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忌少年》 你还我儿子的命 b市六月的夜,九点半。 大雨从天空上飘落,砸在茂盛高中校门口,雨幕之下,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喊声。 “你还我儿子的命,你就是想害他,他比你学习好,他抢了你的保送名额——” 月影婆娑下,一对夫妇堵着一个穿着蓝色宽大校服的学生。 丈夫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塑,母亲嘶吼的像是个疯子。 她哭得眼睛红肿,大张着嘴,雨点和雪水将她的衣服淋透,她高高的昂起手,打在了被扯着的学生的身上。 一拉一扯间,校服被扯的又平又宽,拉锁被“撕拉”一声扯绷开,露出校服底下的人瘦小的骨骼,这学生也不躲,就站在原地挨着打,巴掌拍在身上,脸上,脑袋上,时而清脆时而沉闷。 兴许是雨夜的缘故,人们都窝在温暖舒适的家里,没人出来看,也就没人管。 此事唯一一个观众是保安亭里的保安,但那位保安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暗叹了一声造孽哟,然后就关上了保安亭的门,偶尔从玻璃窗外瞥上一眼。 这个学生是从二中刚转来茂盛高中的——前段时间b市有个新闻闹得很凶,有两个学生去参加一场奥数比赛,结果途中有一个学生疑似中毒死了,而从头至尾和他在一起的,只有另一个学生。 当时传出了很多风声和推测,比如什么舍友投毒,校园暴力之类的,整个案件都没有对外公布,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判活着的那个学生赔给死者家三十万。 一条人命没了,而嫌疑犯却连牢都不用坐,这结论一出来就炸了锅,无数质疑纷沓而至,怀疑学校包庇,说什么的都有。 后来,学校扛不住压力,就把这个学生转校了,从二中来了茂盛高中,为了低调,特意挑了一个周日没人上学的点来办手续,结果才办完手续就被盛怒的死者父母闻风而来堵到了校门口,上来就要他赔命。 看着门外越来越过分的殴打,保安犹豫了一瞬,拿起了座机,准备报警。 毕竟是私人恩怨,还牵扯到人命,死者父母已经疯魔了,他不太敢管,但也不能坐视学生挨打,万一被捅两刀,那他也会被学校处罚。 但他的手才刚拿起座机,就听见远处传来了一阵嚣张的引擎声。 然后就是一阵车轮在地上飞快划过的动静,一辆黑车直奔车门口而来,又在门口一个飘逸急刹停住了车,保安一抬头,正看见远处的雨夜里亮起了两盏车灯。 保安为难地嘬了一下牙花,然后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车笛催促的声音,没法子,保安只好硬着头皮摁下了门口的电门,顺带拿起了角落里的伞,出了保安亭。 “哗啦啦”的一阵机器电门运转开来,那辆跑车里的人却并没有直接开进来,反而是推开车门,直接从车上下来了。 那时正是雨夜,下来的人穿着一套纯黑色校服,茂盛高中的校服是经典的小西装款式,笔挺修身,衬的他身材硕长。 那人短寸浓眉,轮廓利落眉目锋锐,轮廓是介于少年人和成年人之间的模样,但一身气场又冷又戾,神色冷淡。 他看着好像是清冷淡漠的矜贵模样,但那双眼定定的看着人的时候,却像是冰川下压着的滚滚岩浆,让人一望生畏。 冷雨啪啪的打在他的身上,他却连眼眸都不眨一下,目光透过雨幕,直直的落在了校门口的地上。 那里摔着一个人。 是刚才被推摔的,直接摔在车头前,如果不是司铭刹车及时,车已经撞上去了,车灯一照,正照到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挨了很多个巴掌的脸,瓜子脸已经被打肿了,他太白了,所以那几个巴掌印越发显得触目惊心,他的头发被雨水浇湿,又被人撕扯过,狼狈的贴在头皮上,人都像是被打傻了,浑浑噩噩的跌在车头处,车灯一晃,他才恍惚着抬头看过来。 明亮的车灯前是一双红肿的鹿眼,眼眸清澈的像是映着世间的倒影,往里面一望,就能看见一捧茫然和无措。 “司同学。”保安已经从保安亭内出来了,有意或无意的拦了一下那对父母:“你们这是干什么?私人恩怨,不要在学校门口闹。” 那对父母像是打累了,又像是崩溃了,互相跪着抱在一起哭,当在学校门口,也不肯走,保安为难的走向门口的司铭,将手里的伞高举过司铭的头顶,替他挡雨。 雨珠哗哗的打在伞面上,保安的声音在雨幕里响起:“就是俩闹事的人,是我失职,司少爷稍微等会,我马上让他们走。” 司铭个头高,保安要高举着胳膊昂着头看他,恰好此时一阵惊雷响起,地上跌坐着的那人被惊得一个发颤,起身从地上爬起来,转头踩着水跑回了学校里。 那对夫妻还在哭,旁若无人的在雨夜里哀嚎。 保安心里松了一口气,才暗道了一声“可算走了”,一侧头,就看见司铭远远地盯着那个人影看。 “他叫什么?” 清冷的声音从耳畔落下来,保安愣了一下,嘴巴先于脑袋回答:“路远远。” —— 傍晚十一点半,天已经黑透了。 司铭举着保安的伞,一路从校长办公室走到宿舍楼。 他今天晚上这么晚还来学校是要办出国读书的手续,本来明天飞国外的飞机都订好了,但国外的学校那边突然说他手续不齐全,要重新补办,补办不及时就会耽误一星期后的入学。 两国时差不一样,他只好大半夜再给校长打电话,临时赶过来签字,又用传真机传过去,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早就定好的出国的计划突然被打乱,司铭的心情算不上好,又被大雨浇的浑身通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黏腻又裹身,司铭被箍的骨头发痒,脚步落下的时候都比平时重了几分。 校长家离得很远,大半夜的赶过来又走回去,浪费了不少时间,今夜太晚,又下着雨,司铭不想再开车回去了,打算回学校宿舍临时住一晚。 他们学校是住宿制,但周末可以回家,所以周末的学校宿舍里都没什么人,宿舍楼管大爷也睡了,司铭收了伞骨,推开玻璃转门,自己上了六楼。 宿舍楼一共六层,他的宿舍在最顶层,没有电梯,司铭的皮鞋磕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啪嗒”一声响,但却连走廊的声控灯都没有惊动,就这样一路走上了六楼。 深夜里的宿舍楼静谧的像是一幅画卷,走廊最尽头的窗外有皎洁的月光照下来,雨珠“啪啪”的打在窗户上,在玻璃窗上流下一道道蜿蜒的水流,司铭经过洗衣间的时候,听见了里面有人在哭。 很细很轻的哭声,像是刚出生的幼猫的呜咽,还带着哽,隔着一扇门,听得不太清楚。 司铭步伐一顿,冷眼看向洗衣间的门。 他们宿舍里是有洗手间的,所以只在走廊里配了洗衣间,用来给学生们洗校服。 也不知道是谁在这哭。 他步伐落地的时候动静比之前大了些,洗衣间里的哭声似乎被惊动到了,一下子停了。 司铭没太放在心上,收回视线,想继续往宿舍里走,但他还没来得及迈开步子,就听见洗衣间里的门把“咔哒”一声响,里头的人出来了。 洗衣房里很昏暗,对方先从那片暗里探出来一只脚,再往上—— 司铭一眼瞥过去,看见了一片刺眼的白。 白的像是软脂温玉,泠泠的在夜色里闪着光,从光滑的肩膀到赤着的脚踝,无一不是娇嫩的,明明是极致的软白,但在这夜色里却艳的像是一团艳丽的红牡丹,瞬间刺进了司铭的眼里。 司铭那双线条锋锐的丹凤眼缓缓眯起。 深夜走廊,从洗衣间里走出来了一个抱着枕头在身前、从头到脚赤着的纤细少年。 司铭的脑子里才刚转到“怎么会有人赤身藏在洗衣房里哭”,就看到那男生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 这人走起来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莹润的脚趾像是猫儿一样轻轻落下,司铭一眼扫去,喉结上下轻轻一滚。 他从没见过这样具有冲击力的画面。 长长的走廊里没有灯,只有月光从最遥远的落地窗那边照进来,月光有一个下暗上亮的倾斜的角度,那双赤足从昏暗里走出来,然后是纤细的小腿,柔润的骨节,带着点肉的大腿,再上是被抱枕遮挡的身体。 在最上方的,是一张还残留着眼泪和伤痕的脸。 湿漉漉的眼睫毛黏成几块,鼻尖通红,脸上的伤痕都浮肿了,头发胡乱的贴在脸上,天鹅颈上还带着被撕扯过后的指痕,像是圣女被撕碎衣衫,尖叫着被擒住手脚,带着一种独有的凌虐美感。 纯洁和旖旎纠缠在一起,塑成了眼前这幅冰肌欲骨。 这副身子和这张脸,像是一把精准的狙击枪,一头打在了司铭的视网膜里,勾起了深藏在最底下的破坏欲。 司铭呼吸骤然沉重,他身上还穿着润湿的衣服,但身体却躁了起来,一冷一热间,他被蒸的口干舌燥。 直到对方走的很近了,司铭的视线才逐渐聚焦到那双眼上。 他走的线是直线,直挺挺的,不会转弯,明明这里有一个大活人,他却像是看不见一样,还是这样走,再过两秒就要撞上了,再仔细一看,那双漂亮的鹿眼呆滞着,像是不会发光的死鱼眼,泪珠从他的眼眸里滚下来,流到漂亮小巧的下巴上,悬在上面,像是人鱼的眼泪。 司铭的眼神发暗的在他的唇上停留了片刻,最后意味不明似得用视线扫过对方的脚。 这是在梦游。 他避让开了半个身位,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在他身边擦过,走向走廊尽头。 舌尖舔过发痒的齿间,司铭放轻脚步,像是闻见肉味儿的狼,缓缓地缀在了后头。 让他有些诧异的是,对方直接走向了他的宿舍。 司铭还抬眼看了一眼宿舍门牌。 他从小学开始就向学校申请过了独立宿舍,一直住到了高中,虽然他的宿舍还有四个床位,但是他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的。 而对方却也没进门,而是在门口呆呆的背对着他伫立良久,在某一刻,突然缓缓地蹲下身来,靠在门口。 居然就蹲在门口睡着了。 从司铭的角度看,正好看到他脆弱的脖颈和线条流畅漂亮的蝴蝶骨,还能看到他节节分明的脊梁。 他从没想过,一个男孩蹲下来居然能这么瘦这么小,缩在门口,像是只猫儿一样,肚子和大腿间还夹着枕头。 司铭那双丹凤眼垂着,定定的望着他许久,最终缓缓地靠过来,蹲下身,以公主抱的姿势,抱起了地上的人。 对方无知无觉的在他的怀里昏睡,像是被野狗咬的遍体鳞伤的小奶猫,缩成一团,无意识的寻求帮助,细微的呼吸喷在司铭的胸口,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传到身上,让司铭觉得浑身的皮肤都跟着痒了起来。 司铭蹙眉深吸一口气,打开宿舍的门,借着月光的亮,将这人抱到了宿舍里,他果然在宿舍的角落处看到了一张铺了被子的床。 把人塞进去后,鬼使神差般的,司铭的手在他肩膀上的伤处摁了一下。 睡梦中的人轻轻地哼了一声,声微绵软,带着哭腔。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司铭手指一顿,他的视线又一次落到床上的人的脸上。 四下无人,他不用维持平日里的斯文外皮,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他想,这小玩意儿长了一张很会叫的嘴。 不知道清醒的时候被弄痛,会喊成什么样。 有些人啊,顶着一张清冷矜贵的脸,底下藏着的,是一颗恶劣疯狂,如饿狼卑劣般的心,碰见了什么好东西,就忍不住想张开獠牙,舔上一口。 而在床上的那张小脸深深地埋在被子里,沉沉的睡着,对外界的一切丝毫不知。 最终,司铭的视线定在了床上。 在床铺上贴着一张写了名字的纸,那三个字和保安的声音混到一起,司铭的手指无意识的捻在一起,第一次念了他的名字。 “路、远、远。” ※※※※※※※※※※※※※※※※※※※※ 星际ao预收文:《恶意标记》《恶意侵占》 司铭确实很...讨厌 六月清晨,微风从窗户里卷进来,少年少女们的欢笑声几乎要刺破屋顶。 上课前的三分钟,下节课的老师还没来,没有老师在,四周的学生们都在说小话或者分享零食,还有几个同学在走廊里打闹,教室内乱成一团。 “你今天看见了没。”路远远手指迟缓的翻开课本,隐约间听见前桌小声和他的同桌抱怨:“昨天晚上司铭回宿舍了,早上的时候我撞见他了,一大早就起来去了校长室。” 说话间,前桌回头,用一种掺杂着畏惧、厌恶的复杂眼神瞥了一眼路远远旁边的座位。 那是一个空桌,桌堂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儿没人呢,但路远远知道,这有人,这个人叫司铭,是个不爱上课,脾气很坏,家里很有钱的富二代。 因为仅仅一个早自习的时间,他已经听了很多人讨论司铭,都不是什么好话。 “他不是要出国了么。”前桌的同桌也跟着回头,看向他身后的时候难免扫了一眼路远远,顿了顿,又继续说:“要是碰上姓秦的,恐怕又要发疯吧?” 只是最后这三个字压低了八个声调,生怕被人听见似得,末了那人还横了路远远一眼,用眼神无声的威胁他听了就忘,别出去瞎说。 路远远依旧垂着脑袋,手指无意识的在书本上滑动,像是在看着书本上的古诗词发呆。 那人见路远远没偷听,最起码没表现出偷听的样子,略显满意的回过头——今天新转来的这位路同学一看就是个“好学生”,顶着一张“我很好欺负”的脸,往那一坐动都不动一下,像是个水晶做的陶瓷娃娃,和他说话他也反应不过来,愣愣的抬着头看着你,眼神都显得空洞。 啧,这帮外头转来的好学生,脑袋都学傻了。 恰好这时教室的门外有一个喜气洋洋的小老头跨着大步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喊:“路远远!” 听到自己的名字,坐在倒数第二排的路远远拿书的手一抖,受惊似得抬起了头。 他穿着一身茂盛高中的新的黑色小西装校服,肩窄背薄,清瘦乖巧,软绵绵的半长头发盖到了眉梢,迎着光露出来一双清澈的杏眼,杏眼下是小巧的鼻尖,再往下是粉嫩的唇瓣。 是个男生,却长得比女孩都要惹眼。 同学们纷纷落座,小老头透过纷乱的人群,隔着一整个教室,远远的看见了他。 他先是不赞同的微微蹙了蹙眉,路远远个头矮小,被分到最后一排根本看不见黑板,但他转瞬间又明白了班主任这么安排的用意——这里是茂盛学校,全国都知名的贵族高中,像是路远远这样普通人家的学生天生就会被排挤。 “先宣布一个好消息。”小老头将手里的保温杯放到讲桌上,然后掏出一个花名册,指着路远远,难掩激动的说:“前些日子的全市联考,咱们班新来的这位转校生,考了全b市第一名,750满分,这位同学考出了712的好成绩,同学们鼓掌!” 班级里先是静默了几秒,然后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还有人回头瞥了路远远一眼,然后又没什么情绪的收回视线。 可以说是很敷衍了。 路远远局促的捏着书本,缓缓的低下了脑袋,再也没抬起来过。 他也正是靠着这些耀眼的成绩才能进来茂盛高中读书的,如果不是他学习好,他现在已经没书读了。 茂盛高中是b市知名的贵族学校,从小学涵盖到高中,但他们的学校升学率却一直上不去。 升学率上不去倒不是师资力量不行,是学生力量不行,来茂盛的学生几乎都是富二代,家里没几个钱,手底下没几辆车都不好意思说话,平时课堂里讨论的也都是最新款的包包和运动鞋之类的,在学校念几年高中大学全出国去,这种学生当然没法指望他们有多高的升学率。 所以茂盛高中另辟蹊径,四处挖有潜力的学生来茂盛读,升学率搞不上去,起码搞几个状元来充门面。 在很多时候,成绩在老师眼里就是一个学生的衡量标准,不到一节课的功夫,小老头已经讲了路远远好多次了。 全都是那么两三句话车轱辘一样讲。 “你们要是能有路远远一半聪明——” “知道路远远这道题怎么做的吗?” “哎呀,你们看看路远远!” 最后一次的时候,小老头已经不耐烦了,摔了手上的粉笔,挨个儿点名开始骂人,下面的学生们都耷拉着脑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正在小老头气的开始拍桌子,桌子“砰”的一下拍上,粉笔灰飘上了半空,教室里静了一瞬,小老头还没来得及顺一口气,门外突然有人敲门。 “笃笃笃”三下,在寂静的课堂上像是投下来的三颗炸.弹。 小老头顿时火冒三丈,这上课都二十分钟了,那个学生才赶过来! “别进了,外头站着罚站去!你们这帮学生迟早要——” 小老头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的人已经“嘎吱”一声自己打开了门。 教室里突然安静的过分,小老头的嗓子眼儿卡住了,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声音。 刚才被小老头骂的时候,大家虽然不说话,但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有人玩手机有人看小说还有人对着镜子给自己画口红,椅子还“嘎吱嘎吱”的跟着小老头的吼声摇摆,但在这一刻,教室里突然一阵死寂。 像是连呼吸都被屏住了的寂,然后就是一阵毫不加掩盖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近到路远远前桌的人不自在的扭了一下,路远远被惊动,有些茫然的抬头看过来,才发现他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对方穿着一身纯黑色校服,姿态挺拔,眉眼冷淡。 那人眉浓鼻挺,轮廓利落,伸手拉椅子的时候动作很轻,坐下来的时候椅子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路远远直到对方坐下了,才突兀的意识到了什么。 这人坐在了他的旁边。 那他应该就是,司铭? 路远远的手指不自然的攥紧,悄悄的瞥了他一眼。 虽然看上去是有点不太好惹的样子,但是司铭长得太好看了,眉目锋锐身形挺拔,双腿交叠坐在那里的时候像是个清冷衿贵的贵公子,让人讨厌不起来。 和他之前听到的传言不太一样。 但路远远很快就意识到了,司铭和他听到的传言里是一样的。 司铭确实很...讨厌。 在司铭坐下来之后,路远远感受到了从司铭身上落下来的视线,毫不掩盖,锐利且带着试探,像是一只见到了兔子的狼,司铭不过来捕捉,只是用目光钉在他身上,那种目光里带着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别人完全看不出来的浓浓的恶意,灼烧在他的身上。 路远远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不适应这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的手指拿着笔,指尖都跟着泛白,胸口喘不过气,觉得自己像是被大火烤着的木头,他要被烧焦了,只能做些什么想要转移注意力。 他假装自己在写题,实际上笔尖只是在纸上胡乱的划过,却又什么都写不下去。 不管他做什么,他身旁那股视线都没有远离,就这样一点一点绕着他看,像是一条逐渐绷紧的绳子,从他的脚尖向上捆,如同一只茧一样。 路远远的喉头发紧。 他要窒息了。 下课铃声在下一秒响起,路远远像是溺水的人喘到了第一口气,他迫不及待的站起身来,想要往外走。 去洗手间安静的待一会儿也好。 但他才刚出了班级,就听见班主任在班级外头喊了他的名字,他垂着头跟过去,被老师一路带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各种水果的清香,老师的桌上也放着一个水果,他随意拿起来咬了一口,回头和路远远说话。 老师给他安置了一个“学委”的小官职,让他每天监督大家学习。 这个官职对路远远来说无异于是一个烫手山芋,别人多看他两眼他都受不了,更别提主动去看管别人学习了。 他的呼吸急促了些,喉头滚了两下,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班主任突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水果汁液沾到了路远远的衣袖上。 就是这一拍,让路远远骤然一僵,他粉嫩的唇线抿在一起,一股酸涩从胃里顶上来,像是有一只手在他的喉咙里搅来搅去,酸水在喉咙里来回滚了几次,他想要蹲下干呕,却又强行忍着。 班主任浑然未觉,嘴里一套一套的往外蹦词。 身为路远远的班主任,他知道的比外人多些,难免会多关注路远远,一开口就是各种心灵鸡汤,他讲着讲着,却发现路远远站在原地,脸色苍白,神色放空的站着。 他是在听,但又什么都听不进去。 就像是一个被密封在玻璃罩子里的玫瑰,始终让人觉得隔着一层,畏惧别人的触碰,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缩着,然后渐渐枯萎老死,零落成泥,让人看着都觉得一股死气围绕。 “对了,还有你的舍友。”班主任勉强压下这股不太舒服的感觉,突然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你的舍友马上要出国了,他的宿舍以后专门给你住,过几天他就走了,好了,时间快到了,去上课吧。” 路远远踩着最后这几个字,从齿缝间溢出了一句“老师再见”,转头就冲出了办公室,奔到走廊的洗手间里,推开其中一扇隔间的门,趴在马桶上就开始呕。 除了酸水和眼泪之外根本呕不出什么,呕到最后,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模糊,他的眼睛变成了无法聚焦的摄像头,看什么都带着重影,耳边也开始出现了嗡嗡的回音。 “就是你害死他的!” “三十万,三十万能买到一条人命吗?” 路远远又一次窒息了。 他这回是真的喘不上气了,整个隔间变成了一个牢笼,空气都在此凝固,趴在马桶上,难受的整个人都要就这么死掉了,直到某一刻,门外有人敲门,一道清冽的声线从门外传过来。 “同学,你还好吗?” 路远远没有力气回答他。 下一秒,门被人从外暴力推开,门锁直接崩坏,一枚螺丝叮铃一声掉在地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还在颤的门沿,一寸一寸的将门由外向内的推开。 流动的空气也在这一刻被推了进来,路远远模糊的泪眼抬起,泪珠从眼眸里落下,视线逐渐清晰,他先看见了一截笔挺修长的腿,再往上就看见了一张很好看的脸。 那人在夏日的阳光下缓缓屈膝半蹲下来,像是电视里温柔成熟的学长,以一种绅士关怀的姿态停住,冲他纯良一笑,声线放的很柔,低低的问他:“同学,需要我送你去医务室吗?” 丝丝甜 茂盛高中的洗手间里很干净,每次上课都会有专门的保洁员来将每一个隔间清理消毒,地上的每一块瓷砖都干净的能照出走过的人群的鞋底。 那时正是早上十点多左右,洗手间有两扇朝阳的大窗户,窗外有阳光照进来,洗手间内弥漫着栀子花的浓郁香气,和洗厕所用的清洁剂混在一起,味道算不上好闻,窗外微风一卷,倒是送来几分清爽。 司铭蹲下来的时候,像是欣赏一幅世界名画一样,目光一寸寸的刮过他面前的人。 是跪坐在马桶前的姿势,手掌撑在马桶两侧,校服修身,能清楚的看见他腰腿曲线,回过头时泪眼模糊,鼻尖儿也是通红的,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没认出他是谁来,过了好几秒,才哽着喉咙,带着细微的哭腔,轻轻地回了一句:“没有。” 这两个字儿应该在江南烟水里浸过一样,尾音绵软软颤微微的,还有丝丝甜,从司铭的耳朵里一路钻到心里,让他心尖儿都跟着颤了两下。 像是烟瘾犯了的人终于吸上了第一口烟,他从灵魂深处溢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果然很会叫。 这时候,路远远已经自己爬起来了。 他还没忘记要上课,囫囵的抹了一把眼泪就想出去,但他爬起来了,却发现堵在门口的人也跟着他一起站起来了,而且还牢牢地占据门口,一只手撑在门框上,根本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刚才他们都蹲坐着的时候彼此好像都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这人又笑着,看起来还好,但现在他们一站起来,门口的人比站在隔间台阶上的路远远还要稍高一些,脑袋直接都顶上门框了,锋锐的眉眼一垂,一股冷冽威压直接压到路远远的脑袋上。 路远远不太自在的偏了一下脸。 和自身性格有关,他不喜欢这样太过于锋芒毕露、气势压人的人,想要借个路,但对方却根本不让。 路远远的唇线越抿越紧,他本身性格就很软,是一个哪怕提出正当要求也会觉得不开口的人,碰上司铭这样强势的人,连拒绝都有点难。 “要上课了。”路远远的手指抓着袖子,说话的时候,手指不自然的抠着袖子。 司铭像是没听懂他的话的意思似得,依旧声线柔和,眉眼带笑的说:“去一趟医务室吧,你需要看医生。” 路远远的身子偏的更歪了。 就一个洗手间,路远远也没有地方可躲,那种被视线缠绕,束缚成茧的感觉又来了,但幸好,就在下一秒,上课铃声突然炸响。 路远远的骨头里根植着“铃声停止前必须到座位上”的念头,是他上了十多年学上出来的本能,本能在这一刻战胜了一切,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我要上课了”,然后一弯腰,直接从司铭的胳膊下穿了过去,一路奔向了洗手间外。 他走的时候,司铭还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目光依旧落在洗手间里,好像路远远还站在这里似得,只是脸上温润的笑意一点一点消散,到最后,他完全是神色冷淡的样子了。 比起来故意挤出来的柔和笑容,司铭其实更适合冷淡的表情,他眉眼太过锋锐,棱角又太分明,天生就不适合带笑,有时候用力过猛,丹凤眼一挑,反而带着三分恶劣,笑的也不像是个好东西。 铃声还在急促的敲着,司铭逐渐收回了自己的手臂,最后扫了一眼马桶。 要是他坐在这里,路远远像是刚才那样跪伏在这儿—— 啧。 手指捋过被路远远蹭过的手臂,司铭的眼底里闪过几分不耐。 样样都合他的心意,就是不听话。 —— 教室里,路远远急匆匆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眼眶还是红的,但也比刚才好些了——他皮肤娇嫩但不落痕,一些小伤口一会儿就能好,才片刻功夫,他就已经恢复正常了。 老师也已经到了,这节课的老师是个温柔的生物女老师,今天讲的内容是生理健康,她把正常的课堂课业讲完了之后,又摊开书本,含笑看着课堂里坐着的莘莘学子们,语调柔软的翻开一个讲生理的一章小结,开始讲男女的身体不同。 