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老是那样绝情》 第 1 章 更鼓敲过三声,铛铛铛。 秀怡殿西偏殿里的顾美人有点慌,望着青纱绣花床帐,睡不着。 原装顾美人,早不知去向,而顾仪变成顾美人已经三天了。 若说是没奇缘可偏偏都姓顾,千里因缘网线牵。 顾仪一觉起来就在秀怡殿。 顾美人,一个连具体名字都不知道的边缘炮灰小配角,这三天穿来,顾仪整日都在学宫规,直到她听到了绝情帝王萧衍的名字,听到了大幕朝。她才幡然醒悟,原来这是穿书了。 按照宫斗小说进度,要死了,死于第三章。 看过这本《绝情帝王爱上我》的顾仪掐指一算,还有三天。 顾美人卒于住进秀怡殿的第六天,她还有三天可以活了。 生死时速三十六个时辰,顾仪睡不着,有点慌。 顾仪使劲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顾美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被绝情帝王萧衍赐死的。 顾美人是这届选秀才刚刚崭露头角的美人,品级虽不高,但也从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并且顾美人肤白貌美,本应该有个光明的未来。 可惜,她拿到了小配角剧本,在第三章强行碰瓷女主角,被绝情帝王赐死。 顾仪辗转反侧,心想,只要不去碰瓷女主角,她应该就不会死。 至于宫斗,她连站队都不用细想,书里安排得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顾仪渐渐就不那么慌了。 卯时三刻,秀怡殿宫人忙碌地伺候梳洗,准备早膳。 秀怡殿主殿住着的是王贵人,她虽只是个贵人,可能坐上一殿之主,全仰仗父兄叔伯皆是朝中栋梁。加之,大穆朝如今还没有皇后,妃子倒是有四个,只是余下的都是贵人,才人,美人之流。 于是王贵人坐稳了秀怡殿,但是闹心的是,上月新封的秀女中,往她秀怡殿里住进了两个,一个顾美人,一个齐美人。 刚住进来的时候,两个美人就给王贵人请过安。 齐美人长得竹竿似的,又高又瘦,一看就不是受宠的料,家世也不显,不足为惧。 顾美人,却真是个美人,生得好,还有一把好嗓子,说话轻轻柔柔的。 心烦。 王贵人梳洗过后,便对宫人道:“请两位美人过来用早膳,莫要别人说本宫苛待了她们。” 她的侍婢黄鹂便出门差了个小丫鬟去偏殿叫人。 黄鹂回来后,在王贵人身前蹲福,道:“贵人,到点儿了,今日给高公公打点多少?” 王贵人瞧着铜镜里头上戴的金步摇,漫不经心道:“又到翻玉牌的日子了呀,今天还是照给一片金叶子罢。” 黄鹂:“宫里进新人了,贵人不怕那些狐媚子可劲打点,水涨船高。” 王贵人哼了一声,“统共就封了八个美人,还个个都是小门小户,穷酸模样。” 黄鹂笑道:“贵人说得是,她们估计连高公公是谁都不知道罢。” 高贵公公,御前第一红人,每逢翻牌的日子,各宫娘娘都会表示表示,那翻牌的时候,高公公便会在御前舌灿莲花,变通一番,虽不是次次都能选中,但几次里也总有那么一次。 若是不给表示的,那被选中的次数就是没有。 顾仪这边刚刚梳洗完,她的贴身宫婢桃夹就说:“主子,今天是六月十五,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顾仪秒懂,“是说打点给高贵公公?” 高贵公公,绝情帝王身边的大宦官,大幕朝第一奸宦,在后宫每逢节令搜刮民脂民膏。 桃夹点头,“主子聪慧,正是!” 顾仪摇头道:“大可不必。” 且不说绝情帝王作为男主角,已经有了官配,根本没有攻略的必要,再说,绝情帝王之所以绝情,在于他遇见烦心的人事,唯有一个杀字解决。 杀狗官,杀奸臣,杀乱党,杀宫侍,连他自己的妃嫔都杀。 顾仪就想保命,怕他怕得要死。 并且,顾美人本身很穷。 三天下来,顾仪已经找到了顾美人私藏的香囊,里里外外拆遍,只在夹层里翻到一颗金子打的花生。 是真穷。 桃夹听后心中不无失望,却不敢表现在面上。 这个顾美人,太穷,果然是跟错人了。 前些天被派来服侍顾美人,不似别的美人,顾美人都没有打赏。 真的太穷了,没钱打点高公公。 桃夹只能在心中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回身却见王贵人派来的宫婢到了偏殿门口。 “贵人请二位美人到殿中用早膳。” 顾仪立刻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伸手扶了扶头上插的铜步摇。 “谢贵人恩典,这就去。”毕竟寄人篱下,态度首先就要端正。 并且,王贵人她爹是朝中重臣,在朝臣死的死,病的病,流亡的流亡的大幕朝一直苟到了小说的结尾,这种人家出来的女儿,可以团结一下。 秀怡殿里,齐美人已经到了。 齐美人见到她,点了点头,说:“你来了。”然后就不说话了。 经过三天的相处,顾仪懂了,齐美人就是个寡言的性格。 她笑了笑,微笑着和同事打招呼,“齐美人今日的唇色桃花似的,甚美!” 齐美人羞涩地笑了笑。 两人坐在殿里摆开的案几前,等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 王贵人终于来了。 两位美人起身,福身道:“问贵人安。” 王贵人“嗯”了一声,“都坐下罢。” 宫人开始摆膳。 待到王贵人吃过第一口,顾仪身边的桃夹才敢往顾仪碗里夹菜,并且只敢夹摆在面前的菜。 全是烧饼,豆沙馅的,肉馅的,芝麻馅的。 顾仪学着其余人的模样,矜持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 说实话,管饱是管饱,但有点干。 她抬头想以眼神暗示一下桃夹,给她端杯茶,目光却在空中与王贵人相接。 王贵人望着顾仪,见她身上一袭水色青衣,停下竹著,说:“顾美人身上的衣料旧了,本宫恰有相同成色的布料,不若赏给顾美人,穿在身上,想来,定是不差。” 顾仪放下手中竹著,给主管送上一波赞美,“谢贵人恩典,贵人无愧出身名门,慷慨体恤,我愧不敢受。” 王贵人眉头微蹙,这个顾美人,什么时候这么滑头了。 “不过区区一匹布,顾美人何须推拒。”她转头看黄鹂,“去,命人去取来。” 半刻过后,一个宫婢即刻抱了一匹布来,成色尚好的水青色绸缎。 顾仪想起了书中剧情,心中一跳,继续保持着礼貌的职场微笑。 王贵人看了一眼绸缎,果然惊道:“这匹布久未打理,竟落了灰。”王贵人轻笑一声,丰腴的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只能劳烦顾美人走一遭,送去浣衣局。” 一个宫中美人去下等宫婢出入的浣衣局,实属折辱了。 书中的顾美人,虽是领命而去,但是心中愤懑。 然而,顾仪不这么想,上级让你跑腿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她笑眯眯地,“谢贵人赏赐,我速速前去。” 说罢,真抱了那匹绸缎,福身而去。 这个顾美人这般能屈能伸? 王贵人疑惑了,她扭头去看齐美人,却见齐美人坐在凳子上坐得笔直,更像一根竹竿了。 王贵人顿觉无趣,挥手道:“我乏了,都散了罢。” 顾仪脚步飞快地往浣衣局走,桃夹个子小,腿短,一路小跑地跟着她。 “美人慢些走,让奴婢抱着绸缎罢!” 顾仪仍旧走得飞快,若不是脚底的木屐有些拌蒜,她都能跑起来,“不必,我快些去,留下绸缎便回去。” 她要避开女主角啊!得速战速决,情节一直在线,她得确保万无一失,不能遇上女主角。 原书里,顾美人愤懑,失意,不甘了好一会儿才磨磨唧唧地去了浣衣局,遇到了女主角。 而她要靠与时间赛跑,完美避开遇上女主角的时间线。 顾仪走得更快了,宫廷庭院多廊腰缦回,浣衣局在西面一角。 一路健步如飞,走到浣衣局门口,背上都走出了汗。 她随便指点了一个小宫婢,“劳烦清洗此绸缎,洗好后送到秀怡殿偏殿。” 小宫婢认出她头饰的品级,屈膝道:“美人折煞奴婢了,何来劳烦,奴婢洗好便送去秀怡殿给美人。” 顾仪见她面容清秀,警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宫婢答:“奴婢初彤。” 不是女主角。 顾仪笑了笑,“好,初彤,此事将交由你了,之后你送来秀怡殿给我。” 初彤福身,接过绸缎。“是,美人。” 顾仪心中大石落地,再不耽误,转身就走。 一路上也没有遇到别的出众的小宫婢。 稳了。 顾仪成功避开了与女主角的相遇。 当天晚上,睡得香甜。 中间又隔了一日,浣衣局的小宫婢才将水青色绸缎捧了来。 她悬着的小心肝,落到了实处。 过了今晚,这搬进秀怡殿的第六日就算是平安渡过了。 偏离剧情,就彻底稳了,不会死了。 顾仪点了晚膳加餐,吃点垫底,打算今夜就不睡,熬到第二天黎明,迎接新生。 许是见过她吃烧饼,膳房今夜送来的宵夜,还是烧饼。 一口一个的大小,顾仪先尝了一个,芝麻味浓郁,好吃。 她于是又吃了第二个。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殿外忽然传来一声高扬的叫喊:“皇上驾到。” 顾仪吓得一抖,烧饼吞下喉咙的时候,卡住了。 她怎么吞也吞不下去,急忙去喝水的时候,茶水壶也空了。 此时屋中偏偏一个人都没有!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烧饼还是卡在喉咙,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只觉呼吸愈发困难,她张开嘴欲吐可眼前白光一闪,她就没了知觉。 顾仪一觉醒来,人还是躺在秀怡殿西偏殿里的木榻上。 她摸了摸喉咙,奇怪的是,不疼。 桃夹撩开了床帐,“美人醒了么?” 她点点头,任由桃夹伺候她洗漱。 皇上昨天来秀怡殿了么,是翻到了王贵人的牌子? 现在人呢?还在秀怡殿么?要不要想个办法避一避不去秀怡殿用早膳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皇帝在,王贵人应该也不会召她们用早膳罢…… 顾仪正想得入神,头皮一紧,却见桃夹往她梳好的发髻上,插了一个铜步摇。 桃夹笑嘻嘻地开口问道:“主子,今天是六月十五,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第 2 章 顾仪怀疑自己听错,不死心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桃夹不明所以,仍旧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今天是六月十五。” 顾仪怔愣地张开了嘴…… 难道她真的被烧饼噎死了,这是重头再来…… 被烧饼噎死的宫妃,她是不是大幕朝第一人…… 可是,如果死了,她不会要一直重来罢…… 这是什么恐怖的宫斗小说! 明明她都避开了死亡导/火/索女主角,怎么还会被烧饼噎死? 顾美人三章之内必死无疑吗! 桃夹见她面色煞白,忙问道:“美人,你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哪里都不舒服! 顾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身却见王贵人派来的宫婢已经到了偏殿门口。 “贵人请二位美人到殿中用早膳。” 顾仪等了片刻,才站了起来,“谢贵人恩典,这就去。” 重来就重来,她这一次就试一试走回原本的情节线,去和女主见一面,且看可行不可行! 顾仪脸上带着微笑,走进了秀怡殿正殿。 齐美人已经到了,见到她,点了点头,说:“你来了。” 顾仪笑道:“齐美人今日的唇色桃花似的,甚美!” 齐美人仍旧羞涩地笑了笑。 王贵人仍旧姗姗来迟。 摆上来的早膳,在顾仪面前的还是烧饼。 她这次却没有动筷子。 桃夹只好硬着头皮给她舀了一勺稍远一些的银耳羹。 顾仪喝过一口羹汤,耳边听王贵人道:“顾美人身上的衣料旧了,本宫恰有相同成色的布料,不若赏给顾美人,穿在身上,想来,定是不差。” 顾仪放下手中竹著,“谢贵人恩典。” 半刻过后,一个宫婢即刻抱了一匹布来,还是那一匹成色尚好的水青色绸缎。 王贵人看了一眼绸缎,说:“这匹布久未打理,竟落了灰。只能劳烦顾美人走一遭,送去浣衣局。” 顾仪没有废话,答了一个“好”字。 这一次,她慢悠悠地走去了浣衣局,甚至中途还停下来赏了一会儿景致。 夏日荷塘,开满了粉嫩的荷花苞。 桃夹跟在她身后,“美人还是奴婢来捧绸缎罢。” 顾仪笑笑,“王贵人既让我送去,便是让我捧,你跟着我便是。” 桃夹低声问:“美人,不气闷?” 顾仪摇头,“王贵人是一殿之主,品级在我之上,有何气闷的。” 桃夹点头,“美人通透!” 原书中,顾美人愤懑了许久才去浣衣局遇上了女主角赵婉,于是顾仪在御花园中多站了好一会儿,左右无事,只盯着一盆白菊发呆。 桃夹见状,忙道:“美人若是喜欢此菊,今日奴婢便差园中花匠送一些来秀怡殿供美人观赏。” 顾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巳时一刻。 顾仪终于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浣衣局门口。 浣衣局大门是道拱门,她在门口站了站。 片刻过后,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是个身着宫装的少女,即便宫婢宫装上身是死亡芭比粉,襦裙是青葱色,她仍旧穿出了柔柳扶风的飘逸感。 头发乌黑,肤白若雪,一双眼睛水波潋滟。 确认过眼神,应该是女主! 要是这都不是女主,顾仪只能说,浣衣局里藏龙卧虎。 顾仪试探性地叫住了她,“你过来,我有匹绸缎交予你。” 赵婉见到浣衣局外立着个有品级的宫中美人,有些惊讶,盈盈一拜道:“美人,吩咐便是。” 顾仪将绸缎捧给了她,“你洗好后送到秀怡殿偏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婉:“奴婢婉儿。” 顾仪:“可是赵婉?” 赵婉面露惊讶,“美人为何知我姓赵?” 稳了,就是女主角! 顾仪微微笑,“我猜的。” 赵婉:“……”她拢了拢手中的绸缎,福身道,“既如此,奴婢告退了。” 恰在此时,赵婉腰间的香囊随着她蹲福落到地上,一块白玉摔了出来。 就是那么恰恰好。顾仪心中呵呵,细看了一眼地上的玉佩,是块兔子形制的白玉,造型质朴,却品相不凡。 赵婉立刻慌张地把玉佩捡了起来,塞进了腰间裹带之中。 在原书中,顾美人受了王贵人的气,内心愤懑,见到这个浣衣局的小宫婢身藏美玉,便怀疑她是偷窃他人之物,一顿骚操作,竟然没收了女主角的白兔玉佩。 顾仪现在身临其境思索,顾美人,大概……其实是……因为太穷罢…… 赵婉从不将玉佩示于人前,藏在腰间香囊的夹层里,睡觉都从不离身。 怎地今日就忽然跌落了,她看了一眼香囊,那丝带似乎是被剪过…… 她还不及细想,抬眼正对上美人探寻的目光。 美人眉睫弯弯,眼含笑意…… 似乎是个顶温柔的美人。 赵婉拜道:“奴婢方才失态了,还请美人责罚。” 顾仪哪里敢罚她,又不是嫌命长。 “无碍,你的贴身之物当小心收好才是。” 赵婉称是。 顾仪自觉她和女主应该是结下了善缘,施施然走了。 仅仅过了一天,第二天午后,六月十六,未时三刻。 赵婉捧了洗好的水青色绸缎找上门来。 顾仪惊讶道:“这么快就好了?”上一回初彤小宫婢可是等到第三日傍晚才拿来的。 赵婉垂眉敛目,“美人宅心仁厚,奴婢便先替美人浣衣。” 看看看,这结下的都是善缘啊! 顾仪喜道:“如此甚好。” 桃夹上前捧过绸缎,细细一闻,尚有余香。 赵婉走后,顾仪谨慎地在秀怡殿偏殿里又宅了一日。 宫中花匠送来了数盆白菊,她就提笔随意描画,倒也不算无聊。 桃夹一面磨墨,一面问:“美人画的是石头吗?” 顾仪干笑两声,菊花也能看成石头,“嗯,是的。” 第三日晚,月亮升上枝头,六月十七,仍旧是个圆盘似的满月。 顾仪数着时辰,等待天亮,这一次她乖觉地没有点夜宵,只在房间静坐。 桃夹就站在她身旁不远处。 轰隆隆。 天空滚过一道惊雷,大雨骤降。 等了好一会儿,顾仪听到了外面传来一声叫喊:“皇上驾到。” 顾仪下意识地望向了窗外的月亮,圆盘刚刚越过院中的槐树顶。 正殿前隐隐约约,传来的是王贵人的声音。 等到人声渐消,顾仪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应该是稳了。 夜渐深,雨越下越大,外面起了风。 一阵狂风将窗棂吹开,发出咚一声大响,风吹熄了屋中的烛火。 顾仪虎躯一震,站了起来。 桃夹道:“风太大了,奴婢去关窗,再点烛台,美人且等等。” 房间骤然变暗,黑暗里,站着的顾仪被起身的桃夹往旁处撞了撞。 顾仪扶住碰触到的物件稳住身形,好像是摆在这里的书架。 然后,就听见“啪”一声巨响。 一盆白菊从书架上跌落,砸中了顾仪的脑袋。 那书架足有二人高,顾仪被砸得头破血流,脑袋木木的。 剧痛之中,她又再次看见了那一道白光。 早晨天光刚亮,顾仪就睁开了眼睛,床帐外站着模糊的一个剪影,桃夹。 桃夹察觉到榻上的美人醒了,正要伸手去掀开床帐,就见顾仪翻身坐起,问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桃夹怔愣片刻,答道:“回主子,今日是六月十五!”又补充道,“今日恰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爆炸吧,六月十五! 顾仪只觉自己气都快喘不匀了,她气得倒回了榻上。 什么鬼穿书,不走原剧情不行,走原剧情也不行。 不走是死,走也是死。 还不让真死,一遍又一遍重刷,这谁顶得住! 垃圾小说,垃圾穿书! 老子不干了! 第 3 章 桃夹见顾仪在榻上左右翻滚,紧张问道:“美人,怎么了,可是腹中疼痛,身体不适?” 顾仪停下了动作,可怜巴巴地苦笑了几声:“哈哈哈。” 吓得桃夹退后了一小步,“美人,这是魇着了?” 梦魇,噩梦,这不就是噩梦! 顾仪看到桃夹受惊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先出去,容我一个人静静,若是王贵人来传我早膳,就说我昨夜受了凉,身子不适……” “是,主子……”桃夹退出了寝殿,合上了木门。 到底是哪个地方没有走对…… 顾仪静下心来,乐观的情绪渐渐压倒了悲观。 应该有破局之法罢…… 她第一次没有见到女主角,吃烧饼噎死了。 第二次见到了女主角,被花盆砸死了。 她总结了上两回经验…… 难道是好感度没有刷够…… 她难道要和女主角拜个把子,让女主光环照耀自己…… 顾仪这厢正忙于分析破局之法。 那厢,贴身侍婢桃夹用顾仪的说辞,婉拒了王贵人派来的小宫婢。 小宫婢兴冲冲地跑回秀怡殿正殿,在黄鹂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 黄鹂听后,冷笑一声:“怎么,顾美人才来几天,就这样拿乔,不把我们贵人放在眼里了。” 转身就进到殿中添油加醋地回禀了王贵人。 王贵人挑眉轻笑,“顾美人身娇体弱……阖该多走动走动。让她今日替本宫去浣衣局走一遭罢。” 黄鹂福身而去。 顾仪人在殿中坐,锅从天上来,仍旧收到了那一匹落灰的水青色绸缎。 剧情,真是倔强啊,呵呵。 她算了算时辰,踩着点又去了浣衣局。 顾仪再次如期遇见了赵婉。 这一回她下定决心要把赵婉的好感度刷满。 顾仪早早地把宫婢桃夹支开了。 她要和女主角一对一,心连心,好好地谈一谈。 顾仪将绸缎捧给了她,“你洗好后送到秀怡殿偏殿……你叫什么名字?” 赵婉:“奴婢婉儿。” 顾仪:“可是赵婉?” 赵婉面露惊讶,“美人为何知我姓赵?” 顾仪叹了一口气,四十五度仰天,摆出了个悲伤的小表情,“我见你长得像一个故人……”她停顿了片刻,又道,“你……是赵桀夫子的何人?” 赵婉心中一跳,蹲福道:“美人,可否随奴婢借一步说话……” 有戏! 顾仪摸出小手绢,假意擦了一下眼角,跟随赵婉走到了浣衣局旁侧的林荫小道上。 赵婉走了一小会儿,才停下来。 此处背靠一座白石假山,避过旁人,很是僻静,赵婉拜道:“美人,为何会识得赵桀夫子?” 顾仪结合剧情胡说八道:“我幼时曾随家父往济州行,我因年幼体弱,在济州沧郡的别院养病,扮作男童,进了学堂,见过赵桀夫子,仰夫子风骨,印象甚为深刻。”她越往下说,语调越发悲伤,“未曾想,赵家遭此大变,我……原以为夫子的后人都散尽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婉思索片刻,赵家在济州沧郡确实办过几年学堂,也常有当地乡绅家的幼童来念书,又看这顾美人年纪似乎也相当,当下便信了一半,只说:“奴婢确是赵家人,家父与赵桀夫子是表亲……” 行吧……明明是你爹非说是你家表亲…… 顾仪也不指望女主角立刻就对她敞开心扉,“原来如此……”她微笑道,“赵夫子与我有启蒙之恩,你既是赵家人,若是在宫中需要照拂一二,我定当鼎力相助。” 赵婉盈盈一拜,“谢美人恩典。” 顾仪不敢操之过急,“既如此,那此际我便先回秀怡殿了。” 赵婉:“恭送美人。” 跨番交友好难! 顾仪笑了笑,只得慢吞吞地走了,女主角却没有对她挽留。 过了一天,赵婉来送绸缎。 顾仪留住她,到偏殿中寒暄。她特地准备了女主角爱吃的柿子饼,专程让膳房做的。 “你的差事办得不错,这一盒柿子饼,你提回去罢,我吃着不错,看你喜不喜欢?” 赵婉不敢收,“这都是奴婢分内之事,美人言重了。” 顾仪坚持不懈,“赏你的便是你的。拿去罢。” 赵婉终于收下。 到了第三天傍晚,顾仪为了万无一失,去浣衣局附近蹲守,打算偶遇女主角,让自己沐浴在主角关怀之下。 亥时一刻,月明星稀,清风微拂。 赵婉惊讶地看见顾仪举着一盏白纸糊灯笼,从花园石径信步走来。 “问美人安。” 顾仪露出个微笑,“你也来逛花园?”天啊,终于等到你,还好没放弃! 赵婉脸上微热,“此园林恰好在处所与浣衣局之间,无人时,奴婢常来赏花。” 懂得,皇帝也在这里和你偶遇了好多次,剧情诚不欺我! 顾仪笑道:“我也来赏花,你与我同行,可好?” 赵婉:“是,美人。” 两人在园中慢慢行,顾仪看着手中的灯笼轻轻摇晃。 “我幼时在家,父亲总是忙于公务,母亲算好时辰,总回提一盏灯,在家门外等他。我母亲说,父亲即便晚归见到那盏烛光,一日的疲惫就散去了。” 赵婉心念微动,一股苦涩漫上心头,缓缓道:“难怪美人心性温软,想来定是府中恩爱和睦,是掌上明珠。” 顾仪轻笑了两声,“你想来也是罢,赵家书香门第,君子有义,女子有礼,才养出了你这样的性子。” 赵婉愣住,脸上一红,“美人谬赞了……” 顾仪见好就收。 两人并肩徐行,走到了花园石径的尽头。 分别前,顾仪最后一搏,“这深宫之中,难得知心好友,我见你如见故人,若是不弃,我愿引你为好友,我虽有品级,可不过美人之流,你不必以为是攀附于我。我……是真心愿与你为友……” 赵婉看着她的面目,沉思片刻,拜道:“如若不弃,奴婢愿意。” 顾仪挑眉,“奴婢?” 赵婉反应过来,低声嗫嚅:“赵婉愿意。” 顾仪喜道:“那我们后会有期。” 赵婉颔首。 两人在湖边岔路依依惜别。 顾仪觉得这把肯定稳了。 女主光环照耀我! 细想起来,女主角真的不错,书中的赵婉,出身名门,性情温柔善良,但内里极为坚强,有原则,不然绝情帝王也不可能爱上她。 顾仪脚步轻快,往秀怡殿的方向行去。 天空滚过一道惊雷,映得身旁湖面青光一闪。 顾仪转头去看,隔着粼粼湖面,湖边竹影横斜,她窥见了一队人马。 为首的男人身形挺拔,着明黄色。 后面跟着一长串宫人。 是皇帝。 顾仪顿住脚步,打算闪到另一条道上去避开绝情帝王。 她转身往右转,脚底却忽然一滑,她往下一看,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个极其突兀的石头。 她下意识地往左闪避,可下落的姿势却并未减缓。 顾仪悲剧地头朝下地摘到了湖里,额头重重地磕到了湖边的怪石。 她的眼前又又又闪现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 服了! 顾仪再次睁开眼睛,恰巧看见替她撩开床帐的宫女桃夹。 “美人醒了?” 顾仪生无可恋,“今日是六月十五?” 桃夹点头,“回主子,正是六月十五?”她停顿了片刻,“今日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顾仪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万念俱灰。 这真的是死亡循环吗……她要一直这么无限循环吗? 真的没有破解之法么? 传说中的蝴蝶效应不起作用么,每一个选择的岔路口,微小的抉择就会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是,无论她怎么选,结局都是她死了,死于非命。 是哪一个地方选错了么…… 桃夹见她没反应,以为她是将将醒来,神思困倦,于是又重复道:“今日是六月十五,恰是翻牌的日子,主子要打点一二吗?” 第 4 章 身处六月十五生死时速的第一个选择岔路口,顾仪一个捶床,坐了起来,“打点!” 这一次要推翻从前,反其道而行之。 管她什么绝情帝王,死了就重来! 顾仪摸出了枕头下的香囊,摸了半天,才把那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花生摸了出来。 “送去给高贵公公。” 桃夹见她头发凌乱,目露凶光,不敢接,只颤微微地问:“真的么,美人?” 顾仪点头,“真的。” 桃夹这才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塞进腰包里。 顾仪梳洗毕,王贵人宫里的小宫婢来请她去吃早膳。 顾仪应下,出门前对桃夹说:“我不爱吃烧饼。” 桃夹很迷茫。 顾仪又毫无悬念地走了一遍早膳流程,吃罢,捧着王贵人赏给她的绸缎要去浣衣局,她催促桃夹道:“你去打点一二,不必跟着我去浣衣局了。” 桃夹腰包里揣着那一颗金花生,脚步匆匆地往御花园旁的角房而去。 依照顾美人的品级,桃夹自然见不到高公公,她能见到的是陆公公,高公公的徒弟,陆朝,平日里负责御花园分管,统领御花园内大小事务。 桃夹从前和他打过交道,算是个熟脸。 陆朝接过桃夹递来的金花生,笑眯眯道:“桃夹妹妹,跟了新进的美人,又想起咱家来了。” “陆哥哥乃是高公公身前第一得力人,桃夹如何能忘。” 陆朝掂了掂手中分量,不算沉,“看在桃夹妹妹的面子,咱家走这一遭罢。不过师傅那里,咱家可说不上话。” 桃夹乖觉地福身,“谢过陆哥哥了。” 陆朝打发走了桃夹,在御花园里先转了一圈儿,检验完扫洒差事,就往前殿走去,他只犹豫了短短片刻,决定还是不私了这金花生。 这么小的物件,他不稀罕。 万一,顾美人真是个有大前程的人儿呢…… 今上虽不好风月,可新进的美人,其中说不定真出了个有福气的人儿呢…… 他猫着腰走到了天禄阁旁,绕过几根红漆柱子,探头往偏阁里瞧,刚刚撤下杯盏在此稍稍歇脚的侍从认出了他。 “小陆子来寻高公公?” 陆朝连忙打千,“正是,我师傅呢?” 那侍从眼风往右瞄,小心地做了个刀抹脖子的小动作,“高公公且忙呢,你在这里等等罢。” 陆朝称谢,在偏阁坐了下来。 天禄阁中凄厉的喊叫隐隐约约传来。 “皇上,饶命啊,冤枉……” 陆朝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聪耳不闻,如同老僧入定。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高贵公公跨进了偏阁。 高贵面白无须,年纪四十左右,身着蓝衣,大襟交领,下裳分幅。在胸前、两肩都绣着龙首鱼尾的飞鱼。 从一品宦官,大幕朝独一份的殊荣。 陆朝立刻从凳子上起身,替他倒了一杯茶,“师傅,喝水,累了罢……” 高贵是真累,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干,连什么茶味都还没尝出来。 陆朝立刻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谄媚地给他捶肩。 至于,师傅为何这么累,这么渴,隔壁为何传来惨叫,这类事情,陆朝通通不问。 等看到高贵公公气顺了,陆朝才把兜里今天收到的物件摆了出来。 一块金元宝,几片金叶子,还有一颗小小的金花生。 高贵扫了一眼,“元宝还是宫贵人给的?金叶子有谁?王贵人,田贵人?” 陆朝:“师傅英明,元宝确实是宫贵人给的,金叶子是王贵人,田贵人,还有新进的周美人?” 高贵捻起那指甲盖大小的金花生,眉心蹙紧,“这是何人?” “是新进的顾美人,住在秀怡殿偏殿……听说是个美人……” 高贵看了陆朝一眼,“嗯”了一声,“今儿个皇上心情不好,这牌子翻不翻还不好说,若是今日不翻牌,就得到明日或者后日了。王贵人近来一直没选上,咱家猜,下一回该是她了。” 陆朝点头称是,“师傅,若是没事,那我……” 高贵啧了一声,“知道你小子呆不住了,滚罢……” 陆朝立刻脚底抹油地跑了。 皇上今日心情不好,他可不敢多呆啊。 与天禄阁隔着重重青瓦屋檐的一角,便是浣衣局。 顾仪见到了赵婉。 这一次就不搞那么虚的了。 等到那白兔玉佩掉落在地的时候,顾仪先她一步地把玉佩捡了起来。 又是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顾仪双目圆睁若铜铃,眼神中竭力传达出不信,茫然,惊喜和震惊的种种情绪。 “这玉佩是你的……” 赵婉见她神色古怪,心中一沉,“是……是奴婢的。” 顾仪按照原剧本,读词:“你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婢为何会有此玉?” 赵婉轻咬红唇,嗫嚅道:“是……奴婢家中祖传之物,因而带入了宫中,求美人还给奴婢……” 顾仪把玩着那白兔玉佩,“原是这样……”顿了顿,又说,“如此美玉,容我赏玩几日。” 扇女主耳光,污蔑窃玉…… 她……真的做不出来。 只能迂回地完善剧情。 赵婉怔愣,“美人…… ” 顾仪:“你两日后,将绸缎捧来,我便将此玉还你。” 赵婉见她满脸郑重,有些摸不清虚实,只能蹲福道:“是,美人。” 顾仪将白玉收入腰间,“两日后,不可早也不可晚。”说罢转身就走。 顾仪并没有直接回秀怡殿,她转过浣衣局,捡了一条石径穿过御花园,走得不快不慢,一路走,一路在脑海中整理了一番剧情和思绪。 要怎么做才能活过三天…… 似乎总有一只无形的手要把她的存在清零,三日后清零。 她想得入神,并没有注意到狭窄的石径上款款走来一个倩影。 宫贵人看见落单的顾美人,顿住了脚步。 选秀的时候,她跟着淑妃,见过这个新封的顾美人。 其父不过从五品知州,还不是京官,皇帝登基两年,权柄愈盛,封的美人大多是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出身。 见顾美人埋头走,不看前路,宫贵人身后的大丫鬟春芽轻咳了一声。 顾仪闻声抬头,看到一个着杏衣,水青襦裙的宫装丽人,柳眉丹凤眼,头上簪着杏花,六钿。 是个品级比她高的贵人。 她屈膝福身道:“问贵人安。” 宫贵人抬手,“起来吧,你是秀怡殿里的顾美人?” 顾仪点头,“正是……不知贵人是?” “摘芳殿宫月琴。” 顾仪细看了宫贵人一眼,柔美的摘芳殿殿主,推动男女主角感情线的工具人。 受宠过一段时间,却在女主崛起以后被绝情帝王抛之脑后。 为她点一个蜡。 “见过宫贵人。” 宫贵人问:“你的宫婢呢,为何只你一人?” 顾仪答:“我去浣衣局,便没带宫婢。” 一个美人跑去下等宫婢的浣衣局做什么? 宫贵人疑惑了半刻,想到秀怡殿王贵人的品格。 这个顾美人生得美,又住在秀怡殿里,戳了王秀的眼。 她想到这里,微笑起来,“原是这类小事,劳动顾美人了。”她扭头看身后的宫婢,“将今日新得的绢花赏顾美人一朵。” 宫婢将捧着的一盒绢花递上前,宫贵人问:“顾美人喜欢哪一朵?” 这种突如其来的赏赐搞不好就是最后杀她的利器,比如烧饼,比如白菊。 可是,她不能推辞宫贵人的美意。 顾仪抬眼看那绢花,柔软的一小团,她就选了最小的那一团,“多谢贵人恩典。” 宫贵人领着一串侍婢走了。 顾仪把绢花放进了腰包。 宫贵人作为工具人,在书中推进了男女主角感情的升温。 风光一时,而结局却不好。 顾仪叹了一口气,同是书中工具人罢了,唉。 顾美人也是个工具人。 她最大的作用应该就是促成了男女主角第一次相遇。 等等,难道这就是她来来回回反复去世的根本原因? 顾仪瞬间醍醐灌顶,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到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皇帝第一次见到赵婉,是在秀怡殿。 那一天,天空下着大雨,赵婉被顾美人罚跪。 赵婉在雨中跪得凄婉,眼泪合着雨水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滑落,苦苦哀求顾美人。 可惜顾美人无动于衷,还冷冷地呵斥。 这一切都恰恰被翻了秀怡殿高贵人牌子的皇帝窥见。 皇帝说宫中容不得她,顾美人就下线了。 那么,问题来了,男女主角如何才能在她不死的前提下相遇? 第 5 章 申时三刻,敬事房的总管武公公捧着玉牌等在天禄阁来。 高公公迈步出来,扫了一眼盘上的玉牌,打头的是端、敬、德、淑四妃,因宫中嫔位无人,也无婕妤,其后是宫贵人、田贵人、王贵人。 高公公公伸手,将王贵人的玉牌,移到了田贵人之前。 第二排便是新进的美人。 高公公将秀怡殿顾美人移到了第一位。 “行了,你进去罢。” 武公公低眉顺目地站着,一句话也不多说,捧着玉牌入阁。 不过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来。 他朝高公公摇了摇头。 果然,今天没有翻牌子。 高公公:“那你明日再来。” 隔天清晨,王贵人虽没有召二位美人去殿中用早膳,照规矩,两人用过早膳仍旧要去正殿给一殿之主的王贵人请安。 可惜,二位美人今天坐了冷板凳,等了一个时辰,宫婢才说王贵人不适,就不出来见了。 顾仪心里着急,本来想今日和王贵人寒暄几句,顺便想一想明天晚上到底该怎么办,可惜王贵人却没有出来见她。 顾仪走得心事重重,一张脸写满了焦虑, 回到西偏殿,静下心来,顾仪结合先前两回经验又细致地回顾了一遍剧情。 她第一次将绸缎托付给了一个小宫婢,女主因此没有到秀怡殿,因此没见到男主。 她第二次没有夺玉,女主提前来秀怡殿交差,因此没见到男主。 她第三次同样没有夺玉,光顾着刷好感度了,女主提前来秀怡殿交差,因此没见到男主。 这一次,若是女主如期来交差,她真的要站在瓢泼的大雨中才能见到皇帝吗? 若是皇帝来时,她派赵婉去正殿送绸缎,且不说赵婉能不能进去见到皇帝?如果真进去了,这么一个大美人送皇帝面前,王贵人隔天也可能会把她弄死吧。 她好难啊,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皇帝能不能在别的地方遇上女主呢?比如御花园? 她记得女主说过,她喜欢下职以后去那里闲逛,上一回皇帝也从花园穿过,虽然隔了湖,也不是不可能啊。 书里,男女主角不是偶遇了很多次吗! 想到这里,顾仪觉得自己又行了。 天色擦黑,她就又去了上一回围堵女主角的小道。 可是这一回她一直等到月明之时,女主角都未出现,四周徒留寂寥。 顾仪提着一盏白纸糊灯笼走到石径尽头,往宫门的方向遥遥可望。 要不她想个办法……跑吧?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就朝宫门的方向而去。硬闯肯定是不行的,但这会儿先看一看方位,明天想想办法? 此刻夜已略沉,侍卫二三结伴而行,顾仪不敢走得太近。 算了,想想罢了。 出宫这一会儿应该是不可能的。 她正准备转身,却见宫门夹道前走来一个身影,侍卫纷纷避让。 画栋飞甍间是一条长长的夹道。 顾仪只见此一人寂寥地走来,身着湛蓝长袍,飞鱼补子。 大幕朝第一奸宦,高贵公公。 顾仪提着灯笼,躲在狭窄的宫道拐角处,身后就是通往花园的石径。 她不敢就这样唐突地去与高公公攀谈。 可是夜深宫禁,她得赶在宫正司落钥前回去。 要是这会儿不与他说话,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拼了!反正死了就重来! 顾仪原地站定,等在原处。 来人越走越近,头戴帷帽,黑纱遮挡了面目。 身形挺拔,步速不疾不徐,胸前飞鱼图腾,龙目圆瞪,威严慑人。 顾仪有点怂了,往后退了几步。 地上的枯枝被她踩住,发出噼啪声响,在惶惶寂夜中,格外清脆。 萧衍刚过拐角,循声望去,看见了花园拐角处一个提着灯笼的宫婢。 他抬眼扫过她的发簪,不是宫婢,可具体什么品级,他也想不起来。 顾仪慌忙地屈膝,“问高公公安。”从一品,远在美人之上。 萧衍没有作声,这个女人他没见过,料想应该是新进的美人。 可画册与真人相差甚远,他还没见过宫中新进的美人,不知是圆是扁,姓张姓王。 顾仪见眼前的高公公没有作声,却停下了脚步,立刻又福身道:“我是秀怡殿的顾美人。”等了片刻,小声补充道,“就是送金花生那个。” 萧衍素知高贵为人,听后暗自冷笑了一声。 送金花生的顾美人。 他抬脚就走。 从顾仪身前走过,她立刻又一蹲福,“恭送高公公!” 她跪得匆忙,灯笼随风一扬,当中的烛台歪斜,将外面罩着的箔纸烧了起来。 “啊……这……” 顾仪怕被火烧到,下意识地就把灯笼甩了出去。 火光飞溅,有一星火光与乌纱轻触,竟然点着了面前高贵公公的帷帽。 点背真的不能怨社会。 萧衍利落地摘下了帷帽,脚下皮靴狠踩了几下火星和一旁滚落的圆灯笼。 周遭骤然暗了下来。 但顾仪还是看清了眼前高贵公公的脸。黑夜憧憧,他的双眸若两点飞星映人,眉目此刻微蹙,隐含凌厉。 大幕朝第一奸宦这么帅……这就有点离谱…… 顾仪只敢看他这么一眼,飞速埋低了头,“高……高公公,我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萧衍起了杀念。他手中的短刀已经从袖口落到了他的掌中,遮掩在宽袍大袖之下。 顾仪埋着头抖抖索索低从袖中掏出一张白帕子,“高公公,你满脸黑灰,不辨面目,要不擦一下?” 萧衍思考瞬息,收回短刀,抬脚就走。 顾仪见他走远,腿一软就蹲到了地上,后背冷汗涔涔。 那个人绝对不是高贵。 书中的高贵是个中年人,面白无须,细长小眼睛。 方才那个人是个青年,眼睛是桃花眼,并且,他的额角有一道细长的浅色疤痕。 书中有一章写过萧衍扮作高贵杀人。 虽然不是开篇之处,但萧衍肯定是有扮作高贵的可能。 由此,顾仪猜那个人就是绝情帝王,萧衍。 顾仪蹲了一会儿,气才喘匀。 还是回家洗洗睡了吧。 第三日清晨,顾仪起了个大早。 天边的朝霞橙红艳丽,映红了半空。 顾仪照常去正殿王贵人处坐了一会儿冷板凳,然后就回到西偏殿,画表格。 桃夹立在一旁磨墨,见顾仪画了满纸的四四方方的格子,还填满了一些稀奇古怪的符号。 “美人,这是在画什么?” 顾仪将袖口卷上,“随心随性小作。”我这是在复盘。 她将这三天三十六个时辰,她已知的宫中人物,时间,地点一一对应起来。将随机选择和必然事件标注出来。 比如第一天,桃夹会或者不会去打赏高公公的徒弟。 王贵人一定会赏她绸缎。 她在某个时间点一定会遇见女主角。 宫贵人一定会出现在花园某处。 第二天,女主角可能或者不可能来交差。 女主角不太可能经过花园。 皇帝会不会一定扮作高贵经过宫门御花园。 