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迂腐书生》 001 001 “干活了,起床干活了!老三家的,我们施家娶你回来是干活生娃而不是当祖宗的,还不赶快起来给你男人做饭吃! ” 天微微亮,山头的太阳只露出了点点儿光芒,荷花村的公鸡尚在呼呼大睡,施家的院子里,施母甩着粗壮的胳膊拍打东屋的门,张嘴便是一通扰人的骂喊。 “老三家的你这懒女人,天天早上得让当婆婆的叫你起床,也不嫌丢人!我可告诉你,今儿我三宝从学院里回来,要是吃不上热饭,你就等着三宝休你吧!” “砰!” 话音刚落,东屋的房间里便传出重物落地的声音。 施母吓了一跳,拍门的大手掌停在半空抬也不是落也不是,心想这三媳妇莫不是被自己吓得从床上掉了下来? 随即她更加生气了,三媳妇是她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本来就是看她模样好,谁知道花了五两银子买回来个祖宗,不仅好吃懒做,连睡觉都是个不老实的,月前嫁到自己家,洞房当晚居然一脚把自己儿子踹下床! 要不是看她累了一晚上,施母绝对不顾三儿子的面把这懒猪给揍一顿! “老三家的!你再不出来,我今儿把门拆了也得进去!” 施母扯着大嗓子大声威胁。 也不知道是不是威胁管了用,这次倒没让她一个人唱空戏,半晌,屋里传出一个娇俏的小娘子的声音:“娘,我马上就出去。” 夏季的天气热得像个蒸笼,东屋房内,离床不远的地上坐着一个女人。 年纪大约有二十出头,模样俊俏,大眼翘鼻唇红齿白,一副极好的相貌,偏偏此刻做出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 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肚兜,露出两条纤细的胳膊和白皙的脖颈,腰肢弯弯,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住,上.身将肚兜撑起很大的弧度,从侧面看几乎遮不住什么。 正是施母叫了一早上的人,施家的新媳妇,邬颜。 窗户外的天色蒙蒙亮,房间里光线昏暗,邬颜揉着屁股坐在地上,困得眼冒金星。 想她以前哪天不是睡到九.十点钟,一朝穿到古代,不仅“被嫁人”,连睡懒觉的机会都没有了。 磨磨蹭蹭穿上搭在床头的衣服,衣服是麻料的,又闷又热,白天穿在身上往太阳底下一站,登时就要羽化成仙。 所以睡觉的时候,邬颜不得已只穿一件肚兜。 好歹做肚兜的料子是棉的,不至于私.处.也受罪。 邬颜推开东屋的门,施母骂骂咧咧:“就没见过你这么懒的,赶快做饭,我去地里叫你爹他们回来吃饭。” “好的,娘。” 邬颜打了个哈欠。 这会儿天已经亮了,院子里,大嫂周氏和二嫂林氏正在剁菜喂鸡。 看见她出来,林氏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语气酸溜溜的:“我说弟妹,这太阳都晒腚了,你也真是沉得住气。” 邬颜心说我又不是受.虐.狂,像你们一样五点起来做饭,才是有毛病呢。 “今儿个三弟从学院回来,爹娘很高兴,要是你把做饭给误了,三弟回来吃不上热饭,肯定得罚你!” 林氏说得有些得意,表面还要做出为你好的假样子:“嫂嫂可是好心提醒你了,所以弟妹还是赶紧的吧!” 邬颜没有动,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施傅……夫君早上就要回来吗?” 县城离荷花村远,如果是早晨到,那她的便宜丈夫岂不是半夜就要出发? 不是施家人当自己傻,就是便宜丈夫是个傻的。 林氏一噎,施三郎自然不能早上回来,不仅如此,按照往日的时间规律,都是晌午过后才能到家,常常赶不上午饭。 但婆婆这样说,她不就得跟着? “三弟回来的时间不定,若不提前准备,临到头咱们手忙脚乱无所谓,要是让三弟饿着就罪过了。” 施三郎是施家唯一的读书人,十六岁才开始读书,如今不过二九,就已经考上童生,进了县里的县学学习。 他可是施氏的宝贝蛋,饿不能饿着,晒不能晒着,如非家里条件不允许,施母准得让她三宝走路都要有人抬着。 林氏惯是个爱计较的,心里为老两口的偏心吃味,但不敢说出来:“咱们做媳妇的要一切为了丈夫着想,三弟是读书人,身子弱,弟妹得好好照顾着。” 邬颜闻言垂下眼眸,没有接话,脑海中却想起半个月前见过一面的男人。 或许还不能称为男人,十八岁的小屁孩,个子倒是挺高,只是瘦的厉害,像根撑着衣服的竹竿。样貌略显青涩,做那事也笨的厉害,把邬颜弄疼了,让她一脚给人踹下床。 她只记得对方躺在地上难看的脸色,以及第二天匆匆回学院的背影。 邬颜“啊”了一声:“二嫂的意思是要给夫君吃剩饭吗?” 林氏脸色一变,连忙否认:“弟妹可别乱说,我可没有这意思。” 要是被施母听见她这做嫂子的舍不得给小叔子吃饭,非得扒下来她一层皮! “我还以为二嫂不舍得给夫君吃东西呢……”邬颜轻轻咬住嘴唇,貌美的容颜露出红晕,话一转,“毕竟夫君一个月才回来一次,我肯定会给夫君做好吃的。” 言外之意,她不急着做早饭,反倒是为了施三郎好。 听到这,林氏那叫一个气哟。 眼前女人长了副狐媚子的模样,年纪比施三郎大四岁,就是比自己都要大一岁。 然而单看样子,仿佛自己更老一些。 林氏摸了摸自己做惯农活的手,剌得像地上的沙子,再看邬颜,手指纤细白嫩,跟村头卖的豆腐似的。 心中妒忌不已,她自诩比邬颜高一头,是良家子,而邬颜是施氏从人牙子手里买的,指不定出于烟花之地。 林氏不无恶毒的想着。 “好了好了,二弟妹少说几句,三弟妹刚嫁过来,不熟悉咱们这些粗话。” 这时候,周氏站出来打圆场,她的性子一向如此,做事老实谨慎,实际就是为人冷漠。 眼下见日头渐高,想着自己男人要从地里回来,饭还未开始做,不由得出声劝解。 “大嫂,你可真是会□□脸,说三弟妹起得晚的可是娘,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那你去找娘说。”周氏显然清楚林氏的脾性,一句话便堵了回去。 林氏哪里敢去找施母?恰好南屋传出小孩的哭声,林氏顺势把喂鸡的鸡食往周氏手里一搁:“哎哟,我们家柯儿醒了,大嫂帮忙把鸡喂了,我得去喂奶。” 说着风风火火回到南屋,“啪”的一声,木门从内关上。 邬颜:“……” 人才啊。 “你去做饭吧。” 周氏也不生气,她把鸡食倒进鸡窝的食槽里,回头看了一眼邬颜。 清晨的光和煦又清凉,洒在女人的脸上,仿佛镀了一层银光。 周氏有一瞬间的恍惚。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来邬颜和荷花村的人不一样,对方的皮肤又白又嫩,手上没有一点儿茧子,简直和地主家的大小姐似的。 没有女人是不爱美的,不过周氏和林氏不同,她只是愣了愣,便主动走到灶旁,“三弟妹,我帮你烧火。” 施家的饭是三个儿媳轮流做,今天轮到邬颜,她没有和周氏客气,大方地道谢,仔细卷起袖子准备施家的早餐。 邬颜厨艺不错,她是身穿到这个世界的,上辈子是个富二代,家里开连锁餐厅的,对于美食颇有研究。 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施母太抠了,穿过来半个多月,每天的早餐都是汤水粥。 这次她多放了几把米,熬出来的粥稍微稠了点,周氏看见后张了张嘴,最后没有说话。 等熬熟后端上桌,周氏从咸菜罐子里捞出两根萝卜切丁,施家的男人们和施母正好从地里回来。 夏天太热,地里的农活不能不做,只能趁着早饭前去干一会儿,避开中午最热的时候。 施母一进来就往桌上看,待看见碗里稀稠的米,脸色大变:“老三家的!谁让你放这么多米!” 见状,周氏露出担忧的神色,林氏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她就说嘛,浪费这么多大米,娘肯定发火! 邬颜没理会林氏,她用干净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不慌不乱道:“我想着夫君要回来,他读书辛苦,县里学院的饭菜又是出了名的难吃,便自作主张多放了一把米。” 施母最偏向小儿子,自己这样说,肯定没有问题。 果不其然,一听是为了三儿子,施母的脸色缓和了点儿,但还是道:“老三得中午才能到,你早饭做这些实在浪费,去,拿碗舀出来两碗,剩下的倒进去热水豁豁吃。” “……” 邬颜太阳穴跳了跳。 做都做了,想让她再倒回去? 呵呵。 她穿过来半个月至少饿瘦了五斤,再这样下去都要变成施三郎那副鬼样子! 噌的,女人从座位上站起来。 “不是娘说让我起来给夫君做饭吗?”她委屈道。 “怎么,能给你夫君做饭,不能给我们做?” “媳妇不是那个意思……” “呸,我管你什么意思,动作利落点,乘起来的粥放进二层的柜……” 话说了一半,就见对面的邬颜伸手盛了满满两大碗饭,一碗推到施父那儿,另一碗则是直接端到自己嘴边吃起来。 施母气的头晕:“你——” “好了!” 这时,施父重重敲了敲桌子,语气带着不容置喙:“快点吃饭,今天得把地里的活给干完。” 作为当家人,施父从来不管女人间的问题,但他爱面子,邬颜亲自给他盛饭,极大满足了施父的自尊心,于是便出口打断施母的责难。 “当家的,你这叫什么话!” 当着小辈被下了面子,施母脸色都绿了。可她再大也大不过施父,只能恶狠狠瞪了一眼吃饭的女人:“还站着干什么,没听见你爹说的话!” 施老大和施老二一家闻言赶紧入座,男人没想什么,女人则是对邬颜的手段有了新的认识。 靠近门口的桌位上,邬颜装作没有察觉到几人的视线,慢条斯理吃着白米饭。 至于咸菜,她没有碰。 另一边,施母心里憋闷,尤其看邬颜吃的开心,恨不得上去把碗夺过来。老太婆拿起勺子,把剩下的饭全舀给儿子和孙子,三个儿媳和孙女只有一碗:“来,都多吃点,咱们施家可不养好吃懒做的人!” 可高兴坏了几个小子,一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大声喊:“谢谢奶!” 吃完早饭,施家的男人扛着锄头继续回地里干活,这次周氏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下邬颜、林氏和几个年纪小的孩子。 临走的时候,施母给邬颜安排了一大堆的活,譬如把厨房里堆着的木头给劈好,去山上割猪草喂猪……邬颜嘴上乖巧答应,等人一走她便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插.上.插.销,脱.衣服睡二道觉。 至于施母留下的活? 等醒了再说吧。 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再次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 邬颜热得身上出了一层汗,黏答答的,她翻了个身朝里,肚.兜.纤细的带子系在背后,露出大片光洁的肌肤。 这副样子在对女人要求严格的古代无异于是出格的,正经家的女人就算独处都要穿的严严实实。但邬颜不是古代人,而且习惯了一个人在家,房门关着,没有人能够进来。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房门咚咚咚敲响。 邬颜睡的迷糊,没有在意。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人大概是等不及,稍一用力,本来就没有.插.好的插销瞬间松了,门板拍打到墙上发出一阵巨响,伴随着走进来人的沙哑嗓音:“大白天,为什么关门……” 施傅兴的话戛然而止,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因为不可置信瞪成了杏眼。 随后,他意识到什么,猛地转身将房门关闭,回头怒道:“邬氏!你怎能…怎能…这般有辱斯文!” 躺在床上睡觉的邬颜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她那便宜夫君正站在不远处,黄瘦的脸上满是红晕。 002 002 邬颜吓过一跳之后便放松下来,随手将薄被拉扯到自己身上,懒洋洋吐了口气:“啊,你回来啦。” 她的态度过于随意,仿佛这件事情很普通,并不值得关注。 “……” 施傅兴噎了噎,未料到女人的反应。 两人虽说是最亲密的关系,实际上只见过一面,而且那一面并没有给彼此留下什么好印象。 施傅兴不是凉薄的人,可让他对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产生怜惜,同样做不出来。 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蜡黄的脸气得抽.搐,施傅兴义正言辞道:“ ‘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注]’邬氏,你看看你现在可有半分妇德可言!” 邬颜露出懵懂的表情:“什么?” “你!”施傅兴怒了,以为她在装傻充愣,“女子应以矜持为美,这幅打扮实在伤风败俗,还不赶快穿上衣服!” 邬颜:“……” 任谁被人在耳边巴拉巴拉说一通,再困也会醒了,邬颜看他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心中好笑不已,知道的是自己没穿.亵.衣,不知道的还以为当场被抓住红杏出墙呢。 “可是,夫君。”邬颜从床上坐起身,动作间,一双如玉般的腿露出点儿颜色,不出意料果然看到对面的人怔了怔。 于是她动作更大了些,恨不得全露出来,皮肤光滑如同丝绸,却比丝绸更加温润如玉:“妾身只是因为天气太热,所以在房内少穿了些,在外人面前断然不会如此。” “而且,妾身分明把插销挂插上,不知夫君为何还能进来……” 一边说着,一边眨着眼睛看向施傅兴,漂亮的桃花眼带着钩子,勾的人心里痒痒。 好一个欲语还休。 施傅兴突觉双脸臊得慌,他垂下眼,心里纳闷今天的天过于热了,闷的人喘不上气。 “夫君?”邬颜甜腻地叫人。 施傅兴看不见人,又听着女人“不正常”的语调,刚刚压下的火气再次升起,一甩袖子,有些气急败坏:“门稍用力便可推开,我未撒谎。” 邬颜笑了笑:“妾身当然知道夫君说的是真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 “好奇夫君为何生气,毕竟这副模样也只会给夫君一个人看……” 施傅兴:“……” 少年人的脸更红了。 他似乎是想到什么事情,蜡黄的脸色变成蒸熟的虾子,白玉书生袍将他修长甚至有些瘦弱的身材修饰出来,那一双腿又长又直,仿若山林间的绿竹。 仔细一想,好像有些道理。 邬颜看他纠结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为避免这人绕进死胡同,她另起话题问道:“夫君可是刚回来?是否需要先用些东西,那样的话妾身好起身准备。” 施傅兴回过神,摇头:“已经在路上用过。” 今天恰好有个别村的学子租牛车回家,愿意捎带他,于是施傅兴天不明便动身往家赶,这才赶在了午饭前回来。 邬颜听了点点头,这会儿她已经穿戴好衣服,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披散在背后,遮挡得本就小巧的脸蛋更加精致:“看来是个好心人,夫君得好好感谢他。” 施傅兴不以为然:“不过是有所求。” 邬颜讶异,她原本还以为是施傅兴的好友:“夫君可知他所求何事?” 刚好奇地问完,便见施傅兴看了她一眼。 “男人的事,妇人就不要多过问。” 邬颜顿了顿,心里对她这个便宜丈夫的性格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呵呵,原来是个瞧不起女人的书呆子。 午饭时间,邬颜做了一大堆粗面饼子,这种食物在施家算得上奢侈,只有施傅兴在家的时候才有机会吃到,平时都是开水冲点儿糊糊喝。 邬颜把摘来的野菜用盐和酱油拌了拌,剩下的就是早晨的咸菜,以及施母亲自从锁住的柜子里拿出来的两个鸡蛋。 “来,三宝,这是娘专门给你做的,吃了补补身子。” 鸡蛋是用油煎的,因为放的油少,许多地方都煎糊了。但桌上的其他人却馋的咽唾沫,尤其小孩子,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邬颜也有些想吃。 以前的时候,为了保持身材她很少碰油星,每天都是蔬菜水果,不料到了这里之后,别说吃.肉了,就是蔬菜水果都成了奢侈。 可把大小姐给憋屈坏了。 目光灼灼地盯着便宜丈夫,思考着应该怎么开口。 施傅兴的碗里多了一张煎糊的鸡蛋饼子,他朝母亲点点头,像往常一样慢条斯理地夹起来。 没有羞愧,或者说分给旁人一点的念头。 见状,邬颜轻啧了一声。 坐在她旁边的施傅兴立刻像被惊着的猫儿,侧身蹙眉看她。 “怎么?” 少年人的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大声说话的时候像嘎嘎的鸭子,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施傅兴平日里都是压着,误打误撞增添了丝成熟男人的魅力。 比如此刻,邬颜就因为耳际充满磁性的声音软了半边身子,她捏了捏手心,让自己不要被美色所惑,更何况施傅兴现在的样子实在算不上美色。 身子微微倾斜,娇滴滴的请求像蜜糖一般:“夫君,我也想吃。” 施傅兴身子一僵,软玉在怀,刚吃进嘴里的鸡蛋饼突然就不香了。 少年今年十八,搁到现在还是一个高中生,在古代却可以成亲生子撑起一家的重担。 可论对女性的了解,后者是远远比不上前者的。 加上施傅兴从小对这方面不热络,相处过的女人除了施家的几位长辈,剩下的就是荷花村的大妈大婶,同辈的小姑娘几乎没有见过,更遑论邬颜这种手段的女人? 平白无故,脑海中想起一件事情。 学院夏日薄暮的课后,种满荷花的池塘边上,有些不学无术的学子会凑在一起高谈阔论。 施傅兴是个好学生,自然和他们没有交集,只是偶尔经过时听到了两三句放荡不羁的话语。 学子谈论最多的,是江南秦淮的画舫,那里的女子或大胆开放,或小意温柔,比起县里红楼的头牌都要漂亮,说是皮肤像豆腐一样嫩,每每碰触都会在上面留下数不清的痕迹…… 到后面,那些学子就会猥.琐地笑出声,然后将头靠得更近,纷纷攀比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 施傅兴从来瞧不上这些纨绔,仗着家里有钱在学院里混日子,可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们口中的画面。 北里之舞,靡靡之乐。 暴君荒淫,妖姬乱世。 那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梦境。 当然,施傅兴并不是把邬颜与烟尘女子做比较,只是刚才的一瞥,女人的背上好像有些红痕? “你…想吃?”施傅兴放下筷子,迟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 “嗯!”邬颜重重点头。 虽然看起来磕碜了点儿,但她不介意! 女人盯着鸡蛋饼的眼睛仿佛亮着星星,这让施傅兴感觉很奇怪。 他知道家里穷,施家养了三只鸡,两只母鸡一只公鸡。 平日母鸡下的蛋,施母都会攒着留给自己吃,以前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做对不对,哪怕小侄子馋的哇哇大哭,他也只是嫌弃地皱皱眉,然后将鸡蛋吃进自己的肚子。 即使现在施傅兴也没有觉得自己错了,他是读书人,担负着改变门楣的重任,吃得好一点无可厚非。 只是读了几年书,家里非但没有变富裕,反而越来越穷,如今连自己的妻子想要吃鸡蛋都成了一种奢望。 施傅兴叹了口气,将咬了一口的鸡蛋饼夹到邬颜碗里:“给。” 桌子对面的施母见状一瞪眼,脸都要绿了,她不舍得骂儿子,便对着邬颜破口大骂:“哎呦!老三家的你连脸皮都不要了?我们施家是缺你饭是缺你水,怎么还惦记着男人碗里的饭呢!” 邬颜接过鸡蛋饼,朝着施傅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虽说这位弟弟营养不良,瘦的皮包骨头,但个子是真的高,她看他的时候都要仰着头。 “娘,不是我要吃的,是夫君给我吃的。”邬颜收回笑意,张嘴咬了一小口。 浓重的动物油的充斥口腔,细细品味,还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顿了顿,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将口中的鸡蛋饼吐出来。心想怪不得他这夫君瘦成这副样子,施母做饭也太难吃了! “给你吃你就吃?”施母又气又拈酸,三儿子都没有让过她……指定是这娘们使什么狐媚子手段,把他儿子给哄骗住了! “三宝给你吃是他心疼媳妇,结果你倒好,一点儿也不心疼家里的爷们。” “娘这话可冤枉我来,谁说我不心疼的?”邬颜做出被误解的神色,她用筷子把鸡蛋饼划成两份,一份还给施傅兴,另一份又划了好几个小块,分给大房二房的孩子。 “你干什么!哎哟好好的鸡蛋给这些小兔崽子浪费啥啊!” 这下施母终于坐不住了,直接伸手把靠的最近的鸡蛋饼拿走。 油星沾满皲裂的老人手掌,在沟壑里缓慢流淌。 施禹坤今年才五岁,其他孩子害怕到手的饼子飞了,在邬颜给他们的时候就立刻塞进嘴里,只有施禹坤想着慢慢品尝,谁知道一转眼饼子被奶奶拿走了! 哇的一声,小家伙伤心地哭起来。 “哭哭哭,这怎么就这么馋呢!”施母呸了一声,转头骂林氏,“你是怎么当娘的,还不哄哄我孙子!” 林氏心里那叫一个气,看儿子因为一块鸡蛋饼哭成这样,心里把施母喷了个狗血淋头,忍不住道:“娘,你其他孙子孙女都吃了,没道理就我们坤不吃,您老也太偏心。” “哎呦,我偏心?这鸡蛋饼子是给三郎补身子的,小孩不懂事你这当嫂子的也不懂事嘛!成天净惦记着小叔子碗里的饭,简直不要脸!” 听到施母说这种话,林氏脸一白,差点儿晕过去。 转头看林老二的脸,果然黑得和灶上的大锅底似的。 一时间,小孩的哭声和大人的吵闹声混杂在一起,在夏日炎炎的中午,听不清谁是谁非。 邬颜老神在在地把自己的那块粗粮饼就着水吃下去,转头去看施傅兴,只见对方面色铁黑看着这场闹剧,片刻后将自己的鸡蛋饼夹给施禹坤。 “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哭。” 施母一拍大腿:“三宝啊,你不用给他,就是惯的不轻!” “娘,我吃饱了,这么热的天留不住,让三宝吃吧。”施傅兴放下筷子,眉目间带着疲惫。 见儿子已经决定,施母知道多说无用,转而敲打施禹坤:“这是你三叔给你的,以后要记得你三叔的好。” “嗯嗯!小坤长大后会孝敬三叔!” 五岁的小孩抓着鸡蛋饼吃的满嘴油花,讨好地对施傅兴笑了笑。 让人看的心疼。 “走了。” 施傅兴站起来,斜眼瞧了“呆愣”的邬颜一眼。 “没吃饱?” 邬颜摇摇头,起身跟在少年郎身后,古时候的衣服又长又不方便,她稍微提着两边的裙摆,小步跑着才能追上前面人的步伐。 到房屋门口时,施傅兴没有进去,而是往旁边的小书房走,邬颜怔了怔,连忙叫住对方。 施傅兴回头:“何事?” 邬颜其实没有什么事情,她笑了笑,问:“夫君这次什么时候走,如果待的时间长,晚些我给你做些好吃的。” ※※※※※※※※※※※※※※※※※※※※ [注]:班昭《女诫》 大房两个孩子,11岁的施禹州,7岁的施春桃 二房三个孩子,5岁的施禹坤,4岁的施荷花,刚出生不久的施禹柯 003 003 施傅兴表情缓和了些,回答道:“这次多待一天。” 哦,那就是后天走。 邬颜点点头,露出标准的八齿笑容:“知道了,夫君去看书吧,不打扰你了。” 目送着施傅兴走进书房,邬颜同样回到房间,开始百无聊赖地思索有什么不花钱就能吃的东西…… 没办法,谁让施母这么抠呢,她的手上可是一分钱也没有。 要不去山上看看? 下午天气太热,施家人没有出门。 施母带着施家的女人坐在堂屋门口绣帕子,这是她们从县上拿回来的活,一个帕子十文钱,三个人一起绣,一个月能绣出五十来个,算起来也有五百文。 不过这东西费眼睛,加上农忙,这段时间没有绣多少。 “三宝回来能待两天,你们几个赶紧多绣一些,到时候你爹送三宝的时候让他一起拿去县城卖。” “行,娘。”周氏没有异议。 一旁林氏却撇撇嘴,她是妯娌里面绣工最差的,绣出来的帕子勉强能卖,但价格比施母和周氏低五文,所以不怎么热络,此刻便忍不住道:“可咱们上次拿回来一百多个白帕子,就算连夜绣也绣不完。” “呸我看你就是懒!”施母骂她。 “冤枉啊。”林氏不以为然,她嫁给施老二这么多年早就被施母骂习惯了,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什么:“娘,要我说把三弟妹也叫来绣帕子,都是一家人,我把我的帕子分给她一些。” 小心眼的林氏变大方,好比太阳打西边出来,周氏觉得稀奇,往女人那儿看了一眼。 不料这一眼正好被林氏撞见,当即咋呼起来:“哎哟大嫂那是啥眼神,我这人是口直心快了点,但对三弟妹可没有坏心肠,以后小叔子考上状元,我还指望他教教我们家小坤呢。” 一段话说的大情大义,连施母都对这个二儿媳改观:“呵呵,老二家说的对,三宝是个聪明的,只考了一次就过了童生,前途不可限量,我和你爹也不是傻的,老大老二现在供着弟弟,等以后就让三宝扶持你们!” “可不呢,正是娘说的这个理。” 林氏得意地朝周氏挑眉,周氏抿了抿起皮的嘴唇:“弟妹想多了,我没有那样想。” 说完继续低头绣手中的帕子。 “哼,装模作样。”林氏翻了个白眼,不再管她,换头问施母:“娘,你觉得怎么样,三弟妹的模样一看就是大家族的小姐,听说那些人家从小就教女娃刺绣,不如让她绣帕子补贴家用。” 施母一想也是,她偏疼小儿子,觉得邬颜赚的钱都是给她三儿用,当即拍板决定:“行。” 老太婆对院子里玩泥巴的荷花喊:“去叫你三婶出来绣帕子。” “好勒,奶!” 荷花扔掉泥巴,高高兴兴地答应。 小姑娘对家里新来的三婶很感兴趣,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人,村子里的小伙伴都说三婶是女神仙,她也这样觉得,尤其三婶今天中午还给她鸡蛋饼吃,小姑娘更喜欢了。 迈着小步伐跑到东屋,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三叔在里面摇头晃脑地读书,荷花吐了吐舌头,偷偷笑。 哈哈好傻呀。 “咦,荷花是吗,有什么事情?” 邬颜坐在床沿边,百无聊赖拿着一本书翻。 听到动静后她抬起头,就见二房的荷花在门口探头探脑,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晃来晃去,带着说不上来的喜感。 “三婶,奶奶叫你出去。” 荷花一改调皮捣蛋的形象,乖乖巧巧地传话。 大人都喜欢听话安静的女娃,所以荷花也要让三婶喜欢! 听到施母叫自己,邬颜挑眉,心想指定没有什么好事。 但她还是懒洋洋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被弄褶皱的衣服,决定跟小姑娘出去一趟,省得对方被老太婆凶。 果不其然,一出去施母就扔给她几件白帕子:“老三家的,这是你二嫂匀给你的,绣一块十文钱,今天下午你就坐在这和我们一起绣吧。” “对啊,三弟妹窝在房间憋屈,出来和我们说说话也是好的。” 邬颜:“……” 你看我像会绣帕子的人吗? “娘,我不会绣。” 她实话实说。 施母脸一跌,不相信邬颜不会,只觉得女人在推脱,“不绣就去山上割猪草!” 顶着这个大太阳去山上肯定会中暑。 邬颜虽然有上山看看的打算,但不想这个时间点去,干脆坐下拿起针线做样子。 好吧,这可是你让我绣的,到时候浪费了白帕子只能怪你自己。 两个小时后,荷花好奇地盯着三婶绣的东西,忍不住挠了挠头。 她没有再玩泥巴,但身上却溅了许多泥巴点子,手上也是黑乎乎的,像个小猪仔。悄悄问:“三婶,你绣的是石头吗?” 邬颜尴尬极了,同样压低声音:“是小鸡。” 小鸡?荷花抬头瞅了眼鸡窝里睡懒觉的鸡,不像呀? 三婶绣的明明不是鸡! 唔,就算是鸡,那也是石头鸡哈哈哈哈…… 小丫头捂住嘴巴无声咯咯笑。 “娘,我那里还有十条帕子,让爹一起带着吧。” 这时候,旁边的周氏擦了擦额头的汗,出声打破宁静。 邬颜趁机把帕子一折,不绣了。 “十条?你哪来这么多!”施母瞪大眼睛,嘴上没有耽搁抿了抿线头,借着唾沫一下子将线从针孔穿过去,狐疑道,“晚上点油灯了?哎哟,我不是说过少点灯嘛,就你绣的那些帕子还不够油灯钱呢!” “不是的娘。”周氏赶紧否认,“是春桃,春桃最近跟着我学刺绣,我看她绣的不错就分了几个帕子让她试手,没想到绣出来的都能用。” 说到这儿,周氏打眼看了下施母。 她心里已经做好计算,春桃是施家小一辈里最大的姑娘,模样随了自己不算好看,这几年她忙着大儿子忽视了闺女,导致孩子的性子唯唯诺诺,周氏想着让她去县城学刺绣,将来嫁到夫家也有份底气。 不过这得需要老太太的同意。 施母没有注意到周氏的眼神,她是不相信周氏说的“还行”,在她看来,一个七岁的小姑娘,针线都不一定能拿稳,更不用说绣帕子了,肯定是当娘的怕女儿败坏东西被训斥,故意说成这样。 事实上,同样想法的不止施母一个人,林氏哟了声,阴阳怪气道:“大嫂可别是哄我们吧,这春桃才多大就能绣到和我们一样好?大嫂护孩子是好事,前提不能故意浪费白帕子啊,咱们这一条帕子还得两文钱呢。” 被林氏一说施母也想起来了,她们绣帕子的布是好布,专门从县里买回来的,哪里能随便浪费。 “老大家的,真是像老二家说的这样嘛?”施母把针啪得一放,丝毫不给一向听话的大儿媳好脸色。 周氏脸一白,手指下意识将手中的帕子捏紧:“娘,我让春桃把她绣的拿来给你看看。” “要是不行看我怎么收拾你!” 七岁的小姑娘又黑又瘦,头发枯黄窸窣,她怯怯地叫了声奶和二婶、三婶,把帕子递给施母。 “磨磨蹭蹭的,这么小能绣什么东西,爷们赚钱不容易,你们……” 突然,施母的话卡在嗓子眼。 见状林氏忍不住笑出声:“看来绣的太好,娘都移不开眼睛。” 刚说完,便听见耳边施母扬高的声音,又尖又锐:“春桃,这些都是你绣的?!” 春桃往周氏那儿偷偷看了一眼,点点头:“奶奶,都是我绣的。” “好好好!” 连说三句“好”,施母脸上乐开了花,这下不只林氏发现不对劲,邬颜也发现了。她探头去看春桃绣的帕子,只见艳红的梅花在雪地里翩然绽放,仿若真的一般。 “哇,春桃姐姐好厉害呀!”小荷花惊呼。 的确很厉害,邬颜又把自己的帕子藏了藏。 “行,家里的活让春桃少干点,平时就跟着你一起绣吧。”施母喜不胜禁,他们老施家果然厉害,七岁的孙女就能刺绣,在荷花村绝对是头一份! “还不赶快谢谢你奶。”周氏露出喜色,她今天的打算就是让施母知道春桃刺绣好,至于送去县城的事情,现在还不是提的时候。 “谢谢奶。” 林氏欢喜落空,狠狠瞪了一眼周氏,暗恨绣出好帕子的不是自己的女儿。 正想提点一下自己闺女,结果一看,施荷花正眼巴巴凑在邬颜面前撒娇呢。 “三婶,这是什么?” 看着手心里绣起来的方方正正的布袋子,荷花小姑娘难免好奇。 “应该叫沙包。”邬颜回答,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塞进布袋子里,将最后一个小口封住,“是一种玩具,可以丢沙包,踢沙包。” “哇~” “送你了,拿去玩吧。” “谢谢三婶!”荷花高兴的合不拢嘴。. 沙包并不难,不会刺绣的人也可以做,邬颜刚把东西塞给小姑娘,施母便像闻到味道似的警惕看过来:“你给她的什么?” “没什么。” “你绣的帕子呢?” “额……” 施母瞪眼:“拿过来我看看!” 无奈邬颜只能把“石头鸡”递过去。 与此同时她悄悄对荷花说:“我数一二三,一起往门外跑,带你去玩丢沙包。” “一” “二” “三” 长裙随风飘荡,树上的雀儿轻啄羽毛,突然被一声愤怒的吼声惊飞:“邬氏你给我站住!!!!!” 施母捂住心口,看着帕子上绣的鬼东西,气的说不出话来。 004 004 “请问施傅兴是住在此处吗?” 大门外的杨树下,邬颜领着三个孩子玩丢沙包,小家伙嘻嘻哈哈的欢呼声传出很远很远的距离,在夏日的午后和蝉鸣应和叠奏。 见来人作书生打扮,邬颜没有立刻回答,几个小孩看到陌生人后纷纷跑到邬颜的身后躲着,其中二房的荷花又迈着小短腿跑回去,把地上的沙包捡走。 “这位公子看起来有些陌生呀。”邬颜一边打量来人一边笑道。 她长得好看,经过几千年基因进化的容貌在古人中算得上惊艳。此刻因为跑动,圆润的鼻头出了一层薄汗,艳丽的面庞上平添了几分憨态可掬。 至少问话的书生红了脸,咳了咳,有些结巴道:“这位姑娘,在下是施兄的同窗,今日来这里是有事情找施兄,麻烦帮忙指一下路,在下感激不尽。” “三婶,他是来找小叔叔的!”二房的施禹坤从身后拉了拉邬颜的衣服,小心翼翼地说。 “原来是嫂夫人。”书生露出惊讶的表情,细看还有些惋惜,“在下姓宁名邵,是隔壁青山村的童生。” 青山村和荷花村在一条路上,规模比荷花村大,住在那的居民也比荷花村富余。 邬颜心思一动,记起施傅兴说过自己是搭乘同窗的牛车回来,还说对方有所求。 莫不就是眼前这人? 想到这,邬颜不再假装陌生,更何况小孩子早就把她给出卖了:“想起来了,夫君曾向我提起过宁公子文采斐然,只是没想到公子的长相也这般美如冠玉,一时不敢相认。” 在现代,夸别人长得帅从来不是错误的交际方式,邬颜随口一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宁邵哪里听过这种话,只觉得脑袋都懵了。赶紧低下头,耳尖红到仿佛滴血:“嫂夫人过誉了,邵愧不敢当。” “呵呵,宁公子自然当得。”话一转,“既然宁公子有事要找夫君,那我现在就领你进去吧。” 一边朝大房年级最大的施禹州眨眨眼,小家伙点点头,拔腿便往书房跑。 “三叔,三叔!有个书生来找你!” 施家的书房是从东屋隔出来的区域,空间特别小,施傅兴却很喜欢,在家的时间有一半以上会待在书房看书。这会儿摇头晃脑被迫停止,读书的心思乱了,忍不住蹙眉道,“禹州,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施禹州立刻浑身僵硬地站直身子:“三,三叔,外面有个书生找你。” “知道了。”施傅兴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情,又教育了施禹州几句,这才放下书本从容不迫地走出书房。 恰好邬颜领着人进来,几人在院子中间碰面,邬颜笑了笑:“夫君,这位宁公子说找你有事。” “施兄。” 