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宠妆妆》 001 早春的临安城,淅淅沥沥的雨滴答了一夜。 翌日清晨,檐上瓦片便明晃晃的浮起一层水雾,天却是愈发清透了。 顾妆妆趿鞋下床,梳洗后,便坐在桌前,睡眼惺忪的望着镜中人。 青丝垂腰,面若凝脂,一双眼眸仿若盛了潋滟秋水,慵懒懵懂。 她拨开衣领,抬起下颌凑到镜前。 颈项往下,是深浅不一的粉色痕迹,她面上一热,不觉覆掌盖住那片皮肤,转头,正好对上那人淡淡的眸子。 宋延年侧手撑着脑袋,衣领松松垮垮垂着,露出前怀紧实的肌肉。见她打了个哈欠,便勾唇轻笑,桃花眼中,是贪食过后的满足。 “在看什么?” 顾妆妆心尖一跳,忙避开他的眼睛,回道,“没有,没看什么...夫君眼花了。” 她从匣中取出妆粉,点压在腮颊,身后那人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下了床,松了松筋骨后,转到顾妆妆右侧。 他弯腰亲了亲顾妆妆的耳朵,将那一片粉红延伸至颈项后,宋延年转过脸,手掌裹着她的柔荑,微微一攥,顾妆妆嗯了一声,仰面,宋延年的唇略过她细碎的额发,贴在温热的额头,声音暗哑。 “我替你画。”他拉开匣子,眉尖立时蹙起,匣中罗列着十几瓶妆粉,贴了标签,他一时不知该用哪个。 顾妆妆信手捡出一瓶,自行往脸上拍打,她叹了口气,“夫君你不累吗?” 宋延年哼笑,抓住她的手背一点点移到腮颊,指肚贴着柔软的皮肤,弹了下,芙蓉珍珠粉扑簌簌的落到锁骨弯处。 他勾上那张小脸,抬到自己跟前,呼吸秘密交织浓烈,“你累吗?”指尖的温度骤然火热,勾划着皙白的脸,长睫落下,唇已向前凑了过去。 顾妆妆后倾,摇头,复又点头,她带了哭腔,委屈的抽了抽鼻子,“夫君,是要我说假话吗?” 昨夜她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眼下浑身酸痛,怎可能不累? 可若是言累,今日的席面必是去不得了。 宋延年对外正人君子,左右逢源,可一旦进房,便俨然换了面孔。昨夜,两人从书案做到软塌,又搅弄着软毯翻到地上,最后顾妆妆承受不住,连连求饶,宋延年这才缓了动作。 只是意兴阑珊之时,已然接近天明。 “我要被你累死了。”她小声嘟囔,又偷偷扫一下宋延年的神色,见他淡然无恙,便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央道,“夫君,我可是为着你好。昨日花朝节我便爽约,今日是沈家第二次下邀帖,总不能再去推了,你们生意交集颇多,我只当过去吃席,不妨事。” 沈家在临安城做的是绸缎庄生意,与宋家多少会有些往来。然而两家渊源,实则有层不堪道破的关系。 沈家嫡长女沈红芙与宋延年曾有婚约,只是后来沈红芙不知为何服毒自尽,婚事便就此作罢。 此番下帖的,是沈家嫡次女沈红音。 宋延年慢慢支起身子,单手搭在她的肩颈,余光扫向她的唇。 “你不介意?” 顾妆妆正专心的往唇上涂口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微张着唇,宋延年垂下眼皮,骨节分明的手敲打着她细滑的肩。 他躬身低头,指尖沿着锁骨一点点的滑到花瓣形状的小痣,轻轻啄了啄,顾妆妆一颤,禁不住抱着他的右臂,上身后倾,宋延年下压过去,托着她的颈项,两人的呼吸交缠,热切而又急迫。 少顷,宋延年起身,心跳如雷,喉间干涩。 他背过身,问,“妆妆,你知道我问的是何意思吗?” 顾妆妆抚着胸口,雾蒙蒙的望他,她哪里有心思琢磨,分明要喘不过气了。 宋延年将手掌攥成拳头,垂至身侧,回身,淡淡的笑,“今日我要去巡店,兴许夜里才回,还有...” 他顿了顿,看顾妆妆乖巧的眯起眼睛,便伸手摸着她的耳垂,揉成粉色后,松手,“还有,你这样打扮十分好看。” 顾妆妆咧嘴笑笑,腮颊殷红,宋延年离开后,她又取出螺黛,对镜描了一双小山眉。 起身的一刹腿软腰酸,顾妆妆按着桌子,手指戳进那盒口脂,黏黏的,就像捣烂的花瓣。 宋延年是临安城有名的商户,一双桃花眼,明明笑着,眼底却总是藏满算计与深沉,顾妆妆每每望见他的瞳孔,总觉得望久了便会陷进去。 看不透,便索性迎合,顾妆妆素来温顺,饶是床事,尽管羞耻,也总是赧颜接受。 她愈发听话,宋延年便愈发宠她。 花朝节后,沐雨升温的临安城,高柳夹提,天际开阔。河面冰层戛然破开,波光粼粼如银光倾泻乍出。 顾妆妆提着裙尾方一落地,便见沈府门前下了两辆马车。张扬明媚的冯兰,正雀跃的拉着旁边女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偏开头,望见顾妆妆后,又拽了拽那人,女子回头,先是一怔,随即咧唇冲顾妆妆招了招手,顾妆妆走上前去。 “赵姐姐安好。” 赵妙彤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一番,叹道,“妹妹出落的愈发动人了。” 赵妙彤乃临安城主簿之女,为人端庄聪慧,不似冯兰那般娇蛮跋扈,她一手牵过冯兰,嗔道,“快与妆妆问安。” 冯兰撇了撇嘴,趾高气昂的瞄着顾妆妆,故意没搭理,先行跟着引路的婢女往内院走。 顾妆妆不着痕迹的脱开手,举起小扇挡下日头,道,“赵姐姐,我们也早些进去吧。” 厅堂入门处左右两侧置金莲香炉,薄雾绵绵,几不可见。 六条长案依次排开,颜色各异的应景鲜花方从枝头摘下,露珠犹存。长案之间,又特意摆放着青色玉莲香炉,莲瓣栩栩如生,香气袅袅浮动。 沈红音穿了一袭白色交领束衣,里外都以银线绣着莲花暗纹,撒开的裙尾摇曳翩翩。她巡视一周,明亮的眼睛落到顾妆妆身上,柔声道,“妆妆身子好些了么?” 昨日花朝节,顾妆妆称病未去,便也不曾一同到花神庙祭拜。 “已然大好,多谢沈姐姐惦记。” 顾妆妆欠了欠身,手指拨开案上的花束,有绿萼梅花,山茶,海棠,亦有探春水仙之类。多为早春常见,只是绿萼在此时节已然难得。 案上前排插花器具亦是罗列整齐,按样式有盘瓶壶樽篮,按材质有玉瓷竹铜锡。 沈红音捡起一支绿萼,放在鼻间轻嗅,莞尔抬眉,颇有遗憾的感叹,“如此甚好。只是花朝节那般热闹,你没亲自向花神祭拜,着实有些可惜。 再者,府上也做香粉生意,心诚则福至。” 沈红音意有所指,顾妆妆虽听得明白,却不想与她争辩,遂也只是笑了笑,用花剪去掉枝尾。 冯兰撕掉海棠的小叶,又取来芍药,手指捻开未绽的花瓣,明艳的眸子犀利直接,“她哪是有病,分明便是避着我们,胡乱诌了个借口,沈姐姐却当真了。” 音尾带了浓重的嘲讽。 沈红音尴尬的咳了一声,两手叠在膝上,和事老一般劝解,“你这刁蛮娇俏的性子,若是不熟的人,定要厌弃。幸好,在座的都是相熟,不会与你计较。” 她特意往顾妆妆的方向瞟了一眼,似笃定那人不会反驳。 冯兰愈发不屑,挑着眉嗤道,“沈姐姐惯会帮她说话!” 顾妆妆捏着玉壶春瓶,正往里面插海棠,闻言,觉得若是再不开口,恐被人骑到头上,遂直起身子,与对面坐的冯兰道。 “我避着你作甚,你是蛇蝎吗?” 冯兰怒,薄唇抖动,冷哼道,“谁知你心里有没有鬼。” “鬼倒是没有,我心里有你。”顾妆妆淡淡的笑笑,又继续修剪海棠花枝,补了句,“临出门前,夫君嘱咐我,今日到沈姐姐这里来的,都是贵客,便让我带上几盒香粉,一同分享。 眼下看来,却是要多给冯姐姐两盒,免得你总嘀咕。” “我嘀咕什么?谁稀罕你的香粉。”冯兰扔了花枝,又解开攀膊,宽大的袖子登时撒在案上。 沈红音推开插满水仙绿萼的长颈瓶,又招手,道,“宋家的香粉都是供奉皇家使用,妆妆带来也是她的心意,兰妹妹别耍小孩子脾气。” 冯兰嘟着腮帮,又恶狠狠地瞪了顾妆妆一眼。 “也是巧了,我素来爱调香,前些日子做了几盒,妹妹们莫要嫌弃。” 冯兰喜笑颜开,捧着下颌有恃无恐,“沈姐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不像某些人,狐假虎威。” 顾妆妆默默插完最后一支探春,起身,睨了眼冯兰,“我去透透气。” 厅堂内着实闷涩,堵得人胸口发淤。 冯兰跋扈,到底父亲是临安城都尉,宋延年亦不会为了替她出气,与其翻脸。便是沈红音,家中生意与宋家多有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思来想去,唯独顾家是个软柿子,凭谁都想拿捏。 