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我救了病娇暴君》 第 1 章 七月,淮路州。 暴雨是傍晚时突然落下的,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直往人身上砸。 文晚晚拿包袱挡着头,三两步跑到一棵大树底下躲雨,还没站定,耳边便传来南舟冷淡的声音:“这种天钻到树底下,十有八九遭雷劈。” 话音未落,眼前兀地一亮,一道闪电劈开了天空,文晚晚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冲出树荫,紧跟着咔嚓一声巨响,惊雷在头顶炸开,满树的枝叶哗啦啦乱摇起来,那雨,下得越发急了。 南舟回过头,目光在她身前一顿,就多了点审视的意味。 文晚晚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薄薄的夏装被雨水打透了,湿漉漉地贴着肌肤,浑圆隆起的中间,一痕雪色托着一弯沟壑,呼之欲出。 文晚晚立刻捂住了胸口。 再抬眼时,南舟已经转回头向前走了,他身上的白袍被雨水打得透湿,却不像她的衣服那样紧紧贴在身上,反而挺括飘逸的垂下来,衬着他那雌雄莫辨的容貌,苍白倨傲的神色,整个人就像误入尘世的谪仙人似的,不带一丝烟火气。 文晚晚看着他的背影,先前就有的疑惑越发深了,这人,真的是镇南王叶淮的男宠吗? 一个多月前,皇帝赐给镇南王叶淮十个美人,为首的,就是最得皇帝信重的尚仪局局正,文晚晚。 美人们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叶淮的治所淮路州,却连叶淮的面都没见到,直接被丢去别院,又在半路上遭到刺杀,死伤过半。 文晚晚后脑上挨了一棍,当场昏迷,五天前终于醒来,却失去了之前七八年里绝大部分的记忆。 不记得自己怎么进的宫,怎么当的女官,为什么被皇帝赐给了叶淮,唯一能确定的是,前些年皇帝赐给叶淮的美人们,包括这次从刺客刀下逃脱的那些美人们,最后都被叶淮杀了。 因为叶淮有谋逆之心,处处跟朝廷对着干。 更因为叶淮酷好男风,憎恶女人。 文晚晚还在无意中听见下人们议论,在她被送到别院的当天,叶淮抢了个少年锁在后院,每天严刑拷打,逼迫少年做他的男宠。 文晚晚不明白为什么叶淮杀掉其他美人独独留下她,但叶淮如此荒淫无耻、残暴嗜杀,文晚晚觉得,自己被杀,也是迟早的事。 与其等死,不如逃走。 主意拿定,她开始偷偷探查地形,昨天一早刚走到后院,就看见先前一直反锁着的那间屋子打开了,一个白衣的少年虚虚靠着门框,冷眼看她。 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眉毛眼睛偏偏又是极浓的黑,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怪异的病态,可那张脸生得极美,几乎是完美无瑕的五官,让人只看一眼,就能牢牢记住。 再看他身上,衣衫凌乱,袖子被撕掉了大半,露在外面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布满了还没凝固的刀口,刺眼的红。 文晚晚瞬间明白,他就是被叶淮抢回来的男宠,这些伤,不消说,是被叶淮拷打逼迫时留下的,如今他既然被放了出来,大约是已经顺从了叶淮,委身承欢。 看着少年满身的伤痕,文晚晚不觉起了同病相怜的心。 待到她发现,这少年竟没人监视,随意在别院走动时,更是起了个大胆的念头——也许她可以跟他合作,一起出逃。 文晚晚借口散闷,远远近近地跟着他,少年起初还有点抗拒,后面好像是察觉到她了她的意图,面上不露声色,脚下却引着她,把别院几个出入口都看查了一遍,文晚晚顿时会意,他和她一样,都准备逃。 擦肩而过时,文晚晚悄声问他:“要么,一起逃?” 少年抹掉唇边的血,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好。” “你叫什么名字?”文晚晚轻声问道。 “南舟,”他垂目看她,目光阴晴不定,“淮水之南,一叶孤舟。” 当天夜里,南舟引着她,逃出了别院。 过程顺利得让文晚晚几乎不敢相信,可她没时间多想,淮水以南是镇南王的属地,以北才是朝廷管辖的区域,她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北逃,盼着能早点渡过淮水,脱离危险。 只是这一天里相处下来,文晚晚越来越觉得,南舟倨傲冷淡,气度不凡,怎么看都不像是平民百姓,反而更像是出身优渥的世家子。 他真的是被叶淮抢回来的男宠吗?叶淮已经嚣张到这种程度,敢公然掳劫世家子做男宠了吗? 文晚晚低着头正想得出神,前面走着的南舟突然停步回身,文晚晚一个不防备,一头撞进他怀里,湿凉的肌肤蓦地相触,文晚晚一个激灵,一连退开几步,南舟眼中透出一丝嘲讽,下巴朝前一点,道:“有客栈。” 文晚晚抬眼看时,灰茫茫的雨雾尽头矗立着一所粉墙的大院,大门上挂着酒幌子,果然是间客栈。 只是,他们是偷偷逃出来的,一路上说不定有多少叶淮的追兵,这样公然住客栈,未免太危险。文晚晚犹豫了一下,南舟却一脚踢开虚掩的大门,当先走了进去。 文晚晚只得跟进来,低声提醒:“南舟,住店太危险。” 南舟眼尾上翘的丹凤眼微微眯了眯,垂目看她:“越是危险,越是安全。” “可是……” “没有可是,”南舟打断了她,转向店伙计,“一间上房,立刻烧热水,我要洗浴。” 他转身向通往客房的楼梯走去,文晚晚眼见走不掉,只得吩咐店伙计道:“再开一间房……” “只要一间,”南舟转回头,“你跟我睡。” 两炷香后。 簇新的浴桶放在当堂,装得满满的热水雾腾腾地冒着白汽,南舟解开白袍撂在椅子上,瞟了眼文晚晚:“你还不走?” 走?往哪里走?他只要了一间房。文晚晚转过身背对着他,问道:“为什么只要一间房?” 方才当着伙计的面,她怕争执起来引人怀疑,所以没有多说,但,孤男寡女,就算要暂时合作,她也不想跟他同住。 南舟审视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道:“信不过你,怕你甩开我跑了。” 文晚晚微皱了眉头,道:“你我本来就只是暂时同路,等过了今晚,就各走各的。” “不行。”身后传来南舟凉薄的声音,“这么快分开的话,难保你不会中途变卦,向王府告发我的行踪。” “我不会,我也想逃……”文晚晚分辩着,转回了头。 入眼是大片冷白色的肌肤,南舟已经脱掉了中衣,浑身上下只剩一条亵裤,见她突然回头,神色一冷。 文晚晚脸上立刻火烧火燎起来,连忙转头想要躲开,心中突地一动,下意识地回头又看了一眼。 肩宽腰窄,肌肉紧实,光裸的胳膊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伤,触目惊心。 “怎么,”南舟带着嘲讽说道,“没见过男人?” 文晚晚明白是哪里不对了,他病恹恹的一个人,身上怎么会那样结实? 而且那些刀伤中,有些明显是多年前的旧伤,她本来以为这些伤是叶淮拷打时留下的,可如果是上了年头的伤,那就不可能是叶淮。 那么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寻常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刀伤? “还没看够?”南舟见她只管盯着看,眉梢一挑,伸手去解亵裤的带子。 文晚晚脸上一红,夺门而出。 南舟轻嗤一声,脱掉亵裤泡进桶里,又过了一会儿,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反身锁上了门。 南舟听出了来人的脚步声,淡淡说道:“你怎么来了?” 镇南王府长史官裴勉快步上前,向着他一躬到底,低声道:“属下参见王爷!” ※※※※※※※※※※※※※※※※※※※※ 开坑撒花,爱你们,么么~ —————————— 接档文《穿成权宦的死对头》,这个写完就开,小可爱们收一个吧: 整形医生季念念穿成了被罚没入宫的罪臣之女,只手遮天的掌印太监顾思礼,就是她的死对头。 顾思礼阴沉狠辣,睚眦必报,身为他的眼中钉,季念念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直到某天,她的医美实验室突然出现了。 做回老本行的季念念迅速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 今天给贵妃水光针,明天给皇后热玛吉,皮秒去掉了皇帝的伤疤后,更是被御口亲封,成了仅次于顾思礼的第二大红人,季尚宫。 从此后,第二红人季尚宫与第一红人顾内相时时斗,天天斗,年年斗。 只是越斗到后面,季念念发现,顾思礼看她的目光越古怪。 简直像要一口水把她吞下去似的。 再然后,顾思礼找上门来,神色肃然:“我娶你。” 季念念:…… 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顾思礼得势之后,把那些害他入宫的对头,一个个赶尽杀绝。 只剩下新冒出来的红人季念念,圆滑狡诈,怎么也斗不倒。 顾思礼一心想着怎么折磨她,就连梦里,也片刻不忘。 可某一天,梦里的画面变成了他拥着季念念,馋嘴似的,亲个没够。 醒来后顾思礼摸了摸唇,回味着梦里的滋味,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 志在必得,念念不忘。 心机美貌女大夫*只手遮天大权宦 第 2 章 南舟,也就是被文晚晚错认成男宠的镇南王叶淮,慢慢转回头来,看了裴勉一眼:“让你们远远跟着,不要现身,你跑过来做什么?” 裴勉躬身低头,眼睛不敢看他,低声说道:“属下已经确认了王爷交代的事,赶着过来禀报。” 许久,才听见叶淮问道:“如何?” 裴勉想着那件事,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王爷的病,的确不是病,是……中毒。” 他紧张地等着反应,但叶淮始终没有说话,水声停住了,屋里安静得有点瘆人,裴勉心中忐忑,试探着问道:“王爷?” 水声忽地一动,叶淮看着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丹凤眼却黑得出奇,慢慢问道:“太妃一早就知道?” “知道。”裴勉不敢看他,低了头小心翼翼说道,“今天太妃召见家祖,属下躲在柜橱里,亲耳听见太妃跟家祖说,王爷的毒发作越来越频繁,要家祖试试别的方子。” 裴勉的祖父是淮南有名的良医,多年来都是他给叶淮诊治用药,叶淮听到这里,已经确定是太妃林氏算计了他,淡淡笑了下,道:“很好。” 他转回头去,再没开口,屋里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裴勉想着他们母子两个素日冷淡疏离的情形,也不敢说话,又过了许久,耳听得哗啦一声水响,叶淮又开始拿着澡巾擦身,慢慢说道:“也就是说,之前那八年里,太妃明知道我是中毒,却骗我说是生病,利用我替大哥试药?” 裴勉心中一紧,越发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啪一声响,叶淮重重掷下澡巾,声音恢复了从前的平静:“那女人的底细,查出来了吗?” 澡巾砸下,浴桶里的水飞溅起来,洒了裴勉一脸一身,裴勉只得扒开领口,拿帕子胡乱抹了下,低声说道:“宫中的消息说,皇帝有意纳她为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改了主意,把她赐给了王爷。” 皇帝曾经想纳她为妃?叶淮眉心微动,有点意外。 皇帝赐他美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先前那些美人里,有深藏不露的刺客,有修习媚术的女宠,更有擅长巫蛊的旁门左道,不过,皇帝曾经想要的女人,还从来没有过。 那些美人来到淮南,都只有一个目的——杀他。叶淮并非良善之辈,既然对方来意不善,他便痛下杀手,只不过这次,还没等到他下手,竟有人抢在前头,半路上将这批美人杀了一半。 这种情形从未有过,叶淮直觉事情有蹊跷,便赶到别院亲自审问,不想美人中领头的文晚晚一直昏迷,而他又突然毒发,在狂躁中将自己弄得浑身是伤,也因此阴差阳错,被文晚晚错认成男宠,一同来到此处。 叶淮思忖着,又问:“她到底叫什么名字,文柚,还是文晚晚?” 圣旨上说,赐给他的美人是尚仪局局正文柚,可这个女人贴身藏着的路引,写的姓名却是文晚晚,而且她从昏迷中醒来后,也一口咬定自己是文晚晚,又说失忆了,约他一起逃跑。 就是这一反常态的举动,让叶淮觉得,她背后,应该有更深的阴谋,也许,跟他近些日子一直追查的中毒之事有关,这才耐着性子,与她周旋做戏。 裴勉道:“她入宫时的底档已经报了丢失,查不到她原本的籍贯姓名,不过能肯定的是,从她进宫后,就一直叫做文柚。” 宫女被征召入宫时,都会记录出身籍贯、祖孙三代留作存档,她的底档没了,她还藏着另一个姓名的路引,如此,一旦得手,文柚这个人,就能从世上消失。 为一个美人安排得这么周密,在此之前,还从未有过,叶淮直觉这是条大鱼,思忖着说道:“不会是真名,从她入宫头一年开始查。” 裴勉答应着,又道:“王爷,此处离淮北太近,不安全,要么还是回去吧?你的毒近来发作得很频繁,药还在太妃那里……” “不回去,”叶淮打断了他,“想法子把药方弄出来给我。” 克制他体内毒素的药一直都是林氏亲自掌管,即便是他,每次也只能拿到一次的剂量,而这次在别院突然毒发,已经把药吃光了,要想安全,自然是回去林氏那边。 但他此时,无论如何,都不想见林氏。 裴勉只得换个说辞劝他:“文局正行事古怪,属下担心她暗中还有帮手,图谋对王爷不利,王爷不必以身犯险,要么把她交给属下处理吧?” “譬如猫抓老鼠,自己动手才有意思,”叶淮心里想着事,下意识地啃着拇指的指甲,“我和大哥中的毒跟皇帝脱不开关系,她是皇帝的女人,从她身上,多半能挖出下毒人。” 他去年过世的嫡亲大哥叶朔,病症跟他一模一样,只不过比他更要严重,因此才英年早逝。天底下最盼望镇南王一枝死绝了的,就是皇室,必定是皇室的细作对他和大哥下了毒,但镇南王府一向防范森严,有机会下毒的,必定是他们信任的人,此事大哥生前应该查过,但他没接到消息,就说明那个细作藏的很深,查不出来。 姓文的女人是皇帝的旧人,知道的内幕肯定不少,盯着她,极有可能挖出那个下毒人。 叶淮心里想着,又问道:“那女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在跟店伙计说话,”裴勉见他胳膊上旧伤没好,洗澡很不方便,忙拿过澡巾帮他擦背,“打听王爷的事。” 叶淮嗤笑一声,打听他的事?她应该很清楚他的事,不然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他,还装疯卖傻拖着他一起逃! 他算着时辰不早了,便向裴勉吩咐道:“退下吧,谨慎些,别让人发现你来过。” 裴勉答应着行礼告退,先将门打开了一条缝,偷偷确认了外面没有人,这才闪身离开。 后厨里。 文晚晚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跟厨娘闲聊着:“嫂子,你在淮南这么久,见过镇南王殿下吗?” “哪能呀,王爷那么尊贵的身份,我一个后厨打杂的,哪有那个福气见王爷?”厨娘择着菜,笑着看她一眼,“听姑娘的口气,难道姑娘不是淮南人?” “我才来淮南没几天,”文晚晚拿起一棵青菜,帮着厨娘一起择,“老听人家说起王爷,就是没有见过,有点好奇。嫂子,王爷他是什么样的人呀?” 失忆一场,恍如隔世,关于叶淮的事,她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不知道他做过什么事,也不知道他生得什么模样,哪怕是对面相逢,恐怕她也认不出叶淮。这种一无所知的状态太危险了。厨娘是淮南人,跟她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打听出来叶淮的模样习惯,她也好有所防范。 厨娘跟文晚晚说了半天话,见她态度和善,人又生得美,就没起什么疑心,笑着说道:“我们王爷啊,那可是淮南的大英雄!” 大英雄? 文晚晚吃了一惊,她所知道的那个叶淮,处处跟朝廷作对,杀光了皇帝赐下的美人,又逼迫南舟做他的男宠,这种残暴又荒淫的人,怎么能称得上是大英雄? 她试探着问道:“嫂子,王爷他怎么个英雄法?” “姑娘就算不是淮南人,难道竟没听说过去年王爷大战洞夷人的事?”厨娘见她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连忙向她介绍,“那可是咱们跟洞夷人打过的最大一次胜仗!啧啧,打过那次之后,洞夷人可算是老实了一大截!” 文晚晚模糊记得,洞夷是南方的蛮族,跟淮南接壤,时常越过边境,到淮南烧杀抢掠。于是她顺着厨娘的口气,又问道:“这么说的话,王爷肯定很厉害吧?” “那是,我们王爷厉害着呢!”厨娘一听她夸赞叶淮,立马兴奋起来,“别的不说,就说去年打那场仗吧,那会子我们大王爷生了重病刚过世,杀千刀的洞夷人就带着十几万兵过来闹事了!王爷手底下听说才三万兵,可王爷愣是把他们杀得精光!要不是王爷,咱们淮南的老百姓可就要遭殃了!洞夷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蛮子,落到他们手里,咱们老百姓哪儿还有活路!” 看来叶淮虽然残暴荒淫,倒是个能打仗的,怪不得厨娘觉得他是大英雄。文晚晚又道:“要是有福分见王爷一面就好了,真想知道这么威武的大英雄生的什么模样呢!” “我虽然没有见过王爷,不过客栈里人来人往的,经常能听见人家说起王爷,据说王爷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脑袋有笆斗那么大,胳膊比别的男人大腿都粗!”厨娘眉飞色舞地说道,“我想着不会有错,王爷带着三万兵就能把洞夷人十几万兵杀的屁滚尿流,要不是生得威猛粗壮,怎么那么能打?” 身高八尺,腰围八尺,笆斗大的脑袋,大腿粗的胳膊。文晚晚默默在脑中想象了下这个画面,有些无语,这不可能是人,怕不是个土墩子吧? 可怜南舟,竟要被个土墩子摧残…… 看看菜已经择完,文晚晚估摸着南舟这会子应该也洗完了澡,便向厨娘告辞,起身回房。 刚上楼梯还没到跟前,忽听吱呀一声,上房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躲在门内,警惕地向外面张望了一下。 二十多岁的年纪,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领口敞着,衣服湿着,脸上还红扑扑的。 南舟这会子,应该一y丝s不s挂的,独自在屋里呢…… 文晚晚忙掉头下楼,恍然大悟。 怪道南舟被叶淮盯上,原来,他也是个断袖。 入夜后。 屏风摆在中间,隔开了并排放着的两张床,文晚晚把被子高高地拉到下巴底下围住,心想,亏得他是个断袖,不然这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却在此时,忽听他问道:“你究竟是谁,文柚,还是文晚晚?” ※※※※※※※※※※※※※※※※※※※※ 叶淮:披着马甲也没能逃脱被当成断袖的宿命…… ——————————— 修改了一下,小可爱们刷新就能看了~ 第 3 章 蜡烛放在屏风旁边,烛光摇摇的,拖出了屏风虚虚的影子,文晚晚想着叶淮方才问的话,有点迷茫。 是啊,她究竟是文晚晚,还是文柚? 在她现有的记忆里,她的名字叫做文晚晚,可所有人,包括将她赐给叶淮的诏书上,都说她是文柚。 文柚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大伯的女儿,她的堂姐就叫文柚,父母亲过世以后,她跟着大伯一家过活,和文柚亲如姐妹。 她为什么会被当成文柚? 她心里想着,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文晚晚。” 吱一声,屏风被推开了,叶淮一条胳膊侧侧地支着身子,斜睨着她:“文柚是谁?” 昏黄的烛光给他苍白的脸增添了一丝暖意,烛影投下来,越发显出眉高鼻挺,鬓如刀裁,白日里觉得病弱的容貌,此时竟是英气中透着一股凌厉。文晚晚心里惊讶着,口中说道:“你洗澡那会儿,在你屋里的男人是谁?” 她果然在暗中盯梢。叶淮早料定她失忆是假,此时听她这么一说,越发觉得自己猜得不错,冷冷反问道:“与你何干?” “你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我也有,”文晚晚抬眼向他一笑,道,“不如彼此都留些余地,如何?” 她一笑时,叶淮只觉得眼前乍然一亮,就好像屋里所有的光亮瞬间都跳进了她眼里似的,流光溢彩的,让人目眩,即便是他,也不由得恍了一下神,心道,好一双勾人的媚眼! 又见她一条胳膊搁在被子里头,另一条横搭在杏子红绫的被面上,衣服虽然穿得整齐,却露着一截雪白的手腕,腕上又戴着一只绿水盈盈的翡翠镯子,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鲜妍得好像一道时令新菜,让人忍不住嘴馋。 怪道皇帝想纳她为妃,果然有几分姿色。 不过,就凭这点伎俩,也想对付他?叶淮瞧着她,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这男人,疑心太重了。文晚晚道:“没打什么主意,明天我就过河去淮北,这样你就能放心了吧?” 这是要欲擒故纵?那就越发要遂了她的心愿。叶淮看着她,淡淡说道:“我信不过你,须得跟你一起过河。” 文晚晚正要说话,叶淮伸手拉上屏风,再没了声音。 文晚晚直觉有些不对。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跟她同路,甚至还要一起过河,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信不过她,那么各走各的就好,又何必死死缠着她? 他们是因为下雨临时决定住这家店的,他那个相好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紧跟着就找上门来? 最可疑的是,他们逃得实在是太容易了,这一路上也没碰到追兵,就好像叶淮根本不在乎他们逃不逃似的。 文晚晚心中一凛,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也许他已经死心塌地跟了叶淮,带她逃走,另有目的。 如此,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须得尽快甩掉他。 翌日早饭后,掌柜替他们雇好了代步的车子,殷勤将他们送出门外,叶淮斜斜跨坐在驾辕上,瞥了眼车里低头坐着的文晚晚,微微眯了眯凤眼。 再走几十里就是淮水,河北边是朝廷的地界,这女人白来了一趟,什么功劳也没有,多半不敢过河回去交差,那么,她就会想方设法跟同伙联络,到时候,他就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文晚晚心里想的,却全不是这回事。 她有些想不通,皇帝为什么把她赐给叶淮。同行的美人都说皇帝在所有人中最为信重她,可叶淮跟皇帝水火不容,已经杀光了所有皇帝赐下的美人,假如皇帝真的信重她,又怎么会派她过来送死? 而她又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所有人当成了堂姐文柚? 既然被当成了文柚,她又怎么会贴身藏着自己的路引? 在没想起这些问题之前,文晚晚觉得,最好不要跟官府联络,否则后果是喜是忧,还真不好说。 她记得老家就在淮水北边的小城淮浦,不如先去淮浦投奔大伯,等治好伤恢复了记忆,再做打算。 车帘突然被掀开,叶淮伸手递过来一个水囊,道:“喝水。” “多谢,”文晚晚伸手去接,“正是有点渴。” 她的手指还没触到水囊,叶淮却突然松开了手,水囊的塞子没有拧紧,半袋子水呼一下洒了出来。 文晚晚哎呀一声,连忙躲闪时,半幅裙子已经溅湿了,就连怀里抱着的包袱也溅得全都是水。 文晚晚连忙起身抖了抖裙子,又去袖子里摸手帕,叶淮却一把拿过她的包袱,提着一甩,水珠飞起来,凉凉地溅了几滴在她脸上。 文晚晚心中一凛,顾不得擦脸,伸手抢过包袱,道:“我自己来吧!” 叶淮看着她,伸手拿起水囊,撂下了车帘。 车马辚辚的,重又向前走去,文晚晚急急打开包袱检查了一遍,确定她偷偷藏起来的那些东西都在,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她昏迷的那几天,随身带的行李被叶淮的人收走了,一文钱也没给她留下,更绝的是连头上戴的首饰也被收了个干净,只剩下手上戴着的翠镯,大约是尺寸太紧太不好取,所以才没被拿走。 她原想把镯子卖掉换盘缠,可每次一看见这镯子,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让她本能地觉得,这镯子应该很重要,所以迟迟下不定决心。 前天逃走时,她偷偷把屋里用的银烛台,门帘子上嵌的米珠,还有多宝櫊上摆的描金鼻烟壶都塞进了包袱,想着路上换点钱当盘缠,南舟既然是叶淮的人,那么她这些东西就得藏好了,免得节外生枝。 一个时辰后,两人来到附近最后一个大镇甸,文晚晚隔着窗户留意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忽地扬声道:“停车!” 叶淮挑起车帘,淡淡问道:“怎么?” 文晚晚指指近旁的茶楼,道:“方便。” 她挽着包袱从车里走出来,擦身而过时,叶淮似有意似无意地向她近前靠了下,文晚晚正要躲闪,叶淮已经重新靠回了车壁,再没说话。 文晚晚进了茶楼,不多时又走出来,皱着眉头向他说道:“肚子有点不舒服,劳烦你再等一会儿。” 她似乎是等不及,话音未落便飞跑了进去,叶淮微哂,抱了双臂继续坐着,左等右等,总不见她出来。 文晚晚从前门进去,又从后门出去,门口停着一辆小车,文晚晚快走几步来到近前,向车夫问道:“是高升客栈掌柜雇的车子吗?” 车夫忙道:“是,姑娘就是我要接的人?” “对,”文晚晚一低头钻进车里,催促道,“快走!” 后门开在另一条街上,从这边走,守在前门的南舟怎么也不会发现。她昨天跟厨娘打听过沿途的镇甸,知道有这么一座茶楼,今天一早便背着南舟让掌柜帮她雇了这辆车在茶楼等着,刚才又假托方便,偷偷溜走。 她跟南舟说的,是从二十里外的码头坐渡船过淮水,但实际上,她准备半路上找一条渔民的小船,多走一段水路,彻底甩掉南舟。 车子飞快地向前走着,文晚晚捏着一把汗,生怕南舟追上来,可老天似乎格外偏向她,一直到看见淮水时,南舟依旧没出现。 车钱是掌柜替她付过的,文晚晚下车后找到一条渔船,谈好了价钱,用家乡话向船夫说道:“对岸有人接我,船钱到那时候再给你。” 她这么说,原是怕单身女子露了财被人盯上,船夫见她相貌不俗,又是本地口音,便没有疑心,船离码头,顺风顺水一路往北去,不消两个时辰,便已经看见淮浦码头特有的,鱼鳞似的鹅卵石堤坝。 文晚晚坐在船头看着,恍如隔世。 她的家就在码头不远处,七八岁上父母都在的时候,时常带她到码头上玩,夏天里还脱了鞋,挽着裤腿在水里摸鱼。 