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世无双》 第 1 章 “敢问这位薛温酒薛姑娘,平日为人如何,与军中将士相处如何?”问话的人拖长了语调,语气里含了两分高高在上的鄙夷。 对面的士兵却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蔑,认真想了想:“薛将军人不错,平日里常常和众将士打成一片。” 问话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这“打成一片”还是一语双关,闻言撇了撇嘴。 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混在满是男人的军中,还不懂得避忌…… 李公公心下难免起了两分对这位薛温酒将军的轻蔑之情,这么个女人,还要麻烦他远赴边关跑这一趟…… 事情是这样的。 当今圣上要给荣华郡主温知意赐婚,赐婚对象挑来挑去,选中了穆云起穆将军。下旨之前,却又听说这穆将军在边关似乎有位红颜知己,便派了内侍李公公前来查探一番。 这个差事,李公公接的挺不情愿,边关路远,一路舟车劳顿,哪比得上在京里清闲自在? 但他不愿意,却还有人主动请缨与他同行。 此人便是荣华郡主温知意的表哥,马雨峰马公子。 说是郡主的表哥,却也算不上亲表哥,马公子也就幼时随长辈去温府登门拜年时见过温知意一面。后来,温知意据说是身体不好,随外祖父离京去气候好的地方养病,只偶尔回京小住。他便再未见过她,连她如今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只是猜想,应该是个弱骨纤纤的病美人。 他此来,自然不是好心为了他那一表三千里的表妹调查她的未婚夫,他有自己的私心。 对于这趟差事,马雨峰其实挺不屑——男人嘛,常年待在边关这种地方,总要想办法纾解一二,薛温酒不就相当于个通房丫鬟?等穆云起结了亲,把她抬进门去做个妾也就罢了。这也值得来调查一番? 何况,能当女将的,没准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那穆云起八成也就是在军营里没别的选择,待他回了京城,见了那京中的软玉温香,还不立刻把薛温酒忘在脑后? 更何况,穆云起可是正经的世家大族出身。自本朝立朝起,穆家出过两位公侯、五位将军,门生无数,在朝中地位十分稳固。 而薛温酒虽然有将军头衔,在边军中地位不低。但听说这位女将军,曾是武林中人,出身草莽,因为和穆云起打赌输了,才愿赌服输进军中效力。 以穆云起的出身,他的整个家族都绝不会容许他娶一个出身江湖之人。他的未来夫人,只能是出身优越、背景雄厚的世家贵女。 “敢问薛姑娘此时在何处?”李公公又问道。 “现在这个时间,薛将军应该在厨房。”士兵如实答道。 “还请带路。” 马公子有些踌躇道:“厨房那种地方,我就不过去了吧。” 李公公心下轻嗤,马家富未过三代,脚上的泥怕是还未洗净,倒是把“君子远庖厨”奉行的彻底。 心下做此想法,面上他却未露端倪,只是点点头,随着带路的士兵离开了。 一路来到厨房,李公公迈步就要进门,但为他引路的士兵却抢先一步,上前通报:“薛将军,有客来访。” 随即,便有一女子闻声看了过来。 那一瞬间,饶是见惯了后宫各色美人的李公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之前马雨峰猜测薛温酒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时候,李公公其实颇有几分不以为然。以穆云起的出身,就算在军中,他也根本不需要“凑合”,只要他一个暗示,自会有想讨好穆家的人为他献上美人无数。 李公公猜到薛温酒会是一位美人,但他没想到,他面对的会是这样的人物。 眼前的女子打扮得极简单,一身武人中常见的利落衣裳,如瀑的长发只用一根缎带束起,不施脂粉,也未佩钗环,但她的美似乎不是这些外在的东西所能影响的。 不是那种有侵略性的美貌,而是一种温温柔柔的惊艳。 站在厨房嘈杂的背景中,仍有几分脱俗的味道。 她透过氤氲的水汽望过来的时候,李公公莫名想起一句诗——秋水为神玉为骨。 如果他有认真读过手下准备的资料,就会知道,这位薛温酒,在江湖上有个绰号,叫作“清风明月”。 一是说她的轻功极佳,宛若一阵清风掠过;二则是形容其人如清风朗月。 清风明月薛温酒,寓意极佳,她本人虽然觉得这七个字似乎不怎么押韵,但还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名号。 李公公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十分美貌的郡主温知意,不知两位谁能争个高下,但穆云起艳福不浅是真的。 他回过神来,想起此来的目的,开口问道:“薛姑娘这是在为穆将军亲手做羹汤?” 一边问,李公公一边在心下感叹。 像这样出身低微的女人,纵然有这般美貌,却还要用厨艺讨好男人以固宠。哪像京里那些高高在上的贵女,什么都不做,便自有人去奉承她们。一辈子,都不需要用十指去沾那阳春水。 只可惜,眼前的女人再怎么奉承讨好穆将军,也做不得他的正妻。 薛温酒笑了笑:“这是我做给自己的。” 她笑起来的时候,显得眉眼越发温润柔和,让人见而生喜,李公公的视线都忍不住多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一边说着,她一边掀开砂锅的盖子,察看了一下食物是否可以出锅。 李公公显然不信对方的话:“穆将军喜欢你的手艺吗?” 薛温酒想了想:“应该是喜欢的吧。”从他来蹭饭频率的来看。 一旁带路的士兵深吸了一口气,显然对这锅中食物很有企图。 在他看来,这位薛将军,什么都好,为人随和,从不在底层军士面前摆架子,也不怎么挑剔军中的艰苦环境。就是在饮食这方面,要求异常严格。 他们所驻扎的栎城中,最大的那家酒楼偎翠楼的饭菜,据薛温酒评价,也只是勉强可入口。 军中的厨子满足不了她的口味,她便亲手下厨。 她的手艺极佳,每到三餐时,厨房里飘出的香气都引得一群将士垂涎不已。 薛温酒脾气很好,发现这一点后,每次下厨便顺手多做个几人份。 先到先得,谁抢到就是谁的。 尝过薛温酒亲手做的饭,大家才明白她瞧不起偎翠楼的底气在哪里。 她当然不是特地给穆将军做的,穆将军能不能蹭到饭,完全取决于他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惹到过薛温酒。 薛温酒把砂锅从灶上端下:“公公用过午膳了吗?” 李公公闻言看了一眼锅中,见只是一锅平平无奇的汤面,虽然闻起来味道非常不错,但那也只是汤面而已。 他突然想起了京中有关温知意的传言,据说那位荣华郡主,自小就娇生惯养,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食物极其挑剔。听说她出一趟远门,温家只厨娘就给她带上了三个,一个负责荤食,一个擅长素斋,另一个做点心则是一绝。 就算京中贵女多豪奢,温知意的架子怕也是独一份的了。也是温家传承数百年,家底极丰厚,才供得起这般金玉堆中娇养的女孩儿。 想起温知意的豪奢,再看眼前的汤面,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寒酸气。李公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可不打算留在军中用餐,过来之前便看好了城中最大的那家酒楼。此时只留下一句“那便不打搅薛姑娘用膳了”,便离开去和马雨峰汇合了。 两人在偎翠楼中,一边用膳,一边交换情报。 马雨峰听到薛温酒生得极美时,惊讶之余,居然露出了点喜色。 李公公奇怪地看着他。 马雨峰连忙整肃容色试图掩饰过去:“调查有进展了,太好了,我敬公公一杯。” 他主动请缨来边关,自然有他的私心。 他是帮他爱慕的女子,来刺探情报的。 他的心上人,叫作夏婉芸,一向和荣华郡主温知意不对付。 至于为什么不对付,马雨峰不知道,只是从夏婉芸欲言又止的神态里推测,定然是温知意仗着家世欺负了她。而婉婉心地善良,还在帮温知意做掩饰,不肯明说。 他此次主动请缨前来边关,就是想抓住机会帮婉婉略施报复。 他只想着,若穆云起是个花心滥情之人,他便回京在圣上面前多说说穆云起的好话,让圣上把温知意嫁给他。 若穆云起是个君子,那就回去对圣上禀报,说他已有红颜知己,搅黄他和温知意的婚事。 为此,他在路上对李公公多有讨好,还特意准备了一笔银子打算在回京路上行以贿赂。 他的头脑比较简单,只想着给心上人出口气,至于其他,比如欺君的后果,他想都没想过。 至于温知意这个所谓的表妹,他更是没有丝毫感情的。 马雨峰喝了口酒:“原来这位薛姑娘,既不五大三粗,也不膀大腰圆?” 李公公摇摇头:“正相反,她腰肢纤细,似乎比京里那些极重视体态的女子们,还要细上两分。” 马雨峰恶意揣测道:“那能提得动刀上战场吗?她所谓的战功不会是伺候穆将军伺候好了,才……” 说着他嘿嘿笑了两声,露出一个大部分男人都懂的猥琐表情。 李公公没接他这句话,只是笑了笑。 “我就说嘛,一个女人哪来的本事能立那么大的战功?不到两年就爬上了将军的位置。原来都是床上的本事,”马雨峰说着说着又若有所思,“这么看来,穆将军还挺宠她的。” 他脸上有两分喜色,这么一来,事情不就成了吗?他回京禀报帝王,穆云起没有红颜知己,可将郡主嫁之。 等温知意过门,才发现相公后院早有极受宠的女人,想反悔也晚了。 薛温酒既然能让穆云起徇私提拔她,想必也是极有心机手段的。 唯一遗憾的是,她出身太低,在京里没有后盾撑着,光凭穆云起的宠爱,似乎也无法越过背景雄厚的温知意。 不过,能恶心恶心温知意也好。 马雨峰嘿嘿乐了两声,展望着自己带着这个消息回京,哄夏婉芸一笑的场景。 ※※※※※※※※※※※※※※※※※※※※ 我的预收文:《穿到私奔现场》 一朝穿越,发现自己身处私奔现场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薛星落:谢邀,感觉就是挺刺激的。 薛星落穿成了一本宅斗小说中的恶毒女配,原身父母早逝,被舅舅收养。 舅舅一家对她掏心掏肺,但她长大后,仗着那张漂亮的脸,抢了表姐的姻缘,与表姐订了婚的夫婿私奔。 她穿过来的时候,渣男正握着她的手一脸深情:“放心,你姐姐也会为我们高兴的,我们都是她最爱的人,我们在一起,她理应为我们开心才对。” 薛星落被这茶里茶气的话惊了一惊,倒吸一口凉气:“您还挺会自我开脱的。” 渣男愣了愣:“星落,和我离开吧,你不是常说寄人篱下常常要看人眼色,过得很苦吗?” 薛星落拒绝三连:“我没有,别瞎说,没兴趣,你自己作死别拉着我,请圆润地滚出我的视线。” 男主视角: 季子舒一向厌恶薛星落这个表妹,她藏在美丽外表下的恶毒心肠,父亲看不出来,把她当至亲疼宠,但他看得一清二楚。 私奔之事,季子舒早就知情,却没有阻拦,只是静等她自食恶果。 但那一夜,她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 渐渐的,他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再也移不开眼。 《长公主穿成下堂妻》 大启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燕惊鸿,在大婚之夜不慎撞到了头,却在另一个身体里醒来。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一个中举的书生抛弃的下堂妻,被婆婆冷眼虐待,又被夫君抛弃后,绝望自尽,却不知怎的和长公主互换了身体。 燕惊鸿有一瞬间的茫然与恐慌,但朝中有她无法放下的人和事,她立誓,就算以这个身份,她也要重回大启的权力中心。 男主视角: 人人都说,摄政王求娶长公主,是为了羞辱新帝。 但谢寒宿没想到,长公主本人竟也是这般想的。 新婚之夜,他颤着手掀开盖头,还未及出口那暗藏已久的爱恋,就见新娘那张绝艳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这恐惧是对着他的。 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那一刻,只觉一腔热血逐渐变冷。 王府传出,新婚之夜,长公主撞到了头,人变傻了,一向张扬恣意、聪颖绝伦的长公主,变得怯怯懦懦、大字不识。 人人都说,定是摄政王对长公主下了手。 没人知道,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谢寒宿尚未道出口的爱恋。 摄政王几乎心死,直到某一天,一个女子闯入他的视线。 她是书生口中的粗鄙下堂妻,却一再做出惊人之举。她灵颖聪慧,以一人之力搅得朝堂翻覆,恶人落马。 谢寒宿微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再次爱上你,不费吹灰之力。 (同时代互穿,会换回身体) 第 2 章 李公公和马雨峰二人,此行打着劳军的旗号,自以为调查一事做的隐秘。 但穆云起,却通过穆家的消息渠道,得知了二人的用意。 穆家本代家主,是穆云起的大伯,他的意思,是让穆云起把握住这个机会。 温家家传悠久,经历过几朝仍屹立不倒,辅佐过不知多少任帝王。且这一代的掌舵人温大学士身为内阁首辅,手握重权,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和温家的联姻,是穆家所乐见的。 大伯给穆云起的密信里,三令五申命他好好表现,把那什么红颜知己藏好了。待钦差离开后,再乱搞不迟。 穆云起面无表情地将密信烧掉,看了看天色,已到了午膳时分,便去找薛温酒蹭饭。 两人相识于江湖之上,又并肩作战近两年,配合默契,救过彼此的性命。说是有过命的交情也不为过。 穆云起也没瞒她,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 他本以为薛温酒会像以往一样,爽朗地拍拍他的肩,安慰他或者给他出主意。 但她却似乎被杯中茶呛了一下,半晌才艰难开口:“我居然没听说此事……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想娶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姑娘。”穆云起坦言。 薛温酒点点头表示理解:“你想拒婚?” 穆云起摇头:“拒婚就要抗旨,何况这般太伤女儿家的面子和名声。” 旁人若听说他宁愿抗旨都不肯娶荣华郡主,背地里还不知会把人家好好的姑娘编排成什么样。 何况,类似的事,其实已经在温知意身上发生过一次了。 当今圣上如此操心非亲非故的荣华郡主的婚事,其实另有内情。 温知意少时离京,和外祖父薛老将军生活在一起,只偶尔回京小住,探望亲人。 她十五岁那年,回京时,恰巧被三皇子看到了。 惊鸿一瞥间,三皇子惊为天人,当即回宫求了母亲柳贵妃,欲求娶温知意。 温学士的嫡女,配皇子的身份自然是足够的。柳贵妃一向宠儿子,听他恳求,便把温知意召进宫说说话,打算为儿子掌掌眼。 这一说话,便心生不喜。这温知意美则美矣,但兴许是平日被捧得太高,丝毫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懂得奉承柳贵妃,贵妃话里的明示暗示她完全听不懂。 说话也直来直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噎了贵妃几次。 喝了贵妃殿里的一口茶,还微微皱了皱眉立刻放下茶盏,似是嫌这茶不够好。 贵妃看不得温知意这幅矫情模样,想说点什么压一压她的气焰。随即想起今年上贡的明前毛尖大半都被皇帝赏给了刚刚立了功的温学士,连她的宫里都没分到,最终选择闭上了嘴。 柳贵妃自己平日里很是讲究排场,乍然遇见个比自己更能摆谱的,分外不能适应。 她阴阳怪气了两句,却被温知意神情严肃地纠正话中某个词语的用法错误后,柳贵妃抽着嘴角忍不住当场送客。 柳贵妃一向被人奉承惯了,实在不想找这么个儿媳气死自己。她好说歹说,又承诺了送儿子几个美貌宫女,才勉强打消了三皇子非卿不娶的想法。 但三皇子早对外嚷嚷过仰慕温知意的美貌,柳贵妃召温知意进宫,明眼人都猜得到她的用意。 三皇子的婚事,朝中不少人关注着的,此时看到没下文了,自然有人好奇打听。 一来二去,温知意不通情理、目空一切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是柳贵妃和三皇子主动想和温家结亲,却又反悔,反悔就罢了,还给人家传出了这么个名声…… 这事儿办的十分不地道,皇帝上朝时顶着温大学士幽怨的眼神,不得不给自己的妃子和儿子擦屁股,给温知意封了“荣华郡主”的封号做补偿。 这件事,算是让温知意出了名。 三皇子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却只见到温知意一面就嚷嚷着非卿不娶,足见其美貌。 有人好奇问起三皇子温知意到底长什么模样,三皇子回以八个字“皎月清光,冠绝京华”。 一眼便让三皇子非卿不娶,一行便让柳贵妃心生厌弃。 此事,同时成就了温知意的美名和恶名。 当时,帝王拍着胸脯对温大学士保证,你闺女将来的夫君,由朕来挑,保证找个万里挑一的少年英才。 温学士糟心地看了帝王一眼,行礼谢恩。 此时,帝王正是挑中了穆云起。 这倒也并不太令人意外,与京中那些整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比起来,穆云起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确实担得起一句“少年英才”。 薛温酒看了对面的“英才”一眼,“英才”把一整碗汤面吃了下去,盛情称赞了她的厨艺,礼貌询问了今天有没有饭后点心,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才恢复了温文尔雅的模样:“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说。” “在李公公两人面前,装作我的红颜知己,让圣上打消赐婚的主意。” 薛温酒扶额:“一定要我帮忙吗?我相信这栎城之中,愿意配合你的姑娘不在少数。” 穆云起笑得狡猾:“上次打赌我赢了,你的赌注可还没兑现。” 薛温酒叹了口气:“记得提醒我,以后万万不要与你打赌。” 上上次她赢了,让穆云起赤着上身在几位相熟的将军面前跳了一段奇怪的舞蹈,早该想到这家伙会报复回来…… 午膳过后,李公公和马雨峰从偎翠楼回转。 马雨峰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薛温酒到底是如何美法,向士兵打听到她在训练场后,便兴冲冲地去找她。 场上有不少军士,有的练刀,有的练枪。薛温酒却什么都没练,只是站在正练箭的一队士兵们旁边看着他们练习。 这倒很符合马雨峰对她的设想,她要是在舞刀弄棒他才觉得奇怪。 他走到近前,看清薛温酒面容那一瞬间,他只有一个想法——怪不得此人能让穆云起徇私提拔,长成这副模样,若是换了自己,怕是也扛不住这般美人的软语相求。 马雨峰一向是个忠实的颜狗,此时见到美人,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在脑中回忆了一遍心上人夏婉芸那张清纯的面孔,这才强行回过神来。 “马公子,找我何事?”他盯着薛温酒看了半晌,对方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连声音都那么悦耳!与之相比,夏婉芸的容貌和嗓音似乎都要逊色一筹。 想到此处,马雨峰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点,这种靠心机和美貌往上爬的底层女人,他听说的多了。这样的女人,哪里比得上纯真善良的夏婉芸? 马雨峰清了清嗓子,摆出了点高高在上的架子:“薛姑娘,在下马雨峰,忝为按察司经历,此行乃是奉圣上旨意来慰劳军中将士。” 他的官位不高,官职也是个闲职,但他和世族温家沾亲带故,他是荣华郡主的表哥。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在栎城这种小地方,带着充足的优越感傲视绝大部分人。 他希望能得到眼前女子的奉承。 但他失望了,薛温酒只是礼貌性地点头回应了他的自我介绍:“马经历。” 马雨峰讨了个没趣,没话找话道:“薛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训练,”薛温酒一边回应他,一边看着旁边射箭的士兵,“王武,右臂抬高。” 马雨峰笑了笑,似乎觉得她佯装指导的模样很好笑:“薛姑娘,我就开门见山了,本公子很好奇,你和穆将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薛温酒反问:“马公子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马雨峰又笑了起来:“薛姑娘何必装傻,一个女人能在军中混得那么好,她和领头将军的关系不是昭然若揭了吗?” 见过薛温酒后,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眼前的女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哪里像是个武将? “你应该称我薛将军。”薛温酒随口纠正他,神色间却没什么怒意,这种论调倒也不是她第一次听说了。当初刚进军中时,不少将士也对她有些猜测,在她拳头下一次又一次挣扎后,才渐渐改变了对她的看法。 她倒没有给马雨峰也来一拳的意思,反而想到自己什么都还没做,穆云起交待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顿时有点开心,看向马雨峰的眼神一时也和颜悦色了起来。 但她这一眼却让马雨峰生出了些误会,他心神顿时有几分荡漾:“薛姑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等将来你进京了,本公子自当对你照拂一二。” “照拂?” “恕我直言,薛姑娘,在这边陲之地,你可以得穆将军独宠,但他总要回京的。到时候他美人环绕,左拥右抱。而你在京中谁也不认识,孤立无援的,多可怜哪。” “不至于……”薛温酒觉得自己应该为穆云起辩解两句,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此人并不十分重女色,用栎城姑娘们的话来说,就是不解风情,万万不至于一回京就突然风流浪荡了起来。 马雨峰笑了笑,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薛姑娘,你太天真了,京城的繁华可不是这小小的栎城可比的。你没见过京城的繁盛,不知道那里有多少诱惑在等着他。” “我去过京城。” 马雨峰又露出了他那副自鸣得意的笑容:“在京里,身份不同,能见到的东西、能享受到的东西可是完全不同的。别怪我话说的难听,但薛姑娘,你真的以为以你我二人的身份,你所见的京城和我所见的京城是一样的?” 薛温酒奇道:“你是什么身份?” 大概是见薛温酒流露出一丝不信,马雨峰解释道:“我知道单论官职,你的品级比我高。但京中可不是单看这个的,要看出身看背景。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当朝内阁首辅温大学士你总知道吧?那可是我的表舅舅,按辈分算,我还是荣华郡主的表哥呢。” 薛温酒看着他,心情有点复杂,但仍是客气地回答:“马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便是婉拒的意思了,马雨峰有些遗憾地看着她,觉得这位薛姑娘美则美矣,却不怎么识抬举。 第 3 章 回绝了马雨峰的好意,薛温酒又转身继续指导那队练习箭术的士兵。 马雨峰旁观了一会儿,他不通箭术,看不出任何门道,只觉得薛温酒装起样子来好像还有几分似模似样的。 他本觉得无趣,打算离开训练场,去城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地方。但薛温酒一举一动间都优美动人,让他不知不觉间就呆站着看了好一会儿。 直到一阵高昂的号角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听到这声音,训练场上的兵士们面色都严肃起来,迅速有序地拿起兵器,排队离开。 马雨峰顺手拉住一位士兵:“这号角声是什么意思?” “敌袭。”士兵神情严肃地回答他。 马雨峰顿时有些慌了,自己这是个什么运气?初来栎城居然就赶上了敌袭。 他又急忙问道:“那我应该躲去哪儿?哪里安全?” 士兵被他问的怔了怔:“城里都挺安全的。” 马雨峰不信:“少敷衍我,我可是钦差,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带我去安全之所。” 士兵无奈解释:“您放心,有穆将军在,栎城固若金汤。何况这个季节敌军不会大规模犯边,只是小股的骚扰,我们应付过很多次了,他们攻不破城门的。” 马雨峰将信将疑,一转眼,从人群中瞥到了薛温酒,不得不说,她那张脸在人群里分外显眼。 看到薛温酒不慌不忙的镇静模样,马雨峰计上心头——薛温酒是穆将军的宠姬,她定然会去往安全的地方躲避。那自己跟着她,不就万无一失了吗? 跟着她走出一小段路,马雨峰眼尖地从人群中瞄到了李公公——他似乎也在跟随薛温酒。 李公公也发现了马雨峰,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默默跟着薛温酒一路上了城楼。 果然,马雨峰心下得意,他的猜测不错,其他将士出城迎敌之时,薛温酒却不敢出战,只在这安全的城楼上躲避。 城楼上,沿着城墙一字排开的弓手们,见薛温酒过来,给她让出了视角最好的位置。 马雨峰厚着脸皮跟着挤了过去。 两方军队交战数次,早已省去了毫无意义的互相喊话环节,一照面,便直接动手。 “准备!”耳畔突然响起的惊雷般的吼声,让马雨峰惊了一惊。 闻声看去,却是城楼上一位士兵在喊话,随着他一声令下,弓手们整齐划一地架起弓箭。 李公公暗自点了点头,穆云起确实是位少年英才,单看这弓手队伍的军容便可窥一二。 马雨峰看着喊话的士兵,想来他就是弓手队伍的指挥了。 又过了片刻,士兵再次喝道:“齐射!”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支箭矢齐射而出,直射向敌军阵营。 这一次,马雨峰的视线却落到了薛温酒身上,他刚刚看得很清楚,是薛温酒做了个手势,负责喊话的士兵才喊出“齐射”二字。 他有些吃惊,难道竟然是薛温酒在指挥这些弓手? 随着又一声吼声响起,弓手们再次搭弓发箭,这一次,马雨峰看清了,这些人确实是在遵从薛温酒的号令。 他回头与李公公对视一眼,没有错过彼此眼里的震惊。 接下来,马雨峰目瞪口呆地看着城墙上的局势。 薛温酒的每个手势,士兵都严格遵令。 真是一个敢指挥,一个敢听。 …… 马雨峰一时有些出神。 他从未见过能指挥这么多人的女子。 当然,他也曾拜见过一些权贵人家负责管事的夫人,那些女人手里有很大的权力。她们指挥着下人、侍女们,管理着府邸,或是完成一场饮宴。 眼下,薛温酒指挥的是一整队弓箭手,她每个令下,绽放的都是敌军的鲜血。 马雨峰出生于太平盛世,在京中无惊无险的长大,此时的他,连多看一眼城下的战况都觉得腿软。 但薛温酒从站在城楼上开始,连表情都没有变过。