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系女配穿书日常》 穿越了 眼前一片模糊,胸口昏沉沉的,仿佛被什么压着了。 四肢无力,喉中苦涩,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困难。 难道是被鬼压床了? 陆云岫的手于睡梦中抽搐了一下,然后,她那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才缓缓睁开。 一睁开,她的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惊喜而杂乱的声音。 “女郎,您终于醒了!” 她眼前的人影慢慢的从模糊变得清晰,身穿襦裙扎着少女发髻的小姑娘担忧的看着她,口中满是担忧之语,这非常有即视感的画面让她心生不妙。 她盯着这个脸庞圆圆的小姑娘,一字一字的问道:“你、叫、我、什、么?” 被她盯着的侍女杜若听到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女、女郎啊!” 随即她就更为惊慌了,大声叫道:“大夫,大夫呢,怎么女郎是这般模样,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是不是病情又恶化了?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像家主交代?!” 要知道,女郎可是家主最宠爱的女儿,哪怕此次因为犯了错被贬到这里来受罚,她也依然家主的女儿,是陆氏的嫡长女! 她要是有个好歹,她们这些人该怎么办? 大夫被她们慌张的声音吓得心里只打鼓,快步的走上前,而陆云岫看着这个头戴幞头,身穿圆领袍,下颌蓄美髯的中年男子,眼前却是一阵阵发黑。 她没理会这个男子,坚持的盯着杜若,问道:“什么女郎,我到底是谁?” 杜若快被吓死了,她语带哭腔的说道:“您就是女郎啊,陆氏嫡长女,陆云岫啊。” 听到这话,陆云岫的心脏就仿佛被什么东西射中,蓦得一沉。 她抬起头,打量了一圈四周古色古香,精巧秀至的建筑,眼前一阵阵的发黑,然后在杜若一句,“您怎么了,是不是病糊涂了”之下,华丽丽的晕了过去。 陆氏,嫡长女,陆云岫!她穿书了! 苍天玩我! 咚的一声,室内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 三天后,陆云岫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杜若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相比起那日所见,她要显得镇定不少。 望着那一碗散发着腾腾热气的药,陆云岫脸色发苦,这药,苦的不像是人喝的。 杜若一看她那为难的表情,也知道她不想喝这药,但为了女郎身体着想,她还是将药端了过来,同时还送上了一封信。 “女郎,家主又来信了。” 陆云岫没有理那碗药,直接接过信拆开看,信上的字写的好看,但信的内容却不那么美丽。 这封信是陆氏的家主,也就是陆云岫的父亲寄过来的,信上的内容除了担忧她的病情之外,还说等过段日子她的身体能够经得住长途跋涉之后,将她接回去。 接回去!回到陆府去!这岂不是要被揭穿? 这几日她旁敲侧击,知晓了身边这两个侍女并非原先伺候了她几年的侍女,而是自她被贬到这座别院才来到她身边的,再加上一到这别院她就病倒了,所以她们才完全没起疑心。 可玉京陆府的人,尤其是原主的父亲却不同,他们与原主朝夕相处了十几年! 这下肯定要被拆穿了。 心中料到这一点,陆云岫的心情就更为复杂,她也没那么怕拆穿,最多就是一死,说不定还能死回去。 可是,一想到她死了可能穿不回去,而是留在这个世界做一个孤魂野鬼,她又犹豫了。 留在这个身体不见得是坏事,死一死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真是头疼啊! 她将信放下,又躺回到了床上。 病中总是提不起劲来,看个信都累的慌。 为此,杜若不得不提醒她,还要喝药。 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苦涩的药味,感受着自己如今连呼吸都闲费劲的身体,陆云岫一不做二不休,拿起药碗就咕噜咕噜的喝了下去。 杜若这才满意的离开了。 这药可真不是人喝的啊! 陆云岫忍住呕吐的欲望,生不如死的躺在床上,如同一条脱了水的鱼。 隔日,又到了喝药的时间,陆云岫眼神忧郁的望着窗外。 春色已是漫开,粉白的桃花雀跃的开,春风悄来,柳枝摇摆。 虽是一派好春光,可陆云岫还是提不起劲来。 身体不舒爽,做什么都没劲。 进来的白芷望着女郎消瘦的身形与苍白的面孔,心中满是担忧。 她的脸蛋相比起杜若要瘦削一些,是一种柔美的鹅蛋脸,光是看着她,也不觉得有多美,但认真一看,也自有一种端雅的气度。 倒不愧是大家世仆。 她们在被派到女郎身边前,也曾听说过女郎的性情,那是再高傲挑剔不过的一个人,与现在完全是两个模样,再联想时不时能看到的,女郎走神的模样,她们都在心里怀疑,女郎是不是得了失魂症。 她有心请人来给女郎看看,却又不知道该请谁。 失魂症,请大夫大夫也无能为力,说不定还会传出一些不好的消息,请道士道士不一定能派的上用场,说不定请的还不是真正的道士。 真是愁死个人! 现在这院子中的人大多是女郎受罚后被拨过来的人,原先贴身伺候女郎的人一个都不见,她们想做些什么也唯恐犯了女郎的忌讳,束手束脚。 最后,杜若和白芷还是壮着胆子和陆云岫提,要不要请个道士回来看一看。 道士,请道士做什么? 陆云岫听到侍女的话之后一愣,然后想起了古代人对神佛的推崇,以及自己这几日的异状被两个侍女看在了眼里,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请个道士看看也好,说不定这里的道士真有小说中说的那般神奇,能够看清她的不同,并助她回去。 当然,她也知道自己是白日做梦,这种事又哪是那么容易看出来的。 但还是忍不住抱着一线希望。 即使若真被道士看穿,更大的可能是被火烧死,而不是得到道士的帮助,回到她真正应该待的地方。 这几日,结合旁交侧击得来的信息,以及脑海中不成体系的小说记忆,她也理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陆家与裴家是世交,一次意外陆家家主与裴家家主定下口头婚约,女配陆云岫心高气傲,听闻婚约十分不满,便去找婚约的对象裴喻的麻烦,结果却对裴喻一见钟情,然后死缠烂打。 裴喻不喜陆云岫,对她的纠缠十分的厌烦。一次意外,裴喻流落在外,还失去记忆,与救他的祝沉璧相交相爱。 没过多久,裴家找上门来,而裴喻也恢复了记忆,他将祝沉璧带回了裴家,并要解除与陆云岫的口头婚约,与祝沉璧在一起。 陆云岫当然不能接受,她怒火中烧,裴喻居然为了一个寒门之女而要打她的脸,这岂可修? 于是她就闹了起来。 可裴喻似是铁了心,怎么闹也没有用。 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裴喻,就这么输在一个寒门之女手下,陆云岫便屡次对祝沉璧下手,却一次次被裴喻拦下,到了后来,陆云岫已经偏执成魔。 而在这过程中,祝沉璧的真实身份也被阴差阳错的发现,她是陆云岫的堂妹,她二叔的女儿。 知到这个消息之后,陆云岫直接吐出了一口血,她知晓她和裴喻已经彻底不可能了,她们的婚约会落到祝沉璧的身上。 她能坚持到现在依然还保留着一分希望,就是靠着这一份婚约。 世家重诺,非万不得已不会违诺,所以裴喻几次想要解除婚约都被裴家的长辈拦了下来。 现在裴喻不再坚持解除婚约,只是要换掉婚约的人选,裴家的长辈完全不会再反对。 她完了。 陆云岫心里一清二楚。 可她还是不甘心,不甘心属于她的东西被一个寒门之女夺走,所以她决定孤注一掷,对祝沉璧发动绝杀。 然后她就被揭穿,被裴喻在陆氏与裴氏以及众多世家面前揭穿,身败名裂,疯魔而死。 一想起这个结局,陆云岫就不由得苦笑。是什么让原主对裴喻这么执着?是爱情吗?只怕未必。 她仔细的回想了一遍穿越当晚看的那本小说,心里苦的就像是下起了黄莲雨一般。 你说她也没吐槽也没谩骂,虽然女配与她同名同姓还落得一个凄凉结局,让她觉得有些怪异,但还是从头到尾看完了书还给了个好评,怎么这穿书的机会就轮到了她头上? 是因为她是老实人,这年头大家都不愿意穿越到女配身上,所以就拿她顶缸了吗?可老实人又有什么错? 她看着侍女欢欢喜喜的离开,讨论着该请哪个道士,眼皮一耷拉。 所以说,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故事已经进行到了中断,过段时间接人的队伍就会赶来,她就要被接回玉京陆府,那一场一场场的大戏马上就要轮到她身上来。 祝沉璧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她也很快步入走火入魔然后死在裴喻手上。 想来想去都想不到什么解决的办法,她索性就不想了。直接躺回床上,做着已经回家了的大梦。 而此时,窗外正春风簌簌,柳枝摇摆。 问道 第二日清早,陆云岫便见到了杜若她们请来的道士。 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身着道袍,留着三缕长须,一派仙风道骨。 这道士号景和,是这林城地界最富盛名的道长。 别院的人拿着陆氏的请帖将他请过来的时候,他心中就有了猜测,现在见到陆云岫,这份猜测就落了实。 听闻陆氏别院中新来的主人病重不好,却又挺了过来,看眼前女郎这幅虚弱的模样,应该是真的了。 那陆氏的人请他过来也就是那么几件事了。 而在景和道士打量陆云岫的时候,陆云岫也在打量他。 她看道士那温和而又有礼的模样,心中的期待慢慢的消了下去。 看这道士的模样也知道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当然不是一点都没看出来,至少她病情未愈身体虚弱是看出来了的,陆云岫心里自嘲的想道。 因她面上始终淡淡,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期望与失望,所以道士并没有看出什么,他一行道礼道:“无上太乙天尊,不知陆居士邀我来是有何用意。”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陆云岫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道:“麻烦道长下山一趟了。我自病情好转之后,便始终心神不宁,常觉遗忘了一些事,又觉不过是我多思多想,杞人忧天,不知道长可有何解?” “这……”听到陆云岫都话,景和道长便开始沉吟起来。 他琢磨着这位陆氏嫡女的病情怎么有点像失魂症,却又不好直接下定语。 若是失魂症的话,他要治起来岂不是很麻烦?这种病症,治不治得好皆看患者自身,届时若这位患者的病情没有好转,他岂不是要被陆氏怪罪。 他心说不能就这么应下来,于是做出一副为难样,道:“此等病状小道虽听说过,却并不知该如何治疗,请恕小道才疏学浅,帮不了陆居士。” 陆云岫也没有多失望,她问:“那不知真人可有缓解之法?” 自古佛道出医才,问一问总是没错的。 这一次这位景和真人没有推脱,直接写下了一个安神的方子。只不过这个方子陆云岫自己就有,所以她只是看了两眼 便命人收了起来。 景和看她淡淡的模样也猜到了些什么,他不愈让这位陆氏嫡女对他产生不好的情绪,所以在权衡了一会儿之后,他还是说:“小道才疏学浅,帮不了陆居士,不过却不代表道门并没有能够帮助陆居士的人。” 陆云岫现在正是对道门感兴趣的时候,所以她适时的露出了一分好奇之色,道:“哦?” 景和道长便接话道:“道门各脉中,玄真一道最善丹医之道,陆居士不妨去玄真道问计。” 玄真道,北地最负盛名的道派,备受世家豪门推崇,甚至连皇室都对这一派十分的看重。 陆云岫自然听说过这一派的名声,她心说等有机会了必然会去这个道派的山门看看,但现在请人还是算了吧。 景和道士看陆云岫点头的模样又补充道:“听闻玄真道那一位辈分奇高天赋奇高,修为也奇高的小师叔近来要出山游历四方,那位小师叔号称道门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道心明澈,不染尘埃,就连丹医之道也是当世一绝,有缘的话,陆居士不妨请他看看。” “哦?”听到这话,陆云岫神情一动,这么有名? 她心说小说里这么有名的人要么是个绝世的大腿,要么是个绝世的背景板,她在看书的时候并不曾注意作者有没有写过这么一个人,所以应当是后者。 如此盛名,应当真有几分本事,所以她还真的期待起来,想着什么时候去见一见这位玄真道的小师叔。 “不知玄真道的这位小师叔名号为何?”她问。 对于陆云岫居然没听说过这位小师叔,景和道士有些微的奇怪,却并没有深究,他道:“小师叔道号清元。” 他能唤这一位小师叔,却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这样唤,他虽然修为不高,但辈分却并不低。 可他也没有纠正陆云岫口中的“小师叔”之言,因为他知道陆云岫肯定不会延用这个称呼,再说陆云岫能不能顺利的见到那位小师叔还两说呢。 他思量了一会儿,想着既然已经示好,那不如示到底,便道:“我素同道虽不及玄真道,却也与他们有几分交情,不如我留信一封,若有朝一日陆居士见到了小师叔,便可取出书信,说不定小师叔看在两脉之间的交情的份上,愿意多指点陆居士一二。” 听到这话,陆云岫自然露出欣喜中带着感激的笑容来,她命人拿来笔墨纸砚,很快,一封引荐信便落入了她的手中。 虽然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派的上用场,但既然人家如此示好,那就不能没有表示,所以陆云岫在好好的招待了一番对方之后,便让人备上了一份厚礼,送他离开。 景和道士见到那一份厚礼,心中有喜悦升起,想着不愧是传承了上百年的世家,出手果然不凡。 他看陆氏这位嫡女虽然身形消瘦形容苍白,但并无枯槁之感,这一劫应当能安然是渡过去,便衣袖盈风的离去了。 招待了景和一会儿,陆云岫也十分的疲惫,此时她依然待在外院的待客之室,没有回内院。 她扫视了一便景和道士留下来的信,信的内容不外乎是那一套,字倒是不错,虽然没有陆父的好。 这年头上层确实人才多。 她慢慢的搜寻原主那片段式的记忆,这一次倒真的找到了一些那位清元真人存在的痕迹。 她心说看来这一位的名气是真的大,连原主这样高傲的世家女,对他的观感都是以崇敬为主。 改日一定要见见。 见她沉思的时间有些久,所以杜若便有些担忧的上前提醒。 以她的地位,身边的人自然是不止这几个的,可因为上次受罚之时她身边的人一并被处置了,在加上来这里来的匆忙,所以此时她身边亲近的人也就这两个贴身侍女。 但这也怪不了陆氏。 陆云岫上次闯的祸确实有点大,而她认错的态度也确实不好。 因为看见裴喻与祝沉璧亲亲而发疯,直接对祝沉璧下手,结果却伤到了护着祝沉璧的裴喻,真正的惹恼了裴氏。 要知道,裴喻可是裴氏几乎定下的下任家主,他被伤到了那还得了? 这还幸好伤到的是手,如果伤到的是脸,那就真完了。 时人好美色,容貌不端正者甚至无法入朝为官,若裴喻真的伤到的是脸,那只怕裴陆两家几代的交情都要毁于一旦。 而就是犯下了这样的错,陆云岫依然不愿意认错,她认为错的不是自己,而是勾引裴喻的祝沉璧。 就是这样的态度,让裴氏的长辈真正的对她冷了心,也让陆氏的长辈开始失望。 唉,真是一滩烂摊子啊! 陆云岫心说她怎么就穿到了这个时候,要是穿到婚约还没有定下,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将一切的根源扼杀在有苗头时中,那该有多好。 就算是穿到了陆云岫还没有真正的下手时也好啊,她可以突然醒悟放弃婚约,远离男女主,那日子过得一定比现在潇洒。 她还颇有幽默感的想到,最好直接穿到裴喻失忆的那段时间,直接干掉他,一了百了。 可也就是这么玩笑性是想一想而已,不说她能不能下的了手,就说事发的后果她就绝对承受不起。 “女郎,我扶您进去休息吧。”白芷说道。 陆云岫点头,让杜若将信收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内室走去,一睡不起。 在睡梦中,她看到一片片模糊破碎的场景,以及一张张十分遥远的面孔。 她的耳边仿佛有人在嘶吼,可那嘶吼声也显得衰微无力。 她知晓陆云岫已经逝于之前的那场大病中,也知晓她还有一些执念残留。 但她也不会全然都遵照她的意愿,毕竟来到这里也非她所愿。 且就这样模糊的走下去吧,她心说。 然后,于睡梦中,她轻轻的舒展眉头,又沉沉的睡去。 第二日清醒,她便问到了一阵寒凉的香气,不是桃花的香气,也不是杏花的香气,更像是春风从寒冰上汲取来的冷香,让人神清气爽。 她起身,任侍女们服侍她洗漱穿衣,然后朝窗外望去,果然窗外飘着零星的雨点。 她听到杜若上前禀告道:“女郎,玉京那边传信过来,说是接您回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眉眼含笑,看着让人更为舒心。 一听说陆云岫可能患上了失魂症,陆氏的家主便连忙派人要将陆云岫接回去。 毕竟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不可能放着不管。再说她病了那么久,也算受到了教训,将她接回来疗养也不为过。 不过陆父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要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小,毕竟,当初与裴氏约好的,让陆云岫在外待个三年两载,现在离三年可还差的远呢。 所以为了让裴氏松口,陆云岫回京,陆氏一定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但这一点却不必让陆云岫知道了。 拜访 五日后,陆氏来接陆云岫的人终于到达。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如同铁桶一般,壮硕有力的大汉,名唤陆岩,与这处别院的守卫首领陆山是亲兄弟。 两人同为陆父的心腹,同出身于陆氏的府卫,不仅本事高强,还对陆氏忠心耿耿,而这也是陆父会将他们派到陆云岫身边来的原因,之前杜若她们想要请道士,也是陆山亲自经手的。 陆岩到了以后就马上去拜见了陆云岫,陆云岫让他们先休息两天,再启程。 因为来这里来的匆忙,没带上什么东西,她又一直病着,很多东西没来得及摆开,所以离开时整理的非常快。 两天后,陆云岫与杜若一行人正式离开这座住了几个月的别院,在彻底的离开时,她还回望了一眼那古朴的大门,然后道:“父亲的意思是把这里封起来,不再留人?” 身形比自家兄长削弱一些,但同样显得精悍的陆山回道:“是。” 他没有陆岩健谈,显得沉默许多,来这里几个月也没怎么与陆云岫和她身边的人交流,就像一座沉默的山石,默默的守卫着这座别院。 陆云岫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陆山低头,默不作声的守在马车旁边。 女儿一到这里就病倒,陆父嫌这里晦气,索性将这座庄子封了。 春光晴好,湛蓝的天空上飘荡着几片白云,惬意的春风来来回回的吹荡,就在这样的一个好日子里,陆云岫踏上了归途。 这一行有些寂寞,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人,但陆云岫却不觉得难受,她本就是喜静的性子。 这一日,车队行走在路上 正好就遇到了从另一个方向驶来的车队。 望见彼此,双方的人都显得有些惊讶,但还是反应了过来,派人上去交涉。 对方的人比他们少,但大多数人行走间沉重有力,双目精光紧缩,太阳穴高高鼓起,气势精明强干,一看就不好惹。 陆氏的人也没有惹事之心,双方打过招呼之后便散开了。 虽然没有透露他们的来历与身份,但想来对方也看出来他们这一行人同样不好招惹,所以也没有主动找事。 就这样,两方人同行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一道岔路口分开了。 陆云岫一行人往左走,对方一行人往右走,而这次,陆云岫终于见到了对面车队的主人。 那是一个十分好看的人,皮肤很白,像是最上等的昆仑玉,一双上挑的凤眼随意的望过来,眼中清淡渺远的神采似乎化了形,直直的漂荡而来。 陆云岫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对对方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 虽然走的是不同的路,但两条路都是通往的玉京,只不过左边的路较为平坦路程却较为曲折,而右边的路比较崎岖路程却较短。 就好像弯折的大道与直达的小道的差别。 对方选那条路,陆岩他们还奇怪了一会,但还是没多管闲事的去询问,两方人都默默的顺着自己选定的路走,没有多说废话。 对面的车队里,放下了车帘的车队主人又将视线专注到了身前的棋盘上。 他在打开车帘朝外张望之前是在下棋,放下车帘后同样也是在下棋。 棋盘不远的木质的书筒被震的摇摇晃晃,他本人,以及特质的棋盘与棋子却安然无恙,不动如山。 在他的不远处坐着个童子,他见自家主人在朝外望了一眼后就低垂着眼睫思索,便壮着胆子问道:“您见到了什么,居然魂不守舍起来?” 车中人抬起头,睨了童子一眼,继续摆弄棋子去了。 陆氏的族徽,看来是陆氏的人。 而这边童子又继续念叨开来了:“之前若不是急着赶路,您说不定可以留在林城歇歇脚了,听冲和真人说素同道的一位真人正滞留在林城,您正好可以去见见,素同道上一任掌道的素仪真人还同您论过道呢……” 他喋喋不休着,虽然刚才主人颇有威慑力的看了他一眼,可他知道主人根本没有生气,他只是不想理会罢了。 车中人听着童子如同乌鸦求偶一般的念叨,也无动于衷。 他如同白玉一般的手落在黑色的棋子上,手腕上一颗红色的痣更显得鲜红。 他想起自己见到的那张虽然苍白,却依然透着股淡定安然的神采的脸,一时有些失神。 而在另一边,被马车折腾的欲生欲死的陆云岫终于得到了休息。 之前两方人同行的时候,他们都不敢就地扎营休息,现在对方离开了,他们才敢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了。 陆云岫的身体依然没有好全,又因为坐马车受了罪,当天晚上就烧起来了,为此,车队又在这里耽误了两天。 两天后,再次启程的车队便继续向着玉京赶去。 不知为何,病了一次之后,陆云岫的身体居然又好上了一些,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再躺在马车上感受摇摇椅的乐趣,也没那么难受了。 可即使是如此,距离他们原先定下的时间,也晚了三天。 三天后,玉京城外,陆云岫望着周围逐渐多起来的人群,与来来往往的马车,好奇的让人停了下来。 她对陆山道:“去问问他们要去做什么。” 这里距离玉京并不近,今日也不是集体出游采青的日子,这么多人聚集在这里,必有蹊跷。 陆山领命而去。 不久后他返回复命,道:“平水山上的平水观近日接待了一位远道而来的修为高超的真人,平水观特意为此举办了几场法会,这些人都是赶着去参加法会的。” 大卫崇佛尚道,不管是上层还是民间都对这类活动十分热衷,若平水观真来了一位修为高超的真人,确实容易引来这样的场景。 陆云岫道:“修为高超的真人啊……” 陆山见她表情不对,神情也跟着一动果然,他马上听到陆云岫说道:“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吧。” 陆山犹豫着说道:“可是家主还在家中等您。” 陆云岫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不急,现在时间还早,快点去的话说不定还能赶在太阳落山前回程。” 陆山还是有些犹豫:“可若是路上稍微耽误一会儿,您就赶不急进城了,到时候还要在城外滞留一晚上。” 陆云岫道:“那就滞留一晚上吧,平水观还能没有地方让我们住不成。” 平水观好歹是玉京本地的一个大道观。 见此,陆山也没什么好劝的了,一行人调转方向,往平水观的方向而去。 在去的路途中,陆云岫还见到了骑着马肆意而过的少年人,坐在牛车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的童子,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咽水的耕者。 她望着窗外一片生意盎然的景象,整个人的心情都舒展开来。 雪消霜去梅香少,弦歌浅笛春意闹,确实是一派好风光。 车轮咕噜噜的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云岫一行人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伫立在青山绿水间的平水观。 这是一座不算十分宏伟与富丽的道观,却藏匿进章法自成的山川间,与青绿的草木相映成趣,自成一派自然而清静的风光。 陆云岫有些喜欢这个地方,她顺着人流往里走,周围的人紧紧的跟在她的身边,护卫着她。 虽然声望不显,可周围的人却依然意识到了她们的不凡,所以自发的离她们远一些。 没过多久,陆云岫就看完了大半的殿宇。 而这时,她们也来到了人流最多的地方,也是大多数人失望而归的地方。 在这座小楼前面的院子里,一群人正守在前面,打发着来到这里的人。 而这群人,看着不像是道观的道士,倒像是豪门的家仆。 前面的法会已经看过,陆云岫看了一会儿就不大感兴趣,所以此行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目的,那就是见见那位落脚平水观的道门真人。 而她看前面这架势,也猜得出来,这座小楼就是真人所在之处,只不过面见真人的路被这群豪门家仆拦了起来。 她也不急,望着有一批乘兴而来的百姓失望而去后,就走上了前。 拦路的豪门家仆不认得她,虽然见她们这一群人不同寻常,也不放她们进去。 陆云岫问:“为何?” 一人回道:“有贵人正在里面面见真人,未免冲撞,尔等还是不要进去了。” 陆云岫道:“贵人?是什么贵人?” 那人严肃又略带高傲的说道:“是你们冲撞不起的贵人。” 陆云岫看向陆山,陆山摇头,示意没在道观前面的马车上发现皇族的徽记。 既然不是皇族,那这里的贵人,也就不会贵到哪里去了。 陆云岫拿出拜帖,让陆山送给院门后看守着的两个小道士,道:“劳烦小师傅问问,看看我够不够的上这贵人二字。” 小道士愣了一下道:“善信稍等,我去帮你问问祖师。” “多谢。”陆云岫道 见她拿出拜帖,守在院门前的人也不再一意赶她走,只不过还是颇为警惕的看着她。 没过多久,送拜帖的小道士赶回来了,他道:“这位贵客,祖师请您进去。” 问答 在拜帖送进门之前,门内的气氛还是一派和谐,满室皆是清谈之声,好不庄重。 而在拜帖送进门之后,那些交谈声全部顿住,交谈的高门子弟们望着进来送拜帖的小道士,满是疑惑? 怎么回事,有意来平水观论道的人不是都来了吗?怎么又突然冒出个人要参与进来? 他们看上首的那位一直静静听他们论道的真人,看到对方将拜帖打开,愣了一下,继而将那拜帖关上。 他们还在那拜帖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徽记,视线不受控制的往一个方向看过去。 陆氏的徽记?是陆氏的帖子?怎么回事,陆氏不是已经有人来了吗?这群人狐疑的四下张望,与周围人交换眼神。 而这个时候,他们就看见上首的真人笑着将拜帖放下,道:“请她进来。” 小道士领命而去,而下首的人则是控制不住的议论开来。 “居然是陆氏的帖子,来的是谁?” “莫非是偶然路过的陆氏的旁支?” “旁支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踏进这个院子?” 他们会这样猜想,是因为陆氏嫡支已经有一个子弟来到了这里,就是陆氏家主的长子,陆大郎君。 若是陆氏主支的其他人,就算要来也会是跟着陆大郎君一起来,没有分开来,还中途插进来的道理。 那来的到底是陆氏的哪个族人,难道真是旁支的,可旁支又哪来的胆子掺合进此次的清谈,还被真人允许进来? 他们想不通。 而坐在上首看他们的真人则是轻抿了口茶,眼神依然清浅淡漠。 既然想来,就来吧,反正以她的身份,也不怕冒冒然闯进这群高门子弟中,受他们猜疑。 轻巧的脚步声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出现,木质的楼梯随着几人的走动而发出杂乱的声音。 室内极静,外面的声音便显得格外的刺耳,大多数人都不适的皱起眉,只有寥寥几人还能保持安然。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的不耐达到了顶峰,同时心中的不适也被强行压了下去。 就在这时,那道门打开了。 一束强光照了进来,让他们难耐的眯起了眼睛,几息之后,一道惊愕的声音出现:“陆云岫,竟然是你!” 站在门前的陆云岫略带好奇的朝前望,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她第一个看到的就是正对着门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很好看的人,玄衣木簪,气韵天成。 也是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半路而遇,须臾即分。 他是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车主人。 她又打量了一下房内的座次,又打量了一下这人不同于其他人的衣着,瞬间明白了过来。 她语带笑意的问候道:“见过真人。” 清元真人眼睛被强光刺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半合起眼睛,然后又渐渐的睁开,听到陆云岫的问候,他嘴角轻轻扬起,眼中无波无澜:“陆居士安好。” 他一笑,眼尾薄红如画上水墨一般,娓娓晕开。 陆云岫缓缓走近,其间听到房中各人 对她不客气的“问候声”。 “陆云岫,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被罚去青州了吗?” “你特意闯进这里,难道又是为了纠缠……” 最后一句最为洪亮的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屋内响起了两道清脆的声音,一道是陆氏大郎,陆云岫的亲生兄长绊倒笔洗所发出的声音,一道是那句话指向的人摔碎茶盏所发出来的声音。 陆云岫的兄长陆云霁捡起滚落在地的笔洗,道了一句:“抱歉,一时手误。” 他站起身,看向陆云岫,正准备开口询问,就听到清元真人说道:“无妨。两位贵客可需要移步更衣?” 两人的衣物都因为之前的动作而出现了些许不妥。 陆云霁拒绝,而摔碎茶碗的那人,也就是陆云岫口头上的未婚夫,裴氏嫡子裴喻,也摇头拒绝。 他的衣服被茶水打湿,脚下也多了许多细碎的碎茶片,却没有说要离开。他望着神情自然的陆云岫,表情复杂。 陆云岫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她没有看其他人,而是专注的看着清元。 她问:“真人可知我今日之来意?” 清元真人:“不知。” 陆云岫:“真人当真不知?”她专注的望着清元的眼睛,眼神好似一汪深潭,其下隐藏着熊熊燃烧的暗火。 清元正视着她的眼睛,身形微正,整个人的气场顿时不同,由一种云来云去任自在的感觉,变为了另一种高深渺远不可窥视的感觉,他认真的道:“不知。” 陆云岫:“当真半点看不出来?” “当真。” 随着这“当真”二字说出口,陆云岫整个人就好像卸了气一般,显得疲惫了许多,又冷静了许多。 她道:“那看来真人是帮不了我了。” “既然真人都看不出来,那便帮不了我了。”她重复道。 她话音浅淡而疏远,仿佛天空中的云,飘来一下又远去。 清元一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她才道:“不知居士有何难题需要我帮忙,不妨说出来听听,说不定贫道能帮忙参详一二。” 陆云岫道:“不必了,真人帮不了我。” 看不出她身上异状的人,也帮不了她。如果连‘看’的本事都没有,又如何相帮? 她道:“你帮不了我。” 清元陷入更长时间的沉默。 陆云岫背着光,感受着身后涌来的温暖的感觉,心中一阵冷,一阵热。 看不出来……似乎也还好。 而就在这时,又有人开口道:“陆云岫,你又在玩什么故弄玄虚的把戏?” 说话的人是一个面目稚嫩,下巴处还有两颗青春痘的郎君,他横眉怒目的望着陆云岫,一双眼中满是怒火。 而站在他旁边的,就是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显得玉树临风的裴喻,他神色更加不好看。 陆云岫依然没有理他们,她含笑的对着清元真人道:“此番劳烦真人了,多谢真人指点。” 清元真人身上高深不可测的气势瞬间散去,整个人又恢复了之前的散淡闲适,他道:“并未劳烦,居士客气了。” 他命小道童取来纸笔,道:“虽然我猜不透居士之来意,也无法帮居士解决难题,但替居士开一个药方还是能做到的。” 他让道童将药方送至陆云岫面前,陆云岫细细看了两眼,然后感激的接过:“多谢真人。” 她正准备找个借口告辞离开,这个时候清元真人又说道:“观中后山的野茶刚刚好到了采摘的时候,第一批新茶今早刚成,居士可要品尝一二?这野茶树已有五百年树龄,平水观的老道士老说它虽然于人不至于有多大益处,但却能使人平心静气,居士可愿试试这话的真假?” 他都开口留了,陆云岫刚刚得了他一个方子,也不好拒绝,便笑意温和的答应了下来。 这一答应,她便发现自己一直站在屋子的正中与他说话,顿时有些尴尬。 清元真人指了个靠近他的位子道:“居士请。” 陆云岫含笑的对他表示谢意,然后坐了过去。 茶水不一会儿就送了过来,陆云岫端起茶碗,虽没怎么注意,但来源于肌肉的记忆还是让她的动作显得优雅而自然。 一杯茶下肚,还真让她感觉身体暖暖的,胸口一直盘踞的沉闷的气息也缓缓消散开来。 她眨了眨眼睛,想着这到底是茶水真的有用,还是心理作用。 不过有没有用都无所谓了,她也不可能厚着脸皮问道士索要价值不菲的茶叶。 一杯茶也喝不了多久,到天色渐晚的时候,众人纷纷告辞。 被陆云岫扰了气氛的众人后半程也没那个心思谈玄论道,更何谈与清元攀交情,在喝完茶之后,便一个一个快步的离去。 而座位比较靠近清元的陆云岫则是在他们起身之后才提出告辞离开。 清元起身对陆云岫说道:“居士慢走。” 陆云岫:“真人不送。”然后便缓缓转身离去。 在她快要踏出这扇门的时候,她听到清元真人唤了她一声:“陆居士。” 陆云岫回头。 她听到清元站在不远处对她说道:“我道号清元。” 陆云岫一愣,然后她再次对着清元一点头,这一次,再无挽留。 等陆云岫踏出平水观的大门的时候,就发现陆云霁正站在门外等她,她走近,便听到陆云霁问候道:“云岫。” 陆云岫:“阿兄。” 陆云霁眉眼间带着些无奈:“我是真没料到你会在今日回京,还来了这里,看来父亲又要发怒了。” 陆云岫:“父亲为何发怒?” “……你回京不先去见他,反而来这里,你说他为何会发怒。”他似是不知道怎么说好,沉默了一下才会了这句话。 “你和我说,你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又是为了裴喻?” 他见胞妹突然间出现在观中,第一反应就是为裴喻而来,但之后看陆云岫行事又觉得可能不是,现在见她出来了,便想要先问问了。 问问看她今日来到底有何目的,以及打算做什么。 回府 陆云岫心说,裴喻?他是哪根葱,值得我为他跑一趟? 然后她就反应了过来,这是那位前未婚夫兄。 她揉了揉脑袋,想着光顾着注意道士去了,都把这位仁兄给忘了。 一想起回到玉京就势必与裴喻和祝沉璧对上,她就觉得心烦,以前的事提了提就尴尬,之后的事想一想就麻烦。 真是让人不想面对。 而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她神情的陆云霁一看到她这幅模样,就以为真被自己说中了,顿时皱起了眉,打算马上将这个执迷不悟的胞妹拉走,然后回家好好的劝诫一番。 而在这个时候,一道张扬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还以为你真的悔过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居然玩上不了台面的欲擒故纵那一套,你死心吧,不管你使出什么手段,表兄都不会改变主意的,你们俩那所谓的婚约,一定会解除!” 脸稍长,下巴上长着两颗青春痘的郎君神情嘲讽的说了一长串话,而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正是玉树临风的裴喻。 陆云岫扫了这两人一眼,然后又将视线落回了陆云霁身上,用眼神问他:“这傻子是谁?” 陆云霁居然神奇的懂了她的眼神,道:“齐阳高氏的次子,高盛。”也是裴喻的表弟。 陆云岫懂了,原来是豪门少年替自己表兄的打抱不平来着。 她懒得搭理这尴尬二人组,直接对着陆云霁说道:“走吧,回府,父亲还在等着我们。” 陆云霁正有此意,直接点头同意。 两人踏上了各自的马车,连个招呼都没有和其他人打,潇洒的转身离去,让留下来的人落了满身的尴尬。 一路被忽视的其他人张大眼睛,看着那两辆快速的离去的马车,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大笑了起来。 “有趣,有趣。” 他们之前还当陆云岫是故意装腔作势,就是想要如以往那般引起裴喻的注意力,没想到结局还真是出乎他们的意料,陆云岫完全没按照常理出牌。 他们留下来本想是看陆云岫的笑话,没想到到头来却看了裴喻的笑话,这下可让他们笑坏了。 他们揶揄和幸灾乐祸的眼神往裴喻和高盛的身上落,让高盛彻底的气急败坏,也让裴喻的脸又黑了几分。 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真是不虚此行! 在高盛恼羞成怒的视线下,这一行人皆衣带当风的憋笑而去,然后一个消息便迅速的传遍玉京,陆云岫,回来了! 而正在回家路上的陆云岫则是神思不定,她一会儿想着坐马车好累,摇摇晃晃的摇地人都快要升天了,一会儿想着那俩傻逼表情真好笑,一会儿想着陆云霁看起来可真严肃,一会儿想着我好饿我要吃肉,一会儿又似乎想到了清元站在堂前,语调清和的对她道:“我道号清元”…… 她心中一怔,表情也凝固了一瞬,而这个时候耳边也传来了一句话:“女郎,到了。”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进了城,来到了陆氏所在的西城。 因损耗过大,所以陆云岫也没有急着去打量玉京的街面风景,她就这么一路躺到了陆氏的门前。 大门已开,陆云岫便在众多奴仆的护拥下,来到了陆父所在的书房。 虽已是傍晚,但现在天光还亮堂,所以书房中没点灯。 陆父是一个看上去十分的年轻,与陆云岫走在一起,会被认为是她兄长的人,他面貌清隽,与陆云岫和陆云霁有些相像,当然更像的是陆云霁。 陆云岫到时,他正在写字,黝黑的墨水落在光洁的白纸上,让那白纸多了几道清晰的划痕,还是有些好看的划痕。 陆云岫站在他面前,不知为何,居然有些拘谨。 桌上放着的碧色的瓶子闪着不太明亮的光,居然映衬的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一会儿,陆父才放下笔道:“回来了。” 陆云岫点头。 在他抬眼看她的那一瞬,她才发现,自己是更像他的,无关于其他,只在那一双眼睛,那一双有七分神似的眼睛。 她心道,难怪对方最宠的就是自己的大女儿。 这双眼睛,若单论轮廓而言,只怕有九成像,但因眼中的神采不同,九成也就变成了七成。 陆父眼神深沉而不可测,一身威严让人不敢冒犯,而陆云岫却没那么强大的气势。 她面上一派乖觉,心里却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 这时候就听到对方语气沉缓的说道:“病好了?” 陆云岫不曾夸大的说道:“好了七成。” 陆父:“这段时间好好在家里养着,不要出去乱晃了。” 就刚刚写下一笔字的功夫,他就已经打量完了他的女儿,还真如陆山所说,安分了许多。 他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平水观的事我已知晓,之后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处置好,你安心就是。” 他想想女儿对裴喻的执着,十分的头痛,道:“至于裴喻……他并非良配,这门婚事哪怕他答应,我也不会允许,你死心吧。” 陆云岫听到这话一愣,她想着这门口头婚约不就是对方定下来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又说不同意。 难道是见女儿在裴喻手上输的太惨,怕女儿纠缠下去吃更大的亏,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觉得自己应该猜中了一部分,毕竟以陆父之前所做的话,以及行动间表露出来的,对女儿的关切来看,他应该并不乐意让女儿嫁给裴喻这个厌烦她的人。 这样看来,她最担心的事也不需要担心了。 裴陆两家的口头婚约……实在是麻烦。 两家长辈定下的婚约,哪怕只是个没有信物的口头婚约,想要解除也十分的麻烦。 而若是不解除,只怕更麻烦的事还要找上门来。 裴喻可不会留着这个碍眼的婚约,来碍他心爱之人的眼,届时必定会使出千般手段来退婚,而在动摇不了陆父的情况下,这些手段最终只会落到她身上。 一想起小说中描写的有关于裴喻智计有多出众,手段有多果断与狠辣,她就觉得头痛。 要应付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让她要时时刻刻保持警惕不得休息的人,她实在是厌烦。 现在陆父说出了这话,就说明她不必为这件麻烦事烦心,这叫她如何不开怀。 她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虽然极力忍耐,但面上还是露出了一些来。 陆父看她那憋气的表情有些奇怪,心说难道是这话对她的打击太大,让她脸都控制不住的扭曲了? 但他看她周身的情绪也不像是啊? 陆父第一次有种琢磨不透的感觉,索性他也不琢磨了,他道:“你与裴喻的婚约我会尽快解决,你就不要再想这件事了,且安心呆着吧。” 他也不奇怪为何陆云岫此时没有跳起来反对,因为陆云岫对他一直比较畏惧,在他面前素来十分乖觉。让他奇怪的是,为何听闻这个消息后,她身上弥漫的情绪不是气愤,而是喜悦。 难道她真的被刺激过头了? 想到这个可能,他心中就升起了一股愧疚,他道:“你身边的人没剩几个,明日让陆川选了人来给你挑,添了人手花销也要多了,你手上也没什么厚实的家当……东城那边的两个铺子我让人直接划到你名下去,白羊城还有两个庄子也一并归你,那两个庄子加起来也有八百多亩地,每年的收益也够你花销了。” 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等今后不够了就再说。” 怎么回事,一言不和就送人送钱? 陆云岫惊愕都抬起头来,就正好对上了陆父平静而深沉的视线,她犹豫的喊了一声:“……父亲?” 陆父:“嗯。” 他从书桌后走出来,道:“这些日子你且安静的呆着,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一切等你的病好了再说。” 说着,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明日见其他亲长的事,也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奚落你,你好好的和他们打交道就是。” 以他的性格,能说的这么多,这么细,也是真的难得了。 陆父一边吩咐,一边朝女儿走近,在距离女儿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道:“去吧,明日再让医者去给你看看。” 陆云岫听话的告辞而去,陆父站在书房的门口,望着书房前那一棵碗口大的松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站在门外的陆川也沉默不语,他心想着家主对女郎是真的宠溺,可惜女郎总也不能体会家主的良苦用心。 他看到家主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没过多久便往回走,走之前还吩咐了一句:“我记得下边又送了一批玉象国的东西过来,你让人给女郎送过去,她小时最喜爱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陆川应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陆云岫已经被侍女们领着往她自己的院子走了。 望着周围这熟悉的场景,她若有所思。 跟在她身后的杜若与白芷脸色也不太好看,一行人就这样沉默的走回了院子里,认真的洗漱了一下后,陆云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 前面的内容全部重新写过了一遍,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重新看一下。 亲人 隔日醒来,陆云岫就被领着去见她那些长辈了。 陆父也在。 看到他的时候,陆云岫还惊讶了一瞬,随即想到对方可能是来给她撑场子的,心情又复杂了一瞬,真是个好爹。 有陆父在,厅堂里的气氛还真就十分的融洽,各位长辈的关心之语不含一点的不满,各位同辈的问候也不带半点的讽刺。 感受着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她的眉梢一时间都舒展了不少。 陆云岫的生母早在多年前就已过世,现在陆氏的主母是陆父续娶的妻子,出身陌阳文氏。 文氏门第要比陆氏低上许多,所以文氏在面对陆云岫兄妹的时候向来没有底气,尤其是在她因流产伤身而短时间不能怀孕之后。 陆云岫没有亲生的弟妹,却有许多的堂兄弟妹,光是嫡出的就不少。 陆父有两个嫡亲兄弟,其中老二有两子一女,老三同陆父一样,也是一子一女。 老二的两个儿子比陆云霁小,却比陆云岫还大上几岁,女儿则是早就走失,后来被确认是祝沉璧;老三的儿子也比陆云岫大,却只大了几个月,女儿则是还小,现在还是个团子模样。 而这些还仅是嫡出,至于庶出陆云岫都没去数。 她脸带微笑的走完了这个过场,其间收到了老多的礼物,重的都快把杜若和白芷的腰压塌了。 她低下头,去看梳着两个丫髻的小团子,也就是她三叔唯一的一个嫡女,还在垂髫之龄的陆云然。 只见这小团子捧起一小串玉珠,努力的送到了她手边:“大姐姐,这是给你的洗尘礼。” 陆云岫接过这串玉珠,一共十八颗珠子,每一颗都温润剔透,其内似有水光流动,一看便颇为不凡。 她收下了这件礼物,然后道:“谢谢阿然。” 陆云然害羞的低下头:“没事,不用谢。” 说完话她似乎意识到这话不太妥当,猛地抬起头来,又羞窘的低下头去,看着极为可爱。 陆云岫不禁莞尔,点了点她小髻上的流苏,然后直起腰走开了。 这一场见面从表面上看是十分成功的,所以陆父在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神情和缓的离开了,而陆云岫也在过后不久离开。 她还得去挑侍女。 陆川早就选了一波人在那里等着她了。 她与陆川见过礼之后,就朝着那一大群小姑娘望过去。 真是一群漂亮的小姑娘,虽然算不上顶顶好看,但也非常不错了。 她们身上最难得的,就是那一身青春的气息,以及蓬勃的朝气。 虽然陆云岫的年纪也不大,但她已经自认没有那些东西了。 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陆川打量着她的表情也明白她大致是满意了,便悄悄松了口气,难得,今日女郎这么轻易就满意了。 挑选上来的都是陆氏的世仆,不存在来历的问题,长相太过张扬或者太过平凡的已经他提前挑出去了,性格也经过了初步的挑选 ,现在就看女郎到底会挑中哪几个了。 台阶下的小姑娘们虽然都不太敢正视她的脸,但行为举止间却不显瑟缩与局促,一个个仪态都颇为端方。 陆云岫犯了选择困难症,她纠结了许久之后,还是按照自己的审美选了十个人出来,这十个人虽然这群人中最漂亮的,但却是最和她眼缘的。 选完之后,陆川明显松了口气,就这么选完了,不用拖到第二批第三批,真好。 陆川道:“女郎可以给她们取名。” 陆云岫指着其中两个最为出挑,年龄也是最大的两个女孩儿道:“辛夷,紫蔻。” 两个女孩儿应了下来。 而其他的八个女孩儿也陆续取了名,陆云岫也不耽误功夫,直接一转袖,脚步轻飘的走了。 晚来的风拂过她的袖摆,让她如同雾中的仙人一般,凭白多了一分出尘之气。 见见漂亮的事物,果然能让人心情变好。 而不远处望着她离开的陆川则是颇为的欣慰,女郎总算不将家主的好意当做桎梏了,想起以前执意不许家主替换她院中人手的女郎,又想起现在这个干脆利落的应承下来的女郎,陆川想着,还是吃点苦好啊,吃点苦就懂事了。 而此时,前往陆云岫院子的走廊上,陆云然以及她兄长陆云见正呆在一处花木旁,等着陆云岫。 陆云见有些不满,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陆云然,道:“你等在这里干什么,要见她不知道去她院子里等吗?” 陆云然却不似在陆云岫面前那般乖巧,她轻哼了一声:“不,我就要在这里等。” 陆云见只比陆云岫大上几个月,脸上还带着些少年气,但已有玉树临风的模样,他道:“对你笑两下你就高兴成这样?还眼巴巴等在这里,你可真出息。” 陆云然没理他,她就是喜欢大姐姐,大姐姐之前对她笑,她高兴就是要来找大姐姐。 没过多久,陆云岫就从走廊的另一边走来,被陆云然瞧见,连忙高兴的打招呼道:“大姐姐。” 陆云岫见到她们,还有些讶异,她走近,对兄妹二人问候道:“四哥,阿然。” 陆云然见陆云岫又对朝她笑,高兴的心里冒泡泡,她跑到陆云岫身前,握着她的衣袖,道:“大姐姐!” 陆云岫见她如此高兴,脸上的笑容更开怀了几分,她问:“四哥和阿然等在此处是有何事?” 陆云然穿着一身松花色衣裳,整个人如同枝头刚冒出来的嫩黄色芽叶,清新可爱。 她道:“我是来等大姐姐的。” 陆云岫有些奇怪,又问:“阿然等我做什么?” 陆云然道:“我听闻从林城回玉京的路上有许多的有趣的东西,我从没出过玉京,从未见过玉京之外的风景,大姐姐能和我说说吗?” 虽然陆云岫在陆氏这一辈中行五,但她却是陆氏的嫡长女,所以陆云然习惯性的称呼她为‘大姐姐’。 陆云见一听她这话,便心道不好,陆云岫指不定对林城这地方忌讳的很,陆云然一提不是自找不痛快? 果然他就看到陆云然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立时就白了一层。 她心说完蛋了完蛋了,怎么就找了这么个话题? 她可怜兮兮的望着陆云岫,想着大姐姐肯定已经生气了。熟料陆云岫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她见陆云然表情骤变,还十分奇怪:“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何不适?” 陆云然赶紧摇头,大姐姐没注意到就好。 陆氏这一辈就两个嫡女,陆云然天生就喜欢亲近陆云岫,而原来的陆云岫不爱与她们亲近,所以原来的陆云然在见到陆云岫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的讨好。 站在一旁围观了陆云然表情变换的陆云见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他在心里嗤笑:“没出息。” 这小鬼闹他的时候倒是机灵的很,一到陆云岫面前就变成笨蛋了。 他看着这两姐妹寒暄了几句,然后陆云岫便牵着陆云然往前走了,望着前方那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他拂了拂衣袖,也神态自若的跟上去了。 