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浪漫》 第 1 章 穆辰远睁开眼睛,他昨晚睡得不算好,拉住床边的扶手,他一使劲,却没把自己拽起来,忽的又倒了回去。 阳光透过窗帘射了进来照在他脸上,穆辰远心情不错,他按了手边的铃,屋外响起隐约的铃声,他把脸埋进被子,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恋爱真好,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可怎么办?连自理能力都快被宠没了。 卧室门被打开,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穆辰远露出一双大眼,却分明是笑弯了的样子,满满都是倾慕。 “饭做好了”,宋铭铮的声音磁性低沉,却不是那种长期抽烟的烟嗓,是像歌手一样雄厚低沉的男低音,随便说句什么,就能让穆辰远心花怒放,更别提宋铭铮的长相,穆辰远拉住他的手借力坐起来仔细看,说是万里无一也不为过“快来吃,不能超过八点半。” 又是心情好的一天。 宋铭铮话少,但事情做的却多。他捡起落在地下的尿袋,径直去卫生间帮穆辰远倒了,回来的时候顺便把在小沙发上的外套拿过来扔到床上“要不要帮忙,八点半之前能不能吃饭。” “不用啦,你去忙嘛”,穆辰远鼓着包子脸傻乐,他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了好几年,最近都快忘记怎么自己上下床了,这可不行。 宋铭铮也没说答不答应,他伸手把床边的扶手放下去,然后把移位板放到一边,长腿一伸就把轮椅勾了过来“起不来叫我。” “好嘞!”穆辰远掀开被子,露出两条软绵的面条腿,实际上他受伤的位置在c7,也是高位,只是不幸中的万幸,双手没有受到影响,自己还是可以完成生活中大部分事情的。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之前他自己一个人都活的清苦,也是这两年工作稳定了才慢慢好起来。 穆辰远把两条腿推下床,两手撑着床往前挪,他的双脚早已变形的不成样子,足背弯的压都压不平整,啪的就被他拖在地上,毫无反应。穆辰远把自己撑到床边,移位板塞到屁股下,另一头放在轮椅上,慢慢的把自己移到轮椅上。剩下的事就轻松的多,他伸手捞过两条腿,扶着把手把坐姿调整好,滑动轮圈出了卧室。 “别洗了,吃完再洗,就要超过八点半了”,穆辰远正要去卫生间洗漱,宋铭铮看见他出来停下玩手机的手,冲餐桌抬抬下巴。宋铭铮骨相绝佳,侧脸也好看的让穆辰远睡意全无,他转头看向餐桌,又是一桌丰盛的让他惊讶的早餐“哎呀,做这么多又吃不完,累不累”,穆辰远有些心疼“浪费都是小事,你要起好早的呀。” “没事,你多吃点就不算白起那么早”,宋铭铮淡淡接过话头,收起手机直接把轮椅推到桌边,一双瑞凤眼看向桌子,开始给他布菜“营养均衡,这个月的目标是让你长胖十斤。” “扑哧,笑死我了,哪能胖这么多,瘦十斤可还能瘦”,穆辰远乐开花,接过熬的正好的粥小口小口抿着,他偷偷打量身旁的宋铭铮,觉得老天对他真的是越来越好了。 穆辰远其实生的也很好,除了没有好好养护,已经变得发黑肿胀的畸形双脚,小脸吹弹可破,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古灵精怪,两颗小虎牙更是衬的人可爱,白白年轻了好几岁。 他也的确年轻,23岁,按照普通男孩的岁数,现在也该大学刚毕业。只是他没有继续念书的机会,穆辰远家境贫寒,小时候就跟着父母来城里打工,他们住在城中村的一间平房,一个雨夜房子塌了,父母在睡梦中被砸死,他砸断了颈椎。 没人知道一个连屎尿都管不住的残疾孤儿是怎么活下来长大的。政府赔了一笔钱,穆辰远从医院出来后也花的所剩无几,他吃百家饭长大,努力自学坚持,他翻过垃圾,在地上爬过,做过残疾裸模,也为了挣钱拍过视频卖给一些慕残网站,最终靠着顽强的毅力坚持到了现在,他终于能够自食其力,现在在网站上画连载漫画,人气还行,足够他在市中心租一套能够满足无障碍出行的小房子了。 至于他和宋铭铮,是在医院认识的。 穆辰远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底子差,早年间的辛苦还是让多年瘫痪的他有诸多的并发症,而且动不动就容易生病,体重更是常年在100徘徊,瘦弱不堪。好在他的工作也不用每天打卡,粉丝有些知道他近况的,也都理解支持。 那是个天气晴朗的一天,穆辰远因为肾结石引发的高烧住院,他出门晒太阳,在上坡时一阵无法形容的眩晕。 天旋地转,他身子虚软的倒下去,根本无法再推动轮圈。 糟了,这下要摔了呢。 直到他跌进一个温柔宽厚,极为温暖的怀抱。 不知是阳光还是眩晕,看见宋铭铮的那一刻,穆辰远几乎恍了眼睛。 像普通青年一样烫了韩式侧分,碎发飘在他的额前。 白t,夹克,帆布鞋。 云朵,太阳,还有他。 穆辰远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帅气逼人的青年眼里有明显的距离和疏离感,但也有他想要触及的温存。 想认识他,想靠近他。 “我是…穆辰远,谢谢!”他露出虎牙想笑,但变成了红着脸道谢。 帮穆辰远在轮椅中坐好,其实这些穆辰远自己完全能做,只是那一天他的手几乎软的没有一丝力气。好看的手指帮他把掉落的鞋子捡起来,再蹲到轮椅前套上,动作极为自然熟练。 他站起来,做出一副将要离开的姿态“宋铭铮,铭记的铭,铮亮的铮。” 穆辰远在那一天直接坠入情网,他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会喜欢某一个人。 “傻笑什么,吃饭”,宋铭铮那张好看的脸皱起眉头,他的长t袖口卷了起来,露出干净漂亮的手腕,正拿勺子敲着碗边,提醒穆辰远回神。 “嘿嘿”穆辰远笑起来,露出晶亮亮的眼神和两颗小虎牙,他一下羞红了脸“在想你怎么这么好呀,我哪里值得你喜欢呀。”宋铭铮不和他住在一起,却每天都来照顾他,一日三餐亲自下厨,再也不许穆辰远吃外卖,每顿都精致的吓人。穆辰远自己基本上是能够自理的,但是偶尔宋铭铮帮他,动作也是无比娴熟。 “不,你值得,只有你最值得”,宋铭铮难得笑了出来,把穆辰远迷的神魂颠倒,他坐在一边支起下巴,微微眯眼打量“我喜欢你的心,非常非常。” “喜欢。” 第 2 章 s城,傍晚,西城别院。 管家拉开车门,车上的男人长腿一迈走了下来。 侧分背头,内里西装革履,外套风衣长衫,宋铭铮抬了眼,瞬间气场骇人,模样几乎是完全变了。 “三爷”,管家领着佣人微笑行礼,接过宋铭铮脱下的风衣,递上一只平板“贺少今天精神挺好的,下午还趁着太阳好出去转了会。” “晚上按摩要加”,宋铭铮翻着平板上的记录信息,闻言皱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我来给他做。” 一行人往屋内走,宋铭铮面上几乎没有表情,再无半分白日中的模样。极为英俊的脸上沾了几分煞气,却似乎更像是他自己。 另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侧耳细听,居然还隐约带了滚轮的声音。 贺听昭起床急了点,人在轮椅中坐的不太稳,他在家里随意惯了,倒也没有那么在意形象。 宋铭铮眯着眼和他对视几秒,最后率先破功的笑了笑,那股气场又不知何时收了起来,却是完全不同于白日中的另一种温柔。 “又起的这么急,赶着上哪儿去?”宋铭铮轻轻俯身,一手拽住贺听昭的衣服,一手仔细将他圈在怀里,往一侧动了动,把坐姿调正,人能坐的舒服些。 泛着淡紫的嘴唇轻抿,贺听昭倚着头枕,看着爱人替自己打理身子“还能上哪去?”言语中气不足,说话声是虚虚的,勉强能说完整句,只是又透着一股子温柔,宋铭铮听惯了始终觉得这最让他舒服“你知道我容易困,等你就是了。” “困就睡”,这一番动弹,两条腿是也得跟着挪一挪。双脚裹着白色护理袜歪在脚踏上,踩在定制的软枕中。左脚不怎么听话,有了微微痉挛的迹象,宋铭铮搓了两下手,摩擦生热后自然的捧起那只抽动的脚掌,节骨分明的手指在贺听昭的脚心中揉按着,没有任何排斥。 “抽筋,按的少了”,话是陈述句,也没带什么语气,宋铭铮低着头只专心看贺听昭的脚,嘴里轻飘飘一句。却让屋里氛围悄然变化,佣人们低着头不敢言语,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 s城赫赫有名的宋三爷,此刻正蹲在电动轮椅边,给他相伴多年的爱人贺听昭揉脚,这在佣人眼里并不罕见。只是那些关于他的传闻也大多是真的。 对于他们来说,宋三爷是个暴戾恣睢的主人。 “是想你啊”,只有轮椅上的人,依然是放松温柔的模样。贺听昭费力抬起右臂,他的手指以不规则的样子各自蜷缩着,有的蜷缩程度大,已经完全扣进手掌,有的微微弯曲伸直,又似乎是只能保持这个模样,完全不能再蜷曲,弯曲的右手抬起时,手掌自然的下垂。异常畸形。身后的护工忙伸手在他胳膊下托着,防止他忽然脱力。 贺听昭垂下眼睑,他把手伸向前贴上宋铭铮的脸,轻轻蹭了蹭。其实原本他的手是碰不到宋铭铮的,只是那个人沉默着不言语,却是不着痕迹的往前动了动。 贺听昭的眼眸里是温润的水光,似乎含了半生的温柔“阿铮太久没回家了,我的脚也想你了,所以想让你按摩。”他开玩笑一样的安慰着,宋铭铮抬起头,表情没什么,人却像是敛了锋芒的野兽“我不在也没听说你少出去,下午不去还出去玩了?”他停下动作,捧着脚掌慢慢放回软枕里,一下下把蜷缩抵在袜子中的脚趾揉开,再把他们固定好“少去吹风,我太担心。” 他站起身来,凑近一个轻吻,就落在了贺听昭的脸上“吃饭去,好容易歇了几天,在家陪你。” 他们二人从视觉上看起来并不相配。 宋铭铮生就一张惊为天人的脸,成人之后更是一年胜过一年的出众,旁人很少有能在他衬托之下还能显出几分颜色的,更何况贺听昭根本算不上什么绝世美人。 他瘫痪了十年还久,近些年心肺更是一再衰弱,少年时也算品貌非凡,只是过去那些早已被疾病折磨的不见踪影。但骨相温柔,看着仍然是个纯良的模样。 s城仅有两家高门大户,东贺西宋,只是宋家并不是s城的原住民。十几年前宋铭铮的父亲仍然做的是见不得人的买卖,为了避免意外,只得把三个孩子送往不同的内陆城市,一方面要交通便利,水路机场四通八达,万一出事离开的迅速。另一方面经济繁荣,若是子孙成长起来也可拓展业务,让他宋氏一族始终如日升月恒一样繁荣。 宋铭铮便是被送到s城,在这里遇见贺听昭。 缘分妙不可言,贺家祖上便在此定居,一代一代都算做这里的“土皇帝”。贺听昭是贺家这一辈的独子,原本该和宋铭铮是水火不相容,只是两人迅速坠入爱河,当年花前月下,少年人恨不得从此情定三生。 再往后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一辈子生杀屠戮,宋父却是积劳成疾,最终倒在了生意场上。宋铭铮三兄弟从小被送往不同的城市,面都没见过几次,他们连争夺家产的时机都没有,就被闻讯而至的仇家逼上了绝路。 只有宋铭铮活了下来,最终成了今日一手遮天的宋三爷。 那时贺听昭日夜陪在他身边,贺家长辈思索再三,把宝押在他身上,倾尽全力助他翻盘,扶他上位。宋铭铮比他们想象的还有天赋,成长极快,如今权尊势重,也不过才二十几岁。 他不觉得活到现在付出过什么太多努力,只是代价自然也有,被仇家寻来时一颗射进贺听昭身体里的子弹,却让宋铭铮觉得痛到五内俱崩。 他的小昭,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两人到了现在,要是换作普通家庭,贺听昭说是他经历过糟糠的结发之妻也不为过。 所有房间都是二十四小时不停制热,宋铭铮随手扯开衬衫扣子,十分随意,他亲自把轮椅推到餐桌前,给贺听昭喂饭。 贺听昭吃的清淡,这几年医生嘱咐忌口的很多,家里的饭菜基本是以他的口味为主,宋铭铮跟着改口,原先辛辣的爱好硬是生生戒了,现在居然也觉得清汤寡水的味道好些。 他拿起打成碎末的蔬菜粥,用软勺小心盛了喂给贺听昭,那人挂着笑意靠在头枕上,却稍稍侧过头去不肯吃“抱,要阿铮抱我,在怀里喂。” “不成,小心呛着”,宋铭铮眉头轻蹙着拒绝了“我要抱了就让护工喂。” “那不吃了,反正我也不会饿”,贺听昭眨着眼睛看向宋铭铮“阿铮都不愿意抱我了呢”,话里话外却都是轻松,带着调皮的暧昧。 “我真是惯的你!”宋铭铮轻斥,却不真的抬高声音“晕了要讲。” 他算是把贺听昭照顾的无微不至,只是从瘫痪初期开始贺听昭血压就很差,转移挪动头晕目眩是常有的事,现在他心肺日渐衰弱,宋铭铮更是轻易不敢动他。只是他每日如临大敌,贺听昭自己却还是轻松的模样。 宋铭铮动作轻柔,慢慢把贺听昭侧过一些身,托住他的脖颈先让他靠在自己怀中,贺听昭伏在他肩头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宋铭铮抚着他的后背陪他熬过晕眩,等他在肩头传来轻笑“好了”,宋铭铮这才抱住他的身体,一把将贺听昭从轮椅中抱到怀里。 “阿铮,等等”,贺听昭从宋铭铮的怀里抬起头,头发蹭着他的脖子,给宋铭铮的心里都蹭的痒痒的“你松手,我试试,之前练的,好像能坐几秒。” “真的?”宋铭铮闻言睁大眼睛,瞳孔瞬间亮了一下,吻了吻怀里人的额头,他轻轻松开从后揽住贺听昭软腰的手,却不敢拉开太大距离“小昭,不敢逞强。” “我试试,也就几秒”,贺听昭冲着他笑,右手慢慢蹭着宋铭铮的胸腹做支撑,他的左手一直都恢复的不好,只微微抖了两下,抬不起来。贺听昭费了不少功夫,歪歪扭扭的蹭着宋铭铮“靠”直了,甚至不能说是自己坐,立刻又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吓得宋铭铮立马伸手抱住他。 但这一点点进步,已经是让宋铭铮又惊又喜,他不停的吻着怀中还在喘粗气的贺听昭,是难得的开心。贺听昭倒在他怀里,浪费太多气力,不仅眼花缭乱,来自心脏的钝痛感也让他颇为难受,他得缓缓才有力气说话。 只是他能够看出来宋铭铮很开心,那就是值得的,不枉他坚持复健,让这副残破的身体撑的再久一些。 晚餐吃的很慢,一方面是宋铭铮喂的仔细,很多时候他在贺听昭身边,比专业护工还细心。另一方面也是他好几天没回来,两个人都想的紧了,吃个饭也得说些甜言蜜语,彼此相伴多年,互相也不嫌腻。 只是这时间过得飞快,贺听昭身子却受不住。等这顿饭吃完,他软软的瘫在宋铭铮怀里,一点自己支撑的力气也没有,俨然是乏的厉害了。甚至于吃到最后几口,勺子送到贺听昭的唇边,都要宋铭铮小声唤着他,人才慢慢有意识能张开嘴吃进去,再得宋铭铮给他抚着喉咙,一点点辅助着下咽。 宋铭铮每天要处理的生意琐事极多,但在贺听昭身上却花掉了绝大多数的时间,长久经年,倒是不能从让人闻风丧胆的宋三爷身上看出半点不耐,照顾起人却还更加熟练温柔。贺听昭常打趣说你宋三做护工是真的合适,活好价低还不会偷偷欺负雇主,说的多了宋铭铮也会回他一两句“贺少喜欢可以长期雇我,不仅活好价低还爱黏人,认雇主的那种,不是我家的不黏。”给贺听昭哄的眉欢眼笑,一口气上不来靠着头枕直喘,宋铭铮又得慌着去把轮椅放平给他揉胸,等他这阵子缓过去就板起脸来说再不胡闹了。 贺听昭是上一年的冬天查出来的重度心衰。 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宋铭铮当场晕了过去。距离宋三爷上一次生病,已经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医生赶忙给他挂了一瓶葡萄糖。苏醒的第一件事,宋铭铮就是把针头拔掉,把医生按在墙上亲手暴打了一通。他睁着通红的眼睛,拽住医生的领子抵在墙上暴呵“怎么会是这个结果!啊?给我改,给我改!老子tmd要宰了你们这群庸医!” 没人压得住宋铭铮,任谁也不敢拦他。 贺听昭的护工来敲门,看着暴怒的宋铭铮,不卑不亢的行礼“三爷,贺少说您吵着他休息了。” 主卧太远,其实他根本听不见。 宋铭铮扔下医生,踉踉跄跄的去看贺听昭。一路上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东西,大多是少年时贺听昭身体健康的时候两个人说尽了的誓言。 宋家做着刀口舔血的生意,贺听昭总爱让他一遍又一遍的发誓,长命百岁,阿铮可不能丢下我一个。 他说了那么多,偏偏是忘了让贺听昭也发一个。 小昭,要是我一个人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思?不求白首,但也不能现在就离开,我们也才二十几岁,却像和你过了半生。 你怎么舍得? 贺听昭从受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有这一天,他伤的太重,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宋铭铮是想过的,只是这样好好的过了十年,他已经忘记居安思危了。 他把贺听昭照顾的极好,却似乎也留不住他。 宋铭铮慢慢站起身,把贺听昭抱回轮椅上。若是过去,他直接把人抱回房睡就可以。只是现在他再不敢,只能先放回轮椅让他能戴上氧气,再给推回房间。 一丁点的意外他都承受不了,不是贺听昭承受不了。他哪怕只是不适,也是宋铭铮更难受。 第 3 章 贺听昭已经不能在夜间自主呼吸了,宋铭铮在家里常备了急救设施,怕他的心脏忽然停跳,虽然医生说了不会这么快,但对宋铭铮而言,这更像是对他自己的慢性折磨。 把轮椅放平一些,宋铭铮把贺听昭推回卧室,在他耳边轻道“小昭,休息了,可能有一点难受”,贺听昭半阖着眼,神情涣散,似乎是听见了宋铭铮说话,眼皮稍稍抬了抬,但没更多的反应。宋铭铮也习惯他的模样,一如往常的搓热手掌,一手托着他的脊背慢慢抬起,让贺听昭慢慢靠在自己胸前适应,自己在心里算了片刻适应的时间,才把另只手插在他的腿弯处将人抱起,轻轻放在床上。床上早就已经调好了温度,被窝暖暖的,氧气也已经开了,宋铭铮把贺听昭的脖颈微托,将面罩给他扣上“睡吧宝宝,我再给揉揉腿”,宋铭铮凑在贺听昭面前,轻声笑起来,说完便拨开碎发,温柔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在这爱人的亲吻后,贺听昭的眼睛短暂的睁开了一瞬,他看过宋铭铮一眼,便听话的睡了过去。虽然扣着氧气面罩,他却并不像是被病痛折磨的样子,满足又沉静。 宋铭铮这下才能放心,也有时间可以好好的给他打理身体。 先是动作轻柔的抬起贺听昭的腰部,把护理袜慢慢脱了下来,露出了贺听昭的两条陷在被褥中的长腿。贺听昭的身子被护理的极好,虽然瘫痪的年数久了免不了的萎缩,但双腿还远不到干枯的程度,甚至有些虚软的脂肪还挂在腿上。宋铭铮和他在一起,两人说着话可能手上也就顺便给他揉捏一番。若是他不在家,对护工的要求也是务必每天保持在八次以上,每次不能少于十五分钟。贺听昭每天的身体情况都必须严格记录,要有两人分别以电子记录和手动记录两种方式一起发给他看,大到今日吃喝用度,小到他今天摄入的维生素含量,还要有前后日的对比。 因此贺听昭的身体不仅留有小部分肌肉和脂肪,关节也能自如的活动,更是从没有过并发症,身上常年干干净净,一看就是被照顾的很上心的病人。 宋铭铮给贺听昭按摩好腿脚,把他微微耸起的脚背揉按下去,压在软枕上固形放好,再回去给他揉手。贺听昭这么多年一直坚持复健,他伤的位置极重,复健效果甚微,但是能让身体抵抗力有所增强。宋铭铮本来也没指望能好多少,只是希望贺听昭能少生些病,哪怕是不要那么容易感冒发烧也是好的。 但天道酬勤,贺听昭的右臂这两年慢慢能抬起来些,虽然右手手指变形的严重,但手掌根部可以蹭着挪动几下,比起手指全部缩在掌心一动不能动的左手,已经算是很大的进步了,复健时右手戴上辅具,也勉强能做些套圈之类的小动作。准头倒是不够,大多时间右手也还是抬不起来,但是贺听昭总是笑眯眯的,歇一歇会再来,从没有不耐烦的时候。 为他做复健的医生忍不住夸他性子好,别说他这种家世的少爷,就是一般的病人也会暴躁和不耐烦,少有他这样的人,像是有着用不尽的耐心,也不会因为四肢瘫痪而着急。 贺听昭闻言只是靠在头枕里眯着眼笑,像是偷了腥的猫。半晌有点得意的样子,朝门外抬抬下巴“你瞧瞧,我练多久他就在外面等多久,阿铮时间可贵着呢,我不能让他白浪费。我要急了,他得更着急。” “再说了”,他轻轻笑了一下,又慢慢试着把手抬起来套圈“我呀,一直都过的挺好,就没什么着急,阿铮疼我的。” 复健师跟着笑,帮他把飞出去的圈捡回来再挂到他手腕上“三爷是会疼人,这么多年对您都可上心了。” “再大点声,他在外面肯定都听见了”,贺听昭开玩笑“阿铮容易害羞,你夸他他就不好意思,脸上越是没表情,耳根子越红,不信一会我让他进来你看看。” 宋铭铮坐在外面插了耳机,站起来狠狠往屋里瞪了一眼,坐下来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但他怕贺听昭叫他,耳机里其实一首歌也没放。 所以给贺听昭揉手他又要轻一点,他的右臂隐隐约约有了知觉,却不明显,也不清晰。宋铭铮生怕不小心按到哪里让他感觉到,就扰着贺听昭睡觉。 一点点细致的活动,他的小昭睡颜沉静,看起来并未受到影响。宋铭铮托起贺听昭的手掌,温柔的吻了蜷缩的手指。接着轻轻握住变了形的手,沉默的看了贺听昭半晌,那些生意场上的锋利收的干干净净,双眸中依然是经久不褪的深情。 解开鼓鼓囊囊的纸尿裤,宋铭铮查看一下量,还算正常。接着顺势压住贺听昭腹部,排出余尿,再看了尿液颜色,一套下来动作自然娴熟,也根本见不着有什么嫌弃不自然的。但从帮贺听昭解开旧的纸尿裤到穿上新的,往往需要十来分钟,比其他瘫痪病人护理都要长的多,因为宋铭铮每次都要仔细的帮贺听昭擦干净下身。非但如此,还要给他揉按一会臀部,免得挤压摩擦以及包裹纸尿裤的不透气,会让贺听昭有任何起压疮的可能。 瘫痪之初贺听昭多少也是惆怅过的,好不容易解决尿潴留不用插导尿管,医生也说用纸尿裤是最好的。但贺听昭却不高兴,那会儿哭着和宋铭铮说自己太脏了,连屎尿都控制不住,纸尿裤味道实在是太大了,一想到以后他都要这样觉得自己太恶心。直给宋铭铮心都哭碎了,病床边和贺听昭一再发誓,一定好好照顾他,不会让他难堪。 他的小昭爱干净,可不能因为失禁发愁。 果然,他一天也没让贺听昭难受过,纸尿裤半小时就换一次,他不嫌麻烦,贺听昭身上也一点味道都没有。 等做完这一切,宋铭铮给贺听昭盖好被子,凑近吻了一下。他还有许多工作要处理,必须尽快完成,然后才能回来搂着贺听昭睡觉,但无论如何。 他首先是贺听昭的阿铮,然后才是其他人的三爷。 贺听昭比旁人乏的早很多,但睡眠质量却不怎么样,每晚七八点钟就渐渐疲了,到了半夜,又总是会醒过来。开始宋铭铮总以为是护工半夜给他护理手脚太重惹得他醒,发过几次火,他就自己连每晚数次起夜给贺听昭护理的事都包了,一点也不假手于人。后来才发现是贺听昭自己身子弱熬不住,慢慢导致生物钟才变成了这样。但他夜里亲自照顾贺听昭的习惯却改不了了。 贺听昭为这事和他闹过几回,纵然人人都说三爷厉害的像是铁打的,他自己却是止不住的心疼。宋铭铮疼他宠他护着他,他是没受过一点苦了,宋铭铮却是一个完整的长觉都睡不了。 “阿铮,睡吧,辛苦你照顾我,可是这样我好难过。阿铮不是从来不会让我难过吗?” 半夜给贺听昭换纸尿裤时,贺听昭被宋铭铮慢慢翻身到侧面,小心着给他换,就忽然听见贺听昭这样轻柔的问了他。宋铭铮顿时感觉心疼的无以复加,两个人简直谁也说不上比谁更好过。宋铭铮只能是把人搂在怀里一遍遍的吻了,一句句小声哄着安慰。 我没事这句,他们俩都不知道对彼此说过多少遍,谁也都知道是温柔的谎言了。 宋铭铮没有在这个位置上让步,他们自然不会争执不休。渐渐的贺听昭服了软,瘫痪后每个漫长的夜晚,他都在这些时刻为宋铭铮心疼,但又在假装睡着时不停的提醒自己说。 贺听昭,你是多幸运的人。 他又慢慢醒了过来,还不是很能适应每晚氧气面罩给他带来的异物感,贺听昭喘了喘,一呼一吸变成喷在面罩中稍瞬即逝的白雾。 宋铭铮在他身边躺着,不知何时又像八爪鱼一样贴了上来,离他非常近。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宋铭铮又拱了拱头,躲在了贺听昭的怀里。贺听昭现在是正好和他四目相对的姿势,他醒来时是什么姿势并不受他自己控制,他是个会苦中作乐的人,感觉这就像赌博,如果某一次他醒来正好和现在这样是和宋铭铮面对面的,就当作是中奖了。 男人的容颜英俊非凡,即使是闭眼沉睡,也看得出风华绝代。结实宽大的臂膀舒展,贺听昭没感觉,余光也扫不到,但也知道他的手该是松松环在自己身上的。 这是宋铭铮多年来的习惯,睡觉时总爱把他圈在怀里。 其实是坏习惯呢。他受伤之前总觉得这样又憋又闷的,夜里起夜麻烦的很,两个大男人平时腻腻歪歪还不够?床这么大,为什么非要抱在一起? 给宋铭铮讲的委屈,但他从来都不爱和贺听昭吵架,不是受伤之后才有的事。 为了改掉习惯,半夜他就睡在床边。贺听昭醒过来看见,又心疼得很,自己靠过去抱住他,就当作是服软了。 下一秒宋铭铮就翻过身抱紧他。少年在夜晚中唇齿相依,抵死缠绵。 只是没曾想,受伤之后,这又成为了让贺听昭很有安全感的一件事。 家里为着他的身子空调制热是常年不断的,连床的温度也是调控好。宋铭铮一次也没抱怨过,只是他其实还是嫌热,他的身体还是会在不由自主时做出一些小小的反抗。 贺听昭动了动右手,胳膊没能移动多少,但是酥麻和酸胀感却是比知觉来的更明显。他忍不住咬住下唇,却还是努力把右手抬起来了一点点。 慢慢的,慢慢的,贺听昭努力着,把它轻轻落在宋铭铮身旁的被子上,一点点,一点点,用着掌根和右手只能平放,不能蜷曲的食指往上慢慢“戳”,替宋铭铮把被子拉上去了一些。 这浪费了好几分钟,也几乎让贺听昭脱力了。白雾在氧气面罩中来来回回,他的右手手掌痉挛了一会,还好幅度动静都不大,没打在宋铭铮身上吵醒他。 贺听昭望着宋铭铮的睡颜,虚弱地露出一个笑容,才再次闭上了眼睛。 他只能做这一点事,还做的很糟糕,但是他依然愿意,为宋铭铮拉个被子,小心着凉。 他闭上眼的瞬间,那双微微上挑的瑞凤眼立刻睁开。 宋铭铮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向贺听昭的双瞳之中眼波流转,情意绵长。 他们就是这样互相安慰,互相支撑,互相爱慕,互相温柔的一起走过人生中十数个春秋。 这夜又给有情人。 第 4 章 早起亲自准备早餐这件事倒真的是宋铭铮的习惯。贺听昭的喜好厌恶他如数家珍,忌口的更是倒背如流,他的口味在多年的共同生活中变得和贺听昭的高度重合。于是到底是贺听昭真的喜欢讨厌这些,还是他也只是顺着宋铭铮的来,就是彼此之间的秘密了。 宋铭铮把粥炖上,要煮好一会儿,如果不是绵软到入口即化,他根本不会喂给贺听昭吃。贺听昭倒是没虚弱到一口粥都咽不下去的地步,进食也不算是非常困难的事,只是有些事是宋铭铮心里的事,是生怕给他哪里委屈着了。宋铭铮为他仔细成这样,贺听昭心里也自然是清楚的,他这样的身子是没法在生活上给宋铭铮什么回馈的,只是宋铭铮每每给他喂饭的时候,贺听昭就闹着他笑“阿铮,煮的太化,嘴巴里都没味道了,你亲亲我,让我甜一甜”,双唇一嘟,便是等着宋铭铮凑上来亲他一下。 这样甜的不是贺听昭,甜的是宋铭铮,一颗心都给甜化了。 宋三这个人啊,看着凶,其实可好哄的了。贺听昭的父母时常从东城来看他,他身体这样,实际家里是并不放心的,只是每每又都能听见贺听昭这样说,这些年下来,他也真的都是被照顾的很好的模样。 过得很好的人,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来很幸福了。 宋铭铮轻手轻脚的回到卧室,动静小的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时间还早得很,不急着让贺听昭起床,他还有空给贺听昭排个尿,再按摩一会儿。 他走到床边坐下,把温度打高一些。然后取了新的毛巾再打来热水,回来时温度正好也升了上来。随意解开睡衣的几个扣子,这气温对于常人来说,确实过于热了一些。 掀开被子,把贺听昭的一条瘫腿慢慢曲起,再托着他的脊背向一侧轻轻翻去,等做好这些,贺听昭的双手还别扭的摆着刚才的模样,宋铭铮再给两只白嫩下垂的手掌托过来在身侧摆好,才算调换了一个姿势。这才方便把先前给贺听昭换的纸尿裤褪下,撕魔术贴的时候下手也要尽量放慢,免得弄出声音。 其实许多事宋铭铮都没有刻意注意,因为做的太多太久,他已经自然而然地养成了习惯,可以好好的照顾心上的那个人。 纸尿裤并没有太多尿液,只有极少的液体。宋铭铮搓热手掌,放在贺听昭的小腹上按揉一会儿,长年瘫痪贺听昭的肚子确实不算小,若是被扶着坐起来能虚虚挤出来两层小肚腩,宋铭铮给他揉的时候,肚子上那层脂肪软肉就随着他的手轻轻晃动,宋铭铮倒是觉得在贺听昭身上,这就显得很可爱。 □□又排出一股小小的细流,这不是贺听昭喝的水少,只是给宋铭铮给他换的勤,不至于像其他病人那样,多的满满当当,纸尿裤都吸的鼓鼓囊囊了才给换上新的,魔术贴撕开就四处是味道,病人难受照顾的人也难受。如果宋铭铮不在,给西城这里的护工也是这么交待。 有几次贺听昭回了自己家,家里的看护反而是不如宋铭铮仔细,但也算是尽职尽责,贺听昭到没有觉得太委屈,宋铭铮把人接回来却恼的不行。贺听昭靠在床头看他暴躁的样子咯咯笑“哪里会人人都是阿铮。” 哪里会有人像你一样对我好。 “不行”,宋铭铮怒道“不能有人对小昭不好。” 贺听昭闻言,下垂的右手轻轻摆了摆,宋铭铮走到床边安静的趴在他的身边,表情很是委屈,像是没被好好照顾的人是自己。 畸形的手掌慢慢蹭过他的脸,贺听昭轻声说“那阿铮不要离开我,就不会有别人对我不好了。” 我们永远在一起。 当年宋铭铮在病床前和他发誓,会永远对他好,他一定不会受委屈。 到了如今,却变成了需要贺听昭安慰,他要和宋铭铮发誓,我真的相信你会永远对我好,我也一点都没有受委屈。 换完纸尿裤,宋铭铮去卫生间洗手,等回来再坐到床边给贺听昭按摩,小心拿过他的右手,那只手却轻轻动了动,僵硬的食指调皮的戳了戳他的手掌。 “醒了?”宋铭铮俯下身子,吻了吻睡眼惺忪的爱人“还是吵着你了?” “困”,贺听昭朦朦胧胧的,只知道往宋铭铮的方向凑,只是他的身体当然毫无反应,没有任何作用,宋铭铮自己俯身下去,摸着贺听昭的脸,把他的上半身虚虚搂在怀里“再睡会?还早呢”氧气面罩一阵接一阵,快速地泛起白雾,贺听昭已经在尽力调整起床时的呼吸“阿铮今天...要走吗?” “不走”,宋铭铮低声笑“这几天都在的,再睡会吧。” 贺听昭卸了力,这下人才放了松。 “阿铮,要抱。” 宋铭铮只是笑笑,在贺听昭白净的脸上亲了好几遍,氧气都没敢停了“一会的,得慢慢起,不然又该晕的很了。” “怎么都晕”,贺听昭闭了闭眼喘息“今天还约了复健师过来,抱我起吧。” 宋铭铮把手缠上贺听昭的头发,发丝绕在手指打着旋,另一只手还虚虚揽着他的后背,把人拥在怀里,一下下轻抚着有些松弛的皮肤“小昭,要是受不住…就停了吧,我多照顾一点又没什么关系。”现在已经不像从前,贺听昭的心脏成了他的头等大事,有次复健时人直接就倒了过去,大张着嘴四肢抽动,宋铭铮冲进来抱着他,吓得魂飞魄散。 “傻瓜,是我自己想好些”,贺听昭轻声笑起来,刚刚苏醒的样子看起来格外虚弱,但看向宋铭铮的眼神格外清澈。只是这副模样,却总让宋铭铮心疼“才不是怕你累着,三爷真是自作多情”,他慢慢挪动右手,僵硬的食指落在宋铭铮敞开扣子的胸口上,虚虚搭着,又不安分的戳了几下,白皙瘦弱的指尖似乎还不如宋铭铮的肌肉结实“好是好不了了,可我天天瘫着这么个废物身子,不能再看着它变得越来越难看。” 话一出口,贺听昭自知失言。他受伤时间长了,宋铭铮疼他都给疼的不知怎么是好,以前要是有摘不着的星星月亮,瘫痪之后要是他说句想要,宋铭铮都得想法子给他摘下来。人过的好,想的也就不那么多,他自己能走出来,能看的开,宋铭铮却是不能。一般都得顾忌着什么不好听的话,他自己调侃可以,宋铭铮不知道得难受成什么样。 贺听昭抬头一看,宋铭铮的脸色果不其然就垮下来了,像是贺听昭说的不是自己是他一样“小昭,不能这么说,你会好的”,放在后背的手微微收了一些,他把贺听昭搂的紧了“我爱你,我爱你,不能这么说,我要难过的,对不起,小昭,我对不起你。” “哪对不起我”,贺听昭温柔的笑着哄他,氧气面罩还没摘掉,他笑一声配着喘气,满是虚弱的样子,只是人却始终看着心情好得很“阿铮,我说错了好不好?我不好看,阿铮也会喜欢我的,我知道,我自己想好,是我自己想啊”,他把头埋在宋铭铮胸口,慢慢蹭了蹭“我也爱你,阿铮没有对不起我,怎么总是要说,这都说了十来年了,”他扑哧笑出声,似乎是嫌弃宋铭铮幼稚,却是温柔的体贴“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就一直对我好来补偿吧。” 我也愿意为你好好活。 宋铭铮沉默着,抱了他好一会儿。但并不是全然没有反应的,他伸手轻轻拍着贺听昭的后背,一席话说的又长又多,人实在累的不轻,他也就这么窝在宋铭铮的怀里,两个人各自给对方时间喘息。 过了片刻,贺听昭才动了动,蹭着宋铭铮说要起床。宋铭铮轻声应了,把怀里娇弱的身躯慢慢放平,再把床头微微调高,让贺听昭身子坐起来一些。