第三天,皇帝会经过湖畔,一定来到秀怡殿。 她要找一找这其中的因果逻辑。 可是她偏安秀怡殿小小一隅,再怎么神通,也不能保证男女主角一定会相见。 况且,保证男女主角相见,她就能活过三天,也是一个巨大的假设。 顾仪盯着这张简化的excel表,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午时正,敬事房总管武公公又硬着头皮端着玉牌来到了天禄阁前。 阁内传来皇帝的声音:“进来罢。” 武公公将手中托盘高举于顶,迈着小碎步,稳稳当当地将玉牌捧到了萧衍面前。 萧衍看向盘中的玉牌,端、敬、德妃牌在首位,淑妃紧随其后,照旧挂着红签。 然后是宫贵人,王贵人,等贵人。 萧衍问:“上次是谁?” 武公公:“上回是摘芳殿的宫贵人。” 该王家人了,萧衍手指伸向秀怡殿王贵人。 秀怡殿…… 他顿住了动作,目光扫向下一排新封的美人。 秀怡殿顾美人排在第二位。 她昨夜该是看清了自己的面目,却佯装没有。 虽有些蠢笨,但似乎蠢得有度。 “顾家,似乎是抚州知州?” 这个真不知道了…… 武公公求助的目光立刻望向立在一旁当柱桩的高公公。 高贵公公:“陛下好记性,顾美人的父亲是抚州知州,从五品……原是青州府衙通判,两年前才调任抚州。” 萧衍轻笑道:“是么……”他将秀怡殿顾美人的玉牌背面朝上翻了过来。 这个顾美人,是新进的美人中被翻牌的第一人。 武公公端着玉牌退了出来,即刻将秀怡殿顾美人的名号通报尚仪局。 未时正,秀怡殿西偏殿,尚仪局的宫婢和教养嬷嬷鱼贯而入。 顾仪懵了,桃夹喜道:“恭喜美人,贺喜美人。” 教养嬷嬷将托盘中的丝帛卷轴递给两个宫婢。 顾仪见宫婢一人执卷轴一头,一副惟妙惟肖的生理健康卫生图片在她眼前徐徐展开。 静默了半晌,教养嬷嬷脸上的微笑恰恰好,多一分媚俗,少一分清冷,“顾美人,看懂了么?” 顾仪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由身边的两个宫婢把她脱得精光,在浴桶中洗了好几遍。 花瓣堆满了浴桶,顾仪被浓郁的花香熏得打了一个喷嚏。 皇帝这是翻了她的牌子?为……为什么? 因为昨夜的偶遇? 那女主角是不是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她这里见到皇帝。 桃夹见她出神,以为她是紧张,劝道:“主子,这是新封的美人里面的独一份,主子以后有大福气呢!” 顾仪看她雀跃的神色,不忍泼她冷水。 能活过今晚再说罢。 因为被翻了牌子,顾仪就没有吃晚膳,怕吃多了行状不雅。 她身披华服,空着肚子,只盼着女主角能够踩着点儿来。 第 6 章 戌时一刻,赵婉捧着洗好的水青色绸缎出了浣衣局的大门,几个浣衣局小宫婢望着她的背影窃窃私语:“听说前日里她得罪了新封的美人。” “可不是么,美人说让她今日去送锦缎,不定怎么切磨她呢!” 赵婉心中记挂着白兔玉佩,将这风言风语抛之脑后,脚下不停,却被从浣衣局追出来的季嬷嬷叫住:“阿婉,等等。” 季嬷嬷素来待她亲厚,赵婉立时定住脚步,“季嬷嬷何事?” 季嬷嬷见她手捧绸缎,“这是要去何处?” 赵婉:“去秀怡殿。” 季嬷嬷微微蹙眉,“秀怡殿的王贵人今日心情不甚好,已经罚了好几个尚膳的宫婢,你……小心些才是。” 赵婉:“是,我不过是去秀怡殿西偏殿处顾美人处,应是碰不上的。” 季嬷嬷颔首,“我叫住你是有一桩差事同你说。” “嬷嬷请说。” “司制司掌制二人,其中一人满二十五岁,出宫了,就缺了掌制一人,你善女红,有巧思,我便向司制司举荐了你。” 司制司掌制已是八品的女官了,比毫无官阶的浣衣局宫婢强上数倍。 赵婉福身道:“嬷嬷大恩。” 季嬷嬷知道赵婉在浣衣局屡屡遭人排挤,语重心长道:“你样貌好,心思敏捷,遭小人嫉妒,司制司是个好去处,我虽举荐了你,可过几日仍要按规制遴选,各司各院都有被举荐的,你这几日勤加练习才是。” 赵婉拜道:“赵婉谢过嬷嬷。” 天边滚过一道惊雷。 季嬷嬷抬手将赵婉扶起来,“你为人通透,嬷嬷信你将来定有大福气,快,起来,拿把伞速去秀怡殿,莫要误了顾美人的差事。” 轰隆隆几声雷响,大雨瓢泼而下。 顾仪紧张地站到窗边,透过三交六椀绸绢菱花纹看外面的雨影。 这雨下得真大。 有男女主角初次相遇的内味儿了。 求求女主角快来!信女愿意半年不喝奶茶!求求了! 桃夹见她离窗户太近,连声劝道:“主子,莫要沾了窗外雨污。今日特意梳得流云髻配上这藕荷色对襟长衫,碧色罗裙甚美。”说着,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把同色团扇,“若是美人嫌落雨关窗,憋闷得很,可以用小扇,轻轻扇扇。” 顾仪接过团扇,轻轻扇了扇,今日层层叠叠确实穿了不少。尤其里衣里还有一层薄纱。 曼妙是曼妙,可不透气啊…… 顾仪给自己打着扇,就听外面一声长喝:“皇上驾到。” 妈耶,他来了,他来了,绝情帝王他来了! 顾仪不禁腰背挺直,站如青松。 萧衍穿过雨帘,脚步极快,跟在他身后掌伞扇的宫侍一路小跑,唯恐雨落在皇帝身上。 萧衍走进秀怡殿西偏殿,顾仪领着宫婢跪了一地。 她以额贴地,是个五体投地的拜服大礼。 “起来吧。”萧衍道。 他的声音意外的清朗,落地有声,不像顾仪想象中的阴冷。 顾仪一点一点地抬头仰望这个书中的绝情帝王。 首先看到的就是他的明黄色常服,上列十二章。 顾仪数着日、月、星辰逐级往上,胸前描摹的是飞天金龙。 面前的帝王头戴金翼蝉冠,落下的几缕黑发如墨,眉如鸦羽,长睫下是一双桃花眼,暗褐色眼珠若琉璃剔透。 本应眼中风流,可他额角鬓角一道浅疤,目光更是殊无欢喜,无波无澜,看自己就像在看一个寻常物件。 昨夜暗中只觉他光芒照人,可今日在灯下细看,顾仪才真实地感受到这的确是一个无情的帝王。 他的气势沉沉如广厦将倾,生杀予夺,全在一个帝王的一念之间。 顾仪脖子后面起了一层冷汗,吞吞吐吐道:“问……问皇上金安!” 萧衍细看了眼前的顾美人一眼,她的脸色微白,气息因紧张而加快,她在怕他,可却在瞬也不瞬地看他。 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点墨,一动不动。 直视帝目,已是不敬。 顾家送来的也是个草包?还是个只拿得出手一颗金花生的草包…… 他顿觉无趣,抬手道:“你起来。” 顾仪刚才太紧张了,即便皇帝叫起了也忘了要站起来。 她这会儿才终于站了起来。 高贵公公带着一众宫人退到了殿外。 殿中一时之间就只剩下了顾仪和萧衍二人。 女主角怎么还没到,是不是在来的路上? 顾仪分神去听窗外的动静。 天边又滚过一道惊雷,轰隆作响。 萧衍见顾仪呆若木鸡地立在原地,展开臂膀不悦道:“今日没有尚仪局的教养嬷嬷教过你?” 不是还送了一颗金花生,怎么这么不长眼? 顾仪闻言,见他手臂招展,旋即反应过来,“是……臣妾的疏忽……”又小声补充道,“今日嬷嬷来教过的。”她伸手摘下了萧衍腰间玉带,替他脱下身上的常服。 肩膀处的绸缎触手冰凉,顾仪打算拖一拖时间,“陛下淋了雨,泡个热汤浴,会好受些,也防风寒。”她踮起脚伸手取下了他头上的金翼蝉冠。 萧衍怔愣片刻,鼻尖闻到了她袖口处散开的熏香……仿佛杏花春雨的味道。 顾仪立刻将萧衍的沉默当作默认,到殿门口唤了宫婢进来备浴汤。 因为今夜下雨,宫人早早地就备下了热水。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萧衍就在隔间泡上了热汤。 顾仪等得心急如焚。 女主啊,你可要争气啊!快点来啊! 等到隔间水声渐歇,宫人为萧衍递上了换洗的衣物。 他只着素衣从屏风处转出来,因为刚沐浴过的缘故,脸颊有些粉扑扑的,大大削弱了凌厉的气势。面目如玉,长发仅用青丝带绑住,青色纱裤紧贴腿部矫健的线条。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些微喧闹。 顾仪侧耳听到了女主角的声音。 妈耶,女主她来了,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顾仪不敢再看萧衍,只肃穆了神色,走到殿门口,拉开殿门,斥道:“何人喧闹?” 几个宫婢接连扑通跪下,“美人息怒,是浣衣局的宫婢来送绸缎,奴婢这就打发她回去!” 顾仪:“且慢!”不能让她走! 她抬眼就看见赵婉撑着伞,站在雨中,左手将绸缎紧紧拢在怀里,她招手道:“你上来。” 几个宫婢面露难色,“美人,陛下尚在殿中……” 顾仪不闻不问,沉声对赵婉道:“你上来!” 赵婉只得疾步上前,她没有料到皇帝会在此处。此时她的后背已满是泥污雨水。 如此面君,实在是不雅不敬。 并且,她还没有见阿衍的准备。 赵婉抬头却见顾美人笑得温婉:“你的衣物湿了,怀中绸缎却分毫未沾雨露,你来殿中,我着人予你一套新的宫服。” 赵婉急道:“奴婢何可面君……” 话音未落,眼前的顾美人伸手捉住了她的大袖,低头贴耳道,“你的玉佩还要不要了?”转身朝偏殿而去。 赵婉只得跟上。 萧衍盘腿坐在殿中的矮塌之上,见到一个湿漉漉的宫婢被顾仪带进了殿中。 他眸光一闪,这个顾美人是何意? 顾仪看见萧衍的目光落在伏地跪下的赵婉身上。 此时的赵婉自雨中而来,玉面微湿,细白鹅颈低垂,更有我见犹怜之态。 顾仪脑海中如同万千烟火次第炸开,男女主角终于初遇了,撒花! 要是这把再不行,老子直播吃玉佩! 萧衍只看了赵婉一眼,却不叫起,扭头看向顾仪,慢悠悠道:“美人,这是何意?” 顾仪轻摇团扇,“臣妾是觉着此小宫娥忠心,将锦缎护得滴水不漏,遂将她引来,着人予她一套新宫服。” 萧衍:“美人,如此厚爱一个宫婢,倒是好性情!” 他暗褐色的眼珠冷冰冰地望过来,顾仪顿觉无所遁形,心虚地又摇了摇手中团扇,“陛下英明!” 一个宫侍躬身而入,当真将一套簇新的浣衣局新衣摆到了赵婉身前。 赵婉拜道:“谢美人恩典……谢陛下恩典。” 萧衍心中冷笑,“此际既得了赏,便走罢!” 可……这就让女主走,真的好么?没有对手戏么? 这么敷衍,她会不会又去世了啊…… 可顾仪听萧衍语调冷清,真的不敢插话。 赵婉闻言,心中沉沉一落。 阿衍没有认出她来…… 她胸中霎时又酸又涩,以额触地,“奴婢告退。” 顾婉看着女主角踉跄而出,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了雨中。 行吧,反正我已经尽力了这一回。 萧衍看眼前的顾美人满脸失望地看着那宫婢离去。 眉睫一眨,像一把小扇投下悲伤的暗影。 这个顾美人,甫入宫闱,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是真的如此简单若一张白纸,还是心思诡秘,百转难测…… 萧衍侧躺到矮塌之上,单手扶额,轻笑道:“美人,竟如此失望么?” 顾仪看他青丝如瀑,落在竹榻上,强行转开了眼神,“臣妾不失望。只是有些害怕。” 萧衍“哦”了一声,“美人怕什么?” 顾仪信手拈来,“怕雨太大,被雷劈。”她可以死于烧饼,死于白菊,死于坠湖。被雷劈也不是不可能。 萧衍蹙眉,这个顾美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路数? “美人与朕在一起,不快活?为何想着无稽之谈?” 顾仪见他表情微沉,立刻狗腿地上前,轻轻为他打扇,露齿一笑道:“臣妾见了陛下自然快活,只是快乐如此之巨,有些患得患失罢了。” 呕。 萧衍眉睫垂下,“难道教养嬷嬷今天没教你,笑不露齿么?” 顾仪立刻用团扇挡住了半张脸,“陛下教诲,臣妾记下了。” 第 7 章 啪。 殿中烛台忽然爆出灯花,仙鹤烛台头顶的烛火灭了。 殿内顿时暗了几分,周遭静得可闻针落,殿外一丝宫人不知什么时候合上了殿门和轩窗。 窗外方才还可看到的几道剪影消失不见。 最近的烛台就在矮塌之后,灯火将萧衍身前投下的人影照得绵长,盖住了顾仪眼前的亮光。 顾仪局促地从矮塌上站了起来,“臣妾去……去挑灯芯。” 随着她起身,萧衍也站了起来。 “不劳美人费心。” 顾仪面前风过,转眼萧衍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她的脸颊紧紧挨着他的颈窝,温热,带着些微沐浴后的水汽。 顾仪不自在地挪了挪,触到的是交领处光滑的丝缎。 顾仪后背落到床榻上时,心跳更是加快,喉头发紧,不禁咽了一口水。 “陛……陛下……” 这……进度是不是有点快…… 萧衍见她粉唇微张,眸色暗了暗,伸手去解她对襟长衫中间松松系着的丝带。 顾仪抖如筛糠,不禁闭上了眼睛。 萧衍停下了手中动作。 她在害怕。 砰砰砰。 殿门被骤然敲响。 “求陛下去看看贵人,贵人……不好了……呜呜……”后面的话音渐低。 顾仪猛地睁开眼,而萧衍已经离开了床榻,走到殿门前,拉开了门。 秀怡殿正殿来的宫婢槐花,挣开身后宫侍的束缚,将头磕得咚咚作响。 “求陛下去看看王贵人,贵人夜中忽然胸中疼痛,求陛下怜惜……” 萧衍心中冷笑,面上却说:“那朕就去看看王贵人。” 早有伶俐的宫侍见他衣衫单薄,给他递上备下的常服,几个宫婢替他穿上。 顾仪整理了有些皱的袖袍,还未来得及走到殿门口。萧衍已经迈步去了王贵人的正殿。 桃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美人,陛下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顾仪却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桃夹:“已过亥时。二更鼓已经响过了。”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安全地度过了三天。 顾仪在殿门口来回踱步。 桃夹又问:“美人,现在怎么办啊?是否要去正殿将陛下请回来?” 她摇头,“既然王贵人能将陛下请过去,那必然有手段能留住他,尊卑有序,我也不能贸然去正殿。” 更何况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此处!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 顾仪顿时睡意全无,“你将殿门合上,殿中烛火点亮,我在矮塌上坐一会儿。” 等待的时候,光阴总是漫长。顾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让桃夹搬来小几,随手拿了字帖临摹。 写了几个字,心就渐渐静下来了。 铛,铛,铛。 三更鼓敲响。 顾仪手一抖,狼毫一偏,拉出个长长的一撇。 稳了么,这是?喜悦来得如此突然, 我是真的熬过了剧情? 她放下笔,从矮塌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自己,全须全尾。 是真稳了! 她笑道:“桃夹,上一杯酒来!”庆祝一下! 桃夹劝了一句:“美人,夜这样深了,还是早些安寝罢。” 顾仪催促道:“快去,快去,喝了酒我这一觉睡得更好。” 桃夹还是给她倒了小半杯花酿,心中想道,美人或许是见陛下离去,有些伤情罢。 顾仪一饮而尽,脱了繁复的衣裳,倒头就睡。 卯时三刻,秀怡殿正殿里的王贵人仍旧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撩开轻纱,“黄鹂,陛下此际尚在?” 黄鹂应声答道:“回贵人,陛下卯时便往前殿去了。” 王贵人皱眉,“陛下是不是恼我了?” 黄鹂宽慰她道,“陛下抛下顾美人来瞧贵人,怎么会是恼了贵人。” “那他为何只来看我一眼,就去读什么奏疏?” 黄鹂:“贵人心口疼,陛下怜惜贵人,容贵人安睡。” 王贵人气恼地甩下轻纱床帐,“从前宫氏那个小贱人每次都爱使这招,可这招损人一千,自伤八百,有什么好用的!” 黄鹂:“陛下都来看您了,自然是把贵人放在了心上,贵人不就是想求这一分看重。” 王贵人扭过头,闷闷地说:“顾氏生得美,又住在我殿里,若是此时不压她一头,以后还不得翻上天去。” “贵人说得极是!” 天光透过窗棂照入,王贵人索性起身,“今日是不是该去淑妃那里坐一坐了?” 宫中无后,四妃协理后宫,并且淑妃的爹是自己爹的上峰。 黄鹂默数了日子,“贵人是有一阵子没去采薇殿了。” 天光已是大亮。 桃夹见顾仪仍旧没有要起的意思,无奈走到她的榻前,低声道:“美人,已近巳时了,再过一会儿,就误了早膳的时间了。” 顾仪睁开眼睛,“今天是什么日子?” 桃夹愣了片刻,“美人,今日是六月十八。” 稳了! 顾仪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 从今天起,她就是脱离了剧情,崭新的顾美人。 在大幕朝后宫,做一个籍籍无名,低调行事的美人,就可以了。 等熬到男主为女主散尽六宫,要做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时,顾仪就可以出宫了。 出宫以后,买个小院,找几个忠仆,做一个快乐的富婆。 岂不美哉! 桃夹见顾仪坐起来后,又在发呆,以为她是对昨夜之事耿耿于怀,“过几日,陛下兴许还会翻美人的牌子。” 昨夜尚还历历在目。 不会,萧衍应该不会再翻她牌子了。 他本就是一个孤高骄矜又绝情的帝王。 昨夜她的种种行为皆为怠慢,在这顾家也不是制衡朝堂的大家世族。 萧衍不会再翻她牌子了。 顾仪和桃夹也说不清楚,“嗯”了一声,“快去提早膳罢。” 桃夹领命而去,回来的路上见到正殿门庭冷落,只稀稀拉拉站着两个守殿门的宫婢。 一问才知,王贵人去采薇殿了。 采薇殿内,此刻的淑妃身着蓝衣碧裙,袖口处金丝成线,发髻间簪十钿,生得一张芙蓉粉面,如同花开盛极时娇艳,丹凤眼旁有一颗泪痣。 她饮过一口茶,继续描桌上的丹青。 语调轻轻柔柔,“王贵人还等在花厅?” 一旁立着的玉壶答道:“贵人还在呢,喝了一壶茶,坐了一个时辰了。” 淑妃含笑,“再坐一个时辰,就打发她走罢。” 玉壶应下。 玉壶自小就跟着淑妃,感情比旁的宫婢深厚,她犹豫片刻,开口问:“娘娘先前不还说选官在即,要约王贵人来么?为何今日王贵人来了,娘娘却不见呢?” 淑妃笑道: “为什么不见呢?” 她将手中狼毫搁入竹根雕笔洗,“因为她是个蠢人罢……前朝此番拔擢官吏,陛下的意思还不明显么……这新封的美人,除开齐云姓齐,其他的都是些地方官出身,小门旁户,陛下不想用世家,这就是个姿态。昨夜提点顾美人,那是要立靶子了,顾长通虽只是个从五品的知州,可与青州脱不开关系。到头来,还不是为了伪朝,要立威,要用新人。真是弃伪求正的,当要嘉奖,若是浑水摸鱼的,便要杀之。王贵人呢,想得都是惯来争宠的那一套,本宫与她说再多,又有何用。” 玉壶歪头想了想,“王贵人于夜中将陛下从顾美人那里召走了,阖宫皆知,顾美人接下来的日子,定是不好过了……” 淑妃轻笑一声,“这宫里的日子,谁的就好过了……” 王贵人在花厅一直坐到日中,才被采薇殿的宫婢劝退。 “娘娘今日抄经无瑕见贵人,贵人还是改日再来罢。” 王贵人憋了一肚子气,回了秀怡殿。 忍不住向黄鹂抱怨道:“淑妃又如何,平日里见了,总端着个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架子,给我甩脸子,今日更是连见都不见了!不过就是仗着自己姓齐,她再怎么厉害,可也不受宠啊,怎么不见陛下召她呢!” 黄鹂立在一旁当木桩,只点头不说话,王贵人是个急性子,正在气头上,撒过气了就好了,若是寻常宫妃也就罢了,可她偏偏要编排淑妃,此时万万不能火上浇油! 王贵人自说了一通,渐觉无趣,灌下一杯凉茶,手中随意地摆弄着桌前的妆匣。 她盯着一支杏红钗环,怒道:“槐花呢?这支钗,我不是让她送去司宝司重制,怎么还是半新不旧地躺在这里?” 黄鹂到殿外问过一圈,才晓得槐花一早就出了秀怡殿,说是要去找原先一起进宫的几个小姐妹叙叙旧,一定赶在王贵人回殿前回到秀怡殿里当差。 可是,直到这会儿都不见人影。 黄鹂只好差了另一个宫婢将钗环送到司宝司去。 第 8 章 顾仪用过早膳,齐美人就差了宫婢来找她,说家里给她寄了东西,请她去挑一挑。 齐美人和她同住秀怡殿偏殿,平日里也互相照拂。 顾仪整理了衣妆,就去了东偏殿。 齐美人见到顾仪笑容满面而来,心里疑惑,听闻昨夜皇上将她抛下去瞧王贵人,原本想安慰她两句。 可看她目前的模样,仿佛不需要安慰。 齐美人素来寡言,此刻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好将物件在长几上一一摊开,“你挑,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齐父是京官,吏部右侍郎,正三品,是新封美人中家世最高。 有门路能送些东西进宫。 桌上的确都是些把玩的玉坠,团扇等物。 这几天天热,顾仪伸手去拿了团扇。 不料,团扇下竟然还压着薄薄的一本书册,上书锦屏记三个大字。 她刚“咦”了一声,齐美人眼疾手快地将那薄薄的书本收走了。 什么锦屏记,难道是小黄书? 顾仪看齐美人手忙脚乱了一阵,双颊通红。 因为齐美人比原身顾美人长半岁,顾仪笑得眉眼弯弯,“齐姐姐,锦屏记是什么?” 齐美人将书册藏在身后,一脸窘迫,“没什么,就是市面上买到的话本。” 顾仪:“让我也看看,我最爱看话本了。平日里也爱写!” 齐美人惊道:“你真的写话本?” 顾仪点头,“当然!”刚穿来的前三天,她天真地以为她可以靠在后宫写话本广结善缘,消磨时光。 谁想到是穿成了炮灰,好气哦。 齐美人:“你若把你写的话本给我看,这锦屏记就借给你。” 顾仪让桃夹回去拿来了她写的手稿。 齐美人见到一挞手稿,眼睛一亮,两人换过书册以后。各坐一角,静静地读了起来。 锦屏记是一个平淡的故事,就是香闺少女做的一场梦,梦里遇到了一个书生,后来她醒了遇见这个书生,就故意扔下手帕,最终嫁给了这个书生。 顾仪后悔将自己写的话本给齐美人看了。 齐美人翻完了手中的话本,抬头愣愣地看向顾仪,脸上似乎有些发白。 可能三观冲击太大…… 顾仪努力挽回,“齐姐姐,其实……这只是初稿……还可以再……” 齐美人打断她的话,急道:“后续呢,那慕容仙君真的恋慕那个什么劳什子刘小姐了么,那……那依依怎么办?” 俨然女主粉了。 柳依依,话本女主角,为了师傅慕容仙君,自封灵根,牺牲自己清白解了他身上的情蛊,没想到,慕容仙君转脸不认人去和刘小姐缠绵。 狗血虐恋。 顾仪:“还没写完,这两日诸事繁杂。” 齐美人焦急道:“顾妹妹,有何难处可与我说?这仙侠奇缘一定要写下去啊。” 收获了一枚书粉的顾仪告别了齐美人。 写话本什么的,本来打发时间罢了。 美人月俸按不算多,平日里上下打点,也就花了。 唯一的金花生也发出去保命了。 写话本赚点钱? 顾仪一面想一面下意识地去摸她的腰包,摸到了白兔形制的玉佩。 对了,女主角的玉佩还在她手上。 作为推动剧情的重要道具,她得适时地把玉佩还回去。 这么一想,为免夜长梦多,顾仪就差桃夹马不停蹄地去浣衣局把赵婉叫来。 赵婉很快就来了秀怡殿西偏殿,只是人看上去比昨夜还憔悴了不少,福身道:“问美人安。” 顾仪将白兔玉佩递给了她,“我赏玩过了就还给你罢。” 赵婉面露惊讶,她原本以为她是拿不回玉佩了,昨日顾美人将她召进殿中,没有将玉佩给她,料想是拿不回来,可今日却又给她了,那让她昨夜进殿来面君是为羞辱她?可为何又赐她新衣? 赵婉犹犹豫豫道:“多谢美人……只是奴婢不懂,美人昨夜为何召奴婢进殿。” 害,都是为了保命呗。 顾仪:“我看你容貌不凡,又有忠心,顺水推舟送你一程罢了。” 赵婉叩首道:“谢美人,美人若是不弃,奴婢愿意来秀怡殿伺候美人。” 此言一出,顾仪愣了片刻,才缓缓说:“我这里实非好去处,昨夜陛下弃我而去,想必就不会再来了。你还是好好准备月末的司制司遴选。” 书中赵婉在遴选中一鸣惊人,被选为掌制,开启了后宫升职之路,可别再和她这个卒于第三章的小人物混了。 赵婉心中更感诧异,顾美人如何得知她要参与司制司的遴选,她在后宫已经这般手眼通天了么……这个顾美人是何出身? 顾仪再劝:“明珠蒙尘,终有闪耀的一日,大浪淘沙,是金子也会发光!我相信你一定有更大的前程!”妹子,干了这碗鸡汤,日后能不能出宫做快乐的富婆全仰仗你了! 赵婉一时无言,不知如何是好,这个顾美人不愿留她,只能拜道:“那……奴婢先告退了……” 顾仪鼓励地又看了赵婉一眼,“你去罢。” 赵婉走后,桃夹气得脸红红道:“幸而主子没有收下那等攀高枝儿的小人,看她那样子就是想借主子再去勾引陛下!” 顾仪安慰她道:“我这不是没留下她么……”说话间,她就仰躺到了软垫上,“再说,陛下昨夜走了,她即便是要攀高枝儿,找个贵人的去处不是更好。” 桃夹为难道:“陛下昨夜虽是走了,可主子要不等下一次翻牌,奴婢再使银子去打点打点?” 顾仪叹了一口气,摊手道:“没银子了。” 主仆二人相顾无言片刻。 桃夹自我催眠道:“兴许美人料错了呢,万一陛下昨夜舍美人而去,想着补偿美人,又来了呢,或许在御花园也能碰上呢。” 顾仪欣赏桃夹的乐观,不忍说破无情的剧情,于是转了话头道:“嗯,你说得对。这会儿就不必胡思乱想了,天这么热,殿中的冰也快用完了,你今日就去司计司再领些冰回来。” 桃夹称是,带了两个小宫婢就往司计司去。 路上正巧碰上了田贵人派来的宫婢碧珠。 桃夹退了一步,让碧珠先领。 司计司的掌计按照贵人规制给碧珠派发了冰。 轮到桃夹的时候,掌计却说:“来得不巧,今日的冰恰好发完了。改日再来罢。” 桃夹不是第一天在皇宫混了,这有没有冰,几时有,几时无,她清清楚楚,桃夹不是吃素的,“司计司如今也见人下菜碟儿了?凭什么她们领得,我们美人就领不得?” 掌计算作正八品,有些官威,“秀怡殿顾美人就是这般教养奴仆的?怪不得,怪不得……”一边说,还一边轻轻摇头。 她的话虽未说尽,但是桃夹还是体会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 她是在说怪不得美人留不住陛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桃夹既跟了顾美人,那忠心就是向着顾美人的。 她拍案而去,就去扯掌计的头花。 掌计哪里见过这阵仗,人就往后退。 桃夹扑将上去。 两人扭作一团。 司计司的女官跑了出来,将两人拉开。 桃夹还在蹬腿,“都别拦着我,我八岁进宫,打架到现在都没输过!” 掌计:…… 其余认识桃夹的女官,劝道:“桃夹妹妹,莫嚷了,若是司计听见了,这事就不能善了了!” 掌计一听,立刻转身进到屋中向司计告状。 司计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妇人,二十五岁放出宫后,又进宫来做了司计。 桃夹一看来人,立刻哭丧了脸道:“胡嬷嬷,掌计克扣我们美人!” 司计认识桃夹,她八岁进宫的时候,就跟在她屁股后面做御花园扫洒小宫婢。 掌计一看,心道不妙。 司计问道:“掌计为何不给秀怡殿顾美人派冰?” 掌计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司计开口道:“去给秀怡殿顾美人取冰来。掌计扣一月月晌。” 桃夹甜甜一笑:“胡嬷嬷。” 却听司计又道:“桃夹在宫闱打架斗殴,罚三月月俸,并告知秀怡殿顾美人,另行责罚。” 桃夹又哭了。 司计不是玩笑,领着桃夹和送冰的宫娥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顾仪见到凭空多出来的一个人,面露惊讶。 司计蹲福道:“问美人安,臣妇乃司计司司计,胡显。” 顾仪立刻扶她起来,“胡司计快请起,到殿中来所为何事?” 胡司计便将桃夹斗殴一事如此这般地说了说。 万万没想到…… 顾仪震惊地望向桃夹,而桃夹只好埋低了头。 胡司计轻咳一声,“臣妇虽罚了桃夹月俸,还请美人督促桃夹手抄宫规,温故而知新。” 顾仪连忙点头,“司计所言极是。” 胡司计理了理袖袍,“那臣妇告退了,只是还有一言肺腑斗胆说予美人听。” 顾仪:“司计请说。” 胡司计:“桃夹护主,是个忠心,可是她能在司计司撒野,无非是仗着臣妇,要做个样子,秀怡殿顾美人,不是任人欺凌的,可宫闱之中,不只司计司一处有捧高踩低的小人,更何况宫中贵人嫔妃众多,美人也得有低头的时候,要想过得舒坦些,后宫大多仰仗的皆是一个宠字。美人莫要怪臣妇鲁莽直言。” 顾仪笑道:“司计肺腑之言,我知晓了。” 胡司计淡笑了一声,又瞪了桃夹一眼,才转身离殿。 桃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美人宽恕。” 顾仪心中很是感动,可仍旧语重心长地说:“你忠心可嘉,只是莫要再有下一次了,若是犯到别处,胡司计护不住你,而我也护不住你!快,起来吧,去手抄宫规吧。” 桃夹抬头,苦哈哈地说:“真要抄啊?” 顾仪点头,“对啊。” 桃夹啜泣两声,站了起来,去抄宫规了。 顾仪默默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好像当咸鱼也不太行。 怎么着都要熬到男女主角he,她才能出宫啊! 眼下,她还是得苟个中流,才能过得舒心。 先得解一解缺钱的燃眉之急。 第 9 章 是夜,秀怡殿西偏殿笔耕不辍,桃夹抄宫规,顾仪写话本。 待到三更过后,顾仪甩了甩酸麻的手臂,看了看自己的大作,很满意,而身旁的桃夹鸡啄米似得,早就打起了瞌睡。 顾仪把桃夹叫醒,“别在这里睡了,回榻上去睡,明天一早我得去找齐美人。” 桃夹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辰时刚到,顾仪就被几道大力的拍门声惊醒。 “王贵人请秀怡殿顾美人往正殿去!” 王贵人?找我? 顾仪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桃夹急忙去开殿门,“王贵人请美人所为何事?” 正殿来的宫婢脸色青白,着实难看,“请美人速去!” 顾仪匆忙梳洗罢,还是有点摸不清火门,这王贵人这么急吼吼地要找她,不太可能是用早膳。 难道是为炫耀?毕竟皇帝舍她而去之后,两人还没打过照面。 秀怡殿正殿里,哭声断断续续。 顾仪心中一沉,咋回事? 王贵人凝眉斥道:“别哭了,再哭就不许进殿来。” 二等宫婢桂花止住了哭声,“求贵人给槐花做主啊,她死得太惨了,若非巡逻的侍卫发现,槐花不知要在井里泡多久……” 听到这里,顾仪拼命回想,槐花是谁? 小说里仿佛没这号人啊! 王贵人怒瞪顾仪,“顾美人有何要说的么?” 顾仪屈膝拜道:“问贵人安,只是槐花是谁?” 跪在地上的宫婢桂花立时惊道:“顾美人还是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当夜贵人心口痛,去秀怡殿西偏殿请陛下的宫婢就是槐花!” 顾仪挑眉,“哦,是她,我与她半句话都未说过,自然不知道她是槐花。” 王贵人冷叱一声:“你还狡辩!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人,槐花不过是替我跑腿,竟被你记恨如此!谋她性命,何等阴毒!” 顾仪:“且慢!”这个锅我不能背!“槐花是几时遇害,落到哪口井里,被哪个侍卫发现,是自尽,他杀,还是意外?贵人不把这桩桩件件查清,就把罪名扣在我的头上,妾身也太冤了!从前夜到今夜,我都与桃夹相伴,昨日早晨起后,见过齐美人,后又见过司计司的胡司计,之后便在殿里督促桃夹手抄宫规,哪里来的时间去谋害一个不知姓名的宫婢?” 王贵人直起身子,“好一副伶牙俐齿,你自不必亲自动手,买凶伤人也可!” 顾仪叹气:“贵人,可是妾身并无钱财买凶啊!” 桃夹立刻佐证:“正是!美人捉襟见肘,连赏钱都不曾有!” 顾仪哽了片刻,看了桃夹一眼,虽然你是好意,但能不能委婉一点点。 王贵人没料到顾美人这么不顾颜面,她默然了片刻,只听下首跪着的桂花又道:“贵人不可轻信顾美人一面之词啊,槐花伺候贵人多年,可不能白白死了!” 顾仪的目光落到了这个宫婢身上,“你又是谁,为何在此煽风点火,你当真忠心?还是要看王贵人与妾身相争?” 王贵人的目光也落到了桂花身上。 桂花见状,立刻磕头道:“贵人,莫要听她的谗言,奴婢与槐花同寝同宿,感情深厚,不忍见她死得不明不白!” 顾仪:“如此甚好,不若将此事交由宫正司秉公查办,若是到头来此小宫婢是有意污蔑我,交由宫正司查办便是。” 王贵人没料到顾美人竟然这般气盛,莫非真是冤了她? “既如此,便报了宫正司罢。” 桂花大急道:“贵人!” 顾仪微笑道:“贵人英明,不若再查一查这个小宫婢,这殿里最忌讳的就是有人两面三刀,侍二主,受了他人的指使,要搅得秀怡殿鸡犬不宁!” 桂花惊道:“你好歹毒!” 王贵人怒道:“闭嘴!” 接下来,就是王贵人的家事了,顾仪拜道:“既交由宫正司,那妾身就先告退了。” 回到西偏殿,桃夹附耳道:“美人,真觉得那宫婢是在挑唆贵人与美人?” 顾仪:“是也不是,待宫正司查办。我说得不算。” 桃夹皱眉道:“美人,不怕宫正司假公济私?宫里宫婢投井可大可小,若真是自戕,全族都要受牵连,若非自戕,有心人颠倒黑白,害了美人怎么办?” 槐花,似乎颇受王贵人信重,按理说自戕的可能性不大,可是意外和他杀,要靠证据,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大事方可奏闻,一个宫婢的身亡,于宫正司而言不过区区小事,若真是有人有心踩她…… 顾仪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剧情在搞她,亡她之心不是,非要弄掉她这个炮灰,又想起胡司计的话,这后宫说到底仰仗的就是一个宠字。 宫斗小说的主题真是顽强啊…… 顾仪只好问:“下一次翻牌是什么日子?” 桃夹算了算,“该是明日。按例,陛下每隔五日翻牌,上一次定下的时日是十五,下一次便是二十,即便当日不翻牌,也会顺延到隔日。” 顾仪默默叹了一口气,为了以后快乐的富婆之路,还是先狗头保命罢。 她将写好的话本稿整理好,去东偏殿找话不多,爱看书的齐美人。 齐美人看顾仪进殿,手持一挞手稿,眼睛一亮道:“顾妹妹,是写完了么?” 顾仪将手稿递给她,“写完了,先拿给齐姐姐看看。” 齐美人一口气读罢,大叹道:“真乃奇文也!”又鼓励地看向顾仪,“妹妹要接着写!” 顾仪有点害羞,什么奇文,都是套路! 她叹了一口气,“姐姐谬赞了!” 齐美人疑道:“为何叹气?” 顾仪缓缓道:“其实,妹妹今日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姐姐出出主意?” 齐美人点头,示意她说。 顾仪:“我因囊中羞涩,想要将此手稿卖掉,做些贴补,化名出个话本,姐姐可有门路?” 齐美人一听,立刻道:“好主意!我有几个闺中密友,皆可托付!着人誊写,万不会让人看出是出自你之手……”说话间,就摸出桩匣里一片金叶子,“若是信我,此乃定金。” 顾仪知道齐家势大,此事不难,但没想到齐美人如此痛快。 她接过金叶子,谢道:“齐姐姐大恩!卖书所得,皆可分齐姐姐三成。” 齐美人摇摇头,“我不缺这些,不必挂怀。”顿了顿,又问,“你想化作何名号?” 顾仪:“京城笑笑生。”既然是同类型刊物,还是要以前辈为榜样! 告别齐美人,顾仪怀揣着金叶子回到西偏殿,裁了半张宣纸画了个雏形,对桃夹道:“你去司计司取一些棉布,无需华丽,碎布也行,找木匠按照这个形制,做两个手柄……”只是金叶子,不一定能在高贵公公那里排上号,她还得走心备上别的礼物。 桃夹接过图一看,“美人,这分明是个棒槌?” 什么棒槌!又来侮辱我的画技! 顾仪只得细细给桃夹讲了一遍形制,才放她出门。 桃夹回来的很快。 顾仪看着那两节木制手柄,倒是不差,“木匠做得这样快?” 桃夹笑道:“不是现打的,奴婢照美人的意思一说。木匠师傅就将旧几卸了两个腿,圆球木头也是现成的。在按照图纸,合上就行。不过本人这是要做什么?” 顾仪接过布料,摸了摸,也很厚实,“将布料层叠裹在原木上缝好,我们要做两个捶脚的物件,高公公站的时间颇长,这个物件捶捶腿,放松放松也是好的!另一个,你也可以给陆朝公公!”就是个简单的捶腿器。 桃夹一听就说,“美人这个好!甚是贴心!” 顾仪笑道:“若是做得好,回头我们再多做两个给自己用。” 隔天一早,桃夹就怀揣着两个做好的捶腿棒和一片金叶子送去给陆朝。 陆朝正要往御花园走,看见桃夹过来,顿足了脚步,要往回走。 桃夹立刻迎了上去:“陆哥哥!” 陆朝不好再退,转回身打千道:“原来是桃夹妹妹,方才眼拙,没认出来。” 桃夹倒不计较,只递出两把捶腿棒和一片金叶子,“望陆哥哥笑纳。” 陛下上次舍了顾美人而去,分明是不喜欢她,陆朝不去接,只问:“这物件是什么?” 桃夹立刻捶腿演示,“这是捶腿的物件,我们美人说,公公每日总是站桩,轻轻捶打,可以松快松快。”说着,又递给陆朝,“喏,陆哥哥试一试。” 陆朝好奇地接了过来,用裹着厚厚碎布的那一头,轻轻敲了敲腿部,似乎是用着不错…… 桃夹笑眯眯道:“美人特意做了两个,一个给陆哥哥,一个给高公公。” 陆朝听到这里,内心微动,却道:“陛下心思,我们做奴才的可捉摸不透。顾美人有没有承宠的命可不好说。” 桃夹将金叶子塞进他手里,“望陆哥哥美言几句。即便这次不行,我下次还来!” 陆朝点头,“那行,看在这棒槌的份上,你先去吧。” 桃夹:“陆哥哥大恩!”转身正要走,“你等等。”又被陆朝叫住。 陆朝压低了声音,附耳道:“槐花的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桃夹当即变了脸色,后退一大步,“陆哥哥莫要来冤我!” 陆朝婆娑起手里的金叶子,笑了笑,“行了,行了,你去吧……” 第 10 章 桃夹走后,陆朝将一个捶腿棒收进屋中,才理了理袍角去前殿找高贵公公。 高贵公公正在天禄阁偏殿歇脚,陆朝进殿,打了个千,“师傅!” 高贵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你手里是个什么玩意?” 陆朝撸起袖子,半蹲下,轻轻地敲打高贵的小腿,“怎么样师傅,这用着不错罢?” 高贵感受了一下,似乎是比玉捶舒坦些,“嗯……尚可。” 陆朝笑道:“这是秀怡殿顾美人给的,连奴才都给了一个。说是惦记师傅久站,腿脚可以松快松快。” 高贵挑眉道:“秀怡殿顾美人就给了这个?”就这个棒槌? 陆朝赶忙掏出荷包里的金叶子,“还有这个。” 高贵心道,顾美人长得是不错,可是留不住人啊。 陆朝看他神色,就知道师傅不看好秀怡殿顾美人,于是当下也不敢多话。 高贵又问:“宫正司的差事是不是有一件办到秀怡殿了?” 陆朝不敢瞒他,一五一十道:“听说秀怡殿王贵人的二等宫婢槐花落井死了,王贵人将此事报到宫正司查办。” 高贵“嗯”了一声。 看来,这个顾美人是着急找靠山呐。 “行了,你去吧。” 陆朝打了个千,就从天禄阁偏殿退了出来。 出门就碰上端着托盘来的武公公,陆朝打了个千,武公公笑着寒暄道:“来见你师傅啊。” 陆朝笑了笑,“是啊,说了几句话就不打扰武公公正事了。” 武公公颔首,举着托盘,走到了天禄阁前。 高贵公公先出来看了看托盘,将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挪到了第三行首位。 “进去吧。” 萧衍望着托盘里的玉盘,心中想的仍旧是近来官员拔擢之事,他本想随便点个新进的美人,却看见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竟然排在首位。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高贵。 高贵心领神会,斟酌道:“陛下上次夜中忽然去了王贵人处,是不是要弥补一下顾美人?” 