去。 姬瑾一把将他扶住,朝那些夷女看去。 却见她们满眼都是兴奋的盯着自己和秦昊,还有两个捂 着嘴脸色发红。 想到五娘说的那些传言,当下脸色发沉,低咳了一声:“还不将王爷带回院中。” 夷女们满脸生霞,恨不得尖叫出声。 果然临王对这位王爷是爱护的,刚才如果不是有人在,会不会抱住? 手忙脚乱的将秦昊搀扶住,姬瑾瞪着她们那些相入非非的脸,冷哼一声,翻身上马。 这全是女的,也不好办事。 不过他也得趁着霍长青带的那十万边军还没有溯阳,快点领兵北上。 等过两日霍长青来了,秦昊在,有那十万镇北军,南疆无人可破! 姬瑾快马出了府,钱越在院外等着他,看了他一眼,直接催马跟上了。 姬瑾见钱越穿着的衣服,就知道他是铁定了心,要跟去的。 钱氏商号说是钱越的,还不如说是钱摩的。 他知道钱摩在太液池底,却没有去救,是以为陛下是钱摩的孩子,所以没有去。 现在陛下不是,他岂会不去。 朝钱越点了点头,姬瑾带着人径直朝城外而去。 林二郎早就收到消息在城外等着,叶英信和孟英早就点好了兵马,只等姬瑾了。 众人齐众,姬瑾看了一眼林樊,朝钱通仁道:“我和外公不在,南疆所有事情都交由五娘,由她定夺。” 林樊侧眼想说什么,林二郎却低咳了一声,将他拉住。 姬瑾抽出长刀,看着众人:“我与五娘一体,她就是我。” 说罢,朝颜铁明道:“通知各部开拔。” 叶英信与孟英对视了一眼,两人策马上前,领着左右翼侧开。 看着姬瑾打马从军中跑过,众将士欢呼。 叶英信有些眼热,这一日来得比他想像中的快。 可终究还是来了! 第558章 双凤 王道珍依旧是随郑皇后一块去的宫宴,两人一身厚重的朝服,威严端重。 王道珍落在郑皇后身侧半步,朝着最上首走去。 女席在西宫,男席在外宫,却相隔并不是很远,两边都可以听到鼓乐之声。 郑皇后上位后,宫人帮她将裙摆拉好,王道珍在她身侧坐下。 下方的人俯拜后,郑皇后就该象征性的说上两句。 宫宴上的众人脸上也有些疑惑,以往郑皇后可从未这般隆重的大妆过,而且今日的人好像有些少。 等众人落了座,郑皇后环顾下坐。 以往年宴因人多,满殿都排着座几,这次却宽松了许多。 那些宗室的女眷很多都递了牌子,不是抱病就是受了伤。 连信王妃都以有了身孕,今日早上动了胎气为由,没有来。 不过就是撕破了脸,不想朝拜她和王道珍罢了。 郑皇后沉眼四看道:“今日年宴,难得这般宽松,大家尽兴就好。” 座下,都只是各府邸的人,众人脸色也多有不好。 如若早知道宗室的人都没有来,她们心该早有准备。 明太后避了郑皇后这么多年的锋芒,却在最后没忍住,给她落了个大脸。 这太子已封,太子妃出身琅琊王氏,根基稳不可破,就算宗室闹破了天,也不过就是如此。 众人只得再叩首后入座,郑皇后安坐着的,挥了挥手,正要叫开宴。 就听到外面铜磬大响,声音夹乱无章,还夹着刀剑之声,以及人惊呼惨叫的声音。 殿内参宴的众人立马感觉不好,想起身,就听到一个沉稳而高朗的声音响起:“太后驾到。” 这下殿内的人心头都浮了起来,安国公府段老夫人,更是伸手摸了摸案上的筷子,低头看了看筷尖。 却又暗中摇了摇头,象牙箸是好东西,可经不得力。 复又转眼看着杯盏,皆是金银器具,连装水果的都是银盆,案角插花瓶也是银瓶。 这般富丽堂皇,可不像是郑皇后的风格。 郑氏身为第一世家何止百年,就算郑氏破了一半财力支持姬氏夺了天下,可依旧稳坐第一世家的宝座。 郑皇后用的皆是低调的奢华之物,这些金银之物装点可以,就是摔不破,也经不得力。 段老夫人有些暗叹,如若出了什么事,她想摔个杯盏捡块利点的瓷片都没有。 抬头看了看上座的郑皇后,看样子这位皇后也不是不知道今日有变。 随着刘媪的通报声传来,明太后在丹霞长公主的搀扶下,一步步朝里走来。 明太后一身朝服,丹霞长公主脸色有些发苦,却还是扶着明太后一步步朝前走。 殿中众人,虽心中惊骇,却也不敢慌乱,外面刀剑之声越发的大,隐隐的还有什么砰然落地的声音。 见明太后进来,众人只得复又起身离席跪拜:“参见太后!” 明太后却依旧朝前走,她身后跟着的,正是宗室那些未曾来的女眷。 六宫的掌事这会有些为难,忙如若来一两个还好,她们可以选些空角加座位。 可这些座位今日午后才撤下的,这会宗室来了这么多人,她们想添席,还要其他人挪上一挪,也不是这么快的。 明太后走到最上首,看了一眼依旧端坐的郑皇后,冷声道:“皇后还要坐着么?” “太后从护国寺回来,也不派人知会一声,也好让本宫早些安排。”郑皇后施然起身。 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外头刀剑之声,朝下头的宗室女眷看了看,挥了挥手:“添席吧。” 明太后却直直的朝着上首那唯一的凤座走去,她来了,无论是辈分,还是身份都比郑皇后高,这凤座自然只有她坐得。 只是她刚一侧身,郑皇后却一把将她攥住:“太后要去哪?” “坐。”明太后横眼看着她,沉笑道:“皇后不起身迎哀家,现在坐了不让哀家这老人家坐了么?” “凤座只有一把,太后该坐侧席。”郑皇后勾嘴冷笑。 随着她手一指,宫人忙搬了把椅子在凤座之下。 “太后来得匆忙,也未曾提前通知,自然未曾安排太后的席座,就委屈您在旁边坐了。”郑皇后紧拽住明太后的衣袖。 朝后一拉,高笑道:“反正太后已然委屈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会。” 明太后终究年纪大了,被郑皇后一扯,身形晃微。 郑皇后却已然稳稳的上前一步,坐在凤座之上:“太后还是坐下吧,外面那些刀剑声还不知道几时能停,还是坐下等等的好。” 跪在下首的女眷,年轻些的,或是胆小些的,都有些发抖。 听得郑皇后听说这么轻描淡写,更是越发的害怕。 “不用太久。”明太后见没有座,干脆站在凤座之前,回身看着众人。 王道珍由王清莲陪着,站在一侧,见明太后没坐,她也不好坐。 明太后和郑皇后之争,她自然该帮着郑皇后的。 所以上前朝明太后福了一礼:“祖母还是在我这里坐一会,等宫人们安好了凤座,再坐不迟。” 她虽是好意让座,可她是太子妃,自然也在郑皇后之下。 明太后转眼看了看她,复又看了看信王妃:“你们同年成婚的,信王妃都有孕三月有余了,你可有消息?” 众人心惊,这都带兵逼宫了,两人居然还闲话家常,好像她不是来逼人家一样。 王道珍抚着小腹,落在信王妃那挺起的肚子上,正要开口。 “有和没有,都没有关系了。”明太后却沉喝一声,朝外面招了招手:“递上来吧。” 外头有黑影闪入,带着血光,捧着一个见方的匣子。 明太后转眼看着王清莲,然后一手拉着王道珍,一手拉着信王妃:“你们都出身琅琊王氏,无论谁有子嗣都是一样的,都是琅琊王氏的功劳。” 信王妃笑着弯了弯眉,朝王道珍点了点头。 一边王清莲也没有说话,王道珍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怪不得她被指婚成秦王,转眼堂妹就嫁给了信王,姑姑怕是知道陛下有意让信王继位。 扭头看着王清莲:“姑姑好计谋!” 黑影卫捧着匣子上前,身后自然有着禁卫和郑氏的七杀卫追了进来。 殿内瞬间刀光剑影起,跪在那里没有得信,不好起身的女眷们吓得缩头匍匐,却依旧不敢发出声音。 世家的规矩在那里,就算再惊也不能失了礼仪。 所幸他们也没有伤及女眷的意图,刀光剑影且只是在过道。 捧着匣子的黑影卫将匣子送到凤座前时,一根长箭直接穿透了他的后心。 他拼了命将匣子朝前递了递,却无人接手,匣子突然落地。 匣内滚出一颗人头,九珠金冠下面是一张青年俊秀的脸。 在地上滚了一下,就侧倒在绣着彩凤的地毯上。 郑皇后看着那人头,猛的伸手握住了凤座的扶手。 王道珍却沉了沉眼,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扭头看着一侧的王清莲,她那日入宫,对给太子下药有些质疑,怕早就料到了这一步了。 第559章 杀戮 “没吓着吧?”明太后看着地上太子的头颅,拉着王道珍的手拍了拍:“没有孩子 更好,你是太子妃,又是琅琊王氏的嫡女,太子不在了,能改嫁得更好。” 王道珍手心发冷,沉眼看着一边的信王妃,再转眼侧目看着郑皇后。 慢慢将明太后紧握着的手抽出来,然后走到前面,将太子的头颅捧起。 不顾满手的血,将太子头颅放在一边案几之上,抽出帕子将他脸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她虽然也有意让太子身死,可终究是她的夫君,要下手也该她下手。 至少下药太子也走得体面,不是这般头颅都被人任意抛动。 明太后这般直接取了头颅而来,完全是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下首有偷偷看的女眷已然开始被吓得瘫软在地了,整个人趴在地上,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明太后昂立在凤座之前,扭头看着郑皇后:“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 “太后当真是心胸宽广!”郑皇后紧咬着牙,双眼迸着血丝:“果然太后不曾为母,就不知道何为母子连心!” 她虽有意让将太子往中庸上引,却也没想过要他的命。 母子之间血脉之情再淡薄,终究也是血脉相通。 明太后低笑了一声,一边丹霞长公主目光沉了沉,低头不语,好像没有听到郑皇后的话。 殿外信王和襄王世子领着一众宗室亲卫朝里冲,皇宫里四处皆是刀枪剑影。 殿内从黑影被杀后,七杀卫又躲回了暗处。 惨叫惊呼声四起,程昭和宁国公带着禁卫四处奔走。 中和殿,永顺帝听着外头惊叫,朝一边下首的承恩侯楼明晨道:“承恩侯府,今日倒只有侯爷参宴啊。” 楼明晨心头一跳,转眼看了看,忙道:“犬子也入宫啊。” “世子么?”永顺帝呵呵的笑了笑,摆了摆手,拎杯饮了口酒:“宫中少闻杀戮之声,众卿无须恐慌,借着兵器交戈之声下酒,也算幸事。” 他好像十分喜欢这种声音,听着不时点头,还时不时扣着桌角和声。 殿中朝臣纷纷垂首,宗室的人,居然一个都不在,陛下当真是孤家寡人。 永顺帝却好像半点都不担心,举箸点着楼明晨道:“令弟可还好?” “还好,只是意识还不清晰。”楼明晨拱了拱手,恭敬的道:“多谢陛下关心。” “朕不是关心他。”永顺帝摇了摇头,转眼看着四处:“我是想他没醒,那老侯爷肯定是安排世子来办这件事的。” 楼明晨额头突然涌下冷汗,这才记得今日府里的女眷也没有入宫。 虽是孝中,可这年宴朝拜的事情,还是要来的。 承恩侯府自来是支持三殿下的,如果…… 他念头一起,就听到殿角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跟着一个人影从殿角的房梁栽了下来,朝臣吓得眼皮直跳。 几位武将直接握着案上的花瓶,一旦有事,也只能用这中看不中用的银瓶斗了一斗了。 只是楼明晨看着那个人脸上的面罩被扯开时,捂着嘴才没让自己发出声来。 那是楼家旁支的一位郎君,好像就是工部的一个小匠,楼明晨也就年尾祭祖时见过一眼。 这样的人,怎么出现在宫中,还是…… “承恩侯不要怕,等世子出现后,你再怕也不迟。”永顺帝朝他点了点筷子,摇头道:“看样子侯爷真不知道啊。” 楼明晨冷汗直流,匍匐在地不起。 女眷这边,外面的声音消下去后。 却见信王拎着刀,大步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的,皆是姬氏的郎君。 信王就算一身甲胄,袍上染血,依旧人如玉面,风度翩翩。 “母后。”信王入殿,看着郑皇后拱了拱手道:“请母后起身,随我走一趟。” 郑皇后看着信王,再看了看涌进来的宗室亲兵。 沉笑道:“居然是你在这里,那陛下那边是谁?” 她说着,侧目看向丹霞长公主:“你也当真是心大啊,当了一辈子寡妇,唯一的儿子还要给她去杀戮。” 丹霞长公主目光沉了沉,看着脚下凤毯未曾说话。 自然是平国公郭机领人和楼家人从秘道进入,拿下永顺帝。 “你看到了?”郑皇后指了指凤座之下的尸身,沉笑道:“太后让你来的时候,没有告诉过你,这六宫之中的人,都是本宫安排下来的。” 信王和襄王世子见她半点惧色都没有,心中暗叫不好。 襄王世子握着刀上前,架在郑皇后脖子上:“走!” “你们要本宫去,不过就是想借本宫的手去杀了陛下,然后你们再说什么除妖后之类的,冠冕堂皇的除了本宫和陛下。”郑皇后看着颈前钢刀。 抬头看了看下首的众女眷:“世家女子都知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所以你们半点都不担心消息外露。” “走!”襄王世子刀一用力,立马有血水涌出。 王道珍冷冷的没有说话,信王妃却眼皮跳了跳。 “太后没有告诉你,这黑影卫是怎么死的么?”郑皇后低笑,任由钢刀在颈。 有些同情的看着信王和襄王世子:“你们也活不长了。” 信王和襄王世子脸色一变,就听到有什么机括之声传来。 原本站在殿内侧伺候,吓得缩在柱后的宫人们,纷纷出列,从腰侧解下小弩。 小弩力道小,射程并不远,可宫人本就在殿中。 几个宫人更甚至直接上前,将驽头对着信王的后背。 殿中瞬间复又大乱,宫人与宗室的亲兵斗到了一块。 众女眷被吓得四处闪躲,段老夫人趁机捡了把短剑藏在袖中。 信王后心被一只驽箭射中,倒地不起,撑着长刀想起来,却见襄王世子已然倒在地上。 明太后在几个全身着黑的黑影护送下,悄然朝着殿角的暗处走去。 “王爷!”信王妃忙上前想扶住信王,可一抬眼却见明太后在重重黑影的保护下消失不见了,只留她们这些女眷在这里。 四周皆是郑皇后安排的宫人,她忙唤了一声:“太后。” 可眨眼之间,连那些黑影都不见了。 “别叫了,你也不想想,既然是逼宫,男人带兵进来就行了,何必让你们这些女眷来见杀戮。”郑皇后拿着帕子捂着脖子上的伤口。 看着信王妃摇了摇头,缓缓起身:“从你们入宫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死的。她们明家都死绝了,她母族黔北莫氏也死绝了,你们姬氏这些人,还能活么!” 她将擦手的帕子挥开,将太子的头颅遮住,看着站在殿内脸色发白缩成一团的宗室女眷:“太后拿了太子的头颅进来,就是要激怒我,借我的手杀了你们。” “母后!”信王妃吓得脸色发白。 眼看宗室带进来的人越来越少,嘴唇发抖的看着郑皇后道:“既然……既然您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怒不怒是一回事。”郑皇后看着吓得缩成一团宗室女眷:“可太子终究是死了。” “本宫的儿子死了,你们还想活吗!”郑皇后猛的抽出信王后背的弩箭,一箭插在了信王妃的脖颈之上。 鲜血喷涌,郑皇后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将信王妃推倒,看着外面道:“反正太后不动手,我也会动手的。何必他们拿刀驾着我,本宫这就去见陛下,我们三个人正好算上一算!” 第560章 逼宫 信王妃不可置信的看着宗室女眷一个个倒在地上,四肢抽动,一手却护住了小腹。 双眼却睁大,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王道珍和王清莲,张了张嘴,却只是一口血水涌了出来。 王道珍看了看着她,伸手抚着小腹,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动。 殿内已然乱成了一团,郑皇后在一众宫人的护送下,朝着殿外走去。 七杀卫涌进来,宗室的女眷除了站在凤座之侧的丹霞长公主,和握着长剑与宫人们打斗抵抗的襄王世子妃,其他已经毙命。 襄王世子妃后背的宫装被砍了一刀,撕裂了一条口子,锦绣华服之下,却是闪着银光的秘银软甲。 博陵崔氏以造兵甲成名,襄王世子妃从被叫着入宫时,就隐约感觉不对,所以特意在宫装之下着了软甲。 却没想,果然是一场诱杀。 可就算有软甲,四肢还是被划伤,眼看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王清莲沉喝一声道:“留着她吧。” 七杀卫立马收手,只是将襄王世子妃给擒住。 “王姑姑果然好手段。”丹霞长公主依旧那般从容,半点都不怕,站在那里看着王清莲道:“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会知道的。”王清莲侧目看了看王道珍,拉着她的手道:“你是我一手教大的,不用怕。” 说着,她看了一眼殿内的地毯,再鲜艳的颜色也都见不着了,只剩下鲜红的血水,在毯子上流淌又慢慢渗了进去。 “上次死这么多人的时候,还起了大火……”王清莲一步步朝外走,绣鞋踩在毯子上,毯子立马滋出血来,完全都被浸透了。 她扭头看了一眼王道珍:“他们姬氏为了掩盖一个秘密,几乎杀尽了宫中所有人。” 姬氏领兵攻入京畿的时候,陛下已然成婚了,一个青年郎君长相随了谁,一眼就能看出。 殇帝可以为了儿子和百年大计殉国,可那些宫人却不会死。 但太祖和襄王却为了清缴宫中老人,为避免有人认出永顺帝的长相,四处屠戮…… 她如若不是躲在蒹葭宫,有琅琊王氏的身份,趁着永顺帝未曾入宫,两人未曾碰面,直接出了宫,她也活不下去。 郑皇后入宫后,见六宫皆空,虽然以极快的速度补充了人手,却也感觉这里面有事情,偷偷召王清莲问过。 只是那时的王清莲却是不敢入宫的…… 黑影是太祖给明太后的,只听从她的调遣,就算明太后有意屠戮宗室,他们依旧只是杀戮的机器。 她从暗道离开,直接去了永顺帝那里。 等她到的时候,楼家人已然攻入了内殿,朝臣虽都坐着,可却都脸色发白。 御史台大夫指着楼家人破口大骂,永顺帝却似乎并不生气,反倒脸色带笑的看着他骂。 见明太后进来,身后并没有信王,永顺帝皱了皱眉。 丁绍却急急忙忙的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女眷那边的情况。 “母后知道了?”永顺帝起身,示意明太后坐下:“朕的儿子还剩几个?” 明太后挥了挥手,在一众黑影卫的护送下朝永顺帝走去:“陛下又是何时知道的?” “我也是在见到一个人后确认的。”永顺帝将龙椅让给明太后,扶着她坐下。 依旧是一幅母慈子孝的场面,看得下面的朝臣眼皮直跳。 都说皇家无亲情,又处处是真情,这话果然不假。 这样杀戮逼宫的血腥之下,还能上演母慈子孝。 明太后看了看下面的朝臣,拉过永顺帝的手拍了拍:“都闹成这样了,你拿个主意吧。太子和信王已经薨了,汉王还在溯阳,只剩下三郎了。” “母后这是改变心思了?”永顺帝依着她坐下,看着楼家人道:“可是因为楼五娘?” “你知道的,我欠黔北莫氏无数条命,楼明光是黔北莫氏最后那点血脉了,钱氏也是前朝帝姬,五娘和三郎也算情深意重,陛下就下旨传位了吧。”明太后说得语重心长。 如同普通人家母亲教导儿子,只是接下来却道:“我已然让人送了信给五娘,陛下也该为姬氏积福,免得山河染血,生灵涂炭。” “母后这主意不错,分化不如交融,既然都是这几家的血脉,大家合合就在一块算了,确实是个主意。”永顺帝点了点头,好像十分认同。 可眨眼却又道:“但我也还有五郎和六郎呢,安国公已然去了西凉,召集旧部十万。” 明太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满是无奈的道:“陛下何必执着,为后代积福不好么?这是姬氏欠他们的,早些还给他们,也免得再添加杀戮。” 永顺帝低笑:“母后让我下什么旨?传位召书,然后自刎于母后面前么?” 朝臣这会听着冷汗直流,不是说太后支持信王么?怎么转而为了三皇子逼宫。 “你先去,我就随你而来。”明太后伸手摸了摸永顺帝的脸,眼带哀切的道:“大郎,我也不忍心,可你本就命不久矣,你就随了我的心愿吧。” 承明殿那一排排的灵位,她连名字都不敢写,却在无数的夜晚梦到那些人。 京畿守卫柯镇义的夫人也好,楼明光的生母也罢,她都是一块玩过的,还有黔北莫氏那么多人,明家这么多人,全部都死了。 都是因为她,因为她识人不明! 被太祖骗了,才拉着她们这么多人一块陪葬。 永顺帝却摇了摇头,握着明太后的手:“江山血染,又与我何干,这一切又不是我造就的。” “母后,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你和太祖埋下的祸根,此根不除,就算我传位三郎,他入京后,依旧得江山染血,生灵涂炭!”永顺帝猛的站了起来。 朝外喝道:“让开,请皇后进来!” 丁绍立马拉开嗓子喝了一声:“召皇后觐见! 外面兵器交戈之声瞬间就停了下来, 郑皇后脖颈之上流着的血染红了半边衣颈,她却依旧端庄 挺直,一步步的走了进来,脸上的笑一如既往的大气随和,还朝众朝臣颌首示意。 她只身进来,七杀卫也好,宫人也罢,全部都没有进来,却又好像这满殿都是她的人一般。 走到永顺帝面前福了一礼,依旧恭敬的道:“陛下,臣妾刚才在殿外听到了一些。太后说得对,既然是姬氏欠下的,陛下虽原先不知情,可事后却不报,也算是错了。” “我不打算颠覆这天下,只是本宫是皇后,汉王为嫡子,既然太子薨了,陛下就传位给汉王吧,郑氏自然会将汉王从溯阳接回来的,我已然着人围住承恩侯府了。”郑皇后看着明太后,有些得意。 却又轻叹了口气:“太后没有家人,可以不想以后,但我总要留条后退的。” 第561章 事了 宫中三位正主,就当着众朝臣的面,公然谈论该传位给谁。 明太后似乎也并不着急,而是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安稳的坐在那里。 永顺帝看着郑皇后:“汉王太过平庸。” “平庸才好。”明太后低笑一声,侧首拿了杯酒,轻抿了一口:“何止承恩侯爷府,匈奴那边郑氏安排得差不多了吧?” “是。”郑皇后朝明太后点了点头,毫不在意的道:“特沁尔部集结的兵马已然在攻孟阳,漠北匈奴召兵二十万,只等我一声令下,全部会攻入怀庆。” “所以皇后并不在意内宫争斗。”明太后将酒杯放下,看着郑皇后:“郑氏掌手四方,兵强马壮,一有事就直接兵临城下,又何必在意我们这宫中的厮杀。” “我是不在意这个位置。”郑皇后看了一眼龙椅,只是看了永顺帝一眼,朝明太后道:“我在意什么,太后该是知道的,同为女子,太后所受之伤,我也受过,只是太后能忍,本宫却是不能忍的。” 郑皇后说完,转身看着下面的朝臣,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在等人攻进来。 可等了半天,依旧没有郑氏的人进来。 郑皇后脸色慢慢变沉,转眼看着永顺帝:“陛下早有安排对吧?” “还有凤隐卫呢。”明太后沉叹了口气,看着郑皇后:“郑氏掌控天下,这宫中的秘密实在太多,所以皇后不知道罢了。” “陛下还是写下传位召书吧。”明太后挥了挥手,看着永顺帝道:“我也等不及了。” 朝臣都这会冷汗也不流了,偷偷抬头,看着上首的三位正主,疑惑无数,却又无比的心惊。 永顺帝笑着挥了挥手,丁绍在殿侧掏出一只木哨,与姬瑾和凤涅用的那只差不多,只是这只丁绍一吹,立马有着尖悦的叫声传来。 随着那哨声一起,外头传来了机括之声。 “凤隐卫啊。”明太后听着机括声,叹气道:“还是我亲自传到陛下手中的呢。” 永顺帝沉目不语,外面复又传来了惨叫声,浓浓的血腥味隔着殿门都传了进来。 他却侧目看着郑皇后:“阿柔怕吗?” 郑皇后摇了摇头:“不怕。” 朝臣却怕得要死,这一波波的不要命的,外面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也不知道藏了多少波人马。 等外面平静了下来,永顺帝却看着太后道:“一切都结束了,母后还是回护国寺吧。” 明太后却扭头看向郑皇后,笑道:“我该做的也做了,接下来就看皇后的了。陛下不肯写传位召书,我可以去护国寺,皇后呢?要永禁于宫中么?” 郑皇后脸色不变,低笑的看着永顺帝:“陛下果然深藏不露。” 这一局终究是她败了,可她也不后悔。 朝着永顺帝走过去,拉着他的手道:“陛下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生同寝,死同穴。”郑皇后低笑一声,跟着猛的抬脚,踢倒了殿角的烛台。 铜制烛台,内部中空,被郑皇后一脚踢倒,烛火倒下,烛台之中有着什么流出来。 跟着只听见“噗”的一声,火光冲天而起。 “你在烛台中间藏了火油!”永顺帝侧眼大惊,看着郑皇后紧拉着自己的手:“你疯了吗?阿柔!” 也不知道是郑皇后早有准备还是如何,火油一起,其他烛台好像也纷纷融化了,火油从烛台中朝外涌。 “陛下不愿传位给汉王。”郑皇后紧拉着永顺帝的手,死死抱住他:“可陛下崩天,汉王自有郑氏相助。就像今日我们三人一样,生死各凭本事。这帝位就让他们争去吧,天下大乱,江山血染,再一次削弱世家,不正是陛下想要的吗。” 外面程昭带着人急忙冲进来救火,忙先将朝臣转移了出去。 丁绍也急急的进来,看着永顺帝道:“陛下!” 纷乱之间,七杀卫不知道又从哪里冲了进来,围在郑皇后身侧。 “陛下可要与我生死同穴?”郑皇后紧握着永顺帝的手,笑得癫狂:“陛下终究是忘了。” 程昭见他们二人被围 住,忙护着明太后:“太后先随臣出去避火。” 明太后看了一眼两人,起身朝外走去。 到了殿外,却见那边的女眷也被请了出来,全部聚在了外侧空地之上。 殿内郑皇后死死抓住永顺帝,双目沉沉的看着他:“陛下,是不是早知道今日太后会逼宫?却从未想过告诉臣妾?” “阿柔,先随我出去。”永顺帝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头苦笑:“我能活多久,你心中知道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郑皇后呵呵低笑,取下头上凤簪,对着永顺帝的心口就插了进去。 可重重华服,就算那凤簪头尖悦,却依旧刺不穿。 郑皇后复又用力插了两下,只是将华服上的刺绣扯起了几根丝线。 原来人心隔的这么厚,戳不破,看不透! 她手中的凤簪滑落,看着永顺帝道:“大郎,我想回丽水……” 说着猛的用力,抱着永顺帝朝一边的火海中倒去。 程昭等人吓得大叫,但郑皇后拼尽了全力,火源就在他们身边,根本来不及阻止。 火油就算浇了水,也只会滋滋作响,更甚至燃得更大。 凤隐卫的人,直接冲进了火海,拼死将永顺帝给拉了出来。 只是火海之中,郑皇后却趴在地上,看着那一缕玄衣金龙扫过脸侧,飞快离开,伸手想抓住,可伸到一半,却又颓然的放下了。 她安然的躺在地上,看着火舌吞吐翻滚,像极了飞舞的凤凰。 “阿柔。”永顺帝被救出,见郑皇后伸手,想拉她出来。 可手刚伸起,郑皇后的手却已然落下。 “陛下。”丁绍看着永顺帝被烧伤的脸,水泡之下,黑色的虫子又爬了出来,忙拿了帕子给他遮住。 永顺帝看着火势大起,捏着帕子沉眼看了看,帕子下面水光暗闪,却在凤隐卫的护送下,朝外走去。 殿外,明太后站在一众女眷之前,看着殿内火海升起,心中已然无悲无喜。 这天下归谁,她已然不在意了,她该报的仇已经报了。 她想笑,却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刺痛。 一回头,就对上段老夫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 她突然就笑了:“所以我欠的债是你来讨的。” 段老夫人松开手中短剑,看着明太后道:“这是你欠柯家的。” “是啊,我也欠了债的。”明太后身子缓缓倒下,看着远处火海,剩下的就各凭本事了。 可当下看着火海之中,一袭玄衣金龙的永顺帝走出时,却又苦笑的闭上了眼。 第562章 落定 宫中大乱,王清莲却随着人转入了蒹葭宫,然后从那廊柱的秘道进入了太液池底。 她对这里十分熟悉,不一会就找到了钱摩所在的秘室。 只是一走进去,就听到钱摩的声音道:“你走吧,我要在这里等。” “娘娘!”王清莲低唤了一声,忙道:“今日宫中大乱,陛下并非娘娘所生的孩子 ,是姬氏血脉,娘娘先随我离开好不好。” 她这会再也没有那个运筹帷幄,处变不惊的样子,着急得好像一个孩子 。 这会凤隐卫全部出动,再等一会,这蒹葭宫就不好出入了。 苗阳听到有人来救钱摩,也走出去看了看,见是王清莲,复又走了进去,连多看她一眼都没。 “娘娘!”王清莲想朝里走,可刚一抬脚,就见石室下面好像是无尽的虚空,忙又将脚收了回去。 “你还是走吧。”苗广走了出来,看着王清莲道:“她不会走的。” “娘娘,陛下他……”王清莲还要再说。 苗广却低笑道:“你认为她不知道么?你不是跟她学过巫蛊之术么?还不知道她能算出来吗?” 王清莲目光闪了闪,看着那石室尽头一角白袍,张嘴要说什么,却又好像知道没有用。 只得匍匐在一边,对着石室磕了个头。 “你带九娘离开吧。”钱摩却突然开口,沉声道:“她不该属于这里。” 王清莲点了点头,转身就朝另一侧走去。 “她倒也算实心。”苗广走进去,看着难得靠在墙边没动的钱摩:“今日不算了吗?” “闻血腥味。”钱摩朝他招了招手,将小巧的琼鼻凑到石壁上:“你闻闻,怕是太液池的水都被染红了。” 苗广没有凑过去,而是看着石墙:“你在等什么?” “我也不知道等什么,可我知道,我该等着,等一个属于我的开始,或是结局。”钱摩将脸贴在石墙上,白茫茫的眼睛抬起。 那一刻苗广突然以为她能看见了,但那眼中却什么神情都没有。 楼画语醒来的时候,年夜饭都准备好了,身上也清爽得很,明显是擦拭过的。 关雎带着人将房子布置得十分喜庆,见她醒了,将她扶起道:“就等娘子了。” “临王呢?”楼画语睡得有些久,还有些恍神,看着外头一片漆黑,也知道姬瑾定然是走了。 果然啊,事出反常必有妖,姬瑾还是不愿 自己去的。 楼画语沉眼看着关雎给自己拿衣服,不敢出声,沉了沉眼道:“他走前可有什么交待?” “将南疆一应事务交给娘子。”关雎帮她更衣,沉声道:“镇北王在院外等您。” 楼画语轻嗯了一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将原先给昭仪贵妃的生子汤熬上一服吧。” 关雎听着一愣,跟着脸带喜色,急急的朝外走去。 楼画语看着她脸带喜色的跑了,伸手抚了抚小腹,皱眉却又苦笑。 接下来怕是国丧,姬瑾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有没有还说不定呢,但总要有些希望不是么? 等她换好衣服出去的时候,却见秦昊坐在廊下,正就着火光看着信件。 见楼画语起来了,起身道:“表妹可好了,舅舅让我带你一块去用年夜饭。” 楼画语听着他的称呼,愣了下神,跟着抿嘴想笑,可眼泪却落了下来。 “五娘。”秦昊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头,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擦掉:“都过去了,这样也好。” 楼画语抬头,却见弯月如弦,染着鲜红,如同浸在血中一般。 “红月嗜血。”楼画语侧目,沉声道:“今日宫中也不知道会如何,怕也又一次血染吧。” “走吧,这一切都交给姬瑾了。”秦昊摸了摸 后脑的伤处,朝楼画语道:“五娘也松口气吧。” “多谢表哥。”楼画语转身朝秦昊福了一礼,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里,却再也没有隔阂,也没了猜忌,那重重的压力终究消逝了。 这一年的年夜饭,难得的沉默,人多却都无言。 钱通仁主导,李十三娘阿壮,楼画语秦昊,也就这些人。 用过饭,钱通仁带着他们去外面放了赏,又游了河,放了河灯。 楼画语和秦昊给那个两人都没有记忆的镇北太王,放了招魂的灯。 大年初一依旧去山中捡柴,谁也没有提姬瑾他们行军的事情。 到了大年初二,霍长青所带的十万镇北军到了溯阳城外,却见溯阳已然是一座空城,除了守城门的小将,根本没有兵马。 霍长青也收到消息,姬瑾带兵北上,可王爷的消息就是让他带兵到溯阳,所以并未追击姬瑾他们,只是在溯阳城外安营扎寨,然后通知秦昊。 秦昊却是在溯阳府,接了林樊,一块出的城。 “镇北王这么徇私,如若陛下知道,不知道如何怪罪。”林樊见秦昊居然也在溯阳城内,摇头苦笑道:“你我这算是叛变了!” “林参知等京中消息再做打算吧。”秦昊坐在车内,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 溯阳十分热闹,却与京畿的热闹不同,没有锦衣华服,尽是市井之民,却生机勃勃。 楼画语从姬瑾走后,依旧没有变化,白日和林二郎一块理着政事,晚上回房看帐目,回一些信件。 开山的工事一直没有停,再等半年,就该与东荒全部相通了。 京中的消息却是在大年初六那晚传来的,快马加急,直接送入了府中,一同来的,还有明太后送来的那个盒子。 只是盒身上血迹斑斑,新旧交叠,还有许多刀砍剑伤,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争夺才送到楼画语手中。 同晚还有郑氏的七杀卫攻入驿站,想营救汉王,却都被凤涅卫给逼退。 也是同晚,秦昊带着被黑影卫送来的德正太妃和慧和郡主来找楼画语。 城外驻着军,她们两个女眷不好留。 这么多人和东西一块来,证明一切都在永顺帝的掌控之中,他等宫中事情尘埃落定后,方才让暗中的人放了行。 楼画语将德正太妃迎了进来,又与钱通仁见过。 慧和郡主一直跟着她身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 她和德正太妃是直接从护国寺逃出来的,或许是永顺帝并未想留她们,路上有黑影卫护送,倒也没有多少颠簸,只是时不时因为出事耽搁了。 等她们安顿好,楼画语带着秦昊到书房。 将明太后送来的画相递给他,然后沉声道:“陛下似乎有些让真相大白。” 秦昊打开盒子,看着里面并排放着的两幅画相,却没有再打开,而是看着上面的血迹沉声道:“陛下秘召姬瑾入京了,却只是让他一人进宫。” 这是军中的消息,楼画语就算有凤涅卫,也不可能知道。 “姬瑾带兵北上,陛下并未阻拦。”秦昊脸上带着担忧,敲了敲桌面道:“他在年夜逼宫时大伤,一直避而不出。” “太液池底囚禁了两任巫圣,又召姬瑾入京,还将护国寺翻了一遍,怕想的就是 要施幻生之术。”秦昊有些为难,看着楼画语:“姬瑾的血才是他想要的。” 第563章 父子 楼画语听秦昊提过,看着那个关上的盒子:“我相信姬瑾。” 姬瑾是由永顺帝一手带大的,自然能揣摩永顺帝的心思。 他走的时候,既然说过,一切都由他来承担,就交给他吧。 秦昊听着低笑:“那五娘安心歇息,有我在,无人可入溯阳半步。” 他那十万镇北军说是围困溯阳,还不如说是守着。 “多谢。”楼画语点头,送秦昊出去。 却见慧和郡主站在院门外,看着楼画语点了点头,然后迎上了秦昊。 两人对视了一眼,相携朝外走去。 楼画语站在廊下,看着她们走远,慢慢的松了口气,勾着嘴角笑了笑。 慧和郡主性子是真的好,秦昊能放下执念,未免不是很好的一对。 永顺帝秘召姬瑾,叶英信和孟英也好,周庄成也罢,都不希望他入宫见永顺帝。 年宴那天发生了什么,到底是因为什么,似乎谁都知道,却又似乎谁都不知道。 太后与皇后同一天薨了,太子与信王也一同死去,宗室之中入宫的全部都没有再出来。 连宫中的宫人都换了一通,满京都是缟素。 可到底是谁逼宫,到底是谁引起了这些杀戮,谁也没说。 那些参宴的朝臣也好,或是活下来的女眷也罢,都闭口不谈。 或者说,她们也不知道最后,是谁逼宫,似乎真相都被那晚流的血给冲洗掉了。 为了将宫中的血水洗掉,太液池的水都差点被打干了。 姬瑾却还是说服了叶英信他们,只身匹马入了京。 永顺帝知道他有宫中和京畿的建造图,所以不准他带人入京。 守卫京畿的依旧是宁国公府,程昭在宫门口迎的姬瑾。 “临王一路北上,各城大开城门,想来知道陛下的意思的。”程昭护送姬瑾入宫,看着满京的缟素道:“庆阳公主寡居在护国寺未归,荣恩郡主随家母在府中。端容郡主……” 程昭侧目看了看姬瑾,低声叹了口气:“郡主的婢女桃夭,送了一对母子到府里。” 那个孩子,只要一眼,就知道,和程时长得一模一样。 宁国公夫人抱着那孩子,哭了一整晚。 “恭喜。”姬瑾稳坐在马头,这都是五娘早就谋划好了的。 看着沉脸不说话的路人,悲痛似乎怎么也发不出来。 程昭无奈的苦笑,带着姬瑾入宫后,直接将他送到了中和殿:“太子虽薨,可宫中无主,暂由太子妃掌事。” 姬瑾瞬间就明白了,琅琊王氏终究还是走到了最后。 王道珍有孕的事情,五娘早就知道了,有太子的遗腹子,足已让王道珍在东宫立足。 无论郑皇后和太子如何,但太子已死,终究是血脉相承,那个遗腹子,永顺帝还是会留着的。 姬瑾朝程昭道了谢,在中和殿门口,朝丁绍拱了拱手,在他的带领下,径直就入了中和殿。 永顺帝依旧风姿俊朗,不见半点狼狈,那日被郑皇后一块拉入火海中烧伤的脸,也光滑如玉,半点伤痕都没有。 “陛下。”姬瑾在案前拱了拱手,苦笑道:“我回来了。” 永顺帝抬眼看着他:“感觉如何?” “还行吧。”姬瑾在一侧坐下,看着永顺帝画着的画相:“与外祖母很像,只是那双眼睛怕怎么也不可能传神了。” “外祖母?”永顺帝搁了笔,看着姬瑾笑道:“随楼五娘叫的?” 姬瑾笑了笑,只是看着那留白的双眼:“陛下早就知道,为什么还在弄坏她的眼睛。” “据传钱摩巫术通天,可观过去未来,能见人命数。”永顺帝放下笔,看着姬瑾:“我不想让她看见我。” 他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在入宫后,看着满宫的尸体,殇帝带着后妃葬身火海。 后来他以为太祖是为了不让宫人看出,他与殇帝长得相。 凤隐卫也都是经过清洗的,并没有人发现什么,可他终究是感觉有些不对。 一直到钱氏死的时候,他才猛然醒悟…… 姬瑾不知道永顺帝对钱摩是一种什么情感,但对上钱摩那张脸,谁也不忍心说谎话吧。 如果她的眼睛还勾人的话,那么谁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去见见你母妃吧。”永顺帝朝他摆了摆手,起身道:“见过她后,我在蒹葭宫等你。按秦昊说的,这一切什么幻生而回,无论是真是假,是从那里开始的,就从那里结束吧!” 姬瑾拱手点头,朝外走去。 他并没有问如何结束,却还是朝外走。 宫中的人少得可怜,连亭台处当值的人都没了。 姬瑾难得安静的走向群玉殿,苏嬷嬷见他回来,双眼垂泪,却又笑着将他迎了进去。 楼贵妃躺在床上,看着姬瑾,伸了伸手想抓住他,却一抓就是个空。 “母妃。”姬瑾走上前,凑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 “三郎。”楼贵妃病得双眼发昏,拉着姬瑾靠近,看了又看方才道:“我还是等到你了。” 姬瑾苦笑,握紧楼贵妃的手:“母妃的病该好起来了。” 楼贵妃却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手:“好不好已经不在意了,我能再见到你就不错了。” 那晚宫中杀戮四起,她因病得不起,反倒群玉殿无人前来。 姬瑾不知道说什么,明明才离开不久,却又好像许久未曾说话了。 楼贵妃没有再咳,而是直直的看着姬瑾:“母妃错了,以后不会再错。” 姬瑾握着她的手,突然感觉有些发冷,将她的手紧了紧:“南疆有许多巫医,能治好的。” “你去吧,陛下在等你。”楼贵妃却失了手,躺回床上:“我累了,先歇一会。” 姬瑾看着她没有半点血色的脸,帮她将被角扯了扯,见楼贵妃闭着眼,可眼睫毛却轻晃,复又轻声道:“母妃无须多思,大华的三皇子还病在府中,我只是南疆临王。” 复又扭头看了看苏嬷嬷:“等我回来。” “殿下去吧。”苏嬷嬷点了点头。 姬瑾看了一眼,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他只身入的宫,连凤涅卫都没带,却完全无惧。 只是等他走后,楼贵妃坐了起来,看着苏嬷嬷道:“你说我还可以相信陛下吗?” 苏嬷嬷叹了口气,扶着楼贵妃坐好:“贵妃还是等殿下吧。” “也好。”楼贵妃靠在软枕,苦笑道:“太后和皇后……” 两人明争暗斗了一辈子,最后却是那样的结局。 姬瑾却在丁绍的带领下,进了蒹葭宫。 第564章 悔意 姬瑾也不是没有想过要进入蒹葭宫,从楼画语将前世的事情托盘而出的时候,他就想进入蒹葭宫了。 但这里一直都有人守着,他上次到太液池底,还是走的地底暗道。 这次却是直接从蒹葭宫下去,姬瑾走在那条弯曲的回廊之上,举目看去。 蒹葭宫当真好像是湖心一座孤岛,除了这条回廊,根本无法逃脱。 秦昊死的那一晚,五娘在蒹葭宫里,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场景。 “王爷,请!”丁绍见他侧目四望,苦笑道:“陛下在等您。” 姬瑾顺着回廊一步步的朝里走,回廊极长,九转八回,明明蒹葭宫就在眼前,却又好像怎么也走不到。 丁绍落在他后面半步,似乎也并不着急。 姬瑾不知道前世五娘被困在这里时,是怎么出入的,光是这回廊走动,就要花费许多时间,里面的人如若要出来,走出回廊时,外面禁卫都能从外宫赶了进来了。 果然是这个囚禁人的好地方啊,也不知道钱摩被囚禁在这里面时,是怎么想的。 等姬瑾走到蒹葭宫内时,里面陈设依旧奢华。 他本以为永顺帝会在太液池底等自己,却没想永顺帝一身白袍,站在窗边,临水眺望。 听到他的脚步声,头也不回的道:“从这里看很漂亮。” 姬瑾走过去,站在永顺帝身后,朝远处看去。 现在寒冬,虽未降雪,整个池面也结了冰,远处树上也白冰裹素,残荷顶霜,看上去一片萧索,却又有些意境。 “见过你母妃了?”永顺帝扭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到殿内的桌边,倒了两杯热茶:“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来吗?” “陛下想用施幻生之术?”姬瑾跪坐在他对面,伸手端过热茶,一口饮尽。 待身体不那么紧绷了,方才道:“陛下见过五娘和秦昊的,他们就算经幻生而回,依旧有些事情不知道,还是处处受制,证明这东西不是万能的。” “我就是想知道 一些事。”永顺帝端着茶杯,看着姬瑾:“周庄成攻下了萦阳和太原,拿下六座城池,和怀庆孟氏隔而相望,你还有南疆。三郎,这天下迟早是你的。” 姬瑾低头不语,这局是他在护国寺就已经布下的了,周庄成有纵横之才,和自己一南一北,两相对望,自然比合攻一处来得好。 “帝位这东西,吃力不讨好,给你就给你。”永顺帝端着杯子抿了抿。 看着姬瑾道:“四姓之中,只剩琅琊王氏和清河崔氏,琅琊有楼敬轩在,也撑不了多久,清河崔氏已然退让,一旦你登基,他们自然也知道如何退权自保。” 他说的这些,姬瑾在来的路上,见城门大开时,就已然想明白了,看着永顺帝道:“陛下想要什么?” “三郎。”永顺帝抬了抬手腕,看着姬瑾道:“我说过,撑不过楼五娘守孝三年的。” 姬瑾看着他那手腕处,那里有着一团黑斑,细看之下里面还有着脓水,似乎有什么在游动。 那黑斑附近,还有着许多青紫色的斑纹,就好像…… 尸斑! 姬瑾眼角跳了跳,看着永顺帝抿了抿嘴:“幻生之术并非这般好施的,陛下又何必执着。” “不试试怎么知道。”永顺帝将手拢在袖中,看着姬瑾道:“太液池底有前朝夷太祖留下的秘文,和一幅画相。” 永顺帝将画相拿出来,递给姬瑾:“有一人可施幻生之术,你应该见过,却也没见过。” 姬瑾将那画相拿过来,却见那并非只是一幅,而是两幅。 画的场景好像就在太液池边,有一个赤足无眉的人站在太液池的水面上,水下好像有什么在涌动。 这画左下角又有一幅小相,是一个女子满脸痛苦的倒在地上。 那小相并不是很大,虽只是寥寥几笔,却依旧可见长相与钱摩相似,只是那双眼睛处留了白,与永顺帝画的那些画相一样。 “这是?”姬瑾拿着画相,对比了一下:“这两人是一个人?是巫圣血脉么?” 那赤足无眉的大师看上去慈眉善目,所以容易让人分散对五官和相貌的认知,让人忘记长什么样。 但这两幅画相在一张纸上,就能让人一眼看出,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夷太祖也是经幻生而回的,要不然凭他一个南疆野民,怎么创得下一朝,夷仁宗又为何创凤隐卫杀尽南疆蛊师。”永顺帝将画卷拿过去。 姬瑾看着那画相角落的人脸,对上永顺帝的眼睛:“陛下在找那个人?还是说陛下认为那个人还没有出现。” 所以他一直在画钱摩的画相,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情感,而是在找能施幻生之术的人。 “三郎。”永顺帝招了招手,丁绍立马送上来一个玉碗,还有一卷黑底金龙的圣旨。 他将玉碗朝姬瑾面前推了推,把圣旨打开,铺在姬瑾面前:“路也铺好了,你就当平复我这当爹的一次心愿,你知道有丁绍在,我也不会让你死掉的,痛一痛罢了。” 丁绍沉默的将一把玉制的小刀将在姬瑾面前,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姬瑾看着那玉刀玉碗,再看着圣旨,其实就是传位召书。 “陛下有什么特别后悔的事情吗?”姬瑾将传位召书卷好,递给永顺帝道:“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重来一回。” “你没有后悔的事情吗?”永顺帝随意的将传位召书丢到一边,拿着玉刀敲着碗道:“如果可以重来一回,谁都要用的吧。” “我不悔。”姬瑾起身低笑。 纵观此生,他并没有后悔过什么,五娘与他已然心意相通,一切该做的事情,他都尽最大的努力做了,所以不悔。 他自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尽可能的得到了。 “可我悔。”永顺帝拿着玉刀在手腕上割了割,肉破血流,只是那血水落在桌上,却并不是鲜红的,有些发黑,内里的蛊虫也都死了。 姬瑾看得心惊,掏出帕子帮他缠上:“可悔也是一生,陛下何不放下。” “我对不起一个人,所以想回去。”永顺帝看着他手指捏着帕子在转,低笑道:“三郎能只身入宫,也是知道我不会让你离宫的,可我总也有些筹码让三郎同意对不对。” 姬瑾将帕子打了个结:“承恩侯府被封,威远侯和夫人也都不在府中,连原本该被送出京的叶三娘都未曾出京。” “他们就在蒹葭宫底下,只要我一声令下,太液池的水就会灌入,水性再好也游不出去的,会永远死在那下面了。”永顺帝对将玉刀放下,把柄递给姬瑾:“你一碗心头血,换他们所有人出宫。” 第565章 等到 姬瑾并不怀疑永顺帝的话,毕竟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什么都没有比能再活一次重要。 就算永顺帝想拉着所有人陪葬,姬瑾也不会吃惊。 他看着玉刀:“陛下没有找到那位大师,所以想养出一位对不对?” 永顺帝点了点头,有些叹气的道:“如若我重活一次,三郎的路也不会这么难走,或许会更好走。” “陛下认为我的血就可以了?”姬瑾拿起玉刀,慢慢解开衣襟:“那就送陛下一碗又如何。” 身体发肤本就受之于父母,永顺帝想要一碗血而已,姬瑾早就有所预料。 反正丁绍也是巫蛊之术的高手,不会让自己死了的。 见他慢慢解开衣襟,永顺帝却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等他完全解开后,拍了拍手。 丁绍立马将一间密室打开,将里面的人放了出来。 双手被绑的楼画诗被拉了出来,有些气愤的瞪了丁绍一眼。 见到姬瑾,想说什么,可嘴里塞着麻桃,口舌发麻,发不出半点声音。 “逼宫那夜,王清莲想带她走。”永顺帝朝姬瑾笑了笑,转眼看着楼画诗,将那卷画相打开:“其实楼九娘也挺像的。” “三郎不用担心,只是将她拉出来给你看看,免得你不信。”永顺帝对着画相看了看楼画诗,还朝她安抚的笑了笑。 楼画诗满脸的郁闷,她明明好好的呆在石室里,期间苗广带着他去找过钱摩。 她和钱摩虽没有说什么情感,也没有谈什么宫中秘闻,就是讨论巫蛊之术。 前面钱摩还是希望她呆在太液池底的,可逼宫那夜,她突然就王清莲带自己走。 她原本还是不信的,可苗广也点头说是钱摩发了话。 她听说宫中大乱,怕被留下来当人质,而让楼画语和姬瑾为难,于是就随王清莲走了。 可哪知道还没出秘道呢,就又被凤隐卫给抓了回去。 王清莲更是重伤不起,被苗广带了回去救治,自己却一直被困在蒹葭宫里。 永顺帝根本就不打算放楼画诗开,王清莲能进入太液池底,也是永顺帝有意放她进来的。 “陛下何必吓着她一个小娘子。”姬瑾握着玉刀,正要朝心口而去。 一边被绑着楼画诗却猛的抬脚,踢倒了一边的桌案,不住的朝他摇头。 两个凤隐卫立马将她扯了回去,对着她肩膀一捏。 楼画诗痛得眼泪汪汪,却依旧不服气的瞪了永顺帝一眼。 姬瑾朝她安抚的笑了笑,对永顺帝道:“陛下还是放开她吧,一个小姑娘,吓着了我可不好跟五娘交待。” “她不能放。”永顺帝转眼看着楼画诗,脸带沉色:“如若她呆在太液池底,钱摩不让她离开,也就没什么,可钱摩却突然让她离开。” 姬瑾有些不理解永顺帝的思路了,钱摩想救自己的外孙女有错吗? “三郎放血吧。”永顺帝拍了拍桌子,慢慢拿起一边的纸笔画起了巫纹:“其实幻生之术的秘文我有,也能画,可我却没有巫圣血脉不能施,只能另想办法了。” 他下笔十分熟练,游龙走蛇,不一会就写了半张纸的秘文。 姬瑾想着他腕间的那些伤口,还有血中的蛊虫,知道他一直靠着蛊虫续命。 朝一边的楼画诗摇了摇头,让她别乱动。 叶英信虽不让自己来,可听到威远侯夫妻被羁押,也心急如焚。 更何况楼明光和十一还在下面,他总得去救的。 秦昊初到溯阳时,就说过,幻生之术,到底是重新开始,还是另起一世,谁也不知道。 或许永顺帝这次用了幻生之术,就算成功了,也只不过到另一个世界重新开始,那对自己就并没有什么影响。 如果输了,自己也不过再添一处心伤,也免得他不肯死心。 眼看姬瑾就要朝心头剜去,楼画诗睁眼想大叫,丁绍却朝她眼前挥了一下。 她双眼发眯,眼泪直流。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哗哗的流水声,还有着缥缈的歌声。 这歌声楼画诗和姬瑾十分熟悉,正是夷语的情歌 ,欢快而 空阔,让人听着心神一震。 那歌声在淌急的水声中显得若有若无,好像听不真切。 永顺帝脸色就是一变,起身朝外走去。 姬瑾也忙将衣袍拢了拢,随他走到了外头回廊之上。 还未出蒹葭宫,就见整个太液池的水好像漏斗一样的朝下泄。 白花花的水流之中,似乎有一尾白鱼逆流游动,还有着缥缈而欢快的歌声从那尾白鱼嘴中传来,优雅从容得好像南海鲛人。 永顺帝挥了挥手,丁绍立马掏出哨子吹了一下。 太液池附近,隐藏的凤隐卫全部出动,拎着连环弩盯着太液池。 姬瑾没想到钱摩居然能从太液池底出来,也有些恍神。 看着太液池的水快速下降,岸边处已然出现了榉黑的淤泥,心中也有些发紧。 眼看整个湖都要见底时,那淤泥下面的残荷慢慢舒展开来,碧叶轻展,粉荷初露。 钱摩一身白袍,光着脚踩在一片片碧绿的荷叶之上。 她从池底出来,明明刚才还在逆水游动,这会白袍之上却不见半点水渍。 衣带飘然,嘴角勾笑,一双茫然的眼明明无神,却更引得人朝她的眼睛看去,想看清她的目光。 欢快的歌声从她嘴里传来,让她好像水中凌波仙子,又好像引诱渔民入水的鲛人。 岸边所有凤隐卫的目光都落在钱摩身上,姬瑾却有些发急的看着那还在朝下涌的湖水。 他已然让凤涅卫暗中潜入京都,桃夭发动了所有的势力,将京都能找的地方找了个遍,却依旧没有找到那些人。 所以永顺帝说将人藏在太液池底,也并非不可能。 秘道出入口虽多,可一旦封死,水涌下去,下面的人根本没有活路。 楼画诗看着钱摩,也有些恍神,那张脸露在日光之下,越发的显得貌比天仙。 “你出来做什么?还是说你等到了?”永顺帝看着从碧叶之上,朝他走来的钱摩。 冷 笑道:“你要随我一块去吗?” 钱摩赤足踏在碧叶之上,走到永顺帝面前,伸手点了点一朵新开的莲花:“你知道是谁了对不对?可我不能让你回去,我只是在等你的死期。” 第566章 念生 第567章 重来 姬瑾和楼画诗被鸟雀扯扑着一路卷到了宫外,凤涅卫从见到鸟雀扑动时,就知道是他们出来了,连忙带人将他们朝外带。 楼画诗依旧说不出话来,嘴舌麻得厉害,无论姬瑾问什么,她都发不出声。 只是还没等姬瑾他们出京,宁国公就已然将京门大开,亲自带人守在城门口,将永顺帝的旨意传给了叶英信他们,且允许他们带兵入京。 姬瑾当晚逃到城门口时,就听到远处丧钟大响,他心头一跳。 等丧钟九响后,他却感觉眼角还是有些发热,转身看着远处的宫墙。 叶英信却已然随着宁国公入了京,在凤涅卫的带领下,找到了姬瑾。 “殿下,陛下驾崩,请殿下入宫接旨。”宁国公看着一身狼狈,头上还有鸟羽的姬瑾,沉声道:“朝臣已然在中和殿等着了。” 姬瑾眨了眨眼,还有些恍神。 这一切来得太快,好像不真实。 却也长吸了一口气,知道信王和宗室被灭,传位给自己是最好的选择。 朝宁国公点了点头,对叶英信和孟英挥了挥手,路上将衣袍理了理,带着众人复又转道入宫。 京中已然接连大丧,又闻丧钟九响,道上行人脸色都有些发沉。 颜铁明送楼画诗先回天水阁,她施了两次巫术,虽没有上次施时那么狼狈,可情况也不大好。 姬瑾入宫的时候,永顺帝已然换了殓服躺在床上,脸色安祥得和钱氏去时一样,朝臣跪了一地,见到他都恭敬的行礼。 丁绍捧着那卷传位召书,递给姬瑾:“三殿下,请!” 姬瑾却有些恍神,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永顺帝,并未理会那卷传位召书,而是朝丁绍点了点头,示意他朝内室而去。 朝臣面面相觑,怎么这三殿下这么冷静,不是该痛哭的吗? 陛下崩天,传位给他,为了做做样子,三殿下也该痛哭流泣啊! “他成了吗?”姬瑾转到内室,看着丁绍道:“幻生之术……” “老奴不知。”丁绍将那卷传位召书强行递给姬瑾,苦笑道:“陛下一生皆苦,如若成了自然是幸事,不成也算是解脱。” 一个人身世成迷,探一次以为是真的,结果却又是假的。 永顺帝背负了太多的使命,夷朝皇室希望他能打压世家,再兴道家血脉。 明太后希望他能传位姬氏,太祖却又希望他稳稳的走下去,将所有秘密隐藏着。 可秘密这个东西,藏着的人,永远没有想探究的人那般执着。 明太后只想隐藏秘密,所以不敢去探究,永顺帝却一直在找,所以知道了所有的秘密。 “他对不起谁?”姬瑾捏紧那卷召书,看着丁绍道:“对不起为什么不弥补,偏偏要将希望寄托在重活一世。” “殿下听端容郡主说过她重回之前的事情,也该知道,有些事情,在身份确立后,就没有办法更改的了。”丁绍朝姬瑾拱了拱手,然后慢慢后退,只留姬瑾一个人在内殿。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姬瑾看着丁绍那佝偻的后背慢慢挺直,握着那卷召书扬声道:“他……” “陛下早前就知道信王是襄王世子的次子。”丁绍回首,朝姬瑾拱手:“至于其他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姬瑾握着传位召书,眼角微红,朝丁绍点了点头。 外室传来了女子的哭声,但却被禁卫给拦住。 姬瑾看着内室那还冒着热气的薰蒸,坐了上去,看着那玄底上腾飞的金龙,苦笑的伸手扯了扯金线绣着的龙须。 群玉殿,楼贵妃听着外头的丧钟响过,朝苏嬷嬷笑道:“陛下难得不骗我一次。” 苏嬷嬷见她起身,伸手要扶她。 她却摆了摆手:“最后的路,还是我自己走吧。” 这一生,她好像没有走过自己选的路。 在明太后封她为皇贵妃时,她想自己走一走,可崔老夫人却用命在抗拒,她又退了回来。 这最后的路,虽也不是她选的,但她还是愿意走的。 楼贵妃的病似乎完全好了,她稳稳的走到妆台前,看着里面那张脸,抿嘴笑了笑,似乎又看到了当年从清河回来的那个楼明风。 那时她以为自己入宫,会如同彩凤展翅。 却没想宫中有深不可测的明太后,有手段玲珑的郑皇后,她完全连冒头的机会都没有。 楼贵妃自己将头发梳好,脱掉衣服,到后头浴室里清洗后,自己将殓服一件件的穿好。 这是永顺帝昨晚送来的,皇贵妃的殓服。 郑皇后已死,他有意让三郎继位,可这后位,他还是不会让自己沾染,只愿留给那一个人。 毕竟帝后才能同葬,陛下心中还是为皇后留了一片地方的吧。 楼贵妃将殓服穿好,安然的躺在床上,看着外头微光,朝苏嬷嬷道:“三郎还未入宫么?” “已经入宫了,正在中和殿见陛下。”苏嬷嬷忙上前将帘子打起。 “把门打开,我想看看外面。”楼贵妃朝苏嬷嬷笑了笑。 一层层宫门打开,楼贵妃看着外面天高云阔,缓缓闭上了眼。 永顺帝安祥的睡过去,死对他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痛苦。 可他突然感觉身子朝下一坠,跟着猛的醒来。 却听到少女娇笑的声音,有些茫然的睁眼。 只见不远处高台之上,一个身着彩锦的少女,一脸柔媚,笑得肆意:“是谁家的郎君,居然跨马涉过丽水,是来见我爹爹的么?” 少女声如黄雀,目如寒星,只是说话间,脸上映着红霞。 永顺帝见到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心中惊涛四起,忙扭头朝四处看了看,却是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地方。 “喂,我家娘子问你话呢!”一个婢女上前,朝他喝了一句。 永顺帝看着眼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抿了抿嘴,低唤了一声:“阿柔?” “放肆,我家娘子闺名可是你能唤的!”那婢女忙上前,将郑柔护在身后,指着永顺帝道:“还不快退开。” “你是谁啊?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郑柔却推开她,侧首看着永顺帝:“一身金甲,可真漂亮。” 永顺帝看着她那明亮的眼,还有那肆意而又张扬的笑,天真而活泼的问话,眼中有着水光闪了闪。 紧握着缰绳,慢慢抬手隔着衣服抚着胸口那根白玉簪,紧了又紧,捏了又捏。 原来重活一世,有些东西真的不能改变。 他看了看郑柔,沉沉的看了她一眼,猛的勒转马头,朝来路而去。 “唉,你怎么走了!”郑柔在后面唤了一声。 可永顺帝却不敢回头,怕自己再看一眼,就不会再走。 天意弄人,让他回到这个时候。 他已然对不起她一次了,这一次,他不会再拉她入这纷乱之中,就让她安然的呆在丽水。 她说过,她想回丽水的! 第568章 一眼 姬瑾在中和殿内室并没有呆多久,就被请了出去。 永顺帝驾崩,太后和皇后还在停灵,宫中几乎无主,很多事情都要姬瑾拿主意,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哀伤。 永顺帝身边两位掌兵的重臣,镇北王秦昊已然到了南疆,宁国公府依旧帮永顺帝掌着京畿,这段时间的混乱,也全靠宁国公府按部就班的掌控稳住。 礼部的官员多少与清河崔氏有些干系,姬瑾处理事情,倒也算拿手。 等他将丧礼章程弄好,正要让人去群玉殿报信的时候。 就见丁绍将苏嬷嬷带了进来,姬瑾抬眼看了一眼苏嬷嬷,见她点了点头,心中那个想法瞬间就确定了。 他当时只感觉心头有些抽痛,却又不知道痛什么。 这条路从一开始就确定了的,无论姬瑾会不会登上帝位,楼贵妃都是要死的。 就是因为五娘没有入宫,让楼三娘入宫成了贵妃,这才拖到了现在。 “着人一块办了吧。”姬瑾只是朝苏嬷嬷挥了挥手,看着中和殿外。 干冻了一个冬天,这会却飘起了雪花,大片大片的如同鹅毛一般。 姬瑾起身朝外走,乔彦杰忙拿了狐裘给他。 那雪花看上去轻飘飘的,落在殿角的树上,不一会就结了厚厚的一层。 “太液池底的人还好吗?”姬瑾转眼看着丁绍。 他这会腰也不弯了,脸也不笑了,脸色沉静得好像没了神情。 “前任巫圣钱摩与陛下一同去了。”丁绍拱了拱手,轻声道:“殿下认为该如何安葬?” 姬瑾没有再问苗阳和苗广,有些东西追根询底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转眼看了看乔彦杰:“带外公进去吧,让他带钱摩回南疆。” “殿下不去看一眼吗?”丁绍抬头,看着姬瑾:“前任巫圣可是施了幻生之术的,殿下不好奇吗?或是殿下不知道那幻生之术如何施的吗?” “我此生无悔。”姬瑾看着丁绍,抬眼看着天空中大片大片飘落的雪花:“就算有悔,我也只会尽力弥补,不会寄托在玄门幻术之上。” 丁绍听着眼神变了变,朝姬瑾拱了拱手,转身就走了。 “着人安排赈灾吧,这样的雪下起来,怕是要压倒房屋。”姬瑾看着丁绍离开,朝身边的乔彦杰道:“五娘已然从怀庆将郑氏运往漠北的东西全部压下了,救助用来救济灾民吧。” 五娘在溯阳时就看过帐目,郑氏大量往漠北运东西,趁着郑氏安抚南疆,在怀庆全部由孟英拦截。 那些东西,早就被钱氏商号的人,暗中运回了京畿。 开始五娘只是想着转卖作军资,却没想这会真的用上了。 “我通知桃夭安排。”乔彦杰对于这些也不是十分拿手,所幸桃夭一直都在京都。 “你去接五娘回京吧。”姬瑾伸手接了片雪花,看着雪水慢慢融化,朝颜铁明道:“我怕别人去,她不相信。” 颜铁明拱了拱手:“那去镇北王?” “看他自己。”姬瑾转身进殿,里面兵部的人还在等着。 郑氏失了萦阳,其实也不算是失了,是他们自己弃了。 他们在漠北早就有大股的势力,大华呆不下去,大部分族人已然暗中转往漠北,那里有着匈奴二十万兵马。 更何况西凉一直没有退兵,特沁尔部完全就是郑氏的部落,现郑皇后已死,姬瑾得了帝位,郑氏自然不会这么容易退让,他还得与人商量征讨出兵的事情。 钱越是在楼画诗的带领下入的太液池底的,楼画诗要这里面呆了一段时间,虽不算太清楚,却也熟悉道路。 凤隐卫不在了,她直接带钱越到了钱摩所居的那间石室。 只是她并没有再盘坐在那口石井里,而是安祥的躺在石室的正中。 苗广和苗阳一左一右的看着她,见钱越进来,苗广起身拱了拱手,转身就离开了。 “带她回家吧。”钱越看着苗阳,苦笑道:“我还是没有接她回去。” 钱摩躺在地上,双眼闭着,脸色和活着时一样的惨白,没了那双白茫茫的眼睛,似乎更加像鲜活。 “永顺帝说她对不起他。”苗阳将钱摩抱起,看着钱越:“事情这么多,谁又记得谁对不起谁,她用命还了永顺帝一个心愿 。” 苗阳朝外走的时候,看了看楼画诗:“你随我回南疆吗?” “我吗?”楼画诗眨了眨眼,摇着头:“我姐姐快回来了,我在这里等她。” 南疆虽好,可她亲人都在这里,她想等。 “你……”苗阳看着她那双清澈天真的眼,再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钱摩,朝她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王道珍听着姬瑾入宫的消息时,还有些恍神,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王清莲:“姑姑,做了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可王清莲并不能回复她,凤隐卫的铁箭是用来对付蛊师体内的蛊虫,王清莲中了两箭,就算有苗广全力救治,也伤得极重。 过了半晌,王道珍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朝宫中女官道:“请折子吧,我要去护国寺守斋。” “太子妃?”女官眼带惊色,现在宫中无主,太子妃是唯一的正主,更何况她怀了太子的子嗣,居然要去护国寺? 但见王道珍扭头沉沉的看了过来,只得复又道:“可宫中无主事的主子了?这折子该递给谁啊?” 那一夜死了这么多人,现在陛下和楼贵妃也去了,这宫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太子妃了。 王道珍愣了下神,喃喃的道:“原来再尊贵也是要死的啊。” “直接去告诉三殿下吧。”王道珍出言,可想了想,复又起身:“我亲自去。” 她与姬瑾还未曾当面说过话,可见过几次,都是见他对楼五娘做什么。 现在楼五娘没有回来,她就要和庆阳公主一样,守一辈子寡了,也该去见见姬瑾。 女官虽感觉这有点不合礼数,但现在宫中真没人能管事,连宫人都不够,只得拿了衣服送王道珍去中和殿。 姬瑾一直在议事,听人禀报王道珍来了,也有些 诧异,但转念一想,她现在身份尴尬,京畿又乱,她有事来问自己倒也正常。 “请到暖阁。”姬瑾看着朝臣们闪烁的目光,复又道:“给太子妃多添一个火盆,她怀着前太子的子嗣。” 宫人立马点头,那些朝臣似乎重重的松了口气。 三皇子连前太子妃都礼遇,想来不会再行清算。 毕竟逼宫那一夜,有多少家参与了,有多少人暗中推动了,谁与信王关系亲近,谁是太子门下,谁是郑太师的门生,谁也说不清了。 姬瑾将这边事情安顿好,转身到暖阁时,王道珍正捧着一本经书正看着,见他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上次见殿下,还是五娘及笄的时候。” 那一眼王道珍一直都记得,少年英姿,身着软甲,笑得如同暖阳,抱琴乘舟而来…… 奏的却是一曲《凤求凰》! 第569章 凤冠 姬瑾没想到王道珍居然记得自己,上前微微拱手:“三郎见过皇嫂。” “皇嫂?”王道珍眨了眨眼,确实,她是他的长嫂。 将手中经书放下,低笑道:“既然殿下现在还称我一声尊称,我就直言了吧。” 姬瑾站在门口,并未走进:“请皇嫂直言。” “楼敬轩在琅琊,祁阳李氏的人也在,我可以让爹爹亲自去琅琊,将王氏所有书院对寒门子弟开放,为殿下大兴府学,选拔天下士子。”王道珍说着,慢慢站起来:“我们所做的事,比楼敬轩要容易许多,也作用大很多。” 琅琊王氏虽不如清河崔氏是士林之首,可也颇有威望。 姬瑾点了点头,依旧沉沉的看着王道珍。 她复又道:“王氏所掌的所有矿脉皆可以与官府共同开采,大家共同分利。” “怪不得五娘对皇嫂推崇有加,光是皇嫂这样的魄力,就让人生敬。”姬瑾沉眼,看着王道珍:“皇嫂的条件是什么?” “王氏每年可举荐子弟入朝,数目可由殿下和我爹爹谈。”王道珍毫不掩藏,看着姬瑾:“殿下兴府学,自然要兴前朝科举,那是寒门子弟的战场,王氏不参与,但举荐入朝的官员,王氏要名额。” 王道珍想过了,皇权大兴,世家没落是必然的,所以入朝为官,才是能让世家继续延续下去的根本。 “好。”姬瑾点了点头,看着王道珍:“此事我会与郑少卿谈。只是皇嫂为王氏找到了退路,自己呢?” 王道珍抬眼看着他,笑得开怀:“殿下认为我需要退路吗?” 她笑得肆意,王氏虽不如郑氏,能掌控四方,却也能护得住她一条性命。 就像襄王世子妃一样,在宫宴之上,执剑自卫。 永顺帝将宫变压下去后,却也没有再动她,反倒将她和段老夫人一块送回了府中。 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是合了宗不说,光凭博陵崔氏造甲之术,就能留她一条性命。 永顺帝从那时开始,就给姬瑾留了退路。 “那皇嫂是准备回秦王府,还是准备继续住在东宫?”姬瑾也不跟她打哑谜。 “殿下希望我住在哪里?”王道珍突然就笑出声来。 她一身孝衣,耳边簪着白梅,那张时时端庄的脸,这会难得露出嘻笑的神色。 “秦王府吧。”姬瑾看了她一眼,朝外挥了挥手:“着人送太子妃回秦王府,一应用度,还是按原先的,暂留封号。” “不用了。”王道珍却一步步朝外走,走到姬瑾身前两步方才站住:“殿下何时接五娘入京?” 姬瑾沉眼看着她,从她提起见过自己,就显得有些不一样的氛围。 但他并没有退缩,而是依旧沉静的看着王道珍。 “五娘回京,三皇子府的三皇子妃怎么办?殿下准备如何?”王道珍笑得明媚而张狂。 姬瑾轻飘飘的道:“三皇子妃不就是五娘吗?” 王道珍愣了一下,跟着复捧着肚子笑出了眼泪。 原来爱与不爱的差别就是这么大,太子对自己从来没有过半分打算。 可姬瑾却处处为楼画语谋算着,明明南疆那边都发了榜文了,他却依旧为了楼五娘,自欺欺人。 楼氏五娘,在南疆与临王并立称王,转眼京中的三皇子妃也是楼五娘。 这就是爱啊,反正他说是,就是了! 她笑中带泪的朝姬瑾福了一礼,然后径直朝外走去:“我先去秦王府,等五娘回京,我与她一块饮酒,就直接去护国寺了,殿下无须为我保留封号。” 姬瑾只是轻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转身就又朝大殿而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给王道珍。 等在殿外的女官上前,帮王道珍将狐裘拉好。 她站在廊下,看着大雪飘飘,姬瑾龙庭虎步的朝大殿走去,没有半分迟疑, 心中也有些轻叹。 当年那场及笄礼,她梦中出现过许多次,她一直都是羡慕楼五娘的,姬瑾一直这么爱着她。 她也想过,如果 姬瑾爱的人是自己,或是她有意引诱,姬瑾会不会能把持得住。 无论是身份,地位,相貌,才智,她都不比楼五娘差。 可刚才,她就站在姬瑾面前,可他眼中似乎看的并不是王道珍,而只是“前太子妃”。 “走吧。”王道珍连东西都没有回东宫收,直接就朝外走:“让人将姑姑送了出来,我在秦王府等她。” 楼画语见到颜铁明的时候,南疆的天气已然开始变得十分暖和了。 她与林二郎将华夷通婚的新政推了出去,两人又与钱通仁商量着原本钱氏商号那放民生债的法子。 南疆民众并非不想做生意,他们只是没有本钱,日后如若与东荒相通,总不能光靠钱氏商号走动,小商小贩也得做起来。 所以他们又将民生债的法子完善了一下,允许南疆民众以物压贷,一年为期,按利算息。 到期后,如若没有钱还,也可以用货物抵押,一应货物按市价来算。 楼画语又鼓励夷民开荒,一应所得全归开荒的人,头年可由开荒所得的土地,到钱氏商号当地设的点,领取种苗。 后续如若无钱下种,则需借贷,按利算息,和商贷一样,可以用所产的东西抵押。 这些法子钱氏商号都是用过的,楼画语和林二郎完善一下,又针对华夷通婚进行了更改。 才发行几天,就有许多人来借贷,其中居然借贷买船的最多,都是想顺着水路去东荒收货。 现在开山,还可以拿船运货,去开山的地方卖些货物。 楼画语经商的本事,是钱氏一手教出来的,和林二郎商量起来,又有钱通仁和钱氏商号那么多掌柜一块拿主意,倒也游刃有余。 