顾妆妆在院中绕了一圈,便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 游廊两侧绿竹成荫,旁枝斜出的海棠探过墙头伸展着懒腰,一簇簇的花骨朵粉白相依,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香气。 然而,这份春光里掺杂着破空而来的肆意嘲讽。 顾妆妆顿住脚步,心道,若是现下进去,倒搅扰她们畅快发挥,遂站在廊柱后,将耳朵竖了起来。 “沈姐姐你可真是好脾气,若我是你,恨不得将她剥皮拆筋。” “对啊,沈姐姐,本不该是她嫁入宋府,小门小户的商贾人家,哪里有你们沈家和宋家那般气势。 可惜了,大姐姐怎的平白无故服了毒,便宜了顾妆妆鸠占鹊巢。” 顾妆妆望了眼,说话的是冯兰与另外一个小官家的嫡女。平素里面上也是和善的,没成想背地里这般狰狞。 “其实妆妆也是可怜人。”沈红音叹了口气,欲说不说。 “她可怜?沈姐姐,你可真是傻,大姐姐为何服毒,难不成平白无故想不开?定是宋家哥哥三天两头往顾家送礼,让大姐姐心里有了芥蒂,这才一气之下走了绝路。” 冯兰睁大眼珠,一口气噼里啪啦说完,满是义愤填膺。 沈红音拈起莲式盖子,夹起银叶片放入其中,又取了自制的香丸置于银叶上,焚之,似心中思量再三,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 “妆妆本该与宋家三公子成就一段姻缘,却不知为何,转身投了大公子。” 顾妆妆的手指抠着掌心,心头停了一跳,脑中立时浮出宋延祁的脸来。 冯兰眉目不屑,略微夸张的嘲道,“还能为何,宋家大哥哥家财无数,自是宋家三哥哥一介书生比不了的。 婚前大哥哥流水般的珍宝入了顾家,哪是娶妻,分明是买妻!” 顾妆妆不禁抿唇轻笑,厅堂内几人面露嫉恨,仿佛都在为宋三公子打抱不平,同时又在唾弃顾妆妆爱财献身的可耻可恨行径。 画眉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垂眸不敢出声。 “原来你也知道?” 沈红音轻轻扇动香炉上方,淡淡的莲香缓缓浮出,她张大了眼睛,又掩上唇,示意她们放低声音。 “知道什么?”冯兰等人悄悄移过视线,满是疑惑。 沈红音愣住,又摇了摇团扇,摆手,“罢了,罢了,背后莫论他人是非。” “好姐姐,你愈发让我按捺不住,快些说,我保证不说出去。”冯兰噌的起身,三两步走到沈红音面前,摇晃着她的胳膊,央求道。 在座的其余几人亦是看热闹的心态,纷纷噤声,只等沈红音开口。 “那你们可要保证,今日在我这里听到的,出去半句不得外传。否则,我可真成了长舌妇。” 沈红音环顾四周,确认再无他人后,凛了眸子,小声警告。 顾妆妆心里暗笑,这招欲擒故纵可真是厉害。 “其实,宋家大公子宠爱妆妆,也只是因为妆妆长得像一个人。” ※※※※※※※※※※※※※※※※※※※※ 存了好久,终于开文了,跪求收藏,评论,对作者爬榜很有帮助,谢谢老少爷们!(咕咚) 002 一语落下,仿若平静水面砸了一块重石,登时激的几人面面相觑。 顾妆妆觉得诧异,不过仔细想想,却也觉得有迹可循。 宋延年不苟言笑,除去生意往来必要的逢迎,日常中却总是素着脸,桃花眼底不见半分温情。 便是两人最亲近的耳鬓厮磨,亦能看出他偶尔的失神恍惚。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年少有所倾慕? 顾妆妆好奇的睁大了眼睛,恨不得凑上前去,同冯兰一般让沈红音一股脑说完。 沈红音虚虚扫了一圈,道,“这段秘辛,我是听宋夫人亲口讲的。” 先前宋家定下沈家嫡长女沈红芙,便是宋延年母亲的主意。既然是她传出来的,可信度必然很高。 冯兰唏嘘,伏在沈红音肩膀,扭头羡慕,“还是沈姐姐与宋家关系好,宋夫人那样矜持高贵的人,偏偏与沈姐姐投缘。”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沈红音只笑,又反手戳了戳冯兰的额头,“宋夫人为人和善,却是很好相处的。 姐姐亡故后,我与夫人曾聊了许久,夫人告诉我,其实大公子在金陵紫云观的时候,曾写信给她,信中多次提及一个女子闺名。” “是谁?!”数人异口同声,巴巴的等着答案。 廊柱后的顾妆妆,纤细的腰身微微往前挪了挪,厅堂内的动静委实杂乱,她将手掌扩成弧度放在耳边,以便听得真切。 沈红音捏起茶盏啜了两口,正色庄容道,“陆清宁。” 这三字好像在哪里听过,顾妆妆努力回想,越想越急,最后那模糊的轮廓都浑然不清起来,暖风一吹,后脊生凉。 “哪个陆清宁?”冯兰迫不及待的摇着沈红音的胳膊,面露急色。 “金陵姓陆的大户,数来数去没几家,沈姐姐说的是哪家姑娘?”赵妙彤圈起手指,心中默默过了一遍。 沈红音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伤情道,“前金陵通判陆崇简的独女,陆清宁。”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二十年前,北魏压境,西辽突起,楚国皇帝沉迷于声色犬马,荒淫无度。北魏兵强马壮,直取幽蓟十六州后,又攻破了楚国国都,楚帝慌忙逃窜到临安城,借淮河长江天险之势,另立南楚新朝,偏居天下一隅之地。 江南富庶,百姓安乐。 时隔多年,前金陵通判陆崇简,因附议知州等人北上伐魏之策,没有行劝阻之职,被南楚皇帝抄了满门,以儆效尤。 北上伐魏,势必要迁都金陵,布重兵于淮河沿线,魏军难渡淮河便无法逼近长江,金陵身后的江南一带,便能保住。 更何况,彼时西辽北魏南楚三大国互相牵制,可谓绝佳时机。但楚帝百般推辞,醉心享乐,不愿冒丁点被俘的风险。身处临安城,纵然魏军打过长江,他亦能就近下海避难。 金陵知州乃是三朝元老,杀不得,便只好杀了陆崇简以作警示。 “大哥哥的意中人,已经死了?”冯兰张大嘴巴,又拧着头看了一圈,赵妙彤蹙起眉心,其余几人亦是神色凝重。 “我记起来了,陆家被抄那日,紫云观着了大火,宋家便将大公子接回临安。” 小官嫡女手指点着下巴,忽然双目一亮,“沈姐姐,我说的可对?” 沈红音点点头。 宋延年出生之时,云游道士为他批命,言亲生于膝下,则命薄福浅,故而他满月之后,便被送至金陵城紫云观修行,数年来只以书信与父母联络,未曾谋面。 直至紫云观大火,宋家忧心,便将其接回临安,慢慢执掌宋家生意。 “沈姐姐,你怎知顾妆妆长得像陆清宁?” 赵妙彤犹疑着,几人齐齐望向沈红音,同样不解。 “大公子往年的家书中,夹带了一幅小像,夫人曾拿出与我端量。彼时虽小,眉眼长开后,约莫便是妆妆这副模样。” 沈红音垂眸,余光瞥到厅堂外面的人,她微微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的劝道,“今日的事,千万别叫旁人听到,尤其是妆妆。” 冯兰哈哈一笑,绞着胸前的头发得意道,“沈姐姐,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赵妙彤咬着唇,忽然回头,望见廊柱后的妆妆,一惊,忙敛了思绪,上前迎道,“何时回来的,怎的猫儿一般没有动静。” 顾妆妆惯会装聋作哑,她弯起月牙般的眼睛,启唇笑道,“方走过来,见你们围坐一团,也不知说的什么悄悄话?” 她顺手拈起一支粉白海棠,凑到鼻间转了转,眸光一转,亮晶晶的看着沈红音。 沈红音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听夫人说,你打捶丸是个中高手,现下我已命人布好局,咱们一同过去瞧瞧。” “沈姐姐偏心,明明是我最爱打捶丸,你也不体贴一下,哼!” 冯兰上前,插到两人中间,强行将顾妆妆挤开,得意的挑挑眉,“咱们比一比,如何?” 沈府花园中有一片空地,球洞周围是浅浅的一层绿草,六人绑好攀膊,从婢女手中接过球杖,绕着球洞围成一团。 顾妆妆抬头,冯兰虎视眈眈的站在对面,两手紧紧攥着球杖,时不时看她一眼。 她默默哀嚎一声,心想,早些挨完打,还能博个可怜,也省去继续敷衍作势。 没推几个球,冯兰的球杖果真冲着顾妆妆甩了过去,“啪”的一声极其响亮的打在小腿肚上。 顾妆妆疼的眼泪扑簌簌滚落,她往后一矮,踉跄着蹲了下去。 “妆妆,你没事吧?”沈红音将球杖递给婢女,连忙上前躬身拉住顾妆妆的胳膊,又回头急道,“兰妹妹,快些过来道歉。” 冯兰吐了吐舌,满不在乎的拎着球杖晃悠到两人跟前,口不应心,“我可不是故意的,打捶丸受伤本就难免,你也太矫情了些。” 