回院子的一路上都飘荡着陆云然的笑声,直到回到了院子,笑声才停歇。 陆云然打量了一圈陆云岫这间厅堂的装饰,若有所思道:“大姐姐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陆云岫喝了一口茶,镇定自若的说道。 上的茶甘味较重,涩味较轻,就连陆云然也眉开眼笑的喝了一口。 院子大多是由杜若和白芷布置的,她们参照的自然是陆云岫展露出来的喜好,所以相较于以往凸显文采的布置,自然要显得平和随意些。 管理库房的老管事见杜若她们支取的东西时,还道女郎的喜好怎么和小时候越来越像,倒也没觉得奇怪。 而尽心尽力的揣测着女郎喜好布置的白芷和杜若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们还一直担心回了陆氏之后,会不会直接被打发走,现在看来是不需要担心了。 喝着这逐渐被驯化的茶叶,又想到了当日清元道士的茶,陆云岫若有所思,虽然这碗茶也不错,清新自然,回甘悠长,但比起当日的茶来,还是差了些什么。 心里有些遗憾,却没有表露出来,她听到陆云然欢快的说道:“是啊。大姐姐这里摆的东西虽然没以前贵重好看了,但看起来好像更舒服一些。” 陆云岫没说话,不多时,侍女便通报医者来了。 陆云岫点头让医者进来。 反应过来的陆云见眉头立时一皱,便想要拉着陆云然告辞。 陆云岫诊病的结论又岂是那么好听的? 可他立马就见到陆云然那小混蛋火速的冲到了陆云岫的旁边,然后问她:“大姐姐,你的病还没好么?”他立时气的牙痒痒。 这没有分寸的小笨蛋! 他还没来得及上前拉走陆云然,就看到医者已经进来了,顿时就不好走了,只能表情漠然的端着茶,装做什么也不在意。 进来的医者是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人家,面庞红润,精气神很足,像个气定神闲的老神仙。 他给陆云岫把脉,表情从凝重逐渐变得轻松,他道:“女郎没什么大事,只是大病了一场伤了元气,身体有些虚弱罢了,再开些调养身体的方子便好。” 他绝口不提失魂症这几个字,陆云岫也没有提,而听到这个诊断的陆云见也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的放下茶盏来。 这个诊断属于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知晓个表象的人都能猜的出来,听到了也就听到了,没甚大碍 他就怕担上个窥伺承宗一脉的罪名,虽说亲人兄妹之间无需如此小心,但陆云岫这一次病暗藏的蹊跷实在不小,他还真不敢掺和太多。 唉,他老神在在的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就又听到陆云然好奇的问了一句:“大姐姐怎么会病的这么严重,居然到现在都没好?” 她还颇具同情心的说道:“天啦,这些药可难喝了,大姐姐你惨了!” 陆云见握着茶碗的手微微颤抖,感觉自己要未老先衰了。 问诊 陆云岫看着这幸灾乐祸的小团子,不动声色道:“身体不好,自然就病的久,既然阿然如此好奇,不如同我一起看看?” 陆云然心道不好,马上想要服软求饶,可陆云岫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还对着陆云见道:“四哥也是一样,既然来此就是缘分,不如同我一起看看?” 陆云见听到陆云岫的回答后松了一口气,可再听到了她之后的话之后就脸一僵,他凉凉的觑了一眼陆云然,想着你自己玩脱了也就算了,还连累我。 他神态依然保持着镇定,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拒绝道:“不必了……” 可陆云岫却没有理会他的拒绝,她直接道:“还是有必要的,反正来都来了么。” 她雷厉风行的对着医者道:“先生觉得如何?” 医者:“也无不可。” 然后陆云然便被她送到了医者的面前。 她抬起头可怜兮兮唤陆云岫道:“大姐姐。” 陆云岫摸了摸她的头,笑的一派安然。 而站在一旁望着这一幕的陆云见则是微微的往旁边挪了挪,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准备找个理由提前离开,蒙混过关。 可一旁百无聊赖的注视着医者摇晃的胡子的陆云然却一下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她大声道:“阿兄,你要去哪里?” 陆云见的动作顿时一顿,他暗自咬牙,这小混蛋平时没什么大本事,这个时候倒是机灵的很。 他没好气的说道:“没什么!” 陆云然得意洋洋的说道:“这就好,我还以为阿兄要偷偷逃走呢。” 看见陆云见表情不好看了,她也就高兴了。 她被大姐姐拖下水,硬拉来面见医者,可不能让阿兄也逃过。 所以在医者看完之后,她立马就跳下来椅子,然后拉着陆云见过来。 陆云见她这么积极的样子,在心里冷笑,他一扬衣摆,镇定又潇洒的坐下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小混蛋,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面上一派安定,好像浑然不在意,可是在医者诊完开方之后,却装作不经意的提到:“阿然身体如何,她性喜甜,一日不食甜食便一日不得安宁,这可于她身体有碍?” 陆云然一听到他的话便心里一蹬,果不其然,她马上听到医者说道:“四郎君的身体倒是无甚大碍,只是读书习武到底耗费精神,精力难免有所透支,开一方补补精神也好。” “至于小女郎……” 望着医者看过来的视线,陆云然蹭蹭蹭的往后退了几步,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医者却没在意,依然往下说道:“小女郎身体也无碍,她年岁尚小,精神充沛,本就不需要开什么方子,不过——喜食甜食这一点,倒真要注意了,多食甜食于长牙不利,易生蛀牙,若真如此,倒是不美。” 他一摸胡子,在陆云然惊恐的视线中说道:“开药方倒是不必,我还是给小女郎开几个膳食方子吧,平日里多用方子上的膳食,再辅以正常的膳食,定能让小女郎更为健康。” 陆云然一看那方子上一溜的素食,惊恐的眼睛瞪大,她看了一眼幸灾乐祸的陆云见,跳过去:“阿兄坏!” 穿的严严实实的团子好似一只圆溜溜的猫,她猛地跳到了陆云见身上,陆云见一把接住。 然后就听见医者又补充道:“至于这甜食,还是不可多食,小女郎需得适量食用,万不可过量。” 陆云然一听到这话,又难受了几分,然后抱着她的陆云见便道:“你听见了,不可过量食用,你这几日已经用了许多,必然是过量了,今后几日万不可再食用。”他装作严肃的说道。 可陆云然还是能从他上扬的嘴角看出他的高兴,她瞪着腿,让陆云见将她放下来,然后跑到了陆云岫的身前,委屈的道:“大姐姐。” 陆云岫安抚性的摸了摸她的头,可她也不能违背医嘱,所以在她可怜巴巴的看过来的时候,只是温和的朝她笑一笑。 见她如此模样,陆云然就知道没戏了,她就好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丧气,躲到一旁,默默安慰自己去了。 而陆云岫和陆云见则是拿起医者给他们开的方子,默默看了起来。 医者的字不错,却比不上陆父的赏心悦目,陆云岫认真的推敲着方子,想着这一份药方熬出来好像更为味苦,眉头顿时微微皱起。 这药方上的药材她大半都认得,药性她大半也都知晓,所以这药方她还真就看得懂。 而看完药方后,她就忍不住拿它和另一份药方相比较,想着想着,她就让杜若将另一份药方拿了出来。 这一份药方要精简一些,字迹也更为优美一些,秀至渺然,风流蕴藉,与陆父相比也完全不差。而这是清元真人写给她的药方。 医者略带好奇的接过这份药方,然后视线就从平静转为了讶异,然后转为了深思,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松开紧皱的眉,长吐出一口气,然后问:“不知女郎是从何处得来的这药方?” 只见这药方上林林总总的列了一些药材,而这些药材与医者开出的药方大多相同,而正是那些不相同让医者如此的惊叹。 这张药方,更精准,更有效,用时更短,同时熬出来的药味也没那么深重,也就是——更好喝一些。 医者不由得对开出药方的人更为的佩服,他期待的望着陆云岫,陆云岫也没卖关子,她直接道:“是清元真人。” 反正清元真人给她开了一个方子的事许多人都知晓,没有必要隐瞒。 医者听完便感叹道:“原来是真人,果然名不虚传。”显然,他也是听说过清元真人名声的。 他在将药方上的药量稍作改动之后,就告辞离开了,离开前嘱咐道:“这张方子至少能用半个月,等半月之后老夫再来看看,这半月之后若是有什么变故,女郎也可传唤我。” 这药方虽好,但却不是完完全全适合陆云岫,所以还需进行小小的调整。 陆云岫谢过医者道好意,然后起身起身,送医者,道:“多谢先生了。” 医者推辞,道分内之事,然后脚步稳健的离开了。 而等医者离开后,陆云见兄妹俩也来告辞了,他们一个依然冷静,一个却如同被霜打了的茄子。 陆云岫含笑对陆云然说道:“阿然怎么了,怎么如此不高兴。” 陆云然有气无力的说道:“没事的,大姐姐。”虽然知道大姐姐是明知故问,可陆云然还是舍不得对她生气,所以,她不忿的瞥了一眼陆云见,然后又低下了头去,坏蛋哥哥。 而对上她视线的陆云见则是冷笑一声,欺软怕硬的小混蛋,不对,是欺兄媚姐的小混蛋。 他冷哼一声,然后抬起头,不屑的笑。 陆云岫望见这一幕,不禁莞尔,而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在惦记她。 在玉京的一处妓馆里,一群纨绔子弟正在寻欢作乐。 色调鲜艳的彩绸高高挂起,空气中你慢了浓郁的酒香与花香,一纨绔子弟怀抱花娘,拿着酒壶,快意的往怀中倒酒。 忽而,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一个人,然后想起了什么,便将手中的酒壶一扔,大声的说道:“你们可觉得少了点什么?” 虽然他们此时的行径与纨绔子弟无疑,但他们确确实实是身份高贵,风流肆意的世家郎君,而这些郎君中,就有各大家族有名有姓的人物,而这些人里,属一人最为出众,那就是——裴喻。 这人的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们用好奇的视线注视着他,示意他快点说。 他眼中光芒湛湛,笑的格外骄狂:“少了什么?当然是少了陆云岫啊!”他说完便哈哈大笑,而其他人在愣了一下之后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让正喝着酒的裴喻格外的不快。 前日祝沉璧又和他生了嫌隙,到现在都没有哄好,所以才会来这里喝酒解闷,现在见这些人看好戏的目光投注在他的身上 就让他更为的不快。 他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而他身后的人则是直接议论开来。 陆云岫虽然痴缠裴喻,却不是时时都会跟在他身边,在祝沉璧出现之前,她都颇有分寸,十次里顶多有一次出现在他的身边。可祝沉璧出现之后,这些分寸就全都不见了,她恨不得时时和裴喻来个偶遇,让他烦不胜烦。 而这也是这群人取笑的原因。 此时,这群喝酒寻欢的世家子弟回想起安静了许久的玉京,以及无聊了许久的宴场,不由得打起了别的主意。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眼中皆冒出看好戏不嫌事大的光,然后举起杯,道:“喝酒,喝酒!” 一时间妓馆里又热闹了起来,而在陆云岫这一边,她正目送着陆云见与陆云然离去。 陆云见脚步生风,如风卷云行,陆云然脚步轻飘,如被风吹着往前走的云。 她望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冷然是想道,她不会就这样算了的,她要告诉阿娘,让阿娘帮她做主。 而陆云见对她的心思则是一清二楚,他同样冷然的想到,咱们走着瞧。 望着那两道走路的神态格外相似的人影离去,陆云岫不禁想着,孩子的适应力果然很好,刚刚见到她时还颇为拘谨,现在就已经放开了。 瞧那活泼的样子,多可爱? 登门 隔日,陆云岫就收到了一堆帖子,全是邀请她花朝踏青的。 她心道,花朝节?稍微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来这里真的过花朝节的,而花朝节最主要的活动,就是郊游踏青。 她随意的翻着那些帖子,翻的漫不经心。 她在玉京没什么好友,更别提能约出去过花朝节的好友,这些人她一个都不熟。 一看就别有用心。 她神情冷漠的想着,然后不以为意的放置在一旁。 而这个时候,陆云然过来了。 她看着陆云岫手边那一大摞的帖子,心想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然后笑容甜美的跑到陆云岫的旁边,问候道:“大姐姐。” 陆云岫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阿然。” 陆云然更显开心,她拿着个木盒,将它捧到了陆云岫的面前,道:“大姐姐,花朝彩绳。” 陆云岫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就发现里面放置了几条色彩鲜艳却不显刺眼,绳结繁复却不显多余的彩绳。 她顿时道:“多谢阿然。” 她颇为高兴的拿起彩绳细看,陆云然看她喜欢也很高兴。 花朝佩戴彩绳,谁的彩绳编的好看谁就更风光,陆云然的彩绳是她母亲帮忙准备的,她看到了彩绳便想到了大姐姐,所以让侍女帮着多准备了一份。 她本来想自己编的,可惜手不巧,编出来的彩绳无法见人,就算了。 此时,她看着陆云岫手边的一摞请帖,颇为好奇,问:大姐姐,那些是什么?” 陆云岫:“是一些贵女邀我花朝踏青的帖子。” 陆云然一听这话,顿时紧张了起来,她瞪大眼睛,仔细看那些请帖,然后认真道:“大姐姐,你答应了吗?” 她还打算邀请大姐姐一起参加花朝节的! 她握紧拳头,紧张说道:“大姐姐,这些人都和我们不熟,她们邀请你,一定是别有用心,大姐姐,你不要答应!” 她一直清楚的,那些贵女其实都不怎么喜欢和大姐姐玩。 她焦急的劝道:“大姐姐,你不要和她们一起。” 陆云岫见她如此着急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她故意沉吟了一会儿,在陆云然急的快要转圈圈的时候才说道:“好吧,那我就不答应她们了。” “那不和她们一起,我又要和谁一起呢?”在陆云然放下了心来之后,她又故作不经意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悄悄的看着陆云然的表现。 只见陆云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因为她的话而愣住,继而扭捏了起来:“大姐姐看我怎么样?我也想和大姐姐一起过花朝节。” 陆云岫看她扭捏的小模样,顿觉可爱有趣,她眼中满是笑意,也不再逗她,而是抱了抱她道:“好啊,大姐姐和阿然一起过花朝节。” 陆云然见陆云岫眼中的笑意,就知道大姐姐是在逗她,也是,大姐姐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那些人别有目的? 她被陆云岫抱起来,又激动,又害羞心里想着,大姐姐真坏,口中却说道:“大姐姐真好!” 她被陆云岫抱着放到了椅子上,陆云岫拿来茶叶做成的小点心给她吃,虽然这些点心没什么甜味,但她还是吃的很开心。 她乖巧的坐着,没有像故意气她哥哥那样,摇晃双腿。 她想着,虽然最近不能吃甜食了,但哥哥也多了一个课业师傅,这样也不算亏了。 她头上的小铃铛摇摇晃晃,发出清脆的声音,让她更显活泼。 没有像昨天那样,这一次,她在陆云岫的院子里待了很久,久到她阿娘都派人来催了才回去。 她阿娘见她那高兴的模样,促狭的拨着她头上的铃铛:“就这么喜欢大姐姐?” 陆云然理所当然的点头,就这么喜欢大姐姐! 她有那么多的哥哥,却只有一个嫡亲的姐姐! 她高兴的让侍女服侍着洗漱歇息了,她阿娘等她睡沉了后才离开,望着她那在睡梦中都笑意深深的模样,既开心又担忧。 大姐儿的性子变来变去,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别伤着阿然就好。 看阿然现如今如此兴奋的模样,若是有朝一日大姐儿有变的爱答不理,只怕不知道要多伤心。 她看那睡得沉沉的小冤家,伸手轻点了下她的鼻子:“个小没良心的。”花朝节都不和阿娘一起过。 那些帖子陆云岫随意的让人回了,意思都是拒绝。 那些人在收到回帖的时候都一些意外,居然全都拒绝了?其中以为与陆云岫亲缘较近的更觉得惊讶,她们没有就此放弃,而是又送来了帖子。 依然是邀请她共度花朝节的,言辞还更为的真诚与恳切。 陆云岫依然不理。 之后依然如此,不管别人送了多少次拜帖,她就是不同意。 而这就激起了她们的好胜心了,甚至有人亲自登门拜访,想要请动陆云岫。 一开始确实只是为了应付各自兄长的嘱托,哪怕有看好戏的心思,也不多,但现在不同了,被屡次拒绝,不止是失了颜面,还让她们升起了一股非达成这件事不可的斗志。 一位穿着茜色衣裳,摇着团扇,看上去秀丽又娇俏的女郎正坐在石桌旁,看着自己的小姐妹扑蝶。 她一手捻着回拒的帖子,一手轻抬下巴沉思,她正是那位打算亲自登门的女郎。 她对着自己的手帕交说道:“瑜君,明日我们去陆府拜访吧。” 手帕交是个身穿水粉色襦裙的年轻姑娘,她一手拿着扑蝶扇,一手拿着枝桃花,听见崔漱音的话,便脚步轻灵的走了过来,然后语带揶揄的说道:“怎么,又被拒绝了?” 崔漱音装作全然不在意的点头,可郑瑜君看她那摇动扇子的速度,就知道,她并非像表面上那样不在意。 她看到崔漱音有些重的将扇子放下,又道:“都已经请了这么多次,总得成功一次才是,不然怎么对得起表兄她们的嘱托?” 听到她的话,郑瑜君只笑不语,到底是为了表兄的嘱托,还是因为被落了面子不甘心,她自然清楚。 不过她也不劝,只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也陪你走一趟吧,我也许久没见陆家大女郎了。” 就这样,陆云岫又收到了一个帖子,在收到帖子的时候,还临时得到了一个消息——送拜帖的人已经等在门外了。 她在拿起帖子一细看,上面写的时间果然是现在。 她眉头皱起——这不是在逼她见客?我人都已经到你门前了,你还能紧锁门扉,阻客于门前不成? 她有些不高兴了。 可再不高兴她也得见,人家都已经到了门前,摆明了必需要见到人,等闲的方式也打发不走人,而若是就这样晾着,也必然会伤了陆氏和她们背后家族的和气,毕竟两人都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物。 麻烦自己长脚找上门来,实在是让陆云岫不快。 她不耐烦的拿着拜帖扇了两下风,却闻到了一阵馥郁的香味,顿时不喜的皱起眉,将拜帖丢开。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道:“请她们两位进来。”反正她是不会亲自去接的。 侍立在一旁的杜若看她心情不妙,赶紧去接人了。 没过多久,郑瑜君与崔漱音就来到了陆云岫的院子前,望着布置的清静而别致的院子,心里不知作何想。 杏眼弯眉的郑瑜君转了转手腕上的玉镯子,桃花眼柳叶眉的崔漱音则是扶了扶发髻上的芙蓉簪子,然后步态端正的朝院子里走去。 在院子里,她们见到了自回京后就一直没在人前露面的陆云岫。 一身青衣,短时间内看不清材质,手腕上干干净净,虽没有佩戴任何东西,却更显得那手秀美。 她手里那着本书,走进了一看才发现是道经,她就那么作者,真个人就好像笼罩着一种自在的气韵里,让人一见便觉得安然。 郑瑜君与崔漱音望着她,都莫名的觉得一身的穿戴累赘起来。 真是见了鬼了,她们心道。然后就表情自然的与陆云岫见礼。 陆云岫望着打扮看似不怎么奢华隆重,实则每一个小细节都透露出巧思的姑娘,心底颇为不耐。 她最烦有人在她不想动的时候打扰她,哪怕打扰她的人长的赏心悦目。 所以她没有理会这两个姑娘那弯弯转转的试探的话,直接开门见山的道:“不知两位女郎来找我是为何事?” 她自然知道她们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之所以这么说,就是想要找借口打发她们而已。 听到她的话,郑瑜君与崔漱音对视了一眼,然后就开始说她们今天登门拜访的目的。 还是那个老调子,邀她花朝节同往留春山踏青。 留春山,一个颇为熟悉的名字,之前那些人送的帖子上也多是这个名字。 她心道,一个人邀她去留春山无碍,两个人邀她去留春山是巧合,三个人就没那么好解释了。 到底是什么给她们的自信,让她们认为自己会答应? 陆云岫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让一唱一和的两人越来越尴尬。 她们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崔漱音道:“听闻花朝节那日裴喻和那位祝女郎也会去留春山,不知是不是真的。” 裴喻,原来如此。果然没安好心。 一日 陆云岫看了一眼这两人,眼中闪过冷笑,她手微动,薄如纱的袖摆一摇,又望向了别方。 一直注意着她的神态与举止的郑瑜君与崔漱音两人见此更为的无措,本来她们就与陆云岫没什么交情,现在就更为的尴尬了。 若非她们亲眼见过陆云岫痴缠裴喻的样子,她们真要怀疑,陆云岫深慕裴喻是假的了。 之前她们明里暗里提及裴喻和祝沉璧动向的话全都被陆云岫忽略,现在陆云岫更是像神仙一样坐在那里,整个人轻飘飘,只差要飞升。 这要她们怎么办? 看来表兄他们的打算要落空了,她们心里想着,在气馁的同时也有些遗憾。 而这个时候,陆云岫已经打算赶人人。 听她们在耳边一唱一和的说话,就好像听两只鸟儿在耳边叽叽喳喳,虽然这两只鸟儿的声音颇为的动听,但交织起来还是显得颇为杂乱。 她听的不耐烦,想要动手赶鸟儿走了。 而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冒了出来,正是收到了消息赶来的陆云然。 她蹭蹭蹭的跑过来,却在靠近陆云岫院子的时候顿住脚,然后停下急促的脚步,一边调理呼吸,一边往陆云岫的院子里走。 她望着那两个没有分寸的,登门拜访的世交之女,眼神里满是不满。 她当先问候陆云岫:“大姐姐。” 陆云岫成仙一样的淡漠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她道:“阿然。” 陆云然过来,与崔漱音和郑瑜君见了个礼,然后便天真可爱的问道:“大姐姐,你们在聊什么?” 陆氏三房的嫡女,郑瑜君与崔漱音自然不敢怠慢,她们脸上的笑容优雅而无破绽,道:“我们在邀请你大姐姐去留春山踏青。” 崔漱音语气俏皮的说着,然后脸上的笑容直接放大,变得如鲜花一般明媚:“阿然要和我们一起吗?” 陆云然没有理她之前那一句直接将事情已经定下来的话,她有些紧张的问陆云岫:“大姐姐,你答应了吗?”虽然陆云岫已经答应了她,可她还是有些担心。 陆云岫直接摇头:“没有。” 她对着因为没有被陆云然无视,而更为尴尬的崔漱音道:“多谢两位女郎相邀,不过我已和人约好,花朝虽会外出踏青,却不能与你们同行了,实在抱歉。” 她敷衍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道:“天色已晚,回程迢迢,我便不留两位女郎了,两位女郎慢走。” 天色已晚?狐疑的望着天外飘荡的白云与与明亮的天色,她们有些怀疑人生。 不过即使如此,她们口中还是要脸的告辞道:“既如此,那么我们便不多叨扰了,今日麻烦女郎了。” 陆云岫随意的应了:“嗯。” 郑瑜君:“……” 崔漱音:“……” 就客气一下你当真了? 她们憋了一下气,然后脚步匆匆的离开了陆府,踏上马车之后,她们还一边扇风一边说着:“这下好了,好了。” 陆云岫说要参加去留春山踏青,那就说明她对她们之前说的话并不是无动于衷,装出一副那云淡风轻的样子,不过就是掩饰罢了。 她那么急的赶人就是明证,她已经恼羞成怒了,她根本就没那么无动于衷,之所以不答应她们的邀请,不过是不想让她们参与罢了。 心中这么想着,她们脸上的脸上的表情就更为的得意。 看来又有一场热闹可以看了。 她们对视一眼,笑的就好像偷腥的猫,事情成矣 。 而她们根本就没注意到,陆云岫是说要外出踏青,却没有说要去留春山踏青,她们所谓的猜测,仅仅就只是猜测而已。 而此时,在陆云岫的鉴心院里,陆云然有些郁闷的抓着陆云岫的衣摆:“大姐姐,你真的打算去留春山踏青吗?” 陆云岫:“谁说的?” 陆云然两颊鼓鼓,看着有些郁闷:“你之前不是说……”她不喜欢别人算计大姐姐,哪怕大姐姐自己心知肚明也不喜欢。 陆云岫:“我是说和人约好要踏青,可我又没说要去留春山踏青。”她语气散漫,透着几分戏谑。 她是那种看着陷阱美丽漂亮,便忍不住踏进去踩一踩的人么? 她这么怕麻烦,怎么可能自找麻烦? 她看着陆云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张的老大,好似能生吞一个鸡蛋,便不紧不慢的说道:“玉京又不止留春山这一座山,要踏青也不一定非选它不可。” 留春山,虽然是世家贵族最常去的踏青之地,气候合宜春色长留,但适合踏青的山又不止它一座。 她又不是无处可去,非要去个麻烦聚集地。 她看着陆云然似乎是反应了过来,一脸崇拜的看着她,然后一挑眉,故意逗弄道:“怎么,阿然觉得不妥?一定要去留春山?” 陆云然赶紧摇头:“当然没有!” 她看陆云岫挑眉,神采飞扬,那一霎那好似天地的华彩都落到了她的身上,一时间有些呆,回过神来便兴奋的道:“原来如此,大姐姐可真聪明!” 她看到陆云岫神采飞扬的对着她笑:“这个当然。”兴奋的四处转圈圈,然后跑到陆云岫的身前,一把抱住她的膝盖道:“不去留春山,阿然和大姐姐不去留春山,去其他的地方玩!” 她抬起头,崇拜的看着陆云岫:“大姐姐真好,阿然最喜欢大姐姐了。”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明亮的光。 她在心里想着,大姐姐没有忘了她们的约定,真好,又想着,让你们没事算计大姐姐,这下气死你们! 一边想着花朝节可以痛痛快快的出去玩,十分的高兴,一边又想着那些人郁闷的样子,就更高兴。 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道:“那大姐姐,那些人又该怎么办?” 她指的是郑瑜君崔漱音,以及不停的送帖子过来,想要请出陆云岫看热闹的人。 陆云岫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段时间那群人的骚扰,她脸上的的笑容略微收敛,道:“不急。” 看笑话的人终有一日也会被当热闹看,现在想不出办法让他们也变成‘热闹’,但总会有机会的。 她抿了一口茶,悠哉悠哉的想到。 悠闲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不过是品个茶的功夫,上午就过去了,而陆云然也被接了回去。 这个时候,又有人踏足了陆云岫的院子,他穿着一身石青色的衣服,气质冷峻而严肃,旁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直接低头行礼,正是陆氏的家主。 他看陆云岫的脸色没那么难看,整个人也更为的有神,眼神不由得温和了些许。 而陆云岫看到他来,也不似初次见面时那么忐忑,她镇定的唤了一声:“父亲。” 陆父应了,他来这里除了来看看陆云岫的身体调理的怎么样以外,还是为了今日崔漱音她们登门拜访的事。 他道:“花朝节,若你有想去的地方,便尽管去吧。” 他之前是说过要陆云岫好好呆在陆父养病,不要乱跑的话,可陆云岫知道花朝节他会允许自己出去玩,所以也不奇怪,她道:“谢谢父亲。” “既然你已经与阿然约好,便要好好的照料她,尽到长姐的责任。”他接着叮嘱。 “至于今日登门的那些人,你不想搭理便不搭理,若嫌长居府中闷得慌,也可去城外的庄子住上一段时间,散散心。” 那两人今日登门的目的,包括前些日子不停送拜帖的原因,他全部知晓,这陆氏中发生的事少有他不知道的。他之所以没有直接处置,不过是不想太过干涉女儿的事,而除了这个以外,还有一层试探的意思。 他要看女儿的态度,然后借此推断她对她解除婚约一事的真实反应。 那日她的反应太过平常,他疑心她是表面平淡,实则内里在打着其他的算盘。 现在听闻她打算带着陆云然去其他的地方踏青,避开裴喻,不由得有些满意,不管她是真的还是装的,能表现出这个样子就足够了。 他上下的打量了一圈重新布置的院子,眼神更为欣慰,喜好与幼时越来越像,性子也与幼时越来越像,这样很好。 他一直都知道陆云岫可能患了失魂症这件事,那日医者的诊断结果他也已知晓,他一直没有提,并非不在意。 他一直都在关注自己的女儿,只不过没有诉诸于口罢了。 看到陆云岫现在安然的样子,他也就放心了,他道:“你离开了一段时间才回来,若是缺什么,只管和夫人或陆川要便是。” 夫人就是他的继妻,陆氏的主母,文夫人,而陆川,则是陆府的大总管。 随即,他想起了陆云岫一向不喜欢文氏这个继母,便又道:“你身体还需休养,夫人身体也不大好,便不用去请安了,各自安养着便是。” 这几日陆父便因为她身体不好,而没让她去夫人那里请安。 现在听到他这么说,陆云岫顿时高兴了起来,能睡懒觉谁愿意每天一大早起来请安? 她抑制住愉悦的心情道:“多谢父亲。” 她想起之前陆父说的可以让她去庄子上玩,看陆父的眼神就更为的欣喜。 陆父看到那一双明净的眼睛里焕发出愉悦的光彩,像只愿望得到满足的猫一般,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得哄着来。 ※※※※※※※※※※※※※※※※※※※※ 写这篇文进入状态很难,来回的修,写个三四遍才有一版能用的,再加上作者的身体不太好,所以更新有点慢,请大家见谅。 奉青 不久,花朝节到。 陆云岫系着个彩绳,在一群人的护持下,与陆云然踏上了马车。 一路桃红柳绿,莺雀啼鸣。 她懒洋洋的躺在马车中,看陆云然高兴的朝马车外望。 车轮子不停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含着香草气息的风扑面而来,让陆云岫舒适的连眉梢都舒展开来。 她们要去的人地方是奉青山。 一座在玉京名不见经传的山。 而陆云岫要的就是它的名不见经传。 她们一行五十多人,除了她与陆云然以外,尽是侍奉护卫之人。 这一次跟她出来的是紫蔻与杜若,白芷与辛夷被她留在了陆府看守院子。 虽然紫蔻相较于杜若没那么熟悉,不过对于她而言也没什么差别。 花朝节,除了陆云岫等年轻男女以外,其他人也过,算是一个全民的节日,就连陆父等朝中官员也有假期,宫中还会在这一日赐下鲜花,与民同乐。 陆云岫没接到过宫中送来的共度花朝的邀请,不过这种节日,宫中也确实不会大费周章的组织人参加,不过,好似九公主私下里邀了人同游…… 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陆云岫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一直盯着她的陆云然也学着她的样子,拿胖乎乎的小手撑着下巴,撑的头都要栽下去。 她望着窗外生机勃勃的景象,百无聊赖,虽然一开始看好看,但看久了就没意思。 这边是雏花初绽,那边就是绿柳含英,还有另一边有鸟雀啼鸣。 没意思,没意思,她摇晃着脑袋,发绳上系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她问陆云岫:“大姐姐,还有多久才到啊?” 她没去过奉青山,也没听说过它的名字,之所以急着要去,只是想要和大姐姐一起踏青的而已。 陆云岫望着外边的天色,没有哄她,直接道:“估计还要许久。” 奉青山名声不显是有原因的,它远。 玉京附近什么景致秀丽的山没有,何必舍近求远去就一座能够走死人的山? 可陆云岫就没有这个顾忌了,她之所以选中奉青山,就是这个原因。 在那么多候选的山里,这座山是最符合她的条件的。 她本来也不怎么想过花朝节,之所以会答应,不过是想要满足陆云然的一个愿望,顺便出来走走罢了。 奉青山清静,正好。 她们就这样不快不慢的走在路途中,一路摇摇晃晃,好不自在。 而在另外一边,也有一群人十分自在。 他们就是等着看好戏的那群人。 他们已经得到了消息,陆云岫正往留春山来,他们望着眉眼间隐隐带着不痛快的裴喻与陆沉璧二人,眼中都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去奉青山的路有一段与留春山重合,所以他们以为陆云岫是往留春山来的。 他们一个个衣冠楚楚,虽然面上一派正经的模样,实则心里已经不知道想到哪里去。 在看到邀他们花朝踏青的皇室九公主来了之后,他们还故作分享趣事的将这件事分享给了九公主听。 九公主听到后诧异的看着祝沉璧,感受着众人汇来的,隐含着看好戏意思的视线,祝沉璧顿时更为的郁闷。 她狠狠的灌下了一杯酒,清甜而发腻的酒液自喉中流下,让她有些不适的皱起了眉。 她望着不远处裴喻那冷漠的表情,手中的酒盏似有千金重。 就因为她身份不够,所以她注定要忍受这样的排斥,就因为她出身太低,所以裴喻想冷落她就冷落她。 她重重的放下手中的酒盏,不发一言。 与此同时,陆云岫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陆云然说话。 陆云然虽然初见时有些害羞,但熟悉了之后实在是一个再活泼不过的小姑娘。 所以这一路上,马车里从来没有安静下来过。 陆云岫有些懂了陆云见为什么总喜欢管着她了,她活泼的有些跳脱了。 可惜这一次陆云见因为陆云然的私心,被拒绝在队伍之外,没有跟过来。 因为没有人管着,所以陆云然就好似一只飞出了笼子的小麻雀,一路上就没有消停下来。 等到了奉青山的时候,她发带上的铃铛好似都已经摇哑了。 看着短了许多的影子,陆云然望着有些崎岖的进山路,心中突然升起不妙了的感觉。 她让人来考察这座山的时候,只着重询问了安不安全,而没让人细说她这座山到底好不好攀爬。 或者说,对于来查探的护卫来说,这里完全算不上难攀爬,不必细说。 大意了! 这具身体大病了一场,完全支撑不住耗体力的活动,真就这么爬上去,只怕她人也要废了。 她都想要往回走了。 可陆云然已经兴冲冲的往山上走了,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扫兴,所以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一路艰难的行走着,从一开始的还算淡定,到后来的气喘吁吁,陆云岫已经彻底维持不住风度。 她穿着一身竹青色的裙子,清灵的好似竹林中飘荡着的云雾,可此时,这片云雾已经‘沉’下来了,而陆云然倒是还好,她身穿嫩柳色的衣裳,清新可爱如枝头刚冒出的新叶。 她望着脸色有些难看的陆云岫,担忧的停下了脚步,而此时,她们的目的地也到了。 她故作轻松的的松了一口气:“幸好已经到了,不然都要大姐姐抱我过来了,我都走不动了。” 听到她的话,陆云岫缓了一口气才说道:“抱你是抱不了了,将你团起来一路滚过来还差不多。”她慢条斯理的说着,语气依然动听的很。 望着已经收拾好的休息的地方,她无奈的想着,这一场大病还真是伤了元气,爬一座这么矮的山都这么累。 将踏青搞成了爬山,可真是失败。 她一边回想着原主的记忆,一边反省着自己,没做好功课实在是太不应该。 她能看到的原主的记忆只有近几年的,更远的就很难看到了,就算偶有感知也只是一些细小的碎片,可能是由于那些记忆太过久远的缘故。 她想起算计的原主受这一场罪的裴喻,十分的不解,为了这么一个不屑于自己的男人,让自己变得歇斯底里做什么? 不止是她这个后来不断的回顾记忆的旁观者,就连许多知道这件事的明眼人都知道,裴喻会和祝沉璧在陆云岫面前亲热,是在故意刺激她算计她,好一举解决她。 毕竟裴喻一个世家公子哥,和人亲热,哪会那么巧合的就被陆云岫看到,而且陆云岫冲过来时还就顺手带着兵刃,冲到祝沉璧面前时除了个裴喻就没人阻拦。 只是他没有想到,即使到了这一地步,陆氏还是不愿意放弃陆云岫,将她关起来或者远嫁,不仅花下大力气保住她,还一力平息了谣言,并且在得知她病重之后,还花费了巨大的代价将她接回来,让原本的三年流放仅仅维持了短短的几月。 何必呢? 虽然她没有细看原著,情节也只记得几个大概的,可她还是能够从一些不合理处推敲出很多东西。 明知不慕而飞蛾扑火,明知不喜而奋不顾身,何必呢? 她实在是不懂思慕这种东西。 她坐在树下,想着原主之事,最后也没有想通。 不同人的想法总是不同的,没必要真的想通,看一眼,不做评论便是。 因为休息了一会儿,所以她的脸色好看了一些,她看着紫蔻和白芷采了一些花儿会来,还用红绳将它们系在了一起,有些紊乱的呼吸就又平复了一些。 她问陆云然:“你喜欢什么花?” 陆云然比陆云岫先恢复过来,之前一直在望着杜若她们采花,听到陆云岫的问话,便有些兴奋的道:“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花,被我采下来的我都喜欢。” 原来是坐不住了,想要活动了。 陆云岫一脸纵容的说道:“那就去吧,让杜若她们带你。” 杜若脸圆圆的,温柔又带着点活泼,而紫蔻却要明艳许多,不算夺目,却依然是美的。 她们二人听到陆云岫的吩咐,便将手中正在整理的花束放下,领着陆云然离去了。 陆云然自然也有自己的贴身侍女不过陆云岫让自己的侍女陪她,表现出一种重视她的态度,还是让她更高兴。 她也不怕陆云岫身边没有人照料,那些留下的侍奉是人不是摆设。 陆云岫看着她东边逛逛,西边踩踩,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真有活力啊。 年轻真好,她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之所以会选择来这座山,除了这里少人来之外,还有花卉多的原因。 这里自然生长的花卉很多,很适合过花朝节,所以陆云岫才会定下这里。 而此时,陆云然蹦的开心了之后,就又想起了陆云岫,她开始拉着陆云岫起身。 陆云岫被她磨的没办法,不太积极的随她去了。 动弹好累的,她不太想动来着。 而就在她来到了一株桃花面前,想要辣手摧花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冒了出来。 是个穿着玄色衣裳的人,头戴木簪,气质渺然。 他站在一株桃树下望着陆云岫,眼中带着些微的讶然。 ※※※※※※※※※※※※※※※※※※※※ 写了五六遍才有这么一版能用的,还是不太满意,明天可能接着改 桃花 居然没做道士打扮。 陆云岫想到。 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正是清元。 他看陆云岫,神态一如既往:“原来是陆居士,陆居士安好。” 陆云岫同样回身问好:“见过真人,真是好久不见了,真人也安好。” 清元真人打量着她的神色,想着休养了一段时间倒是好多了,他看着跟在陆云岫身后的提篮的侍女,问道:“居士提篮而来,难道是为了过花朝节?” 他身后也跟着个人,是个做侍从打扮,但气息沉凝,一看便颇为不凡的人。 陆云岫回答她的话:“正是如此。” 她放在花枝前的手落下,如青雾一般轻薄的袖摆却被花枝牵绊住,一阵簌簌的声音传来,粉的白的花瓣落下,好不热闹,却让她有些为难了。 她望着被花瓣上的水渍打湿的衣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将落到衣上发上的花瓣抖落,倒也不觉得尴尬。 她道:“让真人见笑了,可是我叨扰了真人的雅兴?” 清元摇头。他的视线落到了她因为点头而垂落下来的青色发带上,然后又移开了。 青色的发带染上了水渍,就这么垂落身前,显得有些多余,但又让人觉得刚刚好。 他本打算询问一下她的病情,但现在问好似有些不妥,便没有及时开口。 而这个时候,陆云岫已经在侍女们的帮助下收拾好了,她看清元真人就这么突然的出现在这里,也有些疑惑,可她没有问出口,而是礼貌性的问了一句:“真人可愿和我们共度花朝节?” 她猜清元是不会答应的,毕竟花朝虽然不是上元,但近年来也有向这边靠拢的意思,近年来时常有青年男女在花朝之日定情,她这么问,哪怕清元是个道士,也有些不妥。 不过既然人家都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还问你是不是在过花朝节,你不邀请他就好似他很不受欢迎一样,所以为了他的面子,她还是这样问了。 毕竟清元给她开了那样一张有用的药方,帮了她大忙。 她望向清元的目光十分的和煦,对这种有本事还帮过她的道门真人,她还是有好感的。 而清元望向她的目光也一如既往的温和沉静,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而就在陆云岫以为他会开口拒绝的时候,他突然点头答应了。 怎么就这么答应了?陆云岫有一瞬间十分错愕,不过她还是很快的反应过来。 她伸手引路:“既如此,那便麻烦真人了,真人请。” 麻烦?这是不知道说什么便随便找了个词说吧。 清元很快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眼中出现了些微笑意,然后便随她往前走了。 奉青山离平水观所在的平水山不远,所以他才会在今日出现在这里。 而这一点陆云岫也知道,她原本还打算去一趟平水观,但想到大好的节日还是别去麻烦人道士了,便没有去,没想到今日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她最想见的那个道士。 想起那个很快就要登门给她换药方的医者,想起他开的一看就很苦的药方,又想起清元给她开的杀伤力小了很多的药方,她脸上礼貌式的笑容便变得真诚了许多。 她带着清元往之前休息的地方走,陆云然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手上捧着一大束鲜花,看到大姐姐走出来,身后还跟这个看上去比自家阿兄还狡猾的人,不由得心里一咯噔,然后噌的一下跑过去,抱住了陆云岫的腿。 她抱着的花束直往下坠,没落地便被侍女抱起了,可即使如此,她的身上依旧染满了花香,冲的陆云岫打了一个喷嚏。 若是之前,她肯定会很愧疚,可现在,她只是警惕的看着清元。 这个面相的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哪怕他长得再温和再人畜无害,也依然是这样,就好像她的几个兄长一样,长的一个赛一个的玉树临风,手段却一个比一个都狡猾,每次都管的她死死的。 她警惕的说道:“大姐姐,这是谁?” 陆云岫看她这反应还有些奇怪,这小机灵鬼又想到了什么? 她道:“这是清元真人,之前助我良多。” 真人?原来是道士啊。 她稍稍的放下些心,道士不能成亲,这个好,她可不想大姐姐嫁给这种表面看着好看,心里一肚子狡猾主意的人。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没有完全的放下心,毕竟道士也不是不能还俗。 她抱着陆云岫的手微微的放松,大姐姐这么好,怎么能够轻易的嫁人?她想起了那个害大姐姐生病的裴喻,就是满心的不忿,那种有婚约还招惹其他女人的男人,绝对不能要。 她一看脸色依然有些苍白的陆云岫,心中暗道,大姐姐要么不嫁,要么就要嫁给那种一吓就哭的软趴趴的人,这样就不怕有人欺负大姐姐了。 她被陆云岫扶着站定,然后又向清元介绍:“这是舍妹云然。” 清元点头,微笑的和陆云然打招呼。 时下风气开放,所以直接告知闺名也没什么。 更何况这还不是她们真正的名字,她们真正的名字被记上了族谱,一辈子也不一定叫几次,现在用的名字,不过是取来被人称呼的罢了。 她引着清元去已经打理好的地盘,然后让侍女给他上了酒,不是什么珍品名酿,只是她让人起出来的,原主埋在桃花树下的酒。 虽然如此,但也足足在桃花树下埋了六年,来招呼清元也不算失格了,她也是偶然间才知晓。 至于原身会酿酒这件事,她确实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太过追究,虽然原身不喜欢酒,裴喻也没听说喜欢酒,原身近几年的记忆里也没有酿酒的片段,不过世家女郎么,会的东西多,偶然间制作什么也不足为奇。 她看酒坛落到了清元的桌上,想着要不说两句客套的话,可想着现在的主角是酒,她又说不出来了。 她本身并不喜欢酒,不止如此,茶她也不太喜欢,或者说,她就没有太过喜欢的东西,对于这世间的千般滋味,她只是抱着尝一尝的想法而已,所以很难钟爱什么。 而现在要她违心的去夸她还没有尝过的酒,并劝清元饮下,她实在是做不出。 而这个时候,清元已经将酒封打开了。 他的侍从本来要帮他将酒封打开的,但最后还是他自己动手。 在酒坛上来的时候,他就愣了一下,望着仿佛被酒香浸透的黑沉的坛壁,他还是决定亲自打开。 馥郁的酒香瞬间冲出,霸道的覆盖住这一片地域,但在几息之后,又悄然的消失在空气中,就好像酒液将酒香都勾回到了坛中紧紧封锁一般,只余下有些轻的,又让人向往的余香。 清元的目光被坛中清澈的酒液吸引住,他好像透过这酒液看到了什么一般,神情沉静而飘忽。 他平静的说道:“好酒。” 陆云岫听到他的话,也察觉出他的情绪与先前有些不同,一时间也有些怔,她道:“真的?” 清元肯定的点头:“真的。”他认真的望着陆云岫,让陆云岫一瞬间酒相信了他的话。 看来当真是好酒,不过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酒的滋味始终脱离不了“酒”这个范畴,要不要尝尝呢,还是不了,至少等回去再说…… 反正一共起出来了六坛。 清元真人看她又开始走神,轻微一笑,他就那么坐着,神情温和好似下了凡,比在平水观时多了许多烟火气,但在细看,又好像完全是假的,他不止没多些人气,还更疏远一些。 陆云岫回过神,望着他的表情,陡然间又想起了自己未竟的寻道问佛的大事业,一瞬间惊醒。 不劳而获的生活真是腐化人的意志,她居然将回家的大业给忘了! 她的神情一瞬间难看了一下,然后又掩饰了过去,大意了,居然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能忘。 她想到了自己这段时间看的道经,心念百转。 而自清元出现后就一直关注着她的陆云然也没有发现她的异状,此时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清元——手边的酒坛,眼中满是渴望。 她看陆云岫没有阻拦,就三步并做一步走的溜到了清元的旁边,装可爱的说道:“真人,真人,能给我尝尝吗?” 清元望了一眼陆云岫,陆云岫正魂飞天外,还是紫蔻提醒,才注意到,她看了一眼珠圆玉润的,和只胖乎乎的猫儿一样眼中满是垂涎的陆云然,挑了挑眉,道:“我可不能让你喝。” 她不知道孩子能不能喝酒,却还是不敢让陆云然喝,毕竟无知最怕想当然。 陆云然不依:“大姐姐,我想喝,你让我尝尝,我就是想试个味道。”她可怜巴巴的。 陆云岫看她那么可怜,心里有些动摇,她看向清元,清元医术好,应该知道能不能给她喝。 清元对上她询问的目光,又对上了陆云然一瞬间无害的目光,顿了一下道:“最好不要喝。” 得到答复,陆云岫一瞬间就做了决定,她对陆云然道:“你听到了?” 陆云然一瞬间就丧气了,望向清元的目光也充满了不忿。 而陆云岫望着她的模样,有些不忍,又去了逗弄都心思,然后让人拿了箸来,在陆云然一瞬间又升起了希望的时候,亲手拿着箸,沾了一点酒水,送给她尝了尝。 ※※※※※※※※※※※※※※※※※※※※ 不要让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喝酒,很不好。 回程 陆云然瞪大了眼睛望着泛着酒光的箸,鼓起的双颊满是不忿,但她还是屈服了。 融合着酸涩,苦辣的味道蔓延开来,却又很快消散,可即使如此,也够她难受了。 她眉头皱成了小山,趁着苦味还没有扩散,赶紧呸呸呸几声,然后有 又随手端起茶盏,咕噜咕噜了几声。 不算甘甜的茶水划过喉咙,冲散了嘴中那辛辣的味道,也让她好受了很多,她难受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些许,随即她才想起什么来。 她心里一个咯噔,赶紧抬起头去看陆云岫,就看到她眉目舒展,眼中含着幸灾乐祸的笑容:“让你什么都想尝了尝,现在遭到教训了吧。”虽然也带着些训诫的味道,却并不带怒火。 陆云然心中的紧张一卡,然后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之前的大姐姐是再看重规矩身份不过的一个人,她这样“呸呸呸”的不雅举止要是被她看到,一定会惹的她大怒。现在虽然这个温和了许多的大姐姐看上去没那么在意那些东西了,但也还是得小心对待。 她看陆云岫没有在意她不雅的举动,也连忙说道:“是呀,我错了,我不该缠着大姐姐要喝酒的。”她以前在这位大姐姐面前从不会这样的,只是这段时间大姐姐对她的纵容让她忍不住得寸进尺。 她干脆利落的认错,如果是在她兄长陆云见面前,她可不会这样轻易的放过,明知道酒这样难喝还不拦着她,哼,不给点好处,她就要向阿爹阿娘告状! 而坐在一旁的清元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姐妹,无声而笑。 他的肤色明明很白,却不显病态,他看陆云然迫不及待的要牵着陆云岫离开,拦了一拦。 被他的话拦下来的陆云然十分的不痛快,可清元的话确实牵动了陆云岫的心神,所以她只能陪陆云岫停下来了。 清元的话是:“酒虽好,却见少,贫道对这酒十分的喜爱,愿以一药方和陆居士交换,陆居士以为如何?” 如何?这是占了大便宜啊! 本来陆云岫还在想着该怎么把话题婉转的引到求药方之上,没想到清元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 陆云岫一时间都有些怀疑,清元是不是早就猜出了她的想法,所以才以求酒为幌子,说出了这么一个交易。 他是打算好人做到底? 陆云岫望着他淡定的神情,无法肯定。 这种一看上去就不凡的人,怎么会这么体贴?他是道士,又不是和尚,又不讲慈悲为怀那一套。 那是陆氏真的和他有交情?还是陆家主早就打点好了? 种种猜测在她的心里盘桓,让她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回答而这个时候,清元又问道:“不知居士意下如何?” 陆云岫时候神情犹豫:“真人不必如此,不过是一坛酒,哪能拿这和您交易,更何况,上次您赠药方之情,我还没来得及答谢……”她准备把送酒当成上次收了他药方的谢礼。 一则确实不好占清元这么大的便宜,二则……她也摸不清清元这时到底有什么想法。 难道是确实想要和她讨酒,却又拿不出交换的东西? 可这时,清元又说道:“陆居士不必介怀,当日的药方,陆家主早已谢过,早已谈不上什么亏欠,清元此次,只不过是想要和你讨一坛酒而已。”他说的坦荡而真诚。 既然如此,陆云岫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她应了下来,然后清元便给她看诊。 “居士之前元气大伤,至今依然没有调理回来,还是需要好好养着才是。”清元说着,然后开药方去了。 陆云然一看这阵势,就想到了上次那个让她少食甜食的白胡子老头,然后便偷偷的走开了一些,只不过没有走多远,依然在好奇都打量着这边的情形。 陆云岫在拿到药方以后,就有礼的向清元道谢。酒她并未全都带出来,等今日回府后在让人专门给清元送去。 清元当然不认为陆云岫会食言,他完全没有异议,没过多久,这大半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时间快的有些不可思议,当明白过来要回程的时候陆云岫还有些恍惚,这一日,过的还真是快啊,还快的让她没有察觉。 明明只是四处走走看看,和清元随意的闲谈一两句,这日子就过去了。 她想到之前给陆云然编花绳,清元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想到,明明之前在平水观还是一个那么有存在感的人,今日在此处却又自然的让人将他遗忘了。 真是一个厉害的人。 陆云岫想着,她非但没有小看他,反而将他的厉害层次往上提了提。 想收就收,想放就放,张弛由心,果然厉害。 她将编好的花绳放到了陆云然手上,陆云然湿漉漉的小手顿时握紧。 她这是紧张的,明明编花绳不是什么紧张的活动,可是在得知大姐姐编的花绳是要送给她之后,她的手心还是紧张的冒出汗来。 