冷静、不慌不忙,仿佛眼前事于她而言再平常不过。 马雨峰隐隐开始觉得自己似乎误解了些什么。 他在这边思绪百转千回,城下的战事却进展极快。 “薛将军,射将旗!”城下穆云起的喊声响起,他内力极佳,这一嗓子,穿过喧哗的战场,清晰地传入城楼上众人的耳中。 他已察觉敌军此次进攻,指挥的是执旗之人,敌军正是根据将旗的指向在布阵。 然后,在马雨峰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薛温酒迅速拉弓搭箭。他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箭如流星,向敌军阵营中射去。 马雨峰壮着胆子向城下看了一眼,这么远的距离,射将旗,开什么玩笑? 薛温酒是不是误解了什么?也许穆云起口中的薛将军另有其人? 薛温酒射出了两支箭,第一支,将旗桅杆碎裂,第二□□片旗帜被牢牢钉在了地面上。 马雨峰目瞪口呆再次看向薛温酒的时候,发现她的神色仍然那般平静,似乎刚刚做到了一件不可思议之事的人并不是她。 在他怔忪间,薛温酒再次拉弓搭箭,她的动作优美而飒爽,仿佛训练过千遍万遍。 一箭惊鸿。 马雨峰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薛温酒的动作极美。 薛温酒这一箭,飒爽漂亮,干净利落,让他完全移不开眼。他全程都在盯着她纤细的腰肢和拉弓时手臂上微微起伏的肌肉线条。 但其他人看得一清二楚,是一位百夫长险些被敌军砍落马下时,薛温酒的一箭救了他。 这一箭,迅速、漂亮、精准,她站在相对安全的城楼上,显然原因和马雨峰猜测的有些出入,她不是在躲避,她是在高处策应全场。 士兵并没有骗马雨峰,这场战斗很快结束,无惊无险。 穆云起收兵回城后径直登上了城楼,对上薛温酒的视线,对她点了点头。 这是他表达“做得好”、“多亏了你”的方式。 薛温酒对他回以一笑。 以两人的默契,实不必再多言。 李公公和仍处于震惊中的马雨峰凑了过来,对穆云起的迅速退敌表达了恭贺之情。 当着二人的面,穆云起再次看向薛温酒:“阿酒,你辛苦了。” 薛温酒抖了抖,自相识以来,这厮一直连名带姓地叫她薛温酒,或者薛将军。此时一声阿酒,喊出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被这个称呼雷到的薛温酒,努力维持着微笑看向穆云起,发现他正在使眼色。 薛温酒当然明白这是他在暗示她,假扮红颜知己的时候到了。 她委实想无视他,奈何穆云起感受到她的抗拒后,不停对她使眼色。薛温酒实在担心他的眼睛抽筋。 她想了想,犹豫着开口道:“算不上辛苦。万里河山,愿与君同守。” 这是她此刻能说出来的,最接近情话的东西了。 但穆云起的反应让她心里没底——这厮居然愣住了。 他不接话,导致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李公公连忙打了个哈哈:“看来两位将军感情甚好啊。” 薛温酒干笑两声:“是啊。” “……嗯。”穆云起那家伙,不知道在搞什么,居然低着头不说话,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薛温酒困惑地看了他一眼,让我扮你红颜知己,结果你不接茬算怎么回事?平时可没见你这么内向啊。 但她也未多想,觉得自己任务完成了,便打算离开。 离开前,她经过马雨峰身边,将手中捏着的箭矢,挽了个箭花,插回背后的箭筒中:“回答马公子刚刚的问题,一个女人在军中混得那么好,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有这个实力。” 马雨峰脸色讪讪:“薛姑娘……” “是薛将军。”马雨峰的话被穆云起打断,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穆云起是在纠正他对薛温酒的称呼。没等他说什么,穆云起继续道:“薛将军是我麾下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一员。” 穆云起是个聪明人,单从薛温酒一句话里,他就猜到两人间发生了什么。 他看了马雨峰一眼,眉心微皱,他不喜欢任何人这样轻视薛温酒。 她是他好不容易才从江湖中请过来的,为了她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她放着好好的侠女不当,放弃了那片自由自在的江湖,陪他戍守边关,帮他训练弓手。 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猜疑。 ※※※※※※※※※※※※※※※※※※※※ 感谢kilig的地雷~ 第 4 章 马雨峰仗着首辅亲戚的身份,自认为可以在栎城大部分人面前摆谱。 但这些人里显然不包括穆云起。 这个人官职比他高,家世比他好。就算不提这些外在的东西,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穆云起,那一身威势,便已有些让他腿软。 他当即认怂改口:“薛将军。” 薛温酒点点头,并没有与他计较,转身离开。 穆云起却蓦然觉得心下有些烦躁,但他没有意识到,这种烦躁感从何而来。 他想起了和薛温酒的初遇。 当初他因公务路过骆州,那时似乎是因为江湖中某件宝物被盗,骆州聚集了不少江湖人士。 某天晚上,穆云起坐在客栈的房间里,观赏着窗外的月色。 他注意到街对面一座酒楼的屋顶上有一名女子,正躺在屋顶上拿着酒坛喝酒,月光淡淡洒在她的身上。 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女子的容貌模样,但他能感受到她身上那种自由洒脱的味道。 这便是江湖中人吗? 穆云起颇有些愉快地欣赏了一会儿那女子喝酒的模样,一时间心下起了点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欣羡——穆家的小公子,出生起便是人上人,他甚至不甚明了羡慕到底是什么滋味。 年少时,他也曾向往江湖,他也曾有饮酒折花,仗剑天涯的江湖梦。 但他从很久之前便清楚地知道,以他的出身,他的未来规划之内不能有做江湖人这个选项。他的将来,只能出堂入仕,成为为穆家增添筹码的一份子。他选择的自由,大概仅限于能选择做文官还是武官,做京官还是外放。 那场江湖梦早被他忘在脑后,却在看见这饮酒的女子时蓦然忆了起来。 大概是饮尽了那坛酒,女子纵身从几层高的屋顶跳了下去,穆云起惊了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救人。随即,他意识到,她只是用轻功飞掠而出。 那一跃兔起鹘落般,伴随着翩跹的衣摆,转瞬间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好轻功,穆云起心里暗赞一句。 女子下落的一瞬,他看到了她的脸,月光下,她美得如梦似幻,穆云起一时险些以为这是自己的梦境,梦里一位仙子翩若惊鸿,仿佛一阵清风般从他眼前掠过。 如果是梦,那一定是一场美梦。 那一瞬间的惊艳,烙印在他心口。 他含着一点笑意看着那女子远去的方向,偶然遇到的陌生人,却让他难得瞥到了自由的味道。 全程,他都没有试图出声搭讪,他不想惊扰她,只抱着纯然欣赏的心情,就当是欣赏了一场美景。 她短暂地出现,在他心中烙下一抹惊鸿影。 此后,两人便仍然互不相干地各自去走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他并没有想到,他们的人生此后还会出现交集。 —————————— 城楼上,独留李公公和马雨峰二人尴尬对视。 “也许,是我猜错了。”马雨峰艰难地承认。薛温酒在军中的地位,显然与她这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脱不了关系,而不是单纯源于穆云起的宠爱。 李公公点点头,回想起从入军营起,他们问起士兵“薛姑娘”时,士兵却都坚持称她“薛将军”,这种尊敬显然不可能仅仅出于她是上峰的宠姬。他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但这似乎并不能证明她与穆云起没有干系:“刚刚穆将军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很重视薛温酒。” 马雨峰以己度人:“她长成那副样子,朝夕相处之下,穆云起怎么可能一点心思都不动?” 李公公点头,饶是对女色没有丝毫兴趣的他,都承认初见时被薛温酒惊艳了一瞬。这种对美的欣赏,倒是与女色无关。 但穆云起是个正常的男人,但凡他的审美观和正常人没有巨大的差异,他就不太可能对那张脸无动于衷。 想想看,一个绝色美人,天天在你眼前晃悠,她还是你的下属,出身不高,任你唾手可得。 马雨峰以己度人,觉得穆云起就算不动心,也该动欲,这两人必然有一腿。 而李公公难得完全认同他的意见。 —————————— 本朝开国之初,曾有一位驻守边关的大将军在边关拥兵自重,做了十几年的土皇帝,直至最后起兵谋反。 他的谋反很快被平息,但这件事所带来的教训却足以让帝王警醒。他留下旨意,本朝以后的戍边大将,在同一州府任期不得超过五年。 而今年,就是穆云起在栎城任职的第五年。 他年少时赴边关,当年空降栎城时,还有不少将士们不太服气这个出身世家大族的小少爷,然而五年后的今天,军中所有人都对他尊敬有加。 栎城自然比不了京城繁盛,军中的生活,比起京中高床软枕的日子自然显得清苦。 但比起在京中,为穆家家主的野心添砖加瓦,他更愿意戍守边关,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 他本打算,在五年之期结束后,申请调任,到另一座城市驻守。 但穆家家主此前寄来的信,仿佛是一个信号,不止是告知他赐婚之事,也是在暗示他,该回京了。 他当年去不了江湖,今朝也留不得边关。 —————————— 薛温酒私下翻阅了些话本,很是学习了一番讲情话的技巧。送走李公公和马雨峰一行人时,二人似乎已经对她和穆云起的情人关系深信不疑。 “怎么样?”她看向穆云起,眼睛亮闪闪的似是在邀功,“我做得还不错吧?” “是啊,你做得很不错,”穆云起眼含笑意,“不过比起小心肝儿这种称呼,我还是更喜欢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薛温酒摊手:“好吧,其实我也觉得心肝宝贝小甜甜什么的太过了,我一辈子的羞耻心都消耗在你这儿了。” 穆云起被她逗笑了。 薛温酒毫不优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我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希望李公公回京禀报后,陛下会如你所愿打消赐婚的主意。” 穆云起望向京城的方向,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但愿如此。” 第 5 章 随着李公公一行人回到京城,又过了大半个月,一道赐婚的圣旨到了栎城。 在恭贺声中,穆云起跪谢隆恩,礼仪完美,笑容的弧度也恰到好处,还记得给传旨的小太监封了一个大红包。 传旨的太监带着队伍满意离去,穆云起站起身,却忽然觉得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捧着圣旨,呆立半晌,然后,回身,看到了薛温酒。 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她微微叹了口气:“我猜,这件事,大概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穆云起微微闭目,想起伯父寄来的信——伯父似乎对与温家结亲一事势在必得,他果然不会任由这桩婚事被破坏。 其实也算早有预料,他的整个人生都是被提前安排好的,但穆云起还是忍不住想反抗上那么一回。 请薛温酒帮忙假扮红颜知己,算是他难得的一次叛逆。 穆云起苦笑,他当然可以继续抗争,他可以抗旨不遵,可以干脆扔下一堆烂摊子不管,去做他纵情天涯的江湖梦。然后,让穆家去为他平息抗旨的后果。 但人生在世,总有些责任要背负。 从幼时起,在他展露出一定天赋后,身为家主的大伯便一直着力培养他,在他身上投入的资源甚至比大伯的两个亲生子都要多。 他生于穆家,享受着穆家的荣华长大。那便不能任性地为了一己之私背弃家族。 —————————— 京城 李公公今日不当值,他一个人坐在房间内,在数银子,这是他闲时最大的爱好。 而最近,他的家当又增加了极为丰厚的一笔。 想到栎城之行,他露出一个笑容,单单一个马雨峰的贿赂,远不值得他为此欺君。但若加上穆家家主的银子和人情呢? 马雨峰还以为是自己的银子打动了李公公,那就让他继续这般认为好了。 只要他与马雨峰统一口径,谁能发现不对呢? 如今圣旨已下,聪明人为了顺利迎娶郡主,自然会把所谓的红颜知己藏得好好的。 荣华郡主,那可是温家的女儿,娶了她,穆家便能更进一步。 穆云起当然是个聪明人,李公公最喜欢聪明人。 或许,更狠心一点的人,会亲手处理掉那所谓的红颜知己。 马雨峰那些把薛温酒抬进去做妾以便恶心恶心荣华郡主的想法,李公公并不知情,否则他定然会觉得马雨峰是个蠢货。 对于这种传承几百年的世家手里的能量,马雨峰还是并不真正了解。但就算想办法攀上了温学士这位远亲,他也并不属于这个圈子。 温家的女儿,哪里是那么好欺负的?怎可能容许夫君在婚后不久便迎个爱妾进门?她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要有了这个念头,就可以让薛温酒这种在京中毫无根基的小人物彻底从世上消失。 别看薛温酒有个从五品将军的头衔,于温家而言,她就是一只能够随手碾死的蚂蚁。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李公公不知道马雨峰有这个想法,他也一直觉得此人是个蠢货。 李公公用指尖抚摸着那几张崭新的大额银票,仿佛还能嗅到银票上油墨的气味,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 “这……穆将军要娶郡主,那薛将军怎么办?” “是啊,前阵子还听薛将军心肝宝贝儿的叫着,才过了多久啊,穆将军就要另娶了?” “这也不能怪穆将军,圣意难违嘛。” “那薛将军怎么办?难道要她做小?” 众将士陷入一阵沉默。 直到一位老将忍不住开口:“是你们不懂,以穆将军的出身,他和薛将军本就不可能,他将来定然是要娶京里那些贵人家的女孩儿的。” “那穆将军……这不是故意骗人感情吗?” “……” “别胡说,穆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众人又沉默了片刻,有人忍不住问道:“荣华郡主,是什么样的人?” “听说是个很好看的大美人。” “能比薛将军好看?”立刻有人提出质疑。 “这……估计是不能的吧,我这辈子好像就没见过比薛将军好看的女子。” “还有呢?你们就知道好看这一点?” “还有,听说身体不太好,京里的冬日太冷,她常常要出京养病。” “病美人吗?”有个年轻人咬了咬唇,“这样柔柔弱弱的女人真的适合征战沙场的穆将军吗?” “高高在上的千金大小姐能受得了边关的苦吗?她能陪穆将军一同驻守边疆吗?怕不是要穆将军迁就她调职京城……” “京城那种气候她都嫌冷,更别提咱们栎城的苦寒了。” “薛将军陪穆将军一同戍守边关,保家卫国,最后却要输给一个什么都没做过,只是占了个好出身的女人吗?” 人的心都是偏的,比起一个远在京城高高在上的千金贵女,这些将士们自然更偏心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薛温酒。 “那可不是普通的好出身,本朝温世一族出过不止一位皇后、太后。” 众人陷入片刻沉默,有人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吴偏将,你不是从京城来的吗?你见过那位荣华郡主吗?” 姓吴的中年偏将闻言摇头苦笑:“郡主什么身份?哪是我们这些人随随便便见得到的?” “但你在京城待过那么多年,总听说过点什么的吧?” “这个……柳贵妃的事你们都听说过的,说她脾气差架子大的主要就是因为这事。再加上温家几百年积攒下的家底,对家里的女儿难免要娇养些,”吴偏将想了想,“其实她常年不在京里,真正为人如何,京里的人也不大了解,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温大学士还有个庶女,听说平日在京城里就挺霸道,普通官宦人家的嫡女都不敢得罪她的,大家难免觉得,庶女都这样骄横,那嫡女……” 他没有说下去,但大家都懂他的意思。 “对了,说到这个,前段时间来过栎城的马钦差你们还记得吧?” “记得啊,拿鼻孔看人的那位嘛。” “那就是荣华郡主的表哥,听说还不是亲表哥,只是他祖父那辈娶过温家一个庶女,就这样,借着温家的势,他都能鼻孔朝天,你们倒是可以借此想象一下温家真正的掌上明珠的做派了。” 众人一阵唏嘘。 “唉……” “薛将军人那么好……” “是啊,之前家母的病栎城没有大夫能治,还是薛将军特意帮我延请名医。” “人再好有什么用?”有人愤愤道,“还不是要输给那高高在上的娇小姐?” “我真替薛将军不值,她在边关陪穆将军吃苦的时候,她为了救穆将军而负伤的时候,她在沙场上拿命来拼的时候,荣华郡主在哪儿?在闺房里绣花?在逛园子看戏?在忙着摆谱忙着享受周围人的奉承?” “听说荣华郡主近年大部分时候都在云贵那边调养身体,听说那里有个地方四季如春,一年到头都是鲜花盛开,可不是咱们一到冬日就苦寒的栎城比得了的,”又有人说道,“薛将军刚来那年,有一次冬日出战,她为了射箭的准头,没法带马皮捂子暖手,一场战斗下来,我在一边亲眼看到她的双手全都冻裂了……” “人和人之间真是不公平……” “郡主哪里比得上薛将军?这种娇小姐,别说上战场了,怕是连踏上栎城的土地都会觉得污了她的鞋子。她不就是出身好……” “有的人就是这般好命,”有人感叹,“荣华郡主从小便生在金玉堆里,享受着泼天富贵,不知人间疾苦,如今又是御赐的姻缘……她不需要来边关吃苦,她不需要在战场拼杀,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轻易拥有这些,而薛将军……” “别说了,事已至此,”最后一个老将叹了口气,打断了他们,“最近看到薛将军,别提这些事,别往她的伤口戳。” “那是当然。”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薛温酒发现,军营里平时那些直来直去的糙汉子们,在面对她时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她欣然享受了几天,才揪了个人问明真相。 得知真相后,薛温酒颇有几分哭笑不得,她认真地向大家解释:“其实我和穆将军之间没有男女之情,我们只是朋友。” 但她的哭笑不得,理所当然的,被大家当作是强颜欢笑。 穆云起听说此事时,谣言已然发酵,他把薛温酒叫到了自己的书房,抽着嘴角问她情况。 薛温酒也挺无辜:“我真的有认真帮你解释了,但似乎我越解释,大家似乎就越认定我对你一片痴心,到了这般地步还在痴痴地想维护你的声誉。” 穆云起无奈:“你不用解释了,反正……” 他本想说“反正我大概很快就要离开栎城回京了”,但没有出口,似乎是某种天真的幻想,话只要不出口,就不会实现。 “其实,京城也没那么差。”薛温酒安慰道。 穆云起微笑,这也是他和薛温酒能成为知己的原因之一,话不需说尽,对方却能懂。 “最新的那批弓手,训练得如何了?”穆云起问起正事。 “进展不错,不过离出师还有点差距。”薛温酒如实回答。 “能加快进度吗?增长他们每日训练时间?” 薛温酒摇摇头:“我知道,你是想在离开前,尽可能多地给栎城留下守备力量,但这事急不得。” 穆云起垂眸:“你说得对,辛苦你了。” 薛温酒摊手:“这已经是我来栎城后训练的第五批弓手了,穆将军可真是会压榨下属。” 穆云起笑了笑,认真地看着她,他要面对的别离,不只是和栎城的,还有和眼前正含笑看着他的女孩儿的。 当年初遇那一天,他以为两人此后不会有交集。如今,偷了两年时光,一切却仍然要如他当年所预料,两人似乎仍然要互不相干地各自去走他们截然不同的人生路。 第 6 章 “当初我们约定你来军中效力,以两年为期,如今时间快到了,你也可以离开这里了,”穆云起看着身侧的薛温酒,“这两年是我束缚了你的自由……” “你怎么会这么想?”薛温酒问。 “事实如此,你本来在江湖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薛温酒笑了:“是啊,我很想念在江湖上仗剑走天涯的时光,但将来,我也会想念这里。想念赢得一场战斗的喜悦,和兄弟们一起喝酒的日子,还有第一次指挥千军万马的感受。若非我心甘情愿,一个赌约怎能束缚住我?保家卫国,固我所愿矣,又怎能说成是被你束缚?” 穆云起畅然一笑:“你说得对,倒是我短视了。” “你不是短视,你是觉得你亏欠我,”薛温酒与他对视,“但你并没有。” 穆云起却率先收回目光:“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陪你回京。” 穆云起脸色变了变:“恐怕不行。” 薛温酒有点惊讶,难得猜不出穆云起的想法:“为什么?看你对回京那么抗拒,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路上有个人作伴呢?” “我的确会很高兴,但是不行。” “你在担心什么?”薛温酒到底了解他,看出了他的担忧。 穆云起却不答,他担心的,自然是怕他那位好伯父对薛温酒下手。 他了解自己的伯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对穆云起迎娶荣华郡主势在必得,若穆云起真敢与薛温酒同路回京,伯父会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手。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防着伯父的毒手,就算他可以,又为什么要让薛温酒陪他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 他看向身边人清澈的眼底,终究不想把这些阴私之事告诉她。 “回江湖去吧,去做你自由自在的女侠,”穆云起看着她,神色温柔,“清风明月薛温酒,也许将来我偶尔还能听说你在江湖上的消息。” 薛温酒那一向清澈见底的眼眸里,突然似乎也难得的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穆云起大概能分辨出其中一丝极淡的忧伤和无奈,那种忧伤,通常会出现在告别的场合里。 只不过当时,穆云起没能确切理解她在与谁,或者说是在与什么,告别。 转瞬间,薛温酒眼里那一丝极淡的情绪已经散尽,眼底仍然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她没有追问,只是说:“想喝酒吗?我陪你。” “当然。” 两人爬上了将军府的屋顶,在星光下畅饮。 两人之间,从没有如马雨峰之流想象的那般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他们有的,只是皎月星光下的对坐共饮。 穆云起侧头看了薛温酒一眼,她仍然如他初见时那般,慵懒且洒脱。 他的眼神里渐渐爬上一丝笑意,很高兴,她从来没变过。 他看着身侧的女子,刚认识时,他曾猜测她的出身不错,也许来自某个武林世家。因为她的教养很好,她有那种出身优越的、从小被保护的很好的人才会有的那种干净的眼神,但她又和他见过的那些京中贵女不同,她身上有着那些贵女身上缺少的自由的气息。 而穆云起为这种气息着迷。 他喜欢有她陪伴在身边,看到她便让他觉得愉快,天知道刚刚薛温酒提议陪他回京时他有多心动。 但他不能这么自私,不能束缚住一个自由的灵魂。 他当然从来没有如马雨峰等人猜测的一般,起过想让薛温酒做妻做妾之类的念头。 欣赏飞鸟在天空中翱翔的姿态,便折断飞鸟的翅膀,把其束缚在金丝笼中观赏,那岂不是最蠢的做法? —————————— 离别,似乎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上几分。 又过了一个半月,圣上派来的新任栎城守将便到达了此地,和穆云起完成了交接。 把将印交出去的那一刻,穆云起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送别他的那一天,很多士兵、百姓们一路送他到栎城城外。 穆云起在这里倒是真心受爱戴——真正为手下军士着想,为百姓们着想的将军,大家是辨别的出来的。 很多人围着他,薛温酒却没有凑上前,她站在人群外,只是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对他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昨晚已经告过别了。 “我明日便要离开了,你呢?” “我打算留下来,训练好这批弓手再行离开。” “辛苦你了。” 薛温酒挑眉:“你离开了,余下的那些竹叶青可都归我了。” 穆云起笑了笑:“也许将来某一天,你路过京城的时候,能来看看我,能像在这里一样,从我的窗子跳进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喝酒。” “好。” “我一定会想念这些的。” “我也是。” 他们的告别简短且洒脱。 想到昨夜的这段对话,穆云起回了她一个笑容,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众人告别后,他最后看了薛温酒一眼,纵身上马,彻底把栎城留在了身后。 温酒,从此天高海阔,你我要各走一方了。 —————————— 新来的栎城守将姓俞,看起来有些傲慢,他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名册:“本将既来此,那栎城的人事少不得要有些变动了。” 他又翻看着名册:“把这个薛温酒给我叫过来。” 侍立在一旁的军士微微皱了皱眉,一朝天子一朝臣,换了一位主事的将军,自然也要重组班底,提拔自己的亲信。 但看眼下这位俞将军的态度,似是要拿薛温酒开刀了。 薛温酒在军中人缘很好,她生得漂亮,有真本事,又从不对底层军士摆架子,教导弓手的时候又极富耐心,不论是从士兵对将军、还是从朋友的角度,士兵们都挺喜欢她。 所以,士兵奉令去传话的时候,很自然地提醒了她俞将军可能会有的意思。 薛温酒点点头,感谢了他的好意。 她进门的时候,俞将军瞥了她一眼,似乎极力地想在这一眼中表达出他满溢的轻蔑之情。 “好歹领着将军衔,妖妖娆娆的,像什么样子?”这是他准备好的台词,打算给薛温酒一个下马威。但这句话临时被他咽了回去,薛温酒其人如清风朗月,她的容貌举止,怎么看都和妖娆这个词搭不上边。 于是他改口问道:“你就是薛温酒?” “末将正是。” 俞将军起身,在笔直站立的薛温酒身边缓缓踱步,然后逼近她,似乎想用这一举动给她带来些许压迫感:“本将的手底下,可不养闲人,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本将不是怜香惜玉的穆将军,可不会因为一张漂亮的脸蛋儿就让某些德不配位的人待在将军的位置上。” 