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姝》 第 1 章 八月末的长安,一场秋雨一场凉。 卷着土腥气的风掠过,跪地之人如被拨弄的纸片,瑟瑟抖动。 挖开的花圃之下,腐尸隐约露出轮廓。 明黛呼吸微滞,交叠落于腿上的手,指尖下意识蜷缩握拳。 皇后凤目轻转看她,凤钗的金流苏纹丝不动,稳稳垂坠。 明黛察觉,手指渐渐舒缓,张至原先的模样,交叠按在腿上。 皇后问:“怕?” 明黛脸都白了,声音却平稳:“不怕。” 不怕?怎会不怕? 生来奴仆环绕,众星拱月,未见风浪。 凝脂般的肌肤,稍微干些都要用香膏仔细敷抹,岂会见过它腐烂发臭的模样。 姚嫔抖得厉害。 未着口脂的唇惨白,张合几回,什么都说不出来。 皇后笑笑,收回目光,“办了吧。” 明黛眼帘轻颤,目光只及皇后的唇便停住。 口脂鲜红,启合发令,似勾舌舔血。 几个冷面内侍架起浑若无骨的姚嫔。 一颗百年古木上,垂着一条绑好的麻绳。 姚嫔的脖子被塞进垂下的麻绳圈里,脚下板凳撤走。 姚妃的近身宫女被绑在长条板凳上,内侍持板行刑,板板到肉。 明黛忍不住别开眼,却撞上皇后再次投来的目光。 比起姚嫔的濒死之相,她似乎留意明黛的举动。 明黛调整呼吸,起身作拜,动作一气呵成,借此将惊怯悉数掩藏。 “臣女以为,姚嫔私通外男,虐杀宫婢最无可恕,或可交由司署查办。如此处置,若被指滥用私行,恐会招灾。” 姚嫔剧烈挣扎,一双眼珠似要从眼眶中挤出来,所有的呼救都堵在喉咙口。 罪奴吃不住酷刑,被绑住的身体无法挣扎,拼命嘶喊求饶。 皇后缓缓开口,平静的声音贯穿临死的惊怖,直入明黛耳中—— “话没错——阴礼教六宫,母仪恩天下,凡事都有规矩法度。” “然而,本宫今日要教你的是,何为君之妻,何为国之母。” “明黛,外人的看法,决定你是什么样的国母。” “陛下的心意,决定你是怎样的妻子。” 皇后握住明黛的手,将她拉到身边,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这等姿容,真是老天赏饭吃,怎么看都是享受。 难怪太子一听明黛进宫,总要多往中宫跑几趟。 “若按公理规矩,你说的没错。但本宫先为君妻,就该将他放在第一。” “姚嫔杀人事小,私通事大,陛下岂能沾染如此耻辱?” 明黛觉得皇后的手比自己更凉。 “为君之妻,是将命都系在一起,喜怒哀乐皆共情的关系。” “妾侍私通,为君之耻,又何尝不是对本宫执掌后宫能力的羞辱?” “这样办,或许不和规矩,却护了陛下与本宫的体面,和了郎君的心意。” 少顷,枝上人软垂,板上人无声。 内侍七手八脚将院中一番清理洒扫,转眼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皇后看也不看那处,微微错身,倾向明黛耳畔。 “长孙皇后得先祖皇帝敬爱,才有后世美名。” “谁给你一切,谁就是全部。” “你啊,还是个小姑娘。” “如何为人妻室,还有得学。” 罪奴身上出血,一寸寸在灰色的袍子上晕开。 一如皇后的唇色。 明黛忽觉尸臭更浓,铺天盖地袭来。 …… 刚处理完姚嫔,宫人来报,太子殿下来给娘娘请安了。 皇后含笑看明黛:“太子真是将你放到心尖儿上了。但凡你进宫,他都得来见你。若非近日朝中事多,太子大婚延期,本宫真想立刻将你接进宫。” 明黛调整气息,缓和神色:“朝事为重,娘娘若得闲,臣女一样可以进宫陪伴。” 皇后轻轻握住她的手,杀伐果断之态早已消退,只剩温柔和蔼:“倒也不必,待你再回长安时,婚期应已定了。” …… 镀金瑞兽静吐青烟,殿中晕染香气。 跨过朱红门槛,明黛抬眼便见那抹明亮身影,似静坐等候已久,手中还握着一封奏折,垂眼蹙眉,一目十行。 对面是个锦衣华服一同坐等的少女,模样清丽,一双眼珠直直盯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却屡屡欲言又止,想搭话,又不敢打扰。 明黛出现太子便已察觉,手中奏折往内侍手中一塞,起身笑着向皇后行礼,眼神悄悄擦过皇后,落在明黛身上。 常如意一直偷看太子,目光也被牵引过来,跟着起身行礼。 “儿臣参见母后。” “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对太子颔首一笑,目光落在一旁的少女身上:“常姑娘今日也进宫了?” 常如意忙解释,她进宫见三公主,又觉理应拜见皇后,来时偶遇殿下,遂同行至此。 常如意望向明黛,浅笑行礼:“赶巧,明姐姐也在。” 明黛颔首一笑,转而向太子见礼,神情举止如戒尺丈量而出。 常如意想要去细细探查更多情绪,她已内收,安静婉约如天仙。 若非今年汛期气候异常,朝中事忙,致元德帝不得不暂时搁浅太子的婚事,明黛早已是太子妃,而常如意,则是太子侧妃。 太子有备而来,立马与明黛说起话来,明黛从容接话,三言两语,太子开怀大笑。 常如意不由愣住。 太子心仪明黛早已不是秘密,连元德帝和皇后也喜欢她。 比样貌,常如意自知比不过,所以她加倍对太子上心,极尽温柔恭顺,即便见到明黛,也是客客气气,亲近不失恭敬。 态度端正,懂事乖巧,别说明黛,就是太子日后都不好冷落她。 此外,还有另一层小心思—— 母亲教过她,男人都喜欢有花样有温度的女人,尤其太子这样的人,纵然不爱,也不会亏待。 相比之下,明黛的姿态太高了,凭她的教养和出身,绝不会像那些以色侍人的姬妾去曲意逢迎,小意讨好。 他日为妻为后,没了最初的新鲜,还整日守着这幅不解风情的姿态,只会让太子劲头消退,索然无味。 所以她反其道而行,明知太子不会对自己像对明黛那样痴迷,仍然火热付出整颗心。 只要太子在明黛这处稍感疲惫,她这里便是最好的慰藉。 这也是她的机会。 可是,真正瞧见太子和明黛的反应,常如意浑身不是滋味。 他们谁也没在意她,谈笑风生。 一遍遍回想明黛颔首微笑的画面,常如意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心思和举动如跳梁小丑。 她试探了一百招,对方一个笑,便让她自惭形秽,看清楚何为妻,何为妾。 常如意紧拽着手,复杂心绪滋生出几分酸楚与怨愤。 只因有家世,有这张脸,其他人开局就沦为输家。 凭什么!? 忽的,太子惊呼:“去江南?去多久?” 常如意回神,见太子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舍。 明黛迟早是太子妃,这个节骨眼,理应留在长安学习宫规,静待出嫁,她却要随兄长和妹妹去一趟江南明府。 皇后摇头笑道:“这个,本宫得为黛娘说句话。黛娘从小就时常往江南走动,待她入宫后,再想走动就难了。” 所以,明黛今日进宫,亦作辞行。 太子张口欲言,看一眼皇后,约莫是话语露骨,又按捺住。 算着时辰,明黛起身告辞,常如意正欲跟着告辞,忽觉太子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 常如意的话梗在喉头,借口还有事找三公主,默默退了。 她转身之际,明黛忽然看她一眼,眼底情绪难辨。 …… 太子亲自送明黛出宫。少女熟悉的香气将被朝事困扰的躁意抚平,刚才不敢说的话也说出口。 “母后言过其实,宫中生活没有那么可怕。即便真的进了宫,也有出巡的机会,你若不喜铺张,孤可带你微服出巡。” 他还是介意她大婚前跑这么远。 “况且,今年汛期异常,多地河道泛滥成灾,此刻出行委实欠缺考虑。” 明黛浅浅一笑,粉颊梨涡轻陷。 “家兄刚刚上任都水监一职,殿下所言之事,臣女略知一二。” “往年臣女都会前往江南明府小住,正因今年汛期异常,行程才被耽误,又闻三叔领兵防汛之时受伤,理应走这一趟。” 听明黛提起明靖,太子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皱起眉,狐疑的打量明黛一眼。 然明黛毫无察觉,神情自若,浅笑的梨涡仿佛能醉人。 太子看了一眼,心中疑虑忽然就变得无所谓。 美人养眼,消万千烦恼。 就算她故意为之又如何? “黛黛。”太子忽然握住她的手。 明黛指尖轻颤,只觉男人的手掌大而有力,他以为她要抽回,反而更用力握住。 “忙完这阵,孤会风风光光去迎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孤会好好对你。” 少女轻轻抬眼,明眸黑亮,映出整个秋日最璀璨的一抹颜色。 只是,这抹颜色,终究少了悸动的温度。 …… 明黛以国事为重,只让太子送了半程。 出宫时,卫国公府的马车候在宫门口。 凉风嗖嗖,舅母庞氏竟还没走,站在马车边翘首以盼。 见明黛出来,庞氏圆润的脸刚露笑,又飞快沉下,转身接过婢女手中的披风,赶几步过去为明黛披上,“这种天,怎么能吹风呢。” 说着,不满的睹一眼明黛的婢女巧灵。 巧灵从小伺候明黛,最是细心体贴,岂会在这种事上大意。 是姑娘觉得闷,想吹风罢了。 巧灵乖巧,知道什么不该说,连忙请罪,道自己大意。 庞氏正欲借题发挥,提出给明黛再寻几个合适的婢子,就听明黛道:“舅母一直没回,候在此处?” 庞氏思路一岔,目光转向明黛时又变得和蔼客气:“是我糊涂,你前脚刚走,我就想起忘了将你外祖母给你母亲备的入秋补品转交给你,所以多等了一刻。” 说着,庞氏让几个家仆把东西搬上明黛的马车,又支开巧灵让她去清点,自己拉着明黛说话。 “怎么不见殿下送你出来?” 明黛:“殿下政务繁忙,闲谈几句已是不易。更何况,叫人瞧见,只会觉得我绊着殿下,指不定怎么编排。” 她这么一说,庞氏立刻闭嘴。 历来选太子妃就更注重出身品行,明黛一张红颜祸水的脸,要培养贤后气度,就要比旁人更加小心谨慎。 庞氏欣慰一阵,又有些不满意。 “傻姑娘,端正品行固然重要,但抓住男人的心一样重要。” “只有傻女人才默默吞下苦楚,聪明的女人,苦从不白吃。” “譬如你不要他送你,能让他瞧见你的得体贤惠。” “转而再让他得知你一人出宫受寒,他还会心疼你。” 庞氏滔滔不绝传授她秘诀。 明黛看到她深红的唇色,静静地别开目光。 …… 终于送走舅母,明黛坐进马车,疲惫的揉揉额角。 巧灵心疼自家姑娘,默默凑上去帮她按揉。 车夫装好国公府赠礼,请示明黛是否启程回府。 明黛轻轻睁眼,眼中疲惫与无奈消散,甚至淡淡笑了。 “不急,先去东鼎巷陈府。” ※※※※※※※※※※※※※※※※※※※※ 嗷嗷嗷~~~又开文啦~~~~~~~ 喜欢的仙女们可以收藏一个吗~谢谢支持鸭! 面生的面熟的小伙伴,伸出你们的手手接开文红包啦~~~~ 第 2 章 “啊——” 女子的惊呼带起一串杯盏碎落的声音,尖锐贯穿后院,打断东南角景亭的小宴。 姑娘们笑声骤止,面露惊疑,转头探望。 陈凝芝起身:“扰了诸位雅兴,我去瞧瞧发生什么事。” 没等陈凝芝去问,陈家二公子已与友人前来请罪。 “方才与几位友人品画论字,兴致上头,即兴挥毫。没想侍女不慎与宾客相撞打翻朱砂,鲜红遍布甚是骇人。惊扰诸位,还望见谅。” 景亭中的女客纷纷起身,两厢见礼。 贺采薇看一眼身边仍在描画的少女,轻咳催促一声,以免失礼。 嗒。勾线羊毫落于笔搁上。 清脆一声响,引陈凝芝看过去。 苍翠的百褶长裙,浑似碧水涟漪,随少女起身,清灵荡漾。 系于裙带上的素色香包,坠一枚羊脂轮玉。 她取过一旁的手帕,沾水盂里的清水擦拭指尖的墨渍。 少女十指纤长,双手线条柔美,肤白细腻。 作画太久,她慢慢活络脖颈,鬓边一排金珠流苏发出清脆声响。 手掌贴着脖颈,肤色匀称白嫩,白皙秀颀,宛若高贵天鹅。 有人动动鼻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少女抬手揉脖,这景亭里竟散出一股幽幽淡香。 不浓烈,却动人。 玉颈生香,大抵如此。 明媚转头,与陈敬修的目光撞上。 陈敬修和身边的俊秀青年当场痴了。 …… 多年前,卫国公府有九姑娘长孙蕙貌美倾城,后嫁江南大族明家五公子明玄为妻,婚后恩爱非常,生下长子后,很快又迎来一双孪生女。 明玄与长孙蕙本就是相貌出众之人。 孪生女儿承袭二人所有优势,二八出头,已有倾城之貌。 后拜得名师,遍览群书学识广博,琴棋书画均有造诣。 总之,传的神乎其神。 长安子弟别的不敢吹,美人谁没见过? 是以存疑又好奇。 奈何明家这双明珠金贵的很,不是谁都有幸一睹风采。 今日纯粹碰巧,大理寺卿幺女贺采薇受邀赴宴,竟携明家二姑娘明媚参宴。 陈敬修与几位友人一合计,决定探探美人的虚实。 然而,陈敬修后悔了。 初见便如此,恐怕难有和睦的下文。 明媚的眼神从景亭内向外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陈凝芝身上。 她一看陈凝芝,偷看她的姑娘们都跟着看陈凝芝。 陈凝芝忽然脸红。 大家都看她,好、好紧张呀。 贺采薇不由扶额。 这傻姑娘,明媚在等她圆场赶人,她害什么羞呢。 与明媚相识数年,贺采薇早已练就一套应对之策。 相当的稳。 “陈公子言重,一场误会,无谓因此怠慢其他客人。” 贺采薇意在小事化了,请他们赶紧走人。 陈凝芝听出话中婉拒之意,忽然悟了。 她又急又羞的向陈敬修使眼色。 难怪她觉得兄长这一出十分突兀,原是故意在闹,来看美人的。 太丢人了! 陈敬修收到妹妹的眼神,本欲告退,被身边的友人抢白:“在下见亭中置画具颜料,莫非几位姑娘也在切磋画技?” 青年男子眉眼带笑,目光只聚于那一人,搭手作拜,一派风流。 “在下景枫,适逢秋宴,与诸友切磋画技。早闻明家女郎才情满斗,不知今日是否有机会讨教一二?” 贺采薇蹙眉,这人也太不识时务了。 她悄悄转眼,见明媚眼帘微垂,指尖分明已经拭净,还一遍遍捻着。 像是在捏一只看不见的臭虫。 嗯,生气了。 明媚无意与他搭话,漠然别开目光,忽见不远处的廊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由陈家府奴引着往这边走。 她眼神轻动,清凌凌的嗓音淡淡回道:“好啊。” 贺采薇惊疑回头——你吃错药了? 景亭中的少女们亦面露惊诧。 明媚入座后很少说话,握着一只茶盏,仿佛能安安静静呷到天荒地老。 是贺采薇主动解释明媚平日喜作画,安静惯了,这才少言。 陈凝芝顺势以切磋画技为由让人置了画具,让明媚不至于无聊。 明媚冷归冷,却非目中无人,陈凝芝安排好,她当真开始描画。 如贺采薇说的那样,安安静静,只字不言。 美人作画,已经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一同在景亭中的少女们好多次想偷看明媚,又不敢太明显。 其实陈、景这一出,她们也看懂了,就是故意的。 但想也知道,如此姿色,岂会只有今日招蜂引蝶? 次数多了,必是十来九拒。 所以,明媚忽然接了外男的搭讪,自然令人意外。 少女们打量着景枫和陈敬修,暗中琢磨这两个青年哪里入了美人的眼。 贺采薇追着明媚的眼神,瞥见了一抹雪青紫影。 她心里一咯噔,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两个男人团成团,有多远滚多远…… …… 景枫得明媚回应,喜上眉梢,命人取画。 陈敬修看着眼珠子都要翻上天的妹妹,硬着头皮想要阻止。 景枫给了他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陈敬修赧颜。 男人私下与友人小聚,少不得会论及一些名声响亮的名门淑女。 除了暗自倾慕夸叹的,偶尔也会有些酸言酸语之辈,言辞里自比清高,满是轻视。 好似会被人议论的姑娘,就是爱抛头露面行为不检,倒贴上门都不会要。 陈敬修等人虽不至于说酸话,但一个个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心气颇傲。 闻美人盛名,并未趋之若鹜,反倒好奇什么样的美人能有这样的名气。 若是名不副实,他们更乐意看美人难堪。 陈敬修等人便属这类。 临门一脚,他却生退意,自是在友人面前挂不住脸。 少顷,府奴取来他们方才作的画。 随行而来的还有几个男客,得知是明家女的热闹,纷纷跟过来。 小院略有嘈杂,明黛在廊边坐下,看着那头闹腾。 墨渍未干的画副呈现人前,几个小姑娘骇然惊呼,捂着眼别过脸。 画中境界如混沌劈开,天上浮七彩祥云,霞光袅袅间,有仙人若隐若现。 大地红黑交错,如血泊干涸,画中几人着前朝世家子弟偏好的宽衣博带,且衣衫不整,过度袒露。 长发披散,身上饰物精致华贵,偏偏瘦骨嶙峋,脸颊凹陷,如一副骨架子外单罩一张人皮。 他们仰天跪拜,似乎想脱离此刻的困境,羽化登仙;然人间的浊黑雾气隐隐约约勾勒出炼丹炉形,又像是自以为本就走在这条路上,遂着急的仰望期盼。 整幅画,场面既糜烂又可怖。 景枫见几个小姑娘吓得别开脸,眼里露出坏笑。 其实,拿这样的画捉弄小姑娘,委实欠缺风度,但无人站出来阻止。 他们心里也藏着想看美人花容失色的恶趣味。 又或者等美人被难住,再来英雄救美,也是一桩美事。 景枫藏起笑意,目光灼灼:“此画名为《鬼蜮问仙图》,明姑娘,请赐教。” 不远处的廊下,明黛的目光从明媚身上收回,起身走过去。 …… 相传前朝破国时,大虞先锋军自一座药炉房里架出了亡国君的尸骸。 求仙丹药将他消磨的没了人形,只剩一把骨头。 有他起头,皇室贵族纷纷在求仙问道上苦下心血。 仿佛只有羽化登仙才能让他们脱离亡国之痛。 举国上下一片乌烟瘴气,人似鬼蜮,随处可见开炉炼丹的方士。 大虞开国后,开国皇帝与长孙皇后明令禁止方士炼丹,王室贵族沾药即问罪。 文人名士先后撰文痛批前朝贵族子弟以洒脱隐逸为名,不求上进亡国不救为实,终令风气杜绝,王室贵族也以沾药为耻。 也因此,流传出许多名章名篇得文人追捧诵记。 久而久之,以非人形象讽刺前朝贵族,成了文人雅士之间的一种趣味。 仿佛鄙夷的程度越深,越显本人才情与抱负。 眼前这幅《鬼蜮问仙图》,便透着这种味道。 论构图,用色,笔力,是有些功底的。 尤其是场面的渲染,让人不寒而栗,鼻间仿佛都充斥着血腥腐烂味。 在场的姑娘都是闺阁秀女,即便擅画,也多寄情于山水草木花鸟鱼虫。 这画多看几眼都会发噩梦,更别提动笔挥就。 景枫微微含笑,看着明媚。 其他人也大胆的打量美人的姿态神情,期待她的反应。 “此画雄浑大气,两重境界相冲相斥,却又意外融合,全凭用色讲究与接洽处的运笔技巧。” 一道温柔的声音自旁传来,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庭院里忽然静下来。 少女着雪青紫长裙,裙角一圈与广绣袖口开满针脚细密精致的昙花。 裙带上悬一枚状如明月的勾玉,安静贴于裙面。 青丝高挽,左右两支掩鬓簪各嵌一枚透亮无杂的蓝晶宝石。 看似素雅,华贵却藏于细。 竟是明黛! 短暂的静谧后,院中一阵骚动。 孪生胎在长安城并不多。 普通人看孪生胎,第一反应多是来回对比。 看相同,也看不同,玩着猜猜你是谁的游戏,乐此不疲。 明家一双女儿生的极好,更是惹眼。 一群人中,景枫最先回神。 回想明黛方才那翻夸赞,眼角眉梢都染上得意。 然而,一句“谬赞”尚未出口,明黛忽叹:“可惜,过犹不及。” 景枫笑容一滞,眉眼微挑。 明黛转头看向景亭里的画具。 巧灵快步过去,明媚身边的巧心连忙递笔。 明黛提笔对景枫淡笑:“公子不介意吧。” 景枫蹙了蹙眉。 切磋画技,通常是口头点出,再相互辩论高低优劣。 长辈师父指点,才会直接在画上改动。 一上来就改他的画,仿佛是笃定了哪里不好。 和直接打他的脸有何区别? 想起明黛方才那翻夸赞,景枫得意不起来了。 原来是先礼后兵。 可明黛的面子,就算是东道主陈家也不能不给。 陈敬修深怕得罪人,连忙道:“明姑娘请。” 明黛微笑:“献丑。” 然转头一瞬,那张极漂亮的脸上已无半点笑意。 景亭里几个小姑娘刚才都被这画吓到,不是很敢看。 但明黛同为女子,却能面不改色的改画,她们又岂能落了下乘? 是以,一个个收起胆怯,目光追着明黛的笔尖游走。 明黛下笔利落干脆,寥寥几笔,画中鬼蜮愈显饥瘦。 仿佛揭开这层皮,下面就是骨架。将死之人眼中的求生和满身的死气相冲之余又意外和谐。 神形具备,冲击力极强。 下一刻,笔尖在人物精致华丽的衣饰上顿了顿,明黛轻笑摇头,又去改景。 意味深长。 有人立刻体会到明黛刚才那句“过犹不及”所指为何—— 这幅画,有些主次不分。 名为《鬼蜮问仙图》,对人的刻画欠缺火候,不是刻意白描,而是分明都仔细描绘了,却让次要部分盖过了主要部分。 乍眼看去,第一眼留意到的不是人,而是场景之宏大,用色之讲究,甚至人物身上过于细致华丽的衣饰。 果然,只听明黛说:“画作构图,用色乃至笔力,的确是重要的作画技巧。然这幅画极力堆砌的技巧与功底,反而掩盖了画本身想传达的意义……” 明黛若有深意的看向景枫,最后一句话,即便不说,懂得也都懂了—— 比起抒发情怀,作画之人似乎更乐于虚荣秀技。 安静看戏的明媚忽然发出一声嗤笑,眼神漫不经心扫向景枫。 刚才被这幅画吓到的几个小姑娘被带动,跟着噗嗤笑。 若情况允许,她们可能还会叉腰嘲讽——就这? 明黛把笔递给巧灵,接过巧灵递来的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指尖,换上和气的笑:“粗鄙拙见,若有唐突,公子见谅。” 景枫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 明黛:让我看看是谁带我妹妹出来鬼混还被无聊的男人搭讪。 贺采薇:【瑟瑟发抖】真的是他们先动手的…… —— 明媚:不黑不吹,我姐要不是入了这个剧组,不是ps大触就是美妆博主。 秦晁:乖巧坐等。 ———————— 感谢在2020-09-07 01:32:46~2020-09-07 15:13: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招财进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xzz_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 章 在气氛更尴尬前,陈敬修终于打圆场,将一干人全部带走。 明家女再貌美勾人,也没人敢随意撩拨了。 景枫走时,回头看明黛,眼底涌起复杂情绪。 明媚刚好看到这一幕,眯了眯眼。 闲杂人离去,姑娘们便只看明黛和明媚,时而挨头低语。 陈凝芝一边暗骂二哥,一边红着脸请明黛入座。 明黛浅笑:“贵府家宴,舍妹不请自来,岂敢让陈姑娘再费神招待。” 陈凝芝脸更红,连道招待不周。 明黛眉眼含笑,温柔了整个秋色:“今日就不叨扰了。” 她眼一动,看向明媚:“向主人家告辞,随我回府。” 明黛是来接她的。 明媚看着她,忽然笑了,霎时间如冰雪消融,卷来整个春的明媚。 院中女客看呆了。 …… 明黛来接人,还备了礼,陈凝芝受宠若惊,被惊动的陈夫人携女亲自送她们出门。 明家姐妹一走,憋了许久的女客们聊开了。 近来长安有传言,明黛内定为太子妃,明媚却许了普通人家。 据说是明将军早年的救命恩人,定的娃娃亲。 “明媚并未受邀,与贺家姑娘一同出席陈府秋宴本就奇怪,明黛跟着不请自来,你说她们是不是不和?” “明家指不定为了谁当太子妃,谁许给救命恩人头疼已久,如今定了,明媚自然对外亲和,对内离心。” 几人一阵窃笑,语气又变了。 “这婚事定了,人的气质也定了,明媚美则美矣,总是比明黛少些贵气。” “未必是贵气,许是生来就带的傲气呢?” “占了爹娘给的便宜就自视甚高,未免可笑。剥去一身皮囊,名气就得砍半,再没好的出身,还有什么?” “——有啊。”懒懒的声音打断窃语,几个小姑娘浑身一僵,紧张转头。 贺采薇斜倚廊柱,手里捏着张纸条扇风,似笑非笑:“她们还有修养,不会在背后搬弄口舌,非议他人。” 几人面色惊慌,作鸟兽散。 贺采薇轻嗤一声,垂眼看明媚留的纸条。 她要她帮忙留意一下那个景枫。 以明媚的性格,看上他是不大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难道……要搞他? …… 明媚走在明黛身边,时不时偷瞄的眼神藏着雀跃。 刚出大门,就遇上一个熟人。 青年一身湛蓝圆领袍,里衣交领雪白,长身玉立,眉眼俊逸。 他将马交给随从,转身望见从陈府大门出来的人,僵在原地。 明黛先看见他,明媚跟着望去,眼中的雀跃瞬间淡去,如见瘟神,小脸一垮,绕开他行至自己的马车。 明媚的疏离不加掩饰,青年目露失望,转眼望去,明黛还在原地。 人在面前,不能当做没看到。 “黛……明妹妹。” 比起他,明黛大方的多。 她浅笑,“绪宁哥哥也来赴宴?” 明黛并未改换称呼,也没有故作疏离,甚至不见半点局促。 不同的是,从前她唤他,每个字都藏着缱绻爱恋。 如今一句“绪宁哥哥”,情绪端的四平八稳。 楚绪宁一愣,像是一根针扎进心里,难受极了。 他们一起长大,相识多年。 若无此前的误会,也不会像如今这样。 见面只剩尴尬。 楚绪宁,“你们要走?” “是。” 楚绪宁垂眸,侧身让道,明黛略略施礼,也朝马车走去。 擦肩而过时,楚绪宁五指紧握成拳。 明黛已经很得体,他不该再说混账话。 可相比明媚的冷漠,明黛带来的,是强烈百倍的撕裂感。 楚绪宁忽然回头:“黛……” 刚出声,他目光一错,看见已在马车中的明媚撩着车帘偷看这头。 明媚对上楚绪宁的目光,嫌恶的甩开车帘。 楚绪宁的视线被隔挡在外,以至于没有发现明黛的步子曾慢了一瞬。 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明家的马车走远,楚绪宁原地失神。 …… 明府。 净室水汽氤氲,明黛靠在木桶边,雪臂搭沿。 桶边立着三个手巧的婢女为她按揉穴位。 从净室出来,镜中的人稍稍回了些精神气。 僵硬的四肢慢慢有了温度。 明黛用温热的帕子蒸眼,忽觉梳头的力道有变。 拿下帕子,只见巧灵垂首退出,原本的位置换了人。 铜镜里两张一样的脸。 明媚也刚沐浴完,素白裹胸外罩一件同色广袖衫,乌油油的长发披散垂下。 她站在明黛身后,捏着木梳,自铜镜中露出个乖巧的笑。 明黛也笑,拍拍身边的席子。 明媚坐过去,身子软软一斜,脑袋靠在明黛肩头,捞起她的发仔细梳理。 明黛也挑起明媚的头发,纤长的五指于黑发中穿梳。 巧心与巧灵静静退到门外。 明黛明媚自小感情要好,从未吵架红脸过。 将军与夫人对两个女儿的照顾细致入微,连选婢女也挑中同是亲姐妹的巧心和巧灵。 巧心见两位姑娘相互梳头,气氛和睦,总算松一口气。 “大姑娘今日主动来找二姑娘,定是不生气了。” 她瞥一眼妹妹巧灵:“怎么不事先传个消息?你可知二姑娘这些日子有多难过。” 巧灵虽是妹妹,却因伺候明黛,性子更沉稳。 她默默地想,二姑娘不是难过,是委屈。 大姑娘才是真难过。 巧心没得到回应,鼓鼓腮帮:“你这么笨,我还是早早让二姑娘帮你留意合适的人家嫁了,否则陪嫁进东宫,不是坑害大姑娘么!” 巧灵抿抿唇,垂首不语。 巧心以为自己话重了,连忙转移话题。 “听说大姑娘找了几个擅长推拿纤体的技师,大姑娘近来身形确实较往日更好看,你也求大姑娘送来给我们姑娘试试呀……” 巧灵怔住。 国公府的礼仪教导太严,姑娘整日练习,四肢僵硬头疼难眠,唯有技师按揉推拿半个时辰方能浅浅入睡。 为掩藏原由,才以纤体为名。 巧灵小脑袋扭到一旁:“姐姐,你好吵呀。” 巧心瞪眼:“笨丫头,即便你是姑娘的陪嫁,进东宫遇上年长的老奴敢这样说话,当心小命!” …… 雅致的房内,层层纱帘垂下,隐约勾勒少女依在一起的身影。 明媚被顺毛的舒服,索性枕在明黛腿上,青丝铺了一地。 明黛五指梳发,撩起一片幽香。 她垂眼看去,唇角轻轻弯起:“盯着我看什么?” 明媚偏头:“今日是你主动去接我的。” 明黛懂了。 像从前一样,从不大吵大闹,只憋着想和好的劲儿冷战。 看谁先主动,主动就代表求和。 明黛轻轻笑:“这话说的古怪。” 明媚玩起她的头发:“哪里古怪?” 明黛帮她扯了一根白发:“以往你不愿去国公府,自己跑去梅苑小住,也是我顺道接你一同回府,与今日有何不同?” 明媚搅着黑发的手指一僵,神色狐疑。 …… 月前,明黛将定为太子妃的消息不胫而走,楚绪宁主动找到她,欲抢先提亲,将她定下来。 明黛与明媚说起此事时,眼中的期待和愉悦真切又炽热。 谁料,没有等来楚绪宁的山盟海誓,却等来了他的赔罪。 那日阴雨连绵,俊逸清秀的青年脸色苍白。 他说,当年拜入吴西子先生门下学画,让他一见倾心的姑娘不是她,是明媚。 他认错了人,示错了好,付错了情。 