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存档》 游戏故障 大型全息游戏《侵蚀》总决赛,开赛前十五分钟。 准备室设置在游戏里的侵蚀区,风中飘满灰烬的味道。束钧最后一次查完装备,通讯器响了起来。会在这种时刻来信的只会有一位—— 【烟尘】:记住昨晚的策略讨论,稳为上策。 看到对方的id,束钧忍不住提起嘴角。 【明天见】:了解了解,大军师。 【烟尘】:祝顺利。 【明天见】:等我们赢下决赛冠军,咱俩见个面吧,我去找你。 束钧屏住呼吸,这次对方的回应迟了十来秒才到。 【烟尘】:好。 盯了那个“好”字几秒,束钧久违的有点儿紧张。 这将是他在《侵蚀》中最后一场大型比赛。赛完这场,束钧决定宣布提前两年退役。然后他会第一时间飞去“烟尘”所在的a市,和这个说话惜字如金的人好好见个面,表个白。 他在游戏里耗费了太久。 虽说刚满二十七,束钧已经在《侵蚀》中摸爬滚打了十个年头,称得上资历最老的那一拨。 这都拜《侵蚀》某条特殊规定所赐——战斗人员一旦战死,他或她必须退出战场,去从事其他职业。运营方表示,这是为了给人们带来更强的真实感,更好地体验“另一个世界”。 玩家仅能拥有一个角色,也没有存档转让或回档之说。这规定直接导致资深战斗玩家少得可怜,坚持到现在的大多战力接近怪物。 好在禁止存档的条例没有降低人们的热情。 游戏终究是为了体验的,金字塔尖的战斗人员名利双收,生活职业也有自己的趣味。 另一方面,战斗本身足够严酷,有着和收入相符的艰辛。《侵蚀》的赛规很古怪,它不提倡战队间的敌对,决赛没有pvp赛程,只有广袤的pve赛场。人员折损、资源消耗、队伍间的合作,统统要计入评价系统。能合理规划战术、最先达成目标的队伍才能获胜。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决赛赛场近在眼前。 见暗恋对象没有再回消息,束钧将巨剑背到背后,戴好防毒面具,离开了准备室。 决赛时长为三天三夜。 第三天的夜晚到来前,状况不算理想。就像之前的猜测一样,对手地下水战队行进速度远远超过他们,没有奇迹发生。 “这样下去,我们会输。”副队长胡砚叹气。 “这地图到处都是沼泽,地下水那边又擅长水系异能。胡队,地下水的罗队也是个老玩家了,这么个鬼环境,咱输给头号辅助不算丢人。”离他最近的队员迅速接话。 束钧擅长控风,属性稀有,攻防能力都属顶尖,可惜技能无法作用于全队。副队长胡砚能控制石头,但在水体丰富的湿地地图,还是对面更占优势——地下水队长罗断是公认的头号辅助,资历也够老,如今字面意义上的如鱼得水。 “反正所有行动都会计入队伍贡献,能多拿几分算几分呗。”另一个队员强作开朗。 束钧则挠挠脸,瞧向胡砚:“除了和你们开会,我和阿烟那边也商量了几周。” 胡砚:“嫂……烟尘怎么看?” “讨论了不少战术。阿烟也认为我们没胜算,运气好最多混个平手。”束钧在防毒面罩里喷了口气。 “是吧,都尽力就行,地下水他们赢了个地图优势。下次——唉,下次就没你了,本来还想着这场赢漂亮点的。我知道你鬼主意多,就是这状况……” 胡砚没有半点即将副转正的喜悦,一脸苦相。 “束队,咱们队好歹连赢过这么多盘,你就不能挑场胜仗退啊?要不再考虑考虑?” “不至于。我刚看了最新地形情报,有点新想法。” 束钧拨开帐篷,扫了眼远方灰蒙蒙的大地,声音里多了笑意。 “放心,我们不会输。” 游戏外。 决赛观战场是开放的u字形,票钱比收费直播贵个十几倍。数个巨型光屏悬停在观战场上空,填满了游戏世界灰暗寂寥的影像。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多,观战场内欢呼阵阵,热度不减。 一如既往,赛场定在游戏中未知的侵蚀区。游戏设定中,侵蚀区的信号通讯较差。队伍过度接近侵蚀区中心,画面会出现烘托气氛的卡顿和花屏。 如今两支队伍都在侵蚀区中心——被称为“蚀沼”的怪物附近,大屏幕上传回的影像渐渐变得诡异。 伴随着电流杂音,漆黑的流质物体从画面边缘闪过。不时有畸形生物路过镜头,将无法分辨五官的脸朝向观众。尽管画面被各种各样的异常充满,其中的景象还是震撼人心。 失去色彩的土地上,嵌着个纯黑的巨大“湖泊”。它的表面在无风的世界内沸腾,朝天空伸出肢体般的细细液柱,缓缓蠕动。 这样庞大的蚀沼边缘,人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观战台上发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不愧是决赛难度,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蚀沼。”时值深夜,现场的主持热情不减。 “现在是决赛的第三天,十二小时后会停止计分。现在看来,最合理的做法是将净化机放在周边地区,部分净化优先于完全祛除。” 随着蚀沼的全貌被发掘,外行也能看出一二了——这个地图实在太难太复杂,不可能是为了单次比赛准备的。半年后还有场大赛,大型蚀沼的分步处理是个好主题。就看两位队长谁能更稳扎稳打,为将来的比赛打好基础。 “决战进入白热化阶段!……终于,‘不死传说’束钧带领黑鸟战队抵达侵蚀区中心。” “黑鸟战队人员耗损0,资源残余25%,合作方面无可指摘,但综合评分落后地下水不少——地下水战队在罗断的领导下,已经在周边净化了五个小时以上……束钧行动了!黑鸟没有按部就班地开始净化,他们转向了蚀沼边的悬崖!” 似乎察觉到了入侵者,蚀沼周围的怪物聚集起来,朝接近的黑鸟小队扑去。模糊的画面中,黑鸟小队摆出防御阵型。 束钧利用技能踏风浮空。他借风力挥出巨剑,严密却不臃肿的机械甲包覆全身,犹如从错误时空中踏出的骑士。 人们很快发现了束钧的目标。 蚀沼中心屹立着几株粗壮的石笋。若是把净化机安装在那里,能把庞大的蚀沼逼成环形,方便后来者将它进一步分割,各个击破。 了不得的得分点,但它仅仅存在于理论。 那些石笋的位置极度危险,它们离岸太远,栖满怪物。也就是束钧这种拥有控风异能的玩家才能勉强接近。然而接近是一回事,到达是另一回事。蚀沼会想尽方法消灭干扰它的威胁。这片蚀沼偏偏还格外强大,怪物尤其密集,独自进攻无异于自杀。 “蚀沼……蚀沼进行了反击,黑鸟队挡住了最边缘的侵蚀潮,但束钧没有抵抗动作,他的战甲开始剥落!” 主持人的声音里满是震惊。 “黑鸟到底打算做什么?!‘不死传说’的神话,会在今天终结吗?” 冷水入沸油,观战场登时炸了锅。 接近消失的画面里,束钧正面硬吃了蚀沼弹出的腐蚀液。液弹暴雨般密集,他将狂风环绕身周,气流铸成铠甲,挡下了大部分攻击。饶是如此,那身战甲还是变得破破烂烂。小麦色的肌肤暴露在外,继而出现刺眼的灼伤。 束钧没有停下,他坚定地冲向那簇石笋。净化机被他稳稳背在背后,发出嗡嗡的响声。 发现没能挡住敌人,蚀沼发出尖锐的嘶鸣。怪物们发了狂,但凡长了翅膀的,一概向束钧不要命地扑去。后者拎起巨剑,风托起那片沉重的金属,砍瓜切菜似的劈开怪物的身体。 碎肉和黑血被风卷起,在蚀沼上空降下腥臭的暴雨。 束钧被淋成了血人。怪物尸块被蚀沼吞没,更多怪物源源不断地涌上。蚀沼的液柱腾起交缠,它不敢接近净化机,只能结成笼子,将束钧困在石笋附近。 还差一点距离。 束钧咬咬牙,直接撞向液柱。战甲在液柱面前变成了软黄油,被轻而易举地削开。血液飞溅,束钧险些被拦腰斩断。 技能还在运转,风仍托着束钧,他没有停。 蚀沼似乎感受到了对面的战意,它决定放弃拖延战术,赶在净化机完全激活前绞碎对手。液柱开始变形,开始攻击束钧的手脚。 越来越多的液柱缠上来,腿脚开始失去知觉,他的时间不多了。 束钧甩出巨剑,惯性和风一起拥着他前进。一阵让人牙酸的声响后,巨剑钉在了石笋之上。 到达目的地后,他彻底放弃防守,集中精神激活净化机。蚀沼缠住了束钧的下半身,正快速朝上吞噬他的身体。束钧的脸被防毒面具遮盖,观众们看不见他的表情。 一切发生得很快。 短短几秒后,漆黑的流质几乎覆盖束钧全身,他只有胸口以上的部分还露在外面——左手握紧钉在岩石上的剑,避免被蚀沼拖走,右手快激活净化机。 无论净化机能否成功激活,束钧的命运只有一个。这个疯狂的家伙注定被吞噬,区别只是“白费一条命”还是“牺牲自己扳回胜局”。 观众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终于,一声悦耳的嘀声响起。伴随着机械彻底启动的嗡嗡声,大地隆隆震动,所有人都得到了答案。 净化机激活成功。 束钧松开左手,不再抵抗,下一瞬便被蚀沼拖入沼底。 为了躲避净化装置,巨大的蚀沼变为环形,更危险的怪物被蚀沼召至附近。蚀沼边缘的黑鸟队捞到了源源不断的怪物,以及至关重要的净化加分,分数狂涨。 地下水也因此蹭到了不少精英怪,不过这波配合的分数会记在黑鸟头上,哪怕主持人不发声,随便一个观众都能判断,黑鸟赢定了。 ……代价是牺牲自己的队长。 “太疯狂了,束钧明明还有两年才到退役期啊……”哑然片刻,主持人终于找回了声音,“黑鸟积分大幅度反超,胜负已定。” 几秒的死寂,观战台上的嗡嗡议论声越来越响。先是零星的几声掌声,而后演变成疯狂的欢呼。 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黑鸟的英雄离开全息舱,回归现实。记者们正在选手休息室附近严阵以待。等束钧出现,他会被这人潮再吞没一次。 ……不过这并不是束钧当下担心的问题。 他还在沉没。 蚀沼是《侵蚀》中最危险的污染源,按照游戏设定,自己必死无疑。按理说游戏连接会断开,他会立刻回归现实。然而束钧没有看到全息舱熟悉的舱内灯,他在蚀沼中持续下沉。组成蚀沼的蚀质撕咬他的血肉,皮肤在剧痛中溶解。 《侵蚀》里痛觉拟真也就罢了,连死亡过程都模拟是不是有点扯? 束钧开始还能维持住思绪,很快,超出人类承受限度的剧痛差点将他的大脑煮沸。窒息和腐蚀的痛楚一同袭来,冰冷黏腻的蚀质钻进他的口鼻,强酸般一路烧灼。 十秒,连接没有断开。 他被困在了这团漆黑异物的深处,连茫然都被剧痛吞噬殆尽。 要是自己真死在这个狗屎故障里,基本等于兢兢业业工作一辈子,死在解放的前一晚,束钧迷迷糊糊地想道。他可不想留下一个赚钱没命花的倒霉蛋形象。 三十秒,连接仍然没有断开。 他还没见过烟尘,要是连自己的暗恋对象是男是女都没确定,他的命运末尾当真写了个惨字。队里那群王八蛋还拿这个打了赌…… 美好假期没了,自由生活没了,连告白都没告出去…… …… 要现在死掉,这人生可太操蛋了。 剧痛中,束钧硬是憋住一口气。他并不清楚等待的终点,但自己搞了个自杀式战术,游戏外关注的人不会少,总会有人发现全息舱中的自己状态不对。 得坚持住,他想。 坚持。 坚持…… 四周的蚀沼发出奇特的嘶鸣,身体几乎整个融化,束钧勉强保持住意识清醒,持续等待。 直到他彻底昏迷。 束钧没能看到,游戏外,另一个“束钧”走出全息舱,冲记者们自信地挥手示意。 观战场内欢声雷动。 ※※※※※※※※※※※※※※※※※※※※ 传统艺能,受开篇倒霉(x 年前疯狂偷懒,年后动森太好玩了我……我没存住多少稿_(:3」∠)_不过还是会老规矩晚11点日更的! 这篇真的不是电竞文,重复一下以防误入√ ———————— 顺便重复一遍文案重点: 谢绝人身攻击/使用侮辱性词汇争论,望理解~ ↑意见不同太常见了,没必要一定谁说服谁。不喜欢不合口更是正常,请大家彼此尊重,礼貌表达和探讨(*/w\*) 虚拟与现实 束钧再醒来时,看到了属于夜晚的漫天阴云。 他并不在跌下蚀沼的地方,庞大的蚀沼不知所踪,嶙峋的怪石将他围了个严实。举目望去,世界只有黑白灰三色。四周荒无人烟,只有畸形的怪物在石林中慢悠悠踱步。 束钧有点懵。 机械战甲早已七零八落,他整个上身暴露在外,伤处还在缓慢愈合。小臂上的通讯部件堪堪运转,不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他的目光顺着破败的金属移动。 他的皮肤本该是健康的小麦色,如今像落了层尘土,微微白了些,却略显灰暗。束钧下意识摩挲小臂,这个动作径直给小臂加了道血痕。 手指也不太对劲。本来修剪平整的指甲变得尖锐,有点像兽类的勾爪,颜色也变成了不透明的黑。 束钧咕嘟咽了口唾沫。他做了所有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试图打开通讯器,联系管理员。 然而破损的通讯器只会沙沙作响,没有工作的打算。 失去目标的束钧缓缓躺倒,仰望夜空。如果这是个梦,那现在也差不多该醒了。结果他这一躺,梦是没有醒,一只被污染的变异兽不知何时凑近,低头俯视他。 束钧和那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了会儿。变异兽眨动着挤成一堆的六只眼,眼球乱转,涎水滴答滴答地滴到束钧脸上。 束钧:“……” 太近了,这个距离不好控风。被这东西啃一脸,还不如淹死在蚀沼里。他拿余光四处看了圈,连巨剑的剑柄都没瞥见。 变异兽张开嘴,口中的腐臭冲了束钧满脸。束钧偷瞄那东西的咽喉,正考虑要不要咬下去,那东西进行了下一步动作—— 它结结实实舔了束钧一口。 见这玩意儿没有进攻的打算,束钧壮着胆子伸出手,决定先试用手头唯一称得上武器的东西——指尖的勾爪。 结果他的手刚伸出去四五厘米,变异兽塌下耳朵,撒腿就跑。 ……状况越来越扯淡了。 束钧站起身,除了疲劳感和伤口的疼痛,身体没有其他异常。等摆脱了这个要命的bug,他绝对要向《侵蚀》官方投诉。 冰凉的泥地不适合休息,石林稍高处有个大小合适的洞穴。束钧甩掉烂了大半的鞋,开始赤足攀爬怪石,边爬边整理思绪。 《侵蚀》运营多年,向来主打临场感的真实体验,从没出过这么严重的bug。结果眼下退出失败、地图错误、模型异常接踵而至,他只是想提前退个役,哪想到拿脸接了bug大礼包。 束钧做了几个深呼吸,活动了下脖子。 ……外面绝对有人在解决问题,无论如何,他必须得保持冷静。而且《侵蚀》主打的不是普通末日世界观,自己不至于来个死地求生。 在《侵蚀》的设定中,世界曾毁灭过一次。人类从极地复苏了某种特殊生命形式,这种被命名为“蚀质”的微生物意外泄露,迅速扩散,以恐怖的速度吞噬了整个人类文明。 它们把死物染成黑白灰,将生物引向异常的变异方向,堪称“活着的辐射”。所谓“蚀沼”,就是这种东西聚集而成的怪物。 好在幸存者们找到了应对方式,净化装置被及时发明,阻止了污染蔓延。眼下世界正处在文明复兴的最初阶段。比起定在濒临毁灭的末日,这个时代背景更容易出些有趣的设计。 玩家是游戏中唯一具有异能的群体,隶属联合政府麾下。还留在战场上的,大多是冲在净化污染第一线的战士。 战士们在游戏设定里相当于英雄,待遇不错。战斗玩家就算困在游戏里,只要能顺利找到npc的据点,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等待救援。 不知道bug具体影响了哪些方面,自己说不定还能朝外传递些信息。 确定目标后,束钧心情轻松不少。只是状况仍有点奇怪——最近没什么大型更新,怎么会出这么严重的问题? 要说npc那边的剧情更新,他只听队员们说了一件事。联合政府的元帅和自己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了,可这种花边剧情总不至于导致程序崩溃。 想到联合政府的元帅,束钧没忍住哼了一鼻子。 游戏设定对他们这些实战派来说不算重要,这个npc是他们名义上的上司,人却鲜少出现。就算出现,那家伙也一声不吭,脸上戴着防毒面罩,只露出一双没啥情绪的眼睛。 联合政府元帅,祝延辰,设定上是了不得的战略人才。制服本身就裹得严,这人又用面罩、衣领和手套把自己捂了个彻底。要不是这家伙瞧过来的眼神格外阴冷,束钧总觉得他更像个机器人。 策划还真敢给这种人设计女友……哪怕是前女友。 束钧撇撇嘴,小心地攀上岩洞。石台凉却干爽,比淤泥地强上不少。高处的污染不算严重,他吸了口夜晚清凉的空气,肺部的烧灼感就像未曾存在过。 一点灯光穿越石林,在地平线彼方闪耀。那八成是游戏中的军.事据点,找到了明天的目的地,束钧窝进石洞,很快睡着了。 地平线另一端,据点内部乱成一团。 祝延辰坐在办公桌前,整个人冷得像座冰雕。没人想待在那个让人窒息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人还执着地朝里冲。 “夏小姐,您不能进去,元帅他现在……呃,心情不好。” “就算我们分手了,他也不至于把我当成仇人。”夏凉抬起盈盈泪眼,“他需要我,让我见他,求你了。” 门口的卫兵噎了噎,最终还是敌不过眼泪攻势,放她进了门。漂亮姑娘拎起裙摆,楚楚可怜地道了谢,消失在门扉另一边。 “长官,清好场了?” 门刚关上,那副柔弱样貌瞬间消失,夏凉的表情冷下来。她盯住桌子后的祝延辰,一脸不快。 “我跟你提前说过,这个点我要和女友约会。你特地把名义上的‘前女友’叫过来,状况一定不怎么好。” “束钧出事了。”祝延辰言简意赅。 夏凉用很不符合形象的动作叉起双臂,锁紧眉头:“你不是一直在跟他商量战术吗,那个战斗怪物也能出岔子?” “为了让队伍获胜,他落下了蚀沼。我试图干涉,没能赶上。” “……”夏凉沉默片刻。“很遗憾,这种死法尸骨无存,没法找。” “是我的失误。” 祝延辰垂下眼,英俊的脸上满是阴云。 假扮情侣数年,夏凉从没见对方露出过这么明显的情绪。她只喜欢女人,为逃避家里安排的婚姻,她和想要规避政治联姻的祝延辰一拍即合,对外声称交往——两人一个需要作为歌手四处演出,一个恨不得扎根办公室,平素面都碰不上,省了不少演戏的麻烦。 若不是两个家族催着结婚,他们也不会扔出分手这个消息。 这些年下来,两人姑且算熟人。对面这位祝元帅基本没有私生活或爱好,只会一天天机械地工作,她还以为这人的感情天生不会波动来着。 话说回来,束钧是祝延辰手下最强大的人形兵器,对方的情绪也不是不能理解。 “要我说,你对那家伙的关注一直有点过头。武器坏了是很可惜,再换个新的不就好了。”面对熟人,她懒得掩饰自己的糟糕性子。“所以呢,你干嘛叫我过来?” “他落下蚀沼后不久,蚀沼也整个迁移了。状况相当异常。” “懂了,上面那些家伙肯定会拉你一起研究。你想让我领导你的个人队伍,私下调查这件事。” “是。你去第四小队,把这件事查清楚。” 说罢祝延辰掏出一块晶片,放在桌上。“叫你过来主要是因为这个——计划用的晶片,这东西现在归你管了。” “还要继续推动那个计划是吗?真麻烦,当初和你定协约的时候,我早该猜到今天的。”夏凉将晶片放入挎包,随后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是,长官。” 祝延辰点点头,方才那些情绪仿佛幻象,早已无影无踪。这家伙又把自己封在了壳子里,夏凉看得出。 然而他们谈不上朋友关系,她对祝延辰的个人状况也提不起兴趣,并不打算插嘴。只是作为下属,该尽的责任还是要尽—— “哦,顺便提醒你一下。既然我被调去了四队,我手上的事需要时间交接。不管你这边多腾不出人手,黑鸟战队那边的引导都要找人做好。” 出门前,夏凉回过头。 “和束钧保持联系的人还挺多,不能让他们发现破绽——” “——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那边’才是虚拟,‘这边’才是现实。” ※※※※※※※※※※※※※※※※※※※※ 昨天其实有朋友猜得有点接近xddd 配角栏出现一位√ 四目相对 束钧第二次醒来,只收获了一个饿瘪的肚子。侵蚀区的天永远阴着,地面的雾还没散,周遭安静得像块老墓地。 他打了个哈欠,嘴唇内侧一阵刺痛,血的味道充斥了口腔。 束钧皱起眉头,用指腹去摸伤口。另一个问题暴露了出来——他的犬齿变得有点尖利,要是昨晚真咬了那只变异兽,他没准能将它的喉咙咬穿。 昨天的心情还是无奈居多,现在束钧真有点愤怒了。面前的异常越来越多,外界却将近24小时没有任何反馈,《侵蚀》不该出这么低级的问题。 防护装备坏了个干净,体力和精力数据都未知。这里空气质量尚可,却还在侵蚀区的范畴。他不清楚再次在游戏里死亡会有什么后果,还是尽快离开比较好。 束钧爬出洞穴,开始朝npc据点的方向前进。 当下状况稳定,体力也恢复了些许,他开始尝试发动技能。原本平静的空气起了波澜,熟悉的风啸冲入耳朵。既然异能没有出问题,据点也不远,就算遇到精英怪,逃跑的能力总还是有的。 美好假期就在前方,束钧加快了脚步。 根据昨晚的估算,抵达那个据点只需五六个小时。情况比他想得顺利,路上没再出现危险的怪物,他还没走出石林,不远处便传来人声。 两个npc巡逻兵正在附近巡逻。 束钧惊喜地举起双手,大声招呼两人:“我是黑鸟战队的队长束钧,编号s-001,请带我去你们的据点。两位,如果方便,通讯器能不能借我……” 他话还没完,一枚子弹掠过,耳廓上一阵火辣辣的烧灼感。枪声没停,作为一名老练的战士,束钧下意识操纵起风,猛然腾起的风将他快速推离。 要这动作慢上半秒,紧接而至的弹雨绝对会将他打成筛子。 右手手指本能地抽搐了两下,束钧咬牙切齿——本该陪伴自己的重量并不在手中。没有巨剑,没有机械铠,破碎的衣物只能遮羞,起不到半点防御作用。 可哪怕他的形象再狼狈,npc总该认出他是个人,这种进攻强度根本毫无道理。束钧只好像真正的野兽那样用上四肢,将自己藏在石块后。《侵蚀》强调过多次,攻击npc会有极为严重的惩罚,现在还没到冒险的时候。 “喂!”束钧提高声音,“停止进攻,我需要联系游戏管理人员,紧急联络代码4072……” 然而巡逻兵们还是没打算让他说完。 对面不知道拿出了什么武器,石块被直接轰碎。束钧打算再拉开点距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脚下有什么闪着微弱的光,他认得这玩意,这是用于捕获大型精英怪的顶级捕猎网,价格贵到让人咋舌。黑鸟战队是《侵蚀》中数一数二的大战队,仓库里顶级捕猎网的数量也不超过三个。 鬼知道为什么npc身上有这东西。 面对这玩意,自己装备尚在还能一搏。遗憾的是,眼下束钧赤手空拳,接近赤.裸。指尖的钩爪倒是能撕裂纤维,只是捕猎网细密缠下,他的挣扎有点杯水车薪的意思。 电流顺着网闪烁,束钧弓起脊背,在连绵的电击下强行保住意识,不断撕扯那张网。 “你们这是严重违反《全息游戏管理法规》,唔呜——” 瞧他撕得太凶,束缚装置将他的四肢缚紧,嘴也塞了起来。束钧成了网里扑腾的鱼,只能冲那两个npc竖起中指。 “污染指数?” “还是刚才那样,没准机器坏掉了。” npc们无视了他,从防毒面罩后挤出词句。 “先带回去,这边从没出现过这种……东西。” 从结果上看,束钧比预想的要早进入据点。只不过他不是用自己的脚踏入大门,而是被人搡进金属笼,用推车运进去的。 金属笼栅栏比他的手腕还粗。 这已经不是投诉能解决的问题了,等从游戏成功退出,自己得找个律师——囚室狭窄得像个货箱,还不如之前藏身的山洞,束钧的四肢被锁链牢牢锁在墙上,姿势相当不舒适。 那群npc甚至没有费心给他加件像样的衣服。 束钧环顾四周,地面湿哒哒的,连能被刮起来的尘土都没有。囚室观察窗用了加厚玻璃,另一边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看守。 惨白的灯光从头顶浇下,借着地上的积水,束钧第一次看清自己现在的样子。 游戏角色百分百符合现实,他的五官没有改变。这具身体锻炼得恰到好处,当前也没有奇怪的血管凸出,或是肌肉过度鼓胀。 变尖的牙齿、指甲暂且不提,变化最大的要数头发和眼睛。 束钧原本是正常的黑发黑眼,如今他的发丝和虹膜全变成了灰烬般的灰白,圆形的瞳孔竖成细细一道缝。束钧没见过类似外型的人,但他看起来至少还算个人,而不是奇形怪状的变异兽,npc的态度着实可疑。 得想办法逃出去。 这里很像游戏设定中关押危险怪物的笼子。烟尘是个一丝不苟的理论派,被熏陶久了,束钧对这些乱七八糟的设备也算了解一二。这类笼子通常配了生理迹象监测仪,装死或装病八成不会有效果。他状态本来就不好,拖得越久,情况越不利。 束钧扫了眼周边的摄像头,突然有了主意。狂风盘旋而起,将摄像头粗暴地扭下支架。囚室的玻璃被撞得咣咣作响,尖锐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防御机制即刻启动。 开始是麻醉弹,它们被风弹歪,没能击中束钧。而后是真枪实弹,束钧扯起手腕上的锁链,勉强挡住要害部位,胳膊和肩膀上多了几个血洞。 鲜血滴落,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变为漆黑。 眼下束钧顾不上观察地面,面前的异常越来越多——他的异能,之前有那么强吗? 破败的摄像头被风甩得四处乱撞,犹如大号子弹,几次差点打到束钧自己。它们砰砰击打观察窗,在强化玻璃上留下一个个网状裂痕。锁链固定栓发出刺耳的呻.吟,连锁链一起被束钧硬扯了下来。 一不做二不休,束钧清楚自己的体力,他没有余力再这么来一次。 他吸了口气,全力将锁链抽出,正中玻璃裂痕的中心。玻璃碎片伴随爆裂声四下飞溅,束钧将风聚集在脚底,把自己弹射出囚室。 守卫们试图阻拦,一个被他用手肘击晕,另一个被结结实实踢飞,两人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整个过程不超过半分钟。 去他的禁止攻击npc,自己先前可是妥协过了,半点用都没有。 一不做二不休,束钧飞快剥掉其中一个守卫的衣物,抱起战利品就跑。人未到风先至,附近的监控和照明全被暴风破坏殆尽。 束钧摸黑摸进个杂物间,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绑起还在渗血的伤口,以防滴落的血迹暴露行踪。npc的制式衣物不算贴身,肩膀有点紧,腰有点松,好在问题不大。 《侵蚀》中,玩家的住所就在污染区边缘的据点。据点构造大同小异,找到逃亡路线不算难。不过逃跑前总得捞点物资,顺便再次尝试联系外界。 既然这里是牢房层,附近准有守卫换班用的休息室。 没时间给他松口气,现在警戒还没到最高级别,正是行动的黄金时间。束钧强打精神,顺走廊快步前进。 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束钧将用得上的小玩意儿扫进腰包,随即打开桌上的联络光屏。为应对意外状况,《侵蚀》给玩家们发放过紧急联络代码。他们只要向npc报出那串数字,就会有游戏外客服介入。可惜从不久前的状况看来,npc途径算是废了。 40721,一串简单的数字在输入框中闪动。时间不紧不慢地前进,没有客服出现。 束钧快速输入战队频道,无一人在线。打开好友联络栏,整个列表同样一片灰暗。 不对,还有一个人的名字亮着。系统显示对方在线,等待界面标出了对方所在的地图和位置,用于装饰的几何图样在周围变化。 ……烟尘在附近。 奇怪,束钧挑起眉。烟尘一向待在战斗人员接触不到的城区内部,从不在边境据点出现。由于彼此距离过远,游戏从未给出过确切定位。束钧一直默认他或她是个生活玩家。 生活玩家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 不过既然烟尘就在附近,先去见见也好——当前的情况实在异常,身边有个朋友总能踏实点。自己账号异常归异常,烟尘说不定能够正常联系外界。 游戏不是现实,可游戏角色和真人形象也没啥差距。这第一次见面还真够尴尬的,束钧苦笑两声。 根据定位显示,属于“烟尘”的那个点正在向顶楼的某个房间移动。束钧灵巧地从窗户钻出,借风力向顶楼攀爬。 “您还是先回去吧。”一个焦急的声音率先冲进他的耳朵。 “不必。” “那东西跑出来了,它的污染指数还未定。万一情况有异,这个据点很可能会被封锁。您刚到这里,专车还没走呢,还是离开比较好。” “我说了,不必。” 后面那个声音冰冷,听起来有点耳熟。束钧扒住窗沿,窗帘把室内景象遮了个严实,里面的声音也不怎么清楚。 烟尘的定位就在几步之外。 ……看这架势,烟尘难道是哪个大人物的助理? 定位停在窗边,离束钧只有几步。为了听得更清楚些,束钧屏住呼吸,攀上窗台,变异的指甲让这项活计轻松了不少。 “总之先找到它。我留在这里,你们的紧张感还能更足些。”那个冷淡的声音仍在继续,“我带来不少特殊装备,一整个基地,不至于抓不住一只变异体。” 声音越来越近,束钧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唰啦。 屋里的人拉开了窗帘,两人四目相对,视线撞了个正着。 焦虑的劝说者正杵在门口,窗前只有一人,那显然不是束钧猜想的生活玩家——身穿元帅制服的npc直视着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祝延辰:“……” 束钧:“……?” 《侵蚀》的bug,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 ※※※※※※※※※※※※※※※※※※※※ 今天序章结束(^p^)/昨天看到不少关于感情线的猜测,不过不透啦xd 准时更新肯定是会更新的!如果我在更新以外的时间不怎么出现,那一定是因为动森活动太香了……(x 劫持 两人对视片刻。 束钧只对打比赛有兴趣,向来懒得琢磨官方剧情。比起分析让人脑壳疼的爱恨情仇,多看几张地图、多瞧几个战例更实在点。那些将军元帅之类的npc,在他脑子里只有名字,压根对不上形象。 但就算祝延辰之前没怎么露脸,他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理由很简单,祝元帅的相貌相当英俊——《侵蚀》主打废土背景,玩家又必须用真实长相,npc不可能人均帅哥美女,但游戏还是游戏,总要有些脸不错的npc来吸人气。 祝元帅就是人气npc之一,黑鸟的女队员没少在他面前讨论这人。 这张脸加上扎眼的元帅制服,“祝延辰”三个字仿佛印在对方脑门上。本来年轻的元帅就没几个,束钧想认不出都难。 方才激情劝说祝元帅的npc走近,瞧到了窗沿上的束钧。随即他后跳几步,拔枪的手都在哆嗦,活像看到扒在床头的毒蜘蛛。 祝延辰没那么大反应,只是表情有点复杂。束钧没空细品这表情的涵义,他正努力思考体面的逃命方法。 被元帅级别的npc发现,来不及再找器械联系外界了。据点之间距离不远,他可以再想想办法—— 前提是不要再被抓住。 束钧脑子飞快转动,双手一松,在身体和墙壁间积风,试图一口气跑路。祝延辰速度更快,他一把攥紧束钧的手腕。 技能一旦开启,没法即刻停止。束钧目瞪口呆地随风冲向远处,胳膊上挂着个面无表情的npc。按理说npc智能和真人没区别,祝大元帅挂着个策略派的名头,不该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鲁莽行为。 然而自己腕上那只手抓得死紧。暴起的风将两个人卷远,直接飞出据点范围。 眼看要着陆,束钧本能地将对方护住,自己当了肉垫。直到后背砸上地面,他才意识到怀中人是npc,不是自己要保护的队友。 据点传出更加刺耳的警报声,从这里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样本逃离!样本逃离!它劫持了祝延辰元帅,重复一遍,它劫持了祝延辰元帅……” 束钧:“……” 劫持?这算npc碰瓷吧? 罪魁祸首没有继续压在束钧身上。祝延辰利落站起,衣服分毫不乱,手里还拎了个不小的手提箱,活像下一秒要踏进会议室。 他简单地扫了扫四周,冲躺地上的束钧伸出手。那只手被白手套包裹,一点皮肤从袖口露出,和手套布料几乎同色。 束钧摆摆满是污泥的手,自己撑地起身。祝延辰安静地收回手,转而拍拍制服上的尘土,面上没什么情绪。 束钧索性顺着那身制服打量起对方。 和有名有姓的重要npc近距离接触,这还是头一遭。祝元帅这会儿没戴防毒面罩,的确英俊,就是眉眼透着寒意,像浸了霜,让人亲近不起来。 而且还是个面瘫。光看表情,束钧压根搞不清对方在想什么。 打量完这位大人物,束钧没啥激动的心情,只希望这人能有高级点的权限,让自己早点联络上官方。考虑到对方的npc身份,他决定排除现实问题,先从游戏角度入手。 “你刚刚为什……嘶。”他忘了刚变异不久的尖牙,再次咬破了嘴唇。 “失礼了。” 祝延辰伸出手,手指无比自然地拨开束钧的嘴角,手套包覆的食指触上牙尖,随后是嘴唇的伤口。 口腔被.干燥的布料侵入,舌头发涩,束钧不适地绷起腮帮。只要愿意,他能立刻甩开那只手。只是目前祝延辰没什么危险举措,自己太快和重要角色闹僵可不妙。 好在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五秒左右。 祝延辰打开手提箱,盖子挡住了束钧的视线。看零星动作,他将沾血的手套用塑胶袋封好,换了双更长的手套,手腕被遮得严严实实。 随后他取出个骰子大小的立方体,它开花似的快速展开,变为一个眼熟的防毒面罩。面罩戴好,护目镜就位,祝延辰的声音闷了些许:“前面就是污染区。追兵很快就会赶上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敢情这碰瓷还要继续,束钧又嘶地抽了口气。 “等——” “束钧先生,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你在昨天获胜,却没法离开游戏。《侵蚀》方面没有客服接待你,npc对你的态度也不再友善。”祝延辰的语气像背演讲稿,“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太多,如果你还想活下去,请听我指挥。” 这回束钧没愣太久。 状况是真的出了大问题——npc本应遵循设定,对游戏世界观以外的事一无所知。“游戏”、“客服”这类字眼根本不该从祝延辰嘴里冒出来,更别提自己的本名。 一堆虚拟数据突然打破局限,对现实颇为了解,束钧后背一层细汗。 祝延辰加快语速:“跟我走。” 战场瞬息万变,没有磨蹭的时间。束钧果断抱紧祝延辰的腰,将对方牢牢箍在身边:“往哪走?” “正北,十公里。”祝延辰没有反抗。 飓风腾起。 束钧上手吃了一惊,这家伙不怎么上前线,却跟“文弱”这个词压根不沾边。祝延辰的腰劲瘦结实,体格不比自己差,个头还要高那么一点。刚刚震惊中没注意,这次束钧错估了对方的体重,差点飞歪。 “地方有点远,你路上忍着点,要吐说一声。”自己习惯了凭风移动,其他人通常吃不消这种移动方式。 祝延辰一声没吭,老实得像个假人。拜他所赐,这一路花的时间比束钧想象的要少。 目的地看起来不怎么安全。 灰雾贴着地面翻滚,巨型石笋从雾中探出。奇形怪状的溶洞比比皆是,整片区域就像一个迷宫,生物形状也怪异至极,绝对的重污染区。 按照游戏设定——也不知道这些鬼设定可不可信了——npc们没有玩家那样的异能,对蚀质抗性极差。如果没有设备支持,npc在重污染区压根活不了多久。 “你确定是这里?”束钧没松开祝延辰的腰,也没掩饰声音里的怀疑。 “嗯。” “行吧,现在你能解释了吗?”束钧停顿片刻,补了个称呼。“……祝先生?长官?” 祝延辰摇摇头,指了指石笋间隙中的某个溶洞:“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进去再说。” 说完他便轻车熟路地钻进溶洞深处,打开一扇厚厚的金属门,束钧梦游似的跟在后面。这发展越来越离谱,或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个梦。怀抱对梦醒的憧憬,束钧使劲拧了把胳膊。 梦不是梦,疼是真的疼。 他还没感慨完,就被隔离间的消毒喷雾喷了一头一脸。两个人在隔离间沉默地站了几分钟,才踏进真正的门。 正门后藏着个不大的安全屋,看得出很久没人来过。蚀质全被挡在了门外,里头的家具还保留着鲜艳的色泽。祝延辰卸下防护设备,从滤水器取了两杯水。 “坐吧。” “……”束钧看了眼洁净的沙发,又看了看满身泥巴的自己。“你要解释多久?” “看情况。” “十分钟够吗?” “不确定。” “那我先冲个澡。” 祝延辰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抽了抽:“……” “你这阵仗不像要传达什么好消息。”束钧接过杯子,将水一饮而尽。“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想晕得舒适点。” “淋浴舱在那边,里面有备用衣物。”祝延辰叹了口气,并未被束钧的轻松语气感染。 淋浴舱狭窄得要命,地面顶多一平大小。束钧将水量开到最大,任由水流击打皮肤。终于,心跳慢慢平稳了下来。 这种状况下和重要npc同行,面上轻松,他的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要是再继续下去,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做出最合适的反应——祝延辰是《侵蚀》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当前情况太过离奇,束钧可不想胡乱试错。 尽管知道面前的是幻象,温暖的水流还是让他感觉好了些。 真的是幻象吗? 束钧自嘲地咧咧嘴,一环套一环的bug让他头痛得要命,开始连真假都认不清了。他下意识抹了把脸上的水,垂下视线。 水流唰啦啦冲散衣物残片,随手顺来的联络光屏还在闪烁。拨开屏幕上的水雾,束钧眯起眼。属于“烟尘”的那个定位点还亮着,在自己附近一动不动。 ……这可能是自己遇到的最惊悚的“bug”。 三年前,他和“烟尘”因讨论特定地图的战略问题而相识。最初话题大多集中在战斗方面,烟尘总会有些犀利的见解,人也聪颖谦和,相处起来十分舒服。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相熟,成了每天都会聊几句的关系。再后来,没事聊天成了常态。 束钧顶着“不死传说”的名号,说没压力是不可能的。他几乎把所有时间花在了工作上,为平衡队内人际,他又不好和特定队员走得太近。 束钧不是没想过交交其他朋友,可惜不是同个行当的人,很难理解那些战术方面的苦恼,没法深交。 慢慢的,不属于任何战队、又精于战术的烟尘,渐渐成为束钧的绿洲。或许是性格相合,那人总能给予束钧恰到好处的支持和关心。要说想和怎样的人共同生活,束钧第一反应便是“烟尘那样的”。 几年的接触下来,根据言行也能看出点性格。他认定烟尘是个略嫌冷淡、本性却温柔的姑娘。就算是男性,如果对方愿意,束钧都想要尝试着处处看。 但他不是刚到青春期的小孩,不会为了点朦胧的好感要死要活。更何况自己每天忙得火烧眉毛,来日方长,没必要急着打破两人目前的默契。 只靠文字交流还是单薄。他想要在职业生涯结束后见对方一面,表达下自己的心情,之后一切随缘。 束钧自然想过不少注定无法告白的状况,比如烟尘已经有了恋人,或是已经结了婚,他连烟尘是个老头的可能都考虑过。结果千猜万猜,偏偏没猜到“烟尘”是游戏里的npc。 束钧扬起脸,让水流重重地打在自己脸上。先不说性别问题,他的好感对象首先是一堆数据。 ……或者还有更糟的可能,在搞清现况前,束钧不愿细想。 短短一天内吃了套现实组合拳,不管祝元帅待会儿说什么,束钧都有自信保持理智。稳住了情绪,束钧蹭出淋浴舱,用毛巾搓着灰白的头发。 “我准备好了。”束钧口吻严肃。他将毛巾绕在脖子上,腾出手拿水杯,一脸视死如归。 祝延辰直视他的双眼,开门见山:“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bug。” “这个世界不是游戏,你的世界才是。” 束钧只觉得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这并非一个比喻,而是相当现实的感受。 疼痛海啸般腾起,席卷他的神经。 ※※※※※※※※※※※※※※※※※※※※ 嘻嘻(? 感谢大家的评论支持!至于束钧的世界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保密,不要急,都会慢慢说明的xddd 回光返照 束钧第一次有这样新奇的体验。 上一秒他还站在沙发几步外,下一刻他便坐在了沙发上。本来拿在手里的水杯翻倒在地,地板上溅了滩水迹。 时间仿佛被人剪掉了一段。 ……全息游戏也能掉帧的吗?刚刚他想说什么来着? 脑子里多了种古怪的印象——掉帧归掉帧,自己好像从祝延辰那儿听到了不得了的事。然而他记不起任何细节,记忆只停留在自己那句“我准备好了”。 束钧困惑地捡起杯子,直起腰时头一阵抽痛。他试图回忆更多,胃部又开始翻腾,仿佛刚吞了条活蛇。最终他没来得及站稳,扶着沙发吐了一地。 他本该吐不出东西,结果呕出了大量漆黑的流质,其中夹杂着内脏碎片似的块状物。有些溅到了沙发,鲜亮的巧克力色上多出不少灰点,灰色还在侵蚀周边色彩。 和蚀沼成分相同的蚀质。 束钧好一会儿才止住呕吐。胸腹还在痛,头嗡嗡作响,他抬起眼,努力把祝元帅的重影套回一个。自己吐出的是蚀质,祝延辰卸了大半防护设备,可能有危险。好不容易揪住根救命稻草,总不能刚起步就坑了人家。 “抱歉。”祝延辰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飘飘渺渺的。 这道什么歉呢? 耳朵也浸了水似的,束钧甩甩头,更晕了几分。有人将他架到床上,在他胳膊上扎了一针。缓了好一会儿,束钧终于能分清祝延辰脸上哪是鼻子哪是嘴了。 他选了最想问的:“防毒面具?” “你洗澡的时候我吃了防护药,半小时内不会有事。”祝延辰收回针筒,给自己套防护服。“感觉怎么样?” 好问题。 战斗十年,蚀沼害过他不少队友。沾一点还有救,要被蚀沼整个吞了,角色跟进了硫酸池没差别。现在他成了呕出硫酸的人,首先该为自己还喘气这事儿敲锣打鼓。 他想苦笑,又虚脱到笑不出声:“感觉还行,刚学会时间穿梭,有点晕车。” 祝延辰垂下目光:“……” 有意思,祝元帅没对“时间穿梭”表示疑问,这人知道些什么。束钧嗓子里嗬嗬两声,说话困难起来,一堆问题卡在喉咙口。 “阿烟。”他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一个不是疑问句的问题。 祝延辰动作一顿,面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也不知是默认还是当了胡话。他从手提箱内取了一排药瓶,熟练地混起,瞧着像个专业的护士。 束钧眼见自己被挂上点滴。祝元帅又藏到防毒面具后,清理起束钧的伤口。 点滴挂上,束钧人还没啥力气,大脑先脱了缰——兴许碰瓷自己的“祝延辰”的确是烟尘本人,这个npc并非由ai操控。这样能解释挺多事,比如定位,比如对游戏知情,比如这人娴熟的医护操作。 多让人安心的想法,比npc干涉现实靠谱多了。 看着束钧上演表情走马灯,眼神直往这边飘。祝延辰表情微动,看不出是想笑还是不愉:“你的脑会排斥特定信息。刚才的事,我再给你说一遍,你也不会记得……现在不好解释,你先好好休息。” 束钧嘴使劲往桌边水杯撇,祝延辰会意,给他灌了两口水。束钧虚得打哆嗦,但还是坚强地叭叭倒豆子:“我来之前可精神得很,你一句话就让我趴下了,总得讲点道理。” 末了他提高声音,生怕对方听不清似的:“阿烟。” 祝延辰仍然不承认也不否认,束钧来不及追问,因为对方扔下的炸.弹更刺激—— “你之前那是回光返照。” 完了这人还语气梆硬地补了句:“先休息,别想太多。” ……就这还别想太多呢,束钧差点被口水呛着。 自己莫名其妙被关在游戏,脑子掉了帧,嘴巴吐了毒。重要npc疑似自己好感对象,整个行动毫无道理,现在又告诉他,你快死了,没事先休息。 人家都是事业爱情双丰收,搁他这成了双爆破。 祝延辰见束钧被骇得老实了,开始抽血化验一条龙。束钧隐约瞥见那血是黑色的,但他问号已经太多了,不急着问这一个。 束钧捡了最大的问号丢出去:“你到底来干嘛的?” “救你。”祝延辰说。 像是怕束钧继续问个不停,他又补了句。 “……我无意瞒你,等你情况稳定住,我会带你去个地方,到时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城区内部。 “祝延辰有毛病吗?”夏凉在化妆镜前扯自己的头发。 首脑选举近在眼前,各地情报机构都卯着股劲儿。不出预料,“祝元帅被变异体袭击,行踪不明”的消息瞬间遍地开花。谁都知道行踪不明是好听的说法,人进了重侵蚀区,没点准备根本活不过48小时。 只要姓祝的在安全屋藏满一周,联盟找不到人,势必宣布祝延辰的死讯。首脑本来该从易宁和祝延辰中选一个,祝延辰横死,整个流程都要重来,而重来要三个月。 照他们的约定,祝延辰正好趁这段时间在外捣鼓实验。 人类已经200多年没深入过重侵蚀区,祝延辰能不能在外活过三个月,全看他造化。按祝延辰自己的说法,赢了就是真正的胜利,输了他也已经安排妥当。 这个世道,走了狗屎运才能含着金汤匙出生,但有的人偏要拼上命。夏凉自然希望祝延辰活久点,好歹他也算个顶级人脉。好好一个计划,祝延辰向来风格沉稳,哪想他第一步就踩偏了道—— 被安排“袭击”祝延辰的变异体还没到位,祝大元帅跟着不知哪来的未知变异体跑了。夏凉不信祝延辰真会被劫走,为防止原定的劫持戏码走歪,祝元帅带了不少专门克制变异体的武器。 结果上看差别不大,谁劫都是劫,假死消息不差这几小时误差。她不用帮他多擦多少屁股,就是无谓的变数让人烦躁。 自己怎么就认了这么个麻烦上司。 发完脾气,夏凉用小指匀起口红。她戳戳一边的留音设备,设备里传出预先录好的哭声。 麻烦归麻烦,身为和平分手的“前女友”,戏总该做足。 希望祝延辰给黑鸟那边做的工作没出岔子,夏凉左想右想不放心,骂了一句。她从衣柜里扯了件松垮的红袍,激活投影扣子,扮成了个佝偻的老头儿,从密道溜出了房间。 城区中心离玩家们居住的边境要塞有一段距离。 “董老。”见老人模样的夏凉过来,卫兵慌忙行礼。 这老头来头神秘,是祝延辰手下一员大将。虽说祝元帅失踪的消息炸开了花,正式死讯没出,对祝元帅的心腹失礼还太早。 几个卫兵心思都写在脸上,只消一眼,夏凉便知道这些人是易宁的支持者。她懒得跟他们废话,直奔目的地,卫兵们交换眼色,其中一个跟了上来。 玩家们的存放处在地下,一排排休眠舱密密麻麻。这些玩意儿借鉴了末日前的游戏舱,服务器也是末日前的科技遗产。他们的活兵器正沉睡其中,做着名为“游戏外现实世界”的美梦。 束钧的休眠舱里塞了新人。 “董老,这里的管理权被易宁元帅接管了。”见夏凉要上手,卫兵适时提醒道。 “防贼呐?”夏凉翻翻眼皮,捏着把老头儿的声音。“祝帅还没死呢,我看下折损处理还不行?” “易元帅那边……” “怎么,他就算接了摊子,正式登记也要明天吧?”夏凉没理会那卫兵,手按上休眠舱。 那卫兵噎了半晌,上手扯老年人总归不好。人没进管理界面,单纯瞧瞧总出不了事,让他瞧也不是不行。 夏凉早就自顾自接进了感知系统。 不是以玩家身份登入,她只能看到缩略后的上帝视角。玩家们集中住在同一座虚拟城市,黑鸟队在庆功,被仿制ai代替的束钧混迹其中。按照惯例的死亡退场剧本,假束钧会宣布自己要离开城市,体验人生,以后多多联系之类——模拟文字消息往来计算量不大,他的友人也很难察觉到问题。 地下水战队那边好像聚餐完了,队长罗断甚至已经到了家。夏凉简单扫了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回黑鸟。快乐的黑鸟队员还在和假束钧勾肩搭背,没发现任何不对。 祝延辰还是那个祝延辰,滴水不漏。确定这边没出岔子,夏凉果断登出。 “走了。”她摆手,原地留下个尴尬微笑的卫兵。 “我们送您出去。”那卫兵和守卫室内的卫兵使了个眼色,两人送夏凉出了门。横竖房间是给顶级战队的,黑鸟和地下水都有假期,短时间内不会安排训练,离开一两分钟不是问题。 黑鸟那边确实没问题,地下水的某人却没有享受假期的意思。 地下水的队长罗断拉上窗帘,捂上被子,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他比束钧大两岁,将近三十,按理来说马上就要退役。决赛没打漂亮,这反应在所难免,没人会生疑。 所以也没人看到他在被子里的动作——罗断打开光屏照明,撸起袖子,上面纹着短短一句话。 【这世界是个谎言。】 乍一看像句文艺诗。这纹身跟了他不到一年,还新着。罗断忘了自己为什么纹了这么个东西,还以为是哪次酒后胡来的产物。可最近它越来越不对劲,有几次他看着它,短暂地失了神,时间像被偷了一样。 失神往往伴随着头疼,最近这头疼越发严重,连带着他登入游戏时,身体都不怎么舒服。 以自废账号为代价,束钧赢了。 不知为何,这念头没让罗断尝到失败的苦味,他心底一阵莫名的悲凉。自己似乎忘记了件重要的事,就像做过的梦,感觉还记得,内容却想不起来。 世界是个谎言? 被某种奇异的冲动主导,罗断从床上爬起,下意识走向全息舱,随即在游戏中的休眠舱醒来。惯常巡逻的卫兵不在,这里空无一人。莫名其妙的不适又包围了他,罗断咳嗽两声,倚着休眠舱坐下。 地下水队员没人在线,训练场也没开放。罗断不知道自己一个冲动上线为了什么,只好就地发呆。不一会儿,npc在谈话声从远处传来。罗断身体不舒服,懒得和他们打交道,索性腾起水雾隐了身。 其中一个卫兵探探头,确定室内没人:“董老可算走了。这下怎么和易帅交待,头疼。” “董老头本来就爱到处跑,神出鬼没的。他没动啥东西,要么就别报告了。” “祝元帅前脚出事,后脚董老就来这儿瞧。黑鸟队长刚死,我总觉得这不是巧合……” “说不准人家真就看下折损处理呢。祝元帅一直看中黑鸟,他人不在,董老头代看下后续处理也不奇怪。唉,我还以为束钧能扛到正常报废来着。现在看来,倒是地下水那个罗断撑得更久。听说罗断最多能再用半年?我头一回见合成人活这么长,厉害啊。” “之前都是祝元帅的团队负责检查,这下怎么办……” “谁知道呢。” 罗断一动不动。 也是类似的意外,也是类似的谈话。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发现,并知道自己很快会被头痛淹没,被迫忘掉这些。他应该和上次一样,在印象被消除前回去,挣扎着留下一点记录。 玩家们并非人类,玩家们被利用了,玩家们的世界的确是一个谎言。 不知道是因为反复的次数太多,还是他已经在死亡边缘徘徊,死神网开一面。这些信息能在他脑内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等卫兵走远,罗断伸手去摸舱门,随即动作一顿。 漆黑的流质从手甲缝隙渗出,轻轻滴落在地,分外眼熟。 ※※※※※※※※※※※※※※※※※※※※ 走下剧情。坎坷在这里√不过不用担心~ 尸体处理 束钧不敢真的睡着,眼瞪了大半天。 一是怕自己真的就这么眼一闭腿一蹬,没了后续。至于二…… 祝延辰性子冷,却没端着高位者的架子,举手投足只有淡淡的疏离感。可要说无意识刺激人的情绪,束钧信他真是元帅。 自己人就在这躺着,醒着。几步外,祝延辰从他伤口切了腐肉,叮叮当当折腾样本。场面相当血腥,不时还有血肉被处理的怪味飘来。祝元帅要是个牙医,必然是用玻璃当诊所墙,且不介意病人惨叫外放的那种。 更别提这人忙到一半,意识到饭点到了,直接在同一个台子上冲营养剂喝。这副实用主义的做派,的确像他认识的那个烟尘。 《侵蚀》血腥元素不少,束钧不至于反感这种小场面,只觉得有趣。游戏外宣传的祝元帅更像个架子,现在架子里多了点血肉。 祝延辰冲了两杯营养剂,一杯搁在束钧床头,动作不轻不重。 束钧屯了点气力:“你不累吗?” 他在床上横了多久,祝延辰就在桌前忙了多久,没休息过。 祝延辰犹豫片刻,摇摇头,转身就要走。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要不咱们聊——” 祝延辰从护目镜后睨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束钧笑笑,将祝延辰手臂一剪。祝元帅劲儿不小,可惜没多少肉搏厮杀的技巧,被逮了个正着。没感到疼痛,不见对方伤人的意思。祝延辰没再挣,坐在床边叹气:“放手。” “半天挤出你六个字。”束钧松了手,“要么这样,我说你听。 祝延辰看向他。 束钧没再打哈哈,他人躺了半天,脑子可没闲着,干等向来不是他的风格。 “之前我就想,对于生活玩家来说,阿烟你战术水准强过头了。就算你是《侵蚀》官方的人,也没必要用重要npc的身份处理我的bug。” “你的工作就是扮演‘祝延辰元帅’吧?你最初的目的应该不是‘救我’,而是另有安排。只不过刚巧碰到我,我们又认识,所以你顺手接了官方的活。” 如果早有准备,“祝延辰”不会用那样简单粗暴的方式碰瓷他。而考虑到公司的保密问题,烟尘不愿谈及自己的工作也很好理解。束钧越扯越觉得靠谱。 “这样就剩一个问题。”他笑了笑,变尖的牙有点碍事。“我们姑且算朋友,为什么不回应我?” 祝延辰眯起眼。 弄反了游戏和现实,导致束钧搞了一堆npc猜想来打补丁。但抛开这些,关于自己的行动,束钧猜对了七八成。 可怕的直觉。 “你说我的脑会‘排斥特定信息’,可我现在没头痛。”束钧自信地吸溜一口营养剂。“看来我成功绕过了雷区。” “那是你运气好。排斥……不,脑内冲击很伤身。再来第二次,我未必能吊住你的命。”祝延辰声音冷淡,“人很难控制自己的想法,你本来就喜欢乱想,别这么急着送命。” 他没有纠正束钧的称呼。 “阿烟,果然是你。”束钧挠挠脸,他忘了变尖的指甲,在脸侧挠出细细的血痕。“不枉我编了这么一大堆。” 祝延辰:“……” 虽然隔着面罩,这位元帅有一瞬间看起来想打人。 没想到被点破身份,祝元帅的情绪不升反降。束钧见好就收,飞快把自己展平在床上,姿势规整得可以马上下葬。 祝延辰不打算放过他:“看样子你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发。” 随后他扔下片愈创贴片:“……处理下你的脸。” 束钧的神经终于松快了点。无论如何,那是他认识的烟尘。就算过往几年里,对方的交流带了别的目的,也总比面对一个完全未知的“祝元帅”好。 万事讲究点到为止,有些危险话题不能急——比如说要救自己的是祝元帅,说脑内冲击伤身的是祝元帅,可给他制造脑内冲击的恰恰也是祝元帅。 希望他们的目的地能给他一个答案。 束钧本以为祝延辰会顺便把自己送去官方接待处,再次也得是个有正常建筑的地方。结果他们只不过从一个危险地图换到了另一个。 着了地,束钧靠着石笋喘气,发烧的虚脱感遍布全身。 建筑物有是有,低矮的水泥建筑伏在地上,斑驳破旧,带有被蚀质侵蚀的灰黑。再四周只有些工作的净化机,勤勤恳恳地过滤雾气。这里连个据点都算不上,不像藏了什么惊天秘密。 两人一落地,祝延辰便带着束钧躲开监视器,一路朝建筑后门走。建筑内说不上简约还是简陋。它半边塞满仪器,半边挖有方形深坑。深坑里的东西束钧认得,一个小型蚀沼正在其中翻滚,悠悠然甩动液柱。 吃过大亏,束钧对这东西更加没好感。他蹲在机械后瞄了半天,仍然没有半点大彻大悟的预感。变化有倒是有,这里的空气肯定被侵蚀过,却让他感到舒服。 束钧刚打算转头发问,祝延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来了。 正门吱呀打开,一个身着厚防护服的人推车进来。车有两辆,上头放满鼓鼓囊囊的尸袋,能瞧见人体的形状。他——或她——将它们从车上卸下,放进滑槽,目送它们被蚀沼吞噬。 尸体们滋滋响动、快速溶解。 “对于蚀沼,你了解多少?”尸体处理的嘈杂声中,祝延辰开了口。 “……就游戏背景那些。” 游戏嘛,难免有些奇奇怪怪的设定。蚀沼是蚀质组成的聚合体,《侵蚀》的头号怪物。束钧只知道怎么对付它,没考虑过再细致的层面。 怎么就突然开始讨论游戏设定了? “末日使科研人才出现断层。直到今天,人类对蚀质的了解也有限。”祝延辰说,“人们只利用过其中一点,继续看。” 