后面父母亲病逝,大伯收养了她,她就跟着堂姐文柚来玩,文柚胆小,总是不敢离岸太远,她胆子大,总是走出去老远,有一回正玩着突然腿抽筋呛了水,文柚拼着性命跑过来救,偏又力气小拽不动她,要不是边上刚好有船经过,只怕两个人都要做了水里的冤鬼。 也不知道堂姐这会子,在家里做什么呢? 突然看见她出现,会不会先吓一大跳,然后抱着她又笑又哭? 是了,她的记忆中自己还是十一岁,可圣旨上写着,她已经十九岁了,堂姐比她大三岁,应该早就嫁人了,说不定已经给她添了几个小外甥呢。 文晚晚想着想着,眼睛湿了,唇边却浮起了笑意。她为什么要入宫呢?宫女们锁在高墙里,很可能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骨肉亲人,她当初怎么舍得离开家乡,离开堂姐一家人呢? “姑娘,到了。”船夫用力一划,泊进了码头。 “大叔,劳烦你跟我一起去趟当铺,我当点东西给你付账。”文晚晚说着话,伸手去摸包袱,顿时大吃一惊。 那些东西,都没了。 ※※※※※※※※※※※※※※※※※※※※ 叶淮:背着我藏私房钱?呵呵。 ———————————— 晚9点加更一次,爱你们,么么~ 第 4 章 文晚晚从当铺里出来时,手腕上的翠镯没了,包袱里多了四吊钱。 再结算了船钱,只剩下不到三吊。 看着包袱里那些石块瓦片,文晚晚哭笑不得,那些东西,肯定是南舟拿走的,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 包袱唯一离身,是被他洒上水时,但她马上打开检查过,那些东西都还在,之后她从茶楼逃走,一直都是独自待着,没让人碰过包袱,那么他唯一能下手的时机,就是她下车时。 当时他,突然向她靠了一下。大约是借着洒水的时机,发现了包袱里的东西,又在她下车时偷走了。可他病病弱弱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文晚晚又是好气又是庆幸,南舟身上疑点重重,所幸她已经甩掉了他,就算破点财也没关系,总能想法子挣回来。 她将剩下的钱仔细藏在包袱里,循着记忆往大伯家走去。 八年过去了,淮浦城并没有太大变化,文晚晚走着看着,眼睛湿了,鼻尖酸了,从前的点点滴滴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让她一时间应接不暇,只觉得脑子里昏沉沉的,全都是小时候的情形。 河边有人放虾笼,父亲在的时候,也曾带她放过。路边的榕树底下有妇人带着女儿在缝衣裳,母亲在的时候,也曾在树下教她针线。码头边上有一大片桂花林,有一年秋天她和堂姐捡了许多桂子回去种,盼望着能长出桂花。 然而桂子都烂了,桂花并没有长出来,她也背井离乡,不知为什么原因进了宫。 文晚晚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先前她怎么没发现,自己竟这么想家? 半个时辰后,文晚晚远远瞧见了大伯家的院子,期待顿时变成了急不可耐,她飞跑过去,敲开了门。 门里的,全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满腔的欢喜顿时变成失落,许久,文晚晚才哑着嗓子问道:“劳驾,请问先前住在这里那户姓文的人家,如今还在这里吗?” “你是说文庚辰?”一个年级大点的男人从屋里走出来,道,“搬走了。” 文庚辰,大伯的名字。文晚晚顿时又提起了希望,急急问道:“搬去了哪里?” “不知道,反正不在淮浦,阖家都走了。”男人道。 文晚晚掉头出来时,站在街头,久久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大伯走了,不知去了哪儿,她又找不到家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腿有些麻了,到底还是不肯死心,又把左邻右舍都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大伯一家,已经搬出了淮浦城,不知去向。 天快黑时,文晚晚买了纸钱纸马,去给父母亲上坟。 淮水边上雨水勤,坟头差不多已经给冲平了,四周围全是乱草,文晚晚手拔脚踩,终于把乱草扯掉了大半,待烧了纸钱磕头时,不觉掉下泪来。 看这情形,至少好几年没人来上过坟了,大伯一家,大约真是走远了,连每年回来上坟烧纸都做不到。 母亲是从几百里外的山阳县嫁过来的,外祖姓周,她还有两个舅舅,母亲刚过世那会儿,大舅舅还曾捎信说想接她过去养着,只不过母亲过世后两家人来往越来越少,如今她只模糊记得,大舅舅,名叫周榕,二舅舅叫周桐。 要去找外祖吗? 文晚晚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两家来往并不勤,她的事外祖家未必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治好失忆,查清楚自己为什么进宫,为什么被当成了堂姐,又为什么被皇帝赐给叶淮。 就先留在老家吧,慢慢打听也许能找到大伯的消息,而且,她也实在是太想家了。 这晚她住在客栈里,第二天一早去牙行赁房子时,进了门却半天找不到人,文晚晚叫了几声,才有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慌慌张张地从后房跑出来,道:“姑娘找别家吧,我有急事脱不开身!” 文晚晚下意识地问道:“怎么了?” “我女人犯了产后风,头疼得要死。”男人来不及多说,撒腿就往后面跑。 文晚晚脱口说道:“我去看看,也许能帮上忙。” 话一出口,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理智告诉她,自己不是大夫,况且非亲非故,最好不要多事,但直觉又告诉她,自己以前处理过类似的情况,应该能帮忙。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男人毫不犹豫地带她往屋里去,事已至此,文晚晚只能定定神,快步跟上去。 后房关得严严实实的,一丝儿风都不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边用拳头砸自己的头,一边哭喊道:“疼死我了!这么个疼法,我还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文晚晚不由自主走上前,拿过女人的手,三根指头便搭上了脉,柔声道:“嫂子别哭,让我看看你的舌苔。” 她容貌好,态度和气,声音又温柔,那女人哭得胀头胀脑的时候突然被这么一打岔,怔怔地张开了嘴,文晚晚看了一眼,口中问道:“恶心不恶心?有没有吐?” “刚吐过!”男人起初只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这会子见她这么一问,突然就觉得有戏,连忙答道,“还说眼花看不见东西,舌头木,头上跟铁箍箍住了似的疼。” “大哥,你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透透气,再把帘子放下来,别让嫂子直接吹风。”文晚晚吩咐道。 男人立刻犹豫了:“以前看过的大夫都说不能开门开窗,怕吹了风……” “屋里气味不好,对嫂子的病也没好处,”文晚晚解释道,“你放心吧,让嫂子坐在帐子里头,再把屋里的帘子都放下来,吹不到风的。” 男人还在迟疑,女人已经喊道:“让她试试,我都疼成这样了,还怕什么吹风!” 不多时,窗户打开了,帘子放下了,文晚晚陪女人坐在帐子里,轻声细语说道:“嫂子的脉弦沉细,舌苔薄白发干,这是头风,我虽然不会开方,却能按摩针灸,暂时缓解,嫂子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就试着给你按按?” 女人立刻道:“你按吧!” 文晚晚盘腿坐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撩起来一摸,左脑后疙疙瘩瘩,都是虬结的经络,文晚晚上手按了一下,女人立刻叫起来:“疼!” “嫂子忍着点,你这边鼓了一个大包,经络不通,等我给揉开了,你就能松快点。”文晚晚安慰着,手下却毫不留情,摸着经络的走向,重重地又揉了几下。 女人长一声短一声地叫起疼来,男人在帐子外头急得团团转,正想问时,忽听女人咦了一声,道:“眼不花了!” 男人心中一喜,耐住性子等了起来,又过了一阵子,就听文晚晚在里头说道:“大哥,能不能给我找几根针灸用的针?我给嫂子扎一扎,也能止疼。” “我这就去借!”男人拔腿就跑。 帐子里头,女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惊喜地:“左边头一下子就轻了!” “我这就给你按右边,”文晚晚自己也觉得诧异,道,“嫂子忍着点疼,你右边堵得更严重。” 这按摩针灸,完全是出于本能,就连脉象舌苔,也都是脱口而出,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学过医术,却本能地知道应该怎么做——这七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这些? 文晚晚继续按着,女人一边叫疼,一边跟她聊天:“姑娘看着脸生,不是本地人吧?” “原是过来投靠亲戚的,”文晚晚留了个心眼,没有全说,“结果亲戚不知道搬去了哪里,我想先赁间房子住下,慢慢打听。” “我男人姓郭,行三,我姓张,我们两口子就是干牙行生意的,”女人这会子头疼已经好了大半,舌头也不麻了,欢天喜地,“租房子买房子,买使唤丫头,找长工短工,我们都干,姑娘贵姓?你找房子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你放心,绝对给你挑最合心的,只交租金,介绍钱我们一文不要!” 两炷香后,郭张氏眉心处扎着两根银针,拉着文晚晚的手一个劲儿地向郭三夸赞:“多亏了文家妹子,我这头疼病犯过多少回了,从来没有好得这么快的!当家的,文家妹子来投亲没找到人,想赁房子,咱们可得好好给妹子找一个合心的!” “好说好说,”郭三满脸都是笑,“文姑娘想找什么样的房子?” “安全,干净,便宜。”文晚晚也笑,“我的盘缠半路上弄丢了,越便宜越好。” 郭三两口子对望一眼,郭张氏道:“妹子,你要是手头不宽裕的话,我手上有一院房子不要钱借给你住,那家主人是个单身汉,前阵子出门跑买卖了,托我们两口子替他看房子,里头东西都是全的,只是这房子有一个极不好的地方,我先跟妹子说清楚,妹子再决定住不住。” 文晚晚再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奇遇,连忙站起来福了一福,道:“我先谢谢嫂子了!” “别跟我客气。”郭张氏拉她坐下,脸上就有点担忧,“那房子间壁的紧邻居王婆跟她儿子王虎,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尤其那个王虎,他在赌馆里帮闲,最是个好色贪酒的混账东西,你文文雅雅一个人,生得又好,我只怕他要来罗唣你,好妹子,要么你再等两天,嫂子慢慢给你找?” 再等两天么?她这一逃,叶淮未必不找,而且只怕连朝廷也在找她,须得在被找到之前,找到大伯的下落,早些有个住处安顿下来,也可以早些行动。文晚晚思忖着,拉住郭张氏的手柔声道:“有嫂子和三哥给我撑腰,我不怕。” 这句话一说,倒让他们两口子义不容辞了。郭张氏心道好个嘴甜会来事的小娘子,反手握住了她:“好妹子,房子白给你住,不过嫂子一旦犯了病,还得求你给我按按。” “嫂子放心,都在我身上。”文晚晚抿嘴一笑。 中午在郭三家吃过饭后,文晚晚搬进了新房,是离河不远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房前有菜园,屋后有竹园,两明一暗三间房,又带一个耳房做厨房,在寻常人家里,也算很不错了。 郭三两口子送给她许多米面菜蔬,又给了一床新铺盖,文晚晚怕耽误他们做生意,便没让他们帮忙,一个人足足收拾了两个多时辰,才把各处都收拾干净,待从街上打水回来时,突然发现锁着的大门被打开了。 她顿时警惕起来,放下水桶,悄悄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叶淮站在门里,一脸淡漠地看她。 ※※※※※※※※※※※※※※※※※※※※ 叶淮:想甩掉我逃跑?呵呵。 第 5 章 昨天文晚晚溜走后没多久,叶淮就收到了部下的传信,他断定她失忆是假,逃去联络同伙是真,便命人一路跟随,谁知她竟过河到了淮浦,又到处寻亲,这下,叶淮有点吃不准了。 若说她真的失忆,可她行事处处出乎他的意料,似乎颇有谋划,若说她没有失忆,可她找的见的都是跟官场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赁下房子像要长住的模样,又似乎是真忘了自己去淮南的目的。 叶淮觉得,与其等待猜测,处处被她牵着鼻子走,就不如主动出击,反守为攻。 于是他安排好防卫事项,跟着渡过淮水,重又现身。 如今他坐在文晚晚刚铺好新被褥的床上,眼皮一撩,向跟进来的文晚晚说道:“你来做什么?” 他闯进她家里,还问她来做什么?文晚晚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叶淮眉梢一挑,道:“拜你所赐,如今整个淮南都在追捕我,我不过来找你,还能去哪儿?” 他倒也不算说谎,他从别院消失已经是第四天了,如今整个镇南王府都在找他,那架势跟追缉逃犯也不差多少,林氏尤其着急,因为她还盘算着,过几天就给他定亲。 叶淮之所以这么快就过河,固然是想从文晚晚身上挖出那个下毒的细作,另一方面,也是实在不愿回去应付林氏。 可文晚晚并不相信。昨天过河时,一路上并没有看见关卡,更没有寻人的士兵,哪有什么整个淮南都在追杀他?分明是说谎! 她越发觉得此人十分可疑,便道:“孤男寡女的,我没法子留你,再说这边也不是叶淮的地界,你怕他做什么?” 在淮南时,她还知道叫他一声镇南王,如今一过河,竟是胆子肥了,敢当着他的面直呼他的名讳?这女人,简直找死!叶淮冷冷说道:“你不怕他,躲到淮北做什么?” “我有些私事要办。”文晚晚心想,也没必要跟他解释,于是话锋一转,道,“如果你心里实在害怕,就去找间客栈住吧,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有一家,很便宜的。” “客栈又脏又臭,我不住。”叶淮往床头一靠,抱起了胳膊,“怎么,当初我帮你那么多,你不想着报答,还准备过河拆桥?” 说到底,他确实帮她逃出了别院,又帮她收拾了刘丙,她还真是欠了他的人情。文晚晚想了想,到底让了一步:“你要是实在没地方去,我让你暂住几天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间是我的卧房,你去旁边屋里住吧。” 两明一暗三间屋,这是最舒服的一间,所以她一搬进来,就决定用这间当卧房,如今地面打扫干净了,铺盖被褥全都换了新的,还熏了艾蒲驱走了蚊虫,她并不想让给叶淮。 可叶淮也看上了这间屋,他喜欢亮堂的地方,这间屋光线最好,他从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这屋里铺盖枕头都是新的,更重要的是,他讨厌蚊子,这屋的床上,正好挂着一顶簇新的蚊帐。 于是他坐着没动,道:“我住这间,你去旁边。” “我住这间,你去旁边。”文晚晚不肯松口。 叶淮瞥她一眼,索性往床上一倒,撂下了蚊帐。 下一息,文晚晚打起蚊帐,一双水盈盈眸子瞪着他,抬高了声音:“你怎么这么无赖?这床上的被褥铺盖可都是我的呢!” 她看着是在生气,眉头皱起来,嘴角也抿紧了,可她天生一副观音似的相貌,即便是这模样也不显得凶狠,反而有一种撒娇似的风情。 这是在挑逗他吗? 叶淮觉得十分可笑,于是轻嗤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包东西丢过去,道:“我买了。” 啪一声,布包落在地上散开了,米珠滚了一地,压扁了的银烛台半露在外面,那个描金的鼻烟壶被摔碎了,溅出一小片薄薄的碎瓷。 果然是他偷去了! 水摊上趁着洒了水,暗中动了手脚,害她不得不当掉了那个很可能很重要的镯子。他明明信不过她,偏偏又不放过她! 文晚晚这下是真有些恼了,一开口又急又快:“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偷鸡摸狗!是了,你是信不过我,处处防备着我,既这么着,你干嘛又赖在我这儿不走?你这会子倒不怕我向叶淮告发你了吗?” 叶淮之所以偷偷将东西掉包,的确是防备着她,有意让她没了钱寸步难行,只是没想到她赤手空拳的,竟然白得了一院房子住,他从前还真是小看了她的能耐。 叶淮淡淡说道:“我的确信不过你,有问题吗?你也同样信不过我,本就是彼此彼此,你又何必假惺惺地喊冤?” 文晚晚正要再说,屋后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白影子一晃,叶淮已经蹿出去了。 文晚晚怔了一下,他怎么这么快? 连忙追出去时,就见叶淮站在屋后的小竹林里,身边还有个八九岁模样、又黄又瘦的小姑娘,涩涩发抖,一脸惊慌。 文晚晚正要上前,叶淮横她一眼,道:“蛇。” 文晚晚这才发现离小姑娘不远处,满地的荒草竹叶中间,一条比手腕细些,通身上下绿莹莹的蛇正昂着三角头,瞪着两只黄澄澄的眼睛盯着小姑娘,眼看就要扑上去。 竹叶青蛇,剧毒。 文晚晚来不及多想,立刻拿起靠在山墙上的铁锨就要上前,叶淮又看她一眼,刷一下抽出了腰间的银带。 文晚晚不由自主顿住了,他要做什么? 银带迎风一抖,化作一柄软剑,文晚晚看不清叶淮如何行动,只觉得眼前银光一闪,那条竹叶青蛇已经身首分离。 蛇血喷出,蛇头落地,小姑娘吓得尖叫一声,捂住了眼睛。 文晚晚大吃一惊,这个病恹恹的男宠,身上居然有功夫?那他怎么会被叶淮打成那样? 叶淮也在诧异,别说女人,就连许多男人,看见毒蛇也怕得要命,这女人居然拿起了铁锨,是要打蛇吗?她竟有这份胆量? 是做给他看,博取他的好感吗?叶淮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多数男人喜欢的都是娇滴滴、弱不禁风的女子,若她目的在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凶悍。 他心里思忖着,手中软剑又一抖,架上了小姑娘的脖子:“你是谁?受谁指使?来做什么?” 他是习武之人,又生在忧患之中,戒心最盛,虽然对方看上去只是个小姑娘,但许多杀手都都擅长易容,难保不是易容后混进来行刺的。 下一息,两根葱白的手指捏住了他的剑身,文晚晚一双妙目瞪着他,嗔道:“她只是个小孩子,你吓她做什么?” 她并没有使力,只轻轻将剑身往边上一推,叶淮再没料到她居然敢拦他的剑,怔了一下,剑身就这么被她推开了。 她如此维护,难道,这小丫头是她的同伙?叶淮收回剑,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文晚晚看见了,却没搭理,她拉过小姑娘在自己怀里,半蹲了身,放柔声音问道:“小妹妹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小燕,”小姑娘先被蛇吓了一回,又被叶淮吓了一回,这会子再也忍不住,眼泪骨碌碌往下掉,抽抽搭搭地说道,“姐姐,我不怕。” 怎么能不怕呢?小小年纪,莫名其妙被人拿剑架在脖子上,吓也要吓死了。文晚晚心里想着,不由得又横了叶淮一眼,道:“瞧你把她吓的!” 这是要扮演侠义心肠了?叶淮轻嗤一声,道:“你为什么不先问问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儿?” 文晚晚觉得怀里的小燕抖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心病似的,一张黄瘦的小脸立刻涨得通红。 门是从里面插着的,不消说,小燕肯定不是从门进来的,大约是□□。 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顽皮一点翻翻院墙,也没什么。文晚晚抬手擦掉小燕脸上的眼泪,柔声道:“你家住在哪里?姐姐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家,我家,”小燕像是不敢说似的,咬着嘴唇犹豫了老半天,最后才怯怯地看了文晚晚一眼,道,“我家就在隔壁,隔壁王家。” 文晚晚顿时明白她是谁了。郭张氏跟她说过,那个无赖的王婆,给她将近三十岁的儿子王虎,买了个十岁的童养媳——应该就是小燕了。 文晚晚看着小燕,无端就想叹气。 郭张氏还说过,王婆母子俩自从买了小燕之后,简直把她当成牛马一样使唤,家里洗衣烧饭,打扫缝补,甚至下地干农活,都指着小燕一个,要是有一丁点儿干不好,立刻就是一顿毒打,还时常不给饭吃,饿得她去啃树皮野草。 邻居们看不下去,难免出头替小燕说话,包括郭张氏两口子,也都曾为这个跟王婆理论过,只是那母子俩都不是要脸的人,一句话不对就追过去骂街,甚至还往别人家门口泼粪尿,回头还要再打小燕一顿,闹得众人都没了法子,就算再同情小燕,也只能私底下偷偷给点吃的。 文晚晚看着小燕瘦得两只眼睛都凹进去的小脸,再看看到处打着补丁、明显短了一大截的衣服,还有手上、胳膊上青青紫紫的伤痕,心里酸涩得紧,难道她是饿急了,偷偷摸进来找吃的? 她忙拉起小燕往屋里走,口中说道:“你饿不饿?姐姐家里有花生酥,你先吃点垫垫。” 她拿过一块花生酥送到小燕嘴里,小燕整个人都愣住了,半晌才哇一下哭出了声,跟着挣脱她撒腿跑了出去:“姐姐我错了,我没干好事,我是来偷你家竹笋的!” ※※※※※※※※※※※※※※※※※※※※ 叶淮:钱是我的。 叶淮:房也是。 叶淮:人更是。 —————————— 晚9点加更一次,爱你们,么么~ 第 6 章 屋檐下摊着刚剥下来的蛇皮,厨房的砂锅里炖着蛇肉,叶淮冷眼看着正用芭蕉叶包蛇胆的文晚晚,头一回觉得,这女人应该,是真的失忆了。 否则再不会当着他的面剥皮取胆,暴露这么悍猛的一面,让他心生戒备。 这倒是好办了。皇帝并不知道她失忆,只要造成她已经投靠她的假相,皇帝放在淮南的细作必定不会坐视,多半要出手除掉她,只要那些人一动,他就能将他们统统挖出来。 文晚晚包好蛇胆放在边上,起身走到蛇头跟前,却又不去拿,只回头笑向叶淮说道:“我听人说,蛇头被剁下来以后,也还能咬人呢,是不是别用手拿比较好?” “你不是失忆了吗,”叶淮冷冷说道,“怎么还记得这么多事情?” “我也不知道,大事想不起来,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偏偏又东一件西一件,记得挺清楚的。”文晚晚心里掂量着,到底没有直接用手拿,折了两根细竹夹着蛇头放在芭蕉叶上,见始终没动弹,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死得透了。” 叶淮在边上,正正好看见她的侧脸,就见她蹲在地上低着头包芭蕉叶,睫毛长长的、茸茸的,头发也是,映着夕阳微红的光芒,无端让人想起猫或者狗,所有那些暖而软的小动物。 叶淮为自己这个怪异的念头皱了下眉,很快移开目光,却在此时,又听文晚晚说道:“我手弄脏了,你帮我舀点水洗洗手。” 叶淮立刻转头回来,惊讶地看着她,反问道:“你跟我说?” “这里只有你一个,”文晚晚抬头看他,莞尔一笑,“不跟你说,还能跟谁说?” 叶淮半晌没吭声。很好,这是蹬鼻子上脸了,竟敢让他堂堂镇南王,服侍她舀水洗手? 叶淮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文晚晚只得在芭蕉叶上擦了几下,又用芭蕉叶垫着手,从水缸里舀了水来洗,自言自语道:“好大的脾气,帮忙舀下水而已,这也值得翻脸。” 叶淮走进屋里,透过窗户向外看着她,神色冷淡。 她最好是真的失忆,否则,胆敢这样戏弄他,必要将她碎尸万段。 忽见她一抬头,口中叫他:“南舟!” 叶淮依旧没吭声,文晚晚如今略略熟悉了他的脾气,也没在意,只拿起包好的蕉叶冲他挥了挥,道:“我去找个药铺把这些东西卖掉,你看着点锅,别让汤扑出来,也别把水熬干了。” 很好,这是使唤他,使唤得上瘾了。叶淮扑地关上窗,瞬间黑了脸。 文晚晚跨出门槛,反身掩上大门,笑出了声。 这个南舟,果然是个骄矜的大少爷,一听说要他干活,脸就黑得跟锅底似的。 不过,家里这么多活呢,他要想什么都不干,净等着她来伺候,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院里很快安静下来,叶淮慢慢走到檐下,望着虚掩的院门,下意识地咬住了拇指的指甲。 他带她出来,已经是第四天了,淮南那边还是没有动静,那些细作是没得到消息,还是他弄错了,这女人并不重要,那些人根本不在乎? 他把遇见她以来所有的细节在脑中重又捋了一遍,正想得出神,忽然听见噗的一声响,跟着是噗噗噗接连几声,却是从厨房传出来的声音。 叶淮咬着指甲,皱着眉头走过去一看,炉子上坐着的砂锅正咕嘟咕嘟往外冒水,淹得底下的柴火嗤嗤直响,叶淮怔了半天,突然想起文晚晚临走时候说的话,难道,这就是,汤扑出来了? 半个时辰后,文晚晚带着几包丝线,一些零碎布料往家里走时,老远看见隔壁王家的竹篱笆后面似乎蹲着一个人,走近了一看,却是小燕,一只手里拿着一小块杂合面饼子,另一只手里放着一小团嚼碎了的饼,正撮着嘴唇小声叫:“咪咪!” 文晚晚顺着她的目光一看,她面前的菜地里,一只巴掌大的狸花猫躲在菜叶子底下,露着小脑袋,犹犹豫豫的,似要上前吃,又似是不敢。 原来,是喂猫呢。 那会子她给小燕吃花生酥,小燕不吃,哭着说自己是来偷竹笋的,跟着就撒腿跑了,等她追出去时,小燕已经跑进了王家。 文晚晚有心过去安慰几句,又怕连累小燕挨打,到底没去,如今既然撞见了,忙快走两步到跟前,轻声道:“小燕,喂猫呢?” 小燕冷不丁被人一叫,吓得一个哆嗦,抬头一看是她,忙道:“姐姐,你小声点!” 然而已经迟了,屋里立刻响起一个恶狠狠的女人声音:“贼骨头,你又偷了吃食喂猫?!” 紧跟着咚咚咚一阵脚步响,跑出来一个五十来岁,高颧骨、刀条脸、翻嘴唇的女人,一把拧住小燕的耳朵把人提了起来,骂道:“贼骨头!见天自己偷吃还不够,还偷着喂猫!” 跟着捡起一块石头冲猫砸了过去:“小畜生,敢偷吃我家的东西,看我不砸死你!” 狸花猫凄厉地叫了一声,一道烟跑了,小燕哭着分辩道:“娘,我没偷,这是我中午饭省下来的……” 小燕管她叫娘,看来,这就是恶名远扬的王婆了。文晚晚正要说话,“啪”一声响,王婆甩了小燕一个耳光,竖着两条眉毛骂道:“贼骨头!见天跟别人说我克扣你口粮,不让你吃饱,你让那些人来瞅瞅,你自己吃得膘肥体壮不说,还偷粮食喂猫哩!” 那耳光打得又快又狠,小燕脸上瞬间肿起了几根指头印,文晚晚心里一紧,隔着篱笆,一把拽住了王婆:“王妈妈消消气,有话好好说。” 王婆剜她一眼,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文晚晚含笑说道:“王妈妈好,我是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刚好路过,过来打个招呼。” “我正说隔壁是谁搬来了,一点儿礼数都不晓得,又不打招呼,又不请街坊吃酒,”王婆三角眼一翻,甩开了她,“原来是你呀!