等过一会,再调高一些,给他充足的可以慢慢适应的时间,不会有什么头晕的感觉。因为比起难受了再慢慢缓过来,宋铭铮觉得干脆一点都别难受才最好,这样顶多是麻烦些浪费了一点时间。如此反复四五次,总算贺听昭是没什么太辛苦的半靠在床头了。 “小昭,先不摘,我松开点给你适应,难受得很了我们就再等等”,宋铭铮给贺听昭细细叮嘱。看着他挂上一个熟悉的笑容,再微微点了头答应,才开始动作。他把手掌施力抵在贺听昭的腹部,另一只手微微松开氧气面罩,贺听昭的眉头微蹙,不过很快又松开,眨了眨眼睛示意宋铭铮自己没事。宋铭铮别再把氧气拿的远一些,一步步让他可以适应自主呼吸,最后才完全取下。 贺听昭伤的重,病起的晚,却精神又比别人好。若说原因,又哪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这样,被时时刻刻照顾的好。 有人不嫌他麻烦,有人愿意花更多的时间精力来换取他身子舒服,有人对他好,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即便是已经自然发展到了不可逆的程度,除了几次毫无预兆的突然发作,贺听昭感受到了那种呼吸困难和心绞痛的感觉。 大多数时候,他也总会忘记这些,产生一种自己的确能陪着宋铭铮活很久的错觉。 第 5 章 帮贺听昭把睡衣换了,又换了一次纸尿裤,在护理袜外面,宋铭铮给他套上了厚厚的羊毛袜,裹得一双瘫足圆滚滚的,可爱的像两个小团子。宋铭铮觉得可爱,笑了一下伸手轻轻挠了挠他的脚心,下垂的脚掌自然毫无反应,贺听昭瞪他一眼,却又靠在床头和他相视而笑。 宋铭铮要去看厨房,护工来帮贺听昭咳痰量血压,还有做些检测,两位护工进到房间,等宋铭铮出去了才敢和贺听昭开玩笑“还以为三爷在家,今儿我们连您身子都碰不着了呢”,“瞎闹,小心我告诉他”,贺听昭笑笑,一位护工压住他的肩膀,另一个则抵住他的肚子使劲挤压,贺听昭试着咳了两声,感觉痰到了喉咙里,却还没出来“嘶…再…用点力”,女生的力气没宋铭铮大,压的不够紧,不然贺听昭基本一次就咳出来了,但他并不是个难缠的雇主,甚至过于宽容。按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一个家里不能有两个烦人精,当时宋铭铮就在旁边,委屈巴巴的看他一眼,又继续给他按摩了。 咳了一口清痰出来,贺听昭喉咙里顿时舒服多了,但这一用力也火辣辣的。护工眼疾手快,把吸管送到他的唇边,在一旁护着脖颈让他喝“贺少,润润喉咙”,贺听昭喝了两口,一尝就知道过去的果茶变成了养生药茶,笑说“你们真是听宋三的话,又给我换了水,这个味道实在难喝”,小护工吐吐舌头“您和三爷说,我们可不敢,三爷要是把我们调走了,我们见不着您了,多想您啊”,“怎么又这么甜啦?”他们给贺听昭摆弄身体,贺听昭也愿意和他们聊天,选护工这件事上是他自己来的,没让宋铭铮经手,他选的人大多年轻,平日里宋铭铮要是不在能和他聊聊天,有些胆大的小姑娘,会叫他一声小贺哥哥,和他说些悄悄话。他也就笑眯眯的应了,真当做弟弟妹妹带着“不是前两天还调班说和男朋友吵架了?” “这您都知道”,小姑娘羞红了脸,给贺听昭揉着手抱怨“看多了三爷,感觉他哪都不是的,分手了分手了。” 贺听昭和他们开两句玩笑,心情好得很。只是门咯吱一响,所有愉快的气氛戛然而止,他侧过头看去,冲着宋铭铮就直乐“你瞧瞧,把人都吓着了,宋三你能不能多笑笑。” 他靠在床头,身后塞了靠枕,上半身坐的还算直,只是胸口往下便是凸起的肚腩,看起来颇为不和谐。两条松弛的瘫腿被摆成一个<>,大书名号的形状,稍稍肿大的膝盖下方被垫了软枕,双脚相对脚背侧翻,静静瘫软着。 他的身体是真的一点儿也不好看,贺听昭受伤位置太高,虽然四肢还没萎缩到比例失调,再精心的养护也遮不住残疾。为了维持稳定,必须勾着头才能勉强坐稳,很明显就能看出来是瘫痪的病人。他蜷曲僵硬的手指,松松垮垮的肚腩,有了皱纹的皮肤,还有下垂扭曲的双足,都在毫不遮掩的显示他的丑态。他的身上有一处和宋铭铮的情侣纹身,年少时纹在也算宽阔的脊背,结实的肌肉纹出来饱满又漂亮,图案是他们一起求来的护身符。然而受伤之后肌肉萎缩,皮肤也就渐渐松弛,纹身缩成了黑黝黝的一团,难看的不行。原先的护身符似乎更像是嘲笑,少年人对命运的无知。 贺听昭其实洗澡时看见了是有些难过的,宋铭铮当即抱着他拍了纹身合影,那一晚难得主动选择了和他夜间寻欢,一遍又一遍吻过他的纹身。 “小昭,没事的,没事的,我好爱你。” “我好难看,阿铮”,他难得落了眼泪,抖着僵硬的手摸过宋铭铮惊为天人的脸“我会越来越配不上你的是不是?” “你活着就好了”,宋铭铮并不否认外貌的差距,一年又一年,没人比他更明白贺听昭身体的变化,他知道,他怀里的爱人会比他先要衰老,先要变丑,会有一个又一个年轻的,漂亮的,风华正茂的男孩出现在自己身边“要是别人,我怎么都能挑出来刺儿,我不愿意”,他吻着贺听昭的耳垂,想把他融进骨血“要是你,活着就行,我想跟你在一起,认识你的时候就想,怎么能有小昭这么让我喜欢的人?” 年少的宋铭铮,成为三爷的宋铭铮,未来不知会如何的宋铭铮。 能确定的始终只有一点,我会永远爱贺听昭。 一如此刻,他从门外走来,看见冲他笑的贺听昭,阳光打在发上让人变得灿烂。 他怎么笑起来这样甜,便是宋铭铮心里唯一的想法。 “肌肉状况不错,三爷是回来了?肌张力都没平时高,”复健师也认识的久了,贺听昭的状况他们整个团队都十分清楚,有时候宋铭铮接电话或者有工作忙离开一下,他们开始并不能打到照面,可只要一看到贺听昭的状况,就知道宋铭铮人在不在了。 不是护工不称职,贺听昭的护工绝对是万里挑一的一流,只是似乎仍然比爱人要差一点。 “过两天又要走啦”,贺听昭靠在头枕上眯着眼睛,今天天气也不错,他没往常那样心口闷,由着复健师帮他热身,套上固定手套和辅助器具“最近在家的时间比之前少挺多呢”,语气倒也听不出失落,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信宋铭铮的人。 “三爷忙着,要是出去的久您就好好复健呗,每次等他回来我们就有点进步不是更好?”复健师笑着打趣“那咱们还是先从手开始,然后练坐”,贺听昭应了,又开始和往常一样的套圈,他的食指勾着圈,慢慢坐着立式套圈的复健活动,因为心衰严重,疼痛从左边已经蔓延了到了右边,今年他已经明显没办法把右手抬得和往常一样高了。 宋铭铮处理了手头一点工作,在复健室外面的健身区健身。因为不舍得贺听昭往医院跑,宋铭铮在家给他搭了一个复健室,外面正好做了他的健身房,两个人可以同步运动。 外面的动静一响,贺听昭轻轻一勾唇,知道是他来陪自己了,本来稳套上的圈一不小心从手腕上滑了下去,复健师帮他捡起来,笑笑摇了摇头。 两人并不见面,也不沟通,但都知道他就在自己身边。 做了半小时,复健室的门被敲响,宋铭铮探头进来,露出一半精致的侧脸,发丝滴滴答答的往下垂着水珠,砸在肩膀的毛巾上。 “小昭,排尿”,旁人在的时候,他总是寡言,但对贺听昭的照顾是一分也不会少“歇歇。” 复健师冲他行了礼,帮贺听昭把手放下来,也温柔的赞同了“歇歇吧,好了叫我,我一会再来。” 贺听昭看向他眉眼弯弯,拆下辅助和手套,他的右手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畸形,垂在扶手上微微发抖,是锻炼之后的疲惫。左手仍然死寂一样的僵着,蜷缩在身侧“去冲澡了?” “嗯,加速度了,汗流的多”,宋铭铮拉过他的右手,心疼的按揉着“十五分钟就该休息一次”,“那太短了,我哪有这么娇气”,贺听昭用下巴抵住操纵杆,调整轮椅,膝盖调皮的往宋铭铮腿上撞“别把强度开那么大,小心肌肉拉伤,那抱我上下床都该不方便了。” 宋铭铮笑着低下头吻了一下他的小甜心,男香散进贺听昭的鼻子里,好闻的很“不会,可见我哪里受伤过,倒是你,注意着点,看你抬手我都吓死了。” “阿铮,我还没这么严重”,贺听昭靠在头枕上和他鼻尖相对,耳鬓厮磨“不该先去洗澡的,帮我排了尿再去才正好,都白洗了。” “瞎说”,宋铭铮揉了揉他的头,自然的伸下去给贺听昭揉了揉颈椎缓解酸疼“你又不脏,香香软软的,一身臭汗我哪舍得碰你。” 两人缠绵了好一会,宋铭铮才把贺听昭推去里面的隔间,打来热水帮他换纸尿裤。屋里有护理床,但是把贺听昭上下挪动他实在是容易头晕目眩,现在更是容易心悸,于是大多时候,宋铭铮都是让他靠坐在轮椅上帮他换了,虽然姿势是难看了一些,但只要贺听昭舒服就没事。 运动裤是抽绳的,复健时穿脱就简单些。脱掉裤子,把两条软绵的腿大敞开,宋铭铮搬来椅子坐在他对面。将两只微微耸起的小脚丫分别搁在自己的大腿上,伸出手便直接将纸尿裤抽了出来,再掀开一些衣服,在贺听昭圆滚的肚腩上轻轻揉按。贺听昭半靠在椅背上,能把下身的状况看的一清二楚,他倒也是习惯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太难堪的地方,笑着开玩笑“不垫张纸,也不怕我尿你一手。” “那还要谢谢贺少赏圣水”,宋铭铮轻轻瞪他一眼,手下仔细着“就怕你尿不出来,复健做完两杯水,一口也不能少。” “宋三,你这人怎么这样!”贺听昭嘟起嘴唇,右手也抬到自己的肚子上,压在宋铭铮给他揉按的手上“你不怕漏我可怕呢”,却是撒娇的语气“不然喝这么多水,给我插尿袋好了。” “敢”,宋铭铮赶紧把他的右手拿到一边放好,落下来没轻没重的,别再压着自己的膀胱,头疼的想自己家小孩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就会说让我心疼的话。” 贺听昭歪了歪头,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可爱的宋铭铮心化了。他帮贺听昭换好纸尿裤,才又给人推了回去。 第 6 章 贺听昭后半段要练坐。他伤的位置高,到了今天也不能在不依靠着的情况下坐住。但宋铭铮眼看着他从近乎植物人的状态一点点到今天的样子,其实已经非常满意了。 复健师和助理复健师,几个人共同把他抬到训练床上,尽管小心的不能再小心,贺听昭还是承受不住,有些晕眩的躺在床上喘气,复健师给他拿了一个枕头在颈后垫起来抬高,给他缓解的时间。宋铭铮不敢离得远,他一见贺听昭难受就着急,坐在一旁帮他揉着胸口和太阳穴。 过了好一阵子,等贺听昭缓过来,看见他就眯着眼笑起来,侧着脑袋就往他手上蹭,阿铮阿铮的叫他。宋铭铮心疼的不行,只能把人抱在怀里慢慢安抚,复健师也不催促,等贺听昭状态还可以,就准备把他抱起来让他坐着“三爷,要不你在后面扶着试试?” 贺听昭自己坐不住,身后要先垫上靠枕,再有人用膝盖抵着他的背。与其他们来顶,倒不如每次让宋铭铮自己来。宋铭铮在身后贺听昭更放松,万一不小心摔着了,那也是宋铭铮没扶好,他们作为复健师,即使工作多年,也依然不敢承受宋三爷的怒气。 宋铭铮没说什么点点头,慢慢把贺听昭抱起来。人躺在他怀里虚虚软软的笑“阿铮,我坐不稳,手要抬起来保持平衡,你在我身后,不觉得其实这样有点像泰坦尼克号吗?” 虽然没有必须要逃生的海,但似乎也有不可预估的未来。 “嗯,那你是露丝”,宋铭铮慢慢抵着他坐住,一点也不敢撤力“撞上冰山了也是我死。” “什么死不死的,怎么这么晦气”,贺听昭没办法回头,右手轻轻甩了甩,就算往宋铭铮身上打了一下。宋铭铮的生意都不干净,贺听昭最忌讳从他嘴里听见这些东西,他能给宋铭铮挡一次子弹,没办法站起来再替他挡第二回了。他们都不是惧怕讨论生死的人,但是又都惧怕讨论对方的生死“别说这种话。” 我可以沉于今夜,但望你永升黎明。 他这一动就没办法保持平衡,胸口以下还是坐着的状态,但上半身就是一歪,肚腩就被挤压出一个更加凸起的模样,颇有些滑稽,整个人也顺势栽了下去。宋铭铮一把就伸手搂住他,让贺听昭能在他自己的怀里靠着“你起的话头你还激动!”宋铭铮不敢真的恼他,瞪着眼睛佯装生气的样子。贺听昭惨白着一张脸,但怕宋铭铮担心,还是靠着他撒娇“我理亏的时候可太多了,阿铮怎么要和我计较?” 宋铭铮当然不会和他计较,哪怕是贺听昭受伤前,宋铭铮经常觉得自己是平白无故就被欺负了的那个。只是他这个被宠坏了的小男朋友朝他撒撒娇,他就连自己心里一点委屈都忘了。就像那会儿贺听昭总是爱在他洗澡的时候偷偷关了凉水,给他烫的冲出来发脾气,罪魁祸首就坐在外面睁着一双眼睛卖无辜“阿铮,我想和你一起洗嘛”,宋铭铮脏话就堵在嗓子里了,一把给他抱进去,两人就在浴室里翻云覆雨,宋铭铮以为自己凶神恶煞,问他错了没有,还敢不敢了,贺听昭认错认得特别快,错啦错啦,下次还敢。 他是不舍得贺听昭有什么改变的,要是因为身体变得内向敏感,那就是他自己没有给够安全感。每每贺听昭冲他耍无赖,宋铭铮其实会觉得安慰,他的小昭还和过去一样。 有电话进来,宋铭铮捏了捏贺听昭的鼻子“先自己做,看你还吓我”,出去接电话。 走出复健室,阴影瞬间笼罩了下来,打在宋铭铮脸上。原本懒洋洋的瑞凤眼轻轻眨动,浓密的睫羽忽闪,他的气质忽然变得冷峻了起来。 其实很少有人会有他的号码,多是一些他生意上的事。 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只有一个英文单词,还在不停地抖动着。 “heart” 穆辰远开始变得黏人了。 相处两个多月下来到现在,宋铭铮敏锐的发现了这个变化,几乎在意识到的同时,已经不能用反感形容,宋铭铮几乎是生理性的感到恶心。穆辰远并没有让他产生什么特殊的好感,他更加不是什么天生纯良的性子,排斥生人几乎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从小到大唯一打破它的只有贺听昭,于是这个人最后便成为了他的爱人。 只是他现在又不得不分给穆辰远一些耐心,这是他现在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为了穆辰远,宋铭铮放弃了两笔大生意,还有一个他盯了许久的盘口,国外东进的计划甚至被他暂时搁浅,只是为了这段时间在穆辰远身上的铺垫。 “说”,宋铭铮不带什么感情,按照常理他本应更温柔些,只是许多时候他并不能将感情“表演”出来,就像面对贺听昭时,感情也几乎是无法控制“在忙。” “啊,就是想你啦!”电话另一头,穆辰远完全没有被冷遇的失落感,他自认已经了解了宋铭铮的性子,就是冷冰冰不爱搭理人的。只是对自己又是极好,属于说的少但是做的多的,特别是对他的身体,就算不在一起,他的一日三餐也全部都要和宋铭铮报备“不能给你打电话啦?帅哥和哪个狐狸精在一块呢?” “没事挂了”,贺听昭就在身后的房间,穆辰远随便开玩笑一句话把宋铭铮讲的直冒火,这两个多月对他来讲可谓是极其难熬,偏偏穆辰远听见他的声音又想的很,即使宋铭铮不说话,他一张小嘴儿也能讲上好久,给喜欢的人打电话,热情当然是怎么也用不完的“哎呀别嘛,知道你在忙啦”,穆辰远咯咯笑起来,歪着头夹住手机,双手撑住扶手,一用力把自己稍微提起来一些,细的跟柳枝似的两条腿被拽起来就晃晃悠悠的,穆辰远也不管它们,主要是为了给pp减压“你不是让我约后天xx医院,那个外国医生的检查嘛,我问了号都排满了,要去的话只有今天下午,不然要推到半个月后了哎。” “怎么可能?”宋铭铮反问,“这怎么不可能”,穆辰远扑哧笑出声“你不会没挂过号吧,下午有号都是别人有取消的才能插上队,其他医院别的医生不也行嘛,不是你非得来这家。” “不行”,宋铭铮冷冷道“那就下午,你把号挂上,我两点接你。” 不等穆辰远说话,宋铭铮没给他缓冲的时间,直接挂了电话。听着一连串忙音,穆辰远划着轮椅转了个圈,露出两颗晶亮的小虎牙,其实心里美的不行。他身上多是陈旧的并发症,慢慢影响身体其他地方,近年来整体都开始衰弱,尤其是心肺都渐渐有了点小毛病,不过慢慢养护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他自理不成问题,不用天天躺着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宋铭铮在意得很,最近连天的催他去复查,公立医院的且信不过,非得让他去市里最贵的私立医院找一个他指名的医生,挂号费给穆辰远心疼了老半天,但谈恋爱也用不着算太清楚,他也没想着和宋铭铮提了去要。对他来说,有个知冷知热的陪伴,就真的是比什么都强了,其他的事情,他小时候就都学会了。自己冒了会粉红泡泡,穆辰远也不敢耽误了,其实他手里还有稿子没画完,本来想下午处理的,只能抓紧着做,但这都是些小事。对穆辰远而言,现在好好谈恋爱才是最重要的。 生活的一切都会慢慢变好,这是他一直一直都坚信的事情。 宋铭铮收了电话回去,贺听昭已经做完几组日常锻炼,歪在复健师怀里累的只喘气,眼见宋铭铮进来连个和他说话的劲都没,但抬了抬眼,意思是让宋铭铮抱。宋铭铮给人抱到怀里,拿毛巾给他仔细擦着额头上的汗,也不顾忌着有复健师这些外人,轻吻着安抚“宝宝,我下午得走了,明儿要是觉得累,就先把这停了。” “这么快…就…走?”贺听昭闭了闭眼睛缓解心悸,把头埋在宋铭铮的脖颈里,他稍微有些失望,只是也知道宋铭铮的事情多,自己不能拖着他“下礼拜可还回家的?” “最多三天”,宋铭铮抱着怀里软软的身子心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给贺听昭保证“三天之内就回来。” “好”,贺听昭笑笑,宋铭铮的事他基本问也不问,信任就像要比海还深“也不知道…你最近在干什么,出去的多…时间却短了不少”,他吃力的仰起头,宋铭铮伸手自然的伸手去托着,贺听昭勾了勾唇,凑近主动给那张好看的脸上送去一个吻“注意安全。” “放心”,宋铭铮低声安慰“注意身体。” 他们彼此默契,只是这许多年,两个注意却是分别时怎么也改不掉的嘱托了。 望君珍重。 第 7 章 s城是经济发展相当优越的城市,基础建设很是到位,无障碍都比其他地方好些,交通也是四通八达。 “叮咚——”,购买机里掉下来一张票,穆辰远一手抓着轮圈,转过来的动作行云流水,把地铁票递给了宋铭铮。 “……”宋铭铮站在他的身后,一张脸毫无表情,但帅的简直可以说是貌比潘安。比起坐在轮椅上的穆辰远,他吸引的回头率甚至更大些,几乎是百分之百。 他上次在这座城市坐地铁还是十年前,他和贺听昭从城市的一头坐到另一头,偏要等最后一个人都下去,两个人拉着手走过一节节车厢,最后在呼啸而过的光影中拥吻。 宋铭铮微微垂眼,低头一看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骨节修长,瘦的简直可怜,手腕细的出奇,因此显得手掌更大,但青年的双手显然是可靠的,帮他完成了一个个因为腿脚不便而变得崎岖坎坷的梦想。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不接触穆辰远的前提下,快速夹过那张车票。 “哎呀这样麻烦的很,还是得办张卡比较方便”,穆辰远对轮椅的操纵极其熟练,宋铭铮跟在他身后看他左扭右拐,感觉像条在迁徙鱼群里的一条鱼“真的,你要听我话嘛,有的钱真是不能省的,会节约好多时间。” “坐不了几次”,宋铭铮扯了一下唇,他并不是个爱撒谎的人,但因此说的每句话都模棱两可,给穆辰远自己脑补的余地,是他自己默许的事情“我把这六块钱给你。” “嘻嘻,不用”穆辰远歪头笑,满是青春的活力。他熟练的领着宋铭铮到电梯口等电梯,虽说是专门设的无障碍电梯,但中午算个高峰期,电梯口全是上下班的年轻人,反而是他的轮椅最明显。穆辰远的轮椅占了一点空间,于是决定等一等“有机会给我四块五就好啦,我再出一半嘛。这趟人好多,我们等下一班?” “随你”,宋铭铮随口接话,自动略过他的前半句。附近等电梯的女白领对着他偷拍和窃窃私语。宋铭铮习惯的很,就像穆辰远也习惯了出门有人看自己一样,但穆辰远可不习惯有人偷拍宋铭铮,这让他感觉非常冒犯,比被人盯着腿看还不舒服。 他有些不高兴的瞪起一双杏眼,但不会好意思和女生发脾气,于是伸手拉住宋铭铮,卖萌撒娇“不坐了嘛,人好多,我们去走楼梯嘛?” “楼梯你怎么下去?”宋铭铮转过头看他,掀起一边眉毛,颇带挑衅“让我抱?” “当然不是!”穆辰远惊讶“那我怎么舍得哎!还有轮椅可重了”,他拉开手刹就转动轮圈往一旁走,笑眯眯地科普“有升降扶梯,虽然一般都锁上,让工作人员开一下就好了。” 宋铭铮是肯定不愿意抱他的,但是麻烦别人他也觉得多事。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好好等电梯,非要找这么多麻烦。他眯着眼睛跟在后面,渐渐的穿过人潮,落在轮椅后一点,但那男孩却总是比旁人亮眼,并不能让他失了焦点。 “其实我自己会翘轮”,穆辰远笑眯眯的,小声给宋铭铮说,像在偷偷炫耀什么“就是自己下去慢了点,你不想等。” 他本就比常人更会看人眼色,更别提宋铭铮这样,几乎把高不高兴全写脸上了。 他是吃过许多苦的小孩,被人践踏过无数次,那么就只需要一点点的温柔,其他的大多数,全都可以由他自己来补足“就是不喜欢有人看你嘛”,穆辰远轻轻瞪了一下,快速的划到升降台上,和宋铭铮拉开了一点距离。 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宋铭铮径直下了楼梯,内心毫无感觉。 他比穆辰远下的快,等到了他们,高峰期已经过去,不像之前那样拥挤,但人还是很多。这里是市区,人流量极大,没有多余的空位,宋铭铮也懒得坐,在门口靠的笔直。 穆辰远拽住他的衣角当作扶手,半身前倾把小脸靠在他的腹部,眯起眼睛笑。其实这对他而言不是个舒适的姿势,只是宋铭铮在这里,他就喜欢。 宋铭铮没理他,抽了耳机戴上,舒缓的男声遮住了附近嘈杂的喧闹,让他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他知道关于乘坐地铁的一切,也知道情侣在地铁中的快乐。只是和贺听昭少年时做过一遍的事,他不想和其他人再做一次。 地铁穿越过一个个站台,人潮慢慢退散,渐渐的剩出了空位,但宋铭铮依然不愿意坐下。 他不愿和穆辰远保持平等。 医院的环境比普通私立都好了不少,公立更是没办法比,几乎可以和国外的顶尖私立相媲美。只是这个比较是宋铭铮的直观感受,穆辰远在有现在这份固定工作之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最多也就是去小诊所开点药。 费用当然也不是公立能比的,穆辰远本来还自己买了社保,在这都不能用,他看着缴费单吓得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宋铭铮没说太多,让他一会直接跟着护士走,径直去交了钱。 不止心肺方面,几乎是全身检查。于是虽然人少,但来来去去也折腾了一个下午,不过宋铭铮在这件事上极有耐心,一点都不着急,穆辰远检查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等着。穆辰远看他插了耳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喜欢的直冒粉红,连医生让他掀衣服的话都听不见了,还是宋铭铮在外面瞪了他一眼才回过神。 然而话虽如此,等拿到检查结果,宋铭铮就是另外一种反应了。 “怎么这么差!”宋铭铮低声呵道,他声音不大,但气场着实吓人。穆辰远都被吓了一跳,缩在一旁不敢靠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什么错“你明天”,宋铭铮几乎是命令式的安排“我给你约你家就近医院的康复科,从明天开始,每天去复健”,他盯着手里的报告快速翻着,里面许多项目他都非常熟悉,在自己这么精心的喂养之下,穆辰远除了部分指标外,其他的都很糟糕,这样最大的问题就是影响心脏的供血,容易发生意外。 “不用啦”,穆辰远安慰着,笑的非常灿烂“我都跟你说了嘛,都是一些老问题,我没啥大事的,这些问题我以前也都知道啦。” “知道了怎么不改?”宋铭铮立刻反问,语气淡淡的,但分明就能让人听出不悦“必须去复健,如果你嫌麻烦,那就在这里直接办住院,也有复健科。” “别别别!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穆辰远吓了一跳,但不觉得宋铭铮有什么问题,也是关心自己,只是怕宋铭铮真的冲动在这里给自己办住院了,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更何况两个人都是年轻人,不会有什么积蓄的“真以为自己财神爷下凡啊?知道你对我好啦,不过我都瘫痪很久了,平时也是自理小能手嘛,应该不会有太大改善了,所以复健我们还是商量……” “没得商量”宋铭铮直接打断他,眼神犀利,看的穆辰远心里发怵。他看人基本都很准,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他不好过问太多宋铭铮的过去,也只知道他是做生意的,至于做什么生意,宋铭铮没说,他也没问,只是现在满大街都是做生意的,又有几个是很厉害的人呢?不过有许多时候,宋铭铮都让他感到害怕,不知道是宋铭铮出色外貌带给他的压力,还是从其他方面造成的。从吃不上饭的边缘爬起来,穆辰远是很为自己骄傲的,所以他不认为是残疾影响了他们,也许是宋铭铮过去也曾吃过苦吧。 二人在医院里分别,并没有一起回去。穆辰远手中还有稿件要画,实在是急得很。宋铭铮要去帮他约医生,因此在医院里就此分别,约了等穆辰远去复健时再和他说,他们再约见面的事情。 穆辰远划着轮椅出了医院,哼着曲儿就去坐地铁回家。宋铭铮却没急着走,他拿出手机三两下就把给穆辰远找复健师的事交代了下去,转身走去了顶楼。 防弹的自动化玻璃门滴的一声,宋铭铮像是闲庭信步,耳机都没摘下来,悠哉悠哉的走了进去。走廊里只有寥寥数人,见面纷纷低头行礼,宋铭铮眼皮子都懒得掀,直接推开了一扇门。 伯里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带笑容,不久前,他刚刚在楼下的诊室里为穆辰远做过检查。 他是一位混血外籍医生。身材高大,五官有着明显的欧洲人特征,十分立体,但这雕刻一般的容颜在宋铭铮惊人的外表面前依然相形见拙。只是和周围气场煞气十足的宋铭铮比起来,伯里斯明显更加温和一些。 “三爷,就知道您会来”,伯里斯张嘴说着一口中文,并不难听懂,他为宋铭铮递上一杯茶,有礼道“上好的花茶,来自我的故乡,您可以尝尝。” 宋铭铮从来不喝外面的东西,他冷哼一声坐在伯里斯对面的沙发上,眼神倨傲,但言语又注意了一些“结果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伯里斯似乎并没有感到冒犯,他耸耸肩不以为意“这个孩子的身体不太好,不过是个很有活力的年轻人。” “我不想听这些,”宋铭铮烦躁的挥挥手“他现在能不能做移植?如果不能,什么时候可以?” “三爷,您听我说,”伯里斯双手向下,示意宋铭铮冷静“贺少暂时还没到这一步,而且这个孩子的基础问题很多,都不是一下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只是我不明白,您为何对他身体的其他器官也这样感兴趣?” 宋铭铮闻言勾了勾唇,眉毛轻挑,他单手支住下巴,似乎听见了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他是小昭这么完美的…供体,多罕见啊,只用一次有些浪费了”,宋铭铮双眼一抬,英俊的脸上却是阴森森的气息“得给他备着…万一以后也用得上。” 伯里斯不做回答,他只是个听命于雇主的医生。此人年少成名,是心肺方向研究中罕见的天才,宋铭铮两次亲自前往欧洲花了大价钱把人请来,也顺他的意思让他平日自行寻找医院坐诊,只要能做贺听昭的主治医师,能帮他把贺听昭留在自己身边。 “明晚的宴会听说您也参加”?伯里斯不再继续这个会令宋铭铮不悦的话题,多数人都在他手下战战兢兢的生存,宋铭铮给面子不代表真的不需要注意“我为您引荐我的老师。” 第 8 章 “贺少,咱们先休息吧”,护工言语间有些担忧“三爷要是知道,又该担心了。” “没事,再一会,一会就睡,听话”,贺听昭轻声应了,他弯起眉眼笑了笑,样子倒是柔和的很“有我在,他不会凶你们,敢凶我就凶他。” “哪是顾虑这个呀!”小姑娘嘴巴一瘪,心疼的很“您这样身子哪受得住。” “我怕你们挨骂还不成?”贺听昭咳了两声,夜间总是比白天让他难受,但还是笑着打趣“小没良心的,可还当我不知道,天天晚上给男朋友聊天呢,我不睡你该打也打,我还爱听你们小孩子聊天呢。” “哎呀!”护工羞红脸,不好意思的跺了跺脚“我就打了一次!下次不打了,哪里是小孩,您也比我们大不了几岁。” 贺听昭靠在床头听几个小姑娘打趣勉强提了提精神,其实他身子乏的很,但宋铭铮说了晚上回来,就想再等一等。本来讲傍晚就能到,只是去了个宴,得等到晚上散了场。 他不问宋铭铮这些,比如去什么局,和什么人吃饭。但贺家本身也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宋铭铮只要人在s城,去的局他自家也总有人去,于是他就总能听说。贺听昭是有些难过的,他的父母也在今夜的宴席上,和宋铭铮代表的家族不同,代表的势力不同,但都是为了他去的,去找那些医学界的天才,给他们接风洗尘,讨欢卖好。 其实他的身体是什么模样贺听昭清楚,他不能阻止身边的人对这具身体无止境的投入,但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们付出。 唉,贺听昭,你要多撑几年啊。 身体还是由不得贺听昭,捱过了九点,他实在是熬不住了,意识涣散,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护工怕他出事,便给贺听昭清理了身体,戴好氧气让他在床上先睡着,不敢让他再等。 贺听昭是半夜惊醒的。 他睡眠不好,但很少会有这样忽然惊醒的时刻。从睡梦中猛然睁开眼睛,然后没来由的心悸着。不是那种心脏绞痛的难过,而是说不上来的心慌。 “阿铮…”,他出声唤宋铭铮,喉咙有些干痛,只是他这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这让贺听昭心下大乱。他是侧身冲右睡的,但是不需要回头他也知道,宋铭铮不在他的身旁。 贺听昭动了动右手,摆在身侧的手似乎比往日移动的更艰难些,他想去碰手边的铃,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担心,越是想碰,越是按的艰难。 哆嗦着的右手好不容易按了下去,尖锐的报警声立刻响了起来,夜间的看护火速进来查看他的状况,才发现贺听昭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怎么了贺少,哪里不舒服?”护工们面面相觑,赶忙给他擦汗按摩,放松肌肉“需要叫医生吗?” “阿铮…阿铮还没回来?”贺听昭气息不稳,但身边有了人之后,那种不安多少减轻了些。宋铭铮答应他的事从来都会做到,他说回来就一定回来“是时间还早吗?” 护工们面面相觑,对视一眼,轻声安抚着他“您别急,三爷回了,在客房休息呢。那会儿您睡着了,就没叫您,三爷还来看您了。” “怎么不回来睡?”贺听昭精神很差,需要休息。护工给他按揉左手,却有些僵硬,关节不由自主的往心口抻“他怎么了?” 但凡能回来,怎么会不回来呢? “您别紧张别紧张,放松放松”,护工怕他出事,只能慢慢哄着“三爷喝多了,说身上酒气怕冲着您,今晚上就在客房睡了。他没事儿的,您放心啊,咱好好休息,明儿三爷就来陪您了。” “扶我起…我去看看”,贺听昭闭了闭眼睛,他实在担心的睡不着,非得亲眼看见宋铭铮才安心“让我看他一眼。” 贺听昭在任何时候都很好说话,除了在某些碰到宋铭铮事情的时候。比起宋铭铮,护工显然更担心贺听昭,再三好言相劝,但是贺听昭依然坚持要起床“听话…听我话,行不行?我就看他一眼”,他自己不能动,于是很多事就在这时候变得无力起来,连想去看一眼他的爱人都要求人把他抱起来“就一眼行吗?看他没事,我就安心,我回来睡觉,好不好?好不好?” 护工拗不过他,只能托着他的身子把人抱上轮椅,贺听昭晕的没法直坐,左肩受心脏影响出奇的痛,护工忙着给他揉按缓解,还没把他微微拱起的脚丫放好,贺听昭就忍着难受,自己顶了操纵杆,要往外去。 “贺少不急不急,咱们把脚放好,小心磕着!”护工只能把贺听昭的腿脚搁在脚踏上,歪斜的双腿向一侧偏着,脚丫时不时的虚点,微微发抖。贺听昭抿着唇,也听不进话,只颤着声问“他在哪?” “这,这,我带您去,别急,别急”,护工去推轮椅,电动轮椅推起来笨重,贺听昭不让推,自己控着轮椅摇摇晃晃就往外去,护工连忙护着,怕他碰着摔着,这样出了主卧,宋铭铮却不在旁边的客卧,睡在了楼下。 “不喝,拿走!呕——”一群佣人围在客房外,大多战战兢兢的躬身等候,管家在房间里好言相劝,也是一脸苦相。宋铭铮脾气平日就不算好,家里上上下下都怕他,喝了酒更是脾气大,一句劝都听不得,人明明难受的厉害,也不愿意喝些解酒的东西。贺听昭还没进房间就听见宋铭铮发脾气的声音,满屋酒气弥漫,冲的他心头都开始难受起来。进来一看房间里更是乱七八糟,被宋铭铮砸的满地都是碎片,不知道发了什么火。 