顾妆妆脖颈略垂,沈红音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却忽然僵住。 洁白如玉的锁骨上,是深浅不一的淤痕,唇的形状,围绕在那颗浅粉色花瓣小痣旁。 她的眼神倏地瞥向顾妆妆的脸。 凝神间,仿佛从烈火里走了一遭,浑身焦热。 顾妆妆的瞳孔急剧收缩,她咬着唇,可怜道。 “沈姐姐,我得回府了。” 沈红音叹气,搀着她往上一抬,顾妆妆跳着脚站定,从旁吩咐,“画眉,去叫车夫套车。” 婢女连忙应声,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沈红音见她执意要走,遂握着顾妆妆的手扭头瞪了眼冯兰,道,“妆妆,你也知道兰妹妹的脾性,她直言爽语,却是没有坏心机的。 冯都尉上月还请大公子过门赴宴,莫要坏了两家来往。” 言外之意,今日顾妆妆得咽下委屈,回府不能与宋延年提及。 官商一体为和,和能生财;商不与官斗,斗则倾覆。 顾妆妆低着头,手里绞着帕子,似在努力衡量。 沈红音又道,“你也莫要伤神,我送你回府,到时看着大夫为你上完药,也好放心。” 冯兰冷哼一声,将球杖随意扔到地上,双臂抱起,“果真是狐媚扮相,大哥哥不在,你装可怜给谁看?!” 顾妆妆也不怒,摸着蔻丹抿唇笑道,“若不然,球杖给我,我抡你一杖,你也好明白我是装的,还是真疼。” “你!”冯兰气的一跺脚,广袖被风吹得簌簌扇动,她伸出手指朝向顾妆妆,咬牙切齿啐道,“凭你也配!” “配什么?” 顾妆妆四下扫了眼,眸光落在冯兰绯红的腮颊。 沈红音见状,拽了拽冯兰的袖子,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冯兰鼓起的气骤然撒了一半,她背过身,用力踢打地上的草皮。 “夫人,马车套好了。”画眉满头大汗的跑回来,上前搀着顾妆妆的胳膊,方要走,沈红音搀了顾妆妆另外一边,笑道,“说好了送你回去。” 顾妆妆粉腮沁汗,不着痕迹脱开沈红音的搀扶,擦了擦额头,道,“府上还有客人,沈姐姐不用担心...” 沈红音尴尬的举着手,少顷抿了抿鬓边的碎发,柔声道,“妆妆,你莫要与我见外。客人在府上受了伤,我若不跟去看看,心中总是不安。 兰妹妹,你替我照应一下。” 沈红音拂开画眉,攥着顾妆妆的手吩咐,“画眉,快些去拿脚蹬。” 顾妆妆头疼,沈红音好似对宋家有莫大的兴趣,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她也能想到借口去趟宋家。 三人走了数丈远,顾妆妆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冯兰弯眉一笑,“冯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向夫君告状的,都尉自然不会罚你了。” 话音将落,她便绕过月门,出了影壁。 冯兰气的一通乱踩,小脸登时涨得通红,上一次被父亲责罚,便是因为寻衅滋事,惹得宋延年不快,足足罚她禁足半月。 顾妆妆看似淡然,实则是在轻蔑自己。 冯兰摔打着巾帕,拧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心道,总有让你哭的一天。 沈香君没有另套马车,径直跟着顾妆妆一同进了车内,甫一坐下,便忍不住四处逡巡。 车内真丝软垫精美奢华,四角悬着金丝香囊,榻边设有书案,茶案,果品之类,顾妆妆坐下,见她眼神飘摇,便托着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沈姐姐在看什么?” 沈红音回神,冲她眯了眯眼,叹,“妆妆,大公子真是宠你。波斯国的车垫,临安城加起来不过几张而已。” 顾妆妆抠出一个蜜桔瓣,唇齿一碰,汁液滑进喉咙,甜丝丝的,“夫君哪里都好,只是霸道了些。 沈姐姐,你不觉得这颜色老气横秋?” 领口松散,出了汗的锁骨更显莹润,沈红音的目光骤然盯在红痕处,双手不由得攥紧帕子。 003 薄衫掀起,细滑的小腿肚上,突兀的鼓起一块青紫。 顾妆妆屈膝垂眸,望着府医手里的药,眨着眼睛小声道,“胡大夫,晚些时候,你莫要告诉夫君。” 胡大夫只抬了抬眼皮,又斜眼望见旁边的沈红音,客气答她,“是,夫人。” 上完药,胡大夫起身,将要拎着药箱离开,宋延年已从外头大步走进,他手里握着一个纸鸢,走到床边,俯下身去。 顾妆妆手忙脚乱的往下翻裤腿,咧嘴笑,“夫君不是夜里才回吗?” 宋延年挑起眼皮,见她神色躲闪,遂捏住她的手腕坐到床沿,“受伤了?” 顾妆妆摇头,“我自己抡的。” 宋延年冷笑一声,复又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挑开裤腿,看见伤处,眉心便猛地蹙了起来。 “谁打的?!” 沈红音吓了一跳,她往前一步,侧脸解释,“大公子,我们本在打捶丸,人多热闹。不提防,难免碰撞。 今日是我撺的局,妆妆受伤,都是我办事不妥帖。” 宋延年的手指还撩着裤腿,温和的脸上冷凝如霜。 顾妆妆见状,忙往后缩了缩腿,探身凑到他怀里,“夫君,没破皮,胡大夫都说无恙。” 她抓着宋延年的袖子,小手攥的紧,像是努力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今日的委屈不算白挨,至少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不挑破,宋延年也欠着她的人情,往后对她和顾家好些,便也值了。 顾妆妆舔了舔唇,又抓着他的袖口扥了扥,“夫君,沈姐姐还在呢。”她手心出了汗,覆在宋延年的手背上,往下一拉,裤腿便撒了下去,重新盖住那块青紫。 宋延年性情难以捉摸,沉默不语的时候,最是难测。 沈红音见两人贴的紧,宋延年又未理会自己,不由愈发没有底气。她是沈家嫡女,自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哪里受过这等无视与慢待。 她攥着锦帕,脸色惨白如雪。 宋延年望着顾妆妆,眸中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情绪,顾妆妆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宋延年便也笑了起来。 “有我在,受了欺负不必忍。”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拇指醇厚,擦过她柔软的面,覆上殷红的唇瓣。 顾妆妆小舌舔了舔,宋延年喉间一紧,将手指松开,坐直了身子。 巡店的时候听小厮说她提前回府,便急急赶了回来,一路风驰电掣,走到内院才缓了脚步。 他伸手去够案上的纸鸢,只听“咣当”一声,三人齐齐看向地面,白色的香粉撒了一地,莲式玉瓶摔得粉碎。 沈红音的肩膀微不可查的一颤,贝齿狠狠咬住下唇。 “是沈姐姐亲手调的香粉。”顾妆妆抬头,看了眼宋延年,又立刻转向沈红音。 空气里浮起淡淡的莲香味,房内静默一片。 宋延年先开的口,“沈姑娘费心了,改日可去店里随意挑选,不必记账。” 酸涩从胃里蔓延至胸口,又沿着血管直冲喉咙,沈红音面不改色的微微欠身,“大公子说笑,不过一瓶香粉,若是妆妆喜欢,我再送她....” “不必。”宋延年一口回拒,宽大的手掌捂住小腿伤处,他又道,“妆妆的香粉历来都是我让人单独配制,不劳沈姑娘费心。” 毫不避讳的拒绝,沈红音望着地上的粉末,神色难辨。 顾妆妆觉得宋延年委实够义气,当着外人,给足了自己颜面。日后也需得好生哄着,抱好大腿,比争强好胜有用的多。 如此思量,更觉得腿上的伤小事一桩,遂从宋延年臂间抬起身子,“今日小厨房从江边买的鳜鱼,肥美鲜嫩,不若沈姐姐留下来一起用食。” 沈红音下意识的看了眼宋延年,见他无动于衷,没有挽留的意思,便讪讪的笑了笑,推拒道。 “不了,本就是为了你的伤,不放心,这才特意跟过来。好歹没出大事,我也...” “没出大事?妆妆的腿从未留过伤痕,在我看来,这已然是天大的事了。” 宋延年声音冷冽,没有半分起伏,却有种俯视压迫的威严感。 顾妆妆扭头,心里暗道,也不是没留过伤痕,两人激烈的时候,他也曾伏在下面细细啃咬,只是他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便是说出去也没人信。 