什么时候请吃搬家酒?” “我刚来,并不很懂咱们这里的规矩,等我跟牙行的郭哥和嫂子商议商议,再定吃酒的事吧。”文晚晚不动声色地点出了郭三两口子,跟着伸手拉过小燕,“这孩子还小,若是有哪里惹你老人家生气了,我替她讨个情,就饶她这回吧!” “哟,”王婆一把扯回小燕,“我管我家媳妇,轮得着你替她讨情?我看你也是吃饱了撑的!” 她不容分说,拽着小燕回了屋,砰一声撞上了门,耳光声和小燕的哭声很快响了起来,文晚晚站在篱笆外面,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追进去,还是算了。 她也是没想到,这王婆子,竟然油盐不进。 “喵”一声,却是先前那只狸花猫跑回来了,依旧蹲在菜叶子底下,露出小脑袋看她。 文晚晚蹲了身,隔着竹篱笆的孔轻声道:“你说,该怎么办?” 狸花猫喵了一声,绿眼睛眨了眨,一脸懵懂。 文晚晚叹着气摇头:“跟你说有什么用呢,你也听不懂。” 狸花猫忽地向她身后一望,嗖一下跑开了,文晚晚抬起头,就见叶淮目不斜视的,正从路口往这边走。 他分明是在家里的,怎么倒从外头回来了? 文晚晚站起身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叶淮瞥她一眼,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 文晚晚三两步追上去,又道:“炉子上还炖着肉呢,你不看着火,怎么跑出来了?” 叶淮突地停住脚步,冷笑一声,道:“怎么,我是给你看火的?” 他心里一直憋着气。砂锅里的汤扑出来以后,把炉子里的火扑灭了,他原本懒得理会,后面转念一想,又不是什么难事,再把火点着就行了,不想拿砂锅时烫了手,那打湿的柴还只冒烟不起火,弄得他一头一脸都是灰,两只眼睛也被熏得睁不开,叶淮一气之下摔了门,独自出去转了一圈,才刚回来。 他一冷笑,文晚晚倒有了个新发现——他左边脸颊上,竟然有一个酒窝,而且,单单只左边脸上有。 文晚晚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叶淮发现了,火气更大:“看什么?” “你脸上有酒窝,”文晚晚瞧着他,“而且只有一个。” 这女人,简直找死!叶淮沉着脸迈进门内,一脚踢上了门。 大门连着门框,都被他踢得晃起来,缝隙里扑簌簌直掉渣土,文晚晚连忙扶住门扇,再看时,叶淮已经进了卧房,哐一声,又踢上了卧房的门。 病恹恹的,还是个断袖,偏生脾气这么暴躁。 文晚晚摇摇头,找了个笸箩把丝线和布料都放好,走去厨房准备淘米焖饭时,刚一进门,顿时愣住了。 柴火扔了一地,砂锅也扔在地上,炉子里的火熄了,还湿淋淋的,锅里的汤冷得透了,白白的蛇段沉在锅底,一股子腥气。 她走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他到底干了什么? 文晚晚忍不住扬声问道:“南舟,厨房里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狼狈?” 没有人回应。文晚晚也不意外,弯腰拿起砂锅,心想,这以后,厨房里的事,大约是指望不上他了。 许久,叶淮慢慢从房里走出来,站在檐下,远远瞧着厨房里的文晚晚。 她扎着一条蓝底白花的围裙,挽着袖子,正坐在灶下烧火。 炉子已经点着了,砂锅冒着白汽,发出轻微的嗤嗤声,柴灶的火也点着了,红黄的火苗跳跃着,映出坐在灶门前的她的脸,眼睛黑黑,嘴唇红红,鬓边一绺头发散下来,随着她的动作晃呀晃。 叶淮嗅到肉汤的香味,还有米饭的香味,看见厨房顶上的烟囱不断头地冒出灰白的烟,偶尔夹着几星火,映在暗蓝的夜幕上,安静、安稳到了极点。 火气全都消失了,叶淮心头突然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还是他头一次,守在厨房门前,闻着烟火气,等着吃饭。 镇南王府太大,烟火气太少,他从未去过厨房,也从未见过母亲扎着围裙的模样。 寻常人家的日子,是不是就是这样? 却在这时,门被敲响了:“南客爷,小的给你送饭来了!” ※※※※※※※※※※※※※※※※※※※※ 文晚晚:脸上有酒窝。 文晚晚:还貌美如花。 文晚晚:难怪是个断袖…… —————————— 以后每晚9点更新啦,爱你们,么么~ 第 7 章 饭桌摆在院子里,映着明亮的月光,不用点灯,也看得见。 文晚晚夹了一块蛇肉放进碗里,看了眼冷着脸吃饭的叶淮,抿嘴一笑。 叶淮看见了,冷冷问道:“笑什么?” “没笑什么,”文晚晚低头扒饭,笑出了声,“你还挺会享受的,头一天来,就知道去饭铺里叫人送饭。” 叶淮筷子一顿,那饭,越发吃不下去了。 当时他点不着火,气头上走出去,见街上有饭铺子,便叫了一份客饭让半个时辰后送过来,没想到饭送来了,可他这会子,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文晚晚吃的饭,比他的香得多。 他叫的饭原也不差,一碗香稻米饭,一碗紫苏鱼,一碗砂糖冰雪冷圆子,厨子手艺不坏,调和得咸淡适口,可叶淮总觉得,鱼太油腻了,圆子煮的不够软和,而那碗米饭,也明显不如文晚晚做的香。 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不请他吃。 叶淮沉着脸,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放进嘴里,入口一尝,越发觉得油腻了,于是眉头一皱,吐在了地上。 “怎么了,”文晚晚随口问道,“刺扎了嘴?” 叶淮不做声,又去夹了一个圆子,嚼一口觉得芯子里硬邦邦的,还是不够软糯,便也吐了。 文晚晚瞥他一眼,心说,这大少爷,又是哪里不对了? 她想,即便她问,他也不会理她,便没再问,夹了一筷豆角炒蛋刚放到碗里,就见叶淮筷子一伸,去夹砂锅里的蛇肉。 文晚晚立刻拿筷子拦住了他。 叶淮抬了眉,道:“怎么?” “你只叫了一份饭,都没给我叫,”文晚晚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么我做的饭,你也别吃。” 月光底下,就见她一双眼睛毛绒绒的,目光里透着促狭,又有几分认真,叶淮看着她,慢慢拨开她的筷子,夹走了一块肉。 然后,咬了一小口。 又细又嫩又香。 想不到这狡猾的女人,居然做得一手好饭菜。 等从她身上挖出那些细作,也许他可以不杀她,留着做个厨子。 文晚晚也知道拦他不住,很快收回了筷子,只道:“我的饭不是白吃的,要么掏钱,要么干活。” 叶淮听在耳朵里,也只当没听见,冷着一张脸,又夹了一筷子豆角炒蛋。 碧绿的豆角切得碎碎的,点缀着炒得金黄的鸡蛋,这种太过家常的菜色,王府里一般是不做的,他也是头一回看见,半信半疑地夹了一筷子在碗里,伴着米饭一道送进口中,香的,嫩的,油润润的。 但是又不油腻,恰到好处的香,与饭粒伴在一处,入口格外绵软鲜滑。 叶淮忍不住又夹了一筷,跟着是第三筷、第四筷。 他夹得又快又多,盘子里瞬间少了一半,文晚晚嗤一声笑了,道:“你吃饭怎么跟打仗似的?” 打仗?这个词让叶淮瞬间想起了在军中的辰光,虽然他是主帅,但军情瞬息幻变,所以每餐饭,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他能吃得这么快,大约也是在军中待得久了,改不掉的习惯。 只是,轮得着她来说? 叶淮淡淡看她一眼,伸手拿过盘子,把剩下的,全扒进了自己碗里。 “哎,”文晚晚连忙去拦,却已经晚了,眼看着菜都到了他碗里,不由得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 叶淮只当没听见,端起碗来扒了一口,饭碗挡着脸,也挡住了左边脸颊上乍然出现又乍然消失的酒窝。 这狡猾的女人,倒也并非一无是处。 叶淮很快吃完了一碗饭,又去添了第二碗,待要添第三碗时,文晚晚拦住了他:“大晚上的,别吃太多,容易积食。” 叶淮突然有了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像是什么时候曾经有过这个场景似的。 是了,三岁生日时,父亲从战场上回来,那天一家人都很欢喜,厨房做了许多好吃的,他一直吃一直吃,怎么也吃不够,然后,母亲拦住了他,摸着他的头柔声说道:“吃太多了容易积食,让哥哥带你出去玩一会儿吧。” 那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母亲对他十分温柔的时候。 之后,父亲战死,十一岁的大哥继承王位,在朝廷和洞夷人的左右夹攻下夙夜忧心操劳,再没有时间带他出去玩,而母亲,好像也再没对他笑过。 一念至此,轻快的心境瞬间顿时堆满阴霾,叶淮丢下碗,一言不发,起身离去。 文晚晚敏锐地察觉到了突然冷淡的气氛,便没有叫他,只是,方才还好好的,又是哪句话惹得他翻脸呢? 第二天一早文晚晚起床时,叶淮的房门开着,人却不在,文晚晚生了火把粥熬上,见院里那块小菜地莴笋生得挺好,正准备拔一棵做菜时,突然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哟,这么大一院房子,就你一个人住啊?” 文晚晚冷不防,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王婆,已经走进院里了,正往屋里走,边走边伸着脖子到处乱看。 文晚晚忙丢下莴笋,不动声色地上前拦住,含笑说道:“王妈妈一大早过来,有什么事?” 王婆生平头一件喜欢的是占便宜,第二件就是刺探别人的隐私,此时看这情形,仿佛是文晚晚一个单身女人独自住着,脑子里立刻生出了无数个念头,这女人年纪轻生得又好,通身的气派也不像乡下人,难道是城里大户人家逃出来的小妾?还是哪个有钱人养的外室?或者,是做皮肉生意的暗门子? 不管哪一样,被她抓到都是把柄,就能好好敲诈一笔。王婆心里盘算着,就想进屋里再看仔细些,见文晚晚挡在身前,便用力一把将她推开,道:“来你家串串门。” 文晚晚没料到她居然动手,一不防备,被她推出去老远,差点没摔一跤,等站住了时,王婆已经钻进了叶淮的屋里。 王婆原是见那间屋开着门,看着又大又亮堂,猜想着是文晚晚的卧房,这才蹿了进去,哪知一进门,先看见床头搭着一件白袍,却是男人的衣服。 王婆顿时来了劲,一把拿起袍子,连珠炮似地向追过来的文晚晚问道:“你不是一个人住吗,怎么有男人衣服?你该不会招了野男人胡搞吧?我们这里住的可都是正经人家,你乌七八糟乱搞,抓住了要浸猪笼!” “我几时说我一个人住了?”文晚晚冷了脸,上前去拦她,“你别乱拿东西!” “哟,你不是一个人,那还有谁?”王婆抓着袍子不放,又往床上去翻,“是你男人?还是野男人?” 文晚晚脾气再好,这会子也难免恼怒,正要上前赶她走,突然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跟着王婆“哎哟”一声,捂着后脑勺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说道:“你敢打我?” 文晚晚还没回答,噗一声,又一个东西砸在王婆脑门子上,这下两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是颗石子,从窗户外面飞进来的。 王婆痛得大叫一声,几步跑到窗前,嘴里就骂上了:“谁?哪个小兔崽子敢打你老娘……” 话没说完,又一颗石子飞进来,砸在她嘴上,王婆只觉得门牙都要被磕掉了,又恨又怕又不服气,连忙捂着嘴跑到院里,四下里一瞅,一个人影也没有,也不知石子是从哪里蹦出来的,王婆心里有点发毛,正要叫骂,第四颗石子飞过来,正正好砸在她鼻子上。 血呼一下流了下来,王婆两只手都忙着去捂鼻子,硬着头皮说道:“有种就出来,别让我找出来你是谁!” 她嘴上虽然硬气,心里也害怕得紧,捂着鼻子一道烟跑回家,咣一脚踢开门,恶狠狠地叫道:“贼骨头,死去哪儿了?快滚出来给我舀水!” 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文晚晚捡起丢在地上的白袍,走到屋檐下抬了头,低声唤道:“南舟?” 下手又快又狠,除了他,再没有别人。 没有人回应。文晚晚笑了下,拿着白袍正要去洗,叶淮却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从她身边经过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是又恼了,而且看起来,好像恼火得紧。 不过,换了谁被王婆在房里乱翻,都会恼吧,也怪她一时大意,竟然被王婆闯了进来。文晚晚自己觉得有点理亏,便跟上去,柔声说道:“对不住,这件衣服我立刻就去洗。” “烧了!”叶淮冷冰冰地说道。 文晚晚怔了一下,下意识地说道:“烧了太可惜了,还挺新的……” 话没说完,叶淮已经快步走进卧房,跟着将铺盖被褥都扔出来,冷冷说道:“全都烧了!” 可真是个,坏脾气的大少爷。 文晚晚走过去都捡了起来,却不准备烧,铺盖是郭张氏送给她的,里外簇新,他嫌脏不要的话,她可以洗了继续用,至于那件白袍,是上等的衣料,送去估衣铺至少能卖一百钱,又够一两天的嚼用。 为着王婆摸一下就统统要烧掉,这位大少爷,还真是不会过日子。 饭菜端上桌时,叶淮依旧待在屋里不肯出来,文晚晚有心安抚,便给他也盛了一碗粥,扬声叫道:“南舟,出来吃饭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回应。 这是专一要怄气了?文晚晚想了想,便也没再叫,独自吃了起来。 叶淮站在窗前,瞧着院子里吃得正香的文晚晚,脸色越来越难看。 饭是小米粥,金灿灿粘滑滑的,看着就香,边上放着一碟子加了鸡蛋和碎菜叶的煎饼,微黄中透着碧绿,看上去也很好吃,还有一碟子莴笋丝,用麻油拌了,点缀着几个切得细细的红辣椒圈,青翠欲滴,格外诱人。 这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只叫了他一次,假如她再多叫两次,他也不是不可以吃。 叶淮觉得肚子越发饿得紧了,突然有点懊恼。 他这到底是,跟她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 ※※※※※※※※※※※※※※※※※※※※ 叶淮:身为一个聪明人,不该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叶淮:还是去吃吧。 —————————————— 编辑通知文名文案不能出现男宠,所以这个文改名为《失忆后我救了病娇王爷》,爱你们,么么~ 第 8 章 肚子太饿,叶淮沉着脸出了门。 文晚晚已经吃完了饭,正坐在屋檐底下劈丝线,一大堆各种颜色的丝线放在笸箩里,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深深浅浅,粗粗细细,叶淮无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去年跟洞夷人打仗的时候曾路过淮水,乘船过河时,他披着战甲站在船头,就见水是幽蓝的,天是碧青的,树是黄红的,帆是洁白的,无一处不美到极致,让素来没什么闲情逸致的他,也牢牢记在了心上。 此时看着这堆丝线,叶淮眼前再次闪过当日的秋风淮水,原本是想走的,却忍不住停住脚,又看了一眼。 文晚晚手里劈着线,仰起脸向他一笑,道:“饭在锅里给你温着呢,快去吃吧。” 这一笑,像清凌凌的秋水中,突然盛开了一朵娇艳的牡丹。叶淮瞧着她,冷冷说道:“不吃。” 话音未落,肚子却不作美的,咕噜噜一通乱响。 叶淮瞬间黑了脸。 文晚晚嗤的一笑,目光里尽是调侃。 叶淮立刻拂袖而去。 心里羞恼到了极点。这该死的女人,居然敢笑他! 原本他还想给她一个台阶下,等她再多劝几回,他就去吃饭,可她居然敢嘲笑他?要不是她没看好门户,让那个老婆子闯进来乱摸,他又怎么会生气饿肚子? 等此事一毕,定要将她碎尸万段! 文晚晚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立刻起身,收好了丝线。 太可疑了,这个人。 若说他是为了躲避叶淮的追捕才到淮北,可他一天几趟往街上跑,打扮做派又这么张扬,根本不像是要躲避追捕的模样。 他身上有功夫,能轻易逃出别院,当初又怎么会被叶淮掳走,拷打成那副模样? 更何况她明明已经甩掉他走了,他又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这么容易找上门来? 种种疑点凑在一起,文晚晚觉得,这个南舟,很可能跟叶淮联手做了个局,故意误导她,接近她,想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 她想不起来的那些事,也许就是他和叶淮想要探听的事。 须得甩掉他。 文晚晚收拾好了东西,锁上大门,往牙行走去。 大伯的去向,还有她当初被选作宫女的事情,县里的典籍也许会有记录,得想法子看一眼,然后尽快脱身。 酒楼里。 叶淮看了眼裴勉,道:“怎么不改装?” 他生性疏懒,叶朔在世的时候,事事有叶朔出头,他乐得躲在后面,后面叶朔去世,他虽继承了镇南王位,又领着征南将军的衔,但也还是懒散随性,极少在府衙露面,不要说淮北,就连淮南,也没几个百姓见过他的真容,所以他并不怕被人认出来。 但裴勉不一样,他是镇南王府的长史,叶淮不想做的事都扔给他做,所以裴勉经常到各处走动,认得他的人不算少,这样公然以真面目来到皇帝的地盘,却是不该。 裴勉低着头,小声解释道:“太妃命人盯着属下,想从属下身上找到王爷的下落,属下费了些心思才能脱身,太过仓促,没来得及改装,请王爷恕罪!” 林氏大约,还是为了催他回去定亲。叶淮没再说话,伸筷夹起盘里的鸡蛋菜煎饼咬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 鸡蛋加的太多,又是猪油煎的,味道太厚太腻,怎么看怎么觉得,早上文晚晚做的,应该更好吃。 偏生那个该死的女人嘲笑他,害得他没能吃上。 裴勉又向他靠了靠,压低了声音:“王爷传召,有什么吩咐?” “那女人看样子,是真的失忆了。”叶淮丢下煎饼,去夹盘里的凉拌莴笋丝,道,“立刻放消息出去,就说她已经投靠了我,被我收为妾室,邓崇就是她供出来的。” 邓崇是前阵子被秘密缉拿的朝廷细作,一直关押在别院审问,消息至今还没传出去。裴勉闻言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太妃正筹备为王爷定亲,若是在这时候传出纳妾的消息,属下只怕太妃心中不快。” 叶淮瞥他一眼,淡淡说道:“你别忘了,你是谁的属下。” 裴勉心中一凛,忙道:“属下这就去办!” 叶淮夹起一筷莴笋丝送入口中,清爽脆嫩,倒是比煎饼强些,但是没加红椒圈,至少从配色上看,比她做的,还是不如。 原来就连这么简单的饭菜,也需要一双巧手烹饪,才能有好滋味。 “王爷,”裴勉又道,“属下昨天收到消息,皇帝前阵子跟皇后发生了争执。” 皇帝跟皇后争执?这倒是奇了。他那皇帝侄儿原本是默默无闻的六皇子,全靠着娶了太后的亲侄女,才能抢到那把龙椅,所以皇帝从来都对皇后百依百顺,这是为了什么,居然吵起来了?叶淮拿过小米粥,道:“打探出原因了吗?” “据说,”裴勉道,“是因为文局正。” “哦?”叶淮的筷子顿了一下,“关她什么事?” “具体是什么还没查清楚,”裴勉解释道,“但争执的时候,前前后后提过几次文局正的名字,应该跟文局正有关。” 帝后吵架,竟然是为了这个女人?叶淮有种直觉,这女人,可能比他原本以为的更重要,便道:“五天之内,把那女人投靠我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去。” 五天?单是把消息递到宫里,至少就要四天,还要想法子不露痕迹地让皇帝知道……裴勉忍不住想求叶淮宽限些日子,却见他吃了口小米粥,眉头越皱越紧。 裴勉忙问道:“王爷?” 叶淮丢下碗,心中不悦到了极点。这碗粥既不粘也不香,难吃得紧,难道满淮浦的厨子,都不如那女人的手艺?真是岂有此理! “王爷?”裴勉见他脸色不好,似乎生气的模样,忙又问了一句。 叶淮回过神来,随口问道:“药方拿到了吗?” 裴勉脸上便有些惭愧,低声道:“属下想了许多法子都没能拿到,要么去求求林姑娘,请她帮忙套套太妃的话?” 林姑娘,林疏影,林氏的娘家侄女,从小被林氏养在王府里,就是林氏想要给他定亲的人。叶淮轻嗤一声,道:“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找几个人把你祖父绑了,拷问一番,肯定能问出来。” 裴家是淮南最有名的世家之一,也是镇南王府的亲支嫡派,裴勉虽然知道叶淮应该不会这么做,但还是免不了担心,忙起身行礼,恳求道:“家祖上了年纪,实在经不起拷打,求王爷体恤,饶他一命,属下一定尽快找到药方!” 叶淮看着他,半晌才道:“那女人满淮浦找的文庚辰,查出来是谁了吗?” “查了淮浦的户籍和方志,都找不到文柚、文晚晚或文庚辰的名字。”裴勉道,“不过,户籍簿缺失了几页,八年前征召宫女的记录也缺失了几页,属下怀疑,缺失的部分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内容。” 宫里她的底档丢了,淮浦这边,户籍和记录也丢了。叶淮冷笑一声,看来,她还真是条大鱼,若只是寻常的美人计,皇帝又何苦连她的户籍记录都抹掉? “去查查她到淮浦头一天祭拜的坟墓,”他说着话站起身来,“再让人给我送些衣服被褥过来……” 话没说完,余光突然瞥见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文晚晚同着郭张氏,还有一个捕快打扮的男人,正站在路边说话。 开始跟官府搭线了,难道,是想起了什么,准备联络同伙?叶淮一挑眉,吩咐道:“盯紧了。” 路边,郭张氏指着那个三十来岁的捕快,向文晚晚介绍道:“文家妹子,这是李青李捕头,是咱们县里捕快的头儿,本事大着呢!” 说着话推了下文晚晚,笑道:“你以后有什么事,找他就对了,李捕头最热心了,肯定帮你!” 文晚晚会意,连忙福身向李青行礼,含笑说道:“我初来乍到,什么事都摸不着门路,以后还请李大哥多照顾。” 她既存了要查县里典籍的心思,自然要找个由头接近县衙的人,郭张氏是做牙行生意的,文晚晚想着,她多半认识这些人,于是昨天便连夜绣了几条帕子,方才又拿着这些帕子送给郭张氏,答谢她借房子的情谊。 文晚晚虽然失忆,但按摩、刺绣这些傍身的技能,却是刻在脑子里的,不用想也知道该怎么做,这几条帕子配色鲜亮,用的又是宫里最时新的花样,郭张氏一拿到就舍不得放下,连连夸赞她绣工比绣坊里的绣娘还好,文晚晚便趁机告诉她说,因为找不到大伯,盘缠也快花光了,所以想做些绣品去卖,贴补生活。 这话一说,郭张氏越发怜惜她,一口答应替她找买主,又细细询问了文庚辰的情况,文晚晚便不动声色引着她,渐渐说到了衙门的户籍簿上,或许有记录文庚辰迁去哪里的消息,只可惜寻常老百姓轻易不能看。 郭张立刻便想起了李青,他是衙役的头儿,在县衙里很吃得开,又是个热心肠爱交朋友的,若是想查户籍,找他说不定有戏,她记得李青每天上午都会巡街,忙拉着文晚晚往街上去找,果然碰见了。 李青与郭张氏两口子有些交情,见她开口请托,又见文晚晚美貌和气,忙也拱手还礼,道:“小娘子客气了,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但凡能帮上忙的,我一定没二话。” 郭张氏又拿出文晚晚送的帕子给李青看,道:“我这妹子是外地过来投亲的,可惜亲戚不知道搬去哪里了,闹得她没着没落的。如今她想做些缝纫刺绣的活赚点家用,李捕头你看,这帕子就是她做的,这绣工,这花样,我敢打赌,整个淮浦县也找不出第二件!李捕头要是有什么活,一定想着给我这妹子介绍啊!” 她心里想着初次见面,不好一上来就求李青帮着找人,先想法子搭上话,等以后混得熟了再开口,文晚晚也是这么想的,便又向李青福了一福,笑道:“衣裳被面,桌围子扇套子,再到香囊鞋袜,我都能做,要是有什么合适的活,还请李大哥知会我一声,我这里先谢过了!” 李青被她大哥长大哥短的叫了几遍,浑身都是舒坦的,又见那帕子做的着实鲜亮,想了想便道:“最近衙门里给快手、皂吏新做了腰牌,小娘子会打络子吗?要是会的话,我就跟县令说说,每个腰牌再配几根络子,虽然不是什么大活,好歹是给衙门里办事,说出去也体面,以后你揽活时,也好做个招牌。” 文晚晚连声道谢,有道:“方胜、连环、五福、柳叶、梅花这些花样,我都能打,李大哥想要什么花样?” 李青一个武夫,哪里懂得这些?文晚晚见一两句话说不清,便邀着他和郭张氏一起到茶棚坐下,吃着茶果一样样说了一遍,言来语去的,不知不觉间,便熟络了许多。 半个时辰后,文晚晚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心轻快。 李青的确是个热心肠好相处的,也许再过不久,她就能看到县里的记录,找到大伯的下落了。 “姐姐你快躲躲吧!”小燕突然从树背后钻出来,急急说道,“我婆婆去找王虎了,说要跟你算账!” ※※※※※※※※※※※※※※※※※※※※ 叶淮:想让我吃饭,那就得求我。 叶淮:什么,你居然不求??? 叶淮: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 今天有事,早点更新,么么~ 第 9 章 文晚晚辞别小燕往家里走,还没到门前,先看见院门开着,里面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声音:“……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搬来的?就你一个人吗?我怎么听说新搬来的邻居是个年轻姑娘?” 这声音,并不是王婆的,谁在里头?文晚晚不觉放慢了步子,先不进门,只探头看了一眼。 叶淮站在院里,绷着脸一言不发,边上一个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的女人手里提着个油纸包,脸上的神色有些讪讪的:“我家住在前面路口,咱们是邻居,我姓吴,我听说新搬来了邻居,所以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叶淮满心不耐烦。他生平最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尤其吴氏一上来就问东问西的,尽打听他的私事,他的性子,怎么能忍耐?当下便甩开她,独自走去檐下站着。 吴氏捏着手里的油纸包,臊得一张脸通红。她家住在附近,儿子死后媳妇改嫁了,平日里孤苦伶仃的,最喜欢跟人说说话,所以一听说搬来了新邻居,连忙赶过来打招呼,没想到从进门到现在,叶淮一句话也不说,现在更是甩下她走了,她看出叶淮根本不想搭理她,难堪到了极点。 文晚晚在外头只看了一眼,就将里面的情形猜了个七七八八。都是邻居,更何况吴氏一看就没什么恶意,只不过上了年纪的人爱絮叨,这个南舟,未免太不近人情。她忙走进院里,向吴氏亲亲热热说道:“吴婶子好,我才刚搬来,正说这两天去各处邻居家拜访呢,倒劳烦您老人家先来了,快请屋里坐。” 她说着话,上前挽住吴氏的胳膊就往屋里让,又向叶淮说道:“你去烧点水给吴婶子沏茶。” 