第 7 章 俞将军下了命令,下一场战斗,不允许薛温酒参与。 她本人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倒是军中将士颇有几分为她不平,甚至有人试图为她说情。 俞将军对此有些不解,在他看来,不让一个无能之辈上战场添乱碍事,其他将士应该为此高兴才对。 这一日,薛温酒去军中找人,偶然听到几位将士聊天。 有位老将军感叹:“俞将军怕是对薛将军带着偏见。” 有人接话:“若是穆将军还在这里,定然不会让薛将军受这般委屈。” “可是穆将军回京了,去迎娶郡主……”有人叹了口气,“薛将军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他的话音还未落,一位偏将转身,看到了门口站着的薛温酒:“薛将军!你……”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薛温酒笑了笑打破沉默:“我来找吴偏将,这次俞将军不让我上场,弓手的指挥就交给你了。” 既然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栎城,平日里训练弓手时,薛温酒一直在注意那些有天赋、有全局观的人,准备将来接手弓手队伍的指挥权。 她一直在着意培养着自己的继任者。和穆云起一样,她也打算在离开前,给栎城留下尽可能多的守备力量。 说起来,驻守边关,这件事从未出现在她的人生规划里。 少年学箭的时候,她从未想过有上战场的那一天。 栎城这两年,说来也算是穆云起带给她的一场意外。 但她对待此事,显然是极为认真的。 她不在意俞将军的看法,也无意去说服他。 最多大半个月时间,她结束眼下这批弓手的训练后,也要离开栎城了。 吴偏将闻言有些踌躇:“这……我能行吗?”虽然平日有过练习,但突然间就要他面对真实的战场来指挥一大队弓手,他心里真的有些没底。 “放心,就按平时练习的那样,”薛温酒安慰道,“你是我选出来的,我不会走眼。” —————————— 到了真正敌军来袭,需要出战那一日,俞将军却又改了主意。 他让薛温酒随他一起出战。 有人试图向他解释,薛将军需要在城楼上策应,话未出口便被薛温酒阻止了。 指挥的位置既已交给吴偏将,那就要放心让他去做。 至于她自己,上战场也不是不行。 薛温酒今日没有背着弓箭,仅在腰间佩了一柄长剑。 俞将军以挑剔的目光看了看她的装备:“长剑?华而不实。” 薛温酒明白他的意思,战场上,士兵们携带的武器多是□□、长矛,或是长刀一类适合劈砍的武器。 剑,在很多老将看来,是用来耍帅的、华而不实的东西。 薛温酒笑了笑,并不辩解。 俞将军轻哼一声,不再看她,一跃上马:“出城。” —————————— 其实来此之前,俞将军便对栎城的主将穆云起有几分不满。 穆云起这种出身优渥,从没上过战场,靠着一道圣旨空降边关的小少爷,和俞将军这种从底层军士一路爬上将军之位的人,天然对立。 俞将军在边关二十年,一路爬上主将的位置,穆云起这种空降兵其实不算个例,俞将军以往也曾见过几个。 这些从京城来的富贵人家的小少爷们,一般都是在边关待上几年,熬个资历,镀个金,回京以后,便是前途无量。 比起真正一路靠战功爬上来的老将们,他们的人生简直轻轻松松。 即便如此,仍有些人受不了边关清苦。俞将军就曾见过一位,好像是兵部一位侍郎的幼子,来边关不到半年,就央着家里人用关系把他调回了京城。 俞将军本以为穆云起是不同的。 他当初的驻地离栎城不算远,穆云起赴任之初还特地来拜访过他,向他请教过守城的策略和对敌的手段。 他当时对这个年轻人有些欣赏,因为他看得出穆云起是认真想做好守城将军的。不像以往的那些小少爷,只打算在边关混混日子。 所以,当他知道在栎城五年任期满后,穆云起最终也选择调任回京,他的内心是有几分失望的。 他针对薛温酒,倒也不全是存着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拿她来立威的心思。 他对薛温酒的态度,一半是源于对穆云起的失望。 而另一半,则是他确实认为薛温酒是穆云起徇私提拔的,战场这种地方哪容得这般胡闹? 他今日突然改变主意,让薛温酒随他出战,无非是因为这些天有不少将士试图为她说情,他难免有些动摇。毕竟,这么多人,总不至于全都是为美色所惑。 于是他今日让薛温酒出战,打算亲眼考察一下她的实力。 话虽如此,但真正上了战场,步步紧逼的敌军让他已经腾不出空闲去观察薛温酒了。 敌军这次来袭,却是看准了栎城刚刚更换守将的空隙。 一般而言,刚换的守将不会那么快和上任将军的旧部磨合。 每逢此际,敌国都会派出较大队伍,趁此机会大行劫掠。 因此,这场战斗,打得要格外吃力一些。 刚开战时,俞将军还看了身侧的薛温酒两眼,过了一会儿,架住敌军突袭来的一柄长刀后,他就不知道薛温酒躲去哪儿了。 敌军看到薛温酒,一时也是分外眼红,大家都认得,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是每次交战时,都让他们头疼不已的弓箭手。 敌军这次的领队,更是激愤不已,半年前,他的兄长,就是被薛温酒一箭射落马下,丢了性命。 领队挥舞着他的九环大砍刀,连主将俞将军都顾不上了,径直驱马上前就要取了薛温酒首级为兄长报仇。 两人很快缠斗在一起。 敌军领队蛮力极大,手中的刀虎虎生风,挟着威势向薛温酒砍来。 薛温酒胜在身形轻灵,跳跃腾挪,缠斗半晌,一刀未中。 俞将军解决掉眼前的敌人,想起薛温酒,转头去寻时,就见她正和敌军主将缠斗在一起。俞将军心下惊了一惊。 再定睛看去时,却见薛温酒应付有余,一柄长剑在她手中闪着寒光,剑光如练,如游龙穿梭般,给敌人制造了极大麻烦。 这般路数在军中少见,大概是她在武林中学来的。 她身姿轻灵,美丽而强悍,让人移不开眼。 薛温酒入军中两年,一直是弓手,其余军士也是鲜少见她近战。看她这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要不是战场上敌军步步紧逼,真恨不得停下来围观一会儿。 俞将军解决掉眼前攻来的敌人,再向她看过去时,却见她已经抓住敌人的破绽,一剑将敌方主将挑落马下。 好快……俞将军心下暗忖。他为薛温酒的速度分了分神,就听到身后有人喝到:“俞将军小心!” 俞将军心下一惊,多年战场上的经验,让他甚至没有回头,就地一个翻滚。但他的运气显然不够好,敌军手中的长矛已经逼近了他的脖颈。 他连忙要提刀去挡,但刚刚被上个敌手击中的酸痛右腕让他的动作慢了一拍,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破风而来,径直插入了敌人胸口。 却是薛温酒见他危险,干脆把手中长剑当作暗器般投掷了出去。 俞将军惊魂稍定,回首对她点了点头,很快又投入了战斗。 —————————— “薛将军以前怎么没有多申请几次亲身上阵?若是早些展示这般勇猛,也许还能再官升一级。”战斗结束后,几位将士聚在一起,一边擦洗兵器,一边随口聊天。 “那是薛将军顾大局,”一位老将叹气,“她在城楼上策应,给战局带来的好处,远比她亲身上阵大得多。她没有只顾着自己表现。” 另一位老将笑了笑:“这种不争功的态度,倒是在年轻人身上很少见。” “这次之后,俞将军应该不会再对薛将军心怀不满了吧?” 将士们猜得不错,下了战场,俞将军便找到了薛温酒:“此前是本将对你有些误会,你可以留下来,官居原职。” “谢将军,”薛温酒笑了笑,“但我也就要离开了,穆将军回京前已经给我了文书,让我可以随时离开。” 俞将军皱眉:“为什么要离开?因为穆将军?” 薛温酒却没有正面回答:“穆将军向我提起过您。” “哦?” “他说,有个像俞将军这样有经验、守原则的将军接任,是栎城之幸。” “他倒是惦记着栎城,”俞将军的脸色缓和了些,但语气还是有两分严肃,“可他还是选择了回京任职。” “他有他不得不回京的理由。” “他有他的理由,那你呢?”见过薛温酒的表现,俞将军希望能劝她留下来。 “我也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你不会是……你不会是要去京城找穆将军?”俞将军想起了关于穆云起和眼前人的传言,顿时更不满了,穆云起这家伙自己调职回京了不说,还要把薛将军也一起拐走。 俞将军见识了薛温酒的能力,便起了惜才之心,想劝她别做傻事,穆云起要娶郡主,她若去搅局,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但以两人的关系,这就有些过分交浅言深了,俞将军踌躇了下,终究没有说出口。 薛温酒却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的确要去京城,但不是您想的那样。” 俞将军叹了口气,这世间的痴儿怨女啊,他低头,看到了薛温酒腰间长剑,想起刚刚战场上那一道明若秋水的剑光,忍不住问道:“这是何处得到的名剑?” “这柄剑吗?”薛温酒摘下长剑拿在手里,如实道,“刚刚出战前,从街口打铁的孙伯那里借的。” “……” “唔……俞将军您还有何事?” 俞将军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了,你退下吧……” 第 8 章 大楚国立朝近两百年,都城一片繁华,正是太平盛世之像。 薛温酒抵达城外时,天色已晚,好在这里虽是京郊,但路边食肆、客栈一样不缺。 她牵着马,找了家客栈,准备休息一夜,明日一早再进城。 见她进门,便有小二过来帮她牵马,掌柜的带着点歉意凑了过来:“对不住这位姑娘,本客栈今儿只剩下几间人字号客房……” 大楚的客栈,一般分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等,人字号就是下等客房了。此外还有通铺,那就是为来来往往的苦力、脚夫等人提供的了。 “没关系,那就来一间人字号房。”薛温酒也没计较,边关两年,行军时再差的住宿环境她都遇到过。 掌柜的闻言倒是松了口气,看眼前这姑娘相貌不俗,他生怕又遇到个难伺候的主儿,非要折腾着换房。 京城重地,来来往往的,少不得遇上几个贵人或自以为是贵人的人,要说难伺候的客人,那才是常见。 见她这般好说话,掌柜脸上的笑意顿时真诚了几分,亲自引着她到房门口,吩咐小二上了热水,又殷勤地问她是否需要上些晚膳。 薛温酒不太计较住所,但对食物却是极挑剔,便拒绝了掌柜的好意。 一夜无话。 第二天,薛温酒早早起身,军中两年,每日晨起操练,她已经养成了清晨便睁眼的习惯。 走出房门,又见到掌柜的带着满脸笑意凑了过来:“姑娘,昨夜休息得可好?” “还好,”薛温酒点点头,“不过,这间客栈的上房昨夜似乎并未客满?” 她练过武功,耳聪目明,昨夜楼上的动静,让她确定楼上两层应该还有很多空房间。 听她这么说,掌柜的顿时露出一脸歉意:“真是对不住了姑娘,昨夜这里有位贵客在,特意吩咐了二楼三楼都不许其他客人住进去打扰。” “什么贵客?”薛温酒随口问道。 “是温家小姐,”掌柜的答道,“听说她昨日去京郊游湖,大概是回来的晚些,城门已关,便在我们客栈凑合了一夜。” “哪个温家小姐?”薛温酒几年未回京,却不知如今京里哪个温家小姐有这般排场。 “姑娘不是京城人士吧?”掌柜的感叹道,“如今京里提起温家小姐,谁不知道指的就是温首辅家的千金啊。” 薛温酒神色古怪起来:“温首辅的哪个千金?” “温四小姐。” “温知岚?” 她口中的温知岚是温大学士的庶女,行四。 “这……姑娘,轻声些,”掌柜连忙示意她看身后大堂里坐着的几个人,“温小姐还没起身,她的下人正在大堂用早膳,若让他们听见你直呼温小姐名讳,恐怕又是一场麻烦。” 薛温酒顺着掌柜的目光转头看去,大堂中间坐个五六个丫鬟打扮的女孩,还有两个仆妇,几个小厮,几名车夫。 十几个人,坐了四桌。看他们身上的整齐且样式相似的服侍,便知这些人应该都是同一家的下人。 薛温酒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温知岚还没起身?” “没有,这些京里的娇客哪有起这么早的,”掌柜的回答,“姑娘要用点什么早膳?我们这有包子、混沌……” 掌柜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喂,你是何人,我家姑娘的名讳是你叫得的吗?”薛温酒并未刻意放低声音,那边的下人们听到她一口一个温知岚,彼此对视一眼后,一个小厮拍桌喝到。 马雨峰有一句话倒是说的不错,宰相门前七品官。本朝不设宰相一职,一品首辅便相当于前朝的宰相,温大学士身为内阁首辅,手握重权。他的女儿温知岚,就算是庶女,那在贵女圈子里也算是众星捧月。 下人们跟着她,见过不少官家的女儿都要奉承温知岚。此时见薛温酒一身寻常武人打扮,看起来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却敢直呼温知岚名讳,小厮自然不满。 掌柜的挺喜欢这好说话的姑娘,连忙想做个和事佬:“这位小哥儿,这姑娘不是京城人士,不懂这些讲究,你莫要计较。” 小厮哼了一声:“我们下人有什么可计较的?这若是让我们姑娘听到了……” 薛温酒似笑非笑地转身打断了他的话:“不如你去问问温知岚,我直呼其名她敢不敢有意见?” 小厮怔了怔,还待说些什么,却被一边的一位丫鬟喝止了:“王六,住口。” 这位丫鬟容貌秀气,服色和其他丫鬟有些分别,发间的钗环也更贵重些,看得出她在下人间有些威信,小厮听了她一句,虽然不解,但仍然照做。 “是……您?”秀气丫鬟认出了薛温酒,站起身就要行礼。她身后的其余几个小丫鬟看着薛温酒的脸,也意识到了什么,略带慌张地起身。 薛温酒摆摆手制止了她们:“不用给我行礼,等温四醒了,让她来找我。” “奴婢这就去唤醒四小姐。” “不用,让她睡吧。” “是。”丫鬟恭谨应声。 薛温酒回身,看向目瞪口呆的掌柜:“劳烦掌柜了,早膳就不用了,麻烦将我的马牵出来,我要进城了。” “四小姐出行带了几辆马车,不如您乘马车回去?”秀气丫鬟提议。 “不用,我骑马就好。” 掌柜仿佛梦游般吩咐小二去牵马,然后看着眼前这位漂亮的像天仙似的姑娘利落地纵身上马离去。 过了半晌,掌柜的回过神来,他没猜出这姑娘的身份,但能让温知岚大丫鬟态度这般恭谨的,满京城数得出来的也就那么几位。 回想起她昨夜格外好说话,完全没有计较下等客房的样子,掌柜的感叹,这般丝毫不摆谱的贵人,倒真是难得一见。 —————————— 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温首辅的府邸倒是很配得上这句话,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薛温酒伫立在正门口,注视着这座堪称巍峨的府邸,半晌,才敲响了大门。 门房看到她,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大小姐,你回来了!” “陆叔,”薛温酒笑了笑,扶了扶陆叔的右臂,没让他继续行礼,“我回来了。” 她回来了,回来面对她的另一段人生。 “快去通报老爷,大小姐回来了!”陆叔转头冲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再去个人叫厨房马上准备大小姐喜欢的饭菜。” “陆叔,快别忙了。”薛温酒,不,温家大小姐荣华郡主温知意说道。 “大小姐,你在外面吃苦了吧,看看,都饿瘦了。”陆叔心疼地看着她。 温知意笑了笑,陆叔以为她在山清水秀四季如春的地方养病都这般心疼,若是知道这两年她一直待在清苦的军营里,还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一名中年男子疾步走来,看到温知意,他才放缓步伐,不疾不徐地走近。男子生得极文雅,蓄着文士中常见的胡须,身着一身文官制式的锦袍。此人正是温知意的父亲,当朝内阁首辅温文语。 “还知道回来?”隔这么久见到女儿,他却是板着面孔,仿佛训话一般。在朝堂上,他板起面孔说话的样子,足以让政见不同之人颤栗。 温知意却不怕他,笑着上前给他一个拥抱:“父亲,女儿回来了。” 温大学士再也撑不住那副严肃的面孔,他拍了拍女儿的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 此时正是盛夏时节,院子中的花开得正好,一片花团锦簇,姹紫嫣红。 温府的大花园,设计的别具匠心,连当今圣上都赞过一句“美不胜收,宛若瑶台仙苑”。 穿过花园,就到了温知意的院子。 这间院子占地极大,虽然几年无人居住,但丝毫不见荒废之相,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院子里的花都开得灿烂,显见是日常有人打理的。 温知意缓缓走过去,推开自己的房门,一间极尽奢靡的房间便出现在她眼前。 高床软枕,富丽奢华,随处可见价值连城的精巧摆件,那一张红酸枝木的大床更是价值不菲。 这比她在栎城的房间不知要奢华舒适多少倍。 推开里间的门,通向一处浴池。这是当年温大学士特意请能工巧匠为女儿造的,在地面挖出个极大的池子,再用青玉铺就。 单这一个池子,就耗费千金。 此时已有丫鬟放好了热水,撒上了花瓣,温知意缓缓褪去衣衫,让自己滑入这温暖的汤池中。 洗过澡,摇了摇旁边的铃铛,便有丫鬟鱼贯而入,扶她起身,为她擦干身体,涂抹护肤的香膏,再给她换上华服,佩上珠钗。 待她回到房间时,桌上便已摆满了各色美食,菜色都是她喜欢的,时隔几年,府里的厨子却显然仍记得她这位大小姐的口味。 温知意真心实意地感叹:“真是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啊。” 她在宽敞的房间里踱步,短短几步间,武人的昂首阔步,已逐渐切换成了大家闺秀的莲步轻移。 她转身看向铜镜,铜镜里,那个飒爽利落的薛将军,已然摇身一变成为了雍容华贵的小郡主。 ※※※※※※※※※※※※※※※※※※※※ 明天要请假一天,非常抱歉,抱抱追文的小天使们~后天正常更新。 第 9 章 温知意结束用膳,缓步踱出房间时,温知岚已经在外间老老实实地候着她了。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温知意挑眉。 “姐,那么久没见,我这不是想你了吗?”温知岚偷觑着她的脸色,凑过来挽住她的胳膊试图撒娇,“何况你有令,我哪敢磨蹭?” 温知意说不用叫醒四小姐,丫鬟哪敢就真的不叫醒她。 温知岚今日一睁眼睛,还没来得及抱怨这客栈床不够软,枕头不够舒适,就被大丫鬟云岫告知了一个噩耗。 显然,她昨晚摆谱,摆到了她姐头上。 温知岚是小恶霸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长姐。 小时候她就是长姐的跟屁虫,长姐指哪儿她打哪儿。虽然长大后,温知意常年不在京中,但余威仍在。 得知因为自己摆谱,害得长姐屈居下等客房一夜,一向极为注重外表的她吓得连妆都没上,便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一路上催促了车夫不计其数次。 天字号客房她温知岚自己都嫌床不够软,何况住着人字号客房的自小便奢靡无度的她姐呢? 温知岚并不知道长姐两年军旅生涯,让其已经没有那么在乎住处的舒适程度。所以现在她颇有几分瑟瑟发抖。 “就会在我面前装乖。”温知意点了点她的额头。 “姐,”温知岚笑得没皮没脸,“那还不是你疼我吗?” “我疼你?”温知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疼你,但我可没让你住个客栈还摆那么大排场啊。” 温知岚脸色一僵:“姐,我错了……” “你住了三楼的房间,其他客人就连二楼都不许上,”温知意教训她,“你倒是会摆谱儿。” “姐,那不是我觉轻,怕被人吵醒嘛……”温知岚试图辩解。 “觉轻,我看你是矫情。” “姐……”温知岚被白了一眼,立刻赔笑道,“你说的都对,我就是矫情。” 温知意低头饮了一口杯中茶,没搭理她。 温知岚心下惴惴,偷眼去看温知意的表情。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温知岚态度真诚极了。 “是吗?” “姐你不信我吗?” “姐姐当然信你,”温知意轻抚妹妹狗头,在对方正要露出微笑之际继续说道,“这次回来我会留在京中,我会亲自监督你的,若再有下次,你懂的。” 温知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姐回来了,显然,她嚣张跋扈的日子要一去不复返了。 “还有,管束好你的下人,出门在外,不要随便对人无礼。” “我知道了。”温知岚捂了捂额头,往温知意身边凑了凑,想了想,她心下又生出几分喜意,她从小就黏温知意,嫡姐能回京,她其实很高兴。 犹记得小的时候,姨娘很宠她,唯一不许她做的事,大概就是去和正室夫人所出的嫡小姐温知意玩儿。 其实姨娘也是好心,怕她庶女的身份在嫡小姐面前受了欺负。 温知岚的姨娘出身也不差,是一个官家的庶女,只是自小被嫡出姐妹们欺负、瞧不起,养成了自卑的性子。此时越是宠女儿,就越怕她和温知意接触。 但温知岚一直对那个好看的姐姐很向往,一次,她躲在柱子后面偷看她和其他府里的小姐们玩耍,被温知意发现了。 她当时有点慌,怕姐姐像姨娘说得那般会欺负她,但温知意对着她笑,笑得好看极了,然后对她招手,让她过去,把她介绍给其余几位小姐:“这是我四妹妹,知岚。” 温知岚还记得,那天姐姐牵着她的手,对着她笑的样子。她的手很温暖,她的笑很漂亮。 从那天起,温知岚就成了长姐的小跟屁虫。 长姐对她很好,但她闯祸时也会毫不留情地收拾她。 就算时至今日,温知岚已经知道自己即便是庶女,那也是温大学士的庶女,走到外面也要受人恭维。 但她仍然想做她姐的小跟屁虫。 “对了,姐,你回京是为了准备婚事吗?” “婚事还早,先让我休息一段时间再说。”温知意伸了个懒腰,回到了曾经那种奢靡灿烂的生活中,她当然要先享受享受。 说来奇怪,做武人的简单打扮时,她整个人的气质宛如明月清光,此时换上这一身锦绣衣裳,她看起来就很像一朵人间富贵花,出身娇贵,从未吃过半点苦头的那一种。 但事实上,她吃过苦头,不止半点。 她的手早已不复娇嫩柔软,她身上还留着战场上得来的伤疤。 温知意懒洋洋地缩在舒适的软椅上,把温知岚的腿当成自己的枕头。 温知岚笑得幸灾乐祸:“待听说了你回京的消息,满京城的贵女怕是都要给你下帖子,你别想躲清闲了。” “你的声音听起来过分愉快了,”温知意想了想,“罚你一个月不许添置新衣服新首饰。” 温知岚脸色一僵:“姐……” “有意见?” “不敢,但容我将功赎罪,”温知岚狗腿道,“姐你想不想知道你未来夫婿是什么样的人,我去帮你打听,包管连他幼时掉过几颗牙都给你打听出来。” “不用了,”温知意叹了口气,“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 同袍两载,一起喝过酒,一起砍过人,温知意很了解穆云起。她觉得有些歉疚,因为她自己连真实身份都没有告诉过他。 当年父亲不阻拦她行走江湖,唯一的要求就是在此期间她不能告诉任何人她是温家的女儿。 温首辅能做到如此,已算十分开明,这唯一的要求她不能不遵守。 而且,说实在的,她也有点不忍心告诉穆云起。 他以为她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 他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在看着那场他没法亲自去完成的江湖幻梦。 那时她想,干脆就让他一直这样认为下去好了,等将来她离开后,就让他以为薛温酒仍然在遥远的江湖之上,逍遥自在。 何必非要说出来让他失望呢。 但是一道御赐圣旨,让她面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 待到大婚那日不得不揭露真相时,她没法想象穆云起会有多失望。 —————————— 穆府 “礼书我已经准备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添改的。”穆家家主穆扬,示意小厮把礼书递给下首的穆云起。 “全凭伯父做主就好。”穆云起没有伸手去接。 礼书就是聘礼的清单,里面写着所有聘礼的内容和数量,穆扬展开手上的清单,穆云起才注意到这份礼书不同寻常的长度。 “伯父……” 穆扬抬抬手制止了穆云起的话:“这份聘礼走穆家的公账,不需要你插手,你安安心心把荣华郡主娶回来,便是功劳一件。” 穆云起垂首:“是。” 穆扬又扫了一遍礼单,吩咐一边的小厮:“把我那扇玉屏风也加上吧,娶温家的女儿,总怕怠慢了她。” “是。”小厮领命接过礼书退下。 穆扬又看向穆云起,神色温和了些:“我知道你惦记着栎城,放心吧,我在栎城的人已经给我传了信,俞将军接任后,第一场仗打得很漂亮,还生擒了敌军主将。” “谢伯父告知。” 穆扬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惦记的不只是栎城,怕是还有那位薛温酒姑娘吧?” 穆云起没有否认,因为他知道就算否认了,眼前的人也不会相信。 穆扬继续道:“放心,我的人也传回了关于她的消息。听说和你一样,新上任的俞将军也十分‘赏识’薛温酒呢。第一场仗后,他便重赏了薛温酒。” 他的重音落在了“赏识”二字上,对他十分了解的穆云起轻而易举地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管您在暗示什么,薛将军不是那种人,俞将军也不是。” 穆扬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别多心,我没有暗示什么。好了,没别的事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接下来,你要全力为大婚做准备了。” “是。” 第 10 章 温知意归京第三日,一支车队从京师南门入城。这支车队由数十辆马车组成,为首的一辆黑楠木马车,以金玉为饰,看起来古朴又华贵。 这是温家的马车,这般排场一出,全京城都知道,温首辅家的嫡千金、荣华郡主温知意归京了。 难免有人感慨温家女儿的排场大,他们自然不知马车虽然是温家的马车,但里面坐着的却不是温知意,而是她的大丫鬟,名唤无愁。 而真正的荣华郡主,已经在一个平静的清晨,轻车简从单人匹马地悄然入了京。 这只车队是从云贵来的,就是传说中温知意在养病的地方。数十辆马车上,除了下人们,还有“温知意”从云贵带回来的特产。 赐婚的圣旨一下,温首辅便去信往云贵,让他们择日出发。目的,只有一个,即掩人耳目。 —————————— 温知岚说的没错,得知温首辅家的嫡千金归京,京里的夫人、贵女们递来的帖子,简直能摆满温知意的桌案。 各式请帖,什么赏花、游湖、诗会、茶会,不一而足。 温家嫡女自生母病逝后,便随外祖父薛老将军离京养病,如今时隔多年,由于赐婚的圣旨,她终于打算回京长住了。 她常年不在京中,早有人好奇三皇子口中的“冠绝京华”之姿,可惜一直未能得见。 此次她终于归京,不论是出于好奇的,还是想拉关系的,都纷纷递上帖子。显然,京里很多人都迫切地想见她一见。 温知意不可能全部推拒,论礼,她的确应该在这种场合露一露面。 温知意的大丫鬟,也就是刚刚从云贵那边回来的无愁,筛选了所有帖子,从中挑选出几张不好推拒的邀请。 温知意随手拿起其中一张:“繁莹公主邀我去赴赏花宴?” 当今陛下后宫丰盈,子女众多,单说公主,便有近二十个。温知意久不在京中,甚少关心后宫形势,一时竟想不起来这位下帖子的繁莹是哪位殿下。 温知岚在一旁听了,眉心微皱:“姐,繁莹公主是三皇子的同母妹妹,柳贵妃的亲生女儿,她要见你,也不知是不是来者不善。” “柳贵妃?”温知意倒是怔了怔,显然,外界传的沸沸扬扬的摆谱事件,在当事人心头并没有刻下什么太深的烙印。 当然,温知意倒也不至于已经把这件事彻底忘却。 