顾美人,萧衍一想到她,率先想起来的竟然是她瞬也不瞬看着他的双眼。 高贵把她放在首位,难道是她又给高贵打点了金花生? 上次是第二位,这一次应该是打赏了更贵重的东西…… 一个抚州知州的女儿,出手如此阔绰?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玉牌,将背面翻了过来。 高贵一惊,其实没真指望陛下会翻了顾美人的牌子。 按陛下往日的习惯,雨露均沾,新进的美人还有七个都没见过呢! 顾仪再次见到尚仪局的嬷嬷,虽有准备,心中仍不免惊讶。 她也是真的没料到皇帝还会再翻她的牌子。 高贵公公,果然手眼通天! 桃夹欢欣鼓舞,围着她转,“美人,快看,今日新来的香膏,与上日的颜色不同,这个更显肤白!这黛色的褙子美极!” 顾仪任由尚仪局的女官伺候她梳洗,心里却在排演,一会儿见到萧衍,她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不过既然他又翻了自己的牌子,那在旁人看来,她就是有宠之人,捧高踩低应该就踩不到她头上来吧。 酉时刚过,传膳太监就来了秀怡殿西偏殿说陛下要来此用膳。 一时之间,殿中更是兵荒马乱,好在膳食单子是早已定下的,那传膳太监还是象征性地问顾仪道:“美人,可有何菜肴想要添上?” 顾仪看了一眼那单子,已有足足二十四道,她摇头道:“不必了。” 半个时辰过后,伴随高扬的唱声:“皇上驾到。” 萧衍迈进了西偏殿,他今日也穿了一身黛色长袍,上纹五爪金龙,腰缠玉带。 顾仪埋头,看了看她身上的褙子。 有点尴尬,撞色了。 顾仪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萧衍:“平身罢。” 宫人鱼贯而入,摆好了案几和菜肴。 顾仪见萧衍撩袍坐下,按照宫规,她作为美人,品级不够。 只能侧立一旁做一个假笑女孩。 萧衍举箸,看她木讷地杵在一旁,圆眼睛眨了眨,唇角还带着假笑。 这个顾美人不会争宠也就罢了,连服侍也不会,“你……坐下。” 顾仪闻言,惊讶地看了萧衍一眼,立刻蹲福道:“谢陛下恩典。” 萧衍果然就见她坐下了,提起竹箸,与他的视线相碰,就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脆皮鸭肉,“陛下,尝尝这个,夏天吃着清爽。”说完,也给自己夹了一块。 萧衍彻底没脾气了,这个顾美人给高贵屡次送金银争宠,到头来就这样……质朴…… 扶不上墙。 他暗笑两声,也不管她了。 顾仪吃了几筷子,抬眼就见萧衍举箸端盏,一容一止,皆是矜贵。 她不敢吃太多,但在萧衍停筷前,也不敢停筷,于是就夹自己面前的一小盘绿油油的青菜吃。 等到寂静的用膳过去,宫人撤下杯盏,接连退出殿外。 好不容易等到皇帝来,顾仪这次主动而乖觉伺候他更衣,先摘下玉带,又去摘他头上的乌纱翼蝉帽,不忘奉承,说:“皇上脸小,戴这翼蝉帽好看,不然脸肥嘟嘟的就不好看!” 萧衍:…… 宫人早在台前备下了齿梳,顾仪捏着齿梳,“陛下的发髻散了,臣妾帮陛下束发。” 萧衍怔愣片刻,“不必,拆了发髻,绑上绸带即可。” 顾仪依言行事,一面梳,一面默默感叹,萧衍的头发真好啊,黑亮,并且柔软,像狗狗毛一样。 萧衍闭目养神,察觉到身后的动作轻柔。 平日里近身伺候的多是宦官,说起来后宫找还没有嫔妃为他梳发。 记忆中,仿佛只有幼时才有女子为他梳过发。 一念至此,萧衍蹙眉冷声道:“停下。” 顾仪不明所以,“是弄疼陛下了么?”不过也绑好了就是了。 萧衍没有回话,自顾自地翻起了案头的几卷奏疏。 顾仪懂了,这是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她转到屏风后面,将书案留给了萧衍,自己在屏风后面的矮塌下棋。 她无聊时候画的大富豪棋。一人分饰两角,也可以玩。 桃夹给她找的筛子是玉筛子,扔起来咕噜噜转,手感很好。 萧衍读着奏疏,耳边不时听到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起身去看,这个顾美人究竟是在故弄什么玄虚! 他转过屏风,就看顾仪趴在软榻上,一手托腮,正在对着一张鬼画淘符般的宣纸扔筛子。 一对碧玉的筛子落到瓷盘上发出咕噜噜,咕噜噜的声响。 “你在作甚?” 顾仪扭头看见萧衍站在屏风旁,眉目微眯,立刻坐了起来,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此乃大富豪,陛下要玩吗?” 大富豪? 萧衍走近一步,看宣纸上放着两枚花钿,一枚银钿,一枚金钿。宣纸上画着环形的通道,每隔几格,似乎画着不同的亭台楼阁。 她的手旁还叠着一挞裁下来的方框宣纸,上书五十,一百等等。 “这大富豪怎么玩?” 顾仪看他别别扭扭,眼神分明想玩,却又要不苟言笑地维持高冷,贴心解释道:“就是陛下执一钿,臣妾执一钿,依筛子走步数,路过场所,皆可购买,若是之后臣妾走到陛下买过的场所便要缴租,谁先输光银钱,谁就算输了。” 买卖租赁的棋戏,萧衍坐到了榻上,“那朕就陪你玩一把。” 顾仪高兴道:“好,那陛下执金,臣妾执银,各有五百两起步。” 萧衍先扔筛子,走到一格,上面似乎画了一个橘子? 顾仪解释说:“这是酒馆,陛下可以买下!” 萧衍皱眉,“酒馆为何要画一个橘子?” 顾仪:“臣妾画的是杯子……” 萧衍:…… 又走了几步,萧衍走到一处画有几根竖条的地方,“这又是什么?” 顾仪犹犹豫豫:“陛下,这是大牢,所以陛下这局轮空,不能执筛子,臣妾执两轮。” 果然,萧衍抬眼凉飕飕地看了她一眼:“大胆!天子何可入狱!” 顾仪咽了一口水,“陛下,游戏是游戏,陛下是不是想耍赖?” 萧衍冷哼一声,“你继续走便是!” 两人一盘棋一直下到亥时。 顾仪赢了。 她既胆怯又骄傲,但毕竟是屠新手,胆怯还是多于骄傲。 果然,她就见萧衍卷起了她的大富豪宣纸,似乎是要没收。 顾仪:“陛下……”你这样是不是有点输不起,但我其实也可以再画。 萧衍冷声道:“你的画技着实堪忧,朕命人重新制作此大富豪。” 顾仪立刻狗腿道:“陛下英明!” 萧衍望着她的眼睛,“这大富豪是从何处而来?” 顾仪瞎掰:“乡野趣闻。” 萧衍轻笑,目光流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商贾何可称大富豪,这乡野趣闻着实有趣!” 顾仪听得头皮发麻,她可不想卷入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的对立辩论,只好“哈哈”一笑道:“陛下圣明!因此,此乃无稽之谈,故此只是一个难登大雅之堂的游戏罢了!” 萧衍面色稍霁,神思却不禁飘向今日奏疏上的“计亩征银,折办于官”,田赋征收,以银为税。 顾仪见他出神,独自起身去把寝殿的烛火点燃。 窗外的月色召进殿内,照得木榻之上白晃晃一片。 不知道今夜王贵人还会不会遣人来。 她刚把烛火拨亮,萧衍就进了寝殿。 两两对望,换了地点,气氛霎时旖旎了起来。 顾仪有些紧张,深吸了口气,但她也明白既然已经是皇帝的美人,那么迟早都要有这么一天。 萧衍的面目在烛火掩映下,更见清朗,他暗褐色的瞳仁光彩熠熠。 没有半句废话,萧衍抱着她就上了榻。 第 11 章 卯时正,高贵公公的声音由殿外传来,“皇上,该起了。” 萧衍醒过来,微微失神,昨夜竟然一夜无梦。 他扭头看了一眼身旁之人,随着他起身,丝背滑落肩头,露出锦缎一般玉白的肌肤。 他看过一眼,就转开了眼神,撩开床帐而去。 两个宫人低眉顺目,悄无声息地替他擦身,更衣。 不过半刻,萧衍身着明黄朝服,头戴金冠,往前殿而去,天子临朝。 辰时,顾仪挣扎着睁开眼睛,浑身都疼。 桃夹立在帐外,轻声问:“美人,醒了么?” “醒了。”她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我杀萧衍! 桃夹立刻让宫婢把药碗端进来,“这是陛下赐的安神止痛的良药,美人若是醒了,快快服下,就会好受些。” 顾仪摸到了被褥中自己的小衣,胡乱套上,坐了起来。 桃夹掀帘,将药碗递到顾仪身前。 白瓷碗里的褐色药汁业已温凉。 桃夹一勺又一勺地喂顾仪喝药。 喵的,好苦! 我杀萧衍! “不必喂了,我自己喝罢。”顾仪霸气地接过药碗,胡乱吹了吹,仰头一饮而尽。 喝过药,桃夹欢天喜地地伺候她梳洗。 “美人,下一次翻牌的时候,再打点些什么呢?” 顾仪摇头,且不说现在没钱,再说,她既然有宠了,还是美人中的第一人,就没必要再去搞小动作,“待我将养几日再说。” 桃夹点头,替她梳发,“美人辛苦了。” 顾仪用过早膳,正殿王贵人就差人来唤她过去。 顾仪慢吞吞地走。 哎,真的好想睡会儿回笼觉。 到了正殿,见到齐美人也在,她松了一口气。 王贵人轻轻拨弄自己的缠枝甲套,“顾美人矜贵了,倒让我们好等!” 顾仪屈膝道:“请贵人恕罪。” 王贵人见她眼底青黑,脂粉都盖不住,更是气煞,“你不过刚刚承宠,就无法无天了么!” 顾仪再拜:“请贵人恕罪。” 王贵人满肚子邪火无处发泄,“你今日姗姗来迟,不恭不敬,罚你手抄宫规十卷!” 顾仪宠辱不惊,就当练字,“是,贵人。” 王贵人拂袖而去。 齐美人上前安慰道:“无事,十卷抄起来也不过一两日。” 顾仪点头,并不放在心上,区区抄经,不算什么大事。 两人并肩往外走。 齐美人不爱说话,顾仪困倦,提不起精神说话,就沉默地一起走,直到在岔口处东西分别。 齐美人憋出一句:“保重身体。” 顾仪:…… 是不是在内涵我。 顾仪回到偏殿,倒头大睡。 午后,烈日高照,寝殿热了起来,把顾仪生生热醒。 她让桃夹命人将冰山摆在屋角,一丝丝凉气才逐渐蔓延开来。 顾仪起床,站到桌前抄宫规,桃夹给她打扇,缓缓说:“美人,今日我从司制司过,她们在遴选掌制,你猜谁中了?” 哦,剧情。 顾仪肯定道:“浣衣局阿婉。” 桃夹:“美人神机妙算,就是那个小人!来攀附美人不成,却做了司制司掌制!” 剧情果然一直在线。 顾仪觉得自己有必要劝劝桃夹不要随随便便和女主作对,“你以后若是见着她,也要客气些,晓得吗?” 桃夹嘟嘴,“奴婢自然晓得。” 日头更盛,司制司门口站着的两个女官皆是汗流浃背,她们在此处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烈日当头,层层叠叠的官服着实闷人。 她们互望了一眼,只见赵婉领了新的掌制宫服,从司制司大门出来。 两个女官旋即蹲福道:“掌制。” 赵婉看着二人通红的脸颊,“方才的过错可是反省了?” “奴婢知道错了,不该信口雌黄,污蔑掌制。” “掌制匠心独运,非寻常襦裙,奴婢不该说掌制的襦裙乃是抄袭前人之作。” 赵婉凭借一袭月华裙在掌制遴选中拔得头筹,月华裙,裙若其名,腰间的褶裥细密,选秋香色绸缎为底,裙幅共十幅,腰间每褶各用一色,风动若月华,皎皎耀目。 可此二人却是不服,今日是她升为掌制的第一天,若是不灭二人心气,她难掌司制司。况且,其上还有典制,司制二职,若是下不能服众,上焉能尽忠。 她的眼神扫过二位女官,“你二人若是诚心悔过,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们回去罢。” “谢掌制!”二位女官蹲福后,立刻进了阴凉的楼阁。 赵婉回到内间换上了掌制的宫服,本欲去浣衣局向季嬷嬷道谢,却见周典制进入房中。 她蹲福道:“见过典制。” 周典制微胖,大热天里额头上已是一层薄汗,“阿婉不必多礼。我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下新近的绸缎如何制衣。” 赵婉方才已是看过入库的册子,“典制是说宫贵人送来的几匹绸缎?” 周典制点头,“正是,我瞧着都是素色,月白色那一匹就由你制一条月华裙给宫贵人。” 赵婉原本打算将月华裙进献给德妃,可宫贵人虽不在妃位,在后宫之中也算得上得宠之人,每月里皇帝也总会去摘芳殿。 也有机会。 赵婉应声:“阿婉依典制之言行事。” * 顾仪抄了三天宫规,总算抄完了十卷。她派桃夹去正殿给王贵人。 桃夹前脚刚走,宫正司的女官就来了。 女官着青色官服,腰悬红色宫令,年纪四十上下。 顾仪笑道:“是宫正司的哪位姑姑?” 女官拜道:“问美人安,臣妇姓沈。” 顾仪:“原是沈姑姑,沈姑姑请坐。可是为了槐花一事而来?” 女官颔首,“臣妇身上还有差事,就不坐了。槐花一案已经了结,特来告知美人一声。” 顾仪心中微动,“哦?是如何了结?” “槐花该是因落雨之后,泥路湿滑,失足跌落水井而亡。” 顾仪:“原来如此……是何人佐证此乃意外?” 女官微笑道:“当日发现槐花尸首的恰是禁军统领,齐闯。他在井边只看到了槐花一人的足印。” 顾仪点点头,“谢沈姑姑告知。” 女官转身离殿。 齐闯,顾仪知道这个名号,书中的男二齐闯最是刚正不阿,那么看来槐花落井,确实是个意外。 顾仪略微放下心来,人刚坐下,喝了一口茶,殿门就又进来一个脸生的青年宦官,着雀茶色官服,腰缠素色带子,是御前伺候的宦官。 他手捧一个半臂长的托盘,上覆红布,躬身道:“问美人安,陛下将此物件赐予美人。” 顾仪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书中萧衍给宫妃送人头的情节,膝盖一软,蹲福到:“谢陛下隆恩。” 宦官将托盘轻轻放到案几上,“美人,可掀开来看看。” 应该不是人头吧,顾家只是个小门小户,祖上应该没有什么贪官污吏……吧…… 要是人头的话,人干事! 顾仪鼓起勇气,转开脸掀开了红布。 红布下是一个木制的圆盘,打磨光滑,环形一圈印刻格子,格子里雕刻着立体的亭台楼榭。 顾仪惊喜道:“是大富豪!”高配版! 她俯身去看那格子里伫立的酒馆,青瓦白墙,斜插的旌旗竟然真是红底黑边的绸布,绣的是个“酒”字。 往后几格的监狱处雕刻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鸟笼。 盘中放置的棋子,是木雕的两个小人,一个着襦裙梳髻,一个着长衫戴翼蝉帽。 皇会玩! 那宦官见顾仪面色,心中喜道,这差事办得好!美人定有赏赐。 他于是多站了一会儿。 顾仪抬头和那宦官面面相觑,见他还不挪步,于是笑道:“多谢公公。” 就没了?宦官尴尬一笑,“那奴才告退了。” 等到桃夹从正殿回来,顾仪就拉着她迫不及待地要玩。 桃夹抵死不从,“奴婢不敢用那木棋,美人还是等陛下来吧……如果要玩,奴婢……奴婢还是用花钿!” 好吧。顾仪给了桃夹一枚银钿。 两人兴致勃勃地玩大富豪。 青年宦官两手空空地回到前殿,有些丧气,早知道就不抢这活计了。 陛下鲜少赏赐后宫,原以为顾美人肯定能给赏。 哎。 高贵公公远远地就见他慢悠悠地往回走,不禁蹙眉,这个小李子,怎么回事?还等着他回话呢! 他重重地咳了一声,才见小李子抬头。 一看是高贵公公等在殿外,小李子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了过去。 “高公公,是有事使唤小的?” 高贵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等你回话呢,进去罢。” 小李子万万没想到,皇上还要回话,登时抖了抖袖袍,躬身而入。 他垂首跪在玉阶前,激动得声音发颤:“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萧衍看了一眼小李子,“起来回话。” 小李子垂首站立,耳边却听玉阶上的皇上问:“顾美人可有说什么?” 小李子默默深吸一口气,捋直了舌头,添油加醋说:“顾美人欢喜极了,谢陛下隆恩,还仔细看了那木盘许久,还把两个木制小人儿放在手中把玩!” “是么……” 小李子觉察出皇上言语中的笑意,却不敢抬头去看。 “这差事你办得不错,赏你五十两,去罢。” 小李子心喜如狂,接过高公公递来的元宝,五十两虽不是大数目,可是皇上亲赏的! “谢陛下隆恩!” 第 12 章 小李子退出殿外,一旁立着的高贵公公给萧衍换了一杯热茶,见他继续去翻奏疏,却看了好一阵,也不翻页。 片刻之后,门外传来几道女音。 “这是我们主子特地给陛下熬的羹汤,劳公公通融。” 萧衍放下手中书册。 这个顾美人好像也不是太蠢。 懂得顺势而上,知恩图报。 他沉声道:“宣进殿。” 殿外走进来两道身影,宫婢春芽端着托盘,上面摆着一个白瓷盅。 宫贵人随之进殿,步履缓慢,裙摆摇曳,流转若盈盈月华。 她含笑拜道:“陛下金安。” 耳边静了片刻,才听见皇帝叫起:“平身。” 宫贵人心中一喜,这月华裙果然妙极!怪不得陛下都看呆了去! 抬眼却见皇帝表情无波无澜。 宫贵人知道皇帝的性子,软声道:“臣妾见陛下日夜操劳政务,遂煮了羹汤,安神滋补,望陛下尝尝。” 萧衍“嗯”了一声,“贵人有心。”又唤了一声,“高贵。” 高贵公公从春芽手中稳稳地接住了托盘。 宫贵人今日好不容易见到皇帝,不肯就此离去,柔声道:“臣妾今日新着彩裙,陛下可是喜欢?” 萧衍觉得那裙子确实有些晃眼,就“嗯”了一声。 宫贵人喜道:“此乃月华裙,是司制司新制,臣妾得了一条,恰恰暗合了臣妾的闺名。”声音渐低似呢喃。 高贵公公连同周围的宦官都不禁埋低了头。 闺名?萧衍不知道宫贵人的闺名是什么,只记得她爹的名号。 想了片刻,就此作罢。 这几日,宫正海在官吏拔擢上多是‘臣附议’,萧衍便也耐着性子对宫贵人道:“朕尚还有公务,你先退下罢,改日朕再去看你。” 宫贵人闻言喜极,笑意盈盈地告了退。“臣妾恭候陛下!” 高贵公公见时机尚好,正准备唤敬事房的武公公进殿,却见皇帝的脸色似乎不好了…… 他于是闭上了嘴。 皇上翻着奏疏,殿内霎时针落可闻。 等了一会儿,殿外扬声道:“敬事房总管到。” 萧衍:“宣。” 武公公托着玉盘入殿。 萧衍迈步走下玉阶,只见盘内玉牌三行排列齐整。 他的目光径直落到第三行,打头的是“春雨阁周美人”,第二位是“连澍殿陈美人”,他依次看过去,秀怡殿顾美人的牌子落在最末。 怎么?这个顾美人没钱了?还是没有上进心了? 原以为她有待栽培,或可为地方官魁的恩宠之兆,恰如宫贵人之于新党。 萧衍轻声一笑,说:“去!” 这就是今日又不翻牌的意思了。 武公公头痛,皇帝即位两年,宫中无嗣,连个小公主都没有。 翻牌子也是五日才翻,还总有那么一两次“去”。 宫中无皇后,妃嫔不争气。 有些老臣已经颇有微词。 可陛下却不当回事。 武公公心中发急,他作为敬事房总管,也会是文官口诛笔伐的对象。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更何况,宫里连个能劝一劝的太后都没有! 他壮着胆子,打算劝一劝,刚说了半句:“陛下……这……” 萧衍却转身回了上座。 武公公只好中途变哑,捧着托盘退出了殿外。 * 秀怡殿后的小花园里,墙角摆着一个火盆,一小簇猩红火苗飘飘摇摇。 王贵人将手中纸钱撒尽,“槐花啊,下辈子投个好胎,别生来就做奴才。” 她说罢就扶着黄鹂的手站了起来,朝殿内走去。 身后的宫婢待火光燃尽,收走了那小小的火盆。 王贵人问:“敬事房可传来了消息?” 黄鹂:“说是叫‘去’。” 王贵人冷哼一声,“宫贵人又白费心思了呢,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何,送羹汤又如何,陛下还不是不翻她牌子。我看呐,那月华裙说得再好,也搏不了宠爱。陛下既然叫去,就去罢。谁都讨不到好,公平!” 而摘芳殿宫贵人听说叫“去”,也没放在心上,陛下既说了要来看她,今天不来,五日后也会来! 然而,这一‘去’竟然就连‘去’了大半月。 顾仪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中旬的事情了。 她慌了。 顾仪这天一起床,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又浮现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的残影。 这铁定不是贫血,肯定是剧情搞我! 她急匆匆地派桃夹出门打探消息,才得知皇帝竟然已经快一个月没踏足后宫了。 “美人,今日又是翻牌的日子,要不要打点一二?” 顾仪稳了稳心神,“宫贵人处有没有新进的宫婢?” 桃夹歪头,不明所以,“没听说啊,怎么了美人?” 妈蛋!明明是宫贵人那个工具人没有尽职尽责,为什么是我又要不好了! “那司制司的赵婉还在当差?” 桃夹笑了,“说得是呢,美人还不知道罢,她制了一条月华裙,奉给宫贵人,宫贵人原以为可以讨陛下欢喜,可陛下这么久都未去看她,宫贵人没给赵婉好脸色呢,罚她半月间做了好些活计。” 果然,剧情偏离了啊。 按照原书剧情,宫贵人因为月华裙承宠,宫贵人因此将赵婉收入摘芳殿作贴身宫婢。 赵婉得以见到萧衍。 两人眉来眼去几回,萧衍就记住了赵婉这个宫婢。 顾仪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怎么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摸出了枕头下的香囊,里面有齐美人给她的一锭元宝,卖话本的钱。 她咬牙给了桃夹,“去寻陆朝公公。”她思索片刻,又说,“然后去司制司问一问有没有做好的月华裙,领一条来。” 桃夹喜道:“是,美人!” 这大半个月劝了美人数回,今日终于成了! 桃夹走后,顾仪在殿中走来走去。 萧衍大概是由于近日拔擢官吏之事才不来后宫。 新党,旧党,政权更迭,新帝要让新人上位。 前朝估计此刻也是一团乱麻。 只是,如果萧衍不来后宫,不能记住赵婉,主线偏离,她是不是又要重新来过? 这白光有没有时限,是不是死亡警告? 还是她想多了? 从前不都是直接鲨她吗? 难道这次是提醒她剧情或可转圜? 顾仪只觉死神的镰刀高悬,白光残影犹如催命符,一颗心七上八下,念头几起几落,在殿中来回踱步。 后宫之中的其余诸人自然也在今日卯足了劲。 有门路的家中纷纷送来信函,妄图在官吏拔擢时节吹一吹枕边风。 王贵人给了黄鹂两锭金元宝,“你去了之后,问一问宫月琴打点的什么,定要压过她去,若还是不够,回到殿中,我再予你!万不能让那小人翻身,以为殿前穿个破裙子,送碗汤就能勾引陛下!” 黄鹂收好金元宝,匆匆去寻高贵公公。 采薇殿中,玉壶为难道:“娘娘今日还要挂红签?” 淑妃对镜描眉,“挂与不挂,在皇帝那里无甚区别。” 玉壶咬唇,说:“虽说如此,但娘娘……丞相大人不是让娘娘劝慰陛下……” 淑妃叹气,“本宫劝他,他能听得进去?哪个世家之女不是背负了家门荣耀,一族荣光,如何盘算,他能不清楚?”淑妃冷笑数声,眼中泪光转瞬即逝,“可大伯怎么就不懂了,萧衡死了……姓齐的,翻不了身了!” 玉壶扑通跪地,“娘娘息怒。” 淑妃默然地瞄着眉,临了,苦涩地一笑,“算了,让他们今日撤了红签罢。” 巳时刚过,陆朝已经送走三拨人了。 桃夹匆匆而来,“陆哥哥忙着呢?” 陆朝苦笑,“桃夹妹妹也忙?” 桃夹不说废话,将金元宝塞到陆朝怀里,“我们美人,陆哥哥是知道的,上次陛下就点了我们美人,还望陆哥哥美言!” 陆朝心道,皇上不知道是不是铁了心地要避嫌,才在选官期间不入后宫,谁美言都没用。 武公公急得嘴里都起泡了,还不是没用! 桃夹观他神色,不再多言,深深一福道:“劳烦陆哥哥了!” 从御花园出来,桃夹顺道就去了司制司,赵婉恰在当值。 桃夹笑嘻嘻地问:“掌制,我们美人差奴婢来问可还有制好的月华裙?” 赵婉脸上一僵,这顾美人也是来羞辱她么? 宫贵人邀宠无果,这月华裙也跟着受了怪罪。 “顾美人想要这月华裙?” 桃夹点头,“美人喜欢这裙子,倾慕已久,烦劳掌制匀一条给我们美人。” 顾美人,上一次皇帝翻得就是顾美人的牌子。 赵婉回身看了一眼各宫的记笺,挑出了一条香色为底的月华裙给她。“此裙该合尺寸。” 桃夹道完谢,捧着裙子就走。 午时刚过,敬事房的副总管陶公公就顶着烈日来到了殿前。 武公公因口舌生疮,面君不雅,他就领了这差事。 高贵公公率先出殿,看到淑妃牌子上打眼的红签没了,有些惊讶。然后伸手,将秀怡殿王贵人摆在了第二行首位,摘芳殿宫贵人排在了第二行第二位。 第三行首位排上春雨阁周美人,他思索片刻,还是将只给了一锭金元宝的秀怡殿顾美人摆在了第二位。 齐活。“你进去吧。” 萧衍看见淑妃的玉牌,笑了一声。 齐家这是按捺不住了。 他的视线却没有停留,到了第二排,宫中的几个贵人皆是新党,许久未踏入后宫,今夜便是他的姿态。 他看了一眼宫贵人的玉牌排在第二位。 他微微蹙眉,将排在首位的玉牌背面翻了过来。 陶公公心中大石落地,唱道:“秀怡殿……” 高贵心道果然。 陶公公一口气接上:“王贵人!” 高贵:…… 圣心难测! 第 13 章 不过半刻,阖宫皆知。皇帝久未踏足后宫,今日翻得竟然是秀怡殿王贵人的玉牌。 摘芳殿宫贵人苦等多日,闻言,立时抄起手边的玉如意,摔个粉碎,“贱人!” 春芽连声劝道:“贵人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又劝,“下个月的中秋宫宴才是真真最紧要的,贵人不是说能不能升上分位,中秋可见分晓!” 宫贵人冷笑两声,“我看她还能蹦跶多久!” 中秋宫宴,她才是赢家! 而秀怡殿正殿顿时一片热闹,顾仪临窗一瞧,见到宫人成串,就明白了过来。 不愧是王贵人……他爹! 新官拔擢,肯定是摸准了萧衍的心思! 那她怎么办?顾父据说身在抚州,是个地方官,这种前朝拔擢,连火门都摸不到! 拼爹不行! 桃夹捧着月华裙回来,恰逢秀怡殿正殿盛况,安慰她,说:“美人,我们静待五日再作打算!” 顾仪苦笑一声,不晓得她还能不能再挺过五天…… 如若不行,桃夹,让我们六月十五再相逢! 桃夹见她面露苦笑,乖觉地转了话题,将手中月华裙献宝似的递给顾仪,“美人试试这裙子,穿在美人身上定是好看!” 顾仪细细一看,裙摆褶皱处多色渐变,摇曳起来,果是光华流转。 她左右无事,穿上身试了试。 铜镜虽然照得并不清晰,但能分辨出月华裙的光影。 顾仪走了几步,桃夹惊叹道:“美人美极!”若是陛下能看见就好了! 桃夹眼睛一转,“待会儿奴婢去打探打探,等陛下来时,美人去巧遇一番?” 顾仪想了想,摇头道:“尊卑有别,若是贸然前去,王贵人肯定会想法子整治我们。我们……还是再等五日。” 暑热正盛,殿中冰山送来丝丝凉意,王贵人兴致勃勃地容宫人打扮过后,就坐在殿中不动。 她踌躇满志,心里将待会儿要说的紧要话反反复复念叨。 一直坐到戌时三刻,皇帝终于来了。 “皇上驾到。”一声高唱隔窗而来。 顾仪临窗而立,看到了萧衍的影子。 她顿时开始头疼了。 桃夹见顾仪面色越来越差,以为她是心中难过,讨她欢心,提议道:“美人,奴婢陪你玩大富豪!还是写写字?奴婢替你研墨?” 顾仪按住剧痛的太阳穴,倒抽了口气。 “我去榻上躺躺!你沏壶热茶来。” 躺到榻上,那疼痛仿佛轻了些又仿佛没有。 顾仪一闭上眼睛,那过于熟悉的白光残影闪现,吓得她睁大了眼。 桃夹扶着她的脖子,喂她喝了一口茶,见她脸色愈白,焦急说:“美人,是不是不舒服?奴婢去请医政?” 顾仪摇头,“容我先缓缓。”要真是剧情归零,再世华佗都无力回天! 顾仪躺在榻上,开始深呼吸放松。 桃夹忧心忡忡地守在塌边。 * 王贵人原本想替皇帝宽衣,可见他入殿之后已经自己摘了头冠,坐在书房案几前翻起了奏疏。 她只得柔声问道:“陛下渴不渴,臣妾殿里新来的竹叶茶喝着不错,要不尝尝?” 萧衍一目十行地读奏疏,只“嗯”了一声。 王贵人亲自去煮了茶,又端到他手边。 “陛下请用。” 隔着氤氲茶烟,王贵人眼露热切。 萧衍问道:“你伯父少子如今出仕?” 王贵人没想到皇帝如此开门见山,忙将自家爹信中的内容缓缓道出:“堂弟子伯尚未出仕,虽曾考过礼围,但因先帝驾崩,未曾廷科。” 萧衍又问:“今年三月王子伯为何不考?” 王贵人并未见过王子伯,靠回忆书信,答说:“堂弟子伯体弱,去年冬生了一场大病,延医问药多时,因此才误了今岁三月廷科……不过堂弟子伯素有才名,陛下若是有意,可令子伯亲策于廷,查观一番……”一番话说完,王贵人自觉信中要点皆是说尽,霎时如释重负。 萧衍“嗯”了一声,喝了一口茶,难得地浅笑道:“好茶。”复又去看手中卷轴。 王贵人喜上眉梢,“若是陛下不弃,臣妾可在侧抚琴,陪伴陛下。” 萧衍侧头看书房中的琴台,“在殿中抚琴亦可。” 宫人便把琴台挪到书房外的正殿中,由王贵人抚琴。 焚香过后,王贵人指尖轻抚琴弦。 琴音婉转,隔了一段距离,倒是不吵。 萧衍手执朱笔批注奏疏,这一拨新进官员皆是从五品,六部员外郎。 他不想全权任用翰林出身,这么些年来翰林院中的从学士到庶吉士,齐,柳,吴姓氏居多,若非这三姓,也与这三族有盘根错节的关系。 这样的进士,同进士,可用,但不可皆用。 王贵人抚琴好几曲,手指头都酸了。 可皇帝仍旧没有停笔的意思。 报时的太监附耳高贵道:“高公公,亥时过半了。” 高贵公公点头,示意殿中宫人出来,伸手合上了殿门。 王贵人适才从琴台处起身,正欲说‘陛下该安寝了’。 殿门外却传来极快的脚步声,“咚”一声响后,又是几声拍门的重响。 “求陛下去看看我们美人,顾美人……她不好了……呜呜……”说到后来,嘴巴像是被人捂住了。 王贵人霎时柳眉倒竖,小贱人! 她正要出去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人,却见皇帝从书房转了出来。 她急忙蹲福,“陛下,怪臣妾没有调/教好殿中之人,惊扰陛下了。” 萧衍充耳不闻似的,拉开殿门。 桃夹见到皇帝,眼中含泪,“求陛下去看看美人,美人突发头疾,求陛下怜惜!”她说罢,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难道顾美人是真不好了? 萧衍见她神色怆然,抬脚往顾美人所在的西偏殿而去。 高贵公公紧随其后,不忘赞许地看了一眼桃夹,是个人才! 演得真真的! 顾仪头疼欲裂,她即使不闭眼,也觉得那一道白光就近在眼前。 她疼得死死拽紧了床帐垂下的丝缕飘带,手背上青筋尽显,疼得她恨不能即刻原地去世重刷! 耳边脚步声渐近,步伐轻而快,随着来人越来越近,她的头疼似乎奇迹般地缓解了一些。 顾仪这才有些力气扭头看是谁。 萧衍微微蹙眉,看她的脸色比上次见白了许多,犹疑道:“你真的头疼?” 顾仪趴在榻上,虚弱地象征性地拜了拜,“问陛下安。” 萧衍坐到木榻之上,伸手碰触她的额头,摸到了一层冷汗。“传医政。” 高贵公公立刻转身差人去办。 这顾美人是真病了?还是……真真是个狠角色? 身体贴近了萧衍,顾仪的头疼仿佛又好了些。 她脑中灵光一闪,断断续续,开口说:“陛下……能来看臣妾,臣妾实在欣喜……只是如此病容被陛下看见,臣妾实在无颜面君……幸而,幸而容装尚算齐整。”她握住了萧衍的一只手,微凉。 萧衍一僵,似乎要撒手,她紧紧捏住不放,放柔声音道:“所幸,今日臣妾新装,陛下,你看,这臣妾身上的月华裙,陛下喜欢吗?” 顾仪一面说,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萧衍。 萧衍看她目光若水,盈满了期盼,却又胆怯。 他看了一眼那裙子,“甚好。” 顾仪再接再厉,“陛下喜欢!臣妾心中实在欢喜!明日……若是臣妾头疾好了,臣妾定要去赏那司制司的掌制赵婉,是她特意为臣妾做了此月华裙!” 赵婉,萧衍从前并未听过此名号。 赏就赏罢。 顾仪忽而脑中一轻,头疼消失了。 妈耶! 顾仪肩膀落下,人顺势倒回了木榻,长舒了一口气,刺激! 萧衍看她露出会心一笑,这是真的欢喜? 顾仪握着萧衍的手晃了晃,胜利的握手式的。 感谢你,剧情没有鲨到我! 这是在撒娇? 她病中情态与往日似乎不大相同,萧衍低声劝慰道:“医政就快到了。” 话音刚落,一个灰袍中年人背着药箱就进到了西偏殿,“微臣叩见皇上。” 萧衍起身,让出了塌边的位置,“顾美人突发头疾,不知是何缘故。” 医政垂首,将丝帕盖在顾仪手腕上,细细把脉。 顾仪有点心虚。 医政把了半晌,才转头对萧衍道:“顾美人这是气血有亏,才突发头疾,臣可开一副安神补气血的方子,假以时日,定能补气养血。” 萧衍颔首。 医政便提笔刷刷地写起了方子。 顾仪:行吧。 医政走后,高贵公公带着宫人也退到了殿外。 萧衍见顾仪面色似乎好转了不少,“你的头还疼吗?” 顾仪摇头,“只是微疼,尚能忍受。”其实不疼了。 萧衍叹了一口气,“安寝罢。” 顾仪见他脱下明黄常服,犹豫道:“陛下……不回王贵人处?” 萧衍笑了,“你这是在拈酸吃醋?” 顾仪赶紧摇头,“臣妾不敢,只是臣妾头疾……”怕体力跟不上啊。 萧衍:“朕也累了。” 第 14 章 殿外人声渐消,烛火燃尽,殿中漆黑一片。 顾仪先前惊心动魄了一场,现在反而睡不着了,闭着眼睛假寐。 萧衍睡不着,翻了个身,正对顾仪的侧脸,见她的睫毛微颤。 顾仪本打算继续假寐,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耳朵好痒! “睡不着就睁眼。”萧衍没好气地说。 顾仪睁开眼睛,干笑了一声,扭头看他,“陛下也睡不着啊。”伸手揉了揉发痒的耳垂。 萧衍在暗中看见她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睛,心中想起她今日特意穿了月华裙,继而联想到当日宫贵人也穿过此裙,还说是暗合了她的闺名,于是问顾仪道:“你的闺名叫什么?”莫非也是暗合了此裙? 鬼知道顾美人的闺名叫什么啊!书上又没有写! 顾仪权衡片刻,模棱两可地说:“陛下可以叫我小仪。” 萧衍:“小怡?” 欸,外甥! 顾仪暗笑。 萧衍:“你在笑什么?是哪个怡字?怡然的怡么?” 顾仪一笔一划在空中写,“令仪令色的仪。不是秀怡殿的怡。” 萧衍闻言低声一笑,“令仪令色……顾长通是寄如此厚望予你么……” 顾仪心虚地不说话了。 萧衍以为她是害羞。等了片刻,却听她开口问:“陛下,既然不是秀怡殿的怡,那臣妾可以不住在秀怡殿了么?” 萧衍挑眉,“哦,为何?” 借着窗外的月华,顾仪定睛细看了一眼萧衍,见他眉目清朗,不似有怒,大胆说:“臣妾有些惧怕王贵人,怕她明日又让臣妾抄宫规。” 虽然,她很想跟齐美人住得近些,但王贵人的宫斗脑她确实有些顶不住了,要是能单独有个住处,就好了! 萧衍看她果然拈酸吃醋为表,还是有些上进心。 这是在暗示,她不愿屈居王贵人殿中。 “那朕……升你为贵人,给你指一处空着的寝殿?” 真的假的? 顾仪直起了身子,“陛下说真的?” 萧衍:“天子一言,自然当真。” 顾仪高兴地磕了个头,只是床榻狭窄,额头磕到了萧衍硬邦邦的胸膛上。 “谢陛下隆恩!”涨月俸了! 萧衍把她的脑袋按回了枕头。 “你想要个什么封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柔?嘉?维?” 顾仪忙道:“贵人何来封号,就称顾贵人!”必须让他马上忘掉小仪,若是顾家人进京述职,名字一对,不对!她就露馅了! 好在萧衍没再继续追问。 刚被口头升了职的顾仪心中激荡了一会儿,又扭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萧衍一眼。 月光照进帐中,他的眉睫暗如鸦羽,鬓如刀削,而白玉微瑕之处就是他额角横卧的一道浅疤。 不能聊这个,还是聊别的。 关心领导的起居最保险。 顾仪:“臣妾看陛下眼底有些青黑,近日来可是政务繁忙,还是要注意休憩,多多安睡。” 萧衍冷笑一声,“官官相护,朕如何安睡!” 说得自然是选官之事,新旧两党的风波。 顾仪决定给他灌碗鸡汤,“陛下亲万机,励精为治,雷霆手段,然也有徐徐图之之时,陛下天资聪颖,孜孜不倦,假以时日,朝堂尽在天子之手,如陛下之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放心,书里安排得明明白白,虽是绝情帝王,但也是一代帝王! 萧衍看她说个不停,嘴唇一张一合,皓齿朱唇。 顾仪还在即兴发挥,萧衍却忽然伸手,食指腹覆住她的嘴巴,沉声道:“噤声,溜须拍马之辈。” 行吧。 顾仪好想翻白眼,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后来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卯时正,萧衍起身去上朝。 顾仪迷迷糊糊地醒了片刻,又翻了个身睡了一个回笼觉。 一觉醒来,顾仪就被正式升职成了顾贵人,特赐河洛殿偏殿,但因为主殿无人,整个河洛殿只有她一个顾贵人。 枕边风真的有效,诚不欺我! 桃夹领着宫人欢天喜地筹备搬殿事宜。 今日就搬,马上搬! 顾仪不想跟王贵人正面交锋,麻利地先去了河洛殿,又嘱托桃夹转告齐美人她可以随时来河洛殿找自己! 顾美人一夜之间变成了顾贵人。 摘芳殿宫贵人听了侍婢的传话,大笑道:“王秀啊王秀,一报还一报啊,当日假装有疾骗得陛下舍顾贵人而去,如今顾贵人称头疾,又引陛下舍下王秀,到底还是顾贵人厉害,转眼就成了贵人,还搬进了无主的河洛殿,真是一出好戏!” 春芽:“奴婢还听说,昨夜太医院的医政确实去了秀怡殿西偏殿替顾贵人诊脉,或许顾贵人是真犯了头疾。” 宫贵人浅浅一笑,“既如此,我便备些薄礼去河洛殿探访这个新封的顾贵人。” 而秀怡殿正殿里的王贵人则是连声冷笑,“小贱人,看她能蹦跶几时?” 按照往日王贵人的品性,该是怒火冲天地杀上了河洛殿,如今人却还在秀怡殿里好端端地坐着,黄鹂不解道:“贵人,不去河洛殿理论理论?” 王贵人已是按照家书举荐王子伯,这件大事办了,因此她不是特别气恼,再说,顾贵人只是个贵人,顾家又在抚州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作为,贵人就顶天了!而自己呢,中秋宫宴过后就该升位了,还是要压她一头。 “河洛殿那种地方,也配我去!” * 河洛殿无主,顾仪的寝殿在东偏殿,书房,花厅就都设在了正殿。河洛殿后有一方小花园,花木扶疏,草木尽处是石砌的圆池子,其中养了几条金色鲤鱼。 殿内宫人忙进忙出,顾仪怕杵在殿里碍手碍脚,便站在花园里喂鱼。 那金鲤鱼不过巴掌大小,吃食的时候一拥而上,很是凶悍。 顾仪赏了一会儿鱼,桃夹就来报:“贵人,宫贵人来河洛殿了。” 宫贵人,来得正好!她正愁如何将剧情拉回主线! 宫贵人没有收赵婉做贴身宫婢,其后的许多剧情都无法实现。 顾仪思索片刻,问:“那个梨花衣裳木架此际在何处,已经搬到寝殿了么?” 桃夹:“还没有,放在正殿花厅里呢。” “嗯,你将昨日那条月华裙挂上。再引宫贵人去花厅饮茶。” 桃夹领命而去。 顾仪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才缓步去了花厅。 一进花厅,果见宫贵人的目光落到了梨花木架上。 顾仪笑道:“宫姐姐来了,今日新迁此殿,事物杂乱,姐姐见笑了。” 宫贵人淡笑,“无妨,听说顾妹妹病了,我便来看看。” “谢姐姐挂心,昨夜忽发头疾,照着医政的方子,喝了药,已是好些了。” 宫贵人颔首,“那就好。” 宫贵人身后站着的春芽拜道:“问顾贵人安。” 顾仪摆手,“起来罢。” 坐下后,又问宫贵人,“姐姐可喜欢这花茶?” 宫贵人放下茶杯,“茶好。”她转而看向木架上的香色月华裙,“可我看此裙更好。” 顾仪笑道:“姐姐眼光甚好,陛下也夸此裙呢!因此夸赞,我今日还赏了司制司的掌制。” “哦?是么?”宫贵人转回视线。“司制司掌制,匠心独运,确实不可多得。” 顾仪又是一笑,“姐姐说得极是,我打算改日就将她召进河洛殿,专司衣裙女红,一等贴身宫婢,论品级与掌制相比,也是不差。” 宫贵人颔首,转了话题。两人不痛不痒地又聊了一会儿,宫贵人便带着春芽匆匆而去。 桃夹欲言又止,一脸不情愿,顾仪开口,说:“我是盼着宫贵人能将赵婉收入摘芳殿。” 桃夹:“为何?” 顾仪笑笑,“惜才。” 宫贵人走得急,春芽紧随身后,“贵人是想去司制司?” 宫贵人:“捷足先登罢了。” 