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之中》 楔子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喻言时/文 2020.10.21 首发晋江文学城 “天底下的温柔有十分,八分在神,两分在世人。” “他呢?” “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温柔本身。只要有他,哪怕一点点就好。”【注】 - 楔子 六月底,青陵的气温直线攀升,一下子窜到了38度。 午后太阳毒辣地可怕,燥热无风,整座城市仿佛闷在蒸笼里,连空气都凝滞了,停止了流淌。 最后一门考试《药理学》,初羡坐在倒数第二排,奋笔疾书。 距离交卷还有半个小时,她顺利写完了整张试卷。 期末考试,任课老师一般都不会太为难学生,题目出得很简单。 论起天赋,初羡这姑娘真心不怎么样。她贵在勤奋刻苦,提前半个月就复习了相关知识点。试卷上这些题根本难不倒她。 麻溜写完试卷,她把试卷在桌子上摊开,踢了踢后桌昏昏欲睡的舒意禾,“禾儿,开工了!” 考场座位是按学号排的,两个姑娘学号连在一起,自然坐在前后桌。 感受到桌脚震动,舒意禾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打了个哈欠,提起笔开始抄试卷。 花了几分钟抄完,留了两道主观题没写。舒小姐懒得要命,算算有六十分了,也就不愿再多写了。她又不争优秀,不挂科就行。 见舒意禾抄好了,初羡背上包,直接交卷。 头发花白的监考老师看一眼手机,顿时拧起眉毛,“还没到交卷时间。” 初羡把试卷往讲台桌一放,当即就说:“老师,我要赶车,不然回不了家了。” 监考老师:“……” 监考老师面露不满,皱眉反问:“考试重要还是回家重要?” 初羡平静地答:“回家重要。” 监考老师:“……” 话一说完,女孩身形一闪,径直出了教室,留下监考老师一脸错愕。 初羡从主教楼出来,直奔宿舍拿行李。 偌大的校园空荡冷清,全然不复往日热闹。 别的学院前两天就放假了,唯独医学院拖得最晚,今天才考完最后一门。 在a大最苦逼的就是医学院的学生,放假永远垫底。 她拿了行李,不敢耽搁,径直去了a大北门。 这么点距离,没走两步路,初羡就被闷出一身汗。 这鬼天气实在是太热了,简直让人无力吐槽。 青陵这几年成功跻身火炉城市之列,夏天是一年塞一年的热。 站在公交车站台等直达青陵火车站的45路公交车。 除了初羡,这个点站台上空无一人,冷清的过分。 炎炎夏日,道路两侧的梧桐树都蔫蔫的,宽大的叶片软趴趴地横在树上,毫无精神,早已失去了往日生机。 热辣辣的暑气一阵接一阵,迎面袭来,初羡双颊通红,鼻尖冒汗,整个人都要快被蒸发掉了。手里拿一顶遮阳帽拼命往脸上扇风。 那么点风,全然就是心理安慰。 只想公交车赶紧来,她好吹吹车里的冷气。 天这么热,不止人疲乏无力,口也渴得厉害。 刚才出校门的时候忘记买瓶冰矿泉水了。 此时此刻要想让她顶着大太阳折回去买瓶水,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45路公交车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久久不来。初羡等得心浮气躁,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逡巡,扫了好几圈,发现角落里停了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 车型硬朗低调,车身悄悄隐在大片浓阴下,细碎的阳光穿透枝叶的缝隙掉落在车前,光影漂浮。 车里坐了个年轻的男人。车窗紧闭,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她毫不在意,迅速移开目光。 继续百无聊赖等车,手里捏着手机,眼神一刻都没停下来,胡乱打量。 远处几个环卫工人正躲在树荫底下纳凉,一身橙色工作服尤其显眼,聊天的聊天,睡觉的睡觉。 路上偶有几个行人骑电动车经过,个个神色匆匆,身后仿佛有人在追赶。 她深陷人间烟火,喜欢看芸芸众生,看这人世百态。 不远处,五米不到的距离,静悄悄地摆着一只爱心冰柜,遮阳伞硕大,遮挡住天空烈日炙烤。 初羡瞬间眼神一亮,仿佛看到了救星,忙大踏步朝它走去。 *** 傅枳实正坐在车里接电话。电话是他家老爷子打来的。 由于底下人疏忽,仁和堂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老爷子正在气头上,电话一进来就劈头盖脸直训,半点都不兜着。 他好脾气地受着,一句话都没吱声。 他爷爷年近八十,近来血压总是偏高,家里人谁都不敢惹他。要是骂他一通能让老爷子消气,他也认了。 训了十来分钟,老爷子才解气,忙不迭挂了电话。 傅枳实往中控台扔了手机,内心深处只觉得无力,憋闷得慌。 游走生意场非他所长,教书育人才是他所喜欢的。一个不懂生意经的人却要肩负偌大的家业,难免力不从心。接手仁和堂以来,哪怕他事事上心,殚精竭虑,可惜很多时候依然做不好。 他没急着离开,在车里静坐片刻,好解解憋闷的坏情绪。 路旁梧桐树挺拔健硕,筛下片片浓阴,蝉鸣聒噪,不绝如缕。 一个爱心冰柜安静地立在角落里,遮阳伞横在天际,盖住一方小天地,看不见头顶日头毒辣。 近年来青陵的大街小巷也相继推出了这种爱心冰柜,里面放上矿泉水和冷饮,供一些需要的人(环卫工、外卖小哥、快递小哥、交警等)免费饮用。 这是一座城市的温情所在。 而此刻,一个身穿白色牛仔背带裤的小姑娘立在爱心冰柜前,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囫囵喝了两口。 齐耳短发,娃娃脸,眉眼稚气。 这孩子成年了吗? 脚边那只藏蓝色巨无霸行李箱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瘦瘦小小的丫头片子,能拎得起这么大的行李箱? 小姑娘拿了水也没见她立即离开,而是对着冰柜前的几行标语出神。 那标语是硕大的红体字,格外显眼。从傅枳实这个角度居然也能看得清楚。 【供环卫工人、外卖小哥、快递小哥、交通警察等有需要的人士免费饮用。】 片刻以后,小姑娘拖着她那只巨无霸的行李箱匆忙离开。 不经意闯入视线的一幕,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同样匆忙。 傅枳实像是看了一场免费的露天电影。要说多有意思也不见得,不过好像能解他的烦闷。 他迅速收回目光,正打算发动车子回家。谁知老爷子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他下意识头皮一紧,不情不愿地接起,“喂,您老还有什么吩咐?” 老爷子这次倒不是来训他的,而是听取他意见的。 祖孙俩不紧不慢聊了十来分钟才结束通话。 就这十来分钟,手机后盖都变得烫手起来,紧贴着他的手掌心。 再抬头,透过一方透明的挡风玻璃,傅枳实又再次见到了刚才那个小姑娘。 她又一次回到了爱心冰柜前,手里拎一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了三瓶矿泉水。 她应该是赶时间,着急忙慌把手里的矿泉水放进爱心冰柜。然后拉上行李箱狂奔回公交站台。 正在此时,一辆45路公交车适时停在站台旁,小姑娘吃力地把行李箱拎上车。 车门迅速合上,慢吞吞驶离站台。 这是2018年6月29日,星期五,傅枳实第一次见到初羡,隔着挡风玻璃,匆匆一眼。 他们的故事从这里开始。 ※※※※※※※※※※※※※※※※※※※※ 时隔两个月,言哥我又回来辣!带着初羡小姐姐和傅大哥来见泥们,惊不惊喜?哈哈哈…… 这应该也是一个温暖的小甜文,陪你们度过美好的秋天。全文都围绕“温柔”这个词展开,不管是男女主还是重要的配角,这就是一个温暖的故事,献给平凡的你我。 文里涉及到的一些专业知识全部来自度娘和几个中医专业的朋友,只为剧情服务,不必深究。如有bug,欢迎温柔指正! 【注】:取自网络。 接档文《我松开时间的绳索》,双医生,点开专栏可收藏。 文案:一场声势浩大的疫情席卷全国,人人自危。一院呼吸科骨干谢予安带领队伍毅然决然上了一线。 二院的麻醉专家闻梵声带队紧随其后。 两支队伍在疫区相遇。两位医生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拥抱,眼眶通红。 谢予安:“疫情结束我就娶你。” 闻梵声:“好!” 第1味中药 第1味中药 2018年十一月中旬,深秋。 堰山那带的梧桐树悉数黄了,满城金色。 初羡从女生宿舍楼出来才发现下雨了。 暗淡的天光下,雨丝缥缈稀疏,洋洋洒洒,延绵成一条条细细的线。 站在宿舍楼大门前,她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撑开,一头扎进漫天雨雾里。 这伞很小巧,伞面上印满一只只可爱的小黄鸭,要多卡哇伊有多卡哇伊。 这把伞自然不是初羡的,是她从闺蜜舒意禾读幼儿园小班的妹妹那里顺来的。顺来以后就一直放在包里,从来没拿出来用过。没想到今天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秋雨一下,寒意四下浮起,丝丝缕缕,无孔不入。 初羡穿得少,薄薄的一件牛仔外套罩在身上,完全不抗冻。冷风携裹秋寒,见缝插针往衣领里直钻,悉数渗到骨头里,冷得她直打颤。 深秋的傍晚,又下着雨,偌大的校园看不到几个学生。偶有一两个经过,也都是神色匆匆,着急忙慌在跑路。 女生宿舍楼距离a大北门不算近,中间还要穿过主教楼和逸夫楼这两大建筑,就算脚程快,也得十来分钟。 初羡觉得冷,不敢在冷风中暴露太久,低头着急赶路。刚才她其实应该回寝室拿件衣服穿的,但她赶时间,又不愿意爬七楼,只能先冻着了。 她攥紧伞柄小跑了一段路,然后抄小路进了枫树林。枫树林的背后就是a大北门,能省不少脚程。 她赶时间回医院。她如今在a大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实习。下午休息,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回寝室拿点东西。这不立马就要赶回去。 学医狗最宝贵的就是时间,每天各种兵荒马乱,一场接一场恶战。 这个季节红枫横行,成片火红,颜色亮丽,入眼张扬炙热,绚烂多彩。 一段羊肠小路贯穿整片枫树林,绵延向前,曲曲折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两侧路灯早早就亮了起来,光束晕暖昏黄,照得路面上的水渍微微泛起清凌凌的冷调。 这片枫树林面积不大,却是a大小情侣的约会圣地。平日里打这里经过,总能撞见小情侣们各种花式虐狗。 大概是天冷,学生们都不愿出门,此刻枫树林里空荡无人,居然一对情侣都看不到。 初羡匆匆赶路,心思全在脚上。 在小路的尽头,一个年轻的男人毫无预兆地闯入,携风裹雨,满身清寒。 他一身黑衣黑裤,从雨雾深处款款而来,徒然撞破凛凛秋寒。 这人撑一把灰蓝相间的格纹长柄伞,伞檐压得尤其低,她几乎看不到正脸,只隐约瞟到一个模糊瘦削的侧脸轮廓,冷峻刚毅。 初羡没太在意,目不斜视往前走。 两人擦身而过,她鼻子尖,成功捕捉到一抹清淡的草药味儿,浮在空气里,若有似无,勾人呼吸。 就是这抹草药味儿让人有些好奇。她下意识往男人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他腋下夹着一沓厚厚的资料,一手撑伞,手指上勾着一只透明塑料袋,里面是一小包一小包精细包装好的中药。 应该是药房刚配好的药材。 原来这才是那股草药味儿的源头。 他腾出另一只手握手机,应该是在着急回复消息。 手机屏幕倒映出淡淡的一捧白光,停留在微信界面上,他五指翻飞,快速敲出一行文字。 许是心思全在手机上,两张纸悄然从他腋下滑落,无声无息掉在地上,淅沥沥的雨点快速打到上面,当事人却浑然未察。 他自顾往前走,脚步不歇,完全未曾注意到初羡的存在。 初羡立马停下脚步,弯腰捡起那两张纸,轻轻抖落掉纸张上沾染的雨水。垂下眼帘,不经意一瞥,a4纸上全是专业术语,枳实、半夏、连翘,清一色的中药名。 这人莫不是个中医? “等一下先生!”她拿着那两张纸赶紧追了上去。 年轻的男人听到背后的声响,身形倏然一顿,下意识转头,乍一眼只看到一团黄影往自己跟前奔来。 等来人走近了,傅枳实才看清那是一把幼稚透顶的小黄鸭雨伞。 这是幼儿园小孩子才会用的伞吧? 伞的主人小小的一只,齐耳短发,一张圆润的小脸,有点婴儿肥,五官清秀耐看,瞧着格外文静秀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a大的学生。 他迅速扫两眼,在脑海里搜罗一圈,毫无印象。他应该并不认识这位姑娘。 “你叫我?”他收了手机,紧了紧腋下的东西。 一开口冷泉一般的声线,清润中透着一股深醇,好听的不像话。 初羡承认她被这个声音惊到了。 霍然抬头,年轻男人的那张脸完整映入眸中,人如其声,妖孽级别。 他的长相斯文干净,脸部线条纤毫毕现,一笔一划勾画完美,无半点赘余之处。明明是一张非常年轻的脸庞,这人身上却独有一种久经岁月沉淀的韵味。像是上了年岁的白酒,外表平静,内里炽烈。人尝一口,便会醉上半天。 初羡可以肯定这人绝对不是学生。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可拥有不了这种气质。 初羡“嗯”了一声,把那两张纸递给他,“您的东西掉了。” 您? 小姑娘还挺有礼貌! 傅枳实定睛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那沓资料掉了两页。这两页“漏网之鱼”正攥在小姑娘手里,露在外面的手也是胖乎乎的,非常有肉感。 这是一双肉手,老一辈的人常说这种手是有福之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谢谢。”他伸手接过东西。 “不……不用谢。” “a大的学生?” “嗯。” “哪个专业的?” “中医。” “今年大一?” “研二。” 傅枳实:“……” 看着这么小一只,稚气未脱,完全看不出来居然已经研二了。走在外面说是高中生都有人信。 就在此时初羡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有人给她打来了微信语音。 听闻声响,她忙低头翻包,从里面掏出自己的手机。 语音是舒意禾拨过来的,屏幕不断闪烁。 “喂,禾儿?” “羡羡,回来了吗?” “在回去的路上了……什么?又加班?能不能放过我们实习狗……”初羡一边接电话,一边冲傅枳实点点头,算是道别,转头又扎进雨中,背影清瘦窈窕。 小姑娘似是有急事,电话一接就小跑起来,一团黄影渐行渐远,迅速消失在风雨深处。 掉落的那两张纸沾了雨水,留下了点点水渍,怕是不能再用了,只能回头再重新打印两张。傅枳实整理好那沓资料,改用手拿着,防止再掉一遍。 做完这些,一垂眸竟然发现石子路上安静地躺着一样小东西。雨水滴落在上面,一张稚嫩的小脸不期而至。 他俯身拾起,这是一张饭卡,小姑娘军训的照片印在一角,那会儿还是长发,束起高马尾,露出一小截修长白皙的脖子,比起现在更显稚气,眉眼青涩。 紧抿双唇,全无笑意,也不知是故作严肃,还是本身就不爱笑,给人一种少年老成的错觉。 17级研二中医(3)班,初羡。 原来真没诓他,还真是研二的学生。 *** 傅枳实不紧不慢走去吴常海院长的办公室。 他到的时候,院长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押了一条缝隙。 他收了手里的伞,立在门边的墙角。伞尖过了雨水,此刻簌簌往下掉水,沾湿了原本干燥的地板。 站在办公室外等了几分钟,吴院长这才匆匆露面。 “不好意思枳实,刚文学院的曲院长叫住我说了会儿话。”吴院长伸手把门推开,人先走进去,“快进来!” 傅枳实跟着吴院长进了办公室,也不等对方招呼,自然地往沙发上坐下。 多年师生,关系亲厚,相处自如,也不怎么讲究。 吴院长扬了扬手里的茶叶罐子,“枳实,你喝点什么?我这儿有金骏眉,要不要尝尝?” “吴老师您就别泡茶了,我坐会儿马上就走了,医馆那边一堆事儿呢!”年轻男人音色温淡无波,不疾不徐。 吴院长斜他一眼,没好气地说:“就你最忙!” 傅枳实是真忙,最近一段时间仁和堂和学校两头跑,恨不得分出第二个自己来分担分担。 听说傅枳实马上就得走,吴院长也就没给他泡茶,省得浪费自己的茶叶。 傅枳实把那袋中药拿给吴院长,“师母说您最近睡不好,老是失眠,从医馆给您配了点中药,您拿回去调理调理。” “难为你惦记着我这老头子。”吴院长坐在傅枳实对面,接过中药,转手放在办公桌抽屉里,“年纪大了就睡不好了,院里杂七杂八的事儿又多,有时真累得慌!” 傅枳实劝恩师:“您再忙个一两年,提早退吧,过过含饴弄孙的日子,岂不自在?” 吴院长失笑,“还含饴弄孙,我家那臭小子连女朋友都不找一个,跟你一样让人不省心。” 傅枳实:“……” 突然躺枪! 吴老扬声问道:“离职手续都交接好了?” “都弄完了,离校之前来您这儿坐坐,以后就不能常来了。” “真想清楚了?不再继续当老师了?” 他抬手捏捏额角,语气似有些无奈,“老爷子给我下了死命令,仁和堂那边必须看到成绩,我就一双手您让我抓哪边才好?” 傅枳实是a大的外聘副教授,之前带过几届本科生的课,可是从上学期开始仁和堂那边的工作实在太忙,他分.身乏术,这学期也就不再继续授课了。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辞职,放弃人民教师这层身份,回去一门心思打理中医馆的生意。 吴院长提起这个就来气,“明明是做学问的料,不好好在学校教书,非得跑回去参和生意经。” 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放着好好的学术不做,偏偏要到生意场上浸染,生气有之,可更多的是惋惜。只能说个人有个人要走的路,强求不得。 男人耸耸肩,施施然接话:“没办法呀,家里小妮子不争气,早早嫁了人,最后还得我来挑大梁。” 仁和堂是祖上的基业,传了这么多代,总不能到他手里就交代了。别说老爷子不依,列祖列宗的棺材板都盖不住。 “行吧行吧,你决定了就好。”吴院长摆摆手,面露不耐。 “这几年蒙您栽培,枳实感激不尽。” 吴院长语重心长地说:“总归是你自己的人生,路要你自己走,不管做什么决定,无愧于心就好。” “是。”成年人的世界哪能事事尽如人意,抉择和取舍在所难免,不管怎么选,怎么舍,但求无愧于心。傅枳实觉得自己眼下也就这点追求了。 “这都十一月了,这届研究生的选题快下来了吧?”再开口就聊起了别的。 “嗯。”吴院长扬起声线,“选题院里已经定了,最近两天就公布。” “那您真有得忙了。” “可不是么?每年一到这会儿就忙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可能还要差你帮帮我,你这届师弟师妹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选题这块你帮着提点提点。” “您老还真知道使唤我,连学生的论文都要找我。”男人莞尔轻笑,言语间似有些无奈。 吴院长抿嘴一笑,“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能者多劳嘛!” 傅枳实:“……” 得,这高帽戴的他竟然无力反驳! “您这次带了几个学生?” 吴院长温声道:“三个,两个男生一个女生。” 院长级别的导师带三个研究生足够了。 “两个男生脑子好使,就是太懒,催一下动一下,不催就不动,一点都不自觉。那个女孩子倒是蛮勤奋的,可惜资质平平,有些东西很难悟进去,总是要多花点心思。” 傅枳实非常好说话,细声道:“您要使唤就使唤吧,到时候只会一声就行。” ※※※※※※※※※※※※※※※※※※※※ 这是一个师妹变老婆的故事,男女主年轻差十岁。 