她还记得,当年得知三皇子欲求娶自己后,温首辅这位资深老狐狸,坦言他无意卷入皇室纷争,于是父女二人一拍即合,由她在柳贵妃面前演了一场戏。 温知意平日不爱摆谱儿,但生在金玉锦绣堆的女孩儿,天生就知道该怎么扮演一个这样的人。 此后,温首辅得以继续做他的纯臣,而温知意又可以回去继续她自由自在的江湖时光。 至于京城里把她传成什么样子,她倒是不怎么关心。 虽然不甚关心,但她其实也猜得到,当初把她传成这样,也是柳贵妃有意为之。 柳贵妃自己不想要这样的儿媳,却又怕她被别的皇子娶了去,毕竟温知意身后还有温首辅这般强大的助力,柳贵妃可不想让其他皇子捡了便宜。 所以,现在面对温知岚的疑问,温知意怔了怔,按说她当年没什么对不住柳贵妃和三皇子的,若说三皇子对她深情一片被她辜负也就罢了,可那三皇子分明就只是见色起意而已,转头就沉溺于其他美色当中。听说还跟一个青楼名妓有些首尾,为此被帝王申斥过。 所以,繁莹公主到底有什么可来者不善的? “应该不会吧。”温知意没怎么放在心上。 “防人之心不可无嘛,不过倒也不用担心,就算她是公主,也没办法对你如何。再说她也打不过你。” 当年温知意还小时,她的外祖父薛老将军尚未告老,还在京城任职,从小就教导她武艺。外人鲜少知道此事,但温知岚当然是知情的。 温知意被她逗笑了:“就算她打不过我,难道我还能对公主动手不成?” 温知岚想了想:“真动手了其实也没事,以父亲大人的手段,只要姐你打的不是当今陛下本人,他大概都有办法给你平息下来。” “我不会打公主的,”温知意哭笑不得,她伸出手指点了点温知岚的额头,“小丫头知道担心姐姐了?” “如果公主真的要找你的麻烦,那我其实比较担心公主殿下。” —————————— 京城,春日园。 这是京城第一名苑,景色极佳,繁莹公主的赏花宴便在此举办。 公主邀请了众多京中的年轻男女,此时春日园宽敞的大门口,马车都快停不下了。 温知意的马车就被堵在了半条街外。 温知岚和她共乘一车,此时掀开纱帘看了看外面,吩咐车夫:“去告诉前面那些人,温府的马车要过去,命他们立刻让开位置。”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温知意挑眉看着她。 温知岚心虚:“姐,怎么了?” “人家先到的,凭什么给你让位置?”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一直堵在这里?” “要么等,要么下车走过去。” 温知岚惊讶:“姐,还有那么远……” 温知意比她还惊讶:“半条街你也嫌远?” 事实上距离的确不远,姐妹俩只要掀开帘子,就能清晰地看到园子门口匾额上“春日园”这三个字。眼神再好点的,估计还能看清门口石柱上刻的花草图。 “姐,你变了,”温知岚装模作样地叹气,“你以前比我还娇生惯养的。” “你记错了,”温知意脸不红气不喘,“下车。” 温知岚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正巧她们后方的那辆马车上也下来一名女子,看样子也是要步行过去。 “你看人家不也一样要走过去?”温知意道。 温知岚回头一看:“她父亲就是个从五品,又没实权,她就是想让前面这些人让路,也没人听她的啊。” 温知意很想告诉她,你姐我在边关的时候也就是个从五品,还是花了两年时间才升上去的。但就这,还是因为她立功破格提拔,这已经是边关很多很多士兵无法企及的速度了,他们很多人花一辈子,也未必能熬到一个从五品。 但这话说出来,温知岚也未必能理解,温知意长叹口气,孩子的教育,任重道远啊。 她整理了一下面上的轻纱,出门前,她便以轻纱覆面,以免一不小心,被人发现驻守边关的将军薛温酒和荣华郡主温知意长得一模一样。 虽然她不觉得这种场合会有很多人见过薛温酒,但小心为上。 —————————— 不远处,穆云起从马车上下来,整整衣袍。听说荣华郡主也会来赴宴后,伯父塞给他一张请帖让他过来,命他和郡主联络一下感情。 穆扬对自家侄儿的长相还是挺有自信的,是以想让郡主尽快见到这张俊朗的脸,以便她嫁得更心甘情愿一点。 穆云起对伯父这种行为无从评价,他面无表情地打量着眼前的春日园和周边的人群。 从战场上回来后,一方面他其实很开心能看到这种盛世太平、人们一片其乐融融的盛景,另一方面,他却觉得有些难以融入,他已经不记得,五年前的自己,是怎么自如地在这些人中间饮酒作乐的。 他原地站立一会儿,小心地收敛了战场上历练出来的一身肃杀之气。 目光掠过一位姑娘的背影时,那种熟悉的感觉让他的心脏蓦然漏跳了一拍。这个身形,是她?是薛温酒? 他几乎要拔腿就去追上那位姑娘了,但急转的念头让他冷静下来。 怎么可能是薛温酒? 他看着那姑娘的背影,此人身着他从未在薛温酒身上见过的坠地迤逦的那种华丽衣袍,而且走姿与薛温酒全然不同。 薛温酒走路的样子,一向是昂首阔步,仿佛总有着用不完的精力,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战斗后,穆云起只要看到她,就觉得自己也没那么疲累了。 而眼前这位姑娘,莲步轻移,走路间,连腰间的禁步都没有发出任何碰撞声。 这是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 穆云起摇摇头,移开了视线。 第 11 章 两人踏入春日园的大门。 看到温知岚跟在她身边,有人立刻就猜到了温知意的身份。 瞬间,众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她身上。 温知意体态极佳,一身锦绣衣袍,莲步轻移间,显得气度华贵,端得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只是众人对她的容貌好奇已久,此时见她轻纱覆面,难免有些失望。 虽然大楚贵女出门时佩戴面纱倒也不算罕见,但仍是难免有人猜测,她是不是并没有传闻中那般美貌,因此才遮遮掩掩。 但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没人敢当面问出来。 温知意在一群贵女中间落座,听着左边的姑娘聊起家里新修的园子,听着右边的女孩说着新近流行的胭脂。 有个女孩似乎是鼓起勇气,才敢和温知意搭讪:“郡主的裙子绣工好精致,敢问是出自哪位绣娘的手笔?” 温知意语气温和地回答她的问题:“是红袖坊的郑绣娘。” 红袖坊是京里最有名的绣楼,郑绣娘是红袖坊的主人,同时也是大楚最出名的绣娘。她绣的一方锦帕,便能卖出二十两银子,相当于一个五品官两个月的月俸,这价格算得上十分昂贵了。 京里的闺秀、贵妇们,都极其追捧郑绣娘的手艺。 但这位绣娘不仅有本事,也有脾气。只绣自己想绣的东西,等闲不轻易接客单。 全京城只有一个人能让她破例,那就是温首辅家的嫡千金,温知意。 郑绣娘对温知意那叫一个任劳任怨,随传随到。在其他人面前高傲冷淡的模样,一遇到温知意就荡然无存。 京里不知多少闺秀咬碎了一口银牙,就算温府势大,您也不用这般区别对待吧? 好在温知意常年在外,回京的次数很少,剩下的人都被郑绣娘一视同仁,大家心里勉强还算是平衡。 但现在温知意回来了,此时提到这个话题,便有人忍不住泛酸:“我之前想请郑绣娘为我绣嫁衣,她都推说单子排满了没空呢。” 一边是连绣最重要的嫁衣都不肯,另一边却不过是温知意身上随随便便一件日常穿的裙子。再看裙摆上那精致繁复的花样,显见是用了不少心思的。 这对比鲜明的,让在场众人再次为之心酸。 有人忍不住开口道:“我们这些人哪有荣华郡主的好命啊,郑绣娘可不会任我们随传随到。” 她身侧的贵女立刻扯了一下她的衣摆,你眼前这位,可是连在贵妃娘娘面前都敢摆谱的主儿。你在这儿阴阳怪气的,小心她当场让你下不来台。 说话的人反应过来,脸色也白了白。 温知意哪会因为这点小事跟人计较,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她其实不太明白,这些人对她的惧怕源于何处,她自认一向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不论走江湖,还是驻边关时,她都有很多朋友,随时都能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 一边的温知岚看破不说破,脸上带着只有在她姐面前才会露出来的乖巧笑容。 周围的人看这一向嚣张的温知岚都老老实实的样子,心下对温知意的千般揣测顿时往更夸张的方向飘去了。 不过温知岚一向嚣张,有捧着她的人,自然也有看不惯她的人。有些贵女,对嫡庶之别看的极重,平日对着自家的庶出姐妹都趾高气昂的,却要眼睁睁看着温知岚一个庶女在外面众星捧月,难免心下不忿。 此时有人看她故作乖巧的模样,就忍不住暗想,温知岚平时不过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罢了。现下温知意这个嫡女回来了,温知岚这个庶女就要靠边站了。 想着想着,有人就忍不住想拿温知意打压打压温知岚,想想自己平日和家里庶出姐妹相处的模式,此人觉得温知意大概也挺烦这些胆敢抢风头的庶女。于是大胆开口: “对了,知岚,郑绣娘好像也从没给你绣过什么吧?” “挑拨什么呢?”温知意还没说话,温知岚一个白眼就翻过去了,“羡慕郑绣娘只对我姐特别是吧?那是因为我姐救过人家的命!” 这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救命之恩摆在这儿,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谁的面子能大得过救命之恩? 她们哑口无声,温知岚却不依不饶:“有话直说,少在这儿酸来酸去的,我姐脾气好懒得跟你们计较,我可不会忍你们。” 当下,周围一圈人便做出了反应,有的女孩子站出来安抚她:“知岚,快消消气。”有的人连忙吩咐丫鬟给温知岚倒茶,有人有说有笑地把话题引开。 她们表现得熟练极了,仿佛做过不止一次。温知意叹了口气,发现自己的妹妹真的是个小霸王。 这些人确实是习惯了,往日温知岚一怒,她们就是一顿好生安抚。这次照着流程下来,却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转头一看,温知意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用一种堪称惨不忍睹的眼神看着她们。 刚刚还挺殷勤的人顿时心下一惊,温家的嫡小姐会不会不满她们对庶女太过殷勤? 有人动作一顿,立刻被温知岚察觉了她们的念头,她翻了个白眼:“能不能收一收你们那些小心思?我姐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小心眼。” 温知岚很生气,她本来想在嫡姐面前装装乖巧的,结果这帮人太烦,让她一个没忍住就暴露了真面目。 温知意扶额,想说点什么。 恰在此时,一位女子经过这群贵女围成的圈子,却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们,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女子背脊挺的笔直,走路的样子风风火火。 温知意看到此人,怔了一怔,忘了即将出口的话。刚刚经过的人她认识,那是顾姝,当朝三品辅国将军顾奉的女儿。 那是她的朋友,确切地说,那是薛温酒的朋友。 —————————— 园子另一边。 顾姝在穆云起身边落座。 穆云起看到她,怔了一怔:“顾姑娘?好久不见。” 顾姝开门见山:“你回京了,那薛温酒呢?” 穆云起垂眸:“她应该是去闯荡江湖了吧。” 顾姝用一种略带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薛将军的朋友,”穆云起苦笑,“但我如今要娶荣华郡主,我不能……” “是啊,你要娶郡主,”顾姝冷笑,“刚刚我经过时,听到郡主她们在讨论胭脂绣花。看来将来你们一定会很有共同语言。” 穆云起自然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 “就算我和温酒更有共同语言,我们也不是那种关系,”穆云起正色道,“她是我的朋友、知己,我对她,不是……”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顾姝打断了:“穆将军,你是想骗我?还是想骗你自己?” 第 12 章 被顾姝这话一激,穆云起面上表情却仍是滴水不漏,没人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顾姑娘,薛将军她,的确只当我是朋友、知己。” 和刚刚十分相似的一句话,只是换了主语。 不知顾姝有没有听出他两句话的不同,她只是看他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看向那群贵女们围坐着的方向,突然感叹道:“她们千篇一律千人一面,连感兴趣的东西都差不多,简直像是某个做瓷娃娃的工坊量产出来的。” 穆云起没说话,他的确也曾觉得京里的贵女们,都挺像是一个漂亮的瓷瓶,或是其他瓷制的美丽而脆弱的东西。 在他眼里,那些女孩子,其实很美很高贵很有才华,值得人尊敬。他只是没法想象,他要和其中的一个共度一生。 大概每个少年,偶尔都会幻想一下未来妻子的模样,穆云起在这方面倒也不例外。 在他当年的想象中,他会娶一个能和他并肩而立的女子,他们可以一起走遍河山,饮酒论剑。 而不是一个脆弱的,需要时时刻刻呵护的女孩,像一朵娇气的花儿一样,若是稍不留神浇灌,便会枯萎。 在边关那种地方,她们怕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穆云起突然惊觉,当年他想象中那个面目模糊的女子,不知何时在他的潜意识里被套上了薛温酒的模样。 薛温酒,她看起来温柔又坚韧,似乎可以在任何土壤扎根。不像那些贵女们,只能生长在京里这一片富贵土。 这时他当然还不知道,薛温酒才是在最优渥的土壤里生出的一朵人间富贵花。只是这朵富贵花比起待在这一片富贵土,更想走遍万里河山,体会一下其他的风土。 穆云起陷入沉默,顾姝似乎也并不在意他不接话,顾大小姐又把批判的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男子们:“还有这些男人,整日就知道吟诗作对附庸风雅,无趣得很。” 穆云起苦笑。 顾姝认真看他,叹了口气:“你甘心吗?” 穆云起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不能细想,不可深思。 他微微闭目。 片刻后再睁开眼时,顾姝已经走开了。 穆云起苦笑,顾姝的确是薛温酒的朋友,和她一样,丝毫不拖泥带水。 —————————— 宴会的主人繁莹公主出场,大家起身相迎。 公主的目光却只落在温知意一个人身上,她笑着走过来挽起温知意的手:“这就是传说中的荣华郡主吧,久闻大名,如今终于有幸得见。” “参见公主殿下。” “跟我客气什么?”繁莹嘴上说着,却不阻拦温知意行礼,待温知意礼毕,她才继续道,“母妃一直惦记着郡主呢,不知你何时有空去宫里坐坐?” 柳贵妃烦她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想让她过去坐坐? 温知意却仿佛听不出繁莹话里的机锋,只是笑道:“荣华久未归京,的确该进宫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繁莹和她对视一瞬,也笑道:“那就改日宫中再见吧。” —————————— 女孩们又聊了会儿天,有人提议大家一起玩投壶。 这种投掷类游戏,温知意若上场,怕是再没其他人表现的余地。 她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擅此道,将表现的机会让给了那些急于在众女面前展现一番的男子们。 穆云起的目光在温知意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总觉得这位本该是初次见面的荣华郡主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薛温酒……穆云起闭了闭眼,压抑内心的烦躁感,他怎么能把别人错认成她? 温知意敏锐地察觉到了穆云起投来的目光,以她对他的了解,已然看出他平静外表下压抑极深的烦躁。 她不由苦笑,这人到底是对这段御赐姻缘有多不满?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用烦躁的眼神看她几次了。 温知意扶了扶发髻间的金步摇,她今日的发型繁复,负责梳妆的丫鬟在她发间带了满头珠翠。 她已经很久没有弄过这样复杂的造型了,在边关,她都是用一根发带将满头青丝束起,简单又利落。 感觉就像是从尘世之外蓦然回到了这万丈红尘中,说不上别扭,只是多少有两分不习惯。 —————————— 穆云起收回目光,听到身边一个男子的调侃声响起:“穆将军,怎么?这般迫不及待想一窥郡主真容?” 穆云起看到此人,拱手见礼:“高驸马。” 此人正是繁莹公主的驸马高明,他头戴玉冠,一身绸袍,手里摇着一副折扇,标准的纨绔子弟打扮。 他对穆云起笑了笑:“跟我客气什么?说起来我们也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啊。” “驸马何出此言?”穆云起问道,他和高明并不熟悉,当年在京里时,他和这个纨绔子弟便一向没什么来往。此时对方突然的亲近,让他有些不解。 “我们都要娶个高高在上的妻子啊。”高明似笑非笑地解释。 穆云起一时分不清高明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抱怨。 后者却又继续道:“听说穆将军在边关有个红颜知己?” 他又是从如何听说此事的?穆云起心下生疑,看了一眼繁莹公主的方向。 “别紧张嘛,”高明拍了拍他的肩,“我懂你。比起这种高高在上需要你奉承的贵女,那种漂亮又听话的女孩子才好啊,哪怕出身低一点呢。穆将军,你说是不是?” 穆云起不太喜欢此人说话时的轻佻语气,便没有接话。 但高明似乎身负自说自话的绝技:“其实,若是穆将军想把你那位红颜知己偷偷弄进京城,我倒是能帮上忙,保管那位小郡主丝毫不觉。” “多谢高驸马,但在下并无此意。” “你用不着防备我,我懂你,”高明叹了口气,“唉,娶了公主,就好像娶回家了一个祖宗。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处处都要听她的差遣。要不是当初我家老头子逼我,我才不娶呢。” 穆云起神色淡淡,仍然不接话。 高明看了一眼温知意的方向:“你这位,虽然是郡主,但比公主也不差了。听繁莹说,当初陛下想干脆收她为义女,赐公主名号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打消了主意。” “谢驸马告知。” 高明又笑了起来:“不用跟我客气,这些被宠坏的女人啊,娇气又任性,哪会管咱们这些做丈夫的开不开心?咱们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的。” —————————— 温知意倚在亭边,懒洋洋地看着眼前的少男少女们投壶,大部分人准确度都不太行,偶有投中的便是一阵叫好声,很是青春洋溢的模样。 她在一边看着看着,无端升出一股慈爱之心。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难道是因为自己的人生阅历比较丰富?温知意笑着摇了摇头。 众人玩玩闹闹,此间宴会的主人繁莹公主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 习武之人五感较为敏锐,温知意注意到繁莹公主向穆云起所在的方向投去几次目光。 她顺着公主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穆云起身边的一个绸衣男子动作幅度极小地对公主摇了摇头。 温知意收回目光,没再去关注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她和穆云起对彼此一向有这种默契,如果对方不开口求助,那他们便不会贸然插手对方的事,而是信任对方可以解决。 “啊。”那边在围观投壶的人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孩的叫声。 温知意循声看去,原来是有人扔出的箭矢没什么准头,打到了一个女孩的手臂。 出于安全考虑,这种用来投壶的箭矢并不锋利。但许是投掷的男子太急于表现,用了很大的力度;也许是女孩的皮肤太过娇嫩,那被掷出的箭矢还是在她右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眼看着淡淡的血迹,从浅绿色的薄纱衣上渗出。女孩脸色白了白。 温知意立刻起身走过去,命人将男子都请出亭子,又将亭上的纱帘全部放下。 温知意拿起那只箭矢仔细看了看,又坐到绿裙子女孩儿身边,将她的袖口轻轻挽起,看了看伤口:“放心,箭头很干净,伤口不会感染。我帮你包扎一下,不要沾水,过几日便能愈合。” 她掏出怀中手帕,顺手撕成条状,将女孩儿的伤口包扎起来。 她包扎伤口的动作太过熟练,以致于旁边的贵女们都忍不住盯着她瞧。 温知意包好伤口,受伤的女孩怔怔地看着她,她以为女孩还在担心伤口,便安慰道:“没事了,放心吧,很快就会好的。” 女孩儿居然脸红了:“谢谢郡主。” 温知意见她可爱,顺手捏了捏她的脸:“不客气,举手之劳。” 女孩儿害羞地低下头,心下已经开始为温知意愤愤不平。 荣华郡主这般温温柔柔的,哪里像那些人口中架子极大、爱摆谱、不好相处的大小姐啊? 想到这里,她有点扭捏地问道:“郡主,我可以叫你温姐姐吗?” 一旁的温知岚手里的瓜子掉了,瞬间警觉,包个伤口怎么还叫上姐姐了?有人想抢我姐? 第 13 章 几日后,温知意进宫拜见帝后。 她既已归京,按礼确实应该当面拜谢帝王赐婚之恩。折子前几日便递上去了,皇后命她今日入宫。 拜见帝后,自然不可能再面覆轻纱。 皇后看着她的模样,笑道:“几年未见,荣华倒是出落的越发动人了。” “谢娘娘。” “走近点让本宫看看,”皇后一副亲切的模样,“说起来,荣华你当初差点成了本宫的义女呢。” 皇帝也点头笑道:“是啊,当初朕本想干脆收你做义女,封个公主名号。是你父亲不愿意,说是树大招风。温首辅啊,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谨慎了。” “谢陛下和娘娘厚爱。” 他们这边其乐融融,大殿角落里,却有一个人战战兢兢、呆如木鸡。 此人便是当初赴边关探查穆云起是否有红颜知己的李公公,他跑了一趟栎城,收了两份银子,在陛下面前说了个谎。 本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穆云起迎娶荣华郡主,薛温酒这个名字,慢慢地便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也许等到再过上两年,等穆云起尝到了温家的权力带来的好处,连他也会把这个名字忘得一干二净。 李公公是这么想的,但是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个大玩笑。 他站在帝王身后,看着被宫女引进来的,盈盈下拜的美人,内心却再无初次见面时的惊艳,而是充满了惊恐。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初军中大厨房里,不施脂粉、不佩首饰、行止洒脱的那位女将军,和眼前这位锦衣华服、满头珠翠、一言一行都符合大家闺秀做派的贵女渐渐重合。 李公公的心差点跳出了嗓子眼,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很荒唐。 薛温酒……温知意……这本该是截然不同,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她们一个是叱咤边关的女将军,一个是娇生惯养的世家女。 除了和穆云起的那点关系,绝不会有人把这两个名字联系到一起。 说这样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人成为了朋友,怕都会有人惊讶不已。 更何况,李公公面对的真相,远比那些让人难以置信得多。 而且…… 说好的郡主体弱多病呢?说好的要在四季如春的地方静养呢? 那个战场上一箭惊鸿射落敌军将旗,那个一声令下千军听令的薛将军,居然是传闻中体弱多病的小郡主? 你管这叫体弱多病?全京城传话的人都应该被塞回私塾重新进修一次词汇使用标准,李公公愤愤地想。 再说了,你一个出身优越的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好好享受人生,跑到边关去做什么啊?栎城那般清苦,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李公公欲哭无泪,他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荣华郡主,软语温声,言笑晏晏,把帝后二人哄得开开心心,脑中却不断浮现她当初在两军交战的城楼上,面无表情,一个手势让敌军队伍中绽放一片血花的模样。 李公公感觉自己要分裂了,要不是此时正在御前,他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让自己清醒一点。 “李全。”恍惚中,帝王叫了他的名字,让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奴才在。” “传膳吧,朕要留荣华一道用午膳,吩咐御膳房加几道云贵那边的菜式。” “是。”他偷眼看了一眼温知意的表情,后者正端着得体的微笑感谢帝王,一双灵动的眼轻轻从李公公面上扫过,却一丝异样未露,仿佛边关发生的一切都是李公公一个人的臆想。 她的表情太过自然,李公公险些以为自己是认错了人。 但薛温酒那张脸,任谁见过一次,便绝不会忘掉她的模样。 李公公不再心存侥幸,忐忑地伺候帝王用膳,期间,他的眼神向温知意脸上飘了不计其数次。 温知意用餐礼仪极佳,纵然身在天下美人最多的后宫,李公公也很少见到这种连吃饭都吃的这么赏心悦目的女人。 她捻起一只宫中御厨耗费无数珍贵材料做出的一只点心,轻咬一口,脸上并没有什么赞叹之色。仿佛这种昂贵的点心,于她而言不过是司空见惯。 但想想她的身份,李公公相信,这种点心于她而言的确就是日常常见的一种普通食物。 他无端记起了薛温酒当初在军中大厨房里的一锅汤面。 想起自己当初嫌那汤面寒酸,李公公心下苦笑。 谁能想到,条件清苦的军中大厨房里亲手做羹汤的薛温酒,居然就是本该丫鬟环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温知意。 传闻中的温知意有多娇惯,李公公现在就有多震惊。 他觉得自己巨冤,这尼玛谁能想得到啊?至少他当初收了穆家家主的好处选择欺君的时候,万万想不到事情还有此等转折。 他心惊胆战了半日,终于熬到温知意告辞,帝王吩咐李公公送郡主出宫。 “郡主请这边走。”李公公缩着腰,给温知意指路。身为皇帝身边的亲信太监之一,李公公已经很久没有在除帝王以外的人面前卑躬屈膝了。 但眼前的女子手里,捏着他的把柄,欺君的把柄。 但这个把柄,说来也是相互的,李公公也知道了温知意就是薛温酒这个目前看来鲜有人知的秘密。 