宋铭铮的礼服还没脱下来,正统的繁复晨礼服妥帖的套在身上,宋铭铮是典型的衣架子,配着那张灿若晨星的脸,简直是好看的无人能出其右。 他歪在沙发上靠着,一只手支住头阖着眼睛,好看的眉头轻蹙,他喝酒不上脸,看不出来什么,但仍然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管家端着托盘站在旁边不敢出声,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贺听昭,像是看见了救星。他和护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轻声道“三爷,贺少…贺少来了。” “小昭…小昭…宝宝…”宋铭铮睁开眼睛看见贺听昭,浓密睫毛下的瞳孔瞬间亮了亮,他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有些踉跄的往他面前走,走到一半又停下来,站住不动了“回去…小昭回去睡觉,喝酒了,有酒气,你不能闻。” “阿铮…过来”,贺听昭声音发抖,温柔的出声唤他“过来,阿铮,抱抱我,我难受,要阿铮抱抱。你看,这一地东西,轮椅过不去呢,我过不去,阿铮。” “不要”,宋铭铮站在原地都有些不稳,管家默不作声的靠近两步,生怕他站不稳摔倒。宋铭铮笑起来,咧开唇角,露出牙齿,笑容又大又灿烂,像是年少时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不能去,不能去,小昭…我。呕——”话没说完,宋铭铮转身就往卫生间冲去,门啪的一声摔,在里面吐的昏天黑地。贺听昭的眼圈唰的红了,他抬了抬头,把眼泪逼了回去。 “贺少…咱们回去歇着吧?三爷…三爷会被照顾好的”,护工小声劝着,贺听昭不做言语,直接控着轮椅踩过一地狼藉,有玻璃扎进轮胎里,但他也无所谓,开到卫生间门口,听里面的动静从剧烈到慢慢消失。 水龙头哗啦啦的,片刻后,宋铭铮把门打开。人看见他愣了一下,似乎稍微清醒了一点,还是晕晕乎乎的,但比刚才好。 “小昭”,宋铭铮的表情变得很委屈,他扶着门框靠着慢慢跪下,爬了两步到贺听昭的轮椅边,把头放在了他的膝上,露出一双眼睛,安静的看着他“我好喜欢你,好爱你呀。” “我也喜欢你”,贺听昭心疼的眼泪都快管不住了,但他要是哭了,宋铭铮总是更难受,贺听昭从来不敢掉眼泪,但他实在是心疼“可是以后阿铮不能喝这么多了,都不能回房和我一起睡了。” “要喝的”,宋铭铮摇摇头,他伸出手,轻轻握住贺听昭那只动不了的左手,温柔的包裹住它“小昭,我要对他们好,他们才会对你好…要钱我给,要什么我都给,喝酒怕什么…就是怕冲你,酒气,不好,不要闻。” “你会难受的,我不想你难受呀。”贺听昭一句话说着说着,声音颤抖,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滴滴的泪如雨下“阿铮…不要的,我们不求人,我们不求人,我不要你去,我们不去,再也不去了。” 这个一直保护他的男孩子,成长到了今天,已经权势滔天,有什么人还敢灌他酒?又有什么人会让他一杯杯敬酒,只有为了他,只有为了他这个不争气的身子,为了他,一个个去求医生,去卑微的,替他一个个祈求,让他们救救他,求他们让自己舒服一点。 那他宁愿不好,宁愿痛苦,宁愿十年前就死在宋铭铮的怀里。 他的男孩,可不要低头。 “小昭,你要好好活着”,宋铭铮轻声说“不哭不哭,我才不委屈,想你好,我想你好,我们要在一起。”他抬手去给贺听昭笨拙的擦眼泪“小昭不哭,你难过我就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我多爱你。” 可是说着说着,连他自己的眼圈都红了。 宋铭铮伏在爱人的膝头,表情委屈,像是做错了事小声道歉“小昭…对不起,都是我害你难过,我害你瘫痪,又害你难过,你不要难过…是我没用,你不要难过了…” “没有,没有,嗯?”,贺听昭挪动右手,蜷缩颤抖的指尖慢慢蹭到宋铭铮的脸,他们相互抚摸着,相互安慰着“阿铮,那你要听我话,听我话好不好?” “听话”,宋铭铮点点头,歪着脑袋冲他笑“你说什么我都听的。” “那阿铮去喝醒酒汤,带我回房睡觉好不好?”贺听昭简直心疼的没办法看他的表情,他抖着声音慢慢哄“阿铮,我困了,再熬我就难受了,带我回去睡好不好?” 宋铭铮笑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在这样深的夜,有人恋爱,有人伤心,有人独自寂寞,有人撕裂自己,有人正在幸福,有人正在别离。 也有情人正在哭泣。 第 9 章 宋铭铮睡醒时没有想象中难受。 酒量这种东西是要靠练出来的,他向来不算能喝。一来他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不吃外面的东西。二来,他少有去这种场合的机会,能在家里陪贺听昭的都会陪着,也总是怕去了回来带一身酒气冲着他。 如果不是因为贺听昭的身体慢慢衰弱下来,他的确有很大的可能一辈子不出现在这种应酬场上。只是去了他也没什么抱怨,没人敢明目张胆的得罪他,甚至对宋铭铮而言,要是对方当真有什么能对贺听昭好的东西,别说对他态度傲慢,哪怕是让他当牛做马也无所谓。 只是他的愿望却不总是贺听昭的愿望,他的无所谓也不是贺听昭的无所谓。 总是人间寻常的难过。 往身旁一探,居然是空的。宋铭铮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下一秒就坐了起来。 他开始回想之前的事,许多东西在别人那该是需要用力回想的,但在他的脑海中却像是走马灯,几秒钟就拼凑完成。宋铭铮来不及做太多思考,直接翻身下床,睡衣落了一半,露出男人曲线极美的□□,他不耐烦的甩了甩头,满脑子都是该怎样和贺听昭解释。 宋铭铮感觉自己像犯了什么错一样,内心忐忑不安,像是迫切的想要寻找贺听昭承认错误。可看不得他哭。 他正往外走,门却被推开。 贺听昭歪在轮椅上,居然是自己顶了操纵杆进来的。正好和宋铭铮对视了一眼,便笑了一下,先说了话“醒这么早,还以为你要睡到中午”,他一开口,宋铭铮心都快疼碎了,这么多年下来,没人比他更了解贺听昭的身体状况。这嗓子不知道是哭的还是没喝水,干的都像是要冒了烟。他没说话,沉着脸去掀贺听昭身上的毛毯,下面果然绑了束带,他许多年都不用这东西,不知道是坐了多久都熬不住了才给绑上。 “怎么都用这个!”宋铭铮不敢凶他,话说出来听着更像是委屈。话先说着,就俯下身子去托了爱人的脊背慢慢挪动,给他调整姿势。手下僵硬的触感让人难受不已,不知道有多久贺听昭的状态是这样差过了,宋铭铮愈发自责,心里无时无刻都在恨不得替他受这份罪。这也不敢把人直接抱到床上去,怕他头晕,只能在挪动的同时手下一点点施加力度替他按摩。只不过是这样,抚摸着他的身体,贺听昭还没说,但宋铭铮却已经明白了。 他守了自己一整夜。 “不是”,贺听昭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声在宋铭铮耳边笑,一阵阵的轻声细语挠的人心痒“阿铮你昨晚闹我,都不好好睡觉,一会儿就攀上来抱我。闹得我都坐不直才给绑上了,这会又不认账啦?”他勉力把右手从扶手上拖了下来,慢慢伸向宋铭铮的腰。不是平展的五指在腰侧的触感有些奇怪,有的是蜷起的指节,并非是常人手摸上去的感受,但让宋铭铮在意的并非是畸形带来的感受,而是那只手是冰凉的,一点温度也不带。 小昭的血液循环这么差,熬一夜该是多难过的事? “去睡会儿”,宋铭铮单膝跪下,把腰上那只冰凉的手拿下来,再取过贺听昭蜷在身边的左手,将两只拳拳小手握在掌心暖着。他刚刚醒酒,但脸色都不见得会比贺听昭难看“宝宝,我要心疼死了。” “好”,贺听昭由着他暖手,靠在头枕上看向他。脸色苍白,眼神却温柔明媚“阿铮喝这么多回家,我也会心疼啊”,他很少有真的和宋铭铮闹脾气的时候,许多时候宋铭铮都觉得贺听昭太聪明,总是一下就能捏到自己的死穴在哪“你看,我也放心不下,还得陪着你睡着了,坐的腰酸背疼的”,他小小的鼓起双颊,像是卖萌一样,宋铭铮也知道要真是难受的很贺听昭根本不会和自己说,但一听这话,心里就泛酸,恨不得现在就给贺听昭三跪九叩的发誓下次再也不了。 “去躺一会儿,我给好好揉揉行么?”宋铭铮把轮椅推到床边,小心的就要把人抱上去,贺听昭用右手食指慢慢戳了戳他“让护工抱我,阿铮去洗个澡陪我睡吧”,他的手掌慢慢动了动,攀上宋铭铮的手腕,掌根轻轻的在宋铭铮的手腕上摩挲“阿铮...头疼的吧?其实该是我给你按摩的,我自己做不成,总不能再让你帮我,但是阿铮...你休息一会吧。” “为我做太多事,我真的难过得很。” 宋铭铮在浴缸里泡着,他把头埋进水里,只留下水面一串小小的气泡。他憋气能憋许久,堪比专业的潜水员,这不是他的什么爱好,只有心烦时他才喜欢这样做来使自己冷静。 时间越久,他居然能够憋气的时间越长,就像他在生活中面对许多事,总能忍耐的更久一样。 他和贺听昭十年如一日的保留着刚刚恋爱时一样的热情,他也觉得自己好像十年如一日一样,没有学会怎样去做一个成熟的爱人。 竭尽全力想要给他安全感和温柔,但是好像又总是让他难过。或许他们都是男人,贺听昭总有比女生更要强的自尊,只是许多时候都是为了他而隐忍的,又或许是瘫痪给他带来的天然的不安全感,让贺听昭处于感情中的劣势,就好像他即使停下脚步,也永远等不来他的小昭自己走过来。 又或许,只是他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是我做的不够好。 他不是个喜欢找借口的人,甚至于在许多时候,都擅长把不属于自己的过错揽在身上。其实宋铭铮内心里是很明白的,只是两个人相处,总有一个要有更多的包容,承担更多的错误,他不仅要做那个包容承担的人,也十分乐意做这个包容承担的人。 时至今日,他已然知晓事事不能尽如人意,也更明白许多事人力都强求不来。但他又好像比许多年前更脆弱,宋铭铮不是不能接受生离死别,而是不能接受他唯一的一段亲密关系这样惨烈的崩塌。 有什么是不能强求,总也要求一求,也得争一争,才能从老天手里抢来几分运气。 从浴室出来,护工已经把贺听昭抱上了床,正在给他换纸尿裤。贺听昭侧过身躺着,曲着身体,露出微微变形的脊椎。不算太干瘪的臀瓣却一片通红,宋铭铮知道肯定是昨晚上要陪着他一直没来得及换捂的,当着贺听昭的面他不好冲护工发火,心里只是加倍自责。护工们都怕他怕的紧,一个个低着头做着手中的事,不敢言语。 贺听昭眯着眼睛像是困了,宋铭铮俯身亲了亲他,双唇碰到了柔软,再得到了温柔的回应“阿铮,要抱,我困了…抱我睡”,宋铭铮没说话,只轻轻揽过他的上身拥在怀里,帮他把氧气面罩扣上。朝护工示意让她们退下去。原本该再给贺听昭包上纸尿裤,但是宋铭铮怕他起疮,先不穿了,拿尿垫在身下铺一层了事,要是尿的多就把床单直接换了,他不嫌这个麻烦。 他只用一只手,把尿垫在贺听昭瘫软的下半身铺平,又为他娇嫩的皮肤涂上乳液,动作却依然熟练,原本速度还可以快些,但是怕吵着怀里的人休息,就把动作放的轻柔缓慢,让贺听昭尽可能有个安静放松的梦境。 屋外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他上一次拥着这个人在这样的日头睡回笼觉,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之前。 宋铭铮看着安静呼吸的爱人,胸膛平静的起伏着,瘫废的躯体柔软,依偎在他的身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看。在宋铭铮自己的眼里,好像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样。贺听昭在他的怀里似乎睡的安稳,又觉得这一刻是多么的让他珍惜。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每一秒,都是想让他永远留住的时间。 如果金钱权势能换来这些。 如果能。 想必他不是今日的宋三爷,只是十年之前沉默寡言的少年长大了而已。 眼前浮现的景象好像又一帧一帧的慢下来,贺听昭躲在花园的门口偷看他,那时花开的正好,繁花叶茂,他从中探出头,发丝上坠着小小的绿叶。少年和他对视了一下,旋即捂住脸不好意思地说“你真好看啊,我能不能喜欢你?” 可以,他记得自己当日是这样的回答。 一刻犹豫也不曾有。 但如果可以,宋铭铮低下头,一手撑起头看着贺听昭的睡颜,一手在他的脊背上慢慢揉按着。他摸到那处巨大的创口,凹凸不平的皮肤,是子弹射穿来在贺听昭后背炸开的痕迹。 小昭,如果可以。 其实我本想说的是。 让我先来喜欢你。 他的人生从贺听昭出现的十六岁开始,才正式有了光彩。往后无数的金钱权势也好,美人环绕也罢,都是为他十六岁一见倾心的锦上添花。 第 10 章 他拥着爱人在怀中,终于也渐渐睡去。然而可能是真的有些疲惫,给宋铭铮展露的,却并不是一个让他愉快的梦境。 那是再浓烈不过的鲜血,他看见的却是贺听昭少年时的容颜。他配了一把不属于他的枪,是自己送给他的礼物。 四面八方的仇家把宋氏一族几乎屠了个干净,宋氏叱咤百年,大夏将倾却也不过片刻光阴。这些人蜂拥而至,最后终于聚到了s城,他和贺听昭提分手,少年抬起头眼神决绝“阿铮在哪我就去哪。” 他本不觉得自己幸运,有什么过人的能耐可以逃出生天。 贺听昭回了贺家,在祖宗牌位前长跪,贺家从祖上就是正正经经的清白生意人,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了今天的位置。贺听昭在家跪了一天一夜,给他求来了翻盘的资本,贺家被他一朝拖进了这个弱肉强食的泥潭,没有规则的世界。 那会儿知道他就心疼极了,白玉一样的膝盖肿的让人没法碰,又青又紫布满了瘀血,他已经很小心的上药了,贺听昭还是疼的直掐他胳膊。涂完了又抱着他说才没有很疼,笑他太笨连这样的谎话都信。 其实他们这样的人,哪有那些电视电影里描述的美好,说什么江湖道义,不过都是钱权交易下的产物。重情重义不过都是披着羊皮的幌子,偶尔有一两个当真愿意付出真心的,那都是些傻子。 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贺听昭小时候学琴,手指漂亮又长,也有力的很。宋铭铮早已忘记这些,现在只记得它们垂在自己的掌心里,那柔若无骨的触感。但在梦境中,他似乎又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那股力量,握的自己手腕都疼,他倒也是挣的开。只是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贺听昭的手是有力气还是虚软,他都只是任由他握住。 要是他握不住,那就换自己去握住他。 “阿铮,你在哪里,我真的跟你去。” 他们往常也说惯了情话,少年人总是海阔天高的许诺,说什么天涯海角,黄泉碧落的情话。只是到了要应验的时刻,大难临头不各自飞就已经动人,贺听昭抱住他,真的一意孤行要跟了他走。 他送了贺听昭一把枪,在黑夜里亲手教给他放。他低下头去亲吻他的男孩,觉得人生实在有点酷,还没能想到未来的残忍。 在温室里长大的贺家少爷,义无反顾的跟他去了只有寒风的黑暗里。 他们在火光里穿梭,在爆炸声中拥抱,这个男孩渐渐的,忘记了钢琴的指法,却学会了听声判断,下一秒就挡在他身前开枪。 他们一起看着星星喝酒抽烟,后来又一起戒了。 他们一起去纹了纹身,他说“阿铮,你要长命百岁。” 他人生中喝的最后一罐辛辣的酒,最后一口喂给了宋铭铮,他的瞳孔熠熠生辉,带着温柔的笑容“阿铮,我们就快赢了,以后再没人敢欺负你。陪你跑了这么久,我好想回家,我的花都错过今年的花期了。” 那颗子弹穿越了夜晚的风,呼啸而来。 宋铭铮清楚这是梦,但仍然感觉到心脏剧烈的疼。 小昭。 小昭。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这么多的鲜血,似乎他满目看过,贺听昭全身都是擦不尽的血。他就这样倒在自己怀里,温热的血让他在冬日里觉得暖,但是身体却冷的像是被冰冻了起来。 贺听昭靠在宋铭铮的怀里,似乎想冲他说什么,但是依然有血顺着他的唇不停的落下,宋铭铮抖着手替他擦,却擦不干净,糊的他整个下巴都是隐隐约约的红色痕迹。 “阿…铮…” 他动了动唇,慢慢的一张一合,似乎每说一个字,神智就渐渐涣散一点。 宋铭铮却清楚,他听得见,他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却意外的,把贺听昭那么微弱的声音听见了耳朵。 “现在…可以…” “分手了。” 他笑了一下,在宋铭铮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小昭…” “小昭,不不…不分手…别…别睡…宝宝。” “小昭,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啊,好不好,好不好?我们…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回家了…” “小昭…小昭?” “小昭——!” 宋铭铮霍然惊醒。 他瞬间翻身坐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等到回过神来,虚的差点支不住。宋铭铮微微低头,有水渍滴到被子上,他的睡衣已经湿透了。宋铭铮伸手捂住脸,深深地把脸埋进手掌,不知道落下的那是眼泪还是惊恐流下的汗。 “阿…铮”,身边有细微的动静,那个梦境里的声音和现实中的重叠,宋铭铮转过头去,看见贺听昭侧身和他相对,正笑眼盈盈的望着他“不怕。” “我在。” 他甚至都不需要过问,就知道宋铭铮梦见了什么。 宋铭铮被这两个字激的几乎控制不了情绪,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靠了过去,紧紧的贴着贺听昭冰凉的身体。往常其实他总要更小心,生怕哪里挤压会让贺听昭有所不适,现在似乎是顾不上了,只需要爱人的慰藉。 “小昭…宝宝…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嗯…嗯?”宋铭铮抱住贺听昭,却又摸到了他后背上的疤,双唇颤抖,那张总能把人迷的失了魂的脸,却是满脸泪痕,像个受了伤的孩子。 他已经成为了三爷,势力远比他父亲在世时更大,灵魂却比年少时脆弱的多。 “不会…的”,刚刚被宋铭铮惊醒,又戴着氧气面罩,贺听昭说话有些吃力,他努力的抬起右手,慢慢蹭到他能抬到的最高处,勉强碰到宋铭铮的脸。 那只畸形的手,十年过后已然是丑陋无比。 却是温柔的,一点一点,给他的爱人擦掉眼泪。 “阿铮,我”,他轻轻的说,却好像更加坚定“不会…死的,阿铮我会,陪你…很久很久。” “阿铮,我也…不舍得,留你一个人。” 孤独的在这人世间。 熬一整夜对现在的贺听昭而言实在是负担太重了,再把人抱起来时明显状态差了许多,接连着几天,贺听昭起床都开始吃力,无论再怎么小心,最后都得白了一张脸,身子在轮椅上打着颤缓上好久才能被再挪动。吓得宋铭铮哪都不敢去,连穆辰远那边都顾不上再问,老老实实在家陪了几天。 只是精神始终不错,他尽力去掩盖自己的不适,以此来减轻宋铭铮的不安。 明明他们还只是二十几岁的人生,却像是已经进入了倒数。贺听昭这几天都只能在床上躺着歇息,他偶尔看向窗外的风景,却并没有感受到对失去的“自由”有太多向往,他始终眷恋这个世界。 因为人间对他好温柔。 宋铭铮拉开门进来,青年的容颜绚烂夺目,眼皮半阖着,但看见卧在床上的人就忍不住勾起唇角。他闲来无事,除了帮贺听昭料理身子就是陪他说话,宋铭铮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似乎只愿意待在贺听昭身边。就是兴趣缺缺的人生,对他而言两个人在一起,却变得非常有趣。 “阿铮,过来”,贺听昭靠在床头唤他,阳光透过缝隙打在他的脸上,让清秀的面容变的比平日里还要温柔,满目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宋铭铮快步就走到了床边坐下,凑近轻吻“怎么了?” 贺听昭用右手掌根撑住床垫,试图坐直,只是他大半身子都绵软无力,能随着他的右臂勉强带动的也只有胸部以上的部分,还都只是带动着被动出的。人看着就要往旁边歪过去,宋铭铮顺势从后给他施了一把力,让他能往前靠坐住,不用软软的倚在身后的靠垫上,其实整个就是托住了贺听昭的后脊,让他靠在了自己的手上。 腰侧有一圈虚虚软软的脂肪,瘫痪久了这些难免,只是宋铭铮不讲,其实他倒是蛮喜欢这一圈肉嘟嘟的手感,长在贺听昭身上不仅让他觉得可爱,而且也让他安心。当年贺听昭在医院住了许久,那段时间对宋铭铮来说更是昏暗无比,贺听昭的体重曾一度掉到两位数,瘦骨嶙峋的样子让他回忆起来都觉得可怕,贺听昭其实也多少了解,他的胃口算不上太好,总比健全人要小上许多,只是能多吃还是逼着自己多吃一些,总得给事事担忧他身体的爱人图一个安心。 贺听昭眯着眼睛,似乎是感觉很舒服。他借着宋铭铮的力气,用掌根把自己撑起来坐着,把身子倚在对方怀里,却不是软塌塌的趴在里面,能和他差距接近,可以竖起脖子,在他耳边轻言细语“阿铮,我们出去玩吧。” “不行”,宋铭铮拒绝的几乎是毫不犹豫,看着贺听昭摇摇欲坠在他身边撒娇的样子,宋铭铮狠下心来几乎是软硬不吃“风太大,出去要生病”,“哎呀不会嘛”,贺听昭被宋铭铮抱进怀里,便靠在他肩上,轻轻在他耳边呵气“不是还有你在。” 耳边的皮肤立刻起了一阵酥麻感,宋铭铮的下身立刻开始灼烧,有了隐隐的感觉。但这对他并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宋铭铮面色不改,隐秘的有了感觉,这感觉也总会隐秘的消失,像是在呢喃的风中飘过的花,轻声低语后就慢慢远去。他们俩的性生活很少,宋铭铮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并不是不会渴求,只是贺听昭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心脏的问题成为他夜不能寐的心病,他早就已经学会了控制欲望。 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就行了,这是他唯一的愿望,其他什么他都可以忍耐。 “我不能替你难受”,宋铭铮垂下眼眸,贺听昭的左手垂在身侧,像是不属于他一样,手指微微弯成爪状,但并未蜷缩,真的摸起来也不僵硬,每个指节都可以被揉开,护理的很不错了。宋铭铮把那只落下去的左手捞上来,温柔的握在手里,贺听昭在不知不觉中又被他整个人圈在怀里,舒舒服服的靠着了。宋铭铮其实是很有压迫力的一张脸,多年厮杀出来的气势说不骇人是假的,只是他那副样子对贺听昭来说不顶用,也从没凶过他,但是贺听昭很怕他现在这样和自己讲话。 温温柔柔的,却让他难过。 宋铭铮看着他,语气温柔,但却是认真又严肃“小昭,再等一等”他微微用了力,把人揽在怀里,胸膛紧紧贴着对方,然后轻柔的,像他往常的许诺一样“你会好起来,宝宝,你要信我。” 贺听昭本也没想他真的答应,真的听到宋铭铮这样讲,却不由得难受了一下。 “嗯”,他把脸埋进宋铭铮的肩,小小的应了一声。 他不会追问他身体的状况,不代表他不知道,贺听昭不是没有过害怕,但从没有过恐慌。 那个一句话就能让他难过的人,也从来都是,一句话就可以让他拥有安全感。 宋铭铮答应他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我等你。 那我等你。 “不会很久的”,那个人吻上他的发,再顺着一路吻上他的唇“宝宝,不会很久的,之后我们养一养,哪里我都陪你去,我们再去费尔班克斯看极光,米兰大教堂唱歌,我在院子里给你种卡萨布兰卡,哪里都是你喜欢的花...” 日头正盛,总有人在畅想有你的未来。 第 11 章 宋铭铮其实很忙,他需要忙的事很多,现在不得不分出精力来给穆辰远,这其实让他很烦躁。对宋铭铮而言,有人卑贱如蝼蚁,天生就是下作命。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比一般的琐事更加让他费神。 “和谁发微信?”贺听昭倚在他的怀里懒声问,忽而笑道“阿铮,心跳快了一点,在偷偷做坏事吗?” 他中气不足,但讲话时温柔,虚虚软软,听着像撒娇,和午后阳光一起照在宋铭铮心间。他不动声色的收起手机,低头亲吻怀中的爱人“胡说。” 他在和穆辰远发微信,只是内心中毫不动情,所以一点也不会因为贺听昭的问话感到心虚。 “为你的身体”,他揉了揉贺听昭的头,小心的帮虚弱地爱人转动身子调换姿势,他托着贺听昭的腰,耐心的按揉着。小肚腩垂在他手上,软乎乎的手感,让他心情好了起来“不然哪有事能在陪你的时候插进来。” “阿铮”,贺听昭侧过脸去,慢慢抬头看向他“不急,没事的,我还能撑的。” “乖,我们不撑”,宋铭铮嗓音低低,磁性的像是洞穴中储藏了多年的水滴,他腾出一只手在贺听昭的胸口习惯性的帮他缓解着“我不要你撑,我们小昭一点苦都不吃。” “有你在”,贺听昭眉眼弯弯,清秀的脸上却是动人“我不会吃苦的。” 可你也明明没享过什么福,宋铭铮在心里想。他伸手把怀里瘫废的躯体往上托了托,没有他的力量,贺听昭会一直不停的往下滑落,就像一块只受地心引力影响的腐肉。 可他明明又温柔灿烂,成为了宋铭铮唯一愿意靠近的光源。 小昭。 宋铭铮低下头,温柔的再一次吻上他的唇角。 “哎呀,今天怎么回事……” 被亲吻淹没的声音模模糊糊,透着无限的安定与幸福。 这边宋铭铮在家里陪贺听昭,面对穆辰远就等于是失联。只是他没这么不通情达理,反而很容易理解,毕竟工作的事又多又杂,宋铭铮会特别努力自然也是正常的。 经历过诸多磨难,他变得善良又乐观,恋人面对的压力也就是大多数普通人的压力,一来二去的微信中,虽然他时常对宋铭铮的思念难以抑制,但还是很懂事的安慰他,并且尽量逗他开心,希望宋铭铮能缓解一些。 在他的想法中就是如此。有什么事,两个人在一起,只要慢慢商量着来,什么也都解决了。 宋铭铮给他安排了复健,穆辰远上网查了一下复健疗程的价格算了算,心疼的直摇头,这要是练上一年半载,他不知道得多花多少时间去画画,怎么想都觉得不划算。但他不能拒绝宋铭铮的好意,这边盘算着,正好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健身房,办卡优惠力度很大。穆辰远是个很豁达的性格,他以前加过一些轮友群,知道许多人也都会采用去健身房的这种方法,因为对他们而言走路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强身健体才是主要的功能。 穆辰远当即就决定还是去健身房锻炼更好,也有教练可以进行专业指导。他从来都可以很坦然的面对残疾,小时候都在地上爬过了,现在自己能把自己收拾好,不麻烦别人就可以挺胸抬头的生活。 宋铭铮对他的身子关切,在微信上本来就话少,忙起来更是寡言,只是当他说出不去医院复健时,宋铭铮迅速做出了反应,只有两个字“不行。” 穆辰远勾着唇就傻乐,心想哪来的这么个傻子,一心就只对自己好的。他清了清嗓子,发了段甜甜的语音“没事呀,哎你不知道,其实我自己在家都能做,久病成良医嘛,不要担心我啦,你要按时吃饭啊老公。” 每一个字都能表现出他内心的愉悦,也是他第一次叫宋铭铮这么亲密的称呼,虽然是半开玩笑的形式。 穆辰远迟迟没有收到回复,心中更是欢喜,这似乎就代表着宋铭铮默认了一样。 但他不知道的是,宋铭铮正在他的家里,一下下尽职尽责的为贺听昭按摩。 语音弹过来他直接删了,连转换文字的兴趣都没有。 穆辰远是个说干就干的应该,这是他在工作中养成的良好习惯,漫画的脚本分镜上色都是他一人独立完成,但很少有因为个人原因延迟更新的。傍晚他去小区门口的超市买日用品,真的就顺便在健身房里办了一张卡,打完折1300,还留了电话微信,办卡小妹贴心的帮他推轮椅,被他笑着拒绝了“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轮椅都推不了还来什么健身房啊。” 男孩子的眯着眼睛,虎牙显得人又可爱了几分,没什么人能看出他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大多只觉得这男孩必然出身不错,像只乐观的小猫咪。他是个自来熟的个性,又贯会看人脸色。不多时,便和健身房的私教还有员工相熟了起来。 带他的私教身材据说拿过好几个健美冠军,穆辰远猛然一看吓了一跳,的确是个非常健硕的人,是他在生活中从未见过的那种类型。穆辰远瘫痪多年,又营养不良,在他面前瘦弱的像个小鸡崽。但是脾气不错,挺开朗随和的人。 “那这样,咱们主要练上肢”,因为健身换的轮椅靠背极低,让穆辰远很没有安全感,虽然这种轮椅他也是能坐的住的,但在运动之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否保持平衡“你别害怕”,教练笑了笑,伸手撑住他两肋“我帮你扶着,你去拉弹力带先试试,慢慢来,如果害怕,先扶着我肩膀,拉一边。” 穆辰远点点头,变形严重的双脚根本没办法实心踩在脚踏上,被教练一施力,两条比火柴棍粗不了多少的细腿立刻抖个不停,像是过筛一样。马上就大敞着分开,双脚抖落踏板,侧面相对着。穆辰远没所谓的把手放进膝盖下轻松一捞,就给两条像是退化了一样的下肢囫囵换了个不至于不雅观的形状。 他一松手,两条腿不受控制的倒向一侧,但穆辰远并不在意,他把手按在教练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努力去摸上方的把手,去拽弹力带进行锻炼。 饶是平日自理能力再强,在专业环境下的康复运动还是让穆辰远有些吃不消,也许早几年还行,但他现在每天伏案工作画漫画,已经有了一些职业漫画家的病症,肩颈酸痛,容易疲乏,加上他身体本来就有亏损,这一组训练下来,穆辰远气喘吁吁,几乎感觉自己这条胳膊也没了知觉一样。 “歇一会我们换个项目,试试推胸,你上肢比我想的还好不少”,教练给穆辰远买了杯水,他笑笑接过,露出两颗虎牙以示感谢,但并没有喝。穆辰远低头把轮椅旁的水杯拿起来,一口气灌了不少。他有尿潴留,平日只能使用导尿管和尿袋,但这样更好,他反而觉得减少了许多麻烦,唯一糟糕的问题再于每天需要大量饮水,以确保不要尿路感染发炎。他对自己的身体也很在乎,因此每天多喝水,成了穆辰远的一项必修课。 过了一会恢复体力,穆辰远缓过来了。教练指了指固定器材区里的一个位置,示意他过来“这个需不需要帮忙,自己能上去吗?” 穆辰远眯起眼睛,快乐的像是小野猫,他拍了拍胸脯,自信的说道“没问题!您不用这么照顾我。” ※※※※※※※※※※※※※※※※※※※※ 感谢在2020-10-16 11:21:31~2020-10-17 09:5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风过耳 3个;恰一口奶糕 2个;白白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力量综合训练器体积很大,一般在器材中最显眼的位置。穆辰远转移上去很轻松,但是需要人扶住腰,不然保持平衡就有点困难了。 他原先不在意,不过现在就有点排斥这种行为。对于gay而言摸腰已经是个过分亲密的举动,他先前没注意,现在就有些不舒服,虽然他自己是没感觉,教练十有八九也是直男,说占便宜什么的就太矫情,但是穆辰远忽然就开始想念宋铭铮,觉得要是他帮着自己扶就好了。 严格说来,他们至今为止都没什么过分亲密的举动,这方面穆辰远是有点难以启齿的,虽然他很期待能和宋铭铮有负距离的亲密接触,但他也是头一次真真切切的有了男朋友,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害怕身体没办法尽情的取悦对方。 这样说起来,复健还是要好好复健的,多多锻炼,其他事也会变得方便不少。 穆辰远向来会安慰自己,脑子里闪过这些乱七八糟走马观花的东西,在这个过程中,已经不知不觉的做了一组推胸,等他发现手臂忽然沉的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才看到教练的表情,以及得到了对方毫不吝啬的夸奖“厉害啊,做的很好了!” 不过这一次穆辰远没能够及时的回应他。 宋铭铮面无表情的推门走了进来,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心情并不太好。只是那张脸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依旧是吸引了几乎所有看到他的人的目光。 穆辰远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他永远和第一次见到宋铭铮时一样,被吸引的失去理智,也心甘情愿的放弃所有自由。 