宁邵双手作揖,面露羞愧:“施兄所说之事,在下回去之后多次思考辗转反侧,心中好奇得厉害,没有通知便提前来了,实在叨扰。” 施傅兴不冷不淡:“没事,走吧。” 邬颜一愣,虽然不是朋友,但施傅兴的表现仿佛与人有仇一般,再看宁邵,表情略显尴尬,大概也没有想到施傅兴连喝杯茶的功夫都不愿意客套。 眨眼间,施傅兴已经自顾自走到大门口,宁邵见此只能朝着邬颜拱了拱手:“嫂夫人,在下先告辞。” “哎,等等。” 前面的人停住步子,邬颜赶紧跑上去,自然而然拉住施傅兴的袖子:“夫君这是去哪?” 两人离得近,施傅兴有些不习惯,他往后退了退:“去林二叔那儿。” 邬颜不是荷花村的人,不认识林二叔,施傅兴便解释:“林二叔是我们村的木匠,听说前段时间做出了一个可以自己推动的椅子。” 可以自己推动的椅子?听起来像是轮椅。 邬颜眼睛眨了眨,突然道:“我也想去看看。” “胡闹,你去做什么!” “好奇啊。”邬颜晃了晃手中捏着的袖子,毫不做作地撒娇,“夫君让我去吧,你们不也是因为好奇才去的吗?” 奇货可居,施家没有不良于行的人,施傅兴了解的这么多,肯定是已经亲眼见过。 施傅兴蹙眉,他年纪不大,却总爱表现地像个老学究:“你一个女子,为何总爱抛头露面?” 这话邬颜不爱听了:“好奇之心无人不有,怎么能够因为性别而歧视呢。” “更何况这是一种心理,跟想吃饭想睡觉一样,不受我控制。” “巧舌如簧!” “哼!我这叫口齿伶俐!” 施傅兴:“……” 他说不过邬颜,气的胸膛起伏,一旁见证两人争论的宁邵眼睛都直了,自古女子嫁夫从夫,男人说什么女人都要听从,像邬颜这种和男人“争执”的却是第一次见。 但他内心居然有点羡慕,如果… 005 005 宁邵偷偷看了一眼面前的女人,因为一番据理力争,邬颜颜色偏浅的唇变得艳红粉嫩,额前两簇细长的刘海随着动作微微摆动,颇为调皮可爱。 如果自己未来的妻子也是这般,他肯定不介意。 “对了,娘要我去山上割猪草,你刚才说林二叔住在山脚,正好顺路。” 邬颜的话打断了宁邵的思绪,也让施傅兴眉头越皱越紧。 “随你。” 终于,他不再管了,心想大不了自己看着她,别惹出事情。 “三婶,你要去割猪草吗,我和你一起去!” “我也去我也去!” “三婶带着我们,我们帮你割猪草喂猪!” 几个小孩听到邬颜的话,眼珠子转了转,纷纷要求一起上山。 “不行,你们年岁太小,上山不安全。”施傅兴绷着脸,冷酷无情地否决。 邬颜回给小孩们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在家玩吧,和春桃一起照看弟弟,等我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吃的? 一群小孩想起早晨的白米粥,中午的粗粮饼子和凉拌野菜,不约而同吸了吸口水。 “好!” 林二叔的住处在山脚下,为了方便砍伐木材。因为最近制作出轮椅,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门口张望。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空闲,林二叔今儿卖出了四个轮椅,还和县城的大商户签订了一笔大单子。 “哟,施童生来了,来来来,快点进来。” “林二叔。” 施傅兴拱手作礼,然后向中年男人介绍邬颜和宁邵,林二叔搓了搓了衣服,看起来反而比客人都要拘谨:“林童生来我这儿有什么事情,也想买一个'手动椅'吗?” “手动椅”应该指的就是轮椅,邬颜在后面听的好笑,这名字还不如轮椅呢。 施傅兴摇头:“宁兄听说林二叔做出'手动椅'后大感兴趣,所以特意领他过来瞧瞧。” “哦哦,随便瞧随便瞧。”林二叔没有因为几人不买而生气,他热情地将人领进放轮椅的屋子:“这是昨天刚刚做的,还没有涂漆,之前的几个已经被家里有老人的村民买走了。” 说起这来,老实的林二叔也不禁露出笑容,谁能想到他去了一趟县城,居然有这般奇遇。 那天,他向往常一样去县城买工具,在店里听到一个小姐谈起“可以自己推动的椅子”,旁人都笑她异想天开,林二叔却觉得说不定真的可以。 于是回来后他就开始动手研究,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做了出来。 屋内光线暗淡,邬颜从施傅兴身后走出来,想靠近一些看。 这一看,倒是有些惊讶了。 和后世的轮椅不同,林二叔做的“手动椅”当真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椅子,椅背又直又硬,只看着便感觉不舒服,但最关键的两个大轮子又做到了轮椅的精髓。 林二叔坐上去演示它的使用方法,轮子是用木头做的,防震效果差。当然也可以换成铁,不过这个时候朝廷对于铁管制严格,民间不能大量使用。 手放到轮子上从后往前推,“手动椅”便往前移动,靠的是大轮子外围的“小轮子”,二者同轴,用手转动小轮便可以带动大轮转,自然实现了自己可以推动的效果。 “哈哈,林童生和宁童生要不要试试?” 施傅兴见过一次,所以并没有表现出惊奇,他旁边的宁邵却早已经瞪大眼睛,脸色激动地通红,邬颜觉得对方仿佛下一秒就要赋诗一首。 “我来试试!” 说完迫不及待亲自坐上去,像个小孩子似的绕着房间撒欢转圈。 …… 林二叔放心让别人看,也是笃定了对方没有办法偷师,却不想一下子就让邬颜看出了门道。 当然,看出来算一回事,让她亲自动手去做就不会了。 从林二叔家离开,宁邵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嘴里念念有词,一个没看见就往树上撞。 好在施傅兴及时把人拉住,他皱着眉道:“宁兄?” ‘“小轮带大轮,同轴转动……额额嗯?”宁邵个子矮,被竹竿般的施傅兴提溜小鸡似的抓住,傻愣愣回视。 “宁公子走路时还是要看路,刚才差点儿撞到树上。”邬颜遮嘴笑起来,声音温柔婉转,比夏风要讨喜。 宁邵脸噌得就红了:“在下刚才想事情没有注意到前面有树,多谢施兄帮助。” “没事。”施傅兴放开手,面上带了点儿嫌弃。 宁邵来得出其不意,走的匆匆忙忙,他好像有很着急的事情,和两人告别后便坐牛车离开荷花村。 哦,这个牛车就是施傅兴搭乘的那辆,原来不是租的,而是宁邵自己家的。 这个时代,谁家有牛那是富余的表现,想不到随随便便一个同窗都比施傅兴有钱。 邬颜去看施傅兴,少年人倒是没有羡慕,西落的太阳光洒在面孔上,显得他脸色更黄了。 他迈开步子,往来的方向走。 “你去哪?” 背着背篓准备上山的邬颜看傻了眼。 施傅兴停下来看她,不解道:“自然是回去。” “……” “你不和我一起去割猪草吗?”邬颜弱弱地问。 这次施傅兴不说话了,直接转身就走。 徒留邬颜站在闷热的夏风里,白皙的脸蛋慢慢变红。 ※※※※※※※※※※※※※※※※※※※※ 苟到下下周就能日三千了(求求收藏,看都看了,老板们收个藏吧qaq) 006 006 山路不好走,邬颜背着一个大大的背篓,在心里把施傅兴骂了几十遍。 直男!钢铁直男!这种人就应该单身一辈子! 脚底下的石头变成了施傅兴,一脚就踢出去十米距离;树上的绿叶变成施傅兴,一手摘下来撕成七八块。 还有耳边飞来飞去扰人的蚊虫,草丛里带着尖头儿的剌人野草…… 走走停停,直到施傅兴“挂了”十几次,邬颜心头的怒火才渐渐消散。 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半山腰,四处打量,这块地地势平缓,野柏成片成片生长,浓荫如盖,将夏日太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远处能听见荷花村里村民的喊话声,带着口音的烟火气息,彰显着这个世界的不同。 邬颜停住步子,坐在树下休息。 她不是一个沉溺于过去的人,因为无论在哪,她都可以活得很好。 右手摸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邬颜吓了一跳,起身一看,竟然是几颗小蘑菇。 中午的时候还说要到山上找.野.味.给施傅兴做好吃的,现在后者已经从计划里剔除,前者倒是可以保留。 毕竟自己也想改善一下伙食。 “啧,得来全不费工夫。” 邬颜满意地拍拍手。山上的野蘑菇真的很多,随便将树下的野草拨开,树根的地方就有五六个探着脑袋的蘑菇,其中有些颜色鲜艳的邬颜没有摘,以她上辈子的经验,越好看的蘑菇往往越有毒。 用了半天时间,把附近能找到的蘑菇全部摘掉,邬颜累得出了一层薄汗,古时候的衣服繁杂厚重,即使夏天也不准露出什么,她只觉得浑身黏糊糊的,像是从水里出来一般。 哎,好想吹空调啊。 又休息了一会儿,邬颜开始割猪草。 这种粗活放在以前的时候她肯定不会做,眼下被迫上山,也只是割一把猪草休息十分钟,等到背篓被装满,山那头隐约可见夕阳的余晖。 邬颜又累又饿,望着山下袅袅炊烟,又把施傅兴拉出来鞭挞了一顿。 她的胳膊在割猪草的过程中被野草剌得通红,道道痕迹交错纵横,看起来非常可怖,装满猪草的背篓重的厉害,背不动,只能放在地上拖。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拖,因为没有注意路况 ,居然一不小心踩空了。 “嘶……” 脚腕处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邬颜坐在地上倒吸一口气,她将裙摆提了提,看到自己红通通肿的像馒头似的脚踝,猜测是扭到了脚。 尝试着站起来,不料稍微用力便疼得厉害。 看来这下是不能走路了。 “哎,我好倒霉。”长长叹了口气,邬颜坐回原地,表情严肃地思考:如果没有人来应该如何自救。 同一时刻的荷花村。 夏季的天黑的晚,酉时,地里干活的人陆续回来,家家户户的院子里升起炊烟,饭香味飘散,劳累一天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每个人都恨不得吃个肚皮滚滚。 施春桃抱着二房哭闹的弟弟喂水喝,她是女孩子里最大的一个,性子温吞,至少施禹坤和施荷花才不管爱哭的小弟弟,心情欢快地跟着大房的施禹州玩丢沙包。 “哥哥,我肚子饿了。” 跑着跑着,施荷花突然停下来,捂住咕咕叫的肚子苦了脸:“三婶为什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找到太多好吃的东西,两只手拿不过来呀~” 在小丫头心里,三婶是大人,大人都是无所不能的的存在,所以不会出意外,没有回来肯定是因为其他事情给耽误了。 “三婶除了找好吃的,还要割猪草呢。”施禹坤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像从水里捞出开的混小子,他当时离得近,听到了三婶和小叔的聊天,眼珠子转了转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找三婶吧!” “哇!我怎么没有想到,哥哥你好聪明!”无精打采的荷花瞬间高兴地蹦起来,“去找三婶,去找三婶!”恨不得立刻就动身上山。 还是春桃及时把几人拦下,严肃道:“不可以,山上太危险,让二叔二婶和爷奶知道肯定会生气。” “只要春桃姐不说,爹娘和爷爷奶奶就不会知道!” “对!” 春桃摇摇头:“这个时间点他们马上就从地里回来,不用我说也会发现。” 荷花和禹坤难过地“啊”了一声,转头去看年纪最大的施禹州:“那让大哥领着我们。” 春桃不说话了,眼睛看向她的亲大哥,施禹州本来想带着两个弟弟妹妹上山,但听到小妹的话,心里开始犹豫不决。 自己经常上山肯定不会出问题,二房的弟弟妹妹却不一定,万一真的出了事,二婶绝对会把自己打死的! 想到这,施禹州瞪了一眼两个小孩:“我不带你们。” 见两个小孩要闹,他又道:“三叔在家,你们让他带着去找三婶。” 一听到三叔,两个小孩像被水噎住喉咙,终于不敢闹了。 三叔的脸臭臭的,凶凶的,总是对着他们讲一些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关键爹娘和爷奶还乐见其成,恨不得让他们天天被训。 所以在施家的孩子眼里,三叔是最可怕的人。 “那,那我不去了。”荷花吐了吐舌头,转头就跑。 剩下的几个小孩你瞅我我瞅你,最后推出施禹州,硬着头皮去书房找他的三叔叔。 天色渐暗,施傅兴看了一下午的书,眼睛有些酸涩,他合眼捏了捏鼻梁,突然觉得外面有些过于安静。 这个时间点,邬氏怎么还未做饭? 施傅兴是一个读书人,一个坚决信奉“君子远庖厨”的读书人,他的第一反应就是邬颜偷懒。 从施母的口中,施傅兴得知自己的妻子经常睡到日上三竿,对于家中的农活推脱不已,完全没有一个为人妇的样子。 “虽说是落难的大小姐,但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成了我们老施家的媳妇,就得按我们施家的规矩来。” 施母故意在儿子面前上眼药,这半个月来可是把她憋屈得不行,甚至后悔当初占便宜从人牙子手里买回邬颜,那可是五两银子啊,村里取娶个好点的媳妇也才三两呢。 施傅兴只能暂且安抚了施母,实际有些头疼。 正此时,施禹州跑过来:“三叔,三婶割猪草没有回来,你可不可以去山上接她?” ※※※※※※※※※※※※※※※※※※※※ 经过多位读者提醒,不能单独用颜色判定蘑菇有没有毒,具体可以查一下,颜色鲜艳的也可能没毒,不鲜艳的也可能有毒 007 007 越说底气越弱,从来只有三叔让别人做某件事情,没有别人敢指使三叔,施禹州哭丧着脸,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早知道就把枕头底下藏着的红枣子全部吃掉了,现在只能留给妹妹。 想起红枣子的味道,施禹州吸了吸口水,哎,希望妹妹能好好尝枣子。 施傅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去,去无名山接三婶……” 荷花村毗邻的山没有名字,大家都称呼无名山,平日里村民爱去山上摘野果,但不敢走得太深,因为山林深处有猛兽。曾经就有一个村里的混混半夜喝醉酒上山,第二天被人发现时只剩下被咬的破烂的衣服。 施傅兴听到邬颜还在山上,立刻说了一句:“胡闹!” 施禹州缩了缩脖子,忍不住为漂亮的三婶辩解:“三婶是为了我们。” 可惜施傅兴没有功夫再听大侄子的话,留下一句老实待着,便匆匆出门。 天色越来越暗。 施傅兴提着一盏油灯,山路崎岖,脚下的山石又滑又难走,好几次都差点儿摔倒。他不敢放慢步子,唯恐耽误一会儿邬颜就出了事情。 举目望去,昏暗的环境伸手不见五指,油灯只能照亮微弱的光,一边走一边喊:“邬氏——” “邬氏——” “邬颜——” “哗啦。” 寂静的黑暗里突然响起奇怪的动静,施傅兴警惕地停下步子,他听到了野兽的脚步声。 “邬颜?” “哗啦,哗啦。” 声音越来越大,这下不用再怀疑自己的耳朵。 细听正是从直面的方向而来,施傅兴浑身僵硬,黑暗中,因为营养不良发黄的脸色绷得紧。 以至于他没有深思,为什么野兽会跑到山前。 邬颜怕是……已经遭遇危险。 这个认知让人心情变得沉重,施傅兴头脑懵了片刻,人固有一死,施傅兴对于死亡不害怕,但他不想死,因为县学书馆二层的藏书还有一半没有看完。 脚下用力准备逃跑,这时候,前面的“哗啦”声停顿了刹那,紧接着响起一个欣喜的声音:“哎呀,是施三郎吗?” 施傅兴一愣,想了半天才从记忆里找到这个声音对应的人:“牛二?” “是俺。”橘黄的油灯照出来人,是一个体格健壮的汉子,对方看到施傅兴后明显松了口气,道,“三郎,你家媳妇崴到脚,就在前面不远处,快点跟我走吧!” 施傅兴一听,赶紧跟着对方过去。 也是巧,牛二今天来山上打猎,不知不觉走的深了些,等他打完猎返回来,天都黑透了。 正如此,在下山的路上碰到崴脚的邬颜,邬颜请求牛二将自己带下山。 “这,这不好吧?” “说的也是。”邬颜蹙眉,她都快疼死了,这些古人还讲究什么男女大防,“那还请下山通知我的家人一声,让他们来接我。” 这个问题没有什么难度,牛二满口答应下来,之后便是半路遇到上山来找人的施傅兴。 “邬氏?” 邬颜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咬着牙揉开自己脚腕的淤血,疼的她又是吸气又是委屈,突然听到施傅兴叫自己,眼泪没忍住落了下来。 委屈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看到女人的眼泪,施傅兴下意识皱眉,语气依然是硬巴巴的,“上来。” 他蹲下身。 十八岁少年的肩膀已经有些宽阔,邬颜从背后看着瘦削的人,眨眨眼贴了上去,对方身上传来的温度消散夜风的冷漠。 紧张了一晚上的心情也渐渐放松。 “哎,三郎是个好男人啊。”牛二在旁边看着说,“以前我以为读书人都和老秀才似的,今天见了三郎,才知道这都是放屁!这人行不行啊,和读不读书没有关系!” 老秀才是村里的一个年过半百的秀才,学问不行但架子大,前几年还把自己的老妻给休了,那老妻就是牛二的姑奶奶。 施傅兴蹙眉,他听不得旁人说读书不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牛二挠挠头:“嗨,管它黄金还是玉的,我老牛不懂这,但我看得出来,你施三郎是个对媳妇好的男人。” 噗。 邬颜听着两人的话,想笑。 施傅兴没再搭理牛二,总不能让他说,自己不疼媳妇? “谢谢夫君来找我。”邬颜将下巴搁在肩膀上,轻轻道。 “你是我妻。”施傅兴生硬地回答,然后提醒,“抓紧,我要走了。” 点点头,或许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情从看见施傅兴的那一刻变明朗,之前害怕野兽害怕黑暗,担心会没有人发现自己,这会儿什么也不需要想了——这是邬颜原本的打算,直到下一秒站起来的瞬间,身下的人突然开始哆嗦。 邬颜立刻又紧张起来,连忙伸出胳膊环抱住人:“没事吧?” 她有这么重? “没,没事。”话从咬着的牙缝钻出来,施傅兴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他觉得背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山。 到后面,连牛二都看出他的吃力,趁着油灯的光看到男人发白的脸色:“哎哟施三郎,你脸咋这么白呢!” “呵,呵,我,没事。” 背上的邬颜闻言皱了皱眉。 就这样颤颤巍巍,一炷香的时间,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施家的门槛。 邬颜松了口气,正想招手让门口探望的小孩子叫人,突然天旋地转,整个人狼狈跌倒在地上。 “施傅兴!” 少年人双眼紧闭地躺在那儿,嘴唇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 ※※※※※※※※※※※※※※※※※※※※ 现在的弟弟还是个营养不良的弱鸡 (施傅兴年龄改成十八,十六岁才开始读书,有没改的地方记得提醒我 008 008 施傅兴晕过去,在施家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施母从进大门就开始嚎啕大哭,一直哭到床前,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像根木头似的躺在那儿,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还是周氏手脚麻利,及时掐住老太婆的人中给人掐醒,着急道:“娘,咱们家都这样了,你可不能出事啊!” “哎呦,我老施家造的什么孽,还不如就这样让我死了呢!”施母上唇中间有道红红的指甲印,她醒了后又扑到床上,有些胖的身子压住施傅兴的胸膛,“三宝啊!我可怜的孩子,你走了让娘该怎么活啊!” 被挤到一旁的邬颜闻言嘴角抽抽:“娘,夫君应该只是有些低血糖。” “你还说!”施母猛地转回头,像饿狼一样狠狠盯着邬颜,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扫把星!你就是一个扫把星!我的三宝要不是为了找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邬颜:“……” 她也没有想到施三郎一个男人,居然会弱的走几步路就能晕倒啊! 不过眼下不是争论的时候,邬颜瘸着腿让周氏扶着去厨房冲了一碗糖水,回来时,碰见施大郎拽着一个老头跑进屋来:“娘,聂大夫来了!” “快快快,聂大夫啊!快来看看我们家三宝——” 聂大夫是外地人,早年云游四方,后来年纪大了便在荷花村安定下来。年纪六十往上,胡子花白,被施大郎拽着跑了一路,浑身的老骨头都要断了。进门后看见一大群人把病人围住,气得吹胡子瞪眼:“都让开,我看你们是想把人憋死!” 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施母一听,赶紧站起来赶人,聂大夫终于能走近了些,翻了翻床上施三郎的眼皮、口腔,又认真把脉,不禁暗自摇头。 见状,施母嘴一张,又开始一波三折:“哎呦我可怜的三宝,你怎么忍心丢下爹娘啊……” 聂大夫眼皮一跳,赶紧道:“施大嫂,施三郎没事。” “娘也不活了,干脆跟着你一起……额,什么?!”施母虽然不讲理,对待施三郎那是真的没有话说,瞪着两个哭肿的眼睛,生怕自己刚才听错,“我家三宝没事?” “没事。”聂大夫摆摆手,“就是累到了,你们赶快去给他弄点吃的。” “哎呀老天爷保佑啊!行!弄多少吃的都行!”施母听到儿子没有事情,高悬的心顿时落回肚子生根,她也不放心别人,转身亲自去厨房给施三郎准备吃食。 这时候,邬颜才有机会施施然开口:“大夫,先让夫君喝点儿糖水吧。” “没错,喝点糖水好。”聂大夫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点点头。 众人一听连忙给邬颜让出位置,邬颜坐到床沿边,其他人帮忙把施傅兴半扶起来,好在少年人只是低血糖,并没有彻底失去知觉,用调羹一勺一勺将糖水喂下去,等到见了碗底,施傅兴苍白的脸色也慢慢变的红润。 “哎,三弟醒了!” 过了会儿,施二郎看到床上的人睁开眼睛,惊喜道。 “怎么了?”施傅兴头晕恶心,有气无力地看着周围,不明白为什么都围着自己。 “哎呀小叔啊,你去山上找三弟妹,回来的时候晕倒了!”林氏嘴巴快,一张嘴便把事情经过说出来,末了还不忘半抱怨地加一句,“你们读书人身子弱,平时挑水都只能挑半桶,以后可千万别做这种事情了。” 施傅兴:“……” 好吧,经过提醒,他想起自己在邬颜面前丢脸的事情。 不仅如此,现在全家人都知道了。 施傅兴脸涨得通红,名为自尊心的东西让他恨不得再次晕过去,事实上他也是这样做的,等到施母做好粥,他几乎是狼吞虎咽把粥喝掉,然后告诉众人自己需要休息,把所有人“赶了”出去。 邬颜没有走,不是施傅兴把邬颜当自己人,而是邬颜扭到脚,刚才聂大夫看过之后嘱咐让她最近不要走动。 房间恢复安静,邬颜坐在凳子上,看着背对着自己躺在那儿的人,忍不住笑出声。 虽然当时的自己也摔倒了,但还是觉得好笑。 施傅兴听到女人的笑声,顿时浑身僵硬起来,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 他不说,邬颜却不打算放过他:“夫君,现下已经没有人了。” 女人的语调轻快秀雅,施傅兴不吭声,她便又道:“夫君是害羞了吗?其实没有什么害羞的,县学重文轻武,夫君整日坐在那儿不运动,身体素质必然会差一些。” “胡说!”话音刚落,那边施傅兴已经转过头,满脸通红地怒道,“你一柔弱女子,于我来说轻若鸿毛,只是碍于身体不适才不小心松手,切勿胡乱编排。” 哦,还不是晕了? 邬颜撇撇嘴:“夫君力大如牛,妾身晓得了。” 施傅兴:“……” 怎么听起来不像好话呢? 009 009 “好了好了。”邬颜不再逗他,“想来夫君背我一路,身上不怎么爽快,要不要沐浴一番?” 施傅兴不在家的时间,邬颜每天都要洗澡,这也是施母看她不顺眼的原因之一。普通农家人一年沐浴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毕竟烧水用柴火,而一捆柴能卖一百文。 邬颜这样一说,施傅兴当真觉得各处都不舒服起来:“娘在做饭,你去温上一壶水。” 说完想起邬颜的脚不能走路,施傅兴从床上起来,生硬道:“还是我去吧。” 邬颜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她提出来这件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施三郎去要热水。 等到把木桶放满温水,施母黑着脸嘱托邬颜好好看着施三郎,这是怕施三郎泡澡的时候再晕倒。 邬颜笑了笑:“娘放心,我会照顾好夫君的。” 房门一关,邬颜笑容收起来,转头看向不远处正褪去外套的人,宽阔的肩膀,窄细的腰身,两条大长腿立在那儿跟竹竿似的,就是过于瘦削,如果练一练,她不介意多欣赏会儿:“夫君,妾身想和你打个商量,能否让妾身先洗?” 施傅兴衣服挂在那儿,闻言侧头:“为什么?” “因为我好累好困啊~”而且施母只烧了一桶热水,如果后洗,自己岂不是要用施傅兴的洗澡水? 秀气的眉头皱了皱,那样可太糟糕了。 施傅兴嘴角抽搐,他不笨,猜出了邬颜真正的想法,不过早洗晚洗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 只是…… 想起刚才施母偷偷把他拉到角落说的话,施傅兴烦躁的同时又有些不太自在。 施母想要孙子,他作为儿子,肯定要满足当娘的意愿,可是回忆起新婚夜做的事情,施傅兴的眉头间就能夹死苍蝇。 谈起那一次,也是施三郎唯一一次的经历,或许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不舒服。 先不说身体的变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横冲直撞,苦于找寻不到出口,成为困兽,心情莫名变得烦躁起来,让一向没有过这种感受的施三郎大为吃惊。 之后,他勉强保持镇定,按照施父塞给他的防火图,用虔诚的态度观摩学习,可是这样,也没有达到大哥二哥所说的“天人之境”,反而被小妻子一脚踹下床,跌的屁股蛋都快摔成四瓣。 如此,施傅兴更加没有什么兴趣可言了。 垂眸思考许久,施傅兴迟迟无法下决定,而另一边,邬颜以为他是不满意,又见便宜丈夫时不时看自己一眼,脑海中升起一个荒唐念头:这人难道是想和她一起洗? 呵呵,男人啊。 十八岁,八十岁,表面不管多么正经,归根结底内里都是大猪蹄子。 邬颜心里嗤笑,面上抿了抿唇,做出羞涩的样子:“夫君不说话,可是想和妾身一起鸳鸯浴?” 还在纠结的施傅兴:“…………” “你说什么?” 一瞬间,少年人不自觉后退了两步,反应过来后,红晕从脸颊往脖子迅速蔓延,“你,你一女子,怎么能——!” “能什么?能说和夫君一起沐浴的话?”邬颜噗嗤一笑,“我都不害羞,你害羞什么啊。” 这哪来是害羞的事情! 施傅兴痛心疾首,他想斥责眼前的女人,却在对方的笑容中败下阵来,最后一甩袖子,将浴桶留给了邬颜。 望着被放下的帷幔,邬颜毫不客气地笑纳,然后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期间,胳膊上划出来的红痕不可避免沾了水,好在没有破伤口,不至于发炎。 擦干身子,涂上润肤乳,这是邬颜包包里的东西,随着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日常的护肤品和化妆用品,一部手机和身份证明。 手机早已经停电关机,至于润肤乳之类的东西,不可再生,用完后这个世界上将不会存在,对于用惯了的邬颜来说,得尽快找到替代品。 “夫君我洗好了,到你了。”邬颜擦着头发走进里间,施傅兴坐在床头,蹙眉看一本书。 听到女人的声音,他下意识抬头,便见一大片雪白的脖颈。邬颜倒是没有穿的太过分,这让他没有办法指责,有些不自在地点头,“你先休息。” “好。”邬颜打了个哈欠。 走到帷幔旁的时候,施傅兴不知道怎的突然回了一下头。 正巧女人褪下外裙,光洁平坦的后背上,几个蚊虫叮咬的红痕清晰可见。 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下去? 第二天太阳升起,施家人吃过早饭后去地里干活,没有施母的打扰,邬颜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起床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她自己一个人占据大床的中间位置,把属于施三郎的地方压到了墙边。 经过一晚上的时间,崴到的那只脚已经顺利消肿,走路的话依然很疼,但尚且在忍受的范围内。 邬颜拄着一根木棍一瘸一拐地出门,院子里玩沙包的小孩看到她纷纷跑过来:“三婶,你的腿还疼吗?” “三婶我来扶着你。” “三婶我也可以扶着你!” “已经不疼了,谢谢。”邬颜笑了笑,对这些小孩子的关心感到熨帖。 施家的孩子都很听话,相比较起原来家里被宠坏的侄子侄女,邬颜还是挺喜欢他们的。 她往四周看了看:“你们三叔呢?” “三叔一大早就出去啦~” “嗯?去哪了?”邬颜惊讶问。 虽然认识不久,但她也看出来便宜丈夫就是个书呆子,有出门的时间,宁愿在书房多读一会儿书本。 这个施荷花不知道,老实的摇摇头。 “我知道!”施禹坤举起小手,兴奋地说,“今天早上我起床尿尿,正好看见三叔出门,他往后山的地方去了!” 而且手上拿着东西,施禹坤小朋友只看见一个背影,所以不知道三叔拿的什么。 邬颜一怔,第一反应施傅兴是去后山了。 但潜意识又觉得不太对劲,这人大白天去后山干什么呢? “三婶,你要吃饭吗?” “今天是我娘做的饭,给你在锅里留了一碗。”施春桃没有和其他孩子一样凑到邬颜身边,她坐在大房门口绣帕子。 邬颜肚子正好饿了,听到春桃的话,她去厨房看了一眼,发现是最简单的杂粮粥,汤汤水水和煮黑的菜叶飘在表面,非常没有胃口。 余光瞧见施禹州拉着背篓往猪圈走,她突然想起了昨天摘回来的蘑菇。 “等等小州。” 邬颜把人叫住,她知道早饭要吃什么了。 ※※※※※※※※※※※※※※※※※※※※ 周六周日休息,周一再更 010 010 邬颜要做的不是别的,正是蛋花蘑菇汤。 蛋花蘑菇汤的精髓在于汤,这只是一道家常菜,邬家的厨子通过熬汤来提升菜的味道,耳熟目染之下邬颜也会做了,只是她懒,平日里很少进厨房,如今为了口舌之欲,她准备时不时下厨给自己做点儿好吃的。 其他孩子一听邬颜要做饭,都顾不上玩耍,纷纷跑到厨房门口:“三婶,我来帮你烧火!” “我来帮你洗菜!” 荷花年级最小,家里没有人让她进厨房,所以什么都不会做,小丫头只能着急地说“我也做我也做”! “那荷花帮我把蘑菇撕成小条,好吗?”邬颜笑着摸了摸荷花的头。 荷花头顶的两个小辫摆动:“好!我一定会完成任务!” 每个孩子都领了任务,一群萝卜头像是打了鸡血般积极工作,厨房里充满欢声笑语。 邬颜见没有问题,开始起锅热油。 她动作熟练,一看便知道是经常下厨的人。切细的姜丝放入锅中爆炒香味,因为调味品有限,删减掉煲汤的步骤,翻两铲,确保没有炒糊。 之后把撕成小块的野蘑菇倒进锅里,沾着井水的洗净蘑菇刚入锅,立刻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邬颜稍微后退,也让孩子们往后退,谁知道他们一个个胆子比牛大,还说:“三婶,你要是害怕我来帮你炒!” 邬颜:“……” 她只是觉得没有油烟机,用土灶做饭太熏了。 谢绝小孩们的热情,邬颜舀了半瓢水入锅,用淀粉仔细进行勾芡,之后小火慢慢炖着。 “三婶,你在找什么?”最调皮的施禹坤闻到空气中的香味,吸了吸哈喇子,看见邬颜皱眉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询问。 “鸡蛋。”邬颜一边找一边回答。施家的鸡蛋是施母亲自捡的,她不知道放哪儿。 “还要放鸡蛋?!” “对啊,我做的是蛋花蘑菇汤。” 好吧,这次施禹坤的哈喇子直接滴到地上。 邬颜没有找到鸡蛋,但她发现最上面的橱子被锁住,无奈之下只能让小孩去鸡窝里看看。 正巧今天有只母鸡下蛋早,捡回来四个椭圆的蛋,其中一个还是双黄。 蛋液打到碗里搅匀,蛋黄和蛋白充分融合在一起,表面冒出许多透明的气泡。 倒入热气滚滚的锅里,很快就变成乳白色的鸡蛋花,最后撒入适量的盐,蛋花蘑菇汤便做好了。 “哇!好香啊!我可以喝下一整碗!” “我可以喝掉两大碗!” “哼,我年纪最大,可以喝掉三碗!”大房的施禹州拍着胸膛,高兴大喊,仿佛这样说,三婶就会给他喝三碗似的。 “你们还吃的下吗?”邬颜好笑地问。她起得晚,这些孩子却是已经吃过一顿,想了想,每个人只给一碗蘑菇汤,原本打算给的粗粮饼子收起来,尽管如此,孩子们也很高兴。 于是等施傅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饭菜刚刚端上桌,还冒着白白的热气。几个孩子将邬颜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说起话来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吵得很,然而看向女人的脸上却满是开心和敬仰。 敬仰? 施傅兴.喘.吸.着,他从外面跑回来,累得双腿僵硬,胸口更像是呛水般酸涩胀痛,目睹了家里孩子对邬颜的态度,顿时有些古怪。 不过很快,他便闻到空气中的香味,这点儿古怪迎刃而解。 “什么味道?” 他踏进正屋。 “啊,三叔!这是蛋花鸡蛋汤!” 邬颜听到声音回过头,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光站在自己面前,之前的书生装已经脱下来被施母清洗,此刻施傅兴身上穿的是一件普通的深蓝长衫,长发高高竖起,越发显得整个人修长如竹。 “回来了?”邬颜眨了眨眼睛,卷翘的睫毛扫着眼睑,见他满头大汗,好奇道,“夫君一大早是去哪里了?” 施傅兴正要开口,看到邬颜的眼神,突然换了个答案:“上山。” “啊?”邬颜怔了怔,随即想到什么,捂住嘴咯咯笑起来,“不会是上山跑步了吧?” 昨晚她曾说起县学缺乏体育锻炼,施傅兴很不认同,引经据典反驳自己,没想到却是个心口不一的。 施傅兴脸色发烫,嘴上却说:“登高望远,我去山上作诗。” “那夫君做出来了吗?” 施傅兴一噎,未想到邬颜这般难缠,但他是真的有才华,稍作思索便现场做出一首韵诗。 