两个月不开文,泥们果然都不爱我了,忧伤~ 第2味中药 第2味中药 初羡发现自己的饭卡丢了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现在学校和医院都能用微信和支付宝支付,学生们很少会用到饭卡。再者医院的实习工作实在是忙,整天团团转,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她的饭卡丢了好几天她都没察觉。 要不是去图书馆要用饭卡刷门禁,她压根儿就注意不到自己饭卡丢了。 院里的论文选题已经公布了,她忙里偷闲背着电脑回学校图书馆查资料,只有这里的知网是免费的。 她天赋不够,基础这块又欠缺,其实从研一一进来就有意识地在准备毕业论文了。不过那会儿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查点资料,在知网上找优秀论文看看,也没系统地整理过,也就增加了一点印象。到现在才真正进入正题。 丢了饭卡,初羡蹭前面的同学进了图书馆。 刚放下书包,手机就滋滋震动了两下,提示她有新的微信消息进来,来自她的导师吴院长。 其实她的导师本来不是吴院长,而是院里的另一位女教授。女教授为人亲和,平易近人,非常好说话,从来不会为难学生。 可惜女教授命运多舛,刚带了初羡没两个月,她就被医院诊断出了乳腺癌。不得已要入院接受治疗,不能继续担任教学工作,于是就把初羡划给了吴院长。 说起来她也是运气好,误打误撞入了院长师门。 吴院长:【加下你傅枳实师兄的微信,你的选题别忙着定,先找他指点指点再说,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这条消息下面就给初羡推送了一张名片。 傅枳实,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同门师兄?之前还是a大的外聘教授,学医的学生没几个不知道他。 傅师兄在吴院长的授意下指导她的论文选题?她这是踩了狗屎运了? 吴院长的消息她反复看了三四遍才敢相信这不是她的错觉。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她忙点开名片,微信号fzs1212,昵称fzs,头像是一张仁和堂的招牌,没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简单的近乎朴素。 看到这张头像,初羡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听闺蜜舒意禾提起过这位傅师兄还是堰山仁和堂的现任继承人,身家无数,是真正的财团二代。 初羡试着加了这个微信号,并且备注了自己的名字。 好友请求发送过去,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往书包里一塞,就没再管了。她赶紧点开知网查资料,眼下最重要大的一件事就是把论文选题定下来。 毕业论文是大事,马虎不得。她势必多花点心思在上面。 专注查资料,该记笔记的记笔记,该截图的截图,忙起来时间飞逝,一两个小时一下子就过去了。 初羡坐得腰疼,站起来活动了下筋骨。又去开水间给自己接了杯温水。 喝了两口水,才想起去看手机。 点开微信,发现对方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请求。 她酝酿了一下,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初羡:【傅师兄您好,我是初羡,很容易成为您的师妹,我的论文就烦请您多多指点了。】 她盯着屏幕,看到上方立刻跳出了一行细小的文字:对方正在输入。 她屏息以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紧张。大概是从小就不善于跟男性打交道,心中缺乏底气。哪怕隔着微信交流,互相看不到对方,她也不免会忐忑。 很快,对方的消息就回复过来了。 傅枳实:【很容易?有多容易?】 初羡:“……” 好奇怪的话,初羡疑惑不已。她垂眸看一眼自己之前发的内容,顿时惊呆了,她居然把“很荣幸”打成了“很容易”。麻蛋,都是输入法的锅! 这第一次和前辈沟通就闹了笑话,要不要这么衰啊? 她忙打字更正。 初羡:【很荣幸成为您的师妹。】 傅枳实:【别高兴太早,成为我的师妹可不见得有多好,我很严的。】 初羡:“……” 这位傅师兄能不给她泼冷水么? 看来出师不利呀! 对方一直在输入,紧接着又是一条消息跳出来。 傅枳实:【你的饭卡在我这里,下次去一院给你带过去,不着急用吧?】 初羡:“…………” 初羡童孩心想:急是不急着用,可她就是慌啊! 谁能跟她解释一下,为什么傅枳实会有她的饭卡? *** 院里早就公布了论文的选题范围,供学生们自行选择。 辅导员在班群里三催四催让同学们抓紧时间和导师沟通,尽快把选题敲定下来。 吴院长大概是嫌初羡资质不够,把她完全丢给了傅枳实,有关选题的事项一概让她和这位傅师兄讨论。 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傅枳实之前本来就是a大的老师,职称和能力也都够格,指导个研究生论文绰绰有余。 初羡不敢耽搁,抓紧时间在微信里和傅枳实讨论选题的事宜。可对方明显太忙了,她早上给他发的消息,他一般大半夜才会回复,有好几次她都已经睡下了,第二天早上才看到。 这样断断续续地沟通了几次,初羡始终觉得效果不佳,选题一直定不下来。 问起吴院长,他也就简单的一句话:“多和你傅师兄沟通。” 选题难定倒也可以理解,毕竟医学生的论文也不是那么好写的,还是有一定难度系数的。她只能多花心思,多逛逛知网,多翻翻相关的文献资料。 而迄今为止,她的饭卡依然还在傅枳实手里。她也从未见过这位傅师兄的庐山真面目,帅不帅完全成谜。 好在饭卡也没太大作用,她就去学校图书馆才用得到,她借了舒意禾的饭卡,这个问题也完美地解决了。 傅枳实没说还她饭卡,她也不主动提,总归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不打紧。 虽然她到现在也弄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她的饭卡。她的饭卡究竟在哪里丢的,她是半点印象都没有。 *** 转眼间就过了两周,步入了月底。 立冬快到了,青陵的天气也肉眼可见地严寒起来。 初羡是云陌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在青陵待了快八年,依然不适应这座南方城市冬天的湿寒,几乎能冻僵人骨头。 初羡这个月轮神外,比起急诊科和产科神外会相对轻松一些。她多出了一些时间鼓捣她的毕业论文。 早上跟着廖主任查房,初羡几个实习生规规矩矩地站在角落里。舒意禾昨晚没睡好,昏昏欲睡,一直跟初羡抱怨不够睡。 对于舒小姐这位家里有矿,土生土长的青陵人来说,学医确实难为她了。舒小姐比较适合当米虫。 查完房,所有医护人员迅速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实习生的工作量也不轻。 初羡给自己接了杯水,刚喝了一口就听到白大褂衣兜里手机在震动。 她忙掏出来查看,是傅枳实发来的一条微信语音。 傅枳实:【我过两天要回趟学校,你要是有时间咱们就见一面,当面聊聊选题,有些细节微信里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 这是初羡第一次听到傅枳实的声音,低沉中透着清润,深醇好听。 她反复听了好几遍,觉得莫名有些耳熟,好像之前在哪里听见过。然而深究起来又毫无头绪,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初羡翻了翻排班表,斟酌一下,小心翼翼回复。 初羡:【师兄,我后天下午有半天时间。】 回条微信都不免紧张,想来也真够没出息的。 说实话她是真怕和这位傅师兄打交道。虽然没见过这位的庐山真面目,可校贴吧上有关他的传闻可一直就没断过。这人在学术上要求严格,脾气又不好,当初任课期间挂科率极高。 他会破例指导自己的论文,完全是看在他的恩师吴院长的面子上。倒是没想到他从不敷衍,有问必答,还能够抽出时间当面指导她。初羡只觉得受宠若惊。 那边紧接着又是一条语音—— 傅枳实:【那后天下午见。】 *** 平静地过了两日,晨起是一个下雨天,天色昏聩无边。 初羡昨晚熬夜刷题了,睡得晚,自然也醒得晚。 一摁亮手机就看到了傅枳实的微信消息,刺喇喇挂在通知栏上面。 傅枳实:【下午三点,图书馆三楼等你。】 初羡:“……” 她赶紧瞄了一眼手机上方的时间,已经两点整了。 妈呀,来不及了! 她一股脑翻身而起,猛地跳下床,直接冲进卫生间洗漱。 “羡羡,你这么着急干嘛?难不成有约会啊?”舒意禾躺在床上刷剧,难得见到初羡这么风风火火。 “比约会还恐怖!” 舒意禾:“……” 舒意禾忙追问一句:“老实交代,你要干嘛去?” 初羡实诚地说::“和傅师兄讨论论文选题,我的选题还没定下来。” “天,你要去见傅枳实?!”舒意禾立刻激动地从床上弹起来,坐直身体,“答应我羡羡,一定要给我拍张照片,我要一睹盛世美颜!” 初羡:“……” 初羡:“我尽量。” 舒意禾强调:“是必须搞定。” 初羡:“……” 着急忙慌捯饬一番,套上连帽卫衣,初羡照了照镜子,自认为没问题了才出门。 见外面下着雨,出门的时候随手拿了一把雨伞。没想到又是舒意禾妹妹的那把卡哇伊的小黄鸭雨伞。 初羡下楼了才意识到自己拿了这样一把伞。不过时间紧,她也懒得回宿舍换了。她可没那么多力气爬五楼。 午饭还没吃,她在医院对面的十足买了个三明治垫肚子。 边走边吃,啃完一个三明治,刚好到地铁站。 不敢耽搁,一头扎进人流。 下地铁直奔a大图书馆。 初羡一口气爬上三楼,收了伞,拿在手里。仔细往大厅里扫了一圈,都是学生,一个老师都没看见。 这群人里她也没看出哪个是傅枳实。 正犹豫要不要打给对方问问,手机轻微震动两下,一条微信消息及时跳进屏幕。 傅枳实:【我在你对面。】 初羡猛地抬头,只见对面5号阅览室门口站了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浅咖色风衣帅气惹眼,儒雅温润。 待她看清那张脸,她不禁怔住,原来傅师兄不是别人,就是那天在枫树林掉落资料的那个年轻男人。 原来她的饭卡是那个时候掉的,被他捡到了。 难怪微信语音听上去那么熟悉。 这概率也是没谁了,她是不是都可以去买彩票了?没准还能中个五百万,一夜暴富。 初羡提了提帆布包的包带,匆忙小跑过去。 “师兄好!”一跑到男人跟前就来了个九十度标准鞠躬。 傅枳实忍俊不禁,这年头这么规矩实诚的孩子真是不多见了。 小姑娘穿了一件柠檬黄的卫衣,这颜色挑人,倒是把她的肤色衬得白净又细腻。脸蛋吹了风,白里透红,粉粉嫩嫩。 视线不着痕迹地往下移,聚焦在她手上,居然又看到了那把卡哇伊的小黄鸭雨伞。 黄色的伞,黄色的卫衣,这姑娘是喜欢黄色? 男人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勾起唇角,揶揄:“你这伞不错。” 初羡:“……” 害,要怪就怪她这把伞实在太扎眼,走在路上那回头率都杠杠滴! 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小声解释:“我妹妹的伞,被我拿来应急用了。” 傅枳实迈开大长腿,径直往阅览室里走,“我晚上还有事儿,抓紧点时间。” 初羡忙跟上他的脚步,“好的师兄。” ※※※※※※※※※※※※※※※※※※※※ 请记住这把小黄鸭伞。 第3味中药 第3味中药 阅览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学生,安静异常,只隐约听见一点书页翻动的声音和鼠标键盘敲击的微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傅枳实径直往一个靠窗的位置走过去,那是他一早就找好的位置,桌上摆放着他的笔记本电脑,13寸的轻薄本,颜色居然是女生喜欢的粉色。 初羡赫然想起这个颜色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猛男粉。 她不禁问自己傅枳实是猛男吗? 显然不是。 屏幕亮着白光,停留在wps界面上,上头密密麻麻一大串文字。 电脑旁还放着一只黑色的保温杯,杯盖虚掩着。 “院方给出的选题范围很广,你们研究生的论文没有博士生要求那么高,过得去就可以了。你挑个你能驾驭得了的。”男人自顾拉开椅子坐下,挺直的后背往椅背上随意一靠,姿态懒散又放松。 他轻抬眼皮,却见小姑娘还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当即沉声道:“站着干嘛?自己找位置坐下。” “哦……好。”初羡姑娘赶紧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卸下肩上的帆布包和雨伞。 “你很怕我?”男人语出惊人。 初羡:“……” 初羡掏笔的动作瞬间一顿,狂摇头,“没有。” “一定听你的师兄师姐们说了不少我的坏话吧?是不是都说我脾气很臭,时常骂人?” 初羡:“……” 天呐,这话要让她怎么接才好? 她握紧签字笔,有些坐立难安,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的事,师兄您说笑了。” “你不用怕我,虽然在学术方面我要求很严,可你不是我学生,我犯不着卡你。你放心,吴院长最仁慈,知道你们读研不容易,不会不让你毕业的。” “我不是怕您,我是尊敬您。” 傅枳实:“……” 男人莞尔一笑,眼角眉梢不见半点信服,似乎是在笑她口是心非。历届学生就没有不怕他的。 “选题范围你肯定已经熟悉了,院里都公布这么久了,我就不再赘述了,你挑你自己能写的,不要好高骛远,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他端起手边的保温杯,揭掉杯盖,仰头倒,却发现里面一滴水都不剩下了。 刚才忘记去接水了。 他又囫囵旋上杯盖,转手放到一边。 初羡余光瞟到,主动请缨:“师兄,我去给您接杯水吧,您喝热水还是温水?” “不用花心思讨好我。”男人的声线冷峻,压得低,又沉又稳,像是攥紧了一把沙子。 初羡正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却又听到对面飘过沉凉的两个字,“温水。” 嘴上拒绝,手却非常实诚,杯子转头就递到了她跟前。 初羡:“……”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 “您稍等,我去去就来。”小姑娘暗自松一口气,慌忙拿上他的保温杯,蹬蹬蹬跑出了阅览室。 茶水间在5号阅览室的对面,中间隔着一条长过道。过道很宽,敞亮通透,靠墙一侧设置了长长的壁桌供学生学习,每间隔半米就会有一个插.座,十分方便。 初羡从过道穿过去,一下子就来到了茶水间。 打开傅枳实的保温杯,她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垂眸一看,发现里面是泡了一遍的苦荞麦,细小的黄色颗粒静静地沉在杯底。 她接上满满一杯温水。 走出茶水间,她远远看到傅枳实站在楼梯口接电话,一抹清隽挺拔的背影就足够惹眼了。 她想起闺蜜舒意禾的嘱托,悄悄从卫衣的衣兜里摸出手机,不动神色地拍了一张照片。打算发给好友。 刚拍完,对面的人就接好电话转了个身,平静悠长的目光直直扫射而来。 初羡着实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藏起自己的手机,心跳莫名漏了半拍。她摸不准对方是不是看到她偷拍他了,内心忐忑难安。她压根儿不敢看前方,低头匆匆钻进阅览室。 傅枳实随后进来。 他的保温杯规规矩矩地立在他的电脑旁。 他捞起浅啜一口,扬声道:“继续。” 没有提拍照这一茬,应该是没看到。初羡暗自松了一口气。 她揭开签字笔笔帽,正襟危坐,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十足的好学生一枚。 “你的选题切记假大空,范围一定要小,从一个点,一个小方面入手,千万不要泛泛而谈。那样太空,落不到实处,院里过不了。”话说到一半,男人竟话锋一转,“你哪里人?” “嗯?”话题跳转太快,初羡有些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你哪里人?”他靠着椅背,姿态放松,像是在跟好朋友拉家常,“我听你的口音应该不是南方人,是北方人吧?” “我是云陌人。” “云陌b大不比a大差,怎么不留在老家读大学?” “高考分数不够,差了几分。” 傅枳实:“……” “云陌我去过两次,西澄区有条长宁街。” “嗯,很繁华。” “继续说。”突然开始的话题,结束的同样匆忙。 傅枳实见这姑娘紧张,就想岔开话题,说点别的,缓解一下她的紧张。不过说了几句之后他发现她是真的不善言辞,交谈都乏善可陈的。他兴致缺缺,只能继续把话题扳回到论文上面。 男人语速很快,且言简意赅,专挑重点讲,很少重复。初羡的笔记记得非常认真,把要点一条一条罗列清楚,容易混淆的地方划线重点标注。 傅枳实往前探一眼,看到小姑娘的笔记本上已经写满了东西,密密麻麻的文字里用红笔标注整齐。 他之前也带了几届学生,本科生有,研究生也有,看人早就行成了他自己的一套。一般的学生,他看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毫无悬念,眼前这位不见得多有资质,属于后天努力型。能考上a大,想来高中三年一定铆足了劲在学习。 吴院长把她扔给自己,想必也是没那么多的耐心带她。院长工作那么忙,手底下又带了好几个学生,倒也可以理解。 吴院长请他指导师弟师妹的论文,他以为会是一个男生。毕竟在学术这块他跟恩师一向抓得严,脾气上来了难免说话重。就怕女孩子面子薄,脸上挂不住,到时候哭哭啼啼的,也难看。倒是真没想到吴老师给他划了个女生。 不过好在这姑娘态度倒是端正,虚心认真,也不是不值得他花心思去教。就怕那种资质平庸,偏还不求上进,眼高手低的。 想到这里,他又将要点拆开给她重复了一遍,随后收尾:“这三个选题你再回去琢磨一下,定下来发给吴院长看看,再听听他的意见,他是你的导师,凡事以他的意见为准。” 初羡点点头,“好的师兄,今天辛苦您了。” “客套话就免了,我不爱听这些,认真对付你的论文让我省点心就是感谢我了。”傅枳实麻溜关了电脑,话说得尤其直白。 初羡:“……” 他把电脑塞进电脑包,在最下面摸到一张薄薄的卡片。心下奇怪,捞出来一看才发现是小姑娘的饭卡。 他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你的饭卡。”转手拿给对面那个傻气的小师妹。 初羡:“……” “谢谢师兄。”初羡童孩简直诚惶诚恐,她没想到傅枳实这个大忙人居然还记得她的饭卡。 军训晒得那么黑,照片都丑哭了。难为他还留着她的饭卡。 男人一手拎他的电脑包,一手拿保温杯,抬头看向初羡,“你走吗?” “走。”初羡也在收拾东西,晚上医院还有事要忙,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麻烦你撑我去下停车场,我没带伞。”他瞅一眼窗外的漫天长雨,他来学校时只有稀疏几根雨丝,这会儿倒是变大了。 初羡:“……” 初羡低头看看自己的小黄鸭雨伞,心想:师兄您确定? 不过打死都不敢问出口。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走到图书馆外。檐下长风不止,细雨飘摇,寒意千丝万缕。 