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前夜,她变成了蘑菇》 一往情深 一阵接一阵的喧闹吵醒了宁青青。 她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把手伸到玉枕旁边,摸到冰冰凉凉的传音镜。 青铜八角镜上雕满繁复的花纹,宁青青手指微颤,急切地顺着硬质纹理摸到镜心,注入一丝灵力,然后轻吁了一口气,静静等待镜中传出声音。 许久,传音镜中没有丝毫动静,耳畔仍旧只有从远处漫过来的喧嚣。丝竹鼎乐声、歌声、觥筹交错声。 是乾元殿的方向。 宁青青彻底清醒过来,她皱眉起身,把传音镜放到面前看了看,发现镜面一片灰暗,全无灵力波动。 她怔忡地摩挲着传音镜上冰冷的纹理,心中有些不敢相信。 怎会……只言片语都没有? 她昏睡之前给谢无妄传了音,告诉他辟邪洞中镇压凶兽的封印有所松动,她修复封印时受了伤,让他早些回来。 传音之后她就睡过去了,睡得一直不安稳,层层乱梦纷至沓来。最让她焦急的,便是梦到谢无妄嘶哑的声音从镜中传出来,又急又痛,迭声唤她名字让她不要死。宁青青想要回复他自己没事,可是梦中的手指怎么也碰不到镜心,越是着急,越是连传音镜都拿不稳。 她像溺水一样在睡梦中挣扎,却一直魇着醒不过来,她后悔得要命,悔不该多事告诉他自己受了伤。 随后,梦境急转直下,变成了彻底的噩梦。她梦见谢无妄心神大乱之际,被面目狰狞的魔族、妖兽、叛徒轮番偷袭,长袍被血浸透,一滴一滴自袍角渗出来。宁青青拼命扑腾,却怎么也醒不了,越是想要抓住传音镜,却将它越推越远…… 一场乱梦,令她煎熬得死去活来。 她心如刀绞,求救无门,恨不能以身代之。 她在梦中绝望浮沉,不知该如何才能解脱,没想到,最终将她拉出梦魇的,竟是乾元殿内一场歌舞盛宴。 谢无妄什么事都没有。他回来了。他若不回,乾元殿便是绝对的禁地,无人胆敢踏足半步。 他回来了,可是没有回复她的传音,也没有到玉梨苑来看一看受伤的她。 层层冷汗将衣裳紧贴在宁青青的身上,又闷又冷,梦中余悸未褪,心脏仍在失控地乱跳,手和足后知后觉地泛起了一阵阵酸麻。她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 “梦而已。” 她拥着轻柔细腻的云丝衾出了会儿神,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太傻。 谢无妄,怎么可能像梦中那样。 他永远不可能发出梦中那般嘶哑急切的声音,也绝不可能因为她而心神大乱。 他那人,脸上总是带着浅淡的笑,但心却是凉的。 当初与太虚门一战中,谢无妄最得力的属下,也是跟了他最久的张平阳惨死在眼前,他也没有流露丝毫异色。 灭了太虚门之后,他高坐上首,令人搬出美酒犒赏三军。他自始至终都噙着淡笑,单手支颐,等众人大醉三日之后,他指了酒量与酒品最好的白云子,接任了张平阳的左前使一职。 就是这么一个冷情的人,天圣宫上下却愿意死心塌地效忠于他。 他待她忽冷忽热,她亦像飞蛾扑火一般爱着他。 宁青青将传音镜放回枕边,赤足下了地。温软的触感顺着肌肤传回来,冲淡了伤春悲秋的愁绪。 她居住的玉梨苑位于乾元殿后方的峭壁上,整个庭院中,地板、墙壁、屋顶、回廊,都是用极品玉梨仙木建成,冬暖夏凉,泛着清淡异香的灵力日夜滋润肺腑,极是养人。一株玉梨仙木已足够让两个中小型的门派大打出手,而谢无妄好大手笔造了这间庭院,只是为了藏她一个。 入睡之前她服了调元丹,此刻淤在胸间的内伤已好了大半。 住在这般灵蕴仙境,用着最上乘的疗伤圣药,她能出什么事?这么一点小伤,对于谢无妄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心情不错又恰巧无聊,或许还有兴致安抚她一两句,若是在办正事,那么不理会她也是理所应当。 若要计较,那就矫情了。 早些年她误以为他和她结成道侣便是亲近的夫妻,因为他冷落她,她曾不知好歹地找他吵闹过几场。每一回,他都是一言不发,漫不经心地睨着她,眸光温柔又漠然。事后他待她更加冷淡,而她在愤怒、委屈、伤心之后,终是抵不住思念煎熬,反思自己过错,告诉自己他本就是那样的性子不该强求太多,然后找个借口与他和好。 谢无妄倒是不会与她计较,她下台阶,他便接。 反复数次之后,宁青青彻底明白了,想要改变谢无妄纯粹是痴心妄想。 如今再遇到什么事,她已学会第一时间调节好情绪,不再无谓伤情。 宁青青走出卧房,看到院井上空吊着半轮清月,月华铺洒在精致的屋檐和回廊上,与橙黄色的玉梨仙木交叠着盈润的光芒,无需灯火便足够照明。 回廊的地板同样是玉梨仙木铺就,宁青青穿过雕花扇排门,踏着仙气氤氲的灵木,从左侧走廊的掩门绕到主屋后方的瞭望台。 玉梨苑建在万丈峭壁之上,瞭望台是背靠主屋的木质大阳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搬一张软榻在这里晒太阳,极为舒适惬意。 瞭望台下便是无尽深渊,漫卷的云雾淹上木质地板,遮蔽了脚踝。宁青青扶着横栏望出去,只见一片空阔,万里河山尽收眼底,星星点点的灯火铺到遥远的大地尽头,这一片是极为繁华的地域。 入目所及,都是道君谢无妄的江山。 他在修真界的地位和势力,便如人间帝王一般。 宁青青收回视线,望向瞭望台以东的峭壁。百丈外,有一处泛着火光的岩洞,那里便是辟邪洞,里面封印着一头上古凶兽。 封印是谢无妄用自身本命元火设下的,唯有他的道侣可以接近。谢无妄出门在外时,便由宁青青看守封印——倒也无甚危险,因为这头上古凶兽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醒来扑腾一气,也无法突破谢无妄的封印,顶多便是让封印小有松动。 宁青青及时修补封印,不过是谨防蝼蚁溃堤。 她早已习惯将家中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让他每次回来都可以完全放松心神,不必再顾及这些微末小事。 昨日是她大意,才会不慎弄伤了自己。若是换成谢无妄的属下出了这种纰漏的话,少不得还要领罚,他只是不理她而已,可以说十分宽容了。 她这般想着,隐约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东西簌簌落到心底,埋进她永远不会去翻看的角落。 再看了看固若金汤的封印,她缓缓旋身,准备回卧房继续调息。 刚踏着清凉的云雾走出两步,忽有微风从崖顶拂来,将娇媚悦耳的歌声送到她的耳畔。 音色极酥,连她一个女子,都听得隐有些耳热。 又有人给谢无妄送极品佳人了。 宁青青轻轻抿住唇瓣。这一条,是她绝不容许践踏的底线。 她与谢无妄吵闹过许多次,能逼得他明确让步的仅有一回。 二百年前,东海侯送来了一个美姬。美姬是珍稀无比的水性纯阴之体,对于谢无妄的九炎极火道体来说乃是绝佳的中和滋补品,哪怕不采-补,只是将她带在身边,也是大有裨益。 谢无妄收下美姬,允了东海侯夺取南海落霞仙岛。 那一次宁青青和他大吵一架,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天圣宫。 她找了一处幽静的竹木山林隐居,尝试着一点点将他从心里拔除。大约过去了三五日,谢无妄身边最胖的浮屠子寻到了她,告诉她,道君已将那个炉鼎送走了,并没有收用。 宁青青虽未跟着浮屠子返回天圣宫,但心中已然动摇。又过几日,谢无妄一身白衣,踏着月色出现在她的面前,向她伸出手。 竹影映在他的身后,挺拔俊朗的男人,好看得独一无二。 他身上的冷香,于她更是致命诱惑。 那是谢无妄第一次向她低头,宁青青根本无力抵抗,当即执了他的手,任他拥她入怀。 在那之后,无论谁往谢无妄身旁塞女人,他一概拒绝,不留任何余地。 宁青青渐渐便彻底释怀。 知道谢无妄不收人,至今已有好些年不曾有人送过美姬了,今日,又是哪个贼心不死? 宁青青不知不觉便走出了玉梨苑,踏上通往崖顶的白玉小道。 也许是因为那个噩梦,又或许是因为伤势还未彻底痊愈的缘故,此刻她似乎有一点软弱,心中十分挂念他,想要离他近些,最好能听一听他的声音。 也不知谢无妄平日都是如何拒收绝色佳人的,他会不会说是为了她? 宁青青耳热起来,疾步登上了崖顶。 乾元殿像一头黑色的巨兽,沉沉伏趴在山崖之巅,连月光都无法将它照亮。这是天圣宫的核心正殿,是谢无妄发号施令之所。 自玉梨苑至乾元殿后殿的范围是谢无妄的私人禁域,宁青青一路直行,没有碰到半个人影。 她走进了空旷无人的后殿,这里与前殿只隔着半座屏风墙和帐幔,前殿一切动静清晰可闻。 歌声已经停下了,一个尖细的男声啧啧叹道:“如此极品竟入不了道君的眼么?道君对尊夫人当真是一往情深、忠贞不二哪!” 闻言,宁青青的心脏不禁漏跳一拍,脊背涌起丝丝缕缕热流,胸中也在沸腾地冒着细小的泡泡,身体轻盈得像一片羽毛,一时竟是连内伤都感知不到了。 她屏息凝神,竖耳听着,想知道谢无妄要如何回答。 ※※※※※※※※※※※※※※※※※※※※ 【意识流,没节奏,不换男主,身心1v1,甜蜜he】 废了十几遍稿子之后,终于找到了想写的feel。 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写得不好请多包涵呀,菜鸡作者会努力进步的! 我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看得也开心(?) 算了,我知道这个题材挨骂在所难免。骂男主骂女主骂作者都无所谓,佛系躺平。 不过,万一有人夸我,那我一定会收获n倍的快落! 有佳人兮 “如此极品竟入不了道君的眼么?道君对尊夫人当真是一往情深、忠贞不二哪!” 宁青青把双手攥在一起,羞涩地抿着唇,等待谢无妄开口接话。 他出行已有半月,她思念他,也思念他那低沉带磁的嗓音。 想到他一开口兴许就是对她的告白,她的心头仿佛被人用毛茸茸的草尖拂来拂去,紧张又期待。 谢无妄轻轻笑了下。 他的音色极为特别,这般低笑时,又温柔,又凉薄。 他道:“不至于。” 宁青青胸口翻腾的情愫顿时凝在了喉头。 她死死屏住呼吸。 “咔嗒。”应当是谢无妄漫不经心地将酒盏磕在桌案。 “不合眼缘罢了。”他的声音平静带笑。 宁青青轻而缓地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像他这样的人,当然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怕夫人啊,他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道君,难道不要面子的吗? “哦?”那个尖细的男声立刻来了兴致,“这样的无骨艳色佳人也不合眼缘,不知道君喜欢什么样的?我章天宝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擅长搜罗美人儿!道君只要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必为道君觅来佳人!” 宁青青扬起了笑脸。她相信,谢无妄定会随口糊弄过去,岔开话题。 她抬眸望向前方,仿佛想要用目光穿透墙壁,凝望那道高高在上的身影。 神色微微一滞。 她发现面前的黑木屏风墙异常光滑,月光从身后照进来,自己的面容隐约映照在了屏风墙上。 她看到,自己笑得勉强又脆弱,像一触即折的花枝。 笑容僵在了苍白的脸上。 谢无妄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佻:“喜欢什么样的?西阴神女那样。” “哦——”前殿传出善意的哄声。 “嗨呀!原来道君属意的是那镜中花,水中月哪!”尖细嗓音的男子一边拍腿一边朗笑道,“那般神仙中人,如今虽只留少许泥塑画像与诗歌,却能管中窥豹,略微意会绝世风姿……啧,好!给我章天宝少许时日,短则二月,长则半载,定为道君觅来合心佳人!不过……” 他故意欲言又止。 谢无妄声线懒散带笑:“江都灵山,好说。” “谢道君!谢道君!”章天宝的声音立时拔尖了好几个度。 前殿的声浪汇成了细细一束,钻进宁青青的脑子,尖锐地嗡鸣回荡。她攥住胸口的衣裳,极慢地转过身,游魂般飘出后殿。 身体很轻,一颗心脏却比平日沉了数倍,直通通便落到了足底。每踏出一步,好似都踩踏着那颗不合时宜的心。 走在通往玉梨苑的白玉道上,她忽然发现崖顶风很大,也很冷。 西阴神女早已陨落千年,宁青青不知道谢无妄真实岁数,也不知道他和她有没有过交集。 从前她待在青城剑派那个友爱的小宗门时,师兄师姐们常常打趣,说她长得很有几分像那位传说中的神女。 那时候她总是眯起眼睛笑:“我脑门上又没有花!” 在所有的塑像和画像中,西阴神女的额上都有一朵花,据说那不是花钿,也不是画上去的胭花,而是上苍独赐给绝世佳人的妆点。 她曾偷着乐。毕竟女孩子都爱美,被人说像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美人儿,是个少女都要骄傲欢喜的。 她从来也不觉得长得像那位神女有什么不好,直到今日。 谢无妄他……喜欢西阴神女? 脚下一绊,宁青青急忙抓住了身旁的玉栏杆。 内伤好像忽然加重了。 所以当初谢无妄看上她这个小宗门里的小修士,原因竟在这里? 她的头皮一阵接一阵发麻发紧,双肩不自觉地缩起来,喉咙干涩,身体难抑战栗。 身后,黑兽一般的乾元殿又响起了丝竹之声,众仙君开怀同乐,明月藏进了云层,巨殿的影子笼罩下来,山道之上伸手不见五指。 宁青青没有释放神念来夜视,她像捏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牢牢抓着玉栏,一步一步向着玉梨苑挪去。 夜色太浓郁,令她有些喘不上气。 哪怕是没有月光,玉梨仙木自身也会焕发出橙黄的暖光,在黑暗中望过去,那里一片暖融融的温馨。 像家。 她是真的把玉梨苑当成家的。 宁青青张了张口,感觉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她扶着玉栏,慢慢蹲坐下去,将脸埋在膝间,无声地哭。 胸腔中就像塞了一块冰冻的巨石。 她把自己缩成了最小一团,好像这样做,受到的伤害也能小上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乾元殿中的灯火暗下去了,人声也突兀中止。 宴散了。 一道熟悉入骨的气息来到了她身后,停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能感觉到,他倚着另一边的玉栏,视线自上而下,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她。 “哭够了吗?”好听的嗓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凉薄。 宁青青抹掉眼泪,站起来往前走。没理他。 他低哑地轻笑了一下。 每次,他将她送上欢愉的巅峰时,总会这样在她耳畔轻声一笑。 身体记忆陡然袭来,宁青青脊背一颤,僵在了原地。 “何必呢。”他的气息罩过来,一只大手揽住了她缩起的肩头,他微微俯身在她耳畔低语,“风这么大,为什么不回院子里等我,是想让我心疼?” 他又笑了下。 虽未明言,但宁青青已然领会了他的意思——何必呢,他是不会心疼的。 温存地拢住她肩膀的那只手,却像是攥住了她的心脏。 无情地,碾压、蹂-躏。 “我没有。”宁青青干巴巴地开口。 他温柔地道:“你知道,无人近得了我身。” 所以他知道她在后殿。他知道,但他丝毫也没有顾忌地在她面前说那样的话,甚至可以说,他就是说给她听的。 已经擦干的眼泪再一次涌了出来。 她正要抬袖掩面,却忽然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身影一晃,穿过百丈玉阶,踏入玉梨苑正房。 仙木焕发出暖光,宁青青的狼狈无处隐藏。她把头别到一旁,看见两粒泪珠飘落下去,在温软的木质地板上面摔成两朵小水花。 谢无妄把她放进床榻,欺身上来。 两根手指钳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向他。他是九炎极火道体,身体永远是烫的,贴近时,却有股独特的冷香袭人心魄。 宁青青双眸紧闭,心脏一阵阵抽着疼。 “你过了。”他的声音带着笑,但她却听出了浓浓的冷意,“撒娇倒也无妨,不该探我。” 宁青青倏然睁开了眼睛。 四双相对。被泪水模糊的视野中,男人的脸漂亮得刺眼。 半晌。 “你是说我传音让你早回?还是到乾元殿寻你?还是在山道上哭?”她观着他一动不动的神色,颤着唇哑声开口,“抑或,都有?” 他那双形状狭长漂亮的黑眸微微一弯:“既是聪明人,日后就不要做蠢事。自找伤心,何必。” 说罢,薄唇微勾,压下来吻她。 宁青青从头顶麻到了足底。 止不住的战栗从唇上扩开,散到全身,她难以抑制地颤动起来,像秋风中簌簌发抖的落叶。 用唇止住她继续发声之后,他的吻落向她的细长的颈,一只大手拢上来,随手将她的衣裳扯下肩膀。 不待她作出反应,俊美至极的脸蓦地向下偏去,衔住娇嫩脆弱的她,牙尖惩罚般,不轻不重地一咬。 宁青青浑身剧震,脑海一片空白。 在她震惊失措时,他像剥蛋壳一样,动作利落,准备将她从薄薄的云裳里面彻底剥出来。 “谢无妄!”宁青青倒抽着凉气,艰难地吐声,“我身上有伤,你……还是人吗!” 声音抖得不成形状。他明知她有伤,却不闻不问,还这般欺负她。 心头的委屈像海啸一般,一堵接一堵地扑打她的胸腔。 大手一顿,牙齿松开,滚烫的气息离开了她。有风从窗边拂过来,剧烈起伏的胸脯凉丝丝地痛。 他缓缓起身,浅淡地笑着,一点点将她的衣裳扯上来,藏起了诱人风光。 “我是不是人?”他凉凉地道,“说不好。得看情况。” 他居高临下,左右看看她,然后将她的衣裳拢过双肩,叠在颈项,严实得透不进风。 宁青青盯着他,试图透过那一对深不见底的幽黑瞳眸,望进他那颗莫测的心。 半晌,徒劳无功。 “西阴神女……是真的吗?”她问。 他冷了脸,垂眸起身:“适可而止。” 宁青青看着他沉重华贵的衣袍曳过床榻,重重垂落到地上。 方才他带来的颤抖和战栗仍未消退,她的心脏一片麻木,倒也不疼,只是簌簌声不断,像是在下一场雪。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空空茫茫。 他往外走,她一动也不动,连呼吸都轻得仿佛要消失。她感觉到,他和她之间连着一根细若游丝的线,只要他再继续往前走,这根线或许就会断了,断去的那一瞬间应当会非常非常疼,但是疼过之后,兴许便是解脱。 她安静地等待着。 他却不再继续向前。身形顿了片刻,返身瞥了她一眼,然后大步走回来,压上床榻,将她狠狠拥进了怀中。 “别乱想。”他无视她微弱的挣扎,带着笑的低沉气音贴着她的鬓发,哄她,“三百多年了,我只有你一个,这还不够?阿青,知足常乐。” 她身躯微震,不动了。 他说得没有错。修真界有名有姓的大能们,哪个不是姬妾成群?能做到谢无妄这一步的男人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而且人家的道侣都是与丈夫旗鼓相当的存在。 她不一样。她只是个小小的元婴修士,天赋平平,卡在晋阶化神的瓶颈不知多少年了,她和他之间,还隔着化神、炼虚、合道三重大境界,能突破合道修成道君的,天上地下独他一人。他的天圣宫乃是当之无愧的仙门之首,势力遍布三界。 她没有资格和他平等对话。这辈子都不可能。 她的眸中涌起些灰败的情绪。 “睡吧,快养好伤。”他的声音缠进她的心底,晦暗惑人,“我想你。” 不言而喻 他说他想她。 他想她什么,不言而喻。 她有一张肖似传说中那位神女的脸,还有一副令他爱不释手的好身段,因为她爱惨了他,所以床笫之间总能极大地满足他的征服欲。 他忙起来虽然会十天半月不记得她,但只要他回到玉梨苑,总是会抱着她没日没夜地折腾。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他都十分纵容她,餍足散懒时,也愿意说些温软的话来哄她。 她把这错认成了爱。 宁青青慢慢从他怀中抬起眼睛,茫然地搜寻他的视线。 “你爱我吗?”她执着地问,“爱过吗?” 他那双幽深的寒眸中倒映出她小小的脸,惨白、脆弱。 他的眸色明明冷了下去,笑容却比方才更加温存。 “阿青想听假话了?” 嗓音微微哑了些,更是让人耳廓酥麻。 但话中之意,却是将人冻结成冰。 支撑着宁青青的那股气陡然散去,她瘫在了松软的云丝衾中,涣散的眸光顺着他凉薄的唇一路往下,划过线条冷硬漂亮的下颌,攀过隆起的喉结,落入看不见的衣襟下方。 那里藏着结实滚烫的胸膛,里面分明装着一颗跳动有力的心脏,怎就是个无心的人呢? “不爱对吗?”她不依不饶。 他身上的气势更加冷沉,盯了她一会儿,耐心告罄。 “收起不该有的心思。” 他拂袖而去,也没说下一次什么时候回。 宁青青定定地看着帐顶。 暖融的灵木光芒正在滋润她的身体、修复她的伤势,随着呼吸丝丝缕缕浸入肺腑,但却无法止住她心中正在下的那场雪。 簌簌、簌簌,一寸寸落下的,不知是雪,还是碎成灰的心。 他终于残忍戳破了一切。 是怪她得寸进尺吧?在他上次出行之前,他们曾共度了一段异常甜蜜的时光,她扣着他的手指躺在大木台晒太阳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她时不时滚到他的身上,冲着他笑。阳光映在他的黑眸中,懒洋洋地泛着无限的纵容和宠溺。 那天的太阳实在太好,才会让她恃宠而骄。 她忘了,对于睥睨天下的道君来说,这是一种冒犯。 妄想掌控他。 她起了这样的苗头,他便第一时间将她打回原形。 宁青青吸了一口长气,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淌入耳窝。 谢无妄没把话说尽。他漏了一句——“看清你的位置。” 也许这便是他给她留的最后一丝颜面,看在床笫之谊的份上。 名为道侣,实则是养在院中的娇雀。 如果她不爱他,那自然可以像一个寻常姬妾那样笑靥如花,用甜言蜜语哄着他,从他手上讨些资源、灵宝,甚至权势,彼此各取所需,其乐融融。 奈何她爱他。跟了他三百年,她从未找他要过任何好处,每次他回来,她会亲手给他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小食,还会替他仔细地打理他的法衣、他的剑、他的法宝。旁人的灵器用久了,灵力便越来越弱,他的东西却不一样,被她悉心照料着,灵力只增不减。 她在修行一道上,天赋着实不算高,一时无法跟上他的脚步与他并肩而战,但她也尽可能地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全身心地付出……这样错了吗? 她以为,他们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簌簌、簌簌。” 宁青青的涣散的视线缓缓凝聚起来。不是耳畔的幻觉,而是放置在窗下的蘑菇正在摇晃它的帽子。 它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蘑菇,一顶翡翠般的漂亮菌帽,一根柔韧通透的杆,在玉盆的灵壤底下,还藏有无数缕整齐致密的、玉线一般的菌丝。 它被养得有一点点肥,通身莹润透亮,一望便知被主人悉心照料着。 这是新婚时谢无妄送给她的礼物。她缠着他,定期让他亲自用灵力灌溉哺育这只蘑菇,在这种小事上,他向来不会怫了她的意。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每月圆之日,他必会风雨无阻地回来喂蘑菇。 就像两个人共同哺育爱的种子。 今日空中悬着半轮上弦月。 若无意外,谢无妄会在七八日之后回来。 他已经彻底向她摊牌了,爱没有,若想继续待在他身边被他宠着,她就得在这段时日内收拾好情绪,从此认清现实,安守本分,不要试图掌控他那莫测的君心。若讨得他欢心,兴许将来的日子里,他会一如既往,只宠她一个人。 挺好的,不是么?这样的日子,已经羡煞旁人。 宁青青坐到窗下的软榻中,伸出手,用指尖触了触蘑菇帽。 “簌簌!”它懒洋洋地左右摇摆。 养久了,蘑菇已染上他的冷香。 宁青青记起有一回,谢无妄中了算计,肋下裂开好大一道伤口,他风驰电掣赶回来,半空都拖出了焰迹,掠入屋中,第一件事却是喂蘑菇,当时他口中还吐着血。 那场面让宁青青震憾不已。 谢无妄只淡笑着说了一句,“它是你的命啊。” 冷白的牙上沾着血,清冷的黑眸也染上了猩红,喂蘑菇的动作却温柔到不行。那一刻的谢无妄,几乎击穿了她的心。 他真的不爱她吗?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出于习惯,也该是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吧? 宁青青轻触着蘑菇帽,被死灰覆盖的心不甘地挣扎跳动。 也许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这些年,三界恋慕他的红颜数也数不清,要论受到的诱惑,这世间恐怕没有谁能与他比肩,可事实上,他的确只守着她一个。单这一点,背地里不知多少人嫉妒得眼眶淌血。 “是我错了吗?”她问蘑菇。 “簌簌簌!” 它只会懒洋洋地随风摇摆那顶碧玉质地的漂亮胖帽子。 她茫然地看了它好一会儿。看着蘑菇,想着自己。 她没有父母,还是一只婴儿的时候,就被师父捡回了青城剑派。 那是一个小得可怜的宗门,满宗上下只有一个师父,也就是青城剑派的掌门。老头子身体不行,人也很不靠谱,带徒弟有一搭没一搭,没有半点事业心,就守着祖传的仙山灵脉混日子。 宁青青从小被师兄师姐们带到大,一群爱心泛滥的剑修就像老父亲老母亲一样疼她。她倒是很想振兴青城剑派,奈何她的修行天赋实在是一言难尽。 灵根以单一纯净为上乘,比如谢无妄的九炎极火道体,便是纯火之中的帝王灵根,常人羡慕不来。 宁青青是五灵根,五行齐聚一堂。稍微正经、有名气的宗门,都不会收驳杂灵根之人为徒,三灵根四灵根已经是不堪一顾的废材,遑论五灵根。 但宁青青又有不同常人之处,旁人的驳杂灵根都是像几种颜色不同的泥巴糊在一起,又脏又乱,她不一样,体内五行丝丝分明,均匀衡定。 这样的天赋在修行方面没有任何优势,不过天生与动、植物都亲,与高阶的灵器法宝也能诡异地、鸡同鸭讲地共鸣,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法宝最细微的缺损,无论缺了哪一行,她都可以精准完美地修补上。正因为如此,这些年她把谢无妄的法衣、仙剑和法宝都养得毛光水滑,一个个都快要成精了。 她跟了他三百多年,无论是她还是娘家青城剑派,都不曾问谢无妄讨过什么好处。 多年陪伴和付出,全身心交托的爱意,怎堪沦为轻飘飘一句‘不该有的心思’? 宁青青蓦地站了起来。 她抿着唇,离开玉梨苑,顺着白玉小道攀上山巅。 东方翻起了鱼腹白,宁青青攥了攥手指,被夜色晕染得一塌糊涂的心绪,此刻渐渐分明起来。 她要平静地和他好好谈一谈。 不是在床榻上,没有暧昧气息,不会心乱。她要清醒冷静地问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到了乾元殿,发现黑沉沉的大殿紧阖着厚重的殿门,一丝光线也透不进这座黑暗巨兽般的殿堂。 她顺着黑石岩座绕到了殿前,站在殿前广场向下望去,只见整座仙山上重叠着层层殿宇,密布着天圣宫各部,森然有序地从山腰铺到了山脚,绵延辐射向山下的大地。单看这些殿宇的制式,便是对山巅乾元殿俯首贴耳的臣服姿态。 座落在身后的乾元殿带着极重的威压,殿前列着禁侍,这些人像刀锋一般,无心无情,只听从谢无妄一人之令,没有人能和他们打交道。 谢无妄不在这里。他在的时候乾元殿从来不关门,遥遥能望见高坐的身影,漫不经心之中,透着刻骨的威严气势,令人不自觉地屏息。 她望向山下鳞次栉比的殿宇。谢无妄也许在某一处,也许离开了天圣宫。 她窝在玉梨苑太久,习惯了独来独往,要让她四处去寻谢无妄……着实是有些难为她。 罢了,先回去。 宁青青顺着乾元殿侧面的阔道返回后山。 刚走到殿侧,忽然听到低沉闷震的开门声从殿阶之上传来。 偏门开启,一个柔若无骨的女子走了出来,款款行到宁青青面前,盈盈一拜。 “夫人是在寻道君吗?”她的声音掐得出水,“道君半夜便走了,没留下来过夜,妾身也不知道道君后来去了何处,还望夫人莫怪。” 这个女子宁青青认得。她叫云水淼,正是二百年前东海侯送来的那个纯阴美姬。被送出天圣宫后,据说去了昆仑。 她怎会出现在天圣宫,还在谢无妄的乾元殿过夜? 宁青青有些失神。 云水淼扶着腰,眸光娇怯,弱弱地道:“夫人请千万不要因为妾身的事情和道君置气。妾身只要能得道君一两分庇护,便心满意足,绝不敢肖想太多。” 她摇晃着腰肢继续向前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斟酌着,还想说些什么:“妾……” 宁青青漠然瞥去一眼:“我没发问,谁许你自说自话。” 她跟了谢无妄多年,那股散发自骨子里的强势睥睨多少也能学到几分。 没有外人在场时,她会毫无形象地和他闹,但在外人面前,她却绝不会弱了半分气势。 云水淼神色一凛,垂下头不敢再多说。 宁青青越过她,走向山后。 山巅的清晨,空气稀薄得叫人透不过气。 这是她和谢无妄的事,与旁人无关。 谢无妄知道她的底线在哪里,她忤逆他令他不快,他便身体力行告诉她,他是绝对权威,不受任何要胁。 * 宁青青离开崖顶,飘回玉梨苑。 茫然片刻,她坐到床榻上,呆呆地盯着八角传音镜看了很久很久。 终于,她缓缓将它取过来,轻抚着对应谢无妄的火焰纹理,注入灵力。 她试图平静地说话,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明显的沙哑和颤意:“我不要一个弄脏的夫君。回来,与我解契离籍。” 手指一松,传音送至千里之外。 给谢无妄传了信之后,宁青青的手无力地垂下,传音镜落到了枕侧。 心脏后知后觉地‘怦怦’乱跳起来,周身急速流淌的血液也不知是冷还是热。 单凭云水淼一面之辞,宁青青自然不会信。但是谢无妄昨日肆无忌惮地伤她,将话说到了那份上,又留此女在乾元殿过了夜……宁青青无法不多心。 她看似把话说得决绝,其实是想要他解释澄清的。 谢无妄不屑说谎,他若真做了,必定会认。 ※※※※※※※※※※※※※※※※※※※※ 感谢开文之前小天使们的投喂~ 有珩.扔了1个火箭炮 有珩.扔了1个火箭炮 noioso扔了1个地雷 此乔非木扔了1个地雷 和玉扔了1个地雷 grgrkk扔了1个地雷 grgrkk扔了1个地雷 柒贰玖扔了1个地雷 云深不知芸豆扔了1个地雷 夏天总是短暂扔了1个火箭炮 夏天总是短暂扔了1个火箭炮 培根加小蛋糕扔了1个地雷 顾留烟扔了1个地雷 wair扔了1个地雷 弄安子扔了1个地雷 顾留烟扔了1个地雷 4300643扔了1个地雷 弄安子扔了1个地雷 旺旺小小苏~~扔了1个地雷 弄安子扔了1个地雷 粘粘有喻扔了1个地雷 konijwa扔了1个地雷 小小小可爱扔了1个地雷 月下谪仙 日影在院中移动。 传音镜中一片死寂,自宁青青传音过去已有数个时辰,谢无妄全无反应。 她的心脏隐秘地揪着疼痛,似一阵阵阴雨,绵密细碎,无休无止。 给个痛快也比这般软刀子割肉要好受些。 日影西斜,星斗渗入夜幕中,月也渐渐爬到桂树的枝叶之间。 她僵成了一座雕像,只静静地等着他的消息。 她用尽了全部意志力,才忍住没有再次给他传音。她不愿去想他,但是记忆却不停地涌上来,他的精湛、他的强势、他唇角攻击性十足的轻笑,他微眯的暗沉长眸,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的一切,都在凌迟她的心。 她悲哀地发现,关于谢无妄的记忆几乎都在床榻之间。他到玉梨苑来,目的总是那么明确。 日升月落。 她捱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好像走完了一生,转动眼睛时,她感觉自己的眼珠就像是木头刻出来的。 玉梨仙木制成的屋子似乎越来越冷,要将她连人带心冻死在这里。 她蜷了起来,茫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不,不对,她还有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们!从小,大家言传身教告诉她,自己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自己好。可是在谢无妄这里,似乎不是这样的…… 她猛地抓住传音镜,就像溺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 手指划到东南方位的硬质纹理上,她注入灵力,向她的师父、青城剑派掌门宁天玺传信。 “师父,我想家……” 原以为自己已经彻底麻木了,没想到刚开口唤一声师父,情绪陡然找到了出口,眼泪决堤,短短一句话未说完,竟打起了哭嗝。 她不是孤身一人,青城剑派的师父和师兄师姐们永远不会抛弃她,她随时都可以回去,每天换一个人抱着哭,直到情伤痊愈为止。 这么想着,心中的委屈更是尽数化成泪水,奔涌而出。 知道被人爱着,才会肆无忌惮地委屈。 许久,她哭完一场,打着嗝擦干了泪,抹开糊在脸上的发丝,随手摸过传音镜,很自然地将手指探向镜心,准备读取师父的回音。 “咦?” 镜心一片死寂,并无丝毫灵力波动。 “原来传音镜坏了啊。”她恍然大悟。 糟老头子不可能不回她消息。 她将八角青铜镜置于掌心,沉浸心神,荡出水波一般柔和均衡的五行灵力,尝试与这件法宝共鸣。 莹润的白色光芒在镜面来回卷动。 半晌,宁青青收回灵力,摇了摇头。 她只能与高阶的灵器法宝共鸣。传音镜等级太低,修不了。 她这天赋当真是一言难尽,修行奇慢不说,还挑三拣四嫌弃人家低阶法宝。 她叹了口气,拿着传音镜站了起来:“找谁修……” 动作蓦地一顿,她愣在原地。 仿佛有一道闪电照亮了昏昧,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在与谢无妄的这段关系中,她的处境究竟多么糟糕。 谢无妄不给她回复,她能在心中找到一百个理由。而师父不给她回复,她第一时间便认定是传音镜坏了。 其实怎么会不明白呢,谁在意她,谁不在意她,一目了然。 无需刻意去找,处处都是他不爱她的证据。 心脏一下一下抽着疼,疼到几乎喘不过气。 恍恍惚惚之间,瞥见微光一闪。 宁青青怔然望去。 竟是传音镜亮了起来。 没坏吗? 她的头皮一阵发麻,心脏失控地乱跳,陡然探出手,却在手指触到镜心的前一瞬间蜷了回来。 ‘不,肯定不是他,是师父。’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将灵力注入镜心。 “小青儿!”一个咆哮般的女声传出来,震得镜面簌簌摇晃,“糟老头子重塑剑骨成功啦!” 是青城剑派的二师姐,武霞绮。整个门派就她嗓门最大。 糟老头子?重塑剑骨? 宁青青怔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糟老头子过得那么颓废,其实是因为早年与妖兽搏斗时毁伤了剑骨,从此动不得剑气。剑骨之伤伤在根本,就连天下医修之首、药王谷谷主也说无力回天。 糟老头子早已放弃了修行,每天混吃等死。 怎会突然…… 宁青青感觉自己重新活了回来,她兴奋地攥住传音镜,还没来得及回复,便见镜心又一次闪过灵力微光。 武霞绮的大嗓门响彻玉梨苑:“剑灵髓这种神物,用在糟老头子身上可真是浪费了啊,虽然他是咱师父,但咱们有一说一,治他,委实是糟蹋了道君的好东西,还劳动道君亲自出手替他塑骨……小青儿呀,你吹的怕不是枕旁风,而是龙卷风吧!” 宁青青的心跳狠狠顿了一下,手指轻颤,几乎拿不稳传音镜。 她难以置信地注入灵力,传音过去:“二师姐,你讲清楚一点。谁?什么时候?师父如何?” 武霞绮很快就有了回复:“三日前,道君大半夜带着剑灵髓从昆仑赶过来,亲自动手给师父重塑剑骨,耗时整整三日。方才师父剑骨已成,人还得昏迷些日子。对了,道君说你受了小伤无法同行,没大碍吧?” “我没事,我没事,我会尽快回去看你们……”她带上了哭腔。 武霞绮的声音十分嫌弃:“多大人了还哭!回头好好向道君道谢,别像个小娃儿一样只会撒娇!” 宁青青:“……知道了。” 放下传音镜之后,她的心绞成了一团乱麻。 她错怪谢无妄了。 云水淼宿在乾元殿的那一夜,谢无妄去了昆仑,取剑灵髓到青城山替师父塑骨。 他不是要伤害她,而是要赠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在她给他传音说那些决绝的话时,他已经开始给师父重塑剑骨了,自然无法回复。 宁青青掩住唇,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师父在修为全盛时,不过也只是化神期剑修而已,谢无妄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什么利益,而是为了她。 一时之间,心头涌上千头万绪,堵得喉咙又酸又苦。 他这般有心,又岂是真不在意她? 她怔怔想了许久,一点点想通透了。 他天性冷情,又是唯我独尊的道君,不愿囿于情情爱爱也是理所应当。这世间,人的性情有千种万种,哪来什么十全十美? 他说不爱,可是三百年待她如一,只守着她,这难道不比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更加可靠吗? 她好像真的错了。她不该着急,不该逼他。 两个人在一起,明明是欢愉甜蜜的。 一片泪光中,她慢慢扬起了笑脸。 她替糟老头子高兴,也替自己高兴。 只是那段绝情的传音……已经收不回来了! 宁青青捂住了发烫的脸颊,呜呜哀鸣着倒进床榻里滚了几个圈。 传音镜又一次亮了起来。 这一回,镜中飘出的是谢无妄的声音—— “你干净的夫君,月圆之夜回。” 一字一顿,牙缝间明显咬着冷笑。 她的心,抽悸成了软软一团。 * 月圆之日晃眼即至。 宁青青一大早坐立不安。她到回廊左侧的小厨房里给他做了香酥银鱼丝和脆青豆,用文火温着酒,自己回到偏室的灵池仔细沐浴,然后换上了他喜欢的云雾纱。 姣好的身段包裹在如云如雾的纱裳之中,若隐若现,乌发松松蓬在脑后,衬得雪颈更加纤长。 今夜会发生什么,自不必说。 她的心脏像是泡在了沸腾的热锅里,扑通扑通,上上下下。 在她顺着回廊绕到第十三圈的时候,那道颀长玉立的身影无声落进院中,黑眸沉沉瞥过来,用目光肆无忌惮地侵犯了一遍她特意为他准备的可餐秀色。 她被他的眸光灼得轻轻一颤,笑容略微有一点局促:“夫君回来了。” “嗯。” 她绕出回廊,赤足踏进庭院。 院中种着一株大桂树,地上泥尘松软微凉,云雾纱在夜风中轻轻翻飞,谢无妄微挑着眉看她。 今夜月华四溢,银白的光芒洒落到他的身上,骤然变得黯淡,沦为这位谪仙的陪衬。他平素只穿黑或白,今日是黑袍,衬得脸庞更加冷白。 她迎上去,微垂着头站在他的身前。他身上依旧是干净纯粹的冷香,伴着他的温度和气息侵袭过来,令她心惊胆颤。 她急急牵住他一只手,返身带他走向屋中。 “夫君辛苦了。我备了酒菜,先用些吧。” 他用一声略沉的呼吸作答。 灼灼目光落在她雪白纤长的后颈上,她知道今夜那里必定要受他偏爱。 进入屋中,他将那几分侵略欲藏进了深不可测的眸底,面上只余云淡风轻。 他好整以暇地半倚着窗榻,微仰着头,等她将酒菜端来。 暖黄的光芒在她的脸颊上柔柔氤氲开,她看起来气色极好,像一潭温暖的,让人甘心溺毙其中的春水。 她置好玉碟酒盏和筷箸,软身坐到他的对面,两个人举杯对饮,不提先前种种不快。 “若不是我受了伤,此次便能与夫君一道回青城山了。”她遗憾地说。 这是在隐晦地向他表示歉意。若是没有受伤,就不会传音向他撒娇,进而存着些许怨气跑到乾元殿去‘偷听’他说话,自找苦吃之后,还不依不饶,逼问他的真心。 和他这样心机深沉的人说话,只需要点一点便足够了。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心底仿佛有个幽幽的声音问自己——‘我真的错了吗?’ 在危险的情绪死灰复燃之前,她及时打住,眨了眨眼,等他反应。 他挑了下眉梢,接下她的示好:“三日后带你去。” “为何要三日?”她下意识问道。 他的眸色深了少许,目光定在她的唇上,嗓音染上了喑哑,意味深长:“你说呢?夫人。” 宁青青呼吸一滞,垂下了头。要……要整整三日吗? 脸颊腾起一阵热意。 他的手越过案桌,覆住她的手背。 手很大,修长五指扣住她,灼热而强势。她垂下头,看不见自己的手,只看见他那玉般的肤色,以及竹一般分明的骨节。赏心悦目的男人的手,却让她有种被深渊吞没的窒息感。 身体不自觉地颤了颤,骤急的呼吸和染上红晕的双颊,令他心情大好。 “可有好好想我?”低沉悦耳的声音毫不掩饰地浸满哑意。 ※※※※※※※※※※※※※※※※※※※※ 没有白月光,不是替身梗,也没有前世今生。 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爱情小故事。 菇菇: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感谢在2020-10-21 17:00:00~2020-10-2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糯米蟲、九十九丸子、素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镜月、吃饱了撑撑的、小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好闲的闲、2499、豆芽i呀、吃香蕉的猕猴桃、弄安子、不掉毛的白兔、小孟愛看文、粘粘有喻、白毫银针、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官灵玥 130瓶;汤圆不吃花生 103瓶;小酒 63瓶;培根加小蛋糕 58瓶;meooooow 57瓶;小白 43瓶;弄安子 39瓶;hithgear 38瓶;好闲的闲 31瓶;yuto 30瓶;奏聆 28瓶;☆~dnana 15瓶;让我吃红烧肉、夜观雨、快乐小猫、是帅哥呀、violetttt、反水小王妃 10瓶;nysun、明天吃团子、清明雨 9瓶;埃 8瓶;谭迦 7瓶;konijwa 6瓶;晚睡能手、45937081、mercury、阿零 5瓶;无鱼之川 4瓶;2499 3瓶;miaomia123、吃香蕉的猕猴桃 2瓶;青山戴绿帽、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绝世英雄 她垂着头,脸颊热成一片。 他的大手微微用力,将她从软榻上带了起来,绕过案桌,落进他坚实宽阔的怀抱。 灼人的气息落在耳侧,他的目光令她心悸不已,偷偷瞥他一眼,眸光触到他那薄长漂亮的唇,她便匆匆回转,像被烫到一般。 三百年夫妻,却是没有丝毫腻烦,每一次亲近,她都像是面对着新婚的郎君一般,羞得无所适从。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就这么不争气。这个男人,就像剧毒,要她的命,又要她欲罢不能。 她扣住他手指,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他的皮肤。 今日他身上的温度倒不似平时那么烫,定是替师父重塑剑骨的时候损耗过大,还未恢复。 她不自觉地攥紧了他的手,用柔软的掌心蹭他,柔声呢喃:“夫君辛苦了。我替师父谢过夫君。” 他低笑着,衔了衔她的耳尖:“如何报答我?” 语声微微含混,低哑诱人。 细小的涟漪顺着她的耳尖扩散到周身,她的呼吸变得轻而急,身体绵软地倚向他。她也不知该如何报答——用她的身体吗?她这么迷恋他,每一次与他亲近她都甘之如饴,两情相悦的事,怎么算得是报答? 他将她如水一般的变化尽收眼底,薄唇微勾,松开她的耳尖,嗓音带上浓浓笑意:“夫人很香。我喜欢。” 十分喜欢。 他将她的双手擒在右手掌心,左手抚上她的后颈,缱绻地揉了两下,然后强势控制住她,迫她抬头,深深吻入唇齿之间。 她的心被搅得天翻地覆。 他大肆汲取她的清香,一丝呼吸都不放过,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 她神思恍惚,视线迷离。 他的动作优雅却不容抗拒,薄长的唇线在这个时候占尽了优势,封住她的所有退路。待她彻底喘不过气,他暂时放过了她,轻轻啄了下唇珠后,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向床榻。 一条玉梨木长椅绊住他的步子,他恨笑着踢远了它,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两分迫不及待和气急败坏。 她还是第一回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少年气,心尖一颤,抿起被他吻得丝丝麻痛的唇,偷着笑了笑。 他捕捉到她略显促狭的笑容,低低地笑出声,唇角扯出一抹凶残的弧线,哑声道:“笑?有得你哭。” 她心尖猛然一悸,急忙将脸蛋藏进了他的怀中。 平日他是有分寸的,只要她求饶,他便会笑着放过她。但偶尔他兴致上来却会刻意使坏,将她欺负到哭。 让她又爱又怕。 不过他甚少那般。他是九炎极火道体,一着不慎,很容易弄伤她。要时刻保持清醒理智来照顾她,终是差了点意思。 其实这般一想,那个水属性纯阴之体的云水淼倒是能够供他肆意妄为。若是与那样的女子在一起,他就不必有任何顾忌。他为了她,压制了天性本能。 她的心脏更软,在他将她压进床榻时,她勇敢地抬起了水润润的双眸,羞怯软糯地说道:“夫君随意,我尽量不哭。” 他轻嘶一声,幽暗浸透双眸,唇角的笑容微微失控。 他半侧着身,垂头吻下,大手利落地探入衣底查明虚实。 她紧张得轻轻地颤抖,笨拙地回吻他,双臂攀着他宽阔的肩,尽可能地放松身体。 半晌,他收回手,薄唇辗转到她的唇角,又划到耳廓,低沉赞叹:“软玉温香,出水芙蓉。” 她脸颊通红,又羞又嗔地瞪他。 正解着衣裳,床榻重重颠簸了一下。 宁青青吓了小小一跳,心道,还未开始便这般激烈,今日定是无法轻易收场。 她小心地抬眸看他,却见他黑眸中的暗潮瞬间退去,长眸微微眯起,气息迅速转冷,整个人好似渐渐融化在天地之间,缥缈无定。 她知道,这是他准备战斗的姿态。 还未回过神,床榻再一次重重颠簸。 院中的桂花树像是落雨一般,飘下一瓣瓣香甜细碎的花片。 空气中充斥着暴戾不安的因子。 谢无妄单手掩上她身前被他扯开的衣襟,身体倒掠而起,一个闪逝便消失在门口。 她反应过来了,是辟邪洞中的上古凶兽有异动。 这些年,那头凶兽虽说时不时便会撞击封印,但却从未这般激烈过。 宁青青的心脏后知后觉地悬了起来,吊在锁骨下‘咚咚’直跳。 这可不是小事。 倘若用人类修士的力量作对比的话,这头上古凶兽的实力恐怕已在合道八、九重天,距离道君也不过一步之遥——妖、魔晋阶不存在瓶颈,只要实力到了,晋阶便是水到渠成。 一旦让其脱困而出,必将带来恐怖浩劫。 此兽唯有谢无妄一人能敌,但,他也只能将其封印、压制,无法斩草除根。 床榻再次重重震荡,宁青青爬起来,匆匆披上一件厚重的外袍,疾步走到屋后的木质大平台上。 今日月圆,清亮的月色下,黑沉沉有暗潮涌动。 她放出神念一扫,原是谢无妄的禁侍与座下一众部将已来到了近处。没有谢无妄的命令,谁也不敢擅动,众人御风浮在悬崖半空,紧张戒备。 “轰——” 一声巨震之后,焰浪翻腾着,自辟邪洞口的封印上一掠而出,火舌舔舐到了数百丈外! 宁青青感到脚下的木板在震动摇晃,这座万丈之峰好似随时都要崩坏坍塌。火光涌起之时,一道道炽焰蜿蜒自洞口绽出,蛛网一般炸裂在崖壁之上! 地动山摇,落石滚滚。石块脱离崖壁的同时,被那骇人的高温灼成了熔岩,一团一团,明灭着落向深渊。再一瞬间,整座崖壁都像是烧得赤红的铁块一般,闪烁着炽烈红芒。 “轰——” 恐怖的焰浪再一次滚了出来,这一次,一个巨大的火焰印记自洞口凸了出来,隆隆荡到了千丈之外! 半边夜空被染成了焰色,入目一片血红,火浪所经之处,无人敢正面抗衡。 轰隆隆如雷声灌耳,万仞崖壁仿佛置于熔炉之中。玉梨苑结界闪烁着微光,护住仙境般的院落,以及院中娇小的人影。 结界之外,火焰铺天盖地,焚尽苍穹。 入目所及,净是熊熊烈焰,小小的庭院虽有结界保护,但此刻整座山都在轰隆剧震,筑在峭壁上的小院随时可能随着崩塌的山壁跌入火海!那凶兽虽未发声,但漫天咆哮的灭绝之焰,正是它宣战的喉舌。 宁青青呼吸凝滞,浑身渗满了冰冷的恐惧。这样的力量,远非人力可及。 世界变成了火焰炼狱,她只是一只即将坠入火海的小小蝼蚁。 漫天狂暴之间,忽然传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温柔、凉薄。 宁青青心尖一悸,循声望过去,一眼便找到了那道极尽瞩目的身影。 一袭黑袍静静立于火光之间,面对他,连无知无觉的焰浪也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他微垂着长眸,漫不经心地自广袖之中扬出一只冷白的手。 “定、风、波。” 一字一顿。 每一字响起,那张牙舞爪、腾越千丈的焰浪都像是兜头吃了一棒,蔫蔫地倒卷而回。 三字吐毕,火焰已轰然尽数没入辟邪洞中。 “铛嗡——” 一枚固若金汤的火焰印记镇在了洞口之上,金石相击之声荡向无边大陆,震散了空中浮云。 下一刻,焰气消散无踪。 宁青青呼吸微滞,心脏在胸腔中剧烈地跳动,周身丝丝发麻。 覆手定风波,着实令人心驰神往。这就是她的夫君,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道君! “道君神功盖世,道法通天!”悬在峭壁外的天圣宫部众齐声低喝。 声浪沉沉,如实质一般拍打着崖壁。 “查,”谢无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声音温和平缓,“千里之内,行迹可疑者一律拿下。反抗者,杀无赦。” “遵令!” 一道道人影掠下山崖。 即刻便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如潮水一般顺着圣山淌下,呼吸之间便铺到了山脚。天圣宫部下雷厉风行,一令既出,瞬时唤醒了庞然可怕的战争机器。 声声冷厉低喝从各处传来,这一夜,注定血雨腥风。 宁青青有些茫然地望向火光熠熠的洞口封印。 难道这上古凶兽的异变,还能是人为不成? 正思忖时,忽然一阵闷吼荡出,重重击在心口。只见那火焰封印后方‘轰隆’传来一声巨震,一只硕大的眼睛从幽暗的洞中浮起,悬在封印后方。 冰冷的红色巨眼,正中立着一道薄薄的黑色竖瞳。 眼睛之外的身躯尽数包裹在浓稠的黑雾之中,看不出形状。 这只兽眼冷漠地与飘在洞口的谢无妄对视。 宁青青心头不禁重重跳了两下。 这个东西,和她离得这么近。 这三百年间,虽说她时不时会加固一下封印,但从未与这头上古巨兽有过任何接触,洞中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一片死寂,偶尔它在洞-穴-深-处打几个滚,给封印弄出一点小小的裂缝。 她一直觉得它没有什么威胁,直到今日。 她不敢想象,若今日谢无妄不在…… 她望向那道挺拔的身影。 顶天立地一般,无惧烈焰风霜。 她爱上的,便是这样的绝世英雄。 在谢无妄淡漠的注视下,上古凶兽缓缓收起竖瞳,浓雾漫过,它退回黑暗之中。 谢无妄广袖一拂,身影消失在原地,隐约有焰痕拖曳到院外的白玉山道上。宁青青下意识地越过种着桂树的庭院,落到门后,准备迎接他。 却见谢无妄的身前站着一个胖胖的人。 右前使,浮屠子。 “道君,”浮屠子躬身施礼,“属下已安排妥当,借此机会,定将宫中的异心彻底清洗干净。” 语气和缓,宁青青却听出了厚重的血腥味。她心头微凛,悄悄转过身,想要退回屋中。 谢无妄淡淡应了一声。 “还有一事……”浮屠子讪笑着,略有几分为难:“云水淼仍在乾元殿侧殿中,不知算不算行迹可疑?” 宁青青下意识地顿住了脚步。 谢无妄温凉带笑的嗓音传来:“我的人。” ※※※※※※※※※※※※※※※※※※※※ 菇菇:菇菇没死,菇菇不哭(1/1) 感谢在2020-10-22 17:00:00~2020-10-23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46563298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粘粘有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iao_虫虫、臣臣尘归尘、明月砚、阿南、李泽言的小娇妻、4656329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748739 151瓶;wey 48瓶;一身骄傲 28瓶;呆呆 27瓶;1015tutu 26瓶;36791690 21瓶;苏诡魅 20瓶;双魔 19瓶;笑晏ヾ(@^▽^@)ノ、chloe、小可爱、阳明孺 10瓶;zero、小圆 9瓶;莲玥 6瓶;榴时不是石榴zzz、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见樱、阿零、灰度鼠、一叶清园 5瓶;美人鱼汤、咖啡雪球 2瓶;原来可以改名字呀、豆兔兔、夜观雨、24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夫人久等 “我的人。” 谢无妄的嗓音一贯寒凉,却天然带着几分笑意。 宁青青脊背微僵,极缓、极缓地长吸了一口气。 滔天焰浪刚肆虐过这万仞崖壁,空气本是干燥灼热的,但不知为什么,吸到脏腑之中,却是丝丝发寒。 她能确定谢无妄没有碰过云水淼,但,听到他用这么云淡风轻、理所当然地称那个女子为‘他的人’,她的心脏还是变成了一团浸透冷水的棉花,沉沉坠在腔子里。 她不必看也知道,此刻浮屠子的眼神一定与那日大殿上的仙君们一样,了然的、男人心照不宣的。 云水淼天赋异禀,正是最顶级的水属性炉鼎体质,与谢无妄的九炎极火道体可谓天造地设。云水淼住在谢无妄的乾元殿,谁都会很自然地联想到一些香-艳的事情——道君怎么可能为后院中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道侣宁青青守身如玉,放着这么好的炉鼎不用? 