秦昊这些日子一直在溯阳城外,李十三娘带着一众夷女,每天去帮忙。 军中伙食一应都有,夷女们去,就是缝缝补补之类的。 夷女爽朗活泼,劝酒时尚且要唱上几首歌,去帮忙的时候自然少不了。 加上南疆气候好,那些一路从漠北过来的镇北军,倒也没了原先的怨气,每日就在城外安心等着。 颜铁明是随着秦昊一块入城的,他除了带了凤涅卫和禁卫来接楼画语。 还带了一顶凤冠,还有姬瑾的手书。 楼画语打开看了一眼,姬瑾的字比前世又大气了些: 许诺五娘的日冕金冠,还在赶制,五娘可先勉强收了这顶凤冠。 第570章 画心 楼画语握着那张纸,看着那顶凤冠,叹了口气。 为凤就得呆在后宫,母仪天下,端庄大方,管理六事。 朝颜铁明道:“京中情况如何?陛下怎的突然又传位给了王爷?” 颜铁明脸色也有些古怪,看了看秦昊,好像不好开口。 “你直说无妨。”楼画语见秦昊要走,忙拦住他,让颜铁明快说。 京中情况变化太快,好像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死了。 颜铁明将知道的都说了,然后看着楼画语道:“钱东家带着前任巫圣已然在路上了,应该过几日就到了。” 运棺回来,只能走官道,自然比不上颜铁明他们快马加鞭的快。 楼画语点了点头,让他先走。 “是陛下有意清洗。”秦昊等颜铁明走后,倒了杯茶:“要不然不会一夜之间,全部清算得这么干净。” 楼画语点了点头,前世那场宫变,是在永顺帝驾崩之后,只有郑氏和镇北王府出了手, 宗室和永顺帝的势力也好,楼家人也罢,都没有出现。 “所有秘密都随他们去了。”秦昊有些苦笑,喝了口茶:“五娘准备何时入京?” 楼画语想到那顶凤冠,却突然拿不定主 意,看着秦昊想了想道:“你呢?” 德正太妃和慧和郡主都在府中,德正太妃一如既往的低调,在院中开了块菜地,种她的菜。 慧和郡主也十分安静,陪同着德正太妃。 种菜虽然不会,但绣活却不是错的,和李十三娘一块处得极来。 她性格温和,李十三娘娇柔,两人一静一动,倒也合适。 而且南疆的气候很好,适合德正太妃养老,她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适应,或是想离开的情绪。 “郑氏迁入匈奴了。”秦昊捏着手中的茶杯,过了半晌才道:“等姬瑾派兵来守卫南疆,我就去漠北。” 那里才是他一直该去的地方,这与他身份没有关系,而是他的使命。 楼画语点了点头,至于慧和郡主的事情,就看他自己了。 到了二月二,龙抬头那日,钱越带着钱摩的棺椁回到了南疆。 楼画语一早就准备好了冰棺,用大船从新开的河道朝村寨而去。 钱越的意思,是将钱摩和钱氏葬在一块。 她们母女生前在一块的时间极少,死后也该多亲近。 楼画诗并没有来,她在承恩侯府为楼明光治病,所以只有楼画语、秦昊,随着钱越和钱通仁送钱摩入南疆。 对于钱摩,能说得上感情的也只有钱越了,连钱通仁都没有什么情感。 楼画语和秦昊作为孙辈,烧了一轮纸后,两人就坐在船尾,看着春光绿水。 “她和殇帝生了我爹和你娘,却都给别人养着。”秦昊趴在船边,捧了一捧水,直接喝了一口:“算起来夷朝灭也有三十年了。” “他们的百年大计,从陛下出生之前就已经定下了。”秦昊五指松开,看着清水从指间淌回河中:“如若没有她们这些人的算计,明太后和太祖或许也不会夫妻离心。陛下……” 秦昊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翻身躺在甲板上,看着空中的日头:“五娘,人心经不起诱惑,也经不住探究。陛下这一辈子都在找他的亲生父母,可至死都不知道他亲生父母是谁。” “他是姬氏血脉,应该和襄王世子相近。”楼画语坐在远处,看着船在清山绿水间划过:“他父母是谁已然不重要了。” 对于永顺帝而言,他一直都很痛苦的。 楼画语他们是棋子,可永顺帝又何尝不是,拨动他的还不只是一方势力,各方势力都将目光注在他身上,这才导致他喜弄权术。 秦昊沉吸了口气,转眼看着楼画语:“权势迷人眼。” 楼画语没有再说话,而是低头不语。 钱摩的丧事并没有大办,钱越并不想她的身份再次公开,免得动摇了南疆的民心。 就亲近的人,给她守了几夜的灵,然后直接送上山,葬在了钱氏旁边。 楼画语弄好这些的时候,已然近三月了,春暖花开,南疆处处都是鲜花。 鸭脖山那边的河道都开好一部分,叶英信带着叶家军过来,一万军士镇守溯阳府。 他亲自随着阿壮他们一众土司从河道入东荒,将南疆的鲜花鲜果朝那边运。 秦昊领了旨,带着那十万镇北军前往漠北。 楼画语是在三月三那天在颜铁明的护送,由林樊陪同入京的。 三皇子府,楼画心从代替楼画语嫁进来后,一应吃穿用度都是按皇子妃的规制。 虽有人守在院门口,不让她随意进出,可也比在襄王府好太多了。 她也吵着要见姬瑾,但却无人理会她,只说姬瑾病重,暂时不能见人,让她安心等着。 这种回答,让她一时又喜又忧。 喜的是,姬瑾肯定不如传闻中那么喜欢楼五娘,要不然都成婚了,怎么不见楼五娘。 忧的是,她现在就是“楼五娘”,姬瑾不见她,她日后也没办法立威。 年宴那天,她原本是打算入宫参宴的,府中的人都以“三皇子”病重为由,将她禁在了府中。 她当时仗着皇子妃的身份,发了好大一通威风,将房中能砸的东西都给砸了。 虽最后依旧没有入宫,可楼画心却知道,她是皇子妃,就算没有权力,可身份还是有的。 在府里越发的作威作福,吃穿用度皆要顶好的。 等到了姬瑾入京,楼画心前两日还没有听到消息,可永顺帝大丧,府中满挂白幡,她作为“儿媳”,也要服丧,这消息就难免瞒不住。 得知永顺帝亲口宣旨,传位给姬瑾,楼画心当晚复又睡不着。 那对玉勾,是夷朝的开国神物,就算破裂了,依旧有得玉璧者,得天下的传闻。 果然她得了一对玉勾,兜兜转转,这凤位还是她的。 楼画心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了,每日吵着要入宫服丧,要去给帝后烧纸守灵。 每次府里人拦着她,她都要发好大一通脾气,有时还会动起手来,跟对江影一般,打伤下人。 府里人也不知道,姬瑾是怎么打算。 陛下已丧两个月了,可姬瑾依旧没有登基称帝的打算。 换成其他皇子,早就在灵前登基了,他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每天只是在中和殿处理政务。 歇也是歇在宫中,两个月都未回府看过一眼,也没有过问府中的事情。 所以他们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楼画心,毕竟她是“三皇子妃”,如若三皇子登基,她就有可能为后的。 第571章 种菜 第572章 撒娇 第573章 等待 第574章 条件 楼画语醒来的时候,姬瑾已然走了,院中一片清静,床头的桌上却摆着一束野花,发着甜甜的香气。 “娘子,桃夭来了。”关雎拿着衣物伺候她起来,轻笑道:“最近她可是忙得很呢,钱氏商号的铺子又都开了起来,她可是一直守在京都的,现在人家可是大掌柜了呢。” 楼画语眨了眨眼,穿戴整齐后,关雎这才从院外将桃夭请了进来。 楼画语现在身份不同,姬瑾怕郑氏或是宗室残留的势力对她有什么动作,所以特别紧张。 就算是旧仆,也得在院外等着,盘查没事后,这才进来。 桃夭才没多久没见,就已然沉稳了不少,再也不见那个口直心快的桃夭了。 远远的朝楼画语福了一礼:“小民见过夷王,夷王金安。” 她一溜说得极顺,却只是称“夷王”,并没有称“郡主”或是“娘子”,明显就是认楼画语当南疆人,而不是什么端容郡主。 毕竟夷王是独立的,而端容郡主却是一个依附于姬瑾的存在。 楼画话中挑眉看着她,轻笑道:“嘴巴甜得很啊。” “那是。”桃夭拎着个食盒进来,将里面的点头一样样的端出来。 楼画语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天水阁的点心,还有那味姬瑾认为她喜欢的香芋枣泥糕。 “是临王爷特意让我带过来的。”桃夭摆好桌,将筷子递给楼画语。 一边关雎早就备好了茶水,伺候楼画语用过茶,漱口过后,这才道:“临王爷丑时就走了,不过是微微陪娘子躺了一会,说晚上来陪娘子用晚饭。” 楼画语看着满桌的点心,沉眼喝了口豆浆,里头加了红枣,喝着有些枣香。 等用过早膳,桃夭将京中那些铺子的帐本拿了出来,和楼画语对帐。 帐上结存的钱别说没有了,完全是亏空的,挣的银子要不就是投了太原的军饷,要不就是送到南疆和东荒去了。 “这还是钱氏商号有补贴,放银给我们周转,要不然……”桃夭抿了抿嘴。 脸上却尽是笑意:“娘子可不能让我们亏了本,怎么也得大挣一笔回来。” 这挣回来,自然得找姬瑾。 楼画语从帐本中抬头,侧目看着她:“钱氏商号呢?投了多少进去?” 萦阳郑氏积富几百年,却在郑皇后登上后位之后,年年往国库填了不知道多少钱,耗得郑氏都不想在大华呆了。 “钱氏商号近两年的赢利,还有银号的现银,几乎都搭进去了。”桃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 娘子突然问得这么清楚,这是要算帐了吗? “将钱氏商号的帐本整理好,给我。”楼画语将帐本放在一边,正要看这半年来的帐,就听到外头的动静。 楼画诗带着楼敬辕一块过来了,还是由颜铁明接过来的,明显是姬瑾授意。 楼画语见到楼画诗,心头发暖,也顾不得看帐本了,将弟弟妹妹迎了进来。 姐妹三人喝着茶水,闻着野花香,说了府中和京中的近况,还有最近的心得。 承恩侯府在宫变那一夜,虽被郑皇后围困,但宋金在,还有秦昊留的夜羽不说,楼造也并非完全没有防备。 除了那扇时常被踢被砍的后角门,再次被破,另处就倒了几处围 墙,其他倒也还好。 楼敬台在宫变那夜,却并没有现身,或是知道不该露面。 楼造也在那一夜陪在楼明光身边,没有进宫。 最终在宫中见证宫变的,居然是一直认为不顶事的承恩侯楼明晨,以及楼家旁支的那些人。 楼家旁支在崔老夫人死时,就被明太后挑动收买了,说是被楼造驱动,还不如说明太后在调动。 但宫变之后,永顺帝除了将楼家的二堂叔问了罪,还有在宫中缉拿的那些族人当场斩杀后,并没有对承恩侯府问罪。 “先帝或许是留了情面……”楼画诗沉吸了口气,看着楼画语道:“外祖母好像有什么对不住她。” 这些祖辈的事情,楼画语不想理会。 有些秘密被鲜血掩埋,埋了就埋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至于京中,宗室近亲几乎在那一夜死光了,旁支也被吓得不敢闹腾,每家都关起门来过日子,反倒安静了不少。 楼画语也并未在意这些,问了些楼明光的近况,姐弟三人又说了各自的情况。 但都没有提及楼画语何时入京,会不会被册封为皇后,与姬瑾之间如何。 也没有问楼画诗,那巫蛊之术如何了,是不是还会再学。 大家尽量不说让人担忧的事情,只说能看见的事。 楼画诗和楼敬辕用过午饭后就回京了,毕竟楼明光的病还是楼画诗在治,她不好在外面留太久。 等楼画诗她们走后,关雎伺候楼画语午休:“临王的意思,似乎是让九娘子和十一郎劝娘子入京。” “小诗不会劝我。”楼画语躺在小床上,看着上头的茅草顶:“让我想想吧。” 她最近嗜睡,什么情况她自然也是知道的,可却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越发的恐慌。 前太子已经死了,就在东宫,被明太后的黑影卫取了首级。 就算明太后不杀他,王道珍下的药也会要了他的命。 汉王依旧被囚禁在溯阳,信王死在了郑皇后的手中…… 这还并非一母同胞的,也强行说得过去。。 可前朝皇族,手足屠戮的情况也不少。 楼画语躺在床上,抚着小腹,在心底哼着昨晚姬瑾哼她的小调,沉沉的睡了过去。 泰和殿,姬瑾将礼部再一次让他登基的折子放在一边。 然后朝兵部侍郎道:“西凉那边安国公和静国公世子在,再招集兵马,怕是不妥当。” “可特沁尔部与西凉蛮族已然增兵到十五万,安国公和静国公世子怕是抵挡不住。还有漠北,镇北王与匈奴交过两次锋,有胜有败,也需征兵前往。”兵部侍郎额头尽是冷汗。 匈奴得郑氏大力相助,连被囚禁的大可汗,还在使馆里一直和谈未回的大王子都不管了,三十六部全部出动。 也幸好镇北王是殿下的义兄,也早一步去了漠北,要不然河北道早就被拿下了。 先帝宫变杀得痛快,去得也爽快,可这么大一个烂摊子留给三殿下。 郑氏已然一年没有往国库充银钱了,国库空虚不说,还在漠北和西凉起兵,这都是要钱要粮要兵马的。 也幸好三殿下自己先一步安抚住了东荒和南疆,要不然四方皆敌,这是天要亡大华啊。 姬瑾起身看着边防图,也咂着嘴道:“天要亡我啊。” 他虽未登基,却妄自菲薄,各部的官员忙一溜就跪下了:“殿下!” 兵部侍郎更是偷偷摸了把汗,到底这天下是谁的啊? 三殿下不安抚朝臣,听那语气反倒是希望亡国。 “我有个办法可解决漠北和西凉的兵事,但大家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姬瑾站在布防图前。 笑得开花:“不过你们不答应 也没关系,我还没登基,是南疆临王,回溯阳后会将汉王给你们送回来,这问题也就迎刃而解。” 朝臣们听着愣了愣,这果然不想当皇帝啊。 他一个未来的皇帝,和朝臣谈条件?不答应就要撂挑子不干了! 昨天还想着在宫里种菜? 三皇子不是由士林之首的清河崔氏精心培养出来,由鬼谷出身的周庄成贴身教导的吗? 怎么是这样一个人? 第575章 应诺 姬瑾离开泰和殿的时候,条件还没有谈成,朝臣却跪了一片。 等他到宫门口的时候,还见有官员得了消息,快马入宫。 姬瑾却悄然出的宫,看着那些官员急急的入宫,朝乔彦杰摇着头:“他们就是太过讲究礼法,你看还不如南疆的人沉着。” 乔彦杰听着低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脸哽得通红,没有说话。 果然有两重身份,有实力就是好啊。 王爷可以在南疆临王,和大华三皇子里,自动变换。 人家不答应,他就回南疆当临王,谁也管不着他。 姬瑾在宫门口,看着朝臣一波波的朝里走,还有的在宫门就已然着急的商量了起来。 拉着袖子跺脚的不少,还有礼部的老官员,痛哭流泣,在宫门口就已然大嚎了起来。 “走吧,去陪五娘用饭。”姬瑾等陈院判到了,就朝乔彦杰摆了摆手。 在凤涅卫和禁卫军暗中护送下,姬瑾悄然出京了。 那些朝臣却经宫变之乱后,也深知世家之祸,势大如郑氏,就算在大华被驱,依旧能着手漠北、西凉挥兵而来,所以也不敢当真让姬瑾放汉王回来继位。 全部跪在泰和殿外,礼部的老臣更甚至轮流大声背诵着祖训,或是儒家经典。 丁绍站在泰和殿内,听着外面老臣念得嗓子都哑了,抿了抿嘴,从暗道去了永顺帝停灵的地方:“陛下,你的选择没有错,就该让三殿下整整他们,让他们头痛去。” 等陛下葬入皇陵后,他也就在那边守陵吧,三殿下虽肆意,却也是个让人放心的。 那些老臣到了半夜,见姬瑾不出来,想去找人劝劝姬瑾。 可转了一圈才发现,姬瑾长辈几乎没有了,近亲的血脉都死了,宗室里说得上话的也在宫变那一夜死光了。 最后还是一个老臣厚着脸皮去请了林樊,拉着他一块去了承恩侯府找楼造。 毕竟楼造也是姬瑾的外祖父,算得上姬瑾唯一仅存的长辈了。 可到了承恩侯府,楼造却睡得昏沉,听说朝臣来了,据说一个起身没好,栽到了床下,还急急请了太医。 承恩侯楼明晨还有些怪林樊和那位老臣的意思,搞得林樊还送了两根老参给楼造养身,连是什么事都没说,就拉着那痛得嗓子都哑了的老臣走了。 等两人走后,楼明晨这才去到外书房,看着坐在那里的楼造:“走了。” “嗯。”楼造连衣服都没有松,正要雕着什么:“你最近有什么想法吗?” “我……”楼明晨想了想,苦笑道:“等三殿下登基,我就递折子告罪,自请削爵。” 宫变那晚的事情,楼明晨虽吓到了,却也看清了。 树大招风,家族大了也是个麻烦。 楼家这次会被清缴,还不是因为与清河崔氏联姻,那些旁支,自认为楼家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世家,挤身四姓七望之列。 “为什么要等他登基。”楼造在手中的锤子放下,看着楼明晨道:“明日一早大朝,直接递了折子吧,楼家有愧两代帝王,自知罪孽深重,削爵还宅,迁居原先楼氏老宅。” 楼明晨沉了沉眼,脸上还有着不舍,但一想到今日朝臣痛哭的事情,点了点头:“儿子明白。” “先帝为何要在那一夜任由宗室被屠戮?明明是他掌控着全局,他可以救下那些人的,却任由郑皇后将宗室之人全部杀尽。”楼造抬眼看着他,却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崔老夫人的影子。 最终叹了口气:“你告诉二郎吧,他明白的。” 楼明晨眼中闪过羞愧,却也没有愤恨,朝楼造拱了拱手,就退了出来。 当晚泰和殿前,朝臣们痛哭了到凌晨,见姬瑾依旧不曾出来。 有几位老臣当下直接去了永顺帝的停灵处,扬言对不起永顺帝托政之心,只得一头撞死在永顺帝棺前,与永顺帝同去。 幸好宁国公和程昭得姬瑾示下,早就准备了人手,将这些要撞棺而死的老臣直接打晕,一股脑的丢在偏殿睡着。 而姬瑾带着陈院判到小院子里时,楼画语还未醒。 陈院判十分熟练的给楼画语搭了脉,没一会就朝姬瑾点了点头:“三殿下的医经还是老朽教的,这滑脉易把,定然不会出错。” 姬瑾一日紧绷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旁边的关雎却笑得眼睛都眯了,看着沉睡的楼画语,心中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这样娘子就不会总不安心了。 陈院判把完脉,在一边小桌上写着药方时,研磨声将楼画语吵醒。 她眨开眼就看见了姬瑾,抿嘴笑了笑。 姬瑾小心的将她扶起,接过关雎递来的杯子,喂到楼画语嘴边:“睡得有些久,先别急着起,喝杯热水缓一缓。” 楼画语确实也睡得有些渴,就着姬瑾的手喝着水,抬眼却看着在一边写着方子的陈院判。 这老头子正眯眼看着两人,一边扫着笔,一边挑眉笑道:“三殿下给老朽当学徒,夜入娘子闺房的事情,就好像在眼前,转眼两人都非少年了。” 楼画语扭头看着姬瑾,这人是少年时就脸皮厚,现在倒是越发的厚。 姬瑾被她看着,脸上丝毫不见窘意,等她将水喝完了,这才放下杯子,将毯子拉到她肩处,将她盖住。 “娘子底子不错,就是最近思虑过渡,心火微涨,肝阳上亢。”陈院判将笔整好。 看着紧抱在一起的两人,朝楼画语道:“娘子服的安胎药的方子给我,我照着改动几味性平些的药,就可以了,其他倒也没什么。” 楼画语知道这事瞒不住,她没有说,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毕竟昨晚如果她告诉姬瑾,难免有一种想借腹上位的意思。 这会倒顺理成章,她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朝关雎点了点头,就让她去拿方子了。 方子拿过来,姬瑾却也接过来看了看:“是巫医开的?这一路回来,可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没有。”楼画语见他将上面一味味的药看过,推了推姬瑾的胳膊:“我与陈院判有几句话说,你先出去一下。” “五娘。”姬瑾有些艰难的低头看着她,眼中有些受伤。 但见楼画语垂眼,心中发沉,只得朝陈院判点了点头,帮楼画语将毯子拉好,这才起身离开。 “陈院判可感觉胎儿有什么不妥当?”楼画语见姬瑾走出了院门,这才看着陈院判:“我与他,从楼柜妃那边算也是表兄妹。” “没什么不妥的。”陈院判写着安胎方子,朝楼画语眨眼:“不过你怕还有得思虑?” 楼画语不解的看着陈院判:“陈老此话何解?” “今晚宫中和京中可不安宁呢。”陈院判叹着气,嘿嘿笑着。 将安胎方子写好,这才看着楼画语:“三殿下今日与朝臣谈条件,他登基的话,得与在南疆一样,与娘子双圣临天,日月同辉,和娘子一同登基称帝,同戴日冕金冠,共掌国政大事。” 第576章 询医 在陈院判嘴里,似乎姬瑾那些离经叛道的想法,都是笑话。 楼画语沉眼看着陈院判:“陈老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陈院判从药箱里拿了制好的药丸给楼画语,又提笔写着用法:“难不成朝政大事,我一个太医还有插嘴的机会?” “陈老历经两朝五帝,看过时代变迁,没有人比你更看得透彻了。”楼画语捏着药丸瓶子。 是普通的清心丸,估计是怕有孕以后心思太多,心火太燥,所以清心。 清心寡欲,方为养生持久之道。 陈院判在前朝就入过蒹葭宫治病,可见也是个得信任的;这一朝又得姬瑾看重,明太后虽派人监视他,却也没有动他,足见他为人处世自有长处。 “那……”陈院判将笔落下,吹着纸上墨迹:“夷王是想称帝,还是想为后?” 听他突然改了称呼,楼画语突然笑出声来,看着陈院判:“那院判认为,我该做什么?” 她如若想为后,姬瑾定然会允的,这点她可以确定。 称帝,不用她开口,姬瑾已然先提了出来。 楼画语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梗,抬眼看着陈院判。 原来无论她要或是不要,想或是不想,姬瑾都会给她最最好的,为后两人并立,总以帝为尊。 姬瑾知道自己担忧,所以一直未曾登基,等着自己入京…… 楼画语眼角微红,紧握着手中的清心丸瓶。 “夷王在南疆大兴开荒,又颁布青苗法,南疆不过自立三月,已然欣欣向荣。”陈院判将药方递到楼画语手中。 点了点她手中那个药瓶:“夷王有过奇遇,就算抛却三殿下,夷王自己在南疆称帝,也并非没有可能。但夷王并未妄自独大,也未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当得算是仁义。” 楼画语皱了皱眉,这劝人的也太不一样了…… “娘子还是早些入京吧,免得殿下……”陈院判转眼看了看,摇头低笑:“殿下放下话,如若朝臣不答应,就将汉王送回登基,他再退居南疆……” 汉王登基,怕匈奴和蛮族不用攻,郑氏就会引兵入京,屠戮大华。 楼画语与陈院判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却又温暖的笑。 “老朽先回去了,要不然赶不上晚饭,家里的夫人又该骂人了。”陈院判将药箱收起,自已背着就走了。 楼画语摸着手中的药瓶,看着上面写着的方子:心焦立服,不可拖延。 姬瑾进来的时候,就见她握着药瓶发呆,见到那药瓶上的字样,一把夺过去。 丢在一边:“陈院判越来越没规矩了,要清心,他自己清去,往你这里送什么。” 楼画语见他脸上闪过害怕和慌乱,也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样的神色,和朝臣谈条件的。 “五娘,看什么?”姬瑾见她沉眼看着自己,心中复又发慌。 话本子里,娘子离开书生的时候,都会含情脉脉,或是赠送衣服鞋袜,安排好书生日后的生活。 五娘从未用这般含情的眼神看着自己,姬瑾想到那“清心丸”,瞬间就慌了。 楼画语眨看着他,拉住他的手在床边坐下,将脸贴在他胸口:“你做的事情,我知道了,没必要这样的。” 她也是出身世家,读过《女戒》,念过《妇德》,知道女子该做什么。 在南疆并立称王,是因为怕姬瑾并非夷民,称王后惹得夷王不服,她有巫圣血脉,所以才一块的。 可大华不一样,重礼仪,讲规矩,他这样,只会让朝臣越发的痛恨自己这个“妖女”。 也会让他的路越发的难走,日后光是这一点,就是姬瑾永远的污点。 姬瑾却摇了摇头:“五娘,我并非为了现在,而是以后。” 楼画语抬眼不解的看着姬瑾,他却将楼画语抱在怀中:“五娘与我从未有过分歧,但这次五娘先听我的好不好?” 如若不是称帝的仪程太过繁杂,礼服礼冠都是专制的,他才不会提前和朝臣商量,直接和溯阳一样,拉着五娘直接登台祭天,不就成了。 楼画语看着姬瑾,突然有点茫然,明明是她经幻生而回,结果姬瑾为人处事,却变化很大,而且离经判道,打破格局和束缚。 前世熙和帝虽心中有自己,或许因为顾忌身份,所以并没有做出什么动作。 要不然宫变之中让自己假死,或是后来让自己病重假死,再送回承恩侯府和楼画心,换一下身份,以他的能力也不是办不到。 可那时他却并没有做,现在让一介女身称帝这更不得了的事情,他却做了。 “孩子感觉怎么样?”姬瑾明显不想讨论登基称帝的事情,伸手抚了抚楼画语的小腹。 手都是抖的,碰到楼画语小腹,又不敢用力,碰一下就离开:“我昨晚摸了一下,小腹不如以前软,好像有点硬硬的,又怕伤着孩子和吵醒你,没敢真摸。” 楼画语挑眉看着他,皱眉苦笑:“我一直注意着,一路回来,也都未曾快速行进。” “五娘。”姬瑾扭头含住她的唇,眼中满是欣慰。 楼画语放软身子,任由姬瑾轻吮着。 过了许久,姬瑾微微放开,抚着楼画语的后腰,轻轻摁压道:“听说怀胎,会让腰酸?” 楼画语听着有些好笑:“这要到月子大了,身子重才会。” “那五娘现在除了嗜睡,还有什么?”姬瑾看着那平坦的小腹,又开始担心。 “我明日就入京。”楼画语却看着他低垂的头。 他虽换了常服出宫,但金冠上依旧有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黑曜石。 姬瑾听着楼画语突然开口,喜得抬头,眼睛都亮了,却微微松了口气:“好。” “先低调入京吧。”楼画语怕了姬瑾了,他一向不肯委屈了自己,又是洒花,又是找人唱歌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她去三皇子府,他不让她进去,就是怕委屈了她。 姬瑾皱眉点了点头,却还是抱着楼画语的腰,点头:“也好,免得那些老头子知道五娘入京了,劝说不了我,又去劝说你。” “别烦着你。”姬瑾摸了一会,又试着将脸贴在小腹上:“陈院判说四个月的时候会胎动,五娘现在有没有感觉 ?” “你知道的挺多?”楼画语抚着姬瑾的侧脸,好笑道:“还问了什么?” “问得可多了,比如……”姬瑾抬眼,勾着嘴角笑着:“怀相稳了就可同房,到六七个月大了,也可以缓和点同房。生产一个月后,也可以同房。” 第577章 进退 姬瑾一通的同房,听得楼画语脸色如火烧,转眼看了看,见屋内并没有人,这才松了口气。 对着姬瑾的肩膀轻拍了一下:“行了。” 姬瑾倒也从善如流,随之起身,拉着楼画语起来:“先用饭,等下我陪五娘在附近小道上走动走动,农田已经下了谷种了,听得蛙声一片,也可让人静心,不用吃什么清心丸的。” 知道他这是生怕自己清心寡欲,不肯入宫,楼画语也不好再去驳他。 今天的菜蔬都是从京中运出来的,自然要精致许多,姬瑾盯着楼画语,恨不得她多吃一口也是好的。 吃过饭,他拿了薄披风,拉着楼画语在田埂上走动。 这边虽不算偏静,时不时远处还有人走动,看着他们俩,都好奇的张望。 不过京郊也有富贵人家来巡庄子,他们倒也见怪不怪,并没有过来问。 走了一圈,姬瑾就扶着楼画语回去歇息,当晚依旧陪她躺着。 而宫中却闹将了一夜,早上大朝,更是百官齐聚大殿,还未到早朝之时,已然乌压压的跪着了,他们也不肯入殿,只是跪在殿外,让姬瑾赶紧改了想法。 姬瑾回宫,依旧去上香,却见一些和太祖一块打江山的老人,也都入了宫,跪在灵堂外,放声痛哭。 见着姬瑾就远远的上奏,禁卫拦都拦不住,直接要往刀上扑,要以死明志。 程昭带人熬了一夜,也不知道听了多少劝说的话,见姬瑾冷着脸毫不在意的捏香上供,心里倒也是佩服。 怪不得三殿下和端容郡主成一对,上次端容郡主见昭仪贵妃死,她身为“凶手”,见到自己,连辩驳都没有,安静的喝茶,好像死了个人,自己被诬陷,跟落了朵花没什么区别。 现在三殿下也是这样,他难不成不知道自己提的什么条件么? “情况如何?”姬瑾上好了香,这才转眼看着程昭:“昨晚闹了一夜?” 程昭点了点头:“今日一早又闹将了起来,禁卫将大殿前的廊柱,石壁,或是大树都围住了,以免有人寻死。” “不错。”姬瑾拍了拍程昭的肩膀,咂嘴笑道:“这些老臣最拿手的,就是以死觐见,你做事很周全。” “多谢殿下夸奖。”程昭脸色满是无奈。 他也不想这么周全啊,看着姬瑾想开口。 姬瑾却先一步道:“听说那个孩子的娘叫娇娘?” 程昭先是一愣,跟着想起是哪个“娇娘”,心瞬间又是一梗。 “庆阳就是和她争风,才失手杀了附马的。”姬瑾拍了拍程昭的肩膀,拉着他朝外走:“那个孩子 还没有名份吧?你准备怎么办?” 程昭一想到宁国公夫人抱着那个孩子,痛哭不止的样子,就心揪得慌。 庆阳公主只有一女,对于老夫人而已,孙子方才能续程家的香火。 可庆阳公主岂能容得下娇娘和那个孩子,如若不是娇娘,程时也许不会惨死。 有那个孩子在,宁国公府这才在宫变之时,不敢再有叛主的行为,就算郑皇后以利相诱,以势相逼,宁国公都未答应。 庆阳公主能守寡,是因为宁国公府还有利用之处,一旦郑氏一家独大,宁国公府众人都要遭报复。 所幸的是,端容郡主并未提要求,似乎只是送还那个孩子。 现在麻烦的就是那个孩子,如若他不认祖归宗,宁国公夫人总感觉程时断了香火,可认祖归宗,庆阳公主如何肯同意。 程昭的夫人,日日劝宁国公夫人,却半点用都没有,反遭到宁国公夫人的埋怨。 “这种后宅的事情啊,五娘最拿手。”姬瑾拍了拍程昭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我先去上朝了。” 程昭看着姬瑾一出灵堂,就在人涌了上来,忙带着禁卫追了上去。 这位殿下是在提醒自己呢,该朝端容郡主表忠心。 先帝两位心腹重臣,镇北王是端容郡主的义兄,德正太妃早就入了溯阳了,镇北王府算是端容郡主的娘家。 陛下的暗卫,凤隐卫也交待丁绍留给端容郡主。 现在宁国公府,也要站在郡主那一边了吗? 程昭想到威远侯府,还有南疆,以及钱氏商号…… 端容郡主手中的东西,都是她自己一点点谋划来的。 南疆开荒青苗,从商借贷,已有兴势。 程昭扶了扶腰侧的长刀,朝一个心腹招了招手:“请父亲过来,我有事相商。” 那心腹见程昭脸色发沉,好像下了什么决心,忙转身就跑了。 姬瑾到了大殿,还没坐下,跪在殿外的朝臣就一个个的大叫:“臣有本奏,殿下,老臣有奏啊。请殿下收回成命!” 姬瑾看着空空的大殿,再看殿外乌压压的朝臣,还有用身体守着廊柱、石壁、大树的禁卫。 朝乔彦杰招了招手,将椅子挪到殿门口的长阶之上。 所幸他还没登基,所以椅子能挪得动。 “今日称帝之事暂且不议,其他事情可以殿前请奏。”他安然的坐在那里,朝下面挥了挥手:“政事先处理,其他暂论。” 朝臣对于这个总打人个措手不及的三殿下,已然绝望。 可人家的话也没错,先处理政事,再处理他的“荒唐”事,好像也是正经。 六部自然也有不少事,户部缺银米,兵部招不到兵马,工部要修缮京畿,吏部要补充宫变那夜死后宗室所缺的官员,反倒是近两月事最多的礼部安静了下来。 姬瑾坐在高台之上,听见朝臣扯着嗓子大声奏事,听不明白还让人家再说一次。 等将事奏完,奏事的朝臣,嗓子干哑,再说不出话来,不免暗骂姬瑾鸡贼。 姬瑾处理政事十分拿手,等所有事情禀告完。 一直沉静的承恩侯居然出列:“臣有罪,有本上奏。” 朝臣一见他,就有点紧张。 端容郡主终究是承恩侯府的人,如果承恩侯同意,怕是…… “臣请殿下收回承恩侯府的爵位,退还府邸,除去楼家子弟身上闲职。”楼明晨将折子朝上递了递,然后跪伏不起。 朝臣瞬间就哗然,跟着有几个看明白了的,又不由的暗赞,承恩侯府果然都是老狐狸。 护国夫人崔老夫人,一条命保全了整个清河崔氏;老侯爷几句话,让整个京畿易主。 现在侯爷也是个成精的,在殿下要让楼五娘称帝的时候,退还爵位,以表楼家无心参于政权之争。 这看似在退,却是在进啊! 第578章 入府 楼画语有孕嗜睡,到了辰时才起来,已然听到叶三娘爽朗的笑声了。 她起身洗漱还未完,叶三娘就笑着进来,朝楼画语拱手行礼:“见过夷王。” “见过三娘子。”楼画语福了一礼,算是还礼。 “别!别!”叶三娘慌忙侧过身子,将马鞭丢到一边,眨眼看着楼画语:“没见胖,该多吃点。” “知道了?”楼画语见她来,就知道是姬瑾安排的。 “殿下让我接你入京。”叶三娘自来不是拘紧的人,走过去握着楼画语的手,指了指小腹:“可以摸 一下吗?” 她没有姐妹,唯一的哥哥叶英信也一直未曾成婚,对于有孕这件事,还是十分好奇的。 见楼画语点头,笑着眯眼伸手轻轻摸了摸,复又摇头道:“怪不得殿下,很紧张。” 想到姬瑾问陈院判的事情,楼画语倒不知道,他哪里紧张了。 有叶三娘在,气氛也活跃了一些。 等楼画语用过早膳,叶三娘和关雎一左一右扶她出院子。 “我自己来。”楼画语感觉自己才不过是怀了三个月,就搞得好像快要临盆一样。 “我也感觉没这么紧张,可殿下让我来,是让我抱你上车的。”叶三娘想到姬瑾让内侍传的话,摇头抿嘴。 估计生怕五娘走不稳,又不想让内侍碰五娘,所以才差自己来抱五娘。 楼画语摇头轻笑的朝外走,可等到了院外,却见车队如同长龙,蟠龙旗,彩凤招,远远的摆了一路。 见她出来,身穿朝服的林樊远远的走了过来,朝楼画语拱手。 “不是说暗中悄然入京的吗?”楼画语看着那车队之间,居然还有许多穿着夷民服饰的,瞬间似乎明白了姬瑾的打算。 “是啊,这已经算是悄然了啊。”叶三娘指了指远处朝这边走的一队官员,笑道:“毕竟是南疆夷王入京,又不是端容郡主。” “而且……”叶三娘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楼画语:“端容郡主已经嫁入三皇子府了。” 楼画语这才想起来,楼画心被永顺帝给李代桃僵,嫁入了三皇子府。 也不知道他这是帮自己和姬瑾正名呢,还是想堵死自己的路。 姬瑾也真是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人啊,上次搞了一次,这次又来。 林樊带着人走近,朝楼画语拱手行礼:“臣林樊代殿下迎夷王入京,商讨和谈之事。” “噗嗤。”叶三娘第一个笑 出声来。 楼画语听林樊说得这么严肃,好像她真的是来和谈一样,暗自咬了咬牙。 等今日见着姬瑾,她一定跟他好好的谈上一谈,这总是喜欢擅自作主的习惯可不好。 钱通仁带着人,将她在溯阳赶制的蟠龙绕凤的夷服拿了过来。 她复又只得回屋内,将衣服换过,还得戴上姬瑾给她制的那个日冕银冠。 等她再上车的时候,就已然是近午了。 楼画语换了夷服,就是夷王,代表着南疆。 林樊能来,是因为林二郎在溯阳,姬瑾相托;其他朝臣却无人肯来,他只是带了几个自己的旧部。 夷民都是钱氏商号,和凤涅卫一块,壮大楼画语的声势,也暗中保护楼画语。 叶三娘陪坐,看着南疆制式的纱车:“这车不错,可观景,不比京中的沉闷。” 楼画语却低头看着钱通仁送来的文书,上面讲了些南疆近期新政的进度。 “三殿下,让你以夷王的身份入京,是什么打算?”叶三娘却对政事没兴趣的。 推了推楼画 语:“别太劳累了,跟我说说三殿下吧?以后登基了,就是陛下了,不可妄议。” “他上次和亲没和成,这次怕是要和亲了。”楼画语将文书放下,看着叶三娘道:“要不然他那个条件没办法成。” 叶三娘先是一愣,看着楼画语,瞬间就忍不住笑了。 扭头看向一边,紧紧捂着嘴。 这位三殿下,真会玩,人家是送公主和亲当后妃,他这是让人家“夷王”和亲,却跟他一块当皇帝。 有钱氏商号先一步在京中安排,楼画语入京的时候,京门口已然聚满了穿夷服的民众,道路也清水洒扫过。 楼画语看着城门处堆拢的夷民服饰,看着旁边高坐马上的钱通仁,眼睛有些发热。 眼看车驾就要驶入城门了,城墙之上,号角响起,跟着一片片的鲜花带着香气洒了下来。 “哇……”叶三娘忙伸手接花,朝楼画语道:“听说你出京去南疆的时候,三殿下洒过一次干花,这次可是新鲜的,是接你回来的吧。” 花瓣洒落,围在城门口看热闹的民众都纷纷惊呼出声。 楼画语看着漫天飘洒的花瓣,抬头朝城楼上看了看,只见楼画诗和楼画辕居然也在上面。 楼敬辕一边洒花,一边用力的朝楼画语挥手,大捧大捧的花朝楼画语的车洒过来。 漫天花雨之中,夷民纷纷上前,将手中的花束放在楼画语车前。 楼画语对着众人点头,看着长长的京畿大道,眨了眨眼。 姬瑾自己走了一条染血的路,却给自己留了一条繁华大道。 “这是谁啊?”道边酒楼之上,有人看着楼画语这般招摇的入京:“皇后出行都没这么热闹。” “这是南疆夷王,与临王并立称王,双圣临天,降下祥瑞的那个。”酒楼小二正上着菜,然后兴奋的说着:“南疆自立,拥兵多少虽不祥,可南疆水路已通东荒,这南疆的疆域怕又要开阔了,东南相联,夷王入京,怕是要和谈。” 京都是一块砖头下去,不是官员就是官员家眷的地方,听着这里有点疑惑的道:“临王,不就是……” “那夷王还要入京和谈什么?”这不是闹着玩吗? 临王称帝,这南疆还自立什么?夷王还要和谈吗? “人家不称臣的。”酒楼小二将碗筷放下,瞥眼看了看道上的朝三皇子府驶去的花车:“南疆自来自治,这次自立,夷王不会朝大华的皇帝称臣。” “可……”众人只感觉这似乎是一个问题,可又感觉不像是个问题。 楼画语在入京后,就安心接着送上来的花,等见车驾驶入的方向不是驿站,也不是承恩侯府或是楼府时,就有些不对了。 转眼看了看叶三娘,她却摇头表示不知道。 钱通仁却只是看着她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着急。 在三皇子府道边上,程昭带着禁卫将所有道路入口全部守住。 姬瑾站在三皇子府门口,身穿蟒袍,看着楼画语的花车慢慢驶入。 上次五娘在车到了府外,他都不好意思迎她入府,这次他可以了。 第579章 疯癫 楼画心在三皇子府等了一日又一日,整天问婢女,三皇子何时回府。 婢女只得回复她:“三殿下在宫中,我们也不知道何时回府。” “我是三皇子妃,还不准我入宫吗?给我递牌子,我要入宫见殿下。”楼画心脾气发得多了,扯过婢女就揪打。 她发脾气,这些婢女也不敢拿她如何,越发的大胆。 婢女被她揪得青青紫紫,新伤加旧伤,也不敢对她做什么,只是偷偷的避开。 楼画语入京的前一天晚上,楼画心依旧在闹,不停的要朝外闯,说是要去见姬瑾。 婢女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将院门守了,让人通知姬瑾。 可姬瑾听说府中的“三皇子妃”在闹,这才想起来,三皇子府还有一个楼画心。 永顺帝给他留了不少烂摊子,这一个最让他恶心。 他只得让凤涅卫再次将楼画心迷晕,从哪掳来的,再送到哪去。 凤涅卫当初能在襄王府里,将楼画心给绑出来,现在三皇子府,姬瑾发了话,更是容易。 “本宫是三皇子妃,未来的皇后,你们让开。”楼画心却拿着一对琉璃瓶,对着院门大砸:“本宫要去见皇上,你们让一切。” 守在院外的婢女和护卫都脸色发青,别说她不是,就算是,她这样子,可以为后么? 她大概还不知道,三殿下有意的并非封端容郡主为后,而是让她并立称帝,日月同辉。 府里这位,还以为自己当个皇后就了不起了,却不知道三殿下对郡主的心思,比她所想的还深。 楼画心将所有能砸向院门的东西都砸了,最后实在没东西砸了,看到床边挂着的一对帐勾。 那对玉帐勾,在襄王府,她被掳来,并没有带过来。 “就是怪你!”楼画心一把将帐勾揪下来。 肯定因为她不是用的那对古玉勾,所以三表哥快要称帝了,却还不肯封她为后。 郑皇后也是因为一根白玉簪登上后位的,她一定要回去拿那对玉勾。 只要有那对玉勾,三表哥就会封她为后,她就会是皇后了。 楼画心癫狂的想着,拿着那对金帐勾就朝院门上扔。 金帐勾砸在院门的铜环上,叮的一声响,跟着院门就被推开了。 “是不是三表哥来接我入宫了,是不是我要当皇后了!”楼画心癫狂的朝外跑。 凤涅卫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再看婢女们低头不语的样子,大步上前。 “快,给本宫更衣,本宫的凤冠朝服呢?” 楼画心忙理了理衣袍,一把推开凤涅卫:“大胆,你们居然敢碰本宫。” 凤涅卫摇头苦笑,对着她后脑重重的摁,直接扛起就跃墙而去了。 等她走后,三皇子府的婢女们都重重松了口气,皆抚着胳膊上的伤,摇头苦笑。 “将院子里的东西清一清,然后把她用过的东西拿去烧了,殿下有旨,这院子就直接封了吧。” 一个嬷嬷模样的人,过来,看了一眼被砸得不成样的院子。 “是。”婢女们纷纷点头。 嬷嬷复又带着人去了正院:“将那边收拾起来,明日正主子要进来呢。” 婢女们复又忙碌了起来,南疆夷王也好,端容郡主也罢,楼五娘也行,不管来的是什么身份,只要是那个人,殿下就是看重的。 楼画语的花车驶还未驶到三皇子府门口,就见姬瑾站在门边。 虽穿的是蟒袍,却满面春风。 巷道外,好像有人大声叫着,却又被巡城司的人给拦住了。 “五娘。”姬瑾皱眉朝那边看了看,还未等楼画语的车驾停下,就大步走了过去。 楼画语看着姬瑾伸着的手,听着外头喧闹,知道是那些朝臣追了过来。 姬瑾这次闹得有点大,朝臣知道夷王入京,肯定会找过来。 冷静点的,会劝说楼画语,让她自动放弃;暴躁点的,怕是会直接指着楼画语的面,骂她野心昭昭,是为妖女。 但楼画语看着三皇子府前装点的花墙,再看看着姬瑾伸着的手。 想到秦昊的话,幻生一世,何为真,何为假? 所以,她慢慢将手放在姬瑾掌中。 她前世几乎算是凄苦,最后葬生火海;这一世,也一直在愁苦之中。 现在她和姬瑾已然没了障碍,也没了隔阂,就该肆意一次。 “五娘随我入府吧。”姬瑾紧握着楼画语的手,沉沉的吸了口气。 外面喧闹声更大了,程昭直接带着禁卫守到了三皇子府门外。 姬瑾几乎半抱着,将楼画语从花车上抱下来,拉着她的手朝大开的府门走去。 门内,是重重红色的喜帐,一望不见边,通向府中的正院。 “五娘可记得,第一次来府外,我没有让五娘进来。”姬瑾拉着楼画语的手,微微渗出薄汗,苦笑道:“那时五娘走后,我站在门口,就想着这一幕……” 重重婚帐,他和五娘执手走过,每一重婚帐都是一重喜兆。 楼画语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以前不明白姬瑾的心思,现在他明白了。 两人相携着走过,一直到正院。 楼画语终究是夷王的身份,所以姬瑾也就只是扶着她坐下,并没有什么交杯酒之类的动作了。 “唉。”姬瑾坐在楼画语旁边,叹气:“我和五娘,一直还没有个完整的婚礼。” 在南疆拜了天地,是借着他们称王;在这里走过重重婚帐,是迎五娘入府。 那些婚礼其他的章程都没有走就算了,一个婚礼还拆分成这样,姬瑾想想就有点心酸。 楼画语让关雎给她将头上的日冕银冠给取下来,自己褪着镯子银饰品:“你这么大张旗鼓的让我入京,准备怎么办?” “五娘。”姬瑾拉了把凳子,坐在楼画语身边,帮她解着腰上配的银带。 南疆产银矿,银饰又多又繁杂,穿戴起来都麻烦。 楼画语看着姬瑾解配饰,就知道他又有惊人的想法了,每次他这样亲近讨好的时候,就会让楼画语心惊。 忙伸手摁住姬瑾的手:“殿下讲吧?” “我以前和五娘说过,如果舅母有意夺了天下,登基称帝,我该怎么办?”姬瑾反握住楼画语的手,沉声道:“这天下终究是姬氏半偷半抢来的。” 姬氏在姬水渡日都艰难,如果没有前朝皇室相送,又骗了郑氏一半家财,哪能得天下啊。 永顺帝在知道 明太后带着宗室入宫的时候,并没有救下姬氏的任何人,就是为了避免宗室壮大,又成一大隐患。 他玩了一辈子的权衡之术,死前一夜之间大开杀戒,除了多少后患,却也留了多少烂摊子。 楼画语眨眼看着姬瑾,抿了抿嘴:“所以?” 那时姬瑾好像说是要当附马来着,难道他现在帝位在握,还想着这个? 第580章 议政 楼画语对于姬瑾的跳脱思想,已然不抱多少希望了。 好像从他知道自己幻生而回后,就从来没有被困在格局中一样。 但姬瑾却没有说会怎么打算,握着楼画语的手:“今日有些晚了,五娘先歇息,其他的事情一应不用管。” 楼画语看着姬瑾发青的脸,伸手有些心疼的摸了摸他:“你自己也注意休息。” 午饭已经在路上粗粗用过了,姬瑾陪着楼画语喝了一蛊养生汤,将她哄上床小睡。 等楼画语睡得安稳后,这才离开。 三皇子府外,已然聚满了朝臣了,跟大殿前一样,都要长跪不起,恳请姬瑾注重礼仪,不可儿女情长。 姬瑾招了招手,朝兵部侍郎道:“将近来的战报全部拿来,当众念!” 兵部侍郎听着一愣,今日一早送来的漠北战报,可没什么好消息。 但见姬瑾挥手,只得忙让人去拿。 “既然战报暂时没有,就先由户部报报国库的帐目吧。”姬瑾挥了挥手,乔彦杰忙从府里搬了把椅子。 姬瑾大刀阔斧的坐在三皇子府门口,朝程昭点了点头:“让禁卫放行,请所有京都民众进来听听,他们眼中的大华是什么样的,真正的大华又是什么样的。” “殿下!”程昭听着脸色一白,转眼看了看聚在三皇子府坊外的民众:“一旦消息泄露,怕是民心不稳。” “不稳总比亡国而不自知的好。”姬瑾接过颜铁明递来的茶,冷笑道:“怎么?我都不要脸了,你们还怕出丑吗?” 户部官员冷汗直流,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胡尚书。”姬瑾将茶放下,伸手拉起户部尚书:“国库空虚,为何空虚,你已然上了折子,就让万民皆知吧,要不然要钱没钱,要粮没粮,你管不了帐,我也当不了家。” “殿下。”胡尚书抬眼看着姬瑾,心中有些羞愧,眼中却有些发热。 他是永顺帝驾崩后,姬瑾一手提拔起来的,对于世家强夺民田,垄断市场,造就国库空虚,一直敢怒不敢言。 这算是皇家丑闻,永顺帝在时,不只一次让郑皇后偷偷从郑氏调银粮补充国库,但从未想过将这些帐目公之于众。 姬瑾这是要破斧沉舟了,将丑处露于公众眼下,然后奋力一博。 “念吧。”姬瑾拍了拍胡尚书的肩膀,看着下面的官员:“你们之中并无四姓之人,出身要不就是小门户,要不就是寒门,这没有什么出丑的,国库空虚就是空虚,皇权被架空就是被架空,有什么好遮掩的。” 林樊跪在前面,听着姬瑾掷地有声的说着皇家丑事,朝胡尚书点了点头。 程昭将外面禁卫守着的道口松开,那些民众原先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站在道口不敢进来。 “三皇子有令。”丁绍却拿着姬瑾的口令,站在道口:“请众民上前听政,与民共商救国之策。” 丁绍声音高昂而清晰,中气悠长,传得老远。 民众原先听着他的传令声,还都是愣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丁绍复又扬声道:“三皇子有令,请众民上前听政,与民共商救国之策。” 整个三皇子府外的民众立马炸了锅,瞬间议论纷纷。 “什么叫众民听政?”一个老儒生拿着把折扇,一脸不解的道:“三皇子这是要广开言路吗?” 他只是来劝殿下,别做被妖女魅惑的昏君啊,大华开国不到两代,难道就要亡于妖女之手,要让女子当政了吗? “救国之策,谁有啊?”一个中年书生握着一把紫砂茶壶,这会倒不在意什么妖女不妖女了,更关心为什么要“救国”。 丁绍三令之后,转身就回到了姬瑾身后:“殿下,令已经传了。” 姬瑾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外面的民众反应了过来,开始试着朝里走,结果当真靠近跪在三皇子府外的官员,禁卫并没有阻拦后,这又试着靠近。 有人急急的朝外跑,这未来天子居然当街议政,不管成不成,这也多看一眼也好啊。 承恩侯府,楼造正看着楼画诗调药,帮楼明光拿着帕子隔在脖颈下。 楼敬台听着消息,急急的回来,见楼画诗也在,先是愣了一下。 跟着想到姬瑾的那个条件,沉眼上前朝楼造拱了拱手:“三殿下在皇子府前,当民议政了。” “当民议政?”楼造握着帕子的手一紧,扭头看了看调药的楼画诗。 见她脸色没有半点变化,心中暗自笃定。 扭头朝楼敬台摆了摆手道:“你去听一听吧,年轻人吗,总该敢作敢想,敢听敢言。” 楼敬台看着依旧痴痴的楼明光,朝楼造作了一揖,又朝楼画诗拱了拱,这才大步朝外走。 安国公府,段老夫人在宫变那夜被送回来后,就一直呆在佛堂里念佛。 曾六郎进去的时候,她正念着《往生咒》,她也不知道是为谁念的。 听着曾六郎禀告的话,段老夫人将手中顿着的佛珠放下:“让府中郎君都去吧。” “可那件事?”曾六郎脸色也有些发青,这两日京中茶座皆无虚席。 讨论的都是三殿下,有意让楼五娘共同称帝。 大华乃是礼仪之邦,并非南疆,岂能让一女子登基为帝。 “又不是没有过先例,而且并非女帝一人当政,而是双帝并立,没有什么不好的。”段老夫人将佛珠正了正,朝曾六郎道:“你与石家娘子的婚事早点准备吧。” 曾六郎脸色微红,想到最近石耀辉送来的鞋袜,心中又是一甜。 “端容郡主……”段老夫人想着见过一次的那个小娘子,她没想到她身上居然有那样的血脉:“安国公府上旨请求削爵。” 曾六郎听着如同惊雷,忙扶住段老夫人:“祖母。” “你代父请奏,安国公府与楼家,端容郡主乃是姻亲,不好牵连于双帝并立之事,故请求削爵,迁回孟阳。”段老夫人手有点抖。 握着曾六郎道:“是你娘眼皮子浅了。” 曾六郎看着她握着的手,沉了沉眼。 当初提议聘下楼五娘,是祖母的意思,那时她还不是端容郡主,也不是三皇子心尖上的人。 可宫中的十三娘让人递了消息,母亲就改成了聘下石耀辉。 “祖母,这就是命数。”曾六郎今日也在茶楼上看过夷王进京的车驾,心中还是有些羡慕的。 三皇子府外的人越聚越多,胡尚书已然将国库近五年的收支情况,大声念了出来。 府外,有不少人席地而坐,握着纸笔记录,也有拿着算盘,核算。 第581章 收支 三皇子府当民议政的事情,闹到了月上中天,还一直有人往这边来。 六部官员原先还有些羞于启齿,可见户部的胡尚书将底都兜了出来,也都没什么要脸的了。 等户部将近五年的帐目报完,府外围着的民众核对着帐,纷纷不信。 那个老儒生看着录好的帐目,沉声道:“大华坐拥江山,九州六十四府,怎么国库税收这么少?” “是士族,士不上税,世家又垄断了矿脉和商路,国之无收。”一个寒门子弟上前,将一份厚厚的账本,朝旁边的禁卫一递:“学生萦阳伦文礼,曾在萦阳郑氏当帐房,有萦阳郑氏近三年的收入帐目,郑氏富比整个大华。” 那禁卫听说是萦阳郑氏的人,忙将他带到一边,去禀告了程昭。 “让他上前来念!”姬瑾听着有这样一个人,就知道为什么来得这么巧了,朝程昭挥手道:“让我们听听萦阳郑氏,一年收入库银多少。” 伦文礼在众人注视下,将账本打开,一笔笔的念着。 每念一笔,外面的民众都惊哗一声。 都说萦阳郑氏几百年经营,是大华第一世家,这哪是世家啊。 人家说富可敌国,郑氏这是富得不知道比国强了多少。 一年入库的银两,比国库的多了近一倍,据说还有匈奴和西凉的。 伦文礼越念,民众的怒意就越明显。 等他念完,府外的民众已然站不住了。 伦文礼却朝姬瑾道:“学生还有萦阳郑氏所有的田产,地契,商铺的明细。” 众人又让他念,姬瑾却扭头看着半开的府门,忙起身迎了上去:“吵到你了?” 楼画语最近睡得沉,但府外的人越聚越多,伦文礼念郑氏帐目的时候,每一笔都惊人,哗然之声一声比一声高,她自然听到了。 这会府外已然点了灯,亮如白昼,还有外城的民众朝这边聚。 整个京都的人,好像无论男女都聚到了这里,听得懂的义愤填膺,听不懂的问了两句后,也怒不可揭。 “我让人做了些面饼子,先分下去吧。”楼画语是知道国库情况的,姬瑾这两年的用度,都是从钱氏商号和自己那里调度的,人家还写了投靠文书卖身,可见一介皇子有多可怜。 外面钱通仁已然将热腾腾的馒头,面饼子之类的拿过来分了,不要钱,就是凑个热闹。 大家也不再计较什么,席地而坐,啃着馒头,让伦文礼继续念。 姬瑾拉着楼画语坐在椅子上:“你先回去歇息,这里人多,气息乱,一惊一乍,别吓着孩子 。” 站在他们身后的乔彦杰和颜铁明倒也还好,程昭却挑了挑眉,这殿下说得好像这“一惊一乍”的事情,不是他搞出来的一样。 可听到后面一句,又是一惊。 有孩子了…… 他低头看了看楼画语的衣服,但目光刚下垂,就听到姬瑾低咳了一声,忙正色,朝楼画语拱了拱手,站在一边去了。 等伦文礼念完郑氏的田产,下面有人拿算盘,有人拿堪舆图,对比着疆域。 可算来算去,也算不出郑氏之财到底如何而来。 楼画语朝桃夭招了招手:“你算吧。” 桃夭近两年一直在京都管理帐目和铺子,算帐又是楼画语和钱氏手把手交出来的,立马拿过一把算盘,哗哗两下。 盘珠之声震得下面算不清楚的民众一愣,纷纷抬头,看着桃夭。 “各位听我来算。”桃夭声音清脆,拿着算盘拨了拨:“一笔笔的来。” 民众看着坐在原先姬瑾位置的楼画语,一身蟒腾凤舞的夷服,三皇子站在她身后, 半靠在她椅背上,似乎在问她什么话。 瞬间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可桃夭已然五指翻飞,一笔笔的开始算。 民众的注意力复又被吸了过去,这会也没人计较楼画语做什么了,他们关心的是大华这么宽广的疆域,为什么国库一年的库银,还不如一个萦阳郑氏多。 桃夭一笔笔算着,每算一笔用清脆的嗓音报一笔,民众看着她翻飞的手指,有不信的核对一遍,却发现没有错,纷纷佩服。 等桃夭算完郑氏的大笔库银,复又道:“大家有兴趣可以听听三皇子府的帐目。” 桃夭此言一出,颜铁明脸就白了,转眼看着姬瑾,却见他好像没听到,正和楼画语说着什么。 民众这会倒来了兴趣,三皇子一边招兵买马,一边还能在南疆开荒,一边还能养着叶家军,定然私产不少。 可等桃夭念着三皇子府的帐目时,下面就一片哗然:“怎么只有支出,没有收入啊?” 桃夭却并没有理会,而是等将近两年的大笔帐目念完后,这才道:“因为三皇子府没有收入啊,三殿下用的这些钱,都是从钱氏商号,和我家夷王的私库里拨出来的,包括……” 她扭头看了一眼姬瑾,见姬瑾挥手,这才道:“包括安抚东荒胡人,近几年叶家军的开支。还有漠北军饷,全部都是钱氏商号和我家娘子在支持。” 国库有多少钱,在胡尚书报帐的时候,就已经一清二楚了,光是支撑西凉的军资,国库就已然空虚了。 尤其是这一年,郑氏不再往国库偷偷补贴,永顺帝没有露出败绩,已然十分不容易了。 府外的民众这会也说不出话来,看着稳坐着,却让姬瑾站着的楼画语,想骂吧,可手里还握着钱氏商号发下的馒头,只得愤恨的重重咬上一口。 “兵部侍郎宣读战报。”姬瑾一边问楼画语,院子有没有哪里要改的,一边朝丁绍挥手。 丁绍一声长嗓子拉下去,民众又忙从银粮的事情上转移了出来,现在最最要紧的就是战事了啊。 兵部侍郎却满头冷 汗,为什么人家户部出列的尚书,他一个右侍郎就要承受这么多? 明明兵部尚书是安国公,这种事情不是该安国公来做的吗? 但安国公领兵于西凉,对抗蛮族,明显不能来。 可见民众都如同虎一样的看着他,想着战报,只得颤抖着腿上前。 府外,还不时有人急急赶来,问前头的人,议政议了什么,现在又在议什么。 “刚才报了国库的收支和郑氏、三皇子府的帐目,你来迟了,那帐啊……”前面的人一脸震撼。 后面来的人,脸懊悔,然后认真的听着兵部侍郎读战报。 “你这样吓他们好吗?”楼画语看着桃夭汇总的帐目,看着姬瑾道:“听说承恩侯请旨削爵了?” 这是为她铺路吗? “五娘听着就好了,我会让他们服服贴贴的自愿请旨,让你登基为帝。”姬瑾将手摁在楼画语肩膀上,沉笑道:“这是我答应五娘的。” 第582章 言路 三皇子当民议政,让整个京畿都沸腾了起来。 京都留着的世家都感觉风向变了,纷纷连夜商讨如何全身而退,如何应对。 兵部侍郎的战报没有什么好消息,匈奴和蛮族举全力入侵大华,镇北王和安国公虽尽力抵挡,却也有败有胜,消耗大,死伤重。 民众纷纷唾骂郑氏,掏空了大华,转而带着举家之资入了匈奴,还要攻打大华,当真是狼子野心。 楼画语听着骂声,看着姬瑾摇了摇轻笑。 他这何止是激发民愤啊,这完全是将所有世家都置于风口浪尖。 国库空虚,要想应战,就得要钱粮,现在这样群民激愤,怕后面就是要筹钱粮了。 而世家,因有郑氏被骂在先,怕都会纷纷解囊,以平民怨。 他这是用皇室脸面,换得民众齐心。 “晚了,五娘去睡吧。”姬瑾知道她看破了,伸手将她扶起,抚了抚她的小腹:“孩子 最重要。” 楼画语从听说萦阳郑氏的帐目都被拿到了,就知道姬瑾今日之举,并未心血来潮,而是早有准备。 郑氏几百年的世家,帐房岂能有外姓之人,这伦文礼怕是周庄成特意从萦阳送回来的。 “你别闹太过。”楼画语握了握姬瑾的手,沉声道:“孩子 都有了,我自然会入宫,只是这几日心中有些思绪不宁,等等就好了。” 为帝还是为后,这都不重要。 “可这是我原先就答应 了五娘的。”姬瑾反握着她的手,半拉半搂的将她朝府内送:“五娘猜到了?” 楼画语沉了沉眼:“战报都念了,你又将并立称帝的事情,弄得这么公开,还将借钱的事情说了出来,我就猜到了。” “什么时候走?”楼画语站在府门口,回首望。 府外灯火通明,民众纷纷席地而作,或执笔,或拿堪舆图,或是握着算盘核对。 这大概是大华民众,最最关心政事的一次了。 世家风流,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所以京都民众对于战事政事,并不是很关心,更多的是学着世家风流。 可现在,他们却在算着国库的收支,看着边境图讨论着战况。 “等明日议政后,先送大可汗和大王子归了匈奴。”姬瑾将楼画语的手拢在袖中,朝她抿了抿嘴道:“五娘,我……” 将大可汗放回匈奴,可谓是放虎归山,但可惜的是那山里已然另有群狼。 姬瑾这是要放虎与狼斗,他再坐收其利。 楼画语点了点头,握着姬瑾的手道:“汉王还在溯阳,我们不能动,但阿诺亚有了身孕,可暂送回郑氏。” 姬瑾听着双眼一睁,握着楼画语的手道:“五娘当真是我的福星。” 楼画语摇头轻笑:“我先去休息了。” 这种事情,她如若在场太久,也不好,民众看着她,就会想起双帝的事情。 襄王府,襄王一脉祖孙三代,皆在宫变之中毙命。 襄王世子妃被送回来的时候,虽只是轻伤,但心伤更重。 一是夫与子皆亡,二是知道姬氏一脉怕再兴不起来了。 但永顺帝和姬瑾都没有动她,怕也是念着博陵崔氏的兵甲,现在战事当前,正是需要兵甲的时候。 所以她倒一边养伤,一边收拢着心思,想着如何保全母族,一边悉心照料着姬增。 她虽知道宫变出了事故,但从未怀疑姬增不是她亲生的。 这一日她正让人安顿姬增睡下,就见婢女匆匆来报:“找到二奶奶了。” 襄王世子妃还愣了一下,沉声道:“在哪里?” 楼画心失踪了好几个月了,她开始还有点担心,但也只是怕她在楼画心身上做的事情,暴露了,也只是偷偷找。 也所幸楼画心比较惨,娘死了,爹爹不管事,哥哥嫂嫂要避风头,居然没人问起她,也让襄王世子妃松了口气。 这会听说找到了,以为是一具尸体,这么几个月了才找到,怕是不好遮掩,倒有点心烦。 “还活着,在一个假山洞里,跟个野人一样。”婢女脸色发沉,低声道:“可能是一直躲着。” “哼!”襄王世子妃冷笑一声。 她怎么不知道楼画心在躲什么,正要让人带进来,但想了想昨日得的消息。 永顺帝六子,两死一废,两个年幼,只有姬瑾能稳登帝位。 这楼画心是楼五娘的堂妹,无论感情好不好,这关系是改不了的。 而且楼画心能嫁入襄王府,还有楼五娘的功劳呢? “送去好好梳洗。”襄王世子妃想了想,复又道:“她最近藏得久了,日后怕是有些疯癫。” 婢女看着襄王世子妃的脸,眼睛转了转,瞬间明白:“是。” 使人疯癫的法子很多,二奶奶失了孩子 ,死了娘,又遭巨变,疯了也正常。 襄王世子妃看着婢女走远,沉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到外书房,提笔写信。 上次与清河崔氏合宗,原本就是谈好送姬瑾一万兵甲的,但护国夫人突然死了,这兵甲一直没有给。 她提笔写信,让博陵的父兄,将所有兵甲送给姬瑾,应对眼前大战,以保全家族性命。 楼画心再次醒来,见换了地方,以为是到了宫中,正兴奋的理着衣物,想着看着姬瑾该怎么开口,或娇或羞,或端庄或妖魅,才能让他封自己为皇后。 可理着理着,发现衣裙又脏又乱,头发也脏乱得不成样。 正奇怪着,却见到襄王府熟悉而恐怖面孔。 还没来得急尖叫,就被人捂住了嘴,跟着一碗汤药就灌了进来。 三皇子府的议政,一直到了个通宵,到了第二日中午,守在府外的民众还依旧十分兴奋,并点都没有疲惫感。 针对政事,也有一些白丁大胆发言,或是成群讨论。 钱通仁只是带着人,又发了两次馒头,在府道边上,摆了水桶和竹杯。 等到了午间,六部将事奏完,朝臣们都脸色发白,羞愧得不行。 民众们也从原先的激愤中回过神来,坐在府外,看着大家抄录的东西,沉默不语。 永顺帝在位这么多年,国库空虚成这样,还能保证边境不乱,这多不容易啊。 当然这完全是郑氏在支撑着, 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今日就散了吧,以后每月当民议政一次。”姬瑾大手一挥。 跪在外面的朝臣脸色白成纸,可民众却欢呼了起来。 这等于朝堂宁愿将所有的事情公之于众,而不是跟以往一样,会由皇家和官员们将所有事情遮掩住了。 也给了民众开了言路和了解政事的机会,听说殿下有意大开府学,让寒门子弟入朝,他们自然高兴。 “南疆就是这样的,双王并立,广开言路,免得一帝独政。”就在大家议论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几个书生,开始说着。 民众听着先是有点抵触,可跟着想想,好像道理是对的,可楼五娘是个女的啊? 第583章 服帖 当民议政之后,姬瑾倒是冷了几日,让民众自己想去。 原本因为要双帝并称,而激愤不已的朝臣,这会也回过味来。 大华内忧外患啊,怪不得三殿下不肯登基为帝,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又缺钱又缺粮,还要打仗,人家还真不如回南疆当个临王快活。 姬瑾却也不再理会这会事情,朝臣也安静了下来,就每日住在三皇子府,早上去敬了香后,就将折子啊之类的,全部带回府中处理。 三皇子府等女主人,等了好几年,正院中的东西,姬瑾早就在与楼画语有了婚约后,就换成了楼画语习惯的款式和用料。 楼画语住在这里,倒也没有感觉哪里不适应,毕竟依旧是熟悉的人手,府里的人又都敬着她。 原本关雎和桃夭,还想着要怎么立威,收拢一下府里的老人。 结果呢…… 想了无数的办法,什么都没用着。 府里的老人,处处以楼画语为先,连姬瑾都往一边放。 到了四月初,安国公府先是请了曾六郎和石耀辉的婚期,跟着就上折子要削爵,理由就是与楼家是姻亲,不好参与双帝之事。 跟着静国公府,以世子沈三郎与威远侯府叶三娘请婚,然后由老静国公请求削爵,以免由私交涉及双帝之事。 再然后,平国公郭机上折子自请其罪,愿去漠北与秦昊一同对战匈奴,同时请求将丹霞长公主送往溯阳,与慧和郡主母女团聚。 这一波接一波的,完全让人措手不及。 姬瑾先是同意了承恩侯府削爵还府的事情,毕竟承恩侯府的位置比较微妙,先将府邸收回来比较好。 朝臣原本以为姬瑾会安抚住承恩侯府,毕竟也算是他的母族,结果承恩侯府在削爵的第二日,满府就搬迁了,承恩侯府直接由禁卫军接管。 吏部官员瞬间就慌了,宗室官员那么大的窟窿还没有补上呢,这一个个公侯府又削爵,这朝堂就要空了啊。 当真天要亡大华了吗? 而且安国公,静国公世子,镇北王,威远侯世子全部都在边疆啊,如果三殿下还当真同意了削爵,这不用打了,大家一块去匈奴放羊吧。 原本还在羞愧的朝臣,又瞬间感觉再丢脸也比当俘虏好了,又跪在三皇子府外,让姬瑾先登基。 “你这样吓他们,小心以后报复你。”楼画语见乔彦杰一叠叠的奏章往书房递,随手翻了翻。 朝姬瑾道:“松弛有度,才能把握臣民之心。” 姬瑾将她手里的折子接过去,看了一眼:“嗯,差不多了。明日早朝,我就亲征西凉。” 楼画语手顿时一紧,转眼看着姬瑾,可跟着却又沉了沉眼,没有再说等方面。 “五娘。”姬瑾见她这样,心中愧疚,朝乔彦杰他们挥了挥手。 等书房里没有人后,这才将楼画语抱在怀中,伸手抚着她的小腹:“先帝一辈子权衡利弊,最终最落得那样的下场。现在他帮我将这局面打破,我必须快速稳定。所以……” 所以他必须先征服西凉 ,再转而去漠北,与郑氏和匈奴一战。 楼画语一直都是知道的,握着姬瑾的手,点了点头:“我等你。” “五娘……”姬瑾抚了抚她的小腹,沉吸了口气:“所以别想太多,我只是愧对你,这才许你帝位的。” 他与五娘聚少离多,现在她有身孕,他也不能陪在身边,能给她的,就是这所有了。 楼画语摇头苦笑:“你让我一块称帝,怕不是给我安稳,这是要拉着我给你当牛作马。” “话不能这么说。”姬瑾转念一想,忙又道:“五娘如若称帝,这天下江山都是你的,也不算是给我当牛作马,其实也算我给五娘当牛作马。” “可我得往里贴钱。”楼画语却抓着不放。 姬瑾出力,她又出钱又出力,还得生孩子…… “五娘,夫妻之间别算得这么清楚。”姬瑾瞬间感觉自己哪哪都不如人,搂着她道:“等我回来,我就给五娘当牛作马行吗?” 楼画语看着姬瑾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脸,将笔递给姬瑾:“先给孩子 取个名吧。” 这次的战事不比以前,西凉和匈奴有郑氏鼎力相助,大华举国之力应战。 姬瑾先激民愤,再压世家,怕不只是驱退这么简单,这是要打算攻收西凉和漠北。 这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现在孩子都有快四个月了,半年之内,姬瑾要收定西凉和漠北,定然是不可能的。 姬瑾接过楼画语手中的笔,看了看铺着的纸,跟着将笔重重放下。 第二日早朝,姬瑾宣布亲征西凉,待平定西凉后,再转而攻入匈奴。 朝臣立马一片哗然,这内政还没处理好,三殿下连基都没登,就要出征。 按三殿下这不要脸,不想受累,不受约束性子,万一半道改变了想法以,转道回了溯阳怎么办? 近来朝臣受到的搓磨,比永顺帝在位几十年都多, 简直是一道跟一道的炸雷。 最后还是林樊在早朝上,直接出列:“请殿下出征前登基。” “那不用。”姬瑾却依旧挥手,笑得见牙不见眼:“本王出征,夷王会回溯阳,将汉王送回来。如若本王有何不利,到时再让汉王即可登基,也免大华山河涂炭。” 被拉回来当御史大夫的崔浩心底里暗呸了一声,这三殿下越发的不要脸了。 说得这么大气,不就是说将夷王楼五娘送了回去,以后他老婆孩子 都不在京都,至亲都死绝了,你们这些当臣子的,爱咂地砸地。 要不然他何必当众告诉人家程昭,楼五娘有孕! 这夷王哪能回溯阳,一回去,三殿下怕再也入不会入京,再也不肯接这个烂子了。 他们这些当朝臣的,真的是为他们家操碎了心,明明江山是他们的,他姬瑾还在得了便宜还卖乖。 崔浩当下沉叹了口气:“臣恳请殿下,与南疆夷王共同登基称帝。” 毕竟夷王能以南疆为嫁妆,还有大华一半的公侯之家相助,当个女帝怎么了? “这不好吧。”姬瑾却摆手,沉沉的笑道:“大华是礼仪之邦,夷王虽有南疆为嫁妆,有镇北王为义兄,有威远侯府,安国公府,静国公府,平国公府这些姻亲,可终究是个娘子。” 崔浩在心底暗叹了一声:殿下,你还能要点脸吗? 现在京都谁不知道,南疆夷王从几年前就举钱氏之财,支持殿下,当年擒拿大可汗,现在开山南疆,养兵东荒,都是楼五娘的功劳。 他在三皇子府门口又是算国库的收支,又是议政的,还不是为了将楼五娘的功绩暗中昭告天下,这会又来说不好吧。 其他朝臣见御史大夫都同意,看林樊的意思,也是同意了。 只得上前道:“请殿下与夷王共同登基!” 第584章 入宫 姬瑾听见朝臣同意楼画语登基为帝,心中窃喜。 从他知道永顺帝将帝位传给他后,他就将这个局布下,总算有点成效了。 只是一想到楼画语那里,怕是有些为难主。 上次拉着她并立称王,她虽说没有特别不高兴,却也是勉强的,别到最后光“记恨”着自己。 五娘现在一直并未表现出太过抗拒,完全是认为这件事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也没有劝姬瑾别闹腾,也没有表现得要共同登基,在她眼里,就是姬瑾自己闹着玩。 眼看朝臣服了软,姬瑾却又摆手道:“众爱卿切莫如此。” “唉!”姬瑾说完,还叹气、抬头、望天:“五娘现在有孕,不能操劳,在京都又没有至亲,所以她也不想理收拾这个烂摊子,只想着回南疆好好养胎。” “如若不是怕我在京中碰到什么娘子之类的,她连京都的城门都不会入。”姬瑾说着感慨无比。 朝臣瞬间面面相觑,三殿下是什么意思? 这条件不是他提的吗? 事也是他做的,怎么这话,前言不搭后语。 说得人家夷王好像怕他在京都沾花惹草一样,他这是一边秀着夫妻恩爱,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还是崔浩最懂他,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姬瑾理政开始,就是崔浩跟着的。 这会听姬瑾感慨,就明白姬瑾的意思了。 直溜溜的爬了起来,朝坐在九层高阶上的姬瑾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户部的胡尚书最近是最烦心的,国库空虚,各种对帐就算了。 明明无钱无粮,他还要想办法到处借军饷粮草前往边境,还要安抚民众。 他的苦,没人理会就算了,殿下还要他当着民众丢脸,现在还连摊子都不想接。 “崔大夫!崔大夫!”胡尚书见崔浩走了,连忙小声的唤他。 这崔浩可一直是三殿下门下的,最了解三殿下,看他这样子,是被气得准备告老回乡了吗? 崔浩却依旧头也不回的朝外走,跪在后面的吏部尚书最近也焦心焦脑。 见崔浩走,想着最近崔氏官员返朝的多,天下士林还是看崔氏的风向的,吏部压力还得看崔氏。 顾不得姬瑾还在座上,忙跪挪着出列,扯住崔浩的官袍:“崔大夫,你劝劝殿下吧,这双帝并立,我们都同意了。您老这个时候,千万别走啊……” 崔浩走了,这刚返朝的崔氏官员走了,这空缺的职位就更多了! 崔浩看着不过半年,两鬓熬得斑白的吏部尚书,转头看了看不时朝他瞄来的官员。 又侧眼看了看坐在高台龙椅旁边,似乎唏嘘无奈的姬瑾。 伸手拉了吏部尚书一把:“跪在这里有什么用啊?能作主的又不是他,我去三皇子府,把夷王给请过来。看殿下同不同意登基!” 三殿下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吗? 这小子,自小就机灵,“不择手段”,现在走到这地位了,还跟他们这些人耍滑。 吏部尚书眼中闪过精光,跟着麻溜的爬了起来:“那我和您一块去。” 说着拍了拍衣袖,连朝姬瑾拱手都没有了,紫衣一甩,气呼呼的走了。 姬瑾这样推拖,就是要面子,想给楼五娘造势吗,他气也受够了。 反正楼五娘要登基为帝的,看三殿下这一路走来,怕日后还是个惧内的。 讨好姬瑾,还不如直接讨好楼五娘呢,让三殿下假模假样去。 一直瞄着的众官员,见他们走了,也瞬间明白,一溜的爬了起来,以崔浩的林樊为首,径直朝着三皇子府去了。 