不能向她提亲了。 恰逢卫国公府循例来接外孙女去小住,明黛一个人去了。 明媚不喜国公府,以往借机不去时,都是明黛帮忙遮掩。 通常住六七日就回,这次,明黛住了半个月还未归。 明媚担心父母察觉异样,意外发现他们正在为另一件事操心—— 宫中定了明黛为正妃,又隐晦表示,太子还想让明媚为侧妃。 明黛为太子正妻,明玄与长孙夫人尚且不舍不愿。 岂愿再让明媚去做妾? 明媚心头一动,火上添油,抱着母亲的手臂撒娇啼哭,不要进宫。 夫妇二人心都碎了。 明媚抹着眼泪说,若她早已定亲,便可免了此事,但她又不想嫁,想多陪着爹娘几年。 于是,有了救命之恩定娃娃亲一说。 唯恐明媚多想,长孙夫人特意与她分析—— 一来,她与太子未成定局,情况本就可以商量。 二来,明玄不会拿她的终身大事当儿戏,此事还有应对之法。 其实,明媚根本没有多想,她高兴地让巧心往卫国公府传消息,等着她想明白消气。 今日,明黛不仅亲自去接她,还当众护她,明媚的确开心。 但此刻,她又觉得明黛豁达的过了头。 不是想通了的样子,而是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明媚直身坐起,侧首看明黛:“你被内定为太子妃,要力争到底的是他。说自己恋慕错人,立刻放弃的也是他。” “你可曾想过,许是他自知斗不过太子,放出的话又收不回,所以才用认错人这种借口来搪塞恶心人?” 明黛平静道:“他这一页,我已揭过。无论什么原因,我都不会再翻回来。” 所以不管什么原因,都不重要。 她对明媚笑笑,探身取来香膏:“这香我很喜欢,试试?” 明媚敛眸,密长的睫毛掩住眼中一抹黯然,少顷,她勾勾唇,撩起袖子递过手臂。 明黛指腹沾香膏,拖起明媚的手臂正要抹匀,明媚冷不防道:“姐姐今日好威风,一幅画改的恰到好处,跟见过死人似的。” 咣当。 满满一盒香膏滑落,倒扣在地。 明媚从容的抽回手臂,自妆台上取来一枚调香膏的玳瑁片,扶起香膏盒,将席子上洒出的香膏一点点刮回去。 少女垂着头,连声音都沉下去。 “从前,是你带我玩闹,可遇上外祖母的严厉约束时,你最先适应。” “你对楚绪宁付情谊不比他浅,他先犯浑舍弃你,最后却是你放的最干脆。” “你曾说,希望与未来的夫君,能像父亲和母亲一样相爱相守,你不想当太子妃,然而册封的圣旨还未到府,这通身的气度,让人拍马都难追上。” 明媚收拾好香膏,随手搁在一旁。 “现在想想,姐姐好像没有什么扛不住,没有什么不能适应。” 她笑笑,情绪难辨。 “好厉害啊。” ※※※※※※※※※※※※※※※※※※※※ 感谢在2020-09-07 15:13:26~2020-09-09 00:2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洋洋 5瓶;橘子皮皮 2瓶;mxzz_123、か無所謂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 章 灶膛火烧的正旺,秋日寒凉,厨房却烘得似个大蒸笼。 明玄人高马大的立在灶台前,头束巾布,腰系厨围,运刀如飞,笃笃有力。 今日是两个女儿回府的日子,按照惯例,明玄亲自下厨。 年过四旬的男人,腰背依旧坚硬挺拔,一片飘着油烟气的厨围,竟被穿出铁甲银盔的气势,砍瓜切菜如斩首杀敌。 家厨纷纷立在一旁,宛若学徒般垂首静候差遣。 “回来了。”明玄背对着厨房门,淡声开口。 明黛端茶,笑着递到明玄面前。 明玄正渴,手在厨围上揩两下,抓起杯子一饮而尽:“油烟大,站远些。” 说话间,家奴飞速在厨房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只圆凳。 明黛过去坐下,接过巧灵递来的一副碗筷,乖巧等着。 明玄笑一声,菜出锅时,让她先尝味儿。 明黛兴致勃勃的尝鲜,吃的小嘴油亮,津津有味。 明玄又笑起来:“你以后可不能进厨房,模样端的再好,一进来就像老鼠进米缸。” 明黛也笑:“父亲的手艺天下难寻,冲这一口,什么舍不得?” 明玄朗声大笑。 …… 长孙夫人初有孕时,一度被折腾的很惨。 明玄急的六神无主,又不能迁怒无辜的厨子。 一气之下,自己一道菜一道菜学。 但凡长孙夫人忽然想吃什么,他立马开火去做。 明黛与明媚是第二胎,还是孪生胎,过程艰难不说,出生后一度体虚。 从断奶进食开始,是明玄盯着喂大的。 明家风度翩翩的五公子,从前一双手,提得是狼毫,握得是长刀。 娶得佳人,为夫为父,变成了提食材,握菜刀。 明玄的厨艺,几乎是贴着妻儿的胃口练出来的。 …… 饭食备得差不多,明玄脱了厨围,摘了头巾,与明黛往长孙夫人那头去。 明玄问起她在卫国公府的日子,明黛一一作答,特意讲了外祖母给母亲备的补品。 听到岳母,明玄轻咳一声:“稍后给你母亲送去,她定会高兴。” “是。”明黛浅笑。 …… 刚到厅门,内里传出明媚的声音—— “斜眼歪嘴算什么?拿捏不好,半身不遂都有。” 长孙夫人在明媚嘴上轻轻拍一下:“姐姐也敢咒!” 明媚挨了一下也没住嘴:“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半身不遂就是。” 长孙夫人简直怕了她。 “那是宫里侍奉主子多年的老嬷嬷出宫后收的女徒,最擅推拿纤体。” “也没听哪位娘娘被按得半身不遂歪嘴斜眼呀,尽胡说!” 明媚毫不动摇:“凡事过犹不及,再好的技师,也不能滥用。她日日传唤离不得,您也不管管——” 最后一句,软软的调子被拉得九曲十八弯。 明玄夫妇最受不住她这套。 又听她道:“太子已足够喜爱她,至于不要命的折腾吗?” 长孙夫人这才沉下语气:“这话过了。” 里面没了声音。 “隔老远就听到你叽叽喳喳,什么事这么有趣,也说给我听听。” 低沉带笑的男声自门外传来,厅内一双母女抬眼望去,见父女二人先后走进来。 明媚没料到父亲和姐姐就在外头,怂怂的朝母亲挪了挪。 明玄似笑非笑的看明媚一眼,挥手传饭。 …… 饭菜上齐,明黛看一眼厅门的方向:“兄长还未回府?” 明玄携长孙夫人入座:“他刚任都水监一职,难免忙些。” 这些事情,明媚或许不清楚,但明黛在长孙家的敦促下,多少了解些。 今年雨水暴涨,多地河道泛滥成灾。 明靖任都水监,一直提议兴修水利,还打算南下巡视,难免忙碌。 …… 明黛胃口不错,用完一小碗水晶饭,半张烤饼。 长孙夫人暗中观察,见她并无节食的样子,这才放心。 但再看一看,又觉女儿还是瘦了。 明媚捏着竹箸一下一下插米粒,心想,你就演吧。 夜色四合,明玄陪长孙夫人在花园消食,明黛和明媚一并跟着。 得知卫国公府备了珍贵药材让明黛带回来,长孙夫人眼底皆是喜悦。 到底是长孙家捧在手心养大的姑娘,岂会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长孙夫人嘴上不说,心底仍是十分在意的。 明黛看着双亲的背影,略微失神。 长孙夫人年轻时,曾为嫁给明玄,与母家卫国公府闹过不愉快。 两人成亲那年,双方关系一度僵化,即便长子明靖出生,也只是稍稍缓和,尚无来往。 直至明黛与明媚这双宝贝出生,讨尽了卫国公夫妇的喜欢,两方才真正冰释前嫌,重新走动。 但卫国公府只认孩子,多半是将她们接过去小住,借两个孩子的口,与长孙蕙传些关怀之语。 对此,明玄无半点异议。 成婚近二十载,明玄与长孙蕙一直恩爱和睦。 明黛曾听兄长说,母亲年少时聪慧好学,顽皮爱闹,连父亲都甘拜下风。 是生产时伤了元气,这才敛了从前的好动性子,日渐温柔娴静。 父亲在外头的事,母亲基本都知道;府里的大事小事,亦逃不过父亲的眼睛。 明黛曾以为,夫妻间都是这样,事情不分大小内外,只要与彼此有关,皆可共同面对。 然渐渐长大,看多了寻常夫妻的琐碎矛盾,听多了肝肠寸断的故事,才知自己天真。 不是没有争取过,也不是没有期待过。 可惜,没机会了。 …… “黛娘?”明玄又喊了一声。 明黛回神:“父亲唤我?” 她这才发现母亲已携明媚走到前头,剩她与父亲落在后头。 明玄:“你母亲给你们做了新的秋装,明媚随她去取,你陪父亲继续走走吧。” 明黛和声应下。 父女二人漫步园中,明玄起了话头。 “媚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 明黛没明白。 明玄看她一眼:“你当真无节制的纤体节食?” 明黛失笑:“没有。” 明玄负手踱步,淡淡道:“没有就好。” 他转而问:“那南下的事,也是我们多心” 明黛笑容淡去。 明玄看她:“今日,陛下允了靖儿视察改善各地水利一事,南下之行已定。” 明黛眼神一动,清光莹莹。 明靖是太子提拔,闹灾以来,他一直提议视察改善各地水利。 水利修建最为繁琐漫长,一次一场降水,一次河流改道,都会造成极大影响。 一旦投入,太子势必迎来新的奔忙,恐令婚期再延。 明靖前几次提,都被太子压下,他甚至准备告假,自行南下调查,顺带携一双妹妹前往江南明府探望三叔。 没想,今日太子一反常态,允了此事。 明靖留了个心眼,一番探问,方知明黛进了宫,与太子说了话。 太子急于成婚,是因为明黛。 明黛南下,像是隐晦的督劝,也像身体力行的表态。 太子很难不多想。 然而,为博美人心,太子也是舍得一身剐。 “靖儿还年轻,这个年纪被重用,遇困很正常。” “若稍有难处就要惊动你,他如何自立?太子对你情浓,一切好谈,倘若有变,你又要如何自处?” 明黛面色平静:“女儿与太子只是寻常问候,父亲与兄长多虑了。” 明玄不吃她这一套,顺着她的话,一针见血:“在太子那处打边鼓助你兄长是我们多想;那让太子被事务绊住延后婚期才是真的?” 明黛心头一颤,面上露笑:“父亲今日的话,一句比一句难懂。女儿要去母亲那处瞧瞧新衣裳,先行告退。” 父女二人的谈话戛然而止,看着明黛的背影,明玄长长的叹一口气。 昏暗的角落,明媚抱着手走出来,目光追着明黛的背影,唏嘘摇头。 “外传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多年来专宠她一人,我看未必。” 明玄瞪她:“你又胡咧咧什么。” 明媚真诚地说:“我说,父亲上了战场能以一敌十,可应对女子的本事,只够消受母亲一人,多一个都力有未逮。” 明玄顺手扯来一节枯枝,活络手腕作势要打,“为父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力有未逮’。” 明媚赶忙拉着巧心跑了。 …… 得知明媚即将南下,贺采薇赶忙见了她一次,顺道抖了景枫的底。 “今年多事,朝廷不仅要赈灾,还要抚民,哪里都耗钱。” “从前,买卖官爵都是放在下头干的事儿。” “如今,就差官府直接发榜文明码实价的买卖。” 明媚挑眉:“他来长安买官?” 哪怕朝廷真的缺钱到这个地步,也是对下头睁只眼闭只眼。 长安遍地达官贵人,上这来买官,底气该有多大? 贺采薇摇头:“你对富贵,一无所知。” 接下来,她用最简洁的语言向明媚描述了于今年异军突起的陵州景氏如何富可敌国。 衣食住行,三百六十行,没有景家不插手的行当。 景家这一辈的当家,是嫡长子景珖,景枫是景家庶子。 商贾想入仕,一半靠榜下捉婿,一半靠出钱买官。 景枫应当是想趁这个特殊时期,用银子混个朝廷命官。 贺采薇打听到,景枫看中的是都水监一职。 据说一路从江南打点到长安。 花了多少钱外人无从得知,但如今的都水监,是明靖。 明媚了然,“陈府那日,原来是迁怒。” 贺采薇原以为明媚要搞景枫,可她只是咕哝两句,再无下文。 …… 明靖得陛下首允,算是身负公差南下巡察。 然明府一派忙碌,装车备马,恨不能将半个府邸都搬上船的架势,却与他没什么关系。 都是为府中两位小祖宗准备的。 明靖看着怀里简单到寒酸的小包袱,摇头叹息往外走。 这不是明黛和明媚第一次南下,却是长孙夫人最舍不得的一次。 明黛大婚在即,她更想与女儿多相处。 但明玄以为,一旦明黛进宫,就难再与自家兄妹轻松出行。 玩一次少一次。 长孙夫人觉得在理,含泪将他们一路送到岸口。 如今多地河道已清理好,还有官兵镇守,反倒是城镇堆积大批官府招募的工人,人蛇混杂,车马拥堵。 所以明靖选择走水路,一来路线更短,二来方便视察各岸口的情况。 临行前,长孙夫人红着眼给两个女儿塞小金锭,唯恐她们在路上拮据。 趁长孙夫人往明媚那头去时,明玄走到明黛跟前。 虽是孪生姐妹,但明黛早出来半刻,明玄一直视她为长女。 临别之际,明玄语调低沉:“父亲以为,比起做一个规矩不出错,受百姓敬仰,国君爱重的皇后,你还有的选。” “此去数日,你慢慢想。若是从前有什么不愿告诉父母的事,想明白了,回来再说也不迟。” 明黛愣住,呆呆看着父亲。 明玄语气又松:“不必时刻念着家里;你不念,它也不会长脚跑。父亲与母亲等你们尽兴而归。” 船夫在催,明黛略略回神,再次向双亲辞行。 登船一瞬,明黛忽觉心中钝痛难耐,忙回身遥望双亲。 长孙夫人追着往前,险些摔倒,被明玄牢牢稳住,正倾首靠在丈夫肩头落泪。 明黛鼻尖一酸,眼眶湿润。 ※※※※※※※※※※※※※※※※※※※※ 男主即将上场~不慌,小场面! 明黛:再见了大家,我即将去远航。 感谢在2020-09-09 00:20:35~2020-09-10 00: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xzz_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 章 明靖此次南下,同行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下首。 得知能与明大人一双妹妹同乘,一个个端着姿态满怀期待。 令他们失望的是,船刚起锚,明黛与明媚便没再露脸。 明靖安顿好其他人,难得没有继续谈公事,而是去陪妹妹说话。 三婶早逝,三叔明程无续弦,膝下唯一子。 没能圆儿女双全的心愿,便将一双侄女宠上了天。 明靖一直记得,幼时的明黛,顽皮的令人发指。 反倒是明媚,总是抓着明黛的小手躲在后头,如一尊怯生生的白瓷娃娃。 在三叔毫无原则的宠溺之中,她们呼风唤雨,形影不离。 所以,去江南是一件比过年节还快活的事。 明靖猜测,明黛是因出嫁在即,所以才少了玩心,多了伤怀。 为逗她开心,他说起以前在江南的趣事,明媚拖着下巴在旁偶尔补充几句,一唱一和,明黛很快展颜。 时至晌午,明靖又陪她们用了些饭食,然后才去忙公事。 明黛和明媚一向有小睡的习惯,奈何船上没有多的讲究,两人住一个寝舱。 低矮的通铺宽敞松软,二人除去衣饰,散了头发,只着松软睡袍。 明媚看见明黛的枕头:“你何时开始用药枕?” 明黛盘腿而坐,长发拢至一侧,五指梳理,“寻常安眠之用,喜欢就让巧灵也给你做一个。” 明媚皱起眉头。 长满心眼的小姑娘,觉得处处都可疑——她过度的豁达,轻易放弃的期盼;登船时的伤怀,甚至这个药枕。 哪儿都不对劲! 除了楚绪宁反口,册封太子妃,她心里一定还藏了别的事。 明媚理顺思绪,正琢磨怎么套话,明黛忽然往后一倒,手臂一勾,明媚惊呼一声跟着仰倒。 闷声一响,两人同枕在松软的药枕上,明媚的思绪被撞得粉碎,双手虚握举在身前,双腿屈抬着,一脸惊魂未定。 像只四脚朝天的王八。 明黛垫在她颈后的手臂一收,两颗脑袋碰在一起。 一撞一碰,明媚愣住。 明黛轻笑,藏了几分捉弄成功的得意。 明媚猛地扭头,不可思议道:“你笑什么!” 明黛黑眸璀璨:“高兴。今年被气候误了行程,我还以为进宫前都没机会再去江南,可我现在就在去的路上。” 明媚放下手脚乖乖躺好:“那哭什么?” 明黛摸摸自己的脸:“哭?”又笑:“分明在笑啊。” 这样的明黛,浑身上下透着鲜活气息,像刚刚从一个死气沉沉的壳子逃出生天;又像暂时收起示人的一面,给心底的无羁一场最后的欢宴。 梨涡酿蜜醉人,眉眼清澈明艳,有幼年活泼的影子,又揉入少女长成的矜持,一颦一笑,是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动人。 明媚坐起身,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她:“你在外头的样子,果然是装的!” 明黛抽回手臂枕着头:“谁也不会只有一个样子。你对外人冷脸时,周遭能落雪飞霜,可在母亲怀里撒娇时,罐子里的蜜糖都要甘拜下风,这又怎么说?” 明媚语塞。 见多了明黛娴静温雅,宽容大度的模样,她都忘了,自己羞怯躲在她背后时,她已经能叉着腰与三叔家的堂兄吵架了。 明黛看她一眼,笑道:“你一露这表情,便是心眼作祟。我有时担心,你心眼比针包上的针眼还多,会老的快,有时又颇为感慨……” 她话说一半,明媚回神,呆呆地:“什么?” 明黛弯唇,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抬手落在明媚肩上,忽然下移,覆于少女起伏明显的胸上。 “——感慨,妹妹长大了。” 明媚僵硬的低下头,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男子之间有私密话题,其实女子也有。 身体初初长开,发生许多让人脸热的变化,也会与亲密的小姐妹躲起来说。 这一刻,明媚分神想——真该让太子、楚绪宁乃至陛下皇后瞧瞧她的言行举止,兴许会自挖双目以示眼瞎! 下一刻,明媚抽出药枕,狠狠砸过去—— “你、你没有羞耻,你、你还做太子妃?你就是个、是个……” 不知如何形容,还是直接动手比较痛快! 明黛敏捷躲开,抽走明媚的软枕与她对打。 两个婢女闻声入内,吓得面无血色。 “姑娘,祖宗!您二位怎么打起来了!” 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啊,矛盾已经激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明媚羞愤,推着巧心朝向明黛:“抓住她,抓啊!” 明黛扶着巧灵的肩膀躲在后头,笑得不可自抑。 …… 好在寝舱位置教偏,安静无扰,直至酣战结束,也没惊动谁。 尽兴闹过后,二人重新躺下,在渐渐平息的微喘声中渐生困意。 明媚半眯着眼,含糊如呓语:“父亲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曾以为,做太子妃够气派,够威风,你有这样风光的婚事,定叫楚绪宁那个瞎眼混账后悔不已。” “可他已是揭过的一页,便不值得再费任何心思。” “姐姐,你有非要嫁给太子做太子妃的理由吗?” 明黛泛着困意的眼中忽然涌入几分异样的情绪,手指紧紧捏住被沿。 明媚又道:“父亲已经说了,若你不愿,是可以争取…… “媚娘。”明黛打断她的话。 争取是要付出代价的。 “不争取,并不代表胆怯懦弱,无论遇上什么都能稳当应对,顺遂而过,也是一种活法。” “况且,嫁入东宫,还亏待了我不成?” 明媚不语。 如今的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怎么算是亏待呢? 自卫国公府将明黛视作太子妃人选后,便一直倾尽心血培养,府中上至外祖父母,下至表亲姊妹,无一不以她为先。 多少人看着,只有羡慕的份。 可皇后之位真的这么好,为何当年母亲会毅然舍弃,毫不犹豫的嫁给父亲?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意那个位置的。 她们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一起在心中埋下期许,岂会说变就变? 她还是不肯说真正的理由罢了。 明媚打了个呵欠,眼皮渐沉。 快睡着之前,她想,这一趟才开始,明黛已有开怀之态。 她总能找到机会撬开她的嘴。 明媚好半天没说话,明黛顶着困意看她一眼。 好得很,已经睡着了。 明黛弯弯嘴角,被明媚勾起的那丝情绪已然淡去。 待回到长安,大婚,入宫,太子,皇后,诸多人事应付起来,的确够折腾。 但此刻,明黛只记得父亲的话。 玩,就别念着家里。 这或许是她最后开怀畅玩的机会,她才不要想那么多。 明黛算着路程,慢慢闭上眼。 不知是不是睡前有了太多思绪,恍惚之间,她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晴空不再,黑云压顶,江上狂风呼啸,乱了所有人的心神。 惊呼之中,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击,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黑发流下,脸颊也跟着滚烫疼痛起来。 有人在喊她,一声接着一声。 明黛,黛黛。 撕心裂肺,划破苍穹。 可她没有一丝力气,如坠深渊,周身的火辣疼痛变作冰冷彻骨,身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挤压,五脏六腑都要碎裂。 那个声音还在喊她。 她仅有的意识想要去分辨那道声音的身份,却像是抓着一把沙,越努力去抓捧,流失的越快。 她不仅想不起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甚至忘了那个声音喊得是什么…… …… 少女紧阖的双眼骤然挣开,正凑过来察看的小姑娘吓一跳,惊呼退开,慌忙中绊了脚,一屁股跌坐在地。 少女眼帘轻颤,眼神空洞茫然。 少顷,她眼珠轻动,打量起周围的一切。 黄土与草石混合垒砌的屋子,简陋,但干净规整。 一个六旬模样的老者闻声而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小姑娘爬起来,雀跃道:“阿公,她醒了!” ※※※※※※※※※※※※※※※※※※※※ 嗷嗷嗷~迫不及待进入主题!!!! 船上的事后续会说明~~大家不要奇怪吼!!!!!! 继续发红包啦~~大家冒个泡让我康康你们都在呀!!!!!!!感谢在2020-09-10 00:28:29~2020-09-11 23:4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斤斤 10瓶;か無所謂が 3瓶;mxzz_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6 章 “可能会苦,但喝了才会好得快,忍一忍。”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梳花苞髻,白衣素裙,乖巧白净,接过药碗坐在床边喂她。 少女看着递到唇边的汤药,迟疑未动。 小姑娘立马开口:“我叫秦心,你在江上落难,是我阿公将你捞起来的。” “当时江上太乱,找了一圈也没发现与你有关的线索,你伤得太重,只能先带你回来。” “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少女一阵头疼,抬手欲扶额。 “别动。”秦心脸色骤变,因她醒来的欣慰渐渐转为担忧。 “能、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你先别想太多,慢慢养着。” 少女这才察觉,除了后脑钝痛,右脸颊也泛着滚烫的痛。 她伤了头,还伤了脸,秦心以为她要摸脸。 一旁,老人静坐许久,终于开口。 “这是治内伤的药,若不及时治愈,会落病根的。” 少女轻垂眼帘。 自醒来后,她连呼吸都会扯动疼痛,内伤一说应当不假。 她抬眼望向老人,虚弱道了句“多谢”,这才饮药。 秦心从痴愣中回神,连忙给她喂药。 用完药,秦心去放碗,回来时手里拖着一套折叠好的衣裳,上面放着一枚玉佩,一只精致的钱袋。 “姐姐,这是你的东西。” 衣裳被仔细洗晒过,散着一股皂角与日光混合的香气。 钱袋做工精致,昙花绣纹,角落处绣一轮弯月。 羊脂玉打磨成勾玉状,亦似一轮弯月。 少女打开钱袋,愣了一下。 里面全是小金锭。 她下意识看秦心一眼。 秦心连忙摆手:“我和阿公没有动过,不信你点一点!” 少女并无此意,秦心样子有些憨,她忍不住弯唇。 秦心看痴了。 救人时情况紧急,她又在水里泡了许久,秦心便没细看。 是后来救回来,为她换衣上药时,她才惊觉这姑娘的美。 肌肤冷白细腻,闭着眼也能瞧出五官精致。 身上的每一寸,仿佛是用皮尺量着长的。 腰窝可爱,腰肢纤软,双腿紧实笔直,那些羞人的线条起伏优美,秦心一个姑娘家,看的脸红了。 此刻,她不再紧闭双眼,睁眼一瞬,五官都跟着活了。 抬眼垂眸,一颦一笑,几乎改变了秦心有生以来对美的全部认知。 少女见秦心盯着自己,微微偏头,意识到什么:“我现在……很难看?” 秦心回神,连连摇头:“没有,会好的!” 她长得太美了,即便右脸敷着药,仍掩不住艳色。 没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何况这样的天仙? 秦心担心她为容貌一事过度伤心敏感,遂转移话题:“姐姐,你叫什么?家住在哪里?我们怎么帮你联络亲人?” 她垂眸看面前的物件儿,半晌,摇了摇头。 “我……不记得了。” …… 屋内一片死寂,针落可闻。 此等美人,看模样与穿戴便知是大户人家精心养大的姑娘。 遇到这种意外,理应立刻与家人联络,且对外遮掩,姑娘家流落在外的事情一旦传出,哪怕没发生什么,清白之名也难保。 她昏迷了五六日,对她的家人来说便是失踪五六日,过了最好的营救时机,兴许以为她已死,不再寻找。 眼下她又失忆,便是彻底斩断了联系。 情况相当糟糕。 她眼一动,看向一旁的老人。 自醒来后,秦心热心善良,仔细周到,这老人却寡言少语,脸上没什么表情,佝颓着身子,似乎很疲惫。 像一尊死气沉沉的雕塑。 她撑着身子,郑重道:“多谢秦阿公与秦姑娘救命之恩。” 秦阿公看她一眼,摇摇头,起身出去了。 秦心见状,坐到床边小声解释:“我阿公脾气稍稍古怪,他对村里人也是这样,你别在意。” “你现在伤着,说不定等伤好就会想起什么,不必着急。” 她笑笑,并未在意秦阿公的态度。 …… 夜色已沉,待少女重新睡下,秦心出门,见阿公站在门口,看着东边的门户。 村中各家灯火如星,唯独这户黑着,没有人在。 “阿公,天凉了,您歇着吧,若哥哥回来,我立刻告诉你。” 秦阿公又闷咳几声,转身进屋。 秦心转头看东边漆黑的屋子,不由担心。 一月之期马上就要到了,阿公为他操碎了心,也不知他想到法子应对没有。 难不成已经跑了? …… 她醒来后,又连养七日,直到能下床走动,还是没想起任何事。 这期间,秦阿公早出晚归,回来时背上满满一筐药草。 秦心留在家里照顾她,除了为她准备饭食汤药,也会在院中晒药材。 她不出房门,只扶着床柜走两步,偶尔听到村里人相互往来的动静。 但秦阿公这一户,显少有人登门。 爷孙二人也甚少与其他人打交道。 她心中好奇,却没多问。 …… 秦心意外的发现,少女看似娇柔,实则底子极好。 最难养的内伤,她好得极快,气血通畅,元气十足。 此外,除了右脸擦伤较为严重,她脸上其实还有些很细的伤痕,但等到血珠干涸,结疤掉落后,痕迹极淡。 秦心高兴地告诉她,各人体质不同,同样的伤,痕迹也会不同。 她应是不易留疤的体质,待脸上伤结痂落去,假以时日,疤痕定会淡去。 她觉得这小姑娘懂得还挺多,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拿出钱袋递给秦心。 小姑娘没见过这么多钱,涨红着脸,满脸写着想要,但又不敢要。 她了然,请来秦阿公,递过钱袋。 “救命之恩深似海,得秦阿公与秦娘子照料多时,无以为报,只能以此聊表心意。” 秦阿公眼皮一抬,淡淡的看她一眼,接过钱袋。 秦心瞪直了眼。 下一刻,秦阿公从钱袋子里抠出两个小金锭,又把剩下的还给她。 秦心眼中写着“果然如此”。 “你吃的,用的,这些绰绰有余,还能再多住几日。剩下的自己傍身吧。” 她微微怔住。 一个不知过去的姑娘,前路也茫茫。 动辄拿出全部钱财赠人,实属天真无知。 秦心懂了阿公的意思,帮着她把钱袋收好:“姐姐,那些足够了。” 于是,她又住了几日。 …… 秦心第无数次喊“姐姐”时,终于露出别扭的表情来。 “姐姐,既然想不起来叫什么,那就再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她眼神轻动,拿过床头的钱袋,指腹轻轻抚过角落的小月亮。 “若你不介意,可唤我月娘。” 秦心拍手叫好,转身去告诉阿公她的新名字。 …… 转眼间,她已在秦阿公家中修养了大半个月。 这大半个月,她从秦心口中得知,这里是地处利州义清县以南的一方村落,名为淮香村。 出了村子,往西是陵江,往东是岐水,二水向南,交于朗州。 他们是在陵江救起她的。 她仔细记下这些,放在心中琢磨。 秦心觉得,这位月姐姐着实令人意外。 饶是失了记忆,但终究是个心智齐全的女子—— 落难醒来,过去空白,未来茫然,她没有惶恐无助掩面流泪,还能想着赠金报答。 相貌受损,除了每日换药时从秦心口中得知伤势情况,连镜子都没照过。 她平静的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尽己所能的摸索前路。 秦心实在好奇,忍不住探听。 少女靠坐床头,恢复气色的脸上笑容浅浅。 “倘若那日救我的不是你们,倘若救我的人有半点邪心,我今日已是另外一幅光景。那时,相貌或许成为负累。” “所幸,救我的是你们,让我养伤住下,对我悉心照料,连我的物件都收拾妥帖。” “有如此大幸,只是伤了脸,有何可悲可叹?” 秦心觉得,她真是看得开。 “月姐姐,阿公说得对,你吃的用的,那两个小金锭绰绰有余,你安心住下,等你想起什么,我们立刻送你回家。” 她笑笑,轻轻点头。 …… 这日黄昏,秦心在灶房熬粥。 她已行动自如,在房间穿戴整齐,又取面巾蒙住脸,这才走出房门。 秦心年纪不大,心思却密。 她始终是要回到自己家的,这样的容貌,受了伤反而更惹眼。所以秦心提醒她,莫要让外人瞧见脸。 秦阿公仍未归来,她探头看了一会儿,找了个位置坐下,垂头发呆。 夕阳灌入门内,在门口的地面洒下一片橙黄,屋内反而显得昏暗。 一道暗影慢悠悠闯入这片橙黄,先是头,再是宽肩,直至斜斜拉长的人影完整投映在地,它停在那里。 不是秦阿公。 她抬眼望去。 男人逆光而来,面目不清,然一身最寻常的短褐,也衬出瘦高身形,宽肩窄腰,长腿有力。 短暂对视一眼,男人忽然原路退回几步,偏头左右看看,似在确认什么。 光落在他身上,她终于看清,是个极俊的男人。 确定自己没走错,他直接迈步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抬眼看她,直勾勾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疑惑—— 你是谁? ※※※※※※※※※※※※※※※※※※※※ ———— 贺采薇:媚啊,你姐钱袋绣月亮,你钱袋绣的什么啊?! 明媚:【看一眼钱袋】我……日哦。 ———— 假如被救的是明媚 秦心:若想不起来,姐姐再起个名字叭! 明媚:若你不介意,可唤我日……日…… 日尼玛。 明黛:不许说脏话。 ———— 嗷嗷嗷,更一章,删一章,修修改改又一章。 我又面临裸更了…… 仿佛回到了被《嫁娇女》支配的恐惧里。 ———— 谢谢大家的撒花~~~~~~我争取这一本每天九点更……我争取!!!! ———————————— 感谢在2020-09-11 23:49:03~2020-09-12 23:3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皮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7 章 “晁、晁哥?”秦心站在灶房门口,险些摔了手里的粥碗。 她三两步上前放下粥碗,拉住他的衣袖:“这些日子你去哪了?阿公每日都在担心你,你……” “她是谁?”秦晁直接打断她,冲对面的少女抬抬下巴。 秦心思绪一岔,耐着性子说了来龙去脉。 秦晁边听边打量。 男人的目光直白,却并无太多情绪,听完,淡声问:“好好地,你们跑去陵江做什么?” 这一问,戳中了小姑娘藏于心底的委屈和难过。 “阿公当然是为了你!期限就快到了,你……” “你有完没完。”秦晁淡淡开口,再次打断她。 少女眼一动,看向秦晁。 秦晁似有所感,也看向她。 他对外来的目光十分敏感。 短短一眼,他又移开目光,掏出个粗布钱袋丢在桌上。 秦心打卡钱袋一看,面露喜色:“晁哥,你去挣钱了?” 秦晁挠挠脸:“剩的。” 秦心脸色骤变,由喜转惊:“朱家的钱?” 朱家给的钱不少,他说这是剩的,那、那他这几日其实是拿着钱去逍遥了? 秦晁一句解释也没有,起身就走。 秦心急了,“你才回来又要去哪,阿公每日都在等你,你……” 秦晁身高腿长,两步已至门口,还未跨出门,又停在原地。 秦心追着,险些撞上他,目光一错看向门口,也跟着停下。 门外,一个佝颓的身影迈着沉沉的步子走来。 “阿公!”秦心越过秦晁奔出去扶住秦阿公:“哥哥回来了。” 秦阿公没说话。 秦晁往后退两步,侧身让道。 秦心刚扶着秦阿公进门,秦晁已绕过他们要走。 “等等。”秦阿公沉声开口。 秦晁站定,回头。 秦阿公拿起桌上的钱袋抛了出去,钱袋掉在秦晁脚边,一声脆响。 少女静坐旁观,听音辨数,心想,钱不少。 秦晁垂眼看向地上的钱袋,弯腰捡起来,和来时一样,姿态闲散的走了。 秦阿公忽然捂住胸口,猛咳起来。 “阿公!”秦心快哭了,连忙倒水递手帕。 一旁,她仔细打量秦阿公,察觉不对劲。 老人面色涨红,隐有痛色,像内伤。 秦阿公累极了,摆摆手,一个人进了屋里。 秦心不放心,偷偷探头,见阿公躺下休息,这才悄悄退出来。 小姑娘站在堂屋里,渐渐开始咬牙切齿,紧拽小拳头。 下一刻,她小跑出门,直奔东边的门户。 许是攒了怒气,出去时气势汹汹,又不知遇见什么,回来时无声抹着眼泪。 哭还不能让阿公听见,秦心跑到后院,蹲在角落里抱头闷声哭。 没多久,身边有人蹲下,轻轻抚着她的背,小心且温柔。 秦心抬头,泪眼婆娑,扑进少女怀中:“月姐姐……” …… 在秦心口中,她知道了一些事。 方才那个青年,是秦阿公的侄孙,名叫秦晁。 秦晁的生母对秦阿公有救命之恩,早早离世后,秦阿公便将秦晁当成自己的责任。 秦晁的生母样貌极美,秦晁承生母之长,也生的极为俊俏。 他小时候,阿公只要牵他出门,必定受人瞩目,于言笑间逗弄他。 原本,凭秦晁的条件,只要勤奋踏实,无论是读书考功名,还是务农务工谋生,都是一条出路。 谁想,随着年岁渐长,秦晁竟然学坏了。 他嫌苦怕累,既不肯下地上工,也不愿寒窗苦读。 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相,整日在外面鬼混不着家。 有好几次,他好不容易回来,秦心去找他,却见他噙着笑在逗村里的姑娘。 村里的姑娘很少出门,没见过这样好看的男人,几句话便面红耳赤。 可笑的是,她们与秦晁调笑,收秦晁顺手送的绢花手帕,但谁也没想过嫁给他。 听到这里,少女眼帘微垂,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 皮相迷人,却并不能满足人心渴求的全部。 这时,秦心的语气陡然掺入怒气。 秦晁不务正业,整日鬼混,结果真招来了事—— 县上有富户朱员外,子嗣众多,中年得一女,起名朱宝儿,极为珍爱。 朱宝儿样貌一般,又因从小娇生惯养,好吃懒做无节制,刚过及笄,体型已撑不住好看的衣裙。 她多疑好妒,见有貌美的丫头对她笑,便逼着丫头吃东西灌糖水,直至伺候她的丫头都坏了体型,这才满意。 此事传出,朱宝儿坏了名声,纵然杨家富庶,亦无人问津。 不知哪一日,秦晁入了朱宝儿的眼。 自此,朱宝儿要死要活要秦晁。 朱家摸了秦晁的底,很快带着封了喜字的礼找来,要秦晁入赘朱家。 秦阿公大怒,当场将东西都扔出去。 可朱家本也不是来商量的,见秦阿公如此,当即要以武力服人。 恰好秦晁赶来,看了朱家送的银钱和礼,面无表情的拦住秦阿公,让朱家把礼送去东边那户。 那是他母亲留下的两间屋子,他一直与秦阿公分开住。 朱家只当他应下,喜滋滋走了,阿公却气病了。 紧接着,秦晁做了更混账的事。 他动了朱家送来的入赘钱。 若他有一丝一毫男儿尊严,坚决不从,哪怕闹上公堂,朱家也没有强迫的道理。 可他动了这钱,朱家便能得理不饶人,等于断了自己的后路。 秦阿公勒令他把用掉的钱补上,退给朱家。 他索性不见踪影,大半月未归。 阿公一心报答那位夫人,让秦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岂会让他做赘婿? 于是,他带着秦心出村子,想方设法做工挣钱。 秦心说到这里时,言语有些闪躲。 她细心留意到,温声道:“可有难言之隐?” 秦心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掉,抓住她的手,道出原委—— 因今年气候异常,各州府都忙着修水利,官府对外招了不少工人。 做工不似务农,来钱快,干一日活一日,很多农户收成不好时,都会出门务工挣快钱。 没想一个多月前,陵江发了水,淹死好多人。 官府为尽快解决,便用银钱打发,还闹事的,就武力镇压。 工人的亲眷领了钱,还要寻尸首,于是,陵江上有了一个新活儿——捞尸。 这种赚死人钱的活儿,说出去是有些缺德的。 在秦心看来,绝不是阿公会做的事情。 但为了筹钱,阿公也去捞尸。 他年纪最大,却比年轻劳力干的更多,收的钱也更少。 于是大家都找他捞。 阿公被盯上,某日入夜,被那些捞尸人合起伙来教训了一顿,因为受伤,再没力气捞尸。 也许是天意,也许是阿公心中对捞尸赚钱有愧。 那日偶遇江上落难的她,阿公毫不犹豫将她救起,任她逗留至今。 这些日子,阿公没再出去务工,而是采药谋生,但他没有一刻放下秦晁的事,每日都会在门口等着秦晁回来。 今日,秦晁终于回来,朱家的钱也被霍霍的差不多了。 秦阿公一生未娶,秦心是捡来的。 同是阿公看着张大的,秦心对阿公充满感激,乖巧且善良。 她不懂为何晁哥哥从不感激阿公,为何不能活得争气一些。 如今他还能靠着皮相来糊弄年轻女子,等他老了呢!? 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做,岂非混吃等死!? …… 秦心只有秦阿公一个亲人,忽然出现的“月姐姐”,是她为数不多的倾诉对象。 小姑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终于想起姐姐还没吃饭,吸吸鼻子去给她热粥。 少女回到堂屋,吃着秦心熬得稀烂的粥,若有所思。 夜里,秦心因为哭累了,早早睡去,少女躺在她身侧,轻轻转头。 黑暗里,身边的小姑娘呼吸匀称,少女的头忽然抽痛。 电光火石间,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白光散去的画面里,有个俏生生的小姑娘和她并头睡在一起。 她忽然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又觉得那小姑娘好像就是秦心。 这时,一道沉沉的男声响起—— “黛娘,你还有得选。” 黛娘? 选什么? 忽的,身侧的少女醒了,她转过头,眉目含伤,不是秦心。 “你有非要嫁……的理由吗?” 嫁? 嫁给谁? 下一刻,两股力量从她们背后袭来,瞬间将她们拉开,她听到少女撕心裂肺的呼喊—— 明黛。 混乱的梦境在暗夜中恣意嚣张,令睡梦难安。 睁眼时,已是白日,秦心早已起身,身边床榻空着。 少女眼珠轻动,像瓷娃娃忽然注入生命。 她想起自己叫什么了。 她叫明黛。 …… 她静静躺着,像是第一次拥有姓名,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企图想起更多。 这时,门外传来秦心的惊呼声—— “阿公!” 明黛回神,撑着身子坐起,匆忙穿戴。 她躺了太多日,手脚还有些发软,待穿戴整齐,蒙住面走出房门时,忽见门口有不少村民往东边跑。 那是秦晁的屋子。 明黛扶着门,一步一步走出去。 今日天气极好,万里晴空,艳阳高照,贴着喜字的箩筐礼盒红的扎眼。 秦阿公手持一挑扁担,将摞得整整齐齐的礼打的七零八落。 朱家家丁面露凶色,挽着袖子要动手。 秦心哭着护在秦阿公面前,惧怕却勇敢。 往后,秦晁一身素色直裰,斜倚门框,是人群中一眼就能留意到的姿容。 他看着被揍倒在地的秦阿公,脸上无喜也无悲…… ※※※※※※※※※※※※※※※※※※※※ 明黛!!!这是妈妈从几十个名字里为你选的!妈妈不允许你忘记!!!! 明媚:我……日哦。 谢谢大家的冒泡撒花~~~~~~~ ———————————— 感谢在2020-09-12 23:37:20~2020-09-13 21:3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笙有你 144瓶;【真的好多,吓我一跳!!再次感谢!!!】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8 章 “秦老头,你家公子就是生的再好,我们老爷也是真金白银下了聘的!” “钱你们要,人却不给,可没这样的道理!” 秦阿公被踹了一脚,痛的抽气。 “秦晁……绝不做赘婿!朱家的钱……我们还,秦晁……不能和你们走。” 别说秦阿公此刻拿不出钱,就是拿的出,朱家也不会放了秦晁。 朱宝儿被秦晁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可。 若是可以商量的情况,又岂会带这么多人,一个个凶神恶煞? 分明是料到有此境况,快刀斩乱麻。 赶在朱家人动手之前,倚在门边的男人终于终于开口:“贵府招赘婿是喜事,没必要大动干戈吧。” 他一说话,众人都看向他。 朱家人冷哼:“这全看公子。” 秦晁 :“承蒙贵府千金抬爱,秦某岂敢辜负。” “秦晁!”秦阿公怒瞪他,他颤抖着腿,在秦心的搀扶下要站起来抓他。 秦晁顺势躲开,目光扫过看热闹的村民人群。 明黛眼力极好,将这个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她微微偏头,心中生疑。 几个村汉似乎看不下去,挤开人群走出来,七手八脚扶住秦阿公。 “秦阿公,秦晁是去享福的,他去了朱家,你一样跟着过好日子。” “就是就是,人家你情我愿,你不想过好日子,也别拉着秦晁跟你一起吃苦啊。” 都是常年下地干活的汉子,轻而易举架着秦阿公往西边的屋子走。 秦心唯恐他们伤到阿公,踉跄追上去。 村里人本来聚在秦晁家门口看热闹,随着秦阿公被架走,有人眼尖的察觉秦阿公家门口站着个人。 未至寒冬,却捂得严严实实,身形高挑纤瘦,分明是个姑娘! 看向秦阿公家门口的目光越来越多,有人开始低声耳语。 秦晁眼神一动,跟着看过去。 明黛还在回味秦晁刚才的举措,一抬眼见一双双目光投来,夹杂好奇与探究,下意识退回门内。 秦晁眼看着她仓皇逃离,唇角挑了一下。 这是羞,还是怕? …… 几个壮汉把秦阿公送进家门按在堂屋里坐着,赔笑脸说了一通话,就是不许他出去。 秦心将他们与阿公隔开,连连给阿公顺气拍背。 其中一个汉子好奇往东屋探头,嬉皮笑脸的问:“秦妹子,家里什么时候来客了?像是个姑娘啊。” 秦心看一眼紧闭的东屋房门,涨红脸吼:“是、是家里的亲戚,与你们无关!” 几个汉子交换眼神,嗤笑一声。 秦老头孤家寡人,秦心是捡来的,哪来的家里人? 别是到老了不甘寂寞,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姑娘吧? …… 秦心看到他们的表情,心中忧虑一重接着一重。 村里人嘴碎,还爱乱讲,眼下月姐姐被发现,他们一定会盘根问底的打听她。 若月姐姐以后要回家,眼下应当尽量少的泄露自己的一切,把曾经流落在外的事遮掩起来。 万一被有心人拿捏生事就遭了。 …… 秦阿公被拦着,秦晁也不抗拒。 朱家人嘱咐了明日接他入府的诸条规矩事项,又收了秦晁递的红包,心满意足的走了。 秦晁入赘朱家,已是板上钉钉,秦阿公也阻止不了。 秦阿公身形更颓,佝偻着坐在那。 若说此前他还有一口气硬撑着,那么秦晁的态度,就是最利的针尖,让他什么都不剩。 东屋门已经打开,明黛靠在门边,捂住心口。 不知为何,秦晁的这门婚事,让她心中情绪翻涌,难以控制。 看到秦晁无喜无忧的态度,秦阿公和秦心的反抗时,她的脑子里像是扎入许多细小的针。 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她觉得,这种旁观的反应并不寻常。 莫名滋生的情绪,在与她遗忘的记忆勾连拉扯。 难道她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才有此触动? …… 秦心熬好粥,秦阿公没有胃口,颤颤巍巍走进西屋,没多久又出来,手里拽着个物件。 是只颜色已暗的金镯子,开口样式,镯身隐约能见装饰的铸样。 “把这个给他送去。” 秦心接过镯子,“他这般混账,阿公你还给他攒金?” 秦阿公满身疲惫,多说一个字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这是他母亲留下,给他娶妻之用。” “他既定了前路,东西也该还给他。送去吧。” 说完,秦阿公闷咳几声,进屋歇下了。 桌上粥汤已凉,秦心抓着镯子,几乎要捏变形。 实在气不过,小姑娘将镯子重重一放。 都这样了,阿公还在为他考虑,她才不想帮这个混蛋送东西! 寂静无声的堂屋,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拿起金镯子。 秦心眼一动,怔住:“月姐姐?” 明黛蒙着脸,笑起来时,只剩一双明眸弯弯,温柔动人。 “若你不介意,我替你送吧。” “这……”秦心站起来:“这怎么行。” 明黛垂眼,又放下镯子:“也是,此物贵重,应当你们亲手交付。” 秦心连忙摆手:“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月姐姐那一袋小金子,都能打好多这样的金镯子了。 她都能以金相赠,又岂会贪这么个镯子。 “我只是不想跟他说话,不想看到他……姐姐大伤初愈,也不好在村中多走动,惹人闲话……” 明黛眼神淡定。 白日里,她已经被看到。 当时确实有些慌,但静下来又觉得,她总要走出这个门的。 迟早的事。 “你信我,就由我代劳吧。秦阿公伤上加伤,身边最好不要离人。” 搬出秦阿公,秦心更不想去了,小姑娘犹豫半晌,咬着唇点头。 明黛握着镯子出门,她又追出来补了一句:“他若说什么过分的话,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只管转身回来就是!” 说着还是觉得不妥:“还是我去吧。免得姐姐也被他气着。” 明黛按住躁动的小姑娘,笑意浅浅。 “放心,他气不着我。” …… 秦晁回村子的时间并不多,偶尔回来,也是睡一觉又走。 没人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 总归不务正业,混饭度日罢了。 夜色已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外头没什么人。 明黛摸着黑走向东,走到秦晁家门口,轻轻叩门。 屋内无人应答,她拧眉探头。 里面有灯,理应有人。 她再次叩门,贴耳探听。 “这点力气,我站这里都听得吃力,你敲给谁听呢?”男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载着戏谑笑意。 明黛心中小小一惊,面上仍淡定。 她手贴着门,循声回头,漂亮的星眸陡然瞪大,又飞快转回来。 院中的男人黑发高束,偶尔垂下几丝,末梢滴着水。 凉凉秋夜,他赤着上身,趿着鞋子,只穿一条松垮垮的长裤,单手抱着木盆夹在腰侧,盆边搭块巾子。 大约去河里洗澡,洗完就这么走回来。 刚好碰上她做贼似的敲门。 明黛稳住心神,定声道:“秦阿公有东西交给你。” 背后静默一瞬,有脚步声靠近。 秦晁推开半边门,明黛别开脸,目光藏进漆黑夜色里。 耳边响起男人的低笑。 明黛拧眉。 忽然出现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任哪个女子看了都会闪躲。 这在他眼里,竟像是什么趣味,很好笑。 她终于了解秦心那番告诫的深意。 他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确然是个混账。 明黛不气,别人气她,她就不气,这样才能气死别人。 …… “东西呢?”秦晁一只脚跨进门,侧身朝向她,伸出手来。 明黛迟疑回头,目光触及男人修长漂亮的手,下一刻,视线从指缝漏出去,落在他的小腹上。 肌理分明,豆腐块似的。 明明穿衣时看不出这般结实。 索要物件的手忽然在她面前一晃,秦晁收了笑,隐隐不耐烦:“好看吗?” 这一次,明黛反倒不那么羞赧。 没看过的东西,看看怎么了? 你的豆腐块又不会掉。 少女矜持而立,正经道:“你不先请我进去吗?” 秦晁挑眉,将她上下一扫。 整个淮香村的姑娘,哪怕爬上屋顶,躲进草垛来偷看他,也断不会进他的家门。 秦晁讪笑一下,摸着下巴嘀咕:“别是个傻子吧。” 明黛看他一眼,伸手推开另外半边门,迈步走进去,语气生硬而冷淡:“打扰了。” 秦晁的目光一路追着她。 堂屋内堆满了朱家送的礼,挪步都难。 明黛扫过一圈,小心翼翼的挪到板凳边坐下。 秦晁轻嗤,反手关上门。 咣的一声,门扇紧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孤男还过度袒露,流里流气。 他是故意的。 明黛心下了然,并不见慌,黑眸静静盯着他,泠泠清波,于夜色间透彻人心,仿佛能抚平一切躁意。 秦晁微翘的嘴角僵住,心中暗骂一句。 他随手丢了盆,进屋里一阵捯饬,出来时穿上了白日里那件直裰。 明黛没想到他会如此,心中略感意外。 然后,秦晁用实力揉碎了她的意外。 “是要给你烧水上茶,奉瓜果点心,你才肯把东西交出来?” 明黛轻轻垂眼,摇了一下头。 她抬起手,落于桌上,少女柔荑纤白,漂亮极了。 秦晁眼一动,看着那只手。 手移开时,桌上多了一只镯子。 秦晁垂眼见物,眼神微变…… ※※※※※※※※※※※※※※※※※※※※ 傲,好晚了,有虫虫明天抽空捉。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 第 9 章 秦晁眼中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眨眼之间,他又挂上懒洋洋的笑,拿起金镯反复翻看:“这不是老头从我这拿走的吗?我当他要给那丫头当嫁妆,怎么又给我送回来?” 秦阿公自然不会贪他一个金镯子。 八成看他游手好闲,怕他卖了换钱才代为保管。 明黛坐姿笔挺端正,双手交叠落于腿上。 “听闻这是秦公子生母之物,欲于公子成家立室时传下。” “公子喜逢小登科,理应将它赠予未来妻子。” 静夜无声,女人的声线如清泉化开的冰雪,清冽而细腻。 与那双又大又亮的黑眸格外搭。 秦晁并未沉迷其中,吃吃笑起来。 他生的确实好。 五官精致,桃花眼撩人。 这身最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才得以显出几分清隽秀气。 就算这笑邪里邪气,也不影响这分清隽并存。 秦晁手臂搭桌,握着金镯子有一下没一下的磕响,悠悠感慨:“这真是我听过,最含蓄的嘲讽。” 明黛不动声色。 她已在心中对他筑起防线,他上天下地嬉笑怒骂,她都不会在意。 但可以确定,他比她想象的更敏锐。 周边的善意或恶意,熟悉或陌生,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 且准确。 秦晁将镯子放在桌上:“朱家富裕,朱姑娘从小锦衣玉食,不差这么个玩意。” 明黛眼观鼻鼻观心:“既是秦公子之物,随你处置便是。” 秦晁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句话,忽将镯子推向她,另一只手指指她的头巾面纱。 “不如这样,你摘了这个,我送你。” 明黛眼帘轻抬,迎上男人似笑非笑的目光。 秦晁挑着眉,冲她偏一下头:“嗯?” 用母亲的遗物,换看她容貌的机会。 十足的风流轻佻。 半晌寂静,明黛摇摇头,起身离开。 秦晁的目光无声的追着她。 走到门口时,明黛又定住。 方才这几步,是她的犹豫和思考。 她是个外人,没有立场插手别人的家事。 况且他明日就要去朱家,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岂是一个外人三言两语能撼动的? 但,不吐不快。 明黛回头看秦晁,秦晁露笑,拿起镯子朝她递了递。 明黛平静开口:“若无秦阿公与秦姑娘相救,我早已是陵江上一抹亡魂。我只有感激之情,绝无加害之心。” “我伤了脸,丑陋不堪,故此遮掩。你不必防着我,旁敲侧击看我容貌,探我底细。” 秦晁仍弯着唇,眼里却无一丝笑意。 明黛又道:“我来此地多日,秦阿公与秦姑娘几乎独来独往,倒是听闻公子时常与人有说有笑,打情骂俏。” “想必是平日攒下情谊,才使你一个眼神,他们便出面拦住秦阿公。” 秦晁递出镯子的手收回,指腹一下一下抚过上面的花纹。 明黛:“或许你替阿公挡了外人的拳脚与欺辱,可他的致命伤,偏偏就是你。” 秦晁指尖一顿。 半晌,他低下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抬起头,他好奇猜疑:“口齿伶俐,无法反驳,姑娘是说书先生?” 本就没存什么希望,他此番回应,也谈不上失望。 明黛垂眼,四两拨千斤:“是我口齿伶俐,还是有理有据,你不妨掂量掂量。” 秦晁似乎耐心用尽,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拾起她垂在身侧的手。 明黛指尖一颤,下意识要抽出,秦晁飞快一捉,稳稳握住少女柔弱无骨的手。 【黛黛】 男人的声音自脑海中传来,蒙着一层陌生的薄雾,她仿佛看到一双深情的眼。 她不想被这样拉手。 明黛心神一乱,又立马被掌中的冰凉坚硬镇压。 她垂眼,见到掌中的金镯子。 秦晁松开她,微微一笑:“这个,我就不带了……” …… 明黛带着镯子回来,秦心惊讶不已,秦晁居然不要? 想了想,又明白了。 他定是觉得自己日后富贵,就看不上了。 秦心收好镯子,烧热水和明黛洗漱一番,早早睡下。 明日朱家来接人,秦心怕阿公一时激动又闹起来,须得早起守着。 明黛躺在床上,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穿嫁衣,在没有尽头的漆黑街道上发足狂奔,频频回头。 身后一片漆黑,前路似有光明,却始终无法抵达触碰。 这个梦,明黛醒来都还记得。 她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她是蓄意逃婚,意外落难? …… 第二日,朱家按时来接人。 有了昨日的教训,他们格外留意秦阿公这头。 然而,秦阿公在家门口站着,直到一身喜袍的秦晁走出来,他才转身回屋。 秦心心里怨他,懒得多看一眼,院中只剩明黛。 村里人都看到秦老头家多出来的人,不由议论纷纷。 这样一个闭合的小村子,家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哪家多养一头牲口都能被察觉,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明黛没有留意旁人的议论,目光只及那一人。 他今日仔细梳洗过,喜服几乎剪裁合身,衬得他容光焕发,俊的不像话。 不知是略有所感还是心有牵挂,秦晁忽然转头,看向西边的门户。 两人遥遥对视一眼。 秦晁笑笑,转头蹬车。 朱家的马车又大又气派,秦晁一上车,四五个家丁围车而立,仿佛谁会来抢亲似的。 随着马车驶离淮香村,看热闹的人群终于散去。 明黛返身回屋。 这段日子,她一直卧床养伤,如今行动自如,她想去陵江打探消息。 秦阿公和秦心救了她,已是仁至义尽,加上秦晁一事,明黛自不会劳烦秦阿公和秦心。 然而,秦阿公得知她想去陵江,摇摇头。 “难。” “难?”明黛不解。 秦阿公:“应当是陵江的事闹大,惊动朝廷,从陵江至各地的水路都被封了。” “以往陵江通朗州有诸多水商路,如今没有过硬的关系,根本走不动。” “各关口官兵拦路,凭路引户籍过关,碰到流民或身份不明者,要么驱逐,要么收管。” “可官府的收管地乱成一团,等他们清查处理,不知要等到哪一年。” 