叶淮再没想到她居然又敢使唤自己,怔了一下之后,方才冷冷说道:“我烧水?那要你做什么?” 吴氏见他脸色难看,忙向文晚晚说道:“我家里还有事,这就要走了,不用烧水,你们都别忙了。” 她见文晚晚与叶淮年纪相当,又都是罕见的漂亮人物,私心里便猜测他们是夫妻,眼见叶淮不高兴,她生怕文晚晚因为她得罪了丈夫,就把油纸包往文晚晚手里一塞,道:“这是我自己做的糍粑,带一包给你尝尝,我家就在路口,白墙灰瓦那家,得了空千万去我家坐坐,好孩子,我先走了啊。” 她说着话,急急忙忙往外走,文晚晚见留她不住,连忙进屋里拿了一包花生酥追了出去,叶淮站在檐下,忽听吴氏在门外问道:“你们是两口子?” 跟着是文晚晚的声音:“不是。” 怎么能说不是?非但要说是,而且,还要闹得人尽皆知,让她再想偷偷跑掉也不可能。叶淮眉梢一挑,三两步追过去,站在门槛之内,向吴氏说道:“我跟她不是夫妻。” 文晚晚回过头来,正迎上叶淮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看着她,慢慢地,又补了一句:“她是别人送给我的妾。” 妾?文晚晚怔了一下,身后已经传来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哟,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小老婆!” 文晚晚忙回头看时,就见王婆满脸是笑地拍着巴掌,一阵风地跑了:“小老婆,哈,居然是个小老婆!” 文晚晚听郭张氏说过,王婆除了撒泼放赖之外,最是个长舌头爱传闲话的,大约再过一会儿,附近的人家都要知道,新搬来的邻居,是个做妾的了。文晚晚抿着唇,抬眼看向叶淮,怎么也想不透,他究竟用意何在。 吴氏见情形古怪,连忙低声告别,飞快地走了。 四周安静下来,叶淮依旧站在门内,神色淡漠。 文晚晚慢慢走进去,抬头看着叶淮:“为什么说我是妾?” 从昨天他突然出现,文晚晚就在思忖,如果有人问起他们是什么关系时,应该怎么说。若说非亲非故,那么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反而更容易招人注意,可若说有关系,该说什么才好? 她思来想去始终没能拿定主意,正打算回来跟他商量商量,没想到他竟然当着众人,公然说她是妾。 叶淮垂目看着她,淡淡说道:“以你的身份,难道还想做妻?” 哪怕只是作假,但,叶淮妻子的名头,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尤其是她这种,皇帝不要的女人,朝廷派来的奸细。 文晚晚怒到极点,反而笑了起来,嘲讽地问道:“怎么,看你的模样,倒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似的?” 叶淮眉梢一挑,没有否认。他无妻无妾,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还是他头一次对外宣称自己有女人,也算是便宜了她。 文晚晚见他竟是默认的模样,越发气得想笑,咚一声甩上大门,径直越过叶淮,三两步进了屋。 以前她怎么不曾发现,这人这么可厌? 不过,想要用这法子折辱她,或者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也算看错了人。 这一整天文晚晚都待在房里打络子,看看日色西斜,门外传来叶淮的声音:“出来做饭。” 做饭?呵,亏他好大的脸面。 文晚晚慢条斯理地把打好的络子分好类包好,跟着又去收拾丝线,咚一声,门被踢开了,叶淮负手站在门外,沉着脸道:“我饿了,去做饭。” “正好,”文晚晚嫣然一笑,把几包络子都装进了包袱,“我也饿了。” 跟着提起包袱,走出了房门。 叶淮只道她要去厨房,哪知她头也不回地一直往外走,抬脚迈出了大门。 “你去哪儿?”叶淮追出来问道。 “我?”文晚晚一脚站在门里,一脚站在门外,回头向他一笑,“去吃饭。” 她不等他开口,转身出门,步履轻快地走了。 叶淮顿时黑了脸。 他早饭没吃,午饭也没吃,此时饥肠辘辘,可又不想去外面的饭铺子里吃那些难吃的饭菜,所以才开口让她做饭,谁知这该死的女人,竟敢抛下他走了。 等揪出她身后的人,一定将她碎尸万段! 文晚晚来到牙行,迎眼看见郭三正坐着大堂里对账,忙含笑叫了声:“郭三哥。” 郭三抬头看见是她,脸上的神色就有些惋惜,文晚晚明白了,不消说,必定是王婆,已经把闲话传到郭三两口子耳朵里了。 这个王婆,牙都没剩下几个了,舌头倒还真利索。文晚晚只当不知道,笑着向郭三问道:“三哥,嫂子在家吗?” “在呢,在后头给孩子喂奶,”郭三起身打起了帘子,“你自己进去吧,我先把手头的账对完。” 文晚晚谢过郭三,提着络子走去里间,郭张氏正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喂奶,看见她时忙要站起来,口中说道:“好妹子,我正要去找你呢!” 她起得猛了,只觉得肩膀被孩子坠得咯噔一下,扎心似的疼,不由得哎哟了一声。 文晚晚连忙放下络子,上前扶着她坐下,顺手就在她肩上按了几下,郭张氏一边叫疼,一边说道:“好妹子,王婆到处说你是给人做小老婆的,还说你跟不三不四的男人住在一处,我气不过跟她吵了一架,那老婆子这会子又去别处嚼舌头了!” “嫂子,你忍着点疼,这里有一处不对,我要用点力气才能疏通。”文晚晚说着,手摸到了经络上,用力按了下去。 “疼,疼!”郭张氏倒吸着凉气叫了起来。 “疼过就能松快点了,再有嫂子以后最好时常活动活动肩膀胳膊,孩子一天大似一天,总得抱来抱去的,身体吃不消。”文晚晚帮着郭张氏把孩子换到另一边胳膊抱着,道,“其实王婆说的,也不全是瞎话,我那里,现在的确有个男人。” “啊?”郭张氏惊讶地扭回头看她,“谁?” “说来话长,”文晚晚继续给她按着,叹了口气,“那人是个无赖,他见我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的,就逼着我给他做妾,我被他纠缠得没了办法,所以才到淮浦找我大伯做主,谁知大伯没找到,他竟然又追了过来,赖在我那里不走,刚好又碰见王婆,竟信了他的胡说八道,到外面败坏我的名声……” “简直没王法了!”郭张氏不等她说完,忽一下站起身来,拉住她就往外走,“走,现在就去找他,嫂子给你做主!” “嫂子别急,”文晚晚拦住她,“那种无赖,咱们犯不上跟他对嘴对舌的吵,我已经有了对付他的法子,嫂子帮我个忙就行。” “什么忙?”郭张氏道,“嫂子一定帮你!” 文晚晚拿过包袱,取出一包络子交给郭张氏:“嫂子,这一包是给你的,做的粗糙,你别嫌弃,留着给侄儿玩吧。” 跟着又拿出两包:“这两包呢,小的那包给李捕头,答谢他帮我找活做,大的那包是衙门里的活计,都麻烦嫂子转交给李捕头,也请嫂子顺便把我被纠缠的事告诉他。” “你是想让李捕头帮你?”郭张氏赞道,“这个主意好,李捕头只要肯替你出头,管他什么无赖都能给收拾了!对了,那无赖叫什么名字?” “南舟,”文晚晚抬眉一笑,“淮南的南,孤舟的舟。” 既然你挑衅在先,那就别怪我以牙还牙。 ※※※※※※※※※※※※※※※※※※※※ 叶淮:嘴炮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叶淮:打脸真疼…… —————————— 小可爱们,双十一剁手了吗?嘿嘿 第 10 章 天擦黑时,叶淮坐在酒楼的雅阁里,等着上菜。 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叶淮眯了眯丹凤眼,这声音很熟悉,不是上菜的伙计,是她。 片刻后,来人走到他身前,掀开了风帽:“表哥。” 风帽底下,是一张清丽脱俗的脸,林疏影取出帕子,拂了拂空着的椅子,款款坐下:“饭菜待会儿送过来,我看表哥没有点汤,便让厨房加了一份竹荪竹鸡汤,配碧粳米饭吃正好。” 叶淮看着窗外,淡淡说道:“是裴勉告诉你,我在这里?” “不是。”林疏影微微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一杯,“是我担心表哥独自一个没人照顾,就托叔父打听到了表哥的去向。” 是了,他那个不问世事,一向只在山中高乐的叔父,其实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况且他有心拿文晚晚做诱饵,也没有刻意掩饰行踪,想要找到他,并不是难事。 只是,叔父什么时候开始帮林疏影了? 叶淮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你倒是有办法。” “表哥放心,”林疏影低声道,“我没有告诉姑妈你在这里,不过表哥,姑妈很担心你,况且你还吃着药,出来这么些天,也该回去了。” “不回。”叶淮瞧着窗外,淡淡说道。 “那,”林疏影知道他一向说一不二,从不听劝,只得退而求其次,“我是背着姑妈来的,不能久待,要么让万安过来伺候你吧,你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 万安,贴身服侍他的太监,林疏影这是觉得自己稳坐镇南王妃的位置,已经开始差遣他的人了?叶淮轻笑一声,道:“不必。我已经纳了皇帝送来的文氏,有她伺候我就够了。” 传闻竟是真的,他真的,纳了文氏,在他们即将定亲之时?林疏影微微失了下神,很快又恢复了平时温柔从容的模样,点头道:“表哥身边有人服侍,我也放心些,不过,她毕竟是皇帝的心腹,表哥也要多留心些。” 叶淮把玩着手边的筷子,没有回话,却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伙计端着饭菜走过来,道:“菜齐了,客爷请用吧!” 林疏影忙站起身来,从托盘上拿过碗盘,一样样摆在桌上,跟着盛了一碗竹鸡汤,放在叶淮面前,叶淮瞥了一眼,道:“我不喜欢喝汤。” “我知道,”林疏影笑着又送过来,道,“可是表哥,你脾胃虚寒,应当用些热汤送饭,才是养生之道。” “连吃饭都不能随心意,还养什么生?”叶淮站起身来,“你既然爱吃,自己吃吧。” 他转身离开,林疏影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追出去。 他对她,比先前越发冷淡了,是为了那个文氏吗? 他身边从没有女人,甚至有传闻说,他喜好男风,那个文氏究竟有什么能耐,竟能笼络住他? 须得见一见。 文晚晚回到家时天已经全黑了,叶淮并不在家,文晚晚点起油灯,正要去关院门,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响,跟着是个醉醺醺的男人声音:“让老子看看,是哪个小贱人敢打我老娘?” 话音刚落,一个肿眼泡、翻嘴唇的黄胖男人已经趔趄着撞了进来,打着酒嗝说道:“是不是你这个小……” 油灯的火光一跃,照出文晚晚的脸,男人脚步一顿,眼睛就直了:“好个美人儿!” “虎儿,就是她,就是这个给人当小老婆的打了我!”王婆紧跟着闯进来,伸手指着文晚晚,“赶紧收拾了她,给你老娘出口恶气!” 看来,这黄胖男人就是王虎了。文晚晚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 上午小燕通风报信之后,她就一直防备着王虎上门闹事,只是没想到,王虎白天没来,竟选了这个黑灯瞎火,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来,倒让她措手不及。 吃醉了,又存心闹事,跟这种人没法讲道理,须得快刀斩乱麻,先把人撵出去才行。文晚晚握紧油灯,急急思索。 王婆躲在王虎背后,探头看着文晚晚,趾高气扬地吩咐王虎:“虎儿,打她,给你老娘出气!” 她活了五十多年,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还从没像今天上午那样莫名其妙挨了打的,虽然明知道不是文晚晚打的,但既然是在她这里吃的亏,那么收拾了她,杀鸡儆猴,王婆觉得,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她一大早就跑去镇上赌馆,去找当打手的儿子王虎回来给她撑腰,只是王虎吃了一晚上酒,醉得跟死猪似的,怎么都叫不起来,王婆只好让赌馆的人帮她带个口信,自己先回来,结果正好撞上叶淮说文晚晚是妾,喜得她得一道烟地跑出去,挨家挨户地传扬了一遍,天黑了才去拖上王虎,一道回来找事。 王虎得了吩咐,又往前一步,看着文晚晚,嘿嘿笑着打了个酒嗝。他听王婆说被新来的邻居打了,带着醉爬起来给王婆出气,没想到一打照面,竟是这么个美貌少女,顿时骨头都酥了,满脑子哪里还想得起别的事? 他跌跌撞撞地向文晚晚走过去,涎笑着就想去摸她的脸:“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火光一闪,王虎手上一疼,却是文晚晚拿油灯烫了他的手。 这一疼,酒醒了一大半,王虎哎哟一声,甩着手扑了上去:“臭娘们,你敢烫我!” 文晚晚往边上一闪,揭开油灯盖,照着王虎劈头盖脸泼下去,跟着把灯往他身上一扔,抓起墙上靠着的铁锨,用力一拍。 王虎袖子上沾了灯油,呼一下就烧着了,正嚎叫着拍打,身上又挨了一铁锨,差点没被打趴下,王婆连忙抄起院里的笤帚上前帮忙,文晚晚拿铁锨一挡,笑着说道:“王妈妈,你儿子身上着了火,再不回去灭火,万一烧出个什么事,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王婆眼见王虎一只袖子还在冒烟,虽然火看着不大,但到底不敢大意,只好咬着牙拖着王虎,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们前脚出门,后脚文晚晚就飞跑过去关了门插上门闩,只觉得一身冷汗,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就算她再镇定,到底是个单身女子,又是黑夜里,万一出个什么事,简直不敢想。 她定定神,捡起油灯正要进门,突然听见隔壁一声凄厉的猫叫,紧跟着小燕也惨叫一声,王虎随后骂了起来:“小贱人,老子吃了亏,你还有心思玩猫!” 又一声凄厉的猫叫,小燕哭喊着说道:“别摔了,求你了,再摔就摔死它了!” 话没说完,猫儿又惨叫一声,小燕大哭起来:“毛团,毛团!” 文晚晚再也忍不住,踩着□□爬上院墙,踮起脚尖一看,王虎抓着早上那只狸花猫正要往墙上摔,王婆一只脚踩着小燕,正在破口大骂:“贼骨头,又偷着喂猫!” 光线灰暗,文晚晚看不清那猫的情形,然而那么一只小猫,被王虎那么个胖汉下死力气摔,多半受伤不轻。 文晚晚紧紧抓着□□,心头一股子无名火,却又下不定决心。放任不管,狸花猫肯定没命,可是出头?方才连她也是侥幸才逃脱,再插手这事,无非把自己也搭进去。 该怎么办? 眼见王虎抓着狸花猫重重又往墙上摔去,文晚晚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却在这时候,忽听王虎惨叫一声,跟着扑通一声响,王婆也叫了起来,文晚晚连忙睁开眼睛一看,王虎脸朝下摔在地上,王婆摔在他身上,母子两个一声一声地咒骂叫疼,狸花猫却不见了。 文晚晚心头一松,忽地想到,难道是他? ※※※※※※※※※※※※※※※※※※※※ 庆祝周末,评论发红包哦~ 前两章修改了一下,小可爱们刷新一下再看吧,爱你们,么么~ —————————— 感谢: 扬风起航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20-11-05 09:45:31 太太每天都能爆更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20-11-05 10:18:10 太太每天都能爆更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20-11-05 10:18:17 太太每天都能爆更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20-11-05 10:18:23 单衫杏子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11-06 22:12:20 单衫杏子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11-06 22:12:39 单衫杏子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11-06 22:12:50 单衫杏子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11-06 22:13:01 单衫杏子红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20-11-06 22:13:33 感谢: 读者“太阳好大啊”,灌溉营养液 +1 2020-11-11 22:27:47 读者“拖延症o”,灌溉营养液 +1 2020-11-09 23:44:11 读者“拖延症o”,灌溉营养液 +5 2020-11-09 00:00:22 读者“蝉鸣浮夏”,灌溉营养液 +10 2020-11-08 02:48:43 读者“扬风起航”,灌溉营养液 +226 2020-11-05 09:43:53 第 11 章 叶淮踏着月色,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饿了一整天,脚底下是轻飘的,心头上却是沉重的,迟钝的痛。 这些天一门心思跟文晚晚周旋,要不是林疏影突然出现,他几乎都忘了他那位母亲,是怎么对他的。 叶淮忽地停住脚,撸起袖子,看着胳膊上深深浅浅的刀伤,冷冷一笑。 八年前,他十二岁的时候,和时任镇南王,他的嫡亲大哥叶朔,前后脚得了一种怪病。这病平时没什么症状,发作时却让人头疼欲裂,狂躁疯癫,几乎完全失去神智,不过叶淮的病症很轻,几个月才发作一回,叶朔的病很重,几乎每个月都会发作。 从那时起,叶淮开始不停地吃药,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方,一碗又一碗的汤药、丸药,吃的比饭还多,大夫还经常割开他的手腕放血,说是为了排毒。 他渐渐开始疑心,明明他的病症更轻,为什么他吃的药比大哥多得多?为什么大哥不需要放血?为什么每次换了新药方后,母亲都会瞒着大哥,让他先吃? 前年年底,叶朔突然关起门来跟林氏大吵了一架,叶朔躲在门外,隐约听见了“中毒”“试药”的字样,从那以后,大夫再没有给他放过血,而且每次换药方时,叶朔也会抢在他前头,头一个先吃。 也就是那时,叶淮有了一个猜测,他和叶朔不是得病,而是中毒,林氏之前,一直在用他给叶朔试解药。 叶淮从来都知道,林氏不喜欢他,可他也是林氏的亲生儿子,他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母亲会这么对他。 去年叶朔病重不治,临终时握着他的手,低声道:“二弟,大哥对不住你。” 这句话,让叶淮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之后一点点验证,直到前几天裴勉在他的安排下,亲耳听见林氏承认,他的确是中毒。 叶淮看着胳膊上的伤口,心头戾气翻涌,忽地拔剑,又是一刀划了下去。 鲜血涌出,滴答答溅在地上,心头的戾气,却还是不能化解。 林氏每次让他放血排毒,其实,是要用他的血,做大哥的药引子。 假如她肯明白告诉他,他不会不答应,他从来都敬重大哥。 可母亲偏偏要瞒着他。 在母亲眼里,他是傻子,是任意愚弄的傀儡,还是一个只配用来试药的无能儿子? 愤怒,不甘,渴望,无数复杂的情绪纠缠着翻腾着,让叶淮无法平静,软剑一晃,正要再次划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哭闹吵嚷声。 叶淮对于人声,几乎是过耳不忘,立刻听出哭的是小燕,叫骂的妇人是王婆,还有一个大着舌头醉醺醺的男人声音,却是没听过。 裴勉上报过附近人家的底细,于是叶淮知道,这男人应该是王婆那个吃喝嫖赌,横行乡里的儿子王虎。 恰在这时,一声凄厉的猫叫,跟着小燕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毛团,毛团!” 叶淮眉梢一抬,一跃掠上了王家的屋顶。 黯淡的月光下,王婆踩着小燕,拿笤帚打她的头,王虎揪着先前他见过的那只狸花猫,重重往墙上摔去。 这个小燕,是因为什么被卖给了王婆?明知道眼前是火坑,她的父母,又怎么忍心把她推下去?难道,她也有个全不把她当成骨肉的母亲? 满腔的戾气突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叶淮飞快地揭下一片屋瓦,照着王虎后腿膝弯,重重扔了出去。 跟着揭下第二片,砸向王婆。 他在盛怒之中,力气大的出奇,王婆跟王虎接连着嚎叫两声,重重摔倒在地,两条腿瞬间动弹不得。 小燕吓了一大跳,抬头看时,只觉得眼前白影子一闪,还没看清楚,猫儿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王婆跟王虎滚成一团,哭喊叫疼。 隔壁院中。 文晚晚突然听见身后一声轻响,连忙回头时,就见叶淮落在院中,两根手指提着狸花猫的后颈皮,脸色沉郁。 “果然是你!”文晚晚喜出望外,手脚并用地爬下来,到最后两级时,索性一提裙子跳下,笑着向他跑过去,“我就猜着是你!” 想不到他这么古怪不讲理的人,居然也有这么侠义心肠的时候。 有一刹那,叶淮突然觉得,她好像是要扑进他怀里,让他诧异的是,他似乎并不很抗拒,下一息,叶淮突然反应过来,闪身避开,又将手里提着的狸花猫向她怀里一丢,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文晚晚见那猫来得势头猛,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来接,谁知那猫到跟前时,却只轻轻地落进了怀里,她这才反应过来,叶淮是用了巧劲,连忙托在手掌里细细一看,不由得鼻子一酸。 狸花猫眼睛闭着,半截舌头拖在嘴边,猫脸上全都是血,情形看起来十分不好。 文晚晚托着狸花猫,三两步进了屋,站在叶淮房门口,道:“要么,再麻烦你去请个大夫给它看看?” 叶淮站在门内,垂目看着她。她一只手托着猫儿,另一只手轻轻抚着猫儿的毛,眼睛湿湿的,似是要哭的模样。 先前被刺杀,险些丧命的时候,也没见她哭过,她应该是个十分稳得住的女人,如今为了一只猫,何至于哭?叶淮淡淡说道:“你不是会医术吗,还找什么大夫?” 他肯出手,全因为方才那点愤怒之下,莫名对小燕有了怜惜,救猫并不是他的本意,可这女人,却似乎要以此为由,再缠住他。 文晚晚解释道:“我只能听脉息,不能开方……” 话说到一半,心中突然一凛,她从来没有提起过,他又怎么知道她会医术? 除非是他知道她替郭张氏按摩诊脉,他竟一直在监视她?只怕,他并不只是一个人,还有许多帮手。 他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何至于这么费尽心机? 文晚晚心里思忖着,神色不变地接上了后半句话:“……况且我从没医过猫狗,须得找个兽医。” 叶淮看着她手中的猫儿,淡淡说道:“生死由命,若是该死,救也没用,若不该死,自然能活。” 他甩手关上门,正要坐下,门又被推开了,文晚晚道:“帮忙拿着猫,我去找点东西给它包扎。” 叶淮正要拒绝,文晚晚把猫往他手里一塞,返身走了。 这女人,如今是越来越放肆了!叶淮正想丢开,狸花猫微微睁开眼,呜呜咽咽地喵了一声,舌头在他手心里,轻轻地舔了一下。 这一下,叶淮便没再丢开,皱着眉头看着猫,一时也有些不忍。 这猫儿对他恋恋不舍,难道是通人性,把他当成了救命恩人? 叶淮手指微动,轻轻摸了下猫脑袋,狸花猫闭着眼,又舔了他一下。 猫脸上都是血,这一舔,舔得他手上也沾了血,还有些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叶淮拧了眉,一阵厌烦。 他素来有些洁癖,最见不得脏东西,要是换了别人把他弄脏,早就翻了脸,如今对着儿猫,又是可怜它,又是嫌它脏,一时进退两难,不由想到,多一样东西,就多一份牵挂,多许多麻烦,真是讨厌得紧。 都怪那个该死的女人,偏把猫儿丢给他。 吱呀一声,门开了,文晚晚拿着笸箩走进来,道:“你坐下拿着猫,我来包扎。” 叶淮冷哼一声,把猫往笸箩里一放,道:“拿着你的猫,出去!” “怎么是我的猫?它可是你救回来的。”文晚晚不仅没走,反而在椅子上坐下了,一指对面的椅子,“你坐下来,把猫托在手上,不要乱动。” 这女人,使唤他,倒是使唤得顺手! 叶淮本不想搭理,谁知文晚晚抬手把猫又塞回他手里,狸花猫嗅出他的气味,闭着眼又舔了他一下。 叶淮心里一软,不由自主便坐下了,就见文晚晚拿着一块沾湿了的白布,准备往狸花猫脸上擦,叶淮托着猫一缩手,声音就沉了下去:“无知!怎么能用湿布擦?” 在军中时他曾听说过,伤口最忌讳沾水,一个不小心,往往发炎化脓,要了命都是有的。 “不是生水,是在滚开水里煮过的,又加了盐,这样既能清理伤口,也不至于发炎。”文晚晚解释着,抬眼向他一看,“没想到你也懂医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叶淮淡淡说道。 他见她解释得似乎有理,这才托着猫送过去,文晚晚便用那块温热的布擦着猫脸上的血,冷不丁问道:“你跟叶淮,很熟吗?” 叶淮眉梢一挑,道:“你想打听什么?” “没什么,因为一直没见过他,有些好奇。” 坐在椅子上到底不太方便,文晚晚说着话,索性离开座位,蹲在叶淮身前,一只手托起猫儿的下巴,另一只手拿着布,细细擦着。 叶淮一垂目,正看见她的侧脸,不觉有些微微的诧异。平日里看她的容颜,虽然美貌,但也是端庄为主,此时侧面看着,只觉得睫毛极长,嘴唇极红,鼻子小巧挺翘,竟是格外秾丽娇媚,勾人心魄。 原来同一个人,正面看和侧面看,差别这么大。 却在这时,就见她一抬眼,笑着向他问道:“我听人说,叶淮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脑袋有笆斗那么大,胳膊比别的男人大腿都粗,真有人长成这副怪模样吗?” 叶淮顿时黑了脸。 ※※※※※※※※※※※※※※※※※※※※ 叶淮:脑袋有笆斗那么大,胳膊比大腿还粗?呵呵。 叶淮:改天脱了衣服,让你仔细看看是不是。 ———————————— 以后改为早九点更新,评论发红包啦~ 第 12 章 两炷香后,文晚晚解下腰间的围裙,站在厨房门口唤道:“南舟,饭做得了,出来吃吧!” 叶淮躺在床上,饥肠辘辘,却只是绷着脸,一言不发。 这个可恶的女人,刚刚还当面骂他是个身高八尺、腰围八尺,头大如斗的怪物,转眼又做了饭想要笼络他,他叶淮,却不是这么容易就不记仇的人! 文晚晚没听见他的回答,便走到他房门前,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屋里没有点灯,挂起的蚊帐底下影影绰绰露出白色衣袍的一角,却看不见脸,文晚晚有点疑惑他是不是睡着了没听见,便轻声又唤道:“南舟,吃饭了。” 