楼画语这几日虽在三皇子府安养,却和钱通仁按照南疆与民放贷的法子,商量着如何放国债,借银钱。 姬瑾连脸都不要,将国库兜了个底给京都民众,第二日还直接贴了榜文,将国库近五年的收支帐目,全部密密麻麻的抄录了出去。 连内宫之中,用了多少脂粉钱都没有落下。 民众一边骂内宫奢华,一边又担忧无比。 国库空虚,钱氏商号毕竟不如郑氏之财,姬瑾要想一举吞并漠北和西凉,强兵之外,就得借粮借钱以应军资。 这民众就算再激愤,也有清醒的,筹齐捐赠肯定能有一部分,但要想集上大量的钱粮,就得跟放贷一样,放国债。 楼画语和钱通仁,正算着该以多少利息放国债,又该如何开始。 正商量着细节,就听到外面钟声大响。 关雎忙看了一眼,匆匆出去了。 三皇子府近来讲究安静,姬瑾生怕惊着楼画语,所以从不闻喧闹之声。 楼画语复又算着如何取信于民,就又听到外面叫声起来。 刚出去的关雎估计还没出二门,就又急急进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乔彦杰。 “百官来三皇子府外,请娘子登基了。”乔彦杰一会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大华重礼仪,虽前朝也有帝姬继位的先例 ,但也是传承着皇室血脉。 殿下这一翻闹腾,他们原先也只不过以为是让娘子,明白他的心意。 却没想殿下,一步步的推进来,居然真的成了。 打着算盘的钱通仁低头笑了笑,转眼看着楼画语:“去吧。” 楼画语握着手中的笔,看了看外头,人间四月天,莺飞草长,百花齐放。 正是好时候,姬瑾却硬要闹这个。 但既然人都来了,她避而不见,也不行的。 也没换衣服,就穿着居家的袍子,随着乔彦杰一块朝府外而去。 还未出府门,就见中门大开,百官跪于府门之外。 礼部已然将一应仪仗给拉了过来,直接在门外等着。 朝臣最近为了劝姬瑾,口水都说干了,这会见着楼画语,直接匍匐于地,就喊一句话:“请夷王与三殿下共同称帝。” 崔浩恨不得直接开口:你们就别折腾了,先把烂摊子收拾了,你们俩口子再闹行不? 楼画语看着下面的众官员,还是想推拒的。 却听到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姬瑾一身锦袍,打马而来,在府门边翻身下马。 “姬瑾。”楼画语忙迎上去,正要开口。 姬瑾却一把拉着楼画语的手:“五娘别跟我说,我只是被人拉来劝说你的,走吧。” 他并未让楼画语拒绝,直接抱着楼画语就上了车驾。 丁绍看着闪动绣着龙凤呈祥的车帘,扬声道:“起驾,回宫。” 崔浩摸了把汗,扶着老腰起身,对林樊道:“这幸好有个楼五娘,要不然三殿下这跳脱的性子,以后你我当真是要以死觐见了。” 第585章 恩爱 王道珍在秦王府,养着胎,却也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听闻姬瑾要并立称帝时,先是嗤笑:“这怕是楼五娘野心太大,姬三也不过是顺着她的意思闹着玩罢了,表表心意就行了,不会有成功的。” 女子登基称帝,根本就是妄谈! 可跟着就是夷王声势浩大的入京,姬瑾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夷王就是楼五娘,满京收购鲜花,在城楼上洒了一次。 如果郑皇后知道有这事,怕会和永顺帝一块从棺材里跳起来。 郑皇后一生所求,也不过是一片真心。 楼五娘明明没有求这片真心,姬瑾就恨不得真的将心掏出来给她。 然后当民议政,钱氏居功,楼五娘有孕,又是边境战危…… 一步步紧逼,到姬瑾要亲征西凉,要送楼画语回南疆,终究让朝臣妥协。 王道珍听着百官上三皇子府请楼画语,姬瑾当众抱她上车,不由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终究一切都是空付了,她最终还是一个人。 只是她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所以无论自己多少谋算,都抵不过那个被姬瑾肆意爱着的楼五娘。 王道珍将写好的信封住,递给身边的女官:“收拾东西,这两日就去护国寺吧。递牌子入宫,我想见楼五娘一面。” 登基也不是这么快的,就算临危受命,也得几日。 她想在楼五娘 登基称帝之前,见上一面。 至少她现在身上还有“太子妃”的封号,见夷王,也不算低微。 想到这个,她突然就感觉有些好笑。 怪不得在姬瑾面前,她问及是住在东宫,还是在秦王府,人家都是任由她。 就算这“太子妃”的称号,姬瑾也没有说立时夺去。 姬瑾从一开始,就并没有打算让楼画语,在后宫争宠夺位,人家一开始,就准备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楼五娘。 王道珍心中发酸,同样是女子,她也为前太子谋划了这么多,也是出钱出力,可为什么…… 楼五娘得到的这么多,而自己却终究只是一个人。 王清莲进来的时候,就见她抚着小腹,一个人在想着什么,低头看了看她:“你还是羡慕楼五娘?是因为得登帝位,还是?” “或许都有吧。”王道珍从不掩饰自己想要什么。 王清莲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王道珍的 小腹:“姬瑾或许是命定之人。” 原先钱氏死时,紫薇星弱,凤芒大作,她还好奇,是不是帝位要帝落,或是出事。 现在想来,当时或许 是姬瑾自己无心于帝位,要不然后面也不会直接去了南疆称王。 幸好永顺帝最后一夜想清楚了,要不然大华交由郑氏之手,或许也是另一番“世家繁华”。 毕竟郑氏早就渗透了漠北和西凉,只要前太子登基,郑氏怕是会直接吞并那两处。 可终究…… “姑姑会帮你的。”王清莲捏了捏王道珍的肩膀。 她一直筹谋着救钱摩出来,结果钱摩却是自愿留在那下面的。 明明她都是为了钱摩,可人家却半点都不领情。 既然姬瑾并非前朝血脉,姬氏本就对不起自己,那就拿姬瑾来赔吧。 楼画语被姬瑾抱上了车,看着外面民众半惊半欢呼,还是有些无奈。 大华当真不比南疆,可民众居然同意让自己称帝,可见对于大华之危,有多害怕。 “五娘。”姬瑾贴靠过来,沉声道:“你看,这是我答应你的。” 楼画语真心不知道自己要过这些,想摇头,却又不好落了姬瑾的心思,只得沉沉的看着前面的道路。 等到了泰和殿,姬瑾先下车,然后抱她下来。 朝臣见他们携手进了泰和殿,这才松了口气。 当天,楼画语和姬瑾共见朝臣,楼画语将所立放国债的章程拿了出来,与六部官员共同探讨。 这事是眼前最重要的,没有钱粮,怎么出兵西凉。 礼部和吏部自然是不同意的,这朝百姓借钱借粮,怎么拉得下脸。 可户部胡尚书却满口答应,恨不得现在就去放国债。 他已经要被逼疯了,哪哪都要用钱,国库现在还欠着官员这半年的俸禄都没有发。 姬瑾却看了看,与林樊商议后,也感觉不错,只是实施起来怕是为难。 众人复又就这件事上,商讨了半日,楼画语一条条的讲解,然后回驳异议 。 等到了晚膳时,六部官员在宫中用膳时,大家对视之时,却再也没有对楼画语的轻视了。 姬瑾无论是战事和政事上,都是勤勉且清明的人;但对于民生和安抚人心上,却依旧有着不足,这两点却是楼画语的强项。 等用过晚饭,吏部尚书喝过茶,直接开口道:“那请问……请问夷王。” 楼画语终究还没有称帝,所以只得暂称夷王。 “就算现能放出国债,也能吞并西凉和匈奴,可战事消耗过大,这么多国债如何偿还?难不成夷王就不打算还了吗?”吏部尚书一想到,这后果,就有些担忧。 楼画语正接过姬瑾递来的参汤,转眼看着姬瑾,示意他说,他却笑而不语,明显准备将这个机会让给自己。 “南疆的织布和鎏金都有所成,去年南疆已然大开织造。”楼画语让人将钱氏商号布匹的帐单拿出来。 递给户部尚书:“从去年起,南疆和东荒已然不再用大华境内的布匹,全部由南疆织造自产。” 户部尚书翻对了一下年帐,跟着传给其他官员,大家看过后,就有些心惊了。 “这还只是在南疆所产,如若在溯阳或其附近,大开织造,光是这布匹所盈利,就相比于现国库半年的收益。”楼画语将手中的参汤放下。 接着道:“而且南疆有银矿,只是未曾与外通,如若输入大华,也可暂解危机。” 一边关雎将南疆堪舆图打开,复又将南疆银矿近年所产发了下去。 “先放国债,再将南疆存银运入京都,如若有人想兑回,就直接以现银还债,安稳民心。”楼画语说完,看着六部官员:“可还有异议?” 众人看着南疆 一座座银矿,虽都不大,可架不住多啊。 都说钱氏商号富绝天下,人家还只是用在大华挣下的银钱,这些银矿怕是…… “你先回去歇息吧,今日累了一天,让陈院判给你把个脉,别累着。”姬瑾却拉着她的手,心疼不已。 朝臣正看着南疆银矿出产,结果就听到姬瑾这么心疼的话说,顿时只感觉这帐本都烫手。 第586章 放债 姬瑾和官员们连夜将放国债的细节完善好,又商讨着在哪些地方放债,字据如何立,用什么印鉴。 楼画语却先回寝殿歇息,寝殿还未来得及更改摆设,看上去富丽堂皇,也不知道当初耗费了多少银钱。 这念头一转,楼画语就暗自摇头,果然当家后,才知道柴米油盐贵啊,现在她看什么都是一笔帐。 用过些点心,刚梳洗罢,就有女官递了牌子进来。 楼画语今日才入宫,原本并不打算见的,可那女官说是太子妃的事情,这才想起来,她一直未曾见过“太子妃”王道珍。 只得让关雎请进来,在外殿接见。 女官将王道珍进宫的牌子递上来:“太子妃的封号一直保留着,一是因为殿下未曾登基,二是因为……” 因为后宫无主…… 楼画语看了一下牌子,朝女官道:“准了。” 女官看了楼画语一眼,这位夷王现在就让人看不透了啊。 她这是不知道太子妃是谁吗?就让她进宫了? 人家还怀着前太子的遗腹子,如若是个儿子,那才是大华帝位的正统。 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句“准了”,却又似乎威严万千,心中笃定。 “可还有事?”楼画语见女官依旧没有退下,笑道:“宫中的事情过几日,我会安排时间来解决的,暂时不急。” 原先六宫的人员,都是郑皇后的亲信,宫女内侍是七杀卫的不少。 宫变那一晚,宫人被屠戮殆尽,现在六宫依旧空虚。 这些宫人和女官都是暂时的,加上郑皇后不在,国库空虚,禁卫军又严查宫禁,所以宫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女官见楼画语发话,立马松了口气。 要不然再这样下去,还未曾亡国,她们这些内宫中的人,就自己吓死了。 楼画语看着牌子上,王道珍的名字,暗自叹了口气。 王道珍好好的谋算,结果都被明太后一场宫变给破坏了。 她心气高,又有手段,也不知道会不会就此死心。 琅琊王氏,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有一种想坐收渔翁之利的打算。 前世将另一位嫡女嫁给了信王,是因为姬瑾一直在按着永顺帝的路子走,所以王道珍并未卷入宗室皇权。 今生因姬瑾不受控制,王道珍卷了进来,却依旧没有放弃信王那条线。 “娘子是担心什么吗?”关雎见楼画语目光发沉,将熬好的养生汤放在她手边:“太子妃这封号要夺去了吗?” 楼画语握着勺子搅了搅,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只是朝关雎摆了摆手:“早点歇息吧。” 她这也劳累了一日了,这些操心的事情,明日再谈。 姬瑾一直到过了子时才回来,却也不过是在楼画语身边躺了躺。 国债的条款还得再细谈,才能放债;征兵的事情,就又要开始了;还有礼部登基的章程,因为多了个“女帝”,又得改,这些都是事啊。 等楼画语醒来的时候,姬瑾却又已经离开了。 楼画语毕竟入了宫,起身后也得先去给先太后,先帝先后,皇贵妃上了香,这才回来用早膳。 姬瑾还在,她的职责暂时也还未定下来,所以也没有去泰和殿,就直接在寝殿见的王道珍。 楼画语只穿了常服,王道珍也只穿了舒适的春裳。 两人以前见面,无论何时,王道珍都有着一股优越感,毕竟无论从哪里讲,王道珍的身份都高楼画语一层。 现在调转,两人却也并没有多少尴尬。 楼画语并未和王道珍谈及政事,只是说了一些养胎的事情。 王道珍已然显怀了,宽松的春裳下,依旧可见隆起的小腹。 两人对比着有孕后身形和肤色的变化,又说了些吃食。 就好像两个普通的闺中好友见面,谈的皆是生活锁事。 王道珍一直到用了午饭才离宫,到走,都没有讲封号的事情。 而姬瑾遣人来问了两次,听说王道珍在,本来打算和楼画语一块用午膳的,却也都没有过来。 “娘子以为太子妃如何?”关雎伺候楼画语午睡,见她双眼发沉:“她似乎并不见悲伤呢?” 确实太子身故,太子妃总该悲伤才是。 就算不顾夫妻感情,也该想想荣华富贵,王道珍太过冷静了一些。 楼画语阖眼,朝关雎道:“告诉殿下,琅琊王氏怕有后手。” 关雎忙点了点头,将床帐放下,也不敢离开,急急的出来朝颜铁明说了,复又转回床前守着。 殿下说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娘子和腹中的孩子 最最重要。 姬瑾却已然将国债的事情打理好了,户部尚书出身市井,对于放国债的事情,带着户部一力扛下,要一雪前耻。 亲自拿了印鉴,将户部官员与钱氏商号所有铺子同心协力,放国债。 钱氏商号的铺子遍布京都,在大华各处都有。 国债一出,众人听闻了国库借债,以筹军资,危机感立升,没有一个人买的。 最后是户部尚书一家家府邸上门,这才让众官员率先买了一笔,然后就是各公侯府,和京中世家听闻了这事,也纷纷主动解囊。 世家不买,也怕姬瑾春后算帐,只得先破财消灾。 公侯府不买,也是怕姬瑾甩手不干,这爵位怕也是没了。 跟着就是商家,连普通民众都有购买,最多的也就千两,少的几两也是有的。 无论多少皆是爱国之心,大家都是表示一个意思。 却都在担忧,这国库都要借债充军资,如若战败,哪有得还。 所以大部份都是买个一点点,当是捐给国库了。 到了四月十二日,原本信心十足的户部尚书,看着帐目上区区几万两的银子,有些心冷。 也就是当天,钱越带着五千兵马,押送五十万两白银入京。 那些银子都是南疆五十六路土司所集的,当然也是放的国债,日后要还的。 钱越带着人,日夜赶制,铸成十两一锭。 五十万两白银入京之时,程昭率巡城司镇守街道,钱越将箱笼大开,白花花的银锭子从京都大道上驶过,直接入了国库。 后户部立马颁发文书,南疆入库的五十万两白银,为国库周转,以便有人急用银钱,兑现国债。 也就是说,如果原先买了国债,现在要急着用钱,可以直接兑换,利息依旧结算。 原本还只想着买上一点,当成捐给国库的,这会看着那白花花入库的银子,还有算着那跟放贷差不多的利息,又纷纷涌入钱氏商号,再次购买国债。 这次买的却不再是几两几十两的了,几千上万两的不少。 原本已然心灰意冷的户部尚书,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入库,打算盘都不利落了,手因为兴奋,抖得厉害! 楼画语却在国库清点帐目,看着钱越道:“你这骗人的手段,可实在太好了。” 南疆银矿产出五十万两银子是有的, 可这才多少日,还得从南疆运回来,光是铸这些银锭子,时间都不够。 那五十万两银子,也只是上头摆着的那些,下面全部都是抬空的。 钱越倒也怕被人看出来,箱子下面填了石块,无论是马车拉,还是人抬入库,看上去都沉垫垫的。 其实上面,也不过就是十万两银锭子罢了,据说李十三娘为了筹齐,将阿壮给她成婚的银饰都熔了。 “只不过是激励民心罢了,你看这半日,别说有人兑回去,光是收进来的,都不只十万两了。”钱越将帐本一扫,苦笑道:“只是我好端端的,又欠了你家国库四十万两白银,以后还要偷偷的还。” 他这话一出,楼画语却是一愣。 前世她入宫,娘亲给她塞了一匣子的银票,足足五十万两。 这回,钱越却送了“五十万两”白银入京。 当真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啊。 第586章(下)称帝 四月十六日,诸事皆宜。 姬瑾与宁国公已然早两日,清点了京郊两万兵马,由程昭为先锋,准备开赴西凉。 乔彦杰、周仕红带着筹集的粮草先行,为姬瑾开道。 周庄成已带太原和萦阳之兵,先一步开赴西凉。 因先帝的丧仪还未过,礼部原定的登基拜天,一应章程都缓了下来。 登基的章程也都一应从简,姬瑾并不愿劳民伤财,连先帝后的葬礼,都要礼部从了简。 户部尚书当时喜不自胜,胡尚书只要能省钱,就是高兴的。 礼部的官员却感觉于礼不合,有损皇家威严,至少要将帝后风光大葬。 “爱卿既然如此忠心,要不这葬礼的花费,一应皆由礼部来出,如何?”姬瑾在朝堂之上,看着奏章。 对着礼部众臣,满脸无奈:“现军资都紧张,国库筹来的钱也都是借的,暂充军资,以后也是要还的。如若众爱卿不想从自己身上花费也行,要不去和户部官员一块,将这笔钱筹回来,或是放国债,我和夷王慢慢还也行。” 礼部众臣原本一派言辞,这会被姬瑾堵得哑口无言。 登基那日,一应从简,楼画语和姬瑾,与在南疆时一样,穿着金龙盘凤的朝服,头戴日冕金冠,同乘一车,先从南宫门出发,绕过宫道,然后转到内城朱雀街,再转到外城。 绕京畿一圈后,又从东城绕回来,再转入青龙街,从东门入宫,在泰和殿告于天地,当场登基。 宁国公将京畿和禁卫,以及巡城司的令牌全部交还姬瑾,日后宫中禁卫由颜铁明负责 ,京畿事务全部交由楼敬台,毕竟楼家有着京畿布局图。 兵部侍郎将虎符,转交姬瑾。 六部转印,百官跪拜。 丁绍再次念着永顺帝传位遗召,然后将凤隐卫的木蛊令交由楼画语。 内宫六司,将凤印转交楼画语,至于楼画语这位多出来的“女帝”,职权如何,暂没有划分。 毕竟姬瑾已然出征在即,一应国政皆交由楼画语手中,日后回来,再分工协政。 帝印与凤印本就是相合的,楼画语握着凤印与姬瑾合印,看着那握着龙首之上,遒劲有力的手,楼画语心中涌过热流。 姬瑾却回首看着她,两人合印,礼钟九响。 宫门之外,众民欢呼。 姬瑾却挥了挥手,关雎和颜铁明上前,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红漆金底的托盘。 那上面,一根凤簪,一根凰簪。 “五娘,等我回来合簪。”姬瑾将凰簪给楼画语簪上,自己将那根异彩夺目的凤簪插于发间:“太祖虽骗了明太后,可我并没有欺骗五娘之心。” 这凤舞求凰,是五娘心中的甜,也是她心中的刺。 姬瑾却当众拿了出来,就是让楼画语安心的。 “好。”楼画语看着朝臣都垂着头,心中却是一甜。 就算这只是一场梦,也是一场美梦不是吗? 姬瑾握着她的手,看着朝臣:“本朝开国起于叛逆,夺位于夷朝道家,前朝旧臣皆谩骂姬氏乃是逆臣贼子。” 有些知道宫中秘闻的朝臣,脸色顿时一青,这位陛下,当真是不要脸了吧。 当众骂自己先祖是“逆臣贼子”,他这怕是头一个了。 “如若朕此次能凯旋,必改国号为双。”姬瑾紧握着楼画语的手,看着朝臣:“双帝并立,夫妻双人,阴阳合双,方才天道。” 临政改换国号,本就是大忌,也幸得姬瑾还知道,要他凯旋后,方才改国号。 众臣复又松了口气,如若这次陛下能凯旋,那必然是先吞西凉,再并漠北,南疆和域,东荒平收,四方皆安,天下太平。 别说他要改国号了,他想给自己改个姓,大家都没意见。 当晚宫中也并未夜宴,众臣在双帝登基后,就出了宫。 但当晚,整个京畿都沸腾着,百姓为出征的将士送行,儒生写着激昂的诗词。 大华举国之资,全民出力,只为这一场盛世之前的征战。 第二日,姬瑾带兵于京郊虎营开拔,奔赴西凉。 楼画语于城楼目送他出征,转身下了城楼带着百官,与京都府衙之前,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当民议政。 从此开创出了,双朝双帝,一掌军事,一掌内政的局面。 第587章 亲民 楼画语第一次当民议政,而且还是她成为女帝后的第一次政事,其实是相当紧张的。 姬瑾选在这一日当民议政,就是要借他带兵出征的激愤劲,借着民众一心对外敌,为楼画语笼络民心。 京都府衙在朱雀街正中,原先设立在这里,就是方便过往民众监督京都府衙,所以前面宽了一个三丈方的广场,极为宽阔。 在前一日就将广场围了起来,然后围着广场四周立下牌子,方便张贴大量的榜文。 姬瑾出征得早,楼画语转到府衙的时候,也不过是辰时二刻。 府衙广场前却已然乌压压的挤满了人,还有卖豆花和包子的,挤在人群中。 六部的官员对于第一次正式的当民议政,比楼画语更紧张,除了兵部的官员出来相送,其他六部也就尚书打个头。 其他的官员还在府衙努力准备着要用到的文书之类的,这会居然还没来。 大家见楼画语的车驾过来,端着豆花,吆喝着还碗,或是抓着包子,朝旁边摆手道:“来了!来了!快让开!” 朱雀街可双车并行,但两边站满了人,还摆着小贩的桶啊,小推车啊之类的,也不好行车。 楼画语早上起得早,也没有用什么东西,想着反正姬瑾已然将皇家的脸给砸掉了,干脆让颜铁明停车:“我走过去,让禁卫军不要驱赶民众,做生意不容易。” 说着又扭头看着颜铁明:“这些都是我们的债主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关雎已然扶着她到了车边。 这话虽轻,旁边的禁卫却听到了,纷纷抬头看着楼画语,眼中先是震惊,跟着纷纷侧过头,努力抿嘴挑眉,才把笑意给压下去。 果然这双帝都是有意思的人,临帝能当众骂自己的先祖为“乱臣贼子”,夷帝却时时记得,民众是自己的“债主”,轻易不能得罪,实在比临帝自觉许多。 可笑念一过,看着楼画语在关雎的搀扶下,径直朝着人群中走去,心中虽有些怪异,却又有着一种感动 。 忙纷纷跟了上去,夷帝有孕,临帝陛下交待过,万事以夷帝为重。 楼画语在南疆呆了几年,虽将世家礼仪浸于骨子里,行走坐立的风范没丢,但对于架子什么的,已然没有了,十分亲民。 和关雎朝前走,还朝周围的民众点头笑了笑。 走到那个卖豆花的小贩旁边时,他的豆花桶半盖着,浓浓的豆花味,带着热气从桶里涌了出来。 楼画语已然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了,时不时想吃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这会人群之中气息浑浊,但这豆花味却清新得很。 “来一碗。”她扭头朝颜铁明点了点头,又朝卖豆花的小贩道:“不要咸的,加点蜜水就行了。” 说完就朝广场走去,她不走,这民众都得站立在两侧,十分不便。 那卖豆花的小贩,开始还发着愣,完全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来一碗豆花。”颜铁明也是呆过溯阳的,从袖兜里掏出一个铜板:“装满点。” 国库实在是穷啊,国债借得多,可出兵也花得多,三皇子府里都再一次抄底了。 他跟着临帝,也不知道多久没有发薪水了,幸好夷帝有点钱,要不然大家就只能吃大锅饭,其他花钱的事,一件都别想干。 “不……不……”小贩看着颜铁明递着的铜 板,不停的摆手。 “少了吗?”颜铁明捏着铜板,眨了眨眼:“我记得一个大钱能来两碗的?” “不!”小贩急得不停的摆手,脸涨得通红:“不要钱。” 旁边的民众也纷纷出言:“不过就是一碗豆花,吃了就吃了,不花费什么的。” 以往要见世家娘子一面都难,皇家人出行,更是禁街关户,这临、夷双帝,当街议政亲民,花点钱看个天颜也值得啊。 “不行。”颜铁明将铜板朝小贩挂着的钱桶子里一丢,叹气道:“夷帝说了,你们都是债主,不可惊不可扰,更不能得罪。你快点来一碗吧,再堵下去就耽搁了,我等下再来还你的碗!” 小贩这会也醒悟了过来,忙手忙脚乱的给颜铁明装了一碗,生怕那碗装不满,上面都隆起了,一晃就颤颤的抖动。 也幸好颜铁明练过,手掌端着碗底,看着豆花颤颤巍巍的,毫不变色的端到了府衙前。 楼画语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摆着小几,正看着今日要议的事情。 “六部官员都来了没?”她见颜铁明过来,拿起关雎准备好的勺子,吃着豆花:“等六部官员来了,就开始吧。” 这天气一天天的热了,等到了正午,就会受不了。 颜铁明忙去清点六部官员,那卖豆花的小贩,这会却忙得不行。 众人看着新任禁卫军首领,端着一碗豆花径直朝前去,纷纷出言问,这才知道是夷帝吃的,一个大钱一碗。 都要买上一碗尝尝鲜,小贩两桶豆花,瞬间就见底了。 楼画语将一碗豆花吃完,关雎去还了碗,回来朝楼画语道:“陛下一碗豆花,这小贩回去怕是要立牌子了,正喜不自胜呢。” 正贩着帐本的楼画语,眼睛一眯,看了看下面急急赶来,聚拢的六部官员。 “等散了后,你找桃夭来,我有一个不要本的好主意。”楼画语朝关雎招了招手,笑了笑道:“保证能挣钱,还能赢个好名声,而且省了许多开销。” 关雎听着发愣,但想着楼画语自来主意就与众不同,尤其是从临帝将她拉出女子不居于闺阁之后,这主意一个比一个出人意料。 还没等六部官员聚拢,楼画语就已经将国库,从放国债以来半个月的收支抄录贴了出去。 里面放了多少国债,有哪些人借了,都以极宽的榜纸,以蝇头小楷列得分明,大到几万两,小到一两,都写着明明白白的。 然后就是去了多少钱购军资,多少钱花了朝臣俸禄,结余多少,明明白白。 民众先是见自己居然上了皇榜,虽然字小,可也是上了皇榜啊,而且还是借钱给皇家当军资的。 这回去以后,就要将国债的文书给供起来,留给子孙当传家宝! 跟着一算,却发现皇榜上,除了军政的花哨,并没有双帝登基的花哨。 还有人以为是楼画语暗中动了手脚,对比着帐目查了一下,那笔收入当真没有。 当下就偷偷问人,可谁也不知道那笔花哨从哪来的。 等听到府衙前的,闻天鼓响起,众人立马好奇的凑了过去。 户部最近又忙又乱,钱氏商号所有的帐房都去户部帮忙理帐,这才将帐目全部理清。 胡尚书只要想着国库有存银了,虽然是借的,却也开心,第一个出列。 自然是念结存,等念完后,就是与民相议。 一个青年儒生,当下直接发言:“双帝登基的花费,为什么没有上榜?” “那是双帝自己出钱。”胡尚书挑了挑眉,沉声道:“后宫人手太多,夷帝有令,将宫人放出宫门,自行婚配,日后只需双帝近侍的人手就行了。” 民众立马炸了锅,看着上面正坐,已显怀的楼画语。 你们当真是…… 怪不得传闻临帝,在登基前不想当皇帝。 真的是费力不讨好啊! 第588章 后宫 楼画语和姬瑾将两人的开销从国库中分出来,自己出钱花销,其实想的并没有什么高尚的。 实在是国库没钱,穷得很,胡尚书能在户部坐上几十年的冷板凳,不得升迁,除了出身寒门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抠。 抠得将六部、四寺、中书省的人,全部得罪了个遍。 是那种只要多用一文钱,他就能端着算盘,亲自将帐本从头到尾给你算上半天的人。 姬瑾能将他挖出来,就是为了压住宫中和宗室的花销。 楼画语提出这个的原因,还是因为她自己有钱,免得以后花国库的钱,被人指指点点的说清算帐目。 她花自己,不用国库的钱,怎么花,胡尚书都不好指指点点了吧? 胡尚书却喜不自胜,连问都不问双帝以后吃什么,立马将帐本上双帝开支的预算给划掉了,将款项拨给了工部大量购买兵器用料,以充战事。 楼画语瞬间就感觉,这皇帝果然还是不当的好,没一个朝臣关心你吃什么,用什么,只一听说你不要钱,立马欢喜不已。 等胡尚书将双帝不要从国库用款的事情说清楚后,民众立马有点沸腾了。 但楼画语却懒得去理会了,这日后多用上一文都要公之于众,还是用自己的吧。 郑皇后一年国库的预算才一万两,可郑氏一年往国库补了五十万两不止啊,还年年补,这完全就是花钱买个皇后当,她不想吃这个亏。 而且公帐和私帐,明明白白的,也好。 国库的债目明细公开,民众再也不用担心自己借的国债不知道去哪里了,纷纷民心大震。 接下来就是吏部的事了,毕竟宗室人员的空缺都是要职,也不是这么好填的,吏部被催得厉害。 如果不是襄王世子死了,户部尚书的位置能让胡扒皮坐上去? 这事是重中之重,楼画语听着吏部报着六部空缺,将空缺的职位翻了翻:“此事我与临帝和林参知议过,四月底,太原郡守何望会入京,到时由他参于前朝科举府学之事,从天下士子中取有才之士入朝为官。不论出身,不论出处。” 姬瑾将这重要的事情,留给楼画语公布,也算是给她一个大功绩了。 此言一出,民众立马炸开了。 寒门取士,这比放国债,更让人兴奋。 毕竟放国债,公帐目,也有可能作假,众人看到的,也有可能是双帝让他们看到的。 可寒门子弟能大举入朝,就有机会接触这些,这才知道内里真假。 大兴寒门,这事在太原、琅琊、萦阳已然早有趋势,民众虽兴奋,却也是意料之中。 何望本就是前朝旧臣,立书著学,深得民心,而且他是由前朝科举走出来的大儒,自然知道前朝如何兴科举,如何提携寒门。 这一个又一个的好消息,让民众都看到大兴之态。 也有人担心,这一件件的新政,怕是实施起来难度太大,就怕半途而废。 大华四姓七望,十一大家。 太原谢氏因通敌叛国,被灭了族;萦阳郑氏,已经举族迁出大华,安于匈奴,正在发兵。 其他两姓,琅琊府学已兴,寒门之首,正是夷帝的兄长楼七郎,所以琅琊王氏怕不会阻止。 所以清河崔氏才最是重要的,天下士林之首,从护国老夫人去后,就避而不出。 怕是新政推行,光是剩余清河崔氏和七望,如果抵触了的话,也推不下去啊。 毕竟科举取士,与放国债根本意义上就不同,银钱自来是身外之物,这士林官场才是世家立身的根本啊。 但众人兴奋,担心的也只得暂时按捺着。 其他四部,又都议了政事,但皆是军兵之事。 礼部更是不敢开口了,礼部是个只出不进的,而且做的都礼仪兴盛的事情,他们重礼,可在胡扒皮和双帝嘴中,就成了乱花钱。 尤其是那胡扒皮…… 礼部尚书看着坐在上面的楼画语,摇了摇头,反正都有女帝掌政了,他还讲什么礼。 等六部议完政,楼画语将当时议政的事项过了目,当众盖上凤印,看着颜铁明亲自贴了榜文,这才回宫。 民众立马有人抄录榜文,发告天下。 楼家,楼造看着二管家抄录回来的榜文,沉眼笑了笑:“不愧是幻生而回的,不拘一格。” “可这清河?”二管家想着那科举取士,就有些担心。 清河崔氏毕竟是楼家姻亲,怕是让人寒心啊。 “清河不用管,这点五……夷帝自有安排。”楼造摆了摆手,沉笑道:“你去叫四爷和四夫人过来,就说我此次寿辰要大办,让他们通知二娘入京。” 二管家听着一愣,太老爷这么多年,都韬光养晦,从来没有办过寿宴。 这削了爵后,怎么突然就要大办宴席了? 等听着让二姑奶奶入京,就瞬间明白了。 二姑奶奶楼画纱是凌州莫氏的孙长媳,以造纸享誉大华,真正的书香门弟,七望之家。 而四夫人,本身就是凌州莫氏的嫡女。 太老爷这是要帮夷帝了,承恩侯的爵位虽然没了,可楼家依旧是鼎盛之家。 楼画语回到宫中时,又将一些州府紧要的事情处理了,这才用午膳。 还没等午休,内宫六司的执事就携着宫人,全部聚到了寝殿外,痛哭不止。 打头的是曾昭容,还有德淑双妃,两位未曾婚配的公主,两位未成年的皇子,以及下面的位较低的妃嫔。 楼画语听着外面哭声大作,就知道为了什么事了。 她在宫中也有好几天了,前面姬瑾未曾出征,寝殿附近禁卫森严不说,还时不时有朝臣过往。 对于六宫中的人,如何处置,谁也没有心思管她们,毕竟国库和出兵的事情,都是很重要的,后宫妇人,谁也没心思去理会。 这会姬瑾不在宫中,而且当民议政的时候,户部明确提出,双帝的一应开销,皆不从国库走。 也就是说,双帝都不从国库走帐了,这些后妃宫人们怎么能从国库走帐? 消息一经传回,宫中不知道谁牵了头,立马自发的聚在了寝殿门口。 德妃带着未成年的五皇子和还未成婚的二公主,曾十三娘带着六皇子,淑妃带着三公主,与六宫执事,在那里头哭得那叫一个凄凉。 哭完了先帝,哭先后,明里暗里就是骂楼画语和姬瑾。 得了天下,却连先帝的子女后妃都不想养,还要大放宫人出宫,这是要让她们全部露宿街头啊。 第589章 釜底 永顺帝死前,大刀阔斧,以雷霆血腥之势,将大的危险解除了。 却也留下了不少小隐患 ,郑氏直接叛国,官员空缺,六宫无主。 还有这些后妃,和几位公主皇子。 楼画语虽不想理会,但终究是先帝的血脉,姬瑾的弟妹。 她说是登基为帝,但也是掌着凤印,这后宫的事情,别说姬瑾不在,就算姬瑾在,也是她来处理。 外头哭闹得厉害,德妃和淑妃虽出身不高,但家里也是在六部任职的,这会也聚在宫门口了。 关雎也感觉麻烦得很,这国库空虚得这么厉害,看平时各宫开销,真的大得吓人啊。 “去找胡尚书和礼部尚书过来。”楼画语只感觉头痛,这后宫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也是麻烦。 复又招了招手道:“听闻安国公府段老夫人在宫变那晚……” 这事永顺帝虽压了下去,但禁卫军都留给了姬瑾,这种消息自然也没瞒住。 “你再召段老夫人入宫。”楼画语沉眼想了想。 她参加过段老夫人的寿宴,她似乎对崔老夫人,有着一股子怨恨。 后来她特意问过,段老夫人与柯镇义是表兄妹,还有过一段情缘,如若不是前朝道家,有意与黔北莫氏联姻,共同应对世家。 柯镇义极有可能会娶了段老夫人,而不是后头那个被楼明光生母劝说弃城的莫夫人。 所以在段老夫人眼中,就是黔北莫氏害死了柯镇义一家人,其实也没有错。 关雎瞬间想着段老夫人入宫,可以带曾昭容出去,立马去会传旨了。 这后宫的女子,比前朝的事情更难处理。 前朝的事情就算有口水战,也有崔浩在,他能不吐一个脏字,将别人气得吐血。 算帐的事情,有胡尚书在,能将一文钱都给你算出来。 可后宫之中的女子,哭起来梨花带雨,加上帝后皆丧,她们又是孤儿寡母的,一旦哭了起来,什么话都劝不住。 楼画语前世在宫中,就深知德妃和淑妃的个性。 她们与承恩侯府两位夫人一样,是那种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躲在自己宫里安然渡日的人。 可一旦风头准了,她们就会顺风去动,一口咬住致命的地方,害人于无形。 楼家那两位夫人,无论是护国夫人丧,还是宫变,都没有参与,可现在却将楼家后院紧握在了手中。 德淑双妃一直默默无闻,没有半点动静,却在宫变中能保全自己,就知道不是简单的人物。 “再去一趟护国寺,将太子妃和庆阳公主迎回来。请宗正寺的人过来,当着户部和礼部官员,将这事解决了。”楼画语想了想,干脆一块解决了吧。 要不然今天哪个妃子来哭诉,明天哪个公主来闹,她可没有心思来管这些事情。 外面哭声大得很,宫人们乌压压的跪着,本以为楼画语会迫于压力,对她们好生安抚。 可哪知道,她们哭了半天,寝殿内半点消息都没有,禁卫倒是一波波的朝外走,却连劝她们一句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搀扶起来,或是给杯茶水的了。 楼画语让关雎关了门窗,将床帐放下,然后沉沉的睡了个午觉。 等她醒来的时候,段老夫人已然坐在了花厅。 楼画语洗漱后,就穿着居家的衣裳,也未着冠,就直接用根簪子将头发挽了,就去见段老夫人。 “见过陛下。”段老夫人见她进来,连忙起身。 楼画语忙伸手扶住,朝她笑道:“我身子重,您就别多礼了,今日请您老入宫,也是有事相托。” 永顺帝压下段老夫人杀了明太后的事,一是明太后已然有了死心,就算段老夫人不出手,明太后会自尽,永顺帝也不会留着她,只不过去得体面些。 二是安国公在西凉领兵,如若段老夫人身死,怕军心不稳。 段老夫人能从战乱之中,让曾家走上八国公之位,又让安国公府留存于四家国公之首,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当初信王还在安国公府,以男色迷过自己,可见安国公府也有多方的举措。 对于这样一镇府之“宝”,段老夫人能在该出手时就出手,完全不是以命 相博,而是算准了永顺帝不会动她。 “陛下的意思,老身知道。”段老夫人拍着楼画语的手,轻笑道:“十三娘倒是好办,可六皇子,陛下该如何安置?” 十三娘是寡居的女流,安国公府养着就养着,可六皇子日后如何才是问题。 现双帝并立,天下虽以姬瑾为尊,但看姬瑾的意思,并非将楼画语当个空位,有意共同理政。 也就是说,这天下怕不再只是姬氏的天下。 两位未成年的皇子,日后还能不能封王,就得看楼画语的意思了。 毕竟宗室能说得上话的,一夜死绝,姬瑾身后的势力,还不如楼画语来得强硬。 “我也是担心这个事。”楼画语握着段老夫人的手坐下,叹气道:“宫中宫人少,开销却大,不怕您笑话,我现在吃穿用度都是从我外公家里调出来的。” “所以我和临帝的意思啊……”楼画语沉了沉眼,轻声道:“将曾昭容升为贤太妃,与六皇子另行开府,从国库按前朝太妃和皇子的用度按年拨款,您看如何?” 段老夫人抬眼看着楼画语,突然就笑了:“陛下当真圣明。” 夷朝本就是南疆出身,虽立了夷教,后开国称了帝,却全是世家在把持朝政和国库。 后宫的太妃和皇子用度极少,太妃每年不过千两纹银,米也不过千担,皇子差不多。 一千两银子,还不够曾十三娘一年的衣裳钱! 楼画语却先给曾十三娘提了份位,再提用度的问题,实在让段老夫人,连反驳的可能都没有。 “我这小心思,您老自然是看得清的。”楼画语也跟着笑,却实话实说道:“本朝还未有过太妃,而且实在是国库无银,这升位份,也是实在是我心中愧疚……” 楼画语沉着眼,笑着摇头,将话说得敞亮。 “老身明白。”段老夫人看着那张和楼造相似的脸,却又恨不起来。 起身行了一礼道:“这开府的事情,陛下不急,十三娘也好几年没在家中居住了,老身也想着六皇子在身边久呆一些时日,就暂居安国公府,陪着老身吧。” “多谢老夫人。”楼画语连忙起身回礼。 第590章 字据 曾十三娘正想着,如若她强行呆在宫中不走,会如何。 现宗室势弱,就算姬瑾帝位稳,日后六皇子也是姬瑾的胞弟,又有安国公府这样的外家。 日后六皇子就极有可能是宗室第一人! 就见段老夫人从寝殿出来,心中立马一喜。 现战事当前,她父兄皆在沙场,就算楼五娘敢对德妃、淑妃如何,却不敢拿她怎么样的。 先帝那般的雷霆之势,祖母犯下那样的事,还不是没有动祖母。 “祖母。”还未等段老夫人走近,就急忙唤出了声。 段老夫人未曾走近,看了她一眼,复又看了看旁边的德妃和淑妃。 她们出身低微,要不然两位公主都到了要成婚的年纪,怎么会连个封号都没有,先帝更是连婚配问都问过一句。 拉着十三娘一块,不就是想仗着安国公府的势,借着安国公在西凉领兵吗? 只要夷帝对曾十三娘有什么打算,德妃、淑妃是宫中的老人,位份又在曾十三娘之上,自然差不了什么去。 能在宫里,郑皇后和明太后这样人下面,还能活得这么滋润的,谁心里没点小九九。 朝身边的女官笑了笑,然后对着曾十三娘沉声道:“我刚才禀了夷帝陛下,我在宫变那夜受了些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就请陛下暂许你和六皇子出宫,陪陪我这把老骨头。”段老夫人沉眼看着曾十三娘,突然冷笑道:“如若你不认我这个祖母,不想出宫,就当我没有说。” 十三娘养得太过娇纵了些,在宫里这么多年,虽沉稳了不少,可终究本性沉不住气,这被人拉着当了筏子,还不自知。 看看人家夷帝,比她还少些年岁,一眼就看出了关键,直接将自己请入宫中,将她这个领头作筏子的给拎了回去。 这后面德妃和淑妃也就好办了,两位公主已到了成婚的年纪,直接嫁出去就算了,先帝既然没有封号,双帝也可以不开公主府,还可以用公主联姻来笼络下一批新入朝的寒门子弟。 五皇子虽年幼,但也近十岁了,可以离了德妃,直接开府独居,将德妃扔进太庙尊养都行。 淑妃嫁了女,独身一人,也怕只是个进太庙的命。 就算有朝臣请求,让德妃亲自教养着五皇子,怕日后难免再起野心。 以段老夫人观楼五娘,一路过来的谋算,是个不留后患的,怕是不会让德妃教养五皇子的。 曾十三娘没想到段老夫人,居然用这样的借口要带自己出宫。 这借口连如何安置她和六皇子都没有提及,如若她拒绝,那就是不认母家,那安国公如何,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她还有什么依仗要更多? 德妃和淑妃也是心中一惊,淑妃立马侧目看着德妃,她反正只有一个女儿,可德妃却是有个五皇子的。 日后只要有了封地,就算当个闲散王爷,也是有依靠的。 德妃也心中发惊,这夷帝只是一招,明显就要釜底抽薪啊。 正要开口,却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 庆阳公主一身素袍,由宁国公夫人作陪,缓步而来。 见到她,原本心中已然发慌的德妃和淑妃,立马就欢喜了起来。 她们人微言轻,可这位庆阳公主,出身可是高贵得很。 而且她是唯一出嫁的公主,嫁的又是宁国公府,虽守着寡,可她的封地,是可以传给荣恩郡主的。 德妃立马将到口的话给吞了回去,朝淑妃微微点头。 她们自来就是,能让别人开口,自己绝不出头的。 可庆阳公主却只是低头看了她们一眼,跟着径直入了寝殿。 楼画语这会正喝着养生汤,见她来了,忙给她和宁国公夫人安座。 又笑了笑道:“昭阳殿里,一应的东西,我都给你留着,可你一直不曾回来。” “夷帝陛下。”庆阳公主双眼发沉,眼中带着水光,看着楼画语。 上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似乎和楼五娘见得不多,最后一次见,似乎是承恩侯府办宴,她不时出言找楼五娘的麻烦,宁国公夫人还出言制止了她。 当时夷帝不过是承恩侯府庶房的娘子,虽封了端容郡主,却也不过是个靠着婚嫁上位的。 可这才几年,风水轮流转,庆阳成了要一辈子守寡守节的寡妇,母后宫变丧命,成了妖后。 郑氏一族皆迁,留她一个人在大华受着骂名。 可楼五娘呢? 三郎给她后位,都好像委屈了她,一波波的造势,以战事相逼,亲征为诱,给了她帝位。 有时庆阳公主想了想,这命啊,当真是奇妙。 “不过是些身外之物,夷帝陛下充了国库吧。”庆阳公主带着郑皇后的大量陪嫁,下嫁的宁国公府,自然不在意昭阳殿那些东西。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楼画语笑了笑,也没拒绝。 朝关雎招了招手:“等胡尚书来了后,将昭阳殿一应物品上册入库,拿出去变卖,变卖出的银两就用来充内库,日后充当几位太妃和皇子公主的用度吧。” 这笔钱不是放国债来的,用来充国库自然不好,充内库却再合适不过了。 “你!”庆阳公主脸色发白,看着楼画语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来。 是她先开口,说要将钱充了国库的,内库在国库中啊。 “庆阳公主可是要国债的票据?”楼画语笑了笑,朝关雎招手,微微眨眼:“拿票据来。” 她这里自然也有放国债的文书票据,只是还没开始用,正准备大用呢。 庆阳公主一想到她母后死了,还要养永顺帝的后妃和孩子 ,心头就发梗。 她们母女都遇人不淑,都是吃的暗亏。 但充了国库放的国债,至少如果后悔要用,还能拿回来。 她也不是那个高傲得不知道人间烟火的庆阳公主了,所以强撑着点了点头:“好。” 关雎将匣子拿了出来,楼画语扶着腰,吃力的将匣子中的字据拿出来。 拿的时候,一张有些发皱的字据顺着帐本飘了出来。 刚好卷到庆阳公主和宁国公夫人身前,庆阳看着那字据一角,似乎有三皇子的私印。 目光沉了沉,伸手拿了起来,悄悄的打开看了一下。 宁国公夫人本就是陪她来的,自然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看,两人眼里都是惊色。 庆阳更是捏着那张字据,指着上面朝楼画语道:“这是真的?” “什么?”楼画语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看她手里的字据。 笑着点头道:“当然是真的啊?你没看临帝陛下,连帝位都许给我了吗?” “三郎居然,居然……”庆阳握着那张纸,气呼呼的道:“卖身给了你?” 第591章 交还 庆阳公主捏着姬瑾当初写给楼画语的投靠文书,看着楼画语气得两眼直瞪。 这两人当真是无法无天,在南疆闹什么双王并立,就算了。 现在双帝也登基了,结果将皇家和国库的底都兜了个净,完全不把脸当脸。 三郎居然还卖身投靠? 现在他可是皇帝,居然还让楼五娘留着? “庆阳。”宁国公夫人见庆阳公主和楼画语大眼瞪小眼,忙起身拍了拍她:“还不快跟陛下道歉。” 就算双帝,人家也是两口子,写个投靠文书什么的,也是人家闺阁情趣,难不成夷帝,还当真让临帝为奴为仆么? 庆阳公主近两年寡居,又在护国寺清心敬佛,脾气倒也好了许多。 经宁国公夫人一提醒,将文书朝旁边一递:“拿去烧了!” 但这是楼画语的寝殿,谁敢理她。 楼画语朝关雎点了点头,示意她拿回来,自己却在户部的国债上慢慢填写着字据。 “庆阳公主想如何写文书?”楼画语捏着笔顿了顿,看着庆阳公主和宁国公夫人笑道:“是写宁国公府,还是写庆阳公主府?” 她这话说得轻巧,庆阳公主还因为那张投靠文书在怒气之中,没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可宁国公夫人想到跪在殿外的三妃六嫔,和公主皇子,立马明白 这是怎么回事了。 国库空虚,内库再也没有郑皇后拿钱来填,夷帝怕是…… 跟寻常人家的新媳妇一样,家无长物,不肯再养这些累赘的“姨娘”和“庶子女”了。 忙扯了一把还捏着文书不肯放的庆阳公主,朝她低声道:“陛下在问公主殿下,这国债字据上,是写宁国公府,还是写庆阳公主府。” 她特意咬重庆阳公主府,说的时候还重重拉了庆阳一把。 “当然是公主……”庆阳将手中的文书朝关雎一丢,冷声说着。 可话还没说完,宁国公夫人就重重扯了她一把,将她的话打断。 朝楼画语道:“今日开拔出征,也不知道临帝陛下他们在哪处安营。说来也可笑,我家那口子啊,多少年没出京畿了,这些出征啊,自个还紧张了许久呢。” 她说着又是紧张,又是低低的笑着。 原本一脸怒意的庆阳公主,听着这话,似乎明白了过来,扭头看了看宁国公夫人。 再看着上座,翻开关雎递着册子的楼画语,她这意思是要写“宁国公府”? “昭阳殿里,先皇后的遗留之物皆在这里,公主殿下先看看,估价么……”楼画语轻轻扣了扣手指。 笑道:“不怕公主笑话,这京畿大大小小的当铺上百家,其中有一半是钱氏商号的,我手里也有十来家。” “如若公主信得过我,就由我直接估价如何?”楼画语将册子递给庆阳公主,眼睛沉了沉:“公主殿下如果有什么想留下的,就留下来当个念想吧。” 郑皇后的贴身之物自然也不少,也都是值钱的,但皇后的贴身之物,都不会留传于世的,都是要随棺下葬的。 要不然哪天收了皇后的金丝楠木床,再抱着皇后的玉枕,岂不是与皇后同床共枕? 所以皇家宗室,连世家大族,贴身之物全部都要一块下葬的。 留下来的也不过是些摆件,字画,或是寻常用具。 所以庆阳公主看都不看,摆了摆手:“不用。” 眼睛却狐疑的看着楼画语,宁国公夫人连忙低咳了一声,朝楼画语笑道:“陛下的眼力,自来是从钱氏商号练就出来的。” 庆阳公主被宠得有些过,近两年虽低调了不少,却终究是一身的公主病。 人家都将临帝的“投靠文书”,给她看了,朝臣传闻,连登基的时候,临帝一直拖延,也是怕夷帝不同意他继承帝位。 以前人家将女帝当成个摆设,可看人家今日当民议政,一举一措都是政绩,谁还敢拿她当摆设。 “那我就写宁国公府吧。”楼画语似乎没有听到庆阳,要写成公主府,提笔就记下了:“宁国公夫人得了个好儿媳,庆阳公主嫁妆丰厚,又肯为国出力,支持公爹和大伯前线出征,真正是国之佳话啊。” “我……”庆阳公主听着,这帽子来得太快,而且一顶顶的朝上戴,气得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边关雎握着册子,一边翻一边打着算盘,那嘴皮子利落得,跟酒楼大堂唱菜名的小二一般顺溜。 什么鎏金八宝玉如意,七彩珐琅金丝盏,拗口又长,她念起来,好像跟唱歌一样,后面还带着报价,明显楼画语早就给她将价估好了。 庆阳公主自来就不知道柴米油盐的,听了一刻来钟,心烦心躁。 见关雎念的还只是册子的前两页,挥了挥手道:“算了,直接合算多少吧。” 宁国公夫人低咳了一声,这次却没开口。 楼画语握着笔,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朝关雎点了点头。 “一共是一十六万四千八百五十七两。”关雎立马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将册子朝庆阳公主一递道:“请公主过目。” 庆阳公主听着一愣,再转念一想,郑皇后所用的东西都是精致异常,昭阳殿的摆件,也都是古件,光是字画就有市无价。 满殿的东西算下来,怎么就只有十六万两? 楼画语却眨眼看着她:“可是有哪里不对?” 庆阳公主握着册子,看了看楼画语,这是在宫里,她父母皆无,一个人无依无靠,这昭阳殿的东西,如果楼五娘不给她,也是没有了的,还不如换上国债,至少得个名声。 只得忍着气,点了点头。 楼画语将国债文书填好,一式三份,一份存户部,一份给庆阳公主,一份转存钱氏银号,这样方便民众去银号兑换。 庆阳公主将字据收好,看着楼画语,想说殿外跪着的后妃皇子公主。 可转念一想,这都用郑皇后留下的东西养着了, 还帮她们多说什么。 “荣恩还在府中,我先回去了。”庆阳公主这是半点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楼画语起身送宁国公夫人出门,到了殿门口,却见户部胡尚书,礼部官员都在。 曾十三娘已然和段老夫人回安国公府了,德妃、淑妃依旧在低泣,见她们出来,哭得越发的大声。 德妃、淑妃更是擦着眼睛低啜泣:“陛下啊,你怎么不带我们孤儿寡母一块去啊。陛下……” 第592章 开府 楼画语听着德妃、淑妃哭着“陛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哭自己和姬瑾呢。 当下朝身后关雎招了招手:“念吧。” 关雎立马捧着庆阳公主刚签的字据出列,拉着嗓子和丁绍有得一拼,沉而悠长的道:“庆阳公主将昭阳殿先后遗物,皆存于国库,共计一共是一十六万四千八百五十七两。另交还公主府,交还封地,居于宁国公府。” 庆阳公主听着一愣,她什么时候说要交还公主府和封地了? 可宁国公夫人却先一步将她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胡尚书到了寝殿外的时候,看着一地的宫人,心底里暗自盘算着,这么多人要多少钱来养。 然后想着,夷帝会不会跟所说的一样,将宫人都放出宫去。 但未经传召,也不敢进去,这会看每一个宫人,都是钱啊。 国库帐目上,每个宫人四季衣裳,脂粉首饰,一日三餐,还有月银…… 胡尚书光是想想就肉痛,还有那些皇子公主,一个个要了封地,以后税收又要少一份。 等看到庆阳公主出来,他就更肉痛了,这位嫡公主的封地庆阳,可是富饶之地啊,专产矿石。 结果一听关雎念着,庆阳公主不要封地,交还公主府,还捐了昭阳殿所有遗物。 胡尚书只感觉看庆阳,就好像善财童女下凡啊。 忙上前,接过关雎手里的文书,对着庆阳公主不停的作揖:“前线将士会感激公主殿下的,公主仁义大德,老臣定当让礼部官员为公主写篇榜文,专门歌讼公主之德。” 跪在那里半天,准备等庆阳公主闹过后,她们坐收其利的德妃淑妃,听到这里,整个都惊呆了。 这庆阳公主莫不是傻了? 昭阳殿那些东西何止十几万两,以郑皇后的富贵,上百万两都有可能,她不要就算了,还放了国债! 这就算了,毕竟是郑皇后的遗物,别人也用不着。 可这封地和公主府你不要了,这就有点对不起弟弟妹妹了吧? 就算你不想着弟弟妹妹,你也该想想你女儿啊? 庆阳公主这会也震惊的扭头看着楼画语,只是还没等她开口。 关雎就笑道:“公主殿下已然将国债都记在了宁国公府名下,果然信守诺言。” 她笑着,却笑着扶了扶鬓角的白花。 庆阳公主转眼看了看旁边的宁国公夫人,本能的随着关雎一块,抬手摸了摸鬓角银簪白花。 她已然无父无母,无夫无族,只能靠着宁国公府将荣恩郡主养大。 当年她既然许诺为程时守寡一生,就不该再有公主府,怪不得刚才楼五娘问她,是要记在公主府名下,还是宁国公府名下。 这个时候如果再得罪宁国公夫人和……和……夷帝,她自然可以一走了之,可依依呢? 庆阳公主目光沉了沉,转身朝楼画语一揖:“多谢陛下!” 楼画语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扶住她,笑了笑:“我也有身孕,有空带依依入宫来玩。” 庆阳公主脸色发苦,却又无可奈何,点了点头,就随宁国公夫人出宫去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德淑二妃一眼,更没有理会那两位庶出公主和五皇子。 无论是什么时候,庆阳公主都不是和她们身份相当的人。就算她现在无父无母,可她依旧是宁国公府的人。 等庆阳公主走了,楼画语这才看着跪在殿前的宫人。 关雎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胡尚书这会已然喜滋滋的去看那本册子了。 看到上面的估价,朝楼画语低声道:“这上面的东西,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送去钱氏商号古董行,全部卖了吧,帐上的十六万先充了内库。”楼画语侧目,看了看胡尚书,眨眼低声道:“多出来的,用来填空缺。” 国库的帐上,一笔多余的钱也没有,户部也不好办事的。 水至清则无鱼,这点楼画语一直都是知道的。 有了这笔昭阳殿转出来的钱,户部至少没那么紧张,也能将钱氏商号空缺出来的那四十万两先补上。 胡尚书满眼钦佩的看着楼画语,拱手道:“陛下不愧是钱氏商号出来的人,这算盘打得……” “陛下!”德妃见楼画语和胡尚书一直说话,坐在那里也没有理会她们的意思,当下也只得自己开口道:“听闻陛下要裁剪宫人,不知道如何裁剪。” 一边礼部的官员已然悄悄靠上前来,也想听听这新上任的女帝,如何裁剪宫人。 楼画语和胡尚书纷纷扭头看着她,德妃却半昂着头,几乎要哭了出来:“两位公主还未曾婚配,先帝就去了,这五皇子日后可如何安排?毕竟已然近十岁了,再居内宫怕是不合适。” 这是要打算另外开府了? “五皇子已然知事,再居后宫自然不行。”楼画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叹了口气:“就另行开府吧。” 德妃心中一喜,脸上却依旧悲切:“可五皇子从小就跟着我身边,由我亲自教养,他这么小,如果宫人内侍怠慢。” 这就是要自己跟着出去,一块开府另住了。 礼部官员最近在楼画语这里受的气不少,所以这会根本不开口。 而且德妃的叔父,也是礼部的一个官员,自然希望五皇子能另行开府,将德妃接出去,奉为太妃。 本朝已然无太后,双帝并立,必然得敬着太妃,要不然就有失孝道了。 “这样啊?”楼画语想着似乎有些为难,转眼看了看胡尚书。 沉了沉眼道:“先帝子嗣本就不丰,临帝陛下也没什么弟兄帮衬,现宗室更是人丁凋零。” 楼画语每说一句,德妃眼神就亮上几分,跪在地上的手紧抓着衣袖,连指甲都泛着白。 为帝自然也得要名声,兄弟和睦总是要的。 相比于六皇子,有一个掌着兵权的外家。 母族没有威胁的五皇子,才是临帝最好扶持的对象。 楼画语却突然沉叹了口气:“五皇子日后是要封王的,本就不该沉溺于后宫之中。” 她说着,伸手抚了抚微隆的小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德妃也不用太过忧心,派沉稳的长史为五皇子管着府邸,与宗室和公侯府的子弟一块进学,总比整天沉迷于后宫之中,不上进的好。” 第593章 开源 德妃听着先是一喜,与宗室和公侯府的子弟一块进学,这日后都是人脉。 “五皇子如何安置,就由德妃你自己想清楚,想好后告诉我就行了,我让人安排。”楼画语却端着茶碗,看着德妃。 如若她想跟着一块去皇子府,当她的太妃,那就去,有她这个母妃教导,楼画语自然不会让公侯府和宗室的跟五皇子太过亲近。 日后五皇子也不过就是个闲散王爷,封地什么的还说不定有变数。 如若由楼画语安排,五皇子上进,日后多多提拔,总比当个闲散王爷的好。 只是德妃就得迁居太庙,当她的太妃去,别想亲近儿子。 要不然一个有德妃在身边,时不时提醒,五皇子日后难免与双帝不合。 德妃心中立马打起了盘算,匍匐在地,左右为难不知道怎么打算的了。 楼画语却扭头看着下面的两位公主:“马上就要科举开考了,寒门子弟入京。科考举士,却也有世家长进的子弟参加,两位公主也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你们自己怎么打算的?” 敢参加科举的,自然也是有学之士,现朝中官员空虚,百废待新,只要人不是特别差,日后自然也是前程似锦。 两位公主脸色却也都发沉,转眼看着自家母妃,嫁入寒门,自来不是公主所想。 “国库空虚,全民皆知,想来两位公主也知道的,宫中用度大减,宫人朕也不打算再填充了。”楼画语抿嘴轻笑。 看着两位公主:“等临帝陛下平定西凉、漠北,汉王自会回京,到时你们也可以见见两位和亲的嫂子呢。” “哦,你们还不知道。”楼画语摸了摸手腕上的镯子,看着两位公主道:“就是阿索玛和阿诺亚两位夫人,匈奴战败随使团来和亲的。” “汉王有意将她们送去溯阳,结果……”楼画语低咳了一声,毕竟她们还未出闺阁:“这次临帝陛下亲征匈奴,无论结果如何,要想长久安定,这和亲怕是免不了的。” 原本还对嫁于寒门子弟,十分鄙视的两位公主,吓得脸色发白。 “陛下!”淑妃和德妃也顾不得什么了,纷纷抬头看着楼画语。 她们虽想谋一场富贵,但这么多年,深宫寂寞,全靠两位公主寄托,想的也不过是她们嫁得好,所有希望都在公主皇子身上。 一旦去匈奴和亲,别说过得好不好,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一面了。 “放心,临帝亲征也没这么快回来,你们还有时间打算的。”楼画语摆了摆手,轻笑道:“两位公主就先跟两位太妃暂居宫中吧。” “至于用度,还是按以前的,各宫的宫人都不要出来胡乱走动,最近宫中空缺多,禁卫也刚换了人,如若胡乱走动,怕会被误伤。”楼画语摸着太师椅。 看着下面跪着的人:“这宫中的血腥味还没散呢,大家还是先保命要紧。” “裁剪宫人的事情,朕也有打算,你们有家人的,就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楼画语朝关雎招了招手,拿着那本册子:“到时按入宫的年月,给你们银两,宫中的日子也不让你们白白呆了。” 原本听着要裁剪出宫,低头想着怎么谋划留在宫中的人,瞬间就又抬起头来。 这是离了宫,还有银子给吗? “如若没有家人的,想单独开户籍的,到时单独开户籍行。”楼画语将册子翻了翻。 然后抬眼却笑得十分开怀:“朕有意大开织造,宫中人手虽空缺,却也有几百人。如若有谁想留在宫中的,可入织造局,就按劳取酬,日后朕自当为你们赡养终老。” 她这并非空话,姬瑾原就有打算将太液池边那些种着的花木,改成桑树,这样可以养桑事蚕。 人家还要往太液池里放鱼呢,以后宫中太液池出去的鱼,怕是价钱还要贵上一点。 那些宫人都又惊又诧异,这是六宫都要改成织造局了吗? 两位陛下,就不想想自己的饮食起居怎么办?宫中大宴怎么办? 还有日后的皇子公主怎么办吗? “你们好好想想,是走是留,朕都不强求。”楼画语将册子一丢,由关雎扶着就朝寝殿。 这宫中当宫女内侍的,大部分是被家人卖进来的,能在宫变中活下来的,都是没什么关系的。 有关系的,早就搭上郑皇后的线,成了郑皇后的人了。 所以留在宫中伺候人,还不如拿了银子出去宫。 至于内侍,如果不想出宫,呆在宫里也行,但总不能吃白饭吧。 楼画语算过宫中的开销,主子满打满算也不过那些人,可各宫各殿的宫人,原先却足有两三千人。 为了养这些人,内宫六司,吃穿用度这才大了许多。 如果只有楼画语和姬瑾,能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原先用惯了的那些人就行了。 “对了。”楼画语起身到寝殿门口,笑道:“如若出去没有差事的,我可以安排到钱氏商号找差事,无论男女都可以的,毕竟大家都在宫里当差,这人脉和礼仪气度都是拿得出手的。” 这就是打消了她们,不敢出宫的念头了。 只要这些宫人不肯在宫里伺候了,那些个小位份的妃嫔,没人伺候怕也呆不住的。 要不然入太庙安养,要不然就回家去。 永顺帝头上的帽子多不多,楼画语和姬瑾都不会刻意去查的,毕竟有很多都还韶华正好。 “陛下!”原本想借着宫人,来拿捏楼画语的女官们,这会都急了。 忙大叫道:“你这样有损皇家体面。” “朕一介女帝。”楼画语回头,看着这些从宫变中存活下来的人:“以前那些皇家的东西,在朕面前有什么可言的?” “如今最大的事情,就是开源节流,支援前线,让临帝平西凉,收漠北。”楼画语脸上露着愤恨之色。 看着这些人:“而不是让你们这些人,在后宫之中歌舞升平,脂香粉满,还勾心斗角。举国放债、全民应敌之际,你们却只想着一已私欲!” 她这话说得落地有声,原本在一边准备发言的礼部官员,也都有些脸红。 胡尚书却恨不得拍手叫好,这样一来,省了好大一笔开销,而且……似乎……好像,日后内宫开了织造局,还能每年有进项啊。 哎呀! 这做生意,还得跟夷帝陛下多学学,光节流没用,还得开源啊! 第594章 老臣 楼画语说完话,环顾了一下殿下跪得密密麻麻的宫人,转身就进了寝殿。 果然姬瑾老谋深算,她怀着孩子,还得为军事、政事操心就算了,还得操心后宫这些人的事情。 等入了寝殿,关雎忙将清心丸给她,又让人去叫了陈院判,是真怕楼画语被气着了。 楼画语用了药,这才感觉心火没那么燥,朝关雎道:“明日将庆阳公主所立国债的文书抄录一份,贴满京畿。然后往各公侯府里,尤其是宗室那些人家,都送上一份。” 国库的钱,在姬瑾出征时换成粮草,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如果不再大幅度的添加,民众会慢慢失去信心的。 这东西就跟做生意一样,你店里整天宾客盈门,大家就会认为你生意很好,跟着一块进店,时间久了,生意自然也就好了。 庆阳公主是郑皇后的嫡女,入国库的十六万两,是目前除了南疆那五十万两外最大的帐目了。 而且她身份不一样,郑氏是她的母族,她都放了国债,就证明她对大华还有信心,可以激励民众共同对抗外敌。 关雎忙着人去安排,然后又笑道:“陛下当真想在宫中开织造局?” “当然。”楼画语点头,朝她道:“内造局的东西,你见过的啊?绣工也好,首饰也罢,都是顶好的,这样的手艺,不用来挣钱,多浪费。” 关雎见楼画语眼中带光,突然感觉陛下从接管政事后,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就好像有了奔头了,而且一桩桩,一件件都十分强势。 “而且这么多宫人,放出宫去,她们生计也都是问题。”楼画语将帐本放下。 朝关雎招了招手:“有空让桃夭进宫,先说动原本承明殿和群玉殿里的那些宫女,再让她们去说动其他人,能留下来进织造局的,就进织造局,尤其是那些有手艺的,能不走就不走。” 那两处的宫女,和楼画语她们一直都有往来,自然也好说动。 宫女内侍都是从小被卖,在宫里长大的,除非对家人特别有念想,要不然都不会想出宫的。 “告诉她们,日后织造局每月可休两天,轮班出宫去去,而且除了奴籍,可自置私产。”楼画语想了想,复又补了一条。 如果跟做宫人一样,长期呆在宫中不让出去,怕也没什么想头。 “好。”关雎立马笑着点头。 陈院判来的时候,楼画语却在看着姬瑾写的信。 他才出征,当天行军自然不远,这信却是前一天留下来的。 姬瑾写情诗的本事,已然从摘抄,到了能自己写的地步了。 而且从两人圆房后,字句越发的露骨。 楼画语看着都有些脸红,见陈院判在外头,忙将信收了。 “陛下感觉如何?”陈院判整理着东西,把着脉道:“近来心火似乎没这么燥了。” 楼画语低笑:“也多亏了院判大人的清心丸。” “是陛下自己想得透彻。”陈院判收了手,然后又将原先的方子改了两味药。 给关雎收好后,这才道:“陛下裁剪宫人,似乎早有章程。” 怎么安置,怎么放出宫,用什么银子养,都有条有理。 楼画语点了点头:“陈老,可是有什么事情?” “宫人减少,那太医院自然也不需要这么多人手了。”陈院判看着楼画语。 笑道:“陛下能这样大胆的裁剪宫人,是料定日后六宫必然空虚,只有双帝,连后位都不会再设,所以不须要多余的人手伺候。” 楼画语被他说得,脸色一红,却还是点头:“是。” 姬瑾都不曾将她置于后位,自然不会再纳后妃,所以她才敢大刀阔斧的将宫人都安置妥当。 太医院的太医不少,其中医女学徒更多,真正给主子看诊的其实也只有那几位,剩下的,还是给那几千号宫人准备的。 楼画语想到了内宫六司,确实没有想到太医院。 “老臣。”陈院判将药箱收拢,看着楼画语苦笑:“陛下提过,臣经两朝,却一直身处宫庭。” 楼画语见他将半佝偻着的腰,慢慢挺直,脸上也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畅快。 突然感觉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太医,要做出什么大胆的决策。 “刚才来时,听宫中盛传陛下之言。当今最重要的事情,是临帝平西凉 ,收漠北。”陈院判朝楼画语拱了拱手。 拎着药箱后退一步,跪在地上:“老臣年过古稀,却从未见过西凉之蛮,漠北之寒。太医院既然空置,陛下也知现在最重之事,不过就是前线战事,故老臣……” 他说到这时,声音发哽,却哈哈大笑起来:“愿追随临帝,前往战场,救治伤兵。” 楼画语听着心头一震,忙上前搀扶:“陈老快起来,这事……” 如果陈院判当真有心前去前线,就该早两日提起,和姬瑾随军出发,而不是今日再提出。 况且他这么大年纪,经两朝四帝的老臣,如果出点什么事,楼画语怕要被杏林之人骂死。 “陛下可是在疑心老臣,只是不想撤了太医院,以此相逼?”陈院判却好像能猜出楼画语心中所想。 干脆身子一扭,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楼画语道:“老臣历经两朝啊……两朝!” 楼画语听着他唏嘘,那双眼中并无半点浑浊,反倒清明得如同孩童。 想到那些宫中秘事,还有一场场的宫变,陈院判都是亲眼看着的。 心中突然有些发酸,如果说哪里最脏,怕就是这锦绣繁华的皇宫了。 “我本以为,皇朝更迭,只不过是世家的游戏,为帝为后,也只不过是再一次的奢华。”陈院判坐在地上,摇头嘿嘿的笑。 “可临帝愿为陛下,开创新政。而陛下,也能大放后宫,另行举措,大兴民生。老臣……”陈院判撑着身子,慢慢直起腰。 对着楼画语拱着一揖:“老臣也知,这天下,终究不是哪一家的天下,所以老臣想着,反正半截身子入土,何不和两位陛下一样,肆意妄为一回。” “虽不可上马杀敌,也要拖着这把老骨头,去那沙场走一回。”陈院判没让楼画语扶,就自顾的起身。 拿着药箱退了出去,嘴里依旧哈哈大笑。 楼画语坐在地上,看着陈院判大步朝外走,还有些恍神。 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呢? 第595章 势回 庆阳公主回到宁国公府,荣恩郡主程依依却还在演武场玩。 宁国公府以武治家,就算是娘子也都会练着些。 家中成年的郎君,都由宁国公领统,随着姬瑾上了战场。 剩下的,不过是些妇孺和孩童,程依依和程八娘自来亲近,虽年岁还小,却一直缠着程八娘要看同府的小哥哥们操练。 庆阳公主原本不大乐意来的演武场的,毕竟这地方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地方。 姬氏郎尚长刀,安国公府善骑射,宁国公府却善长枪,游龙走蛇,回马枪挑。 本是上阵杀敌的功夫,却因永顺帝不敢让公侯家掌军,宁国公府这才只能镇守京畿。 姬瑾为帝后,完全不顾什么拥兵自重之类的,直接让宁国公领兵为兵马大元帅,驰援西凉。 沉静了许多年的程家演武场复又热闹了起来。 庆阳公主到的时候,程依依正和一个男童坐在一边,看着哥哥们长枪寒光,随着程八娘口号舞动。 少年们的脸上带着汗水,双眼映着寒光,庆阳公主似乎又看到了当年在宫中,白衣银枪的程时。 侧目看去,看着程依依身边坐着的男童,那张脸,几乎是程时缩小版的壳子,目光沉了沉。 回房换衣服的宁国公夫人,听说她去了演武场,忙急急披了衣服出来。 “庆阳。”宁国公夫人连忙让人将那男童抱走,看着庆阳道:“先回去吧。” 庆阳公主看着那男童被人急急带走,转眼看了看宁国公夫人。 想到今日在宫中,宁国公夫人处处礼让楼五娘,原来是这样。 “母亲无须担心,只不过是一个私生子而已。”庆阳脸上见不着半点生气。 只是朝程依依招了招手:“依依,我们回去了。” 她母族叛国,姬瑾是她弟弟,虽登基为帝,却跟她也没什么感情。 宁国公府是她的仪仗,也是她的囚笼。 她想在宁国公府呆得下去,就得靠着双帝撑腰,所以她同意还了公主府,弃了封地。 同样,她想要双帝可以帮她承腰,就得在宁国公府中。 要不然一个母族叛国的公主,无父无夫,她如何立身。 “娘。”程依依迈着腿,小跑过来,抱着庆阳的膝盖:“我也想练枪。” “好。”庆阳公主突然想起,今日夷帝对德妃所说的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如若她不只是庆阳公主,那就不会是如今的局面了。 就算夷帝,她所有的,都是自己谋划来的。 庆阳公主拉着程依依转身,朝宁国公夫人福了一礼:“媳妇就先回去了。” 第二日,庆阳公主将先皇后遗物一应捐给了国库,合计十六万多两的榜文贴出来后。 原本对着借债出征,带着担忧的民众,瞬间就激动了。 这庆阳公主是郑皇后所出,她都支持着临帝西征,那么这场战事,怕是有胜望。 京都府衙,同时将写好赞扬庆阳公主大义的赋文贴了出去,还特意往宁国公府抄送了一份。 楼画语自然不会空送,另有褒奖圣旨一封,晋封庆阳公主为祥宁长公主,又将荣恩郡主擢升封号为嘉仪郡主,。 当时写这份旨意的时候,楼画语与礼部商量着,却也感觉有些意思。 前世庆阳公主最后也是长公主,但嫁的是安国公府。 就算姬瑾登基,郑皇后被囚,她依旧风光肆意,封地还因为郑氏据理力争,还多了一块。 