春芽皱眉:“只是奴婢觉得顾贵人好生刻意。” 宫贵人笑了一声,“她刻意也好,无心也好,赵婉说起来,的确是个可用之人。” 过了几日,果然听说赵婉进了摘芳殿做一等宫婢。 顾仪心中大石落地。 此刻正值午后,昨夜下了一场微雨,不算太热,清风送凉,顾仪就想去喂鱼。 还没等到桃夹把鱼食拿来,殿外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顾仪看萧衍穿着朝服走进殿来,立刻拜道:“皇上金安。” “平身。”萧衍看她穿了皮靴,问:“你要出门?” 顾仪老实道:“臣妾要去园子里赏鱼。” 萧衍下朝后,鬼使神差地就走到了河洛殿。 “那朕也去看看,这河洛殿还未来过。” 顾仪立刻吹捧起来,“陛下隆恩,将河洛殿赐予臣妾,此殿甚伟!又有花园池塘,听说藤架上的葡萄下月就会结果,若是好吃,臣妾定会献给陛下。” 萧衍看她笑靥如花,“嗯”了一声。 果是溜须拍马之辈。 桃夹拿了鱼食回来,浩浩荡荡一行人就到花园里去观鱼。 平日里,一两个人围着池塘,游刃有余。如今顾仪,萧衍,再加上桃夹,高贵和四五个随行宫人,这一方园地就挤了。 萧衍一看,池塘中的金色鲤鱼也不过数条,已是露出几分不耐,而身旁的顾仪还在兴致勃勃地投食。 高贵公公察言观色的本事炉火纯青,见到皇帝脸色,即刻提议道:“皇上,不若去御花园中赏鱼,听说新近了百条鲤鱼,若是贵人喜欢赏鱼,不是更妙,再者,桃园里也结果儿了,夏日最是可口,赏赏景,不也有趣儿!” 萧衍看顾仪停住动作看他,“那……亦可。” 宫人唱道:“移驾御花园。” ※※※※※※※※※※※※※※※※※※※※ 祝大家节日快乐! 第 15 章 御花园偌大的池子,顾仪记忆犹新。 高贵公公引着她走进湖边亭台观鱼。 顾仪迎风撒了一把鱼食,伸头看那大湖中数百条鲤鱼争先恐后。 食少鱼多,阵仗有点可怕。 她喂光一掌的鱼食就拍了拍手,“陛下,我们还是去逛桃园罢。” 御花园桃园,自然又是一处书中男女主角邂逅的地方。 园中果树都挂了果,粉红交错,顾仪兴奋地接过宫人递来的竹篮,开始摘桃。 萧衍身上穿着朝服,有些不便,只是跟着顾仪往林中深处走。 见她踮着脚尖摘桃,大袖滑落,露出一截纤细皓腕。 可惜,蜜桃悬于枝桠顶端,她够不到。 若是宫中的其他美人,自是仪态万千,容止妥帖,若是够不到枝上的桃,料想会回头楚楚可怜地望他一眼。 萧衍等着她的欣欣作态,可顾仪并没有回头看他,旱地拔葱似地,猛摇了摇那棵桃树,摇得枝叶哗哗作响,高处的桃果扑簌簌落下。 她“啊”得一声,欣喜地用竹篮去接。 这时候,她仿佛才想起回身看他一眼,炫耀似的把竹篮往前一递,“陛下,你看!” 萧衍:…… 高贵公公干笑,“贵人果然喜欢摘桃,呵。” 一行人复又往前行了片刻,耳边只听一阵清脆明朗的歌声,透过桃林传来: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唱的是《园有桃》,小调婉转,歌声绵绵,是个女音。 萧衍顿住脚步,望向顾仪的背影,只见她摘桃的动作一僵。 她来了,她来了,女主她果然来了! 顾仪立在原地,怎么办,是朝前走,还是等女主过来? 高贵公公见皇帝不由蹙眉,心道,晦气,好好地和贵人出来赏园,竟来了这么个不长眼的攀高枝儿的! 高贵立刻差了两个宫人往前行,对皇帝躬身道:“奴才这就使人前去驱赶。” 顾仪闻言当即朝前走。 男女主角必须要在此桃园相见! 不料,她刚走了几步,身后就传来萧衍的声音:“顾仪,回来。” 顾仪虎躯一震,不是说好叫小仪吗! 小仪。 萧衍叫不出口。 顾仪,正好。 歌声戛然而止,赵婉听见人声,从林中转了出来。 她手中提着竹篮,脸颊薄粉,恰应了身上的薄粉上衣,一袭月华裙在日光中摇曳身姿。 她与正面走来的顾仪面面相觑,惊慌拜道:“拜见贵人。” 遇上了! 顾仪露出个微笑,而萧衍也大步走上前来,停在一旁,与赵婉面对面。 赵婉垂首,瞥见了明黄的朝服袍角,心跳如鼓,再拜道:“参见皇上。” 顾仪心中一喜。 书中男女主角于宫廷桃园再次邂逅。 接下来男主就该问女主,你为何要唱园有桃?女主就叭叭叭,讲一讲唱歌是应景啊,并非忧时伤世啊云云,然后再缓缓抬起头来,惊若天人!男主久久不能忘怀! 萧衍立在身旁,看向嘴角微翘的顾仪,开口道:“朕叫你回来,你为何故作不闻?” 顾仪哽住。 能不能照剧情走,求求了! “陛下恕罪,臣妾只是被歌声吸引,不由得想看一看这歌者究竟是何人?” 萧衍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歌女,是个面生的宫婢。 扫兴。 他转头对顾仪道:“既然摘了桃,此际回殿罢。朕亦要回天禄阁。” 就……这…… 顾仪见萧衍转身真欲走,不及多想,伸手捉住了他的大袖,“陛下,且等等。” 萧衍看她五指拽住自己袖袍,急欲挽留,挑眉道:“怎么?” 顾仪硬着头皮给自己加戏,沉声对赵婉道:“你为何要在这宫中唱园有桃?你可知这是忧时伤世之作?” 萧衍看顾仪神色肃穆,觉得甚是有趣,索性停下脚步,看她又要故弄什么玄虚。 赵婉心跳如擂,再次叩拜,“奴婢并无他意,只是这桃园中结果,奴婢……应景唱和罢了……并非有忧时伤世之意……” 顾仪眼角余光瞥见萧衍戏谑的表情,心中叹气,再尬也要把剧情补下去! “你抬起头来,容我看看是何大胆之人竟然在宫中唱园有桃!” 赵婉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来,她的目光不禁投向皇帝。 阿衍。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期盼他能认出自己来,还是期盼他永远想不起来。 四周霎时静了静。 螓首蛾眉,明眸朱唇。 高贵公公暗叹,真是个瓷作的美人儿,只是命不好,若是今日圣上独自一人游园,遇见她,或许能留个念想。 可惜。 顾仪立刻侧头看萧衍,惊艳的神色倒是没有,却见他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她展眉一笑,“陛下,臣妾认识此宫婢。她原是司制司的掌制,如今是摘芳殿里的宫婢。”又干笑一声,“想来是个误会,臣妾想岔了。” 就这样吧,她尽力了! 萧衍冷笑一声,不再看顾仪,对跪着的赵婉道:“既是顾贵人误会你了,你走罢……只是这桃园,你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阿衍没有认出她来。 赵婉心中酸涩一片,只低声道:“奴婢遵旨。” 顾仪目睹了这一切。 扎心!感觉剧情是补上了,可又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心里苦! 萧衍领着宫人转身就走。 高贵公公落后半步,似乎有话要说。 顾仪快步上前,“高公公。” 高贵公公压低声,在她耳旁说:“贵人的心意,奴才都知道,那宫婢依奴才看来,成不了气候!贵人且放心!” 顾仪:世人误会我太深! “嗯,公公慢走。” * 赵婉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回摘芳殿的,她脑中混混沌沌,手足发颤,她握紧双手,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阿衍厌恶她了,不许她再踏足桃园。 顾美人……今日是故意的? 她原以为来到摘芳殿,她总能有机会见到阿衍,可是他如今已经厌恶她了,方才乍见的欣喜荡然无存。日后,她若是再见到阿衍,又该以何种面目自处。 “阿婉,回来了啊。”隔着一道门帘,春芽的声音传来。 赵婉擦了擦眼角,应声道:“回来了。” 春芽掀帘进了花厅,见到竹篮中的蜜桃,喜道:“果是结桃了,你去洗几个来,供贵人解解暑。” 赵婉转身欲走,又被春芽叫住,“那霓裳舞衣,可按时缝制了?” 赵婉点头,“日夜赶制,定能在中秋宫宴前成衣。” “嗯,甚好,去罢。” 打发完赵婉,春芽就去书房寻宫贵人回话。 宫贵人见到来人,问:“差事都办了么?” 春芽点头,“梅花桩都依照贵人的意思搭好了,这几日阿婉也连夜缝制贵人的霓裳舞裙,贵人的飞天舞定能在中秋宫宴上,艳惊四座!” 宫贵人含笑道:“其余人做什么都打听了么?” 春芽细细数过:“四妃协理宫宴,各司其职,大抵就不进才艺了,王贵人听说还是老一套抚琴,田贵人献字,周美人,陈美人听说也要献舞……” 宫贵人:“顾贵人呢?” 春芽:“说来奇怪,河洛殿近来也不见动作,仿佛没有才艺献给陛下……” 宫贵人柳眉微蹙,“盯紧些。顾贵人似乎总是出其不意。” * 而这厢被批“出其不意”的顾贵人捏着烫金的红笺,疑惑道:“中秋宫宴,并非各宫都要献艺吧?” 桃夹点头,“话虽如此,但妃位以下的贵人,美人都指着中秋宫宴邀宠,美人新进宫中,或许不知,每年中秋宫宴后,按例,得宠的嫔妃份位都要抬一抬……” 顾仪打断道:“可我才升贵人,应该不会再抬份位吧。” 桃夹:“话虽如此,可陛下肯定也希冀贵人献艺。” 顾仪摇摇头,按照剧情,中秋宫宴肯定是女主角大放异彩之时,她就不去凑热闹了,“不必了吧,我也无才啊,还是看众姐姐妹妹献艺,一饱眼福为好。” 桃夹呆立原处,想了片刻,“难道贵人这是反其道而行之,不争就是争?” 你开心就好。 顾仪颇为深沉地对桃夹点了点头。 桃夹不再执着,换了话头,“中秋就快到了,后宫可递信还家,贵人可要给顾大人寄封书信,聊表秋思?” 写信回家,是不是有点冒险? 万一顾长通认出她字迹不同,怎么办? 但若是不寄,是不是也有点奇怪? 顾仪思考片刻,“好主意!这宫中可有制好的中秋字笺?我挑一挑,寄回抚州。” 桃夹:“奴婢这就去问问!” 最终,顾仪挑了一张玉兔报月的字笺,小楷拓印月圆中秋,她只是动手盖上了河洛殿顾贵人的小印。 桃夹:“美人不提笔写几句?” 顾仪叹气,“不了,怕徒惹伤怀。” 第 16 章 后宫妃嫔的中秋字笺送出宫外,在京有官职的,由司记司掌执文书的女官送予各府。京外谋官的,由快马传递至各驿站。 抚州知州府收到信笺时,已临中秋。 顾长通下职,兴高采烈地回到顾府,连声唤顾夫人,“夫人,快来,快来,大姑娘给家里寄信了!” 顾夫人迎出来,一脸喜色,“真的么!不过老爷不该叫大姑娘了,要唤贵人!” 顾长通拍拍头顶的乌纱帽,“瞧我,都忘了,是河洛殿顾贵人来信了!” 顾夫人接过字笺来看,短短一行小楷,细细看了半晌才道:“来人,将此字笺锁进我屋中床头的方角柜,细细收好!” 顾长通脱下官帽,落座,喟叹道:“自小仪进京备选秀女,都快半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宫里好不好?” 顾夫人满肚子的话,终于迎来了契机,“老爷说得极是,许久不见……我最近也常常梦见她,前些日子还做了个噩梦,梦见……梦见小仪她……”顾夫人脸色变了变,“晦气!不说也罢!但是老爷在抚州已为官两载,考满三年一期,若是明年考满,老爷若能为称,是不是可以入京谋官?” 顾长通一声长叹,“进京哪有这么容易,九年通考,通计三考所书,以定升降,上次考满,我只是平常,虽上上一次是个称,若是明年也为称,能不能进京都难说,从五品的京官即便品级不升,也是升迁!” 况且,他身上还有污点,虽然两年前他自请从青州府调离,但难保新帝不疑。 不过……小仪既能升位,是不是就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他是不是可以在明年考满前,搏上一搏…… 顾夫人念女心切,“小仪性子素来骄纵,进宫后不知是否收敛了些,我委实放心不下,若是老爷能进京,我也好有个念想,等她升了嫔位,我或许还能递帖子进宫瞧瞧她……要不……老爷走一走吏部的门路?先递封书信探探吏部口风?” 顾长通将户部适宜人选,在脑中过了过,“沈郎中与我同年礼围,有些旧交,趁此中秋,我便给他去书一封罢……” * 八月十五当日,自巳时起,摘芳殿宫贵人就站在殿后立起的梅花桩上排练飞天舞。 飞天舞,顾名思义,舞者踩着三尺高的梅花桩起舞,霓裳飘然,恍若飞天。 宫贵人排练月余,动作已是烂熟于心,她步伐轻盈,游走于九支梅花桩之上。 赵婉捧着霓裳步入庭院,看见的就是宫贵人曼妙的舞姿。 美则美矣。 宫贵人一曲舞罢,抬眉望见赵婉手中的衣裙,惊喜道:“阿婉,过来,容我细细看一看这霓裳。” 赵婉快步上前,在宫贵人面前展开霓裳。 交领丝缕长裙,腰悬飘带,裙摆数层菱纱,锦缎光华流转照人。 “美极!”宫贵人伸手轻柔拂过霓裳,“容我穿上试一试。” 片刻过后,宫贵人身着霓裳,立于梅花桩上。 黄鹂叹道:“贵人美极,真若谪仙!” 宫贵人轻笑,脚尖一点,旋舞飞天。 孰料,只是略行了数步,脚下的一支梅花桩却忽而断裂,宫贵人大惊失色,脚下不稳,自桩上跌落。 黄鹂大惊:“贵人!” 宫贵人跌落在地,只觉脚踝剧痛,黄鹂带着宫婢急忙将她抱起。 宫贵人看了一眼从中断裂的梅花桩,冷笑道:“何人如此歹毒!” 这梅花桩练习大半月都是好好的,怎会就在宫宴前出了差错! 殿后站着的宫婢皆惊,默不作声。 黄鹂低声道:“贵人脚踝肿了,奴婢去请医政!” 宫贵人脑中飞快闪过,“且慢!今日中秋宫宴,岂能让小人得志!” 两个宫婢将她轻轻放到殿中榻上,用棉布蘸了清水替她擦拭。 宫贵人: “将脚踝缠上白纱,再用罗袜遮住。” 缠好后,宫贵人扶着黄鹂的手试着站立,走了两步,脚边就是一痛。 她咬着牙又走了两步,才坐回了软榻。 走路尚可,可飞天舞是不行了。 黄鹂满脸煞白:“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宫贵人目光于众人间扫过,落到身量与她相仿的赵婉身上。 “阿婉,你留下,其他人退下。” 赵婉站定,见宫贵人审视的目光将她从头看到尾,“今夜就由你头戴青纱替我舞一曲。你愿是不愿?” 赵婉心中一惊。飞天舞不易,她若是献舞,只有几个时辰的光阴排练。 她轻咬朱唇,盈盈一拜,“奴婢愿意。” * 月圆中秋。 桃夹特意替顾仪挑选了鸦青色交领上杉,袖口领口绣印月影。梳坠马髻,簪银钿。 “贵人今夜定能艳惊四座。” 害,那是你还没见到女主角跳飞天舞。 顾仪:“呵呵。” 桃夹想起方才齐美人的宫婢团圆来过,“对了,贵人,齐美人差人来说,今夜想见你一面。” 顾仪心中大喜,齐姐姐是又要给她结算稿费了!立刻点头道:“待会儿宫宴,留意齐美人,她若中途离席,速速来报!” 戌时,月影初现。 中秋宫宴设在御花园中,园中有一处风亭,高数尺,称观月台。 观月台下,皇帝端坐于中,因宫中无后,旁侧留空。 他的下首处坐着的皆是内阁大臣。 稍远处便是端、敬、德、淑四妃,再往后一圈才是贵人,美人,才人之流。 大臣亲眷更次之。 众人环绕着园中搭起的圆形露台。 顾仪见那露台距离甚远,如此看来,就算赵婉假扮宫贵人,头戴青纱起舞,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分辨不出来是谁! 剧情靠谱! 她喝了一口花酿,入口清甜,滑过喉咙,微辣。她于是不敢再喝,吃了一小块豆沙馅月饼。 甜而不腻,好吃。 她嚼着月饼,视线去寻齐美人,幸而齐美人离她不算远,却低着头,没有感受到她的视线。 顾仪调转目光转过后宫诸人。 宫中没有太后,只有几个太妃,可太妃们自请去了道观,宫里剩下的只有刘太妃。 可是,她没有看到年纪相仿,品级相当的宫装妇人,只好望向了不远处,头簪十钿的四妃。 端、敬二妃年纪最长,一个姓白,一个姓唐,并非显贵出身,都是萧衍登基之前王府里的旧人。顾仪没有和她们打过交道,暂时分不清两个人影谁是谁。 可淑妃,顾仪能够一眼分辨得出,她刚穿来的时候,隔着教养嬷嬷的身影,见过高高在上的淑妃。 她定睛细看,果是眉如远山含黛,肤若桃花含笑。 不愧是大幕朝第一美人。 可惜……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哎。 离皇帝坐得最近的人是德妃,姓柳,名飘飘,是书里正儿八经的女二。 同淑妃张扬的美不同,柳飘飘则是小家碧玉,名门贵女,深爱男主而不得,最终也被女主角的光环压下。 在这里,也为她点一个蜡。 顾仪看过四妃,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了萧衍身上,见他身穿明黄朝服,头竖黑冠,目光却不期然与她的眼神相撞。 说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未见萧衍了,自从上次桃园之后,萧衍忙于选官,这半月间也未曾踏足后宫。 顾仪露出个微笑。 今天也是个称职的假笑女孩。 萧衍漠然地转回了脸。 想起宫人所述,今夜河洛殿顾贵人无才艺可献。 扶不上墙。 咚咚咚。 几声鼓响之后,乐伶齐奏。 顾仪兴致盎然地开始看节目。 周美人献舞,陈美人也献舞。 都是高挑的人儿,一个穿绿,一个穿红。 跳得都不错。 萧衍却没有说,赏。 田贵人表演了现场书法,写意风流,萧衍还是没有赏。 王贵人身着青衣,抚琴献艺,弹得是高山流水。 末了,萧衍终于说:“赏。” 王贵人谢过恩,将将走到台下。忽然起了微风,几缕云霞飘荡遮住了高悬头顶的月亮,斩断了月光。 微暗之时,王贵人看见头戴青纱的舞者上台。 宫贵人,还能跳舞!笑话! 且等她出丑呢! 咚,又是一声鼓响。 露台上立起九支梅花桩。 来了! 顾仪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只见圆台之上的人影翩然跃于木桩,足尖轻点,回旋起舞。 她身上的霓裳映着月色,光华流转。 露台下王贵人气得咬碎银牙,怎么回事?宫月琴还能跳这劳什子的飞天舞! 台上舞者面覆青纱,轻盈窈窕。 艳惊四座,万般寂然。 高贵公公心中拜服,宫贵人技高一筹啊! 一曲舞罢,皇上果然,说了:“赏。” 赵婉匆匆下台,在黄鹂的指引下避过人群,走到一处假山之后,宫贵人早就等在此处,拿走了她头上的青纱,换上霓裳,匆匆回到席上。 徒留赵婉只着中衣默立原处。 黄鹂留给她一套宫服,“你待会儿悄悄再走。” 赵婉背心尚留余汗,只得呆立原处,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凄楚。 第 17 章 顾仪见身穿霓裳,头覆青纱的宫贵人脚步匆忙地回到宴席。 耳边果然听见王贵人开口道:“宫姐姐,舞姿翩然,妹妹好生佩服,改日定要讨教讨教!” 说话间,王贵人抬手去掀她面上所覆青纱。 宫贵人顿足,任由她掀开青纱。 眉目微挑,淡笑道:“王妹妹这般着急作甚,若是喜欢这飞天舞,改日教你便是!” 贱人!王贵人言语上吃了暗亏,气得坐回了原位。 顾仪端着茶水,作壁上观。 看样子,剧情在线!女主角已经和宫贵人换过了霓裳和头纱,此刻应该独自留在园中假山后落寂。直等到宾客散去,她才会往摘芳殿而返。 然而,途中却恰恰碰上微醺的男主角。 两人就拉拉扯扯,耳鬓厮磨,酱酱酿酿。 顾仪放心地又吃了一口月饼。 歌舞升平,君臣同乐,推杯换盏。 不多时,一个御前青衣宦官,举着托盘,走到众贵人座处。 扬声道:“宫贵人舞技精益,特赐桂花芙蓉月饼,与贵人共赏。” 宫贵人盈盈一拜,“谢陛下赏赐。” 她是今夜萧衍第一个赏月饼的妃嫔,也是唯一一个妃嫔。 宫贵人得了御赐月饼,立刻小口地吃了起来。 王贵人的才艺虽得了‘赏’字,可她没有被赏宴。 她斜睨了宫贵人一眼:“宫姐姐今日一飞冲天,可喜可贺!” 顾仪隔得近,几乎能感觉到王贵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怨念。 王贵人见宫贵人笑笑,不搭理她,转而问顾仪道:“顾妹妹,说呢?” 说啥?路人甲顾仪被忽然点到姓名,目光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萧衍的方向。 萧衍赏宫贵人,不单单是赏霓裳飞天舞,也是赏给座下的朝臣看得,他赏的是宫正海的女儿。 顾仪笑眯眯地,“王姐姐,说得极好!宫姐姐此飞天舞真乃神技,妹妹拜服!” 宫贵人吃完赏赐的月饼,抬头隔着王贵人,冲她笑道:“顾妹妹,谬赞了。” 王贵人脸色更暗了。 * 亥时,月正圆时。乐伶弹奏起了最后一曲。 顾仪眼风瞄见齐美人终于起身离席了。 太好了! 她立刻也从几前起身,绕到人群之后,沿着园中石径走了数十步,才看见齐美人停在一棵树下等她。 顾仪快步而去,“齐姐姐!” 齐美人蹙眉,“贵人还是不要再唤我姐姐了,叫齐云便是!” “不,你永远是姐姐!”金主姐姐! 齐美人淡笑,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书册。 借着朦胧月光,顾仪看清了封皮,京城笑笑生,仙侠奇缘。 她激动道:“这……这是成书?” 齐美人点头,“你收好。” 顾仪立刻将书册藏进了怀中。 齐美人摸出腰包里的一锭金元宝,递给顾仪。 顾仪心花怒放,“姐姐大恩!” 齐美人摇头,“你应得的。”说罢,转身就走。 顾仪立在原处,将元宝仔细地收进腰间香囊。 “你在此处鬼鬼祟祟做什么?” 人声乍起,吓得顾仪一颤,她回身一看。 正是凝眉看她的萧衍。 她慌忙蹲福:“皇上……参见皇上!” 萧衍方才再席中,不堪左右丞相夹攻,不想再与他们就拔擢一事虚以委蛇下去,刚从酒宴上脱身出来,在暗处恰巧看见了顾仪从齐美人手中接过那一锭元宝。 莫非她也齐家有私?抚州与齐家勾连? 萧衍想到这里,脸色暗了几分。 顾仪细细观他神色,见他眉睫漆黑,可一双桃花眼潋滟,小心翼翼道:“陛下,醉了?” 萧衍不说话。 顾仪试探说:“不若臣妾扶陛下回席?”然后你就可以自己回前殿,途中偶遇女主角。 不料,萧衍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慢悠悠说:“扶朕上观月台……” 顾仪:……求你不要给自己加戏。 无奈,顾仪不得不从,她伸出一只胳膊,“臣妾遵命。” 萧衍只是微醺,却伸手扶住了顾仪的胳膊,半靠在顾仪身侧。 顾仪颤巍巍走了两步。 “陛下脚步虚浮,还是莫要上观月台了吧……” 萧衍侧目道:“你方才……与齐美人在一起?” 顾仪理所当然道:“对啊。齐美人借我银钱周转一二。” 萧衍看她如此理直气壮,心中疑虑消散了些。 这么穷么? 他直起了身子,“穷,则独善其身。”不要与齐家纠缠。 顾仪感觉身旁一轻。闻言,侧脸去看萧衍,见他的表情郑重。 这……绝对是喝多了吧…… 萧衍调转目光,看向风亭,只说:“陪朕上观月台。” 两人拾级而上。 从观月台望月,的确美不胜收。 萧衍看顾仪目不转睛地眺望天边的月亮,眉睫微眨,眼中映着月华,如碎影光澜。 她……该不是口蜜腹剑的奸佞小人…… 萧衍于席中饮过两盏,此刻酒气上涌,鬓边太阳穴微微刺痛,他撩袍落座,斜靠于凭栏处。 眼中所见月华似乎更为飘渺。 月已升至中天。 顾仪看萧衍坐在风亭之中,双目轻合,仿佛不急着要走,只好又独自扛起了剧情的大旗! “陛下,夜已深,还是早日回去罢。” 萧衍没有理她。 这……不是睡着了吧。 顾仪略微俯身去看他的面目,见他闭着眼,眼尾却有些泛红。 这……不是真的醉了吧。 “陛下,醒醒!”你还有剧情要走啊,醒醒! 顾仪只觉眼前风过,脑后忽然被一只大手覆住,用力把她朝前压了压。 她一时不防,往前栽倒,唇擦过萧衍的脸颊,微烫。 顾仪的脸落在他的颈窝处,腾地热起来,“陛下!”萧狗子! 萧衍声音低沉,“不要吵……” 顾仪侧头去看,见他神色困倦,似乎真是累了。 然,剧情一定要保住! 顾仪挣扎着直起身,“陛下这样难受,不若臣妾叫人送一碗醒酒汤来?”说罢,转身就欲去假山处找女主角! 她的裙角却被萧衍拽住。 萧衍睁开眼睛盯着顾仪。 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是少有的温柔,眼波如水。 薄唇微翕。 顾仪第一次在他微醺的脸上读到了懵懂的表情。 平日的萧衍是个层层包裹的冷面绝情帝王,可今日月夜下的萧衍却像是……萧狗子! 顾仪不禁失笑,探身往风亭外瞧。 东角那一处假山依稀可辨。 恰在此时,一道倩影缓步而出。 剧情诚不欺我! 顾仪深吸一口气,高声唤道:“宫婢留步!就是你,从假山里出来的那一个!去膳食间,端一碗醒酒汤来。” 随着她这一声叫喊,风亭下的高贵公公自然也听到了话音。 高贵定睛细看,假山处确有一个宫婢。 此时的赵婉心中一惊,抬眼看那风亭上立着一道人影。 顾贵人? 她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转眼就见一个穿蓝衣飞鱼补子的宦官向她走来。 她立时拜道:“参见高公公。” 高贵见她着一等宫婢服,开口问:“顾贵人的话都听清了么?你速去前殿膳房,取一碗醒酒汤来,用圆盅,莫要迎风洒了!” 赵婉匆匆而去,猜出了亭中之人。 阿衍。 顾仪喊了一嗓子以后,见赵婉果真领命而去。 心中激荡,剧情竟然又被我补上了! 她高兴道:“陛下,待会儿醒酒汤来了,服下就能舒坦些。” 萧衍抬眼,看着她双颊薄粉,忽而笑出了声,“卿卿,如此记挂朕,朕该如何赏你才好?” 顾仪听他话中醉意,摇头道:“不敢不敢,心系陛下乃是臣妾本分。” 萧衍伸手轻抚她的面颊,指尖触动的皮肤发烫,“那你为何脸红?” 顾仪浑身一僵,顿觉无地自容。 我杀萧狗子! 萧衍看她哑然无措,展眉一笑。 高贵公公走到风亭台阶上,听到皇帝的笑声,顿时定住脚步。 身后的宫人来不及停下,撞到他背上,“高公公!” 高贵回身示意他噤声。 皇上许久没有醉过,也没有开怀笑过了。 过了小半刻,赵婉端着醒酒汤而来。 她稳稳地步上风亭,跪地,将托盘高举于顶,“陛下请用。” 高贵公公以银针先行试过,萧衍才接过一饮而尽。 顾仪见男女主角又又相见,放下心来。 此刻的萧衍确实醉了,见到此貌美宫婢,难免不生出一两分心思。 然后,就可以拉拉扯扯,酱酱酿酿。 萧衍饮过醒酒汤,却看立在一旁的顾仪神色游离,他对高贵道:“顾贵人困了,移驾河洛殿。” 顾仪:……也行吧。 河洛殿中的桃夹提前收到宫人的通传,在殿中备下了热水。 见到顾仪回殿,宫婢迅速伺候她沐浴。 顾仪梳洗罢,进到寝殿,萧衍已经更过衣坐在榻上。 他的眼中清明,醉意少了几分。 顾仪上榻,正想回顾一下今日飞天舞之惊艳以巩固剧情,却被萧衍扑倒。 * 卯时正,高贵公公准点报时。 “陛下,时辰到了。” 只听皇上“嗯”了一声。 宫人入得殿中,鼻尖尚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眼风却不敢乱瞟。 萧衍梳洗罢,精神抖擞地上朝去了。 顾仪眼底青黑,睁开眼睛,见桃夹已经立在了帐外。 “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近午时了。” 顾仪起身,“陛下可留了安神汤药?” 桃夹:“在火炉上温着呢,奴婢这就端来。” 顾仪套上中衣,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桃夹给她递上果脯,“陛下怜爱贵人,总会留下安神汤药。” 顾仪嚼着果脯,口中的苦味淡了些。 安神汤药,呵呵。 不过也好。 “备热水,我泡个澡。” 片刻过后,宫婢备好了热水。 顾仪起身,腿脚着实酸了一把。 我杀萧狗子! 第 18 章 午时过后,摘芳殿宫贵人,秀怡殿王贵人双双收到圣旨,擢升为宫婕妤,王婕妤。 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宫婕妤大赏摘芳殿宫婢,特意将赵婉招来,“阿婉有大功,我自会记在心上。” 赵婉蹲福,“谢婕妤。” 宫婕妤将宝匣之中的一根素钗赏她,“你聪敏机警,不过一日就能将飞天舞跳得惟妙惟肖,往后的前程,可说不定呢。” 赵婉双手捧过那素钗,道:“婕妤谬赞了。” 世人皆有所求,宫婕妤从赵婉眼中看到的是她亦有所求。 宫婕妤朱唇微翘,“往后陛下驾凌摘芳殿,阿婉便来近身伺候。” 赵婉心中一跳,垂首称“是”。 赵婉走后,春芽不解,“婕妤为何捧她?” 宫婕妤:“她有能耐,又有野心,早晚求仁得仁,我不过顺水推舟。” 春芽蹙眉,“婕妤,不怕陛下真看上她?” 宫婕妤低笑,“陛下可不曾看上谁,真看上的无非宫妃背后的家世罢了,我如是,王秀如是,淑妃娘娘,是命不好,姓了齐。” 秀怡殿自然也是一派喜气。 黄鹂将金叶子分给众婢,回身去寻王婕妤,“婕妤大喜!” 王婕妤“嗯”一声,“可惜,宫月琴也如愿了,不过……算了……来日方长,且看呢。” 黄鹂点头,“昨夜陛下虽宿在了河洛殿,可顾贵人也没讨得半点儿好!” 王婕妤冷哼,“一个玩物而已,份位能有多高,贵人,就顶天了。” 黄鹂一笑,压低声道:“臣妾方才自落英宫前经过,看见德妃娘娘的宫婢跪在前院呢。” 王婕妤先是叹气,再是低笑,“德妃娘娘想做贵妃,又是不成了,前朝柳家还在苦苦纠缠陛下,立柳氏为后呢,好笑极了。” 黄鹂附耳轻语:“来日后位定是娘娘的。” 王婕妤大笑一声,“好一张巧嘴,赏你顽罢。”说着,从宝匣中摸了一支金钗给了黄鹂。 黄鹂蹲福:“谢娘娘。” 顾仪倒是不觉意外,毕竟都是剧情。 桃夹很是失落,却劝顾仪道:“贵人不必心急,来年中秋宫宴,定是婕妤,况且贵人宠冠六宫,旁人自是不能比的。” 顾仪吹了一口茶,“知道了。” 说到底,在萧衍的后宫,升位,主要靠爹,不靠宠。 顾长通官名不显,而她能从美人变贵人,实在是……侥幸。 王婕妤,宫婕妤,既然都是婕妤了,那么看来前朝官吏拔擢该是尘埃落定了。 * 八月末,拔擢名单公之于众,四品以上无一人,四品以下,六部员外郎补缺,共十二人,从五品,仅吏部,户部就有六人,众臣哗然。 左丞相齐若唐领诸臣谏议,劝天子再拟名单。 “这十二人中,六人皆非翰林出身,恐不能服众,且官员考满,田税改制在即,吏部,户部更是不容有差,求陛下三思!” 萧衍:“齐卿所言极是,官员考满,计亩征银皆是要事,此番拔擢官员恰是为此,望吏部,户部官员各司其职,来年方可见分晓。” 接下来数日,齐若唐每日都要领群臣劝谏一二。 皇帝便借口暑热,前去乌山别宫避暑。 九月,天气业已微凉,皇帝却偏偏要去乌山避暑。 大家明白,这是以退为进,不愿与齐相纠缠下去。 摘芳殿宫婕妤,河洛殿顾贵人,被点为伴驾,随皇帝前去乌山别宫。 顾仪有点懵,宫婕妤伴驾是剧情,因为宫正海选官有功。 她呢?是为啥?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因为萧衍告诉了她。 “抚州知州顾长通此番自请在抚州推行计亩征银之策,为计策改制的几个州衙门表率。” 顾仪震惊了,这事儿书里没写啊。 顾爹竟然这么上进? 这是想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萧衍看顾仪满脸震惊,全然不知情。 顾长通走了吏部沈旭的门路,得知了此番官员变动,以及先行税改征银之策。 三年考满在即,他意在建功,于是上书自请。 看来,顾长通是想进京应卯了。 一直到顾仪坐上摇摇晃晃的马车,她都有点没回过神来。 不过,伴驾也好,乌山避暑有重要剧情,她可以在线维持剧情! 皇帝车辇比她贵人的车辇宽敞许多,但一路前行,仍旧时而颠簸。 顾仪晃了约莫三个时辰,脸色发白,有点想吐。 “陛下,臣妾还是回臣妾的车辇罢。” 萧衍见她脸色,将瓷罐里的酸梅给了她一颗。 顾仪含着酸梅,还是不舒服! 萧衍:“停车。” 车夫“吁”了一声,宝顶车架停下,长长的一条队伍旋即停下。 萧衍:“到车外走走。” 早有宫人撩开车幔。 顾仪扶着宫人的手,下了车。 胸闷仿佛好了一些。 队伍后面款款走来一个绿裙丽人,正是宫婕妤,扶着她的人正是赵婉。 女主角果然也来了! 待她们走到近处,顾仪拜道:“见过婕妤。” 宫婕妤见顾仪脸色煞白,“辛苦妹妹了。”又转而向停住的车辇拜道:“参见陛下。” “妹妹下回若是独乘车辇,可提前服些安神药,在车中歇息就不会晕了。” 顾仪点头,“好主意。” 宫婕妤又道:“妹妹这样难受,不若回车中安睡。” 顾仪是真的想走,她转头问:“陛下,臣妾可以回去吗?” 萧衍听她语气可怜,隔着车帘道:“你去罢。” 顾仪如蒙大赦,方才和萧衍同乘,见他正襟危坐,自己也要注意行状,肯定没有独乘自在。 “谢陛下。臣妾告退。” 宫婕妤心中一喜,“陛下,那臣妾可以陪陛下解解闷?” 耳边静了一会儿,才听到皇帝说:“上来吧。” 宫婕妤扶着赵婉的手上了车辇。 车幔拉开,赵婉窥见了车中萧衍,一袭青衣,头冠高竖,面目无波无澜,一双琉璃眼疏离地看来。 她的目光恰与他的相碰。 赵婉双颊一热,立刻调转了目光。 车幔复又缓缓落下。 萧衍道:“起驾。” 顾仪一进自己的车辇就瘫倒在软榻之上。 桃夹手捧一罐醋梅,“贵人,再有一个多时辰就到乌山了。且忍忍!要来一颗醋梅吗?” 顾仪摆手,她已经吃了不下十颗酸梅,嘴巴里又酸又涩。 “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顾仪取出丝帕盖住眼睛,晃着晃着,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桃夹小心翼翼地卷起车帘,探头向外望,队伍最前方是宫中禁军。 为首的人头戴银盔,竖白羽,正是禁军统领,齐闯。 桃夹复又轻轻放下车帘。 乌山别宫有四重宫庭,为首的轩宇阁最为巍峨,是天子起居会客之处。 其后有落霞,飞鸿,寻雪三殿。 三殿之后,有一清池,引山中温泉,四季常暖。 宫婕妤入住稍大的落霞殿,顾贵人入住寻雪殿。 顾仪被桃夹唤醒,才发现车辇已经停下了。 终于到了! 车外已是漆黑一片,山影憧憧,夜风吹过,更添萧索。 顾仪裹着锦缎披风下车,四个宫人提着灯笼,在前头开路,引着她前往寻雪殿。 殿中早已一扫如新,和河洛殿大小差不多,寝殿,书房,花厅皆俱全。 她头晕脑胀,浑身骨头散架似的。“备水沐浴。” 桃夹眼珠一转,提议道:“贵人,这殿后有一温泉池子,去那里沐浴不是更好!” “不了。”顾仪果断拒绝道。 那是重要的剧情地点,她不能随意去凑热闹。万一,偏离了剧情主线,怎么办! 要是想泡温泉,明日白天去就行。 顾仪:“备热水,我乏得很。” 顾仪泡完澡以后,就裹在熏过的香喷喷的丝被里睡了。 落霞殿却仍旧点着灯火。 宫婕妤第一次伴驾,又与皇帝同乘一辇,她期盼着皇帝能来落霞殿,因此不愿早早睡去。 二更鼓敲过。 赵婉出声劝道:“婕妤舟车劳顿,还是早些歇息吧。” 宫婕妤叹气,颔首:“伺候我梳洗吧。” 待到宫婕妤入榻,已近三更。 赵婉提着水桶走到落霞殿外,往殿后的水井去。 山中本就清凉,入夜之后,山风猎猎,她手足俱是冰凉,裹紧了身上的棉布马甲。 车行一路,她的腿脚僵硬,只能缓缓地行走。 井中之水寒凉刺骨。 赵婉一碰,就缩回了手。 或许,放一放,就不那么凉了。 她提着水桶往杂役房中去,却见殿后林中一片白雾升腾,渺渺如烟。 是山中温泉? 赵婉好奇地朝那白烟处走去,走得越近,迎面就越是一股热浪。 她身上渐渐温暖了一些。 眼前出现了一方偌大的池子,白雾升腾,赵婉俯身去摸那池中水。 果是温暖。 此时此刻,黑夜深沉,四下无人,唯有山中鸱鸮偶尔啼鸣。 赵婉悄无声息地脱下了身上的衣裙,滑入了温泉水池。 温热的泉水霎时熨帖身心,赵婉不由得喟叹一声,在惶惶寂夜中,清晰可辨。 “谁在那里?”一道男音乍起。 第 19 章 赵婉闻声一颤,立刻回头去望,只见林中转出一道人影,身披银甲,长身玉立。 她放在池边的宫灯照不到来人的面目,只觉那人脸黝黑一片,可那个人的一双眼睛正望向自己。 赵婉霎时伏低了身体。 阿殊…… 齐闯凝眉去看那温泉池中,拢在白雾中的人面。 可阿殊不该在这里…… 他不由得朝前又走了一步。 赵婉急道:“军士留步,我乃宫婕妤的贴身婢女阿婉,非是歹人!” 齐闯回过神来,连忙撇开视线,抱拳道:“原是婕妤宫中人,姑娘莫怪,在下方才多有冒犯!请姑娘见谅,齐某告辞!”他走了两步,背过身去,“只是夜中更深露重,姑娘还是不要独自流连此间。” 赵婉双颊发热,“我片刻后就走!不劳军士挂心!” 齐闯闻言即走,大步朝轩宇阁的方向行去。 待到齐闯身影沉入黑夜,再看不见,赵婉不敢耽误,从水中起身,匆匆换上了衣裙。 齐闯趁夜而行,是去见皇帝。 禁军驻地在别宫之后,他今夜不当值,可萧衍要见他。 走到轩宇阁前,齐闯就见萧衍身披金甲,手持长剑,在等他。 萧衍肩头金甲已染霜花,泛着粼粼冷光,“齐闯。” 齐闯单膝跪地,“微臣参见皇上。” 萧衍手中长剑轻点他的肩甲,“来,与朕比一场。” 齐闯起身,拔剑,“微臣遵旨。” 刀剑出鞘,剑光凛然。风声,铁器声呼啸而过,唯独没有人声。 萧衍最终一剑指向齐闯眉心,剑尖停在他额前毫厘之处。 齐闯将剑收入鞘中,“是臣输了。” 萧衍收回长剑,“齐统领,承让。” 齐闯跪地,“任陛下责罚。” 萧衍解下缠在手中的白纱,“朕不罚你,唤你来,无非是与你切磋一番,起来罢。” 齐闯默然起身,见萧衍旋身而去。 眼前的轩宇阁经年未变,飞檐反宇,黄琉璃瓦歇山顶下苍白宫灯摇曳。 萧衍隐入夜色,身影寂寥,仿佛与他记忆中的人影相仿。 阿衡。 隔天一早,顾仪醒来,伸了个懒腰,顿觉神清气爽。 桃夹见她心情不错,提议道:“贵人好不容易来了乌山,今日可要去赏赏景?” 顾仪摇头,“将我昨日包裹好的衣服拿来!我要去泡温泉!” 桃夹将包裹拿来,贴心道:“那奴婢给贵人备些瓜果,泡累了,可用些。” 顾仪一面兴奋地换装,一面点头,“好主意。再让膳房送些酥饼来!” 既然出宫了,不好好玩一下,都对不起自己! 她在衣裙下穿好了改良版肚兜和剪短了的纱裤。 两件式泳衣。 毕竟,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她也不好在一堆宫人面前裸泳。 殿后的温泉池子冒着缕缕白烟,比她想象得还大。 虽然不是五十米泳道的那种池子,但是个直径怎么着也有十米的圆池子。 顾仪的头发梳成了单髻盘在头顶,她利落地脱下外衣和襦裙,扑通一声跳入池中。 温暖,舒适,爽! 顾仪游了一会儿,就趴到池子边上吃葡萄。 她仰头看立在一旁的桃夹,“要不你也下来泡一泡?” 桃夹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奴婢怕水!贵人饶了奴婢吧!” 顾仪埋头又扎进了池子里。 她得赶在皇帝和赵婉在温泉池子里酱酱酿酿前享用一下这池子,等他们酱酱酿酿以后,她才不来! 巳时三刻,高贵公公捧着快马连夜送来的奏疏进到轩宇阁。 皇上还在执笔书写。 “皇上歇歇吧,好不容易来了乌山,皇上不出去转转?这山里景色秋日正美!”高公公望向殿中书架上从宫中带来的木盘,又道:“若是皇上不想出门,不若唤人来下下棋,解解闷?” 萧衍搁下朱笔,问:“顾贵人现在何处?” 高贵一喜,答道:“顾贵人今日一早就去了那殿后的温泉池子,泡了一个多时辰呢,想来很是喜欢!” 萧衍蹙眉,“早晨泡温泉?” 高贵颔首,也觉得有点奇怪,揣测道:“许是昨夜太乏了,今早才去的。” 萧衍“哦”了一声,殿外传来传话宦官的声音:“宫婕妤求见。” 萧衍举目一望,见到宫婕妤带着宫婢提着食盒,站在殿外。 有人勤勉,有人却惫懒得厉害。 萧衍:“宣。” 宫婕妤含笑迈入阁中,拜道:“参加陛下,臣妾特地坐了些点心,献给陛下。” 她身后的赵婉眉睫低垂,也跟着一拜。 萧衍觉得那宫婢面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可一旁高贵公公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眼就认出了赵婉,是那个桃园里的宫婢! 宫婕妤,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走过去接过那宫婢手里的食盒,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宫婕妤捏着丝帕,柔声说:“臣妾第一次来乌山,山中之景还没赏过呢,陛下赏面陪臣妾赏赏景吧。” 