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后继承了一座青楼怎么办》 第 1 章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一把带着哭腔的声音传入盛景意耳里,那嗓音本就十分温柔,再添上一丝丝颤音,听着便更加惹人怜爱。 盛景意五岁就以童星身份出道,整个童年几乎都在剧组里摸爬滚打,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听过各种各样的嗓音,她从小五感敏锐,可以轻松分辨出不同的气味、可以轻松尝出食物所用的食材,更能通过聆听观察了解每个人的特质和性格。 这把嗓儿无疑是很有辨识度的,盛景意只消听上一耳朵便能从记忆里扒拉出许多对方适合唱的歌。 这人是谁?长相适合什么戏路? 盛景意本来有些兴奋,想尽快看看对方到底是谁,忽地又想到自己在拍戏时坠落悬崖,这会儿怕是伤得不轻。 盛景意的满腔期待被浇熄了,冷静地感受着自己的身体情况。 她身上似乎不怎么疼,只是浑身乏力,像是发烧了。 一时半会,她还没法睁开眼。 真是有够倒霉的! 盛景意父母都穷,她母亲是服装厂里的工人,她三岁那年被服装厂老板一眼相中,当了厂里的童装模特。 接下来两年她每天都在不停地试衣服,一开始只是试老板厂里的,后来被她母亲辗转各个服装厂找活,学没上几天,每天都要学着朝镜头微笑和摆动作。 再后来有导演发现了盛景意,邀盛景意去拍了场戏,意外爆火。 她母亲觉得拍戏来钱更快,辞职当了她的经纪人,带着她不停接戏接通告。要不是拍戏还得看剧本记台词,她母亲怕是根本不想让她上学。 稍稍长大一些之后,盛景意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 她一边认真拍戏、努力与导演们和圈内前辈们交好,一边思考自己以后的出路。 在圈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已经太累了,不想一直拍戏。 她准备考个好大学,混个科班出身,再累积点资本就转幕后当编导。她的口碑和人缘一直很不错,在她表露这个意图之后,不少前辈都表示以后愿意带她,平时她便格外留意演员们的特质,思考着“如果我是导演我该怎么安排”。 一切都挺好,可惜父母不愿意她退居幕后,在高考那么个要紧关头一个劲给她接通告不说,还偷偷改掉了她高考志愿。 这事被她发现以后她母亲理直气壮地说“你读什么书,你就不是读书的料,好好拍戏不好吗”,还说什么“你赚的那几个钱还不够给弟弟买房”,她气得和父母大吵一架。 可到了要进组的时候她还是擦干眼泪进组去了。 她还小,没有任性的资本。 好在她今年满十六岁了,已经可以在没有监护人陪同的情况下办新卡,准备以后让人把片酬都打到新卡里去。 盛景意打算得很好,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居然在剧组出了意外! 幸好,她活下来了! 等等,她应该活下来了吧? 盛景意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想弄清楚自己怎么了。 很快地,一只手覆在她额上。 那把柔和的嗓音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听着明显是喜极而泣了:“没那么烫手了,小意儿该好了。要是小意儿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无颜见姐姐了!” “她自己一病不起倒是省事,把那么多麻烦留给我们!”屋里的另一个人开了口,说起话来跟霹雳弹似的,“要是我接了她的位置,我非把那些没用的废物全发卖了,另买些听话好管的回来!全是歪瓜裂枣不说,心气还忒高,好不容易养出两个能闯出名堂的好苗子,又被人截了胡!” 盛景意越听越糊涂,不晓得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耳力很好,听过一次的声音绝对不会忘,所以她可以确定这两个女人她都不认识。可是一开始那个女人喊她“小意儿”,听着又是许多人对她的昵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盛景意正思忖着,就感觉自己脸颊被尖尖的指甲戳了一下,那把霹雳弹似的嗓儿又骂了起来:“大的不中用,小的更没用,从小是个痴儿,等你娘死了,我就把你也卖了!天可怜见的,天底下有谁愿意养着个痴儿到你这么大?你还这么不知恩,三天两头病一场,害所有人为你忙得团团转,真是个孽障!”说完那指甲又戳到了盛景意脸颊,只是这次还没戳疼盛景意就被人拍开了。 “你指甲那么尖,别伤着了小意儿的脸。”那声音柔美的女子语带薄怒,只是她明显是个好脾气的,指责起人来也软和得很。 盛景意听着她们的对话,只觉头上一阵阵抽痛,脑海中慢慢出现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她出生在秦淮河畔一个叫千金楼的地方。 千金楼取自“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顾名思义,这就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 在这段记忆里她同样姓盛,名字也叫景意,可惜从出生起就是个痴儿,对外界一切都懵懵懂懂,用玄乎点的说法来说就是“丢了魂”,除非反复出现在她耳边的人和事,否则这痴儿不会有半点印象。 今年“痴儿”十三岁,心智却像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儿,只依稀认得眼前两人一个她该叫“二娘”,姓杨;一个她该叫“三娘”,姓柳。 她应该还有个亲娘,但已经好些天没出现过了,听了二娘的话,盛景意知道她亲娘应该是病倒了。 “痴儿”虽出身烟花之地,生来就入了贱籍,却有三个疼爱她的娘,哪怕是嘴巴毒脾气爆的杨二娘,待她也像待亲女儿一样好。 盛景意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到底是那无忧无虑长大的“痴儿”,还是那个已然独自规划好未来的“小意儿”。不管怎么说,得先醒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许是因为盛景意求生的意志十分强烈,在她再三努力之后那灌了铅似的眼皮终于如愿被撑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柳三娘那我见犹怜的脸庞。 真好看! 哪怕瞧着有些憔悴,那轻轻蹙起的柳眉、盈着薄泪的明眸仍是说不出的动人,看着不过才二十五六的年纪!搁在现代,这年纪她怕是不能叫娘的,只能叫小姐姐! 盛景意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柳三娘脸上。 柳三娘虽被杨二娘分去不少注意力,眼睛却还一直关注着躺在榻上的心肝宝贝。 见盛景意睁开了眼,柳三娘先是愣了一下,接着既惊又喜地叫道:“二姐姐,小意儿醒了!” 而且榻上的孩子不仅醒了,看人的眼也神和过去目光无神的痴儿不太一样,眸里亮亮的,瞧着宛如天边熠熠发光的星子! 柳三娘察觉了这一点,登时簌簌地落下泪来,暗暗决定以后开始按自己立下的誓言每天茹素抄经,再不沾半点荤腥。 只要姐姐和小意儿好好的,她愿意一生常伴青灯古佛,再不动半点妄念。 柳三娘泪珠儿不停地往下掉,抬手把挣扎着坐起身来的盛景意牢牢抱进怀里,拍抚着盛景意小小的背脊说道:“我苦命的小意儿,你可算醒来了!要是你出了事,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盛景意落入柳三娘香香软软的怀抱之中,鼻子也跟着酸了起来。她以前被她母亲呼来喝去、动辄叫骂,也有一些看不过眼的前辈私底下安慰过她,有的时候你最亲的亲人,反而会是伤你最深的人,血缘不代表亲缘! 杨二娘见她们娘俩抱到一起哭了起来,忍不住教训起来:“这天寒地冻的,病了就好好在被窝里猫着,起来做什么呢,小心一会又冻病了,有你们哭的!” “二娘。”盛景意软乎乎地开口喊人,嗓儿还带着点鼻音。 这一声“二娘”戳得人心里又酸又软,杨二娘愣了好一会,才从震惊与惊喜中回过神来,坐到塌边把抱一起的娘俩分开,摁着盛景意肩膀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来。 见盛景意一双星眸熠熠发亮,瞧着再没有过去的痴傻,杨二娘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真是作孽,你这死孩子可算会喊娘了!你长这么大,吃喝拉撒都是我们手把手教的,你倒好,都十三年了,才学会喊这么一声!” “二娘。”盛景意又喊了一声。 这称呼喊出口以后,盛景意心里暖洋洋的,仿佛瞬间被填满了。 她越发觉得自己就是这痴儿小时候丢掉的“魂”,眼前这些人才是她的亲人,这里才是她该待的地方! 盛景意转向眼含泪花、满眼期待的柳三娘,软乎乎地接着喊:“三娘。” 柳三娘脸上还有泪痕,听到这一声后却忍不住破涕为笑。 她再次把盛景意抢回自己怀里,抱着盛景意又是哭又是笑,激动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个人轮番抱了一会,盛景意又被塞回被窝里躺着。 柳三娘舍不得走,坐在塌边一个劲地问:“冷不冷?渴不渴?饿不饿?”最后还是杨二娘把她拖走了,毕竟饿了也得先熬粥,不是想吃就马上有。 盛景意到底还在病中,热闹了那么一会便真的乏了,杨二娘两人出去后她再一次沉沉睡去。 等她再一次睁开眼,发现塌边坐着个身形瘦削的妇人,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 盛景意愣了愣,很快认出了那张憔悴清瘦的脸。 这是她的亲娘了,是这看似羸弱的女人独自生下了她、悉心把她这个“痴儿”抚养长大,在她的记忆之中从来没有父亲的身影,只有三个身如飘萍的妈妈。 盛景意小声喊道:“娘。” 见她娘不动,盛景意小小的脸颊不由往那只正在给她掖被子的手上蹭了蹭。 小孩儿的脸颊热热的、软软的,还软乎乎地喊起了娘。 盛娘这些年日盼夜盼,都不知盼了多少回,如今终于如愿以偿,眼泪自是决堤般涌出。她俯身把人抱紧,哽咽着喊道:“小意儿,我的小意儿啊……” ※※※※※※※※※※※※※※※※※※※※ 小意儿:我是新来的孩子!眼熟我! * 新文期对文很重要!路过的小可爱们收藏留言一下吧!爱你们么么哒! 第 2 章 母女俩抱着哭了起来,引得杨二娘、柳三娘急匆匆进来拉开她们,免得两个病号哭伤了病上加病。 盛景意收了泪,与三个娘大致讲了讲自己当痴儿这些年的“奇遇”,把自己突然会喊人的事解释清楚了,也给未来要做的事提前铺垫一下,免得以后拿出什么新鲜事物还得现编借口。 柳三娘原本出身书香门第,父亲获罪下狱才成了官伎,听了盛景意的话便与其他人讲起了“庄生梦蝶”“南柯一梦”“黄粱一梦”等等典故。 柳三娘说完还轻轻抚着盛景意的小脑袋,慢声细语地说道:“显见这种事古来皆有,算不得多稀罕。” 盛景意听得一愣一愣的,差点被柳三娘说服了。 还是盛娘比较谨慎,再三叮嘱盛景意莫要再和人提起此事,免得被人当做妖孽处置了。 杨二娘倒是一脸凶相:“我看谁敢!我们小意儿哪里妖孽了?不就做了个梦?那条律法规定不许人做梦了?” 母女四人时而哭、时而笑地把话说开,相处起来便亲近得很。 盛娘是听说她醒来了才强撑着过来看她,聊了半宿,身体很快就撑不住了,又轮到她昏昏沉沉地昏迷过去。 一大早杨二娘赶紧叫杂役跑了个腿,去把郎中老方叫了过来,生怕盛娘熬不过这一关。 第二日一早,坐镇秦淮河畔的郎中老方被请了过来。 昨夜母女四人轮流哭了几场,眼都肿成了核桃,老方过来看到都惊了一下。他朝杨二娘调侃道:“香老虎,你眼睛怎么也肿了?莫不是你终于开窍瞧上个如意郎君,结果人家被你吓跑了?” 杨二娘名字里带个香字,听着婉约柔和,她当年却是个刺头,喝酒能把一桌子大汉灌醉,自己还没事人一样。最绝的是她敢抡起板砖砸人,早些年千金楼镇场子的活全靠她干,属于一言不合能惹事的客人干上一架的那种悍脾气。 久而久之,大伙给她起了个绰号叫“香老虎”。 杨二娘啐了一声,骂道:“你个挑船郎中,叫你来是让你给大姐姐瞧病的,张嘴就胡咧咧,信不信我找人砸了你的破院子。” 两人边拌嘴边往楼上走。 白天千金楼是不营业的,一楼住的都是负责干杂活或者搞安保的杂役,白天可以歇着,最近千金楼出现倒闭危机,当家的又病倒了,杨二娘便做主让男女杂役都出去接些小活计养活自己,免得千金楼还没关门人倒是全饿死了。 二楼住的是姑娘们,说来也可怜,因为千金楼发展前景不太妙,其他花楼又蓄意挖墙脚,二楼的房间已空了大半,没了拿得出手的姑娘,千金楼的境况自然一落千丈。 走到三楼,便是盛景意母女四人的住处了。 三楼比一楼二楼要小上一圈,不像二楼那样足有二十四间大小房间,但胜在视野极好,盛景意和盛娘的房间还面朝江面,开窗一看,只见江上烟波浩渺,江风拂面而来,吹得人心旷神怡。 盛景意吃好睡好,早上醒来自是精神抖擞,她早早守到盛娘房里等着郎中上门。 来到病人面前,老方便不再闲聊,正儿八经地坐到病榻前给盛娘把脉。 盛景意好奇地在旁边探头探脑。 前些年她演过个小医女,为了更贴合角色专门背过几本基础医书,此时见老方给她娘号脉,她不免也学着老方的姿势把手指搭在自己另一只手的脉门上,回忆着以前背的那几本医书。 “不错,从脉象看有好转了,再吃上半个月药,应该就好了。”老方号完脉,抬手捋了下自己引以为傲的美须,慢悠悠地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不过得注意别再劳神,你们千金楼这一摊子事找个人先管着吧,不好好养着的话铁打的身体都好不了。” 杨二娘虽对老方又喝又骂,却还是挺信服老方的本事,听他这么说便放下心来,又把盛景意推到塌前说道:“你给小意儿也瞧瞧。” 老方一听,大感惊奇,仔细打量起盛景意来。 刚才他进来时便注意到这粉雕玉琢的亭亭少女,但也只当是千金楼新挖来的伎子,不曾往那痴儿上想。如今细细一看,才惊觉这便是那个千金楼三个当家平日里当眼珠子护着的痴儿。 谁曾想到,那双眼睛一有了灵气,这痴儿看起来便完全不同了! 老方感慨道:“我过去听人讲起‘画龙点睛’的传说,还道是酸腐文人瞎掰扯的,如今想来倒是我狭隘了。你们小意儿这双眼睛,不知会让多少人神魂颠倒。” 杨二娘骂道:“你个挑船郎中少拿我们小意儿打趣,赶紧给小意儿瞧瞧!” “挑船郎中是什么意思?”盛景意不懂就问。 “挑船郎中就是在医馆药铺里打下手的伙计,”杨二娘用眼梢子扫了老方一眼,噙着笑给盛景意解释,“磨药的那玩意你见过没,长得和船一样,挑船郎中每天干的就是帮人磨药,一天到晚跟摇船似的。医馆开久了,大伙都知根知底,有本领的好郎中人人上赶着去看病,没本领的家伙自然只能天天去挑船!” 老方被杨二娘埋汰多了,也不在意杨二娘的促狭,你喊我挑船郎中、我喊你香老虎,这不扯平了吗? 老方乐呵呵地让盛景意坐下,又正儿八经地给盛景意号过脉,笑着说道:“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小意儿你这是好全了,再没什么毛病了。就是底子有些虚,既是晓事了,往后好吃好喝养养便是。” 母女俩的病都好转了,柳三娘自是千谢万谢,强塞了一锭银子给老方,多谢他一大早来一趟。 老方也不客气,收了银子下楼走人,没过多久,便有医馆的学徒颠儿颠儿跑来送药,半月份的药堆起来足有半人高。 既然老方说了不能劳神,杨二娘便人把盛娘房里的账本、文书全部搬走了,坚决不让盛娘再碰。 盛娘有些无奈:“你们应付得来吗?” 杨二娘是暴脾气,要她领着人干架还行,要她去跑关系、玩心眼,她绝对是玩不来的;柳三娘倒是个软脾气,可也太软了,吟诗唱曲挺在行,要她理账就太为难她了。 至于楼里其他姑娘,那就更不用指望了,她们都刚来,不玩绝食、不想着逃跑或者跳槽就不错了,哪能指望她们保下千金楼。 在她病倒前官府那边就下了死令,说要是开春后千金楼还亏损,她们就得关门大吉,楼里所有人统统充军去! 盛景意在旁边听着,也意识到境况不妙。 金陵城商业发达,花楼也非常多,官营的、私营的都有,私营的倒是自在,怎么来都行,有名气的女伎甚至还能自己盘个小院深居简出,遇到有人下帖请她们出场才抱着琴去场上一曲,完全是后世的明星模式。 相较之下,官营的境况就惨淡多了,官营大多不做皮肉生意,顶多只是陪着唱个小曲喝个小酒。可官营花楼接收的大多是犯官之女,起步虽然高,教起来却也不容易,许多新来的姑娘都是千娇万宠养大的,哪愿意给人陪酒唱曲? 有些性子烈的,得知自己要落入贱籍之后便自尽了,剩下的那些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看,一边是自由市场,姑娘们使劲浑身解数发光发热,既能活泼可爱地唱唱跳跳,又能悠游自在地抚琴作诗;一边是封闭市场,姑娘们统统消极怠工,表现得不情不愿,天天唱什么“秋风秋雨愁煞人”,换成你你想去哪里消遣? 要不是朝廷规定官员聚会不能请私伎助兴,这些个官营花楼怕是统统得关门大吉。 千金楼属于官营之列,只不过规模比较小,从前不怎么引人注目,盛娘她们可以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今年年初盛娘教出来的一对双生子在花神夜游会上崭露头角,引得不少纨绔子弟争相砸钱,千金楼很快被人惦记上了。 花神夜游会是秦淮一带的一个传统活动,每年二月二会举办一回,各花楼会将花船装点得焕然一新在河上巡游,姑娘们也盛装打扮、展示各种才艺表演,但凡金陵城有点家底的富贾名绅、纨绔子弟,当夜都会来赏“花”,有钱的砸钱,没钱的吟诗,齐心合力选出当年的“花神”。 今年年初千金楼就出了个花神,还是成双的花神,多稀罕啊! 可惜她们才高兴没几天,祸事转眼间便跟着来了:有人花重金挖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双子花神不说,还有不少竞争对手趁机落井下石,你一铲子我一铲子,不消多时便把千金楼的底子给铲光了! 要不是人人都知道杨二娘、柳三娘与盛娘三人情同姐妹,说不准连她们这双“杨柳”组合都有人打主意!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都快被挖没了,千金楼连个像样的官方活动都凑不齐人去参加,生意自然一落千丈,目前已经亏损大半年了。 入冬之后,官府已经对盛娘下了最后通牒,让她要么把千金楼再带起来,要么关门大吉收拾铺盖充军去。 听着三个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千金楼眼前的困境,越说越发愁,盛景意也跟着愁了起来。 这明显是有人要趁机搞死她们啊! “娘,你们有仇人吗?”盛景意小心翼翼地问。 “仇人?”杨二娘听到这个词儿,顿时就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和盛景意说起盛娘当年的光辉历史,“应该算有吧,我跟你说,现在好几家花楼的当家都是你娘的手下败将,当年她们在花神夜游会上输得老惨了!” 花楼这种玩意,背后的大老板一般是不会出面管理的,楼里的姑娘年纪大了,资历深了,便有机会当上“当家”,和酒楼客栈、商铺田庄的管事差不多。 盛娘这个曾经的“花神”退役了,她同期的竞争对手自然也退役了,这不,她们又在当家这个领域重新对上了! 柳三娘小小声地插话:“二姐姐也有仇人,最先挖人那家花楼背后的靠山就是曾经被二姐姐砸破脑袋的家伙,这事说不定是那人指使的。” 杨二娘气弱了一下,很快又不甘示弱地揭柳三娘的底:“三妹妹也好不到哪里去,挖走我们最多姑娘的家伙难道不是那个被你抢了未婚夫的女人?!” “我没抢,”柳三娘气红了脸,“是他单方面向我表明心迹,我已经拒绝了!” 谁都不会想到她拒绝后那死读书的笨书生还回去把婚事退了,更不会想到对方还死在赶考路上! 人死了,这事可就好不了,他那未婚妻恨他恨到了骨子里也惦念他惦念到了骨子里,魔障似的掏钱开了家花楼和千金楼对着干! 盛景意:“…………” ※※※※※※※※※※※※※※※※※※※※ 小意儿:? 小意儿:我现在下船来得及吗? * 震惊!这人一开文就更新了足足七千字! 这章给大家发一百个随机小红包哦~~ 最后!上篇文《盘秦》入围了科技兴国比赛,手里有月石的小可爱可以去给扶小苏投个票哦~app不能投不了,只能网页或者手机wap站,这个活动一人只能投一票,每一票都很重要的!大家愿意的话可以帮忙支持一下!=3= 搬个具体投票流程 ↓ 手机浏览器搜“晋江文学城”,点进手机晋江首页登陆 ↓ 戳首页前排的“科技兴国征文大赛”那行小字 ↓ 下拉到“正在投票”栏目,投给古言组的“盘秦” ↓ 就这么简单! 第 3 章 秦淮的娱乐产业链已经已经发展得非常成熟,哪怕是官伎也拥有了一定的选择自由,只要能上交足够多的利钱,上面对官伎的跳槽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塞点钱甚至还能加速帮你把手续办妥。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家愿意按照更高的比例缴利钱,官府怎么可能拦着不让?只要按时交钱,又不擅自离开金陵城,谁都不会管你去哪卖艺。 盛景意了解完所有事情后,发现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千金楼这样的官营花楼,其实已经不完全算官营了,因为经营权在她三个娘手里,她们只需要每个季度按照一定数目上缴利钱就行了。 按千金楼这个规模的花楼来算,每个季度要交的钱不算特别多,要不然她们也撑不下这大半年。 简单来说就是,甭管你怎么弄钱,只要有钱就成! 这次她们之所以被官府注意上,估计还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捣鬼,故意把她们的窘况捅了上去。 盛景意心里有了数,对盛娘说道:“娘,我可以试试。” 她眉眼还带着几分独属于孩子的稚气,说话的语气却很认真。 过去十来年她一直在拍戏,但戏里戏外都在努力学东西,有时候哪怕只接了个再普通不过、只有三两句对话的配角,她都要去了解一下她们的设定,查找一下她们该掌握的知识与技巧,力求把人物表现得更加真实。 她要不是有这股子韧劲,这些年不可能有那么多前辈愿意提点她、带携她。 盛景意见三个娘齐齐望向自己,知道她们肯定不信,转身啪嗒啪嗒地往外跑,取回一本账本给她们演示了一番,三两下把上面的账目理得明明白白。 这账本用的字当然是竖版繁体字,可这难不倒盛景意。 当初她接过一个民国戏,扮演一个爱读书的书香门第小闺女,着实费了不少劲去钻研这类古书,甚至还练了挺久毛笔字,她写的字当然不能和从小练起的人比,可也写得秀秀气气、清清楚楚,不追求当什么书法名家完全够用。 所以,认认账本上的字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这些账目盛娘心里都是有数的,有些账目她自己算起来都挺吃力,没想到盛景意只扫了一遍便讲得头头是道。 她见女儿软软地偎在自己身边说话,心里却想着女儿魂落他处时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儿女说过,她在那“梦里”也才十六岁。 要是在那边过得好,哪会那么快接受沦落为花楼官伎之女的事实,又哪会需要这么懂事、这么早慧? 一想到女儿在这边是个被人嘲笑的痴儿,在另一处也没能无忧无虑地长大,盛娘心中一阵绞痛,不由再一次把盛景意揽入怀中,又开始掉眼泪:“是娘没用,是娘没用。”她给不了女儿好出身就算了,现在连短暂的安稳也没法给! “娘,你好好养病,赶紧好起来。”盛景意张手回抱过去,“有娘,有二娘和三娘,我好开心啊。” 以前她总是看别人向父母撒娇,看弟弟被父母带着去玩,心里又羡慕又难过,却从来不敢表现出来。 大家都喜欢乖巧阳光的孩子,所以她要一直笑一直笑,还要认真听话,什么东西都愿意学,什么苦头都愿意吃,只有这样,她才能不挨骂,才能接到戏赚到钱。 那样的日子,没比沦为这个时代的官伎好到哪里去。 要知道这个时代对伎人相对比较宽容,连良贱不通婚都快成了一纸空文,但凡有那么点地位的人都能赎买官伎、帮她们摆脱贱籍。 要是不想从良嫁人,自己择个看得顺眼的男人借种生孩子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自己养得起就行。盛娘就是这种情况,估计除了盛娘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盛景意的父亲是谁。 母女四人商量了好一会,便决定由盛景意负责拿主意、二娘和三娘从旁协助,暂且由她们三个人接管千金楼,只是盛娘实在没法完全放手,要求她们每天过来详细汇报一下情况。 了解情况算不上太劳神,盛景意三人一口答应,带着账本到盛景意房间去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盛景意的打算很简单:首先,得先搞点钱! 只要有钱,什么都好办!官府那边能交差,别人来挖人她们也能反挖回去! 其次,搞钱过程要低调,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主要是她三个娘仇家实在太多了,有时候被人捅一刀你都不晓得是谁捅的。她们千金楼现在是四面楚歌的小弱鸡,谁都能来踩一脚,踩重点说不准还能把她们踩死。 形势比人强,她们这种情况还是低调发育比较稳妥! 盛景意先拉着两个娘列了三份名单:一份是自己人名单,一份是仇人名单,一份是仇人的仇人名单。 众所周知,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如果目前还不是,那就创造机会去和她们交朋友。 盛景意准备赚够钱后转幕后搞搞投资拍拍电影,圈里的种种规则和潜规则她还是了解过的,人情往来上的事也学过不少,不难理清这重重叠叠的恩怨关系。 对外面的情况心里有数以后,盛景意便把杂役名单取出来,软声询问杨二娘和柳三娘哪些能当“头羊”。 赶羊时有“头羊”之说,只要能把头羊挑出来,羊群会乖乖跟着头羊走,管人也一样,只要找到适合的“头羊”,底下的人自然能管的服服帖帖。 杨二娘和柳三娘都曾是犯官之女,哪怕杨二娘的父亲是武将,她在沦为官伎之前也不曾赶过羊种过地,自是没听过这番论调。 柳三娘说道:“这说法虽糙了点,听着却也颇有道理。” 说到此处,柳三娘又有些黯然神伤。 她们在找杂役的“头羊”,可她们自己其实也是被管着的羊群,圈在秦淮河畔哪都去不了。朝廷根本不允许自立女户,她们想要摆脱这个身份,还是得仰仗男人。 可世间男子多薄幸,大多都不能指望。哪怕偶尔会出现个不那么薄幸的,谁又忍心让自己微贱的出身拖累对方?她们姐妹三人早已准备在千金楼中相依为命、一起护着小意儿长大成人,平平淡淡地了此余生,不想她们教出一双出色的姐妹花,反倒给她们带来这么一场灾祸! 怪不得圣贤书中会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柳三娘性格敏感,心中很是怅然了一番。 杨二娘却没想那么多,比起喜欢读书弹琴的柳三娘,她与杂役打交道还是比较多的。 丫鬟仆妇里头她圈出个叫“玲珑”的,玲珑人如其名,做事稳妥圆滑,交待给她的事情从不出错,唯一的缺陷是她脸颊上有一道从眉头划到脸颊的疤,据说是她自己划的。 官伎自毁容貌是重罪,玲珑本来要被当众打死,还是当时刚当上花神的盛娘救下了她,把她买到身边护下了。 玲珑这些年来便在千金楼中管着一干仆妇与丫鬟,把她们管教得服服帖帖。 “算起来,玲珑还是抱你最多的人。”杨二娘不甘不愿地说道。她一直不太喜欢玲珑,因为玲珑为人冷漠,做事有点不近人情,也从不和她们亲近,总让她想起小时候她父亲请来管教她的女先生。 “对啊,小意儿你记得吗?”柳三娘闻言也从刚才的惆怅与难过中回过神来,她提起玲珑时表情就柔和多了,“你小时候常常哭,像被魇着了,玲珑一抱你你就不哭了。” 盛景意愣了一下,不知怎地想到自己小时候难过了,总一个人偷偷躲着哭,有时候哭着哭着睡了过去,感觉便像是有人温柔地抱着自己哄她睡觉。 那时候她只觉得是在做梦,梦里她像弟弟一样有人抱有人哄。现在想来,她莫不是真的在投胎时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生在这边,一半生在另一个世界,只是分到另一个世界的部分比较多,所以她在这边才会是个“痴儿”。 “记得的。”盛景意回想了一下,才试探着说道,“玲珑姑姑身上有兰花的味道。” 杨二娘和柳三娘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时人都爱熏香,她们的衣服平日里也会用不同的熏香弄得香喷喷的,连自毁了容貌的玲珑都不例外,哪怕关系不算特别亲近,她们也记得玲珑爱用兰香。 这件事,绝对没人和盛景意提起过! 杨二娘酸溜溜地说:“早知道你记事这么早,我也多抱抱你。” “还是别了吧,”对上杨二娘,好脾气的柳三娘也学会揭人短处了,“当年你抱小意儿的时候僵硬得连路都不会走了,要不是怕你伤心,大姐姐怕是想马上把小意儿从你手里抢回去。” “我那不是怕把小意儿摔着了。”杨二娘无奈反驳。虽然不想承认,她还真不是相夫教子的料,她可以随时随地抡起板砖砸人,却永远抱不好那么个软乎乎的奶娃娃! 仆妇丫鬟这边有玲珑管着,明显不需要她们太操心,想做点什么叫玲珑组织一下便好。 杨二娘又给盛景意介绍男杂役那边的情况。 男杂役主要分两类,一类是干粗活的,什么掏粪修房搬东西都是他们干,有个叫老张的人比较适合当头羊,这老张曾是杨二娘家的家仆,得知她在千金楼之后主动签了契约来当杂役,这份忠心没人能质疑。 另一类是搞安保的,负责处理上门挑事的家伙以及不怀好意的客人,杨二娘觉得由一个姓穆的小伙子负责挺好,这小伙子虽然年方二十,却是老张的亲戚,知根知底不说,还带着个十来岁的拖油瓶弟弟,想跳槽可不容易。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能打,一个打十个不是事儿,遇上一百个说不准也能挡一挡。 “我能先见见这三个人吗?”盛景意询问杨二娘和柳三娘的意见。 “当然可以,你想见谁都行。”杨二娘爽快应道。 柳三娘也含笑点头,还说道:“一会你玲珑姑姑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虽然玲珑对谁都是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可对上她亲手抱大的小意儿总是不一样的吧? ※※※※※※※※※※※※※※※※※※※※ 小意儿:决定猥琐发育(搓手手 * 今天也努力更新了! 上章小红包已发哦,留言的都发了,么么大家! 第 4 章 盛娘和盛景意双双好转的事,在杂役之间也传开了,只不过具体好到什么程度还没人知晓。 听说二当家和三当家点了名要见他们,玲珑三人便上了三楼。 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自家人,没外头那么多规矩,三人都在柳三娘的招呼下入座。 老张在千金楼待最久,说话也最没拘束,落座后便直截了当地问:“二当家、三当家喊我们来可是有什么事?” 盛景意偎在柳三娘身边,好奇地打量起老张三人来。 老张长了满脸络腮胡,瞧着已经四十出头,嗓门响亮,平时有什么事他扯一嗓子,能喊到江心的花船上去。 据他自己吹牛,他年轻时还靠这把好嗓子吓死过翻墙的小贼! 相比老张的张嘴就来,穆大郎和玲珑两人要沉默得多。 穆大郎身量高大,眉宇俊秀,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站在那跟个木桩子似的,不会说话,只会挡光。 玲珑也很安静,她脸上的疤还横在那,不过因为过去好些年了,疤痕已经不那么狰狞可怖,只依稀能看出当初她对自己下手时有多狠。 盛景意的目光转到玲珑脸上后,冷不丁地对上了玲珑望过来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盛景意心里只觉越发亲近,不由挪到了玲珑身边坐定,仰头喊道:“玲珑姑姑。” 饶是玲珑已经注意到她的不同,还是被盛景意喊得一阵恍惚。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双眸灵黠的盛景意,忍不住伸手摸上那近在咫尺的小脸,这明明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娃娃,此时看起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再没有从前的痴儿模样。 小娃娃终于长大了,还会喊她姑姑了。 玲珑一向冷面冷心,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只这个小娃娃什么都不懂,特别爱亲近她。 要知道别的孩子看了她的脸会吓哭,这孩子被她抱起来后却能止住哭腔,在她怀里安安稳稳地熟睡过去,不是亲近是什么? 是以所有人都觉得这孩子是痴儿,玲珑还是不愿相信,总不厌其烦地教她如何自理,这些年这孩子虽懵懵懂懂,吃饭穿衣却可以自己做。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如今这种情况,想来一辈子都不会再成亲生子,这小孩儿便算是她的小小寄托。 她对别人都能冷下脸,对上这小孩儿,心却硬不起来。 杨二娘见盛景意和玲珑亲昵地凑在一起,心里又开始泛酸。她酸溜溜地说道:“小意儿刚还和我们说,她还记得你身上有兰花的味道。你也就是在她小时候多抱了她几回,她一直记到现在呢!” 老张和穆大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 听了这话,老张便笑呵呵地道:“好事临门,好事临门,二当家,一会我们是不是要喝上几碗庆祝庆祝?” 杨二娘啐道:“就知道喝喝喝,也不想想千金楼眼下是什么光景,小心把千金楼喝倒了,没地方收留你这酒鬼。” “这不是有二当家你们在吗?”老张信心满满,瞧着一点都不担心。 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就是盛娘母女俩相继病倒对她们的打击大了点,等她们振作起来了,千金楼的困境应该不难解除。 老张豪气地夸下海口:“实在不行,我老张手里也还有些积蓄,兴许可以顶个一年半载。” 杨二娘乐道:“你那点破钱还是留着讨个媳妇吧,可别断了你们老张家的香火。” 闲话说完,几人才商量起接下来的打算来。 杨二娘和柳三娘没有特别说明盛景意现在是“小当家”,盛景意也表现得很乖巧,安静地坐在玲珑身边听他们讨论对策。 多了老张这个活泛人加入,盛景意记下的仇人名单又更新了几个,她边旁听边调整着接下来的计划。 直至大伙都说完了,盛景意才说出自己的打算:“我们这段时间能不出风头尽量不出,行事尽可能低调。”她抬手在纸上画出一份简略地图,抬手圈起其中几处花楼的位置,向老张他们确认道,“这几家和我们没什么仇怨吧?” 老张闲着无聊也识了几个大字,至少外头的招牌是认齐了的,仔细瞧了瞧盛景意圈起来的几家花楼,拍着胸脯保证道:“没有,这几家和我们离得挺远,平日里往来不多,倒是和那如意楼结过仇。” 如意楼便是挖走了那对双生子的花楼,这家仗着自己的靠山厉害,没少打压其他同行,和她们有仇的人还真不少,盛景意一圈便圈出了这么几家。 盛景意心里有了数,开始安排任务:穆大郎没特别的事儿,和平时一样守好大本营就好,老张则要备好船方便她以后带人悄无声息地从水上出门。 秦淮河岸蜿蜒曲折,周围水路纵横交错,每日船来处船去的,走水路串门鲜少有人会注意,很能满足盛景意要求的“低调”。 至于玲珑,盛景意直接把人留了下来说话。 她已从杨二娘那里知晓玲珑是什么性情,虽然一直黏在玲珑身边姑姑姑姑地喊,却也没表现得太腻乎,老张两人一走,她便与玲珑她们说起了正事。 花神夜游会虽在明年二月二才开始,但选拔其实已经在进行了,得先通过好几轮官府组织的赏花赏雪赏月活动才有资格在二月二那天上台表演,其他的都只能在自家花船沿江巡游时小小露把脸。 千金楼已经错过前两轮,新接手的姑娘也没来得及调/教,明显已经无缘于明年的花神夜游会。 既然如此,她们也就没必要在这一块上下功夫,不如集中力量干点别的。 玲珑听到此处,不由抚着盛景意的发顶问道:“那你准备做点什么营生?” 盛景意对这个时代的律法还不是特别了解,谨慎地询问起玲珑来:“我们应该是可以卖酒菜的吧?” “当然可以。”玲珑点头。客人来了花楼,总不能光听曲聊天儿吧,大菜用不着,下酒的小菜肯定得有,酒水她们也有定额的酒引。 “可是我们楼里的小菜很一般,酒也都是普通的酒。”杨二娘对这个安排不是很感兴趣,“我们根本没法靠这样的酒菜把客人吸引过来啊。” “不怕,这个可以想办法。而且前期吸引不来也不怕,正好可以麻痹一下如意楼那些人的,”盛景意甜甜地笑了起来,脸颊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笑窝,“她们觉得我们惨淡得快要改行变酒楼了,说不准就懒得来找我们麻烦了。” 她们过得太好、出的风头太大才会招人恨,想想看,要是你在路上看到滩烂泥,难道还会特意去踩上一脚? 杨二娘三人听了都觉得在理。 “光凭这样当然还不够,所以我刚才找了几家和如意楼有仇的花楼。”盛景意说道,“我们可以试着和她们接触一下,想办法帮她们多赢几轮比赛,到时候她们几家打擂台打得火热,自然没心思来对付我们了。” 柳三娘说道:“如意楼来头大,出色的姑娘很多,想赢她们怕是不容易。” 光看她们教出来的双生姐妹花能被如意楼挖走就知道了,如意楼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凭千金楼如今的境况很难与如意楼对抗。 盛景意抿唇笑道:“我们武有二娘,文有三娘,既然能教出上一任花神,自然也能教出下一任花神。而且俗话都说‘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只要肯挖掘,每个女孩子都有她们的优点,我们帮她们扬长避短,不难让她们在台上一鸣惊人。” 听盛景意这么一说,杨二娘和柳三娘顿时也变得信心满满。 小意儿都这么说了,她们要是掉链子岂不是很丢脸?不管能不能做到,先把目标立起来再说! 联合起来挖光她们的人是吧?那她们随便教教其他花楼的姑娘,吊打那些混账东西! 盛景意说服了两个娘,又转向玲珑,软声请求道:“玲珑姑姑,你能带我出去转转吗?我想去看看有什么可以用上的东西,回头叫人去采买回来。” 杨二娘和柳三娘是不方便出门的,她们虽然已经属于“退役官伎”的那一茬,过去却也风光过几年,在金陵城的文人骚客之中还有那么一撮粉丝,出门被人认了出来还挺麻烦的。 要是盛景意自己想往外跑,她们肯定不放心,有玲珑随行倒是没问题。 柳三娘没拘着盛景意不让她出门,只说道:“把大郎也带上。”大郎指的自然是一个能轻松打十个的穆大郎。 “到外头不许乱跑,一步都不许从你玲珑姑姑身边离开。”杨二娘也硬梆梆地叮嘱道。 盛景意乖巧点头。 说话间,柳三娘已经去找出张雪白的面纱,仔细地挡住盛景意那张稚气犹存的脸。 盛景意现在还没完全长开,瞧着却也已经是个美人胚子。许是因为她过去是个“痴儿”,几乎没出过门,所以脸上的皮肤白得像雪,还水水润润宛如新剥的荔枝,衬得她越发唇红齿白、眉眼如画。 在当娘的人心里,自己孩子永远是最好的,反正柳三娘很怕盛景意被外头的人盯上了。 她们这样的出身,哪怕被人当街抢了去,怕也没处说理! 玲珑由始至终都没怎么插话,等她们母女三个商量完了,才下楼取了钱、喊了穆大郎带盛景意出门去。 盛景意“病愈”之后,还只是从窗户看见过外头的景致,这算是她头一次出门。 盛景意抬脚迈过门槛,只觉明灿灿的阳光朝自己洒了过来,让她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去适应那过于明亮的光线。 她还活着。 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也有了好几个可以放心依靠、可以尽情撒娇的亲人。 盛景意紧跟在她玲珑姑姑身边,任由玲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身上被冬天的日头晒得暖洋洋的。她乖乖跟着玲珑走出一段路后,才转过脑袋问道:“玲珑姑姑,我们先到哪儿去啊?” ※※※※※※※※※※※※※※※※※※※※ 小意儿:我可以去逛街啦!! * 今天早早更新了! 这个甜甜春如此勤快,难道不值得夸一夸!! 第 5 章 “去西市。”玲珑言简意赅地答道。 金陵城正北边有前朝留下的行宫,宫城坐北朝南,从宫门出来便是笔直的长街。长街直通正南面的宣阳门,那长长的街道皆是用青石铺就,被车辆和行人打磨得十分平整,两边商铺林立,酒馆客栈一应俱全,瞧着十分繁荣。 由于金陵城商贸发达,又是朝廷钦定的纺织业中心,所以每天来来往往的商客多不胜数,城门盘查得也不算太严格,只要不携带禁制品入城便不会有人把你拦下,出入十分自由。 西市顾名思义,位于金陵城的西面,邻近朝西郊开的西明门,交通便捷得很,汇聚着顺着长江而来的各方货物,只要你有钱,想要什么都能买到,千金楼日常用的东西大多在那边采买。 千金楼位于金陵城南面,得从宣阳门进城,再转去西市,路程不算太短,玲珑怕盛景意大病初愈走不了远路,便想雇顶轿子让盛景意乘轿子过去。 盛景意说道:“玲珑姑姑一起坐吗?” 玲珑见盛景意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点点头说道:“多加几个钱,我们可以一起坐。”至于穆大郎,那是不用考虑的,要不是得跟着她们,穆大郎现在怕是已经走到宣阳门了,这点路途对他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盛景意这才乖乖跟着玲珑一起上了轿子。 轿子不大,两个人坐在里头到底还是有些挤,好在大冬天的,挨在一起反而更暖喝。 盛景意好奇地掀开帘子看着外头轿来轿往,没瞧见半辆马车,不由小声问:“玲珑姑姑,为什么都是轿子,没有牛车马车啊?” 以前盛景意也拍过古装戏,戏里的小姐姐都是马车出行,虽说她们这算是花街,但也不至于连一辆马车都没有吧? 事实上还真至于。 玲珑听着盛景意天真的问话,细细地给盛景意解释起来。 早些年朝廷退居南方是权宜之计,原先也想着收复北边诸州,后来当权的人换了几拨,渐渐地竟生出偏安一隅的念头来,再不复一开始的坚定。 朝廷收复北方的决心一动摇,最危险的便是他们金陵一带。 别看金陵城如今这般繁荣,事实上几十年前还曾被靺鞨人打过来洗劫占领过一会,要不是三十年前被朝廷收复,她们现在过得不知是什么日子呢。 马车从秦淮河销声匿迹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影响。 要知道自从朝廷南迁,整个南朝廷疆域最北边便是她们这淮河一带了,根本没有适合大规模养牛养马的地方,于是牛马越发紧缺。 朝廷保证牛马能用到最需要的地方,便拟定了明文律法:牛只许用于耕作与物资运输,私自杀害得锒铛入狱;马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极其家眷有资格用,其他人出行可以乘轿子骑驴子,反正别想打马的主意。 再说了,一般人也供不起马车这种金贵的玩意,雇几个轿夫可比养牛养马便宜多了。 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何必浪费畜力? 轿子也有不同的规制,像她们这种出身微贱的普通人,出门只能坐最寻常的方轿子,逾制被人发现是可以报官的! 盛景意补充了不少常识,再看窗外的风景便觉得不那么新鲜了。她偎在玲珑身边撒娇:“多亏了有玲珑姑姑在,要不然我什么都不懂。” 玲珑说道:“你还小,不必懂那么多。”有时候别知道太多才能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毕竟有些事你知道后也没法改变什么,只是徒增烦恼和痛苦罢了。若不是盛景意问到了,玲珑根本不会和她提这些事。 此时轿夫在外头憨笑着说道:“玲珑姐姐,西市到了。”这轿夫明显与玲珑挺熟,喊得也亲近。 玲珑闻言先下了轿,细心地替盛景意理了理衣襟和面纱,才让盛景意从轿里走出来。 盛景意走到外面一看,发现西市热闹得很,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满街都是店铺、小摊,空气里还飘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她明明吃过早饭了,闻到香味还是被勾起了馋虫,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玲珑已经付完轿钱,见盛景意饿了,便拉着她去买了个香喷喷的炊饼给她垫垫肚子。 盛景意有点不好意思,掰了一半要分给玲珑,玲珑却摇摇头,说自己不饿。 盛景意犹豫了一下,转头把那半炊饼递给一直默不作声跟着轿子走的穆大郎。 这人一路上没吱过一声,跟着轿子走了那么久,脸上没有半分疲态,显然是自幼习武之人。 盛景意以前结识过一些武打演员和武替,他们体能很强悍,饭量也大,拍完戏有时能吃光好几个盒饭来着。 消耗和摄入还是得对等才行! 盛景意面带腼腆地对穆大郎说道:“我吃不完,你能帮我吃一半吗?”她以前要保持体形,父母把她的饮食控制得很严格,时间一长,她的胃也给饿小了,有时候明明很想吃,偏偏吃几口就吃不下了。 穆大郎一顿,目光往玲珑那边看了眼,见玲珑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便伸手接过盛景意递过来的半个炊饼。他余光不经意地扫过盛景意的指头,发现那手指白白细细,一眼瞧去纤长漂亮,那白里透红的指尖偏又圆润可爱。 过去盛景意这个“痴儿”很少露脸,不过三个当家和玲珑姑姑都把她当心肝宝贝疼爱,有时他偶然见着了,也很意外这么个孩子竟能被养得这么水灵好看。如今这小姑娘不仅能说能笑了,连走路时的脚步都轻盈了许多,任谁都瞧不出她过去十几年都是个痴儿。 穆大郎为人清正,视线仅是在小姑娘指头上轻轻一触便收回,默不作声地跟在小姑娘身侧防止旁人靠近。 盛景意在面纱下小口小口吃完半张炊饼,喂饱了肚里的馋虫,脚步顿时轻快起来,小蝴蝶一样拉着玲珑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不时还拿起簪子耳坠之类的小玩意比划来比划去,问玲珑好不好看。 玲珑不爱这些,审美却是在线的,每次都能言简意赅地给出中肯的意见,碰上盛景意特别喜欢的还会掏钱买下来。 盛景意兴冲冲在西市转悠了一圈,终于想起正事来,她瞄了旁边的穆大郎一眼,发现穆大郎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玲珑姑姑,穆哥,我好像买太多了。” 她头一次出来逛,有些惊叹于那些手工艺品的精巧漂亮。要知道到了后世,一张纯手工绣成的帕子都得卖个几百上千来着,要是再挂靠个牌子说不准能卖上万,更别提专业定制的衣裙包包!好在看了一圈以后那新鲜感就没了,毕竟很多货物都很雷同,没多少新鲜样式,每样买一件也就够了。 玲珑说道:“都是些小玩意,不值什么钱,想买就买了。”她见盛景意兴头已经过去了,便领着盛景意去有长期合作关系的脂粉铺子小坐,准备歇歇再接着走。 “我说今天怎么眼皮直跳,原来是玲珑姐姐来了。”两人才坐下,老板娘便挑起帘子从里头出来。老板娘面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张嘴就朝那掌柜的喝道,“喂,你个混账怎么回事?玲珑姐姐来了你也不给倒杯茶,皮痒了是不是?” 那掌柜的其实是老板娘的上门女婿,妇人家里只她一个独女,传下个脂粉铺子无人继承,便挑了个人入赘。 能豁得出脸面当上门女婿的,自是不会有大出息,这掌柜的生来就是唯唯诺诺的性情,为人又木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老板娘对他不太满意,丝毫没有新婚夫妇的亲近黏腻,平日里没少呼来喝去。 这会儿被老板娘点名,那掌柜的喏喏应是,赶紧过来给盛景意三人上了茶。他明显不是做生意的料子,面对外客时他眼睛都不知该往哪落好,满脸都是局促。 老板娘看了颇有些怒其不争,无奈地对玲珑说道:“玲珑姐姐,他就这德行,你别在意。”她把茶退到玲珑面前,好奇地看向旁边的盛景意,“这是你们千金楼新来的孩子?” “不是。”玲珑答道,“这是我们小当家。” “姐姐好。”盛景意麻溜地开口喊人,笑眉弯弯很是讨喜。 老板娘也知晓千金楼的当家有个痴儿,这会儿见盛景意瞧着乖巧又聪慧,心中颇为惊讶。不过当着本人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痴不痴傻不傻的,只打趣道:“小当家亲自来,可是有什么大生意要提携我们这小店?” 盛景意实话实说:“玲珑姑姑说来这里歇歇脚。” 老板娘听了也不恼,反倒朗笑道:“想来便来,歇多久都行。”她又与盛景意说起自己和玲珑的交情,说她有次在外面遇到小贼,多亏了玲珑帮她追回了荷包,荷包里的钱倒是其次,要紧的是里头有她娘生前给她求的护身符,那符不值什么钱,可丢了就再也没有了。 盛景意听得津津有味,等老板娘说累了停下来呷了口茶,她才觉得自己也有些渴,端起面前的茶跟着喝了一口。不想茶刚入口,盛景意便觉得有股异样的味道,她一顿,又浅浅地抿了一下便放下了。 玲珑与老板娘聊了一会,带着盛景意把脂粉铺子里的胭脂水粉看了一遍,爽快地带走了一批新品。 三人离开脂粉铺子,又去看了布料。 金陵城不愧是纺织业中心,布料种类之多简直叫人眼花缭乱,花样各异不说,还有厚有薄、有轻有重、有粗有细、有防水有耐磨、有遮光有透视,足以满足各行各业的不同需求。 盛景意跟着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想法一个一个地往外蹦,眼睛越来越亮,回去的时候又抱走了好几批时兴的绢布。 这些东西自然又归穆大郎扛回去。 盛景意有些过意不去,忍不住问:“穆哥,要不把布放到轿子上吧?” 穆大郎看了眼小小的轿子,里头坐两个人就已经满满当当了,再堆几匹布上去坐着肯定不舒服。他摇摇头说:“不用。” 玲珑也说道:“别担心,他拿得动。” 两个人都这么说,盛景意才乖乖上了轿。 等和玲珑挤到轿子上后,盛景意迟疑了一会,还是小声询问:“玲珑姑姑,你和林姐姐很熟吗?”林姐姐就是脂粉铺子的老板娘,刚才在店里她们已经互通了姓名。 ※※※※※※※※※※※※※※※※※※※※ 小意儿:土包子逛街!满街都是纯手工制造! * 更新! 足足二更! 这个作者三天就更了一万起!难道不值得留言鼓励一下! 收藏留言多的话,小意儿就可以一直爆更早点入v了!不然就得放慢更新脚步慢慢更把数据养起来啦,数据跟不上的话上不了好榜单的!(疯狂暗示 第 6 章 有些话,关系近的人可以说,关系不近的人不能说,这是盛景意在片场摸打滚爬摸索出来的基本道理。 有句古话说得好,疏不间亲。 比如人家夫妻俩因为某些原因吵起来了,你冲上去劝架,还说什么“过不下去就离了吧”,回头人家冰释前嫌好得如胶似漆,马上会想起你曾劝他们离婚,觉得你真是用心险恶。 玲珑在千金楼那么多年,也算是阅人无数。听盛景意这么问,她立刻明白这孩子在顾虑什么。 像她们这样的出身,不是去哪都会受到热情招待的,有些面对达官贵人家眷开的店铺根本不会让她们进去,生怕做了她们的生意太掉份。 既然结过林老板这个善缘,玲珑自然不希望断了这情分,当即说道:“林老板和你二娘一样,都是嘴巴毒辣心里软,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她认真地看着盛景意,“怎么?你发现了什么吗?” 盛景意说道:“我的舌头很灵。别人尝不出来的味道,我碰一下就能尝出来。” 其实不仅舌头,她五感都很灵敏,学起很多东西来总能事半功倍,唯一不太好的是痛觉也特别灵敏,以前她母亲打她时、拍戏磕伤碰伤时她都格外地疼。 什么东西都有利也有弊,盛景意小时候发现不对劲的地方都会立刻说出口,后来她慢慢学乖了,学会先审时度势,再找适合的机会说出自己的发现。 “刚刚我喝了林姐姐店里的茶,觉得不太对劲。”盛景意缓声说道。一般人去脂粉铺子自然没闲心喝茶,那茶具明显是林老板自用的,自用的东西上有异常,林家又是那样的情况,盛景意不得不多留个心眼。盛景意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那茶水里有铅的味道,铅这东西长期吃的话对身体害处很大,日积月累下来甚至可能致死。若是有孕的话,甚至还可能导致流产或者孩子畸形。” 铅是重金属,很难排出体外,一旦摄入便会在体内积累。更要命的是,人在妊娠时身体里积累的铅重新活跃起来,导致孕妇体内的铅水平大大增加,孕妇容易出现铅中毒症状,严重的会血压急降、丧失意识,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这一点,还是盛景意接拍一个公益广告时了解到的,当时那个公益广告讲的是污染问题。 正是因为铅中毒对孕妇和孩子影响最明显,所以当时拍摄方特意找了她这个名气最大的童星出镜,她也在这个过程里学到了不少东西。 那时候她跟着拍摄方去过污染严重的地区,发现那边的饮用水确实有股淡淡的酸涩,小小喝上一口就叫她很难受,所以便记住了这个味道。 后来盛景意再长大一些,还曾接拍过一部刑侦剧的小配角,里头也有在食物里长期投毒手法。 不管那茶水里的异味是有心还是无意,盛景意都觉得该和玲珑说一声。 要是无意的,那不用考虑,怎么都该提醒林老板;如果是有意的,那就复杂了,林老板招的是上门女婿,自古以来上门女婿图谋不轨的事不在少数,该怎么和林老板提及此事,还是得玲珑来斟酌。 玲珑闻言心中微惊。 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说法,要知道铅粉这东西是许多女子常用的,胭脂铺子里头要弄到铅粉就更容易了,都说“洗净铅华”,这铅华指的便是用铅粉之类的胭脂水粉上妆,只不过那都是敷在脸上的,自是不会有人把它吃下去。 说没人吃也不恰当,听说那些个道士炼丹时会放这东西,铅粉最开始还是炼丹的余料来着。 这东西洁白细腻,上脸比以前惯用的米粉更加显白,一面世便风行开去,这数百年来用它上妆的女子多不胜数,在某些时期甚至连男子也会用! 见盛景意一脸慎重,明显是极为信任她才与她说起此事。 玲珑郑重叮嘱道:“你先别对旁人提及这事。”玲珑比盛景意年长得多,盛景意能想到的事,她自然也能想到。别人的家务事没那么好管,尤其是这种涉及到性命和子嗣的,要是不谨慎些可能平白惹来一身骚。 盛景意乖巧点头。 一路上两人没再说话,直至轿子停到了千金楼前,玲珑才从重重思虑中回过神来。她看着一派天真偎在自己身边的盛景意,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都说女子嫁人就像是第二次投胎,夫君如何对女子后半辈子的影响着实太大了。 连家中小有家底的林老板都挑不着称心如意的好郎君,她们的小意儿往后该如何是好?倘若生在一般人家,在这个年纪都该开始议亲了,只可惜造化弄人。 两人下了轿,穆大郎默不作声地把盛景意买的东西搬上三楼去。盛景意朝他道了谢,又挨个给三个娘以及玲珑分战利品,她买东西不全是为自己买的,除却拿来参考的那部分之外基本都是给其他人挑的礼物。 虽说她花的其实还是她们的钱,可送礼最要紧的其实是心意,至少杨二娘她们拿到东西后都特别高兴,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活像要把它们藏着当传家宝。 吃过午饭后,玲珑就下楼去了,盛景意搬了绣凳坐到塌前和她娘兴致勃勃地讲了许多见闻,那兴高采烈的模样渐渐感染了盛娘,娘俩不时齐齐笑出声来。 柳三娘在一旁绣花,耳朵也竖着,听到屋中久违的笑声,她眼眶慢慢湿润了。多好啊,一切都在变好,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到了盛娘该午歇的点,盛景意便与柳三娘一起下楼去。 盛景意想要见一见楼里剩下的姑娘们。 楼里所有能上台去的姑娘都被挖走了,剩下的都是官府新发配过来的。 干过这行的人都知道,官伎新发配过来这个阶段最难搞,不说她们还什么都不懂,提防她们自杀、自残就是一件麻烦事。 要知道一个人真想死的话你根本拦不住。那些还有亲人在世的姑娘还好,她们要是自杀或者自毁容貌不仅自己会获罪,还会累及家人,她们心里会掂量掂量。 那些已经没有牵挂的姑娘就没办法了,楼里顶多只能派人好好盯着。 可即使她们不想自杀,想把她们说通,让她们和那些自愿入籍的私营伎人一样积极主动地待客,那得好好做她们的思想工作,光软不行,光硬也不行,得拿捏好分寸来个软硬兼施才能让她们安心留在楼里。 可惜盛娘一病,最会拿捏这个分寸的人没了,这批新来的姑娘目前还处于放养状态。 兴许是官府那边有意为难,这些姑娘们还一个个没牵没挂,看起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人头数倒是足的,一共有十二个。可惜年纪都还小,最大的也不过十四岁,最小的比盛景意还要小,怎么看都不可能马上上岗。 也就是说这一两年内,千金楼都得面临没米下锅的困境。 这一点盛景意已经从三个娘那里了解过了。 千金楼会落入现在的困境,其实与她三个娘待人宽厚有关,别的地方都会与姑娘签长契,千金楼却是短契,而且还和姑娘们分成,每月的营利上缴一半之后剩下的是楼里和姑娘们平分,这些钱大多都用于千金楼的日常运作。 这种契约在千金楼境况好时吸引力很大,可随着千金楼的营业额下滑,这份分成的吸引力就小多了。 要是在千金楼一个月只能赚十两,分到手也不过二两出头,可要是换个规模大些的花楼,哪怕只分给她们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都比留在你这蹉跎下去要好得多。 更重要的是,在千金楼这种小花楼,很难遇到适合的良人。 想想看,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造访这种老破小花楼,即便她们留下来能多分些钱,等她们年华老去,将来该怎么办? 她们要的是出名,要的是站到更高的地方,这样哪怕只能去给人做妾,挑选的余地也多些! 要不是今年那些竞争对手做得太狠,盛娘她们根本不会在意姑娘们跳槽,甚至还会备上些银钱送她们离开。 都是苦命人,她们争取当上这千金楼的当家,也不过是想帮帮这些同病相怜的“晚辈”罢了。 盛景意知晓了三个娘决定当这个当家的初衷,也不打算改变千金楼的路线。 老破小就老破小吧,只要能好好地开下去,当个练习生培训基地也没什么不好。 盛景意要和姑娘们谈心,柳三娘便让人把姑娘们都叫了出来。 不见不知道,见到人之后盛景意发现这些姑娘们瞧着都又瘦又小、神容憔悴,显然是被人“精心挑选”后送过来的。 好在最糟糕的姑娘也不过严重营养不良,长相和体态上并没有明显缺陷,毕竟能被充为官伎至少五官得周正! 十二个姑娘一排站开,看起来稀稀落落,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盛景意不想把气氛搞得太严肃,叫她们自己拿个蒲团围坐过来,姑娘们也行尸走肉一般照做,瞧着怪渗人。 盛景意想单独和她们谈,杨二娘和柳三娘都不太放心,转到隔壁隔着墙偷听她们说话。 人都坐定了,盛景意看着一群花一样年纪的女孩儿,想到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上学时光。 这个年纪的少女,一般都无忧无虑地念着初中,她以前不是拍戏就是上通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大多时候只能自己抽空自学,偶尔回学校去听课,总感觉自己与其他同学格格不入。 所以,这些少女们的痛苦与绝望她能懂。 这些少女们甚至比她还要可怜。 后世当明星好歹算是正当职业,这个时代当官伎可不怎么正当,连户籍都给挪到贱籍去了。 这十二个小姑娘原本是官家小姐,本来只需要学学管家、学学女红,最大的苦恼可能是不知道去赴宴时穿什么衣裳好,这样娇养着长大的女孩儿,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这巨大的落差? 哪怕没勇气自杀自残,她们也已经没了努力生活的想法。 男人们从不让女眷参与外面的事,可他们犯的错最后却要牵连到她们身上,这对她们来说是多么不公平。 盛景意缓缓把千金楼如今的处境说了出来,重点提及官府的最后通牒:千金楼真要倒了,最惨的可是她们这些新来的姑娘,毕竟她们身上一点钱都没有,想上下打点都做不到。到那时候可就不是卖不卖艺的问题了! 十二个小姑娘或多或少也从底下的人口里听过这些事,可这会儿听盛景意亲口说出来,仍是不免心头剧震。 她们这样的身份去充军,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那可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你们打算就这样过一辈子吗?”盛景意开了口,目光在少女们脸上逡巡。 她还小,脸上未施脂粉,瞧着却白里透红,泛着健康的红晕。十二三岁的年纪,本就该是鲜活俏丽的,而不该像槁木死灰一般死气沉沉。 盛景意缓声说道:“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想好好活着,我想交很多有趣的朋友,我想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我想穿漂亮的衣裳戴好看的首饰,我想在春天去看花冬天去看雪,我想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盛景意嗓音青稚,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却莫名地牵动人心。 好几个女孩抬起头看向盛景意,只见她逆着光坐在窗前,整个人仿佛浸在冬日的暖阳里似的,镀着层淡淡的光晕。 她双眼奕奕有神,体态分明纤柔羸弱,此时却像是春日里生命力最旺盛的野草,浑身上下透着股勃勃生机。 盛景意眉眼含笑:“我的出身不是我能改变的,可我过得快不快活,同样不是别人的目光能左右的——哪怕是被扔进烂泥潭臭水沟,我也不会心甘情愿地烂在里面。我本就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别人越是想看我笑话,我越要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更多的女孩儿抬起头来看向她。 “如果你们愿意,千金楼以后就是你们的家。”盛景意朝她们笑了起来,语气柔和之中又透着股难言的坚韧,“你们如果想清楚了,明日一早就过来这里集合,我会着手安排你们接下来的训练内容。现在,你们先回去好好想想吧。” 女孩们闻言三三两两地起身走了出去。 盛景意是最后走的,才到门口便被柳三娘给抱住了。她抬头看去,发现柳三娘眼睛红红,显然刚才在隔壁哭过。 柳三娘一向多愁善感,方才盛景意开口没多久,她眼泪便哗哗地流,一来是自伤身世,二来是心疼自家小孩儿。 只有真正懂的人,才能说出那种平平淡淡却叫人心碎的话来。 柳三娘又落下泪来,哽咽着说道:“我们小意儿这辈子一定会快快活活的。”她们的小意儿又乖又懂事,老天怎么忍心让她不快活? 盛景意抬手轻轻拍抚柳三娘的背脊,边安抚爱哭的三娘边软声说道:“当然会的。”眼下她们过的日子根本算不得苦,往后也只会更好,她有什么理由过得不快活?钱会有的,生意会有的,什么都会有的。 ※※※※※※※※※※※※※※※※※※※※ 小意儿:这些小姐姐,我全部承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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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玲珑细数各家专长,盛景意颇有些惋惜。 这些人搁在后世,那可都是她们要尊称一声“老师”的专业人士啊! 幸好她们千金楼也不差,她三个娘都各有专长,还在这一行里浸淫多年,既有经验又有才艺,还攒了些家底,远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盛景意乘船在江上转悠一圈,大致已经摸清眼下流行什么调调。她与玲珑一起回到千金楼,已到了午饭时间。 柳三娘正巧结束了一早上的文化课,见盛景意从外头回来,便招呼她赶紧上楼吃饭。 盛景意正要上楼,忽地感觉有道视线在暗处盯着自己。 她一顿,抬眼循着那道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最后头那间杂役房前站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对方身穿麻布衣裳,周身气度瞧着却不像个杂役。 许是触及了她望过去的探究目光,那少年一语不发地转身回了房。 玲珑注意到盛景意的停顿,不由问道:“怎么了?” “穆哥的弟弟住在最里面那间房间里吗?”盛景意好奇地问。 楼里的杂役她大都见过了,她记性好,哪怕只是扫上一眼也能记住对方是谁。 那少年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很可能是穆大郎带着的那个拖油瓶弟弟。 玲珑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盛景意会突然问这个。她点点头答道:“对,大郎兄弟俩住在那,不过大郎弟弟体弱多病,很少出来,你应该没见过。” “原来是这样。”盛景意没再多问,只在心里记住了那个不太懂礼貌、见到人后转身就走的少年。 这兄弟俩长得不太像,感情倒是挺好,穆大郎有那么一身好武艺,到哪都能出头,却甘愿带着病弱弟弟长居千金楼当安保队长,多感人的兄弟情谊! 要不是那少年周身散发着低气压,他那张脸可真适合反串! 盛景意用过午饭,才问起柳三娘那几个练习生的底子。 这时候就体现出官伎的优势来了,七个练习生都是犯官之女,基本的识字算数都是会的,不需要从头教起,所以柳三娘早上在教她们格律和音律。 每个人都有自己格外在意的东西,柳三娘在文学上就从不含糊,平时那么软和一个人,教起这方面的内容来竟是个严师,把七个练习生管得服服帖帖不说,还给她们布置了不少课后作业——头一天就给她们好几篇“背诵全文”。 柳三娘和盛景意讨论完教学进度,还摸出一份留作备份的课后作业,对盛景意说道:“你也看看自己背过没有,没有的话你也把它背一背。” 柳三娘出身书香门第,从小学的除了诗词歌赋之外就是相夫教子那一套,她深谙溺子如杀子的道理,虽心疼盛景意当了这么多年的痴儿,却绝不愿纵容盛景意什么都不学。 她怕她们护不了盛景意一辈子! 若是别的盛景意还会怕,背书她却是不怕的。当初她在学校的出勤率那么低,还能在十六岁就参加高考,背几首诗词歌赋而已,小意思! 盛景意乖乖答应下来,下午又去观摩了一下杨二娘负责的塑体课。 到傍晚,杂役头头老张领人推着几辆定制的小吃摊推车回来了。 这种小吃摊推车灵便得很,哪里人多哪里就有它的身影,卖的小吃花样也很多,腌的晒的,蒸的煮的,生片的活烤的凉拌的,想吃什么都应有尽有! 盛景意叫老张去让人定制的小推车看起来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不过数日后一个晨光烂漫的清早,不远处的如意楼注意到千金楼的两个动静。 其一,千金楼新来的姑娘们一大早在外面哼哧哼哧地跑了两圈,一个两个瞧着全是瘦巴巴的类型。那小身板儿平得像搓衣板就算了,她们竟还穿上了方便跑步的裤子,瞧着跟跑来一群少年郎似的。 其二,千金楼门前支起了一排小吃摊子,远远看去,只见那些个摊位上方支着“手抓饼”这么个牌子,那字瞧着还怪好看的,怎么看怎么像是出自有名的秦淮才女柳三娘之手。 如意楼围观群众:????? 千金楼这是终于快倒闭了?! 都说好奇心杀死猫,不少人见此情景,打底衣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有人试探着来到千金楼前一探究竟。 等她们神使鬼差地走到手抓饼摊位前,已经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地走了,都意思意思地买了一个来尝鲜。 一尝之下,她们发现这东西还挺不错,吃了管饱不说,味道还很不错,烫得热乎乎的面饼里裹着几种食材与酱料,每口咬下去都有不同滋味。 更要紧的是,这玩意的价钱虽算不上特别实惠,但也不贵,别说她们了,连寻常杂役都吃得起! 好奇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后厨准备的面饼很快消耗殆尽,刚培训上岗的手抓饼摊主们训练有素地表示“今天的份额售罄,大家明天请早”。 后面过来的人本来只是来看个热闹,倒不是非吃不可。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听千金楼的人这么一说,她们心里顿时跟猫抓似的痒得很,感觉空气里飘荡着的余香闻着越发诱人了! 明早……明早她们一定再来看千金楼的笑话! ※※※※※※※※※※※※※※※※※※※※ 群众:震惊!老牌花楼竟沦落至此! 小意儿:大胆点,不要怕,请马上来笑话我们! * 更新! 震惊!今天的甜甜春竟更新了八千字!为什么!留言好少!(对手指 第 8 章 由于千金楼新推出的手抓饼业务,楼里的杂役们变得繁忙起来,每天一大早穿着整齐划一的杂役服饰在门口支摊子。 手抓饼好吃不好吃还是其次,关键是出来卖饼的都是千金楼的男杂役,还个个都收拾得清清爽爽。 经过姑娘们的巧手一拾掇,这些男杂役们瞧着竟都盘靓条顺,脑袋上甚至还有练习编发的杰作,每个人头上扎的那一根根小辫辫十分时髦。 这些小伙子一字排开,看起来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很不一样,跟那些灰头土脸的车夫农户更是完全不同。 千金楼这回走的是什么路数? 难道她们还准备用这些杂役来勾引秦淮花楼的姑娘们? 还真别说,确实有人越看越觉得摊饼小哥们顺眼了。 花神会年年都办,可能成为“花神”的每年也就那么一两个,能借此出名的也就那么一小撮,富家子弟要纳妾什么的肯定从最顶上那批挑。 这些杂役做的虽是最低微的工作,任谁都能对他们呼来喝去,可他们与各花楼签的大多是三五年的活契,户籍上依然算是良家子。 