沈红音脸色难看到极致,唇瓣哆嗦着,一咬牙,索性将冯兰供了出去,“下回妆妆在的时候,我一定不再请兰妹妹。哎,是我想的不够周全,原以为你们与冯都尉关系交好,这才特意将兰妹妹请去一道坐坐,没想到...” 她苦大仇深,一副后悔莫及的懊恼神色。 宋延年只笑,待她说完,又道,“若是为了宋家生意,劳烦沈姑娘替我结交都尉,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我宋延年做生意,不靠旁人替我牵线搭桥。” 他的手指压在顾妆妆的唇边,轻轻一抹,冷了颜色,“沈姑娘还有事吗?” 沈红音身子一晃,不甘心地福了福身,柔声道,“那我先走了。” 转身,余光微微扫过他俊朗的脸,咬牙离开。 宋延年对待亡故未婚妻的妹妹,如若路人一般,可见他与沈红芙之间,并无多大情谊。 而宋延年初次见她,那个眼神,分明便是透过她,想起了某人。 那个人,难道真的是金陵陆清宁,他年少的青梅? 顾妆妆低眉顺眼,默默揣度了半晌,觉得很是可信。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正巧撞进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眸中,深沉的眸底,宛若清冷冰湖,她下意识的松了衣袖,往后一退,与他隔开些距离。 宋延年眼神渐软,探身握住她的后颈,拢到身前,“改日天气好些,带你出门放纸鸢。”微敞的领口,露出他攻城略地后的印记。 心情甚好。 “不必,不必如此麻烦...”顾妆妆连连拒绝,宋延年拧眉瞪她。 她低着嗓音,探手指了指门外,“府里院子这样大,也能放的开...” 宋延年一滞,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不一样。” 她年纪小些,正是爱玩的时候,宋延年自觉没什么情趣,却也想着讨她欢心。 夜里起了风,吹得后脊凉飕飕的,顾妆妆伏在宋延年身上,纤细的腰被他握在掌中,浑身一冷,不由得紧紧靠了下去。 宋延年没有尽兴,便将她放倒,扯了锦衾拢在两人身外,细汗密密的滴在顾妆妆锁骨,犹如冰晶落到熔岩,焦灼的温度烧的两人神思迷蒙。 顾妆妆揽住他的脖颈,抬起脸,纤巧的下颌攀在他的肩头,滑腻的汗水带着宋延年的气息,灌入鼻间。 她挣扎,也沉浸,难以言喻的酸麻爬遍全身。 宋延年的气息渐渐紊乱,垂落的头发覆在顾妆妆的锁骨,如同一片浓密的水草,窸窣的从皮肤擦过。 顾妆妆的脚趾绷紧,勾起,又松开,复又屈膝凌空缠绕。 宋延年合着眼,嘴中呢喃,“阿宁,阿宁....” 顾妆妆一顿,尖尖的小牙狠狠咬在他的肩膀,刺透皮肤后,漫开甜丝丝的血腥气。 她咬着唇,眼睛睁大。 宋延年嗯了一声,仰起脖子,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浅浅的低嘶,“阿宁...” 顾妆妆松开手,曲指以指尖勾着他的脊背,用力一压,指甲尖锐,划开薄薄的皮,紧接着便是猛然一挑,宋延年愈发激动,拥着她,直至最深处。 顾妆妆蹙起眉尖,将唇上扬着凑近宋延年的耳边,慢慢吹动他细碎的发,猫儿一般的哼唧,“宋延祁,宋延祁....” 焦热狂乱瞬时冷却,宋延年猛的睁开眼睛,眸中情/欲隐退,清明恢复。 他抬起头,错愕的看着顾妆妆,濡湿的汗水乍然冰凉。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可怕至极。 顾妆妆拉过锦衾,揪在脸下,只睁着眼睛无辜的瞪他。 宋延年看了半晌,浑身的血液冷成冰坨,他重重的喘了口气,复又翻身移到旁侧,躁动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 “你可知欢/爱之时,喊一个人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他扭过头看她,墨色眸子压抑着痛与怒。 空气中的热烈还未散尽,顾妆妆凝眸,咬着红唇小狼一般的与他对视。 “你又可知,方才是谁在你身上,与你耳鬓厮磨...”他神色痛苦至极,额间青筋突突跳动。 顾妆妆心烦意乱,小声嘟囔,“方才夫君嘴里,唤的又是哪家姑娘,总归不是我...” “我.....”宋延年气急,攥紧拳头举至半空。 顾妆妆噤声,蹙紧眉尖往下缩了缩,他的眼眶通红骇人,犹如嗜血的猛兽,电光火石间,顾妆妆觉得自己被他用眼睛凌迟了千百遍。 她猜下一刻宋延年舌尖便会吐出“陆清宁”三个字,可她到底猜错了。 宋延年深沉到了极致,又怎会轻易吐露内心。他的拳缓缓落在床侧,终究没有与她争吵。 “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你一个..” 顾妆妆松了口气,紧咬着下唇与他继续对峙。 宋延年起身,利索的穿衣,系带,回头看了眼蒙着半张小脸的顾妆妆,叹气道。 “你先睡,我去书房处理账目。”末了,又补了一句,“倒春寒,别踢被子。” 门吱呀一声合上,顾妆妆瞬时撒气一般,无力的松弛下来。 她有些后悔,懊恼自己报复性的一时兴起。 仰人鼻息,却不听话,万一真的惹恼了宋延年,他翻脸不认人,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恃宠而骄,仗的还是一张脸,一张小青梅的脸。 顾妆妆翻了个身,鼻子涩涩的,若是哪日宋延年觅到比她还像小青梅的人,那她的好日子才是到头了。 她胡乱擦了擦眼角,叛逆似的横出腿压在被面上,不知为何,竟胡思乱想起从前的事来。 那日雨霁天青,朝露漙漙,宋延祁邀了一众同窗入府赴宴,其中便有顾妆妆。 宋家统共三房,宋延年是大房所出,宋延祁是三房所出,二房有个女儿宋知意。三房之中,大房又是生意做得最为出众的。 偏偏那样巧,宋延年去三房送账本,撞见宋延祁向三婶介绍同窗,恰好轮到顾妆妆。 许是因为宋延祁过分紧张,宋延年便格外留意了一眼,那一眼,让他鬼迷心窍的尾随顾妆妆一路跟到了花园。 娇花似水,眉目生情,宋延年背着手站在花丛后,看她弯腰逗弄停滞的蝴蝶,起身时,花枝勾住她的衣领,微微一扯,露出光洁的锁骨。 花瓣形状的小痣。 宋延年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前挪动,唇也紧紧抿着,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阿宁.. 恰在此时,宋延祁走了过去,俯身替她将衣领拨开,彼此对视一眼,两人便双双红了脸。 他回头,笑着望向驻足的宋延年,道,“大哥,这是妆妆。” 顾妆妆愈想愈觉得如隔经年,那时宋延祁赠她玉佩,且信誓旦旦的承诺,不日之后,便让母亲上门提亲。 可是她没有等来宋三夫人,却等来了宋延年不绝如缕的各色奇珍。 再后来,他请了媒人,八字一合,过定亲迎,顾妆妆便成了宋延年的夫人。 皎皎明月被风送进房内一缕皙白,顾妆妆抓着衾被翻了个身,心内通明,若要过得舒适,还得好生迎合宋延年的心意。 她暗暗下定主意,明日便去与他示弱讨好。 004 曾宾合上门,又去一一点燃灯烛,持一盏挡着微风,端到案前。 “公子,三更天了。” 宋延年捏着额心,翻动账册,密密麻麻的数字粗略浏览一遍,便能印在脑中。他向来记性极佳,过目不忘。 “你下去歇着,不必候着。” 他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曾宾没有再问,轻悄悄的反手关门,退了出去。 宋延年生性沉稳,今夜却不知怎的,愈看愈烦,他将账册往前一推,目光扫向右上角的匣子。 匣中有道暗格,抽出,是宋延年写给宋夫人最后一封书信。 打开卷筒,小像掉了出来,他弯腰拾起,两指捏在中间,端量了半晌,嘴角不可查觉的翘了翘,随即放于桌面。 信中笔迹清隽工整,恰如那人,不温不火,性情柔和。 他从小时偷偷拓写复刻,如今与信中笔迹毫无二致。 宋延年从案上取了新纸,用纸镇压住,研墨提笔,中锋运笔,笔力刚劲而又雄浑,飘逸却又隽秀。 字由心生,那他是何等心境? 隐藏野心,囚于身份。 宋延年放下笔,纸上三字,他只敢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写下,以此提醒自己,他到底是谁。 片刻后,他抄起纸,就着明昧不定的烛火,慢慢看着火舌吞噬了那纸那字,直到“周衍之”全都变成了灰烬,他的手一抖,烟灰落在桌上。 