在高中同学的眼里,这样的话题总是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男生的兴奋多过羞涩,女生虽然垂着头,耳朵却是高高的立起来的。 “男孩子和女孩子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但不能有过早的接触,不利于身体健康。”女老师在一一列举过一些因为不健康的生活导致的病变之后,又一次提示他们:“无论你们未来的伴侣是什么样的人,在没做好迎接下一代的准备之前,一定要做防护措施,如果做好了迎接下一代的准备,记得去医院检查彼此的身体健康,为自己负责,也为自己的孩子负责。” 女孩子垂着头不说话,倒是有男孩子作怪似的问:“老师!那要是男孩子跟男孩子在一起呢,怎么生啊?” 生物老师无奈的笑了笑,放下手里的书本,轻声说:“男孩子和男孩子是不能生孩子的,你如果喜欢男孩子,以后可以考虑去领养一个孩子,除了这一点以外,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是一样的,爱情可以存在于任何人之间,可以不理解,但不能歧视,老师认为,在最美好的时间谈一场恋爱,才算不负韶华一场。” 路远远当时正在低头抓着笔看书。 他在这种话题上一向不会抬头,缩的像是一只小蜗牛,触角都不会探出来,却在生物老师说起这些的时候,有些惊讶的抬头看过来。 讲桌上,生物老师笑的温婉柔顺,女性独有的慈爱宽容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她像是一团水,包裹着每一个涉世未深,调皮捣蛋的孩子,坦荡的把所有的知识展示给每一个孩子看,希望他们能学会爱与尊重。 “谁喜欢男孩啊,我就问问。”说话的男生不自在的辩解了一下,也不好意思再作怪了,老师也不再讲,而是端坐在讲台上,看着手里的书本,偶尔有人问她什么她再解释,任由台下的学生们聚在一起悄悄讲小话儿。 倒是路远远怔怔的,许久没回过神来。 这番话是他在二中从没听到过的,二中从不允许男女生谈恋爱,抓到了就会被请家长,国旗下检讨,严重的还会被开除,每隔几个星期就会有一对对谈过恋爱的男女同学被批评,站在主席台上痛哭流涕的说自己再也不早恋了,就连父母都要被老师请来,站在主席台下看着,与他们一起度过耻辱的一天。 那样的场面太窒息,以至于路远远对“高中早恋”这四个字有一种几乎是扎根在心底里的排斥。 但在茂盛高中似乎不是这样。 路远远的视线扫过教室里的每一个人,他们似乎都并不把“谈恋爱”这三个字放在心上,虽然言谈间还会有些羞涩,但眉目里都是期待的模样。 对他们而言,谈恋爱好像是一块糖,没有无所谓,有了也会很开心,不担心被人打被人骂,一切喜欢都坦坦荡荡的露在太阳底下,阳光一闪,他们自己就发光。 这是第一次,路远远在心底里产生了茂盛高中好像真的比二中好一些的想法。 “喂,我问你,你在洗手间的时候是不是被司铭欺负了?” 就在这样和谐的氛围里,前桌突然回身探过头来,先是瞥了一眼路远远身侧空荡荡的桌子,继而又面向路远远,挑眉和他说:“我都看到了。” 路远远悚然一惊。 他喉咙里卡着一句“你看到什么了”,但整个口腔像是被胶水黏住了一样,开不了口,连舌头都跟着发麻。 是看到他干呕在吐,还是看到他当时在哭? 他的样子很难看,很狼狈,会不会嘲笑他? 他心里沉甸甸的揣着一块石头,捏着笔的手骨都跟着发白,一闭眼,就仿佛又回到了办公室里,又嗅到了那股让他反胃的香气。 如果这些人也知道他之前的事,会不会也厌恶他? “司铭果然欺负你了吧,我就说,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突然进洗手间,他从来不用公共厕所的。”前桌见他脸色发白,不由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脸“难兄难弟”的表情,低声说:“他可不是个东西了,对了,他的洗手间里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说他。 路远远心里紧绷的心弦微松了些,他下意识地看向座位旁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刚才那个人居然是司铭。 “没说什么。”路远远就从嗓子眼儿里干巴巴的吐出这四个字,然后就再也不说话了,只是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旁边的座位。 司铭。 前桌还在叨叨叨的说,大部分都是围绕司铭,他似乎很好奇司铭为什么会走进洗手间里,当时在洗手间其实还有人,但司铭来了,大家就都出去了。 就像是一只老虎逛到了兔子的地盘,不用他说,兔子自己就跑了。 他最后一个出去,眼角余光瞥见了司铭走向了最后一个隔间。 那里只有这个新来的转校生。 跟司铭同学快十年,他们都知道司铭的那些龟毛脾气,从来茂盛学校念书就自己一个人住一间宿舍,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公共厕所就算了,游泳课他也从来都不上,他不能接受和别人泡在一个泳池里,他的桌椅板凳也从来没有其他人坐过。 这要换成别的学生早挨学校处分了,但谁让人家是司家二公子呢,茂盛每年最大的捐款都来自于司家。 当然,除去各种背景原因以外,没人跟司铭玩儿是因为他本身性格也不好。 虽然他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但动起手来打人也很凶,他们小时候经常是一群人被司铭一个人追着打,虽然现在岁数大了,司铭不常动手了,但幼时记忆太深刻,还是没人愿意和他玩儿。 当然,他也不愿意跟他们玩儿。 路远远的手指抠着手里的笔,脸上没什么反应,直到前桌感到无趣,回过头来去和别人说话,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笔尖在本上随意划过,路远远想起司铭要送他去医务室的事儿,觉得司铭看起来好像...并不像是被描述的那样坏的人呢。 他才想到此,教室外突然有人敲门,班主任歉意的跟生物老师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最后,蹙着眉冲路远远喊:“路远远,出来下,老师找你有事。” —— 宿舍浴室。 浴室不大,也就三平方米,塞着一个精装修的洗手台、镜子和马桶,洗手台上还立着司铭的手机。 氤氲的水汽爬上镜子,哗哗的水流砸在瓷砖上,司铭站在水龙头下,又一次拿起沐浴露,在他的身上抹遍。 但不管擦几次,他仿佛都能从身上闻到那股低劣的消毒水混着栀子花的味道,缠绕在他身上久久不散。 随着水流哗哗的砸落,电话那头还有人在讲话。 “司铭哥,刚查到的消息,那个学生死亡是因为菠萝过敏。” 真正的死因 手机被放了扩音,嗡嗡的在浴室里扩散:“流动卖水果的小贩摊儿把烂菠萝切了,跟其他的水果混在一起,装在一个小塑料盒子里卖,三块钱一盒,路远远买了,回去分给另一个同学吃,吃完俩人就睡了,那同学过敏,喉头水肿,急性上呼吸道梗阻,因为比赛场地距离医院很远,送到地方也没救回来。” 司铭背对着手机,沐浴露的泡沫顺着他宽阔的脊背往下滚,又被水冲刷着堆积在脚下。 “谁知道他怎么就那么寸,什么都叫他赶上了,人死了之后比赛也参加不了,医院那边前脚刚下结论,警察和死者父母一起到的,还把路远远告了,小摊贩找不到了,他们只能抓着路远远,最后判赔三十万,路远远还被学校开除了,然后因为成绩好,还有二中的老师担保搭线,最后一番波折之后被茂盛收了。”对方最后下了结论:“倒霉。” 这个“倒霉”,也不知道是说路远远还是说那个吃菠萝过敏的学生,只是他说完之后手机那边久久没传来动静,对方有点慌,似乎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小声喊了一声:“司铭哥?” “嗯。”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了司铭的声音,还带着些哗哗的水声,从远处模糊的传来:“知道了,再查仔细点。” 电话那头的人“哎”了一声,但却没敢挂电话,而是秉着呼吸等着,等司铭说了一句“挂了吧”,他才挂断。 手机“滴”的一声响,浴室里重归寂静。 司铭“啪”的一下关掉了水龙头,锐利的丹凤眼被雨水打湿,眼睫毛向下卷着,手骨力道颇大的扯下毛巾,囫囵的擦着头发。 手指力道过猛,毛巾重重的摩擦在脸上,司铭的神色有些难看。 当时进洗手间的时候没想太多,现在回想起来,他的手何止摸过门框。 他洗的够久了,皮肤都被冲的发涩,但是不管洗多少遍他都能闻到那股味道,让他如鲠在喉,别扭的很。 老一辈常说,司铭岁数不大规矩不小,什么公共厕所谁没用过?偏偏司铭就是用不了,他的洁癖洁到了一定程度,被人用过的东西他再碰都会觉得不舒服,更何况是厕所这种地方,他好几天都要一直别扭着。 已然是到了一个病态的高度了。 以前在茂盛高中的贴吧上有个神贴,说的就是谁敢去洗过手后湿淋淋的抓一把司铭的脸,跳出来的人不少,最终没一个敢上来试的。 手指拉开浴室门,冷气顺着门的上方呼的一下卷进来,从洗手间出去的瞬间,司铭伸手拿手机,眼角扫过洗手台,突兀的发现洗手台上多了点东西。 是一个挤在最角落的牙缸,牙缸里放着一支儿童牙膏,还有一只牙刷。 牙刷是淡粉色的,看上去像是小姑娘会喜欢的颜色。 司铭拿着手机的手一顿,垂眸盯着那牙刷看了几秒,才猛然意识到这间宿舍里现在不止生活着他一个人。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的空间里就挤进来了另外一个人,他甚至还跟对方共处了一夜。 只不过路远远完全不知道罢了,梦游的人睡眠质量也特别好,完全不被外界惊动,而司铭本人被一床月色弄的心猿意马,似乎短暂的把“地盘原则”都给弄丢了。 要不是今天那股公共厕所的味儿太过腻人,激起了他久违的病态洁癖,他还真不一定意识得到他的领地早被人侵了这回事。 司铭轻轻的吸了口气,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大路似得伸出手,用手指敲了敲牙缸。 塑料质地的牙缸很轻,被手指一弹就轻轻的晃。 这种感觉挺新奇的,他的地盘里窜进来了一个外人,他却不觉得厌烦,甚至还想去揉揉人家的尾巴。 人家还不搭理他。 司铭又突兀的想到了当时路远远一矮腰,从他手臂底下钻出去的事儿了。 看起来是个捏一下就哭唧唧的小团子,没想到跑起来也这么利索。 这让司铭有一种猎物在他的地盘上晃,却不让他吃,直接从嘴边逃走了的感觉,心头上微妙的不爽被拔到了一个顶端。 此时,浴室里闷热的水蒸汽已经被室外的冷风吹的差不多了,司铭的手才刚从牙缸上收回来,突然意识到时间已经到了中午了。 这个时间,路远远应该快到宿舍了。 —— 此时,路远远正在茂盛高中一处僻静的花坛前,远远地往学校门口的地方望着。 茂盛高中的植被覆盖率很高,甚至花坛后面还有一个小树林和一个人工湖,景色十分优美,学校门口还摆放着一块巨石,石头上还有题字,据说是当年某位领导题的,十分恢宏。 但学校门口的气氛却不是很好,还是昨天那个保安,还是昨天那对夫妻。 夫妻的手里还抱着一副死者的照片,地上还放着一桶油漆,像是两尊雕塑一样立在门口,不闯也不走。 现在临近放学了,他们再不走,就会被放学的同学们看见。 虽然茂盛高中高中部都是住宿生,但初中部和小学部都是走读,被几个学生看见了,下午学校里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路远远望过去的时候,耳朵里似乎出现了班主任刚才语重心长的和他讲的话。 “学校当时从二中收了你,也是看错不在你、事情已经解决、不想浪费这么好的苗子的原因,但现在,他们天天来学校门口闹,学校压力也很大。” “你去喊你的父母过来,把他们请走,私人的事情私人去讲,不要把影响扩大到学校的层面上。” “实在不行,学校给你放两天假,等事情处理完了再回来上课也是一样的。” 路远远的心都快跳不动了。 头顶被压着一大块石头,他一抬头,就觉得一片黑压压的,他每喘一口气,这块石头就掉下来一些,随时要将他压成一滩血肉。 路远远手里的老式手机被他湿淋淋的手指攥出了手印,他垂下眼眸来看,看着那头的“妈妈”,却怎么都拨不下去。 路远远怔怔的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视线又看到了门口。 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三十五了,再来五分钟,学生们就都要放学了。 路远远想起班主任当时严厉的表情,咬着牙,自己一步步的往校门口挪。 上一个学校就是这样让他转校的,如果不是教他的老师不忍,亲自帮他联系了二中,他现在都不知道能去哪里读书。 他不能再失去这次上学的机会了。 一想到此,路远远咬着牙往门口走。 他知道,只要走了,这对夫妻也会跟着他走。 路远远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保安正费劲的劝说着这对父母离开。 他的话对于这对父母来说毫无用处,他们能不知道逝者已逝吗?但他们就是不甘心,拿到钱有什么用?害了他们儿子的人还好好活着,换了一个地方就能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继续生活,他们的儿子却变成了一把枯骨。 外人又怎么能懂! 恰好在此时,路远远从校门外走了出来。 他换下了二中那身肥大的劣质天蓝色校服,穿上了茂盛高中紧身黑色小西装,他长得好看,换上了衣服就像是真的从一个杀人凶手变成了贵族学校的学生,明明是做错事的那个,但他却完全无损的站在那儿,还细声细气的和她说:“阿姨,不要在这里闹了,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吧。”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女人的所有情绪都被这一声“阿姨”激怒,是她想闹吗?她的儿子去世了,杀人凶手却什么代价都没付出过!她想要一个公平怎么就这么难! 像是一头暴怒的母狮子一样,她尖啸着扛起了地上的油漆桶,一头泼向了路远远,然后冲过来,手掌高高的昂起,奔着路远远的脸就抽了过来! 油漆泼的太快,砸上了路远远半个身子,他没躲开,但是那巴掌他是能躲开的,就连中间的保安都退开了一步了,单论速度来说,他最不济也可以伸出手挡在面前。 但是他却又躲不开。 他看见那双赤红的、癫狂的眼,就像是看见了同学躺在床上没有气息的尸体,整个人就像是被混凝土覆盖着、固定在了原地一样,他动不了,手臂也不是自己的那一只了,脑袋里全都变成了浆糊,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巴掌打过来。 在那一刻,他的眼睛像是模糊了的镜头,那只手掌被放慢出了重影,从远处扇过来,全世界都只剩下了那一只手,这只手会打上来,重重的扇在他的脸上。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闭上眼,等待着疼痛到来。 但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他反而听见了“啪”的一声轻响,然后就是一声属于女人的痛呼。 路远远一睁眼,就看见一只棱骨分明的手从他左耳后探过来,环过他的侧脸,呈半圆形挡在他的眼前,抓住了那只扇过来的右手。 那时候,路远远的大部分视线都被一只左手手腕给挡住了,那只手骨节分明,上面没有带任何装饰品,手骨上有凸出来的一块圆骨,手背上能看到青筋,离得太近了,路远远似乎闻到了被太阳晒过的麦田的气息。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司铭常用的香水的味道,他以前没闻过,但那时候他却觉得很好闻,他只看见凶狠的女人被人钳制着,想扑过来却又牢牢的被人擒住,他被人拥在怀里,后背紧贴着宽阔坚硬的胸膛,一抬头,就看见了一截棱角分明,微微抬着的下巴,和在滚动的喉结。 很高,很有力,也很安全。 像是有人为他开出了一片天,让他短暂的,有了一个能缩起来,躲藏的地方。 “你是谁!”女人的手被抓着,嗓门却高亢的喊着:“松手,放开我!” 路远远被这嘹亮的嗓音震得一颤,人都跟着向后躲,但他身后的人压根动都没动一下,该怎么抓着的手依旧是怎么抓着的,女人如何用力都挣脱不开。 他不过是从稍微远点的地方彻底挤到了人家臂弯里去罢了。 “司少——”保安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站着,他没想到司铭会突然出来制住那个女人,想上来帮忙又插不上手,急的直跺脚。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女人撕心裂肺的吼着。 她不认识这个突然窜出来的人,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路远远的朋友,以前也不是没人给路远远出头,但这些人的善心不过就是突然冒出来一丝罢了,她只要一吼,就都能吼回去。 毕竟大部分人都习惯为自己权衡利弊,当意识到这件事情不是两三句话都可以解决的,每个人下意识的都要离麻烦远一点,免得被沾上。 女人这样一喊,路远远也反应过来了,他不能在这里吵起来,他还要上学读书,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一想至此,路远远就想推开司铭,但他才一动,就听见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他说:“知道。” 路远远浑身一僵。 连带着对面的女人也跟着怔愣了一瞬,这一瞬间就像是她爆发的前兆一样,过了几秒钟,她退后了几步,又一次嚎了起来。 是那种没有眼泪的干嚎,要把血从胃里咳出来一样的嚎。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保安都有点难以相信,原来人类这样小的喉咙里居然能嘶吼出这样的声音,像是要把所有的悲怆都揉到这一阵阵嘶吼里,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比起来妻子来说,一旁的丈夫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塑,他木然的抱着相框,不动,不喊,就那样站着,相框上的少年郎还在笑,无知无觉的在另一个世界望着这一场闹剧。 “你知道,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帮他,他害了我的孩子,我的儿!” 丈夫无声的将手里的相框面向了路远远。 路远远像是突然被拉回到了很多天以前的那个医院里,他透过这张相框,想到了那只垂在床边青白的手,呼吸间似乎又闻到了尸体和消毒水儿混合的味道,一股愧疚直接涌上脑袋,路远远下意识地往司铭的怀里偏过了脸。 但只是一瞬。 下一瞬,司铭已经抬起了手,刚才挡在他面前的那只左手现在钳住了他的下巴,把他扭过去的脸又扭回来,让他正面这对夫妻,和那张照片。 他们会疼,你也会 下巴上的力道太大,带着不容质疑的意味,路远远隐约间感受到了从身后人身上传来的火气,但他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仅知道他做过什么,我还知道医院做过什么,警察做过什么,法院做过什么,没有谁能够在害了别人之后,在法律的判决下全身而退,如果有,就足够说明他是无辜的。” “他分出一半的水果给你的儿子,是把你的儿子当朋友,你的儿子吃了没泡过盐水的菠萝后过敏死亡,你可以去质问你自己的儿子明知道过敏为什么还要吃,也可以去质问小贩为什么不泡盐水,路远远不过是其中最无辜的一环。” “哪怕是最无辜的那个,他也为自己付出了代价,法院判赔的三十万足够弥补他的过错,我身为一个事外人,不能理解你失去孩子的痛苦,但你的痛苦不是你一而再再而三来压迫别人的理由,现在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构成了对路远远的侵害。” 说到最后,司铭的眼底里已经带了不耐。 他从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也很少一口气讲这么多话,按他的脾气,该直接把人请到警察局,让律师去解决。 可是他一看到路远远缩在原地动都动不了的蠢样就觉得恼火,在洗手间躲他的时候利索的很,躲别人反倒不敢了。 司铭在当时并没有意识到,他在见到路远远的第一面起,就蛮不讲理的把路远远划分到了自己的地盘里。 这个人是满身伤痕也好,痛哭流涕也好,都得是他弄的,别人伸手来碰,就会轻而易举的激怒他。 激到他浑身的倒刺都跟着立起来,直接亲自下场。 他下场了还不够,还要掰着路远远的下巴,让路远远也好好看着。 路远远被迫昂着脸,司铭的手太大,他从鼻子以下都被抓着,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直直的和别人对视着。 “一味的退缩和忍让解决不了问题,你就算是死在他们面前,也换不来他们的宽容和原谅。”司铭的声音低下来,从他的脑袋上落下来:“你可以愧疚可以弥补,但没必要让他们一直践踏你。” 那时候正是中午放学的时候,六月的太阳十分灼热,昨天刚下过雨,空气里还有尚未消散的土腥味儿,学校门口的树随着风哗哗的摇摆,宽厚的手捂在他的鼻尖下,麦田的气息在他手指尖传来,路远远喘不过气,只觉得耳朵一阵嗡嗡的响,远处有下课的铃声敲响,响彻整个校园,成了“铃铃”的背景音。 路远远听得最清楚的,是司铭带着几分不耐的最后一句话。 “路远远,他们会疼,你也会。” 他们会疼,你也会。 路远远脑袋里只剩下了这几个字。 从事发到现在,他像是地沟里的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每一个人都指责他,每一句指责都汇聚在一起,最后凝成了一块用指责形成的大石头,盖在他的脑袋上,让他呼吸不过来。 而现在,有人亲手把他头上的石头攥成了粉末,久违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路远远虽然还是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但他的心里却早就卷起了一场狂风巨浪,所有的束缚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撕开,他从不见天日的深渊里爬起来,重新嗅到人间的味道,已经枯死的内心像是抽条出新的枝桠,迎着风轻轻地晃。 但除了他之外,在场的别人并不是这种感觉。 那位母亲被司铭的话激怒了,又一次冲了过来,这回直接被保安拦住了,幸好那位丈夫依旧木木的站着,不动,否则两个人保安也拦不住。 “看好了。”司铭被对方的嚎叫弄的彻底丧失了耐心,他晃了晃路远远的下巴,让路远远回过神来,低头问他:“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吗?” 路远远怔怔的抬起头,清澈的鹿眼里倒映着司铭的眼,司铭这才发现,路远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眼泪都润湿了他大半只手。 司铭手指力度一软。 他发现路远远除了一张好嘴之外,还长了一双好眼睛。 “告诉他们,下次再来,你就要报警。”司铭是这么说的。 路远远喉头哽了几下,没说出来。 一阵烦躁又一次涌上心头,说不出是因为路远远太笨太蠢连个话都说不出,还是因为他太能哭,总之眼下的一切都让司铭感到十分不爽。 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这副皮囊能看,脑袋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像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刀子给递到手里都不会捅人,反倒是昨天晚上梦游时候任人摆布的样子更让他喜欢。 司铭蹙眉扫了一眼旁边的保安,丢下一句“再让我看见他们你就不用干了”,然后拉着路远远往学校门口,不知道何时停下来的一辆黑车的方向走。 那时候正好是学生放学的时候。 小学生和初中生一起往校门口走,小孩子总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去奔跑,路远远被司铭抓着手腕拖拽着穿过人群。 路远远在从校门口出来后就不流眼泪了,他囫囵的拿袖子擦过眼睛,脸还有些发白,但精神却比刚才好了许多。 这是他这段时间以来,最轻松的时候。 老师说的没错,茂盛高中果然是一个好地方,他很幸运,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很好。 他被司铭拖着都走出了好远,才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声轻轻的“谢谢”。 司铭脚步一顿。 他胸腔里还带着不知名的余怒,像是干柴一般噼里啪啦的烧着,被路远远这么一说,他突然觉得心头上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 司铭一侧过身来,就看见路远远站在他身侧,鼻尖通红,眼底还晃着泪,一双鹿眼微微抬起,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并不明显了。 以往路远远都是避开别人的脸,不肯和别人对视的,而现在,他却昂着头,眼底亮晶晶的,带着点感激和崇拜似得看着他,又小声的挤出来一句,说:“谢谢你帮我,我会记得的。” 他似乎觉得这样说不够真诚,又加了一句:“谢谢。” 那时候天色正好,阳光灿烂,孩童们呼啸着在他们身旁经过,所有一切都成了背景色,路远远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样,昂着娇嫩的脸,无知无觉的向他展现出最信任的模样。 司铭的胸口处突然涌起了一阵汹涌的海浪,余烬被熄灭覆盖,那海浪像是涨潮时扑上来的海啸,啪啪的打在他的胸口上,他奇迹般的领悟了什么叫“饲养”,就像是现在,他就在饲养一只又软又笨又不长牙的小奶猫,什么都不会做,只会贴在他身边张着小嘴儿喵喵叫。 一股奇异的满足感瞬间填满了他的胸膛,雄性生物的保护欲在此刻被激发的淋漓尽致,前十八年的所有东西加起来,好像都没有此时路远远的脸来的更有吸引力。