这样的年轻汉子要是看着足够顺眼,对那些名气不显、眼看要在花楼里蹉跎一辈子的姑娘们来说竟也算是不错的选择了! 何况哪怕无心嫁人,每天早上出来散散步、看看年轻健壮的小哥哥,偶尔再调/戏几句,不也是难得的乐子? 心动的远不止是姑娘们,还有那些负责帮姑娘们跑腿的小丫鬟。 她们一开始是奉命去千金楼买手抓饼,后来发现卖饼小哥人好脸帅腿还长,不同摊位还各有特色,不少小丫鬟便很是心动,见价钱不贵,当即给自己也买了个饼! 一时之间,这小小的手抓饼竟卖得挺火爆! 当然,也不是人人都瞧得上这种小生意的。 这天一早,如意楼的孙当家便登了千金楼的门。 大家都在秦淮河边混,杂役们都认得这位孙当家,见孙当家亲自登门,众人一边招呼她一边去找杨二娘。 早上练习生们晨跑之后是柳三娘开的文化课,杨二娘正闲得抠脚。听人说孙当家来了,她坐直了身体,叫人把孙当家带进来。 一见到人,杨二娘便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说什么味道这么熏人,原来是孙当家来了。” 孙当家说道:“你们已经很久没客人上门了吧?这都支起摊子卖饼了,”她朝杨二娘扬了扬眉,比杨二娘更加阴阳怪气,“要是你们千金楼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借你们几个姑娘怎么样?这秦淮河畔没了你香老虎,着实有些冷清。” 不等杨二娘接话,孙当家便听有人脆生生地接话:“好呀。” 孙当家闻言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门边,眉眼看着有些熟悉,却又比她以前见过的那些姑娘都要美上几分。 更重要的是,她的双眼瞧着格外有神,很容易让人心生喜爱。 孙当家心中微惊,试探着问杨二娘:“这是你们上哪挖来的好苗子?” 见到盛景意,杨二娘再没有刚才的尖锐,只朝孙当家啐了一声:“呸,这是我们小意儿。” 孙当家的表情顿时变成震惊了。 这些天千金楼停业这么久只捣鼓出那么几个破摊子,孙当家便亲自过来奚落一番,顺便瞅瞅她们是不是真的被如意楼打得起不来了——没想到盛娘女儿的痴病竟好了! 眼前的女孩儿完完全全地继承了她母亲的美貌,若是长开了甚至还更胜一筹。要是再过一两年,恐怕她往台上那么一站,千金楼就要再出个花神! 盛景意刚才听人来通风报信说如意楼的孙当家来了,特地过来看看这位竞争对手。 她见孙当家直直地盯着自己看,仿佛在估量着她的价值与威胁,也不在意,只甜甜地上前问道:“孙当家,您准备借多少个花娘给我们?” 孙当家本只是挤兑一下杨二娘,哪是真要借人,这会儿听盛景意顺着杆子往上爬,登时有些下不来台。 她心念一转,很快想到最近定国公家的小孙子迷恋上她们花楼一个姑娘,定国公扬言说要是那姑娘再勾引他孙子便要叫人砸了她们花楼! 这种情窦初开的小公子最难搞,他们看似很痴情,实际上根本没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国公那种家世不是她们能攀上的,他们家纳妾都不可能找花楼女子! 回头那位小公子被逮回家继续当自己的公子哥儿,白白被人唾骂、白白被人砸烂的还不是她们花楼? 孙当家想到此处,便有了祸水东引的想法。她朝盛景意笑了起来:“多的话我还真的做不了主,毕竟入冬之后我们如意楼得抓紧时间排练,接下来有很多活动在等着我们。你们真那么缺人的话,我明日让含玉到你们这边来好了,我们含玉的琴技可是秦淮一绝,再没有比她弹得更好的了。” 这位叫含玉的姑娘确实擅长弹琴,年初虽没当上花神,人气却也不差,有不少文人愿意写词给她唱。 这么个摆在一般花楼可以当头牌的姑娘,孙当家怎么会愿意借给千金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杨二娘站起来要替盛景意拒绝,盛景意却已经笑着答应下来:“好啊,我娘病还没好,我正愁楼里没有精通音律的老师。” 音律这一块,基础部分柳三娘可以教,更深入的话可就有点吃力了。 要是孙当家能把那含玉姑娘借来,不管里面藏着什么坑,盛景意都想把人收了。 孙当家见盛景意一脸天真,刚才生出的警惕顿时少了大半。 盛娘这女儿长得好又如何,性情这般软和幼稚,想来也改变不了千金楼如今的困局! 孙当家又和杨二娘你来我往地互刺了几句才离开。 到了门口,孙当家看了眼那几个手抓饼摊子,心中越发得意。 现在的千金楼,也只能做这种不入流的生意了! 另一边,杨二娘已经和盛景意说起这孙当家的可恶之处来,她与孙当家“入行”时间差不多,孙当家一直在和她较劲,孙当家现在的靠山就是从她这里捡去的。 当年那人深情款款地对她说“虽然我很快要成亲了,但我心悦之人永远是你”,她当场把人打得满地找牙。 结果呢,这孙当家就趁机凑上去小意安慰,使劲浑身解数攀上了心心念念的大靠山。 呸,就那么个破男人,她还捡得挺开心! 杨二娘痛快地骂完了孙当家,才对盛景意说道:“反正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我先叫老张去打听打听含玉最近碰上了什么事。” 老张一向兼职当包打听,杨二娘把人叫来后他都不必出门的,张口就和杨二娘说起了定国公小孙子的事。 定国公凶名在外,对自己的儿子孙子都十分严格,只是这小孙子出生晚,定国公年纪大了,对他便宽纵许多。 这小公子从小备受宠爱,被惯得不知民间疾苦不说,不知怎地还成了个小乐痴。 据说他前些年赴宫宴时听到有人弹琴,还曾误闯宫妃住处,要不是他年纪尚小,说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 前些时候那小公子被友人撺掇着偷偷去了如意楼,意外听见含玉弹琴,当即说什么都不愿走了,大手一挥在那里包了个包厢住下。 最后还是定国公派人上如意楼把人捆回家,那位小公子才没住下去。 定国公已经放出话来,哪家花楼敢再勾/引他孙子,他就把哪家花楼砸个稀巴烂! 要说临京那边的话,勉强还能找出几家能和定国公比肩的,这金陵城就不一样了,金陵城最大的贵人就是定国公! 自从南朝廷收复金陵城,定国公这位军功赫赫的老将便举家搬了过来,非要在金陵城扎根,谁劝都不听,执拗得不得了。 有定国公坐镇金陵,靺鞨人还真没再动过南下的主意,这也是金陵城如今这般繁荣安定的原因。 这位定国公平生有三恨,一恨北地难收,二恨文官误国,三恨……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当年朝廷南迁没几年,就有人在临京西湖边题过这样一首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听听,直把杭州作汴州,果然一语成谶! 这些年朝廷偏安一隅,在有机会收复北地时不仅不往北打,反而还主张和靺鞨人议和,要钱给钱,要地给地,要称臣就称臣,要自认孙子就自认孙子。 反正只要不打仗,怎么样都可以! 有几个人还记得他们最初南迁时,一直是想要回汴京去的? 所以,定国公虽定居金陵城,却从未到过秦淮河畔,也不许家中子弟混迹其中。 如今家中出了这么个孙子,定国公自然勃然大怒,一边教训孙子一边朝各花楼撂下那样的狠话。 千万别怀疑定国公到底会不会那么做,这位老人家估计早就想把秦淮河畔这些个花楼全砸了。 听到这里,盛景意和杨二娘都明白了,孙当家这是想祸水东引! 而且她只说是借,又没说一直把人给千金楼,回头要是定国公那边没动静了,如意楼又可以把人弄回去。 总而言之,这事对千金楼来说没太大好处,只借来一个姑娘用处并不大,却可能惹上天大的麻烦! 盛景意说道:“人来了我们夜里也不开业,问题应该不大。” 她们现在唯一的对外业务就是卖个手抓饼,夜里并不开门,那国公爷家的小公子想来蹭住也没机会。 杨二娘还是觉得不妥,正要再劝,却听有人在外头敲门。 她抬眼看去,只见玲珑领着个熟面孔过来,竟是西市脂粉铺子那招了上门女婿的林老板! ※※※※※※※※※※※※※※※※※※※※ 小意儿:别慌,快把你们的祸水都给我! * 这么晚了,今天只有一更哦 注: 1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出自《泊秦淮》杜牧(唐) 2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出自《题临安邸》林升(宋) 第 9 章 哪怕士农工商之中商排最末,寻常商贾之家的女人也是不会到这一带来的。 虽说这边都是正规花楼,不做那种上不得台面的皮肉生意,可终归不是良家妇人该来的地方。 杨二娘在秦淮河畔待久了,已不会再像柳三娘那样自伤身世,见到林老板她只是略有些意外,接着便问玲珑:“这位是?” 比起上回见面,林老板要憔悴许多,没了原先那股子精神气。 她从小被父亲当成接班人教养,是个扛得住事的,自从玲珑暗中将盛景意的发现告诉她,她便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看看那个被她当成窝囊废的男人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观察,还真叫她大吃一惊,这人居然真的每天偷偷往她吃用的东西里添那铅粉。 她们胭脂铺子不难找到这玩意,哪怕逮个正着,他也能说是不小心弄的,等闲真拿他没办法! 林老板胆大心细,仍是按兵不动地盯着丈夫,结果被她逮住了对方与他一青梅竹马有一腿。 对方也嫁人了,嫁的是个仵作,不过那仵作年初喝醉酒摔死在外头,对方这才又和林老板丈夫搅和在一起! 这种食物投毒之法,便是那仵作妻子听她仵作丈夫提到过的。 这对苦命鸳鸯一合计,是他们命定的缘分不该断绝,不如把林老板弄死,接收了林家的脂粉铺子! 这样一来,他们有情人从此成双对不说,又有使不完的银子,岂不是快活得很? 于是这对“有情人”便暗中算计起林老板来。 别的下毒方法会被验出来,这铅毒却不易验明,哪怕验明了也可以推说她常年与胭脂水粉打交道,兴许是接触太多了才被它毒害! 寻常人天天拿这玩意擦脸,谁会知道它吃多了会害死人? 那几天林老板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丈夫赶到外间去睡,每夜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踏实。 最终林老板还是选择报官,她雇人拟了一纸状纸,把丈夫给告了,要跟这可怕的男人一刀两断。 没办法,换了谁知道自己身边睡着个想要自己命的男人,都不可能睡得安稳。 报官也不是万能的,那个窝囊废干的事虽被她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却很难拿出确凿证据,麻烦事还挺不少。 不过林老板是街坊们看着长大的,都知道这林家大娘子心直口快,人并不坏,如今有外人要害死她侵占她家产,自是不会袖手旁观,都主动出来作证说哪天看到他们在哪里私会。 原本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余情未了,也没想着告诉林老板,免得伤了他们夫妻情分,没想到他们竟存着这样的歹心! 有这么多人证在,那上门女婿和那寡妇通奸之事算是板上钉钉的了,别的事虽还没有确切证据,判个解除婚姻关系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离婚之后又有了另一个大问题:林老板父亲已经去世,只剩林老板这女儿,真要离了,她要么马上再找个丈夫,要么只能把家产充公,反正女子是不能独立门户的。 林老板也是个狠人,她毫不犹豫地把丈夫扫地出门,在路边揪了个乞儿去官府登记,说这无父无母的乞儿往后就跟她姓林,算她儿子! 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来来回回撕扯了好些天,弄得林老板筋疲力尽才总算消停了。 这不,千金楼这边的手抓饼业务都走上正轨了,林老板才终于腾出空来向玲珑道谢。 玲珑原本没提到盛景意,这会儿知晓了事情原委,自是不会占了盛景意的功劳,当下便说这是盛景意发现的,自己当不得林老板这声谢。 两人这才一起来寻盛景意。 杨二娘都不晓得还有这一出,听玲珑两人说完,当即义愤填膺地说:“世上竟还有这种狼心狗肺的男人?亏他还是读过书的!” 能当上门女婿的,家境肯定很一般,白白娶了个林老板这样的美貌妻子,入赘到别人家里享福,竟还想着杀妻夺财好和旧情人双宿双飞! 林老板上前抓住盛景意的手说道:“多亏了你这孩子,要不还被蒙在鼓里,被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我不说什么虚头巴脑的好听话,往后我们林家脂粉铺开一天,你们千金楼的胭脂水粉就全由我们包了!”她红了眼去把玲珑的手也握住,“你们千万别推脱,要不是你们提醒我,别说那铺子了,连我这命都要没了。” 盛景意见林老板话说得真心实意,知道这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她拉着林老板坐下说话,“这可使不得。都说往来往来,总得有往有来才长久,要不然时间久了,再多的情分都会被磋磨光。不如这样,我们来合作吧,我有一些不太成熟的小想法,要是林姐姐愿意,我们可以联手推出一批新产品试试看行不行得通。” 林老板上回只觉得盛景意长得好,这会儿听了盛景意这番话,顿觉这半大少女颇不简单。 既然是谈生意,就不能光讲情分了,两个人相对而坐,很快进入正题,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 杨二娘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不时往旁边同样在旁听的玲珑看上一眼。 玲珑像木头一样站在那儿,看不出她听没听懂,反正同样一句话都没插进去就是了。 到林老板离开时,身上那股子颓靡一扫而空,连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她还是由玲珑送下楼,到了大门口便让玲珑不必再送,爽朗地笑道:“玲珑姐姐不用送了,以后我应该会经常过来的。”说完她又感慨了一句,“和你们小当家聊完,我整个人都舒坦了,男人算什么?哪怕没男人,我也会一直把铺子开下去,往后还要去临京开分号!” 玲珑顿了顿,静静立在门边目送林老板离开。 盛景意身上确实有股能感染别人的活力。 那十二个小姑娘早前还半死不活的,随着课程展开她们人慢慢聚齐了,脸上慢慢有了笑容,饭吃着香了,跑起步来不喘了,连因为营养不良推迟没来的葵水都陆续来了。 如今一群小姑娘不时脸红红地交流葵水来时的应对之法,瞧着总算有了小女孩该有的模样。 通过这半个月来的基础训练,这群小豆芽们面色看着红晕了许多,按照盛景意的说法,那就是心肺功能在逐步提升。坚持锻炼下去,她们说话力气都会更足,吹拉弹唱什么的自然也更放得开。 这些转变,都是盛景意带来的。 另一边,杨二娘正帮盛景意把签的契书收好。 亲兄弟明算账,哪怕林老板因为这次的事对她们心怀感激,谈生意时还是习惯把契书拟的清清楚楚。 大体来说,这契书还是盛景意占便宜,因为她只需要出主意、画图样,脂粉铺子那边推出的新产品便要和她五五分,而产品的研发与推广、销售都得由林老板负责。 这事自然没瞒着盛娘和柳三娘,母女四人就着合作之事聊完,盛娘抚着盛景意发顶说道:“既然签了契书,那就要用心些。” 她在秦淮河畔扎根多年,见多了人情世故,自然知晓利益比人情可靠得多。 要是能把彼此的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一起,可比一直挟恩朝林老板讨要些胭脂水粉要聪明。 盛景意笑道:“那是自然的。” 第二日开始下雨,瞧着隐隐有了雪意,天气比往常更冷了,盛景意便顺势宣布户外训练结束,接下来她们的所有课程都安排在室内。 她给十二个小姑娘开完晨会,玲珑便领着含玉来见她。 含玉在如意楼地位不低,身边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擅长梳妆打扮,算是含玉的专用化妆师;一个手脚功夫很不错,平时负责帮含玉把那死沉死沉的琴抱来抱去,也帮着挡一挡那些不守规矩的客人。 人就不说了,光是箱笼什物也有好几箱,全是如意楼杂役负责抬过来的,不知道的人会以为含玉这是要到千金楼定居。 事实上这只是一个高人气姑娘到外面小住该有的架势! 含玉不是爱高调的人,只是她这次出来要是不高调些,难免有些踩地捧高的人会觉得她被如意楼放弃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让她跟前凑。 哪怕不太看得上小小的千金楼,她也并不摆什么架子,礼貌地跟着玲珑上楼见盛景意。 瞧见那粉雕玉琢的千金楼“小当家”,含玉明显愣了一下。 幸而她本就不是因为容貌才出名的,要论容貌她还排不上前三,她擅长的是琴艺,嗓儿也很不错。 含玉上前笑道:“这就是小当家么?” 她相貌温婉纤丽,语气天生带着几分独属于江南的温柔,听得盛景意都有点小心动。 盛景意说道:“含玉姐姐叫我名字便是,不必这般客气。”她邀含玉坐下,与含玉说起接下来的安排。这段时间十二个姑娘都在打基础,含玉来了,可以帮柳三娘分担掉音律方面的课程。 至于外头各种活动,含玉要是想参加也是可以去的,毕竟她们不能阻了含玉的前程。 含玉说道:“我也想歇一歇。” 这段时间含玉着实心力交瘁,主要是面对定国公这种人家压力太大了,外头还传言说定国公家小公子已经是她的入幕之宾,闹得别的客人来了也不敢找她,她的不少熟客都被人截胡了。 她倒也挺喜欢清静,只是她若不趁着年轻多攒些钱,老了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只能指望哪个男人能为她赎身? 即便真有能依靠的男人,她手里总还是要有点银钱的,要不然日子还是过不下去。 含玉觉得前路茫茫。 盛景意没让含玉迷茫太久,安排好含玉的住处之后便引她去见一见十二个练习生。 大半个月的户外锻炼,让练习生们充分享受了外面的灿烂阳光与新鲜空气,从瘪瘪的豆芽菜变成了水灵灵的小白菜。 含玉过来之前,盛景意已经正儿八经地给练习生们宣讲了一番,重点讲述含玉的琴艺有多高、人气有多旺。 有盛景意的铺垫在前,练习生们心里已经带上滤镜,见到含玉携两个清秀婢子踏入“教室”之后便觉得果然名不虚传。 她们小当家说得对,无论那个行当,能成为其中翘楚都很了不起! 双方对彼此的观感都挺不错,千金楼第一堂正式的音乐课就此顺利展开。 盛景意也蹭听了不少古代基础乐理。学好这些还是必要的,要不然她所知晓的那些曲子和唱词不好拿出来! 又过了小半个月,盛娘的病终于好了大半,可以下床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查账,一查之下她才发现看似不入流的手抓饼业务收入竟很不错! 由于出力的厨子和杂役们都能拿到一定的抽成,所以他们干起活来十分卖力,一个月下来主动想出了不少手抓饼新花样,一个摊位就能为楼里赚个三百多贯! 几个摊位加起来,一个月随随便便就能入账过千贯! 别看一千贯听起来不多,可这对她们而言已经很了不得了。要知道她们每个月要缴给官府的,顶了天也不过五百贯,剩下的钱完全足以维持她们千金楼的运转! 卖饼这么赚钱的吗? 就在盛娘对着账本愕然出神之际,千金楼迎来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头一位客人。 ※※※※※※※※※※※※※※※※※※※※ 盛娘:卖饼这么赚钱的吗? 小意儿:众所周知,只要客源充足,路边摊一个月轻松赚好几万…… * 更新! 这章如此粗长!勤快! 第 10 章 “公子,我们千金楼不开业。”出面的仆妇好言好语地劝说着,面色十分为难,“我们千金楼最近在休整期间,不能招待外客。” 那位被挡在大门口的少年公子眉心一皱,耐心地对那仆妇说道:“我不是来找乐子的,我听说含玉姑娘被借来千金楼了,不知能否让我见含玉姑娘一面?” 他身着华服,头戴玉冠,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难言的清贵,不用说都知道他出身不凡。 难得的是他和人说话还颇为和气,丝毫没有以势压人的专横跋扈。 不消多言,这小公子自然是定国公之孙,姓徐,名昭明,取的是世道昭明之意,可见定国公对他寄予着什么样的期望。 偏这徐昭明却不按长辈的期许长,从小好音律,起初只是到处收集曲谱,后来还跑码头之类的地方记录船夫唱的号字,拉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客商了解他们所熟知的词曲,称之为乐痴一点都不为过。 可惜他这个喜好,在旁人看来可能还能称一句“风雅”,在定国公看来便是不务正业了! 徐昭明在如意楼住了那么些天,得空便拉着含玉姑娘探讨乐理,他提供曲子和理论,含玉姑娘将它们弹唱出来,两人之间坦荡交游,不带半分龌龊,可惜传到别人耳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徐昭明在家中挨了几顿打,禁足了一个多月,在他祖父面前装乖卖巧好些天,总算重获自由。 他听人说含玉姑娘被排挤出如意楼,被安排去个快倒闭的小破花楼,心中十分愧疚,叫随从揣上自己手头所有金银便寻了过来。 金银虽俗气,可他也知道对普通人来说这些阿堵物很重要。有了这些个阿堵物,含玉姑娘才能定下心来钻研琴艺! 仆妇听徐昭明言辞恳切,不知还要不要阻拦,却听背后传来盛景意脆生生的嗓音:“是徐公子么?” 徐昭明听到盛景意的声音,目光一亮。 少女的嗓音清亮好听,咬字清晰而轻快,颇有江州司马所写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分明没开腔唱曲,却已经叫人忍不住多留意几分。 想不到这快倒闭的小破花楼里还藏着这样的好嗓子!徐昭明望向盛景意的目光顿时充满欣赏:“姑娘是?” 盛景意还未回答,旁边的仆妇已经代为开口:“这是我们小当家。” 徐昭明不满地横了仆妇一眼。 这仆妇嗓音一般,再加上上了年纪,声音难免粗哑,虽不至于难听,却远不如盛景意那甘泉般的嗓儿。 仆妇被徐昭明这一眼看得心里直打突,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这位小公子不悦了。 “徐公子若不嫌弃,喊我盛姑娘便好。”盛景意含笑答道。 “不嫌弃不嫌弃。”徐昭明忙不迭地说道。 他一向格外偏爱嗓儿好听的人,用后世的说法来说的话,他就是个声控,听到好声音就走不动路的那种。 徐昭明没忘记走这一趟的初衷,边跟着盛景意往里走边说道:“不知含玉姑娘最近可好?我一直被家里禁足,才知道她被借到你们千金楼来了。” 盛景意没立刻回答,而是邀徐昭明在雅座落座,派人去把含玉姑娘请下楼。 徐昭明见盛景意年纪虽小,举止却落落大方,心中越发欣赏。 他打小被人宠着长大,既是觉得盛景意顺眼,便不觉得她身份低人一等,热络地问她可会唱什么歌儿,他家中有一些唱词感觉很适合她唱。 盛景意听着徐昭明热情的话,大致也摸清了他的脾性,含笑推说自己过去曾得过痴病,音律乐理之类的最近才开始学,没学得其中精髓,还不敢献丑。 盛景意这话说得坦坦荡荡,不曾隐瞒自己曾是个痴儿之事,徐昭明对她观感更好了。 正要再说,他余光却扫见含玉娉娉袅袅地走下楼了,脸上只施了淡妆,瞧着很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琢”的感觉。 徐昭明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殷殷喊道:“含玉姑娘。”这语气乍一听十分热切,仿佛见着了心仪的姑娘,可他下一句话便打破了这种有情人欢喜重逢的美好气氛,“你的琴呢?” 说着他还往抱琴的丫鬟那边看了看,神色颇为失望。 含玉:“…………” 盛景意:“…………” 看来这位徐家小公子很可能要把自己的一辈子献给音乐了,毕竟他是凭本事单的身! 含玉涵养极好,闻言便叫丫鬟上楼把琴抱下来。 不管徐昭明性格是不是有点古怪,光凭他出手足够大方、背景足够厉害这两点,她们就得好生招待。 徐昭明从小被宠爱着长大,一向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说话太直接。 见含玉叫人去取琴了,他也叫人将备好的两份礼物送到含玉面前,一份是金银珠宝之类的俗物,一类是曲谱唱词之类的书册。 “我祖父生起气来很不讲理,这段时间他一直把我禁足在家里,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连累到你。这些金银俗物你若是看得上眼便留下花用,当做是我给你赔礼道歉。” 徐昭明拿起一本曲谱,诚恳地向含玉说道:“以后我可能不能常来这边,只偶尔来听你弹几曲。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你能不能学一学这上面的曲子,下回我过来时你弹给我听听?” 含玉郑重地接过徐昭明递过来的曲谱,认真答道:“承蒙徐公子厚爱,含玉却之不恭。” 她到如意楼也好几年了,早已见过不少外客,很多人哪怕是来听琴的,心思也不全是在琴上,那往她们身上逡巡的目光是藏不住的。 只这一个徐小公子目光永远澄明直率,眼神不带半分污浊,有时候甚至会让她觉得自惭形秽,为自己生出借他这股东风从如意楼脱身的想法感到羞惭。 可惜便是这样坦荡相交,仍是避不开那些污言秽语和恶意揣测。 她们这样的人,配有知己吗? 含玉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黯然神伤。 徐昭明没那么多想法,他自觉与含玉说定了,又转身去与盛景意搭话:“你的嗓子真的很好,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几本曲谱和唱词过来,保准适合你唱。”他欢欢喜喜地补充道,“要是下回我过来时,你能唱几首给我听就好了。” 盛景意笑眯眯地说道:“徐公子家中有很多曲谱吗?” 提到自己的珍藏,徐昭明就精神了,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宝贝收藏来。 徐昭明收藏的曲谱和唱词有些是从前流传下来的孤本,老贵老贵了,他都舍不得翻,都是亲自另抄一本反复看;还有些则是他自己收集或者派人收集回来的手抄本,北曲南戏都有。 上回他住到如意楼那么久,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拉着含玉她们一起校正这些通过各种渠道抄来的曲谱和唱词。 人提起自己喜欢的东西时话永远是说不完的,丫鬟把琴抱下来摆好了,徐昭明还在滔滔不绝地给盛景意介绍自己的宝贝。 盛景意在旁边很捧场地聆听,不时还给说到口渴的徐昭明续茶,他俩本就年纪相仿,坐在一起说说笑笑的画面看起来竟极为和谐。 立在含玉身后的丫鬟忍不住小声喊含玉:“姑娘……” 含玉摆摆手,示意丫鬟住嘴。她今年已年过二十,徐昭明却只有十四岁,别说两人的身份差距摆在那,便是年龄也是不相合的。 更何况徐小公子对她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他所喜爱的不过是她的琴艺罢了。 含玉沉静地翻看起徐昭明带来的新曲谱。 旁边的徐昭明已把家中的收藏介绍完了,盛景意一脸羡慕地看着他,眼低带着明显的艳羡和遗憾:“可惜我们千金楼没几本曲谱,我们这种身份也不好向徐公子借来传抄。” 徐昭明对喜欢的人最大方了,立即爽快说道:“这有何难,我叫人抄了送来给你们便是。有人弹唱,这些词曲才不至于明珠蒙尘。” 两人就着曲谱之事聊完了,都注意到琴已经摆在台上。 徐昭明心中顿时一片火热,眼巴巴地对含玉说道:“含玉姑娘,你能弹几首新曲子给我听听吗?” 含玉起身应诺。 盛景意平时没少听含玉弹琴,对含玉的琴艺很是佩服,见含玉走到琴桌前坐定,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准备沾沾徐昭明的光享受即将到来的音乐盛宴。 十二个练习生小姑娘得知盛景意和含玉要见外客,也偷偷摸摸地在楼上探头探脑。她们现在已经活泼了不少,对包括盛景意在内的几个老师都很崇拜和喜欢,这会儿自然也好奇来的是什么客人。 她们窥见徐昭明长得俊秀,气质又端方谦和,心中暗暗惊讶。 不过她们也清楚,这样的客人肯定万里挑一,只有才艺足够出色、名气足够响亮的伎人才有底气挑拣客人。若是不用心学,未来就真的没指望了! 等含玉坐到琴前,小姑娘们也安静下来。 这是她们这一个月来养成的课堂习惯,只要老师给她们演示,她们就会静下来认真观看,不错过老师传授的每一个要点。 比起平时的随堂演示,含玉坐在台上弹琴时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平时她的琴音听起来还是可以学的,不会给人遥不可及的感觉,这会儿她的琴音却让人恍惚觉得自己身在云端,到处仙雾袅袅,什么都看不真切。 盛景意早就知道含玉是个大宝藏,见识了含玉真正的实力之后更觉自己这坑跳得对。 哪怕将来真的要面对定国公的雷霆之怒,她也觉得值了! 倘若她是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她也会天天砸钱听含玉弹琴! 一曲终了,徐昭明没让含玉弹第二首,只眉开眼笑地夸道:“含玉姑娘的琴艺又精进了不少,光凭这一曲,我这趟就来对了!”他看了看天色,想到自己是偷溜出来的,起身说,“我得回去了,下回我再来看你们。” 徐昭明也没让两个姑娘相送,带着随从径直离开千金楼。 回到家后,徐昭明和丫鬟们打听了前院的动静,知道他祖父和新来的知府出去谈事情还没回来,心中大定,叫人寻了批识字的文人来抄书。 既然答应了要给盛景意送曲谱和唱词,他自然要说到做到。而且他送了这么多珍本,下回说不准能请她们合作一曲! 含玉姑娘的琴艺是秦淮一绝,嗓音比起来却稍逊一筹,听着总不那么完美,要是她负责弹、盛姑娘负责唱,岂不是成秦淮双绝了? 徐昭明喜滋滋地指派人手安排此事,畅想着能听到“秦淮双绝”弹唱的美日子。 ※※※※※※※※※※※※※※※※※※※※ 徐昭昭:我喜欢你! 徐昭昭:的声音! 小意儿:…… * 虽然更得晚! 但是量很足! 第 11 章 徐昭明一走,千金楼又清静下来。 盛景意与含玉一块上楼,十二个姑娘已经乖乖巧巧回了教室,正襟危坐地候在那儿,仿佛刚才没有出去偷听偷看。 含玉到如意楼时年纪比这些小姑娘还要小些,见她们这般表现,免不了想到当年的自己。 说实话,比起在如意楼见客或者受邀出去演奏,教教这些小姑娘还更让她觉得轻松愉快。 千金楼和如意楼那种人人争先的氛围不大一样,许是因为千金楼这边本就没什么上升空间可言,所以不管是姑娘们还是丫鬟们都挺心平气和,平日里连句挤兑话都听不到,更别提种种明争暗斗。 想到如今被如意楼捧得很高的那对姐妹花,含玉不免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们如今这样的身份,再保留这么几分天真也不知是福是祸。 含玉很喜欢这些花儿一样的小姑娘,免不了便坐下来与小姑娘们上了额外的一课,教导她们如何应对那些麻烦的客人。 盛景意在一旁蹭听,越听越发现这可以算是后世开价很高的礼仪课以及情商课。 这种东西可全是能现学现用的干货,一般人绝不会那么好心去教别人,果然琴表其心,琴艺超绝的小姐姐心地也十分善良! 含玉给小姑娘们讲完课,才对上盛景意目光灼灼的眼睛。 这位千金楼的小当家是最让含玉意外的,她年纪很小,据说从前没学过琴,悟性却极佳,能轻松指出每个姑娘弹琴时的谬误,自己上手也很快,没几天已经能弹出像样的曲子。 这小孩还有两副面孔。 对上三个当家、对上她和玲珑时都软和得很,会撒娇会缠人,活脱脱一个天真无忧的小姑娘。 可在要拿主意的时候这小孩又很有主见,永远能轻松说服其他人,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计划推行开。 盛当家养病这段时间,千金楼里主事的人竟是这么个小丫头! 盛景意对上含玉复杂的目光,马上蹭过去撒娇:“含玉姐姐,你真好。”她对上自己人时声音软甜软甜,目光还亮亮的,整个人像块甜滋滋的糖糕,换了谁都受不了。 含玉也很吃她这一套,抬手弹弹她额头,说道:“你天赋很好,要是多用点心思,我那‘秦淮一绝’的名号就该让给你了。” 提到“秦淮一绝”,含玉语气满是自嘲,当年她们在家中习琴时,哪曾想过自己将来会靠这个讨生活? 世事变幻莫测,谁都不知道未来将会如何。 含玉叹息着道:“你啊,对自己多上点心。” “我很上心的。”盛景意正儿八经地应道。 在含玉这边蹭完课,盛景意又去看一楼的洗剪吹培训班进行得如何。 说洗剪吹其实不太恰当,毕竟这年头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等闲是很少剪发的,也就是洗洗头发弄弄编发这样。 这年代的女子在头发上弄的花样已经很不少,寻常珠翠钗簪之类的的自不必说,甚至还有专门的假发可供各种场合套用。 在普通百姓家没这么多讲究,在权贵之家以及各大花楼之中可没少捣腾这些。 盛景意从三个娘那里取了不少经,再结合后世一些美容美发经验整合出一套符合这个时代需求的洗剪吹教程,交给玲珑培训楼里的丫鬟们,以便她们往后能当个合格的助理。 丫鬟们对这个培训非常积极,技多不压身嘛,哪怕往后她们不在花楼里找活了,也有个好手艺可以当营生啊! 卖饼小哥们的成功告诉她们,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哪怕是去摆路边摊,拾掇整齐点生意也能比别人好! 今天一群小丫鬟仍然在仆妇们的指导下拿卖饼小哥练编发,她们已经从一开始的脸红心跳成长到把杂役们当成工具人,还能和他们讨论一下(头发的)粗细长短。 盛景意在一楼的洗剪吹训练基地里溜达一圈,注意到穆大郎从外面回来,两眼顿时又亮了起来。 她笑吟吟地走到穆大郎面前,不怀好意地看向穆大郎梳得齐齐整整的发丝:“穆哥,要不我给你编个发?” 穆大郎虽也算是杂役,不过他是安保队长,待遇自然不一样,他不想卖饼也没人勉强他去卖。 其实单论相貌与气势,其他杂役连穆大郎的一根指头都比不过,这么好的脸蛋和身材,不出道——哦不,不出卖一下色相替楼里创点收着实可惜了。 小姐姐们还小,小哥哥们难道不该挺身而出挑起养家重担! “不了。”穆大郎无情拒绝,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连个理由都不肯编。 “那好吧。”盛景意语气黯然,一副失落无比的模样。她叹着气说,“他们都不敢让我上手,肯定是嫌我以前是个痴儿,觉得我笨手笨脚。” 穆大郎沉默。 盛景意挤出笑容,小声说道:“穆哥你忙你的去吧,不用觉得内疚,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那么重要,你们怕我弄伤也很正常。” 小小少女不过十二三岁,此时耷拉着眉眼,瞧着难过得很,偏又故作坚强、强作笑颜,谁看了都会觉得伤害她、拒绝她是天理难容的事。 穆大郎:“………” 很快地,穆大郎在其他小丫鬟好奇的目光中迈入洗剪吹训练基地。 小丫鬟们纷纷向盛景意投以崇拜的目光。 穆大郎长得那么出色,她们自然也动过向他示好的心思,可惜穆大郎太擅长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平时连半个多余的字都不会和她们说,坚决不给她们半点幻想的余地。 要不是那些在千金楼待了大半辈子的仆妇告诉她们穆大郎兄弟俩在这里住许多年了,她们会觉得这根本不是个杂役,而是哪个公子哥儿特意伪装身份混进来寻开心的! 现在盛景意居然要在穆大郎头上编发,这让她们怎么能不佩服?小当家不愧是小当家,一出马连冷冰冰的穆哥都得屈服! 盛景意想法多,动手能力也不差,平时也会和柳三娘她们相互编些新鲜发型,此时拥有了一个发质、气质完全不同的编发工具人,顿时有些爱不释手,来回尝试了几种编发手法,引得其他小丫鬟都忍不住围拢过来看她现场教学。 (编发工具人)穆大郎:“…………” 周围围着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他便是有能以一敌百的好身手也无处施展,只能乖乖地任由盛景意捣腾。 关键是,其他人能看见编发成果,不时地发出“哇哇哇”“还可以这样啊”“太好看了吧”的惊叹,他本人却没法看见自己的头发被捣鼓成什么样了,只能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任由盛景意反复蹂/躏。 穆大郎从来没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慢! 盛景意在穆大郎脑袋上痛痛快快地一展身手,最后才良心发现,给穆大郎弄了个适合日常出行的帅气发型。 她一脸歉疚地和穆大郎道歉:“穆哥,我好像耽误你太久了,对不起啊。” 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甜甜,又真心实意地表达了歉意,穆大郎自然不好说什么。他说道:“没事,我也没别的事要忙。” 这是大实话,最近千金楼不开业,自然也没有闹事的客人,别的杂役都去卖饼或者当帮厨了,他这个安保队长反倒成了最闲的那个。 盛景意脸上这才少了几分自责,目送穆大郎离开后继续去检查小丫鬟们的学习成果。 只有人人都投入去做自己的事,千金楼上下才不至于人心浮动,赚不赚钱倒是其次,人心先要抓牢了! 另一边,穆大郎出门后就遇到老张。 老张显然喝了点酒,耳根红通通的,远远见到穆大郎,他先是一惊,然后走进仔细端详,赞叹道:“这是谁给你弄的头发?把你衬得更俊了!” 别以为男人就不重视发型,哪怕是行军打仗的士兵,他们在帽巾底下也编着各不相同的发型,就是很多时候会把那发型维持一整个冬天,到春暖花开时节再统一拆洗罢了。 老张从前是乃是杨家仆人,也算见多识广,连他看了都觉得格外英俊,可见发型一改,整个人的精神气都会不一样。 他绕着沉默的穆大郎啧啧感叹了一会,对穆大郎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这样走出去会不会太招摇了?小心整个秦淮河畔的姑娘都朝你扔手帕掷果子。” 穆大郎平静地说道:“一会我就把它解了。” 他刚才答应让盛景意捣腾,不过是见不得小姑娘黯然神伤罢了,那种情况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忍心拒绝。 老张也没多说。 等穆大郎回房去了,他才大摇大摆地跑去洗剪吹培训基地,对着玲珑搓了搓手,腆着脸问道:“玲珑妹妹,能不能安排个人把我的头发也打理打理,你知道的,我要出去打听消息,老这么灰头土脸也不好,那不是丢我们千金楼的脸吗?” 玲珑沉默地看了他那一脸络腮胡子几眼,勉为其难地给他点了两个巧手的丫鬟过来替他弄个新造型。 没办法,这家伙发量太多,要是只点一个丫鬟的话,人小丫头中午怕是吃不上饭了! 老张美滋滋地坐了下去,还对玲珑指派过来的两个小丫鬟说道:“我不要求太多,你们给我整刚才大郎那样的就好。大郎那么一捣弄看起来真俊,我要是女的,我都想嫁他!” 小丫鬟胆子早锻炼出来了,听了老张这话不由呸了一声,伶牙俐齿地辩驳道:“那是穆大哥底子好!” 一群人边忙活边热热闹闹地说说笑笑,气氛十分融洽。 ※※※※※※※※※※※※※※※※※※※※ 小意儿:小哥哥,出道吗? 大郎:不,我拒绝 * 更新! 震惊!甜甜春今天竟更新得这么早!难道不值得留言鼓励一下吗!(没人夸没有动力二更(躺平 第 12 章 接下来几天,徐昭明没再过来,倒是雷厉风行的林老板找了过来。 这次她熟门熟路地找上盛景意,向盛景意展示她带来的新品。 她们是第一次合作,林氏脂粉铺又不是什么大作坊,盛景意没给林老板出什么难以完成的主意,她只是给林老板画了个小机关,让林老板研制口红的螺旋套筒。 这时代的口脂产业已经很成熟,花色繁多不说,连不同的香味都有了,唇妆更是衍生出了各种花样,有复古的有创新的,不比后世落后多少,只比后世少了两样东西:包装和营销。 现代社会营销最成功的产品之一就是口红:这东西小而精致,哪怕是大牌子的价格一般人咬咬牙也能买得起,而且只要买了就能用上且让人看到;口红选择也多,既可以买便宜的当日耗品,也可以买品牌货满足自己拥有一件“大牌”的心愿。 对于许多女孩子来说,拥有一支口红是基础需求,拥有多支口红是正常需要,拥有各种色号的口红是普通喜好,所以,在各种女性彩妆畅销榜之中各大品牌的口红永远名列前茅。 这市场很大,而且成本低! 盛景意上回和林老板商量的就是这事儿,别小看这小小的口红,别的不说,秦淮河畔有多少姑娘? 这些姑娘每天都要用口脂,而且每天/衣服总是要换的,总不能天天用同一种颜色吧? 一个有机会上台的高人气姑娘,难道不该备上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口脂,甚至时不时极具创意地混用一下? 没错,盛景意目前并不打算和竞争对手们一较高下,她瞄准的是竞争对手们的钱袋子。 手抓饼只是热个身、发挥一下杂役们的剩余价值,顺便来个投石问路而已。 现在这石头砸下去感觉还挺响的,她便摩拳擦掌准备占领中高端口红市场,她们的口红首先品质要上去,从色号和质量上都要碾压目前在售的口脂;其次包装也要高端大气上档次,叫人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甚至可以说,后者还更重要些! 目前口脂产业早已有添加蜂蜡的类型,足以把口脂的硬度增加到轻松塑型的程度;金陵城手工业高度发达,只要画出图纸,完全可以做出后世盛行的螺旋套筒,做出便于携带、随时能补妆的口红。 往后市场占好了,还可以推出唇笔唇釉等等,用于基础护理的润唇膏自也不可少…… 反正,光是针对嘴这一小块,各类产品就可以推出成千上百种,等品牌名声打出去了,她们还可以进一步推出更多护理系列和彩妆系列。 不怕产品没市场,就怕生产跟不上! 盛景意上回已经意思意思地给林老板描绘了一下彩妆业前景,她说得简略,林老板却听得心潮澎湃。 这才签订契书没几天,林老板已经忙不迭地拿着成品来找盛景意。 第一批口红的颜色是按照盛景意做的比色卡调出来的,都是常用的色号,不过按包装不同分为了中档和高档。 中档只比现有口脂的价格翻上一番,用的是木套,看起来清雅秀致,上头还雕刻着十二种花卉,一字排开十分吸引人。 高档的是银管口红,顾名思义,那外壳是银做的,光是拿在手里就十分亮眼,别人远远就能看见,上头雕刻的图案则是十二花神,全是盛景意照着楼里十二个姑娘画出来的,虽有特意往好里画的嫌疑,可谁拍照不用滤镜呢?谁画画不美化一下呢?这都是小事,不用太在意! 高档银管口红材料贵,手工也贵,价钱当然要昂贵许多。当然了,要是你买全套,那肯定有优惠,比如总价50两,买全套卖你49两,感觉是不是便宜多了? 是不是觉得买全套划算? 那可是一两银子哪,寻常人家够一两个月花用的了,她们绝对是大出血搞优惠! 再说了,这银管这么精美,还是限量款,你这次不集齐全套以后可就没机会了!回头要是手头紧,还可以拿银管去卖了换钱啊,她们这套口红绝对保值,说不准还会升值! 盛景意收下林老板送过来的两套样品,给林老板讲了讲自己的一点小想法。 林老板听得恍恍惚惚,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盛景意才是真正的生意人,自己就是个刚入门的小学徒。 这种胆大包天的定价,这种不要脸的优惠策略,她们这小脂粉店根本想都没想过,都是一样的东西,换个包装就卖那么贵,真的有人会买账吗? 盛景意见林老板不吭声,以为她在担忧卖不出去,也不逼她把步子卖得太大,只笑着说道:“我们先做一批试试水,这种小东西成本不算太高,亏不了多少。” 在盛景意看来,这东西绝对不会亏,毕竟林家脂粉铺勉强也算个老字号,自有属于自己的销售渠道;她这边也早已做好结交“敌人的敌人”的计划,顺便推广一下这种新式口红根本不费什么功夫。 只要“敌人的敌人”用上了林家脂粉铺的口红,而且在年底的各项活动中顶着新造型和新妆容大绽异彩,那不愁别家姑娘不买她们这套“花神”系列口红。 要知道外面的人不知晓她能在林家脂粉铺那边拿分成,更不知晓主意是她出的,顶多只会觉得她们千金楼喜欢用这家的东西。 好用的东西谁会不喜欢?谁会因为讨厌的人用过了,自己就永远不用?讨厌的人肯定都喝粥吃饭,也没见谁因为这个绝食把自己饿死的! 林老板当然不是怕亏,她只是一时没缓过神来。听盛景意缓声劝慰自己,林老板立刻说道:“我可不是怕亏,这样的好东西都卖不出去,那我干脆把脂粉铺关了算了!” 两个人又针对什么限量啦、优惠啦、推广啦之类的东西商讨了挺久,彻底把两套口红的生产计划和营销计划敲定下来。 口红运营小会议告一段落,盛景意对林老板说道:“往后林姑姑不要经常跑我们这边,别看我们千金楼又破又小,盯着我们的人可不少,回头玲珑姑姑出去采买时多往林姐姐那边去便是。” 林老板点头:“我省得的,接下来我会抓紧让人多做些出来,免得太快卖断货。” 这年头可没什么专利可言,别人见你这货卖得好,马上会跟风做起来,你根本拿他们没办法,所以能卖的时候得尽快开卖! 比方说千金楼这手抓饼业务,东市西市其实已经有跟风的了,还是千金楼这边占了地理位置优势,拿准了一般人不会来这边摆摊、其他花楼又豁不出脸学这种业务,这才红火了这么久! 林老板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盛景意把两套口红拿上楼,按照三个娘的肤色和喜好先给她们分了几支试用,又给玲珑和含玉也分了几支,自己只留了一两支备用,她还小,这个年纪哪怕不施脂粉,那也是眉目秀丽、唇色娇艳的,怎么看都是一朵待放的花,所以她平日里一向不怎么虐待自己的皮肤和嘴唇。 对于化妆品,女人永远不会嫌多,壳子好看的化妆品尤甚,三个娘拿到手便用了起来,还一天换三个色,看起来对这新品满意得不得了。 据盛景意悄悄观察,连平时从来不沾脂粉的玲珑都涂了她送的豆沙色,因为这颜色低调得很,无妆上脸完全不违和! 不管她们是不是为了让她开心才用上的,这一批试用者反馈给盛景意的信息都挺不错。 林老板那边正在备货,盛景意也不急着搞推广,目前她的首要任务是整理徐昭明派人送过来的曲谱和唱词。 有权有钱就是好,那么多书册,徐昭明一声令下便让不少穷书生日以继夜地狂抄不停,愣是在短短几日内便全部抄写完送到千金楼。 那么多书要送到千金楼,动静自然不小,不少人眼馋地看着那一箱箱东西往千金楼里送,十分好奇里头都是什么宝贝。 如意楼的孙当家见千金楼不仅没遭定国公府定点打击,反而还得了这么多东西,险些咬碎银牙。她左思右想,觉得把含玉借给千金楼还是太亏了,第一时间派人去试探含玉要不要回来,回来的时候记得把徐小公子送的东西全带回如意楼。 含玉委婉表示既然说了出借她,这么快反悔不太好,至今千金楼都还没重新开业,她心里过意不去,觉得白拿了千金楼给的真金白银。 接着含玉还让人告诉孙当家,那些宝贝不是给她的,是给千金楼小当家的,徐小公子与千金楼小当家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所以徐小公子才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来。 至于那都是什么宝贝,她就不好去打探了。 含玉这样的回应自然是要气一气孙当家。 自从挖走千金楼培养出来的那对姐妹花,孙当家说她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好人家从良了、一定要抓住机会、要求不要太高云云,哪怕是年纪能当她爹的老畜生要纳她当妾,孙当家也卖力游说撮合,她不肯依从便明里暗里挤兑她。 那种软刀子一刀刀割下来的痛苦,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 二十岁对于普通女子来说都算是老姑娘了,更何况她们这种出身,再年长些肯定更叫不出价,孙当家这是想趁她还卖得出价钱给她找机会“从良”。 更何况在遭到定国公府的威胁之后,孙当家毫不犹豫地把她撵来千金楼! 含玉从前是顾着多年的情面忍而不发,如今在千金楼过了一段畅快自在日子,不知怎地便没了和孙当家虚以委蛇的耐性。 含玉这些年攒了不少钱,虽然没心仪之人、不能给自己赎身,可把自己的伎籍转到千金楼来还是可以的,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很确定千金楼不会关门,甚至很有可能起死回生! 她心里有了计较,回起孙当家的话来便没了往日的温婉忍让。 孙当家收到含玉的答复,险些没把鼻子气歪。 千金楼到底开了什么条件,居然能让琴艺堪称秦淮一绝的含玉甘愿留在那边?! 这次是她大意了! ※※※※※※※※※※※※※※※※※※※※ 孙当家:到底为什么?! 含玉:因为你逼婚 小意儿:从古到今,逼婚从不缺席! * 夜深人静! 二更上了! 能获得小小的夸奖吗! 第 13 章 含玉看似柔弱,实际上是个很有行动力的人,她让人给孙当家回话之后便找上盛娘,提出想把伎籍转到千金楼来。 盛娘身体虽还很虚弱,处理楼中事务还是可以的,听含玉这么说有些讶异。 含玉说道:“我不想嫁人了。”她低着头说,“我母亲当年因为父亲宠妾灭妻含恨而逝,我是决计不会去给人做妾的。” 不做妾的人,她能挑的人不多,与其等着被人挑拣,不如转到千金楼来。千金楼可以说是秦淮河畔最有人情味的花楼了,连最低等的伎人年老色衰后都能留下来当仆妇,哪怕现在正面临危机,她们也没驱逐任何一个人。 盛娘能听懂含玉话里的未尽之意,她叹息一声,答应下来,让杨二娘和柳三娘陪同含玉去官衙办手续。 不少人正等着看千金楼的笑话,没想到千金楼都这样了,竟还能从如意楼嘴里把含玉这块香饽饽叼走! 她们能怎么办,只能祝千金楼被定国公派人砸烂,同时狠狠嘲笑孙当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金陵城很快迎来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金陵城作为长江下游的重要据点,今年派来的知府是朝中一等一显赫的人物,名叫韩端,乃是昭康长公主长孙,家中出过两任北朝廷宰相,姻亲皆是朝中显贵,说是含着金钥匙出生也不为过。 这位韩知府明明可以靠恩荫出仕,偏把恩荫让给了族中子弟,自己参加科考,十五岁便中了进士,在朝里朝外历练数年,如今年方二十二,已是金陵知府。 金陵有行宫以及成套的官衙,甚至还有独属于金陵的国子学和驻军,可以说相当于一个独立于小朝廷。在这样的地方当一把手,喊一声“小相公”也不为过! 他才二十二岁! 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都是众人讨论的焦点,盛景意虽不怎么外出,却也从老张和小丫鬟们口里听说了这位知府。 要不是秦淮河畔没传唱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或者“谁在用琵琶弹奏一曲东风破”,盛景意会以为这位厉害人物可能是自己的“老乡”,可惜从这人的身世和升迁轨迹来看,人家很可能就是个天才。 天才不一定有大出息,但天才加上显赫家世,必然会步步高升。 盛景意心里倒没什么不平之处,她很庆幸老天给她活过来的机会,也很感激老天给她那么好的天赋,她所求的不多,能好好地护住重要的人、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到想帮的人就心满意足了。 盛景意本来只当听个八卦,没想到第二天含玉便收到府衙传来的花帖,邀她出席赏雪宴助兴。 这种文人雅士聚会,大多会下帖请自己欣赏或喜爱的伎人出场,报酬不低,还是刷名声的好场合。而且这可是府君相邀,别说那位府君年轻有为、相貌出众,便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儿,这一趟也得去啊! 含玉如今已经转到千金楼,她收到这么重要的花帖,代表着久未开张的千金楼终于有机会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杨二娘等人是见惯了风雨的,听到这消息也没太激动,楼里的小丫鬟就兴奋多了,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畅想起开在行宫的赏雪宴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去很多青年才俊。府君这么年轻,他宴请的朋友应该也很年轻吧? 盛景意本来兴致盎然地听小姑娘们聚在一起讨论赏雪宴之事,她娘却喊她上楼商量事情。 盛景意回到三楼,却见含玉也在,正噙着笑看向她。 盛娘拉她坐下,温声说道:“你没怎么出过门,也该出门见识见识了。这次赏雪宴你含玉姐姐打算带上你,”盛娘轻轻拍了拍盛景意的手背,“你到了以后不要乱跑,记得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含玉姐姐。” 以前盛景意是个痴儿,盛娘便想着只要她好好地长大就好;如今盛景意好了,她自然要为盛景意将来做打算。 盛景意要摆脱如今的身份,要么是盛家平反,要么是找个好人家嫁了。 平反是不可能的了,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朝中诸人兴许连她父亲是谁都忘了,谁会大费周章去从犄角旮旯扒拉出那么件陈年旧案给她们家平反。 所以盛娘心里期望盛景意能遇到个不介意她出身的良人,再不济,盛景意也要在秦淮河畔站稳脚跟,不至于在她们撒手人寰后无所依傍! 要做到这一点,眼界很重要。 短视之人无论在什么行当都走不远。 对于出去见识一下大场面这种好事儿,盛景意还是很乐意的。她一口答应下来,接着便兴冲冲地拉着盛娘和含玉去挑衣服,问她们出席这种宴会在穿着上有什么忌讳,免得不小心踩了线。 杨二娘她们听到动静,也齐齐来给盛景意出谋划策,几个人合力给盛景意选了一套新行头。 小姑娘年纪小小的,穿衣打扮其实不用太讲究,而且她不是受邀的主角,太过隆重会显得喧宾夺主,所以她的衣裳和披风都比较素净,妆容自然也不必太艳丽。不过她年纪小,发间缀两只小玉兔,瞧着便显得娇俏可爱,比满头珠翠要强。 盛景意对着铜镜照来照去,也觉满意得很,给盛娘她们转了个圈展示全身效果,极大地满足了她们打扮女儿的乐趣。 翌日冬雪初霁,冬阳又从云端冒头,盛景意裹得严严实实乘轿子出门,听着轿子咿咿呀呀地晃到行宫之外。她甫一下轿,便见斜刺里跑出个人影来,竟是许久没见的徐昭明。 盛景意抱着手里暖炉,立在雪中的小轿前微微地翘起唇角,喊道:“徐公子。” 徐昭明本就是馋盛景意的声音和含玉的琴艺了,特地蹲在行宫外守着。他在两个轿子之中摇摆了一会,想着琴不能马上听到,嗓儿却是一打招呼就能听见的,所以才先跑到盛景意面前。 金陵下了两天两夜的雪,地上、树上皆是一片素白,盛景意也裹着素色披风,本不会太显眼,可她站在那里弯起唇朝他一笑,徐昭明不由得有些恍惚,头一次注意到她除了声音好听之外还长得这么好看! 徐昭明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平日里见到的大多是千娇百宠养大的官家小姐,断没有哪个丑得有碍观瞻,大多都娇美可爱,是以他不甚在意别人的容貌。他很快回过神来,又聊回了自己的兴趣爱好:“盛姑娘,那些唱词你可有看过?” 盛景意说道:“看过好几本了,只是唱得很一般,还得多学学。这次含玉姐姐带我出来见见世面,我正好看看别人是怎么唱的。” 徐昭明就喜欢这种认真好学的人,他说道:“那你好好听,别浪费了你的好嗓子。” 盛景意乖乖点头,与徐昭明一同跟上前头正等着自己的含玉。 徐昭明欢欢喜喜地与含玉打了招呼,问她有没有学他送的新曲子,两人飞快就新曲子之事交流完后徐昭明才恋恋不舍地与她们话别,免得一会他祖父见了又要揍他。 盛景意乖巧地跟在含玉身边,从侧门往里走。 对于普通人来说,哪怕是从小小的侧门走进行宫,那都是天大的荣耀。 盛景意以前拍古装戏去的都是影视城,很少有实地取景,这回有机会见识真正的行宫,她免不了好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虽然韩知府兼任行宫留守,却不可能借用整个行宫,她们被仆妇验身之后便沿着曲折的回廊被往里带。 盛景意时而看看庭中的花木,时而看看梁上的彩画,觉得样样都很新奇。这和后世变成景点的古建筑不一样,花木是按照时人的喜好栽的,彩画也绚丽鲜活,没有记忆中那种久不住人的寂定感。 小土包子盛景意走到回廊尽头,挨着含玉在供伎人做准备的偏院歇脚。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们前脚刚到,后脚来的便是如意楼那对双生姐妹花。 那对双生姐妹花见到含玉,微微讶异了一下,接着便浅浅地一笑,算是和含玉打了招呼。哪怕是作为竞争对手,她们这些姑娘也不兴当众撕破脸的,那会让看客觉得她们品行不好、脾气糟糕。 盛景意见她们两人长得跟模子印出来似的,当下便猜出她们的身份。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觉得这样的小姐姐养出一个已经很了不得了,她们娘居然一下子生出两个,真是了不起! 盛景意的好奇心也就那么一点点,目光很快转到其他姑娘身上。 府君请客,自是不能只请一两个伎人,那多寒酸?少说也得把有名的女伎全请来助兴才够牌面! 这次能到场的,大多都是秦淮河畔名盛一时的官伎,这也是官场上默认的规则。你找人弹唱助兴可以,别找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伎,得照顾朝廷的生意! 盛景意正欣赏着纯天然的小姐姐们,便见一群韩府君家的丫鬟端着托盘鱼贯而入,给她们面前摆了些冒着热气的点心和清茶,说是一会赏雪宴开始以后她们得轮番出去献艺,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散场,让她们先垫垫肚子。 盛景意眼睛熠熠发亮。 她和其他人一样小口小口地尝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点心,等吃饱喝足了,才一派天真地转头小声问含玉:“含玉姐姐,你看我口脂是不是掉了?”她的声音虽小,却足以让旁边几个同行听得一清二楚。 含玉一顿,打量着盛景意的唇,发现上面是少了一小块。她温柔地和盛景意打配合:“是掉了点,你口脂给我,我帮你补一下。” 其他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景意唇上,小姑娘唇色如淡淡春樱,又水灵灵粉嫩嫩,叫人一看便想到春暖花开的暖融春日。 与她相比,旁边的含玉便显得成熟许多,可成熟也有成熟的美,含玉脸上的妆明明不算明艳,那一点水红朱唇却把她整张脸点活了! 这种颜色的口脂,她们手上好像没有? 众人思忖间,盛景意已经拿出自己带来的银管口红。 她自留的银管口红是樱色的,外壳雕的是坐在樱树下抚琴的樱花花神,别的不说,光这银管便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离她们最近的双生姐妹花一下子看直了眼。 含玉接过盛景意掏出的银管口红,用她嫩葱根般的修长手指把那樱色口红旋了出来,那口红通体泛着水润光泽,不管是色泽还是形状都十分漂亮,用起来也简单得很,轻轻涂上去便能着色! 盛景意的唇色本来就很漂亮,只需要薄涂就很好看了。含玉飞快给盛景意补完唇妆,又将口红旋回银管之内,隔绝了其他姑娘的探究目光。 有人见盛景意马上要把那银管口红收回去,顿时按捺不住追问道:“含玉姐姐,你们这口脂哪买的,样式看着很新鲜。” 盛景意见她们一个两个都盯着自己手里的银管口红看,一脸警惕地把它收了起来,怯生生地说:“这是我娘送我的!”意思是不许她们打她宝贝口红的主意。 其他姑娘都有些哭笑不得,她们够格收到府君大人的花帖,难道还缺买口脂的钱吗?谁会图她那手里那一支! 含玉笑道:“这是我们当家从林家脂粉铺那里买的,刚出来不久,兴许你们没碰上。” 各个花楼都有自己的采买渠道,像如意楼这种背后有靠山的还能去东市那些达官贵人才能出入的铺子采买,过去孙当家没少为此骄傲,在场这些人大多也会设法用东市铺子的胭脂水粉,所以听含玉这么一说,也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知晓这种新样式了。 虽然不太看得起西市的脂粉铺子,不过那银管口红看着很不错,回头一定得派人去买回来试试。 有些东西,她们不一定要用,但一定要有! ※※※※※※※※※※※※※※※※※※※※ 小意儿:进入大型宴饮现场! 小意儿:带货的机会来了! * 今天! 据甜甜春妈妈说!是甜甜春十岁生日!(bushi 这么早更新!将近四千字!可以再给隔壁扶小苏求个票吗! 戳进科技兴国活动页面!投给《盘秦》! 这个活动app投不了,要网页或者手机浏览器才能投!有空的小可爱可以帮忙投一下! 搬个具体投票流程 ↓ 手机浏览器搜“晋江文学城”,点进手机晋江首页登陆 ↓ 戳网站首页前排的“科技兴国征文大赛”那行小字 ↓ 下拉到“正在投票”栏目,投给古言组的“盘秦” ↓ 就这么简单! 顺便卖个瓜!隔壁有三个小可爱!王小雱,胎穿的营销高手,在《玩宋》等你!小王爷,土著的营销高手,在《闲唐》等你!扶小苏,重生的营销高手,在《盘秦》等你!没看的可以去看看!一次性拥有三份快乐! 第 14 章 盛景意小小地带了下货,见好就收,没太猖狂。 林老板那边才刚备好第一批货,广告打得再响她们也吃不下这市场,没必要为别人做嫁衣裳! 这么多小姐姐聚集在一起,也是很有意思的,盛景意昨天已经拿到“节目单”。 韩府君出身名门望族,哪怕自己挺洁身自好,家中也不免养着一群家伎。 这种大型宴饮场合,节目编排主要是由府中人安排,歌舞表演之类的基本由家伎承包了,她们这些从外面请来的不过起着点缀和暖场之用。 昨日一早收到的花帖之上已写明她们负责哪一个环节,到点才会被安排上台。 盛景意听着小姐姐们低声讨论着彼此的上场顺序,越发觉得每个行业都不好混,当官伎更是如此,这次被请过来的就涵盖各种专长的小姐姐,连行酒令都有专业人才。 行酒令这个,盛景意也是补过课的。 从玩法上来说,靠运气的有藏钩、射覆、拧酒令等等,基本和后世的掷骰子差不多,只是道具不一样而已,比如藏钩就是把东西藏在手里让人猜有没有、有几个,拧酒令就是推动一个类似不倒翁的“酒中仙”,“酒中仙”指到谁谁就要喝酒。 靠实力的有律令、著辞令等等,律令是在现有的名人、名句、名诗里面玩花样,著辞令是现场作诗词,各有各的玩法,但都需要一定的知识储备。 简而言之,哪怕是陪达官贵人喝酒,也得足够专业才有资格当陪客,要不然你连酒筹是什么意思都看不懂,坐过去完全是在丢自己的脸。 外面开宴之后,盛景意这边就安静下来,专注地听着外头的热闹动静。 盛景意耳力不错,隔着厚厚的院墙也能听到那边的弹唱声。 只可惜舞却是看不到的,她听说韩家养的家伎舞技过人,大多是昭康长公主从教坊那边弄来的,算是实打实的“宫廷派”。 自唐朝以来,舞就已经被细分为软舞、健舞、花舞、字舞、马舞五大类。 软舞步调轻缓,健舞欢快有力,字舞和花舞更是后世各种大型节庆晚会必不可缺的传统技艺,舞者通过编排好的舞蹈动作排列出文字或者图案! 至于马舞,那和后世的花样骑术差不多,就是把人和马都打扮得花里胡哨做出各种特殊动作。 而在这五大类之下,又数百种不同名目的舞蹈,可以让人跳个十天半个月不重样! 这些东西盛景意在蹭课时都听过了,只可惜一直没能亲眼所见,也就看杨二娘给她们楼里的十二个小姑娘演示时有点样子(而且杨二娘显然比较擅长健舞)。 既然只能待在后台,盛景意便也不惦念了,反正到花朝节总是有机会看到的,到时还有花船巡游,什么表演看不到啊! 她安安静静地窝在含玉身边,听着小姐姐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都是从经年累月在台上练出来的功力,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双生姐妹花看起来也不甚紧张。 前头歌舞停了,先让几位有才的姑娘出去陪着行酒令,主要负责管着酒筹、呈送罚酒,若行的是著辞令,还需要负责抄录诗词。 这次到场的多是金陵的文官及他们家中子弟,行的自然是雅令,座中人轮番唱和,算是给年轻人一次表现机会。 这同样是受邀伎人们的机会,一会她们要先出去开个嗓,方便座中人选择把自己的词交给谁唱。 一般来说,在这种官方活动中表现突出的人有机会争取到明年花神夜游会的名额,头名更是能直接保送! 是以哪怕这种活动规矩多、要求高,收到花帖的人也会欣喜不已。 作为今年的“花神”,坐在盛景意旁边的双生姐妹花是最先出去献唱的。 这对双生姐妹花一开腔,盛景意就知道为什么她们能拿下今年的花神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音乐这领域很多时候是靠天赋吃饭的,天赋很重要,声音的辨识度也很重要。 这姐妹俩的声线属于甜美温柔的类型,听了叫人如坠温柔乡,恨不得溺死在里面;选的词也缠绵柔婉,一句句一声声都像藏着勾人的钩子。 这还是盛景意隔着墙听,要是能边听这歌儿边欣赏那眼横秋波、眉山如黛的小姐姐,一定更加赏心悦目! 很快地,姐妹俩从前头回来了,又接连去了几人,才轮到含玉登台。 盛景意这才有机会跟到前院去看一看。 她兴冲冲地肩负起抱琴这个重要任务,准备把含玉惯用的琴放到场中的琴桌去。 没错,这次她是作为助理跟来长见识的! 可惜才转到外头,守在回廊上的丫鬟便把她拦下了,礼貌地接过她怀里的琴引含玉入内。 盛景意这个小打杂哪怕出了偏院,也只被安排在回廊外候着,没法亲眼看着含玉现场演奏。 盛景意虽有些失望,却也乖乖地等在外头。说是赏雪宴,可冬天这么冷,自然不可能全程在户外看雪,宴会主场还是在室内进行。 盛景意立在回廊看着外头的雪景,只觉这边比刚才的偏院要大多了,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还自带小花园。 这园中种的是梅花,不少都已经含苞待放,远远看去花色雪色混在一起,竟有种满园梅花齐盛的错觉。 光是这梅林就很值得赏玩,更别提周围全是富丽堂皇的雕梁画柱。 盛景意目光在园子里转了一圈,里头也传来了含玉的琴音,含玉的嗓音也不错,不过琴声更佳,两者配合起来效果极好,只是耳朵灵的人会听出两者之间有些差距。 好在光听琴声就足以让人陶醉,很少有人能留意这点小差距。 当然,徐昭明那个标准声控兼乐痴除外,差距再小这家伙都是能分辨出来的。 含玉发挥得很不错,因为是赏雪宴,她们备的曲子也大多与雪有关。 她所选的词是柳永的《瑞鹧鸪》,有“天将奇艳与寒梅”“绛雪纷纷落翠苔”之句,虽不甚出名,却也清丽动人,配合含玉那可以称为“秦淮一绝”的琴技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严格来说,《瑞鹧鸪》不算词名,只算是词牌名,人人都能写《瑞鹧鸪》,人人都能写《青玉案》,人人都能写《水调歌头》,就看你写得好不好了。 作为这时代的弹唱型选手,她们需要熟知各个词牌名的格律与唱法,以便拿到唱和词后可以立刻唱出来。 别觉得有现成的曲子可套就很简单,这里头要下的功夫大得很。 自从得知眼下流行的词牌名有多少个之后,盛景意对含玉她们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你要没个好记性、没个好心态,根本没法在这行混下去! 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种努力,至少定国公今天赏脸参加了韩府君筹办的赏雪宴,从开宴便一直在忍耐。 这种磨磨唧唧的宴会着实不对定国公的胃口,要不是思及韩端出身韩家,算是难得的“北伐派”,他是决计不会出席的。 此时见旁边的孙子两眼发亮地看着那弹琴的官伎,不时击节赞叹,再听周围人边议论边有意无意地朝他们这边看来,定国公顿时怒火中烧,不等含玉唱完便重重地把手里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发出巨大的声响。 琴音一滞。 定国公起身骂道:“靡靡之音!”说完他竟是连韩端的面子都不给了,径自拂袖离席。 含玉唱的是柳词,说是“靡靡之音”也不为过,可自从朝廷南迁,流行的多是这种“靡靡之音”,再没什么亮眼的新风格面世。 其实前头那些伎人选的也差不多是这种类型,定国公在这时候发作,显然是因为韩端把迷惑他孙子的罪魁祸首给请来了。 定国公在金陵城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这么一撂脸,其他人都噤若寒蝉,含玉更是不敢再往下弹,僵坐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盛景意心中发紧,却没法突破重围进去看看里头的情况,只能守在门外干着急。 她往宴客厅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自屋内走出来,老者哪怕已经六七十岁,腰板依然挺得笔直,眉目冷肃,嘴唇紧抿,满面怒容,显然是极为不喜这种铺张奢靡的宴会。 老者走得很快,转眼已下了玉阶,接着里头才追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熟人徐昭明,这小乐痴满脸焦急地跑上前拉住定国公,不让定国公再往前走,引得定国公对他怒目相对,想挥袖甩开他,又怕真把人甩出去把爱孙给摔伤了。 这么多儿孙之中,他唯独偏爱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 另一个是生面孔,盛景意没见过,从她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同样略带焦急的侧脸。 比起喜形于色的徐昭明,这人明显要成熟沉稳许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周身的气度已极不一般。 这位显然是这次赏雪宴的举办人韩端韩府君了。 “国公爷且留步。”韩府君的声音低沉好听,仿佛浸润着与生俱来的温雅与沉着。 盛景意隔着回廊外的疏梅看去,便见那韩府君长身玉立,追上前与定国公说起话来。 因着距离有些远,盛景意没法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但定国公听到韩府君开口后转过身来了,她能看到定国公脸上的盛怒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复杂的情绪,有无奈,有叹息。 最后定国公在孙子和韩府君的注视下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看来定国公是准备重新入席了! 