这一辈子,虽依旧封了长公主,却失了公主府和封地。 有些东西似乎没有改变,却又好像改变了。 祥宁长公主收到圣旨的时候,脸上却并无喜色。 “祥宁”的封号,先祥后宁,楼五娘这意思,与当初永顺帝封“安平静宁”四家国公没什么区别,还时时提醒她,身在宁国公府。 宁国公府众人却都很高兴的,至少证明双帝对于祥宁长公主并没有怨言。 祥宁长公主在收到旨意后,在房中呆了半日,直接穿上了公主朝服,驾车亲往京都府衙旁边的钱氏银号。 那里是购买国债最多的地方,因为一买上,府衙的书吏就会将名字贴在榜文下面。 祥宁长公主驾车前往,动用了公主仪仗,满街的人都诧异。 可等祥宁长公主的车驾停在了府衙门前时,祥宁长公主却并未下车,只有女官捧着一个木盒到钱氏银号。 不过片刻钟,女官就复又捧着木盒出来,递给祥宁长公主后,就又径直驾车回府了。 “祥宁长公主,这莫不是后悔了?”有民众看着长公主的车驾来去匆匆,都有些奇怪。 另一个人也咂着嘴:“十六万两啊?得多少银子,而且听说这十六万两还是按当铺的银钱兑换的……” “心疼了吧……”一个临街卖果子的老大爷嘿嘿的摇头,低笑道:“我这一辈子十六两银子都没见过,十六万两,要我也舍不得。” 可随着她们的议论中,府衙的书吏脸色胀拿着一张纸急急的走到榜文下,从助手的手中接过浆糊给糊住。 “又有谁家买了,去看看。”民众还没等书吏贴好,就凑过去看热闹。 书吏的手却有点抖,生怕纸条掉了。 等贴好后,还用力摁了摁。 “唉,让我们先看一下。”那卖果子的老大爷跟他们都是脸熟的。 直接凑到前面看了一眼:“哦,这次是……是……” “祥宁长公主感知双帝仁恩,再购国债四十万两,另捐出京郊别庄一座。”书吏却并不用他们看,扬起嗓子喊了一声。 原本还议论着的民众,瞬间都惊呆了。 都说郑氏富,祥宁长公主下嫁宁国公府时,有多少嫁妆,满京都是看着的,可这前面十六万两是先皇后遗物,这四十万两可是实打实的银子啊。 书吏念完,只感觉后背冒汗。 国库前后也不过放出了几十万两的债,结果夷帝陛下,一个长公主的封号,就换了四十万两。 果然胡尚书说得没错,这做生意,还得看夷帝陛下。 宫中,楼画语正和从护国寺回来的王道珍喝茶。 关雎捧着折子进来:“陛下,祥宁长公主又购国债四十万两。” 楼画语挑眉笑了笑,看着王道珍:“祥宁长公主当真是大义。” “那陛下认为我这前太子妃,该购多少合适。”王道珍捧着茶,看着楼画语:“我可不如祥宁长公主,那般富有。” 如若不是为了国债的事情,楼五娘怕是不会让自己入宫。 第596章 示弱 有祥宁长公主打头,其他公侯府邸,和世家府邸,原本只是买个几千上万两的,都被那四十万两给吓了一跳。 这祥宁长公主还真是不为他人着想,她自己坐拥金山银山,银钱全部是打水漂来的,可别人的不是啊。 怪不得夷帝陛下,并未让人催,也没有嫌弃他们买的少,这是要以德服人,以势压之啊。 众府又忙让人打探消息,暗中探寻别的府邸准备追购多少。 还没等他们将消息打探清楚,前太子妃王氏,以太子枉死,要在护国寺为腹中胎儿祈福为由,购国债二十四万两,连一应太子名下的皇庄别院,全部退还。 只留了秦王府,以便腹中孩子居住,前太子妃改封为秦王妃。 王道珍一出手,她父亲太常寺少卿王曙也跟着出手,少卿府购国债八万两。 另琅琊王氏捐出两座矿山,并未购国债,而是直接往国库填充白银二十万两。 琅琊王氏出了手,襄王府襄王世子妃也跟着出手,捐国库六万两,另购国库十八万两。 胡尚书看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子往国库抬,喜得眼睛都眯了,拨拉着算盘,一笔笔的记着帐,又派人前往两湖收购粮草。 又急急找了兵侍郎一块入宫,要去接管琅琊王氏所捐的那两座矿山,据说是铁矿啊。 楼画语这会正看宫中所剩人员的名录,胡尚书他们来的时候,都会在外殿等着传召。 和楼画语关系最和睦的,就是胡尚书了。 等进来后,又召了各部一同议事,如何接管两座矿山,如何造兵甲。 最后还是由兵部带兵与王曙一同交接,再由工部挖掘,造兵甲。 等议完这些事,就已然到了晚膳时分,楼画语就又留了众臣一块用饭。 朝臣在宫中用膳,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永顺帝勤政,经常与朝臣议事到天明,自然也是要留饭的。 可那是御膳房送来的东西,从后宫角一路端到泰和殿就已然凉透了。 而且御膳房的东西,都是一早就备下了的,蒸久了,其实也没什么味道,只不过看上去精致些。 宫中大变后,御膳房的人虽没怎么动,但楼画语却不怎么吃大厨房的菜的,都是原先三皇子府里的厨娘,由苏嬷嬷领着开了小厨房给她做饭的。 世家的厨娘,自然手脚麻利,就算有十几位朝臣一块用饭,也都准备得过来。 胡尚书原本听楼画语说要在宫中留饭,心底那把算盘就打了起来。 这宫里的饭菜不好吃,又吃不饱,贵得要死,这笔钱也不知道夷帝是从她私库里出,还是要算在户部帐头上。 可等关雎带着一应宫人上了菜,看着桌上的家常菜后,瞬间傻了眼。 八人一桌,荤素搭当,四冷盘八热盘,另有两个汤,米饭馒头都有。 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贵,但吃起来肯定舒服,而且实在。 最重要的是,都热腾腾的摆在桌上,那汤上的葱花都还没烫熟,正在汤中沉沉浮浮的。 楼画语自然不会跟他们一块用饭,免得大家坐在一块尴尬,吃得要注意礼仪。 胡尚书午饭就没怎么吃,这会饿得不行,见连伺候的宫人都退了出去,还十分贴心的拉上了门。 当下一屁股坐下来,自顾的装了碗汤:“夷帝陛下不愧是女子,心思细腻。” 朝臣原本也有些担心,在宫中用饭,都只是走个场面,算得上是恩宠。 可见夷帝的意思,似乎就是吃个饭,连筷子都是普通的竹筷子,并非宫中那些象牙雕花箸,或是银制的筷子。 众人倒真的饿了,好好的吃了饭,待用过茶和新鲜的果子,等楼画语那边传召,这才又过去。 “国债的事情,就先这样吧,每五日清算一次,在府衙门口张贴,一定要保证帐目清晰。”楼画语将帐本放下。 然后看着工部尚书:“宫中六司人手过多,想来你们也听到消息了,我有意裁剪宫人,这皇宫只有我和临帝二人,自然不需要这么多,所以我想着将西宫划出去,做织造局。” 这事昨天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很多老臣都不大同意,皇家帝后该有多少侍从,多少宫人,出行如何,都是有礼仪章程的。 可礼部尚书已经被姬瑾给整得没脾气了,毕竟礼部没钱,养不起那么多宫人。 户部胡尚书现在痴迷于开源、节流,对夷帝更是佩服得服服帖帖,恨不得立马将织造局开出来,让这些宫人给他挣银子。 反正这都是他们皇家的事情,工部尚书也没什么意见,点了点头:“那臣去楼统领那里拿图纸,等定下图纸后,再行施工。” 宫人的安排还没下来,楼画语也知道织造局不是这一天两天能开起来的。 “织造局的图纸可以慢点,先将东西两宫划开吧,砌上一堵墙。”楼画语示意关雎将宫中图纸打开。 递给工部尚书:“我与临帝只有两人,所居也不过两殿,除去与朝臣议事的地方,还有必须的宫殿,其他的后妃宫殿,以及六部所处,全部隔开。” 工 部听着都是震惊的,这是什么操作? 夷帝这是要分家? 楼画语却朝颜铁明摆了摆手:“此事有关宫中安稳,就由颜统领与工部和兵部商讨吧。” 一听事关宫中安稳,朝臣立马不敢吱声了。 他们现在这么好说话,也是实在被吓怕了,宫变那一晚,满地都是血啊,火光冲天,直接烧了两座宫殿,现在还是一片焦土在那里呢。 楼画语抚着小腹,看着众朝臣,脸上带着忧色:“临帝出征,我一介女流,怀着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胡尚书与众人低头对视了两眼。 然后胡尚书一把就将工部尚书给推了出去,拉着他一块跪下:“夷帝陛下请放心,老臣定当马上将款项清算好,拨给工部,将墙砌起来,定让陛下安枕无忧,也让小皇子安安稳稳的。” 楼画语抬了抬袖子,遮着脸沉舒了口气。 果然女子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姬瑾不能哭着装柔弱,她可以啊。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总得占点好处。 第597章 挣钱 四月二十四日,陈院判带着太医院那些愿意去往前线的太医和学徒,以及十大车药材,分两波,一波西凉,一波漠北。 楼画语对这位两朝老臣,十分敬重。 他从太医院,去往前线,虽说只是去沙场看一眼,不枉这为医一回。 可他这样的老太医去了,却又似乎在告诉天下人,这一场大战,并非只是将士们的大战,还有太医,还有普通民众,甚至更多的人,都可以出力。 姬瑾出征,楼画语只是在城楼相送。 可陈院判带着医队出城,楼画语亲自到城门口相送。 医者不是将士,将士上场杀敌,是为天职;可这些太医有很多都是世代家传的医者,也有一些不过是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原本可以在太医院安然过日的。 毕竟就算匈奴和蛮族杀了进来,却依旧不会动医者,这天下最安稳的人就是为医之人了 但他们,却决定跟着陈院判一块上了沙场。 楼画语以酒践行,看着陈院判:“您老看过宫中变迁,天下大势,其他的我也不多说,只等您回来。” “陛下还是这么实在。”陈院判朝她拱了拱手。 转眼看着她身后的车队,以及垂泪相送的家眷,还有听着医队要出京,过来看热闹的民众。 笑道:“我上次见他们这么齐心,是柯镇义弃城自刎,所有人聚在城门口,对着他的尸体吐口水。” “都过去了。”楼画语扭头看了一眼。 城墙高耸,年年修缮,所用纹银得上万两,那一层层的砖块下面,不知道糊了多少血。 “我去了。”陈院判拍了拍楼画语的肩膀,看着她隆起的小腹:“陛下有孕,不要太过操劳。” 说着,好像不放心,又伸手搭了一下楼画 语的脉,似乎在走之前想确定一下胎儿是否安稳:“老臣也知道,在宫中为陛下安胎,是老臣的职责,可我想去沙场看一眼。” “您去,对我帮助最大。”楼画语却将手腕收回,双手一拱。 对着陈院判一揖及地:“我代临帝,代这大华的子民,多谢陈老。” “哈哈!”陈院判捏着胡须,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也不扶楼画语,转身就上马:“走!老夫沙场不杀敌,敌后也能称雄!” 他年过古稀,却依旧中气十足,一声长喝,引得看热闹的民众,齐声喝好。 楼画语看着医队远去,沉吸了口气,转眼看了看道:“就在原定的地方用饭,晚间何老该入京了。” “陛下,真的要这样吗?”关雎转眼看了看,脸色有点发红:“这样不好吧,这真的有损皇家威严啊?” “这有什么。”楼画语将披风裹好,看着聚满的民众:“告诉酒楼老板,今日人多,朝臣齐聚,得多加两万两,另添粮草十车。” 关雎和颜铁明忙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听见,却还是紧抿着嘴,耳朵根发红。 楼画语却由关雎搀扶着,上了车,朝着朱雀街走去。 京畿聚集天下商人,大大小小的商号更是不少,酒楼林立,除去世家经营的,也有富商所经营的。 世家的生意自然靠人脉,也都是一些府邸达官贵人去吃。 可普通富商经营的,想往这上面做生意就难了,只能做一些普通民众的生意。 楼画语受当民议政那天,那碗豆花的提醒,这才想到了一个挣钱的好主意。 当然不是她出面,而是由桃夭出面当“奸商”,她和富商们谈好,楼画语去哪里吃饭,收多少钱,都是事先谈好且安排妥当的。 毕竟不可能为了钱,当真将楼画语置于险镜。 楼画语当然得当成不知情,悄悄的去吃过,用过后,就直接走了。 桃夭事后会把钱收上来,直接充入国库,免得帐目上被卡得死死的。 朝堂总要暗中做一些事情,比如养暗卫,比如屯兵存粮,总不能真的每一笔帐目都公之于众。 国库也要有暗中的收入,要不然怎么去填那么多国债利息。 楼画语今日来送行,带的朝臣也不少,自然得先选好酒楼。 这能白吃白喝一顿,还能收钱,这种事情,楼画语感觉很划算。 关雎颜铁明却感觉很丢脸,钱越钱通仁更恨不得指着楼画语的脸骂她,吃里扒外。 可没办法,国库穷啊。 那酒楼的老板和掌柜,早就在等着了,见楼画语的车驾一来,立马放爆竹,跟着锣鼓齐响,纷纷跪迎,将楼画语迎了上去。 守在旁边民众中的凤隐卫,有的端着菜篮子,有的捧着托盘叫卖果子,有的拎着新鲜的活鱼…… 一边挤在人群中吆喝,将民众隔离开,一边还得看着楼画语,时时注意她的安危。 托这个夷帝陛下的福,他们这些凤隐卫,从幼时被选中,先是在京郊庄子里操练,跟着就是在宫中执行任务,从来没有经过这么市井民生的时候。 现在他们的日子可丰富了,一会要在人群中学着吆喝,一会要冒充富商买国债,还要十分夸张的说国债多放心。 还有的要冒充说书的,将临帝当年深入漠北擒得大可汗的功绩,说得神乎其神。 还要潜入各公侯府,摸清楚人家有多少家底,库里有多少存银,大概可以买多少国债。 凤隐卫,现在不只是暗卫,上能杀人与无形,下能吆喝买民心。 连凤隐卫都佩服自己,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么能干的一天。 不过楼画语对于凤隐卫,也排了时限,年过三十,就能脱离凤隐卫,拿着银两归乡,或是找个地方安养,这点与凤涅卫一样。 楼画语到酒楼吃饭,自然都是好的东西,酒楼老板还将菜名都贴了出来。 连酒楼名字都想好了,改成“帝临居”,就是不知道要不要额外加钱,如果能让夷帝亲手写个牌匾,那就更好了,这多少钱都可以加! 日后就照夷帝的菜单给人上,定价多少钱一桌,还要提前预定,一天只能做一桌,这绝对是有市无价。 楼画语见老板弄得一套套的,不由心里佩服,怪不得人家人脉不怎么样,却还是能在京都做下这么大的生意,证明还是有些本事的。 悄悄朝桃夭招了招手:“把人家的法子记下来,多学学,改天有了本钱,和胡尚书合作,由国库出钱,暗中也开一家酒楼。” 这钱总不能让别人挣了去,还是要自己挣来得实在。 “陛下,您这有点不太厚道吧?”关雎听着,皱了皱眉。 您这一边给人造势,一边又偷人家的师? 感觉从夷帝掌政以来,真的是穷疯了,只要能挣钱,根本没底线啊。 第598章 生财 楼画语听着关雎抱怨,立着筷子,想了想道:“这哪叫不厚道,我这是为天下着想,而且我们自然是暗中的生意,我就不能为自己造势,免得露馅。” 关雎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那就不算太过冲突。 一边颜铁明原本还没什么,可见楼画语顿着筷子转了转眼,立马感觉不好。 夷帝说是不能自己造势,可其他人呢? 比如临帝,或是什么其他人? 楼画语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朝桃夭招手道:“你等下马上去盘一家酒楼,或者将自己暗中的酒楼清一家出来,我有大用,而且是长长久久的生意。” 这天下大势都掌在楼画语手中,她想挣钱,真的只愁没人手,没精力,法子多得是,而且她掌着大局,总能走到别人前面一步。 “要什么样的酒楼?”桃夭对楼画语的主意,自来是言听计从的。 毕竟无论是开当铺,还是开绣坊,楼画语都没亏过。 这挣钱的本事,真的是从小学起来的。 楼画语想了想:“环境好一点,不要太好的地段,清雅的那种,等过两日,等琅琊和太原两地的寒门子弟入京参加科举,天下士子齐举……” 楼画语想着,瞬间就精神了起来。 朝桃夭轻声道:“你去找外公,问他前朝科举的事情,好像前朝科举之时,有状元酒啊,及第笔啊之类的,你到时全部搞起来。然后免费供酒水饭食给那些寒门子弟,如若有什么诗啊词啊,手迹啊,全部抄录起来。” “陛下是想?”桃夭自来机灵,这几年在生意场上经历的事多了,瞬间就明白了楼画语所想。 连忙点了点头,自己也热血沸腾了起来。 这是大华开朝后,第一场科举,来的尽是有识之士,这批人只要及第,就会填 补现在朝堂的空缺,日后也都是大有作为的人。 如果将这些聚在一个酒楼里,留下写手迹啊什么,这坐等升价不说,酒楼也会成了京都一点啊。 桃夭朝楼画语重重的点了点头,跟着娘子……陛下做生意,果然就是舒爽啊。 她急急的就朝楼下去,刚好碰到上楼来的胡尚书。 “桃夭姑娘。”胡尚书对这个算盘打得好的姑娘,印象极深:“你去哪啊?” “陛下有一个挣大钱的法子,还是经久不决的法子,我先去了。”桃夭兴奋的朝他福了一礼。 “唉。”胡尚书忙叫住她,朝楼下道:“胡二,快跟上桃夭姑娘。” 然后又朝桃夭道:“是我二孙子,陛下也认得的。性子虽有些木讷,可算帐是本好手,帐本什么的过目不忘,给您帮个忙?” 他说这个的时候,眉目直跳。 桃夭知道这“帮忙”是什么意思,但想着楼画语交待,却还是拱了拱手。 下到楼梯口,就见一个穿着青布直裳,抱着把算盘,二十出头的青年站在楼梯口。 见到桃夭,恭敬的拱手行礼,脸沉而木讷的道:“见过桃夭姑娘。” 桃夭笑了笑:“二郎君,请跟我来。” “姑娘唤我胡二就好,而且姑娘刚才与老板算错了一笔帐。”胡二将抱着的算盘一横。 当众拨拉着算珠:“这一桌按八十八两算,您抽一成干股,如若一年定……” “你怎么听到的?”桃夭一把将胡二扯住,低声道:“别说出去。” 胡二却任由她扯着,一手托着算盘,一手五指翻飞:“您看,应该是这么多。” 桃夭看着算盘上的 数目,想了想自己和老板谈的数目,眯了眯眼:“你怎么算出来的?” 这才开始,怎么就算出人家一年能盈利多少,一成干股可分多少的? 胡二复又要说,桃夭忙拉着他朝外走:“出去讲。” 楼梯扶手处,胡尚书看着被桃夭拉走的胡二,重重的松了口气。 “您老可是真不厚道。”楼画语顺着他目光看去,沉声道:“我视您为师,您却撬我墙角。” “话不能这么说,陛下。”胡尚书听着楼画语开腔,吓了个心颤,捂着胸口道:“我家二郎,虽不会说话,可这算帐的本事,您可是见识过的。跟桃夭姑娘,那可以绝配,两人合作,这才叫珠联璧合。” 楼画语看着桃夭远去的背影,抿嘴轻笑,他这连“珠联璧合”都说出来了,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桃夭生性机灵,并不是能沉重住气的人。 前世…… 她笑了笑,朝胡尚书道:“可是有事?” “是药材的事情。”胡尚书忙从怀里将帐本掏了出来,反手又从袖兜里抽出一把小算盘。 关雎对于胡家人,能随手抽出算盘这种本事,是佩服得紧的。 想着桃夭这么能说,却和一个木讷的人一块处,一个说个不停,一个半个字不说,就有些好笑。 只是她不知道,这胡二日后乃是双朝财神,一把算盘不离手,算尽天下之财,也是他算出了双朝开元盛世,举世繁华。 用过饭,楼画语不过是在酒楼的雅室小憩了一会,楼下却又安排了说书。 说的是年前,楼画语和姬瑾在溯阳称王,龙凤祥瑞现,日月同空辉的事情,说书先生讲得神乎其神的。 这酒楼这是借着楼画语想大火,所以才讲这段,表明楼画语是天命女帝,这势也就更大了。 楼画语听着有些好笑,那些幻术,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 等到了辰时,颜铁明上来禀告何望已然快到城门口了。 楼画语就下了酒楼,与朝臣一块再次前往城门口。 何望这次并不是一个人入京的,一同回来的还有楼敬轩,还有在怀庆的徐伦,以及姬瑾在护国寺派往太原的于广林,秦子睿。 这些人,都是姬瑾原先府上的幕僚谋士,在姬瑾未曾为帝,仓皇离京的时候,替他四处奔走谋划,以命相博。 这次科举,是让这些人,从暗处走到明面,从幕僚居于朝堂。 楼画语特意等在城门口亲迎,一是何望这个两朝元老,二是对这些有功之臣的谢意。 辰时三刻,城门大开,何望被楼敬轩扶下车,看着立于城门口,头戴日冕金冠的楼画语,老泪纵横。 “何老,请!”徐伦上前,朝何望拱手道:“夷帝亲迎,此乃你我之福啊。” 何望却看着,带着朝臣走近的楼画语,垂了垂眼,拍着楼敬轩的手:“不像。” 楼敬轩知道他说的是像什么,却还是紧握道:“可终究是的。” 第599章 兴华 何望是前朝旧臣,由夷朝殇帝一路提拔,从寒门走出来的大儒。 后大华立,他前面十几年都在老家耕田养鱼,著书讲学,却从未有对大华,半分不好的说法,只讲经著,不谈政事。 永顺帝几次下旨,他就几次陈情,最后不好推脱,这才出仕。 先任孟阳郡守,替永顺帝教化孟阳那边的华蛮通婚之人。 姬瑾被困通县,为打破安国公府和太原谢氏的局面,这才将何望调往太原。 如若没有何望任太原郡守,太原谢氏也不会从根基之上被灭。 楼画语一直都知道,何望衷心于前朝道家,更想大兴府学,为天下寒门子弟走一条康庄大道。 何望身后,是他这几十年来,著书讲学所收的弟子,也是他这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人脉。 一举入京,就是为了这次科举取士,也是为兴府学造一次大势。 楼画语虽下了榜文,要大兴科举,但清河崔氏一直未曾有动静,天下士林终究以崔氏为首。 所以对于这次参加科举,会不会有人,还都是在观望的状态。 “何老。”楼画语走远去,离何望三步远,就朝何望拱手行礼。 “陛下。”何望抬眼沉沉的看着她,这张脸不像殇帝,也不像那位蒹葭美人,可却是她们血脉的流传。 他转眼看了看楼敬轩,点了点头:“陛下,请吧。” 本以为最终能走到前面的会是楼七郎,却没想先帝后裔之中,还有楼五娘这样的存在。 当初苗广在京都幻化出金凤盘空的时候,何望收到消息,就知道前朝血脉再次兴盛不远了。 本以为会是一场场腥风血雨,他虽处于士林之中,但对于政权变迁,还是心有余也力不足。 他也见过姬瑾,更是书信常有来往,对于姬瑾的帝王经略之才十分赏识的。 本以为会是一场场攻城之战,江山染血易主。 却没想到,最终事情会这么简单变成这样。 永顺帝不想再执意与权势之争,郑氏似乎对于大华皇朝死心,不再隐藏,直接兴兵。 楼画语看着楼敬轩,楼敬轩却摆了摆手,上了身后一辆车。 她这才朝何望引了引手,带着他朝京都大门走去。 楼敬轩上车后,突然开口吟诵经典。 坐在他旁边的于成林,朝他拱了拱手,转眼看着前面车驾里的楼画语,跟着大声吟诵了起来。 经典传讼之声,从车队慢慢朝下传,整个车队都随着楼敬轩起头,那些寒门子弟,或是坐于车上,或是骑于马上,纷纷跟着大声吟诵。 周围 看热闹的民众,本好奇是谁让夷帝在外城等了半日,等见到车队栽随着尽是士林子弟,脸带笑意,高声吟诵经典。 纷纷跑出来看,对着这些人露出向往的神情。 后史记,四月二十四日,杏林医圣陈林带八十杏林子弟出京,奔赴沙场,救死扶伤。 同日,太师何望,车载百八学子入京,参于科举取士。满京皆闻诵经吟典之声,老生热泪,童子随车,双朝寒门进学之风,从此而兴。 这日,一出一入,是为兴华之始。 故每年四月二十四日,杏林和士林子弟,共聚京都,或共议医经药典,或是谈论时政,修缮经典文著。 何望入京,并没有住所,而且寒门子弟颇多,如若居于酒楼,又怕太过繁琐。 京中收回的府邸虽然多,却并不适合给士林的学子居住。 不过幸好楼敬轩早有准备,将原本的二房所居的楼府空了出来,带着于成林、秦子睿他们全部住了进去。 楼画语将何望送到楼府门口,然后对颜铁明道:“让朝臣散了吧,明日再议科举的事情。” “是。”颜铁明知道,这科举说是要办起来,还得从清河崔氏那边下手,可清河却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楼画语却在关雎的陪同下,进了楼府。 这是她自己家,没有人跪迎,楼画语这才感觉放松了下来。 到自己院中换了居家的衣裳 ,楼画诗带着楼敬辕过来,姐弟三人,这才去正院。 何望和楼敬轩已然站在钱氏的牌位前,香都上过了。 “陛下。”何望见楼画语进来,朝她拱了拱手道:“当年见陛下信件,就知陛下并未池中之物,却没想走到了这一步。” “只是得临帝陛下看重而已。”楼画语摇头笑了笑。 捏着香,和弟弟妹妹一块给钱氏上了香。 何望却一直看着楼画诗,最后沉叹了口气:“前任巫圣钱摩,那般仙姿,可惜却落得那般结局。” 无论谁见过钱摩都会感觉可惜的,楼画语并没有见过活人,只不过在钱越扶棺椁入溯阳时,移入冰棺之中见过一面。 就算冰在冰里半个月,相貌依旧栩栩如生,那双姬瑾提到就唏嘘的眼睛闭着,所以楼画语看不到那白茫茫的眼睛。 却感觉,她好像只是在沉睡。 最重要的是,钱摩是她的外祖母,年纪应该比楼造和明太后他们还大,可却依旧是双十年华的样子。 众人上了香,何望看着那牌位上的“钱”字,摇了摇头,随着楼画语兄妹到旁边的茶室用茶。 徐伦,于成林,秦子睿都已然在等着了,他们虽知道钱氏身份不同,也是长辈。 但终究亲疏有别,不同于何望一直衷心于前朝皇室,所以他们也不好跟着去上香,套近乎。 等上了茶,楼画语朝众人举杯:“此次科举取士,就有劳各位了。” 这些都是自己人,楼画语倒也直接开口:“清河那边,依旧没有动静。” 她沉了沉眼,低声道:“怕是世家子弟和寒门子弟,终究会有一场较量。” 世家子弟出身就比寒门子弟一辈子所得的多,要想兴科举,就算楼画语取了士。 日后为官,除非一直在京畿,一旦到了下面州府,不一定能压制住这些世家,下去的寒门官员没有人脉,依旧完全压制得死死的。 “陛下,似乎有了主意?”徐伦抬眼看着楼画语。 他并非和周庄成一样,一直在姬瑾身边,在护国寺离开的时候,虽知道楼五娘也在,却并未见过。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位女帝。 果然如周庄成所言,龙颈凤瞳,是天生的帝王之相。 楼画语放下杯子,点了点头:“是,既然他们不服,我们就让他们服。” 第601章 制蛊 从何望带着寒门学子吟诵入京后,收到消息的寒门子弟,为论是为了看热闹,还是为了这士林胜会,都纷纷积资往京都而来。 楼画语却在宫中,被宫人们搅得头痛。 这些宫人各有各的打算,无子无女的妃嫔倒还好处理,要不就送回母家,要不就直接送去太庙荣养。 西六宫没了主子,各殿一空,宫人们就多闲了下来。 有手艺的宫人倒是半点都不着急,毕竟按楼画语的安排,有手艺可以在织造局做事,能去了奴籍,能自置钱产,这就算是还她们自由身,还给她们谋划好了生路。 可宫人们,除了会手艺的,大部分人都是伺候人的,除了会看人脸色,不会胡乱传话,也说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手艺。 于是今天哪个司的女官跑过来哭,明天哪个司的女官跪在西宫边砌的墙那里,要为郑皇后殉葬。 当初郑皇后在,宫中繁华,各司的用度,花钱跟流水一样,哪里计较过要多养上千号人。 楼画语被她们吵得不行,直接将内庭司的人请了过来,让她们去解决这些宫人。 当然用刑是根本不必要的,光是看到内庭司的人,宫人们都有些站不稳的。 震慑住了后,楼画语让关雎去安排,有手艺的当然好,没手艺的以后可以学,实在不行嘴皮子溜,会看人脸色的,送去外面钱氏商号的铺子里当学徒、跑堂,也总比白混饭吃来得强。 有内庭司在,加上关雎的沉稳平静,一下下的安排,倒也安稳了下来。 德妃和淑妃终究是想明白了,德妃在五月初四那天,带着五皇子到楼画语寝殿外。 “陛下,日后五皇子就由陛下照料了,我必然在太庙为两位陛下和夷帝腹中的孩子祈福。”德妃知道楼画语直爽的性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话。 淑妃更甚至连话都不说了,只是跟在德妃身后磕头。 这位夷帝陛下,惯于谋划人心,说的话越多,她看透的可能性就越大。 或是越透彻的人,说话总是一针见底,根本不用多言,反而言多必失。 楼画语见她们这样,朝关雎摆手:“去太庙那边交待好,两位太妃是去祈福的,一应用度皆按宫中原先的用度,不可轻慢了。” 德妃淑妃听着,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五皇子却跪在殿外,抬眼看着殿中的楼画语,双眼眯了眯,但颜铁明侧目看了过来,忙又垂下头去。 德妃走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只是淳声道:“夷帝是你皇嫂,也是女帝陛下,日后万事都要听两位陛下的,知道吗?” “母妃。”五皇子抬头,看着德妃,眼角闪过泪水,却还是点了点头,匍匐在地上。 出身宫廷的孩子,没有哪一个当真如同白纸的。 楼画语看着德妃离开,这才起身,到五皇子面前:“你日后打算修文还是习武?” 五皇子抬头,看着这个长相只算得上清秀的女子。 宫中有宫人暗中传闻,她魅惑临帝陛下,自己夺了帝位,为了架空临帝,这才驱散了原本皇家的宫人。 可这样一张脸,从乐梨院中,随便拉一个来,都比她魅惑劲足一些。 临帝长相如何,五皇子自然也见过,怕不是夷帝魅惑临帝,反过来说,更让人信服吧。 “不说话?”楼画语就着关雎搬来的椅子坐下,看着五皇子道:“我有个弟弟,十一郎,你应该听说过。” 就算以前没听说过,楼画语登基为帝后,家里有几口人,多少兄弟,怕也是被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了。 五皇子自然也知道,却依旧只是匍匐在地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楼十一郎,师从宋金,学习八卦棍,据说一年长进了许多。 “我听闻你也是习姬氏长刀的,要不要和十一郎一块习武。”楼画 语看着远处又朝这边来的宫人。 笑道:“你们年岁差不多,你是临帝的弟弟,他是我的弟弟,一个大刀,一个长棍,也能时常比试,共同长进,也免得有人说我看重看轻了哪个。” “可长刀伤人 ,你就不怕我伤了他?”五皇子却猛的抬头,看着楼画语,一半赌气一半试探道:“我可是皇子,他却不是。” 十来岁的少年郎,气性最足,也是最倔强,最不好哄。 楼画语却笑了笑:“你伤了他,那是你们的事情,与我何干。” “可他是你弟弟。”五皇子这话一出口。 楼画语却接着道:“现在你也是我弟弟。” 五皇子愣了愣,嘟嘴看着楼画语:“那他要时常入宫咯,你这还不是假公济私。” “看样子你文也不错,还会用成语,只是这词不对。”楼画语朝关雎招了招手。 关雎立马将一个托盘送到五皇子面前,上面有皇子金令,和五皇子的私印。 这些东西是在皇子开府领差事后,再行发放的。 五皇子看着那托盘里的东西,脸带震惊,虽然母妃有提及过,却并没有准信。 这位夷帝陛下当真准备让自己开府独住? 皇子府可领私兵的,她就不怕么? “我将你的府邸安排在楼府旁边,日后你就和十一郎一块习武,至于修文吗?”楼画语朝前探了探身,似乎有点好笑:“想来你也不喜欢大儒沉闷的教导,听闻你这几日都在宫中,学习那入京的寒门子弟,大声吟诵经典,那些人都在楼府,你大可去学。” 五皇子先是一喜,跟着立马嘟囔着嘴:“谁要跟他们学,你就是想让他们拉拢我,让本皇子……” “那就看你能不能被拉拢了。”楼画语笑着起身,看着走过来的内庭司执事:“进去谈吧。” 楼画语进了殿,五皇子还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托盘,有点拿不定主意。 这跟十一郎一块习武,又在楼府和那些寒门子弟一块学文,这…… 这夷帝,当真把自己当成自己人啊? 但听说十一郎八卦棍已经学得不错,自己的长刀虽也学了些日子,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万一输了怎么办? 岂不是很丢脸,不只是丢自己的脸,还丢了临帝的脸,更是丢了姬氏一族的脸。 五皇子小小年纪,就感觉自己承受得太多。 临帝不在,姬氏一族,自然得靠他撑着。 五月五是大华的端午,南疆自来却是过五月十五的。 可初五这天,王清莲却乘着竹筏,随着运货的商号到了鸭脖子山,然后找到了盼盼,让盼盼带她去找杨婆子。 五月天气渐热,百虫出,这才是炼蛊的好时候。 有些蛊,王清莲也能炼,但还是杨婆子这种常年居于南疆的人,有养得久的蛊虫,炼制出来的效果才好。 免得下了蛊,轻易被解,还不如不下。 第602章 端午 楼画语称帝后的第一个节,就是端午。 宫人们一直在等这次的事情,好看楼画语的手段,最好是能让楼画语出丑。 毕竟宫中人手本就不足,节礼这些东西,最是需要要手的。 就算宫中不大宴,夷帝还是要往各府里赐东西,以显恩宠的。 现在夷帝要驱散内宫六司,建什么纺织局,让她们帮着挣钱。 所以她们倒想看看,没了六司,这位夷帝陛下,用什么来恩赐朝臣,由谁来在朝臣之间走动。 而且宫人的节礼,也看她怎么发。 楼画语安排妥当了五皇子,却还是不放心,朝颜铁明道:“着人看着点五皇子,别带歪了。” 姬瑾终究是姬氏的人,宗室虽不再有威胁,但还是要给姬瑾留下兄友弟恭的好名声的。 五皇子不被带歪,日后也是姬瑾的助力。 颜铁明拱了拱手,笑道:“长刀我虽用得不如临帝,但对付五皇子,还是可以的。” “那你就好好敲打敲打他。”楼画语对于小孩子,倒也没什么客气的。 总比日后被带歪了,落个不好的结局好。 现在敲打敲打,日后为国出力,也还能支撑起姬氏。 内庭执事听着夷帝这样当着自己的面,说要敲打五皇子,低头垂眼努力当自己不存在。 楼画语却完全没当回事,接过内庭执事手中的册子:“如何了?” “内造局,御膳房的人都愿意留下来。”内庭执事先是轻缓的说了这个,跟着脸色露出为难:“其他几司……” “内庭司的暂时不用安置,其他三司如若不愿意留下,就直接放出宫吧。”楼画语将册子扫了一眼,然后递还给内庭执事:“内庭司的人,我还有用。” 内庭执事愣了一下,苦笑道:“陛下不像是重刑罚的人。” “不是刑罚,是准备让你们督促织造局。”楼画语将册子收好,笑道:“日后织造局的人手会慢慢增多,总不能无人监管,到时你们就知道了。” 内庭执事虽没做过生意,但内造局也是有的,听楼画语的话,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如若无人监管,怕是日后这些宫人们会散漫。 心中立马有了笃定的想法,看着楼画语,半算是投诚的道:“陛下明日端午的节礼可备好了?” “备好了。”楼画语笑了笑,朝她道:“多谢你提醒,明日就让御膳房多加两个菜,各宫的人聚一聚,明日我也该回府参加家宴的。” 内庭执事有点无语了,看着楼画语,张了张嘴,又眨了眨眼。 这个在内庭司,掌了几十年刑罚的老嬷嬷,脸色有点搞笑了。 她可是女帝陛下啊,说得好像这帝位只是份差事一样,端午休沐,就回家和家人团聚。 女帝不应该在宫中大摆宴席,广宴朝臣,趁机收买人心的吗? 她回家过节,家里人怎么接驾啊? “你也去准备准备吧,明天宫中的事,还要靠内庭司呢。”楼画语见她没有理会,倒也没有解释。 这宫里她并没有什么亲人,难道一个人吃饭? 端午在南疆,可算是盛大的节目,去年看龙舟,虽心境不好,可至少不是这样高处不胜寒,处处小心。 但今年无人陪伴,心境倒是稳了些。 楼造早就发了帖子,楼家四房,端午那天要去楼家老宅参加晚宴的。 还特意给楼画语递了帖子,委婉的问楼画语要不要一块参与家宴。 毕竟她身份不同,楼家为了让她称帝,连爵位都削了,也算是有付出。 楼画语自然是要回去的,楼家四房,大房就算没了谢氏,可崔八娘还是清河崔氏女。 三爷还在工部任职,三夫人的父亲是吏部的官员。 四爷也在工部,但四夫人是七姓之一,凌州莫氏嫡女,四房的二娘子是凌州莫氏的孙长媳。 别说朝臣要拉拢,楼家这才是一个小朝堂啊。 “陛下。”关雎却将帐本送了上来,笑道:“桃夭已经将明天的东西备好了,您看看?” 楼画语对着册子看了看,又添加了几笔:“安国公府段老夫人出身孟阳,再多加一筐腊肉粽子;静国公府的也一样,她们都喜欢吃咸的;几位宗室的另外再多加两筐水果,以表示不同。” 然后她又根据各官员老家的不同,各有更改,按各自的喜好添加了一些。 这些原先就有备注的,东西也都备下了,只是对比着再添加一些,改动也不是很大。 到了第二日,六宫的人都在窃窃私语:“陛下是不是只顾政事,忘了内宫了。” “这么多天,也没见安排里面准备节礼,怕是要赶我们出去,哪会还过节啊。” “都说女帝细心,这怕是心太大,只想着放国债,光顾着挣钱,不管我们的死活,要把我们往死路上逼了。” 这些宫人没了主子,西六宫又被砌了墙,完全与东六宫隔开了,禁卫虽守着,可她们却闲了下来,也没什么差事,就聚在一块扯闲话。 内庭司的人,虽监管着六宫,但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哪是能管得住这些的啊。 这流言越传越甚,毕竟楼画语省钱是真的省的,怪不得和胡扒皮能说到一块去,都是抠门的人。 还出身于承恩侯府呢,外家富绝天下,结果越富越抠,只想着放国债。 成车成车的银子往国库搬,她却连宫人都要裁剪! 朝臣留饭,吃的也不过是家常菜,四凉八热两个汤,没有什么名贵菜品,只管饱。 就在宫人们议论纷纷的时候,禁卫却突然大开西六宫的门。 内庭司执事,带着内庭司的人,一车车的东西直接拉到这边。 关雎站在内庭执事旁边,点了点头:“劳烦您了。” 内庭执事这才拿了册子,朝聚拢的宫人道:“今日端午,夷帝陛下恩典如下。” 等宫人们看着一车车的东西运下来,还都是京都有名的酒楼,或是商号的,都脸带喜色。 “各按人头清点东西,再拿下去分。”内庭执事将册子分发,等稳定后,却突然道:“下面念到名字的,直接驱逐出宫,永世不得入京。” 她说着,就念了几个在宫中大放厥词,说楼画语如何如何的名字。 “冤枉啊!我没有……”一个宫女白着脸想大叫。 内庭司的人立马上前,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宫中太后,先帝先后,以及皇贵妃皆丧。按宫中旧制,各司都要有人殉葬。”关雎却突然出列。 冷眼环顾着这些宫人:“夷帝心善,不喜活人殉葬,为你们发银两安置,为你们谋划生路。但你们别忘了,你们是宫人,是奴才,如若陛下心狠,直接拉着去殉葬也是可以的。别将陛下仁义之心,不当回事。” 第603章 为奴 宫中旧制,卖身入宫,男子净身为内侍,女子为宫人,皆是奴婢,除非天下大赦,帝后有令,放宫人出宫,要不然就得老死宫中。 西六宫再往西,就是寒照宫。 寒照,就是冬天日头一暖,满宫的老宫人,都在外面来晒太阳。 前朝宫廷、朝堂都是世家在掌控,对于宫人并没有额外的费用安置,所以老死宫中的宫人特别多。 华朝开立后不过几十年,郑皇后宽裕,加上宫人也都是新进的,暂时还未往寒照 宫中添人。 可宫中每年都要进一批新人,“病死”的,或是落水,或是失踪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宫人虽历经宫变,但能保下命来,证明那夜并没有进入东六宫中,所以不知道那血染的宫道是如何被染红的。 或是想着,楼画语不过是一个侯府庶出的娘子,只不过得姬瑾看重,一下子登基称了帝,所以带着轻视。 宫中的人,最会看脸色,也最会欺软怕硬。 楼画语已然先礼,这后兵的事情,只然得直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了。 那些当着人面谈论楼画语的人,直接被禁卫给拉了下去。 宫中人以往就算动刑,也是让内庭司出手,保全她们的脸面,让禁卫拉走,就证明永远不会出现在宫里了。 关键沉眼看着这些人,满脸沉痛,冷眼看着剩下的宫人:“陛下恩德,只不过是驱逐出京,并没有要你们的性命,如若再犯!” 她慢慢走到人前,看着那些姣好的面孔:“溯阳被围时,陛下怕将士无人管照衣食,调派夷女前往线前。” “你们既然是宫中之人,都卖了身的,现临帝陛下亲赴战场,你们既然要伺候陛下,就收拾了,一应去了战场吧,也算全了你们嘴里的礼节、忠义。”关雎说完。 朝身后的宫女挥了挥手:“立下册子,如若谁要去伺候陛下,升一等宫女,加月银一串,与下批粮草一块送往孟阳!” 她这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不敢发声了。 关雎也不紧逼,朝内庭执司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去。 她出了西六宫的宫墙,到了无人处,腿一软,直接朝前面跪去。 跟着一块来的颜铁明,一把搀扶住她:“关雎姑姑刚才可威风了,威风八面啊。” 关雎却捶了捶腿,朝他道:“扶我坐下来,腿软。” “这会腿软了,那低喝高呼的时候,怎么不腿软。”颜铁明嘴角勾笑,扶着她在旁边的假山边坐下。 见她喘息不定,扭头看了一眼那堵宫墙:“宫人都是在宫中养精的性子,一下子改不了的,慢慢来吧。” “我知道。”关雎捶了捶腿,轻叹道:“娘子怀着身孕,一边要笼络朝臣,一边还得盘算着国库帐目,还有宗室和公侯府邸,世家和科举……” 颜铁明听她都唤上了“娘子”,知道这是真的心疼了。 楼画语从登基称帝后,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烦躁的。 可劳累却是真的,每晚与朝臣议事,折子从不过夜,任何事情绝不拖延。 一道道旨意,一个个新政颁布下去…… 她虽看上去并没有半分抱怨,更甚至十分精神的样子,可颜铁明知道,她这样的身体后面,必然也只是强撑着。 关雎每晚都在她床边点安神香,安胎药一日三餐的上。 “等临帝回来就好了。”颜铁明帮她捏了捏腿,沉声道:“这才刚开始呢。” 关雎复又点了点头,新政才下,何望才入京,科举如何取士,还没有定下来。 如果等举措颁布了下去,各世家还不知道会如何呢。 殇帝之父夷德宗,是在颁布科举之政后半月,落水而亡的。 “先回去吧。”关雎担心楼画语身边没有贴心的人,也不放心,借着颜铁明的手起来:“玉珠进宫了,就会好一些了。” 玉珠原本在南疆村寨,给钱氏守灵,过了五月十五的端午,钱氏的周年忌辰,才会入京。 而西六宫,关雎走后,内庭司执事拿着册子,看着跪在地上的宫人,将东西分发下去。 然后沉声道:“夷帝陛下是个女子,怀着孩子,心善性柔。她不想你们当奴才,想你们不再伺候人,不再看人脸色,为你们谋划着出路,你们却只想当奴才,那就由你们。” “ 内宫要建织造局,这天下想招工,凭陛下的名头,或是一纸榜文,会招不到人吗?”内庭执事摇了摇头。 将册子卷好:“三日之内,如若想留的,将自己的履历,籍贯,还有会的手艺,送到内庭司,统一安排。没有来投的,全部送出宫去,随你们日后当奴才再卖一次身也好,或是回家,或是谋出路的,全部任由你们自己作主。” 等她离开后,各司的女官脸色都有些发白,强撑着将东西发下去,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夷帝从登基后,似乎都没怎么发过脾气。 对朝臣也多是安抚,或是示弱,却没想突然兴了雷霆手段。 这不投就要驱逐出宫,那投了,岂不是背叛旧主。 关雎回到楼画语寝殿,将驱逐出宫的名册交上去:“都是些小喽啰,看上去和东宫并没有联系,但暗中却牵连着各处。” 楼画语拿过去看了看,上面居然还有几个熟悉的名字。 毕竟宫人还是这些宫人,只不过前世碰得早一些,这一世她不在宫中,这些人却还在的。 “让凤涅卫跟着,看去了哪里。”楼画语将上面几个名字圈出来。 交给关雎:“这几个重点跟着,怕是大有来路呢。” “陛下是怀疑前东宫那边的人吗?” 关雎看楼画语圈着的人。 与东宫的联系更远,可明显经楼画语特意圈出来,就又显得有点不对。 “先看看吧。”楼画语将册子递回关雎,往后靠了靠:“收拾了吧,我穿常服去楼府。” 宫中的人,都是郑皇后安排的,明太后虽也安插了不少人手,但依旧在清洗。 唯一能在郑皇后的清洗下,稳稳的插入人手,且不经宫变的,大概就只有王道珍的人了。 毕竟她是郑皇后看中的接班人,明太后也不会朝一个孙媳妇动手。 而且王道珍表现得太过冷静,又好像处处避让,连购国债,都那么主动。 好像真的要为前太子守寡,甘愿和祥宁长公主一样,居于护国寺中。 可楼画语认识的王道珍,并不是这样的。 第604章 青铜 五月初五晚,端午佳节,楼府里聚满了人。 京中有两个楼府,一是嫡系一派所居的楼府,楼家三房都在这里。 另一个楼府,现已经更名,为折桂院,取的是寒宫折桂的意思,因为里面住的都是一些来参加科举的寒门子弟。 楼画语先去折桂院,与楼家其他人汇合。 楼画诗和楼敬辕,带着楼明光去了护国寺,因为没找到王清莲,楼画诗也没有找到那处禅院,也就先行回来了。 一家人由楼敬轩带着,去了楼府。 他们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暗了,楼府老宅在贴着外城的东角,六进三重的院落,居着楼家三房的人,倒比在承恩侯府还宽松些。 楼画语她们去的时候,中门大开,楼明晨和楼敬台在门口迎着他们,崔八娘带着几位夫人也在等着。 毕竟楼画语身份不一样,从侧门进,显得极不尊敬,但却并没有行嗑拜大神。 这点上,楼家人做得很好。 一进府,楼敬辕就将楼明光推往一边,意思是由他照料。 楼画语却转眼看着落后自己三步的崔八娘,顿住脚:“二嫂。” 崔八娘微微侧身上前,看着楼画语道:“陛下。” 她并没有问是不是有事,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十分沉静的跟在后面。 “崔九娘和孟英的婚事,可谈好了婚期?”楼画语却侧目看着她。 轻笑道:“我原本想着去怀庆参加他们的婚礼的,现在可去不了。不过我那里有一根簪子,是原先护国夫人在我及笄礼上给我的,到时拿去给九娘添妆吧。” 崔八娘脸色却开始变得发青,抬眼看着楼画语:“由此就多谢陛下了。” 现在清河崔氏,已然分了三派。 一是保守派,认为该阻止大兴府学,寒门取士,免得天下权势旁落,世家威严下倾。 二是激进派,认为崔氏可以更上一层,只不过不再这么招人耳目。姬瑾是由清河崔氏一手培养起来的,孟英是姬瑾手下名将之一,与崔九娘也有婚约。 只要再在科举之事上,助上一把,姬瑾和楼画语必定承情,崔氏的声望只升不降。 三是顽固派,认为崔氏不该理会这皇权变迁,安心著书立学,和以前一样就行了。 如若不是崔同人想在乱世中激进一把,将楼明风送入宫中,崔氏也不会卷入这皇权之争中,最后还赔上了护国夫人一条命,才抽身出来。 无论是选哪一条,崔八娘都不好受,她嫁在了楼家,楼画语当了女帝,她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 楼画语见崔八娘脸色,就知道清河崔氏还未拿定主意。 干脆朝后面伸了伸手,握住崔八娘的手笑道:“那根青铜簪,本就是崔氏的东西,我也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崔八娘先是一顿,着立马知道是哪根簪子了。 护国夫人有一根河图洛书簪,是崔氏的传家之宝。 当时崔老夫人下嫁楼家,崔氏怕她不能驱动士林的学子,也是为了安抚住崔老夫人,所以将那根簪子给了崔老夫人当嫁妆。 她知道是在楼画语这里,却没想她肯还给崔氏。 要知道,有那根簪子在,士林学子多少也要看点脸面。 如若她不归还,凭那根河图洛书青铜簪,借着崔氏的名声做什么,也是可以的。 她没有这么做,就是想让崔氏承了恩情! 崔八娘念头一闪,对上楼画语盈盈的目光,突然感觉有些 心惊。 果然这位夷帝,谋划人心,比以往更甚了。 一桩婚事,一根簪子,就将全局都挑动了。 当下朝楼画语笑了笑:“可见陛下当年就得老夫人看重,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陛下及笄。” 心头却是一震,夷帝有河图洛书簪,还有明太后所赐的凤舞求凰钗,可见当初明太后和崔老夫人,都是看重她的。 宫变那场谋划,可能就是为她开路。 两人携手朝里走,三夫人、四夫人落后几步,楼画媚楼画妩却还在后头跟着。 两人看着最前面的楼画语,和并着与崔八娘一块走的楼画诗,心里都不大是滋味。 楼府的家宴,来的都是自家人,依旧只不过四桌,各房自坐。 楼造却已然推着楼明光,坐在了二房的桌边。 因为二房现在有楼画语,所以摆在了堂屋正中,由楼画语坐了首座。 “祖父。”楼画语朝楼造福了一礼,然后看了看众人,笑道:“今天参加家宴,大家坐吧。” 说着,又给各位叔伯婶娘见礼,又是一番客套,这才入坐。 只不过刚坐下,外面就有人急急来报:“襄王世子妃,带着七娘子回府了。” 各房的人,脸色都是一变。 楼造好像没听到,跟楼敬轩和楼敬台一块谈着寒门取士的事情,楼画语也在一边听着。 “谁?”楼明晨却直接站了起来,看着下人道:“七娘回来了?襄王世子妃来做什么?” 襄王府,祖孙三代,都在宫变中丧命,襄王世子妃这孝守得有点重,为公爹,为夫为子都要守着的,出什么门啊。 现在要问这满京,原先谁最好命,现在谁最不好命,非襄王世子妃莫属了。 楼画语似乎这才听见,朝楼明晨道:“是我通知皇婶过来的。” 她已然算是嫁给了姬瑾,襄王世子妃按算也是长辈。 楼明晨脸上带着不认同:“这是家宴。” 原本楼画语一个出嫁了的人过来,就显得有点不合礼,但她是女帝,与以后楼家的走向息息相关,所以才让她参加。 怎么还拉上其他人? “是我同意了的。”楼造这才抬头,看着楼明晨道:“一家人,还能聚几次啊?七娘不是你女儿啊?” 楼明晨沉吸了口气,端着杯子饮了口酒。 转眼看了看在坐的人,冷笑了一声,跟着却没有再说话了。 他没有再续弦,是为了怕裳娘受委屈,可楼造也从未提让他再娶。 但嫡出的子女就只剩二郎和七娘了,楼敬台主意正,又有崔八娘在,和他说不上话。 楼七娘嫁在了襄王府,他因为想着谢夫人的事情,所以就算宫变之中,襄王府大变,他也一直没去看过。 现在楼七娘居然在襄王世子妃的陪伴下,直接回了府。 楼明晨心中有些忐忑,只是等人进来的时候,他看着衣着虽整洁,可明显双眼发昏,抱着一对玉勾的楼画心,心中感觉有些不对。 一边楼敬台也看了出来,急忙迎了上去:“七娘这是?” “疯癫了。”襄王世子妃看了看楼画语,扶着楼画心坐下来:“所以我才陪她一块回来的,免得你们以为是我害了她。” 第605章 谋职 襄王世子妃说得坦荡,好像这样一来,别人也不好开口,问她楼画心这是怎么回事了。 楼画心状态很不好,抱着那对古玉勾,不停嘿嘿的怪笑,时不时又露出一个“唯我独尊”的表情。 头一昂,眼一睁,一手握着一只玉勾,突然一甩袖子,冷哼哼的朝人笑:“本宫乃是皇后,你们这等小人……” 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婢女就忙捂着她的嘴。 楼画心立马怒目而视,瞪着这些婢女,转身还在拳打脚踢。 襄王世子妃露出尴尬之色,忙朝崔八娘道:“先带下去整理一下。” 崔八娘看着楼画心手里一直紧握着的玉勾,沉了沉眼,却没有再说什么,忙安排嬷嬷带楼画心去客房整理。 楼府的人看着楼画心被婢女捂着嘴,匆匆拉走,还有一个婢女走到暗处,在袖中对着楼画心的胳膊掐了一把。 楼画心吃痛得厉害,这才没有再乱嚷嚷,只是那张脸在疯癫和吃痛之下,扭曲得不成样子。 众人纷纷转头看着坐在上首的楼画语,七娘子原先与夷帝长相有七分相似。 以前在承恩侯府时,楼七娘最忌讳别人说她和楼五娘相像,好像一对比,七娘子就掉了身份一样。 可现在,一个登基称帝,一个却疯癫痴傻,连婢女都能暗中磋磨。 楼画语没想到楼画心居然对于后位,痴心到那种地步,就算被襄王世子妃灌了药,变得痴傻了,依旧想着当皇后。 只是襄王世子妃能在宫变中活下来,自然是永顺帝留着她有用。 楼画语不顾众人明里暗里的注视,举杯朝襄王世子妃道:“多谢皇嫂所捐的兵甲,如若没有皇嫂游说,博陵那么多的兵器,不可能全部捐入军中的。” 一边崔八娘听着,目光闪烁,转眼看着襄王世子妃:“博陵那边捐了兵甲?” 这事她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襄王世子妃这才放下酒杯,笑道:“这事不好宣扬,只是暗中送过去的,早在临帝出京之前,就送往西凉了。” 崔八娘却只感觉手脚发冷,博陵崔氏刚与清河崔氏合了宗,虽没有进一步的联系,但明显博陵崔氏更看中对姬瑾和楼画语。 这大概也是夷帝,让襄王世子妃过来的原因。 两人谈了一会,襄王世子妃却转眼看着一边的楼画媚,笑道:“这就是夷帝经常提起的四娘子么?” 一直安静坐着,努力当自己不存在的楼画媚,心中突然一跳,抬头朝襄王世子妃笑了笑,起身福了一礼:“四娘见过世子妃。” “快来让我看看。”襄王世子妃招了招手,朝楼画语亲热的道:“少听你听起家中姐妹,这四娘子却听你提过几次。” “四姐姐心性沉稳寡言,心中却另有沟壑。”楼画语任由襄王世子妃空口说白话。 楼府和她同龄的娘子并不多,相近的几个障碍都被楼画语暗中扫了。 唯一没有婚配,还时常有信件往来,关系缓和的,也就只有楼画媚了。 楼画语从登基后,见都没有见过襄王世子妃,什么时候能谈家中姐妹啊,明显襄王世子妃这是要联姻了。 楼画媚心中轻跳,慢慢走了过去,又对着楼画语和襄王世子妃福了一礼:“见过夷帝陛下,见过世子妃。” “果然稳重。”襄王世子妃拉过她的手,看了看道:“长得也标致。” 说着转眼看着四夫人道:“我有个族侄,今年二十有六了,早些年玩得有些心散,他母亲又新丧,守了三年孝,一直都未曾婚配。” 然后拍了拍楼画媚的手,朝一边楼敬轩道:“七郎君认识的,就是我家十三郎。” 原本并不在意的楼敬轩听到这里,眼睛亮了亮,朝楼画语点了点头:“崔十三郎与我是好友。” “等他入了京,带你去见见。”襄王世子妃自来就是个大方的性子,直接朝楼画媚眨眼:“年轻娘子郎君一块耍的正常。” 楼画媚羞得脸色通红,忙道了谢,福了福身子就又回去了。 “四夫人,可别怪我胡乱牵线,只是看着四娘子,心里发痒。”襄王世子妃坐在那里,朝四夫人笑道:“成不成,就看他们了吗,我只是提上一句。” 四夫人脸上虽带着笑,微微抬眼看了看上座的楼画语,侧目扫了脸色发红,眼中带喜的楼画媚一眼。 嘴里应着:“还得多往世子妃呢,我正愁没合适的人选。” 有什么愁的,庶出的女儿,她爹都不关心,她自己也从不在自己面前孝敬,倒是和夷帝走得近,明显就是将终生大事寄托在夷帝身上了。 襄王世子妃说只是提一句,却当着满府的面,还有楼画 语在。 到时说起来,还是在陛下面前提起的呢,怎么好反悔。 可就算是庶出的娘子,也是她四房的,嫁入了博陵崔家,日后凌州莫氏,又是姻亲,这怎么扯得清。 崔八娘却心惊不已,忙朝婢女道:“看下七娘子整理好了没。” 果然夷帝陛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条线就是一张网,拢的还不只一家。 一边楼画妩听着大家笑了起来,转眼看着楼画媚红通通的脸,突然心中有点发酸。 石耀祖虽然也在进学,可这次科举恩考却不敢参加,昨天还暗中给她来信。 问她能不能趁着楼画语回家参宴,问问家里,直接给他谋个差事。 而楼画媚一直未曾议过亲,结果却直接由襄王世子妃开口,为自家族侄相看。 那崔十三郎既然能让楼敬轩知道,又能提出是好友,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 如若当初她没有……没有……,想着算计五……夷帝,那她和四娘一样安心的等着,是不是也有这样一桩好婚事。 那边楼画语却并未有空猜想楼画妩的想法,而是和襄王世子妃谈论着,直接从博陵将工匠送到琅琊王氏所捐国库的那两座矿山那里去。 直接从矿山采了矿,就制成兵甲,然后运往沙场。 这制工上的事情,楼家郎君都有经验,三爷和四爷都纷纷凑了过去,一块讨论着办法。 正商讨着,却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道:“是我来迟了么?大家都在啊?” 只见楼明月带着两子一女,脚下生风的走了进来。 远远的就朝楼画语行礼道:“参见陛下。” 楼画语见到她,笑得眯了眯眼:“姑母客气了。” 作势还要去扶她,楼明月却笑着自己起来了:“不用陛下扶,我自己起来。” 说罢笑着,给楼造请了安。 然后看了看崔八娘,朝楼画语道:“陛下与我这姑母生份了。” “姑母何出此言。”楼画语侧目有些不解。 楼明月却笑道:“陛下大放国债,却从未和我提过。我虽然手里头没有现银,但有着母亲留给我的一些东西。” “现在陛下要科举取士,我那些东西用不着,就权当送给陛下吧。”楼明月笑着。 然后指了指两个儿子:“你看着给,送去沙场当小兵卒也好,在哪里谋个小差事也行,把这两个淘货给我安排出去。” 第606章 争功 楼明月自来是不要什么脸面的,想要什么,直接开口,有时还会撒点泼。 但这次她急匆匆的来,直接就开口,连个铺垫都没有,楼画语就知道她肯定有十拿九稳的把握。 当下笑道:“二姑母还是这么生趣。” 楼明月却笑了笑,招呼着两子一女给楼画语行礼,然后这才道:“母亲去的时候,知道我日子最艰难,留了些东西给我。” 楼画语对于崔老夫人留下什么遗物,并没有在意,毕竟怎么算,都不会留给二房。 但其他人脸色却是一变,楼明晨更甚至直接开口道:“二妹,你疯了吗?” 楼画语转眼看了看崔八娘,满是不解。 难不成崔老夫人留了什么国宝重器,才让楼明晨这么紧张。 不过崔老夫人确实手里头有很多东西,都是老物件,十分贵重。 楼画语看着楼明月,笑着不应话。 楼明月自来是那种聪明到,让别人感觉她不聪明的人。 “二妹回去。”楼明晨这会真的急了,看着楼明月道:“那是母亲留下来的东西,你不好好收着,用来给耀宗耀祖换差事吗?” 崔八娘脸色也不大好了,看了一眼楼画语,忙笑着朝楼明月走了过去:“二姑母,今天端午,只是家宴,陛下回来并不谈政事。” “姑母先带着两位表弟坐下,我们慢慢谈。”崔八娘手心都是汗水。 她最怕的倒不是楼画语,毕竟楼五娘走的还是阳谋的路子,谋划人心,也得让人自愿入局才行。 阳谋定下的局,要不就无法可破,要不就是不用破。 可楼明月自来就是不一样的,不按牌理出牌,也不讲什么脸面和局势的,就是那样横冲直撞。 她辈分又高一辈,身份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完全控制不了。 楼画语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示意关雎过去给楼敬轩斟酒。 她是个娘子,祖母财产如何分,自然不会让她知道。 可楼敬轩是二房长子,应该是知道的。 过了一会,关雎斟了酒回来,朝楼画语轻声道:“老夫人将所有从清河带来的陪嫁,全部留给了二姑奶奶,其中光是青铜物件就十来箱。” 楼画语听着,想到那一根青铜簪子,立马明白为什么楼明月这么明目张胆直接提了。 青铜器是古董中的古董,有市无价, 后兴的世家,再有钱,也收不到这种东西。 比如钱氏商号,就算有着银矿,也几乎没有什么青铜物件压场子。 小世家也少有,可清河崔家,光是崔老夫人的陪嫁就是十来箱,这说出去,当真是…… 楼画语看着崔八娘紧张的样子,就知道崔老夫人留下的青铜器中,肯定还有十分重要的东西。 这是崔老夫人的遗物,如果楼明晨不愿意拿出来,要阻止楼明月也说得过去。 当下沉头抿酒,干脆直接朝楼敬轩和襄王世子妃道:“这崔十三郎何时入京中啊?” 一听她提起这个,襄王世子妃倒不开口,反倒是看着楼敬轩:“七郎君和十三郎不是好友么?” 楼敬轩当下笑了笑,一边四夫人和四爷却都闻声看了过来。 楼画媚眼中也露出激动的神色,却又不敢太过明目,只得偷偷竖着耳朵听。 楼敬轩却有些苦笑,看着一边的四爷道:“就是崔金灿。” 楼四爷突然眼神一亮,直接走了过来,看着襄王世子妃道:“世子妃为什么不早说,崔十三郎就是崔金灿。” 楼画语这会听到名字,也慢慢想了起来。 工部那边最近总是上报兵器制造的折子和文书,其实就有崔金灿这个名字。 楼画语本以为襄王世子妃拿出来联姻的族侄,只不过是个泛泛之辈,却没想到却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那十三郎何时入京啊?”楼四爷立马就兴奋了起来,直接坐到了楼敬轩身边。 笑道:“上次我见崔金灿所画的改良兵甲图,还有很多地方不大明白,他那个是拆卸下来的,也不知道组装后威力如何啊?” 楼家都是工匠出身,要不然楼敬轩和崔十三郎也成不了好友了,一提起兵甲图,楼三爷也凑了过来。 连楼明晨都顾不上去劝楼明月了,急忙道:“什么兵甲图?” 兵甲这东西,算得上机密,而且钻研的人都痴迷,一经说起来,完全没有娘子们插嘴的份。 “四爷。”四夫人见楼四爷和襄王世子妃,已然谈得热火朝天,大有将崔十三郎当成女婿的样子。 忙唤了一声:“快开宴了,呆会再谈。” 一边崔八娘也急了,转眼看了看楼明晨,这公爹一点都不靠谱。 楼敬台也有点心痒,想去谈论一下兵甲吧,可这二姑母也是个不靠谱的。 一时之间,分成三波人了,崔八娘带着四夫人,一边要游说楼明月。 一边楼四爷,恨不得立马去工部,将那份图纸拿过来,让襄王世子妃当场解讲。 楼画语却缓缓站起了身,朝旁边院子中走去,楼画媚悄然跟了上来。 等到了院中偏静处,楼画语看着凑在一堆郎君里面的襄王世子妃,她虽一身宫装,却眉飞色舞,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画着什么。 楼家的娘子却只是在一边吃着茶点,似乎说不上话。 楼画语突然有些羡慕,襄王世子妃虽说手段凌厉了些,尤其是在对于姬增的子嗣上来说,可以说不人道。 可她却活得肆意,就算襄王在世,她依旧以世子妃的身份出入宫廷也好,在外谋划也罢,都是独挡一面的。 就算现在,她一边能借联姻,将博陵崔氏再次推到皇权之中;一边却又能和楼家郎君,谈论兵甲图纸,细细讲解。 凤隐卫曾禀告宫变那晚的情形,襄王世子妃就算被宫人围困,依旧自持一把长剑,独自顽抗。 宫变后,永顺帝放她出宫,她又迅速收拢了心神,并不记恨,只是努力朝好的方向走。 “博陵崔氏是个好人家。”楼画媚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也羡慕的看着襄王世子妃,然后看着楼画语:“临帝陛下,也是个良人。” “你还没见过崔十三郎呢,别太快下结论。”楼画语看着她,笑道:“我答应过你的,定然给你寻一门好亲,别着急。” 楼画媚却摇头轻笑:“那陛下以为,二姑母为何急着用青铜器,为两位表弟换差事?” 楼画语抿嘴笑着,没有说话。 “二姑母最会审时夺势,石姑父已然在孟阳立下战功,她这时却又在后方捐了青铜器,换的还不过是两个陛下随意给的差事。”楼画媚看着那守着不动的石耀辉。 叹了口气:“她这是要在陛下面前立下一件大功了。” 第607章 相通 楼画媚看事情向来冷静,一眼自然能看出其中的关键。 既然她都提出楼明月是想争功,就证明楼明月真的有东西献上来,争那个功劳。 “崔十三郎的事情,再看看吧,别急着下结论。”楼画语想到今天楼画心的情况,还是有点担心的。 对于楼画媚,楼画语还是有一定的感情的。 这位庶姐虽人微言轻,可能帮的地方,一直都在暗中帮忙。 “好。”楼画媚看着她,笑了笑道:“你这一身跟我想像的也不一样,有没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楼画语坐在廊下,看着灯光下的花影玉树:“是啊,我想的也不是这样的。” 她原先并没有时间想过自己能走到什么地步,似乎只是在走一步看一步。 与姬瑾之间虽然有婚约,但成不成,都一直在飘摇。 就算后来楼画语有嫁给姬瑾的打算,却又因为苗广提及血缘关系,又在退缩。 就算现在,楼画语和姬瑾好像都没有一个正式的婚礼,两人一块举行的典礼,一是称王,一是称帝。 然后都是匆匆忙忙的,根本没有时间去管两人的私事。 “祖母的遗物里有一尊青铜鼎。”楼画媚也随她坐下,看着远处的树指了指,好像在说那花树怎么怎么样。 楼画语听着眼皮轻眨,也顺着她手指着看去,悄声道:“多谢。” 崔老夫人管家很严,楼画语原先在承恩侯府的时候,能朝大房伸手,其他两房也有耳目,但崔老夫人院中,却从来没有过确切的消息传出来的。 楼画媚能知道,怕是暗中在四房听到了什么。 两人虽离开了人群,却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的,她也只能借着指花树悄声提醒。 鼎是国之重器,自来就是祭祀之物,士林之中的人,更讲究正统。 崔老夫人一根青铜簪都能驱得动士林中的人,那尊青铜鼎怕是大有来头。 “陛下。”崔八娘却在外头叫她们,有些为难的道:“七娘子好像有些不对,陛下可要过来看看。” 楼画心不过是个襄王府的二奶奶,连个封号都没有,而且襄王世子妃也在,根本就不用惊动楼画语。 看样子,崔八娘也不希望楼画媚给自己透楼府里的消息。 楼画语却只是笑了笑,依旧走了过去。 只见楼画心已然换了外袍了,却依旧抱着那对玉勾,嘴里不停的喃喃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而且随着她说,双眼不停的翻白,嘴还朝一边歪去。 一旦有人靠近,立马就梗着脖子发出鹅一样的叫声。 “请大夫看下吧?”楼画语在关雎她们的保护下,看了一眼:“好像是要发癫痫了。” 她说话,周围的人都不敢发声,一直喃喃自语的楼画心似乎听到了,缓缓扭头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翻着白,透着一股子怪异。 楼画语看着她,摇了摇头,有些好笑。 最先楼画心是装惊梦,想骗那对古玉勾,结果现在真的疯了! 正要转身,突然听到楼画心尖厉的叫了一声:“端容太妃,是你害了陛下。你都死了,为什么作鬼还不肯放过他!” 她这话叫得又急又狂,后面的词更是吐词不清,隐约还夹着咒怨的语气。 府中其他人,都露出了诡异的神色,却都没有听懂。 楼画语却听到前面的称呼时,就顿住了脚,转眼看着楼画心。 她好像一时说得太快,气喘不定,双眼却如同恶鬼一样看着楼画语,朝她呲着牙,恨不得扑过来咬死她。 “还不快捂住嘴。”楼造却猛的开口,朝楼明晨道:“先找处院子养着,免得送去麻烦人家襄王府。” 楼画语脑中神色轻沉,扭头看了一眼静坐在一边的楼画诗,朝她点了点头。 楼画诗立马站了起来:“我送七姐姐回去吧。” 然后也不知道她怎么做的,走到楼画心面前,楼画心好像被吓到了,一动都不敢动,看着楼画心不停的摇头。 几个婢女立马趁机将她架住,然后在崔八娘的带领下,由楼画诗陪着去外头的院子了。 襄王世子妃脸露出着急的神色,楼造却安抚着她道:“世子妃性格坚毅,我这孙女,自小娇养,经不得大事,襄王府突然经大变,难免有些心智失神。” 楼画语听着有点想笑,转眼看着楼造,他这好像是在给襄王世子妃找理由啊。 原本担心楼府留下人,怕是要兴师问罪的,却没想是这样。 襄王世子妃现在对于楼画心已经不报希望了,反正等楼画媚和崔十三郎的婚事定下来。 以楼画媚和夷帝的关系,似乎更显得亲近。 当下借口要回去给楼画心清点衣服,急急的就走了。 楼画语想着刚才楼画心那诡异的样子,还有那个称号和语气,心中有个不大确定的想法。 朝楼造笑了笑道:“七妹妹情况有些严重,我也去看一眼吧。” 楼造沉眼看着她,起身朝楼画语拱手行礼:“多谢陛下记挂,先让九娘好好看看。如若不行, 陛下带回宫中,由太医诊治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楼画语听着微微心惊,想到刚才他沉喝着要人带走,怕他也知道了什么。 楼画语要走,楼明晨和四爷他们就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陛下。”楼明月想起身,楼明晨立马将她拦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你让二姑母明日入宫。”楼画语记得那青铜鼎的事情,朝关雎交待了一句。 然后快步随着婢女朝安置楼画心的院落去了,三夫人四夫人自然在后面陪着,以免冲撞了楼画语。 楼家旧宅地偏,但广阔一些。 崔八娘将楼画心安置在一处客院里头,楼画语去的时候,崔八娘还在院外,里面似乎安静得很。 “九娘子说她有办法治七娘。”崔八娘脸色发急,走过来朝楼画语道:“陛下还是先不要进去吧。” 楼画诗是女帝陛下的同胞亲妹,而且感情极好,又和七娘子是堂妹,她说要进去看着楼画心,崔八娘也不好拦着。 “我进去看看。”楼画语朝颜铁明点了点头,示意他安排人守在外面。 颜铁明立马安排了下去,然后和关雎一块,陪着楼画语进去。 房门一推开,就见楼画诗站在床边,楼画心躺在床上,好像怕得不行,可双眼却依旧不停的跳翻着白。 “怎么回事?”楼画语走过去,看着楼画心那样子,好像跟民间那些跳大神的神婆一样。 “是在通神。”楼画诗看了一眼,轻声道:“疯癫的人思维不受限制,容易以神相通,民间那些神婆都是疯疯癫癫的,也并非全是假的。” “她……”楼画诗沉了沉眼,看了看颜铁明和关雎。 见楼画语点头,知道也不会瞒这两个人,这才开口道:“怕是和临帝陛下一样,能感知到你回来的那个地方的自己。或者说,她和那个自己相通了。” 第608章 三见 楼画诗所说的话,几乎算是惊雷。 关雎和颜铁明完全听不懂,可楼画语却完全明白的。 这也不算是首例,毕竟先有姬瑾,他不过是听了楼画语说了前世的事情,心口那个剜血的洞就出来了。 刚才楼画心那一声大叫,似乎有什么恨意。 楼画语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朝楼画诗道:“有没有办法,问她几句话?” 楼画心所说的“陛下”,定然就是姬瑾了,她却吼着说自己害了他,这就让楼画语听不明白了。 前世她死的时候,姬瑾登基称帝,秦昊死了,钱氏商号也被灭了,明太后也没有出手,郑氏似乎也只是被压了下去,暂时没有反扑。 怎么就成了楼画语害了姬瑾了? 颜铁明虽说没听懂,却也知道这事比较重要,毕竟姬瑾当初心口那个洞也是他亲眼所见的。 当下立马转眼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又从窗子朝外伸了伸手,打了几个手势。 凤涅卫立马从暗中涌了过来,暗中守在了房子四周。 楼画诗确定她们准备好了,这才伸手去拉楼画心。 “不要!不要!”楼画心被吓得不停的摇头,双眼恐惧的看着楼画诗。 明明楼画诗跟她一直没有什么大的交集,而且楼画诗长相偏娇柔。 可楼画心对着楼画语,能指着大声喝骂,可对上楼画诗不过是一眼,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搞得楼画诗也有点莫名其妙,却依旧一把将楼画心抓了过来,手指在她眉心画了个什么,嘴里低声念着什么。 