这次换邬颜说不出话了。 以为是个书呆子,原来是有真材实料。 心里的确惊讶,这才想起来,眼前营养不良的少年人,可是十六岁读书,十八岁就通过县试和府试的人。 唔,好好调.教.调.教,也挺有前途的。 这边心思百转,那边施傅兴见邬颜不说话,像石头一样的嘴角动了动,这便是笑了。之前和邬颜的几次“交战”都被堵得哑口无言,乍然赢了,心中的大男子主义油然占了上风。 哼,女人到底是女人。 施傅兴有些自得,表面依然是那副傲气模样,仿佛所有人都欠他银子。伸手从衣带件拿出东西,往邬颜那儿一递:“给。” “这是什么?” 打开木管的塞子,一股清凉的薄荷味扑鼻而来,精神为之一振。 耳边响起施傅兴的声音:“这是药膏,涂在胳膊和……咳,用来涂伤口。” “所以夫君是出去帮我拿膏药。”邬颜目光闪烁。 “嗯。” 为人丈夫要照顾好妻子,承担起家庭重任,施傅兴并没有其他意思,他只是觉得这是自己的责任。走到桌子前,双手将衣摆往后轻轻一掀,坐到邬颜的旁边:“给我一碗……蘑菇汤。” 刚才小侄子说这叫蛋花蘑菇汤,虽然吃过早饭,但闻到这股香味,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 邬颜:“……” 脸皮真厚。 不过昨天的气在看在草药的份上消了大半,只剩下一丁点儿还在作祟,邬颜把多出来的空碗推过去,娇声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夫君是小孩子吗,想喝汤自己去盛。” 几个小家伙在旁边“噗嗤”“噗嗤”。 施傅兴黑色黑下来,于是邬颜对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和胳膊,一副我有伤的样子,某人只能压下火气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想着事后再好好给自己的妻子讲一讲道理,等到尝了一口蘑菇汤,鲜美的味道在舌尖炸裂,什么道理不道理的就被抛到脑后。 无他,蛋花蘑菇汤简直太香了! 雨后山里生长的野蘑菇,味道足够鲜美,用油爆炒过,表皮裹着薄薄的一层油花,然而并不会油腻,因为轻轻一咬,里面白色的蘑菇肉就调皮的跑了出来,滑嫩软弹,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 第一口吃下去,施傅兴怔然地盯着面前的陶瓷碗。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有些挑食。 施家虽然穷,施母对他却从不吝啬,什么好吃的都留给他,但每次施傅兴都是只尝一点,他试着努力下咽,过于敏感的味觉却让他干呕不止。 所以即使施母给他最多的食物,施傅兴也只能吃下一点点。 一点点,和只达到他肩膀高度的新婚妻子的食量差不多。 猫食似的。 喝完一整碗蘑菇汤,胃里变得暖洋洋,施傅兴矜持地擦了擦嘴,他是第一次在吃完饭后有满足的情绪,这种感觉很新奇,但并不坏。 几个小孩吃饱饭后就主动把碗拿去洗干净,两个大人倒是清闲下来。 邬颜半倚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扇风,额头上的热汗让细碎的头发贴在上面,卷卷的,整个人妩媚至极。 涂上聂大夫留下的药膏,火辣的痕迹处立刻被清清凉凉的感觉覆盖,细闻有薄荷的味道。 邬颜心情变好,毫不吝啬地朝施傅兴露出动人的笑:“谢谢夫君。” “嗯。” 施傅兴看她没有别的事情,便去隔壁书房看书。 至于自己还去林二叔那预定手动椅的事,作为“当家人”,没有必要向女人报备。 傍晚,住在山脚的林二叔突然来到施家,带来一辆做好的轮手动椅。 施家人震惊了,这一辆手动椅可是二两银子,比买一头耕牛都要贵! 施母不愿拿钱,她可没有买过这东西,问了一圈人也都说没买,顿时有了底气:“他二叔,你这是干嘛,我们家没买这东西。” 林二叔憨憨道:“施大嫂,这是施三郎今早订下的。” “胡说,我和老头子都能走路,三宝买这干啥!他二叔你别想坑我老婆子。” “施大嫂,我哪敢坑你们啊,”林二叔老实人,讲不过嘴巴厉害的施母,只能提议,“要不把三郎叫出来问问?” “我们三郎哪有时间管这种事情,他可是要考秀才的,耽误了你赔的起吗!” 林二叔当然赔不起,荷花村的村民对读书人有天然的敬畏:“哎,这真的是施三郎订下的,他说是给侄媳妇用的。” “什么侄媳妇,我们家没人用!” “娘,”一旁施老二挠了挠头,“我咋觉得林二叔说的是三弟妹呢。” 三弟妹昨天晚上刚崴了脚,现在虽然能走动,但是得用木棍拄着。 指不定是三弟心疼,买来给自己媳妇用的。 经此提醒,施母这才想起那个糟心的三媳妇崴了脚,听说三宝是买给那个懒婆娘,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 点一点,求收藏 011 011 不过嘴上依然犟:“老三家的能走路,用不到这东西,我们不要。” “额……那个,其实施三郎早上已经付过钱,我只是给你们送过来。”林二叔挠挠头,憨厚老实地抛出一个噩耗。 这次施母彻底眼一闭,晕了。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经过昨天那场硬仗,施家人已然有了经验,掐人中喂糖水,不到半个时辰施母就悠悠转醒,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气急败坏地让人把邬颜叫来。 “老三呢?” “娘,三郎下午去了村长家。” 这下正好,施母怕儿子在自己不好教训三房婆娘。呸!不知好歹的家伙,真当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呢!二两银子的手动椅都敢开口要,下一步是不是还得撺掇着分家! 一想到这种可能,施母就气不打一处来,男人们不好插手婆媳关系,各自避开,周氏和林氏没有走,甚至出于看热闹的心理,林氏回到自个屋把小儿子抱来,一边喂.奶一边在施母的头上添油加火。 等邬颜一瘸一拐来到堂屋时,老太婆的火气已经可以燎烧整个荷花村,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邬氏!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让三宝休你!” “……”邬颜往前走的步子一顿,非常有自知之明地在门口站定。 六月末的天一如既往热,邬颜穿着一身亚麻色的粗布衣服,明明在别人身上很普通,在她身上却穿出一种华贵的感觉,腰间系一根同色布条,将纤细的腰肢拉得更细,仿佛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她的头发并未像其他妇人一样挽起,只从顶端往下编了两条麻花辫,剩余的大半披散在背后,被风一吹稍微有些凌乱。 与此同时,屋里的三个女人闻到一股香味。 有点儿像花香,比花香更为浓郁,带着雨后青松的木质,让人置身一望无际的林间和花海。 周氏和林氏有些恍惚,目光落到女人腰间,脑海中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我怎么没想到可以这样穿! “娘作为长辈,自然可以让夫君休我,只是不知道儿媳做错什么?” 邬颜语气淡淡,面上不动声色,内心疯狂吐槽老太婆事情多。 之前在房间就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但具体发生什么并未听清。此刻看到施母恨不得吃掉自己的眼神,立刻猜想与自己有关。 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她好像没做什么事情吧? “哼,还跟我装傻。”施母黑着脸,像极了村后头那个废弃庙里的神像,阴森森的,也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一门子神,“我问你,是不是你让三宝买手动椅呢?” “啊?”邬颜露出疑惑的表情,这次的疑惑是真疑惑。 她的确跟着施傅兴去过林二叔家里,甚至几眼便看出手动椅的原理,但并没有花钱买。 难道是施三郎自己买的,然后“嫁祸”到自己身上? 想起白天某人的行踪,邬颜顿时觉得头大,说不定真的如此。 施母冷哼,越看邬颜越不满意:“不管你之前是地主家的小姐还是秀才家的千金,既然嫁到我们施家,就得按照施家的规矩来,不过是崴了个脚,哪里就金贵到坐手动椅!” “对啊,娘为这个家劳心劳力,都没三弟妹这样金贵呢。”林氏阴阳怪气,周氏虽然没说话,但那个表情也是同样的意思。 邬颜无奈极了:“娘,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想来夫君买来有其他用处。” “家里除了你腿脚不便,谁还用这东西?” “……” “也可能不是给家里人使用?” 接着她把昨天宁邵的事情说出来,故意把宁邵对手动椅的“痴迷”夸大,几个女人果然被唬住。 “这手动椅当真是给宁公子买的?” “极大可能。”邬颜点头。 “咋林二叔说是给你呢?”林氏把喝饱的小儿子抱起来,狐疑问。 邬颜面不改色:“可能因为那天我也在,让林二叔产生了些误会。” 顿了顿又道:“即便不是给宁公子,也肯定是给爹娘,夫君曾说下雨天娘的腿经常疼痛,为人子不能替您承受,每每思及都痛彻心骨。” 心里腹诽:施三郎啊,姐姐可是被你坑惨了,然而我大人有大量,以德报怨替你在你娘面前刷好感,以后千万要记得我的好啊! “哎,三宝是个孝顺的。”一谈到施三郎,施母吓哭小孩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对于这个说法,老太婆很满意。 她就说嘛,三宝都没有给她买,怎么可能给邬氏买! 见事情翻篇,邬颜悄悄松了口气。晚间施傅兴从村长那儿忙完回来,她连忙把人堵在书房。 “有事?” 施傅兴下午在村长那儿听到一些消息,心情正不爽,眼下看到邬颜半点没有女子的柔弱,走起路来比男人迈的步子都要大,当即不满:“注意行姿!” 邬颜撇撇嘴,当作听不见,然后娇滴滴开口:“夫君,今儿林二叔送来一辆手动椅,说是你订下的?” “嗯,是我。”施傅兴不觉得这种事情值得隐瞒,“你腿脚受伤,手动椅方便出行。” “不送给爹娘?” 施傅兴拧着老学究的眉头,不解:“爹娘并无腿疾,那辆手动椅是给你用的。” “妾身知道,只是妾身越过爹娘,怕是不妥。” “无妨,我会和爹娘说清楚。” “如果这般说,娘会更讨厌我。”邬颜叹气,看着除了会读书在其他方面跟傻子一样的少年人,想了想道,“其实,这不算撒谎,只是善意的谎言,更何况我的脚已经好了。” 这话算不得假,聂大夫留下的膏药不知是用什么药材制成,效果惊人的好,甚至比后世的膏药都要厉害。 施傅兴却注意到第一句话:“为什么娘会更讨厌你?”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 邬颜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非常冷酷地戳开现实:“因为钱不是你的。” 面对女人突然的变脸,施傅兴愣住了,不知道是被惊到还是其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当晚邬颜睡得早,她将油灯吹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阵碰撞的声音,因为太困了,没有多想便陷入深度睡眠。 第二天要送施傅兴走,她起了个大早,也是被旁边起床的动静给吵醒,睁开眼身边却早就空了。 忙碌了一早上给施傅兴准备好带走的东西,临到关头才看到从书房出来的人。 哪怕要去县学,施傅兴的早晨也用来读书。 邬颜落到对方有些发红的额头,有些钦佩,有天赋又努力,这样的人不出意外绝对会有所建树。 一直将人送到村口,人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施母仿佛老了十几岁,她擦了擦眼角,转头对着一起出来送人的邬颜训斥:“人都看不见了还在这干啥,赶快回去割猪草!” “……娘,我的脚伤还未好。” “那就去喂猪,喂猪用不到脚!” 施母的大嗓门变得不太清楚,太阳从山头越爬越高,荷花村的村民扛着农具下地,开始了新的一天。 012 012 荷花村去往县城的路是一条坑坑洼洼的黄土路,走得快了,难免会掀起尘土,呛的人眼迷鼻塞。 施傅兴为了赶路,一路上连停下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半天时间,长袍的下摆早已变得脏兮兮,他隐隐有些烦躁,想着到了学院必定立刻更换干净的衣物。 就这样又走了半个时辰,太阳日渐暴烈,不知何时周围的行人变多,每个人被热风吹得汗流浃背,直到耳际模糊听到些热闹的动静,施傅兴抬头,终于看见了熟悉的破旧城墙。 青砖黄土砌建的高门,经岁月洗礼变得满目疮痍,索性这里离动荡的边境远有万里,除了难看一些并未有其他影响。 施傅兴走了半上午,肚中饥肠辘辘,听到摆摊的商贩在门口大声吆喝,卖包子卖凉茶,声音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想了想,从荷包中拿出几文钱买了一个肉包子,刚咬一口,便有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他一掌,手中香喷喷的包子“咕噜”一下滚到地上,沾了一身的芝麻皮。 施傅兴:“……” “施兄!”宁邵并未注意到自己刚才的一掌如同隔山打牛,重伤了施兄的大包子,热情打招呼,“没想到能在这里和施兄相遇,实是缘分,不如结伴相行,一起去县学?” 两人同是县学甲字班学生,虽然以前未有交集,但经过前几天的事情,宁邵自觉已经和施兄成为好友,刚才一眼在人群中认出施兄,恰好便是缘分的证明。 否则怎么能这么巧呢? 施傅兴冷冷看着被踢出去一米多远的包子,脸色漆黑。 口中尚有包子余味,小商贩舍得用料,猪肉和大葱完美的搅拌混合在一起,做到有荤有素。放入蒸笼,高温使得香油半融入软绵绵的包子皮,轻轻一咬就能尝到。其中香味恨不得让人吞掉舌头。 然而现在,他只吃了一口。 “施兄?”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情。”施傅兴收回祭奠包子的视线,冷飕飕地回答。 可怜宁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用热脸贴了他施兄的冷屁股,有些不知所措,正此时,城墙边上的小乞丐观望了会儿,见两人没有再要地上包子的打算,猛地窜过来将其捡走。 乞丐饱一餐饿一餐,哪里在乎包子干不干净,连带着沙子一起吞进肚子,咔嚓咔嚓,看得人牙酸不已。 “哎呀!施兄,我,我并非故意。” 从乞丐的伶俐动作中回过神,宁邵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这下总算明白施兄为何如此冷淡,“等一下,我这就赔给你!” 说完立刻跑到摊前买包子,中间害怕施傅兴离开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殊不知他心目中为人高洁的施兄,其实半点儿没有动脚的打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拿到自己的那个包子,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施傅兴个子高,像松柏一样笔直站在原地,颇有鹤立鸡群的味道,有些娘子看到这么一个出众的身影,纷纷好奇地绕到前头想要瞅一眼模样,谁知道入眼却是面黄肌蜡,不由暗骂长残,也没了兴趣,四处散开。 对此施傅兴自然察觉到了,皱了皱眉,没在意。 很快,宁邵捧着四个热气喷喷用油纸裹着的包子回来:“来,施兄,给你两个,算我的赔礼。” 施傅兴摇头,伸手拿起一个:“不用,你只弄掉一个。” 所以他只要一个。 施傅兴想法简单,听到宁邵耳朵里,就成了施兄光风霁月,对这种小事情不放在心上。 顿时心里更加崇敬,同时暗暗悔恨自己听信谣言,居然把施兄当做不可结交之人。 就这样误打误撞之下两人结伴而行,普进城门,街道上就变得更加热闹,花样众多的小商小贩将道路两旁完全占据,有些没有抢到位置的则直接挑着担子四处叫卖,别有一番风趣。 一个人吃掉三个包子,宁邵没忍住打了个饱嗝,随即脸上飘起两抹红晕,余光偷偷瞥向身旁的施兄,见对方并未听见,悄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没有让施兄看到自己失礼。 随后为了掩饰,他故意转移话题:“说来最近多出许多卖花灯的商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仅这一会儿便看见三个,一家专做“动物”,别家就专做“百花”,各有各的风格,不至于抢了彼此生意。 施傅兴同样不清楚,倒是离得近的一个商贩听见,笑呵呵道:“这位公子,再过七天便是乞巧。” 宁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倒是将这事给忘了。” 转头兴致盎然地对施傅兴说:“去年的乞巧赶着学院修葺并未放假,今年却无旁事,想来夫子不会吝啬。” 且每年学院的一些学子会在乞巧夜摆“对对子”的文摊,既可以锻炼诗赋、查缺补漏,也可以赚点儿笔墨钱,可谓最受学子们推崇。 宁邵有意参加,想起身旁这位同窗正以读书好著称,不由开口邀请:“施兄可有兴趣?” 施傅兴当然—— 没兴趣。 不仅没兴趣,还觉得宁邵叽叽喳喳,吵得很。 他不自觉想起同样“话多”的新婚妻子,对方声音娇柔软糯,吐气如兰,虽然每每都将自己逼得哑口无言,但总比宁邵鸭子似的声音来的好听。以至于后半程,干脆屏蔽外感,在心中默背今早看过的书籍。 大概夫妻之间有所虚幻的联系,施傅兴的纷扰暂且不提,远在荷花村的邬颜,同样有很大的苦恼。 这苦恼自然是来自于施母,临近乞巧,施家地里的活总算告一段落,男人们商量着去码头干工,女人则在施母的鞭策下,开始准备乞巧当天的吃食。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吃食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卖的。小到家家户户都会做的杂面饼,大到不能为人道的独门手艺,只要不是太难吃,在节日当天都会卖出去。 可这显然和施家人没有关系。 邬颜嘴角抽抽,以施家三个女人的手艺,卖不出去完全不值得稀奇。 “娘,我们今年还是做野菜饼吗?”周氏绣着帕子,顾不上抬头地询问。 最近这位大嫂忙于刺绣,只要一有闲空,就拿着绣篮不停地忙活,邬颜总觉得,对方比农忙时还要忙。 她一边磕着手中的天然南瓜子,一边往周氏那儿看了一眼。 因为离得远,只隐约看见正绣的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 施母有些迟疑,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 去年他们一家人做了百来个饼子,兴致高涨拿到县城去卖,本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出乎意料,不仅摊子无人问津,而且剩下一半多的饼子变凉变酸,没办法,只能全部喂猪。 此刻听到周氏问她,施母的第一反应是不能再卖。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做其他的小吃,先不说她们会不会做,单本钱而言就不如遍地都是的野菜划算。 心里转过来弯来,施母说一不二地拍板:“卖,干啥不卖!” 实在不行,拿回来自己吃也是好的。 打定主意后,施母立刻给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安排活,周氏没有异议,卖饼子虽然赚不来大钱,但好歹能赚点小钱,日积月累下来也是一笔不少的积蓄。 至于邬颜? 因为施母现在怕她偷懒,直接亲自监工。 “老二家的带着孩子出去挖野菜,老三家腿脚不便,就把家里的活干好。” “大嫂呢?” “哪里用到这么多人,让你大嫂在家绣帕子,顺便教春桃。”施母满不在意地摆手说道。 周氏眸光闪了闪。 林氏不乐意了,她可不是吃亏的性子,抱着小儿子喂奶,眼珠子转了转:“娘,我有个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 “知道不该说就别说。”施母一看二儿媳撅腚就知道她没什么好屁,不太想听,然而林氏仿佛看出这一点,自顾自道:“去年乞巧节只卖出去三十个野菜饼,咱们家去了六个人。” “啥意思,你不去了?” 林氏哎呦一声:“娘想差了,媳妇是觉得,既然人用不了,为啥不多做几种小吃,分开卖呢?” 013 013 邬颜嗑南瓜子的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林氏。 这是打算从大家里分出去……单干? 不得不说,敢在施母眼皮子底下提出这个问题,邬颜就很佩服林氏。 施母最厌恶的,恐怕就是分家。 虽然这还算不上分家,但按照林氏的意见,三家各做各的生意,赚来的钱肯定不一样多,到时候哪怕施母想充公,也得考虑一下儿子儿媳的想法。 办法是好的,就是不知道施母能不能同意……不过她懒得提醒作死的林氏,更何况,自己也有同样的想法。 果不其然,施母听见后立刻不高兴了,挖苦道:“嗤,你会做什么小吃!” 非是她瞧不上这个儿媳,只这几年林氏除了嘴皮子厉害,做事都比不上老大家的,难免会觉得对方想偷懒。 林氏嘴一撇:“儿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当然不是自己做。” “哟,不是自己做,天上还能掉下来嘛!” “总之儿媳有办法,娘你就说同不同意吧。”林氏不愿透露半句,搞得神神秘秘的。 气得施母骂骂咧咧:“行,单干就单干,觉得自己有本事,能赚大钱,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管不着,但是过后每家都得上交一百文,要是交不出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林氏哎了一声:“娘你放心,保准不缺半文!” 老二家一向不吃亏,看她高兴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有办法。施母气过之后,转头问周氏和邬颜:“你们两个呢,也想单干?” 周氏握着帕子的手一紧,她自然不愿单干。去年卖野菜饼赚了二百五十文,就算给施母一百文,还剩下一百五十文。 但她怕邬颜也想做野菜饼子,如果那样,以娘偏向三郎的份上,绝对会把活交给邬颜。 刚才还在为不用做活而沾沾自喜,转瞬间情况翻转,周氏脸色都白了。 正在她想着该怎样开口合适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一声娇俏清脆的声音:“娘,我选择单干。” 邬颜白皙的脸蛋上扬起一个笑容,半点儿没有犹豫,还笑嘻嘻地对施母说:“三郎现在尚在读书,媳妇刚嫁过来没有嫁妆。这做小吃的本金,娘是不是先赞助我们一些?” 施母:“……” 钱没有赚到,居然敢开口和她要本金?! 迟早要被这厚脸皮的女人给气死! 傍晚,霞光满天。 二房的姑娘荷花蹦蹦跳跳跑到大房门口,小手扒着门框往里探头。 动作间蹑手蹑脚,因为害怕碰上突然回家的大伯娘。不知为何,对于众人眼中老实温和的周氏,荷花却不是很喜欢。 唔,她还是更喜欢三婶一些~ 房间有些昏暗,从窗户照进去的阳光叠加了夕阳的沉暮,让人看不清楚。 荷花努力瞪大眼睛,如此之下很快出现酸酸的感觉,眼前仿佛蒙了一层水雾,不过好在她已经找到目标——靠近床边,坐在板凳上绣帕子的施春桃。 “春桃姐姐,你要和我们出去摸田螺吗?”荷花撅着红红的小嘴,用气音小声问。 大概声音太小,第一次施春桃并没有听见,于是荷花在确定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后,迈着小短腿放心走进去。 “春桃姐姐,你已经绣了一下午帕子,和我们出去摸田螺吧!” 肉肉的小手指戳戳大姑娘的胳膊,薄薄的,并没有像娘的胳膊一样可以戳一个小窝窝,荷花便好玩地多戳了几下。 “嗯?荷花啊。”春桃觉得痒痒,抿着嘴小声笑起来,抬起了头后的眼睛里隐约有些红血丝,她不舒服地眨了眨:“昨天不是摸过半桶嘛,摸多了家里的鸡吃不掉,会臭的。” “可是这次不是给鸡吃的,是给人吃的呀~”荷花歪歪小脑袋,天真地说道。 春桃大惊:“那种东西人可吃不得!” 小荷花摇摇头,她也不懂,但三婶说能吃。 “哎呀,三婶会不会是骗你们?” 听到春桃说邬颜“坏话”,作为三婶小迷妹的荷花立刻不干了,虽然前一秒还在怀疑田螺能不能吃,下一秒就立刻转变立场:“胡说,三婶才不会骗我们,田螺肯定能吃。” 她还提出一个自己认为有力的证据:“奶说三婶不是我们荷花村的人,三婶的家乡很远很远,那里的每个人都吃田螺!” 被比自己小的堂妹“教育”,春桃羞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 “哼,那就好,春桃姐姐不能误会三婶哦。” “嗯嗯,我记住了。”春桃认真地说。 小荷花满意了,小大人似的拍拍春桃的头表示安慰:“那春桃姐姐要去吗?” 春桃眼睛一亮,随即又像陨落的星星,光芒燃尽:“……可是我的帕子还没有绣完。” 语气失落极了,娘说让她今天就把手上这份绣完,可这次的复杂花样对她来说太难,好几个地方都绣错了。 “你们跟着三婶去吧,不要往水深的地方跑,还要听三婶的话。”过了会儿春桃重新打起笑脸,对着妹妹说道。 “好吧。”荷花看到白帕子上面的牡丹才绣了一点点,了然地在心里感叹:哎,春桃姐姐太惨啦! 从西屋离开,一路欢快地往河边跑,远远看见几个高矮相错的身影,施荷花裂起大大的嘴角。 到了尽头,看清河里摸田螺的居然是三婶,两个小子站在岸上,不停地将扔上来的田螺捡起来往木桶里装。 “三婶,已经装满半桶啦!”撅着屁股的施禹坤大声说话,他性格活泼,平时也是最自来熟的,尤其邬颜不像其他大人一样,居然带他们来做这种“调皮捣蛋”的事,小萝卜头心里俨然把她当成自己人。 “嗯?这么快呀。”邬颜笑了笑,清凉的流水消散夏日的炎热。为了摸田螺,她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白皙纤细的胳膊,探入水中轻轻一拨,几个滑溜溜带着泥的田螺就仿佛长了脚一般,主动跑到女人手中。 水面波光潋滟,那豆腐似的皮肤被映得更加雪白。 “不过还不够,至少要两桶才可以。”邬颜一边说着,一边又扔了几个田螺到岸上。 正巧抬头的间隙看到傻呆呆站在那儿的荷花,忍不住“噗嗤”一笑,打趣道:“小荷花怎么不说话,可是被三婶的美貌迷住了?” 听清女人话里的意思,萝卜头倏然变成颗红萝卜,结结巴巴开口:“三,三婶好看。” “哈哈哈哈……小荷花也好看。” “三婶和妹妹都好看!”这是擅长拍马屁的施禹坤。 大房的施禹州像母亲周氏,嘴巴比不上弟弟妹妹,此刻也只是憨憨笑:“没错。” “那我可谢谢你们了。”小孩子的话更真实,被夸长得漂亮,邬颜心情不错,她觉得这些孩子可爱极了,“作为报答,后天请你们吃酱炒田螺。” 吃田螺? 三个萝卜头互相对视一眼,在彼此眼神里看到大差不离的担忧。 原来三婶真的要吃田螺啊。 施禹坤贼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赶紧捂住嘴巴:“三婶我…我不爱吃田螺,就不吃了。” 年纪大的施禹州没说话,但点头的速度完全看得出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 邬颜无奈看向最后剩下的荷花:“小荷花,你也不吃吗?” 她有意逗几个孩子,故意在此刻做出难过的表情,荷花见状皱起眉头:“三婶,我可以吃一点点哦。” 小胖手指头捏出芝麻大的缝隙:“真的只是一点点,多了我就不吃啦。” 哎,她是为了让三婶开心才吃的,并不是真正喜欢吃田螺。 荷花大人似的悄悄叹口气。 “噗。” 萝卜头的表情实在太搞笑,一对短短如同豆虫的眉毛马上就要连在一起。邬颜笑得肚子疼,也不急着解释,只是道:“等后天你们就知道了。” 以她浸淫自家餐厅多年的手艺,保准让这些孩子吃了还想吃! 之后摸完两大桶田螺,天将将黑,邬颜从水里出来,如玉的脚踩在地上,顷刻间脚底便沾上沙子。 弯腰放下卷起来的衣裙,两条纤细的小腿被遮得严严实实,动作轻快,却不知落在其他人眼中,有多么妩媚动人。 不远处的草堆里,一只眼睛贪婪地盯着那抹白,随着夜幕渐渐隐藏。 014 014 新月如钩。 远离荷花村的地里,半人高的野草被人压平,两个身影鬼鬼祟祟抱在一起,悄然说着不可告人的话。 这片地平时没有人来,所以偷.情的两人无所顾忌,女人闭着眼睛,直觉今晚的男人更加暴躁,长长的指甲在皮肤上划出浅白的痕迹。 施赖子疼得低呵一声,隐隐有些不耐,他望向村子的方向,脑海中仿佛看到白天河边的景象。 突而,周边玉米秆被半截踢断,咔嚓一声,遮掩了草地里的动静。 女人目光涣散地看着新月,模糊中,隐约听见施赖子低低的笑声,阴险地让她打了个寒颤。 …… 乞巧节的前一晚,施家的女人们忙得脚不沾地。 施母肉疼地用米面从其他村民家换回来半瓶蜂蜜,做了些乞巧果,然后急急忙忙赶工给施三郎的新衣服。 她也不去其他地方缝,就坐在堂屋的门口,想吃乞巧果的孙子偷偷摸摸过来时,被施母逮住,照着屁股扇巴掌。 “嘴咋就这么馋呢,还敢偷吃东西!” 不幸被抓住的施禹坤哇哇大叫,比柴火堆的老鼠都吵人:“不吃了不吃了,奶,我不吃了!” 施母朝地上呸了一口,她当然没有用力,落在屁股上的巴掌跟挠痒痒似的。谁知道施禹坤哧溜跑到院子,气愤地和不知道从哪又钻出来的几个孩子喊:“奶不让吃三叔的乞巧果,我们还是去找三婶吧,三婶才不偏向三叔呢!” “没错,奶太偏心了!” “还是三婶好,三婶最喜欢我们,还总是给我们好吃的。” “我娘做了一大堆点心都不给我,说是要拿到集市上卖,三婶也要卖,可她依然给我们吃!” “对!三婶是家里最好的人!” 一句话不落听到耳朵里的施母:“……………” 哎哟!这群小兔崽子反天啦! 怒气涌上心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施母缝衣服的手都在哆嗦。她对着门口骂了几句,可惜跑远的孩子根本听不到,于是她又开始迁怒邬颜:也不知道这懒婆娘给几个孩子灌了什么迷魂药,整天三婶三婶的叫唤,不明白的还以为都是她的娃呢。 心里不得劲,虽然施母最照顾自己的小儿子,但对大房和二房的孙子也很放在心上,怎么这俩孩子就不跟自己亲呢? 左想右想也思考不出问题出在哪儿,又回忆起刚才孙子孙女说去找邬颜要吃的,这个点能有什么吃的啊。 哎哟!别是吃从河里挖来的田螺吧?! 戌时,厨房依然“热火朝天”。 自从家里的几个孩子挤进来后,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越发狭小,周氏在最里面做野菜饼,因为去年卖野菜饼的情况不好,所以这次只做了上次的一半,尽管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也让她忙得手忙脚乱。 相比起来,直接从娘家带回做好的栗肉包子的林氏,则轻松许多。 用糠面做的包子外皮,里面裹着从山上摘来的野栗子,有小孩巴掌那么大,拿出来直接下锅油炸。 噼里啪啦的油滋声在静谧的夜里显得尤为清晰,像新压的扫帚,扫在院子的地面上,一划又一划。 可惜很快,就被几个孩子叽叽喳喳的动静给遮盖了。 “三婶,你什么时候开始做酱炒田螺?”荷花蹲在地上,看着水盆里满满的黑乎乎一片田螺,好奇地问。 “怎么,小馋猫馋了吗?”邬颜捏了大把食盐撒到水里,闻言笑了笑:“馋了只能忍忍,因为要等明天。” “明天会不会来不及啊?” “不会,早点儿起床就行。” 荷花点点头,还想问别的问题,旁边突然传来她娘阴阳怪气的声音:“拿喂鸡鸭的腌臜物给人吃,也不知道三弟妹是真不懂事还是假不懂事,依我看最好把田螺剁成细馅,省得让别人看出来。” 在场的人不是傻子,立刻听出话里的嘲讽,几个小孩子如临大敌,虽然他们也怀疑田螺的味道,但却由不得别人说! 施禹坤直接不满地嗷嗷:“娘,鸡也吃菜叶,我们也吃菜叶,菜叶也是腌臜物吗?” 林氏差点儿让她儿子给气死,骂道:“赶快给我滚去睡觉!” “就不!”施禹坤手指拉住嘴巴两边,朝他娘做鬼脸。 反而当事人邬颜没有那么生气,甚至看到几个孩子维护自己,眼底露出笑意。 她伸手摸了摸小孩子的头,转而对林氏说:“小坤说的没错,人也可以吃田螺。” “对哦,三婶说田螺在她们那儿是难得的美味!” 林氏当然不相信:“可别是三弟妹那儿闹荒灾吧?咱们这里就是那些吃不上饭的乞丐混混也瞧不上这东西。” “要是实在缺本金,就跟二嫂我说一声,都是妯娌,哪能不帮你啊。” 邬颜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多谢二嫂好心,不过娘已经给过我本金。” 林氏哎呦一声,彻底憋不住笑意:“就娘那些钱,恐怕只能给你买个草筐来装田螺呢呵呵呵……” “是吗?” 邬颜勾起嘴角:“那等明天,二嫂可别吃我的田螺。” “哼,当是什么稀罕物呢,给我都不吃。” “一言为定。”邬颜拍拍手,将削好的短竹签收起来,对着始终没插话的周氏说:“大嫂,你就当个见证人吧。” 周氏迟疑了刹那,然后低低嗯了一声。 见状,其他几个小孩也积极踊跃,其中还包括林氏两个坑娘的娃。 这下林氏不干了,丢下手里的包子过去拧俩孩子的耳朵:“我呸,吃里扒外的家伙,看我不揍你们!” “嗷嗷嗷!快跑快跑,娘又打人了!” 一时间,厨房里鸡飞狗跳,鸡飞蛋打,鸡争鹅斗。 邬颜鼻尖嗅到一股糊味,目光从炸栗肉包子的锅里略过,在看到两个孩子成功逃走后,她淡定放下手里的活,起身去睡觉。 食物自然是新鲜的好,提前做完虽然省时间,但等第二天口感肯定会变差。 月上中稍,忙碌了一晚上,这次刚沾枕头便安眠入睡。 一夜好梦。 第二天,鸡窝里的鸡还闭着眼,施家人就在梦中闻到了一股香味。 尤其是林氏,她被林老二的呼噜声吵得一夜没有睡着,眼底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见外面的天色朦朦亮,干脆起床去厨房瞅一眼。 