床上窸窸窣窣一阵响,叶淮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依旧没说话。 文晚晚这下明白了,他居然真的在怄气。 自从她问过叶淮的长相后,他就再也没搭理过他,难道是因为她说叶淮长得丑,惹恼了他? 文晚晚嗤的一笑,转身离开。 这个南舟,还真是死心塌地跟了叶淮,一听见别人说叶淮不好,立刻就翻脸。 对叶淮如此情深义重,也就难怪肯千里迢迢跟着她,帮着叶淮监视她。 可是,他既然是叶淮的男宠,那么他在客栈里的那个相好,又是怎么回事? 文晚晚摇摇头,男人跟男人之间,真是太复杂了! 晚饭做的是面条,文晚晚先盛了满满一碗,双手端着走去叶淮房里,站在床前,笑着问道:“你真的不吃吗?那么,我就自己吃了。” 她说着话,用筷子挑起一箸面,微弯了腰,给叶淮看。 叶淮原本不想理会,可那股子鲜甜的香气,却无孔不入的,直往他鼻子里钻。 叶淮翻了个身,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 居然是面。他并不爱吃面,可这碗面,闻起来似乎特别香。 天色太暗,文晚晚虽然看不见他的小动作,但却猜到了,笑着把碗往他跟前又送了送,道:“我好久没做手切面了,还好手艺没丢,你真的不吃吗?” 叶淮忽地坐起身,从她手中拿过面碗,跟着抽走筷子,夹起一箸面送进了口中。 热面落肚,鲜香的滋味在舌尖蔓延,暖热的感觉在腹中散开,叶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有工夫细看这碗面的内容。 洁白细长的面条上放着鲜红的河虾、碧绿的青菜、淡白的笋片,清澈的汤底又点缀着几片软嫩的河蚌,几颗饱满的螺蛳,看着不起眼的一碗面,竟加了这么多材料,怪道鲜得掉眉毛。 只是,深更半夜的,她哪里找到的这么多河鲜? 文晚晚见他夹着一片蚌肉只管看,便猜到了他的疑惑,笑着解释说:“昨天我在河里放了虾笼,虾子、河蚌和螺蛳都是笼里收的,还剩了一些养在缸里呢。” 这女人,倒是走到哪里都饿不着。叶淮心里嘀咕着,却又忍不住,一筷接着一筷,三两下就将一整碗面扒了个干干净净。 “锅里还有呢,别吃太急,吃猛了容易肚子疼。”文晚晚抿嘴一笑,道,“还以为你在外面吃过了,原来你竟是饿了一天。” 叶淮眉梢一挑,筷子便顿住了。 饿了一天,呵,他为什么饿了一天?还不是拜她所赐! 他欲待不吃,却突然发现碗底还沉着一片蚌肉、两片笋,到底忍不住又夹起来吃了,舌头尝够了鲜味,哪里收得住手?不知不觉间,连那碗面汤,也喝了个精光。 待看见空空的碗底时,叶淮沉着脸放下筷子,一阵懊恼。 必定是饿得太久了,竟然嘴馋到这种地步,只怕又要被这女人取笑了! 文晚晚肯为他做这碗面,却是看在他救了猫儿的份上,聊表答谢,如今见他吃完了,便问道:“锅里还有,还吃吗?” 她竟没有取笑?叶淮一阵诧异,慢慢说道:“不吃。” “那我就不管你了啊。”文晚晚伸手拿过碗,转身离开。 这女人,什么时候这么贤良淑德了,莫非又有什么诡计?许是吃饱了容易犯困,又或是今天太累,叶淮正思忖着,倦意突然袭来,连漱口都不曾去,瞬间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老半天,叶淮依旧赖在床上,回想着昨夜连梦都不曾有过的黑甜一觉,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向睡的浅,多梦又容易醒,昨夜真是这大半年来睡得最好的一次,难道这女人在面里加了什么,想要暗算他? 可四下一望,分明什么也不曾动过,依旧是睡着前的模样。 叶淮正想的出神,鼻端突然嗅到一股香味,文晚晚正在做饭。叶淮无端一阵期待,三两下穿好了衣服,快步走去厨房。 门开着,锅盖的缝隙里冒着白汽,散发着香味,文晚晚坐在灶前烧火,火光跳跃,映出她微红的脸颊,她的神情那样专注,就好像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也无非是做好眼前这锅饭而已。 叶淮突然之间,觉得心里安静到了极点。 于是站在门前,默默地看着。 少停,文晚晚扒开灶下的灰,用火钳夹出一颗花生,向他一笑,抛了过来,叶淮下意识地接住,入手滚热,立刻闻到烤花生特有的,微糊的香气。 垂目一看,花生壳上带着灰,沾得他手上也有,叶淮不禁皱了眉,正要说话时,又见她一个接一个的,从灰堆里往外夹东西,有花生,有土豆,还有山药,香甜的气味很快弥散在厨房里。 看着真脏,但是闻起来,倒是不坏。 吃,还是不吃?叶淮站在那里,有点纠结。 文晚晚剥了一个花生吃着,抬眼向他一笑:“饭马上就得,灶上那碗鸡蛋是给猫儿蒸的,它在我房间床头的篮子里,你把它连篮子拿出来晒晒太阳,再把鸡蛋喂它吃了吧。” 鬼使神差的,叶淮走过去拿起了碗,碗在灶台上放得久了,入手有点烫,叶淮停顿了一下,目光却瞥见文晚晚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怎么?”叶淮一抬眉,冷冷问道。 “没什么,”文晚晚抿嘴一笑,“难为你这么听话。” 听话?叶淮神色一冷,正要翻脸时,文晚晚忙递上一只盛着清水的碗,笑道:“喂蛋羹之前,记得先喂它喝点水,多谢。” 叶淮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接过水碗,迈步离开。 总算她还识相,知道见好就收。 身后,文晚晚莞尔一笑,如今她也是发现了,这大少爷虽然脾气傲慢,但只要顺着捋毛再喂饱他的肚子,也并不难哄。 叶淮喂猫儿吃了小半碗蛋羹时,饭也做得了,小饭桌上摆着满满一篮子烤土豆、花生和山药,又有一碟拌着糊辣椒的蒸茄子,主食是熬得粘稠的小米粥,文晚晚放好了筷子,向叶淮说道:“你洗洗手过来吃饭吧,我来喂它。” 叶淮坐在椅子上,将膝上放着的猫递到她手里,文晚晚一低眼,看见他白色衣袖上沾着一根灰色的猫毛,便伸手拈起来,笑着向他晃了晃,道:“沾到猫毛了,我再找找,只怕你身上还有。” 林疏影恰在这时候,来到了门前。 眼前的一幕,让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淮坐着,身前紧挨着一个女人,低着头跟他说话。林疏影看不见那女人的脸,却能看见她玲珑有致的身材,曲线在身前隆起,在腰间细成不盈一握,湖色的衣袖垂下来,露出皓白的手碗,春葱似的手指。 林疏影半晌没说出话。她太熟悉叶淮,即便是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未婚妻,也从没跟他这么亲近过。 并不是她矜持,而是他永远冷冰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他如今,却跟皇帝赐下的女人,这么亲亲热热的,同住同吃,甚至,还一同养了一只猫。 他是最讨厌活物的,小时候她养的兔子死了,她哭得伤心,他却说什么死生有命,又说这些活物,养一个就多一分牵绊,最是拖累,可他如今,竟跟那个女人养了一只猫,还亲手喂它。 林疏影闭了闭眼,稳住心神,这才迈步跨过门槛,看着叶淮,柔声道:“表哥。” 叶淮一开始就看见了她,若是她没有突然出现,他早就甩开了文晚晚,可如今,他只坐着不动,向林疏影说道:“你来做什么?” 文晚晚并没发现有人进来,突然听见声音吓了一跳,回头见是个美貌少女,又见叶淮跟她搭话,料想是认识的,便道:“这位姑娘,你找南舟?” 南舟,叶淮的表字,他居然允许她叫他的表字?林疏影慢慢走到近前,微微一笑,向文晚晚点了点头:“这阵子我不得闲,不能亲身照顾表哥,有劳你服侍她。” 服侍,他?文晚晚由不得看了眼叶淮,这又是从何说起? “说完了吗?”叶淮看着林疏影,抬手摸了摸文晚晚怀里的猫儿,“说完了就回去吧。” “表哥,”林疏影依旧看着文晚晚,含笑说道,“你出来有些时日了,家里许多事都等着你处置,要么还是跟我回去吧?若是表哥舍不下文姑娘,就把文姑娘也带回去,表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文姑娘,决不让她受委屈。” 文晚晚越听越觉得不对。这美貌少女话里话外,分明是在宣示主权,难道她以为,她要跟她抢这个断袖?文晚晚觉得有些好笑,抱着猫儿退开几步,道:“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南舟只是在我家借住……” 话音未落,腰间突地一紧,叶淮扯着她的袖子,将人整个拉到近前,两个人的距离瞬间近到暧昧。 文晚晚吃了一惊,正要挣脱,叶淮却抓的更紧了,一双丹凤眼瞧着林疏影,带着几分不耐烦,道:“她是我的人,需要你来照顾?” ※※※※※※※※※※※※※※※※※※※※ 叶淮:她是我的人。 叶淮:只有我能欺负她。 叶淮:别人休想! —————————— 评论发红包啦,爱你们,么么~ 第 13 章 林疏影从院子里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守在暗处的侍卫察觉到她的情形有些不对,连忙迎上来问道:“姑娘?” 林疏影这才反应过来,颤着手指戴上风帽,定定神说道:“备船,去千灵山。” 定亲在即,任何一丁点儿差错都不能有,林氏的话他既然不听,那么,就去求那个人。 她十几年的如履薄冰,小心经营,她前半生后半世的荣辱,都只在这门亲事上,她绝不容许中途出现任何意外。 林疏影前脚出门,后脚叶淮立刻松开文晚晚的袖子,绷着脸走去水盆跟前,细细地洗起了手。 这是因为方才抓了她的袖子,所以要好好洗手吗?文晚晚抱着猫儿,嗤的一笑,道:“何苦呢?” 她也是看出来了,那姑娘大约是爱慕他,所以才千方百计追过来,又在她面前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惜南舟却是个断袖,根本对女人不感兴趣,所以才拿她作挡箭牌,让那姑娘知难而退。 那姑娘虽然话里话外都对她充满了敌意,但,被南舟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地顶了回去,临走时整个人都怔怔的,看着十分伤心失落,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芳心错付给个断袖,还要受到这等羞辱,也是可怜。 叶淮听出了她话里嘲弄的意味,丹凤眼微微眯了眯,抬头看着她,慢慢说道:“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文晚晚看他又像要翻脸的模样,连忙把猫儿放进篮子里,笑着说道,“你先吃饭吧,我去给吴婶子送点东西。” 她把猫儿放到他面前,走去厨房装了一篮子烤好的花生、土豆、山药之类,提着就往外走,又嘱咐道:“你在家里看门,猫儿伤还没好,留神别让它跑出去。” 叶淮瞧着那篮吃食,轻嗤一声。谁会拿烤花生土豆送礼?真是不嫌寒碜! 他目送着她走出门外,又消失在路上的转角,猫儿低低地叫了一声,越发显得四周围一片寂静,叶淮突然就没了胃口。 好像那股子热热闹闹的生气,都随着她的离开,一下子消失无踪了。 从前,他是很喜欢一个人的,但如今,却觉得有些寂寞。 叶淮心中突然一凛,什么时候,他竟然会产生这种情绪? 必定是这些天与她走得太近,不知不觉地被她影响,虽然她目前失忆,但,她终归是皇帝的人,一旦他对她产生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就会受制于她,任由摆布。 这样不行。 叶淮将猫篮子往窗台上一放,起身离开。 文晚晚提着吴氏当作回礼送给她的酸菜回来时,院门虚掩着,猫儿睡在篮子里晒太阳,叶淮却不见了。 满桌子的饭菜都没动,这人,饭也不吃,去了哪里? 文晚晚独自吃了饭,在檐下做了一阵子绣活,看看已经将近午时,叶淮仍旧没有回来。 文晚晚拿着针线走去门前一望,到处都看不见叶淮的影子,不由得想到,又是哪里惹恼了他,让他一声不吭的,突然消失了? 几天后,当猫儿伤势好转,开始在家里到处走动,适应新环境时,王婆家里正好请了神婆来做法驱赶狐仙,锣鼓喧天的,惹得四邻八舍都凑在门前看热闹。 “说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吴氏站在边上,小声跟文晚晚咬耳朵,“头一件事你也知道的,王婆子好端端地在你家里说话,突然被人打了,那两天她还到处跟人说,是你打的她呢!” 文晚晚抿嘴一笑,道:“我那时候跟她对面站着,真要是我打了她,她怎么可能放过我?” “那老婆子最是个不肯吃亏的脾气,就算不是你,她也要赖到你头上。”另一个邻居牛婆婆插嘴说道,“这母子两个一天到晚横行霸道的,到处欺负人,闹得连狐仙都看不下去,出手收拾了他们!听说是深更半夜在自己家里,突然被个白狐仙飞下来的瓦片砸了腿,这几天都疼得下不了床,阿弥陀佛,这才是现世现报呢!” 文晚晚笑出了声。什么白狐仙,分明是南舟干的,不过他一身白衣,行动起来又神不知鬼不觉的,竟被当成了白狐仙,闹得王婆跟王虎请了神婆来做法。 又一个邻居高十六捋着胡子发表意见:“也不一定是狐仙,要我说,只怕是小燕她娘呢!小燕在他们家天天挨打,她娘在坟里头也不能安心,这才出来显形,收拾了王婆子!” 在坟里头?文晚晚忙问道:“小燕的娘,难道已经?” “前年没了,”吴氏叹了口气,“唉,那孩子也是命苦,娘死了,她爹为着凑聘礼娶后老婆,就把她一两银子卖给了王婆,真是,受足了罪哟!” 文晚晚不由自主也叹了口气,也是,假如亲娘还在,又怎么忍心让女儿受这种苦? “哎呀,到处找不到你,原来在这里!”郭张氏从人群外头挤进来,一把拉住了文晚晚,“我来给你送工钱来了!” 她笑眯眯的取出几包钱,先往文晚晚手里放了一包:“这是给衙门里打络子的工钱,一共两百文,李捕头说活计做的极好,过两天衙门里还有件做冬天用的车垫子的活,要夹棉的,平金堆花打珠绣,李捕头说了,要是你能做,他就跟县老爷说说,也给你做。” 郭张氏故意当着众人来送工钱,又把县令和李青都抬了出来,目的就是让四邻八舍都知道文晚晚针线活好,连衙门里的活计都能做,既是为了她以后揽活方便,也是想让众人都知道,文晚晚跟衙门里有来往,让那些人不敢看轻她欺负她,文晚晚听她这么一说,立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忙道:“多谢嫂子,平金堆花打珠绣我以前做过,没问题的,请嫂子给李捕头回个话,这活我能做。” “好,”郭张氏笑眯眯的又递过一包钱,“这一包两百文,是李捕头给的定钱,过阵子县老爷的夫人过生辰,李捕头想送件绣活,不过他家里的去年没了,他老娘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也做不了,所以想请你帮着选个好花样,绣个桌上放的小屏风,李捕头说,等做得了,到时候再结账。” “好,我尽快做。”文晚晚笑着接过,“请嫂子帮我带句话,谢谢李捕头信得过我。” “哎呦,文丫头还有这本事!”边上看热闹的邻居们听了半天,一个个都来了兴致,牛婆婆当先开了口,“你如今是帮人做针线吗?我有个外甥在南北行里做伙计,你要是有什么做好的活计想要寄卖的话,我帮你问问他!” “我侄女儿下个月生孩子,我正想着送点什么给她才好,”高十六也道,“正好,文姑娘帮忙想想,要不要做几件时新的小衣服鞋子?”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说了起来,郭张氏立刻抬高了声音:“我这妹子几乎什么针线活都能做,做得还特别好,不信你们看,就连县老爷夫人过寿,都指名要她做活呢!你们以后有什么活计,都想着我妹子点啊!” 她说着话,又递了一包钱给文晚晚:“这是前几天你在牙行寄卖的扇套和香袋,才两天就全卖出去了,还有几个买了香袋的小姐一直说花样好,想请你绣帕子呢!” “哎呀丫头,”吴氏拉着文晚晚的手,满脸慈爱,“你年纪轻轻的,手怎么这么巧?” 文晚晚正要说话,余光忽然瞥见叶淮目不斜视的,正从不远处走过来。 自从上次他没吃饭就走了以后,这几天他都是早出晚归,不但再没有在家里吃过饭,而且经常一天里下来,两个人连照面都不曾打过,文晚晚遥遥望着,心想,今天是怎么了,他居然这么早就回来了? 吴氏也看见了叶淮,下意识地把文晚晚向自己身边拉了拉,忐忑不安地说道:“那个人回来了。” 上次文晚晚给她送烤花生时,吴氏忍不住吞吞吐吐地追问了她做妾的事,文晚晚便拿跟郭张氏说过的话回应了她,吴氏听说她竟是被叶淮威逼做妾,顿时十分同情,对叶淮的印象更差了。 所以这会子看见叶淮过来,忙把文晚晚又拉近了些,低声嘟囔道:“要是白狐大仙也收拾收拾他就好了,看他还敢不敢逼你做妾。” 郭张氏之前并没有见过叶淮,突然听见吴氏这么说,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不由得一怔,脱口问道:“他就是南舟,逼你做妾的那个?” “是。”文晚晚看着叶淮,点了点头。 虽然从那天之后,叶淮再没提过妾室的字眼,但王婆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四邻八舍难免来问,所以文晚晚每次都说,是叶淮纠缠不休,一厢情愿地逼她做妾。 “看着不像是这种人啊!”郭张氏是做牙行生意的,每天都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一眼就看出叶淮气度不凡,不会是普通出身,顿时疑惑起来,“做事怎么这样无耻?” “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嘛,好多长得人模狗样的,心肠都坏着呢!”高十六也听说过这事,瞧着叶淮,高声说道,“瞧他那模样,也不像没脸面的人,居然干出强抢民女的事!” 众人正说得热闹,突然眼前白影子一晃,叶淮瞬间到了近前,沉声向文晚晚叱道:“回去!” ※※※※※※※※※※※※※※※※※※※※ 叶淮:我是白狐仙? 叶淮:我人模狗样? 叶淮:我强抢民女? 第 14 章 文晚晚跟在叶淮身后进了院,反身掩上大门,若无其事问道:“怎么了?” 叶淮微微眯了眯凤眼,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那天他突然意识到跟文晚晚太过亲近,于是立刻抽身,接连几天都不肯见她,更不肯留在家里吃饭,那种让他警惕的亲近虽然跟着消失了,但他也很快发现,他怎么也回不到当初独来独往,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挂心的状态。 他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她今天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做了什么饭菜?有时候会想,那只猫儿有没有好点,能不能走动?甚至昨天夜里,他趁夜回来时,她已经睡了,他竟鬼使神差的,从窗户往她房里看了一眼。 猫儿依旧卧在她床头的篮子里,像是察觉到了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睡得很沉,并没有醒,一条胳膊横在被子外面,露出半截手腕。 叶淮恍惚想起来,那天夜里一同住在客栈里时,她也是这样,一条胳膊横在被子外头。 他心里告诉自己,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只是为了确认下猫儿的状况,可他看过猫儿之后,却依旧站在窗前,并没有立刻走开。 这又是为什么? 叶淮按下脑中纷纷乱乱的思绪,看着文晚晚,淡淡说道:“是你跟那些人说,我强迫你?” 文晚晚抬眉一笑,反问道:“假如你是个弱女子,突然被不相干的人说你是妾,你会怎么办?” 不相干?她跟他,无论如何,都算不得不相干。叶淮想着今天收到的消息,慢慢说道:“堂堂尚仪局文局正,竟然说自己是弱女子,可笑。” “尚仪局局正,如今也无非是个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文晚晚摇摇头,“我既打不过你,又甩不掉你,你让我怎么办?” 说来说去,竟还是他的不是了?叶淮冷冷一笑。 她怎么会是弱女子呢?她在这边才住下几天,就跟四邻八舍都打成了一片,方才那些人为了她,口口声声骂他无耻,若不是他懒得跟无知的愚民计较,那些人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叶淮心里想着,口中说道:“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不是跟李青走得很近吗,去找他,就说你是尚仪局的文柚,让朝廷替你撑腰。” 李青?她也从来没提过这个名字,可他又知道了。他到底安排了多少人手埋伏在暗中监视她?若是再不赶紧甩掉他,后果只怕难以预料。文晚晚心里想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叶淮见她不回答,脸色更沉。今天一早,裴勉再次过河,告诉他文晚晚投靠他的消息前天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唯一的异常是,那天夜里皇帝没带侍从,独自回了当皇子时住的英华殿,在那里待了大半个时辰。 叶淮回想着文晚晚入宫后的经历,直觉有些不对。 八年前,她被选进宫里,分在了如今的皇帝,当时的六皇子叶允让的英华殿伺候,两年前,已经做到英华殿大宫女的她被调去尚药局,学到一手高明的按摩技法,因此得到太后赏识,被提拔为女官,又去尚仪局做了局正。 她有整整六年都在皇帝身边,如今皇帝身边得用的几个太监宫女,都没有她跟皇帝的时间久。 算算日子,她去尚药局时,正是皇帝跟皇后大婚之时。 而她被赐给他时,皇帝正在离宫避暑,皇后因病没有跟去,独自留在后宫。 而且,最初皇帝计划赐给他的美人里,并没有文柚这个名字。 种种疑点聚在一起,叶淮直觉,这两个人的关系,肯定比他知道的还深。 这让他莫名觉得很不痛快,因此才一反常态,很早就回来了,没想到正好碰见那些愚民议论他,此时叶淮看着文晚晚,冷冷说道:“为什么不去找官府?怎么,难道你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敢去?” 文晚晚笑了一下,迈步走去屋里。 相处这些天,她多少也能摸出点他的脾气,他这会子好像憋着一股子气,有意找茬的模样,并不适合跟他硬扛,还是说点别的事情打个岔,没准儿就混过去了。 叶淮再没想到她竟一言不发走开了,本来只有一分火气,一刹那间变成三分,立刻跟进屋里,正要说话时,文晚晚抬手递过来一碗水,笑道:“外头大毒日头的,渴了吧?先喝点荷叶苏子饮,我在井水里冰过的,最能解暑。” 叶淮垂目看着那碗水,微微的青碧色,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荷叶清香,还有点甜香,看上去清凉可口——刚刚还在说他的坏话,这时候用一碗水,就想笼络他? 叶淮一口回绝:“不喝!” 文晚晚也不意外,笑了一下正要再哄,噔一声响,大门被推开了,郭张氏在门口喊道:“妹子,你怎么样了?” 方才叶淮一露面,文晚晚便跟着走了,郭张氏怕她吃亏,原本要跟着来的,却被文晚晚止住了,她耐着性子在外头等了半天,始终不见文晚晚出来,到底不放心,火急火燎地又追了过来。 如今她不等回答,三两步就闯进厅里,一把拉过文晚晚,道:“妹子,他没怎么你吧?” “没有。”文晚晚笑着从她身后闪身出来,道,“嫂子放心,南舟他不是那种人。” 叶淮冷哼一声,这会子,倒是知道嘴甜了! 郭张氏细细看看她,见她并不像是受了威逼替叶淮遮掩,这才放下心来,又向叶淮说道:“你听着,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不过你要是再敢欺负我妹子,我……” 难道要他跟这个无知的妇人争辩?叶淮横了文晚晚一眼,抬步离开,瞬间消失在大门外。 “哎,你看那人,他那副模样,就好像我不配跟他说话似的!”郭张氏愤愤不平地说道,“他到底什么来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文晚晚看着门外,趁机提起了一直想说的话头,“嫂子,我孤身一个,再跟他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想着能不能尽快托李捕头帮我去县里查查?如果能查到我大伯的下落,让他给我做主,我想南舟他,就不敢对我无礼了。” 给她做主的人?郭张氏心中一动,能给她撑腰做主的,也不一定非得是她大伯呀,丈夫不也行吗?她心里顿时有了个想法,一拉文晚晚的手,笑道:“你放心,自从上回你提过之后,我一直替你想着呢!昨儿我送络子的时候已经跟李捕头提过了,我看他那意思,应该没什么问题,要么你再跟我过去走一趟,当面求求他?” “嫂子这会子有空吗?”文晚晚道,“要是有空的,就麻烦嫂子带我走一趟。” “有空有空,咱们现在就去找李捕头!”郭张氏瞧着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四角俱全,忙拉着她往外走,“昨儿我过去时,他一直跟我夸你人才好手艺强,只要你肯开口,我想他一定不会不答应!” 两个人说着话走远了,许久,叶淮从院墙后转出来,脸色越来越难看。 又去找那个李青,跟那个粗鲁自大的衙役,她倒是走得近! “跟上,把他们说的话,一个字不漏的,全都告诉我。”叶淮看着文晚晚消失的方向,低声说道。 “是!”空荡荡的院墙后立刻有人应了一声,跟着树叶子微微一动,再没了声响。 文晚晚往家里走时,已经是傍晚了,还没到门前,先看见小燕提着满满一桶水,跌跌撞撞地往家里去。 那水桶又大又深,小燕瘦小的身体被坠得斜向一边,像一株被风吹弯的小草,文晚晚连忙追上去,伸手拿过水桶,柔声道:“我帮你。” 小燕冷不防,吓了一跳,抬头看见是她,怯怯地叫了声姐姐,嗫嚅着说道:“我婆婆说,我要是再跟你说话,就打断我的腿……” “你跟我来,”文晚晚压低了声音,“一下就好。” 她拉着她快步走进院里,狸花猫正在窗台上睡着,一看见小燕,立刻跳下来向她跑去,小燕惊喜地叫了声:“毛团,你还活着!” 那天王婆母子两个被打倒后,猫儿也不见了,小燕找了几天没找到,以为它已经死了,暗地里哭了几回,眼下突然见到,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抽抽搭搭地向文晚晚说道:“姐姐,谢谢你。” “先在我这里养着,”文晚晚摸着小燕的头发,柔声道,“你想它时,就过来看看它。” 恰在这时,隔壁传来王婆的声音:“贼骨头,死哪里去了?” 小燕吓得一哆嗦,拔腿就往外跑,跑出几步又转回头,急急向文晚晚说道:“姐姐,你当心些,我听见王虎说,今天晚上要来找你算账!” 入夜后,叶淮依旧没出现,文晚晚熄了灯,合衣躺在床上,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跟着有极轻的脚步声往门前走来。 王虎? 文晚晚悄悄下了床,拿上灯油和火折子,猛地拉开了房门。 黑魆魆的夜色中,只看见一个影子凑在窗前,文晚晚一言不发,先把灯油朝那人兜头一泼,跟着一晃火折子,扔了过去。 叶淮摸黑进了门,又往窗前来看她时,突然一大壶灯油向他泼来,叶淮认出了文晚晚的声息,闪身躲过时,黑暗中红光一闪,一个点着的火折子向他抛了过来。 她竟要杀他!