临近傍晚,校园里起了雾,薄薄的一层,悬在枫树林上空,飘忽不定。 男人驻足等待。 手边两盏路灯,灯光自上而下映照下来,拉长他的影子,身形愈显清隽修长。 当着傅枳实的面,初羡慢腾腾地撑开自己那把卡哇伊的小黄鸭雨伞。 傅枳实:“…………” “当我没说,你走吧。”他怎么忘记了这姑娘的伞如此可爱,一个人撑都够呛,更别说两个人,他还是一米八五的大高个。 雨势渐大,从图书馆到停车场又有一段距离。让自己的师兄淋雨过去,未免显得初羡太不仗义。何况眼前这位尽职尽责,亲自指导她的论文,亲导师都做不到如此,何况还是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同门师兄。她深有觉悟:千万不能做白眼狼,她必须知恩图报。 初羡颇为慷慨,“师兄,伞给您,我还要回趟寝室拿东西,我寝室里有备用伞。这么点路我跑过去就好了。” “不用了。”傅枳实冷声拒绝。他一个大男人委实撑不起这样卡哇伊的雨伞。 小姑娘却非常坚持,直接把伞塞他手里,“您别跟我客气,这伞小是小了点,不过应急还是可以的,总比您淋雨强。” 说来也凑巧,隔壁寝室的熟人正好从图书馆出来,初羡忙叫住她:“陈颖,麻烦你撑我一下。” 陈颖很好说话,爽朗一笑,“没问题。” 初羡转头冲傅枳实挥手,“师兄再见!” 话音未落,一头扎进漫天雨雾里,渐行渐远。 傅枳实看着自己手里这把可爱至极的雨伞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说实话他非常嫌弃这把伞。估摸着小学生都不会撑这样的伞,也就幼儿园小朋友才会撑它。而现在他一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居然要撑着它在校园里招摇过市。想想都头疼。 “傻帽!”他轻嗤一声,唇角勾出一抹淡笑。 ※※※※※※※※※※※※※※※※※※※※ 这是一把有故事的小黄鸭伞,哈哈哈 第4味中药 第4味中药 傅枳实撑着小姑娘那把小黄鸭伞去停车场,一路上简直不要太拉风,吸引了一大票目光。他一米八五的大男人举着这么一把幼稚透顶的雨伞,真是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他开车直奔檐外听雨。晚上约了姜叙和陆川他们一起吃饭。几个发小隔三差五就要聚上一聚。 他找到停车位停车,姜叙和陆川也刚到,正在停车。 三人同时从车里下来,人手一把伞,漫天长雨丝毫不见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姜叙盯着傅枳实手里那把小黄鸭伞,挑眉一笑,公然揶揄:“老傅,你这是换风格了,今天改走萝莉风了?” 傅枳实:“……” 陆川也是噙着一脸笑,声线清爽响朗,“老傅你哪里搞来的伞,明显不是你的风格啊!” 傅枳实垂下眼帘,纤细浓密的睫毛轻轻煽下,洒下淡淡一层阴影,施施然道:“一个傻师妹的。” 两人:“……” 姜叙顿时起了兴致,忙追问:“你哪来的师妹?我见过吗?” 傅枳实走到屋檐下,兀自收了手里的伞,不紧不慢回答:“吴老手底下的一个学生,托我带带她的论文。” “老傅同志,你什么时候化身田螺姑娘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你都接?”姜叙满脸存疑,不怕死地试探一句:“您老别不是金屋藏娇,找了个萝莉,故意说是自己师妹吧?” “滚!”他直接踢了好友一脚,“老子没那么重口味。” “萝莉配大叔这是如今的标配啊!” “我不好这口,下不了手。” 檐外听雨,店名取得文艺,周围环境更显雅致,清淡的沉香浮在丝丝暖流里,勾人鼻息。 中庭大堂上,一男一女两位先生,一位披长袍马褂,一位着青花旗袍,正在唱苏州评弹。 香几摆中央, 炉内焚了香, 瑶琴脱了囊, 莺莺坐下按宫商. 她先抚一支湘妃怨, 后弹一曲凤求凰, …… 傅枳实随意听了一耳朵,听出台上唱的正是一出《莺莺操琴》。 江浙一带多苏州评弹,一些风雅的餐馆和茶室都有苏州评弹。不过他对评弹不感冒,总觉得那是附庸风雅的玩意儿。 定了二楼西角包厢,三人拾阶而上。 槛窗洞开,烟雾缭绕。 朋友间小聚,没那么多规矩,浅酌两杯,倒倒各自的苦水。成年人嘛,哪能事事如意,总有那么一两件烦心事磨人心性。 a大的工作已经辞掉了,彻底告别了教书匠的身份。傅枳实眼下的烦心事除了仁和堂的生意就没别的了。 陆川是隔壁青陵师范大学英语专业的老师,最近也在头疼毕业生的论文,碰到听话的学生倒也还好,要是碰到不听话的,那还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老傅,你这次带本科生论文吗?”隔着一盏禅意荷花灯,陆川看向对面的人。 灯光从鼻翼上方静悄悄打下来,男人眉目疏淡,姿态闲适放松,整个人显得有些迷离飘忽。 “带个毛线!”傅枳实指尖夹根烟,猩红的一抹火星子,青烟缭绕而上,他抽一口,微眯了眯眼,“前段时间把工作都给辞了。” 陆川:“……” 陆川一惊,“真打算回去继承家业了?” “没办法啊,傅家就我这么一根男丁,我不继承谁继承。”他囫囵吸一口烟,又慢慢吐出烟圈儿,清隽的脸庞藏在烟雾之下,看不真切,“老爷子逼得紧,两边难以兼顾,只能辞了一边。” “就这样你还给小师妹指导论文?吴老是真不跟你客气啊!” “有什么办法,老头张口闭口得意门生,三句不忘给我带高帽,我不得受着么?他亲自开口,我能拒绝?” “究竟什么大人物,还劳烦您老指点?” 傅枳实的脑中浮出小姑娘的脸,音色寡淡,“普通人一个。” 长相普通,性格普通,资质也普通。 姜叙一听女生就来劲儿,忙追问:“妹子长得漂亮吗?” 傅枳实犀利的眼风径直扫射过去,“不是你喜欢的款。” “那是什么款?” “姜少爷万花丛中过,就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 姜叙:“……” “老傅,你可家伙可真小气,连形容一下都不肯,有这么宝贝么?” 傅枳实双唇紧抿,没吱声。 陆川端着酒杯轻笑,公然调侃:“老傅,那你可得多注意,您老这姿色可架不住人小师妹动歪心思呀!” 傅枳实:“……” 傅枳实不以为意,“她不敢的。” 那么傻里傻气的孩子,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打他的注意。 姜叙也忍不住提醒他:“现在的女孩子心眼多着呢,人畜无害的那种偏偏最厉害。多少男人栽在清纯小白花身上,你可得上点心呐!” 初羡是清纯小白花吗?好像不是,她应该就是单纯傻。 傅枳实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明明只见过那孩子两面,也没怎么接触,他好像就已经非常了解她了,心里认定她不是清纯小白花。 大概初见那幕印象深刻,给了他厚厚的一层滤镜。 兄弟三人聚了两个小时才散场。 都喝了酒,各自找了代驾。 代驾就位,陆川先行闪人。 姜叙站在屋檐下抽烟,那根烟还剩一半。老烟枪连半根烟都不放过,非得抽完不可。 傅枳实抬了抬眼皮,细声询问一句:“老姜你还不走?” 姜叙摸了摸小半截烟屁股,“抽完烟再走。” 他当即挥挥手,“拜拜您嘞!” 他弯腰坐进车里才想起自己落下了那把小黄鸭伞,又折回去拿。 姜叙见他又从车里下来了,抿嘴问:“落东西了?” 傅枳实点头,“落了把伞。” 姜叙禁不住笑,“就你那把小黄鸭这么宝贝?” 他扬眉一笑,嗓音响朗通透,“我倒是不宝贝,我那傻师妹宝贝。” 姜叙:“……” 傻师妹?莫不是扮猪吃老虎吧? 姜叙怕挨打没敢说,他觉得傅枳实迟早栽他这位傻师妹身上。 *** 经过这一次初羡的选题在吴院长那边总算过了。她这才松了口气。光一个选题就磨了她那么久。 她赶紧在微信上把这个消息告诉傅枳实。对方只冷淡了回复了他一个字,“嗯。” 选题定下来以后就要进入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的环节了,院里要求必须在1月下旬离校前搞定这两样东西。 初羡一边忙着实习,一边展开她的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她从知网上下了不少资料,慢慢啃。 他们学医的出路很少,以后想要进好点的医院,三年研究生生涯是少不了的,以后没准还要读博。读博初羡是不想了,只想早点工作,好减轻家里人的负担。 宿舍全员在a大医学院附第一医院属实习,学医狗们天天叫苦连天,不是抱怨累,就是抱怨不够睡。 累归累,宿舍另外两只却没什么压力。舒意禾是青陵本地人,家里有矿,吃穿不愁,坐等毕业。王妍父母就是医生,早早就替她把路给铺好了,按部就班走就是,压根儿不用费心思。 只有初羡一个人最苦逼,没钱没关系,唯一的途径就是努力,还必须拼尽全力。可偏偏她还不是特别有天赋的那个,很多时候拼尽全力也做不到事事顺心,学医之路坎坷万分。 最近一两个月初羡姑娘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实习和毕业论文上面,完全没别的交际。 一转眼就到了十二月。 青陵的十二月,满城肃杀,妖风肆虐,寒意愈加沉重。 初羡姑娘扛不住江南地区冬天的湿冷,羽绒服早早就套在身上了。晚上睡觉还必须开电热毯,不然就会手脚冰冷,辗转难眠。 周末舒意禾回了趟自己家,再回医院宿舍就追问那把小黄鸭伞的下落,“羡羡,我妹惦记她的小黄鸭伞,问你什么时候还给她。” 初羡:“……” 初羡这才想起这茬,小黄鸭伞还在傅枳实手里。那天在图书馆借给他,至今还没拿回来。要不是舒意禾今天提起,她都把这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每天挑灯夜战,恨不得把一分钟掰开两分钟用,连觉都不够睡,哪里还顾得到这些小事。 “伞在我这儿,你下次回去给你妹妹带回去。”舒意禾问起,她只好搪塞过去。 要是跟好友说伞在傅枳实那里免不了要被盘问,舒小姐脑补的能力简直不要太厉害。 舒意禾深信不疑,“我下周回家的时候你记得提醒我,我记性不好老忘事儿。” 初羡点点头,“没问题。” 舒意禾躺床上刷她的韩剧去了。 初羡赶紧拿来手机给傅枳实发微信讨伞。 是的讨伞,卑微如她,问傅枳实要回伞都要仔细斟酌,打好几遍腹稿。 初羡:【师兄,您还记得我上回借给您的那把小黄鸭伞吗?能不能还给我?】 怕不够真诚,她还特意发了个“拜托”的表情包过去。真是要多卑微有多卑微了。 她以为对方肯定要等到晚上才会看到她的微信,没想到这次他居然秒回了。 他回的是语音,话中带着促狭的笑,“那么宝贝你的伞?” 初羡:【倒也不是我宝贝,主要那是我妹妹的伞,小朋友吵着要。】 男人煞有其事说:“我要说我把伞弄丢了,你是不是要哭鼻子了?” 初羡:“……” 初羡顿时慌了,连打字都来不及打了,一条语音直接追过去,“您把伞弄丢了,不会吧?!” 手机里沁出年轻男人清爽的笑,刮人耳郭,“诓你的。” 初羡:“……” “麻烦你明天傍晚来仁和堂拿,我没空给你送回一院。” 嘴上说麻烦,可语气却颐指气使,跟个大爷一样。 初羡心里不情愿,大冬天还要顶着妖风跑一趟仁和堂,那滋味可真不好受。其实傅枳实完全可以给她寄快递的,她愿意出快递费,同城速递只要半天。不过她可绝逼没那胆子向他提这要求。毕竟眼下人家还指导着自己的论文。 生怕他反悔,忙不迭应下。 那边的人复问:“开题报告和文献综述进展如何?” 这位师兄总是搞突然袭击,抽查她的作业。 初羡:【开题报告写得差不多了,文献综述还没开始。】 傅枳实:“发过来,我给你看看。” 她听话地把她那蹩脚的开题报告在微信上给傅枳实发过去。 对方接收了文件以后就没影了。 初羡等了一会儿也没等来这位傅师兄的批评,估摸着他也没那么快看她的开题报告,就埋头继续刷题去了。 ※※※※※※※※※※※※※※※※※※※※ 姜叙真相了,哈哈哈 坐等傅大哥打脸! 月底了真担心泥们的营养液用不完呀!(笑而不语) 第5味中药 第5味中药 第二天照旧是个雨天,风里携裹了无数水汽,拍在人脸上俨然就是一把把冰刀子。天色更是阴郁到了极致,昏暗无边。 这样的雨天,湿寒尤其严重,严丝合缝,见缝扎针往皮肤里钻,几乎都能渗到骨头缝里。 初羡裹住厚厚的羽绒服,围巾和帽子一起上,全副武装,可惜还是不抗冻。 青陵的冬天历来是严寒煎熬的。 身上这件羽绒服穿了两三年了,洗了几次,早已不顶暖了。不过她没别的选择,只能继续穿。 a大附属第一医院在市区,仁和堂在堰山。一南一北,浪江从中间径直劈开,路程可一点都不近。 初羡转了两趟地铁才到。 仁和堂是青陵顶顶有名的中医馆,传承了好几代,祖上可追溯到明清时期,以针灸推拿和中医骨伤科出名。 暗淡天光下,仁和堂的招牌隐在稀疏雨丝里,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一共五层,青砖白瓦,瞧着特有年代感。 周围都是现代化的高楼大厦,这栋古建筑显得格格不入。也正是这样才突出,路人一抬眼就能看到。 初羡站在医馆外踌躇一瞬,提了提书包带子,推门而入。 一脚踏进去,扑鼻而来的中药味儿,和着温热的气流,纠缠人呼吸。应该是从后面药房传出来的,闻一鼻子就觉得满嘴苦涩。 入眼是大堂,陈设有致,深色木地板,平添几分沉静。 两面白墙,一面悬挂仁和堂镶金的大幅匾额,上面刻着已故桥梁大师沈轻寒先生的题词。沈氏狂草,“仁和堂”三个字笔力苍劲,隽永深刻,龙飞凤舞。 匾额边上附有仁和堂详尽的历史,往前可以追溯到明清年间。 一家传承好几百年的中医馆,扑面而来的历史厚重感。 白墙另一面则悬挂医馆医护人员的履历和简介。统一规整严肃的职业照,白大褂神圣肃穆,让人信服。 初羡往墙上扫了两眼,最先看到的是傅青玄老医生的照片,老先生年过八十,精神矍铄,发型一丝不苟,古铜色的脸庞未见半点老态。 傅老杏林泰斗,业界名人,响彻四方。早些年还主持编撰了好几本中医教材。这位出现在学生课本上的业内前辈,学医的就没几个不知道他的。 往下是傅枳实的父亲傅文和和母亲文海澜,医术精湛,同样赫赫有名。接着才是傅枳实本人的履历。洋洋洒洒一大串介绍,初羡只看到最醒目的一行—— 【现为仁和堂唯一法定继承人。】 他肩负着家族的生意也难怪分.身乏术,想必也是几经权衡之下才把a大的教学工作给辞掉了。 初羡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在傅枳实短暂的教书生涯里她居然没上过他的任何一节课。也不知道他上课是什么样子,是幽默风趣的,还是严肃刻板的? 仁和堂初羡是第一次来,四下转了转,毫无头绪。 前台一个小护士眼尖发现了她,及时叫住她:“小姑娘看诊吗?” 她摇摇头,“我找人。” 小护士:“找谁?” 初羡:“傅师兄。” 小护士细细打量初羡一眼,轻声询问:“你是吴老的学生吧?” “嗯。” “小傅医生有跟我提过,跟我来吧。” 小护士将初羡带去了一间休息室,柔声告诉她:“小傅医生手头还有病人,你在这里先坐一会儿。” 小姑娘抠抠书包带子,点头说:“好。” 小护士还体贴地给初羡泡了一杯苦荞麦茶,再拿上一碟小零食。 “谢谢。”初羡跟人道谢,抬头看到了小护士的胸牌,姓庄。 休息室隔绝掉了外头的喧闹和那股浓厚的药味儿。没了那股子药味儿,她觉得胃里舒坦多了。 家里有个药罐子,中药她从小闻到大,闻得多了都产生了生理性厌恶。 室内安静,陈设简约,一张原木长桌,两把太妃椅。 长桌临窗,窗台处摆了两盆小叶赤楠,枝叶葱绿,生机蓊郁。 初羡盯着那两盆盆栽看了两眼,觉得有些无聊。 眼前那杯苦荞麦茶水澄黄,杯底颗粒分明。 一次性纸杯,上面印有仁和堂的logo,材质比一般的纸杯要厚上几分,摸上去非常有质感。 她慢慢呷一口茶,苦荞麦清香,入口却略微苦涩。 紧握住杯子,丝丝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她手心里,身体也跟着渐渐暖和起来。 往青花小碟子瞟了一眼,里面一包脆皮花生,一包瓜子,四五颗大白兔奶茶。 初羡拆了颗奶糖,一瞬间満齿甜腻的奶香,久久萦绕。 她套上耳机,从书包里掏出做了三分之二的卷子。 耳机里单曲回放的是她最近刚喜欢上的一首新歌《繁华之处》。熟悉的旋律倾泻而下,她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了。 歌一听,她身心放松,到高潮部分不知不觉哼唱起来。 如同一头麋鹿闯进一座花园, 我是一个动物踏进你的眼里, 在热烈的纤柔中闪烁, 在颤摇的山谷中流荡, 繁枝之中出落你, 花雀一样的悄吟, 而我只想抱你抱紧你。 …… “你还挺悠闲?”一道冷峻倦怠的男声横.插进来,徒然打破初羡一人的小世界。 —— 初羡被吓到呼吸几乎凝滞,心跳加速,整颗心直接蹦到了嗓子眼,就差没掉出来了。 “师兄……师兄?”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 她猛地抬头,只见年轻的男人推门进来,神容清举,一身笔挺的白大褂神圣又禁欲。 这是初羡第一次看到傅枳实穿白大褂,俨然就是医疗剧的男主角,帅气惹眼,让人移不开目光。 可惜眼下惊吓大于惊艳,她是没那个心思去欣赏傅枳实了。 男人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揶揄的意味明显,“我们小师妹看起来心情不错嘛!” 初羡:“……” “您……您忙完了?”吓得嘴都秃噜皮了。 “嗯。”他往初羡对面坐下,放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言简意赅,“给你说说开题报告。” 直切主题,一点时间都不浪费。 见初羡还站着,又催促一句:“别愣着了,搬把椅子坐过来。” “哦,好的”初羡忙照做。 两人隔着安全的距离,泾渭分明。 “一堆的毛病。好在你不是我学生,要是我学生早被我扫地出门了。你看看你都写了啥?就这样的开题报告交到院里能过我果断跟你姓。”傅枳实拖动鼠标,调出初羡的开题报告,半点情面都不留,直白的过分。 初羡:“……” 初羡盯着电脑屏幕,猛男粉简直亮瞎她双眼。傅枳实指出一条,她就记一条,回去好逐一修改。 知道傅枳实要求高,可没想到他要求这么高。辛辛苦苦大半个月写出来的开题报告被他批得一无是处。说不难过自然是假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在学习方面她的天赋确实不够。这样拼命,也不知道结果如何。对于即将到来的工作生涯她就更没有底气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初羡的论文格式非常漂亮,严格按照院里的格式要求来,一点错处都挑不出。 偏傅枳实最看重论文的格式要求。在他看来论文内容的好与劣这是你的能力问题,但格式的对与错就是你的态度问题了。只要态度到位,格式修修改改,多看几遍,总能完善。 好在初羡这姑娘态度不错。 也正是因为这点,他留了余地,没把话说得太绝。让他苛责一个态度端正的学生总归是于心不忍。 “吴老师那么严格,你运气不好撞上了他,也算是苦了你了。”男人竟然破天荒地同初羡聊起了别的。 小姑娘微垂着脑袋,慢吞吞地回答:“我的论文原来是李教授带的,后来她生病住院就把我划给了吴老师。” 阴差阳错入了院长师门,也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傅枳实的师妹。 “看来我是半路多出了个师妹。”年轻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破有股风流云散的意味。 初羡:“……” 初羡没由来觉得脸红,声若蚊吶,“给师兄您添麻烦了。” 小姑娘把自己的姿态放得这么低,倒是出乎傅枳实意料。他的本意并非想听这些。 想开口说点什么,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个姑娘不仅胆子小,骨子里应该还有点自卑,在他面前永远怯生生的。 这样的人心思细腻,难免敏感。他说得越多,她就想得越多。 前不久吴院长拜托他带小姑娘的论文,恩师的原话是:“这是一个好孩子,就是需要你多花点心思。” 