原本双眼一直跳白的楼画心,突然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然后静静的看着楼画语,突然尖喝道:“端容太妃,你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害陛下,楼五娘!楼五娘,你就算变成鬼,也不肯放过我们吗!” 楼画语听着,可以笃定,这楼画心当真和那边相通了。 当下朝颜铁明点了点头,示意他守好屋子。 走到楼画心面前,沉眼看着她:“姬瑾怎么了?” 楼画心突然双眼开始跳动,张嘴看着楼画语:“南疆,南疆……蒹葭宫……” 她好像不知道怎么说,又好像带着极度的恐惧。 楼画语皱着眉,想再问什么,楼画心突然双眼一翻白,直接昏了过去。 楼画诗连忙去翻看她的眼皮,朝楼画语道:“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 “南疆,蒹葭宫。”楼画语念着这两个词,转眼看着楼画诗:“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这件事情,她总感觉没有完,因为蒹葭宫到底和南疆有什么关联,苗阳一直没有说。 现在蒹葭宫虽然在,下面石室却被永顺帝给填了,苗阳和苗广都不见了,所以她总感觉有什么事情,在暗中处理了。 楼画诗眼神也沉了沉,对着楼画心的眼睛摁了摁,过了一会才道:“王清莲不在护国寺,可能就是去了南疆了。” “姬瑾……”楼画语目光发沉,低喃着道:“凤芒大作,紫薇星弱。” 楼画诗听着有点奇怪,看着楼画语道:“你说什么?” “你将七娘带回宫中,我随颜铁明他们去一趟护国寺。”楼画语心中有些不安。 有些东西来得太过容易,就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楼画诗看了一眼关雎,然后靠近楼画语道:“你怀疑南疆和蒹葭宫,里面有什么联系,而且这事还没完?” “你还记得有一个人一直没有露面吗?”楼画语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楼画心,轻声道:“娘亲的周年忌辰就快到了。” 楼画诗先是不明白,可看着楼画语的样子,又提及钱氏,瞬间想起了什么:“你认为她在南疆?可那个人是不是有,是不是活着,都不确定呢。” “我也不知道。”楼画语摇了摇头,转身朝颜铁明道:“备车,我们暗中去护国寺。” 颜铁明也知道事情严重性,当初姬瑾心头那个大洞,差点就要了姬瑾的命。 “我去蒹葭宫看看,那下面虽然被填了,说不定还能找什么什么。”楼画诗却突然在后面开口。 “你别去,等我回来。”楼画语看着她,苦笑道:“我们不要乱动,免得乱了阵脚。” 楼画诗看着她脸上沉重的神色,点了点头。 当下叫婢女进来,然后出去朝崔八娘道:“七姐姐这是有些失心疯了,我会些巫术,带她去楼府看看。” 说着靠近崔八娘:“她身份有些尴尬,留在府里,怕是惹人非议,我带走,对二嫂也好一些,对吧?” 崔八娘对于这个小姑子,根本谈不上感情,而且楼画心刚才发疯的那一下,实在是吓人得很。 楼画诗既然肯带走,而且明显还是楼画语发了话的,自然是再好不过了的。 当下楼画诗以要为楼画心诊治为由,先一步将人带出府去。 而楼府的家宴自然还是要继续下去的,楼画语就留下来和楼造他们一块用饭。 这期间,楼明月几次想过来和楼画语说话,都被崔八娘给叉开了。 楼画语记着护国寺的事情,用过饭后,只不过和楼造说了几句家常,就直接离开了。 她一走,楼敬轩已然知道事情不对,自然也带着楼明光和楼敬辕跟了上来。 安置好楼明光,楼敬轩驱马到楼画语车窗边:“七娘是怎么回事?” “她和姬瑾一样了。”楼画语将窗子掀开一点,看着楼敬轩道:“今晚我去一趟护国寺,哥哥暗中护送车驾入宫。” 女帝在外留宿,会若人非议,而且楼画语还是去护国寺那样的地方,难免让人猜想。 楼敬轩一听有关护国寺,立马明白这和姬瑾一样,是什么样了。 当下脸色发沉:“不是巫术吗?” 楼画语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而是有点担心,如果幻生之术并不是重活一世?而是重开一局呢? 那么楼画心可以相通,姬瑾和熙和帝呢? 他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姬瑾知道熙和帝的存在,熙和帝既然信了幻生之术,自然也知道姬瑾的存在的? 她突然有点害怕,那位施幻生之术的大师,说与楼画语有三见之缘,可现在也不过是两次。 那么第三次会是在什么时候? 第609章 挑人 楼画语的车驾先去了折桂府,然后女帝的车驾,由楼敬轩和颜铁明护送着入了宫。 楼画语原本打算自己一人悄然去护国寺的,可楼画诗不放心,还是跟了上来。 姐妹俩乘了驾小车,由凤隐卫护送着,朝着护国寺而去。 巡城司现在由楼敬台统领,有人悄然出京,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楼画语为什么去了护国寺。 但他知道现在,以他的身份不好过问楼画语的去处,只能装作不知道。 “姐姐在怕什么?”楼画诗在路上,给楼画语倒了杯热茶:“怕临帝陛下出事么?” 楼画语摇了摇头,抚着小腹,看着外面漆黑的山路:“我是怕事情到最后,我们谁也控制不了。” 对普通人而言,生死是最大的事情;可对于那些世大夫而言,气节才是最大的事情。 楼画语重活一世,却发现这些都不是最大的事情。 在钱氏眼中,复国都不是问题,那肯定有什么,比这个更大,才会让她甘愿一直被困在承恩侯府。 护国寺里,凤隐卫已然早一步来通报过了,小车直接从后侧门驶入护国寺内。 虚空大师在门内等着,亲自上前请下楼画语。 这次已然是晚上了,护国寺内,一片清静,虚空法师带着楼画语姐妹,顺着寺内的主墙朝前走。 光影斑驳,只听见沙沙的脚步声。 虚空法师没有问楼画语姐妹为什么来,也没有问她们要去哪里,而是直接带着她们朝前走。 一直到一堵墙前才停下来,然后拎着灯笼,伸手探着那堵墙道:“陛下认为墙后面是什么?” “是禅院。”楼画语抬头看了一眼,这就是那处隐藏禅院的所在。 虚空大师看着楼画诗,笑道:“九娘子巫术已然大成,认为后面是什么。” “所思所想。”楼画诗脸上有着不好意思,走过去,将手摁在墙上,轻轻一推。 原本只是墙砖的墙上,出现了一扇门,那门看上去和墙好像融合成一体。 楼画诗自己也吓了一跳,但推开过这扇门,轻轻的朝里一推。 本以为这次会和上次一样,后面是无尽的虚空。 却没想到一推,居然就是一处小院。 楼画诗诧异的看着虚空法师,楼画语心中却发惊,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禅院。 朝楼画诗点了点头:“是这样。” “入得此门,寻得此法。”虚空法师拎着灯笼,朝楼画语姐妹行了一礼,然后居然径自走了。 楼画语看着一边推着门的楼画诗,想到楼画心见到楼画诗时的恐惧。 还有姬瑾提到过,永顺帝将他请到蒹葭宫时,给了他一幅古画,上面有着那个施幻生之术的法师的长相。 画相里面的人,和钱摩很像,也和小诗很像。 但那幅画已经传承了不知道多少年头了,就算是巫圣血脉的先祖,传承了这么多年,也总该有点变化。 “小诗。”楼画语想到钱氏让她们发的毒誓,一把拉住楼画诗:“先别进去。” 楼画诗看着楼画语紧拉着的手,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姐妹俩看着那找了很久的禅院,楼画语伸手拉住那扇门,轻轻的关上了。 楼画语复想去找虚空法师,但又担心楼画诗,她似乎天生对于巫术就有着异样的敏感。 当下也没去找虚空法师了,直接带着楼画诗回府,暗中安排人守在护国寺,千万别再闹出什么事了,暂时也别让楼画诗进去。 她现在总算知道,当年夷仁宗为什么要派凤隐卫,去南疆屠戮蛊师了。 因为巫蛊之术这种东西,真的不受人力所控制。 世家就算强如郑氏,阴谋阳谋,怎么谋划都有办法规避应对,可巫蛊之术,一施起来,完全让人防不胜防。 如果真的有幻生之术,那事情,一次次推倒重来,如若有一天,和楼画心一样突然相融,那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楼画语连夜又回京,将楼画诗放在折桂府后,交待她轻易别尝试那些巫术,等姬瑾那边的消息。 她直接在入宫的路上,在马车里写了封秘信,让凤涅卫用最快的速度送往西凉,让姬瑾千万要记得避开巫蛊之术这些东西,最好是让周庄成寸步不离。 等回到宫中,天已经微亮,楼画语却怎么都睡不着。 小腹有些隐隐的发胀,喝了安胎药,又躺了一会,这才好一点。 蒹葭宫那边,颜铁明已然带凤涅卫查过一遍了,又问过凤隐卫的首领,并没有什么留下来的,也没有发现什么。 可楼画语依旧感觉有哪里不对,恨不得直接和前世一样,一把火把蒹葭宫给烧了。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放在这上面,虽然忧心,可没过多久,六部的朝臣就找了过来。 楼画语处理好政事,有些昏沉的用过午膳,午休时,总梦到熊熊的大火,还有一根不停的朝外流血的玉管。 被惊醒后,楼画语只感觉全身都是汗水,又洗了个澡。 楼明月却已然在殿外等着了,她只得将人请进来。 “陛下。”楼明月进来,直接开门见门:“不知道陛下可否听说过,崇文鼎?” 楼画语昨晚听楼画媚,提及有一尊青铜鼎时,就知道肯定是崇文鼎。 据传崇文鼎是上古之时,仓颉造字之后,黄帝所铸,将仓颉所造的文字铸于鼎的四周,以告之天地。 但后来战乱频频,崇文鼎流落到哪里,一直没有定论。 如若有可能的话,只有清河崔氏,和萦阳郑氏这两家。 却没想,果然在清河崔氏手中,而且还被崔老夫人带过来做陪嫁。 楼画语朝楼明月轻笑:“姑母这礼太厚,我怕要不起啊。” “有什么要不起的。”楼明月抓了一把果脯在手里,慢慢的嚼着:“你叫我姑母,我也托下大。三公主还未曾婚配,你看我家耀宗如何?” 楼画语眨了眨眼,看着楼明月:“石家表哥?” “你看,你还叫表哥,你就帮姑母做这个媒吗?”楼明月笑得十分肆意。 原先石耀祖,她就看中了五娘,可惜被六娘给搅黄了,如果真的成了的话,那…… 楼明月看着不停的砸嘴,不过也好,现在大郎石耀宗能尚公主,楼画语成了女帝,也不错。 “为什么是三公主,不是二公主?”楼画语沉眼看着楼明月,声音发冷的道:“二公主还未曾婚配呢?姑母倒是真的会挑人。” 第610章 崇文 二公主是淑妃的女儿,三公主是德妃的女儿,也是五皇子的姐姐。 这点楼画语自然是知道的,楼明月这主意打得太好,所以她才有点不高兴。 就算姬氏一族现在宗室没落,可姬瑾称了帝,两位庶出的公主,也是姬瑾的妹妹,哪能任由楼明月这样挑来挑去。 可楼明月却好像没听懂,看着楼画语道:“陛下这话说得,自然是三公主有兄弟帮衬。以后没有公主府,也没有封地,尚主不过就是个空头说法,还不是看亲戚关系,对吧?” 楼画语摆了摆手,笑着摇头:“姑母自来聪明,这点我知道,但这事得等临帝回来再谈,毕竟是嫁公主,我不好作主。” 楼明月没想到拿出了崇文鼎,楼画语还舍不得一个庶出的公主。 心里还有些萧索,伸手还要去抓果脯,可见楼画语缓缓站了起来。 冷眼看着她:“姑母要不要去何欢殿看看?当初昭仪贵妃就是住在那里的?姑母还是从昭仪贵妃引见,让曾昭容给石表妹牵了红线呢。” 楼明月伸在果脯上的手,凭空抓了抓,掌心慢慢渗出汗来。 当初那桩婚事,自然是抢得楼画语的,可她不是不想嫁入安国公府吗? 而且事后,她还算计了一把,连安国公府,和群玉殿都没有得个好。 但见楼画语眼神发沉,满殿的宫人都冷眼看了过来。 她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 直接起来吧,又太突兀了。 楼明月这么多年的经历,也不是白白活的,当下身子顺着椅子朝下一滑,直接跪在地上。 “陛下说得是,公主是临帝陛下的胞妹,自然得由临帝陛下作主。”楼明月想到出主意的人。 咬了咬牙:“可这崇文鼎实在是太过贵重了,又是重器,我家老爷又不在家,我一介妇人怕守不住。就送入宫中,给天下士子瞻仰吧。” “如此,我就多谢姑母了。”楼画语上前虚扶 楼明月一把。 轻笑道:“二嫂子是崔氏送入京中的,想来论才智,与祖母不相上下,当初祖母去世前,独独与二嫂说了话,可见祖母是看重二嫂的。” 楼明月想到崔八娘出的尚主的主意,明显就是让自己和楼画语生了嫌隙。 可楼画语却一眼看出是崔八娘出的主意,这道行谁高谁低,立分上下。 一边应着话,一边暗自嘀咕:你祖母最看重的还不是你,将那根河图洛书簪都给了你。 如果看重崔八娘,那尊崇文鼎,就该留给大房,而不是给楼明月了。 以崔老夫人的机智,知道石耀辉的婚事,石崇也被送到了孟阳,都在楼画语掌控之中。 只要楼画语能起势,楼明月就会拿这些青铜物件,递给楼画语表忠心,还不是暗中要送给楼画语。 “那姑母先回府,将东西清理一下,我明日一早,让礼部以迎圣之礼,将崇文鼎,迎入宫中。”楼画语看着楼明月,也毫不客气的说着。 “是。”楼明月这会心中发麻,只得轻巧的应了一声。 等她走了,楼画语这才重重舒了口气,朝关雎道:“去三皇子府,请何老和徐伦先生过来,然后将礼陪尚书,以及颜统领全部叫过来。” 礼部最近是六部中最为低迷的一部了,户部天天放国债,坐在商号的坐在商号,还在挨家挨户走动的,银子一车车的往国库拉,看得人眼热。 兵部更不用说,战报一封封的收啊发啊的,还要负责招兵买马。 工部正忙着收矿山,还在制兵甲,听说博陵崔氏的年轻一辈的人都要入京,传授工部博陵制甲秘术。 吏部忙着整理空缺官职,以便这次科举取士后,能大举成功。 连刑部都忙着,将近年来积压的案件整理好,然后等临帝凯旋后,好大赦天下。 似乎只有礼部闲得完全没事干,人手都调去内庭司,帮着整理出宫的宫人名册。 礼部尚书感觉自己差不多可以告老还乡了,却见有内侍悄然过来,朝他拱手道:“陛下有请。” 礼部尚书默然的点了点头,想着他不用告老还乡,大概夷帝陛下会直接允许他荣归吧,免得礼部再空花哨国库的银钱。 等他到了泰和殿,却见何望和徐伦也在,这两人风头正盛。 一个是大兴府学的前朝老臣,一个是临帝陛下潜邸时的旧臣。 礼部尚书想到自己就要荣归了,萧索的拱手行礼。 却见颜铁明也一身正装的站在一边,心底又有些害怕,难不成自己最近暗中抱怨的事情,夷帝知道了? 要和那些背后妄议圣颜的宫人一样,直接拉出宫去? 楼画语自看着京畿布局图,见人来齐了,笑了笑道:“最近科举之事,虽已然谈好了章程,可报名的士子却并不如想像中的多。” 礼部尚书撇了撇嘴,心里暗自嘀咕:寒门子弟能有多少,还不如想象中的多。 楼画 语倒也没理会他的嘀咕,将布局图放下,然后看着众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今日叫众爱卿前来,是因为有件事情要商讨。” 何望和徐伦也有些诧异,楼画语少有兴师动众的动作,这次却直接请他们入宫,怕是有大事要商量。 “我出身楼府,大家都知道,护国夫人崔氏乃是我祖母。”楼画语扣着桌角。 抿了抿嘴道:“昨日姑母入宫,言及祖母,说有一根河图洛书簪在我这里。” 这事何望和徐伦知道,毕竟那河图洛书簪,也算是士林中的一件尊崇之物。 纷纷抬头看着楼画语,难不成陛下不想与清河崔氏和谈,而是要直接动用那根古簪了? “姑母言及,祖母留下了些东西给她。她也不好收藏,就转赠给我,以免祖母的遗物四处散落。”楼画语说着,感觉自己说胡话的本事,从登基后,越发的厉害了。 礼部尚书却拢着袖子,轻轻叹气:那根河图洛书簪虽然重要,但怕是想号令天下士子,还是差了点。 “祖母遗物里面有一尊崇文鼎,关系重大。所以想请礼部尚书和两位老先生商议,如何大举礼仪,将崇文鼎是迎入宫中,还是送入太庙,或是……”楼画语缓缓的说着。 这既然要迎,自然得盛大,满京绕上一圈是必然的,最好是能全天下绕上一圈,然后再送入宫中。 告诉天下人,这崇文鼎都落自己手里了,清河崔氏肯不肯兴府学,肯不肯兴科举,已然没关系了。 “什么?”礼部尚书听着猛的抬头,看着楼画语:“陛下你说要盛迎什么?” “崇文鼎。”不用楼画语回话,何望颤抖着拱着手,与徐伦对视了一眼。 两人眼中尽是激动之色,怎么也没想到,这尊隐世不知道多少年的文坛盛鼎,居然还会现世。 第611章 偷鼎 礼部尚书没想到,自己从双帝登基,就被户部胡扒皮各种奚落笑话,感觉自己仕途几乎无望了。 他以为凭夷帝这抠门的劲,这辈子怕是不会再让礼部做什么大事了。 他最多就是修修礼典,或是教导一下宫人的礼仪,或是其他皇子公主的婚事操变一下,那些大型的礼仪盛典,与他再也没有缘分了的。 却没想,这夷帝登基才没多久,就要大举盛迎士林至尊崇文鼎。 这崇文鼎,多少年没现世了,都快成为和仓颉那样的神话传说了,却没想突然又出现了。 别说礼部尚书,就连何望和徐伦都感觉,自己有望在士林之间,青史留名。 “陛下……”礼部尚书一改原先的满腹怨气,看着楼画语道:“陛下想怎么个迎法?” 他不能笃定,楼画语说的盛迎,是怎么个盛法? 楼画语看了看徐伦:“徐老认为该如何??” “按理说,崇文鼎这般圣物,就该请四姓七望所有世家,全部入京瞻仰,这才显得慎重。”楼画语说着。 脸带苦笑:“但各位也知道,这些新政,怕是世家并不大乐见。而且我……还是一介女帝,为免夜长梦多,就明日直接迎入宫中,然后在科举开考之时,再请出来,让士林学子瞻仰。各位以为如何?” 这倒是个好主意,何望和徐伦倒也没有什么说的,只要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那尊圣鼎,两人就算都年过花甲,还是十分激动。 “那陛下迎接该以什么礼节迎?这……这……”礼部尚书这会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胡扒皮把礼部的银钱卡得死死的。 想当初双帝登基的银钱都卡得死,还有帝后的葬礼,这可是国丧,户部却还是算得很死。 现在迎崇文鼎,也不知道胡扒皮懂不懂这重要性,肯不肯给钱。 “不计代价,满京皆知,传闻天下。”楼画语接连说了三句,看着礼部尚书道:“该怎么办的事情,就怎么办。我和胡尚书并非只是节省,而是有些钱花着没意义,能省则省。” “是!陛下勤俭,是万民之福。”礼部尚书一想到,自己能有幸迎崇文鼎,双脚都是飘的。 时间不多,又要准备很多事情,礼部尚书急急的就退了出去。 何望和徐伦还得悄然去请京中的大儒名仕,以对助明日崇文鼎入宫的事项。 在两人离宫前,何望看了一眼楼画语:“陛下还未见过那崇文鼎,没有确认鼎是真是假……” 楼二姑奶奶虽不至于拿假鼎骗陛下,可还未成检验,这事就难说定了。 万一清河崔氏一口咬定,那鼎是假的呢? 楼画语看着何望,笑道:“何老明白我为何急于将鼎迎入宫中的,不是吗?” “可如何让天下人皆相信,那鼎就是崇文鼎,这才是最重要的。”何望在礼部尚书走后,方才提出疑问,也是为了遮掩楼画语的脸面。 见过崇文鼎的人,少之又少,万一别人不信呢? “我家九娘会些巫术。”楼画语抿嘴,看着何望和徐伦:“科举府学的事情,从夷前灭国之前,就已然有几代帝王再做了。先帝也好,临帝也是一样的,致力于大兴府学,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成。” 何望看着楼画语,突然想起溯阳双帝称王的事情,龙凤祥瑞现,日月同辉照的传说。 夷帝陛下的意思,难不成这是人为的? 楼画语没有点明,只是让两人暗中请遍京中大儒名仕,明日看好时辰就去石府将崇文鼎迎入宫中。 颜铁明已然早一步去了石府,带着凤涅卫,还有楼画诗一块过去。 楼画语从听到楼明月准备将崇文鼎,交给朝堂时,就已然准备大做手脚了。 科举取士,最要的就是师出有名。 楼画语不想拖延时间,也不想总是去和世家拉拉扯扯的弄个几十百来年,有楼画诗在,直接出大招不好吗? 当晚楼府众人十分激动,京中不时有士子四处奔走相告。 到了晚饭时分,满京的人都知道,士林之首的崇文鼎就在护国夫人的遗物里,现楼二姑奶奶要将其归还夷帝陛下,据说本就是护国夫人的遗愿。 这消息传到楼府的时候,楼明晨当时气得跳脚,直接去找了楼造。 “那是你母亲的遗物,她既然给了你二妹,如何处理,就是她的事情了。”楼造对于崇文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楼明晨却发急,朝楼造道:“现在并不是崇文鼎的事情,二妹在并未支会清河崔氏的前提之下,将崇文鼎给了五娘,助她大兴科举,她就是崔氏的罪人。” 楼造扭头看着楼明晨:“五娘?” 楼明晨突然想起自己有些发急,一时口误,却还是拱了拱手道:“这崇文鼎一给,士林就归于朝堂,日后世家……” “这天下在南疆自立后,就不会再有楼五娘了。以前是夷王,现在是夷帝。”楼造却扭头看着楼明晨,冷声道:“你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让你请旨削爵。” “爹!”楼明晨这会急了,连尊称都不叫了:“现在不是讨论称呼的问题,而是……” “夷帝陛下!前朝皇室血脉,南疆巫圣传承,先帝亲封的端容郡主,三皇子妃,临帝亲自下旨共同称帝,百官迎入宫中的女帝!你却还在称她为五娘?”楼造转冷眼看着他。 摇头道:“你却认为一介称呼而已,大郎,在你眼中,是不是只有世家最重要?你眼中,是不是你姓楼,却是崔氏的人?” 楼明晨眼神发恍,看着楼造:“父亲何出此言?” “夷帝陛下虽姓楼,却也是陛下,与楼家再也没有多少干系了,你如若再这样胡闹,别怪我将你驱逐出族。”楼造冷眼看着楼明晨。 冷哼说到:“看看你,一直看不起你二妹,可她现在看形势都比你清楚。” 楼明晨听着,浑身发冷,朝楼造拱了拱手,转身出了外书房,却又直接朝楼敬台的院子去了。 有崔八娘在,他也不好直接进去,而是找人去唤楼敬台出来。 楼敬台今日听闻崇文鼎的事情,心中也是十分吃惊的,回家和崔八娘商议着怎么办。 听楼明晨找他,夫妻二人就直接出去了。 楼明晨看着崔八娘,心中突然下了定心丸,直接朝楼敬台开口道:“你管着巡城司,今晚直接带人潜入你二姑母家,将崇文鼎给偷出来,然后直接送回清河。” 第612章 显威 楼明晨让楼敬台,借职位之便,偷出崇文鼎送回清河。 楼敬台心中有些发梗,崔八娘却又感觉并无不可。 清河崔氏立身之本,就是士林众人的拥簇,一旦连崇文鼎这样的至尊至圣之物,都转到了朝堂,那日后士林定然以朝堂科举取士为尊,清河崔氏就算还在,也不再是现在的士林之首了。 “父亲认为偷出来就行了吗?”楼敬台突然感觉有些心烦。 看了看崔八娘,又转眼看着楼明晨:“夷帝陛下,也是我堂妹。” “可她害死了你娘!”楼明晨突然沉喝了一声,指着楼敬台:“你从小就在清河和太原长大,太原谢氏都没了,难道要让清河崔氏也没了吗?” 楼敬台眼中发恍,转眼去看崔八娘,却见她也目光发沉,却并没有开口。 “二郎,就当为父求你了,就这一次。”楼明晨看着自己的儿子。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看重崇文鼎,或许他看重的并不是那一尊鼎,而是一个希望。 如果清河崔氏还在,他还是崔氏的外孙,那些士子看着他,也还是会尊重,自己身份依旧高崇。 而不会被有一个女儿登基为女帝的楼明光,给压着永远翻不了身。 “二郎。”崔八娘看着楼敬台,轻声道:“这崇文鼎确实干系重大,夷帝陛下这么急着迎入宫中,就是怕崔氏不肯,日后士林起风波,死的人怕比现在沙场上的只多不少。” 这其中关键,楼敬台自然也知道。 他对清河崔氏也是有感情的,可他依旧记得,宫变那一晚。 他带着楼家旁支的人,要从秘道潜入宫中。 是十一郎手握一根八卦棍,站在入口处看着他:“二兄回去吧,今晚入宫,就回不来了。” 那时十一郎身边站着的,就是那位以八卦棍出名的宋金。 也就是说,无论自己肯不肯,十一郎都不会让他入宫。 那一晚他虽入了宫,却在宫变前,被宋金带了出来。 然后姬瑾入京,宁国公府交还巡城司,为了夷帝陛下的安危,临帝才会将巡城司,交给自己手中。 他是夷帝的堂兄,也是长房长兄,有他在统领巡城司,临帝才会放心。 可他却要去偷崇文鼎? 楼敬台突然感觉好笑,朝楼明晨和崔八娘拱了拱手,出了亭子,接过婢女递来的灯笼,一步步朝外走。 廊下的灯笼晃动,人的影子一步步的拉长又缩短,他突然想起和夷帝说过一次话。 内容已然不记得了,可却记得那种感觉,他当时知道,自己和夷帝陛下,终究会有反目的一天。 本以为会是在她大展凤芒之前,却没想到是在这之后。 楼画语因记挂崇文鼎,又担心姬瑾再受巫蛊之术的侵扰,一夜都没睡。 当晚不时有凤隐卫入宫禀告,石府外面的人走了一波又来一波,凤隐卫和凤涅卫在暗,禁卫和巡城司在明,却依旧有着许多人想杀入石府,偷盗崇文鼎。 石府,楼明月坐在床上,缝着袜子,看着靠窗坐着的楼画诗:“你娘才死的时候,我还想让你给二郎做媳妇呢?没想到,现在你这身份,怕是满大华都没几个人高攀得上了。” 夷帝陛下胞妹,钱氏商号未来的接班人,比宫中那两位公主都尊贵。 楼画诗看着外面一道道箭影闪过,夹着寒光,听着她的话,也不过是笑了笑。 对于婚嫁的事情,她现在已然绝了想法,所以这种玩笑的话,她也就听听。 “没想到你姐姐,居然敢让你来看着崇文鼎,也不怕你出事。”楼明月将一只袜子缝好,也没绣花什么的,拿起篓子里的另一只又缝了起来。 石崇在孟阳已经有些年月了,男人在军中,最废鞋袜,楼明月做的袜子,都特意在脚尖和脚跟加厚了一层,免得没穿着,不是前面戳了孔,就是后面破了洞。 楼画诗看着她缝的袜子,拿起来看了看,再看着这石府简陋的摆设。 还有桌上那尊三足四面,不过尺高的小鼎,鼎上刻着许多简朴的文字。 “姐姐一直说你是聪明人,聪明到别人以为你不聪明。”楼画诗将袜子放回篓子里。 耸了耸鼻子:“今天石表姐去了安国公府,两位石家表哥也去了楼府,这府里就只剩你了,你不怕吗?” “我怕什么?”楼明月麻利的缝着袜子,看着楼画诗:“别人都不会杀我的,毕竟我是清河崔氏的外孙,如果有人杀我,那就只可能是清河崔氏的人了。” 清河崔氏,会因为她献出崇文鼎,将她杀掉,毕竟她一直是一个耻辱不是吗? 楼画诗听着点了点头,然后走过去,将窗户推开。 窗子一开,一股血腥味就涌了进来。 “已经过了初五了,这大端午还没来,又一直没下雨,端午水都没涨,南疆怕是划不了龙舟。”楼画诗看着外面的黑夜,喃喃的说着。 楼明月摇头,这夷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了九娘这个小娘子过来。 胆子是大,外面闹成那样,也不怕。 可这个时候了,却还记得端午龙舟。 突然一道羽箭直接朝着窗户射了过来,“唆”的一声,擦着楼画诗推窗的手而过。 楼明月吓得针直接就戳手指里了,忙扔了袜子,将楼画诗给拉进来,又将窗子关好:“我的小姑奶奶哟,我死了没什么,可你怎么办啊?你死了,你姐姐还不得剥了我的皮!” 楼画语是什么人,楼明月这么多年还看不清吗? 她在楼画语手底下,从来没讨着过好处,现在心甘情愿将所有东西献上去,抱紧楼画语的大腿。 “姑母,坐着吧。”楼画诗伸手捧起那尊崇文鼎,笑了笑道:“从明天起,姑母不再是清河崔氏的耻辱,反倒会因为献宝,名扬天下。” 楼画诗捧着崇文鼎,推开门,直接走了出去。 “九娘子。”颜铁明急忙凑了过来,朝楼画诗道:“你先进去,刚才郑氏的潜在京中的七杀卫也来了,还有琅琊王氏的地亡杀。” 这些人明面上一直在看着动静,可一听说崇文鼎现世,居然都力图夺宝。 “石府外,刚才有工部一辆运火油的车翻了,都洒在街上,清洗都洗不干净。”颜铁明沉眼,看着楼画诗:“九娘先回去吧。” 怕是到最后,夺宝不成,就会直接放火了。 崇文鼎在被献给朝堂之时,突然起了大火,这就是天降不祥啊。 “你听说过仓颉造字的时候,电闪雷鸣,大雨滂沱,鬼哭神嚎吗?”楼画诗捧着崇文鼎,看着屋顶上有着几道人影闪过。 跟着寒光立马朝她和颜铁明射了过来,她勾着嘴角笑了笑:“姐姐真的是太相信我了。” 她捧着崇文鼎,一转身,就已然到了屋顶。 跟着她将崇文鼎微微一举,原本月明星稀的夜空中,突然一道闪电闪出,照亮了整个京畿,藏在院子各处暗中的人,全部都无所遁形。 第613章 天意 楼画诗一鼎起,雷电交鸣之间,那些藏在屋顶上的人,只见眼前一片白光闪过,跟着全身一麻。 脑中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直接趴倒在了屋顶上。 “崇文鼎啊。”楼画诗伸手摸着上面的远古文字,念着咒语,慢慢抬起。 楼画语请她来,就是让她将这崇文鼎告之天下,别说这鼎本来就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楼画诗也得让它享誉天下,成为真的。 随着楼画诗咒语起,崇文鼎慢慢朝空中飘去。 一道道惊雷炸开,电闪雷鸣皆围绕着崇文鼎。 京都中,今晚无论是宗室,还是世家和公侯,或是朝臣,连普通百姓都没有几个睡得着的。 纷纷都在议论,这崇文鼎是什么东西,如果献给了朝堂,那是不是夷帝陛下科举就算是正了名了。 宗室和公侯府,还有世家却都在等。 如果明日崇文鼎入了宫,那风向就真的变了,日后怕是要改变一下自家的策略。 都在等石府那边的动静,却没想未到亥时,突然惊雷一道接一道,闪电这道没走,那道就起来了,整个京畿比白昼更亮,却一直无风无雨。 有人好奇走出一看,却见远远的方向,无数闪电之间,一个黑点在起伏,那黑点之上,还有和闪电一样亮的东西慢慢浮起来,慢慢变大。 远远的看着,好像是一个个的图字。 “是石府。”王曙看了一眼,立马扭头看着身边的人:“让地亡杀回来吧,这次出手的怕就是楼九娘了。” “少主。”地亡杀的首领脸色发急,沉 声道:“要不就直接放火吧,毁了崇文鼎,楼九娘不过是一个小娘子!” “那是楼九娘。”王曙转眼看着他,叹气道:“一株双艳,花开并蒂,是巫圣血脉的传统。当初姬瑾离京,楼九娘巫术未成,却也引得鸟雀扑人,护着楼五娘出府,拦截秦昊。” “现在她在太液池底呆了这么久,小妹说钱摩施幻生之术,还是得楼九娘施术所悟。”王曙看着远处那慢慢放大的黑点。 心中有些发哽:“明日一早,我就去折桂府,代表琅琊王氏,共迎崇文鼎入宫。” “可……”地亡杀的首领还要说话。 他们用了这么大的力气,更是暴露了工部的好些人手,这才将火油运到石府外。 既然都现世了,得不到,就一把火烧了,到时石府附近,整条街都会大火,直接让科举变成一场灾难,看夷帝还怎么推进科举。 只是他话还没说完,听到惊雷之中,猛的闪电朝着京都四面八方闪去。 然后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电闪雷鸣之间,那雨滴似乎都带着墨香,一粒粒的雨水又好像里面有着小小的字闪过。 王曙伸手接了一滴水,放在鼻尖嗅了嗅:“这是南疆的水。” 楼敬台带着巡城司守在石府外面,看着一具具尸体抬出来,石府外面的街道都摆了几排了,几乎将整条街都堵住了。 可依旧还有尸体抬出来,不时还有惨叫声传来。 他知道今晚,石府肯定不太平,可没想到,会这么不太平。 扭头朝宫中方向看去,五娘登基称帝,明面上的动荡,她能压下去,可这底下暗流,却比以往想像中的还大。 今日宫中,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 正想着,却见一道闪电闪过,跟着他身边的屋顶上,滑下来一具尸体,通体焦黑,嘴鼻还吐着青烟,带着焦臭味。 守在旁边的巡城卫都吓得朝屋檐下缩,纷纷对视。 楼敬台见他们吓得不行,走过去,从衣内取出那人的表记:“是郑氏的七杀卫。” 可话音之间,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从屋顶,从墙角栽落下来。 那道闪电却还在空中扭曲的挂着,还时不时的有闪电划过空中,有着惊雷好像要炸开一样,在众人耳边响着。 楼敬台将尸体的表记一个个找出来,有七杀卫,有地亡杀,还有很多没有表记的,唯独就是没有自己人。 巡城司的人也都面面相觑,一个新加入的小郎君嘀咕道:“我娘说,夷帝陛下乃是天命女帝,当初在溯阳就有龙凤现,这些人想偷盗崇文鼎,被雷劈,是不是上天……”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又是一道惊雷炸开。 天越来越亮,楼敬台扭头看去,却见院内升起了一尊鼎,鼎上还有着带着金光的文字闪出。 “这……这……”那个小郎君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显灵了,显灵了!” 楼画语在宫中,虽有凤涅卫守着,连丁绍都守在她寝殿外,虽没有血腥味,却还是不时有着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关雎帮她泡了杯参茶:“陛下眯一会吧?” “我等天亮吧。”楼画语翻看着战报,看着外面越来越亮的天:“明天之后,西六宫要安顿的人,又少了很多吧。” “少养一些人也好。”关雎暗自叹气。 这么多宫人,都不知道帮谁在养着。 楼画语站起来,走到殿外,看着石府方向那越来越亮的鼎:“九娘的巫术越来越厉害了,她真的天生适合巫术。” 丁绍站在殿角暗处,看着那一尊升起来的鼎,想着那一幅古画,沉了沉眼。 不知道为什么,两位陛下都没有让先帝后入寝皇陵,似乎在等什么。 何望和徐伦却站在折桂院,看着天空中顺着闪电交动的文字:“夷帝陛下有言,这崇文鼎必然天下皆知,这怕要流传万年了。” 徐伦却捏着胡须,轻笑道:“明日一早,你随我一块去府门口迎客吧。” 夷帝陛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大招,那么明日那些请不动的人,都会亲自登门。 得民心者,方显天意。 更何况,夷帝陛下一直握着天意。 这一夜,整个京畿的人都被一道又一道的惊雷给吓醒,然后看着闪电之中,金字闪烁。 大雨倾盆,又好像每一滴雨,都是一个字。 第614章 兴蛊 楼画语坐着看了一夜的大雨,满京的人也都看了一夜的奇景。 雨中的金光字影一闪而过,那些士子都在猜测,那是一个什么字。 地上雨水流动,映着闪电金雨,又好像百字成流,千古文章。 楼造站在外书房的窗前,看着那些雨水,突然眨了眨眼,转身走到他特意从承恩侯府搬出来的桌子下面,摸 了摸 ,取出一个盒子。 里面有着一根钗,是两只交颈鸳鸯,虽不如凤舞求凰钗华贵,可却更精细。 楼造摸着鸳鸯的纹路,点笑道:“点银化雨,她们还是没有辜负。” 京都下了一夜的雨,第二日一早就又放了晴,满京畿没有一处有积水,连道路都是清爽的。 好像那一夜的雨,只不过将京畿清洗得干干净净。 石府所居的坊外聚满了人,都抬头看着半空中一动不动的崇文鼎。 昨晚的异相,还有那堆在街道上的尸体,都让他们意识到,那尊鼎不同寻常。 楼敬台是想偷鼎的,可崇文鼎一整晚都在他的眼前,也在满京民众的眼前,他连下手都不知道怎么下。 礼部尚书一早就带着仪仗,带着楼画语拨给他的禁卫急急的赶了过来。 楼画诗听闻礼部的人来了,这才将崇文鼎收了回来,依旧放回桌上。 那鼎在外面淋了一夜的雨,鼎里却半滴水都没有。 楼明月走过去看了看,然后抬眼看着楼画诗,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只是哑然失笑。 朝楼画诗恭敬的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多谢。” 楼画诗点了点头,打开门,将礼部尚书放进来,然后将崇文鼎放在所制的礼架上。 到时会由何望和徐伦亲手相托,将这礼架抬上一辆八驱的马车,再环京一游,与双帝登基一样,最后再入宫。 礼部尚书这会看着这尊只有尺高的鼎,恨不得直接跪下来。 折桂府外,那些请都请不来的大儒名仕,纷纷聚在外面,笑着和何望、徐伦谈笑,又异议着昨晚的异相。 于广林和秦子睿,已经连夜让人写赋文,一早就又在尽力修改,好在游街之时,高声朗诵。 众人广带博衣,纶巾文衫,随着何望徐伦朝着石府而去。 宫中,楼画语看着那一排排的尸体,朝丁绍挥了挥手道:“挪出去安葬了吧,别丢在乱葬岗了,昨晚死人太多。” 丁绍轻应了一声,转身看了一眼,坐在窗前的人,果然陛下说得没错,还是有些心软。 崇文鼎绕京入宫,京都四处传信无数。 观望的世家,都知道再也没有希望再看下去了。 用最快的速度点清各家年轻一辈的郎君,纷纷收拾行囊入京。 科举取士,最终却在一场闹剧中推进了。 南疆,王清莲终于找到了杨婆子,坐在她竹屋的台阶上,抱着一个竹筒喝着水。 看着吊脚楼下一个个的坛子:“你以前藏在这里就算了,可现在,你就不想帮帮她吗?她才是真正的巫圣继承人。” “你当年没将她送到我这里,我为什么要帮她。”杨婆子一口华语,说得极顺,看着王清莲道:“你自来不认命,到了这把年纪了,还不肯认命。” “我只求你这一件事。”王清莲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杨婆子面前:“一株双艳,花开并蒂,你甘心吗?” 杨婆子看着那粒莲子,伸手接过来:“还剩多少?” “一块玉就这么大,碎的碎,雕的雕,再省也没剩多少了。”王清莲抱着竹筒,又喝了口水:“这地方真热啊。” 杨婆子捏着莲子,搓摩了一会:“听说那位夷王,现在该是夷帝了,她母亲就是死于一粒莲子。” “那是明太后手中的那一粒。”王清莲将竹筒抱在怀里,看着外面重重山岚,远处竹筏划过,夷女们成群结队的背着竹篓往开山的工地那边送饭。 她暗叹了一声:“你把那蛊给我,我送回去,就到这里养老。” 杨婆子捏着那粒莲子,看了又看,苦笑道:“开山后,也好。” 她将捏着莲子,从墙角取了一下罐子,也没有开,直接将那粒莲子朝罐身上一塞。 那莲子好像直接透罐而去,罐子里跟着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又好像是虫子的抓挠声。 “你知道怎么用的。”杨婆子将罐子递给王清莲。 却在王清莲伸手来接的时候,不肯撒手。 过了好大一会,这才松开手:“这蛊是无解。” “无解才好。”王清莲伸出胳膊,直接抱在怀中,看着杨婆子道:“你自己呢?” 杨婆子看了看天:“要下雨了,等我将晒着的药收了吧。夷帝的母亲葬在钱氏村寨后,听说阿摩就在她旁边,我要去看看她。” 王清莲捧着罐子,呵呵的低笑:“琅琊王氏,如果知道当初教他们寻脉访矿的,就是南疆那未曾杀尽的蛊师,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 仇恨这东西,就像莲子,只要一粒落下,埋藏于淤泥之中,慢慢的就会长遍整个池塘,就算你收了上面的花和叶,淤泥下面还是会有藕,依旧年年生,年年发。 杨婆子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些晒着的药材,一筛筛的收好。 南疆的雨来得快,雨细细的落下,王清莲捧着罐子朝外走:“你如果来不及收,我回来帮你收。” 杨婆子看着她走向雨中,看着那些药材,干脆任由它们淋着。 转身进屋,却见屋内挂着一幅画相,正是永顺帝给姬瑾看的那一幅。 但这一幅却并没有裱,纸张却不见黄旧,就好像是新画的一样,可挂画的绳子,却不知道多少年月了。 杨婆子对着那画上的赤足无眉大师,沉叹了口气:“何为来处,何为归途,都看你的选择了。” 西凉 姬瑾率兵,与安国公会师,兵分两路,不过半月就将特沁尔部驱逐出西凉,追击百里。 姬瑾更甚至直入蛮族皇城,擒下蛮族皇帝,以及所有皇室中人。 这一战,如有神助,连周庄成都感觉这战事顺利得超出想象。 姬瑾有意在楼画语生下孩子前凯旋,所以一攻入蛮族皇城后,让周庄成和静国公世子沈三郎看守皇城,安排受降和日后并疆的事情。 他与安国公曾孚,再转向漠北,与秦昊会师。 楼画语迎了崇文鼎入宫,与各部商议于六月初六开考,题目于各部参讨。 五月二十日,王清莲从南疆回到护国寺,直接抱着那个罐子去见了王道珍。 第615章 浅水 楼画语收到姬瑾的回信的时候,已经到了五月底了。 西凉大捷,大华举国皆庆。 姬瑾和周庄成商议过了,这一场举国之战,是放国债打的,既然已收复了西凉,就得给民众一些信心。 六月初,由石崇率兵送俘虏入京,五千人马,押送百辆大车,一路由各府州相应送。 西六路的府州,原本还有一些并不看好姬瑾和楼画语的,总感觉这“双帝”和闹着玩一样,小孩子过家家。 结果楼画语在京都,先是国债收了几百万两白银,另有粮草和兵甲无数,还迎了崇文鼎,科举之势已成。 现在大到各府州,小到县城,卖得最好的,就是何望编写的六策,上面写了前期科举所考的六项,还有本朝科考与要考的东西。 几乎士子们人手一本,就算要骂不合规矩,也得买一本,边看边骂! 当然这书,自然是钱氏书行出版的,钱氏因为这个又挣了一大笔。 至于外战,临帝以推枯拉朽之势,直接攻入西凉皇城,一举擒下整个皇室,只须平定了漠北,大华就是四方皆平了。 京都最近十分热闹,各种各样的人都进入了京都。 进京赶考的,买国债的,看热闹的,或是献计策的…… 石崇带着人马入京的时候,颜铁明和楼敬台也一步在城外门等着,然后由巡城司开道,将那一百部大车上的东西全部打开,把那些炫目的金银财宝,都堆放在箱子中间。 楼画语和姬瑾都知道,国债能放,可国库不能总虚,要不然国无存粮,民心不安。 等一百部大车拉着从蛮族皇室收缴来的金银财宝,从街上径直朝着国库去的时候,街边两道民众,就好像看着自己所购买的国债,哗哗的在给自己生钱。 其实那些东西,有很多都是郑氏送过去的,西凉蛮族却并未变卖强国,反倒一直藏于皇室之中。 祥宁长公主下嫁,明里暗里的东西都差不多百来车,一个西凉却也不过是是郑皇后嫁个女儿的嫁资 ,由此可见郑氏之财,完全不只眼下所见的数目。 户部胡尚书感觉自己的人生高光时刻,就是在夷帝陛下登基之后,这国库,银子一车车拉就算了,结果一次来了一百车。 暗中还有变卖昭阳殿遗物的钱财,胡尚书感觉自己也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用钱了,不用再整天拨拉着算盘,跟其他五部的人天天吵了。 可念头一闪而过,胡二已然磨好了墨,带着一队人进来,然后由禁卫围住了整个国库,要一件件的清点缴上来的物品。 胡尚书顿时在心底哀嚎了一声,怪只怪这二孙子出生的时候不大好。 胡二出生的时候,先帝后已然开始反目,所以国库一直空虚,胡家也没什么钱财,所以胡尚书从小就教导胡二,要节俭再节俭…… 结果没想到一下子,节俭过了头,再也阔不起来了。 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六,科举开考之日。 楼画语是女帝,却依旧还是尊敬天下士子,并未去立什么威,依旧由何望和徐伦双手执鼎。 她只不过是将那根河图洛书青铜 簪给簪上了,也未着金冠日冕,穿着文衫,与士子们一样。 在带着参加科举的学子,共同祭祀天地后,这才按号入场,开始了第一轮的科考。 楼画语并没有一直看着,她现在已经不经久坐,开场后就回到寝殿,看着姬瑾回的信。 信上用词依旧缠绵,问了孩子怎么样,又表达了谢意。 但最后,姬瑾明显对于巫蛊之术早有防备,让楼画语不用担心,周庄成虽不会巫术,但也出身空门,不会让姬瑾平白遭难的。 楼画语见他再三保证,这才放心。 “陛下。”关雎给她捧了盏清茶,苦笑道:“西六宫里的人只剩小半了,这织造局?” “建吧。”楼画语抿了口茶,看着胡二写的帐本:“听闻崔十三郎就在工部?” 关雎听到这个,忙笑道:“对,从五月底入京后,就再也没有出过工部了,听说工部的官员和匠人,都在守着他。” “是怎么样一个人?”楼画语听着也有点好笑,怪不得襄王世子妃原先递牌子进宫,问她何时安排崔十三郎和楼画媚见面。 可问了两次后,就改成问工部是不是特别忙? 楼画语对于工部的事情所知不多,但楼敬轩却是一清二楚的。 崔十三郎出身并不高,只不过是博陵崔氏旁支庶出的一个小郎君,父母在他幼时皆亡。 但博陵崔氏,不分男女,也不问出身,只管个人的本事,这点与其他世家不同。 崔金灿在少年时就表现出对于机括的特殊天份,一应东西,只要经他的手改过,威力大增,还时常会有自己的想法。 但这种人,就是有一个不好,有点痴迷于机括,沉默寡言都算好的了。 崔金灿是那种,能将自己关上房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不说一个字,还能不梳洗的存在。 所以楼敬轩对崔金灿虽然推崇,但却认为并不是好的夫婿人选 。 楼画语也问过了楼画媚,可她却好像并不抗拒。 襄王世子妃直接让崔十三郎这年轻一辈的翘首入了京,还在工部供了职。 这就表明,将博陵崔氏的立身之本,交给了朝廷,比琅琊王氏送上两座矿山,有诚意得多。 “安排一下吧。”楼画语将帐本翻了翻,看着最后估算的数目,心中这才慢慢放下来:“今年南疆的雨有点多。” “是。”关雎也奇怪,悄声道:“玉珠原本说是六月初入京的,可现半点消息都没有,怕是还没动身。” 玉珠是钱氏最为贴心的婢女,钱氏死后,就一直在为钱氏守坟。 楼画语将帐本放下,总感觉天气沉闷得厉害,京都从崇文鼎那场雨以后,就再也没有下过雨了。 可南疆却从五月开始,下了一个多月的雨,各河道都涨了,淹了不少村寨,连开山的工程都停了下来。 林二郎和阿壮他们,都在努力救灾,不少被淹村寨的人,直接挪入了溯阳,李十三娘带着人在安顿。 楼画语隐隐感觉哪里不对,翻看了一下征粮的帐本,朝关雎道:“去请九娘子入宫,就说我有大事相商。” 楼画诗这些天,一直在看着楼画心,但古怪的是,楼画心好像只是在那一晚,与前世相通,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对着楼画心问了很多话,她回得颠三倒四,也听不明白,只得一一字下来。 听闻楼画语让她入宫,她还担心了一下,以为是腹中的小外甥有什么事。 可等她入宫后,颜铁明却直接带她进了蒹葭宫。 走过那弯曲的回廊,就好像走在荷叶之间,荷香幽幽…… 楼画诗却趴在回廊,朝下看了看:“这太液池的水,好像很浅啊?” 第616章 王氏 太液池并非是宫中挖出的死水湖,是从外引水入宫道,积水成湖后,再分成护宫的河道,然后顺着京都四城流出去的。 说是一座湖,其实却是一个大水库。 从荷叶的长势来看,就能看出没什么水。 颜铁明看了一眼:“最近少雨,没有积水。” 大家都忙昏了头,谁还去关心这太液池的水深不深啊。 而且上次宫变,为了清洗宫道,都差点将水给打干咯。 楼画诗却随手扯住一根荷花,拉了拉,她用的是巧力,拉得茎干绷直,最后居然让她将整棵荷花都拉了出来,下面还带着胖藕。 “太液池的泥也不深吗!”楼画诗扯出藕后,直接松了手,看着胖藕拉着那朵荷花沉入了水中。 然后慢慢的踱步进入了蒹葭宫,楼画语正靠在窗边,看着满湖的荷花,扭头看着楼画诗道:“现在看很漂亮对不对?” 前世她在蒹葭宫里呆了一年多,好像只记得寒风呜咽,从没有看到过满湖的荷花。 楼画诗走到她身边,回头看了一眼那条从荷花上延展过来的弯曲小道:“听姐姐说过,镇北王就是死在这条回廊之上?” 楼画语依旧记得,鲜红的血水,染着回廊,然后滴到太液池中,又染红了满湖的水。 “钱摩能在石井里,感知到外面的变化。”楼画诗伸手,拍了拍楼画语的肩膀:“你说,如果她那时还在太液池底,秦昊的血顺着湖水渗入,她会不会知道秦昊才是她的孙子?” 楼画语猛的抬头,看着楼画诗:“你想说什么?” “据我所知,临帝陛下并非好杀嗜血的人。他……”楼画诗想着那个翻身下马,目光灼灼盯着车帘的少年。 心头还是有些发热,可惜她记得的只是那个爱得明郎而又肆意的少年,而不是现在的临帝陛下。 “他那时也是心悦姐姐的,也知道姐姐与镇北王之间有那么点关系。”楼画诗顺着楼画语的身子慢慢坐了下来。 轻声道:“既然都已经登基为帝,大权也未旁落。想除秦昊,也不是没有悄然除掉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当着姐姐的面,射杀在蒹葭宫。” 楼画语心中有些发冷,前世姬瑾既然能碰到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施下幻生之术,证明知道的东西,比现在的姬瑾可能更多。 比如他先一步灭了钱氏商号,先一步杀了秦昊?可为什么一定要在蒹葭宫? “姐姐让我入宫,还是不放心对不对?”楼画诗转眼看着蒹葭宫,走到那廊柱边,伸手敲了敲:“先帝填了池底,但我可以试一试。” 楼画语转眼看着她:“怎么试?” “南疆多山,但大多是石山,姐姐认为外公他们是怎么寻找银矿的?”楼画诗转着廊柱转了转。 朝楼画语眨了眨眼:“临帝陛下下过矿井,应该知道。” 楼画语想了想,姬瑾说过下矿井治那蛊蛇的事情,好像矿井再深,还是有虫卵之类的。 蛊就是各种虫子,难不成南疆探脉,用的就是蛊术? 楼画诗在太液池底看了各种巫术秘书,知道的东西自然也是那方面的。 “我在这里探一下地底,但可能要点时间。”楼画诗巫术虽然大成,但对于其他的终究还是没有多想。 “七娘如何了?”楼画语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没什么动静,她好像只是疯了。”楼画诗说到这个,也有些古怪:“或许是端午那晚见到了你,所以通了那边,要不你哪天再见见她?” 楼画语却总想着矿脉的事情,起身朝楼画诗道:“你在这里找吧,我去翻一下书。” “嗯。”楼画诗记挂着太液池底的东西,所以也只是应了一声。 楼画语出了蒹葭宫,看着满湖的荷花,还有那根被楼画诗扯松的荷花:“这淤泥挺浅的。” “年年都有清理淤泥,所以不会太深。”颜铁明感觉这两姐妹的关注点,有点奇怪。 这太液池底都是空的,淤泥深了,怎么开挖吗。 楼画语却摇了摇头,也说不出哪里有问题,而是朝颜铁明道:“凤涅卫都会巫蛊之术,只是强弱不同,你帮我问一下,南疆是不是有什么大的秘术之类的。” 颜铁明见她今日召了楼画诗,又到了蒹葭宫,就知道和南疆那边有关系。 楼画语回到寝殿,想了想朝关雎道:“你去藏书阁,将琅琊王氏的宗书找出来。” “陛下,怎么突然想要这个?”关雎感觉有点好笑。 陛下不关心楼家和姬氏的宗书,却关心起秦王妃家的宗书来了。 楼画语转眼看了看关雎,提笔在纸上画了株荷花:“琅琊王氏,好像一直都没有参于皇权争斗,却又一直在的。” 前朝的时候,王清莲是宫中女官,夷朝被灭,宫人尽灭,她又能全身出宫。 这次也是一样,信王和信王妃都死了,王道珍身为前太子妃,却依旧超然事外。 王清莲也好像一直很自由,永顺帝并未责怪她,所以楼画语也不好事后清算。 似乎琅琊王氏,真的运气特别好一样。 更重要的一点,刚才小诗提及寻矿脉的事,琅琊王氏也是从矿业发家的。 如果说有什么发家最快,也最容易发家的话,除了矿,楼画语想不出其他的了。 关雎见楼画语神色发沉,也知道不好多问,忙亲自去了藏书阁。 当天下午收了卷,楼画语又去问了何望他们几句,等回到寝殿的时候,关雎已经把书找了出来。 琅琊王氏是夷朝才兴的世家,宗书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楼画语翻着宗书,看着上面开卷就写着:盛和十一年,先祖王停,梦得金鸡引路,于琅琊寻得金矿一座…… 一般家传史,或是建朝史,多少都会有些神鬼的传说。 楼画语看着盛和十一年,翻对着书本,看着这年号对应的帝号时,心头慢慢发颤。 夷朝第二代皇帝,夷仁宗年号盛和…… 而钱越说过,夷仁宗登基后,就派凤隐卫潜入南疆,开启了巫蛊之乱,几乎屠尽南疆蛊师。 琅琊王氏的先祖,却是在夷仁帝杀了蛊师后的盛和十一年寻得金矿。 王清莲是会巫术的,这难不成是巧合? 楼画语心中发梗,将书合了,召了丁绍。 看着他轻声道:“你帮我去一趟护国寺吧。” 第617章 十三 对于丁绍,楼画语说不上信任不信任。 但宫中人手缺得厉害,而且丁绍是永顺帝留下来的老人,姬瑾并没有动他的意思,楼画语自然也留着他。 “陛下在担心什么?”丁绍帮楼画语添了茶,笑道:“秦王妃还在护国寺呢?” “我爹爹一直想去护国寺。”楼画语捧着茶,看着丁绍:“你在先帝身边很多年了,应该知道,我娘在生下我哥哥前,有一个孩子。” 按巫圣血脉留于女子之间,可以猜测出那是一个女孩子。 楼画语看着丁绍:“应该是个姐姐,我娘会死,估计也是有人用我那个姐姐要挟她,加上我……” 说到这里,楼画语抿了口茶:“宫变之前,郑皇后和明太后,都相继去了护国寺。” “我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我那个姐姐到底是被送到哪去了?”楼画语一直在想这件事。 但一直没找到人问,钱氏没有提是谁带走了那个孩子,爹爹明显不知道。 而永顺帝和明太后好像也都忘记了那么一个人,苗广苗阳也不知道去向,好像那个“姐姐”,已然消失在了人海。 “是南疆的人带回去的。”丁绍看了一眼楼画语,低低的笑道:“陛下问老奴,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楼画语沉了沉眼,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我知道了。” 能在承恩侯府,带走娘亲的孩子,还能让爹爹以为是落掉了胎。 那么就只有可能是一个人了,楼造。 楼画语感觉老一辈的人,谋算都比较深,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家族谋划,又好像在苦苦挣扎,各自的想法都不一样。 六月初九科举三日收卷,何望带着其他几位出题的大儒,共同阅卷。 这次的大儒都不是世家的人,连李其儒都没有参与,全是寒门出来的名仕和大儒。 一应考卷全部封了名号,统一用小楷答卷,免得被认出来。 何望他们要在宫中阅卷,等出了名次后,才能出宫。 楼画语却借着崔十三郎与楼画媚相见,与襄王世子妃一块去了楼府。 四夫人原本对于楼画媚这桩婚事并不看好,她出身凌州莫氏,凭借造纸之术屹立于世,只要书本纸张要用,她就谁也不怕的。 可没想到楼明月那个疯子,直接将崇文鼎给了夷帝,这下好了,连凌州莫氏都派子弟入京了。 四夫人再也不能超然事外了,既然已经这样了,楼画媚和崔十三郎联姻,似乎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倒对楼画媚也亲热了起来,亲自安排了宴席,满府聚在一块用过饭后。 又朝楼画媚道:“前几天四房院中那个小水轮不是坏了吗?让十三郎帮你去看看吧?” 小水轮其实就是个玩乐用的,一圈圈的水轮被水冲着,往前走。 但楼家的小水轮精巧,一传二,二传四,慢慢朝外走,还精巧的分成许多条线,围成了一个小花园。 四夫人这是要让她们俩人独处的意思,可崔十三郎坐在那里没动,还是襄王世子妃让人戳了他一把。 他才醒悟过来起身:“小水轮并没有什么看的,不是哪里卡住了,就是水太小不动了,京都很久没下雨了,想来是水小了。” 一个二十出头的郎君,绷着脸,席上一个出着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人家好意提醒,却还是这么耿直的回话。 襄王世子妃只感觉头痛,伸手捂着额角,朝楼画语苦笑。 楼画语转眼看着楼画媚,一切都看楼画媚自己的意思了。 楼画媚却对着崔十三郎,居然笑了笑:“那我请十三郎去赏月吧,刚好有几句话,要对十三郎讲。” “四娘。”四夫人立马横眼看了过去。 这四娘子,自来是个明白人,除了和夷帝书信往来多了些,其他的事情,向来让人抓不到错处,吃了亏也从不声张。 突然却说什么有话说,这么轻佻。 楼画语却笑了笑,这样也好,至少楼画媚知道要什么。 原本紧绷着脸的崔十三郎,脸色倒好了,朝楼画语拱了拱手,又朝襄王世子妃道:“我和四娘子说几句话,就回来。” 襄王世子妃眨了眨眼,扭头朝楼画语笑道:“让陛下见笑了,一根筋,跟画图造物一样,有一是一,实在是……” “挺好的。”楼画语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崔十三郎目不斜视,眼睛却扫过楼家檐下雕着的东西,时不时伸手摸一下。 明显肯入楼府,并不是相看娘子,而是看工匠传家的楼家,是什么样的。 楼画媚带着崔十三郎,不过是转过院墙,就直接站在偏静处道:“十三郎并不看好这桩婚事?” “四娘子是夷帝陛下堂妹。”崔十三郎没有说其他的,只是这一句,就显得很生份了。 “可我是庶出,家里七娘子都成婚了,就我一直没有议过亲,十三郎还不明白吗?”楼画媚抬眼看着崔十三郎。 苦笑道:“十三郎是个实在人,我也不想拐着弯说话。这桩婚事,对你对我,都是好处,不是吗?” 崔十三郎听到这里,才抬眼看了过来,灯光下的娘子说到这个,半点羞涩都没有,平静得好像在谈论花草。 楼家的娘子都这么不一样吗? 夷帝陛下一介女帝,不见她半点不适,这楼四娘谈及婚事,也是这么坦然。 “成婚后,十三郎想做什么,继续做就是了,我不会干涉的。”楼画媚看着崔十三郎,笑了笑道:“这么多年,我在府里都是这么过的,十三郎应该听说过了。” 楼四娘是楼家最没有存在感的娘子,如若不是因为和夷帝陛下年纪相近,两人感情较好,几乎没有人会想起她。 崔十三郎看着这位年纪算得上偏大的娘子,拱手点了点头:“好。” 声音平直,就好像刚才说小水轮只是水小走不动了一样。 楼画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笑了。 至少能说得动理,也不算难相处。 “再站一会再回去,要不然时间太短,她们又会认为我们相处不好。”楼画媚在廊下坐了下来。 指了指对着的地方:“十三郎在想事情,也可以坐下来继续想。” 她话音一落,崔十三郎立马坐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叠图纸,皱着眉看了起来。 第618章 杀戮 楼画语借口更衣,到了外书房,楼造自然听了二管家的禀告走了过来。 祖孙俩以前也有对坐,只是以前都是楼造为尊,楼画语只是在下首。 这次却是楼画语为尊,楼造在一侧陪坐。 君臣,终究超脱于辈分,楼画语为了表示敬长,也侧过身子,坐在对侧,并没有坐在上首。 楼造看着她侧过身子,笑了笑道:“陛下特意过来,可是有事?” 楼画语转眼看着楼造的外书房,好像无论是在承恩侯府,还是在楼府,楼造都并不怎么回自己的院子,都是在外书房呆着。 “我有一个姐姐,祖父知道吗?”楼画语接过楼造递来的茶杯。 抿了一口却又转过话头,笑道:“临帝陛下已然赶赴漠北了,郑氏在西凉受挫,军心不稳。” “加上大可汗回了草原,匈奴内部已乱,草原上的人,不可能让草原落在郑氏这些华民的手中的。”楼画语看着楼造,一字一句的道:“临帝凯旋,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郑氏在大华经营了几百年,光是前朝的朝堂,几乎都是郑氏在掌控,根深蒂固。 可这次却因为永顺帝栽了个大跟头,萦阳三次被围,郑氏举族迁出了大华。 本以为凭借着泼天的富贵,匈奴其他的部落,必然和特沁尔部一样,奉郑氏上位。 却没想终究不一样,有些东西在大华眼中算得上正统,在匈奴却只不过是想要郑氏的钱财而已。 “陛下的意思是,漠北之战,郑氏已然输了。”楼造捏着袖子,倒着茶水:“所以双帝并立,收复四方,天下盛世。夷帝陛下大权大握,老朽就该将一切和盘托出?” 楼画语握着茶杯没有说话,只是转动着杯子,任由茶水晃动。 “陛下回去吧。”楼造却将袖子一松。 轻声道:“其实就算没有陛下幻生而回,黔北莫氏也不会输,楼家依旧也会算是赢家。” 楼画语暗自算着各种的势力,前世今生都拢成一团,却终究找不到所有线的交汇处。 只是看着楼造道:“一定要等到尘埃落定,祖父才肯说吗?” “我是你祖父,也是她祖父,你认为我该说吗?”楼造毫不在意,举目看着楼画语:“而且现在陛下处于上风,我该帮她不是吗?” 楼画语突然想到了养蛊之术,无数的毒虫放在一块,相互吞噬,最后得的那一只就是蛊。 楼造又何尝不是这样,到现在,他都不肯将底牌交出来。 “祖父慢坐。”楼画语起身福了一礼,缓缓朝外走去。 席上,楼画媚和崔十三郎已经回来了,两人神色都很正常,十三郎似乎眉目还舒展开了,没有原先的焦燥了。 襄王世子妃顿时松了一口气,与四夫人相视一笑,两人复又说了一些体已话。 大家用过茶点,这就各自回府了。 楼画语自然是要最先走的,大家送她出府门,襄王世子妃却突然靠近道:“陛下,不知道我家七娘最近如何了?” 她不过问的话,也显得太不关心了。 “七妹妹在折桂府,皇婶记挂的话,可以先接回去。实在是……没办法医治了。”楼画语摇头,看着襄王世子妃:“皇婶也无须伤心,各人自有其福罢了。” “多谢陛下宽慰。”襄王世子妃忙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看楼画语福了一礼:“那改日我就登门,接七娘回府了。也多谢陛下,未曾怪罪。” 楼画语笑着摆了摆手,由关雎搀扶着,上了车。 到了车上,关雎才道:“丁绍去了护国寺,说并没有见到秦王妃。” “什么时候离开的?”楼画语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灯火:“通知各部,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她。” 王道珍不是个那么容易认输的人,而且王清莲一直亲自教导她,楼画语不确定,王道珍是不是也会巫术。 如果会的话,又是什么程度的。 “会不会太过兴师动众了?”关雎小心靠近,悄声道:“毕竟是前太子妃,而且琅琊王氏那边,先是捐了矿山,这次王少卿又亲自迎了崇文鼎。” 这次科举取士,琅琊王氏参与的人虽不多,但也有嫡系的郎君参加,胜在质量。 兴师动众搜寻王道珍,确实不大妥当。 楼画语却终究有点不安心,朝关雎摇了摇头道:“必须在她出手前,找到她。” 她都有点后悔,没有直接杀掉王清莲。 可王清莲一直隐藏得深,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却又好像每一件事,都有她的影子。 回到宫中,丁绍已经回来了,看着楼画语道:“老奴寻遍了护国寺,都没有找到秦王妃,据说前两日还在的。想来是悄然离开的,守在护国寺外的禁卫都没有察觉。” 楼画语看着丁绍:“如若对上王清莲,你有几分胜算?” “这……”丁绍被问得直接,迟疑了一下才道:“王清莲的巫术深藏不露,老奴也不知道有几分。” “出动凤隐卫,带着连环弩,前往漠北,如见王清莲,直接杀无赦!”楼画语说着,眯了眯眼。 巫蛊之术,伤人于无形。 王清莲带着王道珍,必然会去漠北。 王道珍肚子里的,是前太子的遗腹子,也算是大华皇位正统。 现郑氏在匈奴师出无名,可如若有了王道珍肚子里的孩子,就不一样了。 所以必须直接解决了,以免到了两军阵前,扰乱军心。 “那秦王妃?”丁绍没想到楼画语突然不心软了,双眼沉了沉道:“如何处置?” 楼画语想着那个和自己乘着画舫游湖,不过只言片语,就共同出手,拉下谢夫人的人。 两人好像相视一笑,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楼画语合上眼,伸手扶着小腹,沉吸了口气:“暗中处置了吧,那个孩子不能留。” 这话一出,她却感觉掌心出了虚汗,好像抚着的肚子有点痛。 她明明想留着王道珍的,可她为什么要跑。 第619章 三姝 王道珍收到那个蛊坛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没想到王清莲居然让她碰这种东西。 从小她跟父母并不是很亲近,都是由王清莲教导的,对于巫蛊之术的东西,王清莲并不让她接触。 当初楼画诗那张写着巫术秘纹的纸,她不过是多看了几次,就被王清莲给收走了。 王道珍虽然没有问,但王清莲好像很紧张她能从那张纸上看出什么。 “你不是喜欢姬瑾吗?”王清莲将那个蛊坛塞到王道珍怀里。 眼里带着一种冷然,却又深沉的恨意:“从今天起,将这个坛子像你腹中的孩子一样,不要离了怀中,等你见到姬瑾的时候,打开坛子。” “姑姑。”王道珍脸色露出迷惑,心中却有点打鼓。 “这是情蛊。”王清莲拿了披风,亲手给她披上,牵着她的手:“元娘,别怕,姑姑不会害你的。就像宫变那晚,无论如何变化,风云诡异,姑姑都会帮你。” 王道珍看着怀中的坛子,伸手紧紧捧着,另一只手抚着小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带你离开护国寺。”王清莲拉着她,咬破了手指,微微挥手。 血丝之中,有什么涌开。 她们两个手拉着手走出护国寺,满院的婢女和宫人,都好像没有见到她们。 王道珍感觉很奇妙,被王清莲牵着几乎贴着墙朝外走。 青天白日,护国寺过往的僧人,好像都没有看到她们。 只是在她们转到大道时,却见虚空法师手持佛珠,站在对面看着她们,双手微微合十:“清莲姑姑,这是要带秦王妃去哪?” 可他的目光却落在王道珍抱着的那个坛子上:“那里面的东西……” “落地生根,情之不悔。”王清莲伸出手指点了点那个蛊坛,看着虚空道:“当年是你让我留着她,现在你要看她步入深渊吗?” “秦王妃日后一片光明,何来深渊。”虚空脸色发难,看着王清莲道:“她入不得南疆,所以我才让你将她留在京中,但……” “姑姑?”王道珍听着有点奇怪,好像是要说自己? 王清莲紧拉着她的手,朝她笑了笑:“别怕。” 转头看着虚空道:“属于我的那粒莲子就在这蛊坛中,你要拦我吗?” 虚空法师看着王道珍,目光落在那个蛊坛上,慢慢侧了一步。 王清莲立马拉着王道珍朝前走,只是在路过虚空身边时。 虚空突然开口道:“莲子落于淤泥,虽能长出荷花,可荷花终究是……” “断无蜂蝶慕幽香,红衣脱尽芳心苦。”虚空握着佛珠,递给王道珍:“说来也是缘分,楼家五娘和七娘几次入护国寺,七娘于万叶之中拿走了一片银杏叶,五娘捧走了一捧土。” “那贫僧就送元娘一串佛珠吧。”虚空法师见王道珍并没伸手来接,将长串的佛珠搭在她捧着的蛊坛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元娘这一步走去,方是一切根源。莲子落地生根,一切祸起……” 王道珍听着有点发迷,又好像机锋无数。 虚空法师,原先是称她为秦王妃的,却在决定放她离开的时候,改口称了“元娘”。 而且还说到了楼家五娘和七娘,也就是那位夷帝,和那个巫术据说大成的楼七娘。 她低头看着佛珠在蛊坛上轻轻晃动,微微不解,却又感觉这里面似乎有什么联系。 “走吧。”王清莲看了一眼虚空,拉着王道珍就朝外走。 护国寺九重四进,极为宽大,王清莲却好像十分了解,转过哪道弯,推开哪道小门。 到了护国寺外,已然有一架小车在等着,王清莲扶着王道珍上车。 随着她放下车帘,整辆小车好像隐于阴影之中,消失不见了。 楼画语找了王道珍和王清莲几天,丁绍亲自带着凤隐卫朝着漠北的方向追击,却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六月底,开榜取士。 楼画语已然怀孕六个多月了,身子很重,天气热得厉害,京都一直没有下雨。 六月二十四,她在府衙前,主持着一月一次的当民议政。 新取的士子,以于广林和秦子睿为首,带着寒门子弟,与各世家参加科举的郎君,共议寒门与世家如何并存,以及士庶为何不能通婚…… 这是第一次,当着民众与朝堂的面,将士庶之间的关系,当众说开。 群民因寒门子弟的言论激动,却也因世家郎君的说法而深思。 寒门居然应该提拔,可世家却并非是一朝一夕而成,而是一代又一代,坚持不懈的努力,积小成多,慢慢积累而成,自然有其又是。 楼画语靠在软枕上,听着两边辩论,从民生到进学,再到朝堂,和战事…… 这一次当民议政,一直到太阳落山,府衙前点起了灯笼,却依旧没有结论。 人却越来越多,众人都聚在府衙外。 从最先只是新取的士子辩论,到最后连六部朝臣都各站一派,卷入了这一场空前的士庶之争。 楼画语不经久坐,还是何望最先提出来,百官请她先回去,接下来的辩论,怕是到天明也不会有结果。 依旧由颜铁明护送,只是楼敬轩也跟着一块送她回宫。 楼画语请楼敬轩上车,看着外面聚在两侧的民众:“哥哥为什么这次不参加?” “科考吗?”楼敬轩看着楼画语的侧脸,知道她在问什么。 五娘瘦了些,脸上再也没有原先少女时那样的丰腴感,五官更加分明,也更显英气和威严。 这就是女帝,不再是楼家那个总是被他弹额头的小娘子了。 “等京都安定,临帝凯旋,我准备到各地建书院,广收门徒弟,游历山川……”楼敬轩说得好像并很有条理。 但说着,说着却又笑道:“这样,我要做的事情,和我喜欢做的事情,都可以实现。” “多谢哥哥。”楼画语回头看着他,轻声道:“你不该这样的。” 楼敬轩早在太原举府学时,就已然是天下寒门推崇的领袖。 琅琊之后,得何望支持,和永顺帝的明令,几乎已有统领天下寒门士子的形势。 他如若得入朝,日后必然位极人臣,垂名青史。 “谢什么呢。”楼敬轩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帮她将头上的金冠取下:“太重了,但也好,五娘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不要怕,都有哥哥在呢。” 他如若入朝,寒门子弟必然站在他这一边,就算姬瑾与五娘一体,可终究现在五娘势大,日后难免惹起宗室和其他世家猜忌。 还不如,在外建学,暗中为五娘支撑,也免得空若猜忌。 第620章 斗蛊 秦昊在漠北与郭机会师后,在军事上,两人倒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平国公郭家,西凉山匪出身,在得尚主丹霞长公主,封为国公府后,这才慢慢的脱了匪气。 最擅长山林野战,当年平国公郭攸就是在远征蛮族中去世的。 郭机虽长年没出宫,但该操练的依旧没有放下,他走游击野战,秦昊大开大合,两人配合,虽然匈奴集五十六部齐攻怀庆,却依旧不能得大华边境半步。 六月底,姬瑾重新结集兵马,与平国公和安国公各领兵十万,兵分三路,由叶英信和孟英为先锋,开赴漠北。 郑太师听闻三十万兵马前来,一边集结郑氏钱粮,大购粮草。 