她手虚虚的握着,怕手心的汗水将花绳弄坏了。其实陆云岫编的并不好,可出自大姐姐之手,就赋予了这花绳别样的意义。 她小心翼翼的将花绳系到了手上,系稳了之后才蓦然的想起,自己还没有送给大姐姐花绳。 她蓦的有些紧张:“大姐姐……”她有些难过,大姐姐对她这么好,她居然都不记得回报大姐姐。 可陆云岫只是扬了扬手,就打消了她的难过。她的手上,赫然送上了几日钱陆云然送她的花绳。 陆云然化难过为高兴,可这花绳到底不是她亲手做的,所以她还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她道:“大姐姐,回府后我再送你一个,我亲手做的。”现在时间已然不早。 陆云然欣然的点头。 而这时,天空已现暮色。 白云来去,边角隐现霞光,晚风拂过,万般惬意。 陆云然回首看清元:“真人,时候已不再,该离去了。” 此时再不动身,只怕赶不急进城门。虽然今日城门会延迟三刻关闭。 清元点头。他望着前方隐现病色的少女,神情依然安然,他看那少女的裙裾被风轻轻的吹去,然后又被裙坠压下,他看着少女青色的发带悄无声息的滑落,然后随发丝摇晃,他眸中隐现涟漪。 一如故往。 两人并不同路,所以很快分离,闹了一整天的陆云然显然也累了,坐在马车中恹恹然,不过她还记得要给陆云岫打花绳的事,所以始终强撑着没有睡。 陆云岫没有去劝她,让她现在去睡她心里记着事情也睡不好,索性就如了她的意,对她还好些。 回程的路摇摇晃晃,陆云岫又体会了一把坐摇摇车的乐趣,她脸色苍白,苦笑抬头,这一趟,还真是来错了。 这一病,伤得还真是厉害,修养了这么久,底子都没有厚一点,坐趟马车就难受成这个样子。 她想到清元给她开的药方,又拿出来看一看,果然不凡。 虽然之前她也看得懂药方,但现在好像看得更懂了,以前是开的药材的药性的理解,现在是这些药材搭配能产生什么效果也能寻摸的出来。 有些奇怪……怎么会进步的这么快,不过她没有在意,继续看了下去。 清元的药方之所以好陆云岫是看出了一些,不过之所以让她这么赞叹的,还是因为这药方并不算太苦涩。 这对于她来说可太好了,所以感受着身体深处一波一波传来的疲乏的感觉,她心情倒还好了一些。 可在这个时候,一个猛烈的撞击,让她的好心情完全破裂了。 “女郎!” 她听到护卫紧张的叫道。 她勉强忍下了恶心的感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被摇晃的马车弄的头一点一点打瞌睡的陆云然也一下子惊醒了,她被陆云岫抱在身边,也是一脸的惊惧和担忧。 陆云岫一下一下的抚者她的头一刻不停的安抚着她。 这时外面的消息也穿了过来,是马车与另外一辆马车撞上了。 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人,是祝沉璧。 女主。 陆云岫不禁有抚额的冲动,她道:“可是我们的错?” 护卫答,不是。 她们的马车一直好好的行驶在路上,是祝沉璧的马车突然冲出来,撞到她们的。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不追究了,继续赶路吧。”既然错的不是她们,那事情的主动权就握在她们手里,她现在不想追究,所以就直接决定走。 可这个时候,又有人拦了过来。 “陆大女郎,怎么就这么决定走了?” 还不止一个。 “是啊是啊,今次你们二人撞上,受损的可不止一家,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些或是大或是小的哄闹声传来,让陆云岫更为的心烦。 她掀开车帘一看,就看到马车赫然被一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围了起来。 这些人看到陆云岫露面,夹杂着失望与愤怒的脸上顿时就冒出兴奋的光:“陆大女郎,别来无恙啊!”一群人望着衣着相较于之前简单了许多的陆云岫,哄然笑道。 列阵 陆云岫感觉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恶意,抱紧更为惶恐的陆云然,冷然的吩咐道:“走。” 可护卫长听到她的吩咐却有些为难,马车已经被这些人围住,她们不好朝哪个方向走。 这群人,正是去留春山踏青回来的人,他们满以为回京的陆云岫会来留春山,与祝沉璧和裴喻对上,然后上演一出好戏,可没想到陆云岫根本没有到。 他们原本睁大眼睛等着看戏,可没想到戏没看着,眼睛都快等瞎了。 陆云岫居然不来! 他们心都快要碎了,一颗跃跃欲试等着看热闹的心碎成了一块一块,然后在回程的路上,他们就遇上了这么一遭。 必需不能让陆云岫走啊!必需让她留下来演一出大戏啊! 他们兴奋至极,跃跃欲试的恨不能凑近前,凑到马车里看陆云岫的表情。 可陆云岫却不愿意满足他们的愿望,她甩手将车帘子放下,然后冷哼了一声。 而这个时候,又有人冒了出来,是陆云见。 其他的兄弟没有围在他身边,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望着马车的目光满是担忧,阿然可还在里面!想到马车被撞,陆云然可能受到的惊吓,他就万分的不满,他看向款款走下马车的祝沉璧的目光也就越冷。 祝沉璧前方的马车,感受着瞬间就投射在她身上的看好戏的视线,连勉强的笑都露不出来了。 而脸色本就不好看的陆云见看见她的作态之后,脸色顿时更差了。 他没好气的让围起来的人让开,可这些人不让。 他们等着看这一场好戏都等的望眼欲穿了,好不容易等到,怎么能够放过! 而马车内身体更为不适的陆云岫就更为不耐了,她再一次掀起了帘子,对上了四周射过来的视线,然后又对上了裴喻望过来的厌烦的视线。 心底的怒火也蹭蹭往上长,陆云见没从马车窗口见到陆云然,本就担忧,又看到陆云岫苍白的脸色,更为担忧,他走近,然后关切的问道:“可有什么事?” 陆云岫没有粉饰太平,她脸色难看的说道:“要快点回府。” 听到她这话,陆云见周身的时候气场一变,周围人看他这模样,神色也是一变。 而这个时候,祝沉璧又开口了:“抱歉,陆女郎,不小心撞到了你们。”她脸色也不好看。 可陆云岫的脸色更不好看,她冷漠的嗯了一声,然后道:“我受了,你们让开吧。”她语气冷漠。 受了?这是什么意思? 祝沉璧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陆云岫的意思是接受了她的道歉,不再计较,让她们把路让开。 刨除被其他人堵上的路,祝沉璧马车所占的地方确实通向大道。 明明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可祝沉璧却生出了一种难堪的感觉,大概是在大多数的时候,占理的人大多是她,而蛮不讲理如泼妇一样的人,是陆云岫。 而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是裴喻。 他望着周围的情形,语气中带着明显的厌烦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自己不知道? 陆云岫一点不理他装腔作势的态度,直接道:“怎么回事?你自己不清楚?”她声音冰冷,如水中冰,裴喻不习惯,也让四周的人十分诧异。 这个人,与他们熟知的那个陆云岫不太一样。 裴喻望着那张陡然间有些陌生的脸,皱眉,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他和祝沉璧在马车中起了争执,让车夫心神不宁,以至于一不小心撞到了路过的陆云岫。 若是其他人,他肯定会直接致歉,但是陆云岫……不能在她面前软化态度,不然一旦让她缠上来会没完没了。 他望着神色难看的祝沉璧,心里还是有气。 我费劲心思的想要彻底的解决婚约,你却为了陆云岫回京之事和我置气。 陆云岫回京是他能够决定的事吗?陆家主直接找上的是裴氏的家主!那么大的好处,难道裴氏不接受?而且若真让陆云岫死在了外边,那裴氏与陆氏不是要结仇?到时候被裴陆两家一起迁怒的她又怎么能成为他的妻室? 裴喻心力交瘁。 他被陆云岫这么一怼,心里的怒气止不住的上涌,他脸色深沉,却深沉的难看,一点也没有玉质郎君的风度。 他心知今日确实是他们这一方不占理,可他决不能在陆云岫面前低头,便用一种冷漠的态度周旋,可陆云岫却十分的不耐烦,又回了一句之后,陆云岫道:“你让是不让?”她声音已经冷的要下冰雹了。 裴喻听到她这样的话,胸口那一口气怎么也顺不了,今日陆云岫一句一句的呛声,实在是让他气的够呛,他忍不住那口气,便道:“我便是不让又如何?” 陆云岫一瞬间安静下来,她脸色已如冰原一般,她直接和陆云见商量了起来,陆云见听到她的意思之后愣了一下,他望了一眼车中安静的陆云然,又望了一眼陆云岫那十分不妙的神色,瞬间点头。 虽然阿然不是目标,可为了安全,为了迅速回府,还是让她跟着陆云岫的好。 他将他的护卫招了过来,全交由陆云岫调度。 陆云岫坐在马车中,对着马车外的两个护卫长说道:“动身。” 两个护卫长之前便听到了陆云岫和陆云见的话,虽然十分意外,却很快明了,然后提起气势,直接执行她的命令。 陆云岫紧紧的抱住陆云然,低声安慰了一句:“不怕。”然后刷的放下了车帘,猛然的拔高了声音,冷然道:“列阵!” 声音凛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气势,她语气坚定道:“闯出去!” 脚步声响起,整齐划一的如同行军列阵,马车旁的护卫瞬间列好了阵,然后拿出上战场一般的气势,护持着马车瞬间朝一个空当驶去,杀意迅速蔓延开来,温柔的风好似一瞬间变得萧杀,周围的人瞬间目瞪口呆,这、这、这,陆云岫这是在干什么? 他们瞬间慌乱了起来,慌里慌张的将路让开,手脚仿佛都已经失灵,还有几人直接从马上落了下来。 这可是陆氏的府卫!以练兵之法训出来的真正的精英! 可陆云岫怎么敢真的动用他们?陆云岫身边有这些人,他们一点也不惊讶,毕竟是陆氏的嫡长女,可她今日居然敢拿出这样的阵仗来冲路? 他们慌得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冲撞,真是大胆啊!陆云岫怎么敢?万一真的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站在喧嚣的尘烟里,他们面面相觑,彼此的眼中都倒映者对方狼狈的样子,看上去分外滑稽。 而这时,他们看到刚好躲过了这一遭的陆云见牵马潇洒而上,冷哼了一声,留下一句:“此事,我陆氏不会善罢甘休。”然后便潇洒而去。 他们心里满是荒诞,左右扫视了一圈之后,发现半点伤亡也无,顿时不知道该放松好,还是失望好。 围着陆云岫本是打算看一出好戏的,现在看来,他们自己倒是成了戏台上狼狈的戏子。 他们望向一直拦着陆云岫不让走的裴喻,也有些迁怒,一个个上马都上马,上车都上车,纷纷准备离开了。 该死,特意离车下马的看戏,结果自己被当乐子看了。 而被他目光扫到的裴喻也是脸色铁青,他的衣襟上也落上了灰尘,让他看上去有些狼狈。 他望着周围人投射而来的带着各种寒意的目光,好一阵无言,然后便带着祝沉璧,踏上马车离去。 共乘一车? 望着他们离开的众人眼中又多了一些意味不明的光,看来裴喻是当真有信心迅速的解决陆云岫,不然不会做的这么明显。 要去留春山的消息意外穿出?马车意外失灵?意外撞上了陆云岫? 哪来的那么多意外。 这一群人心里七弯八绕的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不过他们不会明着去插手,只会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 而送祝沉璧回府的裴喻则是依然生着闷气,他身形僵硬的坐在马车上,不发一眼。 祝沉璧此时心情也十分低落,顾不上去迁就他的心情。 先前在留春山,在公主举办的留春之宴上,她就饱受众人的排斥。 在她以一曲获得花神之名后,那些嘲讽的眼神毫无保留的落到她身上来,让她气的浑身发抖。 就因为她身份低微,就因为她地位地下,就因为她受裴喻倾慕,就要受到如此大的折辱。 她袖口上精致的绣纹摩挲着她的皮肤,让她觉得十分的不适,她不耐的扯着衣袖,想着今日所见的,哪怕受到了那样大的打击,却依然高高在上的陆云岫,双手就忍不住的狠狠攥紧。 夕阳西去,烟尘满地。 这群饱受惊吓的一群人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之后,就紧赶慢赶的回了府,可他们刚刚回到府中,还没来得及向长辈告状,诉说自己的委屈然后向陆氏问责的时候,他们就听到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陆云岫,病重了! 病重 陆云岫病重?怎么回事?这群等着找麻烦的人一个个都懵了,他们听着这个对他们绝对不利的消息,如同踩在云端。 他们感觉自己正随着风飘舞,背后一阵一阵的冷,然后就等到了他们长辈的冷脸,他们心中一沉,无奈苦笑,这一脚,终于是踩空了。 这下子,不是他们找陆氏的麻烦,而是陆氏找他们的麻烦了。 他们想起当日所见的,陆云岫那难看的脸色,心中的怀疑一点一点的退去。没有错,陆云岫确实是病了,还病地有些严重。 可恨他们当时光顾着看热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以至于现在落于被动。 他们被各自的长辈摁着头,前往陆府道歉,同行的还有一大批的赔礼。 这下可是亏大发了,热闹没看着,反而赔上了这么多的东西,赶巧在陆氏碰上的一群人面面相觑,对对方的目的心知肚明。 他们对上陆氏家主那难看的脸色,心中发怵,他们清楚,这事还没完,要是陆云岫与陆云然真要不好,他们一个个估计就要废了。 本也不是家族中十分受看重的子弟,现在又闯下了这样的祸,不被家中长辈放弃才怪。 陆氏的嫡长女,陆氏主支唯一的一个女儿,还深受陆氏家主的宠爱,陆云岫在陆氏的地位绝对毋庸置疑,再加上陆氏三房的嫡女,她们要真因为这一场事故而出了问题,只怕他们的头都要被自家的长辈摁死在陆氏的门前。 真是得意忘形啊!以前看惯了陆云岫的热闹,下意识的不把陆云岫当一回事,结果就在今日尝到了苦果。 一群衣冠楚楚的人局促的立在陆氏的堂前,听着自家长辈与陆氏之人的交谈,放低姿态赔礼,眼中的苦意简直要将地面忘穿。 而在这个时候,已经“病重”的陆云岫则是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由医者看诊。 其实她的情况没那么严重,没达到性命垂危的地步,配“病重”两个字也有点不妥,不过她还是“病重”了。 看戏看到底,谁又成戏子。那些人肆无忌惮的把她当笑话看,她若不应势利导,将他们当笑话看,岂不是白瞎了这一次天大的好机会? 所以她心安理得的“病重”了,而陆氏也十分配合的默认着她的做法,让那些看戏的人提着那些“戏子”,带着赔礼来道歉。 不过,虽是如此,她的情况还是有些不妙,毕竟前段时间刚刚大伤了元气。 躺在床上,感觉胸前好似有一团沉云重重的压下,陆云岫难受的咳嗽了两声。 而这个时候,有人踏进了房门。 这时陆云岫正担忧的望着陆云然。 陆云然只是在马车上被磕碰了几下,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被围起来还是受到了一些惊吓。 此时她苍白着一张脸,躺在陆云岫的旁边,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好像她随时会消失。 她不肯离开陆云岫的身边,她怕陆云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消失,所以她要牢牢的盯着。 所以她死活不肯离开陆云岫,不论她阿爹阿娘怎么劝,都不愿意,最后他们只能妥协,让她留下来。 陆云岫伸出没被握着的另外一只手,安抚的摸着她的头:“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陆云然望着她惨白的脸色,眼眶通红,都这样了,怎么会没事! 她心中满是悔恨,都怪她,是她缠着大姐姐要过花朝节的,如果大姐姐呆在府里,不出去,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也就不会病成这样了,都怪她! 她眼眶中有泪水凝聚,却忍着没有落下来,陆云岫看到她难过自责的模样,大致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正准备安慰,这时,踏进房门的人也走了过来。 他看到榻上神色都不太好看的两姐妹,脚步一顿,然后叹息一声:“陆居士,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正是清元。 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他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虽然情形看上去不太好,但还没到“病重不治”的地步。 他略一思索眼前的局势,就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极为淡定的坐了下来,给两姐妹看诊。 之前已有医者诊过,但陆父还是让人请了清元来,因为清元的医术更为高超,不止能助陆云岫更好的恢复,还能够打消上门的那群人的疑心。 他也不认为清元会揭穿陆氏,一则陆云岫的情况确实不太好,陆氏只是稍微夸大了一些罢了,并不算说假话,而来清元与陆氏的交情素来不错,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拆陆氏的台。 而清元本身身份特殊,由他来做这个证,再好不过。 至于事后该怎么答谢清元,陆父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总归不会亏待了清元就是。 这样一个人,能交好,再好不过了,虽然,陆氏交好清元的人是…… 在前堂的陆父心中这么想着,一边与已经得到了清元登门消息的各家族的人周旋。 现在是陆氏占理,所以他占据绝对的上风。他不显老的脸上满是冷峻,看向那些后辈的神色格外的不妙,让那些人不禁胆战心惊。 陆云岫可是陆家主最宠爱的女儿! 之前陆父为保陆云岫展露出来的气势他们都见识过,那时陆云岫刺伤裴喻的事都能够被他抹平,现在是陆云岫吃亏,他还不大发神威? 一边顶着自家长辈恨铁不成钢的视线,一边面对陆父看死人一般的视线,众人心中泪流满面。 而这个时候,一个为他们顶火力的人到来,他正是事情的始作俑者——裴喻。 他一来,就吸引了陆父的注意力,让陆父的怒火集中,也让其他人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们偷眼去看脸色青黑的裴喻,在心里默默的落井下石了一次,就移开了视线,这个笑话,他们暂时是不敢看了。 裴喻是被他的父亲压着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心上之人,祝沉璧。 祝沉璧是个美得有些夺目的女郎,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勃勃的生气,就如同盛开在险峻的环境之中,却依然努力盛开的野花,让人第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可惜,大多时候,为了配合裴喻,她穿的都颇为素净,可就算是这样,她依然是美的。 此时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雪白着一张脸,就连眉骨上的那一颗小泪痣都透着一种楚楚可怜。 陆父陆珩却完全没有在意她,他清楚,事情的根源是裴喻。 他望向裴喻的目标极为的不妙,冷峻的目光中夹着冰,这个时候,他与在马车中发号施令的陆云岫格外的相似。 他冷哼了一声,嘲讽道:“终于亲自登门了。” 终于亲自面对陆氏做主之人,能够决定婚约是否继续的人,而不是拐弯抹角的对付陆云岫。 裴喻脸色一黑。 陆氏与裴氏的婚约,裴喻一开始就不愿,他知晓联姻的目标肯定是陆云岫,他不喜陆云岫,而这份不喜,在他带会祝沉璧之后,就化为,厌烦。 本就是口头婚约,陆云岫却无论无何也不愿意解除,裴氏的长辈也不愿意支持他,直接与陆氏交涉,强制解除婚约,这就让他十分不满,而陆云岫居然还开始迁怒沉璧,向沉璧动手,他心念转动,直接利用起这一局面,然后刺激的陆云岫刺伤了他,他原以为这下陆云岫肯定废了,没想到,到了这个地步,陆氏依然要保她! 裴喻烦不胜烦,此时站在堂前,感受着四方传来的视线,心中的寒意一层一层的蔓延开来。 不管如何,他总是要护住沉璧的。 因为陆云岫死活不愿意解除婚约,所以陆氏的态度始终有些犹疑,让人看不清他们对待这个婚约到底是个什么态度,所以裴喻始终没有登过陆氏的门,也没有考虑过直接找陆父解除婚约。 此时站在陆父的面前,裴喻微微都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他心里清楚,这件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地道。 而一直在揣测着裴喻心情的其他纨绔子弟,心里对他也有些迁怒,虽然这件事确实是他们自己做错了,可这件事确实是裴喻引起的,如果不是裴喻有意算计,这件事根本发展不起来。 他还真以为他的心思其他人都看不出来?他们嘲讽的目光落在裴喻的身上,看好戏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 而这个时候,清元的诊断也已经传了出来,果然是元气大伤,果真是病重。 一听到这个诊断,众人的脸色都绿了,连陆父都有了一瞬间的担忧。 可他很快就将这担忧压下,开始对付起这群“碰巧”一起上门的人来。 而在陆云岫的院中,在清元诊治的时候,陆云然则是眼巴巴的看着清元给陆云岫诊病。 清元虽然让人传了那个消息出去,在陆云岫面前的时候,面上却是八风不动,他让人将之前他开给陆云岫都病方拿来,然后又加重了些剂量,就没有说什么了。 他的视线与陆云岫相撞,陆云岫微微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又忘了申榜……看来只能慢慢更了,希望能尽快达到三百收 登门 陆云岫虽然面色惨白,但神态看上去却并不狼狈,她声音有些虚的开口道:“又劳烦真人了。” 清元道:“无妨。” 陆云岫又道:“正好真人今日登门,可以将那几坛酒带回去,不然失信于真人,我就真要不安了。” 清元笑意浅淡:“陆居士说笑了,我又岂是那般小气之人?” 两人随意的交谈了几句,昨日事发突然,所以陆云岫一时间没来得及让人将酒给清元送去,今日清元登门,倒是正好。 等会让人将那几坛酒添加到谢礼里面去。 陆云岫心中这么想着,口中却在说着另外一件事:“可否劳烦真人给阿然看看?” 她已经想到了陆云然的事。 陆云然对于看大夫有些排斥,可为了让大姐姐放心,她还是强忍着不喜走上前去。 她心中始终想着昨日发生的意外,既担忧又愧疚,清元给她诊过之后,就给她下了一个“小女郎身体无大碍,虽受了些惊,却没伤到神,不过思虑倒是重了些。”的结论。 陆云岫一听就明白了。 她谢过清元,然后让人礼送清元出去,便开始开解陆云然。 “大姐姐。” “此事不怪阿然。”面对红着眼眶的陆云然,陆云岫如此说道。 “可若不是我缠着大姐姐……” 陆云岫打断她的话:“错的不是你,而是那些撞车之人与拦路之人,踏青的决定是我做的,阿然觉得我的决定是错的吗?” 陆云然呆呆的摇头。 陆云岫道:“这就是了,若真有错,那我这个做决定的人也有错,发生意外,本就与我们这个决定无关,真正该为这件事负责的人,是导致意外发生的那些心怀恶意的人。” 陆云然听的似懂非懂,但她模模糊糊的明白了一件事,不是她的错,是那些使坏的人的错。 陆云岫接下来又安慰了她一会儿,便疲惫的倒了下去。 而陆云然也跟着闭上了眼睛,她的小拳头握的死紧,不是她都错,都是裴喻和那些拦路的人的错! 她要报复,她要要阿兄和阿爹阿娘给她做主! 陆云然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而在大堂中,陆父正居高临下得理不饶人,地位勉强与他相当的那些各家长辈都是面如菜色。 而在这个时候,陆云岫的叔父,陆云然的伯父,也就是陆父嫡亲的兄弟陆琚,正在望着祝沉璧,望着祝沉璧那不俗的面容,或者说眉骨上的那一刻痣。 陆氏六年前走失的那个小女郎,眉骨上也有一颗痣。而那个小女郎,是他的女儿。 无意间扫过祝沉璧的面容之后,陆琚的心中就是一震,若是阿知没有走失,差不多也就是这样大了。 他打量了一会儿低眉顺眼的祝沉璧,又移开了目光,默默的失神起来,一开始的为兄长助阵都心思也淡了下来。 若是能找到阿知,那该有多好,可他心里清楚,在兵祸中走失的小女郎,哪怕有贴身护卫护着,也凶多极少。 阿知啊…… 陆云知与陆云岫同年,只不过小上了三个月,她是陆氏的二女郎,走失的时候陆云岫才十岁。 这些年陆氏一直没有放弃找她,却始终找不到,陆氏的人心里都清楚,她大概是没有活下来。 堂中气氛紧张,陆琚兀自出神,而这时,清元也慢慢的走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陆父的神色减缓,道了一句:“辛苦真人了。” 清元真人摇头,他注意到了其他的人。 这些前来赔罪的人在望向清元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行礼,却被清元制止,最后只能随着陆父唤了一声真人。 祝沉璧看到清元之后也是一愣,她自来到玉京之后,见到的出色人物不少,但出色到这个地步的却少。 他与裴喻不同,裴喻被人称作君子如玉,锋芒敛于内却又形外,能被人窥见,而这个人,却如云如雾,更确切的形容应该是如水,潺湲而不可测,平静的如同世外的幽谷。 他该有锋芒的,可他却没有锋芒。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祝沉璧心中慢慢思量着,情不自禁的看了裴喻一眼,裴喻望着祝沉璧看来的目光,神色不妙。 众人攀谈着攀谈着,目光就落到了陆沉璧之上,事情一开始确实是由陆沉璧和裴喻引出来的。 陆沉璧嘴中发苦,她知道她该表示歉意的,裴氏之人带她来这里也确实是这个意思,可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尤其是目光深沉不可测的陆氏家主注视着,她准备好的那些道歉的话就有些不敢说出口了。 而这个时候,陆父的视线已经落到了裴喻身上。 他冷冰冰的望着裴喻,眼中似有寒星升起,裴喻背后发麻,但在众人的注视下还是装作十分有底气的说道:“今次确实是我之过,没有约束好下人,以至于冲撞了两位女郎,还没能及时的让出路来,耽误了女郎的病情,我为此感到十分抱歉,今次特来致歉,还望陆世伯能够原谅。” 虽然面上还算镇定,可他心情已经沉底,他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的。 陆父心里再次升起了一丝悔意,这个人选,真的选错了。 他道:“仅仅是没有约束好下人?” 裴喻硬着头皮点头。 陆父冷笑,裴父一见他这幅表情,就头皮痛,连忙上前解释,可陆父却不理会。 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解决,云岫现在还“重病垂危”,在她的情况真正的好转起来,事情绝对不会定下来。 虽然他知道云岫不会有什么大碍,但这些人不知道,若不借此机会好好的敲打一下那些人,怎么对得起云岫受的那些罪? 陆珩想起之前陆云岫刺伤裴喻时,那些人幸灾乐祸的面孔,以及裴氏咄咄逼人的姿态,心中便冷笑连连。 先前是云岫被人抓了个现行,现在可是他陆氏占理,要他轻易的松口,绝对不可能。 他嘲讽道:“我看倒未必。” 他做出赶人的姿态:“你不是早就盼着云岫死?” 这话就太严重了! 若真认下了这件话,那裴氏和陆氏就真要撕破脸了,出于权衡,裴氏的人说不定会直接放弃裴喻,而裴喻,可是他的独子! 裴父赶紧开口辩解,可这时又有人走进来,是去调查这件事始末的陆川。 陆川调查出来的东西对满厅堂的人都十分不利,尤其是裴喻,证据更是若有若无的指向了他是故意谋害陆云岫。 一看到这些东西,众人心里便是一咯噔,事情是什么样的他们当然清楚,陆氏摆出这副模样来,到底代表着什么态度他们也清楚,他们看向裴喻,有些怀疑是不是真是他布的局。 裴氏父子被看的冷汗都冒了下来,裴父更是连忙解释,此事千万不能坐实! 陆父当然清楚事情的始末,他听着众人的连连解释,神色冷厉,对于众人解释的话语,他一点也不接招,空耗了一段时间后,便端茶送客,让这群人离开。 这群人无奈,只能一个一个起身,连同着带来的那些赔罪之礼,也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 这是直接被赶出了门啊! 这些离开的身影也一个胜一个的狼狈,连面上的镇定都一点一点的掉落,而在这群人中,最为狼狈的,自然想要解释,却怎么也解释不清的陆氏父子。 他们之前占的上风有多高,此时低的头就有多低。 风水轮流转。 在离开陆氏的时候,神思不定的裴喻脚步还踉跄了一下,眼中有些茫然。 从头到尾都在赔罪的裴父看着自己这个嫡子,眼中里满是失望,谋害之事决不能认下,不然裴喻就真毁了。 他一想起事情的始末,就一肚子火,你既然敢做,就要有本事圆回来,现在事情开了个头,就被人拿捏住了把柄,还没有办法脱身,又算是怎么回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成气候! 他都不用想,就知道自己这个被裴氏族人捧到了天上去的独子心里在想什么。 难堪?愤怒? 你有本事做,就要想到事情被戳穿是什么后果!或者说,让事情无法被外人拆穿! 他连连摇头,一晃衣袖,脚下如伴风雷一般的离开,还得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而在离开之前,他还看了从头到尾,存在感都很微弱的祝沉璧一眼。 祝沉璧被他看的浑身冰凉,心底如有一根刺扎入,她额头有冷汗冒出,被裴喻看到,让他更为心疼。 以及难堪。 他不一定能护得住沉璧。 这个认知让他万分难受,他握紧拳头,眼神深沉的扫了一眼陆氏庄严的府门,然后带着祝沉璧离去。 而在他身后,被陆氏万般礼遇,带着一大堆的谢礼踏出陆府府门的清元,站在陆府面前,望着不远处迅速离去的马车,语气微带笑道:“走的真快啊。” 走的确实是快,算的也确实多,可惜最后算错了。 他想起了病房中那个一脸病色,却安然平静,显得不动如山的少女,脚步都突然间快了些许。 来这一趟还真是没有来错。 因为陆云岫的情况,他说不定还会再次登上陆氏的门,今次待的时间短了些,不像是诊治重病却可愈的病人,倒像是诊治无药可医的病人,是个破绽。 不过,不急,不急,慢慢弥补就是了。 解除 过来半个月,陆云岫终于“缓”了过来,得到了消息的各路人连忙蜂拥而上。 站在陆府的门前,他们面面相觑,眼底倒映出对方不在从容的模样,一瞬间觉得有些滑稽。 幸好陆云岫缓了过来,不然为了平息陆氏的怒气,他们各自的家族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们不是不知道陆云岫未必有传言的那般严重,不过没办法,为了各自家族的名声,他们只能伸长脖子,硬接这一刀。 不过这左也是一刀,右也是一刀,但能稍微短一些总是好的。 不过须臾,他们就见到了迅速赶来的裴氏父子。 虽然来的着急,可他们的派头依然不减,车马重重,一点也不堕了裴氏的威风。 这些人一看到这两父子,脸上的笑容就微妙了一些,如果说他们挨的这一刀是出血,那裴氏就是割肉了。 陆氏的三个郎君都因为另赴邀约,没能护住两个妹妹,以至于被罚跪了三天祠堂。 那作为始作俑者的裴喻呢? 他们可听说了,裴氏原本替裴喻准备的位置又有了变动,下一次要找到这么合适入仕的官位,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裴氏替裴喻经营了这么久,结果就因为这一次事故,就浪费了大半,裴氏的族人心里岂能无怨? 他们看着裴氏的父子俩,想着他所要付出的代价,一时间觉得心旷神怡。 原本他们还觉得自己很苦逼,但现在看到比他们更惨的人,他们就觉得舒服了。 果然幸福感是通过对比得来的。 心底有了安慰,他们的面色也好看了一些,互相寒暄了几句就踏入了陆府。 至于什么身后的,被狠狠修理了一顿的闯祸子弟们也老实了不少,面上的浮躁的消去了不少,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有裴喻垫底的欣慰。 再一次踏入了那个厅堂,他们的心情没多少变化,不过面上镇定了很多,他们见到了陆父,陆父依然是不冷不热的模样。 不过得知陆云岫无事,他们心里也有了底,说起话来也从容了不少。 这一次陆父倒是没直接赶客,他冷了许久之后还是慢慢和缓了面色,一看他这神色,众人心底便有了数,然后心照不宣的说要让家里不懂事的混小子给陆云岫赔礼。 这赔完了礼,事情也就算完了。 想到要在陆云岫面前低头,常年看她笑话的一些人嘴角都有些发苦,不过他们还是忍了下来,然后望眼欲穿的等着陆云岫出来了结这件事。 于是,陆云岫就在这千呼万唤的气氛中走了出来。 众人一看,果然不是虚言,陆云岫果真是病了,还病的很严重。 瞧着一步三缓的模样,瞧着惨白虚弱的神色,啧啧啧,说她没病他们都不信。 他们望着这面容熟悉,神韵却不相同的少女,在心里又是叹气,又是称奇。 难道被流放一段时间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他们撇着自己家里不成器都子弟,跃跃欲试。 而那些不争气都子弟则是赶紧上前,陪着笑道歉。 虽然给陆云岫道歉让他们觉得有些尴尬,但给谁低头不是低头?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所以这次很痛快的就低了头。 他们也没那个功夫去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他们想快点结束这一遭,把这件事翻个篇,再蛰伏一段时间,然后王八翻身,继续浪。 所以他们的态度格外的诚恳,而这就衬得祝沉璧的表现格外的局促,以及裴喻的脸色多么的不诚恳。 虽然那天裴父给祝沉璧脸色看过之后没有对祝沉璧下手,不过裴喻还是不敢在这当头上让裴父不痛快,所以今日他依然接了祝沉璧过来。 陆父看祝沉璧难受的模样,以及裴喻冷着的那张脸,心底冷笑,其他人他可以放过,但裴喻却不行。 祝沉璧可以随她去,裴喻却不能不收拾。 不过在收拾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解除婚约。 他看着虚虚坐着,看上去没有一点精气神的女儿,又看向在场的众人,然后以一种威严又有淡定的口吻说道:“陆氏与裴氏的婚约本就是戏言,当不得真,裴郎君将它当了,真以至于迁怒于云岫,酿成了今日之事,我陆氏也觉得愧疚,今次既然众位世交都聚到了这里,不如就彻底说开,这婚约,就算了吧?” 说完,他就望着陆云岫:“小五,你觉得如何?”他等着陆云岫表态。 陆云岫却一脸莫名:“这婚约,不是早就已经解除了吗?” 她回府的那日,陆父就和她说,他会解决与裴氏的婚约,她自然深信不疑,这么多时日过去,她以为她和裴喻的婚约早就没了,可没想到,陆父今日居然这么问她。 怎么回事?这婚约居然没解决? 她一直当婚约已经解决了的,那日回程路上见到裴喻都当他是路人的,他来找她麻烦,她还在心里吐槽他神经病,现在来看,裴喻的麻烦没找错? 陆云岫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深深的刺痛的几个人的眼睛,那疑问的话传开,堂中一片寂静,一种别样的尴尬传开,众人纷纷偷瞧着裴喻的脸色,然后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爆笑,他们在心里爆笑,合着裴喻一直在白折腾啊! 人陆云岫都当婚约解除了,你还在这里算计这么多,还算错了,到头来赔了夫人又折兵,连脸都丢尽,他们就想问裴喻尴尬不尴尬。 看陆云岫今日这态度,裴喻直接一点说不定婚约早就解决了,哪用得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现在好了,唱了这么久的戏,白白被别人当笑话看,蒙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却一点好处都得不到。 他们一边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裴喻,一边以一种刮目相看的表情看陆云岫,不管她这句话是不是她的本意,他们都敬她有本事。 而陆父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是一愣,随即他缓了过来,然后身上的低气压莫名的消了一些。 他望了一眼陆云岫,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既然如此,这婚约,便就此作罢。”他的口吻中不包含半丝半毫的商量的意思。 裴父一路都在解释谋害之事,做出了无数的承诺,好不容易让陆父松口,口风向忽略此事的方向转过去,又听到了这句话。 都到了这份上,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满嘴苦涩的说道:“如此也好,本就是戏言,怎能以此来勉强世侄女,就此作罢也好,之前的事只是误会,但确实是我裴氏对不住世侄女,他日世侄女出嫁,世伯一定给世侄女添上一份厚厚的妆。” 陆云岫看了一眼陆父,然后点头:“谢过世伯。” 她一笑,眉眼如水中积石,温润而清和。 堂中人见她这副模样,心底里不由自主的升上了一句叹息,真的是不一样了。 众人一路急匆匆来,然后又一路轻飘飘离去,了却了这这桩麻烦事之后,他们才真正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终于解决了。 他们牵着自己家闯祸的崽子,略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归家,而付出代价最大的裴父望着匆匆离去的那些人,长叹了一口气。 为了彻底的了结这件事,裴氏付出了一个官位! 不只是无数的金银珠宝珍稀药材还有一个官位! 算上裴喻莫名其妙丢掉的那个官位,裴氏足足丢掉了两个位置。 族中给他找出这么一个适合入仕,适合运作,适合青云直上的位置容易吗,结果他就这么轻轻松松的丢了出去。 失望,真的失望。 家族为了塑成他的声名,耗费了多大的资源,他却一点都不知道珍惜。 裴父感觉深深的疲惫,可即使如此,为了把自己的独子从谋杀世家嫡长女的罪名中挣脱出来,他还是不得不付出这样的代价。 他迎着夕阳离去,而看着他离开的裴喻心里则是一片的茫然,事情怎么突然发展到了这一幕? 而在这时,陆云岫却往她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随行的还有清元。 陆父对陆云岫之前的表现十分的满意,所以算都没有算,那些家族送来的赔罪的礼物就归在了她的名下,还另外给她送了许多珍惜的药材。 天降横财,她高兴坏了,所以此时浑身都透着愉悦的气息。 一旁的清元看到她这幅模样被感染到,也跟着笑了起来。 晚霞高高兴兴的洒下,落在前路之上,让那一路的花木都显得艳丽蓬勃了许多。 今日是清元看诊的日子,所以他又过来了。 之前陆云岫说的那句‘婚约不是早就解决了’的话他也听到了,他也觉得好笑,所以此时心情也挺不错。 他一路跟在那两姐妹的身旁,看那一大一小的姐妹脚步轻快的往前走。 心中笑道,高兴的都忘了装样子了。 也是,好处都已经到手了还装什么装。 而今日收获也颇丰的陆云然则是高兴的摇着小铃铛,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看到那些人受到了惩罚,她也就开心了。 尤其是看到那个裴喻在听到大姐姐话之后,青白交加的脸色,她就更觉得痛快。 让你不守信!让你沾花惹草!让你算计大姐姐! 现在好了,你倒霉了,哈哈哈哈哈。 礼单 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后,陆云岫就懒得再掩饰了,她懒散的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神情间满是轻松与愉悦。 终于甩脱了裴喻这么一个□□,也不枉费她病这一场。 虽然大病一场却仅仅只给了裴喻一个小小的教训颇有些不划算,但能彻底的解决这个后患无穷的婚约也不算白遭这一场罪了。 她拿着陆父让人送来的清单,一一扫视过去,越看,心情就越美妙。 这单子上记得奇珍异宝多是各家族送来的赔罪礼,这些赔罪礼大部分送到她这里来了,还有一部分送到了陆云然那里去。各家族有单独列给陆云然的赔罪礼,但该给分她的还是不能少。 而除了这些之外,陆氏族中还另外给了两位女郎一些补贴,这些补贴说是安抚之礼,实则也有补偿的性质。毕竟族中在收了裴氏的好处之后,就轻轻放过此事,让裴喻逃过一劫,实在有些对不起两位女郎所遭的罪,所以这次族中给出的补贴也格外的丰厚。 陆云岫从那些写着碧玉流云镯,金丝百宝囊,红宝璎珞簪的字迹上划过,然后便将单子递给了陆云然:“你看看有喜欢的么?”她是爱财的,但够用就行,这些珍宝大多数只能摆来看,再送出去也无妨,何况送的还是陆云然。 陆云然穿着件白果色的小袄子,看上去好像枝头上圆滚滚的生果子,虽然气色还不够红润,但到底神气回来了,她接过清单,好奇的打量了几眼,结果发现好些字不认识。 她顿时…… 她的腮帮子慢慢的鼓起,然后憋着气的说到:“大姐姐,看这个做什么?” 陆云岫笑着道:“若是有喜欢的你便直接拿去。” 陆云然摇头:“大姐姐,不必了,他们也送了我好多”她怕大姐姐以为自己没有分到东西,将自己分的东西分给她。 那样就太占大姐姐的便宜了。 陆云岫道:“我知道。不过收着也无用,不过放在库房占地方,你若有喜欢的不妨直接拿过去。” 陆云然无言,她望着单子上的鹓毳二字,小脸无意识的皱起,与她那鼓起的脸颊相合,好似将熟未熟的包子。 陆云岫注意到她的神色,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顿觉好笑,她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可是不认得?” 陆云然看她一眼,低头独自郁闷。 陆云岫道:“鹓毳,音同鸳鸯的鸳,翠玉的翠,意鸳鹭之羽。怎么,阿然也是因为太久没上学堂,以至于忘记了?”虽说陆氏子女开蒙早,可也不至于早到陆云然这么一个垂髫之龄的小团子就知道鹓毳这种生僻字怎么读写,所以说陆云岫是在故意逗她。 陆云然果然不服的说道:“大姐姐还说我,大姐姐明明也很久没有去过学堂。” 陆氏学堂,分族学与府学,族学是凡陆氏族人皆可去得,府学则不尽然,陆云然指的是族学。 陆云岫确实是很久没有去过了,不提她被逐出玉京又大病一场的日子,在她未被逐出玉京之前,她就已经不怎去了,为了裴喻。 而陆云岫陆氏明珠,玉质云心的声名也是从陆氏族学中传出去的。陆氏族学名声在外,吸引了许多求知若渴的学子,陆云岫小时灵韵自生,锋芒外露,为陆氏族人与前来求学之人所观。他们见这女童小小年纪却似有慧心长存,一时大为惊叹,不经与友人议之论之,久而久之,名声就传了出去。 而在之后,陆云岫渐渐的沉积下去,如沉潭之玉,也让他们颇为惋惜。这种惋惜,在知晓陆云岫为裴喻所做的痴狂之事后,又变成了另一种遗憾与痛心。 自古通透难得,慧心难存,见一明珠染尘,还是不免惋惜。 而这,也是陆云岫的事会在玉京流传的这么广的原因。 换一个无甚名声的大家小姐,哪怕为了追求郎君做出更为痴狂的事,也不会受到这么多的关注。 而这些,都是陆云岫从原主记忆中看来,并合理推测得来的。 她看着不服气的陆云然,揶揄的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虽然很久没有去过学堂,可这张礼单却依然能全部认得清,阿然觉得呢?” 陆云然被打击到了,她闷闷不乐得说道:“这不公平,大姐姐明明年长我那么多……等我长大了,肯定比大姐姐知道得还要多!”后面得话气息虽然十分得壮,但陆云然心底却十分的心虚,她是知道大姐姐有多聪明的,从小就有人在她耳边夸赞大姐姐小时如何的聪慧。 陆云岫听着她的豪言壮志,却是不打击了,她一拍手掌:“好,有志气!阿然可要记得说到做到。” 陆云然骑虎难下了,她蔫嗒嗒的低下头,小髻上振翅欲飞的蝴蝶随着她的动作扑棱扑棱,好像被打击得要飞走了。 而跟随而来的清元看着姐妹逗趣的一幕,不由得也有些莞尔,陆云岫注意到了他,也是含笑的说道:“各家送来之物颇多,真人不妨也看看。”她让人又给清元送上一张清单。 清元虽然礼貌地接过了单子,却还是说道: “不必了,我并无意于这些。” 陆云岫不以为忤:“真人不妨细看看,虽然各家送来得东西多是金玉等俗物,但还是有一些有趣的东西夹杂着,比如河东陈氏送来的寒石草,这等少见草药,留在我的库房也是平白损耗药性,不如交予真人,让真人用到合适的地方。”她猜医术好的人总是会对珍稀的草药有兴趣。 果不其然,听到寒石草三个字,清元果然低头看了手上得清单一眼。 见此,陆云岫笑了,她更进一步道:“真人不必推辞,以您对陆氏与陆云岫之恩,又有何珍宝受不得” 听到这话,清元没有回答,他继续看着手上的清单,陆云岫也不在意。这张清单上固然有许多的珍宝,但真正要留在她手上的东西却没有列上来,比如说山林地契,房舍铺面之类的更为根本的东西。不过就算如此,这张清单上的东西也算得上是非凡,转送清元绝不丢脸。 早在清元毫不犹豫的为此事出面后,陆云岫就知道,清元与陆氏的关系绝对不一般,她转送清元珍宝,绝不出格。 果然,清元也没有对陆云岫的话表达不满,他依然低头看着细密的清单,不置可否。他之前拒绝并非是不喜陆云岫的行径,而是确实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认真的看着清单,重点放在草药一目,陆云岫看他模样便知道他是愿意收下,她也不去细观清元到底看的是哪些草药,只让人将那些稀有的药草收拣出来。 清元也没有拒绝,而是抬头道:“既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 他放下清单,心中想着,总归是用得上的。 说话时,他嘴边还隐带一丝笑意,不知为何,看到他的笑容,陆云岫莫名觉得背后发寒。 不过她忽略了这莫名而来的寒意,而是对清元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这清元真人她还是十分有好感的,既给她开了更好的药方,又帮她退了婚,行事之间既不见对她的鄙夷,也不见对她的不耐,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真人。 她心中回顾着与清元认识以来清元对她的帮助,一边等着陆云岫与清元寒暄完的陆云然已经有些不耐了,她扬了扬手中的纸,认真的说道:“大姐姐,从明天起,我就要重新上府学!” 陆云岫鼓掌:“好!阿然认真学,争取有朝一日远远的胜过大姐姐。” 陆云然点头:“嗯。” 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又带着期待的说道:“那大姐姐可不可以和阿然一起去府学?” 她要上府学,府学管理的更为严格,少有外族子弟能进的,就算有,也是与陆氏交情极好的人家,陆云然说上府学,也是有与陆云岫一同去府学的心思在里面的,府学里人更少,也更亲近陆氏,会非议大姐姐的人基本没有,这样就不怕大姐姐被那些长舌头的人气到了。 她的大眼睛里满是希冀,陆云岫看她的眼神,有些犹豫,按她本性,她是不怎么想动的,一直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吃吃喝喝,累了就躺,不是很好吗?动来动去的累不说,还有可能搞出一大堆的麻烦。 她是想拒绝的,陆氏的学堂她在记忆里见过,已经不怎么稀奇,可是看到陆云然的眼睛,她又不好说出拒绝的话,只能是叹息着说道:“大姐姐年纪大了,府学的师傅们已经不收了。” 她说的确实是真话,原则上陆氏的子弟成年后就不需要进学了,陆云岫已经及笄,确实是成年了,可事有例外,规矩是规矩却不是明文规定,多的是陆氏子弟年纪到了依然前往学堂以期得到师傅更多的指点,陆云岫要去也说不上过分。 果然,陆云然没有被唬住:“大姐姐别蒙我,我可是看到大哥哥时不时都会回到学堂听一堂课的,你要去学堂进学,学堂的先生们怎么会拦你?” 陆云然无奈,这丫头居然变精明了。 她抬头望天,陆云霁真是,居然被这小丫头看到了,现在还反过头来将她一军! ※※※※※※※※※※※※※※※※※※※※ 夏天是真的犯困--- 府学 隔日,陆云然就得意洋洋的去府学了。 陆云岫跟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不由得撇了撇嘴。 昨日到底还是没有磨过这小混蛋,答应陪她一同去府学。 昨日,在她的院子中,陆云然可谓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才勉强让陆云岫点头,那股子磨人劲实在是让陆云岫头疼,可没办法,谁让这小混蛋才是个团子样,所以只好同意了。 同意了之后,看着陆云然那高兴又得意的模样,她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就这么高兴?” 陆云然理所当然的点头,看得陆云岫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没好气的吩咐侍女道:“去将那支绿宝鹓毳簪拿来,送给我们的小磨人精。” 陆云然不依:“大姐姐!” 什么小磨人精,她最可爱了,怎么会是小磨人精! 侍女含着笑离去了。 放在漆木盒中的鹓毳簪很快就放到了陆云然的面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精奇古怪,瞧着怪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被一同送了过来。 虽然陆云然刚拿到单子就被不认识的‘鹓毳’二字分去了注意力,但陆云岫却还记得一开始的目的,这些是她一早挑选出来,打算送与陆云然的,想来孩童都会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 果不其然,陆云然的视线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她拨动着做工精巧的檀木盒子,这里抽一下,那里拨一下,玩的不亦乐乎。 陆云岫看她玩的开心,拿起那支镶嵌着长长的碧绿尾羽,看上去华丽又精巧的鹓毳簪子,将它束在了陆云然的小发髻上,然后打趣道:“开心了,小没良心的。大姐姐这么记着你,你却一门心思的拉大姐姐去府学,想着让大姐姐陪你一同念书。” 陆云然扶了扶重重的绿宝鹓毳簪子,不满道:“才没有。不是大姐姐说要看阿然有一日远胜过大姐姐吗,那大姐姐不看着怎么行?” 陆云岫叹息:“好,那大姐姐就暂且看看,看阿然能学成怎么样。” 她点了点快从陆云然头上滑下来的鹓毳簪子:“希望到时候阿然可不要连个簪子的名字都认不出来。” 她是答应了陆云然,陪她去府学,却也没全然答应,而是只答应陪她一段时间,之后就让她一个人去了。 毕竟长期去府学研习典藏,她怕是有些坐不住。 陆云然接住从小发髻上滑下来的鹓毳簪,紧紧的握在手里,重重的点头:“嗯。” 手中捏着簪子,身后的侍女抱着个重重的百宝盒,陆云然就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跨出了院门,气势看起来霸道极了。 而望着她离开的陆云岫看到那像螃蟹一样气势汹汹的离去背影,不经莞尔。 那个百宝盒中放置的新奇玩意儿大多数是从陆父送来的东西中挑出来的。 自她回府后,陆父就总喜欢拨东西给她,这一次事故,也不例外,除了各家与族人之外,陆父也送来了一些安抚之物。 而这些东西与其他人送来的东西也有些区别,大多新奇又有趣,有些就连陆云岫看着都觉得有意思,但也有一些,却充满童趣,让陆云岫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也没思虑过多,直接收了起来。 这一次要选一些陆云然喜欢的东西出来,就正好派上了用场。 