萧衍见阁外天光正好,颔首道:“高贵,着人备轿,待会儿婕妤走得累了,可以坐一坐。” 宫婕妤面上堆笑,还不及谢恩,却听萧衍又道:“叫上顾贵人。” 高贵公公差宫人去寻雪殿唤顾贵人的时候,顾仪正在和桃夹下五子棋。 桃夹已经赢了她两次了。 顾仪:“你确定你是第一次玩吗?”感觉自己好弱!一点儿也不玛丽苏!好气哦! 桃夹笑嘻嘻地说:“奴婢确实第一次下这个什么五子棋,也不晓得是为什么会嬴贵人!奴婢下次不敢了!” 顾仪摆手,“你不必让我,我们再来便是!”抬眼又见桃夹执棋的姿势十分熟稔,问道,“你从前是不是下过棋?” 桃夹一愣,“从前跟着别的主子的时候,看主子下过。” 顾仪“哦”了一声,行吧,你有天赋! 恰在此时,轩宇阁来的宫人进殿,拜道:“问贵人安,皇上有请,带贵人和婕妤去山中赏景。” 顾仪点点头,起身要走。 桃夹即刻撇下棋子,给她找来了一双适宜行路的皮靴。 顾仪换过鞋,“劳烦公公领路。” 走到轩宇阁外,萧衍和宫婕妤已经到了。 萧衍一袭黑衣,只有领口绣着龙纹。 宫婕妤身穿秋香色襦裙,梳着高髻,一看就是特意打扮过得。 顾仪屈膝,“参见皇上,参见婕妤。” 萧衍看了她一眼,见她脚踏皮靴,身上还披了一件靛青斗篷,许是才泡过温泉,面颊红润,一双杏眼水洗过似的,黑白分明,含着笑意。 萧衍别过眼:“走罢。” 一行人沿着山中石径逐级往上。 领路的是三个带刀侍卫。 顾仪伸长脖子仔细看了看那为首的侍卫,肤色古铜,头戴银盔,样貌堂堂。 她猜这个人就是禁军统领,齐闯。 男二,他终于出场了! 顾仪又看了一眼宫婕妤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黎衣宫婢,正是赵婉。 而萧衍就行在侍卫之后。 哦,这美丽的修罗场。 顾仪调转眼神,去看山中层林叠翠,听虫鸣鸟啼。 爬了一会儿山,宫婕妤按捺不住了。 顾仪本来和宫婕妤只差半步,却见宫婕妤忽而加快步伐,去追前头的皇帝。 赵婉与她擦肩而过,嗫嚅道:“参见贵人。” 顾仪微笑地颔首。 恰在此时,前方的宫婕妤“啊”地一声惊叫,整个人瞬间一晃,就朝山道下倒去。 此处山道甚险,往下是看不到头的数百长阶。 赵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宫婕妤,两人顺势一转,落到了山道旁侧,没有往下滚去。 剧情果然在线! 顾仪一看,赵婉用身体护住了宫婕妤,因此宫婕妤才没有摔到泥地里。 一行人因这乍变顿住脚步。 宫婕妤慌忙道:“陛下恕罪,臣妾失仪。这山路湿滑,臣妾大意了。”她扶住宫人递来的手臂站了起来,裙角后已是沾上了泥泞。 萧衍不悦道:“既如此,你乘轿先下山去罢。” 宫婕妤面色发白,袖中五指紧紧握住,只能蹲福,道:“臣妾告退。” 她说罢,却见跌在地上的赵婉没有动。 赵婉握住脚踝,咬紧牙关,一脸煞白。 顾仪立刻去看萧衍。 书中的萧衍见赵婉因宫婕妤受伤,念她舍身救主,心中蓦地生出几分怜爱。 倾身查看她的伤势,然后两人眉来眼去。恰在此时,齐闯跑出来说,臣背姑娘下山。 萧衍闻言与齐闯目光对视,两人眼中似有激烈火花! 啊,这该死的甜美的修罗场! 而此时此刻的萧衍,却和顾仪的目光刚好对上。 萧衍蹙眉,她的表情甚为奇怪,眼神在他与齐闯之间来回。 顾仪期盼地望着萧衍,等他说台词。 可等了半晌,萧衍终于开口道:“顾仪,过来。” ※※※※※※※※※※※※※※※※※※※※ 感谢你们最近都让我加油我会加油的【握拳 哈哈哈 第 20 章 我就知道!剧情的大旗还是要自己扛! 顾仪走到萧衍身侧,扭头看向赵婉,语含焦急道:“阿婉,是不是伤到脚了?是不是站不起来了?” 萧衍眼中疑惑一闪而过,看了一眼跌落在地的赵婉,终于认出了她来。 是她,当日桃园中的宫婢…… 他转而又看了一眼顾仪。 只是为何……顾仪总是对此宫婢格外在意…… 赵婉听见顾贵人的问话,嗫嚅道:“回贵人,奴婢脚踝伤了。”她扶着泥地欲起,脚踝钝痛,无力地跌坐了回去。“奴婢,确实站不起来了……” 避过萧衍审视的目光,顾仪低头叹道:“陛下,这可如何是好?” 萧衍心中古怪愈盛,望向为首的几个侍卫,目光落到齐闯身上。 齐闯会意,跪地,沉声道:“臣背姑娘下山。” 萧衍颔首。齐闯数步跨过长阶,停在赵婉面前,伏低身体,“姑娘可攀住在下的肩膀。” 赵婉面颊微热,攀住齐闯的肩膀撑起身体,向萧衍拜道:“陛下隆恩。”又对齐闯,道,“多谢齐军士。” 齐闯认出了她,是昨夜温泉池中见过的宫婢。 他避开眼,低声道:“姑娘不必多礼。” 赵婉小心翼翼地趴到了他的背上。 于是,顾仪就见宫贵人乘轿,齐闯背着赵婉,往山下走去。 这个剧情,怎么说呢。 好像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萧衍见顾仪神色复杂地望着一行人下山去,出声道:“走罢,往山上行去。” 顾仪仰头看那山顶似乎还有很远,试探道:“陛下,今日是要登顶吗?” 萧衍:“既然来了,当是如此。” 顾仪微笑:“陛下英明!”好吧…… 萧衍的步速很快,顾仪勉力跟上。 她爬了一会儿,就把身上的靛青斗篷脱掉。 萧衍回头看她脸颊泛红,闷头爬山,问:“听说你朝时去那温泉池子了?” 顾仪抬头看他停住脚步,面色如常,似乎都没有出汗。“回陛下,臣妾确实去了,那池子甚妙!”她又想起了剧情,劝道,“陛下也该去泡泡,疏筋解乏极好的!” 萧衍“嗯”了一声。 两人在林道上站定,宫人递上了水袋。 顾仪喝过一口,只觉喉头清凉。 萧衍见她喘息稍定,又抬步往上走。 空中忽而传来一声鹰啼。 一只黑翅白头鹰翱翔而过。 顾仪抬头去看,只见那黑鹰俯冲而下,直朝萧衍而去。 她不禁叫道:“小心!” 而周围的宫人却没有动,只见那黑鹰临近地面时,盘旋了一圈,停在了离萧衍最近的树上枝头。 这时,顾仪才看清了它的鹰爪上绑着放置书信的竹筒。 萧衍伸手解下竹筒,将其中的书信收入怀中。 顾仪见那黑鹰振翅飞走了,而萧衍看着她,似乎是在等她发问。 可顾仪懂得,不该问的不要问。 她于是又做回了那一个尽职尽责的假笑女孩。 萧衍轻笑了一声,抬步往上走。 一路拾级而上,爬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他们终于登上了乌山之巅。 正午太阳的金光洒满山顶。 顾仪出了一身汗,神清气爽。 看山下浮云聚散,阳光投射林地,绿意深深浅浅。 不由叹道:“臣妾第一次来乌山别宫,没想到景致真如传闻,美不胜收!” 萧衍望见掩映在青山之中的红瓦屋檐。 乌山别宫。 他也是第一次来。 这里曾是太子衡的别院,他没有资格踏足。 成王败寇,输的人注定已是一抔黄土。 可赢的人到头来又如何。 顾仪本能地感受到萧衍身上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乖觉地闭上了嘴。 随行的侍卫和宫人都退到了数步之外,两人站在山崖前吹着山风,站了好一会儿。 高贵公公假咳一声,提着食盒,上前两步,躬身道:“皇上爬山也累了,要不用些点心?” 顾仪赞许地看了一眼高贵公公。 big 胆! 高贵见皇帝回头看来,他于是笑着说:“这食盒里是宫婕妤做得桂花糕,陛下尝尝?”高贵说完就看向了顾仪。 顾仪心领神会,“瞧着就好吃,陛下试试?” 萧衍捻起一块尝,“不错。”他转向顾仪,“顾贵人也试试?” 顾仪大胆地伸手拿了一块,“谢陛下赏赐。”真吃了起来。 萧衍见她吃得心安理得,有些不快,“顾贵人中秋宫宴便无才艺可献,来到别宫,也无功可表?” 顾仪咽下桂花糕,明白过来,这是到了同行竞争的关键时刻了。 “臣妾愚钝,陛下所言甚是,臣妾一定自省已过,明日,明日就陪陛下玩棋戏?送羹汤?陛下爱吃什么?臣妾可以学。” 她来乌山的中途,自请从皇辇下车已是怠慢,如今更有宫婕妤这种对比人物在侧,更显得她懈怠懒惰了。 况且,萧衍的心情最近应该也不好吧…… 顾仪要在萧衍的后宫立足,看得还是他的脸色。 顾仪笑不露齿,大胆道:“要不臣妾今晚就学着做个点心?” 萧衍见她凑过来,眼中满是刻意的讨好。 他伸手摘下她发间不知何时落下的碎叶,“不上进。” 顾仪赶紧一表决心,“臣妾定当谨记陛下教诲,往后一定常醒吾身!” 萧衍冷笑一声,往山下走去。“下山吧。” 顾仪与高贵公公对视一眼,顿时有种惺惺惜惺惺之感。 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皇帝心情不好。 萧狗子心情不好。 下山比上山时快了许多。 赶在日落时分,众人回到了轩宇阁前。 萧衍没说让她退下,顾仪就只能跟着他进了轩宇阁。 她一眼就看见了书架上的大富豪,惊喜道:“陛下,把棋戏都带来了?” 萧衍看她目光一亮,提议道:“陪朕玩一把。” 顾仪点头,“臣妾遵命。” 说实话,和桃夹下五子棋,连输几把,有点伤自尊,还是来屠新手。 萧衍执起长衫戴翼蝉帽的小人儿,顾仪执起襦裙梳髻的小人儿。 岂料,萧衍赢得十分顺利。不到半个时辰,顾仪输得身无分文。 顾仪:……扎心了! 萧衍面色稍霁,手指愉悦地敲击着木盘,“顾贵人,承让了。” 顾仪发现了,萧衍叫她顾贵人的时候,都是在不阴不阳地嘲讽她。 幼稚! 顾仪脸上笑嘻嘻:“臣妾受教了。” 萧衍拍拍手,提膳宫人进入阁中,开始摆膳。 顾仪乖觉地起身,打算立到一边伺候。 萧衍好笑道:“坐下吧。” 站起来也不会伺候,站起来做什么! 顾仪坐定,“谢陛下!” 落霞殿中,宫婕妤却没有用晚膳。 她今日在皇帝面前,丢了个大脸!原本好好的赏景,都被糟蹋了! 她气恼地躺在榻上,春芽轻轻地给她捶腿,“婕妤莫气了,今日是意外,陛下自然不会怪罪婕妤,且说,婕妤脚踝刚好,不该那么逞强的……” 宫婕妤翻了个身,“此时不争?何时争?宫里人多,还有四妃顶在头上,来到乌山,只有我与顾贵人两人,我父乃是四品大员,岂是小小抚州知州可比的!孰料!” 春芽再劝,“陛下这次没说来乌山避暑究竟是多长时间,婕妤莫要着急,往后时日,机会,多着呢!” 宫婕妤叹了叹,但愿如此。 她眼光扫过寝殿,没有看见赵婉,便问:“阿婉人呢?” 春芽:“方才齐都统送她回了殿后的小间,要奴婢去唤她么?” 宫婕妤摇头,想到今日所幸是她接住了自己,“不必了,今夜不用她当值。” 殿后小间里,赵婉独坐桌旁,用白纱层层裹住了自己肿胀的脚踝,看了一眼桌上留下的白玉瓷瓶。 齐闯方才留给她的伤药。 齐闯,齐威将军的少子,如今的禁军都统。 原是太子衡的伴读。 已经长成了内敛沉默的青年。 赵婉幼时见过他一面。 可惜,齐闯不记得了。 如同阿衍,似乎全然忘记了她。 赵婉苦涩地笑了。扶着木桌,试着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明日还要当差,今夜或许能去泉中沐浴,好过刺骨的井水。 齐闯从落霞殿后出来,沿着朱漆宫墙,往宫后扎营的处所而去。 “齐闯哥哥。”身后传来一道女音。 齐闯回头看,蹙眉道:“桃夹。” 桃夹迎上前去,笑道:“齐闯哥哥,许久不见,人仿佛又黑了些。” 齐闯:“在外驻守,自然如此。” 桃夹摸出袖口的丝帕,“喏,我乘车时无聊绣的,送给齐闯哥哥。” 齐闯看那丝帕上绣着碧莲,转过视线,“女儿家的东西,我不要。” 桃夹不满道:“从前你讹我的东西,不是女儿家的东西么,与这丝帕有何区别?” 齐闯有些赧颜,“过去年少无知。” 桃夹把丝帕收了回来,“你不要,我送给我们贵人!” 齐闯抬眼细看她,“你为何要跟着顾贵人,原来的司苑司不好么?” 桃夹歪头,道:“司苑司有什么好!整日花果蔬菜,无聊至极!我们贵人性子好,又受宠,才是好去处!” 齐闯垂下眉眼,静默片刻。 “你八岁进宫,如今已有十载,女官皆有品级,荣辱系于你自己身上,可跟了顾贵人,你的荣辱系于他人身上……” 他抬眼盯牢桃夹,缓缓地再问,“桃夹……你为何要跟着顾贵人?” 桃夹闻言,气恼地拍了拍他胸前的银甲,“齐闯哥哥凶我作甚!我不与你说了便是!” 说罢,转身就走。 第 21 章 月亮跃上枝头,淡淡的光芒随云掩云显。 顾仪抬头看了一眼书桌前看奏疏的皇帝,见他埋头,仍旧专注。她于是又看轩宇阁中站桩的高公公,高公公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顾仪伸指了指正在无聊得写书法的自己。 高贵公公会意,假咳一声,“陛下,已过亥时了。” 萧衍抬眼看了一眼顾仪,顾仪立刻端起杯盏,假装喝茶。 萧衍:“伺候梳洗罢。” 高贵公公见气氛正好,趁机提议道:“陛下今夜不若去试试那温泉池子?” 顾仪心中一惊,难道剧情点是在今晚! 萧衍目光流转,看向窗外的月色,颔首道:“顾贵人既然喜欢那池子,就去那里沐浴?”他说着就去看顾仪。 顾仪咽下茶水,佯装冷静。 不是吧,万一女主角真的在池子里,她难道要站在那里原地围观他们酱酱酿酿吗? 这样真的好吗? 她太难了…… 萧衍看顾仪呆若木鸡,就不回话,索性道:“如此甚好。就去温泉池子罢。” 顾仪决定挣扎一下,“臣妾还是在殿中泡热水浴,入夜以后,殿外山风清寒,臣妾担心……” “知音”高贵公公却没有会意,打断她道:“贵人不必忧心,自有宫人料理妥当。山风吹不着贵人。” 好吧,顾仪:“那容臣妾让宫人去寻雪殿取一下臣妾的衣物?” 宫人领命,速去速回。 顾仪换上了自己的“泳衣”,再穿上衣裳,外罩斗篷,坐进了高贵公公命人备下的软轿。 本来,顾仪想到就当作是和萧衍去池子里游会儿泳,自觉已经云淡风轻了。 但是,上了软轿以后,她在轿中的扶手旁边,看到了一本生理健康卫生手册,图片详实,背景设置于水中。 顾仪如坐针毡,脸上火烧。 一想到,女主角也有可能会出现。 她觉得,现在,就此时此刻,让她重回六月十五,也不是那么难接受的事情了。 来吧,就是现在! 可惜,那熟悉的白光却没有出现。 然而,令她稍感欣慰的是,她下轿以后,宫人们就抬着软轿退远了。 萧衍黑发竖冠,已经进入了水池之中。 白雾缦绕,她能看清的只有他的脸,而他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顾仪紧张极了,心跳越来越快,咚咚咚,似乎响在耳旁。 她四下一望,仿佛没有看到女主角的身影。 她眼一闭,牙一咬,脱下斗篷和外杉,穿着泳衣滑进了温泉。 竭力将身体泡进池子里,只露出个头颅在水面之上。 她坐在池子这一端,而萧衍坐在那一端。 顾仪岿然不动。 萧衍忽然就过来了。 水声乍响,白雾朦胧,随着他愈近,顾仪看清了他湿/漉/漉的胸膛和棱角分明的锁骨。 她努力做一个假笑女孩,“陛……陛下,这水温果然温暖,沁人心脾,解乏通络……哈……” 待到他行到身前咫尺之处,顾仪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萧衍看她瑟瑟发抖,几盏橘灯映照下,面颊若粉,双耳通红。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她通红的耳尖。 顾仪又是一抖,睫毛微颤,仍旧紧紧闭着眼睛,却因为过于用力,鼻尖都皱了起来。 萧衍见状,朗声大笑,“朕不在这里动你。收起你的歪心思!” 顾仪闻言,颤巍巍地睁开眼睛,咽下一口水,“陛下说话算话?”难道是我自己内心阴暗,想当然地在搞颜色? 萧衍看她鹌鹑似的,就差把头颅都埋进了水里了,好笑道:“当然算话。” 顾仪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肩膀放松了下来。 寂夜沉沉,微风轻拂。 两人沉默地泡了一会儿温泉。 顾仪望向落霞殿的方向,不知道女主角会不会来? 若是来了,估计也不能走到近处罢。 那如此说来,今夜就不会是剧情点…… 这方温泉池就是书中赵婉初次承宠的地方,因为此乌山避暑之行,她变成了婉美人,回到皇宫。 是个巨大的剧情点。 顾仪毫不怀疑,要是赵婉没做成这婉美人,她肯定就得当场去世重来。 萧衍看顾仪盯着水面出神,目光不由得落在她脖子上拴着的绸带。 细细的茜色绸带,映得她脖颈玉白无瑕。 萧衍调转了目光,沉声道:“走罢。”他拍了拍手。 马上就有宫人端着衣服和斗篷疾步走来。 萧衍利落地从池中跃出。 原来他也穿了青色纱裤。 顾仪被几个宫婢捞出来,瞬时裹上了厚厚的斗篷。 她觉得弄这么大阵仗,却只泡了这么一会儿,还真的不如在殿里泡澡! 宫人将她送回了轩宇阁寝殿。 三更鼓响。 顾仪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萧衍近在咫尺的睡颜。 刚想翻身,却觉腰酸背痛腿抽筋。 我杀萧狗子! 她伸手捶了捶腰,就听眼前的萧衍在睡梦中“嗯”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是要醒了? 顾仪停下动作,不敢再动。 萧衍却没有醒。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睫毛颤抖,好像是在做梦? 一双剑眉之间,隐隐可见川字。 这梦做得像是个噩梦。 顾仪只见身体微颤,右手臂忽而扬起,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腕,“陛下,醒醒!” 萧衍神色未变,眉心蹙紧,嘴唇紧咬,一颗血珠从他的薄唇涌出。 顾仪凑近了些,大声道:“陛下!” 可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额头上细细密密地竟然出了一层薄汗。 顾仪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腕,“萧衍!” 萧衍眼前火光烈烈,耳边只听马声长嘶,刀剑相撞,破空声传来,一枚白羽银箭险险地擦着他的面颊飞过。 滔天火光中,女人疯狂的笑声传来。 男音狠戾决绝,言犹在耳,“塔珠!” 萧衍只觉胸中乍痛,悲伤,惊惧,愤怒,连同积年沉淀的滚滚恨意倾泻而出。 “萧衍!萧衍!萧衍!” 可有人在叫他。 顾仪看他的牙关愈是紧咬,唇上血珠连线似的滚落,她伸手去揉他的面颊,想要松开他的牙关。 “萧衍!”醒醒! 萧衍仍旧如坠梦魇, 眼前的人脸上满是鲜血,一双暗褐色的眼睛,布满了血丝。 她张口吐出了鲜血,一滴滴落在他的袖口。 他往下一望,才看见她的胸口处插了一把匕首,只有银柄露在衣外。 他慌忙地去接过她坠落的身体。 身后传来的男音愈发疯狂,“塔珠!” 女人闻言,睁大双眼,像是失去神智一般,拔出胸前的匕首,朝他刺来。 萧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可他好像怎么也醒不过来。 真是一场噩梦。 有谁,有谁来救他。 顾仪拍了怕萧衍的脸还是没有反应。 她不能再等了!于是手下用力,发狠地揪了他脸颊一把。 萧衍终于睁开了眼睛,一眼望进顾仪瞪大的杏眼,瞳孔中是自己慌乱的神情。 顾仪惊道:“陛下做噩梦了吗?嘴唇都咬破了!” 她用素白的袖子替他擦了擦,霎时染红了袖角。 “陛下,要喝水么?” 萧衍适才大梦初醒,“嗯”了一声。 顾仪裹了落在塌下的斗篷,去桌前替他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陛下,要叫人进来么?这茶水已经凉了。” 萧衍就着她的手,喝过一口水,“不必……现在什么时辰了?” 顾仪:“三更鼓刚敲过”。 见他喝过水,顾仪将空杯子又放回了木桌,回到榻上。 萧衍的眼尾泛红,嘴唇发白,脸颊上留有一道她掐过的红印。 顾仪心虚地看他手指拂过嘴唇,又看他摸了摸脸颊上被她揪出来的红印,眉头皱了起来。 “陛下!“她立刻出声道,“陛下!若是睡不着,臣妾给陛下讲个故事罢……说不定听完,陛下就可以安睡了!” 萧衍见她凑到他面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黑漆漆的瞳仁似有光,睫毛像小扇一样眨了眨。 “你讲罢。” 顾仪假咳一声:“话说从前有一只狮子王,有一天,他有了一个儿子,叫辛巴……” 萧衍挑眉,这是什么故事?哄孩童么? 顾仪顶着他审视的目光,继续讲狮子王,“辛巴还有一个舅舅叫黑疤……” 她讲着讲着就自我投入了,声音抑扬顿挫,十分忘我,“岂料,黑疤生了谋逆之心,攫取狮子王朝,将年幼无助的辛巴赶出了家园……” 讲到一半,她还下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只见萧衍单手撑着下巴,全程冷漠地注视着她,似乎没有一点睡意。 “最终,辛巴和它的好朋友们,推翻了黑疤的统治,回到了美丽富饶的家园。” 顾仪灌下一口茶,“陛下,臣妾讲完了。” 萧衍听罢,表情仍旧无动于衷,只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不知所云。” 顾仪被他一点,顺势仰头,心道: 这不就是动物界的王子复仇记吗,萧狗子,辛巴和你不像吗? 看不出来,我是捧着一腔真心在鼓励你?安慰你吗? 她没有忍住,生生翻了一个白眼。 萧衍被她过于直白的表情逗笑,“顾仪,你御前失仪了……” 顾仪能屈能伸,正视萧衍的目光,恭敬道:“陛下恕罪,臣妾不敢了。” 萧衍叹了一口气,忽而伸手把顾仪揽入怀中,“你太吵了,睡吧。” 她的头发落在颊边,微痒。 可他怀中的顾仪就像一蔟温热的小火炉,熨帖着他的胸腔。 仿佛,不那么空寂难受了。 顾仪僵了片刻,“陛下,方才做噩梦的时候,还抬手了,这会儿陛下抱着臣妾,能不能保证待会儿不动手?” 萧衍:…… 第 22 章 天光大亮。 没有了高贵公公的上朝准点报时,顾仪一觉睡到自然醒,已近午时。 她身旁榻上早已经不见萧衍的踪影。 她揉了揉眼睛,刚刚翻了个身,立在帐外的桃夹就道:“贵人醒了?” 顾仪“嗯”了一声,“穿好衣服,我们就回寻雪殿去。”在堂堂轩宇阁睡懒觉,她也太大胆了! 桃夹点头,“奴婢已经备好了新衣,贵人喝完安神汤药,再换上。” 顾仪想到那苦味,恹恹道:“快些拿来,速战速诀!” 桃夹将煨着的药碗递给她,顾仪一口闷下,苦得她打了个激灵。 “走罢。” 桃夹亦步亦趋跟着顾仪回到寻雪殿中,开口问道:“贵人生辰就快到了,当日贵人想如何操办呢?” 生辰?是哪天?书里自然写不到炮灰顾美人的生辰是哪天。 顾仪眼珠一转,问桃夹:“你觉得呢?” 桃夹歪头,露齿一笑,“乌山别宫最是清幽,夜间观星赏月最妙,轩宇阁后有一露台,贵人若是提前知会高公公一声,说不定能邀陛下一起月下共饮,贺贵人生辰,甚美!” 萧衍昨日嫌她有所怠慢,三日后夜宴也不失为一个将功补过的好办法。 顾仪一念至此,吩咐桃夹道:“那你去与高贵公公说道说道?” 只是不知道此一行要在乌山待多久,重要剧情目前还没完成,闹心! 不过,萧衍究竟是哪一天晚上遇见赵婉的? 她想了半天,无果。 索性暂时不想了,要是早知有今日,她当初肯定全文背诵《绝情帝王爱上我》。 桃夹领命往轩宇阁去寻高贵公公,一路遇上几拨三三两两面生的宫婢,皆是乌山别宫中的侍婢。 奇怪的是,她们并没有梳寻常侍婢的双髻,而是学着顾贵人近来在温泉池子泡澡时梳的单髻。 顾贵人嫌沉,不爱插步摇,素来簪花。 这些个宫婢也簪花! 甚至,还有好些个宫婢都穿上了月华裙! 自来到乌山别宫以后,唯独顾贵人留宿于轩宇阁中。 这些宫婢就都动了心思。 桃夹调转目光,冷哼一声:“东施效颦!” 她加快步伐,走到轩宇阁外,看见了立在殿外的高贵。“高公公!” 高贵认出来人是顾贵人身旁的桃夹,出声问道:“你们贵人回寻雪殿了?” 皇上晨起练剑,方才回来时,顾贵人就已经不在殿中了。 高贵心中暗道,她就这么走了?竟是这么个争宠的路数?还是欲擒故纵? 桃夹答道:“回公公,对,我们贵人回了殿更衣后,去温泉池子泡澡了。” 高贵‘呵呵’一笑,“贵人想来是爱极了那池子,啊……” 桃夹察觉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却想不通是为何,笑嘻嘻道:“高公公,说得是……不过我们贵人今日差遣奴婢来,是想问一问三日后陛下可否赏面来与贵人共用晚膳?” 三日后…… 高贵在脑中算了算日子,脸色顿时微白,三日后大抵是绝无可能…… 他压下胸中层层复杂心绪,挑眉问道:“哦,顾贵人为何要在三日后设宴?” 桃夹又是一笑,“公公有所不知,三日后是我们贵人的生辰,贵人希冀借着生辰之日能与陛下在轩宇阁后的露台之上于月下对饮。” 高贵闻言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桃夹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低了一些,说:“贵人最近银钱周转不灵,待回到宫中再给高公公补上一份。” 高贵笑了一声,“得嘞,贵人的意思老奴知道了。你且去罢。” 桃夹笑着告退。 她走了没多久,宫婕妤身边的春芽就到了。 春芽将一条梨花木锦盒恭敬递上,“婕妤新绣了一条锦帕献给皇上,劳高公公转达。” 高贵扫了一眼那锦盒,“宫婕妤有心了。” 春芽递上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有劳高公公。” 高贵接过荷包,露出个笑容,“婕妤客气了。” 待到春芽走后,高贵抬头看了看天。 日悬于顶。 他转身走到檐下丹墀,振衣抖袍,伸手推开了殿门。 见皇帝坐在案几前,提笔写信。 高贵打了个千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萧衍抬头看见他手中的锦盒。 “你手中是何物?” 高贵公公快步上前,“宫婕妤特意给皇上绣的丝帕。” 昨日丢了大脸,今日不得往回找补找补。 他见萧衍抬眉,高贵公公就掀开了盒盖,里面躺着一方素色丝帕,绣着胭脂色酸枝子,寥寥一两株,甚有雅趣。 高贵公公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笑道:“婕妤的女红,瞧着是精进了呀。” 萧衍瞄了他一眼,“收起来吧。” 高贵公公复又盖上锦盒,试探说:“陛下,要不去落霞殿坐坐?” 萧衍沉吟片刻,“晚膳时,宣宫婕妤来轩宇阁。” “喳。”高贵顿了顿,缓缓开口道,“说起晚膳,三日后听说是顾贵人的生辰,她遣了宫婢来问,皇上可否赏面与她在这轩宇阁后的露台月下独酌?” 三日后……顾仪生辰? 萧衍放下朱笔,面色冷然,“顾贵人还说什么了?” 高贵见他表情,低声答道:“别的倒没说什么……”他思量片刻,补充说,“顾贵人今日离了轩宇阁是又去那温泉池子泡澡了。” 这个人为何惯是在白日泡澡。 萧衍脑中忽而浮现出她雪白脖颈上的几抹茜色,他立时摇了摇头,换了念头,“阁后露台,差人摆一些天灯罢。” 既是生辰,成全她。 “朕就不去了……伺候好贵人便是……” 果然不行。 高贵公公点头称是,本想躬身退出阁外,可一咬牙,下定决心劝道:“陛下……顾贵人心思细腻,天性烂漫,若是陛下不肯陪她过生辰,岂不是……伤了贵人的心?再者,生辰一年只有一回,顾贵人眼巴巴地求来,陛下何不陪她饮一杯,即便迟一些,也无妨。”高贵脸上露出难得的祈求之意,“陛下也好松快松快……” 萧衍见他神色,怔愣片刻,终于道:“再说罢,待朕想想。” 高贵提着一颗心退到了轩宇阁外。 * 却说这头春芽送了锦帕,就匆匆地回到了落霞殿。 宫婕妤在等她,“见着陛下了么?” 春芽蹲福,“回婕妤,轩宇阁殿门紧闭,并未见到陛下,奴婢将锦盒给了高公公。” 宫婕妤焦急道:“那顾贵人可还在轩宇阁中?” 春芽摇头,“顾贵人虽是留宿了一夜,但听说早回了寻雪殿,宫婢还说看见她又去温泉池子里玩水了。” 宫婕妤轻咬粉唇,“看不出来她还真是个狐媚子!惯会卖乖!” 春芽:“这两日乌山别宫上下,好多人赶着去捧顾贵人呢,总是往寻雪殿前凑!” 宫婕妤冷哼一声,“这些人再怎么捧她,她也不可能带上她们回京!枉费心机!” 春芽点头,“说得正是。顾贵人这会儿不过是新鲜,等这劲儿过了,谁还能想得起她来。婕妤此番送的丝帕,技艺超群,定能搏个好印象。” 宫婕妤笑了笑,问:“阿婉的脚可还好些了?” “奴婢取丝帕时,见过阿婉,已是好些了。” 赵婉的腿脚确实比昨日好上了许多,多亏了齐闯留下的那一瓶伤药。 赵婉捏着还剩大半瓶的白瓷瓶,往外走去。 禁军驻扎似乎是在别宫之后。 赵婉徐徐而行,手里提着食盒,里面装着的是她今日早晨起来亲手做的桂花糕。 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三个巡逻的军士,为首之人正是齐闯。 赵婉出声道:“齐都统。” 齐闯见到她停住了脚步,对身后的侍卫,说:“你们先行,我随后就到。” 他看向赵婉,“阿婉姑娘,有何事?” 赵婉将手中白瓷瓶递还给他,“多谢齐都统的伤药。” 齐闯不接,“姑娘收着罢,不过是一瓶伤药。” 赵婉不勉强,朱唇微抿,“多谢。”她把手中食盒往前递了递,“礼尚往来,这是我做得点心,聊表谢意,齐都统,莫要嫌弃。” 齐闯本不欲接,可听她口中‘嫌弃’二字,有些刺耳。 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见她面上雪白,伸出的双手,颤巍巍的。 齐闯接过了食盒,“多谢姑娘。” 赵婉微笑,露出颊边梨涡,“阿婉告辞了。” 远处的顾仪停住脚步,看赵婉与齐闯分道扬镳。 女主和男二依依惜别。 剧情在线。 她方才从温泉池子里出来往回走,刚走不远,就遇上了眼前的这一幕。 她自然不能去打扰,只在原地站定。 身后跟着的一串宫婢也骤然停下了脚步。 待到赵婉往落霞殿的方向走远了,她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齐闯往轩宇阁的方向去,迎面而来,与她狭路相逢。 见到顾仪,抱拳拜道:“参见顾贵人。” 顾仪含笑,“齐都统,不必多礼。” 齐闯站定,待到她经过后才继续前行。 顾仪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虎背蜂腰,步伐矫健。 齐闯,你可要争气啊!往后的修罗场全靠你了! 虽然,有一说一,书中齐闯对赵婉的感情来得有那么点猝不及防,莫名其妙,但毕竟是女主角的光环。 靠着这三角关系,书中的赵婉左右为难了好几十章!进而推动了男女主角的爱情主线。 加油,齐闯! 第 23 章 顾仪将将转回眼,就瞥见了不远处的明黄身影。 萧衍看见顾仪裹着一袭檀色绸缎斗篷快步而来,额角的碎发犹带水雾,是刚从温泉池子里出来。 可方才,她驻足停步,是在看齐闯? “参见陛下!” 顾仪蹲福半刻,却不听皇帝叫起。 她稍稍抬眉,才听萧衍,说:“平身。” 顾仪看他身后跟着一串宫人,“陛下,是出来散步吗?臣妾看山中已有枫叶红了,这景甚美!” 萧衍却说:“朕是要去落霞殿瞧瞧宫婕妤。” 顾仪笑说:“陛下仁厚,宫姐姐昨日摔了一跤,陛下体谅,去看看宫姐姐,她肯定高兴!”关键是你还能看见女主角! 萧衍却再不看她,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心想,她虽面露微笑,可分明是在讥讽宫婕妤昨日御前失仪。 他暗笑一声。 宫婕妤听先行一步的宫人传报,皇帝半刻后要来落霞殿,立刻吩咐春芽,“快,将我的宝珠步摇拿来!” 春芽立刻去办,又捧来了几盒胭脂,“婕妤,莫不试一试这妃色香膏?” 宫婕妤接过,轻点唇珠,“颜色果是艳丽。” 她望了一眼铜镜,看到了身后来人。 宫婕妤转身笑道:“阿婉来得正好。” 赵婉看殿中宫人行事,已是明白了过来,“恭喜婕妤。” 宫婕妤淡笑,“今日你就留在殿中伺候茶水。” 赵婉心中微颤,蹲福道:“奴婢遵命。” 半刻之后,萧衍迈步进入落霞殿。 宫婕妤鹅颈低垂,“陛下金安。”头上的步摇轻晃。 “平身。”他撩袍落座,问,“婕妤昨日受惊了,今日可好些了?” 宫婕妤面露尴尬,“臣妾实在惶恐,昨日失仪,还望陛下饶恕!” 萧衍:“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婕妤不必惶恐。” 赵婉拖着茶盘走到萧衍身旁,心跳愈快,她屏住过于急促的呼吸,开口脆生生道:“陛下请用茶。” 萧衍目光自她脸上扫过,“你是昨日的那个宫婢?” 赵婉放下茶盏,跪拜道:“回皇上,正是奴婢。” 萧衍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脚踝,见罗袜下似乎仍旧缠了一圈白纱,“起来罢,你有功。”他回身看向高贵,“赏她五十两。” 赵婉拜谢:“阿婉谢过陛下隆恩。” 萧衍细看她一眼,想起了旧事,挑眉道:“朕是否曾在秀怡殿见过你?当日,有个宫婢曾给顾贵人送锦缎,也是你?” 宫婕妤注意到了这个“也”字,淡笑道:“陛下还在何处见过阿婉?” 赵婉心中一沉,叩拜道:“回禀陛下,婕妤,奴婢确是曾在浣衣局当值,曾给顾贵人送过锦缎,当夜大雨,顾贵人怜惜奴婢,赐给奴婢新衣,奴婢曾有幸在秀怡殿西偏殿中见过陛下。后来……在桃园之中,奴婢无意冲撞了陛下,还望陛下恕罪。”说罢,她以额贴地。 萧衍看她乌漆漆的头顶,琉璃眼眸光微转,“当日中秋宫宴后,也是你……为朕送来的醒酒汤?” 赵婉嗫嚅:“确是奴婢。” 萧衍心中冷笑,“你既是有功,将功抵过,起来罢。” 宫婕妤捏着一方绣帕,轻笑了两声,“看来,阿婉倒是与陛下很有些机缘。” 赵婉猜不透宫婕妤的心思,脸上微微一白,垂首而立。 萧衍顿觉无趣。他饮过茶,起身道:“朕还有政务,婕妤好生将养罢。” 宫婕妤嘴唇微动,陛下,这么快就要走,不留下用膳了么? 她刚想开口,却听天边忽然滚过一声惊雷,轰隆巨响。 萧衍看殿外,黑云沉沉叠叠,大雨将倾。 “走罢。赶在雨前回轩宇阁。” 宫婕妤不能再劝,她目光扫过赵婉,“阿婉,备伞,送一送陛下。” 高贵没有备伞,立刻道:“有劳姑娘。” 赵婉取了殿中的一柄鸦青油纸伞,跟着皇帝一行,往殿外而去。 刚走出殿外,豆大的雨滴成串砸下,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赵婉撑开纸伞,快步跟上萧衍,擎住手中油纸伞,替他挡雨。 雨势愈疾,大风卷地而起,雨丝斜刮,吹打人面。 赵婉见萧衍前襟已是沾上了雨滴,嗫嚅道:“陛下……恕罪,是奴婢愚钝。” 萧衍回身看了她一眼,见她全身沐浴雨中,细雨如织,汇作小股,顺着脸颊不断滑落,宛如落汤鸡。 他看了一眼前面的楼阁。 “去寻雪殿避雨。”说罢,脚步愈快。 赵婉拖着伤足,勉力跟上。 高贵公公疾步先行到寻雪殿,宣道:“皇上驾到。” 寻雪殿中,桃夹正在给顾仪擦头发,闻言一顿,“贵人,快,奴婢给贵人梳髻。” 顾仪看了一眼窗外雨影,“来不及了。” 她起身拿了殿中一把油纸伞,往外走。 一眼就看见萧衍阔步而来,头上已有身后宫婢撑起的油纸伞。 她定睛一看,执伞之人正是赵婉! 难怪,她就说,为何突然之间雨下得这么大! 原来如此! 萧衍一步跨上台阶,早有伶俐的宫人替上丝帕,他抬眼看顾仪捏着一把伞,立在檐下,呆愣地注视着他,“愣着干嘛,还不进殿!”在这等风吹! 顾仪“哦”了一声,旋即跟上他的脚步,不忘吩咐宫人道:“劳驾给淋雨的宫婢,宫人备上擦身的布帕,再让人送些热茶来。” 赵婉接过宫人递来的布巾,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萧衍进殿的背影。 陛下对顾贵人,和面对宫贵人,似乎判若两人。 顾仪看萧衍脱下外杉坐下,用帕子擦脸,“陛下,头发湿了么,先把头冠摘下来罢。”她说着,就走到萧衍身前,拔簪卸冠。 萧衍看她也未梳髻,黑发如瀑,柔顺地垂在背后,他不禁伸手轻抚了片刻。 发丝轻柔地落在他的掌中,隐有馥郁香气。 顾仪眼珠一转,瞄了一眼殿外的赵婉,“要不臣妾唤人进来,给陛下擦擦头发?” 萧衍将手中丝帕递给她,“你来。” 行吧。 顾仪乖觉地接过丝帕,转到他身后给他擦起了鬓边湿发。 天色渐暗,雷声不停,寻雪殿中的灯火次第点燃,华烛遍照。 雨下个不停,风吹进殿中,已是秋日寒凉。 顾仪眼见萧衍的头发擦干了,“陛下冷不冷?喝口热茶,还是唤人上姜茶?” 萧衍扭头看她一眼,“上姜茶……”又说,“温泉池子虽好,可也不能每日都去。” 行吧。 顾仪:“谨遵陛下教诲。” 她转身走到殿门前,看赵婉身上的宫衣湿了,对寻雪殿的宫人道:“给阿婉找一件换洗衣物。” 又对赵婉道:“换过新衣,你就去膳房提一壶姜茶来。” 回到殿中,只见萧衍已经起身走到了桌前,看棋盘上的黑白残局。 萧衍蹙眉道:“这下得是什么棋?” 顾仪解释,说:“五子棋,谁先连成五子,谁就赢了。” 萧衍看那棋盘上已是连成五子的白子,问她道:“你执黑子?” 谢谢,有被冒犯到。 但顾仪还是老实说:“正是。” 萧衍一笑,“陪朕来一局。还是你执黑子。” 顾仪狡黠道:“黑子先行。”你等着! 毫不意外地,顾仪赢了第一局。先执棋者,胜算较大。 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屠新手的快乐。 “陛下,承让了!” 她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小人得志。 萧衍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看向她,含着疏朗笑意,“再来。” 堪堪第二局,萧衍就赢了。 顾仪:…… 真的一点都不玛丽苏,好气哦! 赵婉端着托盘,等在殿外片刻,此时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出声道:“陛下,贵人,姜茶备好了。” 顾仪顺此台阶而下,“陛下,先饮茶。陛下龙体紧要,这五子棋就不下了吧。” 又扭头对赵婉唤道:“进殿来!” 赵婉重新换过一件秋香色的宫服,下穿月华裙,动若皎皎明月。 她步履缓慢,尽管眉睫微垂,依旧殊色艳丽。 顾仪赶紧扭头看萧衍,妄图从他眼中看出惊艳的小火花。 可萧衍的目光却还执着地落在棋盘之上。 不忘点评她道:“你的心太急了,不懂瞻前顾后,因而,总是输。” 我谢谢你啊! 顾仪假咳一声:“陛下还是先饮茶吧,姜茶凉了就苦了。” 赵婉却看得心惊。 阿衍与宫妃相处,原来是这样…… 她沏好茶,将杯盏轻轻推到萧衍面前,“陛下请用茶。” 萧衍适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他转头看顾仪只端着杯盏,也不喝,目光径自投向那宫婢。 “顾贵人,姜茶趁热喝,凉了就苦了。” 萧狗子,你是不是又在嘲讽我! 顾仪呵呵一笑,饮了一口,有些回甘,她不禁望向赵婉,“怎么是甜的?” 赵婉蹲福,答道:“回贵人,煮姜茶的水中有桂花,甜枣,因而有些甜味。” 顾仪点头,“原是如此,你竟有此巧思。”她转眼看萧衍,“陛下,是不是该赏?” 萧衍再看那宫婢一眼,心中蹊跷更盛。 宫婕妤将此婢推到他面前,是为谋宠。 而顾仪屡次三番又是为何? 是观她容貌,拈酸吃醋? 顾仪期盼地望着萧衍,而萧衍终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赵婉道:“就赏你五十两。出殿后,去寻高贵。” 第 24 章 赵婉叩拜道:“谢陛下。”之后便出了寻雪殿。 顾仪眼巴巴地望着萧衍,“陛下,什么时候也赏一赏臣妾就好了……” 五十两……这不是小数目,身为宫妃吃穿住行虽不花钱,但贵人的月俸也只有五两,此时此刻身无分文的顾仪有点嫉妒了。 出宫以后的富婆生活光靠存月俸,仍旧颇为勉强,希望萧衍散尽六宫的时候,有点同情心,给点抚恤金才好…… 果然是拈酸吃醋。 萧衍一笑,“不过是个宫婢,有何可在意?” 顾仪:? 临近傍晚,雨终于停了。 萧衍领着宫人回了轩宇阁。 桃夹不解道:“贵人,为何不留陛下用膳?” 当然不能留!萧衍在乌山别宫夜遇赵婉于温泉池中沐浴。 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晚上,当然不能随便留他! 要是封婉美人的主线剧情没了,她肯定分分钟重回六月十五。 