而谢无妄,他丝毫也不避嫌…… 宁青青鼻尖微酸,定定神,压下了情绪。 她知道自己不该有怨气。谢无妄本就没有理由特意向旁人解释清楚,他与那个女子并没有亲密关系。像他这样的身份,若是刻意强调身边的女人只有一个,那不是非常奇怪吗? 她攥紧手指,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事,既然浮屠子提醒了他那个女子一直赖在乾元殿,他定会把她撵走,就像二百年前一样。 她努力微笑,可心脏却难以抑制地下沉,将嘴角也坠得垂了下去。 这种无力的感觉,早在那日站在后殿阴影中,听着前殿热闹喧嚣之时,她便深有体会。无论谢无妄说什么、做什么,她都只能尽力往好的方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去想——不然她还能怎样? 她动摇不了他那金铁般的意志和权威,只能逼着自己适应一切。 “是,”浮屠子回道,“那就让云水淼在偏殿住着?不如属下另行安排一处?” 宁青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不自觉地竖起了身上全部寒毛,每一寸肌肤,都在等待夜风送来谢无妄的声音。 ‘送她走,有多远送多远。’她绞着手指,心中细细地念叨。 “不必,随她。”谢无妄无所谓地道。 胸腔传来一声闷响,宁青青的心往下沉、一直沉,血液冷下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褪去了血色。 他竟留人。 他是忘了二百年前的事情么?他明知道她不会接受他的身边多出另一个女子。 她绝对不相信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收在身边,却永远不去动她。日子那么长,契机那么多,只要留了人,碰她就是早晚的事情。 难道说……这就是他为师父重塑剑骨的代价? 宁青青像是坠入冰窟之中,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冷。 她忽然发现,赤足站在庭院中的黑色软泥土上,其实是很凉的。那种顺着足心丝丝渗上来的寒意,缠住胸间淤积的旧伤,让她喉头泛起了腥甜。 谢无妄的心情倒像是不错,他懒洋洋地问了一句:“还有事?” 浮屠子狗腿无比地笑了起来:“嘿嘿,无事,无事了!话说道君帮青城剑派宁天玺塑了剑骨,夫人定是开心得不得了。今夜花好月圆,伉俪情深,属下这个不识趣的这就告退,不打搅道君啦!” 谢无妄轻笑一声,提足走向玉梨苑。他没有瞬移,一步一顿向院中走来,像在欣赏沿途风景一般。 宁青青疾疾倒退两步,微有些踉跄地逃回了屋中。 坐回案桌旁,木愣地给自己斟了一盏酒。 她用力捏着玉盏,不让那平静的酒液有丝毫摇晃。 屋中的空气仿佛变得稀薄了许多,她用力呼吸,仍觉得胸腔阵阵闷痛。 环视温馨暖光的玉梨仙室,竟是有些物是人非的悲凉感觉。 今日,她为他准备了满腔柔情蜜意,气氛那么好、那么温存,她已为他彻底敞开了心扉,本该是一个爱意炽烈的夜晚。 即便被那上古凶兽打断,他的风姿却更是将她的心彻底俘获,让她沦陷得一塌糊涂。 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英雄,是她想要托付一生的良人。 叫她如何愿意相信,在她最爱他的时候,他却要这般伤她? 也许,他……他只是不愿在属下面前堕了大男人的威风和面子吧?就像他不愿当众承认他是为了她而不收美姬,便拿传说中的神女做借口一样。 她攥紧了手中的酒盏,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不会同他吵闹,她要好好与他说。 少时,平缓沉稳的脚步声从身后接近,华贵厚重的长袍曳过她身侧,他定在她的身旁,一只大手摁住她的肩。 广袖沉沉地坠在她单薄的肩背上,压得她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酒盏。平静的酒液一晃,星星点点洒到了地上。 “夫人久等。”他的声音有些轻,落入耳中,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她的心立刻有一半化成了水。 她抬眸看他,发现他的面容泛着一点微光,略有些模糊。 惊觉自己眼眶里盛了泪,她急急低下头掩饰。 “夫人?”他捏了捏她又小又软的肩头,垂下视线来看她。 她抬起左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和他一比,她的手指显得异常纤细柔软。 她悄悄在衣袖上面擦掉了眼泪,然后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缓缓抬头看他。 遥望他时,那一身气势风度极其摄人心魄,这般贴近一看,更是叫人难以相信,睥睨苍穹的道君竟生了这么一副绝世容颜。 那双幽黑清冷的长眸就像漩涡一般,心神坠进去,太容易沦陷溺毙。 她有些伤心,那份伤感将她的视线浸得酸酸的,贴在他的脸上撕扯不开。 “夫君可有受伤?”她怔怔地问。 “怎么,”他唇角微勾,“以为我受了伤,你今日便能逃过?” 大手抬起来,抚了抚她微红的眼角。 声线更沉:“不要哭。” 她的心陡然慌乱,以为他发现了她偷偷躲在这里掉眼泪的事情。 眸光一闪,触到他暗沉的眸色和攻击性十足的微笑,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另外一回事。 早些时候,她曾娇羞无限地倚在他怀中,对他说,“夫君随意,我尽量不哭。” 她动了动唇,心头再一次涌起了物是人非之感。 他是期待这个夜晚的,他要续上被打断的旖旎。 方才那一出覆手定风波看似风轻云淡,其实必定凶险万端。高手之争总是返璞归真,其中风云变幻,携山撞海,威势如何只有当事者心中清楚。 对于谢无妄而言,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他放手宣泄一身绝世修为。 此刻的他,正是大战之后,豪情激荡归敛于胸的状态。 英雄凯旋归,撩刀看美人。 今夜若是叫他如愿,必定会比平日孟浪得多。 “夫君……”她敛下眸中的情绪,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左右一晃,“我不小心做错事了。” “嗯?”他漫声应着,随手将她的头发拨到耳后,露出白皙小巧的耳朵。 她道:“方才夫君的风采令我心旌动摇,忍不住想到院外迎夫君,却听到了你与浮屠子说话。” “嗯,无事。”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侧了头,准备衔她的耳垂。 “可是我讨厌云水淼。”她抬起双手,捧住他那张俊美的脸,将他拨回原处,正正凝视他的眼睛,“那一日我到山顶去,她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故意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挑拨我与夫君!我讨厌她!” 一次一次,她已经学乖了,她不再和他硬碰硬。 他本身便是心机极深的人,在他面前耍心机也是自寻死路。 于是她用撒娇的方式,直话直说。 她知道此刻他想要什么,只要不逆着他的心意,多少他总会纵着她、哄着她。 果然,谢无妄抬手将她揽入怀中,如珠宝一般护在身前:“夫人受了委屈?” 她摇摇头,故意用自己的脸颊和发丝拱他结实的身躯。 她低低地道:“我才不会丢了气势。我在她面前放了狠话……夫君,我知道你懒得理会她,可是,别留她在近处好不好?那样的话,我放的狠话便成了笑话。” 谢无妄低低地闷笑,随口应道:“嗯。” 他是冷情的,根本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云水淼。 “那夫君此刻就让浮屠子送她走。”她抬起眼睛看着他,不等他眸色转冷,她立刻撅起红唇道,“不提我倒也没想起,提到了,便如梗在喉。我若心存芥蒂,夫君又如何肆意开怀?” 她知道,只有在此情此景之下,用自己这个香喷喷的饵料吊着他的胃口,他才会容忍她的僭越和放肆。 倘若今夜不解决了这件事,明日只要随便出个岔子,小事便容易发酵成大事。云水淼,不是安分人。 她什么也不愿计较了,只要将人送走,便作无事发生。 她把双手置在他的胸前,赖皮地推着他,让他退到床榻侧边坐下,她窝进了他的怀里,取过枕旁的传音镜递在他面前:“请夫君下令。” 云鬓微松,她披在外头的厚袍也坠到了地下,露出薄如蝉翼的云雾纱。 他沉沉瞥来,她假装看不见他渐冷的眸色,故意轻蹭着他,吐气如兰:“夫君……夫君就不好奇,今夜我究竟哭是不哭?” 他闭了闭长眸,轻吐一口长气,接过了传音镜,语气平静淡漠:“送云水淼下山。” “遵令!”浮屠子的回复极快,快得像是他正无所事事盯着传音镜等消息一般。 谢无妄随手将传音镜抛到一旁,微勾着唇角,半眯的黑眸中暗藏锋芒:“可如意了?” 她垂眸笑着,攀住他的肩,任他将她狠狠压进云丝衾中。 她轻轻闭上眼睛,藏起了所有心绪。 开心吗?不开心。 这不是她原本的样子。爱一个人,不该是这个样子。但,这是一个聪明柔弱的女子在权势滔天的丈夫面前,应有的样子。 也许不算太熟练,但她已大致掌握了要领。 以色事人,曲意逢迎,粉饰太平。 ※※※※※※※※※※※※※※※※※※※※ 探头探脑菇:青青升级了,俺好像没什么危险的亚子!开心.jpg 感谢在2020-10-23 17:00:00~2020-10-24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lovelydoll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闲的闲、鲸落、云深不知芸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amchan526 30瓶;wannable 20瓶;拒绝文荒、小可爱、17 10瓶;鲸落、dynamite 9瓶;三分钟热度、yo 5瓶;莫澜公子 3瓶;小小小小小芙蓉、仓鼠meow 2瓶;祁一、夜观雨、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2499、一叶清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情不愿 宁青青闭着眼睛,感觉到谢无妄沉沉地压了下来。 她想,她大约会让他失望。 她的脸颊有一点发酸,那是因为假笑的缘故。倘若是发自内心的甜蜜笑容,那么无论笑上多久,脸也是不会酸的。 身体无法说谎,他期待多时的软玉温香、芙蓉出水,恐怕也是给不了了。 她终究做不到全无芥蒂。 熟悉的冷香气息到了近处,她不必睁眼也知道,他正微侧着脸,将薄唇悬在离她的唇极近的地方,等她愿者上钩。 为了不让他发现方才她做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她只能主动相迎。 她轻启微颤的唇瓣,贴上去。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究竟哪里意不平。谢无妄对云水淼并无半分上心,自己一撒娇,他便遂了自己的愿,令浮屠子将此女送走。 她还有什么不满? 为什么胸口正中,却在一阵接一阵地抽着疼痛? 她的唇触到了他。他的唇线薄而长,十分特别,不必用眼睛看,只需略一描摹,便知道它非常漂亮,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拥着自己倾心恋慕的人,即将与他做最亲密的事情,可她却丝毫也开心不起来。 他一动不动,任她亲吻。 半晌,她嘴巴都发麻了,他却全无反应。 她渐渐有些心慌,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微阖着牙关,分明也没使什么力道,却与他那冷硬的心防一样,向她竖起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 她不知该怎么办,唇渐渐有些发颤。 终于,他不咸不淡地开口:“阿青在敷衍?” 她睁眼看他,见他的黑眸清清冷冷,没有半分意乱情迷。 在一起这么多年,他甚少唤她‘阿青’,每次只要凉凉吐出这两个字,接下来便是要给她一记冷刀子。 ……阿青这是要走?劝你三思。 ……阿青,知足常乐。 ……阿青想听假话了? 她心中一震,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什么都清楚。他看着她强颜欢笑,笨拙地用力守护她那一亩三分地,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她不舍得放弃的珍宝。 他的眸光平静无波,被他这样注视着,她感觉自己的心思仿佛全被剖了出来,摊在他的面前,任他审视。 他轻易便能看穿一切,他之所以纵着她,是因为她许诺过甜美的报酬,可是现在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他不高兴了。 她感到一阵狼狈。 她失措地搂住他的后颈,扬起脸来,想要堵住他的嘴,却被他竖起一根手指,抵住了唇。不容抗拒的力道从他的手指上传来,她被他摁到了枕头里面。 他的唇角挂着一贯的浅淡笑容,嗓音飘忽,极好听,却让她心尖发冷。 “这般不情不愿。”他慢条斯理地问,“把我当什么了?” 她下意识地摇头:“没有……” 她是有些伤心,但是并没有不情愿。 她只是从来没有主动过。和他在一起,无论哪一个方面,从来都是由他强势主导,她已经习惯了被动地接受他给她的一切。 他淡笑着,凉凉看着她。 他的气势静若深海,她仰头望着他,忽然有种错觉,自己立在沉沉苍穹之下,独自面对整个世界。 他,就像一个世界。一个强硬的、完美的、自成一体的世界。 而她,就是一只小小的蝼蚁,站在天幕下,妄想着拥有整个世界。 一股悲凉从心头涌上脑门,化成了冷冰冰的液体,无声无息地顺着眼角淌下。胸腔中一阵接一阵抽悸,尤其是修复元火封印时被焰气震伤的淤积之处,此刻正抽搐着,火辣辣地蹿动。 他微微垂头,唇角勾了起来,叹息:“这就哭了啊。” 她读不懂他的语气,像是怜惜,像是失望,又像是讥讽。 他抓着她的肩,将她翻过一面,摁在软枕里面。 轻车熟路地解掉云雾纱,火一般的气息落向她的后颈。 他的动作太过强硬,唤醒了她的身体记忆,让她想起了她和他的洞房花烛夜。 新婚那夜,这个男人压低了寒凉的声线,在她耳畔温柔地说着情话,他笑得比任何人都好看,神色温存动人。但他的动作却极其强势、极其冷酷无情,他肆无忌惮地开阖征伐,就像是掠食者在夺取猎物的性命,毫不怜惜她的少不经事。 极致的矛盾,让她不知自己是梦是醒。痛得要命,却又幸福得要命。 那时候,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因为爱她,所以冲动了些、鲁莽了些,她丝毫也没怪他。 此刻想来,却是如坠冰窟。 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真实情愫。所有温存都是假象,只是为达目的的手段而已,为的是他自己快活。 就像今夜,他定会不管不顾…… “啊!”她忽然痛呼出声。 脊柱正中像是被烈焰灼穿,他一指点在她后背的穴位上,元火渡入经脉,精准无误地找到了内伤淤积之处,丝丝缕缕开始疏通淤堵。 他没动她,而是在替她治伤。 温柔低磁的嗓音在身后响起:“乖,很快就好,稍微忍耐些。” 另一只大手揉了揉她脑后的发丝。 她脑袋一懵,一时之间,竟不知身体的战栗是因为麻还是因为痛。 她是被封印上的火焰震伤的,他用更加强势百倍的元火,一点一点焚尽了她体内残留的焰烬。浑厚精纯的元火悉心抚触她的致命要害,倘若他稍微失手,她的小命就会即刻葬送。 她知道他不会失手。她全然地信他。虽然他不爱她,但这个男人仍是全天下最可靠的人。 恐怖的元火在她心脉附近游移。 他若无其事地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该撒娇的时候,却像个闷葫芦。伤势未愈怎不告诉我?” 委屈涌上她的双眼,脸埋在软枕中,渐渐濡湿一片。 治伤很疼,比淤积在胸间不去理会的时候要疼得多。原本它只是淤堵在那里,略有一点闷,疼也是闷着疼,不显山不露水。 不像此刻,闷积在深处的沉疴全部袒露出来,一点点拔除,疼得尖锐分明。 此刻她已说不出话来,她伏在有些湿凉的软枕上,微弱地喘息着,像一尾搁浅的鱼。 她不知什么时候昏睡了过去。 睡梦中全是他带给她的疼痛,很真实,很有安全感。至少她清楚,这份疼痛不是伤害,而是治愈。 迷迷糊糊之间,她仿佛听到他在耳畔低沉絮语。 “阿青长大了,不过还不够。再懂事些,我会更喜欢。” “阿青,我待你,已是仁至义尽。” 她的身体无意识地战栗了几下,像是在回应他。 * 宁青青醒来时,发现身体有些虚弱,胸腹之间沉疴散尽,一片空空茫茫。 她探了探身边,床榻是冷的。 谢无妄已离开多时。 视线一转,看到他的剑、法衣和乾坤袋都放在床榻旁边的精致木台上。他把蘑菇也挪了过来,它被喂过了,此刻精神饱满,正懒洋洋地摇晃着帽子,和那几件灵宝鸡同鸭讲地玩耍。 一派岁月静好。 她缓缓起身,把他的仙剑搬过来,横于腿上。 他的剑名叫‘龙曜’,通体乌黑,极沉,就连剑身也纹满了古朴的焰痕。它煞气极重,据说被谢无妄斩杀的妖兽,兽魂全都拘在剑中。龙曜一出,三界无人不胆寒。为了照顾旁人的情绪,谢无妄极少在人前令凶剑出鞘。 不过和宁青青在一起时,这把剑乖觉得不得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她拿起龙曜,它的重量就会减轻许多,像是体贴她,生怕她累着一样。 此刻,这把能够劈山断海的凶煞仙剑老老实实躺在她的腿上,轻得就像一个空剑鞘。 宁青青心头微暖,轻声一叹,将手覆在剑上,渡入微弱五行白芒,缓缓淌过整个剑身,替它修补缺损。 她能明显感觉到它在欢欣雀跃,愣不得蹭到她身上,像蛇一样贴着她撒娇。 “你是凶剑,注意你的气势。”她收回手,一本正经地叮嘱它。 此剑就快要成灵了。若是凝出个妖娆缠人的剑灵的话,谢无妄恐怕会把它送去回炉重造。 龙曜发出微弱的剑鸣,嘤嘤嗡嗡,像是小孩子不满的嘀咕。 宁青青叹了口气,取过他的法宝和法衣,挨个打理了一遍,然后放回床边的木台上。 这几个家伙和她的蘑菇感情很好,放在一处,总会极慢极慢地蹭过去,挤成一堆。和灵宝们在一起时,那朵懒蘑菇也愿意把脑袋摇晃得更厉害一些,就像夫子摇头晃脑教导一群傻小子。 每次看着它们,宁青青都会有一种谢无妄的孩子和她的孩子在亲密相处的错觉。 她和他,早已有太多部分融在了一起,要割舍无异于剔骨剜心。 “铮——” 龙曜剑忽然爆发出恐怖的煞气,剑身重重一震,向她示警。 下一瞬,“轰隆”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庇护玉梨苑的结界爆出刺目的光芒。 “滋——嘤——” 宁青青一掠而出,举目去望。 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色魑龙之爪,深深嵌进了结界之中,就那么斜斜地悬于庭院顶上,满怀恶意地指着她。蛛网般的裂痕向着四方扩散,如琉璃将碎。 心脏砰地一跳,她心惊胆寒,望向那只破碎龙爪。 扎入结界的石质龙爪从根处断裂,截面光滑如镜。 这是……乾元殿殿顶的魑龙。 宁青青愕然望向崖顶,只见那黑沉如巨兽的乾元殿,竟然被人生生削去一角。 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强敌来袭?! 宁青青心脏乱跳,手足冰冷。她来不及思索,急急掠回屋中,将谢无妄的剑和法衣囫囵塞进乾坤袋,送往圣山顶! 她的身体虚弱乏力,掠至山巅,气息已全然紊乱。 她顾不上调匀一口气,一掠掠上缺了角的巨殿殿顶。 神念疾疾向下一扫,她怔在了原地。 只见巨殿前的空阔广场上,谢无妄正与一名白衣剑仙对峙。 本该被送得远远的云水淼,此刻正瑟缩在谢无妄的身后,楚楚可怜地受他庇护。 宁青青的胸腔,忽然像是开了个口子,呜呜地灌进冷风。 殿顶真冷。 ※※※※※※※※※※※※※※※※※※※※ 菇:菇菇有朋友撑腰哒! 感谢在2020-10-24 17:00:00~2020-10-25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孟愛看文、阿南、c饱儿、明月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鸡 49瓶;siziyy 43瓶;我把外挂修好了 16瓶;17、段嘉许在我床上、小肥啾、好闲的闲 10瓶;姐姐的嫁衣、亭亭、putao 9瓶;~~)σ 7瓶;无鱼之川、阿零、榴时不是石榴zzz 5瓶;小雨 3瓶;仓鼠meow 2瓶;豆兔兔、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thousandsarea、烤焦的黑面包、原来可以改名字呀、夜观雨、凉声、24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出自真心 黑沉的广场上,气氛剑拔弩张。 天圣宫的禁侍杀意凛然,将那名闯到乾元殿前的白衣剑仙团团围困。 此人单手执剑,白袍广带迎风翻飞,气质清冷。他握着剑,人与剑不分彼此,通身上下没有丝毫破绽。 能与谢无妄对峙,绝非等闲之辈。 “道君。”白衣剑仙的声音清越如剑鸣,“云水淼是我昆仑的人,寄某今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走她,还望道君成全。” 昆仑,姓寄,一人一剑闯到乾元殿前。 宁青青知道此人是谁了,昆仑掌门,寄怀舟。 昆仑乃是天下剑修心中的圣地,寄怀舟少年成名,一剑震烁八荒,担起了昆仑掌门的重任,至今已有数百年。 寄怀舟何等身份,竟会为了一个女子,执剑闯入天圣宫? 宁青青视线一转,落向谢无妄的身后。 只见柔若无骨的云水淼瑟缩在那里,一副全然依赖谢无妄的模样。 她发出又柔又细的声音:“我不走,道君,我不走。” 声线颤颤,鼻喉之间憋着一口气,娇媚得令人头皮发酥。 寄怀舟冷硬地说道:“入了昆仑,生是我昆仑人,死是我昆仑鬼。云水淼,你犯的错我都替你担下,你不必害怕,回到昆仑无人会为难你。跟我走。” 云水淼红着眼眶,哀哀地去拉谢无妄的衣袖:“不,他会杀我,道君护我……” 寄怀舟剑尖微挑:“跟、我、走。” 面对这位剑已出鞘的剑仙,谢无妄神色并无半分郑重,他淡笑着,声线依旧温柔凉薄:“既已缘尽,何必强求。云水淼,现是我的人。寄掌门请回,我不究你擅闯圣山之过。” 宁青青的心跳蓦然停滞,胸中一空又一紧,旋即,呛咳出声。 原来心脏漏跳,是会扰乱呼吸的。 胸口的空洞更大了,透体而过的罡风,逐渐带走她的全部温度。 寄怀舟叹息:“看来是没得商量了。寄某不才,自知剑术浅鄙,不堪一看。可是男儿立身于世,若不能偶尔任性放肆一回,那人生也委实无趣。不如这样,寄某自愿向道君讨教,生死自负——两个男人之间的事,不涉及宗门家族,一切后果自行承担,道君以为如何?” 这是要越阶挑战当世第一。 谢无妄低低笑了声:“寄掌门,落子无悔,想清楚了?” 与郑重其事的寄怀舟相比,谢无妄的姿态堪称散漫不羁。 宁青青的心跳再次一滞,一口乱息陡然从口中喷出,她顺势嘲讽地轻笑出声。 真好,好一段风流佳话! 两个屹立在世间巅峰的男子,为了一名绝代佳人,不惜抛下所有放手一战。真是至情至性,令人热血沸腾,不消多少时日,便能传到天下皆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她这个道侣,又算什么呢? 放眼一望,广场正中两个男人挺拔玉立,气质卓绝,威势与战意渐渐弥漫,令人心惊胆颤。 “铮嘤——”寄怀舟手中的长剑自行发出了锐鸣。 人未开口,心意已与剑意圆融合一。 谢无妄随手挽袖。 温润如玉,斯文隽雅,就像准备执笔或是研磨。 广袖微微一震,只见围在周遭的禁侍齐齐倒退,竟被谢无妄的威压生生逼到了广场之外。 云水淼却仍旧站在他的身后,也不知他是不在意她的死活,还是他自信可以在这一场巅峰之战中保全她的性命。 天空仿佛压低了许多,气机涌动,一触即发。 寄怀舟剑尖微挑,握剑的指节微微一紧。 空气中那一根无形的弦,即将崩断! “且慢!” 凝重的气氛被一道女声打破。 她的音色清澈柔美,像是携着桃色花瓣的溪水潺潺而下。极好听的声音,语气却浸满令人动容的伤感。 谢无妄与寄怀舟气息微顿,缓缓偏头去望。 宁青青从殿顶一掠而下,落到了对峙的二人面前。 谢无妄沉沉瞥向她,幽暗深邃的黑眸中,映出一道娇小的身影。 她的面色异常惨白,连唇色也是浅淡的,一双眼睛分明没有含泪,却能看出波光颤动。这是伤心入了眼眸。 “夫人?”谢无妄的声音明显冷下去。 第一次,她从他语气中听出了薄怒,但她丝毫也不在意。 “我不许。”她极力压抑着情绪,但声音还是带上了不自觉的颤抖,就像是沉沉的玉珠,悬在将断的细弦上面一般,“不许我的夫君,因为另一个女人,和别的男人争斗。我不许。” 谢无妄敛去神色,音色淡淡:“回去。” “道君夫人,”寄怀舟冷声开口,“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插手。” 宁青青扫过一眼,发现这位年轻的剑仙生得十分英俊。与谢无妄那种漂亮的俊美不同,寄怀舟的英俊是棱角分明的,脸型五官十分刚硬,显出些不近人情的凌厉。 他是一路强闯上来的,身上却没有太多战斗痕迹。 宁青青转回视线,紧紧盯住谢无妄的眼睛,尽力探入他的眼底,好像想要打捞出一两分镜花水月的真心。 “夫君,”她颤着唇问,“你若是应了这一战,那置我于何地?我的夫君,同别的男人争抢另一个女人,那我算什么啊?” 她的神色太过凄婉伤心,逼得寄怀舟皱起了眉头,垂眸退了一步,语气带上些为难:“道君,这……” 谢无妄轻轻抬了下手。 他的手冷白得像玉雕一般,平日看不见的青筋有些分明。 “右前使,送夫人回去。” 宁青青脚下一软。他此刻的语气,与昨夜令浮屠子送云水淼下山时,一般无二。 一身紫袍的浮屠子圆润地滚了过来,笑吟吟躬身探臂:“刀剑无眼,这里太危险,夫人请回吧。” 他的衣袍上被剑气割开了好几条大口子,想来应当是护送云水淼离开时,被寄怀舟堵个正着,动了手。 宁青青仍旧盯着谢无妄:“夫君!你当真要这般伤害我,由着天下人耻笑我?夫君,今日你若战了,我在你身旁,再无立足之地。你确定,要逼我走吗?” 她的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眸中的火焰却是越烧越烈。 灼人心魄。 她单薄的脊背绷得笔直,是孤注一掷的姿态。 寄怀舟抿紧了唇,抱剑垂眸。 谢无妄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片刻,终于淡声开口:“我的人,无人胆敢置喙。右前使,还等什么?” 宁青青盯着他,眸光轻轻地晃动着,褪去血色的唇渐渐勾出凄美的弧度。 像是一片脆弱的琉璃上,开出了一朵绝美破碎的花。 宁青青躲开了浮屠子为难地探过来的手。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着,径自从乾坤袋中取出法衣,走到谢无妄的身后,缓缓抬手,为他披上,“夫君每次出征,都是我为你披上战袍……” 未尽的话消失在极轻的哽咽中。 他比她高得多,她要略微踮起脚,才能替他拉平肩部的褶皱。 她的手颤抖得厉害,笑容极不自然,让人不忍直视。 她抚过他宽阔坚硬的肩,留恋地轻触,然后绕到身前,替他系上炎纹扣,环好法带。 她没看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冷沉得吓人,重重落在她的身上。 她的指尖在轻轻地颤抖。与他成亲三百年,她从来没有插手过他的任何正事,甚至极少在人前露面。 这一次,当着众人的面,闹成了这样。 为他整理好法衣之后,她取出龙曜剑,交到他的手中。 她一眼也没看他,转过身,朝着寄怀舟露出一个轻微有些失控的笑容。 “寄掌门可要当心了,龙曜有灵,若是战斗激烈失控,恐怕道君很难点到即止。我祝寄掌门得胜,抱得美人归——可惜,你我的心愿注定落空。”她的声音已然变了调,很狼狈,像是醉酒一般。 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可怜的妻子崩溃了。 她感觉到谢无妄眸色更沉,实质一般的目光冰冷地压在她的后颈和脊背上。 寄怀舟明显一怔,浓眉微蹙,凝神望着她。 片刻之后,垂剑拱手:“寄某受教。” 宁青青微笑回礼,转过身,缓步走向殿后。 她清晰地感觉到,两个男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一步,一步,背不弯,肩不晃。 有风拂起了她的头发。 “夫人。”谢无妄的声音平静地传来,“安心等我。” 她脚步未顿。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乾元殿后的那一霎,广场之上爆发出滔天气浪! 她没有回头。 站在白玉山道往下望,只见那间温馨的小庭院上方嵌了一只黑沉沉的魑龙爪,好像下一刻就要毁掉她的家。 她掠到了结界上方,伸出双臂,搂住龙爪,将它拔-出-来,抛下万丈深渊。 “呜——嗡——” 龙爪很沉,抱在怀里像个磨盘。 因为从来无人清理,石雕表面腻了一层滑滑的水渍,触感和气味留在了她的身上。 她落入院中,听着闷雷一般的震击声从山巅传来。 龙曜没有出鞘,看来寄怀舟听进了她的话,心存忌惮,没敢全力施为。 * 谢无妄归来时,宁青青正坐在窗下愣神。胸口脏脏一片水渍。 “夫人。” 她转动视线,冲他淡淡笑了笑:“点到即止?” “断他一臂,小惩大诫。”他走到她的身旁,大手摁住她的肩,“夫人令我吃惊。” 黑眸中难得地浮起了探究兴味。 她垂着眸,笑着摇了摇头。 龙曜还未成灵。她对寄怀舟撒了谎。 上古凶兽的暴-动来得蹊跷,谢无妄昨日损耗真元封印凶兽,今日便有绝世剑仙不顾性命上门挑战,哪怕是久居后宅的她,也嗅出了其间的阴谋和凶险味道。 她对谢无妄确实有怨,但她分得清轻重。 这一战,绝不能让寄怀舟破釜沉舟,与谢无妄斗个玉石俱焚。她先是阻止,阻止不成便撒了个谎,让那位剑仙有所忌惮。 谢无妄在她身旁坐下。 一场酣畅的战斗,让他身上的温度变得更加灼人,独特冷香袭向她,侵蚀她的神智。 一只大手拢住了她的肩,他凑近了些,饶有兴致地挑眉看她,眸中懒洋洋泛着愉悦。 倘若她顺势揭过近日种种不快,那么今日、明日、后日,日复一日,也许都会比往日更加甜蜜欢愉。 只要此刻她闭口不言,什么也不说……像他这么聪明的人,定会以为今日种种都只是她逼退寄怀舟的心机。 他想要的便是这样的妻子。大度、懂事,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与他斤斤计较。 心弦‘嗡’地一拨,荡出圈圈震痛。 她缓缓抬眸看他:“夫君。你觉得方才我是装的吗?不,昨夜与你委与虚蛇,哄你送云水淼下山,那才是装的。方才字字句句,出自真心。” 耳畔响起裂帛声。 真心颜色太过浓艳,终究粉饰不了太平。 ※※※※※※※※※※※※※※※※※※※※ 菇:只有我最摇摆~~~ 看男主作死我好开心啊!现在作的死,都是将来悔恨的泪oye~ 感谢在2020-10-25 17:00:00~2020-10-2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320617 5个;46290622、bunny负能量爆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骨 103瓶;云染 56瓶;是日日鸭~ 30瓶;小孟愛看文 20瓶;美人鱼汤、柠檬加醋、—孟陬十七、想起的名字会被和谐 10瓶;46290622 9瓶;海盐味水星、阿零、安红豆 5瓶;三分钟热度 4瓶;hurry、貂貂、了和 2瓶;ming、27083240、喵神大大、2499、夜观雨、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vickyvicky、桐桐桐桐子、bunny负能量爆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柔情蜜意 “方才字字句句,出自真心。” 宁青青知道这是她和谢无妄修复关系的最好机会,但她已无法继续按捺心中的痛苦和不甘。 说出这句话,便等于掀了他的逆鳞。 她已准备好了迎接最坏的结果——其实没有什么结果能比如今这般软刀子凌迟更坏了。 也许当她在广场上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心中还在思量着自己的退路。但,在他毫不迟疑地赶走她,然后和寄怀舟一战之后,她的心,已然化成了冰冷的灰烬。 她无法改变他的任何决定,他不在意她的伤心。 她什么也不是。 谢无妄皱起了眉,冷下眼神:“夫人。” 触到她平静却哀伤的笑容,他的心肠无端软了几分,耐心道:“既然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就不必与我使性子了罢。” 他的大手仍握着她柔软小巧的肩,灼热的掌心几乎将她烫痛。 她笑着,一行清泪滚落下来:“我方才说的,有哪一句不对吗?”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应了寄怀舟那一战,对她造成的伤害便已无可挽回。在广场上时,她已将自己最炽烈的情绪都宣泄了出来,此刻她很累,心湖像是一片沉静的水,所有的痛楚都只是水面泛起的涟漪。 “保证无人敢说闲话。”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少许,他的眼尾沁出丝缕冷戾。 他以为她只是伤了面子。 她扯了扯唇角:“道君堵得住悠悠众口,可是无法左右别人所思所想。” “呵。”他低低冷笑出声,“你需要在意旁人?” 他微扬下颌,俊美的面庞上傲意十足。 不怪他自负。就凭‘谢无妄’这三个字,份量已远胜万万庸碌凡夫。 只要能得他青眼,旁人又算什么东西。 他眯着眼睨她,强势的冷香气息铺天盖地,无孔不入。 她知道这是毒物,已不会再放任自己去飞蛾扑火。 胸口抽悸着疼痛,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唇瓣微颤,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 “夫人,”他轻笑着,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背,将她又小又软的手攥进掌心,“手这么冷。多大人了,还是学不会照顾自己。罢了,我再多疼着些。” 再一次,放下了身段哄她。 宁青青看着他。在他的眼睛里,她找不到半分愧疚。 他不会认为他有错。像他这般身份地位权势的男人,每日呼风唤雨,面对诸多明枪暗箭、阳谋阴谋,哪有闲心顾忌一个后院女子的感受?他说她是自找伤心,这也没错,因为她只要乖乖守在这间庭院里,便不会听到、看到任何令她不开心的事情。 他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宽阔坚实,他的手臂力道惊人,大手罩在她的后背,几乎能覆住她半边身子。 他垂下头来吻她,眸光暗沉,呼吸灼热。 他知道她的致命弱点,他会用最愉悦的方式来轻易征服柔软的她。 在他沉沉一喘,将她拦腰抱起时,她抵住了他的胸膛,轻轻问了一句:“你留我到现在,只是因为这具身子可堪一用,对吗?” 他停下了动作,缓缓垂眸看她,精致的唇角勾起一抹讽笑:“看轻我了。” 她顺势一挣,从他怀里挣脱。她的身上染了水渍,这股刺鼻的气味能够令她保持清醒,不被他惑乱了神智,溺毙在虚假的温柔乡。 “我方才问过你,是不是要逼我离开,你已经用行动回答了。”她想要努力挺直脊背,但是胸口抽搐的剧痛却令她微微躬下了腰,像一只狼狈的、浑身水渍的虾米,“该不会是要反悔吧?” 他定定看着她,眸色渐冷。 “适可……” 她疾言打断了他:“我不要适可而止!该说的话,在广场上时我已说尽了!是你逼我离开!” “所以呢?”他不怒反笑,唇角凉薄地勾起,“这次打算去哪里,去多久?” 泪光中,他那张脸漂亮得刺眼。 她动了动嘴唇,胸腔中的空气仿佛突然被抽空,窒息、无力。 他的笑容仁慈冷漠,踏前一步,将她重新捉回了怀中。 她的身体一阵战栗。 “在哪里生气不是一样?外面不安全,不如就在家里。”他语气凉凉,无视她的挣扎,“安心,你不想见到我,我不回来扰你就是了。” 她难以置信地抬眸看他。 这一瞬间,她苍白美丽的面容上除了震撼和错愕之外,什么也不剩下。 仿佛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他垂眸看着她,鬼使神差地,在这个极其不合时宜的时候,俯身啄了下她的唇。 他松开她,潇洒肆意地向外走去。 到了门口,他微侧过小半边脸,温和地对她说道:“结界修复期间,不要擅自硬闯,以免受伤。” 宁青青抽了一口长长的凉气——他这是要囚-禁她! 她追上去时,他已化成一道缥缈残影,消失在院门之外。 小小的庭院中,处处回荡着他临走之前留下的凉薄轻笑。 她一掠而起,被光华璀璨的新结界拦回了院中。 “谢无妄!!!” * 自那日谢无妄用新结界封住玉梨苑,已有足足半月。 宁青青每日都会催动自己弱小的修为,疯狂攻击结界,将一道道极光般的炫彩色泽荡至半空。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击破他设下的结界,但这样做,可以避免他来。 只要想到谢无妄那个人、那张脸,她总是气到浑身难地抑制地颤抖,抖得不成形状。 他是这样的。 早些年她每次与他吵闹,他便是这般冷着她。 区别只在于,那时候她不会因为冷战而离家出走,今日却是被他困在这间院中! 原来谢无妄也有不那么自信的一日。他也知道,此刻若放了她,她便会像鱼儿游进大海,再不回来。 “轰——”最后一道透明的白光击中结界。 她耗空了灵力,蔫蔫返回卧房,伏在床榻上,缓缓闭上眼睛。 她环抱住自己轻颤的身体,尽力把身体蜷缩起来。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小的飞蛾,根本逃不出他遮天蔽日的掌心。 意识渐渐模糊,疲惫的她沉入了梦乡。 她梦回初遇他的时候。 青城剑派东面有个煌云宗,煌云宗宗主心很野,终日处心积虑想要吞掉糟老头家祖传的仙山灵脉,两个宗派摩擦争斗不休,实力较弱的青城剑派吃了不少闷亏。 宁青青有心报复,时常偷偷潜入煌云宗干坏事,给他们找麻烦。 一次她放火时被人发现,狼狈地从煌云宗内翻-墙跳出来,好巧不巧摔进了谢无妄的怀里。 阳光下,过路青年俊美的面庞晃花了她的眼睛。 他装模作样掂了掂她,嫌弃地啧道:“小道友,这不是投怀送抱,是泰山压顶。” 煌云宗门人追杀出来,他低低地笑着,带她险而又险地一次次避开追兵。 形势危急,他来不及将她放下,于是那双沉稳有力的手便一直抱着她。 少女的心忽上忽下、起起落落,就这么一点一点寄在他的身上,直到彻底沦陷。 无忧无虑,情窦初开,风也是香甜的。 他的怀抱给人无尽的安全感,她倚着他,蜷缩的身躯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翻了个身,依偎到他的胸前。 熟悉的气息侵蚀着她,梦中记不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伏在他的怀里,她只感觉十分委屈伤心。就像是旁的什么伤害了她,她到他这里寻求安慰。她丝毫也没有去想,若伤她的是他,她又该怎么办? 三百年了,她早已习惯了依赖他、信任他。 他轻拍她的脊背,就像哄一个小婴儿一样,温存至极地安抚她。 他的怀抱安全、可靠,他将她当成心头至宝。 她的眉头渐渐被他的气息抚平,唇角慢慢勾起了愉悦的微笑。在他怀里,她什么也不怕。 他悄悄抚了她的头发,大手轻轻拍过她的后颈、肩膀、脊背,帮助她紧绷的身躯彻底放松。 很快,她被他倒饬成了一条绵软无骨的藤蔓。 他发出了好听的闷笑。炽热的呼吸靠近了她,先是吻了她的额头,然后落到鼻尖,片刻之后,偏侧了脸,灼热的视线落在她微启的双唇上,烫得她幽幽醒转过来。 睁开眼,她的脑袋迷糊着,分不清今夕何夕。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她心中一悸,下意识地弯起眼睛,抿唇笑了笑。 两个人初在一起时,他最喜欢这么逗她,薄唇贴近,用炽热的气息惑乱她的神智,等她愿者上钩。 她正要迷迷糊糊凑上去轻啄他的唇时,胸中陡然袭来的闷痛唤醒了她。 梦醒了。 倏地回神,她极其敏锐地在他的黑眸中捕捉到了志在必得的浅淡笑意。他自信、自负、自傲,他下了饵,笃定她会摇头摆尾地咬钩。 他的神态云淡风轻,漫不经心。对于给她造成的伤害,他浑不在意。 身体蓦然僵硬,她想要推开他,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没出息地缠着他劲瘦的腰,一阵血气涌上来,激得双眼阵阵发黑。 他把脸退开了少许,宽容地、宠溺地看着她,温声笑问:“梦到我了?” 用的是疑问的语气,神色却是绝对笃定的。 她向来不难哄。无论如何生气,只要给她些时间,她总能用回忆中的一颗颗甜枣,将她自己酿成一汪醇美的蜜。 这一腔柔情蜜意,属于他。 只属于他。 拇指抚上她娇嫩饱满的唇瓣,他微蹙长眉,似有不满。 颜色淡了。他的小人儿,憔悴了许多。 ※※※※※※※※※※※※※※※※※※※※ 菇:救命,她用文火炖我qaq!!! 感谢在2020-10-26 17:00:00~2020-10-27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黑白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想起的名字会被和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二 4个;明月砚、小新、阿丹蛋丹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齐儿 204瓶;chewhh 28瓶;柯漂靓 20瓶;慕慕柠 19瓶;蓝? 15瓶;酷炫狂霸拽的靓妹 13瓶;爱喝奶茶的闲鱼 11瓶;都小护在燕然、。、培根加小蛋糕、十五、美人鱼汤 10瓶;月博、傻fufu、花花呀、姒薇薇 5瓶;34635721、貂貂、月栖霜 2瓶;桐桐桐桐子、夜观雨、25712452、三分钟热度、灰度鼠、烤焦的黑面包、249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波无澜 宁青青看着近在咫尺的谢无妄,瞳仁一点点收缩。 他那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她,然后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囚在院子里,冷了她半个月,此刻,他竟能这般若无其事地亲近她。 她别开头,避开他抚在她唇上的手。 他并不恼,那只落空的手极自然地覆上她的发丝,语气温存:“这几日忙于正事,不是故意冷落你。” 另一条胳膊环着她又小又软的身躯,她被困在方寸之地,无从逃脱。 她知道,和他硬碰,吃亏的都是她。 每次吵闹起来,他都会漫不经心地拂袖而去。外面有大好事业在等着他,他轻易便会将她忘在脑后,等到忙过一阵想起她来,他才会回来看一看。若她已经调整好情绪,他便‘既往不咎’,搂着她安抚温存。若她还在别扭,他便再冷她一些时日。 她总会好的。 从前,她总会好的。 她动了动唇瓣,心中的悲凉涌上来,濡湿了眼角。 他见她没有和缓之意,眸色显而易见地冷了一些,大手一收,准备径自离开。 手掌重重划过她的身体。 动作忽然顿住,似是有些不相信地折返回去,隔着衣裳,捏了捏她嶙峋的肩骨。 短短半月,她瘦了很多。 她第一次在他的黑眸中看到清晰的暴躁,虽然只是一闪即逝。 他的脸上失去了一贯的浅笑,沉着声告诉她:“宫中清出了不少内贼,放你在外面乱走,不安全。不是困着你。” 她怔怔看着面前这个令她神魂颠倒的男人,心中想道:对于他而言,这般耐着性子解释哄人,确实是仁至义尽了吧。 可笑吗?不可笑。 在这个世间,没有任何人能够得到这样的待遇。他是屹立在世间巅峰、睥睨芸芸众生的道君,和旁人,自是不一样的。 她闭了闭眼睛,轻轻点头,道:“我不和你吵架,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她有些虚弱,声音听起来比平日更加柔软动人。 他似乎没料到她的态度竟是这般软化,眉梢不禁微微挑起,淡笑颔首。 她抿了抿唇瓣,轻声道:“和寄怀舟打斗时,你是如何护住云水淼的?搂住她的腰,带她翩然游走吗?就像当初,你装成低阶修士,带着我躲避煌云宗门人追杀时一样吗?” 他一怔,水墨般的长眉蹙起,视线冷凝,静静看着她,不答。 她仿佛早已料到他不会回答,径自继续问道:“倘若寄怀舟当真全力以赴与你搏命,你当如何?你刚封印过上古凶兽,若是再度全力施为,必定引发九炎极火暴-动,以致道体不稳。这样的话,云水淼的水系炉鼎体质,便是治你的灵丹妙药,对吗?如今暗潮涌动,你会冒着风险慢慢调养,还是和她……” 语声梗凝。 这些话她已在心中准备了千百遍,但最不堪的那一句,终是说不出口。 他的眸光冻结成冰,唇角却浮起了笑容:“你定要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与我闹到这个地步?” “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我去了广场,用龙曜有灵骗了寄怀舟。”她直视他,“我的举动并不在你预料之中。若我没有去呢?你告诉我,留着云水淼,是不是以备不时之需?” 谢无妄的笑容静在了唇畔,像是冻在寒冰中的花。 她抿了抿唇,看着他的黑眸中映出了自己破碎美丽的容颜。 她悲哀地凝视着他:“在你做任何决定的时候,我的感受从来也不在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你想过我会伤心吗?你想过往我心上捅一刀,然后把我扔开不闻不问,我会痛苦绝望吗?你不会想,你也不需要想,在你看来,我只要安静待在后院等待你的宠幸便够了。” 说到这里,喉间微微一梗,脑海中浮起一幕又一幕,酸涩的、甜蜜的、纵情欢愉的。 胸口正中的颤抖向着周身扩散,有些喘不上气。 她像溺水的人挣扎着吸了一口气般,用尽全力对他说道:“我很累,你让我回青城山,给我时间想一想,好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 和那日一样,她并没有在他的眼中找到半分真心或动容。 他这潭深水,无波无澜。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凉淡漠:“这就是你冷静之后的结果?” 长睫一动,他的视线深沉了些,精致唇角缓缓化开浅笑。 她那颗又冷又疼的心脏蓦地一跳,后背渗出了细细的冷汗,惊心不已。 一种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她。这一刻的谢无妄陌生得可怕,带着冰冷的、上位者的威压。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轻轻颤动,牙间也发出了细碎的碰撞声,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脸上总是带着笑,旁人却那么怕他。 她知道他动了真怒。他冷了她半个月,不是要听她质问的。 她盯着他,身体在本能地惧怕,却不让自己的眼神有丝毫闪躲。 她执拗地用眼睛向他问一个答案。 “宁青青。”他第一次缓声念出她的全名,“这一战,是寄怀舟身后的势力,妄想探我的底。云水淼不过是一个僭越的由头罢了。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和我闹脾气,实在是,不识大体。” 她的后脑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麻意。 心脏沉到了底。 是啊,一只养在后院的小雀,怎么会懂得前朝大事?她根本没有真正踏足他的生命,她在意和重视的那些,在他这里却是最为微不足道的部分,情爱纠葛这种东西,在他那颗冷硬凉薄的心里毫无分量。 他要的是锦上添的那朵花,而不是令他心生厌憎的一块霉斑。 她不知不觉,竟活成了这般不堪的模样。 她微微失神眩晕,思绪散开,想起了刚与谢无妄成婚的光景。 那时,她喜欢偷偷看他在乾元殿上的样子。 他高坐上首,比帝王更有威势。 气氛肃穆威严,沉沉压迫感,让人连大气都喘不上来。她远远看着他,心中既钦慕,又自豪。 但她很快就发现那样的场面与她格格不入。无论她站得多远,总能感觉到那些杀气凛凛的禁侍在防备、驱逐她。 她跑到殿前去,也的确挺奇怪的。乾元殿森严肃穆,而她却是娇俏的、柔弱的,她出现在附近,只会损了道君的威仪。 她也想勤勉修行,与他并肩而立,但她并不是什么天骄,修行只能按部就班地来,一点一滴慢慢积蓄灵力。 很快她就发现,她和谢无妄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想要追上他,那完全就是痴人说梦。于是她不再强求,而是将生活的重心全部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她按着他的喜好打理自己和这个家,让他带着风尘归来时,可以在这个温馨安乐的小院子里面好好歇息驻足。 他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她从前不懂,后来更不过问。她只知道他心机极深,别说是她,就连那些活了千年的老狐狸也不是他的对手。 她越陷越深,终于,他成了她的全部。 到如今,她失去了自己,变成了一个,为谢无妄而活的人。 她,其实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真的离开他。在她的潜意识里面,没有他的世界,便是一片由眼泪和疼痛组成的黑暗之海,会将她吞噬,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和他吵架闹分手,不过是比较激烈的谈判手段。他早已看透。 既已看透,又如何会当真? 她怔怔看着他,颤着声开口:“我想回去住一阵子,先前……说好了的。” 她很冷,也很累,她不想再被关在这个院子里,就连哭,也只有自己的影子知道。这里处处是他的痕迹,他的气息,与他有关的记忆,再被关在这里,她真的会崩溃。 他的眸色倒是和缓了些,冰冷的气势也尽数敛去。 “宫中清洗已至尾声,后日罢,后日我陪你回去。” 他又开始哄她。 她的眼睛茫然地动了动。她有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眼尾微微一点下垂,带着些天真娇憨的少女稚气,什么情绪都藏不住。 她的双唇微微开启,随着胸腔传来的抽痛,花瓣般娇嫩的唇也会轻微地抽悸颤动,无辜又可怜。 他看着她,黑眸不知不觉浮起了一丝温良柔和。 “后日就能回去吗?”她眨了眨眼睛。 他仿佛忍俊不禁,轻笑着,探出大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何时骗过你。好生歇息,我还有事要处理,后日清晨回来接你。”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闭上眼睛,很乖地伏在软枕上。 她不再胡思乱想。后日便能回青城山了,想着这件事,心中软软地往外冒小气泡。 谢无妄行事狠绝,关她禁-闭的时候连传音镜都不留给她,直到今日她还未和师父说上话。 不知道重塑了剑骨之后,糟老头子该有多么得意。 她想着与师父他们相见的画面,心绪一点点彻底沉静下去。师父常说他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还多,兴许他能一语点醒梦中人…… 接下来两日,宁青青在屋中根本待不住,她到玉梨木长廊边上抱膝坐着,一寸一寸数着日影,一粒一粒数着碎星。 好容易捱到了约定的时间,谢无妄竟没有回来。 他,从来不曾失约。 ※※※※※※※※※※※※※※※※※※※※ 写短命的时候简单表达过我的爱情观,一份良好的感情,双方一定要是对等的。这个对等指的不是身份地位权势财富,而是精神上的独立完整。幽和桑实力差距也很大,但是就算没有他,她一个人也会活得精彩漂亮,她不会害怕失去,也就不会失去。 而这一篇文,宁青青开局就已经把牌打坏了,蘑菇是她的茧,她会在茧里成长,直到破茧成蝶。 其实蘑菇只是一个让小说变得有趣的工具,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是一个女孩子怎么学会独立,学会爱自己和爱别人,成为一个值得信赖的、倍受尊重的人。在这个过程中,顺理成章地收获真正的爱情。 ps:写这个题材吧,作者是真的挺难。 小妖精们口是心非,前期叫着火葬场,等到真把男主送进去了,不出两三章又开始心疼他,一哭二闹催和好,这都是追妻火葬场评论区的标准模板啦。作者要是头脑一热犯了傻,不是文崩,就是自己崩。 这些问题,开文之前我就认真琢磨过了,然后发现……像我这样任性无情的渣女,只顾着自己爽,完全可以hold住哒! 写文嘛,最紧要就是开心,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所以,咱一起催,一起骂,一起酸爽一起hi,但是文章该什么样,它还是什么样~~ 再ps:不存在什么入v才死蘑菇的套路,我跟你们讲,要是我能学会卡点入v,那我早就不是扑街啦! 再pps:菇菇你怎么还不死!!!!!! 