一边在王庭金帐中,与被姬瑾放回的大可汗和谈:“大可汗被临帝所俘,虽被放回,却也是离间之计。如若临帝率兵入得草原,大可汗可是要二次被擒?” 大可汗却只是埋头大口吃着羊肉抓饭,示意大王子给他倒马奶酒。 等酒足饭饱,这才看着郑太师道:“大华京都,物华天宝,可这羊肉抓饭却是吃不着的?太师到草原也有大半年了,有没有吃过这羊肉抓饭?” 郑太师看着那满盘荤腥的残盘,皱了皱眉。 大可汗却立马笑道:“这一战,我亲自迎战,内里和不和,也是草原的事情,不用太师插手。” “毕竟用你的大华的话讲,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大可汗抽出金刀。 对着金光,看着郑太师:“生死只是一战,就算我死于姬瑾小儿之手,也比活在太师威望之下的好?” “太师难道还不明白吗?”大可汗横过刀,架在郑太师脖子上:“姬瑾送我回来时,跟我讲了夷朝和华朝的渊源。” 郑太师感觉到脖子发冷,看着大可汗:“什么渊源?” “就是前朝不愿受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世家所控制,愿意用自己整个家族和在握的天下,赌上一把……”大可汗刀锋慢慢用力。 看着血水涌出:“太师你们都认为活着最重要,世家好像暗中操控着一切,大华,草原,西凉,如果不是东荒实在太穷,固城有叶家守着,怕郑氏也会暗中让族人潜入东荒吧。” 郑太师没有回话,只是看着脖子上的金刀。 刀光染血,他却全然不惧:“大华有六分之一的土地在郑氏手中,加上郑氏下面依附的小世家,大华所属土地,有四分之一都是郑氏的。有那些土地在,就算这一战败了,郑氏依旧可屹立不倒。” “所以你得死。”大可汗刀上用力。 郑太师却在低笑:“你不敢杀我,杀了我,整个草原都会缺粮。” “可杀了你,郑氏的粮都是我的。”大可汗凑过去。 花白杂乱的胡子上还带着油光,与郑太师修理得平整的白须缠在一块:“你们在大华的土地,是怎么来的?以后这草原,是不是也会慢慢变成你们的?这才是你们该死的原因。” 郑太师只感觉脖颈上一凉,一低头,却见鲜血朝外涌,将他和大可汗缠在一块的胡须冲开。 他到死都没有想到,在大华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师,不临朝,却又比永顺帝更能掌控朝堂天下。 却没想,死在了匈奴这个被放回的俘虏大可汗手中。 “拿着他的头颅,去告诉郑氏,如果想要在草原上立足,就要讲我们的规矩,我们不信大华那一套礼仪。”大可汗扯着郑太师的胡子,刀上一用力,将首级砍下。 然后递给旁边的大王子,看着外面道:“郑氏狂妄,宫变那一夜就注定一败涂地了。” “我与姬瑾小儿,还没有真正开过战,这次也该我一雪前耻了。”大可汗把金刀上的血在郑太师的衣服上擦干净。 然后直接拎着金刀出了金帐,翻身上马,身姿依旧矫健。 王道珍一路从护国寺前往漠北,路途远不说,路上还时不时有人盘查,无论王清莲怎么努力,王道珍一个孕妇,很容易露了踪迹。 可无论路上出什么事,或是有人盘查,或是被追杀,王清莲都不准她松开捧着的那个蛊坛。 更甚至怕王道珍无意识的松了手,王清莲更是直接用宽布,将那个蛊坛缠在王道珍的臂弯里。 “你没有学过巫蛊之术,但蛊虫能感知你体内血脉的血息。蛊这个东西,没有直接放的,你要想真正成蛊,就得在血脉里养着,或是时刻沾着自己的气息。”王清莲用布几乎将王道珍整条胳膊弯过来,把蛊坛死死缠住。 看着王道珍道:“郑太师已经被匈奴大可汗杀了,郑氏一败涂地,琅琊王氏也在被一点点蚕食,你父亲用矿山、子弟、钱财拖延,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姑姑,世家的形势日下,但既然底蕴依存,只不过是……”王道珍看着王清莲脸上的癫狂。 小声道:“你又何必执意于保住琅琊王氏?” 她自来就聪明,原本离开护国寺的时候,就从王清莲和虚空的对话中,感觉和自己的身世有关系。 最近一路朝北,王清莲几次遇到追杀,巫力不支的时候,却都是直接从她身上取血的。 刚才她提及巫蛊血脉,王道珍知道,王曙夫妇是没有巫蛊血脉的,所以她不可能是王氏的血脉。 王清莲却看着她:“那你想败吗?日后你抱生下孩子,要对着楼五娘称臣,逢年过节,宫中大宴,你必须跟其他命妇一块对着她朝拜。日后你的孩子,与她的孩子,相差不过月余,身份就天差地别。” 王道珍想到那种情形,心就有点发梗,手抚住小腹。 “你以前是太子妃,在那之前,郑皇后也让你接受命妇朝拜的,日后就算楼五娘不奚落你,那些原本朝拜过你的寒门命妇呢?那些京都府邸的娘子呢?”王清莲将布条扎紧。 看着王道珍:“就算你不争,你现在一路朝北,怀着前太子的孩子,去往匈奴与郑氏族人汇合,就算没了郑太师,你以为楼五娘和姬三会放过你吗?” “元娘。”王清莲摸着王道珍的脸,笑了笑道:“南疆善蛊,你从一开始,就注定走与楼五娘不一样的路。不是我逼着你与她斗,是郑皇后逼着你与她斗。” 郑皇后在宫中也好,在京都也罢,都深藏着眼线。 她并非不知道王道珍的身世,却在姬瑾求娶楼画语后,立马让郑太师为大皇子求娶了王道珍。 拉着她接受命妃朝拜,暗中已然激得王道珍不得不斗。 “而且……”王清莲靠近王道珍,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道:“你如果不想争,为什么会跟着我离开?你也想着那个位置,只是在等机会不是吗?” 第621章 惑心 王道珍看着自己臂弯里蛊坛,上面的缠的布已经发着黑了,这段时间,就算是吃饭、睡觉,王清莲都不准她放开这个坛子。 “我和楼五娘是什么关系?”王道珍最终还是看着王清莲问出了这句话。 王清莲给她把着脉,确定她腹中的胎儿没有事,听到她发问,眼神沉了沉:“你猜到了,又为什么要问。” “承恩侯府,和王府在同坊,为什么要这样?你明明可以把我送回琅琊的!”王道珍想着自己几乎算与楼五娘姐妹一同长大。 她自来感觉自己优越,从未在意过一个承恩侯府庶房出的娘子,就算最后楼画语得封郡主,赐婚给姬瑾,她也从来没有特别在意过。 只是感觉楼五娘聪明,羡慕她得姬瑾倾心,愿意为她放弃与崔谢两氏的联姻。 可到头来,却没想到,居然是…… “虫必须放在同一个坛子里养着,才会成蛊。就算不是相互吞噬,也得相互影响。”王清莲拍着她怀中的蛊坛,轻声道:“这个局,从最先钱氏入京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保证道家血脉不退。” “钱氏?”王道珍努力眯了眯眼,却只记得一张笑得十分宠溺的脸。 似乎只是在楼五娘及笄宴上见过,她恨不得将所有最好的都给了楼五娘,对自己也客客气气的。 但见到楼五娘姐妹时,却笑得眼角都是弯的,伸手就将女儿们拉入怀中,说话都是半抱在怀中哄着讲的。 那种亲昵,不是她和王夫人,那种无论何时都注重礼仪的情感。 而是一种真正的母女之情…… 王道珍沉眼看着王清莲:“为什么?” 明明只是隔着一条街道,她却从来不知道…… “钱氏在京中就是为了安定明太后的心,让她以为前朝皇室依旧在她的掌控之中,也是为了证明在那皇位上的永顺帝,是前朝血脉,安抚住何望那些前朝老臣。”王清莲端过碗,给王道珍喂着药。 抿着嘴道:“钱氏就像缝衣服的一条线,华服上看不出来,可却是由她缝合了南疆,前朝皇室,姬氏,楼家……” “所以她一死,一切都乱了,对不对?”王道珍想到去年中秋之前,她和楼五娘画舫游湖。 楼五娘脸色沉静,说话也极有条理,可那眼里却藏着涛涌的恨意。 一个人恨到,能压下恨意,对着外人欢笑,沉心拉着助力。 然后从远处着手,一点点的布局,谋划好每一个细节,利用好每一个人,拉着整个谢氏为她娘陪葬,可见那样的恨有多深。 王道珍垂了垂眼,乖巧的喝着药:“楼明光的蛊也是你下的对不对?” 王清莲捧着药的手一顿:“楼造对楼明光不一样,楼明光是楼造和心爱女子所生,我想要宫中的建造图,只可能在楼明光身上。” “是谁救是他?”王道珍依旧慢慢的喝着药,沉声道:“他知道我了,对不对?所以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还是想去护国寺?” 那时楼画语并不在护国寺了,只有郑皇后带着她和庆阳公主在护国寺,所以楼明光就是去找自己的? 楼五娘花了很长的时间,和人力查那件事,更甚至几次派人到护国寺查探。 明太后也因为楼明光是黔北莫氏最后那点血脉,所以很重视楼明光的伤。 那时这么大的事情,各方都在注意,王道珍想不注意都难,所以也特意查过。 她那时听说楼明光想去护国寺,并未多想,反正那是楼五娘想要的答案,她只要冷眼看着就行了。 却没想…… “钱摩亲自出的手,虽人没出太液池,却也算救了他。只是楼明光见到我,就知道你在我身边了,所以……”王清莲握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 楼明光只是不愿意卷入世家纷争,并非蠢笨的人。 看着王道珍:“你不用想着他们,你是他们放弃的,你一出生就该被送往南疆,由你充当巫圣血脉,镇守在南疆的,只是……” “你没送我回去。”王道珍接过她手中的药碗,一口喝下去:“你明知道楼明光身上没有宫中建造图,却还给他下了蛊,还不是想挑拨明太后和永顺帝的关系?” “姑姑,你想要什么?”王道珍将药碗放下,垂了垂手,虚空大师给的那串佛珠顺着手腕垂到了掌心。 那佛珠不知道多少年月了,粒粒被数得温润,王道珍摸着佛珠,却依旧静不下心来。 王清莲伸手抚了抚王道珍的小腹:“我原先想没了宫中建造图,就让明太后和永顺帝反目,这样宫中三方争乱,我就能找机会救出钱摩了。” “可她却是自愿呆在下面的,你说可不可笑?”王清莲松了手,起身道:“走吧,再过两天就到怀庆了,王氏的车队在那边等着。我们直入漠北,那边有王氏往前线送军需的商队。” “如果我不想去呢?”王道珍动了动手,指尖抚过蛊坛上的雕花:“为什么要下蛊?用其他办法不好吗?” “你觉得蛊不好?”王清莲扶着她起身,朝一边的车走去:“你认为什么是蛊?只是虫子吗?” “这个坛子,你看到的是个坛子,可如果放大呢?”王清莲将她扶上车。 跟着上来,拉着她的手:“普通人家,兄弟姐妹争父母的爱和遗产;世家子弟这么多,直接放弃了父母的情感,争的是家族的助力。” “天下世家,争的是权势,财富,土地,名声。”王清莲声音越说越大。 握紧王道珍的手:“就算现在,楼五娘大开科考,寒门与世家子弟共经一考,还不是争,这就是蛊。人与天斗,与万物斗,还得与人斗,只不过所争东西的大小不同。” “往前。”王清莲指着远处灰蒙蒙的天,冷笑道:“这一场大战,难道就不是蛊了么?他们争的是什么?成王败寇,血流成河,大华铁骑杀入西凉,蚕食东荒,温吞南疆,现在血洗草原,这就不是蛊了吗?” “元娘,你要记住,天下万物皆为蛊。”王清莲双眼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光芒。 坐在王道珍面前:“你如若能吞得一切,你就是蛊王,也是这人中帝王。” “你看这树,这草……”车驾慢慢驶过,路边大树遮天,根深叶茂,下面的草却因缺少雨露阳光,显得萎靡不震。 王道珍看着那些发黄的草,那被布包缠着的胳膊紧了紧。 转眼看着王清莲,却再也问不出口了。 京都,一切都好像步入了正轨,新取的士子都是有学之士,已然开始观政了。 朝政上的事,老一辈有林樊,何望,徐伦,年轻一辈有于广林和秦子睿他们,往外还有楼敬轩帮忙看着。 楼画语倒松了口气,大事上不出错就行了。 七月中,她得到消息,王清莲姑侄果然一路去了漠北,而姬瑾已然和匈奴开战,而王氏商队却带着粮草,前往两军阵前。 第622章 莲心 楼画语一直寻找王道珍的踪迹,丁绍带着凤隐卫一路追杀,却依旧没有截杀住她们。 最后更甚至从南疆招出了洪沙,让他带着凤涅卫找前朝旧部的关系,尤其是潜藏在王氏里面的老部下,必定要在王清莲进入大军,找到姬瑾前,将她截杀。 京中一切都安定,就是一直未曾下雨,楼画诗一直呆在蒹葭宫,看着荷花开了一波又一波,时不时摘几个莲蓬发呆。 楼画语去问她,她却只是将一个莲蓬递过来,点着上面的莲子道:“姐姐,你看,这个莲子长得太好,旁边的都空了。” “空了不吃就是了。”楼画语接过莲蓬,把空的那粒丢入湖中,将饱满的剥了,又竖着指尖准备掐破,将里面的莲心取出来。 “姐姐。”楼画诗却伸手,将那粒莲子捏住:“莲心去火,苦一点就苦一点吧,一块吃了。” “你不是不吃苦吗?”楼画语抽出手,将莲子捏破,取了莲心,转手放在楼画诗掌中:“太液池下面的东西,看不透就算了,你别多想。” “如果一切当真有天意的话,做了这么多,我也无怨无悔了。”楼画语剥着莲子,把剥好的递给楼画诗:“我可不想你太过痴迷巫术,到时候说话,和虚空大师一样,一口一个贫僧,又一口一个施主。” “腻歪得很。”楼画语一想到见着虚空法师,那打着的机锋都有点头痛。 她到现在都没有猜透,那一捧土是用来做什么的。 “那姐姐喜欢别人称你什么?”楼画诗嚼着莲子,趴在她小腹上,听着肚子里胎儿的动静:“夷帝?陛下?还是女帝?” 楼画语拍了她的脸一下:“没大没小,取笑我。” 可一笑动了气,肚子里的胎儿动了一下,楼画诗喜得立马抬起头,伸手顺着胎动慢慢挪动。 “哈哈!”然后对着楼画语隆起的肚皮拍了一下,指着肚子:“没大没小,踢你小姨。” 楼画语最近少见她这么俏皮,低笑道:“你啊……” “姐姐希望别人唤你什么?”楼画诗却低头慢着肚子慢慢摸,胎儿时而动作大,时而又没有动。 她脸上有些遗憾:“称呼很重要,是身份的象征,也是相对关系的确立。” “我最喜欢的啊……”楼画语摸着楼画诗的头发,笑道:“还是小时候,别人唤我娘子好,没这么多你说的计量。” 楼画诗抬眼,看着她:“你这才多久啊,就怀念以前了,可对我小外甥不好。” 楼画语却摇头苦笑,将盘中清出的莲心捏进嘴里:“唤娘子很好啊,那时这样叫我的,都是没有要求的,只是一个称呼。现在唤我陛下的,或是夷帝的,心里或多或少想着什么。” 楼画诗低低的笑了笑,站起来拉着楼画语的手道:“楼七娘不会清醒了。” 她不会让楼七娘胡言乱语,扰乱了姐姐的思绪的。 “也好。”楼画语将清苦的莲心吞下,看着楼画诗道:“今晚有空,回府去,和哥哥他们一块吃个饭?” 楼敬轩虽能随意进出宫,却轻易不会进来,毕竟为了避嫌。 “好啊。”楼画诗笑得眉眼弯弯。 只是楼画语却愣了下神,从窗间洒入的柔光中,映着身后满湖的荷花,小诗笑起来的时候,有着一股圣洁感,看得连她都有点心生膜拜。 “怎么了?”楼画诗伸手点了点楼画语,笑道:“是不是感觉最近愧对我?要不要封我个什么长公主之类的当当?我也好耍威风,免得下次见到祥宁长公主,还和小时候一样,要避着走。” “好啊。到时你想要什么封号,都给你。”楼画语笑着摇头,拉着楼画诗朝外走。 两姐妹出了蒹葭宫,走出回廊的时候,楼画语挺着肚子,已然大汗淋漓,关雎忙给她擦汗。 楼画诗回头看了一眼,那长长的回廊笑道:“姐姐从虚空法师那里得的那捧土收好了没有?最近雨少,土旺,姐姐还是将那捧土随身带着吧,怕是有用呢。” “有什么用?”楼画语皱了皱眉,看着楼画诗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告诉我?” “我是怕你再这样放国债下去,到时就只能吃土啦。”楼画诗嘿嘿笑着跑开了。 楼画语听着她的笑声,总感觉不对,却又一直不知道那捧土是几个意思。 折桂府最近一直宾客迎门,楼敬轩都避门谢客,安心照顾楼明光和楼敬辕。 对于宋金,他们都没有点破身份,反正宋金从头到尾,也没有做什么事,只是受命于永顺帝看着他们。 楼画语姐妹回来,一家人一块吃饭,大家都很高兴,只是楼明光依旧还是那样。 楼敬辕却在吃过饭后,威风八面的给哥哥姐姐耍了一套八卦棍。 相比于原先的王八拳,这套八卦棍,有模有样,虽离水泼不进,有些差距,但防身是足够了。 大家笑呵呵的看着,又拉着楼明光说了一会闲话,其实就是几兄妹轮流说,楼明光听着,但依旧没有清醒。 “可能是蛊毒没有完全清理。”楼画诗在这方面最有话语权。 楼敬轩和楼敬辕就送楼明光 回房,楼画诗扶着身子越发重的楼画语回原来的院子。 折桂府临湖,夏日微风清凉,楼画诗这会完全没了仪态,撒娇一样的趴在楼画语腿上:“姐姐有一对古玉勾对不对?就是七娘心心念念抱着的那一对。” “她那对是假的。”楼画语没想到那对玉勾,楼画心居然还抱着:“据说是夷朝开国太祖带的一块玉璧,摔裂后,分开的。郑皇后那里有根白玉簪,也是同一块玉璧制的。” 楼画语想过,估计是有什么得玉者得天下的传说,要不然楼画心不会这么执着。 “那姐姐可以给我吗?”楼画诗趴在她腿上,侧过脸来,看着楼画语:“一簪换一朝,姐姐怕不怕,我得了玉簪又得了玉勾,可以换得这大华天下?” “换你个头。”楼画语敲了她额头一下,感觉今天楼画诗说的都是一些怪话。 但想到楼画诗为了换自己出去,在太液池下囚禁了这么久,心中愧疚:“这东西我没放在宫里,就在院子里,让关雎拿给你吧。” “好啊。”楼画诗笑得眉眼弯弯,凑到楼画语肚子上:“如果让姐姐选 ,临帝陛下和这眼看就要大兴的盛世江山,姐姐想要哪一个?” 第623章 走了 楼画语被楼画诗问得发愣,小腹中的胎儿,也开始轻缓的动着。 她伸手捧着小腹,眯眼看着楼画诗:“没有两全的办法了吗?” 为什么要在姬瑾和天下中间选,而且听小诗的语气,好像这天下不只是权势,而是很多人的性命。 “没有。”楼画诗趴在她腿上,跟以前在钱氏怀中撒娇一样:“我要走了,姐姐。” “去哪?”楼画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沉声道:“是不是南疆?” “姐姐一直记得南疆,也在害怕是不是?”楼画诗将脸贴在她小腹,轻笑道:“不是南疆,是去漠北。王清莲我见过,别看凤隐卫伤了她,可巫蛊之术,怕不在苗广之下。” “爹爹身上的蛊就是她下的。”楼画诗凑到她小腹,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姐姐要这天下,还是要姬瑾?” “姬瑾!”楼画语低头看着她,紧握着她的手:“和你。” “姐姐,别担心。”楼画诗见关雎捧着那对古玉勾出来,朝楼画语道:“苗广他们还活着,但他们对付不了王清莲,只有我去了。” “好。”楼画语松了手,看着她将那对古玉勾握在手中。 朝关雎道:“把先皇后那根古玉簪也拿过来。” 关雎见她脸色发沉,忙后退了一步,急急的回房,把那个九转玲珑盒捧了出来。 楼画语亲自动手,从里面拿出那根白玉簪,递给楼画诗道:“还要什么吗?” “有这就够了。”楼画诗看着玉簪和玉勾,放在手中掂了掂:“姐姐不知道这玉有什么用对不对?” “我去楼七娘那里找过那本古书,却被老夫人她们毁掉了,而且……”楼画语脸带无奈。 拉着楼画诗的手道:“我原先不信这些东西,问过外公,他也没有说。其他人,我也不信。” “那也好。”楼画诗将东西拢进袖兜,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小外甥要乖哟,等小姨来看你。” 楼画语猛的抓住了她的手:“现在就走吗?” “是啊。”楼画诗反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道:“我怕再不去,就让王清莲得手了。” “姐姐,别担心,这事本来就是我的。”楼画诗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肚皮:“你好好养胎,生下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楼画诗慢慢抽出手,然后看着楼画语道:“这件事情,我去做,比别人去好。要不然总会留下祸根,而且这本来就是注定的,不是你去就是我去。” 她轻轻伸了伸手,盛夏的湖边,飘来一片银杏叶。 “姐姐,记得要把那捧土带在身边哟。”楼画诗夹住那片银杏叶,朝楼画语笑了笑,转身就朝外走去。 “小诗。”楼画语看到那片银杏叶,瞬间就感觉头要炸开了。 急忙追了出去,可抬脚,却肚子痛得厉害。 “陛下。”关雎急忙迎了上来,把她扶住:“怎么了?” 楼画语摆了摆手,看着楼画诗消失的地方:“传令凤涅卫,全部去漠北。不管王清莲姑侄如何,一定要带小诗回来。” 她总感觉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就好像这京都几个月没有下雨,总会有一场大雨迟早要来临一样。 “让藏在琅琊王氏的人全部发动了,拿下王家嫡系,取下信物,送去给王清莲。如若她收手,一切好说,如若……”楼画语痛得冷汗直流,双手死死捂着小腹。 抓着关雎的手:“如若王清莲不肯收手,王氏就步谢氏的后尘了!快去。” 这个时候她不管什么天下江山了,她重生而回的时候,只想着一件事,让至亲都好好的活着。 所以谢氏动了她娘,她就让谢氏陪葬,王清莲如果敢动小诗,她就让王氏所有人都填了那些矿洞! 楼画语撑着想站起来,却双眼一发昏,直接倒了下去。 关雎尖叫着叫人,颜铁明急忙冲了进来。 两人面面相觑,关雎忙道:“让凤涅卫全部去漠北找九娘子,她去漠北了。” “拿下王氏所有人,快!”关雎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将楼画语紧抱在怀中。 凤涅中的蛊师进来看了一下:“只是巫术引动了胎气,一时昏厥,陛下和胎儿都没有事,睡一觉就好了。” “现在不能醒吗?”关雎想到楼画语那冷汗直流的样子,还有楼画诗突然变得奇怪。 那说的话,就好像…… 就好像交待遗言! 关雎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拿主意了,朝外大叫道:“快去请七郎君,七郎君!” 楼敬轩却已然听到动静到了院外,看着床上的楼画语,奇怪的道:“怎么回事?” “九娘子去了漠北,用巫术把陛下弄成这样了,她还拿走了那对古玉勾。”关雎这会虽不知道这其中的关键,但也知道事情肯定有点大。 楼敬轩却目光沉了沉,看着楼画语苍白的脸,朝外面招了招手:“十一!” 楼敬辕急急进来,看着楼敬轩道:“哥哥,我去追九姐姐。” “不用。”楼敬轩掐了他的脸一把,紧绷着脸:“我去琅琊,你守着五娘,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护着他。十一长大了对不对?” 楼敬辕第一次听到哥哥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点了点头。 娘亲走的时候,姐姐都不让她看,现在有事,哥哥都让他参与了。 “备马。”楼敬轩直接起身,朝一边颜铁明道:“我先去拿下王曙夫妇,再派兵前往琅琊。你传令那边的凤涅卫,琅琊王氏,无论老幼,一率拿下!” 他对五娘和九娘都很了解,五娘性子坚毅,幻生而回后,看事情总是与常人不同,却能一眼看到关键。 九娘性子柔弱,爱撒娇,这几年里虽长大了不少,可依旧有点胆怯的。 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别说远门了,这次却突然施了巫术要去漠北。 联系到前因后果,还有关雎转叙的话,怕是姬瑾真的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了。 “是。”颜铁明连忙拱手。 相对于去琅琊,他更要守着楼画语。 楼敬轩手里也并不是没有人,加上颜铁明怕王氏有蛊师,将凤涅卫拨了一队给他。 直接带兵去往了王府,只是到王府的时候,却见楼造和王曙居然摁着一张小几,坐在坊口的大树底下,下着棋。 楼敬轩握着腰侧长剑,直接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人,全部朝着王府宅院冲了进去。 虽有地亡杀,可哪里是凤涅卫的对手,不一会就将王府拿下。 “祖父。”楼敬轩朝楼造拱了拱手,然后看着王曙道:“王少卿,知道今日要出事了?” “只是迟早的事。”王曙看了看楼敬轩,然后笑道:“夷帝陛下追击舍妹和元娘也有些时日了,我料定也总该来了。” “王少卿料事如神,那就请跟我走一趟吧。”楼敬轩抽出长剑,对着王曙道:“也请王少卿修书一封,让秦王妃回来。” “知道为什么要秦王妃去吗?”王曙看着楼敬轩,低头捏着棋子笑道:“你家九娘子去了对不对?她知道,却肯下手,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你们兄妹这么多人,只有她天生对巫蛊之术有感的原因。” “蛊生而相噬,楼九娘天性如此啊。可惜不是夷帝陛下,要不然这才有意思。”王曙捏着棋子,直接落子,吃掉了楼造的马:“我们就等结果吧。” 第624章 前夕 楼敬轩没想到王曙居然知道一切的布局,而且明显他邀了楼造来下棋,就是料定了他们会过来。 想到小诗突然离开,涉水而行,不用一车一马,楼敬轩就感觉她好像是那些飘然离世而羽化成仙的仙人。 还有小语大汗淋漓的痛苦,以及眼中的恐惧。 楼敬轩从来没有见小语这样过,她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目光都十分笃定,上次这么痛苦,还是娘亲死的时候。 这次…… 楼敬轩不敢细想,所以拱了拱手,朝楼造沉声道:“祖父,请告之实情。九娘只身前去漠北了,祖父就算不喜我娘亲,也请看在我爹的份上,指点迷津。” 楼造从本朝开国,就有开京都城门,迎太祖入京之城之功。楼家世代居于京都,楼造现在又出现在这里,肯定是知道背后那些事的。 楼造却只是捏着棋子,依旧和王曙稳稳的下着棋,好像并没有听到楼敬轩的话。 楼敬轩握着长剑的手慢慢紧了紧,朝带来的禁卫挥了挥手。 既然不肯相告,那就只好动武了。 王府里,禁卫横冲直入,不时有七杀卫窜出来,刀光剑影交错着,时不时着血光闪过。 有人惊呼痛叫着想往门外冲,却被楼敬轩带着埋伏在外的弓箭手直接射杀。 楼敬轩手握着长剑,听着刀剑声交错,眼前血光漫洒。 而王曙却好像不为所动,明明死的都是他们王府的人,他却好像只关心棋子。 有人倒地张嘴想骂,立马有禁卫上前,伸手捂住那人的嘴,手腕用力,就是一刀割破了喉咙,将那人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来之前,楼敬轩已然带人封了整个坊间的路,王府外面,暗中布满了弓箭手,不会让王府有一人逃脱,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声音传出去。 小语才登女帝之位,姬瑾在外征战,内有国债,外有郑氏和匈奴。 楼敬轩不能让楼画语这才登基的女帝,带上嗜血好杀之名。 她依旧是那个坐在府衙门前,当民议政的女帝,依旧是那个力求在士庶之间,求得平衡的女帝…… 女子称帝,有多为难,楼敬轩饱读史书,自然知道。 所以他必须要让楼画语,在后世留下千古美名,不能有半点污名。 所以一切就由他来做,王府的人只能死在这府里,外面依旧一片太平安逸,不见半点血光。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给楼画语做的了,小语承受太多了,太原谢氏的事情,都由她一手谋划,现在这琅琊王氏,关系到小诗,他这个做哥哥的,岂能一直袖手旁观。 他从少年起,就和楼明光游历,以经典守身名理,不是嗜血好杀之人。 可也不是懦弱的人,娘亲死了,爹爹中蛊意识不清,小十一慢慢的变得懂事,如果他连两个妹妹都护不住,他还当什么哥哥,讲什么君子之道。 当这个君子,又有什么用? 楼造和王曙似乎听不见这厮杀之声,也看不见这血光,他们只关注棋盘上的胜负,你吃我黑子,我必围你白子。 有王家的地亡杀见楼敬轩手握长剑,站在棋盘旁边不动,三五个人以暗号结合,两相掩护,朝着楼敬轩攻了过来。 楼敬轩手握长剑,眼看那人冲到身前,一个侧身,一剑就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出剑狠厉绝然,收剑时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长剑抽出,鲜红的血带着微微的热气,洒在棋盘之上,楼造正好下子,几滴鲜血落在他手背之上。 他皱了皱眉,却依旧落了子,抬头看着楼敬轩道:“君子端方,七郎这般剑锋染血,在下棋这等雅事之侧,取人性命,血染罗盘,可不是君子所为。” 楼敬轩握着长剑,上面的血都没有擦,直接横过棋盆,将剑尖对着王曙:“王少卿请吧?” 他一直没有用剑逼迫王曙,是因为楼造在,这是他祖父,他总得留上三分情面。 但现在,楼造既然对小语的生死,不管不顾,那这祖父也没什么好敬的了。 王曙依旧淡然的落子,看着楼造道:“你老了?当着你的面,你孙子都敢拿剑指着与你对弈之人。” 楼造哈哈大笑,取过帕子,将手上的血插了插,看着王曙道:“所以你输了。” “七郎,君子之争,在于无形之中。刀光剑影,白袍染血,有损君子之风,落了下乘。君子取胜于无形之中,方为上乘,比如本朝的姬氏?”楼造虽是朝楼敬轩说的,却看着王曙。 他慢慢站起身,将擦着血的帕子丢在棋盘之上,拍了拍楼敬轩,然后看着王曙:“我跟你说过,不能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你们琅琊王氏,从来都没有立身之本,靠着别人暗中相助,就算再厉害又能如何?” “你们以为郑氏有意推太子上位,就把王元娘嫁给了太子;又知道先帝和明太后有意推信王上位,你们又将族中女子推成了信王妃。就算太子和信王都败了,还有王元娘在,你们以为还能存有胜算。你们以为这才是屹立不倒,你看看,现在你们还有什么胜算?”楼造哈哈大笑,好像得志满满。 拍着楼敬轩的手又加重了一些:“就算七郎不敬我,夷帝陛下不尊我为祖父,可他们终究还是姓楼,也是我楼氏一脉的人。王曙,这一局你输了。一败涂地!” 王曙看着被帕子遮掩的棋局,慢慢抬头看着楼造:“生死还有一线呢?你别忘了,元娘还在?你家九娘千里追击,怕不一定得追得上她。是胜是败,得看漠北那一战!” “带走。”楼敬轩剑尖用力,鲜红的血破皮而出,与刚才那人的血染在了一块。 可王曙却好像并没有感觉到痛,只是转眼看着楼敬轩:“是输是赢,还不一定呢?你自认为胜之于无形,却不知道你谋算太过,怕也不得善终。” 楼敬轩听着他们机锋,越发的知道楼画诗去漠北,怕是凶多吉利,长剑一横,直接拎起剑头,将王曙给打晕了。 禁卫将王府的人拿下,头领问楼敬轩:“是先押入大牢还是?” 这可是琅琊王氏的人,四大世家啊,一旦拿下,就怕琅琊王氏会直接发私兵。 现在夷帝陛下,大力放国债,琅琊王氏都捐出了矿山了,这直接拿下了人家王府,就怕外面流言对陛下不利啊。 楼敬轩看着长剑上的血,扯过衣袍擦了擦,看着锦绣长袍染着血。 猛的长剑入鞘,沉声道:“开拔,带着王府所有人,直奔琅琊。传令楼敬台,再拨五千禁卫,直接发兵琅琊。” 既然琅琊王氏想要再谋一次胜负,那他就将这希冀直接扼杀。 被一队禁卫护送着往王府外走的楼造,听着哈哈大笑:“不亏了我楼家子弟。” 楼敬轩却目光发沉,既然王曙说胜败就在漠北一战,那他就带着王曙去漠北,看这一战的胜败。 他就不信,王道珍再怎么醉心权势,会弃整族人的性命于不顾。 漠北,狂沙漫漫,大华与草原之间,隔着的尽是漫漫黄沙。 姬瑾与秦昊在灰尘都能写字的帐篷里,就着行军图,安排着下一步的计划。 安国公捧着个水壶,不停的喝水,铁甲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 将水壶放下,伸手抓了一把脖子,满手尽是黄色的汗水。 安国公长相偏柔,是有名的儒将,曾十三娘就是像了他。 “这么热,等日头下去,就冷得要死。操他奶奶的,匈奴人是怎么想的,这鬼地方能呆得下去?要我早就往别的地方迁了,这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的!”安国公不停的喝水。 捧着水壶朝秦昊道:“我以前见你,面如青铜,还以为是为了配合你这高大的身板,特意晒黑的,好成就你这一派镇北王的威严。现在才知道,你这是要漠北呆久了啊,不晒黑也被这土给染黑了。” “他妈的,这地方光喝水不用尿的,全变汗出了。”安国公擦着汗,满嘴粗口,半点都不符合他那儒将的长相,依旧淡停的灌着水,看着其他人。 叹着气:“大可汗也是的,都三战三败了,还不肯放弃,推沙作防线,这么热,有什么好守的吗。这地方,送老子,老子都不要。好好的放弃,每年送点牛羊给我们,服个软,认个输就算了,我们又不能派兵住在这里。” 安国公原先一直在西凉,那地方多山林,虽瘴气多,却不如南疆多雨,也不如东荒干旱,更不如漠北这天气难受,也还挺舒服的。 这些年在京都,养处尊优,加上年纪大了,一热心里就燥,所以口不择言,当直姬瑾的面,还一口一个“老子”。 叶英信和孟英无所谓,反正他们一个在东荒热习惯了,一个本来就在怀庆。 倒听着安国公一口一个“老子”,还是不时的瞄一瞄姬瑾。 姬瑾却只当没听到,将沙盘推了一下,朝秦昊道:“那就兵分三路,按昨晚说的。” “哪三路?”安国公只想打完了回去,好好的洗个澡,再这里呆下去,整个人都成泥菩萨了。 秦昊倒是慢慢的在沙盘上插着旗子,和姬瑾推演着怎么行军,孟英在一边时不时提上几句,叶英信又点明周围环境有什么特点。 他们这些人都是深入过漠北的,安国公听着他们说着,凑到一直静静不说话的平国公郭机面前:“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们虽隔着辈,但两人处境差不多,安国公以前因为曾十三娘入宫,在通县刺杀过姬瑾。 虽事后处理好了,可姬瑾现在称帝,六皇子却又在安国公府,总让安国公感觉自己光着脚在烙板上走路。 平国公也差不多,丹霞长公主宫变那一晚是明确的站在太后身边的,平国公自己也带兵攻殿。 虽然最后永顺帝也没有清算,但他心里多少知道点,要不然也不会将丹霞长公主送去南疆为质了。 等姬瑾他们商议好了,秦昊就又召了外面的各路将军进来。 安国公这会倒静心的听着,等着安排下来,就又回自己大帐,将自己这边的计划分发下去。 等将事情安排妥当,又回军帐再议时,军帐中就已然搬进了火盆了。 安国公喝着热茶,披着斗篷:“老了,不中用了。等这次回去,我就告老,听说南疆不错,就去那边呆着。” 他说着,推了推一边的秦昊:“让德正太妃给我多种点西凉那边的瓜果,到时我去的话,说不定能吃上现成的。” 告老,还要交接兵权,自然要个一年半载的。 秦昊被他一推,转眼看着他,然后瞥了一眼姬瑾,见姬瑾点头,这才笑道:“好。明日我就去信母亲,让她给你种些西凉的果树。” 南疆是双帝自立的地方,夷民也不认什么大华世家勋贵,只认双帝,当然更可能的只认夷帝,因为她有巫圣血脉。 安国公要去那里养老,就证明要放了兵权,曾家年轻一辈里除了曾六郎,并没有特别出挑的郎君,而曾六郎…… 秦昊沉眼看了看郭机,他倒是想得很开,似乎并不在意什么。 等众人各自回了帐,姬瑾坐在一边,缩在毯子里,将温在火炉水壶中的酒倒了一盅给秦昊:“怎么样?你一直看郭机,有想法?” “是你有想法吧。”秦昊接过酒盅,喝了一口,这才感觉回过神来:“还想让慧和与我成婚?” “你别这样看我。”姬瑾笑着给他将酒温上,自己喝了一盅,嗤着嘴道:“反正从头到尾,我都没想过让你和五娘在一块的,这你知道的,不是你那个梦里也一样吗?” 他说着,将手搭在秦昊肩膀上,跟他碰了一下酒杯:“可慧和不一样,她是真的喜欢你,要不然五娘出京那会,她会帮忙吗?还不是为了你!” 秦昊看着和自己勾肩搭背的临帝,伸手推了推:“你这目的太明确。” 还不是怕他惦记五娘! 姬瑾低笑:“是我愧疚于你。” 从知道秦昊的身份,他就总感觉自己在秦昊面前抬不起头。 以前他知道,自己在秦昊和五娘的前世杀了秦昊,他都没这么愧疚。 结果因为永顺帝占了秦昊他爹的位置,姬瑾却愧疚得不行。 “好。”秦昊将酒盅和姬瑾重重一碰,低笑道:“如果我们这次能凯旋,我就去南疆迎娶慧和。” 有他和五娘的关系,平国公和丹霞长公主,因为慧和,总要心气平和一些。 姬瑾闻言,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凑到他面前小声说到:“你不用想太多,如果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别勉强,我只是……” 他只是不想看着秦昊一个人,这样他总感觉自己和五娘都对不起他。 秦昊笑着拿过酒壶,给两人满上:“这是我们喝酒最平静的一次。” “喝我喜酒的时候,就更欢喜了。”姬瑾却朝他眨了下眼,抿着嘴:“等我回去,我要和五娘大婚,举国大庆,天下欢腾的那种。免得我总记挂着这件事,老是感觉很遗憾。” 他和五娘都拜了两次天地,圆了房,有了孩子,可居然一直没有成婚大礼。 光是想到这里,临帝陛下就极为窝火。 难不成他就这么衰?与五娘就不能圆圆满满的走到一块? 秦昊见他已然威严的脸,扭皱得不成样,笑着拿着酒壶直接喝了起来:“好,到时我给你打马清街!” “一定!”姬瑾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壶,灌了一口:“等你成婚,我也给你开道。威风不?” 临帝陛下亲自打马开道,这当然威风。 秦昊光是想想,就感觉好笑:“那就算我不娶亲,你也得给我开一次道。” 两人当下大笑,再也没有了原先那种试试探探的隔阂,就好像许多年前,姬瑾被他一顿教训,秦昊带了壶酒,两人偷偷躲在御花园后面的假山里喝一样。 第二日清点兵马,琅琊王氏和钱氏商号一同送了粮草和兵甲过来。 一辆清油布小车,缓缓的驶到了军营边上。 王道珍捧着那个蛊坛,看着一边的王清莲:“真的要这样吗?” 第625章 观星 王道珍一路到军营,虽没有见着杀戮的事情,可换了几次马车,不时有血腥味传来,蛊坛里的东西,闻着血腥味,越发的动得厉害。 连王清莲,都受过几次伤,带着她逃跑,几经生死,这才暗中潜到了王氏商号往边军运粮草的车队里。 王清莲肩膀又中了一支箭,虽取了出来,但也没法这么快愈合,她体内的蛊,在太液池底时,被凤隐卫所伤,这会完全施展不出来。 现在已经七月底了,王道珍身子重得很,这些天里,风餐露宿的,王道珍自己被折腾得骨瘦伶仃,只见小腹挺得厉害,眼看就差一个月要足月了,却还在这里逃亡。 “这一路上,楼五娘派了多少人追杀你,你该知道的。难不成,你想以后肚子里的孩子,也四处逃亡吗?”王清莲将自己肩膀的伤绑好。 又用带子将王道珍胳膊弯里的蛊坛又加绑紧了些:“这已经进了军营,明日开战,你和我在后方休息,等姬瑾他们赢了再行动,这一战怕是要持续很久。” “看他们充的军需,姬瑾他们必是有意直接攻入草原深处,与西凉一样,一举拿下。等完全大捷后,我就会带你去见姬瑾,到时你见到他,只要打开蛊坛就好了。”王清莲将布条扎好。 然后摸了摸王道珍隆起的小腹:“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让姬瑾赢了,才让你打开对不对?” 王道珍抱着蛊坛,她的胳膊已经没有了知觉,好像整条胳膊都这样蜷缩着了,她都能闻到那里透出来的怪味。 可听着王清莲的话,却还是点了点头。 如若姬瑾战败,这情蛊放不放也没什么用了。 郑氏虽失了对大可汗的控制,可下面的小部落还有很多靠着郑氏的。 匈奴怕是会借此与郑氏一块兴兵,直接入河北道,杀入京都,到时她腹中的孩子,就是她保命的根本。 “阿诺亚被送回了王庭。”王道珍靠在车窗边。 看着外面将士朝军营搬运着粮草:“楼五娘布局,向来都是四处藏子,先断人后路的,时时都留有后手不说,一棋还总要用上几次。” 阿诺亚怀着汉王的孩子,从南疆直接送回漠北,与放回的大可汗会合,一块回的匈奴王庭。 大华后面还有世家,匈奴就算杀入河北道,屠戮了京都,要想立朝怕也难,各世家怕是会领兵勤王。 到时大可汗和郑氏,更愿意扶持阿诺亚腹中那个孩子上位。 楼五娘从一开始送阿诺亚回草原,就是为了断了自己腹中孩子的后路。 早在王道珍没有想到与郑氏一块入匈奴的时候,她就将后路截断了。 汉王也是郑皇后嫡子,阿诺亚是匈奴的公主,两相联姻,扶持子嗣上位,这是世家惯用的伎俩。 “所以我们就期盼姬瑾赢吧。”王清莲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小心的扶着她下车:“到地了,我们等着就好,大战过后,就知道结果了。” 王道珍下车,看着延绵不见边际的帐篷,将士来来往往,却无人关注她们。 因为王氏商号的车队,也不能进入军营,只能在外面交接粮草。 王氏的人,似乎早就知道王道珍会来,清了帐篷给她们住,一应用具,都算精细。 王道珍吃了上这一个月来最安稳的一顿饭,王清莲守着她寸步不离。 当晚姬瑾站在帐篷前,看着手中的信,然后递给一边的乔彦杰:“王氏的粮草快运完了吧?” “还有两批。”乔彦杰脸色有点为难,悄声道:“主要是兵器后期补给这些……” 王氏掌着矿脉,很多铁制兵器,都得他们供应,大战在即,如若没有兵器。 “我突然感觉先帝能在位这么多年,没被气死,也是不容易啊。”姬瑾看着远处漠北的星辰。 苦笑道:“粮要看郑氏,兵器要看王氏,朝堂士子要看崔氏,马匹还靠着谢氏,纸张笔墨瓷器用具,他们一家家的全部死死掌着手里。” 姬瑾握着长刀,猛的朝前一插:“他们让别人怎么活?” 寒门子弟无衣无食,只能为世家驱使,现在连他都要因兵器顾忌着王氏。 五娘几次来信,今天都来了两封了,全是由凤隐卫加急。 她急成那样,他明知道王清莲姑侄就在军营外的王氏帐篷里,他却不能动手。 “传令下去。”姬瑾收回长刀,转眼看了看天空:“让军中所有暗卫,无论是谁的,一旦见着九娘子,立马告诉我,千万保护好九娘子!” 最后那封信里,五娘笔锋凌乱,可见十分着急。 姬瑾知道她重活一世,所想的,不过是一家和睦,至亲皆在。 可钱氏已经死了,楼九娘是因为自己才施了巫术,也是因为五娘甘愿被困在太液池底为质。 更是为了救自己,才大施巫术,露了底。 这次离京,孤身入漠北,也是为了救姬瑾。 如果楼九娘在漠北出了事,姬瑾感觉他这一辈子,都无脸见五娘了。 “陛下。”乔彦杰捏着信,满脸不解,却还是低声道:“当真要这样吗?包括各国公府的暗卫吗?” 九娘子是夷帝胞妹,虽会巫术,保不准以后会嫁的人家,就在这军营里。 如果让各家暗卫知道,她一个小娘子跑到了军营里来,这日后婚配怕是? “所有暗卫。”姬瑾沉吸了一口气,看着王氏车队的方向:“再派一队人马,时刻关注着王清莲的动向,另外凤隐卫的连环驽全部调去。” 他就不信,王清莲还能怎么样。 安排好这些,他这才朝军帐旁边的那顶稍小的帐篷走去。 周庄成正和秦昊他们推演阵法,见他进来,朝秦昊道:“明日就按这个走,今晚先将兵器全部装好。” 说着朝姬瑾点了点头,朝军帐外走去。 他们两人慢慢走到军营边界,外面是冷茫的月光,洒在黄沙之上,与身后热闹的军营相比,显得有些寂寥。 “五娘来信,琅琊王氏嫡系全部拿下了,王清莲带着秦王妃到了军营,她派人一路追杀,都没有拦截下来。”姬瑾伸脚踢着地上的黄沙。 踢了个坑,又扫着沙子填平:“我突然明白,夷朝为什么,下那么大的决心,甚至将自家皇位拱手相让,一定要扫平世家了。” “陛下心中焦急,可是有其他事?”周庄成看着他跟个孩子一样,扫着沙子玩:“是夷帝陛下有事相托?” “楼九娘来漠北了。”姬瑾转眼看着周庄成,轻声道:“她亲自来追击王清莲,怕别人对付不了她。” “五娘说……”姬瑾看着周庄成,苦笑道:“楼七娘疯了后与前世熙和帝的皇后相通,说了些什么不好的话。她怕我又会中了巫蛊之术,所以很不放心。” “夷帝的担心是对的。”周庄成走到姬瑾身边,指了指远处的天空:“陛下最近一直忙于军事,很久没有看星空了吧?漠北的夜空无云,星相很清晰,陛下可看出了什么?” 第626章 军营 姬瑾顺着周庄成所指的抬头,只见无尽的星空,在银月的映衬下,好像转了起来。 只是紫薇帝星似乎,显得有点弱,而且…… 姬瑾扭头看着周庄成:“还是这样吗?” “从前朝帝姬钱氏身故后,就再也没有亮过。”周庄成看着姬瑾,脸上带着沉思:“陛下可知道为什么?” 姬瑾摇头,心中想着周庄成幼时教他的观星术,努力找到了凤星所在的位置。 那颗星原本与紫薇帝星相伴,这会却几乎与紫薇帝星平齐,光芒更是比帝星更亮。 突然就勾着嘴角笑了:“凤芒大耀,帝星却衰。那颗星,果然指的是我啊。” “是因为陛下命不久矣。”周庄成拉过姬瑾的手,慢慢摊开:“陛下掌纹断了。” 姬瑾低头看着手掌,他近几年总是四处奔波,手不是握缰绳就是持长刀,少有空闲,一直新伤叠旧伤。 茧子厚重,所以从来没有注意过掌纹。 这会周庄成提起,这才发现,那掌心不知道怎么的多了许多细细的伤疤,将掌纹勒断了。 “陛下算过时间了吗?”周庄成踢着鞋子,把姬瑾刚才扫平的地方又堆出了一座小沙丘,顺带将旁边的沙子扫平:“夷帝陛下梦中的时间……” 姬瑾摸了摸心口,好像确实有点胸闷。 按算,好像五娘的时间确实快到了,似乎就是这年冬天吧。 楼敬轩惨死典狱司,五娘葬身火海…… 五娘梦中,母妃该亡的时候,虽没有身亡,但昭仪贵妃却死了。 先帝也是在差不多的时间去的,五娘幻生而回,如若逃过了死机,那必然要有人去换。 “还有一段时间吧。”姬瑾吸了口气,伸脚将周庄成好不容易堆出的沙丘推倒:“苗广虽不擅长星相,但也会看。所以……” “先帝知道你在南疆与夷帝,并立称王,怕是也很高兴。”周庄成一直在太原,可纵观永顺帝一步步的谋划设计,却又隐隐感觉他也是不容易的。 “不知道他的幻生之术有没有成。”姬瑾干脆直接躺在沙堆之上,看着周庄成扫着沙子的脚:“今天这个局面,是他有意凑成的对不对?” 永顺帝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信王不是他的亲子,也知道五娘的身份。 他一直看着钱氏在京中挣扎,可等钱氏死的时候,怕也是有所感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他布好的局,从德正太妃那里,将消息透漏给五娘,让他离了京。 让楼敬轩在琅琊大兴府学,让楼九娘在太液池底学巫术,将宋金送到楼敬辕身边,让五娘和自己在溯阳称王。 他就在宫中,等着明太后和郑皇后同时宫变,一人拉着郑氏和姬氏宗室,一块陪葬,为他清扫了道路。 周庄成扫着沙子,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沉叹了一句:“帝心如渊如沙,这沙子下面扫一扫,谁也不知道有什么。” “陛下堆成这样,就是这样……”周庄成脚尖勾了勾,沙子成了一个古怪的形状。 他又推了推,沙堆倒下:“全看陛下怎么想。如若想他是慈父,就是慈父,如若不是,那就不是!” “他想把帝位交还道家,而不是转交给我。”姬瑾躺在地上,看着远处的紫薇帝星:“我现在见秦昊,大概就能体会他的心情了。” 他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众皇子争东西,最后都争不过镇北王秦昊。 先帝也在愧疚,但形势之下,却无力抗争! “老师。”姬瑾用手枕着头,看着远处的沙尘:“明日我带兵直入王庭,如若星相巫术当真不可逆转。日后……” “陛下。”周庄成走到姬瑾身边,看着他的眼睛道:“幻生之术尚且可能,陛下又何必这么想。” “就是因为幻生之术吧。”姬瑾伸手摸了摸心口,看着周庄成道:“我这一生大概已经值了,只可惜……” “可惜什么?”周庄成少见姬瑾这般少年心性了。 他向来老成,唯一露出的少年心性,都是因为楼五娘,现在这会怕也是在想楼五娘了。 “我和五娘一直没有大婚啊。”姬瑾叹了口气,眯了眯眼:“你说是不是真的就这么难?” 五娘梦中,两人好像隔着什么,最后落得五娘宁愿自焚。 这一世,他先走了一步,处处抢了先机,不让五娘有半分逃离的可能,但祭了两次天地,连孩子都有了,可还是没有成婚! 周庄成想了想,突然哈哈大笑:“陛下不是算过时间了吗,等这一战大捷,就回京都,与夷帝大婚。” “好。”姬瑾也跟着低笑,他视周庄成为师,扭头看着蹲在身边的老师。 翻身起来,对着周庄成跪了下来,双后平额:“老师,五娘手中虽有南疆东荒,文有楼七郎,武也有秦昊和叶英信,他们都会尽心相助。” “可我终究不放心……”姬瑾声音发哽,看着周庄成道:“老师出身鬼谷,自然不同,日后就请你多照料五娘了。” 他慢慢伏跪了下去,看着眼底黄沙。 有些东西,别人不知道,他却总能感觉得到。 就像他能看到,那个穿着玄袍金龙的自己,将龙袍丢入火中一样。 他最近夜里总会做一些古怪的梦,好像五娘梦中那些事情,并不只是她说出来的。 有些事情,他总能在梦里看到,感同身受,好像就是另一个自己。 他隐隐知道,自己时间不久了。 这世间所有的东西,并不是没有代价的,他既然这一世得了五娘,放了一碗热血,就总得失去一些东西。 尤其是最近,周庄成几乎在避着他,他也隐隐感觉周庄成肯定知道些什么的。 “陛下。”周庄成对跪在他面前,伸手扶起他的手:“巫术太过诡异,但也并非没有破解的办法。”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姬瑾任由他扶起,看了一眼大步朝这边跑来的乔彦杰:“老师也帮着找找楼九娘吧。” 说着起身,看着乔彦杰:“何事?” “匈奴一夜派了三波探子了,都被射杀了。”乔彦杰拱了拱手,看着眼角微红的姬瑾:“还是按计划吗?” “嗯。”姬瑾转身朝周庄成拱了拱手,转身随着乔彦杰离开了。 匈奴地广人稀,草原后边无边无际,跑马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如若这一次不能将匈奴各部一次拿下,日后匈奴还是会时不时进攻漠北,留下隐患。 他可不想秦昊再年年月月镇守在这漠北,所以只得兵行诡道。 周庄成见姬瑾离开,这才扭头看着军营边上。 顺着几个小巧的脚印朝前走,边走边扫着脚印:“九娘子巫术果然大成,如若不是特意以脚印相引,老朽也发现不了九娘子。” 第627章 天机 周庄成从姬瑾出军营时,就发现黄沙边上,有着细小的脚印,而且看上去还在走动。 他特意在姬瑾身边扫了扫,但跟着就又出现了。 明显有人借着幻术隐藏在姬瑾身边,只是没有恶意罢了。 等周庄成听闻楼九娘到漠北时,就猜到是谁了。 楼画诗从暗处露身,看着周庄成,福了一礼道:“见过周先生。” 周庄成看着眼前一身常服,身姿柔弱的小娘子,那张脸好像越发的晶莹圣洁,就好像上好的古玉,经过摩挲,透出的光泽也就越亮。 “九娘子来多久了?”周庄成转眼看了看军营,沉笑道:“王清莲姑侄就在军营外,九娘子是在等什么吗?” “姐姐让我哥哥直接发兵琅琊,将琅琊王氏嫡系全部擒拿送往怀庆了。”楼画诗扯了扯衣袖。 将上面的灰尘抖掉:“姐姐在逼王清莲束手就擒,也是为了保护我,陛下在军营布满了暗卫,我只要露面,就会被陛下发现。” 她在出怀庆的第二天,就追上了王清莲。 可她也在等,等一个契机,也在暗中看着王道珍,不知道要不要出手。 她跟王道珍说不熟,也算熟,毕竟王氏女学,同窗这么多年,王道珍一直是其中同龄娘子的领袖。 楼画诗自己学什么都很慢,以前也羡慕过王道珍,幼时不懂事,和姐姐吵架,还出过恶言:“你怎么不跟王元娘一样,如果她是我姐姐,我哪会跟着你处处丢脸。” 可到头来,幼时那个让她丢脸的姐姐,为了保护她,宁愿直接发兵琅琊,乱了整个布局。 而王道珍…… 楼画诗看着朝这边而来巡营的将士,那些人远远的朝周庄成拱了拱手,却好像看不见楼画诗,转了一圈后,就又朝另一个方向而去了。 “九娘子的巫术,让老朽惊叹。”周庄成看着巡军走过,朝楼画诗道:“九娘子就不怕老朽,告诉陛下吗?” “周先生会吗?”楼画诗转身笑看着周庄成,朝他挥了挥手道:“周庄成陪我在这军营走走吧。” 周庄成看着她衣袍上抖落的灰尘,那些黄灰落地后,她衣服一尘不染,如同新衣。 帝姬钱氏这两个女儿,初看的时候,好像都不是特别耀目,似乎就是普通的小娘子。 夷帝陛下从小都没有做过特别威风的事情,但每一步走过来,她都留了后路,第一步她都先几步排下了棋子。 而这位楼九娘,以往好像都藏在姐姐身后,并没有单独做过什么。 可现在,却好像一出来,就站在了那巫术巅峰的位置。 楼家这几位怕是,各有成就了。 夷帝称帝了,楼九娘巫术大民,楼七郎力兴府学,还有那个未曾成年的楼十一郎,怕日后也不可小觑。 “请。”周庄成抖了抖袖子,朝楼画诗行了平辈之礼。 楼画诗顺着军营的木哨朝前走:“先帝谋划出这样的局面,着实不容易。姐姐因为我和临帝的安危,已然有些失了冷静。” “夷帝陛下重情,并不看重权势。”周庄成想着那个站在京都城门口,直接指名谢夫人害死了钱氏,拉着太原谢氏为其母陪葬的娘子,心中还是知道楼画语的想法的。 “可有些事情,实在牺牲太多人了,如若不能成功,遗祸何止百年。”楼画诗伸手摁在一个木桩上,看着周庄成:“周先生在太原,一直未曾入南疆,就是因为这个不是吗?” 周庄成摇头苦笑:“南疆是我们这些人的禁地。” 南疆巫蛊之术发源的地方,道教佛家都不能入。 可他不入南疆,是因为不想看到姬瑾,怕他问及命盘星术。 “明日大战,我会一路跟随临帝陛下,暗中护卫他。”楼画诗看着木桩慢慢发芽。 勾嘴笑了笑道:“可我怕王清莲留有后手,巫圣血脉好像总有一些暗中隐藏着的,毕竟当年巫蛊之乱,蛊师死得太多了,恨意太重。” 她探过太液池底了,就算那些石室全部被填了,但好像下面还是无尽的空间。 “九娘子已然知道了吗?”周庄成看着楼画诗,沉声道:“临帝陛下命脉已断。” “我知道。”楼画诗抬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周庄成:“如果……” 她抿了抿嘴,想着那些在太液池底看过的 古书:“如果临帝陛下有事,我一时解决不了,就劳烦周先生将这里面的东西给他。” “鲁班盒?”周庄成接过那一掌就能握住的盒子,低笑道:“这么小,谁制的?” 那么小的盒子,里面还要卡机括,要装硝石火油,比大的更废功夫。 “我哥哥,他学这个的时候练手的,小的更难。”楼画诗点了一下盒子角落花开九瓣的莲花。 笑得开怀:“我姐姐也有一个,是五瓣的半开莲花,临帝陛下开过九转玲珑盒,就知道这个怎么开。” 周庄成将盒子拢入袖中:“九娘子在担心什么?” “京都近半年无雨了。”楼画诗伸脚踢着沙子,转身朝周庄成拱了一礼:“南疆却持续大雨,这是京都和南疆这么多年来,最极端的两次。” “最让我担心的,就是……”楼画诗沉吸了一口气。 抬头看了看星空:“护国寺虚空大师给了我姐姐一捧土,给了我一片银杏叶。我来漠北前,去过护国寺,却没有找到他,寺里的小沙弥,说他云游去了,但我却知道他还在护国寺内,在那座禅院里。” 只是她去找过,但依旧推不开那扇门。 周庄成想到那种可能,紧握着盒子:“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应该没有了吧。”楼画诗看了看军营里面,朝周庄成笑道:“有人来找周先生了,我就先回去看着临帝陛下了。” 周庄成回头看了一眼来人:“九娘子是担心王清莲,还是担心秦王妃?既然来了,为何不直接将秦王妃带回去?” 秦王妃身怀着前太子的子嗣,这才是对临帝最大的威胁。 楼画诗勾着嘴角发苦:“希望姐姐不要知道要找的人是她吧。我就是想看看她,会不会当真那么做。” 那蛊坛里的是情蛊,楼画诗就想知道,王道珍会不会最后放出情蛊。 姐姐为了陛下,为了自己,可以不顾一切,一路追杀王道珍。 但她知道王道珍是谁,所以没到最后一步,她都不想痛下杀手。 周庄成听不明白,但转过身时,楼画诗已经消失不见了。 地上,两人一路走过来的地方,只有周庄成一个人留下的脚印。 而楼画诗摸过的木桩却已然绿意森森,枝繁叶茂。 第628章 私心 姬瑾连夜休整,第二日一早整军埋锅造饭后,大军直接开拔,与大可汗所领匈奴五十六部所有军马相队。 大战开前,先是一通口水战。 王道珍站在帐篷前,左手依旧蜷缩着抱着那个蛊坛,王清莲在一边小火炉子熬着燕窝粥。 远处两军已然兵将相对,交缠在了一块,漫天黄沙涌起,什么也看不清。 “两军大战,交缠一块,谁也不知道最终会是什么样的。战场之上,大局虽定,可个人生死还是看命。”王清莲将燕窝粥递给王道珍。 安慰着道:“姬瑾定会乘胜追击,等他回营至少还在一段时间,你好好休养。到时……”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王道珍隆起的小腹:“希望在你临产前吧。” 王道珍如若先一步放下情蛊,这个孩子就算姬瑾不认,到时也会爱屋及乌。 “嗯。”王道珍捧着燕窝粥,小口小口的喝着。 战场之上,两军交接,姬瑾带着人马,一马当先,如一杆长枪,直朝着大可汗杀去。 身后安国公带着曾家子弟,背着箭壶,架长枪,从左右两侧掩护他们这一队。 大可汗看着姬瑾一身银甲,手握长刀,映着炙阳,看着旁边已然被分裂,落入阵法之中的匈奴人马。 皱纹横生的脸上带着苦意,朝旁边伸手:“取我的金刀!” 大王子忙上前道:“父王,我们先退。” “不用退了。”大可汗看了一眼大王子,哈哈大笑道:“草原上的雄鹰,最后都会拼尽全力飞上高空,再收翅跃下。我最后能对上大华这位临帝,也是我最高的天空了。” “我们草原的汉子,死也要死得值得。你要记住,我们可以洒热血,却不能让郑氏那等世家,慢慢用温水将我们给煮了。”大可汗抽出金刀,直接策马,朝着姬瑾冲了上去。 金刀与寒光相对,安国公将手中长弓一甩,抽出长枪,与曾家子弟将两侧的将士挡住。 军帐之中,周庄成一道道的发着令旗。 秦昊带领大军一路推进,左右翼由叶英信和孟英带领。 郭机善散战游击,带着郭家军追击从战场逃亡出来的小部落。 姬瑾与大可汗相对,一老一少,一金一银,两相不过几个交身。 大可汗却已然遍体生汗,手中金刀发抖,看着姬瑾笑道:“你们祖先,就是太过窝囊了。但你跟我说的那个故事,我倒是敬佩夷朝那位太后。” “莫太后。”姬瑾看着大可汗,沉笑道:“她确实值得敬佩。” 黔北莫氏善鎏金包银,所以莫太后用一丝血脉,布下百年大计,博了个大局。 可惜鎏金包不住一些东西,最终还是败于人心。 如果不是太祖被权势遮眼,怕这会道家和莫氏的血脉,依旧稳坐朝堂。 “哈哈!”大可汗仰天大笑,驱马上前,金刀朝着姬瑾挥去。 两马相接,姬瑾长刀挥过,这次并未再勒马回望,而是直接策马朝前杀去。 左右护着的乔彦杰他们,立马率着亲卫和安国公他们一块朝前追击。 大战一直到天色变昏,周庄成在帐内听着一边又一边的战报,传下令旗,却一直没有鸣金收兵。 看着随着战状演变的沙盘,他不时的摸着袖中那个九瓣莲花的天机盒。 他没有问里面是什么,楼九娘也没有讲,可他知道,姬瑾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就靠这个盒子了。 其实楼九娘说得没错,他不会告诉姬瑾,她在军营中。 双帝都是重情的人,夷帝陛下已然为了这个妹妹,宁愿直接发兵琅琊。 现在正是世家和寒门缓和之际,她做出这样的举动,其实不利于她稳固后方的,至少国债不是这么容易放了。 而临帝陛下,爱屋及乌,为了楼九娘的安危,可以发令让所有人一见她就保护她。 这大概就是楼九娘为什么找上自己的原因吧。 鬼谷善权谋,逢明君圣主才出。 苗广说得没错,他们这一派大概就是追名逐利之徒,认准了人,看准了星相,料定只胜不输时,才会出山。 周庄成捏紧那个盒子,沉吸了口气,朝外边挥手道:“传令下去,乘胜追击,直达匈奴王庭,活擒匈奴五十六部首领。保护好临帝陛下,看守住王氏的营地。” 外面传令的斥候拱手称是,但看着外面寒风,还是有点担忧。 周庄成却挥了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自己走到外边,紧紧的握着那个盒子,等这一战完了,如果三郎能避开这一劫,他就回鬼谷,为楼九娘推演命法,让她能活着回南疆。 如果三郎避不开,帝星永落。他就永居京都,为楼五娘和她的孩子,守着这盛世江山。 周庄成想着他出山的时候,姬瑾才八岁,他不过是看了一眼,想着那位传闻中赤足无眉大师亲临时的交待,就跟着姬瑾入了京。 师父当时劝他,择主不能择幼,不可自教,以便日后能全身而退。 让他等到姬瑾十八成年之时,才出谷辅佐。 当时他年性太过恣意,想着自己一手教导的,不是更加亲近,而且帝王术更好吗? 可现在,他却明白了。 他看着三郎一点点长大,就好像自己的孩子 一般。 他少年时成熟稳重,处处谋算周全,有时他就担心,他没老,三郎倒老了。 到遇到楼五娘,那个少年才慢慢有了点少年该有的样子。 现在,自己一点点教导大的郎君,星芒渐弱,命脉已断,他怎么可能看着三郎,刚开始就走到了尽头。 周庄成转身进了军帐,倒了杯酒。 楼九娘果然是夷帝的胞妹,这算计人心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自己那点心思,她早就看透了。 京都,楼画语看着战报,楼敬轩已然带兵将琅琊王氏的嫡系押送到怀庆府了。 只等姬瑾大战毕,就直接押送到阵前王氏军营,逼王清莲束手就擒。 可心中依旧还是不安,隐隐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漠北草原之上,姬瑾一路带兵,追击大王子他们两百里,一路上也不过是啃些干粮。 到了第七日,方才追到王庭,左右两翼叶英信和孟英已然带兵围了过来。 外侧东荒胡人早就做了好防备,防止匈奴人从东荒过境。 姬瑾带兵围剿王庭,看着远处秦昊带着大军开过来,心慢慢放沉。 这一战终究是结束了,他挥了挥长刀:“杀!” 围剿的兵马一得令,就朝着王庭最后那两万守军杀了过去。 匈奴这么多年,年年在漠北烧杀抢掠,镇北王常年镇守,他们依旧小股作战,实在是可恨。 这一战后,必然杀得匈奴无法入境。 近一年好不容易建起的王庭金帐,再次起了大火。 京中,却突然惊雷,大雨倾盆而下。 楼画语在梦中突然被惊醒,腹中胎儿胎动得厉害。 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姬瑾手握着那根玉管,血水哗哗的朝下流。 第629章 归心 王庭被拿下,匈奴五十六部的首领却只活擒了十几个,还有十来位在逃,被杀的,重伤不治的也有十几个。 姬瑾从大河汗的金帐中出来,看着外面茫茫的火海,转眼看着秦昊道:“我先回漠北大营,这边你熟悉地形,带兵继续巡查周围散落游兵,与安国公他们商讨驻防的事情。” “好。”秦昊知道他担心什么,笑道:“战报已然送回去了,五娘应该快收到了。” 姬瑾听到楼画语,勾嘴笑了笑:“后边的事情才要时间呢,五娘现在月份重了,我总得在这之前回去。” 从五娘有孕,他不过就是在京都那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陪过她。 现在大战完了,接下来就是处理俘虏和伤兵,驻防以及和谈。 俘虏和伤兵,秦昊处理起来比较拿手,驻防和谈周庄成也行。 秦昊看着姬瑾,这位大战之前,最不甘心的事情,就是未能风光大风的临帝陛下。 这会想回去了,也是很正常。 当晚众人点兵,秦昊和安国公,平国公以及叶英信、孟英给姬瑾送行。 他们要在这后面解决战事,收尾至少也得半年,就证明他们还要在这边留守半年去了。 大家喝了一通酒,一直到了天边近白,这才各自回营梳洗,然后送姬瑾回漠北军营。 只是姬瑾走的时候,并没有看起来并不如他们想像中的高兴,反倒有一种紧绷的状态。 更甚至还暗中安排了许多人马,有点紧张过了头。 安国公等姬瑾走了,这才推了推秦昊:“陛下是不是怕碰到匈奴那些游击散兵报复啊?这么小心?” “不过凭陛下那一马当先,直接杀了大可汗的英勇,怕是匈奴人也没胆量去截杀他吧?”安国公只要一想起,那个一马一刀,不顾一切朝前的姬瑾,就有点后背生寒。 他也算是戎马半生了,可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打法。 咂着嘴看着秦昊:“而且我发现这临帝陛下啊,有天命就是不一样,那些刀啊剑啊,好像都长着眼睛避开他一样。传说中,天生帝王之相,暗中有神灵相护这真的不是假的!” 安国公说到这里,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伤。 他还不是一马当先呢,还是被流箭散兵给伤到了好几处,可临帝却半点伤都没有。 秦昊听着突然握着袖子一紧:“暗中有神灵相护么?” 他猛的扯开帐帘,朝外面的霍长青道:“快!备马,去追临帝陛下。” 有没有神灵不知道,可他知道楼九娘来漠北了。 五娘说她巫术大成,怕那暗中护着姬瑾的神灵就是他了。 王氏那些人,一直没有动手,就是在等。 秦昊虽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等姬瑾凯旋,或许这就是她们最后一击的时候。 京都的大雨持续了好几天了,前段时间大大旱,草木不生,这突然大雨,京郊很多地方都山体崩塌。 楼画语近两日,天天和朝臣们商量着怎么救灾。 户部原本筹集发往漠北的军需,也被挪了一部分。 原本该搭在漠北黄沙的帐篷,在城墙角下搭了起来,可水却依旧在涨。 楼敬台带着人去京郊转移灾民,还要救助那些可能被滑坡山体掩埋的村庄。 工部那边的人全部出去了,京都毕竟年代久远,虽年年修缮,可接连五六日的瓢泼大雨,难免有地方积水,工部拿着图纸,一条条街道的清理。 免得这几百年的京都没有屠戮于战火,最终却被水给淹了。 楼画语最近几天也急得有点上火,下雨总让人心情沉闷。 这日晚间,楼敬辕和五皇子一块练过武,就推着楼明光来陪楼画语吃饭,免得她一个人吃不了几口。 折桂府里,楼敬轩和楼画诗都不在,楼敬辕又受命保护楼画语,就一块住进宫里来了。 “这雨再下下去,太液池都要溢水了。”五皇子扒拉着饭,想着刚才居然败在楼敬辕的八卦棍下,就一肚子的憋屈。 努力将饭咽下去,看着楼画语道:“外面都在传,是天降大祸,以惩戒……” “吃你的吧!”楼敬辕将一块胭脂烧鹅丢他碗里,冷哼道:“如果嫌不好吃,就回你的皇子府吃去。” 五皇子差点被烧鹅砸到脸,将碗放下,看着楼敬辕道:“你不信,你去看啊?太液池的水都淹到蒹葭宫那条回廊了,怕这会还有鱼在回廊上游呢。” “姐姐,小孩子,别理他。”楼敬轩气得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却给楼画语夹了块鱼:“可别饿着我小外甥。” 楼画语听着笑了笑,吃着鱼道:“再帮我盛碗汤。” “好。”楼敬辕见她没有生气,顿时松了口气,给她盛着汤道:“这几日大雨,外面路滑,姐姐少出去走动,有事就让他们进来禀告。” 想了想,转眼看着五皇子,见他咬着烧鹅,不敢说话,又瞪了他一眼。 将汤递给楼画语:“五皇子出宫也太麻烦了,今晚就留在宫中吧,我和他睡在旁边的偏殿就行,不用太麻烦。” “好。”楼画语给他夹了块上汤青菜,接过汤:“用过饭就去洗洗,早点睡。” 楼敬辕吃过饭,陪着楼画语说了一会话,见五皇子一嘟着嘴,就将他拉走了。 等他们走后,楼画语这才朝关雎道:“撑伞,上楼,我去看看。” 蒹葭宫一直是她心头的隐患,近些日子,她一直关心的漠北战状,和琅琊王氏的暗中动向。 加上接加大雨,心思也都放在救灾上去了,没怎么注意蒹葭宫。 关雎知道她对太液池的在意,忙撑了伞,随着她上楼。 楼画语居的寝殿,并未在中和殿,而是旁边的祁阳殿,比中和殿稍矮,但靠近后宫,也有避嫌的意思。 从楼顶的扶廊往外一看,只见外面大雨瓢泼,落地还一个个的大水泡。 太液池的水已经满到外侧的假山边上了,蒹葭宫那条回廊确实有一半淹在了水下,连满池的荷花都不见了。 楼画语看着皱了皱眉,不由的摁住了腰侧的荷包,那里面有一捧土。 第630章 妖水 楼画语知道这次的大雨,肯定与南疆有关系的,但却不知道怎么解决。 那捧土从楼画诗提及的时候,她就戴在身侧了。 这会看着太液池几乎平及湖面的水位,楼画语转眼朝京畿看去,可放眼皆是雨帘,好像什么都隔在雨水之外。 “去观星楼。”楼画语转过身,看着屋顶回廊上的积水。 老式的地板,年年漆油,却也被雨水泡得发胀。 “陛下,天黑路滑,而且雨大……”关雎心中发沉,撑着伞在后面跟着:“您身子重,还是别去的好。” 这雨实在太大,又下得久,宫中有也有些地方积了水,还露出了几处暗室秘道,颜铁明派人去封。 更让人震惊的是,还有宫墙在大雨冲唰的时候,倒了下去,露了好几处缺口。 为了陛下安危,颜铁明又得派人连夜赶修。 楼画语却伸手接过伞:“不用怕的。” 她都重活一世了,经过杀戮和暗算,难不成还真的死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天意之中了。 关雎只得让人快去叫颜铁明,自己撑着伞,带着凤涅卫,跟了上去。 外边宫人们撑着伞,将回廊两侧的飘雨挡住,免得湿了楼画语的衣袍。 楼画语还未走到殿门,就见楼敬辕握着那根八卦棍站在屋檐一角避着雨。 见她出来,直接冒说走到她伞下:“知道姐姐肯定放心不下,不会这样睡的,我让师父守着爹爹了,我陪你去吧。” 他已经到楼画语肩头,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伞,取过背上两根截棍,合在一起,递给楼画语:“我最近在练双棍,这根姐姐用来撑路吧。” 他一桩桩都安排得妥当,那棍子淋了雨,握在手中微凉。 楼画语低眼看着他,这个弟弟已然越来越稳重了,笑道:“五皇子呢?” “睡了。”楼敬辕小心的撑着伞,护着她朝外走:“姐姐想去哪里?” “观星楼。”楼画语穿着木屐,一步步踩在雨水中,听着木头敲打着青石地板:“那里可观星相,也可观整个京畿。” 楼敬辕听着只是抿了抿嘴,他对这些都没什么兴趣,他一直只对一件事情感兴趣的,撑着伞扶着楼画语小心的避开积水。 宫道之上,已然积了不浅的水了,就算楼画语穿了木屐,一脚下去,水也没过木屐,鞋立马就湿了。 “我背姐姐吧。”楼敬辕看了看,宫道上的水好像还在流动,有的排水口还朝外涌水,明显是水无处可排了。 楼画语看着半侧身在自己身前的弟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走吧。我们在南疆的时候,还打过渔呢。” 颜铁明急急的赶过来,直接踩着水小跑过来:“宫中积水还在加深,外边河道已然满了。楼大人正在将京郊的灾民朝山上转移,可京都里面的民众……” 京都地势并不矮,可这雨实在是几百年未见,半个京畿都淹在水中了。 