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路远远会不会反抗都不重要了,蠢不蠢也不重要了,只要路远远能再软绵绵的和他叫上一声,他现在就可以出去找律师把所有事情都替路远远摆平。 而路小猫本人却对司铭的心思丝毫不知,只是吸着小鼻子,又一次的在内心无知的感叹:司铭同学真的是个好人呢。 ※※※※※※※※※※※※※※※※※※※※ 百度小知识:菠萝内有一种酶,没泡过盐水就吃会引起部分人过敏。 本文一切情节内容都是虚构的,所有戏剧性、具有夸张性质的巧合都是为剧情服务,所以婉拒各种医学科普,文案也已排过雷,希望大家不要代入现实,也不要拿书中的情节和现实中作对比,谢谢。 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 不脏 门口的夫妻最终被保安带走了。 之前保安不想管是怕惹事儿,但现在被司铭讲了,他不得不亲自下场把人赶走。 他前脚刚把人赶走,后脚一大帮学生就从校门口冲出来了,这些学生们就像是初生的花儿一样,灿烂又天真,呼啸着冲出去的时候,还跟看大门的保安挥手:“叔叔再见。” 保安也跟着摆手,他站在校门里面,回头冷不丁一扫,远远地就看见司少爷正在给那个学生开车门。 六月正午的太阳很明媚,阳光打在少年人的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了一层柔光,青春年少,正是最好的时光。 保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对走远了的夫妻。 他们的背影佝偻着,背对着阳光,蹒跚又落寞,四周都是放学的孩童和昂着笑脸接孩子回家的家长,只有他们格格不入的像是误入了百花深处的血债者,四周的人越是温柔灿烂,就越衬得他们阴郁颓唐,一身疾苦。 他们中间横着一地油漆,像是横着一条深渊。 突然间,一个跑过的孩童撞上了妻子的手臂,孩童太小,反倒被反作用力震得向后跌了一跤。 妻子的手下意识地伸出去,却没能碰到那孩子,那孩子自己笑嘻嘻的站起来,和她喊了一句“阿姨我没事,阿姨再见”,然后转身就跑了。 妻子还是维持着那个伸出手的姿势,没动,她像是透过这一张孩子的笑脸,远远地看见了自己逝去的儿子。 “娟儿,算了吧,就算杀了他,咱们儿子也回不来。”这时候,她听见自己的丈夫在一边说:“该过去了。” 妻子回过头来,一双发红的眼望着他,木木的看了一会儿,才问:“你说什么?” “该过去了。”丈夫说:“这么久了,咱们不要再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了。” 妻子望着自己的丈夫,两眼干的一滴眼泪都落不下来,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什么绝路?明明是咱们的儿子死了,我只是想讨个公道,我是他妈妈啊,凭什么咱们的儿子死了,他却能在这么好的学校继续上学?” 丈夫沉默着不说话。 妻子喃喃着些别人听不清的话,像是行尸走肉一样,转身渐渐走了。 阳光打在她身上,像是打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没办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一丝温暖的痕迹。 —— 车上。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四座车辆,开车的司机顺着后视镜,有些新奇的悄悄瞥了一眼。 先爬上来的那个学生垂着头坐在他们二少爷常坐的位置上,鼻尖红红的,眼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起,一副刚哭过的样子,察觉到视线,那名学生抬起头来,一双澄澈的鹿眼透过后视镜,和司机对了一眼。 司机带着手套的手下意识的捏了一下方向盘,手指和方向盘摩擦在一起,手套的触感越发清晰。 他们二少的洁癖症都快成“病”了,自己专用的东西别人碰一下都不行,车子每天清理一次,车缝就不说了,就连地毯上找出一点灰都要扣工资,他们这些做司机的上车前都要戴手套和鞋套,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二少带人上车。 听着那同学的鞋底踩在地毯上的声音,看见他腿上红色的油漆流淌到车上,司机就觉得头皮发麻。 得,这回肯定要全拆一通了。 “砰”的一声车门碰响从耳后传来,后视镜里多出了一双冷冽的丹凤眼,司机低咳着收回视线,匆匆踩了油门。 车子平稳的行驶起来的时候,路远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居然被司铭带到学校外,还坐上了司铭的车。 路远远下意识地看向司铭,正看见司铭神色冷淡的解开上半身的扣子,靠在后座上坐好,也不看他,而是和前面的司机说了一句“回别墅”,然后又说:“说。” 这最后一个字,是和一旁的路远远说的。 兴许是因为车厢里有第三个人,所以路远远显得有点扭捏,他的两条腿拘谨的并在一起,手指抠着膝盖说:“我回学校就行的...弄脏你的车了。” 司铭瞥了一眼他的小腿。 刚才那红漆泼到了路远远的膝盖以下,浸湿了他的小腿,现在正顺着他的裤腿,流到车子的地毯上。 但司铭看的可不是那些红色油漆。 路远远的两条腿是典型的漫画腿,带着少年人骨骼成长时独有单薄感,但并不显得瘦弱,并在一起的时候还能看到清晰的曲线。 隔着一层衣料,司铭满脑子黄色肥料又转起来了,他突然想到昨天晚上抱着路远远进宿舍时的触感了。 细腻柔软,腿骨纤细,就连脚趾头都是莹润小巧的。 被司铭这样一看,路远远不自然的动了动腿,隐约间觉得有点难堪,他又瞥了一眼司铭的裤腿,糟糕,司铭的校服裤子也被红油漆弄脏了,虽然只是腿骨上沾染了一点,但也是红彤彤的一小片。 一股刺鼻劣质的油漆味儿缓慢的蔓延了整个车厢,就连坐在前面的司机都跟着不适的动了动鼻尖。 味儿太大,司机暗想,他们二少那个死洁癖的脾气,估计再也不会坐这个车了。 路远远大概很难为情,脑袋低的很低,从司铭的角度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他泛红的耳垂,路远远的耳朵很小巧,但耳垂很厚,看上去圆滚滚的,像是玉一样白,里面透着淡淡的粉。 看得人手痒。 路远远身上的每一样都长在了司铭的审美最高点上。 司铭像是被蛊惑了一样,两只手指悄无声息地抬起来,探过去,捻向了路远远的耳垂。 温热的手指夹在耳垂上,路远远被惊了一瞬,他惊疑的侧过头,就看见司铭已经收回了手,神色冷淡的说:“不脏,坐好。” 却没回答路远远说的“我回学校就行”。 笑话,上了他的车,不让他咬两口就想下去? 司机一路行驶进别墅区,正好将车停到别墅门口。 司家的别墅就在茂盛学校的后面的别墅群里,这一片别墅是茂盛学校的学区房,别墅群单栋的别墅距离其他别墅大概有几十米的样子,相邻别墅之间用栅栏隔开,司铭的别墅是最里面的一家二层别墅,方圆一百米都是绿植。 司机停了车立刻去给路远远开车门,但他才走到车门口就看见路远远已经自己下来了,正有点茫然的看着别墅的大门。 司铭从一旁的车上下来,走到门口,示意路远远跟上,路远远看着自己脚上的油漆和一踩一步的红脚印,干脆拿脚尖垫着走路,力求不要弄脏太多地方,一路像是兔子一样蹦到了别墅门口。 司铭进别墅门口之前,保姆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见了司铭,连忙俯身送过拖鞋,一句“二少爷回来了”都到了喉咙口了,却突然看见二少爷身后蹦出来个小男生来,一头撞上了他们二少爷的后背,人一落地,鞋子上还冒出了可疑的“咕唧”一声响。 保姆诧异的扫了一眼,然后就看到那小男生在她的注视之下红着脸偏过了脑袋。 “送他去客房洗干净。”司铭被撞了后背,头都没有回一下,换上鞋踩着拖鞋就往里走,虽然司铭的脸色和平时差不多,但保姆还是从他的眉眼中读到了一丝“愉悦”的味道。 “你好?”保姆把注意力转移到路远远的身上,见到他盯着地板,半天不敢下脚,立马回头去拿了鞋套过来,叫路远远穿上,然后把人送到了客房里。 司铭回了自己房间,脱下被弄脏的校服裤子,习惯性的准备进洗手间洗漱的时候,却又诧异地发现,他似乎并不排斥这股劣质的油漆的味道。 虽然不太喜欢,但也没有到要冲个澡洗掉的地步。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爱屋及乌,他把一个人纳入到自己的地盘里,所以连带其余东西也一并接收了,无论这些东西好还是不好,都不会引起司铭的排斥。 这还是司铭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样大的兴趣,甚至盖过了他的生理本能,让司铭觉得新奇又有趣。 盯着换下来的衣服看了片刻,司铭只觉得大拇指和食指一阵发痒。 他想起了刚才轻轻地捏了那么一秒的耳垂,微凉,柔软,圆滚滚。 放下裤子,司铭转身就往外走。 他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路远远穿着一身有点眼熟的小尺码、旧的茂盛校服,脚上还套着鞋套,再踩进尺码有点大的拖鞋,乖巧的坐在沙发上,旁边的保姆正在给他倒水。 司铭一眼扫过湛蓝色的鞋套,顿觉十分刺眼。 “路同学是我们二少爷第一个带回来的同学呢。”保姆背对着司铭,脸上带着点讶然和好奇的笑,看着路远远问:“你们是好朋友吗?” 路远远手里捧着一个红苹果,想起司铭当时在洗手间里对他的询问和今天在学校门口主动挺身而出的事情,司铭帮了他,还带他回家换掉脏了的衣服,他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一想到此,路远远连连点头:“是朋友。” 末了,他还夸了一句:“司铭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同学。” 保姆沉默片刻,努力一笑。 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评价他们二少爷呢。 鹰背 两句话间,司铭已经走到了沙发旁,保姆麻利的起身走开,把空间留给了路远远和司铭,在起身的瞬间,又记起来什么似得,微微弓着腰,垂着头和司铭说:“二少爷,他身上的校服脏了不能穿了,我把您原先初中时候的校服拿出来给他换上了。” 司铭毛病多,一套衣服上午穿过下午就要换,衣服洗变形了起球了他就不穿了,一样的衣服起码要备上七八件,还要时常更迭,校服也是一样,他的衣帽间里有个专门的柜子,里面摆着一排的茂盛校服。 至于路远远身上穿的这套,应该是司铭初三时候的校服。 也不知道保姆从哪儿翻出来的。 被司铭一看,路远远捧着苹果的手指头都忍不住轻轻的捻了两下。 弄脏了人家的车,还穿了人家的衣服,虽然司铭同学性格又好又大方,但他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鞋套摘了。”司铭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上落下来。 路远远反射弧长,做什么都慢半拍,司铭说完他才刚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澄澈的鹿眼,满脸写着“你说什么”。 和他比起来,保姆利落的像是一阵风一样,司铭话音才刚落下,保姆已经蹲下身来,嗖嗖两下扯下路远远的拖鞋,然后再扯走了脚上的鞋套,再给路远远把拖鞋穿上,然后拿着鞋套团在一起,快步走开。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路远远反应过来的时候保姆已经走远了。 他的脚趾头嫩白红润,很小巧的一颗,露出来的时候比套着鞋套顺眼多了,但司铭眼眸一扫过去,眼前总是浮现出保姆手指擦过路远远脚背的样子,刚压下去的不舒坦就又冒出来,在他心底里一直盘旋。 “司铭?”路远远还是一脸没搞明白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司铭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司铭那双丹凤眼一扫,轻“嗯”了一声,用下巴点了一下厨房,像是不想再提的模样,说:“吃饭。” 路远远就把“脱鞋套干嘛”这句话忘到脑后了。 司铭家的厨房是半开放式,桌上摆着四菜一汤两个碗筷,保姆已经回了自己的房间,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如果此时的屋子里出现第三个熟悉司铭的人,恐怕会被这一幕惊得大跌眼镜。 司铭连自己的桌椅被别人坐过了都会发火,很难让人想象他和别人一起吃饭,把筷子伸到同一盘菜里的场景。 相比之下,路远远比任何人都放松。 他从学校门口那件事之后,就单方面的把司铭从“总爱盯着他看的凶同学”划到了“热心助人的好同学”的类别上。 这两个区别就在于,当司铭再用那种具有压迫行的眼神看他的时候,不会再引起路远远的反感和逃避了。 路远远对“别人给他的善意”返还“十倍的善意”,特别是在他落难时,别人对他好一点,他就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司铭帮了他,他就把司铭当成不一样的人来看待。 他现在就像是被司铭喂熟了的小奶猫,司铭一伸手他就能翻肚皮,对司铭充满了信任和好感,以至于他在司铭面前都放开了不少。 和他相比,司铭却显得淡淡的,吃饭的时候更多是在看路远远。 路远远吃东西的时候很可爱,会往嘴里塞一大口,把腮帮子顶的鼓起来一大块,然后慢吞吞的嚼,吃到不喜欢吃的,脸会皱成一团,然后慢腾腾的吞掉。 他吃着吃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一抬头,对司铭露出了一个有点困惑和不安的表情,咬着筷头问司铭:“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啊?” 司铭夹菜的动作一顿。 路远远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尾莫名其妙,但司铭一听就懂了,他说的是“你怎么知道我和那家人之间的事儿的”。 “听说。”司铭夹过一根鸡翅,神色清冷的回:“快点吃,下午要回去上课。” 路远远的注意力就又被拉到了饭上,只是显得有些蔫儿,好像是很在意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的样子,他还想问问司铭对这件事、对他的看法,但他又不敢说,只是在心里想,司铭会把他带回来,肯定就是不介意的。 吃过了饭,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司铭还让司机去买一双路远远能穿的新鞋回来,最后带着路远远回了茂盛高中上学。 路远远还悄悄猜测过那双鞋的价格,打算到时候还给司铭,当然,以他的消费能力和眼光,根本想不到那一双普普通通的白色运动鞋要一万块。 他们回到茂盛高中的时候是下午一点五十分,第一节课是体育课,还有十分钟才开始上。 茂盛高中的课程花样繁多,一般上午都是在教室里上的文化课,下午的课多是课外活动,两节体育课,一节堂外测验,甚至一周还有两次游泳课,十分注重学生们的德智体美。 路远远跟在司铭后面,跟他一起去了更衣室。 这是路远远第一次上体育课之前换衣服——他以前上的二中都是穿着肥大校服跑操的,跑完就放他们去小操场上自己玩儿,而茂盛高中的体育课郑重的像是一场比赛一样。 在课堂开始前,所有人都要去更衣室里换上运动服和运动鞋,然后各自组队比赛,体育课上什么都有,排球篮球羽毛球,想打什么都行。 甚至还有排球部篮球部羽毛球部,而且每周还会组织学生们比赛,这些是路远远以前听都没听说过的。 他在二中的时候体育课少得可怜,还总是被数学老师抢走。 路远远跟司铭到更衣室的时候,更衣室正热闹着。 几个男生聚在一起哈哈笑闹着换衣服,有人在嚷嚷一会儿和别的班打擂台,有人在秀自己的八块腹肌,还有人在讨论刚才是不是有女孩子在看他,司铭进去的时候,整个更衣室顿时鸦雀无声。 路远远跟在司铭后面进去,他兜里有学校发的钥匙,运动服和校服都是学校准备好的,当他找到自己的储物柜,打开来,从里面拿出运动服的时候,才发觉气氛不对劲。 他一抬起头,就看见刚才还嬉笑打闹的学生们从门口鱼贯而出,转瞬间更衣室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抱着运动服站起来,就看见司铭在背对着他换衣服。 炎炎夏日,更衣室里背着阴,两扇窗外是哗哗作响的树叶,司铭身侧是半开着的衣柜门,他脱下外套,露出精壮的后背。 他脱下衣服的一瞬间,衣料的摩擦声都盖过了窗外哗哗作响的风声,路远远一眼望去人都惊了,在司铭的背后皮肤上竟然刺着一副藏青色的刺青。 那刺青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鹰,横跨了大半个后背,鹰翅就在他的后脖颈下方,爪牙锋锐,司铭的肩胛骨一动,那只鹰像是在他的身上飞起来似的。 路远远站在后头都看呆了。 在他眼里,不写作业、打架斗殴已经算的上是无可救药的坏学生了,刺青纹身他想都不敢想。 他更想不到,司铭这种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颗,看起来清俊斯文的人后背会有这么大一片的刺青。 他才一想到这,就听见司铭一边整理袖子,一边挑眉问他:“好看吗?” 路远远回过神来,就看见司铭已经换好了运动服,他也赶忙来换。 司铭就眼睁睁的看着路远远当着他的面儿,把自己扒的只剩下一个小内裤,然后无知无觉的顶着司铭带着刺儿的眼神把运动服换上,换好了之后还晃荡了一圈,最后站定。 他像司铭问他一样,昂着头问司铭:“好看吗?” 他问司铭纯粹就是随口一问,就像是换完了新衣裳,要问问同学、朋友、父母的那种问,但他才问完,司铭突然抬手,手掌摁着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压下去了。 这一压,他就从司铭的脑袋看到了司铭的运动鞋。 “走吧,上课。” 说完,司铭擦着他的肩膀出去了。 路远远快步跟上。 他们班级集合的地方是在操场上,茂盛高中的塑胶跑道是橙色和白条相间的,一群学生们被穿着训练服的体育老师带着跑了两圈,然后所有人按四组分好,轮到路远远这个新学生的时候,老师还让他“篮球排球足球羽毛球”选一个。 路远远纠结半天,选了篮球。 “那就去篮球队里去。”老师把路远远指了一个方向,路远远站了过去。 挺巧,队伍里就有他的前桌,那个极爱聊天的男同学,他还有一个极具九年义务教育特色的名字——李雷。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碰见韩梅梅。 路远远站到李雷旁边的时候,还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找司铭,司铭此时正站在另一队里的,神色淡淡的插手站着,没有一个人和他说话,甚至他旁边也没有人站着。 感觉司铭跟所有人都像是隐隐隔着一层似得。 “你看他干嘛?”突然间,路远远被他旁边的人扒拉了一下,一回头,正看见李雷拉着他,眯着眼,一脸“哥哥是为你好”的表情说道:“别招他,他这人脾气怪着呢。” 这是李雷第二回在路远远的面前说司铭了。 之前路远远还能当听不见,但现在却不能了,他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看他还蛮好的,是个很热心的好同学。” 李雷倒吸一口冷气,夸张的瞪大了眼,伸手摸了一把路远远的脑袋:“路远远,你这眼睛是什么时候瞎的啊?” 路远远伸手扒拉开李雷的手,李雷也不在意,他是那种跟谁都能很快玩儿到一起、下手没轻没重、十分自来熟的那种人,还顺势跟着路远远打闹起来。 司铭一眼瞥过去的时候,正看见李雷跳起来,手臂一揽,用胳膊夹着路远远的脖子,借着体重把路远远的上半身往下压。 路远远的脸他看不到,但是从身体动作上来看,路远远完全不排斥别人近距离的和他打闹。 司铭冷笑一声,转身就走了。 ※※※※※※※※※※※※※※※※※※※※ 司铭:记仇jpg 李雷:突然后背发凉是怎么肥四? 藏起来 茂盛高中今天下午是两节体育课连在一起的,最开始让人跑两圈,然后就让他们自己跟组活动,偌大个操场,什么篮球场足球场都有,让他们随便玩。 路远远初来乍到,别人也都不认识他,唯一认识的只有司铭和李雷,分组之后,他就只认识一个李雷了,李雷又是个特别外向的人,明显朋友一大堆,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说上两句话,他一转头就把路远远扔到一边儿去不管了。 路远远就在篮球场旁边干坐着看。 他大多数时候也是这样安静、没人理的,他也习惯于找个地方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别人玩闹,没有人来打扰他,他不用参与,只需要看着,偶尔因为一些人的打闹而愉悦的笑两下,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舒适而安心。 只是他看着看着,就有别人上来和他讲话。 来的是两个小姑娘,穿着短裙校服,喊路远远“学长”,看样子才初三高一的岁数,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打闹着凑过来,然后笑嘻嘻的要路远远的微信。 可路远远哪有这东西?他只有一个老旧的小灵通手机,还是花了五十块从二手地摊上淘回来的,能勉强登陆个qq,微信这种东西根本没下载。 他只好拿出手机,将页面调出来给这两个小姑娘看,顺带解释:“我没有微信,电话号行吗?” 两个小姑娘瞪大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许是还没见过没有微信的人,但路远远的态度又太过诚恳,不像是在拿她们开涮,最后还是换了电话号码。 两节课的体育课很快就过去,路远远跟着篮球队的人群去把运动服换回校服的时候,惊觉司铭不见了,他在四周找了一圈,最后又去问李雷。 “司铭?”李雷先是问了一句“你总找他干嘛”,然后又说:“他很少参加这种体育课、游泳课之类的课程的,可能又去哪儿待着了吧,他马上要出国了,不上课也没人管的。” 当然,就算他不出国也没人管他。 茂盛高中又不是公立高中,它是一所私立贵族学校,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出身都很好,出身好,就代表他们有各个方面可以掣肘学校,老师校长对学生们的威压和权利被一层层的潜规则剥削,剥到最后甚至都压不住学生了。 不管老师如何费力,家长如何说教,这群学生们从心底里没有敬畏,也就没有尊重,顶多你不干涉我,我也不捣乱你,你讲你的,我玩儿我的。 别说老师们,就连学生们也早就被分了三六九等,泾渭分明,谁在管别人闲事儿的时候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重量,只是路远远刚来,不知道罢了。 不说别的,单说司铭,整个茂盛高中都是司铭家开的,以前还有人戏称茂盛是司家的后书房,司铭就是茂盛的太子爷,太子爷上不上课老师也管不着。 李雷不想说这个,顿了顿,半酸不醋的扯开话题:“对了,我看见刚才有小妹妹管你要微信了?可以啊,刚来就招桃花。” 单凭相貌来讲,路远远确实招女孩喜欢,特别是那种年纪小,喜欢韩星的小女孩,很容易会被路远远这张嫩脸给迷的走不动路。 路远远的注意力就又从司铭的身上被拉扯走了。 上完体育课后,他们又回教室上了两节自习课,茂盛高中的自习课一点水分都没有,说自习就自习,都不会有老师来看一眼,课堂上常有一些小姑娘结伴出去用洗手间,出去了就没回来,也有男生光明正大抱着篮球出去打篮球,更多的学生们都聚在一起说话,或者拿手机刷微博打游戏。 只要教导主任不过来查,就没什么事儿,他们都是各干各的。 谁都有自己的事,没人多看别人一眼,路远远身处在其中,却觉得很安心——他是个比较封闭孤独的人,自己待着的时候,四周太过安静,会给他一种被时间吞噬了的感觉,因此更渴望吵闹,但却又不能靠太近,这样的距离正好,吵闹的课堂让他充满了安全感。 相比之下,一直坐在远处看书学习的路远远反倒显得像是一股清流。 “你们听说了没,前段时间二中不是死了个人吗?说是被投毒害死的,我听我爸说,死者家长现在开始找媒体,要来采访茂盛,说是投毒的学生转来茂盛了。” 前桌的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说话,言语讨论之间,满满的都是新奇。 事儿没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感觉不到那些压力和绝望,一条人命到了嘴边,都变成了谈资。 路远远写字的手一顿,下意识地瞥向窗外,像是透过这扇宽敞明亮的窗户,远远地看向了学校门口。 一股寒意顺着他刚暖起来的身子游走,爬上他的骨头,让他遍体生寒,一块大石头又无声无息的压了下来,他才刚挺起的脊背就这样一寸一寸的被压弯。 像是要把他压到土层里去,再让无数双鞋踩在他的头上,唾骂他,践踏他。 他盯着本子上刚列出来的竖式,脑袋却一阵阵发懵,他的脚趾蜷在一起,抵着这双新的运动鞋,他低下头,眼前又浮现出了那双被红漆泼过的鞋。 还没完呢,他想。 到底怎么才能算结束? 事情过去的太久了,他连那个可怜的同学的脸都快忘干净了,那位同学留给他的记忆,除了痛苦还是痛苦,他的所有神经都被反复拉扯着,人被拉扯的撕裂成了两半,一半理智的用来正常生活,另一半却时时刻刻都在崩溃的边缘,未来藏在一片昏暗里,他不知道自己的哪一步是对的,也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让他掉下深渊。 他只知道,那些人还没有放过他。 哪怕他从二中出来了,他没离开b市,那群人就还能找到他,可是如果从茂盛离开还能去哪儿?难道只有离开b市,才能离开这样的生活吗,如果他改名换姓去另一个地方,那他还能继续读书吗? “路远远!”一声女孩的尖锐呼声从前面响起,隔着两个位置,冲路远远问:“你也是从二中转来的吧?你知道二中毒死人的事儿吗?” 