按理,她也应该有些慌乱才是。 也许其中还有运作的余地。 李公公告诉自己沉住气,等着温知意先开口,自己才好掌握主动权。但对方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李公公几次想要开口试探,但看着温知意那张平静的脸,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难道她其实是个脸盲?李公公胡乱猜测。 荣华郡主因为爱摆架子而声名在外,按李公公一贯的看法,这样的人大多心无城府。 但如果温知意不是脸盲,那她显然也并不是李公公认为的心无城府之人,相反,她未免太沉得住气了。 不过想想也是,薛温酒在军中两年,无人知道这位自己靠军功拼出来的女将军,就是出生起便是人上人的荣华郡主。 她当然沉得住气,她当然有城府。 李公公胡思乱想间,却见对面繁莹公主带着几名宫女迎面走来。 看清温知意真容那一瞬,繁莹握紧了手帕。 看着温知意行过礼后,繁莹笑着道:“知道你今日入宫,本宫特地进宫等你,怎么样,既然来了,就陪本宫去母妃殿里坐坐吧。” 李公公心知肚明这位公主殿下是要找麻烦了,他知道,此时只要自己站出来打个圆场,说一句“陛下命老奴送郡主出宫”,繁莹就不会再纠缠。 说来可笑,哪怕是皇帝的女儿,有时候也要给他们这些御前的奴才们几分面子。 但他对温知意心存试探,便没有开口,只是垂首站在温知意身后,沉默的仿佛御花园里的假山石。 繁莹看他反应,倒是心里有了底:“郡主,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本宫吧?” 温知意只觉得有些好笑,她上过战场,闯过江湖,什么阵仗没见过,哪里会被一个小姑娘的虚张声势吓到? 第 14 章 温知意正要开口,突地旁边一道极缱绻的女声响起:“你们在这儿做什么呢?这是何人?” 李公公忙施礼道:“贤妃娘娘,这位是荣华郡主。” “荣华郡主?”被称为贤妃娘娘的美人,用她那双令人心折的美目在温知意脸上一转,“真是位美人呢,本宫倒有些一见如故之感,不如到本宫的栖芳殿坐坐。” 这便是要给温知意解围了,李公公被这发展弄得愣了一愣。贤妃其人一向挺高傲,他完全不知道,荣华郡主是如何投了这位圣眷正浓的贤妃娘娘的眼缘。 想试探一下温知意怎么这么难?李公公欲哭无泪。 繁莹咬了咬牙,她早看这位贤妃娘娘不顺眼,但贤妃圣宠极隆,此时眼见到手的温知意被截了过去,她也不敢说什么。 李公公刚刚没拦公主,现在自然也不好拦贤妃。 何况,其实比起并不算受宠的公主,他其实更不想得罪正得圣眷的贤妃。 “谢娘娘解围。”步入贤妃的栖芳殿,温知意施礼道。 贤妃屏退下人,脸上早没了刚刚人前那副温柔缱绻的模样,她看着温知意的脸,肃然道:“想不到,在这深宫里,我居然还有幸能见到故人。” “贤妃娘娘……” “清风明月薛温酒,倒真是好久不见了。” 对方既然直言,温知意也不再作态,她挺直脊背,直视面前的女子:“的确好久不见,血月妖女戚滟滟。” 戚滟滟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是个郡主。” “彼此彼此,”温知意挑眉,“我也没有想到,当初闻名江湖的戚滟滟,居然入了后宫。” “很讽刺是吧?当初江湖上人人叫我妖女,如今我却成了贤妃,贤良淑德的‘贤’……” “显然陛下并不了解娘娘。” “整个京城都没有人了解我,除了你。”戚滟滟笑了笑,她这一笑妩媚至极,也难怪皇帝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让她进宫不到两年便一路升至妃位,“也许我应该考虑考虑灭口。” 温知意根本不担心,她不觉得戚滟滟会灭她的口,更何况戚滟滟其实也打不过她。 她压根就没接这句话,转而说道:“也难怪当初戚滟滟盗取武林至宝后,彻底消失无踪。当初为了那份悬赏,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在追踪你,却至今无人寻到你的半点踪迹,谁能想到血月妖女竟入了后宫?” “其实,当初在骆州,你是最接近我的人,在那家成衣阁,你差点就抓到了我,我们当时只有一窗之隔。我一直好奇,其他人都没想到我会躲在一家成衣阁里,你是怎么猜到的?” 温知意挑眉:“以你的德性,逃跑时都要打扮得光鲜亮丽,很难猜吗?” “你果然了解我,”戚滟滟笑了,“可惜,你还是没有抓到我。” “我就知道,当初那个引开我注意的孕妇是你安排的。” “是啊,我买通了她,让她假作立即要生产,引开了你,”戚滟滟道,“不过你既然猜到,为何还要放下手头的事,帮她去找稳婆?” 温知意叹了口气:“万一是真的呢?若是我猜错了呢?放着不管岂不是平白耽搁了一条性命?” 戚滟滟露出再见以来第一个真实的笑意:“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在江湖上我是妖女,而你是侠女。” 这江湖嘛,有侠女,自然就有妖女。 薛温酒是侠女,戚滟滟就是妖女。 一个清风明月,一个靡丽残艳。 气质全不相同,但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当初江湖上争论起谁是武林第一美人的话题时,她们两个的名字常常被并列提起。 谁能想到,两个人再次并列出现时,居然是在帝王的深宫,且身份都已全然不同。 戚滟滟突然沉默下来,看着温知意:“不管怎样,能见到故人,我很开心。” “你……是如何入宫的?”温知意迟疑了下,还是问道。 “我本就是出身官宦人家,戚家任我做了几年江湖梦,如今,梦该醒了。” “你不愿进宫。” “尝过江湖上潇洒肆意的滋味,谁会愿意在深宫中空度余生?”戚滟滟看着薛温酒,“你应该最懂。” 温知意默然,同样出身官宦人家,她当然懂戚滟滟的意思。 清风明月薛温酒,也只能是少年一梦。 圣旨赐婚之时,便是她梦醒之日。 温首辅宠她、纵容她,但若不是他点头,那道圣旨不可能被赐下。 那也是温文语在告诉自己的女儿,该回京了。 温知意都懂,她不怨父亲,容她放纵那么多年,他已算十分开明。 “我抗争过,”戚滟滟说道,“但父亲执意送我进宫。他是对的,你看,我进宫不过两年,他已经一路升到了正四品。” “你父亲……” “重新认识一下吧,”贤妃已经恢复了那副端庄的模样,“本宫乃吏部左侍郎戚正之女,闺名静流。” 静流,戚静流。 这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温知意也重新做了自我介绍:“温首辅之女,荣华郡主温知意。” —————————— 温知意离开宫廷,想了想,准备去找自己的堂弟温善。 温善是六扇门的捕头,当初要缉捕血月妖女戚滟滟的,不止是武林上的悬赏,还有朝廷的文书。 而这桩案子,就被六扇门总管分配给了温善。 可怜的温善,想起这桩悬案,每每为之头秃。 此时,作为堂姐,温知意决定大发慈悲,解救自己的堂弟于纠结之中。虽然告诉他真相并不能让他就此将戚滟滟缉拿归案,但到底也是个安慰。 温善见到温知意,却远没有什么很久未见的亲戚之间的激动、欣喜之情,反之,他防备地看着温知意。警戒之情溢于言表。 温知意倒也不好怪他,毕竟这孩子如此表现也是事出有因。 温善其人,长了一张男女莫辨,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脸。更重要的是,他和温知意这个堂姐,在长相上多多少少有些相似之处。 这就给了温知意换上男装假扮他的余地。 当年温善作为温知意小叔的嫡幼子,是个纯正的纨绔子弟,整日走马游街、招猫逗狗,不干正事。 据说他还一度是京城花街柳巷的青楼姑娘们最爱的男人。 他的亲爹给他在六扇门挂了个名,就是个虚衔,温善平日连点卯都不去点的。 他本人很满意这样的日子,直到他的堂姐温知意听说了他的职位。 温知意在江湖行走,偶尔会遇到一些恶徒,其中不少还是被官府通缉的。她倒也不好代官府执法审都不审就直接把人砍了,但单是打一顿放走显然并不过瘾,于是听说堂弟的职业后,她干脆换上男装,冒充六扇门捕头温善,将那些恶徒押解至当地衙门。 一来二去,居然给温善混出了个名捕的称号。 这位在六扇门只是挂名混混日子的二世祖,硬生生地被温知意捧成了一代名捕。 某次偶然遇到六扇门同僚,看着对方崇拜的眼神,温善才察觉到哪里不对。 一问之下,温善愣了。 第二天,他难得亲自去了一趟六扇门,以往那些看不惯他行事、一直对他爱答不理的同僚们,都用赞赏的眼神看着他;以往那些因为他身份讨好他的人,看向他的目光也带上了真实的崇敬。 温善飘了,温善有包袱了。 在飘飘然中,温善渐渐增加了来六扇门上班的频率,为了不被旁人戳穿,他从最基础的地方学起,每日勤学不辍,认真工作,他本就聪明,这般下来,进步堪称一日千里。 以往除了玩乐,其他事都别想劳动他半分的温善,后来一次为了缉凶,带着手下几个捕快,离京千里,追出了数个城池,两日不眠不休,硬生生将那个杀人越货的凶犯缉拿归案。 当时他心里的成就感,比往日拿银子砸到了青楼最高傲的那位美人一笑时,还要满足得多。 后来他成了真正的名捕,某日看着父亲欣慰的眼神时,他才突然惊觉,自己被堂姐坑了。 父亲对他的堂姐温知意评价极高,温善实在不忍心告诉他,您单知道我名捕的称号是她闯出来的,那您知不知道当年我在花街柳巷的名声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啊? 每每想起这段往事,温善都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故而此时看见温知意,也没什么好脸色。 温知意也不和他计较,开门见山:“我找到戚滟滟了。” 温善瞬间来了精神:“在哪儿?我这就带人去捉她归案!” “在皇宫,”温知意如实以告,“栖芳殿。” 温善怔了一怔:“什么意思?” “戚滟滟就是戚静流。” “贤妃娘娘?真的假的,你不会拿我开涮吧?”温善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摩温知意。 温知意顺手给堂弟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骗你做什么?” 温善整整愣住了半柱香时间:“所以,我不能去缉捕她。” “当然不能。” “我甚至不能告诉六扇门其他人这件事。” “为你自己着想,没错。”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温知意摊摊手:“我以为告诉你真相,你会好过一点的。” “并没有。”温善面无表情。 温知意愉快地笑了,拍拍他的肩:“你继续忙吧,我先走了。” 温善抽着嘴角,怀疑堂姐出生开始就是为了克他的。 第 15 章 温知意走在街上,几年没回京,除了亲人朋友,她最想念的就是京里的美食。 她一边漫无目的地逛着,一边盘算着回京这段时间来,还有哪家酒楼的美食没有去品尝过。 说来也巧,刚刚和温善分别,这边在街上,她就看到了温善的父亲。 “小叔?”温知意打招呼。 温家能历经几朝屹立不倒,靠得一向是层出不穷的人才。如今在朝中势大,倒也不全靠内阁首辅温文语一个人独力支撑,眼前这位被温知意称为小叔的人,正是温文语的嫡亲弟弟,时任当朝三品户部尚书的温文越。 三品大员,纵然比不得内阁一品首辅,但也是位高权重了。何况,他任的还是户部尚书这种管钱粮的肥差,不管哪个部门要拨款都要经过他的手,平日里其他官员就算不想方设法拉拢关系,至少也不会主动去得罪他。 温文越和长兄关系一向极好,对侄女温知意更是一向喜爱有加,见到她便招呼她过去,笑着问:“终于舍得回京了?” 温知意闯荡江湖的事,他也是知情的。 温知意笑笑:“小叔在这里做什么?” “刚刚约了人谈点事,”温文越道,“遇到你正好,你婶母在给你备添妆,正愁不知你喜欢什么首饰,旁边就是青玉阁,待会儿和我一起去挑选一些。” 青玉阁是京里最有名的制首饰的铺子,价格极为昂贵。 温知意也不和他客气,小叔对他们这些孩子一向大方,以往她还在京里时,每年都能收到价值千金的礼物。 两人在青玉阁中漫步,随意挑选着。 虽然是最有名的首饰铺子,但由于昂贵的价格,楼里客人并不多,再加上铺子占地较大,乍看上去还有几分空旷。 两人因此得以放心谈话。 “陛下赐婚,小叔还未对你道声恭喜。” 温知意苦笑:“小叔你就别调侃我了。” 温文越倒是怔了怔:“怎么,你不满意这桩婚事?” 温知意咬了咬唇:“当然不能说是不满意,我未来的夫婿,是个很好的人。” “我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 这次轮到温知意怔了怔:“你为何会这么想?” 温文越道:“你们不是一同驻守栎城吗?我以为你父亲终于肯点头,是因为你们对彼此有些好感。” “没有,他只当我是朋友,何况,他还不知道薛温酒就是温知意,”她解释道,“我父亲肯点头,大概也是因为穆云起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选择,英俊潇洒,年少有为,最重要的一点,他是个正人君子。” “你对他评价很高。” “我实话实说而已,他确实值得这样的评价。” “你打算何时向他挑明你的身份?” “大婚的时候?”温知意脸皱成一团,她很少露出这般孩子气的表情,“我猜他一定会很失望。” 温文越笑了:“放心吧,没有人看到你会觉得失望的。” “要是穆云起就是很失望怎么办?” “那就告诉我,小叔帮你揍他。”温文越摆明了帮亲不帮理。 温知意被他逗笑了:“我骗了他,还要找人揍他,哪有这种道理?” “也是,”温文越笑着看她,“再说,我们的女将军,也用不着找别人,自己就能亲自动手。” 此时有其他顾客走近,两人便不再聊这些话题,转而专心挑选那些首饰。 “试试这套芙蓉玉的头饰吧。”温文越对温知意道。 温知意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这套芙蓉玉很漂亮嘛。” “那是自然,”温文越颇有几分得意,“我给芸娘挑的首饰珠宝,她一向满意得很。” 芸娘便是温文越的正妻,温知意的婶母。 温知意知道这两人一向夫妻恩爱,调侃道:“像小叔这般会挑选首饰的男子,倒是少见。” 温文越摆摆手:“得了吧,我年轻的时候也不耐烦这些。后来,还是遇到了芸娘,才学会了这些。” 温知意认真看着他。 温文越眼神里带上两分笑意:“遇上了那个人,你想让她开心,有些事自然就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会与不会,无非是用不用心罢了。” 温知意若有所思,她自幼聪慧,习文习武都是进步神速,唯独于情之一道向来不怎么开窍。 温文越拍拍她的肩:“你将来会懂的。” 温知意在青玉阁侍女的帮助下试了几套首饰,每试一套那机灵的小丫鬟都舌灿莲花,把温知意的美貌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温知意没怎么当真,她觉得这都是青玉阁为了贩卖珠宝的小手段罢了。 小丫鬟挺委屈,她确实是真心夸赞,眼前姑娘这般美貌确实难得一见,什么风格的首饰都驾驭得了,人还温柔礼貌没什么架子,她夸几句怎么了? 试了几套,温知意就懒得再试。以她身边若没有丫鬟帮忙,就干脆一根发带解决发型的德性,显然是对珠宝首饰没什么太大热情的。 温文越也很清楚侄女这幅德性,看了她试戴几套不同风格的首饰,心里也有数了。也不用她继续试戴,他一边和温知意聊天一边在多宝阁间穿行着,看到合适的就随手让侍女包起来。 这财大气粗的模样,要不是知道他是家底丰厚的温家人,极有可能会被同僚参一本贪赃枉法。 眼看他差点搬空了人家半家店,温知意不得不出面阻拦了一下。 “毕竟为你添妆,一生只有这一次嘛,”温文越想了想,“也有可能不止一次,但我挺喜欢穆云起那小子,所以还是希望就这一次的。” “小叔……”温知意哭笑不得。 “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首饰,不过将来在京里,各种各样的场合,总是用的到的,”温文越笑了笑,不再逗她,“不过今天就到这里吧,以后你需要的那些首饰,就交给你未来的夫君为你挑选吧。” 未来的夫君?温知意想象了一下穆云起满脸温柔地在她发间插入一只簪子的模样,忍不住抖了抖,险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穆云起是百炼钢,不是绕指柔。 —————————— 和小叔告别后,温知意踏出青玉阁的门,迎面撞上了马雨峰。 对方正满脸震惊地打量她:“果然是你,刚刚在青玉阁里,我远远看着就觉得像你。” “马公子?”温知意打招呼,“有段时间没见了。” “薛姑娘,你居然真的跟着穆云起来了京城?”马雨峰神色里还有几分茫然,“可是,刚刚和你一起那位,不是……那是温尚书吗?” “没错。” “温尚书是荣华郡主的叔叔……” “我知道。” 马雨峰不知道脑补了什么,神色逐渐扭曲:“你恨穆云起为了郡主抛弃你?所以你勾引了郡主的叔叔报复他?” 温知意:? 您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为什么不去写话本? 马雨峰感叹道:“怪不得薛姑娘当初说不需要我的照拂,看来,就算被穆云起抛弃,凭薛姑娘这张脸,随时随地都能另攀高枝啊。攀上的,还是温尚书这般有权有势的男子。” 温知意完全不想知道他这感慨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薛姑娘也是有本事,刚刚在青玉阁里看见你们,温尚书对你倒是大方,一掷千金。”马雨峰看了看手中的锦盒,那是他刚刚在青玉阁内为心上人夏婉芸选的一对儿耳坠。 夏婉芸一向喜欢青玉阁的首饰,但青玉阁价格太过昂贵,他之前为了贿赂李公公又花了一大笔银子。以他此时的财力,也只能偶尔买上一样小东西去哄婉婉开心。 想到刚刚温尚书一掷千金,差点搬空了半个青玉阁的模样,他心下颇有几分复杂。 “你这一身也都是温尚书为你购置的吧?”马雨峰上下打量温知意,“看起来倒是富贵逼人,和你在栎城时的样子,真是天差地别。” “……”温知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很想告诉马雨峰她这身衣服其实是温尚书他哥温首辅给她购置的。 但眼看“攀上了旧情人的未婚妻子的小叔”都已然让马公子震惊至此,温知意打算还是别让“攀上了旧情人的未婚妻子的爹”这种念头去摧残他的心灵了。 马雨峰继续大放着他的厥词:“温尚书与夫人恩爱之名传遍京城,看来却也不过如此。” 温知意叹了口气:“告诉我,马公子,你长这么大,被人打过吗?” 马雨峰茫然:“没有呀。” 没挨过揍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温知意看着他,特别想帮他弥补上这一段空缺的人生经历。 第 16 章 京城里其实有不少怨偶,这一点丝毫都不令人惊讶。想想也知道,那些门当户对的大小姐和大少爷们,大多都是出身富贵,没吃过什么苦头。这些从小被捧着长大的人,又如何能在一夕之间学得会忍让体贴呢? 穆云起的父母就是这样一对儿,他们冲突了一辈子,谁也不愿对谁低头,最终的结果就是穆云起的父亲一个接一个地纳妾,而母亲对外维持着高门贵妇的尊严,关起门来却喜欢拿那些娇滴滴的妾氏出气。 穆云起的母亲拦不住父亲纳妾,父亲也拦不住母亲折磨那些女孩儿。 这大概也是穆云起对他和荣华郡主这段御赐的婚事没什么向往之情的另一个原因。 虽然穆云起已经足够聪明到明白传言不可尽信,也知道不能根据传言去判断一个人的品性。 但温家的小郡主,那才真的是含着银汤匙出生,一生顺遂众星捧月地长大。说她其实是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一点脾气都没有处处为他人着想的人,穆云起也不能信啊。 想到这里,穆云起觉得自己有失偏颇,首先,自己肯定不会像父亲一样不停纳妾,其次…… 其次什么呢? 穆云起捂脸,他意识到自己是在迁怒。 荣华郡主没有做错任何事。 根本的问题也不是郡主的脾气可能不对,而是这个人不对。 他想要的是另一个人,他想要的是薛温酒。 穆云起略带痛苦地,终于在内心对自己承认了这一点。 只是近两月未见,他就在想念她,想念到差点把赏花宴上碰到的人误认为是她。 这也太悲催了,在他们两人大概此生都不会再见面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刚想到这里,穆云起听到窗外一丝异样的声音,正戒备的时候,他看到一个人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轻功很漂亮,人也很漂亮。 然后,穆云起眼睁睁地看着那位他脑海中“此生不复相见”的人从窗子里爬了进来。 穆云起险些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这位“幻觉”姑娘仍然像他记忆里那般好看,此时正笑吟吟地拿着一坛酒问他:“要不要一起喝酒?” 穆云起怔了怔,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第一反应是惊喜,第二反应是动作迅速地关紧门窗。 薛温酒看着他关窗的动作,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搞得好像我们要偷情一样?” 穆云起被她的口无遮拦呛了一下,也算是回忆起了当初在栎城朝夕相处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意识到自己的感情。 大概每次他的思维刚往情情爱爱的方向一跑偏,就被薛温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掐灭在了萌芽里。 就像现在,他刚刚借着回忆薛温酒酝酿起来的那点旖旎缱绻的情绪,被对方一句“偷情”砸散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他们当初能成为知己的一个原因——跟薛温酒相处的时候,他几乎从不会被任何负面情绪所围绕。 “你怎么来京城了?” “怎么?不欢迎?不是你当初说希望我路过京城的时候能来找你喝酒吗?”她晃了晃手里的酒坛子,“是你最喜欢的松醪酒哦。” “当然欢迎。”穆云起笑了,见到薛温酒,他的确是真心高兴。 他只是有些担心伯父发现她。 等等,这么一说,倒真有点像偷情…… 穆云起意识到自己又被薛温酒诡异的思维带跑了,无奈摇摇头。 温知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扔给穆云起:“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 “九转回生丹。”九转回生丹其实是个治内伤的药,完全没有什么回生的功效。至于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大概是炼药者想让这药听起来更神秘高端一些。 时下江湖上很多丹药都跟风起名叫“九转”某某,仿佛加上这两个字就步入了神药的行列。 不过话说回来,这九转回生丹倒确实可以称一句神药了,它对治愈内伤有奇效。 穆云起讶然:“你找到了戚滟滟?” 九转回生丹的消息最后一次出现在江湖上,正是被血月妖女戚滟滟盗走时传出来的。 “偶遇。” 她说的是实话,但穆云起只想吐槽。 那你运气还真不错哦,满江湖都在找的戚滟滟,就这么被你偶遇到了。 “这么宝贵的东西,为何给我?” “我记得当初在栎城的时候,你提过一次,当年教你武功的师父,在战场上肺腑受了内伤,每日用药,却仍煎熬不已,十分痛苦,你还说你曾想办法为他求药,却始终没能治愈他的隐疾。我就把药留了一颗,给你送过来了。” 她说得十分自然,但穆云起却莫名心下一酸。 她说他在栎城的时候提过一次,“提过一次”,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此时他刻意回想,却也想不起来他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对她说起这些的。 但她居然还记在心里。 穆云起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体会,心下酸酸软软的,仿佛整颗心被浸泡在某种古怪又柔软的液体里,却又诡异地冒着喜悦的泡沫。 他都有些佩服自己的自制力,那一刻,他居然没有忍不住去拥抱她。 “谢谢你。”他的嗓音有些哑。 “不用谢我,我也是借花献佛,”薛温酒偏着头看他,“看来你今天没有喝酒的心情,那我先走了。” 她摆摆手,便打算从来时那扇窗爬出去。 这也太洒脱了些,穆云起忙问道:“你接下来要去哪儿?” “托人把那瓶九转回生丹物归原主,”薛温酒踩在窗框上,一边回答他,“我帮他找回了一整瓶丹药,希望他不会太在意我扣留了一颗。” 这瓶药是戚滟滟主动送给她的,“反正我已经用不到了,你拿去吧。” 戚滟滟的意思其实就是让薛温酒留着,但她想了想,只留下了一粒,打算把余下的全部物归原主。 话音一落,她已施展轻功,飞掠而去。 那一瞬间穆云起想开口留她,最终却没有开口。 他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穆府的屋顶,半晌垂首笑了笑。 穆云起走到桌边,看着薛温酒带来的那一小坛松醪酒,给自己斟了一杯,对着她离去的方向一饮而尽。 窗外的月色很美。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他也不必再奢求更多。 第 17 章 又隔了几日,温知意收到了繁莹公主一同去京郊游湖的邀请。 对京中贵女们而言,游湖是个比较常见的活动。 只是公主选择的,却不是女孩们常常去游玩的京泰湖,而是更偏僻一些,离京城更远一些的风染湖。 按她的说法,是更有野趣。 公主还告诉大家,她会带上宫廷侍卫,让大家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温知岚觉得公主必然来者不善,温知意却不怎么担心,反正她会游泳,被推下水也不会怎么样。 温知岚严肃谴责了她姐这种轻敌思想,温知意感动之余,拍了拍妹妹的狗头,让她一边玩儿去。 不过游湖当天,温知意还是拒绝了妹妹试图一起跟去的行为。她自己不怕危险,但她不想让温知岚涉险。 温知岚不甚甘心地目送她姐的马车离开,总觉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眼皮狂跳。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陪温知意一同出京的大丫鬟无愁,独身回到温府,向温首辅禀报,大小姐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温首辅疾言问道。 “昨日夜半发现的,”无愁咬了咬牙,“我吩咐一起去的丫鬟小厮不要声张,悄悄去找。我趁夜孤身回京报信,在城外等到清晨开城门,我便立刻回府禀告您了。” “你做得好。”温首辅点点头,在那般荒郊野岭,一个女孩失踪了大半夜,就算什么都没发生,传出去也对名节有亏。 无愁能第一时间回城报信,而不是因为怕被责罚而心存侥幸地拖延,这一点也值得称赞。 “没有拜托繁莹殿下带去的侍卫一同寻找吧?”温首辅又问,短短时间内,他面上已经冷静下来,丝毫不露焦急之色。 “没有,”无愁摇头,“我怀疑这事跟公主殿下脱不了关系,而且……” “而且什么?” “公主带去的女官面上不显,但观蛛丝马迹,我怀疑,公主那边也出了事,”无愁道,“但我只是推测,不敢确信。”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温首辅立刻秘密调遣人手前往风染湖。 