翌日晌午,宋延年巡了十几家质库,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一通折腾,浑身湿涔涔的犹如雨下。 傍晚有局,他寻了空隙回府换衣。 房中无人,桌上的纸鸢已然不见,他轻轻启唇,笑了笑,便自行取了新衣,利落的换好,正在系腰带,便见宋夫人面目和善的从外头进来。 他背过身去,颇不自在的问道,“母亲有事?” 宋夫人有些错愕,自打把他从紫云观接回家里,宋延年对他们总是客气恭敬,不甚亲密,宛若一个没有情感的人,每日问安守礼,倒是妥帖,却总让人觉得无端疏离。 她走到桌前,坐下,眉眼温婉的看着宋延年,“你对妆妆委实有些太宠了。” 宋延年穿戴好,便转过身,不解道,“母亲这是何意。” 宋夫人点着桌面,语重心长,“城中富户,像你这般年纪,大都是三妻四妾,家中祥和。 你却只是娶了妆妆,你娶妆妆,母亲亦没有反对,可是,家中如此大的产业,总不好太过单薄。” 宋延年跟着坐下,手中捻着茶盏,思量一二,抬眸问,“父亲为何只娶了母亲一人?” 宋夫人不提防,猛然被他呛了一下,竟有些恼了。 他桃花眼底泛着薄情,不疾不徐的转动手中的茶盏。 “我们杜家岂是顾家比的了的,杜家祖上做过江南巡盐使,当时嫁给你父亲,也算低嫁。” 杜月娥向来自恃高贵,忽然与顾家放在一处被比较,犹如受了奇耻大辱。 她朱唇微微颤抖,手掌收成拳头。 “母亲的意思,家室单薄,便理应宽容大度,放纵丈夫三妻四妾?” 他不动波澜,挑眉回望。 宋夫人将语气缓和下来,“母亲终究为了你好。 譬如今日,你在外奔波劳顿,回府她竟然不在房中伺候,热茶都喝不上。这是一个正经妻子做出的事吗,分明不懂得体贴照顾。” 宋延年淡淡的笑笑,“她照顾我的时候,母亲未必看得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宋夫人润了润唇,循循善诱道,“好,你心里总觉得她好,母亲也不驳你。只是多一人照顾,犹如锦上添花,你仔细想想。 沈家红芙命薄,红音却是好孩子,柔婉大度,时常探望与我,很是投缘。不如...” “儿子暂时没有纳妾的意思,母亲也莫要再替儿子做主。”宋延年起身,拂了拂衣袖,“妆妆不像旁的姑娘,是个实心眼,你待她好,她亦会真心待你。” “我知道,但是你也要顾全大局。沈家与宫中内官往来密切,若是能成就一段良缘,助力于我们宋家生意,百利无一害...”宋夫人急急的站起来,见他要走,便上前堵了出路。 “母亲若是心疼儿子,不如对妆妆好一些。后宅安宁,儿子也能安心。” 宋延年居高临下俯视她,声音温和恭顺,挑不出错。可就是这种平和,倒让宋夫人觉得异常难受。 冷淡,陌生,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何在宋延年满月的时候,要听从那个云游道士的话,将他送至金陵紫云观。 一别十几年,母子情分都淡了。 金乌西沉,晚霞敛了余晖,盘旋在檐上许久,终缓缓地落下山头。 顾妆妆从宋夫人房中出来,听她苦口婆心絮叨了两个时辰,如今耳朵只剩下聒噪的嗡嗡响动。 她慢慢踱回院子,又绕着池子转了几圈。 宋夫人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想要让她说服宋延年,迎娶沈红音。 若说宋延年纳妾,顾妆妆自嫁入宋家起,便早早做了准备。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只娶一妻。 不单是公婆希望后院人丁兴旺,更有庞大的家产需要子嗣承继。 只是,顾妆妆颇为忧心的叹了口气,托着腮坐在池边。 沈红音似乎不是宋延年喜爱的类型,且她为人太过精明,若是真的进了宋府,没几日便能把自己算计的明明白白。 那时她如何伪装逢迎,怕都没有任何用处,沈红音宁肯做妾也要进门,谋划必然深远,她所觊觎的,是宋家长媳的位子。 顾妆妆很是惆怅,低头拨弄着水,看着自己的影子层层荡开,忽然脑中一灵。 宋延年喜欢小青梅。 顾妆妆兴奋的直起身子,犹如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偌大的临安城,总有人长得跟自己像。 一来可遂公婆的愿,二来也能彰显自己的大度,三来亦能与她分担房事之累。 此法甚妙。 只是,如何才能寻到那人?总不好拿着自己的画像,四处逡巡。 顾妆妆塌下肩,方才的高兴一眨眼灰飞烟灭。 罢了,喜不喜欢还要他自己决定,顾妆妆吐了口浊气,定了主意。 她拍了拍手,起身,回头,迎面撞见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眼睛。 他几乎贴到顾妆妆身上,一张脸呵出温热的气,不偏不倚吐到那皙白的脖颈,顾妆妆无意识的退了两步,绊到池边,顿时失了重心,直直的往后仰去。 宋延年长臂一揽,指肚压在她后腰,勾了回来。 “怕我?” 他淡淡的笑了笑,腾空的手替她将碎发抿到耳后,顾妆妆忙挣开,心虚的摇头。 “夫君出现的太过诡异,吓死我了。” 她拍打着胸口,眼神四下游移,独独不看宋延年。 “晚膳备了什么?”宋延年牵起她的手,大步往房内走,顾妆妆被他拽的一倾,撞上他的胳膊后,连忙将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小臂。 “夫君不是要去樊楼谈事?不去了吗?”顾妆妆勉强跟上他,进屋,宋延年一眼望见桌上的真丝香云纱。 “沈姑娘又来了?”他问,先行坐在凳上,又握着顾妆妆的手,拽进怀里,落在膝上。 他的手指挑起香云纱,扫了眼,扭头啄了啄她的额。 顾妆妆仰起头,一面想着婆母的话,一面想着昨夜开罪了他,遂眯起眼睛纯纯的笑,“沈姑娘好生大气,还未上市的真丝香云纱,她早早送了几匹过来。 孟夏之时用来做衣裳,薄而不透,又软又滑。” 说罢,将纱凑到宋延年颈边,小心翼翼的蹭了蹭,问,“舒服吗?” 她的手柔软细嫩,小指擦着宋延年的颈项微微划过,眉眼滴溜溜的一转,悄悄窥探宋延年的反应。 宋延年心里哼了声,小狐狸。 每每犯错,她总会百般讨好,低眉顺眼献殷勤,从不扭捏碍口,钉嘴铁舌。 他爱极了她这个性子。 顾妆妆见他不动声色,又扯着香云纱乖巧的凑到他身前,两手拢住,裹在宋延年的肩上,红着脸颊问,“夫君,你别生我气了。昨夜我错了,不该与你..咳咳..的时候,喊别人的名字。” 她的手松了纱,移到宋延年的脸上,掌心温热,宋延年挑起桃花眼,眸色如墨,“咳咳..是何意思?” 他明知故问,顾妆妆双目含雾,垂睫嘟了嘟唇。 宋延年的手指握住她的细腕,侧脸亲在手背,另一只手压在她的后腰,用力,顾妆妆前倾,胸口一凉,狠狠咬住了唇。 衣裳单薄,交领处传来淡淡的呼吸,越来越密,越来越热。 她后仰着头,抱着宋延年的脑袋,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发间,猛地一攥。 宋延年哼了声,却笑,“是这样咳咳...还是这样咳咳...”他的中指滑下,感受到她后脊的汗,嘴角勾起,吻上皙白的颈。 “夫人,舒服吗?”薄唇轻启,他抬起眼皮,抿了抿唇。 顾妆妆浑身一颤,发出的声音似娓娓吟哦。 她红着脸,抓着他鬓边的发用力挣开些距离,气息不稳,却依旧急促促的喊着,“夫君,我,我有正经话要说。” 宋延年嗯了声,头依旧抵在前怀,双手掐住她的腰,“夫人,请说。” 顾妆妆咳了几声,眼中水雾更胜,“夫君,若论年纪,你委实不算年轻了...” “我二十有六,身强体健。”宋延年挑起眉尾,意有所指。 顾妆妆的脸一阵火烧,结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当然知道他床上体力甚好,每每折腾的她死去活来。 “今日沈姐姐到府上拜访母亲,带了这样好的锦缎,母亲很是喜欢。故而,我想问问夫君,你觉得沈姐姐如何?” 宋延年微微眯起眼睛,手掌撑在额边,玩味的看着她,“哪方面?” “啊?”顾妆妆睁圆了眼睛,含糊的抠了抠指甲,“就是,很多方面...” 宋延年的眸子渐渐沉下,他的拇指擦了擦顾妆妆的唇,仰面压着她的后脑,覆下来,直到两人鼻梁相碰。 “是这方面吗?”他开口,咬住她的耳朵,黏腻的触感让顾妆妆如遭雷击,她软塌塌的虚扶着肩膀,连回应的力气都抽干了。 “若我与旁人这般撕咬,夫人会不会偷着哭。”说完,唇凑前,沿着耳垂滑到腮颊,食指勾起她的下颌,轻呵,“会不会?” 如引/诱一般,他的眼睛如星如墨,逼得她坐立难安。 