她还奇怪施母做了什么吃的,味道这么香,谁知道一进厨房就看到一个比之施母高挑的身影。 “二嫂醒了?” 听到动静,邬颜回过头。比起林氏的憔悴模样,起得更早的女人显然精神饱满。她将满满的一锅酱炒田螺盛出来,又重新起锅。 葱姜蒜爆炒,放入洗干净的田螺,然后加入酱油和米酒调味。米酒是昨天买来的,正好把施母给的“五十文”本金花光。 林氏被那股子霸道的香味引的肚子雷鸣不断,心里想着离开,脚底却黏在门口似的:“这就是你今天要卖的东西?” “嗯。”邬颜点头。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值得隐瞒,更何她们住在一起,也隐瞒不了。 “二嫂如果想用厨房,可以在外面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就用完。” 话说到这个地步,有点儿眼神力的人就应该立刻离开。 哪怕在现代,高级餐馆饭店的厨师都需要签保密协议,更遑论对技术垄断更为严重的古代。 可惜林氏显而易见没有那个东西,甚至还特意走进了些,想要偷看“秘方”。 邬颜注意到了,心里嗤笑不已。 她这二嫂还真是拿厚脸皮做挡箭牌啊。 “就是放锅里炒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林氏的厨艺实在差,让她看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嘴上嘲讽,“我看还是少带点儿去集市,反正最后都要带回来喂鸡。” 话虽这样说,眼睛依然瞪大不放过邬颜的一举一动,转而见女人把一叠黑红色的浆糊倒入锅中,顿时哎呦一声:“这跟血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是什么? 当然是甜面酱了! 邬颜实在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作为后世的万能酱料之一,邬颜废了老大功夫,自己亲自搜集材料炒出来的甜面酱,几次尝试后,终于做到和曾经的味道相差无几。 毕竟,没有甜面酱的酱炒田螺怎么能叫酱炒田螺呢? “这是用鸡血和白面炒出来的酱,”邬颜动作熟练的颠勺,她胳膊纤柔细小,在古人看来甚至是羸弱,但颠起盛了一半田螺的铁锅却丝毫不费劲,甚至语气轻松地和林氏说话,“昨天隔壁的王大娘家杀鸡,我和她要来了一些鸡血。” 隔壁只和施家隔了一道窄窄的通道,昨天杀鸡的声音听的很清楚,林氏没有怀疑,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又过了会儿,施家的男女老少全部起床,邬颜把炒好的酱炒田螺和麻辣田螺盛出一碗,剩下的全部装到木桶里。 经过一早的“摧残”,终于见到扰人清梦的东西,除了几个小孩,其他人的脸色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 毕竟昨天他们还在说田螺不是给人吃的,如果主动去夹,不就打脸了吗? “哇哇哇!好好吃!”家里的孩子们才不管大人的想法,只是闻到香味就彻底相信了邬颜。 三婶好厉害呀,连别人不吃的田螺都能做的比任何食物都要美味! 连大房不爱说话的春桃也红着脸夹了几个酱炒田螺,吃到嘴里,眼睛像星星一样亮起来。 真好吃! 见状,大人们不约而同咽了口唾沫。 看孩子们的反应,好像真的可以…… 不一会儿,满满大碗的炒田螺便少了大半,看的没吃到的大人肉疼不已。 在邬颜没有注意的时候,施禹坤夹起一个麻辣的,用削尖的竹签将螺肉挑出来,普一吃进嘴里,立刻尖叫出声。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小家伙满脸涨红,刹那间出了一脸的汗。 “哎哟,我就说不能吃,赶快吐出来!”林氏哀嚎一声,赶紧去扣儿子的嘴。可是施禹坤哪里愿意吐出来?他就是乍吃辣椒,被辣的舌头疼,但等那一阵子过去后,比酱香还要刺激的麻辣口味彻底征服了小禹坤,他使劲逃脱亲娘的魔爪,拼命把食物咽下去。 “娘,你干什么啊?别打扰我吃田螺,要抢不到啦!”施禹坤非常生气,压根不看他娘忽白忽黑的脸色,转头又投入抢饭大军。 众人:“……” 邬颜心有余悸,她起身给施禹坤倒了一杯冷白开:“红色的太辣,小孩子的肠胃受不了,少吃些。” 萝卜头纷纷点头,至于听不听,那就不得而知了。 “咳,老三家的,这东西真能吃?”被迫闻着美味,施母觉得嘴里的饭都不香了,忍了半天,终于在施父的眼神逼迫下开口。 邬颜没有表现出惊讶或者嘲笑,让施母松了口气,看这媳妇也觉得顺眼了些,“还有你说的辣椒,不是会后山的红灯笼吧?” “娘不愧是娘。”邬颜笑着夸了一句,又拿别的碗播了一半田螺,往施父施母那儿推了推,“虽然酱炒田螺在媳妇那儿很常见,但不知县城的人是否喜欢,还得让爹娘帮忙尝一下。” 一句话就给足了施母面子,甚至主动递了台阶,只看施母愿不愿走。 施母她…… 当然愿意! “没错,三宝不在家,我和你爹会帮你出主意。” 一开始还故作矜持,待尝到那味后,老太婆的动作就越来越快,连施父都抢不过她。 当然,邬颜也没有忘记其他人,除了林氏,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分到几颗。 “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林氏馋的嘴里全是口水,眼见着每个人都有,自己面前空空,立即开口质问。 “如果没有记错,是二嫂说绝对不会吃的。”邬颜笑眯眯替她回忆,“大嫂是见证人。” 对面的周氏点点头。 林氏一噎,声音又高又尖:“哟!三弟妹咋还记仇呢?” “不是记仇,这叫言而有信。” “行了,我这个给你,咋就你这婆娘事多。”施老二嫌弃地将自己的分给林氏。 林氏看着邬颜似笑非笑的表情,气得推开:“拿走,我才不吃!” 谁知道一用力直接推到了地上,连陶瓷碗也打碎了。 施母立刻臭骂:“干什么,摆脸子给谁看呢!” 施老二脸色铁黑,他好心给林氏,居然还被嫌弃,黑着脸起身把人连拉带拽回自己屋。 不一会儿,南屋就传出来女人的哭泣声。 一顿饭吃的有人欣喜,有人煎熬。 饭后男人去县城干活,这次女人和小孩也跟着,施老大推着车子,上面放着三家准备的吃食。 林氏脸上还有个巴掌印,当然她也没吃亏,施老二脖子里被挖了好几条红道道,这会儿两人都老实了点,看见邬颜后也没有主动上来找茬。 邬颜自然求之不得,她和孩子们走在一起,落后几步,等到村口的时候,遇上了其他几户去县城的人家。 “施大嫂也去县城吗?” 开口是隔壁杀鸡的王氏,同样领着自家人准备去县城,她的大儿媳李氏跟在后面,低着头,小声叫人。 平日里李氏不爱出门,邬颜并没有见过她,此刻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女人的模样虽然一般,但身材丰满,听说和王家老大结婚几年,到现在没有所出。 正打量着,邬颜突然浑身.阴.冷,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 “三婶,你怎么不走了?”荷花回过头好奇地问。 “没事。”邬颜蹙着眉从人群中收回视线,并没有发现奇怪的人,但她可以肯定刚才的目光绝对不是错觉。 ※※※※※※※※※※※※※※※※※※※※ 不支持家.暴 015 015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县城。 因为走得早,眼下看日头大概是巳时,集市上游玩的人越来越多,年轻朝气的公子哥们高谈阔论,围着面纱的夫人小姐在脂粉摊前流连,更遑论七八口一同出行的大家庭,祖孙相携逗趣……邬颜等人只在城外,就能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动静。 “三婶,那个就是县城,县城的街道好长好长,而且道路两边有很多好吃的!” 远远看见城门,荷花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不止是她,同行中的其他孩子也是如此,倒是邬颜见惯了后世的繁华,在荷花村人看起来不错的县城在她看来还不如后世一个发达点的村子。 唔,至少那些村子的不像现在一样,遍地都是垃圾。 “什么好吃的,有我做的好吃吗?”邬颜和小姑娘开玩笑。 荷花被问住了,其实她根本没有吃过县城的东西,当然不知道那些食物是什么味,可是三婶做的饭荷花都吃过,好吃到让她想要天天吃呢! 于是她说:“当然是三婶做的好吃啦!” “呵呵,马屁精。” “行了,东西搬下来吧。”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施母突然发话。 这一路有太阳晒着,每个人都热得满头大汗,尤其施母,随手一抹就跟淋雨似的。施大郎停下推车,找了一个空地把三家的吃食搬下来,之后男人们去码头干工,女人和小孩则留下卖东西。 她们摆摊的地方在城门口的小集市上,比起县城里面人流少,但这里不用交摊子费。 施母节省惯了不愿意花钱交租子,邬颜则是看城外的人挺多,没有反对。她把两桶不同口味的炒田螺摆出来,遮阳的草帽一戴,便优哉游哉地坐到小马扎上等待生意上门。 “弟妹怎么坐下了?卖东西不容易,咱们得趁其他人没来的时候卖出去。”大嫂周氏看见后好心地提醒。 邬颜把用玉米桔梗编的草扇摇的呼呼响,闻言摇头:“大嫂你先忙,我不着急。” 一副“不识好歹”的模样。 周氏虽然觉得邬颜做的田螺好吃,但在外面愿意尝腌臜物的人肯定不多,她叹了口气,既然对方不听自己的,那她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扯开嗓子放声吆喝,卖野菜饼,卖栗肉包子,都是打饿的主食,可惜过来看的人多,买的却少,零星两三个还是家里的孩子哭着闹着要吃,大人迫不得已,骂骂咧咧掏钱出来。 “呸,这包子都糊了,里面的栗肉也硬邦邦咬不动。” “哎哟喂~就三文钱,能吃到栗肉包子就不错了。”林氏才不管小孩怎么说,反正东西卖出去钱也拿到了,难道说一句难吃,这钱还能倒退回去啊? 偶尔有几个人见林氏旁边摆摊的邬颜,两个木桶紧紧塞着盖子,好奇地问:“小娘子卖的什么?” “酱炒田螺和麻辣田螺,六文钱一碗,好吃不贵,新鲜美味。 ”邬颜抬起头,面带笑容地回道。 一听到是卖田螺,问话的人都露出嫌恶的表情,别说田螺不是人吃的,就这河里随便捞的东西能卖六文? 哎呦,模样长得俊,就是心眼不好呢! 眼看着大方二房都卖出去,单单邬颜那儿无人问津,可把心中憋着一口气的林氏给高兴坏了。 渐渐的,太阳高升到头顶,树上的知了开始没完没了的争鸣,施母哄了一会儿小孙子,拿起给施三郎的东西准备进城。 临走前,她问邬颜有没有话或者东西捎。 邬颜想也没想,摇头:“娘,媳妇没有。” 施母嗓子眼一噎,三儿媳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在外求学的儿子,这让她心里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城门高大威严,两个穿着红衣黑甲的兵头站在门口维持安定。施母瘦弱的身影被人群挤着往里走,很快便消失不见。 邬颜放下扇子,从马扎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三婶三婶,你要准备卖田螺了吗?”施禹坤从他娘的摊子一迈脚就跑到邬颜的摊子,“让我来帮你卖吧!” 小男子汉拍拍胸脯,打包票。 荷花也想过来,但奶奶进城找三叔,她被林氏强制照顾小弟。 只能抬头眼巴巴看着哥哥跑到三婶身边献殷勤。 “嗯,我要开工啦。”邬颜没有拒绝,心情不错地摸了摸小孩的头。 观察了半晌午时间,她发现城外集市的商贩主要是周边村子的、和她们一样的“庄稼汉”。 而且卖的东西也实惠,都是实打实的干粮,产品单一了,以周氏和林氏的厨艺,竞争力自然不够。 邬颜不是傻子,搁在半个月前,她可是二十一世纪连锁餐厅的大小姐。 市场分析还不简单? 远远的,城门口涌出来一大波人。 邬颜瞅准了,赶紧把木桶上面的盖子拿开。 因为用料多,炒田螺的味道可谓是非常霸道,刚刚掀开盖子香味就飘散出来,这下根本不用她叫卖就惹得周围的人四处张望,想要看一看香味是从哪传出来的。 “什么味道,这么香?” “闻起来像肉,哎呦,这味道比我婆娘的卤肉都香呢!” “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有人抬着鼻子问了半天,指着施家的摊子说。 “真的?赶快过去瞅瞅,这可真是太香啦!比起来,手中的饼简直是没滋没味。” “可不嘛,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要是不贵,得买点尝尝看。” “……” 黄土路对面的人都能闻到,邬颜旁边摆摊的林氏自然也可以,而且比其他人闻得更清楚,一时间想起早上的事情,脸色倏然变得难看。 老三家的不会比自己还赚钱吧? 林氏向来小肚鸡肠,眼珠子转了转,故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道:“呸,给鸡鸭吃的腌臜,闻着香,吃着臭。”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控制在邬颜可以听到的程度。 “……”邬颜…… 她现在忙着卖东西,没空和林氏计较。 众人终于找到香味的来源,争先恐后挤过来:“小娘子卖的什么,给我来点!” “也给我来点,太香了,买点就着饼子吃。” “别说就饼子,光是闻着味,我就吃进去两肉包!” “哟,你咋把自己卖的肉包子吃了?” “你管我?今天卖的多,老子开心!” 邬颜拿起勺子和白瓷碗,没有立刻帮这些人舀,只是笑着说:“我这有酱炒田螺和麻辣田螺,都是六文一碗,要哪种?” “田螺?” “没错,就是你们用来喂鸡鸭的田螺。”不像其他小娘子般羞羞答答,邬颜亭亭玉立,带笑的弯眼睛直视着客人,“在我们那,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大家这才往木桶里一看,满满当当的,可不就是两桶田螺嘛! 就是这田螺颜色棕黄,里面掺杂着汤水和红红的菜,单论模样还挺好看呢。 “田螺怎么能给人吃,真是晦气!不买了不买了!” 就在众人愣神之际,最开始说要的魁梧大汉反应过来,立刻嚷嚷,“你这店家可够恶毒,连河里的腌臜物也拿出来给人吃!” “田螺不是腌臜物,已经放在水盆里吐了两天的泥沙,可能比你还要干净。”邬颜笑着说。 可不么,这男人是在码头干活的短工,刚下工,身上的衣服拍一拍都能拍出一捧灰尘来。 周围的人见状哄笑出声。 汉子想要骂人,抬眼正巧看见草帽下的脸,登时把脏话憋在喉咙眼,脸红脖子粗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张嘴改了话头:“算了,给我一碗吧……” “要麻辣还是酱香?” “额……辣的吧?” 邬颜麻利地舀了一碗,碗是自家的,肯定不能给出去,于是用提前准备的树叶包起来:“给。” 汉子接过去,黝黑的脸红的出奇:“走了。” “嗯,您慢走,如果还想吃的话再过来,今天的时间我都在这边摆摊。”邬颜笑眯眯的,“好吃记得推荐给朋友~” 她早就看准了码头短工的客源,手上钱多,饭量大,大多数会从家里带干粮,而自己的炒田螺正好适合做下饭菜。 卖出去第一份,其他人因为知道卖的是田螺,不愿买,只是也没有走,就站在那里,等着看热闹。 邬颜不再管他们,用勺子舀了俩碗酱炒田螺,里面插上几根削尖的竹签,一碗留给自己,一碗递给施禹坤:“拿去和其他人吃。” “谢谢三婶!” 施禹坤吸溜口水,赶紧跑了。 —— “哎呦你这店家,到底会不会做生意,包子都要被你捏扁了!” 来林氏摊子前买栗肉包子的人眼见林氏又是吐唾沫又是把包子捏出馅来,恶心的想转头走,“哎,不吃了不吃了,把钱还给我。” “哟,包子都给你拿了咋还反悔呢,爱吃不吃,想拿钱做梦吧!”林氏张嘴就和人吵,像争斗的母鸡,浑身炸毛。 客人更气了,但迫于林氏的泼辣,骂了一声晦气,夺过包子直接扔给乞丐。 经过邬颜的摊子时,想起林氏的捻酸样,他停下来:“喂,给我来一碗,要不辣的。” 心里想的是,就当花六文钱给家里的鸡吃顿好的。 谁让刚才的妇人一脸嫉妒地看着这家呢,他非要买一份气死对方! 邬颜勾起嘴角,又盛了一碗。 像是知道他的想法,递过去的时候,特意说了一句:“尝一口也不吃亏,如果不好吃,我把钱退给你。” 那人听到这话,有些心动,毕竟六文钱可以买三个肉包子了。 又看不远处吃的津津有味的几个小孩,咬咬牙,将挑出来的田螺肉放进嘴里。 “啊!” 下一秒,他瞪大眼睛。 “小伙子,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难吃?”周围看热闹的人赶紧问。 那人猛地点头,随后又摇头,看的众人不明所以:“这到底是好吃还是难吃啊?” “呜呜呜!” 嘴巴快速咀嚼,还没来得说话,突然被人大力推开,众人一惊,却见是之前的魁梧大汉跑了回来:“让开让开,小娘子,给我再来三十碗麻辣田螺!” 016 016 东街。 “施兄,我从城外集市给你捎了些吃食,趁这会儿人少,赶紧吃几口。” 大中午,宁邵捧着“叶子”匆匆从外面回来,他走得快,手里的东西都还冒热气。 一屁股坐到摊子后面,衣袍被风掠起,掀起一股说不上的香味:“哎,你是不知道那摊子有多挤,我可是等了半天才抢到的,给——” 说着将大叶子朝身边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一递,因为动作大,几滴汤水不留神从叶子的缝隙里流出来,滴到陈旧的桌木上。 施傅兴正在看一本书籍,是学院夫子借给他的当代名儒谢士道的珍本。里面文字晦涩难懂,但他却是看的津津有味,甚至几次下来基本能够背诵。 一个不察,扑面而来的辛辣味道呛得他眉头紧皱,只觉得脸像着了火般。往后退了退,抬起头时眼圈有些发红:“宁兄?” 随即看到罪魁祸首——一团冒着“火气”的绿叶,施傅兴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努力压抑住怒气:“这是什么?” 宁邵嘿嘿一笑,粗神经地没有察觉到问题,他不说,反而热情地将桌子上的纸笔收起来,解开叶子,露出底下包裹着的庐山真面目——一个个圆不溜秋的小玩意。 “施兄可知这是何物?”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容,宁邵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还能是什么,施傅兴面色不善,他随意看过去,心中懊恼因为钱财答应和宁邵摆文坛摊,只是在目光接触到桌子上的东西停顿下来,接着越看,施傅兴的眉就皱的越紧,最后仿佛要夹死树上吵闹的知了。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 “没错,是田螺!哎——先别嫌弃,卖东西的小娘子说在她们家乡,炒田螺是一道贵菜!” 宁邵伸出胳膊做环抱状把食物护起来,害怕被扔掉:“一包六文钱呢,而且我看摊子前有很多人,如果不好吃,怎么会有人买?” 施傅兴冷哼,丝毫没有被说服,之前他忙着看书,便让宁邵帮忙带点儿吃食,谁知道对方居然给自己带鸡鸭吃的田螺 ?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亲自走一趟! “亏宁兄是读书人,不过妇人的片面之词就轻易相信,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宁兄怕是早被人欺骗!” “啊?不会吧?”宁邵一脸惊讶,随即弱弱道,“那小娘子看着……挺,挺好的。” “挺好?”施傅兴嗤笑出声,更加认定宁邵被人骗的团团转,心中已然勾勒出一个狐狸精般狡猾的女子,“只凭一面就能让宁兄痴心暗许,确实担得起'挺好'二字。” “并非如此,施兄误会了!” 施傅兴语气里的嘲讽,宁邵哪里会听不出?只觉得面皮火烧火燎,不知道是害羞还是为陌生小娘子感到不平:“实际上我并未看到摊子老板的长相,究其穿着打扮尚未出阁,施兄切勿再说这些话,污了小娘子的清白。” 动作间难免有些焦急。 “呵。” 这次施傅兴连话都不想说,黑着脸数出六文钱给宁邵,然后带着自己那包炒田螺找了个地方坐下吃饭。 夏风吹过,带着闷热和躁动,宁邵望着施傅兴冷酷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 他明白施兄是为自己着想,只是有些遗憾,小娘子是真的挺好啊……如果施兄知道那个小娘子的身形和声音都像极了远在荷花村的邬娘子,不知道会不会相信一点儿…… “阿嚏!” 远在城外的邬颜突然觉得鼻子发痒,下一秒回过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咋了?” 集市上炒田螺生意进行的如火如荼,一个中午,在摊子上忙活的施母笑容就没有停过。此刻听到动静回过头,见三媳妇“弱柳扶风”的样子,小胳膊小腰掐一把就断,赶紧嫌弃地大手一挥:“上边待着去,别站这里给老娘添乱!” 好吧,老太婆去县学给施三郎送东西,人没见到,回来瞅见摊子前排了一条长长的“人龙”,哪里还愿意帮林氏哄孩子?毕竟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哼哼,她就说,老三家做的东西这么好吃,怎么可能卖不出去! 这样想的时候,早就忘了自己之前和林氏一起嫌弃田螺的事情。 “谢谢娘,媳妇先坐一会儿,等下再来帮你。” 邬颜正好累得浑身难受,就算刚才施母不说她也会主动提起。颤颤巍巍走到阴凉地,几个小孩积极地给她清理出一块大石头:“三嫂,快来这里坐!” 真是一群小天使啊。 石头冰凉,邬颜坐下后立刻感觉身上的热气消散了些许,她摘掉草帽,额前的鬓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像蜿蜒的树枝,妩媚又动人。 “哇……” 小荷花看呆了,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嗫喏出声:“三婶真好看。” 不止是她,那些怀着其他心思来摊前买田螺的人,也被一瞬间晃了眼。 “噗,嘴真甜。”邬颜忍不住笑出声。她原本觉得施三郎穷,自己可以做点吃食出来卖,现在体会到小商贩的辛苦,顿时撂挑子,不想干了。 娇嫩的指腹红通通的,是用力握勺子的后果,邬颜伸出手指,轻轻吹了吹。心想算了,她还是老老实实等着当个官太太,大不了把方子交给施母,每个月拿点儿分红。 休息了半个时辰,邬颜去替换下施母,到底是知天命的年纪,施母这会儿同样累的不行:“老三家的,我看人少了点,那个辣的还剩半桶,能卖出去吗?” 日头偏移,施母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搁在以往,周氏和林氏听到后肯定心里不得劲,但因为邬颜的田螺卖的好,连带着在旁边的她们生意也比其他人好,这时候也忍不住问:“三弟妹有什么好办法?” 林氏嫉妒邬颜,可内心明白,这个婆婆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女人,比自己聪明。 “三弟妹,你要是有办法可一定得跟嫂子说,咱们都是一家人。”林氏亲亲腻腻地,还包了两个栗肉包子递过去。 邬颜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事实上,她还真有办法。 想了想,转头对施母说:“娘,你给夫君带的东西在哪,我帮你去送吧?” 017 017 七七乞巧,节日这天,俗称“文人街”的东街也变得人声鼎沸,各家书坊和卖纸墨笔砚的铺子门檐挂四君子花灯,门口摆乞巧小件,既映衬了节日氛围,又不显得俗气粗鄙。 施家三个女人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颇为紧张不安,施母双手不停地搓着两边衣服,麻料剌得手上的茧子呲呲响,“老三家的,你确定老三在这?” 邬颜点头,落落大方地站在路口,身上穿着的粗布衣服掩饰不了其光彩。 她的头发散着,没有挽妇人髻,衣服虽然是麻料,但颜色是浅粉色,将凹凸有质的身材勾勒恰到好处,充满少女的妩媚:“我问过县学的夫子,夫君他们都在东街摆文摊。” “那怎么没有看见呢?”林氏抱着娃,身后还跟着俩尾巴,四处张望。 “地方这么大,肯定不能轻易找到。”邬颜饶有兴趣地看着街边的摊子,比起其他地方,这里摆摊的都是文人,一个个面容青涩,伸手能掐出水来似的,一边漫不经心回答,“娘,我们先找个地方把东西放下,说不定闻到味,夫君自己就找来了。 说到后面,她还故意开了个玩笑。 谁知道施母居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没错,你说的对,咱们赶快找个地方摆摊,等这盖子一打开,香味飘他个十里八里的,还愁别人闻不到嘛!” 邬颜:“……”她怎么不知道,施母什么时候比她都要自信了? 摊子不能随便摆,不仅得挑选合适的位置,还要顾及周围环境。比如那些生意火爆的“文摊”前就被一群戴着面纱的闺秀围住,知道的是对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抢亲。 施母不愧是施三郎的老娘,看见这幅场景,立刻呸了一声:“不知羞耻的小浪蹄子,离那远点,别把咱们摊子给撞倒!” 邬颜笑了笑,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情上反对施母。她只是感兴趣地往最热闹的那处看了几眼。摊主是个高瘦的青年人,模样俊秀,举手抬足之间自有一股书生气,他认真侧耳倾听那些大家闺秀们说话的样子,像极了有情人间的呢喃。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女性都是追星的主力军。 最后,施母挑了一个门可罗雀的地方,在一条巷子门口,位置不算偏僻。 周氏和林氏的主食也一并放到这里,她们这会儿恐怕比邬颜都想要把田螺卖出去。 施母大手一挥,掀开木桶盖子,麻辣田螺的霸道香味瞬间飘散出来,在悠然的文人街上,势如破竹般传开。 — “哎,听说了没,前边有一个卖吃食的摊子,那味道,绝对是这个!”某学子竖起大拇指,嘴里嚼着硬饼子,啧啧有声。 “怎么,你吃过?” “没有,太贵了,要六文钱一碗。”说这话的学子家境不好,单看身上的衣服就比其他人寒碜,“不过我刚才远远吸了口气,也能望梅止渴,就着吃掉手中的饼子。” “哈哈哈,这么凄凉嘛,走,今天我请你。” “真的?”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请人吃饭的学子面带兴趣,“而且听说,甲子班的那位独人已经连吃八碗!” 众所周知,独人不仅独,平时吃饭也跟小姑娘家似的,小口小口,一顿饭吃下来还不如学院李夫子家养的三岁小儿多。 乍听说吃八碗?可不就引起众人的注意嘛! 同样的谈话在各处发生,夏风吹过,槐树叶哗啦哗啦,坐在树底下看书的施傅兴耳朵动了动,再一次脸色发黑地看向正在挑螺肉吃的宁邵。 明明不是他。 心里怄气,但他也不可能做出站起来反驳他人的事情,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身为君子,做到问心无愧便可。陡然间,施傅兴的视线停在那包被自己丢弃的“叶子”上。 那是一种野芦苇的叶,很熟悉,在荷花村的荷花塘里遍地都是。 施傅兴目光直直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蹙眉。 真的有这么好吃? 他心里难得升起一种好奇心。 就像他的妻子邬氏所说的,好奇之心无人不有,他这会儿便被这种看不见的、据说是控制不住的心理所占据全部。 施傅兴不由得靠近了些,用修长的指尖戳了戳叶子外壳,虽然放的时间长,东西已经凉了,但那股香味儿却还是萦绕鼻尖,试探着用竹签挑了一个,只吃顶尖的部分,送入口中,轻轻一咬,辣椒和花椒的麻辣感便在舌尖绽放。 施傅兴蜡黄的脸迅速出了一层薄汗。 他轻喝一声,有些被吓到。施家的女人做饭以“做熟”为标准,从不苛求更进一步,所以一开始施傅兴从未尝过这种调料,他觉得自己的舌头仿佛坏掉一般,酥酥麻麻甚至颇为疼痛,但等辣味下去,渐渐的,施傅兴品尝到了田螺本身的味道。 田螺肉肉质滑嫩,直接从清澈见底的河里抓来,静放两天吐干净泥沙,剩下的就是新鲜的荤肉,用油炝炒,加入甜面酱辣椒花椒进行调味,既有酱炒田螺的甜咸,又有辣椒花椒的麻辣,给肉质更好的添彩。 施傅兴想起了上次在家的时候,邬颜做的蘑菇汤。 他挑了挑眉,感觉还不错。 三两下,一盘麻辣田螺祭奠了五脏庙,施傅兴的嘴唇辣的通红,像血一样的颜色,给他因为营养不良而死气沉沉的脸添了许多生气。 于是在宁邵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突然走过去:“我和你一起。” 只是想站起来消食宁邵:“?”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去买田螺的半路,宁邵还在感叹:“我听说她们来到东街,立刻就赶过去,一来也想再吃点儿,顺便给家人打包带回去;二来读书人好面子,我给他们打个样,店家生意兴许能好一些。” 施傅兴暗自讶然,面上平淡道:“你懂得还挺多。” 宁邵哈哈一笑:“我大哥跟着人跑商,我都是从他那里随便听几句。” 怪不得家里能买得起牛,而且普通的农户,也不会像他一样花五十多文只为买吃食。 施傅兴点点头,这时候,又听见旁边的人嘀咕:“就是可惜我去的时候,之前的小娘子不在那儿……” 瞬间,施三郎脸上的表情由晴转阴,像极了学院的夫子,斜眼瞥了下身边人:“宁兄莫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宁邵老脸一红赶紧摆手:“施兄别打趣小弟了,我都吃了八包炒田螺,难道还不值得信任吗?更何况壮志未酬,何以为家?” 说完,又想起身旁这位可是早就成家,妻子又是那般妙人儿,连忙补充:“当然,像施兄这样年轻有为,软玉在怀的儿郎,也是让人羡煞不已,不知施兄和嫂夫人是如何相识?” 施傅兴目视前方,走动间,长袍被风吹起弧度,只看身材倒有长身玉立的感觉:“为人子当遵循父母心意,我娘希望我早点成家,人是她挑的。” 话语说的仿佛对现在的妻子有所不满,宁邵愣了愣,想起那位只见过一面的年轻女人,顿时有些心疼。 可这个世间向来如此,女人嫁给男人,她便将全部身心交付给男人,而男人却不在意,他们的心只留给自己。 想了想,宁邵只能迂缓地说:“我看嫂夫人对施兄感情很好……” 他还记得那个娇俏的女子,对着施傅兴撒娇的模样。 远远看见巷子口的吃食摊子,人头攒动,比肩接踵,施傅兴黝黑的眸光亮了亮,听到宁邵的话,不以为意道:“女子以夫为纲,她既然嫁进来,自然以我为主。” 两人慢慢走到了摊子前。哪怕都是文人,抢起东西也丝毫不输普通人,甚至于肚子里墨水多,争吵的声音一度遮住了树上的知了声。 施傅兴眯了眯眼睛,他刚才好像听到了他娘的声音? 队伍缓缓移动,宁邵还在想着邬颜的事情,他觉得那般美好的女子,应该值得过更好的生活,忍不住劝了一句:“施兄说的虽有理,我倒不那么觉得,人各有志,就像有的人喜欢读书,有多人喜欢种地,女人肯定也是这样。如果我是女子,所嫁之人不喜欢自己,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那我不如……”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后面的人挤着往前走,混乱中,不知道是谁踩掉鞋子,宁邵啊了一声,后脚跟用力才没有让鞋子丢掉。 一来二去,两人居然被挤到了摊子旁。 在他们前面,还有一个穿着书生装的男人,正温和地在和摊后卖田螺的女子说话。 那女子被男人身影挡住,看不见模样,只能听到她娇俏的声音,男人不知道谈到什么,惹得女子掩嘴笑起来。 “哎呀,卖田螺的小娘子回来了!”宁邵只看见女人背影,大喜。 而施傅兴却突然停下步子,也是恰好,摊子后的女子微微侧头,恍惚间,露出一张艳丽又熟悉的容颜。 耳边响起宁邵的话:“那我不如直接和离了去,找他一个更好的,岂不两全其美?” 018 018 “啊,怎,怎么是嫂夫人?!” 宁邵面上的喜悦被震惊所替代,他万万没想到,卖炒田螺的小娘子会是嫂夫人,那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岂不是全让施兄听去了? 如此难免心虚不已。 周围沸沸扬扬嘈杂不休,摊子被里外围住,其中多半是县学的书生,施傅兴平日里独来独往,不认识他们,宁邵却是认识的,他指着前面的男人道:“那不是贾秀才吗?” 贾秀才全名贾子宏,并不是秀才,只因学识出众得此称呼,对方是县学有名的官二代,家世和长相都比农家子的施三郎来得出众,是以前者高朋满座,后者只是一个“独人”。 宁邵单纯的疑惑,并没有多想,转头却看见施傅兴的脸色漆黑如墨,顿时打了个寒颤:“那个,施兄,没想到是你的家人在这里卖田螺……” 后面的话越来越低,因为他看见施傅兴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宁邵干咳几声,手指扣扣脸颊,尴尬地不知所以。 他以为施傅兴是不喜欢自己家里人出来卖田螺,毕竟自古士农工商,商人为下,如果不是几年前新帝登基,废除“商人及其子弟不可科举入士”的制度,他根本没有机会参加考试。 尽管如此,商人的地位依然处于底层,被大多数人瞧不起。 自觉已经明白施傅兴生气的原因,虽然和施兄相交不久,但宁邵多多少少了解这人的性格,为人孤僻,做事比较古板,正想多说几句,突然被施傅兴一把按住头皮,毫无准备地朝地上摔去! 宁邵大惊,这是想杀人灭口啊! 求生的欲望让他霎间挣扎起来,却被施傅兴硬生生半揽着侧过身,不耐烦地低嗤:“别动!” “……”原来只是想让他低下头。 转眼间经历“大悲大喜”,宁邵觉得胸膛里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乱跳,他听见身后有人走过去,是贾子宏的声音:“邬姑娘也会对对子?” “什么对子?”邬颜的声音温柔清脆,不像那些大家闺秀似的有气无力,“如果不会怎么办呀?” 贾子宏轻笑:“不会也没有关系,还有一些前人所做诗句,以姑娘的聪明才智,想来肯定了解。” 邬颜嗯了一声,听起来很感兴趣。 