盛景意好奇韩府君的长相,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那道修长的背影。 很快地,韩府君也转过身来和徐昭明一起引定国公回屋。 盛景意以前见过不少长相出众的人,对各种帅哥美女大多仅限于欣赏,不至于一乍一惊,可乍一看到这位韩府君的正脸,她还是忍不住感慨老天的不公平—— 这人脑子特别好使不说,还有绝佳的出身、绝佳的长相,完全是一点都不给别人活路的类型! 可惜现在不是关注韩府君长相的时候,最要紧的还是被定国公迁怒的含玉。 盛景意赶紧收起对这位韩府君的好奇,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定国公三人重新落座之后,韩府君和气地对含玉说道:“不知含玉姑娘可会唱《满江红》?” 含玉一愣,忙说道:“会的。” 韩府君便叫人把备好的唱词呈到含玉面前,让含玉改唱《满江红》。 含玉知道这是自己要是唱不好这一曲,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出席这种场合了。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摆到自己面前的唱词。 幸运的是,这首《满江红》是含玉学过的,乃是忠武将军所作,写的是失地之恨、北伐之志。 前些年忠武将军的冤狱平反之后,她们秦淮河畔虽还不敢传唱这首《满江红》,私底下却都传看研习过。 含玉初读只觉慷慨激昂、心潮澎湃,再读却不免为之黯然:忠武将军一死,中原之地再陷靺鞨人之手,她们金陵城成了抵御靺鞨人的前线城池,时刻笼罩在战乱的阴云之下,也不知将来会不会落入敌手! 含玉飞快把早已诵记过的唱词核对了一遍,在众人的注视之中再次弹唱起来。 ※※※※※※※※※※※※※※※※※※※※ 小意儿:韩府君是个好人! * 更新! 今天依然更新了!足足三千七!勤快!粗长! 注: 1酒令和舞蹈相关介绍,参考斋藤茂的《妓/女与文人》 第 15 章 《满江红》本是在抒发忠武将军收复北地之志,如今时过境迁,众人听到韩府君报出这一首曲子,免不了都心头一跳。 仔细想来,这场赏雪宴一开始就透着不寻常,毕竟一般人开这种宴会都不会把定国公请来。 谁不知道定国公最厌恶这种场合?定国公能忍耐那么久不发作,已经很叫人意外了! 听闻韩家是坚定的北伐派,他们韩家本就扎根北边,收复不了北地,他们的根就没了!众人心中各有思量,都在琢磨自己是另谋出路好还是紧跟着韩家走好,一时都无心听含玉弹唱。 可含玉的调子一起,所有人都像被什么摄住了心神,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安坐场中、素手抚琴的年轻女子。她身形纤弱、眉眼戚然,脸上只一点水红唇脂比较鲜亮,但此时此刻,连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容貌,只觉那琴声能把每个人的心脏紧紧攥在手里。 原本慷慨激昂的词句,经她一句句弹唱出来,不知怎地少了几分激越,多了几分怆然。 这种唱法巧妙地避开了她嗓子的缺点,把整首《满江红》用她自己的方式演绎了出来! 这份怆然,正好是在场许多人如今读这首《满江红》时的感受。 不少人看向含玉姑娘的目光都带着怜悯。 要知道徐家那小子连到了宫里都敢乱来,寻常花楼又怎么可能把他拒之门外?想来是韩府君初来乍到,不知晓徐家那小子不久前闹腾的那一出,所以竟把这含玉姑娘也请来了。 这样有才华的女子沦落烟花之地,正好符合许多男人“救风尘”的癖好。 光凭这首《满江红》,已经让座中之人大多觉得这含玉姑娘堪当他们的红颜知己! 只可惜他们眼下官位不算高,俸禄还得用来养家糊口,真想“救风尘”也有心无力,只能在心里为她惋惜一下。 定国公心里对含玉怀有偏见,本来想说“你也配弹《满江红》”,又想到刚才韩端劝他说“想要北伐需要拉拢更多人”,他又生生忍住了。他绷着一张脸坐在原位,眼睛没往含玉身上看,耳朵却没堵住,硬是被那琴声灌了进来。 听到“收拾旧山河”一句时,定国公终于没能忍住,抬眼往专注弹琴的女子看去,只见两行清泪从含玉脸颊滑落,在她那浅淡的妆容上留下两道泪痕。 这会儿座中众人见含玉在被定国公喝骂之后仍然弹出这种动人心弦的曲子,甚至还弹得动情落泪,不由都觉得“秦淮一绝”果真名副其实! 听说汉时流行过一种“啼妆”,女子故意把妆容弄成啼哭状,以此引人怜爱。以前他们还觉得这般矫揉造作美在哪里,如今见含玉潸然泪下,总算有些明白这“啼妆”为何曾风行一时了! 说实话,换成是他们被位高权重、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人当众叱喝过后,肯定不可能再镇定自若地抚琴弹唱了。 一曲终了,最先喝起彩来的是韩端。这次赏雪宴是韩端筹备的,有他领了头,其他人马上也跟着夸赞起来,徐昭明这小孩瞧了眼仍是绷着一张脸的祖父,一开始没敢吱声,直至其他人都夸了,他才壮起胆子给含玉叫好。 等含玉退下了,他还凑到他祖父近前小心翼翼地给含玉说好话:“祖父你看,含玉姑娘她弹得可好了对不对?我就是想听她弹琴,我没别的想法。这首《满江红》经含玉姑娘一唱,我听着心里怪难受的,恨不得自己也披甲上阵。” 定国公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才骂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披甲上阵?你那是去送死!” 说完定国公又闭了嘴。 北伐之事拖得越久,实现的希望就越渺茫。 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朝臣换了一茬又一茬,等所有人都渐渐忘了中原本来属于他们,自然没有人愿意兴师北伐。 谁家儿孙不是儿孙?又不是所有人的老家都在北边,打仗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他们更愿意缩在南边享受眼前的安定富贵,闭上眼睛“直把杭州作汴州”。 定国公没再说话。 徐昭明也见好就收,没继续解释什么。 另一边,盛景意接过婢女抱出来的琴,紧跟在含玉身后往偏院那边走。等走到左右无人之处,盛景意才紧张地问:“含玉姐姐,你没事吧?” 含玉摇摇头,缓声说道:“我没事。” 她们这样的身份,免不了会遇到一些难缠的客人,她在如意楼待了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熬出头。 顶多只是这次压力比任何一次都要大而已! 盛景意见识了这么一场风波,顿时表现得更乖了,果然前期还是比较适合低调发育,高调起来很容易被人随手摁死! 其他姑娘许是听见了刚才的动静,全都静了下来,没了最开始的轻松和期待。有含玉高超的琴艺在前,后面几个姑娘都表现平平,甚至有些失常。 到前头行著辞令时,碍于定国公刚才发过飙,一开始没人敢指名让含玉唱。 直至一名姓庚的通判派人把新写的词送过来,含玉才算有机会再次登场。 这姓庚的通判写的词竟也是一首《满江红》,同样是有北望中原之意! 到含玉唱完这曲归来,众姑娘许是觉得刚才那场风波正式过去了,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有消息灵通的姑娘说道:“说起来这位庚通判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过已经娶了妻,极少参加外面的应酬。” 另一位姑娘也贡献出自己掌握的八卦:“听说这位庚通判是北边回来的,不仅词文写得好,还能上阵杀敌呢!” 盛景意竖起耳朵听姑娘们聊八卦,很快知道这位好心给含玉打破困局的庚通判竟是一位“归正人”。 所谓的归正人,指的是从小流落外邦、后来归附正统的能人,他们之中不乏厉害人物,可惜“归正”终归不是正统,在朝中没有正经出身,地位不免有些尴尬。 比如这位能文能武的庚通判虽在金陵城这种重要战略据点任职,实际上对府衙事务根本没有决议权,平时就是整理整理文书、传达传达命令,完全是个干不了实事的闲差。 有更通判起了头,其他人见定国公没再发作,显然是认可了含玉的琴艺,接下来含玉陆续又收到不少新词。整场赏雪宴开下来,她收到的词不比双生姐妹花少多少,最后竟和她们打了个平手! 这种官方活动,她们出场是有底价的,每次加场也会增加相应的赏钱。 含玉来这一趟赚了不少,连带盛景意也领了一份赏钱。虽然她这份不多,但好歹是她来这个时代后头一次从外面赚到钱,盛景意出了行宫,见天色还早,便和含玉说道:“不如我们去西市看看,我好久没见到林姐姐了。” 含玉点头。 她们平时不能离开秦淮河畔,哪怕是出去窜门,也只能在花楼和花楼之间走动,难得有机会出来,她也想多在外面待会。 穆大郎一直等在行宫外,他昨天又被盛景意拉去当练习编发的工具人,过了一夜发型也纹丝不乱。 自从自己拆过一次盛景意编的发、拆到自己怀疑人生后,穆大郎已经放弃挣扎,只要他戴上头巾,就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发型有多花里胡哨。 这会儿穆大郎脑袋上就裹着平民专用的葛巾,身穿麻布袍,完全是不起眼的杂役打扮。 得知盛景意两人要去西市见林老板,穆大郎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跟在轿子外往西市走去。 盛景意三人直奔林家脂粉铺,林老板新招了伙计,她收的那个义子也在店里帮忙,店里瞧着倒也热闹。 得知盛景意来了,林老板亲自出来相迎,喜笑颜开地和她们说起口红的销量。 最近她见货备得差不多,便和玲珑商量着开始对外开售,林家脂粉铺开在西市,往来的顾客手里大多没多少余钱,所以木管口红卖得比较好。 林老板怕盛景意觉得银管口红没卖出去不太开心,宽慰道:“银管没备多少,按你说的‘限量’来卖,应该是能卖出去的。” 正说着,便听伙计热情地招呼新进来的客人:“几位客人里面请,请问想看什么?” 那几位客人却没立刻答话,而是看向正和林老板说话的盛景意两人,笑着寒暄起来:“含玉姐姐也在这?” 含玉笑道:“我手里只有当家给的两支银管口脂,觉得不太够用,所以想自己买一套。”她眉眼温柔,说话也不急不缓,“虽然我比较喜欢淡妆,不过有时候也想关起门来试试别的颜色。” 交流起化妆心得来,女孩子们话就多了,大伙都很赞同含玉的话。 要不是营业需要,谁愿意一种风格走到头?而且哪怕是营业需要,有时候改换一下妆容说不准也会有意外之喜! 有年纪小些的姑娘已经心痒痒,朝伙计说道:“那个银管口脂是一整套的吗?拿来给我们看看吧!” 伙计不由看向林老板。 银管口红定价奇高,平时都不摆出来卖的,谁要买这个会由林老板亲自招呼。 林老板在刚宽慰完盛景意,客人就上门了,这打脸来得太快,她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到底是从小在市井里打滚的人,很快便回过神来:如果这是打脸的话,她希望以后打脸来得越猛烈越好! 林老板爽利地取出一套银管口红给姑娘们介绍起来。 这套口红由精致的匣子装着,推开匣盖一看,十二支银管口红整整齐齐地躺在红色锦缎上,光是这包装就叫人爱不释手。 不得不说,女孩子购物很多时候先看颜值再看品质,只有少数人会精心研究什么成分啊配比啊产地啊。对于大部分的普通顾客来说,产品颜值越高,她们花钱买的念头就越强烈! 林老板又按照盛景意前面说的吹起了来,说银管口红不管是材质还是人工都贵得很,所以定价会比较高。不过她们也不准备多卖,每次出新品只会卖一百套银制版,卖完就没有了! 如果觉得价钱太高,还可以选择木管套装,虽然外观不一样,但色号差不多。 林老板说着还把木管套装也摆了出来。 木管套装数量是一样的,色号也确实差不多,不过不管是盛它的匣子,还是上面的花纹,看起来都差了一等。 单看的话其实也很不错,新奇又实用,问题是有在闪闪亮亮的银管套装旁边,那平平无奇的木管套筒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含玉这个托很敬业,问完价后当场表示自己要买一套。她买完了,那几个姑娘很快也下定决心,一人带走了一套,有财大气粗的还一口气买了三五套,说是回去送给自己的小姐妹。 一直到这波客人走了,林老板都还挺恍惚,不敢相信自己一下子卖出了好几个月的营业额。 没等她缓过劲来,又陆续有几波丫鬟打扮的客人寻了过来,直接问她们店里那亮闪闪的口脂怎么卖,有的问完就买了一套,有的面露为难地走了。 一直到傍晚打烊,来询问或者来买银管口红的人就没停过,掏钱买的那些大多不会单买,都是直接把一整套买走。 短短大半天,限量一百套的就银管口红竟全部卖出去了! 因为跑腿的小丫鬟手里也有点闲钱,连带那备货充足的木管口红也卖出了不少! 光是对外发售的九十九套银管口红就入账将近五千两,哪怕除去成本和人工,也净赚四千多两! 这份利润虽然要缴钱,可交完税她们还是分别分到将近两千两,这可是一天之内赚来的! 早知道卖得这么快,她说什么都该争取做他个两百套! 林老板揣着那么多现银很不安,当即叫义子悄悄跑千金楼一趟,叫玲珑带上信得过的人来脂粉铺分钱。 突然多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不赶紧把千金楼那份分出去,她怕夜里睡不着! ※※※※※※※※※※※※※※※※※※※※ 林老板:不要不开心,虽然现在卖得不怎么好,不过我相信总可以卖完的! 小意儿:我也相信=w= * 更新! 虽然有点晚! 但是格外粗长! 第 16 章 林老板男人没挑对,随手拉去入籍的义子倒不错,这小孩今年不过七八岁的年纪,手脚麻利,肯学肯干,喊起人来嘴巴也甜。 小孩流落在外时年纪太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家姓孟,林老板认义子时便给他起名叫林孟。 在金陵城中,各种“外卖”服务已经很成熟,很多商贾人家的小孩都会帮忙跑腿送货,虽说一个半大小孩往秦淮河畔跑不大好,但时下风气开放,这样的小童出现在秦淮河畔倒也不显眼。 林孟飞快找到千金楼,报了名号。楼中杂役得知是来找玲珑的,便领着林孟去见玲珑。 林孟把林老板写的信转交给玲珑,又一溜烟跑了。 玲珑拆信看完,心中暗惊,赶忙去找盛娘说起此事。 盛娘也知晓盛景意在和林老板合作,利钱五五分,却没想过那新式口脂竟能卖得这样好。她把盛景意找了过来,拉着盛景意的手问她这口脂是怎么卖出几千两高价的。 盛景意和含玉便把自己现场带货的事给盛娘讲了。 今天她们回来时已把行宫所发生的意外和盛娘她们讲了,盛娘几人都在为定国公当众发难的事揪心,盛景意和含玉也就没提起这个小插曲。没想到限量一百套的银管口红居然一天之内全卖光了! 看来秦淮花娘们的购买力比她预料中要高出不少,不愧是金陵城最纸醉金迷的娱乐场所! 盛娘心情很复杂,她这么多年来虽攒下一些银钱,手指缝却很松,手头现银不多。 这次千金楼遇到危机还是姐妹三个凑钱应付官府那边的,没想到盛景意先捣弄个卖饼摊子赚了不少钱不说,还在短短一天之内从林老板那边分来小半年的利钱。难道她真的老了? 盛娘说道:“这次能卖得这么好,多亏了你含玉姐姐,拿到这分红以后可要分一些给她。” “我省得的。”盛景意乖乖点头。找托肯定要给回扣,至少不能让人自己掏钱买产品,这是行业规矩!虽然含玉是自己人,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只有互利互惠才能长长久久地把合作关系维持下去。 盛娘便拜托玲珑和穆大郎去西市取回利钱。 盛景意偎在盛娘身边感慨起那位孙当家的慷慨来:“要是没有孙当家把含玉姐姐送到我们千金楼来,我们还不一定能这么快度过难关呢。娘,要不我们明天给孙当家送幅大字去,上面就写‘乐于助人’四个字!” 盛娘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尖,忍不住笑骂:“就你促狭,别把人孙当家气坏了。” 正说着,杨二娘从外头撩帘而入,口里问道:“你们娘俩在说什么?笑得我在外面都听见了!” 盛景意便把自己的主意如此这般如此这般地告诉杨二娘。 杨二娘一听,顿时来劲了:“这主意好,我们这就找你三娘去,好叫她赶紧把字写出来,我叫老张去让人裱好送去。” 盛娘说道:“二娘,别带着小意儿胡闹。” 杨二娘说道:“我哪胡闹了?她自己做了什么她心里没数?就许她明里暗里搅风搅雨,还不许我们埋汰她几句?”说完她已拉着盛景意大步往外走,兴冲冲地找柳三娘“题字”去。 “二娘这人都多大了,性情还是和当年一个样。”盛娘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去阻止她们胡来。 反正孙当家在秦淮河畔混了这么多年,想来也不是个受不得刺激的,就这点小事应当不至于气出个好歹来! 事实证明盛娘把孙当家想得太豁达了,双生姐妹花一回到如意楼,就被孙当家找了去,询问她们表现得如何。 初时听到双生姐妹花说定国公在席上发难,孙当家心情很不错。等得知她们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和含玉打了个平手,孙当家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 这不对啊,定国公都当场骂了含玉,怎么后面含玉还能和她们并列第一? 孙当家细细问了过程,才知晓是韩府君给了含玉弹第二曲的机会。 含玉那琴艺是没得说的,只要给她机会,她完全可以打动所有她想打动的人,至少定国公听完那一曲《满江红》后便没再针对她。 “这狐媚子运气可真好,居然能入那位韩府君的眼!”孙当家骂了一句,摆摆手打发走双生姐妹,自个儿生了半天的闷气。 到晚上,孙当家又收到东家叫人传的口信,东家命那家仆骂了她一通,说她怎么能逼走含玉这么个好姑娘,白白便宜了千金楼。 孙当家知晓她们东家肯定也参加了赏雪宴,甚至还很欣赏含玉,心中更加郁结,她年轻时与东家有过一段情,可现在她年过三十,虽不算太老,却已经比不过年轻美丽的女孩儿。 再年轻个十岁,哪怕是含玉这种相貌寡淡的姑娘,瞧着也格外动人。岁月不饶人,到她们这个年纪,敷再多的粉也掩盖不住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的痕迹。 孙当家辗转反侧一宿,心里难受得很。结果第二日一早,有两个千金楼的杂役扛着幅裱好的大字来敲门,说这是他们杨二当家给孙当家送的。 孙当家一听就知道准没好事,直觉要拒绝,却又没忍住心里的好奇,上前一把扯开挡在那幅大字前的红布。 红布一落地,上头硕大的“乐于助人”四个字便映入孙当家眼帘。 孙当家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当场气昏过去。她叫人把那幅大字给砸了,自己怒不可遏地上了楼,才把房门关上便扶着桌子坐了下去。接二连三的刺激叫孙当家心里梗到不行,一整天吃不下饭,到夜里便真的病倒了。 孙当家被气病的消息到第二天一早才传到千金楼。 杨二娘和盛景意面面相觑。 杨二娘忍不住嘀咕:“这家伙不会这么玩不起吧?” 说实话,她和孙当家吵了那么多年,算起来却真没什么深仇大恨。 挖人什么的都是花楼之间的正常竞争,倒没有非要斗个你死我活的意思,要不然孙当家也不会心大到把含玉送到她们千金楼来“避风头”。 盛娘得知孙当家病倒的消息,再次叹了口气。 前头她病倒后孙当家也来看过她,虽说里头未必没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可好歹也是认识了快二十年的老朋友了,或多或少总是不愿意看到任何一个人出事的。 孙当家这气性也是绝了,怪不得和杨二娘那么不对付。 盛娘取了些补品亲自去了趟如意楼,没杨二娘这个暴脾气在,她与孙当家见面后倒是客客气气。 盛娘温声替杨二娘她们道了歉,说出那损主意的是盛景意,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二娘三娘又惯着她,所以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换了平时,孙当家肯定要嘲讽盛娘又来当老好人,过去杨二娘、柳三娘她们惹了事都是盛娘出来调和,上次盛娘一病倒,整个千金楼都兵荒马乱,可见这千金楼最离不开的就是盛娘了。只是总这么面面俱到,不累吗? 可这会儿听盛娘提起她女儿,孙当家却一下子出了神。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虽然已经年过三十,她还是很注意维持身材,所以腰身依然和年轻时那样纤细,只是再也没有与人好来好去的劲头。 她年轻时也幻想过生一个孩子、嫁一个良人,只要真心相爱,哪怕做妾她也愿意。可现实很残酷,当她告诉那男人说她有孕了,那男人不仅没有为人父的欣喜,反而亲自盯着人给她灌药。 那天她流了一整夜的血,整张床榻都被染红了。 从那以后,她对男人就再也没有什么指望。 但凡讲点体面的人家,孩子哪能由个贱籍官伎来生?她们这样的人,是没资格拥有自己的孩子的。 以前盛娘生了个痴儿,她没少嘲笑盛娘傻,生下这么个拖累有什么用?这会儿听盛娘提及女儿时眉眼柔和无比,一种羡慕便在孙当家心里油然而生。 “不关她们的事。”孙当家幽幽说道,“是我自己想不开。”她没有盛娘勇敢,没有勇气自己生育、抚养一个孩子,也不愿意孩子生在这种腌臜地方。 两人说着话,外头又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簌簌落下,覆盖了没化完的积雪。 两人对着外头的大雪沉默了许久,盛娘才叮嘱孙当家好好养着身体,起身准备离开。 盛娘下了楼,却见一道披着绛色披风的身影远远朝她跑了过来。那小小的人儿跑近以后,藏在伞下的笑脸便露了出来,正是一手打着伞、一手抱着另一把伞的盛景意。 “娘,下雪啦。”盛景意踩着地上的积雪在盛娘面前亭亭站定,把带来的伞塞到盛娘手里,开开心心地说道,“我来接娘回家!” 盛娘心中一暖,打开伞牵起盛景意的手往回走。 “孙当家怎么样了?”盛景意知晓孙当家气病了,心里也有点小愧疚。她知道盛娘这次去探病其实是在给她们的胡搞瞎搞擦屁股,所以还挺关心孙当家的病情。 “病得不算特别重。”盛娘说道,“熬过去就好。”谁都有点伤心往事,谁都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有些事只能自己熬,能熬过去的话什么都好。若是熬不过去,也不过是秦淮河畔少了一个活人、多了一缕香魂而已。 盛景意见盛娘情绪不高,也没再多问,母女俩踏着薄薄的积雪回了千金楼。 雪下这么大,天气格外寒冷,既然手里有了余钱,接下来她们可以先窝在楼里躲冬了! ※※※※※※※※※※※※※※※※※※※※ 小意儿:过个好年再搞事! * 字数马上就要六万了! 公众章大概还有区区三四章!准备五一入v!当天日更一万!所以接下来这几天会多更点,大家记得不要漏掉更新哦,前面有两次二更好像就有人跳过没看!(x 今天!小意儿上月榜了!大家留言谷粒一下,很快可以掉落更多更新啦!呜呜呜还差区区几百万几分就可以在首页露脸了,就是凑不到! 第 17 章 马上要过年了,秦淮河畔自然少不了张灯结彩迎接新春。 对于久不开张的千金楼来说,外面的热闹仿佛与它无关,因为天气太冷,愿意出门的人少,千金楼连卖饼摊子都没没开,安静得仿佛已经不再是秦淮河畔众多花楼的一份子。 下了两天的雪,瞧着没有停的意思,老张便指挥穆大郎爬上屋顶清理上面的积雪。 这雪一直堆着不行,得及时扫光,可能压垮屋顶还是其次,它还容易侵蚀瓦片,真要留它一冬天,来年春天雨水淅淅沥沥地下,屋里也会滴滴答答地漏水。 盛景意对爬梯上屋顶这件事极感兴趣,由于房子基本是原生态的土木结构,所以哪怕是繁荣到极点的秦淮河畔瞧着也没什么高楼,倘若上了屋顶,视野肯定非常开阔。 盛景意很有些跃跃欲试,可惜没一个人愿意让她上去看看,连最大大咧咧的杨二娘都说下雪天太危险,要上也得雪停了、天晴了再上去。 盛景意没办法,玩耍不能建立在让关心自己的人担心的基础上,所以她按捺住了心里的蠢蠢欲动,只在底下帮穆大郎扶梯子,顺便给穆大郎摇旗呐喊,有板有眼地让穆大郎小心些别摔着了。 穆大郎给盛景意当编发工具人的次数多了,渐渐也与盛景意熟悉起来,这女孩儿大多时候都是活泼天真的性子,对什么都很感兴趣。 这种到屋顶上扫雪的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听到有人在底下殷殷叮嘱,他的动作却不由自主地谨慎小心起来。当然,他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仿佛根本没把盛景意的话听在耳里一样。 盛景意也不介意有没有回应,兴致勃勃地在底下扶着梯子,仰头看着那覆着雪的屋檐。这小楼虽不算多富丽堂皇,住着却很舒心,难怪她娘这么多年来一直守着它。 第二日雪停了,盛景意还是不能上楼,因为雪化了,屋顶很滑,容易摔伤,杨二娘直接把梯子藏了起来。还是接连晴了几日,到了小年这天,那梯子才重见天日。 盛景意跟着祭完灶王爷,拉着穆大郎上楼,按照她的说法,上回她给穆大郎扶梯,这回该穆大郎给她扶梯了。有来有往,没有毛病! 穆大郎也不辩驳,默不作声地跟着上了三楼,给盛景意扶好梯子,方便盛景意爬到屋顶上去。 盛景意期待了好些天,这会儿终于得偿所愿,手脚都比平时利索了许多,三下并两下爬到屋脊处,稳稳地在上头坐定。 高处的视野果然极为开阔,往前看是蜿蜒而过的秦淮河,这几日天气转暖,水面笼着渺渺烟波,两岸张灯结彩的花楼朦朦胧胧地映在水中,瞧着仿佛有两个世界。 冬日的冷风吹来,连吸入胸腔的空气都是凉的,盛景意不由得在屋顶上打了个喷嚏。 她爬到屋脊上坐定。 以她对历史课本的记忆,这个时代对她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似乎不曾在她所知晓的历史上存在过,所以她无法确定金陵城将来会不会再次沦陷。偏偏她们的伎籍落在金陵,等闲是出不了金陵城的,往后她们的命运大概会和这座城绑在一起…… 她看向远处隐约可见的金陵城,心中想着若是只图眼前的快活,她们这一辈子快乐无忧倒是没问题的,至于百八十年后这个国家、这座金陵城可能被铁蹄踏破,与她们这些小人物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事,本就不是她们可以左右的。 盛景意深吸一口气,觉得肺腑都被高处的冷空气冻住了。 “小意儿,下来吃灶糖了。”杨二娘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唤回了盛景意的思绪。 盛景意回过神来,麻利地爬回梯子那边,手脚并用地往下爬。 穆大郎本来在廊下看着,见盛景意要下来,便一丝不苟地走近扶好梯子。他全程目不斜视,没往盛景意身上看,鼻端却还是略过一阵香甜的气味,是少女身上独有的甜美熏香。 盛景意安全下地,穆大郎便说道:“我下楼去了。” “好啊,谢啦。”盛景意向穆大郎道了谢,又径直往杨二娘身上扑去,扑到杨二娘暖乎乎软乎乎的怀抱里撒娇,“不上去不知道,上去才发现屋顶上好冷,冻得我都打喷嚏了,亏穆哥那天还在上头扫了那么久的雪。” 杨二娘抓住盛景意的手,见她手上果然冷冰冰,不由说道:“这么冷的天你还往高处爬,那不是自讨苦吃吗?大郎和你可不一样,男孩子本就没那么怕冷的。”她替盛景意捂了一会手,等盛景意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娘俩才一块下楼分灶糖。 所谓的灶糖是麦芽和着小米熬出来的,上面添了许多芝麻,出锅后压成扁平的一大块,看着香酥可口,掌厨的师傅拿出洗得亮锃锃的菜刀,一个手起刀落,便把整块糖均匀地分作一个个小方块。 平时大伙只有嘴馋了才会去买点麦芽糖尝尝甜味,这会儿可以聚众吃糖,自然分外开心,也不分什么当家什么杂役,来了便人手一块,可以咔滋咔滋地咬着吃,也可以小口小口地舔味儿。 盛景意分到糖时,那糖还暖乎乎的,一口咬下去,又甜又酥,味道很不错。她笑眯起眼,三两口把自己那块糖吃完,兴致勃勃地抱上一小箩糖说要去给人分糖吃,免得大伙没听到要分糖,把糖给放凉了。 盛娘几人见她兴致这么高,也不阻止,由着她把掌厨师傅新切好的糖拿去分掉。 盛景意一人派一片,叫她们自己拿,派完丫鬟仆妇又去派杂役,不知不觉竟走到穆大郎兄弟俩的房间前。她很快想起穆大郎那个病弱的弟弟,这少年很了不起,她“醒来”这么久,竟只见过他一面,可见他平时基本是不出门的。 这么热闹的小年,这家伙也闷在屋里不出来吗?盛景意抱着糖上前敲门。 里头传来一声询问:“谁?” “我啊。”盛景意说,“灶糖做好了,我给大家送来!” 少女的声音软软甜甜,甘澈如泉,里面的人安静片刻,起身打开了门。许是因为常年待在房中,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很符合他对外宣称的病弱说辞。 少年眉眼乍一看比寻常女子更好看,走到近前便会发现他浑身上下透着令人难以接近的冰冷和漠然。 盛景意毫不避讳地欣赏了一番少年的美貌,热情地把盛糖的小箩递到少年面前:“新做好的,你尝尝看,不是很甜,吃着香喷喷!”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觉得眼前这少年不喜欢甜食,这少年的气质太孤僻了,和甜滋滋的糖一点都不搭。 少年抬手取了一块。 难得和少年打了个照面,盛景意又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啊?穆哥是大郎,难道你是二郎?” “不是。”少年语气淡淡,却对盛景意有问必答,“我单名一字钧。” “哪个钧?千钧一发的钧?”盛景意追问。 少年没再开口,只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明明比女孩子还纤弱,气质却比徐昭明这个有点傻气的徐家小公子还要清贵几分,比之少年得意的韩府君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因为年纪还小,气势上稍弱些而已。 两人本也不算熟悉,盛景意也没再多聊,继续兴冲冲地给其他人分糖去了。 少年默不作声地关起房门,还能听见盛景意招呼别人吃糖的动静,先是那踩着木地板走远的脚步声,然后是碰到人后停下来说话的交谈声。 他垂眸看了眼手里那块灶糖,自从这位“小当家”不再痴傻,便每天活力充沛地跑来跑去,哪怕他只待在屋里看书,也时常听到外面传来的欢笑声。 秦淮河畔这种地方,原就是用来寻欢作乐的,整日欢声笑语也不稀奇,只是最近的千金楼总感觉不太一样。 要说最近千金楼有什么变数,那必然是盛景意这个“小当家”无疑。 他思来想去,还是开了门,想亲眼看看不时把穆大郎支使得团团转的“小当家”到底是什么样一个人。 少年正看着自己手里的糖看,却听门又被人从外面敲响了。听着那有节奏的敲门声,少年收起手里那块灶糖,淡淡吩咐道:“进来。” 从门外进来的自然是穆大郎。他进门后把门关好,才询问道:“刚才盛姑娘来过?” 少年点头,没有多言。 穆大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交流,他们都不是多话的人,这么多年来倒也没起什么摩擦。不过刚才远远看到盛景意和少年说话,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这才特地回来问一问。 见少年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穆大郎还是解释了一句:“盛姑娘没有恶意。” 也不知这句话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少年听后竟微微地一笑,以他的相貌,笑起来本应让人分外心动,可他眼底分明没有笑意,这一笑便叫人心里头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冰寒。 穆大郎心中一凛。 少年却说:“我知道。” 那就是个活泼热情的小女孩儿,痴傻了十三年,醒来后对千金楼这些“家人”格外依赖,除了那脂粉铺的女老板外基本没接触过外面的人,能有什么恶意?他笑的是穆大郎急巴巴地回来和他解释这么一句。 那样鲜活美丽的女孩儿本就招人喜欢。 穆大郎也是人。 穆大郎这样的年纪跟他待在这烟花之地,倒是耽误了娶妻生子。 少年说道:“她年纪太小,要不然你先留个后也挺好,毕竟我们如今这情况若是稍有不慎,穆家兴许会断在你这一代。” 少年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聊外面的天气。他天生凉薄,并不相信情爱之事,偏又拥有比谁都敏锐的洞察力。 穆大郎跪地请罪:“属下——” 少年做了个噤声手势,接着说道:“此事不必多说,我没有怪罪你。”这个年纪慕少艾是人之常情,只要不耽误正事,他不会管穆大郎喜欢谁或者迎娶谁。 穆大郎起身走出屋外。 回廊尽处是江面,他们旁边的屋子已经被改做杂物间,其他人都知道他这个弟弟体弱多病,见不得生人,平时也不会往这边跑,所以这处杂役房十分清静。 他们藏身千金楼,事前是打听过情况的。比起其他花楼,千金楼的人员构成要简单许多,哪怕平时同样会招待外客,暴/露风险也非常低。 他刚才看到盛景意跑到这边来,心里有些紧张,没想太多便回来替盛景意解释。 过去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他心里也没多少感触,安安心心地在千金楼当杂役;自从盛景意这位小当家醒过来,许多东西便不同了,每个人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哪怕依然没有开业,整座千金楼还是不缺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 那么小一个小姑娘,他私心里是不想她卷入这些事的,可事实上在他们选择千金楼时,已经把这座小小的花楼卷了进来。倘若有一天他们的行踪暴/露,他们兴许还能逃出生天,盛景意她们却无处可逃。 每每思及此处,他心里便生出几分愧意,做起事来越发勤勉。 至于什么留后,他从来没想过。 那么小的小姑娘,他又不是禽兽,哪能下得了手。更何况目前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没想过娶妻生子,既然他没有办法尽为人丈夫、为人父亲的责任,何必去祸害别人? 盛景意可不知道自己下楼送一圈糖,还能送出这么一段曲折,她把手里的糖箩送空了,又跑回去寻盛娘她们。 盛娘几人正在烧灶王爷像,这叫辞灶,把灶王爷像烧了,过年期间她们就可以尽情大吃大喝,不必受灶王爷管束了!她跟着三个娘正儿八经地搞完迷信活动,又兴致勃勃地带着姑娘们参与柳三娘主导的写春联、剪窗花、做灯笼集体活动。 这些东西可以到外头去买,只是想要找合心意的挺难,反正她们现在也清闲,不如直接买红纸自己弄! 一群小姑娘忙得不亦乐乎,正热闹着,玲珑却撩起门帘走进来对盛景意说:“小当家,徐公子来了。” ※※※※※※※※※※※※※※※※※※※※ 小意儿:这人长得有点好看! 小意儿:敲开门看一下正脸! * 更新! 足足四千字! 晚上还有一更哦,可能不那么早!大家晚上看到更新再来看! 第 18 章 小年这种日子,徐昭明家里也是一通忙活,趁着大伙都忙,心痒难耐的徐昭明便又悄悄偷溜出来。他最近的心头好就是含玉的琴艺、盛景意的嗓儿,溜出府后目的明确地直奔千金楼。 盛景意踏入待客用的雅室,便见徐昭明正眼巴巴地看着门口方向,看起来一脸迫切。 “徐公子。”盛景意笑盈盈地喊道。 徐昭明一听到盛景意喊他,心里就舒坦了。他高高兴兴地说:“我跟你说,我得了本新曲谱,是从临京那边传过来的,今天正巧有空,赶紧拿来给你们看看。” 盛景意在徐昭明邀请下落座,接过曲谱看了起来。 徐昭明不时地凑近对着曲谱上的曲子指指点点,说自己以前没想到曲子还能这么弹。盛景意认真地翻了起来,发现徐昭明确实是个乐痴,但凡有点什么新曲子,他肯定能弄到手。 不过她只翻了几首,就晓得这不是临京传来的曲子,而是她叫人悄悄送去其他花楼的,现在经由徐昭明送回来,完全算是出口转内销。 上回含玉在赏雪宴上表现得很不错,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最大的难关,她已经拿到了明年参加花神夜游会的保送名额,接下来可以专心准备明年的花朝节,年前年后那些大小活动便可以不用参加。 盛景意给这些竞争对手送曲子,不是她善良大方热心助人,而是准备先给这种新曲风打好群众基础。任何艺术都不可能凭空出现,没有良好的群众基础,想要进一步扩大影响完全是做梦。 这些曲子大多源自于被誉为昆曲鼻祖的曲圣魏良辅。 魏良辅和徐昭明一样痴迷音乐,常年收集南戏北曲,和一群同好对这些曲子进行再创作,形成了清丽悠远的“水磨调”,也就是后来的昆曲,在接下来数百年时间里备受文人雅士喜好,到清朝后更是连皇帝都会在自己的戏台上唱几句。 有魏良辅打好基础,后来陆续出现了许多优秀的创作者,把昆曲从清唱推向舞台,涌现了许多优秀的故事,包括但不限于《长生殿》《桃花扇》《牡丹亭》等等,唱词兼顾故事性和艺术性,令一代代人如痴如醉地沉浸其中。 金陵城时下流行的唱法便类似于昆曲的前身。 千金楼的姑娘们的身体养得差不多了,该准备准备练习一下才艺了,盛景意本来正犹豫着该走什么方向,在扫过徐昭明送来的曲谱之后便有了决定:让昆曲提前成熟。 盛景意对昆曲的了解,其实源自于一部文艺片的拍摄,这部文艺片讲的就是昆曲传承,她在里头演一个上昆曲传习所学昆曲的小姑娘。为了拍好这部片子,她自然少不了去了解故事背景,连带唱腔也跟着老前辈学会了。 当时老前辈送她一本明显被经常翻阅的《古今词曲》,说她很有天赋,慈爱地询问她要不要转行。 这事被她母亲知道之后,她母亲当着她的面把《古今词曲》撕成两半,还骂那老前辈老不修,这种没几个钱可赚的行当也敢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去学! 当时盛景意还小,听着莫名难过。 兴许是出于小孩子的逆反心理,她背着母亲把书重新黏了起来,藏在枕下时不时拿出来读一读,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长大后都没改变,那本《古今词曲》也被她翻得快散架了。 到后网络上开始流行“中国风”,她因为在节目上秀了一段唱腔引起观众热议,她母亲终于觉得这东西不是一无是处,允许她把整套书买了回来。 只是在那以后,盛景意再也没有开过腔。 想到过去的事,盛景意情绪有一瞬的低落,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而已。那一切都已经离她远去,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身边的人,让身边的人都快快乐乐地过她们的小日子。 这种从“临京”传来的唱法既然能被人送到徐昭明手里,自然是已经在外面唱开了。盛景意对这个效果挺满意,含笑对徐昭明说道:“这些曲子我们也开始学了。” 徐昭明两眼一亮,说道:“那敢情好,不如你给我唱一段。”他略带腼腆地说,“要是能让含玉姑娘来弹琴,那就更好了。” 盛景意自然没有拒绝。 徐昭明天真热忱,是个天然的昆曲推广者,以后许多事少不了他参与,先拉他入伙才是正理。 有徐昭明牵桥搭线,不愁昆曲没有市场。 只要市场足够大,昆曲就有充分的生长空间,必然会涌现许多优秀的创作者和表演者。 不管是出于对昆曲的偏爱,还是出于给千金楼找到保命符的初衷,盛景意都想好好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那些昆曲推广出去。 只要昆曲接下来在金陵城风行开去,她们千金楼在秦淮河畔的地位也稳住了。 盛景意叫人去请来含玉,两人一个弹、一个唱,合力把对徐昭明来说还很新鲜的水磨调演绎得淋漓尽致。 徐昭明从盛景意开腔后就听呆了,全程没法挪开眼睛,生怕自己一眨眼便会错过其中一句。 一曲结束,徐昭明却没能回过神来,只觉自己还身在曲中。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唱法! 每一个字都轻慢婉转,仿佛能唱进人心里去! 等回过神来,徐昭明懊恼地说:“早知道我就不让你们一起上了,孔圣人说听完好曲子后‘三月不知肉味’,我这哪是三个月啊,怕是好几个月听别人弹琴唱曲都没滋没味了!”徐昭明这人心思纯粹,说完这话以后兴致又高昂起来,“这种‘水磨调’真是新鲜,不知那位尚泉先生是何许人也,若是能见上一见,我和他必然能结为至交好友!” 盛景意听徐昭明感慨了这么多,不由莞尔。 曲圣魏良辅号尚泉,她便给曲谱署名为尚泉先生。倘若尚泉先生生在此时,自然会和徐昭明相见恨晚,只可惜尚泉先生没生在这个时代,即便徐昭明掘地三尺也是找不出来的! 盛景意说道:“光是这秦淮河畔,我就听说有不少唱得好听的人,徐公子不必担心‘三月不知肉味’,兴许该担心每天吃什么肉好。” 徐昭明一听,顿时来了兴趣,问盛景意都有哪些人唱得好听。两个人其实都没怎么去过外头,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了,这会儿倒是正儿八经地讨论上了,不时还询问一下坐在一旁的含玉“这是真的吗”。 含玉没盛景意那么放松,徐昭明问起来时她都是斟酌着回答。 含玉性情温柔,评议起各楼的姑娘来完全做到了不吹不黑,客观地把姑娘们唱法、唱腔上的优缺点都一一点了出来。要是含玉在后世当个音乐节目评委,肯定是全场的专业担当,不炒作不拉踩、只负责专业评价的那种! 盛景意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感觉自己又涨了不少新知识。 徐昭明满怀期待地过来,满载而归地走,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心满意足”四个大字。他揣着和盛景意两人讨论出来的“优秀唱腔名单”“乐器高手名单”,决定回头挨个去听一听,反正大过年的,他祖父肯定舍不得揍他,就是要揍,他祖母也会拦着! 徐昭明喜滋滋地跑了。 水磨调反响不错,显然已经在官方活动里露过脸,盛景意心里有底了。她送走徐昭明后拉着含玉说了一会悄悄话,塞给含玉一本手抄书,让含玉抽时间看一看,接下来她们的教学重点要摆在这里。 当然,现在含玉算是千金楼的台柱,她要是有兴趣的话,自然是可以优先上台演出! 这本书的来源,盛景意也和盛娘对过口风,就说是盛娘一位叫“东塘先生”的故交写的。至于这位东塘先生家住何方、姓甚名谁、如今身在何处,那她们自然是不晓得的,谁会和一个官伎交待这些? 盛娘对自己的“知己”们一向三缄其口,这一点从至今都没人知晓盛景意父亲是谁这一点就可以看得出来,就算她再多拿出几本手抄本来,别人也绝不可能生疑。 含玉接过盛景意递来的书,只见上面写着《桃花扇》三个字,字体是时下常用的官刻体,写得方方正正、粗细均匀,完全看不出出自谁的手笔。 这种字体是读书人必练的,因为科举时用这种字体写文章整齐清晰,便与誊抄,不至于因为誊写之人看不清字而抄错,导致科举出岔子! 含玉虽不知道这书写的是什么,却还是郑重其事地把它收了起来,表示一定会好好看,尽早把里面涉及的曲目学会。 盛景意对含玉的专业水平很放心,又溜达上楼去找三个娘说话。 柳三娘也正在翻看《桃花扇》。 其实她帮盛景意抄录这本《桃花扇》时已经哭肿了眼睛,不过她一向心思敏感,听曲子听哭都是常有的事,也没让别人起疑心。 这会儿柳三娘看到动情处,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也不知是为书中人物而落泪,还是又一次自伤于自己的身世。 盛景意走过去,脱了靴穿着白袜子上榻,挨到柳三娘身边唉声叹气地说道:“三娘,你可别再哭了,再哭二娘铁定要把你这书烧了,省得你把眼睛哭瞎了!” 柳三娘本来满心伤怀,又是伤心又是叹惋,被盛景意这么一打岔,顿时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说道:“这位东塘先生果真才华横溢,可惜无缘得见。”她是为数不多知道这本《桃花扇》从何而来的人,此时只有她们两个凑在一起说悄悄话,自也没避讳什么。柳三娘叹息道,“若是真有国破家亡的那日,我也不知能不能和那李香君一样决然地斩断尘缘。” 她虽诚心礼佛,可也知晓出家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哪怕是沦为官伎,她一路走来也是顺风顺水,不曾吃多少苦头,若是正经庵子愿意收她还好,她自是诚心皈依,可若是遇到那乱寺淫庵,她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事光是想想就这么艰难,更显得《桃花扇》中的李香君是多么勇敢决绝。 盛景意软声说道:“三娘怎么能斩断尘缘,你还有我呢!你莫不是要抛下我?” 柳三娘眼角还噙着泪,听到这话后被逗笑了,说道:“我怎么丢得下你这黏人精。”她伸手把盛景意揽入怀里,万分感激老天把这么个孩子送到她们身边,她们原本可能孤苦一生,如今却越活越有盼头,全是因为这个乖巧又聪慧的女儿。 有盛景意在身边,柳三娘便收起自己翻来覆去看了许多回的《桃花扇》,和她商量起花朝节之事来。 有含玉在,她们千金楼也算有资格在花朝节露露脸。现在离花朝节还有两个多月,以幼晴为首的姑娘们底子都不错,要是只排一两场盛景意所说的折子戏的话,时间勉强是够的,只是戏服和乐器之类的都得着手准备了。 只要能在花朝节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她们对官府那边便有了交待,再不必忧心明年会被发配充军。 哪怕柳三娘心里觉得这本《桃花扇》值得用更久的时间去排练,也知晓现在不是清高的时候。 柳三娘摸着盛景意的脑袋说出自己的打算:“等过了这一关,我会写信给几个相熟的乐师,邀他们带上弟子一起来排戏。” 这时候已经有零零散散的杂戏,大多是佛家故事,还有一些唐代传奇,吃这口饭的人一代一代地演下来,基本已经定型,很少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故事出现。达官贵人们也不好这一口,倒是百姓们会围在瓦肆勾栏外看个热闹。 像《桃花扇》一样细腻而详实、既有儿女情长又有家国兴亡的故事,在外头是很难找到的,柳三娘虽为它哭了许多回,却也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它完美地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盛景意见柳三娘目光变得坚定,心里高兴得很。 三个娘里面,她亲娘通透圆滑,她二娘性情豁达,只有三娘让她不太放心,怕她时常自伤身世、积郁成疾。 在那么多昆曲里头她挑了《桃花扇》,原因之一就在于《桃花扇》的主角李香君乃是秦淮八艳之一,身世与三娘她们相似,都处于社会的最底层。 可就是这么个位于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最初便以命相搏、拒绝嫁给不喜欢的人;后来乱世乍起,她又当众怒斥为人反复的奸臣小人;最后见国破家亡、无力回天,她便毅然斩断情丝,出家为尼。 由始至终,《桃花扇》里的李香君都表现出一个小人物在那种乱世之中的坚持与决然!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 小人物未必就要放弃自己的气节。 哪怕人生来就分了个三六九等,哪怕她们不幸地成了最末一等,同样也能堂堂正正地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 小意儿:三娘,来喝鸡汤! 柳三娘:qaq * 更新! 今天更新了足足!八千字! 难道不值得夸一夸!多多留言可以帮小意儿爬月榜哦!粗粗长长效果更佳!今天我们小意儿已经爬上了言情月榜最后一位!距离书城首页月榜也很近了!只差两个亿!(住口 明天还有一章公众章,后天就v啦~ * 注: 1千金楼里的人物都没有原型,全部架空,和现实历史一咪咪关系都没有,大家不要乱猜啦。千金楼外的人物和背景可能有一点点原型,不过也就一点点,大部分都是瞎掰(因为没有查资料(bushi 2昆曲相关,参考纪录片《昆曲六百年》 第 19 章 徐昭明回到家后,对盛景意唱的水磨调念念不忘,不过想着含玉对其他人的客观评价,又觉得自己该欣赏一下不同的美,于是便趁着年节期间家里管得松,时不时叫上狐朋狗友一起上各花楼去“点唱”。 各花楼都知晓如意楼被定国公威胁的事,都有点担心招待了徐昭明可能会把他祖父招来,不过见徐昭明还真只是抽空来听人弹唱,没有住着不走的意思,一颗心总算放回原处。 定国公得知孙儿一个个花楼造访过去,又生起了闷气。上回他威胁如意楼,主要是他这孙子太荒唐了! 跑那种地方一住大半个月,哪怕真的清清白白,传出去别人会信吗? 就算别人真信了,怕也会觉得你莫不是有什么隐疾,要不怎么在花丛里扑腾那么久还清清白白? 他也到了该议亲的年龄了,哪家少年郎不是十四五岁开始物色人选定个亲,过几年就把人娶进门?这种名声传出去,难道他真想一辈子和那些曲谱过不成? 定国公窝火得很,却也拿这事儿没辙,年节期间年轻人出去玩玩很正常,这家伙又不是专门跑某家花楼,而是这里听一曲那里听一曲,他总不能把秦淮河畔所有花楼都给砸了吧? 徐昭明照着盛景意的推荐名单跑完了秦淮河畔大半花楼,感觉十分满足。 等跟着定国公去韩府君家拜年时,徐昭明想起这位年轻的韩府君也是通晓乐理之人,算是半个同道,便和韩府君分享起自己这几天的收获来。 韩端听徐昭明说得兴起,也不打断,不是含笑附和几句,俨然把徐昭明当成平辈来论交。 他听徐昭明夸完那些嗓儿好的伎人,又长篇大论地夸起那位盛姑娘,眸底不由掠过几丝异芒。 这小姑娘倒是挺聪明,懂得投其所好把徐昭明往别处引,既避免了徐昭明频繁跑千金楼、招来定国公的怒火,又给徐昭明留下了好印象。 只要在徐昭明心里奠定了“同好”的印象,何愁徐昭明这个乐痴不对她另眼相待? 韩端并不反感这种无伤大雅的小谋算,听徐昭明说那日赏雪宴那位盛姑娘也去了,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却没想起当日有哪个姑娘是姓盛的。 既然想不起来,韩端也没有勉强,他笑着说道:“你把她们夸得那么好,下回有机会我也要见上一面。” 徐昭明说道:“那你一定要见,我在秦淮河畔听了一轮,那临京传来的‘水磨调’再没有比盛姑娘唱得更好的了!” 韩端最近也听人唱过水磨调,上回他族弟来看他时听人说是临京传过来的,还纳闷说“我在临京怎么没听过”。 如今临京那边也已经有人唱了,一时竟无从分辨这唱法到底是从临京传到金陵的还是从金陵传到临京的。 韩端说道:“这种唱法综合了南曲和北曲的优点,听来确实很不错。” 临京和金陵流行的江南小调用的多是吴语,外人听着觉得好听,很多时候却不明其意,只能凑个趣。 这种新唱腔保留了江南小调的清丽,唱的时候又改用咬字清圆的中州韵,这边让当初虽南朝廷迁往临京的达官贵人也能直接感受唱词的美。 韩端这一针见血的点评立刻让徐昭明把他引为知己,本还要再大谈特谈,他哥却悄悄拉了他一把。 徐昭明忙转头看去,冷不丁对上他祖父凶横的目光。 他知道自己一聊起这方面的事来又进入忘我状态,当即乖乖地闭了嘴,免得回头他祖父又把他关禁闭。 徐昭明蔫耷耷地坐在一边听他祖父和韩端寒暄,心里十分同情年纪轻轻就要独自面对自己这些迎来送往之事的韩端。 见天和他祖父这样的老头子聊来聊去,有什么趣味可言! 另一边,千金楼已经很有年味,盛景意正在指挥穆大郎贴柳三娘写的春联。 以前春联叫“桃符”,是用桃木制成的,通常只有达官贵人家能用,随着造纸之法日益改进,纸质春联渐渐代替了桃符,哪怕是寻常百姓家过年时也会想办法弄一副来凑趣。 秦淮河畔的秦楼楚馆如今也算得上是风雅之地,每家花楼都会贴出有自己特色的春联,有些是文人雅客所赠,有些是书法极佳的楼里姑娘展露一把才艺,反正光是赏玩那一副副妙趣横生的春联就是一桩乐事。 别家的都是巧妙地夸夸自己的花楼、祈求一下来年一举夺魁,千金楼就比较淳朴了,写的完全是平安喜乐之类的,只求明年别再有那么多波折。 贴完门口的春联,盛景意又满楼跑来跑去,不是指挥人贴窗花就是指挥人挂灯笼,上上下下忙活一通,额上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到夜里吃过饺子,盛景意先收到了三个娘包的大红封,而后玲珑、含玉也给她塞了一个,接着楼里上了年纪的仆妇也都给了她压岁钱,还说什么“钱不多,意思意思”。 盛景意眉开眼笑,一整晚眼睛都喜得弯弯的。 满楼人一起守夜到子时,外头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这是除夕夜惯有的接财神活动,据说谁家的鞭炮响得最早、声音最响,财神就会到谁家里安家。 盛景意以前很少和家里人一起过年,毕竟过年是各种电视台开晚会的日子,她不管是去当陪衬也好、有单独的节目也好,都会被塞去排练以及上台演出,这么好的露脸机会和捞钱机会,她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的。 那种万众瞩目的日子,她已经过了许多年。 这一次,她只想和三个娘一起守着千金楼过日子,并不想成为太引人注目的存在,在背后出出主意、搞搞策划,也算是延续了她当初的一部分心愿。 只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女人能上的大学,她继续进修的愿望恐怕没法达成了,很多事只能自己慢慢摸索着来。 盛景意捂着耳朵在走廊看杂役们在底下点燃鞭炮,属于千金楼的鞭炮声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比起那些偷跑的花楼来说慢了一些,优点是没那么多人一起放,听着倒是响亮得很。 鞭炮放完了,各家又放起了烟花。 千金楼的姑娘们到底还是十来岁的女孩儿,这会儿也走出走廊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烟花。 盛景意一点睡意都没有,叫人架起梯子又一次手脚并用地爬上屋顶,还兴冲冲地招呼她三个娘:“在这里看烟花更好看!” 盛娘和柳三娘自是不会和她一起胡闹的,杨二娘倒是被盛景意勾起了少女时期的回忆,揣上壶酒麻溜地爬梯上屋,轻轻松松地走到盛景意身边坐下。 柳三娘在底下不放心地叮嘱:“二娘,你们在上面小心些啊。还有,别给小意儿喝酒,她还小呢!”因为隔得有点远,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柳三娘嗓儿都提高了不少。 杨二娘瞟了盛景意一眼,目光落在盛景意胸前,活脱脱一个流氓:“是还小,我不会给她喝的。” 盛景意:“……” 说人小就说人小,看她胸做什么呢!她怀疑她二娘在搞人身攻击! 盛景意也礼尚往来地看向杨二娘鼓鼓囊囊的前胸,心里有点小羡慕,以前她因为节食得太厉害,有时都到营养不良的程度了,一直到十六岁身材也是平平的。 虽说搓衣板身材什么衣服都能驾驭,上镜也更好看,可谁不想拥有健康漂亮的身材?那种节食过度的小身板儿,脱了衣服她自己都不想看。 杨二娘见盛景意一脸羡慕地看着自己前胸,不由又把胸脯挺了挺,揉揉她脑袋说道:“不要羡慕,等你再长大点也会长的。有时候我还觉得挺烦恼的,这地方长太大一点不方便,得用上束胸才方便练武来着。” 盛景意听了杨二娘的苦恼,觉得她家二娘一定没有朋友! 杨二娘见盛景意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不由哈哈一笑,眼底映着天上刚刚绽开的烟花,看起来分外开怀。 她也不用酒杯,一手撑在屋脊上,一手直接用酒壶往自己嘴里倒酒。 这种粗狂豪放的动作,由她做来却一点都不显得粗俗,反倒多了种寻常女子没有洒脱与疏阔。 盛景意觉得自己三个娘真是美得各有千秋,难怪当年能在秦淮河畔称王称霸。 这时天上又接连绽开几朵烟花,盛景意的目光很快被那稍纵即逝的烟火吸引过去,靠着烟花绽开的方位推断是谁家又在烧钱。这么好看的花儿,开一次可得花不少银子! 到子时将过,这阵独属于除夕夜的热闹才算停歇。盛景意终于有些困了,爬下屋顶准备回去睡觉。 她俩在屋顶上看得起劲,盛娘和柳三娘可一直在底下盯着呢,生怕她们一不小心摔着了。 等她们平安落地,两人才放下心来,各自回房歇下。 盛景意回到房中,本要上榻,忽听窗外传来一阵簌簌响动。 那声音极轻,偏外面已经万籁俱寂,她耳力又好得很,一下子就注意上了。 盛景意小心地推开窗,只见天边有一道小小的残影,似乎是什么鸟类在往远处飞。 她眉头一跳。 有些事哪怕看出来了,也不好挑明了说。 比如穆大郎兄弟俩一看就不是池中物,甚至连是不是真兄弟都不一定。 她不知道盛娘她们有没有发现这一点,但她见了那穆钧两面,便觉这少年绝非寻常人物。 这样的人藏身在千金楼这种地方要么是避祸要么是在谋划着什么,或者两者兼有! 只要她们装糊涂帮着遮掩过去,等他们的“大事”了了,说不准还会记她们的情。可要是她们非打破砂锅问到底,把事情彻底挑明了,反而会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别的不说,人家叫你一起“共谋大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当然,这种身怀隐秘的人估计也看不上她们,完全是想着藏在这种地方不容易被人发现而已! 他们想利用的,由始至终都只有她们的“低贱”。 盛景意顿了顿,悄无声息地把窗户关拢,当做什么都没发现。 她也没想着让他们记住千金楼的收容之恩,只希望这兄弟俩在身份暴/露前可以赶早离开千金楼! 盛景意辗转反侧了两刻钟,才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直接睡到天亮。 翌日一大早盛景意就被她娘弄醒了,说什么“新年第一天得起得早,这样一整年都能生龙活虎。要是新年头一天就睡懒觉,今年肯定提不起劲”! 盛景意很想反驳这种没理没据的歪理学说,不过她昨晚子时过后才睡的,眼都还睁不开,只能迷迷糊糊地应了,顺便把脑袋往她娘怀里埋,没脸没皮地在她娘怀里蹭来蹭去。 盛娘被她这迷迷瞪瞪的模样逗乐了,叫人把梳子拿来,一下一下地替盛景意梳理睡乱了的头发,接着又手把手地替盛景意把新裁的衣裳穿上。 经过盛娘的一番折腾,盛景意已经完全清醒了,乖巧地坐到铜镜前任由她娘亲手给她弄头发和修眉上妆。 新年第一天,总得漂漂亮亮地出现在人前才行,哪怕全是自己人也该好好收拾自己! 盛景意跟着三个娘一起吃完早餐,便见病愈的孙当家从门外走进来。 病一好,孙当家又打扮得花枝招展,显然是个不服老的。 盛景意三个娘以及含玉她们都不是走这种富贵风的,见孙当家满头珠翠乱晃,盛景意不由多看了几眼。 要是搁在现代,孙当家这才三十出头,努力努力是可以从偶像往演员方向转型的,演员的生命可比偶像长多了,一直到七老八十还可以活跃在荧幕前。 可惜在这秦淮河畔大伙吃的都是青春饭,过了三十便是半老徐娘,花团锦簇的偶像生涯从此结束了! 杨二娘见到不请自来的孙当家,挑眉说道:“哟,孙当家前些天病了一场,怎么看着反而还胖了点?” 孙当家:“…………” 孙当家深吸一口气,没理会杨二娘的挤兑,先客客气气地塞给盛景意一个红封,接着才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近来你们也在练那水磨调,不知你们元宵节准备的是什么曲子?你们别多心,我就是不想和你们撞上。” 她们如意楼规模那么大,说是秦淮第一楼也不为过,结果总是阴差阳错地和花神之位失之交臂,她花重金挖回那对双生姐妹花,就是为了冲击今年的花神之位。 孙当家想要这对姐妹花今年再次拿下花神之位,挖到人以后就一直在给她们造势。结果上次含玉弹了一曲《满江红》,险些把她寄予厚望的姐妹花压了下去! 这次元宵灯会对她们来说算是花神夜游会的预热,她希望她手里这对姐妹花能够有更亮眼的表现,所以才特地跑这一趟。 唱法撞上了不打紧,至少别连曲子都撞上了。 看在人家给了压岁钱的份上,盛景意没跟着杨二娘一起挤兑孙当家,而是笑眯起眼老实回答:“含玉姐姐确实在练唱水磨调,不过含玉姐姐要唱的曲子和外头的都不一样,孙当家您就放心吧。” 孙当家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咯噔一跳。 怎么觉得更不放心了? ※※※※※※※※※※※※※※※※※※※※ 小意儿:你放心!绝对不会和你撞! 孙当家:…… 孙当家:放不了心! * 更新! 这章是v前最后一章啦!明天就v了!开文不到半个月就写了七万字,多么努力! 作者每天写到头秃,所以希望明天大家支持一下!入v前三天的订阅决定了上夹子的排位,一章可能也就一毛钱,大家可以及时订阅的尽量订阅一下,听说明天超多大佬要v的,害怕小意儿在夹子上掉到后面几页!tat * 最后打广告! 要是对女主言情感情趣的,可以戳进甜甜春专栏!收藏一下预收《高嫁》,应该是个美食创业文(? 要是对男主言情也感兴趣或者想培养一下兴趣,可以看看隔壁完结文《玩宋》《闲唐》《盘秦》《大国医》,然后看看收藏一下预收《嬉闹三国》《戏明》(分别会在明后年开(喂 第 20 章 孙当家亲自走一趟, 其实也不全是为了打探含玉的选曲,她也想在这日子出来走动走动。她家里没人了,这些年来又没交几个朋友, 碰到年节时分, 连客人们都要回家去, 如意楼便显得分外冷清。 孙当家便寻了个借口到千金楼走一趟。 结果这借口似乎没找对,听着盛景意笑眯眯地叫她放心, 孙当家一颗心七上八下, 感觉前面有个坑,她却不知道坑离自己有多远。 那么大一座如意楼,难道她们真的无缘花神吗?无缘也就罢了, 要是含玉得了今年的花神, 她的老脸往哪搁?她怎么向东家那边交待? 孙当家心里想法很多,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等听到杨二娘来了一句“怎么?你怕了?”,两人再次进入惯常的互损模式, 成功达成了新年第一吵成就。 其他人对她俩这种相处模式早就习以为常,压根没人上去劝架,等吵够了,孙当家自然会走人。 盛景意见识这种场面的次数不多,兴致勃勃的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旁边, 津津有味地听她们吵。 今年大年初一, 盛娘说她又长了一岁, 往后可能要出去走动,专门给她新配了个丫鬟, 叫立夏。顾名思义, 这小丫头是立夏那天生的, 村里的先生去吃酒是觉得她生得巧,便建议她父母给她起名“立夏”。 结果那一年逢上大旱,她父母觉得立夏出生的她是灾星,对立夏非打即骂。等立夏能吃饭了,父母发现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她饭量奇大! 这对普通农户人家来说简直是灾难,谁养得起这么个饭桶。所以在立夏六岁那年,她父母就到处找人接手立夏,什么契书都愿意签,反正只要甩了这么个负累就成了。 立夏吃得多,年纪又小,干不了什么事,很快被主家嫌弃,辗转换了几户人家,勉强也养到了十岁。 她那父母本来丧心病狂地想把她卖去当私伎,还是杨二娘碰上了给买了回来,教了她两年拳脚功夫。 立夏学了杨二娘不少本领,保护盛景意不是事,性情也很活泼,这会儿见盛景意挪了板凳来看戏,马上去弄了一盘烘得香喷喷的南瓜子给盛景意旁听杨二娘两人吵架用。 杨二娘和孙当家吵得有点累了,瞥见盛景意兴致盎然地坐在那嗑南瓜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她拿修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盛景意额头,笑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不给我帮腔就算了,还嗑起瓜子来了,你当我们是在给你演杂戏?” 盛景意说道:“二娘你们要是上台演戏,一定好看极了!” 杨二娘啐了一声,说道:“我们这把年纪了,还上台不是招人笑话吗?” “二娘你们明明还年轻得很!”盛景意说道,“我听说那些个书生去考进士,考到七老八十还在考;朝廷那些个当官的,当到七老八十还在当,我二娘怎么就老啦?二三十岁,连一辈子的一半都没过完呢!就许他们读书读到老,不许我们演戏演到老吗?” 杨二娘被盛景意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不知这小家伙拿来这么多歪理。 偏偏听她这么一说,她觉得还真的挺有道理,她这二三十岁的,不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吗?可不能因为那些臭男人偏爱年轻的,便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杨二娘教育道:“你小小年纪的,别连朝廷命官都敢埋汰。”哪怕她也不喜欢那些爱摆官架子的官老爷,可基本的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太过肆无忌惮很容易招来祸事。 盛景意乖乖巧巧地点头。 孙当家见杨二娘不和她吵了,反而和盛景意其乐融融地聊了起来,觉得没趣,没再多留,径自回如意楼去了。 她心里惦记着盛景意说的那句“和外面的不一样”,感觉不太踏实,又把那对双生姐妹花叫来敲打了一顿,让她们别被眼前的繁花似锦迷晕了眼,要是今年输给手下败将,那些摇摆不定的公子哥儿以后肯定不会再支持她们了! 双生姐妹花跳槽后一直顺风顺水,听孙当家这么训话,心里很不以为然。 上回含玉和她们打了个平手,她们私底下讨论过,都觉得那是因为韩府君曾给含玉开口圆场。 韩府君可是那次赏雪宴的东道主,又是金陵城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到场的人谁会不给他面子? 论姿容、论嗓音,含玉是决计比不过她们的! 至于琴艺,元宵灯会和花神夜游会那种热闹喧哗的地方,谁会静下心来听琴?要是那些看客有心情听琴,去年含玉也不会输给她们! 双生姐妹花悄悄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孙当家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动不动就找由头教训她们。 如意楼这番对话,盛景意她们自是不会知晓的。 过了年,盛景意需要的道具渐渐凑齐了,她早前通过林老板叫人定做了一批白面扇子,趁着过年和三个娘一起窝在家中画扇子。 在《桃花扇》之中,扇子是个重要道具,当初在学术界还曾经考证过《桃花扇》里的扇子是团扇还是折扇。 《桃花扇》的故事发生在明末清初,当初文人士子大多用的是折扇,所以很多人认为是当年用的道具应该是折扇;也有人认为文中写的是“宫扇”,宫扇在从前指的一般是团扇,毕竟折扇随用随开,李香君以头撞柱、血染扇面时不可能特地把扇子打开! 盛景意选的是折扇,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一般来说用折扇舞台效果更好。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虽然也有零星的折叠扇出现,但大部分做工都很粗糙,只有少数贡扇比较精美,是以这个在明朝几乎成为文人骚客标配的耍帅道具目前还没有在士林之中流行起来。 先让折扇在《桃花扇》里好好露把脸,回头就可以卖起来了,别看这只是个小玩意,真流行开指不定能养活不少人。 盛景意没多大的野心,接下来的计划也很明确,先捞点小钱凑齐班底,好把《桃花扇》完完整整地演出来。往后要是她们真碰上什么大动/乱,指不定还能卖卖扇子养家糊口,想想后世一把绢扇也能卖个千八百来着。 对于娱乐业和服务业来说,节假日不仅没法休假,反而还更为繁忙。 千金楼虽一直找由头不开业,却也闲不下来,连带含玉在内的姑娘们开始闭门练基本功。 昆曲界有种说法,那就是“一歌一舞,皆有规矩,一翻一扑,不离程式”,它的特点就是把生活中常有的动作变得程式化,比如上马下马、开门关门这些动作,在昆曲之中都有特定的表达方式,观众一看便知道台上在演什么。 身段表演这一块,是由杨二娘来负责监督的,盛景意想着自己目前也不怎么出门,便把立夏贡献出来协助杨二娘给姑娘们搞特训。 转眼来到元宵这天,一大早徐昭明这位国公府小公子又溜了过来。 徐昭明见到盛景意,心痒难耐地问:“我听说你们元宵节要唱新曲子,唱的是什么?” 这家伙过年期间到处一天到晚“流连花丛”,见他祖父没发作,胆儿越来越肥,出门都不用找借口打掩护了,小日子过得越发潇洒。 盛景意说道:“徐公子你来得巧,我正好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她眼也不眨地给徐昭明编了套说辞,说有位东塘先生曾赠与她们一本书,她们看了觉得很适合搬到台上去,只是知道这书的人少,怕别人看不明白,想找人把书印出来售卖。 徐昭明说道:“你怎地不早说,这事简单,我有个好友开了书坊,要印多少你只管开口。”他拍着胸脯打完包票,又和盛景意讨书看,说想瞅瞅这书讲的是啥,怎么能搬到台上唱。 盛景意也不藏私,取了本抄本给徐昭明看。 徐昭明接过书,只见书封上写着《桃花扇》三个字,字体看起来秀丽端雅。他见猎心喜,也顾不得和盛景意闲聊了,翻开书认真看了起来。 这书乃是作者孔尚任走访多地、前后花了二十年才写出来的,不仅功底深厚、词藻优美,讲的还是发生在金陵的故事,代入感很强,徐昭明一看便入了迷,恍然觉得那李香君是真的存在的,那媚香楼仿佛也无声无息地耸立在秦淮河畔。 待看到守楼与寄扇一出,徐小公子竟跟着潸然泪下,为那“桃花薄命,扇底飘零”黯然神伤。他忍不住抹了把泪,和盛景意分享阅读感受:“这些恶贼仗势欺人,瞧中了人就要强娶,着实可恶至极,李香君与李贞丽虽出身烟花之地,品性却比他们强不知道多少倍!” 盛景意见徐昭明泪流满面,叫立夏取了块干净的素帕给他擦眼泪。她知道徐昭明是看到了李香君血溅诗扇、拒绝另嫁那一出,便跟着徐昭明叹息起来:“世间身不由己之事太多了。” 徐昭明接过素帕擦完泪,派人去把家里开书坊的狐朋狗友叫来,又接着往下看,期间小厮提醒他该用午饭了,他也无动于衷,硬生生饿着肚子把整本《桃花扇》看完了。 徐小公子那狐朋狗友听说约在花楼,本以为是徐昭明发现了什么小美人,立刻抛下手里的事往千金楼跑。不想他屁颠屁颠地应约而来,看到的却是徐昭明毫无形象地坐在那儿大口大口吃汤圆! 也不知是太饿还是太好吃,这家伙一嘴一个还嫌不够,直接把两个一起往嘴里塞,塞得腮帮子鼓鼓的,活像饿死鬼投胎,毫无国公府小公子的气派。 ※※※※※※※※※※※※※※※※※※※※ 狐朋狗友:我是来看美人的,不是来看你当吃播的! 徐昭昭:无辜.jpg * 第一更! 还有个好消息!隔壁扶小苏!拿到奖了! 