顾仪摆手道:“三日后生辰夜宴,此时若是留他,反倒不美。” 桃夹想想,点头说:“贵人英明!那当日贵人可想好如何打扮了么?此番带来的衣裙中有一条胭脂色的襦裙从前还未穿过,不如就挑那一条?” 顾仪点头,“行,你看着办。” 桃夹斗志满满,当天定要让这里那些不长眼的东施效颦的人好好瞧瞧! 夜渐渐深重,因下过一场大雨,山中浓雾渐起,飘渺如帐,轻覆住巍峨的乌山别宫。 暗夜愈沉。 高贵公公提灯立在轩宇阁后的檐下,看庭园中孤寂而冷清的身影练剑。 九月了,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皇帝进来愈发少眠,睡不着。 哎。 陛下过得太苦了。 白日里与众臣周旋,于朝堂杀伐果决,可到了夜深人静无人处,也无一人可诉离肠。 世人皆以为帝王无情,弑父杀兄,嗜杀成性,踩着亲人头颅,将士枯骨,登基上位。 可孰是孰非,是真是假,没人在乎。 陛下自幼受尽冷眼唾弃,一路走来,即便成了皇帝,也未必快活。 高贵公公眼中不由得涌起几分酸涩,立刻垂低了眼。 萧衍收起长剑,背心出了一层薄汗。 高贵快步上前替他披上檀色斗篷,见他仍面无倦意,提议道:“陛下,山中露重,不若去温泉池子里泡一泡,待会儿或许就会睡得好一些。” 萧衍想到昨夜顾仪在池中局促的模样,不禁轻声一笑,复又颔首。 高贵立刻备上换洗衣服,随意点了两个宫人,往温泉池子走去。 黑夜如墨,温泉池子边上,不知何人放了一盏晶莹宫灯,绫纱内的火烛散发玉白幽光,笼着白烟朦朦胧胧。 高贵正欲出声询问,却被皇帝止住,示意他噤声。 隔着一段距离,高贵公公细看了一眼池中的背影,观她所梳的发髻。 是顾贵人? 专程在这等陛下? 还是顾贵人就这么爱这池子,日夜都要来泡? 见皇帝脚步轻缓地朝前走去,高贵识相地顿住了脚步,挥手命令身后宫人一道停下。 萧衍越走越近,见那池中人影恍若未觉,只伸手拨弄粼粼水花。 他好笑道:“顾仪……”怎么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赵婉听见人声,即刻回眸。 乍见来人,她只觉一股热意涌上心头,立时服低了水中的身体,虽有白雾遮掩,她还是伸手护住了胸前。 “陛下恕罪,奴婢不知陛下来此,奴婢这就出去!” 萧衍蹙眉,又是她。 赵婉见萧衍停在池边数步开外,便往后退了一些。 “奴婢立刻就出去。陛下恕罪。奴婢惊扰了陛下。” 她说话间就已经退到了池边,退无可退。 可是她此刻不着寸缕,如何是好! 高贵公公看皇帝立在池边数尺之外,心中一沉。 不是顾贵人! 果然,片刻之后,就见皇帝面无表情地旋身折返。 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陛下的雅兴! 高贵不及回头细看,只得赶紧跟上他的脚步。 赵婉见萧衍面目冷然,转身离去,一个字也不吝与她。 脸上的热意霎时退去,只觉夜风吹打,凉意自心头丝丝蔓延。 阿衍果真是全然忘记她了。 他们一起度过的旧日时光,终是没有在他心中留下痕迹。 * 顾仪生辰这天,桃夹特意将寻雪殿布置了一番,将床帐上的飘带都换成了红绸,还特地给她绣了一张丝帕。 帕上绣着一个巨大的鲜红的“寿”字。 感动是感动,但顾美人好像也就二十左右吧,真的担待得起这个“寿”字吗? 顾仪接过丝帕,收入袖中,“辛苦你了!” 桃夹露齿一笑,“贵人待桃夹好,桃夹都知道!但是贵人性子虽好,也不能不争!今日定要震慑住那些妄图仿效贵人的小人!” 仿效? 顾仪听得一头雾水,换了话题,“高贵公公昨夜是如何与你说得?” “高公公说轩宇阁后的露台已经着人布置了,虽说今日应该是个晴天,但为防有雨,便设了羽舆布帷,只是……”桃夹沉默了片刻,“只是高贵公公说,陛下可能会迟些来……不过贵人莫怕,露台上观星赏月,等着陛下亦可。” 顾仪点头,“好,晚些也无妨。” 送膳宫人进入殿中,桃夹端来面碗,“贵人,快尝尝,这是今日特意做的长寿面。” 顾仪吃过一口,唇齿留香。 桃夹立刻道:“贵人,这是一根面,象征长长久久之意,不断才是好兆头。” 顾仪举箸一捞,那面条起码有半米长。 如果不是桃夹一贯忠心,她都要怀疑这是剧情在搞她! 想要噎死她! 顾仪硬着头皮慢悠悠地吃面。 门外传来宦官高声的唱音:“皇上赏顾贵人,御赐,一对白玉鸳鸯海棠钗,赏,紫/阳花簪六朵。” 顾仪的这一根面条注定不能长长久久。 她停箸,起身走到殿门领赏,跪拜道:“谢陛下隆恩。” 宫人捧着锦盒进殿,将两个梨花木雕花方盒放于几上。。 桃夹喜道:“陛下果然记挂贵人,想着贵人生辰呢!” 顾仪伸手去摸那盒中白玉钗,触手温凉,羽翼形制对称,左右两扇,小巧轻盈,坠于金钗顶端。 六朵紫/阳花簪,也不过指甲盖大小,紫黛色花瓣,花蕊镶嵌其中,是数颗细白宝珠。 “奴婢这就替贵人插上,晚膳时,皇上见了也高兴。” 顾仪点了点头。 轩宇阁宫人送完赏,回到阁前对高贵公公道:“高公公,寻雪殿的差事办了,可要与皇上回禀?”这可是不可多得的面圣机会! 孰料,高贵公公摇头,“不必了,你们退下吧。”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虽是不甘,却也只能退下。 高贵公公也不是吝啬皇恩,几个区区别宫侍从,他全不放在眼里。 只是,实在是,皇上他不在轩宇阁中。 * 乌山之上,净空澄明,日光透过枝杈,如金剑坠地。 齐闯看着前头沉默地行路的皇帝,眉心微蹙。 只见他往山中行,疾步而行,皮靴踏过泥泞,沾湿了玄衣龙纹袍脚,污渍斑驳。 身后跟着两个面生的侍卫,都是别宫里的侍卫。 齐闯在来乌山之前,并未见过。 萧衍脚步不停,却将后背留给了身后的侍卫。 于山中无人处,身后仅有禁军统领一人一刀。 此机可一不可再。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其中一个猛一咬牙,拔出腰间长刀直朝萧衍背心刺去。 齐闯大喝一声:“逆贼!” 萧衍回身,手中银光一闪。 侍卫脖劲处鲜血迸溅而出,瞬时染红了萧衍的半张面目。 他原本冷郁的神情,此刻看来,尤似修罗。 另一个侍卫只能殊死一搏,拔刀相向,“吾既为太子衡而死,也死而无憾了。” 萧衍放声大笑,“那你去死吧。”他闪身避过长刀,手中银刀直插侍卫咽喉。 侍卫张嘴吐出一口鲜血,像濒死的鱼,急促地呼吸了两口,发出“霍霍”声响。 两具尸体直挺挺倒在地上,如泥泞中飘落的秋叶。 齐闯收回腰间长剑,跪地道:“微臣护驾不力,陛下恕罪。” 萧衍抹了一把脸上滑腻腻的鲜血,低低笑了两声,“齐闯,难道你方才不想为太子衡报仇?” 齐闯胸中一紧,仿佛一块巨石顷刻坠下,隐晦的难以说清的愧疚,沉甸甸地压着他,“微臣绝无此心!” 萧衍抽出怀中的一张丝帕,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脸上的半面血迹。 丝帕染红,被他弃如敝履,扔落泥泞,齐闯埋着头,看见了帕上红艳艳的血迹遮盖了原本酸枝子的纹路。 “你起来罢。” 齐闯起身,见萧衍拾级而上,往山顶行去。 林中跃出几道黑影,跪地道:“陛下,如何处置逆贼尸首?” “千刀万剐。” 齐闯心惊,这里早有萧衍的埋伏。 他若是方才起了半分歹念,也会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 越往上行,山风愈烈。 高处不胜寒。 萧衍目之所至,眺望天边,浮云山峦相逐相伴。 塔珠曾说,她爱极了山间的清风,高悬的日月,可惜宫墙高深,鳞次栉比都看不到。 那如今呢,你是不是已经回到了你的草原,是不是看到了宫墙外你爱的高空长川,山河日月…… 齐闯立在数步之外,看萧衍不言不语地迎风而立。 远处太阳渐渐落下天边,一轮朱红金漆似乎封存了偃仰啸歌的过去。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 第 25 章 上弦月高悬。 顾仪由四个宫人提灯相引,来到了轩宇阁后的露台之上。 台上已摆上紫檀木长条案几,几上摆着一壶桃花酿,若干菜肴。 露台望去甚是宽敞,凭栏处俯观阁后亭台楼宇,仰观星辰日月。 十数盏白纸天灯,依次摆在凭栏下。烛台下系着红绸,上压一方青瓦。 高贵公公笑道:“贵人今日生辰,这是陛下吩咐给贵人备上的天灯,待会儿笔墨送来,贵人可以在天灯上提笔许愿,放上天去,老天爷听到了,自会帮贵人心想事成。” 顾仪左右一望,“陛下呢?陛下现在何处?” 高贵公公心中叫苦,面上却笑说:“陛下今日政务繁忙,贵人还是莫要等了,先用晚膳吧。” 顾仪颔首,“现在也才戌时过半,我等等罢,若是陛下实在太忙,也无妨。” 高贵公公应声,转身去让宫人上膳。 顾仪中午吃了半米长的长寿面,下午又提前吃了点心,到现在也不太饿。 桃夹给她倒了一杯桃花酿,“贵人喝一杯暖暖身。” 顾仪喝了一杯酒,抬头望天。 黑缎似的天幕镶嵌万千繁星,闪闪烁烁。 露台确是一个适宜观星赏月的好地方。 菜肴共十六道,荤素皆有。 顾仪举箸吃过几口,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可一直等到顾仪喝过一壶酒,仰头看星星看到脖酸,宫人陆续撤下杯盏,萧衍还是没来。 疏星伴月,四下寂寥。 宫人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到近处,“贵人,笔墨来了。” 桃夹笑道:“贵人去凭栏处天灯下许愿吧。” 顾仪捏着狼毫,蘸了墨,起身走到凭栏下,左挑右捡,选了中间的一盏天灯。 她蹲下,落笔先写:快乐。又翻过天灯的另一面,继续写道:富婆。 写罢,她伸手挪开青瓦,那天灯就飘飘摇摇地升了起来,逐渐升空,慢慢飞远。 待到天灯飞到再看不见,顾仪拍手道:“走罢,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寻雪殿。” 皇帝当真没来! 桃夹面色微僵,继而露出个笑容,哄她说:“贵人早些休息,明日早晨又可以去那温泉池子泡澡了!” 顾仪点头,“嗯”了一声,走下露台,身后垂坠的胭脂色的裙摆,缓缓扫过数级石阶。 她一面走,一面取下发髻上的白玉鸳鸯海棠钗,递到桃夹手里,“收起来罢。” 桃夹不敢多言,只把玉钗细细裹进丝帕,放入腰包。 顾仪走了几步路,脑袋被凉风一吹,酒气好像散了些。 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本来就不是真的生日,她有什么可失望的! 再说,萧衍是皇帝,皇帝很忙不是很正常吗! 况且,她又不是女主! 难道是和萧狗子待在一起久了,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早晚有一天,她要开开心心地出宫去做她快快乐乐的富婆! 顾仪犹自深刻地自省,脚步不知不觉就按照平日的习惯,走到了温泉池子边上。 她定睛一看,池中竟然坐着一人。 萧衍头竖玄冠,一袭黑衣,靠在池边却闭着眼睛。 顾仪不禁瞪大了双眼。 身后的桃夹惊道:“是陛下!” 顾仪立刻转头吩咐道:“快,去寻高公公来!” 桃夹犹豫片刻,微咬嘴唇,目光紧紧盯着萧衍,人却没有动。 顾仪急道:“快去啊!” 桃夹适才像回过神来,小跑而去。 顾仪走到池边,出声唤道:“陛下!” 萧衍睁开眼睛,抬头望了她一眼,眼中波光潋滟。 顾仪蹲下身,细看他,“陛下醉了?” 他的衣服早就湿了,顾仪看到了他肩膀上干涸的血迹,惊道:“陛下受伤了?” 萧衍微微歪头看她,微笑道:“不是我的血。” 顾仪肩膀一松,略略放下心来,只是今夜的萧衍实在有些古怪。 “陛下起来罢,夜里风凉,不要再泡了。” 萧衍认出了她,“顾仪。”忽而转身,正对她,从水中伸出一只手来捉住了顾仪的右脚踝。 顾仪一顿,警觉道:“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股大力把她拉入了温泉池子中。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顾仪精心打扮的沉沉叠叠的衣服都泡了水,颇为滞重地粘在身上,如有百斤压在肩头。 她气道:“陛下,不要闹了!” 萧衍笑了一声,望进顾仪微恼的眼中。 可顾仪觉得他的眼睛却没有在笑。 他的眉睫眨了眨,眼中似有水光一闪而过。 萧狗子…… 哭了……吗…… 顾仪被这认知震撼了…… 她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陛下……” 她脑中飞速地掠过书中剧情。 九月,乌山别宫,九月! 原来…… 原来就是今日吗…… 竟然和书中的炮灰生辰同一天! 塔珠的忌日…… 萧衍的生母,塔珠,死在了萧衍的眼前。 “萧衍……” 顾仪胸中收紧,眼眶微热,她不由得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手指顺势划过他鬓边的浅疤。 “萧衍……”不难过了…… 萧衍伸手捂住她的嘴,“你太吵了。” 顾仪看他长眉轻敛,一双桃花眼灼灼,潋滟。 分明就是哭过的! 还要装酷盖! 顾仪拨下覆住她嘴的手掌,“陛下……” 正欲说话,萧衍忽然倾身而至,吻住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顾仪一怔,只觉唇上轻如鸿毛,温柔的,瑟瑟的触感,她心中不觉一痛,只得闭上了眼睛。 高公公带着一长串宫人,匆忙赶来。 见到此情此景,立时停在数步开外,回身低声叱道:“都低下头去。” 宫人连忙埋头不敢乱瞟。 高贵公公眼风一瞄,见两个人影分开,暗暗舒了一口气,才往前疾行数步,假咳一声道:“陛下,老奴带了斗篷来,更深露重,陛下和贵人还是早些回殿。” 萧衍看见高贵手中的斗篷,看了看顾仪。 高贵公公立刻道:“贵人先上来罢。” 顾仪拖着沉重的衣服被萧衍托举了一把,才爬上了岸,接过高贵递来的厚斗篷。 萧衍利落地上岸,也接过另一个宫人递来的斗篷。 两人宛如落汤鸡一般回到轩宇阁。 顾仪脱下湿衣服,又在浴桶里泡了一个热水浴,才换上了新衣。 回到阁中大殿之时,萧衍也已经妆容齐整,龙纹常服在身,立于玉阶前,眼中恢复了平日的疏离清明。 顾仪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段剧情在书里一笔带过,说得是萧衍母亲忌日,他上乌山,斩杀太子衡别宫旧人。 顾仪想了片刻,觉得作为顾贵人,她不该知道此中缘由,正准备来一段‘陛下喝茶么’的寒暄,却听萧衍道:“随朕去露台上看看。” 她自然跟上。 萧衍看了一眼凭栏下留着的数盏天灯,问:“你已经许过愿了?” 顾仪点头,“嗯”了一声。 萧衍看案几上还摆着狼毫和墨砚,于是提笔轻点笔墨,走到凭栏下挑了一只天灯。 他提笔,怔愣片刻,却最终什么都没有写,将空白的一只天灯升上了空。 仰望夜空,眸中光点,若缺若现。 顾仪看他清清冷冷的侧颜,心中微紧:“陛下……”可安慰的话,她想了半天都说不出口。 萧衍没有告诉她,今日是塔珠的忌日。 她自然不能提及。 顾仪在原地呆立,只能望了一会儿萧衍,再望了一会儿天。 黑夜空寂,微风轻拂,星空如宝石点缀锦缎。 她仰望星空,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徐徐问:“陛下,你看那天灯,飞入夜空,像不像一颗星星?” 萧衍侧目看她,却不答。 顾仪微笑道:“臣妾幼时听说过一个故事,说心中若是真挚思念的人,会化作天边的一颗星星,即便日夜轮回,不能常伴身侧,可是每每仰望星空之时,心中思念的人也在遥遥相望,盼你一生……平安喜乐。” 萧衍垂眉道:“顾仪……” 顾仪“嗯”了一声,静待下文,却听萧衍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顾仪:…… 萧衍见她呆住,轻笑一声,俯身又取了一盏天灯。 顾仪探身去看,见他一笔一划写下: 贺顾仪生辰。 翻过一面,又写:长命百岁。 四个大字。 顾仪笑道:“谢陛下隆恩。” 萧衍淡笑,挪开了压着绸带的青瓦。 写着长命百岁的天灯徐徐升空,烛火在空中半明半灭,越升越高,化作一颗飞星。 ※※※※※※※※※※※※※※※※※※※※ 没错,塔珠是萧衍生母,有的小可爱猜的不错! 前文其实也有暗示,他俩瞳孔颜色一模一样啊。 第 26 章 顾仪早晨醒来的时候,天光已是大亮。 她扭头一看,萧衍竟然还在榻上。 眉睫紧闭,似乎睡得很沉。 有些稀奇。 顾仪望着他发了一会儿呆。 萧衍睁开眼睛,就看见脸上挂着苦笑的顾仪。 “顾贵人,有何思虑?” 一早上起来就在嘲讽我,昨夜眼含泪光的小可怜又是谁! 顾仪露出个微笑,“臣妾只是在想念陛下。欣赏陛下的睡颜。” 萧衍:…… 萧衍翻身下榻。 宫人听见动静,鱼贯而入。 顾仪起身,看萧衍更衣,犹犹豫豫开口问道:“陛下,打算在乌山别宫,住到什么时候?” “三日后启程回京。” 还有三日。 婉美人的剧情,必须要在这三日内实现。 萧衍察觉到身后的沉默,扭头看了她一眼。 看她低头垂眼,凝眉不语。 “若是喜欢乌山,明年夏日再来便是。” 顾仪抬眼,“嗯”了一声,也起身下榻,任由宫人替她更衣。 怎么办?萧衍昨夜之后,还会不会去那什么温泉池子? 他要是不去?还封不封赵婉? 怎么办! 萧衍顾仪换上衣裙,脸上殊无欢喜。 真就这么喜欢乌山别宫?还是在外面玩心大了,不想回宫? 萧衍斟酌片刻,“京城往西也有一处临山而建的园子,冬日赏雪,也是美的,等六部整饬一番,冬日里去园子里住上一段时日也未尝不可。” 顾仪闻言,心中微动,萧衍以为她是心玩野了,可……这就是妥妥的跨服聊天。 我们的悲欢,在剧情的大旗下,不能与共。 顾仪勉力一笑,“臣妾先谢过陛下。”有命再说罢! 待到早膳之后,顾仪回到寻雪殿,开始谋划她的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唤来桃夹,“你去落霞殿问问,说我想绣一张丝帕,差个得力的人来帮我瞧瞧,就挑阿婉!” 桃夹不解,“奴婢可以帮贵人瞧啊!为何要去寻落霞殿的人?” 顾仪:“赵婉出身司制司,犹善女红,我欲绣一张丝帕给陛下,马虎不得。” 桃夹点头,不甘道:“奴婢这就去……”旋身即走。 留得顾仪独自在殿中来回踱步。 原书中,赵婉在温泉池中承宠,虽有前文初遇,再遇的铺垫,但感觉像是萧衍见色起意,随性而为。 可她眼前的萧衍,顾仪觉得不像是书中描述的一般。 他不好风月,后宫恩宠与前朝休戚相关,雷霆雨露皆是谋算。 别宫已有宫妃在侧,他没必要去动一个宫婢。 这个宫婢还是宫婕妤的人。 怎么办! 她婆娑着腰间香囊,苦思无果。 * 落霞殿内,宫婕妤甚是心焦,居于别宫数日,皇帝除了来她殿里坐了坐,饮了一杯茶,就再也没来过,也未曾召她去轩宇阁。 她原以为伴驾乌山,能在众妃嫔中脱颖而出,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三日后就要回京了。 再也没有这样的时机了! 皇帝素来寡恩,在后宫立足如同前朝之争,汲汲营营,派系相护,若是无人可用,就只能落得为人所用的下场。 德,淑二妃乃是旧党,她攀附不了,也不能攀附。 端,敬二妃,更是摆设。 王秀虽也是新党出身,但是个草包。 余下的美人,才人之流,皇帝估计连看都没看过一眼。 而顾贵人,虽只是个地方官出身,可有宠在身,皇帝如今显是有意任用顾知州,往后顾家若是进京登堂入室,顾贵人就不只单单是个贵人了。 她此时此刻能拿捏住的,还是那些个身无倚仗,却或有前途之人。 宫婕妤目光不由得落在赵婉身上,见她临窗而立,亭亭春柳之姿。 春芽匆匆进殿,道:“顾贵人差人来问,要阿婉去寻雪殿中帮她看看绣像,婕妤,这可如何是好!” 宫婕妤柳眉微蹙。 顾贵人难道和她想到了一处? 她念头几转,对赵婉道:“阿婉,既是顾贵人有求,你便去罢,只是……速去速回。” 赵婉称‘是’,将欲行,又被宫婕妤叫住,“不过……阿婉……你记着谁才是你的主子。” 赵婉心中一沉,“是,婕妤。” * 顾仪捏着绣帕,细看了看,这绣帕她绣了两三日了,自从萧衍嫌她怠慢之时就在绣了。 依照她粗放的画技和女红,她勉强绣了一朵花,红花,绿叶,线条极简的那一种。 不知道女主角能不能救得回来。 赵婉进殿来,抬眼见顾仪斜靠在殿中花梨木椅上,一袭山吹色褙子,内衬藤色襦裙,面目微粉,一双杏眼明媚耀目。见到是她,眉睫一弯,“阿婉来得正好!” 赵婉避过她的眼,蹲福道:“问顾贵人安。” 顾仪:“起来,快,到近前来,看一看我的这方绣帕。” 赵婉自问一直摸不透顾贵人为人,当日怂恿她进秀怡殿偏殿的是她,在桃园里斥责她的也是她。 如今又让她来绣丝帕,是与宫婕妤一般谋宠?还是无端……折辱她? 又或是,在盛宠的顾贵人眼里,她只是个尚算有用的宫婢…… 顾仪见赵婉眉睫低垂,走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丝帕,脸色似乎一僵。 赵婉低声问:“贵人是想绣个什么绣像?” 顾仪指点着绿叶红花上方的空白处,“就在这里绣两只蝴蝶……” 赵婉:“贵人想绣什么颜色的蝴蝶?” 顾仪:“你看着办吧。就在寻雪殿中绣,今日晚些时候给我。” 赵婉不敢说不,只得留了下来。 * 夕阳西下,顾仪算着时辰,差桃夹去轩宇阁寻高贵公公。 “就说请陛下来用晚膳,下棋。” 桃夹领命,飞快地小跑而去。 高贵公公听过桃夹的传话,说:“你先站一站。”旋即进殿。 不过片刻之后,迈步而出,满脸堆笑道:“皇上说贵人有心,戌时便去寻雪殿。” 桃夹笑道:“高公公大恩。” 寻雪殿的宫人们霎时忙碌起来,捧着烛台在殿中穿梭,脚步无声无息,步伐却是雀跃。 灯火通明,桂花熏香自紫檀炉中飘渺而出。 赵婉捏着绣好的丝帕,心中踌躇,这是皇帝要来了么…… 她应该继续留在殿中么…… 顾仪走进花厅,就看见赵婉坐在杌凳上发呆。 她出声问道:“丝帕绣好了么?” 赵婉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蹲福,道:“回贵人,已是绣好了。” 顾仪喜道:“我看看!” 赵婉将绣帕递上,顾仪接过来一看,嫩黄艾绿彩蝶翩飞,栩栩如生。 显得那红花绿叶更是呆板。 “好极了!”她赞了一声,将绣帕收入怀中。 赵婉嗫嚅道:“那……奴婢告退了……” 顾仪点头,一笑,“你出来半日,宫姐姐该是心焦了。” 她不可操之过急。 赵婉从灯火辉煌的寻雪殿出来,秋夜的冷风吹打在脸上。 更冷了。 她回身望了一眼寻雪殿,暖融融的灯火中,不时传来宫人的笑闹,与漆黑的寒冷寂夜,若有天地之别。 她裹紧了宫服外套的绛紫棉背心,脚步愈快。 走了不多时,迎面八个宫人提灯走来。 灯火晃得她微微闭眼。 高贵公公的声音高扬,“前面何人?” 赵婉睁大眼睛,停住脚步,拜道:“参见陛下,奴婢乃是宫婕妤殿中的宫婢。” 萧衍身披竹青斗篷而来,长身玉立,看清了她低垂的面目。 又是这个宫婢。 他不禁问道:“你为何会从寻雪殿而来?” 赵婉轻呼一口气,“顾贵人今日吩咐奴婢去寻雪殿中绣一张丝帕,因而奴婢方才从寻雪殿出来……未曾想,竟冲撞了陛下……” 萧衍闻言,面色微沉。 又是这个阿婉,又是她。 顾仪吩咐宫婕妤的侍婢给她绣帕…… 这是拈酸吃醋……还是刻意为之…… 三番两次提携此宫婢,萧衍自觉已不能再用拈酸吃醋四字,揣测顾仪了。 恃宠而骄……和宫氏一般谋算,想以此婢女谋宠,弄权于后宫? 一念至此,萧衍的目光落在赵婉脸上,见她眼睑微微翕动,垂下的一双眼睛却眸光闪动。 他心中冷笑一声。 如此想来,那当夜他于温泉池边偶遇上这宫婢,真是巧合么? 难道顾仪与宫氏一般,认为他会为此宫婢的样貌所惑…… 萧衍面目愈冷,抬脚往寻雪殿而去。 顾仪听到宫人唱声,迎到殿门口,蹲福道:“参加陛下!” 萧衍目光落到她发间戴着的一对白玉鸳鸯海棠钗,沉声道:“起来。” 顾仪笑嘻嘻地开口道:“殿内熏了暖香,臣妾替陛下脱下斗篷。” 却见萧衍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一眼。 顾仪摸摸脸,“臣妾是脸上有东西么?” 萧衍解下脖前的黑缎绸带,将脱下的斗篷顺势递到身后如影随形的高贵公公手中。 顾仪伸出的双手,接了个寂寞。 萧衍今天不对劲? 顾仪收回手,干笑了一声,“臣妾命人备下了酥饼,陛下要尝尝么?” 萧衍径直撩袍坐到方桌前,自己动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好像是真不对劲…… 顾仪回首,探寻的目光望向高贵公公,而高公公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就垂低了眼。 我……做错了什么…… 我明明……还什么都没做呢…… 顾仪露齿一笑,缓步走到黄花梨方桌前坐下。 “朕让你坐了么?” 萧衍冷冷的声音回响在寻雪殿中,四周默立的宫人皆是气息一滞。 顾贵人惹恼了陛下! 顾仪脖后一凉,立刻站了起来,蹲福道:“臣妾知错了,陛下恕罪!”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殿内静若荒坟,可闻针落。 高贵公公使了一个眼色,宫人们鱼贯而出,退得悄无声息。 桃夹颇为忧愁地望了一眼顾仪,才依依不舍地退出了殿。 顾仪保持着半蹲的姿势,腿有点麻了。 萧衍抬眼看她不过才蹲了短短半刻,上身就虚晃了晃。 这就是蹲少了,才不知尊卑,不惜君恩,尽学一些后宫不入流的弄权手段…… 顾仪苦哈哈地斗胆抬头望了萧衍一眼,“陛下,臣妾脚麻了!” 恃宠而骄。 萧衍面无表情道:“起来吧。” 顾仪直起身,食指无措地摸了摸脸颊,“臣妾愚笨,不知道臣妾是哪里出了差错,还请陛下明示,臣妾一定洗心革面,自省已过!” 萧衍看她眼中迷茫,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却不知她话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他沉声道:“你寻那宫婕妤的婢女来是为何……是想学宫氏谋宠……”他盯牢了顾仪,“你以为……朕是什么人?” 顾仪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已经遇上了赵婉。 果然是打哪儿都能遇见的主角光环! 她今夜真不是故意让他们偶遇的! “臣妾绝无此心!”顾仪语气坚定,“臣妾不过是见那宫婢出身司制司,犹善女红,才特意吩咐她来绣帕……”顾仪抬眼看萧衍仍旧面无表情,低声道,“臣妾给陛下绣了一张丝帕,绣了两三日,可……那绣像……” 萧衍:“那绣像怎么了?” 顾仪咬牙,“那绣像……实在不堪入目,臣妾就想找个绣功妥当的婢女,替臣妾找补一番……” 萧衍:“你绣的丝帕呢?” 顾仪摸出怀中丝帕,双手奉上。 萧衍接过,看那丝帕上一对彩蝶翩舞,活灵活现。 这是在骗他? 他刚想斥责,手中一动,才注意到彩蝶下还绣了一朵……花? 红花……绿叶…… 果真不堪入目。 萧衍面色稍霁,“朕还从未见过这般丑的绣像……顾仪,你当初是怎么选进宫作秀女的?” 顾仪不知道原身是怎么入选,但事已至此,她索性不要脸了,“臣妾猜想,臣妾是凭借长相入选的。” 萧衍:…… 胸中压抑的莫名怒气消散了些微,却仍旧沉重地压在心田。 夜风轻叩窗棂,哒哒作响。 轩窗被吹开了一条细缝。 冷风灌入,又添寒凉。 萧衍凝视顾仪略微惊慌的面容,徐徐说道:“你……不可恃宠而骄。” 顾仪正欲自证清白,却见萧衍独酌又饮一盏,耳边传来,他近乎无情的声音。 “宫正海,右佥都御史,正四品,新党魁首,往后官运通达……朕……诀不会让你压过宫氏去……” 他的一双暗褐色琉璃眼映着风中烛火,一字一句道:“顾仪,你太放肆了……朕最不喜的,就是有人算计朕。” 第 27 章 顾仪心中一凛,不安惶惶般捉住了她的身心,只得垂首道:“臣妾知晓了,臣妾并无此心,臣妾不与宫婕妤争风。” 萧衍见她垂下眼帘,继续道:“宫氏若是抬举她那宫婢,朕自会成全她,而你,身为贵人,应当避其锋芒,而不是暗地里勾心斗角,谋算后宫……” 顾仪心中蓦然又生出几许酸胀的委屈,她深吸一口气,眨眨眼,“臣妾遵命。” 萧衍将手中丝帕收入怀中。 “坐下罢。” 顾仪再拜:“谢陛下恩典。”才挪到了桌前坐下。 被萧衍耳提面命了一番,顾仪心中着实有些恹恹。 身为剧情工具人,她不得不承认,这几天有点飘了。 以为可以凭借与萧衍连日来的相处,促使他封婉美人。 可她忘了萧衍的人设,他是一个绝情帝王,难为儿女情长所动。 后宫不过是另一个朝堂。 赵婉,封与不封,是恩是宠,是赏是罚,全在他一念之间。 自己频繁搞小动作,不仅不能保住剧情,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怎么办!她是不是就要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夜色幽深,二更鼓敲响 ,亥时已过。 萧衍见顾仪沐浴过后,就独自坐在镜子前慢条斯理地梳发。 她脸上不见笑容。 这是不快? 他的话说重了? 可他都和她细细讲道理了,她还是不快? 萧衍起身,走到镜前,立在顾仪身后,捏住了她手中的银制梳篦。 顾仪愣住,“陛下?” 只见萧衍接过梳篦,竟然给她梳发。 这是做什么? 是闺中乐趣? 顾仪不好意思道:“臣妾自己梳罢。” 萧衍见她丝缎似的黑发垂下,“是朕梳得不好?” 顾仪对镜笑笑,拿回梳篦,“区区小事,怎么烦劳陛下,臣妾刚才已经梳了许久,早梳好了。” 萧衍看她把梳篦放回桩匣,“陛下,早些安寝罢。” 萧衍眉心微蹙,沉默地入榻。 顾仪见萧衍躺下,就伸手放下了层层竹青床帐。 周遭暗了下来,殿中火烛业已熄灭,唯有惨淡月色照入床帏。 两人躺在一张榻上,同盖一床丝被,肩并着肩,近在咫尺,却一时无话。 气氛甚是尴尬。 顾仪轻轻地翻了个身,面朝里,对着墙壁。 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六月十五再重来! 又不是没重刷过! 六月十五,又是一条好汉! 萧衍见她靠着墙角,背影冷清,不禁凝眉。 今日气性这么大?往日里凑趣的话通通不说了? 就因为方才训诫了她? 真如此恃宠而骄? 萧衍扭头看她乌漆漆的后脑勺。 月色微凉,投照进床帏,落在她的肩上,白晃晃一片。 他凝神细看,只见她的双肩单薄,瑟瑟发颤。 萧衍心中一落。 就这般难受么? 他等了许久,仍见顾仪没有转过身来。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你若真想将那宫婢收为已用……在后宫之中用作棋子与宫氏针锋相对……” 顾仪闻言大惊,刚想转身大喝一句“臣妾绝无此念!”,耳边就听萧衍继续道:“朕明日就封那赵婉为赵才人,赐住河洛殿西偏殿……往后她便仰你鼻息,为你所用。” 顾仪愣在原地。 赵才人? 不是婉美人? 赐住河洛殿偏殿? 这和说好的剧情不一样啊! 还有,你刚明明不是说决不让我压过宫氏! 顾仪缓缓翻过身,对着萧衍,茫然道:“陛下,说真的?” 萧衍看她眉心微微皱起,一副犹不敢信的可怜模样,冷然道:“朕自然是说真的。” 顾仪嘴唇动了动,半天憋不出谢恩的话来。 萧衍合上眼睛,硬声道:“安寝吧。” 隔天一早,高贵公公到落霞殿宣旨,赵婉受封赵才人。 赵婉扑通跪地,以额贴地,领旨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 高贵公公笑眯眯道:“赵才人,起来罢。往后啊,回宫了,才人就跟着顾贵人,住河洛殿。明日启程回京,才人今日就拾掇拾掇,往寻雪殿去罢。” 赵婉起身,再蹲福道:“谢高公公。” 高贵走后,赵婉先去落霞殿寝殿见宫婕妤。 宫婕妤见到来人,笑了一声,“顾贵人,好手段,才将你借去半日,阿婉便摇身一变成了才人。” 赵婉蹲福,“阿婉能有今日,仰仗婕妤大恩,阿婉必不会忘。” 宫婕妤细观她面目,皇帝能封她才人,想必也有几分缘故在里头。 可顾贵人,真将她这样的样貌放入河洛殿中,聪明反被聪明误,往后有她哭得时候。 “大恩不敢言,惟愿赵才人以后,顺风顺水。若是有朝一日飞上高高的枝头,记着你我主仆一场,有些旧情分在就好了……既让你去寻雪殿,此际就去罢……” 赵婉不敢多言,只蹲身一福,“妾身告退。” 赵婉沿着回廊,往落霞殿后缓步走去,依旧恍然如梦。 皇帝封她为赵才人…… 是为何?昨夜她遇见阿衍的时候,他语意冰寒,眼中殊无情意,为何要封她为才人? 是顾贵人求来得? 又是为何? 赵婉心绪烦乱,恩宠突如其来,可她已期盼已久,心中自然欣喜,可欣喜中也裹挟着惊疑不安。 她的行囊包袱还留在杂役房中,她刚走到房门前,就看见门前廊下,立着一个红漆食盒。 她四下张望,看见齐闯的背影将将走远。 赵婉快步去追,“齐都统。” 齐闯回身,见到来人,抱拳道:“拜见才人。” 赵婉低声,说:“齐都统,不必多礼。” 齐闯:“才人有何吩咐?” 赵婉乍见齐闯背影,脚步下意识地追他而来,思量片刻,才道:“齐都统可喜欢那桂花饼?” 齐闯蹙眉,“才人失言了。” 赵婉脸上一热,宫妃不该如此言行。 她嘴角一牵,“齐都统予阿婉有恩,是阿婉失言了。” 齐闯又是一拜,“属下告退。” 赵婉见他阔步而走。 齐家人,都是这般谨慎么…… * 寻雪殿中,桃夹听说赵婉要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贵人!为何要让那狐媚子来!明日就要归京,让她在杂役房住一夜又何妨!” 顾仪:“既是陛下亲封的才人,自要好生伺候,往后,不许再这样了!” 桃夹听顾仪语含责备,心中更是一沉。 贵人虽与陛下同塌,但已经两日未赐下安神汤药了。 莫非陛下没近贵人的身?是因为那什么赵才人? 桃夹小声道:“贵人的话奴婢都记下了,可是往后回到河洛殿,贵人还是不能给此人可乘之机!” 顾仪也觉得把女主分到她的殿中有些烫手,虽然可以就近修正剧情,但心里仍旧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今早自己醒来肯定重回六月十五,毕竟赵才人和婉美人,差了品级。 但她却好端端地醒过来了。 难道是剧情暗示她,这还有修正剧情的可能…… 可回京在即,她今明两日也实在不敢再在萧衍面前搞小动作了…… 桃夹见顾仪神色郁郁,料定她心中也定不好受,出声劝道:“贵人莫怕,往后桃夹一定做好贵人的耳目,牢牢盯住她!” 顾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殿外传来宫人唱声:“赵才人到。” 顾仪起身,从寝殿往外走,“宣进殿。” 寻雪殿上,赵婉恭敬地拜道:“问贵人安。” 顾仪抬手,示意她起身,转身问一旁立着的宫人,“赵才人的寝殿已经收拾好了么?” 宫人答道:“偏殿里的寝殿已经收拾好了,奴婢这就带赵才人过去。” 顾仪颔首,赵婉再拜:“多谢贵人。” 赵婉见顾仪笑容和善,“才人不必多礼。” 来到偏殿寝殿,殿中熏着暖香,竖着一方梨花木衣架,螺钿方角柜,架子床上铺着丝缎锦被。 果真收拾齐整。 赵婉谢过宫人,坐在温软的榻上,不免发起呆来。 她原以为顾贵人会给她一个下马威,可这境遇与她料想的已是好上数倍。 顾贵人……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赵婉想过一阵,将行囊放在床头,摸到了其中的香囊。 她将三角香囊拿出来,摸出了其中的白玉。 她捏在指尖细细婆娑。 阿衍曾在幼时给了她这一块白兔玉佩。 不知道,他见到此玉佩,能不能想起她来。 * 午时过后。 传膳宫人前来摆膳。 顾仪请赵婉来一同用膳。 赵婉看顾仪头上戴着的一对白玉鸳鸯海棠钗,“贵人头上的钗环,光润若水,甚美。” 顾仪笑了笑,“才人头上的珠花也美。” 然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顾仪放下竹箸,赵婉也跟着放下。 顾仪:“才人不必如此拘束,我欲去寝殿午睡,才人可在殿中随意游玩。” 赵婉:“贵人仁厚。” 顾仪干笑两声,离席而去。 尴尬,就是尴尬。 从前和王贵人相处都没这么尴尬。 难道是因为跨番交友太难! 顾仪匆匆回了寝殿。 桃夹见她脱下绣鞋,果真上了木榻。 欲言又止。 贵人太宽厚了,万一赵婉以后蹬鼻子上脸怎么办! 可先前贵人已经训斥过她了。 桃夹只好换了话头,“贵人待会儿午睡起来,要不要往轩宇阁送些点心?” 顾仪自觉昨夜和萧衍到最后相处融洽了,又想今日是赵婉封才人第一天。 她就不去刷存在感了吧…… 顾仪摇摇头,“明日就启程回京了,陛下肯定诸事繁杂,我就不去叨饶了……” * 轩宇阁前,高贵公公听过宫人来报,看了一眼行李单子,旋身进殿,回禀皇帝:“陛下,这大件行李都收拾妥当装箱了,落霞殿和寻雪殿的宫人也正忙着收拢物件……料想,明日辰时,定能准时启程。” 萧衍:“差事办得不错……”静了片刻,却问,“膳房醋腌的梅子做好了么?” 高贵公公笑道:“回禀陛下,早做好了,三罐都提前放进了车辇之中。” 萧衍“嗯”了一声,提笔,垂目又去看奏疏。 高贵公公想起今日收到的元宝,斟酌道:“早晨落霞殿送来的点心,陛下现在要用么?若是要用,奴才再去沏一壶新茶来?” 萧衍停笔。 “寻雪殿送什么来了?” 高贵公公哑然片刻,“许是收拢行囊太忙,今日寻雪殿还未送东西来。” 萧衍心中冷笑。 昨夜两人有些龃龉,任凭顾仪言行出格,恃宠而骄,自己最终亦如她所愿,今日难道就不来低头谢恩…… 他是不是对她过于看重了……也太过放纵了…… 高贵公公见皇帝怔愣片刻,又埋头去看奏疏,暗暗长舒一口气。 一直等到酉时。 轩宇阁中,华灯初上。 高贵公公想起今日新封的才人。 他试探性地问:“陛下,今夜是否要召那赵才人来?” 萧衍:“赵才人此际在何处?” 高贵:“赵才人午前就搬到了寻雪殿中。” 萧衍搁下手中朱笔, “召,赵才人来轩宇阁。” 第 28 章 寻雪殿中,顾仪自然听说了皇帝今夜召赵婉前去轩宇阁。 这……剧情是接上了? 桃夹见她茫然地瞪大眼睛,连声劝道:“贵人莫急!区区一个才人,和贵人比起来,差了一大截呢!不过是图个新鲜!” 赵婉于乌山别宫承宠,虽然地点从温泉池子变为了轩宇阁,但剧情点确实是接上了! 顾仪嘴唇翕动,却不能发出声音,她晃了晃脑袋。 剧情当然最重要!剧情才是生死存亡之大事! 她暗舒一口气,“我知晓了,你……去书架上取本书来给我……” 桃夹立刻点头,“贵人说得是!看书正解闷呢……”她眼珠一转,又想到了别的,“要不奴婢再给贵人找个稀奇物件看看?奴婢听说,这乌山别宫的膳食坊的竹苑后,养了好些兔子,奴婢要不给贵人抱一只小兔子来赏玩?” 兔子? 顾仪不由感叹:“你也太神通广大了,这乌山别宫里里外外这几日都被你摸清了不成?” 桃夹僵了片刻,才笑道:“贵人莫要打趣奴婢了!” 顾仪起身,“那我们就去看看!” 天际擦黑,桃夹给顾仪披上一件竹青色绸面斗篷,提着一盏宫灯行在前面引路。 穿过别宫,顾仪看到掩映在竹林之后的屋舍,灶台正热着,缕缕炊烟直升天际。 桃夹引着她绕过竹林,“贵人随奴婢看,兔舍在屋后呢。” 拐过几道青瓦白墙,顾仪就看见一方草地上隔着四方栅栏,其中蹲着十数个雪白雪白的小兔子,每一只不过手掌大小。 蹦起来的时候,毛绒绒的尾巴高高低低。 听到脚步声,小兔子也不走远,还蹦到了栅栏前,纷纷竖起了耳朵。 太萌了! 顾仪立刻蹲下去看小兔子。 桃夹见她脸上又有了满面,伸出手指隔着栅栏去摸小兔子,也笑道:“贵人仔细手,栅栏边上还有萝卜,贵人可以试着喂喂。” 顾仪转头看,栅栏边上果真摆着一叠红萝卜。 她取了一根萝卜去喂兔子。 * 酉时三刻,赵婉进到轩宇阁偏阁中,被人领着在花厅坐下。 一直坐到了戌时三刻,才有宫婢引她去了偏阁之中的寝殿。 宫婢侍候她沐浴过后,将她带到了殿中木榻安坐。 殿中的水漏滴滴答答,赵婉不知坐了多久,扭头看时,已是亥时正。 她的心跳随之越来越快,扑通扑通,一声又一声。 