也许他表面看起来很镇定,但其实他心急如焚。 温知意是他的长女,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当年第一次做父亲时,把那小小的、柔软的身躯抱在怀中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想把天下的珍宝都给她,保护她一辈子,让她一生都无忧无虑。 不过温知意很独立,她自己去闯荡江湖,驻守边关,几乎没怎么需要过他的保护。这让他欣慰与骄傲之余,还有一丝挫败感。 他知道温知意武功很好,本事很强,她可以保护自己,等闲人伤不了她。 但那是他的掌上明珠,他如何能不心急? 温知岚醒来后,在园子里远远看到了无愁,找了一圈却没见温知意的人影,昨日随长姐出门的其他丫鬟也都未归,她立刻起了疑心,跑去书房问父亲。 温首辅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好,也没瞒她。 温知岚知道后,当场指天立誓,等繁莹回京后,她要亲自挠花公主那张自鸣得意的脸。 温首辅糟心地看她一眼,却也没什么拦阻的意思。他不会冤枉任何人,但如果此事真是繁莹殿下做的,那他也不会轻轻揭过。 他们这边忧心如焚,失踪的温知意此刻却不慌不忙,脸上甚至还露出了点堪称愉快的笑意:“公主殿下,你还好吗?” 她对面的繁莹公主被绳子捆着,发髻散乱,脸上也沾到了不少灰尘,形容狼狈:“温知意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温知意蹲下凑近繁莹公主,与公主截然不同的是,她的衣衫整齐,脸上干干净净,连头发都一丝不乱,随着她下蹲的动作,鬓间的步摇轻轻摆动,看起来真是优雅美丽极了。 仿佛正和繁莹公主一起被关在一间小柴房里的人不是她一样。 繁莹看她这副样子,越加咬牙切齿:“你是故意害我被那些山匪劫走的!他们的目标明明是你一个人!” 繁莹有苦说不出,她知道那些山匪的目标是温知意,因为那些人本就是她自己买通的。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计划,把温知意约出去游湖,待到夜间刻意调走侍卫,让山匪把人劫走。 温知意一个弱女子,想必没什么反抗的余地。为保万无一失,临睡前,公主还命自己身边的女官给温知意送了一碗莲子羹,里面加了些能助人安眠的草药。 繁莹本打算待第二日清晨,自己再假作刚刚发现温知意失踪的模样,然后大肆去让侍卫寻人,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 这样一来,就算温家反应再迅速,等温知意被救出来的时候,也至少在土匪窝里过了一夜。早已名节尽毁,嫁不得穆云起,也嫁不得其他有名有姓的权贵人家。 考虑这个计划时,繁莹带着点愉快的心情想象着温知意此后的人生。 她觉得自己做得并不算绝,至少她没有真的让那些人染指温知意,只是把人绑走几天做做样子而已。 何况,温知意就算嫁不好,但温家又不是养不起她,也许将来可以招个考不上功名的穷书生入赘什么的。 繁莹想着,越发觉得自己对温知意手下留情,已算仁慈。 这个计划繁莹甚至没有告诉过柳贵妃,因为她知道母妃一定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甚至会骂她愚蠢。 母妃总觉得她不聪明,等这件事做成了,她就要证明给母妃看,自己聪明得很,连温知意都被她算计了去。 温知意到底有什么好的?繁莹轻嗤,连自己的父皇都曾想收她为义女,为了她申斥三哥,还为了她的婚事来来回回考虑过那么多青年才俊,比对自己这个亲女儿都用心。 繁莹攥紧拳头,指甲扎入掌心,她偏偏就要搅黄这桩婚事。 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碍了她眼的,她就要毁掉,这有什么问题? 她倒也没蠢到告诉那些山匪温知意的真实身份,毕竟绑匪也不全是为了钱不要命的傻子,告诉他们那是温首辅的女儿,谁敢去劫? 她只说那是一群商户家的女儿在游船,那些山匪倒也知道风染湖平日的确不是贵女们游船的选择,便没有质疑。 但这一举措,间接导致她自己也被当成商户家的女儿劫来了。 她相信温知意也看出来了她的阴谋,此时她也在这昏暗逼仄的小柴房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不然哪里会那么巧,她正兴奋难耐地坐在自己房间等着听对门的动静时,刚绑到温知意的山匪之一那么巧就一个趔趄,不小心撞开了她的房门。 那一个趔趄的幅度之大,与其称之为趔趄,不如说更像被什么人一脚踹进来的。 然后她被迫和山匪大眼瞪小眼了。 和山匪联络时当然不是她亲自出面,因此山匪们自然不知道这位就是雇主。 被看到了怎么办?就一起绑了呗。 整桩事都仿佛一出闹剧,和繁莹想象中的“精密、严谨”完全不搭边。 繁莹本是怕其他贵女听到动静起了疑心,便把其他人安排在楼下,只说想和温知意亲近亲近,拉着她的手强行把她安排到了自己对门。 这就叫害人终害己,但繁莹显然不这么觉得,她觉得自己是被温知意坑了。 但温知意一副无辜的模样:“公主定然是误会了,我倒觉得那些山匪的目标是殿下,我反而是被殿下连累了呢。” “温知意你把我当傻子哄吗?” “彼此彼此。” 反应过来这“彼此”是什么意思,繁莹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涌着涌着,她也发现了不对:“你的绳子是怎么解开的?” 她被绑在地上,弄得一身灰尘,狼狈不堪,温知意却干干净净站在那里,行动自由。这让她分外不能接受。 “不知道哎,它自己就开了。”温知意笑吟吟地看着她,似乎觉得现下的场景很有趣。 繁莹试着讲理:“都到了这份上,我们想脱身的目的是一样的,就先不要互相针对了,你先帮我把绳子解开好吗?” “不好,”谁知温知意严肃地摇摇头,“被绑到这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眼看小命休矣,却还要与厌恶之人虚与委蛇,那不是死不瞑目?” 繁莹险些吐血:“你不会死的!”她根本没让山匪杀人灭口。 “我没说我会死呀,”温知意露出纯良的微笑,“我说的小命休矣,指的是公主你啊。” “为什么?”繁莹怒了,“我们同样被绑在这里,凭什么你觉得死的是我不是你?” “第一,我解得开绳子,你解不开,”温知意掰着手指给她数原因,“第二,我会武功,你不会;第三,我现在怀疑绑架一事是你策划的,所以公主你再敢对我大喊大叫的话,我很有可能会不小心一个失手结束您的性命。” 繁莹没空关注第二点带给她的惊讶,原因显而易见,此时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第三点上。 “你敢?本宫可是公主,这是凌迟的大罪!” “是啊,”温知意轻笑,“那些绑匪很有可能会被凌迟处死,毕竟所有人都会以为公主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温知意上过战场,威胁要杀人的时候,她眼神流露出真实的杀气,足以让人胆寒。 繁莹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温知意遗憾地看着她,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被吓晕还是被气晕的。 第 18 章 繁莹醒来的时候,看到温知意还在柴房门口摆弄那只门锁。 “你研究出怎么开锁了吗?”繁莹迟疑了一会儿,聪明的没有去提之前的话题。 “没有,”温知意遗憾地摇摇头,“显然,我还没有聪明到半个时辰内突然无师自通成为开锁高手。” 那感情你刚刚纯粹是在浪费时间?繁莹很想直抒胸臆,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想了想,说道:“其实就算逃不了,我们也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皇宫和温家的侍卫,都是最顶尖的,找到我们两个只是时间问题。” 温知意却似乎并不认同她的观点:“你注意到没有?这柴房似乎不是第一次用来关人。” “什么意思?” “你右边有一截带血的绳子,大概是有人拼命挣扎的时候,绳子把手腕磨破了。但从绳子的痕迹来看,这个人最后也没能挣脱。” 繁莹怔了怔,心下浮起一阵恐慌。从昨夜开始,事情就已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公主殿下,这里离京城已算远。等有人发现你我失踪,从风染湖返回京城,通知陛下,陛下再派人去风染湖调查,他们再顺着蛛丝马迹追到这里,只路上就要耽搁几个时辰。等救援的人到了,很有可能一切都晚了。我们只能自救。” 繁莹勉强定了定神:“可是门锁撬不开,你打算怎么办?” “这么办。”温知意话音未落,繁莹就看到那可怜的门板随着“哐”的一声巨响,飞了出去。 繁莹公主目瞪口呆,大半的思维在惊讶原来你这厮还真会武功,小半思绪在想所以你刚刚研究那只锁只是为了好玩吗? 却还有极小一丝思绪诡异地想着,为什么这家伙踹门的样子好像还挺优雅? “可以帮我解开绳子吗?”见识到温知意踹门的身手后,繁莹低眉顺眼,看起来温顺极了,“你带我一起出去,我们可以互相作证,随便编个迷路的借口,保证你的名节不会受损。” 温知意笑了:“公主殿下,您要是早点这般好好说话,我何必拿杀人的事恐吓你?” “……”繁莹敢怒不敢言。 大概是觉得两个女孩不可能挣脱绳索并撬开锁逃掉,柴房外并没有人把守。 两人顺利摸出了柴房,繁莹是被黑布蒙着头带过来的,此时看着房外一片树林遍地无人烟的样子,顿时更加慌乱:“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随口一问,也没指望温知意回答,但后者语气肯定地道:“俦金山。” “你怎么知道?”繁莹怀疑这个回答的真实性。 “根据马车行驶的时间推算,只有俦金山和云明山符合条件,但云明山的地形不适合山匪驻扎。” “你还懂这个?”繁莹将信将疑。 “略懂,”温知意谦虚道,“噤声。” 两人躲在树后,看着两名山匪经过,一边聊着:“老六他们这次掳上来的妞可真不错。” “是啊,那个黄衣服的也太好看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妞!” “就是啊,听说是有钱商户家的女儿,那细皮嫩肉的,和以前的那些民女可没法比。” “粉衣服的那个也还行,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轮到咱们。” “别想了,老大和副寨主已经说了,今晚他们一人一个。要轮到咱们,那可有的等了。” “老大也太猴急了些,这还大白天的,就要两个人过去陪酒。” “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换了你,你也猴急。” “哈哈,也是。”两个人互相调侃着向柴房的方向走去。 躲在树后的繁莹松了口气,才开始后怕,冷汗涔涔落下。 她不得不承认,温知意说得对,如果不能立刻逃出去,等救援的人到了,很有可能一切都晚了。 温知意看了她一眼,神色莫测。 繁莹看懂了这一眼的意思,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掩盖了,反正温知意也差不多都猜到了:“他们……他们……这不是我指使的。我明明没有让他们碰你的,我只是让他们把你绑走。这不能怪我,我怎么想得到他们有这个意思……” “殿下,一个女子,被山匪绑走了,会发生什么?你真的想不到?”温知意道,“你是真的觉得他们不会动我,还是你根本懒得去想这些后果?” “……”繁莹无言以对。 “如果今日被你设计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你这就是害了一条性命。” “……” 繁莹咬了咬唇,迟疑了片刻才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何设计你?” 温知意想了想:“刚刚在柴房的时候,我回想了一下,我自认为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我也懒得去揣测绑架犯的心理活动。我也不是你的亲人长辈,需要知道你的动机,借此来教育你。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我只需要给你一个教训,让你以后不敢再犯就是了。” “……”这人果然还是很讨厌。 见她低头不说话,温知意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跟我来。” 两人在山间摸索着走了一段路,走着走着繁莹开始瑟瑟发抖:“我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眼前这一库的兵器,怎么看怎么都不可能是通往山下的路。 “没有错,我要找的就是兵器库,虽然这兵器库也太寒酸了点。” “为什么?” “因为要我赤手空拳地对付整个寨子的人,也太难为我了。” 你说得好像有个兵器就不难了一样…… “你……你到底准备怎么逃出去?” “杀出去。” 繁莹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此时,外面一片喧哗之声响起,繁莹心下顿时更慌乱:“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们逃了?” “应该是,”温知意漫不经心地侧耳听了听,“如果我们刚刚向山下跑,这会儿大概正好撞到他们搜寻的人。” “……” “拿着这个。” “做什么?”繁莹看着温知意塞到自己怀里的箭筒。 “不知道人数多少,贸然正面对敌对我们不利,先放冷箭解决几个再说。” “你会用箭?再说,就算解决掉几个有什么用?不是还剩下很多吗?” “放心,这种山寨里一般不会有太多人,如果我估计得没错,俦金山山匪大概不过四五十人。” “你怎么知道?” 温知意看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在栎城的时候,就听说有些地方,山匪纵横乡里、为祸百姓,当地的官员有的不愿意管,有的也的确管不了。 后来,还是穆云起在战事不吃紧的时候,带兵扫荡了附近的几座山。后来周边几座城乡的百姓们听说了,再遇到这种事,都会求到边军这里。穆云起经过调查确认情况属实后,都会派一队人马去围剿。 这本不是驻边将军的分内之事,穆云起当初受边关百姓爱戴,也是事出有因。 温知意当初也被他派去剿过几次山匪,对这些山寨分布多多少少了解一些。 至于捉拿回来的那些山匪,其中做过大恶的,屠戮过无辜百姓的,劫掠过女子的,斩首示众。 没犯过大恶的,则收编入边军,为国效力。 不少因为吃不饱饭才落草的山匪,一时居然对收入边军的决定拍掌叫好。后来,甚至有些山匪主动来投,倒是让边军众人哭笑不得。 温知意不回答,繁莹也没再追问。这么一会儿工夫,已足够她看出温知意身上奇怪的地方。 若换了其他女孩儿,这会儿怕都是全身发抖、两股战战了,看她自己就知道。 但温知意自始至终看起来都挺冷静。 如果这件事不是繁莹自己策划的,她大概要怀疑温知意才是和绑匪有串通的那一个。 何况,温知意还策划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逃跑方式——干掉所有人,不就能顺利逃出去了吗? 好有道理哦,完全无法反驳。 虽然繁莹其实也不太确定温知意到底是真的冷静还是已经被吓到失心疯了。但她现在除了听温知意的,也没什么其他办法。 温知意倒也不强迫她跟着自己:“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想办法逃,要么待会儿跟住我,不要掉队,听我指挥。” 繁莹咬了咬牙,若孤身逃跑被人发现,后果可想而知,不如赌上一赌:“我跟着你。” 她说出这一句话,自以为已经用了此生最大的勇气,温知意闻言总该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但温知意只是不甚满意地看她一眼,嫌弃地叹了口气:“可惜你不是我手下的士兵,但眼下也只能凑合了。” 第 19 章 繁莹公主有一点倒是没说错,宫廷侍卫和温家的人行动都很快,几个时辰后就顺着蛛丝马迹一路追到了俦金山。 所有人行动间都很急切,因为他们很清楚事件的性质——两个被山匪劫走的妙龄女孩儿,她们身上会发生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必须行动迅速,时间一丝一毫都不容耽搁。 行至山下,包围了俦金山,领队的人先派了个轻功好的上去探探情况,以免贸然动起手来伤了人质。 这位大内侍卫在俦金山山寨正堂找到两个女孩儿的时候,一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是眼前的情景,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荣华郡主的美貌之名传遍京城。这样貌美的人落入山匪窝,怕是当场就被收为压寨夫人了。 京中贵女,心高气傲,遇到这种事,下场会有多惨烈,自不必多言。 但眼前的荣华郡主温知意,显然跟“惨烈”这个形容完全不沾边。她斜倚在一张虎皮交椅上,正吩咐人给她上大碗的酒和大块的肉。旁边竟然还有个小丫头,在给她捶腿捏肩。 这模样,与其说是像是被强行掳掠来的压寨夫人,倒不如说更像占山为王的山大王。 侍卫扫视了一圈,没发现公主的踪迹。再仔细定睛一看,才发现负责捶腿那个“小丫头”居然就是他们此行要寻找的繁莹公主。 侍卫平时在宫里,哪见过繁莹公主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一时差点没敢认。 与温知意不同的是,繁莹公主倒是挺符合受害者的形象,正在瑟瑟发抖。可她这瑟瑟发抖的模样居然不是冲着山匪的,而是冲着荣华郡主的。 也不知郡主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听话。 侍卫思绪一时有些发散,实在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总不会是温知意凭借美貌得了寨主的青眼,便借此来欺压公主吧? 温知意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摸了摸那张虎皮,感叹道:“这虎皮居然是假的。” 一旁的壮汉赔着笑:“我们这俦金山哪里来的真老虎?用个假的凑合凑合嘛。” 侍卫茫然了一瞬,就算面对着新任压寨夫人,这山匪的态度是不是也过于礼貌了些? 接下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温知意尝了一口山匪奉上的烤肉,一脸嫌弃:“太难吃了,撤下去吧。还有那边倒酒那个的动作能不能麻利点?你们平时就是这么伺候老大的?” 我们老大穷苦人家出身,平时可没你那么多穷讲究。负责烤肉的山匪敢怒不敢言,把那盘烤牛肉拿下去重新加工。 温知意随手翻着手里的一本库房小册子,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点了点:“这个琉璃屏风是哪里抢来的?搬过来给我看看。” “是过路的一支西域商队为了保命主动孝敬的。屏风在寨主的卧房里,小的这就给您搬来。”土匪对她堪称有求必应。 此时,有山匪把一碗酒呈上。 温知意接过酒碗嗅了嗅:“换一碗。” 倒酒的山匪战战兢兢道:“这已经是我们寨里最好的酒了。” “酒好不好倒在其次,”温知意似笑非笑看他一眼,“也许我应该说得更清楚一点,给我换一碗没下药的酒。” 大堂里静默了一瞬,负责倒酒的山匪脸色发白,似乎试图辩解,最终又嗫嚅着没敢说出什么话来。 温知意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原俦金山山寨副寨主:“谁再敢反抗,这就是你们的榜样。” 副寨主适时发出一声哀嚎。 温知意瞪他:“我射的是你的腿,又不是致命伤,哀嚎什么?” 副寨主躺在地上抱着被打伤的腿,听了这话,满脸怨愤委屈地看她一眼。 许是这可怜巴巴的眼神打动了她,温知意问道:“真的很痛吗?” 副寨主拼命点头,期盼着眼前的女孩能允许寨里的大夫给他包扎一下。 温知意想了想,认真建议道:“疼得受不了的话,就把腿卸了吧。” 副寨主:跟人沾边儿的事儿您是一点儿都不干啊。 “把我的弓呈上来。”温知意想了想,又出幺蛾子。 一旁的土匪恭恭敬敬把那一把已然被温知意据为己有的弓呈上。 温知意拿起弓箭,对大堂另一侧贴墙站立、头顶一只桃子的一名男子道:“寨主大人,你可站稳了,弓箭不长眼啊。” 她懒洋洋地射出一箭,伴随着一声惨叫,那支箭在寨主的大腿上划出一道血痕。 温知意把弓放在一边:“技艺不精,勿怪啊。” 寨主当然不信,她刚刚用箭如神,躲在高处远远放冷箭几乎射残了他们寨里大半的人。这会儿距离这么近,指着头上的桃子,却射中了大腿根,你说你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侍卫观察了一会儿,一边怀疑人生,一边飞速掠下山向大家说明情况。 于是大家一起怀疑人生了。 领队的人留下一部分人手驻守山下防止山匪逃窜,其余人马一同上山。 正小心翼翼伺候着温知意的山匪们,看到官兵进门,居然露出两分欣喜的模样。 “你们来了,太好了,”温知意看到他们,放下酒碗起身,脸上同样露出欣喜之色,“我和殿下都吓坏了呢。” 侍卫们:山匪的喜悦之情看起来都比您真诚些。 侍卫们上前将山匪一一擒获,也不知道之前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待遇,山匪们几乎都没什么反抗的动作。 一同上山的还有两名年长女官,是宫里特地派来处理可能会发生的特殊情况的。 其中一名拿起手里的披风上前给公主披上。 另一个则看看手里的披风,又看看温知意,也不知道是不是要用披风上前裹住温知意这个“饱受摧残的小可怜”。 但见温知意这精神焕发的模样,至少事先准备好的安抚开解之语倒是可以省下了。 温知意和女官对视一眼,没察觉她的意图,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这个琉璃屏风我可以带上吗?我还挺喜欢的。” “当然。”女官抽着嘴角应下来,觉得自己一行人并不是来拯救被山匪劫掠的小可怜的,而是来帮温知意这个土匪黑吃黑的。 第 20 章 侍卫们早在山下备了马车,马车里带着全套的衣物,饰品。 这是预先准备给两人换上的,以免回京时,形容狼狈的被人看到,人多口杂传出去闲话。 温知意倒也不会拒绝干净的衣物,上了马车在女官的帮助下更衣。 侍卫们倒也不太好意思把此行称之为营救,毕竟他们出现之前,温知意似乎在山匪窝里开心又快乐,疑似还强行过了一把山大王的瘾。 眼看营救没用上,安抚的话没用上,某些紧急措施也没用上。 此时看着温知意乖乖换了衣服,众人心里诡异地产生一种此行不算白跑一趟的欣慰感——至少郡主用上了我们带的衣服不是? 繁莹换好衣物,陷入一阵沉默,女官刚刚帮她换衣服时,已经偷瞄到她身上并没有什么被欺凌过的痕迹,但看她表情,有些担忧,试探着问道:“殿下,俦金山上都发生了什么?” 繁莹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我有话想和荣华郡主单独谈谈。” “是。”女官识趣退下,把车厢的空间单独留给两人。 “不管怎样,谢谢你在山上保护了我,”繁莹打破了沉默,“要不是你,我一个人不知会发生什么。” “殿下,你很清楚会发生什么。” “是,我很清楚,”繁莹承认,“你之前说要给我一个教训,但我猜你手下留情了。” 温知意笑了笑:“殿下,在风染湖我没有让你一个人被绑走,已经是手下留情。” 繁莹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见识过温知意的身手后,她明白,一开始在风染湖,温知意就有办法一个人脱身,那被绑到俦金山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殿下,你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从小到大可能身边都没什么人敢忤逆你的意思,所以一旦出现一个让你稍不如意的人,你就想毁掉对方。” 繁莹咬了咬唇,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她出生起便是公主,身份地位带来的优势,让她自小便明白自己有权处置那些让自己不愉快的人。 这有什么错呢?她身边有权有势的人都是这样的。既然有这份与生俱来的权力在,她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受气? 她又看向温知意,按理说,温知意的成长历程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一样顺风顺水,一样受不得丝毫委屈,不容人忤逆。 温知意察觉她的目光,失笑:“殿下,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可不一样。至少我决不会用这种肮脏手段去对付一个女子,即便那个女子是你,即使你其实是自作自受。” 这人果然还是很讨厌……繁莹咬了咬唇:“那你会怎么做?如果有人得罪了你?” 温知意想了想:“当场打回去?” “……”繁莹一时失语,不知该如何评价温知意这个答案。一方面觉得她这方式简直比自己还要嚣张,另一方面又莫名觉得这似乎确实显得更加光明正大一些…… 繁莹沉默片刻,又开口道:“我设计你,是因为我三哥。” 温知意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追问,似乎真的并不好奇。 但繁莹还是说了下去:“当初母妃不许三哥娶你,他很伤心,跑去青楼饮酒作乐,和一个妓子有了首尾,还……还致其有孕。” “父皇知道后,很生气,申斥了三哥。这件事很多臣子都知道,三哥也因此离储位更远了一步……” “殿下,你错了。”一直静静听着的温知意突然开口打断她。 “错在哪里?” “殿下,你还不明白吗?当初,三皇子殿下哪怕有半分入主东宫的机会,贵妃娘娘捏着鼻子也要为他娶我进门,因为我身后是内阁首辅,是整个温家。” 温知意眼神澄澈,让繁莹公主不由先信了她三分:“你……你是说?” “娘娘再讨厌我这个人,她也理应要为三殿下谋划,为三殿下拼一拼,但她没有。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她显然很清楚,三殿下从来都没有过被立为储君的机会。” 繁莹表情凝滞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温府。 早有温家的人快马赶回,先一步把俦金山之事报给温首辅,但他亲眼看到温知意时还是松了一口气。 再三确认温知意毫发无伤后,温首辅摆出了一副严父面孔。 温知意一看要糟,立时摆出一副小可怜模样:“女儿刚刚受了不少惊吓,父亲可否容女儿先回房歇息?” “你受了不少惊吓?”温首辅冷笑,“那繁莹殿下怕是要被你吓死了吧?” “……” “这件事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你倒好,自己涉险不说,还把公主也坑了进去。” “女儿知错。”下次还敢。 “不过那繁莹也是太不像话……”刚批评了温知意两句,温首辅实在没忍住自己偏袒女儿的心,话锋一转。 