感谢在2020-10-27 17:00:00~2020-10-28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快乐小猫 10个;半仙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黎、独白 88瓶;灌汤小笼包 39瓶;温盏 23瓶;小人通天、此地无银三百两 20瓶;vansok、乔廿四、之悠、红红火火的阿珂、usubeni、柠檬加醋、莺时、meooooow、明月砚 10瓶;46290622、^ ^ 9瓶;夜鸢、月栖霜、筱柒、仓鼠meow、五五五、逐星、诺奕、兔喵 8瓶;一叶清园、小雨 5瓶;45937081、一砚梨 3瓶;莉.泊、糖糖不甜、貂貂、三分钟热度 2瓶;2499、夜观雨、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艳色灼目 宁青青看着日头攀上檐角,一寸一寸挪到正当空。 她迟疑地歪了脑袋,倚在温暖柔软的玉梨木廊柱上思忖,谢无妄那日说的是早上,还是晚上?她是不是记错了日子? 他说话向来是算数的。 她扶着廊柱站起来,赤脚走过回廊,打开了院门。 开了门也没用,有结界阻挡,她还是出不去。 顺着白玉山道往上望,能够看到乾元殿的黑色飞檐。那日被寄怀舟削下的殿角已经修复了,精致石雕完美如初,只不过缺少了风雨的洗礼,看上去终究是泾渭分明。 山巅很安静,不像是出了状况。 她轻轻吁一口气,默然返回院中。 谢无妄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定是有什么急事绊住了。 她坐回长廊下,望着碧蓝的天空,轻声说道:“我不着急,不必赶着回来。” 话一出口,她不禁怔忡地抬起手指触了触唇。 她想起了近日与他龃龉的源头—— 那一日因为受伤给他传音之后,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为了她心神大乱,被人轮番偷袭,浑身都是血。她急火攻心,险些把半条命都扔在了梦里。 挣扎着醒来时,第一件事便是去取传音镜,想要告诉他自己没事,不必着急。 而眼下此情此景,心境仿佛昨日重现。 她焦急地、下意识地害怕他因为担心她而出事。 那一次,他并没有出事,而是在乾元殿大摆筵席,把她抛于脑后。那么这次呢? 她怎就下意识地开始担心他的安危啊。 怔了片刻之后,一种诡异的宿命感攫住了她的心神,她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地跳,一丝丝寒意顺着脊柱爬上后脑。 奇怪的不祥预感令她手足冰冷。 谢无妄这个人,极度自律,最是守时,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严苛。只要答应过,他就绝不会失约,她从未见过他失约。 正当空的艳阳,冷冷地洒下炙热的光焰。 “不会的。”她攥着手站起来,感觉双腿隐隐有一点发软。 她对谢无妄有怨,有恨,但是她绝不会想他出事。 哪怕二百年前,他收下云水淼,逼得她离家出走那一次,她也只是找个角落躲起来默默舔舐伤口,努力将他从心里面挖出去。她没有因爱生恨,没有盼着负心的男人去死。倘若他与旁人在一起过得很好,那么她一定会真正放下他的。 与谢无妄相伴三百年,他已经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他若出事,定比他负心更叫她疼痛百倍。 她拼命绞着双手,咬得唇上火辣辣地疼。 捱到了傍晚时,天空与山道依旧冷冷清清,不见谢无妄的身影。 她拿定了主意,凝聚全部灵力开始攻击结界。瞄准的,便是那一日被魑龙爪击破的位置。 一道道耀眼的灵力光芒荡出,循着魑龙爪飞来的轨迹,落向崭新的乾元殿檐角。 一次、再一次…… 她的喘声越来越重。 淡色的天幕向着西边拉扯,渐渐换上洒满了星点的暗色幕布。 终于,一道灵力光芒击中了新修的魑龙。 “砰——” 魑龙高高扬起的前爪被灵力流斩断,砸中乾元殿殿顶,然后打着滚落向殿前。 宁青青双手拄着腿,躬下腰去,大口喘起粗气。 少时,果见一道圆胖的人影掠上了乾元殿顶。略微迟疑之后,蓝衣胖子的身影既轻盈又沉重地掠过山道,‘嘭’一声落在了玉梨苑门口。 成功把人引来了! 宁青青急奔到门前,隔着结界看向谢无妄身边这位‘大内总管’,右前使浮屠子。 浮屠子面容最是亲切和善,不过在外的名声可不好听。世人都说这胖子是道君身边第一大奸佞,一只心黑手狠的笑面虎,欺下媚上,专门不干人事。外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屠公公’。 其实明白人都清楚,浮屠子不过是出面做一些谢无妄不方便的事情,替他背黑锅罢了。 一身大紫袍的浮屠子掂了掂手,恭恭敬敬作了个揖。 头一扬,便是一张令人忍不住随他一起笑的胖脸。短眉弯弯,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喜气面相。 他嘴唇在动,但隔了谢无妄特意设下的新结界,宁青青听不到外面丝毫声音。 她问了几句,发现浮屠子和她一样,完全看不懂唇语。 她下意识原地转了两个圈,心生一计,抬起一只手放在结界上,缓缓渡入灵力,凝出几个莹白光亮的字样—— “道君在何处” 浮屠子缓缓张大了他红润的嘴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几个字,瞪成了一双斗鸡眼。 宁青青焦急地拍了拍结界,示意他回答。 半晌,才见这胖子后知后觉地回神,抬起一双小眼睛,见鬼一样瞪着她。 宁青青险些被他气死——这胖子有必要这么装傻充楞吗。 浮屠子狠狠眨了好几下眼睛,终于回过了神。 他摆了摆胖手,学着宁青青的模样把手放在结界上,试着用灵力凝出字样。 他是合道期的大修士,灵力属水。只见凝实的水波灵力从他掌心涌出,落到结界上,‘噗’一下散开。 他抽了抽嘴角,迫出更多的灵力,使着吃-奶的力气操纵它们,试图摆成字样。 半晌,浮屠子抬起一张苦哈哈、渗满细密汗珠的胖脸,无辜地冲着宁青青摊了摊手。 红润的厚唇动了动,宁青青这一回诡异地看懂了他在说什么——“属下做不到哇!” 宁青青狐疑地盯着他,正在思忖这老狐狸是在玩花样还是真无法用灵力凝出字样,便见他灵机一动,扯下一截袍子,用指甲在上面划出痕迹。 “江都” 宁青青微怔。 青城山,便是位于江都地界。谢无妄去了江都? 略一思忖,她又写——“做甚” 浮屠子回得极快——“接人” 写完这二字,浮屠子垂下双手,规矩地立在一旁,似是不便再透露更多。 宁青青心脏怦地一跳。原来,谢无妄还是担心安全问题,所以打算将师父他们接到圣山来见她吗?看来局势比她以为的还要更加紧张啊。 倘若已危急到这样的地步……那她还因为吃醋与他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两个人烦愁的事情,根本就没在同一个层面。 她咬着唇,点点头谢过浮屠子,然后捉着衣袖折回院中。 她并不知道,浮屠子盯着她的字迹残留之处愣了好一会儿神,然后微张着嘴,望着她纤细瘦削的背影,眸中交织起震撼与怜悯。 世人都知道,道君谢无妄的妻子没有半点存在感,他留着她,只不过是因为她伴他多年,像他的剑、他的法宝,没有必要扔掉罢了。直到今日,浮屠子才发现,这位柔弱的夫人控制灵力的本事,可谓登峰造极! 道君难道也没有发现,他的枕边人竟有这一手出神入化的控灵手段吗? 浮屠子搓了搓眼角,想到道君去江都接的人……他垂下硕大的脑袋,幽幽叹了一口气。 * 宁青青并不知道她无意间露的这一手,给浮屠子造成了多大的震撼。 她经年累月替谢无妄打理灵宝,聚沙成塔,早已可以如臂使指地控制灵力。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宁青青回到院中,四下看看,将落在院子正中黑色软土层上面的桂叶与花瓣都清扫起来,埋到庭院一角,然后把她平日随手乱扔的小物件都整理归位——乱扔东西,肯定要被糟老头子念叨。 东西各有三间厢房,平日都是空置着,她简单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自己和谢无妄胡闹的痕迹。 做完一切,她坐到了距离院门最近的廊椅上,按捺着激动的心情,等待谢无妄带着师父他们归来。 虽然……虽然她还没消气,但看在他千里迢迢替她接人的份上,她便稍微站在他的立场上,体谅少许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明。 太阳从东面远山蹦出来时,宁青青忽然心有灵犀,急急从廊椅上站起来,迎向院门。 刚奔出两步,便见那道熟悉的身影踏了进来。 她的心脏停跳了两拍,神色实在绷不住,下意识地扬起了唇角,双眼微微弯成了期待的月牙。 谢无妄明显一怔。 略显冷峻的唇线向下微抿。 他看着她,深不可测的眸光微微一闪。 宁青青迎到了面前,草草冲他笑了下,然后满怀期待地将目光投向他的身后—— 她眨了眨眼。 是她眼花了吗?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那里。 她和她,生得像了五六分。乍一看,以为是结界上映出了她自己的影子。 不同的是,这个女子的额心赫然映着一枚梅花胎记,红艳艳的,灼目得很,她的双手轻轻交叠在身前,肩端得极平,微微向后压,下颌微含,神色柔顺。 宁青青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向谢无妄。 触到他全无波澜的视线,她忽然感觉一道落雷劈进了脑海。 那一日她在后殿,听到那个擅长搜罗美人的章多宝说起,无论什么样的美人都能为他觅来。 ……他说,要西阴神女那样的。 ……他说,江都灵山,好说。 所以他去江都,是与章多宝交易。 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 昨天有位读者的“菇凉妄破”秀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被狗男人气到的姐妹可以逛逛专栏呀!另外6篇都是绝世好男主,甜蜜指数100%哟~ 感谢在2020-10-28 17:00:00~2020-10-29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粘粘有喻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小鼠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棉花、不掉毛的白兔、培根加小蛋糕、浅黎、弄安子、小孟愛看文、45260273、明月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悠悠 68瓶;风起流年过 40瓶;朝朝暮暮 27瓶;雪雨依月 23瓶;之悠 15瓶;21831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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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着点了下头,僵硬地走进厢房看了一圈,然后示意谢无妄已经收拾妥当。 她顺着木廊向正屋走去。 眼睛里又干又空,并不想哭。 剑是悬在头上更好,还是落下来更好?宁青青也不知道答案。 她轻飘飘地走回屋中,走到窗榻下,缓缓落坐。手一摸,摸到方才为师父准备的一壶浓茶。 她给自己沏了浅浅一杯,放到唇边。 牙磕在了茶盏上,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和嘴唇都在颤抖。 她用别扭的姿势衔住杯沿,一饮而尽。 奇的是,她的身体好像变成了一个破了洞的木桶。茶从嘴里饮下,竟从眼睛里面跑了出来。 她有些惊奇地抬手摸摸脸上那两行湿漉,有些不信地又饮了一杯。 还是从眼眶里跑出来了。 她愣愣地笑了笑,好像孩子找到了新奇的玩具,举杯饮、再饮。 它没叫她失望,每次都从眼睛里面流出来,都把她的衣襟给弄湿了。 她机械麻木地饮着。 大约饮了七八杯之后,手腕忽然被人强硬地擒住。 “铛。” 指间的茶盏落到了茶盘上,滚了两下,杯底残余的茶液缓缓流出来。 谢无妄把她扯起来,冷冷逼视。 “你在做什么?”他问。 “喝茶啊。”她怔怔回道。 她抽了抽手腕,发现抽不回来。他把她钳得有些痛,她不由得蹙了眉看他,触到那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埋在死灰中的心脏微微一挣,一缕酸麻的液体缓缓浸了进去。 “不要想太多。”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我什么也没想。”她冲他露出笑容,“真没。” 他脸色更沉,声音冷清:“懂事些,不要闹。” 一只很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极慢极重地擦掉她脸上的泪渍。 “我没闹啊。”她低低地应,“你让我安排厢房,我便安排了。” 谢无妄嘲讽地勾唇,黑眸居高临下睨着她,盛满讥诮。 “哦……你指的是吃醋吗。”她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东厢,平铺直叙地问,“是我想的那样吗?旁人依着你的心意,给你搜罗来的美人儿?” 他那形状完美的薄唇动了动,好看的喉结也滚了一圈,仿佛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淡淡吐出一个字:“是。” 宁青青点点头。 这一刻,她无比感激这些日子他带给她的那些伤害。若是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捅这么一刀,她必是撑不住的。不过此刻她已有了防备,她的心已经碎成了一堆松散的灰烬,刀捅上去,不算疼。 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问他:“你知道我底线,为何还要这么做?” 谢无妄用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玩味地、琢磨地道:“底、线?” 他微垂下头,一根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冰冷的威压令她呼吸困难。 心跳渐疾,她察觉到,他正在把她从麻痹中唤醒。他,不会允许一个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心不在焉。 她渐渐便有些承受不住,视线闪烁,他那俊美的脸在面前明明灭灭,阵阵刺痛随着呼吸回到了她的胸膛。 “想多了。”他的黑眸中浮起一抹凉薄的认真,“在我面前,任何人,没有资格谈底线。” 她的唇瓣愣愣地分开。 呆滞片刻,她又问:“两百年前,你送走云水淼,难道不是为了我吗?” 谢无妄笑了。他没回答,但他的笑容已道破一切。 半晌,他垂眸,道:“只宠着你一个,是因为我喜欢,我愿意,而不是受了你的要胁。” 那些被麻痹的知觉彻底回到了她的身体里面。 心脏仿佛被一只只手撕来扯去,空气冰冷如刀,刮进肺腑,又涩又疼。不过还好,近来疼得多了,习惯了,还能扛得住。 “所以……”她发出了虚弱的声音,“你会要她吗?” 她不想抖,但双肩还是像秋风中的落叶一般,颤抖着蜷缩起来。 他低低地笑了笑:“说不好,看情况。或许,你再虚与委蛇哄我试试?能把人送走一次,兴许便有两次、三次、百次。不过别像上次那般光说不练,要哭就好好哭。” 她脑袋一懵,身体先于思绪一步,扬手扇向他的脸。 手腕不出意外地被他钳住。道君谢无妄,怎么可能被人扇到耳光呢? 他使了些力气,让她疼。 越疼越清醒。 她错了,错得离谱。 “解契离籍,”她微微喘息着,盯住他的眼睛,“你我,再不相干!” 谢无妄轻笑出声。 他随手将她的手扔向一旁。 “阿青,你还不懂?无我护你,你这般姿色早晚会引来章天宝之流。你以为青城山谁能保得住你?”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踏前一步,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温存道:“明明是个聪明人,为什么非要我把话说透。你我是有情份的,没人能取代你,不必患得患失。简简单单跟着我,别多想,不好么?” 她颤着声线:“所以,你不放我。” 他笑得好听极了:“是阻止你犯傻。阿青,世上没有后悔药。” 唇角挑着笑,渐冷的眸光却在昭示他已耐心告罄。 宁青青知道,他又准备丢着她、冷着她,让她自己咽下苦果,自行消化。 她不能再被他关起来了。 衣袖中的五指攥紧,刺甲深深刺入掌心,制止身体和声音颤抖。 “好。且不提离籍。”她咬着唇道,“那你答应让我回青城山的事情,还作不作数?” 他盯着她,目光沉沉。 “也许时间能令我释然,想通,愿意和别人共侍一夫。”说出这句话,胸腔中的剧痛不亚于万刃诛心,她的肩膀难以抑制地抖动起来,一字一顿,“可是现在,不行。我做不到。” 他微挑了下眉,等她继续。 她吸了口气:“让我留在这里面对你和别人,这太残忍了,我只会怨恨、崩溃。你若还想我好,便让我离开这里,冷静想通。” 每吐出一个字,都有一股泛着腥甜的气流从胸腔中伴出,让她的声音变得一字一顿,字字带着些气腔。 他的语气慵懒了些,半真半假地道:“夫人不在这里盯着,万一我真动了旁人怎么办。” “那便是我自找的。”她咬牙。 “呵。”他轻笑一声,拇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半晌,应道,“可。” 他应了。 她的心狠狠一痛,痛到了极致之后,轻飘飘地浮起来。 她抿了抿唇,道:“我想通了自会回来。你不要来接我,以免我还在气头上,与你吵闹。” 他温柔地笑,目光了然:“……别等。” 她静静凝视他薄情的面容,唇角不自觉地浮起了淡而涩的痴笑。这是她放在心头,深爱了三百多年的人啊。 她感激他的坦荡,将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不给她留半点念想。 这样她才放得了手。 不离籍无所谓,她这一生,也不可能再嫁旁人。 泪水涌出之前,她及时别开了头:“我走了。” “浮屠子会送你。” 她点点头,走到窗下,去拿她的蘑菇。 谢无妄掠上来,轻轻摁住她的手腕,似笑非笑:“怎么,每月圆夜,夫人要我前往青城山相会?” 宁青青脸色微变,收回了手。 罢了,这蘑菇也是他送她的,何必带走。 她连他都不要了,还要蘑菇作甚。 ※※※※※※※※※※※※※※※※※※※※ 菇菇:啊啊啊!阿青你康康我的尔康手!!! 感谢在2020-10-29 17:00:00~2020-10-30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肥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新、粘粘有喻、莉.泊、浅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要问我静静是谁 107瓶;何小居 30瓶;羽夜映明 29瓶;鸡汁炒粉 24瓶;小孟愛看文、猪催催、木子 20瓶;菀菀 19瓶;晒晒太阳顺顺毛 13瓶;dynamite、乔廿四 10瓶;小肥鹿、超爱耶啵、41330407、洲方 9瓶;旻岑 6瓶;梦过、swag瓦忒、墨雪、soft 5瓶;一叶清园 3瓶;林深时,海蓝时见你,、三分钟热度、莉.泊、仓鼠meow、季夏初九、烤焦的黑面包 2瓶;夜观雨、蒹葭、了和、25712452、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我是菠萝、雨、顾溪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为所欲为 离开天圣宫时,宁青青的心情比想象中要轻快一些。 她太久没有御剑,摇摇晃晃有些站立不稳,愁得浮屠子在她身旁飘来飘去。 浮屠子奇胖,这般小心翼翼地摊开双手,防着她摔下去的样子,就像一只巨大的、带着两条短触手的鱼膘泡。 宁青青看了他两眼,忍不住抿着唇轻笑了一下。 浮屠子吊起了一对绿豆三角眼,声线紧张得像一条绷住的铁弦:“夫夫夫人,你没事吧?你还好吧?你怎么样?” 别是失心疯了罢? 宁青青呼吸微滞,敛去了笑容。 人在这种时候,最怕的,便是关心。 圣山的影子飞快地向身后退去,她终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森严殿宇等级分明,那座山,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势,统御万万里江山。 她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些殿宇上停留半瞬,而是径直落向山崖后那一团暖黄。 那是她的家……曾是。 夜色下,玉梨苑看起来仍旧那么温馨,令人忍不住想要驻足停留。对于她来说,那间院子早已融为生活的一部分,每一块木头都与她相熟,无论躺在哪一个角落,都是那么惬意安心。 她在家里甚至可以不用睁眼走路。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闭着眼睛便从床榻上游荡下来,摸到侧室灵池泡个澡,再闭眼摸回正屋,将先前弄乱的物什一样一样归复原位,熟悉得就像左手摸着右手。 走廊的长木椅,每一段她都趴过、躺过。 还有她最喜欢的大木台,看着日影和云影在上面缓缓流动,时间总是变得特别快。 那是她闭着眼睛,都能在脑海中一点一点刻画出来的家。 离开之后她一定会不习惯,就不知没了她,那座院子会不会习惯? “右前使,”看着那一团暖光渐渐远离,她哽咽开口,“我没有舍不得谢无妄,只是舍不得我的房子。” 浮屠子劝道:“夫人切莫多思自苦,不出三五日,道君必定把人赶走,接回夫人。” 宁青青怔怔看了他一下,喃喃问:“右前使也认为,我只是在闹脾气要胁他,等他回心转意,我便会飞奔回去对吗?” “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宁青青打断了他的解释:“每个人都知道,于谢无妄而言,我是一个听话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他是这样想的,世人也都是这样想的。右前使,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夫人想岔了!”紫胖子轰隆隆挡到了她的面前,一双绿豆眼吊成了两个竖三角,“夫、夫人,请听属下一言!道君不形于色,其实待夫人一片真心。” 宁青青轻轻一哂:“不必安慰我了。” “道君是在意夫人的。”浮屠子道,“上回夫人受伤的时候,不是给道君传音么?” 宁青青不禁有些恍惚。这些日子她与谢无妄种种不快,若是寻根溯源的话,的确是源起于那一次传音。 为何浮屠子竟会知道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浮屠子颇为感慨地道:“那日道君接到传音,当即变了脸色,扔下刚攻破的南疆魔尸城便走了,留下胖子我独自对付魔尸王,真是生生刮了我三层肉哇。我跟了道君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看到道君流露出毛头小伙的情态。” 宁青青失笑:“要论自欺欺人,我一定比右前使更加擅长。如今连我都骗不了自己了,右前使也不必奋力在黄连里面挑蜜糖。我只问右前使,他回复我只言片语了么?他归来之后,看望过我一眼么?我只知,那一日他许了章天宝江都灵山,今日便如愿迎回了合心的美人。” 浮屠子笑容讪讪,也不知该如何替谢无妄解释。他自是知道,谢无妄那日火急火燎返回圣山,却没有去玉梨苑守着宁青青,而是沉了冷脸在乾元殿独坐了大半日,随后便召见了那个在山下候了数月的章天宝。 君心难测啊! 浮屠子叹息着,掂了掂手:“夫人,常人只见道君位高权重,却不知他背负着天下苍生,那是何等重量!道君身在高位,注定无法像平常人一般轻易泄露心绪,少不得要我们多揣摩体谅啊!” 她垂下眼眸,望着薄云下方急速后退的大地,轻声道:“我知道我与他云泥有别。是我痴心妄想了,跟了这样的夫君,却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在他眼中是个笑话,在世人眼中,我亦是个笑话。” “夫人这便是想左了。”浮屠子摇头不迭,“这世间,绝对无人会笑话夫人,因为那是道君啊!道君是何人,论修为,论权势,论威望,那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能与道君比肩之人,说句不好听的,这天下所有的人,在道君眼中哪个不是废物?有什么区别吗?” 宁青青:“……” 聊不下去了。 她遥望东南,加快了御剑的速度。 从天圣宫到青城山有七千多里,她御剑能够日行八百里,不眠不休也要走上好些日子。她没让浮屠子带着她赶路。 若是浮屠子带着她瞬移的话,只消半日便能到了。若是谢无妄,一刻钟足矣。 这么一想,坠在胸口下方的心脏又传来些闷痛。 他那样的人,本就不该与她有什么交集。 * 宁青青行了九日路,在午时抵达青城山。 九日,玉梨苑若要发生些什么,早已发生了。 她忽略心底淡淡的悲伤,将平静的视线投向那座翠绿的山。 青城山一看便知道是剑修喜欢的地方,整座山体的形状,就像一柄直指苍穹的剑。 宁青青谢过浮屠子,与他道了别,然后落到山道上,看着翠木掩映的山门,踟蹰着不敢往前踏。 近乡情怯便是这样。 她望向山下,老对手煌云宗所在的位置。 煌云宗修得像座占地广阔的庙,从山上望去,整个平面一览无遗。 宁青青吃惊地发现,煌云宗内挂满了白幡,像是在办一场重大的丧事。 难不成是宗主驾崩了?她怔怔地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嗓音:“……请问你是?” 宁青青回过头,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不远处,正微偏着头打量自己。 少女生得娇俏可爱,脸庞圆圆,一双杏眼微微发红,眼眶有些肿,头发盘成个丸子,怀中还抱着一柄大得很奇怪的剑。 “我……” 宁青青刚要开口回答,忽然听到山门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小师妹,你还知道回来。” 声线温润隽雅,是青城剑派的大师兄,席君儒。 宁青青心头一跳,眼眶立刻便湿了。 她委委屈屈地回过头,望向山门。 忽然便是一怔。 大师兄依旧是那副羽扇纶巾的儒雅剑客模样,斯文温和。他的视线并没有落在宁青青的身上,而是看着山道上这位抱着奇怪大剑的圆脸少女。 “大师兄!”少女像一阵风,刮过宁青青身边,扑到了席君儒的面前,“我查到了!三狗的死……” “毛躁。”席君儒竖起手,打断少女说话。 宁青青呆呆地看着这一高一矮两个人,嘴唇微动,心中百感交织。 这一幕仿佛旧日重现,只不过,青城山的调皮小师妹早就已经不是自己了。 席君儒绕过少女身边,缓缓抬眸望向二十级山道下方的宁青青,很有风度地开口:“这位道……嗝儿!” 山道上刮过一阵风。 青衫席卷而下,席君儒一张放大的脸撞进宁青青视野。 “小青儿?!” 席君儒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上上下下把宁青青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宁青青瘦了太多,他方才余光瞥见她,却没能认得出来。 宁青青扯出个笑容:“大师兄,我回来了。” 谢无妄已经给她打上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若是从前那个任性的宁青青,此刻一定已经委屈得哭鼻子了,而今,她却是在笑。 席君儒沉下脸,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然后认真地问道:“道君驾崩了?” 宁青青:“……”不愧是大师兄。 她弱弱回了句:“没有。我不要他了。” 席君儒点头,也不多问,只道:“要喝酒随时找我。” 宁青青随口回道:“你出酒钱。” 席君儒温润地笑了下,然后正色道:“不可能。我只出人。” 大师兄果然还是那个大师兄。 “走吧,先回去。”席君儒淡淡瞟了眼山道下,“小青儿你回得可真是时候——近来不太平。” 宁青青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圆脸少女的话,眉心轻轻一跳:“小师妹方才说,三狗的死?莫不是煌云三狗?” 煌云三狗,指的是煌云宗的宗主、宗主夫人和他们那个少宗主儿子。 陈年冤家,彼此都有爱称。煌云宗的人都管宁天玺叫宁老蛇,管阴险狡诈、最爱捣乱的宁青青叫竹叶青。 宁青青犹记得,在她刚出嫁那会儿,有一次大师兄曾传音提到过小狗,也就是那少宗主。说是他和小狗拼了场酒,杀翻了那小狗子,小狗忽然便哭起来,说他就想亲手捉一回竹叶青,把她按到树上亲,奈何竹叶青实在是过分奸滑……当时给大师兄乐坏了,趁小狗醉着,真逮了条竹叶青拨了毒牙摁他嘴上亲,小狗酒醒之后,把隔夜饭都呕了。 宁青青当时听得哭笑不得,她是真没看出来那小狗子居然偷偷喜欢过她,毕竟她曾骑在他的脑袋上,往他嘴里糊泥巴。 没想到,再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竟已是阴阳两隔。 大师兄席君儒点了点头,谨慎地道:“意外身亡,宗主走火入魔,杀了妻儿然后自杀。几日前,淮阴山派人来谈,想逼我们迁宗,让出附近这几条灵脉。煌云宗拒绝得最是强硬,哪知一转眼主事的人全没了,黄家就剩下一个撑不起场面的孤女,如今淮阴山的人已经成功拿下煌云宗的地。” 未免也太巧! 淮阴山是一个主修道法的大宗门,势力一半分布在江都地带,一半盘踞在江都以南的南疆山脉。论实力,与昆仑不分伯仲。 圆脸小师妹急急凑上前来,通红的眼眶里盛了两包泪:“大师兄!我打了个地洞,钻到出事房间的床底下看了,结果,在床脚里侧发现一个用血写下来的字,章!” 小师妹有些压不住哭腔了。少女心事一目了然,一望便知道,她其实偷偷喜欢着受害者。 席君儒神色凝重:“哦?血字,章?” 自道君谢无妄掌权以来,天下平定,道律森严,秩序井然,至少在明面上,绝不会出现杀人夺宝这样的恶劣事件。至于私底下或是秘境中……那便各凭本事。断案,终究看的是证据。 “淮阴山派来谈判的那个娘娘腔,不就叫章天宝吗?就是他干的!”小师妹咬紧了牙,恨声道,“他害完三狗,下一个要害的不就是咱师父!” “住口。”席君儒冷下脸,“一个血字而已,不是什么确凿的证据,千万莫在外面胡说!走,先去见师父——嗯?小青儿?” 只见宁青青站在山道上一动也不动。 她面色惨白,双眼闪烁着两小簇火焰,一字一顿:“章天宝。” 章天宝……他以为给谢无妄送了美人,便可以为所欲为么?! ※※※※※※※※※※※※※※※※※※※※ 珍惜没有谢狗的一天:) 感谢在2020-10-30 17:00:00~2020-10-31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春雨綿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明月砚 2个;逆流歌、绵雨纷纷、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春雨綿綿、小孟愛看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浅黎 71瓶;绵雨纷纷 38瓶;沈落舟 30瓶;sk冰瑶 25瓶;何小居 20瓶;雨、数学不上120不改名、快乐小猫 10瓶;瑜璟、郁郁629 9瓶;夜半銀月滿京華、独白 8瓶;河北北 7瓶;三分钟热度、天蝎座龚半仙、elsa、阿零 5瓶;花花呀、好闲的闲 4瓶;小捣蛋、小新 3瓶;仓鼠meow、烤焦的黑面包、糖糖不甜、墨鸢、hurry、貂貂、慕、林深时,海蓝时见你, 2瓶;我是菠萝、鱼、眉三、夜观雨、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季夏初九、临江羡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谢狗的狗 三百年前的旧事,如今回忆起来已像是蒙了一层昏黄灰暗的尘土。 那是时光的颜色。 青城剑派和煌云宗的关系绝对不能称为好,但是彼此做了多年邻居以及人形陪练剑桩,多少是有些爱恨交织的情谊在,更何况这一次的事情大家都有份,煌云宗只是做了出头之鸟而已。 兔死狐也悲。 还有……章天宝。 偏偏是这个章天宝。 他以为成功给谢无妄送了美人,便可以为所欲为么? 宁青青的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胸中翻涌着怒火。 刚走过第二道石牌楼,便看见一道道身影从山间飞掠下来,像下饺子一般落到了面前。 “小青儿!”“青师妹!”“青宝宝!”“小蛇儿!” 一道佝偻的身影拨开人群踱了出来,腰间挂个大酒葫芦,通红的酒糟鼻上方吊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哎呀我看看这是谁回来啦!” 宁天玺呲着满是缺口的黄牙,摇摇晃晃迎上前。 宁青青的心头立刻涌起了过往一幕一幕。 老头子用布带绑着她,教她走路;老头恬不知耻地蹲在她旁边,分走师兄师姐们从山下给她带回的美味小食;老头教她修行,总是教到一半就打起呼噜;老头手贱弄坏了师兄师姐们的东西,骗她给他背黑锅…… “师父……” 明明是个可恶至极的糟老头,可宁青青一张口,眼泪便止不住地往下掉。 “哎哟哟。”小老头张开双臂,把她的身体搂进了瘦骨嶙峋的怀里,“这孩子,怎么就长不大啊!” 宁青青终于放肆地哭出了声。泪光模糊的视野中,发现好几个师兄师姐偷偷抹起了眼泪。 老头“哦哦”地哄着,拍了她几下,然后猛地站直了身体,冲着身后一众弟子吊起了眉毛,八字白须吹得一飘一飘:“还看!看什么看!不赶紧去买红烧肘子、卤鸭腿、脆毛肚、爆腰花、炸豆皮、桂花酒回来,哄我们小青儿开心?!” 宁青青郁闷地在老头肩膀上擦了把鼻涕眼泪:“这些是你爱吃的,不是我爱吃的。” 小老头把视线瞟向侧面的天空,装作听不见。 师兄师姐们偷偷笑了起来。 宁青青也哭不出来了,她含着泪,视线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她回来了,她不是没有家。青城山也是她的家。 章天宝,想要毁了她最后的家。 她绝不会让他得逞。 * 虽然形势不太乐观,但晚饭的时候青城山众人还是多饮了些酒。 圆脸小师妹将发现血字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听得众人皱起了眉头。 凶案现场发现血写的“章”字,煌云宗没了主事人又恰好如了章天宝的愿,任谁来看,都会得出同样的判断——煌云宗一家三口惨死,绝对与章天宝有关! “这两日间,又有两个小宗门答应了迁宗。”三师兄拿着一个帐本,缓缓道来,“煌云宗的事情就像杀鸡儆猴,大家都怕。而且,淮阴山也在这个时候递了台阶,添上一笔安置费用,另外几个宗门已有松动。再这么下去,方圆二百里内,很快便只剩咱们一家了。” “卑鄙!”小师妹的眼睛又红了。 都知道青城剑派与道君谢无妄是姻亲,淮阴山不敢正面相逼,便使些迂回手段。 宁青青暗暗攥紧了手,胸中怒海翻腾。如今这形势可谓一目了然,淮阴山先对青城剑派使着软招,倘若那肖似西阴神女的女子能够成功吹得谢无妄的枕旁风,那他们便可以用上强硬手段! 心火烧灼,那些酸涩和疼痛仿佛也被焚尽。 宁青青压平了呼吸,把小师妹揽过来咬耳朵:“今夜带我潜进去,将证据偷出来。” 她要用灵力将凶案现场细细搜寻一遍。世间之事,皆有迹可循,只要做了,必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小师妹郑重点头,低低约定了时辰。 宁青青松开她,敲开一罐酒:“不提那些不高兴的事了!我敬师父,敬师兄师姐们!” 饮过一圈,她将酒泼到地上:“也敬煌云三狗!他日泉下相见,再战三百回合!” 大伙都还记得当初宁青青把煌云宗弄得鸡飞狗跳的事儿,你一言我一语聊起了往事,笑着笑着,想起煌云再无三狗,不禁有些心酸怅然。 月起宴散。 宁青青从前的住处早已不在了,师姐们给她腾出一间大竹屋,备上了簇新的褥被。 她呼吸着陌生的空气,笑着滚到床榻上说喜欢。 这个世界好像变得有些不真实,她就像是外来之客无根之人,虚浮着,没着没落。 回来了,但是那些伤心依旧无地诉说。她更愿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不想再给大家徒增烦忧。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破土的竹笋,被青城山的风一吹,瞬间便长大了。 繁星渐渐洒满了夜空。 宁青青换上黑色夜行衣,跳进小师妹的窗户。 她来得比约定时间稍微早了一点,小师妹换好了衣裳,正坐在床头,捧着张画像垂泪。不必说,定是煌云小狗。 只见那画中之人眉目疏朗,笑容嚣张灿烂,已是肩宽腿长的成熟男子样貌。 曾经的小狗也长大了。 小师妹收起画像,默默上路。顺着树影,二人很快便掠下青城山,潜向煌云宗的方向。 煌云宗已被淮阴山的人占下了,等到七日丧期一过,便会拆了丧幡,改建这里。 “黄家只剩一个黄小云。”小师妹声音闷闷,“未出事时,她便不是什么开朗性子,阴阴郁郁的,总是揣着满腹心事,如今突逢剧变,也不知撑不撑得过去。” 宁青青嫁入天圣宫时,煌云宗宗主夫妇还只有黄小狗一个独子,没想到老蚌怀珠,留下这么个弱千金惨受凄风苦雨。 宁青青抿抿唇,轻声道:“找到证据,为煌云宗报仇。” “嗯!他们淮阴山还真以为可以一手遮天吗?当道君死了?”小师妹发现失言,急急补救,“哦,道君死了!” “……”宁青青叹口气,道,“只要能找到证据,他会主持公道的。” 谢无妄,他是一个合格的君主,是斩妖除魔的绝世之刃,也是守护人间秩序的岿然基石。 除了不是一个好丈夫。 * 小师妹那柄奇怪的巨剑,原来是个剑铲。 二人潜到煌云宗西面一株巨大的枯树下,小师妹抡起剑铲,三下五除二刨开了掩土层,带着宁青青钻下去。 宁青青:“……” “走地下,最安全!”阴暗潮湿的泥坑中,小师妹的声音瓮瓮的,“青师姐我跟你说,自从我学会打地洞挖宝贝,都不缺钱铸剑了!” 剑修的钱,都花在剑上。 “剑晋阶了,打地洞就更顺手啦!”她一边说,一边随手扬起剑铲夯实了上方土层,“这个‘之’字形地洞是不是很漂亮,跟蚯蚓学的!” 献宝一样的口吻。 宁青青:“……” 很快,就来到地洞的尽头。小师妹伸手推开了几块石砖,钻到了一张大床榻下。 宁青青甫一探头,便嗅到了被反复冲刷过后残留的浅淡血腥味道。月光淡淡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床榻外铺了一层细碎白霜。 小师妹用手肘撑着身体行走,噌噌挪到了床头,指着床柱示意宁青青看。 宁青青凑上前去。 只见那黑色的漆皮床柱里侧,赫然有个血写的“章”字。写字之人指头颤得厉害,蘸了血书写,字迹歪斜绵软,写到最后一竖的时候,似是被人从床下拖了出去,最后一个笔画歪歪地斜向床外。 宁青青压下眉眼,静静盯着那个血字看了一会儿,荡出灵力探了探。 确是四五日之前留下的字迹,并非伪造。 小师妹喜欢受害者,难免让人心存疑虑,担心她因为复仇心切而故意制造伪证来钉死章天宝的罪名。 如今验过字样,宁青青心中已有九成把握认定凶手正是章天宝,再准确一点,应该说在受害者遇害之时,认定了章天宝是凶手。 她钻出床底,站在屋中缓缓环视一圈。 凶案发生之后,这间屋子被反复冲刷清洗收拾过,屋中已无什么小摆设,只有几样大件——空荡的床榻、桌椅、敞开的空箱空柜。 明处看不见血迹,空气中残留着淡淡血腥味,像是死者不甘的哀嚎悲泣。 宁青青沉吟片刻,蹲下-身子,双手扶住地面,缓缓迫出灵力。 霜糖般的月光上面,覆了一层浅白的灵力光芒,如水一般向着四周流淌。 宁青青闭上双眼,全力施为。 灵力淌过之处,任何细节都逃不过她的感应。 一滴汗珠顺着发尖落到地面。 心神和灵力的损耗都是十分恐怖的。 地面除了血迹,什么都没有。层层水汽的遮掩冲刷之下,残留在砖缝下的血渍更觉触目惊心。 这是一场全无人性的杀戮,每一个角落都密布着血。 宁青青紧咬牙关,灵力白光攀上四壁、木柱。 呼吸渐急,脸色惨白得厉害,身旁的小师妹不禁轻唤了一声:“青师姐。” 墙壁与柱子上也都是血。 三个死者,恐怕都流尽了全部血液。 “青师姐!”小师妹又唤。她的声音带上了些急切。 宁青青心头一跳,蓦地睁眼,掠向屋角木柱,从木质纹理中缓缓拔-出半截深深楔入柱内的断簪。 一看便是在盛怒之下掰断的簪子。 还未来得及细看,窗外的火光便照了进来。 “谁在那里!”衣袂破风声不绝于耳,一道道身影落在了屋外,眼见便要闯入,“破门!” 宁青青一回眸,对上了小师妹焦急的眼睛。 方才她便是在提醒她有人来了! 宁青青不假思索,切下带血字的床脚,与半截断簪一起,塞到小师妹怀中:“快走!不要回头,将证据送到师父那里!” 两个人一起走的话,地洞即刻就会被发现,都别想逃。 小师妹是个爽利人,握着证据重重点了下头:“青师姐撑住,我叫人来!” 她刚一矮身钻下床榻,便听“轰”一声巨响从门口传来。 木屑横飞,积尘乱冒。 数名身着玄衣,腰系赤带的淮阴山修士冲了进来。 宁青青反手出剑,荡一道剑气逼得他们停住脚步,她抬脚向后一踢,踢碎床榻的同时,身形借力一掠而起,破窗而出。 动静大些,好掩护小师妹逃走。 落入院中,只觉夜凉如水。 事隔三百年,煌云宗的地形仍烂熟于心。想来三狗也是恋旧的人,并没有动过宗内布局。 一道道剑气和术法自身后袭来,宁青青翩然游走,偶尔回击,没有感到太大的威胁。 谢无妄有兴致时,会让她在院中舞剑,他散懒地在一旁看着,出言指点一二;有时他会贴在她的身后,握着她执剑的手,带着她起舞,呼吸落在她的耳畔颈后,每每闹得她面红耳赤;还有时候,他会手持龙矅,放慢了速度舞剑给她看。 多多少少也学了些。应付这些与她修为差不多的元婴修士,堪称碾压。 眼见着便要冲破包围,忽然,前方一道巨浪般的威压,兜头盖了下来! 宁青青在屋中搜寻证据时耗去了太多心神和灵力,猝不及防之下,被这一道携了万钧威势的浩荡灵力撞个正着,胸口一闷,鲜血喷出,人像断线风筝一般直直坠下,堪堪用剑撑住身体,没有摔倒。 她背靠着一株菩提老树,抬眸一看,只见对她出手的是一个身穿蓝色缂丝长衫,面容阴柔俊秀的男人。 “哪来的小贼。既来了,就不要走啦!” 尖细的嗓音,宁青青委实难忘。 章天宝。 追兵陆续围了上来,手执各式各样的法器,将她堵在正中。 “章天宝?”她冷冷逼视此人。 右手横剑于身前防御,左手负到身后,似是撑着树。 章天宝微眯着眼,踱近两步,掌心有淡黄色微光闪烁,随时可以出手。 宁青青咽下涌上喉头的一口腥甜,调匀了呼吸,冷声斥道:“你想杀我灭口么?章天宝,我已拿到了你残害煌云宗宗主三人的证据!你没得抵赖了!” “哦?”章天宝高高挑起了双眉,“什么证据哪?” “死者临死之前写下了你的名字,还有你留下的另一样贴身物件!”宁青青的脸藏在黑色布巾下,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弯了起来,“章天宝,你完了!” “啧!”章天宝摆出一副牙疼的样子,“你都这么说了,我若是凶手,还不得即刻将你灭口么?啧,现在的年轻人,行事都不过脑子?把她拿下!” 面目狰狞的修士们围了上来。 宁青青笑得身体微颤,她缓缓从身后拿出了左手。 手中捏着传音镜。 光芒一闪,方才的对话传到了别处。 章天宝笑了出来:“怎么,就你这番自说自话,也能当证据不成?” 宁青青看着越围越近的刀剑,垂眸淡笑:“若我出了事,我、传音、加上物证,足矣。” “不不不,年轻人思维实在太不缜密,传音这种东西,一听即没,怎么能当证据呀?”章天宝假装烦恼地掐了掐眉心,“耳听为虚哪!” 宁青青轻笑着,将传音镜抛到脚下。 耳听为虚,那也要看听的人是谁。旁人听了传音再转述自是不行,但,倘若听到传音之人,是那天下共主呢? 宁青青疲惫地靠在树上。 给谢无妄传音,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和心力。 她不愿意在章天宝面前道破自己的身份,这让她感到屈辱。若是今日她在这里出了事,便能钉死章天宝的罪,保住青城剑派的家……也算是有始有终。 反正,谁也没有非她不可。 她握紧了剑,准备最后一搏。若能冲得出去,那当然最是极好。只不过,逃出生天的机会实在是微乎其微。 心头紧绷着一根弦,在耳畔发出“嗡嗡”的锐鸣。 章天宝逼近的脚步忽然顿住,他低下头,看着亮起微光的传音镜。 有人回复了。 他讥讽地弯起笑眼,恶意满满地道:“回复了呢!不如听听对面会说些什么?想必十分绝望。” 宁青青不禁一怔。 谢无妄,怎会这么及时地回应传音? 章天宝怪笑着,弯腰捡起传音镜,往镜心注入灵力,然后挑着眉,满眼嘲讽。 片刻静默。 “章天宝。”一道凉薄带笑的声音从镜中飘出来,“好生将本君的夫人送回宗门。知你清白,无需多思。” “嘶——道君!”章天宝勃然变色。 周遭的修士下意识单膝跪了满地。 ※※※※※※※※※※※※※※※※※※※※ 啊!没有谢狗的一天,居然连营养液都稀薄了。orz 阿菇再有一两天就挂了,当然,挂了之后不可能有什么幡然醒悟飞扑跪舔火力全开虐渣打脸的剧情啦,也就是从一个慢吞吞的虐文变成了慢吞吞的沙雕真菌文这个样子~ ps:这段剧情很关键,不要跳,反正不要钱。 感谢在2020-10-31 17:00:06~2020-11-01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拥有记忆面包的松鼠桂、鑫洋无敌66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团子团子 39瓶;咕咕叽 29瓶;祢七 10瓶;土豆 5瓶;梦过 3瓶;小新、温蓝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接夫人回 夜风中,谢无妄从传音镜里飘出来的声音异常凉薄。 宁青青没想到他会回复,也没想到乍然听见他的声音,她的心脏竟还会酸痛难当。 她虚弱地咳嗽起来。 章天宝的额头渗满了冷汗,苦笑不迭:“夫人您这是何苦哇!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伤着了夫人,这可真是万死难赎啊!” “飒——” 一道清亮的剑光划破夜空,佝偻的身躯轰隆一声落在了宁青青面前,巨大的酒葫芦险些甩到她的脸上。 宁天玺到了。 青城剑派众人陆续赶到,将宁青青护在正中,个个摆出准备拼命的表情。 “误会!误会啊!”章天宝双手直摇,抬脚去踹身边的属下,“舞刀弄剑做什么,还不给我收了!通通收了!宁掌门,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这事儿,真是误会呀!” 两位师姐一左一右搀住宁青青。 她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 宁青青醒来时,看见帐顶悠悠转了两圈,然后渐渐在眼前稳固下来。 床边坐着一道纤细柔弱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在轻声向另一个人询问她的身体状况。 宁青青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这道身影,怎么看都是二师姐武霞绮——嗓门最大、脾气最爆的那一位。 为了不扰她休息,二师姐竟能这般压着性子低声说话?宁青青不禁有些热泪盈眶。 “二师姐……” 武霞绮陡然回头,惊喜地张开了嘴巴。正要说话,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猛地抿住唇,憋了下,压着嗓门轻声细气地说:“身体怎么样,小青儿?你睡了整整两日,可有不适?” 宁青青后背一阵酥麻,见鬼一般瞪着武霞绮。 这怕不是被夺舍了! 难怪这次回来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是少了武霞绮的大嗓门。 从音波震鸟到小鸟依人,不知道二师姐究竟经历了什么。 木轮声响起。 宁青青循声望去,双眼不自觉地一亮。 原来屋中还有另外一人。他坐在轮椅上,身着青衫,面色较常人要苍白些,身形也要瘦削些,一双浅棕色的桃花眼清澈得可以照出人影,俊秀的鼻梁和嘴唇,浑身上下道不尽斯文。 风度翩翩,温润如玉,说的便是这样的人。 武霞绮轻声细气地介绍:“这位是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师父重塑剑骨之后,便一直是他照看着。这两日也是他在给你治伤。多亏少谷主在这里,小青儿你才能这么快痊愈。” 药王谷修医道、药道,医者仁心,在仙门中是最受欢迎的门派。药王谷谷主与宁天玺是故交,这次宁天玺重塑剑骨,谷主亲自看诊过后,留下少谷主常住青城山助他调养,可谓诚意十足。 “多谢少谷主。” 宁青青偷瞥了武霞绮一眼,看着她飞红的双颊、躲闪的视线,宁青青忽然便明白了自家二师姐嗓音失常的缘由。 二师姐喜欢上了这位少谷主。为了一个人,敛着性子,变得不像原本的自己。 宁青青心头五味杂陈。 “淮阴山的章天宝章洞主送来了不少珍稀药材。”音朝凤道,“你师兄师姐们不放心让你用章洞主的东西,全便宜了我——既怀疑那药材有问题,自然不好意思卖给我,只能白送。” 年轻男子的声音温柔清澈,很好听。笑起来好看极了,眼睛和唇角都弯着,让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听他说话的语气,也是个坦荡爽快的人,着实讨人喜欢。 难怪把武霞绮这朵喇叭花都变成了含羞草。 说笑之后,音朝凤正色说起了医嘱:“宁道友灵力透支过度,心脉又受了震荡伤害,问题可大也可小。按时服药静心调养的话,百日便能恢复如初。切记切记,万万不可心绪震动太大,否则有心火炽茂之危。” 心火炽茂,严重了便是走火入魔。 这位年轻的医者已看出来她心中淤积了太多的负-面情愫。 “我明白。多谢少谷主。”宁青青颔首。 她既醒来,音朝凤便无需再守着。他先天体弱,这两日也熬得够呛,抬手揉了揉黑眼圈,他推着轮椅,吱呀呀挪向外头。 到了门口,他下意识地侧了下头。 门外的阳光洒在他的青衫上,他背着光,侧颜轮廓隽秀无双。 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说,默了片刻后,他微微垂头温雅地笑了笑,然后再不停留,滚着木轮离开了竹屋。 “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武霞绮感慨万千。 宁青青点点头,愣怔片刻,忽然便笑了。 从前当真是一叶障目,以为这世上除了谢无妄之外,再无好男儿。 想到谢无妄,她神色微滞,迟疑着开口:“谢无妄他……来过吗?” “并未。”武霞绮面露同情。 宁青青不禁蹙了眉。她倒是没有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会来探望受伤的她,只是,他既知道她手中有章天宝行凶的证据,为何竟无动于衷? 难不成,他当真无条件信任章天宝? “小师妹已将物证交到师父手中了吧?”宁青青问道。 武霞绮点点头:“那半截断簪上的竹叶纹异常精致,并非市面上的寻常手工,应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宁青青开心之余,难免有些忐忑担忧。 “近日定要加强防备,注意安全。”她惴惴道。 武霞绮笑起来:“小青儿啊,你可真是白跟了道君这么多年!非但没有半点嚣张跋扈,怎么反倒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我们的竹叶青哪去啦?” 宁青青忍不住反唇相讥:“你在少谷主面前大小声试试?” 武霞绮狠狠一噎,俏丽的脸蛋霎时通红。 她跑了,没回头。 这一整日,都没人再来。 * 宁青青本以为自己醒来之后,师父和其他师兄师姐都会轮番过来探望,没想到接下来一连几日,除了按时送药过来的闷葫芦八师兄之外,她竟是一个人也没能见着。 连武霞绮也没有再出现。 “应是忙着查那簪子的事情吧……” 宁青青失神地望着帐顶。 其实,她本来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重要。 * 天圣宫。 玉梨苑。 女子痴痴地凝望着那道令人目眩神迷的身影。整个世间最为至高无上的男子,竟还生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她不明白,他分明已为了她,把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道侣赶下了山,可是为何这么久过去了,他却依旧对自己不冷不热? 与他说话,他都会淡笑着简单地回应,偶尔也会把目光投在她身上,黑眸深邃,似探究、似琢磨。可是每每她借故往他身上贴,他总会轻飘飘地掠开。 短短几日,她已摔了七八跤,却连他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为了能来到他的身边,她听从义父的吩咐,让绣娘在自己额心绣了红梅,一针一针,多痛啊!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总不能换个两手空空吧? 再这么拖下去,等到那个道侣回来,事情只会更加糟糕——一定要快点让道君尝到自己的滋味才行,多年专为男人精心调-教出来的身子,只要他碰上一次,必定能叫他食髓知味。 就差那么一点!便能成为人上之人! 她银牙暗咬,目光渐渐落到了窗中的男人身前。 