叶淮一掌拍飞火折子,欺身上前,扼住了文晚晚的咽喉。 火折子落在地上,映出叶淮苍白的脸,凤眼眯着,薄唇抿着,一字一顿说道:“你想杀我?” ※※※※※※※※※※※※※※※※※※※※ 叶淮:不痛快,很不痛快! 叶淮:我绝不会承认我在吃醋! 第 15 章 他的手像铁箍一般,死死扼着她的咽喉,文晚晚挣扎着抓住他的手,努力想要推开,可他那么有力,怎么也推不开,呼吸越来越困难,文晚晚艰难地说道:“你,误会了……” 叶淮冷冷一笑:“误会什么?” 可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现在更是想要他的命。 可笑! 他也真是糊涂,连至亲骨肉都能欺骗他算计他,他又怎么能相信皇帝的女人,朝廷的刺客,会真的失忆,与他这般相处? 可笑! 他被她那些吃食,那些热热闹闹的气氛蒙蔽,竟以为能和她这样相处下去,对她越来越不加防范。 可笑! 她和其他那些皇帝赐下的女人,根本没什么两样,她种种做作,也不过是为了杀他! 叶淮手上的力气越来越重,死死扼住文晚晚的咽喉,戾气翻涌着,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深:“怎么,不装失忆,要直接下手了?” 文晚晚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眼睛充了血,舌头也有些不听使唤,她拼命掰着他的手指,挣扎着说道:“我以为,你是王虎……” 她看见他的唇勾出了一个凉薄的弧度,左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美如菩提尊者,可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如同地狱中的修罗:“我真该早点杀了你。” “南舟,”文晚晚看着他,视线越来越模糊,“小燕说,王虎要来……” 恰在这时,狸花猫忽地转过脸,向着屋后的方向不安地叫了几声,叶淮随即察觉到,屋后有动静。 她的同伙?叶淮猛地松开了文晚晚。 空气突然涌进胸腔,文晚晚跌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再抬头时,叶淮已经出去了。 这人竟如此多疑,如此辣手! 若是不能及时打消他的疑虑,只怕今天,她就会没了性命。 文晚晚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叶淮很快确定,声音是从院墙外传进来的。 提气跃上墙头,借那片小竹林隐藏住身形,叶淮探头向外一看,王虎扛着□□正往这边来,一边走一边四下张望,那模样,分明是要□□。 那女人说的,竟然是真的。 叶淮只觉得手心里冷森森的,突然沁出了一层薄汗,说不清是愤怒过后的突然松弛,还是疑虑解除后的突然轻松。 她没骗他。 算她聪明,知道该怎么保住性命。 耳边随即传来文晚晚低而沙哑的声音:“这下,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叶淮抬眼一望,文晚晚踩着□□站在不远处,垂头看着外面正准备爬墙的王虎,低声说道。 今晚没有月亮,四处都黑魆魆的,但叶淮目力极好,隐约看见她修长的脖颈上,有几道红肿的指痕。 是他在盛怒之下,给她留下的。 叶淮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情绪,但他没有深究,只转过头不再看她。 “小燕说,王虎要找我算账,”文晚晚的声音很低,刚好只够他听见,“你不在家,我就没敢睡,一直在暗中防范着,灯油和火折子都是对付王虎的,我还把棒槌和铁锨都放在门口。” 棒槌放在门里,铁锨靠在门外,叶淮方才都看见了,他以为是她准备对付他的,没想到,她竟然并没有骗他。 叶淮心绪纷乱着,抬眼一看,只觉得她脖子上那片红痕,触目惊心。 恰在这时,文晚晚忽地捂住嘴,忍不住似的,低咳了一声。 叶淮转过目光,垂下了眼皮。 那些伤痕,大约有几天消不下去,只怕,连嗓子也还要哑上几天。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文晚晚踩着□□,飞快地下去了。 叶淮忍不住望过去,就见她一路小跑着去了厨房,不多时套着件干活时穿的旧罩衣,提着一畚箕柴灰出来,又跑去茅房里拿出了净桶。 她该不会是?叶淮皱了眉,下意识地避开了老远。 墙外,王虎把□□架在院墙上,还没开始爬,先嘿嘿地笑起来。 那天见过文晚晚之后,他就惦记上了,当天夜里就想爬墙过来采花,却因为挨了叶淮的打,两条腿疼得厉害,实在没法行动,这才拖到了今天。 今天跳完神驱赶过狐仙后,王虎自己觉得两条腿能走动了,再也忍耐不住,立刻就准备行动。 入夜后他趴在自家墙头,看着文晚晚这边熄了灯,忙扛着□□过来,准备□□闯门。 虽然他知道文晚晚院里还有个男人同住,但他今天留心看过,那男人夜里一直没回来,而且王婆也说过,那男人病弱的很,风吹就倒的模样,所以王虎就没放在心上,觉得就算被撞见了,大不了连那男人一起收拾。 想来文晚晚一个无依无靠的外乡女人,摊上这种丢脸的事肯定不敢声张,他还可以拿这事当把柄,逼着她顺从,图个夜夜快活。 王虎放好□□,想着自己的筹算,满心里都是痒痒,飞快地踩着□□向上爬了两级,突然听见墙头有人叫他:“喂!” ※※※※※※※※※※※※※※※※※※※※ 叶淮:不能怪我,那种情况下谁都会疑心。 叶淮:好吧,有点怪我。 叶淮:大部分怪我…… 第 16 章 王虎一抬头,正看见文晚晚向他一笑,王虎本能地朝她一咧嘴,却在这时,文晚晚忽地提起净桶,兜头冲他泼了下来。 臭烘烘的粪尿浇了他一头一脸,王虎冷不防,一个失手从梯t子上摔下去,正要开骂,噗一声,净桶又砸下来,正正好砸在他头上,桶底的粪溅了他一嘴,王虎嗷一声开始狂吐,墙头紧跟着又倒下满满一畚箕柴灰,连眼睛带鼻子把他糊了个严实。 也不知那柴灰里有什么,王虎只觉得眼睛鼻子立刻火辣辣地疼起来,疼得他恨不得拿头撞墙,于是再顾不得别的,一边嚎叫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了。 墙头上,文晚晚抿嘴一笑,把穿着的罩衣脱下,随手扔出墙外,飞快地爬下了梯t子。 那柴灰里,是她临时起意,加了一大把辣椒粉,想来够王虎喝几壶了,经此一回,大约能教训这个无赖,今后再不敢□□闯门。 叶淮站在远处冷眼看着,许久才道:“你还真是不嫌脏。” “脏点臭点,总比吃了亏强。”文晚晚莞尔一笑,走去水盆边上,蹲下来开始洗手,“再说现在,弄臭了的人可不是我。” 叶淮慢慢地走到近前,在浓黑的夜色中,垂目看她。 她还真是,不管发生什么事,总能从里面找出好的一面,总是这么若无其事地笑着,让人觉得格外的安心。 又突然想到,在阴沉沉的皇宫里面,有她在的地方,大约就会有和风细雨吧?也就难怪皇帝想纳她…… 一念至此,白天里就有的那股子不痛快突然又涌上来,叶淮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身后立刻传来她低哑的唤声:“喂!” 叶淮下意识地停住步子,回头看她,就见她甩着手上的水,一指自己的脖子:“就这么走了吗?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说?” 她的手湿淋淋的,叶淮总觉得似乎有一两星水,顺着她手的动作,溅到了他的脸上,下意识地一摸,却又没有。这感觉很怪异,叶淮眯了眯眼,指着自己的衣襟,淡淡说道:“这件事,你又准备怎么说?” 文晚晚一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忙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白袍上粘着深色的一大片,大约是她那时候泼上的灯油。 这两件事,能相提并论吗?文晚晚撇撇嘴,道:“弄脏衣服跟伤人,难道是一回事?” 她的声音依旧很沙哑,叶淮突然觉得听在耳朵里特别刺耳,连带着心里也不舒服起来,冷着脸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盒子抛到她手里,道:“拿去!” 文晚晚接过来一看,是个白瓷圆盒,打开时就见一盒碧莹莹的透明膏子,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气,又有点药香。 难道是治伤的药膏?文晚晚正要问时,叶淮已经快步进了房,扑一声关了门。 这大少爷,伤了人连道歉都不肯,只会干巴巴丢过来一盒药。文晚晚笑了笑,用指甲挑出点药膏抹在伤处,挨着肌肤时一阵沁凉,那股子火辣辣的痛意顿时少了一半,看样子,却是极灵验的药。 文晚晚慢慢地擦着脖子上红肿的地方,下定了决心。 这个人太危险,须得尽快脱身。 今天已经托付了李青去查大伯的去向,不管查不查得到,只要得到回复,立刻就走。 再往北去,越接近京城,叶淮的势力越薄弱,到时候找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等恢复了记忆,再做打算。 卧房里,叶淮听见厅堂另一边渐渐没了声响,大约是她,已经睡下了。 可她的伤…… 叶淮翻了个身。这事其实,怪不得他。当时那种情形,任谁都会起疑心。 但是她的声音都变了…… 叶淮有些微微的焦躁,忽地坐起来,靠着床头闭着眼睛,用手指堵住了耳朵。 可方才她那沙哑的声音,依旧不停在耳边盘旋。 许久,叶淮睁开眼睛,缓缓地吐了口气。 罢了,终究是个女人,他不跟她置气。 第二天一早,文晚晚起来时正要出门,差点踢到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当着她的门口,放着一个白瓷瓶。 这院里,除了她,就只有南舟,难道是他放的? 文晚晚打开瓶子一闻,扑鼻一股子甜香的气息,闻起来有些枇杷味儿,应该是枇杷蜜。 这是弄伤了她,所以给她一瓶子蜜,让她冲水喝润嗓子吗?文晚晚嗤的一笑,有这个心思,干嘛不当面向她陪个不是? 咣咣咣,大门突然被砸响了,王婆在外面叫骂道:“小贱人,快给老娘滚出来!” ※※※※※※※※※※※※※※※※※※※※ 叶淮:送药可以,送蜜也可以。 叶淮:道歉是绝对不可能的。 叶淮: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 17 章 叶淮坐在酒楼的一角,对着一桌子的饭菜,没有丝毫胃口。 这已经是连续第五天,他独自在外面吃饭了,其实这家酒楼的饭菜做的并不坏,至少不比文晚晚做的差很多,但,怎么吃怎么都觉得,比她做的还是差了点意思。 没有她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仿佛什么饭菜,都没了滋味。 那股子微微的焦躁又浮了上来,叶淮下意识地透过窗户,看向家的方向。 算算时间,她应该已经发现了那瓶子蜜,她应该知道,是他放在那里的吧?那就不枉他连夜派人回镇南王府,将那瓶川贝枇杷沙参蜜取过来。 “新煮了热热的豆浆,小的给客官添一碗吧!”打扮成店小二的侍卫提着铜壶上前,快手快脚地给他斟了一碗豆浆,压低声音说道,“王爷,王婆去门前闹事了。” 昨夜王虎吃了亏跑回家后,王婆立刻就要打上门来叫骂,叶淮手下的侍从怕惊扰了叶淮休息,便暗中出手阻拦,吓得王婆以为又是闹白狐大仙,缩在屋里没敢冒头,一直等到天亮才上门闹事。 叶淮闻言,淡淡问道:“她呢?” “文姑娘锁着门一直没出去,”店小二道,“王爷,属下等要不要出手?” 叶淮看着窗外,沉吟不决。如今的情形,放手不管是更好的选择,□□的,她并不会有危险,而且这么一闹,她那些在暗中窥伺的同党,也许就会有所行动,进而露出形迹。 但,到底只有她一个人在,王婆跟王虎两个,又都不是要脸的人,万一她吃了亏…… 叶淮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出了酒楼,原本是闲庭信步的步子,下意识地就快了起来,不多时便已经踏上回家的路,刚过转角,先已经听见了王婆尖利的声音:“……小贱人,我儿子到现在眼睛还睁不开呢,要是他有个什么好歹,老娘跟你没完!也不到处打听打听,你王家老娘岂是好欺负的人!” 又听见看热闹的人此起彼伏地惊叫起来,有人大声说道:“王婆子,是你儿子先偷偷爬人家的墙,你也有脸往人家门口泼粪!” “呸!要不是她勾引我儿子,我儿子干嘛爬她的墙!”王婆一口唾沫啐了过去,“今儿要是放过了她,老娘就找块豆腐碰死!” 叶淮脚步一顿,凤眼眯了眯。这个王婆,还真是不知死活。 却在这时,突然听见一阵杂沓的脚步响,吴氏在身后急急说道:“李捕头,文丫头家就住在前面!” 跟着是郭张氏的声音:“李捕头,文家妹子那么文文雅雅一个人,怎么是王婆子的对手?你可一定要给她做主啊!” 接着又是个粗豪的男人声音:“你放心,都在我身上!” 叶淮瞥了一眼,郭张氏正满头大汗地从路口跑过来,身后一左一右,跟着吴氏和李青,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这两个女人跑去搬救兵,叫了李青过来帮文晚晚对付王婆。 心里那点不痛快突然就放大到不能忍。叶淮停住脚步,沉下了脸。亏他这么担心,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原来,有这么多人替她撑腰。 噔噔噔几声脚步响,郭张氏从他身边飞快地跑了过去,跟着是李青,唯有吴氏看见了他,停下步子张张嘴,似乎想说话,到底什么也没说,跟着也跑了过去。 大门前,王婆掂起一桶粪尿,正要往院门上泼去,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王婆子,住手!” 王婆吓了一跳,手上一个没拿稳,洒出来一些沾了她自己一脚,王婆咣一下放下桶,正要破口大骂,李青一个箭步冲上去,扭住了她的胳膊:“王婆子,再闹事的话,我就送你进大牢!” 吱呀一声,紧紧锁着的大门打开了,文晚晚从里面走出来,向着李青福了一福,沙哑着嗓子说道:“多谢李大哥!” 远处,叶淮冷冷一笑,李大哥?她倒是叫的亲热! 王婆跳着脚大骂起来:“姓李的,你少拉偏架,是这个小贱人先勾引我儿子,又泼了我儿子一身粪,我才来找她算账的!” “放屁!你儿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李青立刻截住话头,“再让我听见你胡说八道,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他生怕王婆再说出什么不堪的话损坏文晚晚的名誉,连忙拖着她快步走到隔壁,把人往院里一推,高声道:“王虎,管好你老娘,要不然以后大街上碰见了,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屋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又过一会儿,王虎闯出来,一把扯过王婆,瓮声瓮气说道:“人家有靠山,腰杆粗,咱们小老百姓惹不起,老娘,你就别闹了!” 他这一露面,周围看热闹的人先是一愣,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就见王虎披头散发,两只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尤其是鼻子也又红又肿,活像脸上安了根红彤彤的萝卜似的,好笑得紧。 众人先前只听王婆说王虎被文晚晚泼了一身粪,如今看了他这副模样,才知道王虎竟是吃了大亏,一些素来看不惯他们母子两个的忍不住调侃起来:“王虎,我家里今天炖肉,正好缺根红萝卜,要么把你脸上那根借我用用?” “刘小乙,你他娘的再敢说风凉话,等老子好了,非把你鼻子剁下来喂狗!”王虎立刻骂了回去。 “行了,都给我回家去,别吵了!”李青大声说道,“这事到此为止,要是让我听见谁在背后嚼舌头,我决不轻饶!” 众人说笑着议论着,不多久散了个干净,文晚晚忙又向李青福了一福,柔声道:“今天的事,多谢李大哥!” 呵。叶淮又是一声冷笑,李大哥李大哥,堂堂尚仪局文局正,对着个小小的捕快一口一个大哥,还真是能屈能伸! “文姑娘别客气,”李青压低了声音,小声说道,“王虎舅舅是出了名的地头蛇,跟县里许多缙绅官员都有来往,我也不好狠说他,不过文姑娘放心,经过这回敲打,他应该再不敢罗唣你了!” “今天这事真是多亏了李捕头!”郭张氏心里存着想法,连忙一推文晚晚,道,“李捕头刚要吃饭,就被我和吴婶子抓过来了,妹子,你可得好好给李捕头做顿饭,答谢答谢他!” 叶淮顿时拉下了脸,让她做饭?一个小小的捕头,也配? 文晚晚抿嘴一笑,道:“李大哥先进屋吃杯茶,我这就去烧火。” 这该死的女人,怎么能答应!叶淮纵身一掠,瞬间来到近前,盯着文晚晚冷声说道:“回去,给我做饭。” 众人出其不意,都吓了一跳,郭张氏连忙提醒李青:“就是他,就是这个无赖一直纠缠文家妹子,逼她做妾!” 李青早听郭张氏说过这事,右手立刻搭上腰间的朴刀,大声喝道:“这无赖!你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因何来到淮浦,有没有路引?说!” 叶淮忽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久居上位的人,又是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大将,李青只觉一股煞气突然罩住了自己,后背上凉飕飕的,本能地闭了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叶淮已经走进了院里。 李青愣在当地,想要追进去,却又有些怕,不禁想到,这是怎么了,他一个当捕快的,被这个病歪歪的漂亮男人瞪一眼,竟然觉得后心发凉,有一种马上就要被他取了性命的感觉? “李大哥,”文晚晚方才一看叶淮的脸色,就知道他十分盛怒,心中有点替李青担忧,“我突然有点急事,今天怕是没法子答谢大哥了,真是过意不去。”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也发现了,叶淮看起来病弱,其实深不可测,况且他对她的行踪掌握的一清二楚,只怕在暗中埋伏了不少帮手。她身份特殊,被他盯上也就罢了,李青和郭张氏都是平头百姓,又都是一片好心帮她,她万万不能把他们也卷进来。 于是她向着李青又福了一福,含笑说道:“我改天补上,一定要亲手给李大哥做顿饭道谢!” 李青被叶淮那么一看,心里直到现在还有些发毛,勉强笑着说道:“那就改天再说,改天再说。” 郭张氏并没有看见叶淮刚刚那一眼,满心里都是不解,连忙挽住文晚晚,道:“好妹子,你是不是怕南舟?你放心,有李捕头给你撑腰,你不用怕他!” “嫂子误会了,并不是这个缘故,”文晚晚笑着拉她往外走,“实在是突然有点急事,需要跟南舟说清楚,好嫂子,你替我送送李大哥,改天我一定登门道谢!” 郭张氏满肚子疑惑,也只得和吴氏一道,陪着李青往回走,看看文晚晚进了门,忙低声向李青问道:“李捕头,我前些天恍惚听说,你要续弦?有中意的人吗?” 院子里。 叶淮负手站在檐下,看着走进来的文晚晚,冷冷说道:“怎么,不去陪你李大哥?” ※※※※※※※※※※※※※※※※※※※※ 叶淮:你李大哥? 叶淮:你皇帝大哥? 叶淮:你还有多少个大哥? 叶淮:呵呵。 第 18 章 文晚晚站在大门跟前,仰脸瞧着叶淮,忽地一笑。 跟着转身往外走,道:“你让我回来给你做饭,我把别的事都推了,专门回来,如今你又说这话?那好,我这就去找李捕头,我还欠着人家的人情呢!” “你敢!”叶淮突然抬高了声音,“回来!” 文晚晚一只脚在门槛外,一只脚在门槛内,回头向他一笑:“你让我回来,我就要回来吗?” “回来,”叶淮沉着脸,丹凤眼眯成一个危险的弧度,“别让我说第二遍。” “如今你使唤我,倒使唤的顺手,”文晚晚嘴上反驳着,脚却退了回来,笑道,“难道我卖给你了吗?” 她倒不是卖给了他,而是,是被皇帝赐给了他,不过,也没什么差别。叶淮轻哼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去做饭。” “你想吃什么?”文晚晚转身往厨房走,问道,“我给你做。” 想吃什么?叶淮恍惚了一下,已经有很久,没有人这么问过他了。 上一次有人这么问他,还是他头一回被割破手臂放血之后,母亲坐在他的床边,摸着他的头,用极其少见的温柔语气问他:“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如今想来,母亲之所以那么温柔,大约是因为说谎骗了他,又要取他的血做药引子,心中有所愧疚,想要给他点补偿。 但,也就仅限于此了,那次之后,他作为试药人,吃过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汤药、丸药、散药,他的手臂上,新新旧旧的刀痕从来没有完全好过,以至于到如今,虽然再不需要取血做药引,但每次毒发,或者情绪激荡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割伤自己,看着那些血喷出来,染红一切,才觉得心头稍微畅快点。 可是母亲,也就只有头一次,问了他想吃什么,又亲手给他做了吃食。 之后那么多次取血,母亲再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甚至也很少来看他,只会在事后骗他说,这么做是给他排毒,是为了他的病早些好。 母亲不喜欢他。他不是母亲期待的儿子,不管他怎么疼怎么苦,母亲都毫不在意。 可笑他那时候还以为,只要做得更好,就能让母亲对他改观。 叶淮冷冷一笑。果然,只要对别人有一丁点期待,就会被人玩弄于鼓掌,生不如死。 骨肉亲情,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是不相干的人。 “你饿吗?”文晚晚走到了厨房门口,又问道,“要是很饿的话我就做锅边,一炷香就能做好,不太饿的话就熬点八宝粥,昨儿正好买了红枣和莲子。” 她迟迟得不到回应,回头一看,院里空荡荡的,叶淮不见了。 这人,又是哪里不对了? 文晚晚四下找了一遍,确定叶淮不在家后,连忙收拾了一包细软藏在床底下,又拿起郭张氏送来的工钱,锁了门往牙行去。 制钱太沉,又占地方,若是想逃走的话,路上带着太不方便,不如换成容易携带的碎银子,不过叶淮的同党应该私下里监视着她,须得悄悄地托郭张氏去换。 傍晚时分,文晚晚提着点心从牙行里回来时,老远看见大门开着,不由得一笑。 大约是他回来了。他倒是会赶趟,专挑着吃饭的时候回来。 文晚晚快走几步,快到门前时,小燕忽地从路边的树丛里钻出来,把藏在背后的东西往她手里一塞,低声道:“姐姐,给你!” 文晚晚刚一接过,小燕便飞快地跑了,文晚晚定睛一看,手心里躺着的,是一枚比巴掌稍微大点的燕子风筝。 是送给她的吗?文晚晚拿着风筝,看着小燕的背影,露出了笑容。 大约,是答谢她收留了猫儿吧。 再细看时,却见这风筝是用写过的字纸糊的,风筝线也只是寻常缝衣服用的线,正常卖风筝的店铺,绝不会拿这种品相的风筝出来卖,难道,是小燕自己做的? 好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可怜命苦,竟落在了王婆母子手里。 她看着小燕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迈步走进院里。 叶淮果然回来了,坐在屋檐底下,两只脚搭着小脚凳,闭着眼睛吹过堂风,猫儿卧在他身边的窗台上睡觉,他手里拿着把打开的折扇,偶尔晃一两下,驱赶着周遭的蚊子。 这一人一猫,倒是悠闲自在。 文晚晚笑着走近了,举起手里提着的糕点向他晃了晃,问道: “我买了桂花糕,吃不吃?” 叶淮闭着眼睛,冷冷地哼了一声。 早晨他一时愤激,撂下她出了门,可出去不久就有些后悔,再回来时,文晚晚却不在家,他耐着性子在家里等她,以为她很快就回来,谁知左等右等,过了早晨,又到中午,整个下午都过去了她也不曾露面,直磨蹭到天都快黑了,才舍得回来。 监视她的侍从说,她先是去了牙行,之后又跟着郭张氏去见了李青,再然后就去了几家商行,到处跟商行的掌柜、伙计人大哥长大哥短地套近乎,求人帮她寄卖针线活,真是可笑! 有求人的功夫,干嘛不回来给他做饭?只要他一开口,整个淮南那么多商铺,都可以只卖她的东西! 叶淮心里正想着,脚步声更近了,文晚晚站在台阶下,微微弯了腰看着他,笑盈盈地又问道:“吃晚饭了吗?” 非但晚饭,连早饭午饭,也都没吃——还不都是怪她?叶淮别过脸不肯让她看,鼻子里又哼了一声。 哼哼不绝的,这是伤了风,鼻子不透气吗?文晚晚好奇地又趴低了点,正想要仔细看看,啪一声,叶淮抖开折扇盖住脸,挡住了她的视线。 这下文晚晚明白了,这人,还在怄气呢。 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从早晨到现在,竟然还没好? 文晚晚笑了下,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这断袖的心思,可比女人的心思难猜多了。 一阵风过,后院的竹林沙沙作响,房前的豆角架子紧跟着又晃动起来,文晚晚手里拿着的小燕子风筝,也跟着晃了一下翅膀。 文晚晚忽地想起,她好像,很多年没放过风筝了。 小时候每到春天,父亲都会带她去河边放风筝,有时候是沙雁,有时候是蝴蝶,有时候是美人,一根线牵着,飘起在半空里,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突然线一断,就看不见了。 就像她一样。 文晚晚看着手里的燕子风筝,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不是春天,但只要有风,风筝应该都能飞起来吧? 她拿着风筝走去院墙边上,将风筝一抛,提着裙子飞快地跑了起来。 风筝线很快绷紧了,风筝趁着风势,呼一下飞起两尺多高,文晚晚刚露出笑容,噗一声,风筝一个倒栽葱,掉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她捡起风筝,退回原地再次起跑,依旧是飞起两尺多高,噗一声载下来。 屋檐下,叶淮移开折扇,看着不停地跑来跑去却始终放不起风筝的文晚晚,轻嗤一声。 这破风筝顶线歪了,翅膀也是歪的,做风筝骨架的竹片也是歪的,根本就是个残次品,也就这个傻呵呵的女人,还以为跑得再快点,就能飞起来。 她不是最擅长跟人甜嘴甜舌的套近乎吗,哄得那些别有用心的男人一个个围着她转,又怎么会被人骗了,买下这么个破风筝? 噗一声响,风筝又一次栽了下来,文晚晚抬手抹了下额头的薄汗,自言自语道:“是不是院子太小了,或者应该出去找个空地方放?” “蠢材,”叶淮再也忍不住,凉凉说道,“这东西要是能飞起来,太阳都能打北边出来了。” 这大少爷,终于舍得开口了。文晚晚笑了下,弯腰捡起风筝,向他问道:“为什么飞不起来?” 叶淮闭着眼睛,半晌才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文晚晚撇撇嘴,既然不准备告诉她,说风凉话做什么? 她便也没再理他,两只手端着风筝,摊平了只管细看,渐渐也看出了点门道,这风筝栓的线有长有短,似乎并不对称,难道是因为这个才放不起来? 