吹着院落中还带着些寒意的风,与清元告别,陆云然便转身回了屋中,转身时,没注意到清元隐隐思索的神情。 第二日,天色刚亮,连日光的热度都还没有感觉到,陆云岫就被急急忙忙赶来的陆云然叫了起来,然后急急忙忙的往府学赶。 府学坐落在陆氏府邸的正东面,距离陆云岫的院子有些远,快走都要大半个钟头,陆云岫又是刚刚病愈,底子没有养好,陆云然不敢催着她走,只能干着急的以匀速前进,一路以看似慢实则也不慢的速度赶到了府学。 望着府学既熟悉又陌生的院门,陆云岫轻飘的脚步一顿,走了好一会儿,即使速度并不是很快,她也有些累了。 她拂了拂衣袖,然后一同与陆云然踏进了院门。 这是一座有些传承的院子,飞檐彩绘,丹壁朱梁——那是没有的,毕竟读书之地,用不着那么富丽堂皇。但清雅之气,却不少半分,门前两高树,挺拔匀直,门后一桃株,满目芳菲,还有窗前一枯梅,待雪来,便清妍。 小池青苔,墨韵延长。 是一个好地方。 可陆云岫一踏进这个好地方,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实在是太困了,困的她眼睛都懒得全部睁开。 她半眯着眼随意的在院中一扫,就往屋内走去。这里确实是个小憩的好地方,风清气明,就连阳光也是正好,只不过却不好用来小憩。 屋内人听到迟来的脚步声,暗觉不对劲,这不像是先生的脚步声。 结果一回头望过去,就看到一大一小两女郎。大的不熟悉,小的更不熟悉。 他们惊讶的看着两个女郎在屋中巡视,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便隐约猜到了两个女郎的来历。 能够这么随意的进入陆氏学堂,除了陆氏主支之女,还能有谁?再看这两位女郎的年纪,就能大致猜到这二人身份。 不过就算心中已经猜出了结果,一些人依然是有些不可置信。这位小女郎也就算了,这位大女郎,也就是陆云岫,她怎么会往府学来? 陆云岫坐在桌前,整个人懒散的很,恨不得扑在桌面上,看上去颇为的不体统,却并不让人觉得粗鄙。 而在另外一边陆云见看着那神情极为相近的两姐妹,牙根气的直痒痒,这小混蛋,还当她是真的懂事了,知道要读书了,没想到还是因为陆云岫。 昨天知道她要去府学,他还当她真心的,外表不显实则心中高兴的说着要带她一起去,没想到被她一口拒绝,第二天一大早,去找人,就发现人早就不知影踪,一问是去找大女郎了,一下子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他是知道陆云然要去府学,却不知道陆云岫也要去,一看到那小混蛋困的脑袋直点,却还要分出注意力注意她身边的陆云岫的情况时,陆云见就气不打一处来。 都和她说了,不要打扰陆云岫养病,不要让陆云岫答应为难的事,她一点都没听进去! 到时候陆云岫身体有恙或者突然不喜欢她了,难受的还不是她? 真是气死他了,个小混蛋,嫡亲的亲哥不缠,偏偏要黏着隔房的堂姐! 陆云见心里气呼呼的,却还是没有办法,学堂内叽叽喳喳的,都议论了开来,听着切切又急急的声响,陆云岫完全没当回事,她一手撑着头,又打了个哈欠,这吵吵嚷嚷的,还真有鸟笼的感觉。 而这个时候,今日上午来授课的先生也来了。 是陆氏旁支的一位族叔。 他看到突然出现在学堂中的两姐妹,有些新奇,却不惊讶,他和善道:“云岫和云然来了?”笑呵呵的,显然是提前得到了招呼。 陆云岫与陆云然起身:“是,先生。”虽然是族叔,但进了学堂便为师长,所以称先生。 一大一小两姐妹,看似恭敬耷拉着头,都没有用心的梳发髻,耳畔的发丝都垂落下来,更显的神情困顿,让人顿觉好笑。 先生也不经被她们相似的动作与神情逗笑了,也没有计较她们那昏昏欲睡的神情,让她们坐下了。 先生一到,屋中的窃窃私语就消失,众学子一一问候过先生之后,先生便正式开始了授课。 清晨正是读书的好时候,所以先生讲的是经义,含蓄而又简明扼要的经义被先生深入浅出的讲来,流畅的讲解回荡在整个学堂,让陆云岫与陆云然脸上的睡意更深了。 陆云岫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轻轻在桌上敲着,好似在听,又好似没在听,陆云然双眼都好似冒出蚊香圈。 先生见二人模样,敲了敲纸镇,也没有说什么。 不久,先生就开始查阅上次课时布置下来的课业,中学子纷纷应答,陆云岫和陆云然自然是不用的。 好不容易熬完了一上午的课,先生离去,陆云岫脸上的睡意都快熬没了,她起身,就准备往外走。 这时陆云然连忙道:“大姐姐,你要到哪里去,课还没结束呢!” 陆云然比她清醒得早,毕竟是个精力旺盛的娃娃,又没有大病一场,元气十分充足,所以她早早的就清醒过来,脸上的睡意比烧完的蚊香还要干净,连半点烟灰都没有留下。 不过她虽然早早的就清醒了过来,却依然听不懂课,先生讲的那些经义太过深奥了,明显不是她这个年纪该学的。 她虽然完全听不懂,不知道该做什么,无所事事,却也没捣乱,强忍着无聊,等到了现在。 陆云岫听到她的话,身形一顿,问:“课还没结束?” 陆云然点头:“是啊,下午还有课呢,大姐姐。” 陆云岫:“没有午休?” 陆云然摇头:“没有。春日清凉,不似炎夏那般令人困顿,所以没有午休。” 就算是夏日,也不过是中午进食的时间稍微延长一二,让学子们自行温书,或者稍微打个盹,哪会直接放人回去休息。 陆云岫听到这个话,顿觉不妙,没有午休?她最后问道:“那如何进餐?” 陆云然理所当然的说道:“自然会有人送来的,大姐姐不必担心。” 陆云岫……陆云岫被打击到了,一屁股做了下来,生无可恋。 琴艺 午时,日头升起来了,却不显灼热。 陆云岫神态懒散都坐在桌后,感受着空气中溢散的带着懒洋洋气息的阳光,无聊的朝前看着。 一个人朝她走过来,问候道:“五妹妹。” 是陆云见。 陆云岫朝他点头:“四哥。” 先生离开之后,屋中的人便克制不住好奇的欲望,不住的朝她打量,虽然他们自认为自己的行事颇为的小心隐晦,可陆云岫还是立刻察觉了出来。 她不愈去理会那些好奇心过剩的人,而是问陆云见:“四哥可知下午上什么课?” 说来惭愧,因为她对府学一点都不上心,纯粹想着怎么敷衍度日,所以连课业是怎么安排的都不清楚。 陆云见听到她的问话,也不意外,他道:“下午一般不上修身之学,而是传授养性之学,诸如琴棋书画之类的,不过具体是什么课就不知道了。”他最近也不怎么来府学了,这次还是陆云然这小混蛋要来他才跟来的,结果那小混蛋还不跟他一路走。 他觑了一眼陆云然,果然见那丫头兴奋地扯着陆云岫的袖子。 “我知道,我知道,大姐姐,下午上的是柳先生上的琴艺课,听人说柳先生的琴艺可好了,弹琴的时候连鸟儿都能吸引来。”她大声的说道,好似一只小百灵鸟儿。 陆云岫点头,表示知道了:“这样啊。” 琴艺,她不会啊,可原主好似是会的,而如果原主会她不会,那她又该怎么解释? 想起至今未忘的寻仙问道,寻找回归之路的事业,陆云岫不经在心里深深叹息一声。 清元已经算得上是一个道法非常高深的道士了,可他对‘离魂症’的真相也完全无所觉,道法的高深也更多的体现在医术上。 也是,这种神神鬼鬼之事又哪是那么容易看穿的,改日还是去玄真道的祖庭拜访一下好了。 她在心里做着决定,面上也不显,可陆云然还是能从她的神情中感觉出一丝惆怅来,她不经有些好奇,却怎么也想不出陆云岫惆怅的原因来。 周围人被她们的声音所吸引,光明正大的投注视线过来,其中一人越众而出:“识微,你今日也来了。” 陆云见,字识微,虽尚未及冠,却已有字。 陆云见点头,问候道:“尚明。” 赵尚明,陆氏世交之子。 他好奇的打量着陆云岫,陆云岫在他的打量之下面色越发的冷漠。 又是一个好奇心无处安放的家伙。 她没有退却,亦没有羞涩,又非衣冠不整,有碍观瞻,何需心虚退避?只不过心中到底有些厌烦,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被人关注的人。 赵尚明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刷的一下展开了自己精心绘制的扇子,似笑非笑道:“陆大女郎也来了,今日府学还真是蓬荜生辉。”话中满是戏谑。 陆云岫看他跟看一二傻子,她慢条斯理的说道:“此处是陆氏学堂,我为陆氏子弟,我来陆氏学堂进学,陆氏学堂蓬荜生辉?”自家人进自家还蓬荜生辉? 她语调冰凉凉的,在赵尚明滞住的视线中,幽幽的补了一句:“这位世兄,你莫非是经纶学的太多,以至于神思混乱了吧?” 她就差明着说赵尚明脑子有疾。 赵尚明被她的话一刺,脸顿时青了下来,连他精心绘制的扇子上,那两只引颈高歌的傻鸟好似变青了。 陆云岫一边欣赏着赵尚明由红转青,由青转黑,又由黑转白的脸色,一边打量着那两只鸟,心中想着,回去就让厨下把来府学路上看到的两只大鹅抓来炖了,毕竟看着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在陆氏府学求学,居然说陆氏府学是蓬荜?赵尚明脸色由白转红,心中不由得一片羞恼。 扑哧扑哧。 四周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笑声,让赵尚明握着扇骨的手更紧了,本想看陆云岫的笑话,没想到最后被看了笑话的确是他。 过去的陆云岫清高无尘,目中无人,自诩才学绝伦,除裴喻以外谁都不放在眼里,他本以为与裴喻的婚约被斩断之后,她会虚弱一阵子,没想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她看起来更不容易对付了。 解除婚约之后,她好似更没有顾忌,更肆意了。 那一双带着讽刺的眼睛望过来,让他居然有点莫名的忌惮。 奇了怪了。他呆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反驳。 而四周的人看着他的模样,笑声虽然渐渐平息,可窃窃私语声却又起来了,他们一边看着赵尚明的窘态,一边又去看陆云岫。 毕竟这场冲突有两个主人公。 感受着四周传来的窥测视线,陆云岫将注意从肥美的大鹅汤里抽出来,她缓缓地抬起来,扫视了一圈四周,眼神平静,却好似夏日刮过凉潭的风,带着让人心凉的寒意。 四周人摄于她的气势,默默的闭上了嘴。 风在学堂里转了一圈,学堂居然莫名的安静了下来。 陆云岫一拍桌子:“午时了,今日用些什么?”她转回头,没有去看赵尚明,语气回复正常道。 陆云然被她突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然后又恢复了正常,她语调极快的说道:“学堂不负责餐食,都是自己提前准备好的,大伯说大姐姐的院子离学堂远,饭食送过来都要凉了,大姐姐大病初愈,不宜用凉了的东西,所以直接让东院的大厨房准备好饭食送过来。” 陆云岫的院子是有小厨房的。 陆云岫点头。 她一手撑着下巴,悠哉悠哉的等着,陆云然学着她的姿势,也只手撑着,结果不知道是手太瘦还是头太重,大大的脑袋从手上滑了下来,让陆云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不多时,东院的大厨房送饭食过来,学堂里的气氛也趋向于正常。 送饭食的人将东西送到陆云岫面前,陆云岫带着好奇的打开。 雕着镂空花纹的厚重木盒不止是看起来重,实际上也重,被沉甸甸的放在一旁。 被挪开盖子后毫无遮盖的饭食显露于人前,霸道的香气一瞬席卷而来,充斥着人的味蕾。 荤食的鲜香,素食的清香,揉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大咽口水。 这是一份十分丰富的饭食,汤,饭,菜,点心,茶品,一应俱全。 红的糕点,绿的菜肴,清如水的羹汤,薄如蝉的肉片,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就连那盛放着饭食的素色莲纹碗都恰到好处,色泽温润,让人赏心悦目。 陆云岫看着这一份色香味俱全,就连分量都是恰到好处的饭食,满意的点头。 而陆云然则是兴奋的拿起调羹,满满的挖起一调羹,幸福满满的咽下去,那眯起的眼睛,鼓动的腮帮子,让陆云见看着一阵来气。 自己吃的开心了,把自己亲哥完全忘到了脑后。 为什么他就没这待遇? 东院分属外院,多为幕僚居所,东院大厨房多承接宴饮用食,庖厨手艺自不必说,陆氏中人,等闲还使唤不动。 这下子,学堂中众人就又将视线望了过来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的视线里多了垂涎,闻着空气中飘散的咸甜鲜香,尝着自己那已经冷了的饭食,口中不知为何,突然没滋没味起来。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也做不出来舔着脸去向陆云岫讨吃食这件事就是了。 除了偶然的私语声,学堂里依然安静的如同夜晚的山林,不知为何,学堂里多了陆云岫,他们就总觉得不自在,以往休息时间的喧闹好似完全不存在,大概是陆云岫这个人天生就有着冷场的本事吧。 陆云岫可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她慢条斯理的用着餐,等她用完之后,午休时间差不多就过去了。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踱了几步,就正好看到了不紧不慢的走过来的柳先生。 柳先生是一个衣着有些朴素的女子,容貌姣好,嘴角含笑,虽已有岁月,却更显自在从容。 她看到陆云岫,陆云岫朝她见礼:“柳先生。” 虽然她不认识柳先生,却不妨碍她认出对方。 话说陆氏这一代的小辈的琴艺大多是有柳先生开的蒙,但原主却不是。陆云岫虽然会琴艺,却不是由柳先生所授。 陆云岫知道原主会琴艺,也知道原主琴艺并非柳先生所授,却不知道原主琴艺是从何处学来。 陆云岫的记忆,越久远就越模糊,最近六年的记忆经她这段时间的回想,已经大多数知晓,可六年前的记忆,却依然模糊只能偶尔窥见一些片段。 而六年前,正是陆云知走失的时候。 也是送与清元的桃花酿的年份。 柳先生走进来,学堂中的人便纷纷起身问候,柳先生果然又是先注意到了陆云然与陆云岫,她带笑道:“云然与云岫也来了。”笑时眼角与唇边的皱纹皱起,却不显难看,更透露出一种岁月赋予的雍容。 似乎只有这样的先生,才配为陆氏一代人启蒙。 哪怕只是琴艺。 陆云岫与陆云然道:“是,学生见过先生。” 琴艺课,女郎明显比上午多了一些,她们各自执琴而来,倒是让什么也没有带旳陆云然与陆云岫显得有些局促。 惊月 上琴艺课却未带琴? 陆云岫看着柳先生对着学堂里的学子亲切问候,面上的些微局促一点点的褪去,包括陆云然也是。 本来就不需要太过局促,不过是一时没有准备好而已。 果然柳先生也没有计较。 她转到了陆云岫与陆云然面前,笑容温和道:“许久未见云岫弹奏了,今日可用我那张琴弹奏一曲,也让我看看,时隔多日,云岫的琴艺如何了。” “至于云然……” 她看向陆云然,看着小团子稚气的脸庞,以及那双带着疑惑的大眼睛,眼神又温柔了几分:“云然年岁尚小,冒冒然上手怕是会伤了手指,便不着急了,我这里有几本入门的琴谱,可先看看,就当打个底子吧。” 她并没有斥责她们为何入学堂却不带琴,也没有寻根问底,而是直接而又温和的做好了布置。 虽是世家女子,可也不是要样样才艺精通,有固然好,没有也无妨,毋须较真。 陆云然年岁尚小,琴艺想要修好也颇为苦痛,她阿爹阿娘心疼她,就没有让她碰,今次她上府学,还真是第一次接触这一类的东西。 以往听阿娘弹琴只觉得跟摔盆子一样,乒乒乓乓,听不出什么好来,只让人忍不住想将耳朵堵上。 现在她也学弹琴了,也可以弹给阿娘听着,这样阿娘烦她的时候也可以烦回去了,真是太好了! 陆云然并不怎么能领略到琴艺的魅力,她看着陆云岫左右的打量着那张被命名为“惊月”的琴,也跟着打量。 琴身乌黑,上有七弦,漆皮黑亮而盈光,不见刺眼,但觉温润,其上还刻有“惊月”二字,字体优美,却已有岁月之感。 这是一把老琴,想必是伴随了柳先生不短的时间,而据府学的学子所知,从柳先生进陆氏府学开始,这把琴就伴随着她。 而也正是用这把琴弹出了那一曲声沁琅嬛,余音绕梁的“惊雀”,柳先生才正式被陆氏认可,成为陆氏子弟的琴艺启蒙先生。 柳先生很看重这扇琴,这是毋庸置疑的,她肯让陆云岫用这把琴,也是让府学的其他学子有些奇怪,不过联想到陆云岫过往的名声之后,这些奇怪也就消失了。 不过,取而代之的确是钦羡,以及浓浓的试探。 也不知,今日的你,是否还有过往的风光,更不知,那一曲为世人所惊叹的“幽篁”,又是否还能重现。 她们望着那个静静的凝视着“惊月”,好似在犹疑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恍惚了起来。 而陆云岫是确是在犹疑,柳先生已经转到了其他的学子面前,去指点她们去了,可她还是有很大的压力。 她是不会弹琴的,可她不知道陆云岫究竟会不会。按理说原主走了,就应该不会了,可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有没有肌肉记忆,若是有,没有了精神的调控,又是否能够弹出以前的水准来,或者说以前的些微神采。 从柳先生望向她的那隐含着期待的目光,从四周悄然变化的复杂气氛,她都能够感觉出来,原主以前的琴艺造化怕是真的不低。 她固然是能够用长久不动手生疏了,或者是大病一场忘了许多东西来搪塞过去,但这种搪塞本身也破绽重重。 而柳先生,也大概是要失望的吧。 她的手悬放在“惊月”之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能感觉得到,这具身体对琴是有记忆的,可又不敢冒冒然下手。 她凝视着琴,神情专注而又平静,如水中那一汪虚幻的月亮,虽然有时破碎,有时飘荡,但总也亮亮的,冷冷的。 这是一个她熟悉的大姐姐,又是一个她觉得陌生的大姐姐,陆云然望着琴后的身影,有些目眩神迷。 她一直觉得大姐姐好看,可坐在琴后的大姐姐,比以往所有时日都要好看。就好像她天生就该坐在那里,就该如那月亮一般,平静,却又高高在上。 她仿佛被什么迷惑了一般,想要摸一摸那把琴,想要碰一碰大姐姐好似白瓷一般苍白的脸,却又被一声咳嗽惊醒。 她回过头一看,就发现惊醒她的是自己的同胞兄长,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那般炸毛,而是安安静静的收回手,当一个什么虚心事也没有做的乖娃娃。 陆云岫悬放在“惊月”上的手终于落下,一道有些涩的声音传开,让所有人的眼神都投注了过去。 这并不是一道有多响亮的琴音,她们能被吸引过来,只不过是因为一直注意着这里而已。 感受着那些目光中的期待,陆云岫在心里长叹,还好起手式没有错。 古琴在送到她手边的时候就已经调试好,她轻轻拨动,也不过是尝试而已。可就是这样轻轻一动,也挑动了一些人的心弦。 果然身体记忆还是有的。 不过,如果想要完整的弹出一首曲子,还是需要熟悉的时间,而这也仅仅是弹出来而已,想要弹好,那不知道还要耗费多少的功夫,若是要弹到原主那一种声动玉京的地步,若无天资,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就不弹那些熟悉的曲调了,甚至是——不成调! 周围时不时的传来学子们练习的琴音,以及柳先生针对性指点的声音,这些琴音演绎的都是同一首曲子,以她的记忆,以及身体本能的记忆,未必不能弹下来。 可——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她的手轻轻的在琴弦上拨动着,随意而散漫,这里一下,那里一下,那不连贯的声音一点也不悦耳,甚至是不成调,若非弹琴的是陆云岫,若非她弹琴的手势一如既往的正确,她们都要怀疑现在摆弄“惊月”琴的是一个不懂琴道为何物的懵懂之人。 难道是在试琴?她们皱着眉想着。 可陆云岫似乎并没有改变的意思,她无视了那些探究的视线,继续随意的拨动着。 而她的小迷妹陆云然则是大为赞赏:“像啊,真像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看什么寻亲场面。 陆云然看着陆云岫熟悉的身影,那淡然自若的气势,那挥斥方遒的洒脱,真是和她阿娘像了七八分。 而在这个时候,陆云岫的琴音突然变了,变得有些连贯了,变得有些成调了,变得有些不似陆云然阿娘了,也变得,好听了。 明明依然是有些散漫的曲调,却突然有了生命力,就好像水中的月亮被一只大手拢了过来,成了一片粼粼的月光之镜,清冷,而又美好。 陆云然突然就有些痴了。 包括陆云见也是。 他正了正神色,变得有些恍然了起来,这道琴音,似曾熟悉。 陆云岫就那样静静的弹奏着,手下的琴弦似有变化,似无变化,不知从何时起,这变化就变得明显了起来。 原来不成曲调的琴音变得自在而富有章法,原本没有美感的弦音变得曼妙而悦耳,甚至连原本觉得十分生涩而冷漠的琴弦,也变得亲近而讨好。 如毁钟弃玉一般的声音慢慢变得如流水一般潺源,如月光一般清冷,又如湖面一般静谧。 似有大雾升起,蒙住了她们的眼睛,让她们一时间有些痴了。 一切自然而然,一切水到渠成。 可陆云岫,却惊了。 她猛地从那种舒适的,放松的,无限遐想的世界中出来,然后就对上了学堂中众人犹有些回不过神来的眼。 在她的弹奏成章法之后,其他的弹奏就都停了下来。 她自己也不太懂自己是怎么弹出来的这首曲子,只不过是在漫游,只不过是在百无聊赖的思索着,应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事,只不过是思索着思索着就决定放任自流,任其发展。 她从没想到,自己指下也能流泻出这么美妙的音符。 她心中有种理所当然感,又觉得有些荒谬。 这种矛盾感让她保持了沉默,没有第一时间叫醒众人。 而过了一会,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陆云然扯着陆云岫的衣摆道:“大姐姐,你弹得真好,真好听!”她的双眼都在发光。 这一声将众人从那月下镜湖中惊醒,她们面面相觑,又有些不可置信。 而柳先生则是似慢实快的走了过来,似悲似喜的道:“‘九天垂露,声动清都’,果然名不虚传。” 清都,大衍又一陪都,陆云岫曾在那里呆过四年,四年后陆氏前往相迎,在离别清都时,她弹奏一曲“幽篁”,与友人相别,便传出“九天垂露,声动清都”之名。 柳先生未曾听过“幽篁”,却曾偶然听过陆云岫弹奏,却是有些失望,没想到,在几年后,在陆云岫声名狼藉,前路未卜的时候,又听到了这一曲,领略到了陆氏“玉质云心”的风华。 她是该开心的,得闻如此一曲,却又是失落的,如此琴心之人,却为一不守信义之人而甘受污名。 她突然长叹一声,然后问:“这一曲为何名?”她从未听过这曲子。 陆云岫先前还惊疑,此时却已平静了下来,她抚着琴弦,道:“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便唤作镜月吧。” ※※※※※※※※※※※※※※※※※※※※ “峥嵘栋梁,一旦而摧。水月镜像,无心去来。出自”唐·裴休《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方袍大达法师元秘塔碑铭》。 铁锅 踏出府学的时候,陆云然还有些迷糊。 陆云岫面上虽然一派平静,可心底到底是起了波澜。 刚才那一曲,真的是她弹奏出来的? 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心底却有一种理所当然之感。 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听着周围人的奉承话,表情不变,实则心里已经思索了一个来回。 “女郎的琴艺果然名不虚传,世人还当是女郎才艺枯竭,所以近几年来才不怎么弹奏,可没想到,女郎是全然不在意世人的纷议……” 错了,陆云岫朝奉承她的那位女郎看了一眼,那位女郎顿时更为兴奋。 她的话其实是错的,原主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却是在意世人的纷议的,不是说那些人的话对她有多重要,而是,她这么一个好端端的人,平白无故的做人口中笑料,没有半点好处,岂不是很亏? 一般拿她当笑料取悦自己的人,她都是会收回应有的报酬的。 不能让她白出场不是? 她礼貌性的回了一句:“谬赞了。”神色不变,语气却是温和。 虽然叽叽喳喳的话语有些吵,但毕竟是在夸她不是?而且,这些话还给她提供了一些信息。 原主,近几年都不怎么谈琴?那她刚刚拥有的琴感是怎么回事? 她很疑惑,却一时思索不出答案,索性就不想了。 而此时,她们也来到了一条小径前。 小径是通往陆云岫院子的必经之路,也是通往陆云然院子的必经之路,却不是这位奉承的女郎要去的地方,可她还是当做不知道的留了下来。 这条小径由青石铺路,长久被人踩踏以至于路面光滑,却不至于让人摔倒。 在小径的两侧,有成排的花木,枝叶青绿,扶疏掩映,虽未至深春,也已有些花开了,红的粉的,娇妍多姿,煞是好看。 风一吹,娇嫩的花瓣便吹到了小径另一侧的小池里。 在池中,有两只又白又大的大肥鹅正在追逐嬉戏。 听着它们粗粝的叫唤声,陆云岫不由的驻足。 她的神情带着一丝感叹,带着一丝怅惘。 陆云岫见此,问她:“大姐姐,你在看什么?” 陆云岫回道:“你可知那两只鹅是哪里来的?” 陆云然疑惑的道:“不知道,不是爹爹他们养的,应该是哪位管事捉来的,大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奉承的女郎听到她们的问答,心中想着,莫非是这位刚刚大展琴艺的大女郎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又有所感叹,便打算长吟一首? 结果就听到陆云岫说道:“那我们把它们捉上来炖了怎么样?” 呃…… 奉承的女郎顿时呆了。 结果陆云然听到这话却是兴奋了起来:“好啊!好啊!” “不过不知道这是谁养的啊……”万一是哪位长辈养的就不好了。 她看向了默默的跟在她身后的陆云见,陆云见看着一起望过来的两姐妹,无语至极。 他道:“你们怎么打起这个主意的?” 陆云岫道:“四哥只管说这是谁养的便是。”如果是某人的心爱之宠也就算了,如果不是…… 陆云见道:“听说是某位来府学求学的学子,见两鹅将下厨房煞是不忍,便捉来养在这里了。” 陆云岫问:“是谁?” 陆云见也不知,他们招来管事问,管事道:“是赵尚明赵郎君。” 陆云岫的脸上露出了慈祥和蔼的微笑,一指池塘里游走的欢快的两只大肥鹅子,道:“炖了。” 亲眼目睹失态发展的奉承女郎一时呆了,她看着陆云岫朝她点点头,然后道:“天色不早了,我先行一步,族妹请便。” 这位奉承的女郎是陆氏的旁支。 她看着陆云岫一行人翩然离去,又看到管事们狼狈的下水捞鹅,一时间有种恍惚之感。 她心想着,走陆云岫这条路子,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而陆云岫最终也没有如愿以偿的吃上她突发奇想想吃的鹅肉,在她回到自己的院子没多久之后,就遇到了前来复诊的清元。 上一个方子已经不适用了,要根据陆云岫身体的转变重新开过一个。 陆云岫对于喝药是有些排斥的,不过没办法,谁让她身体不争气,就只能老老实实的喝了。 虽然清元开的药方已经是权衡利弊之后最不苦的了,可陆云岫还是觉得十分难喝,所以看到清元给她开的新药方之后,第一个问的就是药的滋味如何。 虽说是以养元气为主的药,药性也比不得之前救命所用的药,可滋味这种东西,却不是以药性的轻重为依据的,所以清元只是轻轻一笑,便不说话了。 陆云岫一看,立刻就懂了,她单手撑在桌子上,憾然长叹,送走清元。 而就在这时候,她定制的鹅肉汤也来了。 香浓味重的鹅肉汤刚一送到,香味就侵占了整个院子,让人忍不住皱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当自己已经尝到了。 陆云岫看着锅里盘旋的一只大白鹅,脸上露出快活的笑容。 厨房的人将鹅连锅一起送过来了,那么大的鹅,直接将大锅占满。 想不到吧,游的那么开心,最终还是让我给炖了。 原本是两只大白鹅,因为分给了陆云然一只,所以现在就只剩下了一只。 陆云然本来是打算跟她一起回她的院子,尝尝铁锅炖大鹅的味道,结果知道清元要来复诊,顿时怂了,讪讪然的表示,大姐姐可不可以分一只鹅给她,她想要和爹娘共享。 陆云岫看穿了她的借口,但还是同意了,没办法,小孩怕医生是通病,不能强求,免得留下心理阴影。 所以此时就只剩了陆云岫一个人。 她也不怕这么大个鹅吃不完,她院子里的人多着呢,大不了分下去。 可就在她想要下筷子的时候,却被赶回来的清元叫住:“鹅是发物,你不能食。” 陆云岫愣住了,你不是走了吗?她之前明明已经与清元道过别了。 而清元也正是在院门口撞上了送过来的大鹅,才决定往返,阻止陆云岫。 陆云岫被他的话打击到了:“我不能食?” 清元摇头:“不能。你元气消耗太过,不能食此过补之物。” 陆云岫顿时蔫掉了,不能吃,她费这么大功夫炖了做什么。 虽然气赵尚明是其中一点原因,可这不是主要原因啊,现在美味到了嘴边却不能吃,别提有多沮丧了。 她看着好心折返回来提醒她这件事的清元,道谢道:“多谢真人提醒。” “唉。” 她看着面前这一锅大鹅,垂头丧气道:“算了,送给父亲尝尝味道吧。”她想起了陆云然的借口,便拿过来用了。 给她那位虽然不怎么露面,却时时照拂她的父亲送过去,就当是尽尽孝心了。 而陆家主在收到陆云岫让人送来的一锅大鹅后,也是满头的雾水,随即,弄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他也是一时无语,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好气,最后还是笑纳了。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 陆山问他:“那赵郎君那里该怎么交代?” 陆家主吃着鹅,神色不变道:“陆氏的鹅,陆氏的塘,陆氏养的,要什么交代?”陆氏嫡长女,炖一只从头到尾都姓陆的鹅,怎么了? 陆山明白了,他为赵尚明默哀了一息,就低头打算去收拾首尾了。 结果陆家主又说道:“云岫想吃鹅……这一次吃不到,下一次总是要如愿的,我记得城东有一个庄子牲畜养的不错,给她划过去。让下面的人精心点,别让她又失望了。” 陆山默然,领命而去了。 结果,到了第二天,赵尚明再次前往府学,他途径小池,望着那空空如也的池面,皱眉问道:“我的鹅呢?” 管着这一片的管事眼观鼻鼻观心,赵尚明心中升起不妙之感,皱眉大声问道:“我的鹅呢?” 这时就看到陆山走了过来,有礼的道:“赵郎君可是说错了,这可不是你的鹅。” 赵尚明心中的不妙迅速扩大,他望着八风不动的陆山,忍着怒气问:“那鹅呢?” 他是一位爱鹅人士,口中爱鹅,心中爱鹅,就连扇子上画的都是鹅,现在看到他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两只美鹅不见了,心中不由得又急又怒。 陆山看他这幅模样,知道不能瞒下去,他也没打算瞒,所以就直接道:“炖了。” 赵尚明眼前发黑:“炖了?谁!” 是谁炖了他心爱的鹅鹅?! 陆山眼中带笑,嘴角似要扬起:“是大女郎。” “大女郎炖了鹅,用来孝顺家主,家主大为感动,还专门划了一个养鹅的庄子给她。” 赵尚明、赵尚明华丽丽的气晕了。 陆云岫,陆云岫好狠毒的心肠哪! 成功的把周围一圈人看笑了。 而在此时,在陆云岫的院中,她望着慢悠悠离开的清元,浅饮一杯茶。 白芷一边替她收拾东西,一边含笑道:“真人医术真是高超。” 女郎的神色相较于以前要好多了! 陆云岫听到这话,幽幽道:“是啊。” 医术不好她能乖乖的听他的话,说不吃鹅,就不吃鹅么? 上巳 踏着悠然的步伐,陆云岫与陆云然再次来到了府学,这一次她们做足了准备,再没有出现纰漏。 只不过,府学中,好像少了一个人…… 是赵尚明。 府学比族学管理严格,学生人数比较固定,再加上府学的人数本就不多,所以这少了一个人立马就被看了出来。 陆云岫想起昨日赵尚明挤兑她的话,思索了一下便说道:“那位‘蓬荜生辉’的仁兄呢?” 昨日奉承她的那位女郎,也就是陆茵,听到问话,立马回道:“被气晕了。” 她小心翼翼的觑着陆云岫的神色:“听说是今晨来府学时受了刺激,一时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现在已经被送回了赵府,近几日怕是不能来了。” “被气晕了?”这么不经气的吗? 陆云岫想起昨日炖的香喷喷,最后却没有进她的嘴的大鹅,想起了赵尚明那把招摇的扇子,不由得露出遗憾的笑容:“年纪轻轻,体弱气虚,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陆茵听着她的话,嘴角抽搐半刻,这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明明是你把人气晕了,却还这么理直气壮…… 陆茵看着陆云岫一派淡然轻松的样子,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 看这位大女郎的样子,不像是传闻中的那样。 看她气人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会被裴喻算计到逐出玉京的样子。 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这也不是她能去细想的。 她环绕着陆云岫,正在想着该怎么开口,可这个时候,授课的先生来了,她也就只能闭嘴了。 她一般是只来上下午的课的,可为了接近陆云岫,她只能上午就来了。 陆云岫再怎么样,也是陆氏嫡支嫡长女,不是那么好接近的,若非有府学这处便利,只怕她怎么也接近不了。 她焦急的坐在座位上,好不容易等上午的课磨完,便又凑到了陆云岫的身旁,犹豫着想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东院送餐的人来了,她也就只能闭嘴了。 而陆云岫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也没有开口,只是自顾自的进餐。 今日的菜肴比昨日更丰盛,分量也是计算好的,色香味俱全,让陆云然与陆云岫一阵满足。 好不容易等陆云岫用完饭,陆茵终于忍不住了,她道:“大女郎,今次的上巳之宴,您会去吗?” 上巳之宴,上巳之日举办的宴会,由皇室牵头,却不是正经的宫宴,只能说是一场私下的,与民同乐的宴会,只不过参加的人身份煊赫一点罢了。 听到她的话,陆云岫一边施施然清理着手,一边点了点头,以示自己听到了,她神色散漫,不疾不徐,让陆茵也不由得稍稍平静下来。 待周身收拾齐整之后,她才道:“上巳之宴?” 这一次就轮不到陆茵来解释了,早就有所准备陆云然立马抢答,将她所知道的上巳之宴的事说出来。 听完之后,陆云岫思索了一阵,便问道:“这一次的上巳之宴是由哪家牵头的?” 上巳之宴一般由各大氏族轮流举办,她依稀记得上次的上巳之宴是岐南郑氏举办的,这一次却是不知道了。 听到她的问话,陆茵一阵茫然,她的身份让她无法打听的那么清楚,而陆云然却是知道,她急忙道:“是泗水韩氏。” “韩氏……” 陆云岫沉吟着,近日里她已经将各大氏族的关系理清楚,不说了如指掌,但也知道个大概,泗水韩氏,虽与陆氏有一些交情,却不是很深,更重要的是,韩氏,是裴喻的外家,裴喻的母亲就出自泗水韩氏。 宴无好宴。 陆云岫心里下了定论,虽然完全没有听到这场宴会的风声,可她还是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裴喻和祝沉璧共同出现的宴会,能是什么好宴? 韩氏举办的宴会,身上流淌着韩氏血脉的裴喻一定会去,而裴喻去了,祝沉璧也一定去了。 回想起遇到那两人之后所发生的事,陆云岫就不由得一阵厌烦。 到时候不知道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她面上神情不变,实则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一直注意着她神色变化的陆茵,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问了出来:“那大女郎,这上巳之宴,您是去还是不去?”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忐忑。 陆云然也是有些着急的问道:“是啊,大姐姐,这上巳之宴你要去吗?” 她是不希望陆云岫去的。 虽然年岁还小,可她已经开始背族谱。裴喻和韩氏的关系这么浅显,她不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所以她不希望陆云岫去上巳之宴,万一大姐姐去了宴会被那些人欺负了怎么办? 她担忧是不得了,急的脸蛋都红了起来,陆云岫看着她这模样,不由得笑道:“怎么了,阿然希望我去?” 陆云然赶紧摇头:“不是!” 如果仅仅是韩氏之因,大姐姐想要去有什么,毕竟陆氏摆在这里,可大姐姐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好,上一次她带大姐姐出去踏青,大姐姐的病情就加重了…… 陆云然想的更深了,也不由得更着急了,陆云岫见她这模样,不由得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道:“既然阿然不想大姐姐去,那大姐姐就不去了。” 听到这话,陆茵脸色不由一白,陆云然却又犹豫了起来。 “如果大姐姐真想去……” 陆云岫摇头:“一个宴会而已,哪有非去不可的,我本来也不喜欢那种场合,不去正和我意。” 陆云然放松下来。 而陆茵则是彻底的失落了。 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而陆云岫却在此时看向了她:“族妹莫非想去?” 她一惊,想要否认,最终却是咬牙肯定了下来。 她要去,她继母会在上巳之宴上给她定亲,她与她继母关系向来不睦,她继母十有八九不会给她订个好人家,为了后半生的荣辱,她必需做些什么。 她已经联系了她舅母,舅母会助她一臂之力,届时只要她出现在上巳之宴上,情况就会有很大不同。 时下风气开放,于婚姻之事上,小辈本身也有一定话语权。 只要不让她继母在上巳之宴上将亲事直接定下,事情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所以她势必要去。 而要去的最大阻碍,就是她没有上巳之宴的请帖。 她们那一支的帖子,送到了她继母手中,她继母给了她继妹。 而整个陆氏,能够随手拿出请帖的人只有主家的人,所以她才会在陆云岫身上下功夫。 陆氏主家的其他长辈太不好接近,而年龄与她相当的唯有陆云岫与陆云然,陆云然年岁还太小,未必能弄到帖子,剩下的唯有陆云岫,而正巧,陆云岫刚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府学…… 她本打算讨好陆云岫,让她带自己一起去,没想到陆云岫根本不愿去,可惜…… 看她那失落的神情,陆云岫点了点头,她知道了陆茵的意思,却没有立刻做出承诺。 她手上没有请帖,现在做出承诺还太早,若她无法拿到请帖,岂不是害陆茵白高兴一场,总得等她拿到请帖再说。 她心中思量着,已经有了考虑好了该如何做。 至于说她为何要帮陆茵一把……不过是顺手的事,帮也就帮了。 她敛好了形容,不再说话了,陆云然与陆茵相继离开了她的身边,陆云然了却了一桩心事,看起来颇为轻松,而陆茵也是慢慢将心沉下去,不管如何,已经说出口了,再纠结也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她专心的听了一下午的课,到下课时,方与陆云岫两姐妹告别,看着姐妹二人悠然离去的身影,她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应该是,有希望的吧?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一张请帖就落到了她的手上。 与此同时,还有一匣子十分精巧,却不算贵重的首饰落到了她的手上,那是陆云然送过来的。 陆云然的意思是,既然要参加上巳之宴,那就要好好打扮一番,所以在陆云岫送出请帖之后,她也跟着送了首饰过来。 而陆云岫确实是没有请帖的,送给陆茵的那张还是从陆山那里要来的,看得出来,是陆父不想她去上巳之宴,毕竟是由韩氏举办的宴会。 而在此时,在陆云岫的院中,陆云岫把玩着手中那张带着芳香之气的请帖,有些不适的放了下来。 她并不喜欢这样浓郁的香气,哪怕这香气在其他人看来并不浓烈。 而陆云然则是抱着满满一大匣子首饰,放到了陆云岫面前。 她那着一支红宝如意簪,问陆云岫:“大姐姐,你觉得这只簪子怎么样?”这支簪子还是她某一年的生辰礼。 陆云岫接过簪子,簪头的红宝石在夕阳下折射着炫目的光,她道:“太贵重了。” 陆云然哦了一声,把它放到了一边。 然后又问道:“这支呢?” 陆云岫叹了一口气,复又把那支绿的滴翠的簪子拿开,然后接过了那一匣子首饰,替她挑选起来。 陆云然看的不住的窃喜。 陆云岫无奈的点了点她的蝴蝶髻。 这种事其实陆云然的贴身女侍就能做好,可她偏偏要到她的院子来做,其中打的什么鬼主意她一眼就能看清楚。 她没好气道:“鬼机灵。” 陆云然捂头,嘻嘻的笑。 ※※※※※※※※※※※※※※※※※※※※ 求一下收藏,感觉收藏增加的好慢啊—— 兵祸 虽然上巳之宴还没有影子,但陆云岫随手拿了张帖子送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一时间,送帖子来的人更多。 不知道为什么,哪怕陆云岫现在修身养性,甚至是连和裴喻的婚约都解除了,一些人依然喜欢将她和裴喻凑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他们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陆云岫能这么轻易的放手,或许,是因为,他们始终对陆云岫失态发疯抱有一定的期待,所以,这就促使了他们迫不及待的将她和裴喻凑在一起。 而陆云岫,是注定不会让他们如愿的。 不提她本身对裴喻的恶感,就说她对麻烦的抗拒,就让她不愿意凑上前去。 本来就是一场可有可无的宴会,她又不是没有拒绝的权利,既然可以不去,那又为什么要去? 所以她心安理得的在府中咸鱼了起来。 就连府学也不太去了。 日子过得很快,她本来也只答应了陆云然陪她一段时间,现在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正好要度上巳佳节,府中忙碌,先生们也忙碌,对府学不太能顾的过来,她刚好能够拿这个借口搪塞陆云然。 陆云然对此是十分幽怨的,她可怜兮兮发说:“大姐姐,你就不能再陪我一段时间么?” 陆云然随意的回道:“不能。” 彼时,她们正呆着陆云岫的院后的竹林边,陆云岫懒洋洋地躺在躺椅上,一摇一摇,手中拿着卷道经,在回答陆云然的话的时候,眼神还落在道经之上,完全没有挪开。 陆云然怨念了:“大姐姐,你不去,我一个人去学堂也无趣啊。” 陆云岫心道,我和你一起去学堂也没见得多有趣啊,但她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哪里是一个人,你兄长不是陪着你么?” 她指的是最近一直跟着陆云然她们进学的陆云见。 陆云然不依,大姐姐和四哥怎么能一样?她又换了一个借口:“可若是你就这么不去了去,只怕府学的先生们也不会应允?” 陆云岫:“不怕,父亲早就和先生们说好了,先生们心里也有数。” 早在陆云然要陪着陆云然去府学的时候,熟知她做事三分钟热度习惯的陆父就已经知会了府学的先生们,先生们都心中有数,哪怕她只上了大半个月的课,先生们也都不会怪罪。 何况…… “何况,我早就从府学中出师了,先生们一致认为我不需要再在府学中求学,而是可以游历四方增长见识了,这一次重新进府学,不过是为了陪你而已。” 是的,陆云岫早就从府学毕业了,在她前往清都之前。 她幼时传出了神童的名声,颖慧通透,不是夸大其词的,事实上是,她确实有那么聪慧,确实有那么颖达,那些传授她学识的先生甚至默认她过目不忘,过耳不忘,而这确实是事实。 甚至是,到了后来,为了避免过慧易折的结局,陆氏还将她送往了清都玄水观,以期能用道法至理来洗去她的浮躁,磨平她的棱角,掩去过盛的锋芒。 等等,清都玄水观…… 回忆着最近获得的记忆碎片,陆云岫突然愣了一下。 玄水观……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本该是记忆非常深刻的地方,可偏偏,那四年的记忆却非常的模糊,模糊的她如同雾里看花一般,连一个轮廓都无法描绘出来。 她觉得有些失落,又觉得有些遗憾,就好像,那里,本因是她记得十分清楚的地方,就好像,她根本不该忘了那个地方。 她一时间有些怅然。 这种怅然环绕着她,让她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无法挣脱。 在被接回玉京之后,她本该延续陆氏先生为她规划好的道路,也是各世家子弟们在离开家学后,应该走的道路——四处游学,拜访名师,增长学识,增加阅历,成为一位真正的才学兼备之人。 毕竟,她是陆氏的嫡长女,做为陆氏家主的第一个嫡出女儿,她需要学的更多,不仅仅是那些风花雪月或者管家理账的东西,作为身份煊赫的嫡传血脉,她应该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也需要更多的能力。 可惜,在她被接回玉京之后,就发生了一场意外,这场意外,让她的前行之路蒙上了无数的阴影。 吴王,因为承继大统无望,在玉京掀起了一场兵祸。兵乱之下,各大世家措手不及,无论是朱门权贵,还是黎民百姓,都在腥风血雨中沉沦,无力脱身。 而在兵祸平定之后,陆云岫大病一场,元气大伤,以至于慧芒折损,而那在之后,她更是遇到了裴喻,执迷不误,做尽蠢事,让那条路与未来家主历练之路无限相似的路彻底断绝了…… 而陆云知,也正是因这场兵祸而失踪,至今没有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等等,又是大病一场,陆云岫突然的皱起了眉,算起来,让她穿越过来的这一场大病,并不是陆云岫生的第一场大病了,在这之前,她也大病过一场,而那一次,比这一次还要严重。 那时,陆云岫昏昏沉沉三月,差一点就没挺过去,而等她挺过去之后,整个人的性情也发生了偏移。 又是一处古怪。 思考着这件事情,环绕在陆云岫心中的怅然情绪也开始默默褪去,而她的神情也开始慢慢严肃起来,让一直注意着她神情变化的陆云然心里暗自打鼓。 不是吧,难道大姐姐真的恼火了? 她缩了缩脑袋,默默的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而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道不算喧嚣的声音。 陆云岫被这道声音惊醒,从思索中走出来,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长身玉立,眉目散淡如水墨之画,正是清元。 她一瞬间便坐了起来,问候道:“真人来了?见过真人。”虽然面上一如既往的有礼,可神态却隐有些不对。 而陆云然也反应了过来,跟着问候道:“真人安好。” 清元看着竹林中一大一小两姐妹,看着漫天青芒飞舞,看着那人青衣安然,手中书卷轻敲,不由的一怔,然后又回过神来,温和回应道:“两位陆居士安好。” 他缓缓地朝陆云岫走近,脚步落在铺满了竹叶的小径上,非但没有发出嘈杂的声音,反而安静如微风拂过。 他走到了陆氏姐妹的面前,随着陆云岫的示意而落座,道:“两位今日倒是有闲情。” 明明外面已经议论开了,可她们却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依然自在的休憩。 陆云岫自然是有闲情的,她一直都很有闲情,若不是被骨子里的懒散压着,只怕她不知道能弄出什么乐子来。 她对清元的印象很好,一直很好,可今日却对他的到来不怎么欢迎。 因为他登门一般是为了给她调整药方。 不是大改,更不是重新开过一个方子,而是对药方的剂量与药材的比例进行小小的调整,让药方更符合她当下的病情。 而这种改动,一般是三日一次。 当世能够让清元这样一位,辈分奇高,医术也奇高的在世真人如此用心的人,只怕少之又少,可陆云岫却不想要如此的用心。 因为清元调整后的药方,一次比一次更苦。 明明是补元气的药,却因为医者的用心,而苦出了五彩斑斓的层次感,让陆云岫头疼的不得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沉在万年的药池里,整个人都被苦涩的药味浸透,稍不留神就会被炼化成一颗只剩下药味的药丸子。 她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打算反抗清元,毕竟是为她好,她不至于连这点好歹都分不出来。 可就算是这样,在看到清元之后,她心里还是忍不住的发愁。 距离上一次清元上门还不到三日,所以这一次清元登门不是来调整药方的,而是来给她重新开过一张新药方的。 这一张药方是最后的定诊药方,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个疗程,等熬过了这一个阶段,她就可以解脱了。 可陆云岫看着清元斟酌着药方时从容认真的神情,心里还是有些打鼓,她能不能撑过去,还两说呢。 清元也没有废话,直接给陆云岫看诊,诊完脉之后,他沉吟了一会儿,便执笔开方。 笔下字迹如云龙来去,未曾浓墨重彩,却隐隐能窥见惊心之处。 陆云岫哀愁的看着那张药方,在心里长叹一声。 这一次陆云然就看懂了她的神情了,她幸灾乐祸道:“大姐姐,你要乖乖喝药,喝了药就能好了。” 陆云岫瞅了她一眼,这小团子眼睛里全是狡黠,期待的看着清元的药方,好像生怕清元开的药方不够苦。 陆云岫好一阵无语,没好气的捏了捏她的脸:“喝了药身体就能好,这等好事,大姐姐怎么能漏了你?你放心,大姐姐会知会叔父叔娘,请医者来,让你也体会这般好事。” 陆云然顿时一阵惊惶,大声道:“我错了,不要啊,大姐姐!” ※※※※※※※※※※※※※※※※※※※※ 码字真的好累啊—— 祭祖 虽然主要形式都是郊游踏青,但上巳还是要比花朝隆重,因为上巳还有祭祖拜神这个环节。 时间匆匆流逝,很快就来到了这一天,在上巳当日,陆云岫哪怕再不愿意,也一大早就被人叫起来,参与祭祖的仪式。 她打着大大的哈欠,站在人群中比较靠前的位置,神情还有些飘忽,好似还没从那种迷糊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她左右扫视了几圈,发现向她一般一脸睡意的人不在少数,不过随着流程的进行,她以及其他人脸上的睡意都逐渐消散了,就连年岁最小的,眼睛好似都要睁不开的陆云然也是一样。 没办法,实在在太早了,生理上的困倦很难克服,也就是清晨的寒意实在是重,刺的人身体只打哆嗦,才让人逐渐清醒过来。 随着太阳的逐渐升高,祭告先人与拜谢神灵的仪式也在慢慢的进行,在日头刚好升到不远不近的地方,温度也正适宜的时候,陆云岫等小辈被叫上了前去。 以陆云霁与陆云岫为首,一众陆氏小辈恭恭敬敬的行着礼,等祭拜之礼结束的时候,陆云岫感觉膝盖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而等这场祭祖仪式彻底结束的时候,日头已上正中,空气中似乎还多了些灼热的味道。 可陆云岫是不觉得热的,她体虚,感觉眼前发昏还来不及。 眼见着她脸色有些发白,陆氏的长辈们也就没对她发其他的话,让她自行离开了。 至于今次韩氏组织的上巳之宴,也提都没提让她赴宴。 陆云岫过往闹出的笑话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一个笑话了。 裴喻与祝沉璧的事固然打了他们的脸,但陆云岫因裴喻而疯狂更是让他们的脸面被下了好几层。 一个是外人不守信用,一个是自家人进退无据,两者是孑然不同的。一者是外人之错,一者是自身之过,相比起前者,陆氏长辈更气后者。 陆云岫也没打算去碍这些辈分和比她父亲还要大的长辈的眼,她在被允许离开后,就迅速的带着侍从们离开了,离开的步伐快得像是乘着风。 而在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之后,她更是直接往床榻上一躺——困死她了。 她额头还有些虚汗,是走的太急被逼出来的,侍女小心又着急的劝着,她没办法,只能勉强撑着泡了个澡,梳洗了一番,然后便干脆利落的往床上一躺,睡起了回笼觉来。 至于说进食,实在是没有胃口,就什么都没有吃了。