这一松手就坏了,穆辰远再怎么样,也有一多半的身体是全无知觉的,又没做过什么正规复健,平时自己练坐能保持一分多钟无依靠的平衡,但这忽然失去依靠就不行了,穆辰远身子一歪,直接向地面摔去。 疼痛在他的意料之中到来。穆辰远并没指望有人会能忽然接住他,宋铭铮离他的距离稍远,要过来还得快跑个三两步,教练转头正看向宋铭铮,并没注意到他松开了手。 他受过许多疼,因此也并没觉得这一次有什么特殊。只是体力消耗太多,这下磕到水泥地上,穆辰远缓了好大一会儿,都没力气自己爬起来。 “我还没骂你,先给我在这卖惨了是么?” 他听见了冰冰凉凉的声音,万幸的是,有知觉的地方,也落入了一个冰冰凉凉的怀里。 额头有浓稠的液体流出,一股火辣辣的感受。穆辰远眯了半晌被这疼痛刺激的清醒,他睁开眼睛看到那张冷冰冰的俊脸,又觉得哪里都好了起来。他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其实任谁去看,都会觉得甜的很了。 宋铭铮本来是找穆辰远兴师问罪的,他在医院安排好了复健,穆辰远非要过来等于挑战他的权威,宋铭铮做惯了三爷,本来也由不得有人敢不听他的话。但他一见穆辰远对着自己这花痴样心里就觉得烦,别说兴师问罪,他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懒得再说。看着穆辰远晕晕乎乎的样子,宋铭铮把穆辰远两条因为摔跤而扭在一起的废软双腿打膝盖捞起来,直接把人横抱着从健身房去了医院。 穆辰远的脚背高耸,因此很难穿鞋子,这样晃晃悠悠,一只脚的鞋带居然开了,不合脚的运动鞋立马脱落掉在了地上。宋铭铮根本不可能弯腰去捡,健身房的工作人员捡起来想追出去,却没赶上电梯。宋铭铮抱着穆辰远上了车,那两条细腿随着他的动作晃荡,时不时的扭在一起或者甩到宋铭铮的身上,这些无一例外,都让他像过敏一样恶心。 加上穆辰远偶尔无意识的□□,宋铭铮恨不能直接把这个人扔在地上。 穆辰远还真不是随便□□,到医院检查一做,居然摔出了轻微脑震荡,不用住院,但是也要建议观察两天,伤口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脑门缝了两针,回家自己换药就行。 如此这般,宋铭铮只能把穆辰远带回了他在市内的一处房产。 这里离医院更近,宋铭铮已经决定,从第二天开始,就要把穆辰远强行送去医院进行专业复健。 穆辰远对于第一次来到宋铭铮的“家”里感到异常兴奋,坐在轮椅上不停的转圈,显然是好奇的很,他央着宋铭铮撒娇,希望宋铭铮给他介绍一下。宋铭铮兴致缺缺,转身就进了厨房打算做饭,他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对他而言这里和酒店没什么区别。 额头上的伤口洗了澡后就要换药,在照顾人这件事上,穆辰远觉得宋铭铮简直是事无巨细。他越发觉得自己幸福,好像前半生的苦难都是为了遇见宋铭铮才做铺垫,一个人的关心是做不了假的,他真的非常非常,照顾自己,关心自己的身体,对自己好。 宋铭铮正给棉签沾药,侧脸打在落地灯的暖光下,变得柔和了一些,却依然无比漂亮。 “嘿嘿嘿”,穆辰远支着下巴笑起来“哥,你真好看”,“嗯”,宋铭铮应了一声,算是搭理他了“刘海撩开”,他拿着棉签靠过来,容颜在穆辰远的瞳孔中放大再变得清晰。 据说人的眼睛有5.76亿像素,它目之所及的一切,要是都凝聚在此刻。穆辰远想,他也觉得这一生半点不亏了。 他居然微微有些紧张,手足无措的情况下,手掌只能乖乖的搁在大腿上,那干枯的手感和单方面的感知穆辰远早已习惯,他对生活中的一切都充满感恩,只是现在有了微妙的自卑。 配不上他。 “哥”,穆辰远努力把语气变得俏皮一些,他觉得似乎不该问,但又鬼使神差“你谈过几次恋爱啊?” “一次”,出乎意料,穆辰远看见那花瓣一样的薄唇轻启,悦耳磁性的声音就响在他的上方。 “只有一次吗?”本以为宋铭铮有很多恋爱经历的穆辰远有些意外,但又不由自主的为此感到窃喜,他敏锐的察觉到宋铭铮对这个话题并不抗拒,因此便想多问几句“哥你这么好看,我以为你喜欢过好多人呢。” “我只喜欢他”,宋铭铮的语气几乎没什么起伏,眼神看着穆辰远额头的伤口,半点飘忽也没有“我长的好看,那是其他人喜欢我。” “哈哈哈哈哈!哥,你真的不谦虚哎”,穆辰远以为宋铭铮在开玩笑,也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乐了,不过他又觉得宋铭铮的脸又完全有这个资本来说这种话“那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多久的事了?” “十五岁”,宋铭铮有问必答,但一个字也不多说。穆辰远本来想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又觉得这么小还是宋铭铮的初恋,这么问不太合适,他也不是想刨根问底,就是随便聊聊天比较好奇,于是露出一个撒娇的笑容“那他是不是很好看啊?我们俩谁好看?” “哼”,宋铭铮轻轻哼了一声,微微勾起一边唇角又很快收敛“我喜欢的人当然最好看。” “哎呀!”穆辰远都觉得不好意思,他理所当然的理解为自己“那哥你的初恋,他是什么样的人啊?” “蠢货”,宋铭铮给了个让穆辰远非常意外的答案,伤口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慢慢撤出了穆辰远的视线,把药品收好“他是我见过最蠢的人,蠢到会觉得我比他的命都重要。” 我和他一样蠢。 ※※※※※※※※※※※※※※※※※※※※ 感谢在2020-10-17 09:50:43~2020-10-18 08:08: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麦芽儿糖sweet、白白唐、恰一口奶糕、淘111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3 章 这个回答,听起来不太寻常,更像暧昧。 恋爱中的人太敏感,更何况是原本就没有太多安全感的同性恋人。穆辰远想问的问题有许多,但是连着追问下来就会显得太不懂事,他从来不是这么没有眼色的人。 仔细想了想,他觉得以后的时间还很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宋铭铮。 如果宋铭铮愿意,他也做好了一辈子的打算。 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对穆辰远而言,只想尽可能的少些遗憾。他并没有一定要在一起一辈子的执念,人是要用各自觉得舒适的方式活着的。 这处房子不算太大,穆辰远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以为这是宋铭铮的固定住所,未免清冷了一些。如果有可能他很想和宋铭铮同居,不论是他搬过来还是宋铭铮过去,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屋子,穆辰远心里难免感叹,他一个人住果然就是简单。 但他又觉得宋铭铮细心,像他这样瘫痪的久了,又刚好是画画的,能很明显的看出房子原先的构造并不是这样,这里改造过。加宽的入口,看不到任何的椅子,浴室格外宽大,显然是给轮椅方便的,连卧室也是电动升降床,不知道这些忽然准备下来,该是多么手忙脚乱的工作。 笨蛋,穆辰远忍不住笑了一下,咧开嘴露出虎牙像个可爱的小兔子。我哪有这么麻烦,钛合金的运动轮椅可不怎么占地呢,哪用得着这么大的地方。 他真是很贴心的男人,大概越成熟的人越沉默吧。穆辰远看着在厨房里准备夜宵的背影,男人宽肩窄腰,随意的靠在哪里,哪里都是风景。他也不觉得额头的伤口疼了,反而在这静谧的时光中,无知觉的半身像被注入了安静温柔的力量。 他像狮子,却在太阳下眯起眼睛。 穆辰远做足了准备,但结果是让他有点失望的。在浴室里清洗了很久,双脚变形的严重,穆辰远越看越觉得嫌弃。坐在沐浴椅上,他难得的把两条腿一条一条捞起来,先把左腿架在右腿上,这种普通男性二郎腿的姿势不能让他保持平衡,穆辰远喘着气撑着沐浴椅的扶手才把身子坐稳,然后再用一只手撑着身体保持平衡。 另一只手把架起来的脚丫捞过来好好清洗。他的脚常年水肿,脚背高耸的像背了个鸡蛋,脚趾整个缩在一起,几乎并拢成了一个三角形,上面大大小小的陈年留疤,实在是不堪入目的难堪。他很少有心思去照顾它们,也就任由它们变成了今天的模样,穆辰远的双腿在膝盖处是完全伸不直的,此刻哪怕是有左腿压在上面,足下垂的右脚也只是刚刚能用脚趾蹭到地面。 好丑啊,穆辰远心想,可怎么办呢,这就是他的身体,在认识宋铭铮之前,其实穆辰远从不在乎这些,他甚至是骄傲的。仔细的清洗了脚丫,穆辰远看了看他的双手,那同样布满了伤疤,关节粗大,比一般老妇人的双手还要粗糙,这些都是他的身体。 可就是这样的身体,伤痕累累,也支撑自己活到了现在,穆辰远不觉得自己比任何人差。他不信命,更不信自己换不回一个温柔的未来。 他也不会嫌弃吧。 穆辰远咬着下唇,秀气的眉头皱了一下又舒展开来,对喜欢的人,他相信宋铭铮一定是温柔的。 等出了浴室,穆辰远立刻收到了宋铭铮做好的夜宵,完全没有更进一步的意思。宋铭铮把食物放下,转身就走,连一个亲昵的靠近都没有。 “哥”!穆辰远心一横,他感觉过去那些自己独自流浪乞讨的岁月都没有现在让他觉得难熬,宋铭铮闻言停了下来,修长的指尖还搭在门把上,斜睨着侧身看他“医生…医生是不是说不让洗澡”,穆辰远转了转眼睛,红着脸不敢看他,只能盯着自己歪斜着放在脚踏上的脚,它们还在滴着水珠“伤口碰到水,是不是会…会发炎,要发烧了怎么办”穆辰远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没有出息,但就是没办法鼓起勇气“哥要不…我们,我们一块睡吧…” 宋铭铮眯着眼睛,盯了穆辰远足足十秒。这十秒中二人鸦雀无声,穆辰远的巧言令色仿佛失去了作用,连一句缓和的话此刻也再不能说出口。他敏感的察觉到空气中的氛围并不是生理和心理上的较量,宋铭铮并不是在考虑,在情感上挣扎。 他是,生气了。 为什么会生气?穆辰远忐忑不安,自己提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大家都是成年男性,既然在一起了,迟早要有这一步的呀? 自己是哪里说错了呢。穆辰远想,可能是自己太急了,显得对感情太不认真,铮哥这么好看的人,别是以为自己只图他的身子吧。 “我还有事”,穆辰远正想再说点什么,就听见宋铭铮冷冷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是带了一层霜“你如果起烧就打电话叫我”,他拉开门转身出去“我已经和你说了不要碰水了。” 原来是这样!穆辰远恍然大悟,暗骂自己的不细心。宋铭铮已经说过沾水不要洗澡了自己还不听,难怪他会生气。 他真的是只注意自己的身体呀,穆辰远忽然又觉得感动。看着桌上的夜宵,美滋滋的想,就算今天还是没有跨出那一步,但也过的很不错了。 宋铭铮回到卧室,那种面无表情的收敛全然释放,依然俊美无双,但整个人的气场悄然变得不同,又成为了他自愿的那个自我。 穆辰远叫住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太了解那些渴求他垂青的男男女女,他是被人追逐惯了的人。但这是第一次,他被迫允许对方入侵自己这样多的领地,和他共处一室,甚至有机会提出这种过分的要求。 宋铭铮生理性的排外,生理性的恶心。 他只想回家。 只想回到他爱的人身边。 冗长的黑夜里,每盏灯火都有罪。 大雨如注。 宋铭铮把窗户打开,雨丝纷纷扬扬的扫进了窗台里,让他觉得压抑。他的烟放在不远的地方,等他发了一会呆想去抽一根时,才发现似乎受了潮,火机点不燃了。 这就让他更加烦躁。 其实他是抽烟的,只是在家时似乎完全没有欲望。他和贺听昭年少时一起戒掉,但是贺听昭受伤以后,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他根本没有第二个排遣方法,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但这其实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宋铭铮发现,这只能让他在成为无脑苍蝇时,不要四处乱撞,起码有个事情可以做。 宋铭铮在房间里找了一阵,才在储物柜中找到一把伞,一次也没用过的新伞因为常年不见天日,也有了陈旧的痕迹。宋铭铮不甚在意,拿起便出了门。穆辰远睡在他隔壁的房间熄了灯,大概是已经睡下了。宋铭铮没忘记扫一眼,因为太晚睡觉对他的身体各项指标都有影响,他必须塑造出一个完全健康的供体,这在短时间内并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他必须要想尽方法去做到。 公寓是新建成的,如果上下楼仔细观察,会发现其实有些住户装修尚未竣工的痕迹。但他们并不会再度响起轰隆隆的声音,因为这整栋楼都被宋铭铮买了下来。 他已经很了解穆辰远,了解他的一切,远比穆辰远了解他了解的多。他知道穆辰远善于观察,但并不是善于使用搜索引擎的人,他对网络的使用并没有那么熟练,这源于他多年流浪的生活。人脉更是闭塞,他有着穆辰远联系方式的所有联系人,那些单一的,没有任何威胁性的普通市民,宋铭铮能把他们的资料倒背如流。 这栋楼没有他的邻居,宋铭铮打算把穆辰远在这个地方圈养起来。事实上这整个小区都有他下属的公司股份,他的下一步就是把所有住户迁走,然后专门“雇佣”一批居民,让穆辰远老老实实的待在他的网中。 做一个合格的胚胎,一个合格的供体,贺听昭需要什么,他就在这里养育什么。他们的指标太罕见了,不可能再找出第二个这样几乎一致的身体,这神奇的造物主给了他们几乎完全一致的基因。 电梯上行的很快,停在宋铭铮的面前打开门,空无一人。他面无表情的走了进去,懒洋洋的按下一楼下行键。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了两声振动,宋铭铮拿出来刷新,没有信号刷不出任何东西。他又开始急躁起来,那种没来由的心慌带来无力感,让他觉得这世界和外面的暴雨一样令人讨厌。 他终于出了门。 乌云密布的天空昼夜不分,似乎黑夜是黑的更深,屋外狂风骤雨,还有隐隐闪过的白光。 宋铭铮撑起伞往楼外走去,不远处有一家二十四小时无人超市,上了他惯常爱抽的云烟,宋铭铮觉得有种口味抽起来有点甜。 他爱那些辛辣里沾点甜的东西,就像贺听昭一样。 走到超市里的时候,宋铭铮收了伞,随手扔在门口。那两条振动的消息终于弹了出来,来自被他置顶的贺听昭的微信。 因为身体不便,贺听昭很少使用这些东西,基本都是护工打电话给宋铭铮,让他们能说上几句话。偶尔能用微信聊聊天,因为怕打扰宋铭铮工作,贺听昭都是尽量用文字去表达,他唯一能动的指头慢慢的戳下去,经常颤抖着按错键,就又要按下删除键重新再来,所以往往是半天都没办法发来一句话。但宋铭铮却乐意等,他自得其乐,觉得这个等待的过程像是开奖,让他异常舒适。 这个点发来,宋铭铮想,该是阴天身上太难受了吧。 光是这样想到,宋铭铮感觉自己就开始抑制不住的心疼了。他没办法缓解爱人的疼痛,甚至都没办法陪在他的身边。 “阿铮”,一段长长的摩擦声和电流声划过,对面只响起了细微的抽泣声,还有滋滋啦啦像是雨落的声音。 宋铭铮顿觉不妙,贺听昭在家里,怎么也会有雨声? “你别害怕”对面像是忍住了哭泣,贺听昭抖着声音,却是在安慰他,只是话说到一半就断了。 宋铭铮颤抖着手,点开了第二段。 “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回来,或者…或者你打给家里,让他们来接我。” “我出来…我下午出来,在花园里,我知道是花园。” “可是我…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要怎么回去了…阿铮,我好害怕,我想不起来了!” 后面是情绪失控,来自那个熟悉的声音,长长的哭声。 “啪——!” 那款白色的iphone从主人的手中自然的落下来,掉在地上,砸出了屏幕巨大的裂缝。 宋铭铮漂亮的瞳孔被猛然放大。 他像是路过的游魂。 ※※※※※※※※※※※※※※※※※※※※ 感谢在2020-10-18 08:08:25~2020-10-19 09:15: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百数十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惊弓之鸟。 这样狼狈的经历,他一生难得再有几次。那颗子弹射过来的夜晚,他好像也是抱着贺听昭站也站不稳,多年过去,人似乎没有半点长进。传说中的宋三爷穷奢极侈,暴虐无道,但那些兵荒马乱带来的权势滔天,从没有任何能让他产生安全感。 就像他时常觉得,漂在虚无的大海上,贺听昭是他唯一的浮木。 宋铭铮没开车来,他撑着伞在小区门口打车,下着大雨的深夜,饶是这里是市区的繁华地带也不太好打车,但无论怎样,也比现在紧急从各处调车过来来的速度快些。宋铭铮没那么在意,什么身份尊卑,形象面貌,他只想快点回去。 灵魂就像都要飞出来,直接被贺听昭两句语音给砸的稀巴烂。他却觉得自己向来如此,现在的情深也是命运的报应。 小昭,你别出事。 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在街边送下一对情侣,宋铭铮二话不说的就钻了进去,报了西城的地址。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闻言面色怪异的打量他,他们是这座城市里消息最为灵通的人,什么地方住着什么人,没人比出租车司机更清楚。 没有普通人敢侵犯进恶魔的巢。 宋铭铮没有任何的耐心周旋,他的配枪随身携带从不落下,但很少有需要拿出来的时候。把手臂抵在车门上支住下巴,宋铭铮朝司机看了一眼,瞳孔宛如万花筒,透出的却是锐利的光。 司机和他对视一眼,即使长了对方二十岁,转回头时他仍心有余悸。 只消一刻,司机便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以及这个夺人眼球的英俊青年,究竟是哪里的主人。 这夜是疾驰。 宋铭铮打过了招呼。开进大门,出租车穿过了茂盛的花园,大雨对植物来说是盛宴,有些花就在这一夜之间盛开,在深夜里绽放的绚丽,染上了诡异的旖旎,却和它们的主人,看起来相得益彰。只是宋铭铮不会再多看一眼,或许盛怒之下,等雨停了,这些花儿会被全部斩草除根,变成碎屑消失在这里。 车直接停在了大宅门口,管家和仆人早已等候在此,为他拉开车门打伞,再给司机结账。 宋铭铮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瑞凤眼微微上挑,眼波流转,却不再像猫而是成为了狮子。他披星戴月的赶回来,脾气总归是要等到后面发。 贺听昭已经被家里的佣人找到,医生查看过他的状况,护工也帮他洗漱过。只是被这么一场大雨淋过,这么虚弱的身体难免发烧,但此刻已经吸上了氧气,安稳的躺在了床上。 他看起来只是比平日虚弱,可宋铭铮知道他必然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经历过难堪。 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是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连他自己的心脏都出问题了,痛的就像要无法呼吸。 他只倚着墙看着,他的宝贝安静的躺在床上,宋铭铮见过无数濒死的人,他对这些无知无觉,却在此刻清晰的感觉到痛楚。 那是清晰的,看着爱人生命在流走的感觉。 忽然间,宋铭铮感觉到一种许多年都未曾有过的心酸。 那是想哭的感觉。 听见响动,贺听昭的眼睛动了动,慢慢睁开来。整座宅邸上上下下如临大敌,所有的监控仪器全都用上,他被包围在这重重机器中,脆弱的模样并不能得到救赎。 “小昭”,宋铭铮都不敢眨眼,生怕眼泪就要掉下来“宝宝,宝贝,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照顾好你…我都不在,我们小昭好辛苦,小昭…” 他还是忍不住,慢慢俯下身去,轻轻抱住了贺听昭。眼泪在俯身的黑暗中,慢慢流淌在了两个人的肌肤上。这是他的家,是他唯一可以柔软的地方,面对的,是他唯一可以温柔的人。 宋三爷嚣张,但是宋铭铮懦弱。 他从不是逆风生长的劲草,从十六岁到今日,贺听昭从少年到现在,永永远远,都是在他身后推着他走的那个人。 他推的是轮椅,贺听昭推的是灵魂。 可是今夜这样大的雨,他都没去给贺听昭打一把伞。 我是多么的爱你,我是多么的无能。 “哈”,贺听昭说话吃力,嗓子火辣辣的疼,他被宋铭铮拥在怀里,两个人头靠着头,只能轻轻呼出呵气声“阿铮…阿铮,别难过。” “想不起来…不怕,我知道,你会…你会,来接我的”,发来的语音里,他孤立无援,声音落寞又害怕。但是宋铭铮在他身边,他的安慰,好像又是真的无所畏惧“阿铮,不知道是什么问题…但是,我,我会一直陪你的。” “你别害怕,我在的,下次…阿铮你,早点回来…早点回家就好了。” “我可以…淋雨,只要你…回家来。” 我活在一场雨里,却想为你撑伞。 医生连夜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心脏的问题引起的脑梗,脑心综合征。除了失忆,往后还可能伴有失明,癫痫,以及痴呆。 牵一发动全身。 宋铭铮几近崩溃,他在破碎的思维中努力拼凑出一丝理智。医生的每个字都像是迟钝的刀,在侵蚀着他每一丝希望的弦。 “我…我不想听这些了…好了!别说了!”守在贺听昭身边熬了一整夜,宋铭铮此刻双目通红,神袛般的容颜露出一丝狰狞,似乎是落入了黑暗中“你,你现在马上!”他指着面前的医生,怒呵道“给我想办法!伯里斯,我给你还有你的团队多少赞助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最好”,宋铭铮双瞳猛然睁开,气场俨然已经不是平日里的感觉,危险的野兽收起了往日的怜悯,终于露出了发怒的模样“你最好别挑战我的耐心,救他。” “否则”,他的薄唇轻启,下了最后通碟“就是你们的骨灰顺着大海漂回故乡。” 许是状况实在严重,伯里斯平日里那副悠闲的神情稍稍收敛了些,也严肃了一些。不过面对宋铭铮的暴怒依然不卑不亢,反应不算太大“三爷,这些事我之前已经提醒过你,贺少的身体没有喘息的时间,心脑的问题一旦发展起来是相当迅速的,更何况贺少作为瘫痪病人,常年卧床,对于疾病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别说废话了!”宋铭铮揉了揉太阳穴“救他,我不想听其他的。” “这件事情还是要看心源的情况”,伯里斯冷静说道,试图平息宋铭铮的暴躁“您不是已经找到了“完美的替代品”?抓紧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完美的容器”,宋铭铮语气阴森地纠正,替代品这个形容让他倍感不适,没有任何人能替代贺听昭,无论是代替成为他外出的伴侣,还是代替成为他唯一的爱情,再或者只是代替身体的一部分,都属于没办法的办法,再完美的存在也不过如此。对宋铭铮而言,都是废物,比不得他的小昭分毫“我找了个地方把他养在那,以后每天让你们团队的营养师上门去给他看,他的体重在一个月之内必须达标”,想到穆辰远的存在,宋铭铮的内心一方面极为反感,一方面又不由得在他身上隐隐感受到一点希望,那是他被迫去亲自和穆辰远接触所得到的结果。或许真的是因为基因格外的匹配,他十分确定,这个人的一切都和贺听昭类似,哪怕是到细微的生活习惯。 这也是强迫他能和穆辰远在同一个屋檐下和平共处而不会暴走的另一原因,但宋铭铮始终在两种情绪里自我撕扯。一方面是坚决不能容许自己把任何事物代替成为贺听昭的影子,另一方面又的确是一些这样那样的类似,才能让他的思念和焦灼稍显平静。 “好的,那我会通知团队做细致的安排,把地址和时间通知我们就好”,伯里斯恭敬道“三爷,贺少近期可能会产生的状况我在报告中已经和您表达的很清楚,虽然我理解这个过程对您而言十分痛苦,但我仍然建议您完整的看过它,往后的情况您好有一个准确的心里预估.....”,“好了!”宋铭铮一声暴呵,抬手就抽出腰间的枪,雕着精致花纹的壳,细长的枪口直指伯里斯“安静。” 伯里斯面无表情,只是讪讪收住了话。“听着”,宋铭铮微微眯眼,不再是方才手足无措的慌张模样,状况调转,他又成为了那个叱咤风云的宋三爷“你要钱,我给你。你要人,我也给你。你说他需要更好的心源,我亲自去给你找,这一切是因为小昭,不是为了你们这群白皮鬼”,他拿枪的样子也实在好看的紧,酣睡的狮子睁开眼睛,也有了十足的威慑力“你不论在后面写了任何情况,伯里斯,我不允许。” “我不允许它发生。” 伯里斯应了退下,走出房门,由管家带领着离开。等真的坐上离开这栋宅邸的车,面色不改的高大医生才从口袋中掏出手帕擦拭额头。 他其实已经出了许多汗,只是维持表面的镇定而已。 只是这人间风雨夜,心事重重的自然不止他一个。伯里斯看向车窗外,暴雨依然尚未停止,管家把所有的资料已经全部传给了他的邮箱,还附赠一份文件袋,纸质的更方便查看,他必须尽快和同他共事的同事们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去走。 医者仁心,其实他对于穆辰远这样的牺牲品多少有些同情心。 只是这一切,再大也大不过金钱,还有他们自己的命运。 第 15 章 他根本说不出一个不字。 宋铭铮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爬上了血丝,但并不是他熬夜的缘故。心疼由内到外,蔓延到了身体表层,他的宠爱更像是自虐的一种方式。 他们对视几秒,宋铭铮默不作声的移开了目光,接着便垂下睫羽。他轻轻的握住贺听昭那只几乎快要从他腿上滑落的瘫软废手,放在心口,整个人慢慢靠了过去,虚虚搂住了爱人。 我的宝贝呀。 贺听昭靠在宋铭铮怀里,除了长长的氧气管道有些妨碍,其他没有任何事,让他觉得不适。这样安静幸福的时光,有一刻便算一刻,已经是他占了老天的便宜了。 其实他害怕的很。 他有强烈的不安感。这不安感和宋铭铮有关,却不是寻常伴侣间的不安。 从他受伤后苏醒的那一刻起,即使还没有医生告诉他未来面临的是怎样的境地,贺听昭也清楚的感受到,他往后余生,不会和普通男孩子一样,再有奔跑的自由和漫长的人生了。 要按往常,贺听昭自觉自己并不算是个细心的人,他只是个普通的少年,遵从父母的要求,学习他们要让自己学习的功课,做他们要让自己做的事情,在这之外的人生,他也喜爱奢侈品,喜欢仗着家世任性妄为,也惹过一些小小的麻烦。也正因如此,他才有勇气一往无前,跟着宋铭铮走,跟着他长大,跟着他选择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但年少不知愁滋味,他从没想过他会瘫痪,还会有这么多的并发症,以及瘫痪是会这样,让他陷入独自孤独的人生。 只是在这之后,他开始变得细心起来。他开始记得宋铭铮的喜欢吃辣,但他吃辣又会过敏。贺听昭就自己撒娇去哄宋铭铮,软着声音慢慢让他改了过来。许多时候他并不愿意示弱,即使效果甚微也要坚持复健,咬着牙让复健师掰开慢慢夹紧的手指,他希望自己好一点,能和爱人的差距不是这样大。于是他很少会因为身体示弱,所有的温顺与柔软也都给了宋铭铮。 要是他的爱人愿意给他盖一座城堡,那他心甘情愿,就做这城堡中的金丝雀。 他的阿铮讨厌酒精,也不喜欢喝咖啡,但喜欢喝牛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爱凑热闹,可其实喜欢小孩子,愿意和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相处;因为照顾自己,每次睡觉只睡四十分钟,无论是中午还是晚上;不爱甜食,除了很喜欢樱桃布丁,似乎一切和樱桃有关的食物他都很喜欢。 他只有后背那一处枪伤,但是他的阿铮身上有十三处疤,自己只替他挡掉一个地方。他开始可是并不会照顾人,刚瘫痪的时候好多次都想说让护工来吧,弄的我一点都不舒服,但是他好温柔哦。 阿铮其实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情绪,他是没有被父母爱过的孩子。所有耐心的解释他都会听,不论是谁说的。 这是贺听昭的不安。 一觉醒来,天空浓云密布,眼前是花花绿绿的植物世界。他万分茫然,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记起该怎样回去,他开着轮椅在花园里转来转去,越走越深,直到轮椅没电,他再不能移动分毫。 接着便是倾盆大雨,他在雨中孤立无援,让他惊恐的是,无论如何,他都想不起来这样简单的事情。 从这一秒中开始,他便知道,离他和宋铭铮分开的时间不会太远了。 可是这样也好。 比起死别,他更害怕遗忘。 宋铭铮是刻在他心底的名字,如果会被他遗忘,那他宁愿死亡来的更早一点。 “阿铮”,贺听昭轻轻唤了一声,寥寥二字,却没再有后话。 其实他想问的,但又觉得不必。 阿铮,你怎么没有问我,为什么不是先找佣人,先找护工,而是直接找了你。 你一定知道的对不对,我没有这么不懂事。 我想不起来任何关于他们的事情,只记得你,我只记得你了。 要是死了,有谁会来爱你呢。要是忘记你了。 要是忘记你了。 阿铮,我好害怕。 短暂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太久,贺听昭就再次陷入昏睡。再次醒来,他是被浅浅的雨声唤醒的。 他不记得噩梦是什么时候结束的,自己又陷入了多长时间的黑色混沌,又是在哪一刻梦见了一个透明风铃,在水晶般透明的雨露中叮当脆响,梦中的时光总是进行地那么扑朔迷离,就像他们也在扑朔迷离到不真切的岁月里长大了。 而年少的宋铭铮和自己并排坐在风铃和屋檐下,他晃动着纤瘦但充满活力的双腿,任由宋铭铮紧牵着自己的手,摊开一本对于男孩们来说有些厚重的情诗。里面有古词,有和歌,也有西洋的十四行节律,低沉的嗓音混在浅浅的雨声里缠绵,那是他所爱之人的声音。 如果现实也像这么虚幻得甜美就好了,可惜现实只是虚幻到残酷。 贺听昭安静地睁开了双眼,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头蓬松的黑发,以及半张布满疲惫的阴霾却依然英俊到耀眼的脸庞。一片温热覆在他隐约有感知的右手腕上,贺听昭只从经验猜测那是宋铭铮的手。那感受在他的认知中并不真切,可他素来喜欢,那样朦胧的触感,也是他珍惜的东西。手心内侧覆着一层薄薄的虚汗,手指交缠着手指,就像两人的心牵引着心房。贺听昭只是用连自己都感受不出来的力道动了动指尖,宋铭铮就像被噩梦惊醒般疏忽抬起了脸,他依然那么潇洒逼人,只是双眼被红血丝霸满,下巴长出了些许青涩的胡须,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有认真打理自己,没有出门,甚至没有离开这张病床一步。 我睡了这么久,他要好担心呀。 两人都一时语塞,沉默笼罩的房间里只有点滴声富有规律地起伏,就像小时候某首对仗工整的情诗。 “宝贝,醒了啊”,宋铭铮笑了一下,温柔大概是此刻贺听昭眼中关于他的代名词。宋铭铮按了铃,医生和护工鱼贯而入,氧气,心率监测,脑电图,种种繁复而令人沉闷的仪器,它们价格昂贵,但是家里应有尽有。年年更新换代,只是过去许多年,贺听昭从未想过,自己会有真的用到它们的这一天“快让医生再看看。” “阿铮…” 贺听昭基本还处于意识不清的呢喃中,他的右手动了动,变了形的手掌一直虚虚的被宋铭铮握住。医生护工都自觉给他们留出一些空隙,宋铭铮取了毛巾,给贺听昭擦了擦脸,那是他浑身唯一有感知的地方,宋铭铮只能温柔再温柔“乖,好好休息…我,我在这”,话多说几句,宋铭铮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可其实他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疲惫。 “很快就好了,小昭”,他俯下身,在贺听昭的耳边不住的呢喃,一声声保证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要不了多久…你等等我,我们有一辈子…” 一辈子?一辈子。 贺听昭微微眯眼,看起来很满足,这样的许诺他一贯只作情话听,但任何时候都受用。 阿铮,可是一辈子可以长,也可以短。 医生在他面前忙忙碌碌,速度快的只留下一些短暂的影子。