路远远答不出话,他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人像和桌椅都呈螺旋状一点点的扭了起来,女孩的声音像是在水里传播过来的,空旷又模糊,还带着重音,他的身体开始一点点发麻,从指尖麻到后脊。 这是路远远的视角。 而在别人的视角里,就是看到那个刚转过来的转校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木木的坐着,双目无神的望过来,半响连动都不动一下,像是被摁了暂停键似得。 那时人群吵杂,还真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只有那问话的女孩一个人看到了。 这样的场面多少有点诡异,哪怕是在教室里、有这么多同学的围绕之下,也让那女孩不太舒服似得缩了缩肩膀,身体都离身后的椅背远了一些,蹙眉低估了一声“什么人啊”,然后又回过头,去和她的朋友们说话。 路远远就那样行尸走肉般的坐着,脸上带着木然和空洞,一直熬到晚自习结束,他才脚步迟缓的从教室里出来, 他不敢从学校门口的方向走,又怕那对夫妻又堵在学校门口,最后还是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了过去。 幸好,放学的学生们都轻松地越过了大门,没人在门口堵着。 路远远的心头缓了一瞬,但是也只是缓了那么一瞬而已,接下来是更压迫的、窒息般的痛苦。 比自己会死更可怕的,是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在门口伫立片刻,路远远垂着头,佝着肩膀,又回到了他的宿舍楼里。 这是他第二次回到宿舍楼里。 茂盛高中的宿舍楼很大,足有六层,就是没电梯,要一点点爬上去,每一层都住着很多人,路远远到六楼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了几个自己班级里的人。 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什么,有个人看到了路远远,随意瞥了一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盯着路远远思考似的看。 路远远害怕这样的眼神,他觉得别人在揣摩他,在预估他,在想他是不是那个下了毒的人。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逃到宿舍门口,匆匆的推开了门钻了进去。 他进门的时候,正看见司铭走进洗手间里。 路远远一直知道自己有个要出国的舍友,老师和他说过,只是他没想到是司铭,以至于他看见司铭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司铭明显看见他了,但是却头都没回的,推开了洗手间的门,像是没看见他一样径直走了进去,然后“砰”的一下关上了洗手间的门。 路远远一看见司铭,就像是小猫儿看见了大猫,想过去蹭蹭他,说说话,可是司铭把门摔上了,路远远才刚升腾起来的依赖心都被拍了回去,他盯着洗手间的门愣愣的看了一会儿,随即垂下头,走回了自己的床位上,缩回到床上,用被子紧紧把自己裹起来了。 洗手间里,司铭正把衣服脱下来,随手打开花洒。 温热的水流打在皮肤上,司铭轮廓锋锐的丹凤眼垂着,面无表情的站在花洒下冲。 这是他的日常流程,每次去过人多的地方回来,都要把一身的人味儿洗干净,只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所以要多洗一会儿。 他现在一闭眼,就能回想起路远远跟别人打闹在一起,李雷的手腕蹭过路远远的后脖颈的画面。 这画面和之前在家里时,保姆擦过路远远脚背的画面也跟着交叠出现,司铭心里的不满逐渐攀升到了顶峰,他深吸一口气,蹙眉昂起头,正面去浇浴室里的冷水。 冷水啪啪的打在他的脸上,压下去了些火气。 他对自己有洁癖,对自己的东西也有,一想到路远远身上沾了别人的味儿,他就像是被抢了地盘的狗,恨不得咬上一口血肉,咬的鲜血淋漓来泄愤。 恰在此时,浴室的门被推开了。 能在这种时候打开门的人只有一个路远远,司铭蹙眉侧脸垂眸看过来,就看见路远远白嫩的肩膀,赤着的脚趾,和怀里抱着的抱枕。 透过浴室里氤氲的水汽,司铭又看见了路远远那双呆滞的、木然的眼。 这是又梦游了。 路远远梦游一直都是一个配置,一件衣服不穿,抱着个抱枕四处乱晃,之前是在外面的洗衣间里,现在是在浴室里。 司铭现在心情依旧很不爽,哪怕路远远这么活色生香的站在他面前他也懒得搭理,只是冷冷的垂着眸看着。 然后,他就看到路远远抱着枕头,一步一步走过来,莹润的脚趾踩着流动的水,最终在他面前站定。 司铭是站在花洒下面的,路远远一站过来,水珠就打到他的脸上。 路远远的脸好看的像是从山水间跃出来的精灵,看起来懵懂又天真,站在浴室里,昂着头看着司铭。 他在梦游的时候眼睛不会眨,水珠落下来他也不躲,就那样昂着头。 司铭吃不准梦游的人能不能看见人,昨晚的路远远明显看不见人,今天的路远远却站在这盯着他看,就在司铭考虑要不要先关掉水流的时候,路远远突然转过了身背对他,然后往他的胸前一靠。 他的后背就贴上了司铭的胸膛。 他们俩本来面对面的时候还好,路远远一背过去,司铭的呼吸瞬间就急促起来了,下一秒,他的手臂被路远远抓住,向上抬了起来。 司铭勉强分出心神扫了一眼他们现在的姿势。 他抬着左胳膊挡在路远远脸前,路远远背靠着他站着,把脸埋在他的左手臂上,像是找到了什么归宿一样轻轻地蹭了蹭,然后不动了。 这动作和姿势有点熟悉。 司铭怔了一瞬,记起来了。 在学校门口,他就是用这个姿势挡住了那个女人的手,把路远远护在怀里的。 路远远在清醒的时候不敢向任何人靠近,唯恐他还没过去,对方就已经嫌恶的避开了,但在梦游的时候,却迫不及待的找到了唯一的温暖,哪怕这个人在刚才甩了他冷脸,他也想钻进去,把自己藏起来。 司铭他不做人啦! 温热的水流顺着司铭的头顶落下来,又顺着路远远的头发,滑落到路远远的脊背上。 路远远的身形很单薄,透过白玉似的皮肤能看见他血肉里骨骼的起伏,他的脸无知无觉的靠在司铭的手臂上,司铭看不见路远远的表情,但是却能够感觉到路远远的身体对他的依赖。 这种藏在下意识中的依赖瞬间取悦了司铭,司铭只觉得一股愉悦直通头皮,连带着任督二脉都被打开了,他随手关掉水龙头,还没忘抽过毛巾,囫囵的把路远远脑袋上和身上的水珠擦过,然后单手捞着路远远的腰走出了浴室,把人放到了床上。 路远远还是昏睡着的模样。 不知道梦游的人怎么回事,觉沉的要命,睡着了就叫不醒,司铭手不轻,但路远远就是醒不过来。 把路远远放下的时候,司铭的右手手掌扫过路远远的脚背,重重的搓了两下,左手捞着路远远的脖颈不松,路远远的脖颈又细又凉,皮肤也细腻,他捏着那块皮捻着,没用多大力,路远远的后脖颈就红了一片。 还是不醒,不仅不醒,还抱着被浇湿的抱枕不松手。 湿漉漉的抱枕被塞在怀里,紧贴着肚子,夹在腿间,贴一晚上恐怕会着凉,司铭拽着扯了一下,没扯动。 看来非得抱着点什么东西才能睡。 司铭顺手拿了他一套校服,团起来了塞在路远远的怀里,再一扯抱枕,顺利的扯出来了。 路远远依旧缩着,脸埋在了枕头里,纤弱的身体依赖似得抓紧了那一套衣服,司铭的眼又挪到了他露出来的后脖颈上,灼灼的盯了半响,眼底里都闪着贪婪欲动的光。 最终,藏在绅士外表下的恶魔露出了他的獠牙,撕开了他用来伪装的虚伪外皮,迫不及待的奔向了美妙的羔羊。 司铭弯下腰去,在路远远浑然不知的时候,咬上了那一块皮,用牙尖钝钝的磨了两下。 像是咬,又像是亲吻,更像是上位者在为他的猎物落下烙印,以此来警告别人不要再触碰,一眼看过去,浓烈的占有欲几乎要从路远远的皮肤里溢出来。 这一口下来力道不小,直接落下了一道被人啃咬过的牙印,白皙的皮肤下都渗透出了血珠来,路远远在混沌中轻哼出声。 司铭通体畅快的直起身来,压了一晚上的郁结瞬间消散,他餍足的为路远远拉上了被子,让路远远能有一个好梦。 沉睡中的路远远依旧什么都不知道,他缩在一起,紧紧地抱着司铭的衣服沉睡着。 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半,路远远才醒来。 睡了太久的身体有些发麻,身体下意识地在床上转动,却又意识到不大对。 等等,他夹着什么? 路远远眼底里还盛着茫然,手却已经把那套衣服拽起来了,那是一套西装衣裤,顺滑的绸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但这套衣服明显比他的尺码大很多,不是他的。 路远远“蹭”的坐直了,一眼望过去,清晨的宿舍里光线明亮,路远远坐在左侧的床铺上,眯着眼偏过脸看向右侧,窗外的阳光的光芒透过玻璃折射出七彩的光线,隐隐还能看见半空中飞过的细小尘埃。 他的抱枕被扔在另外一张床上,衣服的主人就躺在和他隔着一排桌子的对面的床上,平躺着,被子盖到胸口处,兴许是因为那双轮廓锋锐的丹凤眼是闭着的缘故,所以冲淡了司铭身上的压迫感,阳光一打,将他的眼睫毛都照着根根分明。 他睡着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路远远转瞬间又想到他手里的衣服——路远远知道他自己有梦游的毛病,小时候就有,是被他奶奶发现的,他小时候来家里做客的二姨给了他一盒糖,被奶奶收起来了,他想吃糖又不好意思说,到了晚上就梦游,自己去翻糖罐子吃,他奶奶还以为家里糟了老鼠,发现是路远远后还去了医院检查,但这种病也没法治,医生只是说等路远远长大了可能会好。 实际上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要突然换到陌生环境、情绪起伏剧烈,路远远还是会梦游。 但是他记得,以前自己梦游都是抱着枕头的,这回怎么抱上衣服了? 还是司铭的衣服。 路远远急匆匆的从床上下来,在司铭的位置上找到了衣架子,把衣服架起来,这衣服被他团了一晚上,再好的面料也皱了,看的路远远着急的上手捋,想抻平衣料上的褶皱。 司铭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路远远背对着他,努力的抻着校服的袖子。 床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路远远条件反射似得瞬间蹦离了那套衣服,他怕司铭问起来无法解释。 之前有其他的舍友认为他梦游太吓人,所以申请调换宿舍,路远远害怕司铭也会嫌弃,他不想被司铭讨厌,所以下意识的想要远离“罪证”。 司铭正从床上坐起来。 “在看什么?”司铭刚醒,声线还有点嘶哑,他掀开被子走下来,眉眼还显得有些惺忪。 他大概是没明白过来路远远一大早上醒来在他床前抻什么衣服,直到看到路远远低着头白着脸退后了两步,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 路远远压根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所以他醒来见到了怀里抱着一沓衣服,就以为是他自己在晚上拿的,第二天早上才会急着想把衣服上的褶皱抻平。 其实这衣服就是司铭昨天穿过的,他每天都要换一套衣服,换下来的衣服会有保姆拿回去洗,期间他可以穿别的,光是他衣柜里面现在就有三套校服换着穿。 这要换个人可能就给路远远解释了,偏偏司铭性子恶劣,就爱作弄人,路远远越着急他看的越高兴,司铭往衣服前一站,捏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跟路远远说:“我的衣服好像有点皱。” 路远远人都磕巴了,站在一旁的床前,一只手抓着栏杆,声线发僵的回:“是、是吗?那我帮你洗了熨了吧。” “可是没别的校服穿了。”司铭状似无奈的叹了口气:“凑合一下吧。” 路远远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愧疚起来了,几次都想要司铭说什么,手背青筋都鼓起来了,半响还是没开口。 司铭隐约间抓到了路远远性格的弱点。 只要让路远远觉得他有愧于你,或者你有恩于他,路远远的底线就会一降再降,这个时候你再去提一些要求,路远远很容易就会答应。 司铭心情愉悦的压榨着路远远这个小绵羊,穿个衣服都要路远远给他系扣子,路远远心甘情愿的跑腿,系扣子的时候还没忘偷偷抻了两把西装。 他上一秒才抻完,松手,下一秒衣服还会皱起来,不熨烫是不可能重新笔挺起来的,以至于路远远的视线一直跟着司铭身上的衣服,司铭稍微表现出对衣服的不满,他就会紧张的围着司铭打转。 司铭心情愉悦的挽好袖子,出了宿舍的门。 茂盛高中的早上十分匆忙,学校门口不断有小学生和初中生背着书包一路冲进学校里,高中生奔向食堂,再奔向教室,宿舍楼内有人起得晚,去吃饭来不及,现在上学又太早,就慢条斯理的洗漱,一边穿衣服一边满走廊乱晃,反正一个楼层都是一个年级的人,一眼扫过去全认识。 当时李雷一边刷牙一边跟隔壁宿舍的学生吐槽,说着说着,隔壁宿舍的学生没声儿了,愣愣的盯着他后面看,李雷叼着牙刷一回头,就看见司铭从一间宿舍里走出来。 一见了司铭,李雷心里都跟着暗暗惊奇,他跟着旁边的人一起收了收肩膀,往墙边缩了点,俩人默契的对了一个眼神,把司铭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司铭很少住宿舍,一年住宿舍的时间都能用手指头数过来,李雷才扫了一眼,就听见同学说:“司铭那身衣服怎么是皱的啊?” 李雷叼着牙刷嘀咕了一句“不可能吧,谁不知道司铭的龟毛脾气”,然后也跟着回头扫了一眼。 嘿,还真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稀奇! 李雷眉头刚昂起来,就看见司铭身后又跟出来个人来,手里还抱着书,因为跑得太急,被别人撞上了,手里的书跟着掉了一地。 李雷懵了一瞬。 什么情况? 有人从司铭的宿舍里出来了? 司铭的宿舍里居然能有别的生物存活! 李雷嗓子咕噜一声响,一嘴的薄荷味儿牙膏泡沫就这么直接咽下了嗓子眼儿。 李雷:咕噜——唔,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经过的那人一路跑着往外走,还蹲下来帮他捡书,显然是要赶时间去食堂,路远远回了一句“没关系”,对方正伸手向最后一本书。 但在对方拿到之前,另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已经将那本书捡起来了。 司铭垂着眸把书放到路远远的手上,顺带向那位同学伸了手。 那位同学愣了一下,然后把书递给了司铭。 司铭亲手把书页拍了拍,像是拍掉尘土一样,最后再把书递给路远远。 路远远完全没意识到刚才那几秒钟的暗潮汹涌,他冲对方笑了一下,然后继续跟司铭一起下楼。 在他们往下走的时候,路远远还看见他们的同学李雷捂着嘴,弯着腰,在一边的墙上靠着翻白眼,两只脚像是跳霹雳舞一样蹦来蹦去。 这样子太奇特了些,路远远多看了几眼,脑袋突然一重,司铭掰着他的后脑把他的脸掰正,声线严肃的和他说:“别乱看,发作了会咬人。” 路远远昂起求知欲旺盛的小脑袋,一脸“他为什么会咬人”的表情看向司铭。 司铭薄唇一挑,垂眸凑近路远远,低声和他说:“羊癫疯。” 你昨天跟司铭一起睡的吗? 从宿舍楼出来,因为时间没来得及所以他们没去食堂,而是在路过校园超市的时候买了一点面包和牛奶,司铭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但路远远买了他那一份,一路上捧着跟献宝似得献过来,司铭的手就很诚实的接过了。 早自习七点五十开始,他们七点四十八进的教室。 茂盛高中的早自习就是一场大型茶话会,大家都不想去食堂,所以会带各种吃的来吃,还会前桌后桌的分享。 司铭到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如同往常一样静了一瞬,等司铭坐下之后又渐渐地聊起来了。 只是偶尔还会有人偷看司铭两眼,顺带再目含打量的扫一眼路远远。 才十几分钟的功夫,整个学校里都传遍了,今天早上宿舍楼一栋六楼的舍友们都看见路远远跟司铭从一间宿舍里出来了。 司铭!那是洁癖洁到碰完别人的东西要用消毒液洗手、跟别人握手要戴手套,一旦被人无意间擦到皮肤都会当场翻脸、一个人住宿舍、从不跟人合用任何东西的司铭! 以前贴吧里还有人八卦过,如果司铭以后谈恋爱,他跟女孩子睡到一起的时候是不是要把女孩子身上浑身裹一层保鲜膜他才能上手摸,摸完一边洗一次手,睡完一次唧掰祭天。 还有人押司铭一辈子单身,因为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司铭那种洁癖到骨头里的脾气,他看任何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滩会移动的垃圾,你沾他一下他都要把自己洗八遍,那个人能受得了啊? 大家越是讨论就越是兴奋,别看现在教室里明面上水波不兴,暗地里贴吧的高楼都盖到几百层了! 茂盛高中的贴吧说是贴吧,实际上是个校园内部的app,是几年前的学生会主席自己创建的,后来就交给了每一任的学生会主席,颇有一种武道传承的感觉。 app内任何贴吧都是匿名的,只要模糊掉自己的信息,就不会被人发现是谁,所以大家都坚称自己只是一个正在刷牙的无辜路人,甚至被司铭的突然出现吓出了羊癫疯。 路远远对别人这种带着试探和好奇的眼神天生免疫,迟钝到根本发现不了,现在对他来说,头等大事就是翻开他的数学练习册刷上一百道题,以及把他的早餐给解决了。 路远远买来的面包是夹着奶油的,奶油香香甜甜,面包白白软软,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甜的,他的唇边还沾了点白色奶油,自己浑然不知的低头在吃。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安静,只有纸质塑料包装被手指摁动的哗啦哗啦的响声,脑袋一直垂着,半长的头发柔顺的垂在耳侧,低头的时候露出半个脖颈,他的脖颈白到反光,阳光一打,脖颈上的咬痕就尤为明显。 路远远完全没发现。 他还在勤勤恳恳的啃他的面包,时不时的去喝一口牛奶,那瓶牛奶明显是勾兑出来的,这种速食廉价的食物会散发出一股低劣的甜味儿,用来麻痹人的舌头。 司铭浑身上下最矜贵的就是舌头,他吃的东西都是全国各地空运过来的,从来不碰这些廉价的工厂食物,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到路远远沾着乳白奶油的唇瓣和舔过奶瓶的舌尖上时,又突然觉得可以尝尝看。 一个面包和半瓶牛奶下了肚,路远远才刚抽出纸巾擦过嘴角,就看见司铭慢吞吞的打开了面包的包装纸。 司铭的手指修长,打开面包包装的时候也不像是别人一样直接撕开,而是按照面包折叠的纹路慢慢的打开,动作像是切开牛排一样优雅,路远远一眼扫过去,就看见司铭把一条面包撕开,慢条斯理的往嘴巴里送。 硬是吃出了一种“品面包”的感觉。 而且看上去这面包品的也不是很好,司铭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他把嘴里那条面包咽下去后,就将面包塞回桌堂里,看样子是不吃了。 前一秒刚塞完面包,后一秒司铭就对上了路远远澄澈且带着点疑惑的眼神:“你不喜欢么?” 司铭刚收回的手指轻轻地颤了一下。 刚咽下去的粗糙质感还摩擦着他的喉管,但他看着路远远的眼神,又很难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他的手比他的脑子反应更快一些,又把他放进去的面包从桌堂里拿了出来。 “喜欢。” 路远远看见司铭又给自己撕了一条,神色自然的吞进去。 恰好这时教室外有老师推门进来,教室里一静,就听见老师说:“司铭,你去一趟校长室,校长找你。” 司铭把手里的面包按照原样复原,重新放回到桌堂里,起身的时候还拿走了桌上那一瓶牛奶,看样子是要一边走一边喝。 他前脚刚出教室里,后脚路远远的身边就围上了不少视线。 前桌的李雷转身的速度最快,几乎是司铭才刚走出教室,李雷就已经转身趴到了路远远的桌前,两只胳膊杵在路远远的桌子上,一双眼里充满了对八卦的渴望。 “你昨天跟司铭一起睡的吗?”李雷小小的眼睛里盛满了大大的好奇,满脸都写着“求求你了快告诉我吧”,真诚而又炽热的看着路远远。 路远远捏着笔的手指一僵,他因为李雷莫名的热烈和四周人直勾勾的视线而有些无措,总感觉直接承认的话好像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但是今天早上他们一起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就连李雷这个旁观者都在场,路远远也否认不了。 他含糊的“唔”了一声。 “真的啊?”李雷肉眼可见的兴奋起来了,他的两只手搓在一起,上上下下的盯着路远远看,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新鲜事物。 这种眼神让路远远不安的并拢了双腿,他抿着唇,过了几秒才问:“怎么了。” 李雷却不回答,故作玄虚的冲路远远嘿嘿的笑,那种笑容和视线让路远远莫名的心生反感。 这些人明面上一直都是很讨厌司铭,不想和司铭有来往的样子,背地里却一直八卦司铭,连司铭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当成谈资,用一种奇怪的态度来点评司铭的每一个动作,好像司铭做什么都显得惊世骇俗似得,也不知道司铭在听到他们的想法和悄悄话的时候会不会难过。 “你真的不知道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李雷说到这儿之后又不说了,想等着路远远来问什么秘密,但路远远在他兴奋地注视下,垂着眸翻开了练习册,开始做数学题。 李雷:... 虽然路远远不像是司铭一样性格冷冽又尖锐,碰一下就鲜血淋漓满身青紫,但是这种一拳打到棉花里的感觉也让人好难受啊!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里他吐不出来! “你不想知道吗?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李雷又说:“司铭的脾气很怪,毛病很多的。” 路远远写字的手越来越快,流畅的解开了一道数学题,然后开始下一道。 李雷自己憋的没趣,回头去跟别人说话了。 路远远继续写数学题,这些题他刷的太多,手腕都形成了肌肉记忆,压根不怎么费脑子,所以他还能抽出空来听别人的聊天。 满教室的人,前桌后桌都聚在一起说小话,嗡嗡的声音不绝于耳,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贴吧”之类的话题。 听他们讲,贴吧上有很多人讲司铭的坏话。 路远远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出他的老年机,点开了浏览器,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了茂盛高中的贴吧。 但是茂盛高中的贴吧里什么都看不见,就寥寥几个无聊的帖子,路远远估摸着他应该是摸错了地方,就把手机关了。 关掉手机的时候,路远远下意识瞥了一眼司铭的桌堂。 那个面包还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可吃面包的人现在还没回来。 此时此刻,吃面包的人正提着一瓶牛奶,站在门口的方向立着,他身后就是真皮沙发,但也不坐,就那样身姿笔直的站着。 校长也姓司,按辈分算是司铭的某个远房长辈,之前只是个小老师,后来沾了司家的光,跑来当了学校的校长,看上去好像他是校长司铭是学生,但是真要算起来,他以后还会是司铭手底下的员工。 因此校长对司铭的态度十分好,亲手拿了一份文件过来,因为知道司铭的脾气,他还是戴着手套送过来,放到桌上推过去的:“f国d校的录取通知,刚发过来的,过一段时间你还会接到一个邮件通知,你回复了人家邮件,就该准备一下,定飞机票飞f国啦。” 校长说到最后,还“哈哈”的笑着说:“你走之前,记得让你哥开一个升学宴,到时候我好过去捧场。” 可他笑完了,却发现司铭还站在原地,神色冷淡的看着那份文件,看起来没有伸手去拿的意思。 “司铭?”校长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似乎让司铭回过神来了,他弯腰伸手从桌上拿起了那份文件。 两天以前他为止奔波的东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却并没有让他感到多开心,反倒让司铭觉得有些刺眼。 虽然出国留学就是他本来的计划,但这个计划在这两天里被他遗忘到了九霄云外去,现在又重新翻起来,让他不得不再把注意力扯到这上面来。 司铭神色平淡的拿着那份文件,和校长告别后出了办公室,慢腾腾的往楼下走。 他从楼梯上往下走,步调还像是平时一样从容,但视线却显得有些散漫,像是在思考什么,找不到焦距。 他在走到走廊转角处的时候,正看见急匆匆向楼上跑来的班主任。 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随和中年人,性格很好,对学生们容忍度很高,所以也算是最受欢迎的班主任——因为他很善于和学生们打交道。 而此时,这位班主任正喘着粗气往楼上跑。 “老师。”彼此经过的瞬间,司铭轻唤了一声:“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班主任脸上的肉抖了一下,又很快挤出了一丝笑:“没事,回去上课吧,我来找校长说两句话。” 司铭点头,垂眸往楼下走。 他习惯性的想直接下楼离开,又在离开之前想到了路远远还在教室里,想到了他没来得及吃完的面包和他手里还握着的牛奶。 手指摩擦过档案,司铭缓慢的走回了教室里。 早自习还没结束,但教室里却乱作一团,许多人都不在位置上坐着了,后方空出了一大片,很多学生都不见了。 司铭蹙眉往后看,就看见他的位置桌椅都被掀翻了,椅子正孤零零的倒在地上,路远远的位置也是,他没吃完的面包掉出了桌堂,摔在了地上,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软绵绵的面包彻底被踩塌了,粘糊糊的贴在地上,路远远的书本也掉了一地。 显然在他离开之后,这里发生了什么。 更让他在意的是—— “路远远呢?”司铭偏过脸,问向一边的同学。 ※※※※※※※※※※※※※※※※※※※※ 预收文:《恶意侵占》 迟夜十八岁那年分化成一个小甜o,被父亲强迫送到星际海盗三爷的床上,折腾的只剩一口气,以此换来了迟家的繁荣昌盛,换来了他父弟前途无量。 