刚才在沐浴的时候,她差点就没睡过去,见她实在吃不下东西,侍女们也只能放任了。 所以等清元过来看诊的时候,刚刚才从床榻上起来的陆云岫,就正在侍女们的劝导下稍微的用些东西。 因为清元来她的鉴心院太过于频繁,所以虽然有人通报清元来了,却没有有人稍微的拦他一下。 以至于清元看见陆云岫的时候,陆云岫就抱着一只小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东西,她神情倦怠,脸色发白,一双眼睛也没有了往常的清灵之气,反倒多了一层雾霭——就好像远山的竹林被近水的云气所笼罩,透着一种疏离与困倦。 她衣着也没有以往的得体,看上去随意了不少,仅仅是一袭轻纱拢在身上,没佩戴半点环佩,亦不曾有其他的修饰。 清元看见她的时候,就皱了一下眉:“居士今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用餐?”这并不是陆云岫惯常的晚餐时间,应该说是相当晚了。 他看着陆云岫脸上的倦怠之色,心念一动,问:“居士莫非是刚刚才醒来?” 陆云岫有些迟钝的点了点头。 说是在小口喝汤,就是在小口喝汤,刚刚铺满了碗底的羹汤被她喝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喝完。 每一次从睡梦中醒来,她都是这般,身体乏力,连脑子也不甚清醒。 她实在是没有胃口,所以哪怕从今晨起未进米粒,都不怎么用得下东西。 这些还是白芷与杜若她们求着她喝下,她才能勉强喝下的。 她之前还疑惑陆云岫的身体为何会如此差,病一场,后续影响能绵延这么久。也是在前几日又获悉了一些记忆才明白,之前陆云岫就大病过一场,那一次也伤了很多元气,两相叠加,才是她的身体如此虚弱无力的原因。 她此时的状态很不好,完全不想开口说话,可想着面前的人是清元,还是开口道:“真人。”声音有些虚,有些哑,同时声音也不高。 清元的眉皱的更狠了,他静静的等着陆云岫用完那一碗羹汤,方走上前为她看诊。 手搭在她的腕脉上,没一会儿他就皱眉摇头:“你真是……” 他似乎也很无奈,居然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不日就能恢复元气,没想到又要延续一段时日,你这底子,也太差了。” 说着他似乎有些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是怎么将身体在几年间糟蹋成这样的?” 陆云岫听到他的问话,有些虚弱的摇头,她没有注意到他话里的其他的意思,只是有些歉疚的笑笑,她可以敷衍的解释,也可以半真半假的解释,但此时她完全提不起起气来,索性就不解释了。 而清元也没有等她的答案,他又斟酌着给她开了一个全新的药方,道:“先用两天这个方子,等两天之后看情况再改。” 陆云岫见状也是感激一笑:“谢过真人。”她觉得等明日自己的情况或许会好一些,清元没必要这么郑重,但想着还是不要辜负了人家都好意的为好,便没有说什么不动听的话了。 她看清元一身素衣长身玉立,哪怕是皱着眉也雅致的不行,便微微的一笑:“真人不必如此担忧,会好的。” 说着,她看清元神色更加不好看,便装作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真人今日真没有去参加上巳之宴?” 上一次陆云岫与陆云然聊起上巳之宴的时候,陆云岫就礼貌性的问过清元,然后得到了不会去的答案。 对于这个答案,陆云岫也并不奇怪。 因为她自己是个喜欢清静的人,所以对于那种为了图清静而躲掉各种宴饮的行为有认同感,所以对于清元的不喜交际的行为,她十分的能理解。 清元也知道陆云岫是在故意的转移话题,虽然这话题转移的生硬了点,但为了避免与陆云岫争论,而让陆云岫身体更不适,所以他也只能生硬的接下这个话题:“是。” 上次他就回答过了不去上巳之宴是因为不喜,所以陆云岫也没有多嘴问他一句为什么不去。 她只是听着院外喧嚣的人声,淡淡的说道:“看来赴宴的人回来了。”不知陆云然是不是会回来。 陆云然并没有去上巳之宴,她去的是外祖家,她外祖家十分的喜欢她,一般都会多留她一会儿,也不知今日是不是能够回来。 上巳佳节,除了水浴除秽,曲水流觞,郊游踏青,玩耍嬉戏之外,还有走亲仿友的习俗。 陆云岫的外族因六年前的兵祸而损失惨重,主支人才凋零现已不在玉京,而陆云岫的继母文氏的家族亦是,家族中人在玉京的少,所以也没什么好拜访的。 更何况,文氏柔弱,在她面前向来显得气弱,若非重要事也不会凑到她面前来。 她今日在祭祖时见到许久未见的文氏时,文氏望着她的目光都有些虚。 她虽然自小就一副不通俗物的样子,可不是为何,这些东西,她大多看一眼就能辨出个一二来,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懒得去理会罢了。 此时想起她那个柔弱的继母,陆云岫又虚弱的笑道:“不知她们在宴上玩得如何了……” 她自问自答道:“想来是十分快活的。”她听她们的声音都很欢快的样子。 她居住的院子位置是十分好的,闹中取静,府中人若是去正院也大多要从她这里过,所以外面飘进来的笑声她能够听见一二。 这一次去上巳之宴的人大多数跟着文氏去的,包括拿着她送出去的帖子的陆茵,以那个小女郎的聪明,既然拿了她的帖子,想必是会来问候她一声的。 她望着只剩下了一个残影的夕阳,精神居然慢慢的好转了些,一旁的清元看着她的变化,静默了一会儿,轻声的道了一句:“是吗……” 独坐于残阳之下,听听笑语盈院,似乎有些孤独,可他看那静静的坐在窗前的女子脸上安静的笑容,又觉得她似乎是十分开心的。 而他,似乎也是开心的。 果不其然,陆云然被她外祖家留了下来,短时间内不会回来,而陆茵也如陆云岫所想,在日头彻底落下去的时候,来她院中拜访,可惜那时候陆云岫已经疲倦睡下,不然还真能见她一见。 而在这个时候,陆云岫与清元一起笼罩在夕阳之中,看夕阳落下,神情都是一样的安宁。 陆云岫笑着送客道:“真人慢走。” 清元:“……居士可直呼我为清元。” 陆云岫一愣,不语。 她目送清元离去,对杜若道:“真是个奇怪的真人。” 杜若有些莫名其妙,若静观夕阳并安然乐之是奇怪,那女郎不是更奇怪吗? 今日可真是奇怪。 寒食 从将帖子送给陆茵帖子起,陆云岫就收到了无数的请帖,那些请帖叠起来,能把她院前的小池给埋了。 可是陆云岫一个也没答应。 有多排斥这种宴会也不至于,但给人当笑话看,或者说像戏子一样演戏给人看,陆云岫是不乐意的。 所以那些请帖一个不落的被她退了,一个也没留。 而这就越发让人好奇,难道陆云岫病了一场就真修身养性了? 她们实在是不敢相信,当初为了裴喻那么疯魔的一个人,连那么重要的婚约被解除都能那么安静。 可不信也得信,不管他们的态度如何有多迫切,陆云岫都没有去赴宴。 在从陆茵那里得知上巳之宴上的情形,以及那些人对她真不到场有多失望之后,陆云岫就讽刺的笑了。 她就如同一颗带着刺的冰凌,隔空刺伤着那些不安好心的心灵。 陆茵是隔日上午来到鉴心院的,在院外等了没多久,就等来了陆云岫。 因为近来天气好,所以陆云岫见人都是在院中见。 陆茵向她详细的描述了宴会之上的场景,果不其然,祝沉璧又与一位贵女产生了冲突,那位贵女当众刁难祝沉璧,却被祝沉璧不卑不亢的还了回去,以至于恼羞成怒,想要将祝沉璧推下水,却没想到最后落水的是自己,被看了好大一通笑话。 这原来应该是她的戏份,陆云岫猜测,毕竟那本书她没有认真翻,有些内容根本就没有入眼,也就谈不上记不记得。 此时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遗憾太过,毕竟太过于拘泥于剧情,未必是一件好事。 她从陆茵那里知晓了那位找祝沉璧麻烦的贵女的名字,果然,与她母族有着某种七万八拐的关系。 她问陆茵:“这一次上巳之宴九公主可否到场了?” 陆茵镇定的摇头:“并未。” 九公主是最热衷于参加这种宴会的皇室子嗣。 难怪这一次能闹得这么大。 无人约束管辖,加上有心人背后推动不闹大才怪。 贵女落水,可大可小,若未伤及性命还好,真伤及了姓名,只怕裴喻也兜不住。 陆云岫猜最后事情会扯到她的身上,却并不畏惧,也不打算理会。 若这她都要畏惧,将来怎么跟裴喻正面刚?若她什么事都要理会,那她还咸不咸鱼? 她轻笑一声,又拿起放置在石桌上的道经,随意的摇了摇。 陆茵看她随意又散漫的动作,心里有些羡慕,也就是有陆氏嫡长女这样显赫的身份,陆云岫才能做到哪怕担上了这么多的污名,依然怡然自乐,不惧外界。 她回想起昨日的上巳之宴。 宜兰之渠,左右生花,高冠华服,上下其座,水流清越,如钟如瑟,水况通明,如镜如冰,水中酒觞,载沉载浮,嬉笑之声,不绝于耳。 陆茵原以为曲水流觞大抵都是如此的,一眼看过去时,她也为那处高雅而风趣的气氛感到羡慕,随即,在听到他们在谈些什么都时候,那些羡慕的情绪就尽皆散去,原来,不过如此。 拿道听途说来的风言风语来讥讽一个解除了婚约的女子,还是男方过错更大的女子。 她的神情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她的继母或许是忌惮那一张请帖,居然没有真的对她动手,倒省了她一番功夫,不过就算是如此,她心中也早早的做下了准备。 她为女子,不可入仕亦不可参军,上无兄长下无嫡亲小弟,父亲对她只是寻常,想要挣脱出一条活路,不多加钻营怎么行? 她看向陆云岫,见这位饱受陆氏家主疼爱的嫡女正慢条斯理的磨着花,神情一症,问:“女郎是要调香吗?” 她原以为女郎对上巳之宴的事会非常上心,不然也不会自己不去,却又送了一张请帖给她,但现在看来,女郎是真不上心,连听她详细的描述上巳之宴上的事,都性质缺缺。 这事一件好事。 太容易被男子左右的人,不足以效忠。 陆云岫神情平静的摇头:“不是。” 虽然知晓可能会有麻烦上门,但她此时的心情却还不错,所以她还详细的解释了一句:“不是调香,磨碎花瓣,另有用处。” 她最近看了很多书,也回忆起了以前学过的很多东西,将两者结合起来,让她找到了很多乐子。 而眼前的花瓣,就是她找到的乐子之一。 那日又收到了一张请帖之后,她捻着那散发着莫名香气纸张,忽地灵机一动。 她回忆起近来看到的一张制纸古方,又联想起在现代时,无聊时学过的制作请柬的方法,便决定将那张古方上描述的纸给做出来。 虽然她知道自己随意制作的纸张很可能不是古方上描述的那种,不过她还是决定做了,毕竟闲着也是闲着。 她看陆茵也是无聊,便和她多说了几句,陆茵很快就平静了下来,世家女子,学些陶冶情操的技艺并不是什么很难得的事。 没过多久,陆云岫的纸便做了出来,在拿到成品之后,她就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让人将成品交给了陆父,陆父没过多久就赶了过来,问她:“具体有哪些步骤,需要何种原料?” 陆云岫一一的答了,工序不多,应该是比现在最先进的制纸技术要简约一些,原料也常见,哪怕是较为重要的香料,也不是什么名贵香料。 陆父在听完之后,就欣慰的点头:“不错。”他看着手上柔韧透亮的纸张,老怀大慰。 之后的事就由他去处理了,然后陆云岫就又拿到了一些制纸作坊的份额。 而制纸,恰好是裴氏掌控的比较深的一个行业。 而在这个时候,陆云岫却不得不面对一大碗黑漆漆,热腾腾的药。 她看着端着碗走上前的白芷脸色都开始发青,她问:“这是第几碗了?” 白芷窃笑:“女郎,您就别算了,算得再清楚也是要喝到四月底的。” 陆云岫郁闷,她的喉中不自觉的涌上了又酸又涩的味道,让她难受的恨不得将这一大碗药照着清元的鼻子灌下去。 是清元吩咐的人药就要大碗的煎大碗的喝,不能带一点水分。 就好像跟她有仇一样。 如果不是这药确实在起效果,她都要翻脸了。 情绪一上来,要想压制下去也废了一番功夫,最后,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的端起大碗,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 在灌不下了要缓一缓的时候,她差点没忍住呕吐的欲望吐了出来。 在终于将要灌下去的时候,陆云岫才松了一口气,她眼角绯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 最近这些日子,就连陆云然都不怎么来了。 那小鬼头机灵的很,一看大姐姐满身的药味就知道大姐姐心情不好,生怕迁怒到自己身上,就索性来都不来了。 可今次,她还是来了,因为寒食快到了。 寒食是清明的先锋,寒食到了清明也就到了。 陆云然来找她就是要说清明的事情。 此时这小鬼头小心翼翼的奉上了一盏茶,碧绿的茶汤还是温热的,尝起来非但不涩,反而还带着一些清甜,她问:“大姐姐,这一次清明,你会回祖地去吗?” 祖地,陆氏发源之地,陆氏的根。 清明回祖地,就是为了祭祖。 而祭祖,上一次陆云袖就体会过了,而据说上一次那还是小场面。 按理说,以她懒散的性格,是不想去的,可不知为何,听到陆云然接下来说的:“你要去看伯娘了吗?”她就怎么也无法说出不去的话。 伯娘,陆氏第一任主母,陆云岫的生身母亲。 “阿娘……阿娘……”听到陆云然的话,陆云岫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记忆里怆然的呼喊,那弥漫在胸膛的撕心裂肺的感觉,好像漫过了那无边的迷雾,朝她涌了过来。 阿娘…… 她猛然的惊醒,我好像很久没有去看过你了…… 不知为何前身似乎对清明回祖地祭祖十分的排斥,几次三番的推脱,能不去就不去,以至于她都没什么记忆。 可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她也必然要去。 她对上了担忧的看着她的陆云然,肯定的点头:“嗯,我会去。” 陆云然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折射出她的模样,她抬起肉乎乎的手,摸了摸陆云岫的眼角,道:“大姐姐,你不要伤心。” 她知道大姐姐和已故的伯娘关系好,毕竟伯娘去后,大姐姐难过得连回乡祭祖都不想参与。 这一次的祭祖她也会参与,她会好好的陪着大姐姐的,让她不要那么伤心。 她肉乎乎的脸贴在陆云岫的手上,陆云岫动动手便能感觉到她那热乎乎的脸庞,以及真挚的心。 她有心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似乎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东西。 她不知这股情绪从何而来,可是她感觉到,一直盘桓在她记忆中的那团迷雾悄悄的散去了一些,让出了一条孤独的小路。 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一个妙龄的女子正侧身坐在她的身旁,用一种温柔的神情注视着她的脸庞,看着她入睡。 阿娘,阿娘,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好想你…… 阿娘,阿娘,我找不到你了,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清都 第二天从梦中醒来,陆云岫还是昏昏沉沉的。 白芷她们还以为陆云岫又着凉了,连忙把清元请来,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 陆云岫略带歉意的望着清元,又对着白芷她们说道:“你们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谁知清元非但没站在她的立场上,反而反过来反驳她:“那还是要的。” 陆云岫一头雾水,清元却没再说了,只是给陆云岫的剂量又调整了一下。 望着药方上的一味味药材,陆云岫的手都在发抖,她僵硬着脸都说道:“真人,您没必要如此费心。” 清元:“对你费心不是理所应当?” 陆云岫愣住了,理所应当?她想起了清元与陆氏的关系,将心里那点不对劲抹去,眼睫眨了眨,端起了茶盏,浅尝了一口,又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 她们谈起了寒食的事,清元说:“下一次诊断在寒食之时,我怕是要晚些登门,到时还请居士多等待一二。” 陆云岫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直接答应了下来:“好。”不过她也有事情要和清元商量,她道:“真人,清明之时我要回清江祭祖,诊治只怕要中断一段时日了。” 清元闻言,眉头微皱:“清江?” 清江陆氏,世所闻名,陆云岫这一支更是嫡支中的嫡支,所以陆云岫回清江祭祖算得上是理所当然。 按理说,清元是不该疑虑的,可他还是问了一句:“你真决定了?” 陆云岫点头,她知晓原身身上有一些秘密,而那些秘密,就藏在那些被迷雾笼罩的,她无法窥见的记忆碎片里。为了让自己更无破绽,与原身更贴近,她选择主动的走近迷雾,找回那些至关重要的记忆。 事实上,在这里待的越久,陆云岫就越有一种无法回去的预感,可她还是不愿意就此放弃,她依然对返回她原先的身体抱着一丝希望,所以相比起对裴喻与祝沉璧的消极应对,在这件事上,她要显得积极的多。 清元看着陆云岫点头,眼中有波澜闪动,他不动时如一片隐匿在世外之地的清静天地,动了就如同一片蜿蜒在笔墨之中的秀丽山川,让人赏心悦目。 陆云岫看着清元在院中踱步了一会,然后又停了下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陆云岫顿时震惊了,她忍不住皱眉问道:“为什么,真人没必要……” 还没等陆云岫的话说完,清元就说道:“正好,我也要去清江见一个故人。” 清江与清都,同近一条水脉,而这条水脉,也就是世称清河,清水,亦或者清渠的黎清之水。清江与清都都由这条水脉哺育大,不同的是清江是陆氏祖地,栖息的大多是陆氏子弟,清都却是大衍开国之主亲自定下来的陪都,与玉京并称为二都。 当年陆云岫会被送去清都修道,也有陆氏祖地与清都较近,便于照料有关。 而玄真道的祖庭,也是坐落在清都,所以清元说去清江见故人,还真不一定是随口一说。 说不定他真就在清江有故人呢? 一想起玄真道的祖庭,陆云岫就又是一怔,她想起记忆里模糊的道观,想起近日来清元对她的照顾,想起那一曲赠友人“幽篁”,心中就莫名多了一些模糊的猜测。 她抬起头,去看清元:“真人……”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眼神也有些飘渺,却让清元又多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清元看着她,微微一笑:“居士觉得如何?” 陆云岫清醒过来,失笑摇头:“真人的决定自然是对的。” 清元看着坐在飒飒竹风中的女子,看着枝头上的青叶飘落下来,毫不留情的割伤着同类,甚至是自己,却在彻底落下之时,敲无声息的收敛着自己的锋芒,好像已经老去,就是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他的声音本是有些冷的,但此时却悄然褪去了冷意,变得如同环绕在山间中的风,轻柔,却又淡薄。 他看陆云岫一开始还云淡风轻,却在又一盏药端上来的时候变了脸色,便忍不住想要发笑。 陆云岫忍不住瞪了一眼面上一派淡然,心里却在偷笑的清元,然后脸色发绿的将药灌了下去。 朋友,你以为你装的很好我就看不出来吗? 陆云岫心中不忿,或许是因为相处较多,所以陆云岫对清元的情绪了解的比较多,此时一看清元故作自然无为的姿态,她便知道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她怀疑这家伙在故意整她。 清元看着陆云岫那不妙的眼神,正了正神色,然后浑身透着惬意的感觉离开了。 陆云岫看着那位在外界传出仙人风姿的真人悠哉悠哉离开,手中的药碗重重的落下,发出磕碰的声音。 她神情莫测的说道:“你们猜,这位真人怕什么?” 白芷她们面面相觑,不太敢答,只能有些慌张的劝说道:“不要啊,女郎,这么做说不定会适得其反的!” 要是那位真人的心胸也不豁达,被女郎整了,又反过来让药更为的难喝,到时候女郎岂不是更难受? 陆云岫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只能悻悻然的作罢。她挥了挥手,让人退下,便自个儿默默的思索起来了,这茬放下是不可能放下的,但这个度呢,还是要好好把握的。 寒食将近,陆云岫收到的帖子又多了起来,一溜的请她赴宴的。那一个个的理由都找的很好,若是一般人被这么连番轰炸说不定都要心动,陆云岫也是个一般人,可是——她懒啊。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那些邀请,并带着陆云然一起咸鱼。 这一日,陆云见又来邀请她们一起玩——不对,是赏花游园,行走佳乐。 陆云岫怀疑他真正想邀请的只有陆云然,不过,即使如此,这也不妨碍她——拒绝。 虽然答应下来,让陆云见多麻烦一二似乎更能够让她得到快乐,但还是懒惰占据了上分。 她懒洋洋的坐着,略带歉意的说道:“四哥,还是算了吧,我不太想去。” 陆云见见此,皱眉道:“为何?如果你是担心又碰到些麻烦事的话,那你大可不必担心,此次花会是在桧英园举行的,你若是去了,保证不会有什么腌臜是沾到你身上……” 桧英园,陆云见母族的园子,可以说,这次的花会,就是陆云见母族举办的。 陆云见之所以这么殷勤的邀请陆云岫,也是得到了陆氏家主,陆云岫父亲的示意。毕竟陆云岫已经在她那个小院子里瘫了太久了,在瘫下去就真能当煎饼煎熟了。 陆云岫听到他的话,无动于衷,她抬手打断了陆云见的话:“四哥,我是真的不想去。” 近日来天气放晴,却又晴的不彻底,只偶尔有一束阳光照落,洒在人的身上,让人倍感惬意。 ——这么好的天气,她才不要外出乱逛呢,万一好端端的心情被人撞散了怎么办,她还是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更快活。 陆云见不太理解她这种能瘫就瘫的心态,他继续劝道:“必要的走动还是要有的,再说那花会也是真不错,还有许多你喜欢的丹棠花……” 陆云岫却又是伸手制止道:“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丹棠花了。” 她看陆云见有继续唠叨下去的趋势,连忙摁住太阳穴,哀声道:“哎呀,我头疼,四哥,我身体不适,就不招待你了,我先走一步。”她虽然面上做着难受状,可离开的步伐却十的分迅速。 好好一个小少年,居然有往老爷爷发展的趋势,唠唠叨叨的,都能够和小鹦鹉相亲了。 陆云见目瞪口呆的看着陆云岫飞奔离去,一时间,院子里就只剩下这一对一起被撇下兄妹。 陆云然幸灾乐祸的看着陆云见:“阿兄,你太唠叨了,都把大姐姐给烦走了。” 陆云见没好气的回望了她一眼,你以为我愿意么?要不是大伯明里暗里的来指示,他愿意这么讨嫌? 他看陆云然那一副只帮姐姐,不帮哥哥的架势,气的要死,他没好气的说道:“小混蛋,等你嫁出去了,看谁给你撑腰!” 陆云然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我就不嫁了,让阿爹阿娘养我一辈子!” 想吓唬她,当她真稀罕嫁人么? 是陆氏不够好,还是大姐姐不够漂亮,还是阿兄不好欺负?她才不稀罕嫁人! 陆云见听完一愣,没想到她居然真的懂,疑惑的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东西的?” 陆云然气一点都不弱:“从书上看到的。”大姐姐经常看书,她也会跟着看,还会让大姐姐给她讲解。 这些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她那么聪明,最会权衡利弊,没好处的事才不干,嫁人又不是什么好事,她为什么要那么追求,还要因为这个被混蛋哥哥拿捏? 虽然年纪还小,可接受的教育让她已经懂了很多东西。她是陆氏嫡女,是陆氏最聪明的小女郎,她有什么好怕的? 陆云然骄傲的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带着侍女们昂首挺胸的离开了,那小小的身影,一摇一摆的走动,活似一只跋扈的小螃蟹。 而陆云见则是望着她离开的背景,良久,才开始嘴角抽搐起来。 王八 陆云岫坐在滚动的马车上,身边的侍女是跟着她最长久的杜若。 算起来,这两个侍女也算是她苏醒之后相处的最久的人了。 她感受着身下以及四周传来的震动之感,心里暗想着,改天要优化一下减震。 到了寒食那一日,那些络绎不绝送来的帖子才终于停歇了,陆云岫手底下的人也终于不用烦着该怎么准备回拒的用词了。 而在寒食当日,陆云岫更是寸步未动,根本没有踏出陆氏的府门,别说是外出郊游踏青,就连往市集上逛两圈都没有,也就是用了两餐不沾烟火气的饭食,就当过了寒食这个节日。 也就是这样的深居简出,才彻底的打碎了一些人的算盘,让他们将那些暗地里的小算计收回去。 陆云然却是不然,她虽然喜欢跟大姐姐呆在一起时的安静,但也喜欢大伙一起乐呵的热闹,所以在寒食当日,她就随着她陆云见一起去市集上玩了一圈。 熙攘市集,人流参差,两边皆是买卖着各类小玩意儿的小商贩,在人群中,还有抬着大货架四处流动的货郎,红的鲜花,紫的彩绸随风招展,路口的酒楼上尽是张狂的富家子弟。 陆云然看了一会儿就看花了眼,她望着不远处一个围满了人的角落,好奇的问:“那里在干什么?” 虽然受宠,花销尽够,可因为年岁尚小,身体尚弱,所以陆云然还是没怎么外出游玩过,尤其是到这样热闹的市集上游玩。 陆云见听到她的问题,没有敷衍,他带着陆云然往那边走,准备看看被那群人围在中心的是什么,结果发现他身高不够,硬是踮着脚也看不到。 他顿时…… 他不想接受陆云然嘲笑的目光,也干不出让陆云然骑在脖子上这种承认自己矮的事,就只能朝身边人示意。 陆云然本来以为阿兄是打算让随侍们拨开人群,让他们能走到里面去,结果没想到那群随侍太聪明,直接找了个挑出了个高个子来,踮起脚朝里面望,把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陆云见顿时:??? 陆云然望着他有些匪夷所思的表情,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阿兄,你不行啦,连看都看不到里面去,你那么多的好吃的是白吃的吗?” 陆云见气炸了,却只能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听侍从们汇报里面的情况,结果知道里面被围住的是一个卖丹棠花的花贩。 “丹棠花,我记得你大姐姐好像最喜欢的就是丹棠花,你要不要带一枝回去送给她?”陆云见说。 此时他们已经拨开了人群,走到了花贩的面前。 只见一朵朵丹棠花清艳妍丽,一滴滴清澈的露水从各色的花瓣上滑落,紫的富贵,黄的娇嫩。其中还有一朵开的格外好,那花苞将开未开,未开的让人忍不住遐想其风采,已开的却柔柔的像着远方延展,清丽而多情。 是一朵有“灵”之花。 人有神,花木亦有韵,有灵性的花尽展风韵,极其难得。就连陆云见望到那朵花都有些心动。 若不是知道大姐姐真的不喜欢丹棠花了,陆云然说不定真的会买下这朵花,所以她只能遗憾却坚定的摇头:“不要,大姐姐现在才不喜欢丹棠花,她已经看腻了,我花重金买回去,大姐姐非但不会高兴,还会觉得浪费。”她忍不住有些得意,为自己知道大姐姐的喜好而得意。 “这样啊……”陆云见忍不住望了那花两眼,有些可惜。 而站在花后的花贩听到他二人的对话,眼神却是稍微变了变,他好似无意的朝一旁望了望,结果一旁就走出了几个打扮富贵的人来。 那人看上去还十分的熟悉,白衣紫冠,尽显风流,是裴喻。 只不过这份风流因为他面上的阴沉而打了折扣。 他身旁站着眉骨一点红,柔弱不胜衣的祝沉璧。 陆云见望见那两人,神色就是不好,他不愈与他们打招呼,打算带着陆云然扭头就走,结果与裴喻同行的一人却叫住了他:“原来是陆兄,陆兄也看中了那一株紫衣候?却是不巧,我表兄也看中了它,啧啧啧,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的人是一个脸有些长的青年,说是青年,其实他的年纪还算不上青年,主要是因为上的十分显老。他摇晃着扇子,一番话说的油腔滑调,听着让人分外想揍他一顿,正是裴喻的表弟高盛。 陆云见回过头,看见他和裴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紫衣候就是指的那花贩手中开得最有灵性的花,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它就被周围的爱花人士取了个雅名。 本来对那株花并不是势在必得,可现在被高盛一说,陆云见还真就想把那株花弄到手上了,他沉不住气,往前一步:“事有先来后到,人有礼义廉耻,高郎君还是先弄懂这些再来和我说什么紫衣候白衣候吧。”他的语调里满是嘲讽。 高盛一听他的话,手中的扇子就刷地一合,他冷冷的道:“我们来的时候陆兄可还没有问价,可算不上先来后到。” 陆云见:“我说的又不止是花!”他冷笑两声。 “一株花而已,落在谁手上不是落,可偏偏落在你们手上,我就见不得了,一株如此干净的花,怎么能落到一个背信弃义,阴谋算计的人手上?” “你!” 裴喻三人脸色皆是一变,祝沉璧忍耐不住,开口:“陆郎君说话未免过分了,什么叫做落到‘背信弃义’、‘阴谋算计’的人手上?”她语气凛冽,好似骂的是她自己。 陆云见撇她一眼,嗤笑:“说的又不是你,你凑上来干什么?” 他看向那花贩:“这花怎么卖?” 花贩好似与周围人一样,睁大眼睛张开耳朵等着看热闹,他没想到陆云见突然就问了过来,却也不慌,正准备开口报价,结果没想到陆云然突然拉过了陆云见,道:“别买了,被他们看久了,都脏了。” 她声音不大,好似小鹦鹉的嘟囔,却刚刚好让周围人都听到。 一时间,裴喻他们气的是三尸神暴跳。 陆云然接着道:“再说大姐姐又不喜欢这种花了,她还嫌这花颜色太厚实显老气呢,你买回去做什么,你又不会养!” 陆云见确实不会养,他养什么死什么,一只王八都能让他养进锅,更别提一朵娇嫩的花了。 陆云见见这小丫头到这时候还不忘埋汰自己,也是眼角抽搐,他忍耐着脾气道:“那就不买了。” 让人让出条道来,他看也没看裴喻几人,就带着陆云然施然离去,离去之前还挥了挥袖,暗骂一句:“晦气。” 留下花贩与看热闹的人目瞪口呆。 本来打算报十两金子的高价,没想到陆云见突然离去,花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连忙看向了其他的人。 可那些人在听到陆云然的话之后,似乎也觉得不对劲了,再看那花,似乎真像陆云然所说,颜色太过于厚重,太显老了。 随着花苞之上的露水留下,那一株‘紫衣候’也慢慢的失去了它的清灵之气,由原本的‘灵’的近乎妖,变得厚重而萎顿,好似灵气都随着露水的流下而消失。 见此,众人纷纷离去,渐渐的花贩面前就只剩下裴喻那几人了。 裴喻眼神深沉如放坏了的墨,他眼波涌动,双拳紧握,好似随时能爆发。 祝沉璧抱怨道:“那是陆氏的小女郎?” 高盛:“是啊,那丫头,未免也太刻薄了。”他一想起那一句‘都脏了’,就忍不住暴跳如雷。 裴喻与祝沉璧亦然,不过他们愤怒的还有其他。 寒食日,虽然遇到了裴喻,但陆云然玩的还是很开心的,在回府前,她还是估量着陆云岫的喜好,给她带回来一盆梓兰花。 梓兰花枝叶舒展,形态修长而优美,零星蓝色小花点缀其中,显得淡雅而清新。 相比起丹棠花,陆云岫显然更喜欢梓兰花,不是因为她更喜欢素雅的花,而是因为,梓兰花没有香味。 她并不喜欢花香,尤其是浓郁的花香,闻到都会有不适之感,丹棠花的花香虽然还算不上浓郁,可也是有的。 对于这二者的外形,陆云岫没有明显的偏向,反正都不好看。 听着陆云然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是怎么气裴喻他们的,陆云岫一时高兴就收下了那盆花,还将她搬上了回清江的马车。 此时,陆云岫看着那一盆摇摇晃晃快摇散的花,深感自己考虑不周,她让人做了个架子出来,将它固定住,便不再管了。 坐在马车中,感受着马车外飘来的湿润的空气,陆云岫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就听到陆云然兴奋的大叫道:“天啦,大姐姐,你快看,那里有只蛤.蟆!” 陆云岫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半晌,无语道:“那不是蛤.蟆,那是王八!” 小小年纪,眼神就不好了。 马车旁,骑着高头大马的陆云见听着两姐妹的对话,又望着刚刚走过去的裴喻,道:“蛤.蟆?王八?不都是他吗?” 清明 陆云岫坐在马车中,看到裴喻骤然隐去的身影,她招来陆山,问:“花可种好了?” 陆山比起他那几个气势凌人的兄弟来说要显得内敛许多,他被陆父拨到了陆云岫的身边,为她效命。 听到陆云岫的问话,陆山便肯定的回答道:“种好了。” 陆云岫满意的点头。从从陆云然那里听说那株“紫衣候”的事后,她的心里就隐有猜测,之后派人调查,更是得到了那株花被裴喻销毁的结论,那时候,她就清楚,那株花果然如她所想,是冲她来的。 既然如此,她怎能不回报一二? 陆云岫放下车帘,脸上带着放松的笑意,陆云然瞅着她的神色,问她:“大姐姐,什么事这么让你这么高兴?” 陆云岫老神在在:“这你就看错了,我这可不是高兴。”我这是幸灾乐祸。 上巳祝沉璧推人落水之事,裴喻能记到今日,并不忘报复,那她陆云岫自然也能记下“紫衣候”之事,并慢慢的报复回去。 他裴喻不是喜欢花吗?那她就让他种个够! 如果花种不够,她好能给他来点别的花样! 陆云岫悠哉悠哉的,看得陆云然好一阵好奇,她百无聊赖的,问:“大姐姐,听说这一次清元真人也要和我们一起去清江,是不是真的?” 陆云岫神色一僵,陆云然一看她泛苦的神色,就明白过来,她窃笑:“看来是真的。” 陆云岫没好气的说道:“就你消息灵通。” 陆云然嘻嘻的笑起来,她一笑时,眼中的灵气都要溢出来,就好像漫山遍野开满的花,自在又活泼。 她向着马车外看去,车外的风景千篇一律,各色的野花随风招摇,春风顾及杨柳色,将每一片绿叶都染成稍嫩的颜色,远处白云接寒山,每一座山头都好似被雾笼罩一般,迷迷胧胧。 一派清冷的模样。 陆云岫感受着空气中浓重的水汽,鼻子好似被水汽中的寒气所侵扰,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见此,陆云然连忙将偷偷打开的车窗关上了。 她道:“大姐姐,看来这一次真人是真不会放过你了。”吹吹风就打了一个喷嚏,真人医者仁心,铁定不会放过大姐姐,她同情又幸灾乐祸的想到。 陆云岫觑她一眼,撸了一把她的头:“我知道。” 到达清江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 三日舟车劳顿,陆云岫她们都累坏了。索性就不寒暄了,直接回院子休息去了。院子是来之前就规划好了,也不怕来的太急没有地方住。 此次清明是大祭,陆父特意请了三日的朝假,回陆氏祖地主持祭礼,同时,陆氏的子弟能来的都来了,包括那些血脉较远的旁支族人。 陆茵就在其中。她的婚事依然没有定下,但时下风气开放,女子成婚本就不急于一时,所以也无妨。 第二日,陆云岫一大早就被叫起,前去祭祖。 正是清明当日,雨纷纷,不见行人,只见一辆辆车架滚滚向前行。空气中满满都是潮湿的味道,一丝一缕,钻进人的身体与血脉中,让人难受的寒毛四起。 陆云岫穿的有些厚实,貂毛的斗篷披在身后,她从斗篷中透出来的手依然冷白如玉。 路旁的杏花开了,远山的映山红也开了,洋洋洒洒,洒落一地的嫣红,红的粉嫩,粉的凌乱,让人情不自禁得想要走上前,瞧一瞧,碾一碾。 陆云岫跟在几位长辈的身后,随着人流往前走。她手中牵着陆云然,两手相交处热乎乎的,有汗水从那处冒出来,却不是陆云岫的,而是陆云然的。 陆云然有些紧张,几次回望陆云岫,眼中满是忐忑,握着陆云岫的手也越来越紧。 她今年六岁了,按陆氏的规矩,是要记入族谱了。 陆氏规矩,新生的子嗣在年未满六岁之前,不得记入族谱,而未记入族谱,就算不得陆氏正经的子嗣。 陆云然虽然是名正言顺是嫡出子嗣,受族中许多关注,但到底年岁尚小,算不得数,等她真正的跨过那道坎,她就会获得真正听命于她的人手,掌握的资源也大为不同。之前的她,大多仰仗父母宠爱,之后,她就会获得一个陆氏嫡出子弟应该获得的东西。 陆云然慢慢的走上前,她的手心被汗浸湿,经风一吹,更为冰冷。她个子小小的,矮矮的一团站在陆珩的面前。 陆珩是陆云岫的父亲,也是陆氏的族长,他亲自将陆云然的名字记上了族谱,从此以后,陆云然就是陆氏有名有姓的嫡女,会被陆氏的资源倾斜。 陆云然族谱上的名字并非“云然”二字,而是单字“然”,这才是她的本名。而除了她之外,其他的陆氏之人大多如此,比如陆云岫的兄长陆云霁在族谱上的名字便是陆霁。 而年轻一辈的陆氏子弟更是差不多都以此法取名,只除了…… 陆珩转过身来,望了陆云岫一眼。 陆云岫自然早就族谱有名,她在六岁前往玄水观之时,便由当时的族长,也就是她的祖父,亲手将名字记在了族谱上。 她是陆氏这一代的长女,亦是嫡女,她身上承担的责任与陆云霁相差无二,她亦是陆氏这一代的门面。 可惜,后来她这块门面,坍塌了。 族人们原先为她骄傲,现在的心情就有多复杂。 陆云岫对上父亲的目光,心中想着,原先,族谱上还有一个人的…… 陆云知,只小她三月的堂妹,本该和她亲密无间的姐妹。 她想起眉心痣红的妖艳的祝沉璧,心隐隐的往下沉。 陆云然兴高采烈的走上前来,因为祠堂庄重,她勉力压着没有笑开,可就算如此,依然能看出她是十分开心的,她对着陆云岫说道:“大姐姐,从今日起,我也有能用的人了。” 陆云岫平静的道:“难道你之前没有能用的人?” 陆云然:“那不一样。”那些人之前是听命于她阿爹和阿娘的,而族里拨过来的人是完全听命于她自己的,这能一样吗? 她想起几次找麻烦的裴喻,想起讲完那株“紫衣候”的故事后大姐姐的告诫,想起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阴谋算计,就恨不得大笑三声。 现在我手上也有人了,下次在遇到那个没事找事,不安好心的家伙,一定能让他笑不出声。 虽然以她的心智以及手中掌握的资源,还对付不来已经成势的裴喻,但暗地里给他添添堵还是可以的。 陆云然看陆云岫神情不太好看,也没有多说,直接拉着她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去了。 祖宅地盘很大,真要住也不是住不开,但因为陆云然喜欢和陆云岫待在一起,所以她们俩被安排在一间院子里。 那一间院子有些偏,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 院子旁种着一片竹林,与在玉京的院子相似,陆云岫听着院外传来的飒飒的风声,心情依旧无法好转。 一场祭祖,陆云岫整个人都萎靡了一圈。 她默默的回想着祠堂中所见,祠堂依然是那个祠堂,人依然是那些人,只不过多了一些牌位。 她母亲的牌位。 黑沉沉的牌位就那样静静的立在那里,好像在注视着她。 望着那个陌生的牌位,她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心里笼罩着各种情绪,悲伤……怀念……痛苦……种种情绪在她心里横冲直撞,让她如同笼中鸟,恨不得马上做些什么,来打破这种奇怪的感觉。 可随即,在她看到排位上的字后,她又好似被安抚下来,整个人如同浸在温水之中,暖洋洋的,所有的焦躁都随着而去,只剩下了轻柔的温暖。 她的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母亲…… 陆云然被她打发走,她只身端着一盏热茶,静静的望着窗外。 窗外风声渐寒,露滴清脆,清澈的水滴从上至下低落,从新叶转向绿叶,从嫩黄转向浓绿,有声无言,窗外细雨转急,滴滴答答,让那一片片苍翠个个如同被霜雪摧折了一番,无声亦寒。 而就在这样的天气之中,一个人踏进了她的小院之门。 是陆珩,她的父亲。 陆云岫放下茶盏,去迎接他,可没等她走两步,他就已经走了进来。 陆珩看向十分肖似自己的女儿,眼中有怀念,陆云岫的五官与他十分相似,轮廓却要柔美许多,这一点像她的母亲,他轻轻地理了一下衣袖道:“云岫,你可要去看你的母亲?” 侍立在一旁的侍女接过伞尖不断滴水的伞,这一行,陆珩是自己打着伞来的。 陆云岫为他斟上一盏茶,茶水的热气模糊了人的视线,也模糊了人的心情,她道:“自然……是要去的。” 她的声音极轻,轻的像是细雨击打风铃的声音,可偏偏,陆珩听清了。 陆珩端起陆云岫沏地茶,默默的饮了一口,他记得陆云岫小时是不喜茶的,大了之后却一反常态的爱茶,在这次病了之后,又好像回到了原点,不见喜爱,也不见排斥了。 他又不知该如何说,深沉的眉眼中透出疲惫,最后还是道:“这就好,你去见见你母亲,她想必,也十分的想你。” 陆云岫点头,眉眼温柔:“自然,我是母亲最爱的女儿。”我应该去看她。 ※※※※※※※※※※※※※※※※※※※※ 感谢自在的霸王票~记性太差了居然忘记感谢了,不好意思^w^ 徐颐 陆云岫站在蒙蒙细雨中,神色平静,犹如雨后小湖,虽然未有惊涛骇浪,却涟漪不断。 头顶的纸伞之上墨色缓缓的晕开,一点一滴,犹如梅花的骨,被挡住的雨滴无法惊扰,连绵的雨丝却在寒风的推移之下,不断泼来。 陆云岫是有些冷的,可这冷却不及她心中冷,因为她又想起了一些东西。她站在陆母的墓前,握着伞的手骨节青白。 记忆铺天盖地的袭来,一幅血一样的画卷缓缓地铺展开,在画卷的尽头,是一个油尽灯枯的女人,她笼罩在昏黄的烛火中,整个人都透着命不久矣的苍然。 她是陆云岫的母亲,徐颐。死于难产的徐颐。 怀胎八月,却因兵祸受惊,最后不得不凄然的逝于产房之中,死后归于一抔黄土。 昏黄的烛火不住的摇晃,满室的血腥气似乎达到了顶点,在气温一点一点的降下来之后,慢慢的消散而去。 三日三夜的折磨,终于磨去了这个女人最后一丝生气。 徐颐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冰凉的身体已然麻木,连疼痛也感觉不出来了,她看着跪倒在她床前的女儿,慢慢的将被女儿握在手心的手抽出来,又附在了她的手上。 她轻声的说道:“阿倦,你回来了。” 阿倦,是陆云岫诞生那日,徐颐为她取的名字,也是她的真名,她记上族谱的名字。 陆云岫感受着母亲手掌冰凉的温度,尽量控制着不发抖,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眼眶通红,泪水不住的往下流:“阿娘……” 她的阿娘啊…… 徐颐艰难的拍了拍她的手:“你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一场兵祸,将陆氏族人冲的七零八落,陆云岫是最后被寻回来了,而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见她阿娘的最后一面。 她尚显稚嫩的脸庞苍白一片,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怆然与悲切,她艰难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母亲要遇到这种事,为什么母亲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徐颐:“或许,这就是天命。”她的眼中满是天命已定的遗憾与黯淡,或许还有一些不甘,她垂眸,对着陆云岫说道:“都是注定了的。” 陆云岫不服:“不是,这怎么可能是天命,如果不是……” 徐颐摇头,手又往里握了握,更加紧的握住陆云岫发抖地手:“阿倦,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无法算到的,哪怕再聪明,再会算计,也算不到的。天命……总归是有的。在说服你父亲将你送上玄水观之时,再将你接回来之时,在乱军破门之时,我便隐隐察觉了……” 徐颐安静的看向陆云岫,双唇无半点血色,眼底也是灰暗一片,她道:“世事熙攘,来去天定,纵无怨尤,也有烦忧,人心来回,无可琢磨,这世上的事,总归不是由人来决定的。” 随即,她的余音一转:“可哪怕是这样,也不能轻易气馁,这世上有天命,可这天命却能挣!” “若是能早早的探知吴王的动向,若是陆氏能够再警醒一些,若是族老们没有阻拦,让府兵进京,事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可它就是这样望向走了,吴王骤然发难,为了皇位拼死一搏,陆氏却没有察觉,不肯将防范提到最高,以至于落到今日的境地……” 说着,徐颐就低低的咳嗽了两声,她连咳嗽都用不出力了,气虚的好似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她柔柔的看着陆云岫,好像要将她的样子记在灵魂里:“阿倦,你是对的,人总是要挣一挣,若我当日能坚持,强行让你父亲调府兵入京,或许,我就不会有今日之难,云知也不会到现在都寻不见踪影,你也不会……” 说着,她就闭上了眼,眼角虽没有泪珠落下,可眼尾却通红:“阿倦,是我对不起你。”其实她知道,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吴王,可她还是忍不住责怪自己,若她真的认真去挣一挣…… 徐颐睁开眼,望向四年不见,已然陌生了许多的女儿,然后又费劲力气的抬起手,抚摸她的轮廓。她心里清楚,阿倦再骄傲不过,看着自己的母亲在她面前死去却无力挽救,是多么痛苦的事。 可她还是让她进来了,哪怕陆珩与陆云霁被拦在门外,也还是让她进来了,因为——她舍不得。 她最疼爱的女儿啊,最担忧的女儿啊…… 她要让她知晓,母亲爱她,要让她知晓,这世上的事不是件件都能算尽,要让她知晓,哪怕算有遗漏,也依然要算。 她要让她知道,她身为女儿家,那怕是陆氏的嫡长女,也依然要争! 争一争,哪怕最后是输,也无怨无悔,争一争,哪怕最后踏上黄泉路,也无恨无忧! 徐颐冰冷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抚过陆云岫的脸颊:“阿倦,……阿娘要死了,阿娘要死了……”今后再也帮不了你了。 陆云岫泪如泉涌,她失声痛哭:“阿娘!”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做什么,心神早已被阿娘要死这件事所占据,她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理智与冷静在这一刻被抛到九霄云外。 “阿倦,你要记得保护好你自己,阿倦,要记得保护好自己……” 陆云岫听着徐颐这样呼唤,看着她瞳孔越开越涣散,声嘶力竭地道:“阿娘!” “我会争,我会保护好自己,我会一世快乐安康,阿娘,我会好、好、活下去!” 她泣不成声,十年相亲,十年相护,到最后,她保不住她。 她跪在徐颐的床前,轻轻的握着她的手却不敢用力,她怕到最后一刻,阿娘所感受到的不是安宁,而是女儿给予她是疼痛。 徐颐依然是那样的注视着她,眉眼温柔的如同轻轻的吹过心底的风,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唇慢慢的往上杨,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陆云岫想,阿娘到底是想到了什么,以至于慢慢的开怀起来。 是她在出生时勉力睁开眼望了她一眼,还是她细小的哭声,红彤彤的脸? 是她在慢慢长大后疑惑地问她,为何阿兄可以学经史子集济世之学,而她不用也不能学? 是她在入府学之时,以童言童语镇住诘问的先生,并让那些学了多年的少年郎惭然低头? 是她明明不喜古琴,却为了今后谋划而不得不学,以至于双手鲜血淋漓却始终不曾放弃? 是她前往玄水观,明明不舍,却要故作坚强,以至于眼眶深红喉中哽咽连告别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狼狈离开? 是她无奈从玄水观被迎回,虽不愿,却是能被家族逼回,纵然这样,也温言安慰她让她不至于太过担忧? 是她被乱军冲散,转眼见不到人,身边只跟着寥寥几人,前途莫测,却依然挣扎着回来? 陆云岫跪在地上,双膝已然麻木,细微的血腥气从她的身上发散而出,却被压下。 是的,她也受伤了,只不过伤不致死,也就没有太过在意,而是直接赶了过来。 或许是屋内的血腥气本来就重,或许是徐颐伤的太重以至于嗅觉也被冻住,或许是命到尽头神思无主以至于无法分辨,往常十分敏锐的徐颐并没有察觉出陆云岫身上的不对劲,她默默的躺在烛火中,如一尊静止的美人相。 徐颐是十分美的,比陆云岫还要美,陆云岫更多的是百年世家养出来的清贵与从容,如一汪明静的湖水,被白云笼罩,被青山掩映,不动不浊,而徐颐,却是如画中海棠一般,清丽,灼人,却又带着一些疏离,让人在看到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她。 陆云岫没有继承到徐颐的五官,却继承到她的气质,她看徐颐望着窗外的海棠,默默的出神。 此处是陆氏在玉京外的别院,此时陆氏中凡是尚存的人都守在院子外,不敢进来。 徐颐望着窗外那株艳丽的海棠,清浅一笑,若阿倦也能如那株海棠一般就好了。可随即,她又是莞尔,不,阿倦才不会像海棠一样,艳得一时,最后于无声处凋零,她会如海棠边的松一般,如远处的竹一般,不凌人,却长存。 她默默的收回视线,轻微地道:“阿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陆云岫:“现在是辰时。” “辰时……” “辰龙,吴王也是诞生在此时,阿倦,记得替我杀了他。”她轻描淡写的说道。 “是。” 徐颐默默的低下头,望着自己以往从不低头的女儿,突然笑开:“阿倦,记得记住阿娘。” 她认真的道:“若是记不住,便记得,不要让任何人伤了你。” “是。” 她要女儿记住她,却又担心女儿会沉浸于怆然中,无力自拔。她清楚,这世上最能伤她的,除了自己,再无旁人。 她轻轻的松开了陆云岫的手,然后黯然的垂落,她说:“阿倦,替我好好的活着。” “……好。”陆云岫无声的应下。 “好,阿娘……”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归而知还,从这一刻起,她再无归处。 犹记得她曾问阿娘,为什么要给她取这样一个名字,阿娘回答道:“云无心,鸟倦归,我愿你一世自由自在,却永有归处。” 现在,她的归路散去。 陆氏主母徐颐,在晚霞满天,星月未至之时,离去。 ※※※※※※※※※※※※※※※※※※※※ “云无心以出岫,鸟倦归而知还”出自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固本 陆云岫站在墓碑前,心中思绪万千,她手中的伞不知不觉的落在了地上,荡起了几点水花。 雨慢慢的停了,却依然很有存在感,一丝丝一丝丝的朝她身上漂。 清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旁,替她打起了伞,他轻声问候了一句,惊醒了沉浸在悲伤里的陆云岫:“云岫。” 陆云岫猛地醒过来,看向了他,一愣,道:“清、元?” 清元点头。祭祖这两日都没有看到他,陆云岫还当他会晚些时日来,没想到,今日却在陆氏的祖地见到了他。 陆云岫心中闪过惊疑,却没有表现出来,悲伤已经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无力质问,她勉强问道:“真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然沙哑。 清元:“我来这里拜祭一位长辈。” 长辈?陆云岫看向眼前的墓碑,一愣,长辈?……母亲? 他将伞自然地递过,陆云岫手顿了一下,也自然地接过,然后陆云岫就看到他依次地将祭品奉上。 桃花酿,辛泽花,还有一纸琴谱。 熟悉的酒瓮被打开,熟悉的酒香飘散开来,让陆云岫又是一怔,她保持着沉默,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是她酿的酒。 清元看她沉默的模样,道:“我与令堂,曾见过几面,还是在七八年前。” 七八年前,那还是她在玄水观的时候。 陆云岫心中的猜测一点一点得到证实,这时就听见清元继续说道:“虽只有几面之缘,但令堂曾考教过我,算是对我有提点之恩,所以今日得知你会来拜祭令堂,我便向陆家主讨了个机会,也来拜祭了。” 陆云岫听着他的解释,哦了一声,她淡定地说道:“那看来我和真人的缘分还真是不浅。” 清元微微点头,但笑不语。 她们任桃花酒的酒香消散,任辛泽花在酒香中萎靡,然后清元就就着扩散的酒液,将那一纸薄薄的琴谱烧完。 