她才不会偷着哭,她现在就想哭。 指甲抠着宋延年的后颈,用力掐进血肉,她被咬的热意涌动,好似孤舟泛海,无所依附。 “夫君要以大局为重,宋家家大业大,你总不能只我一个妻子。啊...夫君,你别动..”她有些懊恼,掰着他的头往后一撤。 “你得早日为宋家开花结果,让公婆膝下子孙成群。” “嗯,知道。”宋延年慵懒的半合着眼,长臂一揽,又将她勾入怀中。 顾妆妆着实松了口气,她仰头,捏着宋延年的脸,又问,“真的知道?” “真的。”宋延年笑,又欺身压上。 顾妆妆急了,伸手撑在胸前,不确定的反问,“你愿意娶沈姐姐?” 宋延年哼了声,捏住她的腕子往上一举,“你愿意我娶沈姑娘?” 顾妆妆红着脸,总不能说不愿意,被他听了还以为自己善妒,她摇摇头,“其实,我不太喜欢她...” 宋延年顿住,眼中一喜。 顾妆妆揪着他的衣领,抬眼认真解释道,“不过日后夫君若是有相中的妹妹,我自是不会拒绝的。” 欣喜转瞬凝结,浓墨晕染成雾,宋延年松开她,起身,“夫人果真大度。” 顾妆妆揉着胳膊,绕过去探头,“那,能不能夫君过去回了母亲,只说,你想找个喜欢的纳进门来,沈姐姐不得你心...” “不必。”宋延年冷眸,淡淡的瞥她一眼,“夫人的床上功夫,深得我心,不必劳烦他人。” 轰隆一声巨雷,疼,顾妆妆觉得浑身都疼。 005 泠泠夜风倾洒于室,月光潺潺似流水涌动,漫过青阶,仿若一条狭细的银色薄箔。 烛火噗的一晃,碎如银玉。 宋延年背对着顾妆妆,一脚迈出门外,一脚留在门内。两扇金丝楠木大门,静悄悄的躺在地上,浮尘四起。 顾妆妆屏住呼吸,仿佛被被卸下来的不是门,而是她的脑袋。她轻轻摸着脖颈,确认安全后,张了张嘴,没敢发出声响。 宋延年向来举止从容,秉节持重,今日这般强硬的开门方式,她从未见过。 忽然,月光下那人身影一晃,宋延年转过身,目光沉沉的望着顾妆妆,顾妆妆连忙拉高被沿,唯恐下一刻他大步走来,拎着自己扔出宋家。 重重的叹气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宋延年低头,扶起门,专心致志的对着门框,仰面蹙眉,不多时便将那扇门重新装好。 反手掩门,狭窄的缝隙中,那双桃花眼,冷的好似冰窟窿。 “夫君!”顾妆妆赤着脚跑下床,急急地奔了过去。 门缝倏然打开,宋延年矫装怒容,清了清嗓音,问,“何事?” 他抬着下巴,面色淡然,心里头却在暗暗窃喜,她一定是过来认错,只要她肯低头,他便什么都能原谅。 这样想着,他微微动了动睫毛,居高临下以余光偷偷扫向那柔软的发顶。 顾妆妆踮着脚尖,仰起脸,小手捧住宋延年的腮,诚恳的问道,“夫君要去哪里?” 宋延年喉咙紧的厉害,他明白,此时应该别开脸去,给她一个下马威。可他动不了,甚至无限贪恋她掌心的温热。 顾妆妆眸中清澈,又带了些小鹿一样的怯生生。 宋延年舌尖抵到上颚,在口中暗暗滑了一圈,声音低哑着,“樊楼。” 顾妆妆了然,松开手,瞪着圆圆的眼睛,委屈巴巴道,“夫君又生气了吗?” 眼下她是真的不明白,宋延年究竟在气什么? 不管他如何恼怒,顾妆妆总不会真的相信,他的心里盛满自己,此生非她不可。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否则宋延年也不会在神思缱绻之时,嘴里喊着旁人的名字。 “没有。” 宋延年想也没想,冷眼旁观她小心翼翼的局促,心里却是愈发欢喜起来。 原是舍不得自己走,兴许她真的有一丝丝嫉妒,在乎,怕他忽然走开,怕他恼她,弃她,宋延年抿紧唇,口干舌燥。 顾妆妆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自言自语一般,“好像真的不气了。”她的手指勾着他的腮,滑落在微微上翘的唇角,高兴道。 “夫君是去樊楼谈生意?” 宋延年点,严肃的补了一句,“兴许夜里不回来。” 他绷的皮肉颤抖,想笑,又急切的想看到她吃醋生气的憋闷样子。 顾妆妆往后退了一步,双臂抱在胸前,神秘兮兮的指着宋延年的腰间,挑了挑眉,意味深长。 宋延年低头,不解,又回望过去。 顾妆妆脸上恢复笑意,一转身,兴冲冲的跑到柜前,从暗格抽出一沓银票,飞快的奔回宋延年跟前,仰面将银票推到他怀里。 邀功一般,“夫君换了衣裳,定是丢了钱袋。樊楼花样繁杂,多带一些有备无患。”说罢,又垫着脚,仔细把银票塞进他衣裳里,捋了捋领边,笑眯眯的弯起眼睛。 宋延年胸口一滞,他便知道,她哪里舍得爱他宋延年一下。 乖巧听话,讨好逢迎,甚至无底线的满足夫君的一切要求。 唯独,没心没肺。 他长长吁了口气,灼亮的目光逡巡在顾妆妆眉眼,红唇,最后手掌覆在她的发顶,揉了揉,“我去了,夜间别踢被子。” 相敬如宾才能和睦长久,顾妆妆以为,身为宋家长媳,她晨昏定省,日日勤勉,可谓恭敬有加。作为宋少夫人,她宽容不妒,乖巧听话,也无瑕可挑。 就是这般谨小慎微,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立难安。 婚后至今,宋延年头一次数日夜不归宿,樊楼热闹,繁华而又喧嚣,那里的姑娘定然香甜味美,柔婉妩媚。 没错了,宋延年定是发现外头的女子比家中的小妻更具风情。 顾妆妆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是没想过他有一日会厌弃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她仰头叹了口气,忽然一拍手掌,连忙出门,招手,“画眉,随我来。” 两人来到宋家库房,顾妆妆从腰间的钱袋取出钥匙,开门后,又道,“画眉,把账册拿给我。” 顾家虽是小商,耳濡目染多年,顾妆妆也有经营算计的心思,她捻开册子,对照着嫁妆与聘礼,细细盘算完,抬头扫了一眼。 东边排着十六个箱匣,是宋延年当初下的聘礼,皆未拆封。西边排着八个箱匣,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嫁妆,都上了锁,钥匙也由顾妆妆自己保管。 她合上账册,拍回画眉掌中,那股不安也慢慢缓解下来。 “夫人,你是要取物件?”画眉打了个哈欠,手中的火烛迎风晃了晃,账册被吹得簌簌作响。 顾妆妆退出库房,锁了门,边走边笑,“不取,我心里发慌的时候,看着这些黄白之物,甚是心安。” 画眉迷惑,回头看了眼库房的门,又问,“夫人你慌什么?” 众人眼里,宋延年是个顶好的夫君,顾家宠妻,又不流连酒色花场,可谓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 顾妆妆摇头,叹,“以色侍人,安能久远。” 她这样玄虚,画眉更是云里雾里。 回房后,顾妆妆拆了头饰,换了寝衣,很是愉悦地将衾被一卷,沉沉的睡了过去。 几日前,曾宾特意回府报她,宋延年要宿在樊楼几日,要她万勿担心。 顾妆妆便理所当然的内锁了房门。 只是,半夜睡到憨甜之时,忽然觉得手脚被束,口不能言,她在迷糊半醒间,又惊又怕,好容易挣脱了梦魇,一睁眼,却见身上压了个人。 沉,那人毫无支撑的覆在她身上,跟石头一样。 顾妆妆自是害怕极了。 不能叫,一嗓子喊出去,清白全毁。 她拍了拍那人的头顶,又用力掰着他的脸,面向自己。 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她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那人正是本该流连樊楼的宋延年。 他穿着夜行衣,脸色凄白,顾妆妆低声喊,“夫君,夫君...” 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顾妆妆掀着他往上起身,宋延年却跟失重一般,后仰着摔倒在地。 顾妆妆哪还顾得了别的,只寻思是喝花酒喝得不省人事,便赶忙去桌边取了茶水,俯身要给他灌,宋延年的眼皮睁了睁,哑声道,“疼...” “夫君,哪里疼?”顾妆妆上下摸索,忽然顿在腰间。 手掌濡湿一片。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掀开衣袍,宋延年腰间的伤深且重,鲜血尚在汩汩涌动,若是不及时止血,恐怕小命难保。 她哎吆一声,想赶紧去请胡大夫,人刚起来,脚腕被他猛地抓住。 宋延年把手伸进怀里,微微颤着掏了半天,好容易掏出一只黏糊糊的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他抬了抬眼皮,虚弱道,“给你买的...” 