他每夜都被他人折辱,庶弟却踩着他的身体换来的东西往上爬。 迟夜心中愤懑不平,常常故意欺负他的庶弟,用尽各种方式侮辱他,甚至拿小刀划伤了庶弟的脸。 庶弟从不还手,任他打骂欺负。 只是在他划伤庶弟脸的那一天,三爷在他的后背上亲手刻了一朵花。 任他哭泣求饶,也未曾停手。 不会再有下次了 五楼,数学教师办公室里。 茂盛高中的教师办公室是按学科和年级分的,办公室不算大,高二的语文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里,路远远之前来过一次,就是那次被班主任拍了手臂,然后因为满办公室的水果味儿在洗手间里吐了个天翻地覆。 路远远第二次到这个办公室里的时候,状态比第一次还要糟糕。 他第一次好歹是自己来跟老师见面、说话的,这一次却是被学生和老师们簇拥着,被记者和姜文涛父母推搡来的。 他被推搡到了一个办公桌前,一位女老师撑住了他的后背,有些惊讶和愤怒的站起来,向冲进来的人责问:“你们是谁!你们干什么,这里是学校!” 是姜文涛父母,是姜文涛。 路远远在心底里回答了这个女老师,姜文涛就是当时过敏死掉的那位同学。 路远远一直在下意识地避开这个名字,哪怕是在面对姜文涛父母的时候,他也从不去提这三个字,他在努力的把这个名字扔到最下面,用泥土盖起来,努力的不去想。 但他不去想,别人却不肯忘。 今天早自习,司铭离开之后没几分钟,一群人就从教室外冲了进来。 一行人大概七八个吧,为首的是姜文涛的父母,后面跟着的是记者,后面还跟着阻拦无效,气急败坏的保安——保安的脸都被气的扭曲了,气愤的高喊着:“你们这是非法闯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 他们这样大的动静还吸引了两位老师来。 路远远当时正在写题。 他做的卷子是奥数卷,是以前他去比赛的时候常做的,很难,他正毫无头绪的归拢着知识点,教室的门就被撞开,姜文涛的母亲冲进来,先是在满屋子的学生中急促又茫然的扫了几秒钟,最后一眼定在了坐在最后排的路远远的身上。 毫不夸张的讲,路远远当时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姜文涛的母亲如每一次见面一样,嘶吼着凶恶的扑过来,把前排的几个女生吓得尖叫,路远远刚刚伸手挡了一下姜母的手,其余的记者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了。 他们班级的学生桌位之间是有一条路的,足够两个学生擦肩而过,如果来个稍微胖点的还得吸着肚子,免得碰到别人的桌角,但扑过来的这几个记者却根本没这种顾虑,他们的身体挤开了书桌,找出最好的角度,面带兴奋的录着姜母厮打路远远的画面,有两个人用的是照相机,还有一个直接用手机在拍。 所有学生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人群给惊呆了,有些人反应快些,防备似得站了起来,课桌摩擦在地上的声音和这些记者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交杂在了一起。 走在最前头拿着话筒的那个,把话筒怼到路远远的面前,大声问他:“请问这位路同学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茂盛高中读书的呢?你的前舍友现在尸骨未寒,你作为杀人凶手却能继续念书考学,你不会因此感到羞愧吗?” 拿着手机的那个似乎是在做直播,他的手机划过课堂里的面带诧异不安好奇的学生们,最后落到就缠着的姜母和路远远的身上,顺带特意放大了路远远的脸。 在这个过程中,还没忘和手机那边的直播间里的观众解释:“大家还记得前段时间b市二中发生的投毒事件吧?当时的案子警方并没有公开宣判,还隐瞒了涉事人员的个人信息,所以大家都不知道涉嫌投毒的另一个学生是谁。” “本来我是不关注这个事情的,但是就在昨天,一位失去了孩子,痛苦至极的母亲找到了我,她和我说她的儿子被人害死,但是杀人凶手却继续逍遥法外,在这样的贵族学校里来上学,是不是说明这背后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秘密呢?她的儿子死了,警察不作为,她不能不作为!作为一个母亲,她要为她的儿子来挖掘出真相,我们大家也该尽一份力,为她死去的儿子——” 举着手机的人每说一个字,路远远的脸就更白一些,他好不容易松弛下来的弦在一点点的被拉紧,他整个人也都跟着在被拉扯,像是要被拉成两截,灵魂都要就此撕裂,然后被拉进深渊。 姜文涛的母亲还撕扯着他的衣服,一边撕扯一边嚎着“还我儿子命来”,还伸手去打他的脑袋,像是要把他直接打死一样,他伸手去挡,手臂被打的生疼,四周的同学早都远远的退开,司铭的桌子被推倒在地上,砸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就是这样的一声巨响,如同从天而降的一把大锤,狠狠地冲着路远远脆弱的神经砸下来,彻底崩断了路远远脑中的弦! “够了!你儿子就是自己吃菠萝吃死的,他自己过敏又不在意,你还想要什么真相?真相警察都给你了,医院都尸检过了!你还想要什么真相,还有什么真相!” 路远远的爆发来的突如其来,他反手一推,用尽了十成十的力气,将姜母推开,姜母踉跄着后退,撞上了一个座位上的学生,连带惊起了一片惊呼。 就在这一片惊呼里,手机的摄像头对准了路远远的脸,摄像头内,那张漂亮的脸蛋扭曲着,眼泪鼻涕淌了一脸,路远远用校服袖子狠狠地擦过脸,哽咽着向姜母嘶吼:“你儿子从来没和我说过他过敏!他从没和我说过!” 路远远的身体都在发抖,以往被压在最下面的情绪全都鲜明的滚上来,直接顶上他的头皮,他在愤怒中战栗,像是失去理智了一样,一抬手把自己的桌子冲姜母推过去,在姜母怔愣的瞬间吼着:“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儿子,你问他啊,他为什么要吃!” 他吼得声音太大了,整个教室里静的仿佛没有了呼吸声,四周都是他怒吼的回音,他的脊背单薄,头发还有些乱,眼睛通红的盯着姜母,在一片寂静声中,路远远的理智逐渐回到脑海里。 他哽咽着吸了一口气,颤微微地从喉咙里吐出了一口气来,伴随着这一口气一起吐出来的,还有他藏在最心底的话:“你不过就是想我死而已,你不甘心,你想,想让我去给你儿子赔命。” 他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落下来,但里头的每一个字儿却都是淬着血的。 他愧疚,难过,每个晚上都在自责中度过,他无数次后悔自己递过去的那一盒水果,他尽力弥补,偿还,却换来了更加残酷的打压和报复。 他们踩着他的痛点,把他的愧疚当成是伤害他的武器,一次次的污蔑和破坏,试图毁掉他的人生,以此来满足他们失去孩子的痛苦。 司铭说得对,姜母想要的不是他的道歉,也不是他的弥补偿还,而是他的命。 只有他死了,姜母才会觉得痛快。 可是,凭什么? 他从没想过害人,甚至和姜文涛还算得上是兴趣相投的好朋友,就因为他是活着的那个,他就应该承担死者家属的痛苦吗? 但路远远的怒吼和发泄只让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钟罢了。 姜母在怔愣了一会儿后飞快的爬了起来,她脸上带着盛怒,向路远远更凶狠的骂回去:“我儿子以前吃水果也没过敏,为什么吃了你的水果就过敏死了,还是你的问题,你就是想害我儿子!” 在一个毫无理智的母亲的面前,证据没用,警察没用,全世界的人都没用,她固执的只盯着路远远一个人,除非她的儿子死而复生,不然就永远没完。 记者也越靠越近,他们用各种锐利的话去问路远远,似乎想从路远远的身上挖出更劲爆的新闻来。 “所以姜同学真的是吃了你递过去的水果才去世的吗?” “你们不是舍友吗?他死的时候你睡着了吗?” “面对死者的家属,你不觉得你的态度不对吗?就算不是你下的毒,人也确实是因为你而死的啊!” 几位老师被保安带到教室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几个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小报记者和一个以夸大扭曲事实为直播题材的主播围着路远远,恶毒又尖锐的用各种话来问路远远,似乎想从路远远的反应里搞出一个大爆料,还有人直接去跟班级里的学生们问话,问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和一个杀人凶手当同学。 几位老师匆匆控场,先是拉开了那几个记者,把脸色苍白,泪眼模糊的路远远带到了教师办公室里,然后又去请校长,顺便再安抚教室里的学生。 但这个安抚也显得没什么用处,老师匆匆离开之后,学生们聚在一起说着话,时不时的瞥一眼最后方被推倒的桌子。 当司铭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地狼藉。 “路远远呢?”没得到回答,他又问了第二次。 “在老师办公室。”回话的人提起路远远时语气有些古怪,顺带提起来了两嘴刚才那场乱事,大概就是几个人冲过来抓着路远远说什么“杀人凶手”之类的话题,路远远激烈的反抗,然后老师来了把所有人都带走。 司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他转身就走,直奔办公室而去。 他到高二语文老师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里正乱成一团,保安抓着两个记者要看他们记者证,几个女老师把路远远护在最后面,跟姜家父母对峙,司铭暂且顾不上这些,他蹙眉穿过人群,就看见路远远站在最后面,嘴唇都没了血色,一直望着自己的脚看。 司铭看了一眼就知道,路远远这是在后悔和自我否定。 以路远远的性格,刚才在短暂的爆发之后,他并不会破罐子破摔就此跟姜家人撕破脸,他反而会开始反思他自己,他会先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会开始回想自己以前对姜家父母造成的伤害,再忽略掉别人给他的伤害,从而陷入到更深的自责里。 路远远就是一只长不出獠牙的兔子,你给他一把锋利的武器,他也不会去伤害别人,最多是在别人伤害他的时候被动防御。 防御过后还会自责,他的心理状态并不算健全,没有一个成年男生该有的锐利和自我保护意识,更多的反而是迁就和懦弱。 见了他来,路远远有些发木的眼眸挪到他的身上,那双眼才刚动了两下,司铭就已经伸手,把他的脑袋一摁,向前一带。 路远远的头就撞进了他的胸口里。 “你做的很好,很棒,你没有伤害他们,你只是在保护你自己。”司铭的手穿过路远远厚厚的松软的头发丝,揉着路远远的后脑,最后向下滑,手掌覆盖到路远远的后脖颈上轻轻地上下捋过,像是安抚一只受了惊炸毛的小奶猫儿一样,垂着眸,声线轻柔的和路远远说:“不会再有下次了。” ※※※※※※※※※※※※※※※※※※※※ 预收文:《恶意标记》《我真没出轨啊》 没人要正好,归他了 事情发展到最后,以校长和警察的一起到来而结束。 校长和那些记者以及姜家父母一起去了警察局,因为这次的事情传播范围有点广——学校贴吧里那些学生们怎么说校长暂且可以不管,最迫在眉睫的是,有个主播直接在课堂上直播了,还说了很多煽动的话,导致不少网上的人都知道了。 这才是最难搞的。 众所周知,网民嘛,在不了解真实情况的时候最容易被煽动,在看见一些“不公平执法”的时候,最容易跳出来指点江山,这时候如果有人半真半假的带几把节奏,就很容易调动大众的情绪。 毕竟隔着一层屏幕,他们只管发泄自己的情绪就好了,没人会考虑到他们说错话的可能。 至于那两个小报记者,只不过是两家自媒体的小记者,连记者证都没有,拿个话筒就敢去采访。 毕竟姜文涛的事情没什么好报道的,警方早都查过,法院也不公开受理了,一切都结束了,也没有挖掘的价值,大网站都会选择更有价值的消息,只有一些小网站为了噱头,才会跟着姜文涛的母亲跑来找路远远。 至于其中到底是姜文涛母亲和小报记者没说实话,忽悠了他们,还是这些小报记者明知道错不在路远远,还要为了点击率而胡乱报道,就不得而知了。 警察是接到保安报警来的,直接一辆警车把所有人都给带走了,除了路远远。 司铭当时给校长打了个手势,然后直接带路远远出了学校。 这种情况下路远远也不适合继续上课,司铭提前联系了司机,让司机送他们回家。 这件事从发生到司铭把路远远带出来不过就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时候也不过才是早上九点半。 九点半的时候学生们都在上课,也没有家长来接人,学校门口就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司机在来之前就预料到了什么,果然,车子才停下,他就看见他们二少爷拉着身边的人,走到车门旁,亲手开门,送那个同学先坐进来了。 司机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是这张脸,再往下看,是他买的鞋。 没错了。 这回他手脚麻利的很,司铭才坐进来,司机已经开动了车。 车子一路行驶回了司家别墅,司机麻利的下车开车门,司铭带着路远远走到别墅门口的时候,保姆分毫不差的打开门,笑着递上拖鞋,迎接司铭回家。 二少后面还跟着上次那个容易害羞的小男孩——但这回这个小男孩的脸色不太好,站在那里眼睛都没有光,看上去浑浑噩噩的。 司铭的脸色也算不上好,他也没和保姆说话,换过鞋后就拉着路远远走,在保姆惊讶的视线里,把路远远拉进了他自己的卧室。 司铭的主卧有大概一百平米,装饰风格是黑白的性冷淡风,衣帽间、洗手间都一应俱全。 路远远被拉进来之后被司铭带到了沙发前,司铭扔下了一句“你先休息一下”,然后起身就往外走。 刚才一路上回的太急,他都没有时间去询问校长结果如何,等他从主卧出来了,再去联系校长的时候,事情都结束了。 校长是这么回的:“警局这边说要拘留,但我看也拘留不了多长时间,没犯法,管不了。” 司铭当时沉默了片刻,回了一句“知道了,保安那边加强巡逻,以后不要再让他们闯进来了”,然后挂断了电话,联系了“皮三”。 皮三是外号,这人真名叫什么司铭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个混得还算可以的地痞流氓,唯一的用处就是消息很灵通。 以前司铭去酒吧赚过的时候顺手解了皮三的困,皮三就一直喊他“司哥”,后来司铭用了他几次,觉得人还算好用,就一直有联系。 之前路远远的事,也是他打听出来的消息。 皮三那边回的也很快,几乎是司铭前脚刚问,后脚皮三就回过来了一个文包:“司哥,我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都在这里了,你找个电脑看看。” 司铭的电脑在卧室里,他折回主卧去找电脑,就看到路远远已经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沉沉的睡过去了。 他睡着的时候脑袋挤在沙发的扶手和背椅之间,下巴埋在抱枕里,他似乎格外喜欢把自己挤在这种狭窄逼仄的小地方,最好一丝缝隙都没有,紧紧地压着他,才让他感到安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游的原因,路远远总是犯困,睡眠质量也很差,睡的时间长但是质量不好,只要让他有个倒下的地方,他就会把自己缩成一团睡着。 有点逃避现实的意思。 司铭盯着他看了片刻,总觉得他这个睡姿太过扭曲,蹙眉上前把人从沙发里抱起来,带到了他的床上,把路远远塞进去了之后,他才回到他的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司铭的书桌其实算不上是书桌,他有专门的书房,在二楼,所以这个书桌只是一个简单地小圆桌和一个小圆凳,用力一推都能倒的那种。 皮三传给他的文档显然是经过仔细整理的,一个小小的文档,涵盖了路远远的前十八年。 路远远是b市本地人,出生在一个普通的职工家庭,母亲生孩子后辞职当家庭主妇,父亲升职当了主管,母亲因为家庭压力开始去找工作,他很小的时候被奶奶带过一段时间,奶奶去世后路远远又被母亲带,因此母亲被迫辞职。 父亲在路远远十二岁的时候出轨了新入职的前台,母亲和父亲互相痛苦纠缠三年后,以小三怀孕上位结束,他们在路远远十五岁的时候离婚,然后各自组建新的家庭。 算起来也就是三年以前。 那时候路远远已经念了初二了,从初中开始住校,平时住宿在学校里,只有周六周日才会回家,但是这个“家”也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了。 他的父亲和新的妻子结婚生子,他的母亲嫁了一个丧偶的丈夫,又怀了第二任丈夫的孩子,这对昔日夫妻现如今都有了新的生活,谁都不肯回头看,自然也看不见跟在他们后面走的踉踉跄跄的路远远。 对于一对已经离异了、又新组建家庭的夫妻来说,他们过去的孩子很像是一个投资失败的项目,他们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关注路远远了,所以路远远从初中升高中一直都是住校,一旦学校放假,他就要在父亲和母亲的新家庭里来回辗转,暑假住这家,寒假住那家,难免受些白眼。 如果路远远自己安然长大,一路风平浪静,长大了孝顺他们还好,还能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和,但路远远这边闹出祸事之后,他的父母也跟着倒霉,双方家庭为了这个钱扯皮了许久,谁都不想出,但是又躲不过法律,最后两个家庭一共掏出了三十万。 这三十万把双方家庭对路远远的厌恶推上了顶峰,平时那些小打小闹不提,这三十万可是真的割在身上的刀,切得他们血淋淋的,自掏过钱以后,路远远从二中到茂盛高中,他的父母都没有管过他。 除去路远远的父母背景以外,文档上还有路远远以前初中时候的照片,看样子是代表学校出去参加比赛获奖的照片,那时候路远远还很小,穿着一身肥大的洗的掉色的蓝色校服,被几个老师簇拥着,冲着镜头腼腆的笑。 再往下看,是姜文涛父母的一些消息。 司铭的鼠标还没等滑到下面,他的电脑上云端突然显示他收到了一份文件,司铭鼠标一点,一连串的外文就跳了出来。 是f国d校的录取通知,跨洋文件现在才发到他这里。 司铭捏着鼠标的手一顿。 路远远的照片被邮件挡住了一大半,司铭在看到邮件的瞬间才记起来档案,之前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档案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里去了。 这时候,司铭的手机又弹跳了一下,是皮三又发来了消息。 司铭抬手去看,却突然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他的屋子里铺了一层细密柔软的羊毛毯,踩上去的时候会有羊毛陷下去的声音,司铭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手机扣在桌面上,抬手关了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啪”的一下合上,司铭才刚测过身,就看见路远远赤条条的站在他面前,茂盛高中的校服被他脱了一地,黑色校服胡乱的丢在地上,和白色羊毛毯叠在一起,一眼看去给人一种别样的暗示。 司铭轻吸了一口气。 他刚刚还以为是路远远醒了,现在看是又梦游了。 司铭不太了解梦游,但也知道像路远远这样频繁的梦游不对劲,他才刚转过来,路远远就已经一头冲他栽过来了。 司铭伸手一接,路远远整个人顺势往他怀里一缩,两只手环过他的腰,脑袋顶到了他的胸口,两条腿也往他腿上踩。 司铭是坐在凳子上的,这个凳子没有靠椅,所以全靠司铭撑着路远远的压力,路远远半蹲半骑在司铭的身上,动作干净利落,但眼睛还是无神的。 这回,司铭近距离的、亲眼看到路远远在抱上了他之后,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着了。 像是前两次,第一次路远远靠上了门板、第二次背对着他趴在他的手臂上一样,只要让路远远找到一个让他觉得安心的地方,路远远就能闭上眼继续睡觉,结束短暂的梦游状态。 恰在此时,司铭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司铭拿起桌上倒扣的手机,把手机调成静音,然后才开始看消息。 “司铭哥,我跟着姜家父母呢,他们认为当初判定路远远无罪的警察受了贿赂,想要翻案。” 这是第一条消息。 “几个小报记者我解决了。”这是第二条消息。 司铭的左手手指摩擦着手机,垂眸扫了一眼趴在他胸前,脸埋在他校服里的路远远的身上,路远远的两至膝盖缩在他的左右手两侧,他的右手手指放在路远远的后脖颈上,手指指尖扫过那枚牙印,司铭的呼吸逐渐急促。 没人要正好,归他了。 他可以继续留下,花些时间处理完这些,然后把路远远带到国外去。 当然,前提是路远远愿意乖乖的跟他走——这很简单,只要让路远远感受到足够的安全感,路远远就会像是飞蛾扑火一样自己扑上来。 他没被尝过偏爱的滋味儿,所以只要给他一点儿就足够了。 司铭还颇有趣味的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时限,最多一个月,他就能把路远远浑身的毛儿都捋顺。 半响,司铭调换了下坐姿,和手机那边发过去了一句:“先和谈,谈不了请律师。” 真要告的话,姜家父母是没有任何希望的,他们连翻案都不可能,反倒是路远远被他们几次殴打,证据确凿,甚至可以安一个“故意伤人、杀人未遂”的罪名。 只是这样的结果让司铭不太满意。 这让他有一种治标不治本的感觉,就算是他真的把姜家父母都赶走了,也没办法解决路远远压在心底里的愧疚,哪怕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只要再被翻出来,路远远还是会被困扰。 路远远压根都不需要别人来用道德去捆绑他,他自己就把自己捆成了个粽子,举步维艰,呼吸困难。 得把这些线都彻底剪开才行。 思虑了片刻,司铭又打过去一句:“找找那个小贩。” ※※※※※※※※※※※※※※※※※※※※ 预收文:《我真没出轨啊》 温离一觉醒来,醒到了一年后。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和单家大少爷单厌回订婚的前一天,本以为醒来后就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结果他一睁眼,他小叔子趴在他身上,满身都是可疑的红痕。 温离:??? 怎么他妈的回事? 经过短暂的思考后,温离决定提上裤子就跑。 一定是变态小叔子强迫我的!我一定是不情愿的,这一年来我肯定遭遇了什么非法对待!温离愤愤不平的打开了软件想要报警,冷不丁刷到了朋友的留言:“靠,你真把单厌回绿了,跟他弟睡了啊?离哥牛逼!” 温离:... 不,不是我,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一觉醒来就是修罗场! 我怎么就出轨了呢? 这锅我不背啊! 娇软小嫂子x偏执小叔子 床都上过了 和皮三简单沟通过几句之后,司铭放下手机,手臂箍着路远远的腰线,抱着路远远去了床上。 邮件的具体内容他还没看,得过去再看一看。 但他把路远远往床上一放,打算起身的时候,却没起来。 路远远的两只手还死死箍在他的腰上。 他一动,路远远也跟着动。 司铭蹙眉盯着昏睡中的路远远看了片刻,他每一次试图挣脱路远远,都会让路远远不安的蹙眉,扭脸,甚至还会哼哼,一副要醒来的样子。 最终,司铭垂下眼帘,撩起被子,自己也躺到了床上。 他才刚躺下来,路远远就像是一只八爪鱼一样缠到了他身上,对他展现出了肉眼可见的依赖和信任。 白软纤细的大腿绕过司铭的大腿骨,司铭的呼吸急促了些,他把被子扯上,盖住两个人。 路远远缩在他的臂弯里,脑袋枕在他的肩膀,有点凉的呼吸喷在他的锁骨上,睡得像是一只翻肚皮的小奶猫。 司铭的手在路远远的后背上轻轻捋过,路远远因为太过清瘦,所以骨头的走势十分明显,伸手扫过,还能在腰线上扫到十分明显的腰窝。 路远远的腰又薄又细,和他的人一样,苍白中透着欲色,像是一只手就能揽过一样,这是司铭第一次抱着人躺在床上,雄性本能使他热血沸腾呼吸急促,他的怀里窝着一个散发着甜软清香的小奶猫,司铭只要一低头就能闻到路远远身上的牛奶的味道。 说来奇怪,那些廉价的东西单拿出来,每一样都入不了司铭的眼,但只要跟路远远碰上,不管是什么,都让司铭想尝尝看。 路远远的脖颈像是脆弱的天鹅颈,特别是下巴高高昂起来的时候,雪白的皮肤下是脉络清楚的血管,耳后散发着发丝和洗发水混在一起的味道,像是一块诱人的蛋糕。 靠的太近了,司铭骨头里的恶劣因子开始作祟,忍不住把脸埋在了路远远的脖颈处。 司铭的唇线厮磨着路远远的耳朵,下颌在路远远的脖颈上擦过,许是司铭下颌的骨头太硬,在他擦过路远远的脖颈的时候,路远远的唇线里溢出了一声带着些战栗的□□。 这一声轻哼像是点燃烈焰的火星,司铭的口舌都跟着躁起来了,他的手不知在何时摁上了路远远的肩膀,左膝顶床半悬在了路远远的上方,右膝危险的往路远远的两条腿里挤,但他才一动,就对上了一双澄澈且惺忪的眼。 路远远醒了。 司铭动作一顿。 他一脸茫然的岔着腿躺在床上,一抬头就看见司铭轮廓冷冽,眉眼锋锐的脸,这张脸本来是一副矜贵冷淡的模样,但此时悬在他上方,眼底里却好像卷着浓烈的情绪,像是铺天盖地的金丝铁线,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囚牢,直接将路远远囚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让路远远浑身都有些发麻。 他和司铭之间离得太近,司铭呼吸的灼热气息直接喷到他的脸上,只是确定他醒了之后,司铭一点一点直起身来了。 “醒了?”压在他身上的司铭换了个姿势,没有再压着他,而是侧躺在床上,长臂一揽,揽到了路远远身后。 他的态度太自然,以至于路远远都不太好意思大惊小怪——他以前也不是没跟同性睡过,有一段时间他住在后爸家里,还和后爸的侄子挤过许久的床,他对和男生睡在一张床上不排斥,他只是单纯没搞明白状况。 刚才他明明才进卧室,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事情,怎么一睁眼人就跟司铭躺到了一张床上了? 