那些人都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衫,戴着一模一样的白口罩,他们全就像无梦的夜晚一样无聊,贺听昭根本无法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宋铭铮。 他倦的厉害,但是始终不愿意闭上眼睛。 人啊,就算在身边,也是见一面就少一面了。 宋铭铮跪在地上,虚虚揽着他半身。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在贺听昭的瞳孔中慢慢放大,最后落下一个轻柔的吻痕。 “乖,没事就再睡会,再睡会”,宋铭铮温声安慰,但旁边的医生护工都仿佛是不存在的一样,动作几不可闻,使得他的声音在贺听昭耳畔依然无限放大,传进了最深层的脑海。 “阿铮,你”,话语轻飘飘的,落在面罩中喷出一圈白雾,贺听昭的胸膛在被褥之下,一跳一跳倒还显得清晰“你要…离开我吗?” “不会”,宋铭铮仔细听了,垂头笑笑“我怎么会离开你?我永远都爱你。” “你要去哪里?”贺听昭一字一句说的艰难,清俊的眉眼显露的温柔里藏着相伴多年的了解“你要走…阿铮,你为什么,这么忙?” 他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担心,幻觉般的预感,如果现在放开手,自己就会永远地失去眼前这个男人。 为什么。 但他已经有十几年的时间,不是那个能去决定谁先放手的人。 “我哪里都不去”,宋铭铮跪在床边支着下巴看他,吻上那只瘫软废手的手背,被他养出来软软一层脂肪,完全不僵硬,吻上去但是很舒服“我只要你,所以你也要一直陪我。” 贺听昭没有再说话。 在宋铭铮修长的手指中,那虚软的指尖羸弱不堪,软软的弯下去,轻轻点在宋铭铮的手背上。 宋铭铮垂下眼睑,长长的睫羽掩的是经久不灭的深情。他们有太多的默契,太多的熟悉,他知道贺听昭的期望,就如同贺听昭也明白他的恐惧。 有些话到这里就可以了。 ※※※※※※※※※※※※※※※※※※※※ 感谢在2020-10-20 14:22:40~2020-10-22 20: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白唐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宋铭铮的眼尾有一点发红,贺听昭温柔的注视着他,似乎这也让他自己的眼睛变得酸疼,他们好像都不敢眨眼了。 过了半晌贺听昭咧开嘴笑了一下。 “哥...” “我好疼...” 宋铭铮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他的小昭,坚强又温柔,从来不会服软,也从来不会示弱。 他一刻也不能忍,他再不能忍耐下去了。 那个供体,越快越好,手术一定要快点做。 他素来是沉默的男人,却又从不安静的沉默。 窗外又响起噼里啪啦的躁动,连绵的阴天不绝,这一夜的雨又下的很大了。 城市的另一角,伯里斯还是听到了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想避开的声音,那个贺听昭心心念念的声音。 用几近颤抖的手指接通电话前,他叹了声抿干最后一口干红,郁金香形状的杯壁上仍残留着黏腻的猩红,如同一个生命香消玉损后未干的血迹。只是这人间有太多无奈,却不像是其他生灵一样自在如风。 他来自这瓶红葡萄酒的故乡,地球的另半张侧脸,某个枪支合法的国度,对于这位常年游走在黑白两道之间的医生,那绝不是他第一次被枪口对准。 但是,那绝对是他第一次承受那样的目光,那是某种蓄势待发的猛禽,把愤怒,焦虑和急躁收束在尖锐的冰丘中,然而理智已经薄得如同快要消融的薄冰,血色的岩浆似乎可以在任何一刻于雪原下喷发,让他和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身处险境。然而,那又是最为真诚纯粹的目光,任何人都能一眼看穿其中的欲望,他只会为了贺听昭发疯。他的欲望是那么单纯,那么干净,因此无懈可击,没有分毫谈判的余地。 “怎么样了?”电话里的低沉男音显然嘶哑了很多,按照一个医生的第一反应是劝诫对方戒烟,这冲动被伯里斯生生克制下来。 “咳,请您把供体准备好,最好是送过来,比较方便。前期准备已经到位,在这儿静置一周左右就可以开始尝试,我们会人工对他进行调理,就像修正机器。” “为什么要这么久?”一字一顿,宋铭铮压低了嗓音,他依然是冷静的,但显然是带着强烈的不耐烦。他活了这二十多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刀山火海里飘着,十年前仇家都杀到家门口了也没低过头,到了现在他已经忍无可忍,除了对贺听昭身体的担忧,还多了一种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感。他当然知道再急也急不来一时半会,但是只要想到爱人苍白虚弱的容颜,那些永远不稳定的呼吸,和近似阿兹海默症一般的记忆消退,宋铭铮就觉得喉头都发干,干久了涌上来的就是血,抽再多烟也压不住的烦躁感。 “您放心,就当做是在实验开始之前,给实验器材进行消毒和调试。”伯里斯见过的大人物太多了,他尽量用老道的口吻回应,但他知道自己藏不住尾音里的战兢“我保证贺少在这段时间之内不会有任何问题。” 对方干脆地挂断了电话,丝毫没有接着聊天的意思。伯里斯明白,他曾经的圆滑世故尽失效力,他没办法从宋铭铮那里争取时间和条件,因为那个男人想要的,是医生做出如同被刀刃刺痛后那么快速的反应。他端起沾着浅浅红印的玻璃空杯,仿佛看到了那具即将被掏空抹尽的尸体。如果是十年前的自己,恐怕还会湿润一下碧蓝的双眼,可是现在,伯里斯已经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他非常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 ——“穆辰远。” 在不同的两个地方,不同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不过一个是怜悯的叹息,另一个则是不动声色的咬牙切齿。 穆辰远浑然不知眼前的地狱,正独自一人待在不属于他的屋内,坐在轮椅上轻轻哼歌。房间里有电脑,他随身带着数位板,但工作效率却不怎么样。这一夜过去,他几乎没画什么东西出来,手指点着轮椅扶手打节拍,他不成调的即兴曲是这间房子里唯一的人烟气。但穆辰远并不那么在意,想象中宋铭铮向他走来的画面如阳光一样充盈了他的心房,如果他绵软的双腿有幸还剩一丝力气,穆辰远甚至还会像小学生一样晃动它们。 恋爱真好,恋爱真是快乐的事。 也许确实如此,就像台风的中心反而是最安宁的地点,猎物在自己被撕咬成碎片前也可能会用含情脉脉的双眼注视猎食者。 —道深黑的影子覆过了穆辰远的身形,缩在轮椅上的他看起来是那么渺小,看起来就要在这道影子里溶解。 “哥,你今天回来的这么早呀?”穆辰远一惊,转动轮椅调过头去,在那瞬间,双眼顿时充满一汪春水清泉,他咧开唇角笑起来,小虎牙闪闪亮亮“有买早餐吗?门口有一家味道不错,没买我们一起下楼吃呗。” 这一声哥简直是直接冲到了宋铭铮的天灵盖,让他立马回忆起贺听昭躺在床上虚弱的样子。他在不知不觉间给了眼前这个小废物太多特权,浪费了太多时间精力,甚至没能好好陪在他爱的人身边。 就像是此时此刻,他明明答应了贺听昭,却仍然要在他打安定沉睡的时候出来带穆辰远去医生那里检查。他必须掐着时间计算,好在贺听昭醒来之前回去, “今天不能吃,出去”,宋铭铮低沉的声线几乎让房间更加寒冷了,但穆辰远显然没有注意到,他甚至自然而然地会错人意,遂用力地点了点头。 “哎没事,我自己推就行,腿是废了,又不是没有长手。”他像以往那样开着玩笑,轻轻推开了宋铭铮意欲去碰轮椅的手,又悄低下头,暗自用额发遮住满脸因摸到宋铭铮手指而露出的窃喜笑容。 宋铭铮面无表情,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止不住地犯恶心。他也懒得和穆辰远争,回房间换了一身衣服,顺便洗了手。 其实他一向都有洁癖。 穆辰远自小一路独个摸打滚爬地生存下来,从来也不迟钝,就算陷入了名为宋铭铮的恋慕旋涡,都到了这个份上,他不至于仍看不出对方的异常。在这一天的清晨,穆辰远感到了清晨的凉,他敲了敲宋铭铮卧室的门,声音甜甜地嘱咐“哥,多穿点衣服,昨晚上下雨了,外面好冷哦。” 其实他并不想出去,不管是去哪,阴天他的关节都好疼,尤其是小时候拖在地上爬行的这两条废腿。 但是宋铭铮让他去哪他就去,无论如何,自己只要乖乖听话就好了,未来还长。他始终能够宽慰自己,顿时又牵起笑意,毕竟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 “哥,我们去哪啊” “医院。”宋铭铮转过头看向他,瑞凤眼上挑的极为好看,眼眸深沉如海,像是深渊。 “这么早就要去复建啊?”穆辰远嘟着小嘴,委屈巴巴“哥,我好困好困...” 粗暴的电梯铃声打断了穆辰远微笑的前奏,宋铭铮和他并排在电梯里,两个人一站一坐,一同直直下坠。 “没事”,宋铭铮轻笑一声,不大的空间内响起了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微微的笑意“以后有的是时间睡。” 还没到地方,穆辰远就沿着路明白了,他们的目的地依然是上次去过的医院,他在心里暗自叹气,这里可太贵了,宋铭铮真是不会过日子。 这一次,他乖巧的跟着宋铭铮,直升了顶楼。 伯里斯正紧闭嘴唇十指交叉地等待着,几个站在他身侧的助手和护工也像假人一样安静,他幽深的蓝眼睛像深海,像黑洞一样盯着穆辰远。空气里弥湿着消毒水的味道,把人类的气息悉数掩盖,纯白的医院走廊没有任何装饰,比停尸间还要干净。 催促着亡者交出灵魂的死神,在穆辰远看不见的地方高举镰刀,正准备着收割他的命运。 “三爷,您来了。” “听着。” 宋铭铮看都没看伯里斯一眼,而是按住穆辰远脆弱的双肩,只因为他再也受不了了,他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的肢体接触,不,最后一次看见这副面孔。 这副天真的,无知的,不自量力的可悲面孔。 “听着,穆辰远”,宋铭铮看着他还挂着笑意的脸,似乎是在期待他说什么动人的情话,又或者是对面前的一切还没反应过来,所有事物无知无觉“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有任何需要可以告诉他们,我只有一个要求”,他挑了挑眉,加重语气“给我,好、好、待着。” “知道啦,我能跑哪去啊,又不退钱”,穆辰远吐吐舌头,很喜欢现在这么近距离的亲密“不过他们刚刚叫你什么?我没听清。” 言罢似乎又觉得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穆辰远轻轻握住宋铭铮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腕,那里有一串上好的佛珠。 “哥,你会每天来陪我吗?”他在期待一个答案。 “当然”,宋铭铮意味深长,露出了穆辰远难得看到的笑容,是十分真实的笑了起来,容颜堪比日月星辰“我每天,都会来。” 第 17 章 从贺听昭受伤之后,宋铭铮其实无时无刻都在觉得,老天仿佛在和他作对。 他看待这个世界的一切角度与标准都发生了彻底的逆转。原本他觉得自己该是懒惰的本性,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父母也从未夸奖过他有格外的经商天分或者好勇斗狠的热情。 他很聪明,但不合群,更懒得争。宋家一脉相承的还有流传的美貌,这副皮囊倒是从小就出众,但肉身不是钢筋铁骨,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很多事家族内部争来斗去,宋铭铮打小就觉得没意思,自己的一生,干脆就让老天随机扔骰子好了。 于是他就真的被玩弄到了现在。 过去只觉得爱情是自己唯一主动去选择的东西,现在也要被摔打的七零八落。 他守护的模样分外狼狈。 这种无力感让宋铭铮倍感烦躁,同时他的烦躁和失去贺听昭的恐惧混在一起,成为了一种强烈浓厚的不安,日夜侵袭,甚至导致他的作息比过去更加混乱。 就连贺听昭在他的照顾之下,多年来也从没用过安眠药,宋铭铮自己却先开始吃了。 毫无缺憾的脸上依旧容颜绚烂,精致的仿佛没有缝隙。宋铭铮略一垂眼,只投下一小片阴影在眼底,仔细看是隐约的虚青。 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刚做好手头的工作,关掉电脑。准备联系伯里斯询问穆辰远的情况,接下来他还要按照营养师的建议给穆辰远做了饭送去,亲眼看他吃光再回来,照料贺听昭的身体。 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可能是坏事做多了,宋铭铮心想,是老天给的报应。 但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去他妈的老天。 手机放在桌上震个不停,宋铭铮伸出俩指头捏过来,能打进这个号码的原本只有贺听昭,现在又多了一个他讨厌的小杂碎,因此震动起来就觉得格外吵。 “说”,宋铭铮在家不抽烟,但现在嗓子痒的难受“你一上午给我打了三个电话,穆辰远,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事。” “哥,我是不是生病了呀”,电话那头的声音愣了一下,随即显得错愕又委屈“不是在医院复健吗,为什么还要抽血化验什么的,今天打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针,可疼死我了。” “有病就治”,宋铭铮轻哼了一声,他对穆辰远的态度向来不冷不淡,但伺候的是真的挺到位,也不显得多冷漠了“医生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听话”,电话那头声音听着八分都在撒娇,宋铭铮见怪不怪,他微微阖眼,好困和穆辰远说话都累“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哥,可是这里好闷嘛,你每天也就待一下”,穆辰远一手捧着手机另一只手正在输液,他并不了解的液体缓缓滴入到他的体内。虽然人始终有本能的反应去感受到这并不是什么常规的复健活动,但莫说对宋铭铮的信任,都谈不到这一点,只是任谁也都不会想的太深太阴暗,也过于奇幻了“我这几天闲得无聊,下个月的画都画完了,能不能回趟家过几天再来啊?或者你有空咱俩出去玩玩呗?” “做梦”,宋铭铮没什么起伏,薄唇启合,只吐出两个字来。穆辰远等了半天没等到后续,颇感委屈,只得小声抱怨“怎么这么凶嘛…我有好好锻炼啊。” 今天是他住进医院的第八天。 青年看起来很瘦弱,但精气神十足,像一只忽闪忽闪着大眼睛的小狗,即使刚刚和喜欢的人发生了小小的摩擦,两个耳朵垂了下来,也是满脸可爱的模样。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只不过是刚刚度过了他生命中最普通的一周,和往常没有太多的区别。 穆辰远哼了一声,主动挂断了电话。他一只手在输液,没办法一起用力,只得单手拽住护理床的栏杆给自己翻身。他的双腿没有肌肉也没有肌张力,转过上半身,再去拽下半身倒是方便的很。只要伸手一拉虚软的大腿,那两只变形水肿的脚掌就跟着小腿一起被拽到了另一个面。 穆辰远对它们一向不怎么上心,反正也是没什么用了,平时还是自己抽个枕头垫着,现在一只手不方便也懒得再弄。穆辰远侧身靠着舒服了一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古灵精怪,其实他也没那么无聊,更没有生气,只是挺想找个由头和宋铭铮多待一会儿。他也不是傻子,垂眼看了看歪扭在床尾的两只变形双脚,脚背发黑发红,怎么洗也洗不掉的痕迹,内八程度已经远远不像一个正常人的身体,年纪不大的男孩子,小时候只觉得能活就行,现在有了爱情,自然是有些自卑的。 可他不是不懂事,他们认识的时间短,宋铭铮长的这么好看,以前肯定也是被哄习惯了,他自己脾气好,主动些就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过日子原本就不是事事如意的事。 但他偶尔也希望被哄哄。不过现在,穆辰远盯着毫无反应的手机屏幕,立刻就又后悔了。 他对人类的情绪感知敏锐,知道宋铭铮必然是有其他事影响了心情,他的语气比平时都听起来更差了些。穆辰远想想自己没犯什么错,打算等宋铭铮晚上来送饭的时候再说几句好听的哄一哄,台阶总是好下的。 宋铭铮的确心情不好。 第八天,他刚刚收到伯里斯发来的检测报告。 还是不合格,距离给贺听昭完美适配的移植各项指标虽然都有所增长,但依然还差了不少。有所增长对宋铭铮而言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安慰消息,今天唯一发来让他有所开心的是贺听昭的身体检查,经过几天精心的修养治疗,他的身体恢复速度还不算慢,淋雨后发了烧,现在已经完全退了,没再反复。 核磁共振,ct扫描等诸多检查,因为已经开始用药,贺听昭身体的衰败程度明显有所减慢,护理成果初见端倪。这些事还是要归功于过去精心的照料,身体多少有些底子,才能抵挡住这些病痛忽如其来的侵袭。 宋铭铮已经在焦灼中被迫度过了一周,待在贺听昭身边,他已经没有了起初时那么焦躁,毕竟人只要不是真到了那个关头,都不会有被命运紧压的紧迫感。但他仍然烦闷不已,哪怕什么都不谈,仅仅是和贺听昭之外的人相处,就已经让他足够痛苦。 但他又必须给穆辰远足够的耐心,即使要强行手术,也要把风险降低到最小。 他们彼此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拖延。 宋铭铮捏了捏眉心,拿起手机噼里啪啦的打下一行字“明天带你出去玩。” 发送之后几乎是秒回,穆辰远给他发来一个表情包,接了一句“哥哥最疼我啦!你什么时候下班呀,我给你打电话。” 宋铭铮刚想说有事现在就打过来说,但耳朵比手指更快的捕捉到了声音,他迅速点掉屏幕站起身来。 几乎是同时,护工推开了门。 “阿铮” 贺听昭躺了整整十天,这是他第一次可以主动下床。轮椅的靠背被放的很低,让他几乎是半卧着被推了出来,毛毯从腋下改到了脚尖,把大半个身子都裹得严严实实。他身体虚弱不堪,但看起来却圆润了一点,吃的药物里含有大量激素,让他整个身体都微微浮肿。 “怎么起来了?”宋铭铮一脚踹开椅子,直接跨了过去,在轮椅边单膝跪下。贺听昭的双手被摆在身侧,安静的放在一旁,那拳拳瘫掌隐隐有滑落到轮椅缝隙中的趋势,宋铭铮小心握住,就连内扣的手指都是绵软的,放在他自己的掌中自然的开始揉按,但是又自觉的放轻了动作,贺听昭现在浑身浮肿,按照以往的力道,难免会觉得疼“难不难受?” “好多啦”,贺听昭半卧的姿态不太方便看到他,努力的动了动脖颈,想歪过去看宋铭铮。护工连忙把手掌放在他的颈下托住他的脖子,以免他忽然失去支撑头颅下垂。宋铭铮知道他的心思,自己往前动了一点,于是二人的距离就更加近了。 “感觉好久都没起来了”,他笑了一下,不怎么动人,倒是温柔的很,今天难得状态不错,只起床时吸了氧,现在没戴鼻氧,也不觉得太难受“阿铮,这几天你辛苦啦,你看看,憔悴好多哦。” “不会”,宋铭铮说起话来,不自觉的声音就降了几个度,好像比起虚弱的爱人,也没大到哪里去“你让我省点心就行。” “我哪里有不省心”,贺听昭眨了眨眼睛,看起来好像躺了这几天,什么事都没有再发生一样“快起来,你陪陪我。” 他有些小小的抱怨“我本来就离不开你啊,阿铮太忙了,这两天陪陪我吧。我还想去看花儿,你陪我去,总是能把我带回来的。” 他总是轻而易举,就一发击中宋铭铮的软肋。 “不行”,那双瑞凤眼阖了一下,好像要敛起情绪是万千困难的事,这两个轻轻拒绝的字,都说的艰难万分。 “小昭听话,你在家休息。” ※※※※※※※※※※※※※※※※※※※※ 感谢在2020-10-22 21:37:12~2020-10-24 21:1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百数十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禁言120h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8 章 比起失望,贺听昭那一瞬间流露出的表情更可以称之为,错愕。 他太了解宋铭铮,他们相处的模式如此,贺听昭时常会提出一些看起来显得太过娇纵的要求,无论宋铭铮答不答应,只是希望能让他看起来不要这么死气沉沉,没有朝气。 他的阿铮才二十几岁,也该是快乐的。 但他其实很少会被拒绝。贺听昭可以从他的语气里准确的判断出宋铭铮是什么样的情绪,真的拒绝还是在等他撒撒娇。更何况他其实很有度量,知道线在哪里,不会提出让宋铭铮难以平衡的请求。 其实完全可以不出去,哪怕是真的很希望爱人在身边。 他很懂事,但这样小小的请求被直接拒绝,贺听昭很难控制不去伤心。 毕竟是被宠惯了的人。 “那你…明天是要出门啊…行,你去就是了”,贺听昭愣了几秒钟,宋铭铮就这样跪在他身边,安静的等他回过神来,没有抢先去说一句话。 他们的双瞳彼此交错,在漫长岁月里的每一个时间,都如此刻一般投射进对方眼底,再变成一眼万年的温柔琥珀。 “早一点回家吧”,贺听昭耸耸肩,通过肩膀才能带动整条手臂,最后连接到毫无作用的手掌。唯一伸直却也是无法弯曲的僵硬食指被带着在他手心中蹭了蹭,权作是仅有的撩拨“明明才说过哪里都不去…我还言犹在耳呢”,宋铭铮只安静的靠在他身侧,听着这些艰难细碎的话语,一句也没有去做争辩。 他感觉愧疚的时候,总是这样比往常更沉默。 “好啦,没事”,贺听昭摇摇头,很快就把情绪收起来,没办法做太多动作,只好冲着宋铭铮笑去试图让他消除负面情绪“你有事忙就去,反正家里也有人在,别担心我。” “对不起”宋铭铮轻声道歉,对他而言,唯一的错误就是陪在贺听昭身边的时间太少,其他都不算问题。他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天平存在,所有的一切都只有贺听昭这个和他一起长大的爱人“等你好一点,我们去塞里雅兰瀑布。” 去看一看那里的彩虹。 “那今天陪我晒晒太阳吧”,贺听昭笑了笑没有正面答应。未来说的太多,也分不清哪一句是真的能够实现了。可人能拥有的,也总是只有现在“阿铮,半天,半天总可以?” “好,再穿件衣服,别感冒了”宋铭铮直接起身,再让他说什么拒绝不行之类的话,他恨不能捅自己一刀“附近转转吧。” 他的转转也就是去到露台坐一会,算是两个人之间约定俗称的话。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宋铭铮刚到s城时住的地方,后来在外面带着贺听昭漂了快两年,回来以后贺听昭已经受了伤,半步也离不开人,他们也没有再搬家。于是真要去说的话,他对这里的回忆已经变得全部和身边的这个人有关。 露台很大,楼下就是花园。宋铭铮没让人去刻意修剪,因此它们肆意生长,藤本植物爬的四处都是,形成了一张密密麻麻又壮观的网,从上往下俯视,看起来浪漫且疯狂,和它们的主人一样。 在它们的保护之下,是一整个花园的卡萨布兰卡,时间长了,这种百合也和藤本植物纠缠在了一起,经脉相连,变成了一种颇为独特的奇特景象。 宋铭铮把贺听昭的轮椅推过来,露台上放了躺椅,把手臂插在他的脑后,好把人一点点慢慢挪到肩上让他靠着。似乎上次发过病以后,贺听昭整个人都虚弱了很多,靠在宋铭铮的怀里,全身瘫软的没有一点支撑力。把他的头部在肩上调整好位置,不至于在转移过程中后仰,不能移动的左手拿到腹部放好,再打腿弯处慢慢把他横抱起来,转移到另一侧的躺椅上。 宋铭铮只敢慢慢直起身子,生怕猛然起身带给贺听昭的体位变换让他头晕。 宽松的睡衣下,裹了包脚棉鞋的细腿微微打晃,下坠的弧度分外明显。宋铭铮抱得很稳也很小心,他总不至于抱不起贺听昭来,只是更希望爱人能在这短暂的两分钟里也是舒服的。 哪怕他动作再轻,这一高一低的抬放,贺听昭多少还是有点头晕。宋铭铮帮他盖好毛毯,支着躺椅扶手默不作声的盯着看他。等贺听昭能够睁开眼睛,才敢回房让管家送点零食之类的上来。 贺听昭能吃的东西不多,两个人前几年还经常有这样的时刻,宋铭铮兴致上来会亲自去调两杯汽水,自己捧一个,另一手就插了吸管喂给他喝。后来他的身体越来越差,慢慢的见不得风,宋铭铮大多更愿意让他在床上躺着,哪怕他其实更愿意看一看外面的星空还有云朵。 “太凉了”,宋铭铮长腿一伸,翻身坐在了露台边,紧挨着贺听昭,尝了一口饮料皱眉“我让他们换一种。” “热死啦”,贺听昭冲着宋铭铮眨了眨眼。许是心情好了些,笑得格外灿烂。他骨相生的就温柔,宋铭铮爱极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只觉得那就只诠释了“眉眼动人”四个字,胜过了世间万千出类拔萃的皮相“听你的穿了这么多衣服,你总也得让我吃点舒服的。” “不成,非要喝我先喝了再用嘴喂给你”,宋铭铮修长的手指点着露台,转过身来和贺听昭说话。但并没有真的再去换饮料的意思,他纵着贺听昭的时候,又总是纵容的嚣张,任谁的话也听不进,哪怕是医生的“你不嫌恶心也行。” “阿铮天天帮我换纸尿裤都没嫌我恶心呢”,贺听昭闻言挑了挑眉,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什么话都能说。宋铭铮生性就是寡言的性格,只有这样独处时,才能露出一点恋爱的样子。 这样子能见的时候不多,只是始终都没有被消磨。 “再说了,我们阿铮这么好看”,贺听昭颤巍巍的抬起右臂,垂到一旁小桌上。他的手指紧紧夹紧合拢呈握拳状,往掌心内扣着,唯有往下硬按,使插在水果上的叉子能这样被他“砸”进手指的缝隙里,再靠着挛缩的肌肉被动夹起来“用嘴巴喂我还求之不得呢。” 宋铭铮只安静看着他,没有上去帮忙。要是贺听昭的手脱力掉下去,他会再去帮他捡起来。其实这对宋铭铮而言是一个忍耐的过程,但有的事不能帮。 去爱一个人,你总得守住他仅有的自尊,然后慢慢的去把那些自尊转化成让他自己骄傲的事。 我的男孩,我始终爱你,也始终以你为荣。 贺听昭抬起手臂,晃晃悠悠的夹起一块火龙果。他没戴辅具,此时整条手臂都在肉眼可见的颤抖着,虚软的手掌在手腕抬起来时自然的下垂耷拉着。贺听昭冲着宋铭铮摇了两下腕子,露出有些得意的模样“来吃。” 宋铭铮的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绽开张扬的唇花。 青年翻身从露台跃下,姿势和十几年前贺听昭第一次见他时,他翻过栅栏时一样。 有些习惯从少年到青年未曾改变,就像他始终去爱一个人。 他低下身去,一口咬掉那即将从下垂的小叉子上滑落的水果,然后喝了手中的饮料。 俯身探去。 他的唇又软又甜,腻的像化掉的水果又像贺听昭很多年没再喝过的奶茶。 一如他们过去的每一天。 ※※※※※※※※※※※※※※※※※※※※ 感谢在2020-10-24 21:19:52~2020-10-25 22:0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晚睡 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x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那里都长起来了,全是爬山虎”,贺听昭声音低弱,好像都还没凝成音节,就全都散在风里了“可没办法扒开偷看了。” 往下看去,植物茂盛的洋洋洒洒,像是上帝洒漏了一整片颜料,但宋铭铮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哪儿,抬起眼皮睨了一眼过去。他坐在露台上,比贺听昭整体就高了一节,自然的就伸手往一旁揉了揉他的头“用不着偷看了,你人都住在这了。我这张脸,就数你看的最多。” “啧,三爷真是嚣张,长的好看了不起啊”,贺听昭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他们没有孩子也没有宠物,但就很喜欢这样消磨时间,从十几岁会躺在一张榻上或者一起坐在露台,再到如今,变化倒也没有大到哪去“不过宋三你也是没骨气,当年我一问你你就答应了,我要有你这张脸一晚上怎么也得睡上十个八个的……” “胡说”,宋铭铮侧过身瞪他。他在外面凌厉惯了,那眉眼一横过去,若是身边其他人多半立马会被吓得跪下,生怕他忽然拔出配枪抵上额头。但贺听昭显然是不怕的,虽然止住了话头,还是表情调皮。颤巍巍的抬起手臂,睡衣下露出一节白嫩的腕子。宋铭铮侧过身来双腿便自然下垂,男人修长的小腿布着隐隐的肌肉,很是好看。贺听昭把指头慢慢蹭过去,僵硬的食指蹭了蹭宋铭铮的小腿“开玩笑嘛,这么多年一点幽默感都没见长。” 那指尖的触感力道极小,在宋铭铮的小腿只留下隐约的感触,绵软的像涂上去的奶油,似乎都能嗅到丝丝甜腻的香气。 宋铭铮晃了晃腿,瑞凤眼眯起去喝杯子里的饮料,接着自然的伸过来递给他。偶尔这些动作染了些少年时的影子,都会让贺听昭欣喜不已。他并不怀念过去的男孩,只是他始终觉得。 他的阿铮,始终还是少年时最快乐。 “那我也没见你少闹我”,宋铭铮跳下露台,直接坐到地上,不在去看外面。风景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只是能和爱人单独在一起,始终是开心的事。掀开毛毯的一角,宋铭铮摸了摸贺听昭冰凉的腿脚,随手就开始给他按摩“给你惯的。” 贺听昭的脚背肿胀明显,裹着松口护理袜依然能摸出柔软,那双瘫足又不同于以往,宋铭铮都不敢用力,生怕在浮肿之下揉错穴道,把贺听昭这双十几年没下过地的小脚丫再揉出什么问题。 往上的大腿轻轻抖动了两下,有点想痉挛的意思。宋铭铮赶紧一手握住贺听昭的脚掌,牵直他的腿,一手给他的大腿揉捏轻锤,去缓解它还不算剧烈的抖动。贺听昭这周都躺在床上没动,是比往常的痉挛要频繁,但身边人照顾的上心,他最多把垫着脚掌的软垫给踹下床,人倒是不会有什么伤。 “等我一会”,宋铭铮长腿一伸,半个身子就探过去,双唇轻轻点了一下贺听昭的额头“指甲太长了,给你修修。” 贺听昭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带了点奶音,就算答应了。 要说年龄,他早过了撒娇那岁数,从前也没这爱好,现在多少会带点这模样,也是因为宋铭铮喜欢他是颗小甜豆。没有哪个人回家会喜欢看一个苦大仇深的伴侣,即使知道他因为瘫痪有不能排解的燥郁。 他没那种一定得做个什么励志模样的意思,能做的复健他做,能哄的事他去哄,但宋铭铮愿意纵着他,他就觉得瘫不瘫痪的也没什么关系。 其实死不死的也没什么关系,你倒是显得比我还怕的多。 宋铭铮转身回房去拿指甲钳,贺听昭靠在躺椅上,懒洋洋的眯了眯眼睛。 今天的天气很好,明天大概也是。不然要是阴雨天,身上该是难受的不行。 阿铮,你会去做什么呢? 房子再大,卧室和露台也就是前后脚的关系。对贺听昭有关的事,宋铭铮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他找东西很快,但仍然走两步就得回头看一下。离得近贺听昭手边就没给他放铃,始终不怎么踏实,现在他身体状况这样不容乐观,宋铭铮总觉得自己一颗心脏时不时的就要跳出来,跟着贺听昭一块来个比谁堕落的更快。 取了指甲钳宋铭铮很快的回到露台,贺听昭歪歪头,眨了眨眼睛看他。还没等宋铭铮出声,就得先这样去安抚他。人总得是有长远的包容,才知道彼此温柔又是怎样一个意思。 松口的护理袜很好脱,但是脚掌整个都冰冰凉。贺听昭感觉不到,但是宋铭铮又心疼的很。瘫痪的身子血液循环不可能好,只是爱他的人始终也不能习惯。 一双瘫足被保养的不错,脚跟完全没有常人行走留下的死皮,只是略略后缩,平放之时总是不能像常人那般靠脚跟立住。它们总是歪扭着往一旁倾斜,脚背不可避免的有些变形拱起,但比大多数高位截瘫十几年的病人来说还是好得多。贺听昭基本还能穿所有款式的鞋子,虽然脚背会肿,但不至于挂不住。每个脚趾都有往内扣着的倾向,现在宋铭铮时常会帮他一个个的脚趾慢慢活动,延缓这双瘫足变形的时间。 指甲大多数时候宋铭铮都是算着时间去给贺听昭修的,贺听昭自己无所谓,但是宋铭铮其实不太喜欢护工去碰他的脚,不止是脚,他不喜欢任何人碰贺听昭任何地方。但这话要真说出来就显得格外不讲理,于是私下里总多做的这些事,也算是缓解了他自己的占有欲。 只是最近他很忙,被一个他讨厌的小东西惹的脱不开身。 宋铭铮强行拉回思绪,贺听昭足趾变形,看起来不明显,但修理时总要小心些,否则比常人容易受伤,所以他不能分心,更何况是这种让他想想就不愉快的事。 “阿铮”,贺听昭百无聊赖,自己插了几个水果慢悠悠的吃。宋铭铮帮他剪指甲,并不是什么太难见到的画面。