他难得回院子,每次回来,大半时候都在看那盆蘑菇! 若是……若是……若是没有它,他的目光是不是就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呢? 念头一起,便如百爪挠心。 她缓缓抬起头,发现今日的阳光异常灿烂。 蘑菇那种东西,经不得晒吧? 她敛着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恭顺。 看着男人踏出正屋,她急急迎上前去,柔弱体贴地开口:“道君,夫人还不回来么?要不然妾身去向夫人好生赔个不是,让夫人消消气,别再与道君闹别扭了。这般下去,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么,多损道君的颜面哪。” “莫要多事。”他温柔含笑,语气也无不妥,但不知为什么,三伏天里,竟让她莫名打了个寒颤。 “是。”她温顺地垂下头,露出白皙的后颈,以及背上大片肌肤。 他却一瞬也未驻足,径自离去。 若是旁日,她少不得要失望委屈,不过今日看着他远去,她却是兴奋地掐住了掌心,压下剧烈闪烁的眸光。 倘若没了蘑菇,他放在掌心把玩的,便该是自己的好身段了…… 只是,那蘑菇在正屋。 前几日,她曾试着穿上一件半透明的衣裳,悄悄接近正屋,想要爬到他的床榻上。 不想才到门口,便被他似笑非笑地拦了下来,当时他语气温和,开玩笑一般说,踏进去会死。 这个男人的心思她不敢仔细琢磨,虽然并不觉得进去就会死,但她知道忤逆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便没敢以身试法。 今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白玉山道尽头,脑海中翻腾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根本按捺不住。 她的心脏怦怦乱跳,趁他不在,快速潜入正屋,伸出颤抖的手,捧住那只玉盆。只是悄悄晒一晒,一定不会被发现的。 “簌簌!” 这朵蘑菇仿佛知道自己霉运当头,整个帽子瑟缩起来,几乎贴到了杆杆上。 “总憋着,要憋坏的呀!”她轻笑着,将它捧了起来,娇俏地旋了个身,“小蘑菇,我带你去晒晒太阳!” 一回头,便见阴影兜头罩下。 她险些撞在了他的身上。 “道、道、道君……” 他温柔地笑了笑,垂眸看她。 “我口出之言,便是律法。”他不紧不慢地道,“不要踏进正屋,违令,当诛。怎就不放在心上。”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就像在念诵一段刻在石碑上的,很无聊的字。 广袖一动,蘑菇落回他的掌心。 “道君!”她花容失色,心跳凝滞。 他转身,平静地将蘑菇放回原处。 “簌簌!”它得意地展开了菌帽。 可怕的直觉攫住了女子的心脏,她不假思索,将身上的纱衫猛地褪去,露出玉雪般的身子,娇呼一声:“道君饶命!奴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奴的身子,是精心……” 他回眸,望了她一眼。 就像在看一截毫无生气的木头。 下一瞬,连人带衣裳消失在烈焰之中。 有那么一会儿,玉梨苑静得像冢。 谢无妄眉目不动,传来了浮屠子,令他把整个庭院仔细清洁干净,不得留下半丝异味。 堂堂右前使忧郁地挪着圆滚滚的身躯,开始了扫洒工作。 很快,他便发现这院中少了个人。 清洁完庭院,聪明的浮屠子掂着胖手凑到了谢无妄面前,把自己的脸笑成了一只圆圆的金元宝。 “道君,还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属下去做?” 谢无妄漠然瞥了他一眼:“莫要多事,跑到青城山说些不该说的话。” 浮屠子立刻作揖劝道:“道君哪,属下觉着,该是时候接夫人回来啦,少了夫人,这院子都没活气儿!再说夫人受了伤,可经不起迁宗的折腾啊。道君与夫人鹣鲽情深,为那些子人与事别扭着,实不值当!” 谢无妄淡淡一哂,声音轻飘飘地浮起来,如月光般寒凉:“用玉梨木养了三百年的小东西,都腌入味了,弃掉可惜,没什么情不情深。” “是是是,那属下这便动身前往青城山啦?” “急什么。”谢无妄眸光冷淡。 顿了片刻,才缓声道:“明日再去。” “……嗳!” ※※※※※※※※※※※※※※※※※※※※ 男主洗不白,他就是个唯我独尊的狗。 慢慢教狗子做人。 这一届男女主真是太难带。 感谢在2020-11-01 17:00:00~2020-11-0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肥鹿、旅楹有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最后一个马甲、顾留烟、莉.泊、小可爱、躲在罐子里的黄桃、明月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小潞 66瓶;^ ^、吱吱爱月亮、西瓜、培根加小蛋糕 20瓶;小点 19瓶;雨 14瓶;三杯两盏淡酒、☆~dnana、48000668 10瓶;顾留烟、商凉一 9瓶;独白 8瓶;呦呦鹿鸣 5瓶;花卷卷 4瓶;白开水、26172369 3瓶;慕、小新 2瓶;江上、小可爱、顾沫兮、素素、诗雨、夜观雨、32203103、雪山驹、は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蘑菇死了 这是受伤后第七日。 宁青青又做噩梦了。 她看见自己走火入魔,身上长出一道道黑色魔纹,肌肤枯萎,浑身上下每一根发丝都在叫嚣着对杀戮和血腥的渴望。 她提着剑,悄无声息地靠近师父和师兄师姐们。 旁人无知无觉,都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接近,还在冲她笑。 她控制不了自己在梦中的身体,急得失声尖叫,然而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大吼,却总也唤不醒梦中之人。 唤不醒自己,也唤不醒别人。 她眼睁睁看着剑尖刺向师父。 ‘不——’ 师兄师姐们愣怔地看着她,谁也没上前阻止。 她用尽全力挣扎,然而无济于事。 利剑刺破皮肉的触感清晰地传到手掌。 她从未有过这么绝望的心境,整个世界都像是灌满了恶意,向着她沉沉压下,她听到耳畔的风在‘桀桀’怪笑。 剑尖继续送出,糟老头子错愕的神色化开,他缓缓呲起残缺的黄牙,冲着她笑。 “没关系的。”他包容慈爱地看着她,用眼神安抚她。 ‘不——’ 眼前一花,宁天玺消失无踪,被她用剑抵住心脏的人,变成了谢无妄。 他眉眼温柔,平静地看着她。 耳畔怪啸的风声渐渐汇成了一个缥缈的声音—— [趁他没有防备,杀了他!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伤害了你的心,还留他何用!负心贼就该去死!] 宁青青心神剧震,拼命摇头挣扎。 风声变得扭曲诡异—— [你不杀他,他又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你能忍?与其他负你,不如你负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自私一点,扔掉虚伪的仁义道德,肆意妄为才是人生!] 剑尖刺穿皮肉,触到一颗坚定跳动的心脏。 [下不了手?没关系,我来助你一臂之力!杀死他,杀死软弱无能的自己,从今往后,再无人能欺你!] 无论宁青青如何反抗,剑尖仍在往前推。 ‘不——’ 她绝不会伤害师父,也绝不会杀死谢无妄。这样的恶念,与她的本心背道而驰。 她清楚地知道,这是邪魔之道! 然而绝望的是,她根本无法阻止眼前这一切。 剑尖已刺破心脏,谢无妄淡笑着,动了动薄唇:“没关系的。” 他与师父,说了一样的话。 ‘啊啊啊啊——’ 最后一刻,濒临崩溃的宁青青凝聚全力,将意念沉入胸腔,凭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厉,毅然自绝了心脉! 绷到极致的细弦断去,弹向左右。剧痛袭来,伴着无尽的轻快和解脱。 身上魔纹散尽,她撒手扔开凶剑,缓缓向后倒下。 宁死,不堕魔道! 剧痛、冰冷与黑暗一起席卷而来。 “啊——” 宁青青从榻上猛地坐起。 她捂住前胸,有一瞬间,她完全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 半晌,潮水一般的酸麻涌遍周身,指尖发颤,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狂跳。 她如溺水般,张着口拼命喘息。 孤独、惊惧、恐慌、后怕…… 她再躺不住了,手脚绵软地下了地,踉跄向屋外走去。 每一脚,都像是踏在了棉花上,四肢颤抖得厉害,后背一阵接一阵渗着冷汗。 她扶住竹制门框,歇息了片刻,手脚的酸麻总算是稍有缓解,梦境带来的那股冰冷恐惧也渐渐消散。 她推开门框,借力向前走去。 一脚虚、一脚实,顺着小道绕过落叶林,忽然看见了大片人影。 师父与师兄师姐们都在习剑场上,众人身边摆满了大只小只的包袱箱笼,还有人陆续将更多的物什搬运过来,就像蚂蚁搬家。 没人说话,气氛沉闷压抑。 宁青青心头一滞,脑海中浮上一个令她不敢相信的念头——迁宗?! 她迈开大步从林间冲出,径直扑到宁天玺面前,抓住了他的衣袖。 “师父!这是……” 宁天玺一怔,缓缓转过眼珠,看见是她,呲起黄牙笑起来:“小青儿怎不好好歇着呀?跑外面作甚!” 笑得比哭还难看。 “为什么?”她指着那些大包小包,“这是要做什么?” 宁天玺望着天空眨了眨眼睛:“哎呀呀,这么多年,青城山的风景也看腻啦,咱搬个家,换个大场地,师父带你们大展鸿图!你伤势未愈,倒是逃过一波苦力活,哼哼。” 宁青青急得直冒冷汗:“为什么要走?只要查出章天宝害了煌……” 宁天玺把头拧到另一边,指着近处一个师兄:“快点干活都别偷懒,快快快!小青儿你快回去歇着,布置好新房子再接你过去!” “可是……” “小师妹!”大师兄席君儒皱眉上前,将她带到一旁,“别说啦,徒惹师父难过。道君已派人取走了证据,查验之后,依旧认为章天宝无罪。” 宁青青嘴唇微颤:“什么?” “道君许了我们另一处灵山。北陇灵山,是个好地方。”席君儒抿了下唇,“再加上师父的剑骨……我们,得知好歹。青城山,让便让了。” 宁青青一阵眩晕。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让她有些透不过气。 难怪无人来探望她,原来竟是这样。因为她和谢无妄的关系,这几日,大家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了。 谢无妄……他为何这样? 她颤着声,喃喃道:“三狗难道就白死了?家难道就不要了?” 席君儒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沉默着离开。 “诶嘿!宁掌门,这么久还——没收拾妥当哪!”有人用折扇拍着手掌,从山门方向踱过来,“也不必腾那么干净,该扔的我自己来扔就成!啧啧啧,这都什么破烂也当宝贝哪?看看这些老树,又没灵力,留着作甚?换我早就一把火烧了,地方还宽敞。” 尖细的嗓音独一无二,不必回头便能知道,章天宝来了。 一听这话,青城山众人气得头顶冒烟。 不少人激红了眼眶。 宁青青担忧地望向宁天玺。重塑了剑骨的老人,脸上根本没有半分意气风发。 她知道师父一定很后悔,后悔不该欠了谢无妄那个天大的人情,以致现在说不了一个“不”字。 章天宝摇头晃脑走到了宁天玺面前,一身宝蓝色绸缎衣裳在阳光下异常刺眼。 宁天玺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不劳章洞主费心,章洞主还是麻溜滚下山等着吧。” “啧!”章天宝摇开折扇扇了好几下,眯着眼笑,“天干物燥,仔细上火!要像那什么……黄的红的什么宗,走火入魔了,嗨呀多可惜!前车之鉴,咱要引以为戒,好好修身养性才行哪!万一有个万一,多不好,是吧?做人,要心平气和!” 这话一出,当真是炸了马蜂窝。 宁青青胸口泛起腥甜,怒火上涌,喉间像刀割般疼痛。 仗着谢无妄的偏信,这章天宝,当真是猖狂到无法无天! 她正要上前,忽闻轮椅‘吱呀’一响,温雅如玉的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停在了她的身旁,两根瘦长的指骨钳住了她的手腕。 她偏头一看,只见音朝凤满脸不悦,唇角紧紧下抿,在凝神听脉。 半晌。 音朝凤松开她,冷冷地道:“医者不救寻死人。再这么多思多虑下去,谁也治不了你。” 宁青青咬牙垂眸:“抱歉。” 她是想遵医嘱,可此情此景,叫她如何静得下来。 “不必说抱歉。”音朝凤冷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语气极重。 宁青青抿抿唇,正要开口,忽见音朝凤面色一凝,那双浅棕色的清澈瞳眸中突兀地映上了一整片赤红。 周遭传来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宁青青茫然地回头望去。 只见西北方向,大半面天空烧起来了! 层层卷曲的火云在空中翻腾咆哮,恐怖的音爆由远及近,携着漫天雷火破空而来! 天地末日,不过如此。入目所及,皆是火焰炼狱。 众人手足冰冷,五脏六腑不自觉地收缩抽搐,浑身僵麻一片。人在面临无可抵抗的天地之力时,总会本能地放弃挣扎,任由自然巨力震撼、涤荡身体和魂魄。 整个世界仿佛坠入火海,视野只余灼热烈焰,日月不存,周遭的一切遍染赤色,人与物的影子,都是西面照来的焰影。 无论原本是什么颜色的衣裳,此刻都变成了红,区别只是褐红、深红、正红、浅红…… 下一瞬,一道人影凝了出来。 漫天狂焰拖曳在他的身后,他从火光中来,背负着整个火焰世界。 广袖轻扬,身后烈焰缓缓消散,他身披漫天火海,幽邃双眸隐在阴影之中,唇角的笑容冷戾得令人心惊。 谢无妄。 他抬眸望向她,眼底似有火焰仍未散尽,漫出一片赤红。 再下一瞬,人已到了她的面前,烙铁般的五指扣住她纤细柔弱的手腕,又烫又痛。 她轻吸一口气,震撼无措,一时失语。 “道君?!”震惊的人群陆续回神,个个俯身施礼。 “见过道君!” 周遭弥散着恐怖的威压,虽携了焚天焰气而来,但谢无妄此刻身上散发的却是冰冷刺骨的气息。 “方才,谁动了你。”他的声音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广袖缓缓扬起,指向轮椅上的少谷主,“是他么。” 宁青青仍有些失神,嘴唇刚一动,便见一团圆滚滚的肉山从焰浪下方摔了出来。 浮屠子愕然望着谢无妄的背影,眼角狠狠抽了两下:“道君?” 右前使是真的懵了。 他今日起得比鸡还早,披着星光就直奔青城山而来,没想到刚刚看见青城山的轮廓,道君大人就亲自追来,从自己头上越了过去,生生用七千里肆虐当空的狂火诠释了“火急火燎”这四个字。 这追妻追得,声势也恁浩大了些。 谢无妄侧头瞥过一眼。触到这个平淡的眼神,浮屠子神色一凛,猛地垂下脑袋,心头惊跳不止。 依他多年对这位的了解,此刻是盛怒之极! 在谢无妄的可怕威压之下,青城山众人逐渐站立不稳,一个接一个半屈了膝,弯下脊背。 首当其冲的正是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他身体本就孱弱,当即口喷鲜血委顿在轮椅中,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喘起来。 宁青青陡然回神,踉跄一步挡在谢无妄身前,眸中溢满了怒火:“谢无妄!” 谢无妄看了她一眼。 “让开。”他一字一顿。 宁青青胸膛剧烈起伏,她死死掐着掌心,半步不退。 “啪!”身后传来了清脆的破碎声。 一只只酒罐在谢无妄的威压之下接连爆裂,场上酒香四溢。 修为较低的弟子已有些坚持不住。 武霞绮掠了过来,挡在音朝凤的轮椅前面,又惊惧又愤怒。 宁青青倒是没有受到丝毫伤害,谢无妄护着她。 这份庇护,叫她更是急火攻心。 “谢无妄!”她怒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他仍攥着她一只手腕。 他无意识般捏了几下,疼得她蹙起眉头,唇间不自觉地溢出呜声。 他顿了片刻,长睫垂下,威压与那半边天幕上残留的余火一道散尽。 “京、罗。”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只见左边树梢与右边楼阁顶上各浮出一道灰衫人影,二人双双掠下,单膝跪在谢无妄面前。 “道君。” “半炷香之前,谁碰过夫人?”谢无妄垂着长眸,语气温凉。 二人齐声开口:“回道君,半炷香之前,夫人在屋中静养,无人接近。” 谢无妄挑了下眉,唇角浮起的笑容冷入骨缝:“是吗。” 宁天玺迎上前来。 他腰间的酒葫芦方才已被威压碾爆,酒液弄湿了半边身体,老人看起来很有几分狼狈。 “道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小徒从来不曾有过半分出格之举,老朽可以用性命担保!”宁天玺压抑着怒火,屈辱地为宁青青辩解。 真是欺人太甚! 面对宁天玺,谢无妄的态度倒是和缓了许多:“宁掌门无需焦急,我没有怪罪夫人之意。” 视线淡淡扫过一圈,落回宁青青苍白愤怒的小脸上。 “谁伤了你?”他再问。 宁青青气笑了,抬手一指:“章天宝啊。” 章天宝吓得不浅:“道君饶命!那日的事情实是误会啊!我若知道是夫人,那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伤夫人一根头发丝哪!我已狠狠罚了自个儿,买那些药材也掏空家底啦!” 谢无妄扫过一眼。 章天宝寒毛倒竖,急得有些口不择言:“道、道君,我真冤枉啊!我这边刚把干女儿送到道君身旁,这种时候避嫌都来不及,哪敢伤害夫人,这不是故意找死吗?我那女儿,绝无取代夫人之意啊!她就是个恭谨柔顺的,道、道君,她,她该没惹道君烦心吧?” 这是搬出那个女子来讨份人情。 谢无妄轻笑了下,淡声道:“不烦心。” 宁青青掐住掌心,不让自己的身体颤动分毫。最不堪的处境,便这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下可好,师父和师兄师姐们,都知道她在谢无妄身边什么也不是了。 谢无妄看向她:“不是他。还有谁?” 他带给她的悲愤和羞辱,令她阵阵眩晕,耳畔声声嗡鸣。 她压抑着颤抖:“章天宝行凶的证据你视而不见,定要替他开脱,他伤我一事亦是有目共睹,你还能轻飘飘抹去不成?” “夫人。”谢无妄声线微沉,“煌云宗三人的尸身我已令人勘验过,与凶案现场痕迹相比对,确是煌云宗宗主走火入魔杀死妻儿无误。在铁证面前,几笔随手画出的血书,实是不值一提。章天宝伤你,我会酌情罚过,我问的是还有谁?这里,还有谁伤了你,告诉我,不要替人隐瞒。” 冷白修长的手指上环着凶煞的焰,如冰冷游动的蛇,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杀意。 宁青青头晕目眩。分明只有章天宝伤过她,他却非逼着她再指一个人。 “除了章天宝之外,再无人伤我。定要说一人,那就我自己吧,我自伤,你要杀了我么?”看着满地破碎的酒罐,宁青青悲哀地笑起来,“你们不就是要青城山么?大家已经在收拾行李了,你还想怎么样?” 谢无妄眉心微蹙,广袖一拂,收掉了杀焰,不动声色揭过那一出,只道:“北陇灵山灵力丰沛,地理位置亦优于此地,迁宗有利无害,我不明白你究竟有何不满?” 宁青青看着他那双全无波澜的眼睛,半晌,惨笑出声:“谢无妄,你毁了我一个家,又要夺走我另一个家……” 她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空气愈加稀薄,两眼阵阵发黑,几近晕厥。 胸腔中泛起腥甜,她喘息着,不甘地挣扎:“你查了那断簪么?你能解释,死者为何要留下一个‘章’字么!” 谢无妄将她拉进了怀中,语气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冷漠:“蚁爬般的字样,你就确定是‘章’?与其为旁人伤神,不如多操心自己。以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到‘死’字,他那冷白的牙尖微微一磨,像是把那字眼放在口中仔细噙过。 他的手臂将她箍得极紧,全无挣扎余地。 他抬眸,望向宁天玺:“宁掌门,夫人身体不适,我先带她回宫了。” 他并不问她意见,将她柔软纤瘦的身体打横一抱,踏上半空。 宁青青急火攻心,头晕得厉害又反抗不得,只能闭上眼睛,窝在他胸前不住轻-喘。 约摸着过了一刻钟功夫,感觉谢无妄身体一沉,踏上实地。 熟悉的玉梨木香漫过来,浸润她干涩的肺腑。 回来了。 她的心脏又一阵刺痛。细软的手指无力地攥着他的衣裳,下意识地望向东厢。 “这里只有你我。”谢无妄垂眸看她,声音柔和了许多。 她抿住唇,轻轻一哂。 是了,他以为只要把人送走,她就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他抱着她大步走入正屋,像放置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一般,将她放进云丝衾中。 这个曾经的家,她实在太熟悉了,闭着眼睛也能将所有摆设一一道来。 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 视线掠过他的身侧,望向窗榻。 盆中的蘑菇,已经死去。 它本有一顶翡翠般的漂亮菌帽,一根柔韧通透的杆,在看不见的黑色土层下面,还有无数缕整齐致密的、玉线一般的菌丝。 但此刻,盆中却只有一滩灰黑的腐物,勉强能看出生前伞柄和伞帽的模样。 它死了。 ※※※※※※※※※※※※※※※※※※※※ 肯定有福尔摩斯菇能猜到菇菇子的死因,幸好评论区坏掉了,真是天助我也,省了封口费=.= 感谢在2020-11-02 17:00:00~2020-11-03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浅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桃桃 2个;美人鱼汤、春雨綿綿、浅黎、念叨叨的鹿啊、商凉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兰秋21 114瓶;百里同学 30瓶;何小居、小孟愛看文 20瓶;明月砚、犹解嫁东风、最坚强的指甲钳、可可润 10瓶;躲在罐子里的黄桃 9瓶;顾溪清 8瓶;苏诡魅 6瓶;鱼不可及、小新、qaq 5瓶;土豆、佀璟 4瓶;一叶知秋 3瓶;吃香蕉的猕猴桃、季夏初九、小雨、团子团子 2瓶;二圈圈小鱼尾、羊腿冰淇淋泡椒小鱼干、^ ^、原来可以改名字呀、陶冶二、呦呦鹿鸣、瑜璟、三分钟热度、墨鸢、豆兔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解契离籍 宁青青茫然地望着死去的蘑菇。 她的蘑菇,她养了三百年的蘑菇,死了。 她从未想过它会死。它有翡翠般的色泽,健壮得有些贱兮兮的,舒展着帽子的时候,一副要与天地比命长的欠揍德性。 怎么会死了呢? 她动了动唇,抬起手,颤颤地指着那里。 谢无妄扬袖,将她的手压到床榻上,漫不经心地半阖起狭长的双眸,替她诊脉。 他什么都会。 半晌,他取调元丹喂她服下,大手摁住她后心,渡入浑厚灵力化去了丹丸。 温暖润泽的药力浸到四肢百骸,周身每一处都泛起了懒洋洋的舒适。 但她胸腔正中的冰冷刺痛,却丝毫没有缓解。 “我的蘑菇。”她问,“它怎么死啦?” 每一个字,仿佛都是凝着心底的血,慢慢吐出来的。 谢无妄垂眸,将她的手放到云丝衾下面,无所谓地道:“死便死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过去了,夫人,不要向后看。” 眸中有暗光浅浅淌过,他的视线和手指一道落在她的脸颊上。 轻轻一划。 “死便死了?”她一字一顿地重复。 “这是你任性的代价。”他温柔地将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下次冲动行事之前,多斟酌,三思后行。” 宁青青张开了口,怔怔地望着他。 她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就像断了根的浮萍,晃晃悠悠。 他凉薄地勾了勾唇,长眸微阖,淡声笑道:“不,不对。不会再给你乱跑的机会。” 她的唇瓣失控地颤抖起来:“你故意的对不对?你纵容章天宝夺了青城山,就是要让我无家可归,是不是?” 战栗蔓延到周身,她心灰意冷,陡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她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谢无妄面沉如水,“扶持淮阴山拿下江都,为的是掣肘昆仑。” 若是从前,他是不会与她说这些事的。 江都再往北,便是昆仑地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淮阴山将势力扩展到昆仑眼皮子下,两方大势力自是要有一番明争暗斗。 “哦,为了大计啊。”她有些失神地望着他,“人命可以罔顾……” 真心也可以随便践踏。 “夫人。”他淡声道,“你对章天宝有偏见,思绪狭隘了。断簪我已着人在查,不过你不必抱有期待,煌云宗宗主走火入魔杀人是事实,与章天宝无关。” “好。”宁青青点头,不欲再与他争辩,只问,“你替师父重塑剑骨时,为的就是挟恩图报,拿走青城山?” 谢无妄并不否认:“是。” 她轻轻点点头。这一刻,心中竟没有丝毫失望,只是觉得‘原来如此’、‘这就对了’。 视线缓缓一转,落到那只空空的玉盆上。 它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礼物,因着它,每月圆之夜他都必定会回来,这么多年,她已将太多温情和羁绊牵系在了这朵蘑菇上面。 它死了。 “为什么养死它,是为了惩罚我吗?给我个教训让我记忆深刻?”心头空了一个大洞,透着刺骨寒风。 谢无妄看着她,目光幽暗莫测:“不是。” “那好好的蘑菇怎么会死?”她愣怔片刻,忽然醍醐灌顶,“那个女人害死了它,对吗?” 因为他带回来的女人弄死了她的蘑菇,所以他心虚了,觉着对不住她,这才把人送走? 他微垂长眸,语气再淡了些:“我说过,这是你任性的代价,与旁人无关。” 宁青青看着这张令她魂牵梦萦的脸,忽然感觉无比陌生。 从前,她相信他人品贵重。 可是他偏袒章天宝,同样偏袒那个章天宝送来的女子。 这样的谢无妄,让她感到陌生。 她低低讽笑,轻声道:“我想看看它。” 谢无妄起身,华袍沉沉坠地,一步步走到窗下取来蘑菇,递到她的手上。 宁青青凝视着那滩灰黑的余烬,胸口传来阵阵灼痛,好像自己的心脏被人放在烈日下暴晒,它发出凄厉却无声的尖啸,但没有人救它,它在绝望之中一点点枯萎,最终死去。 “看着像是晒死的。”她平静地开口,“不过我证据不足,就像血字、断簪,你可以不认。只是,这个院子旁人进不来,这些日子,只住着你和她。” 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是他的道侣啊,为什么要平心静气地诉说他与别的女人独处的事情,并且毫无追责之意。 心脏空得更厉害了,风灌进去,由内而外将她变成一具干枯的空壳子。 她微微含起胸,缓解那股没着没落的痛楚,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谢无妄的目光丝毫不认同,但他没有说话。 今日,他对她似乎多了几分耐心。 “若我不走,它便不会死。我会看着它。”她苦涩地笑了笑。 “不错。”谢无妄凉声道,“不走,便不会死。” 他伸手抚上她的脸,温存得令人头皮发麻:“下次还敢么?” 她动了动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没有了。” 蘑菇已是最后的牵绊。 她的眼睛非常好看,眼尾微微下垂一些,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这一刻,孩子般的眼眸中,浮起了回光返照一样的哀芒。 她笑了笑,看了看手中死去的蘑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随手送了她这么一朵蘑菇。答应她养蘑菇,他便风雨无阻地养了三百年,说他在意这朵蘑菇吗?真不至于。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信手为之,哄着她开心罢了。 她也一样。他随意将她娶回来,放在这里好生养着,她是他的所有物,说他在意她吗?他也许有那么一点在意,但,也就这样了。 她和蘑菇有什么区别吗?有,蘑菇没心没肺,不会痴心妄想。他希望她变成一朵安分守己的蘑菇。 然而这么乖的蘑菇,还是死了。 煌云宗的人命、蘑菇的菇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在你心中,我不过是个物件。”她随口喃喃。 谢无妄蹙眉,抚她脸蛋的动作微微一滞:“浮屠子对你说了什么?” ——用玉梨木养了三百年的小东西,都腌入味了,弃掉可惜,没什么情不情深。 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自己昨日说过的话。 宁青青听他提起浮屠子,不禁自嘲地勾了勾唇。浮屠子是个好说客,黄连里面挑着蜜糖来劝她,可惜谢无妄实在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当头一棒又一棒,打得她头晕目眩、措手不及。 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摇摇欲坠的纤弱身姿,他沉声一叹,将她拥到身前。 薄唇带着灼热的气息落到她的脸颊上,温存一吻,然后落到耳畔,温声安抚:“在这玉梨苑待久了,我的身上亦是时刻缠着股梨香,岂不是入了味?别多心,只是说你香,喜欢你,舍不下你。” 宁青青怔怔望向他,她有些茫然,不知道他这般放低了身段是在向她解释什么?他以为浮屠子告诉了她什么? 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忽然便明白了——他对浮屠子说了什么样的话,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明白的瞬间,他亦明白自己想岔了,浮屠子怎么可能对她说这个? 她头一次在他的黑眸中捕捉到一丝清晰的懊恼。 她看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她用全部身心爱了三百多年,这是唯一一次,她在极其微妙细节之处,拿到了他的破绽。 可笑的是,这一点微不足道的上风和优势,缘于他对她的轻慢不屑。 她竟一丝一毫也不难过。 心被他凌迟成灰,信念被他碾成屑末,她还会在乎脸面尊严么。 她冲着他,慢慢扬起了唇角。 “谢无妄。”她弯着眉眼,问他,“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除非我死?” 他脸上的浅笑一点一点消失,就像撕下一张戴了很久、融入面皮的假面具一样。 “或者,你要一直囚着我。一直囚着。”她仍然在笑,“没关系,便一直囚着,没关系的。我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在哪里都一样,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无所谓。” 捏在她肩膀上的大手渐渐收紧。 他的眼神冷得骇人:“宁青青。别闹了。” 她忽然发现,她完全不怕他。 原来所有的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归根结底都是害怕失去。 她已经不怕了。不怕,是因为她对他,再无半分期待。 她扬起脸,冲着他笑:“没关系的。” 这一瞬,梦魇中师父的脸、谢无妄的脸、自己的脸好像重叠在一处。 她的神色平和释然。 他的呼吸滞了一瞬,眸中淌过暗芒。 “我没有碰别人。”他缓声解释。 她怔了下:“我不在乎了。” 两根手指钳住她的下巴,迫她抬头。 她望进了那双将她溺死过无数次的黑眸。 也许,在她与浮屠子行那九日路的时候,她还怀揣过那么一两分期待,盼着他追来,告诉她这句话。但此刻真的没有期待了,一丝一毫也没有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沉了一瞬。 他将她柔软的身躯揽到身前。 “口是心非。”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他放低了声音,笑着安抚,“今后再不会有旁人踏足你的院子。” 她不在的日子,庭院中的味道令人不适。 玉梨木养着她,她也滋养着周遭。没有她,很不习惯,连空气都变得令人厌烦。 她被他揽在身前,她的身体温柔地倚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声音也细细软软:“三百多年了,谢无妄,我尽力做一个好妻子,虽然没什么功劳,但也没犯过什么大错。能给的我都给了,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没有哪里对不住你,也不欠你,不是吗?你告诉我,如何才肯放过我,与我解契离籍?” 他的手指正要抚上她的头发,闻言微微一僵,然后极缓地动了动。 他盯着她,深海般的黑眸中隐有暗潮卷动。 她并没有在闹脾气,又小又软,柔柔蜷在他的怀里,呼吸很轻,轻得好像已经离开了这里,去到某个缥缈的世界。 半晌,他轻哑地笑道:“都许久未做夫妻,谈何离籍。” “做夫妻……”她缓声重复着,怔怔抬眸看他,“一定要那样么?只要那样,便与我和离?” 他凝视她片刻,凉薄地勾了勾唇,眸中浮起些许恶劣:“对。” 她已经许久没有让他碰过了。此时此刻,她也不可能有那兴致。 何况她身上有伤。 养伤的时日,他好生哄着便是了。 ※※※※※※※※※※※※※※※※※※※※ 15章开了一扇上帝视角的天窗让大伙知道女配那事儿是怎么一回事,再看看男主是怎么个解释法,他俩闹误会起争执的基本模式应该就挺清楚了吧? 就是,性格决定命运的样子:) 感谢在2020-11-03 17:00:00~2020-11-04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71菌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南、春雨綿綿、快乐小猫、弄安子、半仙儿、明月砚、商凉一、在在、天空华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71菌 250瓶;独白 52瓶;瑛 40瓶;bling、苏缘 20瓶;三足鸟 19瓶;light 17瓶;风梓 15瓶;拒绝文荒 10瓶;红红火火的阿珂、骆一一 9瓶;仓鼠meow 8瓶;幽篁、明月照大江 5瓶;嘟嘟 4瓶;呦呦鹿鸣 2瓶;桃子、夜观雨、墨鸢、原来可以改名字呀、烤焦的黑面包、瑜璟、Вahcrocro、00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极痛极乐 宁青青缓缓垂眸。 谢无妄知道她的弱点。 无论再如何生气,只要将她搂到床榻上,他总是能够用最愉悦的方式征服柔软的她,令她为他神魂颠倒。 等到将她变成一捧酥雪、一滩花泥,再哄她,那便不需要花费多少力气。 可是最悲哀的,却是连这么简单愉悦的方式都不是他的首选。她生气与他吵闹时,他更愿意拂袖而去,留她独自冷静。 她看着他。 她已经看明白了,她与他之间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 就算他没有碰过那个额上有花的女子,可是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已让这份感情千疮百孔、鲜血淋漓,那朵蘑菇的结局,便是她这份无望之爱的结局。 这段关系,一眼便能看到尽头。 “好。”她轻声道。 谢无妄反而一怔。 “做一次夫妻,明日解契离籍。”她一寸寸抬眸,望向他那张好看得叫人透不过气的脸,“道君乃是天下共主,一言九鼎,该不会出尔反尔的。” 他腮骨微动,似是磨了磨牙。 半晌,他轻飘飘地道:“就这般想我?不顾身上的伤了?” “还望怜惜一二,力道轻些……不要太久。”她说着,动手去解自己的衣裳。 她在青城剑派住了那么些日子,一直穿着宽大灵便的白色剑袍。 不是金丝玉缕,不再薄如蝉翼,没有半点诱惑力。然而当这平平无奇的大袍子垂落,露出藏在底下的好风光时,才最是令人口干舌燥。 谢无妄垂头笑了起来:“夫人的要求,还挺叫人为难。” 到了这份上,是个男人都不可能退。 他干脆利落地卸掉了衣袍,揽着她,跌入云丝衾中。 双臂撑着床榻,他没有把重量放到她的身上。 他的呼吸渐沉渐缓,盯着她,像是对猎物的探究。 他是九炎极火道体,平素身躯就比常人灼热干燥,若她不情愿、不配合,那便会很难行事,勉强不得。 俊美的脸庞压低了些,温存地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后亲吻她的脸颊。 冷香气息侵蚀着她,声音模糊暧-昧。 “……最后给你一个机会反悔。” 她摇了下头:“只要明日离……” 他忍无可忍,熟稔地突破了她的牙关,将剩下的话语吞入腹中。 她倒是十分配合,微启双唇不作任何抵抗,但心情终究是麻木涩然。 连带着身体也不自觉地紧绷蜷缩。 半晌,他稍微撑起身体,离她远了些,眯着眼觑她脸色,片刻之后,忽地轻笑出声。 他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低沉缱绻:“安心,夫君干净得很。” 诱人的尾音犹在,他再次辗转吻上她的唇。他的气息依旧醉人,三百年间,他练就了绝佳的吻技。他驾轻就熟,知道如何快捷地让这个柔软的小女人彻底沉沦。 大手扣了扣她的五指,然后游移着,安抚她、诱骗她。 哄她,为了得偿所愿。 她渐渐有种错觉——他似乎十分珍惜她,正在用尽一切办法,确认她每一寸身体都在他的怀里、在他的掌控之下。他待她如珠如宝,贪恋不舍。 她及时打断了妄念。如今她再不会自作多情。 “谢无妄……”她侧了下头避开他的唇,轻声说,“都要和离了,说句假话来哄我啊。” 那时她还没有对他死心,她执拗地问他,爱不爱她。他是如何回复的? ——阿青想听假话了? 彼时如遭雷击,此刻倒已释然。她就想看看,谢无妄说爱,会是什么模样。 他动作微顿,低低闷笑起来。 “倒是记仇。”他慢条斯理地说着话,那厢却是借着她的一丝软化,干脆利落地攻入城池。 她下意识蜷起身体,抬手推他,被他扣住五指,将双手摁到身侧。 他沉沉吐口气,眸色发暗。按捺了多日的性子箭拔弩张,但顾忌着她的伤,终是没敢太放肆,只轻拿轻放,一点点试探。 他的九炎极火道体总是烫的。 从前他的温度让她炽烈欢喜,如今心境不同,便如炮烙之刑。 她蹙起了眉,强行按捺着不适。 渐渐他便找回了惯常的节奏。 他游刃有余,薄唇辗转,吻着她的耳垂,低声诱哄:“还望夫人收回成命,你我便这般恩爱一世,如何。” 她陡然睁开双眼,嗓音发冷:“你要反悔?” 疏离戒备的目光,让他沉下了脸。 他轻轻一嗤,漫不经心地半眯起长眸,凉声道:“不是要听假话么。” “……哦。”她闭上眼睛,抿起唇瓣。 霎那间,她已想明白了。若她应下,那他便顺水推舟揭过此事。她不应,便是如此。 他稳操胜券,左右不会落了下风。 他明显不悦,发了些狠,她虚弱的身体渐渐便开始不支。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那朵蘑菇,被高温烧灼,就要枯萎死去。 要死,便死得更彻底些吧。 她缓缓睁开双眼,盯着他:“我还想听一句真话,可以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吗?” 他的身体更加用力,似是要阻止她说话,唇角却是若无其事地勾了起来:“问。” 她带出些气声:“当初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西阴神女吗?” 他的神色迅速冷了下去。 她记得,上次问他这个问题时,他让她适可而止,然后便拂袖而去。 他盯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骇人。 她的目光执拗地在他的眼底追寻那分真意。 终于,他冷笑着开口:“是。” 她既要自讨苦吃,他成全便是。 “问完了?满意了?”他倾身,抚了抚她的面颊。 “嗯。”她阖上眼睛,神色温和无害,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他发出了低沉危险的笑声。 下一刻,他身体力行,手段百出。 他对她实在是太熟悉。 很快,她便沉下了地狱,苦痛的大地上,开出最艳靡的花。 仿佛华美的丝帛上被勾出丝丝缕缕的毛糙,又像是新绽的花骨朵被无情摧折。 极痛、极乐。 绝美、破碎。 身体与魂魄极度割裂。她厌憎自己对他的本能爱意,心痛到极致,化成了灰,身体却在不断上浮、狂欢。 眼前泛起大片的黑。 看着她的眼角溢出失控的泪水,视线迷茫几近昏厥,他愉快地亲吻她的脸颊,低哑地轻笑出声。 “我不喜欢西阴神女……”薄唇辗转至她的耳侧,犹豫片刻,终是没有说出下半句。 ——只喜欢你。 她彻底昏睡过去。 苍白的小脸泛起令他满意的红晕,唇瓣殷红,微微肿起一点,柔软娇小的身躯窝在云丝衾中,看着无辜又可怜。 乖巧惹人爱。 这个小东西,总是那么容易被征服。 他抚着她的头发,沉吟片刻。 起身,半披着长袍,放肆不羁地走到窗榻下,取她的贴身衣衫,执笔沾了朱砂给她留字。 他不喜欢写字,偶尔被她缠得不耐烦,随手写一两个字,都会被她当作宝贝偷偷珍藏起来。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她自以为无人发现的那个小木格,薄唇勾起,轻嗤一声。 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额侧,他迟疑着,写—— 青城山,留下便是。 夫君身边,从此只你一人。 “嘶……” 他牙疼地皱了皱眉,提笔,又补了一行字—— 若你听话 加在了‘夫君身边,从此只你一人’的前面。 若你听话,夫君身边,从此只你一人。 左右看看,对自己的字迹还算满意,于是将笔掷回玉梨木笔筒中,大步走到床榻旁边,居高临下盯了她一会儿,然后随手把这封‘信’放在枕畔。 他微绷着唇,广袖一挥,挥开院门,径直瞬移离去。 她要的他已给全了,明日醒来,她必会寻个台阶,与他和好如初。 他待她,还是心软了些。 * 她累极了。 在她的身体和魂魄严重割裂之时,有东西趁虚而入,侵蚀、吞噬她鲜活的生机。 此刻,她仿佛变成了一块焦裂的大地,火辣辣的刺痛遍布周身。 水…… 没有水。身体和心灵一片干涸,焦曲、枯萎。 她用力睁开眼睛,视野中浮起大片的黑色,她望向自己的手臂,看见了黑色的蜿蜒魔纹。 “啊!” “谢无妄……”她下意识地求救,却发现他并没有留在她的身边。 她挣扎着爬起来,随手抓过枕畔的衣裳胡乱套在身上。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她自欺欺人地不去看那些遍布全身的黑色魔纹。 喘-息声越来越惊恐,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跌进无底深渊,黑色的魔息纠缠着她,拉着她往下坠落。 她曾放任自己被一次次伤害,不是锤炼意志,而是任由心智和精神被践踏摧毁。到了此刻,她那薄弱的意志力已无法抵抗魔息的侵蚀。 后悔已然太迟。 她连自绝心脉的力气都没有,很快,她就会变成一个被魔念支配的怪物。 魔纹肆意生长,她的肌肤开始枯萎。 桀桀怪笑声又来了—— [谁让你爱错了人!恨吧恨吧!肆意地恨吧!] “不!” 她只是脆弱了些,绝对没有过堕魔的念头,为什么她的身体里面会有魔? 她踉跄着扑下床榻,挥动的手臂碰到了一只玉盆。 清脆的破碎声攫住了她的视线,她垂眸,看见她的蘑菇孤独地躺在四散的黑色土壤中。虽然已经死得不成形状了,但它仍是努力扬着帽子。 她的蘑菇,那么骄傲那么自满的蘑菇。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绵软地瘫倒在满地碎土中,灰黑枯败的伞帽恰好贴着她的脸侧,在最后的时刻,它和她相依为命。 “我不要……变成怪物……” 一滴晶莹透亮的泪水滑落,渗进枯腐的蘑菇残体。 …… “簌簌!” ※※※※※※※※※※※※※※※※※※※※ 感谢在2020-11-04 17:00:00~2020-11-05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浅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付春月、桃桃 2个;莉.泊、春雨綿綿、管和、最后一个马甲、我是隔壁的小可爱呀、冷静碧翠丝、一只幸福的阿尔帕卡、商凉一、小孟愛看文、wannabl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焦糖树莓挞 14瓶;wannable 12瓶;白日梦想家白、要开心啊 10瓶;化为千风 6瓶;琅华、三杯两盏淡酒 5瓶;27222308 4瓶;谆谆不语 2瓶;不倒翁、季夏初九、77、qzuser、唔唔唔、原来可以改名字呀、小新、三分钟热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高等生物 不知过了多久,宁青青晕晕乎乎醒过来。 身下是零散的黑色碎土,她又饿又渴,下意识地伸手薅了一撮土,放进嘴里。 “唔——噗!” 错了,土不是这样吃的。 她下意识地寻找自己的菌丝,那些整齐致密的、玉线一般的菌丝。它们伸进土层,就可以汲取身体需要的养分。 菌丝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嘶——” 她惊恐地倒吸了长长一口凉气,瞳仁震颤,难以置信地望向全身。 怎么回事? 她变成了一只丑陋的人形菇! 要知道,她最引以为傲的,向来是自己那翡翠、碧玉一般的色泽,以及毫无瑕疵、头大身子小的漂亮身材,就连她的菌丝也是那么与众不同,不是寻常的乳白色,而是通透的玉质。 可是现在…… 她盯着自己灰黑枯萎的双手,打从心底感到嫌弃。 真是太丑了。毫不规则,杂乱无章的线条,完全不符合生态美学。 想想,一只蘑菇伸出致密整齐,像浪潮一般柔软的菌丝,根根同样粗细同样长短,用相同的韵律铺向前方,那是多么美丽的画面啊。 再想象一下这只人形蘑菇上长出一堆手或足? 噫……她才不要做蜈蚣。 不对,等等,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丑! 她看了看散落满地的土壤以及翻到一旁的碎裂玉盆。 她想起来了。那种又空又痛、烈火灼心的感觉差一点杀死了她,她本已变成一滩灰黑的腐物,趴在土层上面一动也动不了,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滴甘露,把她救了回来。 虽然活过来了,但身体状况非常糟糕,身体里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刮啊刮,尤其是咽喉,每一次呼吸,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辛辣灼热的气息正在把身体里面的水分全部带走。 她正在瘪下去,不断地瘪下去,就像是一根正在被烈日暴晒的海带。 再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又会重新死成一滩——这么大的一滩! 她得尽快回到土里去! 她把地上几片玉盆碎块扒拉了过来,拢了拢散在身下的黑色土壤,歪着脑袋思忖片刻…… 用菌丝想,都知道原本的家已经住不下她了。 她,的,家,没,啦! “唔……” 好端端忽然便起了风。 奇怪的风声在她耳畔呜呜嗡嗡,像是好几个声音重叠在一起,恶意浓稠地渗出来—— [痛彻心扉的滋味不好受吧?现在知道了?他不爱你!不爱你!] [别再挣扎了!看看你自己变成了多么丑陋的模样,没了美貌,他更不会爱你啦!] [恨吧!怨吧!把身体交给我,我来帮你杀了那个负心人!] 宁青青左右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和她说话。低等生物说的话,每一个字她都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块听起来就特别傻。 这傻子还说得抑扬顿挫,很煽情的样子。 她是一只很懂礼貌的蘑菇,她不会笑话那些智力有残缺的生物。 她斯文地抿了唇,从满地碎土中艰难地爬起来,往外走。 此刻她的身体非常难受,渴得钻心,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像在‘滋滋’地冒着烟,火烧火燎。 她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飞速地衰竭。 原本的家没了,她必须尽快找到一处新家,将菌丝扎根下去才行。 伤心?不至于不至于,她扎根在哪里,哪里就是她的家。 她非常虚弱,但并不感到害怕。每一只蘑菇在做孢子的时候,就会知道不是谁都有运气能够长大的。 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她躬着背,双臂垂在身前,拖泥带土,一步一步慢吞吞地挪出了屋子。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化在地上,就这么再也起不来。 那个像苍蝇一样嘤嘤嗡嗡的声音又来了—— [你想死吗!你已经无法吸收灵力了,再这样下去,一刻钟之内必死无疑!别指望谢无妄,他已经抛弃你啦!他不会回来,能帮你的只有我!] 宁青青懒洋洋地晃了晃脑袋。 这个家伙还是只会表达一些繁杂又无用的信息。她当然不可能去深究其中的意思,因为如果弄明白了傻子说的话,那她自己岂不是也变成了傻子? 聪明又高级的蘑菇才不会做傻事。 她踏出正屋的门,缓缓游荡在长廊上。 视线转过一圈,定在了庭院西南角的桂花树下。 桂花树背面挨着一条木廊,那里的土壤看起来十分肥沃蓬松,周围晒不到太阳,潮湿舒适,地面还铺了一层落叶和细碎的桂花瓣,一望就很香甜。 她弯起了眼睛,用力摇了摇脑袋。 “簌簌!” 身为一只成熟的蘑菇,肯定可以自己种自己。 宁青青挪到了桂花树下,背靠着树,蹲下来开始刨坑。 这下她发现身为人形菇的好处了。要是让她用玉质的漂亮菌丝来挖开土层的话,一定会让她心疼不已,手就不一样了,反正那么丑,糊上泥巴也无所谓,只要不弄断了就行。 这里的土质实在是肥沃疏松。捧起那些清凉湿润柔软蓬松的土,她忍不住贪婪地凑上去深深地嗅,然后把脸蛋拱进去,舒服地发出呜呜声。 心魔:“?” * 煌云宗旧址。 谢无妄唇角勾着浅笑,眸光毫无感情地落在少女的脖颈上。 狰狞的青紫痕迹深陷在颈间,毫无疑问是吊死的,尸身半睁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后悔。 黄小云。煌云宗黄氏家最后一个孤女。 “道君,死者身上发现了此物,好生揣在心口处。”身穿暗红服饰的刑殿典刑官垂着头,奉上一只银盘。 银盘上是半枚断簪,极精致,并非寻常手工。 看着谢无妄漫不经心地拈走断簪,典刑官把头垂得更低,掩下眸中诧异。他实在想不明白,道君为什么会亲临此地,过问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属下正在勘验周围环境,以确认是他杀还是……” 谢无妄手指微动。 他忽然想起了宁青青纤细雪白的颈。 亲密的时候,他很喜欢伏在她身后,绕过一只手到她身前,握住她的雪颈。一触即折的脆弱美丽,全部掌控在自己手心。 他手大,她颈子又太细,于是她的每一次呼吸,脉搏,心跳,尽数落于指掌。 绝对的、强势的掌控。 顾忌着她的伤,今日没这么动她。 兴许是旷了些时日,今次仿佛特别食髓知味些。 呼吸加深,他垂下睫羽,掩掉眸中的暗沉。 有些不耐烦面前的事了。 “是自-杀。”谢无妄直接道出答案,“查她这几日接触过的人。” 对于他来说,这样的事情太过一目了然——尸体的眼睛和表情写得很清楚,黄小云没料到上吊会这么痛,她很后悔。 “是!” * 宁青青终于刨出了一个足够自己蹲下的小坑。 她挪了进去,探出手,把坑边的小土包拢了回来,一点一点覆住自己全身,只把脑袋留在外面——双手是在完工之后缩回土里的,等到疏软蓬松的土层簌簌回落之后,她抻长了脖颈,借助下巴把周围一小圈松软的土层夯实。 好~舒~服~啊~ 她发出满足的喟叹,愉快地眯起了眼睛,慢吞吞地左右晃动自己的脑袋。 没有什么,能比种在湿润软和的土壤里面更加舒适安心了。 种好自己之后,下一步便该探出菌丝。 没有菌丝的话,周围这些美味的养分、饱满的水汽,她便只能干看着。 是找不到食物更惨,还是找到了食物却吃不着更惨? 宁青青一点儿都不想知道答案。 她憋了好一会儿,左手食指指尖终于逸出一缕细丝。 隔着土壤她也能‘看’到它,它是半透明的白玉质,隐有一点玉青色,又短又小,从她指尖探出之后,慢吞吞地扎进土层里,开始汲取土壤里面的养分。 宁青青期待地眯起眼睛,感受着丝丝缕缕养分顺着菌丝被吸收进来,一点点滋养干涸不适的身体,就像是毛毛细雨,飘洒在龟裂干涸的大地上。 杯水车薪啊。 ……她也不确定自己这朵蘑菇还救不救得活。 [桀桀桀!这是想要引起谢无妄的注意吗?他不会回来,别指望他救你!] 