当时他的脑海里就忍不住浮现出最初的一幕—— 小姑娘顶着炎炎烈日,匆忙将那三瓶矿泉水放回移动冰柜,汗流浃背。 除却外在的一切,一个人心底有柔软的部分,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比起天赋,比起成绩,人品在他这里永远都摆在第一位。 不为其他,光这点这姑娘也确实值得他多花心思。 “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你回去把要点梳理一遍,不懂的再问我。”男人合了电脑,动作麻利。 初羡童孩后知后觉地认识到她今天不是来要伞的,而是来挨训的。 “今天辛苦师兄了。”她站起来,主动说:“您有时间吗?我请您吃饭吧。” 她的毕业论文,人家这么尽心尽力指导她,她总得有所表示吧。她并非全然不谙人情世故,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的。 傅枳实摆摆手,丝毫不感兴趣,“犯不着这么客气,吴老师所托,我总得上点心。” 言下之意一切都是因为吴院长,跟你初羡没半毛钱关系。 他说完就欲抱起笔记本电脑走人。 “师兄,我的伞。”初羡及时叫住他。 她一直惦记着那把小黄鸭伞,毕竟这才是自己大老远跑一趟仁和堂的目的所在。 小姑娘不说傅枳实都给忘了,她今天就是专门来要伞的。 “记得还挺牢。”他不禁勾起唇角,温和地笑了笑,“伞在我办公室,我去拿给你。” 傅枳实的办公室就在休息室对面。 初羡没进去,站在走廊上等。 他把伞拿出来,还给她。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换下白大褂,穿上了毛呢大衣。 深沉的湛蓝色,双排扣,面料柔软,版型挺括修身,很衬他的身形。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走吧,送你回去。”他冲她扬了扬手里的一串车钥匙。 “您下班了?” “还差十分钟下班,提早开溜,替我保密。” 初羡:“……” 这么多人看着,这要怎么保密? 初羡婉拒:“不敢麻烦您,我坐地铁回去很快的。” 让这位傅师兄开车送她回医院,初羡只觉得惶恐。其实她挺害怕和傅枳实相处的,容易局促不安,总是害怕自己说错话。严格来说她怕跟任何男性说话,只是傅枳实最严重。 “是我让你过来的,要是不把你安全送回去,你在路上万一出点事我都是要担责任的,懂吗?”这人突然严肃起来,语气不容置喙。 初羡:“……” 初羡刚想接话,一个苍老浑厚的男声毫无预兆地灌入耳中,由远及近,渐次逼近,“枳实呢?” 傅枳实一把抓住初羡的胳膊,径直往左手边的一个小门带,“快走,要被抓了!” 初羡:“……” ※※※※※※※※※※※※※※※※※※※※ 太遗憾了,哪怕在别的文里打酱油,沈先生也是离开的。不过在我心里,他和惜颜小姐姐始终都生活在美好的桃花源。 感谢给我砸雷和投营养液的盆友们,笔芯! 《繁华之处》这首歌符合我对温柔所有的想象。太好听了,墙裂推荐你们去听。 第6味中药 第6味中药 话音未落傅枳实就带初羡闪身闯进了后门,动作简直不要太麻利。 一扇门隔开内外,暂时安全了。 傅枳实见状方松开初羡的胳膊。 “师兄,刚那是您爷爷吗?” “是的,老爷子一逮住机会就训我,趁早开溜。” 初羡:“……” 她忍俊不禁,咧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笑容明艳。 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明显,“是不是没想到你师兄也有被训的时候?” “嗯。” “谁都是孩子长起来的,熊孩子总有一两个怕的长辈,我打小就怕我爷爷。” 傅家将“儿子穷养,女儿富养”这一传统贯彻到底。老爷子对孙女傅婧娴那叫一个宠,从小摘星星摘月亮,有求必应。不想学医就不学,开开心心地学了法。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全家集体反对,老爷子给她撑腰,愣是欢欢喜喜把婚礼给办了。 到了傅枳实这里,自小该打打该骂骂,丝毫不会心慈手软,一言不合就家法伺候。他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时不时就被老爷子训得大气都不敢出。 小姑娘面露担忧,“您这样公然开溜,老先生岂不更生气?” “他老人家没训到我就会去训我爸,总不会让他闲着。” 初羡:“……”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坑爹一把好手? 后门一出来就是一条僻静的长廊,内里别有洞天。长廊顶部常春藤密布,翠绿葱郁的藤蔓相互纠缠不休,有几根静悄悄地垂落下来,横亘在人眼前,挡住了去路。 在这凛凛寒冬给人们送来无数绿意,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长廊绵延向前,紧连着一个很大的院子。 阴雨天,即使是在室外,光线也严重不足。屋檐下几盏照明灯昏昏亮起来,远远照着院子里花花草草。主人家勤奋,种了一大堆,应该都是些中药。 书上看到的和真实植物相差巨大,初羡也就勉强能认出几样,大多数都分辨不出。 小姑娘面露惊喜,“师兄,这些都您种的啊?” 傅枳实负手站在她身侧,语调不疾不徐反问一句:“你觉得我有这闲工夫?” 初羡:“……” “都是我爷爷种的,这些药可都是他的宝贝。” “老先生可真勤奋。” “我爷爷生平最爱鼓捣这些草药。今天下雨,等晴天你再来看,整个院子都晒满药材,老爷子随手拈起一把就抽查医馆的实习生,答上来了最好,要是答不上来就乖乖回去抄医书。” 初羡:“……” 初羡光在脑海里设想一下傅枳实口中的场景就觉得刺激。还好她不是傅老先生的学生,不然肯定天天抄医书抄到手软。 她往院子里囫囵扫了一遍,其中最惹眼的莫过于角落里那片植物,枝叶茂密,叶色浓郁,质地颇厚,翼叶倒卵形,基部狭尖。小小的扁圆形果实隐在枝叶间,有青有黄,斑驳相间。 初羡有些好奇,不自觉停下脚步,俯身仔细观察起来,觉得眼熟,又有些不确定。 她捏住一颗青色的小果子,扬起声线,“师兄,您看这是不是枳实?” 傅枳实顺着小姑娘的视线望过去,“看不出来还挺有眼力的,这就是枳实。” 这是初羡第一次见到活的枳实植物。脑海里那些熟悉的句子涌现而至,几乎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苦,辛,微酸,微温,归脾,胃经。主治积滞内停,痞满胀痛,结胸,胃下垂……”【注】 傅枳实莞尔一笑,“看来还是背了几本医书的。” 初羡问:“您的名字是傅老先生取的吧?” 他“嗯”一声,公然吐槽老爷子的做法,“要取中药名,也不知道取个好听点的。” 初羡:“……” “那您觉得哪些中药名好听?” “紫苏就不错,听过一个何苏叶。” 初羡:“……” 想不到这位傅师兄还挺接地气,居然都知道小言男主角的名字。 “老先生一定对您寄予厚望,您也没让他失望。”初羡忍不住感叹。 “失不失望我不知道,反正从小到大除了去a大教书,我就没做过自己的主。” 作为仁和堂的继承人,家里人早早的就将路替他铺好了,他只需要顺着这条轨迹一直往前走,按部就班地成长,然后学医,从医,结婚,生子。再然后他的下一代也会延续他的老路,如此反复,一代又一代。 他喜不喜欢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合适。在长辈眼里,合适的就是最好的。 是啊,傅枳实生在杏林世家,从出生就注定了要走上从医这条路,他别无选择。 肩上背负了家族的使命,想必以后的婚姻也不能全由自己做主。这是不是也是另一种遗憾? 原来书上说的都是真的,每个成年人的生活都是一碗苦丁茶,苦味是生命的底色。 可是初羡又何尝不是这样,学中医这条路她跟傅枳实一样,同样没得选择。 傅枳实转头看她,眸光明亮,“你干嘛学中医?” “我没得选。”女孩弱弱一笑,眼神黯淡落寞。 男人挑眉一笑,自顾开玩笑,“难不成你家也有医馆继承?” “小时候看多了《本草纲目》,觉得特神奇,长大了就想学中医。” “真话?” “真话。” 他怎么这么不信呢? —— 傅枳实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牌子低调,车型也同样低调。大概之前有老师这层身份束缚,车子都不能太张扬。 初羡本想坐后座,可傅枳实直接给她开了副驾的门。她没得选择,道一声谢后弯身钻了进去。 车里内饰简约,没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符合男人简单直白的审美。 车内空间宽敞,小姑娘瘦瘦小小一只,坐在副驾上还真有点像小学生。 她规规矩矩坐着,书包放在双腿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抠拉链上的钥匙扣。 那个钥匙扣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挂钩那里肉眼可见地布了一层淡淡的红,那是铁锈。上面挂一只呆头呆头的黑猩猩,龇牙咧嘴,有点像它的主人。 真是什么样的人配什么样的物件。 傅枳实专注开车,他车技很好,速度和平稳兼顾,超车,变道信手拈来。 车厢里寂静如常,只有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很多时候小姑娘都是最安静的存在,他不开口,她绝对不会主动跟你说话。安静的让你完全感受不到她就坐在你身边。 他觉得这点很好,他历来就讨厌话多的女生,让人片刻不得安宁。 拜他这副好皮囊所赐,在a大教书的这些年总有缺少眼力见的女生喜欢往他跟前凑,聒噪得让人生厌。 “听歌吗?”男人蓦地出声,打破沉默。 “好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傅枳实居然放了一首《繁华之处》。 熟悉的音律倾泻而下,初羡就忍不住想起刚刚在医馆休息室,她一个人自顾哼唱这首歌,男人猝不及防地闯入,将她吓了个半死。 “你唱的不错。”这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初羡却听懂了。 她赫然脸红,“师兄,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比起我妹妹,你唱歌算好听的。” “师兄还有妹妹?” “嗯,就比你大两岁。” 说实话初羡挺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凡事有商量。不像她,永远都是一个人硬扛。 车子呼啸往前开,两侧建筑物倏忽而过,快得让人根本就捕捉不到。 七拐八拐上了堰山大桥。 大桥巍峨雄伟,两侧灯柱笔直,耸入云霄。 来青陵读书快八年了,初羡却从未真正欣赏过这座闻名遐迩的大桥。 江面雾气迷蒙,安静地泊着两艘轮渡。水天连一线,遥遥隐约映出小岛的一角。 “檀香岛去过吗?”车内静默一瞬,男人再次出声。 初羡闻声下意识看向江面,水天相接处一个小角躲在迷离的雾气中,时隐时现。 她慢吞吞的回答:“没去过。” “在青陵待了这么多年连檀香岛都没去过?” “我不太喜欢出门。” “堰山呢?堰山总爬过吧?” 小姑娘继续摇头,“没有。” 傅枳实:“……” “那你这些年都干嘛了?尽读书了?” 初羡的本科和研究生生涯整日都忙于生计,除了学业就是忙兼职,所谓的诗和远方实在太过虚浮,注定不属于她这种在社会底层挣扎不休的蝼蚁。 “我比较宅,不太喜欢出门。”她给了个容易让人信服的理由。 “檀香岛春天的樱花是一绝,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嗯。” “你最近轮哪个科室?” “神外。” “神外的廖主任还有几根头发?”年轻的男人竟语出惊人。 初羡:“……” 这突然冒出的问题未免太突兀。 初羡明显怔了怔,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回答:“差不多快谢顶了。” “我当年轮神外,他还没升主任,那会儿就已经有秃头的趋势了,还向我打听哪家机构植发靠谱。” 初羡实在没忍住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廖主任铁公鸡一只,根本舍不得花那钱,他也就嘴上说说。” “没准过几年我也秃了,不过我肯定不会像廖主任那么小气,我一定找一家最好的机构植发。” 初羡:“……” 原谅她实在想象不出傅枳实谢顶的样子。这么帅气的一张脸,要是没了头发,那该多违和呀! 小姑娘转头看他,语气肯定,“您不会秃的。” 傅枳实抿唇笑,不收她的安慰,“那可不一定,学医的有几个男人不秃的?” 这倒是大实话,医生工作强度大,压力与日俱增,睡眠又常年不足,很容易引起掉发。 不过她还是相信傅枳实一定不会秃的。就算真没挨过,他也是最帅的秃子。 车子快速驶离堰山大桥,初羡放在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铃声刺耳生硬,刮人耳膜。 她忙从包里掏出来,垂眸匆匆瞟一眼,赶紧手忙脚乱给挂掉了。 “怎么不接?”傅枳实打了左转灯,白色小车迅速汇入左侧车道。 路牌清晰,距离第一医院还有五百米。 初羡拽紧手机,轻声细语,“是我室友,催我回去。” 很快车子停在第一医院北门,初羡忙从车里跳下来。 “谢谢师兄送我回来,您开车回去注意安全!”她乖巧道谢。 “你的伞。”他往副驾扫了扫,看到一团黄色。 “哦。”她忙拿起小黄鸭伞。 车门合上,傅枳实再次发动车子,一溜烟开远了。 后视镜里他的傻师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身形瘦弱又单薄,像极了一抹稀薄的剪影,好像一阵寒风吹过,她都能被生生折断。 又似乎更像悬在湖面上的那几片浮萍,无根无枝,无所依托,只能随波逐流,飘到哪儿算哪儿。 她或许拼命想生出根,安定下来,可命运没给她机会。 风起青萍之末,说的是不是就是她? 傅枳实扪心自问,他不也一样吗?这么多年,心在流浪,从未有过归属。 —— 初羡目送车子开远,这才提了提书包带子回实习生宿舍。 翻看手机通讯录,上面显示的一个同城的陌生号码。号码陌生,可背后的人她却不陌生。这个号码已经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了,可惜每次都被她给挂了。 这次照旧如此。 王妍难得逮住机会出门和男朋友约会。只有舒意禾窝在宿舍刷剧,最是清闲。 “羡羡,你回来啦!”舒意禾听闻声响,从帘子里探出脑袋,“我点了小火锅你吃点吧。” 初羡卸下书包,“我还不饿,晚点再吃。” 她把伞放在舒意禾桌上,“苗苗的伞我放你桌上了。” 谁知舒小姐却轻飘飘地说:“我妈昨天给她买了迪士尼的联名款,这把小黄鸭她看不上了,你留着用吧。” 初羡:“……” 不早说,害她冒着严寒绕大半个堰山去找傅枳实拿伞,还因为蹩脚的开题报告被训了一顿。 “我有伞,你下次回家给苗苗带回去。” “我才懒得带,带回去她也是放在角落里堆灰,咱们宿舍就你最萝莉,你撑这伞最好。” 初羡:“……” 初羡不敢说她也不好意思撑这伞了,这么卡哇伊,都被傅枳实公然嘲笑了。 “我先去洗衣服。”说完她就一头扎进阳台洗衣服去了。 昨晚换下的脏衣服还堆在桶里来不及洗,得抓紧时间洗掉。 等她洗完衣服,晾好,再回到寝室,居然发现那把小黄鸭伞又回到了自己桌上。 初羡扬声问:“禾儿,这伞你真不要啦?” 舒意禾轻快的嗓音从床帘里飘出来,“我懒得给我妹拿回家了,你就留着用吧。” 初羡:“……” 枉她顶着妖风绕大半个城区跑去仁和堂找傅枳实拿伞,最后发现拿了个寂寞。 ※※※※※※※※※※※※※※※※※※※※ 初羡:“师兄你一定不会秃的,就算秃了你也是最帅的秃子。” 傅师兄:“……” 哈哈哈哈 【注】:取自植物百科。 求姑娘们收个作收呗!作收实在太虐心了。 第7味中药 第7味中药 平安夜,舒意禾的生日。 如果说投胎是门技术活的话,那这位大小姐绝对是其中的佼佼者。不止投了个好胎,就连生日都是平安夜,一个充满美好祝福的日子。 舒父舒母给宝贝闺女拨了一大笔生日基金,让她自己和朋友庆祝。舒小姐自然不会辜负父母的心意。拿上钱就在朵爱酒吧开了个大包厢,邀请了一大堆的“狐朋狗友”给自己庆生。 初羡一向不喜酒吧这种人多喧闹的场所,可奈何舒意禾生日她又不得不去。 在包厢里刚坐了五分钟她就后悔了。音乐声震耳欲聋,男男女女十多个,个个鬼哭狼嚎。 灯红酒绿,美酒美女,烟草味揉进空气里,烟雾四下流窜。 初羡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当透明人,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没坐一会儿,她就被耳畔的喧嚣声吵得心烦意乱。 寿星公众星捧月,生日礼物收到手软。此刻正举着话筒唱一首《繁华之处》。 这首歌最近还挺火的,走哪儿都能听到。也是初羡近期最喜欢的一首歌,这么悠扬动听的曲调,这么温柔的歌词,适合一个人安静地躲在角落里听,委实不适合在包厢唱。 她简直心疼这首歌,被舒小姐唱得面目全非,跑调都跑到了外太空。 初羡实在待不住,借口上洗手间出了包厢。 谁知舒意禾担心她走丢,赶紧跟了出来。 寿星公今天浓妆艳抹,穿得性感,黑色短裙下一双修长笔直的长腿,分外惹人目光。一路上打量的男人就没断过。 舒意禾长了张明星脸,要是不继承家业,跑去混娱乐圈想必也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初羡对好友说:“禾儿,里面太吵了,耳朵疼得厉害,我去外面透透气。” 舒意禾知道初羡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能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她体贴地说:“那群人闹起来没完没了,不到十二点这场子肯定散不了,羡羡你要是待不住就先回宿舍吧。” 初羡想了想同意了。她必须走人了,再不走一双耳朵都得废掉了。 匆匆回包厢拿了书包,沿着走廊往外走。墙上琉璃盏壁灯亮一盏灭一盏,明明昧昧,模糊暧昧。 明明是人来人往,最闹腾的场所,偏偏此刻走廊空无一人,冷清过了头。穿堂风吹得格外顺溜,寒意迅速爬满四肢百骸。 初羡觉得冷,后悔今晚没穿羽绒服出门。 她背着书包,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 心里没底,脚步自然快了许多。 好不容易在走廊尽头看到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抹背影,犹如早春拔节的翠竹,挺拔又清隽。 居然有些熟悉。 走近了发现更熟悉。 这人穿一件单薄的石墨色衬衫,暗沉的颜色彻底融入不甚明亮的光线,整个人化身一团模糊的黑影,影影幢幢。 指尖挂一抹猩红,烟雾缭绕而上,越烧越旺。 初羡心下一怔,摸不准要不要和对方打个招呼。 深夜十点,声色场所,这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不料踌躇间对方竟已经背过身,精致的脸庞藏在阴影下,只看得见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眼中有暗夜的流星。 “初羡?”冷泉一般的声线,低而沉,仿佛攥紧了一把沙子。 傅枳实定睛细看,注意到小姑娘难得穿起了裙子,一条长及脚踝的丝绒裙,温柔的玫瑰色,裙摆处一圈亮片,在黑暗中细碎发亮。 裙子外套一件烟青色连帽大衣,门禁处一排羊角扣尤其显眼。脚上则是一双低帮马丁靴,条文长袜露出外面,裙摆欲遮未遮。 他们见面次数不多,她总是穿得单调规整,翻来覆去的衬衫牛仔裤,那件姜黄色的羽绒服就没见她换下过。挑不出毛病,自然也就不出挑。 这次终于有身不一样的装束了。说实话乍一眼还有点惊艳,青涩剥落不少,多了几分年轻女性的柔美和知性。 