束钧不解地扭过头,那人开始往小蚀沼中扔第二车尸体。 哪里不对劲。 第一车尸体分解得安安静静,第二车尸体却并非如此。不自然的土地波动、雾气弥漫、石块的嘎啦响此起彼伏,连临近蚀沼的墙皮都剥落了些。 那阵势有点像他们的异能,只不过相比之下微弱至极。 “第一车是正常死亡的平民,第二车是被蚀沼侵蚀的军人,后者尸体会和环境发生共鸣。侵蚀区的空气、水、土壤……它们蚀质含量不同,因此共鸣呈现的‘属性’也不一样。” 说到这里,祝延辰停顿片刻,看向尸体处理人。 束钧突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时间正值深夜,面前景象显得格外阴森。 玩家会有些超然的能力或特质,这几乎是约定俗成的规则。事情过于理所当然,大家大多关注于技能本身,鲜有人会认真追究“这个技能实现要靠什么原理”。 按照祝延辰的说法,玩家要被侵蚀到什么地步,才能拥有那样的强大的异能呢? “继续。”束钧说。 “蚀质会隔断信号传输、侵蚀机械关节,机械都无法代替人来设置净化机。有些人蚀质耐受力强,但人类再怎么特殊,时间长了只有死路一条……幸存者不多,净化工程牺牲又太大,社会根本撑不住。” 祝延辰语速有点慢。随着他的讲述,尸体处理人收拾好车子,慢慢往外退。 “而以人类为蓝本进行改造,能得到对蚀质耐性极高的‘合成人’。代价也有,作为非自然产物,他们注定无法生存太久。” 灯熄灭,室内一片黑暗。 “……不,应该说,‘你们’注定无法生存太久。” 先不说相信与否,束钧隐约猜到了这个走向。 作为生来拥有强大力量的“人”,谁会想生来冒死战斗,而后快速死亡呢?目前看来,合成人的智力与人类无异,洗脑教育容易出意外——力量差距太大,无论概率是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只要出现一个反叛者,人类就会损失惨重。 那么不如想办法禁掉某些真相,欺骗所有合成人。 非常荒诞的战术,逻辑上却讲得通。 思绪翻转,熟悉的头痛慢慢涌回。束钧没有呕吐,只是忍不住单膝着地。这次的脑内冲击比上次强烈,他的头颅像是被生生劈成两半。 蚀沼发出黏腻的搅动声,听得人浑身难受。一片黑暗里,有什么爬上了他的手脚。 束钧垂头看向祝延辰,那人被防毒面具盖住了脸,他看不清护目镜后那双眼。 祝延辰说过,再来第二次,自己很可能会死。那祝延辰现在在做什么?如果只是想杀了他,这些做法未免太过画蛇添足。 ……等等,他明明跪在地面,为什么祝延辰正仰视着他? 束钧这才发现自己脚下沸腾的蚀沼。不知何时,液柱把他举到空中,正顺四肢缠绕他的身体。全身痛得钻心,他想大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抱歉。”祝延辰第二次道歉,声音像隔了云雾。 更多液柱缠绕上来,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面前一切越发遥远。束钧艰难地喘息,他无力再挣扎,只能接受那些疼痛,用最后的气力撑住眼皮。 祝延辰摘下防毒面罩。一片月光从窗户投进,照亮了他苍白的脸。 这里的蚀质浓度肯定爆表了,束钧模糊地想道,这人自己要寻死吗? 祝延辰朝他伸出手,嘴里说着什么,束钧听不清。身体崩毁的痛裹挟全身,他闭紧双眼,恨不得就这样晕死拉倒。 【你不会输。】 朦胧的意识里响起一个声音。那声音不像祝延辰的,他不记得它,却又感到无比怀念。被刺激了一下,束钧努力掀起眼皮。祝延辰还站在那里,伸着手,面孔毫无遮拦。 而且表情很是悲伤。 那悲伤还怪不熟练的,关于这堆破事,他还欠自己一万个解释呢…… 等等,这回头疼归头疼,他没忘掉听到的事情。束钧精神一震,连带疼痛也麻了些。说到底,他不是没被蚀沼吞过,一回生二回熟。他得保持清醒,就算死也要抱着情报死—— 但蚀沼似乎没有吞掉他的打算。 不知过了多久,束钧从空中摔下。准确地说,他更像被蚀沼用液柱验了个货,随后不满甩飞的。这回轮到祝延辰当垫子,被砸了满怀。 液柱退去,疼痛随之消散。不知为何,之前的虚弱感也被一扫而空。束钧一下子精神起来,瞧向祝延辰。 祝元帅嘴唇发白,模样称得上狼狈。这人之前的悲伤好像是自己的幻觉,眼下祝延辰又绷起脸,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束钧决定直击重点:“你让蚀沼对我做了什——” “谁?!”一声厉喝打断了束钧的问题。不知为何,本该离去的尸体处理人突然折返。 灯再次燃起,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 今天的份_(:d 」∠)_ 凌晨(……)修了修——!有些信息后面会给出的,大家不要着急~ 寄尸兽 灯再次燃起,水泥色的房间里亮如白昼。束钧早把战斗本能刻在了骨子里,他一把抓住祝延辰,跃上管道。管道吱吱嘎嘎喷出蒸汽,混上阴影,化为绝妙的遮蔽物。 虽说他人清醒过来,感觉也好了不少,被蚀沼侵蚀的奇异触感却还留在皮肤上。 状况诡异,祝延辰的说法在逻辑上也立得住,然而束钧没打算立刻买账——新情报过于耸人听闻,他还没吃透对方一系列行动的动机呢。总不至于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祝延辰也没急着解释,他戴回面罩,安安静静让束钧抓着。 尸体处理人顺着蚀沼池边来回踱步,蚀沼啵啵的气泡声在空间回荡。他拿灯照了几个接地的角落,并没有搜索两米多高的管道丛。半天一无所获,尸体处理人放弃兜圈,却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束钧有点焦虑,他正指望着那人赶紧走,让他好好盘问盘问祝延辰。这地方鬼气森森,侵蚀严重得肉眼可见,不知道有什么可留恋的。 两人耐心等了会儿,结果非但尸体处理人没走,建筑正门又咣咣响起来。 怕什么来什么,深更半夜的,这是要在尸体处理处聚会吗? 结果外头门拍得越来越急,还夹杂了几声惨叫,束钧顿时收好心思,绷紧脊背。眼下时间已晚,又是荒无人烟的侵蚀区域,附近游荡着各种变异兽,其中不乏会模仿人声的类型。 他不清楚祝延辰怎么个情况,至少自己手无寸铁,不好冒失出手。 尸体处理人看起来也颇为意外,他掏出腰间的枪,慢悠悠往门边蹭。 敲门声越来越微弱,惨叫愈发响亮,带着让人不忍的绝望感。厚重的金属门上安了观察窗,尸体处理人朝外瞧了瞧,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动作顿住几秒,还是打开了门。 门外探进来三个伤兵,都戴着面罩,看不出神情。为首的看着像个军官,其余两人拖着只满是弹孔的变异兽尸体。尸体处理人冲他们行了个礼,为首的气喘吁吁张了嘴:“要不是我们干掉了那东西,你是不是不打算开这门了?” “毕竟这个时间了,希望您能理解……”尸体处理人唯唯诺诺应着,听声音意外的是个女人——她长手长脚,身材高大结实,套着防护服很难分辨性别。 “你这通不了讯号,加急信息得有人通知到你。这么晚还要跑侵蚀区,我们也想被理解理解。”见尸体处理人一副木讷的样子,军官只是又抱怨两句,没见有继续为难她的意思。“正好,小孙,你和小李把那东西的尸体丢蚀沼处理掉。” 尸体处理人身体僵了僵,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吭声。 其余两个伤兵继续扯着怪物朝小蚀沼走,束钧眯起眼。作为战士的本能在他脑子里咣咣撞钟,面前的情景有些微违和之处——两个伤兵一瘸一拐地扯着尸体走,为首的军官走在两人身后,距离始终不远。仔细看来,三人的步子虽不整齐,动作和频率却一模一样。 束钧汗毛一竖。 那是寄尸兽,玩家们最讨厌的怪物类型之一。它在侵蚀区神出鬼没,本质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稻草状肢体。这东西喜欢钻到普通变异兽体内,控制它们袭击人类,再假装被击败。等人们以为自己赢了,它再离开变异兽尸体,趁人不注意从防护服缝隙钻入。 它会向人体注入麻痹毒液,无声无息地啃噬,并用稻草状肢体代替吃空的血肉,将衣服撑起来。人们在侵蚀区穿得严实,往往察觉不到异样。 而在被害者察觉的时候,自己身体八成只剩一副骨架和一点神经,只有头还是完整的。 寄尸兽的捕食方式固然令人毛骨悚然,它最招人恨的还不是这一点——寄尸兽并非必须食用人类,它专门袭击人类是有理由的。 比起普通变异兽,高度变异的寄尸兽对蚀沼格外依赖,两者之间甚至存在某种类似于共生的关系。它故意留下人类的头,让这些不知情的头颅存活一阵,把它带到侵蚀程度不高的地方——等受害者死去,它会记下这些地点,将情报反馈给蚀沼。 就像蚀沼的猎犬一样。 这样蚀沼便能更有目标地侵蚀,提高各地蚀质浓度,寄尸兽也能活得更加滋润。这种模式对它们来说是美好的双赢,对人类则无疑是灾难。 十年来,束钧杀过的寄尸兽不说一千,上百只总有。他很熟悉这种东西——在它控制多个身体时,没法模拟出完全不同的行动步调。为了掩盖这一点,它会率先披着普通变异兽的皮弄伤受害者,让他们无法正常行走,但若细心观察,还是能看出纰漏。 事情不妙。 那三个士兵虽然头颅还活着,估计只能再撑片刻。没有武器,单凭异能,他顶多能把寄尸兽的“稻草”弄散,没法彻底杀死它。他们的藏身处只能骗过人类的眼,等从寄尸兽从那几人身体里钻出来,房间里所有人都会变成目标。 如果他卷起飓风,或许能冲破墙角落的窗户。要是速度够快,他可以一手提着祝延辰,一手提着尸体处理人逃跑。就是不知道自己身体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能不能让他顺利完成这一系列操作。 一直沉默的祝延辰也有了动作,他掏出枪,紧盯不远处的三“人”。 “祝延辰元帅失踪了,如果附近出现任何情况,你要立刻上报。”军官对逼近的死亡一无所知。 “那这里的蚀沼怎么办?这边一直都是祝元帅管着……”尸体处理人抬起头。 “蚀沼的数据监控照常做,所有异常正常报告,易宁元帅会安排人处理。”军官点点头,紧接着声音卡了壳,像坏掉的音频数据。“处理、处理、处理……” 附近两个伤兵也倒了下去,灰黑色的稻草状物体从三人防护服钻出,任由布料瘪下去。三人委顿在地,防护服像破气球那样皱成一堆,隐隐能看到支棱的骨骼轮廓。 尸体处理人一声尖叫,本来就没拿稳的枪落了地。不远处的蚀沼开始沸腾,发出呼唤一样的细小啸声。 祝延辰整个人震了震:“麻烦了。” 是挺麻烦,寄尸兽不该这么快行动的。束钧抓紧祝延辰,观察着尸体处理人的位置,准备拎了两人跑路。结果他刚冲出去,便正面对上了迎面扑来的寄尸兽。束钧朝那烂稻草堆似的东西伸出手,试图把它吹散,多争取一点时间。 蚀沼的啸声越来越大,像在呼唤什么。 刚把力量积在手边,束钧原本澄明的头脑又晕眩起来,他几乎无法顺畅思考。 古怪的啸声中,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寄尸兽怪顺眼的,活像家里养的小狗,正露出肚皮撒欢。一边的小型蚀沼也没那么惹人厌了,倒是头顶灯光刺眼得很,让人心生烦躁。 至于身边这个人,束钧觉得他……似乎很好吃。 他饿了。 于是他伸出手,一把将人按在地上。结果束钧刚俯下身,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眉心。 “坚持住。”祝延辰声音没那么冷淡了,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像在哄一只受伤的动物。“你已经挺住了两次,不会栽在这一回。不要让它支配你。” 这些字能钻进束钧的脑子,他却渐渐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 就像他开始无法理解眉心处那点冰冷的涵义,束钧将头向下压,试图去嗅祝延辰的脖子。祝延辰没有颤抖,没有开枪,只是枪口上又积了几分力气。 “束钧。”他的呼唤像声叹息。 束钧咽了口唾沫,开始用手爪撕扯祝延辰的防护服。他对现状有点疑惑,自己或许不该这么做,可他实在太饿了。 祝延辰抬起没拿枪的手,像是想给他一个拥抱,动作却又卡在中途。 “我不想再说‘抱歉’了。”他声音很低,不知是说给束钧还是说给自己。 不知为何,寄尸兽乖巧地在旁边候着,不远处的小型蚀沼还在啸叫。祝延辰闭了闭眼,冲吓破了胆的尸体处理人大吼:“把净化机全打开,镇压蚀沼!” 尸体处理人显然没打算追究这俩人是哪里冒出来的,她一个哆嗦,开始往最近的操作台挪。启动净化机不是按个按钮就能解决的活儿,偏偏她紧张到了极点,半天都没能启动一台。 祝延辰死死盯着束钧的动作,手指扣在扳机上。 束钧没能咬下去,这个距离,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那温度像一盆凉水,将他浇醒了些许。束钧知道自己不该伤他,可有股力量像是在拧着他的头,灼烧他的胃。束钧努力睁开眼,试图让模糊的视野清晰些。 感觉倒真有几分像在沼泽中挣扎。 他的手正按在祝延辰胸口,结实的防护服被他撕开了一块。漆黑的爪尖在对方皮肤上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痕,一点点血珠渗了出来。幸亏自己还没下重手,束钧努力压住攻击冲动,试图调整呼吸。 他耳边鼓动着蚀质流动的特殊声响,女人的尖叫声和蚀沼的啸声和在一起,音量越来越大。 “那是什么东西?”女人的声音满是恐惧,她甚至忽视了那只寄尸兽,直直看过来。“你带来了什么东西?!” 她在说什么? 束钧挪动视线,他看到了自己另一只手——他的左臂呈半融化状态,漆黑的蚀质顺着皮肤流下,在祝延辰身侧积成一滩小小的蚀沼。 “束钧。”祝延辰又唤他。 束钧挪动那条半融化的手臂,原本散落在地的蚀质飘起归位,再次组成了正常的手臂。 随着他的模样恢复,虽说尸体处理人没能启动净化机,蚀沼的啸声还是慢慢停止了。 “……清醒点了?”祝延辰听起来松了一口气。 随后他顺手将束钧的脑袋往怀里一压,枪口上滑,朝束钧身后连开数枪。祝延辰的子弹明显是特制的,寄尸兽被击中的部分直接成了粉末。 吃了几发枪子,寄尸兽没了刚才老实的样子,没有固定形状的身体狂乱地舞动,直朝两人扑来。 束钧没有闲着,他手一撑,从祝延辰身上滚下。异能发动,暴风卷起,稻草状的怪物被直接吹飞到建筑另一端的墙上。 力量果然比之前强了不少,但也格外不好控制。怪物吹飞是吹飞了,连带着那面墙也被吹塌。夜雾漫进房间,建筑内部被血红的警示灯照亮。 “假设你说的是真的,只是假设。我猜我体内的蚀质浓度已经不能用‘浓度’来衡量了。” 束钧看了眼自己的手臂,方才意识被淹没的不快感还没消退。 他跟蚀沼和变异兽们战斗十年,对各种侵蚀状况熟悉到了骨子里。刚才他手臂的状况根本不像被侵蚀,更像蚀质自发组成了他的手臂。 “你刚刚说‘不要让它支配你’。寄尸兽没法隔空支配我,尸体处理人更不用说。尽管我希望你指的是那个小蚀沼,但我有别的猜想。” 自己刚醒来时,路过的普通变异兽就没有袭击自己。同样的事情,刚才再次在寄尸兽身上发生——这东西只会亲近蚀沼,对自己的同类都没什么善意。如果自己只是变成了某种新型变异兽,它不会那样客气。 他是听到小蚀沼的啸声后开始不对的,那啸声比起控制,在当时的他听来更像是确认身份的试探。 “……我身上该不会藏了个蚀沼吧?” ※※※※※※※※※※※※※※※※※※※※ 一更!我继续搞二更……呜呜。 抱歉,我高估了自己的手速,可能要晚一个小时更了_(;3」∠)_ 合作愉快 “……我身上该不会藏了个蚀沼吧?” “嗯,还是不怎么听话的那种。”祝延辰语气没什么起伏。他握紧枪,仍警戒地望向四周。 尸体处理人没再启动净化机,她窝在设备和设备的缝隙里,整个人木木的。房间被警告灯填满血红色,警告声还在响。 “难不成你今天带我过来,是想让我和这个小型蚀沼好好交流交流?”束钧站去祝延辰的防护死角,嘴巴没停。 这只是游戏设定逻辑,他们在讨论游戏设定。束钧试图开个玩笑,拯救一下越来越不妙的话题——某种意义上来说,祝延辰说得没错,他的确“什么都明白了”,可惜明白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这个蚀沼是人工培育的,它只吞噬过人类尸体,蚀质和人体组织的适配性很好。”祝延辰认真地回应了他的玩笑。“蚀沼之间只要接触,就会有简单的情报交流。你身上那堆东西可以借鉴同类的既有经验,不至于立刻和你的身体拼个两败俱伤。” 束钧:“……” 作为一群微生物的聚集物,蚀沼没有脑子,更没有真正的智能。硬要打个比方,它们更像是蚂蚁、蜜蜂之类的生物,它们之间会共鸣,会交流简单信息,但也仅限于此。 蚀沼之间会交换生存所必要的信息,束钧早就知道这一点。可这行为有前提,两边必须都是真正的蚀沼。 状况比起“他身上藏了蚀沼”,倒更像“蚀沼里面混了个他”。 这位朋友为什么下不了线呢?因为他不小心和蚀沼融得太好,缠缠绵绵难舍难分,用滤纸都滤不出来。束钧苦哈哈地想着,嘴里啧了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由于实在太不真实,他倒生出些置身事外的镇定。 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算了。 寄尸兽还没动静,这种东西向来谨慎,既然挨了顿意料外的毒打,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祝延辰将枪口放低了点,束钧瞧了眼对方破损的防护服,有点心虚:“那我和这位蚀沼交流也交流完了,咱们回去?” “不能回去。”祝延辰摇头,走向尸体处理人蹲着的地方。“你在那里失控过,军方有侦察蚀沼的手段,那里已经暴露了。” 想到导致自己失控的真相冲击,束钧那十万个问号又回来了。可他还没组织好语言,祝延辰已经走到了尸体处理人面前。 “你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 缩在角落的女人抬起头,整个人僵成木雕。 “如何及时开启净化机是尸体处理人的第一课。无论发生什么,这个步骤都不能出错。”祝延辰听起来心情不怎么好,“而且正规的尸体处理人要一个月轮换一次,你是不是在这里超过一个月了?” 女人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直瞄祝元帅腰间的枪。 “按照规矩轮班,尸体处理人体内不会有太多蚀质残留,更不会因此被寄尸兽当成寻找蚀沼的线索。它很谨慎,观察很久后才会上门……简单来说,它是被你引来的。” 祝延辰语气又冷了几分。 “如果不是我们刚好在这里,不止你人会死,这个蚀沼也会泄露出去。现在警告烟花已经发出去了,这里很快就会有人过来。你想好要怎么解释了吗?” 女人望了眼不远处的三具尸体,抱紧膝盖,把面罩捂得紧了些。 祝延辰沉吟片刻:“你一个人做不到混进这种机构,带我们去你们的据点。人死不能复生,但你还可以将功补过。” 说着他看了眼束钧,发现束钧也在看自己,祝延辰飞快收回视线。 束钧则继续望向祝延辰的背影。 他突然明白了“烟尘”这一路的异常之处——和他熟知的阿烟一样,只要他问,对方必然会给出回答,但也是仅仅给出答案而已。比起那个愿意一起细讨论战术的阿烟,面前的“烟尘”正下意识和他保持距离。 至少在他清醒的时候是这样。 不和他商谈计划,不主动说明自己的行为缘由,束钧都能理解。他脑子里已经塞了太多东西,需要时间慢慢消化,之后才能去追究那些细枝末节。但若换成以前那个烟尘,肯定会将这些事情摆上台面,解释一番。 面前的祝延辰,似乎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相处。 阿烟话不多,却也不是会对这种事情局促或紧张的类型。束钧总觉得其中有更深的原因,可他现在是真的没有任何思路。 说实话,束钧不想这么一直被动接受信息,也不太喜欢两人之间这不尴不尬的气氛。结合自己那一箩筐问题,解决办法只有一个。 虽然荒诞,他得先确定这个世界是否才是所谓的“真实”。托这个小插曲的福,办法他已经想到了。 “阿烟,这回我的身体不会有事了吧。”束钧让自己的语调显得尤其轻松。 远处飘来一声低低的“暂时不会”。 冒牌尸体处理人正抖抖索索地向祝延辰说着什么,束钧思考几秒,大步走上前去。见刚才往外冒蚀质的男人靠近,尸体处理人恨不得挤到设备缝儿里去。而祝延辰对束钧的靠近有点意外,他原以为对方又要询问自己什么问题,刚转过身—— “既然你在这里干了超过一个月,告诉我这里的坐标。”束钧故意站在祝延辰身后,一脸凶相。 说来束钧对自己的外貌挺有自信,只不过配上灰白的发色和野兽般的竖瞳,温和战术八成不会起效。 祝延辰打算阻止这场对话继续,被束钧一胳膊搂在身前,嘴巴也给捂了个正着。警报红光将那双灰白的眼睛映照得闪闪烁烁,再配上束钧这么个绑票犯似的动作,女人倒抽一口冷气,筛糠似的报出了这里的坐标。 “谢了。”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说罢束钧没有放开祝延辰,而是就着动作继续捉紧对方,又顺手捞起还在打颤的女人,直接腾风而起。 他清楚自己上下线那个据点的坐标,确定了这里的位置,束钧能算出回去的路。 祝延辰一路没吭声,估计是生气了,束钧心想。 据点的建筑物熟悉到让人安心,束钧停到房顶,将两人搁下,随后就要往建筑物里爬。哪想他刚打算松手,却发现手腕被什么东西拷住了。 祝延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副手铐,将自个儿和束钧干干脆脆地铐在了一起。手铐用的是电子密码锁,束钧连钥匙都抢不到。 ……终于有点平日里和“烟尘”互怼战术的熟悉感了。 “你就在这等,我们去去就回。”听祝延辰对尸体处理人说话的语气,他的情绪怕是到了冰点。 束钧只好又带上祝延辰,两个人从窗户潜入建筑——时值午夜,据点还醒着的人并不多。就算多带了一个人,束钧还是顺利溜到了地下。 就是打晕卫兵这件事比平时麻烦了点。 他们平素上线的房间还维持着原样,熟悉的休眠舱排列得整整齐齐。束钧很快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打开舱盖后,他不禁皱起眉头。 里面躺了个他不认识的年轻人。 祝延辰叹了口气,沉默不语。 束钧又走了圈儿,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个空舱。他将手掌按上控制屏,开始验证身份。随着指纹录入,熟悉的游戏提示音并未出现,取而代之则是一则冷冰冰的警告。 【识别错误。s-001号合成体“束钧”的权限已注销,请输入正确的数据。】 束钧深吸一口气,再次把手掌扣上。 【识别错误。s-001号合成体“束钧”的权限已注销,请输入正确的数据。】 换一台休眠舱,提示还是那句提示。束钧又整个人躺进休眠舱内部,试图在机器内部的屏幕上操作。 【识别错误。s-001号合成体“束钧”的权限已注销,请输入正确的数据。】 束钧攥紧拳头,脸色越来越难看,动作越来越快。 “接下来你会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确实是‘真实’。”被连带着扯来扯去了好一会儿,祝延辰终于开了口。 “然后你会想到你同样被利用的队友们,你不会放弃他们。” “最后你会察觉,作为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我从一开始就知情。” 束钧转过头,将两人距离猛地拉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祝延辰做了个古怪的动作,他似乎想去抓枪柄,最后却没有这么做。他又吐了口气,定定注视着束钧,像在等待什么。 两人手铐仍然相连,空气一时凝固起来。 束钧足足沉默了十分钟。 “没错。”他说,声音里倒没有多少祝延辰预想的愤怒。 “但我不会蠢到不顾唯一愿意告诉我真相的人,在这里毫无准备地发疯。” “我的确会想要救我的队员,我也的确会救出他们。” “而你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位高权重,又能稳定我的身体状况,是绝佳的合作对象。” 祝延辰第一次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 “至于剩下的事情……既然你决定告诉我这些,想必之前的隐瞒也有理由。”束钧伸出那只被拷住的手,反手抓住祝延辰铐在一起的手。“这就当握手了。” 祝延辰仍凝视着他,似乎对他的态度相当吃惊。束钧站在原地,被一排排休眠舱包围。他平静地望向祝延辰,又笑了笑。 “我之前没输过,这回也不会输。” ※※※※※※※※※※※※※※※※※※※※ 结果二更迟了两个小时,我明天更五千好了。实在是抱歉—— 我太弱了.jpg 废人村 人在战斗之中,常常需要将感性部分割裂出来。战场瞬息万变,时机稍纵即逝,若是用太多时间处理情绪问题,在不合宜的时刻陷入慌乱,老天都救不回来。 束钧此刻很清醒。 自己尝试了数个休眠舱,系统的反馈一模一样,不似作假。退一步,要是祝延辰只想给自己开个大玩笑,那这个恶作剧未免过于复杂。从祝延辰被“劫持”,到尸体处理处的寄尸兽,每个环节的变数实在太多。 结合自己的状况,束钧必须承认,“《侵蚀》世界才是真实世界”在逻辑上最说得通。 他忍不住理了下自己曾经的生活。 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想想也乏善可陈。束钧是孤儿,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自幼便由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照料。科技高度发达的环境下,他不需要和成人一同居住,也不会一个人过得无聊。一日三餐有人送上门,家中情况有人定期查看。除了去学校上课,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游戏——棋牌游戏、解谜游戏、动作游戏,只要做得够好,束钧来者不拒。 他从8岁起就独自居住了。 普通地玩耍,普通地交友,昨天和今天差别不大,明天会发生的事情也很好猜。他就这样正常地长大,因为能力出众而顺利成章地当了职业选手——对于自己的世界来说,这个人生轨迹标准得不能再标准。 要说他的过往里有什么稀罕事,他曾在学校组织的模拟战中被“祝福”过。 《侵蚀》作为地位极高的全民娱乐,学校也会开设相关的选修课程。束钧11岁前,战斗课程的成绩并不好——不是个人战斗训练不好,也不是指挥上没有想法。恰恰相反,他的鬼点子太多,凭着野兽般的直觉东一榔锤西一棒子,新意是够了,整个战术制定相当散乱。 他的成绩一度到了被劝退的边缘。 当时束钧只觉得无趣。对于11岁的孩子来说,接近实战的训练太过枯燥,他又是格外爱玩的那一类。束钧不是没考虑过放弃,好胜心又不允许他就这样被踢出课程,于是他只好不咸不淡地继续混着。 奇迹出现在最后的模拟测试中。 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测试,不知怎的,他像顿悟了一样。那次束钧的指挥和布局像往常一样大胆,却没出任何岔子。时间过了太久,束钧记不得那次比赛的细节,只记得那种心跳急促到要爆裂,勇气与自信源源不断的感觉。 以及一个模糊却坚定的印象——只要自己肯拼上全力,他不会失败。 束钧将那些感觉和印象牢牢刻进脑子,自此后成绩评级一飞冲天。导师笑着说他最后关头开了窍,束钧自己却很清楚,那种感觉并非经验积累、突然领悟而成。有人点拨过他,浅淡的身影藏在那波强烈的情感里,可他偏偏想不起来。 如果要打个比方,他更像是被某种存在祝福过。 在那之后,他领导的黑鸟虽然积分偶尔会落后于其他队,最终势必会获得胜利。