低等生物的声音又来了。 它重复了好几次,成功让宁青青留意到了‘指望’这个词。 她认认真真地分析琢磨了好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蘑菇遇到危机,肯定不可能指望着得到外界的帮助啊!那不就是在等死吗? 果然低等生物和高等生物是不一样的,她才不会指望谁。 “噫~” 稍微脑补一下巴巴盼着天上下雨的感觉,都让她难受得想要缩起褶皱。 与其望天,还不如把菌丝再伸长一些。 她这么想着,便这么做了。 唯一一缕细细的玉质菌丝又钻深了一寸,努力将周遭土壤中甜美湿润的养分和水气汲入身体。 这里的土质真香,还带着桂花的味道。 美中不足的是,菌丝太细了,她又渴得要命,就像是趴在甘美的泉水边上,却只能通过一条丝线来嘬水喝一般。 她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唯一的菌丝上面,黑亮的眼睛微微向正中凑拢,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她要快快成长起来,然后喷孢子玩——这是身为蘑菇最大的乐趣。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所有会繁殖的生物,在做那种能够导致它们繁殖后代的事情时,体内都会分泌一些奇奇怪怪的元素,令它们获得莫大的快乐。而她们蘑菇,只要喷出一粒孢子,就能得到一份这样的快乐,她,是可以喷吐孢子云的! 她挑起眉毛,把眼睛弯成了两道略有些猥琐的曲线。 嘿~嘿~嘿~ ※※※※※※※※※※※※※※※※※※※※ 感谢在2020-11-05 17:00:00~2020-11-0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粘粘有喻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eooooow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饼干 4个;快乐小猫、商凉一、土豆、疯癫患者ju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汤圆不吃花生 38瓶;千机尽 34瓶;百里同学 30瓶;何小居 12瓶;大宝、乔乔”、菅田将晖的娇妻、是花花不是花花 10瓶;你詹 9瓶;之悠 5瓶;桐桐桐桐子、77、温一壶月光下酒、临江羡鱼、三分钟热度、瑜璟、原来可以改名字呀、烤焦的黑面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她总会在 日影在庭院中移动,宁青青愉快地发现,自己挑的地方果然是一处死角,丁点太阳都晒不到。 美中不足的是,那个呜呜嗡嗡的声音吵得她十分头大。 她明明在很努力地汲取水分和养分,在拼命好好活下去,它却不依不饶地尖声大叫,说她活着没意思啊、身体已经不成了啊、丑陋不堪啊、没人要啊、丢人丢到姥姥家啊…… 她认定这个家伙是在无能狂怒,就像一只秃毛鸭子对着天鹅幼崽大叫——“你这么丑还活着做什么?你快点去死啊!” 它其实就是怕人家长成漂亮的大天鹅。 不错,就是这样。 这个家伙知道她一旦健康起来,就会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菇,所以不遗余力地打击她,想要让她了无生志。 嗤~ 她矜持傲慢地晃了晃脑袋:“请正视你丑陋的内心,你说这些话,只是出于嫉妒。” 心魔:“???” 谁能告诉它,一个修为全失,脸上爬着魔纹,皮肤枯萎灰黑,声音嘶哑难听还把自己埋进泥土里面的疯子,究竟有哪里值得嫉妒?之前,她虽然油盐不进抵死不肯入魔,但好赖还会排斥、会痛苦,还能瞧出些心防破绽,如今怎地…… 心魔有一点慌,放大了音量,努力地履行职责。 [谢无妄这般羞辱你,你今后还如何做人!!] 宁青青惊恐得瞳仁震颤:“我为什么要自甘堕落去做人!” 心魔:“……?”它需要缓缓。 宁青青见这个家伙没声了,不禁得意地弯起了眼睛。 低等生物,果然是头脑简单,一眼就看透。这种低劣的打压、贬低手段,简直不堪一看。 耳旁终于安静下来,她细细碎碎地耐心汲取那些清凉甘美的养分,小心地将它们一点一点巩固在自己灰黑干瘪的身体里面。 溢出菌丝的右手食指指甲,已在不间断的滋养下渐渐膨胀饱满起来,恢复了莹粉润泽。 只不过现在她面临一个选择——是继续这么一点一滴滋养身体的其余部位,还是将养分供给菌丝,让它变粗变长? 宁青青摇晃着脑袋,陷入了沉思。 嗯,身为一只聪明成熟的蘑菇,应该考虑长远些。 先把最重要的、招牌的菌帽修好,然后专注发育菌丝!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谢无妄随意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指点着额侧,等待属下将探得的消息一一报来。 煌云宗这个死掉的黄小云,有些意思。 就在不久之前,她曾怀过一次身孕。 无论如何逼问,她都不肯说出让她怀孕的男子究竟是何人。 没等父母拿出个章程,为了维护那男子,她竟偷偷用十分激烈的手段强行流掉腹中胎儿,弄坏了身体,从此再不可能受孕。 煌云宗主气得够呛,盛怒之下,险些失手杀死女儿。 簪就是那时候断的。 簪子是那男的送黄小云的定情物,断簪之后,她把自己关在屋里再也不出门。 后来三位至亲惨死,黄小云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伤心,与往日一样,阴郁沉闷,不与旁人多说话。 昨日她曾出过一趟门,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吊死在屋中。 谢无妄听完属下汇报情况,似有些走神。半晌,他将两截断簪合在一处,慢条斯理地用丝线扎起来,收进乾坤袋。 简单地交待典刑官几句之后,谢无妄起身,返回圣山。 他并没有回玉梨苑。 他了解宁青青,知道她的气没消那么快,没必要早早回去看她冷脸。 昨日那肆虐七千里的狂火,引来了各方紧张的视线,正好借此机会敲打一番。 先办正事。 眸光淡淡划过暖融的玉梨苑,落回山巅。 反正她永远好好待在那里,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 广袖一拂,他踱向正殿。 身上自然散出的威势,令左右齐齐俯首屏息,悄步跟随。 他高坐乾元殿上首,漫不经心地处理公事,一坐便是整整三日。 忙正事时,他从来不会分神去想旁的。 各大宗门世家的使者陆续赶到,惶恐、心虚、试探,居高临下望过去,各色心思一目了然,甚是无趣。 他淡笑着,时不时温声说上一两句话,吓白一两个人的脸。 打发了南疆三宗的来使之后,谢无妄眉梢微挑,望向浮屠子。 他发现这胖子的目光不止一次落向案角。那里放着他的传音镜,三日来一次也没有亮过。 “右前使。”他慢条斯理地扶着案桌,倾身,“你很清闲?” 浮屠子的胖脸上立刻堆满了讪笑:“没有没有!” 绿豆眼不自觉地又瞄了一眼那传音镜,背过身,偷偷撇了下嘴角——分明是道君自己总看那八角传音镜,还说别人闲? “到东淮秘境,取炼神玉。”谢无妄眼皮微动,淡淡瞥他一眼。 浮屠子一个激灵立定:“镇境的炼神玉?取了镇境之宝,东淮秘境就废了呀。” “那又如何。” 浮屠子小心地瞥着谢无妄淡笑的唇角,胖脸上不禁挤出了苦兮兮的笑。 “是——属下遵令。” 反正,总是他来做坏人呗。东淮秘境隶属淮阴山,自己这个圣山右前使出手废了淮阴山一个大秘境,往后章天宝在淮阴山的日子恐怕难过喽! 道君这是给谁出气,自不必说。 而且夫人的修为卡在元婴大圆满也好些年了,炼神玉对晋阶很有益处。 浮屠子圆润地滚出乾元殿,直奔淮阴山地界办事去了。他倒是巴望着道君与夫人尽快和好——旁人平日没侍奉在道君面前,感受不及他深刻,这些年来他早已摸透了,但凡道君与夫人闹了不快,倒霉的总是自己。 做人手下,真难啊!办差事,真苦啊! 这趟毁人根基有损阴德的差事做下来,不知又要被人扎多少小草人。 “呜呼哀哉!” 他这么胖,一定就是被人咒的! 浮屠子一来一回,用了七日。 他圆溜溜地带着满身风尘滚了回来,将装在灵匣中的炼神玉捧上谢无妄案头。 偷眼瞥着,见这位心思难测的道君似有不满。 “谁让你这么急,我手上正事未完。”谢无妄翻动着指间的公文,轻啧一声,“炼神玉存不得久,误事。” 浮屠子:“……”呵呵。 要真不急,怎不早说? 他把圆脸挤成一只金元宝,目送道君大人拿起灵匣,大步踱出乾元殿。 到了那黑沉沉的巨门处,高挑玉立的身影蓦地一顿,背着光微侧过脸,语气淡淡:“昆仑、淮阴山各打五十板而已。” 浮屠子:“道君圣明。” 微笑。 * 谢无妄顺着白玉山道一掠而下,踏入玉梨苑。 在这个庭院中,他从来不会释放神念来探她。 因为他知道,她总会乖乖地待在某一处等着他。 阴天,她喜欢躺在长廊的条椅上看雨落下来。太阳好的话,她便会在屋后的大木台上晒太阳,像一只懒洋洋的猫。 偶尔他回来得比较是时候,还能撞到她在侧室的灵池中沐浴,她经常泡在池子里面睡着,长发像藻一样浮在水面,身体像一朵娇嫩的泛着桃红色的花。 要修炼的时候,她便会待在东西厢某一间冷清房屋里面,她虽然没说过理由,但他早已看透了那点小心思——他不喜欢在那几处宠她,她在那里比较容易静下心来。 他很喜欢慢悠悠在庭院中寻她的过程。 别有意趣。 倘若捉到她时,她的姿态恰好提起了他的兴致,他便会在原地宠爱她一番,不拘哪里。 他淡笑着,视线漫不经心地扫向距离院门最近的廊椅。 他记起那一日,她从廊椅上蓦地起身,明明还生着气,却又按捺不住弯起眉眼迎上来的样子。她往他身后看时,他的心绪曾有过片刻波动,倒也不是后悔带了那个女人回来,只是有些可惜她脸上那抹灵动的愉悦。 眸光掠过长廊,不见她的身影。 东厢她必不会去,她介意有别的女人住过。 他随意推开西厢门看了看,然后走向灵池。 她不在灵池,大木台也不在。 在正屋。 他轻笑出声,唇角漫不经心地挑起。 都已歇了十日,竟还是下不来榻么?那日他被她气着了,后来使了几分力道,想是过了些。 踏过木槛,便看见了地上的碎土。 他微愕,蹙眉。她总会把屋子打理得干净整洁,从来不曾这般邋遢过。 这是还在闹脾气?未免太过任性。 他沉下眉眼,步入卧房。 只见玉盆碎在地上,榻前全是散土,土层上清清楚楚地残留着一个女子用尽全力挣扎过的痕迹,从床榻边上,静静地拖向室外,绝望得触目惊心。 他扫一眼,便还原出了那一幕——她从床榻上跌下来,在地上折腾。那几根曾抓挠过他肩臂的纤柔手指,绵软无力地抓握地上的土……求助无门。 有一瞬间,谢无妄身上的气息尽数消失。 旋即,恐怖的低沉威压漫向四方。 眸底涌起狂暴戾气之时,他已倒掠出正屋,循着地面细微的尾迹追了过去。 越过长廊,目光顿住。 她的头颅。 小脸惨白,双眸紧闭,花瓣般的唇微微开启,长发如海藻一般散开。 只有一颗美丽至极的头颅,被端端正正地放置在桂花树后的角落里。 “轰——” 杀意冲天,庭院结界震碎成万千光粒。 ※※※※※※※※※※※※※※※※※※※※ 下章入v啦,0点更新,求求小天使们不要抛弃我qaq 感谢在2020-11-06 17:00:00~2020-11-07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肥鹿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疯癫患者juan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月影丶、春雨綿綿、明月砚、商凉一、卿安啊、弄安子、谢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夕园、一路廷好 40瓶;莺时、你詹、怕倚小楼、秃壳子、小孟愛看文、小二十、桃夭 10瓶;远去的铃铛、独白、竹渃 6瓶;明月照大江、拒绝文荒、骆一一、anita@琰、琅华 5瓶;南入云 4瓶;白音、谆谆不语、晏如许 3瓶;清夕、江上、一叶清园 2瓶;黎素衣、季夏初九、夜观雨、二十四、27222308、桐桐桐桐子、娃娃音、小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自作多情 结界破碎。 宁青青被清脆刺耳的巨响震醒。 她吓了好大一跳, 生长到尺把来长的菌丝‘嗖’一下收回了指尖,刚准备把脑袋往土里缩一缩,便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接近。 又慢又重地擂击着地面, 却瞬间就到了面前。 她还没回过神, 脸蛋忽地被一双大手给捧住了。 这双手上温度高得出奇, 指尖微微有一点颤, 力道十分可怕, 像是要采蘑菇。 她赶紧睁开眼睛。 撞入一双燃烧着恐怖暗焰的黑眸。 这个正在采蘑菇的男人,神色平静却有种说不出的狰狞, 身上聚满凶煞的杀气,凝成实质, 阴得快要滴水了。 采个蘑菇需要这么大阵仗吗? 宁青青震惊地眨了眨眼睛,正要瑟瑟发抖以示尊敬,忽然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生得漂亮极了, 就算以高等生物最挑剔的眼光来看, 他的长相仍然毫无瑕疵, 而且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就像是看惯了一般,颇为顺眼。 她是一只爱美的蘑菇, 发现好看的东西, 忍不住便多看两眼。 不过她的视线立刻被他身后巨大的烟花吸引住了—— 只见院子上方的天空整个都在破碎,化成万千细细小小的琉璃碎屑,折射出无数灿烂晃眼的光芒。星星点点的光雨正在缓缓洒落向四周,像一场炫丽温柔的流星雨。 蘑菇匮乏的言语实在难以形容这一幕究竟有多么好看。 “哇喔。”她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发出真诚的惊叹声。 谢无妄的目光逐渐茫然:“?” 方才, 他以为她被斩首, 惊怒之下, 忘了释放神念来探。 此刻忽然见她睁眼,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道君,也不禁微微一怔,脑海空白了片刻。 他盯着她,一时忘了言语。 只见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中映着璀璨的破碎结界光芒,神色单纯而好奇。 一幅早已忘却多年的画面忽然清晰地浮入他的脑海。 他第一次看见她时,她蹲在树梢,把一枚枚小炸火点燃,扔到专心修炼的煌云宗修士面前,惊得他们鸡飞狗跳。 她干着坏事,笑得却比任何人都要天真灿烂。 当时他忽然便生起了一个念头,想看看这个坏东西哭起来是什么模样。 像他这样走到世间巅峰的人是绝对不会委屈自己的,既然起心动念,便会顺意而为。于是在她翻-墙逃跑时,他故意接住了她,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心。 后来他如愿让她哭了一次又一次。有时是愉悦的哭,有时是难过的哭。当然,她的愉悦悉数来自他的宠幸,而她的难过,尽是源于庸人自扰。 再后来,她渐渐变成了温顺柔和的模样,融为他生活的小小一部分。 他倒是许多年不曾见过她流露出这副天真烂漫的神情了。 此刻的她,与曾经那张稍嫌稚嫩的脸全然重合,令他恍惚片刻。 他微微挑眉,迅速缓过了神。 心头后知后觉地泛过一阵热潮,奇异的酥麻感细细碎碎地荡至周身,像是极致的危机解除之后,那一股子懒洋洋的劲。 她没事。 原来她是把她自己埋到了土里,只留个脑袋。 回过神之后,他蓦地发现,此刻自己竟是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住她脸蛋,手指隐隐有些发颤。 眯起长眸,心下狠狠一沉。 她在算计他,而他,中招了。 想起方才看见床榻下方那些挣扎痕迹时,他心底那股透不过气的憋闷,再想起以为她被人斩首那一瞬间,他周身涌动的惊怒狂暴,再看看此刻,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喜悦充斥着他的胸腔……呵。 他,竟被她算计了情绪。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道君不禁气得冷笑连连。 很好。长本事了。 宁青青被笑声惊动,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的脑袋还落在一个很好看的人类手里。 她赶紧屏住呼吸,凝神戒备。 “算计我。”他松开了她的脸蛋,蹲在她身前,微歪着脸,凉凉地道,“让我心疼?” 宁青青偷偷转了下眼珠,暗自琢磨。 这个人不采蘑菇了? 他说疼? 难道他认为她是毒蘑菇?毒蘑菇好哇,谁也不敢乱碰。 “嗯。”她认真地眨了眨眼睛,顺水推舟道,“你说得很对。” 他眯起双眼,手掌撑在膝盖上,垂头笑起来,笑得身体前后微晃。 气的。 “承认得倒是爽快。”他凉薄地勾起唇角,“可惜我最讨厌自作聪明。十天过去了,宁青青,不是要和离么,怎不找我?我都已等得不耐烦了。” 他一让再让,青城山还她,应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倒好,得寸进尺地用这般手段试探他。 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宁青青:“……” 低等生物又在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算了,只要不招惹她就行。地方这么大,她也占不完。他爱蹲这里便蹲这里,爱说话便说话,只要别在附近随地大小便……唔!如果他一定要这么做,她其实也管不了。 她幽幽叹口气,转动眼珠望着天。 “起来洗干净,遂你愿,带你解契离籍。”谢无妄冷笑,“真当非你不可了?” 精致的唇角一阵接一阵浮起温柔浅笑。 若是浮屠子在这里,立刻便会知道这位是动了真气,而且气得不轻。 她碰了他的逆鳞,最可恨的是,他还疼了。 “宁青青。”见她没什么反应,他低低一嗤,很认真地教她,“你以为我为什么纵着你?你知道你与旁人相比,优势在何处?不过就是习惯与真心。习惯没什么,只要花些时日都能养得成。我看重的,是你的真心。若无真心,你与旁人还有何不同,又拿什么留我?” 宁青青垂下视线,望着面前的土壤,摆出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 她算是彻底看明白了,低等生物都喜欢自顾自地说一堆又一堆的废话,眼前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但只要他开口说话,便和前一阵子在她耳边唠叨个没完的家伙没有任何区别。 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看的外观啊! 低等生物就是低等生物,再好看都没有用。 一个一个话多,还傻,让她完全没有丝毫交流的欲-望。 她就盼着他赶紧走开。 有东西蹲在旁边,她都不敢进食,就怕他忽然动手拔她,弄断了她最珍贵的菌丝。 谢无妄见她低着头不吵不闹,神色不由稍稍缓了些。 “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他冷着声,“反思清楚,再来与我说。” 他拂袖离去。 见他终于走了,宁青青愉快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低等生物都只会无能狂怒,动口不动手。 这个地方安全又舒适,虽然偶尔聒噪了点,也还能凑合。 她慢吞吞地晃了晃脑袋。 * 谢无妄坐在窗榻下。 地上的散土和玉盆碎片扎眼得很,像是在不断提醒他,方才胸腔闷痛的感觉有多么可笑。 手旁放着一只灵匣,灵匣中装着浮屠子从东淮秘境取来的炼神玉。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匣壁,他微眯着眼,似在走神。 暖红色的炼神玉从玉胎中取出来,存放不了太久便会开始衰败,效力大减,得尽快给她用了。若非如此,他早已拂袖离去,留她一个人在这里慢慢作。 坐了许久,他终于漫不经心地将眼风飘向院中。 其实不必看也知道,她一定已经从土里爬出来,抱着膝盖靠在桂花树下,摆出一副柔弱无依的模样,哭得梨花带雨,用楚楚可怜的、无声谴责的眼神哀哀地望着自己的方向。 三百年了,她的身体和脾性,早已被他摸透。只要没有别的女人威胁到她的地位,她就绝不可能离开他。她舍不得。 因着她的过度僭越,他盛怒之下说出了方才那一番话。 也该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动不动就拿分手来威胁他,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既说了解契离籍,便不会像她那般轻易反悔。她既然贪心不足,不满足于道侣的身份,那他将它收回便是了。叫她知晓,凡事当三思而后行。 他凉薄地笑了笑,视线落向桂花树。 一怔。 她依旧埋在那里,并没有出来。 谢无妄:“?” 他缓缓垂眸,叩击灵匣的手指顿住。 半晌,微眯着长眸再度将视线投向她。 从这个角度望去,那张如花如玉的白皙小脸安静地垂在青丝之下,弧线柔美动人。 她生得极好,流水一般的美感由内而外漫出来,干净清澈,总也看不腻。 没哭? 脑海中不禁晃过她方才天真稚纯的模样。 如今气性消了些,细细想来,她的神情倒也不太像是处心积虑的试探。她睁眼看他时,眸中绽出来的光芒是单纯愉悦的,映着漫天结界碎片,漂亮得就像纯透的星空,就连他也受到几分感染,忆起了往事。 也许她没想那么多,只是与他玩闹,只不过这个玩笑实在不合时宜,而且并不有趣。 他习惯了面对种种心思算计,遇事向来下意识地将人心想到最恶。若非如此,他也走不到今日。 若她只是在笨拙地讨好他…… 他误会了她,还说了些狠话,定是让她伤透了心。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嗤道:“自讨苦吃。” 大半天一动也不动,想是真伤着了。 就像那日他带人回来,她也没哭,而是傻乎乎地走来走去,像个游魂一般。 这般想着,再看她,无端看出了几分凄楚可怜。 垂眸沉吟片刻,他懒散起身,顺着长廊踱到桂花树下。 他盯着那个颇有些可爱的小脑袋,眸光从冷漠到平静,再泛起些无奈。 反手一震,荡开泥土,径直将她从土里捉了出来。 “没看到我留给你的信……” 话音未落,他看到了。 他的信,皱巴巴地穿在她的身上,糊满了黑色土壤。 还有她那满身魔纹。 鸡同鸭讲 宁青青正在努力壮大她的菌丝。 她十分专注, 心神尽数投到了土层之下。 便在这时,变故陡然袭来! 周遭的土壤不翼而飞,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便感觉身体一轻,轻飘飘被人从土里抓了出来,整个落进了干燥灼热的空气里, 风一吹,她下意识地缩成一团,防着水分流失。 “没看到我留给你的信……” 还是那个漂亮至极的男人。他又来采蘑菇了! 这个家伙出尔反尔, 好生无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视线划过她遍布魔纹的身体之后, 瞳仁倏地缩成了针尖般大小。 她仰起脑袋, 与他看了个对眼。 他的身体非常烫, 热息和冷香奇怪地交织在一起, 向她袭来。 她眨了眨眼睛,试探着,轻轻嗅了下,然后开始后知后觉地回味他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说什么来着? 他给她的信……信什么? 信息素?唔, 一定是信息素。很强势, 很有侵略性, 也很诱惑的味道, 没错了, 是带着繁殖气息的信息素。 原来蘑菇也可以授粉吗?她原本以为只有植物才会那样。 她再细细一嗅, 发现味道闻起来似乎还不错, 冷香中, 隐隐还能辨识出些别的信息, 比如强大的力量以及广阔的领地? 她弯了弯眸子,趁他愣怔不动时,凑上去深吸了一口气。 她比他矮很多,俯身时,鼻子碰在他的胸膛上,很坚硬结实的胸膛。他的身材健康强壮,结合了他的信息素,后代一定更加容易存活下来。 于是宁青青毫不客气地开始攫取他身上的冷香。 谢无妄瞳仁微缩,身体僵滞。 看见魔纹的霎那,体内的九炎极火本能地想要涌出,荡尽这胆敢在他面前现身的魑魅。 若换作旁人沾了魔息,此刻已化成一簇焰尘。 但面前的人是她。他冷静了下来,敛去烈焰和杀意。 此刻也顾不得与她掰扯那些情爱痴缠,正想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便见这个小小软软的人儿向他倾倒过来,伏在了他的胸前。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心跳都漏下了。 她在屋中那些挣扎,都是真的。她快要死了,不想让自己看到她入魔的狼狈模样,于是把身体藏进了土里。 他误会她了。方才她强忍痛苦冲着他笑,却被他残酷地训斥了一通。 这般想着,胸口隐隐发闷。 她的身体又轻又软,但这么伏在他胸前,却像一座沉甸甸的小山,压得他有一点呼吸不畅。他这样待她,她竟还能黏上来依偎到他怀中,想来是认定自己必死无疑,忍不住最后亲近他一番。 念头一闪而过时,冷硬的心脏上极短暂地划过一缕带着甜蜜的隐痛。 他瞳仁微缩,视线往下,顺着宽大的领口望进去,一眼便能看到她脊背上蜿蜒的魔纹。 原本细滑如脂、白皙似玉的肌肤,此刻枯萎灰黑,被一道道狰狞魔纹占据,藏在袖中的胳膊细了许多,整个人瘦骨嶙峋,异常可怜。 她在艰难地深呼吸。 他抬起手,虚虚拢在她的后背,一时不敢惊动她,怕她疼痛。 这般小小软软地伏在身前,着实惹人怜惜。 他,其实从未想过余生没有她会是什么样子。她是他的,他满意这个妻子,早已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他已是睥睨天下的王者,在他强势的掌控之下,如何能存在意料外的失去? 他轻轻呼了一口气,想将胸腔正中那股难言的灼闷呼出体外。 “夫人……”声音低沉温存,像是害怕惊扰到她,“别怕,没事了。让我看看你。” 幸好他及时回来了。 宁青青没在听他说话。她深深吸了几口他的‘信息素’之后,心满意足地把头转开,尝试着喷孢子。 ——交换信息素当然为了繁殖啊,要不然呢? 她用力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尝试着从身体深处调动古老原始的韵律……她并不知道喷吐孢子的细节,但她知道这是一种本能,而且非常愉悦。 她使出了生孩子的力气。 失败了。接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半点成功的迹象。 没能喷出孢子,一点儿也不愉快,身体仿佛被掏空。 这时节,她自然没有心情理会低等生物在说什么。 谢无妄个子高,自上往下望去,只知她微微颤抖着,将头别到了另一旁。 哀凄、痛楚、不堪。 细瘦的骨骼在不断战栗,显然心绪动荡得十分激烈。 他知道,他这一回把她伤得狠了。在她最痛苦绝望的时候,他却对他说了最冰冷无情的话。 他抬手握住她的双肩,高大的身躯微微俯下,想要安抚一二。 薄唇动了动,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忽然发现,自己从前每次安抚她时,总是伴随着些许情爱诱惑。他对自己了解甚深,知晓怎样充分利用自身的优势来轻易达成目的,从前,也确实无往不利。 但眼前的场面,连他也觉得稍微有些棘手了。 他有些无法想象,此刻她究竟多么痛苦煎熬。他从未试过感同身受,从未站在旁人的立场去体会对方的心情,他只需要发出命令,旁人也只需要无条件遵从。 他蹙了眉,望着她娇小的身躯,一时无言。 宁青青此刻倒是一点也不痛苦,没能成功喷出孢子,她心中满是失望郁闷——不能繁殖,把她从土里捉出来做什么? 正是不爽时,他竟还用一双滚烫的手碰她。 蘑菇喜阴,最怕高温了。他这么一碰她,漂亮的面孔和迷人的冷香带来的好感灰飞烟灭,只余嫌弃。 是个中看中闻却不中用的家伙。 她猛地挣开了他,躬身去找她的湿润土壤。对这个无法提供繁衍支持的雄性,她一丝一毫兴趣也提不起来,完全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谢无妄看着她决绝的背影,微有些失神。她那瘦弱的身子骨包裹在脏兮兮的衣裳底下,每走一步浑身都在轻轻地颤抖着,‘若你听话’四个字横在她突起的肩胛骨那里,异常刺眼。 他的小东西这回是真的伤着了,怕是没那么容易哄。 不过哄人的事可以迟些再说,她身上的魔息却是必须即刻解决,再耽搁不得。 他大步上前,将她拦腰打横抱起,瞬移到正屋。 宁青青:“?” 她微弱的反抗于他而言就像微风扑面。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床榻上,就像在放置一张易碎的薄纸片一样。 握住她的腕脉时,他的眸光不动声色地划过她莹润的右手食指。 她的身体遍布魔纹,但脸蛋、脖颈和这一根指头却是完好的。 这样异常的魔态……近来只在一个人的身上见过。 黄威。那个走火入魔的煌云宗宗主。 因为煌云宗距离青城山极近,案发之后,他第一时间派出刑殿的典刑官,将现场与尸身仔细勘验过。 黄威的尸身外表并无异常,唯有一颗心脏密布着魔纹,枯萎灰黑。 她是在那里染的魔? 他微眯起眼睛,神念扫过。 她的身体内部同样遭遇了魔息侵蚀,脏腑亦是爬着魔纹,但心脏却是干干净净。 他缓缓抬眸,意味不明地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依旧清澈见底,此刻她在生气,黑亮的瞳仁中映出两簇小火苗,鲜活极了。 她盯着床榻下面的碎土,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气得牙痒,连土也想咬一口的模样。 干瘪的胸膛起伏微弱,却还是能看出气呼呼地不高兴。 倒是让他有些错愕。他本以为她会一直摆着那副平静的、心如止水的表情来与他置气,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能把‘生气’二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他已不记得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任性又可爱的表情,许是魔息影响了她的心智,让她回复了些从前的稚气。 “夫人,”他好声好气地低哄,“静心闭目,我用元火替你除魔。” 闻言,正在渴土的宁青青骇得浑身一震。 火!除蘑! 来了,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等等!”她斩钉截铁地狡辩,“我不是蘑……” 一根手指摁住了她的唇。 “知你不是魔。”他好笑地俯了下来,宽大的衣袖沉沉懒懒地落在床榻上。 他制住她,指尖挑起一缕元火,渡向她胸口的穴位。 宁青青吓没了小半条命,扑腾着一滚,滚到了床榻里侧,警惕万分地盯着他。火焰让她感觉到了天然的恐惧,像是要将她从骨子里焚成飞灰。 谢无妄微微蹙眉——她竟信不过他? 她拼命摇头:“别烧我!” “不会伤到你。”他有些不愉,“只是替你治疗。” 不久之前她还能全然信赖地把心脉交给他,就因为章天宝的事情,她竟疑他至此? 她认真地摇了摇头:“我自己能治我自己,不需要你。” 他懒得与她计较,将她逼到墙边制住,随手从乾坤袋里取出了那根拼接而成的簪子,示意她看。 “黄小云与人私通,簪是那男子赠她的信物,父女二人争执之时弄断了簪,并非案发那日的事情。再有,煌云宗宗主黄威走火入魔,心脏上的魔纹与你身上的一般无二,若还是不信,我带你去看那颗心脏,你一望便知。不要再固执,你该信我。” 宁青青:“……” 又开始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了。依着她有限的经验来判断,只要她听不懂的,那就一定不是好话。 “听话。”他不容抗拒地说道。 她的力气没他大,他的样子非常强势,她认真思忖片刻,觉得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 于是她将左边胳膊伸给了他,丧气地垂着眼睛说:“烧吧,烧了我的手之后,就别再烧其他地方。” 谢无妄掐了掐眉心,无奈地执起那只灰黑枯萎的手。 “你只信我便是。” 她把眼睛转到另一边:“我说不能沾火,你也不信啊。你不信我,我为什么要信你?” 他轻嗤一声,指尖渡出元火,点向她的手背。 尚有一寸距离,便见那元火蠢蠢欲动,险些脱离了他的掌控,与此同时,他指尖所指的枯萎肌肤上,忽然泛起了一片焦黑,就像用烛火放在宣纸下方炙烧一般! 谢无妄神色一凛,挥手撤去元火。 她那干枯的手背上已留下了一个火焰印痕。倘若真将元火放上去,她的手定会被点燃。 “信了吧?”她耷拉着眼睛问。 手背火辣辣地痛,丑上加丑。 他指尖微震,悬在她的手背上方,没敢触碰。心中翻涌的骇浪波及到眸底。 “给我些水。”她说。 他抿起薄唇,沉默着起身,为她取水。 她冲着他的背影,嫌弃地悄声嘀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谢无妄:“……” ※※※※※※※※※※※※※※※※※※※※ 三更迟一点,明天看哈! 感谢小天使们支持,爱你们! 他不行的 谢无妄只当没听到“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这句话。 他沉默着取来了水,小心地喂给她喝。 宁青青试着饮下些水,却发现它们很快就身体里面渗了出来, 流淌到身下的床榻上。 果然这样进食是不行的。蘑菇就要有蘑菇的样子。 她转了转眼珠, 从他手中接过杯子, 放到身后, 悄悄探出菌丝吸走了杯中的水。她将水分送往被烙伤的地方, 很快,火辣辣的灼痛便消失了。 她本能地懂得如何修补缺损。 “你怎知沾不得火?”他微垂着长眸, 眸色晦暗不明。 宁青青很想翻个白眼。 低等生物果然没有丝毫常识。 一朵!干枯的!蘑菇!能碰火吗?能吗? 她这副悄悄鄙视的表情被他不动声色收在了眼底。 身为一朵很懂礼貌的蘑菇,她并没有嘲笑他, 而是很认真地向他解释:“只要是干的东西,就很容易着火,明白了吗?” 谢无妄:“……明白。” 他的手放在床榻边上, 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叩击床沿。 他看似没在看她, 其实神念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体。 他看着她偷偷用灵力吸走了杯中的水, 用来治疗灼伤。这个方法他再熟悉不过了,她替他打理灵宝的时候,便是这样精准无比地操纵五行灵力来查缺补漏。 他熟悉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和表情。 他可以确定, 眼前的这个就是他的妻子, 而不是入魔的魔物。 只是……她好像不记得他了。 是伤心过头,以致暂时忘却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罢? 她见他半天不动,忍不住犹豫着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口中轻轻软软地说出一个‘家’字,他的心竟是诡异地悬起少许。 他想起她一次又一次哀求着, 想要回青城山的样子。 “回哪?”本就低沉的声音微微发哑。 她抬手指了指桂花树下。 他手指微微一动, 轻笑着吐了口气:“去吧。” 他看着她挪到桂花树下, 把自己埋回了那个坑里。她的眼里完全没有了他。 他静静望着她,眸光微闪,喉结缓缓滚了一圈又一圈。 他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 是他把她逼成了这样吗?自然不是,他待她三百年如一日,没有哪里对她不住。等到治好她身上的魔毒,倘若她还是这般想不开,那便……算了。 他会给她安排好今后的路,绝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但,她也不会再与自己有任何交集。本来,他与她也不该有什么交集。如今这样,已经过了。 今日这件事就是个明晃晃的警示。 他垂下眼睫,掩下了渐深的眸色。 * 宁青青没去关注谢无妄。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了庭院。 刚种下不久,她就在身边不远处的泥土里面发现了一些好东西。暖红的颜色,像玉又像云,菌丝探进去,立刻便有暖融融的饱足感传回身体。 是非常非常珍贵的养料! 她大快朵颐,很快就把这一团奇珍之物吃了个精光。养分实在是非常充足,菌丝从一尺左右,激增到了一丈有余。 她开始用多余的养分来治疗自己枯萎的身体。 肌肤稍微饱满了些,但那些黑色的魔纹却并没有消失,仍旧盘踞在那里。她倒也不着急,反正这种事情急也没用,就当自己是一只花蘑菇,丝毫也不影响心情。 说起来,自从那个漂亮却不中用的男人出现之后,她就再没听到过自称心魔的家伙说话了。 这一日,空中飘着薄薄的、水汽充足的云层,太阳光透过纱般的云,懒洋洋地洒下来,再透过层层桂叶,零星斑驳地散在湿润的黑土层上。 看着十分舒服。 宁青青忍不住想要晒晒太阳。健康的蘑菇,偶尔也是可以见光的。 她把身体从土里钻了出来,躺在树影下面,只把右手食指轻轻放到土壤中,让菌丝继续摄食。 谢无妄踏进庭院时,看到的便是美人春睡的景象。 她侧身躺在树下,身上零星落了些阳光和桂瓣,还沾着些细细碎碎的黑泥,像一个土里面长出来的花妖。 她依旧很瘦,本就纤细的身体更是不堪一折,这般卧在那里,道不尽的风情与可怜。 近了一看,发现她身上的魔纹并没有消退,与恢复了苍白的肌肤交错在一起,更觉触目惊心。 他缓缓在她面前蹲下,眸光微闪,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的睡颜。 今日,昆仑七祖与掌门寄怀舟一齐来到圣山请罪,寄怀舟提及宁青青,说想当面向道君夫人赔个不是。 若是从前,谢无妄必定就替她推了,但今日不知为什么,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决定遂了寄怀舟的愿,带上宁青青出席夜宴。 他甚至没有留在乾元殿继续与昆仑众人虚与委蛇,而是让浮屠子、白云子等人招待着,自己甩手回到了玉梨苑。 见她睡得香甜,他不禁放缓了呼吸,连眸光也软和了下来。 她睡得无忧无虑,仿佛什么心事也没有。 “宁青青,”他低沉絮语,“你若忘却前尘,倒也不失为一个契机,你我也算是无怨无恨,好聚好……” 忽见她蓦地睁开了眼睛,长长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扑起来。 他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将她接了个满怀。 温香软玉入怀的霎那,说到一半的话不禁转了个弯:“……好好来过。” 他缓缓低头看着她,小小软软一团,贴在身前,暖得不像话。 宁青青瞳仁剧震,魂飞天外,根本没留意自己搂了个什么东西。 方才,她的菌丝,碰到了一只蚯蚓! 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她就会非常非常顺手地把它给……吸收掉。 幸好她反应够快,非常及时地抽离了菌丝,但是,菌丝已经非常忠实地记录下了蚯蚓的……手感。 说手感还轻了,菌丝几乎是五感俱全,更糟糕的是,那个软哝哝的感觉已经刻入骨髓,深深记录在了她的神识里,甚至菌丝的波动里。 宁青青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一只蘑菇为什么会害怕蚯蚓,那一瞬间,真是把她的魂都吓飞了,她几乎能看到自己的魂儿在脑袋上方刷一下张开,撑成了一朵向上翻卷的伞帽。 她的手指脚指都在抽搐发抖,双手无意识地胡乱抓挠,一下一下,挠在了谢无妄结实挺拔的后背上。 “嘶……”他险些没绷住。 这一幕,实在是太容易唤醒某些美妙的记忆。 他闭了闭眼,冷下脸来,将她从身上扒拉开,微微挑起一丝唇角,凉声问:“想起来了?” 宁青青神不守舍,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看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视线却仿佛穿过他,望到了别处。 他冷眼瞥了她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一句“好聚好散”,便将她吓成这样? 他低低笑了下,道:“去灵池洗一下,换身衣裳,赴夜宴。” 见她仍然懵懂着,他干脆将她抱起来,送进了池子里。 落水的瞬间,宁青青小小地吓了一跳,旋即,她发现泡在池子里的感觉非常熟悉,而且十分舒适。 她是一只随遇而安的蘑菇,很快就把自己泡得飘飘欲仙。 连蚯蚓带来的阴影都忘了个七七八八。 可惜谢无妄很快就把她从灵池里面捞了出来。 他给她套上了一身厚重的衣裳,藏好魔纹,扶着她的肩膀登上白玉山道,踏进乾元殿。 浑黑的大殿,站在殿中抬头望去,殿顶遥远得就像是黑暗的深空一般。左右各有十余根黑石巨柱,刻着古朴沧桑的巨大图案。 殿中点满了明灯,但那些黑色的筑石却像是会吸收光芒一样,明与暗异常分明,在那些看不见的阴影中,仿佛有一张张噬魂的巨口在伺机而动。 有灯光的地方,都坐着人。 一张张厚重华贵的案桌上,各自摆满了精致的食物与剔透的美酒,不过此刻谁也没去动那些东西,而是齐齐起身,俯首,恭敬道:“见过道君,见过道君夫人。” 乍然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类,宁青青有一点点虚。 “无事,谁也不必理会。”他微侧过小半幅俊脸,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宁青青点了下头。 虽然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但是被蚯蚓吓着的她,也很愿意四处走动一下,好忘记那个阴影。 他坐上首,让她坐在他的身旁。 一群人嘤嘤嗡嗡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她趁人不备,悄悄将指尖触在那些珍馐之上,每样偷偷吃掉一些。 过了片刻,气氛更加酣热,许多人离开了自己的位置,谢无妄也随和地笑着,与几个白须老头饮酒去了。 宁青青适才便发现,一个身穿浅蓝色纱衣的女子盯着自己。 在谢无妄离开之后,这个蓝衣女子很快便拧着腰肢凑上前来。 “妾身都已许久未见着夫人了,道君倒是日日都能见着。”她的声音柔得掐出水,“妾身从前便说过,绝不敢有非份之想,只要能够伴在道君身边,便心满意足,如今终是得偿所愿。夫人您也该大度些,妾身这纯阴之体最是适合道君,阴阳双修对道君大有裨益。您要真心为道君好,就不该拦着!” 浮屠子已急忙赶了过来,低低喝止:“云水淼!” 宁青青眨了眨眼睛。 眼见已有不少人的被线被吸引过来,她颇有些不解,抬手遥遥指向谢无妄,问云水淼:“你是想和他繁殖?” 众人狠狠一噎,还未回过神,便听着宁青青又心平气和地说了一句—— “可是,他不行的呀!” ※※※※※※※※※※※※※※※※※※※※ 明天更新还是0点,感谢小天使们~ 梗直无双 宁青青心平气和且严肃认真地告诉云水淼:“他不行的呀!” 这是事实。她摄取了谢无妄的信息素, 可是根本制造不出孢子。 他没有繁殖的功能,她已亲身试过。 身为一只友善的蘑菇,当然有必要提醒后来者——这就好像孢子们飘浮在风中一起前进时, 飞得快的孢子发现前方有焦土,就会及时给后面的大伙发信号,能迫降的及时迫降, 避免一起掉坑。 一个道理嘛! 这种时候,后头的孢子都会努力摇晃脑袋,感激前方的倒霉鬼。 宁青青微歪着脑袋, 等待云水淼的感谢。 然而云水淼看起来并不是一个懂礼貌的人,她完全没有要感谢自己的意思,并且脸色非常难看, 像个阴沉沉的染缸似的。 算了, 不和低等生物计较。 宁青青转开眼珠, 后知后觉地发现, 浮在巨殿中的那一层热闹喧嚣的气氛已然彻底凝滞。 有一瞬间,连微微晃动的灯影都静止下来。 众仙君瞳仁微颤,擎天定海的掌心里,杯中酒液荡起圈圈涟漪。 不动声色的视线迅速交换——听错了罢? “噗——”一个异常瘦高, 留着两撇八字小胡须的男子喷出了一口酒。 浮屠子同情地望向同僚。 这八字胡修士便是谢无妄随手提拔上来的左前使白云子, 此人从脑袋到屁-股都只有一根筋, 向来是收不住话、藏不住情绪。 喷了酒之后, 白云子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便努力担起了替道君打哈哈、重新活跃气氛的重任。 他放声大笑:“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道君啊哈哈哈哈——” 他的本意是想夸道君夫人幽默风趣, 敢拿道君开玩笑, 但是脑袋里词汇量不太足, 压力又有一点大, 于是就蹦出了这么一句。 此言一出,偌大的乾元殿更是一片死寂。 白云子讪讪挠头。 最怕气氛突然安静。 更怕气氛突然安静时,只有你一个人的声音。 比这还要恐怖的是,当你的声音消失之后,气氛比原本还要更加安静。 白云子:“……” 八字小胡须抖一下、再抖一下。 他发现自己好像办了个蠢事,没敢往谢无妄的方向看,讪笑着望向宁青青,想要补救一下:“请夫人恕罪,属下绝不是笑话夫人!” 众人:“……” 不是笑话夫人,那就是笑话道君咯? 众仙君嘴角抽搐,十分同情这个傻子。 谢无妄安安静静地浅笑着,鸦长的眼睫投下一圈扇影,眼底看着似有些发青。他身体微斜,懒散不在心的模样,手中的杯盏一晃也不晃。 周遭的人就像是一群把触角缩回壳里的蜗牛,气都不敢喘。 宁青青看向白云子。 她感觉到对方的歉意,立刻友善地安抚道:“没关系的,我已经尽力了,试了好久都不行。” 众仙君:“……” 白云子:“……” 夫人是对着他说话,不回都不行,憋了一会儿,白云子憋出一句:“您辛苦了。” 在场诸人不禁齐齐发出了灵魂之问——我为什么要多长一双耳朵?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一片死寂的大殿中,忽然浮起浅浅的轻笑。 温柔、凉薄、不以为意。 此刻敢笑的只有一个人。 他一笑,众人赶紧呼出胸间那口浊气,尴尬无比地缓缓开始活跃气氛。 便在这时,靠近上首的位置,忽然有人捏折了银箸。 “啪。” 这一席上,坐着两个人,都身着暗红色的华贵重装。目光投过去,立刻能感觉到浓重的血腥肃杀之气。 这两位,是刑殿的殿主与副殿主,也是一对兄妹。 殿主名叫虞浩天,生得浓眉巨眼,五大三粗,他灵力属土,却炼了一身精铁一般的腱子肉。捏断银箸的那只手大得出奇,乌黑的指甲缝异常醒目,那都是常年累月淤积沉淀下来的血渍。 他将断箸拍在案桌上,凌厉至极的威压爆出。 “放——肆——” 低低的闷喝声回荡在高阔的大殿中。 坐在他身旁的副殿主虞玉颜浓妆美艳,是个丰满风情的大美人。她伸出一只涂了深红蔻丹的玉手,压向兄长,示意他冷静。 “吾掌刑典,”虞浩天重袖一震,俯身、站起,大步踏前,“正殿之上,造谣滋事,辱及君上圣威,此罪当罚七鞭!” 这一位,是谢无妄的刀。 浮屠子若是奸佞,那虞浩天便是血煞。 刑殿殿主,手上的血腥和人命不可计数。他极其严苛冷酷,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一切按律法办,就连谢无妄的情面也不卖。 早在千百年前,便有无数人盯着这个殿主之位。谁都以为他胆敢忤逆道君,肯定很快就会被贬下圣山,没想到一年又一年过去,虞浩天稳坐刑殿那张铁椅子,压根不动如山。 久而久之,谁都知道连道君也奈何不了虞浩天,犯了事的人,也就不再求到道君面前。 虞浩天极招人恨,无数双眼睛日夜盯着他,就盼着他出事。奈何此人不仅对别人狠,他待自己更是严苛,洗脱脱就是一本行走的律典,谁都拿不到他半点错处。 此刻,见到这个掌刑的阎王头子对上柔弱无用的道君夫人,旁人不禁轻轻屏息,替宁青青捏一把冷汗。 道君夫人定是被那云水淼给气糊涂了。冲动之下,祸从口出。若当真在这殿上当着众人的面挨了七鞭子,她从此还做不做人了? 只不知,道君会不会为了这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夫人出手? 众人齐齐屏息,不动声色地留意着谢无妄的方向。 谢无妄依旧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轻懒模样。 看着虞浩天走近宁青青,他的视线掠过她的面容,在她那双天真纯澈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 他想起来,自己曾见过宁青青与虞浩天对峙。 那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她喜欢跑到殿前的广场上偷看他临朝,旁人不敢说她,虞浩天却是见不得她娇娇俏俏的样子,上前驱逐她。 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并没有被虞浩天那一身凶煞吓倒,她叉着腰,歪着脑袋,与他狡辩。 那副狡黠灵动的模样取悦了谢无妄,当天夜里他便让她好好哭了一回。 后来她却渐渐不到殿前来了。 他垂眸,浅笑。 所有的热情都会消退,所有的喜爱都有条件,所有的真心都不长久。誓言最不可靠,永远这个词语所包含的时间范围,也只是从过往到此刻为止,哪怕下一瞬,都有变卦的可能。 镜花水月的虚幻,明智之人一眼便看透。 再抬眸时,黑眸中已无丝毫异色,只余疏离、冷淡、凉薄。 唇畔的浅笑倒是更加温存。 至于她说他不行……没关系,她会付出代价。 另一边,宁青青看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大块头朝自己走来。 说实话,看到这般魁梧健壮的身躯,她的第一反应是……他的信息素也许还不错? 不过再近一些,她便皱起了鼻子。 血腥味,太冲了。 虽然她很想喷孢子,但是高等生物是骄傲的、挑剔的,没有找到彻底合心意的信息素那便不会凑合,这叫宁缺毋滥。 她的身体很诚实地退了两步,远离虞浩天。 云水淼倒是赶紧凑了上去:“虞殿主……妾身早就听闻您执法无私,最是公正严明,但是夫人毕竟身份不同,若要一视同仁恐怕不妥,还望虞殿主网开一面……” 云水淼方才都被宁青青给搞懵了。 此刻见到虞浩天这活阎王要收拾宁青青,她险些绷不住脸上乱溢的喜色。明是求情,实则落井下石,逼着虞浩天依律执刑。 其实根本不需要她来画蛇添足。 虞浩天能摔箸起身,那决计不会放过宁青青。 “啪——”铁血大汉手腕一翻,一条通体乌黑的铁质棘鞭忽然扬起,以无可躲避的速度和角度,抽在了女子柔若无骨的脊背上。 鲜血立刻渗出了衣裳。 “啊……”娇躯委顿于地,女子扬起清丽的脸,难以置信,“为什——” 为什么挨打的是她?! “啪!啪啪!” 七鞭连出,云水淼后背血肉模糊,倒嘶着凉气,手指紧紧抠进了厚重繁丽的黑色地毯。 “白云子,上前领罚。”虞浩天沉声低喝。 生了一对小八字胡的白云子二话不说,乖乖便上前领了七鞭。 早在虞浩天发话之时,梗直的白云子便知道自己和云水淼肯定也要一起受罚——言语之失,你来我往,大家都有份,不可能只罚一人。 云水淼还美滋滋迎上去,简直是愚不可及。 挨过鞭刑之后,白云子一脸神清气爽,浑身都舒坦了。对于他来说,既已受了罚,事情便翻了篇。 云水淼瞳仁震颤,挣扎着起身,神色羞愤欲死。 解决了这二人之后,虞浩天沉沉踏出一步,矛头直指宁青青。 “请道君夫人受罚吧!”尾音微颤,似乎按捺着一丝激动。 在他打别人的时候,宁青青已看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轮到她了。 她偏着头,问道:“我为什么要挨打?” 虞浩天当然不可能重复一遍‘道君不行’这句话。被血腥腌透的大手捏了捏刑鞭,只沉声道:“诳语污蔑。” 宁青青完全不认同这个说法。 她认认真真地和他辩:“我亲自试过的,他不行就是不行嘛,这是真话不是假话。你偏说我骗人,好没道理。你若一定认为我说谎,除非……” 虞浩天沉着脸,身上散出冰冷威压,眉眼极是不耐,但毕竟宁青青身份摆在那儿,他不能直接动手,只能听她说完。 “除非什么?”他冷声问道。 宁青青弯起眉眼:“除非你也试过!” 虞浩天僵成石雕。 捂着屁-股没走多远的白云子再一次梗直地笑了出来:“噗哈哈哈哈!” 虞浩天入主刑殿多年,从未吃过这种瘪。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翻腾的怒火。 他的身躯异常魁梧,一个深呼吸,令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许多。 厚壮的胸膛高高地隆起,有力的心跳迅猛震动,如棒槌在擂鼓一般。 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盯着宁青青,丝毫也不掩饰嫌恶之意。 是,从宁青青第一日嫁入圣宫,虞浩天便已看她十分不顺眼。道君何等人物?说是天人也不为过。 他知道妹妹虞玉颜一直偷偷心慕道君。为了道君,虞玉颜不要命地修炼,处处表现得极其出色,年纪轻轻便凭着自己的本事坐上了刑殿副殿主之位,在天下女子中,已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就连这样的女子,也得不到道君垂目一顾。 宁青青这种废物,她何德何能? 虞浩天深知掌刑之人最忌个人好恶,但是每次看到宁青青,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厌憎。 今日,总算是实实在在地抓到了她的错处! 不过…… 虞浩天特意将宁青青留到了最后才处理,等的,便是谢无妄的反应。 许多人都以为虞浩天铁面无私地执掌着律法,连道君都没放在眼里,总以为只要拿到他的错处,早已忍无可忍的道君必定会贬斥他。 