傅枳实不自觉多看了两眼,悄无声息。 成年人的打量往往都是不动声色的,但凡明目张胆难免失了分寸。 “是我师兄。”初羡下意识拽紧包带。 男人屈起食指,轻轻一弹,抖落大块烟灰,“来玩?” “好朋友生日,大家一起庆祝。”初羡的声音照旧怯怯生生。 男人的目光转到小姑娘肩上的书包,“你这是散场了要走?” 初羡抿嘴回答:“他们还没结束,我提前走。” “怎么不等他们一起?” “太吵了,耳朵受不了。” “不会是第一次来酒吧吧?” 初羡实诚点头。 他忍不住调侃:“那我们小师妹可真是乖乖女!” 他旋即掐掉手里的烟,“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下衣服,跟你一起走。” 初羡:“……” “您不玩了?” “平安夜跟一群大老爷们待一起怪没意思的。” “没有女生吗?”她嘴贱多问了一句。 男人脚步一顿,垂眸看她,唇角微微上扬,施施然地反问:“为什么要有女生?” 初羡:“……” 为什么要有女生? 初羡答不上来。在她的认知里,来酒吧不就该男女一起吗?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玩的? 傅枳实转头回了包厢,一群人搓麻将正起劲儿。这门国粹搁哪儿都吃香,有事没事搓上一把,爽歪歪! “你们玩,我先走了。”他拿了大衣,丢下话就往外走。 姜叙可不依,赶忙喊住他:“别啊老傅,这才刚开场,不带您老这样撂挑子的呀!” “今个儿运气不行,改天再搓。”傅枳实扬眉笑了笑,“记我账上,别替我省钱。” 陆川嬉皮笑脸,“放心吧,我会叫服务员多开几瓶好酒的,保证不替傅公子省钱。” —— 走出酒吧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雨。今年冬天青陵雨水丰盈,隔三差五就阴雨绵绵,全然不似往年来得干燥。 雨一下,雾气四起。 檐下长雨不歇,雨滴淅淅沥沥,成串透明,整座城市隐匿在一片迷潆水汽中,缥缈朦胧。 傅枳实早已套上修身的大衣,看一眼漫天风雨,清淡开口:“有伞吗?” 小姑娘立在风口,万家灯火在身后,寒风蛮横无理地刮过,顺势卷起她的裙摆,小半截小腿肚一晃而过,肤色白净细腻,有些恍人眼睛。 她闻言点头,“有的。” 然后当着他面从她的大书包里翻出那把小黄鸭。 傅枳实:“……” 他忍俊不禁,盯着她问:“你就这一把伞?” “伞不止一把,不过就这把一直放在包里。” “不是说还给你妹妹了?敢情是你这做姐姐的私吞了?” 初羡:“……” “还没来得及拿给她。” “你家几个孩子?” “一个,我是独生女。” “那这个妹妹是?” “我闺蜜的亲妹妹,四舍五入也是我妹妹。” 傅枳实:“……” 不得不承认这波四舍五入可真溜! “将就用吧。”傅枳实居然不嫌弃,拿过小黄鸭,麻溜撑开,一把拉过初羡踏入雨中。 伞太小,空间逼仄,两人不得不紧挨在一起,衣料相互摩擦,呼吸交叠,一深一浅,均匀不一。 精致立体的容颜隐在伞下,时明时暗。冷风突突灌进来,带起男人身上清淡的烟草味,尽数纳入口鼻。初羡平素里并不喜烟味儿,此刻竟不觉得难闻。 举伞的左手,衬衫袖口捂得严实,纽扣的纹路清晰又温淡。 大牌子的衬衫,从面料到辅料,设计剪裁,一针一线,甚至连一颗小小的纽扣都无不显露出来大牌该有的精致。 普通的夜晚,没有什么风花雪月,也不存在任何惊天动地,可又似乎并不普通。 逐渐厚重的呼吸,清晰可闻的心跳,不是初羡的错觉。理由无外乎只有一个。 这伞简直就是摆设,全程撑了个寂寞。从酒吧走到停车场,两人被浇了一身雨水。 男人收了伞,伸手弹掉大衣上沾染的雨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晚是真的糊涂了,居然会和小姑娘共撑一把如此幼稚透顶的雨伞。 到了停车场,初羡才发现傅枳实换车了。比起之前那辆白色的凯迪拉克,这辆宝石蓝的法拉利不知道豪横了多少。 想必没了教书匠那层身份的束缚,车子都犯不着低调了。 傅枳实解了车锁,弯身坐进车里,低沉清润嗓音传出来,“我送你回医院。” 初羡站在车外,半天没动。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面露不解,“怎么了?” 她抠着书包带子,声细蚊蝇,“您刚喝酒了吗?” 傅枳实:“……” 敢情是怕他酒驾!看不出来小姑娘还挺有交通安全意识。 男人的眸中不禁染上笑意,“放心,我这人从不酒驾。” 说完顿了顿,再次开口:“就算我喝了酒,不还有你么?” “我没驾照。”小姑娘的音色冷冷清清,兜头给他泼冷水。 傅枳实:“……” “怎么不考?”现在很少年轻人没有驾照的。 “没时间。”事实上初羡是没那闲钱,大几千块,她一直都拿不出来。 “抽时间考一下,现如今驾照不止是一项技能了,而是职业必备了。会开车,对你以后工作有帮助。再说自己手握方向盘的感觉可比坐副驾强多了。” 初羡暗自决定等她工作了,手头经济宽裕了,她就去考个驾照。她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告诉她,她这辈子注定是成为不了坐副驾的小公主了,还是自己手握方向盘吧! 贵有贵的道理,傅枳实这辆新车减震降噪的功效一流,坐在车里舒适异常。 可惜初羡没驾照,不然真想上手试试。 她脚踩昂贵的车垫,坐姿中规中矩,心里总有股不真实。这还是她第一次坐这么贵的车。 手指漫无意识地捏黑猩猩的脸。一团棉絮,触感柔软,又让她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平安夜,满城风雨,可热闹却丝毫不受影响。大街小巷清一色的圣诞树和圣诞老人。年轻的小情侣一对又一对。 车子很快上了堰山大桥。 浪江波平浪静,微雨之下,檀香岛寂静地泊在一角,映出点点细碎悠远的渔火。 夜阑人静,桥上车流稀疏,一应车辆循着车道井然有序往前开。 没过一会儿小车就下了堰山大桥。 傅枳实打起左转灯,宝石蓝小车迅速汇入左侧右转车道。 暖橘的路灯掉进车内,匆匆一束,快得像是一阵凉薄的烟雾。 男人专注开车,侧脸完全陷进阴影里,轮廓模糊。 初羡听见他温和熟稔的嗓音,就像是在询问一位朋友,“要吃宵夜吗?” ※※※※※※※※※※※※※※※※※※※※ 为配合明天上榜,今晚双更。 第8味中药 第8味中药 初羡晚上从来没有吃宵夜的习惯,她肠胃不太好,晚上吃东西容易消化不良。所以一般九点以后她就不再进食了。哪怕舒意禾大半夜拿美食诱惑她,她都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可是这一次,她违心地答应了。 鬼迷心窍,像是着了魔。 初羡完全没料到傅枳实带她去了个这么精贵的地儿。 檐外听雨,名字取得别致,店内环境更显清幽雅致。 三进四合院,漆红大门,内里别有洞天,雕栏画柱,檐角风铃轻摇,年代感扑面而来。 丝丝沉木香混在温热气流里,勾人呼吸。 这么晚了,中庭大堂上竟还有先生在唱苏州评弹,曲调优美,歌声响朗。 初羡不懂评弹,完全听不出台上具体唱的是什么。只觉得耳旁咿咿呀呀那点调调怪伤感的。 “师兄,台上唱的是什么?” “《梁祝惜别》。” 难怪听着这么伤感! 堰山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这么一家别致清雅的小店,这怎么看都不是个吃宵夜的地方。可能有钱人就爱讲究排场,吃个夜宵都不容马虎,必须顶配。 若不是遇上傅枳实,初羡估计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踏进这里。 她怯生生地跟在傅枳实身边,眼神四下逡巡,就跟刘姥姥头一次逛大观园一样,好奇又忐忑。 傅枳实不喜被人打扰,带初羡去了二楼西角包厢。 槛窗洞开,烟雾在指缝间缠绕。 外头霓虹绚烂,无边的灯火绵延成一条条线,很近,又似乎很远。 还是他和姜叙他们常订的包厢。店长亲自接待的。 他只要了一份云吞面,便把菜单推给初羡。 初羡垂眸看一眼菜单上头的数字,顿时心惊肉跳。以她现在的经济实力她连一碗面都吃不起。 她和傅枳实之间究竟隔了多少? 一辆车?还是这一碗云吞面? 傅枳实见小姑娘犹豫不决,以为她难选,当即替她决定:“给她也来一碗云吞面。” 店长立在一旁,温声询问:“就这些吗?” 这还是傅公子头一次点这么少的东西。 “就这些。”傅枳实随意地靠着椅背,声线懒洋洋的,浮在暖流里,悦耳动听。 店长旋即就问:“今天是平安夜,傅先生不来点酒?” 傅枳实:“今个儿就不喝酒了,等会儿还要送小姑娘回去。” 店长颔首,“那二位稍坐,面马上就来。” 服务员送来几样小食,盛在漂亮的竹制餐具里,瞧着很是精致可口。 傅枳实剥了几颗花生,花生壳悉数堆在桌上。 初羡深觉自己可能真的有病,傅枳实剥花生她都觉得十分赏心悦目。 “马上就元旦了,你们放假吗?”男人剥了几颗花生,随后停下,转头品起了茶。 檐外听雨特供的金骏眉,茶香四溢,入口甘醇。 初羡可怜地说:“实习狗是注定没有节假日的。” “你真不该想不开学医的。”但凡换个专业,她也不至于会这么苦逼。 初羡低头盯着杯子里清透的茶水,嗓音压得尤其低,“我没得选择。” 这话是小姑娘第二次说了。一遍或许是开玩笑,这第二遍可就惹人沉思了。傅枳实听得出来她学医的初衷并非因为喜欢,而是迫于无奈。所谓的“小时候看多了《本草纲目》,长大了就想学中医”无非就是借口。 果然每个成年人的背后都藏着那么一个故事。 不过显然,他此刻全然没那个心思去窥探一二。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师妹,他还不至于会那么闲。 男人端坐着,以长者的口吻告诉她:“人生的本质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人人都可选,关键就看你怎么选。” 是这样吗? 初羡觉得不是。上天从来都是不公平的,一个人选择不了他的出生,就像她。 可她也不至于会跟傅枳实辩驳。除却师兄这层关系,他也算得上是自己的一位老师。反驳老师总归还是不礼貌。 “没有在教育你,只是客观陈述我的看法。”他早就脱了大衣,单穿一件石墨色衬衫,解了两颗扣子,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半截白皙漂亮的锁骨。 他挽起衣袖,手臂线条流畅而利落,坐在暖意融融的灯下,冲她微笑。 初羡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睛。 这一刻的傅枳实是温柔的。眼神平静得仿佛是一面澄澈的湖水,是温柔本身。 温柔真是一种特别吸引人的特质,不是温声细语慢条斯理讲话,而是不给别人任何一点难堪的机会,十分自然妥帖地同他人相处。 世间情动,不过一眼,不过一个人。 这碗云吞面和傅枳实的人一样精致,云吞晶莹剔透,个头硕大,面条顺滑弹牙,富有嚼劲,就连葱花都撒得比别处好看。 味道自然也是极好的,就是分量不太足,初羡一个女孩子吃都嫌少。 一男一女在平安夜一起吃宵夜,总是容易惹人想入非非。可初羡却吃得心无旁骛,坦坦荡荡。 云吞面可口,分散了她大部分注意力。 见小姑娘一口不剩地吃完,傅枳实叫来服务员又给她上了一碗。 她也不知道拒绝,埋头卖力吃。 待小姑娘将两碗面条搜刮干净,对面的人方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是第一个来这里吃两碗面的人。” 初羡:“……” 这是嫌弃她吃得多了? 初羡老脸一红,耳根发烫。 会来檐外听雨吃饭的个个都不缺钱,有钱人吃东西尝个滋味就够了,谁会讲究吃饱? “我饿了。”初羡声细蚊蝇,小声解释。 她是真饿了,在转战朵爱酒吧之前,舒大小姐在西子人家还定了桌。满满一大桌的美味珍馐,可她愣是没什么胃口,几乎没怎么下筷。这会子倒是饿了,两碗云吞面直接就下肚了。 男人禁不住笑起来,柔声安慰她:“能吃是福。” 初羡:“……” 他最缺的那点东西终于在她身上找到了。 是烟火气,是在这尘世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没有,他好像永远浮在云端,置身世外,双脚踩在地上,心却落不到实处。他的心始终在流浪。 —— 平安夜店里送了苹果,装在漂亮的礼盒里,通红诱人。礼盒是特别设计的,上头印着檐外听雨醒目的logo。 因为有了这个logo,这枚苹果立刻就翻了身价。 在青陵不是谁都能吃到檐外听雨的苹果的。 傅枳实的那份直接丢给了初羡。 她抱着两只礼盒,受宠若惊,“您不吃吗?” 男人的脸上浓浓尽是嫌弃,“大冬天吃苹果冻牙齿。” 初羡:“……” 初羡背着两只苹果回了宿舍。 舒意禾的生日趴还没散,王妍跟男朋友约会去了,不到明早肯定回不来。宿舍只有初羡一人,空荡荡的。 不过她却并不觉得孤单,一个人靠在床头,塞上耳机,听着喜欢的《繁华之处》,满心欢喜地啃完了一个苹果。 傅枳实说的一点都没错,大冬天吃苹果太冻牙齿了。不过这苹果很甜很甜,甜入心坎。 “心里有很多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能够填满。”【注】 *** 元旦,实习狗们难得有了休息日。 舒意禾已经近一个月没上街烧钱了。这位大小姐钱揣兜里都难受,说什么都要让初羡陪她出门逛街。 说实话初羡是真不愿意,她只想窝在宿舍和周公约会。可惜架不住舒小姐软磨硬泡,只能认命出门。 舒小姐的战斗力一如既往强悍,席卷各大专柜,一顿大血拼,战利品无数。 初羡姑娘简直就是工具人一枚,不仅要负责给舒小姐做参考,还得替舒小姐拎包。可怜她每个月的生活费都紧巴巴的,还得看好闺蜜各种花式烧钱。没有什么比看闺蜜烧钱更虐心的了。 一个富得流油,一个穷得叮当响,这两个姑娘能成为好闺蜜也是神奇。 “禾儿,咱差不多可以了吧?”初羡的两条腿都快逛废了,实在走不动道了。 “那咱们打道回府吧!”舒意禾低头看看手里这一袋袋的战利品,虽然还没过瘾,但也适可而止了。 初羡点头如捣蒜,“赶紧回去,这里离地铁站很近。” 两个姑娘乘自动扶梯下一楼,人手几大袋,logo特醒目。 都说财不外露。舒意禾小姐应该就是太过招摇,买的奢侈品太多,才被坏人给盯上了。 两人刚从扶梯下来,一个红毛小子健步如飞,直接朝初羡冲过来…… 他没抢她手里的奢侈品,而是抢她的帆布包。抢到手,掉头就跑。 初羡直接蒙了,待反应过来厉声大吼:“抓小偷!” 然后拔腿去追。 一时间场面一度混乱,舒意禾的脸都吓白了,赶紧去追初羡,“羡羡,别追了……一个包而已,咱不至于拼命啊……” *** 姜叙元旦也没休假,和同事们蹲所里值班。手里还有一堆工作没处理,一刻都歇不了。 干基层就是这点不好,大案要案没有,全是一堆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琐事。这年头夫妻之间拌个嘴都要打110。 下午四点半,手底下的民警出了趟警,带回来两个小姑娘和一个未成年少年。 当着警察的面,短发小姑娘也没闲着,正在卖力训一个毛头小子,骂骂咧咧,叫嚣不断,嗓门一个塞一个的大。 “小小年纪干点什么不好?非得学人抢劫,胆肥了是不是?看看你这头红毛,要学人抢劫也得有点眼力劲儿是不是?满手的奢侈品不抢,非得抢我的包?包里一毛钱都没有,你特么抢了个寂寞!” “既然这么想蹲局子,费什么劲儿,直接让警察给你铐起来不就得了!” “老娘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居然抢我包,想死是不是?” …… 短发小姑娘教训红毛就跟训龟儿子一样,半点不留情面。 红毛缩在角落里,脸破了相,好几道红印子,触目惊心。他这会儿一句嘴都不敢还,委屈巴巴地说:“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要是认错有用,要警察干嘛?” 长卷发的姑娘瞅瞅周围,悄悄拉拉同伴的羽绒服袖子,压低嗓音说:“羡羡宝贝,咱差不多得了啊!这里是派出所,你好歹尊重一下人警察叔叔,你这都训完了,警察叔叔等会儿训什么?” 小丫头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就是要骂到他怀疑人生,谁叫他这么不长眼敢抢我的包?” 姜叙负手站了一会儿,看戏看得怡然自得。 他伸手戳了戳一旁登记的小警员,轻声问:“小李,这怎么回事儿?” 小李手里捏着一只黑笔,比划道:“姜所,是这样的,这红毛小子抢了短发姑娘的包。” 姜叙:“包里有什么?” 小李提起这个就想笑,“包里就一只钱包,钱包里也只有二十块钱现金。值钱的都在手里拎着呢,一堆奢侈品。这小贼也忒没点眼力劲儿了,放着这么多奢侈品不抢,专门抢这二十块钱现金,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叙:“……” 就二十块钱现金,那还真是抢了个寂寞! 姜叙抬了抬眼皮,眼前两个小姑娘,一个稚气未脱,一个成熟妩媚。偏偏成熟妩媚的那个是个闷葫芦,缩在角落里不发一言。反而稚气未脱的那个梗着脖子,红着脸,破口大骂,就跟娘老子训龟儿子似的。想想都好笑! 他远远瞅瞅那红毛的脸,“脸上都挂彩了,这丫头挠的?” 小李不禁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那可不!这姑娘可虎了,下手贼狠。” 姜叙:“……”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嘛呢嘛呢,瞎嚷嚷什么?当这菜市场呢!”姜叙抬步走过去,一声呵斥。 现场当即安静下来,三人缄默不言。 初羡的视线落在年轻男人制服上的肩章上,知道领导来了,这位是能说话的主。 她顿时一把抱住他的裤腿,狠狠地抹起眼泪,“警察叔叔,我们还是学生,你一定要给我们主持公道,这小子抢我们的包,我都快吓死了!” 姜叙:“…………” 姜叙嫌弃地抽出自己的裤腿,拉了把椅子直接坐下,“别给老子哭鼻子,好好说话!” 红毛见状忙扑过来抢话:“警察叔叔,我知道错了,是我有眼无珠,才去抢这姐们的包。” 确实有眼无珠,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娃,没想到是个不怕死的狠角色。 姜队犀利的眼神径直射过去,声线沉冷,“让你说话了?” 红毛小子:“……” 姜叙抬手指了指初羡,“你来说。” 初羡忙把伞和帆布包往舒意禾怀里一塞,抬手擦掉眼泪,有条不紊地陈述起来,“是这样的警察叔叔,我和我闺蜜一起到银泰购物,刚从扶梯上下来,这家伙就冲了上来……” 姜叙不经意一瞟,正好瞅到小姑娘塞伞和书包的动作。 小黄鸭? 他再次看向小姑娘,出声询问:“这是你的伞?” 初羡点头,“嗯,我的。” “你是a大的学生?” “没错。” “学什么的?” “中医。” 姜叙脑海里不免浮出傅枳实的声音—— “一个傻师妹的。” “我倒是不宝贝,我那傻师妹宝贝。” 好家伙,姜所长觉得事态发展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呢! ※※※※※※※※※※※※※※※※※※※※ 社会我羡姐,人狠话又多!哈哈哈 我们姜所要助攻辣! 其实抢包这个情节是有原型的。我读高中的时候,同届有三个男生,成绩特别好。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竟然鬼迷心窍合伙去抢一个路人的包。结果那女的包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二十块现金。三个男生因此进了局子。这事儿当时特轰动,成为大家伙茶余饭后的谈资。 【注】:取自某音。 第9味中药 第9味中药 这边傅枳实接到姜叙电话时,他正在家里睡午觉。难得的休息日,什么饭局活动都不想参加,只想窝家里跟周公约会。 当医生以后睡眠都变少了,尤其是接手仁和堂以后,大事大事,事无巨细,件件都磨人,分散走了他大部分休息时间。睡觉本该是最稀松平常的一件事,到了他这里却变得稀缺而奢侈。但凡逮住机会就只想好好睡一觉。 