眼看着温知意又要露出嬉皮笑脸的模样,温首辅脸色一肃,飞快终止了这个话题,继续批评起自己的女儿:“听说你还体验了一回山大王的生活,怎么样,玩得可还开心?” “不怎么开心,”温知意如实道,“山寨里烤肉师傅的手艺,实在太糟糕了些。” 她从昨夜被山匪掳走时,就一直饿着,此时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温首辅。 温首辅哪能不知道她这毛病,自小就是,食物若不合她口味,她宁愿饿着也一口不吃。当初为了她,温府遍请名厨。温首辅甚至豁出去这张脸,向陛下求了个御厨回来。 “行了,厨房给你备好饭菜了,快去用膳吧,”温首辅没好气地摆摆手,“知岚担心了你一天,这会儿估计已经等在你院子里了。” “谢谢父亲,”温知意顿时眉开眼笑,“我这就去用膳了。” “这个小混蛋。”看着她的背影,温首辅再绷不住严肃的面孔,笑骂道。 还好她没事,温首辅想道。至于繁莹公主,敢欺到温家头上,他必不可能这般轻易揭过。 虽然公主其实也很惨,从头到尾没体会到半分报复的快感,就被温知意反手给坑了,俦金山上,一番惊魂未定,回京后,还有温知岚信誓旦旦等着要去挠花她那张脸,而自己这边,却还要说服陛下对公主进行处置。 温首辅想着想着,一时间险些对繁莹公主升起几分淡淡的同情之意。 第 21 章 繁莹公主独自站在湖边,魂不守舍,无视了一旁贵女们的热热闹闹,连贴身女官都被她嫌烦打发得远远的。 这是一位贵女的生日宴,按大楚习俗,年轻人不会大办生日,一般只是邀请一些平日玩得好的女孩子们一起逛逛园子聊聊天。 这场宴会的日子是早就定下的,俦金山事件后,她惊魂未定,又被母妃痛骂一顿,哪还有心情去赴什么生日宴? 但柳贵妃说她若不出现,只会更加引人无端揣测。 繁莹和温知意回京后,对外只说那晚她睡不着,拉着温知意出去划船,结果天色太暗看不清方向,最后迷了路,还是第二天被侍卫们找回来的。 “对外的说辞我和温知意已经达成了共识……”柳贵妃来和女儿商量对策的时候,繁莹告诉她。 柳贵妃挺惊讶,自己这女儿什么德性她自然一清二楚,从来耳朵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连她这个母妃的话都常常阳奉阴违,更别提一个本就心存厌恶的人了。 繁莹看她表情,也猜到母妃在想什么,一时也是欲哭无泪。 她完全是被迫和温知意达成共识的——当有个人把你按在地上威胁的时候,你很难拒绝接受这个人的建议。 俦金山上发生的一切,仍然在她脑海中不停翻涌。 她一直以为武人是粗鲁的,但温知意动手那一瞬很漂亮,挽弓拉箭,素手出锋芒。 她不想承认,那一瞬间连她都看呆了。 她更不想承认的是,自己所谓的报复,根本是无理取闹。三皇子的事,根本怪不得温知意。 她这边正想着温知意,耳边却听到身边有人叫着“温姑娘”。 温知意也来了吗? 繁莹下意识回头找人,这一瞬间猝不及防,腰间传来一股大力,她反应未及,顺着这股力气坠入了湖中。 见公主落水,周围响起一片惊呼声。 “殿下!”她身边的女官被她打发得远远的,此时看见她落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湖水不深,几个女官三下五除二地就迅速把公主捞了出来。 此时正值夏季,落水并不会让人受寒生病,但心中的羞恼却令人无法忍受。繁莹抹了把脸上的水,怒道:“谁敢推我?!” “我。”温知岚丝毫不杵她。 那日听说繁莹公主做出的事后,她憋了一肚子气。但公主这几日不是在宫里就是在公主府,她若贸然过去,怕是连公主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要被侍卫当场拿下。 因此听说繁莹公主参与了今日的宴会后,她直接带人就冲了过来。 “温知岚,你好大的胆子,你还记得我的身份吗?” “我当然记得公主殿下的身份,敢问公主殿下,您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 周围一片哗然,温知岚一向是个混不吝,但谁也没想到她有胆子众目睽睽下对公主动手,下了手后面对质问还丝毫不露怯意。 繁莹气得差点当场骂街,我做过什么?我被你姐反手坑了,你姐一点亏都没吃,吃亏的从头到尾都是我,是我! 但好在她还没有彻底失去理智,知道这种话决计不能当众说出口。 “来人,把温知岚给本宫拿下!” “殿下,”身边的女官却低声拦住了她,“先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着了凉。” 这女管是俦金山事件后,柳贵妃特意派到她身边看着她的。 繁莹行动前,根本没怎么考虑后果,只觉得就算温首辅将来发现真相,为了女儿的名节,也不会敢把温知意被山匪劫走一事宣扬出去,只能吃了这个暗亏。再加上她自恃公主的身份,觉得温首辅一个外臣,就算在朝堂上权势再大,手也伸不到后宫,无法对她如何。 但柳贵妃可没这么天真,她知道女儿这次是闯了大祸。差点害了温首辅的女儿,柳贵妃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这个时候决不能再让她再多生事端。 繁莹再蠢也明白了女官的意思,她咬咬牙,恨恨地看了温知岚一眼:“你给本宫等着。” 繁莹公主愤然离去,留下温知岚和一众贵女。 众贵女看着温知岚的眼神,仿佛看着一个勇士。知道您莽,但也没想到这么莽啊。 那是公主啊,金枝玉叶,帝王的女儿。 有人幸灾乐祸地想,让你嚣张,这次惹到公主头上,你嚣张的日子怕是没多久了。 温知岚对公主动手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温首辅听说女儿的举动,挑了挑眉,施施然放下手中笔墨,直入宫廷拜见皇帝。 “陛下,小女言行无状,冒犯了公主殿下,还请陛下降罪。” “得了吧,朕还不知道你?”帝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不是来请朕降罪的,而是来请朕恕罪的吧。” 温首辅垂首不语。 “不过这事,确实是繁莹先做错了,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朕还不知该如何面对爱卿。你在为朝廷鞠躬尽瘁,繁莹却要去加害你的女儿,”帝王叹了口气,“是繁莹不懂事,子女教养,任重道远啊。” “陛下言重了。” “放心吧,朕不会偏袒她,繁莹的脾气,也确实应该让她吃点苦头,长长记性了。” “谢陛下。” 又过了几日,宫里传出消息,太后身体欠佳,繁莹公主尽孝,主动提出要去京郊浮云庵吃斋念佛一年,为太后娘娘祈福。 这便是陛下对公主的处置了。 在温首辅看来,这惩罚已不算重了。 但消息传出去,外界一片轰动,为太后祈福的理由自然骗不过明眼人。温家的女儿对上金枝玉叶的公主,最后居然以公主黯然离京收场。 温知岚当着一堆人的面把公主推下了水,最后公主离京,而温知岚呢?有好事者打听了一下,温首辅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小女言行无状,已罚她在府里禁足。 众人一时无言以对。 他们不知事情真相,只觉得帝王对温家,实在恩宠极深。 这直接导致了温知意再次出门赴宴时,发现其他贵女面对她的态度更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了。 第 22 章 穆府。 叔侄二人正在院中对弈。 “陛下果然重视温家,”穆扬执黑子,“娶荣华郡主入门,是一步好棋。” “您的决定总是正确的。” “不过,再怎么样,陛下也不可能因为女孩儿家的一点口角就罚了公主,风染湖两人失踪那晚必然发生了什么。” “伯父对此有何猜测?”穆云起神色淡淡,似乎只是信口一问。 “我的猜测倒是跟京里流传的说法差不多,”穆扬在棋盘上落下一子,“风染湖那么偏僻,繁莹殿下半夜带郡主出去划船,很可能是导致郡主落水了。也许公主是故意推人下水的,但左不过是女孩儿家那些小把戏罢了,我对此倒不是很关心。” 穆云起落下一子,没有接话,似乎沉浸在棋局中。 穆扬继续道:“听说郡主一向体弱,许是落水受了惊吓,甚至生了病,陛下才会对公主殿下有此一罚。” 穆云起仍不接话。 穆扬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我知道让你娶一个病秧子,你心里可能不大情愿,但那荣华郡主可是出了名的美人。” “伯父想让我娶郡主,想必与郡主的美丑无关。” “你既如此通透,又何必非要我把话说明白?”穆扬又落下一子,“若换了旁人家的女孩儿,别说落个水受个惊吓,就算去了半条命,又能把公主如何?” 穆云起又落下一子:“我胜了。” 穆扬定睛去看棋盘:“你的棋下得越来越好了。” “是您的心思没在棋上。” 穆扬笑了笑,不甚在意:“探病的礼物我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都是女孩儿家喜欢的珠宝衣饰之类的小玩意儿。你这几日,若得空,便去温府登门拜访一番吧。” “是。” —————————— 繁莹公主自请离京后,又过了两日,陛下的赏赐由御前太监李全李公公亲自带人送上了温府。 温知意出来谢赏,李全的眼神不着痕迹地在她的脸上扫了一圈。 上次她入宫时,李公公就看出繁莹公主对她有敌意,当时他还想借公主试试温知意的深浅。但转眼间,繁莹已黯然离京。 没试出来,却也没必要再试,公主离京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端看眼前温知意神清气爽的模样,就知道两人相争,赢家是谁了。 李全离开时,温知意开口道:“我送送公公。” 李全会意,让身后的小内侍们远远跟着,他看了看温知意:“你……您……” 温知意笑了笑:“李公公若开不了口,就不必问了。” “……什么?” “你不管我身份,我不管你欺君。” 李公公心下一凛,她果然猜到了自己欺君之事。 “公公不必担忧,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朋友还是敌人,李全其实没得选,他只能选前一项。 虽然两人其实互有把柄,但是温知意隐姓埋名,是去保家卫国的;而他呢?往严重了说,那就是收受贿赂,勾结外臣欺君。 虽然都是秘密,但想也知道,这两个秘密都曝光的话,是谁的后果更严重。 李公公转瞬间内心千种念头划过,最后却不得不心服口服地行了一礼:“郡主所言甚是,李全受教了。” 温知意虚扶一下:“公公言重了。” 李公公其实还有数不清的问题想问,最大的困惑当然就是温知意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要去边关自讨苦吃。 出身草莽的薛温酒也许需要战功往上爬,但温知意根本不需要,她天生就是人上人。 但他没办法问出口,只能带着满腹的困惑与纠结回宫复命。 陛下赏赐荣华郡主的事传出,外界又是一片哗然,为了女孩间争锋的事,陛下已经罚了公主,如今却还要赏赐郡主,真是器重温家云云。 都是些老生常谈了,温首辅随便一听,根本没往心里去。 —————————— 穆云起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一只小酒坛子。 那是前段时间薛温酒带来的松醪酒,他留下了坛子,放在博古架上做了个装饰品。 虽然与他房间里其他摆设颇有几分格格不入,但房间的主人这般决定,下人们自然不好置喙。 清风明月,他一向觉得这称号极适合薛温酒。如今,这称号又多出一层意味,薛温酒对他而言的确就是天边明月——明月的清辉一直洒在你身上,但你知道,明月不能属于你。 伯父准备的探病礼物就摆在桌上,虽然穆扬说让他得空去拜访,但他完全明白伯父的意思是让他不管有空没空都得去一趟。 他想了想,将那只酒坛收了起来,吩咐下人拿上礼物,陪他去温府拜访。 温首辅对他态度十分温和,一副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女婿十分满意的模样,留他用膳。 穆云起问起温知意的时候,温首辅却说她不在府中:“和她妹妹出去玩了,岚儿被我禁足几日,算是闷坏了,非拉着知意出去玩不可。” 看来这位小郡主并没有因为风染湖的事吓到生病,穆云起想,也许她并没有伯父等人想象的那般脆弱。 但这个想法只是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瞬,因为他的注意力被温首辅的后半句话吸引了。 满京皆知,温府四小姐推繁莹公主下水,最后公主出京,温知岚却只是被禁足,这已经让很多人惊讶了。 结果看温首辅的意思,这禁足也就是意思意思禁了几天,这才过去几日?温知岚就开开心心地出去玩了。 看来这位温首辅宠女儿的名声,倒也并非虚传。 两人又聊了几句,温首辅开口道:“云起,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请讲。”穆云起想,大概这是每个父亲都会做的,在女儿出嫁前,问未来的女婿一些问题,以审视他的为人。 以温首辅宠女儿的名声,他应该会有很多问题才对。 但穆云起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他理解父亲嫁女儿时的担忧。他正襟危坐,准备认真回答温首辅的种种问题。 “其实我只有一个问题,”温首辅颇有两分忧虑地看着穆云起,“不知穆府的厨子手艺如何?” 穆云起:? 第 23 章 穆云起那边与温首辅“相谈甚欢”,温知意这边却遇到了一位故友。 “温酒?” “阿姝。” 此人正是当朝三品辅国将军顾奉的女儿,顾姝。 顾姝自小习武,一直十分向往边关,当初百般恳求下,顾奉将军终于允她前往边关一观真实的战场。 顾奉和穆云起是旧识,特地写了封信给他,请他帮忙照拂自己的女儿。 顾奉一向挺欣赏穆云起,当时还暗自打了点小算盘,希望此行让女儿和穆云起共处一段时间,可以撮合他们两个。 当然,他的算盘落空了。 顾姝一到栎城,就见到了薛温酒。 然后,她在边关的时光几乎都耗在了薛温酒身上。 女将军,在大楚的军队中堪称罕见。 顾姝自己数次说过想从军,但家中父母一向以军中哪有女将的名头拦阻她。 此时难得见到个女将军,顾姝恨不得立刻把她领回家给父母看看。 开始是因为新鲜、好奇,但薛温酒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又没有顾姝最讨厌的矫揉之气,两人十分聊得来,很快成了朋友。 在栎城的日子,薛温酒领她观关外风光,带她看战场肃杀,顾姝离开时,十分恋恋不舍。 回京后,顾家父母本想打听打听顾姝和穆云起的相处情况,便旁敲侧击地问起她在边关的生活。但顾姝显然没能体会到父母的这层苦心,当场对父母讲起薛温酒,滔滔不绝赞不绝口,直夸她温柔漂亮又能打。 顾家父母无奈,只能直白打断她问道:“那穆云起呢?你对他有何看法?” “是个非常厉害的将军,很擅长排兵布阵。” 顾家父母只能更加直白:“你觉得他是不是夫婿的好人选?” 顾姝这才反应过来父母的意思:“是好人选,可惜不是我的好人选,我觉得他已有心仪之人。” 顾姝内心,一直以为穆云起和薛温酒是一对,所以听说赐婚的圣旨时,她心下很是替两人无奈。 此时在京里看到温知意时,她惊讶之余,还生出了些非常复杂的情绪。她的第一反应,诡异地和马雨峰马公子走上了同一条误区——她也以为薛温酒是来京城找穆云起的。 顾姝其实也清楚,薛温酒的身份可能做不得正妻。那天在赏花会上她向穆云起问起,听他说薛温酒大概是回去闯荡江湖了,她有些怅然,但又觉得若两人都能洒脱分别,这样的结果倒也不算太差。 但若其中一方不能洒脱,若薛温酒追到京城只为了挽回穆云起,这就很让人难过了。 温知意不知道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为何突然掺杂了难过与同情交织的情绪:“阿姝?” “你……”顾姝想问你是不是来找穆云起的,但她的注意力被一旁的温知岚吸引了,“温知岚?你们为何会在一起?” 温知岚顿时防备起来,难不成这又是个要抢我姐的混账?她上前挽住温知意手臂,做出一副亲亲密密的样子,才抬眼去看顾姝:“关你什么事?你又是谁?” 其实温知岚知道顾姝是谁,京中贵女就那么多,各种场合基本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没说过话,基本也叫得出名字。 但她此时要宣誓主权,便摆出一副不讲道理眼高于顶的样子。 “知岚,别闹。”温知意拍拍她,温知岚瞬间老实了。 顾姝当然听说过温知岚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见薛温酒一句话就让她老实下来,无比惊诧,诧异之余,又起了疑心。 温知岚是谁?温知岚是荣华郡主的妹妹啊,薛温酒呢,则是荣华郡主的“情敌”。 温知岚在姐姐的情敌面前装乖,能安什么好心? 但她总不好当着温知岚的面,提醒薛温酒提防,便问道:“方便和我单独聊聊吗?” 温知岚有些不开心:“说好了今天陪我出来玩的。” 温知意点点她的额头:“乖,你自己先逛一会儿,回头补偿你。” 温知岚这才高兴起来:“好。” 温知意和顾姝在附近一间茶楼落座。 顾姝有些惊诧地打量她:“温酒,真想不到你来京城了。” 温知意笑了笑:“栎城一别,阿姝别来无恙?” “还是老样子,”顾姝没有心情谈论自己,先问出心中疑惑,“你为何会和温知岚走在一起?她可是荣华郡主的妹妹。” “因为我就是荣华郡主。” 十个字,很简单的十个字,顾姝却觉得自己一时无法理解。 沉默了半晌,她才开口:“……什么?” “薛温酒就是温知意,”温知意坦诚道,“之前隐瞒你,我很抱歉。” “薛温酒就是温知意?”顾姝颤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没错,家母姓薛。”温知意算是解释了一下这假名的由来。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温知意的表情告诉她,这不是玩笑。 “……穆云起知道吗?” “他还不知道。” 顾姝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眼神里数种情绪交织。 “你居然是荣华郡主……” “阿姝,你在生气?” “我不是生气,”顾姝颤声道,“只是……我那么崇拜你这个女将军,我一直想说服父母,让我去边关。而如今你却回京了,混在那一群女孩子中间,和她们聊胭脂首饰,聊弹琴绣花……聊那些肤浅无趣的话题……” “人各有志,弹琴绣花又有何不好?” “难道……难道你会去绣花吗?” “我还真会,”温知意眼里浮起笑意,“而且绣的挺不错,可惜茶楼里没有绣蓬,不然我甚至可以给你现场演示一下。” 顾姝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完全无法想象薛温酒那双执箭的手拿着绣花针穿针引线的模样。 温知意笑了笑,解释道:“我年少习武时,心浮气躁、急于求成,祖父让我练习绣花,说是可以磨炼人的心性。” “难不成你还会弹琴?” “弹琴倒是不会,要不我给你吹一段唢呐?” “……” “开玩笑的,我也不会吹唢呐。” “……” “不过我倒是真的吹过一次,当初在栎城的时候,我手下一个士兵娶亲,当天负责吹唢呐的师傅突然拉肚子,迎亲的时候还是我帮忙吹的唢呐。” “你不是不会吗?”被她这一阵插科打诨,顾姝的心情莫名平复了很多,得知对方身份后产生的陌生感被消除,不知不觉地拿出了以往和薛温酒之间熟悉的相处模式。 “我的确不会,但当时在场的人都不会,至少我有勇气啊。” “效果怎么样?” “我觉得还不错,穆将军也称赞我的吹奏十分令人愉悦。” 虽然实际上,穆云起的原话是,别再吹了,再吹下去,那对儿新人就要被你愉悦送走了。 但“愉悦”这个词,她总是没说错的。 ※※※※※※※※※※※※※※※※※※※※ 穆云起:别吹了,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就放过他们吧。 第 24 章 茶楼。 温知意和顾姝二人对坐。 “想不到你就是荣华郡主,”顾姝叹道,“之前还为你和穆云起感到遗憾,现下倒是要道声恭喜了。” 温知意笑了笑。 “你们两个,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顾姝继续道,“对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穆云起真相,还是要把这个惊喜留到洞房之时?” “惊喜吗?更多的怕是惊吓吧。” “你怕穆云起恼怒你的隐瞒吗?我觉得他不会生你的气的,”顾姝想了想,“他若生气,你打算怎么办?” 温知意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但她不想让顾姝担心,便调侃道:“他若生气,我便吹两段唢呐让他愉悦一下好了。” 顾姝忍不住想象了一下洞房花烛夜,摇曳的烛光映照下,容颜俊朗的新郎缓缓掀起盖头,垂首与眉目如画的新娘款款对视,画面温馨而美好。下一瞬,新娘却掏出一把唢呐欢快地吹奏了起来…… 顾姝抖了抖,出于对穆云起的同情,她象征性拦了一拦:“这似乎……倒也不必。” 温知意笑了笑,显然也并没把这个主意当真。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顾姝叹道:“我当初在边关,第一次见你领军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天下还有这般飒爽的女子。” “你过誉了。” 顾姝迟疑了下,才开口问道:“统领过千军万马后,再回来过这种生活,会觉得无趣吗?” 温知意认真思考了下:“不会。” “真的吗?”顾姝不太相信,似乎疑心她是在强颜欢笑。 顾姝自小在京城长大,一直觉得京中的贵女们十分不自由,只能被拘在京里,学着弹琴绣花,等着听父母的安排嫁个好人家。 待出嫁了,就更不得自由,进入一个近乎陌生的环境,伺候夫君,侍奉婆母,打理家事,照料孩童……也许还要和夫君后院的宠妾斗上一斗……然后盼着夫婿争气给自己挣个诰命,盼着孩子聪慧金榜题名…… 顾姝并不想要这种一眼就看得到头的人生。 她自小在京城长大,都有这般想法,她不知道游历过江湖、驻守过边关的温知意,如何能坦然面对这两段人生中的落差。 “我倒是一直觉得京中无趣,总想离京出去走走。”顾姝道。 温知意叹道:“人各有志,有的人喜欢弹琴绣花,有的人喜欢塞外风月,这都是常事。” “你真的不觉得京里这种弹琴绣花的生活无趣?”顾姝奇道。 温知意笑了笑:“今日我可以去赏花,明日可以去游湖,现下可以在茶楼里与故友对坐。这般生活,自然称不上无趣。” 她把面前的糕点碟子向顾姝的方向推了推:“这家的青梅糕不错。” 顾姝拈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青梅糕清清爽爽,入口即化,确实味道很好。 不知为何,与温知意聊了几句,顾姝心中因为一直被拘在京城而产生的些许郁郁之气倒是散了不少。 “你这个样子,也很好,”顾姝看着眼前一身锦绣衣裳的温知意,“当初在边关的时候,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觉得简直没有人比你更适合那种简单又飒爽的装扮了。但原来你也很适合锦衣华袍。” 温知意笑了笑。 “你当初如何会想到入军呢?”顾姝好奇,“我说我想去边关,我身边的人都说我很奇怪,好好的大家闺秀不当,要去自讨苦吃。当初我从栎城回去,告诉父母边关有女将,我说我也想当女将军,你猜他们怎么说?” 温知意带着了然的神色回视她。 顾姝道:“他们问,那位女将军出身如何?他们说,如果那位女将军出身很好,你以为她还会选择这条吃苦的路吗?我当时不知该怎么说服他们。但原来你是温首辅的女儿,你的出身比我更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 “最初是因为穆云起,”温知意坦然,“我最开始的动机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高尚,只是穆云起提起了,我就答应了。当时,只是觉得新鲜,那时我根本没想到什么保家卫国的事。” “然后呢?难道军中两年都是为了穆云起?” “刚到军中那会儿,很苦,”温知意道,“有一天夜里,我刚刚入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敌袭的号角声吵醒了,然后迅速穿好衣甲,冲进寒夜里,我还记得那天特别特别冷,地面都结冰了,站得久了,我的腿都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了。那一瞬间,我在想,如果我现在离开,并没有人会苛责我。” “然后呢……” “那次敌军兵分两路,一路攻栎城,一路则在劫掠旁边的村子,我们栎城这边胜了,但是村子那边没守住,”温知意说,“村子里有位大娘,人很好,我刚到栎城的时候,她在街边摆摊卖烤红薯,每次见到我都要塞给我几个,我给银子她不收,她说军中少见女娃儿,她当然要多照顾照顾。” 顾姝猜到了事情的发展,沉默下来。 温知意继续道:“那次战斗,敌军屠了村。后来我们去收拾战场,穆云起说我是新来的,可以不参与这个,但我参与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到那么惨烈的画面。那时,我就在想,不就是两年吗?我要留下来,我要尽我全力阻止这种事再次发生。不就是吃点苦吗?别人吃得,凭什么我吃不得?就因为我会投胎,投生成了温家的女儿?” “温酒……”顾姝咬了咬唇,对方描述的将军生活,显然并不只是她当初看到的统领千军、驰骋沙场。边关生活,有她并未看到过的极其残酷的一面。 “那次之后,穆云起私下来找我,他给了我一次反悔的机会,他说我要离开的话随时可以。我说我要留下。” “……” “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努力的事了,”温知意坦言,“自幼时便有人赞我聪慧,我做什么事都没有付出过特别多的努力,外祖父也曾说过我,习武时毫不勤勉,全靠天赋补救。” “……” “所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我入军确实是为了穆云起,但我留下绝不是为了我们之间的一个小小的赌约,”温知意叹道,“因为他留了我两年,他一直觉得亏欠我。其实是我该感谢他,给了我一个为之努力的目标,给了我这一段难忘的人生经历。” ※※※※※※※※※※※※※※※※※※※※ 顾姝:所以你答谢穆云起的方式,是打算洞房之夜即兴给他吹奏一段唢呐? 第 25 章 告别顾姝,约了下次见面后,温知意在茶楼一楼看见了正巧逛完一家铺子的温知岚。 “姐,我来接你啦,这就叫心有灵犀。”温知岚嬉皮笑脸地乱用成语。 温知意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再让父亲给她请个教习先生,一边走出茶楼,踏出茶楼大门的那一瞬,余光却瞄到了一张熟悉的欠揍面孔。 马雨峰? 温知意还未做出反应,温知岚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飞速蹿回了茶楼里。 电光火石之间,千钧一发之际,温知意拼命提醒自己,这是自己的妹妹,才没有下意识地给温知岚一个过肩摔。 “你做什么?”温知意茫然地问。 “看热闹,”温知岚拉着她鬼鬼祟祟躲到了二楼窗口处,挑了一个绝佳的视角,“姐,你认识那是谁吗?” 温知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认识啊,马雨峰马公子嘛。” 