他本人也屡战屡胜,最终成为单人排位第一的“不死传说”。 现在想来,他不知与死亡擦肩而过多少次。自己的人生无异于一场漫长的赛前训练,如果当时真的被退课,他在真实世界里又会是什么下场呢?那个莫名其妙的祝福,是外界进行干涉和调校的结果吗? 不过有一点是确定的,它被无数场战斗淬炼得越发纯粹,现在仍在生效。 它让他冷静地站在这里,站在沉睡在休眠舱的伙伴们之中,而不至于被真相击垮。他是这个世界制造的战斗机器,那就让他像以往一样,堂堂正正赢到最后。 他总会赢的。 为此,祝延辰是必要的。无论祝元帅是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触他,他都不会放开这个极具价值的情报对象——一个人逃命也就罢了,要想救回同伴,和祝延辰合作是他唯一的出路。 至于对烟尘那点朦胧的好感,束钧决定将它压进心底,让它自生自灭。他的世界整个颠覆,他面前的“烟尘”是个全新的人,一个需要谨慎相处的合作人——这个世界状况不怎么好,饭桶可坐不上元帅的位置。 “合作愉快。”束钧语气轻松,“行了,我知道你刚刚在担心什么。我不会在这崩溃失控,也不会当场劫人——光是为了告知我一个人真相,你折腾了大半天,我也掉了半条命。黑鸟核心成员有300人呢,就算他们打开大门让我把人带走,后续资源和后续处理都是问题。” 祝延辰呼出一口浊气,人没那么紧绷了:“的确。” “如果我刚刚硬是要劫人,你打算怎么办?”束钧半打趣半认真地问道。 “用净化枪轰掉你的胳膊。”祝延辰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而且没有解开手铐的意思。 “……”这话听着有点像威胁。 “现在不到走的时候,我们需要……” “需要补充物资,因为你的秘密小屋回不去了。”束钧接过话头。“当初你就带了个箱子,里面又塞满了怪东西。人总得穿衣吃饭……说到这个,我光吃饭还够吗?” 蚀沼可不是喝个下午茶就能老老实实的东西。 “普通食物能让你心情好点。要填饱肚子,你可以试试外头的变异兽。”祝延辰用手铐扯扯束钧,两人开始往门口走。“你的情况,我也是头一次见,目前只能猜测。” 手铐没打开,不过这人的情绪像是好了点。 等他们回到楼顶,一人背了个大背包,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物资。尸体处理人老老实实留在原地,束钧一把捞起她,被新增的重量坠得呃了声。 风系异能是很方便,只是通常黑鸟战队不会让队长兼职运输机。 女人指的据点格外远,束钧被折腾了一整天,落地时带了点半死不活的蔫巴。 据点异常破旧,周遭的净化机没有在运转,已经被蚀质侵蚀掉了色彩。建筑没亮灯,一道道漆黑的裂缝趴在墙面上,整个显得鬼气森森。比起据点,这更像他们之前作战的地图。束钧还在紧张警戒,祝延辰已经跨出了步子。 “你们自己要来的。这里的净化机坏了,出了事我们不负责。”那女人嘟囔道,带他们往建筑物里头走。 说罢她又扭头:“今儿太晚,大家都睡了,我也不好单独跟你们聊。地方我带到了,右手边边有个空房,你们凑合一晚,有事明天说。” 像是怕他们拒绝,说完她便逃也似的跑了。 “手铐解一下。”束钧甩甩手腕,职业病瞬间发作。“我跟上去探探。” 祝延辰原地不动,石人似的,但并非面无表情——他冲束钧挑起了眉毛。 “……不是,阿烟,你真觉得我会现在发疯?” “之前我让你自由活动,你直接制住我,找人要了坐标。要不是你心理素质还行,我们现在已经拼出个你死我活了。”祝延辰嘶声道。 束钧打哈哈:“我这么积极地确认状况,不正说明我心理素质好嘛。” 祝延辰不为所动:“接下来三天,我不会放开你。” “……”束钧咽了口唾沫,“没用,三天而已,我可以演三天戏。” 祝延辰抿抿嘴巴,喉咙里嗯了一声,听上去挺像礼貌地压下一个轻笑。他还不如笑出来呢,束钧想,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嘲讽。 不过说实话,他的确不怎么会演戏。 “行吧,虽然我觉得还是探下情况更好。”束钧闭上眼。 “我和你一起去。” 束钧上下打量祝延辰,后者打开包,随手挑了俩看着就挺不妙的枪状武器:“一起去。” 冒牌尸体处理人当然没有直接睡觉,在这寂静的建筑里,人的动静格外好找。两个人放轻脚步,快速朝有隐隐人声的方向前进。祝延辰潜行技巧意外的很好,一路溜门撬锁的水平更是让专业盗贼都自愧不如——这人到底当的哪门子元帅? 手铐的碰撞声算是两人发出的最大声音。 这里被侵蚀得相当严重,鲜见电子设备。没有监视器的困扰,两个人速度相当快——他们再次追上女人时,她和房内人的对话像是刚开始不久,她还在摘面罩。 束钧透过门缝朝里看。 女人将摘下的面罩放在桌上。她的脸几乎要被囊肿肿没了,五官被推向脸的边缘,如同被过分吹胀的气球花纹。束钧认得这个,之前npc中也有类似情况。这是长期接触蚀沼导致的病变之一,不接触蚀质还能吃药压压,可要住在这种地方,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下意识瞧了眼身边的祝延辰,祝延辰一只手支在他肩膀上,看得比他还认真。 “今儿我遇到寄尸兽了,还被人发现了。”女人急急地说道,“老魏你听我说,他们有枪,硬要我带他们过来。” “军队的人?”这个角度看不见她的谈话对象,只能听到一把苍老的嗓音。 “应该不是,那人带了面罩,听口气是城里人,还带着个……我不知道咋说,他带了个怪物。现在那怪物还跟着他呢。我先让他们歇着了,老魏,咱们村咋办——” “不是军队的就行。让他们歇着吧,明天好好招待,反正咱这也没啥可抢的。” “可是那——”女人刚张嘴,又把声音吞了回去,估计是被对方无声地警告了。“要么咱找人动手,老王家还有枪。” “人能发现你,又敢跟你来,一把枪能顶什么用?万一惹火了人家,指不定要几个人陪葬呢。小席,先去睡吧,我知道你担心你着急,可这事儿急不来。” 女人张张嘴,她的脸太过畸形,这个动作显得尤其可怖。 “好吧,我明白。”几秒后,她丧气地应道。 见她手转向面罩,门外偷听的两人即刻退开。在女人出门后,两人早跑得无影无踪。 “看来暂时没什么事,安全起见,我们轮换着守个夜吧。” “你睡。”祝延辰言简意赅。 “你撑得住?” “习惯了。”祝延辰点点头,“你今天消耗有点大,早休息比较好。你要再像之前那样’饿’一回,我们都会有麻烦。” 说完这人往床边一坐,打开背包,顺手抽了两份资料看起来。 看样子就算他睡了,祝延辰也不打算解开这手铐。束钧气馁,只得躺上床。明明倦意深沉,他却睡不着了。 床挺硬,床沿带着侵蚀的痕迹,床单灰扑扑的。这里的空气让他感觉清爽,蚀质浓度低不了。束钧侧了个身,瞧向还戴着面罩的祝延辰。对方坐得笔直,正认真地查看资料,手套拂过纸面,沙沙的轻响还挺悦耳。 说来祝延辰没换掉被撕破的防护服,只是在外面加了件外套。 祝大元帅不是个姑娘,就算和自己铐在一起,也不至于脸皮薄到不换防护服。天知道这人藏了多少秘密,束钧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他的呼吸很快变得轻而悠长。 确定身后人睡着了,祝延辰轻轻放下手中的资料,小心站起身。他皱着眉吞了片药剂,保持着手铐拷着两人的状态,开始解防护服的扣子。 为了应对各种状况,防护服的设计相对复杂,拆解的方式也很多,绕过一只手还是很容易的。 他无声地脱掉了破损的上衣,从新鲜搜刮的物资里扯了件新的,飞快披上。若是束钧还睁着眼,说不准能看到祝延辰的脊背。 祝延辰背后的皮肤同样苍白,只不过布满了细细密密的伤疤。那不是战斗痕迹,更接近手术疤痕,几道新伤还泛着淡淡的灰色。他穿衣服的速度极快,整个人很快又板正起来,恢复了足以进会议室的整洁。 随即他坐回床边,扭过身子,又伸出那只没有被拷住的手。没有拥抱,没有皮肤的碰触,被手套包覆的手捻住几缕灰白的头发,将它们拂到更规整的位置。 “晚安。”他说,将视线转回手中的资料。 束钧再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这地方不算重侵蚀区,白天黑夜还是有那么点差别。祝延辰雕像似的坐在床头,要不是他手里的资料变成了书本,束钧简直要以为他一晚没有动过。 “早。”束钧嘟囔。 “早。”祝延辰转过身,取血针直接扎了过来。 束钧:“……” “感觉怎么样?” “还行。” 束钧瞥了眼自己刚被戳过的胳膊。略显暗淡肤色、变异的指甲都没恢复,包扎好的伤口也还在。可他就是觉得舒畅,如同在三层棉被里捂了一宿,终于探出头来。先前如影随形的疲劳感也不知踪影,他的身体状态好到可以上战场。 “……就是有点饿。”他严肃地补充。 祝延辰从背包里翻出一块压缩干粮:“很好,我正好看下饥饿状态的数据。你先用这个顶顶,有空我们去打猎。” “既然我们已经是手牵手的关系了,透露一下呗。你为什么要到这来?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只手被拷住,指甲又变成了爪钩,束钧撕包装撕得有点心塞。祝延辰将干粮拿回来,撕开一个口子,又丢给束钧。 “我一开始就打算到这来。不过歪打正着遇到了这边的人,正好不用找路了。” “一开始?” “嗯,你才是那个计划外的变数。” “……” “这里是‘废人村’。”祝延辰继续答道,将书本收回包里。 “一个有你‘疑似同类’的地方。” ※※※※※※※※※※※※※※※※※※※※ 我来啦——迟了一点点,少了400多字……但是强行写下去感觉有水字数的嫌疑_(:3」∠)_ 偷蚀沼的人 束钧从来没有听说过“废人村”。 见祝延辰开始一板一眼地洗漱,束钧不打算强拉对方讲解。不算刚挨的那针,这个清晨让人清爽得很,束钧暂时不想考虑蚀质相关的黏糊事。 如今境况安稳,等看了村子的状况,到时再问也不迟。反正有手铐锁着,自己是跑不了,祝延辰也没法躲他。比起那些枯燥的设定理论,眼下他有更想问的问题。 祝延辰延长了手铐间的链子,束钧活动自由了点。他漱漱口,自在地啃着干粮:“我是计划外的变数……按这说法,就算没我这茬,你原本就打算从据点溜出来?” 放着好好的元帅不当,单枪匹马往侵蚀区钻。哪怕想要低调地调查这里,安排点后援也不亏。束钧总觉得这人还有别的目的。 这事儿关乎到他的切身安全——万一祝延辰调查完了,后备军跟上,一瞧元帅身边跟着个两条腿走路的蚀沼,到时他就难办了。退一步,假设祝延辰能安排好一切,手下不会伤他,束钧也不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的状况。 联合政府和玩家们对蚀沼的态度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如果没有你,会有别的变异兽按计划袭击我,我照样会‘被劫持’。” 祝延辰打理好自己的箱子,把箱口一合,又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放心,你的情况不会外传,只要我们再在外面待几天,联合政府就会把我的状态从‘失踪’改成‘死亡’。” “哎哟,你就这样直接告诉我?知道我混了个蚀沼的只有你,你就不怕……” 你就不怕我改了主意,杀人灭口? “不怕。”祝延辰动作顿了顿,“而且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杀了我,自己也活不了几天。蚀沼还在与你的身体混合,要是没人帮忙控制,它很快就会把你吞掉。” 束钧嘴里的干粮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合作人姑且还能翻脸,没人会想得罪自个儿的医生。 “好端端的,你干嘛搞个假死?”束钧赶忙结束这个危险的话题。 祝延辰少见地没有立刻答他,一阵沉默后,他维持着背对束钧的姿势:“很多原因,没有需要你介意的缘由。你是安全的,你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束钧颇为意味深长地哦了声。 介意是肯定介意的,他现在甚至更介意了。 “伸手。”祝延辰清理好了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个宽手镯似的小玩意儿——宽手镯是好听点的说法,束钧总觉得这东西更像复古风的镣铐。 “一个手铐够了,真够了。”束钧把另一只手藏到背后,“阿烟啊,咱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不是手铐。”祝延辰无情地逼近,“这是能检测你生理状况的东西,我昨晚调校好了。你戴上没坏处。” 束钧愕然。仔细一想,自从和祝延辰相遇,这人就没休息过。他当初叮叮当当折腾自己的血肉,为的是这个吗? 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伸出手腕。 铁灰色的手环自动卡上,手腕一阵微小的刺痛,这东西八成连着软探针,而且比他想象的轻不少,至少不会影响行动。仔细一看,它有点像“游戏”里的角色数据展示装置。光滑的金属表面上,浅色的字符慢慢浮现出来,完全不引人注目,乍一瞧像是雕刻在金属面上的花纹。 【融合度:19%;生命体征平稳。】 确定读数出现,祝延辰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走吧。” 祝元帅靠得很近,哪怕已经戴上了面罩,束钧仍能看到对方眼底睡眠不足的青黑。若想彻底控制自己,祝延辰大可以频繁取血,随后将数据偷偷摸摸攥在自己手里。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叹了口气,束钧甩甩手腕:“谢了。” 几秒后,他又补了句:“一会儿万一状况不对,我会护着你的,你……别太绷着。” 仇归仇,恩归恩,束钧向来不喜欠人人情。只是话出了口,束钧才发现有点不妥,对于另一个上位者来说,这句话没准有点过线。 他准备好迎接一个疏离礼貌的回应,哪想祝延辰在门口停下,极为严肃地回答:“我知道。” “……”这人怎么回事。 天亮堂后,这地方反而显得越发鬼气森森。畸形的人们在废弃走廊缓缓走动,斑驳的墙壁上喷满各式各样的词句,笔画潦草到认不出。 有些人还戴着防毒面罩,有些索性戴都不戴了,变形到看不出五官的脸直接露在外面。有的病变程度格外骇人,整个躯体都发生了畸变,只得四肢着地行走。 他们慢悠悠地路过,安静得像幽魂,没人驻足观察这两个陌生人。比起这些人,昨晚那位尸体处理人的症状算是轻的。 各人体质不同,极小部分人对蚀质格外不耐受,净化药当饭吃也撑不住太久。这种人会出现较为骇人的病变,往往难以救助。按束钧之前的认知,这些人本该住在城中,接受临终照料。 束钧缓缓吸了口气,这里连空气都带着寒意。 “你们在这呐,我刚想喊你们吃饭来着。”昨晚的女人匆匆忙忙赶上前来,她的面罩戴得很端正,发罩上还别了个粉色的发夹。她小心地斜了眼束钧,随即目光在两人的手铐上一触即收,整个人瑟缩了些许。 有身边这些身体重度病变的人衬着,还被人恐惧成这样,束钧心情微妙。 “我们吃过了。”祝延辰语调平淡。 “哦,哦。”女人有点意外地应道,“我们这儿管事的还在吃早饭,我先带你们去吧。” 离开废弃的据点楼,紧挨着的是一排排平房。她引着两人在平房前站定:“老魏,老魏,我带着人来了!” 平房里传出几声浑浊的咳嗽,权当回答。 门开后,束钧礼貌地忍住了脸上的吃惊表情。 椅子上坐着个老人——这是较为概括的说法。实质上,他看到一个接近半融化的人,整个覆在椅子上,如同一截即将燃尽的蜡烛头。那具肉.体活像层层叠叠的烛泪,软垂垂地挂在灰白的木头上。 整个房间堆满了腐朽的橱柜,老人身前的桌子上摆着稀粥,尿盆就在几步外,整间屋子有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女人朝他们行了个笨拙的礼,先一步退出房间。 面对眼前的景象,祝延辰没有太大的反应。 “两位怎么知道这里的?”老人张嘴,半融化的嘴巴像个黑洞。“我们村就是个小地方,要是想抓稀罕变异兽,这里可没什么值钱的货。” 祝延辰不答,只是看着他。 “小席的事儿,我听她讲过。她最近往尸体处理处跑,就是想从那堆机器上偷偷部件,无论怎么说,我在这跟你们赔个不是……我们这儿的净化机差不多坏完啦,你们也看到了。” 这倒是说得通,束钧想。这个废墟里的村子看着寒酸,村民也不像有多高的战力。这么个塞满垂死之人的村子,祝延辰到底想调查什么呢? “她不是去偷部件的。”祝延辰终于开了口。“她连净化机都启动不了,做不到把部件不留痕迹地拆下。别说一个月,她头一天就会触发警告。尸体处理人也没那么好混进去,你们这里有人特地疏通了关系。” 老人不答话,喉咙里发出呵喽呵喽的喘气声。 “你们的人违反了尸体处理规则,导致三名士兵丧命。要按法规细究,这个村子要被仔细调查。”祝延辰又道。 不管是昨晚还是现在,祝元帅威胁别人的时候话说得还挺溜,可惜到自己这就成了个木鱼,敲一下响一声。搞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束钧差点走神。 “你想要什么?”老人终于开口。 “见见你们养的蚀沼。”祝延辰口气越发冷硬。“要是你们好好配合,那个女人为自己的违规行为负责即可。这里的蚀沼只会被配上军方监视,事情不至于闹得太难看。否则就走标准流程,蚀沼湮灭,人都接回城里。” “听着挺好。”老魏又呵喽呵喽地笑,“可惜这儿的人不会同意。” “那么很遗憾。”祝延辰的声音不见多少遗憾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不能放任你们继续从尸体处理处偷蚀沼。” 偷蚀沼?那女人是去尸体处理处偷蚀沼的? 养蚀沼又是图什么? 束钧刚想表达自己的疑问,又一阵微弱的啸声传来。这次的蚀沼啸声没有上次那样强烈,如果说上次是目标明确的呼唤,这次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附近有蚀沼,规模不大,但相当活跃。听啸声的变化,它像是在移动,房间外也发出窸窸窣窣的鞋底磨地声。 “起村,走了,走了。”老魏笑道。“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可给不起。昨儿你们偷听技术不错,我就寻思这件事不简单。小伙子,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可惜啊,只能死在这儿啦。” 祝延辰抬手就是一枪,只不过目标不是那老人,而是两人上方。束钧几乎和他同时出了手,他的目标在两人身后——一只变异兽被轰掉了脑袋,另一只被束钧撕开了喉咙,黑色的血溅了一地。 然而老魏仍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更多变异兽钻出橱柜,在飞扬的灰尘中绕开老魏,向祝延辰扑来。 “年轻人就是能折腾。”老魏笑道,“不过等你们折腾完了,我们的蚀沼也跑喽。小伙子,要不咱们都冷静点。你目标要没了,收了枪,我们还能好好谈谈——” “束钧。”祝延辰没理他,又轰掉几只变异兽的头。 “嗯?” “让这些变异兽老实点。” “?” “然后让那个蚀沼停下来,别跑。” “???” 这要求过分了。 ※※※※※※※※※※※※※※※※※※※※ 来——啦—————— 昨天看有朋友说感情线从头开始了……怎么会!有初始好感度了呀xd 觉醒前夕 束钧有一瞬陷入了迷茫。 自从醒来后,变异兽对他的态度是好了不少,可他没做什么特别的事。至于和蚀沼交流,他不确定被单方面吊起来算不算交流的一种。这难度相当于小孩子刚学会走路,便被要求拿个体操冠军回来。 “怎么做?”他一脚踹飞试图袭击祝延辰的变异兽,虚心求教。 “不知道。”祝延辰答得坦然。 “……” “你现在的融合度是19%,理论上高于15%就做得到。”祝延辰利落地躲过另一只变异兽,手铐链嗡地绷成直线。 束钧憋住一口气,变异兽们一个劲儿朝祝延辰冲,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远处蚀沼的低啸渐渐远去,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它。要真在这嚎一嗓子,他自己都觉得傻。 结果束钧憋了半天,只憋出一个技能。风环绕祝延辰,给他套了个透明的屏障。饶是如此,前赴后继的变异兽们还是挤得他俩脱不开身。其中一只格外壮实的撑住椅子,眼看着就要把老魏带走。 事到如今,束钧迅速回过味来。这老头能和变异兽和睦共处,又特地挪了个会面地点,一下手就是死手——哪有什么和平谈判,面前的破房间一开始就是陷阱。 昨晚偷听时这老家伙一派和气,演戏给他们看呢。 束钧有点恼火。 发现变异兽不攻击束钧,老魏在椅子上蠕动了下,脸转向束钧,露出个怪异的笑。 “不错,不错。”他朝祝延辰开了口,“看来您自己也带了不错的变异兽,可惜就是不怎么好使。再怎么强,一只也挡不了太多。” 祝延辰抬手就是一枪。他无疑故意射偏了几分,枪弹擦着老魏融化的耳廓飞过,击中老魏身后的狼形怪物,腥臭的黑血溅了老人一身。老魏被吓了一跳,半融化的脸抽搐了两下。 “束钧,听好。刚才那两个要求,你做不到也没关系。”祝延辰微微提高声音,像是要盖掉老魏方才的话似的。“我们合力,这位老先生跑不了。” 也是,祝元帅不可能在计划里钉死一个赶鸭子上架的环节。 “当人质?”束钧舔舔干裂的嘴唇,紧盯椅子上的老人。 最近几天他本来就活得云里雾里,身体又不怎么舒服,积了不少不快。世界的真相将不快变成了愤怒,可这些愤怒又不能朝帮了自己的祝延辰发泄。想到昨晚自己居然放松警惕,被老魏骗了过去,束钧不禁又气起来自己。 不过祝延辰既然早就打算来这里,肯定做足了准备。方才祝元帅并没有惊讶于老魏的出手,既然愿意赴这鸿门宴,八成就是冲老魏本人来的。 “当人质。”果然,祝延辰轻声重复。 束钧终于得以发泄怒气,他空手扭断两只变异兽的脖子,尖利的勾爪划破了第三只的腹腔,腥臭的内脏摊了一地。大型变异兽转了方向,试图带着老魏从另一侧的窗户离开房间,被束钧远远一刀风刃削掉了头颅。 老魏连人带椅子落到地上。 房里藏的变异兽死得差不多了,从房外进入房内的数量跟不上。见兽海战术拖不住两人,老魏那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开始消失。 他挣扎着从衣服里掏出个鲜艳的玩具哨子,奋力一吹。 远处蚀沼的低啸声瞬间响亮几分,正在攻击祝延辰的变异兽红了眼,不再防护自己的弱点,径直咬向祝延辰拿枪的手臂。对方突然转了攻势,祝延辰没来得及调整动作,小臂上多了道深深的伤口。 流出的血带上了轻微的灰黑。 “这东西的口水可毒了,被这些东西多咬几口,健康人也撑不下去。要是爱惜这条命,让你的宠……手下住手。”老魏显然还记得刚才那一枪警告,及时改口。 “不是手下,是合作人。”祝延辰嘶声道。他瞥了眼自己的伤口,一脚踩住变异兽的喉咙,冲它的头连开几枪。 祝延辰这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束钧却到了极限。 内部重新审视关系是一码事,外人在他面前伤害“烟尘”归另一码。数日接连的恐慌,真相带来的愤怒,自我责备的无力。祝延辰的伤成了最后的火星,一溜烟燃了引线,把他的负面情绪炸了个干脆。 束钧都不知道自己该气祝延辰受了伤,还是气这人对这样的伤满不在乎。 这个时点,他懒得分辨。 束钧无意识地捻住链子,金属链条发出滋滋的声音,竟被他空手腐蚀而断。断了链子,束钧如同出笼的野兽,一个箭步冲上,锋利的勾爪直接捏住老魏的咽喉。 他不至于失去理智,但那模样显然骇到了老魏。老头儿吞了口唾沫,一动不动。 “让那些东西停手。” 束钧露出变尖的牙齿:“不然我就拎着你亲手干掉它们——先说好,这爪子我用得不太熟,说不准不小心在您身上加几道口子,到时您别抱怨。” 老魏拉下脸:“我一把老骨头了,眼看着要入土,这威胁还差点事儿。你那……唔,朋友还年轻,要你们肯听劝,现在立刻处理伤口,或许还不晚。否则……” 这老头胆量比自己想象的大。 见束钧是个能交流的对象,老魏眼睛开始东歪西歪,讲话弯弯绕绕,就是不肯让发狂的变异兽们平静。束钧心里清楚,光看战斗技巧,祝延辰敌得过那群怪物,但做不到无伤。祝元帅人又在侵蚀区,本来就受到环境限制。这么拖下去,他的合作人赢是能赢,但也注定要吃不少苦头。 束钧气急,下意识在自己身周腾起风来。这回的风并不清透,蚀质散作黑烟,在他身周杀气腾腾地盘旋。变异兽们突然有了反应,有耳朵的塌下耳朵,有尾巴的夹起尾巴,开始争先恐后地朝房间外跑。 而束钧扼住老魏的那只手又一次出现变化,漆黑的蚀质再次滚过他的皮肤。束钧的呼吸愈发急促,手环微震,他瞄了一眼。 【融合度:21%;蚀质水平轻微失衡。】 看不懂,随便了,反正自己意识还在。等变异兽们跑光,束钧将目光投回老魏身上。 兴许是那双灰白的眼眸压迫感太强,这回老魏没再碎碎地念叨,人异常老实。祝延辰简单包扎好自己的伤口,走上前来,试图去取老魏兜里的玩具笛子。 “离我远点。”束钧警告道,“我状态不太对。” 他又饿了,从未有过的饥饿。万幸的是,面前的老头提不起他半点胃口,看来自己对人类菜谱没什么特殊的偏好。 兴许是见束钧饿得两眼发绿,祝延辰相当配合,没有接近:“超乎我的预期,比起让变异兽们老实下来,你干脆吓跑了他们。”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可能和这些风有关吧。”束钧咧咧嘴,带着蚀质的风还在他身周盘旋。 两人对话空当,老魏目光直朝束钧渗出蚀质的手溜去,眼神渐渐复杂起来。 “先带上他。”祝延辰和束钧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废人村不是个固定村庄,见我们来者不善,他们估计已经在逃亡路上了。但他们得赶着蚀沼走,要是我们全力追击,追得上。” 说罢他掏出一个怀表似的仪器:“如果单是追踪蚀沼的反应,它还勉强能用……嗯?” 束钧饿得头昏眼花,只想早点把事情了结:“走走走,这就追。阿烟你那还有没有干粮,我先——嗯?” 束钧没有蚀沼探测器,但他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蚀沼的低啸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近了。准确地说,它就在门外。一股非常奇妙的情感通过啸声传来——这蚀沼和尸体处理处的不同,感情更简单些。 打个比方,此刻的它仿佛一只野生动物,看人类穿着假扮自己同类的玩偶服靠近,半恐惧半好奇,不知如何是好。 ……他之前和蚀沼对抗无数次,可没感受过所谓蚀沼的心情,束钧有点懵。 祝延辰要他留住蚀沼,让它别跑,自己似乎也成功了。束钧能感觉到,那蚀沼正小声嘀咕,暗暗观察他,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将信息传达回去。 用沾着蚀质的风接触一下如何?姑且算是物理接触,他可不想再被液柱吊到空中一次。 束钧想到做到,一道风穿过门缝,吹向门外。出了手他才反应过来,和那些变异兽不同,蚀沼根本没什么智力,他也没有和它交谈的必要。 自己准是饿糊涂了,束钧心道。 “阿烟,蚀沼就在外头,你想见就见吧。”束钧苦着脸,一手抓着老魏,一手去拨拉地上的变异兽尸骸。他试图克服反胃的感觉,姑且找块肉填填肚子。 祝延辰点点头,他紧了紧防护服,又掏出个束钧不认识的小玩意儿,眼看着要开门。 就在这一刻,门外蚀沼的情绪霎时剧变。 “等等!”束钧一声大吼。 那些无害的迷惑、好奇、恐惧,通通从门外蚀沼的情绪中消失。如今它表现出的是纯粹的本能——战斗欲望。 说好的同类之情呢? 束钧顾不得自己饥饿的胃部了,他嘴巴叼上一条变异兽的腿,抓起祝延辰,从房间另一端瞬间逃跑。 