楼画语看着宫道边上,被淹没的花草:“传令去钱氏商号,还有我名下所有店铺,将所有地方清出来,安顿灾民。” 颜铁明顿了下神,却还是拱手,让凤涅卫去传令。 “慢着。”楼画语却还是摆了摆手,轻声道:“天一阁也开了吧。” 传令的凤涅卫抬眼看了看颜铁明,那个地方是临帝的根本,暗中的命令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这放普通人进去,日后就没有什么机密可言了。 “天一阁建得高,而且临湖有船。”楼画语无奈的解释着。 看着颜铁明道:“如果这场雨真的是因为我下的话,还是先救人吧。” 颜铁明想了想,还是挥手让凤涅卫去传令。 陪着楼画语姐弟去观星楼:“临帝陛下已经攻占王庭了,就要凯旋,陛下也能轻松点。” “希望吧。”楼画语看着伞檐积水哗哗的朝下流,伸手接了一下,不过瞬间就满了一手。 这场雨来得古怪,前面干旱得久了,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土不积水,很多地方都滑坡流泥。 楼画语直接涉水到了观星楼,钦天监的官员见到她,脸色都带着难色。 最近京都因为女帝被罚,天降大雨的传言,愈演愈烈,钦天监也压不下去,难免会有异常的猜测。 外面更有妖言惑众的,只要杀了夷帝陛下这妖女,雨必然就停。 毕竟前面下这么大雨的,就是南疆了,夷帝就是南疆来的,还以“夷”为号,明显就是施了妖术,迷惑了临帝陛下,这才得了女帝的称号,这大雨怕就是警示灭妖了。 “开楼吧。”楼画语看着屹立在夜空中的高台,朝正监道:“我想上去看看。” 正监看着她挺着的小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掏出钥匙开了楼:“上面还有两层锁了。” 颜铁明接过钥匙,看了他一眼,然后在前面开路。 “姐姐要走上去吗?”楼敬辕抬眼看着层层旋转,不见顶的楼梯:“我背你上去。” 他是胞弟,而且年纪还小,背一下姐姐,没有人会说闲话的。 楼画语却拍了他手一把,将那双截的棍递还给他:“你扶着我点就行了,我这肚子,怎么背!” “也是哈。”楼敬辕看着她隆起的小腹,扶着她朝上走:“怎么修这么高。” 观星楼确实高,要不怎么观星。 楼画语身子重,却还是顺着一步步朝上走。 走到一半时,还是休息了一会,越往上走,休息就越频繁。 “要不陛下别上去了。”关雎不知道楼画语为什么坚持要上去,但这挺着大肚子爬观星楼,实在太危险。 楼画语却摆了摆手:“我就上去看一眼。” 她担心,她想错了…… 小诗离开的时候,问过她,在这天下盛世和姬瑾之中,她选谁。 当时她想都没想,就选 了姬瑾。 她以为小诗所说的天下盛世,指的只不过是帝位,却没想会是这么重的水灾。 还有楼画心疯癫时,说的那个话。 她不知道一个死人,到最后为什么还能威胁到姬瑾,但明显和蒹葭宫有关。 “先上去吧。”楼画语由楼敬辕扶着,一步步朝上走。 等她爬到顶楼的时候,天色已然渐白了,颜铁明都已经几上几下安排了宫中事情了,还给她带了早点上来。 楼画语在楼内喝了碗粥,然后由楼敬辕撑着伞,走到外面。 观星楼极高,放眼望去,整个京畿尽收眼底。 楼画语围着观星楼四周看了看,原本繁华的京都,这会全是浑水。 外面四处都是残垣断壁,不时有人划着船从原本的街道上划过。 她目光落在太液池上,顺着一条水路,往前看。 那条水路的尽头,就是原先的承恩侯府。 楼画语沉叹了口气,姬瑾说过,承恩侯府的位置很微妙。 “去召我祖父入宫吧。”楼画语就坐在观星楼的里侧,看着颜铁明道:“让六部的官员都上来看看吧。” 第631章 谣言 楼家是工匠世家,对于手艺还是有些传男不传女的规矩。 所以楼家郎君皆配金尺玉佩,娘子却是没有的。 楼画语她们还是沾了王氏女学的光,才一块入学的,但不如楼家郎君那样都是学楼家祖传的东西。 楼敬轩他们在出去游学之前,都要学好本家的工匠手艺,图纸什么的,都是拿手就来的。 那份京畿建造图在楼画语手里,她虽能看出个大概,却不是看不懂暗线。 姬瑾曾领过工部的差事,又翻抄那两份图纸,所以点明承恩侯府的地方有点微妙。 这会站在观星台朝下一看,太液池的水确实很深,可承恩侯府所在的地方,已经大部分都淹了。 而且站在高外,都可以看到水中有东西顺着承恩侯府,往宫中的方向飘来。 也就是说,水是从承恩侯府往太液池的方向流的,并不是太液池朝承恩侯府那边流。 楼画语静静的站在观星楼前,伸手抚着小腹,怀腹十月,她现在已经八个月了。 王道珍比她早一个多月怀上的,应该快要分娩了。 漠北一战,匈奴大败,郑氏也随着其他部落往北方迁移。 但有些东西一旦落了根,就很难驱除。 那个孩子有着前太子血脉,难免郑氏拿来做文章。 “姐姐,我去找祖父吧。”楼敬辕已经学过了一些工艺,看着下面京畿流水的位置,朝楼画语道:“这怕是从原先的承恩侯府往外涌水!” 要不然太液池才是活水的地方,该是太液池往后溢水才是,不会是承恩侯府的水往这边流。 楼画语朝他摆了摆手:“祖父会来的,有些东西大家都在等着最后一步。你去守着父亲吧,等等就好了。” “师父守着他呢。”楼敬辕却不肯走,守着楼画语道:“祖父不会对父亲如何的。” 这点好像大家都知道,楼造对于她们那个亲生的祖母,是真的爱啊。 楼造来得快,只不过是只身而来,直接走到楼画语身边,看着外边的涌动的雨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祖父到底是在帮谁?”楼画语一听这些,就有些头疼。 外面的雨倾盆而下,落得哗哗作响,天气虽不热了,可一直这样,心情也沉闷得厉害。 楼造一直立场不明,原先楼画语以为他是明太后的人,可宫变那夜,他却并没有真心帮明太后,楼家子弟也只是偏房出动。 后来他又自请削爵退府,好像又是帮在帮自己。 但对于那位长姐,他却一直没有提及,好像是在等什么。 “陛下认为我是在帮谁?”楼造站在观星台边上,朝远处看去:“如果楼台为山,街道为河,这样看上去是不是很像南疆。” 楼画语听着心头一震,顺着楼造的手看了看,然后朝关雎道:“取京畿建造图,和我爹爹的南疆堪舆图。” “陛下看得懂建造图吗?”楼造低笑,沉声道:“这京畿是几百年前夷朝开国后,由夷太祖所选,图纸布局都是由夷太祖所给的。” 楼画语手心有点发颤,看着外面交流的河道:“南疆不好吗?” 为什么要把京畿变成南疆? 楼造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楼画语:“陛下不会懂的,有些苦你不经历,永远不会懂。你懂太祖为什么要与道家做这样瞒天过海的局,又为什么偷天换柱,将先帝换成了姬氏血脉。” “祖父!”楼画语听着下面有人上楼,猛的沉喝了一声,看着楼造道:“你到底在恨什么?” “我不恨,我只是有些不甘心,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跟水一样,载着世家,让他们蒸蒸日上。可世家却从未给寒门留过任何颜面和活跟。当初你祖母原本是要与我成婚的,可崔家却因为所谓的大年大计,硬是……”楼造任由雨水淋下。 楼画语沉着眼,知道楼造所说的,怕是崔氏让崔老夫人下嫁一事。 崔氏势大,如若楼造不娶的话,怕是楼家极为危险,所以自己那位祖母莫氏才成了姨娘。 楼造伸手接了捧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我就是想争上一争!反正我这把年纪了,生死也值了。” “我们一直在等机会,可钱摩她却硬守着太液池,就算知道先帝不是她的血脉,她还是守着。你母亲也为了安稳,嫁到了承恩侯府,如若不是你那位长姐,她怕是又会回来。” 他说着朝前走了一步,转身看着楼画语:“陛下还想问什么?我如果想答就答,不想答,我就从这里仰身下去,也免得你我为难。” 楼画语感觉他疯了,朝颜铁明道:“带他下去。” 颜铁明没想到这位一直不曾管事的老承恩侯,居然还憋到了最后,连忙挥手,让凤涅卫将他带下去。 楼造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在路过楼画语的时候,朝她笑道:“你想救人,可现在怕是自救都难了。五娘,没有什么盛世太平的天下,只有死里逃生,才会感恩。” “你以为现在寒门和世家开始拉进,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你看郑氏、王氏,表面上应从,暗地里都一直在想着一招翻天。” “他们死了不是更好吗?”楼造说着,哈哈大笑:“都死了才好不是吗?你为什么要救他们!” 楼画语听着心头发惊,朝颜铁明挥了挥手:“打晕了带下去,先让人看着吧。” “姐姐。”楼敬辕有些奇怪,靠过来道:“祖父到底想要谁死?” 楼画语转眼看着下头淹在水中的京畿,伸手摸了摸楼敬辕的头:“世家。” 楼敬辕眼中还是不解,楼画语却朝他指了指:“京畿内城两水环绕,湖泊众多,承恩侯府那一块,同坊都是四姓的府院。” 旁边的也就都是世家的宅院,毕竟人以群居,世家占据的地方,自然不是寒门子弟能居住的。 现在才开始,承恩侯府那一片已然开始朝外涌水,如若再这样下去,内城世家所居的那一片,必然全部淹在水中。 “可这雨……”楼敬辕满眼疑惑,但转念一想到崇文鼎出世那天,那场大雨,就知道雨水之东西,都是可以人为操控的。 楼画语不知道这暗中操控的是谁,但苗阳肯定是知道的。 现在他和苗广的踪迹都找不到,就算要找他帮忙,也不可能了。 她现在突然知道,为什么小诗要问过后,才去漠北。 六部官员上来的时候,关雎已然将京畿建造图和南疆堪舆图拿了过来。 楼画语微微对比了一下,虽看不懂,但街道走向,和南疆河道都差不多,就知道楼造说的怕是真的了。 她将图纸递给工部尚书:“将所有楼家人全部押入大牢,让世家那些人都搬出来吧,楼再高,也会被淹的。如若他们不信,就将这两份图纸给他们吧。” 六部官员看着两份图纸,一个个都吃惊无比。 胡尚书对楼画语最为佩服,看着这两张图,猛的跪在了楼画语脚下:“陛下!这不能现世,外面已有天罚女帝,降下大水的谣言。” “一旦这两份图纸流传出去,岂不是证实是夷帝陛下要将京畿变成南疆,证实是陛下当真是妖女!”胡尚书额头雨水直流,看着楼画语道:“如若他们不肯搬,就直接……直接……” 第632章 永固 世家搬迁并不是这么容易的,很多世家发家并不在京畿,但也居住了几百年了,多少也有些积存的古书,古物。 那些东西,平时就好好的保存在高楼之上,每年花大笔银钱,防虫防潮防燥,生怕一个不好,就毁于一旦。 现在外面大雨,世家人可以走,但那些东西如果带出来,就算处理再好,难免雨淋水泡,就真的毁了。 更有老一辈的人,宁愿守着孤本而亡,也不肯弃物而去。 六部官员都有些脸色发白,看着那站在屋檐下的女帝,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女帝怕不是傻吧,直接将这两份图纸公布开来。 “去吧,一定要公布开。”楼画语将两份图纸放在兵部侍郎手中。 沉笑道:“东西可以不要,让人先找地方避雨,出京都是不可能的了,外面也是大雨,很多道路都塌方了,让他们先呆在外城那些地方吧。” “巡城司怕是人手不够,兵部直接让将士们帮着灾民迁移吧。”楼画语看了一眼置于雨水中的京畿,突然笑了:“将这两份图纸公布出去,让整个京畿的人都知道。” “陛下!”胡尚书这会抬头,看着楼画语:“就算陛下不在乎妖女传言,也该为腹中的小皇子着想啊,陛下!” 这女帝莫不是疯了,硬要将妖女的名号往自己身上套? 楼画语却摆了摆手,自顾下楼走了。 她下楼很慢,所以得先走。 六部官员却在观星楼上,淋着雨,左右看了看,满脸的无奈。 “何老?”胡尚书推了推站在那里没动的何望,又推了推徐伦和林樊。 这几位都是老臣,与两位陛下交情都较深,刚才却一直一言不发,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何望与徐伦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带着担忧,却又都带着了然。 最后朝兵部侍郎点了点头道:“您去办吧。” “两位老大人!”兵部侍郎也懵了,漠北大捷,临帝凯旋。 这外面形势一片大好,怎么一场雨就变成了这样:“宫墙倒了几处,禁卫也有一部分派出去安顿民众,就怕这祸言一出,夷帝陛下有性命大患啊。” 民众之心最经不得挑拨,一旦祸言一出,难免当真有人潜入宫中刺杀,这宫墙又倒塌了几处。 夷帝陛下自来老谋深算,怎么这次却傻成这样了! “去吧。”徐伦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陛下心里有数。” 夷帝发往漠北的信件都是没有瞒着他们的,南疆巫蛊传承,一直在强禁,却一直都在出现。 暗中还有一股很强的力量,相比于让这股力量往漠北对付临帝,夷帝这是要让妖女的传言流出去,将那股力量引入京。 至少坐在这里等,比临帝不知道几时遇到危险的强。 兵部侍郎看着这都疯了的人,抬头看了看好像漏了的天,暗骂了一声。 他好不容易筹集粮草,打赢了那样一场大战,本想着虽然安国公这位尚书大人,一直高居不下,他至少功成,以后也能留个好名声。 等安国公退了,他说不定就能往上挪一挪! 哪知道,接下来就是这样的事情。 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官员,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解和疑惑,与其他各部商议着怎么转移内城那一片的世家子弟。 楼画语下到观星楼下,就已经到了午时了,她累得都快虚脱了。 最后还是颜铁明看不下去,找了几个身材高壮的禁卫,将她抬回去的。 只是到了寝殿,楼画语换了衣服,梳洗过后。 正用着午膳,楼敬辕就急急的进来,满脸担心的看着她:“姐姐为什么要将那暗中的势力引进来?” “那些都是以前留下的祸根。”楼画语喝着姜茶,示意关雎给楼敬辕来一碗:“也是我们闯出来的祸。” 楼敬辕不懂,楼画语也没说什么,只是将姜茶递给他:“等吃饭,你就带爹爹出宫,去护国寺吧。” 护国寺靠山,地势较高,所以比较安全。 而且楼明光不是一直想去护国寺吗,就让他呆在那里也好。 “那姐姐呢?”楼敬辕搅着浓浓姜味的暗色汤汁,沉声道:“姐姐不跟我一块去吗?” “我要在这里。”楼画语笑了笑,将呛人的姜汤一口气喝了:“如果我不在,那些暗中的势力也不会进来。” “而且,如果我走了,民心涣散,外面怕是要大乱。”楼画语接过关雎递来的碗,看着楼敬辕道:“有时候,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或是恨的目标,也是好的。” 京都民众恨她,也比没一点目标的强。 楼敬辕懵懂,却又好像听懂了。 吃过饭,没有再和楼画语多说完,直接去偏殿,带着楼明光离了宫。 楼画语却朝关雎道:“取我的朝服,我要去宫墙上走一走。” 京都附近的道路,大部分都榻了,民众根本无处可去,最多就是往旁边的山上迁移。 所以她必须得在,看着他们迁出京都。 也只有她在,这些人才不会乱。 关雎心中发痛,帮楼画语梳着头发:“到底是哪些人啊,这么疯狂?” 这都天下大安了,为什么还要搞这些事情。 “有些恨藏得深。”楼画语看着镜中的自己,想着楼造的话。 突然明白,为什么钱摩自愿守在太液池底,为什么她娘亲,在八岁的时候,突然就要入京,然后嫁入承恩侯府。 她也知道,在她和姬瑾在溯阳称王时,那龙凤的异相,就是钱摩给她们提的醒。 钱摩原本是不会死的,可她知道小诗巫大成,所以她就放心的去了。 南疆鸭脖子山,杨婆子站在她隐居的那座高山,看着下了一个多月大雨的南疆,穿着巫师袍,慢慢的扭动着。 随着她扭动,山顶有风涌过,河道的水好像也随着这风慢慢的荡漾。 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河道的水每荡一下,水位就会低一点。 夷太祖立朝后,为保家族世代相传,借那块古玉壁通天地,寻了所谓的地底龙脉,也就是地底暗河。 从南疆根源一直延伸到现在的京都,这才在迁都现在的京都,然后按阴阳两极相对,以南疆河道为局,布下了京畿建造图。 保道家皇权血脉几百年不灭,源源不绝。 那条暗河,在京都有两个大眼,一是承恩侯府那片湖下,一是太液池。 夷仁宗时巫蛊之乱杀尽蛊师后,太液池涨水,他这才提出让巫圣血脉每年入京朝圣。 而时间就是南疆的雨季,其实就是为了让巫圣以巫术压制着从地底暗河涌出来的水。 巫圣传承,每年在南疆压的蛊虫,其实也就是那地底暗河涌出来的水。 前朝道家破灭后,杨婆子她们以为机会来了,却没想到钱摩居然还挂念着,又自己去了京都,死守太液池底。 现在,钱摩不在了,她们的机会这才是真的来了。 既然当初夷太祖借了南疆的龙脉,现在,就让那京都成了南疆吧。 谁叫他们,为了皇权稳固,想杀尽所有蛊师。 又为了京畿不灭,皇权永固,特意留了一脉来利用呢。 第633章 截杀 楼明光画的南疆堪舆图每条细小的河流都有画出来,而楼家传下来的京畿建造图,每条小街小巷,好像都能从南疆堪舆图上找到。 整个京畿,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南疆! 工部的人将抄录的两份图纸贴出去后,满京的人原先没几个人能看懂,大家也没心思看。 但不知道是谁吆喝了一声:“那妖女当真要将京畿变成南疆,她就是个妖女!” 这种事情,一经吆喝,立马就传开了。 不过半天,满京划船的传着消息,都知道了。 楼画语却已然穿着朝服,站在宫墙之上,看着外面涌动的民众。 朝颜铁明沉声道:“让兵部的人去转告那些世家,这雨不会停,如若不迁走,就当真要死了。” 颜铁明看了一眼远处朝这边愤愤看来的民众,也知道楼画语为什么要露面。 但她自来主意拿定,就不会再改变,也不好再劝。 “陛下认为这样以命相邀,会有用吗?”何望顺着宫墙上来,走到楼画语身侧,朝远处看了看:“老臣没想到,有生之年,见南疆水景,却是在这京都。” 楼画语听着有些好笑:“南疆夷民性情坚毅,做一件事十分执着。这股恨意,从前朝开国,夷太祖未曾让南疆大兴,就憋着了。” “后夷仁宗更是直接派凤隐卫杀入南疆,屠戮蛊师。那些幸存的蛊师,在大华也潜藏了这么多年了,势力怕不是不比四姓小。”楼画语想到那些往事。 就有些心烦:“到前朝灭,钱摩却又借南疆各土司的力量,保护着我娘和先帝。钱氏商号里有着帝姬,这是南疆众所周知的事情。” “他们本以为钱氏商号就是为了大兴南疆,那坐在皇位上的皇帝就是南疆的皇帝。可没想到……”楼画语沉吸了口气,苦笑:“他们又被骗了。” 琅琊王氏本就是那些残余的蛊师帮着立起来的,暗中依旧有蛊师相助,要不然王清莲怎么会和钱摩修习巫蛊之术。 宫里有什么消息,王清莲知道,那些残留的蛊师也就知道了。 “陛下认为他们会来刺杀你?”何望想不明白,是什么让楼画语这么不要命。 楼画语抚了抚头上的金冠:“因为我知道她们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必须杀了我,这样才能把位置挪给另外一个人。” 她原先猜不到的,可现在好像都只有那样一个人了,打破常理猜一猜,也不难。 “是秦王妃?”何望看着楼画语,沉声道:“可临帝陛下不会让她登位的,连后位都不会给她。” “南疆有情蛊,何老听说过没有?”楼画语转眼看着何望,苦笑道:“我也是才想起来的。” 王道珍无论是迁出宫,还是买国债,或是捐矿山,都十分配合。 配合到,楼画语都感觉奇怪。 可如果这一开始,就是为了她自己呢? 漠北,姬瑾带兵回营,心中却并不是特别雀跃,反倒有些担心。 虽先一步安排了下去,但毕竟巫蛊之术,诡异无常,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带着五千兵马,暗中还藏了四只小队,从左右两侧前护送。 眼看还有两日就回营了,一路都没有事情。 秦昊追上他的时候,离漠北军营也不过百里。 姬瑾见秦昊追上来,还有些奇怪:“义兄这是舍不得我?还是急着回南疆啊?” 回南疆做什么,他也没有说,但肯定不是见德正太妃的。 秦昊转眼看了看他身侧,拉着他朝旁边侧了侧:“楼九娘就在你身边。” 姬瑾转眼看了看,眯了眯眼。 “你这次一路闯入大军,毫发无损,有如神助。”秦昊握着姬瑾的胳膊,沉声道:“怕是楼九娘暗中跟着你。” 秦昊是见过那鸟雀相扑的场景的,楼九娘的巫术那时就已然很强了。 在太液池底,又有苗广和钱摩特意的教导,加上本身的巫圣血脉 ,这会如果说一直暗中隐藏,怕也不是不可能。 姬瑾转眼看了看,失笑道:“我知道了。” 在他身边也好,至少出了事,他也能来得及救上一救。 “王氏怕是要在你回营的时候,动手了。”秦昊松开他的胳膊,沉声道:“我陪你回营。” “好。”姬瑾倒也没有拒绝。 巫蛊之术实在是防不胜防,当初在鸭脖子山,盼盼说要给五娘下蛊,好像除了不让五娘出门,不给她机会,没有半点办法。 姬瑾和秦昊在第二日午间到军营前,还未入营,就见营外王氏私兵全部围在营前,其中还有着一身黑衣的地亡杀。 王清莲一身女装,盈盈立在一驾车上,一人当先。 远远的朝着姬瑾福了一礼道:“王氏清莲,见过临帝陛下。” 姬瑾点了点头,挽着缰绳上前,看着王清莲道:“王先生许久不见,不知道何时到的漠北。” “来了有些时日了,想送一个人给陛下。”王清莲就要掀车帘。 “慢着。”姬瑾却摆着手,笑道:“朕倒是有很多人送给王先生,想来王先生也知道是谁了,如若王先生不见,我就只有就地解决了。” 随着他挥手,一直紧闭的军营之内,营门大开。 楼敬轩带着一队人马,将琅琊王氏嫡系,以及王曙夫妇给拉了出来。 琅琊王氏光是嫡系,就已然不只百人,由铁链锁着,拉成一串,走到了姬瑾马前。 王清莲看着这些人,脸色发青:“陛下居然一路带到了漠北,就不怕天下人谩骂吗?为了夺王氏的矿山,就这样直接发兵,灭了琅琊王氏吗?” “五娘师出有名,大概是不怕谩骂的吧。”姬瑾趴在马头,朝放着的车帘看了一下:“可是皇嫂在里面? 你们想对朕放蛊?” 姬瑾少有以“朕”自称,但这会却还是带着怒意。 五娘一直深怕王氏不受控制,所以在漠北一战大捷后,就让楼敬轩将王氏嫡系押送到了阵前,好让王清莲及时收手。 王清莲怎么也没想到,这双帝当真是不要脸面的,也不怕堵不住悠悠众口,说她们为了王氏的矿山,才大开杀戒。 转眼看着王曙,他却摇了摇头,示意王清莲别乱动。 夷帝拿下的不只是琅琊王氏嫡系,连矿脉都掌控住了,还暗中收拢了琅琊王氏的旁系,怕是那为夺矿山而杀人的传言并不会传出。 这样再拼下去,怕是没有好结果。 只能推了替罪羊出来,保全王氏,这才是好办法。 王清莲与王曙目光相对,确定无力回天。 这才转身掀开车帘,朝王道珍道:“你暂时不要动,我们先商讨一下。” 王道珍从车窗就已然看见了王曙夫妇,听着王清莲说要商讨,就知道大势已去。 楼五娘最会藏子,在追杀她们的时候,就连截杀不到,如若收局就想到了。 她看了一眼王曙夫妇,又看了一眼王清莲的后背,从她半弓着的身侧,可以看到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姬瑾。 王道珍看着王清莲下车,心中瞬间明白。 对于琅琊王氏而言,将一切罪过推到自己这没有血缘的“秦王妃”身上,既合情理,也合道义。 可她一路过来,吃了这么多苦,怎么可能放弃。 如若不是王清莲要将她养在琅琊王氏,她或许在承恩侯府,楼五娘现在所有的一切,本就是她的。 王道珍眼看着坐在马上的姬瑾,臂弯里捧了许多的蛊坛紧了紧。 第634章 血脉 姬瑾从知道王清莲姑侄到漠北后,就一直防备着。 这次他回漠北军营,也就一直关注着她们的动静,得知她们带着王氏所有人都出了军营,就知道要来了。 琅琊王氏虽没有谢流萤那样痴迷于剑术的大师,可为了看守矿山,子弟都修习武艺。 地亡杀更是与郑氏的七杀不同,王氏地亡杀并不是暗中操练的,而是在一路路杀出来的。 王清莲想与王曙谈,姬瑾也就看着。 毕竟王氏手下矿山无数,四姓之中,谢氏已亡,郑氏逃入草原,现在王氏如若再亡,其他小世家怕是要抱团反抗了。 能和而相处,就是最好的局面,大华接连大战,如若内里再战,就消耗太重了。 姬瑾安心等着,暗中却依旧未曾放松,用眼睛余光盯着那驾车。 王道珍抱着蛊坛,伸手握着车帘,心中天人交战。 如果她不出去,那等王清莲商议过后,必然会将自己交出去。 那她和腹中的孩子,怕是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大华内有楼五娘,郑氏内有阿诺亚,她和腹中的孩子,就只能被打压。 可她不想再这样逃亡下去了,想到这里,她抱着蛊坛,就要掀开车帘,就感觉车帘一 卷。 微风晃过,楼九娘一身白袍,一尘不染的坐在她对面:“秦王妃想出去?” 王道珍见到她,捧紧了臂弯的蛊坛:“听说你巫术大成,不知道是怎么个成法。这蛊坛里的东西,据说落地而生根,开坛而出蛊,还无解。” 她没想到楼五娘,舍得让她这个一直护着的胞妹来漠北。 楼画诗看着那个蛊坛,笑了笑道:“我来是想劝你放弃的,长姐。” 她一声“长姐”,叫得王道珍心头发颤,却又只想冷笑:“楼五娘知道吗?” “不知道。”楼画诗摇了摇头,实话说道:“如若姐姐知道,她就不会派人一路追杀你了。” “所以你来,是为了替你姐姐分忧的。”王道珍抱紧蛊坛,看着楼画诗:“你知道这是什么蛊吗?” “情蛊。”楼画诗也抿嘴苦笑,伸出手指点了点那蛊坛:“养了许多年的蛊虫,种了玉莲子,你又有巫圣血脉时时沾染着气息,一旦放出就会无解。” 王道珍听着低笑,转过右手掀开车窗朝外看了看:“你姐姐倒也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居然带着王氏嫡系,一路从琅琊到怀庆,又到漠北阵前。” “就是为了让我们收手吗?”王道珍看着王曙朝这边看了看,王清莲明显不大同意,摇了摇头。 一边的王夫人似乎在劝王清莲,王氏嫡系族人也开口相劝。 “她们要放弃我了。”王道珍抬头,看着楼画诗:“世家重利,凡事以大局为重,我在双帝登基时,就已然算是个弃子了。” 王道珍与王曙夫妇自来感情算不上深厚,可没想到她们就直接抛弃了自己。 “我可以送你回南疆。”楼画诗看着她,轻声道:“你去过,就会喜欢的。” 王道珍想着楼五娘当初从南疆给她带的东西,摇头苦笑:“我去做什么?” 德正太妃在,丹霞长公主被平国公送去为质,汉王也在,她去还不是一样当人质。 楼画诗见她脸色发沉:“你也是我们的姐姐,你去了,自然是一家团圆。” 王道珍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不是那种世家娘子不露齿的笑,而是一种放肆癫狂的笑。 她一把推开楼画诗,猛的朝外窜了出去。 楼画诗伸手想扯她,但见她一下子载下了车,伸着的手明明扯着了她的衣袍,却不知道为什么落了个空。 心中顿时恍了一下神,等她反应过来时,王道珍已然从车前站了起来。 捧着那个蛊坛,看着王清莲道:“现在开坛吗?” 还没等王清莲回话,姬瑾却扬声道:“皇嫂,朕已下令,只要你有任何动作,立马将王氏所有人当场斩杀!” 那蛊坛里不管是什么蛊,都是对姬瑾的。 在他赢了这场大战后,放才放蛊,证明是控制姬瑾的蛊虫。 姬瑾怕失了心性,所以早一步下令了。 随着姬瑾的话音一落,楼敬轩挥了挥手,一把把的钢刀架在了王氏族人的头上,连王清莲颈边都架了一把。 王清莲朝王道珍摇了摇头:“不用放了,京都那边已然涨水,会有人来带你回南疆的。元娘!” “你不是会巫术吗,怎么不逃?”王道珍捧着蛊坛,看着被架着的王清莲:“你不是可以救她们吗?” “她体内的蛊虫,在被凤隐卫射伤后,就没有多少了,这一路能带着她逃到这里,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楼画诗坐在车辕之上。 朝一边冷脸的楼敬轩讨好的笑了笑:“哥哥!” 楼敬轩冷哼一声,对于这个自己跑了的妹妹,实在没什么好脸色。 等事情解决了,得带回去好好教导教导! 转眼看着王道珍:“秦王妃还是放下蛊坛吧。” 他对于王氏这些人,真的是有些恨意了。 挥了挥手,王曙脖子上就多了一道血痕。 王道珍看着那道血痕,突然看着楼敬轩笑了:“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楼五娘呢?” “五娘不会站在这里。”楼敬轩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到五娘,皱眉有些不快:“就算是五娘,她自来以家人为重。” “她就这么好么?”王道珍低低的笑了笑,看着隆起的小腹:“你为了她在琅琊潜伏这么久,楼九娘为了帮她救姬瑾,只身潜入漠北,这就是兄妹情吗?” 楼敬轩听得一头雾水,楼画诗却隐隐感觉不对,忙朝她道:“你也可以有的。” “可你明知道,却不敢告诉她们,也是因为不相信我。”王道珍捧着蛊坛,冷笑道:“你怕如果我真的走到最后一步,留不得性命,她们还会伤心,所以你才一个人暗中来的,对不对?” 楼画诗确实是这么想的,如果王道珍能放下蛊坛,那她就让姐姐和她相认,姐妹三人,重归于好。 如若王道珍不能放下蛊坛,她必然会让她命丧于此。 却不会再告诉姐姐,她就是那个她们一直在找的长姐,免得姐姐伤心。 只会让王道珍,以琅琊王氏嫡女,前太子妃,现秦王妃的身份死去! “你看,你还是处处为楼五娘着想,而不是为了我。”王道珍抱着蛊坛,猛的朝车辕处撞去。 楼画诗立马抬手,可刚一动,那蛊坛却好像瞬间碎开了,里面无数长着透明翅膀的飞虫飞了出来。 “我见过你画的那些巫纹,也看过那本《巫蛊纪事》,所以我也能学上一点。”王道珍对着楼画诗,笑得得意:“所以论血脉相承,我的巫圣血脉应该比你强一些。” 楼画诗看着那无数透明的飞虫朝着姬瑾飞去,心头发颤,立马掐破手指支。 可已然迟了,那些飞虫头顶都有一点鲜血,就好像是血一样,一下子全部聚拢到了姬瑾身上。 第635章 发作 巫蛊之术这东西,并不是看学多久,更不是看用过多少次,没有经验可言。 靠的完全是血脉传承和施蛊的意志,这两点上,无论是哪一点,王道珍都强于楼画诗。 眼看那些飞虫贴在姬瑾身上,眨眼之间,却又都消失不见了。 姬瑾原本双手扑着身上的飞虫,一下子都不见了,还有点不知所措。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心中有点发惊,有一种凉凉的感觉。 楼画诗急扑而去,握着姬瑾的手臂,但他却好像半点事情都没有,只是脸色有点迷茫。 “这就是皇嫂的蛊么?”姬瑾眨了眨眼,弹了弹手,除了被惊着了,有点心悸,并没有什么感觉。 楼画诗眼中却带着深思,那个蛊坛中的蛊虫,她能感觉到力道极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姬瑾身上并没有用? “怎么可能没用?”王道珍脸却带着癫狂,用力甩开左臂上缠着的布条。 转身看着王清莲:“不是情蛊么?你说要用血肉养着,蛊性才会最强,我每天往蛊坛上摸血,为什么还是这样?” “你往蛊坛上摸血?”王清莲皱眉看着她,苦笑:“是我把你教得太好了。” 她从小就教导王道珍,做事要不留痕迹,不能表露了心思。 只要结果对自己有利,不要居功,一定要藏得深,这才是世家娘子。 王道珍一路跟着她逃亡,一直好像是被迫的,可暗中却已经学了巫术,还自己养着那蛊坛中的蛊。 她却一直不知道,原来这个一手教养大的娘子,心性已经深得她都看不清了。 “莲子连心。”王清莲看着姬瑾,摇头苦笑:“你心中有人,如若不中情蛊,怕是……” “你说这是情蛊的!”王道珍却有些癫狂,左臂上都有着细细的针孔,新旧交加,都是她扎针放血养着蛊虫的。 如果姬瑾不能中了情蛊,她这要如何收场? “带下去吧。”姬瑾伸手捂着心口,感觉确实有点不对。 上次南疆心头的伤露了出来,那位大师给了五娘两粒莲子,好像两粒都放在他心口,所以这次没用了? 所以王清莲憋这么久一个大招,对他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楼敬轩虽对王道珍的话有些奇怪,却还是将王氏的人先带下去,毕竟矿脉什么的,还是得好好谈。 王氏所购的国债不少,如果直接杀了王氏的人,会让其他购入国债的人心寒。 “不用!”王道珍却在两个禁卫前去拉她时,突然挥手,那两个人还没靠近,就好像被折断的娃娃一样,倒在地上。 王道珍衣袖带风,脸上带着狂怒,看着王清莲:“你骗我。” “元娘。”王清莲脸上也不可置信,没想到王道珍的巫术强到这种地步。 挥袖之间就夺人性命,带着一股子偏执的疯态。 她但对于从小养大的王道珍还是有一定感情的,忙道:“我没有骗你,那玉莲子加情蛊,直接能蛊惑于心,落地生根。可姬瑾心中对楼五娘情根深种,加上楼五娘和你血脉相通,所以暂时才没有用。但这样,那些蛊虫会啃食掉……” “你刚才要把所有的罪过推在我身上不是么?”王道珍却并听她解释。 微微挥着手,远处黄沙之中有着许多蝗虫慢慢腾空而起,哧哧的扑腾着翅膀。 蝗虫这东西最是难缠,所过之处,寸草不生,一应活物都会被啃食。 秦昊看着远处的蝗虫,忙朝姬瑾道:“让凤涅卫出动吧。” 这样一个人,留着做什么 楼画诗听着,忙朝姬瑾道:“陛下先回营,这里留给我。” “你是想亲手杀了我吗?”王道珍转眼看着她,指着楼敬轩:“你敢告诉他,我是谁吗?” “你们兄妹情深,你可以为了楼五娘奔赴漠北,楼敬轩可以为了她,一介书生,带兵前往琅琊。可我呢?你明知道我是谁,却从来没为我想过。”王道珍眼里尽是恨意。 抬眼看着楼画诗:“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王清莲一点说得没错,她从一开始就被逼着必须斗,如果不入皇权之中,她也会站在世家王氏的立场和楼五娘斗。 现在她怎么可能向楼五娘低头,就算楼五娘不笑话她,其他人呢? 明明是相同的血脉,可谁都为楼五娘着想,没有人为她想过。 “元娘。”王清莲见她这样,沉喝道:“京都大雨,南疆水淹,楼五娘是妖女的谣言已经传出去了,你别犯傻。” 紫薇帝星已经微弱得很了,姬瑾明显命不长久,只要楼五娘一死,帝位必然旁落。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放情蛊,而不是放其他的蛊害姬瑾性命的原因。 双帝一死,那两个未成年的皇子根本不足为患。 南疆的杨婆子不会让汉王离开溯阳的,只要王道珍巫圣血脉显露,南疆也是王道珍的。 她腹中的孩子,才是最有机会继承帝位的。 王道珍这会却已然听不进去了,抬眼看着那漫天的蝗虫朝着这边飞来,夹着漫漫狂沙,沙中还有蝗虫飞出。 她从见到楼画诗那一纸的巫术秘纹,就总感觉很熟悉,看多了,心头就有所感。 果然有些东西,是藏在血脉里的。 “先进军营!”楼画诗见状,直接对着姬瑾的马拍了一下,朝一边秦昊道:“有劳义兄了。” 秦昊见姬瑾的马跟离弦的箭一样朝着军营中冲,忙策马跟了上去。 “小诗。”楼敬轩策马过来,伸手想接楼画诗。 楼画诗却摇了摇头:“哥哥先去吧,总要有人留下来的。她……” “我知道。”楼敬轩看了一眼站在狂沙之中,无人敢靠近的王道珍:“你先回去,这里留给凤涅卫。” 那么明显的对话,加上楼敬轩也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自然能猜出王道珍是谁。 只是没想到世事弄人,他们曾经离得这么近。 可既然走到这一步了,就让凤涅卫取了她性命就是了。 “你去看着陛下,她伤不得我的。”楼画诗对着楼敬轩微微一挥手。 他跨下的马,立马朝着军营而去。 禁卫和其他将士见几位主将入了军营,看了看楼画诗,见她挥手,也只得忙策马朝着军营奔去。 漫天狂沙席卷,姬瑾被胯下的马带入军营,怎么也勒不住。 扭头看着就要淹没在黄沙和蝗虫之中的楼画诗,直接跳下马,就要朝着军营外走去。 楼九娘巫术再强,也难免出事,他还是得将人带回去,交给五娘。 可刚一动,就感觉心口一痛,跟着双腿发软,双眼一黑直接栽到了地上。 第636章 天意 姬瑾栽倒在地,只感觉心头从刚才被那些飞虫扑过来后,那股心悸越来越强,这会好像心头有什么被慢慢啃食掉。 跟在后面进来的秦昊,忙下马扶住他:“三郎?” 姬瑾眨了眨眼,慢慢松开手,这次他自己看见了,五娘和颜铁明所说的,那个骇人的大洞。 那洞口好像还有许多细若发丝的蚜虫,一点点的朝旁边吃着,连身上穿着的银甲都被啃掉了。 “这是?”秦昊看着那个黑黑的血洞,也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帮他捂住。 可姬瑾却抬眼看着他:“时间提前了?” 他记得五娘是在今年冬天去的,按理他也应该能撑到今年冬天啊。 想了想,却又好像不是,抬眼看着秦昊:“义兄在梦中是什么时候死的?” 秦昊愣了一下神,算着时间,这才反应过来。 前世他去蒹葭宫见楼画语的时候,太液池的荷花开得正好,天气酷热,要不然那糖人也不会融得那么快了。 “原来,在这里。”姬瑾握住秦昊的手。 他以为有些东西就算不能改变,他这条命也是该还给五娘才是。 可刚才看到秦昊,他突然就醒悟了过来,他们姬氏欠的,一直都是秦昊他们的。 如果不是姬氏将永顺帝和秦昊他爹换了过来,现在秦昊才是在帝位上的那一个。 那场梦中,秦昊也不会被自己射杀了。 五娘说她欠秦昊一条命,其实欠的一直都是姬瑾! 姬瑾强忍着心口撕裂的痛:“义兄,这条命还你了。日后五娘……” 他还想说什么,但心口好像有什么流失开来,眼前慢慢发黑,努力吸着气:“五娘……” “楼九娘!”秦昊一把将他扛起,朝黄沙吼道:“楼九娘,先救三郎!救三郎。” 可漫漫的狂沙,夹着蝗虫哧哧展翅膀的声音,秦昊无论怎么喊都传不出去。 狂沙之中,凤涅卫和凤隐卫得令,都带着连环驽,想冲进去。 可漫天的狂沙,加上无数蝗虫扑腾,落在脸上,脚和嘴同时发力,都是一块块的皮肉被扯下来,根本进不去。 沙暴正中,楼画诗看着王道珍手腕是那串佛珠:“你见过虚空大师了?” 那个老和尚,好像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肯说。 王道珍伸手捏着那串佛珠,直接扯断里面的绳子,看着一颗颗的佛珠落在黄沙这中:“我不想回头。” 回头又有什么? 楼家人不可能接纳她,王氏一直把她当成争名夺利的工具,她还有什么可回头看的。 “你要为腹中的孩子 着想。”楼画诗实在没什么可劝的了,看着她隆起的小腹:“孩子怎么办?” 她巫术虽大成,可人生阅历实在有点不足,前面几年楼画语将她护得很好。 一直到后来,才慢慢让她看这些事情。对于劝人这种事情,还是楼画语比较拿手。 王道珍低笑:“你拦不住我。” “试试吧。”楼画诗沉叹了口气,一步走到她面前:“娘亲到死前,还一直在找你。” 姐姐说过,娘亲曾暗自为那个未曾见过的孩子,暗中哭过。 王道珍低笑,如果钱氏在,她或许还有回头的可能。 那个一见到女儿就笑得眯了眼,说话总是将人半搂在怀中低头看着人细细说的妇人,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意。 可现在想回起来,好像她记得特别清楚。 她羡慕楼五娘那一场及笄宴,或许并不只是因为有姬瑾,还有钱氏。 “姬瑾要死了。”王道珍想到这里,抬头看着楼画诗:“你能感觉得到,对吧?” “你知道他不会动情,所以特意涂了血,想加强蛊性,可你不该这样的!”楼画诗抿了抿嘴,慢慢抬手:“我送你回南疆吧,就算是为了孩子。” 她只是一抬手,用力一拉,漫天的狂沙瞬间静止,所有蝗虫复又变成了沙子,唆唆的落到了地上。 就要她伸手要去扯王道珍时,几道铁箭从远处飞射过来。 楼画诗想伸手拦,可这是凤隐卫连环驽的铁箭,专门用来对付蛊师的,她见过王清莲中箭后痛苦的样子。 就在她迟疑的时候,那几根铁箭已然穿过王道珍的身体。 凤隐卫和凤涅卫在狂沙里游荡了许久,一直没有找到王道珍。 刚才一瞬间狂沙落,看到了两人的身影,根本没有半点迟疑,立马出手。 临帝陛下在战前就有令:一切以楼九娘子的安危为重,无论对方是谁,如若危及九娘子,直接毙命。 王道珍感觉到铁箭穿身,强撑着站着没倒地,伸手摸了摸铁箭下方的血。 看着楼画诗道:“你看,如果换成了楼五娘,你想也不会想,就会给她挡住。” “你先忍一忍,我带你去找陈院判。”楼画诗忙伸手扶住她。 转身将她背起:“王清莲也中过铁箭,但苗广治好了,我上次施术太过,就是陈院判治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就缩了手,可能真的如王道珍说的,终究她不会为了王道珍,不顾性命。 她和王道珍有着血脉相连,可情谊终究不如姐姐。 王道珍看着她背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铁箭慢慢松开,缓缓松手:“楼五娘还是把你护得太好了。” 她身中铁箭,楼九娘还来背她,如果她扯下铁箭插下去,楼九娘也不得好。 楼画诗不解的回头,看了她一眼,一步跨回了军营:“快叫陈院判。” 她急急冲入医帐,将王道珍放下。 一转眼,就见到了躺在一边的姬瑾。 他胸口上,那个洞口的虫子,还在慢慢的朝旁边啃食。 周庄成握着那个盒子,将里面的玉莲子捏在手心,却一直没有放进去。 看着楼画诗摇头:“情蛊噬心,陛下情根深种,不可动摇,那些蛊虫就是在啃食他心中的玉莲子,如果再放进去,也只是被啃食。” “王道珍体内怀着姬氏血脉,与陛下也是一脉相承。”周庄成叹了口气,将那一盒玉莲子递还给楼画诗:“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楼画诗转眼看着王道珍,心中突然有些发懵。 她能感觉到姬瑾命不久,姐姐选择要救姬瑾,所以她明知道太液池下将要涌水,却还是选择了出京畿救姬瑾。 一路上她用尽了巫力,将那对玉勾和玉簪制成了活玉莲子,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保住姬瑾性命。 却没想到,因为王道珍一心要强蛊力,姬瑾情根深种,变成了这样。 京都,雨越来越大,承恩侯府那边的水更是直接开始朝外涌,连外城都开始被淹没了。 楼画语只得让楼敬台带人,连合六部,将所有人往护国寺转移,自己却依旧守在宫中。 每日都有人暗中潜入宫中,想刺杀她,都被颜铁明给挡了回去。 骂她妖女的声音也从原先暗中传播,变成了明面上谩骂。 楼画语都置之不理,至少还有力气骂,证明还是可以转到护国寺的。 这日她与楼敬台商量着转移后员后,在贵妃榻下小憩。 刚睡得沉,突然就感觉心口一痛,好像有什么生生绞入了心中。 忙睁开眼喘着气,却见屏风后面似乎站了个人,玄衣金龙半隐半现。 第637章 尘埃 楼画语看着屏风后那个人影,屏风一角还露着半角绣着金龙的衣袍,往上是一只金冠。 那人似乎就这样站在屏风后面,隔着薄纱看着楼画语。 这宫中现在能戴金冠的,也就只有楼画语和姬瑾,可姬瑾并不在宫中。 楼画语心口突然绞痛得厉害,强撑着起身,但一个脱力,又倒在了榻了。 屏风后面那个人影似乎伸了伸手,牵动着那半个衣角,却又只是轻叹了一声。 跟着外面一道强光闪过,轰隆的雷声滚滚而来。 她眼前白光一闪,屏风后面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 “关雎!关雎!”楼画语急急下榻,跑到屏风后面看了一眼。 哪有什么人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那不好的预感却越来越强。 关雎正在外边指使着宫人,将渗入殿中的血给勺出去,听到楼画语呼唤,连忙进来:“陛下这就醒了?” 楼画语看着外面电闪雷鸣,明明还未入秋,就有着哀鸣的风声。 胎动得厉害,也不知道是她心悸,引起胎动;还是胎动,引得她心悸。 握着关雎的手道:“你去问下颜铁明,今天有没有漠北战报送回来。” “好。”关雎见楼画语脸上尽是冷汗,伸手扶着她想进殿。 最近几日宫墙倒塌得地方几乎每日都有,好像这几百年的宫殿都撑不住这一场连绵半月的大雨了,只是这雨看这样子还有要下很久的样子。 颜铁明一边带禁卫四处巡宫,又要护守楼画语,连眼都不得闭。 “派人去襄王府看看。”楼画语沉了沉神,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如果七娘子还在,就让人接入宫中,我有话问她。” “七娘子?”关雎脸带疑惑,但也知道楼画语最近心力交瘁,平白不会乱召人进宫的,却还是点了点头。 楼七娘子疯得厉害,襄王世子妃已经去了护国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带上七娘子。 南疆,杨婆子看着浸着山体的水慢慢下沉,扭动的身子突然一沉。 朝北边看了看,苍老的脸上满是疲惫。 盼盼坐在一边的石头上,看着她没有再跳了,以为她舞完了。 凑过来小声的道:“杨婆子,如果我不想成家,跟你学蛊可以吗?” 她爹老鸭头死了,九个哥哥也只剩两个了,家里的村寨被分了下去。 娶她的,别说没一个比得上姬瑾,还都是原先被她家欺压过的人,她又没有阿果土司那份泼辣劲,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所以盼盼是真的不想嫁人了。 “蛊有什么好学的?折寿损福,不得善终。”杨婆子转眼看着她,慢慢将手举过头顶:“你不用再想那个什么姬三了,他死了。找个合适的人,就嫁了吧。” 盼盼眨了眨眼,她爹死的时候,她是想杀了姬瑾的,可这会听到他死了,还是有点不可置信:“听说他去了漠北,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你回去吧,这天要变了。”杨婆子举过头顶的手慢慢朝下拉,腕上的银铃叮叮作响,扭动的腰肢带动着满身的银饰,也随着晃动。 晶莹剔亮的银片映着日光闪烁,就好像河道上鳞鳞的波光,也随着晃动了起来。 盼盼隐隐的听到了雷声,可抬头却是艳阳天。 但南疆很久没下雨了,说不定随时有雨,也不敢久留,朝杨婆子点了点头:“要下雨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跳舞以后再跳。” “姬三真的死了吗?他怎么会死?”盼盼说着,心头还是有些叹息。 杨婆子却并没有理她,等盼盼走后,身上的银片一点点的落入山下的河道中。 每落一片,天空中就好像有着惊雷响过。 漠北,王道珍浑身是血,她中了好几根铁箭,陈院判用了药,又给她扎了针,但还是没什么大用。 姬瑾心口那个洞越来越大,周庄成和楼画诗两人对视了一眼。 最终还是楼画诗接过那个天机盒,将一粒玉莲子放在姬瑾胸口:“能撑一会是一会,带他回京,无论生死,都让姐姐见上一面吧。” 这玉莲子是用道家开国命脉的那块玉璧制的,现在道家是真的亡了,给姬瑾续命就续命吧,也不算浪费。 王道珍看着晶莹洁白的玉莲子落在漆黑的胸口,那些原本朝旁边吞食的蛊虫,立马朝玉莲子涌去,低低的冷笑。 秦昊转眼看着她,心头怒意涌起,猛的抓起旁边的画戟。 如果不是王道珍,明天姬瑾就会回京,然后会找个好日子和五娘大婚,而不是什么还他一条命! 楼敬轩却一把压住了他,看了王道珍一眼,朝秦昊摇了摇头。 就算没有感情,血脉还是这的,反正活不下去了,任王道珍自生自灭吧。 楼敬轩用纱布将姬瑾胸口一缠,朝秦昊道:“你和我送临帝回京,她留给九娘。” 秦昊看了楼画诗一眼,想到刚才楼九娘和王道珍的对话,怕是和楼家有什么渊源。 扯过病床上的床单,直接将姬瑾缠背在背上:“夜羽卫派人先行,到回怀庆备车,快!” 他这会已经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前世那些恨啊什么,好像都慢慢远去。 姬瑾参战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和五娘大婚,这次就当他成人之美吧。 他们这一辈人,为了上一辈,甚至上上辈的人留下的局,也赔上了小半辈子,也该是时候放手了。 秦昊背着姬瑾,手握画戟大步朝外走去。 楼敬轩看了楼画诗一眼,带着人也急急朝外走。 周庄成接过楼画诗递去的天机盒,握在手里转了转,自然也带着周仕红、乔彦杰他们跟了上去。 陈院判想要跟上去,楼画诗却一把拉住了他,看着王道珍道:“还有救吗?” “铁箭专对蛊师,她到现在还没死,就是因为体内没有养蛊,可她抱着那个蛊坛那么久,也精力消耗太多了。”陈院判有点微怒的看着王道珍。 被风吹得干橘子皮一样的脸上,带着愠色:“秦王妃,你到底图什么啊?” “图什么?”王道珍低笑,却慢慢捂住了小腹。 楼画诗看了一眼她高隆起的小腹,朝陈院判道:“孩子足月了,有没有办法救救孩子吧。” 王道珍原本沉灰的眼中,闪过微微的亮色,看着楼画诗,气若游丝的道:“你准备怎么安置他?” 原本眯眼看着她小腹的楼画诗,却皱了皱眉,脸色发沉,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然后慢慢收回了手。 看着一边准备催产汤和在火上烤着刀具的陈院判道:“不用了。” 陈院判微微不解,楼画诗却看着王道珍:“你是想葬在琅琊王氏祖坟,还京畿?或是葬在南疆,娘亲的坟边?” 王道珍眼中的亮色突然就熄了,不解的看着楼画诗:“孩子?” “巫蛊之术,夺天地之造化,生来有伤,必有一绝。王清莲只是让你将气息沾染到那蛊坛上,也是为了你腹中的胎儿。你不该将血涂抹在蛊坛之上的……”楼画诗看着她捂着小腹的手。 扭过头道:“你最近应该感觉到胎动越来越少了吧?” 那个蛊坛没有离开王道珍的时候,楼画诗只感觉到蛊坛里面的澎湃生机,所以没怎么注意她腹中的胎儿。 这会才发现,那个胎儿,早就死在腹中了。 王道珍双眼发直,手紧紧的抓着小腹,却又不知道要怪谁。 她好像做这些都是为了孩子,可早在她往蛊坛上抹血的时候,孩子就死在腹中了? 第638章 招魂 楼画诗就那样站在王道珍身边,看着她那双眼睛慢慢失去了光泽。 到死,她都没有说,以后要葬在哪里。 等王道珍落了气,楼画诗这才朝陈院判道:“我不能碰那些铁箭,麻烦陈老取了,我让人送她回南疆吧。” 说到底,终究是血脉相承,娘亲又一直想着她,既然王氏没她容身之处了,就回南疆吧。 至少南疆山水,还是可以容得下她的。 陈院判这会已然大概猜出来了,王道珍的身份。 朝楼画诗点了点头:“九娘子先去追临帝和镇北王吧,这里交给老朽。” 楼九娘有些失神的出了医帐,外面凤涅卫首领洪沙在外面等着她:“夷帝有令,定要护送九娘子回京的。” 他们一路从京都追杀王清莲姑侄,找寻楼画诗踪迹,却没想最后落得这样的结局。 楼画诗却看了一眼医帐内:“事情了结了,我这边没事了。只是劳烦洪老送我长姐的尸身回南疆,就葬在我娘亲旁边吧。” 那一场漫天的蝗虫,洪沙是由钱摩一手培养出来的,自然也看出了王道珍的身份,朝楼画诗拱了拱手:“是。” 楼画诗点了点头,看着军营远处,那一抹绿色,是她和周庄成夜谈那晚,抚过的那根木桩。 手拢在袖中,捏了捏那片银杏叶,也没有上马,直接朝着怀庆的方向走去。 她走路,比凤涅卫骑马还是要更快一些。 秦昊背着姬瑾,一路快马朝回奔。 在楼敬轩和周庄成他们的护送,兵卷狂云,只求能在玉莲子用完前,能让楼画语见上姬瑾一面。 陈院判将王道珍身上的铁箭取完,又用白布将尸身裹了,这才交给洪沙。 两人对视了一眼,洪沙点了点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陈院判握着带血的铁箭,呵呵的苦笑:“本以为只有我见这风卷尘沙起,又风平尘埃定,原来还有你在暗中看着。” “看着的何止我啊,暗中还有不少人呢,有些东西,一动则动,全凭天意,谁也控制不住的。”洪沙苦笑,朝陈院判拱了拱手,带着人抬着一口薄棺,进了医帐。 陈院判看着他们将王道珍的尸身放入棺中,握着铁箭转过医帐,到了羁押王氏族人的地方。 王清莲有巫术,所有由人特别看守着,见到陈院判,她倒是无悲无喜:“你带杏林医手前往沙场,现在名扬天下,被尊称为医圣,也算是功成名就。现在看我,是不是感觉很好笑,当年没听你劝告。” “这给你,算是一个念想吧。”陈院判将握着的铁箭递给她。 身子微微佝偻:“是你害了她。” 王清莲看着铁箭上的血,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却依旧伸手接过,缓缓闭上了眼:“可这都是命不是吗?如果将她送回南疆,怕这还会更乱。” “没发生的事,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陈院判看着王清莲握着铁箭的地方慢慢发黑。 转身朝外走道:“京都大水了,如若双帝这一劫没过,你们暗中的势力会再次兴起。” “南疆水养南疆蛊,你们怕是想南疆再出一个帝王吧。但我刚才见楼九娘的样子,怕是会助双帝渡过这一劫,到时一切风平浪静,盛世大兴,你也安心去吧。” 王清莲握着铁箭,坐在那里:“怪不得那天太液池底,钱摩自己不走,只是让我带楼九娘出来。” “我们都错了,以为那个人早就在护国寺,其实那个人还没有来。巫蛊显圣,谁又知道什么是过去,什么是未来。楼五娘,能幻生重来,也不全是运气。”王道珍握着铁箭,伸手摸着上面的血。 看着陈院判:“你说当年如果我把元娘送到普通人家,或是就让她留在帝姬身边,她会不会……” 会怎么样,王清莲也说不出来,她身上本来就有伤,这一路都是凭着一口气吊着,这会气息落下,慢慢的没了。 楼画心是被楼敬轩押送进宫的,他将楼明光在护国寺安顿好后,终究不放心楼画语一个人在宫里。 对于其他人,他也不放心,就让宋金在护国寺看着楼敬轩。 原本打算和转移京中民众的楼敬台一块回京的,可楼敬台怕京中太乱,让他待在护国寺。 楼敬轩只得背着双棍,打着宋金的名号,混在林樊的家丁中间,混进了京。 正愁怎么入宫呢,却撞见关雎亲自带人出来,涉水推着楼画心入宫。 对于楼七娘,楼敬轩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处处和自己的姐姐比,还一直压一头。 虽然后来疯了,也说疯言疯语来中伤姐姐。 他当下就亲自押着楼画心入宫,也免得楼画语对他返回来,有些生气。 其实他错了,楼画语见到他回来的时候,只是有些无奈。 可看着楼敬轩一身是水,脸上还带着泥,手握着八卦棍,紧张的说着护国寺那边怎么安排。 还是有些心疼,伸着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突然有点理解,以前她总是在外面惹麻烦,娘亲的心情了。 “带十一郎下去洗漱,换身干爽点的衣裳。”楼画语连话都没说了,看着楼敬轩说到:“外头乱,你换了衣裳后,就来我这边。” 宫里最近一直有暗中的人手出现,各地方的口音都有,颜铁明击杀了好几波,却都摸不清来路。 这些人身上没有任何标记,穿着的衣服都是在成衣店买的,根本不知道来路,但都武艺高强,还会巫蛊之术。 极有可能就是前朝巫蛊之乱,那一波潜入大华蛊师的后人。 等楼敬轩一走,楼画语就让招了几个凤涅卫进来:“用招魂术,给她招魂。” 凤涅卫听着有些奇怪,看着一边疯癫的楼画心,这招魂只是给死人招魂的,这给活人招,算怎么回事? 但楼画语却已经拿定了主意,让他们直接试。 楼画心上次说的话,只说了一半,具体姬瑾怎么了,她也没说。 楼画语总感觉姬瑾出事了,但最近大雨,水路大涨,官道都有很多地方塌方滑波,漠北的战报也没法送回来。 就算楼画语有再大的谋划,也无处施展,只得尽力安抚好灾民,稳定后方。 楼画心疯癫得厉害,襄王世子妃原本是打算带她去护国寺避水的,可她却死活不肯离京,嚷嚷着她是皇后,要和京畿共存亡。 也可能是她平时药吃多了,襄王世子妃给她下药也完全没用,打晕也一下子就醒了。 都说疯子力气大,绑也绑不住。 最后襄王世子妃没办法,留了几个老仆看着她,又给楼府递了消息,自己就去护国寺避水了。 这回凤涅卫施了招魂的巫术,楼画心原先还嘿嘿的傻笑,随着凤涅卫拿着招魂香慢慢的晃动,她脸色慢慢的变得沉静。 跟着猛的变得癫狂,看着楼画语:“楼五娘,你死就死吧,为什么冤魂不散!” 楼画语见有效了,走过去,看着楼画诗:“熙和帝是怎么死的?” “你有脸问他是怎么死的?”楼画诗哈哈大笑,看着楼画语:“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死,他死得好惨啊,死得好惨!” 第639章 值得 楼画心说着姬瑾死得惨的时候,声音虽带着笑,可脸色却极为扭曲痛苦。 在场的凤涅卫都听着感觉奇怪,但也怕楼画心伤及夷帝,所以将她死死摁住。 楼画语抽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慢慢的走到楼画心面前,将冰冷的刀面贴在她脸上:“大家一块长大,我能不能下得去手,你也能知道的。” “你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也死过一次了。”楼画语微微侧手,看着锋利的刀锋顺过楼画心的脸。 低笑道:“当初你当皇后那会,没少为难我,现在老实说,我可能还能留你一条命,要不然?” 楼画语朝下微微一拉,刀下用力,在楼画心的下巴处划出一道血痕。 不深,却痛得楼画心一抽,双眼死死的瞪着楼画语:“你要问什么?” “姬瑾到底是怎么死的?”楼画语原本以为自己问这个的时候,会很紧张,这会却好像十分平静。 “你别想着骗我,楼七娘,我都能把你招过来,你一丝亡魂,也怕灰飞烟灭吧?如若你老实,我能让你在这具身体里,疯疯癫癫的再活一次。”楼画语手上再次用力,刀锋又在楼画心脸上划过一道血痕。 楼画心却呵呵的怪笑:“蒹葭宫被烧了,还是和承恩侯府一块烧的?你想想后果会怎么样?” “南疆的水都涌进来了,姬瑾本来可以逃的,可他想找到你的尸身,也不想让京都的人全部去死。”楼画心眼睛上挑。 看着楼画语沉沉的道:“而且那位大师说了,那和场水患因你而起,南疆的人都因你而死,姬瑾如若想平息怒气,就得割肉投水,以身喂养水中的蛊虫,让南疆巫神息怒。” 楼画语看着手中匕首上的寒光,刀锋上沾着的血,慢慢的朝下滴落。 “楼五娘,他居然信了!他信了!”楼画心原本还平静,说到这里,声音癫狂得好像要吃人:“他站在太液池边,将自己的肉一块块的割下,丢进了朝外涌水的太液池中。” “楼五娘,你满意了!”楼画心嘿嘿的怪笑,满眼是泪的看着楼画语:“那个骗子,说这样可以停止水患,还能消除你的罪孽,让你往生安乐,他居然就这样信了!” 她哈哈大笑,慢慢的瘫软在地:“这样的鬼话,他怎么会信……” 楼画语心里梗得慌,抬眼看着楼画心:“那你又是怎么死的?” “我?”楼画心眼带迷茫,眼珠子跳了跳:“陛下死了,水退了,可京都出现了有好多私兵,太后带着很多人冲了昭阳殿,好像还有……还有王元娘。” “她们……她们……”楼画心说不出来,好像跟抽风一样,不停的抽畜,嘴里吐着白沫。 楼画语朝凤涅卫摆了摆手:“送回去吧。” 凤涅卫这会听了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四肢都有些发虚,抬眼看着楼画语:“陛下,我等回去自会服蛊。” “不用,没什么好避讳的。”楼画语看着手中的刀,摆了摆手:“安顿好宫中的人。” 她慢慢细索着楼画心说的话,蒹葭宫起火后,太液池和承恩侯府涌水,和现在差不多。 但水不可能自己就涌出来了,也就是说有人在南疆或是太液池底发动了巫术。 但让姬瑾割肉就平息了,证明太液池底还是有东西。 当然这可能就是那暗中的人,同前世藏在承明殿的明太后搞的事情,而且王道珍居然也参与了。 楼画语知道,前世的姬瑾既然能施幻生之术,就证明和那位赤足无眉的大师算得上熟识。 只是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一段。 “去蒹葭宫。”楼画语抚着小腹,看着外面还在下的大雨。 直接撑了伞朝外走,关雎急急的跟了上来:“陛下,您要做什么,就让我去吧。” “现在宫中乱,您肚子里还有小皇子。水这么深,实在不安全。”关雎脸色发急,只得又让人去叫颜铁明和楼敬辕。 要不然没有人劝得住陛下了,这蒹葭宫大半都淹在了水里,现在哪能进去了。 楼画语却撑着伞朝前走,宫道一脚下去,水直接淹到了膝盖,她干脆涉水前行。 当初在南疆的水性,虽没有学得和关雎一样好,但至少也不会怕水了。 姬瑾性子偏执,连放血燃灯,幻生一次的这么虚幻的事情,他都信了。 自己死在大火中,他割肉投水喂蛊,也不是做不出来。 楼画语就是想知道,是太液池底有什么,让水停了。 关雎她们在后边跟着,有的地方连路都看不见,楼画语直接从花圃里穿了过去。 等到了太液池边时,蒹葭宫那条回廊也只有扶手上立着的雕像还有。 不过每节一个雕像,倒也能引路。 楼画语这会全身都湿透了,干脆将伞一扔,直接淋着雨朝回廊走。 “姐 姐!”楼十一郎急急的跑过来,看见楼画语半淹在水中,还朝水里扑去。 拎着棍子“哗哗”的追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她:“你要做什么?” “十一,我要下去看看。”楼画语看着他脸都白了,沉眼道:“我还没有下过蒹葭宫呢。” 那个囚禁了她的地方,下面有什么,她一直没有进去看过,都是听姬瑾和小诗说的。 “我去。”楼敬辕紧拽着她,将她朝回扯:“下面不就是有巫蛊传人吗?我也算是巫圣血脉,我去也一样的。” “不一样。”楼画语朝他摇了摇头,看着那半泡在水中的蒹葭宫:“我是从那里来的,十一。你能猜到的对吧?姐姐重活一世,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楼敬辕看着她,伸手将她脸上的水抹了一下。 抓着她的胳膊紧了紧,然后猛的一伸手,将楼画语的胳膊搭在肩膀上:“我送你去。” 有些事情,他不能改变,也不知道为什么兄姊做出这样的决定,但他能帮忙就行。 楼画语被他半扶着朝前走,伸手抓着水下的扶手:“十一,你长大了,这就值了。” 至少前世十一没有长大,现在却是一个能顶天立地的郎君了。 小诗巫术大成,能伤她的少了。 钱氏商号在南疆算是独大,各家土司也都齐了心,除非直接出兵,要不然就算是帝位上的人,也不能动钱氏商号的人。 哥哥虽未功成,却已然名就。 秦昊也还活着,明白清楚的活着。 除了娘亲,楼画语想救的人,都还活着。 如果这一场预谋了几百年的复仇,没办法解决的话,楼画语感觉自己重活一世,也不算不值得。 至少她和姬瑾,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不像前世,那样一个苦苦不得,一个含恨而去。 第640章 献祭 蒹葭宫通往太液池底的秘道在哪里,楼画语听姬瑾和楼画诗不只一次说过。 只是她从来没有进去过,这次那根两人合抱的柱子立在水中,楼画语走过去,打开秘道。 就见水哗哗的朝里涌,那下面居然还没有被水淹。 楼敬辕看了一眼,将手中的八卦棍往背上一插,直接走了进去,伸手扶着楼画语:“姐姐小心。” “陛下。”关雎她们跟着进来,脸色发白:“颜铁明就来了,陛下要不要等等他。” “我和十一下去就行,你等下关了秘道,免得一直淌水进去。”楼画语朝她笑了笑,沉声道:“如果我没有出来,你就直接和颜铁明出京,去护国寺避水吧。等临帝回京,就好了。” “陛下。”关雎却站在秘道口,看着楼画语被扶了下去:“我是什么样的,你不知道吗?” 楼画语抬眼看着她,前世那么艰难,到最后,她还是要随自己一块去死,这次怕也一样。 有些东西在变,有些东西却好像永远不会变。 “那你等我上来。”楼画语抿了抿嘴,小心的避开隆起的小腹,在楼敬辕的扶持下,一步步的踩着柱子上的台阶朝下走。 这柱子中间不大,台阶却很稳,而且很长。 楼画语走到下面空阔的地方时,这才发现是一个秘道。 只是凌乱的堆着土,好像被什么拨开的。 楼敬辕用火石点燃了旁边的油灯,将八卦棍取下来给楼画语撑着,一手扶着楼画语朝前走:“去哪?” 楼画语看了看,按着姬瑾所说的方向, 朝着原本该困在钱摩的石室走去。 这下面四处凌乱,还很潮湿,不时有蛇虫之类的被惊开。 但可能是感觉到不安,也没有咬人。 楼画语身子重,衣裳又都湿透了,走得很艰难,幸好楼敬辕半扛半抱,将她朝前带。 还没走到石室,前面就火光闪动:“你还是来了。” 楼画语抬头,就见道路的尽头,苗阳端着一个烛台,朝楼画语道:“进来吧。” “你们真的还在这下面。”楼画语苦笑,撑着八卦棍朝里走。 到了石室,里面一应都还在,也不见外面一样的凌乱,反倒干净整洁。 苗广一身夷服,端坐在最里面的石井里,伸手在摸索着什么。 “以前钱摩也是在那里摸索的对吗?”楼画语看了一眼,累得坐在石凳上:“苗阳,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苗阳拿着竹筒给楼画语倒了杯水:“只是做原本该做的事情。”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楼画语倒也不怕他水是放蛊什么的。 苗阳看了一眼石井里的苗广,苦笑道:“钱摩在,我们一直进不来,所以我们只能接近永顺帝,让他带我们靠进钱摩。也多谢他,让钱摩用命施了幻生之术,我们才有机会摸清这地底布下的巫术。” 也就是说,如果钱摩不死,这水就进不来。 楼画语心中也大概知道了,苗广一步步的谋划,帮着永顺帝在暗中推进,怕就是想要让钱摩心灰意冷的离开这池底。 只是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弄瞎钱摩的眼睛。 而且以钱摩的巫术,苗广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要怎么样,你们才肯让水停下来?”楼画语握着杯子,看着苗阳:“我以为你和我们是一样的人,却没想到目标差这么远。” 苗阳抿嘴苦笑,看着楼画语:“那块开国玉璧,就是从暗河泉眼处取的。那玉璧常年潜于暗河之中,沾染了地底龙气,本是镇水的。” “夷太祖为了自己的私心国运,取了玉璧,引了龙气入京,这水就压不住。全靠巫术压制,没有其他办法。”苗阳将手中的竹筒递给楼敬辕。 摸着石桌,嘲讽的笑道:“可现在再也没有真正的巫圣了,南疆巫圣一脉,在你娘那里已经绝了。” 楼画语心神发恍,抬眼看着苗阳:“你直接说吧,到底要如何才能让水停下。” 那块玉璧本来就碎了,雕成的玉簪和玉勾,也被小诗拿走了。 就算有,谁知道那个口子在哪里,还镇水,龙气…… 这玄得没边了,也就只有前世的姬瑾信这些。 苗阳转眼看了看苗广所在的石井:“还有一个办法,那个石井就是阵眼,钱摩一直在那里镇坐。” “前世你大火烧了蒹葭宫后,我虽幻生而回,却也看见是钱摩以命镇住了水。因为姬瑾……”苗阳说着,低咳了一声:“大概是姬瑾平息了巫神的怨气吧。” “所以呢?”楼画语直接站起来,朝着那口石井走去。 苗广坐在石井里,抬眼看着她:“就算这会停了,那泉眼依旧在,除非有人常镇在这里,还是要巫术大成的人,要不然也没有用。” “也就是没有办法。”楼画语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休息巫蛊之术。 南疆多水,现在如果全部涌入京都,就算灾民转移了,可难免会伤及人命。 “有。”苗广看了楼画语一眼,轻声道:“以命献祭,可以暂时停止,后面就看运气了。” “割肉喂蛊,以祭巫神吗?”楼画语这会心平气和,看着苗广:“是不是?” 苗广双眼眯了眯,双手紧贴着石壁:“你听楼九娘说的?” 楼画语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钱氏不让她们学巫术了。 一旦学了巫蛊之术,要不就得永远镇在这下面,要不就要和苗广他们一样,引水入京都,总有一件是要做的。 而且都不是好事! “有用吗?”楼画语突然感觉有些好笑。 “巫圣血脉有用。”苗广扭头,看着楼画语:“可就算你献祭了,也不过是平息了水患,前朝夷教那些人,还是会攻入宫中。” “宫中没什么人了。”楼画语伸手摸了一下石井,一手扶着小腹:“可这时间有点急了。” 如果再晚上一点,她生下了孩子,她倒也可以和姬瑾一样献祭一次。 可现在腹中有着孩子,她怎么甘心。 “所以五娘还是带人逃吧,夷教的人就要入宫了,就像当年夷仕宗屠戮那些蛊师一样,他们也要杀掉护国寺那些世家之人。”苗广依旧坐在那里。 微微叹息:“这水不是我想压就能压制得住,也不是我引出来的。” “如果我肯献祭呢?”楼画语扶着小腹,靠着墙坐下来:“至少可以换很多人活下来,对不对?” 漠北战报虽没有传回来,但姬瑾对匈奴自来都是不败的。 只要京都水患平息,前朝夷教的人,根本不足为惧。 有小诗在,这暗河的水也不会再涌了。 这天下盛世,依旧是姬瑾的。 至少这次,那些暗中的势力,强壮的世家,全部都没有了。 四方皆平,姬瑾能当一个好皇帝吧。 果然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变。 第641章 无力 秦昊背着姬瑾一路快马,到怀庆换了车马,却也得知京都大雨,道路不通,外界消息传进去也迟缓,心中就有些不安。 周庄成和楼画诗,还有陈院判在马车里照应姬瑾。 那蛊虫养得不知道多少年了,王清莲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就算以楼画诗巫术大成的本事,还是压制不住。 一粒玉莲子在姬瑾体内撑不过半天,一日至少得两三粒,还得楼画诗用巫术驱动,要不然那些蛊虫就会吞噬姬瑾血肉。 可楼画诗用那根玉簪和玉勾所制的玉莲子也不过是三十来粒,撑到回京怕就没了。 最后还是楼画诗自己感觉不对,得新回了一趟漠北,找到了那碎裂的蛊坛,将碎片拿了回来。 周庄成看着那些碎片,就沉叹了口气:“这坛子是骨坛,生机澎湃。” “是巫蛊之乱死的那些蛊师的骨灰烧制而成的,所以养出的蛊才这么厉害。”楼画诗将那些碎片用一个酒坛子装好。 掀开姬瑾胸口的纱布,看着那个黑漆漆的洞里蠕动的蛊虫:“先回京吧,其他的听天由命了。” 京都情形怕也不好,只是楼画诗以为凭她的巫术,有那些玉莲子,至少能让姬瑾没事的。 可她还是小看了,人心中的恨意,以及不甘。 