事实上,这大错特错。虞浩天心中清楚得很,自己能坐稳这个位置,正是因为道君需要这么一个不卖他面子的人,来处理那些能与他攀扯上人情的案犯。 什么时候该看道君眼色行事,虞浩天是明白的。 今日对宁青青发难,其实多少有些冒险和忐忑,先处理云水淼和白云子,为的便是等道君的意思。 虞浩天知道,道君需要自己的铁面权威。他赌的,便是道君会不会为了他,弃掉宁青青那个无用之人。 方才逼到宁青青近前,谢无妄那边没有丝毫动静,虞浩天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心中不禁隐有一两分激动。只要这刑鞭抽上宁青青的身,便能将她从道君夫人的位置上抽下来。 没想到的是,这女子竟是颇为奸滑。 看看她说的这是什么话! 虞浩天没法接。 他沉声低喝:“休得胡搅蛮缠!受刑吧!” 余光已瞥见,浮屠子那老好人圆滚滚地掂过来,想打圆场。 虞浩天心知迟则生变,左手掌心涌出土灵力,封住宁青青退路,魁梧的身躯急急逼近,扬鞭要抽。 宁青青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道道,但她是一只直觉敏锐的蘑菇,一看这铁塔壮汉的神情,便知道他是硬了心要打自己。 低等生物,真是不讲道理。 她不会打架啊! 眼见浓郁的土灵力已从虞浩天身上涌出,伴着那刑鞭袭了过来。 宁青青的眼珠忽地一转。 瞅瞅这熟悉的泥土气息! 泥土。蚯蚓。泥土。 蚯蚓就该在土里嘛。 既然这个人一定要打他,那么,她就赠他一份……来自蚯蚓的恐惧。 宁青青微微压低了眉眼,在虞浩天扬鞭靠近时,菌丝悄悄从案桌下面攀过去,尖端无声无息靠近他,扎进那一层在体表涌动的土属性灵力潮之中。 菌丝与土灵力相触的霎那,宁青青定睛凝神,将那一份五感俱全的、软哝哝的、来自蚯蚓身上的感知,饱含着浓浓蚯蚓韵味,原封不动地渡给了虞浩天。 “嗖。” 灵力共震,倏然传导。这种事,高等生物做起来简直是无师自通、如臂使指。 送出礼物,宁青青忽然便身心愉悦了。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都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有人和自己一起分享喜悦(?),实在是一件令人极其舒适的事情。 她弯起了眉眼,没去管正在落下的刑鞭。 反正她也躲不开。方才她已经认真观察过了,蓝衣服的云水淼被打得很惨,但是白衣服的白云子就只是呲牙咧嘴了一会儿,两个人一平均,应该也痛不到哪里去。 忽有清风袭来。 一只冷白的手自宽袖中扬出,握在刑鞭中段。 谢无妄瞬移过来了。 “夫人稚子心性,无碍。”他温和地笑着说。 谢无妄身姿挺拔,神色漫不经心。他没有散出威压和气势,握住刑鞭的手指随意懒散,没有丝毫力道。 但那铁棘刑鞭,却是再不得寸进。 虞浩天粗犷的面容上浮起了难以置信和失落的神色:“道君……” 在他身旁,云水淼掩住心口,‘噗’地喷出了一口血。她能够强忍着屈辱和疼痛,勉强端正地站在这里,为的便是看着宁青青也受一受鞭刑。谁知道君竟会出手护她!虞浩天何许人也,说是肱骨重臣也不为过,道君居然为了宁青青这个毫无存在的女人对他出手?! 真是气到沤血。 云水淼还没来得及吐出胸中那口憋闷的浊气,便听得虞浩天的尾音忽地变了:“……君~” 与此同时,那铁塔般壮硕的身躯,突然极诡异、极妖娆地原地拧了个波浪。 云水淼:“?!” 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这一幕,堪称是史上最辣眼睛的一幕。铁血冷面的虞浩天,竟是单手握着刑鞭,拧腰折肚地向谢无妄……撒了个娇?! 谢无妄脸上惯用的浅笑陡然破碎。 似乎也打了个旁人看不出来的冷战。 他掷开了刑鞭,宽袖一扬,将宁青青推到身后,带着她疾退两步,双双避离虞浩天更远了些。 宁青青惊奇地眨了眨眼睛。她只是想用蚯蚓吓吓他,没想把他变成蚯蚓啊? 虞浩天自己更是骇得魂飞魄散,一边下意识便调动灵力来防御,一边脱口惊呼。 这一下,诡异的波动更是泛至全身,而且显著加剧。 只见这魁梧大汉扬着一条胳膊,将那条刑鞭挽出了两朵鞭花,身姿软哝地一扭、又一扭。 扭出了做作的声音:“操~~” “嘶——” 乾元殿上,眼角嘴角抽成了一片片麻花。 ※※※※※※※※※※※※※※※※※※※※ 感谢在2020-11-07 17:00:00~2020-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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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出一个字,便听到整座大殿齐齐倒嘶出声。震撼之下, 许多人忘乎所以,抽搐着眉眼和唇角,开始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 就连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谢无妄, 脸上亦是明晃晃地显出了冷怒。 谢无妄生得极其精致,平日总是挂着浅淡的假笑,就像是一幅画或者一朵冰雕的花, 极美极假, 此刻薄唇微微扯开,冷白的牙尖轻轻一磨, 戾色-逼人。 “虞浩天!你怕不是失心疯了!”有人扯着嗓子怒叫出声。 “即便道君如何风光霁月魅力无边, 也不至于这样啊。”有声音低低嘟哝。 “虞殿主!你怎能如此……伤风败俗!辱及道君!我、我真是耻于与你这等污人为伍!”落井下石的这一位, 是盯了刑殿殿主之位很久的一位司刑官。 老好人浮屠子倒是掂着胖手打起了圆场:“像是吃坏了东西,上回胖子我误食了南疆的毒蘑菇,便是觉着整个人有些紊乱。虞殿主素日稳重, 本意绝非如此。” 虞浩天一个激灵, 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方才妖妖娆娆道出的四个字连在一起是个什么鬼德性! 道~君~(一种植物)~我~ ???!!! 方才他还只觉又惊又急,一心想要解释,此刻当真是五雷轰顶, 恨不得干脆原地暴毙。 这下压根不敢再看谢无妄那张攻击性十足的俊美脸庞, 脑海中‘嘤嗡’有声, 双眼翻白,几欲昏厥。 “虞殿主。” 谢无妄的声音比平日低沉了少许,一字一顿,带上些威压焰气,兜头罩下。 虞浩天一动也不敢动。 恐怖的九炎极火之息荡过全身,生死只在谢无妄一念之间。 虞浩天把硕大的脑袋垂得更低,别说反抗了,他只恨不得谢无妄当真一把火烧了他,最好把他烧成灰,把关于他的一切记忆都从旁人的脑袋里面烧出去! 刑殿副殿主虞玉颜疾疾赶到了虞浩天身侧,满目焦急忧心,重重伏跪在虞浩天身旁,也不敢替他求情,只闷头重重叩首,一下一下叩出沉闷的“嘭嘭”声。 满殿仙君神色各异。天圣宫十七殿,牵一发而动全身,恶寒之余,权力上层的大修士们不禁心思浮动,开始思虑长远。 此刻,始作俑者宁青青倒是丝毫也顾不上旁人。 她吓了好大一跳,内脏都缩成了一小团。 只因听到了一句性命攸关的话——毒蘑菇! 那个穿紫色衣裳的胖子,说他曾吃过毒蘑菇! 他吃蘑菇!连毒的都吃! 好可怕。 千万、千万不能叫那胖子发现她是一只人形菇!他肚子那么大,只吃手臂肯定是不够的,他会把她整只都吃掉! 宁青青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挪远了些,缩到灯柱的阴影中。 那一边,谢无妄用九炎极火扫过虞浩天周身,并没有发现中-毒或是中招的迹象,他的土属性灵力在体内自行扭动抽搐,除了让身体表现出令人恶寒的异状之外,并没有其他坏的影响——无伤,也不损战力。 此刻,那股诡异的波动之势已趋于平缓,就像往池中扔了个石子,涟漪圈圈荡开之后,水面恢复平静无波。 极炎缓缓收回,谢无妄沉吟不语。 虞浩天也缓了过来,发现身上的异状已然平复,心中既是羞愤欲死,又是感激涕零。 他猛然伏下,重重叩首:“多谢道君!” 谢无妄不计较,却也不想再理会他,一眼也不愿看。 广袖中扬起一只冷白的手,轻轻挥了下。 虞玉颜赶紧搀着兄长的壮臂助他起身,告罪之后双双离席。 谢无妄淡声吩咐:“往后,宫中不得再食菌菇。” 这便是饶过了虞浩天的无心犯上。 “遵命。” 纷乱平息,众仙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饮酒谈笑,谢无妄温存回眸,望向身后的宁青青。 目光中隐隐藏着审视。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她,他也想不出她是如何做到的,但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与她有关。 这个坏东西,最是擅长捉弄人。 ……从前,最是擅长捉弄人。 他的眸光微微一晃,心中浮起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何时开始,她不再狡黠,不再使坏? 目光一顿。 她竟不在他身后。 “嗯?”谢无妄微眯起长眸一扫,发现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缩在灯柱后面,背对着他,两只小手环抱在胳膊上。 只一个背影,便是道不尽的萧瑟可怜。 ……误会她了? 脑海中忽然晃过一幅画面。 他再一次想起了她在殿前与虞浩天对峙的事情。 那日等他处理完公事,回到玉梨苑已是夜色时分。 原本忆起这段往事,他只会记得她激起了自己的兴致,夜间将她狠狠欺负了一通又一通,直到她哭着求饶。 但此刻看到她藏在灯柱下的身影,却是蓦地想起了另外一幕旧景。 他那日回到院中,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正是倚着东厢外面的廊柱靠坐在那里,小小的身体整个藏在长柱的影子下面。 玉梨木的暖光照亮了她的轮廓,但她看起来似乎还是有些冷,两只细白的小手环抱着胳膊,缩成柔软一小团。他捉住她的肩膀将她掰转过来,看到她的眼底闪过两点微小的泪光。 有一瞬间,她脸上的神色是茫然的、犹豫的、思虑重重的,但他当时并没有在意,只是随口问她一句,“怎么了?” 她看清是他,小脸立刻便鲜活了起来,明亮的眼睛里涌出清凉的甜蜜,一对小梨涡把娇嫩的红唇牵出了极好看的弧度。 一声“夫君”,甜丝丝地缠进心坎。 仿佛看到他,便能将所有烦恼瞬间抛到九霄云外。 这份发自内心的愉悦感染了他,他无心再理会那些已经消逝的小情绪,将她往肩上一扛,掠入正屋压进床榻,开始纵情欢愉。 他从未想过,在他回来之前,她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想些什么? 他原是不会关心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的,只不过眼下这一刻宛如旧日重现,提起了他几分好奇探究的心思——如他这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一旦起心动念就不会轻易罢手,他想知道的事,便一定要知道。 她在想什么?他很想知道。 想知道从前,也想知道当下。 呼吸微沉,刚踏前一步,却见她的小脸悄悄从灯柱后面探了出来。 谢无妄转动这诸多念头,说来繁久,其实只用去了短短一瞬,此刻,众仙君“遵命”的“命”字,尾音才将将落下。 宁青青是听到谢无妄说“不得食菌菇”,这才壮着胆子冒头的。 他看着她,发现她的眸光隐隐有一点紧张,美丽小巧的唇瓣轻轻抿着,本就雪白的小脸更白了些,她转动着眼珠左右看看,视线落到他的身上时,神色明显放松了一些。 这一份本能流露出的依赖信任,极大地取悦了他。 他迎上前,站在她面前,眸光沉沉落在她的小脸上。喉结暗暗一滚,他等待着她再一次送上酿在眸中的蜜,等待她的笑容像花朵一般绽放。 旧日与当下重叠,他的心头隐隐浮起的期待亦是双重的。 高大挺拔的身躯罩在她的身前,他微微俯身,俊朗好看得独一无二。 他没发现,自己的唇角亦是难得地浮起了极浅淡一丝笑容——不是平日挂出来的那种。 他看着她。 宁青青见他接近,压低了声音,真诚地感慨:“他们都是坏人!” 诚实菇,有一说一。 那些人有的要坑她,有的要打她,还有的……会吃菇!而眼前这个,虽然雄风不振(?),但还是算得上一个好人。毕竟,他不让别人打她,还不许他们吃蘑菇。 谢无妄一怔:“?”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她的脸上并没有欣喜甜蜜,而是一本正经地……向他告状? 他眯了眯长眸,缓缓扫过殿下一众仙君。 神色便冷了些。 在今日之前,他从来也没有想到竟有人胆敢当着自己的面伤害她。虞浩天对她的不屑和恶意,在他握住刑鞭的时候便感受得真真切切。只不过虞浩天自己突然出了那么个恶寒的状况,让他未及细想。 此刻细细一思忖,便觉不对。从前她是不是就受过什么委屈?那一日……若真的无事,她为什么会瑟缩在长廊的阴影下,神色茫然、犹豫、思虑重重,眸底带着泪光? 难道那个时候虞浩天就曾欺过她? 还有云水淼。他记得不久之前,宁青青告过一状,说是云水淼在她面前搬弄是非。当时他不以为然,因为女人之间勾心斗角的龃龉他实不放在心上,但今日,云水淼在殿上激着她说出了‘道君不行’这种话,其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谢无妄眸光更冷,心中难抑杀意。 他垂下头,望进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声线低沉温柔:“那些坏人,我都会罚。” 她抬起头来,微微弯起了眼睛,用一种十分可爱的口吻夸奖这个低等生物:“你是一个好人。” 她的语气异常真诚,就像一个人摸着狗子的脑袋,夸它是一只好狗。 谢无妄的心尖好像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揪了一把。 他的小东西,还是那么好哄。她其实只是想讨一点公道和怜惜而已。 ※※※※※※※※※※※※※※※※※※※※ 二更在21点,以后都恢复21点更新啦!这篇好难写,时速500的渣渣已经秃了。 小天使们的评论我都有看,非常感谢大家的关心和爱护,目前作者心态稳定,情绪愉悦^_^ 当时决定写这个题材,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准备迎接血雨腥风来着。(悄悄暴言:写这个要是不被骂,那就凉了呀!) 我都没想到会有那么多宝藏沙雕评论,还有那么多精准清晰的情感分析,太惊喜了,我总觉得自己每天都在偷吸大家的精华(?) 中肯的意见我都会吸收,会努力进步,不过还是那句话,作者很渣只顾着自己爽,文章主体它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下面这句加粗加黑的话,臣妾已经说倦了—— 【意识流,慢吞吞没节奏,不换男主,身心1v1,甜蜜he】 ps:男主会痛会悔会追妻会被虐,一切按部就班水到渠成,一个字就是慢。大几十万字的文,我慢慢写,大伙慢慢看。 感谢在2020-11-08 22:00:00~2020-11-09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九十九丸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月月月月 6个;畫風清奇 5个;查理最最可爱 2个;阿南、商凉一、美少女壮士、黎浅薄、慕问虚、苍姝:)、charlotte、大大飞黄腾达!、杯酒枫倾未、42904543、眉三、之悠、记性不好的考拉、莉.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丛丛瘦了没 29瓶;思绪 28瓶;冠华妹妹 21瓶;爱喝奶茶的闲鱼 15瓶;焦糖树莓挞、千年尤莉卡、是你一身的猪腩肉、只会咩咩的汤圆、一只叫作cyt的喵、是你的小花花哦、眉三、46000976、躲在罐子里的黄桃 10瓶;whalien_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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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妄眸光微顿,食指和中指幅度极小地动了动,唇角笑容倒是更盛了些。 案桌后,寄怀舟双手执杯,长身敬下。 他生得英俊,面庞棱角分明,气质清冷凌厉,整个人就像一柄锋锐无匹的绝世宝剑。 俯身敬酒,一股凛冽的冰霜气息便拂了过来。寄怀舟常年与剑为伴,剑仙的剑是上品灵剑,剑息如那雪中松柏,锋锐、寒冽,甚至盖过了剑主人的气息。 宁青青的眼睛微微一亮。 这个穿白色剑袍的人,好看也好闻,他的气息带着一种坚强刚硬的味道,隐隐还能听见清越的‘铮’音,让她想到了百折不挠的孢子把身体拖成椭圆、在风中努力前进的样子。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她想要试试这个信息素! 不过方才有过一次教训,宁青青大约知道了,人类很介意直截了当地说“繁殖”的事情。身为一只聪明的蘑菇,她要学会入乡随俗。 她抿着唇,微歪着脑袋犹豫了一会儿,有了主意。 她非常委婉曲折地开口问道—— “请问你想要一个…女人吗?” 寄怀舟眼角狠狠一抽,下意识地望向宁青青身旁的谢无妄。 谢无妄眸光不动,轻轻地低笑出声。 他的小妻子,虽然不记得他了,却还是小心眼爱吃醋,并且记仇,还记恨着上回他与寄怀舟“争夺”云水淼的事情。 果真像前人所说,恨比爱深刻。 罢了,既然想要守护她的天真纯稚,那便满足她小小的心愿,没必要当众拂了她的颜面。 既然她见不得云水淼,让寄怀舟带回去处置便是了。 谢无妄手指一动,“笃”地叩上灵匣盖子,温和笑道:“寄掌门孤身多年,自是要的。回去时,顺便将人带上。” 如此,她该满意了。 果然,话一出口,便看见宁青青弯起了眼睛,眼角眉梢尽是喜悦。 “太好了!”她高兴得左右晃了晃。 谢无妄心中轻嘲,面上不显。女人啊,耽于情爱,贻笑大方。将这般小心思小算计当作生活的重心,又如何奢望得到他倾心相顾? 无趣。 唇畔浮着温柔的笑,实则意兴阑珊。 他依旧看着她,幽黑双眸尽显凉薄。 宁青青可看不懂这些有的没的。 她这下更加确定了,谢无妄真的真的是一个好人——自己不能繁殖却愿意帮助别人繁殖,真是一种伟大的精神啊。 就像大地母亲一样无私。 设身处地想想,如果她自己无法喷孢子,而身旁的其他蘑菇却在“呼呼”地吐孢子云,那她一定会有些失落的! 她把脸转向他,梨涡娇俏,眸中闪烁着两点明亮的光。她再一次夸赞他:“你真好!” 谢无妄的假笑微微一凝。 三百年,他并未看腻她这张脸。每一次她由衷地、灿烂地冲他笑时,那一束小而明亮的光芒,总能短暂地照进他暗沉的心,令他也感染一点简单的愉悦欢欣。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最微小的喜悦,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此刻,纵然有些不耐烦她的小心思,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受下了这一记褒奖。面上不显,心尖上却有温暖的微风撩拨而过。 罢了,自己的小东西,纵着些哄着些又何妨。 除了奢求不可得的真心之外,她其实要的从来也不多,很容易便能露出满足的笑容。 谢无妄淡笑着,抬手去抚她的头发。 “不——” 一声突兀的尖叫从远处传来。 是狼狈不堪的云水淼。 寄怀舟上前时,云水淼便已竖着耳朵留意上面的动静,听到谢无妄毫无波澜地将她打发给寄怀舟,她已崩溃地抓着案桌站了起来,心中又惊又急。再看到那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样,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更是“铮”一下断成了两截。 自她记事起,便不断有人告诉她,她的体质与君临天下的道君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将来必会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她听了太多关于他的事情,他如何容颜俊美、修为超绝、气质风流、权倾天下。 真正见到谢无妄的那一日,更是彻底沦陷。 谁知,自小习得的那些御男手段,在他身上竟是一样也没能用上。二百年前被他随意打发下山,如今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回到他身边,却再一次被他随手打发。 她叛逃离开昆仑,回去绝无好下场! 既然如此,倒不如干脆破罐子破摔,反正男人最好面子…… “道君!”云水淼放声大喊,“妾身已经是你的人,你怎能将妾身推给别人!妾身清白的身子给了你,便是想要一生一世跟随你的!” 她料定谢无妄不会否认。 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当众说出他没碰过自己这种话,那样多掉份啊! 拿走一个绝世美人的清白,对于每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值得炫耀的功勋。只要谢无妄认下这笔帐,就算回到昆仑,寄怀舟他们也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而且……宁青青一定会气死的! 云水淼至今无法忘记,广场上,这两个屹立在世间巅峰的男子为自己而战时,那股激动到灵魂战栗的滋味。当时宁青青那张绝望惨白的脸,更是让她熨帖到了每一根头发丝。 “道君!妾身的人,妾身的心,都是你的呀!”她捧着心口大声喊道。 谢无妄目光不动。 换作平时,他自是不会否认的。哪怕宁青青在身边又怎么样?她的情绪不该由他来操心,而是该她自行调节。 左右他也没动过云水淼,回头解释一句就是了。 不过今日有些不同。 宁青青身上还缠着魔纹,不宜受到太大刺激,况且懵懂纯真的她,也颇得他欢心。此时此刻,倒是没必要惹她不快。 这般想着,他抬眸,平静无波地望向云水淼。 被他这般看着,不知为何,云水淼只觉冰冷的恐惧攫住了心脏,喉咙颤抖,再不敢说一个字。 片刻,谢无妄缓缓倾身,勾起了唇角,恶意地一字一顿道:“本君挑食。” 这便是明晃晃的否认了。 擅长揣摩君心的一众仙君们,立刻心领神会,一致发出了不屑的嗤嘲声。 “寄怀舟,你的人有些聒噪。”谢无妄长眸一瞥,眼风扫过寄怀舟。 “是在下失礼了。” 没等宁青青反应过来,就见寄怀舟转身大步踱向云水淼,像拎一只小鸡崽一样拎起来,走了。 走了…… 走了?! 宁青青:“?” 谢无妄微眯着长眸,看着寄怀舟的背影消失在乾元殿门前。 “满意了?”他漫不经心地望向宁青青,神色似笑非笑。 宁青青:“???” 哈? 她只来得及冲着寄怀舟的背影伸了伸手,人就没了。 她看上的雄性,那么大一个,健壮好闻的雄性呢? 就这,她能满意?叫她怎么满意? 不等宁青青回答,谢无妄唇角微勾,淡声道:“东海侯野心滋长,让云水淼带着剑灵髓的消息叛出昆仑,故意投我。昆仑,也不安分。我留着云水淼,不过是将计就计,看看她身后究竟都有哪些人——哪些蠢人,竟能用这么蠢的东西来算计我。你和这样的东西计较,实在是,自降身份。” 宁青青:“……” 低等生物和低等生物之间的勾心斗角,在她看来都是毫无意义的菜鸡互啄。 她并不关心这些,只眨着眼睛,真诚地问他:“那我什么时候去昆仑找寄怀舟?” 谢无妄:“?” ※※※※※※※※※※※※※※※※※※※※ 明天开始恢复21点日更哈~ 感谢在2020-11-09 17:00:00~2020-11-10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畫風清奇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挫菇凉 2个;美人鱼汤、chenman、莉.泊、小肥鹿、春雨綿綿、不掉毛的白兔、弄安子、白石郎l、小颁奖、六千、想起的名字会被和谐、tg..、查理最最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语卿卿 109瓶;meooooow、鱼火 30瓶;黑羽 24瓶;独白 23瓶;温盏 20瓶;梦回衍行_ 19瓶;躲在罐子里的黄桃、乔乔”、月栖霜、羽夜映明、小酸菜、你秃了 10瓶;燃燃子和我贴贴 9瓶;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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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好人谢无妄想得周到。 她点点头,黑白分明的清澈瞳眸中浮起了坚定:“那我快快医治,然后再去找寄怀舟。” 谢无妄不置可否。 视线一转,她望着案桌上那匣炼神玉,弯起了眉眼。 “这是寄怀舟送给我的对吗?”她问。 谢无妄颔首。 她欣喜地将匣子捧过来,揭开了盖子。 匣中的光芒照亮了她巴掌大的脸蛋,她神色一滞,惊呆了。 暖红的颜色,像玉又像云,菌丝一探进去,立刻就会有暖融融的饱足感传回来——这不就是那种非常珍贵的养料吗? 每一只蘑菇都知道,优质的养料可遇不可求,有时候菌丝漫过几十丈甚至上百丈距离,都未必能寻到指甲尖大小的、聚在一起的密集养料。 而她何其幸运,前几日,竟在身边的土壤中寻到了好大一团! 进食之后,她就再没有寻到类似的养料。 虽然心中馋得要死,但她也知道,那样的运气一辈子能撞到一次都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也不再执着,渐渐将那股香甜馥郁的气息忘在了脑后。 谁知,今日她看中的雄性,竟然给她送来了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宝贝养料! 宁青青觉得自己的伞盖和伞柄都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歪了。 她捧着手中的灵匣,感觉到心口‘咘噜咘噜’地往外冒出快乐的泡泡,身体忍不住左右轻轻摇晃。 她和这个名叫寄怀舟的人类,一定有着最神奇的缘份。 她把灵匣抱在怀里,心中不住地琢磨,去见寄怀舟的时候,该给他带些什么礼物。 谢无妄懒散地瞥着她的神色,见她眼色眉梢都溢满了喜悦,心中微微一动,抬了抬左手。 浮屠子立刻躬身凑上前来。 “今年朝贡只收炼神玉。不拘多少。”谢无妄轻声道。 “嗳。”浮屠子的圆脸上绽开了心领神会的媚笑。 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谢无妄瞥过一眼,见宁青青仍抱着灵匣傻乐,不禁轻轻一嗤,好笑道:“出息。” 心中倒是懒洋洋地泛起了愉悦。 他很喜欢看到,她因为他而露出幸福笑容的模样。这样的征服感是个男人都喜欢,即便是君临天下的道君,也不能免俗。 “就这么喜欢?”声音轻懒,不觉泛起了三分哑意。 “嗯!”她很认真地重重点了下头,“喜欢寄怀舟。” 谢无妄:“?” 终于发现,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 * 右下方,昆仑七祖齐齐起身告退。 谢无妄却没应。 他似在走神,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七人中间,谁也没看。 大殿上,气氛渐渐凝滞。 他似乎在想她那句“喜欢寄怀舟”,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道君?”为首的那一位再度拱了拱手。 谢无妄眸光一定,淡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起身相送。 一行走出大殿,只见夜幕低垂,纯黑的广场和通往山下的巨型黑石阶更显庄严肃穆,层峦殿宇隐在黑暗中,凝固了森严不可撼动的等级和地位。放眼一望,不觉屏息惊心。 在这里,无人敢随便御剑或是瞬移。昆仑七祖拜别谢无妄,便一步步踏下宽逾二十丈的广阔黑阶。 不必回头也知道,谢无妄仍立在阶梯上方,漠然地望下来。 七人只觉如芒在背,步履僵硬。 片刻,谢无妄收回了视线,无所谓地道:“不是冲你来的。” 昆仑一行虽是借着向宁青青赔礼道歉的名义而来,但这些人谁也没有将心神放在她的身上,并不是想要借机试探或发难。 看来,魔毒一事昆仑并不知情。 他侧眸看她,发现她仍把那只匣子好好捧在怀里,眉心不禁微微一拢。 薄唇勾起少许,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轻飘飘地问:“喜欢寄怀舟?” 宁青青点点头。 “喜欢他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和,低低的,几乎算得上是诱哄。 宁青青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她愉快地拍了拍怀中的灵匣:“他送我好吃的。” 谢无妄一滞之后,气得轻笑出声。 他怎么忘了,这个小东西最是容易被一口好吃的牵着鼻子走。 她那青城山,风气十分懒散,出门历练的弟子总是跑到凡人聚居的城池,搜罗各色美食带回山中。 她和宁天玺两人便蹲在山门那里,隔三差五就能蹲到一口吃的。 得了好吃的,她从不吝啬拍马屁。 “大师兄最好了!” “最喜欢二师姐!” “十八师兄天下第一俊!喜欢十八师兄!” 回头坑起人家来,却是毫不心慈手软。 当初翻着关于她的那些事无巨细的情报,他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兴致,这才亲自走了一趟青城山。没想到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对她起心动念,将她诱进怀中,一宠宠了三百年。 喜欢寄怀舟?呵,谁给她吃的,她都喜欢。 原来他想岔了,她是真把一切忘了个干干净净。 谢无妄垂下长睫,暗沉的眸光隐在了夜色之中,他淡声道:“你想要的,我会千百倍赠你。用不着喜欢别人。” 宁青青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带着些怜悯。 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她已经试过了,他不行。 高等生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十分冷酷无情的,绝不会在无用之处浪费时间,这也是祖辈留下来的经验教训——同一个坑,再头铁的孢子也不会跳两次。 她也不想太直白地伤害谢无妄,毕竟他是一个好人。 犹豫了片刻,她很委婉地对他说:“寄怀舟身上有股冷冷硬硬的味道,很好闻,一闻就知道很坚韧,很强大。” 谢无妄的眸色彻底隐在了阴影中,缓声道:“带剑息的仙剑么,好说。” 她不懂什么剑息什么仙剑,只知道他一口答应下来了。 她立刻弯起了眉眼,笑出一对小梨涡。 看着她欣喜的面容,谢无妄胸中隐隐有一点发闷。 从前她与他吵闹时,他也曾不耐烦地想过,若她像旁人的姬妾那般,只图些资源灵宝,那倒是省下不少烦心事。 此刻她真问他要东西了,他却只觉无趣,以及一丝自己也难以察觉的烦躁。 正待送她回玉梨苑,遥远的黑阶下方,忽然传来一声刺破云霄的女子尖叫。 “呀啊啊啊——” 一听便是云水淼的声音。 寄怀舟带着她离开乾元殿之后,也是规规矩矩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圣山,此刻刚过半山腰。 旋即,另一道猥琐至极的笑声从山腰传来:“咦嘻嘻嘻……” 再下一瞬,只见一个灰袍人拖着长长的残影,自台阶下方掠了上来,眨眼便到了面前。 他身上最醒目之处,莫过于头顶上光溜溜的秃瓢。 正中谢了顶,耳朵旁边倒是有几缕长长短短的散软头发,随风胡乱地飘逸。 一对距离过近的鼠目,眼珠子对向正中,是不折不扣的斗鸡眼。巨大通红的鹰勾鼻子下面,一笑便露出满嘴豁口的黑牙。 身上的大灰袍没有系带,也没有纽扣。 双足落稳之时,灰袍左右一分,“呼”一下像翅膀般张开。 乍一看,实在是猥-琐又下-流。 “咦嘻嘻,吓坏了今日第十八个小丫头,要吓第十九个喽——” 他喜滋滋地看着宁青青。 宁青青看得目不转睛,她仿佛看到一朵大灰蘑菇在眼前张开了伞帽。 惊吓是不可能惊吓的,大自然中的生物,也就人类非得穿衣裳。 而这人的灰袍下面,其实是有衣裳的。一身贴合的肉色皮装包裹着躯体,胸前还挂着一串细细的佛珠,不细看,就像是底下当真什么也没穿。 宁青青眨了眨眼。 “哟哟,这个小丫头倒是处变不惊哪——”一双鼠目转了转,像是刚刚看到谢无妄一样,嘿地笑出声,“喔,原来是小谢的媳妇,果然是夫唱妇随,都很会装模作样!”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匆匆来报:“道君,无量天、大佛刹、天音阁的大佛修联袂追杀色僧,见其闯入圣山,众人不敢擅进,在外头吵着求见道君。” 谢无妄眉目不动:“与诸位佛子说,若本君拿到此獠,必会交与佛门处置。” 隐卫连余光都没往灰袍老僧那瞄一下,抱拳应是,然后返身掠下石阶。 “啧啧啧,小谢如今真是人模狗样道貌岸然,怎么,请老衲来给你媳妇看病,完事就要过河拆桥把老衲交给那些秃驴?”灰袍老僧慢条斯理把左右两瓣袍子合拢,嘴一撇,望着天。 谢无妄转身走向崖后:“又犯什么事了?” 声线懒散,倒是与平日应酬旁人不同。 灰袍老僧屁颠颠跟上,若无其事地摇摆着手:“嗐,能有什么,不过摸了块木头,谁知道怎就捅了马蜂窝,这些秃驴都是一惊一乍的,甭理会他们。” 谢无妄淡淡瞥过一眼。 必是又在哪一家新做的雕像屁-股上留了爪印。 宁青青不懂得虚伪应酬,听这秃子一口一个秃驴,忍不住偏了头,盯着他的秃瓢,很认真地问:“你若是气不过他们比你秃得厉害,为什么不把耳朵旁边的须须给拔了?相信我,你一定能比别人更秃。” 谢无妄:“……”长眸微垂,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 灰袍老僧狠狠一噎,瞪了宁青青一眼,把头拧到一旁嘀嘀咕咕:“小谢媳妇恁讨嫌。” 他气哼哼地甩着打了补丁的衣袖,大步走到前方。 到了玉梨苑,灰袍老僧笑嘻嘻地掀开袍子跳进了正屋。 “啧啧啧啧!”他摇头晃脑地感慨,“小谢你不行啊!媳妇生病,就不打扫屋子了?” 回头一看,发现谢无妄的脸似乎有一点发黑。 他来得迟,不知道殿上发生的关于‘不行’的事情,随口就扎了记心。 踏入正屋之后,看着地上无人收拾的碎玉盆和留有残痕的散土,谢无妄的脸又更沉了些。 他不动声色,用余光瞥了宁青青一眼。 虽然此刻她看着一切安好,但入魔的时候,绝望痛苦自不必说——都明明白白地写在地上了。 倘若……她没有撑过去呢? 他从来也不会去想那些并未发生的、无意义的事情,但是此刻看着地上一片狼藉,他不禁下意识地想,若是她没撑住,那么,这些东西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收拾了。 这般想着,心底隐隐浮起一缕躁郁的火。 灰袍老僧撇着嘴踢了踢地上的土,从窗口跳了出去,将竖在长廊下方的大扫帚拎了过来,把散土和碎盆铲进了畚斗里。 “不得了不得了,扫把都是玉梨木做的,哈,这真是皇帝老儿的金扫把啊!”老僧摇晃着头,啧啧有声,“去年,就因为这么小一块玉梨木,老衲我被小娘子追出十条街!切,谁叫她刻个珠珠挂在胸口嘛,我就想摸摸那玉梨木而已,谁要摸她的胸脯哇!” 他一边嘀咕念叨,一边唰唰地挥着大扫帚把散土扫拢。 谢无妄长眸微垂。 从前,偶尔也能看见宁青青抱着这把与她差不多高的大扫帚,慢吞吞地清扫长廊上的灰尘。她很悠闲,有一搭没一搭,扫上一段,拄着扫帚就能定在原地发起愣来,时不时还会傻乎乎地笑一笑。 她用心打理着这间院子,每一寸都会收拾得非常干净。 他见过她无事时细细地摩挲着每一块木头,有时还会把脸凑上去蹭。她会躺在院子任意一个角落,哪里都不会弄脏衣服。 她说,这是……家。 那一日她离开时,瘦弱的肩膀微微收拢,背影看起来就像一只失了巢,被暴雨淋湿的小动物。那样一个小小的影子,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从那时起,会冲着他痴笑的女子,就再没有回来。 谢无妄心头微微发闷。 忘记了那些,也许对她更好罢。 如今的她,懵懂天真,无忧无虑,无怨无恨。 很快,被人骂作‘色僧’的灰袍老僧就把地面彻底打扫干净,他扔掉扫帚,用两根鸡爪般的手指拎起宁青青的衣袖,把她带到窗榻下面。 衣袖一掀,望着她手上那些蜿蜒的灰黑魔纹,老者挑高了一对稀稀拉拉的黄眉毛。 “哟,都这色(shai)了,你还没死啊?”头一抬,和宁青青看了个对眼。 宁青青友好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身为高等生物,分辨别的生物对自己有无恶意,是最基础的本能。 她能感觉到,这个像灰秃蘑菇一样的老头也是一个好人。 她告诉他:“有一个叫心魔的家伙说我活不过一刻钟,不过我活了一刻钟,又一刻钟,它大约已经被我气死了,好几日不曾听见它的声音。” 闻言,谢无妄眸光微微一凝。 身上有魔纹,那便是被魔息沾染,中了魔毒。 魔物与人不同,低级魔物只有嗜杀嗜血的本能,便如魔尸王那样的高阶魔物,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没有元神,没有魂魄,何来心魔? 通常身染魔毒之人,只会变成行尸走肉胡乱地扑咬啃噬旁人,受害者染上魔毒,便会变成同样的魔尸。 像煌云宗宗主黄威那样,魔毒只聚于心脏,还能动用修为残杀妻儿之后自尽身亡,已是极为异常的魔态。谢无妄对外也只称是走火入魔,并未泄露更多隐秘。 而宁青青身上的情况则更加不同,她只是失去了记忆,神智却是清醒的。 谢无妄发现无法用元火替她除魔,第一时间便让老友到圣山来为她诊治。 是他大意了,此前,竟不知还有心魔这回事。 灰袍老僧扬起两根鸡爪似的手,像敲击鼓点一样,在宁青青的腕脉敲来敲去。 他指甲很长,两根发黄的长指甲时不时摩擦在一处,发出“呲呲”声,听得宁青青好一阵牙酸。 半晌,灰袍老僧收回了手,指甲掏着牙缝,不紧不慢地开口:“像是子母魔蛊。知道这玩意的魔物,我也就只吃——” 他转了转眼珠,贼兮兮地瞄了眼宁青青,果断改口:“我也就只杀过一只!想要无伤解蛊,怕是得找到下蛊之人,从母蛊那边着手才是。小谢媳妇既说心魔近日未说话,那便意味着,撒毒的人,又对另外一个人下手啦!” 谢无妄眸光微寒。 煌云宗距离青城山太近,这个受害者,说不定正是青城剑派的人。 那边他早已让人盯着,近日,并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她的身体为何不能沾我元火?”谢无妄又问。 神游天外的宁青青:“……” 低等生物果然脑子不好用,上次不是才教过他,干的东西很容易着火吗?当时他说明白了,没想到转头就忘,又问别人。 灰衣老僧把指甲从嘴里拿出来,又要往她腕脉上搭。 宁青青赶紧缩回了手。 “喔!”老僧恍然,“用过涅槃……” 谢无妄气势陡然一冷。 老僧急急闭嘴:“到外头说去!” “不必。”谢无妄道,“原来是这个原因。” “嗯……”老僧拖长了调子,“未稳,归位。” 谢无妄淡声道:“明白了。” 宁青青幽幽叹了口气。这个人哪,嘴上说明白,其实根本不明白——他对自己就没有清晰的认知。 “不是我说你呀,”老僧伸出一根长指甲,虚虚地点着谢无妄,“少了这么一次保命机会,早晚出事,没地方哭。” 谢无妄轻轻一嗤,神色看似平淡,实则狂妄无边:“我能出事。” 老僧撇着嘴摇头。 宁青青也摇头。真的,以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经验来看,放这种话的人,总是最容易出事的那一个。 老僧无奈地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你们小两口伉俪情深,爱得要死要活,谁也离不了谁。” 谢无妄下意识便要否认。自己的事自己很清楚,他只是把她当成不容失去的所有物而已,并无什么情爱。 正要开口,却又有些顾忌她此刻的身体状况。转念一想,近日与她争执不断,便是源起于他的直话直说,她难以接受。 不如不说罢。 谢无妄抿住薄唇,算是默认,其实心中并不认同。 没想到的是,坐在老僧对面的宁青青却一本正经地开口了,语气认真得不得了:“错啦,没有什么情不情深,我只把他当作一个好人。” 谢无妄:“!” ※※※※※※※※※※※※※※※※※※※※ 作者强烈谴责灰袍老者的行为!现实中如果遇到类似的,姑娘们一定保护好自己并且报警。 感谢在2020-11-10 17:00:00~2020-11-11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若是雨花地 2个;竹业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畫風清奇 3个;风起闻音、44933927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肥鹿 7个;若是雨花地 4个;29299232、菜里青cho、鱼鱼、水愚、24293572、iamalb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是雨花地 40瓶;来落、璇子李李 20瓶;苏懒懒 19瓶;梅哒哒、我把外挂修好了、小孟愛看文、yeol-ya、超喜欢冰阔落、凉生不乖、夜深香霭散空庭、躲在罐子里的黄桃、是音尘不是尘音 10瓶;rane_li 9瓶;于夏 8瓶;失、九清 6瓶;哎嗨、空気1号、柴郡猫、iamalbee 5瓶;万崽不吃香菜 4瓶;龙焱玥 3瓶;沁峤 2瓶;颜氿、夏天可能是西瓜味、44725942、嘿欢乐奇奇、桐桐桐桐子、付贵人渣、北斗十八星、我是菠萝、斯林、我不做人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食髓知味 “没有什么情不情深, 我只把他当作一个好人。” 宁青青话一出口,就看到那灰袍老僧把一对绿豆眼给笑没了。 他抬起一只指甲比手指还长的瘦黑手,捂在嘴上, 整个身子笑得往后跌,腿都快翘上了榻桌。 谢无妄脸色越沉,他越是笑得直不起腰。 半晌, 他摆着手,停了下来。 身体猛地向前一倾,鼠目中精光乍射, 阴恻恻地对宁青青说道:“小谢媳妇,你这就错啦!谢无妄,他才不是什么好人。” “哦。”宁青青无所谓地低下头。 人类的弯弯道道对于蘑菇来说毫无意义, 她现在只想吃掉寄怀舟送她的养料, 尽快养好身体。 谢无妄面无表情地逐客:“魔蛊我自会处理, 不送。” 灰袍老僧撇着嘴爬起来, 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嘀咕咕:“别怪我没提醒你哈,最近我去了两处好地方,那什么上古石碑啊, 先祖遗言啊, 都在指向同一个事儿——道君只能有一个。毁了一处, 又有另一处, 这事, 后面的推手不简单, 我估摸着是防不住。你自己有所准备, 需要棺材的话, 江都渭城长安街白寡妇家棺材铺报我的名字能打八折。” 倘若有外人在场, 听到这样的话,定会惊得魂魄飞天,浑身冷汗。 道君只有一个,和道君只能有一个,这是两码事。 “道君只能有一个”,单这一句话,便足以掀起颠覆仙域的血雨腥风! 修真的世界永远以实力为尊,超绝的修为就意味着无边的权势。 不知多少大能修为卡在合道大圆满,始终无法突破道君级。如果找到强有力的证据,能够证明旁人无法晋阶的原因,是因为大道规则限制了世间只能有一位道君的话,那么,当今道君谢无妄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有的野心家都会联手,甘愿铤而走险,也要先把他拉下马来。 就连天圣宫中的合道大修士,恐怕也难免心思浮动。 这样一件大事从灰袍老僧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天气不好被子要发霉’一样平平无奇,他甚至还有闲心给相好的棺材铺拉拉生意。 闻言,谢无妄只轻轻一哂。 方才因为宁青青的事而略微有几分阴沉的神色,倒是彻底化开——只有闲着无聊时,才会多费些心思去琢磨那些儿女情长。有正事,便会把它们逐出脑海。 他早已习惯了站在最高的礁石上,以一己之力,扛住一次次迎面席卷而来的风暴海啸。他的心肠是冷的,是硬的,他的目光,永远向前。 而她的柔情蜜意,不过是风暴间歇里能够暖身的一团小小光芒,有,是锦上添花,无,也无甚大不了。 他待她,已是仁至义尽。 如今大乱将至,等到解决了她身上的魔毒之后,倘若她还是无法恢复记忆,那便缘尽于此。 胸中隐隐浮起一抹几不可察的涩意,他轻笑出声,眸一抬,彻底将其抹除。 这一次,正好借机将这仙域清洗一遍,太久太久没死人了,倒是有些不习惯。 既然有人过腻了太平日子,那便用一场杀戮盛宴让这天下人知晓,这不是大道的规则,而是……他谢无妄的规则。 道君只能有一个?那便永远只有一个吧。 谢无妄起身离开了庭院。 广袖微动,背影孤绝狂傲。 * 宁青青捧着灵匣,回到桂花树下。 如今她已经不是很渴望把身体埋回泥土里面了,而且身上的袍子又大又重,原本的小坑装不下她,如果要埋,还得挖个大坑。 她歪着脑袋思忖了一会儿,把灵匣埋进土里,然后搬了长廊上的软木躺椅过来,悠然把自己躺成一条。 眼睛望着映在桂花后面的大月亮,右手垂到地面,探出菌丝钻进土壤。 她在想夜宴上的事情。 穿蓝衣的云水淼和穿黑衣的虞浩天都对她有恶意。 云水淼用的是奇奇怪怪的言语攻击,兴许对于人类来说精神攻击比较有效,但对于蘑菇来说,那样的攻击什么也不是。 而挥鞭子的虞浩天,却用的是物理攻击,会把人打得趴在地上——蘑菇当然也害怕被踩扁啊。 他会伤害她,她丝毫也不怀疑。 这一次运气好,有好人谢无妄帮助她拦下了鞭子,但是下一次呢? 她生活在人类的地盘上,以后肯定还会遇到许许多多对她有恶意的人,而且,有的人还会吃菇! 她不可能指望每一次都有人保护她。比如现在,谢无妄一声不吭就走了,世界这么大,说不定他永远不会再经过这个角落。 万一现在来了坏人呢?她怎么办? 危机笼罩着她,她知道自己必须快快发育,因为连自己的菇命都保不住的话,还谈什么繁殖的事情? 她一边琢磨,一边慢吞吞地吸收了寄怀舟送来的炼神玉。 这一回,她没有用这些养料来滋养身体,也没有继续发育原本那一根菌丝,而是从它的末梢抽离出无数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小菌丝。 这些小菌丝像细密的绒毛一样,钻进土壤,往四面八方迅速蔓延铺展。 小菌丝吸收能力很微弱,但它们又多又密,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土壤之间的微小缝隙中穿梭探测。 很快,就触到了底。 玉梨苑建在乾元殿后方的峭壁上,院中的土壤是特意运来种值那棵桂花树的灵壤,底下便是坚硬的黑岩山体。 触到岩壁之后,小菌丝如细密的潮水一般顺着岩体铺展,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又一处细微的岩缝,它们像浪花一样涌动着、翻腾着,铺进岩缝,继续深入黑黢黢的山体。 岩层中同样蕴藏着养分。这里倒是没有了水,养分尝起来有金、土和火元素的味道,脆脆的,不过比较稀疏,汲取起来也较为吃力,如果菌丝是嘴巴的话,那都嘬成一只只小喇叭了。 宁青青操纵万千小菌丝,一边慢吞吞地吸收着丝丝缕缕细小微弱的养分,一边漫无目的地探索着庞大的山体。 很快,她就感应到东面百丈之外有东西。滚烫的、庞大的。 每一只蘑菇都具有十足的探险精神。 宁青青精神一振,抿紧唇瓣,微蹙着眉,聚精会神地操纵着一片绵密的小菌丝向百丈外的岩体攀爬过去。 在黑暗中钻探许久,她习惯性地将最多的心神倾注在了视觉上。 于是,当先锋菌丝忽然钻出岩壁,看到迎面扑来的灼热烈焰时,宁青青差一点儿就被闪瞎了眼。 “呜……哇喔。” 耀眼的火浪带来的眩晕感逐渐消褪,她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只顶天立地的、透明火焰制成的巨型囚笼。 她怔怔地将一根又一根小菌丝探过去,缓缓凝聚起来,结成一只半透明的玉青色蘑菇脑袋。 ……还是无法确认这个笼子的大小。 她凝神使劲,汇聚更多菌丝,尽力让那只蘑菇变得与自己的本体大小相当,出于习惯,蘑菇上凝出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左右转动。 这么一看,便很容易计算了。眼前这只火焰牢笼,上下左右前后六面笼壁差不多都是十丈大小…… 等等! 上下左右前后? 蘑菇大脑袋呆呆地歪向一边,好像,似乎,大概,也许,哪里有一点不对吧?! ‘呀!’ 陡然反应过来时,她的蘑菇帽差一点儿惊得倒翻了起来—— 她钻进笼子里面了! 念头刚刚闪过,便看到笼中飘散的薄雾迅速凝聚成了一团阴冷的黑色浓雾,浮在自己面前。这一幕,说不出的诡异阴森,就连蘑菇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宁青青:“……”好可怕。 巨大的蘑菇帽弯了弯杆杆,向后方腾地一跳,与这一团浓雾拉开些距离。 浓雾中,浮出一只硕大的眼睛。 冰冷的红色巨眼,正中晕着一团黑,像是瞳仁。 它在缓缓聚焦,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宁青青瞪圆了蘑菇脑袋上面的一对大眼睛,发出无声的尖叫:‘啊啊啊这是什么怪物!’ 而这只血色的大眼睛,也缓缓对上了焦距。 “吼嗷嗷嗷嗷——” 红色的巨眼正中,黑色瞳仁缩成了薄薄一条细线,它看起来比宁青青还惊恐,整团浓雾缩在了眼睛后面,眼睛瞪得更大,瞳仁却收得更紧。 随着它这一声震天动地的大吼,整个山体都隐隐摇晃起来。 两个怪物,各自把对方吓了好大一跳。 但下一刻,这只包裹在浓雾中的凶兽便回复了凶戾本性,赤红巨眼往浓雾中一缩,整团黑雾如巨浪一般,兜头撞砸了下来! 到了蘑菇上方时,浓雾之中凝出一张血盆大口,两列锋利獠牙寒光冽冽,腥味扑面而来,它要咬死她! 宁青青想要拆掉这只蘑菇,化为小菌丝逃命,但情急之下,丝丝缕缕菌丝却是绞缠在了一起,她拽了又拽,绝望地发现它们根本撕不开。 在这电光火石的危急时刻,她的脑袋里居然诡异地闪过了一句至理名言——一根头发丝容易折断,一把头发丝就结实了。 大蘑菇一时拆不开,她只能缩起杆杆,弹跳着,在牢笼里面蹦跶。 那血盆大口甩着两列利齿,紧紧在身后追咬,尖牙咣嗤咣嗤撞击在一起,好几次都险些咬中了她。 大青菇:“呜……” 这个怪物身体是雾,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横冲直撞没有任何阻碍,高速前行的过程中,也能一个急刹回旋,从另一边堵她的路。 蘑菇很快就被逼到了牢笼一角。 黑雾之中,巨口越张越大,恐怖的灼热腥气呼呼扑过来,身后浓雾一甩,兜头咬下! 菌丝不是本体,被吃掉也不会伤及性命,但是每一缕菌丝上面都具备五感,自然会痛。人类常说十指连心,蘑菇的菌丝,便如人类的手足一般,要是一口被咬断了成千上万条胳膊,恐怕任何一个人类都无法承受。 宁青青瑟瑟发抖,一双蘑菇眼皱成了两道弯曲的线线。 ‘我也不让你好过……’ 她缩着五脏六腑,狠狠探出一缕主体菌丝,将蚯蚓的触感送进了怪物嘴里。 蘑菇伞收缩起来,贴到了杆上。 簌……簌。 一根锋利无比的獠牙刮中了她的蘑菇帽,就这么擦着她,一路从帽尖,刮到了帽檐。 这种感觉,比被直接咬了一口还要更加令菇恐惧,她的后脖子一阵阵发凉,腮边爬满了细小的电流。 就像……被利齿啃到了骨头一样。 忽然,獠牙画了一道柔软的波浪线。 这张大嘴茫然地左右甩了两下,拖在嘴巴后面的黑色浓雾,妖妖娆娆地扭了个“s”型。 宁青青:“!” 抓紧时间,迅速拆蘑菇! 她从杆杆脚开始拆,抽丝剥茧一样,将一缕缕小菌丝拆离这只青色大蘑菇。 “嗖嗖嗖嗖——” 黑雾怪在半空拧了两下,然后噗一下落到地面,整个雾体隆起、放平、隆起、放平……像蚯蚓一样扭扭拱拱地四下游动。 宁青青:“噗哈哈哈!” 还没拆完的蘑菇脑袋愉快地在地上打了个滚,两只眼睛狡黠地弯了起来。 黑雾怪看起来快要气死了:“吼呕呕呕~~” 它拱向她,她轻而易举就逃到了另一边,冲着它摇头晃脑,眨巴着一边眼睛大肆挑衅。 黑雾怪愤怒地原地扑腾,奈何整个雾体软绵绵,一动就在拱。 宁青青蹦跶着在火焰牢笼里蹿来蹿去,发现这个像蚯蚓一样扭动的黑雾怪,果然再也追不上她。 ‘看不惯我,干不掉我。’她得意极了。 “吼嗷呕~~”黑雾扭曲打滚。 看着敌人无能狂怒,宁青青忽然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遥远的记忆深处,隐隐约约飘来了一群人的怒吼:“竹叶青!该死的竹叶青!” 竹叶青? 她歪了歪脑袋,一双蘑菇眼滴溜转了两圈,看了看自己透明的青玉一般的帽子。 竹叶青……唔,挺好听,挺适合她。 黑雾怪又一次锲而不舍地拱了过来,宁青青好整以暇,学着它的样子一拱一拱地躲到了另一边。 差点儿没把它气得厥了过去。 她已经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个蘑菇顶,下面拖着无数细若游丝的菌线。 像一只透明水母。 黑雾怪扑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摆脱了控制,愤怒无比地把整个身躯都化成巨口,兜头一口薅下来! 宁青青早有准备,她‘哗啦’一下散成了万千细碎的菌丝,准备离开这个奇怪的牢笼,让黑雾怪自己留在这里生气。 就在这时,菌丝的动作忽然一滞…… 本体那一边出了意外状况! 她的身体像是被什么重物压住了,动作节奏全然被打乱。 