入v三章给大家发小红包哦~~ * 注: 折扇相关,参考文章《桃花扇扇形之争》 第 21 章 时下的汤圆叫“圆子鼓鼓”, 形如其名,圆圆的鼓鼓的,馅料有咸有甜, 今儿是元宵佳节, 千金楼备了不少口味的圆子, 其中就包括徐昭明正狼吞虎咽的芝麻汤圆。 徐昭明见好友来了,把嘴里塞的两个汤圆嚼巴嚼巴吞了下去, 抬手招呼好友坐下。 这人名叫寇承平, 乃是华州寇家子弟,本也算出身簪缨世家,不过但凡传承久些的人家, 哪家不会出几个纨绔子, 寇承平就是家中没甚出息的子弟。 寇承平对仕途没什么野心,倒是颇爱收集野史传奇,自己掏钱开了个书坊,因着他不差钱, 装帧和印刷都是往好里弄,几年下来倒是经营得有声有色。 今年寇承平不过十五岁,已经赚得荷包满满,当然,这钱不是卖野史传奇得来的, 而是他垄断了金陵国子学的课本和参考资料印刷业务。 寇承平这书坊开得也巧, 当时官府发现市面上一堆“程文短晷”的科举备考资料, 进行了一场针对出版业的打击行动。 这种情况下,他那家有寇家当背景的书坊就乘风起飞, 一举占领了金陵教辅资料市场。 有这样的运道, 寇承平怎么能不赚得盆满钵满! 寇承平为此得意洋洋, 觉得自己天生是做生意的料。 许多人见他有钱,麻溜地凑上前和他交好,诱得他染上了不少恶习,平日里不是在秦淮河畔寻花问柳就是在赌坊里挥金如土,小小年纪竟是吃喝嫖赌样样具通。 年前就是寇承平把徐昭明引去如意楼听曲儿的。 “有那么好吃吗?”寇承平也不见外,拉开张椅子坐到徐昭明对面,瞅了眼徐昭明碗里剩下的几颗圆子,怎么看都觉得平平无奇。 “挺好吃的,”徐昭明和寇承平相熟,相处起来从不摆架子,他跟寇承平说了实话,“主要是我饿。”他把自己饿着肚子看完的《桃花扇》递给寇承平,让寇承平也看看。 寇承平见左右只有两个姿色平平的丫鬟在伺候,显然没什么美人可见,便也收起旁的心思。 他一双桃花眼微微挑起,说道:“那我倒是要看看什么书能让你看得这么入迷。” 徐昭明又往嘴里塞了个芝麻汤圆,闻言嗯嗯啊啊地应了一声,意思是“你肯定也会看入迷”。 寇承平心里不以为意,觉得徐昭明看这些杂书比他少,没他见识广,可能拿普通书当宝。 不过他和徐昭明打小就认识,既然徐昭明特地派人把他叫来,他便也专注地看了起来。 只看了两回,寇承平便被故事吸引住了。 比起徐昭明,这个背景对他来说更有代入感,毕竟徐昭明只是来听曲的,他却是真的在流连花丛,外宅都置了两个,用来养着自己喜爱的美人。 他固然许不了她们名分,可帮她们赎身、给她们一个落脚处却是轻而易举的事,彼此各取所需,一直以来也没闹什么幺蛾子,所以他觉得自己与故事里那位侯生很相像,都是个多情的痴心人! 徐昭明吃饱了,觉得有点寂寞,就在旁边给寇承平大说特说自己的读后感,很不要脸地疯狂剧透。 寇承平本来正看得津津有味,被徐昭明这么一骚/扰,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无奈地放下手里的书,对徐昭明说道:“你能别把后面的故事提前说出来吗?” 本来他正看得心潮澎湃,觉得这出才子佳人写得真妙,结果徐昭明直接告诉他结局特别惨! 结局特别惨的话,这些花前月下、欢喜结缘岂不是都变味了! 徐昭明说道:“我又没得看了,光你自己看,我多无聊啊。”他取出一份拟好的契书,叫旁边的小厮把笔墨和印泥取来,照着和盛景意商量的结果对寇承平说,“你看个开头得了,这个开头写得够好了吧?这书你给我印出来,先赶印个千把本搁你们书坊卖,卖得好再加印。来,把这契书签了。” 寇承平虽和徐昭明关系好,却也不会傻乎乎地叫签就签,他说道:“不行,我得先看看这契书,免得你把我卖了。” “我俩什么关系?我要是会卖你,你早被你爹打死了!”徐昭明不服气地嘟囔完,还是把契书给寇承平过目。 寇承平仔细看起了契书,发现这契书果然更偏向这本《桃花扇》的所有者。 一般来说,有良心的书坊会给作者一点润笔费,但更多书坊是拿到稿子就印,盗版更是猖獗得很,这份契书却要给《桃花扇》的所有者分三成利润,宰他们书坊得还挺狠。 除此之外,契书上还规定说书房要帮忙寄卖《桃花扇》的周边产品,却只意思意思地给书坊分一成利润! 寇承平看向徐昭明的目光十分复杂,语气幽幽地追问:“你这家伙,是不是给这千金楼投钱了?”要不徐昭明为什么这么坑他这个好友?难道真的是重色轻友? 徐昭明矢口否认:“没有的事,你不想看这《桃花扇》演出来吗?没有钱,哪里能演得出其中精髓?” 他虽然爱乐成痴,却也不是不通俗务的人,要演好这本《桃花扇》,舞台布景要钱,戏服首饰要钱,培养专业人才也要钱,要不是盛景意说想试试自力更生,他都要想办法弄点钱砸进去了。 徐昭明哼了一声:“你要是不乐意,我就找别人去。”他觉得盛景意脑瓜子好使,《桃花扇》印出来以后肯定稳赚不赔。 徐昭明都这么说了,寇承平还能怎么办。他说道:“行了,我叫人把雕版工都挪来给你印这书成了吧?”他说完便拿起笔在契书上稍微改动了一下,叫人重新誊抄一份给他签。 徐昭明探头一看,发现寇承平竟把“三成”改成“五成”,登时眉开眼笑地夸道:“这还差不多。” 等立在一旁的小厮把契书誊抄过来,寇承平便爽快地在上头签上自己的名字,沾上印泥摁下自己的手印。 他把那本《桃花扇》收了起来,对徐昭明说:“那我先走了。”他可不想再在这里接着往下看,怕徐昭明再给他剧透更多细节! 徐昭明见契书已经签好,也不留他,喜滋滋地叫小丫头去把盛景意喊下来。 盛景意得知契书被改得比原来更偏向她们,立刻知道自己是沾了徐昭明的光。她说道:“多谢徐公子帮忙。” “这是哪里的话!”徐昭明爽快说道,“好书就该让更多人知道,你们能把它演得更尽善尽美,享受的也是我。” 盛景意知道徐昭明鉴赏能力一流,便邀他听听含玉今晚要在元宵灯会上唱的曲子。 徐昭明一听可以提前欣赏,自然心痒难耐,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此时已经临近傍晚,含玉早已穿上戏装、做好上台准备。 听到要给徐昭明提前唱一遍,含玉便也不忸怩,在徐昭明期待的目光中施施然地上台。 含玉本以琴艺闻名,相貌在秦淮河畔排不上号,可这次的装扮却分外亮眼,在逐渐昏暗下去的暮色中仿佛一道浓墨重彩的风景。 徐昭明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险些没认出台上的人来! 含玉一开腔,更是把他的魂都给勾去了。 他以前觉得含玉的嗓子差了一筹,这回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痴痴地看着台上之人,觉得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那位令他哭了几回的李香君,那一句句一声声的婉转低唱,仿佛唱进了他心里去。 很快地,徐昭明后悔了。 因为含玉这一曲转眼就唱完了。 其实说是曲子也不恰当,这更像是一个预告,把《桃花扇》的精华段落挑出来唱了一段,至于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人又有一段怎么样的恩怨情仇,抱歉,这次时间太紧张,展现不出来,敬请期待后续表演! 徐昭明心里痒痒的,恨不得马上看到《桃花扇》的全本戏,可他看着含玉那精致的戏服、漂亮的妆容,很清楚要演全本戏得投入多少钱财和精力。 他关切地问道:“你们排了多少啊?还有别的吗?” 盛景意笑眯眯地回道:“没了,就这么多,我们准备排一段折子戏在花朝节演出。如果书能在花朝节前印好卖出去就更好了,大家了解了完整的故事,看起折子戏来才更容易入戏。” 徐昭明不懂就问:“折子戏是什么意思?” 盛景意给他解释了一番,像《桃花扇》这么长的故事,要演出全本戏少不得演个十天半个月,便是台上的人能演,台下的人也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看,所以一般会挑拣其中的精彩部分选编到台上呈现出来。 比起费时费力的全本戏,折子戏冲突明显、人物鲜明,更受广大群众喜爱,昆曲和京剧发展到后来大多都是以折子戏为主。 徐昭明懂了,就是把最精彩的部分挑出来演。 在经费不足的情况下,这么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徐昭明说道:“真希望花朝节快点来!”他又给盛景意打包票,“你放心,我会督促承平兄赶紧把书印出的。” 盛景意眉开眼笑,又给徐昭明赠了一把折扇,正是《桃花扇》的重要道具。 刚才含玉唱“预告曲”时已经展现过它的用法,徐昭明拿到后喜欢得不得了,不顾外头是什么天气就啪地打开来扇了几下,觉得很是新奇,兴高采烈地拿着它回家去了。 此时夜幕降临,千金楼沉寂已久的花船终于再次驶离河岸,沿着河心缓缓驶向元宵灯会所在的方向。 盛景意和一群小姑娘登上花船,好奇地透过窗户看着周围的夜景,只见河面上满是游船画舫,两岸也人头攒动,人群都朝着前头的临水高台下走去。 那高台便是今夜的表演处,台上灯火通明,四周饰有色彩斑斓的绢花布幔,人站在上头宛如立在繁花争艳的仙境之中,平时瞧着只有三分美的人也会变成十分美。 更妙的是,在上面说话唱曲都能传得很远,哪怕站得不怎么靠近,也能听见上头在唱什么。 盛景意看着那花团锦簇的高台,恍惚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被灯光聚焦的舞台下,成了那个紧张等着上台的小女孩。 《桃花扇》会在这个时代大绽异彩吗? 盛景意正思忖着,前头已经轮到她们的花船靠岸。含玉领着抱着乐器的姑娘们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缓步下船,甫一亮相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以前含玉的妆容多以素净淡雅为主,这会儿穿上全新的戏服、配上全新的妆容,许多人和徐昭明一样没认出来,直至唱名的人唱出她的名字,群众才沸腾起来—— “居然是含玉姑娘?” “含玉姑娘这装扮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含玉姑娘这样打扮太美了,我今晚要支持含玉姑娘!” ※※※※※※※※※※※※※※※※※※※※ 小意儿:卖书!卖扇子!卖门票!一书多卖!艺术无价! 徐昭昭:没错没错(小鸡啄米式点头 * 第二更! 昨晚没睡好,所以今天没什么精神,可能写不出第三更啦,把第三更挪到明天,明天继续二更哦,以后每天能二更都努力二更! 这章也发小红包,留言才有发红包按钮的,想要红包的小可爱记得留言=3= 第 22 章 含玉在一片叫喊声中到了临时拨出来的后台, 安静坐下等待上台。周围的姑娘们的目光都悄悄聚集在含玉身上,觉得含玉自从去了千金楼,感觉越发不同了。 仔细想想, 去年那对双生姐妹花底子虽好, 能一举拿下花神之位不也离不开千金楼的调/教?别看千金楼那三位现在都不显山不露水, 当年有她们三个在,哪有别人露脸的机会?有她们三个一起教人,想来连母猪都能教上树! 一时间, 有人心里羡慕,有人心里懊悔,只是面上谁都没说出来, 反倒热络地和含玉攀谈。 盛景意的想法是,只有受众足够多,《桃花扇》才能真正流行开, 所以她认为这些东西不必藏着掖着,就像前面分享魏良辅先生的曲谱一样,她们可以大方地把《桃花扇》也分享给别人。 只要这些姑娘们敢于和她们同台竞技, 即便是选同样的曲目、同样的片段上台演出, 她们也是不在意的! 反正等她们拿到正式面世的桃花扇, 估计已经离花朝节不远了,影响不了她们为花朝节排的折子戏。 含玉和盛景意早就就这事聊过几次, 应答起来心里也有底, 基本上能说的她都大大方方地与其他姑娘分享。 众姑娘对含玉和千金楼的作派都是服气的, 换成她们必然不愿意把自己吃饭的东西分享给别人, 哪会像含玉她们这么大方? 唯独有两个人心里不忿, 那就是如意楼那对双生姐妹花。这样的戏服、这样的首饰, 由她们来穿戴不是更适合吗?她们穿上肯定比含玉好看!而且含玉这次要唱全新的曲子, 没听说千金楼跟谁讨了新曲,必然是盛娘她们自己拿出来的。 为什么她们在千金楼的时候,盛娘几人不拿出来给她们用呢? 即便现在含玉大方地分享给所有人,那也已经晚了一步,往后别人一想到这妆容、这打扮,首先想到的肯定是含玉,哪有她们什么事! 含玉也注意到双生姐妹花那含嗔带妒的目光,不过她没在意,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会羡慕、会妒忌,再正常不过了。 这次含玉仍是排得比较靠后,其他人陆续上去了,她还是耐心等在后台。 一直到明月高悬,前头才再次唱了她的名。 见负责配乐的姑娘们有点紧张,含玉温声安抚了她们几句,带着她们走上高台。 人走到台上,那亮如白昼的灯光便集中到含玉身上。 初次上台的小姑娘们抬眼看去,只见江上满满当当都是游船画舫,数量之多让她们几乎找不到自家的花船。桥上、岸上更是挤满了人,对面的酒楼茶馆同样灯火通明,似有达官贵人、富贾豪强坐在雅间里头往外看。 这样的场景,与她们想象中的官伎生活大不相同,与她们曾经那毫无波澜的官家小姐生活也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她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么多人为了看她们而来! 如果说她们开始认真接受盛景意安排的课程是为了好好地活下去,那么这一刻她们心里的想法忽然有了极大的改变。 就和盛景意她们说的一样,她们生在后宅之中,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都是别人告诉她们的,她们没有多少机会见识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多少机会选择自己的未来。 现在她们虽然被迫从一个囹圄进入另一个囹圄,却是拥有了新的机会,也许她们再也无法拥有能相伴一生的如意郎君,也无法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孩子,但她们终于可以尽情地看一看人生百态,而不是一辈子困在后宅之中、往来就那么几户相熟的人家。 小姑娘的目光都聚集在含玉身上。 此时含玉亭亭立在戏台中央,明亮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凑近看的话兴许还能看出她脸上的脂粉痕迹,台下的人隔远了看,恍惚觉得台上之人美得不似人间能有的。 不知是谁起的头,底下的人开始大声喊起含玉的名字,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徐昭明回家露了把脸,又被寇承平约出来看灯会(看美人)。见含玉终于上台,徐昭明精神一振,对寇承平说道:“看,我没说错吧,含玉姑娘一定是今晚最美的!” 寇承平回去找管事安排完《桃花扇》的印刷事宜,又全神贯注地把整本书看完了。他常年读这些话本传奇,看书比旁人快,也比旁人更能评断优劣,他很确定这本书肯定能大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给含玉砸钱。 这会儿看见含玉这装扮、这身段,寇承平更坚定了自己想法:书坊现在着手印书,到花朝节前肯定能印出第一批,不如趁这个机会打个广告把第一批书卖出去。等花朝节后他们继续马不停蹄地印更多出来,趁着花朝节的热度把书卖遍金陵,甚至卖到大江南北! 寇承平好色归好色,生意头脑还是很不错的。 台上的含玉还没开腔,寇承平便大手一挥,叫人看赏。 这种大型灯会官府有专人组织,收到的赏钱会一一被记录下来,到时抽掉税之后分给对应花楼,虽然税钱比较高,不过也抵不住纨绔子弟们愿意在这种地方砸钱。 还有一点,当打赏数额达到某条线时,负责唱名的人会高高喊出“谁谁谁赏某某姑娘多少钱”,倘若愿意加点小费,还能定制喊话内容,很能满足纨绔子弟们的炫耀心理和攀比心理! 寇承平开了个头,其他看呆了的纨绔子弟也不甘落后,开始疯狂给含玉砸钱,表示自己觉得含玉全场最美。 一波热热闹闹的砸钱活动停歇之后,台上传来悠扬的乐声,仔细分辨会发现那是多种乐器在合奏。偏偏这么多乐器齐奏,听来却丝毫不乱,反而清丽悠长,像是天上仙宫飘来的美妙乐章。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 台上之人随着乐曲动了起来,还未开腔,身段已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引得台下的观众一颗心都跟着揪起,想知道台上的佳人遭遇了什么。 含玉完成了一段身段表演,原本藏在袖中的折扇露了出来,在所有人面前徐徐展开。在灯光的映照之下,那折扇竟通体泛着光,仿佛也是仙家之物,被凡人窥见纯属偶然。 随着含玉唱了起来,那折扇便配合着张张合合,把那曼妙的身姿、昳丽的妆容衬得越发动人。 美人半掩面永远是最勾人的,很多人看完整段表演,还没消化完含玉唱的是什么,心里已经冒出一个想法:这扇子哪里能买?他们也要拥有这样的扇子,立刻,马上!他们自己用一把,再买几把送给家中舞姬,回头也教她们这样使扇子! 比起游船画舫上那些个纨绔子弟,挤在桥上、岸上那些文人墨客更关注的是那凄婉优美的唱词,他们如痴如醉地跟着默唱,越发觉得含玉内外兼美,乃是世间少有的奇女子。他们钱不多,但是人多,等台上唱完,他们已经开始在心里起草诗文,准备狠吹含玉和这曲《桃花扇》一通。 这时一个小姑娘取代含玉走到台前,大大方方地向众人宣布一个消息:她们千金楼将会在花朝节演出《桃花扇》中的守楼与寄扇一段。而《桃花扇》的通行本未来将会在太平书坊发售,到时还会有含玉姑娘亲手绘制的十把桃花扇同步上架。 当然,这款桃花扇数量比较少,到时肯定是价高者得,如果只想日常使用,不必特地竞购限量款桃花扇,选择普通款诗扇、画扇也一样,都是质量上等的好扇。到花朝节那日大家把扇子亮出来,马上知道彼此是同好了! 众人本就还沉浸在含玉那曲《桃花扇》的余韵之中,听说花朝节能听到更完整的《桃花扇》,而且还有即将开售的通行本,自然期待得很。 至于扇子买不买,那当然是要买的。虽然现在还不适合用扇子,不过到花朝节那天不是能带出门了吗?到时候要是不拿把扇子,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支持含玉姑娘的?! 买,必须买! 这一番操作,把砸了不少钱想把含玉捧到第一的寇承平都给震住了。 他以为他做起生意来已经很不要脸,怎么感觉这千金楼更不要脸?他们太平书坊接下来是不是要天天给她们千金楼卖扇子了?他出店铺、出人工,只能分到一成利润? 寇承平幽幽地对徐昭明说:“兄弟,你坑我。”要是知道千金楼那边这么狗,他才不会同意那个帮卖周边条款,这不是让他辛辛苦苦给别人赚钱吗? 徐昭明说道:“说不准这些人买了扇子会顺便买点书呢?我觉得你还赚了!”他哼哼两声,有理有据地为自己辩驳,“你要不乐意,我自己弄个店铺专门帮盛姑娘她们卖这些,肯定也能赚得盆满钵满,还不用分给你!” 寇承平也只是感慨一句,倒没有真怪徐昭明坑他。他听徐昭明又提起“盛姑娘”,不由摸着下巴说道:“听你提了这么多次那位盛姑娘,我有点好奇了。那位盛姑娘长得好看吗?” 徐昭明警惕地看着他,说道:“人盛姑娘是好姑娘,你别想祸害人家。”兄弟归兄弟,徐昭明对寇承平一些做法实在无法苟同,更不想让寇承平这个整日流连花丛的家伙接触盛景意,要不然昨天他也不会让盛景意避开、亲自和寇承平谈合作了。 寇承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徐昭明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寇承平说道:“没什么眼神,你小心些,别让你祖父知道了,要不然你可能只是被打断腿,那位盛姑娘说不定就要命丧黄泉了。” 徐昭明没好气地横他一眼,言之凿凿地说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我只是不想人家一个好姑娘被你祸害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祖父什么脾气,哪怕以前不晓得,上回他被祖父派人逮回去后也知晓了。 寇承平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他同情地说:“等你以后谋个差使,自己去外地当官什么的,就可以和我一样潇洒自由了。” 徐昭明听得直摇头,他一点都不想当劳什子官,四书五经他不爱读,文章诗词他写得也很一般,一想到那些弯弯绕绕的官场往来、人情世故他就脑仁疼,还不如多听几首新曲子。 寇承平知道徐昭明的性情,也不再多说。 第二日一早,寇承平所开的太平书坊就收到第一批在他们店里寄卖的折扇。 管事的叫人清点了一遍,确定数目和质量都没问题,便叫人摆到架上开始对外售卖。 ※※※※※※※※※※※※※※※※※※※※ 小意儿: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小意儿:趁热卖货.jpg * 第一更! 勤快! 前两章的小红包已发哦~ 第 23 章 折扇这东西, 工艺不复杂,生产过程很简单,盛景意最初看了几种样品, 挑了成本适合、搭配起来好看的扇骨和扇面, 再在扇骨上刻些小花样, 瞧着便有别于市面上粗制滥造的普通扇子。 反正人工便宜,盛景意很乐意把它做得雅致点,这样别家要仿造也得多费些心思。 那扇面, 也是林老板到寺里寻些寄住的读书人照着图样仿的,分诗扇和画扇。 自古以来,寄住在寺庙里的大多是穷书生。 比如当初北朝廷的名相范仲淹便曾在寺中借宿数年、刻苦读书。 再比如唐时有位叫王播的读书人年少时曾寄住在佛寺, 结果惨遭僧人嫌弃欺辱,愤然题诗而去,后来王播发迹后故地重游, 那佛寺的僧人竟用碧纱笼把他的诗给围了起来,以表对他重视! 这些读书人手里没多少钱,心气又高, 寻常活计是没法干的, 平时也就帮人抄抄书写写家书换几个钱。 接到林老板这边的大订单, 这些读书人们都颇为高兴,挑灯夜战把扇面都仿了出来, 不少人对自己的仿作十分满意, 对这种精巧漂亮的折扇也非常喜爱, 大多和林老板商量着少拿几个钱换把扇子。 林老板也大方, 直接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把, 喜得他们直夸林老板“巾帼不让须眉”。 这批货赶在元宵节前便备好了, 林老板本来还琢磨着也没几个读书人来自己的脂粉店里逛, 不知该怎么把这些又是诗又是画的扇子给卖出去。 没想到昨天夜里,玲珑便找过来告知她把货都送到太平书坊去! 太平书坊和她那脂粉铺子可不一样,太平书坊开在东市,乃是金陵城最繁华的所在,往来的也多是金陵城中的达官贵人,寻常百姓到了东市那些铺子外头都忐忑不已、不敢进去。 林老板昨日要看铺子,没有去看元宵灯会,自也不晓得昨晚秦淮河畔的那场热闹。 她一早把扇子送到太平书坊,也不急着走,转到对面的茶馆楼上叫了壶茶,坐在窗边看着太平书坊那边的动静。 这扇子,真能卖出那样的价钱吗?不会卖不出去吧?按照盛景意的意思,今天还要着手生产第二批,要是卖不出去岂不是要亏本? 当然,这本钱对现在的她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只是她也投了一半钱进去,要是真卖不动,那么多扇子搁到哪去? 林老板一颗心七上八下,既好奇盛景意她们是怎么搭上太平书坊的,又好奇那折扇到底能不能卖出去。 事实证明,现场打广告的效果还是很好的,林老板茶没喝几口,已见到几个鲜衣怒马的公子哥儿潇洒跨马而来。 这些人显见是官宦子弟,一个两个都是一身锦衣华服,看起来都不是读书的料子,偏却径直停在太平书坊门口。 这群公子哥儿相互见了,都笑嘻嘻地打招呼,一并进了那太平书坊,显见彼此间都是认识的。 不一会,这些公子哥儿又从太平书坊里出来了,他们手里拿着把折扇,走出大门后啪地打开,也不顾外头还是天寒地冻的天气,愣是拿着那扇子慢悠悠地扇了起来。 更夸张的是,他们背后大多跟着三两小厮,此时那些小厮都抱着好几把折扇! 隔着青石板铺成的长街,林老板依稀能听见他们的交谈—— “据说这可是定情之物,送美人正适合,今儿我就去如意楼走一遭!” “如意楼有什么意思,可惜那千金楼要闭门排戏,要不然我们可以去见见含玉姑娘。” “不知那《桃花扇》什么时候出,我也想买一本,天知道我多久没买书了。” “就你认得的那几个字,你看得懂吗?” “我叫人念给我听不就得了,何必费眼?” 那群公子哥儿边闲聊边上马离开,林老板也听明白了,千金楼昨天肯定在元宵灯会上一鸣惊人,给这折扇做了次活广告。 对盛景意的生意头脑,林老板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佩服。 可惜盛景意不是男孩儿,要不然她一准把盛景意收为义子,这样既可以帮盛景意摆脱贱籍,又可以靠盛景意让林家脂粉铺更上一层楼。 不过,现在也不差,光是卖那口红就已经足以让她把旁边的院子盘下来扩大店面了! 虽然已经有别的脂粉铺子开始仿制她们的口红,她们的生意却没受到太大的影响。 要知道金陵城那么大,人口可是以百万计的,只要能留住现在的客户就够她们赚的了,用不着那么贪心。 最近天气快要转暖,她们马上要上春季新款了,相信一定又能狠赚一笔! 想到马上要掉进自己口袋的银钱,林老板心中一阵火热,正要起身回去看看新店面的装潢情况,余光却扫见对面来了一群书生。 林老板已经离开椅子的屁股又坐了回去,只见那群书生热热闹闹地进去,很快又满面笑容地出来,手里都拿着把折扇,边走还边讨论着上头的诗文和画作。 样板是盛景意给的,林老板记得有十二款诗扇、十二款画扇,每一款的诗文和画作都是不一样的,仔细一品却又各有关联。 由于大伙都没看过完整的《桃花扇》,只能靠上面诗文与画作猜测具体剧情。 第一拨书生走后,又有第二拨书生来了,每个人都乘兴而来、持扇而归。 比起那些钱多到烧手的公子哥儿,这些书生手里就没那么多闲钱了,没法把全套都买了,大多只能买上一把凑凑趣,想要赏玩整套折扇,他们便要凑在一起交流。 于是那些书生本来只是三三两两结伴而来,走时却呼啦啦凑成一群,讨论得热火朝天。 林老板坐在茶馆二楼把一杯茶喝光,对面的太平书坊又有了新动静,书坊里的伙计满面疲色地拿着张告示出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大字:今日折扇已售完。 只一盏茶的功夫,这些天赶做出来的折扇就卖完了! 大冬天的,他们眼也不眨地花大价钱买扇子?! 林老板忙付了茶钱,急匆匆赶回西市,敦促自己雇佣的手艺人赶紧多做些白面扇子,她还得去找人画扇面呢! 林老板一通忙活,感觉累得很,又兴奋得很。她叫义子林孟跑千金楼一趟,和盛景意汇报一下太平书坊那边的情况。 林孟乖巧地点头,转头就往外跑,没多久已跑到秦淮河畔。 到了这一带,仿佛连空气都带着几丝脂粉香,他被林老板收容后便住在脂粉铺子里头,早已习惯了这种香味,一路目不斜视地来到千金楼前。 在千金楼门口,林孟碰见正要外出办事的穆大郎。 他在店里见过穆大郎几回,撞见了便乖乖喊人:“穆哥!” 穆大郎朝他点点头,心中却不由想到上回从林家脂粉铺搬回来的那些银子。 这是盛姑娘又赚钱了吗? 他昨夜也跟着花船出去了,听到了那位叫幼晴的姑娘在台上说将来可以在太平书坊买到《桃花扇》,对盛景意的赚钱手段便十分佩服:她竟能借着徐小公子搭上太平书坊这条线! 林孟是来传口信的,没跟穆大郎聊太久,径直入内找玲珑姑姑,由玲珑姑姑引上楼去见盛景意。 “卖完了?”这速度连盛景意都有些意外。 她一琢磨,很快想明白了:应该是徐昭明他们在纨绔圈子里摆显了一番,那些公子哥儿便闻讯而去;那些读书人见了,也跟着去太平书坊走一遭。 这就是圈子的重要性,只要成功打进某个圈子,随随便便就能带动销量。 下回徐小公子过来了,她得邀请徐小公子来看她们排戏,很多事情参与度越高越容易上心! 这里头就涉及到沉没成本的问题,你越是对一件事情付出了无数心血与金钱,越不容易放弃它,毕竟你已经付出这么多了,再抽身岂不是白瞎了前面的投入? 盛景意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交代了林孟几句,又去和盛娘她们说起这一喜讯。 以前戏班子都是达官贵人才养得起的,要是没有钱在手,她们千金楼哪有底气停业排戏? 哪怕只有含玉一个可以上台的姑娘,她们也得咬咬牙开业! 所以钱这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啦。 盛娘早前已经看过相关契书,折扇的利润她们仍旧和林老板对半分,只是得先除去太平书坊的抽成。 这等同于她们还是不需要烦恼生产和销售问题,只需要提供图样和打打广告便能拿到四成半的纯利润! 盛景意心还挺黑,把折扇的价钱定得比寻常扇子高很多,盛娘原本都想着这约莫是个赔本买卖了,没想到头一天就卖光了备了好几天的货! 盛娘从来不知道钱还能这么赚。 她心里既欢喜又担忧,欢喜的自然是她们手里有了余钱,做什么都方便;担忧的却是女儿太出色,又长得貌美如花,若是像那李香君一样被人看上强娶怎么办? 盛娘抬手抚着盛景意的发顶,说道:“钱是赚不完的,记得要见好就收。” 盛景意说道:“我晓得的,我已经让林姐姐去和太平书坊那边商量好,往后每天就卖个十套,绝不多卖。” 别看十套很少,一套一共二十四把,加起来可是两百四十把,让人家读书人每天把一幅画仿个十遍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人家得画到吐! 可要是改成雕版印刷的,感觉又没有那个味,所以还是控制一下数量比较好,免得还没到花朝节整个市场就饱和了。 要是产能还能再提高一把,也不用急着往外卖,大可存着等花朝节后卖。 到那时书出来了,天气也暖和了,扇子能卖得更好! 更何况卖少点也有卖少点的好处,很多人买不起整套,免不了就要和别人交换着赏玩,顺便讨论一下诗画之中暗藏的剧情线。 讨论度一上来,期待《桃花扇》的书和演出的人会越来越多,指不定连原本不感兴趣的人都生出看看它的想法——毕竟大家都在讨论,你一无所知岂不是很不合群? 盛娘听盛景意偎在自己怀里细细地和自己讲着里头的门道,心情更加复杂了。 她对盛景意说道:“你三娘明日要去天禧寺还愿,你陪她去吧。” 自从这孩子痴病好了,小脑瓜子就没停过,连卖个扇子都弄这么多弯弯绕绕,她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还是得让这孩子去佛祖面前走一遭,让佛祖保佑保佑她,免得哪天那些被她坑过钱的人反应过来要找她麻烦! ※※※※※※※※※※※※※※※※※※※※ 小意儿:佛祖在上! 小意儿:听说你们和尚不用交税,钱是不是很多……(搓手手 和尚:滚!!! * 第二更! 勤快如斯! 大家!多夸夸甜甜春!甜甜春才能坚持二更呀! 第 24 章 天禧寺位于金陵城南边, 历史悠久,数易其名,至今香火不断。 年节时期每日都有不少香客来上香, 过了元宵人才少些,柳三娘便选在节后去天禧寺还愿。 因着天禧寺不算远,柳三娘便携着盛景意步行前去,只带了立夏和另一个青衣小婢同行。 天色晴好,四人边走边聊, 倒也不乏味,到了天禧寺, 柳三娘去了常去的偏殿,诚心诚意地跪在佛前点香。 盛景意虽不信神佛,不过经历了两魂相融之事, 对鬼神便多了几分敬畏, 乖乖按着柳三娘的意思跪坐在旁边的蒲团上。 柳三娘明显是个虔诚的信徒, 家伙很齐全,她一跪下,随行的青衣小婢便取出莲瓣鹊尾炉呈给她。 盛景意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个时代的礼佛用具, 不由仔细打量起来。 这莲瓣鹊尾炉顾名思义, 炉身做成莲瓣形, 像朵半开的莲花。 莲花这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起逐渐沾了佛性, 许多与佛教有关的东西都与莲结下了不解之缘。 炉身左右还悬着两个同样做成莲形的香宝子, 是用来放香饼和香丸的地方。 柳三娘打开香宝子的盖子,取出一块香饼放入炉中燃上, 手持炉柄合上眼念念有词地念起经文来。 袅袅香烟自那莲瓣鹊尾炉中飘出, 使得殿内的气氛越发沉静庄严, 盛景意不好再胡思乱想,索性跟着闭上眼睛放空脑袋。 不知是不是柳三娘自制的合香有安神效果,她不由自主地在满屋檀香之中打起盹来。 等香饼烧完,柳三娘转头看向旁边正打瞌睡的盛景意,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这小孩果然没有佛性。 这样也好,寻常女孩儿不必太有佛性,七情六欲俱全才正常。 柳三娘轻声把盛景意唤醒。 盛景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瞧见柳三娘已经上完香,马上打起精神说道:“三娘,还完愿了?” 她以前行程排得很紧,练就了到哪都能睡着的基本功,别说跪坐着睡了,站着她也能睡得很香。 “还完了。”柳三娘起身带她走出偏殿。盛景意难得来天禧寺一趟,柳三娘便领着她在寺中走走,算是认认地方,往后再来也知道往哪走。 盛景意对佛寺兴趣不是很大,不过既然已经来了,她也不急着走,只不紧不慢地跟在柳三娘身边认路。 两人在寺中绕了一圈,把佛殿认了一遍,很快行至一片禅房外。 柳三娘给盛景意介绍道:“这是佛寺给外客准备的,大多是那些寒窗苦读的读书人,你自己来的话少往这边走。” 盛景意点点头。 这就是林老板招聘画扇人才的地方! 时下佛道两家都昌盛得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只要出家便算是“斩断尘缘”,不必再管赋税徭役之事,有时候水灾旱灾或者战事一来,便有不少人出家避祸。 只要这些人的出家人身份在官府备了案,还能让佛寺增加一定份额的田地。 同样的,这些田地自然是不用交税的,所以一些香火鼎盛的大佛寺都有钱得很。 事实上佛寺不仅很有钱,还很有群众基础。 定时来礼佛上香的达官贵人信众自不必说,这部分人每年都心甘情愿地为佛寺贡献不少香油钱。 除此之外就是佛寺之中开设的这些“廉租房”,佛寺占地广阔,多建些禅房对外租给读书人,既能小小地创收一把,又能在士林之中撒下一颗颗种子,将来这些读书人出人头地,自然会反哺佛寺! 盛景意两人再往前走,便是佛寺的悲田院和施药院。 悲田院其实是安养院,用以收留一下无家可归的鳏寡孤独,施药院则是有寺中精擅医术的僧人留守,替一些看不起病的穷人看病,甚至还给他们赠药。 这也让佛寺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变得更为特别。 柳三娘正在给盛景意介绍着悲田院和施药院的情况,她们身后就响起把有些熟悉的声音:“这不是柳娘子吗?” 盛景意转头看去,一下子便瞧见了上回去千金楼给她们看病的老方。 老方背着药篓,须发乱翘,造型有些狂野,显见是刚从山上下来。 他眯起眼看了看旁边的盛景意,笑呵呵地道:“这是盛小娘子吧?你带这娃子来礼佛?” 柳三娘应道:“对。”她和老方寒暄起来,“方先生采药去了?” 老方说道:“那是自然,顺便带几个小和尚认草药。” 他说着往身后努了努嘴,只见他身后缀着四五个脑袋光溜溜的小孩,大多才十岁出头,最年长的瞧着约莫和盛景意差不多大,长得倒是唇红齿白。 那小僧人双手合十,彬彬有礼地朝盛景意几人见礼:“几位施主安好。” 盛景意笑吟吟地回道:“小师父好。” 隔着面纱,她只露出一双笑眉弯弯的眼睛,不过那星眸亮亮的,叫人越发好奇她到底长什么样。 小僧人只与她对视了一眼,赶忙收回视线,心中念了句“非礼勿视”,便不再多言。 老方天没亮就带几个小孩上山,早有些不耐烦了,摆摆手让小僧人们回去补他们的早课。 赶完了人,老方朝盛景意两人邀请道:“你们来挺久了吧,不如进来喝碗茶再走,免得路上渴了没地方歇脚。” 柳三娘显然与老方挺熟悉,也没拒绝,领着盛景意跟老方入内。 老方虽不是僧人,却自称“俗家弟子”,常年借住在这施药院中。 平日里他早把这院子当自己的,这会儿带了客人进来也不觉有什么,还打发给他当药童的小和尚去煮杯茶来。 今日不是赠药的日子,前两日老方又告知周围几个老病号他今天要上山采药,因此施药院中还挺安静,除了几个和尚之外找不到旁人的身影。 盛景意好奇地看着屋中的陈设。 刚才一走进这院子,她就闻到阵阵药香,坐定一看才发现不仅院子里晒着一筛一筛的药草,屋里也摆满了长长一排药柜,想来屋里屋外全是药。 小和尚煮好茶送上来,给柳三娘几人一人送了一碗,连立夏她们也有份。 盛景意端起茶尝了一口,只觉这茶有些发苦,时人喝茶爱放些姜粉、米粉、山药粉之类的,要是斗起茶来还得讲究谁的拉花好看,讲究得很。 至于施药院这茶,估计更偏向于后世的凉茶,应该添了些药材进去。 盛景意正琢磨着,老方就给她们几人介绍起来:“别看这茶喝起来苦,这可是健胃养脾的药茶,等闲人来了我还不给他们煮来着,你们可别浪费了。” “您是岭南人吗?”盛景意忍不住问。 以前盛景意拍戏时在粤省小住过两个月,那边的特色之一是家家户户的妈妈都会煲汤,特色之二就是满街都在卖凉茶。 但凡你有个头疼脑热,那肯定是上火了,得喝杯凉茶消消火! 后来那些丧心病狂的商人们,还试图把凉茶卖到了全国各地,通过疯狂的广告攻势让它一跃成为全国火锅伴侣! 真是只要广告打得好,没有卖不出去的产品! 老方有点意外盛景意会这么问,转念一想,应该是杨二娘跟她说的。 老方点头说道:“我确实是岭南一带的人,以前被征召到军中当了几年兵,后来退下来了,想着家里已经没什么人,索性也不回去了。我全家就我这么一口人,在哪活不是活啊。” 老方一向能说会道,盛景意起了头,他便给盛景意介绍起岭南的风土人情来。 岭南一带瘴疠多,人容易被外邪侵袭,他们从小便会辨认草药、熬制药茶,他这药茶可是综合多家祖传秘方改良过的,特点就是一般般苦,喝惯了以后甚至隐约能品出回甘来,其他药茶可能哭得小孩子一入口就哇哇大哭! 总而言之,这是好东西,你们赶紧喝喝看。 老方这么积极推销,盛景意几人也不好一点面子都不给,全都忍着苦把整碗药茶给喝完了。 眼看时间不早,柳三娘说道:“我们该回去了,就不打扰你做事了。” 老方也不再挽留,起身送她们出施药院。 一行人才走到门口,便听前头传来一阵吵嚷声,俨然是有人在叫骂:“你这浪蹄子,仗着自己有点姿色一天到晚勾引人,连自己小叔子都不放过,你要不要脸啊!” 那女人边骂边把人推倒在地,自己也一屁股坐到地上,哀哀地哭了起来—— “出了这么丢人的事,你有脸活,我都没脸活了!” “你胡说八道,不许你污蔑我娘!”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挡在被骂的女子面前,满面怒色地反驳道,“我们已经搬回舅舅家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这不知哪来的小野种!轮得到你说话吗?”那女人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又一次连珠炮似的骂了起来,“搬了出来,那没良心的还巴巴地来给你们娘俩送钱,不是你娘勾着他还能有什么原因?” 小男孩涨红了脸,气得再也憋不出反驳的话来。 这时一个青年闻讯而来,看到坐在地上的女人和周围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脸色铁青地上前把女人拉了起来,拽着她便往寺外走。 那女人扔不罢休,口里叫嚷着要去让官府评评理,要官府好好治治这对奸/夫淫/妇。 周围人看了这么一场闹剧,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老方喝道:“都围着做什么?散了散了,都吃饱了没事做是不是?没事做来给我晒药!”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盛景意上前给那默默流泪的女子递了张素帕。 女子擦了泪,朝盛景意道过谢,才转身领着孩子入了悲田院。 原来那小孩所说的“舅舅家”,竟就是天禧寺的悲田院。 老方叹了口气:“也是可怜人,兄妹俩逃难过来的,都在悲田院长大,哥哥早出家了,现在正管着悲田院。妹妹从小聪明伶俐,制得一手好香,好不容易嫁了心仪之人,结果没两年人死了,小叔子还娶了个泼妇。你们也看到了,那泼妇泼了她一身脏水不说,连小孩都不认,直接把她们娘俩赶出家门。” ※※※※※※※※※※※※※※※※※※※※ 小意儿:出门触发剧情ing * 更新! 勤快! 今晚! 小意儿要上收藏夹榜单了! 晚上还有一更,希望大家在十二点前可以来订阅一下哦!要不然小意儿的排位会很靠后的qaq * 注:香炉相关参考扬之水老师的《棔柿楼集·香识》 第 25 章 柳三娘听完, 不由叹息了一声。 战乱、灾荒这些天灾人祸,对普通人来说影响太大了,一个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很容易随之破碎。那位在悲田院长大的女子好不容易苦尽甘来, 竟又被命运这般磋磨, 着实叫人惋惜。 盛景意软声问道:“她做的香卖吗?”她刚才嗅见一种淡淡的、特别的香气, 想来是那对母子常年和香打交道,身上沾了香料的味道。 这时代几乎人人都要用香、人人都会制香,因为谁都离不开它, 所以各种香料一度和茶酒布匹一样成为货币一样的存在。 不过随着香料来源日渐广泛,各种树脂香料、动物香料比比皆是,香料已经很难保值了, 有些地方逐渐开始不接受用香料来抵钱。而且自己合香更容易合出喜欢的气味,很多人逐渐不在外头买现成的香饼、香丸、香粉之类的成品,鼎盛一时的制香业从此盛极而衰, 逐渐走入低谷。 柳三娘听盛景意这么问,也觉得既然遇上了,可以帮一把便帮一把。她也含笑说道:“对啊, 她做的香卖吗?正好我的香丸不多了, 最近也忙着排戏, 要是适合的话我在她那里买一些回去。” 老方说道:“卖是自然卖的,她回来以后靠教人制香度日, 悲田院里的老老少少都在学她那手制香绝活。目前悲田院做的香都是通过寺里卖给香客, 也算是开始自食其力了, 你要买的话我领你进去买。” 人是他喊过来的, 老方可不放心让柳三娘和盛景意这两个娇滴滴的姑娘自己进去悲田院。 俗话说得好, 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 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哪怕是走在大街上都得提防会不会被别人盯上,更何况是悲田院这种人口混杂的地方。 老方边说边引着盛景意两人入内。 如果说前头读书人租住的禅房十分普通的话,那这悲田院就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了。 这里头大多是无家可归的老人和小孩,小孩又以女孩为主,男孩子估计不是被领走了就是到寺里当小和尚去了。 老方踏入院中,直接喊道:“小云子,你在哪儿?” 不知是不是老方喊的次数太多了,这不伦不类的称呼竟也有人愿意应,只听一声回答从屋顶上传来:“我在这。” 盛景意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和尚竟在上头补屋顶。他应完也不急着下来,口中应道:“你先等会。我看了看今天的云气,今晚应当要下雨了,得赶紧把漏水的地方补完。” 老方转头朝盛景意两人介绍:“这就是方才那位尹娘子的兄长,法号虚云,绰号小云子。这悲田院就是他管着的,我瞧着这悲田院上下也就他一个能上屋顶的,补屋顶这事自然只能由他来干。我们不管他了,直接去找尹娘子吧,你们都是姑娘家,说起话来也方便。” 柳三娘点点头,跟着老方入内。 尹娘子已擦过泪了,只是眼睛还有点红。见老方引着人进来,不由上前问道:“方大哥,有什么事吗?”她的目光转到了柳三娘和盛景意身上,有点好奇她们是老方什么人。 柳三娘便把想买香丸的事给尹娘子说了。 尹娘子刚才拿了盛景意好心递来的素帕,对她们很有好感,再想到她们是老方带来的,便说道:“两位姑娘想要的话,拿一些走就是了,都是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 柳三娘说道:“那可不行,我们可能需要挺多的。”她也没隐瞒,把自己乃是千金楼三当家的事与尹娘子说了。 香丸这东西,买了总能用完的,哪怕她们自己不用外面的香丸,赏给楼里的丫鬟仆妇也行。若不是她们只带了两个小丫鬟,拿不动太重的东西,她们说不定可以把这边的现货包圆了。 尹娘子听柳三娘自报家门,表情很平静,许是熬过了许多艰难困苦的日子,她身上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了,只剩下好好把儿子养大的念头。她转身引盛景意几人入内,取出自制的香丸样品供她们挑选。 盛景意这几个月也跟着制了几回香,她鼻子灵,不敢说能合出多好的合香,分辨好坏却是轻而易举的事。 女孩子对挑东西这件事一向没有抵抗力,至少盛景意是这样,她拿起那一颗颗单独隔开的香丸细细分辨它们的香气,不一会便挑中几种自己想要的气味,取出来说每样买十颗。 尹娘子的儿子手脚麻利地取出几个小布袋,仔细又迅速地给盛景意装袋,仿佛生怕盛景意反悔。 他每天跟着悲田院的人喝稀粥,感觉没滋没味的,偏又不好养着他娘带他出去大吃大喝,所以干活便格外积极,想要努力改善一下悲田院的伙食,哪怕只够买些豆腐也能解解馋。 柳三娘挑得比较多,选了十来种,也是每种要了十颗。她把盛景意掏小荷包的手压了回去,连带盛景意那份一并付了钱。 尹娘子极少遇到一口气买这么多的客人,刚才被人闹上门的愁闷都散了大半,跟儿子一起认认真真分装香丸。 这位尹娘子明显就是脾气太软,所以遇到那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泼妇根本无计可施。 盛景意看了眼小男孩,说道:“弟弟该读书了吧?” 尹娘子一愣,神色黯淡地说道:“我在教他认几个字,等他能读医书了,就让他跟着方大哥学点医术,也算有了门谋生的本领。” 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当年他们夫妻俩刚有了这么个孩子,总凑在一起勾画着他的未来,他们都想着砸锅卖铁也要送他去读书,读了书,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可以光宗耀祖。 现在她丈夫不在了,儿子没读上书,连祖宗都不能认了。都怪她这个当娘的太软弱,没法扛住那样的侮辱带着儿子回了悲田院。 她们这一走,想回去就太难了,他那小婶婶根本不可能再让他们母子俩踏入家门半步。 柳三娘见小男孩一脸伶俐相,不由顺着这个话题说道:“若是小孩愿意读书的话,还是读些书好。隔壁禅院便有不少读书人借宿,不妨让方哥带他去拜个师,送些束脩让人教他几年。” 那些读书人虽还没有功名在身,给个八/九岁的孩子起名却还是足够的。 小男孩刚才一直抿着唇没有插话,听到柳三娘的话后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尹娘子本是一时冲动才回了悲田院,听柳三娘这么一提,顿时觉得可行。 若是儿子能读书的话,自然是多读些读书好,她好好制香,总能供得起儿子读书的! 尹娘子连声向柳三娘和盛景意道谢:“多亏了你们提醒,要不然我可就把鸿儿给耽误了。” 她们孤儿寡母本来和小叔子一家住在一起,小叔子也有孩子,她不是爱管事的人,这些年来卖香的钱多是交给弟妹管着,不想每次她提出想让儿子去读书都被弟妹驳回,后来更是变本加厉诬陷她和小叔子不清不白。 这次弟妹来闹,也是因为小叔子觉得她赚的钱以及她丈夫留下的钱该还给她,结果弟妹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撒泼打滚。 她没能好好护着儿子,还让他跟着自己蒙受这样的欺辱! 柳三娘见她眼神黯然,心中又是一阵叹息,叫随行的丫鬟取了香丸往外走。 尹娘子送她们到门外。 老方正和虚云在院子里的葡萄架子底下下棋,棋子是木做的,硬是被老方敲得噼啪响,很有气势万钧的感觉。 盛景意走过去一看,发现他们下的棋类似于象棋,瞧着规则应该差不多。 她粗略扫了眼,发现气势万钧的老方不仅处于下风,他那元帅简直都快变成光杆司令了,亏得他走棋时还那么信心满满,似乎自己马上要将对方军一样! 柳三娘也看出来了,和盛景意一起陷入沉默。 老方杀红了眼,见柳三娘她们出来了,不由说道:“听说柳娘子你下棋很有一手,你来给我瞧瞧下一步该怎么下?不是说下棋高手一出手,可以让整局棋马上反败为胜!” 柳三娘摇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既然没法逆转,老方便把棋子一推,说道:“那不下了,我先送你们出去。” 虚云脾气和老房不一样,他做什么都慢吞吞的,被推了棋他也不恼,反而礼貌地朝盛景意几人笑了笑,算是和她们打过招呼了。 老方把盛景意几人送出寺外,挥挥手目送她们走远才折返到悲田院中。 虚云还坐在原位,正把棋子一颗一颗收好,见老方回来了,他想了想,又把棋子重新摆了回来。 老方刚才没杀过瘾,坐下和虚云一起摆棋。 虚云顺势把拜托老方帮忙给外甥找老师的事说了出来。他虽在寺中长大,还负责管理整个悲田院,但在交游这方便着实比不过老方,这种涉及人情往来的事还是拜托老方最适合。 老方听虚云转述了方才屋里几人的谈话,觉得柳三娘和盛景意倒是热心肠。他说道:“没问题,你放心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小鸿子找个最好的老师。” 虚云听到他的称呼,沉默了一下,终归还是懒得纠正,只决定下一盘继续不让着老方,继续杀他个片甲不留! 另一边,盛景意乖巧听话地跟着柳三娘回到千金楼,又兴冲冲地盛娘她们分香丸,说自己都是按照人挑的,觉得这个香味适合她们。 盛娘等盛景意把带回来的小礼物分完了,才把她叫到身边问她感觉如何。 刚才她趁着盛景意跑上跑下的当口问了柳三娘,知道她在佛殿里打起了瞌睡,心里有些担心她冲撞了佛祖。 盛景意说出自己的感想:“天禧寺很大!” 盛娘:“……” 盛景意接着说:“我觉得当和尚真有钱!” 盛娘:“…………” 盛景意又把碰上尹娘子母子俩的事告诉盛娘,和盛娘说起自己的新想法。她说道:“尹娘子那边有现成的人手,虽然都是老弱妇孺,不过把事情分摊下去的话,每天应该能做出不少香来。我想过两天让玲珑姑姑去和尹娘子谈谈,和她订制一批新香。当然,要是她们愿意长期合作,那我们还可以签长约。那样的话我们就不用继续逮着太平书坊这只羊薅,可以走天禧寺的路子卖——” 盛娘忍无可忍,抬手捂住盛景意的嘴巴。 盛景意眨巴着眼,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娘。 她说错了什么吗? ※※※※※※※※※※※※※※※※※※※※ 盛娘:佛祖啊,你就当没见过她吧 小意儿:乖巧ovo * 更新! 今天的甜甜春! 依然如此勤快! 难道不值得留言夸奖一下ovo 今晚要上收藏夹榜单,所以开了防盗哦~ 第 26 章 盛景意这想法还真不是临时起意。 她们这种阶层能接触到的人本就不多, 能和太平书坊签下契书全是托了徐昭明这个乐迷兼戏迷的福。 俗话说“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既然想在这秦淮河畔安心排戏, 她们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徐昭明身上。 说句难听的, 说不准徐昭明还会招来定国公的雷霆之怒。 所以, 如果能和天禧寺合作,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今天去天禧寺走了一圈,盛景意已经意识到这时代的和尚又有钱又有靠山, 还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别以为和尚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家人,他们手里有了钱,也会到处投资, 自家寺庙里还会开展各种吸引香客的新旧项目。要知道最开始各种俗讲就是从寺庙里开始的。 当初为了让佛教迅速在东方扎根,和尚们可是编故事讲故事的急先锋! 要是能和天禧寺扯上点关系,钱就不说的, 最要紧的是又靠上一棵大树,比起从前可稳妥多了。 时下的官伎们可是不做那皮肉生意的,搁在后世这些姑娘们要么是艺术家要么是偶像演员, 只要是对悲田院那边真正有帮助的, 天禧寺应该不会拒绝才是。 盛景意算盘打得很好, 不过见她娘一脸的一言难尽,她也没把话继续往下说, 只准备回头和玲珑好好商量一下。她现在还太小, 很多事都不好出面, 还是得玲珑帮忙跑跑才行。 盛景意这边在规划着新生意, 另一边的寇承平却在为《桃花扇》的刊印奔走。 这年头虽然有很多盗版书商随随便便印书, 可那都是挑市面上有的书来印, 像寇承平这种正儿八经的书坊压根不是想印什么就印什么、想卖什么就卖什么。 要不然当初朝廷打击出版业时怎么会让他捡了个大便宜? 寇承平是真的挺喜欢这本《桃花扇》, 所以第一时间叫人抄录了几本,亲自送到负责管出版业的金陵国子监那边,希望对方能尽快帮忙审核一下,最好能呈送一本给韩府君。 寇家南迁到金陵多年,在金陵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寇承平打了招呼,那边的人自然客客气气地应下,准备自己先看一遍再送去给韩府君过目。 这一看,负责审核书籍的金陵国子监官员却是看到了下衙时分。 既然能监管金陵城出版业,这人自然也是文官出身,而且是在文坛上小有影响的那种。他拿到《桃花扇》后看了开头,本以为是那些个老掉牙的才子佳人,看看这背景,又是秦淮河畔,又是青楼名妓,又是什么送扇定情,不是那些个谈情说爱的老掉牙话本是什么? 不想随着故事展开,负责人却越读越心惊。 民间出版其实没多少禁忌,只三样,其一是不能擅自修史,其二是不能刊印朝廷机密,其三是要“有益于学”。 第一、第二个好理解,这种东西历来都是不允许私印的,第三个可操作的余地却很多,你说你的书是解读经典,有很多独特的新观点,成,印!你说你的书词藻优美,读来可以不仅可以陶冶情操还可以提高文学水平,成,也印! 具体就看你怎么吹。 这《桃花扇》在“有益于学”这方面是说得过去的,作者方面有点小疑问,但有寇家做担保,这个问题也可以忽略。 只是这书中所写的王朝与风土人情皆与当世不大一样,与过去历朝历代的情况也大不相同,负责审核的人有点拿不准能不能放任它刊行。 当今陛下的寿辰在五月,要是这书印得快、流行得广,到时说不准会流传到临京去,到时有人拿这个做文章,说他们金陵这边在这节骨眼上印本写人亡国的书,岂不是要糟? 可抛去这些顾虑,负责人对这本《桃花扇》十分喜爱,别人都下衙了,他还沉浸在书里舍不得走。 这本书表面上写的是一个秦淮名伎与有志书生的爱情故事,实际上却借他们的故事讲述一个王朝的倾覆。 这些国家兴亡之事,投射到一个小人物身上,就是她们几经离合、家园被毁、爱情无望——所有她们想要的都会得不到、所有她们拥有的都会失去! 不管是李香君眼睁睁看着媚香楼焚毁在大火中,还是苏昆生唱的那段“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都让人久久无法释怀。 比起空口说什么“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样一个小人物反而更能牵动人心、更能让人思考起若是遭逢乱世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绝境! 这个叫“大明”的王朝维持了两百多年,已到了强弩之末,外有强敌,内有奸佞,可谓是内外交困、风雨飘摇,与如今的南朝廷是多么相像! 负责人只犹豫了一会,便带着书去求见韩端。 韩端平日里就住在府衙内,听人说金陵国子监那边的人求见,心里有些纳罕,不知道国子监那边为什么挑这个点来见他。既然人已经到了,韩端也没耽搁,穿着便服出去相迎,和气地邀对方坐下。 听对方说明来意,韩端留下了对方带来的《桃花扇》,又寒暄了一番,才起身送对方离开。 国子监是有负责审核书籍的责任,不过韩端来金陵几个月了,也没什么书非要经他过目才能印,是以他没太关注这方面的事。 听负责人说得慎重,韩端草草把晚饭吃了,拿起那本《桃花扇》看了起来。 韩端自幼好读书,许多人都夸他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他从不自夸,却也没否认外面的传言,有个天才名声在哪里都吃得开,他又何必去澄清那些神乎其神的说法? 比起普通人,韩端看起书来确实很快,记性也比寻常人好,别人要看上大半天的书他只须一个时辰便能看完。他坐在灯下把《桃花扇》看完,掩卷叹息起来。 这个故事在讲香君的命运,同时也在讲一个王朝的命运,无怪乎国子监那边拿不定主意。 韩端垂下眼睫,灯光在他脸上落下淡淡阴影。从小到大,他都被灌输一个思想:中原是我们的根,我们总有一天要收复中原。 可惜随着他渐渐长大,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想法。就连身在那个位置的当今陛下,也不一定还怀有收复中原的想法。 韩端定定地看着手里的《桃花扇》。 他选择来金陵,为的就是集聚一批有志于收复中原的文武官员。等他回朝之日,他需要彻底掌握在朝中的话语权。 这条路不好走,他的一些打算在许多人看来甚至是大逆不道的,可只有掌握了绝对的权势,才能让朝廷上下真正为他所驱使。 这本《桃花扇》来得到巧,临京那边他不敢保证,至少在金陵城,他可以保这本书顺利刊行。 等这本《桃花扇》传到临京那边,想来该看的人都看过了,想销毁不让人看、不让人传唱也来不及了。 韩端收起国子监那边送来的样书,连夜写好答复意见,又叫人拟了帖子明日一早送去定国公府和寇府。 第二日一大早,徐昭明和寇承平都收到了韩端下的帖子,说是邀他们过府一叙。 徐、寇两家情况与韩家相似,家乡都在中原,算是比较坚定的北伐派,韩家向来与他们交好,两家子弟自然也是有往来的。 不过韩端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与徐昭明、寇承平这种在外名声荒唐的纨绔子根本不是一类人。平时徐昭明他们与韩端打交道都是跟在家里人后面去的,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收到别人的帖子! 徐昭明乍一听着韩端给自己送帖子,还有点不敢置信。 徐昭明拿着帖子翻来覆去地看了老久,兴高采烈地跑去找自己兄长说起这事。 一直被人当小孩子看待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别人把自己当成大人,韩端这么正式地下帖子邀请他,可把他给乐坏了! 徐家兄长见徐昭明在那傻乐呵,有些无奈,但也好奇韩端找徐昭明做什么。 要讨论学问、讨论时势,不是找他们这些当哥哥的更适合吗? 徐家兄长心里酸溜溜的,看着自家傻弟弟很不是滋味。 韩端可是二十二岁就已经出任金陵知府的朝中新贵! 要知道别处的知府都是从四品,金陵这样的战略要地,知府都要比别处高一级,是正四品官。 这种年纪的正四品,一百年也不一定能出一个! 本来他是昭康长公主之孙,算是外戚一挂的,偏偏他从小文才出众,诗文写得极好,又拜了颇有名望、弟子满天下的大儒为师,士林从不把他当外戚看待,反倒把他当成自己的一份子,提起他来一向只有夸没有骂! 这样厉害的人物,他们简直连妒忌都生不出来,只想和他好好结交一番。 徐昭明可不管自家兄长酸不酸,他到处摆显了一通,又回去把自己从头到脚拾掇了一番,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大摇大摆地出了门。 外头天气明明还挺冷,他手里还拿着盛景意送他的桃花扇,一路招摇过市直奔府衙赴会。 不想到了府衙门前,徐小公子与损友寇承平不期而遇。 徐小公子抬眼看去,只见他家损友打扮同样骚包得很,手里还拿着同款扇子——哦不,扇子上的画不一样,倒也不算撞扇。 可扇子撞没撞都没差,外人一眼看去,都觉得这两个人是一伙的:他们穿得差不多不说,还都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拿着折扇边走边扇——他俩要不是约好了这么干,那就是脑子有同样的毛病! ※※※※※※※※※※※※※※※※※※※※ 更新! 第一更! 第二更会晚一些哦,可以明天起来再看! 今天上夹子啦! 随便挑两个预收打广告! 大家可以点进甜甜春专栏收藏一下! 《戏明》 王小文带着记忆成为奶娃娃一枚,他娘是他爹的续弦,每天坚持不懈地对他进行洗脑教育—— “你有个坏哥哥,特别爱现,十里八乡最爱出风头的就是他!” “他出生时还玩什么神仙托梦,弄得你爹对他宝贝得不得了!” “当初你爹给他取祥云的‘云’字当名字不说,还把他住的地方改叫瑞云楼!” “呸!” 还在喝奶的王小文听明白了,他娘拿的是恶毒继母刻薄继子剧本,他那倒霉哥叫王云! 算啦,怎么说都是自己亲娘,当然是帮亲不帮理。 * 不久之后,王小文听到他爹抱着他跟游学归来的倒霉哥介绍:“守仁,这是你弟弟。” 王小文:????? 等等啊,他哥不是叫王云吗?! ↓ 《高嫁》 三年前,姜若皎抄着扫帚追了寇小霸王几条街。 三年后,姜若皎被寇家提亲,嫁入平西王府当世子妃。 寇小霸王:“姜若皎你给我听着,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这母老虎同房!我要纳一堆小妾,让你天天独守空闺!” 姜若皎温柔贤惠地抄起一根擀面杖…… 寇小霸王:??? 寇小霸王:你的陪嫁就是这玩意??? ↓ 谢谢大家支持!这章留言发小红包哦!!! 老规矩,下章更新前发,就当更新预告啦 第 27 章 国子监那边既然送书过来, 自然说明了事情原委。 韩端特地把徐昭明、寇承平请过来,是想让徐昭明两人发挥一下他们的专长,配合着把《桃花扇》做出来。 既然《桃花扇》讲的是金陵故事, 大可以在它的基础上打造一条文化产业链, 全方位向临京以及其他地方输出, 把更多人吸引到金陵来。 至于把人来了有什么用,那自然是不用说的,有人就有经济, 有人就有文教,北地收复不收复另说,至少这金陵不能再丢了。 要是能让大部分人意识到丢了金陵就是在割肉, 而且还是割在每一个人身上,才不至于让上头随随便便割地求和,把金陵城这种战略要地也扔了出去! 韩端邀徐昭明落座, 与他说起自己的看法:“以《桃花扇》的篇幅,光凭千金楼应该无法演出全本吧?” 徐昭明听了点头,说道:“这个盛姑娘和我提到过, 她说花朝节后可能会邀其他楼的姑娘一起排戏。”既然韩端起了头, 徐昭明立刻打蛇随棍上, 替盛景意提出要求,“要是教坊那边愿意分拨乐师和伎人给她们的话自然更好, 那就不用她们自己去找人了!” 这是韩端第二次听徐昭明提起“盛姑娘”。 听到徐昭明说盛景意还真打算排全本戏, 韩端觉得这小姑娘很不一般, 一般人想到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和精力, 肯定都会知难而退, 这小姑娘却决定迎难而上。 韩端说道:“戏是由她排的吗?那我倒是少邀了一个人。” 寇承平插嘴:“韩世兄若是想见那小姑娘, 不如叫人去把她请来。”他睨了眼旁边的徐昭明, 和韩端诉起苦来,“我上回被这家伙诓去千金楼,明明是我和那位盛姑娘签的契书,他还把人藏着不让我见,捂得可严实了!我们太平书坊现在天天给那位盛姑娘送钱,我却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晓得。” 韩端说道:“没有提前相邀,临时把人请来怕是太唐突,下回我再单独请盛姑娘过府一叙便是。” 他有官职在身,可以在宴请客人时邀请伎人登门助兴,自己去花楼却是要遭弹劾的,所以他要见盛景意的话只能找个由头下帖子把人邀来。 寇承平可以和徐昭明瞎闹,却不敢闹韩端,只能应和:“韩世兄说得有理。” 不知道为什么,韩端这人明明带人很和气,偏就是给他一种他们不是一辈人的感觉。 他们这些纨绔子弟,在长辈面前还是不敢造次的,毕竟有长辈庇佑他们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外头胡作非为! 既然寇承平开了口,韩端便又与他询问起《桃花扇》的刊印事宜。 得知太平书坊那边已经着手准备雕版,万事俱备,就差个府衙的批复,韩端说道:“那你过两天就可以下印了,国子监那边明天会给你批文。” 寇承平喜道:“多谢韩世兄。” 虽然要分五成利润给那位盛姑娘,但以这《桃花扇》的质量,寇承平觉得接下来金陵城的纸要涨价了! 寇家自己就有造纸作坊,纸价涨了印书成本也不会涨,说不准到时候他们的造纸作坊还能趁着这股东风赚上一笔卖纸钱,这部分可不用给别人分! 韩端见寇承平两人皆是喜形于色的直率人,心中对他们多了几分好感。他笑着说道:“不必谢我,我也很喜欢这本《桃花扇》。若非那位东塘先生把书托付给千金楼的人后便不知所踪,我定要和他见上一面。” 韩端又和徐昭明商量着让他跟进排戏的事,他不方便往秦淮河畔跑,往后怕是得劳烦徐昭明递消息。 韩端还让徐昭明放心,定国公那边他会去说通的。 徐昭明两眼一亮,一口应承下来,表示自己一定会多往千金楼跑,递个消息根本不是事儿! 寇承平和徐昭明离开时都很欢喜,因为他们这两个整天被骂的小纨绔,居然和韩端喜欢一样的东西! 四舍五入,那就是他们得到了韩端的认可,往后他们可以以韩端的同好自居! 徐昭明脑子一热,家也不急着回了,径直往千金楼奔去。 寇承平见机不可失,当下也死皮赖脸跟上,一定要看看那位盛姑娘到底长什么样。 人这种生物,本来就是你越不让他见他就越想见,男人尤其如此! 徐昭明心情好得不得了,也没有赶寇承平走,于是两个穿得同样骚包的人摇着折扇再度踏入秦淮河畔。 好在最近拿着折扇出来骚的公子哥儿不算少,大伙勉强也接受了“初春用扇子很正常”的奇葩现象,忍着没往这两个小纨绔身上投以怪异的目光。 徐昭明到了千金楼,叫人上楼去寻盛景意下来说话。 他还特别跟负责上楼通报的小丫鬟强调说有寇承平在,说是盛景意不愿意的话他可以把人赶走再请她下楼。 在徐昭明心里,盛景意已经是他的朋友了,他对朋友一向都是想见就登门,没那么多虚来虚去的讲究。 寇承平的话,不仅是朋友,还是损友,损友之间呼来喝去完全不是事! 盛景意听说徐昭明和寇承平来了,唤上立夏一起下楼。 寇承平现在算是她的合伙人,上回没签契书,她依着徐昭明的意思没有露脸,这回契书都签了,她觉得还是见一面更好。 朋友的朋友,总不如自己的朋友来得可靠,认认人还是必要的。 盛景意下楼时没戴面纱,她一踏入雅间,正和徐昭明嬉笑的寇承平便静了下来。 他曾听说当年盛景意的亲娘一登台便艳压全场,轻轻松松拿下花神之位,当时他还觉得夸张,现在见了当年那位花神的女儿,突然觉得那些传言十分可靠。 要是他看到这样的美人站在台上,他也会给她砸钱让她当上花神啊! 世上皮囊好的人不计其数,能长久地吸引住别人的目光,还是得有足够好的仪态和气质。 至于世上有没有皮囊好、仪态气质也好的美人,当然也是有的,只是很少,说是万里挑一都不为过。 眼前这个还没长开的小美人,约莫便是那万里挑一的“一”。 盛景意落落大方地应邀落座。 她身上瞧不出半点卑微怯弱,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从容,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两个身份悬殊的公子哥儿,而是两个偶然来造访她的友人。 寇承平有点明白徐昭明提起这小姑娘时为什么总是夸了。 “盛姑娘?”寇承平开口喊道。 盛景意朝他一笑,喊了一声“寇公子”。 她的态度虽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没有许多姑娘看到他时的热情和亲近,寇承平一听便知道这不是那些他可以随便可以找个宅子安置起来的女孩儿。 想到徐昭明对盛景意颇为上心,寇承平心里那点小心思也歇了,两人相互认了人,话题便转到韩端今日的邀约上。 盛景意没想到韩端会这么重视《桃花扇》。 她对这个时代的局势还没有太清晰的了解,只能从上回的赏雪宴推断出这位韩府君和定国公都是立志要北伐的。 对盛景意来说,收复中原这么大的命题她没办法做评议。 哪怕她比别人多一段经历,算起来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要她考虑这些事实在太为难她了。 谁都知道收复北地好,朝廷的地多些,能养活的百姓多了,说不定还有地方可以养牛养马,往后她们出行至少能乘上牛车。 可要收复北地,那肯定是要打仗的,而打仗必然伴随着流血牺牲,伴随着无数家庭的支离破碎。 真打起来,说不准金陵城又会陷落敌手,她们这些无力自保的普通百姓面临的就是李香君那样的命运:不是被敌军掳走就是流离失所,幸运的话可以苟活下来,不幸的话自然是命丧黄泉! 打还是不打,连她们这些说不上话的人心里都有杆秤,时而往左偏时而往右偏,更何况是朝中那些真正有决定权的人! 那位韩府君特意过问《桃花扇》的事,是想利用它做点什么吗?盛景意心里有点打鼓。 其实若不是徐昭明有寇承平这个朋友,她根本没想过把《桃花扇》刊印成书。 虽然都说“富贵险中求”,可卷入这样的大势里面也太危险了,她拿出《桃花扇》,只是想给自己和三个娘找个目标。 要知道前世《桃花扇》的全本戏早已失传,哪怕后来有人费心改编过青春版《桃花扇》,那也不算真正的全本戏。 当初她认识的那位前辈一直十分遗憾,后来病重时仍念念不忘说“好多东西都失传了”。 盛景意是想着,哪怕她排出来的全本戏和历史上曾名盛一时的全本戏不太一样,至少她们可以有许多时间耗在这上面,慢慢把它完善起来,慢慢让它变得完美。 如果人死后真的还有机会在别处相见,她也可以告诉那位前辈她与许多人尝试过去复原她念念不忘的《桃花扇》全本戏。 虽然这个身份在旁人看来十分低贱,对盛景意来说却不算什么。 有这样的身份在,她其实是幸运的,至少现在她能兼顾爱好与赚钱,把每一天都过得有滋有味。 真要投生成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她可能会觉得那是一种煎熬! ※※※※※※※※※※※※※※※※※※※※ 虽然踩点! 但是赶在十二点前二更上了! 回来改个标题.jpg 第 28 章 盛景意不想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揣测, 那位韩府君看起来确实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要是人韩府君单纯喜欢《桃花扇》想让更多人看到它,她这么想就有点太对不起人家。 盛景意按下那些一下子冒出来的想法, 与寇承平两人说起接下来的安排来。 一般知府任期是三年, 既然韩府君认可了《桃花扇》, 那这三年就是《桃花扇》的黄金发展期。而且韩府君还打包票说能说服定国公,那定国公这把悬在头顶上的刀也算是解决了。 只要不去深思韩府君的用意,这次徐昭明两人带来的却是全是好消息。盛景意眉眼弯弯, 亲自给徐昭明两人添了茶,说道:“既然韩府君特意过问,不如我们把计划再搞大些。” 寇承平一听, 顿时来了兴致:“怎么搞大些?”