他一直被爱人宠着,是哪怕他受伤之前,冬天被子里冷得很,他两腿一伸宋铭铮就捞进怀里用胸口替他暖脚,摸到指甲长了,顺手就会拿指甲钳帮他修,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是得心应手的习惯了“你明天去哪儿,带我去吗?” ※※※※※※※※※※※※※※※※※※※※ 感谢在2020-10-25 22:00:21~2020-10-26 22:1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西府海棠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就让它在此长眠。 “去用这张脸看能不能勾搭十个八个”,宋铭铮抬眼和贺听昭对视,浓密的睫羽连颤都没打几下,回答的自然直接“抓回来给你换心。” “那你这张脸,能抓回来的可不止十个八个,哈哈哈哈”,贺听昭没往当真了去想,只觉得宋铭铮记仇,非把这话还回来很好笑,迎着风笑了几声就开始干咳“咳咳…咳…不知道多少…咳…排着队…咳咳…” “行了,排着队都等着给你做配型”,宋铭铮吓了一跳,赶紧帮他把脚摆好,护理袜都没来得及套上,就过来给贺听昭拍背顺气“可不许这么激动,憋不憋?氧气吸几口?” “没事,咳咳…好了,没事”,贺听昭笑了一下,整个身子一歪,顺势就倒在宋铭铮的怀里“多久回来?” “晚上就回,你这小没良心的”,宋铭铮给他揉着心口,轻轻照着拍了一下“我人在国内的时候,把你放家里过几次?哪天不回来?” “啧,十天前就没回来,啊呀回来了,就是过十二点了,算第二天”,贺听昭瘪了瘪嘴,倒也不是非说话让宋铭铮堵心,就是闹着玩,他早就已经是可以随意拿身体开玩笑的,根本没什么敏感“害得我在楼下打转呢,哎呀某些人嘴巴说说会永远爱你永远陪你呀,实际上呢。” “实际上也会永远爱你永远陪你”,宋铭铮翻了个白眼,低头在爱人脸上又啄了一口“真是越大越没良心,小时候那扒拉着我天天嚷着阿铮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个小东西,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贺听昭靠在他怀中,阳光打下来,宋铭铮正好替他遮了一半的热烈,投下一小片阴霾。 此时的天光正好,万物温柔。他闻言微微仰头,眯起双眼。脆弱的脖颈一如预料中那般被宽厚的掌心托起,贺听昭几乎全身瘫痪,因此那有感知的接触让他欲罢不能,阴霾渐渐扩大,放在眼前的却不是黑色,而是万花筒般的色彩缤纷。 他不需要怎样正式的索吻,他的爱人自然会立刻明白。 我好爱你啊,我好爱你。 贺听昭的身体太虚,这一吻的时间颇长了些。宋铭铮无比温柔,又很有技巧,绵长的呼吸中,他始终没有那种侵略式的压制,但贺听昭受伤之前他总爱做这样的事,少年在彼此的口腔里,也总爱毫不避讳的宣誓自己的占有欲。 但是现在又不一样,他早就学会了该如何在这些事里找到平衡,去慢慢的把温柔化为爱人不能感知的那些细节中。 “阿铮…”,贺听昭半阖着眼,左腿不知何时痉挛,肌张力上来抽的蜷起来,而后又掉到躺椅一侧很扭曲难看的拖在地上,脚心朝天,露出一个畸形的绵软模样。宋铭铮直起身体准备去帮他把脚捞上来摆好,却又不得不停住。那只并不灵便的右手悄悄挪了上来,僵硬的食指轻轻戳着他胸口的扣子。 “怎么了?”宋铭铮小声问道,这模样他一看就知道贺听昭是身子乏了,他比过去困倦的更加容易,只是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需要更久的时间调养回来。他的力气一贯比贺听昭大的多,可不论是什么时候,受伤前还是受伤后,贺听昭总是可以轻而易举的叫住他,他从未有什么时候会去挣脱。 有的人自愿画地为牢,但你说是牢,他也得说那是皇宫。 宋铭铮单手支住上半身没动,另一只手悄悄握住贺听昭的大腿,保持一半的姿势,去把那条掉在地上的瘫脚捞了上来,熟练的重新放回毯子里。 “困,想睡觉”,贺听昭的声音明显是低了下去,他还保持着一个微微的笑容,看的宋铭铮心里发软。探进毯子里摸了摸贺听昭下身的纸尿裤。虽然贺听昭这段时间生了病,平日收拾身体的时间都有所调整,但他摸了一下就知道差不多也该换了,宋铭铮轻声哄着“宝宝乖,困了就睡,我这就抱你回去。” “一起睡”,贺听昭无意识的眨了眨眼,往外蹦几个字都快听不清“阿铮,好不好…一起。” “再等等”,瑞凤眼轻颤,他的心中蓦然一痛,贴身附在爱人身侧轻声耳语“乖,乖,小昭先休息,等你病好了,我永远在,不怕等。” 贺听昭是倦的厉害了,他的眼皮最后抬了一下,眼波流转又很快逝去,有些言语不必再说了。 身后就是卧室,离得近倒是省的还需要再抱上轮椅折腾一遍。宋铭铮托住他的后颈,把软若无骨一般的贺听昭揽在怀里慢慢起身,动作小心还要看着他的表情脸色。 脚上的棉拖宋铭铮没再给贺听昭穿上。松口护理袜在人被完全抱起时脱落半只,随着两只瘫足轻轻晃动而慢慢往下落,露出一半细软的脚腕。整条小腿连带着那双扎眼的瘫足就病歪歪的挂在宋铭铮肌肉线条漂亮的小臂上,对比强烈又明显。 宋铭铮把人抱回床上放好,屋里空调床控都一直开着,半点也不冷。小心的给贺听昭换了纸尿裤,宋铭铮又给他做了一整套手脚的按摩才算了事。把贺听昭的瘫废四肢用软枕挨个垫好,他把氧气面罩拽下来,再轻柔的给贺听昭扣上,一切才算告一段落。 他才算有时间去处理其他的事。 对宋铭铮而言,这个世界上的事只有和贺听昭有关的,和与他无关的。挣钱争地盘都没什么重要,要不是贺听昭需要过好的生活,他并不在意这些,就像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愿意去争什么。 可好像日子过得越久,他越觉得忙碌,最后压迫的他很难透的过气。 宋铭铮拉开扣子,把衣服脱下,进到浴室中去洗了个澡。那个庞然大物已经竖立起来,凉水一冲,它很快又会安静下去。 贺听昭的意思很明显,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过那些属于夜晚的生活。宋铭铮懒得去想到底有多久,肯定超过了半年,十个月?还是一年多? 这不正常,他们都还在血气方刚的年龄,尤其是他,他对贺听昭也永远有冲动。 可是不行啊,小昭。 我怎么敢碰你。 有些话说的多了,再说就没有意义。他开始哄着贺听昭,后来推说工作太累,到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说几句了,贺听昭很懂事,他只要没那种意思,贺听昭也就不再提了。 宋铭铮知道他很在意。 也知道拒绝让他很伤心。 第 21 章 宋铭铮冲了个冷水澡,一出来仍然被屋内的暖意包围,这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心。起码在这个环境中,物质基础给予了贺听昭暂时的保护,也给予了他一定的安全感。 他不会太快的失去眼前这个人,起码还有能够喘息的时间。 宋铭铮现在时常觉得时间不够用,但有时又会毫不在意的挥霍。大块浴巾披在头上,他随手擦了擦滴落的水,也懒得再去快速烘干,这样打理头发的过程,只靠在床尾,这样无知无觉的看了贺听昭许久。 贺听昭其实是偏瘦长的脸型,下巴能摸到一个小小的尖。他长肉也不往脸上长,明明眉眼生的温柔,但宋铭铮偶尔摸着他的下巴,就会不由自主的感觉,这人上辈子该是个狐狸精转世。 否则怎么能就这么把他迷的神魂颠倒。 伸手探进被子里,纸尿裤还是干的,其实现在换了也行,但宋铭铮不想多吵贺听昭睡觉。只趁着双手正热,慢慢屈起一条瘫腿为贺听昭翻身,轻柔的做些按压。那双瘫脚现在垂在他掌心,竟也只和他手掌差不多大。有些外翻的柔嫩瘫足在宋铭铮掌心下垂轻点着,刚修剪过的足趾软嗒嗒的往内微微缩着。宋铭铮握住贺听昭的脚掌慢慢帮他活动,最后再小心在软枕上搁置好。 把被子替贺听昭掖好,宋铭铮熟练的检查所有医疗设备是否正常运转。贺听昭已然又是陷入昏睡中,因为心肺衰竭他不受控制的张口呼吸,睡相一贯算不得太好。宋铭铮正好顺手拿备好的温毛巾替他擦掉滑落的口水,轻轻吻了吻爱人的额头。 宝贝,好梦。 浴袍松松挽了一个结,男人身体颀长,肌肉结实匀称,举手投足都带了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容颜更是俊美无双。他慢慢往书房回去,一步一步悠哉悠哉,但又好像在想什么事,半阖的瑞凤眼看起来懒得很。 又并不对劲。 凶,等贺听昭睡着了,宋铭铮短暂的脱离了那个有他爱人所在的世界,那股子随时可以压迫人的气场,就又在不知不觉间弥漫了。 去书房的这段路宋铭铮的确想了很多。但不如外人所见那般,不是他的生意,不是他的地盘,更不是那个被他关在私人医院里的小杂种…那小东西叫什么来着?宋铭铮一下甚至都回忆不起来,他时常忘记这些,脑海中总是放空的时间更多。更多的记忆,更多的时间,他只愿意去想贺听昭,去谨慎细微的记住有关他的一切。 实际上宋铭铮觉得自己很怯懦,他就是这么个靠爱情活着的人。 脑海中忽然蹦出的,层层叠叠都是少年时的事。那些记忆穿破时空又穿破人记忆的局限,充斥着宋铭铮脑海中的每个角落,光芒一样照亮他的整个生命,又过于灼热让他觉得无比痛苦。 贺听昭以为他们是一见钟情,直到现在都喜欢缠着宋铭铮问他为什么会一口答应下来在一起。毕竟他们从未见过,他只惊艳于这个西城里皮相完美的少年,但在宋铭铮眼里,他本该只是平庸而已。 可不是,其实不是的。宋铭铮无数次独自一人回忆起那段时光,他惴惴不安的暗恋,他比贺听昭知道的要更早,很早的来到s城生活。只是过去为了保护他,没有放出这样的消息,他在来到这座原先长满爬山虎和玫瑰的别墅之前,先是被寄养,过了寄人篱下的生活近一年。 s城因为贺家所在,过去一直是东城先发展起来。宋铭铮那时候住在东城,就在最贵的私立中学旁边。 学校每天传来朗朗读书声,但他听着烦躁。有时艳阳高照,他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窗帘厚重遮住他讨厌的那些亮,但声音不绝于耳。宋铭铮喜怒无常,年纪小小,会照着镜子盯着里面那张好看的脸,然后忽然把镜子砸碎,接着跳到碎片上踩的脚底全是血;也会在隔壁贵族中学跑操时拉开窗帘,从在这里看去并不显眼的联排别墅中露出一只上挑的瑞凤眼,拿出那把他离开法国故乡时,父母送给他的配枪,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那算是他童年时期收到的唯一礼物。 寄养的人家早就发现他的异样,他们不敢阻拦,但是他们怕他。宋铭铮不在乎这些,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后来贺听昭总觉得宋铭铮小时候吃过的苦太多,可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他不需要童年,不需要所谓的快乐,他甚至没想过需要的原因。 他阴郁,他也无聊。 无聊的坏蛋迟早会做出那些出格的事,哪怕他现在还没有长成。 但他最后从窗帘中放下了枪。 比划来比划去,最终他的眼睛里,倒映了一个人的影子。 那个男孩从操场的栅栏边跳了出去,皮肤白的很,但和宋铭铮现在习惯了的那种白不一样,是健康的,天然的奶白色。宋铭铮的视力极好,甚至能看得到他因为跳跃运动,脸上微微泛起的红润。 接着叽叽喳喳有三五成群的少年蹦下来,彼时还只是个富家小少爷的贺听昭遥遥的冲他们挥手,接着他们勾肩搭背的,不知去到哪里了。 宋铭铮依然没什么感觉,但他觉得自己又不是那么无聊了。 贺听昭经常在大课间时逃课,后来宋铭铮甚至记住了他每天的习惯,哪只脚会先落地。也偶尔记住其他人的脸,那些人有的现在和他还算熟悉,因为他们仍然会和贺听昭来往,关系不错。 他的小昭,从始至终都是受欢迎的性子。不像他自己,像个身体健康却被囚禁起来的怪物。 他就这样,躲在几米外的房子里,每天守着九点五十分的下课铃,在早晨十点,阳光最好的时候,陷入他的暗恋。 后来宋铭铮因为家族的命令搬去了西城。 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这一整座宅邸,他不再需要躲避讨厌的阳光,却像是真的走进了黑暗里。 那天大概是心血来潮,他从一整个衣帽间的黑色里挑了一件白色的蕾丝衬衫。宋铭铮从小就知道自己生的极好,因此少有再愿意花心思去打扮的时候,更何况他不想打扮给这里的任何人看。 他去花园里摘了一大束玫瑰,花刺扎破了手,也并不怎样疼。 那少年扒开了茂密的树丛。 他又看见那白嫩的脸上飘起了红,他捂住了脸。 “你真好看啊,我能不能喜欢你?” “可以”,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 感谢在2020-10-27 22:06:36~2020-10-28 23:1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libertad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拿起手机的时候,尚未干涸的水珠顺着他的手臂落下来,啪嗒一声就在屏幕上炸开一个小小的痕迹。 宋铭铮觉得烦躁不堪,手指随便一抹,那水渍没有消失,反而糊花了一大片字体。只是过不了几秒,它们就逐渐清晰了起来,一秒钟都无法让人逃离。 三个视频未接,穆辰远也不嫌烦,往后又跟了数条消息。腿不能动以至于所有事都是依靠上半身完成,穆辰远的手指好像分外灵活,打字很快,他一句发一条,看起来更是让人眼花缭乱。中间夹了几个表情包,宋铭铮一眼扫下来,全是撒娇的,让他很不适应。 真说起来,他的确只有一段恋爱,那时候还没有现在市面上诸多的通讯app,他也不太爱用其他的,于是只和贺听昭发短信。每一段都恨不得打五百字再发出去,现在倒是方便多了,不过他始终没再有什么需要这般频繁联络的对象,喜欢他的人多如牛毛,但宋铭铮不会和任何人亲近,因此现在也无法习惯穆辰远。 “在忙”,宋铭铮只回复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退出界面,手里立刻又是一抖。 “啊呜呜呜,哥哥你什么时候可以忙好,顺便今晚可以烧可乐鸡翅吗!”宋铭铮心里简直像是留了长指甲在黑板上挠一样不适,他不太关心穆辰远每天在医院里的闲暇时都做什么,但很明显,他的时间太多了。 “不知道,不行”,宋铭铮把这句话发出去,想了想又觉得得堵住穆辰远这张嘴,于是又补了一句“饭做好了,我去找你。” 饭的确是做好了,不过不是宋铭铮自己做的。他原本对穆辰远的耐心极大,加上他多疑的性格,必须亲自去照顾他才能放心,在这件事上的细微之处也无比妥帖。但是穆辰远显然是很不让他高兴,每一次指标都不合格,宋铭铮直接召了一个营养专家出身的厨师,从三天前开始,每天做好饭送到医院门口,他自己拿进去。 其实现在他已经很明确的了解,只是吃饭这件事对于穆辰远各项指标的增长几乎是微乎其微,是一项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有所收获的付出。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抉择哪一项最优,只能在段时间内想尽一切方法去把人拉拔到一个合格线,有些揠苗助长的味道。 但他不能接受那颗心放到他爱人的胸腔后,在一片鲜血中归于沉寂,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宋铭铮几乎腿脚发软,靠在衣帽间的门后站不稳。 小昭,你可对我好点。宋铭铮套上t恤的时候自顾自的想,贺听昭就在卧室里安眠,但他不能这样真的去和贺听昭说。 我也是会崩溃的。 换了衣服,宋铭铮懒得再吹头发,他找了一根皮筋,随手把还有些湿的发尾扎了起来。在男生里他的头发算长,难得算露出了整张脸,好看的令人咋舌。上挑的眼尾又挑了挑,宋铭铮往上一掀眼皮,这张惑人的皮相硬生生被他坳出了几分骇人。 只是他一转脸,这模样就又收了起来,换了一副温柔。 他转身回了趟卧室,又把那些烂熟于心的步骤做了一遍。纸尿裤里比往常干,宋铭铮叹了口气,用温毛巾帮贺听昭干瘪的臀部仔细清理过,替他按揉那些已经有了褶皱松弛的皮肤,缓解压力,以免发生褥疮。 “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不喝水啊……”,一句话带了三分叹,还有七分无可奈何的温柔。他很少在贺听昭睡着的时候发出动静,但像此时此刻,他又总有说不完的担心。 不知道我是不是真把你惯的任性,总是这样不在乎你自己。 低头吻了吻爱人的脸,宋铭铮没再出声打扰贺听昭,悄声带上了卧室的门,于是就只剩下了满屋仪器安静的嘀嗒。 他不太习惯这样普通的打扮,或者说,其实他不太习惯这样出现在普通的生活里。 宋铭铮很少出门,贺听昭时常也觉得他很孤僻。每年生意上的来往,多的是在国外和那些黑帮交涉谈判的时候,只是那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那始终不是正常人的世界。哪怕是在贺听昭的生活中,即使是已经造成了瘫痪这样直接明显的结果,那些枪支弹药,对他而言也似乎是上辈子那么遥远了。 贺听昭是他的海,可他始终也只是一块孤岛。自愿一直漂浮,但永远孤独。 宋铭铮打了车到医院门口,已经有车把厨师做好的饭送来等着。来人西装革履,见到宋铭铮纷纷弯腰行礼,宋铭铮懒得搭理,他穿着休闲装也是外人眼里的三爷,跺跺脚s城抖三抖,只是这违和感也不是没有。 起码在穆辰远眼里,宋铭铮拎个饭盒进来,就够违和了。 他能敏锐的察觉到,宋铭铮有许多和他接触过的年轻人不同的地方。但具体说是哪里,又说不上来,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宋铭铮是真的很疼他,对他很好。 那其他琐事,根本没必要计较了。 更不影响任何时候,他见到宋铭铮的兴奋。 “哥,你来啦!”穆辰远刚把自己转移到轮椅上,轮圈划了两圈,转的飞快,远远一看,有那么点十几岁熊孩子的意思。他咧嘴一笑,两颗小虎牙显得人开朗许多“今天比昨天早了半小时!耶!” 宋铭铮默默无语,他把饭盒往病床上的桌子一放“现在就吃。” “好嘛”,穆辰远不让他帮忙,自己把几层碗拆解下来摆好,食物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哥,你吃不吃?饭挺多的。” “不吃,你必须全吃完,一点也不能给我剩”,宋铭铮闻言当即掀了眼皮甩出去一个白眼,饭很多,但是并没有多余的碗筷,哪怕是他不要求穆辰远吃完,也不可能吃穆辰远的剩饭,光是想想宋铭铮就有些反射性的恶心“你不吃完我也不逼你,那明天就哪都不去。” “我吃嘛”,穆辰远半是求饶半是撒娇,他总能从这些言语中感觉到不一样的甜蜜。其实他根本没意识到只有一副碗筷,过去的经历让他根本没那么多讲究的机会,能有口饭吃就不错,我喜欢你就把好的也分享给你“哥,你晚上,唔”,穆辰远边吃饭边说,食物的味道的确很好,他只能从塞得满满当当的嘴巴里蹦出几个字“晚上陪我回趟家嘛,我都没带换洗衣服。” “反正也没什么事,咱们今晚回去住呗。” ※※※※※※※※※※※※※※※※※※※※ 感谢在2020-10-28 23:16:37~2020-10-29 23:15: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白唐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言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不行,你少什么我给你送”,宋铭铮一口回绝,干脆利落“没得商量。” “哥啊!你不能这样”,其实撒娇这种事,说起来本质都一样。模样也都差不多,同样的表情,眼睑下垂,一副我见犹怜的小可怜,但哪怕是对着同一个人,使用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 宋铭铮很不习惯有人冲他撒娇,并且很不喜欢。 唯一敢在任何时候冲他撒娇的只有贺听昭,但这和撒娇又没什么关系,贺听昭提的许多要求宋铭铮基本上就没让他说过第二次。 显然穆辰远没有什么特殊性,宋铭铮当即沉了脸,半阖着眼睛盯着轮椅上的小男孩一言不发。穆辰远撒娇的声音立马收住,规规矩矩低头吃饭,他很会把握这些度,有时也觉得,开始时慢慢的去试探对方的底线,最终才能画出一个完整的圆,以后完美规避这些风险。 “你缺什么,我现在就给你买”,宋铭铮看他不闹了,也懒得再多和他计较,马上就准备真的让人给他送来“日用品今晚就能送。” “不用不用”,穆辰远见他真这么认真,不可能愿意宋铭铮多花钱。他自认体贴,许多事都要考虑的周到。桌上的饭菜被他很快就扒干净,一边和宋铭铮搭腔,一边转着轮圈调整角度,自觉的就把桌子收拾了一下“哎呀就想和你多相处一会儿嘛,你看你这么忙,我感觉每天就见你一会,就很想你嘛。” “我这么忙,每天还抽空过来看你”,宋铭铮一挑眉毛,语气很不愉快“你不要给我惹那么多麻烦,我不说你重话是因为我很喜欢你”,他居然微笑了一下,唇色很深,那瞬间绽开的唇花极为迷人。穆辰远坐在轮椅中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危险,但他不知道那是自己神经质的第六感还是只是躺了太久的痉挛“很喜欢你…这颗心”。 可得对它千万好些。 男孩的脸色顿时红了些,人总是难以抗拒这般直接热烈的表白,宋铭铮看起来坦坦荡荡,说的情深意重,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半点假。 “那你拿走嘛”,穆辰远捂住脸,从指缝中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对面沙发上靠着的男人,满目是崇拜与爱慕的柔情。只觉得恋人情深,他也不能落后,情话多说些,感情总是能加深的“我这颗心都给你嘛哥哥。” “我第一次谈恋爱”,穆辰远有些不好意思,小声糯糯“肯定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我还不能走,谢谢哥哥喜欢我。” “不谢”,宋铭铮居然大大方方应了,桌子穆辰远自己能擦,他伸出俩指头把饭盒勾住,这就准备回去“你好好复健,我会更喜欢。起码目前来说”,他转回头,饶有兴趣的视线往下,盯住那层宽大病号服下,似乎十分单薄的胸膛“我最喜欢你的心。” 他总在说这些话时有些不应该的停顿,换作穆辰远听起来更加深情。换作旁人再听,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哥,你是不是很在意我的腿?”穆辰远其实一直不懂,宋铭铮对要求他复健这点上有些过分的执着,开始他只觉得是正常的,但是很显然宋铭铮的表现非常在意,于是理所应当,他觉得宋铭铮有点嫌弃。 不过也正常。 稍垂睫羽,能看见宋铭铮正靠在桌前的腿,和他自己的腿脚一同进入视线,那样子何止是不匹配可以概括的。宋铭铮身高足有190,比例惊人,一双长腿上t台都比其他人好看,他这两条残腿和宋铭铮放在一块儿看,简直是秽物。 但这又真的不能怪他,很多事不能细想。一旦有了喜欢的人,过去不在意的事也慢慢成了软肋,穆辰远多少有那么点伤心,虽然他不久前还觉得宋铭铮对他能不能走路这事的执念应该没有特别大才对。 勉强发育成人的腿长,足背黑肿难看,至于伤痕实在太多,穆辰远根本就没数过。以前总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他会把两条腿抓过来盘在一起撑着地走路,那时却也没觉得这两只很少穿鞋的脚丫子看起来是多么恶心。 回答之前,他从鼻尖里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哼。 “我在意这干什么?”饭盒旁边被穆辰远吃饭时蹭到了油,宋铭铮平日里隐藏的洁癖被瞬间激起,衣服下鸡皮疙瘩都明显冒了出来。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接受,还是觉得得去洗手间把这饭盒刷了心里才舒坦“你那腿我留着没用。” “那为什么我要住院复健啊?”穆辰远划了轮圈跟进洗手间,看见宋铭铮刷饭盒本来还想搭把手,这些事他自己都能做的很好,但宋铭铮明显是不太想让他插手,只好靠在门口跟他聊天“哥,介意也没事嘛,但我其实不影响的…别说自理了,我什么都能做的挺好,我做饭也好吃,家里也收拾的干净,我还参加过轮椅马拉松。” “你之前住的地方脏的简直像猪圈,也能说什么都做的挺好?”,宋铭铮一句话就堵回去了,其实这饭盒他完全可以扔了,但是穆辰远绝对又要和他一直念叨,很多时候他都有直接把这小东西一枪爆头的冲动,但现在又凡事需要忍“你要自己愿意你在地上爬我都不管你”,宋铭铮转回身眯了眯眼睛,他没有耐心时的表现对许多人来说都很可怕,穆辰远也经不住他吓,登时忘了后面要说什么“在这里待着复健,听安排,我已经说了无数次,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上扬的眼尾沿着半阖的眼皮形成一道锐利的弧线,男人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要再让我重复了。” “知道…知道了,干嘛凶…”,穆辰远年纪不大,多少没那么快消化另一半随时可能发火的糟糕心情,可他人又是乖的,于是别扭的转移话题“那…明天,明天我们去哪里玩呀?你答应我的哦…” “随你吧”,宋铭铮总是三两句就被他惹的不耐烦,挥了挥手“我走了。” “哥,你再待一会嘛,还早”,穆辰远这下反应过来了,他伸出手去勾宋铭铮的衣服“要不,今晚别走了…你睡床嘛,我可以…可以睡护理床。” “没意义的话不要说”,宋铭铮提腿就准备离开。 “哥!”穆辰远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速度居然更快,他咔的一声挡在了门前,轮椅撞了门边,发出一声不小的动静。这个旋转过程太快,瘦的像麻杆一样的左腿被甩了出去,像是无骨动物一般点在地上,怪异的形状扭曲。 “你今天要是走了,我就生气了!明天我就回家!” 青年的脸上还带着一些稚气未脱的少年模样,双眼睁的很大,微鼓的双颊朝气蓬勃,好像他真的勇气十足,在表明自己的确很生气一样。 男人的双眼在他一句话中爬上了血丝。 有那么一瞬间,宋铭铮几乎克制不住,只想立刻杀了他。 ※※※※※※※※※※※※※※※※※※※※ 感谢在2020-10-29 23:15:45~2020-10-30 23:0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所思在远道 1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4 章 他最终为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屈服。 但宋铭铮宁愿把穆辰远带出来,也不愿意和他一同在病房里待着。空间太小,让他格外不自在。 可把人带出来的时候,宋铭铮又一路都感觉怪异。说是医院,这里更像是实验室,医生比较像科学疯子。别说雇主的事不该打听,就是能打听,其实也没多少人会对那些家长里短的破事感兴趣。这些宋铭铮明白,但他就是有极强的排斥感,和穆辰远不论去哪里做什么,都有被人盯梢一样的不适感。 穆辰远跟在身边,路过的人不会和宋铭铮行礼。他到不怎么在乎这些,只觉得旁人看他们,想必眼神十分微妙。 他不该在乎这些,也非常意外这种让他难以理解的心理变化。 他只觉得自己可真是个不讨喜的怪人,这样风风雨雨过来的十年,也没见有什么真的长进。 穆辰远倒不这么觉得,他此刻满心欢喜。和宋铭铮相处这么久,算是他第一次占上风。原来和宋铭铮闹一闹,他也是会妥协的,这个发现让他有些窃喜,觉得这个高冷帅哥也不是这么不近人情嘛,恋爱中的事,还是要慢慢摸索学习才好。 他们一路无言,宋铭铮坐了副驾,任谁都能看出来心情不好。穆辰远在后排,倒也没什么关系,他自己完全坐的住,不需要人扶着。看宋铭铮不高兴的样子,后排的青年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不由自主就露出两颗小虎牙,一扬唇就投到了后视镜里。 他们这趟回宋铭铮给穆辰远找的那个房子,他的大多数物品都已经搬运过去,找什么都很好找。 只是还没回去,在车上宋铭铮就后悔了,很多事的先河不能开,穆辰远一开始的胆子绝对没那么大,是他的一再纵容导致的。他并没有那种现在要对他好些的愧疚感,只是很多事懒得计较,但显然穆辰远不这么想,并且决意要让他一起参与进来。 他决定慢慢减少联系,不能给他太多这样恋爱的错觉,这对于宋铭铮而言,实在是过于麻烦和浪费时间。 这段时间房间里自然是无人居住,但每天有小时工过来打扫,看起来的确非常干净,并不像没人居住的模样。所有“演员”都在这段时间里入住,很多事不需要宋铭铮过问,他只需要交待下去,后面不用跟进也在按部就班的推动着。 就像开了电梯门,穆辰远等宋铭铮开门这几秒内,往旁边扫了一眼,“邻居”放了生活垃圾在门口,大概是准备等到明早一起扔掉。这瞬间就让他有了实感,记起他和宋铭铮似乎是在同居中的。 于是便不由自主,使他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点其实不应该有的留恋感,类似于依赖温存,让他愿意把这里称之为“家”。 开门进屋,宋铭铮直接窝进沙发玩手机,戴上耳机一言不发。只等穆辰远什么时候要把东西收拾好,他再把人送回去,或者他今晚走不走都无所谓,但是自己不会留在这里。 一个半小时左右,就是他留给穆辰远的时间线,但宋铭铮并没有把这时间告诉穆辰远,否则按照他的了解,听穆辰远念叨就要不知道多长时间,吵得他头疼。 “哥!”显然穆辰远没打算让他安静。他的脚套不住鞋,穿来的又是拖鞋,自己转移下车的时候脚丫子一抖,鞋子就从那弓成虾背一样的脚掌上滑落,他赶忙把腿脚拖到踏板上,不能耽误出租车离开。宋铭铮扫了一眼直接进了楼,穆辰远没费什么劲就把鞋捡了起来,鞋底沾了一层薄灰,但他这足下垂到几乎看不见后跟的瘫脚再套上也麻烦,估计也还得掉,干脆把鞋放在大腿上,就这么光着一只脚跟着宋铭铮进了电梯。他自己习惯了方便,但宋铭铮往后扫了一眼立刻转回了头,他不在乎穆辰远是什么样,站着坐着还是爬着,但不代表他喜欢看这种丑态。 穆辰远跟他进了屋,一手放进膝下捞起还穿着鞋的右腿,一手撑住扶手保持平衡,把右腿掰上放着的左腿膝盖上,再把另一只鞋脱掉放到鞋柜里。穿着倒也不打紧,反正他根本不下地,但是人在家会换鞋是本能,才表示有归属感。撑着扶手调了下坐姿,他把上半身稍稍抬起减压,回头想哄哄宋铭铮,但转身一看,他自己都没换鞋“你把鞋换了嘛,早点休息,咱们今晚上别回医院了,我和那老外医生都说过了,正好明天能直接出去玩。” 宋铭铮窝在沙发里没动,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半张侧脸笼罩,只留了一片分明的棱角,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穆辰远撅了撅嘴,眼睛却是亮晶晶的。小声说了句“这么小气,哼,以前也不知道仗着自己长的好看被多少男孩子惯出来的毛病,我才不惯你…” 但话是这么说,人还是微微红了脸,把轮椅推到了宋铭铮身边。 “哥,哥哥”,穆辰远叫了好几声,甭管宋铭铮听没听见,离那么近余光肯定都看见他来了。他掀起眼皮扫了一眼,哼都没哼一声,用目光询问干什么。 穆辰远不觉得他冷淡,事实上他们相处中的大多数时候宋铭铮都是这样。不怎么讲话,能用眼神回答的问题绝对不开口。 “你把鞋换了咱们今晚不回去了嘛”,穆辰远哼哼唧唧,他长的绝对也能挤进好看那一列去,撒撒娇的样子客观而言还算好看。宋铭铮往后缩了一下,懒得理他“你赶紧收拾东西,你不想回去我得走。” “你去哪啊?”穆辰远愣了一下,s城的房价他还是有所了解的,第二套的税更是高的可怕,他从没想过宋铭铮可能还有别的住处“你今晚不在家住?” “有事”,他只说了两个字,又没声了。 穆辰远心头一时有些酸楚,他是极其善于观察的人。一早就发现宋铭铮的眼下比往常多了一圈淤青,加上他时间很不稳定,因此很自然的就联想到许多计算机从业者,码农之类的996,就想宋铭铮该是做这些的。他自己毕竟吃过苦,其实他从没认真问过他的职业,只觉得年轻男孩子有份能养活自己的正经职业就好。 “哎,没事,是忙着回去工作啊?”穆辰远低声询问,他撑住扶手慢慢弯下腰。宋铭铮双腿修长,此刻正自然的交叠在一起,以一个非常舒服的姿势往前伸展开,短靴的拉链挂在侧面,离穆辰远自己的小腿不算远。 “啪!——” 在这个空间内,这着实是一声巨大的响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穆辰远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东西,半分钟都没感觉到疼痛。