手腕上的手环疯狂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门外蚀沼的嘶叫冲击耳膜,在那强烈的情感中,束钧勉强分出了一点点含义。 【想要情报。】磅礴的战斗欲中,一个简单的念头循环往复。【想要情报。】 吵得要命,束钧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结果门外蚀沼意外地安静了会儿,随后破门而入。 【想要情报!】它的情绪激烈了些。 “……” 如果这是他和蚀沼的首次自主交谈,那还蛮失败的。结果这念头刚从他脑海里闪过,一条液柱便抓住了他的腿,将他拖到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束钧赶忙在心里默念,可惜显然没太有效果。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尖啸声越来越大,带着焦急和不满。 行吧。 用最后的力气,他把祝延辰和老魏两个人甩了出去。 想要战斗,那就一对一。 ※※※※※※※※※※※※※※※※※※※※ 前面的章改了些行文的小bug,莫在意! 冰山一角 一对一的想法挺潇洒。然而束钧嘴里叼着条变异兽的腿,正面朝地趴着,被脚腕上的液柱朝后拽,这画面更像老牧民怒拖偷羊的狼。 束钧内心一阵悲戚,要肚子是饱的,武器还在手边,他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眼下境况只允许他走神这么半秒,风刃嗖地斩断液柱,束钧就地一滚,嘴里叼着的兽腿到了右手。兽腿还带有余温,兽毛粗硬硌手,不过好歹有点分量,让他找回点战斗的心境。 液柱被斩断,蚀沼发出低鸣。边缘液柱扭在一起,鞭子似的朝束钧抽打而去。束钧挥剑般挥出兽腿,利落地躲过前几次攻击,最后吃了记强弩之末的抽打。他的衣服哧地融开一道裂口,皮肤上却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和过去不同,武器不在手里,但他也不用去穿那沉重又碍事的机械甲。最具威胁的蚀质对他失了效,那么蚀沼在他面前,和其他变异兽没有太大的差别。 倒不如说,比起那些有利爪和利齿的怪物,滑溜溜的蚀沼威胁还小些。 问题只有一个,平素他们只会斩杀蚀沼带来的变异兽,蚀沼本身只能靠净化机驱散,没人知道怎么杀死这玩意儿——面前的蚀沼不算大,约莫二十平方米的一滩,和其余蚀沼没有太大区别。 这种黏滑的液状对手最招人烦。 兽腿劈散了几次液柱,发出难听的嘶嘶声。兽腿上的血肉融化滴落,最后连骨头都被侵蚀得松松散散,一触即碎。束钧心疼地丢掉残骸,双手撑地,漂亮地旋了个身,躲开蚀沼又一下抽击。 状况有几分尴尬,蚀沼捉不住他,他也拿蚀沼没办法。要这么继续,打个三天三夜都没什么问题——前提是他不饿。 腹部的轰鸣震耳欲聋,腿脚渐渐使不上力。束钧啧了声,瞥向身后。 他们在这缠斗了有那么个十几分钟,要是祝延辰趁机跑远点就好了。 哪想祝延辰还待在他的视野范围内,老魏被金属绳捆成了粽子,就躺在祝延辰脚边。看距离,这人压根就没退多远。 “找到它的‘脑’。”见束钧扭头,祝延辰高声道。“它刚才袭击你的时候,有个区域的蚀质始终没动弹。你去它的西南方探!” “这东西有脑子?!”束钧的回应里多了几分惊恐。 “理论上,它有特殊蚀质组成的类神经中枢。”句子太长,祝延辰喊得挺费劲,束钧耳朵听了进去,战斗状态中的大脑却没法理解。 “我没听说过这种事情!”他喊回去。 “我个人的研究。”祝延辰的语气里多了点诚恳,“这个状态不好解释,打完再说——” ……这家伙还认真考虑过现在解释吗? 他之前只知道阿烟性格认真,没想到真人简直认真过头。束钧忍不住扯扯嘴角,他弹跳而起,人落在蚀沼附近的房顶,观察祝延辰点出的位置。 战斗中确实很难发现,他需要集中精神仔细观察,才能从那些沸腾蠕动的液面中寻找出差异之处。祝延辰能够远距离判断,看来这位元帅对蚀沼不是一般的熟。 鞋底被蚀沼腐蚀掉了,束钧扯起平房顶上防水的塑料板,直直扔向蚀沼,随即整个人跟着跳跃出去。塑料板被侵蚀的速度相对慢些,他能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被成年男人的体重冲击,塑料板开始没入蚀沼,而束钧已经完成了动作调整——在塑料板没入蚀沼的前一刻,束钧的手已经探进蚀沼的异常区域,伸手一抓。 的确有问题。 他很确定,自己抓到了粘滑蚀质以外的东西,摸着有点韧,像动物的软筋。 可那东西被他一碰,蓦地一收,不知缩去了哪里。蚀沼的感情里出现了明确的恐惧,接近被捕兽夹钳住的野兽。它开始整个收缩。 束钧从未见过蚀沼收缩,手没入的蚀沼不再是沼泽质地,触感更接近水泥。他的手有点拔不出来的意思。蚀沼的收缩还在继续,它从原本的二十平米左右缩到了十平,并且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震慑效果到了,这东西的战意已经变成了恐慌和杀意。只要抽回手,束钧不觉得它会继续纠缠。不过前提是抽回手——体力剧烈消耗,他越来越使不上力,而手部隐隐出现被侵蚀的疼痛。 眼角余光里,祝延辰似乎想要上前,束钧忙积起一口气:“我没事,别过来!” 纵然祝延辰有千般手段,他手臂受伤是事实。这种时候靠近蚀沼,祝延辰的伤口只会进一步恶化——如今还不到必须要支援的时候。 战斗卡在最后一步最让人心里发堵,手腕上的监测机械震得他手发麻,束钧眼冒金星:“既然知道害怕,不如趁早滚蛋。” 不知道是不是饥饿的原因,束钧脑内一阵阵混沌。也不顾蚀沼是否听得懂,他直接出了声。 “……给我松手。” 蚀沼继续懵懵懂懂地咬着,蚌壳似的挤压他的手。 风系技能能够劈斩事物,对掘地却不太在行。束钧本人没有自带风帆,也做不到靠风力把自己拔.出去。见脱不了身,束钧遵从直觉,干脆将手探得更深。 害怕是吧,那就让你更怕一点。 蚀沼的尖啸可能到了最大值,束钧总觉得自己耳朵流了血。他在粘稠至极的蚀沼内乱抓,蚀沼终于回过神来,不管不顾地将自己割裂成无数液柱,朝束钧狠狠刺去。 束钧则时刻注意着蚀沼的质地——蚀质不能凭空出现,液柱里多点,自己探的地方自然会稀薄下来。只要自己看准时间,挣脱钳制不会是问题。 他的判断没错,蚀沼液柱腾起,他的手臂顿时松快些许。 只是他没有离开。 在他刚抽出手臂、打算逃离时,一股接近本能的愤怒从身体内部爆开。他的脚擅自黏在了仅剩的塑料板上,不愿离开。而他的双手原本只是滴滴答答地滴落蚀质,如今变成了无光的黑,那黑色自然地过渡到小臂,仿佛生来如此。 祝延辰刚给他的检测装置冒出一缕青烟,终于不再震动。 束钧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那股怒火还在他心里打转。自己过往的经验尖叫着催他逃跑,而本能却鲜见地反抗起来。 小蚀沼伸出的液柱齐齐停在空中,它的情绪有一瞬的断层,像是被吓傻了。 是自己体内的蚀沼在示威吗?束钧下意识用手去拨弄伸过来的液柱。这回他的手没有穿过蚀质,而是干脆地握住了它。 随后他扯裂了它,轻松地像撕开一条面包。 他脚下的蚀沼彻底慌了神。它猛地抽回所有液柱,进一步收缩,团成个绵软的大球,逃得有点屁滚尿流的意思。束钧字面意义上地继续下黑手,在蚀沼逃离前又附赠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可惜没捉住它的脑。 蚀沼离开,脚下只剩灰黑的土地。双手的黑色未能消去,饥饿感更上一层楼。束钧没来得及和祝延辰打招呼,用最快速度冲进方才与老魏战斗的房间。他踢开地上层层叠叠的尸体,抓起只看起来相对正常的,直接生啃起来。 ……不出预料的难吃。 可他有种下一刻要饿死的恐慌,撕咬得相当干脆。兽肉入了腹,像是石子入了湖。从肉量上来说,他吃掉了一整条牛腿的重量,却刚刚混个三分饱。 “蚀沼之间的关系就像狼群。”祝延辰不知何时回了门口,他倚在门框上,受伤的手臂缠了一层层防护纱布。“当然,它们没有狼那样聪明。只不过从阶级上来看,两者很类似。” 他瞥了眼束钧手腕上报废的检测装置,叹了口气:“现在我能确定,你确实吸收了决赛时的那个巨型蚀沼。它无疑是蚀沼中的alpha,而刚才那种甚至算不上成体。” “怎么说得跟我欺负小朋友似的。”束钧咽下嘴里的肉,腾出嘴巴。“我还是觉得有点扯,一个人吞得下那么大的蚀沼?” “蚀沼99.9%以上的成分都是水。如果它愿意舍弃那些水分,重新和你的肉.体结合,理论上是做得到的。” ……它图个啥啊,要是为了长出两条腿,未免也太拼了。束钧有点呆滞地咬住一口肉。 他不止混了蚀沼,还混了个超浓缩型的。刚才那股子本能的愤怒,搞不好是体内的蚀沼恨铁不成钢——自己以一个头狼的身份,被小朋友暴打,甚至还想逃跑。 “那有我这么个绝佳的观察对象在身边,你为啥还要特地来看小朋友呢?”束钧抹抹嘴巴上的血和肉沫,补了个称呼。“阿烟?” 祝延辰的情绪像是好了一点:“你的情况太过特殊。你的肉.体和蚀质相性非常好,导致蚀沼认为和你混合能获得更大的生存优势。简单来说,它自己没什么脑子,想要个现成的——哪怕不是自己的脑子也无所谓。” 束钧皱起眉,没了开玩笑的心思。结合刚才的事情,他隐隐猜到了什么。 “那个‘小朋友’在收集信息?……它也想完善自己的脑?”这些蚀沼并非一成不变,它们在试图进化。 “嗯。” “那么尸体处理处的蚀沼……” “那个是我从零开始培养的,它没接触过其他蚀沼,不认阶层,只知道吃。”祝延辰摇摇头。“事情就是这样,你自己体验下是好事,纯理论没太有说服力。现在把坏掉的检测器扔过来,我去修修,你继续补充体力。” 束钧看看自己漆黑的手,又看看祝延辰,随后目光又转回自己黑乎乎的爪子。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那些黑色体贴地褪去。束钧舒了口气,站起身,亲自将检测器递了过去。 “让我看看你的伤。”拉进了距离,束钧顺势提出要求。“这方面我比你熟。” “我处理过了。” “大元帅向来不出城,难道你之前被变异兽伤过?我不信。” “……”祝延辰见拗不过束钧,叹了口气,伸出手臂。 伤口泛着蚀质污染的淡灰色,被处理得不错,束钧相当意外——祝元帅是个策略派,按理说不需要在战地厮杀,可他似乎很习惯对付伤口。 束钧细心看了个遍:“缝合钉搞得有点糙,待会儿我帮你处理下。” “嗯。” “哦,还有件事,你这手铐……”束钧晃荡了下自己手腕上残留的部分,这东西没有损坏多少,看得出做过防侵蚀处理。方才它能被弄断,可能是因为他一时状态失控,体内蚀质又过于浓缩。 面对这个问题,祝延辰少见的有点迷茫。 也是,束钧想。如今他的疑问一个个被解答,而新的问题随之而来。按照祝延辰的说法,自己为了性命,的确不会第一时间杀死“私人医生”。可他的情况在慢慢稳定,总有一天会不再需要祝延辰。 若自己再疯狂一点,到时回过头去屠城都不是不可能。作为一个领导者,祝延辰应当趁他状况不稳,第一时间解决他这个麻烦,而不是救下他。 这个人对自己的信任到底是哪儿来的? 束钧摇摇头,半晌像是下了决心。 他捻起这边的手铐长链,又抓住祝延辰手腕上的,他将两条链子打了个死结。 “现在我还没法熟练运用蚀沼的力量,你知道,我暂时没法再把它弄开。”他说。 “说好的三天,那就三天。我吃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哎等等,我再拎条腿。” ※※※※※※※※※※※※※※※※※※※※ 断链重连√ ……我总忘记肉.体是屏蔽词…… 福气 老魏的态度变了,瞧向束钧的目光都带着几分慈祥。 蚀沼逃走,村民们也跟着销声匿迹。束钧原以为这老头服了软,但他没见过服软服成这样的,那眼神看得他直发毛。 居民们跑了个干净,祝延辰挑了间干净的屋子。看得出房间曾是个厨房,物资贫瘠,只有些被蚀质侵蚀的盐和米。束钧起了灶,熟练地烤起变异兽腿。细细剥去皮,肉又带上点盐味,味道好了不少。若是有更多香料,烤好了说不准真能当盘菜。 就是蚀质含量太高,正常人吃不得。 祝延辰铁打不动地冲营养剂。这回他还另外泡了点东西——新食物混了水,膨起后颇像无色的果冻,看着就没滋味。祝元帅松了老魏的双手,切了点胶状物递给老人,自己也斯文地吃起来。 元帅先生相当遵循食不语寝不言的守则,别说聊两句,束钧连对方的咀嚼吞咽声都听不见。 老魏也意外地听话,给什么吃什么,就是动不动朝束钧那边看。被这么个半融化的人灼热地盯着,束钧烤肉的手有点僵。 “有事直说。”到底忍不住,束钧往肉上撒了点盐,耐着性子提问。 “怕外人插手,每次我们在新地方住下来,都会提前选好下一个迁徙地。我知道蚀沼去哪了,我可以带你们跟上。” 祝延辰拿勺子的手顿了顿,束钧则用小刀割下片肉:“哎呦,之前可没见您这么配合。可惜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得看那一位。” 他举起沾油的小刀,指指几步外的祝延辰。 “不,他不明白,他给你拴着链子呢。”老魏神神秘秘地说,“而你会明白的,你肯定会明白。” 说罢他又目光灼灼地凝视束钧,像是期待他顺话题问下去。 束钧一阵胃疼,战场上每一秒都宝贵得很,他向来厌烦有话不好好说的类型。这老头是个典型,三棒子打不出个屁,颠来倒去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 “明白明白。大家吃饭呢,再说吧。”他敷衍地回道,又削了块肉,给兽腿翻了个面儿。 老魏脸一阵抽搐,祝延辰咳嗽几声,像被呛到了。 “阿烟,我们晚上再跟过去怎么样?”见祝延辰停勺,束钧咽下嘴里的肉。 蚀沼刚被他刺激了一下,估计还在警戒状态。同理废人村的村民们——村长被掳走,蚀沼也灰溜溜地逃跑了,这会儿他们铁定慌成一团。祝延辰是为了情报来的,刺激一帮六神无主的人可拿不到好情报。 不如等夜深人静,人们都冷静了,再叫这老头带路,找几个重点人物问问情况。 ……而且祝延辰也需要休息,这人一宿没睡了。 束钧把玩着捡来的小刀,正想着怎么简要说明自己的想法,祝延辰已经应了声。 “明白。我先休息,还要劳烦你帮我守一会儿。” 这交流一如既往的舒坦。 被老魏盯得难受,又怕这老头一会儿又嘀嘀咕咕,束钧索性把他锁去里间。祝延辰也不摆架子,他翻了几块塑料布铺在地上,就这么躺下了。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背对着束钧侧躺。束钧则继续嚼肉,下意识放轻声音。不知是不是靠文字交流太久,两人间的气氛没他想象的尴尬。 “我不习惯和人长时间相处。”在束钧以为祝延辰睡着的时候,祝元帅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哪里不愉快直说就好,不用介意。” 要不是两人间还有条链子连着,束钧恍惚以为他俩是一起出来观光的旅伴。 算了,反正他是计划外的嘛。自己认识的那个阿烟也不怎么外向,如果忽视目前微妙的状况,对方态度还算不错。 “嗯嗯。”束钧小声应道,差点被肉噎着。 祝延辰发出近乎无声的叹息,微微弓起背,呼吸轻了起来。 长了锋利的钩爪,束钧没法快乐地嘬指头。他用布巾抹抹手上的油,意识到这是难得的安宁时间。祝延辰睡着了,没有干扰,正适合安静思考。 对祝延辰暂且没敌意,不代表他不厌恶控制同伴的“npc”组织。自己得知真相后头痛欲裂,快速忘记真相的内容。玩家……不,合成人脑子里八成有什么控制机关。而身为元帅的祝延辰都解得这么辛苦,那机关估计很难搞定。 祝延辰没跟他聊过这个话题,而他需要这方面的情报。就算摸清身体状况需要时间,期间他总不能傻乎乎地跟着祝元帅,自己什么都不做。 束钧瞟了眼手腕上的链子。 此刻他只有一个愿望,若祝延辰真的是他的“朋友”就好了。他不知道位高权重的祝延辰一个人跑出来为了什么,留下自己又是为了什么。现阶段他们相处还算融洽,若是将来两人立场相悖…… 束钧吐了口气,目光顺着链子移到祝延辰身上。那人仍背对自己,背微微弓起,并没有平时的规矩感,像是承受了什么痛苦似的。想到对方身上的伤口,束钧靠上前,试图查看渗血情况。 食物的味道散掉不少,他这会儿才发现,祝延辰的气味有点不对。 那味道不是什么异味,闻起来不臭。束钧的嗅觉没有敏锐多少,他只是熟悉这种味道。黑鸟战队作为《侵蚀》中首屈一指的精英战队,常年奔波在战场前线,除了直接的减员,伤重不治的情况也不少见。 病人身上总会有些味道,祝延辰闻上去像是湿润的墓土。 单凭那道新伤,不可能这么快酝酿出腐朽的味道。这个人身体不怎么健康,而且状态肯定持续了挺久。束钧皱起眉,又凑近了些。他开始真心实意地嫌弃祝延辰的防护服和面罩,它们掩盖了一切可能的线索。距离都这么近了,他只能从护目镜中看到一点点苍白的皮肤。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那是天生白皙,还是病态的苍白。祝延辰动作利落,战力不低,看体力也没什么问题,自己当初压根没往那方面想。 他忙着观察,直直对上祝延辰突然睁开的眼,没来得及挪开身子。 祝延辰:“……怎么了?” 束钧尴尬片刻,很快调好情绪:“没怎么,这不没控制好情绪,觉得真劫持一下你也不错。” 预料之中的,祝延辰不认为这个玩笑哪里好笑。只不过比起警觉,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分外复杂,复杂到束钧看不太懂。 “的确不错。”祝元帅平静地回答。“我休息好了,我们去看看老魏的情况……” “你才睡了多久?!有十五分钟吗?” “我休息好了。” “现阶段你要是倒了,我也会很麻烦。”束钧不客气地将人按回去,“睡你的,睡不满五个小时别起来。” 横竖自己不能扒光这人找线索,也没有队医可以求证。束钧大大咧咧在塑料布上坐下,干脆也闭上眼,开始考虑接下来的计划。 祝延辰的手指原地动了动,像是想要抓到什么。他没再说任何话,再次背对束钧,沉沉地睡去。 老魏在里间待到日落。 “我们找的新地方不远,就在西边。”老魏的腿彻底病变,压根没法行走。要不是束钧能控风,这一路上少不了麻烦。 要说会飞行的好处,视野绝对是其中一项。蚀沼一团黑色,衬上灰白的土地,在夜里也算扎眼。更别提它四周星星点点的火光,尽管废人村村民们努力遮掩那些光芒,却没想过防备天空。 眼看他们离新的废人村还有一段距离,老魏喊了停。 束钧抓着两人,在空中急刹车。侵蚀区的天空一向阴沉,三人停在空中,也不算太过显眼。 “仪式正举行呢。”老魏眼睛闪闪发光,配上那副皮相显得愈发可怖。“你们可以多看看,再等等。” 束钧和祝延辰对视一眼。 像是怕束钧再次敷衍了事,老魏忙又补了几句:“小伙子,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害了尸体处理处的兵是我们不对,可我们也有苦处啊。这副模样你也见着了,我们待在城里就是等死,死了还没法入土为安,要被姓祝的拿去当蚀沼的饲料。” 祝姓不怎么常见,束钧扭过脸,明显来了兴致。既然祝延辰不吭声,送上门的情报,不要白不要。 见束钧对这话题感兴趣,老魏精神一振,絮叨得更欢了。 “我就明说了吧,真的尸体处理人是我一个孙子,眼下他身体还行,好好在城里住着。他人在内部,告诉我不少事,我的话保证真——都多少年了,大家心力都在加强净化上,也就祝延辰抱着那些个稀奇古怪的研究不放,研究十来年了也没个结果。” “大家想,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些。横竖我们这些人倒霉,吃药就是不顶事,你说公平吗?既然姓祝的不顶用,我们想着索性搬出来,好歹能有个坟头,死得有尊严些。也是老天可怜我们……你看,你看看那边。” 半融化的手指向几人下方的蚀沼。 束钧又看到了那个冒充尸体处理人的女人,她那枚发夹格外好认。此刻她正小心翼翼地触摸蚀沼边缘,嘴里低声呼唤:“囡囡,囡囡。” 接下来的景象让束钧汗毛一炸。 蚀沼表面的液柱伸得更高,在空气中描绘出斑驳的轮廓。轮廓不止一个人的,仿佛有一群透明人像浮在蚀沼上空,斑驳地糊上蚀质,只有被蚀质盖住的部分能被看见。 乍一看,池子上方悬满了各个人体部件的混搭,它们静静悬着,如同干枯的黑色荷叶。 女人还在喊:“囡囡,过来。” 蚀质持续涌动,勉强拼成一个小女孩,它颤颤悠悠地动起来,试图靠近。最终它在离女人两三步的距离停下,张开双臂,像是在索求一个拥抱。 束钧亲手斩杀过不少蚀质催生的怪物,也和蚀沼本身战斗过,可他从没见过这种状况。 “我们找到了活下去的法子。”老魏语气激动了起来,“我就知道,上面的人没病没灾,能多用心?……我们这体质,搞不好不是倒霉,是有福啊。” “我瞧见你冒蚀质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们也能这么活下来,变回正常人的样子,对不?” ※※※※※※※※※※※※※※※※※※※※ 我觉得事到如今可以说一个不算剧透的剧透了—— 这本是双向暗恋!我还没写过双向暗恋,这次要好好过把瘾(…… ……现在两个人都还没到暗恋的地步就是了_(:3」∠)_ 饲养 这老头是真找错人了。 不过也不怪老魏。祝延辰身材挺拔结实,比负责干架的自己还高那么一点点,在对变异兽的战斗中战力惊人。比起研究员,祝元帅更像押送他的武装人士。 祝延辰皱起眉:“飞低一点。” 蚀质组成的女孩越来越完整,它在蚀沼表面蹒跚前进,嘴里模模糊糊唤着什么。 “妈……妈……妈……”它的声音不像儿童,怪异粗哑,但女人毫不介意。 这就是祝延辰口中,自己的“疑似同类”? 束钧左瞧右瞧瞧不出个花儿来,脚下蚀沼在他看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祝延辰看得很认真,之前的相处中,他没表露出太强的压迫感,可在这一刻,祝元帅看起来像只正打算捕食的肉食动物。 那种气势无法伪装,束钧后背本能地绷了绷。 与此同时,蚀沼边的女人动了动。尽管她看上去非常想碰触那个漆黑的身影,她到底还是没有那么做。女人调整了下姿势,跪倒在蚀沼边,一个老妇从她身后挪近,放下怀中的罐子。 “囡囡。”女人喃喃,从罐子里舀了点漆黑的液体,虔诚地投入蚀沼。“囡囡。” 八成是从尸体处理处偷来的蚀质,没想到它们被用在了这里。 接收到“贡品”,蚀沼的情绪满足而平静,就差发出咕噜声。束钧全力感知,却没能找到丝毫近似孩童的情绪。蚀质组成的女孩顶多六七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习惯了现况,不会再痛苦或恐惧。至少看到母亲,也该有些特殊的情绪波动。 而蚀沼只是蚀沼,它继续安静地沸腾。 女人像是怕看不真切,她冒险摘下面罩,近乎痴迷地凝视着女儿的身影。老魏则眯起眼,似乎相当陶醉于眼下的情景。 假如这里还是游戏,下面的人都只是npc,束钧自问会觉得这任务有点内容。然而一切都是现实,这场景只会让人后背发寒。女人除了面罩,在蚀质浓度极高的地带痴痴地待了许久,随后换了另一个人。同出一辙的呼唤,同出一辙的蚀质喂养,同出一辙的依恋。 蚀沼持续变化,勾勒出一个个逝者的影像。它的声音没有变,连个完整的词都说不出,人们的表情却无比感激而满足。 束钧悬在空中,哑口无言。 罐子即将掏空,怪异的仪式终于到了尾声。两个体型还接近人的村民进了帐篷,而后抬出一具尸体。尸体被灰白的布细密包裹,胸口别了布条缠成的花,横在朽木搭的架子上。形状怪异的人们聚集上前,一起推动架子,木头架子无声地滑入蚀沼。 尸体静静沉没,那一抹灰白逐渐萎缩,消失。 “被推下去的那个是老陈,他会回来的。”老魏转向束钧,自信地开口。“我们已经带回来不少人了,我们不怕死了。只是他们一直是那副模样,大家心里都有点打鼓。如今见了你,我很确定,我们道儿没选错——” “够了。”祝延辰的语调里有隐隐的怒气。 老魏不理他,只是热切地看着束钧:“我们才是更适应这个世界的人,你是城里来的吧?看看你那链子,多不人道。” ……这挑拨得和哄小孩似的。 他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祝延辰的枪口便顶上老魏的脑袋。 “束钧,降落。”他说,“这个蚀沼不能留。” 面对突然落地的三人,反应最大的是蚀沼本身。见束钧气势汹汹接近,它熟练地吐出大量清水,把自己缩成个直径两三米的软球,准备跑路。 束钧还在考虑怎么留住这东西,祝延辰已经动手了。 他像是早有准备,利落地给枪换了个弹夹。那把枪射出的不再是普通子弹,弹丸在空中展开,化为滋滋作响的细网,刚好把软球网了个正着。 网微微发绿,带有净化效果,和蚀沼接触的地方嗤啦作响。蚀沼仍在挣动,它从身体里压出更多水,试图腾出喘息空间,从细小的网眼中慢慢挤出去。 “我只能困住它一段时间。”祝延辰在手铐上输入一串密码,束钧那边的手铐咔地打开。“趁它老实,毁掉它的脑。” 看来自己之前的“链子重连”还是有点效果的,束钧愉快地点点头:“你要的数据呢?” “数据之后再取。”祝延辰言简意赅,“这东西接近成体,等它长成,它就不再需要这些……” 他挑选了会儿措辞:“……不再需要这些被‘养殖’的人了。” “胡说八道!”老魏吼道,“是我们养着它,你这——” “快点。”祝延辰继续无视老魏。 束钧和蚀沼战斗了十年,这东西之前还为了情报对自己下杀手。虽说不太明白状况,他可不想在这种时候纠结些有的没的——都说事不过三,蚀沼被他吓了一次,又毫无准备地被祝延辰捕获第二次。如果这真是位执着于脑子的小朋友,第三次它可能会有所准备。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是,长官。”没了手铐,束钧语气都轻了些。 见对面袭击而来,村民们慌了神。有些拿起枪,朝这边毫无章法地射击。有些取了砍刀和菜刀,开始使劲切割那些网。 “都别动。”祝延辰声音清晰,他把老魏朝前一推。不知何时又换了弹夹,枪口直指老魏后脑。 “带蚀沼跑!”老魏扯开嗓子,“你们把我尸体抢回来就成!蚀沼不能没,这事儿绝不能半途而废!” 束钧的动作更快,他腾起风,利落地落到蚀沼软球上。网子的洞眼刚好能让他的手臂通过,束钧再次将手臂蚀质化,毫不留情地探入那团蚀沼,寻找它的脑。 见逃不掉了,蚀沼故技重施,即刻尖啸。侵蚀区从不缺变异兽,它们从村落驻扎地四周赶来,然而只看时间,它们未必能赶上——束钧再次捉住了那条软筋似的东西,这会儿蚀沼体积太小,他抓住它的脑只是时间问题。 村民们在蚀沼团四周急得团团转,就是够不到站在软球顶端的束钧。他们试图射击,武器却太过老旧,完全破不掉束钧的风盾。束钧也没磨蹭,手顺着软筋似的组织摸,眼看就要揪住蚀沼的脑。 状况突变。 蚀沼突然不管不顾地吐出大量水分,突然缩小的体积使得束钧手上一空——原本二十多平米的蚀沼缩成半立方米大小的块状,质感接近固体。 束钧轻巧落地,毫不迟疑地再次伸手。过于浓稠的蚀质无法形成液柱,蚀沼为了逃跑,主动放弃了攻击。这东西已经狗急跳墙了,逮住它只是时间问题。 然而束钧再次抬起眼时,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蚀沼块再次化作小女孩的模样,它生涩地挣着身上的网,朝用菜刀砍网子的女人扑去。 “妈……妈……”它嘶哑地叫道,跌跌撞撞地扑到女人怀里。“妈……” 那模样太过可怜,束钧下意识迟疑了一瞬,更别提那位曾经的母亲。她手忙脚乱地扯下“孩子”身上的网,将它紧紧护在怀里。 束钧能感受到那蚀沼的情绪,没有哀求,没有纯真的恐惧,只有与之前毫无差别的紧张和恐慌,甚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食欲。那食欲明显不是对着自己来的,在女人看不见的位置,她的防护服正在被悄悄溶解。 “妈……妈……”蚀沼还在继续。 束钧试图用手去扯蚀沼,而女人如同发疯的母狮,直接用牙齿咬了上来。蚀沼把自己缩得足够小,女人又高大,几乎把它整个包在了怀里,扯是真的不好扯,更别说用风系技能进攻。 “放过我们,放过我们!”她尖叫,“都这样了,你们还想抢什么?!” “那不是您女儿。”这些人一看就是底层民众,束钧并不想随意滥杀。