马雨峰和他的奇思妙想,已经成功地给温知意留下了深刻印象,成了她短时间内无法轻易忘却的人物。 “那和他一起的女子呢?” 温知意这才注意到马雨峰正和一名女子拉拉扯扯,也难为温知岚,明明没学过武,在遇到八卦时,眼观六路的本事硬是比她这个姐姐还要强上几分。 温知意细看两眼,女子长相清秀漂亮,一身天青色裙子,脸上化着淡淡的桃花妆,打扮颇为清纯可人。 她摇摇头:“没印象。” “她叫夏婉芸,是户部给事中夏朗的女儿,”温知岚给她普及知识,“跟我有点不对付。” “哦?你欺负了人家?” “姐你怎么能这么揣测我?”温知岚抗议道,“我是这样的人吗?” 温知意对她睁眼说瞎话的行为不予置评。 “……好吧,”温知岚叹气,“不过这回还真不是,我没对她做过什么,是她单方面记我的仇。” “怎么回事?” “大概因为她和马雨峰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脑子都不怎么好使。” 温知意不认识夏婉芸,但她对这句话里提到马雨峰的那部分不得不表示赞同。 温知岚解释道:“有一次赏花会,我路过花园的时候,听到他们两个躲在假山后面聊天,还提到荣华郡主这四个字。我悄悄凑过去仔细一听,马雨峰话里话外,都在问是不是荣华郡主欺负了夏婉芸。” “我?”温知意万万没想到这事还跟自己有关。 “是啊,那个夏婉芸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不承认也不否认,谁知道她抱着什么心思?”温知岚显见不怎么喜欢这个夏婉芸,“马雨峰也是蠢,也不想想你常年不在京里,哪里有空去欺负他的心上人?” “我清了清嗓子,夏婉芸看到我,吓得脸都白了。然后那个马雨峰,平日里讨好我都来不及的,那天不知道发什么疯,拦在夏婉芸面前,让我别欺负她,”温知岚冷笑,“他们两个背后说我姐的坏话,却搞得好像我是恶人一样。” 温知意微微皱眉:“然后呢?” “然后我就问了夏婉芸一句话:这位姑娘,我姐认识你是谁吗?” 温知意忍不住笑出声:“你也太气人了些,不过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温知岚摊手:“就这么一句话,我就被她记恨上了,我也很无辜好吗?” 温知意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维护姐姐。” 温知岚脸红了红:“咱俩谁跟谁啊,姐你跟我客气什么。” 楼下马雨峰和夏婉芸二人还在拉拉扯扯,确切地说,是马雨峰一个人在拉扯,而夏婉芸似乎极力想甩开他。 以温知意习武之人的耳力,还隐约听到了诸如“马公子请自重,勿要在街上拉拉扯扯,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婉婉是我错了,我买青玉阁的首饰给你赔罪好不好”,“马公子以为我是那等贪图财物之人吗”一类的话。 温知意不欲再听,刻意转开注意力。 温知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磕了起来,点评道:“马雨峰怕是一片痴心要错付了。” “何出此言?”温知意看她一眼,“瓜子哪来的,分我一半。” 温知岚乖乖给她姐抓瓜子:“我怀疑夏婉芸一脚踏两船。很有意思的一点是,那天我问完夏婉芸这句话后,湛家的小公子来找我,问我能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要和夏婉芸过不去。看他对夏婉芸百般维护的态度,我觉得他大概是喜欢她。” “湛家?”温知意眼神冷了冷,“父亲之前有意要给你订亲的那个湛家?” 湛这个姓还是比较特别的,温知意一听就意识到不对。 “什么?!”温知岚吃瓜突然吃到了自己身上,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订亲?和谁?” “湛家小公子……”温知意解释,“婚事并未定下来,湛小公子之前还处于考察期,父亲还在和你姨娘商量,大概因此就没告诉你。” “我……”温知岚差点飙出一句脏话,怕被她姐打,及时收敛,“我说那湛尹怎么好意思跑来让我看他的面子不要为难夏婉芸,我还奇怪他在我面前有什么面子?原来他知道订亲的事,他指的是这个面子。” “所以你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 “我说,你有个鬼的面子,滚远点。” “……”温知意难得没跟妹妹计较她的语气粗俗。 温知岚愤愤不平:“这湛尹也是个奇人,跑到正在议亲的对象面前为另一个女人求情。还好我当初不知道订亲的事,不然我肯定要对他不客气。” 温知意也觉得湛小公子这事儿办得着实不太地道,便没有提醒妹妹你之前其实已经很不客气了。 “姐,这桩亲事商议到什么程度了?父亲那边怎么说?”温知岚问道,“我可不想嫁他。” “放心,怎么可能让你嫁这样的人?”温知意撸撸她的头毛安慰她,“其实这桩议亲已经不了了之了,我之前不明其中原因,但我猜父亲大概也发现了湛尹和夏婉芸的关系。” 温首辅对女儿们的婚嫁显见是极上心的,当初温知意的婚事,其实陛下已经挑出过不止一位人选了,都是出身极好的世家公子,青年才俊。只不过温首辅一直不甚满意,直到穆云起这里,温首辅才点了头。 到温知岚这里,温首辅也是细心考察了未来女婿的为人。温知岚想到此处,也是心下微暖。 “湛尹和夏婉芸的关系,我之前也只是猜测,湛尹会来找我,那肯定是夏婉芸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如果父亲为此终止议亲,那么看来是真的了,”温知岚刚刚愤怒过,突然又兴奋起来,“真是一场好戏。” 见她这么快又欢快起来,温知意笑了笑。 “夏婉芸……”温知意仔细回想,“不管是这个名字还是这张脸,我都没有丝毫印象,我很肯定我不认识她。”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温知岚劝道,“反正她又不能把你如何,看她柔柔弱弱的样子,你一拳能打飞三个她。” 温知意想了想,决定谦虚一下:“我觉得我能打飞十个。” ※※※※※※※※※※※※※※※※※※※※ 感谢yr.smell的地雷,(づ ̄ 3 ̄)づ 第 26 章 姐妹二人回府,看到温府院子里堆满的箱子怔了一怔。 “爹您这是要搬家?”温知岚好奇问道。 温首辅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搬什么家?问你姐。” 温知意茫然:“别问我,我也不知情。” “这是宫里的娘娘们给你送来的添妆。”温首辅解释。 “哪位娘娘这么大手笔?”温知意都惊了一惊。温府的院子占地极广,能把整个前院堆满,这添妆的数量未免太夸张了些。 “听说最开始是皇后娘娘在准备给你添妆的首饰,”温首辅解释道,“然后柳贵妃听说了,也说要略表心意。” 温知意表示理解:“繁莹殿下不久前刚出事,贵妃娘娘想来是做给陛下看的。” 温首辅点头:“然后戚贤妃不知为何,也说要给你添一笔嫁妆。宫里位份最高的三位娘娘都开口了,其他人也不好没表示,一来二去,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了。” 温首辅没说的是,柳贵妃和戚贤妃一向不和,这次贵妃为了女儿的事,给温知意添妆,以示陛下自己绝没有因此便对温家心存怨愤,也方便以后在陛下面前为繁莹求情好让她早点回京。 结果此时她得知贤妃也要横插一杠,派人打听了一下,贤妃出的添妆居然还比自己出的多,顿时觉得戚静流这厮是要在陛下面前故意给自己难堪,于是便给备好的添妆里添了些东西,意图盖过戚贤妃。 然后两位娘娘不知为何就在添妆礼上较起了劲,各自连加了几次码。 她们两个弄成这样,其他娘娘也不好太寒酸,于是事情最终成了这个样子。 温首辅指了指礼单,上面记载着添妆的物品和数量。绫罗绸缎,珠宝首饰,玉器摆件,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位出身豪富巨贾之家的娘娘,特别实在地给了一小箱金砖。 小厮们还在忙着一趟趟将这些箱子搬入库房,温知意扶额:“我一直以为十里红妆只是个夸张的说法。” “十里红妆,这次怕真的是十里红妆了,”温首辅闻言笑着看她,“不过这些都不用你操心,你只管等着做最漂亮的新娘就好。” “是最铺张造作的新娘吧。”温知意调侃。 温首辅笑了笑:“对了,你的嫁衣也到了,已经送到你院子里了。” 温知意咬了咬唇,添妆和嫁衣,都在提醒她大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而她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穆云起失望的脸。 “哇,好漂亮,”温知岚看着那件华贵无双的嫁衣,“姐,快穿上试试!” 大红的嫁衣上用金丝绣线绣着凤凰图,绣工巧夺天工,正是大楚最好的绣娘——红袖坊主人亲手为温知意绣制的。 嫁衣袖口和裙摆处,坠了几百颗红色珊瑚珠,晶莹剔透,价值连城。 这件嫁衣端得是华贵无比,奢丽无双。 “好。”温知意并未拒绝,嫁衣本就是要试的,若有不合身的地方,也方便绣娘及时修改。 她走进内室,任由侍女为她更衣。 身上衣衫褪去时,她看了一眼铜镜,铜镜中映出了她身上的伤疤,她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没有什么顾影自怜的意思。 衣冠繁复,花了很长时间才穿戴整齐。 她走出内室时,温知岚怔怔地看着她,半晌才叹道:“我未来的姐夫可真有福气。” 温知意失笑,只可惜穆云起本人大概不会这么觉得,他感受到的惊吓大概会远大于惊艳。 何况,边关相处两年,穆云起从未流露出对她外貌的赞赏,对栎城里一些对他示好的女子也是视而不见,全然不解风情。 温知意曾猜测,天下女子的外表,看在他眼里,大概没什么特别的不同之处。 她这边在试穿嫁衣,穆云起那边却也在为大婚做准备。 穆府。 穆扬看向穆云起,难得的有些犹豫,似乎接下来要说的事有些难以启齿:“云起,你……” “伯父?” “你有没有听说过荣华郡主身体不太好?” 穆云起颔首,表示自己听说过,同时心下有些费解,郡主身体不好一事不是什么秘密,显然不至于令伯父难以启齿至此。 “这个……有些人家,有些不成文的规矩,”穆扬斟酌着措辞,“有些贵女身体不太好,所以,大婚当夜,可能不是由她们亲自和夫君圆房。” “什么?”穆云起是真的困惑了。 “我是说,”穆扬看起来也挺尴尬,“有些贵女身体很差,无法侍奉夫君,她们会挑选其他女人代替她们与夫君圆房,待这个女人生下孩子,再由贵女将孩子抱走,对外只说这孩子是嫡子。” 待生下孩子后就把那个女人秘密处理掉。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以穆云起的聪明,大概可以猜得到。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穆云起皱眉。 “我觉得你应该猜到了,我刚刚才说荣华郡主身体不太好,”穆扬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郡主的身体并没有差到这个地步,我只是想提前让你有个准备,免得万一……到时候太过惊讶。” 穆云起垂首,穆扬看不清他的表情。 穆扬本打算点到即止地提上一句,此时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侄子这幅样子,又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解释道:“她们挑选的女人可能是她们身边的丫鬟,也可能是买来的什么人,总之是信得过的或是好掌控的。假如,我是说万一……你到时候尽量不要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感情牵扯。” 因为这个女人大概很快会被处理掉。一旦穆云起对其有了感情,不管他是为她和温家对抗,还是眼睁睁看着她被处理掉,最终难过的只会是他自己。 穆云起感觉到自己心下的一阵怒火蹿升。他说不清这份怒火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得知了有些大户人家这种草菅人命的阴私行为。 穆扬安慰道:“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也别太担心。郡主的身体如何,我们并不确切知情,她之前参加赏花宴不是还好好的吗?有很大可能她其实根本用不上这个,我跟你提起,只是以防万一。” 穆云起微微闭目:“谢伯父提醒。” ※※※※※※※※※※※※※※※※※※※※ 穆云起:对婚事的期待值再创新低。 —————— 感谢lyy的营养液10瓶; 感谢沈懒懒闪闪的营养液20瓶;(づ ̄ 3 ̄)づ 第 27 章 这天傍晚,温知岚鬼鬼祟祟地从侧门溜进府里,又四处张望着生怕被人发现,遗憾的是,眼看要成功抵达自己院子时,被她姐叫住了。 “干什么去了?” 温知意看她表情就知道有猫腻。 温知岚眼珠乱转,试图编个借口搪塞过去。 但温知意实在太了解她了,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说实话。” 温知岚羞愧低头承认:“去打了一顿湛尹。” “……”温知意也没说什么,那天从妹妹口中得知湛尹做过的事后,她就猜到他怕是有此一劫。 “这次真不是我主动找事,”温知岚解释,“我之前虽然生气,但也没打算把他如何,这次是他自己撞到我手里的。” “怎么回事?” “是他主动来找我的,问我是不是因为我们婚事没成便迁怒夏婉芸。” 事情是这样的,温知岚在外面开开心心逛街,突然被湛尹拦了下来。温知岚看见他就没好脸色,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他什么事。 结果他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迁怒?什么迁怒?”温知岚皱眉。 “婉婉的父亲是户部给事中,你叔父是他的顶头上司,你敢说婉婉父亲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湛尹理直气壮道,“我和你本来就是不可能的,我根本不喜欢你这等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的女人,这事和婉婉无关,你要找麻烦就冲我来!” 温知岚怒了,她虽然的确爱仗势欺人,但有仇从来当场就报了,从来没事后让长辈出来帮忙找补过。 湛尹她本来就不怎么看得上,他们婚事没成她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因为这个就去找夏婉芸的麻烦? 再说,公主她都敢推下水,何况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她就算真要对付区区一个夏婉芸,哪里用得着劳动她小叔? 更何况,她小叔温文越,为官清正,绝不是一个因为晚辈的一点口舌之争,就刻意打压下属的人。 温知岚哪能受这气?当场就让小厮打了湛尹一顿。 湛尹身边的小厮拼命阻拦,但温府的下人在彪悍这方面显然略胜一筹,最后湛尹还是带着青黑的眼圈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这湛尹也实在糊涂了些,”温知意也有些生气了,“放心,下次姐见到他再帮你打一顿。” 见姐姐非但没有怪罪她打人,反而还要帮她再打一次,温知岚眼睛一亮,凑过来撒娇:“姐你对我最好了,不过你大婚的日子快到了,就别替我操心了,专心等着做新娘吧。区区湛尹,我自己就能解决,不劳你费心。” 温知意笑着摸摸她的头:“我嫁出去,你就又可以作威作福了。” 温知岚却突然有点难过:“姐,我会很想你的。” “反正都在京里,”虽然穆云起此次回京述职后,圣上还没有正式下调职的旨意而是让他专心准备大婚,但温知意很清楚他短时间内怕是离不了京城了,“想我就随时过来找我玩啊。” “可是这不一样,”温知岚扁了扁嘴,“我总感觉你被未来的姐夫抢走了。” 温知意失笑,把她搂进自己怀里:“放心吧,你未来的姐夫是个很好的人,他会对我很好的。” —————————— 夏婉芸的父亲究竟遭遇何事,湛尹语焉不详,温知岚在气头上也没细问,温知意还是去找温首辅打听了一下才弄明白。 原来是户部清查账本时,发现有两笔账对不上,在进行内部小规模清查,夏婉芸的父亲夏朗不过是被例行问话。 户部管着天下钱粮,关系重大,内部清查实属常事。不知怎么传进湛尹的耳朵里却成了温尚书针对夏朗的证据,还为此跑来温知岚面前无理取闹了一通。 好在温知岚其实挺豁达,打过了就算了,压根没惦记着这桩事,转头就开始一心帮姐姐备嫁。 说是备嫁,其实也没什么需要温知意亲手准备的,连嫁衣都是绣娘绣好了的,她只需要安心等着上花轿就是了。 反倒是温首辅第一次嫁女儿,忙前忙后的,生怕哪里疏忽了,弄得来帮忙的几个姨娘都是哭笑不得。 这天,温知岚不怎么兴奋地告诉温知意:“姐,温五要回来了。” 温知意的母亲只留下她一个女儿,温首辅没有嫡子,仅有三个庶子。 分别是温二、温三、温五。 温家的子女排序和大楚其他人家有些不同,是把女儿和儿子都排在了一起。 温首辅本人倒没有因为没有嫡子而特别遗憾,他对三个庶子一视同仁,提供极好的教育资源,为他们延请名师,但也不强制他们入仕。三个儿子想读书就读书,想习武就习武,想考科举就去考,想当咸鱼就咸着。 他也不需要什么人继承他的事业,按他的话说,首辅之位又不是传家宝。 三个庶子,也成长得非常平衡,一个习文,一个习武,一个咸鱼。 温五就是那个咸鱼,偏爱云游天下,这次回京,显而易见,是为了参加长姐的婚宴。 温知意一听温知岚的语气,就知道怎么回事,她点了点妹妹的额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 温知岚翻了个白眼:“温五这厮非要跟我争宠,还特意写了封信挑衅我,说姐你更宠他,这我哪里能忍?姐你明明更宠我对不对?” 温知意失笑。 温知岚又叹了口气:“可惜啊,不只温五,温二温三肯定也要回来。” 温二、温三一个领文职,一个领武职,目前都在外地任职,不过任职之地离京城不算很远,这次温知意婚宴他们也是一定会回京参加的。 “前段时间你还说想他们了,这会儿叹什么气?” 温知岚坏笑:“也对,该叹气的不是我,是我未来姐夫才对。姐你不知道,你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温二温三温五挨个写信给我,问我未来姐夫是什么人,靠不靠谱,人品如何。待接亲那日,他们大概是不会轻易让穆将军过关的。” ※※※※※※※※※※※※※※※※※※※※ 本就不期待婚事的穆云起:…… 第 28 章 世人似乎对美貌的女人总有些奇怪的误解,一部分人认为美貌的女人擅长骗人,另有一部分人则认为美貌的女人通常没什么脑子。 眼前的穆夫人大概是后者。 穆夫人,指的是穆云起的母亲,她此时正端坐在温府会客堂,和温知意闲聊。 她此来温府是来商议婚宴的一些细节的,婚宴大体流程早已定下,但尚有些细节需要最后敲定。 温知意生母早逝,温首辅这些年也完全没有要娶个续弦的意思,此时便由一位姓方的姨娘出面与穆夫人相商。 温知意对穆夫人没什么了解,她们之前并未见过几次面,而穆云起又显然不是一个会到处说自己母亲是非的人。 所以直到今天,温知意才对穆夫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方姨娘离开后,穆夫人看着温知意,目含怜惜。 温知意不明白她这怜惜源于何处,茫然地与她对视。 穆夫人很快为她解了惑:“孩子,在姨娘手底下过活,真是苦了你了。” 温知意解释道:“方姨娘人很好。” 穆夫人安慰她:“好孩子,不用在我面前逞强,这些给人做小的,都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她若人很好,你哪里会这么多年,都在外祖那边生活,鲜少回京?京城冬日虽说寒冷了些不利于调养身体,但春夏总是可以小住的吧。” 温知意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可怜的孩子,你若是有个嫡亲兄弟,哪儿会如此?”穆夫人叹道。 温知意的生母只有她一个女儿,温首辅没有嫡子,仅有三个庶子,其中一个便是刚刚的方姨娘所出。 温知意自己倒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但显然穆夫人很是在意。 “你父亲这么大的家业,将来也不知要便宜了哪个妾生的,”穆夫人叹息,“你爹在时还好,你爹若不在了,那些庶出的哪里会给你撑腰啊?” 温知意倒不觉得自己需要弟弟们撑腰,何况,她和几个弟弟的关系都不错,他们平时也挺敬重她这位长姐。 既然马上要成为一家人,温知意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的:“我和三个弟弟关系不错,他们都对我挺好的。” 穆夫人显然是把温知意当成了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小可怜:“嫡庶有别,不是一个母亲生的怎么可能一条心,他们不过是面上对你好罢了。” 穆夫人自家后院水深火热,此时以己度人,便觉得温府自然也是如此。 穆云起的父亲不靠谱,庶子庶女塞了满院,她和后院那些妾氏不知斗了多少年。好在穆云起争气,把那些庶子远远比了下去。 目前穆家年轻这一代,家主最看好的就是穆云起。 家主穆扬之前贿赂李公公,以便穆云起能顺利迎娶郡主之事,压根没和他父母商量过。 因为穆扬也清楚,穆云起的父母对他具体娶谁其实不太关心,只要是门当户对的贵女,这两人便会点头。 何况是圣旨赐婚温家的小郡主,他们自是开心还来不及,哪里会去关注穆云起到底喜不喜欢。 穆云起的父亲没什么大出息,虽然也蒙着穆家的余荫在朝为官,但那么多年也没升迁过几次,目前在朝中的品级比自己的儿子穆云起还低上一级。 这些年,穆云起对他而言,除了是令人骄傲的儿子,更是他能在穆家更受重视的筹码。 穆云起越是有本事,穆家的资源就越是向他这一房倾斜。 而穆云起的母亲,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她的心思几乎都花在了如何折磨那些妾氏身上,对穆云起难免疏忽。 穆云起对她而言,除了令她骄傲的儿子,也是她制衡丈夫的筹码,看着丈夫明明更偏爱娇妾生下的庶子,却又不得不对最有出息的穆云起百般称赞夸奖的模样,她心下就无比快意。 何况,穆云起自小显露出天赋后,穆扬便把他接过去着力培养,他几乎是叔父一手带大的。 他的父母几乎没为他操过什么心。 现在他要成亲了,穆夫人也自觉与儿子有些生疏,便为他的婚事忙前忙后,以做弥补。此时更是主动来温府考察一下她未来的儿媳。 她对这位儿媳的身份,简直不能更满意,温首辅的嫡长女,皇帝亲封的郡主。赐婚的圣旨下来后,穆云起他爹都收敛了一段时间,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唯一有疑虑的,大概就是温知意没有嫡亲兄弟这一点,以后温家大权怕是会落在她庶弟手里。 如今一试探,发现温知意果然是个没成算的,还在傻兮兮地为庶出弟弟说好话。 她想劝劝温知意,等你嫁出去,将来家业岂不是都要落在你几个庶出弟弟手里,不若劝劝你爹,多给你些陪嫁。 但这话当然不好出口,她只能委婉地劝说温知意,庶出和嫡出,绝不会是一条心。 温知意没能理解她的苦心,但心下难免揣测了一下穆夫人在穆府到底过得是什么样水深火热的生活,以致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备。 温知意自然并不清楚穆云起的生长环境,两人朝夕相处两年,他看起来一切正常,完全看不出是在缺爱的环境里长大的。 穆云起当然也没觉得自己缺爱,他身边两对夫妻,一对是他的父母,勾心斗角争吵不休;一对儿是他的伯父伯母,互不搭理,基本当对方不存在。 他的成长环境让他生出一个极大的误解,让他觉得天下大部分夫妻都是这样的,自然也没觉得自己的成长有何不同。 事实上他也不算大错特错,京里权贵人家,至少有半数夫妇之间的确是这样相处的。 年少时的穆小公子曾幻想自己未来妻子的模样,还曾幻想了他们将来可以一起走遍河山。 但现在的穆云起早已没那么天真了,他会尽最大努力善待未来的妻子,但如果只能在争吵不休和互不搭理之间选择的话……他面无表情地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觉得也许第二种稍微强些。 穆云起看向一旁已经备好的喜服,再过几日,便是大婚。 ※※※※※※※※※※※※※※※※※※※※ 终于要写到大婚了!明天要入v了,感谢一路支持的小天使们,下章v章有红包掉落~ 我的预收文: 《长公主穿成下堂妻》 大启朝最尊贵的长公主燕惊鸿,在大婚之夜不慎撞到了头,却在另一个身体里醒来。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被一个中举的书生抛弃的下堂妻,被婆婆冷眼虐待,又被夫君抛弃后,绝望自尽,却不知怎的和长公主互换了身体。 燕惊鸿有一瞬间的茫然与恐慌,但朝中有她无法放下的人和事,她立誓,就算以这个身份,她也要重回大启的权力中心。 男主视角: 人人都说,摄政王求娶长公主,是为了羞辱新帝。 但谢寒宿没想到,长公主本人竟也是这般想的。 新婚之夜,他颤着手掀开盖头,还未及出口那暗藏已久的爱恋,就见新娘那张绝艳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 这恐惧是对着他的。 权倾天下的摄政王,那一刻,只觉一腔热血逐渐变冷。 王府传出,新婚之夜,长公主撞到了头,人变傻了,一向张扬恣意、聪颖绝伦的长公主,变得怯怯懦懦、大字不识。 人人都说,定是摄政王对长公主下了手。 没人知道,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谢寒宿尚未道出口的爱恋。 摄政王几乎心死,直到某一天,一个女子闯入他的视线。 她是书生口中的粗鄙下堂妻,却一再做出惊人之举。她灵颖聪慧,以一人之力搅得朝堂翻覆,恶人落马。 谢寒宿微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再次爱上你,不费吹灰之力。 (同时代互穿,会换回身体) 《我穿的到底是哪个剧本》 苏绾在一家影视公司工作,近期公司正在筹拍一个古代背景的替嫁剧本。 因为剧本中有个角色与苏绾同名,她对这个剧本便格外关注了些。 编剧提交的初版剧本中,这个名唤苏绾的女子被姐姐陷害,代姐姐嫁给了一个落魄世家子。 世家子虽然家道中落,但人有本事又上进,最后重振家业。 苏绾的姐姐万分眼红,但世家子和苏绾恩恩爱爱,姐姐几度对苏绾陷害未果,落得了个凄惨下场。 剧本交给上级审阅,上级批语:剧情老套无新意,需要修改。 编剧很快提交了第二版。 第二版中,苏绾成了炮灰,同样的替嫁剧情,同样的落魄世家子重振家业,同样的姐姐眼红…… 但第二版剧本里,世家子对姐姐仍然有意,两人合谋杀害了苏绾,姐姐成功上位,自此和世家子逍遥快活。 上级批语:不符合当下价值观,需要修改。 当晚,苏绾是带着对编剧淡淡的同情入睡的,但醒来后,她发现自己穿进了剧本中,成了那位替嫁的苏绾。 更糟的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穿的是哪个剧本,苏绾幸福一生的第一版?被谋杀的第二版?甚或是她还没来得及看到的第三版第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