睡前忘记把手机关静音了,睡到一半,刺耳的铃声突兀响起,在寂静的卧室里回荡,一声盖过一声,声声入耳,不断压榨他的头皮,直接把他和周公分开了。 他内心一阵窝火,哪个不要命的胆敢扰人清梦? 太困了,眼皮子沉重无比,几乎睁不开。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眯眼看向屏幕,姜叙的名字不断跳跃闪烁。 “什么事?说!”这位姜所没事绝逼不会给他打电话。 那头姜叙温声问道:“老傅,初羡是你师妹吧?” “嗯。”他懒洋洋地应一声,又反问一句:“怎么了?” 姜叙不紧不慢地陈述:“你的傻师妹现在在我这里,我想你有必要来一趟。” 傅枳实:“……” —— 傅枳实是二十分钟以后赶到的。那时已经临近傍晚,天光半明半昧,细雨蒙蒙。 堰山区派出所位于长兴路尽头,瞧着毫不起眼。路两旁植满挺拔的梧桐树。这个季节草木凋零,梧桐树枝丫光裸,零星的几片黄叶子在寒风中瑟缩飘摇。 冬日黑得早,五点一过路灯就渐次亮起,微微映照着潮湿的路面。 姜叙透过窗户看到傅枳实那辆宝石蓝的法拉利,忙从里面走出来,轻轻压下嘴角,“傅公子来得还挺快!” 傅枳实锁了车,抬步往里走,扬起声线,“人呢?” 姜叙跟他并排走,“在里面。” “打起来了?” “那不能够,抢包那小子完全不是你师妹的对手。” 傅枳实:“……” 傅枳实闻言轻蹙眉,脚步一顿,“怎么说?” “你肯定想象不到你那小师妹究竟有多虎。下手半点都不含糊,抢包那小子完全被打蒙了,脸上全是红印子。小丫头训起人来就跟教训龟儿子似的,那气势简直不要太牛逼!” 傅枳实:“……” 姜叙口中描述的这还是初羡么?完全不像啊! 姜所长瞅瞅傅枳实,满脸深意,“你确定这位还是你的傻师妹,不是扮猪吃老虎?” 傅枳实眸色不免暗了暗,抿嘴淡声道:“傻不傻我说了算!” 姜叙:“……” “得,当我多嘴!” “抢了多少钱?” “二十块钱现金。” 傅枳实:“……” 他本来还一肚子火气的,一听姜叙说对方就抢了二十块钱,他顿时就忍不住笑场了。 “这贼也是衰到家了,碰到个这么穷的。”男人的眼角眉梢遍布笑意,脸上褪去原本的凛冽。 姜叙跟着笑,“可不么!头一次见到运气这么背的贼!” “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师妹?”傅枳实望着姜叙,面露好奇。 姜叙暧昧一笑,轻飘飘解释:“那把宝贝的小黄鸭。” 傅枳实:“……” 男人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咱们姜所长的记性可真好!” 姜叙笑得高深莫测,“主要是傅公子你宝贝。” 傅枳实:“……” —— 打死初羡都想不到傅枳实会出现在派出所,偏还是来捞她的。 这么点小事犯不着请师兄吧? 刚才还可劲儿教训人,气场强大,牛逼哄哄的,这会儿见到傅枳实立马就怂了。 男人穿黑色皮衣,同色牛仔裤,长手长脚的,往跟前一站,阴影瞬间投射下来,周围环境也跟着逼仄起来。 他望着初羡没好气地开口:“初羡,几日不见,长能耐了啊!都让我来局子捞人了。” 初羡:“……” 小姑娘套着一件半旧的姜黄色羽绒服,小小一只,耷拉着脑袋,模样委实可怜。 “师兄……师兄我错了。”见到傅枳实她眼眶一红,都快被吓哭了,声音柔柔弱弱的,低得可怜。 整个人局促不安,手指不断在抠帆布包上的钥匙扣。那只呆头呆脑的黑猩猩都快被她揉烂了。 姜叙见状心想:得,这不是扮猪吃老虎,这位分明是奥斯卡影后!表情分分钟切换,切毫无违和感。就这演技不进娱乐圈都可惜了! 要不是他亲眼见识过小姑娘彪悍的模样,他还真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傅师兄,不怪羡羡,是这小子抢我们包,我们也是受害者!”舒意禾一见熟人来了,心里立马就生出了底气。刚才还是一只沉默的羔羊,如今都敢开口讲话了。 姜叙沉声说:“既然你们师兄来了,签个字就回去吧,下次长点心眼,别一言不合都跟贼硬刚,不是每个贼都这么弱不禁风的。” 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红毛:“…………” 嗯,有被内涵到! 初羡恶狠狠地瞪了红毛一眼,转头对姜叙说:“辛苦警察叔叔了,您一定要严惩坏人,别让他危害社会。” 姜叙忍不住笑起来,“放心,警察叔叔替你收拾他!” 把人领出来,傅枳实还得再当回老妈子把两姑娘送回医院宿舍。 外头雨势渐大,天色昏暗无边。像极了初羡姑娘当时晦暗的心情。 浓云徘徊,久不见日。 不止当下的心情,她过往二十多年人生也是这个样子的。 最狼狈的样子被傅枳实见到了,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生煎,无处遁形。 雨下得大,初羡撑开小黄鸭伞,和舒意禾挤在一起。 这伞这么小,哪能容纳两个人,纯粹就是心理安慰,撑了个寂寞。 看到这把伞,傅枳实的气息立刻又不顺了几分。 要不是姜叙认出了这把小黄鸭伞,他现在还在家里美美的睡午觉,犯不着跑派出所领人。 车子刚启动,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 姜叙:【你这师妹可真不是朵小白花,你当心点,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 傅枳实瞥了一眼屏幕,心里一阵烦躁。摁灭屏幕,把手机往中控台上随手一扔。眼不见心不烦! 两姑娘坐在后座,一个塞一个沉默。车厢里的氛围出奇的诡异。 把人送到实习生宿舍楼。 两个姑娘异口同声:“谢谢傅师兄送我们回来,傅师兄再见!” 长风飘摇,暗淡无光下,雨丝千丝万缕。寒意席卷而来,一点点爬上人脊背,顺着四肢百骸蔓延至全身。 初羡的一双手冰冷,维持同一个姿势坐久了,双脚发麻,身体也僵硬。 一路忐忑,想了很多。好不容易挨到了目的地,她如释重负。她拎起自己的帆布包准备下车。 谁知男人却蓦地出声问:“舒意禾是吧?” 舒意禾点头道:“是。” “你先回去,初羡的开题报告还有点问题,我跟她说道说道。” 初羡:“……” 初羡心想完了,肯定要挨训了。 “好的师兄。”舒意禾不疑有他,拎起一堆战利品直接走人。 宝石蓝小车安静地停在一棵梧桐树下,空荡光.裸的枝丫四下延伸,有几株直直伸向天际。枯黄的叶子过了雨水,几乎变了一个颜色。 “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男人伸手摇下车窗,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自顾点燃。 烟草静静燃烧,清淡的烟味儿快速在狭小的空间里铺散开,勾人呼吸。 傅枳实抽的不是烈烟,这个味道一点都不呛人。 初羡不常见这人抽烟。这次跟以往都不一样,他抽得很慢很慢,像是有满腹心事。吐纳间烟圈环绕,那张俊颜影影绰绰,扑朔迷离。 好像不是在抽烟,而是借烟消愁。 “您不都知道了,错不在我。”小姑娘瘪瘪嘴,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心里委屈,情绪也不对劲儿,姿态十分抵触。 很好,都学会跟他顶嘴了,本事渐长啊! 傅枳实压住脾气,尽量跟她好脾气说话,“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什么?”初羡听不明白这话。 “为了区区二十块钱命都不要了?”男人睨她一眼,语气沉冷。 初羡梗着脖子反驳:“二十块钱不是钱啊?” 傅枳实:“……” “别给我偷换概念。”傅枳实紧盯着她,眼神犀利,“今天是你运气好,碰到个不抗造的,换成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你试试?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采取迂回策略,非得正面刚,你是不是以为你今天非常牛逼啊?” 初羡回嘴:“我正面刚也没放弃迂回策略,我们报警了。” 傅枳实:“……” 怎么就是说不明白! “这是市区出警迅速,换乡下地方你看看?遇到紧急情况报警不是首要的,自卫才是最关键的,你必须保证自己不受到伤害。” “事发突然,没想那么多。”包一被抢走,初羡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包拿回来,立马就冲出去追人了。 当下的举动全凭本能,也没经过深思熟路,自然是欠妥当的。 傅枳实这么一说,她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冲动了。可那点自尊心又不允许她向傅枳实道歉。 只有一类人才会把钱看得比命重要,那就是缺钱的人。 再看看小姑娘的衣着,反反复复就那么两三套衣服,身上那件姜黄色的羽绒服就没见她换下来过。她家的家境他基本上能看出个大概。 姜叙明显是误会她了。她不是扮猪吃老虎,而是下意识地守护自己的财产,哪怕只有区区二十块钱,她也会拼命。 这么一想好像也没理由责怪她了。 傅枳实吐出一口浊气,“以后别那么冲动,钱财乃身外之物,一切都是虚的,命只有一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知道了。” 男人有些不耐烦地冲初羡摆手,“你先回去吧。” 初羡:“师兄再见。” 后视镜里傻师妹背着大大的帆布包,慢吞吞往回走,瘦弱单薄的肩膀似乎要被生生压垮。 风起青萍之末,说的就是她。 傅枳实嘴里的那口烟抽得愈加不顺,心浮气躁的。 想想他都好多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那根烟抽得只剩下一半,傅枳实果断掐掉灭。 他拿来手机,从微信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微信号,他恩师吴院长的。 语音电话拨出去一两秒,他又立马给挂断了。 都能看出个大概了,还有什么好打探的呢!横竖就是个家境拮据的孩子。 *** 初羡默默地回了宿舍。 一放下包就僵坐在床沿,半天不动。 舒意禾见她兴致不高,有些担忧,“羡羡,傅师兄骂你了?” 女孩子低低的嗓音传过来,“没有。” “那你怎么不高兴啊?”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累。” “你今天那么拼命是为了抢回你书包上那只猩猩钥匙扣吧?我知道那是你妈妈留给你的。” 初羡脸一沉,语气前所未有的生硬,“跟猩猩没关系,我就是心疼我那二十块钱。” 舒意禾:“……” 反应这么大,舒意禾始料未及。她讪讪地摸了摸嘴唇,转移初羡的注意力,“羡羡,咱们晚上吃什么呀?” ※※※※※※※※※※※※※※※※※※※※ 我们姜所真是一个合格的助攻!哈哈哈 第10味中药 第10味中药 临近放假,实习狗们难得有了喘息之隙。医院豪气地给他们批了两天假期。 王妍兴奋地跟男朋友跑去糖水镇待两天。舒意禾则回了自己家,投身父母怀抱,汲取疼爱。宿舍就剩初羡一个人。 第一天照旧如常,除了刷优秀论文就是翻病例,顺带补觉。第二天下午她一个人出门走了走。 说来也奇怪,不知不觉就去了浪江边。 江水平静,堰山大桥横跨两岸,宛若蛟龙。 大冬天江上起了雾,水天连一线,小岛藏在雾气之后,隐约可见模糊的一个棱角。 轮渡一趟又一趟,游客一波连一波。 都说檀香岛春天的樱花是一绝,可岛上自从被开发以来,一年四季游客就没断过。即便是在寒风瑟瑟的隆冬,去到岛上钓游客依然有好几拨。 在青陵待了这么多年,愣是一次都没去过檀香岛。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是得抓住毕业的尾巴去岛上看看。等毕业以后,回到老家云陌,再回来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来浪江边稀里糊涂的,决定登檀香岛的那一刻却是清醒如常。 似乎心底有一个声音强烈地催促着她上岛,不去会抱憾终身。 一个让傅枳实都称赞的小岛,想必自有它的过人之处。 虽然没赶上樱花,但去岛上游览一番应该也不会失望。 初羡买了票,跟随大部队登上轮渡。 二十分钟一趟的轮渡,来来往往,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下午六点,中间不断。 初羡是第一次坐轮渡,她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晕船。 轮渡一开,她就感到头重脚轻,整个人晕眩地厉害。 胸口压抑,又沉又重,像是有巨石顶着,难受得紧。她强忍住胃里的不舒服。 好在航程短,不到十五分钟初羡就下了轮渡。 一着陆,初羡觉得自己解放了。 海风迎头直吹,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晕船这么严重,想必只来这一次,下次绝逼不会再来。 旅游景区,门票五十元。比起青陵其他的景点,门票不算贵。 初羡出示了学生证,只花了二十五。 说是小岛,真要逛起来也不怎么轻松。售票厅门口停了两排观光车,二十一人。为省这二十块钱,初羡决定蹬11路公交车。 好在走路观光的不止她一个人,路上遇到四五个背包客,手捧相机四处拍拍照照。 避免落单,初羡就跟在他们后面。 寒冬腊月,岛上风光真有多好也不见得。光秃秃的,满目萧然,看不见多少绿色。 真正吸引游客的除了春天的樱花,就是岛上的温泉。 不过初羡是没那闲情逸致泡温泉了。 阶梯阡陌纵横,一栋栋低矮的白色小平房,都是岛上的土著居民。饭店、超市、民宿、茶室、温泉馆……琳琅满目。 一路走走停停,惬意倒是惬意,可也无聊。一个人的旅途总是缺了那么一点人气。 那几个背包客径直去往海边。初羡也跟着他们去了海边。 一望无际的海域,金色的沙滩,潮水起起落落。白色浪花翻腾而来,一朵连着一朵,不断打出细碎的涟漪。 当地人找准了商机,在海边支起两排遮阳伞,伞下摆一张躺椅,一张躺椅收费五十,随便你躺多久。 不差钱的游客惬意地躺着,尽情晒着和煦温暖的太阳。 小孩在堆沙子,大人在赶海,爱美的姑娘举着自拍杆各种摆拍。 景色自然是极美的。绿色是少了一些,不过蔚蓝色的大海弥补了一切缺陷。 身侧蹲着两个约摸四五岁的小男孩,一个举着塑料铲子铲沙,在堆砌属于他的城堡。另一个则拿着树枝在沙滩上勾勾画画,展现他的绘画天赋。 初羡觉得有趣,找来一根枯枝,学着小男孩的样子写字。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不知不觉就在沙滩上写了“傅枳实”三个字。 倏然惊觉,她吓了一跳。 赶紧囫囵抹掉,掩盖一切。 原来一个人入心以后是这样的。 今天鬼迷心窍登檀香岛,不也是因为傅枳实么? 喜欢的人是海面的灯塔,虽然遥不可触,但是把她从黑夜里打捞出来了。 这粗粝糟糕的人生,纵然千难万难,她到底还是生出了些许期待。原来生活也并非一无是处。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初羡掏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又拍了两个小视频传给奶奶。 这些年,她一个人远在青陵读书,不管去了哪里,她总是会第一时间分享给奶奶。虽然她迫于生计压力,很少有机会当一回游客。 手机来回晃动,不断逡巡,一抹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闯入镜头。 初羡呼吸一歇,握手机的右手都有些颤抖。她以为是自己眼花,定睛细看以后发现确实是傅枳实。 他就躺在不远处的躺椅上,鼻梁上架一副黑色墨镜,姿态懒散。 靛青色的大衣,暗沉的颜色,在日光明媚的午后显得尤其突兀。 意外之喜,是上天的馈赠。 一刹那间,一颗心狂跳不止,心绪摇摆不定,心田仿佛刷了一层蜜糖,酣甜透骨。 初羡赶紧摁下快门,咔嚓一声响。 画面定格,存入了她的手机相册。 几乎同一时间,男人听闻声响,偏头看向声源处。两人静默相望,身后天光大好。 初羡慌忙把手机往身后一藏。 傅枳实摘掉墨镜,冲初羡招了招手,“过来,小师妹!” 她抓紧书包带子,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和朋友来的?”男人由躺着改为坐着,嗓音慵懒倦怠,像是刚睡醒。 午后日头大,光线刺眼,他微眯着一双眼睛,眼尾处却是半根鱼尾纹都看不见。 岁月善待他,不曾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初羡摇摇头,“一个人来的。” “医院不忙?” “今天休息。” “现在没啥好看的,春天还有樱花看看。” “我第一次来,感觉挺新奇。”初羡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看多了也就这样。” “您也来玩啊?” “老爷子上岛泡温泉,我陪着过来。” 原来是这样! 傅枳实抿嘴问:“逛多久了?” 初羡低声回答:“不久,也就大半个小时。” “走吧,给你当回导游。”他旋即起身,语气自然。 初羡受宠若惊,“不耽误您时间吧?” 他赫然一笑,云淡风轻,“你看不出我很闲?” 确实闲,不然也不会这般惬意地躺在海边沐浴阳光。 午后日光明艳,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两人沿着沙滩并排走,步伐一致,不紧不慢。 沙子蓬松柔软,一脚踩下去咯吱作响。没走几步就有几颗漏网之鱼钻进了初羡的靴子,硌得慌。 云陌是内陆城市,初羡从小就没见过海。还是来了青陵读书以后才见了大海。 蔚蓝色的大海,金色的海岸,礁石巉峻,海面上几只海鸟盘旋起舞,悠闲自在。 海风温柔似母亲的手,轻抚人脸颊。 大海是包容的,初羡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其实一直以来,她一直都觉得傅枳实这人很像大海,平和、宽阔、深邃、沉静,久经岁月积淀。 也不知何时能见到他波澜壮阔,汹涌澎湃的一面。 海岸线不长,尽头处是一座小山坡。山上种了无数的樱花树,棵棵健硕。只是时值寒冬,草木萧瑟,满目荒芜。 傅枳实说:“现在樱花没开,春天过来才漂亮。如今草木凋零,没什么看头。” 初羡:“等明年春天我再过来。” “避开节假日,不然轮渡都买不到票。” “嗯。” 傅枳实带初羡爬上了半坡。这是檀香岛最高的一处。置身此处,整片浪江尽收眼底,风光旖旎。 最显眼的莫过于是浪江上那条巨龙——堰山大桥腾空而起,巍峨雄伟。 靴子里进了沙子,硌得厉害。见前面傅枳实停下脚步,站在一棵青松下,初羡忙在边上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脱下靴子,倒掉里面的泥沙。 年轻的男人背对着初羡站着,面朝大海,海风蛮横地卷起他的衣摆,里面象牙白的打底毛衣一闪而过。 他迎风远眺,身形瘦削。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这抹身影今天有些孤寂。 “堰山大桥总长2327米,主跨1129米,耗资近19个亿,是著名桥梁设计师沈轻寒先生早年主持修建的,历时三年,于2005年6月正式建成通车。” 没头没脑的话题,傅枳实居然破天荒地跟初羡说起了堰山大桥。 这是百度百科上的内容,他竟一字不落地给背了出来。 初羡摸不准为何傅枳实会突然跟自己提起堰山大桥。这座大桥是青陵的母亲桥,大桥的诞生完全改写了整个堰山地区的命运。 她敏感地察觉到好像从他们爬上小山坡开始,傅枳实的情绪就有些不对劲了。 开车从a大去第一医院,要想不绕路,堰山大桥是必经之地。 不过初羡多数都是坐地铁,很少上大桥。倒是傅枳实送她回医院,每次都是走的堰山大桥。 可惜初羡从未留意过这座桥。她是外地人,不像青陵本地人对这座桥有发自心底的自豪感,对它崇敬、爱戴。在她眼里,它不过就是一座大桥。 再者她家和这座大桥渊源已久,是她一辈子的隐痛,她一般都会下意识避开它。 