“把它交出来,我们可以不那么快动手。我的同伴一定会给你们一个解释,我们……” 蚀沼这个状态很好控制。放水容易吸水难,只要再来一层网,它膨胀不开,自然就跑不了了。 女人惨然一笑:“不是又怎么样?嘘,嘘,囡囡不怕。” “妈……”见束钧停住攻击,蚀沼疯狂煽风点火。 村民们迅速围上,将女人守在正中,如同洪水中的蚁团,男女老少脸上都带有同一种决绝。束钧咬牙,事到如今,自己只能下重手。 女人在哭,村民在骂,子弹也没有停。远处祝延辰同样在战斗,他必须尽快想到破局的方法。 按照这个情况下去,蚀沼只要拼命积蓄水分,吃掉这些人逃走,他们很难再追踪到它。而这个具有一定智能的蚀沼跑出去,不知道会带领多少蚀沼进化。 自己光是想办法对付人类就够麻烦了,就算同伴们都被顺利救出来,他们也耐不住蚀沼的攻击。一个处理不好,只会带来更多麻烦。 ……亏祝延辰敢计划一个人过来,他到底怎么想的? 束钧感受着蚀沼渐渐得意起来的情绪,心里有了一个计划。 “要是连你都拼不过,我这队长白当了,小东西。”他咧嘴一笑。 ※※※※※※※※※※※※※※※※※※※※ 蚀沼:你不要过来啊.jpg 优质坯料 “看见了没?你们制不住它。”远远见束钧陷入苦战、进退两难,尽管被祝延辰用枪指着,老魏笑得尤其开心。 他抻长脖子看向远处,脸上扭曲的肉挤在一起:“小伙子,有点地位的人不会来这。横竖给人打工,何苦拼命?不如老实收了武器,咱慢慢聊。” 祝延辰雕像似的站着,没有回应老魏,也没有收枪的迹象。 大部分人聚集到束钧那边,但也有一小队村民带了刀枪,联合变异兽包围了祝延辰。哪怕那只是些病号,数量也不容小觑。 比起外貌不似常人的束钧,祝延辰看起来是个更好控制的目标。一开始见蚀沼被网住,老魏还有点慌乱,如今他又恢复了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确定了束钧那边没讨到好,老魏扭过脸,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祝延辰。 随即他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说实话,老魏之前没专门注意过这个人。束钧的外貌变化扎眼,长相挺讨喜,再加上那股领袖气质,旁人注意力很容易被他引走。相比之下,这个脸包得严严实实的年轻人略显无趣。 除了做出些技术性解释,这个年轻人话不多。老魏特别注意过,这人和束钧的沟通颇为平淡,不像是多有身份的人。束钧估计是城里哪个大人物搞出来的,而这位就是个随行的技术人员,只不过受过些战斗训练。 话说回来,这年头敢来侵蚀区的,连个厨子都弱不了。虽说此人战力惊人,也不值得太过大惊小怪。只要先搞定束钧,这人随便处理下就好。 如今看到护目镜后的那双眼睛,老魏瞬间意识到了问题。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错误—— 这人绝对不是什么技术人员。 那双眼睛里没有冰冷或杀意,也没有悲悯或厌恶,只有一片灰蒙蒙的死气。明明之前三人一同行动时,这人的眼神还挺普通来着。 不正常。普通人现在会害怕,有点胆子的现在该谨慎,无论如何,他都该放出来点情绪。 老魏有种错觉——尽管这说法很奇怪——自己像在被一个死人注视着。 “你们一直用尸体和蚀质喂养它,它快长成了。”祝延辰语气平静到吓人,“如果不做处理,它会吃了你们所有人。现在还来得及,让你的人住手。”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挤成包围圈的村民们听到。 “我、我……”被祝延辰眼神吓到,老魏一阵结巴。“我不信……别听他的!你能证明吗?你没有证据,你就是想诓我们,骗走蚀沼……” 村民们短暂地骚动了一阵,谁都没放下武器。 “证据!” “是啊,证据呢?” “蚀沼复原的人,对你们说过称呼以外的东西吗?在你们‘喂食’以外的时间出现过么?” “那也什么都证明不了,这是我们的研究!”老魏吼叫。“我们搞了好些年了,没出过问题。你小子上下嘴皮子一碰,我们就得买账?” 老魏不想去思考那些句子代表的意义,他必须相信自己的猜想,他只能相信自己的猜想。 “杀了他!”老魏又补了一句。“那边那个单独处理——” “可是之前您说……” “他俩关系不像多熟,听我的!不用管我,只要把我的身体投进那个蚀沼……” 这回他没能把话说完。惊疑与怒火中,老魏模模糊糊听到一声叹息。 祝延辰开枪了。他没有击杀老魏,而是选了疼痛至极、偏偏又不致死的部位。老魏发出一阵惨叫,倒在地上,血慢慢渗进泥土。 “该说明的,我说明过了。”祝延辰扔下一句硬邦邦的句子,手上的动作没停。见老魏惨叫倒地,村民们下意识去看他的情况。拿刀的还好,凡是持了枪的,拿枪的手都被祝延辰射了一个遍。 村民们的包围圈拢得紧,炸开的血花溅到了其他人。病人们不比训练有素的军队,瞬间哀嚎遍地,乱作一团。有几个手脚利落的仍不死心,试图继续攻击祝延辰,而后者也没有留手,开枪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 人们很快发现了规律。除了地上嗷嗷惨叫的老魏,其余人一概先被打手,随后被击中同一条小臂,再到肩膀中枪,位置分毫不差。 血腥的三次警告,谁都不想知道第四次会打哪里。这人背后像长了眼,他们硬是抓不到一个死角。 闻到血味,那十几只挤上前的变异兽渐渐也乱了阵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蚀沼正忙着对付束钧,它们开始朝身边的村民们亮出獠牙——被包围的目标人物不会要他们的命,这些玩意儿可不会手软。不少村民不得不转移进攻目标,场面乱成一锅粥。 顺手.枪毙了几只变异兽,祝延辰提稳自己的箱子,挤入混乱中的人群,利落地朝束钧的方向前进。 对方的情况有点不妙,祝延辰握紧手中的枪。必要的话,就算那边蚀质浓度再高,他也必须插手。 另一边,束钧的情况看上去的确不妙。 蚀沼被人群层层包圆,他像是没了主意,只能机械地把外圈人扯走或抡飞,压根触不到蚀沼躲藏的内圈。近距离接触的过程中,他的左臂还挨了几刀,血液滴滴答答落到一滩小水洼边,将那一片水迹由灰染黑。 他本人也似乎渐渐失了战意,动作越来越迟钝,呼吸愈发粗重。察觉了他越来越慢的动作,一条漆黑的手臂悄悄伸长、从人缝里挤出,探向那滩诱人的血水洼。 充足的水分,散落的诱人蚀质,外加虚弱的敌手。面对这样一套组合,蚀沼果然上钩了。 束钧勾勾嘴角,动作猛然加快。 他劈手夺了身边村民的刀,狂风骤起,将他整个人炮弹似的推向那只手。那只手还没来得及缩回,便被束钧拽了个正着。 随即他在空中一扭身,脚踏上人墙最外层,用尽全力一蹬。 兴许是被人墙包围,心里踏实了些,那位母亲抱得没有先前紧。束钧动作太快,力道又太强,她没来得及反应,孩童状的蚀沼便被束钧猛地拽了出去。 在女人的尖叫中,束钧挥刀,试图趁势将蚀沼斩断——眼下这状态,只要找到有脑子的一半,然后把另一半扔得足够远,蚀沼就能被大幅度削弱,无法再凝出人形。 计划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蚀沼即将被砍的部位蠕动片刻,突然挤出大量水分。束钧全力一劈之下,刀刃发出铛的一声,当即断做两截,断片还接连不断地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束钧啧了一声,趁它还没把水分完全挤干,手又从背后软处探了进去。 如果说前几次像是搅水泥,这次他感觉自己把手伸进了沙堆,移动颇为困难。好在他大概记得脑的位置,蚀沼变得如此粘稠,脑本身也不会移动得太快。 蚀沼的脑就在数条软筋末端,约莫鸡蛋大小,软乎乎的。 脑刚被握住,蚀沼便失了人形,变成一块焦炭似的玩意儿,僵硬地吊在束钧手上。这东西现在倒开始装死了,束钧啼笑皆非。 只要一握,他就能把这东西的脑破坏掉。不过…… 束钧甩甩手上的重量,脑子里冒出个有点疯狂的念头。他没再恋战,掉头就跑,把疯狂的村民们甩在身后。 然后差点迎头撞上赶来的祝延辰。 “阿烟?”手上吊着重物,束钧刹车刹得有点辛苦。 祝延辰瞧了眼吊在束钧胳膊上的蚀沼,又瞧了眼束钧。眸子里不再有沉沉死气,只有些微疑惑。然而他还没打量完束钧,便被束钧拦腰一圈,整个人带上了天。 “先跑先跑。”束钧笑道,“我有个有意思的想法。” “你上次比赛的想法也挺有意思,请记得结果。”束钧受伤的左臂还在渗血,祝延辰语气少见的阴沉。 “……那不一样,这是皮肉伤。说起来,还是你给我的灵感。你胳膊怎样了?” “请不要转移话题,你完全没按计划行动。为什么要留它一命?” “囫囵个儿的不是正好研究嘛。”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祝延辰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 “其实我想更正式点跟你说的,毕竟这事儿涉及到咱俩的信任问题——如果我们之间有这种东西的话。” 祝延辰不吭声。 见对方陷入沉默,束钧笑笑,自顾自继续:“我之前没见过别的蚀沼喷水浓缩。这东西是因为有了点脑子,才有了这个能力,对吗?” “是,但也有特殊情况。比如你有脑子,但你不可能做到。” ……有时候倒也不必那么认真。束钧想了几秒,搞不清对方是否在讽刺,干脆作罢:“总之,因为这个我有了点想法,需要你帮忙。” “……” “我看你接下来也没回城的打算。如果你真要继续在侵蚀区晃悠,为你我的安全着想,我需要武器。” 束钧瞥了眼手上僵硬装死的蚀沼。 “我需要一把剑,一把能劈断其他蚀沼的剑。” ※※※※※※※※※※※※※※※※※※※※ 束钧:废物利用.jpg 元帅真实心累(? 这一本应该是偏升级流的√ 死期 “不。”蚀沼说。 眼下两人正待在岩洞,祝延辰在洞口安置简易净化机,而束钧在跟那小蚀沼谈判。后者还是团块的模样,只不过表面多了张嘴,看着有点诡异。 数小时前,对于束钧异想天开的想法,祝延辰沉默了几分钟。再开口时,他听上去有点麻木:“我没接触过相关案例,你可以尝试一下。如果你无法在一天内说服它,我会把它处理掉。” 于是找到了歇脚点,束钧第一时间把团在自己手上的蚀沼甩下来。 甩归甩,他没松开握住脑的手。他尝试着跟它说明问题——不管是否故意,小蚀沼利用过人类,智商肯定多少有一点。从“失去宝贵的神经中枢”和“失去活动自由,但能继续进化”中选一个,这问题不难。 可束钧嘴皮子都说干了,它只会回“不”。 束钧有点气馁,决心求助场外:“它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蚀沼没了大量水分,无法再朝空气中散发蚀质。祝延辰搞完净化机,洞内空气干净了不少。他脱下防护衣和面罩,开始修理读数装置。 束钧原以为祝延辰会嫌他在这叭叭地太吵,没想到祝元帅挨得挺近,动作也颇为放松,甚至没急着用手铐把束钧拴上。 “它的智商相当于六七岁的孩童。” 祝延辰正反复调整一枚米粒大小的元件,手稳得像机器。 “废人村是个流动村庄,这个蚀沼开始是他们培育的‘移动坟墓’。死者里有和蚀质共鸣较强的人,让蚀沼学了点大脑的情报,构建了自己的脑。” 虽说找回了几分幼时听老师讲课的困意,束钧还是反应了过来。看蚀沼的表现,它的偷师对象八成是那个小女孩。 小姑娘看起来六七岁。她和蚀沼不可能100%共鸣,扣掉一部分情报;尸体的肉.体状况会恶化,情报量再打个折。束钧琢磨了会儿,觉得祝延辰的说法相当乐观——在他看来,面前这坨东西的智力顶多有五岁。 而且自己刚痛揍过它。 ……他还能指望什么积极回应呢?束钧有点尴尬,决定来个中场休息。 夜色已深,洞内只有一点灯光。束钧靠在岩壁上,忍不住打了个盹儿:“如果我当初死在蚀沼里,那个大蚀沼也能拿到点智力?” 祝延辰的声音阴沉下来:“你和蚀质共鸣程度前所未有的高。一个alpha级的巨型蚀沼,加上一个顶级战士的智能,后果显而易见。” 束钧的睡意瞬间吓没了。 十年来,蚀沼不知道吞噬了多少玩家。光是对付没脑子的蚀沼,他们的战斗都异常惨烈。若是蚀沼有了人类等级的智力…… “每个合成人合成情况不同,克隆都做不到完美复制,基本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你’。”像是看穿了束钧的想法,祝延辰补充。 束钧这才松了口气,只是空气僵硬到结块儿了,继续这个话题肯定不明智。刚结束一场激战,他没心思听祝老师多讲几句课。可要挑个轻松的话题,他也想不出挑什么。 知道阿烟就是祝延辰前,他还能舒舒服服倾诉下这几日的大起大落,情绪仿佛埋进绵软的棉花,想想就治愈。如今棉花变成了钢丝球,他半点抒情的心思都没有。 于是他开始深沉地凝视祝延辰,指望这木鱼能自己响响,不要老等他敲。 阿烟之前聊天很主动,那会儿他不知道“烟尘”是谁,祝延辰还能不知道他是谁吗?说不准元帅先生其实外冷内热,之前自己只顾着疯狂提问,没给人家表现的机会。目前为止他们的关系还可以,虽说自己那点罗曼蒂克的苗儿枯了,朋友总能继续做吧? 祝延辰明显察觉到了束钧的视线,他抬起头,安静地看向束钧。 一分钟,两分钟。 整整三分钟相顾无言,束钧有点受不住了,诚恳开口:“……我睡会儿。你后半夜叫我,我们轮流守夜。” 敢情除了给他补习蚀沼版《十万个为什么》,祝老师一个想说的字都没有。 束钧叹了口气,握紧小蚀沼的脑。怕自己睡着了松手,他特地交叉起双臂。蚀沼被迫贴在他身边,一动不敢动。 “呸。”它说。 蚀沼的抒情都比祝元帅强烈,束钧有点无奈。 他闭上眼小憩,小蚀沼在他身边不满地吐水吸水,吧唧吧唧响。之前身体没适应,身子又虚,他睡起来跟被人打了闷棍一样。现在渐渐适应了,他又恢复了老牌战士的合格状态—— 迷迷糊糊中,束钧听到一点轻响,像羽毛拂过岩石。他没有立刻动弹,而是将眼睛悄悄睁开一道缝儿。 祝延辰又打开了他那似乎深不见底的箱子。这次他拿出个巴掌大的笼子,随后静悄悄走向洞口。束钧安静起身,影子似的跟着。 为了以防万一,他甚至捂住了小蚀沼的嘴。 兴许是前几天自己睡得太死,祝延辰没太有疑心。他绕过净化机,将笼子放在地面,随后慢慢脱下了手套。 束钧牙痛似的吸了口气。 那双手形状优美,手指修长,但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灰色伤口。都说十指连心,他光看着都觉得痛得要死,这人平时枪战维修一样不落,不止手不抖,居然连表情都不带变的。 相当严重的蚀质侵蚀痕迹,束钧只在死人身上见过。 他屏住呼吸,按住胡乱挣动的蚀沼,继续偷看。 祝延辰掏出个钢笔大小的仪器,用它细细扫描一遍手部,又从指尖抽了点血。随后他看了会儿仪器读数,将数据导入一枚芯片。 束钧认得这东西,祝延辰一直在取他的血样。几针管还不够,自己每天还要被它戳几次指头——自己情况特殊,取血样研究就罢了。祝延辰就是个普通人,这又是闹哪出? 接下来出场的是笼子。 笼内沉睡着一只变异兽,样貌和大小都有点像长了肉翅的蜻蜓。祝延辰戴好手套,把芯片固定到它的腹部下方,将它放出笼子。 “回去吧。”他低声说道。 随后他利落地收好笼子,打算回洞穴深处,正面撞上了眉头紧皱的束钧。 “你的手,怎么回事?”束钧单刀直入。 祝延辰不答。他只是凝视着束钧,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单纯地正在组织语言。 “我就不问你在向谁传数据了。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一个问题,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问——” 祝延辰还没说完,就被束钧一把拽入洞内。洞内空气被净化过,他没穿防护服,倒方便了束钧——束钧钩爪一挥一扯,祝延辰的衬衫直接被撕了大半,肩膀连带手臂全部暴露在外。 体格不错,绝对练过,这是束钧的第一印象。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些细细密密的伤疤,一层叠一层,有新有旧。相比战斗留下的伤痕,这些伤疤太过规整,最新几个还留着缝合的痕迹。 ……一道又一道,全是手术伤疤。 越接近双手,伤疤越密集,看得出祝延辰是从手部开始被蚀质侵蚀的。没了衣物遮掩,那股病人特有的腐朽味道相当明显。为了防止判断失误,束钧凑近,这回他清醒地嗅了嗅祝延辰。 “你快死了。”束钧抛出个带着震惊的肯定句。 “你快死了?”紧接着又一个带着震惊的疑问句。 祝延辰抿紧嘴唇。趁束钧还在震惊,他拧住束钧的手腕,反手用力,硬是颠倒了两人的位置——这次束钧被按在了洞壁。似乎感应到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蚀沼啪地黏上洞壁,一声不吭。 “是。” 祝延辰一只手按住束钧,一只手伸到嘴边,利落咬下刚戴上的手套。 被侵蚀得尤为严重的手伸到了束钧面前。 “我还能活63天零7个小时,刚才在向部下提供人体被蚀质侵蚀到极限时的数据。” 祝延辰挨得很近,呼吸都仿佛是冷的。白色衬衫的衬托下,那些伤痕扎眼到让人难受。 束钧眯起眼。 一切都得到了很好的解答,比如祝延辰明明身为元帅,为什么偏要“假死”,孤身一人深入侵蚀区。比如明知道有被侵蚀的风险,他为什么对被变异兽的咬伤不太上心。 再比如见了面后,祝延辰的态度为什么一直不咸不淡——自己状况不稳定,危险度称得上一句人类公敌。换束钧自己站在祝延辰的位置,估计也不想制造一个“重要友人死在面前”的刺激。 的确是合理的决策,不过…… “现在你明白了。”看到束钧脸色变化,祝延辰收回手。“对于我们的合作来说,这个情报有弊无利。” 束钧:“还行吧,九弊一利。” 祝延辰没料到束钧会是这种态度,一时间有点宕机。 “我之前光觉得你状态不对,没想过这么严重。”束钧索性不动弹,任由祝延辰按着。“但你看,你身边刚好有个泡了蚀沼都活下来的家伙,话可不要说得太死。” “你……” 束钧收了爪子,用手掌盖住祝延辰那只伤痕累累的手。 “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多帮点忙。反正都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呗。就算我能帮你多活一秒,那也是赚了一秒。” 嘴里这么说,束钧心里头早就一片混乱。他不是什么无血无泪的人,抛开一切,他和烟尘也开开心心处了好几年,说不在意是假的。可作为活在战场上的人,束钧在这方面尤其清醒—— 无论崩溃、愤怒还是指责,死亡不会因为任何因素停下脚步。无论是单纯为了合作稳定,还是为了这几年的情分,他都不该展示出过于负面的态度。 “事在人为嘛……你还要我的血化验吗?要不要再抽点儿?我有种预感,你的事情肯定有转机。我的直觉一向可准了。” 祝延辰慢慢松了手,低头戴上手套:“嗯。” “对于这事,我只有一个意见。” “……?” “这里已经有个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了。”束钧甩甩手上的蚀沼,“你好歹多说点儿。” 蚀沼相当配合:“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祝延辰的嘴角似乎勾了下。 “不。”他说,语气里有点故意的成分。 “不。”蚀沼有样学样。 “行吧,至少先把剑的事情搞定。本来我还想慢慢来,看来咱们的时间也挺紧迫。”束钧无奈地啧了声。“你……呃,你先换套衣服吧,大元帅。” “阿烟。”祝延辰说。 “什么?” “像以前一样,叫阿烟就好。” 束钧咧嘴:“不。” ※※※※※※※※※※※※※※※※※※※※ 蚀沼:呸呸呸。 两位不会在这个事情上磨蹭的xddd 坏名声 两人间的气氛可算是缓和了点儿。既然事情说开,祝延辰不再顾虑,当着束钧的面换起上衣。 束钧:“呃。” 见束钧面露难色,以为对方介意这些异常的伤疤,祝延辰迅速穿好衣服:“不好意思,下次注意。” “不不不,”见对方礼貌道歉,束钧赶忙摆手。“看你这样,我挺……挺饿的。” 祝延辰:“……” 束钧:“……” 刚刚酝酿起来的好气氛好像给他亲手毁掉了。 不知道为什么,祝延辰看着就比那些变异兽美味。然而吃人的想法太惊悚,束钧的理智早就在尖叫拒绝了,这点食欲还是很好控制的。 不过要让束钧选,他还是想从根本上避免这样可怕的小挣扎。 祝延辰面不改色地给自己加了一层外套:“那么快点解决蚀沼的事。” 见两人注意力都集中过来,小蚀沼又开始装死。祝延辰思考了会儿:“等我数到三,如果那个时候它还不答应,你就把脑捏碎。” 他的语气颇为笃定,蚀沼哆嗦了一下。 “可是……”可是没了脑,蚀沼做不到喷水浓缩,束钧计划中的剑没法做成。 “我可以研究它的残余物,试试人工浓缩。”祝延辰轻拍蚀沼,白手套滑过漆黑的沼体,动作缓慢又危险,活像蟒蛇滑过落叶。“过程麻烦些,做还是做得出的。” 蚀沼不哆嗦了,它瘫在地上,害怕的情绪铺天盖地。 见蚀沼不再动弹,祝延辰指头一捻:“可惜,等我们走得更深,你少不了砍杀大型蚀沼。如果这东西有脑,说不定能多吸收点情报,出现些有趣的变化。” 祝元帅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理性,神态不像开玩笑。 虽然同样觉得有点可惜,束钧被说服了:“行吧。” “一,二——” “好!”蚀沼粗哑地叫,生怕他俩听不清。“好!好!” “……”是自己态度太好了吗?这东西怎么还欺软怕硬的。就算怕硬,自己才是蚀沼里的alpha吧? 祝延辰嗯了声,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剩下的你自己来沟通。” 祝元帅的儿童缘肯定差劲得要命,束钧一边捋蚀沼,一边腹诽道。指挥塑形的过程枯燥无趣,束钧边捏着蚀沼挤压,边观察低头忙活的祝延辰。 这人死期记得精确,然而比起迎接死亡,祝延辰的更像在等待一个普通假期,面上毫无波澜。不知道为什么,见对方这副样子,束钧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他心里一不舒服,嘴上就停不住:“长官,之后你有什么安排?” 祝延辰没抬头:“废人村那边收个尾。之后的事,等你剑做好了再说。我给你留了24小时,你可以……” 束钧笑笑,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起。 从和蚀沼谈判成功开始,时间才过去不到一个小时。听到武器的声音,祝延辰讶异地抬起眼。 一把漆黑的大剑插.在他的身侧,通体漆黑,反射出昏暗的光,造型颇像束钧曾用的那把。只不过这把剑柄上镶了个鸡蛋大小的灰白色“宝石”,周遭连着经络一样的组织。祝延辰偏偏头——在与“宝石”脑相对的另一侧,一张嘴不满地扭着。见祝延辰看过来,它还悄悄啐了口。 ……有种微妙的恶心感。 “不错吧。”束钧将剑拔.出,借好风力,轻松地挥舞了一圈。 “不需要再调整?” “不用。”束钧快乐地摸着剑,“我的剑可是我这辈子最熟的东西,我闭着眼都知道细节长啥样。” 是吗,我之前可没见过你的剑长嘴。祝延辰慢慢抹了一把脸。 “这嘴可不是我的审美,是它硬要留的。”见对方眼神微妙,束钧急忙解释。“脑露在外面,是为了方便控制它。其实我也觉得有点……” “能用就好。”祝延辰及时打断束钧,换了个话题。“它有名字吗?” 他记得束钧原来的剑叫“千钧”,名字不错,可惜损毁在了蚀沼里。 “嗯,我正想着呢。蚀沼蚀沼地叫也不是事。”束钧已经开始用布条拧绳,制作剑带了。“这东西一次蹦一个字,又烦人得要命……” “要么就叫‘周一’吧。” 祝延辰:“……”意境差得也太远了点。 得了剑,束钧脸色都亮堂了不少:“走走走,我带你去试剑,顺便弄点东西吃。要是动作够快,今天就能把废人村的事解决。你留了24个小时?等事情解决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多出来的时间,你最好都用来睡觉。” “不行,时间上——” “我需要时间和剑磨合,肯定不会睡。要咱俩都长时间醒着,接下来的轮换只会更难办。” 随后束钧清清嗓子,语气越发诚恳:“你放心,我不会趁你睡着把你给吃了。你要真不放心,可以手铐拴手腕上,再把我另一只手锁洞口,让我正好够不着你……” 眼看这人又开始胡搅蛮缠,祝延辰有点头疼,只得投降:“要是有时间剩下的话。” 废人村的收尾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面对这个死活不愿待在城内的群体,祝延辰原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遂了他们死前的愿望。哪想到他们非但没有安静生活,反倒四处流窜起来,甚至做出偷蚀质养蚀沼这种事。 祝延辰做不到无视这群人。 这些人在城里有亲人,有朋友。若他们在迷茫与愤怒中死亡,注定会成为混乱的种子。幸存者们已经过得足够艰难,承受不起更多内部消耗了。 对于这种情况,祝延辰原本有自己的固定方案。可能会耗时长些,但总会有效。不过束钧也无疑是个不错的领导者,既然他这样自信满满,说不准会有什么新主意。 只要束钧不再朝蚀沼里蹦,怎样都好。 ……这么多年来的头一次,他隐隐生出些接近期待的情感。 “手伸出来,戴好。”祝延辰拿出用于数据监测的腕环。 【融合度:25%;共鸣技能等级:7;生命体征平稳。】 与此同时,城内。 年轻女人坐在研究台前,无视了即将指向凌晨一点的挂钟。 偌大的房间里,人不算少。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酒精的味道。这里不是正规的医院,没人认真做清洁,沾血的绷带和纱布随处可见,给刺鼻的空气里又加了一味腥臭。 凌晨客人少,男人们在研究台后方吵吵嚷嚷。 “眼见着两天了,祝延辰这是凉透了吧。” “可不是,那么娇贵一个小少爷,能在外头活多久?老天都向着易宁元帅。易元帅,好样的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王侯将相……” “嘘,嘘。这话不能乱讲。” “怎么讲不得?祝延辰28了吧,不小了。除了战术强点,还有什么能拿出来说的?天天人都见不到,不知道在干啥……哎哎,说到这个,你听说没,祝少爷手下有个姓董的老头,那些漂亮战术都是董老头帮忙搞的。不知道老元帅从哪儿搞的枪.手,就是为了给祝家挽回那么点儿面子……” 女人微微皱眉,手里的钳子落在桌上,发出当啷一声。男人们短暂地停住话头,略带恐惧地看了她一眼。 确定女人没回头,他们又嗡嗡地继续:“祝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当年,祝荣一手把玩家系统拉扯起来……到了老元帅,老元帅又把整个系统都优化了一个遍。结果祝少爷呢?人不露面,系统那边没啥贡献,战术又不知道是不是本人搞的,连长相都不随老元帅。” “你们说,会不会易宁元帅才是老元帅的种?你们看,主张系统进一步完善,重点搞城内发展,哪个不是祝家人的风格?老元帅总不可能就一个女人吧,元帅夫人和元帅年龄又差了那么大——” 说到这里,几个男人吃吃笑起来。结果他们没笑完,一把带血的手术刀擦过烟头,硬是熄了其中一根烟。 “艾、艾姐……” 女人站起身。她身高普通,但人清瘦,显得相当高挑。面孔偏清秀,眉宇间带着层不耐烦的情绪,看着有些傲气。 她撑起发圈,束了个干练的马尾:“没事干就趁早滚,别在我这废话。懂点事就把地扫了,记得扫的时候闭上嘴。” 见医馆的主人上了火,男人们嗖地散开,一溜烟跑没了影儿。 艾萧萧冷笑一声,把医馆大门一关。 末日带来了知识断层,哪怕人类已经休养生息几百年,尖端领域的专家还是紧缺。医疗方面的人才更是待遇极高,除了少数怪胎,很少会有人单独出来开医馆。 艾萧萧就是“怪胎”中的一个。 至于这女人为什么放着舒舒服服的公职不做,自己跑出来单干,大伙儿心知肚明——和正规医院的医生相比,艾萧萧在临终处理和修复手术上是一把好手。 