所以秦阿公这段日子没出门,并非放弃上工,而是根本走不远。 只能靠挖药草卖钱,早出晚归。 明黛心头微沉。 她晚一天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历,就晚一天寻到亲人,回到家中。 即便回了,处境也会多一分难。 若想起的总是零零碎碎的东西,毫无线索,她就得自立谋生,不能一直赖在秦阿公家中。 女儿身走动已十分不便,再成个黑户,想自己找线索,难如登天。 …… 秦心本以为,秦晁一事已成定局,阿公就是再放不下这侄孙,也该放下。 没想,秦晁上午刚去朱家,秦阿公下午就咯血昏迷。 秦心六神无主,明黛拿出一个小金锭让秦心去找大夫。 请来大夫一番诊治,他连连摇头。 秦阿公不仅操劳过度,还有内伤淤积,又因急火攻心,引数症齐发,方才发作。 这个年纪,干什么都耗元气,眼下即便好好养着,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秦心送走大夫,忍泪给阿公熬药。 明黛看着卧病在床的秦阿公,心里亦不好受。 世上意外落难者无数,她能得遇秦阿公爷孙二人,受此恩会照顾,实属万幸。 如今她尚未报恩,秦阿公已缠绵病榻,倘若他有何闪失,于她而言也会是一生难安的遗憾。 …… 朱府。 愁嫁多年的宝贝女儿终于招得佳婿,朱员外大喜过望,大摆流水宴席。 秦晁虽为赘婿,然仪表堂堂相貌出众,还是被朱员外拉着敬酒。 乍看之下,还以为是朱府公子娶妻。 朱宝儿爱惨了秦晁,为了这千金一刻,她破天荒节了七日的食。 心情不好,打坏了三个丫头才抑制住食欲。 换下喜袍,看着镜中似乎纤瘦许多的身形,朱宝儿涨红了脸。 夜色渐深,外面的酒席一一散去,洞房门被推开,秦晁走进来。 府中下人早已得朱宝儿耳提面命,知情识趣的退下。 朱宝儿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大红抹胸若隐若现,身姿丰腴。 她搅着手,含羞带笑望向面前的男人,“夫君。” 秦晁身上带酒气,嘴角轻挑,眼里无笑。 对上朱宝儿热情似火的一双眼,他脑中忽然想起一双清凌凌的黑眸。 分明是个从无交集的陌路人,有些事情,她倒是看的清楚。 也不知是不是一双眼长得好的缘故。 春宵一刻值千金,朱宝儿在他面前,早已收起跋扈的一面,水蛇般贴上来行妻礼,为他剥去喜服。 男人穿衣清瘦,内里却别有乾坤,朱宝儿呼吸急促,催着他上了榻。 红帐落下,女人散发脱衣,似火团一样贴上来亲吻。 秦晁时而动动脖子,错开她的唇,目光冷冷的看着帐顶。 【或许你替阿公挡了外人的拳脚与欺辱,可他的致命伤,偏偏就是你。】 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三言两语,竟像长进心里一般,生根发芽。 有身上的女人对比,秦晁只觉自己浑身冰凉,心中骂语联珠。 见鬼了。 …… 明黛又养了三日,只觉周身气血通畅,再无不适。 反观秦阿公,一直卧床。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连日来吃喝洗漱,皆是秦心内外操持。 翻来覆去的打量自己一双手,明黛得出结论。 干活,她不会。 学?再说吧。 但她实在无法心安理得的享受秦心的照顾,思来想去,决定用别的法子补偿她。 “你想要什么?” 正在烧火的小姑娘抬起头,一脸茫然:“啊?” 明黛蹲在她面前,正经且严肃:“你想要什么,我买给你。” 秦心长这么大,没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更别提这个处处长在她审美上的姐姐。 “我、我没什么想要的。” 明黛沉吟片刻,说:“没什么想要的,就是没想好。哪里有市集,我带你走一趟,你就知道自己要什么。” 秦心满脸茫然:“不是……姐姐你为何要给我买东西?” 明黛不欲与她废话,“市集在哪,什么时候去?” 秦心暗想,家里简陋,许是姐姐自己要添置什么物件,顺道捎带她。 这样好看的姐姐,落难伤脸已经很可怜,至今未曾掉过眼泪,太坚强了。 秦心摸一把汗:“市集有些远,我们很少去,不过有游郎贩夫会挑着扁担在村外的小道上摆摊,我们日常添置,都是去那里。” 明黛点头,“就去那里。” …… 阿公卧床休息,贩夫摆摊的地也不远,秦心安置好一切,关上门,与明黛出门。 一路上,秦心比明黛还紧张周围。 或许,她也不知怎么向村人解释月姐姐的来历和身份。 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刚出村口,上次帮秦晁拦秦阿公的几个村汉一眼盯上了二人。 “哟,秦妹子,这位……哪家姑娘,挺面生的。” 几个男人眼光裸.露的打量明黛。 明黛穿着秦心的衣裙。 小姑娘懂事,做的衣裳永远大出许多,这样长身体也能穿很久。 穿在明黛身上刚刚好。 少女生得婀娜曼妙,最普通的棉裙,她能穿出别样的清丽来。 哪怕蒙着脸,身子已足够惹眼。一眼就看出与村里女人不同。 秦心涨红脸,拉着明媚绕路走。 “别走啊,这不会是你阿公买来养老伺候他的姑娘吧?你是不是要叫她阿婆啊?” “你们!”秦心挡住明媚:“滚开啊!” 几个男人一对眼神,围住她们,其中一人搓了搓手,忽然动作,直朝明黛的头巾与面纱。 明黛蹙眉,闪身要躲,一枚石子如离弦之箭,精准无误的砸在男人的头上。 “嗷——”一声痛呼,男人还未触及明黛分毫,已收手捂住头。 三个汉子转头,颜色骤变。 秦晁站在两丈开外,手里握着小石头,一下一下掂着玩。 “秦晁,你、你怎么回来了?” 其中一人探头,见他身后并无朱家家奴,又笑了:“这是‘三朝回门’啊?” 秦晁笑笑,随手扔了石头,自袖间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指腹轻拨锋刃。 “你、你……” 几个汉子与秦晁交集不多,顶多是收他一点好处,帮忙顾着点秦阿公那头。 他们听说,秦晁在外面混的很开,路子也邪。 他们偶尔嘴臭犯浑,但都是踏实过日子的人,可不想跟这种人杠上。 秦晁握住匕首,慢慢走过来:“说啊?接着说?” 对面三个汉子,对上他反而惧了,赔笑说了些好话,脚底抹油溜了。 秦心愣愣看着他:“晁哥哥……你……” 赘婿也有三朝回门的说法吗? 秦晁撇秦心一眼,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明黛身上。 她果然又在看他,因为蒙了面,让人更多地注意到那双眼。 上上下下打量,滴流滴流转悠,眼睛要能成精,应当就是她这样。 秦晁冷嗤一声,扭头回家。 秦心再没心思买东西,发足狂奔回家。 她知道阿公挂念秦晁,哪怕他不争气入赘,他还是挂念。 她得把秦晁回来的事告诉阿公! 明黛半天才回过味,她似乎被秦晁救了一把。 可他怎么会一个人回来? 真是三朝回门? …… 第二日,一个惊天消息在村中传开—— 秦晁入朱府做赘婿,可他根本不是个男人,行不了那事! 朱老爷大怒,逼他签了和离书,赶出府门。 秦心傻眼。 看着半昏半醒的阿公,她都不知道,是晁哥哥恢复自由一事更让他高兴,还是晁哥哥身上的流言更刺激他…… 明黛看着苦闷的秦心,昏睡的阿公,心中一阵无力。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本来分两章,就是怕你们嗷嗷误会,咬牙把这个情节写完!! 我们晁哥以后很有出息的,你们不要讨厌他。 明媚:呸!【来自小姨子天生的敌视】 —————————— 感谢在2020-09-14 23:50:38~2020-09-15 23:0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喜洋洋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秦晁被朱家逐出家门的事,轻易盖过秦老头家多出一个女子的事。 议论与猜测铺天盖地,村里人看秦晁的眼神,意味深长。 明黛觉得不对劲。 倒不是她与秦晁有什么仇怨,盼着他没好下场。 只是当日朱家如此强势,朱员外对朱宝儿又十分宠爱,在秦晁这事上,未免有些轻拿轻放。 她请秦心去打听。 秦心也为此事着急,出去走一圈,回来脸色更难看。 原来,朱员外本是要送秦晁见官,告他个骗婚之罪,是朱姑娘爱夫心切,极力阻拦。 朱员外无可奈何,只能小惩大诫,让他签了和离书,离开朱家。 秦心感叹,没想那朱姑娘竟是颗痴情种子,晁哥哥被赶回来,朱家人也没跟着来要回当日下聘给的钱,真是仁至义尽呢! 明黛不予置评。 …… 秦阿公是在秦晁回来后第二日清醒过来的。 原本,秦心担心阿公知道秦晁的事,会受不了刺激,打算先瞒着。 什么事都等阿公身体缓和过来再说。 没想大清早的,秦心刚出房门,就见阿公佝背坐在门槛上,药篓子放在脚边。 早起干活的村里人偶然路过门口,总会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秦心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好。 她不敢多问阿公,回房向明黛求救。 明黛想了一会儿,说:“阿公活到这个岁数,经历之事远超你我,秦晁的事,你不必急于表态或是宽慰。阿公是什么态度,你顺着就是。” 许是明黛遇事总是沉稳冷静,秦心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依赖和信任。 她照常烧火煮饭,秦阿公听到声响,喊她一声,拎过药篓。 “今日多加两个菜,你去喊你哥过来吃饭。” 明黛看到秦阿公的药篓子里有只鸡。 她甚至能想象到,秦阿公今日一醒,就没事人一般出门。 从家门到村口短短一段距离,听到了秦晁的事。 原本打算出门采药,最后没去成。 他一向节俭,今日却买了只鸡回来,语气平平的让秦心加两个菜,叫秦晁过来吃饭。 …… 明黛对秦心说:“你忙着,我替你去喊他。” 秦心正埋头烧火,闻言点头:“麻烦姐姐了。” 明黛熟门熟路的找过去,秦晁正在收拾屋子。 难得,他竟然也会收拾。 不过,秦晁收拾屋子的法子略为简单粗暴。 他扔的是朱家抬来的东西,屋子围篱外,堆了小山高一片红。 明黛驻足,站在围篱外侧看着。 秦晁挽着袖子,露出小臂。 他肤色偏白,看似文秀,发力时骤然绷紧,肌理分明,线条如画笔勾成,漂亮流畅。 明黛想起那晚见过的豆腐块。 秦晁丢完最后一件,慢悠悠走回门口,往门槛上一坐,捞起放在门边一只茶缸,猛灌一大口。 茶缸放下,他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明黛。 早就看到她,因为忙着,便没搭理。 他看过来,明黛正欲开口,秦晁忽然竖手示意她住嘴。 明黛第一个字音卡在喉咙里。 秦晁扶着膝盖站起来,长腿迈开,三两步晃悠到围篱边。 她在外侧,他在里侧。 秦晁对她做了个邀请的手势:“站在外头说话,太失礼。来,您先进屋,有话坐下说。” 男人嘴角微勾,似笑非笑;漆黑如墨的眼里,有打趣,有戏谑。 唯独没有被人践踏尊严非议侮辱的愤怒和悲伤。 明黛对他的故意打趣视若无睹,径直道:“昨日的事,多谢你。” 秦晁见她不接茬,眼里的玩笑淡了几分:“原来是这事。” 他往围篱上一靠:“你既貌丑不堪,那些又是我‘情谊深厚’的友人,总不能让你吓到他们。” 明黛觉得,他不止没受伤,简直是好得很。 精力充沛,记忆持久,思维敏捷,口齿伶俐。 每个字都踩着他们为数不多的几句交谈,针锋相对。 明黛一点也不生气。 “另外,秦阿公让你过去吃饭。” 秦晁看她一眼,果断干脆:“不去。” “我请不动你,总有人来请你。一顿便饭,拉拉扯扯就不好看了。” 秦晁舔舔嘴唇,头一偏:“姑娘很喜欢说教?” 明黛看向他。 若要斗嘴,她不是不行。 但没有意义。 “你入赘朱家几日,秦阿公就昏迷了几日,大夫说,他不太好。” “今日他醒了,知道你回来的事,也听到村中的流言。什么都没说,买了只鸡,让秦心熬汤,等你去吃饭,仅此而已。” 少女的目光陡然柔软,连语气都温和起来:“这碗汤,总不至于比流言蜚语更难下咽啊。” 秦晁眼一动,移开目光,站姿从斜倚变直立。 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挣扎和思考,他转身关了门,走出来。 “还不走?”他看着她,不耐烦的催。 明黛看一眼他堆在门口的东西,跟着离开。 …… 秦阿公抱着一捆柴从屋侧走出来,刚好看到他们二人。 秦心紧跟着跑出来:“阿公,您别动,我来!” 四人在门口相遇。 秦晁挠挠脖子,走过去接下秦阿公手里的柴:“我来吧。” 秦阿公看一眼明黛,什么都没说。 秦心不可思议的目送秦晁进灶房,也看明黛。 “月姐姐,你怎么跟他说的?往常阿公亲自去喊,都要好久!” 明黛笑笑:“大概是饿了吧。” 秦心一点也没被糊弄。 她看着明黛进门的背影,脑中浮现他二人并肩走来的场景,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月姐姐的美她见识过。 晁哥哥……也的确俊朗。 仅从这点来看,他们竟有些相配。 晁哥哥被传出这种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没什么好说。 如果是假的,只要给他娶个媳妇,三年抱俩,流言自然不攻而破! 听说男人成了家,都会收心过日子,那阿公就不会再发愁了! “喂。”秦晁不知什么时候又出来,手里还捏着截烧火棍。 秦心回神:“啊?” 秦晁:“汤要糊了。” …… 这顿饭吃的格外融洽。 和明黛猜的一样,秦阿公由始至终没有问秦晁一句。 无论是朱家的事,还是流言的事。 仿佛他只要回来,一切照常。 秦晁一副食欲大振的样子,喝了三碗鸡汤。 一桌子人,只有明黛吃的最少。 饭后,秦阿公进房歇息,屋里传来几声厉害的咳嗽。 秦心连忙端药进去。 秦晁倚在大门边,侧首看着西屋的门,直至明黛在房中漱完口出来,他冲她勾一下手。 二人去了后院。 “大夫到底怎么说?” 明黛想了片刻,说实话:“时日无多。” 秦晁皱起眉头,脾气上来:“什么狗屁庸医?” 明黛不接话。 两人沉默间,一颗脑袋在灶房后门晃悠。 秦晁敏锐察觉:“出来。” 秦心冒出头来,冲他们笑笑。 “月姐姐,你之前不是说想去陵江看看吗?晁哥哥对外头更熟悉,不然你让晁哥哥带你走一遍?” 秦晁眯眼:“你在这发号什么施令呢?” 秦心耿直脖子,硬气道:“是阿公说的!阿公近来得多休息,我得留下照顾阿公。” “月姐姐失忆,只能去陵江找线索。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去。”声音越来越小。 秦晁:“她一个姑娘家,还不是自己一个人落了难。” 明黛瞥他一眼。 秦晁挑眉:“我说错了?” 明黛淡声道:“我的事不急。心娘,你好好照顾阿公。” 秦心的第一次撮合就这样失败了。 …… 夜里,两人睡下,秦心一下下瞅明黛,忍不住再开口:“月姐姐,你不想回家吗?” 明黛闭着眼,但没睡着。 秦心的话,仿佛戳中心头最柔的位置。 是啊,她不想回家吗? “你在江上落难,不知与谁同行,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况且……你留在外面越久,对名声越有影响……” 小姑娘扯到这里,明黛听出些弦外之音。 “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秦心脸一热,有些被看出心思的尴尬。 “月姐姐,你觉得……我堂兄为人如何?” 明黛转头,与暗色中盯住她:“什么?” 秦心略慌,口齿跟着乱:“不、不是。其实我也知道他混账得很。可、可男人成了亲,就会定心。” “你、你流落在,又伤了脸……我没有那个意思,如果我堂兄是个正常的男子……” 说不下去了。 “没、没什么了,睡吧。”她一蒙头,房内又陷入一片沉寂。 明黛已然听懂。 她流落在外,还伤了脸,哪怕被家人寻回去,无论清白还是婚事,都会变成麻烦。 秦晁入赘朱家三日就被赶出来,村中流言满天飞。 但秦晁是不是真的不行,总得有真凭实据。 他于此刻成亲生子,或能平息谣言。 秦心对秦晁存怨,自然不是为他考虑。 只能是为秦阿公。 他仍然没有放弃秦晁,身体却不允许他再硬撑。 倘若他真的时日无多,能见秦晁成家立室,定心收性,应是最大的安慰。 而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报答秦阿公救命之恩的机会。 …… 这一夜,明黛又做梦了。 没有场景,也没有人出现。 只有那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重复。 【黛黛,你还有得选。】 梦醒,明黛心中忽生躁意。 选选选,要选什么,你倒是说啊! …… 秦心发现月姐姐神色不对,以为是昨日胡言惹她不高兴。 小姑娘有些心虚,一边洗衣服一边琢磨要怎么跟月姐姐解释。 这时,她听到一个新消息——义清县富户朱员外出事了,朱家的家宅,今早被官府封了。 秦心呆愣一瞬,衣服都顾不上,转身往家里跑。 明黛听说此事,亦愣了许久。 她想,自己此前的猜测,或许得到证实了。 第 11 章 秦晁被那种理由赶出朱家,本该下半辈子都抬不起头做人。 可朱家在这档口出事,让人很难不多想。 太巧了,像提前知道,借故避祸跑出来似的。 但细想一下,哪个男人会用这种借口避祸? 村民从对秦晁单纯的嘲笑,渐渐转为对整件事的好奇和猜想。 至于秦晁,从前相安无事,他整日不见踪影,如今备受议论,他反倒足不出户。 照吃照睡,十分自在。 …… 明黛终于知道,为何秦晁收拾东西时,只扔在门口便不管。 当她再次站在秦晁家门口时,那红色的小山,已经被挑拣光了。 村民将他当做茶余饭后消磨时间的谈资,是耻辱、笑柄。 但并不妨碍他们悄悄摸来,在这堆艳红里一番挑拣,拿走心仪物件。 秦晁刚刚午睡起来,整个人眼睛都睁不开。 正准备出门拍点冷水醒神,又看见了她。 她盯着那堆已经消失的小红山,若有所思。 秦晁往门边一靠,眯眼打量她。 个子高挑,体型纤瘦,但非骨瘦如柴。 纤腰盈盈,前凸后翘,再廉价的衣衫,也掩不住这一身的看点。 可无论站着,坐着,她永远挺背收颌,背脊与玉颈成一条直线。 没有一丝风尘气。 老实说,挺好看。 明黛转头,正正对上秦晁打量自己的目光。 秦晁冲外面抬抬下巴:“看这么久,是在后悔没第一个捡点什么?” 明黛心想,来此之前加筑心中防线是对的。 他就不懂什么叫好好说话。 “可否耽误公子片刻?” 秦晁挠挠鼻子,转身进屋,明黛跟进去。 …… 西边的门户,秦阿公站在门口,看着明黛进了秦晁的屋。 “这姑娘,什么时候与晁哥熟悉起来了?” 秦心的媒人之心再次复苏。 “阿公,您觉得月姐姐和晁哥哥……相配吗?” 秦阿公一愣,皱眉:“胡闹!” 秦心越发来劲,把明黛近几次主动找秦晁的事都说了。 秦阿公神情复杂的听了。 秦心:“月姐姐一人落难,又伤了脸,即便回到家处境也难。” 到底是小姑娘,男人那事羞于启齿,便含糊带过—— “晁哥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真假,阿公何不问问他?” “阿公当然不是仗着救命之恩要人回报之人,只是问问嘛!” “若事是假的,他们二人也愿意,这是十全十美的好事啊!” 秦阿公还是没说话。 秦心更来劲。 “若成了,月姐姐算下嫁,但有阿公在,绝不会让晁哥亏待辜负她。” “若晁哥因高攀月姐姐的门户,从此发奋,阿公不就可以放心了?” 最后一句,令秦阿公神色微变。 良久,他声沉沉道:“我想想……” …… “有事直说。” 秦晁坐板凳,长腿屈起踩在边沿,搭着手臂。 他对面,明黛挺身直背,坐姿端正。 “公子对陵江的情况知道多少?” 秦晁淡淡道:“没多少。” 明黛:“那……官府可有放出什么寻人的消息?” 秦晁嘴角一挑,翻起桌上倒扣的茶缸,拎起茶壶才察觉没水。 挑起的嘴角憋下去,像是没水喝不高兴,语气也坏起来。 “官府从不没事找事,拦截流民、整顿辖地治安,他们已经叫苦连天了。” 说到这里,秦晁挑眉:“姑娘是在等家人调动官府帮忙寻你?” 不等她答,又含笑感叹:“大户人家啊,方便告知吗?” 明黛眼神轻动。 秦晁此人,防备心极重,还尖锐。 先是怀疑她掩面是别有用意,现在又不信她失忆。 或许他更愿意相信,她是不想在落难时向外人暴露太多身世,以免被赖上,故此称自己失忆,再暗中寻找家人。 明黛不动声色,又抛一问:“那公子可知造身份户籍的门路?” 秦晁默不作声,等她下文。 明黛会意,继续道:“若无法归家,我也不能一直赖在秦阿公家中,可我没有户籍,步步艰难。” 秦晁笑一下:“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有造户籍的门路?官府又不是我家的。” 他一副从头防备到脚趾的姿态,明黛无意与他直面挑破什么。 “既如此,若公子寻得门路,还请告知。” “我今日的处境,谈报答未免可笑。” “但恩情不敢忘,若能走出困境,此恩此情,必涌泉相报。” 秦晁看着她,没说话。 她像团温软的棉花,一招一式抛过去,都在那段柔软的缓冲中失去攻击力。 说实在,让人讨厌。 …… 明黛走后,秦晁已完全清醒。 没多久,秦阿公又来了。 他也不意外,毕竟外头传着那些事,老头子憋不住,总要问的。 果不其然,秦阿公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你身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秦晁倚门而立:“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秦阿公怒目而视:“你自己的事,自己不清楚?” 秦晁低笑:“您这辈子孤寡惯了,怕是也不知道这种事也挑人。” 他露出风流轻佻的神色:“朱家女那样的,我还真下不去口。” 秦阿公眼中燃起希望:“那你是……” 秦晁不耐烦:“您到底要说什么?” 秦阿公看了他几眼,方才低声道:“日前,我与心娘救起一个姑娘。看模样,听谈吐,怕是出自大户人家。” “我听心娘说,这姑娘找你找得勤,你们……” 秦晁失笑。 老头子真是敢想。 “您也猜人家是富贵人家,我做过赘婿,还坏了名声,您现在生了这样的心思,不是将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秦阿公双手握拳杵在膝上,低声道:“她孤身流落在外,也伤了脸,怕是回去了也难寻好的亲事。” “再者……”下面的话实在难以启齿,秦阿公自己都心虚。 “若她真出自大户人家,于你……或许是个机会。” 秦晁眼神一沉,整个人渐渐阴郁起来。 秦阿公艰难道:“从前,你无力翻身,只能如此度日。” “若你与她结为夫妻,好生相待,再助她归家,往后那边……” “嗬。”秦晁冷笑一声,打断秦阿公的话。 他不可思议的摇头:“这还是教我做人要行的端做的正的阿公吗?” “侄孙全部的混账加起来,都没您这番话混账,姜真是老的辣。” 秦阿公脸色煞白,再难吐出半个字。 忽然,他猛咳一声,竟咯出血来。 “阿公!”秦晁连忙倒水,可茶壶是空的。 他狠狠砸了茶壶,半跪在秦阿公面前:“我扶您回去。” “晁哥儿!”秦阿公反手握住秦晁的手臂,力道极大。 “若真要行亏心事,遭报应,就让我来。可你不能再这样……” 秦晁只知不能再刺激他,终于放和语气。 “她虽伤了脸,但谈吐不俗,即便落难,也不是能屈就的人。” “您着急忙慌来问我,可曾问过人家姑娘的心愿?” 秦阿公瞪大眼,抓的他更紧。 “这么说,你愿意……也、也能对人家好?” 秦晁看着面前苍老的阿公,想到了明黛的话。 他时日无多。 他含糊道:“我尽力。” 秦阿公连忙平顺气息,脸上带了笑:“好!好!” “我这就去问她。若她不愿,绝不勉强,若她愿意,你们……” 秦晁自己也不知道,谈话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他计上心头,顺从点头:“我愿娶她。” …… “嫁、嫁给秦晁?”明黛目光微怔。 秦阿公自知理亏,不敢以恩人身份施压半分。 “我晓得晁哥从前犯浑,但他本质并不坏。” “我已问过他,流言是假的,他康健得很。” “听心娘说,你二人近来颇有往来,似乎合得来,我便多嘴问一句。” 秦阿公必是设想过她的处境,该考虑的都考虑了,才敢问出这话。 但有些事,明黛也得问清楚。 “秦阿公,在回应此事之前,您可否为我解一惑?” 秦阿公:“你说。” 明黛:“秦晁身上,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秦阿公当场愣住。 明黛话已问出,索性不再遮掩。 没有与秦晁挑破的事,与秦阿公挑破了—— 由始至终,秦阿公对秦晁的关切极为浓厚。 一般情况,若晚辈混账,长辈多是怒其不争。 可秦阿公每见秦晁犯浑,眼中痛色怜大过怒。 这也是为什么,他从不放弃秦晁,死也要硬撑。 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让本可以更好的秦晁,混成如今模样。 至于秦晁…… 说他懒惰恶劳,那结实的一身,委实不像游手好闲之辈能练出来的。 说他贪富好逸,入赘朱家,他没多高兴,被赶出门,也没多悲伤。 朱家之物,他扔的干脆,又以一种微妙的心态,看着那些议论他的人捡走他不要的东西。 他满心防备,为人尖锐,心气还不低。 那日,她为他送镯子,一番交谈,他抵还镯子,说:“这个,我就不带了……” 她总觉得他欲言又止。 直至那日,他掂玩着石头,优哉游哉走回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猜到了他欲言又止的部分—— 【反正很快就回来了。】 还有很多其他的猜测,诸如朱家,那位朱姑娘…… 她觉得秦晁并非外人说的那般。 但他却淡定自若的接受了所有非议。 …… 秦阿公道出撮合之意时,是心虚的。 没想小姑娘心明眼亮,率先戳破。 秦阿公沉默许久,长长叹息。 “是,晁哥他,本可以不必这样的……” ※※※※※※※※※※※※※※※※※※※※ 嗷嗷嗷,下章就结婚啦~~~~ 感谢在2020-09-16 22:40:40~2020-09-17 23:3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皮皮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 章 夜色沉凉,却抚不平人心中的躁意。 秦晁抱着木盆往家走时,又看到站在门口等候的身影。 他暗哂,难怪阿公能提出这事。 她的确找他找得勤,还专挑这种夜深人静,不合时宜的时候。 看样子,阿公应当已经跟她提了。 她来,八成为此事。 …… 明黛专程等秦阿公睡下才偷摸出来。 许是见她太敏锐,秦阿公索性把秦晁兜了个底。 他短短二十年的来龙去脉,她都已知晓。 秦晁屋里点着灯,敲门仍然没人应。 她猜他又去河里洗澡,便安静等在门口。 没多久,一个高高的人影晃悠着走回来。 仍是一条手臂夹着木盆抵在腰间,黑发湿哒哒束起。 不同的是,这次穿得严实,连衣领都合拢了。 …… 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心照不宣之意。 秦晁推门而入,明黛旁顾左右,见周遭一片漆黑寂静,这才跟进去。 秦晁放下手里的东西,开门见山:“成亲的事,阿公与你提了?” 明黛怔愣一瞬,答:“是。” 秦晁神色较以往正经许多:“无论阿公跟你说了什么,这件事以我接下来的话为准。” 明黛洗耳恭听。 “第一,造假户籍的门路,我忽然找到了,你留在这里的日子,就用假身份对外示人,同时,也用假身份嫁给我。” “嫁给我”三个字,秦晁说的流畅干脆,像是在谈一笔买卖。 明黛也当这是一笔买卖。 然而,当脑中忽然响起的声音与这三个字重叠,令她情绪忽乱。 【黛黛,嫁给我。】 一股莫名的难过和委屈涌上心头。 好像曾经有谁许诺过同样的话,但未能如愿。 秦晁察觉她的异常,皱眉问:“怎么了?” 明黛稳住心神,摇摇头:“无事,你继续说。” 秦晁迟疑的看了她一会儿,还是说:“哪里有问题,你可以提。” 