她将几条线调成差不多长度,重又抛出去,跟着飞跑起来。 叶淮在等着她追问,可老半天过去了,她始终没有问,丹凤眼微微睁开一条缝,叶淮看见她低着头,认真地调整着风筝身上的几条线。 这个蠢女人,调那个线有什么用! 叶淮有些无端的焦躁,啪一声,重重地合上折扇,翻了个身再不看她。 可声音却挡不住,一直往耳朵里钻。噗一声,是风筝又栽了下来,咦一声,是她在惊讶,突然声音都停了,大约是她又在那里鼓捣那些没用的线,不多时响起了轻快的哒哒声,她又开始跑了。 那声音像敲着一面小鼓,一下下的,尽数敲在叶淮心上,弄得他的心跳也变成了那个节奏,不知不觉被她带动着。 脚步声越来越快,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叶淮终于再不能忍,啪一声扔掉折扇,探身伸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夺过了风筝。 “蠢材,”他一双丹凤眼瞧着她,盛满了晦涩不明的情绪,“这怎么可能放得起来!” ※※※※※※※※※※※※※※※※※※※※ 叶淮:我能为你承包全淮南的商行,你却跑去求别人? 叶淮:呵呵。 ———————————— 周末快乐,评论发红包呀~ 第 19 章 小小的风筝,被他用蛮力一抓,立刻就有些支离破碎的感觉,文晚晚一阵心疼,连忙伸手去拿,口中说道:“你还给我!” 叶淮直起身,冷哼一声。 瞧她这模样,竟是有些急了,上次她着急翻脸,还是他拿走了她偷的那些东西,不过,那些东西好歹值点钱,这么个破风筝,至于么? 于是他两只手扯住风筝翅膀,眼睛瞧着文晚晚,作势就要撕下去。 “南舟!”文晚晚情急之下,抬高了声音,“你要是敢撕,我就跟你急了!” 很好,她现在,敢跟他叫板了。叶淮看着她,淡淡说道:“你是说,我不敢?” 那纸是用过的字纸,旧的很,只要稍一用力,大约就要破了。文晚晚心里焦急,忍不住轻轻扯住叶淮的袖子,放软声音小声央求道:“南舟,这风筝是小燕给我的,也不知道她怎么弄来的纸,又是怎么在王婆子眼皮底下偷偷摸摸做好的,南舟,她做这风筝是为了答谢咱们救了毛团,毛团是你救下的,这风筝也有你一半,你舍得撕坏吗?” 她靠近时,有暖而甜的香气,而她柔软央求的姿态又取悦了他,叶淮的手指微微松开一些,下意识地抬起脸,看着她毛茸茸的眼眸,放低了声音:“毛团是什么?” “猫儿啊,”文晚晚觉得他的态度似乎有点松动,连忙抬手往窗台上一指,“那是小燕养的猫,我听她总是叫它毛团,应该是她给它起的名字。” 大约是听见有人叫它的名字,猫儿抬头睁眼,瞧着他两个,轻轻咧嘴,喵了一声。 毛团?怎么会给猫起这种傻名字!不过,这么一来,倒是说得通了,怪不得这个风筝破成这样,原来是那可怜巴巴的小丫头做的。叶淮薄唇轻启,慢慢吐出一个字:“蠢。” “南舟,”文晚晚低着头看她,眸子里水光盈盈,全是央求,“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叶淮轻嗤一声,什么稀罕东西,也值得她宝贝成那副模样! “给我,”文晚晚见他像是被说动了,连忙向他伸出了手,“好不好?” 手掌圆而小,手心白嫩,五根手指像春葱一般,纤长直溜,微露出一点的手腕浑圆白皙,像刚出水的嫩藕。叶淮垂目看着,慢慢地,慢慢地靠回到椅子背上,闭上了眼睛。 手里一轻,风筝被文晚晚拿走了,她笑着说道:“多谢!” 她的声音突然近了,暖而甜的香气突然浓了,她难道,低着头凑得离他很近? 叶淮心头突地一跳,脸上也有点热,一种怪异的,说不清是痒痒还是焦躁的情绪生发出来,瞬间遍布了周身。 叶淮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只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然而那股子淡淡的暖意突然又远了,脚步声随之响起,文晚晚拿着风筝,离开了。 叶淮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时间竟有点恼怒。 恼她刚刚靠近却又离开,恼自己竟然不自觉地想要她更靠近些。 文晚晚拿着风筝,点了油灯仔细检查着,确定没有损伤,这才放下心来。 风还在刮着,门帘子被吹得乱卷,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可小燕用心用意做的这只风筝,却飞不起来。 文晚晚有些遗憾,又突然有了一个略有些幼稚的想法,如果这风筝能飞起来的话,小燕是不是也能逃脱当下的命运? 她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南舟。” 叶淮正沉着脸看她,突然被她这么一叫,心底又是突地一跳。 紧跟着听她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飞不起来,能不能把它修好呢?拜托你了。” 她说话的声调其实跟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在叶淮听来,却硬生生觉得,似乎多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心跳越发急了,叶淮闭着眼睛,许久才道:“拿来。” “我就知道!”文晚晚笑了起来,快步走到近前把风筝递给他,“你肯定不会那么不讲理的!” 不给她修风筝,就是不讲理?叶淮原本伸着去拿风筝的手呼一下缩回来,淡淡说道:“不修了。” 文晚晚立刻明白,方才那句话,大约又让他听着不痛快了,连忙笑着,语气便软和起来:“是我说错了话,你最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肯定能帮我修好。” 她想,风筝事大,赔礼是小,好女子能屈能伸,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哄哄他,也没什么大不了。 叶淮轻哼一声,算她聪明,知道认错。 他慢慢坐起身来,伸手接过风筝,眼皮一撩:“去取剪刀,再拿些结实的线。” 文晚晚很快取了剪刀回来,合适的线却没有,文晚晚一边四处找着,一边问道:“要什么样的线?” “细的麻线。”叶淮斜斜地坐在椅子上,用剪刀仔细拆开糊好的风筝,声音带着点恍惚,“比头发稍微粗些,要又结实又轻的那种。” 他之所以能看出这风筝哪里不对,是因为小时候,大哥曾带他拆过无数个风筝,又做过无数个风筝。 王府里一应物件应有尽有,他们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想要什么吩咐下去就好了,可他小时候跳脱顽皮,总是看见什么拆什么,然后自己学着做。 父亲一直都在边关作战,很少回家,母亲不得祖母欢心,整日里郁郁寡欢,对着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唯独大哥,肯陪着顽皮的他,做那些不着调的事情。 可他的大哥,唯一有耐心陪他,永远对他那么轻言细语的大哥,竟然死了,被皇室毒死了。 心里的怨毒突然涌上来,叶淮握紧了风筝,冷不防问道:“皇帝不是要纳你为妃吗,怎么又突然把你扔到了淮南?” 文晚晚吃了一惊,皇帝要纳她为妃?这是从何说起! 她由不得瞥了叶淮一眼,油灯的影子晃得他一张脸阴晴不定,意外竟有几分狰狞,在客栈那晚他那种让她觉得心惊的凌厉感突然冒了出来,文晚晚思忖着,斟酌着说道:“我不记得了。” 叶淮轻哼一声,她这个失忆,倒是失的够及时。 不然,只怕早做了他的刀下鬼。 “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文晚晚低了头看他,眼睛亮亮的,“叶淮跟你说的?” 她这种当面不识人的懵懂模样,让叶淮的焦躁又多了几分。假如她记得些什么就好了,他就能跟她当面鼓对面锣,好好清算清算皇帝欠他的账,偏她什么也记不起来,他既不能怪她,又不能不介怀,不上不下的,最是难受。 叶淮心里焦躁着,正要撕开个出口发泄,却突然看见她拉得高高的领口处,隐约露出一抹红痕。 是他昨夜留下的,她拉高了领口,想必是怕别人看见了追问。 昨夜,她没有骗他。 一念及此,叶淮强压下翻腾的戾气,用力一扯,将风筝原有的线全部拆掉,冷着声音说道:“去找线,没有合适的线,别想飞起来。” 文晚晚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上那股子狰狞的感觉突然淡了些,又是为什么? 她思忖着,去屋里找了一卷纳鞋底的粗麻线,举起来问叶淮:“这个行吗?” “太粗了,至少要再细一半。”叶淮侧过脸看着,口中说道。 他这一回头,文晚晚发现,他鼻子上面,停着一只小小的蚊子。 “别动!”文晚晚脱口说道。 叶淮下意识地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等反应过来时,又是一阵焦躁,他为什么要听她的? 正要反驳时,文晚晚已经走近了,弯腰看着他,两只巴掌忽地在他鼻子跟前对拍了一下。 叶淮只觉得眼前白影子一闪,先前那股子香暖的感觉失而复得,紧跟着啪一声脆响,眼前的人笑了起来:“好了,打死了!” 离得很近,叶淮能看见她眼中自己的倒影,长睫毛一根根卷翘分明的,拢着中间的他。叶淮突然就有点失语,半晌才道:“什么?” “你鼻子上有只蚊子,”文晚晚摊开手给他看,白嫩的手心里躺着一只蚊子尸体,“被我打死了。” 许是被她提醒的缘故,叶淮突然就觉得鼻尖开始痒,一眨眼便痒得不能忍耐,由不得抬手挠了一下,文晚晚哎了一声,笑道:“别挠,挠破了,就要变成红鼻子了!” 红鼻子?叶淮想起白天里王虎脸上仿佛插了根红萝卜似的狼狈模样,一下子黑了脸。 文晚晚却没留意他的神色,抛下他飞快地往院墙边上跑去,笑着说道:“你等我一下!” 叶淮看着她,就见她从墙角一株开着红花的野草上折下一片叶子,返身跑回来,边跑边把叶子烂了,抬手就要往他鼻子上抹。 叶淮立刻闪开,长眉一挑,道:“干什么?” “抹点这个,就不痒了。”文晚晚微微低了头,毛茸茸的眼睛眨了一下,笑意盈盈,“你试试,很灵的。” 叶淮哪里肯让她给自己抹,向后一倒,重又靠回椅子背上,沉声道:“拿开!” 那股子暖香的气味突然又靠近了,紧跟着鼻子上一凉,她竟跟过来,用那片揉烂了的叶子,在他鼻子上擦了一下。 叶淮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 叶淮:红鼻子变绿鼻子。 叶淮:摸摸小手手~ 第 20 章 温软的手突然落到了他的掌心里,叶淮并不曾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一时间也有点发愣。 原本是满心里的焦躁,在握住她的一刹那,突然就变成了安心。 然后那股子暖而甜的香气,慢慢地,无孔不入地包围了他,叶淮皱着眉,理智抗拒着,手上却下意识地,慢慢又握紧了些。 文晚晚脸上一下子便火烧火燎起来,连忙用力一抽,将手抽了回来,然而眼睛并不敢看叶淮,只局促着说道:“我该去弄线了。” 她不敢再说,急急忙忙走去边上拿起麻绳想抽出一截,慌乱中怎么也找不到线头,只得把麻绳卷翻来覆去的,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这可真是…… 因为他是断袖,她便没怎么想过男女之防,可被他这么一抓,又让她突然意识到,身边这个人,说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 她跟他这些天里,似乎有点过于亲密了。 文晚晚慢慢地吐着气,一点一点平复了心绪。即便他是断袖,那也是男女有别,更何况他还是叶淮的人,她跟他,还是保持点距离更好。 心里一旦安定下来,手上的动作也跟着稳了下来,文晚晚很快找到了线头,拿过边上的剪刀,咔一声,剪下了一长段。 叶淮直到听见这咔的一声响,才回过神来。 指腹上还残存着她留下的暖意,方才握住她时那种软而暖的安心感觉,依旧停在心头。 已经有很多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 叶淮带着几分茫然想到,有她在身边时,好像总会挑动他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好像那些失落已久的情绪,被她一点点的,慢慢都挖出来了。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叶淮看着文晚晚,慢慢说道:“那个线太粗,用不得。” 就见她转脸向他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线劈开了,再重新搓成一根细的。” 方才她的神色还有点羞涩紧张,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恢复了正常。 可笑他却一直想着那短暂的一瞬,就好像一个未经世事的怀春少年。 叶淮眯了眯丹凤眼,别过了脸。 果然是这样,一旦对谁有了期待,往往只会带来失望,痛苦。 他也是太糊涂了,被她的饭,她的热闹所迷惑,摸一下手,竟然也心绪纷乱。 “你看这个粗细合适吗?”文晚晚很快从麻绳中抽出细细的一缕,拿起来问他。 叶淮瞥了一眼,淡淡说道:“太细。” “那就再添一股,重新搓条绳子,”文晚晚笑着一低头,张口咬住了线头,“你稍等一下,很快就好。” 她牙齿咬着线头,两只手飞快地对搓一下,两股劈开的细线很快纠缠到了一起,她不停地搓着,手心里渐渐拖出了一条细长匀净的线绳。 四周围安静极了,只有她手掌对搓时极轻的声音,许久,猫儿喵了一声,从窗台上跳下来,跃到了叶淮的膝上。 叶淮皱眉抖腿,甩开了猫儿。 猫儿却不甘心,蹲在地上仰头看他,尾巴一抖,向他膝上又是一跳。 叶淮再次闪开,猫儿便中途一扭身子,跳到了他的胳膊上,叶淮便一抖胳膊,猫儿借着他甩出去的力量,呼一下,跳到了文晚晚肩头。 叶淮听见文晚晚哎呀地叫了一声,又笑又急:“毛团,你怎么不收爪子!” 所以,是抓疼她了吗?叶淮心里蓦地一紧,下意识地抬起身想问问她,却见她将手里的线绳往他膝上一丢,两只手抓起猫儿,走去放在了窗台上。 那条线绳搭在他膝上,线头触到他的手背时,有点微温的濡湿,叶淮恍然想到,大约是被她咬着,沾上了她的唾液。 叶淮下意识地一甩,想要把那线绳甩掉,那线绳将要掉下的时候,他却又一勾手,给捞了回来。 于是那点湿湿暖暖的感觉,便留在了指头上,直到文晚晚一弯腰,又给扯走了。 方才两手相触的瞬间,对她来说虽然紧张意外,也不过只是刹那的不自在,她又哪里知道叶淮心里的千头万绪?如今她拿回线绳,放在手心里又搓了一会儿,看看搓成了一条长长的线,于是拿过剪刀把咬着的线头剪掉,这才将剩下的线递给了叶淮,问道:“这么长行不行?” 她竟然,剪掉了。叶淮下意识地一垂目,去看地上的线头,突然间觉得意兴阑珊。 他的纠结徘徊,在她心里,也不过是风过无痕。 叶淮站起身来,把风筝往文晚晚手里一塞,淡淡说道:“不想弄了。” 他迈步走进屋里,这次却没关门,像是有所期待一般,安静地站在窗前。 不过时,门外传来了她的脚步声,叶淮无端觉得心头一跳,连忙回头去看时,文晚晚站在门口,笑着向他说道:“那么风筝就等明天你再修吧,我要做饭了,你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叶淮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却又什么也想不起来,最后只淡淡说道:“随便。” 对他来说,是实话实说,但听在文晚晚耳朵里,却觉得他大约又是在怄气,可是方才,明明并没有惹到他呀,突然就风筝也不修了,饭也随便了,又怎么了? 可真是阴晴不定的一个人啊! 文晚晚离开后,叶淮依旧站在窗前没动,不多时,厨房里传来刀切砧板的动静,灶门挪开了,柴火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嗤嗤几声,铜锅铲戳着锅沿,她在炒菜,哗啦一声响,她在往锅里添水,很轻的噗噗声,像是水开了。 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各种声音闹哄哄的,吵得很,又让人觉得安心的很,就好像心头空着的地方,都被她填满了。 叶淮不由自主往房门前走了几步,鼻端嗅到了一股香味,油润润的,却又带着蔬菜的清香气,叶淮闻不出她做的是什么饭,只觉得格外的香甜。 饿了一天的肠胃,顿时又活过来,方才那点子九曲回肠,幽微黯淡的情绪也被驱散了一大半,叶淮看着被她放在椅子上的风筝和线绳,慢慢地拿了起来。 拔剑将歪斜的竹篾片修的平整了,再把她搓好的线绳裁成三段,重新栓了顶线,叶淮将软剑收回腰间时,自己也觉得有些滑稽。 这柄剑,还是他八岁开始学剑时,大哥特意请了名匠为他锻造的,万万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被用来削竹片。 可真是,杀鸡用了牛刀。 就像他一样,若不是他总不肯循规蹈矩,偏要自己来盯着她,又何至于弄到如今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 叶淮把三股线固定好了,拿着那只风筝走出去,站在厨房门前说道:“修好了,你去找点浆糊,重新糊上就行。” 文晚晚仰起头,向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灶膛里透出来的火光在眼眸中跳跃,靥边的笑颜温暖清甜,叶淮不觉看得痴了。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向他说着什么,可叶淮一个字也没听见,许久,突然听她抬高了声音,似是带着点娇嗔,叫他的名字:“南舟!” 叶淮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答道:“什么?” “说了半天你也没反应,在想什么呢?”文晚晚笑着说道,“饭一会儿就得,我这就去打浆糊,待会儿还麻烦你帮我搭把手。” 叶淮。 就见她拿了盛汤的铜勺出来,加了一小点面粉,又加了水搅成面糊,然后连勺放进灶膛,用筷子不停地搅着,不多时那面糊变得半透明起来,微微地冒着小泡。 叶淮有些疑惑,忍不住问道:“这就是浆糊?” “是啊。”文晚晚抬眼看他,抿嘴一笑。 连怎么做浆糊都没见过,她还真是没有猜错,他的确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世家少爷。 难为他肯为了叶淮,跟着她在这寒门小户里吃苦。 不多时,浆糊滚得粘稠了,文晚晚拿过抹布,垫着铜勺放下了,跟着去揭锅盖。 叶淮不由自主便探了头,去看锅里是什么。 一盘绿的他认得,豆角,另一盘也是绿的,他却不认得。 文晚晚看出了他的疑惑,两手端出来那个盘子,道:“你猜这盘是什么?” 叶淮的心思却不在菜上,那锅里一直在冒着白汽,想必很热,她就这么把盘子端出来,不怕烫手吗? 跟着就见她飞快地放下盘子,把方才用来端盘子那几根手指放在嘴边,上下唇一碰,轻轻地抿了一下。 叶淮突然有了个荒唐的想法,为什么不是他?或者他的嘴唇代替她的,或者,他的手指代替她的。 颊上有些可疑的热,却在这时,又听文晚晚说道:“猜不出来吧?” 叶淮定定神,摇了摇头。 “喏,就是那个!”文晚晚端着盘子往屋檐底下走,下巴往前一点,指向院里那片小菜园。 叶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大片绿油油的,除了豆角,他都不认得。 “红萝卜樱子。”文晚晚将盘子放在小桌上,笑吟吟说道,“拿五花肉丁炒面,炒熟了拌上菜一蒸,再浇点汁就行了,那盘豆角也是这么蒸的,又省事又好吃。” 红萝卜樱子。叶淮向菜园里又看了看,哪个是红萝卜? 不过,这红萝卜的樱子,看起来,还真好吃。 不多时饭菜摆满了一桌,又有一盘煎得金黄的土豆丝饼,文晚晚拿过那勺浆糊,用小刷子蘸了点,向叶淮说道:“你拿着风筝,我来抹浆糊。” 叶淮拿平了风筝,文晚晚凑近了,用小刷子一点点往篾片上刷,两个人离得很近,叶淮看见她额前的碎发低下来,毛茸茸的,睫毛忽闪着,也是毛茸茸的,时间过得很慢,一切都那么安静。 叶淮心想,要是她一直想不起从前的事,就太好了。 ※※※※※※※※※※※※※※※※※※※※ 文晚晚:想让我一直失忆?呵呵。 文晚晚:就算我失忆,你在我心里也是个断袖…… ———————————— 再有两三章就v了,到时候会多更点,小可爱们千万不要养肥哦,么么~ 第 21 章 两天后。 “文姑娘,我托典史找了,县里的卷宗翻了一个遍,也没找到你大伯的消息,”李青站在衙门口,向文晚晚说道。 文晚晚一阵失望,勉强笑了下,道:“多谢李大哥了。” “唉,谢什么,也没帮上忙。”李青看出她的失望,也有点过意不去,忙道,“要么我再帮你问问街坊邻居,没准儿有人知道。” 没有人知道。她问过,郭张氏也帮着问过,只有零星几个人记得大伯的名字,至于大伯的去向,却是谁也不知道。文晚晚心里沉甸甸的,却又带着几分期冀,问道:“李大哥,我上次跟你说的,这八年里选召宫女的记录,有没有姓文的人家?” 同行的美人告诉她,她是八年前进的宫,只要找到当年选召宫女的记录,也许就能弄明白为什么她的名字变成了堂姐。 “八年前那次的记录没了,”李青挠挠头,也有点疑惑,“典史说是被上头调走了,就连户籍簿上,姓文的人家也极少,听他说的样子,应该是缺了许多页。” 文晚晚心中蓦地一动。 这听起来,并不像是巧合。为什么跟她有关的东西,不是丢失,就是被调走了呢? 她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秘密,会不会就是南舟一直盯着她的原因? “妹子,”郭张氏见她怔怔的,怕她是太过伤心,连忙摇了摇她的胳膊,“这事不着急,有李捕头帮你,还怕查不出来吗?就算查不出来,有李捕头在,就有人替你撑腰,你怕什么?别难受了,啊?” 倒不是怕,而是,她该走了。文晚晚看看郭张氏,握住了她的手:“好嫂子,我没难受。” 要是能查出来,她得去找大伯,查不出来,她得逃走。无论如何都得离开,这些亲亲热热相处了这么多天的人,以后只怕,就不一定能见面了。 郭张氏只以为她是为了没找到人伤心,连忙打岔:“妹子,屏风不是绣好了吗?快给李捕头看看!” 她不由分说从文晚晚挎着的包袱里取出屏风,高高举起来给李青看:“李捕头你看,我妹子这手艺,这花色,没话说吧?” 李青连忙接过来一看,两尺见方的白色丝绢底子上,双面绣着美人拜月,又有一枝仿佛披着月色的姚黄牡丹,既富丽,又不落于俗艳,的确是没话说,李青由不得连连夸赞道:“好手艺!夫人肯定喜欢!” “李捕头送寿礼的时候,千万别忘了在夫人面前提提我这妹妹呀!”郭张氏笑道,“只要夫人夸一句,咱妹妹以后在淮浦,那就真的站住脚了!” 文晚晚觉得鼻头有点酸。听郭张氏这话,倒像是还有十年八年,千年万年的日子可以期待似的,可事实上,她却要瞒着他们,悄悄地走了。 “那是自然!”李青看着文晚晚,哈哈一笑,“你放心,都包在我身上,我一定好好说,保准让夫人也夸赞你几句!” 他说着话,解下腰间的钱袋,拿出一小块银子递过来,道:“文姑娘,这是剩下的工钱。” 文晚晚一看,那是五两一锭的银子剪下来的角,至少有一两半,连忙摆摆手,道:“李大哥,这太多了,说好了连料子带工钱一共一吊钱,我不能多收。” “哎,你这活计做的,值这个钱!”李青笑眯眯地看着她,又给推过来,“满淮浦也找不出这么好的活计了!” “不行,我不能多收。”文晚晚忙又推回去。 斜对面的茶楼上,叶淮沉着脸,冷哼一声。 大庭广众之下,还在县衙大门口,拉拉扯扯做什么?这个该死的捕快! “文姑娘,你就收下吧!”李青推了几回,见她实在不收,一着急就想去抓她的手,口中说道,“要不然以后我就不敢再找你做活了!” 手指还没触到她,不知哪里突然飞过来一个东西,正正好打在他手腕上,李青脱口叫了一声哎哟,握住手腕,只觉得骨头都像是被砸得裂开了,疼得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李捕头,怎么了?”郭张氏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李青顾不上回答,先四下一看,脚边掉着一个带皮的松子,难道竟是这东西打了他? “李大哥,没事吧?”文晚晚也问。 “没事,没事。”李青知道是被高手暗算了,当着她的面不好叫疼,怕被她看轻了,只把银子往郭张氏手里一塞,急急说道,“衙门里还有事,我得回去一趟!” 茶楼上,叶淮冷冷一笑,没用的东西,一颗松子而已,就毫无招架之力,这还妄想拉扯她! 李青急急忙忙跑回衙门里,一边叫人验伤敷药,一边吩咐道:“立刻抄家伙去对面挨家查,看看是谁暗算我!” 衙门外,郭张氏把银子塞到文晚晚手里,拉着她往街上走,笑着说道:“好妹子,你就收下吧,李捕头又不是外人。” 她上次探过李青的口风,李青的确想续弦,正托媒人找着呢,虽然没问过文晚晚之前她不好乱说,但她也旁敲侧击试探过,李青一听见文晚晚的名字,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处。 眼下,只剩下文晚晚本人的意思了。 郭张氏放低了声音:“好妹子,上回你说没人给你做主,嫂子回去后一直想着,你觉得李捕头这个人怎么样?” 李青?文晚晚怔了一下,模糊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又怕自己猜错了,斟酌着说道:“李捕头是个热心肠的。” “不是说这个,”郭张氏笑着趴在她耳朵边上,声音越发小了,“李捕头家里的去年没了,正在张罗续弦呢!他是捕快的头,家里尽过得去,人才也好,在县里说话又顶用,虽然他家里有个孩子,嫁过去就得给人当后娘,虽然他年纪大了你十来岁,不过妹子,男人嘛,也不怕年纪大是不是?你觉得他怎么样?” 文晚晚脸上热辣辣的,又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可思议,连忙摇摇头,道:“我配不上李捕头。” “怎么会!你这人才,放在宫里当娘娘也够了!”郭张氏笑道,“就是你无亲无故的,又是外乡人,年纪又稍微大了点,说亲时有点吃亏,不过李捕头也不在乎这个,我探过他的口风,他对妹子你,中意的很呢!” 再这么闹下去,只怕要节外生枝,越发麻烦了。得找个借口拦住。文晚晚连忙拉住郭张氏,摆了摆手:“好嫂子,你千万别再跟李捕头提这事了,我定过亲的。” 郭张氏从没听她提过这事,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跟谁定亲?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是小时候两家约定的,我年纪太小记不清,所以才着急找大伯,”文晚晚神色不变地扯谎,“我大伯知道是哪家,婚书也在他那儿。” 郭张氏大失所望,半晌才道:“那就没办法了,其实李捕头挺好的,也能护着你不受欺负,可惜了,唉。” 文晚晚松了一口气,总算糊弄过去了。 谁知很快又听见郭张氏问道:“这么多年都没动静,你都十九了,这年纪的男人,孩子都满地跑了!再说你大伯也没消息,难不成你一辈子找不到大伯,就一辈子不嫁?不用管,咱们该干嘛就干嘛!” 看样子,郭张氏这是一心一意要给她保媒了。大街上文晚晚不好多说,抬眼看见当铺就在前头,连忙打了个岔:“好嫂子,咱们回头再说,你先陪我进去赎个当。” 