不是他瞧不起自己,他从小到大就没干成过什么大事,比较擅长的可能是搞大别人肚子。要不是他这么混账, 他开书坊赚钱后也不会被人说是仰仗家里发的财了。 徐昭明虽痴迷音乐,却也还是少年心性,听说要搞大事, 他也来劲了, 跟寇承平一起等着盛景意往下说。 盛景意说道:“以我们千金楼现在的人手, 排折子戏已经是极限了,不如回头办一场选角活动, 选择嗓音、身段适合的人来演出对应的戏份。” 盛景意会提出这样的想法, 主要是因为见识过元宵灯会的热闹, 听说花朝节比元宵灯会要更盛大, 那么在这个时代举办选角活动应该不成问题。 对盛景意来说, 只要危机过去了, 就可以愉快地扩大昆曲的影响了。 只要能拉到足够多人入行, 将来不愁演不出完整的《桃花扇》,所以她们先趁着花朝节把《桃花扇》的热度推上去,然后再利用选角活动拉一群官伎、私伎入门。 趁着这股东风,千金楼可以趁机转型成真正的人才培养基地,这样既可以满足她三个娘帮姑娘们一把的想法,又可以避免千金楼再次因为频繁被挖角而濒临倒闭。 盛景意娓娓给徐昭明两人讲起昆曲需要哪些人才。唱昆曲的分为生、旦、净、末、丑五个总家,这五个总家底下又分出五十个细家门,每个细家门都有自己的“脸谱”。 所谓的“脸谱”,也就是特定的身份、性别、性格以及年龄,人站在台上一开腔,观众就知道她是男是女、是忠是奸。 简单来说,就是把生活中常见人群的特征提炼出来,通过一定相应的手法表演展现,方便观众辨识和代入!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让看戏的人迅速认同剧中的人物与剧情。 对于选角活动选出来的姑娘们,她们千金楼愿意无偿引她们入门,顶多只是让她们在出师时对曾经支持她们的观众做一场汇演,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要是像太平书坊这样的大金主肯砸钱当投资方,她们还可以设置高额奖金,吸引更多姑娘参与这次选角活动。 当然,如果韩府君那边再把这次活动定为官方活动,那就更好了,有官方背书,估计秦淮河畔所有有姓名的姑娘都愿意参加! 徐昭明和寇承平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的话确实搞得很大,所有人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只是他们俩乐意参与,不代表别人也乐意参与。 寇承平看向盛景意的目光都不一样了,这小姑娘不仅待人处事落落大方,胆子还虎得很,这是连韩府君都盯上了! 盛景意腼腆地说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想法,不一定行得通,但试试也不吃亏,对吧?”韩府君一个磊落君子,就算不想掺和这种事,应当也不会和她这样的小姑娘计较才是。 徐昭明提出自己的疑问:“可是,你们无偿教别人岂不是很吃亏?”他一个小纨绔,对生意方面一窍不通,只觉得千金楼要是这么无偿把自己的看家本领教给别人,听这架势接下来也是不准备对外营业,往后靠什么吃饭? 寇承平白了徐昭明一眼,感觉和徐昭明当好友太亏了,一起走出去说不定会被人质疑他是不是也是个傻子。 就盛景意参与个元宵灯会就把扇子卖得满金陵都是的架势,能是吃亏的人吗? 只要大伙想看《桃花扇》,秦淮河畔的姑娘们就得跟着学;她们要跟着学,那就必须参加选角活动才能真正入门;到时千金楼给第一批人训练三五个月,开张让这些被选出来的姑娘演个几天,往外卖门票赚的钱就不说了,谁知道这鸡贼的小姑娘还会趁机卖点什么? 即便将来满秦淮都会演《桃花扇》,别人提起它来还是会想起千金楼这个昆曲摇篮。 寇承平说道:“我为什么要拿出钱来办这个活动?” 盛景意笑道:“你要是出钱,将来汇演可以由你指定地方。像你们这样的人家,家里肯定有酒楼茶馆之类的,再不济自家肯定有个园子,到时搭个台让姑娘们过去演一场,你千挑万选悬出来的姑娘,难道不想在亲朋好友面前摆显一下?” 至于能靠这场汇演获得多大的收益,是看重立刻回本还是需要借此打出名气,那就全凭投资商自己去运作了,总不能让她把这部分也干了吧?那可就不是一个价了! 寇承平听了,竟觉得有点心动。 盛景意说得对,他们寇家名下也是有酒楼茶馆之类的产业的,要是能让由一干纨绔子弟选出来的姑娘过去汇演,不怕当天不爆满。赚不赚钱都是其次,重要的是有面子! 寇承平说道:“那第一次选角活动的奖金我出了!” 徐昭明很有些心动,可是他手里没多少钱,没法像寇承平一样爽快,神情顿时有些落寞。 盛景意当然没冷落徐昭明,对于有助于千金楼的贵人,她怎么都不会把人晾在一边。她含笑说道:“外头都知道徐公子是‘乐痴’,徐公子耳力好,认识的人又多,有件事可能非徐公子出面不可。” 徐昭明精神一振,马上表态:“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办的,你随便安排。” 寇承平觉得没眼看了,他怎么觉得徐昭明越看越像只在摇尾巴的小狗,盛景意不给他骨头他都围着人汪汪叫的那种! 盛景意说道:“我们平时看人容易先入为主,看人先看相貌出身,不容易做出公道的判断。所以我们选角时不妨先来个盲选,第一轮海选不看身份、不看相貌,不管是美是丑、是官伎还是私伎,都可以参加。我们邀请几位专业的前辈对她们的声音进行评定,确定她们适合入生旦净末丑中的哪一家,再让她们分别进入第二轮选拔。” 徐昭明双眼熠熠:“这个好!” 盛景意望向他,说道:“我觉得提到分辨嗓音,没人比徐公子更擅长了,徐公子一定得当出面坐镇。不过光由徐公子来选,大家不一定服气,还得徐公子请一些有资历、有名望的前辈来当这个评选老师。” 徐昭明拍着胸脯说道:“没问题,这事只管交给我!” 徐昭明这些年收集了这么多曲谱,自然也少不了结识同好,但凡有点名气的前辈都被他骚/扰过,他相信只要让这些前辈看了《桃花扇》,他们一定愿意出山! 这可不是胡搞瞎搞,这是连韩府君都认可的书! 三个人凑一起商量完选角活动的事,时间已经不早了,徐昭明和寇承平便各自回了家,满心期待地想着花朝节后他们要怎么干大事。 到那时候,他们可就是引领金陵城风潮的人,一定叫那些平时整天说他们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家伙惊掉下巴! 接下来几天,盛景意便忙着写《桃花扇》的运营策划案。 首先,花朝节不能搞砸,有寇承平他们兜底,哪怕她们作弊也能作弊到第一,但打铁还需自身硬,想要真正扩大昆曲的受众还是得拿出精彩的表演来。 这点盛景意还还挺有信心。上回时间紧迫,含玉只改了妆容,没拿到定制的头面,花朝节上台时含玉会全副武装出场,到时舞台效果肯定更好! 其次便是围绕选角活动的一系列安排了。 正如寇承平所想的那样,只要把这个活动捏在手里,来钱的方式多不胜数,甚至还能形成一个庞大产业链。 别的不说,从道具到衣裳首饰都可以拿来做文章,折扇现在已经卖开了,别的也可以卖起来。只要有心推动,完全可以把《桃花扇》相关的文创产业渗透到许多人的衣食住行之中。 盛景意每日与盛娘她们商量此事,逐步填充更多细节把自己的构想进一步细化。 对盛景意这个庞大的策划案,盛娘几人一开始还有些忧心,怕摊子太大千金楼兜不住。等知晓徐小公子、寇家公子都会参与,甚至连那位韩府君也曾亲自过问,她们总算放下心来。 都是吃了十几年艺术饭的人,她们当然看得出《桃花扇》的好。 比起盛景意的一系列商业策划,关于推广《桃花扇》、吸纳昆曲人才的部分更让她们上心。 要是能培养出足够多的专业人才,她们将来说不准真能凑齐班底把《桃花扇》完整地在戏台上呈现出来! 那样的未来,想想就叫人期待。 柳三娘在给姑娘们上课时,也小小地透露了千金楼的转型计划。如果转型成功,她们往后就不会干那些迎来送往的事情了,顶多只是在官方活动上登台演出。 要是她们愿意下苦功夫学习和练习,说不准在首次选角活动结束后还能荣升为第一批入选姑娘的老师!当然,要是她们更想上台演出,也可以报名参加选角活动。 这个消息让小姑娘们都欢喜雀跃起来,感觉未来多了许多选择,眼前的一切倏然变得亮堂极了。 在这种氛围之下,十二位小姑娘自然都马力全开,倾尽所有精力去完成老师们布置的任务不说,私底下还自己加练! 小姑娘们那股子折腾自己的狠劲,连盛景意这个曾经吃过不少苦头的演技派都自叹弗如,赶紧给她们做第二轮思想工作,让她们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可连含玉这个主演兼老师都从不松懈,小姑娘们又怎么愿意落后,她们嘴里答应得很爽快,回头该疯狂加练还是疯狂加练。 就在盛景意发愁“我们家小姑娘太用功了怎么办”的时候,一张来自韩府君的帖子送到了千金楼。 ※※※※※※※※※※※※※※※※※※※※ 小意儿:只要你多看一眼,我就把你安排上! 韩府君:? * 更新! 今天! 小意儿上书城月榜最后一位! 这章留言发小红包哦~~下章更新前发,会有二更,比较晚,看到红包提醒大家就知道更新啦 每天都在努力保护全勤.jpg * 注: 1节目创意,参考大家都知道的《中国好声音》 2昆曲介绍,还是参考纪录片《昆曲六百年》 第 29 章 有徐昭明和寇承平提过醒, 盛景意收到帖子时并不意外。从那位韩府君的履历来看,只要打个照面,估计徐昭明和寇承平两个小纨绔什么底都给人抄了, 卖掉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因为心里清楚很可能是要谈《桃花扇》的事, 盛景意也没特意盛装打扮, 挑了身寻常衣物,往脑袋上插上两只自己最喜欢的小玉兔便带着立夏出门了。 相比盛景意的从从容容,盛娘她们心情没那么轻松。 女儿大了, 总是要让她学会独当一面的,给她挑了立夏当丫鬟就是为这个做准备。可这一天也来得太快了,她们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那位韩府君就派人来下帖子了? 她们在秦淮河畔待了那么久,什么人没见过,像韩府君这种出身名门、少年得意的年轻人最招女孩子喜欢了, 要是女儿一不小心陷进去了该如何是好? 诗经里都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对于她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有时候很多姑娘明知道不可能, 还是想飞蛾扑火, 如意楼的孙当家不就是一个例子? 不是盛娘她们觉得自己女儿不好,相反, 她们觉得自家孩子哪儿都好, 配天底下最好的儿郎都行。可自己的想法是一回事, 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做人总要清醒些不是吗? 杨二娘见盛娘与柳三娘都满面愁容, 开口劝慰道:“你们也别瞎操心, 听说那位韩府君为人清正, 早已与他老师的孙女有婚约,只是因为女方要给父亲守孝才耽搁了婚期。他哪怕是为了保持尊师重道的好名声,也不会在这节骨眼上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 这些东西自然是包打听老张给打听回来的。 她们这些在秦淮河畔混的,其他事都可以不管,首先得摸清官府的动向,去年她们被官府下通牒,不就是因为有人在官府那边捣鬼吗?因此新的父母官一到,老张就出去打听了对方的出身和作风了。 另一边,盛景意乘着轿子来到府衙,从后衙侧门被人领了进去。 自古以来都有“官不修衙”的说法,一来是为了显示自己为官清廉,不好奢靡;二来是到地方上当官往往三年就会挪位置,掏钱修自己只住三年的后衙不太划算。 不过每任主人不同,这后衙看起来还是不大一样的,盛景意从花木扶疏的后园往里走,不一会便被引到一处临水小谢前。 江南一带的人大多爱风雅,修园之风盛行,比之当年处处都是达官贵人园子的洛阳有过之而无不及,连这金陵府衙的后衙也是有山有水。 盛景意进门时已有人入内通传,这会儿韩端已候在临水小谢之中。 这临水小谢虽不算特别大,却四面开阔,过往的仆从只消远远看上一眼,便能对里头的情况一目了然,这样的安排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误会。 盛景意也从老张那边了解了关于这位韩府君的情况,瞧见韩端的安排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 韩端纯粹就是邀她来谈事情的,对她这样的小姑娘没什么想法,也不希望她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盛景意心中稍定。 这时代家里养些姬妾很正常,但凡有点家底的人都可以纳妾,没名没分的舞姬歌姬就更不用说了,有时候达官贵人之间甚至还会相互赠送,送完还传为佳话。 只是别人怎么样是别人的事,当初她在娱乐圈见过不少片场夫妻、见过不少“应酬”与潜规则,对这些事情非常反感。 虽说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很俗气,但如果她将来真要和什么人结为夫妻,她不希望对方身边还有别的女人。 相识之前的事也就算了,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可要是两个人同床共寝之后对方还去和别的女人寻欢作乐,她完全无法接受。就算是吃的东西,她也不乐意别人吃过的,更何况要容忍丈夫亲完又来亲自己,甚至要和别的女人排好日子轮流等着和丈夫上-床。 在这个时代订了婚基本和成亲没什么区别,韩端在她眼里已经不是单身人士了!既然她无意和别人分享丈夫,自然也不会对别人的丈夫有什么想法。 盛景意上前向韩端见礼。 上回她只是在廊下远远见了韩端一面,没看得太仔细,这次韩端单独相邀,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发现韩端果然不愧是让秦淮河畔无数姑娘津津乐道的美男子,那姿仪、那风度都是没得说的。 见她被人引进来,韩端虽没亲自相迎,却也含笑起身叫她不必多礼,客客气气地邀她坐下。在他身上竟看不出半分上位者的倨傲与盛气凌人,对待她一个官伎之女也像对待正经邀请来的客人一样。 盛景意心中暗惊,面上却没表露出来,规规矩矩地喊了声“韩府君”,才在韩端对面落座。 韩端今日休沐,穿着一身便服,有点类似道袍,细看是上等的白底青纹料子做成,款式虽常见,做工和衣料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搁在后世那就是权贵富豪专享的高定款。 他双目清明,气质和雅,丝毫没有许多男人身上那股子叫人想要避而远之的油浊感。 见小姑娘端端正正地落座,一双星眸忽闪忽闪,似乎在想着该起什么话头,韩端先叫人给她上了茶,接着便开门见山地说道:“这次我邀盛姑娘过来,是因为徐小公子说《桃花扇》是由你来编排的。” 盛景意一听,明白了,确实是徐昭明卖了她没错。徐昭明的道行在这位韩府君面前却是不够看,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套了话,心里头还把这位韩府君当知己和同好来看待。 既然韩端确实是冲着《桃花扇》来的,盛景意也不藏着掖着。她转头喊了立夏一声,示意立夏把她们带来的策划案拿进来。 立夏正和韩家的丫鬟远远守在水榭前,听到盛景意喊自己,她不由一阵紧张。 刚才她偷偷看了韩府君一眼,对韩府君的长相惊为天人,但正因为韩府君长得俊,她才免不了想起临行前杨二娘对她的嘱托:一定不能让她们小当家栽在这位韩府君身上! 可韩府君可是金陵城的一把手,他真要想做点什么,她该不该动手?哪怕是来巡街的衙役,对她们来说都是得笑脸相迎的人,更何况是这位身居高位、出身高贵的韩府君! 立夏紧张兮兮地把策划案拿进水榭。 韩端见这位看起来明显会点身手的丫鬟这种表现,余光不由又落到盛景意身上。 从一开始,这个小姑娘就表现得规规矩矩、端端正正,乖巧懂事这种事装得出来,紧张不紧张、从容不从容却不是能伪装的,人要是处于紧张害怕状态,哪怕她努力克制,表情和动作也会带出端倪。 很明显,那小丫鬟的种种表现才是寻常小姑娘应有的。 不过对于官伎来说,最重要的功课便是送往迎来,这个小姑娘既然是官伎之女,从出生起便入了伎籍,她的母亲会教她如果应对这些场面也很正常。要是连这种场面都应对不了,上台表演肯定也演不出多高的水平。 韩端正想着,盛景意已将带来的策划案呈到他面前。 韩端疑惑地问道:“这是?” 盛景意说道:“这是民女拟定的《桃花扇》全本戏排演方案,内容比较复杂,很难讲清楚,不如韩府君先看一看。” 既然想让韩端把选角活动列为官方活动,盛景意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以前她想向幕后转型,跟着圈中前辈拉过投资、选过演员,不管是想让金主投钱还是想拉大咖参演,需要谨记两个原则:第一,你得不要脸,很多事就是张张嘴的事,你不大胆地开口,怎么知道谈不成?开个口又不会掉块肉!第二,你得随时做好充足的准备,因为你不知道机会什么时候会降临! 所以在听说韩端对《桃花扇》有兴趣时,盛景意便着手写正经的策划案,随时准备忽悠,哦不,游说韩端站出来给《桃花扇》撑个腰。 韩端接过盛景意递到她面前的策划案,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娟秀漂亮的字迹。 兴许是因为年纪还小,这字缺了些力道,不过隐隐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看似秀气,实则暗藏筋骨。都说字如其人,从这字看来,眼前这个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小姑娘,内里怕也不会太软弱。 等韩端仔细往下看,目光渐渐变得专注起来。 前些天看完《桃花扇》之后,韩端就在思考如何扩大《桃花扇》的影响力,几日下来他心里已经有了不少想法,所以今天他下帖子邀盛景意过府一叙。 盛景意这份策划案里面有不少思路与他的构想不谋而合,若非他从未和旁人说起过,他都怀疑是不是有人向盛景意泄露了自己的思路。 等把这份清晰明了的策划案看完,韩端知道这不是盛景意想办法偷了他的想法,而是盛景意的打算和他不谋而合。他看向盛景意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说道:“这是你自己写的?” 盛景意说道:“这是我与徐公子、寇公子商量出来的,我娘她们也给了不少意见,我只是把她们的想法整合起来而已。” 她说话不疾不徐,语气从容不迫,言语间也并不居功,反倒给韩端一种奇异的感觉:这份策划案应该就是出自这小姑娘之手。 若非初生牛犊不怕虎,普通人绝不敢有这种大胆的想法:寻常官伎能收到这类活动的帖子就该欢天喜地了,谁敢跳出来说要自己牵头搞一个? 韩端剑眉微挑,启唇笑问:“盛姑娘只要我派教坊的人主持选角?” 教坊的人来主持,就是意味着这活动是官方认可的。 盛景意可不是瞻前顾后的人,既然起了头,那当然是撸起袖子干到底。她一点都没害臊,麻溜地顺着杆子往上爬:“若是韩府君可以出面和教坊那边说一声,那自然再好不过。” ※※※※※※※※※※※※※※※※※※※※ 全勤!保住了! 小红包已发哦~~ 第 30 章 韩端从小就是同辈之中最出色的, 后来到了外面便连不少年纪比他年长的人也与他平辈论交,同龄人还在和同窗打马球、踢蹴鞠的时候,他便已与他们的父辈同朝为官。 在外为官时,韩端也吃过年纪小被人看轻的亏, 不过等他在地方上施展开后就没人敢在轻视他, 碰上的人要么与他诚心相交要么对他俯首帖耳。 至于那些执意要和他对着干的, 自然全都无声无息地被他打压下去。 文人报仇, 讲究的就是不动声色置你于死地。 眼前这个小姑娘却与韩端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 这小姑娘胆大心细,很懂得拿捏分寸、把握机会。 才十三四岁的年纪, 竟然已经有这样的心性,着实叫人意外。 韩端不反感有野心的人,正相反, 他喜欢和有野心的人合作,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把事情办好,那些整日清谈、满口仁义的人,事到临头说不准跑得最快。 既然两人目标一致, 韩端也没有故意吊着盛景意,爽快应下盛景意的请求。 盛景意目的达成,立刻得寸进尺地问道:“等姑娘们出师汇演, 韩府君会去看吗?” 要是韩端能亲自到场, 效果比什么都强, 毕竟他现在可是金陵城的一把手, 还是无数姑娘的热议对象。她偷偷瞧了韩端一眼, 觉得韩端露把脸出卖一下色相, 说不准汇演当日还能吸引不少女观众! 光是做男人生意怎么够, 经济学家经常说, 女人和孩子才是消费主力! 韩端看了眼盛景意发间缀着的那两只小小的玉兔,觉得这小姑娘就是只小兔子,只要没有危险她就蹦得很欢。 就是不知道遇到危险时她会不会像小兔子一样瑟瑟发抖。 面对盛景意伸出来试探的小爪子,韩端淡淡笑道:“这个的话,到时再说吧。”他主持一府事务,不是什么邀约都会应的,倘若盛景意几人真的能把选角活动办得有声有色,他到时当然会去捧个场。可现在谈这些还太早了,连花朝节都没过,《桃花扇》也没开始往外卖,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盛景意也没指着动动嘴皮子就请动韩端。她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看韩端这态度,估计只要汇演能办起来他肯定会出席,到时候她们再正式下帖子邀请就好。 事情谈完了,茶也喝过了,盛景意搁下手里的茶杯,起身向韩端告辞。 韩端也搁下茶,起身叫人引盛景意出园。他看着盛景意带着丫鬟走过不远处的小桥、穿过岸边的假山往侧门走去,忽地轻轻地笑了起来。 过去来拜访他的男男女女,只要他没给逐客的暗示基本都不会提出要走,这小姑娘倒是现实得很,把自己想谈的事谈完就毫不留恋地告辞。 韩端在水榭中小坐片刻,叫人取来笔墨,提笔写了封书信封好。 他老师乃是当世大儒,曾开设书院、广收门徒,这么多年下来早已桃李满天下,在士林之中影响力很大不说,拜了这么个老师,他在朝在野都有不少“同门”。有这样一重关系在,他对未婚妻自也要多加关怀,一封书信写得情真意切。 未婚夫妻互通书信,不可太露骨,也不可太疏淡,韩端早已写得驾轻就熟,转眼便一挥而就。 他看着纸上那被许多人夸赞过的字,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 本质上来说,他与刚才那位小姑娘应当是同一类人。 韩端叫人把书信送去老师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这时有人来报说当今陛下与太上皇又起争执,吵得去当和事佬的昭康长公主又一次犯了头疾,他半垂着眼,神色淡淡地问道:“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还是立太子之事。”来报信的人小声说道,“这两年各地到处都在传,瑞庆郡王有痴病,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能作为茶余饭后谈资的,自然不是单纯一句“傻子”那么简单,大抵就是有人编了不少跟“何不食肉糜”之类的故事在民间流传。这些故事是先在外面流传开的,而后才慢慢传到临京,等众人发现时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这些流言当然不是真的,真实情况比这些流言更糟糕,不仅这位瑞庆郡王有痴病,当今陛下还有疯病,时不时会突然失控。 也不知是不是赵氏的血脉有问题,此前就出过三两个有这种疯病的皇帝,轮到当今陛下以后大伙虽然还是心力交瘁,但都已经接受现实。相对之下,立一个有痴病的太子算不得什么,痴病安安静静的,事情都由宰辅来办,他只需要乖乖坐在龙椅上便好。 按照韩端的计划,等他年纪再大些、羽翼再丰满些,便说服祖母让太上皇同意立瑞庆郡王为太子,将来再寻机让当今陛下退位,占个拥立之功,朝中便是他的天下。 现在瑞庆郡王的痴病被传得人尽皆知,已经有不少人认为立瑞庆郡王为太子必然会导致天下倾覆。 若是放任这种风向蔓延开去,将来必然会影响到瑞庆郡王继位。 韩端轻轻敲着扶手:“这种事,你们等传到临京才发现?” 来汇报的人忙跪地请罪:“属下无能。” 韩端说道:“算了,这是有人以有心算无心,和你们没关系。” 瑞庆郡王的情况一般人不可能知情,能传出去的人必然不是简单人物。 帝后成婚多年,仅育有两子,长子早早夭折,如今只剩下瑞庆郡王这个次子。 孙皇后为人强悍善妒,成婚之后便驱散当今陛下的姬妾,后来入主中宫更是肆无忌惮,当今陛下但凡多看谁一眼,她便找由头把人杀了。 许多人都认为当今陛下的疯病兴许与这个脱不了关系:任谁看到自己想宠幸的美人总在第二天变成尸体摆到自己面前,都会有巨大的心理阴影! 这种情况下,当今陛下自然没生出别的儿子来。 要说宗室之中有没有别的人选,当初也是有的。 当年太上皇极为喜爱长子所出的长孙宣义郡王,一度带到宫中亲自教养,后来这位宣义郡王到地方任职之后表现也极为出色,在当地极有人望。 许是因为太上皇对宣义郡王的偏爱助长了当初那位皇长子的野心,皇长子不服太子由弟弟来当,竟私造兵器意图谋逆。 那会儿朝中不少人都被牵连,连带刚成婚不久的宣义郡王也被平叛大军杀死,太上皇伤心之下不再理事,渐渐淡出朝堂,后来更是禅位给太子,自己当起了太上皇。 现在孙家想早些立瑞庆郡王为太子,太上皇不同意,当今陛下也左右摇摆,一直没拖着没遂孙家的意。 倒不是当今陛下想立别人为太子,他只有一个儿子,他也想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可孙家在朝野的势力在急剧膨胀,要是立了太子,估计孙家会更加无法无天。 当今陛下虽然有疯病,继位后时不时犯个病,但他不犯病时还是有脑子的,看得出孙家人的狼子野心。 只要孙家还得意一日,太子之位便不会定下来。这次当今陛下会动立太子的心思,估计是因为知道了外面的传言,怕现在不立太子,自己儿子将来就没法当太子。 这些事情在韩端脑海里过了一遍,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现在立太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他将要对付的是更加难缠的孙家。好在太上皇坚持不答应,朝中也有不少反对的声音,这次立太子之争应该会和以前一样不了了之。 所以现在需要先查清楚的是那些流言到底是谁散布的。 韩端朝仍跪在地上的人吩咐道:“起来吧,派人查清楚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就传遍各路。” 那人喏然领命,这才起身离开。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纵然事情出现了偏差,韩端也没有太忧心。反正不管将来由谁坐那个位置都不可能喜欢孙家这种只手遮天的外戚,想对付与孙家为伍的一系列主和派将来有的是机会。 …… 另一边,盛景意心情很好地回了千金楼,并不知道自己离朝中波诡云谲的局势曾那么接近。她下了软轿,领着立夏上楼去见她三个娘。 盛娘几人见她回来得挺早,脸上还满是笑意,顿时放下了心头大石,腾出位置让她上榻。 盛景意凑到亲娘身边坐下,和盛娘说起与韩端见面的情况,她略过心里那些还没影的猜测不提,兴致勃勃地与盛娘说起韩端答应牵头举办选角活动的事,夸下海口说要是办得好韩府君肯定会来看汇演。 盛娘几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们不是没和达官贵人打过交道,但都是达官贵人说什么是什么,她们只有当陪客的份。就像孙当家接手如意楼,从来都只有东家吩咐她做事的份,哪有她反过来要求东家配合她行事的道理? 等把盛景意支开去忙别的事,盛娘单独留下立夏询问当时的情况。 立夏全程跟韩家的丫鬟一起候在水榭外,里头的对话还真没听到多少,她说的基本和盛景意没差,只是忍不住表达了一下对盛景意的钦佩—— 哪怕她跟着杨二娘练了几年武艺,面对韩府君时还是有些腿抖。那可是知府啊,金陵城最大的官,她们小当家却敢坐下和韩府君商量事情,叫她怎么能不佩服! 盛娘听了,又是骄傲又是心酸。 也不知她们小意儿曾去过的那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来那肯定是个很不一样的时代,否则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小意儿? ※※※※※※※※※※※※※※※※※※※※ 韩府君:用完就扔,看来我们是同一种人 小意儿:? * 第一更! 勤快! 第 31 章 金陵城很大, 可金陵府衙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是每天都有人关注的。 今天盛景意的轿子刚停在府衙后门处,已经有人悄悄上前给轿夫送了把钱, 问他进去的是谁、又是为什么来的。 轿夫们每天赚点辛苦钱, 艰难地养家糊口, 有人送钱他们自然乐意胡侃几句。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能够收到韩府君的帖子对伎人来说能极大地提高自己身价的,她们一般巴不得能让更多人知道! 于是抬轿的轿夫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把盛景意受邀而来的事传了出去。 很快的,秦淮河畔的各大花楼基本知道了这个消息。 听说盛景意这位千金楼的小当家入了韩府君的眼,很多人心情都挺复杂。 当初盛景意她娘在花神夜游会上来了个三连冠, 不知多少人恨她恨得咬牙切齿,结果第四年,她的肚子突然大了起来, 自己也不再参加花神夜游会,而是成了千金楼的当家。 原以为她们总算有机会了吧,谁知道她又陆续培养出杨二娘和柳三娘这两个“接班人”, 把接下来两年的花神之位给占掉了。许是老天见不得她们千金楼太得意, 盛娘逐渐发现自己独自生下的女儿居然是个傻子! 自那以后, 盛、杨、柳三人都不再争夺花神之位,改为培养新人维持千金楼的运转, 平时大部分时间都用于调/教姑娘以及教养那个“痴儿”上。 对于盛娘一个人生下女儿这件事, 不少人都觉得她傻, 以她的才貌和名气, 当年完全等到年纪差不多了便挑个好夫婿从良。现在可好, 生了这么个累赘, 哪还有人愿意娶她? 这么多年来, 很多人私底下都拿这件事笑话她。 没想到去年年底,盛景意这个傻了十几年的“累赘”忽然不傻了。 千金楼三个当家本就是曾经接棒霸占花神之位的厉害存在,碰上这样的喜事,她们马上又活跃起来——这不,今年的元宵灯会千金楼又一鸣惊人了! 没想到三个当亲娘当干娘的本领过硬,小的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连一次台都没上过,竟已经能被那位韩府君单独下帖子邀请! 对于韩府君邀请盛景意的原因,众人也各有猜测,有的是觉得上回赏雪宴时韩府君注意到她了,也有的是觉得他们莫不是在别的地方见过。 比起别人一个劲地瞎猜,如意楼的孙当家更直接,她又一次去了千金楼,直接打听起事情原委来。 杨二娘还是怎么看孙当家怎么不顺眼,不过提到盛景意去府衙这事,杨二娘还是很乐意在孙当家面前炫耀一下的,她得意地扬起眉:“当然是我们家小意儿聪明可爱,韩府君也想见她一面,这才下帖子请她过府。怎么?你们如意楼从我们这挖了两个花神回去,今年连张像样的帖子都没收到?” 孙当家被杨二娘噎得不轻。 去年如意楼刚挖到那么对双生姐妹花,自然是帖子不断,每天都快挑花眼了。可今年元宵灯会后,她们如意楼收到的帖子大大减少,反而是她亲手送给千金楼的含玉收到的帖子越来越多! 更气人的是,含玉还说要专心排戏,所有邀约都给婉拒了。 人嘛,就是越得不到越惦记着,含玉不答应那些邀约,名气反而又上升了一大截。花朝节都还没到,已经有不少人天天跑去抢购那一百套折扇,准备到时拿着折扇到场支援含玉! 这可真是气死人了。 孙当家脸色难看得很,硬梆梆地说道:“怎么可能没有?全金陵的公子哥儿几乎都往我们如意楼下了帖子,每天专门为她们来如意楼的人也多不胜数,忙得很!” 杨二娘说道:“是吗?真那么忙,你怎么还有空过来跟我说闲话?” 两人你来我往地嘲讽了一通,孙当家又被气走了。 等孙当家走远,杨二娘若有所思地上了楼,与盛娘她们说起孙当家跑来说酸话的事。 既然孙当家知道了盛景意受到韩府君邀请,那秦淮河畔大部分人应该都知道了,她们本来不想盛景意太早出风头,现在看来她们怕是压不住这孩子了。 好在这孩子比谁都有主意,真到了到要独当一面的时候她应该能应对的很好! 几人心里又是喜又是忧。 当父母的人总是这么矛盾,既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大出息,又不希望自己孩子太早面对外面那复杂的世界。 盛景意不知道自己三个娘在担心什么,她正跟着玲珑捣鼓香料。 这年头熏香主要用树脂香料,大多做成香饼或香丸,用来熏衣裳被褥;还有一种讲究的会做成香篆,也就是做出特定的字形模型或者图案模型,比如福禄寿之类的,把香粉小心地压上去,点着礼佛或者看书,瞧着就很有情调。 盛景意和玲珑确认了一番,发现这个时代少了一种后世最常见的香:线香。 线香这东西,最早的记录出现在元代,在此之前有没有这玩意没有人知道,反正按玲珑的说法,市面上流行的香她们都做过了。 这也是盛景意萌生和寄居天禧寺那位尹娘子合作搞制香生意的原因。 那位尹娘子处境艰难,但是她的条件其实很好:第一,她有足够多的人手,要知道她哥哥管着悲田院,可以组织悲田院的老弱妇孺干点手工当补贴,在此之前他们也靠这个改善生活;第二,她有足够好的技术,上次她们从天禧寺买回来的香丸,大伙可都是很喜欢的,都觉得香味合得很特别,比她们以前买过的都要好。 有这两个便利,只要稍加安排,把制香生意做大做强完全不是事。 哪怕外面可能有很多人会开始仿作,天禧寺的生意却是别人抢不走的,毕竟悲田院是要靠天禧寺拨善款养活的,要是他们能自力更生,最高兴的肯定是天禧寺的人,他们怎么会让别人来抢悲田院的生意? 这门生意,钱不钱什么的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她们千金楼可以借此搭上天禧寺。靠山这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越大越有保障! 盛景意静下心来捣鼓了几天,终于有点成效了。 她做出了一把样板线香,央着玲珑带她跑天禧寺一趟,和尹娘子兄妹俩谈好这事,最好能在选角活动开始前能开始生产线香。 线香这东西,不仅可以摆在台上当道具,还可以做成计时工具。 以前许多书都会用“一炷香”来计时,所谓的一炷香,其实就是从香点燃到熄灭的时间,一炷香是多久,其实全靠制香之人来把握,一般来说一炷香是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比起现有的各种香,线香明显更加方便也更加直观,非常适合面向群众推广。 要知道时下人人都以焚香为雅事,发展出一系列的香文化,光是瓶炉三事(香合、香炉、香著瓶)的花样就多不胜数。 目前上层的香文化市场已经饱和了,再也玩不出更多新意,相关产业都开始进入平台期,甚至可以说正在逐渐衰落! 线香不一样,线香是以前没有出现过的,或者在某个时代、某个地区曾经出现过但是没有盛行开,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打开一个新市场。 盛景意对这个还是很有信心的,为了保持《桃花扇》的艺术性,强行插/入广告这种事她是肯定不会干的。 不过强行插/入不行,不代表没有机会插/入。《桃花扇》里本来就有不少地方是可以摆上香炉当道具的,把里头的香换成线香影响不大,甚至还更贴合明末清初背景,因为那时候线香已经风行开了。 再说了,比赛这种事,有不少需要限制时间的地方,到时她们完全可以制作一批可以燃烧指定时长的香作为赛事计时器亮相。 在选角活动进行期间,她们完全可以有意识地强调时间观念,并且暗搓搓表示“一个成功的人必须要有良好的时间管理意识”,最好能让观众们觉得自己不买上一把线香回去简直没机会成功! 在玲珑和立夏的陪同下,盛景意再一次来到天禧寺的悲田院。 见到盛景意,尹娘子很是欢喜。 上回盛景意几人不仅给了她让儿子去读书的建议,还从她这里买走了一大批香丸,让她凑够了儿子拜师的束脩,现在她儿子已经正儿八经地读书去了,这让她怎么能不感激盛景意。 都说为母则刚,想到儿子将来会有前程,尹娘子性情都强硬了不少,后来她弟妹又来闹了两回事,她都已经能轻松应对,借天禧寺的势让对方再也不敢上门骚/扰。 她绝对不能让儿子背上野种名声,要不然书读得再好也没办法考功名! 盛景意跟着尹娘子走入悲田院,落座后便开门见山地说起自己的来意:“我想长期和你们定制一批新香,以后你们也可以做同类型的香来卖,但我定制的这些你们不能卖给别人。” 尹娘子说道:“自然可以。” 合香这东西看似简单,实际上里面门道多得很,从选料到配比都有无数变数,兴许连窨香时间长短都可能影响香的味道,一般人很难仿制某种香味,除非她们能弄到详细具体的香方。 盛景意先拿出准备好的契书给尹娘子看。 尹娘子有点不好意思:“我识字不多,只知道香料和数字的写法,要不我叫我兄长来看看?” 契书这东西谁都知道不能随便签,万一对方欺负你不识字骗你签个十年八年的卖身契就完蛋了。 盛景意点头,坐在原位等着尹娘子去把她兄长唤来。 ※※※※※※※※※※※※※※※※※※※※ 今天! 全勤没有危险!勤快! * 注: 1线香相关,还是参考扬之水老师的《棔柿楼集·香识》 2爱情不是主线,女主也还小,慢慢来不着急,反正主角永远不会是为情所困的那一方就是了! 第 32 章 虚云和尚在外面给花木除草, 听了妹妹的请求,他去旁边的净池里把手洗干净,拍拍身上沾的泥土, 这才跟着尹娘子入内与盛景意相见。 虚云今年约莫三十岁, 眉眼与尹娘子有些相似, 算是男生女相的那一挂。 他见到屋里都是女子,在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迈步上前在盛景意对面落座, 取过那份契书看了起来。 各种契书在官府是有定式的,签完之后还要送一份去官府留档才有效力,因此但凡看过几回契书的人都能直接找到重点部分看看有没有问题。 虚云做事一向是慢性子, 看起契书来倒是不慢。 这份契书其实就是讲盛景意要和尹娘子定制一种特殊的香,双方进行长期合作,这种香只能供给盛景意一方, 其他方面没有太多限制。 倒是结算一块有两种选择,一种是盛景意一方直接按照正常价格付钱;一种是悲田院这边参与抽成,成本双方共同负担, 卖出之后双方各抽五成利。 盛景意给虚云兄妹俩吹起了自己的销售渠道:“我们这边可以和太平书坊合作卖香, 还会通过各种活动打响这香名气, 如果你们能走走天禧寺的路子,我们双方合起来会拥有庞大的顾客群。” 这也是她特地准备契书的原因, 要是普通地定制一批线香, 那只是小打小闹, 根本用不着这么正式。 虚云是出家人, 本该不为名利所动, 但他管着这入不敷出、常年需要去向寺里讨补贴的悲田院, 早已知晓钱粮的重要性。 没钱吃不饱穿不暖, 谈什么弘扬佛法?为了讨点饭钱,他可没少挨寺里师兄弟的白眼。 虚云对着两种结算方式琢磨起来,要是求稳妥的话当然是第一种比较稳定,不会有什么风险。 可如果盛景意的话是真的,那第二种结算方式很可能会给他们带来难以想象的暴利! 哪怕他们懒得去走寺里的路子,躺着等盛景意那边把香卖出去,获利恐怕也比只收个成本和人工费要赚得多。 别以为他不知道,隔壁住着的那群书生最近都偷偷吃起香油小烤鸡来了,一个个吃得满嘴油光! 那群书生现在天天轮流帮太平书坊那边题扇面,字越练越好不说,还攒了不少余钱,看把他们得意得,才入春就拿着把自己画的折扇到处乱晃! 据消息灵通的老方说,这折扇生意就是千金楼那边弄出来的,现在金陵城里但凡认得几个字的公子哥儿和文人士子,哪个手里没几把折扇? 这千金楼和太平书坊连大冬天卖扇子都卖得这么成功,他们说要卖香,肯定也能卖得很好! 不过现在家家户户几乎都会制香,市面上也充斥着五花八门的香饼香丸,要怎么样的新香才值得这么郑重其事地签订契书? 虚云有些拿不定主意,只能仔细把两种结算方式解释给尹娘子听,询问她想要选哪种。 他心里是偏向第二种的,哪怕卖不出去,他们也不过是亏点成本而已,现在香料价格低廉,亏不到哪里去! 尹娘子听虚云特意把第二条来回解释,知道兄长心里已经有了选择,便说道:“我听哥哥的。” 虚云放下心来,说道:“那签第二种。” 盛景意听虚云这么说,顿时眉开眼笑。 双方在契书上签好字,盛景意才拿出制好的线香样本给尹娘子看。 她是跟着玲珑她们学的制香,至于线香怎么做,她其实不太确定,只能把想要的样子告诉玲珑,让经验丰富的玲珑出谋划策。 这些样本是她跟着玲珑捣鼓了几天才捣鼓出来的,看起来品控一般,有粗有细有长有短。 不过她们不是专业人士,弄个样子就差不多了,具体怎么规范化生产还是得由尹娘子这样的专业人士来把控。 盛景意给尹娘子说了自己的要求:她希望成品长短粗细一致,分别有能燃三分之一刻钟(五分钟)、一刻钟(十五分钟)、两刻钟(三十分钟)的,到时她们举办选角活动时需要用来计时。 广告由她们千金楼来打,这部分研发工作由悲田院这边来做,双方的贡献算是打平了! 尹娘子从前也没少用点香来计时,看到这线香便觉得眼前一亮,这种细长笔直的香看起来更加直观也更加方便。 她本就是爱香之人,要她负责研发她也不觉辛苦,反倒感觉浑身都是劲。 尹娘子说道:“没问题,我会尽快按你的要求做出一批能计时的线香。” 虚云看完契书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 见妹妹眼底焕发出久违的光彩,他眉头动了动,主动开了口:“等悲田院这边产的线香有余了,我会去求主持让我们在寺里卖。”虽然他感觉被盛景意找机会一炒作,这种新香在外面怕是会供不应求。 盛景意说道:“肯定会有余的,往后我们赚了钱不是可以雇人来制香吗?” 虚云倒没想那么长远。 仔细一想,其实真要雇人的话,人手好找得很,寺里过得清闲又清苦的和尚可不少,要是制香有钱可赚,他们肯定也愿意来干活。 虚云深深地看了盛景意一眼,感觉眼前这小姑娘指不定从一开始就盯上了天禧寺的一堆闲散和尚。 这小姑娘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怎么想法大胆到这种程度?怕是连主持也没打过这种主意吧? 虚云性情温和,看破也没说破。他双掌合十,诚心诚意地说道:“阿弥陀佛。倘若能办成此事,往后悲田院就能救济更多穷苦人了。” 盛景意见虚云一脸宝相,满脸虔诚,不知怎地有点小心虚。 双方已经是正式的合作伙伴了,盛景意介绍玲珑给尹娘子认识,说往后有什么事会通过玲珑联系,悲田院这边也可以去千金楼找她们。 要是不好意思去千金楼,也可以去西市的林家脂粉铺留个信,她们与林家脂粉铺也是合作关系来着。 盛景意连太平书坊都能搭上线,再有跟个脂粉铺合作也没什么稀奇的,尹娘子兄妹俩都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既然事情已经谈完了,盛景意也不再多留,起身向尹娘子道别。 盛景意三人在尹娘子的相送下从侧门出了天禧寺,比起香客往来不断的正门,侧门是悲田院和施药院出入之处,人比较少。 立夏最近听了不少话本故事,据说这僻静之处很容易出事,全程警惕地盯着四周,生怕突然冒出辆失控的马车或者手拿大刀的劫匪。 事实证明她纯粹是想多了,一直到她们走上官道都没什么意外发生,倒是她手臂上被蚊子叮了几个包。 立夏发现自己手上多了几个红红的小鼓包,哭丧着脸和盛景意说道:“已经是春天了啊,天气一暖和,蚊子都出来了。我从小就招蚊子,有我在蚊子都不咬别人的!” 盛景意笑道:“我看是你见到草丛就跑去踢一下,才把蚊子踢出来的。” 立夏说道:“我不是怕里头藏着人吗?要是他们突然跳出来就糟糕了,还不如主动出击。” 她把自己从话本故事里听来的各种故事给盛景意讲了,表示走偏门小路非常危险,能走大路还是走大路好。 盛景意和玲珑听了,都觉得立夏有点逗。 话本是话本,现实是现实,现实里哪有那么多意外。 事实证明意外还挺多的。 三人正有说有笑的往前走,前面忽然有华贵的马车往她们这个方向驶来,马车旁还有个锦衣青年骑马相陪。 盛景意定睛一看,发现那青年竟还是个有过两面之缘的熟人:韩端。 盛景意三人避让到一边,给那马和马车让路。 盛景意估摸着韩端这是陪家中女眷去天禧寺上香,应当没空理会她们这些闲人才是。所以等韩端离得近了,她才遥遥行了一礼,算是打过招呼。 韩端本来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车里的人说话,余光扫见避让到路旁的盛景意三人,竟停了下来,含笑朝盛景意喊道:“盛姑娘。”他坦坦荡荡地对车里的人介绍起来,“祖母,这便是我和你提过的盛姑娘。” 盛景意心中一惊,没想到自己出来一趟居然能碰上昭康长公主,更没想到韩端居然会直接把她介绍出来。 要是换成秦淮河畔别的姑娘,怕是早就被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说不定从此就对韩端死心塌地。 想想看,一个年轻有为、位高权重还长得特别帅的男人表现得丝毫不在意你身份低微,温和有礼地把你介绍给家中长辈,你除了感激涕零还能怎么办? 盛景意来不及思考普通姑娘遇到这种事该如何表现,已经被玲珑推着迈步向前跟昭康长公主行礼。 昭康长公主乃是太上皇的妹妹,今年已经六十岁,但精神矍铄、气质雍容,目光也清明得很,瞧着不像韩端的祖母,倒像是韩端的母亲似的。 她对韩端这个孙子格外偏爱,这次便是特意过来散散心顺便看看孙子。 听韩端特意给自己介绍一位姑娘,昭康长公主心里有些纳罕,不由仔细地打量起盛景意来。 盛景意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脸上戴着雪色面纱,不过从露出的那双眼睛来看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韩端是和她提过有位盛姑娘在排新戏,还说回头带她去看看,没想到这位盛姑娘年纪会这么小。 昭康长公主笑道:“既然是行之的小友,不必这么多礼。你们是刚从天禧寺出来?” 盛景意不卑不亢地答道:“是的。”她们是从天禧寺出来的没错,虽然她不是来拜佛的。 自从上回在佛殿里头睡着,她家三娘连抄经书都不喊她了! 盛景意觑了眼韩端,见他好整以暇地坐在马上看着她们说话,心里直犯嘀咕:这人到底在干嘛?他祖母是什么身份他自己没数吗?介绍一个官伎之女给他祖母认识是几个意思? 韩端接收到盛景意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 昭康长公主瞧见两人间的小动作,不由也笑了起来,觉得这小姑娘倒是挺有趣。 她从手腕上脱下一只镯子,说道:“我也没带什么东西,这小玩意你拿着当见面礼好了。” 盛景意觉得韩端祖孙俩都不是正常人,正常家长不是该像定国公那样勃然大怒,暴跳如雷地骂“你敢勾/引我孙子”吗? 这位长公主殿下倒好,不仅和和气气地和她说话,还给她送见面礼! 盛景意说道:“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她和韩端说白了就是合作关系,没理由白拿韩家长辈的东西。 昭康长公主说道:“算不得多贵重,这样的镯子我一年也就戴上一两回,平时摆在那儿也是浪费,给你这样的小姑娘正好。” 这是大实话,她连自己有多少镯子都不晓得,很多都是戴过一次就搁置,送不送人都没差。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盛景意还能怎么办,只能把那烫手的镯子收下了。 见小姑娘郑重其事地接过镯子,面上终于有了点寻常小女孩儿该有的忐忑,昭康长公主才放过她:“那我们先去天禧寺,回头你到行之那儿给我说说那《桃花扇》排得怎么样了。” ※※※※※※※※※※※※※※※※※※※※ 小意儿:总感觉这祖孙俩都是老狐狸! 韩府君:^_^ 长公主:^_^ 小意儿:!!!恐怖如斯 * 今天! 粗长! 想要留言!(打滚 第 33 章 盛景意三人立在道旁看着马车驶远, 等那队人马离远了,才齐齐舒了口气。即使是老于世故的玲珑,也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盛景意身上。 盛景意的相貌与性情是很受长辈喜爱的类型, 若是能生在个好些的人家, 何愁嫁不到好人家。可惜天不遂人愿,把她生在了千金楼这种地方,她们虽然都很疼爱这个偶然降生的小生命, 能给的却很有限。 立夏没玲珑那么多愁绪,她杏眼圆睁,激动地对盛景意说:“那位是韩府君的祖母吗?我们居然见到了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那身打扮好有气势, 我都不敢多看,只偷偷地瞄了一眼!” 盛景意知道立夏还是小孩心性,也不嫌她咋咋呼呼, 笑着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路。 回到千金楼,立夏便憋不住了,径直跑到杨二娘那说起她们半路遇上昭康长公主的事。 杨二娘听到昭康长公主, 眉头一跳, 罕有地出了神。 她十五年前被送入教坊, 后来便被安排到千金楼,遇到盛娘和三娘, 三人义结金兰, 相依为命十余年。 过去的事杨二娘已忘得差不多了, 骤然听见这么个离她已经非常遥远的人物, 不由有些恍惚。 她当年在临京生活过几年, 偶尔被父母逼着去参加各种宴会, 因为喜欢练武不喜琴棋书画没少被人疏远排挤。其实哪怕她扔开刀枪去学琴棋书画, 也是没法融入她们的,毕竟她父亲是个武将,天生就和她们不是一类人。 结果有次宴会上昭康长公主把她喊上前,含笑拍着她的手背说:“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昭康长公主出面了这么一次,她这个外地来的武将之女才逐渐被人接纳了。 在杨二娘的印象之中,昭康长公主是个平易近人且颇有智慧的长辈。据说太上皇与当今陛下都很看重她,那么多公主之中只她一个在朝中说得上话,其他的兴许连两位陛下的面都见不上。 金陵城新来的年轻知府,还是昭康长公主的亲孙子。 这样的人物,恐怕早就不记得当初她出面照拂过的那个武将之女了。 杨二娘少有地惆怅了片刻,目光便落在盛景意带回来的镯子上。 听说昭康长公主生了几个儿子,一直想要个女儿,可惜一直没有,因此便格外喜欢别人家的小姑娘,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昭康长公主对遇到的女孩儿还是这么偏爱,还给了盛景意这么个见面礼。 杨二娘把盛景意拉到身边,拿过她抓在手里的镯子,小心帮她戴到手腕上。 昭康长公主虽年过六十,随身之物却鲜少有老气的物件,这镯子乃是羊脂玉制成,通体细嫩晶莹,白得十分滋润,分明光素无纹,瞧着却很名贵。 盛景意手掌软若无骨,收起来和小孩子的手差不多大,镯子很轻松便被杨二娘套到她腕上。 她手腕皮肤柔嫩白皙,乍一看竟得和那羊脂玉镯差不离。 杨二娘把盛景意揽进怀里,叹着气说道:“昭康长公主是个好人。” 盛景意听出杨二娘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想问“您认识昭康长公主吗”,忽地又想到杨二娘的身世。她把话咽了回去,乖乖偎在杨二娘身边说道:“是挺好的。”就是感觉他们祖孙俩都不是省油的灯,应对起来得更小心一点才行。 千金楼这边在讨论昭康长公主,昭康长公主那边也在说起盛景意。 昭康长公主到佛殿上完香,便与韩端前往禅房歇脚。 祖孙俩分坐两边,韩端亲自给昭康长公主煮起了茶。 昭康长公主与韩端讲完朝中局势,话题一转,转到了盛景意身上。她笑着说道:“你只说有位盛姑娘在排新戏,却没说是这么个小姑娘。” 昭康长公主最喜欢年纪小且长得好看的小姑娘,哪怕刚才盛景意只露了双眼睛,她也觉得这小孩看着很顺眼。 至于什么官伎之女,那也不是那小孩自己能选择的,当初就有个她很喜欢的小姑娘受到谋逆案的 牵连成了官伎,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场谋逆是兄长心中的逆鳞,她当时也没办法做什么,只可惜了那么个英姿飒爽的孩子。 韩端自然知晓自家祖母的喜好。他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他从小背负着太多期望,鲜少对人感兴趣,对他来说人大抵分成两类,一类是能利用的,一类是不能利用的。能从他嘴里说出有趣两个字,其实是件很稀奇的事。 昭康长公主见孙子面上含笑,眉眼却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不由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这个孙子样样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太淡漠了些,能对她这个祖母亲近些已经十分难得了。 她记得当初他们祖孙俩下完一局棋,孙子面色平静地说他想要求娶老师的孙女。她乍一听还挺高兴,以为孙子终于开窍了,结果细问之后孙子却给她分析迎娶他老师孙女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婚事,怎么能让她安心? 昭康长公主接过韩端递来的茶,说道:“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平时多交些朋友。你祖父和你父亲自己都没做成的事,他们怎么有脸逼你去做?你这个年纪,不该承担那么多不属于你的年纪。” 韩端说道:“祖父他们没有逼我。”他端起茶抿了一口,淡淡的苦味在口腔里泛开。 韩端喜欢苦茶,那挥之不去的苦意能让他维持清醒。 昭康长公主说道:“再过几个月,沈家那孩子便能出孝期,按你爹娘的意思,你的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她注视着韩端,“你想好了?” “婚事早已定下了。如果这时候悔婚,对我来说影响可能不大,对她来说却是致命的。”韩端的笑容里没有半分勉强,他知道自己祖母担心什么,所以温声保证道,“祖母,我会对她好的。” 他会迎娶她当正妻,不在外拈花惹草,夫妻两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等再过几年,他兴许就能为她挣到诰命。 天下女子想要的东西,他都会给她。 昭康长公主看着韩端认真的表情,没再说什么。她虽然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但更疼爱自己的孙子,哪怕孙子迎娶沈家那孩子存有利用之心,他也确实是个很好的丈夫人选。 至于什么情啊爱啊,年轻的时候还能挂在嘴边说说,等再年长些就会发现还是能一起把日子过好的人更重要,谁还想那些情不情爱不爱的。 祖孙俩把一碗茶喝完,韩端又送昭康长公主去与主持聊佛法。直至中午留在寺中吃过斋饭,他们才离开天禧寺。 昭康长公主虽然提了一句让盛景意过府说话,接下来两天却没叫人来送帖子或者传话。 盛景意这两天也忙得脚不沾地,花朝节近了,她要和徐昭明他们一起看含玉等人反复排演《桃花扇》的守楼和寄扇一节。 含玉对这次演出非常用心,过了年她便二十一岁了,对于一个伎人来说,她活跃在人前的机会不多了,若是这次有这么好的机会她都不能在台上站稳脚跟,往后再也不必想着上台! 许是因为她把自己逼得太紧,在花朝节前三天,她竟把自己逼病了。 盛景意见含玉想带病排练,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把她赶回房间休息去。要知道这个时代医疗水平不怎么高,有时候感冒都能拖死人,现在含玉还只是嗓子唱哑了,休养两天肯定能好,可要是不管不顾天天跟着彩排,那她嗓子就别想要了,说不定人都给病没了。 玲珑打发人去天禧寺请老方过来给含玉瞧瞧。 老方听说是染了风寒,还把嗓子唱哑了,便直接把相关的药带上了。他过来给含玉把了把脉,又看了看含玉的喉咙,说道:“没什么大碍,喝几剂药就好,这几天不要动嗓子。”他刷刷刷地写了张方子,还从药箱里配出一副药叫人去煎了给含玉喝。 瞧见含玉一脸紧张地看过来,盛景意替她问了出口:“那花朝节那天含玉姐姐可以上台吗?” 老方沉吟片刻,说道:“这两天好好养着应该可以,我后天再过来看看。为了稳妥起见,你们最好做好两手准备。” 盛景意说道:“那先谢谢方叔了。”她亲自送老方下楼。 ※※※※※※※※※※※※※※※※※※※※ 全勤! 活着! 修个标题! 第 34 章 换人上台, 千金楼自然是做不到的,因为花神夜游会的参与规则是得在前一年有特别突出的表现,去年没在官方活动拿到好名次的人根本没资格上台。 所谓的两手准备, 不过是退出这次花神夜游会罢了。 前面为了让姑娘们提起劲来练习, 盛景意已经与她们透露过一部分后续计划, 而且这个计划涉及到的人和利益太广,要是在第一步折戟沉沙,想要再重启这个计划就太难了。 老方不知道这些事, 走的时候还在琢磨怎么千金楼的人都一脸凝重,不就是一次花神夜游会吗? 盛景意送走老方,心情不可避免地有些低落。 不管什么时候, 人都是最重要的,人要是出了事,那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是她过于自负,太早把摊子铺开,没想过这会给要上台演出的含玉什么样的压力。 盛景意整理好心情, 准备上楼劝慰含玉一番。再好的计划都会有失算的时候, 都这样了, 也只能放宽心看看过两天会不会好起来,实在不行, 她们就退出好了。 “盛姑娘。”盛景意正要迈步上楼, 穆大郎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盛景意回过头, 只见穆大郎立在那儿, 面色带着几分犹豫。她问道:“怎么了?” 穆大郎掏出一盒膏药, 说道:“这是我们穆家祖传的药, 和水拌匀喝下, 对喉咙有好处。” 楼上又是停止排演又是请老方,含玉病倒的消息自然在楼里传开了。 盛景意看向那盒膏药,发现它是由白瓷圆盒装着的,瞧着虽不名贵,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素雅,显见是讲究的人家才会用的东西。 一般来说哪怕自己手上有药,不是相熟的朋友也不会随便送人,因为药不是别的东西,药是要入口的,要是用错了药很可能让病情雪上加霜,难怪穆大郎会这么犹豫。 盛景意没有接穆大郎递来的药,笑着说道:“已经请方叔给含玉姐姐开过药,要是两种药药性相冲反而会加重病情,还是先看看方叔的药效果如何再说。”她认真朝穆大郎道谢,“谢啦穆哥,回头要是方叔开的药不管用我再找你要!” 穆大郎没有勉强,把药收了回去。 等盛景意上了楼,穆大郎折返房中,把药还给了坐在屋里的少年,并把盛景意的话复述了一遍。 穆大郎其实也觉得送药不靠谱,毕竟谁都不会随便吃来历不明的药,老方的医术再一般,吃出毛病也能找到人负责,这种别人给的“祖传膏药”谁敢随便吃? 少年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把膏药收了回去。 穆大郎见少年神色郁郁,又想到少年前些天烧毁的那封密信。当时他收到消息要秘密保护少年去天禧寺,少年却没有去,还当着他的面把那封密信烧得干干净净。 穆大郎少有地主动开了口:“您那天为什么不去天禧寺?” 少年看了穆大郎一眼,淡淡说道:“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情义与良知上。” 昭康长公主是个好人,可好人不代表她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做太多牺牲,她有丈夫、有孩子,有庞大的产业和强大的夫家,如果只凭他身上那点血脉就指望昭康长公主豁出一切帮他们,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们还太弱小了,赌不起暴/露身份带来的后果。 穆大郎不说话了。 他自幼专心习武,顶多多读了几本兵书,要他冲锋陷阵他眼都不会眨一下,要他考虑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着实有点为难他。 见穆大郎一声不吭地杵在那,少年摆摆手让穆大郎忙自己的事去。 等人出去了,少年静静坐了一会,又掏出那盒膏药看了眼,脑中莫名掠过少女那双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 啧,不要算了。 他可不是爱管闲事的人。 …… 另一边,盛景意重新上楼。 屋里的其他人已经散了,只剩含玉静静靠在榻上出神。 含玉以前琴艺了得,可惜花神夜游会那种热闹的日子并没有多少人能静下心来听琴,再加上她不管相貌还是扮相都不是顶尖的,所以总是和花神之位擦身而过。 今年她因为在元宵灯会上惊艳亮相,支持她的呼声很高,她憋足劲想把戏唱好,没想到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了。 也许不是她的东西,她就不该妄想。 盛景意见含玉神色黯淡,心里有些发愁。养病最要紧的是自己要打起精神,只有自己精神状态好,身体才恢复得快,在这个医疗水平匮乏的年代更是如此。 她正要上前说点什么,忽听外面传来了《守楼》一出的前奏。 接着一把柔美的嗓音悠悠唱了起来,才一开腔,便把人带入了戏中。 含玉霍然抬起头来。 她让丫鬟扶她起身。 盛景意见含玉要下榻,和丫鬟一起走过去一左一右地扶起含玉。 三人走到她们平日里排戏的地方,只见有三个人在台上,一个作李香君打扮,一个作李贞丽打扮,一个作杨龙友打扮,乃是这出戏的主要人物。 在这段剧情中,李香君撞破脑袋表明拒嫁之志,血染诗扇,养母李贞丽毅然代她出嫁,杨龙友感慨良多,将扇上斑斑点点的血迹改做纷飞的桃花,这也是就是“桃花扇”的来由。 台上的三人虽没用上整套头面,那装扮、那气质,却完完全全已经是剧中那三位各有特色的人物。 盛景意和含玉两人立在台下听她们唱,恍惚感觉自己也是那戏中之人,为她们的遭遇满心难过,为她们的选择感慨万千。 等她们把整出戏唱完,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盛景意最先回神,跑上前往盛娘演出的“李贞丽”怀里扑,口里夸道:“娘,你们唱得好好啊!” 平日里姑娘们在练习唱腔和身段,柳三娘她们也会跟在旁边唱,只是正式排演都是含玉和其他姑娘搭戏,她们从来没有上过台。 现在三个人同台演完这么一出戏,给盛景意的感觉像是又看到了后世那些大舞台:成熟的唱腔、完美的配合、全程没尿点的演出! 盛娘三人相识十余年,彼此间的默契不是这两个月临时磨合的含玉几人能比的。 本来盛景意觉得含玉几人的表演上台完全可以惊艳全场,可看过盛娘三人演的以后又发现含玉她们还缺了点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还很多! 含玉也回过神来。 盛娘三人都曾经拿下过花神之位,哪怕她们已经到了官府规定的改行年龄,实力却摆在那里,她同为女子也被她们演的这出《守楼》震住了。 相比之下,她确实只有琴艺拿得出手。 含玉原本的自怨自艾早已不复存在,那压在心头的巨石也落了地。既然她不想嫁人,那她有的是时间磨练自己的琴艺与唱腔,她并不是非要今年就拿下花神之位不可,有些东西你越是想要,反而越是得不到,还不如顺其自然。 现在盛娘三人已经帮她们做好老方所说的“两手准备”:哪怕三天后她嗓子好不了,她们可以登台演出。 至于登台资格怎么办,那自然是她抱着琴上去弹奏,演出部分交给盛娘三人来! 她只是嗓子哑了,手又没有问题。 含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过自己的选择。 千金楼和如意楼最不一样的地方是,如意楼一切向利益看,有能力的就能上位;千金楼却是一个人情味很浓的地方,她们对利益并不怎么看重,反而希望姑娘们能有更好的出路,不管是嫁人从良还是跳槽到机会更多的花楼,盛娘她们都乐见其成、从不阻拦。 含玉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哪怕她拿不下花神之位,她也不会被卸磨杀驴,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杨二娘、柳三娘一样在楼里养老,每天教教小姑娘、学学新曲子,想弹琴时弹弹琴,想喝酒时喝喝酒,日子想怎么过便怎么过。 含玉也上前,哑着声音对盛娘三人说道:“让大当家你们费心了,我会好好把病养好。” 杨二娘说话一向不中听,张口便道:“不能说话就不要说,你现在的声音怪难听的。” 柳三娘宽慰道:“是我特别喜欢这一出戏,才叫大姐姐和二姐姐陪我演一会过过瘾。你且安心养病,不要担心花朝节的事,实在不行,我们三个过气的厚着脸皮跟着你上台去便是。” 含玉点头。 她心里已有了计较,比起盛娘三人的表演来,她们磨合得还不够,不管到时候她嗓子有没有好,她都希望上台的是盛娘三人。 三个曾经的花神同台演出,噱头可比她带着两个小姑娘演出要大得多,她既然想留在千金楼养老,那自然得做出对千金楼最有利的选择。 何况,弹琴才是她的专长。 含玉听完这么一出戏,回去的时候竟都不用人搀扶了,完全没了早前的虚弱。 盛景意见含玉的精神气完全不同了,也不急着跟过去宽慰,她绕着盛娘三人转了几圈,说道:“娘,不如以后你们多上台演演《桃花扇》吧!” 盛娘刮刮她鼻子,说道:“说什么胡话,我们都多大的人了,还上台不是招人笑话?” 盛景意说道:“娘你才三十出头呢,二娘三娘才二十几岁,年纪哪里大了。便是五六十岁,只要精力跟得上,那也是可以登台的!二三十岁分明年轻得很,怎么就招人笑话了!” 盛娘抚着她的发顶,说道:“就你会说话。” 许是因为心态的变化,又许是因为老方的药真的有用,含玉的嗓子第二天就好转不少,不像昨天那样咽口水都疼,声音也没那么嘶哑了。 她没再练习李香君的唱词,而是着手调整伴奏团队,小姑娘们听说计划有变,也不难过,本来她们就有点紧张,怕自己发挥不好把事情搞砸了,现在只负责伴奏她们反而更安心。 有含玉这个琴艺堪称“秦淮一绝”的琴师加入,伴奏团队的实力提升了不是一星半点,磨合了一上午便让参与其中的姑娘们觉得她们原来的配乐简直不堪入耳! 这边改得很顺利,含玉便去寻盛娘三人商量花朝节的事,就剩这三天了,既然要换人唱,自然得早早敲定下来才能安心彩排。 盛娘三人听了含玉的决定,对视一眼,都没有反对。 花朝节这一步对整个关于《桃花扇》的计划来说至关重要,要是这一步迈不出去,接下来的安排全部要搁置! 含玉现在这种情况,哪怕嗓子明天好转了,状态怕也达不到一鸣惊人的效果。事已至此,她们索性就厚着脸皮登台一回,看看还有没有人记得她们好了。 谁也没规定已经不再见客的官伎不许上台演出! 四人商量妥当,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盛景意和其他姑娘,二楼的练习室很快又热闹起来。 第二天老方来给含玉复诊,听见练习室那边的动静顿时停下了脚步。他问引自己上楼的玲珑:“我听着怎么觉得像你们三当家在唱?”说着他的眼睛还忍不住往练习室那扇紧闭着的门上瞧。 玲珑语气平静地说道:“三当家只是不见客了而已,又不是不开腔了。” 玲珑对人的态度一向冷冷淡淡,老方没听出什么不对来,点点头认可了玲珑的解释。他去给含玉把过脉,又检查了一下含玉的咽喉,满意地说道:“养得很好,别再过度用嗓就好,再喝两剂药明天就该好全了,上台唱它一个时辰都不成问题。” 含玉含笑向老方道谢:“多谢方大夫。” 老方摆摆手,表示自己是拿钱出诊,没什么好谢的。他背起药箱准备下楼,路过练习室时又听见另一个人开腔了,这次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注视着那紧闭的门扉。 等屋里的人唱完一段,老方才迈步跟上等在前头的玲珑,口里说道:“你们二当家唱男人还挺适合的,她那火爆脾气本来就跟个男的似的,还喜欢舞刀弄枪。” 当年杨二娘在台上表演了一场剑舞,气势力压全场,端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知曾让多少人念念不忘! 反正老方至今没忘。 玲珑没再接话,客客气气地送老方下楼。 第二日便是花朝节,这天一早千金楼里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不是在检查花船的装点情况就是在完成最后的彩排,气氛从早上一直绷紧到傍晚。 当夜幕降临大地,一艘艘灯火通明的花船纷纷离岸,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花朝节巡游。 ※※※※※※※※※※※※※※※※※※※※ 小意儿:来路不明的药不能吃! 穆弟弟:不高兴.jpg * 今天! 四千字! 勤快! 收藏满两万了,这章发小红包哦~还是下章更新前发!小意儿从月榜最后一位掉下去啦,一篇文就一次月榜!大家新文期多留留言可以帮小意儿爬榜的,天天努力二更这么勤快就先不要养肥嘛tat 注: 1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来自曹植的《洛神赋》 第 35 章 楼里姑娘们这次虽没机会正式露脸, 盛景意却为她们准备了一点花絮,让她们可以在花街巡游时演出一点小片段,算是不浪费她们这段时间的辛苦训练。 值得一提的是,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寇承平那边得到府衙的批复后便开足马力印书, 几乎把全金陵的雕版师傅和印刷工都召集过来,以一般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雕版与印刷工作,竟赶在花朝节前两天让《桃花扇》顺利上架开卖! 这两天, 不少抢购了折扇的人都第一时间拿到了《桃花扇》,捧着书如痴如醉地读了起来。 有些人见朋友看得入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自己也去买了一本。 这本书的唱词佳句不断,很显功底,读来叫人惊叹不已;其他戏词又偏白话, 鲜活又鲜明,看着看着书中那一个个人物仿佛都跳到了你面前来。 许多人啃多了短小老套、重复度超高的话本,突然出现这样一个既有风花雪月又有家国天下的动人长篇故事, 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久旱逢甘霖, 让他们恨不得翻来覆去地把它看个十遍八遍! 文人之间有圈子, 纨绔子弟之中也有圈子,这两个圈子一般又是最活跃、最爱聚头的。 