还挺讲理的样子。 明黛仍摇头:“没有。” 秦晁这才继续说。 “你嫁给我,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还有很多麻烦。” 明黛想,你还挺实诚。 “但你也说,想要报答我阿公。所以,我们只做名义夫妻,令阿公宽心即可。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以假身份嫁给我。” 明黛眼一抬,对上他漆黑如墨的眼。 秦晁缓缓道:“姑娘知恩懂礼,出身理当不俗,即便落难至此,恐怕也轮不上我这样的人占便宜。” “你只需在阿公面前扮演好我的妻子,其他的事,我绝不干涉。” “你可以继续寻自己的家人,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姑娘家人寻来那日,便是你与这个身份断绝之时。” “往后余生,秦家所有人,绝不纠缠讹赖。” 他正经起来太不一样了,有条有理,设想周到。 再想到秦阿公那些话,明黛又觉得,他们不愧是一家人。 “你要我与你做假夫妻,是为了让秦阿公宽心养病,可若我家人寻来,我当即舍你们而去,对阿公打击岂非更大?” 秦晁笑了两声,恢复原貌:“我说姑娘,你没撒过谎吗?” 明黛觉得他今日的话格外刺人。 又觉得今日聊得事,本就件件令她反应过激。 秦晁:“撒谎的本就是一个谎套一个谎。你想一个谎圆到底,做梦呢?” 意思就是,等到了那时候,自有新的谎来圆这个。 该说的都说了,秦晁再强调:“还有什么问题?” 明黛脑中一遍遍回想秦阿公的话,终于开口:“有。” 秦晁终于等到她提出异议,反而松口气,大方抬手:“说。” 少女轻轻垂眸,交握的双手,指尖被汗濡湿,略有些滑腻。 “方才你说,只要我在阿公面前扮演好你的夫人,其他一概不管,我觉得不对。” 秦晁挑眉。 少女眼眸轻抬,睫毛如羽扇打开,羽扇之下,眼眸黑亮,眼神认真而动人。 “我既做了你的夫人,那么身为你夫人该做到的一切,我都会做到。” “同样的道理,你既成了我夫君,该有的姿态,也要摆出来。” 她语调轻缓,像他刚才一样严肃。 男人冷峻淡漠的神情之下,一颗心陡然轻颤。 秦晁目光扫过她的身子,笑道:“你要与我做名副其实的夫妻不成?若你把流言当真,所以大义凛然放话,可能会后悔。” 明黛脸一热,万幸有面纱遮挡,掩了她这一刻的羞臊。 “假夫妻也有假夫妻的过法,难道认真做夫妻,就一定是指那事?” 秦晁贱兮兮的:“认真做夫妻却不做那事,算什么夫妻?” “还有态度!”明黛脱口而出。 她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熟了,但面对这混账,只能充足底气。 “夫妻之间,除了那种事,更多时候是寻常的相处。这种时候,态度尤为重要” “若我嫁了你,整日想的是如何与你避嫌,便是个瞎子也能瞧出端倪,何况是阿公?那假成亲一事有何意义?” 秦晁收了笑,眼神深邃的盯着她。 明黛垂眼避开:“除了那、那种事。我们尚有许多地方需要磨合相处。不是可有可无,出了阿公家便散场的戏搭子。” 秦晁漠然看着她:“不是吗?” 本就是演给阿公看。 而且,她这个要求,有些古怪。 像是想用这个身份关系来框住他,约束他。 秦晁眯眼:“所以,你要我把你当成真正的妻子,却不给我睡?” 他倏地笑了:“你是流氓吗?” 不行了。 这间屋子有些透不过气。 明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有什么表述错误。 她说的和他理解的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继续跟他掰扯下去,实属下策。 明黛起身,尝试居高临下,淡声道:“那你不妨再想想。告辞。” 她很努力保持镇定,可出门时,还是被门槛绊了一下。 一声重响,一个趔趄,还有秦晁的噗嗤低笑。 明黛几乎是逃走的。 边走边骂:混账,流氓,满脑子黄泥! 秦晁目送落荒而逃的少女,眼底玩味的笑意点点散去。 他伸伸懒腰,单手托腮趴桌,嗓音低醇,回味咀嚼那几个字:“认真相处的夫妻……” 难得,没有像在听笑话。 …… 明黛恼羞一阵,很快平复。 秦晁路子果然够野,连假户籍都能弄到。 如此,即便她暂时想不起任何线索,一直流落在外,也不必过于担忧。 至于婚事,她权当将本该报还给秦阿公的救命之恩,转到秦晁身上。 毕竟,比起自己时日无多,秦阿公更在意的,还是秦晁。 他唯一的心愿,是秦晁能堂堂正正活下去。 秦心还没睡,等着明黛回来。 小姑娘从被窝里钻出脑袋,一番话大概想了一晚上,郑重如起誓。 “月姐姐,谢谢你答应阿公。” “就算是假的,我也会将你当做我的嫂嫂。” “如果晁哥敢欺负你,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明黛摸摸她的头。 “你叫我一声嫂嫂,谁敢欺负你,我也不会放过他。” …… 明黛觉得,哪怕秦晁本性不坏,这些年下来,也难有定性。 她不信他不懂那番话的意思,故意曲解调戏,就是变相拒绝。 然后开始担心,他会改变假成亲的主意吗? 倘若他变了卦,那为她造假户籍的事是不是也不作数了? 就在明黛胡思乱想时,外面传来秦心夹着惊讶的声音:“晁、晁哥?” 秦晁? 明黛复查一遍穿戴,走出房门时,第一眼见到的,是落在地上的影子。 堂屋的门大开,晨曦涌入,他就站在门口。 身着素白长袍,干净清爽,肩宽挺括。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绑同色发带,朴素简单,却掩不住通身清俊。 像赶考路过的貌美书生,如果脚边放的是书篓,而不是两筐鸡蛋的话。 何止秦心,秦阿公都看呆了。 如果眼神再差点,可能还会问一句:您是哪位。 秦晁一一扫过三双目光,最后落在秦阿公身上,似乎有些无奈:“阿公,侄孙的事,有劳您费心了。” 秦阿公回神。 啊呀!对的对的! 这孩子今日这般隆重登门,必是冲着婚事来的! “快、快进来!”秦阿公招呼秦晁落座,转眼又看明黛。 明黛觉得今日的秦晁自带熹光,她快被晃瞎了。 秦心的粥已经熬好,四人一起用了早饭,期间,秦阿公脸上的笑就没下去过。 用完早饭,秦阿公坐在堂中,秦晁站在他的身边。 明黛坐在另一侧。 两边早已说通,剩下只是过场。 明黛没有记忆,也没有家人,秦阿公救了她,颇有些娘家人的意味。 然他也是秦晁的叔公,此刻坐在二人中间,更像证婚。 秦晁在叔公的示意下,上前一步,掏出金镯子,双手递向明黛。 “小生秦晁,愿求娶姑娘为妻,必珍之爱之,永不相负。” 镯子是他当日递换给她的那只。 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他手上,成为今日提亲的信物。 明黛隐约觉得,若是场合再正式些,应不是如此进展。 然而今日境况,着实没什么好讲究。 来而不往非礼也,明黛轻轻垂眼,解下身上的勾玉,同样双手递送。 秦晁眼一动,直直看向面前的人。 少女端庄直立,素手捧玉,声线清澈动人。 不似他醇厚,却一样震荡人心。 “今日之言,愿君铭记。” 灶房门口,一颗脑袋鬼鬼祟祟弹出来。 秦心本是看个热闹,也替阿公欣慰。 然而,当她看着一双男女相对而立,互赠信物时,竟不由呆住。 熹光骤亮,染上朝阳的灿烂。 她一向没正形的堂兄,衣冠整齐挺括,端正而立,俊朗的模样在这副姿态的衬托下,更胜朝阳与星辉。 他的对面,少女通身端庄娴雅,素手纤白如描,星眸柔情涌动,仿佛能安抚一切躁动与不平。 二人相对而立,于某一瞬被揉入熹光之中,成了一幅静谧而美好的画卷。 秦心忽然有些想哭。 若这不是做戏,那该多好。 …… 秦阿公虽不富裕,但秦晁成婚,总不能事事都删繁就简。 当两户挂上红绸,秦心频频出村,购置红纸红绸时,村中很快知道秦晁再婚的事。 村民险些原地炸开了。 秦晁月前才被朱家看上,刚入赘三天就被休弃。 原以为无法人道,人家现在又要娶妻了! 另一方面,明黛终于正式进入村民们的视野。 大家终于知道,秦阿公家中忽然多出来的女子,是从河里救起来孤女,无依无靠,由秦阿公做主,嫁给了秦晁。 一时间,议论声纷至沓来,来来去去,还是与秦晁是不是男人有关。 若他是,那他能从朱家落败前逃出来,必是个狠角色。 若他不是,秦老头这么做,就是为了掩悠悠众口。 可拿人姑娘一生幸福来给侄孙掩护,也太阴损了! 然而,外头的人怎么议论,都不妨碍秦阿公满心欢喜置办喜事。 他买了一筐喜饼,与秦心挨家挨户发送。 村民笑着收下喜饼,转身继续议论。 出于某些原因,秦阿公没有置办酒席,亦无任何亲眷到场。不过几日功夫,明黛身上,已经穿着秦心连夜赶制的建议嫁衣。 普通红棉布裁剪而成,样式简单,裙角和袖口绣了花开并蒂的纹样。 为了让明黛穿着舒服,秦心还仔细洗晒熨烫过。 明黛很喜欢,秦心见她喜欢,心里很高兴。 …… 成婚大喜,没有宾客满堂,没有媒人父母,明黛心中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并不讨厌,反而觉得刺激。 像是悄悄摸摸做了离经叛道的事,但没人能指责她。 秦晁这几日仍然留在村中,秦心也给他扯了布做了衣裳。 可秦晁的态度就差多了,不量身,不试衣,做什么样穿什么样。 提亲那日后,他又成了原本的样子,自由散漫。 秦心心中的美好画卷碎了一地。 …… 洞房花烛夜,明黛被秦心喂得饱饱的,坐在秦晁的床榻上。 外面,秦阿公带着秦心,与秦晁吃饭喝酒。 她甚至能听到秦阿公的嘱咐,无非是不得辜负她,要对她好。 秦晁起先还耐心应付,后来估计烦了,三两杯灌醉秦阿公,让秦心把人叉走。 夜色瞬间陷入静中。 明知是假的,但秦晁推门而入时,明黛竟有些紧张。 红色盖头边沿,一双黑靴闯入视线。 就在明黛以为他要省了这个环节时,男人修长的指尖忽然捏住盖头边沿。 唰一下,盖头揭开。 干脆果断,不带一丝犹豫。 昏黄的光从四面八方涌来,落在少女没有遮挡的脸上。 明黛双手交握,掌心发汗,慢慢抬起头。 暗黄的光隐去擦伤的疤痕,更添柔美。 秦晁手还悬着,与她对视瞬间,指尖一僵,盖头倏然滑落。 ※※※※※※※※※※※※※※※※※※※※ 现在—— 秦晁:披好你的马甲,等你走了,秦家所有人,绝不纠缠讹赖! 明黛:嗯,我信你。 后来—— 明媚:父亲母亲!关门!快关门!那个疯批又来了!!!!! 明黛:我信你……个鬼。 ———————————————— 这篇文预收还挺多,但是正式开文看的仙女好少啊。是你们不喜欢吗?【抹眼泪】 所以每天跟读,给我撒花给我加油的你们显得弥足珍贵。 爱你们~ 第 13 章 她今日竟没有遮脸,面纱之下,竟是个美人。 此情此景中,美得勾魂摄魄。 脸侧的擦伤结痂已有多日,隐约可见血痂脱落处的淡淡痕迹。 丑,当真算不上。 我见犹怜。 今日之前,明黛在秦晁的脑海中,是一抹端雅从容的身影。 今夜之后,印象里的那点残缺,终于全了。 这女人,真的绝了。 一眼惊艳,时辰不过瞬息。 秦晁垂眼,看着滑掉在旁的红盖头,笑了一下。 笑她敢在这样的时候,露出自己这张脸,也笑自己手滑那一下。 可真他娘的丢人。 …… 秦晁从床边搬出个竹制屏风和一床席子,成色很新,是刚置办的。 席子铺在床边,竹屏隔开二人。 就在明黛权衡自己是睡床还是睡地上时,秦晁忽然转身走来,身子猛倾,双手撑在床沿,将明黛圈住。 一抬头,两张正对的脸险些亲上。 明黛后仰要躲,秦晁同时抬手,稳稳按住她的后脑。 男人眼中无半点□□,语气却相反—— “今夜是个好日子,我们先试一试床上,再试一试地上。” 他唇角勾起下流的弧度:“凡能行夫妻之乐的地方,为夫都想和娘子试一试,娘子应不应我?” 明黛双眸睁圆,瞳孔地震。 她在心中诘问自己—— 他始终是个陌生男人,你何以毫不设防?甚至在今日扯了面纱? 女人眼中罕见的害怕和紧张取悦了秦晁。 他忍着笑,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明黛顺着他目光所示望向窗边,瞬间了然,她怎么忘了,他一向敏锐。 然而,心中惧怕与慌乱淡去,又开始一丝一丝往外蹿火。 要对窗外之人演戏,大有更含蓄的说法。 他倒好,满口骚话,怎么下流怎么说! 谁信他不是故意的? 秦晁乐够了,松开手站直。 明黛偷偷吐出一口气。 秦晁抓起桌上一只杯子走到窗边,狠狠掷地。 啪的一声碎响,随之而来的,是他凉嗖嗖的警告—— “再不滚,就对着头招呼了。” 门外一阵窸窣响动,三三两两的脚步声,落荒而逃。 秦晁竖耳倾听片刻,又在房中转一圈,检查门窗。 再次进屋时,她还傻坐在那。 秦晁笑一下,走过去继续铺床。 他做这些十分熟练,三下两下,地铺平整铺就。 “怕了?” 明黛抬眼,见他搭着手臂靠在竹屏边,似笑非笑。 她别开眼,故意不理。 秦晁第一次见她使性子。 大方得体呢?沉稳冷静呢? 他垂眼低笑,转身坐到地铺上,脱去黑靴:“知道怕,就记住了。” 男人声音低醇,似说书人讲故事述至柔情处。 明黛心头一动,慢慢回过眼,看着面前的竹屏。 刚才那翻姿态,他的确是故意的。 故意刺激她,让她害怕,让她防备。 却不是因为男人骨子里的恶趣味。 他是在提醒她,怕就对了,怕就记住了。 别忘了对他设防。 …… 竹屏那头没了声音。 明黛轻轻起身,越过竹屏,秦晁已合衣睡下。 少女眼中浮起一丝动容,转回去拿过一早放在床头的小包袱,越过屏风站在秦晁脚边。 “起来。” 秦晁是侧睡,闻言,慢吞吞转头,睁眼,一言不发盯着她。 明黛在他脚边蹲下,小包袱顺势放在地上:“脱衣服。” 秦晁一条眉毛慢悠悠挑起。 明黛知道他听见了,索性抱腿蹲在那,与他大眼瞪小眼。 秦晁身子没动,漫不经心道:“是谁说,做夫妻不是只有那种事的?” 他斜眼瞥她:“若我没理解错,你说好好做夫妻,可不包括这个。” 明黛猜测,在她开口那一瞬间,他一定又在心里攒骚话。 直至说到她羞愤撤退为止。 明黛抿唇,拎过小包袱,取出两只青瓷药瓶,轻轻放在秦晁面前。 看到药瓶瞬间,秦晁所有的轻佻与不屑悉数凝固。 那句“你脸这样,我实在下不去口”卡在喉咙,出不来,下不去。 明黛微笑:“夫君怕是嫌我手艺不佳,不如明早我去帮你请阿公?” 下一刻,她脸忽沉,直接冷冰冰命令:“起来,脱衣服。” 秦晁看的真切,心里笑骂。 你他娘的,会变脸啊。 牙根咬了一下又一下,秦晁撑着身子坐起。 顿了顿,他背对明黛,宽衣解带。 最后一件中衣褪去,他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听到他近乎颤抖的吸气,继续拆纱布。 哪怕明黛已经做好准备,仍忍不住心颤。 男人的后背,没有一块好皮。 鞭伤,刺伤,甚至……烙伤。 明黛看了一眼,觉得自己身上都开始疼。 只因身形走样,便嫉妒作祟逼着貌美的婢女一并走形的女子,好不容易与心仪男子共赴春宵,却得到身为女子最大的侮辱,怎会轻饶? 新婚之夜,朱宝儿必定大发雷霆。 打骂教训都是常理。 所以,当秦晁没事人一样回来,明黛反而生疑。 …… 在明黛的猜测里,朱家不能用私刑弄死秦晁。 否则,秦晁是否不行无法求证,朱宝儿却坐实强抢赘婿残暴害人之名。 而在不弄死秦晁的情况下,朱家得让过错都在秦晁。 所以,淮香村忽然满天飞的流言,像是蓄意安排。 要让所有人知道,秦晁身体有疾骗婚。 朱姑娘何其无辜,还是黄花闺女。 这当中,明黛唯一想不通的是—— 朱家不动私刑,也不至于直接写和离书放人。 毕竟,稍加打点,就能让他牢底坐穿。 从淮香村流言四散的情况来看,朱家也没多在意朱宝儿清名。 思来想去,明黛将设想放在秦晁身上。 他早有准备,吃点苦头,然后全身而退。 朱家忽遭查封,就是她猜想的印证。 …… 秦晁身上有伤,是明黛在心中种下的疑。 从前,他动辄出村,不见人影。 从朱家回来,他安安静静在家中呆着。 之前,他夜里洗澡,赤身而归。 后来,仍是暗沉的夜色,路上无人,他却穿的严严实实,缓步而归。 他分明耐心配合秦阿公办喜事,却在秦心为他量身时格外不耐烦。 碰都不能碰。 但明黛没有想过,这伤如此可怖。 她甚至不敢想,那几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 秦晁背对着明黛,察觉身后久久没有动静,撇嘴一笑:“你自己要看,看了又怕可别赖我。” 还是没声。 秦晁皱眉,侧身看去。 身后,少女盘腿而坐,一手抓一只药瓶,苦恼皱眉。 秦晁抿抿唇,冷冷出声:“我要睡了。” 明黛抬头,连忙制止:“你等等。” 她看看药瓶,又看看他的伤:“这是我养伤时阿公给的,专治我身上的外伤。可你……” “这都是用什么伤的,应当对症下药吧?” 少女轻柔的语调,先于所有伤药敷在伤口之上,意外的镇痛。 秦晁看她一眼,喉头滚了一下。 她并不是嫌伤口恶心,放了话又不敢下手。 只是担心药不对症。 …… 秦晁抬手,指了一下边上的柜子。 明黛会意,连忙起身去取药。 柜子里有未熬的药包,未开封的药酒,剩下都是些瓶瓶罐罐。 无论熬药、药酒,都有味道,他用了就瞒不住阿公,所以用的都是味道稍淡的药膏。 可他遍身伤痕,一个人根本抹不匀,还要用这么厚的纱布缠着。 能好才怪。 在秦晁的指点下,明黛为他对症换药。 忙完这些,屋子里充斥着淡淡的药味。 秦晁从床底拖出个箩筐,明黛把换下的纱布丢进去。 他赤身侧躺,什么都没说。 明黛却有话要说。 “秦晁。” 竹屏那侧响起少女的声音,秦晁当即睁了眼,却没回应。 “以后你提醒我什么,可以直说,若你说的对,我会听你的。” 好比今日,他提醒她别忘了对他设防。 “但别再像今日这样吓唬我。”少女的调子里,融了几分委屈。 秦晁不答,她继续说:“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 “我说的好好做夫妻,是这个意思。” 夜静悄悄的,明黛对着一方竹屏说完要说的话,起身去熄灯。 她不熟悉房里,摸摸索索,磕磕碰碰。 忽然,不小心踢到竹屏,发出一声响。 “知道了。” 男人低涩的回答夹在响动里,像一句幻听。 明黛偏头:“什么?” 没人理她。 明黛也不奇怪,摸索到床边,刚刚坐下,又听到一句—— “我说,知道了。” 骤然陷入黑暗的屋里,伸手不见五指。 少女唇角轻翘,柔柔的“嗯”一声。 …… 万家入眠的夜里,江南明府却灯火通明。 一队人马连夜而至,打头的男人高大俊朗,一双眼却因连日未眠,腥红充血。 “兄长……” 明程尚未来得及说明情况,翻身下马的男人已冲进府里,大呼儿名。 “父亲……”明靖睁眼,当即要起身。 “靖哥,你别动啊!”堂弟明逸扶住他:“还有伤呢!” 明玄大步入内,快步走到床边:“靖儿……” 明靖痛不欲生:“父亲……儿子没用……未能护好妹妹……” 若说明玄来此时还抱有希望,那么明靖这一句,几乎将他的魂魄抽空。 明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 感谢在2020-09-18 22:14:28~2020-09-19 23:21: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鸣絮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家里多了个女人,对秦晁来说并没什么大的影响。 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容忍一觉醒来,身边杵着个默不作声的人。 少女抱膝坐地,高挑的身躯抱揉成小小一团。 下巴搁在膝盖上,眼下隐隐泛起乌青,直视前方,毫无神采。 此情此景,他身边还缺块牌子,上面一溜血红大字——卖身葬夫。 惊吓之色自秦晁眼中一闪而逝,又转为独属于清晨的起床气。 …… 身边的人一动,明黛便察觉:“你醒了。” 秦晁脸色阴郁坐起,明黛伸手扶他,被他不客气的拂开。 大清早的,命都能给她吓没了。 明黛见他要起,抓起身边早已准备好的药膏:“换药……” 秦晁视若无睹,趿着鞋子出房门。 …… 明黛一夜没睡。 被秦阿公救回时,她一连昏迷多日,后来醒了,不得不卧床养伤。 待身体痊愈时,已习惯秦心勤快洗晒松软舒服的床褥。 现在她嫁过来,床换得一丝缓冲都没有。 床板冷硬,褥子冰凉,她翻来覆去,直至天边泛光都没睡着。 明黛想,若秦心“陪嫁”过来就好了。 又想,秦晁怎么也不晒晒褥子。 然后,她脑中想象出秦少爷晒被子的情形—— 袖子挽起,头围布巾,手持藤条,一手翻褥,一手挥条拍得啪啪响。 因为长得好,所以晒被褥都晒得风度翩翩。 明黛自己给自己逗笑了。 指望秦晁干这个,不如指望秦心“陪嫁”。 秦晁用冷水醒了神,进门就见她弯着唇角傻乐。 合着吓他一回,这么高兴? 秦晁冷着脸过去坐下。 明黛见他回来,一眼不发盯着自己,迟疑的亮了亮握在手里的药瓶。 秦晁眼神轻垂,背过身去。 有人换药,就是仔细周到许多。 很快,秦晁重新缠上干净的新纱布,裹上外衣。 那层极淡的药味掩去后,他的伤痛好像也一并掩去了。 懒懒散散,吊儿郎当,就是不见半分痛色。 难怪他能骗过阿公。 刚起没多久,秦心来敲门。 “晁哥,嫂嫂。”小姑娘嘴甜,改口极快。 明黛浅笑清甜,宛若真正的新婚妇人,捏着个红纸包塞进秦心手里。 秦心连忙摆手拒绝,明黛还是硬塞给她。 倒不是冲着这声嫂嫂,而是冲着她连日来仔细铺就的床褥。 秦晁抱着手斜倚一侧,看着明黛像模像样塞红包,眉毛挑的老高。 秦心是来叫他们过去吃早饭的。 秦晁回来只睡觉,从不开火。 秦心与明黛相处多日,早知她不善家务。 姐姐答应阿公嫁给堂兄,又曾听她心事,赠她小礼。 如今衣食上照顾一把,小姑娘心甘情愿。 秦心传完话便喜滋滋走了。 明黛一回头,撞上秦晁若有所思的眼神。 他问:“你哪来的钱?” 明黛:“出门在外,谁还没个傍身钱?” 秦晁眼底疑虑消散。 是她自己身上的。 明黛如何听不出秦晁话中的狐疑? 怕是以为她嫁过来前阿公暗中给了她银子,而她拿着阿公的银子挥霍摆谱。 她不是他真心喜爱的女人,阿公却是他打从心底在乎的长辈。 阿公那点辛苦钱,她若真收了,他也会想办法还回去。 “早饭后,你随我去县城。” 明黛看一眼他身上,没急着表态。 秦晁面无表情:“不要户籍了?” 他倒是记着这事。 可这些日子他老实呆在村中,不是为了养伤? 现在伤势未愈,适合走远路吗? 明黛思虑片刻,稳重回应:“再歇两日,无妨。” 秦晁:“再过两日,我就忘了。” 明黛轻轻咬牙,又松开。 一身反骨,折腾谁呢? 疼得又不是她。 …… 出门前,秦晁丢给她面纱和头巾,显然是从她包袱里翻的。 明黛看着他,秦晁别开眼:“在外头别露脸。” 她这张脸,想不引人注意,太难。 明黛顺从戴上,却在秦晁要走时,忽然拉住他的袖子。 他刚皱眉,她快速果断道:“第二条,不许随意翻我私物!” 秦晁轻嗤:“你那点东西,值多少钱?” 明黛神色肃穆:“抛开钱不谈,偷摸女子私物,本就唐突无礼。” “但若你定要谈钱……”少女下巴微扬,莫名攒起气势来。 “得心娘提点,以村中的花销情况来算,我尚且算小、有、私、产。” 最后四个字,她咬的劲儿劲儿的。 仿佛是对他刚才质疑她的回敬。 秦晁的舌尖轻轻舔过一排牙,笑了。 狗屁的知书达理,根本是个小气记仇的小女子。 “行、行、行。”他一连三个“行”,迈步出门。 …… 早饭时,明黛没睡好的样子,以及腰酸背痛的小动作,极大程度上安抚了秦阿公,好像之前担心的事情都不存在了。 他看着秦晁的眼神,汇成一句话——晁哥,好样的! 秦阿公俨然将明黛当做了真正的侄孙媳妇。 得知秦晁要带明黛去县城,秦阿公万分欣喜。 以前秦晁出门,谁也不招呼。 现在居然会带着妻子一起出门,这是培养感情的好时候! 秦阿公回屋翻箱倒柜,出来时,给明黛手里塞了个灰扑扑的钱袋。 霎时间,明黛脑中闪过一副画面—— 妇人泪眼通红,往她钱袋里塞小金锭。 仿佛在拖时间,一个一个塞,塞一个,嘱咐一句。 明黛手一抖,钱袋掉在地上,撞起一片尘土。 秦晁蹙眉,偏头看她。 “孩子……怎么了?”秦阿公不解的问。 明黛压下心中涌起的酸涩,飞快捡起钱袋,并未推辞:“多谢阿公。” 一旁,秦晁眉头更深。 …… 出了村,得走一个时辰的山路。 若运气好,赶上牛车,晌午就能到县城。 明黛终于明白自己和秦晁的差别在哪。 刚走半个时辰,秦晁脸色不变,她却因脚疼寸步难行。 鞋是秦心新做的,但她一定很少走颠簸的路,后跟已出血,脚掌也疼得厉害。 要秦晁怜香惜玉,是不可能的。 他只是看她一眼,似笑非笑的说:“走不动啊?我们回去再歇两日,无妨。” 熟悉的话,他原封不动回敬给她。 对她身上的疼痛,他半分动容都无。 明黛蹲在地上,轻轻按住后脚跟。 她想到模糊的记忆里给她塞小金锭的妇人。 或许是个将她疼爱到骨子里的亲人。 若让她知道自己经历这些,该多难过呀。 若是自己还在她身边,她会舍得她磨破脚皮,走到脚掌疼痛难忍吗? 一瞬间,对亲人的思念感,和对面前男人的陌生疏离感对立起来,轻易激出她的眼泪。 轻轻一滴,浓缩着痛色。 秦晁敏锐察觉,脸色越发难看。 他扭头就走。 明黛还蹲在原地,抬头时,秦晁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 她愣愣的盯着前方,眼眶泛起的红渐渐退却。 模糊的记忆与眼下经历对比时,她心中酸涩难忍。 但被秦晁撇,独自面对前路时,她的心情莫名平静。 有一种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境况的熟悉感。 好像也曾被撇下,亦或是主动撇开一切,独自一人面对前路。 至少,这种独自前行的感觉,远没有前一种令她难过心痛。 明黛忽然从被记忆支配的情绪里超脱出来。 现在难过有什么用,即便想不起来,她也得好好活着。 待这段救命之恩报完,秦晁活得有模有样时,就是她功成身退时。 也许中间还会想起什么。 许是因为这段突如其来的模糊记忆,明黛忽然觉得,回家后的境况未必有想象的那么难。 至少,能再见到那个阔绰又温柔妇人,就比什么都重要。 …… 去县城是为了户籍,是她在回家前立足的第一步。 明黛咬咬牙,重新站起来。 她拔出脚后跟,改为趿着鞋子往前走。 脚掌还是疼,待入了县城,她定要买几双鞋垫塞进去! 刚走几步,明黛定在原地。 秦晁去而复返,手里握着跟粗粗的树干。 见她慢吞吞走来,他也愣在原地。 他不喜欢解释,更不喜欢哄人。 原以为会看到她蹲在原地痛哭流涕,心中还在烦躁怎么让她闭嘴赶路。 秦晁还没开口,她先笑了。 露在外面的眼被泪水洗过,重复光彩。 “这是帮我找的吗?” 温和细声,一丝哭腔的痕迹都无。 秦晁把粗木拐杖递给她。 明黛笑得两眼弯弯,伸手来接:“多谢你。” 树上临时撇的,表皮粗糙,秦晁看一眼她的手,忽然收回来。 明黛接了个空,不解的看他。 秦晁低骂一句,捞起自己的衣摆。 男人双臂一紧,滋啦一声,好好一件衣裳,被扯下一块布条。 他用布条缠住扶手处。 明黛愣了一瞬。 有了拐杖,两人重新上路。 明黛觉得,她大概是第一个把平坦的路走出崎岖山路感觉的人。 看着手中缠了布条的拐杖,她又觉得,同样身处困境,非亲非故的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有时候和亲人与生俱来的疼爱一样。 一样暖心啊。 ※※※※※※※※※※※※※※※※※※※※ 谢谢你们的发发~~~~ 感谢在2020-09-19 23:21:06~2020-09-20 23:0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木斤斤 10瓶;mxzz_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5 章 义清县比明黛想象中更大,街道繁华,往来热闹。 迎面的风夹淡淡桂香,似这段路程抵达终点的奖励。 明黛笑道:“县城好热闹。” 秦晁显然没有什么欣赏人文景致的兴致:“今日不论见什么人听到什么事,都不许乱说话,回去也不能提半个字。” 假造户籍不是玩笑,她还能锣鼓喧天去张扬? 明黛悄悄剜他一眼,学他不理人的样子。 然而,秦晁就没有“我如何对你,你也能如何对我”的公平意识,他腰一叉:“说话!不想办了现在就回去。” 拿人手短,气也短。 明黛垂眼,“知道了。” 秦晁转身就走,明黛飞快抓住他的袖子。 “又怎么了?”她真的很麻烦。 明黛动动脚:“哪里可以买到鞋垫?” 走了太远,哪怕后半程坐牛车,一下地,脚掌跟碾过似的。 秦晁看一眼她的脚,示意她抓紧拐杖:“再忍忍,等会给你弄。” 