谈话声渐渐远离,宁邵被扼住的脖子终于解脱,只这么一会儿,额头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而做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半点儿没有解释,直接丢下他从人群中追出去。 “哎!施兄!” 眼见已经排到摊子前,宁邵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决定还是在原地等着。 …… 贾子宏带着几包麻辣田螺回来,一同摆文摊的其他学子纷纷凑上来:“贾兄快点,我已经被这味道折磨地腹中嗡鸣,饥肠辘辘。” “林兄滴水未进有此感觉倒不稀奇,只是在下半个时辰前刚吃过三个锅饼,现在同样如此感觉!” “哈哈哈哈看来这炒田螺实在妙,我见刚才聚缘楼那边派过来一个小厮,肯定是闻香而来!” “若聚缘楼能做这菜,对我们来说不为是一件好事。” 众人不由得回想起县学食堂的饭,一时间全部点头同意。 “诸位莫急,”贾子宏开口:“在下买了五份,另外还有十个野菜饼,十个栗肉包子,保证每个人都能分到。” “还是贾兄想的周到。” 学子们纷纷夸赞,贾子宏无奈摇头,转身对邬颜说,“邬姑娘能否先在这儿稍等片刻,在下去给姑娘拿钱。” 邬颜点点头,她这会儿正在看摊子上的诗词,像什么“七夕今宵看碧霄”,又或“双星何事今宵会”,都是后世颇为有名的诗句,便说:“贾公子随意。” 她就站在摊子前,认真地看那些诗句,周边还有几个刚过来的女子,那些自然有人招待。只有邬颜……有年纪小的学子看她模样俊俏,忍不住红了脸,年纪大的却敢开口问话:“小娘子要不要对一对,只需三文钱,如果对的合适,还有彩头可拿。” 邬颜挑起眉,眼睛如星河般灿烂:“彩头是什么?” “喏,就是这些。”看她感兴趣,学子笑着指向后面挂着的彩灯,“这些彩灯上面的诗画可都是咱们贾大才子亲手所挑所写,只要小娘子对上任意一个对子,就可以在里面挑选。” 邬颜早就看到那些花灯,其中有一个上画嫦娥奔月之图,飞天姿态优美,一身华服随风飘摇,栩栩如生,很难想象夜里点亮后会是什么样的美景。 “怎么样,小娘子喜欢那个?”年长的学子眼睛尖,一眼就看出邬颜喜欢的那盏,笑嘻嘻道,“那就对一对子,只需三文钱。” “好吧。”邬颜被说服了,认真翻了翻桌面上的古诗词,大多数属于有点眼熟,但仔细想却想不出来的那种。 也是,如果太简单,他们岂不赔钱? 突然,白皙的手指落到某一张纸上,静止不动了。 “小娘子有想法?” 邬颜扬起嘴角,点点头。只见纸条上面写着七个飘逸的大字——“两情若是久长时”,其中力度隐约穿透纸面。 这句千古名句恐怕连小学生都会背,邬颜未多想便接出下句,却不想旁边出现一人,用更大的声音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邬颜和年长学子同时看过去。 是一个打扮精致的豆蔻少女,穿着大红色的长裙,带着一名丫鬟,眉目间尽是高傲:“出自秦观的《鹊桥仙》,很简单,是个人就知道。” 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瞥了邬颜一眼,但不知为何,看过之后仿佛更生气了。 之后红衣少女倨傲地对着年长学子说:“我要那个花灯,给我吧。” 手指指的正是邬颜看上的嫦娥奔月。 “……” 邬颜眼睛渐渐眯起。 019 019 年长学子看见是她,脸立刻变垮:“哎哟,祖宗你怎么来了?” “谁是你祖宗!”少女不耐烦,“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有,贾表哥呢,我刚才还听说他在这呢,怎么我一来人就没了!” “贾兄去后面拿东西,很快回来。”年长学子嗫喏道。 “那我就在这等他!”少女趾高气扬,然后对身后的翠竹使眼色,对方立刻高声迎合,“没错,我们就在这等表公子回来,你这书生还不赶快把我家小姐的花灯拿过来,莫不是想要耍赖吧!” “可这,分明是这位小娘子先对出对子。” “胡说八道!”翠竹挑剔地指着邬颜,“就她穿的衣服,哪里是能读书的人,怎么可能对得出对子!” 吵闹声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很快就有人聚集过来,听到翠竹的话,纷纷点头同意。 “我家穿的都是这种麻布衣裳,可是我家里只有钱送小儿子去读书。” “可不是嘛,普通人家哪里有闲钱送姑娘家读书,反正迟早嫁出去,还不如好好干活,将来能找个好点的娘家。” 人群中,施傅兴忍不住蹙起眉头。 他跟过来,无非是受到宁邵说的话的影响,觉得邬颜对贾子宏的笑容特别刺眼,但此刻看到邬颜被人欺负,心里又有些不得劲。 文摊前的少女听到这些人的话,挑衅地看了一眼邬颜。 邬颜本不想搭理,她自诩没有做过任何事情,和这丫头也素不相识,结果就因为和贾子宏说过几句话便被对方视为眼中钉。 呵呵。 她可不是什么包子,任谁都能上来踩一脚,尤其这种熊孩子,讨人厌的紧。 想着上辈子家中的熊孩子被自己治得服服帖帖,每次见面后都从一个个的大魔王变成小鹌鹑。 余光看到什么,邬颜笑了笑,直视这位贾公子的表妹:“不巧,我虽然穿的衣服是麻料,但恰好读过几本书。” “哈哈哈,你会读书?”少女翻了个白眼,摆明不相信。她现在的名子叫庚双,是县令的千金。之所以说是现在的名字,在于她其实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上辈子的庚双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因为大学期间不好好学习,导致毕业连挂六门,找工作困难,拖拉了半年,才在家里人的帮助下走后门进了一个小公司当文员。 谁知道一睁眼来到了古代,成了县令的女儿,还有一个高大帅气的竹马表哥,可把她高兴坏了。 在庚双心里,古代的女人都被封建主义荼.毒,哪有她这个接受过先进思想的女性优秀? 所以对和贾子宏接触的邬颜,那是一点儿也看不上。 “如果你能背下来这首诗,我就相信你认字。”庚双扬起下巴,目中无人道。 周围人也在起哄:“对啊,背一背不就知道了。” 邬颜笑容渐冷:“我为什么要背?” “不背就说明对子不是你对出来的!” 邬颜说:“那你怎么证明不是你剽窃的我?” “我抄袭你?怎么可能?!” “你这村妇休要胡说八道!”翠竹得意地告知于众,“我家小姐三岁读诗,五岁出口成章,哪里用得着抄袭!” “怎么就不可能?”邬颜嗤笑,她看到对面贾子宏正往这儿走来,扬声道,“刚才这位公子也说了,词是我先念出来,而后姑娘又说,所以很有可能是你抄袭。” “你就是一个村妇!能有什么本事!” “村妇怎么了,村妇吃你家大米了?” 邬颜听到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反问,“请问是当朝哪条律法规定村妇不能读书吗?” 别说,还真没有,所以庚双和翠竹被这一连串的反问砸懵了,一时间只能待在原地干瞪眼。 施傅兴听到自己妻子的话,眼睛里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原来平日里,他这妻子还是对自己口下留情了! 不知想到什么,某人打了个寒颤,连他都觉得有道理,其他单纯围观的百姓自然也被说服,纷纷倒戈邬颜:“没错,村妇怎么了,我也是村妇!我们一家人都是村妇!” “这是谁家的女眷,又蛮横刁又钻,小心嫁不出去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滚——”庚双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变得尖利,她的丫鬟和围观的众人破口大骂。正此时,贾子宏返回来,看到这幅“剑拔弩张”的场景,温和的面容变得布满阴云。 他快步走过去,二话不说抓住庚双的胳膊将其拉到身后,对着邬颜歉意道:“抱歉邬姑娘,这是你的钱,一共三十文。” “嗯,谢谢。”邬颜接过去,尽管被人这般侮辱,面上依然笑意浅浅。 见邬颜并没有因此对自己表露不满,贾子宏松了口气,转而更加对庚双不满,训斥:“双儿不要胡闹!再如此,我必定告知舅母!” “你凭什么骂我!”庚双眼睛委屈地发红,“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一切根本不是我的错!” 贾子宏眉头紧皱,他对这个舅家的表妹算是厌烦到骨子里:“翠竹,送小姐回去。” “不,我不走!”庚双大喊,她挣脱贾子宏的手掌,转头死死盯着邬颜,恶狠狠道:“你这个贱.人,休想嫁给表哥!” 说着随手抓起桌子上未拆开的田螺,用力朝女人扔过去。 “小心!”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因为谁都没有猜到,一个大家小姐会做出这种泼妇般的事情。 叶子在空中划过弧线,邬颜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躲开,就在她闭上眼被迫接受这一切的时候,斜角处突然出现一人,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 “哗啦——” 漫天汤水将白色衣裳弄脏,像雪地里沾染上污黑的渍迹,突兀又狼狈——不过好歹是护住了。 围观者松了口气,随后过去的贾子宏手停在半空,尴尬道:“邬姑娘?你没事吧?” “呜呜!”邬颜被人紧紧抱着,说不出话。 贾子宏怒道:“你是谁,还不赶快松手!” 抱住邬颜的人顿了顿,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虽然瘦削但看骨相还是不错的脸。 ——施傅兴阴沉地盯着贾子宏和庚双,声音沙哑:“她不会嫁给你的表哥。” “因为……” “她是我的妻子。” 020 020 脑海中轰的一声,半晌,贾子宏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兄台说笑了,在下和邬姑娘只是朋友。” “是吗?呵呵,那就好。”施傅兴冷漠道,配合上那副表情,颇为阴阳怪气。 贾子宏攥起拳头。 正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骂:“哎哟!这是哪个混蛋敢泼我儿子!” 远远看见自己三儿的狼狈模样,施母瞬间炸成护崽的母鸡,她在人群中环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到庚双身上:“小浪蹄子!看老娘今天不把你给撕了!” 未等众人反应,年过半百的施母就上前抓住庚双的头发使劲撕扯:“我让你泼我儿子!让你泼!” “啊——” 一时不察,头皮的撕裂感疼得庚双尖叫出声。 她开始疯狂地拍打老太婆,奈何越拍越紧,她的丫鬟翠竹本来想帮忙,却被赶来的林氏和周氏合力逮住。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快放开,否则我要让我爹杀了你!!” “呸!”施母啐了口,半点不吃威胁,“管你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今儿个也得替你祖宗教训教训你!” “松手!啊——死老太婆你给我等着!”一开始庚双还能硬着不松口,直到被施母扯下来一缕头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表哥,表哥救我!” 贾子宏眼底划过一丝暗芒,他的身份到底不能眼睁睁看着庚双被人欺负,迟疑了片刻,终于上前将两人分开:“翠竹!还不赶快把小姐带走!” 翠竹被林氏掐的胳膊通红,听到表少爷的话,忍痛逃脱两个女人的手爪:“小姐!放开我家小姐!” “哼!遭瘟的家伙!” 施母见好就收,在翠竹扑上来之前,动作灵活地退开。 彼时,庚双的头发被抓成鸡窝乱,满目狼狈,她在翠竹的搀扶下站直,恶狠狠盯着施母,眼神仿佛萃了毒。 “表哥,你一定要替我做主,他们欺负我!” “好了,都别闹了!”贾子宏怒不可遏,不明白庚双为什么还能说出这般话,只觉得头疼无比。 他没理会庚双,反而朝着施母一行人拱手道歉。 “诸位对不住了,改天有时间定上门道歉。” 说完后不敢去看邬颜,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拉着泣不成声的庚双离开东街。 其他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作鸟兽状陆续散开。 东街渐渐恢复了它的秩序。 等人都走了,施母这才再次想起自己的儿子:“三宝啊,没受伤吧?” “没事。”施傅兴往旁边挪了挪,放开了怀里的人,同时也避开施母碰他的油乎乎的手。 施母手落空,但没有多想,儿子没事她就放下心,看见邬颜后同样问了一句:“老三家的,你呢?” “让娘担心了,儿媳也没有事情。” 因为被全程护着,邬颜只衣裙的下摆溅上了点儿汤水,此刻,她盯着眼前狼狈的少年,秀气的眉毛皱起。 “真的没事。” 施傅兴被看的不自在,又重复了一句。 邬颜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亲自拉着人检查了一番,确定汤渍只在表面,没有烫伤皮肤,才松了口气。 之后几人回到摆摊的地方,那儿,宁邵拿着两包田螺,正傻愣愣站在原地的等着。 看到施傅兴的模样时他还吓了一大跳:“施兄,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施傅兴没回答,邬颜便替他回答:“宁公子,事情说来话长,不如你先回去照看摊子,有空再和你解释?” 这便是有事让他避开,宁邵迟疑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如此只剩下施家的人。施母了解了一番事情经过,待看到好好的一件衣裳被弄得无法再穿,气得骂人:“这泼妇,下次看见她非得扒了她的皮!” 林氏接嘴:“可不吗?还大家闺秀呢,我看那样子,一点儿不如三弟妹。” 就连好脾气的周氏也同样气得不轻,因为翠竹把她袖子上的线头抓秃噜了,得回家重新缝上。 “要我说还是三弟妹老实,对付那种人,就应该直接上去扇她嘴瓜子。”林氏作为打架好手,这会儿有些意犹未尽,这不,忍不住开始教她打架秘诀。 邬颜嘴角抽抽,旁边的施母同意点头,她平时看不上老二家,但这种事情上只有老二家合她心意:“老三家的还得和我多学学,这人啊,不能当个包子,你越退缩,别人就会越欺负你。” 邬颜笑了笑:“娘教训的是。”低下头,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熨帖。 因为卖完田螺,施母和周氏、林氏商量着去买点儿家里缺的东西,至于邬颜,原本施母打算让她跟着的,但施傅兴突然开口,想让邬颜在县城住一晚。 “我和颜娘虽为夫妻,却相处甚少,不如趁着乞巧夜市,带她游玩一番。” 听儿子这样说,施母心里不得劲,三宝还从来没有带她玩呢…… 右手碰到腰间鼓鼓的荷包,施母这一点埋怨慢慢消散,大户人家养出来的闺女就是比田间的好,这不,连他们喂鸡鸭的田螺都能炒的倍香,半天的功夫赚了个盆满钵满。 掂了掂重量,得二两银子吧? 从撑得圆鼓鼓的荷包里数出一百文悄悄给施傅兴,施母说:“三宝,这钱你拿着,先去买件衣服换上,还有你媳妇,两个人都买身好衣服。” “不用,娘,我这里有钱。”施傅兴不想要。 “你能有什么钱?”施母不相信,只当是三儿的推脱。他们家穷,每次给三宝的钱只能勉强够生活,她可是听说,县城的书生不仅要买笔墨纸砚,还要时不时宴请朋友。 施傅兴顿了顿,道:“这次来,儿子在书坊找了一份抄书的作事。” “哎呦!怎么能做那些粗活呢!是不是缺钱了?”施母心疼不已,“三宝啊,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读书,钱不够直接和家里说,娘我就是挨家挨户借钱也会供你读书!” 施傅兴被说的面色涨红,更加觉得无地自容,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邬颜,对方大约觉得好笑,嘴角一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没办法,施傅兴只能和他娘承诺,自己不会再抄书。至于是否言出必行,他的妻子不是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谎言叫做善意的谎言吗? 021 021 周氏和林氏已经把摊子收起来,空了的木桶放在车上几乎没有重量,一个成年女性便能轻而易举地推着走。 “走吧。” 温热的汤汁泼到身上,这会儿被风一吹,立刻变得湿冷起来。尤其浑身散发着一股炒田螺的味儿,施傅兴只觉得周围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自己身上,羞耻到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想快一点将身上的衣裳换下来,邬颜却摇摇头:“先等等。” “等什么?” 女人没说,只是走到施母面前,坦然地伸出手。 “干啥呢?”施母木着脸,语气不太好。 邬颜没有被她的样子吓到,相反,还好心情地眨眨眼:“娘,卖田螺的钱麻烦您帮我拿了一上午,现在可以给我了。” 施母眼一瞪,似乎是没有想到邬颜会开口要钱:“你要钱做什么?买衣裳的钱我已经给了三宝,其他的还是我帮你拿着,省的乱花。” “怎么没有别的事情?”邬颜轻轻歪了歪头,“媳妇要和夫君晚上逛夜市,看到好看好玩好吃的,肯定要花钱。” “什么!你还要花钱?!”一听要花钱,施母呼吸都急促起来。 老太婆抠唆惯了,平时一块铜板恨不得掰成两半用,她不可置信道:“老三家的,这刚赚钱你就要花出去?” 赚钱不就是为了花吗?邬颜不懂古人的思想,在对方的目光中肯定地点了点头。 施母:“……” 遭天杀的,这是娶回来了个祖宗啊! 说实话,老太婆当然是不想给的,可这时候施傅兴等的不耐烦,走过来催促:“娘,你把钱给她,这是她的钱,如果你缺钱儿子给你。” “什么叫她的钱我的钱,咱们没分家,不管谁赚到钱都得交公里!”施母被儿子揭开小心思,气得脸都红了,把荷包解下来扔给邬颜,“给给给!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荡。” 都说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这才几天,胳膊肘都拐到大门口了! “谢谢娘,娘,大嫂二嫂再见!”邬颜展颜一笑,浅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离开东街,市集的繁闹扑面而来,各种吃食、玩意的小商小贩沿街叫卖,闻着空气中的香味,邬颜顿时觉得她那炒田螺只不过占了个新奇。 如果做同种美食,古代的厨子未必就差于自己。 “为什么没告诉我?” 正观看着沿路的热闹情景,耳边突然响起低哑的男声,邬颜怔了怔,抬头:“什么?” 草帽遮挡住太阳,余荫在额头剪了一抹漂亮的弧度,衬得女人的眼睛漂亮如同琥珀。 施傅兴抿了下干涩的唇,下意识避开视线:“你认字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啊?这种事情也要说吗?”邬颜笑出声,她转回头直视着前路,青砖砌的小径悠长久远,像水墨画般延伸,红润的嘴唇轻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注1] 嗓音清亮柔和,一如夏季的微风,缓缓的,有温度,又有凉爽,吹拂在人的脸上、身上,穿过发间,最后敲打少年人的鼻尖。 “更何况……你又没问。” 她带着娇气回头觑了人一眼。 施傅兴抿抿唇,这次回视了过去。 两人静静看着彼此,一瞬间,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遥远,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他们和其他人隔开,从此,嘈杂和热闹与他们无关,有的只有吹拂过面庞的气息。 带着香甜气味,在中间慢慢发芽儿,或许等一个时机,阳光明媚,雨水充足,小小的芽儿便能破梗而长,成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 当然,或许。 此刻,不过是换作邬颜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白皙的面颊上飘了一抹红晕:“好吧。” 她摊手,表情有些无奈。觉得眼前的人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狗狗。 看在施傅兴被泼了一身汤水的可怜劲上,她解释道:“还记得刚到你家的时候我说过什么吗?不小心摔过头,很多事情不记得。” “所以你才没说?” “算是吧。” 施傅兴不知道是不是满意了这个回答,之后一路无声。 日头渐西移,两人走进一家成衣铺。 这间铺子是县城最大的成衣铺,里面卖的衣服都是京城流行的款式,邬颜和施傅兴进来的时候,铺子里有几位女眷正在挑衣服,看见他们,不免露出嫌弃的表情。 邬颜面不改色,她本以为施傅兴这种爱面子的人肯定生气,谁知看过去,却发现对方目不斜视,压根没有分给那些女人眼光。 噗。 这一点邬颜还是挺满意的。 “这位公子,可是需要买成衣?”店铺的掌柜迎上来,“昨儿个刚到了一批新款式,有几件正好适合您,要不要先试一下?” 再问邬颜:“小娘子是先看一看,还是和这位公子一块儿。” 邬颜看向施傅兴,柔声道:“我陪着夫君。” 心里想的是,自己逛街多无趣啊,等到施傅兴出来,她得把这家店的衣服全部试一遍。 三人去了二楼,二楼多男子服饰,所以没有人。施傅兴在众多衣服里拾起一件月牙白。 满脸福气的掌柜哎呦一声:“公子好眼力,这件衣服是用蜀锦制成,单看这织造工艺,又细腻又严谨,找不到一丝缝隙,还有这配色,啧啧,实在是衬公子肤色,穿上之后保准迷了小娘子的眼,所以,要不要试一下?” 施傅兴满意地点点头,不过并没有着急试,反而侧头看向邬颜。 邬颜一愣,反应半天才明白是寻求自己的意见。 她想了想,委婉道:“以夫君的条件,自然是穿什么都好看,只不过妾身更喜欢玄色。” 虽然对布料没有研究,但蜀锦的名气她还是听过的,四大名锦之一,后世好像还被评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 这般好的东西,价格肯定不便宜吧? “嗯。”施傅兴未多想,既然邬颜说黑色好看,那他换一件黑色的便好。 在场的,只有掌柜觉得可惜。 但等施傅兴换下衣服从里间出来,外面的两人又不约而同眼前一亮。 不得不说邬颜的眼光毒辣——施傅兴因为营养不良,脸色蜡黄,穿白色不仅不显气色,还会衬得整个人年纪大。 换成黑色,就没有这么多问题,而且这件衣服修身,中间束腰,下摆垂直,将施傅兴的身材比例完美勾勒,更为锦上添花。 坐在贵妃椅上的邬颜眼睛眨了眨:如果养好了,这绝对妥妥一个小鲜肉啊! ※※※※※※※※※※※※※※※※※※※※ [注1]秦观,《鹊桥仙》 022 022 施傅兴被看得有些恼,脸色涨红:“我向来只穿白,这次只因你说喜黑才……哼!不料你竟戏弄于我!” 说完气急败坏想要换回来,被反应过来的邬颜及时拉住:“哎——不用换不用换,夫君这般确是天人之姿!” 她用夸张的,仿佛哄小孩的语气说出来,让同在这片空间的成衣铺掌柜老脸都没处搁。 哎哟,这,这简直要长针眼咯! 掌柜也是见惯了场面的,作为县城最大的成衣铺,待客原则便是一切以客官的需求为先,于是,在短暂的震惊后,他非常有眼神劲的悄悄退了下去。 一时间,二楼只剩下举止亲密的两个人。 “邬氏,不要再说‘善意的谎言‘!”施傅兴回过头,看着轻轻拉住自己衣袖的女人,表情严肃。 自打从邬颜那儿学会这个新词,某人时不时就要拿出来说一说,丝毫不知道,这是来自于百年甚至千后的用语。 邬颜听到耳里,好笑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心想大概以施傅兴的“好学”程度,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半个“现代人”。她歪歪头,鬓角的长发飘到肩上,稍显可爱:“夫君误会了,这次不是善意的谎言。” “呵。”施傅兴不相信。 “真的,谁说谎谁是小狗。”女人举手发誓。 施傅兴:“……” 少年人沉默了,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小狗? 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荷花村遍地跑的老黄狗,从县学放假回去时,经常会在村口被它们围住,如果每一个都换上邬颜的脸……施傅兴嘴角扬了扬。 一旁的邬颜哪里知道眼前人的想法?否则她一定不顾弑夫之罪,报这辱狗……哦不,辱人之仇! 挑选好衣服,两人从二楼下来,邬颜看着四周摆放的漂亮衣裙,一改之前的无趣,眼睛仿佛撒了星海,“好了,既然夫君已经选完,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吧?” “自然,娘说过给你也买一件。”施傅兴从腰间将灰色荷包解下,递给邬颜。 “那我要买两件,不,三件,正好用来换洗!现在这身是大嫂的,一点儿也不合身!” 说到后面,邬颜忍不住开始抱怨,皓齿轻咬嘴唇,在上面留下浅白印记。 闻言,施傅兴的目光在女人紧绷的胸前划过,耳尖飘红。 的确不太合身。 大嫂周氏个头和邬颜差不多,但身段偏瘦,而邬颜虽然四肢纤细,偏而有些地方半点儿不舍得吃亏,导致周氏的衣物穿到邬颜身上,紧俏的仿佛穿了小孩子的东西。 掌柜送走几位客人,转回头看见他们,立刻露出笑眯眯的神情。 “公子可否满意?” 施傅兴点头:“就这件。” “好勒~一共一百二十文。”掌柜哗哗哗拨动算盘,之后举起来让两人看,“客官可还有别的需要?其实咱们这的女子服饰也是相当不错,比如这件,由江南绣女缝制,京城正时兴的款式,穿上之后保准这位公子移不开眼!” 施傅兴:“……” “噗。”邬颜没忍住,笑得肚子都疼了,实在难以看到书呆子丈夫露出这样傻乎乎的表情,今天算是赚到了,她打断掌柜的夸夸其谈,“咳咳,老板,有没有百文以下的?” 掌柜脸上的笑容一僵,心中暗自叹气,看来这次是卖不出什么“大件”咯~ 不过能把铺子做成县城最大的成衣铺,掌柜的可不是普通人,他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并没有因此而轻视两人,反而领着邬颜到房间的另一处:“您看这几件符不符合要求?县城秀坊里做的工,都是棉布料子,穿在身上比麻料舒服。” 邬颜点点头,她的确想买一件棉布或者混纺的衣裳,因为现在身上的麻料衣裳又粗糙又不通透,时间久了剌得皮肤发红发疼。 放眼望过去,这片区域的衣裳颜色较为单一,没有丝绸华丽,但邬颜不介意,后世的简约风不就是如此吗?反而大红大紫的往身上堆,最后却达到哗然取众的负面效果。 她挑了一件浅粉色和鹅黄色的襦裙,转头兴奋地询问施傅兴:“哪个好看?” 施傅兴垂着眸,正在沉思上午看的那本书,听到问话便随意看了一眼:“都可。” “都可是什么意思,夫君要给妾身都买吗?”邬颜兴奋劲消散了些,似笑非笑。 施傅兴不知道妻子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又生气了,他蹙起眉头,想说只能买能一件,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话一转:“如果你都喜欢,这俩件就都包起来。” “哎哟~公子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夫君啊,小娘子你可是有福气了!”听到这句话,成衣铺的掌柜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原本以为是个穷书生赚不到什么钱,谁料峰回路转,这穷书生对妻子好得紧啊……想起家里的母老虎最近火气旺,掌柜思考着晚上回去要不要也带点儿她爱吃的桂花糕。 施傅兴被夸赞地颇为羞耻,不过那句“难得一见的好夫君”他还是认同的,余光落到身旁人那儿,见对方正看着自己,他清了清嗓子吗,哑声道:“去试一试吧。” 难得这么大方,邬颜讶异地瞪大眼睛,凤眼里闪过疑惑。 怎么感觉怪怪的? 想了想没有想明白,于是她便将这件事情抛到脑后,心情愉悦地去隔间换衣裳。 “麻烦夫君在这儿等会儿,妾身很快便好。” 施傅兴摆手,表示不着急。 等人进去后,他也不闲着,走到窗户旁边看风景,外面行人匆匆,热闹的乞巧氛围将空气都渲染成虹色,时不时有年轻男女经过,彼此相隔五尺,泾渭分明。 心思微动,施傅兴做了一首七绝。 “天上佳期不可寻,人间何处觅双星。 银河一水清如许,却是年来鹊渡灵。”[注1]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可谓舒畅至极。 之后,施傅兴摇头晃脑地又将其念了一遍。平心而论,这首诗有情有意,放在县学众学子中,算是上等。 只可惜现在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可以共同赏析,铺子的掌柜忙完这边,已经转而去招呼其他客人。 施傅兴意犹未尽地踱步回隔间外侧,隐隐有些奇怪,等了这么一会儿,邬氏怎么还没有出来? 难道是衣裳不好看? 少年人忍不住蹙眉,第一次知道和女人逛街是有多麻烦的事情。 “颜娘?”到底怕出问题,他在外面轻轻敲了一下门。 里间隐约传出窸窸窣窣的动静,然而始终没有人回复,施傅兴冷静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皱的死死的,正在他思考要不要进去看一眼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有些羞涩,又有点儿懊恼:“夫君?”她问,“是你吗?” “嗯,是我,”施傅兴抿嘴道,“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情?” 小隔间里,邬颜弯着腰,半露.酥.肩,听到施傅兴的询问,一脸无语地看向身上歪歪扭扭的衣服。 她只是换个衣裳,谁能想到会不小心将头钗和裙子勾到一起,怎么解也解不开呢。 没办法,只能压低声音:“夫君可否进来帮妾身一个忙?” 023 023 狭小.逼.仄的隔间里,施傅兴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因墙面是用泥砖砌成,所以哪怕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阴凉。 如果放在平时,大概可以与夏日的闷热相抵消,此刻却有点儿难解近渴。 低头,入眼是一大片白皙的皮肤,白到在昏暗的地方也能看清楚,他的胳膊撑在对面,将身前人整个圈在怀里,鼻尖对着女人的脖颈,闻到了沁人的桃花香。 施傅兴怔了怔,随即避开眼睛,耳尖发烫。 成衣铺用来给客人换衣裳的隔间只有弹丸之地,勉强能站两人,他也是进来后才发现的。 以至于没有预料到眼前的情况,加之隔间外有人走动,施傅兴怕人误会,不敢立刻出去,一时间进退维谷。 “夫君?” 这边心思纠结,那边邬颜头上的钗子缠绕住衣裳,只能偏着头,时间久了脖子便有点儿酸疼,她等了半天没有等到身后人的动作,不由疑惑出声。 施傅兴抿了抿唇:“别动……我帮你。” “那你快点。” 施傅兴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捻起一缕黑发。 也不知道怎么弄得,这缕头发调皮的紧,前前后后把头钗缠绕住好几圈,其中甚至打了死解,刚上手的时候没有轻重,一不小心便把女人弄疼了。 “嘶……轻点儿~” 邬颜忍不住开口抱怨,嗓音带着娇气,和村里那些声如洪钟的小娘子一点儿也不像。 “……抱歉。” 蜡黄的脸闪过一丝不自在,因为女人的吸气声,施傅兴变得更为紧张,手指僵硬无比。 说起来,邬颜头上这支钗子还是新婚当夜他亲自买来,放进女人的妆奁里——价值五文钱。 当时他在县学听到施母捎来的消息,并没有多少反应,只是平静地将手中的书放下,书页展开着,因为他打算成亲后赶回来接着看。 没想到她会这般喜欢。 心情有如纸鸢随着风渐渐飞扬,历来妻随夫纲,虽然邬颜的做法无可厚非,但施傅兴还是愉悦地勾起嘴角。 等到好不容易解开,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邬颜整理好衣服,转过身来看到他的样子,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温柔道:“夫君弯一下腰,妾身帮你擦一下。” 闻言,施傅兴手指一顿,低下头:“嗯…劳烦了。” 这样一来,两人不可避免靠得更近一些,也是如此,施傅兴终于看到了女人的模样。 和之前穿的那件属于周氏的不同,成衣铺的衣裳用料讲究,款式新颖,桃花骨朵的粉儿,外带一点点白,做成上窄下宽的样式,层层褶褶的石榴裙在原地绽放,仿佛春日里枝头的桃李。领口处又绣银色花纹,最后外罩一透白纱,给人仙气飘飘的感觉。 因为抬着头,女人的脖颈呈现出优美的弧度,往下露出两弯锁骨,其间优美的线条勾人心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只增妩媚颜色。 仿佛修成人形的桃花妖。 如果让施傅兴形容,那便是——一枝红艳倚春风,不与群芳斗浅浓。 莫道桃花无气力,也能出水便凌空。[注1] 他的小妻子,比桃花都要好看啊…… 邬颜用手绢帮施傅兴擦拭汗水,而后放下踮着的脚尖。 她注意到少年手中的木钗,接过来后仔细看了看,忽然皱眉:“怎么有木刺?” 本还在奇怪一个木制品为什么会勾住衣裳,现在看来,原因已经显而易见。 “大概是商贩没有磨干净。”施傅兴也看了一眼,嘴上这样说道,其实心里却有些尴尬,毕竟东西是他买的。 好在邬颜并不清楚,所以她只是嘟囔了几句,之后两人一同从隔间出去,不出意外,果然收获到掌柜意味深长的眼神。 施傅兴咳了咳,不自在地解释:“拙荆刚才有事需要帮忙,在下身为男子,不能坐视不理。” “明白明白,公子随意就行,咱们这小店就是为客官提供便利的,嘿嘿嘿……”掌柜挤挤小眯缝眼,一副我都懂的表情。 