今天傅枳实突然提到堰山大桥,初羡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仁和堂的牌匾就是已故桥梁大师沈轻寒先生的题字。 2008年堰山地区遭遇特大泥石流,堰山大桥桥体坍塌,沈轻寒先生参与抢修工作,不幸离世,享年三十二岁。今年2018年,沈先生四十二岁,这是他离开的第十年。 莫非傅枳实和沈先生是朋友?他这是睹目思人? “师兄,您和沈先生认识?”初羡小心翼翼试探。 ※※※※※※※※※※※※※※※※※※※※ 今天心情好加个更,晚八点还有一更。 希望大宝贝们多多留言啊,不然我加更都木得动力。作者都希望读者能有反馈,如果有问题我们也好及时调整。 第11味中药 第11味中药 “认识,我们两家是邻居。”男人目视远方,眼神倏暗幽眇,宛如一片迷雾丛林。 初羡不知道,这一刻她只要轻轻拨开这层迷雾,她就可以看见一颗锈蚀空洞的心。那是一片荒原,荒芜得什么都没剩下。 这是初羡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傅枳实,她只觉得陌生。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他的情绪是真的不太对。 睹物思人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难过的一件事了吧! 初羡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好像一切的言语在此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她酝酿许久,打了好几遍腹稿,有好几次都想张嘴,最后也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只要我们还记得沈先生,他就没有离开。” “跟他没关系。”男人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火机,抽出一根点上,“我记得你们云陌有座瑞阳大桥。” 他抽的是七星,火星子扑腾闪烁,一抹抹孤烟缠绕在指缝间,烟草味顺着海风缓缓铺散开,直冲鼻尖。 初羡闻着烟味,点点头,“瑞阳大桥在西澄区。” 瑞阳大桥只是云陌最普通不过的一座桥,是zj二公司早年的项目,没什么特别之处,连堰山大桥三分之一的长度都不到。很多外地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座桥的存在。 傅枳实知道瑞阳大桥,初羡多少有些意外。 再看向男人,她注意到他漆黑的瞳仁映出某种暗淡,不复往日来得神采奕奕。 他并未察觉到小姑娘打量的目光,对着海风重重吸一口烟,烟草味鼓进肺腔,抽得急了,险些被呛到。 初羡有些担心他,忙说:“您抽慢点。” 他似觉得好笑,唇角弧度上扬,“犯不着担心一个老烟枪。” “我很少看您抽烟,可一点都不像是老烟枪。” “老烟枪一般都在夜里抽。” 初羡:“……” “你家在云陌哪个区?” “西澄。” “挺巧。” “您去过西澄?” “去过。”傅枳实狠狠吐出一口青烟,喉头滚动,声音也略带嘶哑,“十来年了。” “瑞阳大桥前两年修缮过,现在好看多了。”初羡注视远处的大桥,仿佛悬浮在云端。 “什么都变了。”他的侧脸藏在光影里,低柔模糊,近乎呢喃。 昼夜交替,光阴流转,万事万物瞬息万变,哪能一层不变呢? 初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两人的对话不管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走吧,带你去别处逛逛。”那根烟就只抽了一半,傅枳实迅速把烟给掐了。 像是触碰到了心底潜藏的一根最敏感,也是最脆弱的心弦,只有一瞬间的失落和颓败。 过后又迅速恢复如初。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初羡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其实傅枳实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不再完美,不再高高在上。他会脆弱,会失落,会无助,他的内心藏着无尽的秘密。 那么他的秘密她会有机会知道吗? 傅枳实说是给初羡当导游,其实也就带她爬了个小山坡。不过好在景色不错,有美景入眼,她算赚到了。 “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爷爷到处找你。” 两人从山坡下来,没走几步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迎面小跑了过来,刘海被风吹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身穿一件版型宽松的长款羽绒服,米色毛衣,黑色小脚裤,浅口豆豆鞋,妆容精致姣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养眼知性的都市丽人。 细看之下初羡发现她的眉眼同傅枳实有几分相似,都是远山眉,丹凤眼,特提气质。 如果初羡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位应该就是傅枳实的妹妹。 傅婧娴说完话才注意到自家大哥身侧站了个小姑娘,看上去年纪很小,眉宇间显露出几分青涩,面容倒是清秀耐看。 她扬起声音,温柔动听,“哥,你朋友啊?” 傅枳实看了看初羡,“吴老的学生,我的一个师妹。” 傅婧娴细细打量小姑娘一番,露出一抹高深的笑意,“不容易啊,您老居然还有师妹!” 傅枳实不理会妹妹的调侃,对初羡说:“我妹妹傅婧娴。” 初羡乖巧问好:“傅姐姐好,我是初羡。” “你好。”傅婧娴浅浅一笑,明艳动人,“初这个姓不常见啊!” 初羡:“是小众姓氏,很少见。” 傅婧娴:“小众不怕啊!好听就行。这妥妥的小言女主角的姓,我喜欢。” 初羡:“……” 初羡得了个小言女主角的姓,奈何没有小言女主角的命,也是非常忧伤了。 傅婧娴看向自家大哥,“哥,你赶紧过去吧,爷爷找。” 傅枳实把墨镜往耳后一架,整理一下身上的大衣,抬步就走,“走吧。” 余光扫到初羡,脚步一顿,“泡温泉吗?” —— 青陵这带温泉很少,也就檀香岛上有几口泉眼。当地政府就这几口珍贵的泉眼做了详细周密的规划,建了好几个温泉会馆,将温泉的招牌打了出去。 华宇集团深谙商机,不仅利用堰山大桥的影响力修建了堰山度假山庄,更在这檀香岛上建了素年温泉会馆。 华宇那位女总裁为了纪念已故亲人不惜砸重金打造了这座温泉会馆。 素年温泉会馆并不对游客开放,专门针对一些达官显贵和名流富绅,和檐外听雨一样上了档次,私密性极佳。 初羡生平第一次泡温泉,土鳖一个,内心七上八下的,就怕待会儿闹笑话。 傅枳实先带她去见了傅青玄老先生。 一间安静的茶室,檀香沉在空气里,茶香四袭。 第一次见传闻中的业界泰斗傅青玄老先生,说实话初羡还挺激动。毕竟这位可是出现在教科书上的大人物。 之前看过老先生的照片,看上去严肃异常,威严毕现。没想到本人倒是十分平易近人。 老先生端坐在一旁的藤椅上,手里握一只白瓷盖碗,里面盛满清透碧绿的茶水,热气氤氲往上升。 “吴老的学生,我的小师妹。”傅枳实还是这么跟老爷子解释。 老人家刚泡完温泉,通体舒畅,精神焕发。他低头呷一口茶,看着初羡笑眯眯地问:“小姑娘看着这么小,居然在读研?” 初羡点了点头,细细“嗯”了一声。 “你长得太小了,走在外面说是枳实的闺女都有人信。” 初羡:“……” 傅枳实:“……” 得,这关系一越就越了好几级,直接师妹变闺女! “吴常海那家伙很严吧?干嘛想不开选他当导师?” 初羡也不想的啊!要是能选择,谁不想图轻松呀!谁叫李教授突然生病了,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初羡的声音低低的,没什么力度,“误打误撞入了吴老师的师门,吴老师他人挺好的。” “小姑娘犯不着替他说话,枳实的臭脾气都是跟他学的。” 初羡:“……” 傅枳实朝身后妹妹说:“你带初羡去浴池。” 傅婧娴比了个“ok”的手势,看向初羡,“这位妹妹跟我走吧。” 初羡乖乖跟着傅婧娴出了茶室。 傅枳实让妹妹把自己支开,初羡心里清楚这祖孙俩是要单聊。她听从他的安排。 傅婧娴笑眯眯地告诉初羡:“我爷爷要训我哥,我们在场老爷子不好发挥。” 初羡:“……” “啊?”她惊讶出声,“师兄犯错了?” “嗯,前几天医馆接诊了一个外地的病人,出了点意外。” 她神色担忧,“那师兄没事吧?” 傅婧娴语气淡然,“没事,顶多就是被骂一顿,再不济就是家法伺候。我哥早就习惯了,他完全扛得住!” 初羡:“……” “你们家的家法是?” “挨鞭子。” 初羡:“……” 初羡听得心惊肉跳,眼皮直打颤。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家法伺候?傅师兄实惨! 傅婧娴把初羡带到一间独立的池室,扔下一句“你好好泡”就走人了。 室内温暖如春,墙角摆几盆绿梅,绿意盎然,生机葱茏。 初羡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没下水。 刚才傅枳实问她泡不泡温泉,她头脑发热就答应了。眼下冷静下来她就后悔了。人家一家人泡温泉,她一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她不过就是傅枳实远得不能再远的一个师妹,她完全没立场待在这里。一开始她就不该答应的。 如今泡也不是,不泡也不是。 犹豫片刻她还是下了水。毕竟来都来了,也没后悔药吃了。 心里担心傅枳实,初羡泡温泉都不在状态。一开始是担心自己出糗,现在完全担心傅枳实了。也不知道傅老先生会不会下狠手。要是下狠手,那得多疼啊! 泉水温度适宜,人泡在水中通体舒畅。可惜初羡却没觉得有多放松。 没泡一会儿她就上岸了。 换上自己的衣服往外走。刚走到大堂就看到傅枳实迎面走了过来,靛青色的轻薄大衣随意搭在手腕上,面色严肃,瞧着心情不太好。 想想也是,都挨训了心情能好么! “师兄。”初羡先开口。 傅枳实抬眼看她,“泡完了?” “嗯。” “怎么不多泡会儿?”这都不到半小时。 “水里待久了闷得慌。” “你是没习惯,习惯就好了。” “老先生训您了?” 男人矢口否认:“没有。” “挨训又不丢人,疼不疼?” 傅枳实:“……” 傅枳实有些蒙圈,“什么疼不疼?” “老先生是不是抽您鞭子了,疼吗?” 傅枳实:“……” “谁说我挨鞭子了?” “傅小姐说的,她说傅家家法就是抽鞭子,老爷子总伺候您。” 傅枳实:“……” “你是不是傻啊!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她唬你的。都什么年代了谁家还兴家法那套!” 初羡:“……” 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傅枳实套上自己的大衣,沉声道:“跟你一起走。” 初羡一愣,“您不等老先生么?” “有我妹妹在这里,我就不碍老爷子的眼了。” 傅枳实说走就走。在温泉会馆前拦了辆观光车,两人直接坐上车。 傅婧娴扶着老爷子到外面晒太阳,两人远远看到观光车的一小节车屁股,疾驰而去。 傅婧娴不禁眯了眯眼,轻声开口:“爷爷,这是大哥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见您吧?” 她是不是可以认为这个女孩子对于大哥来说是不一样的? 她一直还想撮合大哥和闺蜜南絮,如今看来完全没必要了啊! 老爷子拄着手杖,低低“嗯”一声,眼神蓦地变得幽深起来,“娴娴,你不觉得这姑娘有些眼熟吗?” “啊?”傅婧娴一愣,不解道:“眼熟吗?我怎么不觉得。” 老爷子目视远方,手杖轻轻敲向地面,轻叹一口气,“是我糊涂了,你那会儿不在国内,应该没什么印象了。” ※※※※※※※※※※※※※※※※※※※※ 成年人嘛多多少少都有点过去,男女主都是有故事的人。 可能有人不知道沈轻寒是谁,解释一下他是隔壁文《我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的男主。 烦请不要在我的评论区提别的文和作者,请相互尊重,谢谢大家! 第12味中药 第12味中药 两人乘坐轮渡离岛。 笼统十五分钟航程,傅枳实一上轮渡就开始回复邮件,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眼睛压根儿就没离开过手机屏幕。 初羡不敢打扰他,一个人默默刷微博。 晕船晕得厉害,胃里直犯恶心,总得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微博反反复复刷了好几遍,只觉得无聊,具体内容完全看不进去,根本就是刷了个寂寞。胃里的不适也没得到任何缓解。 晕船让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脸颊上原本的红润都消失殆尽了。 就她这晕船的势头,明年春天上岛看樱花多半只是一句空话。 “晕船不要看手机,不然更难受。”耳畔蓦地传来男人一贯低沉清润的嗓音,撞破一层寂静。 “嗯?”初羡闻言倏然一怔,下意识转头,对上男人的俊颜,眼神平静如常,宛如一面湖水。 他早已收了手机,静静地望着她。 他轻声告诉她:“用手轻轻按压合谷穴能缓解晕船症状,你试试。” 她有些发懵,跟不上他的思路,半晌未动。 “学医的合谷穴在哪儿不知道?” 话音未落,俊颜探过来,男人的大手就直接覆了上去,准确地找到她的合谷穴,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摁压。 初羡:“…………” 男人手指微凉,仿佛沾了水,紧贴着她皮肤上的那点温热,过了电,电流在身体里流窜,足以击倒一切。 两人离得近,从她这个角度可以完整看到男人的脸部轮廓,那么精致立体的一张脸,勾线完美,全然无半分赘余之处。 当下初羡的脸火烧一般,红成一片。喉咙里仿佛含了颗大白兔奶糖,甜腻万分,也颤得厉害。 心绪摇摆不定,踩在云端,甜在心坎,落不到实处。 她的那点心思,男人却丝毫未曾察觉。他专注手头的动作,并未觉得有丝毫不妥。 过后瞥到小姑娘通红的脸,傅枳实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逾矩了,难免失了分寸。 “抱歉。”他轻咳一声,神色有几分不自然,自觉同小姑娘拉开距离。 傅枳实不道歉还好,一道歉初羡的脸就愈加红了几分,滚烫发热。这下更尴尬了。好像是他占了自己便宜似的。事实上他只是出于好心,替自己缓解晕船。分明是她动机不纯,想入非非。 “没关系的师兄,我应该谢谢你,我现在不晕了。”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像非常不好意思。 她用力揉捏黑猩猩的脸,不敢正面看傅枳实,眼神无处安放,只能紧盯住窗外翻滚的白色海浪。 那浪花一朵一朵在卷,海水翻腾得厉害,摇晃不定。 本来都不晕了,一看到移动的水波,这下又开始晕了。 堪堪五点,日头西沉,天色将晚。 稀里糊涂的一个下午,说是上岛看风景。事实上啥风景也没看到。 此刻心绪也被搅乱了。 好不容易才挨到轮渡靠岸,看到岸上熟悉的建筑,初羡的内心才得以渐趋平静。 傅枳实的车停在售票厅附近的停车场。他让初羡在原地等,他去取车。 把车开过来,初羡上了副驾。 一路疾驰,很快就上了堰山大桥。 初羡蓦地开口:“师兄,你开慢点,我想好好看看这座桥。” 傅枳实扭头看她,声线舒缓好听,“来青陵这么多年没好好看过这座桥?” 她摇摇头,“很少走这座桥。” 傅枳实打了右转灯,宝石蓝小车迅速进入最右侧车道。紧接着车速就放慢了下来。 下午五点半,夕阳西下。水天相接处,霞光四袭,流云追逐。 堰山大桥悬空而起,威武霸气地横跨在浪江之上。江面平静,阳光细碎洒入水中,金灿灿的,仿佛拘了无数流萤。 大桥两侧路灯整齐划一,汉白玉的灯柱笔直冲天。中间三条车道,正值晚高峰,车辆川流不息。两旁是非机动车道,行人步履匆匆。 桥身最中间有沈轻寒先生的亲笔题名,龙飞凤舞的繁体字,笔力苍隽有力,“堰山大桥”四字笔笔浑厚。 这是初羡第一次正视这座桥,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 这么漂亮雄伟的大桥,也难怪青陵人发自心底感到自豪。 小姑娘的视线始终在窗外流连,安静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她是傅枳实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安静,话最少的一个。 “师兄。”初羡把脑袋从车窗外收回来,骤然打破静默。 “嗯?”傅枳实专注开车。 “我爸爸早年也是一名桥梁设计师,任职zj二公司,他是真正的英雄。” *** 从檀香岛回来,初羡的心情却不怎么明朗。不知是受了傅枳实的影响,还是想起自己的父亲了。 另外两只都不在,宿舍里就初羡一个人。 吃完晚饭,她给父亲拨了个视频通话。 视频里,老父亲初明靠在床头对女儿和蔼地笑,“羡羡,吃晚饭了没?” 初羡点点头,“吃了,晚上吃了饺子。” 她是想家了。每次想家她就会吃饺子。 初明叮嘱:“你一个人在外面读书身体重要,多吃点好的,别省钱。” 初羡:“我知道的,您也注意身体,康复训练别断。” “你奶奶天天监督我,不敢断。” “您自己也得自觉。” “晓得的。” “爸。”初羡压低声音说:“我今天去堰山大桥走了走……” *** 从檀香岛回来,初羡的生活一如往常。 1月开始轮血液科,比起神外,工作量又加大了许多。 血液科的黎主任比神外的廖主任还要要求严格。实习生落在他手里简直实惨。天天叫苦不迭,各种兵荒马乱。 初羡一边忙着实习,一边又得投入不少心思专门对付她的毕业论文,通过各种渠道搜罗资料。 她和傅枳实很少几面,联系也微弱。但凡在微信上找他也多数是因为论文有问题。 他倒是非常有耐心,有问必答,不管多晚,只要看到了她的留言,他就一定会回复。 有这么尽心尽力的师兄指导自己的论文,初羡招来了不少羡慕。舒意禾和王妍两个姑娘天天都在抱怨她们的导师惨绝人寰,不近人情。 除了论文,初羡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去找傅枳实。 他们之间只有那层浅薄的师兄妹关系,而且还是隔了好几届的那种。除却这层关系,两人连朋友都不是。 初羡眼下的感觉就像是在喝一杯苦丁茶心里苦涩难耐,可还是放不下,反反复复在品。似乎总想从这杯茶里品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她深知他们是不可能的。两人何止天差地别,那是隔了九重天。所以她尽量不让自己去找他。可有些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听见他的声音,哪怕只是隔着手机说说论文都是好的。 喜欢一个人真是矛盾。 暗恋本就是一件心酸的事情。更心酸的是你喜欢的是一个根本就不可能的人。 傅枳实就像是海面的灯塔,是那样的遥远,不可及。哪怕她努力踮起脚尖去够,她也根本够不着。更别提她如今连接近他的资格都没有。 “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之一,就是你觉得自己配不上喜欢的那个人,就像两个人并肩站在下雨天的屋檐下,你从来不敢开口说‘一起走吧’,因为你连伞都没有。”【注】 年关临近,大街小巷的年味也愈发浓厚了。 虽然在青陵读了近八年书,可初羡对于这座江南城市还是没生出多少归属感来。即便当地人友善亲切,并不排外。可惜外地人就是外地人,她的心落不下来。 一个人在外地读书,越是临近年关,她就是越是想家。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回老家。