身体一动,路远远才惊觉自己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突然睡着、醒来就是搞不清的状况,几个因素加在一起,指向了一个不好的可能。 大脑空白了几秒钟后,路远远“蹭”的一下坐起来了,他指尖发凉的抓着被子,白着脸,一点一点扭过头去看司铭,在司铭深邃的注视下,艰难的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我刚才,是不是做什么了?” 司铭扫过路远远绷紧的肩,紧咬的唇,轻而易举的看破了路远远的想法——路远远似乎很不希望别人知道他“梦游”。 兴许是路远远的脸色太难看,所以司铭并没有直接揭穿他,而是撩开被子下床,一边下一边说:“没有,我刚才把你送上床休息的。” 顿了顿,司铭又补了一句:“我也累了,就躺了会儿。” 路远远的脸色顿时好多了,他揪着床单被角,想,没有梦游就好,他不想吓到司铭。 但他为什么没穿衣服? 路远远纠结的想了一会儿,最后归结为“刚脱完衣服还没来得及梦游”,自己把这个缺口给补上了。 司铭下床时候动作还有几分僵硬,如果路远远此时抬头看的话,还能看到司铭鼓胀的裤子,幸好他没抬头,他只是低下头把衣服捞起来,心事重重的穿上。 频繁的梦游让他自己也开始意识到麻烦,也许他该去一趟医院开点药回来吃,可是他现在一想到医院,就想到那只垂在病床上乌青泛白的冰冷的手,他潜意识里就排斥那个地方。 充满了消毒水味儿和冷气的长走廊,他只要一想到哪里,连骨头缝都是凉的。 “路远远。”司铭正打开门,半侧回身来看他:“过来吃饭。” 路远远被他这一喊,魂儿就从医院走廊里喊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飞快的跟在司铭的后面往外走,走出了主卧就是客厅,客厅里正传来一阵阵香气。 保姆正在做菜,厨房的桌上摆放着刚做出来的一些新鲜食材。 司铭吃饭的时间都是固定的,吃的菜谱、数量也是固定的,轻易不会改变,但今天多来了客人,虽然司铭没叮嘱,但保姆自作主张的多做了两道菜。 司铭这栋小别墅从没待过客,算起来路远远还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而且还是很重要的客人——最起码保姆是第一回看到有客人能进到司铭的卧室里。 等路远远踩着拖鞋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桌上摆放着的菜和饭碗,保姆还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牛奶,甚至还多准备出了一个水果拼盘。 水果拼盘显然不是给司铭的,因为它直接被摆到了路远远的左手边,放完水果拼盘后,保姆就退出了厨房,直接缩回了自己的房间里,再也没出来过。 路远远第二次坐在了司铭的对面。 司铭现在没什么胃口,身体里还汹涌着男性的本能欲念,满盘子菜在他眼里都没有路远远好吃,他动了动筷子,象征性的夹了一口,算是吃过了,顺势低头一看。 路远远比他还要敷衍,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含进去之后把左边脸颊顶出一个圆型的弧度来,然后就不动了,拿着筷子盯着碗里的饭,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至于那盘车厘子,早就被他悄无声息的推得远远的。 司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路远远的心思真的很好猜。 他害怕的时候会缩起肩膀,手指紧抓着手边的东西,会想找地方缩着躲,愧疚的时候会主动一点,和别人搭话,偶尔还会努力的冲别人笑一下,当他回想起不高兴的事情,或者是担忧某些不高兴的事情的时候,就会像是现在一样,垂着头半响不说话,盯着一样东西发呆。 司铭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路远远还是没回神。 “路远远。”司铭突然开口。 路远远有点茫然的昂起头,含了许久的骨头终于被他咬下去了,嘴巴也开始嚼起来,就像是一个被暂停的画面又开始动起来了一样,路远远眨着眼,面带疑惑的看向司铭。 司铭被他望的一顿,手指几次捻着筷子,一个把“小贩的事情提前告诉路远远”的念头在脑袋里转了几次,最终只是和路远远说:“学校决定让你休息两天,等事情结束了再回去上课,剩下的事情学校会处理,你不用想那么多,先吃饭。” 事情在没有彻底解决、做的漂漂亮亮之前,司铭不想揭露出来,这会让他有一种过早邀功,把一个半成熟品捧出来、看起来有点意思但根本没用的感觉,如果事情做的不顺利,还会让他在路远远面前颜面扫地,这会让他时时刻刻都为此记挂。 就像是你若干年前做了一次蠢事,丢了一次脸,在很久以后还会记起来,并且为之懊恼一样,司铭在这方面天赋异禀,他对自己的要求极高,但凡那件事做的不漂亮,都会一直耿耿于怀。 路远远顺从的低下头开始吃饭。 这次是真的开始吃饭,老老实实地刨着米粒,他完全没意识到在刚才司铭正在为“要不要提前说出来点什么消息而讨他欢心”而进行一场激烈的内心交锋,他现在满脑袋都是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他好不容易转到茂盛来读书,就是为了和过去的那些事情划清界限,现在界限没划清,学校里的同学又都知道了那些事。 路远远现在忐忑的食不下咽。 那些同学知道之后会对他做出什么样的评价呢? 司铭会不会因为那些人的事改变对他的看法? 路远远扒拉了几口饭,试探着问:“会不会很打扰?” 司铭对他很好,在学校里帮他,还带他回家休息,比他以前认识的所有同学都要好,但司铭对他越是好,路远远心里就越是不安。 这种“好”,超过了朋友之间的界限,来得莫名其妙,而且他对司铭并没有同等的付出过,让他有一种享受过后就没有了的恐慌感,他现在不担心那些同学们了,又开始担心司铭会觉得他麻烦。 万一司铭只是看他可怜,一时心血来潮,见他事儿太多之后又不想理他了呢? 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还总有人来找他,半夜还要爬起来梦游,这样一算,他何止是麻烦。 司铭丹凤眼一挑,带着几分路远远看不懂的情绪,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你如果愿意,可以一直住在这里。” 床都上过了,还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社会主义同学爱 虽然路远远知道司铭是在说客气话,但路远远还是觉得轻松多了。 以前路远远只觉得司铭笑起来很假,有一种带上绅士面具,强行把自己伪装成另一幅友好模样的感觉,但现在再看,又觉得很顺眼,司铭就是个友好的绅士嘛,哪里假了。 “安心在这住,我下午有事,要出去一趟,这个别墅里的所以东西你都可以动,有什么缺的可以向保姆说,司机会出去给你买。” 见路远远放下了筷子,司铭才站起来,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要往外走。 路远远有几秒钟的不安。 这是司铭的家,家里还有别人,路远远只认识司铭,司铭走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跟保姆相处。 但路远远很快又把这种不安压下去了,这算是他的一个优点——他很能适应环境,也很会忍耐。 路远远是一个典型的讨好型人格,有任何不舒服都不会讲,他会自己忍着。 司铭在穿上鞋离开之前,就见到路远远站在门口,眨着鹿眼看他,明明路远远什么都没问,但司铭还是回了一句:“两个小时。” 路远远有点不太好意思的冲他笑了笑,似乎是没想到司铭会知道他想问什么。 等司铭关门离开后,路远远自己一个人站在门口,面对着偌大的别墅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客人,司铭说了他那里都能去,但他也不可能真的随便在人家家里乱逛,所以最好还是在司铭的卧室里老实待着。 可是他刚吃完的饭碗还留在那里。 路远远犹豫了一瞬,又把他自己的地位从“客人”调到了“麻烦者”的档次,决定撸起来袖子干活儿,总不能在司铭家白吃白住。 等保姆从保姆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路远远背对着她在洗碗。 保姆吓了一跳,在司家就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这要是让司铭看见了,她会被马上解雇的。 司铭规矩多脾气大,但给的薪水最高,不吹毛求疵也不故意找茬,只要按照他的规矩来月底还有奖金拿,是难得的好雇主,虽然有的时候会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但大部分时候都很轻松。 对司铭来说她就是个工具人,干完工具人的活儿就可以了,少了很多弯弯绕绕。 “路同学,让我来洗就行。”保姆匆匆挤过来,几乎是从路远远的手底下抢走了碗筷,路远远被挤开,双手还沾着泡沫,就看到保姆冲他歉意的笑:“哪能让客人做这些,你坐好休息就行。” 路远远举着满是泡沫的手,有点不自在的“嗯”了一声,保姆又匆匆给他让出了个位置,让他把手洗干净。 路远远就乖乖的过去把手洗干净。 他在洗手的时候,保姆在悄悄的打量他。 路远远是跟司铭完全不同的类型,司铭是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做什么事都是以自己为中心,并不会考虑其他人,这种人说好听点叫“唯心”,说不好听点就是不管别人死活,全凭自己高兴,办事也从来不讲人情——她来司家工作已经快十年了,从司铭小时候就一直照顾司铭,但如果她做错了什么事,司铭还是会立刻将她辞退,一点情面都不讲。 至于路远远呢,是看起来就很腼腆害羞,内敛的一个小男生,一看就乖巧,像是小兔子一样,白白软软一小团,看起来毫无攻击力,长得也好看,面对他比面对司铭要轻松很多。 也不知道这位路同学是怎么跟他们二少爷当朋友的。 路远远洗完了手,还没忘跟保姆轻声说一句“谢谢阿姨”,然后就要甩干手回房,保姆看他临走前还瞥了一眼桌子上没吃的车厘子,连忙又给他塞了一盘车厘子,让他拿着吃。 路远远其实只是单纯比较在意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屋子的水果罢了,像是明晃晃的提示着的存在,让他忍不住看——他不是想吃。 路远远生涩的拒绝了两下,但根本推不过热情的阿姨,就托着车厘子的盘子回了卧室,他不会四处乱走,所以只是在司铭的卧室里转了一圈。 司铭的卧室简单的就像是酒店,没有任何带有个人色彩的东西,打个比方,一般人的卧室里可能会凌乱的放着衣裤、昨天吃剩的零食,随手堆积起来的作业本,但司铭的卧室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桌椅床铺这种谁都可以用的东西。 路远远捧着一盘车厘子,最后把车厘子放到了笔记本旁边,他不会去翻司铭的笔记本,只是坐在椅子上盯着车厘子发呆。 没被吃掉的车厘子放在盘子里的时候没有那种很明显的水果清香,路远远还能忍受,只是看久了还会有些想逃避,不自在的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这椅子说是椅子,但实际上只是一个造型比较好看的木质圆凳,坐起来并不舒服,显然司铭也并不常坐——路远远也根本想象不到,就在一个小时以前,他赤身的踩在司铭的身上,俩人一起坐在这个凳子上。 等待的时间无聊又漫长,路远远掏出了自己的小灵通手机。 他这手机早就在时代的浪潮中被淘汰了,小灵通也连接不上wifi,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盯着手机上面的页面发呆。 司铭走了之后,路远远有更多的时间来想今天的事。 他很想知道学校里的人到底对他的事情知道了多少,会不会有人暗中讨论他,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茂盛高中的班级群,他不知道现在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如果茂盛高中也要劝退他呢? 恰好此时手机一震,有人打电话过来,路远远捏着手机的手指被惊得打了个颤。 他垂眸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来电。 这段时间路远远接过太多陌生来电,他对这种电话都有了些排斥,所以他没有接第一个电话,而是默默地祈祷着只是一个广告,或者是理财产品。 但第二个电话来得更快,对方大有一种“决不罢休”的感觉,路远远只好硬着头皮接通。 “您好?请问是路远远同学吗。”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一道带着笑,听起来很热情的女声:“我是九月公众号的记者,请问您明天下午有时间吗?我们请到了姜女士和姜先生,想对你们做一期专访。” 一听到“姜女士”,路远远眼前就跟着发黑,他从嗓子里挤出了一句嘶哑的“我没时间”,就听见那头的人一连串的问:“你难道不想把这件事情永久解决吗?你放心,我们不是那种无良小报,我们是类似于网络直播的形势,就像是电视节目一样,由主持人和专家专门来分析你们这个——” 司铭回到家,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就看见路远远站在桌子旁,一脸茫然的听着电话那边的人在说话。 司铭蹙眉上前,从路远远手里拿走手机,贴着耳朵听了几秒钟后挂断。 “骗人的。”他干净利落的给这通电话的来历定了性:“以后记得拉黑。” 路远远像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薄唇抿了片刻,小声说:“她说,能帮我约见姜文涛的父母,从中调和我们。” 虽然这话不算是反驳司铭,但也带着一点“抗议、不赞同”的意味。 司铭身上还裹着一点暑气,本来他呼吸间还是带着灼热的,但因为路远远的话,让司铭的脸色逐渐冷下来,他捏着手机,又重复了一遍:“骗人的。” 顿了顿,司铭又补充:“我刚才去给你联系了律师,如果你愿意,现在我就可以带你去见。” 如果换个人,大概可以读懂司铭现在脸上的表情——我能够解决的事情,你当着我的面去求别人?一个小媒体也可以让你来质问我吗? 但路远远完全没有,他没意识到司铭是被他激出了脾气,也没意识到司铭这是在和他彰显“权势”,他只是小小的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意想不到似得昂着脸看司铭:“我吗?给我找律师吗?” 路远远像是感动到有点不知所措了,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小声的问司铭:“你怎么——帮我这么多啊?” 他的父母在得知事情之后都对他又打又骂,只想怎么把事情推给对方,从没想过为他找律师,反倒是转校到茂盛来,司铭这个才认识几天的人对他多加照顾。 司铭刚被路远远激起来的脾气就又被路远远这一记直球给打了回去,打的司铭胸口一滞,竟有些少见的张不开口。 还能为什么,他把答案写在了脸上,只有路远远这么蠢的人才会把这当成是同学爱。 一定要说的话,司铭对路远远现在的“好”,都是司铭下给路远远的“饵”。 因为喜欢路远远的身子,喜欢路远远这张脸,所以想要花点时间把路远远弄到手,路远远遭难,他正好出来展示出自己的能力,让路远远依赖于他,让他更顺利的把人揽到手心里。 这种行为,用“我喜欢你”来形容,又不太合适。 在司铭过去的十八年里,还没有“喜欢一个人”这个概念,虽然路远远给了他很多新奇的体验,但是说“恋人”,路远远似乎还不够格。 他没做好和路远远交往的准备,他只是想让路远远依赖他,留在他身边,任他摆布,喜欢了就抱一抱,不喜欢...就把人扔远点。 只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路远远不是那种会权衡利弊投机取巧给自己找靠山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他怕说的太早,把路远远惊走。 还得再等等,等到路远远彻底依赖他,喜欢上他,心甘情愿的掉进他的坑里,离不开他再说。 几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后又被司铭摁下,他抿着唇,胡乱的扯了个话题:“中午吃了什么?” 路远远“嗯?”了一声,面带迷茫的报了几个菜名。 他们不是一起吃的吗? 司铭在心里懊恼的轻啧了一声,勉强把念头扯回来:“收拾一下,我带你去找律师。” 路远远茫然的看着司铭急匆匆的出了卧室,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司铭那一刻的背影显得有点匆忙。 而且从始至终,司铭好像根本就没回答过他的问题。 还把他手机揣走了。 小贩 路远远发现,打从这次回来之后,司铭似乎比原先焦躁很多。 平时司铭是个很冷静的人,做什么都显得井井有条,虽然他们没相处多久,但路远远也能感觉到司铭做什么之前都会先打个草稿,然后按照条条框框一步步走,可是现在,司铭从出门道上车,再到后排坐好,眉眼间都凝着几分说不出的火气。 像是在和什么人置气,但是又无处发泄。 这种低气压让司机都跟着谨慎起来了,车都开的越发稳了,几个转弯愣是连减速都减得悄无声息,发挥出了平生最好的车技,将司铭和路远远送到了约好的西餐厅前。 司铭下车时,才算是压下了胸口处翻涌的懊恼,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刚才问的话太蠢,但他一看向旁边,就看到路远远下车来,乖巧的跑到他身边站好,心里顿时又顺畅了些。 路远远被司铭带着进了这家西餐厅。 西餐厅是司家名下的产业,司铭进来的时候有专人领着一路进了包厢里,这是一间被司铭长久包下来的包厢,平时不对外待客,司铭要约见什么人都会约见到这里。 包厢位置不算大,有点像是男女约会时候会面的包厢,座位上早就等着了一个人,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桌子上放着一个公文包,见司铭来了,先是站起身来冲司铭点头微笑,喊了一声“二少”,又看向路远远,笑着问:“你就是路远远同学吧?我姓陈,你喊我陈律师就好。” 路远远第一次来,难免好奇的四处乱看,被人点名后又有点拘谨,先是看了看司铭,司铭已经落坐在了律师的对面。 路远远也赶紧挪过去,坐在司铭的旁边,然后才昂起脸,像是跟老师打招呼的学生一样,乖巧的应了一声:“陈律师好。” 陈律师惊讶的扫了一眼和路远远坐在一起的司铭,正对上司铭带着点冷意的眼,他心中一凛,赶忙坐下来进入正题。 他这次跟路远远的见面,就是来讨论如何告姜文涛父母的。 之前司铭让皮三去跟姜文涛父母尝试和解,皮三那边失败了,他们只好走法律途径,用法律来保护路远远,阻止姜文涛父母对路远远的纠缠和侵害,要走法律途径,就要路远远这个当事人出面。 就算他全权委托给律师,那也得跟律师见过面、签过合同之后才行。 陈律师以前是专门负责处理“婚内家暴官司”的律师,所以很擅长和当事人交流,他和司铭都喝咖啡,但他单独给路远远点了一份甜品冰激凌,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从路远远的嘴里掏出了全部的事情经过。 “那你的父母呢?”陈律师的手指无意识的转着笔,眉头稍蹙:“这样的事情,应该由父母出面。” 就算是路远远已经成年了,但他现在还在读书上学,没有经济来源,没有社会关系,性格内向,甚至称得上是懦弱,连三观都不算太成熟,毕竟十七八岁的孩子正处于一个需要人引导、但是又不太好引导的岁数。 就像是现在的路远远,他的物质和精神都十分贫瘠,但因为岁数已经成年,又总会被别人忽略,认为他自己能够撑过来,当他一个人面对生活的重压无力反抗时,就会产生一些负面的想法,甚至可能产生悲剧。 在两个熟知社会法则的成年人面前,路远远弱小的像是一颗随风摇摆的草,能轻而易举的被人踩碎。 听律师这么问,路远远又是不安的瞥了一眼司铭。 他在没主意、或者别人问到他感到为难的话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看向司铭,司铭接收到了他的求助,却并没有中止陈律师的谈话,而是伸出一只手来,搭在他的后脖颈上轻轻地捋。 “回答律师的话,他要知道全部消息。”司铭宽厚温热的手掌贴到脖颈后,手指在他的脖颈后描摹着一个形状,司铭靠近的气息让路远远微微安心。 “我妈妈没时间,她刚生过孩子。”路远远手里的勺子无意识的挖着摆放在桌上的甜品,一边挖一边说:“爸爸出去旅游了。” 他唯一的长辈奶奶早就去世了,家里的其他亲戚也没有管过他,自从姜文涛这件事情出来之后,他的父母都和他划清了界限,爸爸早都不接他的电话了,一直和别人说没有他这样的“杀人犯儿子”,妈妈忙于维护新家庭,因为之前为他掏钱的事情,她和新丈夫闹得很不愉快。 妈妈对他就算有几分愧疚,也没办法把过多精力压在他身上,他也不想在妈妈生子、坐月子的时间给妈妈再添麻烦。 所以思来想去,路远远只是垂着头,捧着甜品杯,轻声重复了一遍:“他们没有时间。” 陈律师明白了。 幸好路远远现在已经是成年人了,在法律上他完全可以承担自己的责任,否则就算是陈律师有心替他辩护也没办法。 “那我们现在确认一下——”陈律师刚拿起文件,司铭的手机突然就响起来,司铭给路远远和陈律师打了个手势,然后起身出了包厢去接通电话。 路远远和陈律师继续在包厢里讨论。 说是讨论,但也是陈律师说的多,路远远说的少,陈律师大概都是围绕着姜父姜母来问,路远远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一遍,等对话进行到末尾的时候,司铭才重新回到包厢里。 包厢里的两个人似乎已经结束了案情的探讨,陈律师不知道跟路远远说了些什么,路远远冲着陈律师噗嗤一笑。 这一笑就笑出来两个小酒窝来,包厢的灯光是浅蜜色的,打在路远远的脸上,让进来的司铭动作一顿。 算起来,路远远还是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毫无防备,但不是冲他。 司铭扫向陈律师。 陈律师刚才还在逗小孩儿开心,一回头就对上了二少不算友善的眼神,他低咳了一声,刚想说一句“我这边已经问完了”,就听司铭说:“警局那边来了电话,姜氏夫妇现在在警局里,一起被抓的还有一个...卖水果的小贩。” 路远远嘴里叼着的甜品勺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沿上,又顺着桌沿掉在了地上,银质的小勺子上还淌着奶白色的奶油,但路远远完全没意识到,他的脸在那一瞬间“唰”一下就白了,刚才还没消散的笑意还残留在他的脸上,但他的表情却像是在一瞬间僵化了似得,直到司铭伸手,在他的后脖颈上捏了一下。 路远远被捏的回过神来,一抬头就看见司铭垂眸望着他,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要,当然要。 路远远手掌发麻的从地上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他连脚都麻了,小腿一迈,脚掌落地的时候半条腿都跟着酥酥的疼。 他很努力的在抬高自己的鞋底了,但是脚步挪过去的时候,还是将掉在地上的小勺子踢得“叮当”一声响。 路远远白着脸木了两秒,想蹲下身去捡,又被司铭摁住了肩膀。 “走吧。”司铭的手顺着他的肩膀滑下来,拉住了路远远的手。 路远远的手指冰凉,司铭紧了紧手,带着他往外走了一步,又和陈律师说:“麻烦陈律师也跟着走一趟。” 陈律师自然应允,他跟在司铭和路远远的身后走,然后自己打了辆车,跟在了司铭的车后——司铭的车是不载人的,除了司机就只有他自己能上,以前陈律师一直这么认为,现在见了路远远才知道,司铭只是分人罢了。 司铭的车一路到警局门口,路远远从车上下来,六月的午后烈阳晒得他眼前发昏,太阳的光晕不断的在他面前放大,刺得他身上出了一层津津冷汗。 直到司铭过来,一声“路远远”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路远远的视线重新聚焦,司铭就站在他的面前,一双锐利的丹凤眼迎着午后的光线,璀璨的光芒模糊了他太过锋冷的脸庞,给他镀上了几分柔光,路远远才一望过来,就看见司铭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司铭摸到了一手冷汗,贴着头皮浸出来的,路远远显然比他想象之中更在乎这个小贩,这让司铭有些烦躁,他原先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他本来叫皮三去找那个小贩并没有抱太大希望,皮三虽然很有用,但也不会反应这么快,在他的预测里,大概还需要几天,等皮三找到了,他就带着路远远亲自去把那个小贩抓走,这样重要的场合他当然要以救世主的形象刷够存在感,但皮三之前和姜氏夫妇谈判失败,怕司铭嫌他没用,就开始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抓小贩的身上。 也不知道他怎么抓的,不到一个下午的功夫就把人逮住了,还惊动了小贩本人,皮三怕人跑了,直接扭送到了警局里,都尘埃落定了,才给司铭打电话。 压根没给司铭加戏的机会。 “二少。”这时候,后面的陈律师也到了,司铭压下心里的烦躁,伸手拉过路远远的手,说了一句“进去吧”,然后带着路远远进了警局里。 路远远来过警局很多次,因为姜文涛的关系,他在这里出入的次数并不少,但从没有哪一次像是现在这次一样让他呼吸急促。 卖水果的小贩,是他想的那个小贩吗? ※※※※※※※※※※※※※※※※※※※※ 预收文:《废物美人》 猎物不按计划走 从事发到现在,路远远也找过那个小贩,但他的找也只是沿着之前碰见那个小贩的路线的地方一次次的打转罢了,b市繁华,但他们参加奥数比赛的地方是个很破旧的老校区,门口根本没有监控,路远远甚至对那个小贩的脸都记不太清了,警察都找不到,路远远更找不到。 路远远还记得他像是幽魂一样在老校区门口徘徊的场景,从白天走到黑天,看谁都像,但又看谁都不是。 