没到花朝节, 太平书坊印出的第一批《桃花扇》已经卖光了, 到处都是讨论《桃花扇》的声音, 上回含玉唱的那出预告也被人拿出来回味, 说当时只觉得好听, 对着书终于能理解唱词里的含义, 更期待今天晚上的演出了! 当然, 也有人说含玉的嗓子其实一般,要是换谁谁谁来唱肯定更加出彩,不过都被含玉的粉丝堵了回去。为了这个,这两天那群公子哥儿没少针锋相对、打架斗殴! 入夜之后,秦淮河畔便热闹起来,有钱的都早早占据最佳位置,在花船巡游终点等着欣赏姑娘们的表演。 活力充沛的小年轻却不爱坐着等,他们一般跑到河岸上蹲守自己支持的姑娘所在的花船,船开以后他们便跟着跑,那股积极劲头要是用来读书,说不准状元都能给他们考上! 随着花船陆续入场,小年轻们都欢腾起来,辨认起驶过来的花船,要么交头接耳地讨论着那些花船的装饰与表演,要么热血沸腾地跟着花船往前跑,整个秦淮河岸仿佛一下子变成烧开了的水,沸腾得不得了。 千金楼这种小花楼,入场顺序自然不靠前,她们的船在后头排了一会,小姑娘们都听见了前面那些花船赚到的阵阵喝彩声。 盛景意坐在船舱中好奇地看着沿岸的景色,此时船上和岸上都灯火通明,连氤氲的月光都被这人间灯火给挤走了,瞧着好不热闹。随着前头的花船一一驶入赛区,玲珑叫姑娘们都做好准备,该她们上场了! 花船两边的过道都被改成临时舞台,上面装饰有各种花灯,看起来灿亮如昼。 经过大半个月的筹备,千金楼的花船也被装点得像模像样,花船入场之后,姑娘们深吸一口气,徐徐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展现起她们这些天排演一幕幕小片段来。 岸上的人隔得远,听不清她们的唱词,可光是远远地看她们的动作与神态,甚至看她们投在船身上的曼妙身影,对观众而言便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很快地,不少拿着折扇的小年轻先往千金楼花船所在的位置跑,接着便是不少摇摆不定、没有选好支持谁的路人。 他们看着船上的人演出这书中一些小片段,都回想起书中的一幕幕剧情来,两边叠加的效果可不是单纯的歌舞表演能比拟的,他们觉得那轻轻甩动的水袖简直甩到了他们心里去! 不知谁起的头,小年轻开始边跑边喊:“桃花扇!桃花扇!桃花扇!”那呼声高得,一下子把其他声音给盖了过去,引得原本不晓得千金楼花船入场的人扎堆跑了过来,纷纷引颈往江心的花船上看去,简直像一群边跑边伸脖子的鹅。 寇承平和徐昭明自然是不会去跟船跑的,他们派了批去蹲守千金楼的入场情况,必要时当个托帮千金楼聚拢人气。 船还没驶过来,寇承平便和徐昭明讨论起来:“你说她们临场换人靠谱吗?今晚该不会得靠我自己砸钱捧场吧?” 既然是合作伙伴,演出阵容有了变动是不可能隐瞒寇承平两人的,盛景意早叫立夏去给寇承平他们传了个信。 这两天寇承平都盯着卖书的事,只徐昭明过去看了彩排,所以寇承平心里不太踏实,生怕大好的局面被千金楼那边出的状况给毁了。但凡千金楼规模大点,哪怕只是多准备一个替补,都不会有这种情况出现! 徐昭明说道:“你别瞎担心,肯定行的,你不相信她们也该相信我才是。” 他昨天去看了彩排,看完之后晚上做梦都还惦记着! 以前他听的唱腔大多是十几岁或者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嗓子,二十五六岁以上的人大多都不唱了,昨天乍然听到盛景意三个娘唱的《守楼》和《寄扇》,他简直都听傻了,觉得自己以前错过了好多。不知道给钱让那些已经退役的花神们复出可不可行?嫩嗓子有嫩嗓子的好处,成熟嗓子也有成熟嗓子的妙处,他都想听! 寇承平听徐昭明这么说,心里总算踏实了一点。他正纳闷派出去的小厮怎么还没回来报信,雅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外面传来小厮明显喘着粗气的叫唤声:“少爷!” 寇承平没好气地说:“喊什么喊,滚进来。” 外面的小厮们推门而出,徐昭明和寇承平随意地转头看去,一下子被小厮们的模样惊住了:这几个被派出去的小厮头巾歪了,衣领敞开了,头发还撞散了,瞧着就跟刚和人打过架似的! 寇承平吃惊地说:“怎么回事?你们和人打架了?”他的声调陡然拔高,“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敢打我们的人?!” 小厮们忙不迭地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我们没和人打架!就是人太多了,我们挤了半天才挤出来,这才回来晚了!” 小厮们争相给寇承平两人描述起千金楼花船入场后的盛况:整个河岸的小年轻几乎都挤到一块了,喊“桃花扇”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差点没把他们耳朵震聋!他们本来早早混进人群里准备当托,才刚开腔呢,声音就被人盖了过去,人家千金楼根本不需要他们几个小喽啰助威! 寇承平听到这种盛况,哪会在意小厮们回来慢了,摆摆手让他们出去把自己收拾收拾,转头一看,便看到徐昭明一脸得意地坐在那,脸上只差没写着“看到了吧我家盛姑娘厉害吧”。 寇承平也是看好千金楼的,不过瞧见徐昭明那嘚瑟样就忍不住想和他唱反调:“可别捧得越高摔得越狠。”往年又不是没有过高开低走的情况,没到最后谁都别把结果想得太美好! 徐昭明才不介意寇承平张嘴在那叭叭叭。 他把窗户推得更开,往河面那边张望,想看看盛景意她们的花船什么时候驶过来。他们的位置很好,既能把台上的表演看得清清楚楚,又方便在兴起时派人下去砸钱,可以说是全场最佳位置之一。 寇承平见徐昭明那模样,满肚子话收了回去,看向旁边停着的那首画舫。他捅捅徐昭明,说道:“听说隔壁那首画舫是韩世兄雇的,还有好一阵才有人登台,我们要不要过去和韩世兄打个招呼?” 徐昭明说道:“一会其他人就该回来了,要是撞上了我们难道喊他们一起去?” 今天这么适合聚众玩耍的日子,他们自然邀了一批狐朋狗友一块来,不过狐朋狗友凑热闹追花船去了,只留下他俩在这边聊事情。 只他们两个去和韩端打招呼还好,要是叫上一群狐朋狗友就不太适合了。 在徐昭明和寇承平心里,韩端和他们始终不是一类人。 另一艘画舫上,韩端正在给昭康长公主煮茶。他小时候曾养在昭康长公主身边,与昭康长公主最为亲近,但凡有他在,昭康长公主喝的茶就不会由他人经手,全是他亲手煮的。 秦淮河这种地方,一般女子是不会来的,不过昭康长公主不是一般人。她都六十岁了,身份又摆在那,想到哪去都没避忌,别人避着她还差不多! 这几日昭康长公主本想派人去把盛景意喊来聊聊天解解闷,却被韩端劝下了,说是千金楼这几天在筹备花神夜游会,正是最忙的时候。 昭康长公主也没觉得非见那小姑娘不可,只是对这次秦淮盛会很感兴趣,便让孙子带自己来凑凑热闹。听说可以砸钱支持喜欢的小姑娘,她还准备了不少现银来着! 韩端看着他越活越年轻、万事俱备只等砸钱的祖母,眉头突突直跳,感觉今晚他怕是要落个一掷千金的名声。 他祖母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扫兴,只能温声给他祖母介绍起今夜的节目来。 比起家中养的歌姬舞姬,外头这个姑娘更加多才多艺,什么才艺都有,杂剧往年也是有人演过的。 由于杂剧耗时比较长,而每个人的演出时间是有限制的,所以得靠观众砸钱续时间。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对自己和自己的土豪粉特别有信心,没人敢轻易挑战。 弹唱跳舞又直观又简单,大家也喜欢听喜欢看,为什么非要去挑战高难度?杂剧一般还要带别的姑娘上台一起演,一个不注意就被人抢了风头,到时想哭都没地方哭! 所以花神夜游会举办了这么多年,选择到台上演杂剧的人寥寥无几。凭本事拿到的上台名额,为什么要把属于自己的舞台分给别人? 也正是因为今年出了个难得一见的杂剧节目,群众的期待值才会这么高。 今晚千金楼报的节目时长还挺惊人的,胆子特别大,野心也特别大,明显是那个小姑娘的做事风格。要是真让她们完整地演完了,不仅她们拿到的打赏数额会创下新记录,后头的节目也会被她们挤到子时之后去! 昭康长公主听完,笑着说道:“你们玩的花样可真不少,看来我往年倒是错过了不少乐子。” 韩端淡淡地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只把煮好的茶送到昭康长公主面前。 他们的朝廷是有钱的,他们的百姓也是有钱的,就是这些钱都用不到刀口上。 朝廷把大部分收入拿来议和,养着的兵跟没养似的,既不怎么训练,也不怎么挑选将才,吃空饷的情况屡见不鲜,看似拥有庞大的军队,实则一打就散。 南迁后的富户豪强揣着钱心里不踏实,一个劲地买地,一个劲地捞钱,扎根南方经营几十年后终于又缓过劲来,开始快快活活地找乐子。 至于地就那么多,田地被人占了的普通百姓怎么办?那多简单,自然是到别人的庄子上种地去,儿女的出路也不少,给人打下手当伙计当学徒不是挺好吗?给人为奴为婢拿月钱不是挺安逸吗?不愿意?不愿意也没办法,你还能造反不成? 小老百姓一向能自发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之法,几十年过去,他们渐渐习惯了现在的新生活。 像今夜这样的热闹,穿梭其中的便有成千上百个负责跑腿打杂的小厮小吏、丫鬟仆妇,除此之外还有划船的、赶车的、卖货的。 熙熙攘攘,往来奔走。 韩端抬眸注视着不远处装点得富丽堂皇的戏台。 谁都喜欢过快活日子,可若不北伐、不取回中原之地,这种快活日子又能持续多久?可惜很多人不想考虑这些,只想及时行乐。 韩端正想着,外面忽地喧闹起来。 小年轻们高喊“桃花扇”的声浪席卷而至,引得昭康长公主都忍不住起身走到另一侧的窗前看看是怎么回事。 韩端跟着走过去,只见千金楼那船身仅是中等大小的花船徐徐驶来。 伴随着袅袅乐声而来的,便是船上那认真沿着《桃花扇》书中片段的小姑娘们。 她们一动一静皆有章法,哪怕隔得不算近,也能看出她们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好看的小姑娘做什么都是好看的,何况很多人刚看完《桃花扇》,正是书粉滤镜最厚的时刻,谁说这不是最好的,他们就跟谁急! 这不,一群小年轻从赛区入口一直追到进场处,边跑边喊,嗓子都给喊哑了,比寇承平他们找的托敬业一百倍! ※※※※※※※※※※※※※※※※※※※※ 小意儿:粉丝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 昨天晚上! 八点钟困了!想躺一下再写二更,结果一觉睡到了天亮! 今天这更粗长!晚上会有二更! 第 36 章 千金楼还没上台已经闹出这阵势, 不少花楼的人心里酸溜溜的。 元宵灯会和花朝节离得不算远,上回含玉在元宵灯会惊艳亮相,一举拿下第一, 早就让不少人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这些天太平书坊那边天天往外卖扇子, 最后几天还正式卖起了《桃花扇》那本书,卖得所有人心都凉了。 今晚花船入场之前,不少人还心存侥幸, 觉得他们兴许只是喜欢那本书,不会真心实意支持千金楼和含玉,没想到才刚开场, 这些书粉们就打破了她们心里最后一丝希望。 千金楼,今晚注定要成为她们共同的敌人! 作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千金楼花船不紧不慢地驶入指定区域, 稳稳当当地停靠到岸边。最先下船的是几个负责打杂和补妆的丫鬟,她们训练有素地分列两旁,防止有人突破教坊设立的警戒线冲撞到要下船的盛娘等人。 走在最前面的自然是拿到这次登台资格的含玉。 她今日又恢复了一贯的装扮, 整体打扮偏素雅, 不像来角逐花神之位的, 倒像个随家人出行的大家闺秀。 众人见到这样的含玉都愣了一下,有些闹不清情况。今天不是要演《桃花扇》吗?为什么含玉打扮得还没有刚才演出的小姑娘们隆重?难道他们弄错了, 今晚含玉只是上去弹个琴? 虽说他们也很喜欢含玉的琴艺, 觉得那是秦淮一绝, 可是他们是冲着《桃花扇》来的, 还追着花船喊了一路, 现在突然发现可能看不到想看的节目, 他们心里自然是失落无比! 有素质的都意思意思地喊起了含玉的名字, 脾气火爆的就直接嚷嚷起来—— “今晚不演《桃花扇》吗?怎么回事啊?” “你们上回说要演《桃花扇》的,可不能出尔反尔!” “对啊,你们不演《桃花扇》,我们可就要支持别家姑娘去了!” 含玉盈盈地朝他们行了一礼。 众人一下子静了下来,想听听她怎么说。 含玉说道:“今晚我们是要演《桃花扇》,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弹琴,所以我会负责弹奏部分。”她侧身往船上看去,“我们的主演马上要下来了。” 含玉话刚落音,只见三道身影从丫鬟撩起的珠帘处出现。都说美人如画隔云端,那宛如画中人的美人远远立在珠帘侧,头上的珠翠在灯下闪着熠熠光辉,脸上的妆容瞧不太真切,但一眼看去便觉得这人身段好相貌好气质好,总之,样样都好! 在美人身侧还站着另外两人,一个扮相比美人稍微年长一些,但同样美丽;另一个则作中年书生打扮,面相瞧着有些圆滑,举手投足间却英气十足,显见是个颇讲义气的读书人。 光是往那儿一站,不少人已经看丢了魂,有些已经问起了身边的人:“那是谁啊?”“千金楼又挖了新人吗?”“没听说有这样的人啊!” 倒是旁边的花船上有人把盛娘三人认了出来,失声叫道:“她们疯了吗?” 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如意楼的孙当家。她自诩和千金楼当了许多年对头,对千金楼那边的动静自然格外关注,一看之下她都觉得自己眼花了,可那三个人化成灰她都认识啊! 孙当家疾步上了甲板,朝盛娘几人喊道:“香老虎!” 杨二娘眉头一动,转头朝孙当家看去。对上孙当家不敢置信的目光之后,杨二娘弯唇一笑,打开手里的折扇慢悠悠地扇了两下,那模样竟真像是个风流倜傥的俊朗书生。 这一声“香老虎”落入夜色之中,不仅没有被无边月色吞没,反而还在四周砸出圈圈涟漪。 香老虎? 这个称呼新入行的人已经不晓得了,只有在秦淮河畔待得足够久的人才记得那个英气十足的杨二娘。 听到孙当家的呼声,周围有更多人认出了盛娘三人,这个消息也逐渐在那一艘艘花船画舫以及周围的酒楼茶馆之间传开。 那些年纪和盛娘相仿或者更年长一些的花娘,不管是成了当家还是当了仆妇,都觉得盛娘三人这个举动太过疯狂。那是年轻人的戏台,她们上去做什么?难道她们觉得自己还能像当年那样只要站在台上笑一笑就能赢得无数人追捧? 她们已经老了! 尤其是盛娘,连女儿都快十四岁了,跑上台去凑什么热闹?! 在众人或惊愕或惊叹的目光之中,盛娘三人已经与含玉一起带着其他人物的扮演者进场,留下一片久久难以止息的议论声,所有人都热烈地交换着自己知道的消息,还有人遥遥询问如意楼的孙当家她们是谁。 盛娘三人要作死,孙当家自然不会替她们兜着,直接把盛娘三人卖了个底朝天,说她们是千金楼的三个当家,千金楼显见是没人了,连三个半老徐娘都敢上台,丢人不丢人! 孙当家的酸话一说完,问话的小书生看向她的目光顿时带上了狐疑,那表情明显写着“你那什么眼神啊这还叫半老徐娘”“那么美的姑娘你居然说人家坏话你一定是嫉妒人家”。 孙当家被众人鄙夷的眼神弄得一阵窝火,却不好得罪他们,只能回船舱里呆着去。 这些家伙大半都是读书人,没什么钱,但笔杆子厉害,要是她和他们吵起来,回头少不得被他们写臭! 孙当家这一声“香老虎”的影响却远不止于在小年轻之中传播,当消息传到周围的游船画舫、酒楼茶馆之中时,不少原本安坐在雅间里准备优哉游哉欣赏一下这次盛会的中青年人群都站了起来。 他们年轻时也像底下那些小年轻人一样在秦淮河畔浪过,追船砸钱写文章一个都没落下。 现在他们大多有了家庭和事业,再也不像当初那么浪荡了,做事渐渐稳重起来。不过遇上这种一年一度的盛会,他们还是会约上三两知己好友,出来一边小酌一边回忆当初那年少轻狂不知愁的快活日子。 没想到今天他们居然还能再看到当初曾靠他们捧上去的三位花神上台! 这叫什么?这叫来得好不如来得巧! 几乎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迈步挪到窗边,齐齐看向那还空空如也的高台。 人呢?香老虎呢?柳三娘呢?还有他们那个捧出来、绝无仅有的三连冠呢? 虽然他们曾被她们的无情伤透了心,可是能再看到她们站在台上,感觉又可以原谅她们了! 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叫随行的小厮跑去知会当年曾经一起喝过花酒的损友们,叫他们别在家里装正经了,错过今晚往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在看到她们!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三花神同台演出! 底下的小年轻们还不知道,他们父亲那一辈的人就在现场或者即将赶赴现场,正激动地讨论着一会的《桃花扇》会演成什么样。 他们大多都不认得盛娘三人,不过千金楼既然敢换她们上台,她们肯定不会让人失望的吧? 等打听出盛娘三人的光辉过去,众人更激动了,那可是三位花神!虽说好像已经过气了,不过看那模样、那气质,分明一点都不老啊! 管它什么过气不过气的,好看就完事! 花神夜游会的表演还没开始,《桃花扇》的热度已经被推到最高。 这可苦了前面上台的几个节目,观众对它们根本没什么期待,支持的人寥寥无几,甚至还有些不讲理的公子哥儿提出想砸钱换《桃花扇》先上来。 教坊那边的人见此情景,只能赶紧调整上台顺序,把《桃花扇》挪到了前头,并叫人上台重申杂剧演出规则:一般来说一个姑娘最多只能演出一刻钟,要是想加时得看看有没有人支持。 所谓的有没有人支持,那就是看有没有土豪砸钱了,砸到一千贯可以加一刻钟,加砸五千贯可以加两刻钟,往后再要加的话,就得再砸一万贯了! 这是最低下限,至于上限么,当然是没有的。 盛娘几人还没上台,台下负责唱名的人已经高声念出了一连串打赏,名号和赏钱数额报出来的时候人群中忽然寂静下来。 底下挨挨挤挤的都是小纨绔和小书生,他们听着那些巨额打赏面面相觑,忽然觉得自己囊中羞涩,兜里那三瓜两枣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够看! 更可怕的是,那些名字听着怎么这么像他们的父亲/叔伯/老师? 一定是同名吧?! 一定是的! 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觉得背上凉凉的,给《桃花扇》摇旗呐喊都不敢那么大声了。 这时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 台上最先出现的是中年文士打扮的“杨龙友”和作小旦打扮的“李贞丽”,随着几个小生抬着轿子、嫁衣、银钱上台,剧情便由此展开了:由于内阁首辅派人来帮着逼嫁,杨龙友与李贞丽只能先应下来上楼劝李香君。 开场就是扣人心弦的逼婚催嫁,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台上几人身上。 三人依次开腔唱了起来,她们的气息很稳,咬字清圆,行腔婉转而细腻,听来仿佛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不是悠悠江水,而是漫长的时光长河——她们仿佛不属于这世间,只属于那个名为《桃花扇》的故事! 偏她们还不仅是唱,她们全程配合着唱词作出对应的身段表演,便是一时没听清她们在唱什么,也能从那紧贴剧情的动作感受到她们的情绪变化。 她们那唱腔、那身段再配上含玉那琴艺,谁能不深陷其中? 在李香君说出“便等他三年,便等他十年,便等他一百年,只不嫁田仰”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起来。心爱的男人为避祸不知所踪,一介女子面对首辅之威仍是含泪说出这样的话,任是你铁石心肠都会动容! 到李香君拿诗扇挡在身前一步步退后,绝望之下一头撞柱血溅诗扇,台下响起了一阵吸气声,原来是不少小年轻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台上的美人又美又痴情又坚贞不屈,这谁顶得住啊! 相比狂掉泪珠子的小年轻们,那些闻讯而来的中青年文士、官员、豪绅表达喜爱的方法要直接得多:砸钱! 第一波钱续的时间还没用完,第二波钱快把总数砸到两万多贯了,而且还在不断增加中! 盛景意是随着花船一起入场的,她远远地看着台上的表演,唇角微微扬起。她眉眼弯弯,不笑时也像在笑,现在她心里高兴,眼睛弯得更像月牙儿了。 她眼中映着灿亮的灯光,像极了熠熠发光的星子。 穆大郎对台上演着的《桃花扇》兴趣不大,他最近天天听着她们排戏,对这些唱词早已烂熟于心,哪怕台上的人唱得再动情他也没什么感觉。 穆大郎的目光落到盛景意身上,却见盛景意仰着脑袋看着远处的高台,仿佛不管听了多少回都很喜欢、都很新鲜。 有那么开心吗? 穆大郎的目光转回台上。 盛景意没注意到穆大郎短暂的注视,她专注地倚在护栏前听戏。 同一部戏,每个人的演绎是不一样的,甚至连同一个人的不同场次,演绎出来的感觉也是不一样的。 今夜这样的灯光、这样的呼声、这样的盛况,明显给盛娘三人带来了不小的影响,她们今晚的演出甚至远胜于今天早上的最后一次彩排! 就在盛景意听得入神的时候,立夏从船下跑了上来,气喘吁吁地朝盛景意喊道:“姑娘,韩府君给当家她们砸了一万贯!” 别看前头已经砸了两万多贯钱就觉得这钱来得很容易,要知道朝廷一年的总税收也不过几千万贯,能攒下万贯家财已经算是富得流油了。刚才那两万贯可是今晚这么多观众联手砸出来的! 韩府君一出手就是一万贯,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钱的没钱的全都跟着疯狂砸钱。 连韩府君都砸了,你不砸?你是不是不懂得欣赏? 你这么没品味的人,我要考虑以后还和不和你做朋友了! 到戏中的杨龙友开始画扇点题、朝观众亮出贯穿全文的桃花扇时,底下的人已经不把兜里的钱当钱了,恨不得把最后一个铜板都送出去! 看到这种大阵仗,连盛景意都呆了一下。 等盛景意回过味来,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这赏钱官府要分走一半,她们千金楼拿的那一半还要上税,最终大头基本是进了官府的口袋。韩府君从兜里掏出一万,最终收回的可能没十万也有八万! 所以说,那位韩府君是不是在给他自己当托,磨刀霍霍要狠宰一波今晚这堆花楼常客? 姜还是老的辣,狐狸还是大的奸,比不过比不过! ※※※※※※※※※※※※※※※※※※※※ 小意儿:比不过比不过! 韩府君:如果我说是我祖母砸的你信吗? * 更新! 今天足足八千字!努力把花朝节一波带走了!过气明星迎来第二春!接下来当红明星!单飞素人!过气选手!都可以参加海选!(bushi * 注: “便等他三年,便等他十年,便等他一百年,只不嫁田仰”:出自《桃花扇》原文 第 37 章 台上台下的热闹还未结束, 因为众人砸的钱远超加时数额,所以台上从《守楼》演到了《寄扇》,只是演完《寄扇》便没了, 她们没排演其他部分。 《寄扇》终了, 所有人站到戏台中央谢幕, 配乐有弹琴的、弹筝的、弹阮的等等,演出有旦、小旦、小生、净、末、丑等等,不过是短短两出折子戏, 俨然已经出动了千金楼所有能出动的人手。 此时台下的观众们还沉浸在《寄扇》的余韵之中,有些已经买到折扇的人觉着自己手上的扇子越发珍贵起来,那些没买到的则琢磨着明天一早叫人去抢购, 一把扇子哪里够,一定得把两套诗扇和画扇全买到手才行! 就在观众们下定决心大肆抢购周边的时候,台上扮演“李香君”的柳三娘开口了, 她娓娓介绍起筹备《守楼》和《寄扇》所投入的精力和钱财,表示她们都十分喜爱《桃花扇》,想排演出《桃花扇》的全本戏。 对于这个决定, 观众们自然欢欣鼓舞, 纷纷高喊自己一定会去看。 柳三娘话锋一转, 说道:“光凭我们千金楼很难做成这件事,所以接下来我们准备在整个金陵城中进行选角, 不管官伎还是私伎, 不管相貌与年纪, 只要有过人的天赋或者适合的才艺都可以来应征。这次选角由教坊、太平书坊、千金楼联合举办, 入选者可以拿到丰厚的奖金, 也可以参与《桃花扇》全本戏的排演。” 至于更多的细则, 柳三娘没有多说, 有兴趣的人到时自然会来打听,她只是负责放出这个消息而已。 柳三娘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的,和她开腔唱起来时完全不一样,她扔出这么个大消息也像是在和人闲谈似的,很多人直至台上的人齐齐退场之后都没反应过来。 等回过味来,最先炸开的是各花楼的当家和姑娘们。 今晚她们已经见识过《桃花扇》的霸场能力,想来以后客人来花楼都会问一句“会唱《桃花扇》吗”,要是她们不学这个,接下来一段时间怕是要门庭冷落。可是要学的话,就得参加这什么选角活动,把自家姑娘送去给千金楼使唤! 上回如意楼想祸水东引,把含玉姑娘给千金楼送去了,结果怎么样?结果人家不仅没被定国公的怒火扫到,还搭上了徐小公子和寇家公子,这不,太平书坊又是给她们出书又是搞选角活动,连教坊都愿意替她们撑场子! 她们把姑娘送去参选的话,不会和如意楼那样肉包子打狗吧? 一干花楼当家觉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今晚的花神夜游会还没结束,她们已经感觉自己没什么希望了。 看看刚才那些人砸钱的疯劲,后面上台的姑娘们能打得过才怪! 许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和冲击都太大,后面上台的姑娘都表现平平,甚至还有唱错调的,弄得底下的叫好声越发稀疏。 这些姑娘平时也是备受吹捧的当红名伎,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下台之后便默默回自家花船上抹泪去了。 有这种想法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基本上看过孙当家笑话的人这会儿心里都在打鼓。 没办法,千金楼现在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盛娘几人根本不在意别人在猜测什么,她们已经由丫鬟开路回到自家花船上。 盛景意第一时间带着造型团队帮她们卸妆,怕厚重的脂粉在她们脸上待太久会伤到皮肤。不过卸完脸上厚厚的妆容后还是要给补回淡妆的,不管什么什么时候都要给人看到自己光彩照人的一面,这是当偶像明星的基本操守! 盛景意帮她娘重新描眉,问她娘上台的感觉怎么样。 盛娘微微地笑了起来,任由盛景意仔细地在她眉上描画,口里说道:“还挺怀念的。” 当初第一次上台,她正处于最彷徨、最迷茫的年纪,她想好好地活下去才努力表现,结果竟意外受欢迎。后来她一路顺风顺水地走了过来,其实没受过什么挫折,便是生下个痴儿,她也安安心心地抚养自己的孩子长大。 想不到她们这些年有意识地淡出众人视线,这次重新站到台上竟还能碰上这么多支持自己的老熟人。 现在想来,她有在秦淮河畔自立门户的底气,约莫是因为从一开始就被捧着。 上台前她们已经听到不少老熟人报出熟悉的名号在给她们砸钱,别看杨二娘和柳三娘都没说什么,上台之后她们却都全力演出,在戏中的表现比彩排时强多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她们并非自愿入这一行,可这么多年走下来,说是一点都不喜欢站在台上的感觉那是不可能的。她们真要不喜欢,总有机会嫁人从良,而不是结伴守着小小的千金楼。 母女俩正聊着天,忽听立夏进来传报:“当家,韩府君派人来请你们过去一叙。”她报出那边点的人,那边指名要见刚才登台的三个主要角色以及含玉,最后还补上个盛景意! 盛景意与盛娘对视一眼,都有些讶异。 她们抓紧把妆补完,走出船舱一看,便见韩家画舫已移船靠近,她们只需要下个船就能上去。 盛景意乖巧地跟在盛娘身边,心里拿不准韩端的意思。 教坊参与选角活动这事他们是商量好了的,刚才全场反应热烈,她们按计划公布选角的事似乎没什么不对。 左思右想,盛景意没想出太大的问题,当即定下心来跟在盛娘身边当乖巧的小鹌鹑。 很快地,她们被引上画舫二楼。 才刚踏入二楼雅间,盛景意就愣住了,因为里面坐着的不仅有韩端,还有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昭康长公主。 盛景意跟着盛娘几人上前行礼。 昭康长公主叫人把她们拦下了,给她们赐座后笑着说道:“不必多礼,我今夜是来听戏的,不是来摆架子的。”她打量着盛娘三人,目光忽地落到杨二娘脸上。 昭康长公主一愣,仔细辨认了一会,不确定地凝视着杨二娘说道:“是杨家的二姑娘么?” 十几年过去了,她记忆中的小女孩儿已有些模糊,不过对好看的小姑娘她一向印象很深,凭空回忆可能想不起来,见到人绝对能一下子对上号。 杨二娘上回听盛景意说见到了昭康长公主,心绪便被扰乱过一回。如今在被昭康长公主当面问起,饶是她平日里性情再要强,鼻头也不由微微泛酸:“回殿下,是我。” 昭康长公主心中也是一阵感慨,示意杨二娘坐到自己身边。 认出人以后,昭康长公主已没什么心思谈那《桃花扇》了。她本想提出给杨二娘赎身、帮杨二娘寻个如意郎君,可话没出口她又想到太上皇年纪渐长,越发听不得别人提起当年那件逆案,思来想去,终究只能拍着杨二娘的手背轻轻叹气。 韩端是想让昭康长公主高兴高兴才叫人去请盛景意几人过来,没想到竟成了故人重逢。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杨二娘几眼,心中猜测当年杨二娘定然长得明艳动人,要不然不可能让他祖母一直记挂着。 眼看气氛越发低迷,韩端开口询问盛景意:“选角的日期定下了吗?” 盛景意见韩端明显是要自己答话,她也不怯场,应道:“我们觉得三月三上巳日不错。” 小姑娘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刚才的沉寂,昭康长公主的目光转到盛景意身上,小姑娘眉目秀丽、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亮亮的,瞧着就叫人心生喜爱。 上回路上遇到了,昭康长公主乍见之下只觉这小姑娘鲜活可爱,怎么都没想到这孩子竟还是杨二娘的干女儿。 昭康长公主把盛景意也叫到身边,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片刻,才感慨地说道:“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她说完又转头询问起盛娘的出身。 盛娘的父亲当初不过是个金陵小官,不过不小心卷入一场官场大案之中,被朝廷的余怒扫到了才会祸及妻儿,男的流放千里,女的充入教坊。 盛娘报了家门之后,昭康长公主没什么印象,只好把名字记了下来,转而询问柳三娘与含玉的家世。 昭康长公主从前便爱看杂剧,可从来没有人演出刚才那种感觉,她觉得台上的“李香君”是活生生的人,台上嬉笑怒骂的“杨龙友”与“李贞丽”也真实存在的。 昭康长公主真心喜爱这一出《桃花扇》,对杨二娘几人便分外怜惜,觉得她们唱的李香君同时也是她们自己。 朝廷大事她掺和不了,但可以先记下她们的家世,回头叮嘱孙子留意一下,将来能帮的便帮上一把。 两边聊着聊着,外头的歌声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教坊的人上台宣布花神之位归属。 观众已经用脚投票,纷纷把钱砸给了《桃花扇》,今年的花神之位自然也落到了千金楼手里。千金楼是以含玉的名义参与的,今年的花神便是含玉无疑! 台下的观众们可不管这个,反正他们支持的是《桃花扇》,现在《桃花扇》拿奖了,他们自然高兴不已,欢呼声让整个秦淮河畔再一次沸腾起来。 昭康长公主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认为这是实至名归,当场和盛景意打包票:“你们要是钱不够或者人手不够,只管去找行之,他会给你们补全了。”行之是韩端的字,一般是长辈和亲近的朋友才这么喊他。 盛景意瞄了眼含笑坐在一旁的韩端。 这人做事真是不拘一格,带自己亲祖母来看秦淮河畔举办的花神夜游会不说,还当着亲祖母的面一掷千金。不过昭康长公主显然也不是拘泥于规矩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艘画舫之上。 这祖孙俩都不是一般人! 既然昭康长公主都这么说了,她当然要好好把握机会!盛景意一口应下:“好,要是遇到问题,我们会去找韩府君的。” 昭康长公主就喜欢爽利的孩子,又拉着盛景意聊了好一会关于《桃花扇》选角的事。 直至外面人声渐悄,昭康长公主也有些疲乏了,两边才终于分别。 盛景意一行人从韩家的画舫上下来,正要回自家花船上去,岸边的柳树后又跑出个熟悉的身影来:“盛姑娘!” 盛景意转头看去,只见徐昭明兴冲冲地朝她跑了过来。 跑到盛景意面前后,徐昭明脸上还带上了点小委屈,口里抱怨道:“韩世兄找你们去做什么啊,你们怎么去那么久?我本来想去找你们,结果立夏说你们被韩世兄请去了,我一直等在这,等了半天你们都没下来。” 盛景意不答反问:“徐公子还没回去?” 据她所知,自从徐昭明跑如意楼住了大半个月,他家就给他设了宵禁,严令禁止他再跑外面胡混。 徐昭明表情一滞,看了看天色,脸色顿时不好了:“完了,这么晚了,再不回去我祖父又该发飙了!”他也没说自己为什么等在这里,和盛景意说了一声便带着人回定国公府去。 盛景意莞尔。 她目送徐昭明跑远,转头便对上盛娘几人担忧的眼神。 盛景意知道她们在担心什么,可这种担心根本没必要:一来徐昭明对她没那个意思,二来她也不打算给自己找苦头吃。世间好走的路千千万,她又何必选最难走的那条! 盛景意笑眯眯地跑回盛娘身边,仰起头说道:“娘,我们回去吧。” 盛娘对上盛景意清澈澄明的眼睛,没说什么,带着她上船。 花船徐徐碾碎江上斑斓的灯影,沿着来时的路驶回千金楼。 ※※※※※※※※※※※※※※※※※※※※ 小意儿:抱紧大腿,继续搞事! * 更新! 勤勤恳恳! 第 38 章 千金楼的花船驶远了, 韩府的画舫才缓缓往回开。 画舫之中,昭康长公主仍在叹息,她对韩端说道:“当初, 我其实是想把杨家二姑娘说给你小叔的。” 昭康长公主出身摆在那, 嫁的又是堪称官宦世家的韩家, 儿媳自然是想怎么挑就怎么挑。 她的儿子们基本没什么野心, 昭康长公主挑儿媳的标准就很直接了:家世不重要, 长得好看就好。先看完长相, 再看看品行,两样都过得去了, 就可以圈起来当备选了。 当初昭康长公主对杨二娘非常满意,没想到她还没叫人去保媒,杨家就出事了。 当年她得知自己疼爱的宣义郡王被杀时害了场大病, 等她好转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皇兄又决定禅位当太上皇,朝野上下一片混乱, 她自然没有心思再想什么儿女婚事。 那场谋逆案有关的罪人,当年没有人敢为他们求情, 谋逆不比别的罪名, 谁沾上了都讨不了好,即便她与皇兄感情深厚也没法插手此事,听说杨二娘被充入金陵教坊后也只能叹息一声。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 竟还有机会再相见。 韩端见昭康长公主神色怅然, 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事实上当年那场逆案很大程度上是孙家的手笔,那会儿当今陛下还是太子, 而且太上皇格外宠爱宣义郡王, 孙皇后自然很有危机感, 生怕宣义郡王威胁到丈夫和儿子的地位。 这一点,当时身在局中的人可能看不明白,可他这个局外人推导当初那桩谋逆案发生的过程,很快便发现什么人获利最大、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要对付孙家,确实得趁着太上皇身体还算健朗的时候动手,到时候顺手捞一把杨家也不算什么大事。 韩端说道:“祖母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他们一把。” 如果这几家人还有男丁活着,捞出来应该比一般人更好用。 只是对付孙家这种庞然大物不能轻举妄动,要么不动手,要么就一棍子把它咬死,绝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昭康长公主望着韩端,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叹息。 孙子年纪越大,她越是看不透,她不太清楚他想做什么,更不清楚他已经做了多少。 不过孙子答应过的事鲜少有做不到的,所以听孙子把事情应下后昭康长公主就放下心来,回到府衙便直接歇下了。 韩端没有睡意,他到书房看了会书,披着外袍走到窗前。 庭中不知开着什么花,缕缕暗香随着夜风吹来,韩端抬头看着天边银钩般的月亮,脑海里想着的却是朝中的局势。 这三年,他要收拢足够多的人才,同时也要掌握足够多的罪证,回去后一举扳倒孙家;如果还没有把握,那就再到别处待三年,直到确保能踩下孙家独掌权柄为止…… 他还年轻,他有时间,更有耐心。 …… 另一边,盛景意也没有睡。 今晚算是她参与筹划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听着盛娘她们的房间没了动静,她便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沿着走廊走到放梯子的地方,沿着自己已经用得很习惯的梯子爬上屋顶。 才二月二,天上的月亮细细的,偶尔还会隐没在云里,不仔细找都找不着它到底在哪里。 这样的夜晚外面本来应该黑漆漆的,不过对于秦淮河畔来说这还不算太晚,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花楼。 盛景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屋脊上吹着春天的夜风。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忽地传来人踩在瓦片上的动静。 盛景意一惊,警惕地站头看去,只见一个眼熟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跑楼上来了,还跟着她爬上屋顶。 少年穿着缁衣,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偏他皮肤又格外白皙,夜里看着仿佛会发光似的。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穆大郎那个常年病痛缠身的病弱“弟弟”穆钧。 他平时等闲是不出房门的,没想到今天会突然跑上楼来! 盛景意怕吵醒盛娘她们,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上来了?” 穆钧还是第一次上屋顶。 他没马上回答,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屋脊上,从从容容地坐到盛景意身边。 穆钧说道:“哥哥有事出去了,我从水里看到你在上面,就想上来看看。”他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两个人在屋顶上这么喁喁低语,莫名有种天底下只有他们能听到彼此在说什么的感觉。穆钧轻轻地道,“我没有上过屋顶。” 任谁听了这么个俊秀少年一脸怅然地说出这种话,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悯,大方地说“以后你想上来就上来”,盛景意心里却生出更多警惕来。 她刚才那些乱糟糟的思绪早没了,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人有什么企图?他是不是见千金楼要起来了,想利用千金楼做什么? 盛景意不动声色地劝道:“你身体弱,还是不要上来的好,夜里风凉,你要是冻着了染了风寒就糟了。” 穆钧转头与盛景意对视,从那双乌眸里读出了明显的提防与戒备。 他莫名想到上次盛景意分给他的糖,甜丝丝的,他虽不怎么喜欢太甜的东西,却还是吃完了。 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人不断地给他灌输“你以后要如何如何”的想法。 他们要他读书习武,要他样样都强,要他记住血海深仇,要他背负起他应该背负的责任。 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穆钧注视着那小兔子般防备着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盛景意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女孩子的身体。 事实上在上次她给他送糖的时候,他就很好奇这张脸蛋捏起来是什么感觉,这次捏上了,只觉得和想象中别无二致,软乎乎的,又颇有弹性,就是太娇嫩了点,他都没怎么使劲,上头就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不等盛景意瞪过来,穆钧就先声夺人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跑上来坐这么久?”他一点都没有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解释的意思,反而还正儿八经地教育起盛景意来,“女孩子更容易受冻,你年前才病了一场,应该更注意才是。” 要不是脸上还有点疼,盛景意都要觉得刚才被捏脸是自己的错觉了。 眼前的少年给人的感觉太危险,盛景意决定开诚布公地和穆钧谈谈:“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是我们都是没什么本领的小人物,只想好好过我们的小日子。将来只要有人随便威胁我一下,我肯定二话不说出卖你们的,要不你们还是另外挑个安全的地方谋划你们的大事?” 穆钧眼睫微垂,注视着坦坦荡荡说“我肯定二话不说出卖你们”的盛景意。 少女的脖颈白/皙纤细,隐隐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仿佛只要轻轻掐一把就能把她掐断。 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的。 穆钧又一次朝盛景意伸出手,只不过这次却落在了她颈边。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盛景意的咽喉,像在估量着用多大的力气能把她杀死,又像是在感受那细腻的触觉。 盛景意背脊一凉,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 穆钧轻笑一声,把手收了回去,说道:“如果我不走呢?”他长长的眼睫扇了下来,语气平静得很,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等你出卖了我,我被人杀了,你说你晚上会不会梦见我?” 盛景意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人模狗样,居然会这样威胁她。 他以为他这么说,她就会害怕吗? 如果将来有一天她不出卖他们,她和盛娘她们就会落入险境,她当然不会替他们保守秘密! 人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如果他们“兄弟俩”只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人,她自然愿意留下他们。 可他们明显不是吃不上饭的人,他们要做的事很危险,危险到这么个清贵骄矜的少年不声不响藏身在花楼之中这么久! 盛景意决定把丑话说在前面:“我说了,我不会替你们隐瞒,我肯定会出卖你的。” 穆钧笑道:“你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出卖我?”他以手撑着屋脊,俊秀的脸庞噙着笑朝盛景意逼近,“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无论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我。” 盛景意立刻说道:“我不想知道!”知道得越多,牵扯得越深,将来想脱身会更难! 穆钧笑了笑,也没非把盛景意拉上贼船不可。 他自己也清楚这艘船挺破的,没什么值得让人上来。 他不过是打开窗见到那倒映在水里的少女身影,突然想来找她说说话而已。 哪怕只短暂地接触过两次,他也敏锐地发现盛景意应该已经猜出了一些东西,只是聪明地没和任何人提起。 今晚千金楼明明在花神夜游会上拿下了花神之位,她却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屋顶上出神,应该是有什么心事。 说不准就是在琢磨他们“兄弟俩”藏身千金楼的原因。 穆钧注视着盛景意,认真保证道:“我不会连累你们的。” 他虽不是什么善人,却也不是恩将仇报之辈,千金楼收留了他们兄弟俩这么多年,他怎么都不会让千金楼的人牵连进来。 十来岁的小姑娘,就该每天快快活活地考虑“今天的衣裳配什么首饰好”,而不是被迫卷入那些与她们无关的风风雨雨里面。 那些事,成不成都和她们没关系。 ※※※※※※※※※※※※※※※※※※※※ 全勤! 活着! 第 39 章 盛景意看着眼前差不多与自己一般大的少年, 也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此时眉宇之间却带着难言的沉郁。 搁在后世, 这也就是初中生小屁孩,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敢口口声声说什么“一定不连累你们”。 盛景意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漂亮眉眼,只觉得这小屁孩要是生在未来,铁定能靠脸吃饭。想到刚才穆钧那些让她浑身发毛的举动,盛景意恶向胆边生,抬手往他脸上捏了回去。 少年的脸颊也热热的软软的,和普通人没区别,平时却活得跟个魑魅魍魉似的,连在人前露脸都不敢。 就这么个十来岁的少年,能犯什么大事,想来也是和她们一样被家人所牵累, 只不过他家底丰厚些, 还能逃脱在外罢了。 盛景意放肆地把少年漂亮的脸蛋捏捏又扯扯, 见阴郁的乌云慢慢聚拢在他眉间, 她才松手说道:“少说大话,你什么都保证不了。”人都在千金楼了, 说什么都没用, 不可能穆钧说撇清就撇清。而且照她对她三个娘的了解, 估计她们知道内/情后反而会帮他们到底。 穆钧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 他从来没与女孩子这么靠近过,更没有见过这种看起来软乎乎、说起话来却毫不留情的女孩儿。 她胆子还很大, 被男的掐了把脸不仅不跑不躲,还敢反捏回来。她不知道孤男寡女单独在一起, 吃亏的只会是女孩子吗? 盛景意没管穆钧眸底涌动着什么情绪, 继续说道:“只要你别利用我娘她们, 你要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说完她也不等穆钧回答,径自转身爬下扶梯。 盛景意落地时,瞧见了隐在一侧的穆大郎。 千金楼到处都已经熄了灯,月初的月光又不怎么亮,乍然看到个大活人悄没生息立在黑黢黢的过道边还是很吓人的。盛景意抬眼与穆大郎对视片刻,接着便像是没见到他似的,轻手轻脚地回自己房间去了。 穆大郎目光转向扶梯处。 穆钧在屋顶坐了一会,也从扶梯上下来了。他看到穆大郎,目光顿了顿,没说什么,转身下楼去。 直至两个人回到房里,穆大郎依然一声没吭。 穆钧也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们本就是主仆,他是主穆大郎是仆,他要做的事没必要和穆大郎解释。哪怕他刚才是去见穆大郎心仪的姑娘,还顺手捏了她的脸一把,那也不算什么,他又不是没让穆大郎去大胆追求喜欢的人,是穆大郎自己说不要。 穆钧在灯下静/坐片刻,才朝穆大郎开了口:“那份帛书,拿出来给我看看。” 穆大郎一顿,从贴身的衣物处仔细取出一份帛书。 说是帛书,其实不太恰当,应该说是血书才对。 穆钧很少看这份血书,因为上面的名字对他来说再陌生不过,他从未见过他们,也从未受过他们庇佑,有时候他甚至痛恨这么一份从他出生起就跟着他的血书,因为每个人都说他将来一定要替他们平反。 借着昏黄的灯光,穆钧一行一行地往下扫。 虽然没看过几次,但他记性太好,上面的名字他烂熟于心,据说这是他父亲叫人送走他母亲前用自己的血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写下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上面的血色早已黯淡无光,也闻不到什么血腥气,上面的名字看起来也很平常,没什么特别之处…… 穆大郎安安静静地伫立在一旁。 这份血书由他随身带着,他年纪比穆钧稍长,当初那场惨案发生时他已经是能记事的年纪。 这名单上许多人都是他曾经见过的长辈,变故来得太快,谁都来不及反应,哪怕是想连夜送走刚怀上身孕的郡王妃,也得宣义郡王用自己的命来争取时间。 穆钧垂着头把手中的血书过了一遍,缓声询问:“韩端在搜集孙家的罪证了?” “对。”穆大郎应道。 穆钧叠起血书,让穆大郎收起来,吩咐道:“叫南边的人把手里的东西放出去。一点一点地放,别让韩端起疑心了。” 韩端虽是朝中的后起之秀,野心却不小,今年韩端便要迎娶恩师最偏爱的孙女,从此半个士林恐怕都将成为他的羽翼。 这样的人是把锋利的刀,却不是人人都能借他的势,他只会做对他自己有利的事。 穆大郎喏然应是。 穆钧站到窗前看着江上的倒影,那里已经看不见那个独坐屋顶的少女,只剩下几点黯淡的灯火随着江水轻轻曳动。他静静地望着黑黢黢的江面许久,抬手关上了窗。 …… 相比韩端几人复杂的心思,那群快把嗓子喊哑了的小年轻们都一夜好梦。 梦里他们还站在台下痴痴地看着台上演《桃花扇》,哪怕他们全程只能站着,一站就是好几个时辰,他们也甘之如饴,恨不得她们再唱个十场八场。就算把他们的腿站断了,他们也要把戏听完! 第二天不少人意犹未尽,一大早先叫人去抢购一波折扇,接着又呼朋唤友凑一起讨论花神夜游会的演出。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伙都开始讨论昨天听到的那些打赏大佬,有人小声哔哔:“我总觉得那个湖山居士有点耳熟,我们国子监的赵博士好像自号‘湖山’?” 其他人开始搭话:“我也记得,赵博士有块私印,上头刻的就是‘湖山居士’四个字。” 有记性好的开始把自己记下来的字号挨个八卦过去,发现其中不乏是平日里整天痛骂他们不学无术的长辈。 昨晚他们鸡血上头,没空仔细琢磨,今天凑一起一讨论,觉得世上没那么多同名同姓的人,那些个砸了大头的人肯定是他们家亲爹/亲叔伯/真老师无疑! 接下来几天有写个胆儿肥的小纨绔起了歪心思,屁颠屁颠地跑回家威胁他爹要封口费,不然就告诉祖父祖母或者亲娘说他们在外头砸钱捧秦淮名伎!还有些没敢要钱,但也痛心疾首地跟他们亲爹说:“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的人!” 这些作死的家伙大多挨了顿竹笋炒肉,不过也有些不幸的人因为儿子告密脸上挨了抓挂了彩。这些人相互碰上了,都笑呵呵地表示家里的葡萄架倒了,不小心刮伤脸,没事,没事,这就是爱的代价! 当然,其中也有比较特立独行的人,比如学生们讨论的那位湖山居士赵博士。 赵博士在《桃花扇》刚出来时便买了两本回家,一本自己读,一本给自己妻子读,说这书特别好看,元宵灯会那会他看了别人抄录的唱词便一直惦记着,花朝节前书终于出了,他特地叫人去蹲点等着买,可算买到了两本! 赵博士的妻子唐氏乃是书香世家之女,听丈夫兴致勃勃地与自己分享《桃花扇》的故事,自然也来了兴趣,夫妻俩便一同看起了《桃花扇》。 到花朝节那日,赵博士还提前定了个包厢把唐氏也带去看演出,那天的赏钱还是他们夫妻俩一道打赏的。 这种事传出去,怕是会惊掉不少人下巴! 不过赵博士对此浑不在意,他本来就是个随心所欲的人,比如娶妻这件事上,唐氏其实曾嫁过一次,嫁给他算是二嫁,赵博士却毫不在意。他性情疏朗洒脱,每每在外头碰上什么新鲜事物便带回家与唐氏分享,夫妻俩虽说不上是蜜里调油,却也算琴瑟和鸣,说出去不知能羡煞多少人。 这天赵博士下衙回到家,径直去寻唐氏商量事情:“娘子,定国公府那位徐小公子找上我,说想让我去当‘评委’,你觉得我去不去好?” 他给唐氏解释了一下评委的含义,就是让他去挑选适合的嗓子。既然是《桃花扇》选角,自然是在《桃花扇》的书粉里面挑人,要是请个连书都没看过的,他们怎么可能挑得出适合的声音? 徐昭明挑人的法子很简单,先把自己认得的专业人士列了个清单,再要来昨天的砸钱名单一比对,选出两份名单重合的部分挨个邀请过去! 现在赵博士手里已经拿到了这次选角活动的详细策划—— 将来每个角色都会选出三个人选,将来她们会按照实力分为正选、一替和二替。 顾名思义,那就是她们会学习同一个角色的演法,到时学得最好的一套班子可以上台参加第一次汇演,当正式演出出意外时一替、二替有机会顶上,没什么意外的话她们就只能乖乖当替补了。要是不愿坐冷板凳,学成之后回去自立门户也是可以的,千金楼和教坊都不会阻挠。 第一次海选不规定角色,只分为生、旦、净、末、丑几个总家,将来入门以后能演什么,全凭自己的水平决定。 每场海选都有专业评委和观众评委,专业评委负责点评和决定去留,观众评委负责举牌子表达表达自己的意见,不过基本就是表示一下自己的喜好、验证一下自己的口味和专业人士一不一致而已,不需要太高的专业水平。 由于地方有限,观众评委每期只挑一百个,到时凭票入座,没票不得进入。 至于这个观众评委票怎么获取,按照太平书坊那边的说法是这票不直接售卖,只随机出现在本月下旬新上架的《桃花扇》相关商品之中,出票后记得第一时间去太平书坊登记,否则可能得排到下一期下下期才有机会入场! 唐氏听丈夫洋洋洒洒地介绍了一番,那会不知晓知晓他对这个选角活动很感兴趣。她心思敏捷,听完后便感叹起来:“不知下旬卖的是什么?难道是新扇子?” 他们家已经集齐两套扇子,诗扇和画扇都齐了,就差含玉亲笔画的限量版,毕竟那太难抢了,赵博士也三十好几了,不好跑去和一堆小年轻竞价。 当然,现在大伙更想要的是柳三娘她们亲笔画的桃花扇,太平书坊那边还没出消息呢,已经有人喊起了高价,纷纷让柳三娘她们只管敞开了画,他们有钱! 赵博士见妻子感兴趣,便取出徐昭明送他的线香礼盒给唐氏看,说道:“到时应该会卖这个,好像是一种新香,瞧着和以前不大一样,这是徐小公子提前送我的。” 唐氏打开线香礼盒,只见里面躺着一套秀雅别致的炉瓶三事,香炉、著瓶瞧着都还寻常,只其中的香盒做成了长匣状。 唐氏伸手取出那长匣状的香盒,推开匣盖一看,只见里面躺着一根根大小均一的线香。这些线香长短粗细瞧着都一般无二,摆在一起莫名叫人心旷神怡,更重要的是,香还没点上,已经能闻见淡淡幽香。 这是什么香? 竟是以前从没见过的! ※※※※※※※※※※※※※※※※※※※※ 小意儿:炒作卖货两不误! 太平书坊:小祖宗,《桃花扇》专柜已经给您开好了! * 第一更! 大家留言谷粒谷粒!甜甜春才有激情写二更啊!每天全勤都在摇摇欲坠,惨兮兮.jpg 第 40 章 这个线香礼盒, 自然是盛景意搞的。 炉瓶三事这玩意到处都有得卖,金陵城外就有不少现成的作坊能搞,她和寇承平商量了一下, 说要给新周边定制个包装, 寇承平信了她的邪, 给她推了个可靠的作坊作为定点合作对象, 然后成品一出来, 寇承平脸都麻了。 好嘛, 这真的是稍微包装了一下,首先是印有桃花扇插画的礼盒, 而后是桃花扇主题的炉瓶三事,最后在炉瓶三事的香盒里头才搁着屈指可数的那么几根“新产品”。 你这是卖香吗?你敢说你这是卖香吗?你知道你这几根香占了太平书坊的仓库多少位置吗?就问你要脸吗?你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女孩子, 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寇承平腹诽了一番, 最终还是抵不过“大家一起搞大事”的诱惑,捏着鼻子把隔壁的铺子给盘了下来, 拾掇拾掇变成《桃花扇》主题商店,准备在二月下旬正式开业。 既然是《桃花扇》主题商店, 专门卖《桃花扇》有关的商品, 扇子线香新书齐齐整整摆上一溜,什么桃花笺桃花笔桃花砚搞一波,还按盛景意的意思搞了一批人形立牌立在门口, 保证开业时让这家主题商店成为整条街最靓的崽! 反正文房用具什么的, 上哪买不是买,随便找个作坊定制一批带点《桃花扇》元素的笔墨纸砚摆里头, 还愁卖不出去吗? 好在盛景意还是有点良心的, 这次总算没把太平书坊坑太狠, 至少主动承担了雇佣人手的钱,算是两个人合作开的新店,只是挂靠在太平书坊名下而已。 寇承平虽然还是觉得盛景意挺不要脸就是了,但看在徐昭明的面子上他认了,反正这点小钱他还不看在眼里。 随着选角活动通过各种渠道传开,金陵城内外的官伎私伎心里都有了决断,流行这东西,你不跟着它走,你会死得很惨,所以有机会的话还是得去学一学。 而且这个活动是官方承认的,算是明年花朝节的预热,就算再不想捧千金楼的场,她们都得捏着鼻子参加! 相比这些伎人们的纠结,广大书粉们的反应就比较直接了:什么?选角活动他们还可以参与?不用买票,只要买周边就有机会掉落现场观众票?哪还等什么,当然是买买买,你们只管把东西摆出来,我们保证给你一波带走!不亲自参与选角,算什么死忠粉! 于是那主题商店还在紧锣密鼓地装修中,已经成了不少人关注的焦点,每天都有不少人跑去太平书坊问店到底什么时候开,他们的钱袋子已经饥渴难耐了! 太平书坊的伙计们每天应付这样的询问,简直不胜其烦,最后索性在门口立个告示牌,表示本月下旬《桃花扇》主题店正式开业,在这之前不要问,问就是还没开,且耐心等着! 想花钱都花不了,一干钱多得烧手的小年轻只好天天聚众讨论剧情,甚至还学着唱上几段,听别人挖伏笔讲深意,感觉自己看了跟没看似的,又回头去把书重读一遍。 在这种愈来愈热烈的气氛之中,时间终于转到了二月下旬。《桃花扇》主题店如期开业,为了炒热场子,开业的第一项节目自然是拍卖柳三娘亲手所画的十把桃花扇。 柳三娘当年便是秦淮才女,过了这么多年,她的字和画都精进了不少,即便她只是个寂寂无名的穷书生,字画拿出去也是能卖不少钱的,何况她名气还不小! 还有一点特别吸引人的就是,买下这十把扇子,稳送观众票! 柳三娘这段时间抽空画出来的十把折扇一放出来,闻讯而来的书友们立刻疯了,掌柜还没宣布竞拍开始,报价声已经此起彼伏,越喊越高、越喊越离谱,弄得府衙那边都派衙役过来盯着。 要知道普通商品售价太高是犯法的,价格不能太惊人,至少得有个上限。 其实朝廷对商品定价不怎么干预,但朝廷给每样商品都拟出了参考价,你翻个十倍二十倍很正常,但你要是翻个成千上百倍就有点离谱了,官府必须得出面干预。 可即便有官府的人出现,场面也一度失控,甚至还出现了当爹的躲在对面茶楼遥控家仆竞拍,结果儿子在底下瞎抬价,间接导致亲爹痛失爱扇,气得亲爹捋起袖子下来痛揍不孝子一顿的家庭伦理问题! 经过这么一通热闹,《桃花扇》主题店的人气算是聚起来了,不少人秉承着“来都来了,逛逛再走”的想法,纷纷进店溜达了一圈,有钱的直接对折扇套装和线香礼盒下手,没钱的随便买点文房用品。 值得一提的是,哪怕是买一小盒桃花笺,也是有机会出观众票的,就是掉率比较低,一百盒里头可能才出一张,像线香礼盒这种又贵又大件的新品掉率就高多了! 有个特别有钱的纨绔也不知是不是钱多得慌,居然一口气买了一百个线香礼盒,现场搞了个开箱直播,说是要看看自己运气如何。 这个大手笔震住了不少人,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叫那纨绔格外得瑟,最后在那一百个线香礼盒里开出了二十几张观众票,他豪气地给围观群众派送了十几张,还叫人把开过的线香礼盒分了,自己喜滋滋地揣着剩下十张票回去送给亲朋好友去了。 有人起了头,不少小纨绔有样学样,纷纷搞起了现场开箱直播,《桃花扇》主题店正式开业还不到一个时辰,前一百张观众票就开齐了,线香礼盒的存货也卖去了一大半!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掌柜,感觉自己迎来了职业生涯的一个全新挑战:赚钱太快了怎么办?货卖太快怎么办? 难怪他们那位小当家说以后要搞什么限购规则,这要是不限购,不消半天就该把东西全卖光了,往后只能关店歇业! 盛景意听着老张从东市那边带回来的消息,顿时笑弯了眼。 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大家吃这一套,往后就可以大胆地搞事情了!当然了,要是能赚钱自然是最好的,没有人会嫌弃钱多! 东西卖出去了,还得看反响。 接下来几天《桃花扇》主题店依然生意兴隆,虽然第一轮的观众票已经登记完了,但接下来开出来的票可以安排到第二轮,所以群众的购买热情并没有消退。 一开始大家买线香礼盒只是为了凑热闹,目的主要是为了从里头开出观众票,没有多少人真正注意到里头摆着的是一种新香。 等这股子开箱热冷静下来,才有人注意到里头的香盒是长匣形的,再拿起说明书一看,发现这香不仅香味清幽雅致,外观也很独特。 按照说明书的说法,这香点着后能燃烧两刻钟,读书时可以点上一根,当香燃尽时就应当起身活动一下筋骨、眺望一下远方,这样对身体好对眼睛也好。 这份说明书写得充满人情关怀,体现了主题店对每一个书友的关爱,看得大伙感动不已,当即拿出根线香点了起来。 一用之下,不少人便觉出其中妙处来—— 香饼香丸大多是要把香炉分两层,通过炉底冷烧导热让香饼香丸挥发出来,这个过程配上精巧的博山炉来用的话十分有情调,但也有些麻烦,如果只想随意看看书听听小曲,要这么捣鼓未免太过繁琐。 线香不一样,线香只要点着插上就能用! 而且就像说明书里描述的那样,你看看这亭亭而立的线香瞧着俨然有松柏孤竹之态,袅袅升起的轻烟又隐隐有婀娜美人之姿。谁能说它不高雅?谁能说它没情调? 往后他们书房一定要常备这种新香! ※※※※※※※※※※※※※※※※※※※※ 全勤! 勉勉强强活着! 第 41 章 《桃花扇》主题店大获成功, 一跃成为许多人心中的东市必逛之地。 相比这边的热闹劲,如意楼却迎来了一次重大的人事变动:孙当家被扫地出门了。 说是扫地出门也不恰当,孙当家还是被允许带走自己这些年的积蓄的, 只不过她被背后的东家指婚给一个田庄管事, 从此算是从了良, 可以安安心心地相夫教子了。 至于她自己愿不愿意, 这没什么人会关心, 反正如意楼上下一片欢欣鼓舞, 尤其是那些常年被孙当家训斥的姑娘, 私底下全都幸灾乐祸地讨论起来—— “听说那管事原配刚死没几天, 还有两个孩子,这一去可就是当后妈去了。” “我听人说, 那管事长得满脸横肉,凶横得很, 也不知会不会打媳妇。” “让她平时那么得意,现在遭报应了吧?没本事就不该占着位置!” 孙当家正命人整理东西, 出去煮茶的丫鬟便抹着泪回来, 把这些话告诉了她。 孙当家静静地听着,表情出奇地平静,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平和。 一切其实早有征兆。 当初东家见到那双姐妹花时眼神便和平时不一样,何况这几年如意楼在她手里每况愈下, 东家也是早有不满。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不年轻了,而有钱有权的男人没有“不年轻”一说,他们永远可以拥有年轻貌美的女人, 不必怜惜容颜已经老去的情人。 孙当家这种出身, 哪怕是正儿八经的续弦也不好大办, 因此叫人先将东西送过去,自己则抱着装有贵重东西的宝匣撑着小轿低调出嫁。 在轿子经过千金楼的时候,孙当家若有所感,掀起轿帘往外看,却见杨二娘立在楼上看着她。 孙当家和杨二娘较了十几年劲,如今她要灰溜溜地嫁给个田庄管事当续弦,本来应该挺不甘心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见到杨二娘站在那里目送她出嫁时却忍不住笑了,笑得前所未有地轻松。 孙当家朝杨二娘喊道:“今天我出嫁,就不和你吵了,回头你要是想找人吵架,就来南郊找我喝酒。” 杨二娘朝她啐了一声:“谁要找你喝酒,看到你我连酒都咽不下!” 孙当家笑容更盛,没在说什么,收回撩着轿帘的手让轿夫继续往前走。 软轿没被抬出多远,忽地又停了下来,有人从外头撩起轿帘,递进来一个红檀匣子。 孙当家转头看去,只见那是个圆脸小丫鬟,看着就挺机灵。 小丫鬟脸圆圆的,笑起来格外喜庆,她高高兴兴地说道:“这是我们几位当家给您的添妆!” 孙当家转头朝千金楼方向看去,只见盛娘她们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栏杆前远远望着她这个方向。 孙当家接过那红檀匣子,朝盛娘几人挥了挥手,算是道过别了。 软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孙当家轻轻打开红檀匣子,只见里头摆着套崭新的首饰,不算多贵重,但样样都有吉祥寓意。 她们这样的人身如飘萍,永远不知道自己将落往何方。如今她勉勉强强也算是尘埃落定,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归处,虽然嫁得有点草率、虽然不知道往后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但只要不再奢望自己不该奢望的东西,应该不至于活得太艰难才是。 往日的种种执着、种种恩怨,从此都该放下了。 …… 盛景意陪着三个娘目送孙当家突如其来的出嫁,抬头询问盛娘:“她是自愿的么?”在此之前她完全看不出孙当家有要嫁人的意思,感觉这事来得太突然。 盛娘摸着她的脑袋说道:“昨日因,今日果。” 孙当家当初选择依附于人、选择献身于人,现在命运被别人决定也很正常。别说是她们这样的身份,就连当今陛下成亲前纳的侍妾,在大婚后都被皇后挑好人家嫁了。 盛景意皱起小小的眉头。 人活在世上,总免不了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只是对她们来说身不由己的事也太多了。今天嫁的虽然是孙当家,可也不知道将来这事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别担心。”盛娘把盛景意揽入怀里,安抚般轻轻拍她背脊,“我们绝不会让其他人决定你的婚事。你遇到喜欢的人,就开开心心出嫁;你要是谁都不喜欢,我们就养你一辈子,以后千金楼也交给你。” 她们几个当娘的,自然最希望盛景意能够遇到心仪之人,可要是遇不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当初盛景意还是个痴儿的时候,她们就已经决定要养她一辈子,现在她们的决心也不会变。 盛娘见盛景意和平时一样偎进自己怀里撒娇般蹭来蹭去,不由笑着说道:“不过现在看来,说不准是你养我们一辈子才对。” 盛景意当场夸下海口:“我肯定养!” 她就不信以她的本事,盘不活她们的千金楼!只要千金楼成为全金陵最乖巧安分且赚钱的纳税大户,哪怕有人想动她们,官府那边都不会同意! 瞧见盛景意干劲满满的模样,盛娘与杨二娘、柳三娘对看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底的笑意。 上巳节即将来临前,寇承平和徐昭明再次聚首千金楼。 经过大半个月的发酵,《桃花扇》主题店每天的营业额已经和太平书坊卖的教辅资料持平了,其中的各种玩法简直叫寇承平这个当了十几年纨绔的人都叹为观止。 在寇承平眼里,盛景意俨然已经是没有感情的赚钱机器,什么东西经她手一改头换面,都能变成畅销产品源源不断地给他们创收。 说实话,他现在更担心徐昭明了,感觉徐昭明会给盛景意忽悠得渣渣都不剩,还眼瞎地觉得这姑娘人甜心美,从头到脚都好得不得了。 事实证明寇承平猜对了,徐昭明还真是这么想的,他觉得盛景意特别聪明,特别有办法。 这些钱给谁赚不是赚,盛景意能让它们跑进自己口袋里,那就是盛景意能干! 不过徐小公子从小不缺钱,对赚钱不太感兴趣,看寇承平和盛景意合伙赚得盆满钵满他这个牵线人一点都不妒忌,只兴致勃勃地拉着盛景意说起他邀请的评委人选。 这种新鲜活动,绝对不能选那些老古董,所以徐小公子挑的人都偏年轻。 也不知徐昭明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他列出来的评委名单分布得还挺均匀—— 他自己出身定国公府,算是勋贵代表。 有教坊乐正一名,是位有名的琴师,姓江,算是官方代表。 有金陵国子监博士一名,姓赵,算是读书人代表。 有金陵首富从小痴迷乐理的弟弟,姓沈,算是富户代表。 还有一位是琴僧,出身天禧寺,和虚云一个辈分,叫虚宁,算是出家人代表。 这么五个人凑在一起,简直把金陵城中有话语权的几大势力都一网打尽了! 盛景意一开始还做好了徐昭明挑来的人选不太靠谱的准备,听完名单后她彻底放下心来。 每个人的天赋果然都有它的用处,只要用对了地方,他们能把事情做得比谁都好。 盛景意夸道:“你挑的人选都很好。” 徐昭明听着盛景意真心实意的夸奖,心里高兴得不得了。 他特别给盛景意介绍了一下他和沈家那位忘年交:沈首富那位弟弟今年已经三十八岁了,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一心扑在乐理上。早些年他自己跑出去采风,记录各地的特色曲子,经常因为听曲太入迷而身陷险境,早些年还曾落到靺鞨人手里去了,最后还是庚通判组织人手反抗靺鞨人时顺便把他救了下来! 徐昭明一听这光辉事迹,立即把这位沈先生引为知己,主动跑去和沈先生交换曲谱、交流乐理。 听着沈先生讲起出去采风时的趣闻,他心里也痒痒的,要不是怕被他祖父打断腿,他特别想效仿沈先生到处跑,亲耳听听大江南北的曲子! 一聊起这个话题,徐昭明的话根本打不住。他又和盛景意说起那位庚通判,说庚通判出生在北地,少年时便募集人手找靺鞨人麻烦,他岳父也一心向着朝廷,当初便寻机开城门迎王师,与庚通判一起成了“归正人”。 眼看徐昭明把话题越扯越远,寇承平听着觉得徐昭明怕真的能步那位沈先生的后尘,三十好几都摸不上女人的手。 