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撞击的眩晕比他每天起床时都要强烈。 宋铭铮已然起身,面如寒霜。男人居高临下的往下俯视,那个身影小小的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轮椅压在了身上。 他是下意识的把人踹了出去。 第 25 章 迷途者渴望满月,清醒者渴望朝阳。 自己惹的烂摊子必然要自己收拾,还得收拾干净了。 宋铭铮并没有想踹这一脚,但这是多年以来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等人撞向墙壁缩着不动了,他又开始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第一反应变成了人如果死了,心脏第一时间剖出能够保存多久。 过了几分钟,穆辰远终于找回一些意识,他慢慢的动了动,慢慢去拼凑之前的记忆。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碰了一下宋铭铮的拉链,就会被他直接一脚踹飞出去。 哥,我做错什么事了吗?没有吧,为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踹我?这算是打我了吗? 一时之间,他的大脑中浑浑噩噩闪过无数,穆辰远觉得自己此时应该伤心大哭,偏偏理智还没找回来,身体也仿佛全都不受他的控制,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怎么办。以前讨生活时也免不了会被人欺负,但从没有人一脚就有这样的力气,他几乎以为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碎了。 再然后他就被人拉起来抱在了怀里。 拉起的动作绝对算不上温柔,可以说是粗鲁。仅仅被拽起的那一下,几乎唤起了穆辰远久远的记忆,让他想起十几年前房梁砸在身上的痛处,脊椎总不可能再断一次,虽然再断一次也不会再有什么影响了。 有感觉的地方哪里都疼,伤口仿佛无处不在,半张脸蹭在地上都是火辣辣的,可他一摸又没有伤口。抬了一下手臂,手臂也痛的很。 这些疼痛在进到宋铭铮的怀里时被无限放大了,穆辰远在瞬间串联了空白前的记忆,和顷刻而至的委屈。 这个怀抱太暖太温柔了,很难让人相信和被碰一下就会把人踹出去的是同一个人。穆辰远找回了正常的思维,眼泪噼里啪啦的开始控制不住,这是他头回在宋铭铮面前哭,哭的非常伤心,也开始不停的在宋铭铮怀里挣扎。 “你为什么…为什么打我?”他是真的不能理解。 我只是觉得你很累,我想帮你换鞋,只是觉得我能做的事情都尽量做,你不喜欢,你明明可以说。 我有时觉得你很喜欢我,可你随便一个动作,就又总是把我击碎了。 “我没打你”,宋铭铮心情糟糕,他用一只手就能把人圈在怀里。本来他实在是讨厌和穆辰远有太亲密的接触,但又确实怕把人给踹出什么毛病。本来穆辰远指标就不少不合格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影响“手怎么那么贱呢,你碰我干什么?” “你在说什么啊?”穆辰远简直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的委屈还在,但愤怒占了上风。眼泪还没擦干,只想和宋铭铮好好理论。他努力推开宋铭铮的怀抱,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盯着他,只觉得他们不能在一起了“我觉得…我觉得你很累,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其实你如果很累,我们…我们明天不出去也行,我只是想你好好休息,我想帮你换鞋…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有良心吗,宋铭铮?啊?” 穆辰远不太会吵架,只是他太想在宋铭铮面前为自己抱不平了。 这可是他的爱情啊,难道别人的恋爱也是这样的吗? “行,我知道了”,宋铭铮一看他还能这么连珠炮一样的质问就知道人没什么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蹲在穆辰远面前的身体稍稍往后退了一小步,可以拉开一些距离,给予他安全感。那张好看的脸上表情变化的不太明显,似乎只有说话时面部肌肉轻微的抖动。 那双瑞凤眼轻轻下落,直接逼进穆辰远的视线和他对视,气场逼人。明明是他理亏,穆辰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感觉到了压力。 但他偏偏不服,这世上不公平的事多了,没有这样的道理,哪怕是他喜欢的人,比他强的多,公平也得要他自己争取。 男孩子倔强的抬起头,脸上泪珠尚未干涩,只不愿低头的和宋铭铮对视。 侵略性的瑞凤眼率先移开了眼,宋铭铮是懒得多浪费时间。他伸手插到穆辰远腋下,直接一把把他竖抱了起来“你自己去洗澡,洗完澡我给你检查一下,踹你我不对,但你以后不要没事忽然碰我。” “你放手!”穆辰远不听这套,恼的厉害,他根本没想到宋铭铮连个正式道歉都没有。但是力量悬殊太大,他怎么也挣不开宋铭铮的手“我要回家!回我自己家!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我们分手!” 即使明知道穆辰远觉得他们在谈恋爱,听到分手两个字,宋铭铮还是忍不住额前一跳。 他的耐心消耗殆尽。 青年纤细白嫩的锁骨露出半个,往上就是脆弱的咽喉。 如果他想,三秒钟就可以。 “我再也不去医院了!” 不行。 宋铭铮登时冷静了下来,他的所有源于自身的欲望与嚣张,都被理智生生压下。贺听昭每一声艰难的喘息,都让他觉得疼,也让他可以忍。 “对不起,我错了…小远”,宋铭铮实在是很难叫出口,这是他第一次对穆辰远有过于亲密的称呼,只是话开了头,后面的又能说的很轻松了“我对这些事很敏感,是我…我个人经历导致的”,他不爱撒谎,所有话都挑着说“你以后不要这么忽然碰我,不然我可能还是会打你。” 穆辰远愣住了,他根本没想到宋铭铮会道歉。就在一分钟之前,他甚至还以为他们俩要结束了,但是下一秒这个冷面大冰山就说了他没想到的对不起,还态度诚恳。 ……好像还说了以后可能还会打,这是什么毛病。 但只这两句话,他又变得柔软了起来。穆辰远本来也不是个很有脾气的性子,第一次恋爱,多说几句好听的比什么都有用。 于是眼泪未干,圆圆的大眼睛就又弯成了新月。 他很快的就原谅了宋铭铮。 穆辰远哼了一声,借着这股劲和宋铭铮亲近了不少。宋铭铮的鞋最终也是没换,把穆辰远抱回轮椅,让他去浴室洗澡,那活泼的性子好起来就又一刻也藏不住,嚷着求宋铭铮下楼买点夜宵回来,多是平日不给他吃的东西。 宋铭铮这会儿又恢复了那副平日里的散漫,他没说什么开门下楼。等他走后,穆辰远才开始释放情感,他情绪来得快也去的快,激动的在浴室划了几个圈了。 小吵怡情,老话说的没错。 穆辰远正脱衣服,他的裤子稍微费些事情。轮椅上不好脱,只能先用转移板把自己挪到沙发上,再像蛇蜕皮一样依靠左右摇摆,把裤子慢慢挪下来。 他刚转移到沙发上,一股振动响了起来。 “哎?手机没带啊?”宋铭铮其实没什么手机瘾,可以长时间不用,唯一的娱乐就是只用来听音乐。不知是疏忽还是什么,那款iphone就被扔在了沙发上的另一头不停振动着。 穆辰远本身没有什么窥视欲,也觉得未经允许接别人电话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振动响了一遍又响了第二次,宋铭铮还没回来,联想到宋铭铮不愿意留在家住,穆辰远挺怕耽误他什么事情,犹豫了一下还是替他接了起来。 号码备注只有一个a。 “喂,您好”,穆辰远率先说话。 对面停顿了下,很快出了声音“您好,我找宋铭铮”,声音不太年长,是位女性。 穆辰远和同龄女生的接触并不多,听到声音不免尊重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子,生怕说错什么话“啊他暂时不在,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重要的事”,女孩的声音温柔,听起来让人很舒服“既然如此,请您转告他,家里一切都好,不必回来了,谢谢。” 哈?穆辰远有些不太理解,他这下大概猜出对方应该是宋铭铮的家里人,可能是妹妹什么的。这下他更不敢乱说话,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听对方的意思,可能宋铭铮家里出什么事了,那是难怪他要回去,心情也不好。 这一下他就又觉得自己不太懂事了。连声应下,对方也很礼貌客气,电话匆匆挂断。 “贺少”,西城别院里。 贺听昭的护工收了电话,俯身去为他按揉心口“给三爷那儿通知了。” “听见了”,贺听昭刚起床,嘴唇白的像纸。几位护工正分别为他按摩四肢,贺听昭整个人绵软的瘫在床头,呼吸浅浅“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呢,居然不是自己接的。” 第 26 章 这附近没什么夜摊,宋铭铮逛了几圈去连锁店买了些东西。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想了想还是买了两份。不然不用脑子想都知道穆辰远肯定得闹,他可以不吃,但这个样子做还是得做了。 时间还不算晚,但这里没什么热闹,宋铭铮自己不喜欢吵,可偶尔他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很没意思。 不在家,他在哪都觉得没意思。 等餐的时候站在门口抽了两根烟,客人不多,但仍然有人拿出手机偷拍他。宋铭铮不习惯被拍,但习惯别人对他的脸感兴趣,此刻就也懒得阻止了。 似乎宋三和宋铭铮是他灵魂中割裂开的两种人格,偶尔能偷偷做一做二十几岁的普通人会做的事。 也不对。他想做什么都能做,只是不在爱人身边,就又回到了那句没意思。 回去的时候穆辰远刚洗完澡,头发上搭着块浴巾晃晃悠悠,只露出两个又圆又大的眼睛。尿袋他自己已经倒了处理过,这些事上宋铭铮其实很少插手,穆辰远自己也不习惯别人帮忙。有些太隐私的事,做一两次我知道你的心意就行,但我还是想自己来。 他最近是终于涨了点肉,体重平时看着不明显,在这样半裸的状态下才有了些视觉感官。两条细的出奇的腿晃晃悠悠,现在看起来和上半身极不协调,脚掌就像是两团变异了的软肉,它们随着外力还有些微颤和移动,像两只有生命的软体虫子。穆辰远不觉得它们太碍事,因为怕淋上太多水,因此把脚踏收了起来,任由它们完全下垂,别扭的晃动着。 宋铭铮一眼扫过去,穆辰远洗完澡后刚刚那一脚踹出来的伤口多是显露了出来,他心里大概有了数,没什么影响,上不上药都行,但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主动帮穆辰远去清理了。不过男孩子见到他眼睛又亮了亮,还因为刚才的事傲娇,嘴巴不怎么愿意说好听的“喏,你家,有人找”,他冲着沙发一努嘴,翻了个白眼“一直响替你接了,女孩子说话怪好听的,我也不好意思讲你坏话……” “说的什么”,宋铭铮表情淡淡,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对穆辰远没有任何身体上的亲密接触,更别提心理上的情感倾斜,甚至从没从他口中正式建立起恋爱关系,他对贺听昭没有任何关于这方面的歉疚,自然也毫不惧怕两人撞上,大不了实话实说,贺听昭的性子他比旁人都了解。实际上软的像是一汪水,无论如何,也都是会理解的。 可全都是为了你啊。 “没讲什么,好像说你今晚可以不回家了?”一共就说了两句话,穆辰远提取不出重点在哪。但又直觉宋铭铮家里该是有事情忙的,这会就有些不好意思,想给他道个歉“哥,我今天也不该随便碰你,你是不是家里有事?那你……” “你吃你的”,宋铭铮忽然抬头,他眼皮只要阖下去马上就可以表示心情不好,这点连穆辰远都摸透了“不要话那么多。” 那你要想回去回去就是了。穆辰远本来想说,但是话还没出口就咽了回去,想来他又觉得自己说这话没什么必要,其实宋铭铮想干什么,完全不是他一个半身残废能控制。 他整片后背,有感觉的地方都火辣辣的疼。他看不见,也不可能方便自己去检查受伤情况,但是现在他也不太敢说让宋铭铮帮忙了。但他抬眼看见宋铭铮正在低头解开夜宵塑料袋的侧影,依然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有三分危险,但分外迷人。 宋铭铮开始就没想过留下来,哪怕是那一脚真把人踹死了,他肯定也会回家一趟再出来处理后续。答应了贺听昭这么简单的事,总不能食言。 好在穆辰远也不闹腾懂事多了,担心宋铭铮家里真的有急事处理,还催了他几声。最后划着轮圈把人送进电梯,要不是已经洗了澡,穆辰远都想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宋铭铮答应明早来接他,他们还是照常要出去玩。 幸好没真的分手,穆辰远看着他进了电梯回到房间中吃没吃完的夜宵。这屋里说是宋铭铮的房子,但其实他也感受不到什么恋人的气息。不过现在想想也可以理解,宋铭铮平时都是自己住在这里,这小区他住院时无聊大概查了查,应该是今年刚交的房,宋铭铮也是刚搬来不久,他们以后多在一起相处,家里慢慢就会有个样子的。 想起晚上那个电话,他又不得不想到宋铭铮的家里人。女生不知道是宋铭铮的姐姐还是妹妹,听起来讲话温柔,和宋铭铮完全不是同一种性格,应该也蛮好相处。 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就总免不了想些有的没的,比如怎样去和喜欢的人家人相处,万一他没出柜,自己又要怎样去和他度过难关。他的父母已经离开太久,直系亲属只剩一个奶奶在老家,其他均已离世。瘫痪之后穆辰远不愿意拖累奶奶自己讨生活,他对亲人的概念多少模糊了一些,但此刻又有了憧憬。 如果他的家人能接受他的话。 贺听昭除了伴侣的身份,也绝对算他的亲人。宋铭铮有时想,如果他爸妈在世,应该也不会比这个人更了解自己。 他今天不再像上次那样着急,于是调了车过来接,要十几分钟。 宋铭铮又路过刚刚买夜宵的餐厅,他刚刚吃了小半碗馄饨,意外觉得味道不错。 他又蹲在路口抽了两根烟,车还没来,于是他转身进了那家店,又买了两份打包。 偷拍他照片的女孩已经走了,但来了新的客人,依然盯着他窃窃私语。 可宋铭铮的心情又不太一样了,就在短短半小时内,他开始有了雀跃期待和欣喜,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知道你要去见那个喜欢的人,你们将会度过一个温柔的夜晚,于是仍然怦然心动。 等待的过程中,宋铭铮忍不住,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给家里回了电话。 “喂”,护工把耳机给贺听昭插上,柔软又熟悉的嗓音就流进了宋铭铮的耳朵里,他好像心情也还不错“吃饭了吗?我现在让厨师先做吧。” “在外面买了点”,好看的唇角就在不经意间上扬,趁着夜色撩人“回家喂你吃。” 第 27 章 病了这十天半月,贺听昭胃口很不好,宋铭铮在外面吃了一半,回来捡他剩的还是捡了不少。 其实他也不太吃这些东西,宋铭铮觉得不卫生,贺听昭受伤之前就不让他吃,有时候贺听昭觉得他管太多,白眼一翻说今晚要不你睡下面?比0的心还细呢。 说归说,话还是听。他不听话宋铭铮也不凶他,就垂着眼睛不说话,沉默的像是沉进了海里多年不见日光的船,贺听昭也不怕和他吵架,就怕宋铭铮这样自闭,那种孤僻感让他觉得心疼,于是不由自主就顺了他的习惯,慢慢延续了这么多年。 “不吃了?”话问出口,却是没什么起伏的陈述句。其实也知道贺听昭应该是吃不下多少的,能吃也还是多吃家里的饭更好。宋铭铮今天买了馄饨回来算是他自己的任性,大概和穆辰远在一块总是让他想起年少时的往事,于是不由自主,也做了这些不同寻常的举动“味道是不是还行?” “好淡”,贺听昭撇撇嘴,由着宋铭铮给他擦了唇,然后拿杯子来给他漱口。托着他的脖颈慢慢吐,以免他忽然脖子支不住被呛着。贺听昭的上半身歪在头枕上呼吸缓慢,整个人的模样都虚弱不堪,但偏偏眼睛又是有神的,温柔里带着星光,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盐放的好少。” “不能吃这么多,对身体不好”,宋铭铮正吃剩下的,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又宠的厉害。本来吃剩的佣人就给收了,但宋铭铮捡他剩的也是常事,所以做什么都显得很自然“你现在要注意,反正得好好养着。” “知道啦,我还不是听三爷的话”,贺听昭笑了笑自己咬了操纵杆,慢慢转了一个圈,他们的姿势就由面对面变成了并排,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贺听昭裹在毛毯下被相对摆放的腿脚,就能离他的腿近一点。 那双伸长放平的腿慢慢收了回来,宋铭铮依然坐的随意,却在不着痕迹间把两条腿屈起,往外靠了靠,倚在了贺听昭的轮椅旁。贺听昭就等着宋铭铮把剩的东西吃完,他们经常如此,什么话也不必说。只是有时候宋铭铮会腾出一只手去握住贺听昭摆在腿上的瘫手,轻轻揉按那些蜷缩无力的细软手指。有时候又会像现在这样,和贺听昭毫无知觉的双腿膝盖相碰,温柔摩挲。 他们的□□,就如同他们的灵魂一样相依。 下午睡了一觉,贺听昭难得晚上精神还行。宋铭铮在家时都是亲自喂他,所以自己吃的总是晚,前些年他时常这样等着。但是后来他开始心衰,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慢慢精神也倦的很,连一顿饭的时间都撑不住就乏了。 有时再做这些寻常事,发觉上一次已经隔了很久。让人难过的是不是感情淡了,而是你已经无法再做到。 “不累嚒?”宋铭铮吃的倒快,原本也没这么风卷残云,只是不想贺听昭等太久。擦嘴漱口都是一气呵成的事,然后站起来俯身过去。一手环住贺听昭软绵绵的身子,一手帮他调整些坐姿,缓解局部肌肉的压力“唉,小昭,你可怎么才让我放心。” “我哪里需要担心,没什么事的,阿铮,你够疼我了”,贺听昭微微扬唇,稍稍歪了歪脑袋,他吐字已经比往常要慢,一呼一吸之间,左胸左肩弥漫开的,全是持续不断的酸痛“不论医生那里说什么…你不用自责。” 要是十年前,贺听昭就算是再豁达再有安全感,也难在十八岁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少年人太爱说天长地久,长要真的望不到头,久也要真的与日月同寿。只是事隔经年,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的面对了瘫痪,疾病和生死,也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人生,该怎样去面对那个大概会有些痛苦的未来。 “我为什么要自责?小昭,你心衰和我没有关系”,宋铭铮抬起眼和贺听昭对视一下又移开,接着自然的起身拉开轮椅手刹,准备把贺听昭推回卧室“但我要留住你…不是自责,这和任何情绪都无关。” “只是不能…”轮椅往前慢慢进着,贺听昭靠在头枕上,没有打断宋铭铮的话,也没有去开玩笑转移话题。他们时常会有这样的交流,开始大多是宋铭铮怕他因为瘫痪想不开,后来变成了他怕自己某一天提前死了而去安慰宋铭铮。 “我不能失去你,我接受不了,我不能。” “失去你。” 贺听昭被推着默默往前,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转过几个回廊,最终会到达他和宋铭铮睡了十年的卧室里。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切,宋铭铮会帮他按摩四肢,会帮他把蜷缩变形的手脚一遍遍捋直摆好,也会在睡前亲吻他,不论是他身体的哪一个地方。还会帮他换纸尿裤,帮他在身下垫好隔尿垫,帮他擦干净沾满尿液的臀部,让他有一个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晚上。 然后,然后。 然后再帮他把这具不能控制,没有感觉的身体整个摆好姿势,要在他的唇边垫好毛巾,还要为他戴好氧气面罩吸氧。那东西宋铭铮调的仔细,因为但凡有一点偏离,就会让他感到不适。 为他盖好被子,晚安吻,在他身边睡下,晚安。 阿铮,你对我极好。 我也信你这样的人,其实是不会因为愧疚去对别人好的。可是已经这样久,你都不曾碰过我分毫。你会把我买来的药偷偷扔掉,整座宅子都是你的人,他们不会让我吃药,喜欢你的人这样多,我连学他们勾引你都无法做到。 男同性恋的一切都建立在□□上不是吗?那你要怎样去面对这样的生活。 阿铮,我信你爱我,但我不想你吃苦了,所以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贺听昭不太想去猜今晚电话里的人是谁,他足够了解宋铭铮,知道他们并不会有任何超越界限的关系,宋铭铮并不喜欢和别人建立亲密关系。 但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恋人和我一样,贺听昭想。 那么的希望你在某天真的背叛我。 第 28 章 “唉,可是怎么办呢,等我死了,阿铮”,被抱上床后,贺听昭靠在床头,他慢悠悠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帮他调整姿势的宋铭铮,他的双手甚至还没拿开,只在这句话落进耳中时,有了一瞬间的僵硬“你能好好生活吗?” 等我死了。 等我死了。 你怎么问的出这句话?我听起来都像在被活剐一样疼,我一定要面对吗? 这句话轻飘飘,但就如同天上的云朵,看起来若有似无,实际上密度极大,穿过时直接炸的宋铭铮耳膜嗡嗡响,比任何声音都令他恐惧。 怎么偏偏,又偏偏是你自己问的。 宝贝,是你对我残忍,还是对你自己残忍? 宋铭铮经历过无数个危险的时刻,都没有哪一分钟是比现在更想让他逃离。在这个他熟悉温暖的巢穴,他这一生唯一有深刻眷恋的家里,被他人生的挚爱,问出那些近在眼前,关于生离死别的话题。 宝贝,我是真的很懦弱。 他想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那双上挑的瑞凤眼似乎失了三分原本的魅惑,成为了孤苦伶仃的可怜,贺听昭和他静默的对视了一会,然后慢慢移开了眼睛。 “阿铮,我应该会离开的很早,所以你得让我放心。” 贺听昭讲话时总是温温柔柔,但宋铭铮其实觉得不好,比如现在。他们刚认识的时候,人其实调皮的很,就是和宋铭铮说话也总带着点养尊处优娇惯出的刺儿,一句话说不上来,贺小少爷就像个点着了的煤气罐,宋铭铮不知道怎么哄他,在这方面相当笨拙,自然吃了他不少的阴阳怪气,在手足无措的时候,被小少爷傲娇的甩来一个和好的台阶。 后来他就变得懂事许多,也并非完全是瘫痪之后,可仍然算是一夜之间长大。 从什么时候呢?宋铭铮总是得过且过,因此也觉得现在的生活看起来还不错,就算回忆过去,也很少去想这些令他心疼难受的细节。 小昭,我没让你过的更好。 认真想想,从他提分手的那一刻,贺听昭选择和他继续在一起。他往前跨出的那一步,大概是人生中最后一次的娇纵了。之后他们颠沛流离,贺听昭学会了用枪,也学会了那些他人生中原本应该永远见不到的残忍,在这些事情里,慢慢学会了懂事。 宋铭铮对他的出身实际上没什么太大的感觉,没有那种很多人想象的喜爱或者厌恶。他谈不上太感兴趣,也没有觉得刀口舔血是一种怎样的无奈。真说起来,他比大多数人都幸运,踩着前人无数的尸骨,又有出身富贵的伴侣鼎力支持,因此看到了更广阔的天空,轻轻松松也坐到了更高的位置。 不论是哪种手段,日子过的舒服就好。只是要说真有遗憾,他很自责把贺听昭拉进这个漩涡,或者他原本就是沼泽。 赚的都是带血的钱,大家身上全是脏东西,谁也说不上谁更恶心。 但我的宝贝,你不一样,你干干净净。 你没有无忧无虑的过后半生,原本你也可以不用这样懂事。 最后是在法国出的事,宋铭铮的老家,本来结束之后他们就又要回到s城,一切重新开始,但终究是没有等到这份圆满。贺听昭受伤之后被辗转转送回了s城,可惜是晚了半年,可惜是被飞机接回,不是自己走回去。 宋铭铮忙着去结束收尾,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他。甜言蜜语说的再多,都不如亲身陪伴重要。那会儿不比现在,贺听昭刚刚受伤,又怎么知道眼前的海誓山盟,日后究竟能否实现。 他有空必然会回来陪着,只是仍然分身乏术。但那个时候,宋铭铮想想,其实贺听昭就已经非常懂事了。 他不吵不闹,只因为不能接受失禁掉过几次眼泪。宋铭铮记得很清楚,第一年他做了十三次手术,最后一次出来的时候刚好是除夕,那时候还没实行烟花管理,医院外有人放了烟花,在天空中炸开,绚烂无比。 他坐在贺听昭的身边等他醒,那会儿他的身体刚刚开始变形,手指挛缩渐渐变得往内扣,所有手指都变成了屈起的僵硬形状。宋铭铮其实很难接受,他心里很怕,这些变化时刻都在鞭笞他,但他又不得不装作镇定。 “阿铮,新年快乐。” 他听见他说,在烟花爆竹声中。 “你怎么哭了呀?我一点也不疼的。” 我知道你不疼,你都没有感觉了,可怎么会疼。 但我好心疼。 再后来他慢慢走的高了,宋铭铮成了三爷,宋三居然成了道上称呼他的诨名。他们这种人连称呼都显得直白,他又接触到了那些所谓上流社会,只是不再是从前跟在父母身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而是坐在那里都气场骇人的掌权人。 说来实在没意思,黑白两道都要给他几分脸面,那些人讨厌他又要靠近他,同时还要防止儿女接近他,去防止他们迷恋他。 说的好像宋铭铮愿意和他们合作,又好像看得上他们的儿女一样。 我为刀俎时,可曾在乎你们哪一个? 贺听昭不怎么爱跟着他一道见人,这大概是他总在这些场合里没耐心的其中一个原因。家里上上下下说是照顾他,其实又都被他打理的很好。每个人都怕宋铭铮,但每个人也都喜欢贺听昭,因此对他们真正的主人,好感也加了三分。 “我就不去了,乏的很。” “阿铮好看的呀,我在家都看很多遍啦。” “阿铮你好久没回来了,出门在外面,你要小心的。” 他很乖。 宋铭铮有时觉得,这种宠辱不惊其实超脱了贺听昭的年龄,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明明自己足够爱他,宠他,对他好。 好像他自己的成熟,永远慢了一步。 就像此刻。 “阿铮,你得让我放心啊…” 贺听昭看着他,实际上只是电光火石的短暂时间,他轻轻的叹气,艰难的把右手微微抬起,僵硬的手掌在空中抖了抖,接着轻轻戳了戳宋铭铮撑着床的手臂。 “我以后没办法陪你,我们阿铮,可又是一个人了…” “好孤独啊,我的宝贝。” 第 29 章 孤独听来矫情,其实他还真没什么感觉,也没什么所谓。 只是说故事一样,用半生描述了怎样能有幸被爱。再忽然间收回这些宠溺,他无法说服自己,无法接受,也无法面对忽然的别离。 人不论有没有能力,在这种时候,也总是要和老天争一争。 宋铭铮原本想直起身子,又默默的坐了回去,他偏过半张侧脸,就和爱人又在悄无声息里对视了起来。贺听昭半倚着床头看他,不知不觉中,双眼浮上了温润的晶莹。他很少哭,宋铭铮把他保护的很好,这些年来,他其实没怎么有过此刻这样鼻酸的感觉了。 “阿铮…理理我”,贺听昭出声唤他,嗓音算不得动听,但那里的温柔还有委屈,瞬间就把宋铭铮的思绪拉进了万丈深渊。可他声音听着难过,宋铭铮回头一看,人又偏偏是扯了一个笑容给他“总不能…总不能我还活着,阿铮就害怕的想逃跑了,你可还得照顾我。” 唇角往上一抬,一颗眼泪却沿着眼尾落下。宋铭铮眼里好像只有它存在,怔怔的伸出手去,抚着爱人的脸庞,但指尖错过的水珠,已然掉落砸在了衣领,悄然消失不见了。 “你别哭…”宋铭铮好像忽然惊醒,他似乎在很短时间内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光怪陆离中又看过了自己被迫往前走的半生,可这十几年都温暖诱人,又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去抽离开来“小昭,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哭。” “哎呀,你错什么呀”,贺听昭笑了笑,他微微侧头,把半张脸完全倚着宋铭铮的手掌“有事没事的就总道歉,要么就是对不起我,你哪里有呀。” “阿铮,我是不是从来没和你说过,就是再来一次。” “就算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替你挡下来的。” “所以我瘫痪这件事”,贺听昭说的很慢,他声音不大,必须确保每个字宋铭铮都听得清楚,最好是永远也不能忘。 如果不能忘记他,就要记得他说的话。 “不怪你,事情本身就不怪你,我自己也不怪你。” 我爱你,我愿意牺牲,都是自愿,是我一厢情愿。你不欠我,也不用你还。 枷锁太重了,我舍不得你背着啊。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这种人,谈不上对谁负责,你也可以不例外。 可是我也爱你。 宋铭铮一出声,嗓子哑的像抽了十包烟一样。他似乎在说话沟通上是先天的被动,在贺听昭面前也没办法显得太热情。只是还好他们彼此足够了解,互相靠近互相依偎,语言的力量就在片刻消散了。 只是他还是想说。 有些话再不说,宋铭铮也觉得害怕,可不要太迟了。我原本想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讲,或者我对你好,这些就不必讲。 但你还是想听的吧。 “小昭,我”,宋铭铮没有腹稿,惊慌失措的组织语言。他微微垂头,眼神四处转移,飘忽不定。 正好贺听昭身子不好,养了好几年,13年法国同性婚姻合法,才跟着他去结了婚。一纸契约落下,宋铭铮这种注定驰骋于法律之上的人,也第一次听从了它的规定,温温柔柔的,给了贺听昭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爱人就是爱人。是伴侣,是挚友,是亲人,不是三爷的床伴,不是三爷的情人,是宋铭铮唯一的爱人。 在那之前道上的人总爱把他的脸描绘的天花乱坠,把他的人生讲述的传奇无双。但是他们通通都会忽略贺听昭的存在,也会略过当年贺听昭曾经为他受伤。 宋铭铮很不喜欢。 从那之后有人传他长情,也有人说他居然愿意和一个瘫子结婚,实际上就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蠢货。 宋铭铮其实不怎么在意,传闻太多,他根本就懒得搭理。他们没有婚礼,结婚前后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宋铭铮印象深刻,他在那天晚上给贺听昭许了一段长长久久的誓言。 就和现在一样紧张。 “小昭,老实说我不知道我会爱你多久”,贺听昭那时候身体状况还算可以,他们时常会有时间一起看窗外的月亮。 他们结婚的当晚,月亮很圆很好看。 他把人抱在怀里,全身瘫痪的贺听昭只能被他圈住才不会滑落下去。全身柔软异常,双腿垂在他的腿间,松松垮垮的脚腕挂着一双下垂的脚掌,踝关节凸起,但脚心又软。一双瘫脚歪扭的蹭着宋铭铮的脚,足趾刚好点在他的脚腕上。 毫不夸张,他的确有了那种怀抱全世界的实感。 “但是我以前好爱你,现在也是,和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正在爱的”,他也没有腹稿,说话甚至有点结巴,但又生怕自己说的不好“但我不是说以后不会爱你的意思…小昭,我爱你,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好好,我知道啦”,贺听昭耐心的听完了他紧张的,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誓词,轻柔的冲他笑起来。被握住的柔嫩掌心轻轻蹭了蹭,在接吻时调皮的咬了一口他的唇,最后耐心的安慰“阿铮,那我就觉得你一定会永远爱我的。” 月光格外爱惜他们,那时候他们还有正常的夜生活。拉上窗帘,喧嚣安静情梦旖旎,人生实在好快乐。 “我很自私,你不能离开我”,他俯身拥抱住已经有些靠不住,身子不断下滑的贺听昭,再从怀抱中把他不知不觉的带起“我不行…我一个人不行。