酒液被点燃,蓝色的火焰肆意地延展,火舌不时地向外肆掠,却被又渐渐变大的雨舌打散,只能怏怏地收拢了去,最后被无情地扑灭。 最后只剩下一地的纸灰,被雨水不知道冲到哪里去。 陆云岫先前往那张纸的方向瞄了一眼,知道那是琴谱,但琴谱上记录的是哪一首琴曲她却不知道,她没有问清元,清元也没有告诉她。 清元看她似是准备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便一挑眉,道:“陆居士,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三个时辰了,再站下去,你身体受不住的。” 事实上,光是之前吹的几个时辰的风,淋的几个时辰的雨,她就受不住了。 陆云岫听到他的话,一怔,原来已经三个时辰了? 她静默了一下,然后无声地笑了下:“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她看向不远处的墓碑:“是该回去了。” 这一次的拜祭之行,让她记起了许多被遗忘的记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陆云岫回到了她临时落脚的院子,陆云然早就翘首以盼了,与她同行的清元虽然没说什么,却一路注意着她的身体与情绪。 之前在拜祭之处看见陆云岫伶仃的身影的时候,清元还以为她撑不住,没想到最后她撑了过来,可就算是这样,也依然要注意。 陆云岫深一步浅一步地回到了院子里,在踏进院门的时候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侍女们连忙迎了上来,拥着她去沐浴,见此,清元也就不留了,只留下了几颗药丸,要她缓过来之后服下。 他给陆云岫开的药方中并没有多少名贵的药材,但这一次他拿出的药丸却难得的名贵,不过也是因为正好适用罢了。 陆云岫被剥光了送到了浴桶中,热水一瞬间漫过她的身体,让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是舒服。 她坐在浴桶中,任由侍女们服饰她沐浴,热腾腾的水汽蒸上来,让她舒适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的眼眶早已经红了。 红晕从眼角一路漫到了眼尾,不是那种春心思动的羞涩的红,而是如未被稀释的胭脂一般浓烈的红。 陆云岫看着水中的自己,轻轻的抬手,抚过眼角,因为已经有一段时间,所以眼角的红已经慢慢的消散,但眼尾的红却依然存在。 原来她之前在清元眼中是这个样子? 真是狼狈啊。 陆云岫轻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出神的模样。 水温渐渐冷却,陆云岫被侍女们服饰着穿好了衣裳,然后就迎上了亲自送上姜汤的陆云然。 陆云然一见到她,便是讨好地笑:“大姐姐,喝汤了。” 望着那一碗红的发紫,气味奇冲无比的姜汤,陆云岫心底深深的拒绝,可是没办法,不喝不行,只能捏着鼻子喝了。 姜汤的味道果然没有辜负它的气味,辛辣苦涩,还夹杂着一些杂七杂八的味道,差点没让她吐出来。 陆云岫喝完姜汤,放下碗,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时候就看到陆云然又端上了一晚黑稠稠的,比以往的药汤浓缩了无数倍的药,她脸顿时就绿了。 这时就听到陆云然嘻嘻笑道:“大姐姐,这是固本之药。” 陆云岫疑惑:“为什么这碗药这么浓稠?” “浓缩就是精华嘛,大姐姐,这还是你说的,这还是我特意问过了真人之后才熬成这样的,真人说你今日受了寒,就得这么喝。”陆云然一本正经地解释。 浓缩就是精华?我之前说这话是为了安慰你为身高伤神的心!如果不是看到了她眼中的笑意,陆云岫还真要以为她面上的担心是真的。她很有勇气地接过药碗,却在灌下去之前犹豫了一瞬。 这时陆云然又说道:“大姐姐,别停啊,要全部喝完。” 陆云岫心里默念着这是我亲妹妹,这是我亲妹妹,这才一口气灌完了药,而没有直接放下药碗去收拾她。 出乎意料的,这一碗“浓缩就是精华”的药没有想象的苦,可就在陆云岫放下心来的时候,陆云然又开口道:“大姐姐,还有这个。” 陆云岫猛地转回头去看,就发现陆云然手中的是几粒药丸,她顿时放下了心,只是神情还是不妙,见此,陆云然便连忙道:“大姐姐,这是真人留下的,嘱咐让你一定要服下。” 陆云岫:“真人?清元?” 陆云然点头。 陆云岫皱眉:“这又是什么药?” 陆云然:“培元之药,真人是这么说的。” 无奈,陆云岫只能又就着水服下了。 三碗药,全服下,确实让她好过了许多。姜汤一灌下去,一股热气就从腹中冲起,一瞬间就冲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气,连四肢都暖了起来。固本之药一入口,熟悉的温暖的感觉就漫起,让原本有些‘虚’的精神都‘实’了起来,整个人似乎都多了一层底气。而培元之药用下反道没那么多感觉,只不过陆云岫知道清元出手的东西必然不是凡品,这几粒药丸也必然不简单。 她容光焕发,虽然不见得比今晨出门时状态好,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陆云然看着神情懒洋洋的大姐姐,也学着她往榻上一躺,她依偎在陆云岫身旁,问她:“大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玉京啊?” 陆云岫回道:“那恐怕还要过一段日子。怎么,你不喜欢这里吗?” 陆云然:“那倒不是,不过这里好像有些阴凉,总是待在这里总感觉全身都湿湿的。” 陆云岫:“清明,各地降雨,都是这样的。”不过这里确实阴凉了一些。 她口中安慰陆云然道:“等太阳出来了就好了。” 陆云然点头。 陆云岫猜测,她们应该会在端午到来之前返程,那就至少还需要在这里待两个月。 这两个月,正好是最舒服的时候,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相比起回玉京去面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更愿意留在清江,即使这边阴凉一些。 陆云然听陆云岫说起端午的事,也是一下子振奋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和她讨论着,讨论了很久,等第二天清元登门的时候,两人都有些睁不开眼睛。 清元看两姐妹萎靡的模样,慢条斯理地道:“两位居士看上去都不太好,清明之时湿气重,两位居士都需要多加注意。” 他看向小小的陆云然,沉思了一下道:“云然小居士虽然底子不错,但毕竟年岁小,依然需要好好注意。” 他持着笔在纸上游走:“这样吧,我开个方子,居士煎来喝一喝,看一看效果。” 听到清元的话,陆云然花容失色,她惊慌道:“真人,不要啊!” 清元屹然不动,而陆云岫在看到陆云然的样子之后,则是笑开了,该,让你时常对着我幸灾乐祸。 开完了方子后,清元又补充道:“药不宜多吃,小居士隔断几日服上一次就够了,剩下了可以以食疗的方式补上。” 他又转过头看向陆云岫道:“居士也是,食补不可断。” 陆云岫感激点头。 在送清元离开的时候,她还郑重地道谢道:“真是劳烦真人了。” 清元摇头:“分内之事而已。” 隗桐 陆云岫待在小院中,薄薄的阳光洒下来,让她倍感惬意。 陆云然看不惯她的惬意,非要缠着她出去玩。 清江作为陆氏的祖地,还是非常热闹的,陆云岫与陆云然出去游玩一般都是别人哄着她们的份儿,出去玩肯定不会遇到什么烦心事。 可陆云岫作为一个懒鬼,并不怎么想动。 于是陆云然只能强行拖着她出去了。 清明刚过,雨润万物,还没到农忙的时候,所以整座城里人来人往,充满了热闹的气息。 就是在这样的热闹中,陆云岫与陆云然来到了护城河旁的缓坡之上,放风筝。 当然,是陆云然放,陆云岫坐在一个小亭中,看着她的侍女们持着风筝线,一个接一个的在浓绿的草地上奔跑,神情惬意极了。 陆云然的是蝴蝶风筝,她准备给陆云岫的事蜻蜓风筝,可现在蜻蜓被侍女们带着一路飞翔,蝴蝶却歪歪扭扭,如退化吃毛毛虫一般,东倒西歪。 让她好一阵气馁。 地上皆是冒出头的小花,运气好的被跳过,运气差的被踩掉。 陆云岫看陆云然气得疯掉,整个人摇摇晃晃,都似要被风筝牵到天上去,也不慌不忙。 陆山站在她的身旁,充当护卫,从快马加鞭从玉京送来的信被送上。 陆云岫将这信接过,然后一行行的看过去,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奉上信的信使年岁不大,却又刀斧一般的气质,他听到陆云岫的命令之后,问:“主君,玉京的事是否还要继续,是否需要添油加火?” 陆云岫指尖如玉,将信纸装回去的动作缓慢悠然,她将信封烧了,神情平静道:“不急,一步一步来便是,不差这一时半刻。” 虽然人在清江,可陆云岫对玉京的事却并非一无所知,没办法,谁让卯着劲找她麻烦的裴喻在玉京呢? 她心里清楚,不拿陆云岫的名声做踏脚石,祝沉璧又怎能声明远扬,达到让裴氏另眼相看,并可为裴氏主母的程度? 若说一开始是陆云岫找祝沉璧的麻烦,但到了后面就是裴喻愿不愿意放弃陆云岫这个上好的踏脚石的问题了。 世家嫡女,年幼成名,世人皆闻,却又唯为爱痴狂,正正好一个踏脚石。 陆云岫早就怀疑,到原著的最后,陆云岫疯成如此模样,陆氏的长辈却没有出手干预,必定有裴喻的捣鬼。 甚至是,陆云岫最后会疯得想要同归于尽,杀了裴喻与祝沉璧,以及牵连到与裴喻待在一起的几个世家子弟,是裴喻地引导。 虽说这种猜测尚未有依据,可这并不妨碍陆云岫早做准备。 她净了净手,神色稍严肃一点道:“玉京的事不急,但我却另有一件事要你们去办。” 陆山包括其他环绕着她的侍女都远远的退散,陆云岫望着仔细聆听的信使,声音有些发道:“我要你再去隗桐查探一次,就这样直接沿着汀水一路查下去,一直查到隗桐,尽可能的查出消息。” 隗桐,祝沉璧家族所在,祝沉璧便是在隗桐山外捡到了裴喻,并与他在几月的相处中定情,最后被裴喻带到了玉京。 汀水,一条小水脉,途径三城,皆是小城,隗桐便为最后一城,过了隗桐之后,汀水便汇入了浩泽湖中,再无踪迹。 虽说祝沉璧出身寒族,可寒族是相对士族而言,相比起庶民,寒族已然算是显赫。 陆云岫要她的手下沿着汀水一路查下去,耗时长,费力多不说,还容易打草惊蛇。 可陆云岫还是下了这样的命令,有些东西,必须要去查一查。 信使看到陆云岫的神色,心中一紧,他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主君,陆氏对隗桐已是查了再查,这次再查,不一定能查大什么,若说动作太大,还可能被裴氏察觉,借机寻衅。” 陆云岫心中清楚,隗桐一城,不止是陆氏下了无数功夫,裴氏亦然,只怕城中还有裴氏留下来的人手。 可她依然没有犹豫,继续吩咐道:“我要你们查,并非是重点查隗桐,而是乌桐至隗桐一路,隗桐之地,就算留有破绽,只怕也早被裴氏清理干净,但隗桐以外的地方,或许还有些残留。” 汀水一路三城,乌桐,棂桐,隗桐。 乌桐至隗桐一路? 虽然作为下属,信使应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但为了命令能够执行地顺利一些,信使还是多问了一句:“敢问主君,这一路查探可有什么方向?大而化之地查太耗时,可能无法及时探出信息。” 汀水终入泽,浩泽一带皆是裴氏势力,陆氏要前往汀水一带查探,必然要小心再小心,若是有个大方向,查探之事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陆云岫听到他的话,神色越发冷漠,她轻声道:“就顺着六年前兵祸留下来的痕迹查。” 在说到“兵祸”这两个字的时候,陆云岫一扫往日散漫模样,她立于晨光中,晨光一瞬凝聚,落于她身,便好似利剑出鞘,满目锋芒。 信使被那锋利的气势镇住,愣了一瞬,然后眼中闪过喜色:“是,属下必不负主君嘱托。” 他起身离去,在离去时,又听到陆云岫轻声说了什么,心中顿时一凛,离去的步伐更为沉重。 陆云岫说的话是:“听说吴王有一幼子也是往汀水而去……” 陆云岫站起身来,看着来人离去的方向,神情漠然,并非是听说,那消息是从裴喻处得来。 吴王,发动兵祸失败,却因是先帝爱子而免于一死,被囚于宗府之中,三月后因‘惊惧’而死。 他死前,子嗣手下故旧被扫荡一清,死后,势力更是被连根拔起。 陆云岫近来针对裴喻,未曾见到什么成效,却意外得到了吴王尚有后裔存世的信息——吴王有一幼子当年曾往汀水之地逃去。 陆云岫在心底冷笑,从裴氏得到消息,吴王幼子往裴氏势力之内的汀水而去,裴喻一年前回祖地祭祖,却莫名出现在汀水绕过的隗桐,然后又从隗桐带回来一个与陆云知有几分相似的祝沉璧! 陆云岫浑身的气势一点点的凝聚,那张信纸上带来的消息不止于此,但就是这样一个消息,让她如鲠在喉。 那畜生居然还有子嗣在世! 她手慢慢的握紧,直到青筋暴起,她阿娘死了,还有本该平安诞下的她的弟妹也死了,杀她们的人又怎能还有血脉存世! 不叫他吴王一家血脉断绝,不叫他吴王死不瞑目,她又怎么对得起在母亲面前发下的誓言! 还有陆云知,这些年来,陆氏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陆云知。 当日陆云知是最早被冲散的,身边护卫也是寥寥,她本身还体弱,陆氏对她尚存人间不怎么抱有希望,却总还存着一丝侥幸。 事后查探到的痕迹是陆云知是往东泽方向而去,陆氏便往东泽方向查探了六年,可惜一无所获,只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陆云知之父心灰意冷,陆氏都已默认陆云知是死在哪个鸡犬不闻之地,尸骨都被腐朽成了灰,才会半点消息都查探不到。 而现在看来,却另有隐情。 陆云岫思绪不断延展,手慢慢放松,身上的凛冽气息却更为凝聚。 陆氏寻了六年遍寻不见的嫡女,裴喻一找就找到,陆氏保留了六年的‘云知’之名,一夕之间便更改,陆氏等了女儿六年的二夫人,却在女儿刚认回来后没多久,支撑不住离世。 陆云岫想起祝沉璧入陆氏,改名‘陆云璧’,而非重拾‘云知’之名,便心有不对。 裴喻恰巧就寻回祝沉璧,祝沉璧恰巧眉心有痣,眉心有痣的祝沉璧恰巧就是陆云知,这实在是觉得太‘巧’,巧的就好像裴喻明知陆云知在隗桐,故而特意寻过去一般。 陆云岫回想起记忆里陆云知模糊的容颜,哂然一笑,阿知,可从不喜欢眉骨之上那点淡淡的痣,更何谈用胭脂妆点…… 陆云岫自顾自的思索着自己的事,连陆云然已经靠近了都没有察觉。 陆云然猛地扑倒了她身上,大声嚷道:“哇,大姐姐,你在想什么这么认真?” 陆云岫微微一笑:“想你是不是又重了。” 陆云然不满:“我才没有,我这是长高了!” 陆云岫看着小豆丁气鼓鼓地等着安慰的模样,却没有开口安抚,任她气 最后气得笑出来。 她们三姐妹中,总要有一个人是无忧无虑的。 陆云岫收敛起了沉思的神情,示意侍女们将零落的纸灰清理干净了,便边想着事,便随意地陪着陆云然聊起来。 如果是其他的娃娃,被阿姐如此敷衍,肯定会生气。 可陆云然不会,她只要在她身边听她说话就会很开心,所以亭中的气氛一时间很活泼。 风拂过高高低低的草木,带来一阵清香,晴空万里,雨后地湿润被一点点的蒸去,暖意四起,绵绵延延的小花似躲似藏,总窥不见痕迹。 一派好风光。 在这样的好风光里,陆云岫抱着陆云然,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让她舒适的打起小呼噜。 她望着高高低低的天空,随意一笑。 总归,有些人是要死的。 画舫 午后的日头暖融融的,照在人的身上懒洋洋的。 陆云岫被陆云然拖着一路往护城河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陆云岫都在被陆云然不停的念叨:“大姐姐,你这也太懒散了。” “我哪里懒散了?” “你连动都不愿意动了!”陆云然鼓着腮帮子,快速地说道。 “嗯,说的有道理。”陆云岫沉思了一下,在陆云然期待的视线中,这么说道。 “哎呀大姐姐!”陆云然跳脚,大姐姐真是,那么认真的模样,还以为她真听进去了。 她摇着陆云岫的袖子,把陆云岫整个人都带的转悠了起来,念叨道:“你这么懒是不行的,光这么躺着不动是白长膘,到时候是会胖成小彘的……” 陆云岫任她摇,听她念叨的话,撇她一眼:“嗯?” 在她那颇具威慑力的眼神下,陆云然的声音慢慢的小了下去。 陆云岫道:“好了,别摇了,懒一点不好么?不光我开心别人也放心,更何况……” 她上下打量着陆云然,突然伸手将陆云然抱起来垫了垫:“更何况,真正长膘的不是我,而是你吧。” “阿然,你可要小心了,别到时候大姐姐还是原样,你却变成了一只小彘。”她坏模样地笑道。 陆云然气的不行:“大姐姐,你太过分了,都说了我是长高了,不是长胖了!” 这一边,两姐妹无所事事的闹着,另一边,却有人看她们玩闹笑出声来。 陆云岫往笑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声影,她问候道:“又见面了,真人。” 笑出声的不是清元,而是他的小随侍。 清元看到陆云岫气色恢复的不错,也是稍放下了心,他朝着陆云岫的方向走过去:“陆居士。” 陆云岫看清元提着个药箱,道:“看来我与真人确实是有缘,偶然外出居然也能侥幸遇到真人。” 清元:“这可不是有缘——我是专门寻你们来的。” 嗯?陆云岫疑惑的看着他。 她拨动香囊的坠子手停了下来了认真,问清元:“真人寻可是有事?” 清元:“无事,就是来看看居士恢复的如何了。”他上下打量着陆云岫,好似要从她的外表上看出隐藏的病灶来。 被他这么一打量,陆云岫顿时尴尬了起来,在清元的心里,她一外出就会发生什么事故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好像她每次一外出,就会导致病情加重,并麻烦到清元——这可太不好意思了。 她顿时说出了重复了许多次的话:“又劳烦真人了。” “不碍的。”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多劳烦几次,好像也无所谓了,所以陆云岫很快将那点不好意思抛诸脑后,殷勤地邀请清元去游湖。 陆云然这次给她安排了很多节目,除了一开始的放风筝之外,还特意让人安排了一艘画舫,带陆云岫兜风—— 为了防止陆云岫真的瘫在家里瘫成猪,陆云然也是煞费苦心了。 画舫就飘荡在护城河之上,虽说白日里游画舫似乎有些奇怪,但在水上飘一飘,享受随水而荡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所以陆云岫也就没计较了。 一行人站在岸边,看着那艘秀气的画舫。 清江繁华,护城河中画舫游船众多,各式各样,各有特色。 这一艘秀气的画舫在众多画舫中并不显眼,唯一打眼的就是它主人的身份。 陆云岫上下打量着画舫,不算大的船身,清雅的装饰,早已做好准备的船工侍人,她心里还算满意,便更殷勤的劝说着清元,让他随她们一起游玩。 清元看她笑的颇为殷勤,也是好笑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一行人就这么踏上了画舫。 画舫摇摇动动,清澈的水流从船桨下划过,流淌向远方,水上的风光扑面而来,岸上的风光也一一在眼前展开,阳光不显,雾气却不来,就这么随意的依靠在船上,似乎也颇为惬意。 可这份惬意,却很快被人打乱。 上一瞬陆云然还在献宝地说着:“大姐姐,怎么样,舒服吧”,下一瞬,就有一搜船撞了过来。 画舫剧烈的摇晃,船身东倒西歪,人员措不及防被撞散开来,摔到地上或是撞上船身,船中摆设亦是挪位,滚在地上,还有不经摔的杯盏滚动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脆响。 “怎么回事?”下意识护住陆云然的陆云岫身形也随着船身摇摆。 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撞了上来?因为何事? 陆云岫一瞬间想了很多,她勉强朝着船外望了一眼,可这个时候,一道警示声突然传了过来! “小心!” 陆云岫猛地转过了头,这时候就见到一片碎瓷片朝她飞过来,她想要躲开,可又想到怀中抱着的陆云然,顿时顿了一下。 而时,碎片已经飞至了眼前,它足有半个手掌大小,剔透的釉面反着光,摔碎的那一面却粗燥而稀碎,其上还带着瓷器的冰冷之气。 陆云岫似乎闻到了那锋利的截面传来的血腥气。 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替她将碎片拦了下来。 血落声滴答,滴答,陆云岫一愣,向上一看,果然,替她拦住那片碎片的是清元。 碎片从他的手腕处飞了过去,划开了好大一个口子,血肉似乎都被那碎片翻搅了起来,狰狞一片。 陆云岫连忙朝他扑过去,扑到了他的右手上也没有在意,她神色难看的不行:“你受伤了。” “居然这么严重。” 此时画舫已经慢慢停了下来,船身也不怎么晃悠,反应过来的侍人们连忙围了过来,将几位主子保护在中央。 所有人都被这样突发的意外吓得战战兢兢。 陆云岫看着清元手腕上棘手的伤口,眉皱的死紧,幸好是从手侧划过去的,没有伤到大血管,不然情况只会更搞糟。 可就算是这样,清元手腕上的伤势也不算轻了。 陆云岫想起清元为她挡下的碎瓷片,又是感激,又是后怕。 那碎片是朝着她眼睛来的。 “该怎么处理?”她问清元。 虽然读过一些医术,也研究过一些中药方子,也陆云岫毕竟没上手实战过,更何况,这还是外伤。 她焦急的看着清元手腕上的伤口,有种不知该如何下手的焦灼。 清元被她这么看着,手指通红,指尖不知为何微蜷了一下。 他神色尚算平静,哪怕伤得如此严重,也没露出脆弱姿态,他道:“不急。” 陆云岫闻听此话,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不赞成的看着他。 清元道:“不能就这么处置了,若是伤势都被包裹起来了,谁还知道伤的有多重,动手的人下手有多重。” 陆云岫一愣,她松开了清元的手,之前情急之下也忘了冒犯之事,清元的手腕从她的手中脱出,微微顿了一下,还是自然而流畅的落下了。 这时候,船外传来了一道嚣张的声音:“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一时情急想要见到陆大女郎,没想到一个没掌握好分寸,就撞了上去,陆大女郎还好吧?” 撞陆云岫她们的是条大船,因此虽然撞上来时两船都有晃动,那艘船却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船上的人早有准备,也毫发无伤,此时才能嚣张的问候她们。 陆云岫听到这道有些耳熟的声音,神色冷漠,她脸上惯常带的散漫与温和都收之不见,取而代着的是满面的肃然。 她站起身,随众人一同往外走,就看到撞她们地那艘画舫站着一行人,最为醒目的是穿着一身金锦流云袍的高盛,裴喻的表弟。 陆云岫脸色阴沉的看着对方,在高盛的旁边,还站着一位长相不凡,气质却犹显高傲的青年。 他一身打扮威仪摄人,毫不收敛,高高在上地看过来,目光虽然平淡,却能够感觉到隐藏的并不深的轻蔑。 一看便身份不凡。 他看到陆云岫,也没什么表示,高高在上地点了下头,道:“陆女郎。” 此时两艘画舫挨得极近,所以即使他的声音并不大,也清清楚楚传了过来,落入了众人的耳中。 陆云岫看到这人,心中一沉。 八皇子,原来如此。 难怪高盛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撞过来,还是在清江的地界上,原来是仗了八皇子的势。 八皇子年前接到了巡视江南的活,没想到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陆云岫扫了一圈对面的诸人,又回到了高盛的身上,她心中又暗火升起,有些难以压抑。 伤她自己就算了,还伤了清元。 “大概是很不好。”她正准备这么回高盛的话,可身后却传来微微拉力,有人拉住了她。 她一愣,回过头一看,是清元。 清元替她把话说出口:“不太好。” 他声音冷漠,神情不复平常或疏离或从容模样,只身从陆云岫身后走出来。 他的衣袖已经被渗出来的血染红,竹青色的外袍,不复清逸模样。 陆云岫担忧的看了一眼他的手,没有说话。 而在清元站出来之后,对面画舫的人脸色顿时变了。 就连一派‘尔等皆是凡人’,‘我就是做了你能奈我何’模样的高傲八皇子神色也是猛地一变。 他惊慌的看着清元血肉模糊的手腕,声音发紧的开口:“……十七叔?” 殿下 十七叔?陆云岫有些诧异的望了一眼清元。 早就知道清元的俗世身份不简单,极有可能与皇室有牵扯,不然上一次的赔罪之事不会在他露面之后进展的那么快,但陆云岫还是没想到,清元不单血脉如此之近,连辈分也是如此之高。 陆云岫与八皇子若是撇去了尊卑的话,大概是平辈论交,若是这么说,清元就是她的长辈了,但她与清元相处,差不多也是平辈论处,这么说来…… 清元与陆云岫对视了一眼,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清元有些无奈,陆云岫的性情他是知道的,伤了她自己她不太在意,伤了她友人那真是火山爆发。 所以为了让陆云岫不在愤怒的趋势下硬顶八皇子,留下后患,清元还是站了出来,对上了八皇子。 他之前之所以不处理伤势也是因为如此,除了留下证据,也是威慑,毕竟他受伤见血,和陆云岫受辱,对八皇子而言具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八皇子看着清元不时不时往下滴血的右手,看着那浓稠的血液一滴一滴往下落,感觉那血液是滴在了他的心头。 他嗓音干涸道:“十七……皇叔,你怎么在这里?” 十七皇叔,当今皇帝唯一一位同胞兄弟,也是当今太后的幼子,是八皇子嫡嫡亲亲的叔父,也是偌大的皇室中,他最不能得罪的几人之一。 一听到八皇子的话,乱糟糟的护城河顿时一静,所有人都望着清元的方向,不知说什么。 清元立于河风中,衣袖翩飞,更显气度渺远,他四下环视了一圈:“怎么,我不能来这里?” 就许你八皇子来得,我就来不得? 他冷漠地望了八皇子一眼,眼中不含警告,却平静的让八皇子心悸。 八皇子声音干涩的开口:“……怎么会,您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有些紧张的问:“您……受伤了?” 他声音里有些不可思议,他是真没想到,清元会出现在清江,还出现在陆云岫的船上。 清元听到八皇子的问话,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你看不见?” 八皇子心头又涌上了窒息感:“您受伤了,要好好处理,医者?医者呢?还不唤医者过来。” 他们船上有随侍的医者,此时已经被侍人拉了过来,看着眼前的情景,不敢开口。 听到八皇子的吩咐,医者便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两步,熟料清元一个冷漠的眼风扫了过来,让他顿时不敢动了。 清元也没有在意护城河上渐渐围过来的游船,他语气从容道:“一段日子没见,倒没想到,你会长成如今这般胆大妄为的模样。” 他回玉京时,八皇子已南下江南巡视,所以还真没有见过,上一次相见还是在十来年之前,那时候八皇子还是垂髫小儿。 清元慢条斯理的说出这番话,他任被血水渗透的衣袖僵化,任血腥味散发,整个人都如慢慢散发出锋芒的君子之剑般,带上凛冽的气息。 八皇子听到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道:“十七叔,此事是小侄的不是,侄儿先行陪不是,当务之急,是先处理您的伤势,不然您身体真因此事受损,侄儿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他一张脸青白,勉强保持着气度地说道。他希望清元能如他的意,先处理了伤势再说。 可清元就偏不让他顺心如意,用眼风制止了再次蠢蠢欲动的众人。 护城河上,两艘本该热闹非凡的船一瞬间落入了极静。 风声水声呼吸声,一时间,整个水面都静止了下来。 清元往前走两步,手腕上的伤势暴露在众人的面前。 鲜血淋漓血肉翻滚的伤势狠狠的刺激了一下众人的眼,清元不疾不徐地理了一下衣袖,道:“你倒是出息了。” 出息的连亲叔父都可以撞了。 八皇子听明白了他的潜台词,脸色又白了一层。 他手都开始微不可见地发抖:“十七叔……” 清元道:“皇兄让你巡视江南一地,你倒是巡视个彻底,连清江之上,护城河中都不放过,就连区区一搜画舫都要以撞击来巡视一遍,可真是有本事。” “如此郑重其事,你又巡视出了什么来?”清元冷冷的望着八皇子,一字一句不带半点训斥意味,却如一支支利箭一般,刺的八皇子鲜血淋漓,苦不堪言。 八皇子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他张嘴,准备解释,可这是清元却再不愿意搭理他,他转身,让船员返航离去,没有再留下半个字。 护城河上一瞬间又落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就犹如极寒之地的冰一般,透着瘆人的味道。 八皇子望着那艘远去的船,没有出声阻拦,他保持着沉默,良久,才挪动了一步。 一直站在他身边是高盛看见他动了,没有如以往一般松口气,反倒更为提起心。 八皇子道:“十七皇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高盛:“不知……听闻殿下和陆氏的关系不错。” 可和一个家族关系再好,也不会在清明节气中出现在人家的祖地吧? 高盛心中满是委屈,可他不敢表现出来,因为用撞船来教训陆云岫,给陆云岫一个下马威,给陆氏一个下马威就是他的主意。 八皇子知晓他与陆云岫的旧怨,虽然知晓高盛说的话是借口,也对给一个女郎下马威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还是默许了,谁让高盛是他的表弟。 高盛母族是汉南郑氏,而八皇子的母妃就出身汉南郑氏,与高盛的母亲是同胞姐妹。 高盛天然就属于他的阵营,连带着裴喻也于他关系密切。打击与裴氏结下梁子的陆云岫,是他默许的,可他没想到,十七叔也在那艘船上! 与高盛相同,八皇子也是感觉一阵憋屈。 这件事可大可小,一旦没处理好,他就成了稍握有权柄就嚣张到不敬亲叔,致亲叔受伤的人,到时候别说是肖想皇位,只怕全身而退都难。 八皇子眼神深沉,深感最近流年不利,他望了高盛一眼,道:“先去将有名望的医者都请来。” 高盛战战兢兢的点头。 说完,八皇子便又恢复了沉默,他默默的思量了一会儿,才转身,踏进了船舱。 而在他离开之后,被他的手握住的船舷之处,才显出一个被汗水浸湿的手印来。 高盛望着那个手印,汗流浃背。 在驶离的画舫之上,陆云岫望着清元手上的伤,嘴唇紧抿。 清元看她模样安慰道:“没事的,不过是看起来严重罢了。” 陆云岫不理。 清元无奈。 他任陆云岫拖过他的药箱,打开,问:“用什么?” 清元叹了一口气,还是选出了两种散剂来。 他道:“本来是为你准备的。” 陆云岫:“现在变成为你准备的了。” 她拿出药,稍辨别了一下,道:“如何用?” “外敷便是。” 陆云岫:“我不曾专门学过……你的药童呢,让他来给你上。” 清元:“他不是药童。”他望向立在一边的童子,道。 “他是平水观派在我身边的道童,不懂医术。” 陆云岫皱眉,道:“那我看着,你自己敷。” 到底男女有别,她不希望让清元感觉到冒犯。 清元听到她的话,望了她一眼,那一眼,正正对上她的视线,清明通透的眼眸中满是真诚,不似以往懒散随意的模样。 烛光下,水面中,那一双再熟悉不过的眼,不再似前些时日如观雾一般的朦胧浅淡,反而如观月一般,皎洁自然。 清元一愣,心不知为何突然一软,他嘴唇缓缓弯起,道:“可以。” 他从陆云岫手边拿过药,打开瓶塞,嗅了嗅,没有急着敷,反倒记得拿酒精清洗。 闻到空气中的酒味,陆云岫有一瞬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她静静地看着清元的动作,一言不发。 用酒精消毒,应该是很痛的,可清元却完全没有发声,他静静的为自己的手臂清洗,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漏过的地方。 陆云岫看着他的脸,那张脸现在才显出苍白来,额角有少许冷汗渗出,却不让他显得狼狈,反倒如一尊玉相美人一般,清隽温柔。 陆云岫认真地注视着他,视线没有温度,却让清元微微地蜷了一下手。 他为自己敷上了药,那药是他为陆云岫制的,以备不时之需的,所以药性相对柔和。 第一瓶敷完,便是第二瓶,第二瓶敷完之后便是包扎。 包扎之时,望着随着清元的动作而不时晃动的,他手腕处的那颗红痣,陆云岫的眼神忍不住随之转动,就好似受到了蛊惑一般,只顾着看它。 那是一滴鲜艳欲滴的红痣,如朱砂一般,仿佛不会被岁月侵蚀。 它刻于手腕的正中,就好似轮回的印记,带着蛊惑的味道。 陆云岫望着它,如同着了魔。 没过多久清元就包扎完了,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弄完的,完全没有让旁人帮忙。 陆云岫看着包扎完又恢复了从容镇定的清元,头微微歪了歪,她眼神凝滞,仿佛在沉思着什么,她语气颇为认真的问候道:“殿下?” 事后 虽然陆云岫是同一种正经的语气说的,但清元还是能从中听出揶揄的味道。 他无奈道:“我是道士,方外之人。” 算不得什么殿下。 你之前面对八皇子时可不是这样的。 陆云岫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却还是眼中含笑的道:“那不知我可需要行礼?” 清元恢复从容,他的手自然下垂,镇定自若地道:“你想吗?” 陆云岫没有回答,只定定的看着他,眼中似有清灵月光升起。 望着那双眼睛,清元便又无奈了,他神情变幻,愁着眉望了陆云岫一眼,叹息道:“我出身玄真道,号清元,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是。” 玄真道,祖庭坐落清都,是道门一大主脉,道场便是玄水观。 昔日陆云岫清修的玄水观。 陆云岫懂了。 她看向清元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些好奇,她端起茶壶,为清元斟了一杯茶,如流云一般的衣袖吹落下来,更显得她动作轻盈,她道:“真人喝茶。” 清元用为受伤的一只手接过茶盏:“多谢……居士。” 他微微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茶盏中陆云岫似乎柔和了许多的倒影,这一刻,茶盏中的倒影似乎虚幻了许多,显现出另一道稚气了许多的幻影。 陆云岫望着他,看他神情渐渐的变得温柔而清浅,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难受,是那种面对他人的喜爱与好意,不知该如何回报的,心上如同被一株草轻轻骚动的难受。 她有些不耐的移开眼,眼神闪烁,清元从倒影中看到她的样子,又是莞尔。 不知为何,他没有将茶盏放下,他这人,虽然看上去万事不经心,但实则体察入微,对于他人情状虽不在意却能第一时间知晓。 陆云岫此时为何转过头他自然知晓,若是按照他以往作风,他肯定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然后将话题引向另外一个方向,但此时,他却没有那么做。 他默默的端着茶盏,右手传来的疼痛被他抛之脑后,他静静的望着陆云岫在烛光下的剪影,温和静美的如同一尊雕像。 船舱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陆云岫难受着难受着就走起了神,清元没有再与她交谈,她也没有再开口。 带着湿气的空气流转,轻盈的衣袖随着船身晃动轻轻飘荡时,船外的水声也在哗啦啦的回响。 没过多久,船来到了岸边。 陆云岫从出神中惊醒,她转过头去看清元,清元也随着起身,道:“走吧。” 他们两人下了船。 因为船上不便,所以清元没有换下那一身满是血腥味的衣裳,陆云岫在下船之后看到清元那被血染红的衣袖,眉头又狠狠的蹙了起来。 清元望了她一眼,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的手在衣袖里拢了拢,道:“这件事算是结束了,你无需多虑。” 陆云岫皱眉,身后侍女送上来披风,却不被她理会。 事情已经起了个头,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结束,更何况,还造成了清元受伤这个恶果? 清元眼神温和专注地看着她:“他们翻不起来什么风浪,你放心。” 就算翻得起风浪,他也会让他们彻底翻不起来。 清元凤眼微挑,眼中神采张扬,哪怕他现在受伤失血,也依然不改气度,更甚者,因为手伤之故,脸如冷玉,更透出一种摄人的风采。 就如同他执掌帝位三十余年的父亲一般,威严不可直视。 清元是太后的老来子,也是先帝的老来子,哪怕并非先帝的最后一个儿子,也极得先帝宠爱。 在他诞下后,太后原本摇摇欲坠的皇后之位便稳固了下来,连原本在吴王的攻势下岌岌可危的太子的情况也有所好转。 因为这,吴王一脉对这位年幼的嫡子极为的仇视。 毕竟人老了,就会格外看重血脉亲情,连皇帝都不会例外,难保老皇帝就不会为了让幼子一世富贵无忧,而选择让太子继承皇位。 所以在老皇帝六十大寿,宫中忙乱,众人防备不周之际,吴王一脉悍然对年幼的十七皇子出手。 这一次出手让十七皇子九死一生,差一点就没活过来,也算他还有些运气,最后闯过了这次死劫,可就算是如此,也伤了元气。 太子一脉借此对吴王发难,可老皇帝最后还是偏袒吴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皇后见此,彻底绝望,为了让小儿子不至于夭折在越来越激烈的夺嫡之争中,她决意将小儿子送出,入玄真道修道,以三清之威严来保小儿子的命途,同时也借道门的医术来让小儿子恢复元气。 老皇帝因为愧疚,最后同意了皇后的决断,同时还在幼子被送离玉京之时,封幼子为王,同时将清都以南那一片极为富庶的地方划分给他为封地。 同时,老皇帝对吴王也开始慢慢冷下心来,而这也是之后吴王会在疯狂之下发动兵祸的开端。 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陆云岫不清楚这段旧事,她站在岸边,看清元一指她侍女手中的披风,然后不情不愿的系上。 “不会让你吃亏的。”清元说。 陆云岫眼神沉沉地望着他,认真道:“不是我吃亏,是你吃亏。” 你自己吃的亏,要自己讨回来。 清元一愣,道:“是这样。” 他与陆云岫分别,陆云岫系的披风呈青蓝之色,行走之间如一汪流动的静水,清元收回视线,对着战战兢兢地簇拥着他的一众手下说:“走吧。” 这件事对于陆云岫与清元来说是过去了,可对于八皇子来说却远远没有过去。 八皇子马上就带着搜罗来的有名医者来清元的院中请罪,口口声声都是他虽有错,但当误之急是医治皇叔的伤,若真因为治疗不及时而让皇叔留下后患,那才真是万斯难辞其咎。 清元没有理会他。 任他在院外求罪。 不知从何处来的王府亲卫把守住了清元的院门,让八皇子寸步不得进,连踮起脚看一眼的可能都没有。 很快这件事就在清江之地传开,民间议论纷纷,流言还往清都发展。 八皇子眼看连清元的面都见不到,就越来越着急,可着急也没什么用,他不可能强闯清元的院子,不知道清元的真实情况,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八皇子越来越焦急,从一开始的智珠在握,把握十足,到之后的进退两难,咬牙强撑,到最后的焦急万分,言行失距,只用了短短三天的功夫。 八皇子再也不复一开始的深沉与自负模样。 他整日整夜地站在清元的院子前,将自己站晕了才真正的见到了清元。 之所以会如此心急,是因为玉京的太后与皇帝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再这么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不取得清元的原谅,只怕真的要凉。 八皇子实在是没了办法,才来了这么一出苦肉计。 果不其然,清元最后还是见了他。 清元坐在院中,右手垂落下来,可直接看到受伤的痕迹。他手中一卷医书,正垂眸观看,整个人看不出多少震怒的痕迹,但抬头的一瞬间,却让八皇子心中一怵。 “来了。”清元说。 八皇子:“皇叔,这次都是我的不是……”他进来就急着陪罪。 清元放下医书,抬手止住他:“不用急着赔罪,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八皇子对上他的视线,口中如吃了黄连一般苦涩。 对你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对我来说就是非同小可了。 最终,八皇子赔了好大一通罪,说尽了好话,才从这个院子中得到满意的答案离开,离开时,他的脚步都在发飘。 折腾了好一段时间,这件事才终于结束,在彻底落幕的时候,清元来向陆云岫告辞。 “折腾了这么一通,我也该离开了。” 陆云岫:“哦。”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舍。 春风渐渐离去,万物逐渐褪去春色,夏日的浓绿开始漫过来,城门外,马车外,尽是浓艳之色。 陆云岫平静的望着右手依然包扎着的清元,清元看她视线集中的地方,无奈笑道:“这还不能拆。” 陆云岫这才收回了目光。 清元知晓陆云岫是担忧他的伤势,他这么说,便表明了,之所以还包扎着,不是因为伤势未愈,而是因为需要。 毕竟还要回玉京给人看一遍。 因为这次的意外,八皇子巡视江南的差事没了,被直接召回了玉京,也不知道会获得怎样的结果。 本来前途光明,备受看重,却因为高盛一个小小的决定,获得这样的结局,也不知八皇子心中是如何想。 不过这些都不是陆云岫会考虑的,如果清元不在,倒霉的就是她,而且不能讨回半点公道。 这次真的应当感谢清元。 陆云岫一边听着清元的嘱托,一边思索着,越听,她的神情就越僵化,越听,她就越面无表情。 清元看她模样,有些好笑:“记得遵照药方,按时服药,不可偷懒,也不能投机。”他说的是陆云岫用药的事。 陆云岫:“我知道了。” 清元:“我觉得你不知道。”他带笑道。 陆云岫:“我真的知道了!” 所以你快走吧! 回程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邱彤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荷花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逐月 陆云岫的动作简单,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众人皆面面相觑,少数人的目光落到陆云斐的身上,多数人的目光落到陆云岫的身上。 陆云斐没有什么异议,直接停下脚步,道:“好,我们等在这里,若有事唤我们即可。” 陆云岫便继续往前走,她的步伐不快,可熟悉她的人却能从她的一些细微的动作中看出她的不快。 比如清元。 清元没有说话,他没有听陆云岫的话,而是跟在陆云岫的身后,陆云岫也没有说什么。 鹤鸣山以鹤台著名,却并非鹤台一景。 在鹤鸣山巅,有一鹤嘴峰,这才是鹤鸣山得名的出处。 在山顶之上,有一小道延伸出去,如鸣鹤之嘴,细长纤直,惟妙惟肖,尽得其味。 整座鹤鸣山也因此而神似一只展翅长鸣之鹤,故而能得此名,被世人熟知,至于说鹤台,那都是之后的事了。 陆云岫往“鹤”的尖嘴上走,在尖嘴的下方,有一从蓊蓊郁郁的枝叶冒了出来,若是站在远处看,就能看到,在鹤嘴之下的悬崖之上,亦是生长着一棵树。 这棵树郁郁葱葱,却长的畸形无比,树身歪歪扭扭,活似一只被人追尾的泥鳅,好似随时都会被山石割断掉。 也不是没有才子想要给这棵树写赞诗,但由于这棵树长的实在奇葩,远观也并没有美感,实在是不好夸,所以至今都没有诗做出来。 陆云岫来到了树冠之前,看那树叶翠绿可喜,便伸出手,扯下一片来。 清元看着她的动作,问:“心情不好?” 陆云岫:“你又知道了。” 清元走近:“这不是一眼便可观出来的事情?” 他看陆云岫将手中的那片绿叶沿着纹路撕成碎片,淡然地道。 陆云岫将碎成了片状的碎叶洒掉,朝远处观了观。 远方云遮雾霭,入目的皆是葱翠的树木以及漫山的云雾,难得能见一点红,就连那红,也淡薄的不行,就好像被稀释无数的朱砂,浅浅的点缀在贵人华裙的尾端,不出彩,却又好像恰到好处。 陆云岫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手中的紫竹箫来来回回的晃动,不知是在思考着什么。 清元见她如此模样,就知道她的心情是真的很不好了。 他的手中多了一张琴,琴身乌黑,如有玄光闪动,琴首之上刻有篆字,细看就能发现那是“幽篁”二字,此时,在日光之下,那两字如沾了金粉一般,烨烨生辉。 之前还没见他持琴,现在却多了出来,想必是之前那群人撺掇陆云岫比琴时,侍人们送来的。 陆云岫看到了那张琴,她不言不语,清元知晓她的心结不在琴,而是在其他的地方。 清元道:“远观天地在,青山一霭埋,倒是难得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其实不是,他常年游历四方,登过的高山不知凡几,眼前这样的景致,虽然常人难得见,但他却是经常见到的。 此时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说给陆云岫听的罢了。 果然,听到他的话之后,陆云岫沉默了几息,便道:“确实难得。” 她目观远山,又想到了许多熟悉的,令人不快的东西。 山下隐隐传来那群人论道的声音,虽然听不真切,却依然能感觉出他们的激动与愉悦。 陆云岫听着自风中传来的声音,眼神明暗莫测。 七年前,也是这样的声音,也是这样一场论道会。 她被逼离玄水观,接回陆府的论道会。 陆云岫,陆氏嫡长之女,被陆氏老家主称作“慧至如此,陆氏难留”的陆氏明珠。 可就算是如此,就算是身份尊贵如此,得名声如此,在陆氏逼她回府,并开出一场论道会以明谋相逼时,陆云岫还是不得不进场,不得不如他们的意,回陆氏。 那时也是这样,满座的名士,满山的信众,与陆云岫坐而论道。 赢了,则是陆云岫天资非凡,道心通达,若不归陆氏,岂合伦理孝道?输了,则是纵学四年,亦不过如此,还不如早归陆氏,学习嫡女应学之术,以联姻助家族兴盛。 被陆氏老家主延请而来的信众与名士,严格的贯穿了陆氏老家主的意志,让陆云岫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不出家,她就始终是陆氏中人,出家,陆氏又怎会应允? 阿娘为她争取来的四年自由时光,终要离她而去。 不得已,陆云岫只能归府,而在离开玄水观,离开清都之时,她便只能弹奏一曲,以此与友人告别。 而她的友人,便是在那时与她合奏一曲,成就她“九天垂露,声动清都”之名。 往事历历在目,陆云岫眼中显现出玉京浮华景象,那时,她以为,回玉京,好歹能看到阿娘,能在阿娘身怀有孕时帮一帮她,熟料…… 耳边似有簌簌的松风回响,好像一曲无名的琴音。 陆云岫从怔愣中回过神,回过头,果然看到清元席地而坐,手中有悠扬琴音流出。 陆云岫听着那散乱而随意的琴音飘荡,身体一顿,她手中的紫竹箫也不再摇晃,而是定在原地,好似被山顶一只偷溜而走的耗子施了定身术。 这时就看到清元停下手,手中曲调消失,然后又清淡而随意地说道:“何必如此不悦,人生在世,娱人娱己,娱己为重,这还是你自己之言,你都不记得了吗?” 陆云岫:“不记得了。” 清元抬头,看她一眼,眼神如凉凉之水,却又被太阳泼上温度:“那便重新记起来。” 他手中动作继续,这一次,琴曲不再毫无章法,而是变得有序而谨然起来。 陆云岫听着那逐渐向远山而去的琴音,不知何时,执起手中的竹箫,慢慢的和了起来。 幽然而静美的琴音缓缓地飘荡开来,合着萧萧的孤高的箫音,让远山都好似笼罩在一种孤高的意境中,难以自拔。 就犹如山外幽幽竹林,有一束无拘无束的风吹过,却被那清脆的尖细的竹叶所挽留,最后被留在林间,如一张温柔的纱一般,被缠绕,被束缚,再不得离开。 似有明月冉冉升起,自那竹林中,自那松风间,皎洁孤高,不吟不歌。又有情韵飘过,却须臾即散,丝毫不能遮那月华,掩那月光。 琴音不知何时就变了,从原先的孤寂的,幽冷的,转而为了另一种孤高却又皎洁堂皇的,仿佛一洗其中冷漠与清冷,变得超脱而淡然。 这不是幽篁,这是逐月,或者说,与幽篁相合的逐月。 冉冉的琴音似有若无的飘散,飘荡到了松枝之上,飘荡到了山崖之下,到了喧闹的鹤台中,让那正专注的论着道的人都眉头紧锁,似有所疑。 飘来的琴声太过飘忽,听不太真切,却意外的吸引着人的注意力。 渐渐的,沉迷于论道之中的人都醒转了过来,朝着山顶之上望。 一位高冠华服,锦衣长髯的老者问道:“和人在山顶之上奏琴?” 众人皆不知。 又有一不惑之年的男子问道:“似有箫声相合,如此技艺,又是哪一位大家?” 众人皆是摇头。 听着从山顶之上传来的曲音,一开始时,众人还是淡然,皆不动如山,但随着那细微琴音不断飘来,就如隔靴搔痒一般,让人心痒难捺,恨不得立刻就听个全面。 就连别有心思的裴喻与祝沉璧亦然。 裴喻与祝沉璧对视,重点放在了祝沉璧颜色好像又加深了一些的眉心痣之上,瞬息之间,裴喻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狠狠地皱起了眉。 这琴音,虽非专门为论道而创出的乐曲,却好似要比祝沉璧的乐曲更合此盛会一些。 祝沉璧虽然出身寒门,可家中亦有余财,让深得看重的女儿习琴亦是不算为难,可就算是这样,祝沉璧习琴十载,好似依然比不得刚刚的琴音。 裴喻亦是经常听祝沉璧弹琴,在他受伤失忆之后,听祝沉璧一曲,更让他深深的记住了这位月下弹琴,风韵无边的佳人,可现在,众人的反应,却让他对祝沉璧的技艺,产生了一些怀疑。 鹤台之上,安静了一会之后,众人皆是忍耐不住,决定上山顶一观。 整座鹤鸣山,皆是平缓而利于攀爬,山势低矮,更是不需费什么力气,所以众人很快就到了山顶,看到了守候在那处的陆云斐等人。 他们看不清前方何人,只能看到两个模糊的剪影,可就算是这样,也让他们心中打鼓,难道,那是……陆云岫? 琴音渐停,曲声无际。 听着远处传来的喧闹之音,这“鹤嘴”之上反倒更为安静起来。 似有风霜起,凡尘亦不沾。 陆云岫放下手中竹箫,看向缓缓起身的清元,她坐于悬崖边沿,坐于枝桠之侧,问:“钟澜清?” 远山寒雾似被琴音荡开,亦如她的记忆一般,被熟悉的琴音荡开。 一片一片泛黄的碎片拼接而起,自此,再无疏漏。 天光降下,落于她的身上,让她如神人一般,出尘绝世。 清元低头看她却如同抬头仰望,他答:“我是。” 陆云岫又问:“钟澜清?” 清元:“是我。” 陆云岫:“钟澜清?” 清元伸出手:“阿倦,是我。” 往事 钟澜清,清元真名,也是清元在与陆云岫相熟之后告诉她的名字。 陆云岫,孤家寡人一个,天性懒散,因为天资不错所以读的大学还行。 毕业之后顺利找到工作,每日被繁重的工作折磨的形销骨立,双目呆滞,一回到租房中就是往床上一躺,啥也不想,啥也不做,宛如一条被榨干的咸鱼。 只是这条咸鱼偶然还会翻个身,看看小说,至于其他的综艺电视剧电影之类的娱乐就算了,累耳朵。而小说中最爱看的就是沙雕小说,这能让她的大脑得到很好的愉悦。 一日,她又看了一本小说,小说女配与自己名字相同,也没有在意,只不过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醒过来之后就发现自己胎穿了。 刚出生的小婴儿做不出“目瞪口呆”、“伤心欲绝”的表情,只能毫无反抗能力的被抱到了刚刚生育完的女人面前。 那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即使陆云岫只能微微地睁开眼睛,即使她的眼前一片模糊,连色彩也辨不清,也依然能够感觉到。 陆云岫被她抱在怀中,一道温柔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身上,让她情不自禁的微蜷了下手指。 而就在这时,一阵凉风突然吹来,让陆云岫被呛住,然后发出细微的哭声。 女人一惊,下意识的看向陆云岫,然后就对上了陆云岫刚刚又打开了一条缝的眼睛,顿时更为温柔的笑开,她轻轻的勾住女儿虚握住的小手,感受着女儿小手细微的力道,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侍女回道:“回夫人,现在是卯时。” “卯时,天应该亮了,雪细梅轻候,天光应觉寒,想来天色应该是很好的。” 