她想回京帮楼画语,可一旦她离开,以凤涅卫的本事,催动巫术,根本就压不住那些蛊虫,姬瑾不用半日就要被啃食殆尽。 秦昊带着人马开路,楼敬轩与他同先,先一步回京都,以免楼画语出事。 陈院判每天用药石,加以针灸,给姬瑾活血,要不然蛊虫控制住了,血停也不行。 但一路上,就算秦昊先行开道,还是不时有人暗中截杀,全部巫蛊高手,凤隐卫和凤涅卫折损大半不说,乔彦杰他们也伤得极重,每次都还是楼画诗出手,才能击退。 太液池底,楼画语答应苗广献祭,楼敬辕却握着八卦棍拦在她面前,瞪着苗广:“我不可以吗?” “十一郎赤子之心,但终究是男子,不能通巫神。”苗广一直坐在地上。 抬头看着楼敬辕:“这石井,有历任巫圣坐镇的巫力和推演心得,我能看见十一郎逃过前世死劫,日后大福,且与此事无关。” “为什么姬瑾可以?”楼画语这会倒也安心了下来。 至少苗广还有得谈不么? 而且这事似乎并不是苗广推动的,他和苗阳留在太液池底,或许只是想知道这太液池底的秘密。 “姬瑾?”苗广皱了下眉,看着楼画语慢慢明白这所谓的可以是什么了:“是五娘梦中吗?” 不用楼画语点头,他就又自顾的道:“他那时已经登基为帝了吧?真龙无形而万形,他以血肉献祭,怎么就不行了?” 楼画语突然感觉有点好笑:“那我岂不是更行了。” 巫圣血脉,而且她也算是女帝。 “五娘能登基称帝,是因为你幻生而回,有姬瑾一碗热血,点燃了凤芒。”苗广手一个摸在石头上。 突然抬了一下手,眯眼看着楼画语道:“水又要涨了,姬瑾出事了,真龙不在,南疆那边有人发蛊,暗河的水要大涌了,这里我也镇不住了。” “姬瑾怎么了?”楼画语靠在石井边,紧揪着湿透的衣袖,突然感觉有点无悲无喜。 “我推不出来。”苗广摸了摸,看着楼画语隆起的小腹:“暗河水一出,别说整个京都了,连附近的几个州府都要被淹。五娘如要献祭,信我的话,我有一帖药,可为五娘催生出腹中胎儿。” “姐姐!”楼敬辕立马冲了过来,握着楼画语的手摇了摇头:“别信他。” 楼画语握着他的手,看着苗广:“钱摩的尸身,我见过,双腿萎靡,不能行走。你现在也一样了,对吗?” 京中有两个大眼,一是承恩侯府,一是太液池,按理说钱摩镇守在太液池,这里才是最大的那个泉眼才是。 可太液池的水却还没有承恩侯府涌出来的大,证明有人压住了这里的水。 “五娘果然不负幻生之名。”苗广将夷腿的绑腿解开,只见双腿变得皮干肉枯,好像两块风干的腊肉。 楼敬辕捂着嘴,看着他:“这是怎么回事?” “这石井就是泉眼,可通南疆水,也是南疆蛊。”苗广将绑腿又绑好,伸手摸了摸:“五娘怎么选?如果要走的话,就要趁早了,最迟明日,这水我就压不住了。” “药给我。”楼画语撑着身子站起来,看着苗广:“你为什么毒瞎了钱摩的眼睛?” “她能看破很多东西,但如果永顺帝知道她能看破,他和明太后怕不会让她呆在这下面。多生波折,那蒹葭之毒,本就是她自己调的。”苗广抬眼看着楼画语。 哈哈大笑:“有些人心中只有权势利益,以为别人眼中也只有这个,根本不相信,这天底下,还有钱摩那样,一心为了苍生的人。” 楼画语想到钱摩那张脸,圣洁得好像让人不敢直视,连时间都对她好像停止了。 这样一个人,怕是真的无欲无求了。 “走吧。”楼画语朝楼敬辕伸了伸手,朝外走:“我今晚再来。” “我等着五娘。”苗广低垂着手,手在地上摸着,淡淡的血水涂在那些石头上,好像粉色的荷花。 楼敬辕见苗广没有给药,心中松了口气,却又好像有什么压着。 到了外面,苗阳递了一个荷包给楼画语:“想清楚了?” “嗯。”楼画语接过荷包,直接系在腰间:“你当初在村寨说要娶我,也是怕我回京?” “嗯。”苗阳摊开手掌,有着一道血痕:“我本以为你不会下来了的,却还是在这里等到了你。” 楼敬辕看着那个荷包,没有闻到药味,这才松了口气。 瞪眼看向苗阳时,想问什么,却又怕楼画语当真做出什么割肉献祭的事情。 等楼画语姐弟走了,苗阳这才走到石井里:“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楼九娘不在,我也看不出钱摩为什么突然就施了幻生之术了。”苗广摸着这些石头。 抬眼看着苗阳:“是你阿婆在南疆催蛊。那些仇恨,明明过了这么多年,却一直和蛊一样的潜藏在血脉里,要这么多人命来赔,你阿婆不知道怎么想的。” 苗阳苦笑,没有这个话,只是靠在石井边:“你还能撑多久?我好准备着。” 第642章 催生 楼画语上来的时候,关雎和颜铁明都松了一口气。 “要不要将这秘道填了?”颜铁明将楼画语扶出来,看了一眼哗哗朝里淌水的秘道:“下面还有什么吗?” “不用。”楼画语将秘道关上,下去并没有多久,蒹葭宫里的水好像又涨了一点了。 楼敬辕半背半扶着她朝回寝殿,宫中花草大半都淹在了水里。 连楼画语的寝殿都进了水,幸好宫中的人大部分都迁走了,京都民众也都转到了护国寺。 颜铁明在将楼画语送回寝殿后,就又接到禁卫回禀,看了楼画语一眼:“西宫的宫墙倒了,好像是被人推倒的。楼统领在京都追捕那些人,宫中怕也不安全了。” “现京都民众差不多都迁到护国寺去了,陛下也不用再坐镇京畿,现在就随我们去护国寺吧。”颜铁明脸上带着担忧。 最近雨水大,很容易隐藏踪迹,南疆夷民水性都极好。 宫中凤涅卫,凤隐卫也好,还是禁卫,或是原先三皇子府的暗卫,这几天里,被暗杀了不少。 如果不是楼画语身边暗中人手多,加上熟悉宫中秘道,怕早就出事了。 颜铁明话音一落,楼敬辕就立马应声:“好啊!” 说着就朝关雎道:“给姐姐换件衣服,其他的拿不拿无所谓了,人先走。” 楼画语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朝他笑了笑:“你去帮我叫二兄进来,我有事交待。” “姐姐。”楼敬辕心中发梗,但见楼画语脸色平静,那腰间的荷包似乎也不是什么药,这才松了口气:“好,我这就让二兄安排好出京。” 他急急的走了,关雎却看着楼画语:“陛下,为什么要支走十一郎君?” “准备生产的东西吧。”楼画语手指在腰间的荷包上打了个转,看着颜铁明道:“围住寝宫,不要让外人进来。” “陛下!”颜铁明这下是真的慌了,看着楼画语道:“小皇子还未足月,怎么可以……” “你帮我守在外面。”楼画语却转身进了内殿。 关雎是知道楼画语心中有了打算,也不再劝她。 急忙跟了进来,将小衣服找出来,又选了被子,然后安排人去烧热水。 “生下他后,我还有事,你就跟颜铁明走吧。”楼画语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下来。 声音平静:“护国寺里有虚空大师,你跟着颜铁明一块去,有这个孩子在,应该不会有事的。” 既然虚空大师,几次提点,总该知道些什么,不可能对一个幼儿见死不救。 “娘子放心。”关雎眼中含泪,却抖着手,将要用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楼画语自己换了生产的衣服,然后拿出荷包里的药丸,就着茶水吞了下去。 外边颜铁明隔着门,声音有些发沉:“陛下,漠北战报,临帝已经在回程途中了。” 颜铁明看着外面哗哗的大雨,心中也如同雨下。 送信回来的人,身中七刀,背插双箭,到城门口就跌下马,倒落在水中差点淹死了。 幸好楼敬台的人巡城发现了他, 可还是没到宫门口就死了。 “送进来吧。”楼画语这会已然开始发作,朝关雎摆手道:“我看一眼,也安心。” 关雎急急出去,只是从浑身湿透的颜铁明手中接过战报时,就见颜铁明双眼发红,心中也咯噔了一下。 那战报带着水,字迹有点濡开了,关雎却不敢再拖延,急急进来。 楼画语原本生产还要个把月,所以产婆什么的一应都送了出去,这会就几个三皇子府和楼家的老仆在守着。 “陛下。”关雎将战报递上去,手却抖得厉害。 楼画语见她这样子,就知道不是好事,接过来一看,心慢慢的就沉了下去。 这是楼敬轩发出来的,他日夜兼程,先一步回京。 战报上写了姬瑾中蛊昏迷,楼画诗无法可解,让楼画语先一步准备,以免空留遗憾。 楼画语看着“中蛊”两个字,捏着纸的手紧了紧,然后递给关雎:“收起来吧。” “陛下。”关雎见她脸色发白,神色却平静,知道情况不好。 偷偷打开看了一眼,自己心中也好像发着痛。 “没事的,左右逃不过一个命数。”楼画语突然有点释然,反正这几年是捡来的。 躺在床上,感觉到那一下又一下的阵痛,紧紧的揪着产床上挂着的纱幔。 站着生产,比躺着快,她现在时间不多了。 小诗让她二选一,她选了姬瑾,可两个却一个都没有留下来。 这大概就是对她的惩罚,前世什么都不知道,这一世却又太过自私,只想着至亲和爱人。 阵痛加剧,楼画语扯着纱幔咯咯作响,耳边传来惨叫声。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叫声,可跟着又是一声惨叫。 关雎给她擦着汗:“陛下不用担心,颜铁明将宫中所有人手都调到寝殿外了,六部官员虽然已经转移了,楼统领已经带人进宫了,不会有事的。” 楼画语听着外面一阵阵的惨叫,就好像前世宫变那一晚,外面刀剑交鸣,惨叫不断,她却只能坐在殿内,静静的等着。 姬瑾中蛊昏迷,苗广在太液池底都知道了,怕是暗中那些人也都知道了,所以急着冲入宫中杀了自己。 可杀人就杀人,为什么要放水,要淹了京都,还有旁边的州府。 楼画语心中怒意涌起,下腹剧痛得更厉害,思绪乱糟糟的。 好像还听着有谁在大叫:“姐姐!姐姐!” “陛下!”关雎却猛的大叫一声,在她身前喜道:“生了!生了!是个小皇子。” 楼画语力竭,双手一松,倒在产床上。 旁边的宫人立马给她擦洗身子、换衣服被褥,给她喂汤水。 等孩子洗净再抱进来的时候,楼画语已经换过了一身衣服了。 “六斤二两。”关雎将孩子递给楼画语,声音虽高,却依旧被外面的惨叫声给压了下去。 “让十一进来。”楼画语抱着孩子,看着红红皱皱的小脸,眼睛都还没开,实在不好看。 楼敬辕握着双棍进来,浑身是湿的,带着血腥味,看了一眼楼画语怀中的孩子,心就沉了。 知道楼画语还是选择了催生,然后去太液池底献祭。 “十一,过来。”楼画语抱着孩子坐起来,朝楼敬辕点了点头,看着他紧握着的双棍:“你八卦棍习得很好了,对不对?” “嗯。”楼敬辕双眼跳动,看着她怀里那个孩子,伸手接过,声音发哽:“姐姐放心,我可以的。” “带他走吧,去护国寺,找虚空大师。”楼画语将孩子放在他怀里,强撑着虚弱的笑道:“十一果然有先见之明呢,学了八卦棍。” 第643章 出京 楼画语看着楼敬辕有些生疏的抱着孩子,伸手摸了摸楼敬辕的脸:“我家十一长大了呢。” 楼敬辕看着她,眼中有着水滴落,外面惨叫声越发的大。 那些人藏在水中,又操着蛊虫,普通的禁卫根本没办法抵挡。 楼敬辕来的时候,看着那一团团白花花的虫卵从水中冒出来,瞬间变成各种毒虫,这才知道蛊之一物,一旦用来杀人,堪比千军。 “我在护国寺等姐姐。”楼敬辕接过关雎递来的宽布,将孩子绑在怀前。 握着双棍就朝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楼画语:“姐姐会来的,对吧?” 楼画语没有点头,只是朝他笑了笑:“十一不想我再骗你,对不对?” 娘亲死的时候,她骗过十一,可他很伤心。 楼敬辕握着棍的手却咯咯作响,却只是沉沉看了一眼楼画语,拉开门就朝外走去。 门外,颜铁明带着人朝水里洒着石灰,还要避开暗中的杀招。 见楼敬辕出来,急忙迎了过来:“陛下怎么样了?” 可一低头,看着楼敬辕怀中的宽布,眼中一喜,却又笑不出来,有些僵硬的道:“是小皇子,还是帝姬?” “是个小外甥。”楼敬辕将宽布挪了挪,那个小家伙可能是提前出来了,这会又睡了过去,晃都晃不醒。 明明皱皱巴巴的跟头小猪一样,楼敬辕却感觉很可爱,伸手将宽布扯了扯,将他的脸遮住:“要乖乖的哟,小舅舅带你去找你外公,还有你太外公。” 说着,他握紧双棍,朝颜铁明道:“ 我带他去护国寺,派人跟着我。” “可那些蛊?”颜铁明也有些头疼,水里最好藏东西,而且虫子最多。 刚才有个风隐卫涉水过来,双腿都被啃得露白骨了,水里各种各样的毒虫都有。 楼敬辕看着浑浊的水,水面上还有着水蜘蛛之类的飞快滑过,但那下面不时有什么成群的游动。 将胸前的宽布朝上调了调,握着八卦棍转头看着颜铁明:“你说巫圣血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颜铁明这会一听这个就有点头疼,楼敬辕却一把握住他手中的长剑,双手一滑,鲜红的血洒在水中。 “十一!”颜铁明跟着姬瑾,算是看着这个孩子从只会撒娇,到现在长成少年的模样。 楼敬辕将血涂抹在宽布上,握着双棍朝颜铁明道:“如果这世间真的有血脉相承,我这血也是从我娘那里来的,希望她能保佑我这上小外甥吧。” 他握紧双棍,看着水面上划着木筏的凤涅卫,长棍一撑,一个纵身到了木筏之上:“走!” 颜铁明立马拨了一半人手跟了上去,夷帝重要,可小皇子也一样重要。 只是刚一下令,关雎就推开门,扶着产后虚弱的楼画语出来。 “我去蒹葭宫,然后你带着所有人护送十一去护国寺。”楼画语看着颜铁明。 将关雎的手放在他手里:“那个孩子是我和三郎的血脉,我等不到三郎回来,你们一定要帮我照料那个孩子,等着三郎。” “娘子。”关雎双眼发红。 但看着楼画语发沉的眼,知道她拿定了主意,朝她重重的点了点头。 凤涅卫早一步就划来了木筏,楼画语坐在木筏上,看着 水中各种游动的蛊虫。 就算水退去了,却还有蛊,还会有瘟疫…… 木筏划过宫道,不时有各种毒虫从水中浮出来,要爬上木筏,都被凤涅卫用药逼了下去。 不时有人从水中跳出来,却都被凤 隐卫用铁箭射回了水中。 那些尸体一落入水中,立马成了虫子们的美食,瞬间就成了一具具白骨。 可也有人在水中想推翻木筏,凤涅卫会水,只得几人站在水中,护送木筏朝前。 楼画语知道苗广没有说错,南疆水既是南疆蛊,一旦这水流开,大华遭的不止是水灾。 反倒只有南疆不受灾祸,就算不起兵,这天下也会变成南疆夷民的,这样的报复,才是真的狠啊。 京都也是这样的水,不知道那些民众是不中都转移了出去,会不会有人葬身虫腹。 从水路划过去,比涉水快多了。 木筏直接到蒹葭宫的宫门,绕过了那条长长的回廊。 “娘子,我扶您下去。”关雎双眼发红,忙要跳下水。 楼画语却一把压住她:“关雎,你水性好,但下面有蛊虫。你跟我从小一块长大,日后我不在了,帮我照料那个孩子好不好?” “娘子。”关雎知道这所谓的照料,是楼画语想让她活着。 可一想到那个刚出生就被送出去的孩子,是她抱着穿好衣服的,小小的一团,还没出生,就遭受了这么多…… “好。”关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楼画语直接纵入水中,朝着蒹葭宫游去。 水中蛊虫朝她游过来,但围着她却并没有咬她,这大概也是巫圣血脉好处吧。 楼画语从窗子里潜了进去,扶住那根大柱,朝颜铁明摆了摆手,打开秘道就顺着水走了下去。 木筏上,颜铁明转眼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众人,猛的抬头高喝了一声:“既然陛下意已决,我等就护送小皇子吧。” 他是军人出身,知道感情用事,只会坏事,军令如山,就该以大局为重。 凤隐卫和凤涅卫也被压得一肚子的火,高声吆喝着呼应。 楼画语产后虽虚,却凭着一口气,直接走到了苗广所在的石室。 只是等她进去的时候,在石井里的,却并不是苗广,而是苗阳了。 石井壁边,苗广靠坐在那里,脸色苍白,整个人苍老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那一身夷服,楼画语都认不出他。 “五娘。”他朝楼画语招了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楼画语蹲在他身边,看着他:“谢谢。” “是我不该让你娘入京的,她很害怕。如若她没有入京,你们出生在南疆,这一场灾祸,对你们而言,也不过是一场记录在史书中的大灾。”苗广双眼变得浑浊。 皱纹横生的脸上却带着笑:“南疆夷民有恨,那些蛊师怨气不散,这一场灾祸压得越久,蛊虫繁衍也就越多,你娘是一个很好的人。” 楼画语点了点头,苗广握着她的手:“你长得不像她,还是九娘像一些。” 楼画语苦笑,却看着苗广眼中的光芒慢慢消去,只是脸上的笑意却不减:“我没能救她,也没能阻止她,但我没有对不起她。” 第644章 推门 苗广走的时候很平静,楼画语转眼看着坐在那里的苗阳:“是不是巫圣血脉就差这么远吗?” “你准备好了?”苗阳双手已经磨出了血,朝楼画语道:“刀准备好了吗?” 楼画语点了点头,看着苗阳道:“你能支撑得住吗?苗广好像没支撑多久?” “钱摩坐镇几十年,是因为南疆没有发蛊。苗广坐镇几天,却应对南疆万蛊齐出。”苗阳沉眼看着苗广,抽出腰侧那把金刀。 扔给楼画语:“就到这里吧。” 他本想着将她留在南疆的,可终究没有走到那一步,既然已经命定,就做应该做的事情。 楼画语握着金刀,看着上面的虎头,抬头顺着石井朝上,却见上面黑漆漆的一团,也不知道通向哪里。 京都木筏之上,楼敬辕背着那个孩子,双手握着八卦棍,左右相防,将水中飞扑出来的人给打下去。 大雨下得越来越大,他涂在宽布上的血水被冲掉。 在暗卫们将杀手驱散后,他掀开宽布,看了一眼里面的孩子。 被冰冷的雨水淋醒了,抿着嘴想哭,又有点委屈,一直没有睁开的眼睛,这会倒开了一小条缝,小嘴巴抿了抿,却又慢慢的合上了眼。 “真是乖。”楼敬辕拿手将他脸上的水擦了擦,握着双棍看着来接应的楼敬台:“我换马。” 楼敬台看着他身前缠着的宽布,湿了的布条可以看出里面的小人形。 心突然好像被什么握住:“陛下呢?” 楼敬辕翻身上马,外城的水还只到马膝盖,却还没有被啃食掉。 蛊虫或许只在宫中,还没有出来。 他看了一眼双手被泡得发白的伤口,朝楼敬台道:“所有人去护国寺。” “五娘呢!”楼敬台握着长剑,一把抢住他的僵绳:“你姐姐在哪里?” 这个时候,楼敬台突然不记得什么夷帝,什么陛下,那个人终究是他堂妹,是他家的五娘。 楼敬辕转眼看了一眼宫中的方向,可外城与宫中,隔着内城高高的楼屋。 沉了一眼,朝楼敬台冷声道:“二兄护送我去护国寺。”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金令,对着楼敬台翻了翻:“二兄认得的,对吧?” 这金令是他回京的时候,楼明光突然拉住他给他的。 当时他以为只是普通的金令,但宋金却告诉他,这是楼家金令,可驱动楼家和前朝那些暗中的人手。 楼敬辕不知道楼明光是真的意识不清醒,还是什么,却还是带着那枚金令入京了,没想到却只是用来对付自己家堂兄。 楼敬台看着一手握棍,胸前挂着婴儿的少年,那张脸居然越来越像楼五娘了。 松开了握着的僵绳,朝他点了点头:“得令。” 远处颜铁明带着宫中所有人冲了出来,直接划着木筏从楼敬台身边划过。 楼敬辕回头看了一眼,却依旧看不到宫墙,抬头任由雨水淋在脸上,扯了扯宽布,帮里面的孩子遮好雨水。 一拍马背,直接朝城门外冲去。 颜铁明他们也跟着换马,护送着楼敬辕朝护国寺去,没有人和楼敬台说什么。 楼敬台带着巡城司的人,看着从内城朝外涌的水,看着一只只木筏漂在水上。 热闹了几百年的京都,这会半浸在水中,好像一座空城。 连颜铁明都撤离了,却没有看到楼五娘出来。 楼敬台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好像那水一样浑浑浊浊的。 楼画诗护送姬瑾的回京,越靠近京都,雨就越大,好像这天破了个大窟窿一样。 那玉莲子所剩不多了,用得越多,那些蛊虫就吃得越厉害,吃起玉莲子也就越快。 楼画诗还用血挤入姬瑾心口,养着那些蛊虫,却依旧无济于事。 这日天空中一道惊雷,楼画诗不知道为什么被吓到了,就好像那道雷直接击到了心口。 一直昏迷不醒的姬瑾,却猛的坐了起来,一伸手就抓住了楼画诗:“五娘,献祭!” 他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可这四个字,清晰而沉重。 楼画诗看着他光着的上身,心口那个洞慢慢变黑,那些蛊虫飞快的朝他身上爬。 “去找五娘。”姬瑾艰难的抬手,将心口只剩一点的玉莲子给掏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朕命已定,可她没有。” 他转眼,看了看周庄成,跟着猛的朝后倒去,手中那粒玉莲子滚落在毯子上,颜色晶莹,却又好像灰蒙蒙的。 “姬瑾!”楼画诗忙又要去拿玉莲子。 却听到车外有个声音低声道:“九娘子,还没有选好吗?” 楼画诗听着这声音,将天机盒递给周庄成,直接窜出车子,立在车身上。 倾盆大雨中,虚空一身僧袍,滴水不沾:“娘子那扇门还没有推开吗?” 楼画诗看着虚空,原本湿了的衣袍好像这一下子又慢慢变干。 她低头看了看车顶,周庄成从车窗伸出来头,看着她道:“三郎体内的蛊虫更厉害了。” “他将蛊引到自己体内了,那些玉莲子本就是镇蛊的,他身上有龙气,太液池底的蛊都被他引过来了。”虚空看着周庄成。 沉声道:“刚才醒的那个,不是临帝,是熙和帝。” 周庄成自然也有感觉,姬瑾少有自称“朕”的,也少有那般威严对人,只是突然感觉有些心沉。 三郎一辈子,两辈子,都为了那一个人…… “我有办法了,你照顾他吧。”楼画诗抬眼看着虚空大师。 从袖中抓出一个布包,递给虚空大师:“那扇门,我想我能推开了。” “那我就在那里等九娘子。”虚空大师接过那个布包,将里面断掉的佛珠倒出来。 一粒粒晶亮的佛珠落在雨水中,又好像被雨丝穿过,变成了一整串佛珠。 只是穿好后,那串佛珠却不是在虚空大师手腕上,而是在楼画诗的手腕上。 楼画诗看着那些佛珠,伸手摸了摸:“原来是我自己留的。” “满京的人都转到了护国寺,我回去坐镇了。贫僧在护国寺等九娘子推门,以定禅院根基!”虚空大师朝楼画诗作了个揖,一步跨下了车顶。 楼画诗看着虚空如同一滴雨水一样,消失在雨水中。 握着那串佛珠,一伸手,那片银杏叶飘出,顺着雨水卷入车内,稳稳的贴在姬瑾的心口。 周庄成看着那片银杏叶落下,从原本的黄色慢慢变绿…… 突然想起那个被楼画诗摸过,就枝繁叶茂的木桩。 心中有什么闪过,忙掀开车帘,但车顶之上,已经没有了楼画诗的身 影了。 车内,姬瑾心口那片银杏叶慢慢沉入蛊虫中间,又慢慢消失不见。 第645章 记得 太液池底,楼画语握着苗阳的虎头弯刀,有点啼笑皆非。 幻生一回,却最终落得的,还是同一个下场。 苗阳根本没时间理会她,双手用力摁在石井上,用力划拉着巫纹。 楼画语抬头看了看不见天日的石井,握着弯刀,划过手腕。 鲜红的血流出,苗阳双手划过的巫纹立马红了一些,苗阳的脸色也没这么沉重。 楼画语前世死的时候,至少还是两场大火,轰轰烈烈。 这次死,却是在太液池底,还留下了妖女的骂名。 楼画语看着血流在石井上,横过刀对着身上看了看,想着割肉该从哪里割的好。 只是刀刚一横过来,就听到“叮”的一声脆响。 跟着一粒粒晶莹的莲子从石井上面落了下来,莲子落地,叮铃的乱转,声音清脆而让人心惊,生怕这些莲子摔碎了。 楼画语和苗阳都顺着莲子的落下而抬头,就见楼画诗顺着石井壁朝下走来,看着楼画语笑道:“我回来了。” 石井明明是直着朝上的,可楼画诗顺着笔直的石井,却又好像走在康庄大道上,袍带无风,衣摆不垂。 楼画语沉着眼,看着依旧不停朝下落的莲子,那些莲子沾了血,就好像被催生了一样,慢慢的破开了发芽。 她伸手捏住了一粒,入手温润,明显不是真的莲子,反倒像是玉的。 这样白如真莲子的玉,她只见过两块。 楼画语捏着一粒,抬头看去,就见楼画诗走了下来,站在她面前:“用姐姐的古玉勾制的。” 她说着,伸手就来取楼画语手中的弯刀。 “小诗!”楼画语一把抓住,朝她沉喝道:“回去!” “姐姐是在担心什么?”楼画诗却呵呵的低笑,看着满地的玉莲子,石井上面还有玉莲子如雨一般的落下。 随着玉莲子落在石井里,那井壁上闪过血红的巫纹,只是这次并没有再褪去,不一会整个石壁都是用鲜红写成的巫纹。 每一笔每一画,都好像是刚涂抹上去的血。 原本划拉着巫纹的苗阳,也吃惊的抬起了头。 楼画语抬眼看了下楼画诗,握着刀转手架在脖子上,直接就拉动。 可一用力,却感觉脖子冰冷发痛,但刀口钝钝的,却并没有皮破血流。 “姐姐这么急着自刎,是怕我代你献祭吗?”楼画诗伸手将她手中的刀取下来。 那金刀的刀锋已经钝卷了,她将刀递回给苗阳:“你没看到最后,却也看到了结果对不对?这里有我,外面就交给你了。” 苗阳抬眼看着楼画诗,慢慢挺直了身子,跪在楼画诗面前,伸着双手捧接过她递来的刀。 他知道南疆几百年的蛊师怨气,会解决,可他看到了姬瑾献祭,也料到了楼画语以血止怨,却没想,最终的解决办法,会是在楼九娘身上。 这个平淡无奇,好像一直藏在姐姐身后,生怕巫术会反噬的小娘子,才是那个人。 “苗阳!”楼画语看苗阳接刀,沉喝道:“带小诗走。” “来不及了。”苗阳看着顺着石井落下的玉莲子,朝楼画诗用力三捶胸:“苗阳见过巫圣。” 楼画诗低低的笑了笑,等苗阳走开,坐在他原先坐着的地方,与楼画语面对面道:“姐姐不用担心的,其实这一去,了却前尘往事,也不算坏,只是……” “小诗。”楼画语抬着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伸手去捧楼画诗的脸。 只是伸到半空中,楼画诗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尖捏住她手指上的戒指:“姐姐忘记了,这戒指你也给了我呢。” 那戒指上,弹出一枚银针,细若牛毛,不细看完全看不见。 可上面沾了巫蛊,见血就倒。 楼画语入京前,洪沙怕再有什么暗中的蛊师下手,特意结合凤隐卫连环驽上的巫蛊,给她改了银针上的巫蛊。 就算是蛊师沾了,也会瞬间昏厥。 楼画语没想到楼画诗居然料定了她要做的事情,突然想到前世,那个在夹衣里缝银票的楼画诗。 眼中含着泪,朝她摇头:“这事由我而起,就该由我来结束,十一带着我和三郎的孩子去护国寺了,你帮我将那个孩子养大。” “小诗,你巫术大成,有你在,一切都会容易一些。”楼画语努力沉着心神,用最有利的话语劝楼画诗。 “姐姐惯会哄我。”楼画诗将她手上的戒指取下。 弹了弹手指,那银针慢慢的卷成了一圈。 她这才看着楼画语:“可姐姐还在等一个人,是不是?” 楼画语本能的回手,护住腰侧那个荷包,里面有一捧土,是虚空大师给的,也是楼画诗让她带在身上的,只是她一直不知道有什么用。 她在等和那个赤足无眉的大师,他说过,会有三见之缘,但还有最后一次,他还没有来。 “姐姐,下次再见,你又会认不出我了吧。”楼画诗伸手,那荷包就在她手中。 黄土慢慢洒落,那些玉莲子就在土中慢慢生根,飞快的长出荷叶莲花,原本笔直的石井好像横了过来。 楼画语看着荷花顺着石井朝上长,扭头去看楼画诗,却见她浑身毛孔都在冒血。 血液如水一样的落在那不停洒落的土中,滋养着那些玉莲子。 她想说什么,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上次楼画诗施术太过,昏厥的模样,在楼画语眼前闪过。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可已然迟了。 那些荷花已然结果,一个个的莲蓬里,裹着绿色的莲子,粒粒饱满,没有一粒是干瘪的。 楼画诗依旧坐在那里,只不过血涌得越来越厉害了,甚至有头发都顺着血水慢慢脱落。 楼画语想伸手,却听到耳边惊雷响起。 眼前亮光闪过,应当已然到了蒹葭宫外那条回廊之上,只是这次回廊没有淹在水中。 天空中大雨依旧在,楼画诗站在她对面,身上的血被雨水冲涮着,头发和眉毛慢慢被雨水淋落。 楼画语想走过去,却见太液池里的荷花慢慢的从水中长了出来。 荷叶成群,又好像藤蔓一样的疯长。 她就那样看着楼画诗头上的头发那样越变越少,连那张脸都在雨水中变得晶莹。 楼画语突然想起,楼画诗在承恩侯府施巫术后,洗头落下的那一大堆头发。 伸手想拨开重重荷叶,却越 拨越多。 突然雨停了,楼画诗伸手拿着一个莲蓬,递给楼画语:“娘子,这次可还记得我。” 第646章 先后 楼画语看着那个莲蓬,不肯伸手,只是朝楼画诗摇头。 “这是救姬瑾的。”楼画诗却将莲蓬一递,就到了她手中:“其实很早就注定了,姐姐说这是因你而起,其实是因为我而起的。” 楼画诗看了一眼太液池的莲花,抬了抬手,手腕上的一串佛珠,颗颗晶莹。 她脚站在荷叶之上,只是脚上的绣鞋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下了许久大雨的京都突然放晴,满池的荷花在日头下绽放着。 楼画诗伸出赤足,点了点荷叶上的水珠:“佛观一碗水,八万四千虫。姐姐今日这般结果,可是我走过无数地方才有的,姐姐一定要珍惜啊。” “小诗。”楼画语看着面前这个等了许久的人,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妹妹。 她说只有三见之缘,所以…… 这就是第三次了? 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吗? 楼画诗朝她笑了笑,转过身,顺着荷叶朝前走。 池中的荷叶好像又开始疯长了,楼画语拔腿想追,却一下子栽落在水中。 跟着就感觉手指上一痛,瞬间就晕了过去。 她连看清楼画诗是怎么离开的都没有,只是紧紧捏着那个莲蓬。 黑暗之中好像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的声音,跟着就坠入黑暗之中。 护国寺,这会无论是寺内,还是山门,都聚满了人。 九进四重的院子,这会已然不管什么寒门世家,不管什么富贵贫穷,大家都聚在一块,只求这场大雨能停下来。 桃夭是最先受令过来安排的,和胡二一块盘算着粮草和药材,以保证迁过来的灾民不会发生饥荒,也不会产生瘟疫。 祥宁长公主这会正和襄王世子妃,以及各公侯府的女眷,帮着施粥发药。 一直未曾出现在护国寺的虚空大师,却站在护国寺那座高塔之上,看着宫中的方向。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重重撞了一个钟楼的钟,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虚空大师却站在钟楼之上,看着众人,扬声沉喝道:“夷帝仁慈,以血祭天,大雨将停。” 在喝着稀粥的民众,都心中鄙夷,如果不是那个妖女,怎么会天降大雨。 可虚空大师的话一落,护国寺四处钟鼓无人而响,纷纷九鸣。 跟着原本就下着大雨的空中,突然一道惊雷响起。 就在有人要骂虚空大师,故弄玄虚的时候,虚空大师又撞了一下钟楼上的楼,跟着就从钟楼上消失不见了。 “去哪了?去哪了?”众人纷纷站起来,想找虚空大师:“难道是说了他,他听见了,羞愧得跳楼了?” 可随着钟声响过,一直下雨的天空,突然雨收云住,日光就这样洒了下来。 众人惊得不行,也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句:“莲花,莲花。” 只见远处山脚,有水的地方,无数莲花顺水而开来,似乎就是从宫中太液池的方向,延展而来。 南疆,杨婆子看着河道中生出的莲花,原本扭动的身子,慢慢坐了下来。 只是一坐下,就见那丛生的荷叶之中,站着一个人。 赤足立于碧绿的荷叶之上,无眉无发,一身白袍不沾半点尘埃。 远远的看着杨婆子,合手作了个揖。 杨婆子苦苦一笑,站起来拍胸还了个礼,直接从山崖之上跳了下去。 楼画诗看着杨婆子落入水中,瞬间就化成了一滩血水,低叹了一声。 转眼看着南疆的山水,慢慢朝回走。 护国寺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虚空大师已然在里面等着她了。 “巫圣这一去,观遍万千世界,才能寻得此法。却不可现于人前,无人识得,也无名可唤,有没有后悔。”虚空站在门边。 看着这个蜕变而来的巫圣,声音发沉:“巫圣为天下苍生,放弃已身,实在是大义。” 楼画诗走进禅院,看着他沉声道:“为了天下苍生的是我姐姐,我只是为了救我姐姐。哪有什么大义,不过就是权衡利弊!” 虚空大师眯眼想了想,突然哈哈大笑:“所以你为圣,可行走于万千世界。我却只能在这里等你,为你守着这扇门,这大概就是巫圣见于本心,而我却还受困于名利。” 楼画诗走到禅院,看着里面空空的桌子,慢慢的坐了下来。 虚空大师退出禅院,看着那两扇门慢慢关上,等完全合上时,伸手再也推不开了。 护国寺外,艳阳天中,一匹俊马上,一个少年握着双棍,疾驰而来,胸前挂着一个布兜。 抬头看着天空中的艳阳,看着护国寺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他却眼泪横流。 伸手扯开宽布,点了点里面婴儿的脸,想说什么,张嘴却又说不出来。 只是翻身下马,将孩子紧抱在怀中。 周庄成在京郊看着雨瞬间停了,忙去看姬瑾,却见他心中的伤好像在雨停的那一瞬间,也不见了。 只是依旧没有清醒过来,心中却有些发沉,一切事了,只是那个人已经去了。 楼画语是被苗阳救上来的,几百年的皇宫,淹着的水好像跟当初落下来的一样,飞快的倒退了回去。 太液池的荷花依旧开得很好,只是水中还有着许多细细的虫子。 楼画语浑身湿透,趴在回廊之上,看着苗阳:“为什么是小诗?” 明明小诗跟这些事都没有关系,可最终去的却是她。 苗阳将楼画语手中的莲蓬接过来,剥出莲子,粒粒晶莹如玉。 他将莲子放在楼画语手中:“陛下可知道,这莲子倒底是怎么来的?是先有莲子,还是先有荷花?” 这问题谁又有解? “如果我告诉陛下,是有人从现在带了一粒莲子回到过去,种出了荷花,就像陛下幻生而回一样,陛下是不是豁然开朗?”苗阳将莲蓬剥完。 起身道:“太液池底已然遍生荷花,从此再无别异蛮夷。” 他说着朝楼画语捶了下肩膀,看着那些荷花,朝着宫外走去。 楼画语捏着莲子,看着荷花,突然不知道是悲是喜。 有些事情,是开始,也是结束。 楼敬轩率人入宫的时候,就见楼画语还坐在那里,满宫皆空,就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 急急跑过回廊走过去的时候,就见楼画语捧着一捧莲子,看着他,张嘴叫了句:“哥哥。” 跟着泪如雨下,楼敬轩无论怎么问,她都说不出话来,只是将那捧莲子护在胸口,痛哭不止。 楼敬轩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但也知道必然是有什么痛彻心扉的事情。 只是沉叹了口气,陪她在回廊上坐着,任由她大哭。 第647章 并躺 姬瑾入京的时候,京都的水都退下去了,只留着四处的淤泥,以及四处成堆的虫卵。 楼画语怕蛊虫滋生,依旧让桃夭从周围府州调粮,筹集药材,让民众依旧暂居护国寺,不要入京。 那一捧玉莲子是给姬瑾吃的,每日一粒,一共九粒。 周庄成似乎很清楚怎么吃,也没有问莲子哪来的,更没有问雨为什么停了。 大雨停后的第四日,早一步接到楼画语传信的李十三娘和阿果土司,带着一百会华语的夷女入京,以南疆夷民的法子驱虫,为京都防疫。 等京都驱虫防疫后,李十三娘和阿果土司,更带着这些夷女上护国寺,为民众施药。 夷民少有入大华,一是因为嫉恨前朝开国太祖,未曾让南疆大兴;二是巫蛊之乱,让南疆蛊师几乎死绝,对华民有着恨和惧。 而华民眼中的夷民,都是些不经开化,会放蛊虫的恐怖存在。 就算阿果她们带着夷女到护国寺,依旧有人怕她们,因这场灾是因为南疆水起的。 但崔九娘带着公侯府的女眷,率先服了阿果她们驱疫的药,这才慢慢让华民们消除了惧意。 加上夷女性情活泼,倒也让最近遭了水灾,心情沉重的华民们,心情宽松了些。 这场灾祸,因南疆水起,却因南疆民平。 姬瑾醒的时候,楼画语抱着刚被楼敬辕送回来的孩子,坐在他床边。 京都水退去,又要清淤泥,还在消虫,陈院判又带着人满京薰过艾。 崔十三郎拿着楼画语所给的京畿建造图,带着工部的工匠将要修缮的地方都修缮了一遍。 这次世家没有再有所保留,该出力的出力,该出东西的出东西,所以倒也快。 一直到京畿大好,楼敬轩这才去护国寺,将孩子接回来。 这孩子到护国寺的时候,正好钟鼓九鸣之后,又是日光刚出。 众人看着楼敬辕抱着他,带着一路莲花而来,对这位新出生的皇子,倒是十分的喜爱。 秦昊他们都回来了,楼画语倒也安心了,一应政事,全部交由他们这些人去处理,就躺在没醒的姬瑾旁边坐月子。 等九粒莲子服完,楼画语抱着还没取名的孩子在一边看着,想着姬瑾何时会醒。 所以姬瑾醒的时候,就看着楼画语一根玉簪挽发,抱着孩子逗弄。 还没满月的孩子,其实也没什么好逗弄的。 只是楼画语经历生离死别,所以看着孩子心中就安定一些,自得其乐的逗弄罢了。 “五娘。”姬瑾躺在床上,看着日光从蒙着薄纱的窗户洒入,照着楼画语身上。 楼画语正对着孩子,卷着舌头打着咯逗着,听到他的声音,脸上还带着柔和的笑,回过头来看着姬瑾。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有着庆幸,也有着沉压下去的悲伤。 姬瑾恢复得挺好,心中上的伤半点都看不出来,又跟当初在南疆时才出现一样。 楼画语怕他再有这次被下蛊的契机什么的,又让关雎偷偷找陈院判和洪沙他们问了一遍,想杜绝一切可能。 可对于那玉莲子,洪沙他们就算是由钱摩一手创办的凤涅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楼画语只得将这事当做没有,免得姬瑾忧心。 但姬瑾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出要休养一段时间。 陈院判这么大年纪,从漠北回来都快散架了,听说他要休养,又被从府里挖出来。 等给姬瑾把过脉后,拎着药箱,对着姬瑾重重的叹了口气:“陛下这性子,和少年时那个扮成我徒弟,进娘子闺房的一样,这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满殿的宫人纷纷垂眼,生怕听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临帝陛下,少年时还做过这种事情?探的是哪个娘子的闺房? 楼画语没想到陈院判还是这么乐呵,但脸上已经看不出悲喜了。 确定姬瑾无事后,就让关雎送他出宫。 关雎见双帝脸色不对,忙抱起一直没有起名的小皇子,带着满殿的宫人退了出去。 “在想什么?”楼画语伸手端过汤药递过去,看着姬瑾:“你要陪我坐月子休养,坐得住吗?” 姬瑾接过汤,看着楼画语:“我难得这么宽松。” 好像从他出生起,就没有休息过。 年少时,练功受了伤,也是不能休息的,要在永顺帝面前做一个勤勉的皇子,要在府中幕僚面前,当一个坚毅隐忍的主子。 “好。”楼画语见他喝着药,端过自己的药,朝他递了递。 “干!”姬瑾捧着药碗,对着楼画语的碗碰了一下:“一口气喝完。” 楼画语这一胎是催生的,加上又落了水,又是放了血,所以要吃的药挺多,而且味道实在不怎么好。 喝多了,就有点不想喝,每次一口气灌下去,还剩下半碗,说是有渣。 可怜关雎为了让她喝药,每次沏药都是用纱布沥过,可就算这样,每次楼画语都能找到理由剩上半碗。 她现在这位置,加上最近心情悲痛太过,谁也不敢说她。 好言好语的劝吧,又没人说得过她。 最后还是一块躺在床上养病的姬瑾,也用她的借口,不肯喝药。 并排着躺着的双帝,这才又干酒的方式,来干药。 楼画语憋着一口气,将药喝完。 姬瑾喝完,还凑过头来看了看,确定碗里没剩了,这才递过自己的碗来:“你说我们俩也真可怜,一个养伤,一个坐月子。明明是双帝并立,现在倒好,并躺了!” 楼画语躺在外侧,将碗放在旁边的桌上。 姬瑾帮她将头上抹额给扶正,这才贴着她躺下:“我陪你坐个双月子,等出了月子,就给大郎办满月酒,你说反正要大办,礼部钱都花了,要不要顺带再做点什么?” 两人养病,闲得都无所事事了,楼画语低嗯了一声,扭头看着姬瑾:“办满月酒还能顺带做什么?难道你又想整哪家?” 一般宴席上能办的事情,无非就是看哪家不顺眼,下点套,把人家搞下来。 只是现在两人这样的位置,根本没必要在宴席上搞什么了啊? 而且四姓有三家没了,清河崔氏是姬瑾的外家,京都修缮后,还特意派了族人过来祭祀崇文鼎,同时让崔家年轻一代入京都府学,同天下寒门子弟一样,共走科考之路。 其他小世家,根本也没有什么能要下手的,毕竟四方皆平,都老老实实的进京朝拜。 姬瑾拉过被子,侧过身,给楼画语盖上:“你不记得还有件大事没办吗?” 楼画语嘴里都是药味,伸手捏了粒蜜饯,挑眉看着他。 “我们还没有大婚啊,五娘。”姬瑾见她懵懂不解的样子。 沉叹了口气,伸手也捏了粒蜜饯在嘴里。 他回京都这么久了,秦昊知道他的想法,也没有帮他提。 五娘更是半点都没往这方面想过,难道想着补办婚礼的,就只有姬瑾自己吗? 第648章 日升 金秋十月,秋高气爽,京都附近州府虽因洪灾欠收,但南疆因大举开荒,收成不错,钱氏商号就从南疆往京都送粮。 桃夭在南疆呆得少,但夷语却练得好,亲自带着抱着算盘的胡二,清点运来的粮食。 南疆的粮往京都送的只是小半,还有从水路往东荒运过去的,那就由叶英信和钱通仁押送。 因双帝要大婚,秦昊就将南疆的德正太妃,以及丹霞大长公主,慧和郡主给接入京都。 一同入京的,还有南疆五十六路土司。 明明是一块出发的,阿壮土司却硬比别人先到了两天。 李十三娘从带夷女入京驱虫防疫后,就查出有孕,加上又要照料夷女和阿果土司她们,也就没有再回南疆。 思妻思子心切的阿壮,哪会和那些老头子土司慢悠悠的乘车入京啊,直接一个人快马来了。 楼画语那时候已然出了双月子,就在蒹葭宫见她们。 太液池今年的莲蓬很多,她和李十三娘剥着莲蓬,看着阿壮划着小舟,将满船的莲蓬摘回来,再转眼看了看旁边剥着莲子的宫女,两人相视一眼,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阿果土司看着太液池的水,低低的叹气,张嘴就要说什么。 但见李十三娘瞥眼看过来,猛的抓了把莲子塞在嘴里,将话憋了回去。 楼画语瞥了她们一眼,沉声道:“阿果姐,有什么就说吧。” 阿果塞着莲子,忙不迭的摇头,抱着剥莲子的筛子,几粒几粒的朝嘴里塞。 楼画语笑了一声:“是小诗压住了水里的蛊,就是从这太液池走的。她没有死,但以后也见不到了。” 护国寺那个禅院,再也没有出现过,连虚空大师都在那一日后,突然不见了。 可无论是楼家人,还是姬瑾,或是其他人,没有一个人在楼画语面前提起。 楼敬轩在见到她那放声痛哭的时候,就猜到了,想到她刚生产完,就经悲痛,所以特意交待颜铁明他们,不要在她面前提及楼画诗。 所以大家都对楼画诗避而不谈,只有阿果性情直爽,时不时的感慨两下。 “今年南疆从东荒引了桑麻种子,洒在那些石山上,收获倒也不错。”李十三娘将剥好的莲子掐破。 把莲心清出来:“南疆人少,能纺织的桑麻有限,东荒今年种植的也比往年多。你西六宫的织造局也差不多立起来了,要不把这一批运进来?趁着我在,给你教一教,今年的活计就完了。” “好。”楼画语捏起一粒莲心放在嘴里嚼了嚼,看着阿壮满头大汗,却将莲蓬大把大把往岸边送。 回廊之上,姬瑾十分熟练的抱着个大郎,一手撑着把伞遮阳,朝阿壮打着招呼,走了过来。 “剥多了手疼。”姬瑾将怀里的娃娃放在她怀里,大刀阔斧的坐在楼画语身边,拿起莲子就剥。 李十三娘抿着嘴,朝后退了退,起身行了个礼。 后知后觉的阿果,忙将嘴里的莲子吞下去,捶肩行礼:“见过陛下。” 姬瑾随意的摆了摆手,夷民懒散却重情,你跟他讲规矩,就显得生份了。 阿壮将一大捆莲蓬抱过来,手脚麻利的将莲子剥出来,抖在筛子里:“还多着呢,你们快点把莲子剥出来,过了夜外皮干了,更不好多。” 李十三娘却接过莲蓬:“你去剥皮,我来剥莲蓬,真的手疼。” “刚才不是好好的吗?还有这么多,按你这个剥下去,还要多久啊!”阿壮将手里的莲蓬递过去,捡过莲子剥。 李十三娘有点无语的瞥了一眼楼画语,挑了挑眉。 莲蓬也不剥了,凑过去逗楼画语抱着的娃娃,朝楼画语低声道:“你看,三哥就知道你手疼,阿壮从来不管我手疼不疼,整天只知道要把该干的活干完。” 楼画语瞥了一眼正努力剥着莲子的阿壮,做事利落无比,只是脑袋有点转不过弯,也有些好笑。 本来李十三娘是想摘两个莲蓬,剥点莲子熬个燕窝粥,就着茶水吃上两颗,说上几句话。 毕竟临湖吹风,剥两个莲蓬,说上几句闺房私话,算是后宅妇人中间的乐趣。 结果阿壮听说李十三娘要吃莲子,就一船船的莲蓬给摘了回来,还让宫人拿了竹筛,竹筐过来。 原本一点乐事,就被阿壮搞成了一项劳动。 他是个直憨憨的个性,也不会转弯,直接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还朝关雎开口:“看你们这满池的莲蓬,再不收就老了,等着掉湖里去捞吗?看你们宫里,都是些女的,干不了这重活。” “今天我来了,就帮你们将莲蓬都收了,你帮夷帝她们把饭送过来,今天在这里吃饭,好把这一湖的莲子都收了吧。”阿壮干活向来都是十分务实的。 所以原本只是一壶茶,两个莲蓬的茶话会,到最后,变成了无数宫人在池边,跟着一块加入了剥莲大军。 姬瑾就是听说楼画语被留在蒹葭宫,剥莲蓬了,这才好心来救驾的。 结果没想到阿壮还是半点自知都没有…… “取名了没?”李十三娘这是都无语了,干脆任由阿壮折腾,伸出手指点着娃娃:“这都两个多月了,人家满月酒没办就算了。” “为了省点钱,还要跟你们的大婚一块办,你们还没给人家取名?就大郎大郎的叫,多不好。” 姬瑾瞥了一眼,看着阿壮道:“你说叫什么好?” “就叫阿勇吧,以后勇猛当前,做一代名将。”阿壮对于姬瑾他们一路收复西凉和漠北,无比向往。 李十三娘立马低咳了一声,人家爹娘都是皇帝,你让人家当一代名将? 却听见阿壮又开口道:“你们讲究,要不叫阿康,阿健也行,阿富阿贵也不错。你们先选一个,剩下的给我家崽。” 这下李十三娘实在没办法了,阿富阿贵这种名,她都不想给自己家儿子取! 连忙起身将阿壮给拉起来:“还有这么多莲蓬没摘回来呢,还不快去摘,又偷懒!” 阿壮忙丢下了手里的活,又划着船去摘莲蓬了。 当晚姬瑾抱着自己家的大郎,转了又转,后想了又想,凑到楼画语面前道:“据说他到护国寺的时候,阳光布遍,要不就叫姬昇?日升为昇。” “从日?”楼画语转眼看着姬瑾。 秦昊也是日字当头,姬瑾这名字取得挺有意思的啊。 第649章 安定 “从日不好吗?”姬瑾将儿子放下来,看着楼画语道:“义兄与慧和定下了婚期了,大郎叫姬昇,说不定就和秦昊有缘呢。” 楼画语点了点头,慧和郡主心性平和,爱而不执,退而不怨。 在南疆一直照料着德正太妃,回京后,却又与秦昊保持着距离,不让秦昊为难。 真的是难得的好女子,秦昊能想开,确实不错。 只是楼画语想自家儿子的名字,再看看姬瑾的样子,就知道这想法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要不然大郎的名字,怎么会两个月都没有取好,一开口就选了和秦昊一样从日的“昇”字。 “秦昊还是准备去漠北。”姬瑾将姬昇交给关雎抱下去,拉过楼画语的手:“华民不喜外迁,草原昼暑夜寒,并不适合华民居住。” 也就是说,就算姬瑾他们攻下了漠北草原,最多也就是让他们上供称臣。 可这样长久下去,难免又会滋生异心,很难真正的一统。 楼画语想了一会笑道:“ 阿诺亚生了吧?” “嗯?”姬瑾立马挑眉,看着楼画语:“五娘又有什么好想法?” “两位公主原本就是和亲的,虽没嫁三殿下,却也嫁给了四皇子……”楼画语说到这个,就有点来气。 她对阿诺亚和阿索玛这两姐妹倒没什么想法,可她们却没少找自己麻烦。 “五娘。”姬瑾一听这个,就有点头痛,当初楼贵妃一心想拉拢匈奴,那两个人还入了三皇子府,现在他在五娘面前低了好大一头。 楼画语却只是抿嘴笑了笑:“汉王是陛下胞弟,又是郑氏皇后嫡子,已然与两位公主成亲,不若……” “五娘此计当真是妙啊。”姬瑾凑过去,在楼画语的脸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还没等楼画语反应过来,就急急的朝外走:“我去礼部,让人去南疆宣旨,让汉王大婚。” 楼画语重重松了口气,匈奴现在残留的势力也就是郑氏和那些小部落,以汉王的身份去,能缓和关系。 汉王也不是不聪明,他如若想长久的活下去,就得努力权衡大华和匈奴的关系 。 要不然哪方不好,都是先拿他开刀,起兵大概也要先杀他祭旗吧。 姬瑾去礼部将汉王要与两位和亲公主大婚的事情一笔带过,又让兵部那边发了文书,先将汉王带回京都,为先帝先后上表, 面见天颜。 然后就开始询问礼部尚书,这双帝大婚的事情怎么样了,花木准备好了没有,从哪里走,到哪里止,观礼的有哪些, 章程要隆重,可不能太过繁琐,免得夷帝太累…… 当然了,大皇子满月也一块办,等大婚后,在哪个殿里摆个盆,象征性的把洗三之类的全部过一遍,就行了,不用太在意。 礼部尚书额头上尽是冷汗,他原本以为双帝登基,处处以节俭为主,此生再也没机会操办大节礼的。 结果先有崇文鼎入宫,这双帝还要大婚,原本喜得差点跳上枝头自己当喜鹊。 却没想到,这事夷帝陛下并不是很关心,反倒是临帝陛下事无巨细,全部亲自过问。 大到夷帝所用的华盖,小到夷帝耳饰,珠环,全部都要让他过目。 一个从沙场负伤而归的帝王,捏着钗环细看,礼部尚书每次都把礼部的官员清了又清,生又怕有嘴不严的,说出去,有损这位“战神”名号的临帝威严。 最近政事虽多,但姬瑾回京后,大部分事情都让他揽了去,楼画语难得清闲,在大婚前带着大皇子姬昇去折桂府。 楼明光意识清醒了一点,却在护国寺不愿意回来,楼造也就在那里陪着他。 楼画语对于前朝的旧事,没有事无巨细的追问,但从楼造的行迹上,可以想明白,前世在姬瑾登基后,二房的人才死,极有可能就是那些蛊师想引水入京。 可有娘亲在,不能引水,这才杀了她娘。 楼画语悄然入的折桂府,钱越早就准备了一堆东西等着这个小娃娃,抱着一个劲的心疼。 姬昇是早产催生,又经水患,又一路被追击截杀,可谓是九死一生。 但命好,楼敬辕带他到护国寺的时候,刚好尘埃落定。 京都倒还流传,这位大皇子是天降之子,带吉兆而来。 楼画语听着有些哭笑不得,当初她还是天降女帝,龙凤呈祥呢。 结果骂她妖女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想起这茬而嘴软。 “在想什么?”楼敬轩将茶递给她,看着在湖边舞棍的楼敬轩:“十一想从军。” 楼画语顺着目光看去:“他想去哪里?” “南疆吧,最近他和阿壮他们走得挺近的。”楼敬轩抿了口茶,笑道:“南疆自来无名将,他去也不会有太大的乱子。” 南疆易守难攻,加上夷民彪悍,散兵游勇,很难有大战,自然没有名将。 “安国公要去南疆养老。”楼画语看着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心里有些发痛,以前十一老是和小诗吵吵闹闹,现在一个不在了,一个虽还有少年心气,却不再见人就掐了。 安国公去南疆养老,丹霞大长公主和德正太妃也都会去,平国公郭机自然会时不时去南疆,这两人一个善丛林野战,一个善游击,倒也适合南疆。 楼敬轩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朝楼画语点了点头:“临帝定于十一月二十二大婚,你有没有紧张啊?” “我现在最紧张的,就是不知道我嫂子长什么样。”楼画语侧止看着楼敬轩,低笑道:“哥哥可有打算?” 楼敬轩只是低笑,对于成家的事情,他现在并没有打算。 兄妹俩就着幼弟的棍风,饮茶谈家事,再也没有论国事了。 十月底,汉王入京,与临帝在宗祠谈了一整晚,第二日祭拜先祖后,就带着阿索玛,以及使团前往漠北。 十一月十四,安国公因伤病上折子,从漠北回京。 留平国公郭机,静国公世子以及威远侯世子,在匈奴草原协助汉王建府。 十一月二十二日,双帝大婚,南疆五十六路土司第一次在京都齐聚,与折桂府众人,为夷帝送嫁。 十一月二十六日,秦昊与慧和成婚。 十二月初十,楼画语在城门送南疆五十六路土司出京,同时相送的,居然还有很多华民。 阿果土司带入京的一百夷女,全部留在了京都。 安国公府,平国公府,还有镇北王府,全部迁入南疆,理由皆是那边气候适宜,有助于家里老人养老。 户部尚书心中却大喜,四家国公府走了两家,唯一的异姓王也走了,宗宗单薄,宫中年宴不用办,又省了好大一笔开销! 第650章 **** 胡二到年底就更忙了,整天扒拉着算盘,和桃夭以及钱氏商号的掌贵,以及户部的官员,算着明年开年后,怎么放青苗贷,怎么放经商贷…… 还有这放贷的,如果还买了国债,这又怎么办? 匈奴和西凉王族为质的那些公主和王子,这么多,放哪?日常开销怎么算? 还有夷民入京行商,怎么安置? 东荒胡人首领要在京郊置地养马,这看了好几个山头都没有看中,最后居然看中了人家威远侯府的马场。 这胡人首领又没有现银,硬是要用马换。 可人家威远侯府的马场都给他了,人家的马放哪啊? 胡二只感觉头大,打着算盘都算不出来了,只得去宫中禀告夷帝陛下。 不过威远侯倒准备阖家迁回固城,算是养老。 所以这事倒还真是一拍既合,连马都不用运回京了,直接在固城交接就行了,胡人首领还高兴的加了十匹马给威远侯府。 双帝成婚后,就都居住在中和殿,那里较暖,有利于大皇子安养。 临帝陛下以军武出身,所以掌了六部中的兵部,刑部和工部。 夷帝陛下善谋划和筹算,就掌了户部,吏部和礼部。 只是现在还有商谈,并没有下定论。 这工部的人都愿意往夷帝陛下那边调换的,毕竟夷帝陛下出身工匠世家楼府,里面许多人都还算是楼家的子弟。 而户部涉及筹算,吏部涉及人员调动,这两方面夷帝都比较拿手,不可能转给临帝。 结果礼部尚书一听,自己有可能要转到临帝陛下那边,连夜入宫到夷帝宫中哭了一晚上。 当初双帝大婚,临帝天天到礼部监工,那种恐惧感礼部尚书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了。 他这一辈子算是值了,迎了崇文鼎,双帝登基大婚都是他操办的。 从户部胡扒皮的帐目上来看,他花费也不算大,可场面却都挺大,所以他就想老老实实的呆在礼部。 就算没有什么大事,以后也能混日子,凭那几件事够他青史留名了。 可千万不能让临帝掌着礼部,要不然问起事来,礼部尚书感觉自己要被吓死。 楼画语当时抱着大皇子哄睡,礼部尚书这么大年纪了,低嚎一句,姬昇也就跟着抽抽两句。 一老一少,你一句来我一句,谁也不让谁。 哭到最后,姬昇是真哭了…… 楼画语是真无语了。 只得干脆让关雎抱走,看着礼部尚书道:“工部的图纸我看都看不懂,怎么可能去掌工部,你放心,我也想捡轻松的活干,这不还有孩子吗。” 正捏着袖子,看着关雎把姬昇抱走,心里为自己特意选定的时间得意的礼部尚书,转念一想,还真是! 当下对着楼画语又表了一通忠心,又感慨了一番,这就走了。 姬瑾捏着一卷图纸,从殿内出来,挨着楼画语坐下:“我就这么讨人嫌?” 工部原先的尚书就是楼明晨,后来他致仕,原本楼敬台呼声最高,却去巡城司领了职。 现任工部尚书虽不姓楼,可也算半个楼家人,自然愿意在楼画语手下做事。 最可气的是兵部那些官员,听说巡城司在洪涝期间,居然和那一百夷女通婚,想到军中那么多光棍,兵部侍郎是不敢开口,安国公走前,却朝姬瑾委婉的表达了一下。 大概意思就是军中将士大龄未婚的多,夷帝陛下身为女帝,这一次解决了巡城司一百名未婚男青年。 如果工部在夷帝执掌之下的话,那军中将士日后结婚生子这种大事,必然会很容易解决。 反正领兵训练姬瑾拿手,就算交到楼画语手下,也不会影响姬瑾的威望。 其实就是一边安抚着姬瑾,悄悄的调到楼画语名下,让她帮着拉红线。 刑部倒是对于这个冷静很多,可还是希望在楼画语名下。 理由是刑部官员每年要派往各府州查询案宗,人数较多,出差的差补又细又繁琐,有时还有小病小灾要报的, 以往每年没少因为这事,和户部那边扯。 楼画语掌着户部的话,刑部在同一位女帝的执掌下,这报销方面就大方一些。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钱氏商号布遍大华中原以及四方,如果在楼画语名下,日后出去走坊案情什么的,也方便一些。 其实就是想借着楼画语的名头,占钱氏商号的便宜,毕竟大家都知道,夷帝比临帝有钱。 所以从谈及分政的事后,原本认为自己稳稳当个皇帝的姬瑾,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楼画语转眼看着他,拉着他的手:“那我还不是你的。” 这话说得虽不算委婉缠绵,临帝陛下却大为受用。 将她搂在怀中,轻叹道:“你就该让他们哭去,这两个皇帝,还让他们挑出选去的,他还是特意选这个时候来。” 不过也好,把姬昇那小子弄走了,他到难得有空和五娘缠绵一会。 要不然五娘对姬昇事必躬亲,他一介帝王,被六部官员不待见就算了,五娘要守着姬昇,他就坐在旁边看着,感觉自己好落寞。 当晚,中和殿后殿烛火燃了一夜,关雎抱着姬昇在院子里走了走,见烛火亮着,只得又退了回去,让人准备热水。 可这热水一次次的送进去,却不见人出来。 等二日一早,临帝陛下是神清气爽,满面春风的起来了,只是夷帝陛下却不见人。 关雎自来有眼力劲,也不敢让别人进去,就自己先进去打理一下。 双帝每次那个啥后,乱成什么样,大概只有她和临帝知道,毕竟每次她收拾完,夷帝都还没起来。 临帝对于乱什么的,大概也不会在意,这种差事,只有关雎自己苦着做。 一进去,果然见夷帝的衣带居然被丢到了一边的书架上挂着,看样子是被临帝一把抽出来,随手甩出去的。 更让人不忍直视的是,御案的笔架上,居然挂着一只罗袜,也不知道是怎么挂上去的。 关雎红着脸,急急的把罗袜收了,又把御案上的水渍擦一擦,忙又将香炉点上香。 结果等转身的时候,却又见一个肚兜挂在殿角的花架上,那花架上摆着的玉瓶被随意丢在了厚重的地毯上,也亏得没摔坏。 关雎急急将东西捡起来,到后面寝殿的时候,就见楼画语还在沉睡,乌发如云的落在枕上,满脸潮红还未褪去,被子明显是被临帝盖好了的。 只是放在外边的手腕有点微红,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 等将房间里的衣物整理好,确定没什么不雅的,这才敢微微推开窗,叫人进来打扫。 第651章 掘玉 胡人首领是在开春后带着马匹入京的,因为马匹太多,大多是军马,姬瑾自己就第一个坐不住。 楼敬辕虽打算年后去南疆,可对于马,郎君们都是天生的喜欢,就算是楼敬轩也放下了京都府学的事情,跟着他们一块去原威远侯府的马场。 楼画语从生了姬昇,就少有出宫,加上春色正好,也就跟着他们去马场跑跑。 等到了马场,姬瑾居然要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姬昇跑马,说是小郎君就该驰骋奔腾。 楼敬辕一个劲的叫好,楼敬轩与楼画语却脸色有些白。 但终究还是没能压下姬瑾的兴头,任由他抱着姬昇跑了两圈。 小姬昇也是兴奋,小手乱伸,却也没有捣乱什么的。 不过抱着个娃娃跑马,实在没什么玩头,姬瑾跑了两圈后,还是将姬昇带了回来,和楼敬轩他们跑着玩去了。 楼画语也需要多走动,也就在关雎和桃夭的陪同下,在马场里转动。 叶三娘在开年后,就去漠北了,沈三郎在那边开荒建林,这一两年都不打算回来,她就去寻未婚夫婿去了。 楼画语在京都民就她一个算得上好友,这次在她家马场跑动,倒也有些怀念。 关雎没跑多久,就要回去照料姬昇的饮食,胡人首领那边也有些帐要算,桃夭也被胡二急急叫了过去。 楼画语自己带着护卫,慢慢的跑了一圈,就又看到了那片枫林。 开春后,原本红叶如火的枫林,郁郁葱葱的,叶上带着细细的绒毛,看上去十分喜人。 远处马声嚣腾,不时有郎君争执的声音传来,又有人欢快的试骑着马。 楼画语让人在枫叶外等着,想进去走一走,就见姬瑾独自一人打马而来。 到了枫林边,直接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后边的宫女,看着楼画语道:“五娘跟我,真的是心有灵犀啊。” 楼画语只是笑看着他,待他走近,抽出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那边不用管了吗?” 威远侯还没有离京,胡人首领有意在京都建府为官,大概就是想着免得再被大华入侵之类的,干脆就自己到京都来算了。 “有兵部和户部那些人在谈呢,再不济还有威远侯吗。”姬瑾拉着楼画语,朝林子里走:“五娘还记得这里?” 楼画语转眼看了看:“枫叶红的时候很漂亮,像火一样。” 姬瑾伸手折了一片嫩黄的枫叶,捏在掌心转了转:“得亏五娘还记得,当初我与你才初见没多久,就见你站在一片火海之中。” 当时的场景,到现在姬瑾都好像历历在目。 五娘满眼绝望,一身哀伤,好像就在如火的枫叶中消失不见了。 他当时心中绞痛得厉害,也是那时总感觉自己和五娘之中,有着层层隔阂。 也幸好现在万事皆安…… 只是想到这里,姬瑾心头还是有点愧疚,这份安宁是楼九娘用自己换来的。 “是吗?”楼画语抬眼看着这枫林,苦笑道:“人经死后,却只会感觉万籁俱寂吧。” “跟我来。”姬瑾拉了楼画语一把,打量着树上的标记。 最后在一根树干有一道横着的划痕的树边停下,姬瑾转眼看了看,抽出腰侧长刀,拨开地上的杂草,就开始挖。 楼画语见他一身暗纹常服,却依旧有着金龙飞腾,结果却蹲在地上挖土,不由的低笑:“陛下这是在寻宝?” “你等着。”姬瑾刀身翻转如飞,黄土四溅,还记得朝楼画语道:“你站远点,半脏了衣裙。” 楼画语见他不一会就汗流,半只鞋都没在了黄土下面。 干脆蹲在他身边,给他擦着汗,看着他挖出的洞:“这是藏了什么,藏得这么深?” 姬瑾扭头看着她,方便她擦拭,但看见原先少女模样,一片冷情的楼画语,五官慢慢变得柔软,眼睛也不再是沉沉的谋算和戒备。 阳春三月的日光中,她目如春水,带着喜色和好奇。 他直接凑过去,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等我挖出来,你就知道了。” 当初他埋的时候,心中好像裹着一团火,这会却好像一洼柔水。 楼画语也没再问,蹲在一边等他慢慢的挖。 没一会,就见姬瑾挖出了一个荷包,他直接把长刀砍放在树上,拿起荷包,将上面的土拍掉,然后朝楼画语眨了眨眼 。 楼画语见他这样,低垂着头嗤笑了一声。 娘亲说男人是长不大的,需要哄。 可见这话没错,姬瑾从漠北负伤而归后,心性就越发的回去了。 以前的那些稳重沉静,都好像没了,时不时跟个小孩一样。 见她笑,姬瑾也跟着低笑,明明才隔了没几年,却又好像当时少年心性,有点什么事都忐忑不安,总是感觉上天不公。 结果现在经历了这么多,却又感觉那些都不是事。 两人目光相对,却见姬瑾从荷包里倒出一块玉佩,仙鹤衔芝镂空白玉佩,落在姬瑾满是黄土的手中,带着一股厚重感。 看着这玉佩,楼画语就想了起来,当初姬瑾送了一块折枝花镂空玉佩给自己,还是同一块玉,同一个人雕的,花色虽然不一样,可也容易被看出来。 所以她一直在送回,没怎么带,一直到了南疆…… 楼画语伸出帕子,姬瑾将玉佩放在帕子上,抽出汗巾擦了擦手:“五娘可还没得?” “三郎当年还真是小心眼啊,这玉佩居然藏这里。”楼画语小心的将玉佩擦拭干净。 拎起来对着日头照了照,然后理了理上面的络子,也不算旧。 她朝姬瑾递了个眼神,姬瑾心领神会的靠近。 楼画语手指捏着络子,帮姬瑾系在腰带上:“三郎当初有没有想过能挖出来?” “当然。”姬瑾看着她低垂着的脖颈,伸手摸了摸,见她如玉的脖子上沾了一点黄土,于是又拿着汗巾擦了擦。 这时拉扯着,楼画语的衣襟都微微松开了。 等楼画语系好的时候,姬瑾已然借着擦印记,将手裹着汗巾朝她衣服里伸。 “别闹。”楼画语拍了一下系好的玉佩。 她还正感动着有话要说呢,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姬瑾却搂着她,压在树干上:“外面有禁卫和宫人守着,没人敢进来,五娘别忘记了当初年夜答应过我什么?” 当初年夜,楼画语以为姬瑾要走,一场大战至少得几年。 两人也是第一次真正在一起,姬瑾不知餍足,楼画语无力应付,只得许诺,以后任他想如何便如何。 想到这里,楼画语就脸红,姬瑾却已然贴上来了:“这还没开始呢,五娘就要毁约。” 第652章 番外 姬昇第一次见秦玥,是在宫中重阳大宴,四方首领和藩王共聚京都。 镇北王秦昊和王妃带着三岁的小郡主秦玥入京,一是见见双帝,二是让她看看京都繁华。 那年姬昇已经四岁多了,秦玥才三岁多点,楼画语已然生下了二皇子,所以对女孩格外喜欢。 抱着秦玥疼得不行,说话都格外温柔。 姬昇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只会吹泡泡,啥都不知道的弟弟,为自己两兄弟感到悲哀。 母皇可少有对他这么和颜悦色的说话,更不会抱着他这么哄。 所以等着机会,他就自告奋勇的要带秦玥去逛御花园摘果子。 最近几年,双帝极力务实,反正果树的花也挺好看,还能吃,所以宫中那些名贵的花草倒种得少,瓜果蔬菜的种得多一些。 有时吃不完,还能让六部官员任意来摘,倒是把胡尚书气坏了。 特意上了折子不准摘,然后让户部在外面置了个铺子,专门卖宫中产出的瓜果蔬菜,别说进项还不错。 姬昇带着秦玥转到群玉殿下的菜棚子,拎着篮子就让宫人们退下,反正有暗卫看着,宫人们跟着就没什么意思。 双帝自来喜欢这样,宫人们也就站在外面等着,毕竟大皇子自来都是谦和有礼,性格讨喜的。 毕竟是天降之子,带着祥瑞而生,谁不喜欢啊。 可姬昇带着秦玥走到里面,先是摘了点菜,等着环顾四周,确定宫人们看不见了。 趁秦玥没注意,从叶子上摘了只虫子,偷偷的放在她裙子上。 等秦玥抬头,指着虫子大叫:“有虫子啊,虫子!” 他没少用这法子欺负平时入宫的公侯府子弟,尤其是那些想着和他自小一块长大的娘子,增进感情的小娘子,全部都被吓得哇哇大哭,再也不敢进宫后跟他独处了。 结果秦玥见状,捏起虫子看了看:“你是说这个吗?你看它的小触角,多可爱?” 那是一只菜虫,头顶有一根小小的触角,还有一点黑。 秦玥捏着虫子点了点触角,朝姬昇道:“你来摸摸,软软的,很好摸。” 姬昇一脸诧异,强忍着恐惧,拒绝了她的好意。 第二天又说要带秦玥去太液池摘莲蓬,宫人们划着船,姬昇借着摘莲蓬,把秦玥朝船边一推。 趁着她没掉下去,一把就将她拉住:“小心。” 母后说,收买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施恩。 他这都救了秦玥,以后秦玥肯定服他,听他安排调遣。 “谢谢昇哥哥。”秦玥却扭过头,朝姬昇伸了伸手:“你看我抓到了什么?” 只见秦玥伸着的手缩回,手里捏着一条缠卷着的东西。 姬昇吓得一松手,秦玥直接掉到了水里。 水花溅起,他吓得懵了眼,急忙跳下去救人,想着千万别出事。 他水性自小就是关雎教的,有时小舅舅从南疆回来,也会教他,在太液池里游几个来回都没问题。 可等他跳下水,就见穿着淡粉色裙子的秦玥正双脚踩着水,解着碍事的裙子,扔在水里。 见姬昇下来,还奶声奶气的道:“昇哥哥,你也下来帮我抓那条黄鳝吗?” 姬昇看着她熟练的踩水,游走,还悄悄的拨开荷花梗,去找藏在荷花梗边乘凉的黄鳝,心里当真是透心凉啊。 在蒹葭宫里喝着茶,避着暑,谈着南疆这几年变化的楼画语和镇北王妃,看着在水里扑腾着的两个小的,相视笑了笑。 “阿玥性子像她爹,又跟太妃在南疆呆习惯了,这样子……”镇北王妃也有些头疼。 不过倒也无所谓啦,秦昊说过,小娘子活得惬意就好,反正现在天下太平,盛世大安,日后嫁不嫁,或是就嫁个南疆当地的土司,让她在南疆称王称霸也行。 “太子殿下没事吧?”镇北王妃见远处姬昇垂头丧气的爬上了船。 有点担心的道:“这会不会打击他的自信啊?” 两次捉弄,都被反捉弄了,估计挺伤自尊的! 楼画语抬头看了一眼趴在船弦,光看着样子就落寞的大儿子:“他性子随我,却总喜欢捉弄人,吃点亏也好。” 第三次,姬昇以为自己必胜,带着秦玥骑马,结果…… 秦玥人虽小,可在马却能靠着缰绳控马,整个人趴在马上,快马加驰,还拉着姬昇:“昇哥哥别怕,我保护你。” 双朝第一太子,天降之子的姬昇,完败! 楼画语却兴致勃勃的和姬瑾说着自己儿子吃瘪的过程,姬瑾听着一脸落寞,看着楼画语那喜笑颜开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五娘心中,他本来就比不上秦昊,现在好了,自己儿子还要被他女儿压上一头。 于是第二天,姬瑾特意在楼画语去礼部查看宫宴安排的时候,将太子姬昇叫进了泰和殿。 拉着儿子的手道:“郎君该越挫越勇,勇往直前,确定目标,慢慢攻克对不对?” 姬昇似懂非懂的点头,所以从那后,每天都缠着秦玥,力图攻克目标。 秦昊听着禀告,有些苦恼的摇头,阿玥性子浅,不适合宫庭,于是宫宴一结束就带着妻女离了京。 但姬昇却越挫越勇,第二年就随着户部去南疆清点税收的车队,去南疆找秦玥,想让自己这一年的努力,将秦玥攻克。 第二年,比试摔跤和潜水,和背医书,又败。 第三年,秦玥和镇北王在漠北看新开的林子,姬昇随着慰问军队的礼部官员去的。 这次比的是骑马和射箭,又败。 一年又一年,太子每年都去找秦玥,双朝皆知,太子与镇北王府的小郡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根深种…… 所以到姬昇二十岁成年,选太子妃时,想着自己过往败绩,姬昇义无反顾的选了秦玥。 秦玥本着,反正姬昇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赢。 论靠山,双帝都向着她,父王母妃也会护着她,她南疆还有这么多叔伯婶娘,漠北那么多将士也喜欢她,怕什么,一拍板就应了战。 楼画语、姬瑾和秦昊、慧和,四人对坐着商量了一夜,最终还是答应了。 可姬昇婚后,楼画语和姬瑾就借口要巡边,稳固四方,直接退位跑路。 他和秦玥对于双帝分工,争吵了几个月,秦玥凭借着从小在南疆漠北的本事,拿下了原先姬瑾掌的那三部。 于是乎,成婚两年后,姬昇坐在中和殿,一边批着折子,一边看着睡在旁边的女儿,心里一片悲凉。 明明以前都是父皇巡边,母皇在家里等着的。 为什么现在成了他在家里批着折子、照顾女儿望妻归,她秦玥在边关叱咤风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