男人嘛,爱权势也爱美色,更何况妻子这么美,如果是他,也舍不得让人离开视线太久。 对面的施傅兴闻言蹙起眉头,总感觉不太对劲。 连邬颜也从这笑声中听出了点儿问题,她站在镜子前奇怪地看了两人一眼,心想这老头子不知道打什么主意,笑得这般猥琐。 这个时代的镜子还是铜镜,平常人家只会买小的用,只有成衣铺才会用那么大一块,放在那儿,比人高出一头。尽管如此也只是隐约看到人影,更不用说看“清楚”,无奈,邬颜只能询问施傅兴。 “好看吗?” 她原地转了一圈,长裙下摆像花似的绽放,然后对傻愣愣看着自己的人眨眨眼,故意做出难过的表情,“夫君怎么不说话?难道妾身这样不好看?” 施傅兴终于回过神,为自己刚才看呆的事情而懊恼,“没有。”他移开视线,淡定道,“就这件吧。” “那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呀?”邬颜看着他发红的耳尖,心里好笑。 施傅兴皱眉,到底没有撒谎:“好看。” “能得夫君一句喜欢,妾身实在欢喜。” 女人勾着唇笑了笑,之前的衣服脏了,不需要换下来,直接穿着让掌柜结账。 进来时狼狈异常,再出去,已然是佳人才子,郎才女貌。 施傅兴先带着邬颜回东街摊子,和宁邵说了一声才离开,然后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窗户临街的房间。 “先休息,晚上带你去夜市。” 他注意到田螺摊子有多么的热闹,猜测邬颜肯定很累,便将床铺留给女人,自己坐到窗边的桌子上看书。 “那妾身睡里面,如果夫君累了,可以睡在外侧。”邬颜没有推脱,她确实累了。 原本打算只眯一会儿,不料一觉睡到日暮。 醒来的时候,屋里安安静静,外面热闹的动静隔着窗户听不真切。她先是抱着软软的被子在床上打了一圈滚,享受了一下比家里柔软一百倍的床铺。 之后起身,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才发现桌子上趴着一人,侧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如同瀑布一般。 原来施傅兴并没有出去。 邬颜走过去,脚步放的轻轻的,她将手放到施傅兴的头发上,感受了一下触感的丝滑,心下感慨:谁说只有女人可以留长发,有些男人留起长发来,比女人都要有吸引力。 只不过施傅兴成日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头发却长得这么好,也不知道是什么怪事。 玩了一会头发,见施傅兴一时半会怕是醒不来,加上肚子有些饿,邬颜便下楼找吃的。 临近傍晚,外面越来越热闹,到处都是点亮的花灯,邬颜露着脸,没有戴面纱,她的潜意识里没有女子出门需要遮住脸的概念,所以一路上,不知道明里暗里惹了多少人的目光。 女人是嫉妒,男人是惊叹,个中不一,不足而论。 走到一家馄饨摊前,空气中的香味让邬颜驻足而立,然后和老板要了一碗馄饨。 她用手帕擦了擦凳子坐下,一边等着馄饨,一边百无聊赖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在她的旁边坐着一对母女,女儿抽抽嗒嗒地哭泣,正控诉着丈夫的“狠心”。 而女子的母亲,一个和施母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不仅没有没有宽慰,反而指责女子善妒,心里不为丈夫着想。 “这男子啊,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你看哪个有钱人不是这样?那皇帝的老婆还能住满皇宫呢!庚少爷是县令的儿子,别说只是娶个妾,就是娶三个四个,你这当主母的也只能支持。” “可是成亲的时候,渊郎分明说过只爱我一人!”女子崩溃大哭,眼泪低到碗里,砸出片片带着油花的水晕。 “哎呦,爱能坚持多久,娘的傻孩子,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庚少爷生个儿子,只要有了嫡子,你就永远是庚家的大夫人。” “我也想生嫡子,可娘,娘你知道吗,渊郎他根本不去我那儿。”忽然想到什么,女子表情变得阴狠,“一定是那个贱女人!一定是她给渊郎灌了迷魂药,我要杀了她,我今天就要杀了她!” 说完站起来,饭也不吃了,像疯子一样往某个方向跑走。 “哎哟——” 见状,女子的母亲连忙起身追去。 等人跑远了,邬颜才慢慢收回视线,嚼着刚刚端上来的馄饨,突然感觉不香了。 县令的公子,姓庚? 忍不住皱起眉毛,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 [注1]ai作诗——桃花女感谢在2020-10-24 00:25:33~2020-10-28 08:3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冬天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4 024 身旁坐下一人,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店家,一碗馄饨。” “好勒~客官入座,请稍等~” 邬颜抬起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帘处洒下一片阴影,她望向对面的人: “夫君醒了?” 闻言,顺着客栈小二指引找过来的施傅兴轻轻颔首:“醒来后发现你不在房内,见天色已晚,猜测你大概是饿了,于是一路找到这里。” 顿了顿又道:“适才见你一直注视那两人,可是认识?” 邬颜的愣神并不明显,但他一过来便注意到妻子不同寻常的表情,转而一想,邬颜是被人牙子卖到荷花村,到施家后因为失去一部分记忆而留下,莫非刚才的两人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这样想着,便问出口,不料邬颜却摇了摇头:“不认识。” 女人无意多说,把剩下一半的馄饨推到施傅兴面前:“妾身已经饱了,这碗馄饨给夫君吧。” 在农家,吃剩饭是很常见的事情,家贫人多,有时候,连一口剩饭都匀不出来。 所以施傅兴并不觉得被冒犯,只是下颚绷紧,注意力从刚才的问话上转移。 他倒是不介意吃剩饭,就是这么一大碗馄饨,以他现在的饭量可能也吃不完。 施三郎是个爱面子的人,当然不愿意承认,硬着头皮把碗接过去,心想等会儿还要逛集市,如果吃撑了,他可以带着邬颜多走一会儿。 “来咯~客官,这是您的馄饨,刚出锅的馄饨,小心烫~”年轻的店家将做好的馄饨端上来,听到两人的谈话,接了一句,“哎呦,客官说的可是刚才两个女人?” “怎么,你认识?” “认识认识,那是庚家的大少夫人和她老娘王婆子。”店家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说起这事眉飞色舞,仿佛一点儿也不担心被外人听去,“两位不是县城人吧?说来这庚家大少夫人以前还是我家邻居呢,后来被庚少爷看上,直接从小家雀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哎哟,你们是没有见那聘礼,足足有两大马车,当天把巷子里的道路都压出这么深的辙!” 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比划,语气里满满的殷羡。 邬颜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她装作不经意地问:“不知道是哪个庚家?”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咱们金城的县令大人家!”这下不用店家回答,其他吃客都忍不住插几嘴,“我说小李,你爹是不是要给你娶后娘啦?要不然王婆子咋见天来你们摊子吃馄饨,我看这吃饭是假,背地里幽会才是真哦~” “哈哈哈哈……” 众人哄笑出声,来这儿吃饭的都是熟客,彼此知根知底,此刻也顺着那人的话纷纷开起.荤.腔,惹得小店家脸色涨红,直气得威胁几人: “我呸,牛老二你休要满嘴大蒜味,败坏我爹名声,今天的馄饨不赊账给你了!” “唉唉唉,错了错了,小祖宗我开玩笑呢,哥哥我手上紧了些,今儿还是记账。” 又是一阵笑声,小店家哼了声,故意扬高声音:“别看我家摊子小,但在金城可是数一数二的馄饨摊,王婆子的女儿虽然嫁给县令公子,照样爱吃这一口,所以才经常回来照顾小摊的生意。” 说到后面开始夸自己家的馄饨…… 邬颜一脸黑线,随口应了几句,问:“您说庚公子是县令大人的公子,说来也巧,我今天遇见一女子,同样姓庚。” “那一定是庚公子的嫡亲妹妹,是不是十四五的年纪,穿着红衣服,还带着一丫鬟?” 邬颜点头。 “肯定便是了,县令是外地人,庚姓全金城只此一家。” 有别的客人陆陆续续坐下,小二的话渐渐远离,邬颜坐在木板凳上,眉头皱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施傅兴硬着头皮吃下两大碗馄饨,最后撑的小腹凸起,和那些有喜的女人一般,他微微放松了坐姿,看见妻子的样子后奇怪道:“在想什么?” “夫君,娘打的可能是县令的女儿。” “哦。”施傅兴开口,差点儿打出饱嗝,堪堪在前一秒憋在了嗓子眼。 邬颜愣了愣,见施傅兴表情冷静,不像是装出来,不由得问:“夫君不担心吗?” 施傅兴不解:“担心何事?”他想了想,劝慰道,“那女子先对你无理,娘的做法虽然粗鲁,但是为你好。” “这一点妾身当然明白,只是……”邬颜露出头疼的表情,“那位表小姐性格蛮横,毫不讲理,妾身怕她仗着家世找娘的麻烦。” “哼!庚县令是好官,身为县令千金,岂可无顾王法?”施傅兴冷哼一声,对邬颜说的事情不以为意,手掌往木桌上重重一拍,义正言辞道,“如果她敢来,我必定告到县令面前!” 少年人心中充满正气,一瞬间倒把邬颜给镇住了,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然后觉得,需要对这个便宜丈夫的智商重新评估。 清官难断家务事,能养出庚双这种性格,怕不是县令溺爱孩子,或者干脆对孩子的成长不管不顾。如果等庚双来找他们麻烦,一切都晚了。 不过眼下多说无益,付过钱,两人从馄饨摊离开,乞巧的夜市热闹非凡,昏暗的夜下点着影影绰绰的光。 施傅兴无声带着邬颜在路上走,目不斜视,与其说游玩,不如说只是单纯走路。 他倒是消了食,只是对于邬颜来说,便过于无聊了。 人群来来往往,拥拥挤挤,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不会被冲散开。她抬眼打量走在前面的人,看到对方宽阔的后背,如同松柏般挺直,高高竖起来的马尾随着走动左右晃动。 眼睛转了转,邬颜突然小碎步走上前,一把抱住少年人的胳膊。 施傅兴吓了一跳,差点儿把人甩出去。 好在及时看到是自己的妻子,夜色中,女人的脸庞仿佛打了层朦胧的雾气,他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怎么?” “没事,只是妾身怕和夫君走丢,这样牵着就不害怕了。” 施傅兴蹙眉:“你并非黄髫小儿,哪里会走丢!” “那可不一定,妾身如此好看,自己走会被坏人觊觎的。” 邬颜不满道。 想她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人还在昏迷中便被绑走,如果不是后来想办法逃走,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事情。 “那也不用抱我……” 后面的话说不出,抽了抽胳膊,没有成功,眼见周围的人往这边看过来,施傅兴臊的面容通红:“邬氏,赶快松手!” “可是…妾身不想松啊。” 邬颜做出一脸受伤的表情:“而且夫君怎么不喊人家颜娘了,难道是厌恶了妾身?” 然后长长叹了口气:“也是,刚才那位庚家的大少奶奶便说,男人成亲后会有三妻四妾,曾经的大甜甜、小甜甜,不管再怎么甜,统统都会变成糟糠之妻,余生只能孤独地独守空房,阒然无声。” 女人话音里满满的控诉,施傅兴一顿,想起宁邵的话,语气不由松了些:“左右不过一个称呼,你又何必在意。” “夫君这话妾身就不敢苟同了,称呼本来就能反应两个人的关系,譬如妾身如果叫夫君狗蛋,夫君肯定也不喜欢。”邬颜撅起嘴巴,因为涂着唇脂,上面水光润润。 可这幅美景此刻却没有人欣赏,施傅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我何时叫过狗蛋?!” 他这一下声音太大,引来路人的侧目。 “哎呀,那俩人干什么呢,怎么在外面就做这种事情!” “男男女女,拉拉扯扯,真是不害臊啊!” 听到路人议论的施傅兴浑身僵硬,只觉得脑袋里飞进去几只蜜蜂,嗡嗡嗡地乱叫,赶紧拉着邬颜走到路边。 见状,邬颜笑得差点岔气,等到路边,人少了,她才笑着说 :“妾身只是打了个比方。” 施傅兴:“………………”还有人会打这样的比方?! 很久以后,当施傅兴已经潜移默化学会很多未来词汇,他可以清楚用一个词形容这个时候的心情。 ——无语。 可惜,现在的少年人还没有学会,嘴唇张了几次,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只是后面,他到底把邬颜的担心听到心里,也就任女人挎着自己的胳膊,唯一坚持的事情,就是去摊子上买了两个面纱,一个给邬颜戴上,一个围到了自己的脸上。 025 025 金城是一个小城,平时往来的人几乎都是附近村落的百姓,外面的商人很少在这里停驻,以至于每逢重大节日,金城的夜市就非常热闹,吃的玩的用的,网罗各种所需的东西,应有尽有,无一不备。 邬颜走走停停,不一会儿,手上就拿了糖人、花果、酒酿丸子等特色小吃。作为半个厨师,她擅长不同地域各种菜系的美食,但街头小吃的魅力恐怕自古至今都让人难以抗拒。 金黄透亮的糖人,捏成小动物的模样,放入嘴中轻轻舔一舔,属于麦芽糖的甜蜜蜜一直从舌尖甜到心底,女人心情愉悦地侧头问身旁人:“夫君,你要吃吗?” 施傅兴微微垂眸,待瞥见糖画上面亮晶晶的样子,顿了顿,坚决拒绝:“不。” “好吧,那我自己吃咯。”邬颜将糖人又塞回嘴中,哼了哼,不吃拉倒。 一路上边走边吃,等到糖人只剩下小小的一点儿,街道已经逛的差不多了,弯弯的月儿爬上中梢,也是此时,邬颜见很多人不约而同往某个方向走,有些好奇:“怎么都去那边啊,是有什么好玩的吗?” 这个施傅兴知道,他咳了咳,呼吸吹动面上的黑纱,看起来有些可笑:“应该是去城河放花灯。” 邬颜往一边歪头:“嗯?” 施傅兴望着匆匆行人,蜡黄的脸在夜色下明明暗暗:“是金城的一个习俗,每年到乞巧,百姓会结伴将花灯放入城河,然后虔诚许愿,花灯承载着人们的愿望顺水飘走,据说花灯会飘到南海,如果有幸被南海的神仙看到,那个人的愿望就会实现。” 信仰寄托啊……闻言,邬颜了然地点点头:“夫君也相信吗?” 施傅兴顿了顿,开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儒家思想对于鬼神的态度向来是采取回避原则。邬颜笑了笑,这个答案其实已经猜到。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没有超出现实的物质,但至少知道一点——城河是内陆河,寄托着百姓们祈求的这些花灯怕是永远也不会飘到南海…… 不过习俗吗,讲究一个气氛和美好祝福。邬颜入乡随俗,拉着施傅兴走到一个花灯摊前。 这个摊子比贾子宏的文摊大,花灯种类也更加丰富,邬颜饶有兴趣地挑选起来,后面因为选的认真,不自觉中松开了牵着的手。 施傅兴手中一空,夜风吹来,手心的汗很快变得冰凉,几次舒展,乍然松手还有些不适应。 “我们也去放花灯,好不好?” 邬颜回过头问他,脸上的笑容妩媚动人。 施傅兴不感兴趣,但邬颜喜欢,他也就没有拒绝,视线在花灯上面游转,最终落到一个画着不知是嫦娥还是织女的的花灯上面。 和之前在贾子宏他们的文摊上,邬颜想要的那盏大同小异。 “公子想要这个?”小摊的摊主眼疾手快,乐呵呵地将其从架子上拿下来,闭着眼张嘴便夸,“公子真是好眼光,这是咱们这里做工最精良的一盏,上面画的是乞巧的织女,正好配您旁边的小娘子。” 施傅兴没说话,眼神复杂地看着花灯,片刻后摘下荷包准备付钱。 也是这时候,邬颜突然拾起一个莲花样式的花灯,有些讶然:“夫君要买那个吗,可妾身觉得这盏更为好看些。” 女人手上拿的是一件莲花灯,比起方方正正的织女灯,的确讨巧。 施傅兴嘴角扬了扬,毫不犹豫把“织女”放下:“你说的对,莲花去淤泥而不染,浊清涟而不妖,我也很欣赏。” “那我们买两个莲花灯吧?” “如此甚好。” 说完极快地将荷包递过去,仿佛害怕她反悔一般:“给你,付钱。” 邬颜抬了下眉,自然而然顺手接过去,同时对施傅兴前后反应感到好笑。她早就看到对方纠结的表情,略一思索便猜到想法,没想到某人看着傻乎乎,实际是一个爱吃醋的醋坛子。 城河里飘着盏盏花灯,有的花灯刚入水便沉了底,有的却可以飘出去很远的距离,天上九星银河,地上黑色幽途,遥相映衬,做得对神仙眷侣。 邬颜和施傅兴避开人群,走到城河的上游。 这里远离喧嚣,静谧安宁,灯光化作漫天繁星,变得袅袅婷婷。施傅兴掀开一边衣摆在河边蹲下:“放花灯要缓慢放,如果太快,会让其沾水过多沉底。” “多慢才算慢?”邬颜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她在旁边也蹲下身,兴味盎盎,“夫君放给我看吧。” “可。” 末了加了一句,“我从小便跟着娘她们放花灯,至今为止放的花灯从未沉水。” “真的吗,夫君好厉害。” 果不其然,在说完这句话后收到了女人崇拜的目光。 施傅兴满意了,一边给邬颜讲解,一边将莲花灯放入水中。 水面荡起一波涟漪,湘妃色的莲花灯晃晃悠悠,一阵风吹过,莲花灯不堪欺辱,壮士扼腕般将头埋入水下,翻了个底朝天。 施傅兴:“……” 邬颜:“……” 耳边仿佛还响着那句“从小放灯”的回音。 夜更加寂静了,清凉的带着水气的风吹过,吹得某人的脸色红红白白,像是打翻布坊的染料缸。 邬颜低下头,肩膀颤抖不已。 哈哈哈哈…实在太搞笑啦。 而当事人施傅兴只恨不得也像那花灯似的钻进水里。前一秒放下豪言,谁知片刻不到便被啪啪打脸,而且每次都是在自己这位妻子面前丢脸,好像注定要让对方看清自己的所有狼狈模样。 反应过来,他倏地起身,因为太猛,头皮嗡然一片,眼前多了许多细碎的星星,他踉跄了下,差点儿栽进城河。 好在邬颜及时将他扶住,女人的嗓音温柔似水:“夫君果然好厉害。” 施傅兴被说的满脸臊红,蜡黄的肤色都添了生气:“颜娘,勿寻我开心。” “没有寻你开心啊。”邬颜勾了勾唇,她蹲下,动作迅速地将自己那盏花灯放入水中。 手指沾到冰凉的水面,激起浅浅的波纹,又一盏花灯熄灭了。 邬颜在施傅兴诧异的目光中起身,夜空下,风吹得襦裙往同方一个向飘:“夫君的花灯虽然没有飘到南海的神仙那儿,但已经飘到了颜儿的心里。” “心……心里?” “没错。”她点点头,看在某人“显摆”失败的情况下,为了保护对方的自信心,故意这般说。 只不过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话过于暧昧含混让书呆子施傅兴的耳尖瞬间变得发红,他气愤地的瞪了一眼。 而邬颜不躲不闪,她问:“不知夫君的愿望是什么?告诉颜儿,想必很快便能实现。” 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少年人手指动了动,突然转身,长长的、闪着碎光的黑色长流映衬的他仿佛站在银河中,他并没有谈自己的愿望,而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我只会有一个妻子。” “啊?” “哼,你大可放心。” 某人恨恨甩袖,仍然觉得女人是在试探自己。 他侧过身子,挡住自己发烫的脸:“施家人只是普通百姓,我的大哥二哥只娶了一个妻子,我也只会娶一个妻子,且以后也只会有这一个妻子。” 闻言邬颜噗嗤一笑,奇怪地问:“夫君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妾身从来没有担心过。” 为什么? 施傅兴转回头:“贾子宏并非良人,年纪轻轻就有三个通房丫鬟,而且又有一个虎视眈眈的表妹,如果嫁给他……肯定会不美满。” 一边说着一边紧蹙眉头,如果只看脸,谁也猜不到他正在说别人的坏话。 邬颜也是第一次听到施傅兴在背后说人坏话,不知道便宜丈夫突然发什么疯,难道是被她刚才的土味情话给撩到了? 有些心虚……咳,她真的没有多余意思。 只能点点头,迎合道:“贾公子的确不是良人,这一点妾身和夫君所见略同。” 听到这句话,夜色下的施傅兴抽了抽嘴角,算是笑了。 他心中有些得意,看来,宁兄这次怕是说错了。 026 026 两人放完花灯回到客栈,沐浴完,准备入睡。 邬颜已经在床上躺下,她知道自己的睡姿不好,所以自觉睡床铺的里边。 但古代男尊女卑,一般女子要睡外面,因为女子起得早睡得晚,夜里还要经常替丈夫忙活,久而久之便形成女外男内的习惯。 邬颜…… 显然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不仅没有,她还觉得口渴,躺在床上让施傅兴给她倒水喝。 施傅兴:“……” 看着和大爷似的妻子,他抿抿唇没说话,出去和小二要了一壶热水。 不料回来后,邬颜只沾了沾嘴唇便放下茶杯,夜里喝水太多,第二天脸会变肿,她可不要变成那样子。 见状,施傅兴气的头顶冒烟。 油灯没有吹灭,外侧躺下一人,客栈的床铺倏尔变得拥挤起来,邬颜侧了侧身,如此一来直接面对着施傅兴,能够近距离看到对方营养不良的脸,以及少年人的睫毛,居然还很长。 她伸出手指拨了拨。 施傅兴睁开眼睛,眉头紧蹙:“为何不睡。” “太亮了,睡不着。”邬颜的声音被被子遮住,闷闷的。 眼下已经进入亥时,平常早已经在睡梦里,今儿因为逛夜市才晚了会。 “闭眼就能变黑。” 听到这话,邬颜一头黑线,烛光的存在让她闭眼也无法忽视,干脆半起身,从施傅兴身.上.跨.过,胳膊撑在床沿:“呼——” 一阵轻飘飘的呼气,房间终于陷入黑暗。 邬颜满意了,躺回去,舒舒服服睡觉。 在她闭眼的那一刻,旁边的施傅兴睁开眼睛,纸糊的窗户透进来月光,房间里的情况依稀可见,而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头顶的帷幔,却什么也不看见。 第二天早晨,施傅兴雇好牛车,载着邬颜出了县城。 等人影看不见后,少年人收回视线,甩了甩被压酸的胳膊,背着书赶往县学。 从县城到荷花村走路需要半天时间,坐牛车又可以省掉其中大部分时间,缺点就是颠得厉害,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浑身像散了架般疼痛,尤其是屁.股。邬颜把之前的衣服垫在下面,如此以来好歹减轻了颠簸。 原本以为这已经是最难的事情,谁知走到半路,拉车的老黄牛突然闹肚子,牛蹄一撂,罢工不干了。 急的车夫的头发都白了几分,毕竟这年头一头牛的价格可是好几两银子,而且有市无价,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夫人,我把钱退你一半,剩下的路你自己走回去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邬颜从牛车上跳下来,刚落地的时候,因为久不活动差点儿摔倒,好在及时扶了一下,她多退了一些钱给车夫,然后顺着车夫指的路慢慢往回走。 后半道人烟稀少,偶尔有野鸡野兔之类的从草丛里钻出来,邬颜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跑走。一直到能够看见荷花村的炊烟,她已经累得双腿酸涩,每走一步,都仿佛挂着铁块,只恨不得就地坐下休息。 远远的,有一个模糊的小黑点往自己这移动,近了,发现居然是施母。 “娘,您怎么来了?” 邬颜有些奇怪,她可没有觉得自己值得施母大老远来接,只当施母要去隔壁村子或者县城。 没想到还真猜错了,施母木着脸说:“约莫着你要回来,过来迎迎。” 看出来老太婆走得挺急,鼻头上挂着汗珠,瞥见邬颜身上穿着的新衣服,像是被触到了什么逆鳞:“哎哟!怎么买的妃红?” 妃红就是桃红、粉红,当时邬颜在成衣铺看中两件,一件妃红一件鹅黄,虽然她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但因为前者更显肤色,所以最后选择了它。 邬颜不明白施母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如果是排斥粉色,那她之前穿周氏衣裳的时候,为何没有反对呢。 施母没有再多说,只是警惕地看了几眼四周,风吹得路两边野草飘动,施母便像吓到似的:“别歇了,赶快跟我回去,这里待不得。” “可是出了什么事?” “回去再说!” 邬颜蹙眉,直觉在她不知道时候出了什么大事,虽然她很累,但还是跟上施母的步子紧赶慢赶回到荷花村。 普一进村子,她便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村口还是那群老黄狗,看见人过来,也不叫唤,浑身的毛发脏得成缕,懒洋洋趴在树下乘凉,看似和往常一样,可仔细瞧,就发现那些平时喜欢在村口摆一桌子吃饭拉呱的村民,都不在了。 甚至放在这里的破桌子也被搬走。 到处寂静默然,只有家家户户冒出来的炊烟,彰显着这里还有人住着。 施家院子的门关着,施母敲了敲,往里喊:“我回来了。” “奶,三婶!” 木门开了一个小缝隙,钻出一个小头皮,是施禹州,看见她们回来后,立刻.抽.掉插.销:“奶回来了,奶回来了!” “娘?迎到弟妹了没?”听到声音的林氏抱着小儿子从屋里出来,看到老太婆身后跟着的女人,“哎呦,幸好迎到了。” “是啊。”施母回屋倒了杯茶,也不管凉不凉,直接咕咚咕咚喝进肚子。 林氏随后走进来,一边走一边说:“不过三弟妹怎么穿这个色的衣裳呢,嫂子劝你还是换下来,那个.淫.贼就喜欢这色。” 疑惑了一路,此刻终于听到了点儿消息,邬颜忍不住蹙眉:“二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三弟妹不知道啊?也是,你刚从县城回来。”林氏那嘴叭叭的,像弹弓似的,“就昨天下午,隔壁村有一妇人来咱们村走亲,半路被人拉到林子里给糟蹋了,哎,听说那妇人的丈夫闹着要休妻呢,这下子可毁咯~” “可不嘛!”施母喝完水,“年纪这么大还穿的花里胡哨,活该被盯上!” “娘说的对极了,这女人啊,还是得老实本分。” 怀中的娃哇哇两声,林氏高兴地咯咯笑:“小柯也觉得对是不是?以后娶媳妇啊,娘一定给你相看个老实的,长得像狐狸精咱可不要,光会勾搭男人。” 仿佛意有所指。 突然想起什么,林氏转头对站在那的邬颜说:“对了,三弟妹,那个被糟蹋的妇人,就穿了件和你一样的粉裙。” 027 027 “只是巧合吧?” 邬颜垂下眼眸,看不清神色。 “谁知道呀。”林氏嘿了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种混蛋的想法咱们可猜不透。” 施母也催促邬颜把衣服换下来,还嫌她:“都嫁人的人了,天天打扮的跟没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似,想给谁看呢?” 这是看不惯儿媳妇,故意找茬呢。 邬颜笑了笑,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她道:“当然是给我自己看。” 以为能听到给施三郎看的施母:“……” 好家伙,敌人不按套路出牌,想好的骂词都卡住了。 老太婆心里怄气,心想,她和老三家上辈子指不定有什么欠债,这不,这辈子把她送来讨债了,于是喘了口气,转头对着林氏指点:“老二家的,你把你穿不上的那些衣服,挑几件给老三家送过去。” 林氏不太乐意,尽管生过孩子后她已经穿不上那些衣服,可等到荷花大点了,都是可以穿的。 “听见没?”施母一看林氏的样子就来气,“咋了,你现在这肥猪样子还能穿的上?放那是生.崽还是让老鼠啃啊!” “荷花眼看着也大了,媳妇那些衣服本来打算留给荷花。” “我呸!”听到这话,施母一口唾沫差点儿吐她脸上,“荷花才多大,你这娘们忒抠抠搜搜!” 林氏不以为耻,还笑呵呵的:“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二壮挣得那点儿钱,我不抠搜可咋过日子啊。” “不用了。”这时,邬颜提起自己的包裹,嘴角带着弧度,“二嫂的衣服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哎哟,老三家的,你咋不听话呢!”施母急了,她虽然呛了点,但这件事情真的是替邬颜着想。 以邬颜的模样,整个荷花村还有比她好看的吗?! 邬颜摇头,用现代的说法,不过是“受害者有罪论”罢了,她一向不屑,沉声道:“那人如果想犯法,不管我们穿什么他都会铤而走险。难道他会因为你穿了一件黑色的衣裳而放掉你?” 说着她抬眸望向林氏。 林氏被女人冷漠的眼神看得打了个哆嗦,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这个弟妹很可怕,仿佛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可转念一想,就算她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又如何,现在不照样记不起事情,和自己当了妯娌? 当即语气不好道:“看我干嘛,我这人老实,眼睛可不乱往男人身上瞟。” 邬颜嗤了声,不再管她,询问施母:“上报官府了吗?” 施母叹了口气,摇头:“那户人家觉得丢人,不愿意上报官府,哎,说起来女人的名节才是最重要,如果上报官府,不就都知道啦?” “嗯,我明白了。”邬颜没回应老太婆,转身迈过堂屋的门槛,临走的时候,提醒了一句,“既然没报官,这几天家里的女人和孩子就不要单独出门。” “老三家的,你这是去哪?” “出门。” “啊?你不是说不能单独出门吗?” “我只是去找村长。” “找村长干啥?” “报官。” “……” 中午时还是.艳.阳明照,这会儿的天已经阴阴沉沉,村里的女人没有出门,路上遇到几个男人,有人认出她,还让她赶快回去别乱走。 邬颜每次都和他们道谢,不过依然坚持往村长家的方向去,与其躲避,最重要的是把混在人群中的罪犯抓住。 而且听施母的话,这人应该是荷花村的村民。 果不其然,听到她的猜测,头发花白的村长立刻坐不住了,最初他觉得那妇人是青山村的,和他们荷花村没有多大关系,可现在告诉他,做出这一切的混蛋可能藏在荷花村里? 登时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如果再出什么事,他这个村长也算做到头咯! 思及此,村长对着眼前的年轻女人露出慈祥的笑脸:“施三媳妇啊,这次多亏你过来告诉我,放心,身为荷花村的村长,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等吃完饭,我就去县城将这件事情上报县令。” 说完又摇摇头,扬声道:“不行,饭不吃了,现在就去!” 一副刻不容缓的样子,实际眼角的光偷偷往邬颜那儿瞥。 村长想的好,刚才乍听到邬颜的话,他整个人都陷入恐惧之中,眼下稍微冷静了点儿,又觉得这件事情只是猜测,说不定是假的呢? 但他不能表露出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故意做出往外走的姿势。 可谁能想到,根本没人拦他啊! 村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脚上的速度能够和石井上的蜗牛比上一比,一旁站着的女人才慢慢伸出手:“村长先等等。” “呵呵,施三媳妇可还有什么事?” 村长瞬间停下步子,那灵活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花甲之年。 “……”邬颜,“此事不急于一时,村长还是吃过饭后再去,毕竟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哎,你说的对,这几年明显感觉力不从心,人啊,不能不服老。” “呵呵,村长要是觉得累,可以早些颐养天年。” 这下村长不说话了,呵呵笑了两声。好不容易坐上村长的位置,他怎么舍得交出去呢。 就是给他儿子也不行! 邬颜见好就收,没有把人怼的太多尴尬:“事情就摆脱村长了,荷花村有您这般明事理的村长,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村长摆摆手,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不过施三媳妇啊,你回去后可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 这.淫.贼是荷花村的事情,如果传出去,不仅会引起村民发恐慌,他这个村长也要受影响。 邬颜点点头,声音柔柔:“村长放心,在您报官之前,我都不会说的。” 村长放心了,又客套了几句,邬颜便从其家中离开。 半道经过河边,遇见一群男孩在玩水。 有个晒的黢黑的小萝卜头站在水中间,挺着胸膛,得意洋洋的劲像极了老虎的跟班:“炒田螺的味道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像个小将军似的,一呼百应。 “那我问你们,好不好吃?” “好吃好吃!” “小坤,炒田螺太好吃啦,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说着吸溜吸溜口水,这是想起那种美味了。 “哼哼,那可是我三婶做的,当然好吃啦!”可不就是施禹坤那小三婶迷吗?! 邬颜看着小家伙颐指气使地让其他孩子给他挖田螺,许下海口:“到时候再请你们吃!” “好!” 女人走过去,看着木桶里已然有了半桶之多,心里对这些孩子的行动力有所惊讶:“小坤,回家吃饭啦。” 突然听到自家三婶的声音,还在水里摸田螺的施禹坤傻傻抬起头,一眼看到了岸边站着的女人。 “三婶!” “走吧。”