侍女便迅速往外看一一眼,然后前来回禀:“回夫人,天色确实很好,雪已经停了,雨丝也早已消散,天光大亮,照的外边白茫茫一片,就连院角的那一株梅也开了,花色鲜艳的很,就连香味都十分浓郁。” 听到这样的回答回答,夫人更为的高兴:“我儿初诞,天光放晴,确实是好兆头。” 产房内站着的人便恭贺:“恭喜夫人,喜得女郎,女郎得天之喜,必能平安康泰,和乐一生。” 夫人满意的点头,看向小儿的目光更是柔和的如同三春之水,她令人看赏,又道:“雪已尽,春到来,云出岫,鸟倦归,便唤她阿倦吧。” 侍人们便再次恭贺道:“恭喜女郎,女郎厚福。” 一般的世家新生儿都不会过早的拥有名字,因为新生儿夭折率高,取名亦无用,而陆云岫能在刚刚出生就拥有名字,正是说明了夫人对她的厚爱。 而这位夫人,自然就是陆云岫的生母,徐颐。 陆云岫也是自这一日起,拥有了自己的名字。 之后,便是懵懂的幼童生活,在这段限制极大却又极悠闲的日子里,哪怕陆云岫再小心,也被看出了天资不凡。 聪慧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隐藏的东西,陆云岫两世为人,学东西本就比一般孩童快些,因为生活中和平社会,也难得会用上心眼去掩饰计算什么,尤其,她还是幼童之身,很多时候都控制不住。 所以,陆氏一开始便是将她当神童看。 而陆云岫身处在神童式的教育中,也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明了过来准备隐藏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了。 到了后面,索性就不隐藏了。 直接展露出自己的聪慧,让心有城府的祖父心生动摇,从嫡女式的神童教育,转化为嫡长子式的神童教育,进一步的打出自己的名声,为未来铺路。 一个名声如此显赫的世家嫡女,在可以拒绝皇室征召的时代,不管将来嫁不嫁人,都能占据一定的主动权。 没错,陆云岫从一开始就在打着不成婚的念头,古代,哪怕世家女子拥有再多的准备,生育依然是一道生死关,她爱惜自己的性命,根本不打算生育。 而不生育,对于一个世家主母来说,根本是致命伤,所以她还打着不成婚的念头。 这念头在这个时代太过于叛逆与大胆,所以陆云岫将它很好的隐藏起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来。 徐颐虽然担忧自己的女儿锋芒毕露易于摧折,却清楚陆云岫主意有多大,有多聪慧,所以虽然一开始非常焦虑,想要掩饰,最后还是随她去了。 而到了后来,陆云岫神童名声达到顶峰的时候,徐颐还顺了陆云岫的意,说服陆珩与陆云岫的祖父,送陆云岫上玄水观。 而上玄水观,就是陆云岫的又一个目标。 她想上玄水观,甚至是想直接出家,成为一个真正的坤道。 为了逃避婚事,逃避生育,陆云岫真的是费劲了心机。 甚至是,陆云岫还计划着,如果真的躲不开婚事,便挑选一个膝下已有子嗣的男子,这样稍微操作操作,也不是不能逃过生育一关。 而正是因为心里有着这样的打算,所以在被陆祖父以论道会逼回陆氏之时,陆云岫没有那么抗拒。 陆云岫六岁上玄水观。 在玄水观中,除了她的师父以及各路师叔之外,还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单薄,肤色苍白,眉眼带着病气,一看就好欺负。 可事实上是,陆云岫还真看错了,那少年虽然一副病秧子的样子,却真不好欺负。 虽然表面一副冷淡的快要升仙的模样,可那少年在损起人来,亦是丝毫不逊色于陆云岫。 不管是习书,学字,读道典,还是其他的琴棋书画君子六艺,这少年都没有丝毫逊色于陆云岫的,有些地方还犹有过之。 没办法,陆云岫毕竟小他三岁,身体不允许,只能憋屈让步。 更甚者,这少年身份亦是不俗,玄水观中人,包括陆云岫那位观主师父,对那少年的敬意都更甚陆云岫。 无奈,陆云岫只能一场一场的与他比下去,然后输了大半,赢了小半。 毕竟那时年纪小,胜负心很重,对于赢过那道号清元的少年,十分的在意。 就这样,两人争了一年,也相处了一年,一年之后,两人的关系和缓了许多。 虽然原本的关系也不差,算不上什么针尖对麦芒,只是两个孩子经常较劲,有时难免较出了一些火罢了。 如是,便又是一年,这一年两人的关系更好,毕竟已经熟识,对对方的喜好与厌恶也了解了许多。 陆云岫知晓了他的俗家名字为钟澜清,而钟澜清也知晓了她的本名。 没错,陆云岫也有一个道号,清蕤,只不过是叫着玩罢了,一点也不当真。 比不得清元,毕竟他是真的出家了,道号也是真的记录上了观中弟子名录。 而这一年过去,便到了陆云岫与陆氏约定好的时间,两年已过,陆云岫应该是要回陆氏的。 可在陆氏来人之时,清元便突然出现问:“云岫是要归家了吗?为何要如此早的归家,可是观中生活不适?” 身形单薄的小少年说出这句话,就如同孩童的稚语,让人不由得一笑置之,可在少年的话落下之后,原本劝陆云岫归家的使者,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须臾之后,使者告罪离开,没过几日,陆云岫就从陆氏拿到了准她再留两年的书信。 也是自那一日起,陆云岫对清元说可唤她阿倦。 母亲常唤陆云岫本名阿倦,父亲在陆云岫讨得他欢心,或者让他无奈时也唤她阿倦,可其他人,一般都唤她云岫或者女郎。 本名,本就是让亲近的人唤的。 清元帮了陆云岫,陆云岫十分的高兴,这是她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所以她告诉了他她记在族谱上的名字。 那时,清元也似感染了她的开心一般,笑得如被阳光融化的冰雪,清意融融。 之后,便又是两年的惬意时光,两年之后,一场论道会,陆云岫终究还是被逼回了陆氏。 离别之时,与钟澜清与她合奏一曲,赠了她“九天垂露,声动清都”之名,然后,便各自归去。 当道士的梦碎了,陆云岫没有灰心,可身边已有危险临近。 那时的玉京城中,风雨欲来,陆云岫想要说服祖父与父亲,调府兵入京,却失败,连母亲前去游说也是一样。 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可这时,兵祸却悍然发生了。 乱兵破门,府中人皆被冲散,陆云岫被零散的几人护着冲出了城外,几番生死之危,终究活了下来。 陆氏其他人流离,等情况稍稳,事情稍定之时,陆云岫终于得以归家。 而这一归家,便碰上了母亲死难。 陆云岫心神巨恸,在母亲床前,立下了必杀吴王的誓言。 可这誓言没有等她实现,在她刚刚制定好计划,让人看准时机动手时,她就突然被人夺舍。 之后便是多年的混沌,等她终于清醒过来,撕碎了那外来的魂魄,恢复了本我的时候,世事已经又一轮变幻。 而那时,她连记忆都已经丢失了。 占据了她身体的人,走了一段熟悉的剧情,然后被她所知晓,原来此身竟身在书中。 一时有些好笑,又有些怅然,种种情绪纷至沓来,让陆云岫有些头痛。 陆云岫看着前方的钟澜清,看着他伸出的手,以及眼中的似曾相识的柔光,怔愣了好一会儿。 她连问他三声钟澜清,他回了她三句。 第一句,告诉她,我还是我。 第二句,告诉她,你还是你。 第三句,告诉她,你已真正清醒。 陆云岫望着清元的眼睛,缓缓地笑开,最终,她还是没有接过她的手,直接撑着手从地上爬了起来。 幽篁对月,幽篁由陆云岫谱就,对月由钟澜清谱就。 世人皆知幽篁,不知逐月。 可陆云岫知晓,那一句幽而堂皇的赞誉,应该是送给逐月的。 七年前,离别时,钟澜清送陆云岫一曲幽篁,如今重逢,他又送一曲逐月。 而陆云岫,从头到尾,没什么可送给他。 毕竟先离去的人总是她。 时光荏苒,故人不再,这一曲幽篁逐月,大概,是她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牵挂的东西了。 又问 见陆云岫没有接过他的手,钟澜清微怔,有一瞬的失落,温柔的神色收敛,又恢复了往常的清静与平和。 只是一开始的疏离与冷漠到底是不在了。 陆云岫从地上撑起来,身上的衣饰有些混乱,倒也没弄脏。 她朝着来路看过去,就看到一群目瞪口呆注视着她们的人,顿时愣了一下,然后道:“这群人来这里做什么?” 钟澜清回她的话:“想来是听到了乐曲的声音,便上来看看。” 陆云岫:“那他们的求知之欲倒是颇多。” 陆云岫与钟澜清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那一群人看他们走过来,也是渐渐从震惊的情绪中缓了过来。 之前那一位让陆云岫与祝沉璧比试弹琴的老者讪讪然地道:“之前还当陆世侄的琴艺真的荒废了,没想到今日就听了这么一曲,七年已过,世侄女琴艺更上一层楼,可喜可贺,呵呵,可喜可贺。” 老者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一边说道。 陆云岫却没有太给他面子:“高大人却是说错了,这琴可不是我弹的。” 老者摸胡子的手一顿,看了一眼钟澜清手中抱的琴。 不是,你们这么狡猾的吗?合奏一曲还要互换位置? 老者眼神不好,或者说这一群人的眼神都没有好,隔那么老远都能够分辨出合奏的两人具体使用的是什么乐器。 更何况,那两人背对着他们,身边还有树荫遮蔽。 因为惯性思维,所以这群人理所当然的认为弹琴的人是陆云岫,鸣箫的人是钟澜清。 现在看着琴身上那明晃晃的“幽篁”两个字,这群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云岫言辞上胜了一遭,也没有多在意,更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直接带着人离开了鹤嘴峰。 下了山,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就直接与观主告辞,离开了平水观。 平水观的观主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看着年纪颇大,实则年纪也很大了。 他看钟澜清隐隐一副了却了心事,放下了什么的模样,带着几分笑意的问道:“这回算是想清楚了?” 钟澜清点头:“想清楚了,多谢师兄的论道会。” 听到钟澜清的话,陆云岫回头看他一眼,钟澜清的目光坦诚又温和,显然,这场论道会,就是为她开的。 钟澜清为了让她恢复记忆,真是煞费苦心。 既然陆云岫不想去清江上玄水观,那便在玉京的平水观来了一场极其相似的论道会,让她彻底的想起来。 想来,是因为钟澜清极其清楚,相比起糊糊涂涂的走下去,陆云岫更希望将所有的事情弄清楚。 虽然为人懒散,但其实陆云岫是一个固执又较真的人,自己的东西,就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就算清清醒醒的死,也好过浑浑噩噩的活。 老和尚见钟澜清眉目又通透了几分,却又多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温柔之色,摇头可惜道:“看来是真留不得你了。” 钟澜清:“这段时日,多谢师兄了。” 老和尚:“不必,只是不知道今后还能不能被你喊一声师兄喽。” 老和尚眨了眨眼,如顽童一般,一瞬间多了几分顽皮神色。 之后,老和尚便没有多说了,陆云岫与钟澜清一同乘坐马车离开。 在马车之上,钟澜清随手从一旁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副棋盘,展开来看了看:“这件东西你倒是一直留着。” 陆云岫也没问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棋盘放在哪里,直接回答道:“忘了,一直放在那里也没换。” 经过之前的事,两人现在相处显然要随意了许多,与之前的熟络中带着客气孑然不同。 钟澜清也不意外陆云岫的态度,道:“要不要来一局?” 这副棋盘是他送给陆云岫的,算一算已有七八年了。 陆云岫拿起一粒棋子,黑子清凉,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如拿了一块冷玉。 陆云岫将棋子扔回了棋盒里:“这一路摇摇晃晃的,摇的我头都要痛了,下什么棋。” 钟澜清无奈:“我看你这马车已经比其他的富贵人家要好多了,想来是你又出主意改良了,陆氏又赚得一波钱财,都已到如此地步,下一盘棋又有什么不可以?” 陆云岫:“不,下棋劳心又费眼,我才不在马车上下,你如果实在无聊就自己和自己下。” 钟澜清将拿出来的棋子一粒一粒地收回去:“你又不和我下,我一个人下棋又有什么意思。” 四角雕着镂空花鸟山石纹的棋盘被收了回去,钟澜清见陆云岫撑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窗外,神色不由得温柔了几分。 这时候就听到陆云岫突然问道:“你这几年在哪里?” 钟澜清:“四处走走看看,总归没有留在玄水观。” 陆云岫:“那你去了哪里,又看到了什么?” 钟澜清:“那就多了,要我细细的给你讲么?” 陆云岫沉默了一下,道:“不必。” 又突然说道:“去了很多地方……那你为什么没有来看我?” 钟澜清静止了一瞬,眉眼间染上了无奈:“我去了,可你……似乎不认得我。” 陆云岫回京,遇到兵祸,然后大病一场,一听到这个消息,他就急急地下山,赶回玉京,前来见陆云岫,结果却发现……陆云岫似乎不认得他。 那时他的心中便是一冷,之后观察了一段时日,更是发现,这个陆云岫,与之前他认识的陆云岫,几乎完全不同。 之后的几年,他也曾暗地里见过陆云岫几面,都没有让她察觉。 可越是见,就越是发现,那一缕本就存在的陌生感越来越大,直到最后,让他都不敢确定,他所见之人到底是不是陆云岫。 他也曾暗地里寻访各大道脉甚至是佛门,之前拜访素同道的掌道真人便是为了此事,他原以为,事情出现转机的可能会越来越小,没想到,猝不及防间,转机就出现了。 陆云岫又大病了一场。 醒来后,那个熟悉的陆云岫就渐渐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城之外,回京途中,偶然一见,便觉熟悉。 陆云岫听到钟澜清如此回答,又静默了一瞬,她道:“那想来是我病糊涂了。” 她随意的解释了一句,知道钟澜清不会信,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问道:“那日在平水观,我问你三句,你是真的不知?” 陆云岫说的是她回玉京之前,上玄水观,问清元的那三问,那是她第二次见到钟澜清。 钟澜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摇头:“不知。” 其实他说谎了,这么熟悉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四年相处,四年相近,行如友人,更生喜爱,又怎么可能不知晓。 可那个时候,他只能回答不知。 一是他确实不知晓,他即使分辨的出陆云岫身上的变化,也不知道那变化来自何处,二是,那时,说不知,对陆云岫更好。 他看陆云岫当时尚有些懵懂的样子,便让她先稳住心神,等大病痊愈了再说。 至于说其他的私心,那也是有的,他潜意识中,不希望陆云岫找到真的答案,一开始的陆云岫本就有一种混不在意之感……可他又希望陆云岫能事事顺心,一切如意,这两种情绪在他心中交杂,让他口中都有些发苦。 陆云岫没有再问他这个话题,她微微转过头,避开钟澜清专注看她的目光,道:“哦,那就这样吧。” 陆云岫又开始发起了呆。 几个月前,那一位“陆云岫”被裴喻与祝沉璧刺激得大病一场,精神处于有史以来最虚弱的状态,她便借着这个机会,将身体夺了回来。 那个“陆云岫”的魂魄也被她撕碎了,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吞噬的,但她嫌弃,更何况也不希望让他人的人格对自己的灵魂形成冲击,便干脆撕碎了。 事实上,七年前,若非突然一场兵祸导致身体受损,又因母亲故去心神巨怆,徒生一场大病,陆云岫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被人夺舍。 现在物归原主,一切又走回来正途。 想起之前经历的那一部分“恶毒女配”的剧情,陆云岫是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这么粗浅的手段居然也中计了…… 陆云岫想起了四日之后的端午之宴,神情似笑非笑,到时候,可真有好戏看了。 这时,就听见钟澜清问她:“端午皇宴,你可会去?” 陆云岫:“去,怎么能不去。” 钟澜清:“好,我知道了。” 陆云岫瞥他一眼,没说话。 马车咕噜噜行驶着,车内的气氛虽安静却不尴尬,陆云岫懒着懒着就干脆拿起个九连环解着玩了。 钟澜清也没什么事可做,就拿出开给陆云岫的药方,斟酌起来。 陆云岫看到他的动作,深吸一口气:“你要不要那么认真?” 钟澜清:“当然要认真。” “你这样,我还不如陪你下棋。” “别闹,你自己的身体你还不知晓,万一没养好又旧病复发,难受的还不是你?” 久病成良医,钟澜清少时多病,所以大了便成了神医,一手医术少有人比得上。 陆云岫:“少咒我,我才不会旧病复发,唉,等等,少给我开两位苦药。” 端午 端午皇宴如期举行。 却不是在宫中,而是在宫外的一处行宫里。 大概是前几次在宫中举办的宴会太过于僵硬,所以越来越年轻化,越来越喜欢玩乐的太后娘娘决定将这次的端午之宴举办在宫外。 宫外,虽说也是行宫,但只要想想,就知道规矩肯定没有宫内多。 在端午当日,陆云岫她们早早的就赶往了行宫。 行宫之中,宫女侍卫来往不绝,不时有身穿粉色宫衣的女子来往穿梭,侍卫警惕的视线也不时的落到诸人的身上,让这座平常十分冷清的行宫显得热闹非凡。 按理说众人是要先去拜见太后娘娘的,可太后仪仗尚未出宫,无人可以拜见,所以众人只能在这处行宫之中四处游走起来。 来参加宴会的人大多身份不凡,再加上当今陛下性情宽厚,所以众人游赏起来也没有太过拘泥。 陆云岫与陆云然来到了一处小湖前,小湖边系着几艘小船,船上无人,湖中有正在盛开的莲荷,想必那几艘小船是用来采莲的。 陆云然望着小船两眼发光,小声嘀咕着:“大姐姐,我们不可以坐到小船上去呀?” 陆云岫无情地拒绝了她:“不可以。” 陆云然抬起头,万分可怜的望着陆云岫,陆云岫却不为所动。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成年男子做作的声音:“原来是陆大女郎,陆大女郎安好,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看到你。” 来的人身穿一身蛟龙袍,仪表堂堂气势逼人,正是八皇子。 八皇子望着前方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的两姐妹,皮笑肉不笑,像一只被猫为难的老鼠。 陆云岫免疫了他那难看的表情,却依然觉得伤眼睛,因为上一次清元的事,与八皇子结下了梁子,八皇子至今没喘过气来,陆云岫却已经将他忘的差不多了。 此时见到八皇子,陆云岫连皮笑肉不笑都懒得回他,直接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为了省字,她连“八”字都懒得说。 才不为这老鼠一样的家伙浪费口水。 八皇子同样看出了陆云岫的不耐与反感,可他就是要让陆云岫难受,所以又往前走了两步,说:“虽然婚约从未真正定下,但陆女郎与裴喻到底曾是未婚夫妻,现在裴喻好事将近,不知陆女郎虚耗这一段时日,又有什么收获?” 因为伤了小皇叔,恶了皇太后,所以八皇子近来的日子很不好过,之前伤掉的元气根本没回来,所以现在看到陆云岫,哪怕奈何不了她,也要恶心恶心她。 收获? 陆云岫听到这两个字,眼底泛起冷笑。 我成不成婚,与你何干? 虽然前世没有被催过婚,可厌恶这种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现在被八皇子这么一问,陆云岫还真就不痛快了。 她表面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种事哪谈得上什么收获不收获,裴喻能被人看上那是他运气好,倒是殿下,听闻您也好事将近,真是可喜可贺了。” 虽然说着可喜可贺的话,可陆云岫的表情却是古里古怪的,据她所知,八皇子极其不喜欢太后给他定的皇子妃。 果不其然,一听到陆云岫的话,八皇子的脸立时就绿了,他正准备再说些其他的话来戳陆云岫的痛处,旁边就传来了一道问候声。 “见过八殿下。” 声音分男女,重叠在一起,听起来十分熟悉,果不其然,是裴喻与祝沉璧。 见到这两人携手款款而来,八皇子脸上的绿色迅速退去,他如川剧变脸一般,瞬间变得温和热络起来:“原来是谚之,不必如此多礼,快请起。” 裴喻,字谚之。 见到眼前的场景,裴喻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之前因为表弟高盛闯祸,以至于连累八皇子受罚,裴氏与高氏都对八皇子抱有歉意,现在见到八皇子又与陆云岫对上,生怕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裴喻快步赶来。 头饰金冠,气宇轩昂,如临风之松,挺直清傲,眉眼却带着一丝阴沉,看人时却满是算计,浪费了那一副好面貌。 依然是一副伪君子之相,陆云岫打量着裴喻,相当主观地判断道。 对上陆云岫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裴喻犹疑了一下,问候道:“陆……女郎,多日不见了。” 虽然是客套的话,依然能听出那一句多日不见有多排斥。 你摆出这副不情愿的样子是做什么?真当自己是唐僧肉了? 记忆已经全部恢复,想起之前那一个鸠占鹊巢的人做的好事,陆云岫就一阵恼火。 就算你要失了智泡汉子,你也要挑个好点的对象啊! 现在看看,这一副既想踩着你上位,又生怕被你缠上的模样,到底是什么鬼啊! 陆云岫深吸了一口气,既然那鸠占鹊巢的家伙已经被自己撕了,她也就懒得编排对方了。 对上裴喻与祝沉璧的目光,陆云岫冷声说道:“别,我可不想和你见,就此别过,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相比起八皇子,显然是裴喻更让人反感,所以陆云岫毫不犹豫的往后退了一步,告辞道:“就不打扰各位赏花了,我等先去拜见几位长公主殿下,告辞。” 说完就转身离去,徒留八皇子与裴喻等人眼神阴骛的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说拜访几位长公主殿下纯粹是糊弄人的,现在这么早,那几位长公主根本就还没有到,也就是臣子家眷,和八皇子这个最近受到太后排挤的小可怜才会来的这么早。 陆云岫走的十分之快,几乎是用上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哪怕没有人解说,众人也能从她的背影中看出她对裴喻究竟是何等的嫌弃。 很快,陆云岫等人就走到了一处阁楼前。 这栋阁楼精致秀气,门前花木招展,门边山石累累,彩绘朱饰,雕梁画壁,十分具有艺术美感。 陆云岫停在阁楼前,没有往前走。 虽然走的有些累了,想要找个地方歇脚,但陆云岫还是不打算往阁楼里走。 不说这阁楼是不是臣子家眷可以进去的,就说阁楼四面封闭,不知其中具体究竟,就足以让人退步。 毕竟是行宫,还是小心为上,所以陆云岫转身,准备往其他的地方走。 要歇脚,还是找个四面开阔的凉亭为好。 可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叫住了她:“云岫。” 陆云岫回身去看,果然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钟澜清站在阁楼的二楼,居高临下的望着一行人,他眉目如玉,此时温和地笑,十分的好看,陆云岫望着他,挑眉,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澜清道:“我一直在这里,之前就看到了你,可你一直没发现。” 这处阁楼地势较高,钟澜清又是在二楼,周围的景致少有看不到的,之前陆云岫与裴喻他们产生冲突就落入了他的眼里,可惜陆云岫一直没有发现他。 陆云岫见钟澜清笑的十分好看,神情没有改变,语气却有些玄:“那你待在这里做什么?” 钟澜清眉眼弯了弯,没有回答,他反问道:“要上来歇息一会吗?” 陆云岫沉吟了一下,点头。 一行人往阁楼内走去,相比起楼外的秀致,楼内反倒显得简洁起来。 一个沉默的人影从楼上走下来,路过陆云岫一行人的时候,对陆云岫行了个简礼,然后转身就走。 陆云岫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便转身上楼,没再理会。 楼上,钟澜清正坐在窗前,旁边放着一张棋盘,两罐棋子,以及两杯清茶。 钟澜清做了个请的手势,陆云岫便毫不客气的坐了过去。 跟她来的人都被请到了其他的房间,窗边一时间只剩下了陆云岫与钟澜清。 钟澜清道:“之前遇上了裴喻?” 在不远处,立着一个四季花鸟屏风,木雕的屏风,其上绘制着各色花鸟鱼虫以及斑驳古木,显得雅致又自然。 屏风颇大,遮住了窗前的两人,让两人如身处密室一般,自在又随意。 陆云岫回钟澜清的话:“你不是看到了?” 钟澜清淡笑不语,他把玩着白色的棋子道:“要不要来一局?” “执白为尊,看来你是认为棋力比我高了。” 黑子先行,为表谦让,所以一般是晚辈或者棋力低者执黑,而长辈或者棋力高者执白。 现在钟澜清不猜棋,直接执白棋,陆云岫便这么问了他一句。 听她这么说,钟澜清摇头失笑:“什么时候你也在意这种事情了,不过是顺手罢了。” 说着他还真抓了一把棋,问:“单还是双?” 陆云岫:“单。” 钟澜清松开手,棋子落下,一数,是单。 最后,还是陆云岫执黑棋。 不过这时候就不分什么谦让不谦让了,而是纯粹的争胜负。 一边慢悠悠的下棋,陆云岫一边问:“还没说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早就清楚钟澜清很有可能会在端午之日出现在行宫中,所以现在陆云岫问的是他为什么恰好出现在这阁楼里。 钟澜清听到她又问出这个问题,没有掩饰,直接道:“因为这里就是我的地方。” 陆云岫诧异:“这栋阁楼是你的地盘?” 这座行宫虽然应该是握在皇帝的手里,不过钟澜清在这有一座小阁楼也不足为奇,所以陆云岫诧异的是正好是这座小阁楼是钟澜清的。 岂料,钟澜清点了点头,然后又摇头,微笑道:“大致如此,不过,不止如此,不止是这座楼,这座行宫都是我的。” 心悦 嗯?整座行宫都是他的? 陆云岫惊了一瞬,她看钟澜清笑意清浅的模样,心有猜测。 “还是托了之前那件事的福,皇兄一时愧疚,就将这座行宫送给了我。” 钟澜清一边拂起衣袖,一边落子道。 果然,是因为八皇子那件事。 看来皇帝对自己这个可以当他儿子的胞弟十分亲近的传言果然是真的,一座偌大的行宫说送就送了,陆云岫以手撑颊,如是想到。 既然行宫已经落到了钟澜清手里,那那个“宫”字也就不能用了,这座行宫只怕要改成王府别庄。 陆云岫心念一闪,没有去计较这些小事,她微抬起手,手中棋子轻轻落下,与钟澜清在棋盘上斗的你来我往。 “不过短短几年,你的棋力竟然达到了这种地步,看来我要输了。” 陆云岫随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语气略带遗憾地说道。 钟澜清温和地笑:“之前输了那么多次,总要赢上一回,毕竟努力了多年,要是依然赢不了,那我这几年的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毕竟浪费了六年,所以之前赢多输少的陆云岫输给钟澜清,也不足为奇。 陆云岫抬头,望向窗外,这一座小楼大概是整座行宫地势最高处,从这里往外看,一眼就能看到行宫中的大半风景。 来处是蜿蜒曲折的回廊,回廊边种满了花木,花木之后是一片连绵的宫阁,宫阁之中有一座格外恢宏格外精致的,那便是此次端午宴的举办场所。 陆云岫朝那座只能看到个侧面的宫阁看过去,因为看不到牌匾,分不清它的名字,便就收回了视线。 朝下看,棋盘上的局势已经差到不能再差,她索性就弃子认输。 清脆的玉石敲击声发出,陆云岫揉了揉脸,道:“我输了,不下了。” 钟澜清同样动作优雅地收回棋子,他浅浅地笑着,笑的如同消融在阳光下的冰雪,清冷又惊艳。 眼前这个人,是与她一起长大的呀…… 陆云岫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一怔。 转世之后的一路上,与她相处最多的,除了云知,也就是钟澜清了。 而云知…… 陆云知,她的堂妹,只比她小三个月,从小与她一起承欢于祖母膝下,与她一同入学,甚至是在她要上玄水观的时候,还破天荒的吵着要与她同去。 可惜,那么好的小姑娘,那么好的妹妹,消失在那场兵祸中。 果然,制造了那一场兵祸的人,都该死。 陆云岫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心情又不妙了起来。 钟澜清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垂眸,眨了眨眼睫,问:“心情不好?” 陆云岫没有掩饰地点头。 钟澜清没有细问,虽然根据他最近查到的一些东西,能够猜出一部分陆云岫烦心的原因,但他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温和说道:“要不要出去走走?” 阁楼之上的视野虽然空阔,却并不细致,于人的心情并没有多少好处,往下走走,亲自立足于山岗之上,似乎要更为惬意一些。 听到这个建议,陆云岫眨了眨眼睛,然后点头赞同。 两人一同向下走去,身边的人并没有全部跟上来。 陆云岫走到一处小径前,看到一个宫女与一个侍卫相撞,两者都有些踉跄,其中侍卫稳住了身形,宫女确实撞飞了出去。 她挑眉,带笑道:“看来这一场皇宴让行宫乱了阵脚。” 钟澜清无奈,制止了身后呵斥的人:“毕竟这座行宫到我手中没有多久,此次举办的又是宫宴,自然是要乱些。” 陆云岫没有再说话了,她看那宫女收拾了东西慌慌张张的离开,又和钟澜清继续往前走。 两人最终来到了一座假山上的凉亭中。 凉亭很高,与阁楼相差无几,站在凉亭之中,吹着从四面八方飘来的柔和的风,让她忍不住舒适地半眯起眼睛。 钟澜清见状笑道:“果然是和小时一样,偏就喜欢高阔的地方。” 陆云岫没管这是夸还是损,直接得意的点头。 她生来就喜欢空旷的开阔的地方,不止是凉亭之上,就连她的院落,都要按照她的心意,摆布的简洁又干净。 可以脏,却不能乱。 脏还可以忍,乱不行。 一看到乱糟糟的,堆满了东西的居室,她就会心生烦躁,当然,这指的是她自己的地盘。 “你还不是一样,落后于我就一定要追上来。” 陆云岫看了钟澜清一眼,双手背负在身后,不以为然的说道。 两人此时待在凉亭之上,身边的侍人都退避开来,虽然一开始跟着他们的侍人就不算多。 钟澜清从小便是这样,一旦陆云岫有什么胜过他,便要不停钻研,赶上她。 不是因为他胜负欲强,或是对陆云岫有什么意见,而是因为,这让他看到了一个目标,一个能暂时用来集中注意力,打发时间的目标。 钟澜清由于太过于聪明,学什么都很快,所以在学东西的时候少了一种紧迫感,也就少了目标。 而陆云岫胜过他的东西,正好就能让他以为借鉴,形成一个新的目标。 说起来,这也是聪明人的一种烦恼。 而陆云岫则是没有这种烦恼,因为她虽然智商不比钟澜清差,人却比他懒。 除了自己的终身大计相关的计划以及知识外,其他的东西她都懒得费心思,有那个费劲的时间,不如多睡会觉。 所以,在十年前的玄水观里,最常见到的就又输给了小陆云岫的钟澜清宝宝,又从陆云岫身上看到了有趣的东西,然后性质勃勃的去学,而又赢了钟澜清的小陆云岫,则是快快活活的回房,卷着铺盖睡大觉。 两人都不是什么喜欢闹的性子,算不上互补,但相处起来却意外的和谐。 凉亭之上看到的东西其实和阁楼上没什么不同,可陆云岫的心情就是要好上一些。 大概,是因为有一个人从头到尾都知道你不是你,你又变回了你。 陆云岫听到钟澜清的脚步声,他在走过来。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居然听到了脚步声,看来是真的紧张了。 钟澜清武艺不凡,又习练道家调息之术,内息稳定内气悠长,按理说是不会发出脚步声的,可他此时偏偏就留下了脚步声。 陆云岫听着他的问题,不知为何,手心突然冒出了汗。 “不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就是。” 钟澜清:“你在糊弄我,阿倦,你不会是这样的。”不会是这样,对于自己的人生走向,毫无计划。 说来,虽然陆云岫懒散又随意,很多事懒得去想懒得去计较,但对于触动她敏感神经的事,却意外的在意,一定会很早地定下计划,并严格地执行下去。 所以这样的陆云岫,实在很难让钟澜清相信,会对之后的事没有一丝计划。 陆云岫沉默,又听到了一声轻柔的阿倦,陆云岫能够清楚的从那话声中听出钟澜清的无奈。 “那裴喻你又要怎么应对?”见陆云岫没有回答,钟澜清继续问道。 陆云岫依然保持着沉默。 直到钟澜清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帮你?” 虽然作为一个依靠太后的王爷,钟澜清应该没什么实力,但陆云岫却知道并不是这样。 她直接摇头道:“不必了,我能处理。” 钟澜清:“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 陆云岫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什么要执着于帮我?” 你应该清楚,这不仅仅是帮忙,而是参与到我的人生计划之中,于我,是十分重要的。 钟澜清叹息,他专注而又柔和的看着陆云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注一片阴影,这一刻,这个素来从容又疏远的男人显得有些温柔,又显得有些缱绻,甚至还有一些可怜。 他问陆云岫:“你不知道吗?” 陆云岫沉默。 钟澜清道:“因为我心悦于你啊,阿倦,我心悦于你。” 因为心悦你,所以舍不得你受半点委屈,因为心悦于你,所以连你皱一次眉都觉焦虑,因为心悦于你,所以一见你就忍不住欢喜。 因为心悦于你,所以我总忍不住将自己认为的,所有的好的东西都捧到你面前,让你开怀愉悦。 听到钟澜清的话,陆云岫神色突然有一瞬的复杂,虽然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但在真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情还是忍不住剧烈变化。 在之前,虽已有察觉,却也怕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却有些恍然起来。 钟澜清站定在原地,温柔的视线一动不动的落到陆云岫身上。 感受着实现中传达出来的喜爱,倾慕,珍惜,以及紧张,担忧等情绪,陆云岫有些难以承受的转开了头。 钟澜清见她的动作,微微一笑,他心中生热,不知为何,突然冲动问道:“阿倦,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云岫听到他的问题,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看着不远处如画中仙一般的男人,突然沉默了许久。 良久后,才道:“不,不行。” 贪生 为什么? 钟澜清几乎要控制不住问这一句。 但他还是没有问,而是保持着沉默看着陆云岫。 陆云岫看他低垂着眼睫,整个人都透着一种苍白,有些不忍,但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没有说出其他的安慰的话。 空气一时间凝滞了起来,空气里飘荡着无力的感觉。 最后钟澜清强撑着道:“是我唐突了。” 陆云岫抿了抿唇,摇头不语。 她转过身去,继续看远处的宫阁与花木,神情有些莫测。 钟澜清沉默了一会,还是问道:“那你今后打算如何,可有何打算?” 他想说我可以帮你,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现在说这话,大概会让云岫为难。 问题又转了回来,虽然有些不想答,但陆云岫斟酌了一下之后还是说道:“大概是……出家?” “为何?”无缘无故为何要出家?以前在玄水观的时候也没见陆云岫对当道士有多热爱啊? “陆氏是不会放过你的。”钟澜清充满了担忧地说道。 从多年前的那场论道会,他就可以品出一些陆氏的态度,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钟澜清不会认为陆氏会那么轻易改变对陆云岫的态度,哪怕陆云岫现在名声不太好。 “不一定,陆氏现在的当家人已经不一样了。”陆云岫冷静道。 七年前陆氏由她的祖父做主,现在陆氏由她的父亲做主,而她的父亲…… “可陆氏的族人不会那么轻易同意的。” 陆云岫是嫡长女,与嫡长子肩负着不同但同样重要的责任,联姻维系家族地位,几乎是她所必需要做的,陆氏族人对她期望甚大,不可能看着她出家的。 如果她的身份不是嫡长女也就罢了,还有转圜余地,可她偏偏就是。 陆云岫说:“不试一试,又怎知可不可行?” 看陆云岫执着的样子,钟澜清沉思:“之前也没见你多喜欢当道士,若是你当时表露出来,我说不定可以帮你一把,让你如愿,难道……” 难道你真正相当的不是道士,而是道士拥有的一些便利,不如说,不用成婚? 本来陆云岫身上就有一种疏离感,钟澜清回想了一遍之前陆云岫相处的点点滴滴,豁然发现,陆云岫的真实目的,可能就是如此。 他试探性的问道:“那之前裴喻的事……” 陆云岫没有理会他的试探,她不想和钟澜清也要虚与委蛇,而是冷声道:“你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直接用上了“死”字,也足以说明陆云岫此时的心情有多糟糕。 钟澜清皱眉:“是被乱军冲撞,然后……” 陆云岫没有等他的话说完,直接打断道:“是死于难产,母子皆亡。” 她神色冷酷,嘴角上扬,带着一丝讽刺,一丝厌恶:“那你又知道邱彤的母亲是如何死的吗?” 钟澜清心中有所猜测,但此时还是缓缓摇头。 陆云岫道:“同样是难产而亡。” 邱彤父亲意外死去,她母亲听闻消息受惊早产,然后一尸两命,所以邱彤才会上京投奔陆氏。 陆云岫又问道:“我父亲有一个嫡亲的妹妹,她同样是英年早逝,你知道她是如何亡故的吗?” 钟澜清心已经沉静下来,他默默看着陆云岫发泄。 果然,陆云岫根本没有等他回答。 “她是在孕中被夫婿的妾室暗算,年纪轻轻便失了性命。” “她夫婿还暗中掩盖,以图让那妾室活命。” “男子何其寡性也,女子又是何其卑弱也。” “男强女弱,生来枷锁,生育一道,便是将这本就繁重的枷锁再重叠上一层,一不小心,便是被压得凋零陨落。” “我如此惜命,又安敢主动去迎来这枷锁?” “这世间亡于生育之下的女子有多少人,亡于战场上的男子又有多少人?男子可因战功封侯,女子同样闯生死关,又能得到什么?” “我不喜幼儿,更不喜孕育,我更畏惧痛苦。” “阿元,我只是怕死而已!” 她生来身份尊贵,有着反抗的力量,但这力量也在束缚着她,她从生下来的那一日起,就在想着,该怎么让这力量为她所用,助她逃过生育之劫,逍遥自在。 所以她竭尽所能的铸就名声,竭尽所能的创造出其他的价值,甚至是要阿娘助她上玄水观,为她今后出家铺路。 可最后,还是失败了。 一场兵祸,一次夺舍,让她落到了比之前还不如的境地。 可是,这一场夺舍,也不是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所以裴喻之事,便是你故意算计,以期让自己名声受损,然后让家族放弃摆布你的婚事?” “是这样吗,阿倦?” 一道声音突然地插了进来,声音里满是疲惫。 这不是钟澜清的声音。 是陆珩的。 陆云岫的父亲。 陆云岫朝声音传出来的方向看,就看到,一行人默不作声来到了凉亭边上,将她与钟澜清的对话尽览耳底。 这群人中,有随侍,亦有邱彤,还有……裴喻和祝沉璧。 一行人抬头的抬头,低头的低头,抬头的皆脸色阴沉的看着陆云岫,低头的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子沉进泥里去,恨不得自己是一只老鼠,可以打洞。 陆云岫对上了陆珩,她直视着自己父亲的眼睛,眼神中有意外,但很快又恢复成无波无澜。 “不是。”她冷静的说道。 确实不是,被夺舍,本就是一场无法预测的意外,她根本就不会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达成目标。 就算不想成婚,不想生育,她也不会用这种让自己难堪,让对方为难的方式来实现目的。 她的第一目标,始终是出家。 哪怕是次一级的目标,虽出嫁却不生育,她也会尽量做到互利互惠。 陆珩却不怎么相信,他沉沉的望着陆云岫,良久,叹息:“阿倦,你大可不必如此,若这真是你想要的……” 世间女儿皆愿一如意郎君,皆想要嫁一夫婿白头偕老,相夫教子与世无争,陆云岫虽与其他的女子有所不同,但他以为,但在这一点上,她们是相同的,可没想到…… 没想到陆云岫对成婚生育是如此的厌恶排斥。 陆珩说:“罢了,就如你所愿。”他叹息,暗紫色的官服穿在他身上,让他显得儒雅而深沉,可此时,这份深沉好似被无奈取代了。 而站在一旁的诸人神色则是更为莫测。 裴喻身上似有滔天怒火燃起,他死死的盯着陆云岫,一双眼中尽是愤怒。 和着陆云岫之前对他死缠烂打,就是将他当做工具人? 之前他百般刁难,实际上是如了陆云岫的愿,对方在背地里指不定怎么嘲讽。 一想到这一点,一想到自己自作多情,对陆云岫百般呵斥的模样,裴喻就觉得深深的难堪。 实在是欺人太甚! 裴喻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大女郎真是好算计!”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几乎可以想见,这件事如果传出去的话,他将会成为一个怎样的笑话。 陆云岫一脸无辜,她心中满是不以为然,这件事本来也不是她做的,再说,裴喻也不是什么好鸟,原著的陆云岫开始被他耍弄到了底,最后一丝价值都被榨干。 你和那个被我撕了的鸠占鹊巢党谁也别说谁,都是一样的煞笔。 陆云岫的不以为然深深地刺痛了裴喻,如果不是顾及到自己的形象,他说不定会直接撸袖子冲上去,暴揍陆云岫一顿。 陆云岫冷静的很,她恭敬得行礼:“父亲,您怎么来了?” 陆珩也恢复了平静,毕竟这么多年的官场不是白混的,哪怕听到了女儿如此叛逆的想法,他依然很好的接受了。 “邱彤说见你往这边走,我便跟过来看看。” 因为陆氏女郎不多,皇室准入的名额有多,所以陆氏旁支的一些女郎也得以参宴,而这些女郎中,就有邱彤。 只不过这些女郎没有跟着陆云岫,而是跟着陆氏主母,文氏。 陆珩话音一落,众人的视线便落到了邱彤身上,邱彤神色尴尬,头低的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你就是来谈个心你早说啊! 为什么要做出一副密谋的样子? 她没有得到准信,只能自己猜,自己把握机会,然后就觉得机不再来,便引了人过来,然后…… 这是何等样的坑? 邱彤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没有人想要她的解释。 只听到陆云岫说道:“邱表妹确实对我的事十分的关心。” 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便走下了凉亭,走到了陆珩的面前,道:“父亲,该去拜见长公主了,我先走一步。” 陆珩看着女儿如玉的容颜,以及眼底深处的执拗,平静道:“去吧。” 陆云岫点头,离去。 同样的借口用第二遍也不所谓,反正好用就行。 反正她现在还不想面对陆珩。 她现在只想一个人缩角落里静静。 钟澜清默默地跟上,他大概知道陆云岫之前为什么会那么果断地拒绝他了,他有心解释,可陆云岫却没有给他机会,所以此时只能默默跟上。 他与陆珩打了个照面,然后转头离去。 一时间,凉亭边,只剩下了簌簌的风声,以及越来越平缓的呼吸之声。 太后 走了一段路,陆云岫就停了下来,然后似笑非笑的看钟澜清:“你还真要跟我去拜见长公主?” 钟澜清:“说笑了,几位皇姐根本就没有出门,上哪里去拜见?” “那你跟上来做什么?” “你不知道吗?” 陆云岫不说话了,她扫了一圈四周,揉了揉腰,然后提手遮在眼前打量了一会天色,道:“确实是还早。” 这么早就闹出了件事,还真是让人糟心。 “看来我说这行宫乱糟糟的果然没说错。” 都有人能够冲破钟澜清的防卫来到了他们近前,并将他们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钟澜清无奈:“我不是早就承认了?” 行宫落到他手上没多久,他手上可用之人并非无穷无尽,偏偏这次皇宴皇宫与行宫之间的人手布置又十分仓促,整个行宫都忙得人仰马翻,自然就轻易被人钻了空子。 钟澜清心想着,实则陆珩他们靠近时时他已经得了通知,可已经晚了,也就只能算了,所以就没有让陆云岫噤声。 陆云岫说:“那你猜他们到底听到了多少?” 是只听到了她那些叛逆至极的话语,还是听到了钟澜清之前说的心悦之语? 钟澜清回道:“无妨,听到就听到了。” 陆云岫挑眉:“你就不怕我父亲误会?” 钟澜清见她神采飞扬,渐渐恢复正常,笑道:“这就更无妨了——我的心思,他想来早已猜到了。” 陆云岫无语,望着一脸坦然,老神在在的钟澜清,半晌无语。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 陆云岫朝那边望,就看到一群人朝这边走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她身穿凤袍,以檀红色打底,金黄色装饰,裙边绣有精致到丝缕可见的凤纹,显得庄重又威仪,正是太后。 而跟在太后身后的,正是一群侍人,脚步落地无声,显得十分没有存在感。 见到太后,陆云岫赶紧上前行礼:“见过太后。” 太后略好奇地望着她,目光温和却又带着威仪,紧接着就听到了钟澜清的问候声:“母后。” “免礼,请起。” 太后对陆云岫说完之后,就没好气地对着钟澜清说道:“你也起。” 陆云岫抬头看太后,看上去四五十许人,但容貌十分的出色,与钟澜清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凤眼,脸上有少许皱纹,许是多年夺嫡之路逼出来的,精气神却十分的好,凤仪天成,如浇灌了权势的牡丹花,雍容,凌厉。 此时看向陆云岫,太后倒没有拿出掌管后宫多年的气势来,只是略有些好奇的看着她,甚至对她笑的亲切。 “陆氏的小女郎,我听阿澜说过你很多次了。” 钟澜清虽说是被送上了玄水观,但太后并非全然不管,除了派在他身边的人之外,太后甚至亲自上玄水观探望过他一回,只是陆云岫不知道。 对于陆云岫这个钟澜清时刻记挂着的人,太后自然清楚,甚至对于钟澜清到底对陆云岫抱着什么心思她都知道。 之前陆云岫那副荒唐的样子她不甚介怀,市井之语,无需计较,她真正介怀的,是陆云岫与裴喻的婚约。 那时太后甚至想过,使个什么手段将那婚约搅黄了,只不过碍于钟澜清的意思,才没有动手。 现在看到陆云岫与裴喻的口头婚约解除,太后才算是满意了。 她儿子还不算是太没用,看着青梅竹马几年却不敢上前,现在总算是做了点人事。 陆云岫听到太后的话,状似疑惑地看了一眼钟澜清,这时就听到钟澜清直接说道:“母后,揭人莫揭短。” 太后没好气的说道:“你也知道这是短处!” 钟澜清随意笑笑,玉树临风,清隽尔雅。 太后身穿的是常服,并不太隆重,钟澜清一看就知道是刚刚赶来的,他直接说道:“母后到了,看来皇兄和皇姐们也到了,我先去拜见一二,等会儿再来拜见母后,母后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钟澜清状似劝解地说道。 可太后却更没好气,她能听不出这个儿子是想要打发她离开么? 她直接道:“哪来的舟车劳顿,拢共不过几里车程,连个盹都没时间打起来。” 行宫确实距离皇宫不远,皇室中人常在这边举办宴会。 钟澜清却道:“那也够劳累了,几里的车程,晃晃悠悠的想来不好受,母后还是先去休息吧。” 说着,就示意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那群装死人的侍人,那些人接收到了他的视线,居然真的去劝太后。 太后虽然无谓周围人都劝解,却在意钟澜清的态度,只能扶着额头离开了,离开之前还放下了一句:“等会儿来荣华殿见我,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钟澜清无奈,只能点头应了。 陆云岫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母子互动,等太后离开了,才道了一句:“你就这么将太后劝走了?” 钟澜清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点头,实则陆云岫能看到他的得意。 你在得意什么? 这么容易打发走老娘让你很开心? 陆云岫莫名其妙。 想起之前钟澜清与太后相处时,太后不停相让,甚至是小心呵护的态度,就问道:“看来太后甚是疼爱你。” 钟澜清撇她一眼,又是只笑不语。 疼爱确实是有,但不仅仅是疼爱。 “陛下到了,那其他人应该也到了,看来这次是真要去拜见长公主了。” 钟澜清道:“那就走吧。” 陆云岫摇头:“不,我自己走。” 然后在钟澜清好笑又无奈的视线中,直接转个弯,一扬衣袖,潇洒离去。 虽然天色确实还早,可该到的人确实已经到了。 陆云岫回到陆氏的大队伍,文氏的身边,同时找到陆云然,她们一行人一起向其他的贵人见礼。 这些贵人中,就有先前提到的几位长公主。 几位长公主分别是临安长公主,临阳长公主,临江长公主。 太后没有嫡女,所以这几位长公主都是庶公主,虽然是庶公主,可外家势力却都还不错。 可谁让先帝就是不喜欢出身高门的贵女,偏要喜欢出身江南水乡,仅是小家女子的贵妃,甚至为了她所生的吴王,要废了皇后生的太子,所以这几位长公主都不得宠。 当然,长公主自然不止三个,先帝的公主活到成年的就有七位,只不过远嫁了四位,所以现在到场的只有三位。 而相比起公主,活到成年的皇子更少,在七年前的兵变折了一半之后,就只剩下三位。 除了太后生的皇帝与钟澜清之外,只剩下了一位幽禁在皇陵的越王,王爵还让皇帝给除了。 陆云岫默默的回顾了一遍皇室的关系,然后像一个假人一般,跟在文氏旁边,当摆设。 不是不会社交,而是不喜欢。 她本来就不是喜欢结交人脉的人。 咸鱼么,自然是要有她自己的风味的。 拜见完几位长公主之后,一群人就决定一起前往荣华殿拜见太后。 陆云岫任其他人打量的目光飞来,不紧不慢地跟上。 到了荣华殿,果然就看到被太后拘在殿中的钟澜清。 钟澜清淡着一张脸喝茶,看似沉静,实则神已经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 听到了喧哗声,回过神,看到陆云岫,眼神一下子就聚焦了。 一行人向太后见礼,看到钟澜清也有些诧异,却也没太在意,甚至一些小女郎还红着脸偷偷觑着钟澜清。 钟澜清也快及冠来着。 太后这些天一直想要逮他,就是为了这件事,及冠了,也就该成家了。 如果钟澜清能够如自己所愿,得到心上人的喜爱,那自然是好,如果不成,那也不妨看看其他的小女郎,也许就移情别恋了呢…… 这场端午宴之所以在更自由的行宫举行,而不是规矩更多的皇宫举行,就有这个意思。 太后高居宝座之上,一身朱紫色的凤袍,更显尊贵与威仪。 她神色平常的与众位女眷寒暄着,女眷却不敢那么随意,全都是面上自然实则小心的奉承着。 不一会儿,殿外传来皇帝到了的唱诺声:“拜见陛下。” 就看到一个龙行虎步的身影走了进来,一身玄色冕服,威仪赫赫。 “见过母后。” 太后让他起身,母子俩就开始寒暄起来。 听皇帝与太后的交谈,更为自如,太后在皇帝面前甚至比在钟澜清面前更强势,也是,毕竟母子相依为命那么些年,亲近是必然的。 皇帝看上去三四十岁,比钟澜清大了一轮还有余,相貌比不上钟澜清精致,但浓眉大眼,五官刚正,也是十分不俗了。 皇帝对待钟澜清也是十分的温和,比对待儿子还要亲近。 毕竟儿子还要考虑成不成才,幼弟就只要让他自个儿浪,享一辈子福就行了。 随着皇帝的到来,行宫中的气氛又活跃了许多。 在日头还没攀升到正中的时候,众人纷纷赶到了宴会举办的场地,一一落座。 宴会,正式开始了。 古玉 随着歌舞之声响起,端午之宴瞬间就进入了正轨。 