明黛只能继续忍。 …… 原本,她以为秦晁会带她见什么神秘人物。 又或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阴暗的小巷、偏僻的小楼里,姿态鬼祟的交钱画押。 然而,她小瘸子似的跟他穿街走巷,最后站在一方普通的宅院前,闻声而来的男人一开门,面露惊喜:“晁哥?快进来!” 晁哥? 秦晁转身看她:“还不走?” 那人这才发现后头还有个女的。 他上上下下打量明黛,瞪直了眼,嗖一下缩回脑袋往里跑。 明黛听到震天的呼喊声—— “老胡!老胡出来!猜晁哥给我们带什么来了!” 什么叫“给我们带什么来了”,她又不是秦晁随手提来下酒的小菜。 明黛心中警惕,下意识移步躲秦晁后头,拽住他的袖子。 秦晁垂眼看被拽住的袖子,目光顺着那只手慢慢上移。 “你干嘛呢?” 明黛蹙眉盯着眼前这道门:“他们是什么人?” 秦晁想也不想:“坏人,无恶不作,专挑你这样的女人下手。价钱我都谈好了,识相点自己走进去,别逼我动手。” 明黛把手松开了。 他觉得自己很风趣吗? 秦晁扭头往里走。 孟洋和胡飞已经咋呼开,争相迎接。 两人似乎憋了不少话要说,还没开口就被秦晁按住。 “今天有别的事,那事稍后再说。” 胡飞愣了愣,孟洋一边捅他胳膊一边示意他看后面。 明黛已经随秦晁后头走进来。 两人阅女无数,经验丰富,一眼能辨优劣高低。 秦晁忽然领来个蒙着面的姑娘,观其形貌,绝非凡品。 这让他们很难不多想。 胡飞:“哥,不是不干这行当吗?” 孟洋:“哥,最近事儿多,你冷静点。” “滚——”秦晁抬脚就要踹,飞快看明黛一眼。 她正偏头打量胡、孟二人,眼中已无门口时的警惕和胆怯。 是敌是友,她自然看得出来。 这不是第一次了。 朱家的事,阿公的事,还有他身上的伤。 他不是事事都会向人解释的性格。 她也不是事事都需要人解释坦白的人。 …… 胡飞迎他们进屋,明黛打量四周。 小院一间主屋,灶房澡房挨着,陈设简单却规整,应当只有男人住,也有人收拾。 刚进主屋,一张大通铺毫无遮挡呈现眼前。 皱巴巴的被团,与明黛新婚之夜备受煎熬的床褥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大通铺,足够容下三个人。 明黛转头看向正凑着脑袋低语的三个男人。 “成亲!?”孟洋一声惊呼,差点震聋秦晁的耳朵。 “不是,晁哥,你怎么成亲了?那姚……” 秦晁脸色一沉,胡飞直接捂住孟洋的嘴,回头对明黛笑。 “原来是嫂子,嫂子你渴不渴,饿不饿?” 明黛:“你们忙你们的,不必招呼我。” 柔声细语,听声音就像美人。 胡飞听得一阵酥麻。 …… 介绍了明黛,秦晁拉着孟洋出去办事。 胡飞跟屁虫一样追出去:“晁哥,我呢?” 秦晁:“你留这,给她弄点吃的。” “不是……”胡飞不知怎么说他。 你忽然带来个嫂子,第一次见面就把人丢给我? 哥你的心是不是大了些。 “哥,照顾嫂子我不是不行,就、就怕吓到嫂子。” 秦晁正低头核对要带的东西,闻言笑了一下:“你尽管吓吓看。” 等秦晁走后,胡飞在院子里转了三圈,迟疑的踏进屋后,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嫂、嫂子好。” 明黛其实有些生气。 她猜到秦晁是嫌她娇气,找个地方放下她自己去跑。 可她没想过秦晁会留个男人与她独处! 无论这人与他多熟悉,与她而言都是素未谋面,岂能自在安心? 然而,看着比她更不自在的胡飞,明黛心中怒火淡去,转为点点无奈。 既来之则安之,明黛沉下气,和声道:“若我没记错,先生姓胡?” “叫我胡飞就成。” 明黛浅笑颔首,“胡大哥。” 胡飞不好意思的笑笑:“晁哥说会晚回来,让我给嫂子张罗午饭,嫂子想吃什么,我去准备!” 明黛眼珠一转,气息收敛,含羞带笑:“他爱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胡飞愣住。 准备午饭是真心的,但刚才这种句式,讲客气也是真的。 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嫂子,之前还略显紧张局促,一提晁哥,语气立马揉入一股子浓情蜜意的甜。 这就是新婚吗? “晁哥不挑嘴,什么都吃。” 明黛坐姿乖巧,语气比坐姿更乖巧:“我也什么都吃。” 胡飞给看傻了。 晁哥一言不合成婚也就罢了。 可这种小兔子似的姑娘,应该不是随处能捡到的吧? 胡飞二话不说,在灶房一顿折腾,端来两荤一素一个汤。 明黛双目放光,食指大动,正欲解开面纱,动作一顿。 胡飞假装认真吃饭,实则眼神有意无意飘来。 倒不是好色心起不怀好意。 纯粹是好奇。 然而,明黛像是想起什么,皱着眉放下手,做苦恼状一动不动。 胡飞无措道:“嫂子,不和胃口?” 还是嫌脏? 明黛双目含波,满怀歉意:“胡大哥,夫君管我管得严,不许我在外头抛头露面。” “今早我一时忘记面纱,他勒令我回去取来戴上不说,还冷了我一路。我走的脚都破了,他也没理过。” 明黛可可怜怜:“我不能摘的。” 那一瞬间,胡飞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 这些想法在迎上少女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时,悉数凝固。 健壮的汉子猛地咽下口中食物,试着宽慰—— “嫂子,说句不偏帮的话,晁哥脾气的确不大好,但他做事是有道理的。比如他让你不要摘面纱,是为你好,不骗你!” 明黛点头,仿佛没有脑子,无条件信任:“嗯!胡大哥说得有道理。” 她把碗一推:“那我就更不能吃饭了!” 胡飞:??? 明黛垂眸,语气里融入少女的娇羞与期待:“我本想等他回来一起用。这几日,我们都是一起用饭的。” 胡飞眯眼凝视她片刻,心中有了定论。 姑且不论晁哥为何在这个节骨眼娶妻,单说这小兔子姑娘,是爱惨了晁哥啊。 可惜。 这些年,胡飞见过飞蛾扑火般奔向秦晁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五十。 无一不铩羽而归。 撇开朱宝儿这个例,胡飞是同情那些姑娘的。 但眼下这个,胡飞最为同情。 其他姑娘碰壁吃冷脸,转头还能再寻新欢。 这姑娘已经嫁给晁哥,再面对血粼粼的真相时,伤痛只会成倍增长。 也不知晁哥是怎么糊弄人家的。 “嫂子,晁哥不知什么时候才回,你不能饿着啊。” “不如这样!”胡飞用公筷夹了些菜,抱着饭碗往外走:“我啊,就蹲外面吃,你在里头自己吃” 唯恐她继续挨饿,胡飞搬出杀手锏:“再说,晁哥要真不许你摘面纱,干嘛让我准备午饭啊?你自己琢磨琢磨!” 少女眨巴眨巴眼,忽然笑起来。 胡飞看愣了。 这小嫂子的眼睛,当真有神又好看啊。 “胡大哥说得对,夫君果然更心疼我些。” 她抬眸,迟疑看着他:“可外头风大且凉,胡大哥你……” “没事!我平时也在院里吃!” 你好好吃饭就行! 胡飞出门,明黛侧耳听了半晌,悄悄起身走到窗边。 院中,胡飞饭菜汤水混在一起,吃的唏哩呼噜。 饭菜应当没问题。 忽的,胡飞扭头看过来,敏锐的目光一顿,又转疑惑:“嫂子?” 明黛没想他如此机敏,心一跳,又迅速稳住。索性推开窗,扒拉在窗边:“胡大哥……” 胡飞起身:“怎么了?” 明黛吸吸鼻子:“你是夫君的好兄弟,如果让他知道,你辛苦备了饭,却被我赶到院子里吃……” 胡飞没听完就懂了。 他把筷子往端碗的手下一别,三两步走来,直接按下窗户。 “我的嫂子诶,您就放心吃吧!把你饿着了,晁哥才要找我麻烦!” 明黛回去坐下,门外又响起唏哩呼噜的进食声。 明黛心感歉意,又觉好笑。 让她和一个陌生男人对坐吃饭,实在有些难,这饭也不敢随便吃。 所以胡大哥,对不住了。 …… 秦晁直到日落西斜才回来。 他与孟洋低声说话,还没进门,脚步一顿。 院子里传出胡飞滔滔不绝的说话声:“月娘妹子,你肯定想不到,晁哥当时怎么做的……” 秦晁眉头一皱,大步跨进门。 院内,明黛坐在门边的小板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用来捂手的,并没喝。 胡飞像个说书先生,手舞足蹈,说着他们三个一起做工时的事。 一个讲的唾沫横飞,一个听得津津有味。 见秦晁回来,胡飞先乐了:“晁哥回来了!” 明黛看过去,抱着热茶轻轻抿唇笑。 …… 事情办的差不多,秦晁准备回去,走之前拉着胡飞一通审问。 “你跟她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胡飞:“放心,说的都是无关紧要,不该说的我边都没沾。” 秦晁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那你是不知道她举一反三,抽丝剥茧的本事。 还嫌自己说的少了是吧? 胡飞略微感慨:“哥,嫂子人真不错。等你度过这劫,不如和嫂子好好过吧。” 秦晁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胡飞怕他不信,连连道:“真的!嫂子人特别好,勤快又能干,会烧饭洗衣,弹琴唱曲,最重要的是——人脾气好!” 秦晁气笑了,她在村中时,懒得衣裳都是秦心洗的! “她给你烧饭洗衣,弹琴唱曲了?” 胡飞一个激灵。 看,吃醋了是不! “你想什么呢,弹琴唱曲那是你独享的,倒是方才吃完饭,嫂子要帮我刷碗来着,可我能让她累着么。” 秦晁笑都笑不出来了。 你倒是给她刷啊,让她刷刷看啊! 胡飞还在说:“嫂子是真把你放在心里了,外面还吹着风,她一定要坐在门口等你,我又不能放她在那吹风,后来就聊起来了,我们可清清白白,你别冤枉人家。” 秦晁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来之前嘱咐她什么来着? ——不许乱说话。 她好像也没说话,都是另一个在说。 是他嘱咐错了人。 ※※※※※※※※※※※※※※※※※※※※ 今天写的多了点,没注意时间,更晚了抱歉。 感谢在2020-09-20 23:03:20~2020-09-22 00:2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xzz_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秦晁买了鞋垫和新的白袜。 趁他拉着胡、孟二人说话的空档,明黛脱鞋垫上。 脚后跟破皮流血,伤口边沿红了一圈。 明黛咬牙简单清理一番,套上松松的白袜。 想到回程还有一段山路,脚下的鞋垫都不软了。 不多时,秦晁来催她,明黛连忙回应,起身与胡、孟二人告辞。 孟洋对她不熟,但态度客气。 胡飞就亲切多了,人高马大的汉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在秦晁和明黛之间转悠,写满了欲语还休的期许。 看的秦晁想徒手给他挖出来。 “胡大哥,孟大哥。”明黛自袖中取出两个红纸包。 “我与晁哥相识不久,认得的人不多。但他第一个带我来见你们,想必二位与晁哥的情谊极为深厚。” “成婚匆忙,也没能请二位来家中吃酒,一点小心意,图个吉利。” 少女落落大方,温柔得体,语调轻缓,藏着点点羞赧与喜悦。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新婚不久,还浸泡在蜜糖里的新妇。 迫切又殷勤的以妻子的身份,亲近与丈夫有关的人事物。 胡飞捅一下怔愣的孟洋,笑呵呵的接过红包,“多谢嫂子!” 孟洋回神,脸上也带了笑,明显亲和许多:“多谢嫂子!” 秦晁眼看着两个兄弟心中有了偏向,转身就走:“走了。” 明黛软声答复,回头再向二人道别,趿着鞋子追上去。 这次,胡、孟二人都瞧见她走姿艰难,显然脚上有伤。 然而,秦晁该怎么走就怎么走,她近乎小跑跟着,寸步不离。 胡飞感慨:“我说什么来着,喜欢惨了。” 孟洋皱眉,没有回答。 …… 走出小巷,一辆马车停在巷口,显然是秦晁叫来的。 车夫殷勤的摆好脚墩,他站在一边侧身看她:“上车。” 回去的路,坐的是马车。 明黛和秦晁各坐一边,车内安安静静。 若是换个人,明黛或许会感念对方面冷心热。 但这人是秦晁,自作多情就是大忌。 他一身的伤,在外跑了大半天,怕是终于支撑不住。 上车这么久,他上半身就没倚过什么,平日里坐没坐相的人,身板近乎僵直。 明黛权衡片刻,慢吞吞的挪动位置,坐到他身边。 她一动,秦晁就看过来,目光一路追着她到自己身边,硬邦邦问:“又怎么了?” 秦晁很高,明黛衡量自己肩膀的高度,把车内几个靠垫叠放座下,坐上去后瞬间拔高。 秦晁皱眉,像是在看傻子。 明黛再次目测肩膀的位置——他偏头即可靠上,刚刚好。 素手抬起,在肩膀上拍拍。 明黛侧首看他,低低“嗯”了一声,是含蓄的催促。 靠吧。 秦晁斜眼盯着她的肩头看了会儿,一言不发的靠上来。 明黛只觉肩头一沉,险些歪倒过去,连忙用双手抓住座位边沿,努力撑着男人的重量。 秦晁明显舒适很多,安逸的闭上眼养神。 他根本没同她客气。 对此,明黛并没有多意外。 之前她发现他受伤时,他也是这样。 不意外,不好奇,心安理得接受她的伺候。 眼下,礼义廉耻男女大防,都比不上他一路的舒坦。 但指望他因为这个就感恩戴德,转变态度。 还是算了。 秦晁稳靠着她,丝毫不受车马晃动的影响,明显没睡。 明黛轻轻喊他:“秦晁?” 秦晁抱着手臂,头稍稍抬起又落下,贴近她的颈窝,枕的更踏实。 算是回应她。 明黛忍着脖子的痒痒:“我们说说话吧。” 秦晁没回应。 明黛想,没回应就是不反对。 她正想着怎么打开话题,秦晁忽然开口。 “说什么?说你勤劳能干,还是会弹琴唱曲?” 明黛眼珠一转,平声道:“你既对他们说我是你夫人,那我扮好你的夫人,总不至于出错。” 秦晁哼笑:“嗯,没错。撒谎不眨眼,十分精彩。” 明黛斜了眼肩头的脑袋,有样学样:“我说夫君,你没撒过谎吗?” “说谎本就是一个套一个,想要一个谎话圆到底,做梦呢你?” 肩上的脑袋慢慢抬起来。 秦晁偏头,眼里有未散的疲惫,淡淡道:“说得对,要想让你勤劳能干,洗衣做饭,还是做梦比较快。” 明黛羞恼正在上窜,陡然撞上男人眼中的戏谑,又瞬间冷凝。 与他起火争执,正遂了他意。 她不是为了与他拌嘴才闹这一出。 马车里只有他二人,明黛解下面纱透气散火。 秦晁别开目光,伸手推开她:“坐回去,挤不挤啊。” 明黛垫着三四个坐垫,本就在努力稳住平衡,秦晁一推,她滋溜溜滑下去,于尖叫声中滚到一边,坐垫散落。 十分滑稽。 秦晁见多了她直背挺腰的端雅姿态,哪里见过这样的狼狈。 他全无愧疚,轻笑起来。 明黛刚刚压制的火气再度蹭上来。 念他从前的不易,加上秦阿公的恩情,她自问已经足够包容。 可他竟然动手! “你混蛋!”盛怒的姑娘握着拳头朝他砸来。 秦晁一动不动,甚至悠哉的目测着她这一拳下来,会打到哪处伤口。 然而,那白生生的拳头在距离他左胸一寸之遥时,险险停住。 秦晁眼神一凝,面无表情的看她。 她真生气了,恨不能将他痛揍的那种气。 可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左胸的位置时,像是穿透衣料,落在里头的伤口上。 她为他包扎两回,知他哪里有伤。 拳头明明没有落下,秦晁却像是受了重重一击,撞出不知何时被藏起的记忆,抖落尘埃,于脑海中渐渐清晰—— 阴雨连绵的天,那个男人因急进冲动赔了生意,刚领完家法。 他的母亲,那个软弱又坚强的妇人,与他争吵起来。 她不愿他争这一时的富贵,和血亲兄弟斗个你死我活。 那个男人却心意已决。 母亲貌美得宠,被那男人捧在手心,也真心为他打算。 争到激烈时,她愤怒推搡他,手都伸出去了,却在碰到他前陡然卸去力道。 由始至终,他缩在角落捂住耳朵,脚边是想要给那个男人看的练字帖。 许是听到的声音小了,这幅画面反而深深植入记忆。 她爱极了那个男人,爱到盛怒动手时,还记得他身上有伤。 …… 明黛还是没打下去。 她本不是用暴力纾解愤怒的人。 再者,他今日是为她的假户籍才出来,算她欠他的。 就在明黛默不作声收回手时,秦晁忽然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朝自己胸口狠狠一撞! 明黛已经卸了力道的拳头,载着秦晁的力道,砸在他心口。 那是处烙伤,他瞬间抿唇,眉头轻皱。 “你发什么病!”明黛猛地抽回手。 秦晁笑笑,“我一下,你一下,有来有往,公平。” 明黛前一刻还觉得将他看明白了,至少是个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此刻,她又迷惑起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 摸不透他,又如何帮秦阿公完成心愿,帮他活出新貌? 明黛握住拳头,坐回到对面,那些原本要说的话此刻一句都不想说。 …… 秦晁恢复成原先僵直的坐姿。 起先还好,没多久,他就品出有个人靠靠的好处了。 坐垫被丢在角落,秦晁长臂一伸,一个一个拎回来重新垒起,无声看向明黛。 明黛静默一瞬,回了他一个秦晁式冷笑。 秦晁眉毛轻挑,手掌按在坐垫上,轻轻拍一下,又低低的“嗯”一声,是明黛式催促。 明黛下巴微扬:“求我。” 秦晁从善如流:“求你。” 明黛愣住。 秦晁始终是秦晁。 能安逸享受,礼义廉耻算什么? …… 一阵短暂的静默对峙后,明黛在心里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起身坐回去。 秦晁重新靠上温软带香的肩膀,心满意足。 这次,明黛安静当靠垫,不主动挑起任何话题。 秦晁闭眼假寐,待疼痛缓解,忽道:“你挺有本事。” 明黛努力撑着颗笨重的脑袋,肩颈已然发酸,乍闻此言没反应过来。 “什么?” 秦晁点到即止:“胡飞和孟洋。” 明黛回神,意外发现她没打算继续的话题,他挑起来了。 半晌,她轻声说:“不是我有本事,是你有本事。” 秦晁无声睁眼,笑道:“这么相互吹捧,不合适吧?” 马车疾驶,风撩起车帘,四方的窗框像一幅幅会动的画,时而变换景色。 明黛跳过他的玩笑,淡声道:“不是我有本事,是因为你带着我去,说我是你的夫人。” “他们无条件信任你,亲近你,见我全新全意对你,才不对我设防。” 秦晁静静听着,心想,那你还是有本事的。 一言一行,几乎贴着他们的心思走,不怪他们一声“嫂子”喊得响亮。 明黛侧首,只看到他的头顶:“若阿公知你在外头交到这样的友人,非但没有流连烟花柳巷,反而十分认真做工,过手的每一文钱,从未折辱过良心,一定会很高兴吧。” 秦晁保持着靠肩的姿势,舌尖舔过侧面一排牙,眼神渐冷。 胡飞的嘴,他撕定了。 明黛等了半晌,秦晁无半点回音。 她探头去看,只见他双目紧阖,睫毛密长,甚是好看。 显然是不会搭理她了。 明黛适应良好。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这块老寒冰,她慢慢捂,慢慢撬就是。 …… 江州,明府。 明程与大夫从厢房出来,一路低语。 明靖披着厚重的披风候在门外:“三叔……” 明程一看他,连忙挥退大夫:“你怎么出来了。” 明靖唇色惨白,双目却猩红:“三叔,父亲还好吗?” 明程没说话。 明玄卸甲多年,一向身体健朗。 此次连夜赶路,又连闻噩耗,这才引得旧伤复发。 然而,如今并非悲伤的时候。 明程神色肃穆:“你父亲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即可。你既能起身,便随我来吧。” 明靖与明程去了书房说话。 得知两位姑娘要来江南,府上早早便开始准备。 明程一个月前便为小侄女们订了两套女儿家趁手的骑射装备。 当中两把小弓,是他亲手做的。 做成当日,明程还未来得及试手调整,就收到明靖遇险的消息。 这些东西,如今都堆在他的书房。 书房的桌上,摆着她们最喜欢的桂花霜膏和果脯小食。 如今一个也没有动过。 明靖看到这些,心中绞痛难耐,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事发已有一月余,你同行下首那处我已打点好,也派人在渭水羌河一带搜寻,可惜无果。” 明靖倏然抬头,似要开口。 明程竖手示意他稍等,又道:“我知你怎么想。” “我以你都水监之名向利州与朗州送去消息,如今渭水以南,经羌河、陵江乃至汶水,皆以涝灾以来江上乱事不断为名严加整治,暗中,我则派出人扩大搜寻范围。” 明靖握拳:“是,即便搜遍周边水域,也要寻到黛娘和媚娘。” 明程眼神一黯:“这也是我要与你说的事。” “靖儿,你虽遇险,但都水监的职责还在,所以,接下来你仔细养伤,继续你该做的事情。你妹妹的事,交给三叔和你父亲。” “不可!”明靖目光一沉:“我将妹妹弄丢,亦该由我寻回。” “你当朝廷命官的职责是儿戏吗?!”明程忽然沉声呵斥。 “且不说黛娘和媚娘到底如何,即便她们今日横尸羌河,你身为都水监,此次南下是为巡视各地水利,是为涝灾之中无数苦难百姓劳行!” “私事再大,你身上担着的责任也一分不会少!” “陛下和朝中的人不会在意你与手足姊妹感情如何,只会觉得你将两个妹妹的性命看的比无数人命更重。” 明靖一双眼几乎要流出血泪。 明程早年丧妻,最是明白这种感觉。 “姊妹之间感情再深,也各有前路。” “况且,还有三叔和你父亲,即便抽干江河湖海,也会寻到她们!” 明靖陷入挣扎,没有应声。 明程心中哀叹,继续道:“这只是其一……” 明靖眼神一颤,抬眼望向他。 “其二,是黛娘的事。” 这一点无需明程多说。 明黛此次下江南,就是为了在进宫前最后一次放松游玩。 她已是内定的太子妃,得国公府悉心培养,帝后太子喜爱。 现在人忽然没了,必定掀起轩然大波。 明靖摇头:“东宫不会缺一个太子妃。没了黛娘,还会是别人。” “只要黛娘能平安回来,即便不做太子妃,父亲和母亲都不会在意。” 明靖眼神一黯:“我只担心母亲那头……” 听到长孙蕙的名字,明程亦沉默。 如今的长安明府里,主母长孙夫人温柔和蔼明白事理,相夫教子为乐。 可往前推个十几年,谁敢跟长孙蕙讲道理? 手段辣,心肠狠,护短又固执,如此秉性,却生一副如花似玉颜,让人无法往任何坏处想的脸蛋。 让她知道一双女儿落难失散,远比明玄知道此事要更令人担忧。 这时,一道从长安加急的信件于此刻抵达。 明靖抖开书信速读,脸色煞白。 “怎、怎么会这样?” 明程蹙眉:“发生何事?” 明靖紧紧拽着书信:“黛娘和媚娘的事传回了长安,人尽皆知……” “不可能!” 自明靖养伤以来,明程一直在打点此事,即便搜寻侄女也未敢大张旗鼓,就是怕消息泄露! 除非有人得到消息暗中散播,否则绝不可能! 明靖抬眼望向三叔,脸色灰白。 “母亲……母亲得知此事,已启程前来江南寻我与父亲……” 明程喉头一堵。 当日传信给明玄,本就是瞒着长孙蕙,借了公事之由将他找来。 长孙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 明媚:母亲竟然拿过大女主玛丽苏剧本!!!我心中的不由生出三分敬佩,三分惊恐,还有四分希望继承剧本的期待! 明靖:都特么给我消停点!人到底在哪,打个电话回来啊! 明媚:我一直在啊。我姐呢? 明黛:【您好,我现在人在山区,信号不佳,有事可留言,看到即回复。】 感谢在2020-09-22 00:23:31~2020-09-23 00:2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皮皮 2瓶;mxzz_123、ziiyu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7 章 往县城走一趟,明黛三日都不想出门。 秦晁一身伤,同样够呛。 两个伤患心照不宣的在家养身。 次日,秦心来送菜包子,顺道叫他们中午过去吃饭。 明黛觉得,自己和秦晁成亲,像是在阿公和秦晁之间搭了一座桥梁。 以往秦心受命来唤秦晁,总要打半天腹稿,如今有了她,更好开口。 小丫头传了话,眼珠子滴溜溜在屋里转,伸手去拿换下的脏衣裳。 “干什么?”秦少爷眼皮子一掀,盯住她。 明黛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秦心怯怯道:“洗、洗衣服啊。” 说出来都没人信,他这位堂兄,一人独居,从未动手洗过衣裳。 以前秦心也会隔三差五来帮他洗晒。 后来,秦晁不着家,每次回来,衣裳都不带重样的。 秦心由此怀疑,秦晁穿一件丢一件。 一点银钱,尽数挥霍在自己的懒惰上! 太不会过了! 现在他有了娘子,岂能再像从前那般? “晁哥,这些衣裳都还是好的,洗一洗还能穿。” 秦晁眉眼一挑:“我不知道洗一洗还能穿?” 不等秦心开口,秦少爷拇指向后,指向坐在一边喝水的女人。 “你嫂子还在这呢,把衣服给她,回你屋去。” 明黛黑眸渐渐瞪起。 秦心当时就觉得,晁哥可能还不太了解嫂嫂。 嫂嫂比他更不可能干这个啊! 再者,娶了这样如花似玉的妻子,难道不该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么? 自己就能奢侈抛洒,对别人就这么刻薄! 秦心:“我……” “我什么我!”秦晁毫不客气打断,瞥向明黛,嘴角勾起。 “勤劳能干?会洗会涮?” “别光说不练啊,来,让年轻的小辈见识见识你持家的风采。” 明黛藏在面纱下的唇紧紧抿住。 他是故意的,一定是。 她跟胡飞撒谎,的确是为套胡飞的话,想多了解秦晁。 他咬死这点,逮到机会便加以嘲讽。 一个男人,心胸也就芝麻大。 秦心一头雾水,只隐约察觉两人之间的异常。 …… 这时,一道清凌凌的女声响起:“放下吧。” 秦心和秦晁同时望向明黛。 明黛于秦心手中接过脏衣服:“我来。” 她偏头,深深盯住秦晁,话却是对秦心说的:“哪里洗?” 秦心从震惊中回神:“后、后山河边。” 明黛两手合抱脏衣,远离身体,像托着一团随时会炸开的毒.物。 她神情肃穆,下颌微抬,宛若即将出征的将军,威风凛凛,视死如归。 “带路!” “嫂嫂!”秦心及时出声,明黛刚迈出一步又停下。 秦晁单手托腮,即将疯狂上扬的嘴角正极力忍耐。 秦心毫无疑问是站嫂嫂这边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纠正错误。 “洗、洗衣裳的话,可能还缺一个盆,而且你也没带洗棒和皂角。” 不行了。 秦晁扑哧一声笑出来,然后变为朗声大笑。 明黛双颊滚烫,心里默念:我不能慌。 秦心恨不能给秦晁两脚。 赶在月姐姐更尴尬之前,她小跑折回去拿洗具给她。 明黛从容接过洗具,这一次气势降了些。 “带、带路。” 这微毫的情绪变化,偏偏让秦晁看了个十全十。 她出门时,秦晁从大笑,变成捶桌笑。 怎么不把他乐死呢。 日头灼热,令脸颊更烫,明黛死死抱着手里的脏衣服,心道:你给我等着! 秦心原本也要去洗衣裳,便与她同行。 “嫂嫂,还是给我吧。两件衣裳很容易的。” 明黛一路沉默,若有所思。 秦心很担心他们刚刚新婚就闹别扭。 随着后河渐进,一路上过去洗衣服的村妇渐渐多了,一双双目光有意无意扫向明黛。 这就是秦阿公给他侄子娶得媳妇啊。 怎么蒙着面啊? 见不得人? 秦心不用听,光看眼神就知道这些人想说什么。 她更焦虑了。 晁哥也不想想嫂嫂是在什么境况下嫁给他的。 她为他挡流言蜚语,他却稳坐家中笑话她不善家务。 她都替嫂嫂委屈。 “心娘。”思考了一路的明黛忽然开口。 秦心立马回神:“怎么了?” 明黛的语气,三分认真,三分严肃,还有四分含蓄的期待—— “你们这里,请个擅长家务的奴仆,要多少钱?” 秦心:…… ※※※※※※※※※※※※※※※※※※※※ 秦心:不是嫂子,乡村生活不是这样的…… —————————— 今天更得少了点。大家讲究着看看。 ———— 第 18 章 秦心觉得,从某种层面来说,他们还挺般配。 可放眼整个村子,哪有为了做饭洗衣这种小事专程请人伺候的? 嫂嫂果然是大户人家的金贵千金。 今日天气好,后河人不少。 村中妇人干惯粗活,每逢晴天朗日,与别家的大嫂子小媳妇边洗衣边嚼舌根,反成偷闲乐趣。 此刻,她们说的,无一不离明黛。 女人眼睛尖,感觉还敏锐。 明黛往那一站,浑身上下写满格格不入。 “这是从哪个烟花柳巷买回的狐媚子吧?亏那秦阿公说是陵江上救起的孤女,为报恩才嫁了秦晁。” “八成是幌子!” 