邬颜伸出手将小家伙拉上岸,然后对着其他孩子说,“做好了之后让小坤给你们送过去,不过不能白替你们做哦,得给我留下一些作为报酬。” “小坤三婶,你想留多少就留多少!” “没错哦!我们只吃一颗就可以!” “可是我们忙了一上午……要不,给我两颗吧?” 邬颜笑了笑:“放心,每人最少五颗。” “哇!” “谢谢你!小坤三婶!” 带着想吃田螺的施禹坤回家,半路上,某个自来熟的家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错误:“三婶,对不起。” 他挠挠头道歉。 “为什么说对不起?”邬颜低头觑他。 “小坤不应该擅自说请他们吃田螺,因为炒田螺是三婶做的。” “可你现在已经承诺了,怎么办?” “啊……”萝卜头纠结极了,邬颜看他模样实在后悔,刚才那一点儿生气才慢慢消散,如果真是熊孩子,她才懒得搭理,“这样吧,罚小坤帮我一起做炒田螺。” 闻言,施禹坤立刻高兴地表态:“小坤听令,保准完成三婶任务!” 一大一小“吵吵闹闹”,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隔壁王大娘家的大门打开,一个身材.丰.腴.的女人端着一盆水出来。 邬颜看过去:“王嫂子。” 李氏愣了愣,这才发现外面有人,她不好意思地半低头:“是施三媳妇啊,这是去哪了?” “出去叫小坤吃饭。”邬颜的目光落到女人端着的盆里,那么大的味道让人不能还以为那是水——那是一盆中药渣。 注意到邬颜的视线,李氏有些尴尬,随口说了几句,就端着盆走了。 看方向,是准备把中药渣倒到后墙处。 邬颜想起来,李氏嫁给王家老大多年,一直无所出。 那药大概是用来求子的。 ※※※※※※※※※※※※※※※※※※※※ 今天周四,周六入v,所以明天周五下午18:00的更新推迟到0:00点,到时候更很多!请继续支持我! 028 028 回到家, 吃过施母做的稀水粥,邬颜慢慢踱步回东屋。 忙碌了一中午,眼下终于有时间将荷包拿出来, 解开数了数,居然有两千五百文! 除去给施母一百文,以及五十文本金, 邬颜净赚二两银子! 这个数目和她心中估算的差不多,甚至因为给施傅兴留下半桶田螺,导致少卖了钱, 不过看在衣服和逛街的份上,她决定不追究了。 休息了一会儿, 午后, 隔壁王大娘家又传来杀鸡声。 院子里,周氏一边绣帕子一边奇道:“王家最近怎么回事, 又杀鸡?” 村里的鸡都是留着下蛋吃的,逢年过节杀一只供奉, 但没有谁家会像王家这样, 隔三差五杀一只, 而且还是母鸡。 林氏听到后眼珠子一转, 想到什么,说:“估计有什么喜事。” “能有什么喜事?” “这我哪知道,哎,绣帕子绣的眼睛疼,”林氏放下手中的针, 开始装模作样揉眼睛, “大嫂啊, 你怎么不让春桃出来绣呢, 屋里黑黢黢看不见人影,别年纪轻轻就把眼睛给伤了。” 闻言周氏头也没抬:“容易分心,她绣的比咱们好,还是在房间里合适。” “别是干什么事情,需要藏着掖着吧?” 周氏手指一顿,指腹冒出一滴血珠,她放进嘴里.吸.了.吸,淡淡道:“弟妹不相信,可以进去看看你侄女。” “哎呦,我才不去呢,你那闺女成天连人都不叫,见了面恨不得把头戳肚子里。”林氏毫不掩饰对春桃的瞧不上,“不过我倒是可以站起来走走,坐这么久,腚.疼。” 说完就把手上的活一搁,站起来扭扭身子,余光瞥见周氏没往自己这儿看,偷偷往院门处挪动。 等到了地儿,把门一开,直奔着隔壁去了。 与此同时,邬颜把给施母的铜板包到小布袋里送过去,对方接过后掂了掂重量,脸色不太好:“老三家的,我帮你卖田螺,你就给一百来文打发,像话嘛!” “娘您那么辛苦,媳妇怎么会不孝顺呢?”邬颜用袖子遮嘴笑了笑,颇为神秘地说,“要不娘先打开看看。” 施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其实刚才那重量的确不像一百文,但她觉得邬颜不会给自己多少,结果打开一看,满满一布袋的钱。 哎呦! 施母像是被火烫到似的,赶紧又包起来,先往门外看一看,发现家里其他人都没在,才复又打开一枚一枚地数,越数笑容越开怀,最后眼睛都笑没了:“老三家的,这有多少啊?” “娘,我们昨天卖炒田螺,共赚一两银子,媳妇在县城的时候给夫君留下一半,这是剩下的,一共五百文。” “咋赚了这么多?”施母惊讶出声,毕竟田螺可是不需要本钱,听说只买了点儿米酒,满打满算下来一本万利、稳赚不赔。 邬颜点了点头,心里想的是,如果告诉施母实际赚的钱,恐怕老太婆得直接激动地晕过去。 毕竟这是有前科的。 所以为了自己好,也为了施母好,邬颜“体贴”地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这一切施母自然不清楚。对于邬颜把所有钱都上交给自己,她表示非常满意,心思不自觉就开始转变了,以前觉得邬颜整天打扮得像个狐狸精,现在看她是观音座下的童子童女;以前觉得她比栏里的猪都要懒,现在觉得大家闺秀就要精着养,要不然哪能做出这般美味的炒田螺呢? 于是施母大方地把手塞进布兜,掏出一把钱,然后松开手缝,掉回去至少一半:“来,拿着,没道理老大家老二家手里有钱,单你没有,你这孩子就是过于实诚!” 第一次被人说实诚的邬颜:“……” “怎么,还瞧不上啊?!”施母语气恨铁不成钢,眼下在老太婆心里,邬颜俨然成了老实巴交,又孝顺又本分的孩子。 怪不得都说,这人啊,不能光看长相。 想她年轻的时候,刚嫁给施父,同样因为样貌受尽了婆婆的刁难,好在她不是吃素的,硬是和那老虔婆坚持下来,没过两年就熬死了那老不休的,现在施家还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 “给你你就拿着,别等三宝回来,说我拿儿媳妇的钱,我王娟花可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谢谢娘啦。”邬颜笑着把钱收下,动作落落大方,一点儿也不心虚。 心虚什么呢,这本来就是她的钱! 从堂屋离开,迎面碰上外面回来的林氏,手里抱着一个陶罐,行踪鬼鬼祟祟。 “二嫂?”邬颜皱眉看向她。 “啊呀——” 做贼心虚的林氏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道了,脚脖一歪差点磕地上,她张嘴不高兴喊,“我说三弟妹,你咋神出鬼没吓唬人呢!” “别乱冤枉人,我可没有那个闲心。”邬颜翻了个白眼,她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近些,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女人顿了顿,眼底划过了然,“二嫂这是去哪了?最近村里不安全,还是少出门为好。” “哼,用不着你说。”林氏警惕地将陶罐抱得更紧一些,眼珠子转了转,“哎!我还得回去给小柯喂奶,先走一步。” 说完转身就走,背影十万火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连院子里玩的几个小孩都看出问题,小荷花一边拍着泥巴一边小声嘟囔:“娘是屁股被火燎了吗?” 闻言,邬颜噗嗤笑出声,心想火没燎到,大概率是“打了鸡血”。 而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平日泼辣小气的林氏会如此单纯。 相信过不了多久,就有一场好戏看。 …… 这天天没亮,南屋的房门偷偷打开一条缝,林氏从屋里出来,蹑手蹑脚进了厨屋。 眼下施家人都还在睡梦中,林氏抱着从王大娘家要来的鸡血,翻出家里仅剩不多的白面粉,开始兴致满满地炒“鸡血酱”。 这个兴致不是因为她喜欢鸡血酱,而是那天邬颜的炒田螺摊子生意有多火爆,她可是亲眼所见,想着自己马上也能做出炒田螺,林氏咧着的大嘴就没有合上过。 起锅放鸡血,放面粉,搅拌,弄成糊糊状,然后往灶里塞柴火,大火熬三个小时——这都是邬颜说的步骤,林氏没有怀疑。 老三家精是精了点,但看得出是个心软的,大家闺秀,抹不开面子拒绝。 林氏就这样得意地熬着她的鸡血酱,中间怕味道太香把大家伙吸引来,还故意关上厨房的门。 不料这香味没怎么吸引人,倒是一股子臭味把.床.上的人给臭醒了。 迷迷糊糊中,施母闭着眼蹬了一脚施父:“老头子,你咋拉下了?” “胡说八道,我身体又没毛病!” “那是咋回事?”臭味不断,施母彻底清醒过来,披上衣服起身出门,正巧碰上捂着鼻子一脸起床气的邬颜。 “老三家的,你也闻到了?” 邬颜点点头,她不仅闻到了,还猜到这一切是为何。 手指往某个冒着臭气的房子指:“娘,味道好像是从那里飘出来的。” 施母一看是厨房,差不多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她招呼:“走,过去看看。” 等门一打开,那铺天盖地的臭味差点儿没有把人熏晕。 等了会儿,待眼前的圈消失,施母看见坐在臭气中间的林氏,以及火灶上面咕嘟咕嘟煮着的东西,当即火气冲上脑门:“林氏!你这败家娘们捣鼓什么呢!” “啊?娘你们醒了?”林氏傻愣愣抬头,她在厨房里待太久,已经闻不出香臭味。 还信心满满觉得施母是被馋醒的呢。 所以等到施母拿着笤帚揍她的时候,根本没有来得及躲,直接受了个囫囵。 “啊……娘,娘我错了,都是三弟妹骗我啊!” “我呸,你还敢污蔑老三家的,老三家的能和你一样嘛!” 林氏那个冤枉啊,怎么就不一样了,她邬氏不是比自己还不受宠吗。 丝毫不知道,此一时非彼一时,邬颜已经因为与施母的金钱交易荣升成为新晋宠儿媳。 半小时后,古风古色的小木屋里,墙壁沙沙落灰,破旧的木桌上坐着三方人马。 一面是以施母施父为代表的低配版评审团,个个神情严肃,大早晨饭都没有吃便聚到一起,不知所为何事;而他们的对面,则是模样狼狈,哪怕换了一身衣服还臭呼呼的林氏。 剩下靠近左边的那一面,坐着一个神姿态轻松的年轻女人,着妃色襦裙,容貌俊艳,头发用木钗随便一挽,画着眉,点着颜色奇怪的口脂,靠的近了,还能闻到身上散发着的淡淡香味。 正是被告人——邬颜。 “娘,三弟妹的心真是恶毒啊,她故意骗我那炒田螺的酱要用鸡血和面粉炒,就是想看我闹笑话!”林氏瞪着眼,大嘴里的牙齿咬的吭吭嗤嗤,探着身子,恨不得扑上去喝其血啖其肉。 施母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刚才那一下臭味又飘过来了,也不知道林氏往变臭的鸡血里面加了多少“调料”,味道堪比旱厕。 如果和蛮人打架,往战场上倒几锅这玩意,指定臭晕一大片。 “老三家的,你来说?”施母没有只听信一个人的言辞,转头看向邬颜。 其实她的内心是偏向邬颜的,毕竟昨儿刚给送了钱,在老太婆的心里,老三媳妇最是实在,哪里会干这种缺德事? 邬颜淡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开口说:“二嫂说的不错。” 竟然是直接直接承认下来。 闻言,在场的男人女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变化,尤其施母,脸色忽青忽白,本来准备帮说的话全咽回去;施老二憨厚了些,他整天忙着干地里的农活,闲时还要跟着父亲兄长去县城搬东西,每次回来都是累得倒头就睡,对女人间的争斗不感兴趣。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在他不在的时候,林氏又搞了什么幺蛾子。 三弟妹是大户人家的闺女,怎么可能主动去骗人呢? 所以甭管林氏那眼睛挤成啥样,他就是不搭理她。 林氏那委屈哦,一下子又添了十分。她听到邬颜承认,立刻像咬住人的虱子叫嚷起来:“哎哟,娘你们听到没有我怎么这么苦命啊……” 施母骑虎难下,虎着脸问:“老三家的,你为啥这样做,她怎么也是你嫂子。” “对啊,咱们是妯娌啊,你就算不想告诉我炒田螺怎么做,也不应该这般作弄于我!”林氏哭的鼻子眼泪一大把,模样别提多惨了。 就在众人质问之际,邬颜喝完了第一杯茶水,她不爱喝茶,如今也一边看戏一边喝完一杯,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二嫂说这些,不觉得害臊吗?” “我害什么臊,倒是为三弟妹你这没有容人之心而感到害臊啊!” “呵呵,二嫂没有开过酒楼,也应该知道这菜谱,可是每个厨子的不传之秘吧?” 闻言林氏一愣,连同在场其他几位也愣了愣,她们都没有想到那方面,或者说,故意不往那儿想。 不过林氏反应快,当即喊:“三弟妹说这话,可是拿我当外人?” 邬颜抬了下眉眼,没接话语。 于是林氏自觉占了上风,眼底露出得意在,嘴上依然咄咄逼人:“这话嫂子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儿哪怕娘在这我也要说!三弟妹嫁进来的时候,可是半分嫁妆也没带。” 旁边周氏有些迟疑,帮着说了一句:“三弟妹......那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毕竟又被拐又失忆,相当于没有娘家,哪里有人替她准备嫁妆。 “哟,大嫂还为她说话呢,也是,大嫂好像也没有嫁妆,怪不得感同身受呢!” 闻言,周氏气得差点晕过去。 这是她最难以启齿的事情,当年施三郎刚读书,施家在荷花村不算什么好人家,家里兄弟多还穷,是她那个继母直接做主把周氏嫁过来。 别说给嫁妆了,就是她娘留下的丁点东西都没有让她带走。 好在施老大是个好男人,婆婆虽然专治了些,但她本身就是随和的性子,日子过的竟是比闺中要好的多。 以至于心里总觉得对不起施家。 眼下林氏把这层薄薄的窗户纸捅破,这让周氏又羞又气,脸上第一次露出明显的怨恨。 “行了,你大嫂和老三家的事情我们都能理解。” 眼见要打起来,施母开口打断,当初她给儿子看中周氏和邬颜也不是因为嫁妆,此刻也就不在意:“老二家的,你看你这嘴得安个把门的!” 林氏委屈极了:“娘,我这不是心疼你嘛。三弟妹说自己是大家闺秀,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别是骗咱们的吧?反正自打她进来门,可是什么活都没干,甚至有炒田螺这种好东西都不告诉我们,可不就是拿我、拿爹娘当外人?” 这话说的,一下子让施母想到了炒田螺赚的钱。 对啊,老太婆忍不住想:有这种好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就算没有嫁妆,当初也可以用炒田螺的菜谱当嫁妆,说到底就和老二家说的一样,是不拿他们施家当自个儿的家。 一时间,施母对邬颜的那丁点儿偏分也消失了。 对面,把所有人嘴脸看到眼里的邬颜心中哂笑,果然不论何时,金钱才是最动人的东西。 不过无所谓,她从未对施母抱期望罢了。 赶在质问前,女人自己主动开口:“其实,这炒田螺的方子,媳妇一开始就打算交给爹娘。” “什么?” “真的?!” 屋里响起两个不同的声音。 邬颜轻轻点头:“娘从人牙子手里把我救出来,媳妇也不是那种不懂得恩情的人,可惜身无分文......” 顿了顿,邬颜接着道:“媳妇的厨艺是一位大师亲传,他在临终前曾对我说,师道不讲究什么传男不传女,也不讲究传亲不传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传给那真正喜欢做饭、有做饭天赋的。” 施母惊讶:“老三家,你想起来了?” “只是模糊的一些片段…”嘴里发出一声叹息,女人突然变得伤感起来:“当初做饭的时候,二嫂总是站在儿媳身后偷看,儿媳初来家中,不敢得罪人,想着看便看去了,如果二嫂真的能做出来,想必便是师父口中擅长厨艺者……” “那你也不能骗我说用鸡血!” “大概是二嫂听错了,当时正好想起一种用鸡血做的美食,忍不住说出口。” 林氏气的目瞪口呆:“你你你……你简直满口胡言!” 邬颜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添了一把火:“原本这菜谱是打算交给娘的,娘愿意教给谁便教给谁,现在看来,二嫂没有做饭天赋,这菜谱,恕不能送给二嫂。” 短短几次交锋,就从“戏耍”变成了为保护菜谱。 而且她不像其他厨子一样,只传亲只传男,看在同是妯娌的份上,甚至给了林氏机会,那是林氏自己没有把握住,赖得了谁呢? 哭哭啼啼的林氏突然发现,周围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渐渐变了。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以为是自己哭得不够大声,越发卖起力气,甚至鼻涕都流出来,被她擤了一把,顺手擦到了桌子腿上。 见状,施母“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放下。 “被欺负没人撑腰啊……遭天杀…的……嗝!”哀嚎的林氏浑身打了个哆嗦,鼻涕挂在鼻子那儿,不敢动了。 施母重重哼了一声,对卖惨视而不见,转头面向邬颜又换了一副表情:“老三家的,这事你做的对,自己的菜谱,怎么就她林玉儿脸大想偷学,咱们这当婆婆当公公的还没说话呢!” 施父同样点点头,他卷了支旱烟,舒适地吐着烟圈,女人的事情,还是让施母管教吧。 “老二,这是你媳妇,你怎么看?”施母问施老二。 施老二的脸红到滴血,多亏了长得黑才看不出来:“娘说的对,弟妹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二哥不用道歉,这件事情和二哥没有关系。”邬颜表情淡淡。 她越这样说,施老二越自责,觉得三弟常年在县城读书,自己家的婆娘不仅不好好照看三弟的媳妇,甚至做偷人家的食谱的缺德事! 等三弟回来,他有什么脸去见人啊! 当即气得撸起袖子准备揍人。 施母嫌弃地摆手:“行了,别在我和你爹眼皮子底下作戏,老三媳妇愿意把炒田螺的菜谱上交公里,老二你媳妇却只想着自己……做的这么偷偷摸摸,是不是准备给娘家送过去啊?” 林氏被说的眼神乱飘,别说,她还真是那样打算的。 一看她的反应,施母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好啊,你个林氏!”老太婆指着人的手直哆嗦,“滚!赶快给我滚!别在我眼前晃荡!” “娘……” “你也给我滚!” 好吧,连儿子也迁怒上了。 等二房狼狈离开,施母找了个借口让大房也出去,只留下邬颜一个人,准备做什么不言而喻。 周氏偷偷拉了拉施老大的衣服,可惜施老大没有理解自家媳妇的意思,无奈只能离开。 等人都走了,屋里剩下三人,施母收敛起怒容,迫不及待问邬颜:“老三家的,你真打算把炒田螺的菜谱交给公里?” “嗯,媳妇的确是这样想的。”一边说着,邬颜一边从袖中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宣纸,上面写着黄豆般大小的毛笔字,也画着奇奇怪怪的图案——正是她亲手做的关于炒田螺生意的计划书。 因为女人是第一次写毛笔字,墨点忽重忽轻很不好看,只要稍微懂点儿书法的人看到后,绝对会嗤之以鼻。 不过眼下,在场的只有斗大的字不识半箩筐的施父施母。邬颜的毛笔字落在他们眼里,就跟天书似的。 不懂,但是觉得,他们这个三儿媳不简单。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那儿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老三家的,你还认字啊?” 过了会儿,施母小心翼翼开口,一向火爆的她在此刻连声音都轻了许多。 邬颜点点头,这没有什么好骄傲的,毕竟九年义务教育下的人不识字才是少见。她写这个东西,一来简单易懂,方便后续的操作,二来也是用来震慑施家老俩:“爹,娘,媳妇有件事情想和你们商量。” “什么事?” “可是关于菜谱?” “娘猜的不错。”邬颜把宣纸在桌子上展开,转头问抽旱烟的施父:“爹,您和大哥他们去县城干工,一天赚多少?” 施父将.烟.枪.的头在桌沿上磕了磕,磕下来一大撮的烟灰,声音老迈:“老大和老二能赚一百文,我这种年纪大的,他们只给七十文。” 也是就三个人实打实的卖力气,一天也只赚两百七十文。 邬颜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同时在心里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老三家的,你到底想说啥啊?”施母听了半天没有听明白,急的坐不住了,忍不住插.话。 邬颜笑了笑,美艳的面庞上多了一丝俏皮:“爹娘有没有打算过,农闲的时候去县城摆摊子卖田螺?” “卖炒田螺?不行不行!”闻言,施母下意识便反对,“咱们就是普通的庄稼人,哪有那个本事。” “媳妇倒是觉得娘谦虚了,这次去县城卖炒田螺,可是多亏了娘呢。” 这话不假,两桶田螺几乎都是施母卖出去的,而她自己则是歇了再歇,哪怕这样,还把手指累肿了。 想到这,邬颜悄悄叹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官太太,贩.卖知识吧。 施母还是摇头,不过看脸上的表情,却是已经动摇。 反倒一直不吭声的施父突然开口:“农家给鸡鸭吃田螺,也就入秋这段日子,河里的田螺大了、胖了,给鸡鸭吃,不至于啄半天不出物。” 言外之意,炒田螺只能卖一时,不能当长久买卖。 这的确是一个现实。在没有人工养殖田螺的古代,百姓跟随季节安排生产,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而田螺的生长周期则应了那句俗话: “三月田螺满肚子,入秋田螺最肥美。” 邬颜没有想到施父能看到其中的关键,还挺讶异,自从来到施家,她几乎和这个沉默的老人没有交集,潜意识把对方看作和施母一般的人。 唔,现在看来,估计施傅兴擅长读书的基音便是遗传于施父吧。 “爹的担心媳妇想过,您看这里.......” 女人白皙的手指慢慢移动,落到宣纸的一处:“最简单的办法,不止是炒田螺,我们的小吃摊还可以卖其他食物。” “哎哟,你还有其他菜谱?”施母眼睛瞪大,不可置信。 邬颜没回答,施父拿.烟.枪.敲了敲桌面:“咳!” 施母撇撇嘴,讪笑:“呵呵,老三家的,娘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太高兴了,呵呵太高兴了。” “媳妇晓的。”邬颜垂下眼眸,她当然有其他菜谱,比如风靡后世、被人类吃到差点儿濒危的小龙虾,绝对比炒田螺还要受人欢迎:“大概有...不过媳妇记不起来了。” 女人的叹息声让施父施母猛然想到,他们这个儿媳失忆了。 “嗨,一个炒田螺就够了,不是我说,就是聚缘楼也做不出这个美味,你说对不老头子?” 施父点点头,他听施母说过,那天连聚缘楼的小二都来买回去一份,可见酱炒田螺和麻辣田螺的威力,足以让众人疯狂。 就连他,一碗酱炒田螺,搓几颗花生米,也能吃得肚子溜圆,浑然自得。 “老三媳妇,你说的另外的办法是什么?” 施父回味了一番美味,没有忘记邬颜最开始的话,果不其然,对方又指了指另一幅图案,宽阔的水池,里面用墨点了许多小黑点,“如果想做长期生意,我们可以自己养殖。” 施父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 这个方法太冒进了,在没有看到好处前,他不敢这般做。 施母也不敢。 “那就用第一种吧。”邬颜不意外,她点出卖田螺的收益,“就算只在秋季卖,也比去码头干工活轻松,赚得多。” 不知不觉中,施父手中的旱烟自己就烧没了,他皱着眉,布满周围的脸上露出纠结,终于一拍手:“好,干了!” 如果真的成功,他们一大家子就不用那么辛苦,老三接下来读书的钱也有了。 当家人都这样说了,施母自然改变不了,更何况她早被说服,那五百文钱可是在她那儿捂得热乎呢。 不过她还有一个问题: “这活应该怎么分呢?” 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看邬颜,“老大和老大媳妇都是老实的,老二力气大,卖力气的活找他准没错,就是老二媳妇爱偷奸耍滑,爱往娘家倒拾东西......” “娘做主便好了,炒田螺有一酱料是关键,只要娘自己保存好配方,二嫂就不能做出正宗的酱炒田螺。”邬颜无意追究,她暂且离不开施家,没必要彻底撕开脸皮。 施母松了口气,就怕邬颜生气,不让老二家一起卖,为了让女人心里舒坦,在邬颜提出自己身子弱,恐怕干的活不如大嫂二嫂多的时候,施母一拍大腿,大方地答应了“分红”的事情。 日落西山,一天又结束了。 邬颜累得脖子酸疼,整个下午她都在厨房教施母炒田螺,对方经常做饭,手法和意识倒不至于太差,就是习惯性扣扣搜搜,有意无意地手一哆嗦,便漏掉半勺调料。 邬颜气笑了,也不点出来,直接将两份摆在一起让施母自己品尝,如此一来,施母终于不敢再漏料。 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味道相差无几,窗外的天色已经悄悄变黑,灶里的火苗衬着金红的光。在这待久了,邬颜已然出了一身汗水,白嫩的脸蛋被热气熏得像桃花,漂亮的凤眼含着水雾,看人的时候仿佛藏着.含.羞的秘.语。 连施母都暗自在心里臭骂,怪不得当初成亲的时候三宝没有反对,就这副模样,可不是男人都喜欢嘛! 另一边,已经回房的邬颜不知道施母的心思,直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才忽然想起昨天的事情,也不知道村长有没有去县城报官…… ※※※※※※※※※※※※※※※※※※※※ 入v啦~感谢订阅的小天使吗,还有投雷和灌溉的小天使们,感谢支持030 029 029 这日阳光明媚。 县学的青湖上, 几个年轻的学子聚在一起,煮酒烹茶,高谈阔论。 他们高谈的不是什么诗词, 阔论的也不是什么四书典籍,而是最近发生在身边的闲逸八卦。 “哎,听说了没, 昨天甲字班的独人和贾秀才吵架了?” “什么吵架?那叫单方面凌.辱,啧啧啧,你是没瞧见贾秀才那脸色, 白得好比敷粉的小娘子咯~” “小娘子?莫非你说的是他那个跟屁虫表妹?” 闻言学子们一阵哄笑,谁不知道贾子宏有一县令千金的表妹, 自从几年前走丢过后又找回来, 可谓是性情大变,原先有多温柔解意、小巧玲珑,如今就有多么骄纵乖戾、蛮横无理, 让知情人不免猜测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哼,黄毛丫头有什么好聊的。” 深夏的风吹得柳枝左右飘浮, 枝尖儿蜻蜓点水略过水面,几个纨绔子弟乘船游于湖上,他们见惯了美人,庚双在其中甚至都排不上名号:“你们可知, 独人为何羞辱贾秀才 ?” “听说就是因为黄毛丫头。”很快便有人接口。 “巧了, 英雄所见略同。” 有未见当时情况的纨绔子弟满怀信心道, “贾秀才向来装相, 表面一副清高模样, 实际最爱.舔.县令的臭鞋, 上次家中宴会, 小爷我便看见他低头哈腰,哈哈哈哈,你们是没见有多可笑!” 如此又是一阵哄笑,最开始询问的那人却“唰”得打开扇子,可惜的摇摇头:“错!大错特错!” “哦?张兄可知为何?” “当然,爷当时正巧在东街。” “那还不快点说来,卖什么关子!” “呵呵呵……独人之所以落贾秀才面子,正是因为一物——炒田螺。” “嗯?”众人一怔,这答案倒是没有预料到,还有……“炒田螺是何物?” 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哪里知道这种田间转给鸡鸭吃的腌臜物,所以他们不仅不嫌弃,相反非常好奇。 “顾名思义是一种食物了。” 摇着扇子的公子哥享受够了同伴们的焦急目光,才不急不慢将自己所知说出来:“当天在东街,有一家妇人摆摊卖炒田螺,又名酱炒田螺,麻辣田螺,独人甚是喜欢,一人便吃掉八碗。” “八碗?我没听错吧?” “这独人什么时候变成饭桶啦?” “唉,这还没有完呢,独人连吃八碗还没有尽兴,于是又去摊前排队,轮到他的时候,好巧不巧只剩下一份。” “难道是贾秀才也想要?”有聪明的立刻猜测道。 “没错,”扇子往手上一拍,学着说书人的样子,“不仅如此,这最后一碗炒田螺还被摊主给了贾秀才,因为,卖田螺的是位看脸的小娘子!哈哈哈哈……” 说到后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众所周知,独人的脸和他这个人一样,都是那么的……不忍直视。 舟上一片欢笑,笑过之后,开始有人忍不住问:“炒田螺真有那么好吃?” 听说独人和贾秀才都为此吵架,心里不自觉被激起那点儿兴趣,“摊子在哪,我让小厮去买点尝尝。” “王兄,让你家小厮多买一些,咱们兄弟都很好奇。” “哈哈,好说好说。”王兄大方地拍拍胸膛,表示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份。 误打误撞中,施家的田螺摊还未摆摊,就已经有了一批不差钱的潜在客源。 而做出这一切功劳的人,刚刚从学院夫子那里出来,手中拿着几张卷子,从此经过时看到湖上的学子,立刻嫌弃地冷哼一声。 旁边亦步亦趋跟着施傅兴的宁邵闻声看过去,然后道:“咦?那不是王麟他们吗?” 施傅兴不知道里面哪个叫王麟,但不妨碍他的厌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放着圣贤书不读,反而去泛舟游湖!哼,此等学子,吾羞与为伍!” 少年人的斥责掷地有声,连湖中央的纨绔子弟都听到动静往岸边看来,吓得宁邵匆忙将人拉走,等到了别处,才尴尬道:“其实他们虽然不学无术,但在县学里算是安分守己,没有打扰其他读书的同窗。” 施傅兴停下步子,转头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他:“原来宁兄也认同?!” “额,没…没有……”宁邵被盯得缩缩脖子,其实他的确对四书五经没有兴趣,相比起来,他更喜欢摆弄些小物件,比如上次的手动椅,宁邵便亲手做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模型,现在就放在寨舍的行李里面,时不时拿出来玩玩。 目光落到施傅兴手中的卷子上,宁邵不敢说话了,算了算了,眼看月试在即,他这个学渣还有求于人呢。 正午,荷花村。 最近几日,荷花村的村民时常碰见施家人在河里捞田螺,一开始只有施家的男人们,后来村里的女人陆陆续续出门走动,施母就带着儿媳来帮忙,没过几天,就把河里能摸的田螺全摸走了。 惹得一些人背后说闲话,骂施家人跟没见过好东西似的:“一个个都是饿死鬼投胎,全部摸回去,莫不是要和鸡鸭抢田螺吃咯~” 有那和施母关系好的听不得了:“可能人家家里添了鸡鸭。” “呸!就施三郎那个花钱劲,一家人都快穿开裆裤了,哪里有余钱买鸡鸭?!” 一路走一路骂,等到了家,妇人的心情才好了一些,看见自己的小孙子蹲在地上吃东西,慈祥地问:“狗蛋啊,吃什么呢?” 闻言,玩蚂蚁的孩子抬起头,嘴边黑乎乎的沾满口水和酱料:“奶,我在吃炒田螺,是小坤送给孙子的,味道可香啦!” 妇人:“……” 遭天杀的,打脸打的好疼啊。 ……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眼下施家的人都顾不上在意,甚至他们巴不得村民猜不出来,省的赚钱了惹人眼红,平白多出是非。 邬颜睡了一次懒觉,起床的时候,马上就要吃晌午饭。 昨晚她在施三郎的书房里翻出来一本志怪小说,闲得无聊便翻了翻,不料越看越清醒,入睡时东边的天微微亮出光。 谁说穿越古代可以调整作息?反正邬颜是没有成功,尤其最近夜里凉快了些许,睡懒觉实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挑了一件藕色的衣裙换上,头发高高竖起,然后扯一条红色的布条系住,布条留一半,让其自然顺着头发垂下,在一抹纯黑色中平添亮丽的色彩。 这幅打扮略显英气,邬颜对着铜镜瞧了片刻,满意极了。 她有些可惜,可惜看不到施傅兴的反应,心想如果对方在这儿,指不定又要满口之乎者也的教训自己。 从东屋出去,院子里飘着炒田螺的香味,今天的饭菜依然是酱炒田螺,虽然美味,但每天都吃难免会有些腻味。 至少邬颜是吃腻了,想了想,干脆叫上几个孩子,出门抓鱼。 “三婶要吃鱼吗?” “嗯,给你们做红烧鱼吃!” “哇!” 虽然不知道红烧鱼是什么,但听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不过准备走的时候,邬颜在几个萝卜头的旋上略过,奇怪道:“春桃呢,她不去吗?” “三婶,春桃姐姐还要绣花呢!” 荷花小大人般地叹了口气,她刚才经过南屋,看见春桃姐姐被大伯娘骂哭了。 邬颜轻蹙眉头,施家这么多孩子,她除了对粘着自己的荷花和小坤熟悉点儿,对于大房的春桃不甚了解,还停留在见面叫人的程度。 只印象中,对方时常低着头,不爱说话;身材长得很瘦弱,但是做活的时候却非常麻利,偶尔家里大人忙,她还要帮着照看林氏的小儿子,除此之外,平日里就待在屋里绣花。 邬颜想了想,没有立刻走,对几个孩子说:“你们先去大门外的树荫地等我。” “三婶呢?” “我去找你们的春桃姐姐。” 荷花眼珠子转了转,高兴地点头:“好,三婶一定要把春桃姐姐带来哦~” 目送小孩子们拿着木棍、拉着渔网,然后牵着彼此的手蹦蹦跳跳出门,邬颜则转身走到大房的屋子前,隔着窗户,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光处绣花的姑娘。 她走路的动静轻,因此春桃并没有发现,正一边擦眼泪,一边拿着针线绣牡丹。 农家里,七岁的小姑娘已经是半个大人,尤其春桃懂事早,想起刚才娘凶自己的事情,小姑娘就感到难过,如果再绣不好,娘就把她早早嫁人,嫁给地里干活的庄稼汉。 可是,春桃觉得像爹一样的庄稼汉没什么不好啊……会种地,会给她买糖块吃,比娘说的读书人好多了。 在春桃心里,读书人都是三叔那种。想着要嫁给读书人,瘦小的身体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春桃难过的想哭,她一点儿也不想嫁给“三叔”。 窗户外,邬颜看着哭泣的小姑娘,眉头皱的更紧。 她极快地将屋内的摆设打量了一边,最后视线落在春桃膝盖上放着的那方帕子上,顿了顿,一时间有些凝神。 原因无他。 只见那张眼熟的帕子,上面绣的牡丹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变得并没有记忆中漂亮,反而被分裂成两半,一半和上次见过的针脚相同,绣法高明,仿佛真正的牡丹花儿;一半尚未完成,针脚的密度和颜色的搭配都与完成的那半判若云泥。 