皇帝与太后坐在最上方,端起一杯酒盏,问候众臣,众位臣子皆饮下杯中酒,以示节庆欢愉。 毕竟是端午佳节,所以场内气氛十分热闹,城外护城河中还有龙舟赛在举行,若非太后对此事观感淡淡,都要有人建议在行宫中也举办一次龙舟赛了。 龙舟赛虽然是没得看,不过有歌舞欣赏也是不错。 一个个往日里威严持重的老大人们笑声朗朗,难得的放下朝政之事,与同僚们一同欣赏歌舞,顺便闲谈起来。 陆云岫坐在陆氏的场地中,在这种场合,没多少人惦记她,毕竟场中人皆是身份不凡,城府深厚,就算有什么算计,也不会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歌舞一轮接一轮的转换。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父皇,容儿臣为您弹奏一曲,以恭贺您欢度佳节。” 说话的正是九公主。 九公主是一个容貌娇艳,打扮华贵却不觉庸俗,眼角眉梢皆带笑的女子。 她最喜举办宴会,也最喜参加宴会,是皇帝的女儿中最为活跃的一个,人脉十分之广。 另有一点,九公主的母妃与八皇子的母妃交好,九公主也自然而然地与八皇子交好。 所以在陆云岫得罪八皇子之后,九公主曾主动送上赔礼,称是赔罪。 陆云岫收了,但之后找机会回了一份更厚的礼。 此时九公主主动站住来,众人的视线一时间都落到了她身上。 九公主承载着众人的视线,也不觉紧张,她大方一笑,竟显的明艳起来。 “父皇,就让女儿为你弹奏一曲嘛。” 九公主撒着娇。 皇帝当这是九公主想要在他面前显摆显摆,哈哈大笑,道:“好!那朕就看看皇儿的琴艺又有何进步。” 九公主展颜一笑,如姑射仙女。 旁边的侍人迅速入场,将琴台摆了起来,九公主漫步向前,坐到了古琴之前,覆手其上,悦耳的琴音迅速扩散开来,让周围的人都露出欣赏的表情。 弹琴毕竟伤手,弹久了也是累人,所以九公主没有弹奏多久,迅速的结束了一曲,然后期待地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下方等待夸奖的九公主,又看了一圈满脸欣赏,赞叹,甚至是夸张到痴迷的表情,有些好笑。 他也不是开国一两代的君王,底蕴全无,虽然于音律上并无天赋,但真正的能让人露出如此表情的绝世好乐也没有少听,小九之前谈的那一曲顶多算不错,哪能让自己那群见多识广的臣子露出那般夸张的表情。 皇帝看到有一讲经院的学士听着九公主的琴音,入迷地似乎忘了神,水中酒盏都没有对准,将酒洒到了脸上,就觉得又好笑又让人不喜。 哪来的那般夸张。 皇帝收回了视线,表情依然温和而威严:“不错,皇儿的琴艺大有进步,比之你小叔父,已经不远了。” 皇帝口中的小叔父,就是钟澜清。 钟澜清乐道功力不凡,许多乐器都能使用地娴熟,其□□力最深的是琴,与陆云岫一样。 九公主得到夸奖,高兴了,笑的和向阳花一样,十分灿烂,她声音清脆道:“多谢父皇夸奖。” “儿臣已经弹奏完毕,之后就让另一位女郎接上吧,也当是祝佳节不老,欢乐长久。” 皇帝稍一思索,就同意了:“可。” 就公主于是兴致勃勃地看向场内的女郎。 至于为何指定为女郎——大概是因为九公主是女儿身,下意识从自己出发,将表演的人的身份延展为女郎。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这一次,却是郎君们有些亏了,毕竟在皇帝面前展露才艺的机会实在不多。 九公主睁着双大眼睛,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让她脸上那颗被胭脂水粉掩盖了的晒斑都显得生动起来。 九公主扫视了一圈众人,然后视线落到了陆云岫身上,看样子是打算选陆云岫。 陆云岫要说有多紧张,那是没有的,可她依然很抗拒——当众表演,好麻烦的说。 九公主注视了陆云岫一会儿,最后转会了视线,然后看向皇帝,道:“父皇,我想请陈家大女郎来接替我,不知道可不可以?” 陈家大女郎,是九公主母族的女子。 皇帝听到九公主的话,也没问陈家女郎到底愿不愿意,直接点头:“可以。” 陈家大女郎就迅速站了起来,与九公主交接。 在交接之时,九公主还笑着对陈家大女郎说道:“我点了你,那接替你的那一位可就要由你来点了。” 陈家大女郎偷瞄了一眼上座,见皇帝和太后都没有反对,就点头应承了下来。 陈家大女郎是以一位长相十分清丽的女子,如清晨蒙上了一层雾的花,朦胧又婉转。她表演的是筝艺,一曲古筝,真如空山玉落,凤凰长鸣。 一曲结束的十分快,陈家大女郎便要挑选接替的人,她如九公主一般,隐晦的看了陆云岫一眼,最后说的话却是:“接下来就由白家女郎来接替吧。” 很快白家女郎走上了前来。 之后便是文家女郎,解家女郎,宋家女郎,王家女郎……最后却是韩家女郎,李家女郎,以及,高家女郎。 高家女郎出身高盛的那个高家,八皇子的母族。 高家女郎是一个看上去很明艳的一个人,与她的兄长有几分相似,与之前几人一般,她望了陆云岫一眼,目带挑衅,最后却说道:“这次便让祝家的女郎来接上吧。” 祝家,哪个祝家? 许多人心中疑惑,开始思索起来,祝这个姓氏,可并不显赫。 结果就看到一个有些孤单的身影站了起来。 是祝沉璧。 与她的出身,本是不能参加这次宴会的,可不知裴喻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她也参与了进来。 听到祝沉璧这个名字,陆云岫没有管高家女郎挑衅的眼神,直接朝着祝沉璧的方向望。 就看到一身玉白色衣裙的祝沉璧站了起来,神色从容,眉骨之上的红痣尤显得艳丽。 陆云岫又朝她的腰间望去,只见腰间环佩叮当,挂着好一些事物。 因为无品级,太后又明言无需那么刻板,所以祝沉璧穿的很随意,与场中大多数女子相似。 祝沉璧走到了正中,她神色看似平静,眼底却闪过忐忑,手心中却满是汗。 祝沉璧表演的是作画。 以屏风为架,绢布为纸,作一纸山河之画。 平心而论,祝沉璧的画技是很不错的。 相对而言。 与供奉在宫廷中的画师自然不能比,与民间流传的大名鼎鼎的才子也没有可比性,但相对于那些对画技浅尝辄止的人而言,已经算好的了。 当然,那些浅尝辄止的人,不包括陆云岫。 当年,为了比过钟澜清,她可是下了很大一番功夫的,哪怕是荒废了几年,有那几年的底子在,依然胜过了祝沉璧。 画技不说,颜料确实贵重,以祝沉璧的家境,却是负担不起,所以哪怕对绘画十分喜爱,祝沉璧的画技依然算不得顶尖。 陆云岫认真看着祝沉璧的画,其他的人却不怎么关心。 毕竟屏风只有那么大,又隔的那么远,常年案牍劳形的老大人们视力却是不太好,看不太清楚。 祝沉璧辛辛苦苦的画完了一扇屏风,那山河图只是纸墨山河,想象之物,当不得真,所以皇帝也没多在意,只是点头赞赏了两句:“不错。” 比他宫中的那些画师差不了多少,都画的乌漆麻黑一团,看也看不清楚。 相比起大臣,皇帝隔的更远,他看的更不清楚,更何况政务繁忙,批阅频繁,他的视力也是不怎么样的。 祝沉璧得了夸奖,也没多得意——这个表演了的女郎都有。 毕竟是这么大一扇屏风,祝沉璧画完也是废了不少力,她额角有汗水冒出,持笔的手臂都有些晃。 似是为了避让快步而来收拾桌案等物的侍人,祝沉璧往后退了两步,却因腿酸而踉跄了一下,而这一下,就正好撞到了一位快步上来的宫女身上。 叮咚一声,似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祝沉璧与宫女侧身相撞,宫女身形稳,很快立住,祝沉璧确实往后踉跄了好多步,好显没倒下。 御座之前,岂能闹出事端? 祝沉璧与宫女表情都有些慌。 这时就听到一道温婉的女声传来:“咦?” 说话的人,正是之前祝沉璧挑选的崔潄音。 崔潄音手中拿着一杨东西,正是之前相撞时,祝沉璧掉出的东西。 之前那一撞,祝沉璧腰间系着的好些东西都飞了出去。 大部分是香囊之类的东西,而崔潄音手中拿的,就是一个收口不知怎么打开了的香囊。 香囊中掉出了半块玉。 似乎是出于好奇,崔潄音在拿起香囊之后,就顺手将收在香囊中的玉滑了出来,举起来看。 阳光落到那玉之上,让其上流动着瑰丽而又动人的光晕,让那玉显得温润古朴,好似触手及融。 那是一块熟悉的玉。 熟悉到与它有关的人忍不住惊疑出声:“咦?” 那出声之人,多姓陆,其中以陆珩之弟,陆琚表现最为夸张。 因为,这是陆云知的身份玉佩。 质问 “这块玉佩……” 陆琚喃喃自语的声音出现在周围人的耳边,虽然十分的小,可偏偏所有听到的人都知道这短短四个字用了多少心力。 怎么回事?周围的人一愣。 陆琚心神有些恍然,直愣愣的看着那块玉佩,他看着崔潄音将玉佩放下,看着玉佩重新被放回香囊中,看着崔潄音扬起笑容,准备将玉佩交还给祝沉璧,一时有些着急,直接喊了出来。 “等等!” 声音很大,与之前的喃喃自语完全不同,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然后,他们就看到陆琚那混合着思念怀疑痛苦怔愣等等情绪,几近扭曲的面容,一时间有些怔愣。 就连皇帝也被陆琚的情态惊住,问:“陆卿,怎么了?” 皇帝与陆琚私交不错,与整个陆氏的关系都不错,所以纵使陆琚扰乱了宴会的气氛,此时的询问之语依然十分的温和。 陆琚听到皇帝的问话,几要落下泪的脸庞突然抽动了动,勉强冷静了下来:“无妨,微臣……只是太激动了。” 说着说着,陆琚就收敛好了自身的情绪,复又变得冷静起来。 “不知可否将那块玉佩给臣一观?” 陆琚语气镇定中带着急切地问道。 皇帝一边问:“何事让陆卿如此激动?可是与那块玉佩有关?”一边点头,示意同意。 之前玉佩折射出来的温润光晕皇帝也是看到了的,毕竟不是水墨之物,崔潄音将那玉佩高举,怎么可能看不到。 于是便有侍人将玉佩从崔潄音手中收回,交到了陆琚手中。 陆琚接过玉佩,手中摩挲着那温润的泛着微微黄的玉佩,眼眶通红,情绪极不稳定。 找了那没久,盼了那么久,终于找到了一些东西。 陆琚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话,而反问道:“不知陛下可记得微臣失踪的小女儿?” 皇帝愣了一下,道:“记得。” 他叹息了一声:“不错的一个小女郎,可惜了,当年那场兵祸……” 皇帝说着心中便起了一些愧疚,当年陆氏就是隐隐倾向于太子,才会被吴王敌视,率先攻破府邸,以至与半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族人飘零,嫡系折损,连身为族长的陆氏老大人都折损了。 这时就听到陆琚说道:“这块玉配,就是小女随身之物,当年兵祸之际,小女失踪之时,就佩戴在小女身上。” “不知祝女郎从何处得来的这块玉佩?” 他审视的视线落到祝沉壁身上,重点放在祝沉璧那鲜艳到近乎深沉的眉心痣之上。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众人的视线便瞬间落到了祝沉璧身上。 陆氏的嫡次女,这个身份可是非同凡响。 哪怕没有嫡长女尊贵,也依然不凡了。 尤其,陆氏的嫡长女,还是陆云岫。 众人的视线落到了陆云岫的身上,想要一窥她的情绪,却没有如愿。 陆云岫微阖眼帘,如一口古井,波澜不动。 皇帝听到陆琚的话,也是一惊:“哦?” 陆云知失踪了七年,若是还活着,应该与陆氏大女郎一般大,而祝沉璧的年纪,好像也对的上。 皇帝扫视了一圈祝沉璧满是年轻气息的脸庞,却没有急着下定论。 “陆卿可当真?” 陆琚正要点头,这时,不远处就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不知这玉佩可能让我一观?” 正是钟澜清。 自家幼弟突然开口,皇帝都愣了一下,然后语气温和道:“你看这个干什么?” 钟澜清微微笑笑:“我就想看看。” 话说的随意自然,还有些任性。 可在他话音落下之后,有些人就突然紧张了起来。 皇帝一向乐于满足自家幼弟的请求,不过看一看玉佩而已,他欣然同意。 所以没过多久,玉佩就从陆琚的手上落到了钟澜清的手上。 钟澜清拿到玉佩,将它放到阳光之下观摩了一会儿,就放了下来。 然后道:“与清蕤的有些不同。” 清蕤,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陆云岫愣了一会而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道号。 这时,就看到钟澜清朝她招收:“清蕤,你来看。” 陆云岫起身,朝钟澜清走去。 本来她还安排了一些其他的手段,不过既然钟澜清愿意出手,那便承他一次情。 反正虱子多了不痒,都已经欠了那么多人情了,也就无所谓了。 而钟澜清的这一举动,就彻底让一些人紧张了。 本来安排的是邱彤,可邱彤在之前引人去见陆云岫的事上暴露了,所以为了避免太过刻意,就特地请九公主做了这么一场戏。 哪知道戏是成功演了,半路却杀出来一个钟澜清。 不就是一起同过几年窗?不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就是受过陆氏几年照拂? 做什么要如此偏帮! 裴喻脸色阴沉,他却是没有听到陆云岫与钟澜清对话的前一部分。 喜欢上一个人,会情不自禁的向她讨好,会情不自禁的想要为她排忧解难,不让她有一点烦心事,钟澜清就是…… 所以哪怕陆云岫明确的拒绝了他,钟澜清依然突然出手,让陆云岫更为顺畅的介入这件事。 陆云岫走到钟澜清面前,从他手中接过玉佩,她一寸一寸的抚过玉佩,细细的鉴别着,然后猛地抬起头来。 在众人目光都聚集起来的时候,她声音冰冷的说道:“这不是云知的玉佩。” “不可能!” 突然传来的声音,众人朝声音发来的地方看,就发现是脸色铁青的裴喻。 裴喻经过之前的打击,没那么沉得住气,意识到自己此时说了什么,他连忙转换脸色,却依然很难看。 其他人一方面猜他是习惯性地反驳陆云岫,一方面猜他是因为好处落空而无法接受。 一个被权贵收为义女的寒门女子,和本身就出身名门的嫡女,给裴喻带来的好处是孑然不同的。 “有什么不可能?”面对裴喻的话,陆云岫直接冷冰冰的一句呛了回去。 “是与不是难道就全凭陆女郎一家之语?你说不是就不是?”虽然之前说错了话,但此时裴喻的条理还算清晰。 这句话直接坐实了第二条猜测,众人纷纷往裴喻是不舍得那么大的好处,一时心急,才会说错了话之上想。 “我说的不是难道你说的才是?你又是谁?有什么资格来反驳我?” 陆云岫冷哼一声,让裴喻脸色更为难看。 “二叔父,这确实不是阿知的随身玉佩。” “这……”陆琚有些犹疑。 形制,暗纹,质地,细节,无一不是。 玉佩古朴而温润,少数地方有细微磨损,与陆琚记忆里的陆云知的随身玉佩一模一样! 而且,这玉佩,还是暖玉。 陆氏子弟的随身玉佩中,除了陆云知因为体质特殊,佩戴的是暖玉以外,其他的佩戴的都是温玉! 陆珩细细的打量着那玉,如此玉质,如此相像,连记忆里少数磨损的几个地方都相同,若说是仿造的,那只怕是对着真正的玉佩模仿出来的。 想到这一点,陆琚一颗心就往下沉,却还忍不住抱着些希望。 阿知,到底是不是祝沉璧,阿知,是不是还活着…… 自从陆云知失踪之后,他的夫人就大病一场,再也没有好起来过,他们找了阿知,已经足足七年了。 生,要见到人,死,至少也要见到尸骨。 陆云岫直视着陆琚的眼睛,从那双眼睛中,她看出了希望,看出了忍耐,看出了悲伤,还看出了祈求…… 陆云岫有些不忍,但还是说道:“府门被破那一日,我曾见过阿知,那时她被人群冲到了地上,玉佩砸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脆响,只怕是摔碎了,怎么可能会如此完好?” “你也说是只怕了?你又没轻眼见到玉佩摔碎,又怎敢下如此断言?”却是裴喻见反正已经漏了馅,索性明目张胆的给陆云岫找茬。 “更何况,谁知道你说的话是真话还是假话?”裴喻冷笑着说道。 陆云岫同样冰冷着一张脸:“我为何要说假话,为了你?你可真看得起自己。” 陆云岫看向陆琚:“二叔父,我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若我说的是假话,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誓言虽飘渺,却依然能被人敬畏,尤其是许多人都知道陆云岫曾修过道。 这话一出,许多人都忍不住相信陆云岫的话。 裴喻见形式不妙,忍不住开口:“空口白话,哪比得上确切物证?” 陆云岫:“假的物证也算?” 她冷笑:“更何况,可不止空口白话。” 陆云岫对着陆珩,认真道:“二叔,你仔细看,除开那眉骨痣,祝沉璧和你以及二叔母可有相似之处?” 陆琚一愣,又细看祝沉璧,除开那红痣,与他和夫人,确实没有什么相似之处,甚至是,与幼时长相,也不尽相同。 因为同样的一身白衣,同样的柔弱,甚至是有七分相似的气质,让祝沉璧乍一看上去,确实像陆云知,但此时细观她五官,又觉得有些违和了…… 陆琚之前是太过于激动,被情绪影响到了头脑,现在他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这满座的臣子,看着上首的皇帝,看着这一场端午之宴。 怎么就偏偏在这样的日子,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了阿知的玉佩? 若是之前一时冲动,承认了祝沉璧是阿知,那又回有何下场? 血脉 若祝沉璧真不是阿知呢?若云岫的话不带一点的挟私报复,全是真话呢?若这一切只是针对他们陆氏的阴谋呢? 陆琚只感觉背后冷汗直冒。 陆云岫看他沉默的样子,知道他反应了过来,道:“二叔父,您何必如此心急?是与不是,总得等大家都看过了再说是不是?” 陆琚:“都看过了再说?” 陆云岫微微一笑,神色温和却又带着坚定:“云知是我堂妹,陆氏嫡次女,血脉正统,在族中极为重要,地位非凡,若真要认回云知,也定要请族中族老看过,得族人认同确认血脉无误才是,现在仅凭一块玉佩就要下定论,也太草率了。” 血脉对于一个宗族而言何其重要? 血脉那是传承之本,是一个宗族最重要的东西,这世上万事万物都离不开人,只有有人才有一切,人就是宗族之本,若陆氏血脉被混淆,若承继这个姓名的人不是陆氏血脉,而是混进来的杂血,于陆氏而言,就是奇耻大辱。 所以陆云岫的话是正正击中了核心一点—— 认回一个主支嫡脉,非请族老与族人来一辨才可,哪怕是个女郎。 其余人听到陆云岫的话,也是哑口无言,包括裴喻。 平心而论,若是让他们认回一个失踪多年的嫡系,也会如此做,甚至是一个远支的族人都会如此。 陆云岫这话,刚好给了陆琚一个台阶下,让他微微松了口气。 裴喻却不觉得如此,他的感觉恰恰相反,他握紧了手,旋即冷笑一声:“呵,真当所有人都对你陆氏趋之若鹜,不过一个玉佩,阿璧还真不稀罕,认不认就全由你们说了算?我们还真不认了。” 他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陆云岫却半点也不惧,她嗤笑:“那你之前说的是什么话?” “还不认了?陆氏是你想认就认,想不认就不认的吗?你以为现在是你想不想认的问题?你以为就凭你这么一句话,就能逃过去,让人不再计较,你以为就凭你欲盖弥彰的话,假的就能变成真的?” 陆云岫不屑的看了一眼祝沉璧,将她看得气血上涌,身体直发抖:“萤火也敢假冒皓月,溪水也敢自充江河,裴喻,你还真当你那些把戏没人看得穿?” 陆云岫冷漠又尖锐的看着裴喻,让裴喻本就不稳的信心开始动摇,眼神开始闪烁,又看向祝沉璧,冷冰冰如看死物一般,让祝沉璧也如裴喻一般,心神动摇。 “混淆陆氏血脉,有何后果,你可知道?” 陆云岫的声音之冷如裹了冰,让祝沉璧情不自禁的一抖。 试图混淆一族血脉,便是断一族之根,断传承之本,那便是一族之敌,必定与之不死不休。 尤其是陆云知这么重要的身份。 祝沉璧是否真是陆云知,不止关乎真假,还关乎陆氏与裴氏的关系,更关乎祝沉璧性命,若是也就罢了,认不认都之后再说,若不是,呵呵…… 那裴氏就是陆氏的一族之敌,非要与裴氏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这种事,放在台面下,都让人无比忌惮,放在台面上,就足以堵住所有世家的口,尤其是现在在皇宫,一切都让皇帝看在眼里。 若到最后真证实了是裴喻设局,那陆氏要求处死裴喻都合情合理,裴氏不能有二话。 陆云岫与裴喻这一番争论,成功的让行宫安静下来。 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神情从一开始的津津乐道,到之后的若有所思,再到最后的深沉难辨,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因为他想起,陆云知是在兵祸中走失的…… 皇帝沉思了一会,这时,就听到旁边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便如此,请陆氏族老入京辨认,皇兄觉得如何?” 说话的正是钟澜清。 皇帝原先还在斟酌怎么开口,但现在不用斟酌了,直接道:“理应如此。” 虽然这仅是宗族事物,但涉及到了那一场兵祸,还是让人不得不防。 被吴王压制了近四十年,从记事起就处在吴王威胁之下,甚至最终差点殒命于吴王发动的兵祸上,皇帝对与吴王有关的事十分敏感。 若此事真是巧合也就罢了,若不是…… 总之,不管裴喻做了什么布置,他都有了嫌疑,无法完全撇干净了。 听了皇帝的话,裴喻脸色一白,这完全打乱了他快刀斩乱麻的打算,事情只有一往后拖,麻烦就无穷无尽。 本来是打算在这种场合曝光祝沉璧的身份,再让周围的人推动,让陆琚骑虎难下,认下祝沉璧就是陆云知,哪怕是今后看出不对,也无法推翻。 可没想到,计划刚刚展开,就转了个弯。 陆云岫出来搅局,钟澜清也插上一手,就连皇帝也突然发话,让他想不入局都不行! 这族老入京辨认一事,势在必行! 裴喻双目赤红,深陷樊笼,感觉除了第一步之外,什么都不顺。 本来,在原著中,这个时候的陆云岫已经被刺激得发了疯,一门心思找祝沉璧的麻烦,在邱彤撞破祝沉璧就是陆云知的时候,连连说“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样的话,也就让陆云岫的话没有半点说服力,还推动了陆琚认回祝沉璧,让裴喻的计划顺利进行。 可现在陆云岫完全没有失去理智,行事风格也完全不同,就让她的话增加了几个可信度,也成功的让众人信了她的话,再加上钟澜清的插手,就让事情完全拐了个无弯。 “多谢陛下。”面对皇帝的话,陆云岫心下一喜,直接应下道。 其他人也觉得理应如此,一同应下道:“谨遵陛下旨意。” 裴喻与祝沉璧对视一眼,无法,只能道:“是。” 裴喻心中沉沉,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不管事先做了多少准备,对此次计划抱有多大的信心,事情还是发生了这样的转变。 下在陆琚茶盏中的药白瞎了! 他都有些迁怒下药的宫女。 怎么陆琚那么快就清醒? 而坐在高台之上的钟澜清则是微笑,深藏功与名。 行宫中除了听命于皇帝的人之外,就属他的人最多。 想要全面控制或许力有未逮,但针对性做些布置却是不难。 裴喻他们有什么计划他不是很清楚,但对于陆云岫想要什么,他却是一清二楚。 不能让事情在一开始就被摁下去,全无声息,这样才能够引出裴喻这条蛇,让他一脚踏入陷阱,无力挣脱,越陷越深。 也不能让裴喻他们完全掌握大局,直接将事情定下来。 所以,要恰到好处,要让陆琚处于刚刚踏入陷阱的范围,却没有完全踩下去的境地。 让裴喻骑虎难下,无法放弃,却又还能看见一丝希望。让他深陷在陷阱中不停地挣扎,使出所有手段,然后露出破绽。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是裴喻想要让祝沉璧成为陆云知的计划能不能得逞,而是陆云岫为裴喻设下陷阱,让他入局,然后暴露出所有的底牌。 引蛇出洞。 就和裴喻曾经对陆云岫用过的手段一样,用贪欲来引出一个人的错处,抓住一个人的把柄,让其发疯。 钟澜清手中端着一盏茶,不枉费他让人控制了下给陆琚的药量,相信阿倦会很开心,事情这么轻易就往她需要的方向发展。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端午之宴虽然不能说是草草了结,但众人的心思早就转到了陆氏与裴氏的约定上。 皇帝开口,让祝沉璧留在宫中,等两月之后陆氏族老入京,事情也进一步地查清楚,再做决定。 若祝沉璧真是陆云知,那陆氏便认回祝沉璧,让她成为陆氏堂堂正正的嫡次女,并以此身份与裴喻成婚,若不是,一切照旧,若其中有算计,是谁算计的谁受罚。 约定已下,事情无转圜余地,所以哪怕还有两月,众人也开始期待起来。 这么热闹的场面可不常见。 在宴会散去之后,众人议论着离去。 离去前,陆琚又细看了祝沉璧一眼。 五官有些眼熟,轮廓亦是相似,眉骨痣不必说,气质也像了几分。 但是,眼廓好似深了几分,唇色更深,眼神倔强,不似阿知柔和通透,体态虽婀娜,但不似阿知天生体弱,带有病气,眉眼间的神采亦是不同…… 这一细看,就看出了许多的异状来。 虽然女大十八变,可陆云知失踪时,已有十岁,若不是先入为主蒙蔽细,不曾细看,还能在心底骗自己说长大了七岁,如此变化还算正常,但一旦先入为主的印象被戳穿,那就处处都是破绽。 虽然已经恢复了清醒,但陆琚还是问道:“云岫,你确定吗?” 陆云岫点头:“我确定。” 陆琚长叹一声,一颗心直往下沉。 若真是如此,那阿知,便真没有半点活路了。 若祝沉璧真是有心人为陆氏设的局,为了免除后患,哪怕阿知还活着也活不了…… 一行人沉默着回到了陆府。 陆府中,早已得到消息的众人都来到了大堂中,哪怕是沉珂附体的陆氏二夫人亦然。 她被侍女搀扶着,一身病色,脸色苍白枯瘦,好似油尽灯枯,见到陆琚,便如一件被风吹起的衣裳一般,扑过来:“有阿知的消息了是不是?” 陆云知自小体弱,陆二夫人对这个女儿既怜且爱,陆云知失踪,就好像要了她半条命一般,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望着她祈求的眼神,陆琚眼中也满是痛苦,他不知该说什么话,嘴巴张了张,但最后还是摇了头。 “她拿着阿知的身份玉佩,却一点不像你。” 不仅不像你,也不像我,更不像……阿知。 暗流 两月时间眨眼即逝,在这两个月里,玉京暗藏汹涌,无数潜藏的暗流隐藏在风雨欲来的局势之中,好事随时都能被引爆。 陆云岫一身云青色的衣裳,如世外仙,站立在陆氏的一个别院中。 陆山来向她回禀:“女郎。” 陆云岫回头,道:“事情办得如何?” 陆山沉稳的脸上一片肯定:“已经准备周到。” 陆云岫点头:“如此就好。” 陆山低头,本来他应该告退离去,可此时却犹豫着留了下来,斟酌着道:“女郎,有人托我给你送一样东西。” 陆云岫一看他的神色,心中就是一动,她没问送来的是什么东西,直接问:“是谁?” 实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是清元道长。” 陆山在说出口之前是有些犹豫,但在开口之后却是坚定了下来。 陆云岫心道,果然。 这两个月钟澜清借机送过很多东西给她,有药方,有配好的药丸,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有一些名贵的珍宝,而那些珍宝,也大多带上了“奇特”二字。 他就像是寻常讨女郎欢心的郎君一般,对准女郎的喜好下药,将陆云岫需要的,喜爱的,一一送了过来。 而那些东西中,真的有一些陆云岫不舍得拒绝的东西。 若是一般有意于嫁一个心爱的郎君,缔结婚姻的女郎,只怕已经招架不住了。 可陆云岫招虽然招架得住,却是有些无奈。 钟澜清送来的东西她大多都婉拒了,还有一些拒绝不了的东西,也一一还了礼,但钟澜清表露出来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为难。 已经明令府中不许再收下钟澜清的东西,可没想到钟澜清辗转请托,居然找到了陆山身上。 看来朋友之间太熟了也不好。 对对方身边的人手十分熟悉,想要下手的时候一找一个准。 陆云岫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对着陆山说道:“他这次又送来了什么?” 上一次钟澜清送来的是一本医经,那一本医经颇为的偏门,记录的是各类稀奇古怪的方子,有些更像是简化了许多的化学实验,看着有趣又能从中学到些东西。 上上一次送来的是一个机关玩具,相比起一般的做给小郎君小女郎的九连环四象环之类的玩具要复杂的多,成一只飞天的雀鸟之状,精致漂亮,却又精巧复杂,十分之有趣。 而上上上次是…… 陆云岫深感无力,被人切脉切的如此之准,实在是太煎熬了。 那些让她十分心动的东西都让她退了回去,她想她的态度已经表露了清楚。 陆氏之中若非面临陆云知之事,见到陆云岫被人如此追求,只怕都要笑着打趣。 可就算如此,也是各人各有各的反应。 陆云然气鼓鼓,觉得果然让她猜中了,那坏道士就是打着大姐姐的主意,没安好心。 陆云见一边看着张牙舞爪的陆云然,不让她去找钟澜清的麻烦,一边默默的看戏。 陆云斐忙于陆云知的事,抽不出空来,倒是陆云霁这陆云岫的嫡亲兄长有些欲语还休,想劝又不知该劝什么。 陆云岫幼时与他相处不多,那些年的记忆早不知道被风吹到了哪里去,大了之后虽相处的多了些,但两人是一碰面就如针尖对麦芒,主要是陆云岫痴心与裴喻,两者之间一触及这个话题就会争吵,最后也没留下什么兄妹温情来,最近陆云岫好不容易清醒了过来,又遇大事,就更不好说了。 而身为陆云岫父亲的陆珩的,则是沉默着看着这一变化,任陆云岫选择。 陆山看着陆云岫无奈的模样,没有像陆云岫其他的亲信一样打去几句,而是直接道:“属下不知,真人说请您一观即可。” 陆云岫神色一变,接过了陆山送上来的一个锦盒,打开系着锦盒的环扣,朝里一看,就看到里面放着一块布满了铜锈的令牌,以及一封信。 陆云岫拆开信一看,神色顿时一变,道:“我知道了,这份礼物我收下,你自去回他。” 陆山松了一口气,沉稳着一张脸告退了。 还差几日就要到陆氏与裴氏约定的时间,到时候携带着族谱入京的陆氏族老就要一起辨一辨,看祝沉璧到底是不是陆云知。 该如何辨,除了长相记忆信物之外,还有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自然不可信,但若是利用的好未必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陆云岫没有跳出来反对。 本来是陆氏宗族之事,但既然已经立下了约定,还是要公平一些。 所以在裴喻的强烈要求之下,约定变成了,若最终证实祝沉璧就是陆云知,那么祝沉璧不仅要恢复身份,还要直接记入陆氏族谱,并且延续之前与他缔结的婚姻。 陆氏答应了,所以陆氏族老直接携族谱入京。 这两个月,玉京是暗潮汹涌,关于陆裴两氏的约定已经传遍了整个都城。 不止是世家贵族,就连平民百姓对这事也是期待不已,巴不得上演一场热闹的认亲之事,让他们看个痛快。 许许多多的人则是一边装作无事的看着热闹,一边暗地里伸出手,想要探寻此事背后的真相,或者说干脆的主导事情的方向。 更有一些人,借着此事浑水摸鱼,想要将事情闹得更大,以方便自己获利。 一时间,局势呈现出沉嚣涌动,火山爆发的趋势。 而这种趋势,在陆氏族老入京之后,被彻底引爆。 两日之后,两月之期已到,约定好的双方,以及准备做见证,或者说旁观看热闹的人都来到了属于钟澜清的行宫之中。 此次之事,依然在行宫之中进行。 陆裴两家是否彻底闹翻,就看这一次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不用细想,那些精得不能再精的人都知道,祝沉璧是陆云知,极有可能是裴氏布得局。 不然裴喻怎么就那么恰恰好晕倒在祝沉璧的面前,被她捡到,怎么就恰恰好失了忆,忘了婚约,爱上了祝沉璧,并将她带回了玉京,怎么就恰恰好,祝沉璧就是陆云知? 甚至,这些人都怀疑,裴喻是知晓祝沉璧的所在,然后故意布局,设计陆云岫,以达到分化陆氏,渔翁得利的目的。 所以,今日的裴陆之辨,若是祝沉璧被确认是陆云知还好,还算有一丝转圜的余地,若是不是……呵呵。 一群人精心里转着弯儿,口中说着裴氏真是好算计,裴喻不愧其谋略出众的名声,实则心中鄙夷,觉得这等手段实在上不了台面,要对付陆氏不对付陆氏在朝堂上的人,倒对这两个小辈女郎去。 裴喻也真的是,为官时差事没见得办的多好,算计一个小女郎倒是厉害得很。 一瞬间,裴喻与裴氏的名声在上层间就掉到了谷底。 甚至是,众人心中还起来忌惮,焉知今日裴氏用在陆氏身上的手段,某朝一日就不会被用在他们自家身上? 混淆家族血脉,以女郎来分化家族,不管哪一条,都阴毒无比,让人厌恶,裴氏,不可交也。 一个小小的拖延,将裴喻的计划稍稍打断了一下,就产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引起了许多的蝴蝶效应,让陆云岫是十分满意。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如果不给其他人一些反应的时间,又怎么让他们将事情想清楚,不被最终虚假的结果迷了眼? 如果前世不是裴喻速战速决,最终又证实了祝沉璧就是陆云知,让其余人被结果蒙蔽,起了其他的猜测,裴喻又岂会那么容易过关? 陆云岫因为要早些做些布置,所以就提前一日来了行宫。 此时的行宫中人员稀少,能做主的人只剩下一个,钟澜清。 看到等待在行宫中的钟澜清,陆云岫也是无奈,不过她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走上前去,道:“这次多谢你。” 钟澜清比陆云岫更无奈:“不必言谢。” 其实他想说的是你我之间何必言谢,但想想陆云岫那有些别扭的性情,还是没有说。 钟澜清一身墨色的衣裳,上有暗色丝绣,不像之前如世外客清淡渺远,反倒显得尊贵,内敛。 他长发高高束起,却未立冠,露出精致却轮廓分明的五官来,这让他多了一些青年的意气与朝气,也让陆云岫耳目一新。 她与钟澜清一齐往前走,稍稍地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 然后就看见钟澜清突然转过身来,对这她挑眉一笑,眸中如蕴星光:“好看吗?” 陆云岫脚步一顿,与他视线一对,一愣,直直地落入他温柔却又带着欢喜的目光中,然后有些不适地移开了目光,双手背负在身后,望天道:“什么?” 钟澜清没有戳穿她的回避,伸出手,挡在她的眼前,道:“小心日头刺眼。” 陆云岫望着视线前方那有些失真的如玉一般的手,又是一愣,道:“今日的日头似乎不太胜。” 钟澜清:“嗯,可我不想你难受。” 炎热的夏季,热风徐徐,垂在阴凉的竹木之地,让这一地都多了一些炽热。 一丝悠扬的声音从竹林中起,缓缓飘散开来,正是你若无意,愿化清风伴你身之意。 问题 马蹄声阵阵,一辆辆华美的马车随着帝辇而来,进入到了行宫之中。 因为政务已经处理完,最近又没什么大事,所以皇帝是颇为悠闲地赶往行宫,准备给这一场血脉之辨当裁判。 皇帝年岁不轻,虽不见衰老苦朽之态,眉目亦是有些沧桑,脸庞之上隐现皱纹,“十七现在在行宫中?” 十七指的就是钟澜清,他在钟氏皇族中排行十七。 “是。”一道阴柔尖细的声音响起。 “十七还真是痴心不改。”皇帝感叹着说道。 钟澜清常年在外游历,难得回玉京,这次好不容易在玉京待上一段时间,皇帝还没来得及找他谈谈心,就只见钟澜清整日往陆氏跑。 皇帝哪里不知道钟澜清的意思,对于他这些年这么执着与固执,也是又好笑又感叹。 “你说他那么个年轻的郎君,怎么来的那么多痴心?” 钟澜清与陆云岫相识是幼年,那时皆是纯真懵懂,就算相处了四年,也绝不可能有少男少女之思,之后见面的机会更是少,陆云岫又痴心裴喻,钟澜清是怎么对她倾心钟情,还始终未改变? 皇帝对此是很是疑惑,其实这个问题若是让钟澜清来回答的话,也是不一定能回答得出来。 幼时相处是朋友之谊,之后多年寻仙问药,将一手医术提升到神医的地步,亦是因为惋惜以及固执,惋惜其人突变,又是自己友人,便想要寻仙问道,助其恢复,同时屡次暗中相助却无用,也是激起了自己的好胜心,起了固执之念。 在之后,或许就看不清了。 在返回玉京的途中,看到那道苍白的人影,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睛,心中突有波动,察觉故人自旧事中来,重获新生,便忍不住好奇,忍不住想帮。 之后,就忍不住一帮帮到底。 “这……奴婢也不清楚,不过陛下也说是少年郎君,少年郎君情爱之心炽烈,貌似也是正常的事。” 回答的内侍声音依然恭敬而阴柔,但相比起那些完全不敢开口的内侍,已是显得随意许多。 “也是。”皇帝若有所思的回答。 “十七肯动心思,就是一件大好事了,母后总算不用那么担心了。” 钟澜清自幼习道,心如流云,飘渺无影,整个人外在表露出来就是似近实远,仿佛万事万物都难以让他波动情绪。 这就让太后很难受了。 毕竟她送钟澜清上山修道,是为了避祸,可不是真想让他变成道士的。 现在钟澜清起了凡心,不似以前远远旁观,坐视事态变化却半点不在意,太后也是心中甚慰,对于陆云岫的观感突飞猛进的变好。 而这也是这一场血脉之辨会在行宫中举行是原因。 皇室有意偏袒陆云岫。 所以将地点定在行宫中,而行宫是由心悦陆云岫的钟澜清执掌。 很快,赶在日上正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来到了行宫之中。 这段时日一直住在宫中,与外界隔绝的祝沉璧也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这一次,她穿了一身符合她自身气质的海棠色云霞长裙,显得是艳丽又凌厉,脸上的脂粉气是少了不少,显得健康许多,眉骨之上的痣不知为何,看上去亦浅淡了许多。 就是换了一身装扮,其就与之前大为不同,与陆云知的相似之感也大大降低。 陆氏的二夫人,陆云知的亲生母亲一见到祝沉璧,眼中隐藏的希望之光就迅速消失,就如同一方骤然黯淡的星辰,一下子就失了生气。 这不是云知,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会连骨相都变了。 陆氏二夫人摇摇欲坠,祝沉璧看她模样,也是心神一震,眼神闪烁,几有退缩之感。 长相记忆信物,长相已经有瑕了,若之后记忆再出问题…… 所以,为什么陆氏二夫人会安然出现在这里,她不是常年病重难以下榻吗? 陆云岫今日身穿一袭水蓝色的衣裳,如画中天空走出来的人一般,安宁自在。 “婶娘,叔父,您看,祝沉璧的长相可与云知有几分相像?” 不止是看向陆琚以及陆二夫人,陆云岫还看向相关的其他人,比如陆二夫人的母族以及父族,今日这场争论,该来的人可是都来了的。 与此相关的人听到陆云岫的话之后,都堂堂正正的打量起祝沉璧。 “不像。” “与陆氏二郎夫妇都不怎么像。” “何止,这女郎不仅不像钰娘,连与姑爷那几分相似都似是而非,更何谈我们两个老骨头。” 说话的人是陆云知是外祖母,其一语定音,让众人心中有了个底。 祝沉璧,可能真的是裴氏给陆氏设的局。 听到这一句评判,祝沉壁是冷汗冒了出来,她拢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起,什么时候她变成了一件货物,要这样任人评判了。 “而且云知小时候的样子我是记得的,那是多剔透多柔弱的一个人,像个玉娃娃一样。” “那时的大医就说过,云知天生体弱胎中带病,想要彻底补完根基,填满元气,至少十二年之数,还得是一步一步的精心将养,不出任何差错的,那时她才能像是正常女郎一样,活泼安康,身体无恙。” “而听得这话时阿知不过八岁,距今不过九年,又怎么可能是现在这副脸色红润,好的不能再好的样子?” 因为没有了伪装,所以祝沉璧确实是一副中气十足,壮得能打死牛的样子。 听到这话,祝沉璧的脸色更为的红润,不是真的有多康健,而是被气得气血上涌。 陆云知的外祖母一番话说得众人是连连点头,却让忐忑的裴喻一方人连连皱眉,只想让她立刻闭嘴。 “有大医诊断,何方医者敢下如此断言?这话是真是假可还分不清,姜夫人还是别尽早下结论的好。” 说话的人是裴喻他祖父,裴氏的老家主。 他一只手抚着白乎乎胡子,一只手按在红木桌案上,神态威严地说道。 裴喻的祖父一张国字脸,头发发白,气势凛然,外在看上去最是讲道理不过,不过从其纵然裴喻的行为来看却未必有外表的正气凛然。 “当不得真?”陆云知的外祖母姜老夫人冷笑:“当初给云知诊断的可是行微大师,他老人家的诊断当不了真?” 行微大师,皇室老一辈的出家真人,按辈分还算皇帝的叔祖父,名副其实的老寿星,一手医术出神入化,钟澜清还多得他指点,这样的人物的诊断,会当不得真? 听到姜老夫人的回答,裴喻的祖父是哑口无言。 姜老夫人一头银丝,看向祝沉璧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慈爱,她早就认定,祝沉璧不是她的外孙女。 在皇帝的默认之下,其余人等是纷纷对着祝沉璧评头论足起来,让祝沉璧是嘴唇紧咬,气息不稳。 “老身可否问你几个问题?”姜老夫人又开口道,这次她是直视着祝沉璧问的。 “您问。”祝沉璧深吸一口气,稳住心态地说道。 “若你是云知,那你逃过兵祸之后为何不回归陆氏,反倒等最近暴露了信物之后,才想到要相认?” “兵祸来的突然,我撞到了脑子,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 因为没有了以前的记忆,自然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会回归陆氏。 说这话的时候,祝沉璧还朝陆云岫的方向望,这话,是正好对上了陆云岫之前说过的,曾亲眼见过陆云知被撞倒在地的话。 可姜老夫人却是冷笑,哪有那么巧,一撞就将记忆全撞掉了?若记忆真难么容易丢失,那她这老骨头岂不是走着走着就能将自己的记忆给动没了? “那护卫着你冲出乱兵的随身护卫又去了何方?难不成都死了?死了尸骨又在何方?你是怎么一路到的隗桐,路上又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进的隗桐祝氏,又入了祝氏族谱?” 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急,一个比一个棘手。 可祝沉壁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我都不记得了。” “我醒过来就在祝氏,因为大病一场,本来记得的东西几乎都忘了,所以很多事根本无从想起。” 姜老夫人心中更是冷笑连连,忘得好啊,忘得妙啊,刚好将所以的问题都给堵上了,可这女郎难道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并非都是傻子吗?! 她语气严厉地问道:“那你现在又是怎么回事,是想起来了一些东西?想起来了多少?” 祝沉璧谨慎地点头。 “本来记不得什么,现在倒是记起来了一些东西。”她小心地看了一眼陆二夫人。 这样答好处更多,更容易取信他人。 将调查来的东西当做回忆答出,可以削弱众人心中的设计感,到时回答不出来或者说回答错的,也可以直接推说不记得,虽然有风险,但也在接受范围内。 姜老夫人看她如此模样,也是无名火起:“那你又记起些什么东西?” 祝沉璧小心的道:“只记起来了兵祸之前两三年的东西。” 兵祸之事太复杂,太容易露出破绽,不能说记得。 兵祸前那段时日陆云岫在,以她的记性说不定能直接拆穿她的话,让她下不来台。 所以说兵祸前两三年,那时陆云知还年幼,记不住一些东西,记错一些东西,都情有可原。 可这时候姜老夫人突然说道:“兵祸前两三年……” 姜老夫人突然抬头:“那老身就再问你一句。” 祝沉璧紧张点头。 “你可记得老身是何等岁数?” 滴血 什么岁数? 祝沉璧一下子就懵了。 这问的是什么问题?这老虔婆为什么非要冲出来和她作对?不应该是陆云岫冲出来么? 祝沉壁支支吾吾地道:“不、不记得了。” 姜老夫人冷笑:“兵祸前两三年,云知正是养在老身的膝下,老身是云知的嫡亲外祖,你既然说你是云知,又记得兵祸前两三年的事,又怎么连老身的岁数都忘了?” 嫡亲的外祖母! 既然有兵祸前两三年的记忆?为什么会连如此重要的事都忘了? 虽然是一个小细节,但这等关乎孝道的细节,不管你是真忘还是假忘,都不能忘! 祝沉璧懵了,裴喻给她看的有关于陆云知的情报里是有姜老夫人的消息的,可现在要回想起来,她居然记不起来了! 感受着周围人投注来的讽刺的视线,祝沉璧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稳定住心神:“大事虽然记得,但小事确实是记不清了。” “好、好、好!” 姜老夫人连续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加重一重力道,足以可见其悲愤的心情。 “原来连外祖母的生辰都是小事了,阿知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陆氏两姐妹,皆为凡世明珠,陆云岫出尘桀骜,陆云知却通透皎洁。 那是再明净,再孝顺不过的一个孩子,怎么会连外祖母的生日都不记得,怎么会做出今日这种怯懦虚伪的情状。 姜老夫人望着祝沉璧的眼神满是悲恸,她怎么会连自己的外孙女都不认得,阿知在她膝下养了两年,如明珠一般被捧在手心里,连她的四个嫡亲孙子都没有阿知得她喜爱,她又怎会分辨不出阿知是何等模样。 姜老夫人连退了几步,被子孙给搀扶住,深深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可在场的人都明白她那声叹息是什么意思,一时间,场中都有些冷清了起来。 这时,陆云岫接过了话头:“你说你记得兵祸前两三年的事,那究竟记得些什么东西?” 祝沉璧感受着周围如针尖一般刺过来的眼神,以及眼前那个几次三番针对她的人,拳头紧握:“我记得那几年都是待在外祖母家中,少有归家,归家时你都不在,我亦少见人,而在外祖母家中时,外祖母对我也很好,如在家中一般。” 话说的含含糊糊,为了能够尽量少的露出破绽,遭至诘问。 一听到那几个“外祖母”“家中”的词,姜老夫人就气的呼吸急促。 姜老夫人出身儒学大家,父亲是当世赫赫有名的大儒,姜老夫人幼承庭訓,一身学识极为不俗。 陆氏那两年之所以会送陆云知去姜家,就是因为受到了陆云岫待在玄水观不愿归家的刺激,为了不让陆云知也移了性情,为了让她在姜老夫人那里受到更好的教养,同时也有姜老夫人想外孙女的原因。 而这就给了裴喻祝沉璧空子钻。 那两年陆云知在姜氏,所以裴氏的人对她的事不清楚,而姜老夫人毕竟是外祖母,不是嫡亲祖母,陆云知有些事瞒着她也很正常。 双方都对陆云知的事情不清不楚,那祝沉璧口中的话出了什么差错,也就不容易被人拆穿。 而去姜氏以前,生活在陆氏生活的时光,祝沉璧更可以推说时光太久远,记忆模糊,也就又减少了破绽。 算盘真是打的很好。 可陆云岫却没有让他们如愿,她神色冰冷,好似还带笑地问道:“不,你说错了,我并没有完全不在——那几年里,我曾见过云知一面。” “不可能!” 祝沉璧脱口而出。她不敢置信,不是说陆云岫那几年都待在玄水观,从来没有下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难道是在诈她? 祝沉璧眼神闪烁。 陆云岫却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不是说你记不清,连外祖母的生辰都记不得了,怎么会如此清楚云知没有见过我?” 祝沉璧眼见被陆云岫抓住了漏洞,为了不露出破绽,索性一条路走到底:“就是不可能。” 她决定相信裴喻给她看得资料,相信陆云岫那四年从没下过玄水观。 她相信陆云岫绝对是在诈她的! 可陆云岫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似笑非笑道:“觉得我在诈你?” 见祝沉璧紧张地颤抖起来,陆云岫眼中的嘲讽越来越多,祝沉璧可能不知道,她现在那副惊恐慌张畏惧外强中干强争一口气的样子,已经完全将她出卖。 若真有底气,哪怕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陆云岫深深的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有诈你。” “我确实没有下山,可云知,却曾上玄水观与我一叙,那时,清元真人亦在场。” 见此,钟澜清亦点了点头。 众人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他神色亦半点不改:“天庆二十八年,陆家二女郎确实上了玄水观,此事玄水观中许多人都知道,几位殿主还亲自接见了她,观主还赞了一句慧心通透。” 天庆二十八年,陆云知入姜氏三月之后,陆云知天庆二十七年入姜氏,这点无可狡辩。 祝沉璧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不是那种如雪一般的白,而是那种如纸钱一般的白。 那时陆氏生怕陆云岫带坏陆云知,虽然因为钟澜清的话,准了陆云岫再在玄水观待两年,却再不准陆氏的其他子弟去看望她。 可谁料到,陆云知就偏偏说服了她的外祖父,以求医为名,上玄水观,见了陆云岫。 玄水观医道极佳,世所皆知,钟澜清的医术大半就是学自玄水观。 陆云知从小便与陆云岫关系极好,她极其喜欢这个堂姐,见堂姐被家中长辈所恼,一时担忧,或者是好奇,想办法上玄水观,简直再正常不过。 “这一次你又要说你记不清了?这也算是小事?也算小节?” 祝沉壁的话前后矛盾,一边说自己记不太清,一边又坚定的认为那两年没见过陆云岫,最后却被陆云岫拆穿。 这记忆是真是假,是清楚是模糊众人已经不在意了,他们已经认定,祝沉壁就是在撒谎,这就是裴氏针对陆氏布的一个局! 明明两家先前有婚约,许的还是嫡长女,却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鄙夷的目光落到裴喻身上,让他气得直发抖。 相貌,记忆皆过不了关,接下来的信物一环了。 那块陆云知的身份玉佩已经拿了出开,其实裴喻他们还准备了其他的事物。 可这个颇为重要的,也是在一开始就让陆云岫发难的信物,在此时就变得殊为关键。 陆云岫的话是真是假需要辨一辨,玉佩是不是真的也要辨一辨。 原本裴喻是不想辨的,可现在他却万分期待争辩一出了。 一争辩,就容易让重心跑偏,也就便于他们达成目的,或者脱身。 可没想到,陆云岫让人直接略过了这一环。 先滴血认亲,其他再说。 裴喻想要反驳,可皇帝站在陆云岫这一边,无法,只能随陆云岫的意了 滴血认亲,世人大多信这个,少有不信的,古籍上就记载了许多例滴血认亲的案例,比如前朝皇室就有一例。 当盛满了清水的金盆端上来的时候,众人即使心里有了结果,亦忍不住紧张。 在众人翘首以盼的目光下,金盆落定。 轻轻的一道砰声,仿佛落到人的心间。 “滴血认亲,裴喻,你敢吗?” 陆云岫问的不是祝沉璧,而是裴喻。 裴喻死撑着一口气:“又不是我认亲,有什么敢不敢的?” 原本俊朗非凡风度翩翩的面容已经狰狞,原本宁折不弯傲骨铮然的身姿已经扭曲,原本优雅出尘潇洒凌人的气势已经变得丑陋,裴喻真应该亲自走到那金盆面前,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这就是书中的男主?这就是那个让那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深深迷恋的男人? 陆云岫不屑极了,她指了指锃亮的铜盆,对祝沉璧说:“验一验?” 祝沉璧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这一验,就是分生死的时候了。 到时候若她验出来不是,裴喻可能还有办法脱身,她就绝对完了。 哪怕能保住命,名声亦是扫地,再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嫁给裴喻。 陆云岫看着神情凝重到不行的裴喻一行人,看着那水波晃动的金盆,抿了抿唇。 她对上裴喻那孤注一掷的眼神,两者眼神交锋处似有火花升起。 你觉得,我会使出什么手段? 裴喻看着祝沉璧走近,一步一步,他的心也如那步伐一般,一点点变得紧张。 他在等,等陆云岫喊暂停,等陆云岫要求换水,等陆云岫跳出来揭穿把戏。 可陆云岫没有,他没有等到。 陆云岫就看着裴喻眼睛一点点瞪大,指甲缓缓掐近肉里,浑身上下都冒出气急败坏的气息。 怎么可能!裴喻心想。 陆云岫心中讽刺,以为我会跳出来要求换水?以为我只能看穿你们的表面布置,看不穿你们的真正打算?以为我会不停的防备,最后百密一疏? 陆云岫深深的笑了,我就是不准备,我就是不用其他的手段,我就是要用最简单的清水来验一验,我就是要回归本源,单刀直入,我就是要看看—— 祝沉璧究竟验不验得成陆云知! ※※※※※※※※※※※※※※※※※※※※ 身体不适,最近几天无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