到后来,他就开始害怕水果摊了,像是害怕自己的记忆一样,见到了水果摊,就像是见到了那段过去,闻到了水果的味道,就像是闻到了腐烂的死尸,他把那一段过去盖起来,却不断地被人重新翻出来。 现在,终于翻到了最底下,把所有的一切都掀起来,明晃晃的扔在太阳底下。 路远远忍不住抓紧了司铭的手腕,贴着他,跟他一起进了警局里。 警局这种地方向来安静肃穆,每个人来往间都是蹙着眉冷着脸的,路远远越发大气不敢出了,死死的跟在司铭后面。 他一想到一会儿要去见姜文涛父母就觉得手脚发软。 司铭察觉到了路远远的靠近,只觉得一股灵气顺着头顶贯穿全身,他舒畅的连脚步都缓了些,但却不反手去拉路远远,而是让路远远一直抓着他手臂、紧紧地跟着他,享受着这种被路远远急迫的需要的感觉。 路远远跟在他后头,很快就到了一间警察的办公室里。 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呢,路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阵阵吵闹的动静,女人拔高了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期间好像还有人阻止,但也没什么用。 听见这动静,路远远条件反射似得打了个哆嗦。 姜太太的声音永远这样嘶吼着,夹带着哭声,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从办公室里面传出来,路远远走到门口,却犹豫着没有进去。 警局的其他人来去自如的在四周穿行,像是没看见办公室里的闹剧,最多偶尔瞥上一眼——在警局待久了,对这种闹个不停的家属就有点麻木了,连倾听和安抚都显得十分公式化。 毕竟见过太多悲伤和难过,难免会免疫。 但显然路远远不是这样的。 对他来说,里面的声波都成了实质性的攻击,他连走进这道门的动作都做的十分艰难,幸好司铭也不催,就跟着他,他动一步,司铭就跟一步,他不动,司铭就在一旁站着等。 陈律师站在他们俩后面看着,目光落到路远远紧紧地抓着司铭的手腕上。 路远远明显在出汗,湿淋淋的握着司铭的手骨,手指蹭过司铭手腕上的表,将皮质的表带都蹭的氤出了一道湿湿的痕迹,司铭居然毫不反感,任由人拉扯着,几步路的距离硬是走了几分钟。 路远远鼓起勇气走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办公室里正乱成一团,有人阻止有人拉扯,有人绕开,也有人悲哀的叹了口气。 在人群最中央跪着个小贩,小贩身前站着个狂殴他的中年女人,小贩身后站着一个抱着照片的中年父亲,路远远从门口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个小贩的半张侧脸。 路远远隐约觉得他熟悉——路远远能把一个奥数题的几个题型背到滚瓜烂熟,但是却记不起来昨天打过照面的隔壁班同学,他对那天的小贩忘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他真的看到人了,反倒认不出来。 路远远就这么站在门口站着,仿佛又透过那个小贩的脸,看到了那一天的事。 那天下午才开始比赛,中午的时候他出去买了一份饭,回宿舍的路上经过水果摊,但兜里的钱不多了,最后贪便宜,买了一盒明显是剩下的边角料的水果,拿回宿舍里自己吃。 他回去的时候姜文涛还在做题,见他买了水果,就笑着扑上来抢,路远远把水果放在桌上和姜文涛分食,顺便拿过了姜文涛的练习本,看他的解题思路。 当时姜文涛是什么表情他已经忘了,也许当时姜文涛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吃这混在一起的水果——里面有让他过敏的东西,但姜文涛最后还是吃了。 可能是不在意,又可能是觉得顶多长两个小疙瘩,反正他当时吃了一半,给路远远留了一半。 路远远把剩下的吃光,然后爬上床午休。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姜文涛躺在床航,动都不会动了。 时隔多日,路远远还是会记起来那一天他伸手去拍姜文涛,拍到一手冰凉的感觉,炎炎的夏日,姜文涛却凉的像是一具尸体。 不,他就是一具尸体。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声音像是被拉远了一样,隔着一层水传过来,变得模糊不清,反倒是姜文涛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唧唧喳喳的从路远远的耳边儿上传过来。 “啊,路远远你买了水果回来啊。” “那道大题我还是不会做,太难了,我恐怕没办法晋级了。” “哎,回家了我妈又要说我,天天叨叨叨的烦死了。” 下一瞬,又或者是很多秒以后的某一秒种,路远远腰上一紧,他整个人被人提起来,双脚离地的转了个圈,等他脚尖又一次落下的时候,路远远清醒过来了。 司铭抱着他从门口退开了,路远远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就看见正有几个人走进去。 他刚才站在门口挡路了。 路远远才刚站定,就听司铭问他:“还要看吗?” “不了。”路远远的嘴唇颤了颤,又垂下眼帘来,轻声说:“我不想看了。” 他来之前对那个小贩抱有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恨,惶惶的捏着手指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真的见到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的愤恨。 他到底不是姜文涛的亲人,甚至还算是半个侩子手,他没资格对这个小贩说什么锐利的话,也做不出冲上去殴打别人的事,所以他只是偷偷的看了一眼,然后就又收回了脑袋。 看样子并不像是解开了心结的模样。 司铭微微蹙眉,抬眸给了陈律师一个眼神,陈律师点头,然后进了办公室里,司铭没再去管陈律师,而是拉着路远远一点点走远。 路远远嘴上说不去看了,但是在走出走廊的时候,还恍恍惚惚的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又跟司铭一起出了警局里。 这次从警局出来,路远远比来的时候神色更不好看了。 司铭想象之中的“畅快淋漓”并没有出现,路远远似乎对“找到真凶”这件事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最起码这件事没有让他多高兴。 这让司铭有一种“猎物不按计划走”的感觉,他想象之中路远远拉着他感激他的画面根本就没出现,这一趟简直是做了无用功。 想着,司铭开车门的手就重了些,掰开车门让路远远上去的时候,却又发觉路远远没动。 司铭回过头看他,就看见路远远站在车门旁,有点为难,又有点犹豫的和他说:“司铭,谢谢你送我过来,我,我一会儿想去个地方,你不用管我了,我去过之后自己就回学校了。” 司铭“啪”的一下甩上车门。 好的很。 现在都不用他了! 路远远被司铭突然甩门翻脸的模样吓了一跳,一句“司铭”才刚升到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司铭已经绕过他走到驾驶座开门上车,一个利落的甩尾,车子“嘎吱”一声响,嗡嗡的开出了路远远的视线范围之内。 路远远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司铭已经走了。 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的走了。 这是司铭第一回当着路远远的面儿摆出来生气的姿态,让路远远半响都没有反应不过来,他在心里暗暗地想,司铭是生他的气了吗?就因为他说“你不用管我了”? 司同学不会...这样小心眼吧? 事实证明,司铭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他为了路远远把自己忙活的团团转,却没从路远远这里收获到任何回报,甚至还被路远远说“你不用管我了”,开玩笑,他司铭是会上赶着管别人的人吗? 他给别人当司机,百年难遇的事儿,偏偏路远远就像是瞎了一样看不懂! 司铭是个别扭性子,他放不下面子生了路远远的气,但是又不甘心真的就这么走了,所以他车子开出没多远就停下了,在警局拐角处守着。 路远远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他手机被司铭拿走了,手里只有几十块零钱,最后,路远远进了一家小卖店,过了一会儿后又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警局门口掉了头,一路奔北而去。 司铭沉着脸转动方向盘跟在后面。 他倒要看看,路远远把他支走后自己要去哪儿。 他原谅了自己 出租车在市内开了许久,最后转了个弯儿,开进了城南的一个墓园里。 城北是未开发区,当初b市选择先开发南部,就是因为城北有一大片墓园,迁移墓地太麻烦。 出租车到墓园起码要七十块钱,但路远远身上的钱不够了,他把仅剩的钱掏出来,让司机看着钱多少送他多少路,司机兴许也是看他可怜,收了一半儿的钱,送了他一程的路。 路远远到城北墓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b市的六月下午阳光明媚,微风不燥,墓园四周种着各种各样的树,路远远捏着兜里的笔记本,一步一步的往墓园里面走。 墓园里面有很多坟,但路远远很快就找到了姜文涛。 之前二中的班级内部有一部分学生来看过姜文涛,班级群里还发过照片,路远远记过位置,只是他在以前被冤枉成“故意给姜文涛吃过敏的水果”,所以没办法面对姜文涛,自然也就不可能来,所以就一直压着,当自己不知道。 今天,他就是突然想来看看姜文涛,兴许是因为找到了另一个罪魁祸首,能洗清一些他身上背负着的责任,让他有了面对的勇气。 其实他以前一直想找到那个小贩,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他不是故意去拿没泡过盐水的菠萝给姜文涛吃的,现在找到了,又觉得他做了什么都换不回来一个姜文涛。 墓碑前姜文涛的脸在黑白照片上笑着,是个很外向、架着一副眼镜的小胖子,路远远蹲下身来,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许久,然后掏出了刚刚买的笔和本。 司铭从后面跟上来的时候,就看见路远远蹲在一个墓碑前,拿着本在算什么东西,他走近了,就听见路远远嘴里念叨着一串串的公式。 最开始只是公式,但到了后来就是絮叨了。 “之前你说的那道大题我后来解开了,挺顺利的,最后结果是1,跟你原本打算蒙的答案是一样的,不过没有过程你也得不了分。” “但我后来也没再参加比赛了,最后得第一名的是程依依,你喜欢的那个小姑娘。” “你妈妈来找过我几次,我不怪她,她只是,只是太爱你了。” “那个小贩不好,他偷懒,我也不好,我贪便宜,你也不好,你贪吃。” “算了,你不在了。”路远远说到这里突然哽起来了,一边拿手背擦脸一边说:“我不说你不好了,是我不好。” “我以前不敢来见你,是怕你不原谅我,现在来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怪我。” 墓碑里的人不知道他在哭,还昂着脸和他笑,镜片后面是豆大的眼,路远远哭得泪眼朦胧的,看不清楚,到最后也不絮叨了,只是抱着膝盖掉眼泪。 他哭的又伤心又难过,完全没发觉有人在他身后走来了,听了一会儿,然后又走掉了。 这大概是司铭一辈子也无法理解的事。 为什么在洗清冤屈之后不感到高兴,不酣畅淋漓的跳起来庆祝住,不扑到他怀里欢喜的笑,反而要来到一个坟墓前,把自己弄成狼狈的模样。 善良这个特性,如果不是出生就带着,且顽固扎根在骨头里的话,是很难存活的,因为大多数人都在生活的磨难中被磨硬了心脏,以最锋利的刀尖,暗暗地对着每一个向他们靠近的人,警惕又机敏。 因此就越发将路远远衬得愚钝又畏缩,连善良都被沾上了笨拙的味道。 那时候清风正好,卷过树梢,树叶在晃,路远远的哽咽随着风声往外飘,最后扑向墓碑上,上面的小胖子昂着脸,冲着哭着的朋友呲着牙笑。 —— 从墓地里出来,路远远兜里没有一分钱了,他把笔和本都留给了姜文涛,然后自己走出来,打算就这么走回学校。 从城北到学校,他恐怕要走上几个小时,换个人可能受不了,但到了路远远这里没有受不了的。 他从墓地出来,顺着道往回走,这路的两旁种满了高高大大的树,细碎的阳光从枝桠中间落下来,又落到路远远的头发丝儿上,树叶在他的头顶上唰唰的响,远离了喧嚣的城市,这条路上只剩下了他的脚步声,他的影子落在地上,顺着树荫向前走,直到某一刻,一辆出租车缓缓减速,行驶到了路远远旁边。 “路远远同学?”陈律师从出租车内探出脸来,冲他挥手:“怎么自己在这走啊?上车,我送你回学校。” 路远远稍加犹豫后,在陈律师的热情邀约之下上了车。 陈律师说他是顺路过来的,并且让路远远放宽心:“我已经跟姜氏夫妇简单交流过了,案件都已经在筹备中了,这期间如果他们敢再来骚扰你,法律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陈律师虽然是面带笑容的,但是这话却说的分外郑重,仿佛真的有一把巨剑悬在路远远的头顶,时时刻刻保护他一样,让路远远有点不太自在的用手搓了搓膝盖,小声的“嗯”了一声。 陈律师又安慰他:“学校里的事情也不用太过担心,你的同学们都是和你同龄的小孩,他们没经历过这些,难免对你感到好奇,你不用在意,有问题去找你的老师沟通。” “我已经和你学校的老师沟通过了,老师会在学校内注意这方面的舆论的,每个人都有无意犯错的时候,远远,你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你可以考任何学校离开这个地方,所以,在这一年里,你只要稳住自己就行,越是在风口浪尖上,越是要站稳。” 路远远乖乖垂头坐在后座的车窗旁边,听见陈律师说,他就幅度很小的点头,陈律师坐在副驾驶,回过头看他,正看见路远远的侧脸和他清瘦的锁骨线条。 路远远的侧脸很好看,他鼻梁不算高,但面部柔顺,眼睛漂亮,下巴弧线小巧又精致,唇肉是淡粉色,唇瓣一抿,漂亮的像是个用尾巴卷着自己爪爪的小奶猫儿,又乖又安静,一抬头就能喵喵叫。 “今天回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起来好好上课,好好读书,你以后会知道的,你现在的努力真的能改变你的未来。”陈律师又补了一句。 路远远又点头。 车子正好到茂盛学校门口,出租车停下,路远远下了车,跟陈律师摆手后,自己往学校里面走。 这时候是下午五点的时候,距离放学时间还剩下四十分钟,路远远从门口进来,想起了他第一次来茂盛的那天。 不过是几天以前,现在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学校里很安静,上课的时候没有多少同学,只有一群上小学的孩子们在上体育课,在操场上跑步,路远远经过的时候,听见了一片咯咯的笑声。 茂盛学校的建筑设置和绿化程度特别好,以前是专门请人设计过的,回宿舍楼的路上还经过了一个雕塑喷泉,乳白色的西方雕塑捧着水瓶,水瓶里向外倾斜着水流,漂亮的水珠在阳光下流淌过,落到水池里。 水池里被学生们扔了很多硬币,他们把这个当成许愿池,叫这个雕塑为幸运女神。 晃荡的水纹里倒映着路远远的脸,他没有硬币,他只是用手拨拉了两下水池,水池里水波荡漾,搅乱了人影,阳光一照闪着粼粼的银光,空气里飘着学校里独有的青春活力和草木清香的味道,路远远深吸一口气,撩起水珠,用力的向天上一扬。 他没有愿可以许,就自己给自己下一场雨吧。 水珠迸溅,在天上四散开来,路远远高高昂起头,看见那些水珠在天上泠泠的闪着七彩的光,又掉下来“咕嘟”一下砸在水面上,也有水珠掉在路远远的脸上,路远远条件反射似得闭上了眼。 凉凉的,却带着一种别样的轻松,像是这场雨洗掉了身上黏着的污垢一样,让他久违的畅快呼吸。 那时候的茂盛校园里安静又热闹,不远处的教学楼里还能传出来朗朗读书声,身后的操场上有孩童尖叫着笑闹的动静,路远远随意抹掉了脸上的水珠,缓缓昂头看向幸运女神的脸。 是阳光正好的时候。 这一刻的时光被放得很慢,路远远突然间觉得有什么无形的枷锁在被解开,连带着肩膀上都一阵轻松。 不管以后姜家父母还来不来找他,不管这些同学们以后如何看待他,路远远都不在乎了。 每个人都会犯错,但分有意和无意,该承担的责任他承担了,该弥补的也都翻倍弥补过去了,他不能被过去的一个错误永远绊住脚步。 他在今天,自己原谅了自己。 路远远从雕塑水池旁边走开的时候脸上湿湿的,下颌上还挂着几滴水,一双鹿眼通红,让人不知道这水是他掉的眼泪还是水池里的水。 他回到宿舍楼的时候楼里也很安静,不是放学的时候,只有一个看宿舍楼的老大爷在休息室里打盹儿,路远远自己上了楼,打算回宿舍里好好休息一下。 陈律师说得对,他要好好读书,明天还要上课。 运动鞋踩在台阶上,落下轻巧的声音,六楼太高,路远远走的直喘气,后背都渗出一层薄汗来,等他走到宿舍门口推开门的时候,居然听见里面传来了洗澡的声音。 水流声哗哗的打在地上,路远远有些惊诧的随手关上宿舍的门——司铭居然在宿舍里?他以为司铭会回别墅里住的。 谁想到路远远进门的时候司铭正好出来,他腰上围了一条浴巾,头发全都向上捋到脑后,墨色的发丝向后昂着,露出他锋锐的眉眼,发尾还湿淋淋的向下滴着水,一滴水顺着他的颈后滑落到他后背的纹身上,从鹰翅滚到鹰眼,鹰眼被水珠浸润,像是活过来了一样,直直的看向路远远。 路远远微微一怔。 他每回看到这满背刺青都有一种“不良少年”的感觉。 路远远有心去和司铭说句话,但司铭摆出来了不理睬他的脸,路远远就不敢上前了,他心里知道司铭还在生他的气,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哄司铭高兴,于是闷闷不乐的去洗漱,顺带也冲了一个澡。 被司铭用过的浴室里面充满了暖暖的湿润水汽,路远远打开水龙头,自己站在水龙头底下里面冲。 温热的水流顺着发丝流淌到脖颈处,路远远头发太厚,一打沐浴露满脑袋都是白色的泡沫,流水从他清瘦的肩胛骨落下来,顺着腰线砸落到地面上,纯白色的泡沫混着水流冲刷下来,浴室的灯光一闪,路远远浑身白的像是一块羊脂玉一样。 他一边胡乱的洗着头发,一边想一会儿如何跟司铭开口说话,司铭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让路远远吃不准他该做什么让司铭高兴,但等他洗漱过后,裹着浴巾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打了许久的草稿根本就没用上过,司铭出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路远远自己收拾了自己,坐着等司铭回来,顺便把练习题拿出来刷了一会儿,八点多的时候困了,倒上床就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司铭从宿舍外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样一幕。 宿舍里没开灯,八点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宿舍显得有些昏,窗户半开着,风从窗外卷进来,落幕的余晖从窗户上倾斜出来一点儿,正好落到路远远的眉眼上,路远远卷着被子,一条腿露在外面,白皙娇嫩的脚趾头虚虚的悬在床外半只,而脚趾的主人睡得憨熟,对宿舍里的一切浑然不知。 司铭冷眼扫过,扯下外套扔到了一旁的床上。 他刚才出去见了陈律师,陈律师把路远远送回来后一直就没有走,在门口等司铭出去,路远远的案子还有的聊,只是每聊一次,司铭心里的烦躁就更多一些。 他不喜欢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路远远的事情,特别是陈律师言谈举止间对路远远表现出的那种独属于长辈的怜悯和倚老卖老的指点,让司铭觉得心里十分堵得慌,路远远该怎么安排他会不知道吗? 到最后,他话都没听完,甩了陈律师的冷脸就回来了。 司铭扯开扣子,把衣服往床上丢。 他费尽心思养着的人,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 更可恨的是,路远远到现在还没意识到他究竟都做过了什么,昂着一张脸把所有的感激都给了陈律师,见了陈律师就笑,也不想想这个律师是谁找来的! 司铭一脚蹬在床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震动声,与此同时,他的身后响起了嘎吱嘎吱的床板声,司铭蹙眉回头,他脸上的冷意还明晃晃的挂在眉眼上,这要是平时,路远远怎么爬起来的,肯定就会怎么缩回去。 但现在的路远远双目呆滞,赤着脚下床,直直的奔着司铭走过来。 司铭早就习惯路远远这闭眼就梦游的习惯了,他蹙眉看过来,本以为路远远又要钻到他的怀里,或者拉着他的胳膊,谁知道路远远在他身前站定片刻后,突然抬起手,高高的摸上了司铭的头。 司铭一怔。 他打从七岁起就没被人摸过头了。 路远远摸着他的头还不够,手掌还用力的把司铭的头往下摁,司铭当时正在发怔,很轻易的被他摁低了头。 那时候天边最后一丝暮色已经褪去,月光占领了高低,薄凉的月色从窗外落进来,照在窗前的两个少年人的身上,稍矮的少年人踮着脚拍着高些的人的头,像是哄一只闹了脾气的小狗一样,昂起脑袋凑过去,用自己的下巴轻轻的蹭上了高些的人的脸。 是最原始的,温柔的安抚。 司铭过了很多年后还会记起那一夜,他满心的愤懑无处发泄,像是一只涨起来的河豚一样,看谁都想一脚踹过去,而始作俑者什么都没做,只是伸出手来,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 他那一身炎烈,就熄灭在了这一片温柔月色里。 路远远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司铭那张鼓起来的虎皮下藏着一个幼稚到极点的灵魂,会因为一丁点小事儿就闹上脾气,也会因为他摸一摸,揉一揉,就软下利刺。 ※※※※※※※※※※※※※※※※※※※※ 我的微博:晋江宇宙第一小可爱 (希望大家关注我虽然我平时也不发微博但是关注粉丝多了吹牛逼都有底气了呢) 预收文:《废物美人》abo 鹿鸣是个精神力为b、生育能力为s的omega,伴生星兽是一只兔子,像他这种人都有一个极具侮辱性,且精准形容的称号——废物美人。 招女友给我写作业 次日,清晨。 路远远从沉睡中醒来。 睡了一晚开始发麻的身体逐渐恢复感知,路远远在床上翻了个身,翻到了一个滚热的胸膛里。 路远远的身体太过单薄,就算是夏天,他的手心和脚心都是凉的,但司铭却不,司铭大概从来都不缺营养,长得像是一头成年狼一样壮,平时穿着衣服的时候因为腰长腿长还显得清俊,但是衣服一脱,一身的肌肉就跳出来,他骨骼十分粗壮,路远远一滚,整个人就滚进了他的怀里,脚趾正抵在司铭的小腿上。 路远远的神智还没彻底归回脑海,一睁眼就看见了在他面前放大的眉眼。 司铭的眉既浓又厉,线条锋锐,眉尾向下压,显得格外凌厉,再加上曲线锐利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线,就显得薄情又冷寡,但和他相处久了,就会知道他是个热心肠的好同学。 路远远在热心肠的好同学的怀里又神游了几秒钟的太虚,然后才猛地回过神来。 等等,他怎么在司铭的怀里? 他昨晚上不是在自己床上睡的吗! 难道又梦游了?之前还只是抱衣服,现在怎么还抱上人了! 路远远惊得“蹭”的一下从床上翻下了身,因为动作过猛,翻到地上的时候手肘狠杵在了地上,疼的路远远眼冒泪花,趴在地上半天,哼都没敢哼一声,自己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回到了自己床上,赖了一会儿后才起来穿衣洗漱。 他爬起来的时候司铭才刚刚醒来,路远远在心底里松了一口气,心说幸好没被司铭发现,然后一路跑到洗手间里匆匆洗脸刷牙。 路远远洗脸很糙,和司铭那种慢条斯理擦脸的样子不同,他是直接把一大捧凉水摔在脸上,然后用肥皂胡乱抹过脸,再冲洗一遍,然后也不用毛巾擦,顶着脸蛋上的水出了洗手间。 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司铭正背对着他穿上校服。 路远远看见青色的鹰翅被白色的白衬衫向上遮盖,肩胛骨一动,白衬衫翻到膝肩膀上,盖住肌肉流畅的曲线,他背对着路远远系扣子,最后再扯过校服外套系上。 等司铭回过身来,正看见路远远看着他发呆,俩人对视两秒,路远远才记起来什么似得急匆匆的开始翻找他的校服穿上。 司铭趁这个功夫去洗漱,刷牙,然后两个人一起从宿舍里出来。 过了一个晚上的功夫,路远远发现司铭已经完全不生气了,出门的时候还等了他,跟他一起往外走。 司铭多数时候都是冷淡寡言的,他很少去跟人说什么“我认为我觉得你应该”这样的话,也不会和人闲聊最近的明星,昨天的热搜,他就算是对路远远说的话题感兴趣,也顶多是垂着眸听着,在路远远停顿、昂起头看过来的瞬间,冲他点头轻“嗯”一声。 路远远在和别人相处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多数想法都放在肚子里,转一圈就被消化没了,从来不跟别人说,谨记祸从口出的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跟司铭在一起的时候总忍不住说些话,兴许是司铭太安静了,又兴许是他笃定司铭不会把他的话往外讲,所以只要一开口,那些话就像是一个字儿勾着一个字儿似得,一串串的往外冒。 他从茂盛学校的大操场说到他第一次打篮球时候穿的运动鞋,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经过校园商店的时候停住了脚步,照例买了两个面包,两瓶牛奶,然后拉着司铭一起进学校。 他们俩到学校的时间比较早,走廊里没有多少人,路远远跟在司铭身边,在临进班级之前,路远远的步伐开始放慢,犹犹豫豫的开始靠近司铭。 他昨天还在说自己“不在乎了”,今天他又开始怕见到同学,他昨天被人从教室里扯出去的时候整个班级的同学都看到了,今天再进去上课,会不会有很多同学用异样的眼神看待他? 路远远想的果然没错。 他前脚黏在司铭身边进去,后脚就看见整个教室的同学们都是一静。 