如果非要说的话,完全就是两个人的手笔。 也是这时,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中出现,邬颜抿了抿唇,无声笑起来。 有意思。 原来她这个大嫂,才是最有意思的人。 ※※※※※※※※※※※※※※※※※※※※ 今天更晚了,抱歉!感谢支持! 030 030 邬颜想着那个老实的女人, 此刻,大概在厨房炒田螺,走这么一招险棋瞒过施母和其他人,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和她相比,林氏的小打小闹就显得过于表面,根本不值一提。 邬颜眼底划过兴趣, 待看见西屋里绣花的小姑娘,她想她知道原因了。 这个时代本来就对女子过于苛刻,以春桃的年纪, 再过几年要定人家,周氏可能不想让孩子随便嫁人, 所以才做此决定。 如果不是邬颜恰好撞见, 这件事情的真相恐怕会永远被埋藏。 不过那又如何? 邬颜并非多事的人,她只当没有看见,故意弄出动静让屋里的人听到:“春桃, 怎么不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呢?” “啊…三,三婶。” 有人来了, 春桃赶紧把眼泪擦掉,瞪着红红的眼睛像只兔子,颇为惹人怜爱。 于是邬颜更加放轻声音,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亲切些:“这几天家里总吃田螺, 有没有觉得腻?” 春桃摇摇头, 那么好吃的东西, 还是.荤.腥, 哪里会吃腻啊:“炒田螺很好吃, 多亏了三婶我们才能吃到。” 小姑娘虽然不说, 但心里和荷花她们一样对邬颜很喜欢, 自从三婶嫁给三叔,家里时不时就能吃一顿美味呢。 “那你想不想吃点儿新东西?” “新东西?” “对啊,我打算做红烧鱼,但是家里没有鱼,现在准备去河里抓鱼,春桃要不要来帮我?” 春桃要哭了:“对不起三婶,我娘让我待在家里绣帕子。” “那你想去吗?如果你想去,我会帮你说服大嫂,好不好?” 闻言,春桃的眼泪停在眼圈里打转,没有滴下来,心里隐隐有些期望,真的,真的可以这样吗? 但高兴过后又有些迟疑,春桃怕周氏不答应,反而连累三婶。 可是……她也好想出去抓鱼啊…… 邬颜看出春桃的纠结,拍了拍小孩的肩膀:“等着,我去和大嫂说。” 说完便往厨房去,身后春桃咬住嘴唇,想了想,也跟在了后面。 到厨房找到忙碌的周氏,周氏看见春桃和邬颜在一起,瞬间紧张起来,还以为是事情暴露,而后听到邬颜的话,女人表示自己最近又想起一样美食,想要尝试一下。 一瞬间周氏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未免太明显,她没有立刻答应,反而做出沉思的表情:“既然是正事,就让春桃去帮帮你吧,她年纪大,也能看着点其他孩子。” 门口,听到母亲破天荒居然同意自己出去玩,春桃不可置信瞪着眼睛,随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 像黄灿灿的葵花,向着太阳展现它最美的一面。 而小姑娘的太阳,大概就是像仙女一般的三婶吧。 邬颜把小孩子们带到河边,路上看见王家院里的石榴树探出来,枝头挂满.硕.大的石榴。 她突然有些想吃石榴了。 有些可惜,施家并没有种石榴树,只有两棵大梧桐,夏天的时候开着紫色芬芳的喇叭花。 这些天,糟.蹋.女人的混蛋没有再出来,荷花村的女人渐渐不再害怕,日子还要继续过,她们陆陆续续出门走动,眼下河边便蹲着许多洗衣服的妇人和儿童,玩笑声,捶打声,此起彼伏。 “三婶,怎么这么多人啊?”春桃悄悄问。 小姑娘第一次和兄弟姐妹出门玩,整个人都很激动,可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哪怕激动也不表现出来,乍然看到河边被人占满,吓了一大跳。 那边,施禹州和施禹坤两个男孩子已经跳下水,荷花惯来调皮,也想下水,被邬颜及时拉住,矮矮的小萝卜,下水怕是只剩下头顶咯。 “噗通”,“噗通”—— 接连两声跳水声,河中溅起一大片水花:“呀!三婶,这里有好多鱼啊!” 施禹坤刚入水,突然感觉有滑滑的东西从他腿边滑过,手一抓,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就被他抓住了。 施禹坤愣愣盯着甩着尾巴的鱼,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还是施禹州大声道:“小坤,小坤抓住鱼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附近的村民都看过去,施禹坤仿佛站在“聚光灯”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抓到啦,是我抓到的!” 得意地把鱼举起来炫耀,因此险些让鱼逃走。 邬颜:“……” 傻乎乎的。 刚下水就碰到鱼,连女人都以为是她们运气好了,这时候,河边洗衣服的人笑呵呵为她们解答:“村长说过几天可能要下大雨,这不今天通开了上游的河道,放放水。” 既然开了河道,难免有那么一两条鱼偷溜出来。那妇人有些眼热,她在这半中午也没有遇上一条,施家的小孙子刚来就抓住一条,可真是走运啊。 邬颜笑了笑,没有接话,既然抓到鱼,可以回家做饭,只不过她心里惦记着一件事情,便让小孩子们先玩一会儿,自己独自背离人群往西边走去。 热闹的声音抛在脑后,沿着长满野草的径道,在一座比周围其他房子更大更好的房前停下,敲敲门。 “谁啊?” 女人喊话,一边打开门。 邬颜对着妇人行常礼:“大娘,我是施三郎的妻子邬颜,来找村长有些事情。” “哎哟,可来的不巧,他不在家,村里有人打架,他去处理了。”妇人悄悄打量邬颜,心里不免惊艳。 她经常村里人背后这位施三郎的媳妇,说施母精明了一辈子,偏偏在这上面栽了跟头,一个人牙子手里的女人,还是极其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出不了手? 指不定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这身子啊,早被男人给.玩.坏了! 要不,怎么这么久肚子都没动静,快赶上王家的大儿媳。 妇人听了旁人的话,对邬颜是既好奇又纳闷,但因为邬颜平时不爱出门,她并没有见过,此刻看到女人的模样,心想怪不得能传出那些话,普通人家哪里能养出这般水灵的姑娘? “小邬啊,进来坐坐吧。” “…不了。”邬颜摇头,“不知道村长最近有没有去过县城?” 妇人想了想:“前些日子去过,问他干什么也不说,对了,小邬你问这干啥?” 邬颜浅浅一笑:“实不相瞒,当时我也去县城了,在路上丢了个头钗,虽然不是贵重的东西,但是夫君送的,有些不舍得,听说当天村长也去过,所以才想问问有没有捡到。” “哎哟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要不等他回来我给你问问?” “如此便麻烦大娘了。” “不麻烦不麻烦。” 告别妇人后,邬颜原路返回。 路上,她反复思考刚才村长媳妇的话,如果没有撒谎,村长当天下午就去了县城报官,可为何十多天过去了,官府迟迟没有动静。 心里有些着急,她问过施母关于县令的事情,不止是施傅兴,施母也对这位金城的县令赞不绝口,勤俭廉政,爱民如子,在他们口中中塑造出的庚县令,完全是一个清廉的官员形象。 难道村长并没有报官? 或者村长报官了,但是下属阴奉阳违,没有将任务落到实处? 不行,不管如何她都要亲自去县城看一看。 …… 晌午正当时,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施家人准备好明日去县城卖的田螺,接连忙了好些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忐忑和喜悦,见邬颜回来,施母立刻喜笑颜开:“老三家的,都弄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差的?” “有娘盯着,肯定万事都好,”邬颜沉思了会儿,“不如我们再备些果汁,到时候随着田螺一起卖。” 炒田螺又咸又辣,吃多了肯定要喝水,与其喝别人家的水,不如直接从他们这儿买。 “哎哟,这个主意好!”林氏在后面叫唤,叫唤完后突然想起自己不受邬颜待见,讪笑两声,“三弟妹就是比我们这些庄稼汉聪明!” 邬颜:“......” 她都不知道林氏是怎么活到这么大不被人打死的。 周围一群“不聪明的庄稼汉”的脸色都变得不好,施母直接转头骂了个林氏狗血喷头,然后打发人去煮粥:“行,这个时节正好石榴下来了,我去王家要点石榴,弄一锅石榴水。” 闻言,邬颜眼睛一亮,像是藏着片片繁星。 得来全不费工夫! “娘记得给媳妇摘颗最大的,媳妇给娘做红烧鱼吃!” “咋了,跟我出主意呢!”施母摆摆手,脸上却带着笑意,“放心,最大的绝对不给王家媳妇留下,都给你摘回来。” 得到了承诺,邬颜心下舒快,换下衣服去厨房准备今天的午饭。 林氏正蹲在小灶前烧火,见她进来做饭,立刻背过身:“这次我可以没看,三弟妹别冤枉我。” “……”邬颜嘲讽地勾起嘴角,“如果二嫂不做,弟妹怎么会冤枉呢。” 说完不再搭理她。 红烧鱼属于闽南菜,通常用鲳鱼做,味道鲜美,营养丰富,比之而言,常见的鲫鱼刺就多了些,但红烧鲫鱼同样美味可口。 小跟班们烧火洗菜,积极主动将杂活做完,邬颜没有了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投入。 她将鲫鱼去鳞开腹,清理干净内脏,放在一旁晾干水分。 蒜瓣用刀背拍开,葱姜切好,花椒、辣椒备好,起锅入油,鲫鱼放入锅中煎炸,为了让鱼皮不被炒破,美观些许,邬颜在锅里撒了一点点白盐。 到了这一步,煎鱼的香味已经出来了,小孩子们一个个抬着头,哈喇子流出来,吸溜! “三婶三婶!是我抓的鱼做好了吗?” 二房的施禹坤着急问,萝卜头特意说是自己抓的鱼,单这一句话,从河边回来已经提起八次。 邬颜险些被逗笑:“再等等,你要是急了,可以先帮你娘煮粥。” 施禹坤吐吐舌头,他才不去呢。 煎鱼放入盘中,准备好的调料爆炒,等花椒的香味炸出来,再把之前的煎鱼倒入铁锅。 “生抽放哪呢?” 上次去县城,邬颜买回来一些常用的调味,其中各种酱油和糖醋黄酒之类的肯定是有的,眼下需要用,却发现找不到了。 邬颜蹙眉,转头看向蹲在小灶那边的林氏,对方赶紧道:“我什么也没看,还有你的东西我也没碰,是娘收起来了。” “收哪里?” “喏,上面的橱子。” 于是邬颜打开橱子,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堆调味品。 挑了挑,把黄酒和古代生抽拿出来,取用适量,加水加盐加糖,开大火煮到稍微表面冒出小气泡,沸腾,然后转小火慢炖。 等待的过程无疑是煎熬的,就连邬颜都被小孩子们感染,口中分泌唾液,她有些懊恼,看来太久没吃肉,她也馋到了。 至于说田螺不是肉吗? 邬颜表示,就那么一点儿东西,根本不够塞牙缝的! 一刻钟后,大火收汁装盘,表面撒点儿绿色的香菜装饰,一道色香味俱佳的红烧鲫鱼便做好了。 而那边施母也从王家回来,带回来一筐的甜石榴,同时还带回来一个惊人的消息。 “王李氏怀孕了。” ※※※※※※※※※※※※※※※※※※※※ 下章拉施三郎出来走走 031 031 “怀孕了?” “可不, 得亏赶上这事,要不然摘这么多石榴,老王氏非秃噜下我一层皮!” 施母喜笑颜开, 筐里的石榴个个都跟拳头似的,有的果皮裂开,露出里面排排鲜红的石榴子, 从里面挑出最大最红的那个:“想什么呢?来,老三家的,这是给你的!” “啊...谢谢娘。”邬颜把脑海中的念头抛开, 开心地接过去,“娘, 王嫂子怀孕多久了?前些日子媳妇见她还在喝药呢。” “大夫说得一个月头了, 而且摸着是个男娃。”施母语气里有些羡慕,她往旁边看,几个孙子孙女蹲在地上挑石榴,于是她拉着邬颜往另一边走了几步, “别说她了, 你和三宝啥时候也给娘生个孙子?” 当初她急着让施傅兴成亲, 也是因为想让老三赶紧传宗接代, 谁知道几个月过去了,邬颜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天可怜她当时看见老王氏那高兴嘚瑟的劲,心里就跟有蚂蚁似的,痒痒! 邬颜一脸黑线:“娘,媳妇都见不到夫君。” “这有什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施母挤着眼睛笑眯眯道, “等明天咱们去县城卖田螺, 你就带着点东西去看看三宝, 这么些日子不见,不得好好聊聊啊!” 这个好好聊,邬颜可不会傻傻地以为就是单纯聊天,她想起那位的技术,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听到了没?” “哦,知道了。” 施母看她闷闷的样子,狐疑地警告:“老三家的,你可别想骗我,到时候你就跟三宝说,说是我想要孙子。” 好吧,这是打算“后续查岗”呢。 邬颜随便点了点头,因这事,午饭时候红烧鱼都吃着不香了。 当然只有她觉得不香,其他人可是香的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煎到两面金黄的鲫鱼,浇上生抽着色,从而变成焦土色,类似于后世的咖啡色。 红白绿的各色调料,衬托的这道菜形状优美,同时,调和了红烧鱼的味道,用筷子轻轻叉开表面酥软的鱼皮,夹起一大块白嫩嫩的鱼肉放入口中...... “哇——”施禹坤吃了一口,顿时嗷嚎一声哭出来,“好,好好吃!” “你这臭小子,一惊一乍干什么,吓你老娘一跳!” 差点又闹出和上次一样笑话,林氏气得想揍这熊孩子,空气中的味道直接让人口中.生.液,她拿筷子夹了非常大的一块鱼肉,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嘟囔:“不就是鲫鱼嘛,刺多又腥气,我打小不喜欢吃......” 话还没有说完,登时像被扼住喉咙一般,瞪大眼睛。 “二嫂这是怎么了,如果不喜欢吃,不必勉强。”见状,邬颜轻笑着将红烧鱼往施家两老那儿移了一移,倒不是孝顺,单纯只因为他们坐在林氏的对面。 “嘿嘿嘿,你二嫂不怕勉强。”林氏脸皮厚,对邬颜的挤兑不在意,伸着胳膊都要夹鱼吃。 废话,就这么小的一条鱼,不快点可就抢不到啦! 鱼肉滑溜溜的,带着肉质的纤维,比田螺肉好嚼,放入口仿佛要那一瞬间化掉。红烧鱼的美味征服了施家所有人呢,最后每个人都吃的满嘴油光,唯一的缺憾,就是太少了没有吃尽兴。 第二天,施家人带着做好的几桶炒田螺,推着推车往县城去。 走到半路,从县城方向来了几个衙门打扮的人。 他们向施家人打听:“荷花村可是往北走?” “回官爷,是的,顺着这路一直往北走,大约半个时辰就能看到荷花村。” “知道了,你们走吧。” 施父堆着笑脸,打听:“几位官爷,其实草民一家就是荷花村的人,不知道官爷去咱们那有何事情?” “还不是因为......”捕快刚要开口,另一个捕快赶紧捅了他一胳膊肘,转头凶施父,“问什么问,赶快走,再不走就判你们妨碍公务罪!” 施父被吼的缩了缩脖子,慌乱退开。 两名捕快很快离开,因为这一出,施家人都有些担心,之前的激动心情荡然无存:“哎,不会是又要打仗,来征收徭役吧?” 邬颜看他们紧张兮兮,这副模样恐怕进城后也无法安心卖田螺,不由出声开解:“爹娘不用担心,如果是徭役,他们怎么可能半路放过我们?” 毕竟施家这么一群人,有施老大施老二两个青壮力呢。 “那他们是干什么?” “媳妇猜,可能是为了之前青山村的事。” 众人一听,也觉得有道理,几个女人想起那位被糟蹋的可怜妇人,合伙把那混蛋骂了一通,后半路不再胆战心悸。 一路不停歇到了县城,六桶田螺被分成三份,由施家人带到不同街上摆摊。 因为今儿城外没有集市,几人直接交钱在内城租了个小地方。 邬颜自然和施父施母一块儿,刚开始没有人买,施父施母都有些着急,甚至怀疑今儿个能不能卖出去,施母提意见:“要不我去码头上去逛逛,上次卖出去那么多,一半都是他们买的。” 邬颜想了想:“那边都是男人,还是让爹去吧。” “也好。” 于是施父便带着一桶田螺去码头,他之前就在那干工,熟门熟路,甚至认识不少人,去了之后先找熟人推荐,慢慢的,还真卖出去不少。 留下来的邬颜和施母也没有闲着,邬颜送了一碗酱炒田螺给城门下的乞丐,拜托他们去县城各处帮忙吆喝。 “老三家的,这真的行吗?”施母望着门可罗雀的摊子,不解。 “娘放心吧,总归不会更差了。” 事实证明,这一招的确有效,因为小乞丐们卖力的吆喝,陆陆续续有感兴趣的人跟着来这儿买田螺。 这期间,还有一些富人家的小厮,一人就买走好几十人的分量,连带着不是什么稀罕物的石榴水,也卖出去大半。 眼看生意好起来,施母也不担心了,见快到晌午饭点,便催着让邬颜去给施傅兴送东西。 “你就跟三宝说,一切都是娘的意思。”老太婆挤眉弄眼,鱼尾纹像花似的。 邬颜:“……” 其实她并不想去。 无奈在施母的“逼迫”下,收拾起一份酱炒田螺,外带给自己做的田螺煲,准备见到施三郎后再一同进餐。 …… 课毕,甲字班的学子起身恭送夫子,待夫子离开,安静的学堂慢慢陷入嘈杂。 宁邵从后排匆匆赶到前排,一眼看到施傅兴留在桌上的书本,当即喜悦地拿起来:“已经整理好了?多谢施兄!” “给你了,别再来叨扰我。”施傅兴阴沉着脸,冷漠道。 “嘿嘿嘿,自然自然,愚弟保证不出现在施兄三步以内!” 施傅兴一顿,转过头认真地说:“三步太近,至少十步。” 宁邵:“……”怎么感受自己非常受嫌弃呢? 明明是看施兄性格憋闷,故意和他多说些话啊! 另一边,施傅兴背着书袋准备出门,近来县学的食肆做了一道蘑菇汤,虽然比不上邬颜那次做的美味,但比之其他食物勉强可以入口,少年人走得快,担心去晚了仅有的一道可以食用的蘑菇汤也没了。 不料刚走出不远,旁边便凭空伸出来一条腿挡住他:“喂,独人,把你卷子给爷看看,都是同窗,只要你帮忙,好处自然少不了。” “施兄,是王麒!”见此情景,一向胆小的宁邵吓得双腿发颤,悄悄拉了拉施傅兴的袖子,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 可惜施傅兴没能理解同伴的意思,当然,少年人也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他蹙着眉头看向对面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穿着和他毫无二致的书生装,细看料子却比他身上那件更为华贵:“独人?” 施三郎不懂这个称呼,不耐烦道:“在下姓施名傅兴,不知两位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听说夫子把月试的考题提前告知过你,呵呵,把卷子给我们一份,这件事情我们就当做不知道。” “什么卷子?” “哟,还装傻呢。”瘦子和胖子交换了一下眼神,瘦子走上前想要教训一下不识趣的人,没想到这独人身材像个竹竿,个头却非常高,瘦子堪堪只达到对方的肩膀处,远远看着,倒像是孩子在大人面前示威,别提有多搞笑了。 “噗。” 傻憨憨的宁邵没有忍住,噗嗤笑出声。 这下可算是踩到尾巴了,瘦子登时将注意力转移到宁邵那儿,见他手里抱着一落书,挑着眉问:“刚看你从独人桌上拿的,什么东西?” 宁邵又恢复之前唯唯诺诺的样子,小声道:“是施兄给在下的笔记。” “笔记?”瘦子摸摸下巴,觉得这东西估计对月试有用处,便伸手,“给我吧。” “这……”宁邵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下意识收紧胳膊,“其实在下只是借看,等月试过后就归还施兄。” “你这宁木头,废话怎么这么多!”瘦子听的不耐烦,直接伸手去夺。 “不,不,不行!” 一边想抢一边又不给,宁邵身体瘦弱,和瘦子本是差不多,但这会儿不想将笔记交出去的念头使他整个人的力气都变大了,扯来扯去,最后居然没有让瘦子抢走! 瘦子的同伴胖子哎哟一声,跟施傅兴打商量:“独人…哦不,施同窗,你让宁木头把笔记给我兄弟,外加夫子给你的卷子,我给你五十两!” 施傅兴原本只是不耐烦,此刻一听到对方用“铜臭”羞辱自己,顿时大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此物本就是宁兄先借,你们二人来晚了!” “一百两!” 胖子以为他不满意这点儿钱,咬咬牙加了一倍。 施傅兴气得胸膛起伏,最终愤恨甩袖道:“哼!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二人还是留着你们的阿堵物自己用吧!” “你!” 一时间场面竟然僵持下来,正此时,有一脸蛋胖乎乎的小厮从远处跑过来,气喘吁吁:“爷…爷爷…爷,那卖田螺的小摊出现啦!” “当真?” 闻言,胖子顾不得施傅兴,立刻转向小厮。 自从那天听说炒田螺受人追捧后,他便一直派人留意,现在终于是等到了:“在哪里?” “在,在,就在咱们县学门口,是一个小娘子呢!” ※※※※※※※※※※※※※※※※※※※※ 感谢订阅的读者!还有投雷和灌溉营养液的读者,谢谢你们!明天上夹子,晚点更,大约晚上九十点 032 032 邬颜抬起头, 望着县学的门匾。 凉风至,白露降,近来天气逐渐转凉, 清晨和夜里时常冻得人瑟瑟发抖,好在白昼的阳光尚热,照在身上, 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一阵舒懒。 恰逢散学的钟声敲响,学院门口, 成群结伴的学子蜂拥而出。 邬颜的臂弯里挎着一个竹篮,里面乘着做好的酱炒田螺和田螺煲。 她今天穿的是和施傅兴一起买的那件粉裙, 腰肢拉得纤细如兰, 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被梳成百合髻,只用简单的发饰固定住,如此一来,便将整张小巧精致的脸露了出来。 因着施母的催促, 邬颜来得颇早, 然而等了好长时间, 都没有见到施三郎的身影。 在太阳底下待久了, 邬颜白嫩的皮肤隐隐有些发红,像是打翻了妆台上满盒的胭脂。她忍不住踮起脚尖,越过一个个学子往县学里面看。 唔,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面上带了些娇气,落在过往学子们的眼中,不由得红了脸。 谁家的小娘子, 居然这么大胆? 赶往食肆的脚步逐渐放慢, 正是对异性处于好奇又羞涩的年纪, 哪怕心里念着非礼勿视,眼睛却控制不住频频瞧去,邬颜注意到了,并未在意。 有时候顺着视线看过去,还能与某个学子对上眼睛,她也只是笑笑,轻轻点头表示礼貌。 偏而那笑让学子脸色涨红,反应过来后,学子傻呵呵笑着回应,奈何那时候邬颜早就收回视线,顿时捶胸顿足,别提有多后悔! “邬姑娘?” 就在邬颜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耳旁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邬姑娘怎么在这?”视线落到她挎在臂弯里的竹篮,笑着问,“可是来卖炒田螺?” “贾公子?” 看见来人,邬颜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因为抬头看人的缘故,眼里水光潋滟,她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也没有表示厌恶,只是像第一次遇见时那样,说了一句:“好巧啊。” “嗯,好巧。” 贾子宏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居多,他自嘲笑了笑,这时候,就见面前的女子往自己身后望了望,他跟着回头,并没有看到什么:“邬姑娘看什么呢?” 邬颜颇为戏谑地说:“只是瞧瞧你那表妹会不会突然从后面出来。” 贾子宏一怔,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出声:“邬姑娘放心,这次她不在。” 顿了顿,又道:“就算在,贾某也绝不会让上次的事情再发生。” “是吗。”邬颜点点头,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位表妹是县令的嫡女,如果可以的,以她目前的身份,她并不希望再与对方发生交集。 两人站在街边“亲切”交谈,目睹这一切的其他学子不由思绪纷飞:原来小娘子是来找贾子宏的。 有人语气殷切:“贾秀才才华好,家世好,我等必然相比不过,只是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和贾兄是什么关系......” “她梳的是妇人髻,可是并未听说贾兄已经成亲啊。” 学子眼睛一亮,继而又想到哪怕对方不是贾子宏的夫人,也会是其他人的夫人,就是不知是何人如此幸运…… 路边交谈的两人并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邬颜一边应付着贾子宏,一边悄然注意着县学门口,在此刻,她是那么无比迫切地看到某人。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贾子宏是个话唠呢? “对了,邬姑娘,你还未告诉在下,为何一人来到这里,如果是卖田螺,这些田螺在下便全要了!” 闻言,邬颜终于把所有的视线都收回来,放到男人的身上,她摇摇头:“这些不是卖的。” 贾子宏的手不自觉攥起,其实,他的内心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不死心,依然带着一点点期望,连他都不知道这期望是什么,终归结底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邬颜将竹篮换了一只胳膊挎着,挎得久了,衣服下的胳膊都出现了一道红印,她的语气有些欢快:“我是来给夫君送食物的。” “…呵呵,原来是这样…” “对啊,”邬颜点点头,仿佛不知道对面的少男心已经千疮百孔,恐怕碎的粘不起来,“贾公子认识我夫君吗?就是上次穿白衣服的那个,姓施名傅兴。” 贾子宏想说不认识,但实际上两人同是甲字班学生,哪来会不认识? “……其实在下和施兄同窗。” “咦!”邬颜“激动”起来,“原来贾公子和夫君有这么一层关系?这可真是缘分啊,不知贾公子可否帮我进去找一下夫君呢?县学不许外人进去,夫君怕是不知道我来看他,等见到人,贾公子只需要告知我在外面等他便好。” 贾子宏:“……”嘴唇张开又合上,他还记得前些日子去致歉,施傅兴毫不留情面地折辱自己……深深吸了口气,男人点头:“好。” “太好了,谢谢你!” 邬颜的笑容真诚灿烂,比之今天的阳光都要耀眼,一时间晃了众多人的眼睛。 施傅兴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这幅场面。 他娇小的妻子,如同桃花妖的俏丽妻子,正被一大群男人围着,而她,居然还在对他们笑! 气得施傅兴眼前发黑,因为没吃饭,身子软绵绵差点儿晕倒。 旁边是跟着跑出来的胖子王麟,体格的原因让他气喘吁吁:“人在,在哪?” “喏,”小厮伸手指向人群,“粉衣裙那位,小的亲眼看见,她手中的篮子里盛着炒田螺!” 胖子定睛一看,顺手就在小厮的头上敲了一指:“蠢货!那么小的篮子能是卖炒田螺嘛?分明是买来自己吃!” “哎哟,小的太兴奋了,没有想那么多,少爷,现在该怎么办啊?” “说你蠢你还真蠢,直接问她从哪买的,不就行了?” “啊!还是少爷聪明!” 说着就要上前去,可惜人流太多,瘦弱的小厮挤不进去,被胖子一把推开,“让爷来!” 他可是县城首富的儿子,连县令都要对他爹礼让三分,区区一群白身,看谁敢挡他! 当即挺着肥肉颤抖的肚子,朝人群中冲去:爷来啦!!! 理想是好的,现实却打的人措手不及,刚迈出一步,旁边有人比他还要快。 一道“青风”擦着胖子的身体而过,“嗖”的一声,划破空气,因为动作迅速,胖子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东西。 “嘿!哪个孙子不长眼,看不到爷站这儿嘛!” 回应他的,则是施傅兴决然的背影,此刻,少年人的唯一想法,就是赶快把邬颜带走。 人山人海,万头攒动,偷偷摸摸看漂亮小娘子的白衣秀士们,突然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过去,二话不说便推开贾子宏,而后脸色铁青的抓住了小娘子的手。 “!!!” “......?” 街道对面,邬颜刚解决完事情,忽觉手腕一紧,抬眸便看见自己拜托贾子宏寻找的人,已经出现在自己面前。 于是待施傅兴拉她的时候,女人没有反抗。 可在别人看来,却不是一回事了。 没看见贾子宏还站在原地吗? “哎哟!这不是院里出了名的独人嘛?!”有学子认出高个子的身份,忍不住惊呼出声。 “独人?哪个独人?” “还能有哪个?咱们县学只有一个独人,那就是甲字班的施傅兴!” 问话的人闻言一脸震惊:“原来是他!” 说起来,这施傅兴在县学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晓。 他读书好,平日里只会读书,课上读、课下读,连同去食肆吃饭时都要夹带上一本《律法》,完全就是一个书呆子。 学子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我还记那次问他问题,被独人莫名其妙骂了一顿。” “......你也是?” 几人彼此对视一眼,刹那间有了感同身受的体验。 完了,小娘子遇上他,铁定要吃亏! 心中担心不已,不约而同的,几位学子默默往巷口挪动。 胖子和小厮也跟了过来,他还得找邬颜问炒田螺的事情,一边走一边问:“这独人跑什么跑,还拉上爷要的人!” “嘿嘿,少爷您这就不知道了吧?将已出嫁的妇人拉到这种小巷子,怕是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胖子大惊,脸颊的肉都吓得哆嗦:“不会吧?” 他以为那独人嗜书如命,对女人,哦不,应该是说对人完全没有兴趣呢! “肯定的,小的这种人见的多了去了。”小厮信誓旦旦。 胖子啧啧称奇,其他学子听了,开始一个个义愤填膺:“哼!经此一事,在下必将独人所做之事告知夫子,断不能让他丢了我们县学的脸!” “还有那位小娘子,独人人高马大,铁定要欺负小娘子……实在可恶!” “没错!简直目无王法,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 巷子比较窄,里面住着几家夫子,因为离得县学近,夫子们便在附近置办房屋,离得近了,隐隐听到里面的动静。 最开始是那可恶的独人,声音沉沉地威胁:“听话!” 语气充满了不耐烦,如果是夜晚,都能用来止孩啼,众人一惊,连忙拐进巷口,入眼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小娘子围困在墙边,胸膛起伏:“你来这里做什么!” “给你送饭啊,”小娘子胆子大,被独人这般对待依然面带笑容,仰着头娇俏回答。 众人不免敬佩,同时又升起怜香惜玉的情绪。 这般好的女子,怎么舍得…… 然而独人不愧是独人,不仅不怜惜,反而怒道:“女子应当三从四德,哪能抛头露面,此等做法实在是不知廉耻!” 确实不错。 同是读过四书五经之人,听到独人的话,几位学子心中认同,话虽如此,但…… 另一边,小娘子,也就是邬颜听到这话,忍不住低嗤一声。 如果不是施母逼着,她才不来呢。 手中的竹篮放到青石板砌的地面上,瓷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往前走了走,突然一把抱住施傅兴的腰,撒娇道:“可是我好想你啊~” “夫君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颜儿每每念及都忍不住落泪,难道夫君不想我吗?如果不想,那就推开好了。” 偷看的学子大惊失色,身为女子,怎可说出如此不守妇德的话! 呵,这“独人”一向重规矩,一定会推开! 可他们千等万等,那人嘴上礼义廉耻,实际却将小娘子纤细的腰肢揽得更紧了些…… “……” 女人的身.子.酥软娇嫩,纤弱的胳膊环住自己的腰部,明明没有力气,却仿佛千斤之力,让施傅兴动也无法动。 鼻尖闻到了属于邬颜的独特香味,初闻时浓烈,一如女人本人,艳丽张扬的容貌,而后渐渐消散,最后细闻,余调里却是久久留香的清淡桃花香。 “实是不成,体统!” “那推不推开啊?”邬颜眼底藏着笑意。 施傅兴抿了抿干涩的唇,他唇色偏淡,因为营养不良导致缺少血色,他道:“有些晕。” “嗯?” “从早至今滴水未进,头晕。” 邬颜挑眉:“所以?” “所以……”施傅兴的手缓缓放到那一湾月牙窝里,盈盈一握。 “……让我先扶一下。” 邬颜一怔,噗嗤就笑了,笑得身子一颤一颤的,哪里见过这么口是心非的人,实在可乐。 就连之前气势汹汹进来“抓人”的学子,也变得面色忽白忽红,不知道是被施傅兴“恶心”的,还是气的! 总之,一切都是因为独人! “这就是夫君住的地方?” 推开一扇小院的门,进入一方天井,斋舍每一个院子里住四位学子,施傅兴的房子在南边,朝北。 普进屋里,铺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味道,大概是因为照不进来阳光,屋里昏暗暗的,书桌上摆着一大堆书籍,全部展开着,写满字的宣纸扔的到处都是,风从窗户进来,呼啦——像蝴蝶飞走。 邬颜帮着捡起来,手指捏着一张纸,目光不经意落到上面的字,表情顿时有些古怪。 “夫君?” 施傅兴将竹篮里的饭端出来,闻言疑惑的嗯了一声:“何事?” 邬颜笑了笑,将纸上的内容念出来: “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宠 ,赖母师之典训……”[注1] 顿了顿,邬颜语气调笑:“夫君兴趣广泛,近来居然开始读《女诫》了?” 轰的一下,施傅兴的耳朵便红成了红果儿。 脑海中的只剩下一个想法——完了,忘记收起来! ※※※※※※※※※※※※※※※※※※※※ [注1]《女诫》片段 感谢订阅,投雷和灌溉!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