才来时当掉的那个翠镯,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镯子每每看见时,总觉得很重要,眼看就要走了,无论如何,都得赎出来。 这些天做针线挣了点钱,再加上从别院带出来的东西也卖掉换了钱,赎当是足够了。 文晚晚拉着郭张氏进了门,隔着高高的柜台,把当票递了进去:“劳驾,赎当。” 柜台里半天没有动静,又过一会儿,吱呀一声,侧边的门开了,一个朝奉打扮的人从里面走出来,赔笑打了一躬,道:“客人当的东西,已经不在了,小号情愿照市价十倍赔偿。” 文晚晚吃了一惊,脱口问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恕在下无法相告,”朝奉向她做了个揖,“客人恕罪。” 跟着扬声道:“取一千两银票给这位姑娘。” 郭张氏在边上,也是吓了一跳,一是当铺里活当突然没了又不说原因的,还从来没听见过,二是当铺这种坑死人的所在居然肯赔这么多银子,也是从来没听过。 郭张氏虽然没见过那镯子,但她想,当铺既然肯赔一千两,那镯子必定比一千两更值钱,决不能让文晚晚吃了亏,于是立刻抬高了声音向朝奉说道:“不行!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咱们就去衙门!我妹子好好的镯子放在你这儿,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嫂子,”文晚晚拉住了她,神色肃然,“算了。” 她接过伙计奉上的银票,清点数目后收进衣袋,拉着郭张氏出了当铺。 户籍簿缺了几页,八年前选召宫女的记录被调走了,她当掉的镯子,也莫名其妙没了。 这一连串事凑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是巧合。 有人在暗中操纵一切。 这念头一旦生出来,文晚晚立刻觉得,前后左右,似乎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 忽地停步回头,道边一个男人正看她的男人连忙转脸去看小摊。 有人监视她。是南舟的人吗? 她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 叶淮:敢打她的主意?呵呵。 叶淮:放心,我并非残暴之人。 叶淮:绝不会把你怎么样。 ———————————— 小可爱们,这个文报名参加了“科学兴国”征文赛,霸王票和营养液就是票票啦,小可爱们要是有的话,给我投点好不好?谢谢啦,爱你们,么么~ 第 22 章 入夜时起了风,挂在屋檐下的燕子风筝经风一吹,左左右右的摇晃着。 文晚晚收拾完碗筷,甩着手上的水走了出来,笑着说道:“今晚这风筝,总该能放起来了吧?” 叶淮坐在檐下没说话,哂笑一声。一只风筝而已,什么稀罕东西?倒把她欢喜成这样。 呼一下,风筝落在了他怀里,文晚晚牵着风筝线的另一头,笑盈盈说道:“你拿着,我跑。” 叶淮坐着没动,只微微眯了眼看她。她转了身向前跑着,跑得很快,脚步轻盈,像只不知忧愁的小鹿,浓密的黑头发挽了一个低低的发髻,垂下来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一起一伏,拨弄着他的心弦。 她头上身上一点儿首饰也没有,在客栈那夜,他分明记得她腕子上还戴着一个翠镯,大约是身上没钱,卖掉了吧。 卖掉了也好,也不知道是哪里弄来的镯子,不明不白地戴在她手上,反而让人不痛快。 文晚晚跑出去几步,风筝线已经绷得紧了,后面的人却还是不肯放手,忙一回头,却见叶淮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由不得转脸向他一笑,声音甜润润的:“喂,别坐着不动呀,你不动弹,我这里跑起来也没用呀!” 叶淮瞧着她的脸,她的脖子耳朵,她露出来的手腕,都是光秃秃的,什么首饰都没戴。 他记得私库里,有一套月光石的头面,月亮光底下一照,蓝幽幽温润润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安静,该让人送过来给她戴上,那耳坠是水滴型的,下回她放风筝再跑起来时,耳坠子晃来晃去的,肯定很好看。 文晚晚发现,他左颊上那个酒窝又出现了,她三两步跑回来,微微弯了腰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发什么愣呢?笑得傻呵呵的。” 叶淮立刻绷了脸。 文晚晚笑出了声,道:“大少爷,你老人家倒是起来动活动活呀,哪有人这么放风筝的?” 她如今真是,一天比一天放肆。 不过,他大男人,不跟她置气。 叶淮懒洋洋的站起身来,两只手拿着风筝,站在了屋檐下。 文晚晚立刻又转过身,飞跑起来。 跑出去几步又一回头,笑道:“松手呀!” 叶淮不由自主松了手,待松开了,却又有些舍不得,就好像风筝在手里,她就在手里似的,然而他已经松了手,那风筝一旦自由立刻便随着风势,晃晃悠悠地飞起来了。 风筝线绷紧了,风声呼呼的,风筝越飞越高,转眼就高过了屋顶。 文晚晚手里顿着线绳,一点点放开,看着风筝一点点上升,眼睛笑得弯成了两痕月牙:“飞起来了!” 她心里前所未有的轻快。风筝能飞起来,那么小燕肯定也能逃出王家,她也肯定能摆脱眼下的困境,弄明白自己是谁! 她看了眼叶淮,满心欢喜:“都是你的功劳!” 叶淮不由自主的,向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算去年在边境上打了胜仗时,也不及此时的愉悦。 月光越来越明亮,星子零星地散落在天幕上,风清云淡,秋虫低喁,叶淮站在低矮的屋檐下,只觉得世上万事万物,都不如此刻这个小院里的片刻时光。 文晚晚回房睡时,已经是一更的天气。房门关紧了,窗帘拉上,蚊帐放下,文晚晚仔细将一千两银票包得紧紧的贴身藏好,又把碎银子装了一小包,塞进了袖子里。 今天她借着去商行送活计的功夫,避开耳目,托付伙计悄悄替她雇了一辆走长路的骡车,约好了明晚来接。 助眠的药已经托付郭张氏买好了,她告诉郭张氏近来睡得不踏实,要吃点药好好睡一觉,郭张氏没有起疑心,假如一切顺利,明晚这个时候,她就能甩掉南舟,逃出淮浦城。 虽然前路渺茫,但只要能逃出去,总能想出办法。 今天她去过药堂,大夫说她脑颅中虽然还有淤血肿块,但比之前已经好转许多,也许再过一阵子淤血化干净了,她就能想起从前的事了。 只是,从眼下的情形来看,只怕那些她忘掉的事,也不是什么好事——真不知想起来时,是喜是愁。 文晚晚心里想着,把收拾好的包袱又检查了一遍藏在床底下,正要睡下时,呼一声,猫儿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一跃跳上了床。 跟着一蹦过来,将嘴里叼着的东西,丢到了她手上。 文晚晚定睛一看,顿时尖叫一声。 叶淮刚闭上眼,突然听见隔壁屋里文晚晚一声尖叫,连忙跳下床,手还没摸到门,先已经叫出了声:“怎么了?” 咚一声,门被推开了,文晚晚披散着头发跑了进来,脸色煞白着,颤声说道:“我床上有,有……” 她身子抖得厉害,叶淮下意识地向前一迎,握住了她的手,而她似乎是怕极了,一时也没有什么反应,只颤着声音叫他:“南舟,南舟……” 叶淮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握着她的手,反反复复问她:“怎么了?” “毛团它,”文晚晚觉得舌头有点不听使唤,抖得厉害,手也抖得厉害,含含糊糊说道,“癞蛤i蟆……” 叶淮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但他知道,她很害怕,这种情绪他很小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但这十几年里,他已经再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一时间觉得很是陌生。 但她声音颤着,嗓子哽着,毛茸茸的眼睛里含着泪,再没有平时那种活泼泼的跳跃着的光,叶淮很想念她眼中的那种光,他不想让她这个样子,她这个样子,害得他的心头,也酸涩得厉害。 他在紧张无措中,突然想起小时候大哥安慰他的情形,于是学着大哥的样子,笨拙地抬手抚了下她的头发,低声道:“乖,不怕了。” 他的手凉凉的,但很稳,有一种让她安心的感觉,文晚晚渐渐安静了下来。 于是留意到了,他握住她的手,还在抚着她的头发。 文晚晚吃了一惊,连忙挣开了,抬手抹了下眼睛。 叶淮只觉得手中一空,心上也跟着空荡荡起来,他低头看着她,只觉得有千言万语都在嘴边,偏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又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文晚晚想起方才的情形,脸上有些红,低头说道,“毛团那个傻东西,叼了只癞蛤i蟆给我。” 癞蛤u蟆?叶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吓成那样,是因为癞蛤i蟆? 文晚晚见他皱着眉头,神色有些惊讶,也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脸上越发红了,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平生最怕的,就是癞蛤o蟆。” 叶淮有些想笑,嘴角扯了一下,但看见她睫毛上没擦干的泪花时,又没笑出来。 她敢剖蛇取胆,她敢夜里泼粪打无赖,她敢对着他百般放肆,他以为她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她,竟然怕癞蛤i蟆。 叶淮心想,她有个害怕的东西也好,至少这样会显得,他对她来说还有点用处。 “那癞蛤q蟆,还在我床上呢。”文晚晚仰起脸来看他,“南舟,你能不能帮我把它弄走?” 叶淮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的房门开着,蚊帐也开着,叶淮入眼看见猫儿蹲在她枕头边上,仰着一张毛脸懵懂地看着他们,猫儿的脚底下,一个湿乎乎黏糊糊的东西,果然是只癞蛤y蟆。 文晚晚的目光刚触到癞蛤t蟆,立刻身子一颤,偏过了头。 叶淮下意识地握了下她的手,低声道:“不怕了。” 文晚晚挣了一下,叶淮反而握得更紧了,另一只手刷地抽出腰间软剑,迎风一抖,挑起了癞□□。 文晚晚吓得心都颤了,用力抓住叶淮的手,紧紧闭上了眼睛。 叶淮心里一跳,一股子压不住的喜悦,又搀着几分想逗她的心思,慢慢将手中剑转过来,低声道:“你蛇都不怕,怕这个?” 文晚晚虽然闭着眼睛,但察觉到了,不由得急了:“南舟!” 叶淮听见她声音抖着,立刻后悔了,拉着她快步走到门前,剑尖一晃,将癞蛤i蟆一劈两半,落在了地上。 剑刃上沾着血污,叶淮皱着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大哥特地给他锻造的剑,偏偏接二连三的,用来做这种事。 垂目一看,文晚晚依旧闭着眼睛,叶淮轻声道:“没事,已经死了。” 他见那蛤i蟆的尸体掉在土地上,十分丑陋的模样,便忍着厌恶用脚将边上的土拔过来盖住,又道:“不怕了,埋住看不见了。” 文晚晚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确认了已经埋好,立刻松开了他的手。 叶淮怅然若失。 猫儿很快蹿出来,喵喵地叫着,围着那小土堆转悠。 “蠢材,”叶淮轻轻踢了它一脚,“看你以后还干这种蠢事不?” 心里却想着,再有一次的话,其实也不错。 “还怕吗?”叶淮问道。 要是还怕的话,他也不介意再陪陪她。 “不怕了。”文晚晚很快答道。 竟然不怕了。叶淮有些失望,到底失望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多谢你。”文晚晚定定神,向他一笑,迈步进了屋。 叶淮又站了一会儿,也进了屋,四周围安静下来,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忽然想到,要是癞蛤l蟆再多点,就好了。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叶淮猛地睁开了眼睛,脚步声停在了门口处,叶淮抬了头,想问,又不知道该问什么,过了一会儿,文晚晚略带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南舟,我今晚,可以睡这边吗?” ※※※※※※※※※※※※※※※※※※※※ 叶淮:祈祷满天掉蛤i蟆…… —————————— 再有一章就v,到时候争取爆更,是不是更爱我了~ 第 23 章 窗外的月光很亮,蚊帐虽然放下来了,但透过细密的洞眼,依旧能看见床边的地铺。 她背对着他合衣躺着,依旧是一条胳膊压在被子外面,整个人提纹丝不动的,好像是睡着了。 虽然是秋老虎的天气,但夜里地上应该还是很凉,叶淮有点后悔,当时她说打地铺时,他怎么竟答应了? 却在这时,忽然看见她动了一下。 叶淮忍不住问道:“地上凉不凉?” “不凉。”文晚晚很快答道。 她一直没有睡着,还是有点怕,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手边湿淋淋黏糊糊的,趴着一只癞□□。 起初她怕吵到叶淮,便一动不动地躺着,假装睡着,但心里还是害怕,四周围太安静,越发觉得手边凉凉的粘粘的,似乎有什么活物正顺着手腕,慢慢往上爬。 他突然开口,声音响起来,倒是将她的恐惧冲淡了一大半。 于是文晚晚翻身面向着他,轻声问道:“南舟,你有没有特别害怕的东西?” 特别害怕的东西?叶淮微微侧着脸看她,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镇南王府的孩子,没有时间害怕。他们生在忧患之中,面前是残忍狡诈的洞夷人,背后是一心想置他们于死地的朝廷,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他们不能害怕,只能向前,这个道理他很小的时候就懂了。 月亮光白白的,透过蚊帐,文晚晚看见叶淮动了动,似是在摇头。 可真是有点孩子气,躺在枕头上摇头,谁能看得见。 她心里想着,慢慢说道:“我从小就淘气,极少有害怕的东西,小时候也并不怕癞□□,不过后来,反而怕了。” 她小时候淘气?叶淮想了又想,仍旧觉得无法想象。他倒是从小就跳脱顽皮,不仅不爱读书,而且不守规矩,极难管束,所以林氏一直对他很失望,时常带着幽怨向他感叹:“你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像你父亲,不像你大哥?” 可是她淘气?叶淮想不出来。他轻声问她:“既然一开始不怕,为什么后来又怕了?” 蚊帐外面是一片沉默。 叶淮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却突然听见她开了口,声音涩涩的:“我六岁时,我娘没了。” 六岁。叶淮眯了眯眼睛,他是不到四岁时,没了父亲。 文晚晚一句话说完,喉头哽得有些难受,便没再开口,听着蚊帐里头也是一片寂静,她想着叶淮大约不会说什么,有些微微的失望,却在这时候,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已经足够鼓励她,把压在心里的事说出来。 文晚晚轻轻咳了一声,压了压汹涌的泪意,慢慢说道:“那天夜里我给我娘守灵,外头下着大雨,屋里潮得很,我坐在棺材边铺的稻草上,困得很,又知道不能睡,一直强撑着……” 叶淮闭上了眼睛,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是了,也是个秋天,母亲哭得晕过去很多次,没法主持大礼,祖母因为父亲的死一直责怪母亲,又因为伤心过度,也病倒了,最后一应事务都是大哥主持的,他那时候差两个月满四岁,乳母带着他跪在灵前守夜,他只记得满眼都是白汪汪的,满耳朵都是哭声。 生离死别,并不曾放过哪个人,无论是宫女,还是王爷。 叶淮低低的,又嗯了一声。 文晚晚深吸一口气,眼泪从眼角滑下来,藏进头发里,她没有擦,只慢慢地继续说道:“后来我撑不住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爬进来了一只癞□□,就趴在我脸跟前……”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怕癞□□,这东西与凄冷的雨夜,与人生第一次遭遇死亡紧紧连在了一起。就连此时,也好像一下子听见了那夜连绵的雨声,文晚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蚊帐掀开了,叶淮趿着鞋子朝她走过来,文晚晚连忙睁开眼睛时,叶淮在她身边蹲下,一抬手,将身上披着的袍子盖在了她身上。 “不怕了。”他摸摸她的头,声音很轻,“生死之事,谁也免不了。” 还真是个,完全不懂得怎么安慰人的大少爷。文晚晚扯扯嘴角,想笑,又觉得鼻尖酸得厉害,心里有些暖,可脑海里,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就好像有人,也曾这么对她说过似的。是谁呢? 这夜文晚晚睡得很沉,早晨醒来时,门掩着,叶淮却不在,文晚晚胡乱挽了下头发,推门出去一看,叶淮正坐在檐下,听见动静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天色阴沉沉的,衬得他一张脸越发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平日里很淡的唇此时泛着微微的灰紫色,眼睛底下两大片青黑,恹恹中透着一股子暴躁乖戾。 文晚晚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不舒服?” 叶淮一双漆黑的凤眸盯着她,没有说话。 大约是错过了宿头,昨夜她睡着后,他一刻也不曾合眼。反反复复想着从前的事,又想着与她相识以来的事,心头一时宽一时紧,许多很久不曾有过的情绪纷至沓来,天还不曾亮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觉得两边太阳穴又胀又木,胸口也一股子烦乱恶心。 这是毒发的前兆。 在这个时候,他不想说话,也不想看见任何人。 从前每到这时候,他都会独自在密不见光的暗室中发疯发狂,直到药物发挥作用,压制住毒性,随后他会陷入长达一两天的昏迷,但是这次,他没有药。 叶淮不知道,这次毒发的情形会是什么样。 药在林氏手里,叶淮并不打算回去求她,但他有点犹豫,该怎么处置文晚晚。 她是皇帝的人,而毒发时的他,是最脆弱的时候。 虽然侍从们都在暗中保护,但,她跟他,毕竟是离得太近,万一他看错了她,就是万劫不复。 叶淮目光沉沉地盯着文晚晚,心中千回百转,该如何处置她? 他的这些心思,文晚晚却一无所知,快步走到近前,仰起脸端详着他,满脸担忧:“南舟,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她的神色如此关切,叶淮强压着满心的烦乱,摇了摇头。 “让我看看。”文晚晚说着话,抬手搭向他的脉门。 叶淮是习武之人,脉门关乎生死,岂能轻易被人摸到?立刻便甩开了。文晚晚有些不解,柔声道:“南舟,我只是想帮你看看脉象。” 要让她看吗? 她懂医术,虽然她说自己医术不高,但也许她没说实话,只要给她摸过脉,他即将毒发的境况,也许她立刻就会发现。 她虽然失忆,但大夫也说过,只要脑颅中淤血消散,她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记忆——也许她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只要发现他即将毒发,以她的聪明,自然能想出无数法子对付他。 要让她看吗? 叶淮眯着眼睛看她,她一双眸子清澈透亮,倒映出他的模样,天底下最纯净的水,也不及这双眼睛的半分——要让她看吗? 许久,叶淮慢慢地伸出手,送到了文晚晚面前。 他决定,信她一次。 文晚晚凝神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南舟,你脉象乱的很,我学艺不精,只能摸出你肝郁火燥,但又凝滞淤堵,我从没见过这种脉象,南舟,还是请大夫看看吧?我感觉情况有点棘手。” 她到底,有没有看出他即将毒发?叶淮抽回手,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可是南舟,你……” 文晚晚还想再劝,叶淮已经有些压不住满心的烦躁,快步走进了房里。 文晚晚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 虽然她诊断不出他的病症,但能发现他情形很不好,但愿他不是什么大病症,不然就算她夜里走了,也不能放心。 早饭做好时,文晚晚敲了叶淮的门,没人回应,到午饭时,房门依旧闭得紧紧的,窗户也关着,里面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 饭菜凉了再热,热了又凉,叶淮始终没有出现。 傍晚时文晚晚熬了疏肝解郁的草药茶,犹豫了一下,到底又将助眠的药物加了些进去,这些药并不伤身,而且他现在的情形,如果能好好睡一觉,应该也是有好处的。 她端着药碗,叩着叶淮的房门叫他:“南舟,我熬了药茶,你喝一点吧。” 叶淮赤着上身躺着地上,没有做声。脑袋像是被紧紧箍了一个铁箍,深入脑髓的疼,浑身的血液像要沸腾一般,烧得他满脸满眼都是赤红,暴戾越来越压不住,他能感觉到,即将陷入无意识的疯狂状态。 “王爷,”一名侍从后窗跳进来,躬身禀报,“王太妃已经备好了药,传信请王爷回府!” 叶淮扯了下嘴唇。很好,林氏还真是了解他的状况,知道他毒发就在这几天,想用药逼他回去,回去由她摆布。 “王爷,”又一名侍从跳进来,“早起时有可疑人物一直在附近探查,城中也有些异动,午时又有一队人马悄悄进城,似乎是禁卫军中的高手,” 禁卫军,是皇帝的人?是冲着他还是冲着她? 叶淮极力压下翻涌的血气,断断续续说的:“护好……她。” “王爷,”那侍卫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说出了口,“文局正私下雇了车,约好今夜子时过来接她。” 雇车,子时,她要逃。 经过了昨夜,她竟然还这么对他? 她种种温存,原来都是骗他! 满身的血一下子沸腾了。舌根麻木着,弄得他的声音也有些扭曲:“只要她上车,立刻杀了!” 二更鼓悠悠敲响。 文晚晚端着重新热好的药敲响了叶淮的门:“南舟,你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门猛地被拉开,叶淮的脸突然跃进眼中。 脸色煞白,嘴唇紫黑,一双凤眸却是赤红,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地狱里闯出来的修罗,让人不寒而栗。 文晚晚吓了一跳,不自禁地抬手向他额上摸去,担忧地说道:“南舟,你真的病得很厉害。” 叶淮一偏头躲开,手中银光一闪,软剑横在了两人中间。 目光却落在她拿的那碗药上,她要逃,她送来了药,禁卫军来了——她想毒死他,为了皇帝? 尖刀剜心一般的疼,叶淮一字一顿问她:“给我的?” 文晚晚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把药碗送到他跟前,柔声道:“你喝了药睡一觉,应该会好些。” 他的情况太糟糕,睡一觉有益无害。 她还是,要杀他。叶淮恨到极点,伸手夺过药碗,一把将她推出去,砸上了门。 三更鼓响。 文晚晚悄悄爬上后院墙头,看着停在墙外的骡车,准备跳下。 却没发现车中空荡荡的,原该来接她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无数双手按在刀柄上,蓄势待发。 咔嚓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碎了,声音在暗夜里清晰得让人心惊。 房中。 叶淮一剑劈翻药碗,剑柄一转,重重砍向自己的手臂。 紫黑的血喷出来,理智消失,暴戾飞速增长。 他信了她,她却骗他,她还要毒死他,跑去找皇帝。 头疼欲裂,凤眸红得像在滴血,叶淮又是一剑刺在手臂上——那就杀了她!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吱呀一声,门开了。 ※※※※※※※※※※※※※※※※※※※※ 明天v呀,更新大肥章,我正在疯狂码字,争取连续爆更几天~ v章评论有红包哦,爱你们,么么~ ———————————————— 两个预收,喜欢的话都收了吧~ 1.古穿《穿成权宦的死对头》: 整形医生季念念穿成了被罚没入宫的罪臣之女,只手遮天的掌印太监顾思礼,就是她的死对头。 顾思礼阴沉狠辣,睚眦必报,身为他的眼中钉,季念念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直到某天,她的医美实验室突然出现了。 做回老本行的季念念迅速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 今天给贵妃水光针,明天给皇后热玛吉,皮秒去掉了皇帝的伤疤后,更是被御口亲封,成了仅次于顾思礼的第二大红人,季尚宫。 从此后,第二红人季尚宫与第一红人顾内相时时斗,天天斗,年年斗。 只是越斗到后面,季念念发现,顾思礼看她的目光越古怪。 简直像要一口水把她吞下去似的。 再然后,顾思礼找上门来,神色肃然:“我娶你。” 季念念:…… 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顾思礼得势之后,把那些害他入宫的对头,一个个赶尽杀绝。 只剩下新冒出来的红人季念念,圆滑狡诈,怎么也斗不倒。 顾思礼一心想着怎么折磨她,就连梦里,也片刻不忘。 可某一天,梦里的画面变成了他拥着季念念,馋嘴似的,亲个没够。 醒来后顾思礼摸了摸唇,回味着梦里的滋味,突然明白了自己不可告人的心思。 志在必得,念念不忘。 心机美貌女大夫*只手遮天大权宦 2.古穿《首辅穿成我的猫》: 陆景瑶从穷丫头变成官小姐还不到半年,父亲的乌纱帽就被新任首辅林枫一撸到底。 家里穷得叮当响,每天都在为填饱肚子而努力。 更要命的是,新近还添了一张要吃饭的嘴,一只奶凶奶凶的小奶猫。 小奶猫挑吃挑喝,生在穷人家,却一身富贵病,陆景瑶每天都为怎么喂饱它而发愁。 然后她发现,这小奶猫似乎有来头,跟着它混,不但吃饱了饭,一不小心还发了财。 再然后她发现,这猫怎么越看越像林枫那个混蛋。 林枫一生辣手无情,出任首辅的第一把火,就把江夏官场烧了个灰飞烟灭。 在撸了一堆贪官的第二天,他变成了其中一个贪官家里的猫。 贪官穷得叮当响,身为他家的猫,每天只能啃红薯皮。 林枫:…… 贪官似乎并不贪,而且他家的小姐,还真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