早自习还有七八分钟才开始,踩点到的学生们还没来,早到了的学生们三三两两的围坐着一个桌子前,一边分吃的一边嬉笑,因此他们突然静下来,互相对视几眼,然后自以为很隐蔽的侧头、回头,看向路远远和司铭。 路远远的脊背逐渐绷紧,脑袋却一直向下垂,紧紧地盯着司铭的脚后跟,但他才走了两步,走在他前面的司铭就停下来,在路远远惊诧的视线中掰起了他的脸,把他向下垂的脑袋掰的向上昂起来,然后才转身往前走。 昨天被踹倒的桌椅今天已经被摆回去了,书本都像是原先一样摆着,现在一看好像和之前完全一样,让路远远都开始怀疑这些书桌昨天是不是真的被推倒过。 而司铭却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桌子被推倒过一样,自然的坐下来,路远远跟着他,顺势坐在了他的旁边。 教室里的其他人总是时不时的看向他们,然后还一直拿手机沟通什么,偶尔还有人用手机偷拍他们,虽然他们都努力的做的很隐蔽了,但还是让路远远察觉到了。 路远远焦躁的连面包都啃不下去了,他一忍再忍,还是没有忍住,悄悄凑到司铭耳朵旁边,轻声和司铭说:“他们是不是在说我坏话?” 司铭正在撕面包,他发明出了独特的吃法,用面包条去蘸牛奶吃,像是把牛奶当芝士用,路远远凑过来的时候他正把一条蘸了牛奶的面包塞进嘴里,粗糙的面包沾上香精牛奶,搭配起来还勉强能下咽,就是有点可怜他的舌头,他才刚放到嘴里,就看见路远远突然靠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声什么。 又细又软的气流喷在耳朵边儿上,还带着一股香甜的牛奶味儿,司铭耳根一动,只觉得一股麻劲儿顺着他的耳根直接钻上他的头皮,他呼吸一顿,把面包扯下来一大块。 手指在面包上不自然的捏了两下,司铭才偏过脸来看路远远,轻声问他:“你说什么?” 路远远的注意力还在四周偷看他的同学们的身上,他维持着动作,眼眸却四处乱转,丝毫没发现司铭越靠越近。 如果有人这时候回头看,就会看到在清晨的学校后桌里,漂亮的小男生侧着头无知无觉的说着话,高大的男同学垂着眸,挺拔的鼻梁一点点压下去,向喋喋不休的小绵羊靠近。 近到呼吸相闻,鼻梁都要碰上鼻梁,阳光一打,他们之间像是镀着一层金光,路远远轻轻动着的唇瓣,司铭越靠越近的鼻梁,像是随时都要亲上去一样。 “我觉得他们在说、说我坏话,他们一直在看我,你——司铭,司铭?”路远远疑惑的歪了下头,用膝盖撞了撞司铭的膝盖。 明明只是轻轻一触,但司铭却像是被重锤敲了一下,本来向路远远倾斜过来的上半身猛地退后坐直,他的后背重重的磕在椅背上,连带着撞的椅子都在瓷砖上重重的碾过,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摩擦音。 “嗯。”司铭面无表情的将一大块面包塞进嘴里,把腮帮子都顶出来了,一大块面包又干又涩,他囫囵的嚼了两下,像是在思考路远远说的话似得,过了好几秒后才恢复正常,侧过头来低声问:“你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路远远挠了挠脸,细声细气的说:“他们又不肯告诉我。” 任谁明知道自己在被讨论,都会忍不住想知道内容的。 司铭暂且放下面包,随意拍了拍有点发腻的手指,用湿纸巾擦过手之后,拿出手机来解锁,熟练地登入到了一个app上,然后把手机递给路远远。 “学校内部网站。”司铭说话的时候凑得很紧,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短促温热的气流直接喷在路远远的耳朵上,带着点作怪的意思,唇瓣还若有若无的擦过路远远的耳朵。 但路远远毫无察觉,他迟钝的像是一根木头,任凭司铭在他旁边磨牙吮血,也激不起他一丝防备,而是瞪大了眼,一脸惊喜的看着贴吧。 “还有这种东西,他们都在这上面聊天吗?” “嗯。”司铭轻声说:“不要让他们看到,他们以为我不玩这个。” 毕竟司铭就长了一张“不与尔等凡人同流合污”的脸,让人以为他对这些八卦吐槽什么的没有兴趣,但实际上,司铭不仅在暗地里窥屏,还把每一个暗地里吐槽他的人都记在他的小本本上。 司铭:记仇jpg 路远远飞快的点开了app,一眼就看到贴吧里有一大片密密麻麻的帖子,还分成了三个板块,小学初中高中,看来是整个学校的人都在玩儿。 路远远点进小学贴吧,里面都是小学生自爆姓名+招恋爱对象的,其中最火的帖子楼主才小学五年级,今年11岁。 路远远一脸茫然地读着帖子内容。 “大家好,我叫王沪成,今年11岁了,是茂盛小学五年三班的体育课代表,我想公开招一个女朋友,要能替我写作业,长得不用太好看,看得过去就行,我可以把我每周的零花钱分给你一半,把我的牛奶给你喝,谁欺负你我也可以帮你打回去。” 然后下面还跟了一张小学生的自信自拍照,在自拍照下面,有很多女孩子留了一个姓名和各种联系方式,还有女孩子在底下吵起来,骂别的女孩子连着发了好几个招女友的贴,劈腿又绿茶。 读了一会儿,路远远满头雾水的关掉小学论坛,进了初中论坛。 和小学论坛满篇的粉红泡泡比起来,初中论坛显得格外凶残,满屏都是“xxx给我等着我迟早堵你”“今天我xxx就要称霸整个茂盛初中部,谁不服就来干我”之类的话,看的路远远头皮发麻,赶忙退出,又进了高中论坛。 高中论坛也是差不多的百花齐放,但是没有“招女友”的帖子了,反而都是匿名吃瓜,一个个真假难辨的料被扔出来,还有人隔空撕逼骂人,路远远绷着心弦往下搜,一个他自己的都没搜到,反而看到了司铭的大名被顶在了最上面的帖子上。 “独家爆料!八一八司铭和他那个小舍友是什么关系。” 财迷路远远 这是第一个跟路远远有点关系的帖子,但好像重点又在司铭的身上,路远远刚点进去,手机就被一只手轻轻扯走。 “好好做题。”司铭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随手翻开了一本练习册,一副他也在学习的模样。 路远远就不好意思再去管要司铭的手机了,他翻开作业本,也开始写题。 路远远真的在做题的时候,司铭在一旁翻开手机,随意扫了扫论坛贴吧。 论坛贴吧上关于路远远的帖子一个都没有,都被专门删除过了,以前谈论过这些的账号也都被封了,暂时没有人会提路远远投毒事件的事情。 这其中有学校老师的意思,也有司铭的意思。 手指划过屏幕,最后轻轻地点在了“八一八”上。 帖子跳转,跳出来了个页面。 发言的是个高中部的,登陆这个app需要学号,虽然匿名论坛不显示学号,但是却显示“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由此可以推测是那个年龄段的人。 发言的人的主楼极具煽动性。 “惊!小舍友原来是男朋友!楼主亲眼所见!那天司铭的卧室没拉窗帘,我走过的时候看见了,司铭把小舍友抱上了床!” 司铭看到“男朋友”的时候手指一顿,下意识的瞟了一眼路远远。 路远远正在写题,他真的做上题的时候心无旁骛,流畅的在纸张上写下一个个竖式,时不时还会为难的用牙尖去啃笔头,笔头被他啃的坑坑洼洼的,全然没注意到司铭。 司铭垂眸再去看贴吧。 贴吧上的人讲的是司铭昨天把路远远带回家之后的事,这要换成别人可能也就是几句“朋友”搪塞过去了,但放到司铭身上可过不去。 因为茂盛高中的学生们都知道,司铭是个死洁癖,洁癖洁到不允许外人坐他的车,他能亲手把人抱上床,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在这层主楼底下有很多人尖叫着要楼主上图,但楼主双手一摊,回:“我没图啊!当时就看见了一眼,压根没来得及拍,但是兄弟萌开动你们的大脑袋瓜子想一想!司铭是那种会把别人往自己床上放的人吗!” 司铭看的低笑一声。 瞧瞧,谁都看的明白的事儿,怎么轮到路远远这儿就开不了窍呢?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吃上路远远这口唐僧肉啊。 司铭才刚想到这里,就听见门外有人开门进来,教室里的学生们抬头看过去,就看见他们班主任端着暖水杯进来,坐在讲台上,喊:“学委,路远远!” 正在做题的路远远一个激灵,赶忙抬起头来。 “收一下书本费,一人五十块钱。” 路远远下意识的听从老师的话站起身来,拿起本子记名字,一边记一边从最前面开始收钱,收到最后交给老师的时候,就听老师说:“你先收着,等到时候学校通知交的时候,你去教务处把钱交了。” 路远远拿钱的手顿了顿。 他没见过太多的钱,所以也不擅长管钱,更不愿意捏着别人的钱,以前他管别人借了两块钱,就有一种一直“欠债”的羞耻感,看到债主就不好意思,现在拿着班费也是一样的“烫手”,让他时不时担心会把钱弄丢。 但老师已经讲了,他就自己默默地收起来了。 班级一共六十二个人,一人五十块,收了足有三千一百块,路远远把钱摊平,用一张纸包起来,包成了一个厚厚的小长方块的样子,放哪儿都不放心,最后摊平,夹在了他的数学练习册里。 一上午的课,路远远的注意力就没从钱上挪开过,他几次三番的把目光落到钱上,中午放学的时候犹豫再三,把钱贴身带走了。 今天司铭本来是想带路远远回家吃饭的,但是路远远却没那个意思——之前司铭带他回过两次家,次次都解决了他的麻烦,所以今天理所应当的,他想请司铭去吃顿饭,所以他把司铭往食堂拉。 司铭对食堂的抗拒几乎是从骨头里溢出来的,他站在食堂门口,像是站在什么洪水猛兽之前一样,最终深吸一口气,然后摁住了路远远的肩膀。 “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司铭委婉的提示:“不如,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吃?” 路远远明白了:“那你等我,我们打包回宿舍吃。” 司铭:不,你不明白。 但路远远的目光太澄澈了,以至于司铭喉咙里打转的话又被他吞了回去,他顿了片刻,回:“去吧。” 路远远快步进了食堂。 司铭站在食堂外面等,片刻功夫路远远就提着盒饭冲出来了,司铭给司机发了消息让人回去,然后跟路远远一起往宿舍里走。 回去的路上,路远远叽叽喳喳的说他刚才在食堂里见到的同学,他不过是单独在食堂里待了几分钟而已,却好像撞见了无数有趣事儿的事儿,小嘴儿叭叭叭个没完。 从食堂回宿舍楼的这一段路上没什么人,学生们都放学、吃饭去了,往日偌大的校园就显得十分寂静,他们从食堂走过来,走过长长的树荫,路过造型漂亮的游泳馆,最后经过喷着水的幸运女神时,路远远还指着幸运女神问:“司铭,你在哪里许过愿吗?” 司铭本来是个喜静的人,他厌烦吵闹和喋喋不休的人群,更多时候他都只想一个人待着,他以前以为路远远是个安安静静胆小怕人的小奶猫,没想到熟了之后十分能说,像是只小柯基一样,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一路汪汪汪个没完,碰见什么东西都要吱哇乱叫两句,热闹又不讨人嫌,有时候走起路来还爱用脚尖把自己“颠”起来,颠的他头发都跟着一颤一颤的,看起来挺好摸的。 “没有。”司铭看的手指发痒,一时没忍住,抬起来揉了揉路远远的头发:“你想许?” 路远远摇头,像是想否认什么,又在临说出口的时候憋回去了,小声说:“下次再许。” 那就是有愿了。 司铭也没问他愿是什么,俩人穿过半个校园,又回到了宿舍里。 和路远远进宿舍门的时候,司铭恍惚间有一种“回家了”的感觉,这种感觉来的突然,最开始只是小小的那么一丝,像是一根线一样缠上司铭的心口,然后越来越多,逐渐将司铭缚上。 人的心一旦被缚上,脑袋也就不灵光了,五感也跟着不好使了,司铭被路远远拉扯着,从门口坐到了桌子前,甚至还有点期待路远远带回来的食堂盒饭。 盒饭和筷子都是一次性的,司铭只觉得简陋,但也能用。 食堂的盒饭其实并不难吃,毕竟是私立学校的食堂,但是司铭舌头矜贵,不是保姆特意为他的喜好做出来的东西他就吃不惯,两口下去期待感就没了,所以他只是草草动了几筷子。 路远远倒是吃的很认真,一碗鱼香肉丝盖饭被他吃成了山珍海味,吃饱了之后还主动收拾了筷子,然后往床上一倒,卷着被子就开始午休。 司铭没怎么吃,但少年人身子骨抗饿,一顿不吃不算什么,他顺势把宿舍窗户打开散味儿,他不午休,也睡不着,又因为刚才吃了几口油腻的东西而反胃,所以靠在床上坐着,一边坐一边想,不知道路远远今天会不会梦游。 路远远睡着必梦游,还总爱往司铭怀里钻,司铭明面上不说,心里却十分满意,昨天晚上抱了人就没舍得撒手,被路远远投怀送抱投多了,他胃口也变大了,晚上抱着还不够,中午也想抱一会儿。 但他那股子少爷脾气又上来了,想要又不说,就等着路远远自己送上门来。 路远远倒是果真如他所想,睡了片刻后就迷迷瞪瞪的把自己的衣服脱掉,然后抱着抱枕爬起来了。 司铭摆出来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在床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指顺带轻轻地敲了敲床板。 然后,他就看见路远远站起来,先是在原地发了五秒钟的呆,然后慢吞吞的蹲下身,在自己的裤子里掏出了一个用白色纸包包好了的长方体,缓慢的用手指头拆开。 司铭等了十几秒没等到,又坐起来,蹙眉看路远远。 路远远虽然正梦游,但也能看出来他一脸郑重,手指轻轻地将一沓钱拿出来,然后站在原地,开始...数钱。 那一张张纸币被数过时发出的“哗哗”轻响,就如同一个个拍在司铭脸上的巴掌,刚刚还做着“投怀送抱”的美梦的司铭被迫认清事实——他现在还没路远远手里的三千块钱重要! 路远远数钱不抱他! ※※※※※※※※※※※※※※※※※※※※ 司铭:面容逐渐扭曲 路远远:三千一,是三千一! 远远,我好不好? 一口气顶上喉咙口,司铭也不想躺了,他换了个坐姿,冷着眉眼看路远远。 路远远把钱数了三遍,确定钱数没差之后,又用白纸包好,最后拿着一沓子白纸来回打转。 司铭看了一会儿,明白了,路远远现在是想藏钱。 刚才是数钱,数够了就要藏,路远远这性子是属仓鼠的,有什么东西都要找地方塞起来。 路远远大概藏哪儿都不放心,在短暂的寻找之后,突然直起身,向司铭的方向走过来。 司铭的脸色还没好转过来——现在知道来找他了?他还不抱了呢。 谁知道路远远也不来找他抱的,而是围着他的床转了两圈,最后蹲下身,悄悄的掀起了他的床角被单。 司铭的床铺正对着窗口,路远远蹲下的时候,阳关打在他的后背上,灿灿的阳光将他的背打成脂润的一片,再往上看,路远远正认认真真的把钱藏在了他的被单之下。 说起来,路远远这双眼睛也是“薛定谔的眼”,他看不见的时候面前站个人都能直愣愣的撞上去,想看见的时候还知道把被单压一压,一副根本没被翻过的样子。 司铭都看笑了,路远远把钱放在自己哪里不放心,放到他这里反倒放心了。 藏完钱后的路远远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了,小腰一拧就要回自己床上睡,司铭看的冷笑一声,手臂一捞把人揽着腰直接拖回来了。 小崽子,撩拨完就跑? 路远远被拖回来的时候还是一脸呆滞,直到司铭躺下,把他摁倒床上,找了个熟悉的姿势抱住他后,他自己动了动腿,窝在司铭怀里就闭了眼,睡着了。 由此可见,路远远睡觉是真不挑地方,自己床上是睡,别人床上也是睡,反正气的磨牙吮血的人也不是他,等他睡醒了起来,照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绵羊一个。 反倒是司铭火烧火燎了一个中午,都是被那三千块钱给气的。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司二少居然排在了三千块钱的后面! 而始作俑者睡得无知无觉,嫌被子不够多还跟司铭抢被,被司铭隔着被子拍了一下,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路远远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下课,他睡得太久了点,醒来时已经要迟到了,他还没意识到时间,在床上拧着身子蹭了两下,突然觉得床铺触感有点不对,他迷蒙的一睁眼,发现自己果然又跑到司铭的床上了。 而且司铭还不在宿舍里,他一个人躺在司铭的床上。 路远远又懵了一会儿,然后飞快从司铭床上爬起来,跑回自己的床上坐着,微凉的被窝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他挠了挠头,被迫接受了自己又一次爬了司铭的床的事实。 他这几次醒过来,都是在司铭的床上,幸好司铭不在,不然他都不知道如何跟司铭解释。 直到门外司铭穿戴整齐的进来,敲了敲门,说“再不起来要迟到了”,路远远才受惊了似得跳起来,手忙脚乱的开始穿衣服。 看得出来,路远远十分适应宿舍生活,因为他对“当着别人的面儿穿衣服”这件事习以为常,哪怕司铭的眼神都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他还是毫无察觉的套上他的袜子。 穿好衣服后,路远远急匆匆的往外冲,又在冲出宿舍的瞬间折返回去,在自己的包里翻翻找找。 “找什么呢?”司铭等了片刻后问他。 “泳帽。”路远远翻了半天,翻出来了个帽子在自己头顶上比划:“今天下午是游泳课。” 路远远不会游泳,以前也没游过,所以对这些十分期待,听说过茂盛高中真的上泳课之后就斥巨资买了泳裤泳帽。 路远远翻东西的时候司铭就在一旁看着,他以前没去游过泳,今天被路远远一提醒,才记起来下午的课是游泳课。 一提到游泳课,司铭的眉头蹙的比之前去食堂的时候还要深。 比起来粗糙且难以下咽的食材来说,和别人泡在一个池子里更让司铭难以接受,前者好歹是他自己的筷子和碗,再怎么难吃他也能忍,后者可是跟别人的毛发、皮屑一起泡着,司铭越想,脸色越来越难看。 但路远远浑然不觉,甚至十分期待,也因为他十分期待,所以司铭几次到嘴边的“不如周末去我家游泳”又都吞了回去。 茂盛学院的游泳馆建造的很有艺术感,采用的是黑底白线的瓷砖和星空设计感的吊顶,并且走廊里用的都是冷灯光,外面是炎炎烈日的大白天,里面是冷风吹着的游泳馆,一进门来,路远远身上沾着的暑气立刻就降下来了。 游泳馆先是分为男区和女区两个大区,再分出来六个小学初中高中部,毕竟这些小孩子打小就知道谈恋爱,初中就知道亲嘴,正处于对异性好奇的时候,所以泳池一直都是分开来的,泳课的老师也都是按性别区分的。 上游泳课跟上体育课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群人先进来,然后找到更衣室换衣服,再到指定地点去锻炼。 他们来的点儿算晚的了,泳池的人已经很多了,而且泳课是四个班一起上,所以足有一百来个学生聚在更衣室里,吵吵闹闹的嚷嚷。 在更衣室门口还有专门卖泳衣泳帽的,显然是给那些没带泳衣的孩子们准备的,司铭在泳裤面前伫立良久,最后买了最大的那一套,然后跟路远远进了更衣室。 更衣室很大,大概有二百来平,一眼望去全是柜子,柜子和柜子堆积成了一个个开了口的长方形,大概是因为是连着泳池的,所以这更衣室里的空气都显得湿哒哒的,路远远不认路,一直跟着司铭走,更衣室的灯是浅白色的,把人的脸照的发白,更衬得司铭脸色难看。 更衣室里面一大堆人聚在一起换衣服,司铭只瞥了一眼就匆匆的闭上了眼,一路拉着路远远走到了最偏僻、最里面的一间柜子前,背对着路远远解扣子,顺便让路远远换衣服。 路远远利落的把自己扒了个溜干净,然后穿上了泳裤,再把泳帽扣上,他本来就身体纤细又显的嫩,穿上黑色的泳裤,又显得人很白,他们没买拖鞋,所以换下鞋后,路远远就蹲坐在了长椅上,抱着膝盖看司铭。 司铭正在解扣子。 他解的很慢,衣服脱下来后在手里叠好,然后在柜子前顿了几秒,缓缓地放了进去。 路远远看他叠衣服的时候,从他的动作中读出了一股子抗拒来。 但那时候路远远还不懂司铭为什么抗拒,他眨巴着眼看着,直到司铭转过身来,伸手把他的脑袋扒拉到了另一个方向,等司铭再伸手把他的脑袋扒拉回来的时候,司铭已经换好了泳裤了,他一只手提着泳帽,回过头看路远远,用眼神示意路远远跟上。 司铭也没买鞋,赤脚踩在地上。 路远远后知后觉的记起了司铭背后的纹身,他才刚想到“老师看到纹身会说司铭吗”,就看到司铭已经出了更衣室的门。 更衣室有两道门,一道是进来的,一道是通往游泳池里的,进去之后先是一个浴室,有人在里面洗澡,路远远多瞟了一眼,就被司铭拉着手腕一路拖着出了浴室,进了游泳池。 游泳池的棚顶很高,灯光很亮,他跟司铭离得又近,近到路远远能看见司铭身上的每一处肌肤纹理。 之前在不甚明亮的更衣室里,路远远只顾着看司铭的后背,现在到了明亮空旷的大泳池里,路远远才惊觉司铭□□的地方可不止后背。 这纹身扎眼,人更扎眼。 司铭在同龄人中有碾压式的身高,他骨骼粗壮轮廓结实,却不显的虬结,肌肉线条漂亮,大腿粗壮小腿紧绷,平时还不明显,但他穿上泳裤的时候,那种紧绷感几乎直撞到人的脸上,路远远第一次见到司铭这样穿,一时间竟有些挪不开眼。 直到司铭带着他往泳池旁边走。 上课之前是要每个班都去集合的,他们班男生大概三十多个,平时穿着校服规规矩矩的站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眼下一个个都赤着身子打闹,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亲近。 路远远拉着司铭往人群中走,他们经过一个泳池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伸手撩起了一把水互泼,恰好泼到了路过的司铭的身上。 路远远当时距离司铭极近,不夸张的讲,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司铭的身体都跟着“紧”了一下,就像是午夜惊醒时蹬空了似得,又像是在承受什么不能接受的痛处,总之路远远一抬头,亲眼看到司铭的脸色骤然冷下去,话都没说一句,转头直接就走了。 路远远愣了一瞬,然后看到刚才在泳池里泼水的人也跟着愣了一瞬,然后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泼水的那个脸色几度变幻,最终像是不太信似得,回头问别人:“我泼了司铭?他会不会打我啊。” 路远远本要追上去了,听这话又有些不信地追问了一句:“他怎么会打你?” 司铭又热心又善良,虽然有时候会因为没有理他而闹小脾气,但也不像是翻脸就打人的人。 “你不知道啊?”对方一脸惊讶:“司铭洁癖好严重的,别人游过的水他都不碰。” 说起来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司铭来泳池。 路远远怔了片刻,愣愣的站了片刻,直到男老师吹着口哨让他们集合,他才恍惚间回过头去看,那头是紧急聚在一起的同学,另一头是已经看不见人的司铭,路远远的脚趾头在地上抓了两下,一咬牙,向着更衣室的方向跑过去。 他还没到更衣室,跑到浴室的时候就看到司铭站在浴室水龙头下面,蹙着眉冲水。 水花从他的头顶打下来,汇聚成小股的水流,从他紧闭的眉眼上往下流——司铭高估了他自己的忍耐,他以为他自己起码能下水泡一会儿,结果刚被水打到他就无法接受了。 太失态了。 司铭的舌尖舔过牙关的轮廓,在某一刻轻吸了一口气,随手将手擦过眼皮,再将头发撩到脑后、关上喷头,他刚睁开眼,就看见路远远站在他面前,双手背后昂着头望着他看。 身上还贴着热滚滚的水流,虽然洗清了一些泳池里的味道,但还是不太舒服,司铭眉头还蹙着,见了路远远,也只是压着胸口处躁动的郁气,轻声问他:“怎么出来了,不去游泳了?” 浴室空旷,回声悠长,司铭的话音跟滴答的水滴混在一起,他才刚问完,就看路远远伸出手来,他手里抓着一条一次性的毛巾,踮起脚来顺着司铭的额头往下擦。 “你不喜欢来,可以提前跟我说嘛。”司铭的眼前被毛巾挡住了,他看不清楚,只听见路远远说:“我也不太喜欢游泳的。” 路远远浑然不知,这句话转化到司铭的耳朵里,那就是:我的喜好没有你重要。 没什么比这一句话更让司铭身心舒畅了,他现在恨不得把路远远塞进他的口袋里,时时刻刻带着,在路远远身上的每一寸都留下他的痕迹。 顿了顿,路远远又问:“感觉好点了么?” 司铭的郁气被他擦没了,他现在满心欢腾的都是些不可言说的冲动和想法,他把头垂的很低,脑袋几乎送到了路远远的额头前,声线略显嘶哑的回:“没好。” 路远远高昂着头,头顶上是清冷的灯,面前是司铭润湿的发丝,黑色的头发上悬着一滴水,随时都能遥遥的坠下来,司铭的眼眸里像是闪着光,定定的盯着他看。 路远远皱着眉头认真想了片刻,又问:“那怎么才能好点?” 司铭的呼吸快了些,他的一只手摁在路远远的肩上,眼眸盯着路远远的脖颈不放,过了片刻后,他才轻声说:“给我抱一会,就好了。” 路远远头一次听说这种要求,他以为“洁癖”这种事儿多洗两遍就好了,谁成想司铭只是告知他一声,并没有得到他回答的意思,说过之后,他摁着路远远的肩膀就把路远远抱在了怀里。 这种抱法有点像是囚锁,两只胳膊牢牢地摁在怀里,甚至一条膝盖都挤进路远远两腿之间,逼着路远远踮着脚站着,路远远被抱进一个湿漉漉的胸膛,足有两秒才意识到不对劲。 哪有男人会这样抱着另一个男人的? 他下意识地一动,结果才是轻轻一晃,就被司铭抱得更紧了,司铭身上的温度也跟着越发灼热、硌人,硌的路远远一惊,险些跳起来,却又被司铭紧紧地摁住。 “司铭!”路远远尖声短促的叫了起来。 “嗯。”司铭把他的头摁在自己的肩膀上,自己的脸埋在路远远的脖颈间,他抱舒服了,才揉着路远远的脖颈,呼吸粗重的问:“路远远,我好吗?” 路远远身上要烧起来了,他说不出话,手指发凉的想要推开司铭,司铭却非要问出答案来,厮磨着他,一声声的问他:“远远,我好不好?我对你好不好?” 他像是迫不及待了一样,耳朵里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他捏着路远远的脖颈大力的揉搓着,伴随着他不可言说的欲念,一股脑的泄出来:“我以后会一直对你这样好,跟我试试,远远,跟我试试好不好?” ※※※※※※※※※※※※※※※※※※※※ 预收文:《恶意标记》 修离十九岁那年被云家人从废星垃圾场里挖出来,带到云家,带上精神锁,成了云家小少爷云千曲的一个人形抑制剂。 云千曲平时从来不肯见他,只有在危险时期,才会把修离喊过来,命令他:“咬我。” —— 第一次使用修离的感觉并不好。 他像是一只没有理智的野狗一样扑上来,最后被云千曲用电流击晕,踹着他的脑袋将人踢了出去。 “再有下次我要了你的狗命!”那时的云千曲双眼通红,腿肉带血,趴在床上喊。 修离把一口腥血吞回肚子里,撑着地爬起来,想,云家小少爷有什么了不起,总有一天,你要跪下来求着我标记你。 —— 做你的狼,做你的狗,向你摇尾乞怜,为你征战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