宁青青心神大乱,顾头顾不上尾,几缕来不及抽离牢笼的菌丝被黑雾怪从雾中探出来的利爪踩在了地上。 忙乱之间,她急匆匆地收缩菌丝,“铮铮”绷断了好几缕,疼得她眼冒泪花。 心神复位,她睁开泪眼模糊的双眸,看到一张俊美得像假人一样的脸,悬在距离自己极近的地方。 是谢无妄,他压住了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这么压下来。 他的身体很烫,呼吸落到脸上,目光深沉莫测,和方才那只可怕的凶兽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他,害她断了好几缕菌丝,痛得身体直抽抽。 宁青青生气了,扁着嘴,抬起手来拍他的肩。 他的身体坚硬极了,就像一块推不开的大石头。她抬膝踢他,也被他轻易制住。 两根手指掐住了她的下巴,掐得她动弹不得,还有一点痛。 她愤怒的、泪汪汪的模样,让他一时分辨不清,她是不是已经恢复了往昔的记忆。 这副可怜又可爱的神色,落入他的眼眸,让那副冷硬的心肠稍微软化了少许。 他蹙了蹙眉,薄唇微动:“阿青?” “我生气!”蘑菇不会骂人,她不能说断了菌丝的事情,便如实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情,“讨厌你!我要讨厌你了!” 谢无妄微怔。方才见她躺在大木椅上的模样与往日一般无二,他一时恍惚,便倾身覆了上来,身体快过了脑子。 习惯真是害人不浅。 她生气?她讨厌他?无所谓。 他垂眸,凉薄地笑了笑:“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若有必要,我可以不是人。” 他微眯起幽黑的长眸,不带感情地注视着她。 宁青青呆滞地眨了眨眼睛。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人,那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总不能也是蘑菇吧。她觉得谢无妄不像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他既然说他可以不是人,那他就一定可以不是人。她疑惑得真情实感,两只眼睛里面就像冒出了两个明晃晃的问号。 谢无妄被她问得顿了一顿,眼角轻轻一跳。 她这副求知欲十足的好奇模样,实在是可爱至极。 半晌,他叹息着轻笑出声,偏头垂下,去衔她那对娇嫩的、鲜花一般的唇瓣。 宁青青猝不及防被他吻个正着。他丝毫停顿也无,立刻细细地噬咬起来。 她睁大了眼睛,惊得心脏停跳。 原来,他真的不是好人,他也会吃蘑菇。 这种感觉十分可怕。谢无妄他有非常好闻的气息,他灵巧地开始吃她时,一些酥酥麻麻的麻痹毒-素便顺着他的唇舌,侵袭她的身体,让她懒洋洋地不想动,使不出力气来。 她知道的,很多掠食者都拥有这样的技能,譬如蜘蛛便是,只要向猎物的身体里面注入毒-液,猎物就会被彻底定住,毫无挣扎地被它一口一口吃掉! 太可怕了! 宁青青吓得魂不附体。 “想不起来么?”辗转间,他低沉诱哄,“可是你的身体记得我呢。回来,我们像从前那样好。” 宁青青并不是一只坐以待毙的蘑菇。 她悄悄抬起了右手,手指攥住他的衣裳,爬爬爬。 他没有将灵力外放,她得找到他的皮肤,才下得了手。 纤细柔软的手指顺着手臂攀爬,一步一步越过线条流畅结实的臂膀,攀过宽阔的肩,落向领口上方的后脖颈。 谢无妄低低闷笑,吻得更凶,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方才,他同时得到了两个消息。 在西域第一大势力楼兰城北境,发现了上古道君白淮准留下的秘藏。楼兰城大方地邀请了两大世家、三大宗门一起进入秘藏探宝,而开启秘藏,众人进入境中的时间,正是昆仑七祖与寄怀舟上圣山请罪之时。 这件事与色僧带来的消息正好相互印证。谢无妄不难想象,曾经的道君必定会在秘藏中留下“道君只得一人”的消息,一旦这个消息同时被数大势力发现,那谁的纸也包不住这团火。 另一个消息,便是青城山果然出事了。 平心而论,哪怕青城剑派这个小宗门全宗覆灭,与那件事相比,仍是毫无分量。 他当全力以覆解决那件事情,不给敌人先手之机——纵然他不介意迎接全天下袭来的风霜,但也绝不会坐看敌人做好万全准备。 与这件事相比,青城山不值一提。 可是,这么一个不算选择的选择,他却迟疑了一瞬。 他向来是个冷心冷性一往无前的人。 这一瞬迟疑,已令他心脏微沉,不悦至极。 于是他回到了玉梨苑。 在山道上时,他已决心了断了这件事情。风暴将至,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力去照顾她的懵懂心智,也抽不出空陪她寻回记忆。可以想见的是,哪怕找回了记忆,她也会疏远他、逃避他,闹着要和离。既然如此,倒不如就这么结束,省却后续诸多麻烦。 可惜计划不及变化快。 踏入院中,见着她躺在那张大木椅上美人春睡的模样,他竟一时恍惚,错以为曾经的她回来了。 身体先于脑子一步,作出了亲密举动,收也收不回来。 这一吻,又是食髓知味。他毕竟只碰过这么一个女子,并且向来碰得很开心,很愉悦。他熟悉她的身体,喜爱她的味道。 此刻,感觉到她身体发软,小手不自觉地开始抚触他,他不禁呼吸微沉,动作温存了些,心中计算着再往青城山多加派些人手,定要好生护着她。 其他的事……便再说罢! 就在这一刻,宁青青的手指终于碰到了他的后颈。 她双目一凝,渡出菌丝,悄悄扎向他的皮肤! 谢无妄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 九炎极火自发涌动,要将她那一缕灵力细丝焚成飞烬。 他再次迟疑了一瞬,收回了暴虐的烈焰。 罢了,就算她倾尽全力,也无法给自己造成伤害,又何必损她修为? 在谢无妄的刻意放水之下,宁青青触到了他。 她双眼一亮,毫不犹豫地给他注入了她的独门秘药。 谢无妄:“……” ※※※※※※※※※※※※※※※※※※※※ 感谢在2020-11-11 17:00:00~2020-11-12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竹业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畫風清奇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查理最最可爱 4个;阿瑾喜欢看小说、肉肉 2个;独白、小肥鹿、。。。、zyzj、千离、沉凉夜上、右华、明月砚、蛊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竹业 110瓶;戚不知 86瓶;泽娘 68瓶;沉凉夜上 50瓶;咂西 20瓶;有女舜华 16瓶;躲在罐子里的黄桃、霸道总裁爱上老干妈 10瓶;34459657、南风入弦 9瓶;云起 7瓶;咕噜咕噜、长安归故里、貂貂、哎嗨、池影、如月十四、18624143 5瓶;泠鸢 4瓶;又一岁枯荣、花卷卷、一叶清园、woaibb83 3瓶;嘉和,不哭、颜氿、绿色的云、42192493 2瓶;咕咕咕、柏娍、晾晾、乔玥2000、南极飞天猫、斯林、乖·不哭、一口好牙、kind、夜观雨、初熠、竹畔、浅巷墨醴、椰子菠萝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青城魔事 宁青青成功将蚯蚓波动渡入了谢无妄的后颈。 他果然停止了吃她嘴巴的动作, 极慢极慢地撑起身体,目光怪异地看着她。 她期待地眨了眨眼睛。 此刻在她心中,谢无妄和那只被关在火焰囚牢里面的黑雾怪一点区别都没有——都是想要吃她的坏家伙。 他已中了招, 只要他扭动起来,她就可以趁机逃跑。 然而他并没有没动,反倒安静得连气息都消失了。 他的身体仍旧覆在她的身上, 把她压得结结实实,无处逃脱。 宁青青默默等待了一会儿,转了转眼珠, 再凝出菌丝,想要给他加料。 手腕被他擒住。 他动作有些重,将她的细胳膊摁到了脑袋旁边, 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狞笑。 两个人眼对着眼。 宁青青忽然发现, 谢无妄那冷白如瓷的眼尾, 渐渐泛起了淡淡的红色。 浓重如墨的乌发间, 滚出一粒晶莹细碎的小汗珠。 很显然,他在强行忍耐。 除了这两处微小的细节之外,他的面容看起来与平日一般无二,全然不像中了招的样子。他生得极其精致, 一动不动的时候, 看起来就像一幅浓墨重彩的华贵画卷, 很珍稀、很值钱的那种。 一丝不苟的精致。 宁青青小小地惊叹一声:这个人虽然看着有一点文弱, 但却比那铁塔大块头虞浩天和岩壁中的可怕凶兽更厉害!厉害了不止一星半点。 他的心, 一定是石头或者铁做的。 她的左臂被他环在身侧, 她犹豫片刻, 悄悄抬起左手, 用指尖隔着厚重衣袍戳了戳他的腰。 想让他扭起来。 可惜谢无妄的身体仍旧像一块石头, 坚硬,不可撼动。 不过在她的指尖戳到他时,他还是有些破功,低哑地轻嘶一声,眸光狠狠闪了两下。 他倒掠起来,颀长挺拔的身体稳稳立在桂花树下,气息全无,就像一只缥缈的鬼。 他缓声,一字一顿:“浮屠子会带着你。” 声音沙哑,隐隐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气急败坏。 不过让宁青青失望的是,他的尾音竟然一颤也没颤。 她在心中暗暗下了个结论——这个人,非常凶残,非常可怕,要离他远远的。 谢无妄瞬移走了。 宁青青还没松完一口气,就看见一个身材圆滚滚的紫衣胖子闯了进来。 “?!” 这不就是那个连毒蘑菇都吃的食菇魔?! 在浮屠子凑上前时,宁青青毫不犹豫地祭出了自己的菌丝,将蚯蚓波动戳到了他的脑门上。 …… 一刻钟之后。 浮屠子甩着大波浪一般的肚皮,一边在庭院里屁颠颠地扭来扭去,一边向宁青青介绍了青城山事件的来龙去脉。 “……事情就是这样。话说夫人啊,你这个技能好像还挺减肥的嘿~” 他端平了两只滚胖的胳膊,极其妖娆地把肚子扭了几个圈。 宁青青谨慎地打量着浮屠子,见他当真是没有要吃蘑菇的意思,这才小心地让他递过一件件证物来看。 合在一起的断簪、写着歪斜‘章’字的床脚、煌云宗宗主黄威那颗爬满魔纹的枯萎心脏,以及非常详细的凶案现场调查报告。 宁青青边看边思忖。 浮屠子说青城山是她从前的家,而且她是在那里染到的魔毒。 从前她做蘑菇的时候并没有清醒的意识,她也不知道自己都去过哪些地方,不过听着浮屠子说起青城山的事情,她心中隐隐是认同的,而且也有那么一丝奇异的焦急和期待。 “现在青城山出了什么事吗?”她问。 “有两个人出事了。”浮屠子‘刷’一下打开另外一份情报,逐字逐句地念,“青城剑派排行第二的女弟子武霞绮,性情大变,举止异常。排行第一的男弟子席君儒身染魔毒,在行刺掌门宁天玺之时被制服收押。” 宁青青缓慢地理解着这些信息。 合上情报,浮屠子笑眯眯地躬身道:“夫人哇,你可别再误会道君啦,你看,这不是还有旁人也出事了嘛,胖子我上回掀了淮阴山的东淮秘境,那章天宝被他们山主传回去收拾惨了,不可能再出来行凶的哇!再说,道君都已经做主,不让青城剑派迁宗了,章天宝没理由再对付他们。” “嗯,”宁青青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凶手不太像是章天宝。” 浮屠子双眼一亮,激动得连搓胖手:“是吧是吧!夫人也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 他的心中乐开了花。他记得清清楚楚,谢无妄向宁青青解释的时候她压根就不信,可把道君大人给气坏了。 如今自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舌灿莲花,花言巧语,语出惊人,居然成功说服了夫人,这说明什么?说明术业有专攻,自己在某些领域,是能超过道君的啊!厉害了! 浮屠子开心地掂了掂手:“那夫人,咱们这就出发前往青城山吧!道君将身边的隐卫全数拨来了,夫人大可以横行无忌,保证一根头发丝也不会伤着!” 宁青青想起被谢无妄害断的那几根菌丝,眼睛里明晃晃地浮起不信任。 * 半日之后,浮屠子带着宁青青抵达青城山,在宁天玺的屋子里看见了被捆成粽子的大师兄席君儒。 宁天玺跷着腿坐在木桌旁边,手中拎着一只崭新的酒葫芦,时不时灌上两口。 目光颇有些深沉忧郁。 “小青儿回来啦。”他用手中的酒葫芦指了指绑在木柱上的席君儒,“喏,昨儿夜里,这小子拎着剑闯进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些什么……” 他眯起眼睛,回忆着说道:“什么‘滚远点,我才不要做掌门,掌门根本存不下私房钱’,一会儿又说,‘糟老头身上半块灵石都没有,我干嘛杀他’,一会儿还说‘狗屁的权势,别提了,有那功夫不如多给我亲亲小宝剑赚点钱’。” 宁天玺又闷了口烧酒:“我见这小子满脸都是魔纹,当机立断就给他捆喽!原本还胡乱扑腾着,我想了个招对付他,立刻就老实了。” 宁青青半懂不懂,她学着宁天玺眯起眼睛,装出沉思的模样。 浮屠子抬眼一瞥,只见一根麻绳把席君儒的本命剑吊在他的面前,他那双眼睛便直勾勾地盯着悬在半空的剑,眼珠随着剑,左晃一下、右晃一下。 满脸魔纹配上这副呆傻的表情,丝毫都不显得邪气,反而有种异样的蠢萌。 要多老实有多老实。 浮屠子眼角嘴角直抽搐。 心道,难怪剑修甚少走火入魔,因为他们原本就个个都是疯魔的——为剑疯魔。 宁青青凑到近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席君儒身上的魔纹和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 宁天玺又把后续的调查事宜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宗里好几个弟子曾在半月之前,看见席君儒与二师姐武霞绮吵架,在那之后席君儒就开始闭关,谁也没见到他。直到昨夜,席君儒再度现身时,已是中了魔毒的样子。 依着这条线索一查,便查到了武霞绮那里,一问,却发现素日最为爽朗大方的武霞绮就像变了一个人,谁也不理,什么都不肯说。 宁青青微偏了脑袋问:“人也会随便乱变的吗?” 这副天真懵懂的傻样子害得宁天玺猛地手抖,手中的酒葫芦重重一晃,泼出了好大一蓬酒液。 老头子心疼得吹起了胡须,嘴角撇成两道下弯的线。 宁青青的目光却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住了。她发现撒在地上的酒水中,有个半透明的东西动了动。 “这是什么?”她回忆着灰衣老僧对谢无妄说过的话,问道,“这个,不会就是魔蛊吧?” 宁天玺和浮屠子齐齐吓了好大一跳,只听“嗖嗖”的破风声响起,小小的屋中顷刻挤满了灰衣隐卫,个个如临大敌,将宁青青团团围在正中。 “有人对宁掌门下手?”浮屠子拔高了音调,顺着宁青青的手指望去。 “呼——”看清地上那个东西,众人齐齐舒了一口气。 “醉花蜂嘛,”宁天玺捡起了地上的透明小虫,“偷喝我那么多酒,连醉花蜂都不记得啦?” 醉花蜂是一种奇特的灵虫,形状像透明的蜜蜂,天性嗜酒。将它放到酒里面养起来,它便会饮下酒液,酿出一种清香的酒蜜融入酒中,口感、风味绝佳。 宁青青好奇地接过透明的小醉虫,见它全然一副醺醺然的样子,翅膀都扑棱不动。 她转了转眼珠,偷偷探出一小缕菌丝,触了触手中的醉虫。 醉醺醺的感觉陡然冲上脑海,菌丝忠实地记录下了这只虫子的“体感”。 宁青青嘿嘿笑着,歪歪斜斜将醉花蜂还给了宁天玺,小手一挥:“去看二师姐!” 继蚯蚓之后,宁青青又学到了另一门秘药——醉蜂。 离开宁天玺的屋子之后,一名灰衣隐卫如实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宜通过传音镜报给了前往楼兰城秘藏的谢无妄。 片刻之后,传音镜中传来了凌厉的风声、平稳的脚步声以及谢无妄温凉带笑的嗓音:“看好她。” 隐隐约约间,仿佛还能听到有人在火焰里惨嚎的声音。 * 半道上,宁青青悄悄把手中的情报背过一遍。 武霞绮原本嗓门奇大,性格豪放爽朗,脾气火爆,有什么说什么,心中藏不住任何事情。 前些日子却忽然开始细声细气地说话,温温柔柔像个娘们儿——哦不,她原本就是个女子。 这阵子,宗里的师兄弟姐妹们几乎都没有再和她打过交道,直到大师兄席君儒出事,众人前去询问武霞绮那日争执的情形时,才发现她性情大变,整个人阴郁别扭,对人满是防备,就好像旁人都要害她似的。 从蘑菇的角度,着实无法理解这种性情方面的变化。 宁青青纳闷地敲开了武霞绮的门。 见到是她,武霞绮一怔之后,稍微收敛了眸中的防备和敌意,侧身让开一条道,疲倦地道:“进来吧。” 浮屠子想要跟进去,武霞绮却冷冷地堵住了门。 她眼神执拗,毫不退让。 “胖前使在外面等我吧!”宁青青探出脑袋,弯起眼睛。 浮屠子:“……” 罢了,这么多隐卫看着呢。对于这些最擅长潜踪暗杀高手来说,有没有一堵墙壁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阖上屋门,武霞绮领着宁青青进入卧房,坐在床榻边上。 沉默半晌,她闷闷地吐出一句话:“他们都不信我,小青儿,你也怀疑我吗?” 宁青青看着武霞绮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包含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复杂,她看不懂。 不过出于高等生物的敏锐直觉,见到武霞绮的第一眼,宁青青就知道她对自己毫无恶意。 于是宁青青认真地摇了摇头:“我相信你。” 她的眼睛特别明亮真诚,里面就像有两簇火焰,烫得武霞绮微微一颤,急急垂下了头。 又沉默了一会儿,武霞绮终于开口说道:“也就你能理解我了。我想,你对道君的爱,不比我对他少……” 宁青青:“……” 她是一只诚实的蘑菇,不喜欢说谎,于是保持了沉默,只冲着武霞绮眨眼睛。 “我绝对信任他。”武霞绮蓦地抬头,眼睛里闪烁着极为执拗的光芒,“他是世间最好的男子,就像高高在上的天人跌入凡尘。他从小遇人不淑,他身边那些坏东西总是欺他辱他,都用他们恶毒的心肠去揣测他,他心里很苦的!他从前那么苦,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世人的理解和尊重,我当然要好好保护他,绝对不让他再次被人误解!” 宁青青:“我明白。” 她努力模仿着谢无妄说‘明白’的模样,因为她并不明白武霞绮在说什么。 武霞绮激动起来,双手猛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就知道,小青儿你一定会懂我!你相信我对不对?你信我,那你也应该信他,对不对?所以,你帮帮我,帮我劝劝大师兄,让他不要再发疯了,不要再发疯了啊!什么魔毒,我看大师兄就是自己魔怔啦!他早就魔怔了!” 她的眸光猛烈地晃动着,任何人一看,都会知道她的情绪极度不稳,已接近崩溃。 宁青青点点头,安慰道:“大师兄没有在发疯了,他现在很乖。” 有那把剑吊在他的面前,满脸灰黑魔纹的席君儒老实得不得了。 闻言,武霞绮渐渐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浅浅的痴笑:“是嘛,那就好。你不知道,自从上次大师兄看到黄小云来找他之后,就像魔怔了一样,一个劲儿骂我,不许我再与他接近。” 宁青青绞尽脑汁回忆着今天临时抱佛脚背下来的情报。黄小云,就是煌云宗宗主家活下来的唯一独女,结果在不久之前也自己上吊死了。那支断掉的簪,是“奸-夫”送给黄小云的定情信物,宁青青曾用菌丝描摹过簪上的纹理,是非常精致的手工。 武霞绮神色有些忿忿:“不过是巧合罢了,那黄小云本来就是个怪胎,宗里谁不知道啊!父母兄长死了,她都没掉一滴眼泪,这样的怪胎,自己想不开,不活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哦,就因为她寻死前与他说过几句话,就要怀疑他?这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坏东西们有什么区别啊!” 宁青青茫然点头。 武霞绮抿了抿唇,脸颊飞起一点红晕,低低地道:“大师兄冤枉他,将他当做登徒浪子,其实根本不是。我哪里配得上他啊,我这么粗俗、庸鄙、不堪,而他却是光风霁月的如玉君子,我要是不改变自己的话,连他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 宁青青:“?” 她眨巴着眼睛,将武霞绮上上下下看了一遍。 “不是的,你很好。”宁青青说。 武霞绮摇摇头:“我只是很努力在改变自己,想要配得上他。他就是高空中的云,原本的我,就像地里的烂泥。小青儿,你说,像他这样好的人,用性命呵护都来不及,大师兄怎么忍心将那些污浊的字眼往他身上扣啊!” 她又愤怒起来,越说声音越大,胸脯起伏得厉害。 等她情绪平复一些,宁青青微微歪了头,好奇地问:“你改变了自己,他就会喜欢你吗?” “是啊。”武霞绮羞赧地红了脸。 “是他告诉你的吗?”宁青青真诚地问。 武霞绮明显提起了警惕,目光变得锐利了一些,蓦地看向宁青青的眼睛。 只不过,在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眼尾微微下垂的天真瞳眸时,武霞绮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防。 这只蘑菇的外观实在是太单纯了。 “他没有明着说过。”武霞绮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痴笑,“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我改变过的样子。我为他变得越来越好,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你看,他送了我这个!” 武霞绮转过身,从床头的暗木格里面摸出了一枚小小的插花,脸红红地递给宁青青看。 宁青青接过来,随手探出菌丝,细细将那些精致的手工纹理描摹了一遍。 咦……虽然花样全然不同,但是插花上面的纂刻笔法,似乎、好像,和那断簪上面的花纹很是相似。 “他亲手做的,好看吧?”武霞绮期待地问。 宁青青描着插花,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武霞绮高兴极了,开始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一些那个人如何好、如何值得被放在心上这样的话。 宁青青断断续续听进了一些关键字句,心中觉得不太对劲——那个人说话的方式特别像那个曾经在自己耳朵旁边啰嗦个没完的心魔,只不过他不会像心魔那样直白地说出傻话,而是潜移默化地影响武霞绮,让武霞绮不停地自己打压、贬低她自己。 宁青青在想武霞绮原来的样子。 原来的她,嗓门大,脾气火辣,就像……就像一朵大红色的喇叭花。 而现在,她因为那个‘他’,变成了一束收拢着花苞的、颜色清淡的小百合。 喇叭花和小百合,为什么非要争个高下呢,为什么一定要说哪个好、哪个不好?如果那个人喜欢百合,那他去找百合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找一朵喇叭花,然后让它变得不像自己呢? 宁青青这么想着,便说了出来:“可是,如果你为了他变得不像自己,那么就算他也喜欢你,喜欢的也是假的武霞绮,而不是真的武霞绮啊!” 武霞绮怔怔地看着她。 嘴唇渐渐有些发白,眸光哀伤绝望:“是啊,小青儿说得对啊……所以,无论我如何努力,都配不上他,对吗?这样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宁青青惊得睁圆了眼睛:“活着怎么会没有意思啊!你会遇到更多更多的人,一定有很多人会喜欢喇叭花的!” “不。”武霞绮摇了摇头,“像我这样糟糕的人,只有他会纡尊怜惜我,若是抓不住他的话,我这辈子便只能配一些真正的烂人了。” 宁青青张大了嘴巴,整只都惊呆了。 她的蘑菇脑袋着实无法理解这种匪夷所思的念头。 如果她遇上一只雄蘑菇,对方不喜欢她的信息素,那不是应该礼貌道别,各自寻找适合自己的蘑菇吗? “你哪里糟糕了啊?”宁青青不认同地摇头。 “我从小就和师兄师弟们混在一起,说话没遮没拦的,在外人看来,就是个不清白不自爱不知羞耻的女子,名声烂透了。”武霞绮非常惭愧。 宁青青虽然不是人,却也有些生气了。她知道这一定不是武霞绮的问题,而是那个男人的问题。 蘑菇不会骂人,但她很想骂那个男人。 她抿住了唇。 她知道武霞绮现在很不对劲,要是骂了那个男人,她就不会再和自己说这些关于他的事情了。 “大师兄看到他和黄小云在一起,他生大师兄的气了吗?”宁青青问。 武霞绮轻轻摇头:“他心胸宽广,怎么会生气啊,只是有些委屈罢了。不过他说无所谓,只要我信他就好,旁人不理解他也无妨。我不许大师兄出去乱说话,以免给他带来麻烦,然后就和大师兄大吵了一架。” 宁青青点点头,心想,然后大师兄就中了魔毒。 她别扭地把眼睛转到一边,虚伪地说:“这样的话,一旦别人知道这件事,就要怀疑他。所以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 “嗯!”武霞绮重重点头,“还是小青儿你最了解我!我不会说的,就算大师兄说出来,我也绝不会承认。” 宁青青不动声色,牵住她的手,菌丝探出,用醉蜂扎了扎她的皮肤。 “不说就不说!二师姐写给我看。” 宁青青摊开了掌心,把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放在武霞绮的指尖下面。 “好!”武霞绮醉醺醺地点点头,手指龙飞凤舞地竖着写画了起来。 写到一半。 宁青青惊奇地挑高了眉毛:“……章?” “不是!”武霞绮醉嗔她,“没写完呢!” 她继续往下写。 宁青青:“……喔。” 一炷香之后,宁青青甩着胳膊,气呼呼地离开了武霞绮的住处。 浮屠子抱着胖手等她。 “那个男人,一定是坏人!”宁青青凶狠地皱起眼睛,“我确定!” 浮屠子笑眯眯地迎上前:“哦?夫人这般笃定?” “对!”她恨恨道,“害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变得不像自己,失去自信心,患得患失没有半点安全感,这样的男人就是坏蛋!长得再好看都没有用!若换成是我,就算这世间的男人都死了,死绝了,我也不会看上这样的家伙!” 浮屠子:“……” 蹲在树梢的隐卫,非常忠实地把宁青青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道君。 谢无妄:“。” ※※※※※※※※※※※※※※※※※※※※ 今天看了看后台被系统管理员删除掉的评论们。 除了极少几个人身攻击的评论之外,还有好多哭笑不得的误伤。 比如《论如何教谢狗做人》《蘑菇养殖大全》《蘑菇与狗不得不说的故事》等等……删除的理由是【在他人文下自荐】 我:qaq 感谢在2020-11-12 17:00:00~2020-11-13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竹业 3个;阿瑾喜欢看小说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阿瑾喜欢看小说 2个;畫風清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孟愛看文、阿瑾喜欢看小说、剑破虚空、后宫三千、19591907、西伯利亚饺?、松香婵久、明月砚、春雨綿綿、浅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和曳 30瓶;薄荷味的西瓜糖、叁两、翻阅小公主 20瓶;百陆成离、鲍爷是小可爱、19591907、cynthia 10瓶;空気1号、35566243、一叶清园、三杯两盏淡酒 5瓶;哎嗨 4瓶;?鱼?? 2瓶;颜氿、绿色的云、洒家不懂格斗术、砦枫粼、咕咕咕、月棱镜、shirl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陈年旧秘 宁青青越想越气, 身为一只蘑菇,原本不应该对人类的情绪产生共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武霞绮那副失去自我的模样,她也被气得帽顶生烟。 她叉着腰,在原地打了两个转转。 她气呼呼地说:“这个我有经验的, 若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家伙在耳边聒噪絮叨,想要打压贬低自己,那么, 谁也只会把这个家伙当傻子,脾气不好的话还会狠狠揍他一顿!就像那只心魔,若是能把它拎出来, 我一定把它揍得比胖前使你更胖!” 浮屠子:“……” 宁青青皱起眼睛:“他还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只有喜欢他, 才会把他说的屁话放进心里, 才会开始怀疑自己!他不珍惜她的心意, 还肆无忌惮地利用这份心意来伤害她,真是恶上加恶!” 浮屠子悄悄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向蹲在树梢上的隐卫摆了摆胖手,示意对方不需要逐字逐句地向道君转达。 遗憾的是, 隐卫一个个都是只会忠实执行道君命令的无情机器。 看着隐卫手中泛起微光的传音镜, 浮屠子忧郁地捂住了自己宽阔的脑门。 “若她不喜欢他, 那他连个屁都不是!”宁青青斩钉截铁。 “夫、夫人!”浮屠子灵机一动, 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 打断了宁青青对坏男人的批判, “夫人说了这么半天, 可是属下还不知道这个恶人是谁啊?” “音朝凤啊!”宁青青低头扒拉了一会儿, 将那段写了血字的床脚拿出来。 “看!”她指着那个歪歪斜斜的‘章’字, 认真地向面前的低等生物解释,“其实不是章,而是音,下面的那个歪歪的十字,本是要写‘朝’,结果刚写了左上边的一小部分,人就被拖走了。明白了吗?” 浮屠子点头:“明白。” 宁青青狐疑地看着他:“真明白了?” 浮屠子嘴角微抽,道:“真明白了。本是想写音朝凤,结果刚写完音,朝字开了个头就断掉啦,好巧不巧,断在这里看着就像个‘章’字,恰好章天宝与煌云宗有过节,所以误导了旁人,以为受害者是想写下章天宝的名字。可是夫人,就算武霞绮她喜欢的人是音朝凤,那也不能证明音朝凤就是凶手啊,毕竟无论这个血字是‘章’,还是没写完的‘音朝’,都不能算作直接的证据啊。” 就像当初道君不认‘章’字一样。 宁青青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时候说他是凶手啦?我只是告诉你,他是一个坏人。” 浮屠子:“……” 她弯起眼睛,狡黠地笑了笑:“坏人,当然会做坏事!看这个!” 她又扒拉了一会儿,将断簪和一枚复刻在小木片上的插花,以及黄小云自-杀的调查记录放到浮屠子的胖手中。 她道:“看到没有,音朝凤送给武霞绮的插花,与那个导致黄小云怀孕和自尽的‘奸夫’送给她的簪子,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工。所以黄小云心心念念的情郎,正是这个音朝凤。黄小云半月之前跑到青城山来见音朝凤,回去之后就自尽了,这件事席君儒和武霞绮都是人证。有疑问吗?” 浮屠子摇了摇头:“没有疑问。那么入魔的事情,难道也和他有关?” 宁青青耷拉着眼角,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口气:“黄小云因为音朝凤的事,和她父亲大吵了一架,随后她父亲就走火入魔,杀了妻儿之后自尽。武霞绮因为音朝凤的事,和大师兄大吵了一架,然后大师兄就走火入魔,想要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不就是同一个事嘛!” 浮屠子摸着下巴,慢吞吞地点头。 “现在明白了吗?”宁青青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瞥了瞥浮屠子。 这么简单的事情,低等生物怎就理解不了呢? “明白,真明白了。”浮屠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现在音朝凤就是最大嫌疑人,可是该如何进一步证实?” 宁青青对人类的智力水平感到绝望:“找他的作案工具!” 她这下确定了,自己身边这些都是还未开智的野蛮人。虽然他们个个都跑得很快、力气很大,但是在知识和脑力方面,比起蘑菇可就差得太远了。 “禀夫人、右前使。”一名灰衣隐卫鬼魅般掠到面前,“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已于数日前离开青城山,返回药王谷。” 他略加思忖之后补充道:“正是道君亲赴煌云宗看过黄小云尸身之后,音朝凤便离开了。属下以为,道君神机妙算、明察秋毫,这天下之事,没什么能瞒过道君的眼,想来音朝凤是怕的。” 隐卫操着老父亲老母亲的心,见缝插针地为君上说好话。 宁青青悄悄撇了下嘴。指望那个毫无常识的谢无妄查案?可省省吧。 这件事,得靠聪明的蘑菇来帮助他们。 “留两个人搜索音朝凤经常出没的地方,其他的人跟我去药王谷。”宁青青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 她的语气带着天然的骄傲和优越,不过模样着实娇憨可爱,并不会引人反感。 “是。” 出发之前,宁天玺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魔纹已经渗进大师兄席君儒的眼球了,一旦眼睛彻底被黑色魔纹取代,那便意味着魔毒攻心,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能撑多久?”浮屠子眉心皱起一道肉-沟沟。 “三日。”宁天玺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若是能找到他惦记了许久的铸剑材料……兴许还能拖延个两日。满打满算至多五日,不能再多了。” 浮屠子思忖片刻,犹犹豫豫、慢吞吞地取出一块令牌交给宁天玺。 “拿着我的令牌去借!”胖手拽住令牌尾巴,依依不舍,“先说好,借了要还的哈,胖子我可没钱填剑窟窿。” * 路途中,浮屠子向宁青青大致介绍了药王谷的情况。 药王谷谷主名叫音之溯。 这一位心性与常人不大一样,他是一位真正的医痴、药痴,醉心研究,不问世事。 当今仙域所用的各类丹药,有九成以上出自药王谷,皆是谷主音之溯自创或是改良前人的配方炼制而成。 此人稚子心性,交友随心率性,不攀附权贵,也不看低凡夫走卒,是一位略有些痴狂的性情中人。 世间受过他恩惠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不可计数。但凡提到药王谷主音之溯,就算再桀骜不驯的小子也会恭恭敬敬道一声“神医”、“药王”。 宁青青若有所思,偏头问道:“他没有教音朝凤做人?” 浮屠子被这个略有一点诡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的问题给问懵了一瞬,眼角跳了跳,答道:“音谷主琢磨起医道药道来,连自己都顾不上,像什么误食药物、太接近药炉点燃了衣裳都是常有的事,自然是不会带孩子教孩子。这音家父子二人生活上的事情,多是谷主夫人连雪娇在打理……” 说起这个,浮屠子的神色明显有一点闪烁,脸上呈现出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宁青青不满地看着他:“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嗳。”浮屠子瞄着她的神色,“这里头有一件陈年旧秘,世人都不知道。千余年前,咳,道君查探西阴神女的事情时,意外查到的。” 他略有一点担忧地看向宁青青。 她眨巴着眼睛催促他继续说。 浮屠子道:“药王谷主音之溯,与西阴神女,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情-事。夫人知道西阴神女吗?” 他的模样颇有些小心翼翼。 宁青青摇了摇头。 浮屠子松了一小口气,道:“西阴一族乃是上古仙神一族的遗民,修行天赋一般,但是极其精通预言占卜一道。每逢世间将有大乱,西阴神女便会转世而出,指引世人渡过劫难。世间成功历劫,西阴神女却会应劫而亡,算得是普渡众生的仙菩萨。” 宁青青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浮屠子继续说道:“上一位出世的西阴神女,曾与药王谷主音之溯邂逅生情。可惜神女终究与常人不同,那镜中花、水中月,实在是抓握不住,二人短暂相伴之后,西阴神女便绝情地离开了音之溯。她走后音之溯十分消沉,幸得身旁有如今的夫人连雪娇陪伴宽慰,这才渐渐走出情伤。” “音之溯与连雪娇成婚多年,终于得了一子,便是音朝凤。音朝凤先天不足,身体异常孱弱,连雪娇便溺爱了些,不过这么多年来,倒是只听闻少谷主潜心学医,在医药一道上颇有造诣,并无什么坏名声。” “这位谷主夫人为人善良,宅心仁厚,倘若查实了音朝凤作恶,最惨的,便是这位慈母了,唉……” 宁青青默默点了点头。 浮屠子贼兮兮地用绿豆眼再瞄了她一下,说道:“夫人你看,这个西阴神女哈,并不算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物,也会谈情说爱呢,如今那位谷主夫人连雪娇其实平平无奇,不也成功取代了神女在谷主心中的地位吗?” 宁青青有些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她微偏着脑袋,看着浮屠子。 “道君知道西阴神女与药王谷主音之溯的情-事时,只道一声知道了。”浮屠子谨慎地说,“虽然咱们道君喜怒不形于色,但属下毕竟跟了道君多年,他上不上心,属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道君既不在意西阴神女与音谷主的往事,又怎会是心悦她呢?” 谢无妄不喜欢西阴神女? 宁青青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她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听到过这句话。 只不知是何时、何地、何人所说。 反正与她无关。 浮屠子感慨道:“其实夫人当真不必太在意的。” 宁青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在意啊。” * 烈焰肆虐的斗道中,最后一名楼兰城的合道修士血泉喷吐,身体倒飞而起,重重摔击在白玉道壁尽头。 他的瞳仁震颤紧缩,双目死死盯住面前的狂焰,好似里面会走出修罗恶鬼一般。 墙壁上斑驳深浅的血痕,昭示着这里进行过不止一场战斗。那些死去的人,连尸骨都没能留存下来。 “谢无妄!你不得好死!”楼兰城修士的声音嘶哑破碎,模糊的声音从口中、以及焦黑透风的胸腔中同时传出来。 他死死搂住怀中被鲜血浸透的白玉碑,碑上隐隐闪烁着几个字——道君唯一。 漫卷烈焰中传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温柔,凉薄。 下一瞬,挺拔修长的身躯从火光中浮出,谢无妄穿着黑袍,烈焰收束在他身后,他就像能够吞噬万物的深渊。 带着焰的手掌扼住了楼兰城修士的咽喉。 濒死之际,修士听到谢无妄袖中的传音镜上飘出隐卫一板一拍的声音:“……夫人说,她不在意。” 谢无妄长睫一动,阴影盖住了眸色。 手上动作微顿了一瞬。 楼兰修士眸中闪过精光,不去理会一点点焚成黑烬的咽喉,而是将周身剩余的全部灵力注入怀中石碑! “轰——” 本来应该作为‘证据’被送出秘藏的白玉石碑,陡然化成了万千道细密光线,无差别地激-射向斗道每一个角落。 谢无妄的反应已堪称非人。 广袖轻拂,他已退浮到漫天狂焰之中。眨眼之间,斗道中的一切悉数化成了焰,空气被焚尽,焰浪抵住万千针芒,连光都被细细密密地点燃! “哈哈哈哈——”烈焰后方,传来楼兰修士融化的声音,“想不到吧!这是白道君留下的信物,在此地灭杀白淮准道君的后人,准备迎接先灵的盛怒吧!” 谢无妄眸光沉冷,垂头一看,看到中指指尖渗出一滴血。 ※※※※※※※※※※※※※※※※※※※※ 今天有事要出门,第二更会迟一点,时间不定但是一定在天亮之前。qaq 感谢在2020-11-13 17:00:00~2020-11-14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畫風清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雨綿綿 3个;明月砚、弄安子、iamalbee、风起闻音、檀芽、胖虎漫步、喵喵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虎漫步 40瓶;maywryg 26瓶;林深 20瓶;好闲的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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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称竹叶青,用青城剑派弟子的身份顺顺利利就进入了药王谷——谷主音之溯与宁天玺是故交,见到青城剑派的弟子上门,药王谷的引路弟子表现得十分热情友善。 一路进入谷中,宁青青留神着周遭,发现药王谷无论男女弟子,个个脸色都恬静淡然,像一朵朵与世无争的蘑菇。 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竟会养出一个玩弄女子感情、利用魔蛊害人的坏蛋。 “药师莲华境十年一开,月前便正好是开境的日子。谷主进入境中,到了归期却未见出来,夫人有些忧心,便唤少谷主回来,进入境中协助谷主。”这位弟子偏头看了宁青青一眼,脸颊微红,渐渐连耳朵也染上一层薄红,“竹道友若无急事,不妨留在药王谷住上几日,少谷主便该出来了。” 原来音朝凤返回药王谷是因为正事,并非心虚逃跑。宁青青暗自沉吟。 引路弟子犹豫着,羞赧地笑道:“其实我也略通医术,竹道友若等不急,可将症状说与我听,说不定我也能尽一分绵薄之力。” 他尽量表现得十分镇定,不想在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女子面前露出没见识的样子。 宁青青正在绞思脑汁地思忖人类该如何礼貌地拒绝别人的好意,忽见灵植丛中迤然走出一个身段纤细、面容清秀婉约的白衣女子。 “夫人。”引路弟子将手放在身前行了个礼,对白衣女子说道,“这位是青城剑派竹道友,来寻少谷主。” “找凤儿吗?”白衣女子便是谷主夫人连雪娇,她的声音有些柔弱,眸光软软一转,望向宁青青,“凤儿他在……” 看清宁青青的模样,连雪娇的笑容凝在了脸上,瞳仁微震,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只一瞬,她便重新不大自然地笑了起来:“竹道友?” 宁青青笑着眨了眨眼:“谷主夫人,我叫竹叶青,着急要见少谷主!” 连雪娇怔忡地看着她,半晌,温温柔柔地笑叹:“这么着急啊,莫非我们凤儿,也学会讨姑娘家喜欢了?” 语气带着几分惊喜的试探。 宁青青最擅长说实话,她不假思索地道:“何止是喜欢,都喜欢得要命了!谷主夫人,我很着急,能不能让我去那个药师莲华境找他?” 她答得这么爽快,倒叫连雪娇狠狠噎了下,拿起一块白帕子掩着唇,笑着呛咳了几声。 再抬眸看宁青青时,眼神便又复杂了一些。 半晌,连雪娇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决心:“阿溯与凤儿都在境中……安全倒是无虞,只是阿溯醉心药道,性子有些古怪,倘若你先见到的人是他,定要及时告诉他你与凤儿的关系。” 连雪娇答应得这么爽快,倒是让那个引路弟子张大了嘴巴,露出诧异的神色。 整个药王谷上方氤氲的清雾,便是来自药师莲华境中的那朵药莲,只要好生温养着这朵药莲,它便能百倍反哺周遭,让整个谷地的药材生长得又快又好。 每过十年,秘境就会开启,药师进入境中以自身灵力温养它,同时采走极具清心宁神效用的莲子。秘境的重要不言而喻,从来都是谷主音之溯亲自入境,近些年他有心培养音朝凤,偶尔也会带他一起进去。 除了谷主与少谷主之外,谷中再无第三人进入过莲华境中。 为何夫人竟这般轻易便答应让一个外人踏足圣地? 而且,虽然药莲的莲子极具清心宁神效用,但是药莲本身的莲雾却会无限地放大心中的情绪和欲-望。谷主与少谷主都是清心寡欲之人,所以能够安然在秘境中出入,旁人就…… 弟子嘴唇翕动,有心提醒,却见平素最为温软随和的谷主夫人定定看了自己一眼,目光坚决,不容置喙。 “竹道友,”连雪娇领着宁青青向谷地深处走去,“秘境中,一切景物都是由我夫君音之溯的执念幻化而成,他醉心药道,常年累月待在谷中,是以进去之后,你看到的景象十有八、九与外头一般无二。你只要顺着这条路往里走,便能找到莲池,他们父子二人会在莲池采莲。” 宁青青默默记下。 连雪娇软声问:“你见过阿溯吗?” “没有。” 连雪娇清秀的面庞浮起一抹红晕:“阿溯生得比凤儿还要更好看些,到了秘境里你无需拘着,当阿溯的面也没关系,想说什么尽管与凤儿说便是了。” 宁青青是一朵诚实的蘑菇,不好答的问题,干脆就闭住了嘴巴。 穿过一层层清澈的药雾结界之后,一方琉璃般碧绿通透的小池出现在眼前。 连雪娇抬手指了指:“那便是药师莲华境。” 周遭垂满了绿玉一般的藤蔓,微微晃动的绿帘后面必定潜进了隐卫。 宁青青比较赶时间,也不懂得人类的虚伪应酬,于是笑着冲连雪娇挥挥手,拎起裙摆跳进了池中。 看着涟漪消失,连雪娇清丽的脸上浮起一丝缥缈的笑容。 “阿溯,这真是天意啊,你既忘不掉那个女人,便让凤儿与这个长得像她的女子……帮你从梦中醒来吧!” 她喃喃道。 蘑菇掉马 连雪娇看着碧绿小池中的涟漪消失, 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两名隐卫身影浮出,对视一眼, 双双跃向池中。 只见波纹一阵摇晃,二人像是踏在坚韧又柔软的胶体之上,并没有落入池水中, 而是被脚下的“水体”轻轻弹了起来,落在池边。 池水仍旧碧绿通透,泛着清波。 二人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隐卫蹲下-身,用手去探。 手掌落在水面,轻轻一压, “水”便弹力十足地往下凹陷, 水面始终不破,手掌分毫未湿。 一池碧水, 变成了软冻胶质。 “药师莲华境有人数限制,进不去了。”隐卫神色微凛,“上报道君与右前使。” 这二人, 便是隐卫中实力最强的京与罗。唯有他们两个, 能够紧随连雪娇穿过一重重结界, 不被任何人察觉——这般出神入化的潜踪能力乃是经年累月苦练而成,为了身法和遁技舍弃了很大一部分修为,算是偏门而非正道。 罗取出传音镜,急急送出消息。 接到消息,守在谷外的浮屠子把一对绿豆眼瞪成了斗鸡眼, 捏着胖手, 目光沉沉地发了会儿愣, 然后缓声下令:“不得轻举妄动,万不可惊动连雪娇。” 药师莲华境并非危机、战斗型的秘境,宁青青在秘境中要面对的只有音氏父子。 天下丹药有九成出自药王谷,天圣宫自然时刻留意着谷主音之溯。就经年情报来看,此人痴于医道,至情至性,是个明辨是非之人,绝不会包庇音朝凤作恶。 连雪娇却是一个溺爱孩子的慈母,她这一生只围着丈夫与儿子转,与音之溯仅有过几次龃龉,都是因为音朝凤幼时犯了小错,她纵容包庇,拦着不让音之溯惩罚儿子而发生口角。 所以,查音朝凤、拿音朝凤,最大的阻力当是连雪娇,若是惊动了她,恐怕她会做出极不理智的事情来。万一她为了保音朝凤,来个破釜沉舟,封了秘境不让那三人出来,事情才叫麻烦。 唯今之计,只能静心等待。 “夫人聪明机灵,身怀蚯蚓神功,对付区区一个音朝凤肯定不在话下!”浮屠子原地蹦起来,落地时,顺势扭了两下,把肚子甩成大波浪。 心宽体胖。 * 药王谷中。 “夫人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了些?”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妪担忧地望着连雪娇,“谷主向来便是那个性子,就算是从前与那个西阴神女在一起,不也是终日神不守舍,只惦记着他的药道吗?夫人何必耿耿于怀?今日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送入谷中圣地,谷主怕是要生气的。” “阿嬷,你不懂。”连雪娇的眼眶立刻泛起了红色,“音之溯他没忘,他炼药时,一定要站在曾经和玉瑶肩并肩的位置,上次我偷偷挪了挪他的药炉,结果你也知道,他险些就把自己都烧了。还有,他为什么总爱守着西南谷那一片碧苦藤,不就是因为他第一次见到玉瑶是在那个地方吗?” “阿嬷,他还在等她回来!” 连雪娇痛苦地闭上双眼。 老妪不解:“可是道君谢无妄横空出世,平定八荒魔祸,还了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人世安定太平,西阴神女便会应劫陨落——谷主他是知道的呀,玉瑶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连雪娇凄惶惨笑:“他知道她不会回来,可他还是在等。这就是爱呀。” 老妪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没事,没事的,”连雪娇摇摇头,拿起帕子点掉了眼底的泪,“这一次便是老天在帮我。算算时间他们父子就快出来了,我只能当机立断将那个女子送进去,顾不了那么多了。这个竹姓女子痴恋凤儿,受莲雾影响必会情-动难耐,与他在秘境中成就好事。音之溯性子痴狂,看着心心念念的‘玉瑶’从天而降,却与自己的孩子两情相悦,必定大受打击……也该是时候勘破情障了!” 老妪叹了口气:“此女生得的确与西阴神女极为相像,夫人就不担心是她转生?” 连雪娇摇头:“世间面容相似之人多了,三百年前嫁入天圣宫的那一位不也是生得像她吗?听闻淮阴山的章天宝还寻到一位更像的呢。我知道她们都不是,因为西阴神女,唯有大乱才会出世的,如今天下太平,哪来的乱?” 老妪点了点头,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淡淡的忧愁。 “老啦,容易敏感。心中总是不安哪!老身也不指望别的了,就想亲眼看看少谷主娶妻生子。” 连雪娇温柔地抚上老妪的肩:“阿嬷又说傻话了,还要劳累阿嬷帮我带重孙呢。凤儿也该是时候收心成家了,我会为这个女子作主,将她娶进门来,做我们药王谷的少谷主夫人。” 她望向药师莲华境的方向。 让一个长得像玉瑶的女子做儿媳,便是一剂最苦也最有效的药,专医……音之溯的情疾! * 被寄予了无数期望的宁青青,正在小心打量四周。 连雪娇说得没有错,秘境中的景象正是药王谷。 只不过…… 空气中氤氲的莲香清雾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大红色,放眼望去,整个谷地就像是笼罩在毒雾瘴气之中。 从树木和木楼上面垂下来的那些藤蔓也不复碧玉色泽,一缕缕都染上了红芒,点缀在藤蔓间的小花朵与大果实,看起来都像是一张张没有五官的脸,大小不一,随风轻轻摇晃时,仿佛还会窃窃私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宁青青小心地嗅了嗅泛红的空气。 还是莲香,不过其中夹了一缕说不清的靡靡气息。 信息素? 她陡然来了精神。 这里不是关着一朵大药莲吗?莲和蘑菇,似乎、好像,也还不赖? 她弯起眼睛,勇敢地向前方走去。 到了木质门楼下方,只见左侧有一根长长的藤蔓,像是荡秋千那般,很突兀地朝着她荡了过来,险些打在她的脸上。 宁青青灵巧地一弯身体向后避开,抬手一捞,正好抓住结在藤蔓正中的一枚圆溜溜的果实。 止住它的势头之后,她便想随手扔开它。 忽然感觉掌心有些痒痒。 宁青青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稍微分出两分心思,草草打量了一下手中的果实。 只见这枚光溜溜的果实上面,正在缓缓隆出模糊的五官,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还未彻底成型,这张“脸”便露出了阴恻恻的神色,看起来又凶又邪,诡异无边。空气中的窃窃私语声更清晰了些,好似凝成一股绳。 “嘻嘻嘻嘻……死死死死……” 果实上的五官更加突出,扭曲而狰狞,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瞪着宁青青,呲开了嘴,隐隐露出尖利的牙。 “死啊死啊死啊死啊……” 宁青青挠头:“呃……” 她非常明白,也非常理解,知道这个东西是想要吓唬她。 只不过……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一个人走到这样一个地方,发现手中的果实上面冒出一朵蘑菇,冲着自己菇言菇语。 哪里吓得到人嘛? 同理,出现死人脸,自然也吓不到蘑菇。 宁青青随手捏了捏手中这张脸。 鬼脸:“……”能不能给一个恐怖的凶物一点足够的尊重? 她扬起拇指,摁扁了它的鼻子,然后面无表情地把藤蔓扔了回去。 四周寂静了一瞬。 没走多远,遇到一株挡路的树。 宁青青记得这株老树,往树左边的小路走,便是大片的药圃和一间间木制丹室,她就是在那里遇到连雪娇的。 她扶着树皮,眯起眼睛,将后面的路线过了过脑。 