秦心早料到如此,拉着明黛去人少的地方洗。 几个妇人当她们心虚,越发扬声。 秦心听得来气,洗棒捶在石头上,震得手腕发麻。 明黛帮她活络筋骨,确定没有受伤才浅笑打趣:“我不会洗,也知道棒槌是捶衣裳的,你看着哪儿捶呢?” 她越温和,秦心越替她委屈:“嫂嫂别在意,她们除了嘴碎,也不能怎么样,只当是听狗吠。” 小姑娘气呼呼的,比喻也赶着解气的来。 但其实,明黛并没有生气,内心平静不说,思绪还开小差想到别处—— 秦晁给她的假户籍,是他一手包办。 连假名字都是他起的。 叫江月。 她是秦阿公从陵江捞起来的,姓江有据可依。 当日秦心嫌她没有名字不便称呼,曾问她要不要起个临时用的名儿。 她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腰佩,取了一个“月”字。 由始至终,只有秦心“月姐姐”长“月姐姐”短的喊她,秦晁从来没有喊过她的名字。 可假户籍造名时,他却取了这个字。 成亲之前,秦晁告诫她最好此假身份示人时,她抱着就事论事的心态,并无太多身临其境的感触。 但此刻,她懂了。 她不恼不气,并非真的大度宽容,而是心里知道,留在这里经历一切的,是江月,不是明黛。 江月的身份,像一副厚重的壳子,她躲在里头,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待离去时,一切都随江月而去,与明黛没有任何关系。 那秦晁呢? 经历诸多恶意与磨难,他可曾找副壳子躲一躲? 秦心见她不动,拿过衣服要帮她洗:“嫂嫂去一边歇着吧,我很快。” 明黛回神,又拿回衣服,似在强调,又像赌气:“我可以!” 秦心略微崩溃。 她第一次发现,月姐姐也是个固执的人。 可固执这东西,也教不会你洗衣裳啊…… …… 秦心洗完衣裳,还要赶着去做饭,明黛抱着一盆衣裳进门时,秦晁从后院过来。 两人迎上,秦晁挑眼望向她怀里。 满满一盆,是洗好的衣裳。 秦晁若有所思的点头,转身进房:“秦心动作还挺快。” “站住!”明黛喊住他。 秦晁回头,用眼神对她说,请讲。 明黛抱着木盆走向他。 秦晁高她大半个头,明黛的气势却高他八丈还有余。 “谁告诉你,衣裳是秦心洗的?” 秦晁的眼神在她与木盆间来回逡巡。 她在这事上有些过于较真,洗个衣裳还洗出了逆鳞? 秦晁稍稍收敛,试图与她沟通:“大户千金不会洗衣裳没什么,会洗衣裳才会被人笑话。秦心勤快能干,不必客气,尽情使唤。” 这话显然没有一丝宽慰效果。 明黛晃了晃手里的木盆,辩解的调子拔高:“不是秦心洗的!” 秦晁失笑,计较这个有意思? “是,不是秦心洗的,你真厉害。” 这敷衍的回应,令明黛清醒。 她跟他计较这个干什么? 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好的回应。 明黛连盆带衣服往秦晁怀里一塞:“去晾了。” 秦晁眉毛挑的高高的,眼神复杂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他挑着嘴角懒笑一下,转身往后院去。 他忽然这么顺从,不带一丝反抗,明黛反觉异常。 刚洗好的衣裳,若被他再弄脏,那就亏大了。 明黛不放心的跟到后院,刚跨出灶房后门,人就愣住。 后院不知何时用树干支起一个简易架子。 那床令她彻夜难眠的冷硬褥子,正铺在支架上晒太阳。 所以她去洗衣裳的时候,秦晁在家里晒了被子? 天上要下红雨了。 秦晁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一条细麻绳,叉着腰站在院里看半天,找到两处固定点,勉强弄好晾衣绳。 他动作很慢,每做完一步都要歇一歇,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 明黛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伤。 搭架子晒被子,牵绳子晒衣裳,都是大动作,肯定会疼。 明晃晃的日头,将明黛心中那点羞恼的火苗烘得干干净净,也为后院里缓缓干活的男人镀上一层最干净的光。 令他看起来更有温度。 秦晁慢悠悠系好绳子,刚拎起第一件衣裳,斜里伸来一只素白纤长的手,取走他手里那件薄衫。 她不知何时站在身旁,看也不看他:“我来吧。” 顿了顿,不情不愿里夹着妥协:“你累了半天,歇会儿。” 秦晁默不作声的看她一眼,听话的退开。 只见她走到晾衣绳边,不太熟练的抖开衣裳,迟疑着垫起脚,把衣服挂上去。 旁人做来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在她这里频频卡顿。 待第一件衣裳高高悬起,她转头看秦晁一眼,黑亮的眸子里透着含蓄的询问——这样就可以了吧? 秦晁抱着手臂斜倚门边,冲她耸了一下肩。 明黛想,问他就是白问。 她悄悄翻他一眼,继续晾其他衣裳。 这时,前头传来一道弱弱的叩门声。 秦晁耳朵尖,撒开手往前面去。 大门开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 她见到秦晁,眼底溢出几分和善的笑意:“晁哥在家啊。” 秦晁和村里的人少有来往,并不代表一个都不认得。 “翠娘?”秦晁飞快扫过清丽的妇人 她袖子挽起,双手泛着被水冷浸润后的红,脚边放着一大盆洗好的衣裳。 翠娘很意外秦晁还记得他,笑了笑,目光往里探:“月娘回来了吗?” 秦晁:“后院。你找她?” 说时迟,那时快,急促的小跑夹着撞上门板的声响,带起一阵幽香劲风,本该在后面晾衣服的女人急匆匆赶来,挡在他和翠娘之间。 “翠、翠娘?你怎么来了?”她竟有些紧张。 秦晁斜靠门边,狐疑的眯起眼睛。 翠娘竟是个聪明的,一看明黛的神情,便知自己唐突。 她眼神轻动,从脚边的盆子里拿起一件衣裳,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 “你、你方才走得急,漏了一件衣裳,还掉了钱,我顺道拾了给你送来。” 明黛如芒在背,又很快稳住。 她接过衣裳和银子:“劳烦翠娘。” 有秦晁在,翠娘有话也不敢多说,含笑道:“我每两日洗一次衣裳,你若得空,我们可以一道。” 明黛心领神会,捏着手里的碎银,浅笑道:“好,我们一道。” 翠娘冲二人颔首一笑,弯腰抱起衣盆回家了。 待翠娘离去,明黛不动声色的往后院走,刚走出两步,手臂一紧,又被一步一步拽回来,男人带笑的脸凑到跟前。 明黛只觉两道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侧脸与颈窝之间,不自然的动了动。 秦晁极力忍笑,感慨道:“厉害啊。” 明黛心一颤:“什么?” 秦晁垂眼看她手里的东西:“河边漏一两件衣裳就罢了,漏银子的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微微倾身,满眼戏谑,偏偏语气正经:“洗衣服带银子做什么?怕掉河里被冲走,当傍身钱?” 明黛心一沉,侧首瞪住他:“是,我是给了翠娘钱,她帮我洗了那盆衣裳。那又怎样?银货两讫,光明正大,有什么好笑的!” “我的天。”秦晁啧啧摇头:“谁敢笑话勤劳能干的月娘子?” “我这是钦佩——能花钱请人帮忙洗衣裳,完了回来像自己洗的一样理直气壮,这可太厉害了!” 他可太欠打了。 明黛隐隐想动手,哪怕推他一下也痛快。 她知道他哪里有伤,也知道推哪里更痛! 明黛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后,忽然想到了晒在后院的那床被子。 他虽嘴上不饶人,但有时候的确细心,身上明明有伤,还做搭建支架的重活。 算了,看在被子的份上。 安抚好自己,明黛重振气势,下巴微扬:“不错,如你所见,我与翠娘已经谈妥。以后我出钱,由她帮我洗衣裳,刚巧她也需要这样一份收入。” 说完,她头也不回往后院去,继续晒衣裳。 秦晁看着少女的背影,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闲来无事,干脆抱着手慢悠悠跟去后院,站在灶房门口打量她。 就在明黛晾完最后一件衣裳时,又有人来了。 几个明黛面熟的村汉,肩上扛着树干。 “晁哥,听石头说你要搭架子,哥几个立马去砍了些枝干。” 秦晁面色冷淡,斜倚门边,从兜里掏出三块碎银子丢过去。 刚刚放下东西的汉子们争相去接。 秦晁大爷不可一世的抬抬下巴:“架子我已经够了,把这些规整一下,堆后院去。” 原本听说秦晁要木架子,村汉只当挣钱的机会又来了,没想到有人抢了先。 可这样也好,他们只砍点树枝送来,规整一下就能拿到钱。 还省了搭架子的气力。 这一波稳赚的! 几人笑呵呵应下,七手八脚把木料堆去后院,期间偷看了明黛几眼,快速离去。 明黛看着院中一堆树干,又看看那个稳健的晒被架子,一双粉拳紧握。 秦晁慢悠悠走到那堆木料前转悠一圈,点点头,“还行。” 转身时看她直勾勾盯着自己,他淡淡道:“怎么?” 明黛慢慢抬手,指向晒被架子:“这是你出钱换的?” 秦晁耸耸肩:“是啊。” 明黛又重复了一遍,调子明显拔高:“这是你出钱换的!?” 秦晁若有所悟,走到她面前,低醇的声音载满笑意:“你回来时,我拎着它杵到你面前,告诉你这是我做的了?” 他唇角勾起,满是玩味:“是,如你所见。这就是我出钱换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对,银货两讫!” 银货两讫…… 银货个棒槌的两讫! “晁哥,嫂子,过来吃饭了!”忙完的秦心蹦蹦跳跳来叫饭。 明黛深深吐出一口气,面纱被她吹得鼓起来。 名副其实的气鼓鼓。 她捏着小拳头扭头就走,步子踩得重重的。 恨不得一步踩一个坑来,方能泄愤。 秦晁看着她的背影,扑哧笑出声。 明黛一天没和秦晁说话。 秦晁本不是无话找话的人,两人这一日过的相当安宁。 就在第二日,村中又起流言。 这一次,直冲明黛而来。 有人说,明黛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被人牙子拐到这处,让秦老头买回家嫁给无法人道的侄子。 更有人猜测,秦晁的新妇说不定马上就会怀孕,但这是秦晁的种,还是秦老头爱孙如命亲自上阵播的种,就不得而知了。 污言秽语,没有下限。 秦阿公气的旧疾复发,秦晁阴沉着脸出门,很晚才回到村里。 明黛在这样的气氛中,努力稳住阵脚。 她心知肚明,有人又在对秦晁动手了。 ※※※※※※※※※※※※※※※※※※※※ 因为调整了入v时间,所以昨天加更了一些,16章和17章都有新内容,大体不影响,若有细节阅读不畅,可从16章开始看。 抱歉~ ———————— 感谢在2020-09-24 11:46:36~2020-09-25 14:2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玊尔 10瓶;橘子皮皮 2瓶;mxzz_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早在秦晁和明黛成亲之前,秦阿公的身体已经不好。 大夫的原话是,时日无多。 秦晁独来独往多年,此刻答应成婚,与此原由不无关系。 秦心是名副其实的孤女。 她对秦阿公不仅有对待唯一亲长的亲情,更有一份浓厚的感激。 她记得阿公年轻时曾在县中当过仵作副手,懂些基本的药理。 每次回来,身上都有奇怪的味道。 她闻不习惯,阿公便用药草泡浴,免得熏到她。 她记得秦晁刚来淮香村时格外反叛,惹得阿公频频动怒。 小姑娘护亲心切,对秦晁这个半道来家里的哥哥充满敌意。 一次吵架时,她大骂他是半路捡来的白眼狼。 秦晁冷笑,用最冷漠的言语回击,她终于知道,自己才是捡来的那个。 她偷偷躲到柴堆堆里哭了一夜,秦阿公抓着秦晁便是一顿痛揍。 罚完秦晁,他对秦心说,他们是一样的。 秦心双眼通红,抓着明黛不住地说着过往 “我幼时不太懂事,见阿公总为晁哥担心伤神,便觉得晁哥是他的亲侄孙,他肯定更偏爱晁哥。” “那次,晁哥感染风寒,我闹脾气,也泡冷水染风寒。” “阿公守着炉子熬药,隔半个时辰给我们换一次药。” “怕我们复热,两个晚上没有合眼。 “我们降了热,他却累的睡了一整日。” “我终于明白,阿公关心晁哥,是因为晁哥总做让他担心的事情。” “如果连我也那样,阿公的疲惫远不止于此。” “两个孩子,总要有一个先懂事起来。” 秦心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柄利剑刺穿明黛被失忆裹起的壳子。 裂开的微小缝隙里,有奇怪的情绪钻出来。 两个孩子,总要有一个先懂事起来。 她对这句话颇有触动,却难追溯源头。 秦心的情绪到了一个爆发点,捂着脸哭起来。 “可他为什么总是这样!” 明黛刚刚滋生触动被秦心的低吼声震碎,她回神,轻轻抱住秦心。 “阿公每次听到那些不好的话,都会担心他。” “可他不在乎自己,更不在乎阿公!” 明黛怔了怔,免不得要帮秦晁说一句:“可这次,流言是我引起的。” 秦心摇头,坚定道:“你是被他带累的!” “若你今日嫁的是个体面之人,旁人才不会胡乱猜测。” “原以为他成亲后会有所收敛,活出个人样,没想到是变本加厉!” 明黛脱口而出:“你怎知他没有努力活得像个人?” 秦心怔住,对明黛这番维护有些意外。 很快,意外又转为不屑:“是,他不是没有试过。” “从前装模作样学人读书,后来发现生母留下的书值钱,便全卖了。” “他原先还有田地,倒是折腾过一阵,后来嫌活苦钱少,也卖了!” 她还欲再说,里面传来了阿公的咳嗽声。 秦心赶忙把放至温热的药送进去。 不一会儿,秦心出来,扯扯明黛的袖子:“嫂嫂,阿公说要见你。” 明黛了然,进屋见阿公。 秦心年纪还小,对秦晁的或抱怨或不满,都只是想要发泄。 待情绪过后冷静下,没什么比阿公康健更重要。 她准备收拾晒在门前的药草,刚跨出门,被悄无声息靠在门边的人影吓得一哆嗦。 惊呼声未响起,秦晁大手一捂,把她带到远处说话。 …… 秦晁一身寒意,连手掌都是冰凉凉的。 秦心被堵在屋外角落,只觉得面前堵了座活冰山。 “当着我媳妇儿的面,坏话说的挺带劲啊。” 老实说,秦心有时候挺怕秦晁。 比如他情绪阴情难测的此刻。 前一刻激情咆哮的少女,此刻安静如鸡。 秦心悄悄抠墙:“晁、晁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晁面无表情,“在‘你是被他带累的’的时候回来的。” 秦心呼吸一滞,眼神闪躲,惟恐他借此发难。 然而,秦晁似乎并无意愿追究此事,他瞥眼看向阿公那间屋,声音压得很沉:“阿公要同她说什么?” 秦心闻言,松了口气,又飞快摇头。 秦晁面色不善,眯眼质疑:“你不知道?” 秦心缩缩脖子:“阿、阿公每次同月姐姐说话都支开了我,我没听过他们说什么。” 秦晁捕捉到关键:“每次?” 他还想再问点什么,秦心眼眸一亮,垫脚扬声:“嫂嫂!” 秦晁回头,明黛正站在门边。 她双眸清亮略弯,应是笑了。 “回来了。” …… 明黛让秦心好好照看阿公,与秦晁回了家。 她简单说了阿公的情况,也不管秦晁有没有在听。 秦晁站在房门口,看着她将晒好的衣服一件一件叠起来。 “阿公跟你说什么了?” 明黛:“老人家的担心无非是那些,我们若好好过日子,他也就没什么好牵挂的。” 秦晁觉得她答非所问。 明黛叠将衣裳放进衣柜,转身时,一眼瞧见角落的书架。 几乎同她一般高,却一本书都没有。 秦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书柜,不动声色等着她的下文。 其实,秦心有些话没错。 她今日遭受这些不堪言论,多少是他带的。 倘若他名声好些,实力强硬些,娶个妻子,谁敢无端非议? 且她是阿公所救,流言因他而来,她的情理偏向一目了然。 即便不像秦心那般歇斯底里,也不可能不闻不问。 秦晁做好了应对她一切说教的准备。 明黛果然开口:“秦晁。” 秦晁面色平淡,实则全副武装:“嗯?” 明黛犹豫一下:“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秦晁往门侧一靠,眼中的轻蔑、不屑、讥讽悉数就位,蓄势待发:“嗯。” 她黑黝黝的眸子望向他,真诚而干净:“我、我想洗澡。” 顿了顿,她轻轻颔首,郑重的强调:“水要热些。” 秦晁目光一凝。 肉眼看不见的角落,他的准备被笨重的澡桶碾的稀碎…… …… 万年不开火的炉灶终于有了火光,还没干透的柴火噼里啪啦炸响。 秦晁捏着个烧火棍,面无表情的坐在灶膛口,火光映了整张脸。 而提出这种非分要求的人,搬了张凳子,在灶房里瞄来瞄去,最后把凳子放在门口的位置。 就坐在那看他烧水,心安理得。 许是秦晁的眼神太冷,她试图解释—— 先是楚楚可怜:“我已经几日没有好好泡澡了。” 然后就事论事:“而且,你刚晒了被褥,我以为,只有虔诚的泡个澡,才配躺上去。” 最后表达感激:“有劳你了。” 就是不提阿公和流言的事。 秦晁没理她。 她都不担心的事,他何苦上赶着去操心。 …… 澡桶是成亲时置的,秦晁原本那个,已经被秦心劈了当柴烧。 太脏了。 两锅水烧好,一切准备就绪后,明黛眼神都亮了。 秦晁加完水,伸手撩了,立马皱眉:“这么烫?” 明黛也撩一下,摇头:“不会,刚刚好。” 秦晁狐疑:“你们女人喜欢用这么烫的水?” 明黛坚持己见:“哪里烫了?” 秦晁指着澡桶,“不烫?你进去泡给我看。” 说完,两人都呆了一下。 秦晁纯粹是不信她能用这么烫的水泡澡,话赶话罢了。 明黛却已沉了脸,指向门外:“给我出去!” …… 村里一入夜,就会格外安静。 安静到细微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秦晁坐在堂屋里,沉默的盯着油灯。 卧房里,撩水的声音就没断过。 起先,他当个杂音听。 可渐渐的,他不觉将水声与脑中猜想的动作合在一起。 这声是在抬腿,那声是在动臂。 哗啦一声响,秦晁的喉结滚了一下。 是她站起来了。 …… 明黛泡澡时,雪臂搭沿,活络脖颈,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种莫名的缺失感,令泡澡变得索然无味。 她早早出水穿衣。 秦晁人不在堂屋,她还没出声喊他,他已从后院过来了。 刚刚出浴,明黛只套了件交领薄衫,肩上披着一件。 但领口还是松开了。 真是见鬼了。 豆大的灯火,秦晁居然看清她颈下一片微微泛红,与脖颈的白嫩有一个浅浅的交界。 水果然烫了。 寻常人手与脖颈外露,最易粗糙,相较之下,包于衣衫下的身体肤质会更白嫩。 她却不同。 哪怕只露出一些,亦可看出她肤色白皙匀称。 手养得好,身子养的更好。 白白嫩嫩仿佛能揪出水来,居然可以忍受这样的烫水澡…… 明黛察觉他的眼神,连忙合拢衣领。 秦晁眼神一动,感觉有被冒犯到。 …… 秦晁去倒水刷桶时,明黛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之前秦心烧水泡澡时,通常让她先洗,然后自己再洗。 用她用过的水。 明黛很不能接受,秦心却说,寻常人家都是如此。 烧水太麻烦,常常是烧好一大锅,一家人共用。 后来,明黛大胆的邀请秦心一起洗。 小姑娘害羞,闪躲的拒绝了。 还好秦晁够气魄,不用女人用过的洗澡水。 但想到秦晁刚才的眼神,尴尬还是难免的。 早知就不用泡澡这个话茬了。 …… 秦晁收拾澡桶时,总觉得这个平平无奇的大木桶飘着一股有温度的幽香。 耳边仿佛又响起撩水声。 秦晁大爷飞快把桶刷好放好,回屋睡觉。 他进门时,明黛已经睡下了。 竹制屏风那头安安静静,她的睡姿都端庄。 秦晁被她要泡澡这茬分散的心思渐渐回拢。 看着屏风,他心想,她到底没有提半句阿公的事。 也没有为了流言追究什么。 他走到自己的地铺,盘膝而坐,伸手轻叩屏风。 “起来,换药。” 那头又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人认真对症下药,秦晁身上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秦晁背对着明黛,两人都没说话。 明黛很聪明,手还巧。 上药这种事,她已做的很熟练,他几乎没有被弄疼过。 这种被温柔以待的感觉,有些陌生。 最后一处伤换完药,她收拾好药品起身去搁置。 秦晁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道:“流言的事,你不必在意。” 明黛动作一顿,回头看他。 秦晁忽然意识到,她避而不谈的事,他主动挑了。 挑就挑了吧。 他垂眸,声音低沉:“你照吃照睡,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明黛深深地看他一眼,点了一下头。 “劳烦你了。” 秦晁并未感受到她的谢意,也不喜欢她的眼神。 他还想打量她的神情时,明黛吹了灯,房内一片黑暗。 秦晁侧身躺下,心想,劳烦倒不至于。 处理这种事,他驾轻就熟。 ※※※※※※※※※※※※※※※※※※※※ 秦晁:我都说要帮她了,她怎么一点都不感激我? 明媚:你那些臭招能有用,会背黑成这样? 秦心:就是就是!不靠谱! 明黛:适应良好。 我们黛娘,干活不行,但其他方面很行! 谢谢大家的鼓励~ 和编辑商量好了,能存到稿子,28号v,当天万更,存不到,存不到就延迟…… ———————————————————— 感谢在2020-09-25 14:28:04~2020-09-26 23:5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Д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小温 40瓶;亦亦 2瓶;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0 章 明黛醒来时,秦晁已不在房里,竹屏挡在窗前,地铺也没收起。 明黛穿戴整齐,刚打开房门,秦晁从外面走进来。 两人迎面遇上,他堵她面前,全无相让之意:“做什么?” 这话应该她问他。 明黛看向外面:“有事?” 秦晁眼神移开,像是经历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犹豫和思考。 下一刻,他错开她进房:“自己看。” 还真有事? 明黛走门四顾,目光落在屋外的墙上,瞬时僵在原地。 屋外这层灰白的墙,被人用红色的颜料写满污言秽语。 村中的房屋,外墙多是麦秆碎与黄泥糊墙。 秦晁这两间房,不仅是这里为数不多的砖瓦房,能防火扛风雨,连外墙都讲究的刷成了灰白色。 可秦晁就不是讲究的人。 明黛捡了根枯枝,在墙上轻轻剐蹭,果见这层灰白外墙内还有好几层。 所以,它不止一次被涂污,秦晁这才一遍又一遍刷新它。 明黛捏着枯枝,指尖微微泛白。 她似有所感的转头,秦晁不知何时又出来,也在看那面墙。 明黛随手扔了枯枝,指一下涂污处:“要刷墙了。” “村外的货郎只卖小物件,是不是得去县城买泥灰石?” 秦晁眼一动,直直望向她:“嗯。” 明黛拍拍手上的灰,“何时去买?” 秦晁没回应。 她分明知道许多事,却能忍着一句都不问。 秦晁目光下移:“你脚好了?” 明黛一怔,低头动了动脚。 磨破的地方已经结痂,但不适合再走远路。 “也是。”明黛笑起来:“再歇两日,我陪你去县城。” 两个人默契的装傻,谁也不提这些事。 然而,村中的人很快注意到秦晁家门口的异状,纷纷停步指指点点。 秦心简单做了些吃的来找他们,看到门口围着人,连忙小跑过去。 “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你们看什么!这都是假的!”秦心转身冲人群大吼,效果甚微。 明黛闻声而出,拦住秦心。 秦晁跟在后头,冷眼扫过看热闹的人群。 明黛出来时,一双双目光毫不遮掩的落在她身上。 淮香村只是义清县南一个小村落,有的人一辈子连金都没摸过,更别说见到大户千金。 谣言说的有鼻子有眼——秦晁刚娶得媳妇儿是个大家闺秀,被秦老头和秦晁毁了脸,脏了身子,这才被迫留在此处。 若真如此,那他们爷孙俩该天打雷劈! 秦晁:“进去吧。”说完转身进屋。 明黛顺势把秦心也拉进屋。 村民每日都有自己的活儿,谁也不会站门口看一整日热闹。 不多时,外面的声音小了些。 秦心一下一下瞅秦晁,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秦晁没理会她的眼神,说:“他们叨累了,自己就走了。” 秦心握拳:“就这?” 秦晁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的呷,用眼神回应:不然呢? 有明黛在旁,秦心无端多了些底气,以前不敢说的话,现在敢说。 “我们去报官,去把这人抓出来!你越是不追究,他们就会越嚣张!嫂嫂你觉得呢?” 明黛眼帘轻垂,并不表态。 淮香村的村民虽然好闲事,但多嘴碎胆小。 挤唾沫在行,可要谁站出来与秦晁针尖对麦芒,那就难了。 何况,墙上的颜料色鲜难褪,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不像廉价的颜料,就是为了让秦晁难以清理。 这岂是普通村民能干的? 明黛将此事在心里过了一遍,抬眼时,却见秦晁直勾勾看着自己。 只一瞬,他又别开眼。 明黛心中一动,隐隐多了些想法。 过去的多年里,或和气的劝导,或声嘶力竭的争吵,他听得不会少。 无论阿公还是秦心,他并非一丝亲情也不念。 可他敏感且尖锐,对这些劝道叱骂充耳不闻。 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原因,明黛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些轻飘飘的规劝,整不服他。 正如他走出淮香村后的经历,秦阿公与秦心一无所知。 这些年里,兴许还有别的事,是阿公和秦心不曾了解的。 他曾独自经历的一切,让他于泥泞中挣扎出自己的一套存活道理。 秦阿公和秦心的苦口婆心,无异于想仅凭一份亲情撼动他的道理。 胜算当然微乎其微。 除非有什么事,直击他自以为牢不可破的道理,才有撼动他的可能。 …… 秦心劝不动秦晁,低落的回去了。 秦晁没有出门的打算,淡淡的瞥了明黛一眼,回房睡午觉。 明黛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去翻自己的小包袱,去了后院一阵忙活。 不多时,明黛听到前院有些许动静,她收好自己的东西,抓起一根柴棍走到前院。 有个人鬼鬼祟祟躲在门口,正探头往里看,见有人来,飞快缩回头。 明黛已看清来人,颇为意外:“翠娘?” 翠娘又探出头,见她一人,连忙冲她招手。 明黛放下柴棍走过去,翠娘拉着她就走:“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远处说。” 明黛和翠娘是洗衣服时认得的,他是村中猎户赵金的媳妇。 赵金家境贫寒,上头有一个老母和两个姐姐。 翠娘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本在县城一户人家做奴仆。 两人偶然识得,赵金对她一见钟情,不惜花大价钱为她赎身,求娶回家。 赵母厌极了翠娘,认定她是个不洁的狐媚子。 儿子为了娶她,家底都掏空了。 如今翠娘有了身孕,赵母才稍稍缓和,唯有银钱上还是抠的很死。 翠娘伺候过大家闺秀,一看明黛就觉得她不是村里的姑娘。 洗衣那日,一时热心帮了一把,没想明黛阔绰,给了她三块碎银子! 翠娘从前做工养活自己没靠过任何人,是因为赵金才忍婆母许久。 明黛给钱让她帮忙洗衣服,她求之不得。 至少是自己赚的! 翠娘想赚钱,但有分寸,顺手帮忙洗两件衣服不值那么多钱。 刚巧明黛遗落一件衣裳,她便趁还衣裳送回一块银子,且暗示可以继续找她洗衣服。 结果被秦晁撞个正着。 因这件事,明黛对翠娘印象不坏。 但她没想到,翠娘今日也是为她而来。 “月娘妹子……”翠娘不断往来时的方向看,很怕秦晁会追来。 “我听说了一些事,你若信我,可以对我说实话。我能帮你联络家人,或是帮你报官!” 明黛了然。 