手指微僵,赵婉轻轻动了动,摸到了掌心的细汗。 殿外传来人声。 “皇上驾到。” 赵婉慌忙起身,跪地拜道:“参见陛下。” 萧衍走到灯火通明的寝殿之中,看了一眼面前跪地的赵才人。 她着一身素衣,头发已经披散开来。 “起来。” 赵婉抬头,目光撞进萧衍一双暗褐色的琉璃眼,可他脸上不见欣喜,唯有冰冰冷冷的目光审视着她。 赵婉心中一跳,见他撩袍坐到了桌前的方凳上。 她屏息凝神,前行两步,问:“陛下,喝茶么?” 萧衍颔首。 赵婉提起茶壶,用尽全身力气克制,提壶的手才没有颤抖。 萧衍捏着茶盏,却看了一眼雕花窗外。 窗外的侍从站在六方宫灯之下,身影投照在窗花之上,暗影浮动。 几条身影倏然晃动,只见一道身影忽然窜入。 赵婉见眼前的萧衍眼中微亮,唇角露出个隐约笑意。 萧衍坐定。 终于还是按捺不住了?又要来老一套,头疾? 他等着宫人拍门的声响骤起,可是等了半刻,却始终没有声音。 窗外的那一道灯影,忽而折返。 萧衍皱眉,起身,径直走到殿前。 殿门拉开,外面是高贵公公诧异的神情,“皇上,有何吩咐?” “方才是何人来过?” 高贵公公懵了片刻,“无人来……啊……是御马的宫人来找奴才回禀明日启程诸事,奴才已经打发他走了……” 萧衍默立在殿门前,忍了片刻,才劈手夺过高贵手中捧着的斗篷,走出了轩宇阁偏阁。 高贵公公愈发迷茫,“陛下……” 他探身往回看了看寝殿中的赵才人,见她一脸煞白地立在屋中,无措地望着皇帝离去的背影。 是她不会伺候?惹恼了陛下? 高贵不及多想,只得快步疾行跟上皇帝的脚步。 皇帝又回了轩宇阁原本的寝殿。 高贵公公第一次遇到此等情状,摸不清皇帝究竟是发脾气,还是没发脾气。 若是发脾气,也摸不透,这究竟是为何发脾气。 但高贵公公毕竟不是一般人,他脸上带着笑,打了个千,“明日一早就要启程,皇上还是早些安寝。” 萧衍“嗯”了一声。 高贵公公回身,眼风一瞄,伺候梳洗的宫人端着托盘进到寝殿。 待到萧衍躺下,高贵公公才从寝殿退了出来。 负责偏阁的宫人焦急地等在殿外,“高爷爷,这偏阁里的才人怎么办?” 高贵公公抬头看皓月当空,时候不早了。 “能怎么办,伺候睡下呗。明日一早都得按时启程,若是耽误了回程,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宫人称是,匆匆赶回了偏阁。 高贵公公立在原地,朝寻雪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片漆黑。 * 卯时正,天色还是黢黑,宫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外搬箱笼,架在车马上。 顾仪被桃夹叫了起来。 “贵人,该起了,今日回京,耽误不得。” 顾仪翻身而起,幸而她昨夜睡得早,起来也不是特别困。 她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桃夹掀开床帐,伺候她梳洗。 “奴婢特意去膳房要了一罐醋酸梅,待会儿贵人若是坐车难受了,就含一粒。” 顾仪一想到要坐马车,苦哈哈地说:“早晨,就不用膳了,打包些零碎点心,饿了垫垫肚子就行。” 桃夹应声而去。 还有一刻到辰时。 天终于蒙蒙亮,顾仪走到寻雪殿外,被清冷的山风一吹,打了个喷嚏。 桃夹给她系上了斗篷的缎带。 “贵人忍忍,到了车辇上就不冷了。” 顾仪往车辇而行,远远地看见萧衍玄冠高竖,身披鸦青斗篷,站在宝顶马车前。 她加快了步伐,走到近处,蹲福道:“问陛下安。” 萧衍回头扫过她一眼,转回了视线。 顾仪敏锐地感觉自己是被无视了。 她询问的目光望向一旁立着的高贵公公,而高贵公公埋低了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顾仪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扭头看见一个宫人领着赵婉往这边行来。 她于是又蹲福了一下,“那臣妾……先告退了……” 她微微蹙眉,刚走了几步,忍不住回身又去看萧衍,目光刚好碰上他的目光。 假笑女孩的表情还不及挂到脸上,萧衍就漠然地转开了视线。 顾仪:…… 而赵婉同样身着鸦青斗篷,走到了萧衍身边。 顾仪转开眼,撩开布幔上了车辇。 桃夹犹犹豫豫道:“贵人不觉得陛下恼了贵人吗?” 我也这么觉得啊,顾仪点点头,露出个苦笑,“但是我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桃夹大胆揣测:“莫非是为了赵才人?是赵才人昨夜同陛下说了贵人的坏话?” 不会吧,人家小情侣好端端谈恋爱,为何要说她坏话,并且她扪心自问,自己对女主,没得说! 桃夹见她表情不信,又猜:“难道是陛下不满赵才人,才把火撒在贵人身上?” 这个好像有点靠谱。 绝情帝王的感情线一听就知道肯定不是一开始就一帆风顺。 女主角也要按照剧情,作几回。 可是她都已经微笑着祝福他们,努力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了,为何还要被迫当工具人。 一想到这里,顾仪就神色恹恹地说:“算了,许是一阵吧,过一阵子,陛下就好了。” 第 29 章 辰时正,车辇缓缓起行。 萧衍看了一眼车中小几上整齐陈列的三个白瓷罐。 醋腌的乌梅。 可他从不爱吃酸梅子。 他双目轻合,暗舒一口气。 “停下。” 御夫闻声勒马,“陛下有何吩咐?” “差人去请顾贵人来。” 顾仪再次被叫到皇辇之上与萧衍同乘一舆。 她进到车辇之中,抬眼看见萧衍无波无澜的表情,有点胆怯,伏地拜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起来。” 顾仪抬头仔细地看了一眼萧衍,见他眉若鸦羽,长眉微敛,鼓起勇气道:“陛下是不是恼了臣妾?” 萧衍看她不安地眨了眨眼。 “顾贵人,为何这样说?” 都叫她顾贵人了,还问为何这样说! “臣妾虽愚钝,但陛下的一举一动臣妾都看在眼里,故此也能猜到。”顾仪眉睫颤抖,“比如……今天辰时,陛下就没有搭理臣妾。” 萧衍冷笑,“那你为何自己就先告退了?” 顾仪一顿,老老实实道:“臣妾是见赵才人来了,臣妾才识趣地走了。赵才人昨夜承宠,臣妾料想,今早伴君的阖该是她!” 萧衍脸上冰雪初融,“因此你……是在拈酸吃醋?” 顾仪摇头,矢口否认:“臣妾没有!” 口是心非。 萧衍唇角微扬,依旧冷声道:“顾仪,不是你处心积虑要用赵才人?如今怎么了,可是反悔了?” 这恐怖的剧情游戏规则,顾仪跟他说不清楚,泄气道:“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臣妾知道错了。” 语气实在不可称之为恭敬,可萧衍心中郁气又散了几分。 拈酸吃醋,算不得大罪过。 他甚至期盼顾仪能拈酸吃醋。 而不是整日谋算,将圣心看作得失功过,暗地里想着算计他。 顾仪内心憋闷,却见萧衍神色反而转晴,还伸手递给她一个白瓷盅,“里面是新腌制的醋梅。” 顾仪接过,气呼呼地打开吃了一颗。 顿时酸得牙倒。 萧狗子!今天还要拿酸梅来双鲨! 等我熬到出宫当富婆,看我不去养个十个八个美男,过把瘾! 萧衍看她泄愤似地吃酸梅,眉目酸作一团,不禁失笑。 * 赵婉坐在自己的车辇里,打量了一眼自己新的贴身宫婢,绣荷,只有十五岁,原是乌山别宫的宫婢。 她穿着洗到发白的宫服,瑟瑟地打量了她一眼,“此去京城,奴婢听说要一整天,才人要用些点心吗?” 赵婉摇摇头,柔声道:“不必折腾,我亦不饿。” 绣荷眨眨眼,“嬷嬷嘱托说,贵人初蒙圣宠,今日因注意休憩才是。” 赵婉心中的苦涩丝丝蔓延开来。 她不懂为何昨夜皇帝会拂袖而出。 回到皇宫,后宫俱全,她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萧衍。 行过大半日,车外人声渐高。 宫婕妤撩开车帘,往外瞧,金乌坠地,城门遥遥可望。 春芽叹道:“婕妤再忍忍,就快到了。” 宫婕妤轻笑,“陛下回到宫中,身边忽然多了一个貌美的赵才人,后宫不知该是何等精彩。” 才人品级虽低,可是皇帝钦点,并非选秀而来。 一个顾贵人也就罢了,现在又多了一个赵才人…… 她放下车帘,叹道:“柳飘飘该坐不住了吧……” 春芽应声附和:“这十月就快到了,德妃娘娘素来就爱那捶丸戏,今年应该也会召众嫔妃嬉戏。婕妤这段时日可得仔细养养脚踝。” 车外马嘶声过,是侍卫打马前行开道的蹄音,终于要进城了。 行过宫门,除开皇辇,其余车中之人皆须下辇步行。 顾仪揉了揉小腿,看向萧衍。再坐下去,她的腿就伸不直了。 萧衍靠在车壁上,还在翻书。 顾仪斟酌片刻,出声道:“陛下,就快到了,臣妾还是下辇吧。” 萧衍“嗯”了一声。 顾仪唤道:“劳烦停车。” 车马没有停下。 顾仪尴尬道:“陛下……” 萧衍放下手中书册,“停下。” 御夫立刻吁声,拉紧缰绳。 宫人撩开布幔,顾仪捏着她的捶腿棒槌,下了皇辇。 皇辇继续前行,顾仪慢悠悠地顺着宫道走,桃夹从后方迎上来。 “贵人辛苦了。待会儿回殿,奴婢替贵人按摩!” 顾仪颔首,道:“桃夹,还是你待我好!” 赵婉下辇,一眼就看到了前面缓行的顾贵人。 与皇帝同辇而行,莫大的荣宠。 今后她就要与顾贵人同殿而栖。 顾仪拖着发僵的双腿走回了河洛殿。 快进殿时,她回身一望,看见身后远处有两盏宫灯开道。 定睛一看,是赵婉,要来住河洛殿偏殿。 书中的婉美人,住得是离前殿极近的蒹葭殿,因为毗邻德妃所在的落英宫,两人没少斗来斗去。 可如今赵才人要住进河洛殿,往后她可能还是要在线继续修正剧情。 顾仪心塞如大海,但事已至此,没有办法了,只有等熬到出宫,做富婆的那一天了! 而此时此刻,她将心比心,决定今夜就暂时不留下女主寒暄说道了。 自己原先住在秀怡殿偏殿的时候,就常常希望王婕妤让她一个人静静。 顾仪想罢,脚步没有停留,迈步径直入了河洛殿正殿。 赵婉看她背影微顿,继而入殿。 绣荷问道:“才人,这可怎么办,还要去给顾贵人请安么?” 赵婉仰头看夜空黑沉,“不了,明日我早些去正殿请安就行。” 顾仪累得骨头快散架了,泡过澡后,就趴在床上任由桃夹按摩。 桃夹手劲大,找穴位奇准无比。 顾仪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以了,你也坐了一天车了,也累了,早点睡罢!” 桃夹笑道:“奴婢不累,再给贵人松活松活腿脚,明日起来才不会疼。” 顾仪:“那……好吧。” 辰时不到,偏殿里的赵婉就醒了。 她望着头顶的牙色菱纱床帐出神。 河洛殿,皇帝是要让她做顾贵人手中的棋子。 她身无倚仗,贵人的照拂于她在刚入宫的当口,甚为紧要。 而皇帝的宠爱…… 赵婉翻了一个身。 而皇帝的宠爱,有朝一日,她也要尽数握在手中。 绣荷听见帐中的动静,轻声问:“才人醒了?” 赵婉起身:“嗯,服侍梳洗罢。” 等了一会儿,见到绣荷端回水盆,赵婉问:“正殿里顾贵人可是起了?” 绣荷摇头,“奴婢出去打水的时候,见到灯火还是暗着,守夜的宫人也没什么动静。” 赵婉点头:“知道了。你等半刻之后再去看看。” 一直等到巳时。 顾仪终于醒了。 按摩过后,果真睡得香甜。 她伸了一个懒腰,开始梳洗。 桃夹问:“贵人今天想吃什么,近日天气凉了,早膳喝粥,晚膳就让膳房送个锅子?” 顾仪点头,“可以可以,就这么办!锅子里放羊肉和白萝卜。” 桃夹歪头道:“还未到十月,贵人,十月以后再吃羊肉吧,到时候草原羊就该送进宫了,才好吃呢!晚上吃个牛肉锅,找个刀工好的师傅,片得薄薄的,最嫩了。” 顾仪:“就按你说得办!” 定下晚膳,感觉一整天都有了奔头。 顾仪飞快洗漱完,正在喝粥,就听宫人说,偏殿赵才人来请安了。 顾仪再次将心比心,不想让女主角等太久,打算早早应付一下。 桃夹却眼疾手快地又给她盛了一碗粥,“贵人,莫急,这粥米熬得火候正好,再尝一碗,这个腌萝卜也好吃呢!” 顾仪放下碗,语重心长道:“宽以待人,严以律己,我们河洛殿不是那种肆意打压人的地界。”跨番争斗是不理智的!女主光环不可破! 桃夹嘟嘟嘴,“奴婢知道了,可是贵人不给那赵才人立威,往后她若是接连有宠,就难了。” 人家将来本来就是接连有宠,中宫主位,六宫散尽,屹立于后宫之巅啊。 顾仪叹了一口气,“我将心托明月,而明月如何,就不是我该担心得了。” 桃夹嗫嚅一声:“贵人……”却没有再劝。 顾仪快步去了正殿见赵婉,只见她头上簪了花钿,身穿白绿夹袄,香色襦裙,只是不知为何面色颇有些憔悴。 赵婉蹲福道:“问贵人安。” 顾仪微笑,“起来罢。”她顺势坐到梨花椅上,招手道,“你也坐。” 赵婉起身坐到了她的下首处,“谢贵人。” 第 30 章 两人对坐,静默片刻,仍旧生疏得尴尬。 顾仪笑问:“才人初迁河洛殿,昨夜睡得可好?” 赵婉:“劳贵人挂记,偏殿一应俱全,妾身睡得极好。” 顾仪点头,“如此甚好。才人若是还有别的需要,传宫婢告知即可,河洛殿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才人也不必每日都来请安。” 赵婉垂首:“但听贵人吩咐。” 这么小白花的女主,顾仪有点接受不能! 她假咳了一声,“既无事,才人可以回去了,我……”顾仪正打算编个说法,殿外却传来一个陌生宫婢的声音:“问贵人,才人安,德妃娘娘请二位主子去落英宫坐坐,说许久不见,甚为想念。” 顾仪不禁起身,“好,你速回德妃娘娘,我们随后就到!” 德妃,终于要正式出场了。 原书中,德妃对于赵婉的刁难,始于她从乌山别宫回京,受封婉美人之后,现如今,赵婉是赵才人,住在河洛殿偏殿,因此连带她也被请去落英宫喝茶,顾仪顿觉头大。 宫婢自去回话,赵婉看顾仪微微蹙眉,问:“贵人,与德妃娘娘没有打过交道?是有些担心?” 顾仪:“我与德妃娘娘先前并未私下见过,今日去拜会,也是自然。” 顾仪略微整理了妆容过后,就和赵婉一道缓步朝落英宫而去。 落英宫面阔五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檐下是一道长廊。 顾仪和赵婉到了正殿门前,就站在廊上等待传唤。 正殿门内立着琉璃屏门,屏前一个剔红孔雀牡丹纹几,上摆青花折枝花纹八方烛台。 比之河洛殿,秀怡殿,奢华数倍。 不愧是德妃,也不愧是柳飘飘她爹! 此时天气微冷,秋风卷地,顾仪双手拢在大袖中,站在殿门外。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传唤。 桃夹附耳道:“早知如此,奴婢就该给贵人备一个手炉。” 顾仪摇头, “这里景致好,你看,前院里的枫叶红了,不也好看。” 赵婉站在顾仪一步之后,闻言,不禁也去看前庭中立着的枫树。 枫叶火红。 已近深秋了。 一个身穿绛紫花团上衫的宫婢出了殿门,蹲福道:“德妃娘娘请二位主子进殿。” 顾仪微笑道,“多谢,烦劳引路。” 德妃坐在殿中的紫檀圈椅上,听到了顾贵人的声音。 温柔的一把好嗓子。 狐狸精! 她不悦地婆娑起手上的缠枝金甲套。 顾仪和赵婉进到殿中,朝着上首处的德妃,齐齐拜道:“问德妃娘娘安。” 德妃看到两人面目,更是不悦。 顾贵人,她在中秋宫宴上见过,是个美人。 可没想到,那乌山别宫里受封的赵才人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皮相。 难怪! 她直起身子,柳眉微皱,复又舒展,“二位妹妹,客气了,何必行如此大礼,起来罢,不过是找你们来,与你们说说话,喝喝茶罢了。” 德妃转头吩咐宫人:“赐座,上茶。” 宫婢搬了两个矮凳来,坐下去以后,人顿时就矮了一大截。 德妃居高临下地看向赵婉,淡笑道:“这就是新封的赵才人罢,果是好相貌,本宫见了都喜欢呢!” 开始了,开始了,女一女二的战斗开始了! 顾仪手中捧着一盏热茶,纹丝不动,力求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赵婉低眉顺目,“德妃娘娘谬赞了。” 德妃又是一声娇笑,“若非如此,本宫就更是称奇了,陛下从前可从来都不恣意提携宫婢,奴才就是奴才,怎么做主子!” 赵婉心中一痛,轻咬朱唇,吐不出半个字来。 德妃心中满意,看向顾仪,“顾贵人,说呢?” 顾贵人什么都不想说! 顾仪尽力笑得乖巧,“娘娘有所不知,赵才人本是女官出身,曾是司制司掌制,匠心独运,月华裙就是才人所制,并不是奴才。依妾身来看,娘娘才当真是珠玉在前,雍容风华,陛下在乌山别宫中,只是瞧着妾身和才人有几分新鲜罢了。” 德妃轻笑一声,“顾贵人口舌这般伶俐。” 而赵婉却侧脸惊讶地望了顾仪一眼。 顾仪又笑:“在娘娘面前凑趣儿也是妾身的荣幸。” 德妃面色稍霁,“今日请你们来,还有一事与你们说道,十月将至,去岁本宫办了一场捶丸戏,阖宫都乐上一乐,今岁,趁着还未下雪,便想着也办来解闷,去岁是王贵人,宫贵人替本宫参谋,可二位贵人如今已是婕妤,这种跑腿的差事,本宫也实在不能叨饶了,田贵人呢,又是个药罐子,本宫就将此差事交给河洛殿的二位了……” 书中德妃对婉美人委以重任,当然是为了让她搞砸,在御前出丑,但现在拉上自己,是垫背吗…… 顾仪正想开口拒绝,却听殿外长声唱道:“皇上驾到。” 德妃立刻欣喜地起身,去迎:“皇上来了!” 顾仪和赵婉跟着起身,立到一旁。 修罗场,虽迟必到。 女二,男主,女主的情感小漩涡。 她这个工具人恰恰又出现在这里…… 德妃拜道:“参见陛下。陛下去了乌山别宫,许久不见,臣妾时时挂念。” 萧衍扶她起身:“平身,今日下朝朕看时辰尚早,就来看看你。” 德妃闻言大喜,“陛下隆恩。臣妾特意备了陛下爱喝的竹叶茶,请陛下品鉴。” 萧衍淡笑:“爱妃有心。” 目光却看见德妃身后,垂首站着的顾仪。 看她低眉顺目地站着,像个呆子。 德妃回身一望,“臣妾都忘了,今日二位妹妹也恰在殿中,方才我们一道再说今岁捶丸戏呢。” 萧衍径自落座,挑眉道:“哦,说来听听。” 德妃坐到他身旁,左手金甲套轻轻搭在他的右臂上,笑靥如花,“臣妾是想着宫婕妤,王婕妤既已升位,这些小事就不必总是叨饶她们,今年捶丸戏准备,臣妾就准备交予河洛殿的顾贵人和赵才人。” 萧衍笑道:“主意甚好。” 德妃见皇帝心情好,又笑:“往日里都是姐姐妹妹凑趣儿顽捶丸戏,可十月的捶丸戏,陛下一定要来捧臣妾的场啊。” 萧衍:“朕当然会去捧场。”他的目光扫过,尚还站在一旁的二人身上。 德妃见状,问:“赵才人,既是陛下赞好,今岁捶丸戏可得好好筹划,万不可出半点差错。” 剧情在线了! 顾仪眼风去瞄赵婉,见她一脸郑重道:“阿婉定当尽心竭力。” 萧衍笑道:“那朕拭目以待。” 赵婉心中一喜,克制住唇角的笑容,“谢陛下吉言。” 萧衍见顾仪眼神看过赵才人,瞄过德妃,却迟迟落不到自己身上,“顾贵人,如何说呢?” 顾仪适才抬眼看了看萧衍,见他头戴玉冠,桃花眼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于是垂下眼,道:“臣妾也定当尽心竭力。” 德妃侧头细看了一眼皇帝,见他专注地盯着顾贵人。 她伸手拉了拉他的袖袍,“陛下,既然陛下来陪臣妾了,二位妹妹在落英宫里也喝过茶了,臣妾就放她们回河洛殿罢。” 顾仪闻言,暗暗舒了一口气。 萧衍看顾仪肩膀微微沉下,这是松了口气……这么着急要走? “退下吧。” 顾仪蹲福:“臣妾告退。” 赵婉慢了半刻,道:“臣妾告退。” 走出落英宫,赵婉犹豫问顾仪:“贵人,这筹备捶丸戏,贵人心中可有主意?” 顾仪回顾书中内容,“我心中没有,但我知晓你一定有,待到德妃娘娘将《丸经》送来,你按照上面的指示筹备,末了,我们再一同商量。”如何在保证剧情主线的前提下,把锅都甩掉,甩掉! 赵婉屈膝一福,“得贵人信重,阿婉感激不尽。” 顾仪扶她起来,“不必多礼,我信你!”按照剧情,承宠过后,再有一波小坎坷,你很快就要崛起了!进入疯狂打脸模式! * “陛下,在想什么呢?”德妃亲手泡了竹叶茶,递到萧衍手边,见他单手支在黄花梨木椅的扶手,似乎是在……发呆? 德妃见萧衍眼神转过来,淡笑道:“朕只是在想……柳丞相为何又称病不朝?” 德妃心中一沉,脸上笑道:“阿爹年纪大了,每遇霜寒天气,腿疾发作,陛下勿要见怪。” 萧衍:“拔擢官员甫入六部,柳丞相乃国之栋梁,朕还望他好生将养,早日赴朝。” 德妃笑意勉强,“臣妾定将陛下的话传予阿娘。” 柳放心中虽对新官拔擢亦有不满,但不敢像齐若唐一再劝谏,只称病不朝。 萧衍今日来无非是想敲打柳家一番,不能学齐家,心太大。 他品了一口茶,“爱妃茶艺又进益了。” 德妃:“谢陛下夸赞。” 萧衍饮过一盏,起身道:“朕还要回天禄阁,便不留了。” 德妃慌忙起身,“陛下一盏茶的功夫,就要走?” 萧衍:“朝中事务繁杂,朕改日再来瞧你。”说罢,真朝殿门而去。 德妃觉得今日的皇帝不同,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同。 她一咬牙,从后抱住了萧衍的腰身。 萧衍顿住脚步,笑道:“这是怎么了?” 德妃脸涨得通红,“臣妾失仪了,只是臣妾许久都没见过陛下了,今日……今日虽不是翻牌的日子……但臣妾希冀陛下能留下……怜惜臣妾……” 她说罢,却见面前的皇帝没有回应。 等了片刻,德妃心中越发没底,不禁松开了手臂,抬头道:“陛下……” 萧衍转身,脸上带着浅笑。 德妃笑意还未及眼底,却听他,说:“朕今日实在太忙,改日再来看你。” 德妃只好蹲福道:“那臣妾等着陛下,恭送陛下。” 皇帝走后,德妃缓步走进寝殿,尚仪局送来的乌山别宫彤史就在床头,寥寥几笔,猩红刺目。 德妃抓起床头的玉如意猛地掼到地上,上好的青玉霎时摔得粉碎,化作齑粉。 “都是那帮狐狸精!” 她今日舍了脸面都没能留下皇帝,心中又气又急,委屈极了! 第 31 章 殊不知自己已经被划入“狐狸精”阵营的顾仪回到河洛殿,原以为可以稍作喘息。 可一下午,整个河洛殿来客络绎不绝。 王婕妤前脚走,又有人后脚来,连平日里没什么往来的周美人,陈美人都来河洛殿与顾仪寒暄。 顾仪心累,还要打叠起精神来应付。 宫妃来寒暄,话里面嚼来嚼去,无非就是打探赵才人为何在乌山别宫被皇帝意外地受封才人。 为何又在河洛殿里,是不是宫婕妤惹怒了陛下,还是她惹怒了陛下。 或是宫婕妤靠此婢女搏宠,反而便宜了她。 诸如此类,云云。 顾仪笑着打哈哈,“陛下兴许怜爱赵才人。旁的,我也不知道,不若去问问陛下。” 等到送走陈美人,顾仪才有空歇息片刻。 “晚膳的锅子什么时候送来?” 桃夹:“已经派人去膳房提膳了,想必片刻后就到。” 顾仪笑道:“好,德妃娘娘送来的丸经,给赵才人了么?” 桃夹点头,“先前一送来,就派人给了,奴婢看贵人和美人们说话,就没来回话,赵才人翻过丸经,就去尚功局和工匠所找擅长作捶丸,捶棒的宫人了。” 顾仪提点桃夹,“你在宫中熟悉人事,筹备捶丸戏这几日帮衬赵才人。”见桃夹张嘴要辩,顾仪抢白道,“这德妃娘娘的差事,可是河洛殿的差事,出了差子,让人揪住错处就不好了。”到时候,大家都是背锅侠! 桃夹嘟嘴,“奴婢知道了!” “顾贵人,就这样作甩手掌柜?” 是萧衍的声音。 顾仪回身一望,真是萧衍。 她飞快扫过殿外的宫人,早已是跪了一地,可没有传报,也不知道萧衍方才在殿外站了多久。 她蹲福道:“参见皇上。” 萧衍抬手,示意她起来,目光落在桌上摆着的两盏残茶。 顾仪解释道:“陈美人来殿中与臣妾叙旧,刚走不多时。” 萧衍“哦”了一声,撩袍落座。 顾仪不知道萧衍这个时辰是为何事而来,难道是去看赵婉,顺道过来看看她? 萧衍见顾仪呆立不动,“顾贵人许久未回宫,河洛殿连杯茶都不愿上了?” 顾仪回过神来,去看桃夹。 桃夹立刻蹲福:“陛下恕罪,奴婢立刻差人奉茶来。” “陛下恕罪。”顾仪说罢,顿了顿,试探道,“陛下,今日来是有何事吩咐臣妾?” 萧衍眉心微蹙,不知她今日口吻为何如此生疏,心中生出几分不悦,“怎么,顾贵人,若是朕无事,就来不得河洛殿了?” 顾仪怂了,干笑一声,“陛下,这是什么话,臣妾整日都盼着陛下来!” 萧衍神色稍霁,“油腔滑调。”抬眼却见她还直挺挺地立在桌前,并未坐下。 心中蓦然想起乌山别宫训诫她的时候,他缓声道:“坐下罢。” 顾仪落座后,恭恭敬敬道:“谢陛下赐座。” 萧衍闻言,眉头一跳,一股道不明的烦躁漫上心头,抬眼道:“顾仪……” 顾仪静待下文,却一直等不到下文。 “陛下?”您把话说完啊! 萧衍却说:“你晚膳叫膳了么?” 顾仪点头,“臣妾今日叫了牛肉锅。” 两人沉默了片刻。 顾仪摸不准他是不是要去找女主,可萧衍凝眉默然的表情有点可怕,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陛下,要留下来用膳吗?” 萧衍听她语意勉强,小心翼翼,心中不快愈盛。 顾仪……朕平日待你如何。 不过区区训诫了你一回,你就这样怕我? 况且,朕许你的,不是你所求么。 萧衍一声不吭,起身拂袖而去。 顾仪茫然了。 桃夹沏好茶回来,见到人去楼空,“贵人,陛下呢?” 顾仪:“呵呵。” 隔了几天,司宾司就将捶丸戏的宫中庭院舆图送到了顾仪手里。 捶丸,以木棒击球,进入地面提前挖好的洞穴,和现代的高尔夫球非常相似。 舆图选的是御花园一隅,虽没有《丸经》中所载的山野起伏的地形,却设置了假山,花木,石径的蜿蜒曲折路线。 园中上共建五个球窝,窝旁插旗作标。舆图上标明了球窝,旗,以及击丸执棒的大致位置。 顾仪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生怕出了差错。 她看罢,问桃夹:“请帖都送往各宫了么?赵才人督促工匠所制捶丸都给德妃娘娘过目了么?” 桃夹点头,“赵才人昨日就将器具都送去了落英宫,德妃娘娘想必已是看过了。” 顾仪:“待到器具放归司宾司留待捶丸戏当日使用,你就速带人去查看一遍,尤其是捶丸之球,每一颗木球都务必要细细称过重量,确保万无一失。” 桃夹皱眉道:“贵人,是怕有人动手脚?” 顾仪点头,“正是。德妃娘娘办捶丸戏本是秋日消遣,一桩好事,各宫为了凑趣儿,计筹打球,皇上亦会亲临,难保有人居心不良,作弊取胜就不好了。” 桃夹:“贵人英明!那奴婢明日就去!” 顾仪放下心来,桃夹业务能力没得说,虽然对外脾气糙点,但镇得住场。 按照书中剧情,此秋日捶丸,女主独霸片场,拔得头筹,但德妃要求检验捶丸之球,发现女主所用之球比其他球略重,在坡道上击球更占优势,在平地上不会被风吹飘,就说她奸佞,作弊,谋宠,又因女主是筹备丸戏之人,更是以公徇私,罪加一等。 女主被罚在落英宫外长跪两个时辰,可偏偏又下大雨,生了一场大病。 实惨。 后来,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德妃自导自演。 而如今,顾仪成了筹备之人,肯定不想做背锅侠。 并且,女主此番受不受辱……应该不影响主线剧情……吧…… 桃夹见顾仪凝眉深思,转而替她沏上一杯茶,转了话头,“贵人……明日就是翻牌的日子里,要不要奴婢去寻高公公?” 自乌山之行后,桃夹已经和高贵公公说得上话了,不必再找陆朝,这个中间商。 顾仪闻言,不觉有些头疼。自萧衍上次拂袖而去,她到今天都莫名其妙,不懂究竟是为啥。 况且,萧衍按照剧情肯定要翻女主的牌啊。 顾仪摇摇头,“不了。”她犹豫道,“挂红签吧。” 桃夹算了算日子, “不是……还没到么?” 顾仪摆了摆手,“就快到了……” 桃夹只得依言行事。 天禄阁中,静若荒坟。 阁中立着的两个宫人皆垂头不语,恨不能生生屏住呼吸。 高贵公公缓步入阁,将茶盏放在紫檀木长桌上,“陛下,喝口茶吧。” 这种端茶送水的活计,多是由伺候茶水的宦官来作,可昨天那茶水宫人,打湿了托盘,就被打发出了天禄阁。 平日里,皇帝对于下人并不苛责,托盘湿了是个小错,他可能都不会注意到。 昨天,却把人打发了。 高贵公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皇帝是心情不好。 他越是沉默,心情就越是不好。 前朝的事近来也有了进展,高贵公公猜,问题可能是出在后宫。 但想起后宫,此际能给皇帝添心烦的,那自然就只有河洛殿顾贵人了。 高贵公公在心里给顾贵人竖了个大拇指。 佩服! 萧衍尚在批奏疏,看了一眼茶碗,没有动。 阁外传来些微声响,他不由得皱眉。 高贵公公立刻道:“奴才这就去看看是什么动静!” 高贵公公出门就看见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丫鬟冬草。 冬草乖巧一福:“高公公,我们娘娘派奴婢来给皇上送道点心,是新烤的柿子饼,劳烦高公公转交。” 高贵公公心中为难,又来了! 这几日,皇上刚回皇宫,宫妃们成日来送东西。 可没看见,皇帝心情不好啊! 他面上带笑:“娘娘有心,奴才一定带到。” 高贵公公接过托盘,进入阁中。 却见皇帝抬头看了一眼他手中的托盘,面上似乎隐有期待。 高贵心中又叹一口气,微笑说:“德妃娘娘给陛下送了道点心,是新烤的柿子饼,这时节吃,正甜呢。” 皇帝果然垂下眼,“放那儿吧。” 高贵公公将托盘轻轻放到一旁的条案上。 这几日,王婕妤送来的丝帕,宫婕妤送来的点心,田贵人送来的笔墨,周美人送来的砚台都堆在这里。 顾贵人,明明惹怒了陛下,还不来服个软。 佩服! 但明日就是翻牌子的日子里,高贵公公暗下决心,即便河洛殿不来送银钱,他也要把顾贵人的牌子摆在显眼的位置。 孰料,隔日敬事房送来的河洛殿顾贵人的玉牌上赫然挂了红签。 老天爷! 第 32 章 敬事房的武公公打量一眼高贵公公的表情,赔笑道:“高公公,这是有何不妥吗?” 高贵公公假咳一声,“无事,你进去罢。”保重! 武公公不明所以,但依旧抖了抖衣袍,垂首入阁,“参见陛下。” 萧衍几步跨下长阶,速度快得令武公公一怔。 陛下,这是开窍了? 萧衍一眼就看见托盘之上的两支红签。 采薇殿淑妃,一直挂红。 而另一个,位列第三行,玉牌上赫然是河洛殿顾贵人。 武公公埋头高悬托盘于顶,久久不见皇帝动作。 他斗胆抬眼去看,只见皇帝下颔绷紧,面无表情,唯有一双剑眉若弦,眼中瞳仁暗沉,隐含凌厉。 他不敢再看,马上埋低了头。 手中却忽然一轻。 皇帝伸手掀翻了武公公高举于顶的梨花木托盘。 托盘坠地,噼里啪啦,接连数声大响,玉牌七零八落地洒了一地。 武公公膝盖一软,跪地长拜:“奴才伺候不周,陛下恕罪,陛下息怒!” 高贵公公站在阁外,闻声也是一惊,当即入殿,拜道:“陛下息怒!” 天禄阁中,一时寂然。 萧衍见两人垂首跪地,战战兢兢,忽而笑了一声,“都起来……” 武公公不敢去捡四散开来的玉牌,只埋头捏着托盘边,弓腰站了起来,“陛下……奴才……先……先告退了。” 耳边却听皇帝缓缓道:“召,河洛殿赵才人。” 武公公生生顿住往外退的脚步,应声道:“奴才遵旨。” 皇帝自乌山回宫,头一回翻玉牌仍旧是于乌山别宫新封的赵才人。 阖宫皆惊。原以为只是皇帝一时兴起,在乌山提携个才人,不算什么,可回到宫中,竟也有宠! 顾仪立在窗边,看尚仪局宫人陆续往河洛殿偏殿而去。 剧情果然在线…… 桃夹蹙眉,焦虑道:“贵人……这可如何是好?” 顾仪收回视线,“这不算什么大事,赵才人有宠,也是好事。” 桃夹又看一看门外成串的宫婢,“贵人,若是此时不灭她心气,万一以后赵才人心大了……” 顾仪摆手,“我信赵才人不是那种人。” 说着,起身走了几步,长舒一口气。 “走,桃夹,我们去御花园喂鱼。” 桃夹动了动唇,还欲再劝,可见顾仪微微皱眉,只得旋身去拿鱼食,嘴里嘟囔道:“贵人,天光正好,去御花园走走也好……” 顾仪换了一身衣服,月白襦裙,外罩竹青嵌毛夹袄,往河洛殿外走行去。 赵婉走到偏殿门边,瞧见顾仪走出正殿大门,问绣荷道:“今日白天桃夹去过司宾司了?” 绣荷点头道:“桃夹姐姐说去称捶丸之球的重量,每一颗都称过,斤两都录在了册子上。” 赵婉凝眉思考片刻,顾贵人……原是这么谨慎的人么…… 尚仪局的宫婢恰来唤道:“才人,热水备好了,奴婢伺候才人沐浴。” 赵婉回过神来,走入寝殿,宫婢替她洗过身,又伺候她梳发。 妆镜台上摆着尚仪局宫婢送来的一册书简。 赵婉看过一眼,面红耳赤地转开眼,双目微合。 宫婢不由笑道:“才人,伺候过皇上,还这般害羞。” 赵婉心中一沉,敛了神色,轻叱道:“多嘴。” 宫婢不由面色一僵,收敛笑容,“奴婢知错。” 戌时三刻。 月华洒下湖面,倒影波光。 湖边观鱼台中已是点上了两盏黄澄澄的灯笼。 顾仪手里握着鱼食,有一阵没一阵地往湖里抛洒。 桃夹忍不住劝道:“贵人在这里,也呆了好几个时辰了,夜里风凉,还是回殿吧。” 顾仪转身问桃夹,“现在什么时辰了?” 桃夹四下一望,看天色已暗,“料想应该过了戌时了……御花园花房有铜漏,要不奴婢去看看?” 顾仪“嗯”了一声,“快去快回,我要确切的时辰。” 桃夹领命转身而去。 过了片刻,夜风轻轻吹皱湖面,顾仪冷得抖了抖,于是低头去系胸前斗篷的丝缎绳结。 身后似有脚步声传来,鞋面轻擦石板,沙沙轻响。 “这么快就回来了?” 顾仪转头却看见了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准确来说是半张脸。 是个穿灰袍的青年,瘦削,身量不高,同寻常的太监极为相似,若是落在人堆里,绝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而他的半张脸此刻却蒙着黑布,露出一双吊梢眼,阴阴沉沉。 糟了! 冷汗立时爬满顾仪后背,她转身要跑,却被那灰袍青年拖住手臂。 他的手劲骇人,似乎要捏碎顾仪的骨头。 顾仪不禁大叫道:“有歹人!有刺……唔……”他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顾仪霎时闻到一股灯油混合木炭的气味,转眼却见他袖中露出一把短刀,刀尖雪亮,顿时吓得她肝胆俱裂! 是什么人要害她! 还是剧情要搞她! 顾仪抬脚就朝他跨/下踹去。 那灰袍人眸光一闪,往旁侧避开,手臂微微放松了对她的钳制! 顾仪发狠地咬了他的手掌一口,门牙用力地咬住了他手心处的一小撮皮肉。 “嘶……”那人疼得收回了手掌。 顾仪立时挣脱束缚,两步跃上观鱼台的凭栏处,那人举刀朝她猛地刺来,划过她的月白襦裙。 顾仪忍住小腿惊痛,倾身跳入湖中。 “砰”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她拉开嗓门大喊道:“有刺客!来人啊!” 灰袍人见状,转身就跑入了园中灯火不及的暗处。 桃夹听到水声,跑来观鱼台,大惊道:“贵人,落水了!” 巡逻的侍卫,听到大叫,匆匆赶来。 为首的人,正是齐闯。 他见顾仪落水,抱拳问道:“贵人,可是会水?往岸边来,臣拉你上来!” 你刚刚去哪里了?堂堂御花园都进了贼! 萧狗子的大幕朝要完啊! 顾仪满心悲愤,狗刨似地,划水到了岸边。 齐闯两手托住她腋下,提鸡仔一样把她从湖里拔了出来,他脱下身上大氅,罩在了顾仪身上。 桃夹惊呼:“贵人,你的腿流了好多血!” 齐闯低头一看,她小腿处的月白色的襦裙染成了一阙鲜红。 顾仪慢半拍地“啊”了一声,方才因为害怕紧张而抑制住的痛感忽然鲜明了起来。 桃夹见她面目愈白,焦急道:“怎么办,贵人,奴婢马上去请医政,只是这个时辰,等软轿来,要好些时候,贵人现下肯定是走不动道了,也等不了这么久!” 顾仪试着走了两步,瞬时痛得她五官皱作一团。 齐闯抱拳道:“微臣送贵人一程,桃夹可速去请医政,莫要耽误了伤口!” 桃夹看了一眼顾仪,“奴婢这就去太医院!”说完就跑。 顾仪只好对齐闯道:“劳烦齐都统。” 齐闯拦腰将顾仪横抱起来。 顾仪浑身湿透,缩在大氅里,却看天空西面一片通红。 猩红火光窜天,黑烟滚滚而起。 “谈源堂走水了!” 萧衍定住脚步,听宫人疾步上前来报。 他眉目微蹙,语意冰冷,“刘太妃呢?太妃可还安然无恙?” 他眉目微蹙,语意冰冷,“刘太妃呢?太妃可还安然无恙?” 宫人磕头,说:“喜得佛祖庇佑,太妃娘娘安然无恙。奴才们此际正在扑灭火势,幸而烧起来的只是佛堂,正堂并未起火。想必不多时都能扑灭。” 萧衍:“知道了,你速去派人救火。” 宫人称是,疾走而去。 萧衍负手立在狭窄的夹道上,等了片刻,两个黑衣影卫匆匆行来,单膝跪地道:“陛下恕罪,属下无能,纵火之人甚是狡黠,抛下刘太妃竟自己跑了,属下们只能先取其重,带回太妃。” 萧衍轻笑,“怎么,萧律千里迢迢派个人来营救他母妃,竟然半途而废?养的都是些什么废物!” 两个影卫听他语调寒凉,更是埋低了头,“属下无能,请陛下责罚!” 萧衍:“你们自去领罚。脑袋先留着,往后将功补过。” 两个影卫称“是”。 高贵公公见影卫走后,看了看红墙尽头的河洛殿,“陛下,河洛殿还去吗?” 萧衍不悦道:“回天禄阁……太妃娘娘今夜受惊了,朕待会儿可得去瞧瞧她……” 高贵公公颔首,“奴才这就派人去知会赵才人一声。” 萧衍转身就往前殿方向折返。 走了不多步,却见道前走来一道颀长身影。 萧衍认出了他的甲胄。 齐闯。 而他手上还抱着一个裹着大氅的人影。 萧衍凝眉细看,心中狠狠一落,快步而去。 顾仪抬眼看见萧衍走来,顿时有点想哭。 萧狗子,你的御花园藏污纳垢,都是些什么人来往啊。 萧衍走到近处,才看出真是顾仪。 只见她鬓发潮湿,面目煞白地缩在大氅里,唇色发青。 顾仪开口唤道:“陛下!今夜臣妾在御花园里喂鱼,遇见了一个歹人,那个歹人蒙了半张脸,就拉住臣妾不放,还捂住了臣妾的嘴巴。说时迟那时快,他袖中忽然露出了一把银光闪闪的短刀,臣妾一看,就朝他的跨/下踢去,又咬住了他的手心,趁他松手的时候,跳入湖中,才险险保住了小命!齐都统路过,才救起了臣妾,只是臣妾腿上挨了一刀,齐都统才将臣妾送回河洛殿。” 她说话间,就掀开了腿间的大氅,露出了染血的裙角。 精神尚好,可见伤势不重。 萧衍眉心微动,伸手稳稳地抱住了她的腰身,带到了自己怀里。“齐闯,退下。” 齐闯抬头看见萧衍的表情,顿时心惊,连忙避开眼神,垂首抱拳:“微臣告退。” ※※※※※※※※※※※※※※※※※※※※ 感谢投雷,灌溉和留言鼓励我的小天使们!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3 章 顾仪仰头去看萧衍侧脸,见他下颔绷紧,面色冷硬,小声道:“陛下,不信臣妾?” 萧衍却没有理她,抱着她转身快步朝河洛殿而去,吩咐匆匆赶来的高贵公公道:“传医政。” 顾仪靠在他怀里,听见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略有些快。 她眨了眨眼,问:“宫里今夜失火了,与要杀臣妾的贼人有关系么?臣妾在他手上闻到了灯油和木炭的味道。臣妾见过他半张脸,若是需要指认,臣妾可以!” 萧衍垂目见她双眼发亮,跃跃欲试,冷声道:“不必了,用不着你。” 顾仪“哦”了一声,又听萧衍低声说:“今夜那贼人不想杀你,若他想杀你,就不会许你可趁之机,跳入湖中。” 顾仪惊讶道:“那他想做什么?” 萧衍沉声说:“想来……是想捉了你……回去交差罢……” 只是为何萧律的人偏偏选中了顾仪…… 阖宫妃嫔众多,为何他独独挑了顾仪…… 顾仪在脑中回顾了一下书中剧情,发现完全没有贼人进御花园这一段。 书中只是萧律派人来救他妈,可是那人没救到,只好放火烧了谈源堂脱身,完全没有此人去御花园绑架宫妃的桥段。 难道真是她点背不能怨社会,就不该去喂鱼? 顾仪叹了一口气道:“那臣妾以后再也不去喂鱼了。” 萧衍听她话意轻松,分明没有劫后余生的胆寒,反而一派安然,不禁蹙眉,“顾仪……今夜稍有不慎,你就死了……你不怕么……你满脑子想的……就是喂鱼?” 他问出口后,才赫然发现自己胸中满溢的沉甸甸的感觉,竟是害怕。 他看见齐闯抱着人影向他行来的时候,他在害怕。 怕他抱住的人只是个尸体。 他怕……顾仪死了。 他怕这个小混蛋死了。 顾仪分辨出了萧衍话中的严厉,小声道:“臣妾不是没死么,再说,怕有什么用,人都有一死。”我都死了三回了!这次若是一死,说不定还要重回六月十五,比死还恐怖! 萧衍看她表情无所畏惧,轻笑一声道:“顾仪,你要是不惜命,朕让顾家全族给你陪葬。” 