便在这时,手掌下的树皮上悄无声息地浮起一张扁平的脸,它不动声色,趁宁青青不备,缓缓把嘴巴越张越大,上下渐渐浮起两列尖锐锋利、参差不齐的牙。两列尖牙从树中凸了出来,上下包抄,对准了她纤细的手腕。 木制的舌头激动得隐隐颤抖,这只手已落在了它的口中,下一瞬间,它就会合上巨口,将她的手从腕部咬断。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列尖牙猛然合拢的时候,宁青青非常顺手地抓着那根木舌头,将它从树嘴里扯了出来。 “喀——嚓。” 树脸咬断了自己半截舌头,整张脸都歪了。 宁青青耷拉着眼角,不咸不淡地瞥了它一眼:“偷袭包抄,你还不行。多向菌菇学学。” 霉菌最擅长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悄爬向自己的猎物,等到猎物回过神时,战场早已经完全沦陷,彻底落入霉菌之手了。 宁青青随手将半截木舌扎进了树脸的脑门,给它嵌了一只新鲜的角角。 再往前走,便没有不长眼的藤蔓或其他植物继续凑上来了。 她故意左边晃晃,右边蹭蹭,只见藤蔓们窸窸窣窣地避离她,动作自然极了,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一样。 宁青青:“……”这些个欺软怕硬的东西怎么有点可爱。 搞得她都不好意思再吓它们了。 略嫌瘦弱的娇俏女子,便这么迤迤然走进了谷地深处。 渐渐接近药王谷的核心谷地。 在真实的药王谷中,这里开始密布一层层药雾结界,倘若有人硬闯,便会触发惊动整个谷地的警戒。 秘境中倒是没有结界,那些本是水帘和药雾的地方空空荡荡,显得破败凋零。 她加快了脚步,绕过几株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只要再穿过最后一处山腹甬道,便能看见那间藏有碧绿小池的密室。 她从山间踏出,眼前豁然开朗! “哇喔……” 宁青青愣愣地把自己呆成了一朵傻菇。 她喜欢一切外观好看的东西,而面前这一幕,堪称震撼。 比上次玉梨苑结界破碎时散落的万千星辰还要更加美丽壮观! 只见一朵巨大的莲,盛开在视野之中。 每一片莲瓣长度都超过了十丈,要不是她此刻身处的地势较高的话,根本无法看清它的全貌。 这朵巨莲如梦似幻,像是用琉璃或者美玉精心雕琢而成,一丝丝莲脉极其精致生动,流淌着鲜活的生机。 巨莲上变换着光影,赤色与青色在整朵莲花上流转游走,晕开了交织的光雾,美不胜收。 这朵巨莲,正在缓缓合拢莲瓣。 玉质流光,美而不妖。 “玉、玉瑶?!”一道飘忽的嗓音传来,落入耳中。 宁青青微微一个激灵,腮边浮起了细细的麻意。 这个声音,像极了莲。 她循声望了过去,便见一朵青莲,稍微收拢着花苞,立在巨莲的左侧。 恍惚片刻,她凝神细看。 原是一个人。 一个穿青衫的人,周身环绕着袅袅清气,视线望过去,仿佛回到了外面那个真实的药王谷,莲香清正,驱妄除魅。 他竖着一只手掌,放在巨莲上,掌心荡开一圈圈青色光晕。 宁青青心念一动,望向巨莲右侧。 与青衫莲客相对的另一面,一个眉目清俊的年轻男人坐在轮椅上,将一缕缕红芒渡入巨莲之中,他的长相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病弱的模样十分讨人怜惜。 这两个人在对抗,但是青衫莲客似乎根本不知情。 显然,青衫莲客便是药王谷谷主音之溯,坐轮椅的正是宁青青要找的坏人——音朝凤。 “玉瑶,你终于回来了!”音之溯眉眼之间浮起了极浅的笑意。 在他失神的瞬间,巨莲之上红芒暴涨,连带着周遭的莲雾也染上了淡淡的腥气。 宁青青是一朵聪明的蘑菇,她一路走来,便已将事情琢磨了个七七八八。 连雪娇对她说的那些话,意图实在是十分明显,她希望宁青青可以当着音之溯的面与音朝凤繁殖,这样一来,音之溯就会不再惦记着西阴神女,而是专心与连雪娇繁殖。 连雪娇没有想到音朝凤是一个坏人,而且非常坏。她也没有料到,宁青青是来对付坏人的。 宁青青心神一定,顺着山道跑下去,来到音之溯面前。 这个男人外观极好,除了中看不中用的谢无妄之外,眼前这个便是她见过的男子之中最好看的。他的身上有股清淡的莲香,而且他整个人看起来也像一朵雄莲,十分赏心悦目。他的气质很淡,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抓着他,把他的神智给唤回来。 只可惜,他已经繁殖过了,不适合她。 宁青青遗憾地眨了眨眼睛,问他:“你知道音朝凤是个坏人吗?” 音之溯微微一怔。 他的眼睛不是黑色,而是琥珀琉璃一般的浅棕色,转动起来的时候,好像有一汪很值钱的水盛在那里。 “你说什么?”一开口,莲香更加浓郁。 宁青青坚定地拒绝了他的信息素,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音之溯似乎有些没弄明白此刻是什么情况,不过他的眼睛告诉宁青青,只要看着她,他便十分满足、死而无憾。 他平静地回答:“药莲不知何为变得狂暴,需用灵力压制、安抚它,待它回复正常,便可以采摘莲子,然后离开。时间已不多了,若是莲瓣合拢,秘境便会永远关闭,再出不去。我与……凤儿,正在尽力而为。” 提到“凤儿”,他这张隽雅漂亮的脸上,清清楚楚地浮起一抹痛苦之色。他终于等来了玉瑶,可是那个和他像了七八分的孩子,却是明晃晃的、他背叛她的证据。 “狂暴,是说这些红色吗?”宁青青的蘑菇思绪向来非常直接。 “对。”音之溯那色泽略淡的双唇微微抿紧,“玉瑶,我实没想到此生还有机会再看见你,更没想到,竟是让你看到了我这般狼狈的样子……等等,方才你说什么?凤儿他,怎么了?” 宁青青悄悄叹了一口气。 这一下她是彻底确定了,人类这个种族,智力水平确实都不太行。 “他是坏人。”宁青青耷拉着眼角,“你想把这朵大莲花变成青色对吧?可是你对面的音朝凤,正在给它染上红色呢。” “不可能。”音之溯眉眼之间立刻显出抗拒,“玉瑶,别胡说。凤儿是个好孩子,你有怨只冲着我来,莫要迁怒他。” 宁青青:“……”听不太懂但是更确定了音之溯是个傻子。 她转了转眼珠,跑向场地边上,摘了一大堆带着“脸”的藤,吭哧吭哧地拖向音朝凤。 音朝凤早已发现了宁青青的到来,他用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她。 聪明的蘑菇可不会轻易接近一个坏人。 宁青青站得远远的,将一张张“脸”抛到了音朝凤的膝盖上。 以毒攻毒。 音朝凤最初不以为然,渐渐地,面孔就开始扭曲。 那些脸都在咬他,他只能腾出一只手来对付它们,渐渐便左支右绌。 “说,你是不是欺骗了黄小云和武霞绮的感情?别想抵赖,我手上有证据!”宁青青十分梗直地开始审讯。 音朝凤目光阴鸷,向药莲灌注红芒的右手开始颤抖。 宁青青扯着藤蔓,将那些即将咬到他不可言说之处的“脸”扯远了些:“说!” 他动了动嘴唇,声音极低地道:“是又如何,你很快便会死在这里。” 宁青青把更多的“脸”抛到他的身上。 “你还做过什么坏事,说!” 音朝凤冷笑:“我弄死的女人多了去了,你是要我一个一个说给你听?玩腻了,留着就是麻烦,还可能被旁的男人染指,不如死了干净!” 宁青青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这样的想法太可怕了!这会危害整个种族的繁衍,你明白吗!” 音朝凤俊秀的眉眼狠狠抽搐了两下。 他心中大约也想过事情败露时旁人会如何唾骂他,但他决计没有想到如此清奇的角度。 幸好宁青青转了话题:“那么,煌云宗宗主一家,还有青城剑派的大师兄中了魔毒,也是你害的,对吗?” 她非常自觉地把那些藤脸拉远了一点。 音朝凤低低地笑起来,用气声道:“是啊。那又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啊?嗯?道、君、夫、人。” 他的唇角浮起了浅淡的嘲讽之色。 宁青青的修为远不及他,在他承认自己罪行来拖延时间的时候,巨莲上的红芒已用碾压之势盖过了青色光晕。 整个秘境,处处泛着暴-虐的红光。 “我不能拿你怎么样。”宁青青面无表情,“不过……” 音之溯从莲瓣后面走出来。藤蔓上的嘴咬住了音之溯的袍摆,宁青青牵着藤蔓,将音之溯拽了过来。 音朝凤肆无忌惮的供词,全被自己的父亲听到了。 “凤儿……” 音之溯仍是一副略有些走神的模样,不过身手倒是利落之极,一个“凤”字还未落下,他已掠到近前,一掌劈中音朝凤的胸口,将他掀下了轮椅。 “爹!爹!”少年眉眼间浮起一缕慌乱,“不是的!我没有!我只是故意气这个女人!” 音之溯只用一双无神的眼睛盯住他的手掌。 少年细瘦白皙的手掌上,仍有红芒在不断闪烁,藏也藏不住。 “我不会教子,连雪娇也不会。”音之溯苦涩地笑了笑,“这是我和她的报应。离开秘境之后,我会好生清算此事。” 他的周身泛开清气,渡入巨莲。 此刻,整个秘境中已密布红雾,纵然音之溯全力施为,也就勉强令巨莲缓缓绽开。 摔在地上的音朝凤冷冷看着自己的父亲,唇角渐渐浮起狞笑。 “虎毒不食子啊父亲!你为了一个贱女人冷落我娘,不待见我,不肯传我绝学。今日,还偏信这么一个女人,而不信我?就因为她长得像你心心念念的玉瑶?好哇,你不仁,便休怪我不义!” 手腕一翻,数枚泛着红芒的长针出现在掌心。 “这药莲,我要定了!” 一排银针激-射向音之溯的后心。 音之溯全力维持巨莲盛开,根本无力抵抗,只见一枚枚泛着红光的长针毫不留情地刺入他的后背,令他颤抖不止。 “不要管我!”音之溯闷哼出声,偏头冲宁青青道,“采莲子,离去!” “谁也别想走了,乖乖留在这里做我的养料吧。”少年双眸变得赤红,张口一吸,周遭红雾像涌入漩涡中心一般,被他大肆吸入口中。 纤细瘦弱的身材急遽膨胀,几个呼吸之间,上半副身躯便壮硕得如同猩猿一般。 双臂在地上重重一擂,身躯腾空而起,轰然扑向站在巨莲旁边的宁青青。 宁青青紧紧抿住双唇,指尖探出菌丝,倾尽全力,将蚯蚓波动和醉花蜂波动交织在一起,尽数汇在了菌丝的尖端,对准了音朝凤变形的身躯一侧。 成败,在此一举! 幸好音朝凤扑的是她,而不是音之溯,否则她根本救援不及。 * 同一时间,身携暗焰的挺拔身影掠过药王谷重重结界,一层层药雾在他身后灰飞烟灭,当结界发出警示之时,这个可怕的入侵者已站在了那一方秘境小池的旁边。 此刻,小池已不复碧绿色泽,而是翻涌着不祥的红色,如一池血水。 隐卫京与罗从阴影中浮出,单膝跪在他身侧。 “君上!” 发现秘境异变之时,隐卫已将实情报给了谢无妄,倒没想到他竟来得这般快! 跟了谢无妄多年的两个隐卫,也为他此刻身上的气息感到心惊。 罗壮着胆子抬眼瞥了一下,发现谢无妄的脸色白得异常,身上若有似无地环绕着血火之息。 这是……伤到根基元火了? 只见黑袖中扬出一只冷白的手,手上环着焰。 下一瞬,这只手干脆利落地探入池中! 水面与焰息相触,恐怖焰浪即刻燃遍池面。 * 宁青青瞳仁紧缩,眼前的一切变得极其缓慢,音朝凤膨胀扭曲的身影落下来、落下来…… 她心不跳,气不喘,扬起右手食指,对准了他的软肋。 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可以趁着音朝凤扭动醉酒的霎那,从他胳膊底下滚出去!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巨莲旁边的音之溯忽然闭了闭目,合身扑过来,用身躯挡在宁青青面前。 他弯起双眸,脸上的痴笑着实令人动容。 他为了她,打算牺牲自己。 宁青青怔怔动了动唇,还未作出反应,秘境上方忽然被烈焰覆满,一只恐怖至极的火焰巨手撕破天空探了进来,一把将音之溯和音朝凤双双抓住,拖上天去。 宁青青:“……” 电光火石之间,她居然留意到这只覆满火焰的手非常漂亮。皮肤很白,手指很长,像玉雕的一般。 再下一瞬,黑色身影从天而降,落在她的身前,长臂一把揽住她的腰。 她撞在了坚硬结实的胸膛上,鼻尖撞得好一阵闷痛。 更糟的是,她倾尽全力为怪物音朝凤准备的双重波动,一击落空,反噬回了自己的身上。 又醉、又软。 身躯一摇,她在谢无妄身上拱过一圈。 巨莲在崩溃,红色莲雾游向谢无妄,他随意挥了挥袖,却仍有丝丝缕缕毒雾钻入他的袖中。 他的脸色白得异常,眸中却是泛起了一丝猩红。 “阿青,”他揽死了怀中的柔弱身躯,“别怕,我在。” 她又醉又软,晕乎乎地拱了拱他的胸膛。 谢无妄身躯微僵,犹豫着,哑声道:“我们,好好在一起。” 宁青青脑子已经不转了,下意识便道:“不行啊,你的信息素无法繁殖。不是试过了吗?” 谢无妄彻底僵住。 半晌,他缓缓转动泛红的眼珠,盯住了她。瞳仁收缩微颤,声音却是温存至极,低沉诱哄:“告诉我,你是……谁?” 又醉又晕的蘑菇口无遮拦:“蘑菇啊。最漂亮的青玉蘑菇。” 谢无妄:“……” 又半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调整过情绪和声音:“好,我知道了。” 唇畔浮起了怪异的笑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你知道,是我用元火把你养大的么?”他的声音更加温柔。 “啊?” 宁青青绵软软、晕乎乎地抬头看他。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好闻的气息罩下来,和红色莲雾混在一起,让她更是有些找不着北。 “所以,我是你的……”她唇瓣微动,喃喃出声。 谢无妄不动声色,眸底隐隐浮起一抹兴味和期待。 宁青青忽地笑开:“我是你的孢子!” ※※※※※※※※※※※※※※※※※※※※ 感谢在2020-11-14 17:00:00~2020-11-15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查理最最可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空気1号、查理最最可爱 2个;春雨綿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培根加小蛋糕 20瓶;西瓜、暮珛、小孟愛看文 10瓶;霸道总裁爱上老干妈、羊某人、要乖乖睡觉 6瓶;呀、三杯两盏淡酒、九九欢喜(三三冲!)、咕噜咕噜、叫谁呢 5瓶;空気1号 3瓶;婉若星芒 2瓶;non、颜氿、季夏初九、绿色的云、斯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自己快活 “我是你的孢子!” 谢无妄:“……” 这不是孢子, 是个傻狍子。 他搂着怀中这个香喷喷、软乎乎的东西,一时无言。 宁青青歪仰着头看他,见他那张精致的脸庞依旧冷白似玉, 漫天红雾和红芒都浸不透他的冰雪色泽,唯有双眸和眼尾处,淡淡地晕开一层薄红, 好看极了。 他身上的冷香比往日更要浓郁些。 他的身体十分坚硬,硬得像一块坚不可摧的大礁石,倚在上面, 只觉可靠又安心。 她低下鼻子,在他胸前拱了拱,嗅了嗅, 然后仰起头来, 甜丝丝地冲着他笑:“所以你不会吃我对吗?” 谢无妄眼角一跳,喉结难耐地滚动, 薄唇轻扯,压抑着情绪淡声道:“不吃蘑菇。” ——吃你。 宁青青不懂其中玄机,弯起眼睛笑得更甜, 直来直去地告诉他:“那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以后我们要在一直在一起!” 难怪她一直觉得他最好看, 也特别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原来她是他的孢子啊,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蘑菇是喜欢与自己的族群生活在一起的。 谢无妄神色微僵,眸光狠狠闪了两下:“好,在一起。” 这一瞬间, 仿佛有一只蜜糖做成的磨盘轰中了胸口, 滋味难言, 一时竟说不清是甜是闷。 她那纤细绵软的胳膊已十分自觉地勾住了他的腰,身体毫无防备地紧贴着他,与从前一样,是全然信任的姿态。 她就像一片柔嫩易折的花瓣。而他就像燃着毁灭之焰的陨石,轻易便能将她摧碾成灰。 他抬起手来,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小心得就像在触碰一粒朝露——分明心中的凶焰已按捺不住,想要噬咬她的唇瓣,褫夺她的呼吸,想要让她哭、让她脆弱求饶、让她零落成泥。但他知道不行,那样会吓跑她。 莲雾继续渗透他的伤处,撩拨他那向来冷硬理性的神智,怀中的她一无所觉,仍在勾魂拱火。 她踮起脚来,用自己的脸颊贴他的下巴。 “上次误会你了。”宁青青有一说一,“我不知道你也是蘑菇,还以为你要把我吃掉,所以才说讨厌你。我现在不讨厌你了,你不要生气。” 她见过别的小蘑菇撒娇拱进大蘑菇的怀里,大蘑菇用帽子罩住自己的小蘑菇,十分亲昵。 自己亲身一试,感觉果然好极了。 谢无妄微眯着猩红暗沉的双眸,尽量不去理会那一阵阵拂过喉结的甜香气息:“不生气,我怎会与你计较。” 她忽然奇怪地蹭了下,目光渐渐往下。 “你的菌杆……” 好可怕的样子。 谢无妄轻嘶一声,抓着她小小软软的肩膀,将她推离了自己的身体。 幸好,华贵的黑袍宽大厚重,遮掩住一切不为人知。 “先离开这里。”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镇定淡漠。 他探过一只大手,将她的小手攥在了掌心。 重伤与带毒的莲雾,似乎破开了他少许心防,自负的笑容打从心底漫上来,他微勾起唇角,心道:这般合心的小人儿,怕是傻子才会舍得放手罢。 他微阖长眸,狂暴烈焰自身侧涌起,不消多时,便会强硬霸道地将这一方秘境彻底焚毁。 秘境封闭又如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规则荡然无存。 他此刻有一点点急切,想要带她回家,回到他和她的家。 提到蘑菇他便全明白了。 她在入魔之际认知错乱,把她自己当成了蘑菇。这不是什么大事,他会好好照顾她,待她恢复记忆,自然会知道他的好。 理顺了心中的念头之后,他便将所有微小波动的情绪尽数覆平,眸色变得冰冷,神情倒是恢复了往日的漫不经心。 烈焰呼啸,即将毁天灭地。 她摇了摇他的手:“不要。” 烈焰凝滞一瞬,他垂眸看她:“嗯?” “大莲花在哭。”她很认真地眨了眨眼睛,“我试试能不能帮它。” 她推开他的手,奔向那朵即将合拢花瓣的巨莲。 “阿青。”谢无妄眸中有焰,声线略哑。 她没回头,扬起右边胳膊挥了挥。 像一根柔软的藤蔓,离开了她攀附许久的磐石。 谢无妄轻轻拂袖,收去了暴虐的焰。 他跟在宁青青身后,看着她蹦蹦跳跳奔到巨莲旁边,从右手食指上探出一缕青玉般的灵力菌丝,末端触到莲瓣之后,灵力丝线上溢出数不清的细小灵力触须,迅速向着整朵巨莲蔓延攀爬。 就像……霉菌由点及面,如白霜般覆满一只果子。 覆着在巨莲表面和脉络之中的红色莲雾,渐渐被她的小菌丝吸收。 手法利落干脆。 谢无妄隐隐能看出自己的烙印——最初,是他手把手教她控灵,当时只是信手为之,没想到她用了三百年的时间,将这一门技巧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打理灵宝的手段连他也看不懂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他追逐的是绝对力量,要的是强大的杀伤力和毁灭威能,不可能去追求精致技巧。 他的道,是一往无前的道。 此刻,看着被她彻底控住的巨莲,谢无妄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 寻常人通常有一个误区:低估亲近的人,高估陌生的人。 谢无妄阅人无数,自然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他只看一眼,便知道宁青青在这三百年间聚沙成塔,磨炼出了一条最适合她自己的晋阶之路,超凡脱俗,成就难以估量。 “真会给我惊喜啊。”他低低笑叹。 药师莲华境在摇晃,地动山摇。 周遭的红雾丝丝缕缕掠向巨莲,像水蛭一般缠上去,阴风呼啸,那些无面的树脸发出了尖利的‘呜呜’声,层层叠叠的阴风和哀嚎直袭宁青青,想要干扰她的动作。 谢无妄回眸瞥了一眼。 唇角笑容温柔,却有种说不出的冷煞。 长袖微动,冷白如玉的手轻轻一翻—— 恐怖至极的威压荡过四野,无影无形,像有厉风透体而过,又像是冲击波将一切摧毁殆尽。 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极其静谧的一瞬之后,所有藤蔓都蔫蔫地垂搭下来,风停声歇,连山体都不再晃动。 宁青青全力施为,将红色莲雾尽数吸收。 她渐渐便发现了玄机。 这些红色莲雾中,蕴藏了诡异的毒素。它可以放大心中的情绪,勾起原始的进食和繁衍冲动,而且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着中-毒者,将心中的情绪如实地宣泄出来。 “哇哦!” 宁青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谢无妄一问,自己就傻乎乎地告诉他自己是蘑菇了。 也难怪音朝凤这么容易就供认了犯罪事实。 毒雾迅速被吸收,巨莲渐渐恢复了青碧的颜色。 它的质地像丝又像玉,莲脉之中流光丝丝缕缕地来回输送,十分赏心悦目。 莲瓣缓缓向四周展开,清香的莲子气息与纯澈的清心莲雾一起袅袅飘向四下。 宁青青收回菌丝,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戳了戳面前巨大的莲瓣。 “哗——哗——”它冲着她轻轻摆动。 四周幻象渐渐崩溃,只余一朵碧莲静静悬在池中。 谢无妄靠近宁青青,正要揽过她小巧的肩膀,便听到她在一本正经地对这朵药莲说话。 “我帮了你的大忙,你很喜欢我对不对?” “嘿嘿,我也喜欢你呀!你又香又漂亮!是我见过最美的莲花!” “嗯……不用你夸我都知道,我也是最漂亮的蘑菇!” 谢无妄垂眸淡笑,手指蜷回,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身影。 她喜欢和动、植物说话,不止,她还会对着石头、灵宝絮叨,甚至向玉梨苑倾诉心事。 思绪蓦地一滞,他下意识地再一次想起了她萧瑟的背影——她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对那座院子说什么? 会说什么呢? 脑海中忽然便浮起了她伤心的声音。 ‘离开家,我一定不习惯。没了我,你会习惯吗?’ 他非常了解她,念头一起,他便清晰地感觉到,这是她会说的话,而且有极大的可能,这便是她当时说过的话。 心脏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他微蹙长眉,抬手覆向她的肩,准备打断她和药莲说话,也阻止自己继续深想。 指尖刚触到她的衣裳,便听到她一本正经地对药莲说:“既然我们相互喜欢,那便来试试繁殖吧!” 谢无妄:“???” 只见这朵极不长眼的青碧巨莲愉快地摇晃着莲瓣,哪怕不懂植物语的谢无妄,也能看出它的意思—— 乐意之至。 看着宁青青张开双臂扑向莲瓣,谢无妄身体快过了脑子,一把拎住她的后脖领,将她揪了回来。 宁青青:“???” “你要做什么?”他的声音隐有一丝不稳。 下意识地把人拎回来之后,他忽然意识到,就算真让她扑上去,她也做不了什么。 宁青青不解地看着他:“繁……” 硬硬的手指摁住了她的唇。 虽然知道她做不了什么,但意识到她想做什么,他仍是有些气息不稳。 气笑了。 “不可以。”他咬牙切齿。 她的黑眸中清晰地浮起了两个问号。 谢无妄闭了闭眼睛。 他知道她此刻认知错乱,无法正常地向她解释,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你已经有道侣了,不可以朝三暮四。” “哦……”宁青青茫然地点点头。 她偏着头,认真思索。 谢无妄长眸垂下:“阿青想要孩子?” “嗯!”她不假思索地弯起了眼睛。 同为蘑菇,他自然明白喷孢子的快乐。 谢无妄的眸色彻底掩进了阴影之中。 从前,她随口向他抱怨过,她说他总是在外面忙正事,她自己在家中十分无聊,若是有个孩子陪伴便好了。 他只笑着抚她的头发,不置可否。 他是不会要孩子的。他不会让自己留下这样的破绽和软肋。 况且,修真之人性命悠长,等到小儿羽翼丰满、进无可进之时,自然会将目光投向他身-下的至尊之位。人性,总是如此。 外敌尚且杀之不尽,又何必自找麻烦? 她看不懂他的心思,以为他默认了提议,娇俏的面庞又羞又喜,那一日,她比往常主动百倍,像一条入骨吸髓的藤蔓一般,缠得他眸色深过一遭又一遭。 他很愉悦,又深知永远不可能满足她的要求,出于补偿,他将自己的涅槃骨融在蘑菇中,送给了她。 在那之后,他行事更加小心。 那些灼热的情愫在离体之际,必会被他用极焰焚毁,绝不留下后患。 她并不知道。 修真之人本就子嗣不易,她从未怀疑过。 此刻,看着她单纯清澈、充满了向往的眼睛,他不禁恍惚了片刻。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一日他带人回来,她眼睛里陡然熄灭的光。 那束回光返照一般的光芒,短暂地灼入他的眼眸,如昙花一现,在那之后,再也没有重新点燃过。 倘若此刻拒绝她…… 一向强硬不可撼动的理念,略微动摇分毫。 他迟疑一瞬,低低地道:“……再说吧。” 于他而言,这已是可怕的让步。 她却有些不高兴,委屈得眼角都垂了下去,扁着嘴道:“你自己快活过了,就不管我!我不管,我就要试试大莲花!” 她没有繁殖过,那便是幼崽。身为幼崽就要有幼崽的样子,就要任性,就要为所欲为! 谢无妄:“……” 他实在忍无可忍,揽着她掠入莲中,采下三枚泛着青光的莲子,离开了药师莲华境。 * 踏上实地时,谢无妄唇角那一丝狞笑几乎压抑不住。 池子恢复了碧绿的颜色,淡淡的清气从池水中氤氲出来,缓缓飘向四周。 密室之外传来了吵嚷的声音,乱哄哄的,有哭有叫。 此刻不乱才怪了。 道君连破药王谷十八重结界,直闯药师莲华境,将谷主和魔化的少谷主扔了出来,想也知道外头该如何天翻地覆。 宁青青此刻很不高兴,因为谢无妄不许她尝试大莲花的信息素。 闷闷走出密室,便看到连雪娇将狼狈不堪的音朝凤护在了身后,左右围满了药王谷的弟子,个个皆用不赞同的眼神盯着茕茕孑立的音之溯。 音之溯身旁一个人都没有,他眼尾通红,又急又气,面对嘤嘤嗡嗡的众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音朝凤。 音朝凤已不复秘境中魔化的模样,他的身躯孱弱无依,清秀的面庞略显稚嫩,神色坚毅,眸底却隐隐有泪光晃动。轮椅毁在了药师莲华境中,他的双腿垂在地上,像两条断掉的藤蔓,更显可怜。 “母亲,别怪父亲。”音朝凤的声音温润斯文,带着化不去的苦涩,“父亲只是把道君夫人错认成了旁人,受莲雾的影响,有些神智不清罢了,待他冷静下来便会清醒了。父亲怎么会杀我呢?” 连雪娇急怒交加,高亢的哭腔破了音:“凤儿别怕!娘就算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让他伤你一根头发!音之溯!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不就是玉瑶走了,你迁怒于我么,你杀了我便是,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不放过!” 众人议论纷纷,都偏向连雪娇母子,将音之溯死死拦下。 药师莲华境中发生的事情外头并不知晓。音之溯性子痴狂不问世事,这些年来谷中事务都是连雪娇在打理,少谷主音朝凤从旁协助,尽职尽责,早已得到众人认可。 再加上争执之间爆出了那桩陈年旧秘,众人都知道了,音之溯惦记着旧情人,让夫人连雪娇受了许多委屈,她隐忍多年,却始终换不回丈夫的心。 而今日,只因在秘境中看到一个长相与旧情人相似的女子,音之溯便癫狂地想要手刃亲儿,与那女子双宿双栖。 正义感爆棚的药王谷长老弟子们,都自发地站在了连雪娇母子身边,愤怒而鄙夷地拦住音之溯。 人品低劣之辈,医术再高明,那又如何? 音之溯百口莫辩,本就不善言辞的他,此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得双耳通红,手脚颤抖。 “咦,你这个坏人还敢狡辩!”宁青青看着这一幕,着实是惊奇不已,“难道你以为我已经死掉了吗?” 音朝凤俊秀的脸上丝毫慌乱也没有,只浮起了浅浅的苦笑:“道君夫人有所不知,因为药莲狂暴,是以秘境之中幻境重重,所见的一切,皆作不得数。难道你不曾听见么,我父亲叫你玉瑶——你是玉瑶么?” “我当然不是玉瑶。”宁青青摇摇头,“可是你已经招认了自己的罪行,还变成了一个怪物。” “那是幻象。”音朝凤丝毫不怵,“道君夫人既然出来了,应当看到了秘境中幻象破灭,那都是假的。请不要被我父亲误导,他生性痴狂,只是一时偏执了。” 宁青青睁大了眼睛:“你好生狡猾!” 音朝凤只一味苦笑:“事实如此罢了。” 音之溯怒极:“我今日定杀了你这个逆子!逆子!” 他想要扑杀上前,却被无数谷中弟子搂腰的搂腰,摁胳膊的摁胳膊,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连雪娇放声嚎哭:“我的命好苦哇……” 场面着实是一团乱麻。 宁青青偏头看了看谢无妄,见他唇畔浮着浅淡的笑,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此刻没有什么证据,他若说话,便有袒护宁青青,以势压人的嫌疑。 宁青青一件一件掏出乾坤袋中的证据:“且不说旁的,你欺骗女子感情这一样,总没得抵赖!” 音朝凤苦笑:“煌云宗的黄小云,性情孤僻执拗,对我一见钟情。我见她动不动寻死觅活,心中也是害怕,为了稳住她情绪,便好言相劝,送了她一件不值钱的小饰物。后来她求而不得,醉酒之后与下人私通,怀上了身孕想要赖我,我恼怒不过,斥了她几句,谁知她竟想不开……道君夫人若一定认为是我的错,我也无话可说。” “至于武霞绮。”音朝凤眨了下眼睛,“我并未许过她什么,不是么?” 宁青青被他的无耻惊呆了。 音朝凤又抛一记杀手锏:“在秘境之中,父亲将你错认成了旧情人玉瑶,你已为人妇,却不否认,也不拒绝他的深情……这又是什么道理?” 宁青青错愕:“我们忙着揭穿你、对付你!” 音朝凤随和地笑了笑:“所以我说,你们被幻象所迷啊!” 众人交头接耳,连连称是。 一名白须白发的老者第一个站了出来:“道君、道君夫人,老朽万死,说句公道话。既然道君夫人与我们谷主不可能有什么私情,那么,所谓少谷主入魔一事,同样亦只是境中幻象,当不得真!” “是啊是啊。” 众人齐齐道是。 嘤嘤嗡嗡的声音,像极了秘境中的魔物私语。 宁青青气愤地叉住自己的小腰:“你敢对着死者黄小云的遗物发誓吗!发誓你没害过她的爹娘兄长!” 音朝凤笑得斯文:“有何不敢?” 宁青青捏着断簪上前。 将断簪递到音朝凤那只苍白削瘦的手里时,菌丝探出,向他指尖刺入两分醉花蜂、八分毒莲雾。 “你不是说,你想要药莲吗?”宁青青若无其事地随口问道。 音朝凤的思绪尽数放在了煌云宗的事情上,听她这么问,不禁茫然了片刻。 莲香直袭脑海。 他下意识便开口道:“是!” 旋即反应了过来:“药莲本就是我们药王谷的东西!” 他的神色出现了明显的挣扎。 宁青青撇了撇嘴:“我与音之溯才不会让你得逞!你看看,周围是不是已经没有红雾啦?我们成功净化了莲花哦!” “什么?”音朝凤茫然地抬眸望了一下头顶上方,见到清雾氤氲,不禁狠狠一怔。 “你以为区区银针就能伤得到你父亲吗?”宁青青嚣张地冲着他的耳朵大喊。 音朝凤下意识便回道:“如何不能?那是魔域特制的……” 他急急住口,却已太迟。 音之溯默不作声脱下了衣裳,露出数枚深陷骨肉之中的魔针。 宁青青得意地弯起了眼睛,抱起拳,学着人类的模样,对周遭众人摆出骄傲且谦虚的神态:“大伙看到啦,真相大白,真相大白!” “不——不可能!你这个坏女人,你害我儿!你害我儿!”连雪娇声嘶力竭,赤红着眼睛扑上来。 无需隐卫动手,药王谷便有执法长老挡下了连雪娇。 “夫人勿要冲动,此事疑点重重,还需细细查来!” 宁青青的余光扫到了谢无妄,见他目光灼灼,紧盯着她。 她偷偷撇了撇嘴。 他棒打鸳鸯拆散她和大莲花的事,她还牢牢记着仇呢! 音朝凤那边犹是一片混乱,便在这时,空中忽然传来清越剑鸣。 只见一道道清光急速掠来,数位仙气飘飘的白袍剑仙顷刻便到了眼前。 为首之人,正是昆仑掌门寄怀舟。 “道君!”寄怀舟一声暴喝,正气凛然,“道君残杀楼兰楼、西波道、剑鹜宗、方氏、白氏合道修士共计二十一人,低阶门人不可计数,又闯药王谷重地,毁去药王谷根基秘境,是否该给天下一个交待!” 场间登时一片寂静。 药王谷众人不自觉地倒退数步,生怕被卷进这滔天的灾祸之中。 谢无妄凉凉轻笑:“来得倒是快。” 意料之中。与白淮准残念、遗墓一战,他必是伤筋动骨,如此良机倘若错失,那倒要低看寄怀舟身后的势力一眼。 寄怀舟仙剑在手,战意澎湃。 一触即发! 宁青青愣怔片刻,被那股兜头袭来的剑香熏了一熏,忽然醍醐灌顶! 她!明白了!谢无妄的苦心! 难怪他阻止她去找那朵大莲花,因为她已经有了寄怀舟呀。 宁青青热泪盈眶,拎起裙摆便奔了过去。 “道侣,我来了!” ※※※※※※※※※※※※※※※※※※※※ 谢无妄:“……” 夫人!你这样置我于何地!咦?这句话怎么有点耳熟的亚子? 感谢在2020-11-15 17:00:00~2020-11-16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冰落zhang 3个;查理最最可爱 2个;哟呵呵、我身后有尾巴、剑破虚空、蘑菇青?、46736201、明月砚、躲在罐子里的黄桃、懒夫子、弄安子、橘子酱、孤独她呀、on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朔风知北 59瓶;1111 37瓶;匿名少女a 30瓶;躲在罐子里的黄桃、羡羡呀 20瓶;妃、one、啾啾、小肉丸、茕茕白兔,东走西顾、无妄之词、君槐、今天也要看小说鸭 10瓶;41771082 8瓶;。 麻烦、jolin的老婆 7瓶;柠檬加醋、貂貂、47344296 5瓶;可爱的你 4瓶;卓尔、容清、云翮、花园★猫、空気1号 3瓶;旺仔qq糖、悠亚、26151833、泠鸢、37353573 2瓶;是热心市民啊、我不做人了、月栖霜、thousandsarea、瑜璟、羊某人、醉尔、季夏初九、斯林、咕咕咕、bxqm621、晓之蓝蓝、绿色的云、12344234、哼唧哼唧、27222308、夜观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百年好合 寄怀舟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他天赋绝佳, 少年时拜入昆仑,不到百年便一剑成名,之后行走四方, 越阶挑战当世有名的剑道大宗师,将他们一一击败,成为当之无愧的剑道第一人。 修为上来了, 仙剑自然得跟上主人的脚步。 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这一点在剑修身上绝不适用。一个剑修的喜或忧,另一个剑修全然可以感同身受。 拢来拢去不过两句话:要么有钱给剑花, 要么没钱给剑花。 寄怀舟身为剑仙,自然不能免俗。为了赚灵石养仙剑,他什么都肯干——教导新入门弟子、协调各峰长老们的爱恨情仇、替宗门出面应酬、主持合籍仪式、打铁、洗剑、修房子…… 渐渐地, 他的身上背负了越来越多的责任,忙成一只脚不沾地的八爪鱼,等到回过神来,师尊及一众师叔伯已经笑吟吟地拱着手,唤他掌门了。 这个掌门当得稀里糊涂, 与未做掌门的时候相比, 唯一的区别只是月供灵石多了三成。有灵石总好过没灵石,于是寄怀舟认真地当起了掌门, 一当便是数百年。 他很忙, 但他从未放弃自己的梦想。 他, 想和谢无妄比剑! 世人只知道道君谢无妄道法通天, 但像寄怀舟这样的剑痴,一眼便能看出谢无妄其实也是一位剑道大家, 而且, 谢无妄的龙曜从来不对人族出鞘。 这叫什么?这叫高不可攀的冰山绝顶, 这叫从来不曾有人踏足过的神圣领域! 若能让谢无妄拔剑一战……真是让人激动得魂魄冒烟啊。 寄怀舟想知道谢无妄的大宝剑是什么滋味,想得抓骨挠心。 上次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机会,借着云水淼的事情直闯天圣宫,欲与谢无妄放手一战,结果竟意外从宁青青口中得知龙曜有灵。 剑灵可比剑仙疯多了。 它们的终极理想就是弄断全天下的剑。这种无情残害同类的思想若是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妥妥就是灭绝人性的反-人-类大魔头。 战斗狂人寄怀舟并不怕死,但他怕断剑,更怕剑没了、人还在。 于是圣山顶那一战,终究是心存忌惮,没敢全力以赴。 后来才知道自己上当了,那个看着哀绝凄婉的道君夫人其实是个大骗子! 龙曜根本就没有剑灵! 在天圣宫夜宴上,寄怀舟更是看了个清楚明白,宁青青,分明就是个外表单纯、内心狡诈的坏女人。 他再不会上她的鬼当了。 今日意外收到消息,得知谢无妄在楼兰北境残杀同道,又闯药王谷毁人秘境,寄怀舟立刻兴冲冲地拎着剑就杀了过来。 没想到的是,甫一落地,便见那个阴险的女子拎着裙摆,弯着一双月牙眼奔向自己。 宁青青:“道侣,我来了!” 寄怀舟:“……” 不是,等等,这又是什么阴谋诡计! 寄怀舟瞳仁紧缩,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两位巅峰强者之间凝聚的气机再一次被搅了个七零八落。 看着这一幕,寄怀舟不禁回忆起了上次圣山顶的事——此女眸中盛满伤心,那股悲恸之意,就连铁石心肠的自己都难免有些不忍。 这一次,看着她的小脸如花朵一般绽开甜蜜的笑容,清泉般的笑意从黑白分明的双眸中流淌出来,甜甜蜜蜜地喊着“道侣”,寄怀舟心头登时警钟大作,连声在心头高呼“她是骗子”。 然而,她的笑容实在是太纯真了,由内而外散发的喜悦为她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那双眼睛,便像光晕之中最耀眼的星辰。 即便明知是计,寄怀舟却还是被她天真无邪灿烂至极的笑容感染,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了唇角。 回过神来,只觉心如鼓擂,惊怕不已。 这是什么魅惑之术?可怕可怕!着实可怕! 寄怀舟横剑在身前,连退数步,一开口便是警惕愤怒的声音:“休要过来!” 宁青青怔住,眼角微微下垂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浮起了不解和委屈,花瓣般娇嫩鲜艳的红唇抿了起来。 一瞬之间,仿佛一只欣喜万分的开心果凋零在眼前,变成了招人心疼的小可怜。 蔫蔫的,委屈巴巴。 寄怀舟眼角好一通乱跳,他按捺住狂跳的心脏,惊恐地抬眸去看谢无妄,发现谢无妄的脸色也没比自己好多少,唇角虚伪的假笑凝固下来,眸光冰冷,白得瘆人的额角突起了一缕跳动的青筋。 连他这个大老粗都能看出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道君正在极力压抑情绪。 “夫人,回来。”谢无妄动了动薄唇,声线如往日一般温凉。 这一幕,仿佛往日重现。 寄怀舟嘴角抽了抽,道:“道君夫人,这是男人的事情,请你不要插手。” 这个女子,上次便是智计百出,用极为精湛的演技骗过了自己,让自己当真以为她伤心、失落、崩溃,进而听进了她的谎言,以为龙曜有灵。 这一次,绝对绝对不会再上她的鬼当! 无论她说什么,都绝对不要理会! 寄怀舟抿紧双唇,握剑的手背上迸出青筋。 宁青青的肩膀耷拉下去,整个人就像一片被雨水打蔫的小树叶,她眨了眨眼睛:“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愿接受你的心意,所以生气了?你误会了,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我没有及时去找你,是因为我生病了。” 寄怀舟:“!!!” 不是,这个女人到底在说什么啊?! 最可怕的是,她的表情与云水淼那种虚与委蛇不同,根本看不出半点故意勾引人或者骗人的痕迹,她分明说着大谎话,却像是字字真心,令人不禁动容。 看着她这副模样,连他都要误以为自己是不是招惹了这个女子。 周遭众人面面相觑,交换着惊恐猎奇的目光——昆、昆仑掌门勾引道君夫人?! 寄怀舟喉结狠狠滚动,嗓音干涩紧绷:“休要胡说!我哪有送过你什么东西?” “炼神玉啊。”宁青青想起那丰美的养分滋味,不禁弯起了眼睛,声音轻快了几分,“我很喜欢!你不用不好意思。” “……” 寄怀舟愣了一会儿,手足无措地解释:“……不,不是,那个不是我送你,不对,是我送你的,但那不是……” 周遭嘤嘤嗡嗡的议论声把寄怀舟弄得脑袋发懵。 他其实不擅言辞,这些年做掌门勉强练出了几分花架子,但突然遇到这么刺激的意外,老实的剑仙立刻就现出原形。 棱角分明的俊脸涨得通红,急乱之下,心跳更是失去了控制。 更为诡异的是,分明心中把这女子骂了一百遍‘蛇蝎’,眼睛却越看她越觉美丽。 眼角跳得更厉害,握住剑柄的掌心沁出薄薄一层细汗。 “掌门!”身后同僚低声提醒,“此刻可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天圣宫的高手正在赶来!” 谢无妄连夫人都推出来了,可想而知他此刻究竟有多么虚弱!如此良机千载难逢,倘若再拖延,难免生了变故。 寄怀舟神色一震。 对,他是来找谢无妄比剑的! 剑痴心中只有剑,楼兰城的事只是个由头罢了,除非谢无妄动了昆仑的人,否则寄怀舟是不会当真生气的。 “让开!”寄怀舟将手中长剑震出清越的‘铮’音,沉下眉眼,不看宁青青,只对谢无妄说道,“今日之事,道君必须给个交待。人间自有公道,即便天下至尊,也不该为所欲为!道君,可愿与我一战!” 剑指谢无妄。 四目相对,一个是澎湃战意,一个是暗沉杀机。 谢无妄,动了杀心。 杀心如炽火,点燃了寄怀舟这根干柴,他的长袍无风而动,剑意冲天而起。 这一战,势不可挡! 宁青青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她错愕地瞪着寄怀舟,“你以为是谢无妄拦着我,不让我接受你吗?你误会他了,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都不知道他付出了什么,他明明一心为你我好,你为什么那么小心眼,一定要伤害他?” 要不是谢无妄拦着她,她都已经试过大莲花的信息素了。 这个寄怀舟,上来便喊打喊杀,她是真心为谢无妄感到委屈。 此言一出,众人不禁哗然。 没想到,内情竟是如此! 道君当真是心胸宽广,这个纠葛的三角爱情故事,实在是感人肺腑。 真爱,当真是成全! 谢无妄的笑容更假了三分,一双幽黑的眸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修长挺拔的身体轻微摇晃,像是随时要化在天地之间。 众人默默回头,看了看清雾氤氲的药师莲华境。 一位药王谷长老忍不住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寄掌门怕是误会了。道君亲临药王谷,并非毁我药王谷的秘境,而是出手相助哪!寄掌门所说的楼兰一事,会不会也是误会呀?” “是啊是啊,道君心胸广阔,大爱无疆……”有人果断拍了个奇歪的马屁。 话说到一半,忽然感觉到谢无妄淡淡地瞥来一眼,登时浑身寒毛直立,不敢继续说下去。 寄怀舟身后之人急急提醒:“掌门,休要继续夹缠不清!此女心思歹毒,这是在毁你名誉声望啊!先打,打完速速澄清!” 闻言,备战状态的寄怀舟瞳仁紧缩,白多黑少的双眼缓缓一转,落到了宁青青的脸上。 只见她的小脸上满是怒容,红润的唇抿成了一道柔软饱满的弧线,眼底泛着激动的小泪花,更显清澈动人。 寄怀舟自然知晓自己与她并无私情。 这个女子,这么坏,却让人丝毫也恨不起来,反倒在自己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只叫人牙痒。 这般天真无邪,这般坏入骨髓。 寄怀舟知道自己栽在了美人计上,但以他的为人,实在是无法对着这样一个女子说出什么重话来。 寄怀舟:“……” “呵、呵。”谢无妄低低地笑,“觊觎本君的夫人,寄掌门好大胆子。” 长身一掠,带着残影的黑色身姿出现在宁青青身旁,大手扣紧了她纤细的腕,坚硬若铁的指节不轻不重地蹭过她的腕骨与腕脉。 如软玉,如蜜水。 谢无妄那讳莫如深的黑眸中隐隐翻起暗潮,唇畔的假笑化开,他凉声道:“不过此刻魔患未清,正道为先,本君与寄掌门的私事,慢慢计较。” 浮屠子早已拉过三个隐卫,将自己胖胖的身体藏到了后面。 依着他丰富的经验来看,道君大人此刻已是怒不可遏,谁往前凑谁倒霉。 一只胖手小心翼翼地从最左边的隐卫身边探出来,将一角紫袍拖回去,藏好。 “魔?”寄怀舟蹙眉。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妖、魔相比,修士之间的争权夺利的确只能靠后。同族相残不过为名为利,妖魔兴盛那可是灭绝之灾。 谢无妄声线更加温和,丝毫也没有嘲讽之意:“寄掌门不见眼皮下的魔患,倒是关心万里之遥的西域,当真是,高瞻远瞩。” 寄怀舟:“……”只听语气,还以为谢无妄在夸奖自己呢。 他总算是后知后觉发现,药王谷那边好像不太对劲。 两名长老已将钉入音之溯后背的泛红魔针一一取出,放在一只银质托盘上。 此针十分邪恶歹毒,嵌入体内便开始吞噬音之溯的血肉,此刻一根根都隆了起来,就像是吸过血的血蛭一般,一眼望去,恶心又可怖。 “掌门!”寄怀舟身后之人再度低低提醒,“莫要中了旁人诡计!” 寄怀舟再是迟钝,此刻也意识到哪里有点不对。 他缓缓收剑,偏过头,看着这位平时闷声不吭气的长老:“葛长老,你与道君莫非有仇?如何一味挑唆?” 此人瞳孔明晃晃地一缩。 寄怀舟了然点了点头,转过头,不再多说。 目光不自觉地往谢无妄那里一瞥,只见宁青青站在谢无妄身旁,脸上并无半丝阴谋得逞的模样,而是微抿着红唇,垂眸看着脚下,神色颇有几分失落。 他急急转开了视线。 这么聪慧的女子,怎会三百年间默默无闻? 想来,是被金屋藏娇了。 也是,这样的坏东西放到外面,实在是个祸害啊。 寄怀舟眸光微闪,望向谢无妄。 只见谢无妄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从容模样,他从黑色广袖中扬出一只冷白的手,修长如玉的手指微微一动。 很快,便看到数名身穿暗红服饰的刑殿刑官护送着二十余人顺着山道蜿蜒而来。 远远望着,有男有女,有老有幼。 还未走到近前,便听得药王谷谷主夫人连雪娇长吸了一口凉气,清秀的面庞微微扭曲,眸光乱晃,一望便知心虚。 “不,不是的,不是的。”连雪娇抱住了身边的音朝凤,“不要,不要听他们胡说,我儿什么也没有做错,那些事情和他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为什么要把这些人找来啊?他们的事情早已经算清楚了!” 这位慈母慌得快要昏厥过去,翻了几次白眼,生生强行撑住,她知道,这里能帮助儿子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了。 很快,以虞玉颜为首的刑殿诸人来到了面前。 虞玉颜今日仍是浓妆覆面,容颜极艳,神色却是冰冷如霜:“禀道君,属下已查过所有意外身亡以及无故离开药王谷的女弟子,亲人尚在人世且知晓内情的,已悉数在此。” 连雪娇捧着胸口,快要透不过气来。 音朝凤倒是不再装出温润模样,他知道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不等那些人指证,他便垂着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斯文俊秀的人毫不掩饰地展露恶意,更是有种难言的阴邪。 “不必麻烦了。”他慢吞吞地说,“是,那些死的、疯的蠢女人,都是出自我的手笔。那时我还小,不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害得母亲替我劳累,处理那些善后事宜。” 此言一出,药王谷众人俱是倒抽凉气,惊愕不已。 “后来我便不会再留这样的祸患,我略施小计,让她们守口如瓶。”音朝凤微挑着眉,“人嘛,总是要经历无数不完美的失败,才会一点点进步,我倒是没想到,道君能把这些陈年旧帐都给翻出来,算是我小瞧天下共主啦!道君技高一筹,在下愿赌服输!” 他抬眸,用挑衅的目光望向谢无妄,却发现谢无妄根本没看他,精致冷俊的男人似在琢磨着什么大事,神色略微有些不耐。 音朝凤嘴角微抽,莫名受挫。 “凤儿!别胡说,别再胡说了!”连雪娇已慌乱得语无伦次,“不是关你的事啊,她们,明明是自己求而不得,你只是不喜欢她们而已,不是你的错,不是!你,你只有一个,哪能分给这么多人,是她们不自量力妄想做少谷主夫人,是她们自己该死啊!你没有错,若是被很多女人痴恋就是错的话,那,道君,对,像道君这样的男子,岂不是罪不可赦?” 众人:“……” “母亲,不用帮我说话了。”音朝凤笑着拍了拍连雪娇的手背,“你不记得了吗?我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有人类该有的那些情感,从小我就知道。我想想,第一次是件什么事情……你养的那只金雀被我捏死,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它是活物,是宠物,它属于我们,是我们掌中之物,那我将它攥在掌心,看着它从活到死,一点点挣扎着死去,这不也是一种很自然的过程?人活于世,本就是来体验世间种种,我只不过是体验了万万种体验中的一种,结果,父亲便要打我,是你护着我,说我只是不懂事。” 连雪娇嘴唇颤抖,不停地摇头。 身穿青色长袍的音之溯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妻儿,神色近乎悲悯。 音朝凤笑道:“从你们的反应里,我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于是我开始隐藏自己,装出和别人一模一样的反应来,而且我很清楚,在什么情形下作出什么表现,可以给别人最好的观感,当然当然,这也是经过很多年的试错。呵呵,反正我从小到大一年一年试过来,看在别人眼睛里,只会以为我渐渐长大了,懂事了,越来越温润体贴,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至于那些女孩子……这么多年我仔细琢磨人该有的种种情绪和心理,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操纵她们,我可以让她们哭,让她们笑,给她们希望又让她失望和绝望,甚至,只要我有心,完全可以让她们为我去死,并且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种事情与我有关……瞧瞧,这是多么棒的体验啊!不过最初的时候我做得不怎么好,给母亲惹麻烦了。” 连雪娇除了拼命摇头之外,已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向来不问世事、游走于人世之外的音之溯,倒是叹息着上前,轻轻揽住了连雪娇的肩膀,垂眸道:“不必如此自责,我也有错,我们一起承担。” “阿溯,救凤儿,救救凤儿,求你了!”连雪娇像是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谁也救不了我了,母亲,父亲,”音朝凤扯唇笑道,“算你们倒霉,生了个怪物。今日我是难逃一死了,不过有那么多人给我陪葬,我死得也不亏!我要带着母蛊去死啦,中了魔蛊的诸位,很快,便能再次见面——别太想念。” 话音未落,只见他的身躯再一次疯狂地膨胀起来,不过眨眼之间,俊秀的面容便已肿得如同猪头一般,胸膛像个吹大的鱼膘泡般鼓胀起来,皮肤撑得极薄,破碎的衣裳散向四周。 一缕缕仿若有生命的黑色魔息从绷得透明的皮肤底下显露出来,只待他的身体爆开,这些魔息便会无差别地污染周遭的所有人! “喔,对了,”音朝凤变了形的声音从撑成了波浪形的巨口中飘出来,“道君啊道君,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审判我?在我给宁青青种下魔蛊之时,她的状态,可没比那些被我祸害的女子好到哪里去啊!也许我该道一声恭喜?恭喜昆仑寄掌门,帮着一个可怜的女人走出了阴霾——哈哈哈——那我就祝愿道君夫人与寄掌门百年好合啦……” 宁青青感觉到,钳在自己手腕上的那只大手略微紧了一瞬。 谢无妄竖起了另一只手。 九炎极火席卷而上,狰狞魔物化成一道冲天火炷,顷刻间灰飞烟灭。 便在这时,只见连雪娇忽然撑脱了音之溯的怀抱,神色如疯魔一般,直直扑向那一蓬仍在燃烧的极焰,纤瘦的身影投入粗壮的烈焰中,如飞蛾扑火,只传出半声凄厉惨嚎。 闻者无不耳根发软,腮帮浮满鸡皮疙瘩。 这位溺爱弱子的慈母,终究难以承受丧子之痛,竟是选择随他而去。 音之溯怔怔站在原地,眸色和唇色变得更加黯淡,像一朵合拢了全部花瓣的青莲。 ※※※※※※※※※※※※※※※※※※※※ 感谢在2020-11-16 17:00:00~2020-11-17 17: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盖盖盖好铺盖 2个;御风.、春雨綿綿、秭归啼、小肥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鲸海林鸟 237瓶;41491333 40瓶;木骨 20瓶;28299226、残煙、懒羊羊的祖师爷、盖盖盖好铺盖、pennyday、888 10瓶;星子 8瓶;^_^||、阳光微冷、姜沄、浅念 5瓶;丹丹 4瓶;貂貂、灵隐、空気1号、crxc、白茶御日常生活、麻团脑子 2瓶;thousandsarea、竹畔、绿色的云、桐桐桐桐子、月栖霜、斯林、颜氿、乐乐、羊某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