翠娘是信了谣言,以为她真被秦家人不择手段扣在这里当媳妇。 “翠娘,我……” 她还未来得及解释,一个男人跑了过来:“翠娘,你来这干什么!?” 是赵金。 他紧张的护住翠娘,将她与明黛隔开。 “你是月娘子吧,放心,官差马上就来了。有什么话,你自己对官差说!” 明黛讶然:“官差?” 翠娘点头:“月娘你放心,若那秦家叔孙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赵金皱眉,完全挡住翠娘,说了截然相反的话:“月娘子,我们是外人,本不该插手,做到这步已经是仁至义尽,别把我们扯进来。” 他似乎很怕秦晁会报复。 翠娘拉着丈夫的袖子轻晃:“不是让我先问清楚吗?怎么……” 话没说完,两个官差和一个中年男人疾步朝这头走来。 翠娘:“里正也来了?” 赵金对三人一指明黛:“这就是被秦家扣下的姑娘。” 不对,什么叫她是被扣下的? 明黛正欲解释,可那两个官差根本没打算给她解释的机会。 “姑娘,已经有人替你报官,秦家私自扣押逼嫁良家女,待我们查明,必定还你一个公道,你先随我们走一趟。” 明黛从里到外都警惕起来。 且不说“帮”她报官的人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单说这异常冷淡的里正和两个官差的口吻,她心中生出强烈的直觉—— 但凡她今日被带走,秦阿公和秦晁拐带逼嫁良家女一罪会直接落定。 不会有任何人来彻查。 这时,村民也纷纷围过来。 见里正带着官差来找秦家新妇,他们已经自己补全情况。 秦家果然做了伤天害理之事,东窗事发,官爷都上门了! “那些都是谣言!我不是被秦家扣下的!你们让开!” 明黛扬声解释,却被两个官差堵得更死。 “娘子,您别怕,先和我们回去,再说实话也不迟!” 明黛眼神一动,索性挣扎起来。 一个官差不小心扯到她的面纱,明黛半边脸露了出来。 翠娘第一个看到明黛的脸,惊呼一声。 接着,拦着明黛的官差和眼尖的村民也看到了。 一块鲜红的胎记从眼角延伸到鼻侧,几乎布了半张脸。 明黛尖叫一声,抓起面纱重新围住脸。 两个官差被她的尖叫刺得耳朵疼,阻拦的动作跟着一顿。 明黛趁势杀出重围,捂着脸扬声质问:“你们是官差还是地痞流氓!” 村民热闹看的起劲,对明黛脸上那片鲜红议论纷纷。 好像不是被毁了脸,是长了胎记一样的东西,这就与传言不同了。 两个官差脸色其冷,这次什么都不准备说,想直接带走明黛。 明黛敏锐察觉,转身就要跑,却在转身那一瞬,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她尚未看清来人的脸,先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她依旧记得他身上有伤,下意识退开。 仿佛洞悉了她所有的动作路径,他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脑,猛一发力! 明黛没能退开,反被他按进怀中,紧紧抱住。 那一瞬间,周遭的一切跟着失声沉寂,只剩眼前一片黑暗,还有鼻间隐隐嗅到他衣服里透出的药味。 秦晁眼神冷淡,语气比眼神更冷。 “光天化日的,两位官爷要带我夫人去哪里?” ※※※※※※※※※※※※※※※※※※※※ 秦晁:说书先生,怎么不说教了?你到是说啊,我听着呢。 明黛:不行,我得给他整个硬活儿。 ———————————————————— 感谢在2020-09-26 23:54:38~2020-09-27 23:3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434313 10瓶;ziiyu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1 章 “秦晁,有人状告你私藏逼嫁良家女。吾等奉命调查,你若不配合,莫怪我们动手。” “嫂嫂!”秦心听到消息追出来,张开手拦在秦晁和明黛跟前。 “你们有什么证据?官差就可以随便冤枉人吗?” “秦心。”秦晁冷声叫住她。 “有人报官,官爷照章办事,别捣乱。” “可是……” 秦晁直接把怀中的明黛推给她,秦心连忙扶住明黛。 周围骤然亮光,明黛微微眯眼,看见秦晁拿出了她的假户籍。 明黛忽然紧张。 这东西原本只为有备无患,如今还没捂热乎,就直接与官差正面对峙。 她觉得自己从前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否则,岂会如此紧张心虚? 秦晁呢,淡定从容毫不慌乱,明黛几乎要以为那是份真户籍。 “官爷执行公务,我们当然要配合。” 他奉上文书,“请官爷和里正过目,这是内子的户籍文书。” 若新妇户籍来历清白,私藏逼嫁良家女一说就不成立了。 两个官差眉头一皱,看了里正一眼, 里正回神,支支吾吾道:“若、若真有户籍,你们是明媒正娶,自是一场误会。但若假造户籍,秦晁,这是罪加一等的!” 两个官差捕捉到重要信息,看向秦晁的眼神重新冷厉起来。 明黛仿佛中了一剑,掌心冒汗。 秦晁笑道:“仅凭一份户籍,当然还不够。” 众目睽睽之下,秦晁又取来几分文书,明黛从未见过,不知他何时弄得。 “日前,村中谣言四起,草民觉得可笑,无心搭理。” “没想到谣言都惊动了官府。既然如此,今日草民便当着大家的面,澄清一回。” 秦晁捏着手里的文书:“一个半月前,岐水发灾,建于岐水岸边的一座青楼冲毁,死伤无数,老鸨被迫贱卖手中的姑娘度日。” “内子本是卖身给老鸨的一个妓子,受重伤又伤脸,卖不出去,便叫草民捡了个便宜。” 明黛呼吸一滞,自骨子里滋生的羞耻感令她怒火渐生。 他说谁是妓子!? 她被人非议时情况被动,还能用“江月是壳子”的想法安慰自己。 现在主动澄清,既是捏造的身份,什么故事不能编,偏要这样糟践她一把? 秦晁对明黛的反应浑然不觉,继续道:“适逢官府灾后清查人口,按我朝律法,不违背律法买卖的奴婢,只要来历清白,可由本地有家业根基之人代为向官府申报入户。” 明黛原本正气着,秦晁这番话,令她的怒火凝了一瞬,转而消退。 她不动声色的打量几步之外的男人,眼中的思索一重盖一重。 秦晁又说:“内子是老鸨一手教养的孤女,疼爱多年。天灾无情,人间有情,老鸨破格为她寻了门路投户,以良籍身份嫁给草民。” “官爷手中的户籍,的确是新造的,若官爷质疑其真假,草民手中的卖身契,人在岐水的老鸨,甚至内子投户的人家,都能为草民作证。” 一番详尽解释,里正和两个官差完全无法反驳。 秦晁眼神一转,看向里正:“说起来,成亲入户该先上报里正,里正再向县衙申报,内子就是淮香村村民了。可里正近来人多事忙,我根本寻不到人。既然今日来了,不如把没办的事情一起办了?” 所以,这就是他的解决方法? 明黛想到那夜入睡时,他让她照吃照睡,并承诺他会解决这些事。 那语气,那句式,仿佛能干出什么惊天伟业。 谁想,又是人证又是物证,甚至还找过里正,到头来就为证明一件事——我合理合法娶了个低贱的妓子。 他准备齐全,解释清楚,官差本就没有确切证据,自然不能再拿人。 可明黛有种御敌一千,自损两千的感觉。 不仅如此。 当秦晁仔仔细细解释完后,周遭议论的声音反而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张了然于心的脸。 她的神秘面纱终于揭开,一个毁了脸的妓子。 他们觉得这很合理。 秦晁这样的人,配这样的她,合理到激不起任何议论热情。 是种真相大白后“不过如此”的索然无味。 此刻,明黛觉得什么壳子背在身上都没用。 秦晁的还击,既不响亮,也不痛快。 憋屈,非常憋屈。 而她,受不得这种委屈! …… 一场闹剧,就此终了。 官差沉脸离开,村民尽兴而归。 秦晁挑着嘴角,懒懒的对着里正的背影催促,让他尽快上报县衙。 里正离开的步子走的更快。 翠娘似乎想对明黛说点什么,秦晁偏头看他们夫妻一眼,冷嗤一声。 赵金赶忙拉走了翠娘。 秦晁转头,冲秦心和明黛偏偏头,“愣这做什么?回啊。” 说完,他一个人往家的方向走。 明黛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凉嗖嗖的。 “秦心。”她连名带姓的喊,秦心不由肃然:“嫂、嫂嫂?” 明黛说:“我有些想法,需要你帮我,配合我。” 秦心闻言,挺起胸膛:“嫂嫂尽管说!” …… 秦晁一脚跨进门,才发现人没跟上。 他皱眉,又转回去。刚走出围篱,她已快步回来。 “你……”话没出口,她似一阵风从他身侧刮过,那股淡淡的幽香再度钻入秦晁的鼻间。 他不由想起方才怀中的触感。 少女身形纤秾合度,撞在他身上的曲线,是男人难以把控的诱惑。 还有那股淡香,仿佛天生带来,粗制的衣裳,简陋的环境,都没能磨损这股淡香。 秦晁的指尖轻轻搓两下,转身进屋,一路去了卧房。 她已扯了面纱,沾了水的棉布正在擦拭脸颊上那团暗红。 秦晁微怔。 她似乎也有自己的准备。 至少今日之后,没人会再对她蒙面感到好奇。 秦晁一向敏锐,隐隐感觉房中的气氛压抑。 她在生气。 他不是自讨没趣的性子,站门口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就走。 “站住!”她早已瞥见他立在房门口的身影,几乎他一动,她便开口。 秦晁面无表情回头:“有事?” 她脸上的东西不知用什么涂的,棉布没擦掉多少,晕出一大片。 她死死盯着他,带了哭腔:“这就是你想的法子?” 秦晁细细打量着她——手紧紧拽着棉布,一双眼泛红盈泪。 大概是气极了。 这一刻,秦晁心中微妙的松了一口气。 初见她时,恰逢朱家入赘一事。 她几次三番主动找来,那些他曾听到耳朵起茧心中生厌的劝说,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效果。 她和阿公、秦心不同。 同样一件事,她看的更细,品的更深,所言所行总在他防不胜防之时精准切入,留下不可忽视的痕迹。 他由衷的排斥这种感觉。 此次的事,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他肯定阿公对她说过什么,她知道的比秦心更多。 可由始至终,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秦晁生出一股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防备。 防着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和话语,令他心中生出诸如反省,愧疚,还有浓烈不甘与愤怒一类的情绪。 而此刻,她面带羞愤发出质问,秦晁忽然觉得自己高估了她。 到底是小姑娘,那点聪慧和沉稳,哪里敌得过真正的世事险恶和耻辱? 更残酷丑陋的,她怕是想都想不到。 所以,他之前是在防备个什么玩意儿? ※※※※※※※※※※※※※※※※※※※※ 明媚:跳预言家,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会付出血的代价! ———————————————— 感谢在2020-09-27 23:33:10~2020-09-28 23:53: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子、、 10瓶;mxzz_12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在她的情绪爆发中,秦晁反而冷静下来。 破开最大的未知顾虑,情况渐渐步入他可以掌控的范围。 秦晁笑起来,语气像在哄逗一个不知足的稚子。 “你还想怎样?把人揪出来,一人打一下?” 说实话,他现在的样子,比那些人更欠打。 明黛稍稍平复情绪,背过身擦泪。 “你的事,阿公已同我说过,你也应当猜得到阿公会说。” 明黛走到他面前,微微仰头与他对视。 “所以,我们之间,大可不必再装傻充愣。” 秦晁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心想,总算挑破了。 …… 秦晁八岁那年,被秦阿公接到淮香村。 他出身于华清县商户秦府,是三公子秦汇海妾侍所生。 他的生母范氏相貌极美,聪明解人意,深得秦汇海宠爱,也令正妻朱氏依然恨之入骨。 秦员外一共三子。 长子秦鼎通才能不俗,次子秦达昌不学无术。 三子秦汇海聪明有野心,一直与秦鼎通明争暗斗,争夺家产。 秦员外病重去世,府中内斗激化。 秦汇海死在外出行商的路上,秦家家业终被秦鼎通收入囊中。 大局一定,府中的风向立马变了。 府中皆是墙头草,全反过来欺压此前与大房斗得最厉害的三房。 朱氏发卖所有姬妾,独留范氏。 她知秦达昌觊觎范氏美色,企图用范氏先讨好二房,再借二房的好话,请秦鼎通容下她们孤儿寡母。 某日深夜,秦达昌在朱氏的安排下,进到范氏房中。 范氏抵抗不从,被秦晁撞见,少年扑上去咬烂了二伯的耳朵。 秦达昌好色,但在男女之事上一直被正妻曹氏管的很死。 此事一出,曹氏恨不得亲手弄死范氏。 秦达昌伤成这样,朱氏算盘没打响,还得把自己干净的摘出来。 只能送范氏和秦晁去死。 重重压迫下,秦晁和母亲仿佛已走到绝路。 然而,秦汇海意外身故时,已有传言是秦鼎通暗害手足。 秦家是商贾出身,来往都是生意人。 生意场上,无论暗地里多少肮脏交错,明面上必须光鲜无污。 秦汇海已死,孤儿寡母不成气候,秦鼎通无谓在此刻赶尽杀绝。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主母魏氏给范氏定了个偷盗罪,因被二爷发现,引诱不成,加害未遂。 秦晁年纪虽小,但行事残忍,可见范氏教导不利,魏氏让他搬去庄子。 范氏死于被卖的第二日,秦晁却没去秦家的庄子。 秦阿公早年曾受过范氏恩惠,他闻讯而来,与秦鼎通一番商议,以长辈身份带走了秦晁。 秦晁走时,没有要秦家任何东西,只带走了母亲的书。 …… 这些年来,无论是秦阿公还是秦晁,从未主动招惹过秦家。 但有些人并未忘了秦晁。 朱氏年轻守寡,被心中嫉恨磋磨,也早早去了,留下儿子秦镇业。 秦汇海早年还有一妾杨氏,因难产而死,留下庶子秦定方。 二人学无所成,经商无能,处处受挫,不约而同盯上了秦晁。 淮香村的屋子和田地,是范氏当年为秦阿公准备的。 秦阿公受之有愧,一直没动。 直到秦晁来到淮香村,房子和田地顺理成章给了他。 可没多久,秦阿公发现不对劲。 秦晁时常被陌生的□□打脚踢,仿佛泄愤。 他的房子会被人趁夜涂污。 村民还在好奇秦晁的来历,被涂污的房子给了他们答案—— 他是私生子,母亲不守妇道,下贱至极。 他离经叛道残害亲眷,被赶出家门。 于是无人敢靠近他。 后来,秦晁学会打架,身上很少带伤。 他一遍又一遍刷墙,夜间布下的捕兽陷阱,曾抓到两个舞文弄墨的“小贼”。 但日子并没有变好。 秦阿公送秦晁去读书,希望他走仕途。 可他的书会被人撕碎,课业会被偷走烧成灰烬。 数年光阴一晃而过,秦晁没能学成文才,反倒把母亲的书卖了个干净。 读不了书,还能务农。 但秦晁那两块地,总会被人用千奇百怪的方式破坏。 于是,他把田也买了,去县城务工。 然后有了流连烟花柳巷的传闻。 如今谈到秦晁,村中无人不叹息摇头。 除了长得好些,一无是处。 …… 成亲前的那晚,明黛从秦阿公口中听到这一切,不寒而栗。 人心的阴暗一旦成形,极易失去控制,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恶事。 他们其实并不要秦晁死,甚至不敢光明正大的做。 他们寄人篱下前路无光,便要将秦晁的前路一并泼得漆黑。 靠着碾碎秦晁做人的尊严和希望,慰藉自己不如人意的生活。 可他们再不如意,仍然可以借着秦家的势头轻易搅乱秦晁的人生。 秦晁无父无母,没有背景和出路,他是蝼蚁,是发泄的玩意儿。 只能裹挟于他们的折磨和玩弄中,寸步前行。 秦阿公所说,尚且是他看到的,知道的。 但秦晁二十年的人生,远不止他口中所说这些。 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他经历的更多。 秦阿公气秦晁轻易放弃,恨秦家人的阴狠,也悔自己的无能为力。 倘若他稍有能力庇护这个孩子,他会比现在走得更好。 他也本该走的很好! …… 朱家女看上秦晁,逼他入赘,秦阿公怀疑过是那边的人暗中安排。 但他们连应对朱家的能力都没有,更别提与秦家抗衡。 但世事就是这么凑巧。 华清县与义清县隔着一条陵江。 陵江一带水域忽遭封锁,往来受阻,原因还不明。 封锁一事影响了整个利州的商户,秦鼎通必然恼火。 秦家人皆仰他鼻息存活,秦鼎通不如意,他们也都如履薄冰。 许是这些原因加在一起,那边消停了一阵。 当秦晁意外逃出朱家重获自由时,明黛出现了。 成亲一事,是秦心挑头,秦阿公没有想过。 但他还是被秦心无意一句话打动—— 明黛看着出身不凡,倘若嫁给秦晁,无异于秦晁的贵人。 这也是秦晁二十年的人生中,最需要,也最欠缺的。 明黛答应成亲,秦阿公欣喜不已。 可惜,成亲还没几日,那边又开始动作了。 流言污蔑,暗中鬼祟,都是管用的伎俩。 秦晁或许习以为常,但他的新妇未必受得了。 要么,她忍辱负重留着,在以后的日子里和秦晁一同被骚扰。 要么,她羞恼离开,秦晁先是被逐,再是合离,坐实无能一说。 …… 两人对视许久,浓黑如墨的眼里只有对方。 半晌,秦晁先移开目光。 “有话就说,眼睛瞪这么大,能瞪出字来?” 明黛脚下步子一动,追上他移开的目光。 秦晁只觉鼻间香动,她的一双眼又在眼前,融入几分讥诮。 “秦晁,你自己没有尊严,就要身边的人跟你一样不要尊严吗?” 秦晁宛如听了个笑话,扑哧一声,笑得肩都在抖。 “折腾半天,是为这个哭?” 明黛将他的言行举止尽收眼中,拆分成一段一段,细细品鉴。 秦晁拎着茶壶倒水,潺潺水声将男人的声音润的低沉醇厚。 “既然你都知道,还答应了这门亲事,那我不妨跟你说个实话。” 他仰头大饮一口,似品酒般咂咂嘴:“你最好的选择,是尽快找到家人离开这里。若实在要留下,这种身份或许会让你更好过些。” 明黛皱眉:“为何?” 秦晁垂眼,笑声收拢:“经验之谈。” ※※※※※※※※※※※※※※※※※※※※ 明媚:两个菜鸡就能毁了你的人生?我姐姐不可能跟你过的。忘了她吧下一位! 太子:孤反对这门亲事! 楚绪宁:黛娘!我错了,还是选我吧! 秦晁:你们,一个,两个,三个,老子记住了。 ———————————————————— 忘了说~大家评论可以有红包吼~~~ 第 23 章 官差才刚走出淮香村,明黛的“身份”已经传遍。 当天下午,翠娘又来了。 她徘徊不敢入,撞见秦晁出门,她吓得装作路过。 秦晁略一思索,侧身看向堂屋里端坐饮水的人,在门上轻叩两下。 “有人找你。” 明黛出门时,秦晁又进屋睡觉去了。 他人在村里时,浑身上下都写着无所事事。 除了吃就是睡。 明黛想,要将他摸明白,还是走出这村子。 …… 翠娘来找明黛,是为报官的事。 她和赵金商量过,原本是她先来问清楚,如有必要再报官。 可不知怎么的,里正就带着官差来了。 明黛不曾有孕,但也知翠娘现在不可大动情绪。 “谣言难辨真假,你们也是一片好心,既已澄清,就算了。” 翠娘也不知说什么好,犹豫半晌,她试探得问:“你明日洗衣裳吗?” 明黛:“什么?” 翠娘说:“你明日洗衣裳,可以与我一道。” 明黛总觉得她有话要说,姑且先应下。 翠娘不敢出来太久,很快就回了。 明黛总共没和她说多久,正要往回走,脚下步子一顿。 秦晁站在数丈开外,仰头叉腰,像在欣赏时而飞过的大雁。 难怪翠娘跑的那么快,是被他吓得。 她走过去,将他上下一扫:“你不是在睡觉?” 秦晁低头看她:“睡够了行不行?” 睡够了? 她出来的这点时间,都不够他入睡的。 何来睡够了? 明黛也不理他,自己往家走。 走出几步,她偷偷回头,果见他跟着回了。 分明是刚刚睡下,然后想到什么,追出来守在边上。 明黛不动声色,继续往家走。 …… 第二日,天气果然大好,按照惯例,洗衣的人很多。 明黛驾轻就熟的抱起秦晁的木盆,捞起两人换下的衣裳。 旁边,秦晁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神情复杂。 明黛自昨日谈话后,几乎不主动与他说话。 在秦晁从不自讨没趣的性格加持下,两人之间保持着微妙的沉默。 刚跨出门,秦晁欠揍的调调在身后响起:“钱带够了吗?” 明黛回头,理直气壮地翻了他一眼。 有病。 她在心中如此默念,再通过眼神传达。 看着她转身出门,秦晁在心中骂骂咧咧起来。 就不能消停消停吗?一定要往外跑。 …… 明黛原以为,翠娘是记挂着洗衣服的活儿。 却没想,她一边洗衣服,一边与她说起了这淮香村的事。 闭合的村落,知根知底,各家的情况,翠娘张口就来。 正说着,边上蹲了几个洗衣的嫂子。 “看,是那个妓子!” “我昨儿个瞧见了,脸烂了好大一块,是大水冲了青楼伤的。” “哎,也是个可怜人。” 一个嫂子问:“哎,你说她以前卖过没?” 另一嫂子答:“肯定卖了!我那口子说,老鸨子养的姑娘十四五岁就得卖。她这身段,瞧这也不小了,没卖能便宜秦晁?” “你家的咋连这个都知道?” 小嫂子一愣:“是啊,他咋知道的?” 继而羞愤:“天杀的,要是他去过那种地方,老娘跟他没完!” 这处刚平,那处又起。 “我记得村南口刘家老小娶得媳妇,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别说,那小媳妇可太会过了。看着白白净净,啥活都能干!去年生了个胖小子,她还跟孩子念诗唱歌呢!” “那种地方,要讨好男人,就得什么都会。” “女人还是得看会不会操持日子,甭管哪里出来的,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翠娘怀着身孕,洗衣动作却干练。 “村里偶尔也有买媳妇的。多半出身穷苦人家,过不下去才卖身。” “你这样的,别说是咱们村,别的村里也有。” “大家图个新鲜,会念几句。” “但只要你有心过日子,大家看在眼里,也就没什么了。” “说到底,最后能懂女人的,还是咱们女人自己。” 翠娘笑了笑,忆起往昔:“其实,我刚来时,也有人对我评头论足。” “可我不怕,有赵金和我一起过这日子,就没什么挺不过去。” 翠娘忽然四顾左右,神神秘秘凑到明黛耳边。 “都说家丑不外扬,偏偏我家那婆母,逢人就说我坏话。” “可我行的端坐得正,不像她浑身是心眼! “不信你出去打听打听,说到我们家,哪个不同情我、数落她的!” 严格论起来,明黛和翠娘甚至算不上熟悉。 但她说起自家的事时,毫不遮掩。 有谈及夫君的甜蜜和幸福,也有谈及婆母时的俏皮情绪。 让人自然而然觉得亲近。 明黛忽然明白了,为何赵金这般爱护她。 这样坚韧可爱的女子,谁舍得不爱? 不止如此。 在翠娘谈及与夫君赵金的种种时,她心里有一种灼热的感觉。 像是埋在心底的东西要破土而出。 “你在想什么?”翠娘用胳膊肘碰她。 明黛下意识说:“我在想你和你的夫君。” “啊?”翠娘愣住。 明黛连忙道:“别误会,我只是听到你与你夫君恩爱有加时,心里很为你高兴。好像……我也曾这样期待过。” 翠娘迷糊:“好像?” 越说越乱,明黛随口岔开话题。 …… 洗完衣裳,开解了明黛,翠娘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她还得赶着回家做饭。 明黛看着三三两两离开的村妇,切身体会了秦晁的“经验之谈”。 犹记上回与秦心来此,她也是被议论。 可那时,她们一通乱猜,语气不善,秦心险些与她们吵起来。 如今,她们仍会议论,但议论的事往往会超出她本身,往别处延伸。 不似从前那般针对,少了些…… 明黛在心中搜寻合适的形容,脑中忽然蹦出两个字。 敌意。 少了些敌意。 村中妇人固然清贫辛劳,但在她们眼里,她出身青楼还毁了脸,最后嫁给秦晁。 简直比她们可怜千倍万倍。 而她以这样可怜的姿态出现在她们眼前,或许还是会被轻视。 但以秦晁对她们的了解,她们不会对一个比自己更惨的人生出敌意。 相反,倘若她真的出身清白大户,沦落至此嫁给秦晁。 那么今日落在她身上的非议,会更尖锐,更激烈。 毕竟,买卖青楼妓子常有,坐拥大户千金少见。 这就是他的道理。 他夹缝生存,摸爬滚打得出来的道理。 越得证实,越显悲哀。 明黛眼一动,看到前方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洗个衣裳,秦晁竟然又跟来了。 明黛眼神凝住,一动不动看着他走近。 秦晁闲散踱步走到她面前,扫向她怀中的盆,伸手拿过。 “洗个衣服洗这么久,秦心叫饭了。” 他抱着盆转身就走,明黛默不作声的跟上。 可是秦晁,凡事不只有一面。 你这道理,根本不堪一击。 …… 秦晁解决了麻烦,秦心只敢跟阿公说结果,不敢说过程。 其实,秦阿公也没问。 吃完饭,明黛留在秦阿公这头说话,秦晁一个人回了家。 躺在床上,秦晁不断地往门口看。 眼看着日头从正中西斜,天色从明亮变暗,她还没回来。 秦晁烦躁起身,不小心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村中已亮起灯火,秦晁一路过去,却见阿公已睡下,秦心和她都不在。 秦阿公听到响声,问了一句是不是晁哥。 秦晁问起秦心和她的去向。 秦阿公说,秦心忘了打水,她们去后山河边了。 后山河边? 秦晁心中蹭得烧起一股怒火。 这女人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她又不会打水,这么晚乱跑什么! …… 后山的河边,白日里还热热闹闹,此刻只剩沉寂。 明黛养伤期间,因为时常要清理,秦心偶尔也会大晚上来打水。 她今日被官差的架势吓到,原本打算晚上泡澡,结果忘了打。 明黛觉得她一人不安全,遂同行掌灯。 秦心正与明黛说笑,忽然被什么绊倒,朝前一栽! 伴着几声沉响,两桶水全泼了。 同一时间,两个黑影从暗处冲出,一人捂住明黛口鼻,一人抱住她双腿,火速没入黑暗中。 “嫂嫂!嫂嫂!”秦心尖叫着爬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不可以,现在不是慌神的时候! 按照嫂嫂说的做! …… 明黛被丢进草垛里,两个男人甚至等不及捆绑,压着她的手脚就上。 “娘的,秦晁这狗崽子命真好,还有妓子可以玩!” “他玩,咱们也能玩。老哥你快点!” “催什么催!等会让你爽个够!” 明黛的身子,他们白日里都见过,穿着衣裳都遮不住的妖! 一个男人扯开一件衣裳,当即开骂:“这娘们怎么穿这么厚!” 明黛几乎没有挣扎,越挣扎他们越兴奋。 她闭上眼,努力回想零碎闪现过的画面—— 气派的庭院,四方练武台,她在上头蹲马步。 身着软甲的男人在她面前蹲下,面容模糊。 【黛黛,近身擒拿,靠的是发力角度和巧劲。】 【但要消除威胁,须得谨记这几个穴道,猛力施压!】 两个男人体型偏瘦,要合力才能抱起她,可见并不魁梧。 明黛凝神,寻找机会。 男人不耐烦,放弃剥衣服,急不可耐的要亲上来。 明黛眼色一厉,就是现在! 霎时间,已经迫近的嘴又拉远,男人一声痛呼,被踹飞出去。 秦晁一手提灯笼,一手活络腕子,目光阴冷。 另一人拔腿就跑,可四面横栏的草棚,显然不利于逃跑。 随着第二声痛呼,他跟着被放倒。 明黛撑着身子坐起,紧紧拽住领口,急促喘息。 秦晁走到她面前,把灯笼递给她:“还拿的稳吗?” 明黛眼中的凌厉尽数褪去,只剩弱小与可怜。 她的手在抖,还是接过灯笼。 秦晁哑声道:“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他把两个人拖出去,少顷,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回来。 他走到草垛前,打横抱起她。 明黛闻到味道,怔怔的看着他。 秦晁大步走出草棚。 “放心,死不了。” 但下半辈子,也很难活得痛快。 ※※※※※※※※※※※※※※※※※※※※ 黛黛的攻略才刚刚开始!!! —————————————— 嗷嗷嗷,明天就入v了,有万更掉落~~ 这章小伙伴留言可发红包,四舍五入等于明天请你们看v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