顾仪浑身一震,委屈道:“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求你放了全族吧。 河洛殿门已近在眼前,萧衍迈步而入,径直去了寝殿。 赵婉站在偏殿门口望见了皇帝的身影,见他怀中抱着一个人影,头也不回地进了河洛殿正殿。 方才高贵公公明明派人来说,谈源堂失火,皇帝要去探望刘太妃,故而不能来。 眼下,为何又来了? 绣荷见她僵立门口,低声道:“才人,莫看了,还是早些休息罢。” 赵婉应了一声,正欲回身进殿,却见桃夹带着两个青衣白冠医政,急急奔回入殿。 是顾贵人……出事了? 她回身嘱咐绣荷,道:“你待会儿去正殿找个宫婢问问,顾贵人是不是病了?” 她这几日与顾贵人朝夕相处,觉得她此际应该并非装病。 * 两个医政候在正殿之上。 顾仪在寝殿中换下湿衣,身上只穿了一件妃色山茶肚兜,桃夹垂首拿着丝帕替她擦洗,洗去水污和血迹。 顾仪满脸通红,看向立在一旁的萧衍,“陛下,是不是回避一下?” 萧衍目光原本落在她腿上狰狞的伤口处,闻言,挑眉道:“又不是没见过,朕为何要回避?” 顾仪:…… 桃夹开口道:“贵人肚兜也湿了,奴婢去拿件新的来!” 顾仪:…… 半刻过后,医政躬身进入寝殿。 顾仪换过中衣,穿着黛青纱裤,用锦被虚盖住,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腿上横卧着一个半尺长的伤口,皮肉翻涌,血迹斑驳。 两个医政躬身屏息,眼神不敢乱瞄,只细细看那伤处,调制了外敷的药膏。 桃夹小心翼翼地用棉纱替顾仪敷上。 顿时痛得她浑身一颤。 酸爽! 萧衍看顾仪额头登时出了一层薄汗,脸色发僵。 他问医政道:“这伤口可有大碍,什么时候能见好?” 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医政拜道:“贵人伤口有些深,需要细细将养七日,按时换药,应无大碍。” 萧衍“嗯”了一声,挥手示意医政退下。 不过片刻,寝殿就只剩下顾仪和萧衍两人。 顾仪痛得头皮发麻,半死不活地倒在榻上。 没有止痛药,真的好痛! 萧衍见她瞪着杏眼,茫然地望着床帐,伸手轻轻盖住了她的眼睛,“睡一会儿就不疼了。” 顾仪乖觉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掌心。 萧衍适才起身吹灭了殿中烛火,只留了一盏靠近床帐的橘色宫灯。 顾仪半天没听见动静,微眯着眼偷看,却见萧衍站在榻前,解下了腰间玉带,她急道:“臣妾腿有疾,恐不能……” 萧衍气得笑了,“你当朕是什么?” 顾仪讪笑,“臣妾当陛下是天,是地,是一代明君!” 萧衍只着中衣上榻,见顾仪伤的是右脚,他便躺在了顾仪左侧,。 顾仪复又闭上眼睛,想要入睡,可伤口还是一抽一抽地作痛,痛到发木。 她闭了好一会儿眼睛,还是睡不着。 萧衍听她呼吸紊乱,知她无法安睡,缓声问道:“真有这么疼?” 刀伤,剑伤,他也受过不少。 也疼。 可不像她如此小题大做,一身娇气。 顾仪睁开眼睛,苦着脸道:“臣妾真有这么疼。太疼了!” 映着一盏橘灯,萧衍见她睫毛微垂,目光潋滟,似有水光,好笑道:“顾仪,你疼哭了么?” 顾仪立时惊叫:“陛下,你没有心!不来安慰我,还要嘲笑我!” 萧衍忽略了她口中的“我”,挑眉道:“顾贵人方才言语间都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一个腿伤,顾贵人,就这么难以忍受么?” 顾仪连日以来心中本就塞满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如今被萧狗子言语嘲讽,加之腿上剧痛,精神霎时崩溃,眨眼之间,眼角真的滚下了潸潸热泪,“陛下……” 萧狗子,你没有心! 你知道我过得有多苦么! 我都死了三回了!成天提心吊胆!还要在线苦苦维持剧情! 你竟然还要对我言语嘲讽! 萧衍见她真哭了,鼻尖通红一片,眼泪如珠滚落,不一会儿就浸湿了鬓角乌发。 他慌忙地用衣袖去擦她的眼角,“朕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别哭了……若是真这么疼,朕立刻将医政叫回来……” 顾仪痛痛快快地放声大哭。 萧衍真慌了,“你……别哭了……我错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顾仪还没听过萧狗子这么卑微的语调。 她一时愣住,真止住了哭,“那陛下……”她抽了抽鼻子,想了片刻,“那……陛下给臣妾讲个笑话。” 讲笑话。 萧衍搜肠刮肚,只记得昔年在军中听过的荤笑话,可都不能在此情此景下跟顾仪讲。 他无奈道:“朕实在不会讲笑话。” 顾仪抹了一把热泪,“那臣妾讲一个罢。” 萧衍见她眼角通红,却是不哭了,暗暗舒了一口气,“你讲便是。” 顾仪问:“陛下听过小狗说是,大狗说没的故事吗?” 萧衍心中暗笑,雕虫小技。 嘴上却说:“没。” 顾仪暗笑。 萧狗子,跟我斗! 看她面色稍霁,萧衍翻了一个身,小心地将她圈在怀中。 顾仪闭上了眼睛,只听耳边萧衍道:“明日,朕就升你为婕妤。” 顾仪万万没料到,工伤还有这种升职加薪的福利! “陛下说话算话?” 萧衍:“朕说得话,哪次没算话。” 顾仪转念一想,犹疑道:“是不是……臣妾的爹……他……”立功了? 萧衍闻言一怔,顾长通虽在抚州行赋改令,可不过月余罢了,难见奇效。 他擢升顾仪自然不是为了顾长通。 见萧衍沉默,顾仪见好就收,“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翻了个身,因腿脚不便,就没有跪拜,她象征性地握住萧衍的右手,和他握了握手。 感谢!领导! 萧衍却捉住她的手,往前一拉,低头顺势吻住她的嘴唇。 这是个格外轻柔的吻,唇上温软触感,若惊鸿落羽,稍纵即逝却柔情无限。 第 34 章 隔日一早,顾仪被正式擢升为顾婕妤。 不出半个时辰,六宫都打探到了消息,顾婕妤夜遇贼人坠湖,此封赏乃是抚恤压惊。 落英宫中,德妃问道:“医政如何说?那顾氏真是伤了?” 冬草答道:“奴婢买通了药童,药童亲耳听见胡医政说,顾氏腿上是刀伤,是真伤了。不定会不会留疤呢。” 若是身上留了疤,日后还能不能伺候皇帝就另说了。 德妃柳眉微蹙,“御花园中怎么会进了贼人?禁军脑袋不想要了?” 冬草:“娘娘说得是呢,听说陛下罚了禁军齐统领,打了五十大板,今日宫中巡逻的侍卫都翻了倍,就怕那贼人还在宫里!” 德妃闻言心有余悸,叹道:“顾氏也是运气不好……赏了就赏了罢。” 冬草颔首,“娘娘……这……捶丸之球,这几日尚还没找到下手的时机……要不趁顾婕妤伤着……奴婢再使人去司宾司调换捶丸之球?” 德妃烦躁地深吸一口气,“算了,陛下此际定是心中不悦,本宫……就不欲再起风波了……” 采薇殿中,淑妃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玉壶劝道:“娘娘,莫要焦心了,那贼人说不定早就不在宫中了,娘娘莫怕。” 淑妃却问:“谈源堂烧起来以后,刘太妃是何人带出来的?” 玉壶摇头,“奴婢问了一圈救火的太监,都说没看见。他们赶到的时候,只是听说太妃娘娘安然无恙,可具体谁是第一个发现走水的,谁好像都说不清楚。” 那就是萧衍的人。 淑妃心中愈沉,袖中拳头紧握,追问道:“太妃呢,太妃如今身在何处?可否容妃嫔探望?” 玉壶:“太妃娘娘好像被移到了屏翠宫,具体让不让人去探,奴婢就不晓得了,可宫里谁又会探太妃呢……” 刘太妃是慎王萧律的母妃。 慎王在青州府领着太子衡的旧部,追封萧衡为景帝,自己也登基称帝,这皇宫里谁还敢去看刘太妃! 淑妃轻咬粉唇,“本宫……去屏翠宫瞧瞧太妃。” 玉壶声音微僵,“娘娘……”还欲再劝,可见淑妃已经朝采薇殿外快步而去。 玉壶只得跟上。 屏翠宫是个小宫殿,在西苑西北角,因年久失修,殿门上红漆剥落,十分颓唐。 萧衍穿过庭院,迈步入殿。 殿中的宫人乖觉地无声无息地退出殿外,合上了殿门。 刘太妃正跪在佛龛前,捏着一串碧玺珠翠手串,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她身穿栗色夹袄,茶色襦裙,年纪不到四十,鬓角却已层染白霜。 “太妃佛心依旧,昨夜受惊了,今日还不忘念佛。” 刘太妃闻声,双肩微微颤抖,缓缓转过头来,见萧衍玉冠高竖,宽袍大袖,金丝纹络勾勒飞龙吐珠,腰间玉带上镶刻五爪龙纹。 她脸上怨毒的表情一闪而过,复又平静道:“劳皇帝费心了,还来探望哀家这个老妪。” 萧衍淡笑,“太妃服侍先帝多年,朕自然敬重。” 刘太妃脸色骤变,“先帝……”她脸上的平静再也维持不住,“你还有何面目提起先帝……” 萧衍展眉一笑,“朕为何不提……慎王成日打着先帝的旗号,他能提,难道朕不能提……” 刘太妃愤然道:“你岂可与律儿相提并论,你弑父,杀兄!罔顾伦常,伙同异人围攻/京城,你虽登帝,但杀孽太重,必遭万人唾弃,留千古骂名!” 萧衍摇头失笑,徐徐道:“太妃……怕是看不到朕……是不是遭万人唾弃,留千古骂名……太妃如今日日服毒,不愿拖累慎王,终也是要油尽灯枯,等不到萧律的人来了……” 刘太妃最为隐秘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浑身陡然生寒,她服毒多月,原以为避过了萧衍的耳目,只等身死,可他却早就知道了,只是冷眼看她去死。昨夜原本是她能够再见律儿的最后之机,也被他生生斩断。 刘太妃不禁羞愤交加,喉头发出霍霍轻响,心中恨意喷泄而出,“萧衍,你杀了萧虢,萧衡!还要以哀家胁迫我儿!这天底下姓萧的,若是都被你杀光,而你身无子嗣,这萧家的江山,往后究竟姓萧姓齐,哈哈哈!” 刘太妃自佛前站起,笑音如狂,“不过,即便是姓了齐,也比让你这个野种生的人即位要好!” 刘太妃说罢,就瞬也不瞬地注视着萧衍,等着看他怒不可遏的模样。 可眼前的萧衍早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的少年。 他只是站在原地,眉睫微垂,低声一笑,“朕是否有嗣,这天下姓张姓王,不劳太妃挂心,不过……朕定让太妃如愿,在你去后,与慎王埋作一处,也算是成全了你们的母子情谊……” 刘太妃立在原处,目眦尽裂,“萧衍,你若是伤我律儿……你不得好死……” 萧衍微振袖袍,轻笑道:“既看过太妃了,朕就不多留了,太妃保重。” 他旋身拉开殿门,徒留身后凄厉的叫喊。 屏翠宫庭前摘种了一棵枇杷树,往年因疏于打理,从不结果。 只是今年秋日竟开了花,宽厚的大叶下,掩藏着几簇白色的细小花骨朵。 萧衍停下脚步,赏了一会儿花,待到宫人回到屏翠宫殿中,复又恢复来时的平静,他才往屏翠宫外而去。 走到宫门口,高贵公公揖身道:“淑妃娘娘,往屏翠宫这边来了。” 萧衍抬头一看,见宫道处走来一个着妃色衣裙的人影。 淑妃行到近前,蹲福道:“臣妾参见皇上。” 萧衍淡笑道:“淑妃,不必多礼。” 淑妃微笑,“臣妾听闻昨夜谈源堂失火,太妃娘娘受惊了,今日特来屏翠宫探望太妃娘娘,未曾想皇上也在此处。“ 萧衍点头,“淑妃有心。太妃正在礼佛,你进去罢。”说罢,迈步就走。 淑妃屈膝道:“恭送皇上。” 淑妃见皇帝走远,才嘱咐玉壶道:“你守在此处。”独自迈步进了屏翠宫。 刘太妃背对着她,跪在殿前青砖之上。 淑妃对守在殿中的宫人道:“你们先退下。” 等到宫人走出殿外,淑妃才走近了一些,出声唤道:“太妃娘娘。” 等了半刻,刘太妃才转过头,眼睛微眯,似乎认了半天,才把她认出来。“是阿殊啊……你如此浓妆艳抹……哀家倒有些认不出你来了。” 淑妃食指轻抚上她艳丽的雀茶色口脂,“阿殊许久都没来看太妃娘娘了。太妃娘娘勿怪。” 刘太妃摇摇头,又转回脸,继续手捧珠串诵佛。 淑妃站在她身后,却见她再不回头,心知她可能不愿与她多言,于是转身欲走。 刘太妃却开口低低地,近乎耳语道:“皇帝……他知道哀家服剂母珠了,齐殊,你自己想想如何保全自己罢。” 淑妃面色顿时一僵,恐惧与不甘攥紧了心房,她蹲福道:“齐殊告退,太妃娘娘保重。” 刘太妃不再说话,殿上唯有诵佛的声音。 齐殊心烦意乱,原以为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萧衍如何知道得,什么时候知道得。 他若是知道,是不是就能猜到,她恨他。 恨怎么死的不是他。 玉壶见淑妃自屏翠宫出来,一脸煞白,神色凄惶,连声问道:“娘娘,娘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淑妃摇头,“无事。”她暗暗舒了一口气,心中念头飞转,“本宫……本宫去河洛殿瞧瞧新封的顾婕妤。” * 顾仪因为小腿剧痛,尚不能下榻,只能半靠在软垫上翻话本。 话本是今天一早齐美人来探望她时,偷偷塞给她的新本子,说是让她参详参详,再搞一下新话本的创作。 齐美人作为她的忠实书粉,临走前,还不忘说:“婕妤反正伤了腿,哪里都不能去,不如写本子呢!” 顾仪:…… 但她确实哪里都去不了! 顾仪百无聊赖地翻话本,发现此书讲的是一个和尚修行的故事,原本没报多大期望。 但看着看着,她才发现这原来是后宫颜色文。 和尚一路降妖除魔,以身饲虎,遇到了形形色色的女妖,皆纷纷收入囊中。 描写非常之露骨,用词非常之辛辣。 简直有辱斯文! 她于是全神贯注地读了下去。 桃夹跑进寝殿时,见到的就是双眼放光,手不释卷的顾仪。 她出声打断道:“婕妤,宫人来传,淑妃娘娘来了!马上就到殿外了!” “谁?”顾仪抬头,还没回过神来。 桃夹急道:“采薇殿淑妃娘娘。” 顾仪将话本塞到枕头下,“淑妃为何来河洛殿?”她们完全没有交集啊。 桃夹摇头:“许是婕妤伤了,淑妃娘娘来探望?”说话间,低头捏着衣角,扭扭捏捏说,“奴婢待会儿能不能不近前服侍,奴婢有些惧怕淑妃娘娘。” 顾仪疑惑了,“为啥?” 桃夹才吞吞吐吐道:“奴婢年少无知时,得罪过淑妃娘娘,她进宫看先太后时,奴婢……奴婢往她衣裙里扔过蚱蜢!” 猛啊!桃夹,原来从小就这么猛! 顾仪失笑道:“行吧,你找几个伶俐的宫婢进来伺候。” 桃夹立刻去办,不多时,几个碧衣宫婢进入寝殿之中。 恰在此时,宫人传报道:“淑妃娘娘进殿。” 第 35 章 听到进殿的足音,顾仪稍微拢了拢肩上的碎发。 淑妃毕竟是大幕朝第一美人儿,她不能太磕碜。 顾仪半伏在木榻之上,垂首问安,“见过淑妃娘娘。”随着来人走近,她闻到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 淑妃见顾婕妤只着素色中衣,一双杏眼低垂,脸色倒是不差,白里透红。 她伸手虚扶一把,“顾婕妤身上有伤,何须这些虚礼,快些起来罢。” 顾仪这才抬头看了看眼前的淑妃,见她唇色鲜红,眉目皆是细细瞄过,额前贴着芙蓉金箔花钿。 美得浓烈。 顾仪笑道:“淑妃娘娘来探望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淑妃抿唇微笑,“婕妤太客气了,本就是姐姐妹妹间,不必太过生分,你伤在何处,可严重?” 顾仪拉开被子,露出包扎后的小腿,缠着数层白纱,“伤在腿上,并无大碍。” 淑妃“嗯”了一声,“顾妹妹此番遇袭,皇上定是心疼不已,妹妹还是早些养好伤才是。” 顾仪觉得有些奇怪,为何淑妃平白无故要提皇帝,若是德妃来提,她姑且可以理解为拈酸吃醋,可淑妃来提,她就觉得……奇怪…… 她于是干笑了一声,“妾身定当好好歇息,早日养好伤。” 淑妃见她一张笑面,开口道:“本宫就来瞧瞧你,不多叨饶……妹妹还是好生休息。” 她旋身欲去,又忽然停住脚步,“本宫采薇殿中尚有止痛伤药,回头差人给妹妹送来,妹妹少吃些苦头。” 顾仪颔首,“多谢娘娘。” 淑妃走后,桃夹才回到寝殿里,一脸如释重负。 顾仪不禁好奇道:“从前你见过的淑妃娘娘,性子如何?” 桃夹“哼”了一声,“淑妃娘娘少有美名,都说她性子高傲,仿佛不怎么把别人放在眼里,但从前奴婢见到的淑妃娘娘,斯斯文文,寡言少语。” 听上去确实是书中的齐殊,名门淑媛,曾于京中风光无两。 太子妃的热门人选。 可惜,太子衡死了。 哎。 顾仪不敢和她牵扯太深,只得小心应付。 不过她今天来,就是为了看一眼她的腿? 正胡思乱想间,殿外又传唤道:“赵才人殿外求见。” 顾仪招手,吩咐桃夹:“让她进来。” 赵婉进入寝殿,盈盈一拜,“问婕妤安。” 顾仪笑笑,“不必多礼,我正想传人去叫你来?” 赵婉:“可是为了捶丸戏的事?” 顾仪点头,“我腿伤了,这几日还得仰仗你,多多劳心。” 赵婉微笑道:“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婕妤放心。” 顾仪于是拉着她又讲了一遍捶丸戏舆图,确保万无一失。 不过赵婉不愧是女主角,方方面面都想得十分周到。 “捶丸戏上,宫妃众多,以小筹为计,只打十筹,哪一宫殿若先得十筹数者为胜,婕妤觉得如何?” 顾仪就想跟女主组队,闻言立刻道:“好主意!就按你说得办!” 女主捶丸开挂,赢下整场,分分钟的事情,并且宫中捶丸戏,每筹算百两银,十筹就是千两! 没了德妃暗算的顾虑,顾仪已经看到了自己一夜暴富的希望! 见到顾仪过于热切的眼神,赵婉笑意腼腆,“妾身这几日就按舆图去御花园中看场地布置,若是有疑问,再来请示婕妤?” 顾仪点头,不忘嘱托道:“也不要忘记,将请柬送到落英宫给德妃娘娘过目。” 赵婉称是。 顾仪思考片刻,徐徐道:“你若是没事,这几日也可以拿捶棒先练练!我腿伤不便……河洛殿全倚仗你了!”虽然有主角光环,但也要稳扎稳打。 赵婉心中惊诧,顾贵人似乎真的是极为看重这捶丸戏…… 她幼时常在家中与亲眷击球,球艺倒是不差。 “婕妤说得是,阿婉这几日也会花功夫练习。” “甚好!”顾仪激动地握住赵婉的双手,“这几天若有什么需要,来人告诉我一声便是!” 赵婉称‘是’,目光不由得落到了她的腿上,“婕妤,伤得重么?捶丸戏还有五日,婕妤若是需要,可以命工匠制一把手杖,行动方便些。” 顾仪摆手,“不必挂心,今天辰时,工匠所已派人来送过手杖图了。医政说我再过几日就可以痊愈,况且捶丸是双手持棒,我量力而行。” 赵婉目光微闪。 顾婕妤昨夜受伤,今日就能晋升。 工匠所一早连手杖图都能送来。 大家皆传,皇帝封她是为安抚,可她觉得远不止如此。 赵婉淡笑一声,“那妾身先告退了,婕妤好生休养。” * 捶丸戏当日,天气意外得好。 惠风和畅,暖阳高照。 顾仪杵着梨花木手杖从寝殿挪到河洛殿外。 她小腿的伤口已经逐渐结痂了,只是走起来有些跛,伤疤痒起来挠心挠肺。 轿辇停在殿门外,桃夹扶着她,让她坐进了轿辇,一路摇摇晃晃地去了御花园。 此捶丸戏一隅,已经按照先前的舆图,在场中设球穴,旁边插上彩旗作为标记。 用白石粉,画定了击球处的基线方格。 球基和球窝的距离,大多相隔三十步,最远的六十步。 有最简单的直线平地距离击球,也有在球基和球窝之间设置花木障碍,还有的用土堆砌了上下坡度。 每人十筹,击球难度逐级升级。 以球入窝为胜,胜则得此筹。 园中单独设立了一张长木台,摆放捶丸器具。 顾仪下轿以后,就兴致勃勃地前去查看。 只见台上摆着粗细不一的球杆,行状不同,撺、杓、朴以及单手棒和鹰嘴棒等等,可在不同地形条件下选用,打出不同的球。 此时正值秋冬之交,捶丸取木制棒,棒身用牛筋、牛胶加固,棒柄用竹制,全棒副包括十根,中副为八根,小副则在八根以下。 捶丸戏按照各宫品级,四妃可领全副,因无嫔位,婕妤领中副,其余贵人,美人,才人之流依次递减。 要想击好球,就须得好棒。 即便是同宫殿的妃嫔也不可互相借棒。 顾仪感觉这个尊卑分明的规则本身就不是那么公平。 但奈何女主角凭借青铜的道具都能打出白金的规模。 她实在是佩服! 一夜暴富,不再是梦! 数声锣鼓连天响。 宫侍唱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跪拜,顾仪杵着木杖,垂首,蹲福。 “平身。” 顾仪抬头见萧衍一身黑衣,并未竖冠,头发只用丝带绑住,腰缠紫带,打扮十分利落。 德妃满面笑容地站在他身后半步之处,头梳芙蓉发髻,身穿洗朱色长裙。 “陛下,今日天气好,这园中规制也好,臣妾就希望今日落英宫能拔得头筹。” 萧衍微笑不语,一旁的宫婕妤凑趣道:“娘娘,去岁就是头筹,今岁,还不让一让妹妹们么?” 德妃捂嘴轻笑,“宫妹妹,说笑了,今岁多了许多新妹妹,指不定卧虎藏龙呢。” 顾仪心道,那可不! 耳边却听淑妃开口道:“依臣妾来看,这园中捶丸规制样样周全,可见顾妹妹是个善此戏之人,说不定可以拔得头筹呢。” 淑妃笑意盈盈地望向顾仪,“顾妹妹说呢?” 顾仪一顿。 顾妹妹什么都不想说! 萧衍适才将视线落在顾仪身上,他已经有几日没去看她了,见她脸上仿佛又瘦了些,可精神尚好。 脸上是惯常的假笑。 顾仪干笑道:“淑妃娘娘太高看妾身了,妾身不过是参照德妃娘娘给的《丸经》布置,况且妾身伤了腿,这几日都是河洛殿中的赵才人亲手操办捶丸戏。” 淑妃“哦”了一声,挑眉道:“那妹妹确实该赏赵才人才是。” 顾仪灵光一闪,开口道:“妾身觉得光赏没有意思,妾身愿意给今日赢者加筹,出五十两,赢者可得。” 反正女主和她一队,赢了也拿得回来,她是一殿之主,到时候五五分,还是二八分,都是她说了算! 再拉几个入股的,一夜暴富,指日可待! 顾仪一念至此,露齿一笑,问淑妃:“娘娘意下如何?” 淑妃面露惊讶,轻笑道:“妹妹这样信赵才人会赢?既如此,本宫也凑个趣,出一百两,赢者可得。” 淑妃此言一出,许多宫妃就磨不开脸面,纷纷表示也要加筹。 萧衍见顾仪眼中精光,笑道:“那朕也加筹,五百两,赢者可得。” 一时之间,赢者不仅得原本的十筹千两,还有加筹千两。 更重要的是皇帝加筹,此乃圣心! 顾仪高兴得脸都要裂开了,连忙用绣帕矜持地遮住了嘴角,“陛下隆恩。” ※※※※※※※※※※※※※※※※※※※※ *游戏规则参考《丸经》,元代无名氏撰写,全面论及捶丸游戏之规则、技巧、方法、器具等。 第 36 章 捶丸戏正式开始,顾仪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把捶丸之球递给赵婉之前,又让宫人称了称。 斤两无误。 她于是彻底放下心来,闲闲地杵着手杖站在一边观战。 最先上场的是落英宫德妃娘娘,德妃不愧是上届冠军,开局连赢五筹,在第六筹击打坡球的时候,不幸失手,留待下一轮再打。 第二个上场的是淑妃,她好像真的只是做做样子,连一球都没有打进。 等到顾仪上场,她随便瞎打,竟然还进了三筹。 王婕妤道:“顾妹妹受了伤,还这样厉害。” 顾仪谦虚道:“新手运气好。” 萧衍暗笑,尚有自知之明,他方才观她击球,两手握棒,用力不等,一松一紧,能进球实属运气。 顾仪下场后不久,就轮到萧衍打了。 原以为他会按照剧本,来一句“朕只是观战亦可”,却没想到他不仅来观赛,还真的上场了。一连轻轻松松地进了十筹,拔得场上头筹。 顾仪:…… 书里没写萧衍下场了啊! 怎么回事?仗着今天人多,是专门来后妃面前耍帅吗! 德妃喜道:“陛下,好生厉害!竟然这么快拔得头筹!” 顾仪抱着最后一丝期望,想着萧狗子怎么也不可能来赚后妃的筹钱,却听他道:“承让了,各位。” 顾仪富豪之梦岌岌可危,她不甘道:“陛下着实厉害!但若是之后的姐姐妹妹也一举拔下十筹,这筹金如何算呢?” 萧衍笑道:“自然平分筹金。” 场上眼下还没有上场的只有宫婕妤和赵才人了。 宫婕妤笑道:“陛下,顾妹妹太高看臣妾了,臣妾最多打两筹。” 顾仪原以为她是谦虚,可她说到做到,真只打了两筹。 最后压轴上场的人是赵婉。 顾仪杵着手杖,屏息以待。 靠你了,女主! 萧衍看顾仪杵着木杖,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才人,表情十分郑重。 他不禁失笑,忘了她是个财迷。 可宫里吃喝不愁,她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场上的赵婉很快一举拿下六筹,已经和德妃的成绩齐平了。 她正在准备击打第七筹。 宫妃皆惊! 这个赵才人竟然真是个好手! 德妃拽紧帕子,牙关轻咬。她转头对一旁的皇帝浅笑道:“赵妹妹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皇帝闻言,赞道:“确实不错。” 德妃心里愈发不快。 其余人听到,也不由得多看了赵才人几眼。 陛下肯定是记住她了! 而淑妃,因为立在皇帝斜后方,从刚才就一直默默地窥视着皇帝,她知道大部分的时候萧衍根本没看场上发挥极好的赵才人。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到的总是顾婕妤身上。 可这几日,顾婕妤明明伤了腿,可皇帝除开她遇袭当日瞧过,就再也没去过河洛殿。 他究竟是真不在意顾婕妤,还是太过在意了,反而要疏远她。 如此想来,萧律派来的人选中顾婕妤,或许是真有几分眼力…… 淑妃再细看了一眼顾婕妤,见她眼睛随着捶丸之球游走,丝毫没有在意旁人的目光。 着实有趣。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赵婉终于连击十筹,拔得头筹! 剧情诚不欺我! 顾仪按捺住疯狂上扬的嘴巴,叹道:“阿婉,厉害!赢得漂亮!” 一夜暴富! 赵婉面色微红,转向萧衍,低声切切道:“妾身不过侥幸。自不比陛下稳扎稳打。”她最后几筹,仅仅险险击中。 萧衍露出个和善的笑容,眉睫微弯,一双桃花眼灼灼,“赵才人,不必妄自菲薄,既然技高一筹,当然该赏。” 赵婉脸色更红,垂首盈盈拜道:“谢殿下恩典。” 宫人端着盛着几摞白花花的雪花银的托盘缓步走来,萧衍又道,“将筹金半数送予河洛殿。” 这一刻,顾仪与女主终于荣辱与共,赶紧用丝帕遮了遮她过于明显的笑容。 赶紧一拜道:“谢殿下恩典。” 萧衍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河洛殿赵才人殊丽芳华,擢升为赵美人。” 赵婉怔愣片刻,心跳如鼓,她跪地长拜道:“谢皇上隆恩。” 顾仪也愣了。 这剧情真的接上了……赵婉真的变成了美人……和书中个捶丸戏时的品级一模一样。 在场众人,无不惊诧。 这赵才人由一宫婢晋为才人也就是上个月的事情,如今又晋美人。 是不是太快了…… 当真是隆恩浩荡…… 萧衍眼风下意识地去窥探顾仪神色,见她只是呆愣片刻,复又面露了然。 他心中蓦地生出几分不悦。 “既然捶丸戏已是尽兴,朕就不多呆了。”他对高贵道,“移驾天禄阁。” 高贵公公不解,这才刚刚封了个美人,就要走? 近日来皇上性情愈发难以捉摸了,口中唱道:“起驾。” 萧衍走后,各位妃嫔就开始或真或假地恭喜赵婉了。 “贺喜赵美人一举拔得头筹,得了陛下青眼!” “真是羡慕不来呢,赵美人既陪伴陛下去乌山,回宫后,盛宠不衰,又晋了份位。” 德妃脸上的笑容很是难看,险些要绷不住,“赵妹妹今日出其不意,到让本宫吃了一惊,没想到是球戏个中高手。” 赵婉垂首,“娘娘谬赞了。” 德妃袖中的双拳紧握,就是这个狐媚子!皇帝自乌山回宫后才没留在落英宫! “赵美人太过自谦了,陛下既赞妹妹殊丽芳华,日后妹妹定然前程似锦。”她说罢转身,“本宫也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 德妃一走,众妃嫔也就四散开去,各回各殿。 顾仪杵着手杖往轿辇而去,赵婉却快步追上了她,“婕妤。” 顾仪扭头看到是她,笑道:“何事?” 赵婉见她步履仍是缓慢,面露担忧道,“今日婕妤站了半晌,腿脚肯定不适,妾身只说一句话,说过就不叨饶婕妤了。” 顾仪点头,示意她说。 赵婉垂首拜道:“今日捶丸戏,阿婉多有仰仗婕妤,河洛殿所得筹金愿尽数奉于婕妤。” 顾仪震惊了,“这……不太好吧……”揖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她也没有那么贪,二八分就可以了! 赵婉再拜,“都是阿婉的心意,若是婕妤不肯,阿婉只能在河洛殿外长跪不起。” 顾仪张了张嘴,她信女主就是这么倔强。 她于是不挣扎了,“好的,既是你的心意我就收下了,回头我看司宝司有何新奇玩意,送你便是。”反正女主到最后还不是天下我有,应有尽有,这一千两银于她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自己这个要出宫做富婆的人来说,这就是弥足珍贵的启动资金! 赵婉见她答应,福身告退。 顾仪坐到软轿后,听桃夹在轿外低声道:“赵美人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给婕妤冠上个欺凌苛待的恶名,好去陛下那里告婕妤一状?” 顾仪:“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恶名,她才不在乎! 当日傍晚,皇帝又赏下了全副镶玉捶棒给赵美人,河洛殿赵美人一时风头无两。 桃夹看顾仪闲来无事又躺在床头翻书,焦急道:“婕妤腿伤,敬事房连玉牌都给撤了,明日翻牌子,陛下若是又点了赵美人,该如何是好!” 顾仪慢悠悠地翻着书:“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别操心了!” 肯定会点赵美人! 男女主角感情线已经开始上加速条了,好么。 桃夹看顾仪一脸平静,不可思议道:“婕妤不心焦么?若是皇上真惦记上了赵美人,就把婕妤忘了呢?婕妤从前和皇上那般好,不难受么?” 顾仪放下话本,念了一句台词:“终究是错付了啊……”又叹道,“陛下恩宠,从来都是不由人得。桃夹,陛下既赏了我婕妤之位,那么我就该知足了。”仔细想想,这份位估计就是萧狗子给的抚恤罢。 桃夹眉心蹙紧,“婕妤……还是先好好养伤罢,等婕妤伤好了,奴婢再去求求高公公,看能不能把婕妤的玉牌挂回去……” 顾仪“嗯”了一声,又埋头翻书了。 隔天午后,天禄阁中,太医院胡医政为皇帝惯常请脉后,躬身要退。 却被皇帝叫住,“胡医政,今日可去河洛殿瞧过了?” 胡医政:“回禀皇上,臣巳时去看过顾婕妤的伤腿。” 见皇帝沉默,他继续道:“顾婕妤的伤处已经结痂了,再养几日,就可以活动自如了。”他思索片刻,又道,“只是……” “只是……什么?” 胡医政如实禀告:“只是,顾婕妤伤好之后,大概会留下一道长疤……”面君不雅,日后大概是不能服侍了…… 萧衍“嗯”了一声,冷淡道:“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医政去后,萧衍又垂首读奏疏。 高贵公公适时提醒道:“敬事房总管已经到阁外了,陛下要传吗?” 萧衍停笔,道:“宣。” 武公公战战兢兢地捧着玉盘入内,自上次皇帝掀翻了玉牌后,他还未曾面圣,是以今日格外小心,唯恐自己哪口气没喘对,惹怒了陛下。 萧衍走到玉阶之下,看那托盘中果真已经撤下了河洛殿顾婕妤的玉牌。 武公公大气都不敢出,耳边只听叮一声脆响。 皇上翻了牌子了。 他垂首拜道:“奴才告退。” 一路屏息凝神退到阁外,他才敢抬眼细看。 翻得是河洛殿赵美人的牌子。 这个赵美人,武公公这段时日也略有耳闻。 看来是真要扶摇直上了…… 但他有些不解的是,上一次皇上明明也翻了赵美人的牌子,可他瞧着皇帝是动了大气。 哎,圣心着实难测啊。 第 37 章 阖宫皆知,皇帝此一回又翻了河洛殿赵美人的玉牌。 摘芳殿宫婕妤听宫人来报,笑叹道:“赵婉果然好手段,盛宠如斯,比之前段时日的顾婕妤,更盛……果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顾氏大抵也没想到,她在乌山别宫捧了赵美人,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啊……” 春芽点头,“奴婢也可真没瞧出来,阿婉还有这等功夫。原先在婕妤殿里时,奴婢只当她犹善女红,没想到还擅长球戏,凭借捶丸戏还真入了陛下的眼。说起来,也不知她家中究竟是何出身?” 宫婕妤冷嘲道:“宫婢出身,家中还能是簪缨旧族不成!” 秀怡殿王婕妤闻言,大为惊诧,“那个……赵美人听说还曾是宫月琴的侍婢,如今住在顾婕妤殿里,短短半月间被翻了两次玉牌。”她不屑地笑了两声,“一个宫氏,一个顾氏,想必此刻都捶胸顿足了罢。中秋夜宴,宫月琴心机用尽搏宠,又一路伴驾乌山,再说河洛殿那个,从美人到婕妤,不过短短数月……可孰料,半路杀出来个赵美人……” 黄鹂小声道:“婕妤说得极是,奴婢听说,顾婕妤险些让贼人一刀砍死,如此想来,封她个婕妤,也并不蹊跷。且说宫婕妤,皇上不都好久没翻她牌子呢嘛,落英宫的宫婢窥见了彤史送来的册子,说即便是在乌山别宫的时候,皇上都没召幸宫婕妤呢。” 王婕妤心情不由得好了些,讥讽道:“赵美人,只是个美人而已,又不是什么好出身,我尚还不放进眼里……” 而河洛殿偏殿中,再一次迎来了尚仪局的女官。 绣荷欢喜道:“皇上果然怜惜美人,上一次虽未来成,今夜定是弥补美人!” 铜镜前,赵婉黑发披散在肩头,宫婢正用齿梳给她竖髻。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封赏,这恩宠,来得比她的预期更快,更盛。 捶丸戏上,她确有一争之心。 可皇帝的赏赐来得太过轻易了。 六宫皆言她于乌山承宠,而今盛宠不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今夜……她会不会真的有宠…… 戌时三刻,天边涌上半轮冰辉。 河洛殿偏殿门外宫人高唱道:“皇上驾到。” 赵婉跪在殿门口,拜道:“参见皇上。” 皇帝缓步进入河洛殿偏殿,他身后的高贵公公抱着数卷奏疏紧紧相随。 “平身。” 赵婉抬起头来,迎向他居高临下的目光,一双暗褐色琉璃眼中满是审视。 她起身低语道:“臣妾伺候陛下拔簪卸冠。” “不必,朕尚还有奏疏批阅。”萧衍说着,抬脚往书房而去。 独留赵婉呆立原地。 高贵公公望了她一眼,出言提醒道:“美人,何不奉茶来?” 赵婉适才回神,立刻差人去煮茶。 偏殿中唯闻卷轴开合的沙沙声响。 高贵公公用龙纹纸刀略微拨亮了书房中的烛火,继而退到一旁默立。 此偏殿距离河洛殿正殿极近,若是由书房里这扇半面圆轩窗望出去,尚能看见河洛殿正殿后花木扶疏的庭院。 藤萝缦绕的葡萄架上已是看不见果实,只余稀稀落落的泛黄叶片耸拉挂着。 高贵公公侧目望见了顾婕妤惯常喂鱼的石砌小池塘。 可惜,此刻清辉洒下,庭院寂寥。 顾婕妤,伤了腿,估计是不爱喂鱼了。 赵婉托着茶盘,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蹲福道:“请陛下用茶。” 萧衍抬头,“放下吧。” 赵婉将茶盏搁到他手边,“臣妾就在书房外,若是皇上有吩咐,唤臣妾一声即可。” 萧衍看她低眉顺目,脑中却在想,原来这才是宫妃应有的模样,被顾仪忤逆惯了,他都有点忘了本该如此。 他颔首,缓声道:“嗯,你先退下罢。” 赵婉见他眉目舒展,心中一松,淡笑道:“臣妾告退。” 长夜漫漫。 铛铛两声,宫中二更鼓敲过,亥初三刻,人定之时。 高贵公公望了一眼皇帝,开口劝道:“陛下,该歇了。” 萧衍搁下朱笔,“伺候梳洗。” 高贵公公暗暗舒了一口气。 河洛殿偏殿内的隔间响起了水声。 宫婢扶着赵婉,坐上木榻,解下了她头上的钗环花簪。 等待的光阴漫长。 烛火轻晃,赵婉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只听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 脚步声终于传来,她抬眼见萧衍着素色深衣,身上随意披着一件玄色龙袍,缓步迈入寝殿。 阿衍。 萧衍抬手,挥退了殿中伺候的宫婢。 赵婉眼中光芒闪动,她勉力微笑道:“臣妾服侍陛下就寝。” 萧衍看她行到近前,伸手去解他披着的黑袍。 “你为何犹善捶丸?” 赵婉手中动作一顿,柔声道:“臣妾幼时,常与家中亲眷球戏……” 萧衍避过她的手,径自坐到榻上,徐徐问:“你姓赵,是哪个赵家?” 赵婉心中一惊,背心霎时起了一层薄汗,拿出玉佩的念头一闪而过,终被她压下,“臣妾家中并非簪缨之家,不过是小商贾,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赵家,臣妾故此……才进宫为婢。” 萧衍轻笑一声,“朕不过随意问问,美人不必如此拘谨……朕今夜累了,早些安寝罢。”说罢,他脱下黑色外袍,随意丢到榻下。 赵婉见他不动,便旋身先吹熄了烛火,才缓步上榻,躺到了里处。 寝殿暗沉沉,她的心跳却仍旧不减。 可萧衍只是合衣而眠,躺在外侧。 赵婉僵硬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睡不着,脑中思绪万千。 为何皇帝要问她是哪个赵家,是不是他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出身……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与皇帝的初遇,再遇,确信自己并未留下任何破绽。 铛铛铛数声,三更鼓敲过,赵婉仍旧睡不着。 她却忽然察觉身旁一阵风过,皇帝似乎起身离了榻。 赵婉浑身一僵,犹不敢睁眼。 等了好一会儿,待到足音渐去,她才慢慢地睁开眼睛。 夜凉如水,漆黑的寝殿中,除了她自己,再无旁人。 偏殿外值夜的高贵公公见到皇帝披着黑袍走出殿外,诧异非常! 这个赵美人就这么不会伺候! 这都两回了! 可皇帝眼锋如刀,从他脸上扫过,高贵自觉噤声。 眼见皇帝朝河洛殿正殿的方向走去,高贵公公想哭又想笑,他就知道! 河洛殿正殿外挂着两盏琉璃宫灯,橘色的光芒洒下。 萧衍放轻了脚步,推门入殿。 殿中侍婢坐在椅子上打瞌睡。 顾仪不懂约束宫人,这殿里的奴婢向来如此。 荒唐。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穿过廊道,缓步进入寝殿。 殿内簠式炉熏着暖香,香色床帏落下,纱帐层叠。 顾仪睡得正好,仰面双手伸展,胸脯缓缓一起一伏。 萧衍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腿上。 她的小腿裸露在丝被外,借着窗外的朦胧灯影,他看清了上面覆盖的一条半掌长的疤痕。 皮肉微微鼓起,表面已经结痂,暗沉的褐痂如几缕蛛网纠缠。 只是痂旁还满布许多狭小红点,像是抓痕。 萧衍不觉蹙眉,却见顾仪身形微动。 伤疤痒得很,即便是睡得迷迷糊糊,顾仪也下意识地伸手去挠。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挠到,手边却忽然触到了冰凉的…… 什么玩意! 顿时吓得她睁大了眼睛! 周遭一片黢黑,床榻边上却赫然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月下投照的阴影细密地盖住了一方床榻。 她只觉浑身血液涌上脑际,一时头晕目眩,不禁大叫道:“有刺……”‘客’字还未脱口,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嘴。 “是朕!不许出声!” 是萧衍的声音! 顾仪瞪大眼睛,看清了忽而坐到榻上的人影,见他披头散发,眉宇漆黑,却真是萧衍!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住过快的心跳,伸手拉下他的手掌,用气音道:“陛下……怎么来了?” 妈呀,你想吓死我,直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