谁和女孩子讲话光挑自己喜欢的话题讲?哪个女孩子有兴趣听这些话题? 寇承平说道:“我们还是再确定一下明天的安排有没有问题吧。”太平书坊那边已经把一百个观众评委的名单整理出来了,明天这些观众会凭票入座,位置也是按照登记顺序排列的,至于他们私底下会不会进行倒买倒卖,那就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盛景意虽然挺想听徐昭明多说说外面的事,不过第一期选角活动就在眼前,还是先搞好正事要紧。她笑道:“我们这边也已经整理好第一期选手的名单,今天与她们沟通过赛程了。你们进来时应该看到了外面的布置,一楼厅堂就是选角赛区,你们要去看看吗?” 寇承平和徐昭明都站起身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愿。 盛景意跟着起身,带他们出了雅间前往厅堂处。 千金楼规模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厅堂正中央是个平时姑娘们弹唱和演出用的舞台,舞台后方有姑娘们休息和更衣用的厢房。 此时在舞台上已经挂上缀着水晶的帘幕,在灯光映照下,帘上的水晶闪闪亮亮的,叫人忍不住想象帘后站着的将会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 徐昭明看向摆在最前面的五张桌椅,不管是大小还是样式,它们都是全场最显眼的。他好奇地问道:“这便是我们的位置吗?” 盛景意点头。 寇承平和徐昭明不一样,他不是用问的,他是直接坐了上去,把椅子转得溜溜转。 这个时代的木匠手艺高超,转椅这东西不难做出来,盛景意只是往工匠那边提交了需求,很快便收到了成品。 椅子谁家都有,不过这种带转盘的类型寇承平还是头一次见到,转了几圈还不过瘾,兴致勃勃地说道:“这转椅坐着舒服,回头我也去叫人给我做一张。” 徐昭明见寇承平在那转得起劲,自己也挑了张转椅试着转了转,发现果然好玩得很。 想到明天可以坐在这里挑选各种各样的好嗓子,徐昭明心里就兴奋得不得了:“真想明天快点到啊!一想到选角要明晚才能开始,我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 这么晚了! 掐脚一算,全勤今晚怕是有血光之灾! 得大家谷粒甜甜春才能爬起来保护它! 第 42 章 徐昭明屁颠屁颠回到家, 晚上却没辗转反侧,而是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少有地天没亮就醒来。 用早膳时定国公也少有地没给徐昭明冷脸看。 主要还是此前韩端找定国公谈了个话, 谈话内容是关于针对徐昭明的教育问题。 许是因为两家关系近了,韩端说话也比较直接,先问定国公觉得他孙子能不能上战场,定国公沉默;再问定国公觉得他孙子适不适合入朝为官,定国公更沉默了。 最后韩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既然徐昭明在乐理方面有天赋, 何不让他发挥一下长处。 乐舞这东西自上古时期便出现了, 一直传延至今,历朝历代都有专门的衙门管理着这一块,不能说它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 古时军中不还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生死契阔, 与子成说”之类的战歌吗?当年唐太宗还亲手操刀一曲破阵乐舞, 曾在军中风靡一时。 如果非要阻止徐昭明搞这一块,逼着他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他自己活得不开怀, 事情也不一定做得好, 何苦来哉? 倒不如放手看看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 要是他们这次能把选角活动办大办好, 说明他们在这方面很有天赋, 将来当个大乐令什么的,虽算不得是高官厚禄, 却也可以平安畅达地过一辈子。 定国公听完这么一番话, 心里已有些动摇, 等韩端给他展示过完整的《桃花扇》运营计划之后,他便答应了韩端的提议。要不是看过那份策划书、派人去盯梢过太平书坊那边的动静,他根本不相信一本小小的《桃花扇》能对金陵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要是这几个小的真能把事情做成,倒算是有那么一点本事了。 定国公难得没骂徐昭明,对徐昭明匆匆吃完早饭就往外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倒是徐母忍不住对徐父说:“这小子一大早的,怎么又往外跑?” 最近《桃花扇》选角的事在年轻人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在男人圈子里也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在女眷圈子里基本是不怎么讨论的,毕竟谁都不会跑外面说“我丈夫去给某某女伎砸钱了”,那不是打自己脸吗? 徐母最近也没出去交际,是以并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一连串新鲜事,更不知道那些事和她小儿子有关。 徐父听了妻子的问题,被茶水呛了一下。见妻子关切地看过来,徐父一脸镇定地说:“没事,喝太急,呛到了。”他捧着茶语重心长地宽慰妻子,“少年人么,爱往外跑很正常,他都那么大的人了,你也别太操心,由他去吧。” 定国公看了徐父一眼,没说什么。别以为他忘记了,这家伙年轻时也没少被他追着打,成婚后才勉强有点担当,估计徐昭明这混账小子就是像的他! 这一天不少少年人连上课都不踏实,一个劲地看着外面的天色,恨不得马上天黑。 他们之中虽然大部分都没抢到票,但这不妨碍他们到外面瞧瞧都有哪些人参加了这场选角活动,要是遇到心仪的姑娘,他们会蹲在外面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对于千金楼只准备一百张观众票这件事,不少人心里都颇有微词,要知道那些大点的勾栏可是能容纳近千人的,你千金楼要是塞不下那么多人,倒是把举办权让给别人啊! 可惜的是他们意见再大,举办权还是捏在千金楼手里。 现在有门路的人都晓得的,千金楼不仅靠山多,傍上的都是大靠山,先是徐小公子,然后是寇家公子和韩府君,据说连天禧寺都与她们有合作,这小小的花楼,和那些个显贵人物攀起交情来可真是八面玲珑啊! 想想吧,定国公那么厌恶“靡靡之音”的一个人,居然同意徐小公子来这个选角活动当评委,这还不够惊人吗? 在盛景意有意无意的宣扬之下,千金楼身上已经贴上了“我来头很大”“我靠山很多”的标签,办起什么事来都比以前方便很多,连教坊的人现在都对她们客客气气,仿佛此前威胁她们的事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转眼到了傍晚,穆大郎领着人在门外拉起了警戒线,不让闲杂人等入内。 千金楼停业这么久,杂役们都改行卖手抓饼去了,现在重新捡起安保工作,背脊虽挺得笔直,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标准微笑。 不得不说,习惯是很可怕的事情! 国子监放学后跑过来围观选角活动的书生们远远见了,心里不由犯嘀咕:这些家伙是千金楼的杂役吗?为什么他们身上的衣裳看起来那么骚包?为什么他们头发似乎被人精心打理过,隐约能看到几根小辫子?为什么他们看起来肩宽腰杆直,瞧着还有点眉清目秀?这些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都笑容可掬,比那些姑娘们都像卖笑的! 有这么一群长腿帅杂役杵在那,来凑热闹的小书生们都不由自主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扶了扶自己的冠帽,生怕自己看起来不够英俊潇洒,被这些杂役比了下去! 盛景意这个总策划,这天晚上却是被三个娘留在楼上不让下楼。 今天是第一次举办选角活动,来的人鱼龙混杂,这些人兴许还带不少家仆随从之类的,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乱子?盛娘三人怕人多眼杂顾不上盛景意,便让盛景意在楼上呆着听个响。 盛景意对这个安排没什么意见,她现在对舞台已经没什么执念,并不觉得自己非上去不可。 相比之下,她更喜欢待在幕后搞策划。 她有着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记忆,可以尝试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没必要非要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比较令盛景意郁闷的是穆钧这小子也到楼上来了。 按照穆大郎以前的说法,他这个弟弟身体孱弱,在人多的地方容易发病,今天这么多人,他希望穆钧能和以前一样到楼上待着。 盛景意回忆了一下她当“痴儿”时的记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穆钧有在二楼出现过。还是柳三娘随口应下,说让穆钧还是和以前一样到书架另一侧待着,她才知道过去穆钧是有隔着书架旁听柳三娘给姑娘们授课。 再聪明的天才少年,一开始也是得有人领进门的,这么说起来她家三娘倒还是这家伙的启蒙老师了。 盛景意瞅了眼横在一侧的几排书架,总觉得穆钧也在里头透过书架朝他看过来。 盛景意没太在意,等柳三娘她们都下楼去招呼五位陆续到来的专家评委了,她才轻手轻脚地跑到外面往下看,想瞧瞧今晚的第一期选角活动能不能顺利举行。 有徐昭明盛情邀请,另外四个评委都准时到来。盛景意挑了个适合观看的角度,打量着包括徐昭明在内的五位专家评委。 不得不说,搞艺术的人身上确实有种特别的气质。 徐昭明就不用说了,他长得本就俊秀得很,又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寻常人根本没他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 另外四位也差不到哪里去,代表教坊而来的江乐正和代表天禧寺而来的虚宁比较年轻,今年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五官都周正得很;那位与徐昭明十分投缘的沈先生也是一表人才,此时正与徐昭明凑在一起讨论着什么;来自金陵国子监的赵博士瞧着是个性情疏朗之人,他立在一边旁听徐昭明两人说话,不时插上一两句话,看着十分和谐! 总而言之,这导师阵营明显囊括了帅中年、帅青年、帅少年! ※※※※※※※※※※※※※※※※※※※※ 全勤 今天 还活着 第 43 章 盛景意正认着人呢, 就感觉有人在靠近。她五感一向比常人敏锐,似有所察般转头看去,却见穆钧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 立在旁边的梁柱后瞅着她。 “外面人多, 你出来不好吧?”盛景意小声质疑。 不管“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待着”是真是假, 你以前都把话搁在那了,现在往外瞎跑算什么事? “屋里闷,出来看看。”穆钧淡淡说道。 这会儿人基本都下楼帮忙或者准备参选去了, 二楼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只有楼梯入口处守着两个身强体壮的仆妇,一看就是能拿针扎人的那种嬷嬷。 楼上倒是意外地只剩下盛景意和穆钧两个人。 盛景意见他有意识地隐匿在柱子后头, 显见还是有注意避着外人,心里暗暗琢磨起来:这家伙长相虽然出挑,却也没到出门会引人围观、要小心躲着不让人瞧见的程度, 他这么躲躲藏藏说不准是因为他长得和谁很像,见过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盛景意不由看向守着楼梯口的两个仆妇。 这些人大多是盛娘她们好心收留的,再加上老张这个“杨家忠仆”, 也不知千金楼这些年到底藏着多少穆钧自带的人手。 她瞧了眼穆钧, 倒是想到个新东西。 这年头女孩子出行不想露脸可以戴上面纱, 男孩子要是带个面纱就太奇怪了。 可男人平时戴别的东西也不适合,比如要是你戴面具吧, 像跳大神的;你要是戴蒙面巾吧, 像做贼的。 这个时候就要考虑后世明星出行的标配了:墨镜和口罩。 墨镜这个不好捣鼓, 口罩还不容易, 拿布一剪, 缝上两个挂耳绳完事。 不过这玩意光一个人往外戴也不太妥当, 可以考虑先从别的方面推广, 比如让它尽好它本来的职责:医学防护。 医学口罩这个时代还没条件生产,但盛景意早前逛过布店,适合做棉纱口罩的布料还是可以找到的,可以考虑先做棉纱口罩,以后有条件再摸索更适合的材料。 别小看这小小的口罩,它对于许多靠飞沫传播的传染病有极好的防护作用,这时代的大夫和亲属面对患者时和裸奔无异,经常有一场瘟疫过后全村甚至全县死绝的情况,大夫能把自己保护好的话至少能多救几个人! 要是能把口罩推广开去,虽然不能提高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平,好歹也能阻断一些传染病的传播。 像千金楼有人生病就会找老方,而老方在施药院那边每天都会接触来自各方的病患,自己等同于暴露在各种病毒病菌之中,回头他给别人看完病再来千金楼出诊,她们也有可能被传染。 所以这东西确实得搞出来,甭管效果怎么样,有总比没有好! 等以后戴的人多了,穆钧要走出房门时戴上它,看起来就不那么突兀了。对她们千金楼来说,这也算是多了一重保障,免得他真给人认了出来! 穆钧见盛景意突然盯着自己的脸看,眼睛还忽闪忽闪的,不知在想什么,心里有些纳罕。 他斜倚着梁柱,好奇地发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穆钧不觉得盛景意是忽然被他迷住了,这小姑娘比寻常女孩儿要聪明得多也清醒得多,绝不是那种会被皮相迷惑的人。 盛景意说道:“我想起最近有姑娘经常气息不畅、猛打喷嚏,身上甚至还起红疹,应该是因为春天来了。我听人说,春天到处都有柳絮和花粉乱飞,她们把这些东西吸进去就容易出现类似的问题。” 穆钧不明所以,耐心等着盛景意往下说。 盛景意说道:“我觉得要是做个布罩把口鼻挡住,也许可以减少这种困扰,回头我就去给方叔说说这事。”她大大方方地欣赏了一番近在眼前的美色,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像你这种人太多就身体不适的毛病,兴许也可以试试看,说不准对你这情况也有用。” 穆钧目光落在她慧黠的笑眸上,也笑了起来。他说道:“好,回头我试试看。” 少年不笑时便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眉眼染上笑意之后更是皎若云间之月,瞬间映照得周遭的一切都明媚起来。 直接面对这种秀/色近妖的家伙,给人的压力还是很大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不小心栽进他那看似蕴着笑意的眼眸里。 盛景意迅速移开眼,目光转回楼下,继续跟进底下的活动进展。 刚才她在琢磨口罩的事没注意看,这会儿她三个娘已经与五位专家评委相互认了人,双方站在那里聊上了,瞧着似乎还相谈甚欢。 今天出来当主持人串场的是幼晴姑娘,盛娘三人把她也带上了。 幼晴姓宋,今年不过十四岁,但一点都不怯场,不仅人美声甜,待人还接物落落大方,属于给人第一印象非常好的那类人。 当初在盛景意安排训练课程时她是配合得最积极的,这次选角活动要挑主持人,她也第一个跳出来响应。 比起学昆曲,幼晴感觉自己更喜欢主持这份工作,所以她没报名参加选角,而是苦练了大半个月的报幕与串场,力求今晚好好表现! 这时由丫鬟转岗而来的助理们引专家评委入座,把规则重申了一遍:第一轮海选里五位专家评委背对着舞台,每位参选者有一炷短香的时间可以展现自己的嗓音特色,遇到觉得适合的就把椅子转向舞台。 如果一炷短香烧完后没有评委转过来,该参选者就算是出局了! 专家评委转身后将会对参选者的职业方向做出适当的建议,如果参选者同意评委的建议就可以走进对应的“门”里登记姓名等着师弟妹加入。 当然,这个家门并不是定死的,以后要是发现自己更适合唱别的也可以转过去,只是这次选角活动会按照海选时的选择来分组和培训而已。 事实上想演生旦的人明显会更多,不过各个花楼既然想把整套《桃花扇》学过去,自然不会只冲着生旦来,要学,那就学全套! 这次来报名的姑娘有不少都是各花楼提前安排过的,要她们冲着对应的家门去表现。 不管是揣着什么心思来的,双方对接下来的选角都充满期待,毕竟这可是属于昆曲和《桃花扇》的第一次大型选角活动!要是办成了,他们可是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赵博士几人在徐昭明的指导下坐上转椅。 不得不说,纯手工打造的转椅坐起来舒服得很,扶手和靠背的曲线都设计得恰到好处,试坐体验比一般椅子强多了。 最有特色的当然还是特意添加进去的转盘,这个设计让椅座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就是一会得注意转的时候别转过头了! 在专家评委席后方设有观众评委席,每个位置上都有双色投票牌子,绿色一面代表自己喜欢,红色一面代表自己不喜欢,观众可以举起牌子表达自己的想法,千金楼这边会有专人统计每个参选者的支持率。 五位专家评委就位之后,持票观众陆续对号入座,因为参选者还没出场,所以观众们入场之后先看看千金楼的陈设,心里觉得也就一般般,不够豪华不够气派,平时请他们来他们都不会来! 等目光落到徐昭明五人坐着的转椅上时,不少人都愣了一下。 倒不是他们慧眼如炬发现椅子会转,他们只是疑惑五个传说中的“专家评委”为什么背对着舞台,负责选人的人不看参选者看观众,这是什么操作? 头一批抢到票的大多都是会吃会玩的纨绔子弟,彼此间都是认识的,见到熟人便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还有些小纨绔和徐昭明是老朋友了,也不猜来猜去,直接跑下去问徐昭明怎么回事。 徐昭明说道:“我们是来挑嗓子的,要防止先入为主的印象影响自己的判断,所以要背对着她们用心去听!你们这些当观众的就比较幸运了,参选者一上台你们就能看见!”徐昭明介绍完了,又兴致勃勃地给他们转了两圈转椅,让他们充分了解这种新椅子的特色! 大家此前分明是一样的小纨绔,徐昭明和寇承平现在却样样领先,有什么新鲜好玩的都是他们先玩,其他人顿时有些羡慕妒忌恨。 有个家里兼做家具生意的小纨绔脑子活络得很,马上说:“要不我回家让管事安排下去,坐批这样的转椅来卖!” 徐昭明一听,想到这转椅是盛景意的主意,不由积极地给盛景意争取分钱机会:“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得把利钱分一半给千金楼,这可是人家弄出来的东西。承平兄卖《桃花扇》的书也是分一半利钱给千金楼这边的!” 小纨绔本来觉得千金楼什么都不干就要分走一半利钱有点过分,可一听寇承平都按这个分成,当即也不再讨价还价。 反正他们主要是想做个同款转椅自己坐着玩,分一半就分一半吧,想来也卖不了多少! 徐昭明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听小纨绔应下以后便叫立在一旁的玲珑去拟契书,等今晚这第一期选角活动结束之后便把合作敲定下来。 那架势落在旁人眼里,立刻就引起了不小的误会:看来徐昭明现在已经是千金楼背后的东家,要不他怎么跟个东道主似的,连楼里一个不起眼的仆妇他都如臂使指地随意使唤? 没想到啊,定国公家终于也沦陷了! 回头千金楼这边再有什么生意,他们也得掺一脚才行,绝不能叫寇承平他们独占先机! 真正的好朋友,当然得有事一起搞、有钱一起赚! 直至穆大郎率人过来提醒观众们入座,围拢在徐昭明身边的小纨绔才转身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等一百个观众席坐满了,千金楼里的灯忽然齐齐黑了下去。 观众席上一片喧哗—— “这么黑怎么看?” “谁摸我手?离我远点!” “搞什么鬼?千金楼没钱买蜡烛了吗?” 作为主持人的幼晴徐步走到评委席和观众席之间的香台前,咬字清晰地给观众们介绍起今晚的赛程。 随着她将这次选角活动的安排娓娓道来,舞台周围的灯也逐盏逐盏亮起。 许是因为观众席上是黑漆漆的,所以正对着他们的舞台便显得分外明亮,那缀着水晶的帘幕更是显得璀璨夺目。 听幼晴讲完选角活动的玩法,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那帘幕后头。当专家评委又怎么样,美人出来后还不是他们先睹为快! 场子热得差不多了,幼晴便上前掏出火折子点着一根线香。 负责唱名的人看到点亮的线香,立刻高声唱道:“有请第一位参选者进场——” ※※※※※※※※※※※※※※※※※※※※ 徐昭昭:积极帮我好朋友把握赚钱机会! 小意儿:一大波投资商正在涌来!(搓手手 第 44 章 五个专家评委之中, 赵博士的处境其实有点微妙,因为他们背对着舞台的时候是面向观众席的,而今天到场的一百个幸运观众之中不乏金陵国子监的学生。 你说他们不是纨绔子弟吗?纨绔子弟也是要读书的, 而且国子监收的学生本就是以官宦子弟为主, 寒门子弟才是少数, 那还是朝廷南迁以后国子监扩招的结果。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 老师在评委席, 学生在观众席, 两边遥遥相对,一起在秦淮河畔搞《桃花扇》选角。 幸运的是, 千金楼把灯灭了,好歹让黑暗给他们稍微打了个掩护! 此时唱名刚结束,水晶帘幕便被人从两侧徐徐拉开。 看到里头走出来的第一位参选者, 观众席一片哗然, 和邻座的熟人三三两两地讨论起来。 徐昭明见小伙伴们一脸惊诧,凑在那里哇哇叫, 自己却不晓得登台的是什么人,恨不得马上转过去看看上来的是什么人。 好在因为有时间限制, 登台的第一位参选者不敢拖延半分, 走到舞台正中央便开腔唱起了一曲《念奴娇》,随着唱腔一并响起的竟是铜琵琶洪浑的调子。 铜琵琶是前任改良的,琵琶声本来凄婉哀伤, 后来为了贴合唐朝后期涌现的众多边塞诗, 有人改用铜做琵琶背板,制成了音色浑厚悲壮的铜琵琶。 据传苏东坡曾问起自己的词和柳词比怎么样, 有个擅长拍马屁的人回答他说:“十来岁的女孩儿拿着红牙拍板便能唱“杨柳岸晓风残月”, 你的话, 怕是要关西大汉拿着铁板才能唱‘大江东去’。” 后来便有了“抱铜琶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之说。 这台上的人显然不是个关西大汉,不过她唱起“大江东去”来气势一点不弱,那嗓子和铜琵琶配合得很好,叫人忍不住想要是当年有这么个姑娘,怕是东坡先生也万分欣赏,恨不能让她把“明月几时有”也唱了! 盛景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台上女子的打扮上。 昆曲后来男女分明,男人演旦角比较平常,女人却很少能在生门里挑大梁,台上的女子年约二十出头,对她们这一行来说不算年轻了,不过她今天身穿一袭儒袍,作男子打扮,身姿俊秀挺拔,乍一看完全瞧不出女相,反而有种自内而外的英气。 更难得的是,她的唱腔也很贴合这身装扮,明亮高亢之余又不失细腻,这一点和将门出身的杨二娘又不太一样,她的嗓子很符合“水磨调”的要求,已经被打磨得十分漂亮,是个入行就能上手的成熟选手! 盛景意眼也不眨地看着台上的“俊秀书生”。 一旁的穆钧见底下只有台上是亮着的,没有人看得见楼上的情况,便也从梁柱后挪了出来,悄没生息地立到盛景意旁边。 盛景意感觉有股陌生的淡香无声无息地覆笼过来,转头往穆钧身上瞧了眼,又看向他那身看起来平平常常的缁衣。这种穿着粗布衣裳都不忘往衣服上熏点香的臭毛病,将来哪天他真暴/露了身份也不冤,没见人家农民伯伯熏香的! 穆钧垂眸与盛景意对视。 盛景意挪开眼,觉得还是专心看选角比较好!有这么一张脸杵在旁边,她怕看多了一会她看到漂亮小姐姐都觉得不香了,他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她这个女孩子更好看是几个意思?! 穆钧也看向楼下,他虽藏身千金楼多年,却鲜少有机会看这样的热闹,对这陌生的一切也颇为好奇。 此时那位妙龄女子正抱着铜琵琶在台上接着往下唱。 兴许是因为这是第一位选手,所以五个专家评委都比较慎重,直至她唱到“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时声音陡然走高,徐昭明才抑制不住好奇把转椅转向舞台方向。 有徐昭明起了头,赵博士四人也齐刷刷地转了过来,齐齐看向台上那位妆容素淡、英姿飒爽的“男子”。要不是知道今天来参与选角的人全是金陵女伎,他们会觉得台上的人是个实打实的潇洒文士! 一曲还没终了,徐昭明几人都没开口打断,耐心听着这段由铜琵琶伴奏的《念奴娇》。直至琵琶声停了,徐昭明才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位‘公子’,介绍一下自己吧。” 作为盛景意的好友兼合伙人,徐昭明是评委之中唯一认真背过台本的。他也确实很好奇,前段时间他被盛景意忽悠去到处听曲,却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姑娘。 这姑娘既然敢于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自然不会怯场,她落落大方地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许秋白,我娘是私伎,生下我以后没多久就人就没了,她临终前把我托付给一个从良的姐妹苏姨。” 她的嗓音天生少了几分柔软,多了几分英气,说起自己的往事来也不见半点自怜自哀。 “原本我与苏姨的儿子定了亲,后来苏姨儿子考上了进士,不仅瞧不上我,还瞧不上苏姨,只认嫡母不认苏姨,亲事自然是成不了的。” “后来主母以苏姨生病为由把苏姨赶到庵子去住,我也被扫地出门。” “我想靠自己供养苏姨,便入了这行,每个月接些活帮补家用。” 这私活自然也不是什么皮肉生意,只是逢年过节或者红事白事时去乡绅豪强家中唱唱曲儿罢了。 她什么活都接,所以登台经验很足,嗓音也被打磨得细腻成熟。 这次许秋白来参选,想着旦角可能竞争比较激烈,没她一个私伎什么事,所以便别出心裁地选了男装出场,看能不能在生门占个先! 原本众人只觉得许秋白这身行头与她本人十分相配,如今听她说了自己的过去,便觉得故事里那个男的着实狼心狗肺。 只认嫡母不认亲娘也就算了,勉强也算是合理合法,可你辜负了这么好看的姑娘,又是悔婚又是驱逐,逼得她操起她娘当年的旧业养家糊口,这是人干的事吗?! 再说了,这年头嫡庶也没分得那么清楚,庶子也是可以考功名靠自己熬出头的,不是非得记到嫡母名下、坚决不认自己亲娘不可。 这么干的人无非是瞧不起自己亲娘的出身、想走更好走的捷径罢了! 这负心汉着实可恨可憎啊! 观众席的小年轻们看到台上的男装美人淡淡地陈述过去的事,顿时都心疼不已:哪有什么天生的英姿飒爽,不过是为生活所迫罢了! 真要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独自在市井之中谋生,还不被人活吞了去? 观众席上很快举起一片绿牌,表示自己强烈支持这位秋白姑娘! 徐昭明和赵博士几人相互商量了几句,由作为教坊代表的江乐正宣布结果:“我们一致觉得你很适合走生门,要是你觉得可以接受的话,先在可以通过左边第一道门成为生门第一位弟子了。” 许秋白听完后朝五位专家评委行了一礼,再看向后面朝她挥动牌子表达喜爱、瞎喊着“秋白姑娘你很好”“那个负心汉错过你是他的损失”的观众席时莫名有些心潮澎湃。 饶是她向来要强、从不在人前落泪,在这种热烈的气氛之下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郑重其事地朝观众席再行了一礼,才迈步走进那为她亮起灯的“生门”。 生门之中的事情外面的人不晓得,此时一根短香已经烧完,幼晴这个主持人第一时间上来串场,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点起了第二根香。 许是因为前面的许秋白唱的《念奴娇》太激动人心,接下来两位出场的选手表现得都很一般,听着甚至连基本功都不太过关,挑剔的徐昭明压根没转身,其他人也轻轻摇头,觉得挺一般。 小纨绔们倒是觉得看脸还行,尤其是第三个,长得多美啊,纷纷举起绿牌表示支持,还朝混到评委席上去的徐昭明一个劲地喊“转啊快转啊”。 徐昭明是个很有追求的人,他看人从来不看脸,才不会因为他们的起哄才瞎转身。 他要对《桃花扇》负责,更要对自己的耳朵负责! 徐昭明铁石心肠地杵着,弄得台上的姑娘唱着唱着都唱出了哭腔,听起来十分委屈。 穆钧也觉得这两个参选者都唱得一般,转头问盛景意:“这个出场顺序你们特意安排过的?” 盛景意十分含蓄地说道:“主要参考她们的个人意愿和含玉姐姐她们的意见,也没太刻意。” 她们只是把一看就实力超群的选手随机安插在那些名不见经传的选手之间,保证每隔一刻钟能出一个爆点,这样才能保证观众既不会因为持续兴奋而逐渐倦怠,也不会因为长时间没有看到好苗子而彻底失去兴趣。 没有台本的综艺节目,能叫综艺节目吗? 一个合格的策划,必须要保证整个节目张弛有度,让观众全程津津有味地跟看且不觉得累! 穆钧听懂了。 没太刻意,那就是确实安排过没跑了。 在此之前,穆钧还真没想到一个选角活动还能玩这么多花样。这才是第一期,后续再发展下去,金陵城这群公子哥儿怕是要把那《桃花扇》主题店搬空。 想想看,要是像刚才那个许秋白一样的参选者多来几个,又有实力又有故事,简直浑身都是话题! 等今天来参加选角活动的观众回去一吹嘘,别人听了还不心向神往?那些没抽到票的疯狂想来看看,已经抽到过票的又不想退出,自然是疯狂抢购周边商品,希望多开出几张票来! 果然是无奸不商,这可比直接卖票赚得多太多了。 两人说话间,三号选手因为没有评委转身已经唱不下去了,在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一曲终了,徐昭明几人转过身往台上看去,只见那是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丽少女,瞧着还真有点我见犹怜的味道,怪不得那群小纨绔一个劲在那起哄。 琴僧虚宁好心劝道:“落选而已,没必要哭,你回去多练练,下回还有别的机会。” 首富弟弟沈先生是个实诚人,从来不懂怜香惜玉,只会就事论事:“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唱得怎么样吗?你为什么会想到来参选《桃花扇》选角?我要是你的话,我就不会报名了。” 现场一阵沉默。 虽然吧,这姑娘唱得确实不怎么样,可你也不能这么直接吧?没看到人家都哭了吗? 徐昭明却不觉得有什么,还一个劲在旁边点头应和:“对啊,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自己心里要有数才行。” 众人:“…………” 难怪你们是忘年交,不仅喜好一样,连眼都差不多瞎! 你看看这个姓沈的吧,家里超有钱,长得也超英俊,弹琴还超好听,结果愣是没娶上媳妇,徐小明你能不能有点危机感? ※※※※※※※※※※※※※※※※※※※※ 小纨绔:怜悯.jpg 小意儿:怜悯.jpg * 全勤一丢没死线,从此二更是路人! 六千档全勤没了,昨晚一觉睡没了,大家觉得剩下半个月用什么加更理由可以让我坚持写二更?(躺平 第 45 章 经历沈先生和徐昭明接连两记重击, 那少女终于哇地一下,失声痛哭,被丫鬟上场抱着退了下去。 前台的动静传到后台, 引得后面要上场的姑娘一阵心慌, 生怕自己也迎来沈徐两人的暴击。 许多本来抱着“这次选角看起来很简单”想法报名的人已经后悔了, 不过更多人是打起精神准备全力以赴。 可能是徐昭明两人的一唱一和太吓人,下一个姑娘没上场就弃权了,直接跳到下一轮。 这五号姑娘一出场, 观众席又是一阵喧哗,小纨绔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兴奋交流,弄得徐昭明几人十分好奇出来的又是个什么样的女孩儿。可别像上一个那样中看不中用! 盛景意也是眼前一亮, 这个少女身形有点娇小,看起来才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形比同龄人稍微矮一些, 脸蛋带着点儿婴儿肥,长相十分可爱,是那种让人想抱回家当妹妹的那种。 和前面三个参选者一样, 自我介绍是摆在后面的, 上台之后马上要开腔唱曲。 少女唱的是《江南》, 这首诗十分俏皮,就是那首“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唱词十分简单, 她的嗓音却圆润俏皮, 听来令人觉得自己身处盛夏荷塘边, 脚下的小舟跟着荷叶轻轻晃动, 鱼儿在水中到处嬉戏游动。 相比前面三个姑娘唱的词, 少女选的曲子有些取巧,不过她选对了,这首曲子把她的优点展现得淋漓尽是,她这嗓子虽还不能当正旦或闺门旦,当个贴旦或作旦却是绰绰有余的。 旦角分类比较细,可以简单地划分为七种,其中女主角一般是正旦或闺门旦,比如演窦娥的是正旦,演杜丽娘的是闺门旦;贴旦则是女主角身边比较重要的角色,大多是活泼伶俐的少女丫鬟或者其他小姑娘;至于作旦,一般是十五岁以前的青少年,扮演者要能展现这个年纪活泼稚气的一面。 台上这位少女明显很适合演绎后两种角色。 在少女唱到“鱼戏莲叶间”时,徐昭明便第一个转了过来,与他同时转身的还有他的忘年交沈先生。许是因为又被徐昭明抢了先,沈先生还看了徐昭明一眼,才抬眼看向台上的少女。 说实话,要是寻欢作乐的话,一般人绝不会找这样的小姑娘,这么娇小可爱,看着总觉得不太适合。 少女笑起来很甜,脸有点圆,但不算胖。她显然是活泼外向的性子,在徐昭明让她自我介绍时她立刻噼里啪啦地说了起来—— 她叫樊盼盼,是和姐姐一起进教坊的,姐姐在教坊被选上去跳舞了,她则是被飞仙阁挑去了,这次飞仙阁安排了好几个姑娘过来参选,她觉得有意思,也就跟着来凑凑热闹了。其实她从小喜欢唱歌,可惜她这小身板一般没人点她登台! 说着说着,少女还唉声叹气地感慨起来:“要是我再长高一点就好啦。” 不得不说,有的人天生就有极好的感染力,看着她一派天真的面容,不少小纨绔满肚子骚话都憋了回去,只感觉自己忽然多了个妹妹,还是特别想宠爱她的那种! 观众席立刻齐刷刷举满了绿牌。 这一刻他们的选择无关风月,只想宠妹妹,让她以后可以尽情上台唱个够! 盛景意看得津津有味。 这种姑娘大概就是后世说的那种观众缘特别好、老天爷赏饭吃的类型,哪怕她们只是站在台上说说话聊聊天,也能收获一大波观众的喜爱。这样的小姑娘,长大以后一定前途无量。 她有点羡慕这种不管什么时候都元气满满的女孩儿。 穆钧倒是倚回梁柱旁,对底下那天真可爱的少女没什么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盛景意身上,不经意间窥见了那在半明半暗的灯光映照下更显细直的后颈。 上次他就觉得盛景意对他没有防备,这次更是清晰地察觉她似乎没把他看在眼里,一点都没当他是个与她不算相熟的异性,丝毫不在意此刻楼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 他忽地想到穆大郎好几次顶着编得极为复杂的长发回房间,当时穆大郎说是盛景意编的,他也没在意。现在想来,应该是这小姑娘心里压根没有防备异性的观念。 她是觉得世上好人更多吗? 而且,她一个小姑娘,看别的女孩儿在那唱曲儿有什么值得她眼也不眨全程盯着看的? 盛景意看着台上的樊盼盼走进旦门,才转过头看向重新隐没在黑暗里的穆钧。她觉得这人有点毛病,跑出来就跑出来了,偏偏出来后放着可爱的小姐姐不看,非站在那儿盯着她。 别以为她感受不到他那压根没挪开过的视线! 盛景意婉言提醒:“你要是不感兴趣,可以进去看书或者坐下休息一下。”她说完还体贴地补充了一句,“你身体不行就不要逞强,多歇着对你有好处。” 穆钧抿了抿唇,认真纠正道:“我身体其实还好。”至少还没有到不行的程度。这小姑娘嘴里说得正儿八经的,他却感觉她话里有些促狭,让他不得不开口纠正。 “哦。”盛景意应了一声,没再理会他,目光转回场中,欣赏下一个出场的姑娘。 一晚出了两个那么有特色的选手已经很难得,后面又出了三两个踩着合格线过关的选手,便再也没有什么叫人眼前一亮的新人了,各个花楼当红的姑娘也都没有出场,应该是想先观望一波。 不管参选的姑娘发挥得如何,盛景意都耐心地把她们的表现看完,不时掏出本小本本在上面刷刷刷地记录着什么。 买卖不成仁义在,她们虽然落选了,以后还是可以来玩耍的,她们千金楼专业的造型团队还可以帮她们打造新形象,要是出得起钱,帮她们搞搞职业规划也不是不行! 对于千金楼的未来业务,盛景意已经计划得明明白白:卖货是短线业务,主要和各大商铺出点合作款随便捞点钱,有钱大家一起赚,她们这边也省心;秦淮女伎们的造型设计和职业规划才是千金楼的长线业务,她们千金楼现在有四个花神坐镇,谁能比她们更专业更权威? 至于以后教坊分过来的姑娘么,自然是愿意上台就上台、愿意转行就转行,挑自己喜欢的事干就好。 一直到第一晚的选角活动结束,盛景意都没再分给穆钧半个眼神,到后面穆钧觉得无趣,终归还是转身回书架后头看书去了。 到柳三娘她们忙完上楼来,柳三娘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人都下楼帮忙去了,自己却答应让穆大郎那弟弟待楼上看书,岂不是让两个小的单独在楼上相处? 虽说楼上地方不算小,两个人不一定会碰头,可柳三娘还是有些懊恼。穆钧这小孩很少在人前露脸,以至于她总觉得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仔细想想他应该也十三四岁了,年纪和盛景意一般大! 等见到盛景意一个人在那里整理炭笔记成的笔记,柳三娘才放下心来,走过去坐下询问:“小意儿在做什么?”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到桌面上,发现竟是盛景意给每一个参选者勾画的速写画像,虽没有细化,但每个选手的特质抓得很准,叫人一眼便能认出是谁。她拿起属于樊盼盼的那张画像,奇怪地问道,“这是?” 盛景意笑眯眯地答道:“这都是我们以后的客源,也是我们的活动广告。” 三个娘不让她露脸,不妨碍她深挖商机。 赵博士他们平时还有正事,一天能腾出来的时间就那么一点,所以选角活动大概会持续半个月,这期间每天晚上都该举行一期,直至全部参选者都上过台了,才能展开下一轮集训。 在这半个月里她们不能什么都不干只埋头搞选角,那不是白瞎了辛辛苦苦搞出来的大阵仗? 柳三娘见盛景意眸里笑意盈盈,便也不再多问,由着她安排去。只要盛景意高兴,她想做什么她们都支持,何况她们自己感觉也比过去充实许多,眼前仿佛一下子有了目标。 兴许她们要把《桃花扇》的全本戏排出来得花个十年二十年,中间还会有许多变故,可那又如何,她们愿意把时间花在这上面。 这世间许多人到死都一事无成,她们要是把这件事做成了,至少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 这时立夏从外头进来了,见柳三娘也在,有些犹豫地说道:“姑娘,徐公子他们还在楼下雅间,他们说想见见你。” 盛景意把桌上的笔记收拢起来,对柳三娘说道:“我下去看看。” 徐昭明现在算是老熟人了,还帮了千金楼不少,柳三娘自是不好拦着。不过她在立夏要跟着下楼的时候开口把人喊住,叫到身边叮嘱立夏明天不要再跟着下楼帮忙,她已答应让穆钧上楼,不好反悔,只能让立夏寸步不离地守在盛景意身边。 立夏本来是觉得千金楼人手不够才去帮忙的,听柳三娘说要自己回归本职,还提及要注意在二楼看书的穆家弟弟,立刻有了务必保护好自家姑娘的使命感。她拍着胸脯打包票:“三当家您放心,我一定一步都不从姑娘身边离开!” 柳三娘瞧立夏跟个男孩儿似的拍胸脯,不由看了眼她还很平的胸口。 虽说这小丫头还没到真正发育的年纪,可拍得这么使劲,不会把它拍回去吧?柳三娘不是杨二娘,压根不好意思和小孩儿聊这种话题,只好说:“你下楼去吧,不管小意儿和谁见面,你都别离太远。” 立夏认真点点头,接着便蹦蹦跳跳地跑下楼给盛景意他们守门去了。 ※※※※※※※※※※※※※※※※※※※※ 小意儿:时刻不忘挖掘商机! * 我想到了! 我把前面逢万的数据补个加更!岂不就有了二更理由!算了算,接下来可以坚持足足三天! 如果今晚更不上就当我没说!(大胆发言 * 注:旦角的介绍参考论文《昆曲旦角演唱的用嗓特点》 第 46 章 一楼的那间雅间, 已经是盛景意与徐昭明他们聚会的固定场所,盛景意下了楼便熟门熟路地找了过去。 稀奇的是,今天雅间里除了徐昭明和寇承平以外竟还有另外几个小纨绔, 盛景意早前扫过几眼观众席, 把人记了个七七八八, 自然知晓他们都是第一批抢到票的人。 徐昭明眼尖地见到盛景意来了, 不得她和其他人见礼便招呼她坐下, 只差没在脸上凿出一行字:这是我罩着的。 这群小纨绔都与徐昭明交好多年, 哪会不晓得徐昭明的脾性。 这人说好听点是“直”,说难听点就是“拗”, 他觉得人家好,他就掏心掏肺地好回去;他觉得人家不好,对方再怎么献殷勤他都不看一眼。很明显, 徐昭明已经把盛景意划分到“自己人”“好朋友”之列, 想要继续和他当朋友,就不能在盛景意面前摆架子。 那几个小纨绔本就不是那种狗眼看人低的恶霸类型, 他们特意留下来可是听说盛景意有生意要和人合作,所以特意留下来瞅瞅自己能不能掺一脚。看看寇承平那边搞得如火如荼, 他们也非常想要凑凑热闹, 成不成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们不能被排除在外! 有事大家一起搞,你们两个自己暗搓搓凑对玩是怎么回事?就不能带上大伙一起玩吗?是不是瞧不起他们, 觉得他们手里没几个钱亏不起? 盛景意早料到会有人想加入进来, 只不过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抱着赔钱也要一起来的想法。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 这份热情都非常叫人感动! 盛景意叫立夏上楼把自己刚收好的笔记和削好的炭笔取下来。在一干小纨绔的注视下, 盛景意数了数人头, 认真开始盘点他们家中的产业。 这年头,谁家里没几个铺子啊,尤其是他们这种过得有滋有味的小纨绔,家里的店铺田庄从不落于人后! 这一合计,好家伙,什么成衣铺、首饰铺之类的全都有,裁缝绣娘养了一堆,铁匠铜匠银匠一个不缺,手里的店铺和人才可以说遍布各行各业。 盛景意说道:“我听说唐时的贵人们娱乐活动很丰富,闲暇时便有人牵头聚会,席上会有专门的伎人展示时兴的服装。可惜这种活动没延续下来,现在越发少见了,许多女子即便手里有余钱也不知道自己该买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买好。” 小纨绔们一听,奇道:“唐朝女子之间竟还有这样的活动?” 盛景意说道:“当然,她们既可以上马打马球,也可以坐下欣赏美人歌舞、看看美人展示新衣裳,那是唐朝女子的常态。” 相比之下,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要严苛得多,至少婚前女子鲜少能出门应酬,哪怕是读书识字,那也是为了相夫教子而学。 由于社会风气的改变,女子的衣裳和妆容也从求新求异、鲜亮醒目转变为素雅端庄,这主要是为了满足士大夫的审美,至于女孩子本人心里怎么想,很少有人会去关心。 作为合格的纨绔,徐昭明和寇承平那一干狐朋狗友听盛景意描述起唐朝女子的生活,并不觉得离经叛道,反倒觉得心向神往,恨不得自己也生在那个时代,每天跟心仪的女孩儿一起打马球看歌舞,那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日子吗! “那我们要怎么搞?”小纨绔们积极追问。 这时立夏已经把盛景意的笔记拿下来了。 盛景意把自己画的速写摊开在小纨绔们面前,说道:“这是我今晚画的,本来想明天整理好再去找寇公子,既然今晚大家都在,那我就先直接说了。我们千金楼是这样安排的,接下来我会针对这些姑娘的长处和短处拟一份计划表,给她们一些关于外形和技巧上的建议。” 盛景意边说边抽出一张画像,根据图上那姑娘的长相特点对脸型和五官进行修饰,再根据那姑娘的身形更换衣服首饰。 很快地,一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出现在原来那个速写人像旁边,盛景意落笔很快,其他人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她已经刷刷刷地把焕然一新的参赛姑娘给画出来了! 寇承平呆了一下:“这还是同一个人吗?” 盛景意说道:“要是针对真人进行改造的话,效果会更直观更明显。”她朝寇承平笑道,“要是我们给这些姑娘送去一点建议,并告诉她们想要更完整的方案可以来千金楼进行有偿改造,你说她们会不会愿意来?” 寇承平说道:“那肯定是愿意的!”虽然他不是女孩子,可他接触的女孩子多了去了,哪有女人不想让自己变好看的?不管是为了自己看着舒心,还是为了在男人面前邀宠,她们都很舍得在这方面下功夫! 盛景意说道:“只可惜我们千金楼开在秦淮河畔,寻常女子却是不好过来的。”她看向徐昭明,“你们在城里有空着没用的园子吗?” 盛景意看向徐昭明,自然是因为徐昭明家底最丰厚,家里园子很不少。据说徐昭明他娘家里也挺有权有钱,嫁入国公府完全是强强联合,所以空着不用的园子说不准还真有。实在没有的话,他们几个合伙盘个新园子也不是事,毕竟他们有钱,而且纯粹是想玩票! 徐昭明老实说道:“我手里有个畅清园,是我娘的陪嫁,就在东市那一带,平时不怎么用,只偶尔用来开个赏花宴什么的,我娘说过以后把它给我的。”他一点都不介意和好朋友分享自己的园子,“要是你要用的话,我可以去和我娘讨来!” 盛景意笑道:“不是我要用,是你们要用。你们想想看,我们千金楼这边基本只做女伎生意,官家女眷之类的是决计不会踏足这里的,所以这么大一块空白市场全由你们去占,要是搞好了,往后整个金陵城的女人生意都捏在你们手里了。” 要知道这年头男人在外面打拼升迁、赚钱养家,女人则要在家主持中馈。 中馈什么意思呢,一开始是指酒食供膳之类的,后来衍生为管家,而管家的核心就是管钱,所以说,钱袋子是捏在女人手里的,而且一般是中青年女性! 这部分女性发愁的一般是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自己想抓住青春的尾巴,不愿变成黄脸婆遭丈夫厌弃;一方面是儿女要谈婚论嫁了,儿子找什么媳妇好?女儿找什么夫婿好?谁家的儿子有出息?谁家的女儿更贤惠? 要是能给她们搭建一个稳定的交流平台,在这个地方既可以带着女儿出来和同龄人社交,又可以获取最新的潮流信息、帮她们把握时尚风向,难道会不受欢迎吗? 不过想赚更多钱的话,这个平台要有众人信得过的人出来牵头,要有一定的私密性和选择性,保证把金陵城豪富之家的女眷一网打尽,平台搭起来以后还得定期策划新活动,保持客户黏性,具体可以参考后世的私人会所。 这也正是盛景意问徐昭明有没有园子的原因。 整个没有比定国公府的园子更有安全保障的地方了,毕竟没谁敢在定国公府的地盘上作妖。 盛景意说道:“今天徐公子应该也发现了,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唱曲儿的,这一行还是得靠老天赏饭吃。可是因为《桃花扇》刚火爆起来,针对其他方面的活动又太少,所以人都扎堆来参加这边的选角,我们要是另外办一个只需要比脸和身材的活动,应该可以让这部分人分流过去,而不是不管适不适合都来《桃花扇》这边报名。” 如果盛景意说什么“这样做一定可以赚大钱”,徐昭明可能只会友情支持,自己根本没什么特别想法。可听盛景意这么一说,徐昭明顿时就来劲了:“你说得对,必须把这部分压根不适合的人引开,就按你说的办,来一个不需要开腔的选角活动。” 至于这样的选角活动到底在选什么,刚才盛景意已经讲过了,效仿唐朝女人们请人来展示服装首饰,这不正需要脸好身材好的人吗? 盛景意说动了徐昭明,又转向寇承平说起别的安排:“我今晚会画一个第一期选角活动的海报,到时候还得寇公子帮忙找人印出来,印几张大地张贴出去,再印些小的赠送给来《桃花扇》相关产品的客人,好叫他们知道我们第一期选出了哪些姑娘。” 寇承平说道:“没问题。” 盛景意说道:“印海报还是其次,既然分流一部分人去畅清园找活干,也不能空口叫人过去。这半个月我们每天把当天的选角结果印出来,等选角活动结束之后整合起来装订成册,把它做成一本时尚杂志。” 时尚很好理解,时,就是时下,尚就是风尚,指的就是现在正流行的东西;杂志也很好理解,大概就是“什么都记录一下”的意思。 到时这本名为“时尚”的杂志印出来以后立刻在太平书坊上架开售,接着就在杂志后头刊登模特选角活动的广告,正好能让模特选角第一时间接棒,免得空窗太久,下回再想搞事别人都想不起他们来了! 寇承平两眼一亮,说道:“这个好,我们要是把这个时尚杂志一直办下去的话,肯定很多人想把自己的画像印在上面!”哪怕只是为了在上面露个脸,愿意参加那什么模特选角的人也不会比参加这次《桃花扇》选角的人少! 一群小年轻凑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规划着,园子徐昭明出,宣传寇承平搞,其他人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店出店,迅速把整个畅清园计划瓜分完了。 ※※※※※※※※※※※※※※※※※※※※ 小纨绔:赚不赚钱不要紧,只要能搞事就好! 小意儿:亲,想要资源吗?杂志封面的那种! * 更新! 成功二更! 虽然很晚! 这章是1w营养液加更! 明天要给1w收藏加更! 更不上就后天再更!(bushi 第 47 章 赵博士归家时, 唐氏刚送走过来小坐的几个妇人。 他们夫妻俩目前住在金陵国子监安排的住处,这几个妇人都是赵博士同僚家的女眷,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邻里间往来也多。 这次赵博士出门没多久, 她们便结伴来寻唐氏说话。 说是随便聊聊, 其实还是为了赵博士去当评委这事儿而来。 现在学生里面都议论开了, 说赵博士身为国子监博士也参与了这次选角活动, 凭什么不让他们去看, 他们是纯洁的,他们是为了艺术而去的! 身为国子监博士, 怎么可以起这种坏头? 众人这么劝完了,又好言劝起唐氏来。 唐氏第一次成婚是与自己表哥成的亲,两人两情相悦、恩爱非常, 可惜成亲数年没能有孕, 唐氏表哥的母亲哭天抢地地要他们和离,唐氏的这段婚姻便结束了。 现在唐氏再嫁好些年了, 两人还是没有儿女,她表哥那边却早已儿女成群, 要是赵博士再这么往秦淮河畔跑, 她怕是更难有孕…… 这年头,世人对女子是苛刻的,成婚之后无所出, 不管是因为谁的原因那都是女人的错, 毕竟男人又不能生孩子,不怪女人怪谁?听人说, 唐氏表哥的三儿子都要摆满月酒了, 唐氏这边不抓紧点怎么行? 这些话听着句句都是好意, 听来却像扎人的刀。 若是可以,唐氏也不是不想有属于自己的孩子。 要知道丈夫待她极好,从不和自己脸红置气,夫妻俩虽还不能说是无话不谈,却也十分投契。若是能怀上,她怎么会不想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小孩儿? 可儿女缘分这种东西,绝不是你说想有就有的。它偏就不来,你又能有怎么办法,难不成还能和乡野村妇那样拜鬼神喝符水去? 唐氏出身官宦世家,家中世代以诗礼传家,平日里读得都是风雅之书,性情看似温和柔婉,实际上却是极为清高骄傲的,岂能让自己为了子嗣之事移了心志,成为自己过去最为瞧不起的那类人。 唐氏客客气气地送走几位妇人,独坐在桌前压着那本《桃花扇》。 这两个月她已把《桃花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越发觉得这故事结局虽然令人怅然,却也不失为最好的结局了。 那样一位性情刚烈的女子,兴许只有在那种乱世之中才能显出光彩来,倘若天下太平无事,光是她的出身就能让人说道许久,她如何能和她的侯郎长相厮守?那位侯郎即便对她用情至深,也只能让她当个侍妾或没名没分的外室。 与其终日受人磋磨,窝窝囊囊地过完一生,倒不如断发出家、了断尘缘,全了李香君的坚贞高洁。 赵博士回来时,瞧见的便是唐氏坐在那儿失了神。他一愣,觉得唐氏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不由迈步走上前问道:“怎么了?” 唐氏回过神来,见丈夫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面上带上了轻浅的笑意:“没有,看了会书,有些乏了。”她转身邀赵博士坐下,含笑问道,“人选得怎么样?” 赵博士见她神色如常,便也不再多想,转而和唐氏说起方才的选角活动来。这选角活动说是选角就真的是在选角,虽有百名观众在那瞎起哄,但江乐正他们都是在认真选人的,要是确实不适合的人选,便是反响再热烈他们也不曾转身! 赵博士说道:“我估摸着今天我们应该已经把侯生选出来了,只是不知香君会是谁。” 唐氏听了顿时来了兴致,叫赵博士给她细说一下侯生会是谁来演。 等听完那许秋白的故事,得知那位从良的苏姨能悉心抚养好友之女长大,她所生的儿子却嫌弃她的出身不认她这个生母,唐氏当即想到自己先前的猜想,慨然叹道:“倘若香君不曾了断尘缘,将来的处境怕也会与那位苏姨一般艰难。” 赵博士自幼好读书,人也聪明敏锐,一听便知道唐氏的想法。唐氏明显颇为认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心思又细腻敏感,刚才恐怕就是在为这事出了神。 赵博士把唐氏拥入怀中,不再多提许秋白之事,转而说起活泼可爱的樊盼盼,又给唐氏介绍了一下樊盼盼适合演什么类型的角色,把旦门的七种基础类型给唐氏详述了一番。 这都是他这段时间从千金楼给的资料里现学的,不过不妨碍他现卖。 唐氏听着丈夫滔滔不绝的介绍,眉目也渐渐舒展开,听到有趣的地方夫妻俩便一起笑了起来。 这夜讨论《桃花扇》选角的人不仅是赵博士夫妻俩,五个专业评委还是其次,那一百个观众都是金陵城最活跃的那拨人,这次被他们抢了先,他们尾巴早翘上天去了,大晚上不睡觉跑去骚/扰亲朋好友,连已经睡下的人都叫起来听他们吹牛逼。 到第二天早上,这一百个小年轻更是到处蹦跶,到处播撒妒忌和攀比的种子:你去了没?哦你没去我没见着你!哈哈哈哈你抢不着票吧?我跟你说,昨晚可好玩啦! 年轻人么,讲究的就是面子,这炫耀都怼自己脸上来了,这怎么能忍?这绝对不能忍!虽然不是特别感兴趣,但是他们必须要去一次!去过了,他们就可以挺直腰杆说一句“没什么意思,不过如此”,要是他们没抢找票就这么说,那些混账一定会蹦跶得更欢,说什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第二天金陵国子监和各大书院放学之后,《桃花扇》主题店的商品又迎来了新一轮的抢购,不仅线香礼盒被一扫而空,各种可以拆出票来的小套装也被人包圆了。 开出票来的人兴冲冲跑去登记,结果负责登记的人面带笑容地告诉他们:“现在已经在登记第八期的观众名单了哦,请问你们要立刻登记吗?”这可真是气死人了,凭什么他们弄到了票,还得六天后才能去看!千金楼这个破地方,就不能把选角场地弄大点吗? 好在举办方还有一点点良心,虽然没能让他们当天就去当观众,但还是给来登记的人分发了一张新印出来的海报。 这张海报一看就是印刷出来的,不过比寻常的印刷又有那么一点不同,它居然有两种颜色,边框和主要线条都是寻常的墨色,那画中女子的樱唇却都是红色的,一眼看去极其吸睛,连带那几个各有特色的女孩儿也莫名变得美丽动人起来! 其中占据中央位置的两个女孩儿一个英气逼人、一个娇小玲珑,旁边写有她们的名字,左边的叫许秋白,右边的叫樊盼盼,据说是昨天唯二两个不管专家评委还是观众评委都全票选中的选手。 她们不仅唇色是红的,连衣裳也是红的,所有人拿到海报后都会被他们吸引了去! 在海报下半部分,还有两部分小字简明扼要地介绍两位全票入选姑娘的赛场表现,虽只有寥寥几笔,却叫人对昨夜那场盛会心驰神往,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场! 比起正儿八经的字画,这张海报自然算不得多惊艳,可是作为印刷品,这张海报看起来就很有特色,叫人忍不住拿起来反复欣赏。 有的人觉得这种画法他们好像没见过,纷纷猜测是太平书坊请某位大家画的;有的人觉得这运笔方式有点眼熟,瞧着挺像《桃花扇》主题店卖的那几套折扇的扇面。 还有人在琢磨双色的事:这是怎么印出来的?是往一块版画上涂两种颜色吗?两种墨料会不会混在一起? 不管怎么说,这份海报都充分引起了许多人的讨论兴致。 没拿到票的人见别人有新增品可拿,纷纷催促掌柜的快点把货补上,他们要马上把钱花出去,一个子都不给自己留! 掌柜的前几天这些人已经够疯了,结果现在存货都卖光了这些人还一个劲地催补货。 仓库里的存货就那么多,他上哪补货去?! 掌柜的只能把店关了,跑去寻寇承平说起这甜蜜的烦恼。 寇承平现在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他现在还在和小伙伴们密谋赚他娘她们的钱,哪有心思关心这点小事! 寇承平无所谓地说道:“货送来了你就卖,卖完就关门,别管他们说什么,也别拿别家的东西以次充好,不值当。” 现在外面已经有不少仿品,但凡《桃花扇》主题店有的东西外面都跟着卖,可那又怎么样,很多仿品只仿了形状没仿着质量,买了都不好意思拿出去用。 至于仿得好的,照盛景意的说法是让他们只管仿去,反正他们吞不下那么大的市场,他们这么干就是在免费帮他们推广。 掌柜的见寇承平一点都不着急,也就不纠结了。不就是每天被人堵在店里要求他多卖点吗?想想丰厚的薪酬,这点小事他还承受得住! 随着一个白天的发酵,晚上往秦淮河畔跑的围观群众更多了,虽然他们进不去,不过不妨碍他们在外面蹲点看看都有什么人来参加,顺便对拿着票大摇大摆来等着入场的家伙投以羡慕妒忌恨的目光。 不远处的如意楼上,那对挤走了孙当家的双生姐妹花正倚在栏杆前往千金楼方向看。 当姐姐的现在兼任当家之位,算是秦淮河畔最年轻的当家了,她面色染着几分桃红,眉眼比从前多了几分妩媚,和犹带天真的妹妹已有了一点区别。 “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妹妹有些烦恼地问。 因为东家那边的命令,她们如意楼没有一个人去报名《桃花扇》的选角活动,可现在那些客人一开口就是问“会演《桃花扇》吗”,着实让她心焦无比。 今年她们丢了花神之位,孙当家被安排去嫁人了,如今东家把如意楼交给她们,要是她们完全不学《桃花扇》,明年又拿不下花神之位怎么办? 虽说姐姐现在攀上了东家,可据说当年孙当家也和东家好过,这才过去多少年啊,孙当家就被草草嫁给个鳏夫,出嫁那天只有一顶小轿抬过去。要是她们今年搞不过千金楼,是不是也会被随意指个人嫁了? “总有人不喜欢《桃花扇》的。”姐姐劝慰道,“我也不想去学。人人都夸她们宽和厚道,现在想想,当初我们在千金楼时,她们可没有教我们这个,可见她们还是藏了私的。” 姐妹俩一合计,都觉得不学就不学,她们就不信全天下都喜欢《桃花扇》! 夜幕无声无息降临。 这场“不是人人都喜欢”的《桃花扇》选角活动又一次拉开序幕。 ※※※※※※※※※※※※※※※※※※※※ 感谢在2020-05-16 00:57:02~2020-05-16 17:2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墨璃、万能阿曼 50瓶;贝贝 20瓶;轻尘烟云、每天进步一点点、赫爾、白日做梦君、爱吃草的小兔6、一只旺旺碎冰冰、8624546、3391738、bobo、p是我我是p 10瓶;山風、11033403、到处看看、时光浮夸、wuyun、离 5瓶;胖子 3瓶;大头张张、taylor、琪月摇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8 章 《桃花扇》代表的不是它本身, 而是年前无声无息在金陵城传开的“水磨腔”。 早在水磨腔悄然风行之时,原本流行的唱腔便要为它退让,而《桃花扇》只是展现了水磨腔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另一种把南戏北曲结合起来、再揉和江南水调的表现方式, 它是新鲜的, 它清雅悠远,又隐隐有扎在市井的根,里头唱出来的词曲不再是孤立的, 它与剧中人的命运息息相关,也就比单纯的词曲更能勾动人心。 本来寻常伎人所唱的,不过就是那些常见的唱词, 调子也都是近百年来听惯了的,大伙都不觉得有什么,平时就只拿它们来助兴, 也没想着让伎人们能推陈出新。 现在不一样,现在许多人都发现他们可以在一场戏中听到道不尽的人生百态,他们可以同时拥有哀伤凄婉的美人、慷慨激昂的文士、舍身就义的侠客, 甚至连插科打诨的小厮、撒泼打滚的无赖, 瞧着都那么地鲜活有趣。 这与平时偶尔看一场的南戏有点相像, 可是又比南戏更深更雅更有内涵,到场的人都免不了看得目不转睛, 恨不能直接看个三天三夜。 有前面一百多年的积累, 各种唱词在文辞上已经玩不出花来, 《桃花扇》的出现才会引爆全场。 打个比方, 这就像是前面的文人墨客花了一两百年捡柴火, 而《桃花扇》则是把这堆垒得比山还高的柴火轰地点燃了! 所以说, 短时间内想动摇它在金陵城中的地位基本是不可能的, 除非来个汤显祖写出《牡丹亭》,或者来个洪昇写出《长生殿》,才有可能追平《桃花扇》的热度。而对于享用过《桃花扇》这种饕餮盛宴的人来说,很难再满足于只听听曲儿过把瘾。 只是几乎在所有新潮流开始之前,有人都会心存侥幸,认为自己哪怕守着旧东西不放也不会受到影响。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盛景意不知晓也不关注。 今天晚上她多了个小尾巴立夏,所以在观众入场的时候她昨晚的观赛位置也布置一新,多了张案几和凳子,另一边还摆了张杌子,是立夏给自己准备的。千金楼里没那么森严的主仆之分,每期选角活动前前后后至少得两个时辰,还是两个人都坐下欣赏比较舒服。 有立夏在,穆钧没再出来,许是在屋里看书,反正盛景意没见着。 盛景意也没在意穆钧出不出现,她拿着今晚的参选者名单,等着第一位参选者出场。 比起昨晚来说,今晚的官伎比例上升了不少,而且基本都是已经成名的官伎,别的不说,基本功绝对是过关的。 只是前两个选手虽然水平不差,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没有叫人眼前一亮的感觉,现场比起昨天的开门红来说要差了一筹! 就在有人在心里犯嘀咕,觉得昨天那些人莫不是在吹牛逼的时候,第三位选手出场了。观众席一下子热闹起来,纷纷趁着专家评委还不能转身的档口开始热烈讨论这位新选手—— “哇,这人来干什么的?” “我怎么觉得她像个丫鬟?” “她脸上怎么一脸斑,这样也敢出来?” 可以说很大一部分观众都是为了凑热闹来的,他们不太懂什么唱腔什么唱词,最先关注的自然只有脸。台上的女孩儿约莫十五六岁,长相一般,脸上还有一点一点的雀斑,不过她看起来很自信,到了台上便信心满满地开腔,给全场表演了一出“报菜名”。 真的是报菜名,也不知她以前是在哪干的,一口官话说得十分流利,几十个菜名报出来丝毫不带停滞,咬字清晰之余还带着股常年混迹市井才有的鲜活逗趣。 那些原本在评议她相貌的小纨绔都被她这一手震住了,人家搞《桃花扇》选角,她来报菜名干嘛?难道菜名报得好,能等同于唱功也很好?虽然她这一口气念那么多菜名的本领听着也挺能唬人的,可怎么听起来就这么不搭?! 令小纨绔们意外的是,江乐正第一个转了过去,接着赵博士也跟着转身。 徐昭明和沈先生两个是“唯心派”,听曲儿只凭自己的喜好来,江乐正和赵博士却是实打实的学院派,他们对《桃花扇》的唱词和唱腔研究得比较透彻。 等小姑娘表演完自己的才艺,徐昭明三人也转了过来。徐昭明积极讲起了串场台词:“江乐正是第一个转过来的,不知道你觉得这位姑娘适合哪一门?” 江乐正没立即回答,而是询问场中的小姑娘:“这位姑娘姓什么?” 小姑娘说道:“我姓丁,叫丁灵,不过大家都叫我丁丁。” 江乐正说道:“丁姑娘喜欢哪一门?” 丁灵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丑门吧。”她报名前和人了解了一番,很清楚自己的长相不适合进生门旦门之类的,倒是丑门这个据说机会很多,比如演出底层角色什么的,这不就是她本色演出吗?她以前在酒楼帮忙端茶倒水,就有不少人夸她声音响亮、口齿伶俐,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有机会的! 江乐正和赵博士对视一眼,点头说道:“我们也觉得你适合丑门。”没等丁灵喜出望外,他又让丁灵先介绍一下自己。 丁灵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来历:“我其实不是伎籍的,我和我哥都是我娘养大的,前年我娘生了场大病,身体越发不好了,这两年我哥一直在抄书帮补家用,我也出来找些杂活干帮补一下家用。”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听说这次选角要是入选了,有可能拿到一笔奖励,还可以学唱戏,我就想报名来试试。” 赵博士说道:“你娘和你哥知道你来参加选角的事吗?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会反对你来参选吗?” 丁灵一顿,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她出来干杂活都是瞒着娘和兄长的,这次跑来秦淮河畔参加选角更不可能让他们知道。要是他们知道的话,估计会把她抓回去禁止她再出门。 丁灵咬了咬唇,认真说道:“我不想一直当我娘和我哥的负担!”她的目光坚定起来,“我觉得靠唱戏吃饭又不丢人!如果入选了,我会和他们说清楚的。” 丁灵过来前打听过的,千金楼从不做腌臜生意,也没闹出过什么逼良为娼的龌龊事,三个当家待人都很好很和气。听人说,连韩府君都很喜欢《桃花扇》的!那她为什么不可以学唱《桃花扇》?她是真的很想在这次选角活动中脱颖而出,拿下太平书坊许诺的丰厚赏金。 盛景意看着立在台上的小姑娘,眼睛越发炙亮。 一门艺术想要发扬光大,最不该做的一件事就是脱离群众,没有根的艺术是长久不了的。 也不是说非要让它变得老少咸宜,只是一味地走阳春白雪路线,路只会越走越窄,只有让更多人参与进来、让更多的人认可它的存在,才能让它始终焕发勃勃生机,而不是一小撮人聚在那里孤芳自赏。 《古今词曲》里记载过一千多种折子戏,这些折子戏里题材丰富多样,有重唱功的,也有重武功的;有阳春白雪的,也有下里巴人的;有讲述官家小姐追求自由与爱情的,也有讲述底层小人物挣扎求存的。 这些折子戏既可以在皇宫戏台上开唱,也可以在乡村戏台上演出,在那莽莽岁月长河之中,应当曾有不少人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为戏中人欢喜为戏中人落泪,仿佛体验了另一种人生。 因此要是能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盛景意是乐见其成的。她固然可以拿出更多经过千锤万练的故事和唱词来丰富这个行当,可还是得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输入进来,才能保证昆曲能够真正盛行开! 许是因为丁灵的坚定打动了众人,不少原本议论过她长相的小纨绔竟都朝她举起了绿牌,表示自己觉得她不错。 唱戏本就不是坏事嘛,多学一门本事有什么不好?只有迂腐之人才会觉得这事上不得台面! 小纨绔们没盛景意想得那么长远,只觉得这小姑娘还不错,连她脸上的雀斑瞧久了都有点可爱! 赵博士几人听了丁灵的保证,也都觉得可以让丁灵试试看,便让她到丑门登记去。 丁灵高兴不已,迈步走进丑门,成为第一个冲着丑门来、也是第一个被选入丑门的参选者。 接着四五位参选者表现都还不错,至少听着不会叫人犯困,几扇门都陆续收到了新人。 盛景意专心给她们画速写像,她脑子转得快,深挖她们身上的特质、构思适合她们的新造型,特别出色的甚至还挑选出贴合她们形象和特长的折子戏记在旁边。 哪怕她们不适合参演《桃花扇》,也可以把一些经典折子戏拿给她们排演!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盛景意正记录得津津有味,旁边的立夏却喝多了茶水,和盛景意说了一声后便去如厕去了。 盛景意也没在意,仍是关注楼下的情况。过了一会,她察觉有人在对面坐下,抬头看去,却见回来的竟不是立夏,而是穆钧。 盛景意心中警觉,抬眸问道:“立夏呢?” “我刚看她睡着了,许是累了吧。”穆钧淡淡地道。 今天看到那个小丫鬟当起了盛景意的跟屁虫,他便知道盛景意的三个娘想起来还有男女之防这回事了。他本不甚在意,可刚才见那小丫鬟蹦蹦跳跳往回走,不知怎地就神使鬼差地叫人让她“睡一会”。 等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也只能亲自出来和盛景意解释一下。 盛景意瞪着他。 难怪都说长得好看的人不能信,瞧瞧这人睁着眼说瞎话都不带喘气的。 盛景意说道:“她一会最好能醒来。” 穆钧笑道:“会的。” ※※※※※※※※※※※※※※※※※※※※ 三千全勤突然!摇摇欲坠! 都怪我今天去把自己的旧文看了三篇!我写的文真是太迷人了!(bushi 这两天! 开了个新预收!有兴趣地可以点开专栏看一眼哦~~还有我手写的惊才绝艳的封面!不信点开看一眼!(努力诱拐 《我们这里还有龙!》 据说,去欧洲旅行睡一觉脖子旁边出现牙印很正常,因为欧洲人之中还有很多吸血鬼。 据说,去非洲有可能受到唯一一位女法老的盛情款待,因为她失踪后一直活到了现在。 