哪怕生活这么不尽人意,可她骨子里还是恋家的。家人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初羡算算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月她就可以回老家看父亲和奶奶了。这也让她整个人都生出了不少动力。 ***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一周。周四上午,初羡刚值了一个大夜。人还没缓过来,就匆忙接到奶奶的电话。 奶奶很少会这么一大早久给她打电话。今天打来肯定有事。 她眼皮一跳,匆忙跑到楼道口去接电话,“喂,奶奶?” 电话一接通,老太太焦急的声音立刻透过电流沁进耳朵,勾人耳膜,“羡羡,你爸爸这两天又不舒服了,医生让他住院……” 话还没说完整,老太太就哽咽了,又急又愁, 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反反复复,这么些年下来,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医院。初羡听到这个消息并未有太多意外。她只是心疼父亲又要受罪了。 楼道口空荡,穿堂风吹得比往日都顺溜。寒意顺势钻进衣裳,刺破皮肤,直接沁到了心里。初羡手脚冰凉,但还是努力维持着该有的冷静,沉声说:“奶奶您别急,慢慢说。” 老太太音色沙哑,苍老又沉重,“羡羡,你爸爸的住院费不够,我能问的都问了……” 住院费不够,老太太四处周转不到,不得不把电话打到初羡这里。 父亲病了这么些年,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能透支的人情也早就透支干净了。再想借钱谈何容易? “奶奶,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她一边安抚老太太,一边着急忙慌筹钱。 也不只是冷的,还是急的,初羡生生被逼出了眼泪。 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掉不下来,只模糊了视线。 这么多年,类似的情况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本该早就习惯,可初羡还是难以招架。她其实已经很努力很努力活着了,不断在跟生活抗争,可惜很多时候她瘦弱的双肩依然扛不动生活的重量。 余额所剩不多,只能靠借呗。 初羡的借呗有六千额度,她从来没动过它,就怕自己没能力还,影响征信。 这六千如今正好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感谢马爸爸让她在最无助的时刻不用透支好朋友的情谊。她知道如果向闺蜜舒意禾开口,好友铁定二话不说立刻给她转钱。区区几千块钱不过舒小姐的一个包而已。 然而她却不能这么做,借呗可以透支,可有些情谊她透支不起。毕竟现在她无力偿还。 初羡赶紧提现,很快到账。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会用微信和支付宝,只会传统的银行转账。 她顾不得休息,立马就去了医院旁边的atm机给奶奶汇过去。 这六千块,她分了十二期还,可依旧有压力。医院那点可怜的实习工资生存都困难,又如何能扛大灾大难? 这大概就是穷人的悲哀,每分钱都要精打细算。但凡数额大了,她就心慌得厉害。 转完钱回到医院,收到吴院长的微信,让她晚上到家里吃饭,庆祝新房子乔迁之喜。 吴院长上周搬新家,把手底下的三个研究生都差遣来“做苦力”。 吴院长历来清廉,大半辈子都住在学校分配的职工楼里,临退休做生意的儿子给他买了套小三居,让老两口安享晚年。 吴院长手底下的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叫江何,另一个叫宋端明,是初羡的同班同学。 虽说同班五年,可初羡跟另外两个男生完全不熟,也没说过几次话。之前有两次老师们布置小组作业,初羡被分到和他们一组,也就那两次接触了一下。余下的联系完全没有。 想来她和这两个男生也算有缘,居然分到了同一个导师。 两个男生包揽了大部分的体力活,初羡就帮师母打打下手。 东西不多,几人齐心协力没一会儿就搬完了。 这事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初羡没想到还有后续。 吴老凡事拎得清,学生们给他干了活,他就一定要答谢他们。 初羡手头一堆麻烦,她是真没心思去吃这顿饭。可吴院长的面子她不能拂,毕竟是自己的导师。 她赶紧回复吴院长:【好的吴老师,我一定准时参加。】 刚给吴院长回复完微信,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还是之前那个同城的陌生号码。对方总是一遍一遍给她打电话,锲而不舍。 她一直没接,可也狠不下心来彻底拉黑。心底始终抱有一丝侥幸,想看看对方到底可以坚持多久。 可是这一次她果断地拉黑了这个号码。 迟来的关心薄如草芥,她宁愿不要。 ※※※※※※※※※※※※※※※※※※※※ 我们羡羡跟傅大哥又要见面辣! 昨晚听歌,在一首歌的评论区看到有个网友这样评论:听完这首歌,我就走了。 很多网友纷纷留言,希望他回来。 我翻遍了评论区,想看到好的结果。事实上这个网友已经走了。 想想生活真的太难了,我们努力活着,可很多时候还是不尽人意。希望这个故事能够温暖到你,和初羡小姐姐一样像根野草一样顽强地活下去。只要够坚强,明天一定可以变好的。加油,奥利给! 【注】:取自网易云音乐评论区。 第13味中药 第13味中药 1月20日吴院长搬新家,乔迁之喜。身为吴院长最得意的学生,傅枳实自然在受邀之列。 吴院长这人脾气不怎么样,可对待学生的那份耐心却是有目共睹的。他该感谢本科时期遇到了一位这么好的老师,他才有了几年短暂的教书生涯。而不是一毕业就回去继承家业。 下午傅枳实提前下班,换了身干净衣服,开车去恩师家。 吴院长的房子买在华景小区,距离a大很近,地段不错,周边的基础设施也相当完善。 堰山这一带傅枳实很熟,轻车熟路找到。 吴老不喜铺张,没邀请什么人,三两个亲戚朋友到场,连学校的同事都没两个。 傅枳实到了以后才发现初羡居然也在。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穿一件宽大的鹅黄色面包服,瘦瘦小小一只,身子藏在衣服里,丝毫不起眼。 这个颜色其实蛮挑人的,她肤色白净,倒也能够驾驭。 数日不见,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都能盖住脖子了。小脸似乎也清瘦不少。之前还有点婴儿肥的,如今颧骨突出,下巴尖俏,婴儿肥都没剩多少了。她好像以光速清减了下去。 看来医院的工作量是真的有点大,小姑娘都廋了这么多。 不止初羡,吴院长手下另外两个研究生也在,两张朝气张扬的脸。 吴院长拿来一次性鞋套给傅枳实套上,招呼他进屋,脸上笑容可掬,“上周搬家,三个孩子被我拉来做‘苦力’了。” 说完指了指他,开心地对三个学生说:“你们傅师兄。” 三人一人一句“傅师兄好”,个个乖巧有礼。 傅枳实温和一笑,云淡风轻,“你们好。” 他今天穿着休闲,白色羽绒服,内搭一件修身的雾霾蓝线衫,柔软的面料,看上去特别保暖。 比起西装大衣,这身装束非常减龄,更加像大学里年轻帅气的学长了。 傅枳实径直往沙发上坐下,扬声道:“您搬家都不跟我说一声,我找人来帮您啊!就这三孩子,瘦瘦弱弱的,其中一个还是女生,他们能搬什么呀?” “枳实,不带你这么小看人的,我的学生搬点东西的体力还是有的。”吴院长和蔼微笑,“你医馆工作那么忙,懒得给你添麻烦。” “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 “下次再要搬家铁定提前通知你。” 他不禁笑起来,“听您这意思是想再买套房子?” 吴院长:“……” “那不能够,这套房子我和你师母就住到老了。” 两个男生都是很有眼力见的,抢着干活。没活干了就拉着吴老侃大山。 初羡没人说话,只枯坐着,显得尤其不合群。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进厨房给师母打下手。”傅枳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坐在了她身侧。 突然冒出的男声,吓了初羡一跳。 定了定神,弱弱地喊人:“师兄。” “你的同学都在献殷勤,你这么干坐着是不是太不上道了?” 初羡:“我也想给师母打下手来着,不过被赶出来了,师母烧饭不喜欢被人打扰。” “师母这么说,你就信了?”傅枳实轻笑一声,似笑小姑娘天真。 初羡有些蒙,“不然呢?” “师母那都是客套话,你得脸皮厚点抢着做。” 初羡:“……” 她可能真的不懂人情世故。 “所以我现在进去?” 傅枳实:“……” 他莞尔轻笑,“我诓你的,吴老带了那么多的学生,一双眼睛亮着呢,你以为这点小把戏有用?学生还是纯粹点,那么多花花肠子要不得。” 初羡:“……” 这人一言不合就化身人生导师,初羡被教育了。 家常便饭,师母亲自下厨,虽比不得外头饭店精致上档次,但味道也还算可口。 一群人看似其乐融融,初羡却没怎么融进去。 她心里惦记着父亲,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初羡帮着师母一起洗碗。 师母先刷一遍,她帮着冲洗一遍。 水池里水声澜澜,暂时掩盖掉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今早给奶奶转了六千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等会儿回去给奶奶打个电话问问。 她有些愁,怕这些钱不够父亲的住院费。这些钱若是不够,她就只能找闺蜜舒意禾帮忙了。 —— 客厅里,傅枳实陪吴院长下围棋,两个男生站在一旁观棋。 师生对弈,两人旗鼓相当。傅枳实也不放水,眼看着就把对手逼到了绝境。 吴院长想绝地反击,对着棋局绞尽脑汁。 他吩咐两个观棋的学生:“江何,端明你俩去泡点茶。” 两个男生被打发走,吴院长这才开口细声问:“小姑娘怎么样?” 傅枳实执白棋,对着棋局,微微抬眸,“谁?” 吴院长:“初羡。” “正如您说得那样,她不是学医的料。” “那也没办法,学都学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小姑娘偏执,当初不听劝非得学医。只能麻烦你多花点心思了,学校工作一大堆,我难免有兼顾不到的地方。” 他执棋的右手微微一顿,霍然抬头,对上恩师的目光,面露好奇,“您好像对这孩子特别上心。” 吴院长神色熠熠,眼里有光,“她父亲是英雄。” 傅枳实甚至来不及想细问,就听见厨房传出“咣当”一声,声响沉闷又突兀,吓了众人一跳。 吴院长一惊,忙冲厨房喊:“里面怎么了?” 话音未落却见自己的学生早已丢掉了棋子,快步走进了厨房。 一地狼藉,青花瓷碗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小姑娘无措地蹲在地上在捡碎片,手忙脚乱。 师母忙把水龙头的水给关了。她扬声对客厅方向说:“没事,就摔了个碗。” 初羡刚才想事情想入神了,碗过了洗洁精,滑不溜秋的,一个不留神就从她手里挣脱了,直接摔到了地上。 “师母对不起!”她一边捡,一边着急地道歉。 师母温柔地宽慰她:“一个碗而已,没关系的,别放在心上。” 初羡觉得自己太糟糕了,连洗个碗都洗不好,还把碗给摔碎了。 胸腔滞胀,没由来觉得丧气。她好像做什么都做不好。满腹委屈,眼眶都没有出息地红了。 捡得急了,也没留神碎片,右手食指被划破了点皮,有血丝悄悄渗出来。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仔仔细细捡碎片。 “别捡了。”黑影突然投下,熟悉的男声刮过耳畔,一只大手直接摁住了她的手背。 指尖温热,紧贴住她手背上的那点皮肤,她不免心尖发颤。 初羡瞬间僵在原地,一双手悬在半空中动都不敢动。 迷茫地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那是一面平静的湖水。平静得似乎从未起过半点波澜。 那是温柔本身。 傅枳实把人带出厨房。 他扬起声线朗声问道:“吴老师,家里有创口贴吗?” 初羡赫然抬眼,惊诧万分地望着他。下意识抚住自己受伤的那根手指。 他怎么知道自己受伤了?眼睛这么尖? “创口贴?”吴院长当即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忙问:“怎么了?谁受伤了吗?” 傅枳实:“初羡的手被碗片划破了。” “创口贴在药箱里,我拿给你。”吴院长面露担忧,“碗片划伤了是不是要打破伤风啊?” 他温声道:“划破了点皮,没那个必要。” 吴院长赶紧取来了创口贴。 “自己贴。”傅枳实转手接过,直接扔给了初羡。 说完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放心地问一句:“会贴吗?” “会。”她低头沉默地撕创口贴。 也不知是力气太小,还是心绪不宁,一只小小的创口贴她竟撕了几次都没撕开。 挣扎之际,头顶兀自响起男人的声音,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算了。” 一时间初羡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手里的创口贴就被人夺走了。 他撕掉外包装,小心翼翼地将创口贴贴在她的伤口处,并叮嘱她:“这两天别沾水。” 初羡怔忪地道谢。 除去家里人,从未有人细致入微地待过她。 可对方又偏偏只是自己的一位师兄。她想要自我洗脑,认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都不可以。 傅枳实应该生来就是这么温柔的,总是这样妥帖自然地待人接物,从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他的好平等地适用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她并不是他的例外。 一段小插曲过去也就过去了,除了初羡本人,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倒也不是摔碗这件事有多严重,而是这件事加重了初羡的坏情绪。不怕有坏事发生,就怕一件一件糟糕的小事堆积在一起,然后接二连三发生,那样才磨人。 —— 八点不到,众人告辞。 两个男生先行离开,初羡和傅枳实垫后。 两人站在楼梯口等电梯。 楼道里空荡又寂静,声控灯灰扑扑亮在那里,忽明忽暗。 吴院长门口放了两只黑色垃圾袋,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 初羡的余光瞟到,盯着它们看了两眼。 红色数字不断跳转,很快就跳到了23。 “叮……”一声脆响拂过耳畔,打破沉寂。 下一秒电梯门大开。 傅枳实先进了电梯,初羡忙拿上那两袋垃圾紧随而至。 他看向她手里的垃圾袋,眸色一深。 她迎上他平静的目光,微笑地解释:“顺手带下楼。” 他双手插.兜,没说话。 他的傻师妹也并非不通人情世故,她只是不善言辞,不急于表现。 垃圾袋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沉甸甸的,勒得初羡手指疼。 傅枳实瞥到,替她缓解负担,“给我吧。” 初羡忙说:“师兄您就别沾手了。” 他不由分说就从她手中拿走了那袋垃圾。 两人在楼下扔了垃圾,才慢吞吞走去停车场。 初羡跟着他走,这是默认了他送她回医院。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蹭了他几次顺风车了。 一个隔了好几届的师兄,能做到如此早已是仁至义尽。 不过一小段路,可两人似乎走了很久。在这么个寒冬腊月,他们竟也不着急坐进车里。 夜空漆黑,看不见月亮,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子点缀其中,星光暗淡。 路灯昏黄暧昧,暖橘的光束静悄悄照亮四周。 普通的冬夜,寒意席卷,四下流窜。南方的冬天从来就不温柔,该有的湿寒一分不少,该吹的妖风也一缕不落。 冷风噗呲噗呲迎面刮,尤其利索。初羡被冻了个激灵,赶紧缩了缩脖子,双颊隐隐生疼。 这个点小区里一个人都没看见,这么冷的天自然都躺被窝里取暖了。 他们并排走,明明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可是影子投射在地上,两人竟是紧贴在一起的。 初羡目不转睛盯着影子看,完全没管住自己眼睛。 她看着路灯在地上映出他挺拔清隽的影子,悄悄地抬起手,拂过他的鼻梁和眼眸,两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这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说来惭愧,人总是喜欢这样自欺自人,总是会一次又一次为自己找到所谓的“机会”。只要有了“机会”,她又忍不住沦陷。 初羡没想到江何和宋端明居然还没离开,两人站在前面的路灯下抽烟,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射在地上。窸窸窣窣的说话声被寒风吹散开,不远不近地飘进了她耳中…… “初羡那个木头,呆头呆脑的,什么都不会,就知道搁一旁傻坐着。之前小组作业都拖咱俩后腿来着……你看看今天,洗个碗还能把碗给摔碎了,我也是非常服气了……” “可不是么?就她这样的居然还能考到a大,真是奇迹!我跟你说,大一进来我第一次见到她还觉得她挺可爱,我还想追她来着,后面真庆幸自己当初没冲动……” …… 男生在背后嚼舌根的本事可半点不输女生。 两人心无旁骛从旁经过,谁都没有出声。 两个男生浑然不知自己的对话已经被当事人给听进去了。 坐进车里,小姑娘一直没说话。 傅枳实知道她心里不舒坦。可他还没那个耐心去开解一个小姑娘,总有人吃饱了撑的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这种事屡见不鲜。她得学会自己消化。何况为了这种嘴碎的人生闷气一点都不值当。 像他就从来不会在意旁人的看法,别人说他们的,他活他的,互不相干。做人若是太把别人当回事儿,那样太累。 一路沉默地到了目的地。 初羡解了安全带,拿上书包,默默跟傅枳实道谢。 “嗯。”男人轻轻抬了抬眼,“进去吧。” 她突然抬头对他柔柔一笑,面露歉意,“师兄,指导我这种人一定很辛苦吧?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 这篇文在女主毕业前应该都是慢热的,细水长流的感情,节奏可能没那么快。但是等到女主毕业,节奏就会加快了,基调也会变得非常轻松。因为女主后期会摆脱苦逼的人生。现在距离女主毕业也没几章了,好兴奋呀! 今天剁手还愉快吗?剁手的同时不要忘记追文呀! 举着大喇叭通知一下,零点入v辣!照旧还是八千字大肥章。也就说八点泥们看了一章,等到零点又可以看八千字肥章,惊不惊喜? 文不长,一杯奶茶钱,小可爱们就当是请言哥我喝奶茶辣!写文不易,还请小伙伴们都能支持正版,鞠躬感谢! 明天会搞个抽奖,回馈全订的小可爱们。6号晚上九点开奖。扑街文,中奖率还是蛮高的,泥们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开奖会有站短通知,到时候请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