这可是当前需求的空白区。 医疗资源紧缺,公家不会在病人临终前给予大量净化药,就为了减少那一点痛苦。手术技能精湛的医生几乎全配给了军队,剩下的也只会做些关乎人命的手术。不可能有闲工夫给侵蚀病患们整形,就为了让他们的身体看起来更规整。 谁都不行,花再多钱也不行。在这一点上,联合政府的医疗组织相当公正。 可艾萧萧不公正,只要钱到位,她什么都能搞到手,也什么都能做。 由于她是自己找材料做药,自己做手术,人也有行医资格,算是游走于灰色地带。她对普通病症的收费也不算高,一般人有个头痛脑热啥的也会找她瞧,减轻了附近医院不少负担。 再加上艾氏医馆一直没出什么恶性.事件,久而久之,上面的人渐渐不管她了——既然政策上有空白,就不好把所有路子都堵死。 不过艾小姐钱赚得不少,人也相当任性。大门说关就关,出言不逊的客人说不收就不收,随性得很。 这不,她又赶跑了一批客人。 艾萧萧反锁好门,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钥匙,走进里间。 变异兽已经把芯片送到了她的房间,它尸体就躺在她的桌子上。这种生物本来就活不久,改造后更是完全的一次性信使。 毕竟这年头能穿越侵蚀区、并且很难被注意到的信使不多,他们选择有限。 艾萧萧熟练地将芯片接入电脑,随手捻开个咖啡.因棒棒糖,咬在嘴里。房间很暗,跳动的数据倒映在她的眸子里。 “辛辛苦苦十几年,命都要送了,到头来没人买你的账。”她啧了声。“可悲啊祝元帅,你到底图什么呢。” 不过这些数据确实极其宝贵。祝延辰本身是个优秀的研究者,对自身状况的说明相当详尽。 要是老元帅知道自己儿子的真实状况,估计得气疯了吧。 想到这一层,她又觉得好笑了。结果她还没笑出声,医馆的门铃被狂按了一番。 “谁呀?”她烦躁地拨开凳子,暗自决定赶走这个客人。 “我。”一个老人的声音传进来。“祝元帅手下的董老头,有事想商量。” ※※※※※※※※※※※※※※※※※※※※ 配角全出场啦—— 元帅比束钧大一点√ 束哥,吃人者,人恒吃之(? —— 恶性.事件和咖啡.因被屏蔽了(…… 收尾 夏凉从祝延辰那儿接了第四小队,然而对蚀沼的调查始终无法推进。 演唱会刚结束,夏凉瞧了眼镜子里的自己,用卷发棒修了修发型。她一边挑香水,一边瞧着四队返回的报告。 全是些敷衍的废话。 果然不服管,夏凉撇撇嘴。 第四小队是祝延辰一手培养的调查队,专门收集些奇奇怪怪的蚀沼情报。这年头,凡是惜命的人都知道离蚀沼远点。四队的人肯接这些脏活,并非是因为情操多么高尚,全凭祝家家底丰厚,祝元帅才能顺利让这帮人在悬崖边跳舞。 四队里大多是些拿命换钱的主儿。平时窝在各个犄角旮旯,听风声的听风声,做买卖的做买卖。只有祝延辰下了任务赏金,这些大爷才肯往一个方向使劲。 这还仅仅是调查,不是研究。 自从前人成功发明净化机,蚀沼的研究进度趋于停滞。 蚀质不是病毒或细菌。有净化机在,研究没法正常进行。而关了净化机,哪怕套上一层又一层防护服,蚀质也会缓慢侵蚀接触者。 更何况净化机足够有效,解决方案有了,人才又紧缺。出现靠谱的防护办法前,谁都不愿意用性命去赌些锦上添花的事。 自己想研究也行,但防护设备不是一般人耗得起的。各种因素加起来,除了祝延辰,没人在这方面下功夫。公家的研究方向也很固定,蚀质分析只是个添头,重点还是改良合成人。 祝延辰在研究项目里挂了名。但面上他只是看看资料,没给合成人优化做出半点实质性贡献。蚀质分析的报告他倒是会写,但全是些梦话似的东西,合成人改良压根用不上。 时间一长,大家都默认了一点——老元帅的儿子就是过来挂名摘果子,捞点好名声罢了。祝家位高权重,老元帅的朋友们索性做起顺水人情,有什么研究都叫上祝延辰,让他沾个光。祝延辰倒也懂分寸,安安静静,不会没事瞎指挥。 考虑到祝延辰战术水平确实拔尖,不是不学无术的浪荡子。研究员们就算不满,也不会真的闹到明面上,让大家都不好看。 夏凉叹了口气,将挑好的香水放进包里,兀自感慨:“搞学术的还是老实。” 如果说易宁是民间推举的首脑候选,祝延辰就是那帮老东西拉扯上来的。可惜不止那些研究员,老家伙们这回看走了眼,祝延辰可没他们想象的那么“乖”。 别说祝延辰的私人研究,老元帅甚至不知道四队的存在。夏凉自诩情报网惊人,也是被祝延辰纳入麾下后才知道的这些事。 她不关心祝延辰为什么热衷于搞这些,但她非常不喜欢不听命令的人。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她的确不懂蚀沼研究,但她擅长别的——她可不是白给祝延辰当了这么久的参谋,挖点情报还是做得到的。 于是三更半夜,“董老头”出现在了艾萧萧的医馆。 ……夏凉是真的没想过,四队的臭脾气队长居然是个女人。 “董老头?”艾萧萧语气里透着嫌弃,“没听说过什么董老头,你要是来讨饭,我厨房里还剩了点饺子,你要不?” 夏凉兜帽下的脸抽搐两下,这女人睁着眼说瞎话呢。 “玩笑就不必了,艾小姐。”夏凉脚一伸,卡住了门。“消息不回,通讯不接,半天交了一团狗屎上来,害得老头子我不得不半夜上门……唉,我这老腰……” 说完夏凉还装模作样地吁了口气。不就是比演技吗,她可是专业的。 艾萧萧眉毛一挑,脸上写得明明白白:你居然知道那是狗屎,不简单。 “那您进来吧,吃个夜宵。”艾萧萧想了想,语气勉强客气了点。“厨房里还剩了点饺子……” 夏凉:“……” “不是我不做报告,兄弟们时间都紧,蚀沼那事儿已经结了,没必要再费心。”艾萧萧真去煎了饺子,还倒了点醋。夏凉没接筷子,她便一个人吃了起来。“反正你不懂,认真写报告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上手就糊弄新上司,你还挺有理的,夏凉无声地啧了啧:“所以消失的蚀沼是怎么回事?” 艾萧萧皮笑肉不笑地抬起头,做了个给嘴拉拉链的手势:“祝元帅让我保密。” “上头会继续查的,我这边早知道,也好有个准备。”夏凉耐着性子继续。“让我接管四队的也是祝延辰,就别折腾老头子了。” “他们查不出的……哦,说到这个,你来得正好。” 艾萧萧抹抹手,从里间取出一枚芯片,芯片上还带着饺子味儿。 “这东西,记得找机会弄进上头的系统里。关于那个蚀沼,祝延辰有点情报想要抹掉。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董老。” 夏凉屁都没问出来,还白白惹了个差事。惹了个差事也就算了,对方到头来还是半点尊敬都没有。她一口火到了喉咙口,刚打算张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来日方长。反正祝延辰铁定回不来,要吵要打,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 回不来了?夏凉把喉咙口的火咽了下去。 “你果然不知道。”艾萧萧摆了摆手,“这情报就当我给你的见面礼了。” 夏凉不放过她:“说清楚。” “他是怎么跟你说的,我猜猜,成功失败两手准备?”艾萧萧打开水龙头,盘子被她搓得吱吱响。“祝延辰不是一直这样吗,这边一点情报,那边一点情报,冰山似的露出一点头儿。他不会跟你说他的身体状况,就像他不会跟我说他的战术规划……当然,我也不关心。” 甩甩手上的水,她把盘子摆回架子:“我和他合作十几年,也不是没劝过。祝延辰早就知道,自己死在研究上就是个时间问题。” “现在这个时间问题明确了点。”她说,“行了,你回吧,我不喜欢留人过夜。” “为什么?”见这人是个知情的,夏凉还是没忍住。 “什么为什么。” “祝延辰不是没才能,好好当他的元帅,至少能落个善终。退一步,他混吃等死,祝家也供得起他。” 为什么偏偏挑一条毫无意义的死路?在有解决方案的前提下,还要梗着脖子研究蚀沼,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 艾萧萧上下打量她:“谁知道呢,反正我好话孬话都说了。好言难劝该死鬼,我有什么办法。” 看着陷入沉默的夏凉,她又接了句:“别想了,他的情况绝对比你想得严重。人家钱给足了,为了让他看起来像个没事人,我可是下足了功夫——你以为我这些治病、整形的手艺,是从谁身上练的?” …… 尽管夜深了,艾医生的练习素材还醒着。祝延辰全副武装,和束钧一起悬在废人村上空——蚀沼被抢走,对于废人村的村民来说,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总之,让他们死了养蚀沼的心就行了吧。”束钧背着新大剑,语调轻飘飘的。 “是。” “和我猜得差不多,我先下去一趟。要是谈不拢,你再上。”束钧拔.出剑,“我正好有点话想跟他们说。” 祝延辰皱眉,他的问题还没出口,脚已经落了地,而束钧早就冲到几十米外。 束钧没有立刻接触村民,他特地在离营地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住,给村民们留出集合的时间。见小偷自己跑回来,村民们也配合——他们吵吵嚷嚷地拿了武器,在营地口乌压压地挤成一堆。 老魏身上包了不少绷带,正被那个假冒尸体处理人的女人扶着。 “把蚀沼还给我们!”他迎头怒斥。 女人没戴头套,畸形的眼睛肿得像桃,明显哭过。 “亲人能通过蚀沼复苏,你们还信这个,是吧?” “囡囡都会叫妈妈了。”女人哑着嗓子道,“她是恢复得最好的,一直认得我,还会要抱抱。我知道,她肯定在里头……” 束钧将大剑往地上一插,见剑保持着沉默,他又踢了它一脚。 大剑:“呸。” 那音色和仪式中“亲人”们的声音分毫不差。 “介绍一下,这是你们的蚀沼,我们已经达成了友好合作协议。”束钧拍拍剑柄。“我可不觉得它哪里像个小姑娘。” 一阵喧哗,女人捂住嘴,像是要呕吐:“你……你不是人——” “你刚刚说,你女儿是‘恢复’得最好的,一直认得出你。”束钧声音清晰,但没那么愉快了。“那我们实验一下。” 村民们还未反应过来,狂风骤起。束钧一个闪身冲到女人面前,厚重的刀刃顺动作流畅挥出,正停在女人颈子前。 他动作停得恰到好处,剑锋刚好压到女人的皮肤,没伤到她。 大剑——周一还以为能贪到点血,没想到束钧半道刹了车。它立刻不满地尖叫:“砍!砍!” “这就是一直认得出你的‘女儿’。”束钧压低声音,灰白色的眸子冷得像灰烬。“姐姐,被骗没关系,别被骗太久。” 女人脚一软,坐到了地上。束钧收了剑,眯起眼:“还有谁想验证一下?我随时奉陪。” 村民们一时鸦雀无声。 女人正扶着老魏,她倒了,老魏也没站住。祝延辰送的枪伤还在,他哼唧了两声:“那……那我们也能留个念想……” “还有您。”束钧半跪下,以剑撑地,直直盯着老魏的双眼。“我朋友应该警告过你们,这蚀沼若是长成了,会吃掉你们所有人。” “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我们都是半死的人了。能和亲朋葬一处,也没的遗憾……” “我不是指这个。”束钧声音越来越轻,“我朋友担心你们。我个人对你们……怎么说呢,同情相当有限。” 他伸出手,一点蚀质在他掌心慢慢聚集,团成一团。 “这里离城市不算远,若是蚀沼长成了,‘玩家’们就必须来处理掉这个隐患。到时说不定会有牺牲,我不是很想看到那个场面。” 那点蚀质被风托起,绕着老魏飞了一圈儿,又飞向村民们,确保每个人都能看到。 “我能把蚀沼变成剑,当然也能把蚀质变成我的探子。你们继续自由生活,没问题。它会一直跟着这村子,要我发现你们再开始养蚀沼,我会第一时间冲过来,亲手把你们遣送回城。这样,各位就不得不在尸体处理处团聚了——哦,抱歉,尸体是分批处理的,搞不好大家不在一批呢。” 束钧又笑了,尖利的犬齿露了出来。 陡然出现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老魏咽了口唾沫。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束钧声音仍然挺低。“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他站起身,拔了剑,光明正大走回祝延辰身边。 “这么快?” “他们不会再犯了。”束钧眸子里的冷意早已消失不见。 “你说了什么?”祝延辰站得不够近,束钧的声音又忽高忽低,他没听清全部。 “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束钧笑道,“我吓了吓他们,说我能用蚀质当监视器。接下来就是普通威胁了,说到威胁,还要感谢祝老师点拨……祝老师,我们接下来去哪?” ※※※※※※※※※※※※※※※※※※※※ 束哥不是天真派的,毕竟也是个干了十年的老队长了(? 凶人,也是专业的! 不过元帅也凶,只是还没到他凶的时候—— 死城 自从祝荣完善了玩家系统,祝家的地位就彻底稳了下来。近三百年的休养生息,保守估计也有个十代人了。到了祝老元帅这一辈,几个大家族间盘根错节,祝家的势力更是到了巅峰。 拜这个家境所赐,祝延辰自小看惯了各式各样的人精。 束钧够聪明,却算不得油滑。祝延辰见对方忙着带过话题,知道束钧不想细说。再考虑下两人立场,束钧“普通威胁”的内容,他能猜到七八分。 眼下没有细究的必要。 “去东边。”祝延辰任由话题被带跑,“你知道x市吧。” 束钧思考半晌:“记得,200年前毁掉的那个?” “嗯。东南方有个边境聚居地。我们去那补充些物资,然后去x市。” 祝延辰有点累了,自从身体走到极限,他越来越容易疲劳。束钧是对的,或许他的确需要多休息一点。 “先回洞穴。”他说,“我睡会儿,你可以练剑……” 束钧毫不掩饰地皱起眉:“你声音有点虚,身体不舒服?” “有点累罢了。” “那还回什么洞穴,我带你飞过去。迟半天练剑而已,我也死不了。” 束钧绕着祝延辰踱了圈儿,自从知道这人还剩两个月可活,束钧下不去手随便拎他:“算了,我背你。路多远?我尽量飞稳点儿……等等你先别倒!先给我个面罩,我这模样有点显眼。” 把人背在背上,束钧一阵不习惯。与此同时,他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冰冷和僵硬——再怎么说,背上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的大活人,后背至少该暖烘烘的。 祝延辰是真的状态不太好。束钧没再吭声,大剑挂在身前,腾风而起。 一路无话。 祝大元帅也是心大,顶着强风,就这样在他背上睡了过去。束钧不想摧残病号,在脚下发现灯火,他便轻轻落了地,背着祝延辰朝聚居地中心走。 边境聚居地比城区简陋得多,它们比军用据点大些,往来的都是些侵蚀区淘金的亡命徒。反正大家没事也不愿露脸,净化又烧钱,这里的环境质量着实一般。但住宿条件没的说,市场也热闹,作为歇脚地儿还是不错的。 还是“玩家”的时候,束钧很少接触聚居地,之前也只是听过些情报。如今想来,联合政府怕是担心这些亡命徒们大嘴一张,真相随便甩,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聚居地。 既然是民众自发组织的据点,那结构很好猜,最好的一定在中心地段。只是束钧存了低调的心思,没有选最好的旅店。他走到一半,溜了个边,专门挑了间不上不下的。老板是个剃着光头的大汉,脸上挂了面罩,头顶两侧长着俩拳头大小的黑肉瘤,猛一看有点像熊猫耳朵。 束钧:“……”视线很难不被吸引。 大汉显然发觉了他的视线:“新来的哈?” “刚来,刚来,您小声点儿。”束钧忙说。“我朋友乏了,正睡着,我们找个地方歇歇脚。您……?” “店是我的,叫潘叔就行。”大汉站起身来,拍拍油腻腻的围裙。“几间呐?” “一间。”各种意义上,他和祝延辰得相互照应。 “哦,那你要省钱的一间,还是找乐子的一间?” “怎么说?” “省钱的就大通铺呗,一间挤满能住六个,便宜。至于到底几个人一起住,看你们运气。”潘叔嘬着牙花子。“找乐子的嘛,自然都是最好的,适合人放松放松。价格也要贵上那么点儿——” “那要找乐子的。”束钧懒得管那些个暧昧含义,这是刚需。 反正祝元帅早有准备,不可能在钱上头掉链子。 “哎,行。”潘叔从抽屉里掏了钥匙,轻手轻脚地搁上铁柜台。“我这儿不供吃,给点跑腿费可以代买。你要自己买也行,出门过两条街就是集市。反正咱这儿分不出白天晚上,一整天都有人,不愁买不着。” “谢了。不劳您费心,等我朋友醒了,我们再一块儿商量。”这里已经算侵蚀区了,食物干净不到哪儿去。他自己就算了,祝延辰这情况不知道能不能吃。 不过房间是不错。 房内有个咔咔响的袖珍净化机,空气尚可。地板打扫得很干净,床单上也没什么怪味。束钧反锁了门,小心放下祝延辰。随后他把周一往净化机旁边一放,由着它瑟瑟发抖。 他姿势一换,祝延辰立马醒了。祝元帅望着房间的墙壁,人一时间有点茫然。 “继续睡你的,现在凌晨不到三点,你只睡了一个多小时。要是不放心,你可以把手铐锁上。”束钧摘了面罩,长舒一口气。 祝延辰有点迷糊地看向他。束钧没浪费时间,利落地拆下祝元帅的面罩,又松了他的领子、剥了他的外套——这些玩意儿只会让人呼吸困难。 “鞋子自己脱。”束钧边剥边嘟囔,“不清醒挺好的,早睡早完事。完了我好和周一对骂。” 祝延辰嗯了一声,看得出刚才睡得挺死,现在还没清醒。他抬起头,冲束钧笑了笑。 那不是个多么晃人的笑,看得出祝元帅很久没笑过了,半清醒时笑得也略带僵硬。但见一个笑容确实地出现在祝延辰脸上,束钧吓得差点丢掉手里的外套。 可能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祝延辰下一秒就收了笑容。他咕哝着道了声谢,爬上床躺好,连鞋子都没忘摆整齐。 ……和自己队里那群家伙比起来,祝元帅非但不娇贵,反倒相当好照顾。束钧平时挺习惯照顾人,一时间有点感慨。只是被那个笑容一惊,感慨早就给冲了个七零八落。 祝延辰到底没给他上手铐。这会儿没了手铐也方便,束钧干脆冲了个澡,把净化机边打哆嗦的周一拎起来,坐到房间另一头。 本来想着训练周一,结果时间空出来,他反而没了训它的心情。祝延辰那个笑总在他脑子里打转——笑得挺好看,但重点不是这个。 束钧的直觉又开始在神经上跳舞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祝元帅……阿烟显然不是个没事礼貌一笑的人,就算他们俩有几个年头的交情。要说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认识阿烟更久的肯定海了去了。然而无论是看资料片宣传、听队里那些祝元帅崇拜者的讨论、还是自己亲眼所见,这人跟涂了满脸胶水又风干似的,平素只有一个脸色。 那是个放松的笑,就像他们真的是无话不谈的友人。 祝延辰在元帅的位置上坐了挺久,指挥的战役也不计其数。他不可能天真到凭借几年文字聊天就如此交心……阿烟瞒住自己的,真的只有“真相”和“死期”么? 束钧越想脑子越乱,他烦得哼哼几声。决定出门转上几分钟,透口气。 好在他现在能控制一点点蚀质,束钧从周一身上挖了一小块儿,拧成绳,把门从里侧挂上。以防万一,他又在门外挂了请勿打扰的牌子。 “出去啊?你朋友呢?”潘叔还坐在柜台前,悠然自得地听着收音机。 “房里歇着,我买点吃的,几分钟就回来。”束钧打了个招呼。虽然这里看着安全,他还是不想把祝延辰一个人扔在这里太久。 “哎哟,我刚帮另一间买了点烙饼,买多了点,你要不?”潘叔没有错过这个推销的机会,“老张那烙饼可是一绝,我见最后一批,就都买啦。这东西不贵,给一成跑腿费就行。” 说着他拿出一张,推开面罩,现场啃起来。房间里霎时充满烙饼的香味儿。 束钧屈服了:“这饼干净吗?” “干净着呢,你要真怕,拿回去在净化机上多烘烘不就得了——别浪费你们屋里那个净化机。”潘叔三下五除二吃下一张,又把歪了的面罩戴好。 这几天没见祝延辰吃过正经东西,给他买几张饼应该没啥。束钧要了六张,下意识揣进怀里保温。 潘叔哟了声:“你倒是挺会照顾人。其实我这还有抹饼的黄豆酱……” 接下来的话,束钧没听进去。 他是挺会照顾人,从队友的孩子,到受伤的队友本人。之前他被说了挺多次,早就习以为常,也没往心里去。 但现在想想,他习以为常的生活都被整个推翻,所有细节都值得被重新思考一遍——他从8岁起就独自居住了,直到工作都一个人生活。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照顾他人”的? 束钧一瞬间有个荒谬的想法,莫不是他和祝元帅老早就认识,只是自己的记忆又被压在了脑海深处。但再一想,自打他进《侵蚀》,一直都在与黑鸟战队共同行动。要是和祝延辰有私下接触,时间根本对不上。 再说他好像在进入《侵蚀》前就挺会照顾人了。 ……算了,搞不好这是他的天赋之一。 “酱也来点。”束钧掏出饼子,推开一点面罩,机械地吃着。 “你们要去哪儿啊?”潘叔扔来一包酱,酱给薄塑料袋裹着,像个小小的心脏。 “往东。”束钧说得含糊。 “那可是重侵蚀区,你们瞧着也没多缺钱,何必哟。”潘叔抽了口气。“前阵子不是刚出过事吗?现在去那的船都少了,路可不好走。” “前阵子出过事?”束钧听着新鲜,x市都是200年前的事情了。 “你没听说?前阵子上头不是在那附近搞了个‘比赛’吗,定了老大一个蚀沼当目标,结果黑鸟的队长折里头了。” 黑鸟队长本人:“……” “最邪门的还不是这。”潘叔腔调渐渐有了点说书人的意思,“我给你讲,那么大一片蚀沼啊,就在众目睽睽下没了!没了你知道吗,跟浴缸拔了塞儿似的,直接渗进地下。之前谁见过这阵势啊,都说东边出了问题,那边蚀沼不对劲。” “那他们找到它没?”束钧有点心虚地接话,那蚀沼正在他体内歇着呢。 “哪还有空找啊,接着祝元帅就给变异兽叼走了。上头乱成一团,据说老元帅发了好大的火。” ……祝元帅就在您家旅店歇着呢,束钧差点被饼噎到:“还是说说这蚀沼吧。毕竟我们哥俩儿要去讨生活,现实问题最重要。” “哦哦,”潘叔摸了摸头上的黑瘤。“那接下来的情报就要钱了,小兄弟,你看——?” 束钧渐渐习惯了这人的套路:“您……您说吧。” “和明白人打交道就是爽快。”潘叔搓搓手,呵呵笑了几声。 “你俩也就朝东走,前段时间可是有人去死城边边了。” “死城?” “x市啊!”潘叔说,“当然不是进去,那伙人就是在外面转,淘点稀罕东西回来卖。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们搞到个从未被发现的怪物尸体,据说长得和人三四分像呢。” 束钧停住咀嚼动作:“然后呢?” “然后他们被那个怪物尸体诅咒了。”潘叔压低声音,“人全死啦,死得叫那个惨。这些还是大家翻他们日记看到的。” “小伙子,你们往东走可以,千万离死城远点儿,那地方邪门。” ※※※※※※※※※※※※※※※※※※※※ 祝元帅被变异兽叼走了x 祝元帅被束钧叼走了√ 易宁 早晨八点,祝延辰悠悠醒转。 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过。并非是因为精神上的安稳,这是确确实实的身体变化——为了掩饰十几年间的病变,让外人看不出问题,艾萧萧从他身上取下了无数的肉瘤和增生骨。 她将它们作为研究素材,保存得挺好。按艾医生的说法,那些东西足够再捏个成人出来了。 祝延辰很清楚,在数不清的手术后,他的躯体就像一个拼凑出的机关木偶。涂上漆,套上衣服,外部看着光鲜,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所以疼痛也一直如影随形。 那不是些无法承受的剧痛,只是连绵不息,从未终止,在身体各个角落缓慢爬动。因为这个,祝延辰睡眠质量一向不怎么样。比起睡个囫囵觉,他更习惯碎片式睡眠。睡得着就继续睡,痛醒了就干脆起来工作。 祝延辰快忘记上次睡这么久是什么时候了。 自己吃食没有改变,环境也没有变太多。可能是束钧做了什么,但要对方做了什么大动作,自己不可能毫无察觉。 这是一个值得记录的情报。 祝延辰抬眼看向束钧——束钧没和他挤一个床,而是躺在紧挨净化机的沙发上。沙发有点窄,束钧别扭地蜷了身子,勉强仰躺。他把大剑周一抱怀里,嘴半张着,犬齿尖从唇缝里露出一点,睡得很香。 净化机还在咔咔运转,空气里多了股烙饼的香味。祝延辰静静地坐了会儿,随即披上外套,下了地。 大剑被束钧人肉固定在净化机边,别提有多委屈。这会儿它也不管祝延辰是敌是友,凄凄惨惨地开口:“救……救……” 祝延辰:“……” 他无视了呜呜求救的剑,去够桌上的行李箱。金属搭扣发出一声轻响,下一秒,一阵冷风拂过皮肤,剑刃停在祝延辰两指外。 祝延辰一步未动。 “是你啊。”束钧打了个哈欠,收了剑。“抱歉,睡迷糊了。你好点没?” “好多了。”祝延辰从箱内取出抽血针,“胳膊,抽血。” “先吃早饭呗。我买了烙饼,在净化机上烘了半宿,现在还热着。老板送了袋冰糖,我一起烘上了,待会儿冲水喝。”束钧又打了个哈欠,松开了还在粗声粗气喊“救”的周一。 祝延辰礼貌地点点头,拿着抽血针不动。 束钧抓抓乱腾腾的头发,唉声叹气地伸出手臂。几天下去,他的外貌变异没有任何消失的迹象。 “张嘴。”将血样放入检测机,祝延辰又要求。 不过这回他犹豫了几秒:“如果你不喜欢我戴着手套来,我可以脱掉。” 布料入嘴是不太舒服,不过束钧果断拒绝了:“戴着吧,我怕我胃口起来,咬到你的手指。” 祝延辰面无表情地扯了扯手套边。 五分钟后。 “……一切正常。”祝延辰看了下束钧的口腔,又触摸了会儿变异的牙齿。这回检查时间比上次长得多,束钧下巴有点发酸,但看对方检查得专注,他只好忍了。 “你的身体已经初步稳定了。”祝延辰取出濡湿的手指,“有什么不适,记得随时跟我说。” 束钧托了托下巴,语气相当诚恳:“烙饼快烘干了,我心里挺不适。昨晚我吃了一个,真挺好吃,还有酱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祝延辰目光软化了一点。他收好箱子,乖乖坐下来吃早饭。如果不看那些被侵蚀的痕迹,这个房间布置还不错。两个人相对坐着吃饭,竟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温馨。 还有种模模糊糊的既视感,束钧甩甩头。 祝延辰对束钧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我们一会儿买个大型泥橇,去x市只需要十天左右。以你的身体状况,去x市不需要防护。” 束钧盯着祝延辰的眼睛,眉头微皱,心不在焉:“嗯。” “我计划在x市考察三周。”祝延辰还在继续,“接下来继续往东走,一路走到海边。最后往回走……能走多远算多远。” 束钧用勺子搅动糖水:“嗯。” “等我死了,你不用管尸体,直接回y市,找一个叫艾萧萧的女医生。她是我的部下,研究水平一流,虽然做不到像我一样治疗你,收个尾还是做得到的。”祝延辰语气平淡,仿佛谈的不是自己的死。 束钧勺子不动了。 祝延辰没等到那声“嗯”,抬起眼。束钧冲他笑笑,兀自起了别的话题:“昨天这儿的老板刚说过,x市附近出了怪事,让我们离远点。你特地要往那儿跑,把目标说来听听呗?” “我不知道。” “什么?” “正因为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才要去亲自确认。人类两百年没涉足过的城市废墟,什么都可能出现。”祝延辰拿起手帕,文雅地抹抹嘴。“这里的老板跟你说了什么?请告诉我。” “他说我指甲太长,年轻人不要赶这种时髦。” “……” 束钧把糖水往祝延辰面前一推:“开玩笑的,你一会儿自己去问吧。那大叔挺能侃,我也抓不太住重点,毕竟我已经200多分钟没见他了,什么新情报都可能出现。” 祝延辰点点头,急匆匆喝光糖水,打算收拾桌上的杯盘。束钧伸过胳膊,径直揪住他的手腕。 “阿烟。”束钧的语气里有点不容反驳的味道。“我更希望你亲自将艾萧萧介绍给我。说句实话,为了你的民众着想,你也最好活得久些。” 说这话的时候,束钧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竖起的瞳孔缩了缩,紧盯祝延辰的反应。 “如果合作人走得太早,没了利益牵扯,我不清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祝延辰伸出另一只手,近乎温柔地掰开了束钧的手。 “我知道了。”他说。 束钧这才满意地继续啃饼子,他错过了祝延辰无声的低语。 “……而且我清楚你会怎么做。”祝延辰无声地翕动嘴唇。 y城城内。 易宁元帅的心情不太好。 他当初只是想在据点给祝延辰使个绊子,让变异兽从外部入侵,侧面证明“玩家”增产的必要性——连出身大家族的祝延辰都没法保护好自己,兵力缺乏可见一斑。 如果计划没出问题,祝延辰不会有什么事。他顶多受点小伤,在医院躺上一两个月。易宁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特地减少了据点的防守,流程却出了岔子。 他们准备在外圈的变异兽群还没放出来,倒是有只变异兽从内部逃走了,还劫走了祝延辰本人。就像有人知道他们打算做什么,趁机提前一步动手似的。 出事后,易宁第一时间联系了为他提供资金支持的汤家。他要的只是普通的舆论效益,而不是刺.杀。 然而汤家表示对此一无所知。 易宁烦躁地坐回凳子,又开始翻看自己准备好的演讲稿。上面的说辞慷慨激昂,可短期内用不上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 他出身平民,父母干的刀口舔血的营生,天天在侵蚀区晃荡淘金,在易宁四岁时便死于侵蚀造成的慢性病。他硬是一个人活下来,磕磕绊绊吃了不知多少苦,才爬到现在的位置。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增产“玩家”会给民众带来怎样的好处。 眼下,玩家——合成人只驻扎在据点,归联合政府管辖,负责向外净化和探索。若是他的设想成立,身体次一点的合成人可以驻扎城内,真正作为“生活玩家”贡献劳力。性能不算好的可以成批出售给有钱人,侵蚀区淘金也不再需要普通人冒险。 这样民众可以彻底脱离存在侵蚀风险的工作,工作量也会大大减少。 真相管理可能会是个麻烦,但只要目标确立好,剩下的都可以慢慢解决——只要城内合成人性能够差,就算他们闹出乱子,也能被一般军队镇压。 普通民众相当喜欢这个提议,工作量减少不说,谁也不愿意让亲朋好友去做些有风险的工作。另一方面,平民出身的易宁也比祝家少爷讨喜,易宁的民众支持率一路走高。 但易宁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祝延辰能挺到现在,一是家族关系够深够广,二是这个人战术水平真的过硬。比起大家族那些八面玲珑,专门在面子工程上下功夫的人,易宁相当欣赏祝延辰这个对手。光说能力,除了过于低调,祝延辰没有别的刺儿可挑。 如今对手没了,易宁却开心不起来。 一方面他想不通——自己推行的计划无疑有利于民生,若是祝延辰和他想法类似,他甚至愿意退出这场角逐。祝老元帅也曾在公开场合表示过对自己的欣赏,只有祝延辰油盐不进,像块石头。 另一方面,没了祝延辰,客观上是个巨大的损失。先不说战术规划上找不到顶替,光是祝延辰负责的合成人管理方面,易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接手。 原本他打算尽早推动合成人增产,如今连收拾摊子都成了大问题。 易宁把演讲稿往旁边一推,揉起额角。像是嫌情况还不够乱似的,通讯器又开始哔哔尖叫。 “怎么?” “长官,是您直接负责的合成人,‘地下水’队长罗断……他要见您。” ※※※※※※※※※※※※※※※※※※※※ 上一章大家都猜是不是竹马竹马……我不透,不透哦,只是请看本文标签”阴差阳错“√ 另一只头狼 这是罗断第二次进入y市。和第一次一样,易宁的助手亲自开车来接他,一路将他送去y市中心司令部。隔着车窗,他能看到市内民众的生活剪影,但也仅限于此。 y市作为这片土地的都城,比据点繁华了不知道多少倍。可和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比起来,仍显出几分落后和穷酸。人们会使用侵蚀区淘出来的精密电器,也会使用自制的粗糙工艺品。超薄电脑旁边可能放着油灯,时代的界限在这里变得模糊。 见公家的车来了,民众会自发让路,腾出一片空地。罗断原先以为这是对“玩家”的优待,现在想来,车子一掠而过,从未中途停下,里头怕是也带了几分深意。 他真正能够踏足的,只有中心司令部的院落。 罗断低笑几声,目送助手急急离去,就在易宁的会客室等着。 就像祝延辰之于束钧,设定上,易宁同样算是他的直属上司。普通玩家也就罢了,作为全球排名第二的队伍——“地下水”的队长,罗断有权申请和易宁会面。和把顶头上司当空气的束钧相比,罗断性子柔些,和易宁相处得还算愉快。 往日中规中矩的举动,如今成了绝好的掩护。 会客室的门开了。 “苦雨。”易宁一副完美的npc形象,照常称呼他的游戏id。“现在暂时没有任务。特地来见我,你有什么其他需要么?” “我想申请室内练习。”罗断微微一笑。 易宁皱起眉。“室内练习”是《侵蚀》名义上的常驻任务,顾名思义,地点在室内,内容也相当简单——玩家需要和各个等级的变异兽进行搏斗,不能带后援。练习过程中,玩家照样有死亡退场的可能。 对于联合政府来说,“室内练习”是个可控的模拟战场,研究员们靠它收集合成人的战斗资料。一般的室内练习,在边境据点就能做,但既然罗断特地提出来…… “边境据点那些,我已经打了一个遍。”罗断继续道,“我看过资料,高等级练习场在司令部地下。我想申请使用。” 易宁没有立刻答应:“我希望你能再考虑下。你的能力偏群体辅助,不适合单兵训练。一时冲动伤了身子,实在不值得。” 说难听点,罗断强归强,身体状况放在那里——他差不多走到了合成人寿命的尽头,能不能拿出七分能力还难说。退一步想,就算罗断已经处于报废边缘,拿这种重要资源当对战耗材,怎么想都有点浪费。 罗断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回答,寸步不让:“现在我的队伍在休假,我刚好有点时间。长官,我快退役了,搞不好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我只是想多一点……体验。” 一番话说罢,罗断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他的长相与水系异能挺搭,眉目轮廓柔和,气质温文尔雅,让人生不出嫌恶之心。 罗断答得合情合理,再推脱只会显得不自然。易宁只好按照章程来:“好吧,我会在这给你安排一个房间。期间有专人陪同,任务随时可以中断。如果你受了重伤,我们也会强行中断任务。还有别的问题吗?” “普通伤势呢?” “治疗到可以再次作战为止。” “我明白了,谢谢。”罗断相当礼貌地伸出一只手,手上覆着黑色的手套。“申请表已经填好了,劳烦您通过下。” 易宁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手——奇怪,罗断之前戴手套么? “明天再见。”罗断快速收回手,笑容干净。“……我很期待。” “如果你在介意败给黑鸟的事,我得说,他们的队长并没有申请过这个项目。”罗断出门之前,易宁忍不住补了一句。 罗断在门口停了几秒,没有回头。 “……那是因为他不喜欢室内,更喜欢在野外冲锋。我没有那么强的攻击力,这种训练刚刚好。” 束钧正在野外冲锋中,不过心情没那么愉快。 一个小时前,潘叔再次展现了他的生意头脑——祝延辰在询问情报时说漏了嘴,不幸泄露了他们想买泥橇这件事。结果他俩刚打包完行李,旅店门还没出,潘叔已经把泥橇商人和向导找好了。 “这是联系方式,不满意还有别的。这位小哥,介绍费只需要一成费用,物美价廉,绝不坑人。你看看,正好和房钱饼钱酱钱一起结,舒服。” 祝延辰眼看就要掏钱包,束钧怀疑这位大元帅根本没听说过“货比三家”这句话。 他打了个哈哈,放下行李,拽着祝延辰到市场转了一圈儿。事实证明,潘叔没说谎——算上介绍费,他给的价位还是比市场低不少。 最终他们背上整整两包新买的物资,又回了旅店。 “回来了啊?”潘叔乐呵呵地招呼道,“你俩生面孔,外头人可客气不了。” 束钧:“……”他们戴着面罩呢,这都看得出吗? “常往来外头侵蚀区的,骨头都变形了。你俩脊背溜直,又是买泥橇又是找向导,一瞧就是新手。”潘叔像是看透了他的疑问。“我这就联系人……哎哟,还是这位哥爽快。两位下次再来啊!” 祝延辰利落地付了钱,随后还专门瞧了束钧一眼。 “看啥。”束钧板起脸,“潘叔是个实诚人,我没什么好说……可我这不是怕你被骗了嘛,省点钱总不是错。” 他一想到自己在所谓“真实世界”攒了半辈子钱,如今通通成了废纸,心里就一阵梗得慌。 祝延辰继续看。 “多省点钱,等咱们再回这里,也好放开奢侈奢侈,庆祝一下什么的。”束钧底气不减。 祝延辰怔了怔,眼神温和了些——束钧的语气相当笃定,感染力一如既往。有那么一瞬,他甚至产生了“自己能够活着回来”的错觉。 不过他们没必要在这方面耗费精力。祝元帅思考片刻,取消了电子钱包的金额隐藏,给束钧看了眼那串数字。 ……束钧眼神有点飘,随后半个小时都没再跟他讲话。等他们再次拾掇好行李,束钧才悲伤地嘀咕:“这么多钱转出来,不怕人家觉得你这‘被劫持’有猫腻?” 祝延辰语气认真:“不会有事,我平时就带这么多。” 束钧:“……” 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已经在侵蚀区的泥地里飞驰了。天空是熟悉的铅灰色,灰黑的地面上只有少量碎石和枯木,变异兽爪印和泥橇痕迹混作一团。不知是不是前段时间的事件影响,视野内只有他们这一队人,空气里都多了点苍凉的味道。 重侵蚀区的土地有点蚀沼化,踩着软软的,到处都是泥泞的水洼,徒步和车辆都不好走。面对这种路况,有钱的会搞泥船,没钱的用变异兽拉泥橇。久而久之,不少人干脆专职划泥船赶泥橇,高价当“侵蚀区向导”。 向导也是个光头壮汉,身形和潘叔差不多。他头上同样长了俩瘤子,不过是褐色的。束钧瞄了眼这造型,琢磨着潘叔也不是那么实诚——他俩这肥水到底没流到外人田去。 “我听我哥说,你俩想往东边走?”向导脸上扣了防毒面具,但能听出里头的笑意。“我最多送你俩两天路程,再深我可不去了。” “两天足够了。”祝延辰表示。 “南边也挺好,前阵子还有人挖出来珠宝店嘞,何必和东边死磕?其实你们这行李的量,去南边的话可以搞个小船——泥橇的话还要加一节货栏,累着我的狗了,唉。”向导显然还想继续聊天。 他口中的“狗”正拉着泥橇奔跑。狗群通体黝黑,裂开的头部滴着涎水,六条腿刨着泥浆,在泥地上跑得如履平地。它们脑袋前悬了黑红的肉,和被胡萝卜引着的驴子似的。 “说到东边这路。真不是我怂,之前我敢送三天的路,现在最多两天。不知道我哥有没有跟你们说。最近那边又出了事,邪门是真邪门,一群人发现了个奇怪的怪物尸体……” 现在他们知道潘叔那些源源不断的情报是哪儿来的了。祝元帅缓缓躺倒,被子一拉,朝束钧丢了个“交给你了”的眼神。 “您怎么称呼?”束钧接过重担,打断滔滔不绝的向导。“潘……先生?” “其实我和我哥都是老陈家的,哪姓潘啊。都怪脑袋上这俩瘤子。”向导呵呵一笑,“不过做生意嘛,就求个好记,你们随大流,叫我熊叔就成。” 束钧:“……熊叔。” 接下来的两天平平淡淡,除了铁打不动地给束钧做身体检查,祝延辰似乎爱上了睡眠。但凡有时间,他就要打个盹儿。束钧能理解一点他的心情——重侵蚀区没什么东西可看,别说蚀沼,他们遇到的变异兽都只有小猫小狗两三只。边上有个外人,他们也没法放开了说话。 如果说祝延辰这边工作完了睡,睡完了工作。他这边就只能趁熊叔睡觉,出去猎几只变异兽吃。吃完了还得带点肉回来喂周一,省得它在熊叔醒着时饿饿直叫。 原本以为忍两天便好,没想到问题恰恰出在第二天夜晚。 第二天夜里,他们遇见一条河。 河里的水自然清不了,但在一片荒芜中格外显眼。熊叔见了河,嘴里哟了声:“地方到了,下面你们得自己走泥橇咯。” 说着他把泥橇后面挂着的货栏拆下,现场帮他们装起泥橇头:“你们不买狗吗?自己划累死个人。反正我一个人回去松快,可以卖你们几条。”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祝延辰果断拔了枪,将前面的一只变异兽生生打成了两截。 “哎你这人,不买就不买,这干啥呐?!……我操!!!”熊叔骂了一半,声音变了调儿——无数灰黑色的“稻草”从尸体中钻出,向三人爬来。 寄尸兽。 束钧啧了声,扯掉包住大剑的布,提剑跟上。剑不知比他的爪子方便了多少——与祝延辰的净化枪不同,剑锋扫过寄尸兽的细肢,那些肢体米粉似的被吸溜没了。束钧一阵漂亮的挥砍,寄尸兽的肢体被生生嗦掉三分之一。 周一:“嗝。” 熊叔面罩后的眼神都变了。 “高科技,高科技。”束钧连忙解释,“我老板有钱,这回出来搞武器实验的。对吧老板?” 正在开枪的祝延辰险些打歪。好在眼下熊叔慌得要命,没心思去追究些有的没的:“要不我带你们回去,这儿有寄尸兽,附近肯定少不了蚀沼。不管你俩干啥来的,命要紧。” “没事。”束钧由着周一快乐嗦粉。“你先走吧,我们能应付。” 熊叔也没客气,下一刻便拉起缰绳,飞速逃离现场。 束钧不算紧张,这不是他们第一次遭遇寄尸兽。它只能攻击祝延辰,而祝元帅也不是什么好搞定的目标。只要自己好好守着他,就算蚀沼亲自找上门,祝延辰也不会有事。 “阿烟,跟紧我。”没有熊叔旁观,束钧轻松不少。这只是一次常规的遭遇战——他原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在寄尸兽被大剑吃净的那一刻,束钧听到了模糊的笑声。 准确地说,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声音,更像是他从蚀沼那里感应到的情绪。束钧背后一寒,冷汗登时冒了出来。 蚀沼就像是蜂群或蚁群,是遵循本能的生物聚合体,最多有些简单的情绪和思考。 就算像周一那样走了狗屎运,拿到了稀罕情报,给自己弄了个脑子,周一的情绪照样相当简单。而这次传来的笑声则不然——那不是孩童纯粹的笑,更像是成年人被逗乐后的轻笑。 束钧瞬间绷紧了所有神经,面向“笑声”传来的地方,将祝延辰护在身后:“我们得走。” 可惜话出口已经晚了。 雾霾中现出个模糊的影子。它约摸两米高,轮廓乍看像某种昆虫。肢体有四根,是细细长长的节肢结构,它们弯了好几折,轻巧地撑在泥地上。 四根肢体集结处,悬着个水滴状的身体。它就站在离他们不到百米的地方,慢悠悠地动弹,动作活像舞蹈的幽灵蛛。 束钧十分确定,笑声就是从它身上传来的。 【原来不是首领啊。】它的想法传过来,没有确切的语言,但意味相当清晰。【也是,首领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你的沼群呢?】它又开始笑,抛出一个又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长成那副怪样子?】 【为什么不答话?】 它又靠近了些。冷汗从束钧额头上冒了出来。对方思维节奏太快,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之前只和蚀沼成功沟通过一次,送出去的还是一句无意识的脏话。 【我们已经有了首领,我们只需要一个首领。】它说,【既然不答话,就是侵略者了。】 ※※※※※※※※※※※※※※※※※※※※ 束哥:能不能来点正常(?)的怪物…… 周一:(快乐嗦粉) 元帅:(淡定记资料) 束哥:。 那里有东西 祝延辰说过,蚀沼群体可以比作狼群,其中存在类似头狼的巨型蚀沼。这东西口中的“首领”,八成是另一个alpha级的蚀沼。 面前疑似蚀沼的生物,感觉上不比周一强多少,智能却完全不是一个级别。束钧从不畏惧战斗,也不至于害怕这么个怪东西。可是“鲁莽”和“勇敢”终归不是近义词,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贸然进攻只会吃亏。 三十六计走为上,束钧伸手去拽祝延辰,后者却仿佛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祝延辰对抗普通变异兽还行,可惜缺乏前线经验是事实,被吓一跳也是难免的。束钧搓搓手,刚想将人直接扛走,结果祝延辰漂亮地将枪一收,反手打开照明灯。 ……他错了,祝元帅大概长了十个胆子。 光柱穿过稀薄的雾,照亮了对面生物的样貌。 饶是束钧见过不少怪物,还是原地打了个寒颤。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了那句话——“人类两百年没涉足过的城市废墟,什么都可能出现。” 那东西皮肤的质感和人类相当接近,颜色是深深的灰黑。尽管四肢弯折又扭曲,还是能依稀看出些手臂和腿部的结构。水滴型身体分不出头和躯干,灰黑的肉膜覆盖着肋骨似的结构,人类五官散乱地排在皮肤上,像是被打乱的拼图。 其中一只人眼正对光柱,被晃得微微眯起。 束钧响亮地吞了口唾沫。和这玩意儿相比,之前那些变异兽相当符合人类审美,个顶个的清秀。就连人人喊打的寄尸兽,对比下也和小奶猫一样温顺可爱。 就连周一也适时表达了感慨:“哇。” 只有祝延辰平静地嗯了声,观察得异常仔细,活像对面只是一只刚出生的马驹。他甚至就地打开手提箱,东西越掏越多,带着股动物学家发现新物种的气势。束钧能感觉到对面怪物的狐疑,有那么一瞬间,他理解了它的心情。 怪物犹豫了会儿,又凑近几步,微微压低身体,不祥地摇晃起来。祝延辰瞥了它一眼,将枪握在手里,他操纵机械的动作快了些,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先撤。”束钧招呼道。 向来冷静的祝元帅摇摇头,他死盯着对面的怪物,动作里带着点异样的狂热:“再等等,没关系,这不是alpha级蚀沼。” 半晌,他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认真补了句:“我不会死。” 那怪物靠得更近了,离祝延辰只剩十步左右的距离。酷似人类的眼睛竖着,一眨一眨地瞧向祝元帅。束钧认得那股子感情波动,那是捕食前的专注。 束钧慢吞吞做了个深呼吸,随后顺畅地爆.炸了—— 他之前便瞧见了手提箱里的手铐。这会儿束钧把手铐一扯,嗖地拷上祝延辰,动作相当利索。祝元帅给拷了个措手不及,下一秒就被束钧扛了起来,按上货栏。 “三天时间过了。”见束钧扯帆起风一气呵成,祝延辰甩甩手铐。 “按锁在一起的小时算。”束钧黑着脸,技能全开——他们的确用不着熊叔的狗。风帆一展,狂风一卷,他们的泥橇快得能上天,怪物瞬间被远远甩在身后。“你刚刚在干什么,找死吗?” “alpha级蚀沼不可能自己当先锋。那个是低级蚀沼,它伤不了你,我也不至于被杀死。”祝元帅严肃地纠正道。 “是,它伤不了我,但鬼知道它有什么能力,我不一定护得住你。就算我们来得及逃跑,你也可能受伤——你上次的伤还没好利索呢。还‘我不会死’,这是原地暴不暴毙的问题吗?” 束钧将手提箱扔给祝延辰,动作不算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祝元帅。‘这只是个低级蚀沼,受点伤也无所谓,反正死期不远,不用担心伤口污染后遗症。’”束钧板起脸,压低声音,模仿祝延辰的口吻。“……哎你扭头干嘛,看着我!” 祝延辰别过头来,嘴唇动了动。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定定注视着束钧。 “如果你还姑且当我是朋友,就别在我面前表演花式受伤。托你们的福,十年来我稀里糊涂送走了不少人,看够了。”束钧的语气少有的冷。“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理由,至少把自己当个人看,行吧?敢情你认为我说‘想帮你活下来’,是在跟你客气?” 确定距离足够远,束钧找了块巨石当掩体,把泥橇一停。 “你想研究,可以。我打头阵摸摸底,大不了抓一只回来。如果你还要不管不顾地和它们贴脸,我就把你绑身上。”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别忘了你的立场。”祝延辰握紧手铐的链子。 束钧不假思索:“立场?要是你真的从一开始就在耍我,让你这么随随便便死了,我岂不是更亏。” 祝延辰:“……我明白了。”这番话有点道理,就是着实扎耳朵。他又想笑了,包裹了他十余年的壳子被对方的怒气撬了个缝儿,疼痛里带着酸涩。 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这个人。 他想了想,伸手捉住束钧的手腕,语气相当郑重:“下次我会注意。” “这还差不多。” 束钧拍拍身上的泥点子,随便做了个手势,风开始往反方向吹。泥橇又快又稳,比逃跑时舒适得多。 “现在我们往回走了,说来听听,x市到底什么情况?这回别拿‘不知道目标’糊弄我——不管不顾往侵蚀区深处走,见到刚才那玩意儿也不吃惊,这压根就不是死亡大冒险,你对x市的情况有数。” “我的确不知道市内的具体状况,只是猜测‘那里有东西’而已。”祝延辰沉吟片刻。“我也没想到x市的蚀沼会这么早出现。” “嗯哼。”束钧手掌托着半边脸,胳膊肘支在泥橇护栏上。 “两百年前,祝荣在x市完成了玩家系统。作为当时的都城,x市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将合成人投入使用的城市。只是当时的玩家系统并不完善,没有《侵蚀》这样成熟。” “哦哦,后来出了天灾,蚀沼群从东边迁过来,居民们逃到y市。x市成了最严重的侵蚀区之一,玩家也去不了。”束钧接过话头,“这些事我还是知道的。” “如果是天灾,巨型蚀沼不会在市内长期停留。x市偏干燥,并不适合它们栖息。” “……但你猜测x市里还有东西。”束钧皱起眉。 “是的,我怀疑当时的蚀沼还在,毁灭x市的不是天灾,是人祸。不过目前蚀沼的情报太少,我的想法归根结底只是猜想,缺少证据。”祝延辰抱着怀里的手提箱,从一堆物资袋里挣扎起身。“只要确定x市的情况,我就可以……唔。” 祝延辰刚坐稳没多久,整个人往前一倒,身体因为痛苦蜷缩。束钧四下张望,周边黑暗空旷,没有任何异样。 “蚀质浓度不对。”祝延辰艰难开口。 他们还在侵蚀区外围,甚至没有回到当初那条河,蚀质怎么可能突然升高,除非—— 束钧后背一寒,他本能地鼓起风,将泥橇吹离那块巨石。下一瞬,巨石动了。 轻笑声再次响起,“巨石”慢慢解体。怪物们松开团抱在一起的手脚,向泥橇追去。但凡束钧的反应慢上一秒,他们都会被那群怪物扑个正着。 那群怪物的样貌相当统一,和河边那只仿佛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祝延辰忍住痛苦,抬起枪口,和拿着大剑的束钧背靠背站立。他还没调整好姿势,狂风卷起,泥水飞溅,束钧再次抱住他的腰,两个人一同冲上天空。 “嘘。”束钧贴着祝延辰的耳朵嘘了声。 尽量忽略耳边的温度,祝延辰朝下看去。 如果换个人过来,可能会直接尖叫。他们周围哪有什么空旷的土地,四足怪物分明到处都是,只是给他们空出了一条路。后面那群怪物在追赶,而泥橇前面也有几只暗暗拖着,将泥橇引导去特定的方向。 “控制水分形成蜃景,用幻象骗人。要还待在泥橇上,我们什么都发现不了。”束钧小声嘀咕。“小把戏而已,罗断可喜欢用这一手了。” “你用蚀质做了替身?”祝延辰瞧见了泥橇上的两团……姑且可以称为泥人的东西,上面还缠着自己和束钧的染血绷带。 “之前没人见过这些怪物,它们突然现身,很可能是冲我来的。既然能把我错认成它们的首领,它们估计是靠蚀质特性来认的——时间有限,我甩了点替代品上去,还特地留了真家伙,希望它们不要发现得太快。” “不——”周一粗哑的喊声从脚下遥遥传来。 祝延辰:“……” “我可以先跟着它们,必要时把东西都拿回来。你怎么样,好点没有?” “我们先观察几分钟,一会儿回泥橇。”祝延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什么?!” “x市附近蚀质浓度一直不低,刚才我只是没准备好——手提箱里有药,及时吃就没问题。”祝延辰仔细研究着怪物们的行进路线,“它们正在把我们往x市的方向带,速度还不错。” ……别把这种瘆人情况说得和打车一样好吗,束钧有点恍惚。 “它们把你错认成首领,说明它们的确存在首领个体。看现在的情况,首领下决断前,它们不会擅自处置我们……我怀疑幻象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至于寄尸兽和那只单独的怪物,只是它们用来试探你的。” 祝延辰停了停:“对方放了这么长的线,行事不会大意,泥人暴露是早晚的事。不如我们假装不知情,搭这个顺风车,你也可以趁机攒点体力。” “阿烟。” “嗯?” “如果没有我,你原本的计划也这么刺激的吗?”束钧一边小心下降,一边嘟嘟囔囔。“要不我先把它们引开,你照自己的原计划走……” “不必。”祝延辰声音里多了点笑意,“本来我就是冲它们来的,正好不用找了。” 刚回到泥橇上,拥挤的怪物群瞬间消失。如果不是刚才从天上看了眼,束钧简直要相信他俩已经脱了身。他索性随便点鼓风,让看不见的怪物负责在前头拉泥橇,尽职尽责地伪装周边环境。泥橇快速划过“无人”的土地,景象还算太平。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束钧心里默念,扔给周一一块肉,好堵住它骂骂咧咧的嘴。 祝延辰则服了药,正襟危坐,平静地凝望x市所在的方向。 束钧总有种感觉,这个人气质变了。被看不见的怪物包围,祝延辰的满足像是大于恐惧。他整个人透着股莫名的容光焕发感,而这种感觉没有让束钧感到安心。 就像烟花到了最为绚烂的时刻,接下来只有熄灭这一个结局。 希望这次自己的直觉不要生效,束钧心想,这个人至少还能再活一个多月呢。 说来四足怪们相当争气,原本再需要走五天的路,它们硬是不到三天就拉到了终点。束钧和祝延辰全程假装不知情,到后来有了点麻木的意思——横竖看不见周围的怪物,偶尔忘掉也没什么稀奇。束钧时不时偷偷飞高,确认一下位置。除此之外,他们的旅行还算平静。 就是周遭蚀质浓度太高,祝延辰一把把吃药,看得人有点胃疼。 四足怪物接管泥橇的第三日。幻象融雪般消退,x市的遗迹彻底暴露于两人面前。 不管祝延辰之前的猜想是什么,他是对的,束钧想。x市何止“有东西”——面前的景象差点让他心脏停跳。 “阿烟,你赶紧取样记录。”束钧长长地抽了口冷气。“然后我带你逃。” ※※※※※※※※※※※※※※※※※※※※ 【入v通知:4月22日(本周三)第23章入v,当天万字更新。22~24日评论23、24、25章的小可爱有红包可以拿哟(*/w\*)】 感谢大家的支持!求求入v头几天先不要养肥我0(:3 )~ (;3_ヽ)_ 如果可以的话,求点一下作者专栏里的【收藏此作者】,再次感谢支持——! —————— 宣传一波下一本预收,感兴趣的小可爱们可以加一加收藏哦(≧w≦) 文案: 平天下、镇边疆、定武林。好事做尽,尹辞仍无法得偿所愿—— 上天并未垂怜,不老不死的诅咒仍在。百年又百年,热血已冷。他或许应当换个方向,做做恶事招招天谴,哪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时敬之:根骨不错,我可收你为徒。 尹辞:? 横竖这人中毒已深,仅剩一年寿数。可怜美人薄命,送他一程也罢。 疯狂求生攻x拼命寻死受 伪师徒微玄幻,活不了和死不掉互相祸害(?)的故事。 —————— 老样子,还是正剧~也不会太长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