据说,去美洲的海船经常突然消失,因为美洲人拥有不为人知的幽灵船,那些幽灵船经常在海上寻找替身。 闻人希对此毫不在意,并觉得全是在扯淡。 直到她看到小竹马额上长出的两只小角角—— 完了! 看来那全是真的! 因为!我们这里,还有龙! 第 49 章 盛景意看着笑得一脸无害的穆钧, 更不放心了,她用镇纸把摊在案几上的稿纸压好,起身去寻立夏。 穆钧薄唇微抿, 没起身跟去,而是转头看向楼下热闹的观众席。 《桃花扇》刚出来的时候他以为是小打小闹,纯粹是因为千金楼缺人才捣腾出来的新花样, 没想到现在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虽说年长些的人拉不下脸和这些小年轻抢票, 来的都是些年纪小的少年郎, 可粗粗扫去, 便能发现金陵城但凡有些家底的人家都有人来凑这个热闹! 到场的人即便不是出身高门大户, 那也是国子监学生之类的读书人, 可以说是把金陵城将来说得上话的一批人都一网打尽了。 更何况以上次花朝节闹的那阵仗, 金陵城现在说得上话的那批人未必就不关心《桃花扇》的选角。 昨天晚上,定国公府那位徐小公子还留下一批狐朋狗友,和盛景意关在雅间里不知在谋划些什么,反正他们走的时候都一脸兴奋, 想来也是被哄上了千金楼这艘船, 想在金陵城中搅风搅雨。 这种轻轻松松聚集起那么多人的手段,着实让穆钧有也意外,也让穆钧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座小小的千金楼, 而不是单纯地把它当成藏身之处。 另一边, 盛景意很快找到立夏。 立夏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正趴在两个蒲团上睡得香甜。 盛景意往左右看了眼,没看见别人, 心里还是不太踏实。 没办法, 这种自己家进了一堆外人, 还没办法把人赶出去的感觉着实不太好。 这种情况连不能报官都不行, 因为她还摸不清穆家兄弟的底细,更不知道杨二娘她们到底知不知情,说不准报官还会牵连到她三个娘头上。 确定立夏没问题,盛景意带上门回到了外头。 见穆钧这么个长腿长脚的少年坐在那张杌子上往下看,一副对外面很好奇的样子,她心里憋着的火消了大半。 她和这家伙生什么气? 这家伙估计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和人正常相处过,没人会教他什么是相互尊重。 事实上这时代大部分男人也不会学这个,他们年少时婚姻大事有父母决定,成婚后家宅事务有妻子操持,只需要关心自己的前程便好。 都说环境影响人,眼前这家伙连门都没出过,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像现在这样躲在书架后头听听外面的热闹都算是出来透气了,心性怕是扭曲得不轻。 面对这种人,能不招惹最好就别招惹。 盛景意坐回原位,看向底下新出来的参选者,飞快记录着对方的特征。 其实她记性还不错,不赶着画出来也不会忘,不过她不想和穆钧说话,还是沉迷工作比较快乐。 穆钧用余光偷看盛景意,见盛景意含着怒气进屋、含着怒气出来,本以为盛景意会朝他发难,不想盛景意转眼间又沉静下来,再一次专注地记录起楼下的演出。 不知怎地,穆钧心里空落落的。 有时候不理不睬比指着鼻子骂还叫人难受,就像是调皮捣蛋的孩子干了坏事本来等着挨骂,结果发现家长根本不理会自己,甚至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你在生气吗?”穆钧忍不住主动开口。 盛景意转头看穆钧。 少年长长的眼睫轻轻扇了扇,那好看的脸蛋竟显出几分难掩的脆弱与不安来,瞧着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要不是盛景意从小也擅长利用自己的弱势博取别人的同情,怕真要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伤害了眼前这个堪称美丽的少年。 这招不新鲜了,她自己都用腻了,别想来套路她! 盛景意放下手里抓着的炭笔,定定地看着穆钧:“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会让人生气?” “我就是想出来看看。”穆钧说着,眼睫又轻轻颤了颤,一副诚恳认错的模样,“我下次不会了。” 盛景意深吸一口气,压根不想和这家伙飙演技。 她以前演戏都是有目的的,她一般是想争取什么才会在人前示弱,毕竟弱者更容易获得同情和帮助。 这种做法虽然有点卑劣,她那是没有办法才靠这样的手段来争取机会。 穆钧这家伙图什么呢? 难道是看到《桃花扇》这条产业链逐步铺开了,他也想掺一脚?这倒不是没可能的,这兄弟俩躲在这鱼龙混杂的秦淮河畔,估计是在暗中谋划着要干票大的! 面对这块估计很难甩掉的牛皮糖,盛景意有点无奈,只能说:“下次你要出来和我们说一声就好,难道立夏在你就不能出来了?” 穆钧“嗯”了一声,一脸的乖巧。 盛景意笑眯眯地说道:“上次我和你说的口罩,你可以缝自己一个试试看,这样就算有陌生人在场你也不会犯病了。”折腾别人算什么事,自己见不得人就自己把脸捂起来! 穆钧抿着唇。 他听出来了,她在骂他有病! 盛景意才不管穆钧高不高兴,下一位选手已经出场了。 这选手穿着一身素色衣裳,挽着妇人发髻,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眼泪里浸过似的,透着股难言的悲苦来。 她一开腔,盛景意立刻坐直了身子,这嗓子太妙了,天生带着股缠绵凄婉,配着琴声听来如泣如诉。 盛景意翻开报名表看了眼,发现这是个官伎,叫施向晚,应当是取自“向晚意不适”一句,人如其名,整个人都透着种“只是近黄昏”的哀婉。 识货的显然不止盛景意一个,观众席那群闹腾的小纨绔忽然都安分下来了,安静聆听起这凄恻的歌声。 在观众席奇异的静默之中,徐昭明几人齐齐转身,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让观众席一下子安静下来。 等看见施向晚一身妇/人打扮,几人都惊讶了一下。因为他们虽然没限制年龄,但这几天来报名的大多都是一二十岁的姑娘,鲜少有这种年过三十的人来报名,她的丈夫愿意让她来参选吗? 在施向晚自我介绍之后,江乐正问出了评委们心里的疑惑:“看起来你成亲了?” 施向晚点点头,她丈夫是个乐师,两人一个弹一个唱,倒也相合。 她刚从良嫁人时曾过过几年美满日子,可惜近两年她丈夫好赌成性,欠下巨额赌债,天天有人上门催债,甚至还想逼她做那皮肉生意。 便是在当初她没从良时也没做过那样的下贱营生,她如何能答应,她回去寻老朋友诉苦,老朋友给了指了条路,说是让她试着参加《桃花扇》的选角。 试一试又不亏,万一选中了呢? 至于以后该如何是好,施向晚还没想过。 反正她是贱命一条,大不了学那李香君以死明志。 当然,倘若有活路可走,自然还是活着的好。她辛辛苦苦来世间这一遭,难道只为了受苦受难么? 施向晚没提这些糟心事,只说自己六年前从良嫁人,不过丈夫仍辗转各花楼之间教人弹琴,因此她也及时得了选角的消息前来报名。 对于她这个选择,丈夫自然是支持的,毕竟丈夫还等着赏金来还债。要是她没法入选、拿不下赏金,丈夫才会翻脸! 时至今日,施向晚已经认同老友说自己“瞎了眼”的评价了。可她没儿没女,没有依仗,与丈夫又是结发夫妻…… 施向晚等着五个评委的决定。 徐昭明是没成亲的人,他甚至不太懂什么情情爱爱,只觉得施向晚仿佛天生带着一股子凄婉哀伤,唱功很好,嗓子也极具感染力,他还挺喜欢的。 唱得这样好,便是上台挑大梁也是可以的。 徐昭明说道:“旦门适合你。” 赵博士几人也点点头。 观众席上的小纨绔们也回过味来,觉得这种已经嫁做人妇的美貌女子别有风韵,不少人也举起牌子表示支持这位已婚美人。 成了亲又怎么样,成了亲又不影响他们听曲儿,好就是好,与相貌和年纪无关,这才是《桃花扇》选角活动的精髓啊! 盛景意看着施向晚转身走入旦门,不免叹息了一声。 她白天看报名表时听老张提到过这位施向晚的情况,知晓这又是个遇人不淑的可怜人,有这么得天独厚的嗓音和相貌,却遇到那么个丈夫! 怪不得她三个娘经常看着她犯愁,要是她家女儿遇到这种情况,她怕是会提刀杀过去。 可惜沦为官伎的女孩儿,家里人怕是都凶多吉少,哪怕没有命丧黄泉,怕也已经流放千里,一辈子都回不来,挑错了人可不就要任人揉圆搓扁吗? 穆钧被晾在一边半天,始终没再和盛景意搭上话,见盛景意的叹息声免不了开口询问:“你叹什么气?” 盛景意瞅了眼穆钧,见他一脸乖巧地坐在那儿,也没再扎他心。 盛景意不知道穆钧是什么身份,不过见他气势不凡,出身应该颇不寻常,他们现在算是绑在一起的,她不能咒他翻船,那就指望一下他以后能成就大事了。 只是这样的家伙,即使将来真能成就大事,估计也不是个仁善之人。 这根小苗儿明显已经长歪了,强掰也不一定能掰回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能掰一点是一点吧。 盛景意娓娓把施向晚的处境给穆钧讲了。 施向晚这种情况,盛景意一般是劝离的,可惜这种事外人一般很难劝得动,只能以后接触多了再说。 穆钧听了,沉默下来。 没有人会拿这些市井小事来烦他,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材。 那位施姑娘应该是没什么亲人在了才无法和离,毕竟朝廷不允许女子单独立户,她若是和离了能去哪里? 穆钧说道:“你想帮她?” 盛景意顿了顿,眉眼带着轻浅的笑意:“如果她需要的话。” 她从小就接触形形色色的人,遭遇过各种来自陌生人或者亲近人的恶意,也被许多人帮助过。 她愿意把那些让她牢记于心、珍而重之的善意传递下去,但她不是烂好人,只有遇到自己也想挣脱泥潭的人她才会想办法拉上一把,不会随随便便善心泛滥。 穆钧没问“你会怎么帮她”。 他已经见识过盛景意的手段。 出了这秦淮河畔,她可能只是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可是在这秦淮河畔,她可以轻松坐到所有她想做的事,帮一个在夫家被欺辱的女子自然不在话下。 穆钧正要另起话头,就看到立夏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 这位忠心耿耿的小丫鬟见到穆钧坐了自己的杌子,顿时睁圆了眼。她凶巴巴地想开骂,又想到底下还在办选角活动,只能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她刚才分明只是去如厕,不知怎地就在练习室那边睡了过去。 不对劲! 这个穆钧,明显别有用心! 他长成这样,怕不是要学那些话本里面的白面书生一样诱骗她们家姑娘吧? 一瞬间,暗渡陈仓、珠胎暗结、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等等桥段在立夏脑海里一闪而过,立夏气势汹汹地把盛景意护在身后,一脸凶狠地瞪着穆钧。 她才不做话本里那些助纣为虐的蠢丫头呢! ※※※※※※※※※※※※※※※※※※※※ 立夏:渣男! 穆弟弟:? * 更新! 关于感情线,还是那句话,女主不是会为情所困的人 至于男主困不困,就是他自己的事了!(bushi 第 50 章 “立夏。” 盛景意叫了声炸毛的小丫头, 把叠好的草稿交给她去放好。 立夏听盛景意有活要自己干,不甘不愿地偃旗息鼓,一步三回头地跑去放稿子, 生怕自己离远了会给穆钧可乘之机, 那模样像极了炸了毛要护主的猫儿。 盛景意目光转到穆钧身上。 穆钧识趣地起身, 说道:“我回去看书了。”他说完果真转身往屋里走去,乖巧听话地坐回书架之后拿了本书开始看。 这么个滑不溜秋的家伙,盛景意还真拿他没办法, 只能继续专注于底下的选角。 今晚两个最佳选手一个是良籍,一个是已经从良的,盛景意觉得这不太好向教坊交待, 便记下几个发挥得不错的官伎,准备回头好好给她们些建议。不管搞什么工作,平衡永远是最重要的! 立夏取了新纸回来, 见盛景意专注地往底下看,只能默不作声地占回自己的杌子跟着看热闹。 又过去几个平平无奇的选手,终于又迎来一个发挥得很不错的选手。 这终于是个官伎了, 她似乎是个混血儿, 皮肤特别白, 鼻梁特别高,看起来带着点异族特征。 自从朝廷南迁, 有这种相貌的人便越发少了, 这姑娘估计是过去哪位武将的女儿, 父兄犯了事被罚入教坊, 毕竟文人一般不会和异族人生下自己的孩子。 要知道, 朝廷可是不允许百姓和异族通婚的! 都说物以稀为贵, 美人也是这个理, 台上的姑娘哪怕不施脂粉,皮肤也白得发光,眼睛还是瞳色似金的异色瞳,瞧着便与寻常美人大不相同,才登台便叫观众席一干小纨绔看得眼睛发直。 别说金陵城的小纨绔们了,连盛景意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飞快地在纸上记录她的各项特征。 直至盛景意忙活完了,立夏才憋不住地开口:“姑娘,她好白啊。” 大多数时候人们化妆都往白里化,不管是米粉还是铅粉做的面脂,抹脸上都是想自己的皮肤看起来更白皙一些,顶了天就是再往腮上抹些腮红,营造白里透红的感觉。所以见到这种天然的白皮肤,立夏不由得生出几分羡慕来! 盛景意看了眼报名表。 这姑娘是今年才入教坊的,才十五岁,看起来却比一般十五岁的女孩儿要成熟许多。她的音域很宽,尤其擅长女高音,声音拔高时能唱得人心都跟着发颤。 就是这相貌太有个人特征,要上台怕是还得好好打磨打磨。 除非她拥有传说中的整容式演技,要不然她哪怕上了妆也很难把观众带入戏中! 江乐正几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转身之后凑在一起讨论了一番,最终才由江乐正宣布这选手可以入旦门。 至于入门以后她是当主演还是当替补,就得看她自己的努力程度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昨天c位选手的启发,接下来上台的选手们虽然唱腔平平,故事却讲得很好,一个两个全在自我介绍环节超常发挥,有个别选手甚至让盛景意觉得她们可以组团搞个脱口秀! 来了这么些剑走偏锋的选手存在,现场气氛一度比前面还要热烈! 盛景意看了一晚,把明天的海报也构思好了,领着立夏回了房,着手勾画起宣传海报来。 因为是要雕版印刷,所以海报线条越简单越好。在这个前提下尽可能地表现出每位姑娘的特色与人气高低不是简单的事,盛娘她们忙完上楼来时盛景意还在专注地勾画着新海报的轮廓。 合作的事昨天已经谈完了,徐昭明今天没有理由再留下来,刚才已经依依不舍地走了,走的时候还眼巴巴地往楼上看,仿佛很想上楼找盛景意说说话。 盛娘三人深谙如何不动声色地送客,把徐昭明和寇承平等人打包送走才去寻盛景意说话。 立夏悄悄拉住杨二娘,与杨二娘说起自己突然“睡着”的事,她思来想去觉得不太对,总觉得穆钧对盛景意不怀好意。 穆钧长成那样,谁看了能放心啊,她们家姑娘当了那么多年的痴儿,不知人心险恶,怕是没什么防心! 杨二娘很少关注这穆家老二,因为穆钧实在太少出来了,再加上穆家兄弟还是来投靠老张的,她心里对他们还挺信任,自然不会盯着他们平时都在做些什么。 要知道当年她才来到千金楼不久,老张就已经跟过来当杂役,算下来都十几年了,这样的人都不可信,那还可以相信谁? 杨二娘心里还是不太信老张带进来的人会对盛景意心怀不轨,不过男人这种东西大多是不可靠的,尤其是正值血气方刚年纪的少年郎,他们兴头来了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口,心头下去了又会翻脸不认人,还是小心为妙! 杨二娘叮嘱道:“平时你跟紧些,别从小意儿身边离开。” 立夏告完密,认真点点头。 …… 金陵府衙。 韩端忙完一天的事务回到后衙,小厮给他递上来自今天收到的私人书信。他神色淡漠地接过,逐封拆开看完,又逐一写了回信。 当今陛下入春之后又犯病了,谁都不见,每日赤脚在殿中走来走去,口里念念有词。 这样一位九五之尊,着实很难叫人心生敬畏,不过算起来,韩端还可以喊他一声表舅,谁都可以瞧不上这位陛下,他却是得恭恭敬敬地敬着的。 因着当今陛下发病,孙国舅一家便越发肆无忌惮,还想把持今年的春闱,好往朝中多塞些自己人。相比起染指春闱这事来,那些争田夺产、卖官鬻爵之事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韩端淡淡地笑着,叫人不必阻拦,且避其锋芒,让孙国舅蹦得更高些。 只有让孙国舅一党更加得意忘形,他们才能逮住更多把柄!也只有让孙国舅一党把那些个读书人逼到极致,那些个读书人才能真正闹起来,否则小打小闹的,永远没法让孙家伤筋动骨。 回完与孙家有关的信,韩端才拆开最后一封信,细细地看起来自未婚妻的信,边看边想着要回些什么。 上回他祖母来了一趟,主要是和他敲定婚期。有他祖母出面,请动了太上皇赐婚,再过三个月他便该成亲了,到时正值夏秋交接之际,也不知天气是好是坏。 韩端斟酌着写好回信,把它封好搁到一边,靠在躺椅上用热毛巾敷眼,让看了一天案牍的眼睛稍作休息,顺便听小厮汇报金陵城今天都发生了什么新鲜事。 要说金陵城的新鲜事,那自然免不了要提起《桃花扇》的选角。小厮把打听回来的事活灵活现地说给韩端听,最后还提到那张引起热议的海报:“那海报明明是印出来的,却有两种颜色,大伙都在琢磨是怎么印出来的呢!” 韩端挪开盖在眼上的热毛巾,说道:“还是太平书坊印的?” 小厮点点头:“可惜要开到票的人才能拿海报,我去叫人卖给我,他们都不愿意卖。” 哪怕只是薄薄一张纸,还不用钱就能领,对《桃花扇》的爱好者来说也是无价的。 钱谁没有啊?他们只想拿出去炫耀炫耀,顺便带回家收藏!要是别人出点钱就给卖了,回头大家聊起来人家都有海报你没有,还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同好?反正,他们坚决不卖! 韩端听完笑了起来。 相对众多同僚来说,韩端年纪还太小,走不了威严路线,因此平日里他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容。 不过在小厮看来,韩端平时的笑和这会儿的笑看起来不大一样。 要问哪里不一样,小厮也说不出来,反正瞧着就很不同。 韩端笑道:“这小姑娘想法倒是挺多。” 这一套一套的活动搞下来,金陵城中这些小年轻又是砸钱又是讨论,又是去看选角又是抢购周边商品,对《桃花扇》的感情足以把对其他书、其他故事的感情甩开几条街。 谁要是说一句《桃花扇》不好,不用盛景意那边发话,自然有一群人一涌而上把对方打得满地找牙! 汲汲经营的无趣人那么多,难得出现个有趣的,瞧着便极为特别。 既然那小姑娘把事情办得这么漂亮,远远超乎他的预期,韩端也不介意再给她们开个方便之门。 第二日,韩端便让金陵国子监那边批了寇承平递上来的印刷请求。 太平书坊这边想要印的书有点特别,说是一本叫《时尚》的杂志,预计一个月印个一本,只印个千八百本,绝对不含违规内容。 寇承平递上来的文书条理分明,瞧着有点眼熟。 韩端昨天看到时多留意了两眼,发现这份文书与上次盛景意带来的策划书一脉相承,恐怕又是出自盛景意之手。 太平书坊养着那么多雕版工,平时闲着也是闲着,有点事做倒是好的。 许是因为韩端特意把这事挑出来批复了,金陵国子监那边负责这一块的人掏出张海报与韩端分享起来:“昨日我拿到这张双色海报,对它的印法很好奇,今天一早特地绕去太平书坊看了看,总算知晓是怎么印出来的了!” 韩端微微挑眉,接过对方递来的海报一看,发现这海报设计得叫人眼前一亮,分明没用多复杂的线条,整体看来却透出一种难言的美。 相比之下,那点缀其间的红色反倒显得不那么惹眼,瞧上去仿佛已经与那些黑色线条融为一体。 这种双色印刷原理到很简单,不是许多人猜测的一张雕版上两种墨料,而是拆分为两张雕版进行套版印刷。 就是这么一点小心思,让原本就很有设计感的海报让人眼前一亮! 韩端含笑夸赞:“想出这种办法的人,心思真是巧妙。” “对吧?您也是这么觉得的吧?下回我要再问问这法子是谁想出来的!”金陵国子监派来的人不知晓这是谁想出来的,只觉得韩端夸得对,这想法可不就巧妙至极吗?他询问韩端的意见,“回头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们国子监也试试这种印法,府君您觉得怎么样?” 韩端说道:“可以,你们和太平书坊那边打个招呼就是了。” 这种法子没说破前挺稀奇,说破了也就那会是,谁都可以学了去。不过金陵国子监有专门负责管着出版业的机构,算是金陵城的出版署,他们自己也会印书,印的算是官刻版,这么一个官方衙门,要用别人的法子还是得知会一下本人的。 金陵国子监的人领命而去,很快便叫人把韩端的批条给寇承平送去,顺便按韩端的意思和寇承平吱了一声。 寇承平没想到递上去的印刷文书这么快得到批复,自然喜不自胜。 他对官府要学着用套版印刷法的事毫不在意,叫上徐昭明屁颠屁颠地找盛景意分享这个好消息去! 不想他俩兴冲冲来到千金楼,却被告知盛景意出门去了。 ※※※※※※※※※※※※※※※※※※※※ 纨绔小团伙:搞事!搞事!搞事! 第 51 章 这天一大早, 盛景意和盛娘她们报备过后便带着立夏出门。 盛娘不太放心盛景意两个小姑娘单独出门,叫玲珑也跟着一起去,顺便还点了两个杂役随行, 免得路上遇到不长眼的人上前骚/扰。 盛景意的目的地很近, 就是她去过两回的天禧寺。 制香生意早已步入正轨, 悲田院那边目前在全力生产线香,弄得市面上做黏合剂用的榆皮面都快被她们买光了。 由于当初虚云做主选的是合作销售,悲田院现在可以说是收益颇丰。要知道除了昂贵的炉瓶三事礼盒之外, 线香现在也论盒来卖,每卖出一批香悲田院都可以分到钱。 他们现在手头日渐宽裕,已经可以研究豆腐的花样做法了, 寄住在寺院里不能吃肉,吃点豆腐也是香的! 这次盛景意不是去谈制香生意的,她是要去寻老方, 和他聊聊口罩的事。 穆钧这人性情有点小扭曲,也不知他再憋下去会干出点什么事来,倒不如给他创造点出去走走的机会, 免得他一天到晚闷在房里憋成个小变态。 春末夏初这段时间柳絮杨花乱飞, 盛景意一路走来都被它们弄得打了个喷嚏, 可想而知,要是有人是过敏体质, 这种时节出门一定很难受。 不巧的是, 老方今天又带人上山采药认药去了, 天没亮上的山, 这会儿还没回来。 盛景意也不着急, 先去悲田院那边瞧瞧。 尹娘子听说她们过来了, 眉开眼笑地迎了出来。 比起第一次见面, 尹娘子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眉头已经彻底舒展开了,笑着把盛景意迎进屋,说道:“盛姑娘怎么过来了?” “来找方叔有点事。”盛景意据实以告。她鼻子灵,进屋后便吸了吸鼻子,含笑问道,“尹娘子是做了新香吗?好好闻啊!” 尹娘子说道:“你鼻子可真灵,我刚做出来还没试你都能闻出来。”她说着便去取出新制的线香和盛景意一起试香。 虽说现在《桃花扇》主题店那边的香卖得挺好,尹娘子还是不忘研制新香。 悲田院人多眼杂,她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守口如瓶,线香的做法又不难,迟早会被人学了去,所以她必须不断研发新香,才能保持住现在的好生意。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盛景意最喜欢这样的合作伙伴,不管尹娘子还是林老板其实都是聪明人,只要把她们领了进门,她们便不必她操心太多,自己会想办法提高自己的核心竞争力。 这样的人哪怕因婚事受了些磋磨,未来的日子也绝不会过得太差. 两个人泡在悲田院之中把新香都试了大半,立夏便高高兴兴地跑进来说道:“姑娘,方大夫回来了!” 盛景意闻言便起身与尹娘子话别,收下尹娘子取出来让她带回去的新香出门去寻老方说话。 老方刚才已经与玲珑碰了头,见盛景意从悲田院那边出来便邀她和玲珑入施药院说话。 甫一坐定,老方就开口问:“你们找我做什么?” 盛景意把立夏背来的小布包打开,拿出昨天叫人缝出来的口罩。 这东西做起来不难,布料挑好,挂耳绳缝好,一个时辰就能缝个百八十个,成本还不贵。 盛景意简单地给老方讲了一下这口罩的用处,不过略去了穆钧部分,单纯只讲它在防传染和防过敏两方面的用处。 讲完之后,盛景意还拿起一个口罩演示了它的戴法。比起自带仙气的面纱,口罩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盛景意长得好看,哪怕只露出一双眼睛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老方听着盛景意的话,不由陷入沉思。 自古以来都有“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之说,可很多人忽略了鼻子也是时刻要吸气的部位,假如当真有“外邪”漂浮在空气之中,还真有可能出现盛景意所说的传染现象。 君不见很多时候一家人里头有一个生了病,其他人也可能陆续病倒,普通人家也懂得远离病患免得过了病气。 可也有些情况是避免不了要接近病患的,比如亲近的人照料衣食起居,比如大夫诊病施针,这些事都得近身才能完成。要是不能传染的病还好,换了能传染的病,他们就很可能跟着染病! 老方学了这么多年医,虽然经常被杨二娘嘲笑是挑船郎中,一身本事却不是假的,他早年从岭南辗转来到金陵,前前后后碰到过的病患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自然晓得有的病是和盛景意说的那样靠飞沫传播,或者索性有“外邪”藏在空气之中。 接近病患的人以及病患自己要是能用这个叫口罩的东西挡一挡,说不准真有一定的防护作用! 至于盛景意说的过敏,老方也是碰上过的,只是大多时候都把它当成急症处理,没有系统地把它归类为过敏症状而已。他听盛景意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拿出笔把盛景意的话记录下来。 等盛景意讲完了,老方才问:“你是让我帮你们卖这个吗?”对于盛景意层出不穷的赚钱想法,老方是非常佩服的,至少隔壁悲田院搭上盛景意后可以说是财源滚滚,瞧着就叫人羡慕! 盛景意说道:“不是,我们不卖这个,要是你想卖的话倒是可以和尹娘子那边的人合作卖。” 盛景意现在不怎么缺钱了,没必要卖这种人人都能做的东西,她的主要目的是推广,而不是靠这个赚钱。 盛景意娓娓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希望方叔你能把它的用处广而告之,最好能让金陵城所有医馆药铺都知道这件事,再由他们告知前来看病的客人。” 老方苦笑道:“你这可就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有这样的人脉,还用寄住在天禧寺吗?” 盛景意陷入沉默。 她确实有点想当然了,只想着找自己能接触到的专业人士,没考虑老方是不是能向更多人推广。 “阿弥陀佛。”旁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少年嗓音。 老方和盛景意齐齐看向开口的小和尚。 小和尚年纪和盛景意差不多大,长得眉清目秀,上回盛景意过来时也是他带着师弟们跟着老方上山采药。 刚才他是跟着老方一起进屋的,但没有插嘴他们的谈话,直至对话陷入僵局他才开了口:“如果这位小施主说的是真的,我愿意去找主持说一说这事,主持会定时举办讲经会,到时会有很多人来听主持讲经,不妨让主持给来听讲经的信男信女提几句。” 盛景意两眼一亮:“真的吗?你们主持会愿意讲吗?” 小和尚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有用,主持肯定会愿意的。”他清凌凌的目光看向老方,认真询问,“方师叔,您认为这位小施主带来的这种防护之物真的有效吗?” 老方说道:“刚才盛姑娘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对一些容易传染的疫病来说是用处不小,以我这些年的行医经验来看,她说的颇有道理。”老方也没把话说得太满,很快补充了一句,“你要问效果如何,我现在也不知道,还得多试试看才知晓。” 小和尚拧起眉。 老方说道:“要不这样,你把做好的先留在我这,我遇到会传染的病患就让他们拿回去戴着,回头和以前的传染情况做个对比。我自己也戴着,免得别人没事,我反而中招了。” “那就多谢方叔了,我过来前还挺怕你不信我。”盛景意两眼亮亮的,又看向一旁的小和尚,“也多谢这位小师父了,不知道小师父怎么称呼?” 小和尚被盛景意直直地望过来,耳根不由自主地红了,他刚才还挺镇定的,这会儿倒是有些结巴起来:“我、我叫虚泽。” “你也是虚字辈啊?”盛景意说道,“听起来你和虚云师父、虚宁师父辈分一样!” 老方代虚泽答道:“他们是师兄弟,虚泽可是主持的关门弟子,算是他们这一辈最小的。主持最喜欢他,要是他去和主持说这事,主持一定会答应帮忙在讲经会上提一嘴。” 盛景意倒没想过这个秀气的小和尚居然还是主持的爱徒。她说道:“那等方叔这边出结果了,就麻烦虚泽小师父了!” 虚泽又念了声“阿弥陀佛”,才应道:“不麻烦,若是能让世间少些疾苦也算是功德一件。” 盛景意从前也去过寺庙,不过后世的寺庙很多都在做香火生意、卖旅游产品,甚至还有许多和尚白天上班晚上回家,乍然见到虚泽这种一脸宝相的小和尚还真有点不适应。 不管怎么说,盛景意跑这一趟的目的算是达成了。她见差不多该到午饭的点,便也不再多留,起身与老方话别。 老方和虚泽一起送她们出门。 盛景意一行人走到施药院门前,迎面便撞上了齐齐找到天禧寺来的徐昭明和寇承平。 徐昭明远远就看见了她们,跑进一看,目光落到了老方旁边那颗锃亮的小光头上。 作为同龄男性,徐昭明忍不住多看了那颗小光头几眼,觉得这小和尚长得也忒好了点,这年头不仅千金楼的杂役们个个俊秀挺拔,连和尚都这么俊俏了吗? 寇承平的感觉也和徐昭明差不多,这个小和尚怎么长得这么俊!盛景意难道是来找这俊俏和尚玩的吗?他开口道明来意:“盛姑娘,我们刚去千金楼寻你,才晓得你跑天禧寺来了。” 盛景意说道:“我们正要回去呢。” 徐昭明注意到盛景意脸上戴着的不是面纱,而是一块把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的纱棉。他奇道:“你戴的这是什么?感觉没有面纱好看!” 盛景意挥挥手与老方他们道了别,边和徐昭明他们往寺外走边给他们介绍口罩的用处。 徐昭明两人听了盛景意一番科普,说道:“你来是想让那方大夫帮你广而告之?” 盛景意点头,又把虚泽答应让主持帮忙的事告诉徐昭明。 徐昭明说道:“这有何难,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根本不必等那什么讲经会,我回去与我祖父说一声,让我祖父吩咐下去就好!” 寇承平也说:“对啊,再不济,我们还能找韩府君说说。”自从上回被韩端找去说话,寇承平对韩端就很有好感,觉得这人会做人又会说话,怪不得人家年纪轻轻就管治一方! 盛景意倒没想过走他们的门路,她也不推拒,笑着说道:“那我回头叫人再做一些,你们带回去试试看。”要是两边能双管齐下,推广效果自然更好。 徐昭明就喜欢盛景意这股子爽快劲,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一准给你搞定!” 盛景意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 作息 又崩了 第 52 章 徐昭明两人是骑马过来的, 见盛景意几人没马,他们也把马交给随行小厮,跟盛景意一起往回走。 沿路杨柳依依, 杨花与柳絮到处飘飞, 本应有些烦人, 徐昭明却竟有几分春日融融、风光无限之感。 听盛景意问起来意,徐昭明看了眼寇承平,抢着说道:“国子监那边批了我们的印书文书, 等选角活动一结束,我们就可以印杂志了!” 盛景意也是和太平书坊合作之后才晓得现在出书也是要有“书号”的,而且这书号由国子监那边给, 稿子写好了还得先送国子监审查。 国子监不愧为这个时代的文教重地,连出版审查的活都归他们管! 按照盛景意对这些审查程序的印象,昨天递上去的东西今天就批下来, 若不是有人走了后门就是上头有人打了招呼。 盛景意瞧了眼兴冲冲来报喜的徐昭明与寇承平两人,哪会知道他们就是单纯把申请文书递了上去而已。 要是他们真央着家里走了后门,估计就不会兴高采烈地跑来找她了! 盛景意笑道:“现在我们每天准备一份文稿让雕版师傅雕好, 到月中便能整合成册准备下印, 这次只是印《桃花扇》选角相关的内容练练手, 看看雕版师傅和印刷师傅他们能不能忙得过来。可往后要是想长久印下去,却是得想些新鲜主题, 光写秦淮河畔这些事畅清园那边可开不起来。” 寇承平点头, 他回去后也想过了, 且不说他们能不能说动家里人, 即便他们能请动家中母亲和姐妹出面邀人到畅清园玩, 恐怕也很难达成盛景意所说的效果。 像这次《桃花扇》选角, 他们这些小纨绔都兴致高昂, 可谁也没敢跑回去和母亲她们提起,他们都清楚在母亲她们心里秦淮河畔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有些想法不是说他们想改变就改变的,倘若盛景意没能让徐昭明另眼相待,他自己一开始恐怕也不会和盛景意深交,更别提和盛景意搞那么多合作。 再说了,若是月月都要印书,光靠盛景意供稿也不现实。虽然盛景意想法多,可也不能只指着她一个人撑起一本杂志不是吗? 寇承平虚心求教:“你说该是怎么个章程?” 盛景意说道:“我听闻世家大族都会给族中女子请女先生,可见有才学的良家女子也是可以出来做些营生的。寇公子不妨请人牵桥搭线,雇几位女先生到畅清园中选稿审稿,再向各家女眷征稿,选上的不仅能刊印出来,还有一定的稿酬可拿。” 寇承平两眼一亮:“如此甚好,那我就有把握多了!” 别以为女孩子就不需要钱银、不需要才名,又不是家家都是钟鸣鼎食之家,一些小官家眷还跟着丈夫住在朝廷廉价出租的公租房里呢,谁会嫌钱多? 何况,出书赚的钱感觉铜臭味都少些,真要能被选上谁能不乐意! 至于要不要借机出个名,那也是可以选的,想出风头便用本名,想悄悄发财便用笔名,这有什么不好选的?要是想观望观望,大可以披马甲上阵,回头看形势大好再把马甲一掀,岂不妙哉! 寇承平热切地和盛景意讨论起各项细则来。 徐昭明对经营上的事不大感兴趣,不过听他们讨论得热烈,免不了有点被冷落的感觉,想插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没声没息地缀在旁边,时不时看盛景意一眼,目光瞧着颇为幽怨。 盛景意自然注意到徐昭明的小眼神,她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到徐昭明的身上:“后续杂志虽不会再多提《桃花扇》选角之事,却也可以时不时刊登相关稿子维持热度,到时徐公子作为评委也可以写篇技术性文章说说日常弹唱技巧。” 这年头谁家女孩儿不弹弹琴唱唱曲儿?哪怕是关起门来弹着玩唱着玩,那也是要学一点的,要不然小姐妹出去聚会玩什么?夫妻俩成亲后聊什么?总得有点共同爱好和共同话题啊! 徐昭明听到有事情要交给自己办,还是和他喜欢的领域相关的,马上摩拳擦掌地说道:“没问题,这个交给我,我听了两晚,发现的问题可多了!一定要写出来警示一下其他人!” 盛景意:“……” 盛景意和寇承平对视一眼,感觉徐昭明怕不是要完球,到时候金陵城所有后宅女眷都能欣赏他是怎么骂人的,谁还敢把女儿嫁给他?! 真要把女儿嫁给他的话,得担心女儿以后天天被骂到以泪洗脸啊! 前面有那么大一个坑,是让徐小明跳还是不让徐小明跳呢? 盛景意和寇承平迅速结束短暂的对视,满面笑容地对徐昭明选择的文章主题予以肯定,表示大家看到这种干货满满的文章后一定会很开心。 寇承平蔫儿坏地在一边点头:“对啊对啊,盛姑娘说得对,你可一定得好好写,我们这杂志能不能办好就看你了。” 狐朋狗友什么的,可不就是用来坑的吗?有坑一定要哄他跳,没坑也要挖个坑出来哄他跳! 徐昭明不疑有他,只觉得自己总算也参与进大伙的办杂志计划之中了,开开心心地听盛景意继续往下聊,时不时努力插几句话表达自己的见解。 三人边说边聊,一路聊回了千金楼。 饭点将至,秦淮河畔这种风流之地也无法免俗地飘出了阵阵食物香气。 客人在该吃饭的时候来了,那肯定让客人饿着肚子离开,盛景意邀请徐昭明两人留下用饭。 徐昭明和寇承平来千金楼的次数不少,却还是头一回被留饭,饭菜上桌之后一闻着那香味,肚子顿时不由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寇承平看到端上来的主菜,有点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主菜是酒糟猪蹄爪。 时人吃海味时便经常用酒糟腌制去腥去腻,猪蹄也是一个理,腌制后的猪蹄吃着鲜香可口,丝毫不见原来的油腻,许多人能一口气吃三五个! 吃食这方面,盛景意舌头厉害,一尝就知道用了什么料、可以怎么改进,不过要她自己动手的话,她却是不太擅长的,一来现在用的炉灶都是土灶头,她掌控不好火候;二来哪怕从前有现代厨房在,她也没什么机会动手。 她是个理论强者! 这道酒糟猪蹄爪便是盛景意撺掇掌厨改良过的,一大早厨下便开始忙活,到中午才能捧上桌吃。 配菜还有凉拌蒌蒿和其他几种小菜,有荤有素,摆上桌瞧着倒也还算丰盛。 眼看就要入夏了,日头逐渐毒辣起来,再过些日子便吃不着蒌蒿了,最近千金楼便多吃了几回。 今天的蒌蒿十分新鲜,瞧着绿莹莹的,还带着诱人的蒌蒿香味,吃了咸鲜浓郁的酒糟猪蹄,再吃一筷子凉拌蒌蒿过过嘴,感觉自己还可以再吃一轮! 可是,这玩意香是香,他们几个坐一起啃猪蹄是不是不太雅观? 寇承平瞅了盛景意一眼,那眼神的意思是“你是不是疯了”。 好歹他也是风度翩翩美少年,走到外面会让不少女孩子暗暗倾心的那种,怎么能在人前啃猪蹄! 盛景意热情地给他们介绍:“这酒糟猪蹄是去了骨的,先炖得皮肉软糯,再用酒糟腌上半天才能上桌,我可喜欢吃了!” 最近盛景意终于摆脱了前世严格的节食瘦身,饭量逐渐正常,对食物的热情也越来越高,时常跑去和掌厨交流自己发现的改良方法。 掌厨现在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炙热,盛景意要不是千金楼的“小当家”,估计掌厨都要收她为关门弟子,把毕生厨艺传授给她了! 盛景意不仅介绍得热情,动起筷子来也不含糊,介绍完酒糟猪蹄后便给自己夹了一块,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吃什么都可爱,这会儿盛景意开开心心地咬了口酒糟猪蹄,还不忘笑眉弯弯地和徐昭明两人夸一句:“爽口弹牙,真的好好吃啊!” 寇承平和徐昭明本来就满肚子馋虫,见盛景意带头吃了起来,也顾不得什么雅观不雅观,齐齐把筷子伸向那盘酒糟猪蹄。 一口咬下去之后,两个人都被那软糯清爽的口感征服了,风卷残云般解决完手上那块,开始了残酷的猪蹄争夺战。 面子算什么,先把好吃的抢完再说! 等两个人扫光了一桌子菜,瞥见盛景意斯斯文文地在一边喝茶,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寇承平夸道:“别家也有酒糟猪蹄,却没有你们这儿的好吃。” 江南两路不是临江就是靠海,水网密布,水产自然也丰富得很,酒糟菜算是江南一带的特色菜了,不管是临京那边还是金陵这边都不少见。寇承平这句夸是真心的,他也吃过不少酒糟菜,感觉味道没千金楼这儿的好! 盛景意应道:“那往后我们的花船再开业,倒是可以做酒菜生意了。” 徐昭明本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今天却也吃得很过瘾。他说道:“自然可以的,这样的饭菜我一天吃三顿都不会腻。”说完他又问,“你这酒糟猪蹄还有吗?要是还有的话,我带一些回去给我祖父下酒,他吃得高兴了,我正好可以和他提口罩的事!” 还能连吃带拿的吗?寇承平听完也不甘落后,说道:“我也带一份回去给我祖母,请女先生的事怕是得我祖母出面!” 盛景意便叫立夏去问问厨房那边有没有多备的。 不一会,立夏拎着两个食盒回来了,竟是已经装好了两份酒糟猪蹄。 立夏伶俐地说道:“倒是巧了!忙了两天,当家说要犒劳一下所有人,所以吩咐厨下多做了些肉菜分下去,我过去问时正好还剩下两份。” 虽然这两份本来应该是穆家兄弟的份额,不过都是“自己人”,他们少吃一口也没什么。自从发现穆大郎他弟有可能对自家姑娘图谋不轨,立夏连穆大郎都看不太顺眼了,截胡了这两份酒糟猪蹄她心里高兴得很,一点都不同情他们! 徐昭明两人不晓得其中因由,只觉得这小丫鬟笑得那么开心,瞧着倒是个活泼的。 既然要拿外菜回去孝敬长辈(顺便求他们办事),徐昭明和寇承平也不多留,分别拿了个食盒兴冲冲回家献宝去了。 立夏等他们一走,又叽叽喳喳地和盛景意说起自己刚才去截胡的事,表示“穆二居然敢觊觎姑娘,活该他们没猪蹄吃”。 盛景意边听她说话边往雅间外走,还没来得及纠正立夏的话就撞见穆大郎正好从外头经过,也不知有没有听到立夏咋咋呼呼往外蹦的胡话。 盛景意:“……” 果然是白天别说人,晚上别谈鬼。 ※※※※※※※※※※※※※※※※※※※※ 穆弟弟:酒糟猪蹄有什么好吃的,我才不想吃 穆弟弟:o(╥﹏╥)o * 注:糟猪蹄和蒌蒿的做法,参考《宋宴》 第 53 章 盛娘从来不是吝啬的主家, 最近千金楼那么忙,她便吩咐厨下给大家加餐。 现在千金楼的杂役们都在厨房学了两手,好歹算是半个帮厨了, 掌厨做起大菜来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早早便做好了可供全楼吃的酒糟猪蹄。 还没到饭点, 大伙已经闻到了香味,等当家和姑娘们分完便轮到杂役和丫鬟仆妇了,一个两个吃得老香。 今天穆大郎出去跑腿, 本来掌厨叫人留了两份给他们兄弟俩,结果盛景意身边的立夏来要,说是徐小公子他们要带回家孝敬长辈, 那自然是先紧着客人要紧。 掌厨也没亏着穆大郎,取了两份酒糟鸡爪给穆大郎捎回房吃。 这会儿穆大郎手里就捧着两人份的饭和酒糟鸡爪回房。 虽然猪蹄爪变成了鸡爪,不过好歹也是荤菜, 那香糟是透明的,乍一看连带齐齐整整、服服帖帖躺在那的鸡爪只只都盈着诱人光泽。 盛景意一开始有些心虚,看到糟鸡爪后两眼一亮, 好奇地问:“这是陈师傅新做的吗?好吃吗?” 穆大郎:“……” 穆大郎说道:“我还没吃, 不知味道如何, 姑娘可以夹一只尝尝。”到底还是小孩子,懂什么觊觎不觊觎的, 不过是她们主仆俩说着玩罢了。 屋里的碗筷还没收, 立夏见盛景意对那糟鸡爪感兴趣, 便跑进去取出对干净筷子给盛景意夹鸡爪。 盛景意刚才虽然已经吃过糟猪蹄, 可糟猪蹄和糟鸡爪又不是同一种菜, 她看到新菜还是很馋的, 不客气地分走了一只, 不客气地叼嘴里尝鲜去了。 穆大郎见她咔吧咔吧咬得欢,丝毫不见一般小姑娘在人前的矜持和拘束,眸底不由添了几分笑意,捧着剩下的糟鸡爪和饭菜回房去。 穆钧此时在房里看书,他在外面的形象虽是个“废人”,千金楼也没短他的吃食,所以穆大郎回来晚了他也没在意。 他隐隐有听到人议论说今天中午添了个荤菜,是酒糟猪蹄,千金楼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今早快把西市能买到的猪蹄都买完了! 他对猪蹄这种食物不是很感兴趣,他向来与穆大郎一同进食,两个人对坐啃猪蹄感觉怪怪的。 不过,闻起来还挺香的,一大早那香味就开始飘出来了。 要是好吃的话,吃吃也无妨。 穆钧正想着,穆大郎便推门而入,捧进两份饭食。 穆钧垂目看去,他已经知道今天的菜色,不过是糟猪……现在的猪蹄这么小了吗? 再仔细一看,那不是猪蹄,是鸡爪。 穆大郎见穆钧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捧进来的糟鸡爪,便给穆钧解释了一番,说盛景意留徐小公子他们用饭,他们吃完觉得好,叫人把厨房剩下的糟猪蹄打包回家让长辈尝鲜去了。 为此掌厨才把自己做的糟鸡爪贡献出来,给他们当加菜。 想起盛景意啃鸡爪的模样,穆大郎补充了一句:“糟鸡爪应该也挺好吃的。” 穆钧对此没什么意见,只随口问道:“你尝过了?”千金楼的掌厨是北方人,以前好像没有做过这类酒糟菜,这应该是掌厨新学的江南菜式。 穆大郎一顿,没有隐瞒,把盛景意刚才讨走一个去尝鲜的事如实说了出来。 他虽没尝过,但看小姑娘仓鼠一样咔吧咔吧啃得欢,下意识就觉得这菜应该很好吃。 穆钧听着穆大郎的话,目光落到那齐齐整整支棱在盘中的鸡爪上。 很难想象会有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在人前啃这玩意,可转念一想,盛景意也不是那些斯斯文文的小姑娘,她闲着没事会往屋顶上爬,刚才似乎还和定国公府的徐小公子一起啃猪蹄…… 这种事,一般女孩子可做不出来。 也不知那徐小公子是什么感想! 穆钧没说什么,搁下书走到桌边坐下,招呼穆大郎坐下一同用饭。 这鸡爪经过香糟一泡,好入口得很,一口咬下去便现出白白的细骨。 许是因为放凉了,鸡爪的口感十分清爽,偏又有种难言的咸香鲜嫩,吃着十分下饭。 果然好吃。 穆钧解决完手里的鸡爪,不由想到了自己没吃上的糟猪蹄。 无论是定国公府的小公子还是寇家的小纨绔,都不是没见过世面、没尝过美味的人,能让他们吃完还提出要带一份走的糟猪蹄会是何等美味? 穆钧抿了抿唇,没说什么,认真解决起面前的饭菜来。 口腹之欲什么的,切不可看得太重,好奇一下就可以了,吃不上就吃不上,不必老惦记着。 …… 盛景意自是不晓得立夏干的好事还真能奏效,若是知道了,她肯定会赞立夏一句“干得不错”。 却说徐昭明屁颠屁颠拎着食盒回到定国公府,听说定国公正在院子里纳凉,又屁颠屁颠寻了过去。 他心思单纯,平日里虽常干些叫人头疼的混账事,待人却是极和气的,下人见了他便笑吟吟地引他去寻定国公。 定国公不爱在屋里放冰,一来是嫌浪费,二来是觉得那不适合他这样的糙军汉,是以入夏之后便在葡萄架下占了个位置,靠着徐徐微风度过炎热的午后。 这会儿而天气还不太热,定国公已经躺到自己的纳凉专座上午歇,听到徐昭明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坐起身来,板起脸训斥:“都多大的人了,行事还这么不稳重!” 徐昭明早被骂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厚着脸皮在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和定国公卖起了关子:“祖父,你猜猜这是什么?” 定国公吸了吸鼻子,闻见了一股子浓郁的香味。 他瞥了徐昭明一眼,说道:“又去哪寻摸新吃食去了?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净想着吃喝玩乐,等我和你祖母蹬腿归西了,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别看定国公府家大业大,徐昭明他爹有兄长,徐昭明自己也有兄长,哪怕他再喜欢小孙子,也做不到闭起眼偏心这么个幺孙。 见徐昭明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外头胡混,定国公对他是越发恨铁不成钢了! 徐昭明理直气壮地说道:“爹和大哥都那么厉害,大嫂二嫂待我也宽和,往后总饿不死我的。” 他说完兴致勃勃地打开食盒盖子,把里头的酒糟猪蹄亮出来给定国公看。 “祖父,今天我和承平兄去盛姑娘那边蹭饭,吃了这个糟猪蹄觉得特别好吃,特地多要了一份带回来给您尝尝!” 听到徐昭明又提起那盛姑娘,定国公眉头跳了跳,不免想到韩端也曾提到那位盛姑娘。 韩端说那位盛姑娘的三个娘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只是受了父兄牵连才沦落教坊。 那位盛姑娘从小在秦淮河畔长大,却是个聪慧机敏的小孩儿,如今金陵城中议论最多《桃花扇》系列产业便是她弄出来的。 最重要的是,那位杨二娘的父亲曾是他手底下的兵,当初正是被那场逆案牵连…… 对于昔日部属之女和她认的干女儿,定国公的心难免会偏几分。 涉及十几年前那场逆案,他无力替部属翻案,只能默许徐昭明跑去参加那什么《桃花扇》选角。 《桃花扇》他也了解过了,那位叫李香君的秦淮名妓倒是挺有气性,总体来说勉强也算是个过得去的故事。 想到这里,定国公便没再骂徐昭明,而是拿起筷子尝起了徐昭明赞不绝口的酒糟猪蹄。 初夏的天气有些闷热,这道酒糟猪蹄吃来一点不腻,确实比以前吃过的都要好。 定国公三下并两下地把一盘酒糟猪蹄解决完了,睨向眼巴巴坐在一旁的徐昭明,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 徐昭明接过仆从送来的香药饮子,十分孝顺地亲手捧给定国公,等定国公喝了两口才说:“孙儿有一事要求祖父!”他说完不等定国公反应,麻溜地把口罩的事说了出来。 徐昭明记性不错,盛景意只给他们讲了一遍,他却把话复述得清清楚楚,将口罩适用的两大类人群讲得明明白白。 他还很懂得发散思维,灵活运用身边的实例:“我记得二姑姑不就是一到这个时节就犯病,严重时根本出不了门,我们可以让二姑姑试试看!” 定国公说道:“听着挺有道理,谁和你说的?” 徐昭明理所当然地说:“盛姑娘啊,我们去找盛姑娘时她去天禧寺了,我们寻了过去,才晓得她是想找施药院的方大夫把这事广而告之。” 定国公瞅着自己的孙子,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来。 “我想着祖父要是能吩咐下去,让医馆药铺的人都和旁人讲讲这种防护之法,那肯定比靠那位方大夫自己去说服别人要强!”徐昭明眼巴巴地看着定国公,时刻不忘夸一夸他认可的小伙伴,“盛姑娘可好了,她不愿看到那么多人生病,才想让更多人知晓这事!祖父你就和人说一声吧!” 定国公问道:“那你说的‘口罩’呢?”既然徐昭明把盛景意说的口罩夸上天,他怎么只见到食盒? 徐昭明:“……” 徐昭明哑了。 对啊,口罩呢? 他只看盛景意戴了,回来的时候也没问盛景意要,拎着食盒就火急火燎地跑来找他祖父了! 徐昭明无言片刻,才说道:“盛姑娘让人做的都送去天禧寺了,晚上第三期选角结束我再去问她要点回来给您看看。” 定国公很清楚这个孙子是什么德性,也没再训斥他,只摆摆手叫他滚远些,别妨碍他午歇。 徐昭明常年捋虎须,同样很清楚自家祖父的脾气,见他祖父这个态度便晓得只要看过口罩、觉得真的有用,他祖父肯定会帮这个忙! 徐昭明麻溜地跑了。 定国公合上眼躺在躺椅上,免不了琢磨起徐昭明这个“新朋友”的事来。 都说男女授受不亲,过了七岁,已经懵懵懂懂知晓男女之事,男女便不再同席,要开始学着避嫌。偏那秦淮河畔又是那寻欢作乐的地方,哪怕不做皮肉生意,闹出点“两情相悦”的情/事来却是很寻常的事。 目前来说,他这孙子明显是不开窍的,提起那位盛姑娘时虽两眼发亮,却全无男女之间的恋慕,明显只把那位盛姑娘当做寇承平那样的玩伴。 就是不知道那位让他孙子赞不绝口的盛姑娘,有没有存着那种心思、会不会蓄意亲近他孙子。 哪怕知晓出生在花楼不是那位盛姑娘可以选择的,可定国公还是不会同意这种身在伎籍、生父不详嫁入定国公府,定国公府丢不起这样的脸。 别说什么高嫁低娶,便是再低娶,也娶不到伎籍去! ※※※※※※※※※※※※※※※※※※※※ 小意儿:对不起,没想嫁你孙子 小意儿:甚至还眼睁睁看着他跳入注孤生的大坑里! * 啊 夏天了 作话好少 留言也好少 第 54 章 盛景意对徐昭明和寇承平还是挺看好的, 光看他们两个整天胡作非为,俨然成了金陵城纨绔的领军人,性情偏还那么天真疏朗, 行事荒唐却不跋扈, 便知晓他俩在家中定然极受偏爱。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熊孩子必然有熊家长! 看小孩子的表现,大致便能猜出家长是什么德性。 口罩和杂志的事交托给徐昭明两人去办,盛景意便搁到一边。 千金楼晚上忙着办选角活动, 白天也没闲着,形象设计团队的培训还在继续,盛娘几人也在抓紧排演《桃花扇》。 等选角活动一结束, 千金楼便要着手培训新人了,这段时间她们也在抓紧时间领会剧情、加强基本功,免得到时候老师还不如学生强。 晚上便是选角活动的第三期, 盛景意已经发了两天的手绘小/广告,主要是针对参选者个人形象与未来发展上的建议。 效果还是挺明显的,这天下午已经有花楼嬷嬷悄悄带着几个姑娘过来, 说她们家这几个姑娘马上要上台参加选角了, 想要设计个新形象。 虽说这次选角的选拔方式不怎么看脸, 可观众席上还坐着一百个观众评委呢,很多姑娘都是为了露个脸而来, 选不选上倒不那么要紧, 所以打扮得叫人眼前一亮还是很重要的。 很明显, 这是前头来参选的姑娘回去把小/广告给她们当家看了, 一些反应快的花楼立刻就干脆利落地行动起来。 当然, 在这些花楼当家心里, 长期光顾是不可能长期光顾的, 只让姑娘们去那么一回,往后只管叫她们自己捣腾便是。 练了几个月手的小丫鬟们终于到了大展宏图的时刻,都有些兴奋,摩拳擦掌地把登门的客人给瓜分了。 她们虽不像盛景意那样看上几眼就能看出如何修饰对方的脸型、如何挑选适合她们体型的衣裳,可经过日复一日的练习,审美能力已经大大提高,只要不是特别难搞的客人她们都能轻松设计出适合她们的新形象。 更重要的是,她们还可以拿提成! 要不是家境困难,谁愿意出来为奴为仆? 虽说她们只签了活契来被人使唤几年,可一般愿意来花楼被人使唤的丫鬟,大多都是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的,又或者是立夏那样连家里都容不下的。 对于她们来说这可是既能学到一门谋生本领又能拿到不菲的报酬,她们怎么可能不用心? 等她们兜里有钱了,将来嫁人也有底气多了!再不济,她们还可以暗示一下楼里的杂役小哥们,到时她们给人化妆编发,丈夫去摆摊卖饼,哪还愁日子过不下去? 等夫妻俩富足起来,就可以供孩子去读书,将来孩子有出息了,他们也就有盼头了! 所以说,现在辛苦一点不算什么,豁出脸去在秦淮河畔干个几年杂活更不算什么,哪个主家能这么大方地包教包会还给提成! 小丫鬟们把未来规划得明明白白,干起活来自然干劲十足,明明都长着平平无奇的脸蛋,招呼起客人来却都笑意盈盈、十分讨喜,再挑剔的姑娘过来后都不由自主地收敛起脾气,坐下来耐心听取她们的建议。 秦淮河畔虽然花楼林立,可细算起来也就巴掌大的地方,一家花楼出动了,免不了就有其他花楼的人悄悄派人一探究竟。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寻寻常常的姑娘进去以后,出来的便是熟人也不太敢认了!还有些姑娘比较心机,来的时候戴着帷帽,离开的时候也戴着帷帽,绝不叫人窥探到自己花钱搞的新造型。 不管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都勾起了许多人的兴趣,有冲动些的想着自己手抓饼都去尝鲜了,为什么不去试试千金楼这个新业务? 于是只短短一个下午,千金楼这项新业务的预约就排到好几天后了! 这对盛景意来说没什么惊喜的,顶多只是叫林老板那边抓紧研究新品,到时她们也不打广告,只直接给客人们试用一下,客人们用了觉得好自然会想买。 比如一个下午下来,已经接到好几十套化妆刷订单,许多人都想要一套千金楼造型团队专用的化妆刷! 这玩意并不罕见,只是像这套这么全的却很少,什么眼影刷腮红刷唇刷眉刷粉底刷遮瑕刷眼线刷,林林总总数下来竟有将近二十种,据说这还是基础套装,真要往细了做,还可以变幻各种大小各种材质! 心地良善的千金楼,只叫人做了能满足所有基础需求的套装,坚决不胡乱塞些一般人不需要的刷子,简直是良心商人! 这么良心的化妆刷套装,她们难道不应该拥有吗? 她们一定要拥有! 至于其他化妆品,当然也是觉得好用的就顺便订购一波,据说订购满一定数额到货后可以送货上门,送货的还是千金楼的帅小伙们,她们凑个单怎么了? 这可是每天都要用的东西,要是能用它三两个月,每天只需要那么几个钱,四舍五入和不花钱有什么区别! 第一批顾客就这样迅速完成了自我说服,在造型费之外又额外花了一笔钱,开开心心地回自家花楼去了。 玲珑在造型沙龙那边闭门谢客之后计算了一下利钱,发现这钱还真好赚,不管是造型设计本身还是林老板那边的抽成都是一笔不菲的收益! 有这门生意在,便是千金楼一直不对外营业,也能安安稳稳地在秦淮河畔开下去。 玲珑把汇总结果报给了盛娘,盛娘看到上头算出来的利钱,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这个女儿以前是个痴儿,她担心别人待薄她,所以哪怕让这孩子入伎籍,也安安心心地把这孩子养在身边,生怕她在别处受了委屈。可现在女儿不管是相貌还是才干都越来越出挑,再留在千金楼迟早会落入许多人眼中,到那时候光靠她们想护佑她周全就太难了。 谁能保证盛景意遇到的人都像徐昭明或者韩端这样?远的不说,就说那寇承平便是有名的浪荡子,还没成亲便置了几处外室,养着几个“红颜知己”,他待盛景意客气,不过是见徐昭明待盛景意不同而已。 盛景意的人脉越广、赚到的钱越多,盛娘心中便越发担忧。她静坐片刻,对玲珑说道:“有件事交给别人做我不放心,想你帮我跑一趟。” 玲珑眉头一跳,点头应是。 盛娘写了一封书信封好,又从最底下的箱子里取出一块藏得严严实实的玉佩,对玲珑说道:“你明日去官府请个路引,按着这个地址去临京一趟,不要告诉任何人。” 玲珑收好信和玉佩退了出去。 盛娘坐在原处,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从去年冬天女儿病了一场,便没了过去的痴傻,但比痴傻时更亲近她们,平时总偎在她们怀里说话撒娇,有什么好东西她都兴冲冲地先拿来给她们尝鲜,她看得出来,这孩子打心里信任她们、依赖她们。可是若早知女儿的痴病能好,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女儿落入伎籍。 盛娘很清楚倘若她和盛景意商量此事,盛景意肯定不会同意,她只能先瞒着这孩子,等事情确定下来再告诉她。 杨二娘寻过来时,看到的便是盛娘黯然失神的模样。她走进屋带上门,坐下问道:“怎么了?” 盛娘摇摇头,没与杨二娘细说。 杨二娘见盛娘不愿开口,也没勉强。她看了眼左右,确定屋里没别人了,才肃颜说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盛娘见她神色郑重,不由也紧张起来:“怎么了?” 杨二娘说道:“我发现穆家两兄弟来历不简单。” 自从那日立夏把穆钧接近盛景意的事告诉她,她便格外留心穆大郎兄弟俩的一举一动。有些事不观察则已,一旦上了心,便会出现许多疑点。至少杨二娘观察了一日,便觉得穆大郎兄弟俩确实有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只是从前穆钧极少出现在人前她们才没关注罢了。 再仔细想想,老张长成那模样,哪来两个这么俊俏的亲戚?便是远亲,那也差太远了,一看就不是一类人。 这样两个人躲在她们千金楼,怕不是给她们千金楼带来祸端。 盛娘听了杨二娘这话,眉头跳了跳。她定下心来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杨二娘便把立夏的话转述给盛娘听,虽说穆钧不一定对盛景意动了心思,可他们的身份确实可能有问题。 以前她还觉得穆大郎这小子还不错,要是适合的话可以考虑把小意儿嫁给他,年龄虽然差了那么一点,可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可靠的年轻人可不好找! 现在她感觉穆钧有问题,那么作为穆钧的兄长,穆大郎自然也就不那么可靠了。 盛娘听完杨二娘的一番考虑,沉默良久,终于开了口:“今天开始安排几个人跟着小意儿,让她们跟着小意儿学画画,往后这些事便交给她们去做。”她顿了顿,对杨二娘说道,“过些日子,我准备把小意儿送走。” 杨二娘睁大了眼睛。 盛娘说道:“这事先不要和三娘和小意儿她们说,等确定下来了再告诉她们。” 杨二娘忙追问:“你要把小意儿送到哪里去?可不可靠?可别像那许秋白一样,让小意儿被人欺负了!”她站起来在屋里团团转,口里满是抱怨,“你派人去送信了吗?怎么不和我们商量一下?她也是我们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草率?” 盛娘说道:“你放心,我派人留心了很久,那家人家风极好,绝不会欺辱小意儿。实在不行,我们再把小意儿接回来便是,我们又不会跑了去。” ※※※※※※※※※※※※※※※※※※※※ 标题好难想哦 不想写标题了 昨天太困了,没能写出更新! 这章给大家发小红包!留言才有发红包按钮哦~(暗示 第 55 章 入夜后, 盛景意按照杨二娘的意思点将点兵,领了几个颇有绘画天赋和设计天赋的小丫鬟上楼,手把手教她们画速写画和分析每个参选者的优缺点。 这几个小丫鬟是造型沙龙那边的优秀学生, 早已与盛景意熟稔得很, 绘画功底已经练得不错, 在盛景意的指点下画起选手的速写来一点都不含糊。 盛景意晓得杨二娘她们是不想她一个人忙活,也乐意指点这几个小姑娘,且不说选角活动还得办小半个月, 往后杂志那边还得有人长期供稿呢。 雕版师傅不能少,这种擅长画插画的人更不能少! 有一群活泼俏丽的小姑娘作伴,自然比对着奇奇怪怪的穆钧要强, 盛景意这天晚上看得更为尽兴,连中场休息时间都被一群小姑娘围在中间你一眼我一语地讨论每个参选者的特点。 一群人一起做一件事,远比自己一个人去做要有趣得多, 尤其是今天晚上陆续有造访过千金楼造型沙龙的人出场,现场效果非常好,等同于无形中给她们打了广告! 盛景意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对未来越发有信心了。 只要不缺钱, 她们想干什么干不成? 由于选手实力越来越强、越来越相近, 现在观众席已经很少再轻易给出全票通过的结果,五个专家评委转起身来也更加谨慎。 比赛不仅没有因为连开三场而失去看头, 反而还越发叫人欲罢不能, 几拨选手看下来观众席的小纨绔们可把嗓子都喊哑了, 只剩一小拨读书人还矜持地坐在旁边默默举牌子。 由于有人分担了速写活, 盛景意便挪了一部分注意力给小纨绔们, 给他们也画了个速写合照, 顺便回忆一下前两天的座次, 把前两天的观众席也给复原出来。 以前大伙都夸她有照相机般的记忆力,现在真回到了全靠手动记录的时代,盛景意才发现这记忆力也不太够用,还是得多看多练! 这一夜热热闹闹地过去,选手的分布依然挺平均,盛娘几人看好的苗子都脱颖而出。 盛景意原本觉得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不料最后一位选手却是一匹黑马,竟是个能连唱几个炸音的“活张飞”。 炸音这东西,一般是净角演唱用的。 后世很多人批评说它违反发音规律,容易磨损嗓子,也有很多人觉得不好听,完全是在哗众取宠。 可听现场的时候有的唱词就伴有炸音的话确实很不一样,若是缺了它,感觉便没了那个味。 尤其是对于普通观众来说,炸音一出,他们就觉得过瘾,觉得唱得解气,至于具体唱的是什么,他们可能压根没听清楚! 盛景意没想到这次选角还能选到这样的人才。 再仔细看去,台上那人长得又黑又高,虽是个女子,却生得格外壮实,怪不得能爆发出那样的膛音和炸音。 观众大多是颜狗,这人刚上台时观众席上嘘声一片,还是徐昭明觉着这人把嗓子用得很妙,很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发出这种洪浑有力的声音,这才率先转过身接受了这位选手! 在这个严重缺乏舞台器材的时代,这种自带爆炸音效的人才自然要收拢过来,净门又添一员新弟子! 这又是一个讨论度非常高的夜晚,观众和评委散场后自然又三三两两地聚头,边往回走边与同好们讨论今晚的选角结果。 那最后一个黑马选手虽然真的又黑又壮,可不可否认地,她的唱腔很有爆发力,听完后感觉脑子都要炸了,完全不记得前面都听了些什么! 要不是来看这次选角活动,他们不会知道光是一个唱腔就有这么多门道,更不会知道人的嗓子能发出那么多种声音! 人都散去后,徐昭明又着人来请盛景意下楼。 白天才见过面,晚上又来找,盛景意便想到徐昭明说要回去叫他祖父推广口罩。她也不耽搁,叫立夏去取楼里姑娘新做的口罩,自己先下去与徐昭明相见。 徐昭明一见了盛景意,身后那根并不存在的尾巴便可着劲摇了起来,兴冲冲地把他祖父已经答应的事告诉盛景意。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白天走得急,都没叫你给我几个带回去给祖父看。” 盛景意含笑道:“也是我疏忽了,我已经叫立夏去取来了。”她把纸笔也带来下来,挨在徐昭明旁边刷刷刷地写下适合做口罩的布料以及制作步骤,口里说道,“今天大家都忙,我没让人做多少,你画个样式回去后寻几个会针线的人照着做便是。” 徐昭明一口应下:“好!” 他凑过去看盛景意画图样,却见那分明只是极寻常的炭笔,在盛景意手里却灵巧无比,不管是写字还是画画都是信手拈来,不管看多少次还是莫名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徐昭明忍不住又凑近了一些,鼻端隐约嗅见了盛景意衣上淡淡的熏香,分不出是什么香,只感觉很好闻。 他一顿,本想问“你熏的是什么香,怎么和我们买的不一样”,又感觉这样问一个女孩子太过唐突,慌忙退回原位,捧起茶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 盛景意画完搁下笔,瞧见的便是徐昭明一脸不自然地在那喝茶。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徐昭明下意识撒了谎。他眨巴一下眼,取过图纸看了起来,发现口罩做法确实很简单,便麻利地把图纸收了起来,“我回去便叫人做!” 盛景意也没深究,叫立夏把口罩样品拿进来交给徐昭明。 徐昭明接过后便起身,说要回去了,还让盛景意不用送,虽已是初夏,入夜后天气还是有些冷,她吹了凉风染了风寒可不好,风寒咳嗽老伤嗓子了! 盛景意听他说着说着又绕回他最关心的地方,不由笑了起来,也没非要送他,只站起身目送他走出雅间。 徐昭明出了千金楼,随行小厮把他的马牵了过来,他翻身上马,盛景意给的口罩样品他也不叫别人拿,反而把那小布包挂在胸口。 那碎花布做成的小布包挂在个少年人身上看起来十分滑稽,可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也没人敢吱声,只能由着他挂着个碎花小布包招摇过市,颠儿颠儿地骑着马回了定国公府。 弯弯的月牙已悬在中天,定国公本都要睡下了,却听有人来报说小少爷回来了要见他。 定国公无奈之下又披衣走出内间,就看到孙子胸前挂着个碎花小布包,兴冲冲地闯进他屋里来,口里叫道:“祖父,你睡了吗?” 定国公骂道:“便是睡了,也被你给嚷嚷醒了!” 徐昭明忙跑过去拉定国公在桌边坐下,把小布包打开给定国公看里面的口罩样品,接着又从怀里掏出盛景意画的图样,挨着坐到定国公,打开图样给定国公看:“祖父你看,这就是口罩了!” 定国公刚才还不想打人的,现在见徐昭明这么一股脑儿把东西塞自己面前,他顿时手痒了。 这混账小子大半夜往他这边跑,就是为了拿这玩意给他看?! 徐昭明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还积极地给定国公巩固口罩相关知识,力求让定国公明天就给人下令去。 定国公瞅见徐昭明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揍孙子的冲动很快被压了下去。 算了,揍了这小子也不会长记性,还是随他去吧。 “滚回去睡觉,你不用歇着我还要歇着。”定国公没好气地赶人。 徐昭明见好就收,麻利开溜。 定国公行事没徐昭明那般毛躁,那日徐昭明也说了,他二姑姑每到春夏之际便会犯病,等闲不能出门,定国公第二日便先派人送了一批口罩过去并告知用法。 如此过了几天,徐昭明沉不住气又溜达去找定国公询问口罩之事。 最近几天老方有把手里的口罩分出去,也把这法子告知一些来看病的贫苦百姓,结果如何还不知晓,但至少已经开始心动了,徐昭明哪里沉得住气? 不想徐昭明才刚摸到定国公的院子,便见到了许久没见的二姑姑,而他二姑姑脸上戴着的竟正是他上回带回府中的口罩! 徐昭明开开心心地跑上去喊人,积极追问他二姑姑感觉如何。 徐二姑姑隔着口罩朝他笑了笑,说道:“难为你这孩子想着我,我这不是特意来和你道谢吗?这几日我戴着口罩在院子里走了走,没再犯病,这才敢回娘家来的,想不到这小小的布片竟还有这等效果。” 徐昭明尾巴又翘了起来,跟他二姑姑大夸特夸盛景意有多好多聪明。 徐二姑姑看了眼虎着脸坐在一旁的定国公,自然知晓自家亲爹是不喜欢徐昭明老往秦淮河畔跑。 事实上近日来徐昭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定国公却还没把他逮回来,已经很叫徐二姑姑吃惊了。 徐二姑姑顺着徐昭明的话夸道:“听来是个好姑娘。” 徐昭明一脸“那当然”的得意,直至听到定国公在旁边冷哼一声,他才乖乖巧巧地闭了嘴,生怕真惹恼了他祖父,往后再也出不了门! 徐二姑姑也知道她爹是什么性情,转开了话题:“我今儿一早收到信,你谨行哥这几日要来金陵小住几日,你小时候最爱缠着他要他弹琴,如今你也大了,可别像小时候那么赖皮了。” 徐昭明听了,忽略了后面两句,欢喜地问道:“谨行哥要来?” 这位谨行哥与定国公府倒不算亲戚,不过临京那一圈子人大多一起长大,同辈之间自然都是认识的,再加上各家相互联姻,由姻亲搭建成的关系网极为复杂也极为庞大,逮着个人喊一句“哥”也是可以的。 徐昭明可不是轻易喊哥的人,除非对方嗓子特别好听,或者琴弹得特别好! 再不济,琵琶也行的! 这位谨行哥,便是徐昭明心甘情愿喊哥的人之一,他本是谢家次子,后来因为他二叔早早病故,便被过继到二房继承二房香火。 谢谨行从小到大样样出挑,与韩端曾被并称为“临京双英”,后来却害了场大病,落下足疾,耽误了仕途。 不过不管是当初的“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如今仕途失利,对徐昭明而言都不是什么大事,这些有什么要紧的? 要紧的是他琴弹得格外好! 光是想到马上又能听到久违的好琴声,徐昭明就按捺不住开始追问:“谨行哥什么时候来啊?到时要不就住我们定国公府吧?我院子还有许多房间空着呢,要不就住我院子吧?” 徐二姑姑:“……” 得了,她刚才是白提醒了,早知道她还不如别把这消息告诉这小子! ※※※※※※※※※※※※※※※※※※※※ 上章的小红包已发哦~~ 二更不二更的,得看能不能写出来,感觉夏天好难保证,所以大家每天看完一更就差不多了!等二更的时候第二天一看有两章,岂不惊喜! ps:不会宅斗,以我的脑子,写不出宅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