你死了我会死的…但我,我才二十几岁,我不想死,所以你不能,你不能…” 宋铭铮的语序乱的厉害,渐渐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贺听昭安静的被他圈住,听他说话,给他力量,等他平静。 他总会安慰宋铭铮,可是今天没有。 这注定会比遥远的2013更让宋铭铮记忆深刻了。 有时候贺听昭和他闹,他无奈时总摇着头说贺听昭是小孩子。什么小孩子,小朋友,小宝贝,那些可爱的词汇全都用在爱人身上也可以。 但这段感情中,需要长大的一直是他自己。 “阿铮,你别难过”,过了半晌,怀里那具安静的躯体终于传来了回应,他不能控制身体,大概被抱得姿势也没有太好看,可在宋铭铮怀里,好像一切都很自然也很坦然“迟早有一天会来,你为我哭几声让我听听就够了。剩下的时间,要是觉得寂寞,再找个人陪着吧。” “算我求你的,你得好好活。” ※※※※※※※※※※※※※※※※※※※※ 感谢在2020-11-04 01:03:11~2020-11-05 00:5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戒戒大人 10瓶;bunny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0 章 星星还没数完,回忆就遮住了夜色。 最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躺下的。他这一夜无眠,贺听昭倒是睡得很好。也或许是他习惯了照顾爱人,不论两个人讲了些什么,哪怕是他心里存了点气,也知道帮他翻身排尿,检查氧气面罩是否扣的位置正好。 宋铭铮五点钟不到就起了,左右也是睡不着,没必要浪费时间干耗着。他熬夜也是习惯了,只是总有正事做,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被情绪左右。 今天说好了要带穆辰远出去转转,但宋铭铮不怎么放心。即使他知道贺听昭其实不可能会出什么事,但也没办法相信他就这样毫无芥蒂的接受死亡,劝他放下的同时,想必也在让自己看开。 我很想安慰你,可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觉得我做不到。 宋铭铮坐到床尾,掀开层层叠叠的被褥,便露出那一双夹在诸多软枕中的瘫脚。它们纤细柔软,宋铭铮伸手把它们捞出来,熟练的揉捏脆弱的脚踝和脚底的穴道。屋里没开灯,只有月光从纱幔中透出一条缝,和床头那些闪着光点的医疗设备交织,谈不上有什么亮度,反而看起来有些诡异。 但宋铭铮习惯了,他可以坐在这里默不作声的给贺听昭打理身子数个小时。不会着急也不会烦躁,这个过程长达十年,没人了解这个沉默的男人有什么样的内心变化,还是说始终甘之如饴。但宋铭铮并没有考虑过这些,很多事其实只要他自己知道就行。 他的爱人,只要能够夜夜安眠,就是他人生的值得。 人瘫痪之后其实是不会出汗的,神经控制的一切反射都失去了作用。宋铭铮很讨厌那种汗液粘腻的感觉,本质上他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但是贺听昭冰凉的身体却并不让他觉得高兴,冰凉凉的像个死人。不会出汗,不会变热,不会疼痛。人类的神经在断掉之后其实也是在自我修复的,只是速度极度缓慢,所以说身体已经死去其实不对。宋铭铮总是很喜欢抠这些字眼,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贺听昭永远不能动,永远需要照顾的这件事。 贺听昭无论是什么模样他都无法放弃,因为深爱才希望对方更好。可是现在宋铭铮已经没什么诉求了,就希望他能活着。 在靠自己的温度把贺听昭的皮肤,从外部短暂温暖起来之后。宋铭铮把那双蜷缩起来,像两个小肉团子一样的脚掌放回被子里,重新拿软垫垫在脚心处,让贺听昭能踩实。这些东西现在在他看来其实都是无用功,什么下垂不下垂,那脚踝脚掌哪怕是变形弯曲成了两个钩子一样的模样,也影响不了生活,影响不了他对贺听昭的爱意。从前那些希望爱人好的事都没派上作用,他不该只顾着这些没用的外表。 白白浪费了这么些好时光,没准还要搭上后半的人生去了。 宋铭铮做完这些站起身到床头,最后确定了一下氧气的状况。贺听昭的唇边滴滴答答落了几丝口水,他拿了毛巾把滑落的撤下,没去擦唇边的那些,生怕把人不小心弄醒。 他的宝贝,现在能睡个好觉是最好的事。 接着他去洗了个澡,然后去厨房给贺听昭做早餐。宋铭铮以贺听昭为中心,对时间的计算相当精准,有时甚至可以精确到分钟。十年之前他开始在这个时间弧度中慢慢熟悉贺听昭瘫痪后的生活,然后再学会照顾爱人,从而在这些时间里可以平衡工作,处理突发事件,但最主要的,全部都是以把贺听昭照顾好为第一原则。 现在是五点十五分,把这顿饭的食材准备好还需要二十分钟。小昭基本在七点半到八点之间醒来,小火慢炖一个半小时,等人睡醒刚好可以吃。他还有一个在智利的生意没处理完,货已经在圣地亚哥滞留了三天,对于工作而言这已经处于宋铭铮的极限,今天必须全部搞定。但圣地亚当地的政府还没完全沟通结束,他只做交待下去,但也要有个大概计划才行,应该需要一个小时左右。然后他要换了衣服去找穆辰远,小区位置在东城,离家很远,是没有时间陪贺听昭起床喂饭了,只能交待护工,但他做好工作回来换衣服的时候,还有时间可以帮着换个纸尿裤。 一切诚如他所想。 宋铭铮在五点三十五分把所有食材煮进锅里,花了五分钟回到书房,静下心来工作,一切完成的时候扫了一眼时间,用了五十八分钟。 天亮了。 他回到卧室的衣帽间换衣服。穿衣镜中的那张脸面无表情,他也不是刻意如此,或者职业所迫。只是很多时候,他不知道生活中为什么要有笑容。但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是开心的,只有恋爱最快乐。 否则他多像个机器人一样生活,行尸走肉毫无灵魂。 宋铭铮去帮贺听昭换纸尿裤,总温热的湿毛巾去擦拭爱人那苍白虚弱的皮肤。窗外透了一丝光照在贺听昭的身体上,他的手一下下擦拭,那道影子就也在他的手背上忽上忽下,处处是他所认为的温柔人间烟火气。 他忽然想起昨晚贺听昭说的,让他再找一个人陪着。他怎样讲的?他说他会死。 他真的会死。 小昭,现在又觉得,或许你真的不够了解我。否则又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也许你是用来安慰你自己,我不该反驳。 可是你该知道,我以为你一定会知道。 失去你我是什么样子?一具完整的空壳。其实你并不能支撑我整个人生,没有人能填补另一个人所有的灵魂。但你支撑了我一大半的寂寞,拥抱了我这张皮囊下无人喜爱的原本模样。 你已经有超过十年的时间没有走路了,那种无法移动的感觉,宝贝,我知你原本痛苦。 或许你觉得你已经只剩灵魂活着。 那你看一看我,我们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人。 ※※※※※※※※※※※※※※※※※※※※ 感谢在2020-11-05 00:53:30~2020-11-05 23: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栖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1 章 穆辰远比清晨的第一缕朝阳看起来还有活力。 宋铭铮其实很费解,为什么这个人可以这样活泼,他自己经历过这个年龄,觉得咋咋呼呼实在太吵。他的精力全被贺听昭和工作填满,只觉得如果自己是穆辰远,有多余的时间一定全放在工作上。 只是宋铭铮记得自己的二十三四岁的一半精力都花在了爱情上,对眼前这个小孩而言,此刻自己也是他的爱情,是他每一天的期待。 爱情多半都是充满幻觉。 只是像他给穆辰远这样充满陷阱的,实属罕见。 年轻的男孩子今天起的很早。 宋铭铮五点钟不到起床。在这座城市的另一端,穆辰远其实没比他晚到哪里去。只是和他那样略带抑郁的情绪失眠不同,穆辰远纯粹是兴奋的睡不着觉。晚上的事对第一次恋爱的男孩子而言只是小小的不愉快,穆辰远全然没意识到,宋铭铮会和他动手这是多严重的问题,放在寻常情侣中,这是完全不可以饶恕的错误。 他只记得今天宋铭铮要带他出去玩,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日子。 按照穆辰远的理解,其实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不少日子,这才算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约会。 如果他有父母,如果他有知心的朋友,或者哪怕是他能用微博之类的社交软件和那些追他漫画的粉丝说一说,也许就会知道。 这样的关系,本身就是很不正常的一种表现。他和宋铭铮的相处模式根本不像情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态暧昧。 当然不会有人告诉他,因为他只是个没有什么钱的残疾孤儿。 有时你以为追逐到的光明未来,实际上只是神明挥挥手就落下的阴影。 车走到一半,路上就下了小雨。下的不算大,毛毛细雨,风一吹刮到人脸上,其实还挺舒服。宋铭铮支着脑袋看窗外略过的景致,刚出门时整座城市似乎还在沉睡中,等到了小区附近,人已经多了起来,路上都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像是一整个包罗万象的进化过程,让宋铭铮觉得很有意思。一般没什么人会看这些,但他喜欢。他自己待着的时候。就很爱这样打发时间。 拿出手机,他给管家发消息。天阴,贺听昭身上必然难受的紧,要比平时多几次按摩,多喂他喝水,还有要更加注重他心脏的动向,有没有头疼。 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比他平常会直接说的话都多。 穆辰远住的那栋楼还在稍稍靠里的位置,宋铭铮径直下车往里走。他没那种出门带伞的习惯,但是遥遥相望,有个人坐在轮椅上,撑了把伞正冲他划过来。 一只手划轮圈对穆辰远而言本来有些吃力,但好在是下坡一切就还算轻松。他一早就把自己收拾好了,宋铭铮一眼就看得出人今天是打扮了不少。但好不好看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不是什么能吸引目光的存在。 他快到的时候才给穆辰远发了消息,穆辰远出来的倒是挺赶,连鞋都没穿。耷拉着两条面条细腿垂在脚踏上,像两根路边晃动的蒲柳。 “哥!就知道你没拿伞”,把轮椅划到宋铭铮面前,穆辰远嘿嘿一笑,露出两颗小巧可爱的虎牙,脸上的酒窝忽然就又深了几分。 他仰头冲着宋铭铮笑,说着话就把手里的伞递了过去。 也只拿了一把伞。 宋铭铮接过伞没说话,只默不作声的握在伞柄上方,穆辰远没摸过的地方。其实打心底他实在觉得穆辰远出来这趟没必要,连双鞋都没穿,万一要是生病了,对他而言得不偿失。可他现在要是把话说出去,按这个小东西的性格,没准在楼下就得和他吵架,很多事实在是没必要掰扯太清楚,越扯越烦。 修长的指尖微微施力,伞面倾斜了一半。 身旁还叽叽喳喳不停表示开心的男孩子似乎更雀跃了一些,他们一道从无障碍的斜坡进了楼道,两个人也只有穆辰远外侧的轮圈被打湿了一半。 不过好景不长,穆辰远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这个瘫痪的身子在这,比天气预报都准,凡是阴雨天必会腰酸腿疼。其实昨晚上他就有预感了,来了一次痉挛,抽的毫无征兆,整个后背都有蔓延开的撕裂感,中段尤为明显,是他感知平面的分割处。这段时间有好几次他都想给宋铭铮发短信,但最后都忍住了,一是时间太晚,他怕影响宋铭铮休息。二是两人晚上刚闹过矛盾,他生怕宋铭铮想的多了,再以为是自己那一脚踹的。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他很怕宋铭铮知道他疼,再取消今天的约会,把他送回医院去。 虽说复健没什么不好,医院里环境也不错。但能见到宋铭铮的时间,始终是没有在外面更多。 结果这些他的胡思乱想都没有成真,就在两人进屋后不到五分钟。窗外忽然风雨交加,雷雨大作,原本的毛毛细雨消失不见,顷刻间大雨滂沱。穆辰远还没把轮椅上的水擦干净穿上鞋,就被这忽然到来的意外打破了原本的计划。 宋铭铮倒是落了个清净。他本来就不怎么想出去,这下更好,虽然现在甩了穆辰远回家也不现实,但两个人两个房间,各不打扰,这状态他觉得挺舒服。 “哥”,穆辰远小嘴一撇,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像楚楚可怜的小动物,手下一拨轮椅就调转了一圈,在宋铭铮身边停下“雨这么大,我们没办法出去了是不是?” “那就这样吧”,宋铭铮窝在昨晚的位置玩手机,伸着两条长腿,姿势仿佛都没什么变化。听了穆辰远的话,宋铭铮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等雨停了再说,先在家待着。” “那要是今天不停怎么办……”穆辰远确实有些难过,去接宋铭铮时的那股子热情好像也没了,垂着脑袋看向自己搭在脚踏上的双脚。一双变形严重的瘫脚随意的搭在一起,互相扭曲着,穆辰远现在也没心情把它们好好打理,由着它们就这么交织“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你今天别提这件事了”,宋铭铮按掉手机屏幕,终于舍得的从手机里抬起头“如果你听话,我晚上带你出去,送你一个礼物。” “你会喜欢,且终身难忘。” 第 32 章 穆辰远安静的不像他,但是那雀跃的心思就好像要跳出来一样。一会儿把自己挪到沙发上,规规矩矩的抱着暖瓶喝水,一会儿又挪到瑜伽垫上,心血来潮的照着复健师教的动作温习。 他也不说自己很期待,把表情都写在脸上了。 宋铭铮打眼一望,觉得他像个刚出生的鹌鹑,什么都不会,除了乱扑腾。只打眼一看,就觉得全是麻烦,哪怕是人什么都没干。 不过好在穆辰远自己也有些正事要忙,漫画的分镜做起来麻烦。他其实很是认真,每一格都画的精细,只是宋铭铮在身边让人忍不住分心,于是这段时间的工作都慢了许多。好不容易有了空闲,喜欢的人在身边,于是只能抓紧把工作提前再完成一些,穆辰远想了想,毕竟后面还要回医院,是免不了再耽误一些的。 他算是在绘画上有天赋的那种人,虽然不是什么名气很大的画手,但分镜流畅,画风很有自己的风格。收入慢慢稳定之后,大部分时间穆辰远会自己写脚本,不太愿意接别人的故事。手里的这本再过两三期结束,已经快完结了,他的脑海中有了一个新的构想,想以宋铭铮为主角,画一个类似恋爱日记一样的连载。 虽说有些卖弄之嫌,穆辰远偷偷往身后扫了一眼,男人仍倚在沙发上,半垂着头玩手机。他半张脸埋了黑暗,侧边好看的不像人类。 他太好看了,他太好了。 真的很想画他,真的很想画他们在一起。 其实他换个名字就行,但穆辰远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和宋铭铮打声招呼最好。宋铭铮不太像是爱看漫画的人,可能并不在意,他也可以改动到旁人看不出来,不会影响宋铭铮的正常生活。但毕竟是两个人的事,争取一下个人意见是理所应当的。 “哥”,他把轮圈转过去,运动轮椅的骨架轻巧,一推就往前滑了许多,轮椅停在宋铭铮身边,形成了他们昨晚争执之前的姿势。 有的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穆辰远显然不是这样的性格,他甚至没注意,他们的距离又在慢慢拉近了。 不记仇本来就是善良的其中一种表现。 穆辰远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宋铭铮的膝盖,然后马上缩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我手里的连载马上就画完了…这本,这本收益还不错的。” 宋铭铮一阵沉默,表情淡淡,虽然肯定听到了,但他素来回应很少。穆辰远已经知道,这是宋铭铮在等他把话直接说完。 “那个…最近,最近有点钱了嘛!下篇我就想自己做了,收益好点坏点都无所谓”,穆辰远仔细看着宋铭铮的表情。其实这事要说也不是什么一定要做的,他很希望宋铭铮同意,但是不同意也没关系,毕竟也不是谁都想把私生活暴露在公共平台,更何况还有可能被出柜之类的风险。 “我想开新连载,你看…你看我画,画咱俩行不行嘛!” 宋铭铮哼了一声,算是同意了。其实他根本没听穆辰远说的是什么事,只要麻烦不到他的,答应什么也无所谓。 关于这个人的任何痕迹,未来他都可以抹去。 只是说来不巧,这世上原本配型总有几个匹配的,但贺听昭的造血干细胞他在全球所有数据库里查了一遍,最后只配上了穆辰远,在穆辰远的身体能达到移植水平之前,一切他都得顺着穆辰远来。 为难倒也不为难,他也算是费了心思。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总归没有这个必要。 “真的呀,谢谢哥!”穆辰远没想到宋铭铮答应的这么爽快,他的开心总是来的很容易。像这样意料之外的快乐,就更能影响人的心情。 喜欢使人盲目,越看宋铭铮就越喜欢。 这张脸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但显然便利更多。穆辰远轻轻转了一圈,把轮椅转到宋铭铮正前。这些事宋铭铮都知道,如果正在对话中,他甚至能猜出来穆辰远下一句话大概说什么,低下眼睛的余光扫到了两条蒲柳一样的脚掌,它们不受控制的往内相对,脚背发黑肿胀,搁在脚踏上只在他的视线中露出一个隐约。 穆辰远在他的正对面看他,他也没什么事,处理了一点工作,剩下的时间刷了新闻也打了无聊的游戏。宋铭铮不急,只是穆辰远必然是有什么话想说。 “哥…你家里,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这话穆辰远确实是问的小心翼翼,他自己是孤儿,知道家人去世是什么滋味,因此格外敏感一些。宋铭铮没和他提过家里的事,以后出柜啊什么的,都需要一起面对,本来他猜宋铭铮可能和家里的关系不是太好,但昨天既然还有人打电话来找他,说明也不算太差。 虽然可能对方的家庭不能接受他,但他也并不想心爱的人失去最结实的巢穴。 “嗯…就是有什么事”,穆辰远微微侧头,小虎牙不自觉的咬了下嘴唇,斟酌着用词“你可以和我说,感觉,感觉你最近心情都不是太好。” “家里有人生病”,宋铭铮忽然抬起头,仿佛对他的这个问题很感兴趣。那双瑞凤眼里眨了眨,明显带了点摸不着的情绪,让穆辰远忽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讲错话,但是宋铭铮看起来并没有生气“我开不开心,全看你了。” “啊,这样,那你确实要好好照顾,不知道是叔叔还是阿姨,严不严重啊?”穆辰远悄悄松了一口气,又为了宋铭铮有了小小的激动,这些一本正经的话听起来非常认真,让谁听都觉得是在说你侬我侬的情话。不过转眼他就又心疼起来,家里有个姐妹的话就还好些,他出身贫寒,思想上还是觉得,照顾人的事,还是女儿做更方便。不过宋铭铮免不了要压力大一点,经济上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 “那个,如果要是需要钱的话你和我说,我这里还有……”穆辰远转头就去找手机,他这么多年也攒下来一些钱,本来想明年付个首付,但要是宋铭铮压力大,穆辰远完全不介意和他分担。 “你在干什么?”宋铭铮终于回过神,好看的眉头轻蹙,出声制止“我爸妈早死了。” 第 33 章 降落宁静的夜,天色还没夜下来。 穆辰远立马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但他还算聪明。宋铭铮看起来不像非常在意的模样,但话已至此,剩下的他没有追问,不是他该问的事情。起码现在问,还为时过早了点,他们的关系还没进展到这一步。 宋铭铮掀起眼皮扫了一眼,觉得他似乎说了很蠢的话。但他懒得多说,翻了个身,整个人侧躺进沙发里。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男孩子的声音落入耳畔,带着明显的窘迫。宋铭铮百无聊赖的刷着那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娱乐新闻,感觉生活真是无聊透顶,那些有些结巴的道歉听起来滑稽可笑,像夏天结束之际将死的蝉鸣,宣告着心底不甘寂寞的遗憾“哥…我家还有奶奶,虽然,虽然她不识字,没有文化,现在人也有点糊涂了。但是对我很好,特别疼我…只要我打电话,她都很关心我。” “我…我以前还没工作的时候,在外面流浪”,他的经历宋铭铮调查的时候就知道,认识之后穆辰远也和他完整的坦白了一遍,但是关于家人的细节很少提及。对方不说宋铭铮也不问,他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详细了解到这个地步。只要身边没有可以挡住他脚步的人,是怎样都无所谓“以前你也没和我说过这些事,嗨这有什么呢咱俩不一样吗?” 穆辰远其实还是想安慰他,但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于是只好自揭伤疤。 “我爸妈走的早,我现在都快忘了他们什么样了”,他腼腆的笑了一下,其实模样挺好看的,只是宋铭铮连头也没抬,只有他自己自言自语“现在也说不上很想什么的吧,毕竟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但是家里还有个亲人,就肯定,肯定记挂着”,穆辰远把手放到膝下,把腿抬了一点。一双下垂有些颤抖的脚掌从脚踏上放下去,他自己轻轻锤了锤大腿缓解。雨下太大,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只是大多都不严重,他自己就能照顾好,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后背有密密麻麻的针痛感,但其实他也不怎么愿意和宋铭铮说,是他自己都觉得麻烦的事。 “所以家里还剩什么人,要是生病了心理肯定不好受”,宋铭铮窝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一双长腿舒展开来,显然是躺的很舒服,没把穆辰远的话当一回事。但男孩子眼神亮晶晶,小虎牙咬了咬嘴唇,还是打开微信,给宋铭铮转了一笔钱过去“哥,你别嫌少,反正你先用着,什么事肯定不比看病重要。亲人是很重要的人”,他语气有些认真,像是郑重其事“特别是对我们这样,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来说。” 叮咚一声。 宋铭铮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抬手就点了退款。 他不是什么好人,最不缺的东西里钱是其中之一。这十来万的转账还有零有整,打眼一瞧就知道是穆辰远把余额里的全给他了。有时候他就觉得大多数人的人生实在平庸,像穆辰远这样紧紧巴巴为了吃口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还买不了家里那位小祖宗一个轮椅坐垫。 “哥…”收到退款,穆辰远愣了一下“这些钱给你…” “不要,用不着”,宋铭铮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他刚收了营养师发来的食谱,准备去做点饭“我对你还是只有一个要求,好好复健。” “你要真想做点事”,他在靠近厨房门口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像是一团火“两个月,涨十公斤。” “哈?”穆辰远其实一直没明白,但是又觉得气氛轻松了一些。他把双腿捞回踏板跟了上去,一只脚还在小幅度的抽动着,在脚踏上慢慢变得歪扭起来“哥,你为什么一直让我复健啊?” 其实语气是撒娇的,他过去问了许多次,没有得到过什么正面的回应。但现在氛围很好,于是他就又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那时候,我就可以”,宋铭铮靠在门边,一侧的剑眉微微上挑。他笑了一下,是撩人风月“带你回去让他见见。” “哥,你要带我,带我回家啊”,穆辰远登时兴奋起来,他一时忘了要说的话,所有的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此时此刻一定要牢牢记在脑海中。 他的人生有了另一个人的承诺,准备走向新的方向。 “是啊”,宋铭铮语气平淡,好像是已经准备了许久“你死之前,是一定要和他见一面。” 也不一定,小昭其实是温柔善良的孩子,也许他会有心理负担。宋铭铮仔细的清洗菜叶,心里的阴霾莫名驱散了一些。 可我很想让他看看,让他看看,我是多么用心的准备了你。 还有我和他的未来。 穆辰远就差欢呼雀跃了。整一下午的时间,宋铭铮都觉得他简直像个未开智的猴子,只差从轮椅上原地蹦起。也幸好他瘫了,很多事力所不能及,没办法跑到他身边烦他。 傍晚时雨又大了一些,淅淅沥沥不知是天上哪位有情人落下的眼泪。穆辰远身上实在疼的厉害了,躺回床上休息,宋铭铮才稍稍得了喘息的时间,能有一个片刻的安静。 东城雨太大,管家发了视频,家里居然是万里晴空。宋铭铮松了一口气,不然贺听昭肯定难受的起不来床。他和贺听昭偶尔聊着天,有一搭没一搭的发微信,和面对面时状态差不多。只觉得时间漫长,身边还有个叽叽喳喳的穆辰远,但也不是枯燥到无法忍受。 “今天让复健师来了,这段时间没做,身上很僵。” 贺听昭弹了一条语音,宋铭铮把入耳耳机放进能放到的最深处,那个略带沙哑的熟悉嗓音又通过这样的电子媒介传进他的耳朵。 伴着窗外的雨,宋铭铮又觉得自己平静了许多。 “阿铮今天在忙什么?” “大部分时间在想你”,宋铭铮只打字给他,不然还要点击播放,对贺听昭而言有一点麻烦。于是时间久了,他打字的速度变得很快,这样有一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快乐。在贺听昭把下一句话发来之前,他已经写满了大半个界面的情话“剩下的时间在帮你找资源。” “你别太急,我还好,今天也不错。”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宋铭铮才收到一条文字信息,他又耐心等了一会,因为后面还会有后话。 “晚上回家吃饭吗?” “有事忙,你的事”,宋铭铮快速回复,但同时又飞速补上。 “宝贝,晚上有一个小小的惊喜。” 第 34 章 接近晚上七点,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乌云密布的天空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结结实实的笼罩在城市上空。但当黑夜来袭,它们又和天空紧密相连,彼此不分。 穆辰远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身上还疼得厉害。几个小时之内,四肢关节已经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一双瘫脚穿上袜子像两个快撑破的肉球,虚虚的坠在细瘦的小腿上。他双手发力把自己撑到轮椅上调整姿势,捞过两条腿别扭的往脚踏上一甩,能在上面蹭住不拖在地上就好。 一下午他都没睡着,但是此时此刻,穆辰远更想快些和宋铭铮出去。既然说了礼物,那人是一定会有期待的。 他的这份期待,更是要大了一些。不论是从性取向的角度,从一个孤儿的角度,还是从残疾人的角度。 过去辛苦,于是就更期待未来会有的进步。 宋铭铮已经收拾好坐沙发上叫车,能接穆辰远的出租车不多,他也不想再看穆辰远中气十足的为了争取残疾人权益和司机吵架。于是直接叫了无障碍专用,但时间就长一些,他们有充分的时间收拾好再出发。 穆辰远划着轮圈出来,显然是比平时虚弱。他在家照顾贺听昭时间长了,对这种脊椎损伤了解的不能比专业的护工少。因为一直护理不到位,下雨天穆辰远的四肢肿胀的都像水泡发了的面团,看着都疼。但人整体看着还是很有精神,比平时差不了多少。 他立刻就觉得不公平起来。但是心里升腾起的烦躁感,又不知该是谁替他承担。 当年医生直接判定贺听昭就算活下来,一辈子也不可能站起来,那颗子弹卡在了他的脊椎里,没有穿透过去让他捡回来一条命。但穿破了那道最深的屏障,注定永远四肢瘫痪,自理能力为零,任何复健对他的作用都微乎其微,一辈子饱受神经痛的折磨。 他明明创造了这样好的医疗条件,花了无数的钱和精力,但对他的爱人没有任何作用。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复健对贺听昭而言仍然只是右手的微微抬起,甚至连起身转移时的体位性低血压都没减轻。 如果碰到下雨,贺听昭大多数时候只能蜷在他的怀里,一遍遍安慰自己他并不难受,千方百计去转移话题。但又总是在无意间倒抽冷气,腿脚不停的抽搐,像在噩梦里盘旋不停的钟摆。 穆辰远什么都没有,又偏偏没有这样的命运。 晃神的这几秒,手机振动了一下,宋铭铮低头一看,车已经到了路边。 冲穆辰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宋铭铮先出了门,靠在门口等他穿鞋。 天气不好身上也疼,但是穆辰远整个人都是满心欢喜。他把两条腿捞起来,准备往里穿鞋。他没买过什么定制款的鞋,相反都很便宜,一双三十块的板鞋能穿好几年,反正他不走路,鞋也不会坏。 但这对穆辰远来说,此时此刻又变得微微有些麻烦了。那两只因为下雨浮肿的脚掌很难塞进鞋里,这鞋是帆布的又没办法撑大,他只能靠手掌把鞋撑开再用另一只手把脚塞进去,但他胸部以下毫无知觉,没有办法稳住重心,几次都整个身体前倾趴在了大腿上,再自己把上半身支起来,十分狼狈不说还浪费时间。 宋铭铮的耐心只存在了几分钟,手机里的消息不停提示,震的他很烦。司机一直催促,说路边不让停车。那边穆辰远还没弄好,他刚刚把上半身重新支起来。那只软绵绵的脚掌啪嗒就落下来,像个没有骨头又已死去的虫子。 宋铭铮看的直犯恶心。 但他又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于是单手提起穆辰远的肩膀,把重心往下的人直接拽起,往椅背一推。接着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他搬到膝盖上的腿又拽下来,一手捏住那个好像一用力就会碎的脚踝,一手拿着鞋撑开,直接给他套了上去。 这些事他在家也常做,原本可以做的温柔许多。 但他偏偏不。因为脚背拱起,鞋带系好也还松松垮垮的只套在脚面上,正好鞋带很长,宋铭铮把带子重新松开,在穆辰远的脚踝上又系了一圈,让鞋能这样在脚上维持住。但用力过紧,过两个小时,这两条细的像蒲柳一样的小腿,必然充满了青紫的瘀痕。 但显然此刻没人在意这件事。 穆辰远欢天喜地,看见宋铭铮蹲下来帮他穿鞋,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甜蜜就已经飘在了脸上。青年的脸上晕了两处浅色的粉,显然是热恋中的模样。 “谢谢…哥”,他只来得及道了声谢,又在预料中的一样没有得到回应。宋铭铮起身去按电梯,但穆辰远丝毫没被这些事影响。男人靠在电梯扶手上抽烟,他抬起头看,只觉得宋铭铮眼底有星河,烟雾缭绕中也满是浪漫。 其实都是些哄小孩玩的东西。 宋铭铮其实觉得没什么意思,有这张脸在,情场上他必然可以大杀四方。许多暧昧的举动,到了他这里,就成了事半功倍的利器。但对他自己来说,努力少了三分,浪漫也没有那么快乐。 其实哪怕在贺听昭身上这感受也是一样,区别只在于,对贺听昭只是单纯的想做,他只想付出。 给你一百分,回馈不用一百,也不用十,是完全不用。 上车前两个人都没说话,穆辰远现在稍微有些习惯这样的相处模式。他发现宋铭铮这个人本来就是话少,和其他的一切都没关系。这种闷葫芦,他自己也不是时时刻刻能找点话题,所以这种阶段性的沉默是必然的。 出楼梯口时,雨又刚刚好停。拿的伞没用上,路边的青草弥漫出一股雨后的清香,大约是心情好,穆辰远觉得看什么都可爱,闻什么也都甜美。 如果能有一个吻。 他往前看了看,宋铭铮就在他前面的不远处,男人身高腿长,实在是从背影都让人觉得晃眼。 如果能有一个和他的吻或许更甜。 以前宋铭铮和他说只谈过一次恋爱,穆辰远一直记得。本来他有点不太相信,这个长相怎么可能没人追嘛。但现在却又改变了想法,觉得宋铭铮的话应该是真的。 不然怎么会有人恋爱这么久还这么不主动啊?真是的,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