顾妆妆愣住,忙接过去,甜丝丝的是已然融化的糖,她捏着那根棍子,问,“夫君,这是糖人?” 宋延年有气无力嗯了声,忽然呕出一口血,挣扎着又补了一句,“买糖人没给钱,被人捅了一刀,别让旁人知道....”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瓶药,又道,“劳烦夫人替我清理伤口...” 话音刚落,脑袋兀的偏了过去。 昏了。 堂堂宋家大公子因为没钱买糖人,被人捅了刀子,宋延年这借口编的太过草率。顾妆妆拖不动他,索性就地剥光,又去洗了巾帕,一遍遍的擦拭污血。 脱掉的夜行衣窝成一团,血腥气不多时便充斥一室。 宋延年细皮嫩肉,脱去衣裳小腹却显得分外紧致结实。他的伤口很深,几乎捅透了腰身,顾妆妆眉尖紧皱,拔了瓶塞往他伤处撒药,又取来纱布一层层的裹好,复又怕血阴出,又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彻底。 一通折腾下来,顾妆妆浑身是汗,分不清是吓得还是累的。 她从床上扯下来一床薄衾,盖在他上身,又抱膝坐下,歪头看去。 宋延年的脸白戚戚好像窗外的月亮,紧抿的唇失了血色,灰扑扑的没有生机。 怕是在樊楼跟人抢姑娘,惹了乱子,遭人报复。 顾妆妆叹了口气,又怕他身下凉,便起身走到柜子前,抱了三床锦衾,垫在身下,将宋延年推滚上去。 上半夜,宋延年一直像块冰,凉飕飕的,没有活气。下半夜反倒像团火,热燥燥的,昏迷中蹬掉了锦衾,浑身虚汗淋漓不断。 顾妆妆几乎没有合眼,换下来的帕子与夜行衣堆放在一起,临近五更,她用衾被将那团废弃的衣裳裹了起来,堆放在箱匣里,不放心,便又上了锁。 顾妆妆托着腮,跪坐在床边,低头守他,不知何时,竟然迷糊过去,猛地撞到了床沿,吓得一哆嗦。她揉了揉额头,又俯身拍了拍宋延年的脸。 “夫君,夫君,醒醒...” 她很怕,怕极了。 宋延年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死。 不说他究竟惹了什么事,单是被捅一刀死在房中,她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宋延年一动不动,干裂的唇瓣染着血迹,顾妆妆用巾帕湿透后,擦着他的唇细细将水渡进去,忽然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顾妆妆起身,挡在宋延年面前,故作镇定的问,“是谁?” 画眉贴上脸,手里拿着几张纸,“夫人,都辰时三刻了,老夫人还等你过去问安。” 顾妆妆低头瞟了眼宋延年,暗道,今日怕是要惹婆母生气。 她清了清嗓子,回绝道,“画眉,且与婆母说一声,我今日头疾发作,便先不去请安了,望她见谅。” 画眉一愣,原先顾妆妆便是病的虚脱至极,也会照常过去例行问安。 她举起手中的纸,道,“夫人,那我进门将邸报和朝报放到桌上。” “不用!” 顾妆妆拔高了音调,后脊寒毛根根竖起,她摆了摆手,又觉出画眉看不见,补道,“你放在门口,一会儿我自行拿进房中。” 画眉应声,弯腰将两份小报放下,又怕被风吹走,便从旁边捡了几颗石子,压在上头。 顾妆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便轻悄悄的挪到门口,贴上耳朵,确认无虞后,开门,快速的取了小报,又赶忙合上,插紧门栓。 转头,连同昨夜宋延年破开的窗户,一同关紧锁严。 她吁了口气,坐在软藤椅上,目光扫了眼邸报,忽然便弹了起来。 “昨夜宫中失窃,盗匪腰部中刀,若有知情者,不得隐瞒不报。” 006 顾妆妆将邸报压在朝报下,回过神来,忙蹲下身去,仔细端量依旧昏迷的宋延年。 纵观多年看戏经验,能自由出入宫城的盗匪应当是膘肥体健,孔武有力之人,断不该是宋延年这副眉目清隽的模样。 她托着腮,看了半晌,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 细皮嫩肉委实好看。 南楚朝廷印发邸报,用以公示消息以及其他公办用途。民间商户可以自行印发朝报,内容五花八门,不拘一格,辰时便可在沿街摊贩处购买。 顾妆妆捡起桌上的朝报,打开,许久未见的一个连载故事,又开始重新影射了。 她舔了舔唇,上一回看到这个故事,还是婚前,虽然没有写名道姓,但是通过蛛丝马迹可以看出,里面的主角是她顾妆妆。 比如小门小户,攀上大腿,死死不放,嫌贫爱富,矫揉造作,害死他人未婚妻... 她看了会,便揉了揉额,放在旁边。 “叹气作甚?” 顾妆妆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扭过头,见宋延年无力的睁着眼皮,淡淡的看着自己。 她扑过去,惊喜的低喊,“夫君,你总算醒了。” 说着,眼眶中凝了雾气,红红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宋延年扯了扯嘴角,蹙起眉尖嗯哼一声,“谁欺负你了。” 说话都疼,他抬起手,腰间的伤被挣裂一些,疼的他倒吸了口气。顾妆妆红着眼眶靠前,双手捧住他的右手,道。 “没人欺负我,我害怕。” 她把眼泪蹭到宋延年的手背上,又顺势擦了擦鼻尖。 宋延年笑笑,浑身好似在热沙里滚过,每一处皮肤都肿疼烦躁。他抽出手,拇指擦过顾妆妆的眼角,“糖人好吃吗?” “啊。”顾妆妆张开嘴,回过神,摇头,“都化了,还被你的血泡了。” 宋延年眼神暗了下去,复又慢慢抬起,恢复光亮,“别怕,我死不了。” 顾妆妆点点头,想问他为何受伤,昨夜去了何处,可她望着那张惨白的脸,终究没敢问出来。 宋家富可敌国,自然什么都不缺,也无需冒险去宫城偷盗。邸报上的海捕文书,兴许只是巧合。 顾妆妆望着他,抽了抽鼻子,“怕,我怕死了。” 昨夜看着他状如死灰,顾妆妆想了几百种脱身法子,无一不有破绽。 她掀开被角,又将目光投到他面上,指了指伤处,“都捅透了后腰,我以为你活不过来了。” 宋延年垂下长睫,掩去思绪,“放心,不会让你做小寡妇的。” 他鲜少说这样的玩笑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顾妆妆暗道,我也不是怕做小寡妇,只是怕被人沉了塘,可惜那几十箱匣的嫁妆。 她将被角揶好,听到宋延年轻轻地咳了一声,便赶忙起身寻了温茶。宋延年平躺在地上,又不便起身,顾妆妆从怀中掏出巾帕,沾了水,扭头想起什么。 “夫君,这是新绣的帕子,从未用过。” 言外之意,不脏。 昨夜林林总总用了十几条巾帕,顾妆妆想,待过几日,需得重新绣一些备用。 她将帕子贴着宋延年的唇,小心翼翼的挤进水去,又重复几次,见宋延年依旧嘴角干裂,不由皱眉。 “夫君,你还渴吗?” “嗯。”嗓子哑的更为严重,宋延年攥紧手,只觉腮颊有些发热。 顾妆妆咦了句,手心贴在他的额头,忽然惊声低呼,“夫君,你好烫,我觉得还是找胡大夫过来看看。” 胡大夫是府中老人,嘴严,若嘱托好,必不会多说什么。 宋延年拽住她的小手,往身前一拉,“妆妆,我想喝水。” 顾妆妆睁大眼睛,见他嘴角噙着笑,眼底乌青,掰了掰他的手指,道,“夫君先松开我的手,我去再沾一些。” “你喂我。” 他眼眶微红,紧紧盯着顾妆妆的唇,舌尖舔了舔血痕。 顾妆妆一愣,旋即喝了一口,低头,两人双唇相接,水流溢出,宋延年裹住那份柔清甜,临近末了,又啄了啄她的鼻尖。 心满意足。 “妆妆,你去偏房好好睡一觉,将曾宾叫来便好。” 宋延年松了手,顾妆妆如蒙大赦,慌忙起身,捂着脸颊夺门而出。 她去偏房洗漱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裳,没敢耽误,往宋夫人的院子奔了过去。 曾宾见宋延年躺在地上,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站着还是该跪下,他腾着手比划了半天,便听宋延年低声吩咐,“过来,搭把手。” 曾宾忙单膝跪地,宋延年攀住他的肩,一咬牙,撕扯着伤处好歹站了起来。 他撩起衣角,皱眉。 曾宾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捏了捏鼻子,摇头,眼睛胡乱扫视,“那个,公子,我不是笑你,我是...” 他心虚的低头,嘴角抽搐了几下。 绑的可真像一块粽子。 “东西没有拿到,宫中必然加紧布防。事后安排,你处理一下。”宋延年看着桌上的邸报,又捡起朝报,粗略扫了一眼,扔到曾宾怀里。 曾宾接过去,忽然诧异,“谁这么大的胆子,明摆着讽刺夫人...” 还能有谁,牙尖嘴利,嚣张跋扈的语气,除了冯兰,不可能有旁人。 冯兰之所以这般嫉恨顾妆妆,无非因着宋延祁。在书院,冯兰便对宋延祁一见钟情,百般纠缠,谁知那人不为所动,一门心思放在顾妆妆身上。 婚前冯兰授意朝报老板诋毁顾妆妆,闹得满城风雨。宋延年趁此档口上门提亲,顾德海欢天喜地的一口应允下来。 彼时他放任不管,无非因着筹谋娶妻。顾妆妆嫁入宋家之后,他便私下处理了此事,如今平白无故再行鬼祟,想是那日赴沈家的宴席,惹恼了冯兰。 宋延年搓着手指,吩咐道,“秘密买断收拢临安城所有朝报,她喜欢诋毁,便遂了她的愿。” “公子的意思是?”曾宾皱着眉头,侧身看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冯兰可以让花银子让朝报老板诋毁她人,那么他们也可以反其道行之。 “不,根烂掉,花才不会长久。”宋延年蹙眉,摩挲着案上的花枝,轻轻一揉,“冯鹤鸣养的娇贵外室,也该派上用场了。还有李县令女儿的未婚夫,冯兰喜欢,送她。” 细长的花枝弯成直角,褐色外皮绷到极致。 曾宾嗓子跟着拉紧,试探着问道,“如此,冯鹤鸣会不会与我们彻底翻脸?” 毕竟冯鹤鸣之于他们,还有用处,拔了根,意味着要舍弃这条枝丫。 “他知道该怎么做...” 冯兰在外嚣张跋扈,仗的是冯鹤鸣的势力,若要让她偃旗息鼓,一蹶不振,那么必须从冯鹤鸣身上下手。 而冯鹤鸣着眼长久利益,也定然不会因着冯兰任性,不顾全局。 曾宾点头,道,“明白了,公子!” 宋延年低头,捡起帕子擦了擦手,又举到鼻间,轻嗅,余光扫向屋外的海棠树,不禁笑道,“身后箱匣里是我昨晚的夜行衣,运走销毁,再去给夫人买个一模一样的放回去。” 澄碧当空,纤云不染。日头悬在正上方,明晃晃的炙烤着庭院。 宋延年出门,去偏房,没寻到顾妆妆,便去了宋夫人院子,甫一进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他在门口顿了顿,挑眉望着半掩的窗子,盈盈笑声徐徐浅浅,相谈之人很是投机,只不过声音不是顾妆妆的。 他冷斥了声,大步跨进门去。 沈红音见他进门,便施施然起身,福了福礼,柔声道,“大公子安好。” 宋夫人惊,唇边的笑意悬着未散,问,“妆妆说你宿在樊楼数日,何时回来的?” 宋延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又拱手上前,回道,“昨日夜里,母亲已然睡下。方才听闻妆妆过来给母亲请安,怎的不见踪迹?” 他避开沈红音,身形微晃,扶着榻边坐下。 宋夫人蹙着眉心,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心疼道,“她也不知给你煮碗醒酒汤,瞧瞧,浑身酒气,怎不沐浴清洗?” 宋延年出门前特意往身上洒了酒水,又用顾妆妆的口脂涂了唇,气色才入得了眼。 “林嬷嬷,吩咐小厨房给公子煮碗醒酒汤,正巧红音也在,晌午你留下来一同用膳吧。” 宋夫人转眸拍了拍沈红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很是融洽。 “母亲,我稍后有事,不必麻烦,妆妆去了何处?”他又问,人也站了起来。 宋夫人不以为然,嗤道,“她便是个懒散的,今日拖拖拉拉,临近午时才来问安,长此以往,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婆母。 我让她去佛堂抄写女则,以作训诫。” 沈红音抬眸看了眼宋延年,手中捏着锦帕,柔声补道,“其实夫人嘴硬心软,没想真的罚她。可妆妆心气高,主动请愿过去。后宅之事,大公子不甚了解。” 宋夫人朝她笑笑,复又抿了口茶,“红音说的极是。” 宋延年眸底深沉,他看着沈红音,冷冷一笑,“宋家后宅之事,想来与沈姑娘并无关联。” 沈红音的脸腾的窜红,一双杏眼立时染上水汽,她咬着唇,欲哭不哭的别开脸。 宋延年自觉已经留情,却依旧心内不平,衡量半晌,又道,“昨夜醉酒,妆妆为了照顾我,彻夜未眠,母亲若是罚她,便连儿子一同罚了才好。” 说罢,转身甩开珍珠门帘,大步离开。 气的宋夫人五内郁结。 佛堂位于西北角,比较清静的一处宅院,单独辟出,以供祭祀。 宋延年抖了抖身上的酒气,拧眉从游廊折进月门,迎面便是一棵参天银杏,碧绿的叶子繁茂旺盛,淡淡的檀香气萦绕鼻间,他走到佛堂门前,杵在窗外。 007 顾妆妆坐在堂中,面前摆着两本厚厚的册子,她沾了沾墨汁,歪着脑袋读完一行,抬笔慢慢誊抄。 日光投在她的侧脸,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宋延年跨门而入,走到她身后站定,隽秀的簪花小楷,写的落落大方,行目整齐。他伸出手,替她将鬓边碎发捏到耳后,顾妆妆这才惊觉,回头,眉眼一弯。 “夫君!” 宋延年笑笑,一手勾着她的纤腰,一手捡起纸张,“写了多少?” 顾妆妆皱着眉头,小脸拧作一团,惆怅的从桌上拿起两本,“怕是要抄到后日。” 她重重叹了口气,忽然抽了抽鼻子,凑近宋延年的肩膀,不悦道,“夫君怎么喝酒了。” “没喝,骗他们呢。”宋延年手移到她肩上,指肚柔软,擦着锁骨轻轻划过,顾妆妆下意识的挪开肩膀,紧张的四下张望。 “我得誊抄女则,夫君不要打扰我。” 宋延年笑笑,腰间隐痛,他不着痕迹的扶着椅背坐下,微微吸了口气,睁眼,顾妆妆正躬身趴在桌案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自己。 他一喘,星眸闪着光亮,“好看吗?” 顾妆妆点点头,认真答他,“好看,就像天上的谪仙。” “不妨再凑近点看。”宋延年眉眼染上笑,连眼睫晕出的弧线都是上挑的。 静谧之中,光线自窗棂间斜照过来。顾妆妆半眯上眼,只觉他这幅模样,像是比光更具有吸引人的力量,让人半点移不开眼。 宋延年喉间微动,撑着椅背,倏然间躬身凑近,“不是要誊写女则?我脸上可没写字。” “嗯......”顾妆妆醒神,压着腮帮,乌溜溜的眼睛一转,镇定道:“我只是好奇,夫君怎么在这时候过来了?” 宋延年垂眸,上下睫毛交缠成黛,他单臂撑着扶手,侧脸与顾妆妆对望,带着气音:“你说呢?” 顾妆妆瞧着他熟悉的眼神,愣了会,下意识的偏头看前方立着的佛龛,红脸道,“这是佛堂......” “哦。”宋延年伸手,食指勾住顾妆妆的下颌,抬高些,声音慢且低:“那不如,换个地方?” 刻意压低的嗓音入耳,顾妆妆脸又红了几分,咬着唇不说话,心中简直羞到极致。她知晓宋延年在那方面简直不是人,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不做不出来的?! “妆妆......”他继续。 顾妆妆赶忙开口补救:“不换!我......” “行吧。”宋延年起身,缓步往她逼近:“不换便不换。” “夫、夫君......”顾妆妆瞪圆眼睛,他每往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直到腿弯抵上玫瑰椅,退无可退,宋延年才拉着他的手,低眸小声道:“帮我上药。” “......”顾妆妆怔忪半晌,忽地松了口气,欢喜重新跃到面上,她连连点头,跑去柜中找出纱布,又谨慎的合了门,这才回到宋延年跟前,小声嗫嚅:“原来是说这个。” 宋延年由她拉着坐到椅子上,见她嫩白的手捏上衣襟,挑了挑眉:“夫人以为是什么?” 顾妆妆一噎,抿了下唇,转开脸:“夫君到底是如何被人捅了刀子?” “买糖人,没给钱。” 宋延年面不改色,顾妆妆解纱布的手一顿,抬眸,咧嘴笑了笑,“莫不是在樊楼看中了哪位姑娘,与人争抢,故而...” “不是。” 宋延年否认的利落,顾妆妆咬着唇,细想,也是,临安城的姑娘,都是上赶着追捧宋延年,还没有他求而不得的时候,她挑了挑眉,干笑。 “夫君的皮肉,可真是让人垂涎。”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顾妆妆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她低着头,迅速缠了几圈,又贴着他的腰,探身打好结,退后。 “夫君,好了。” 大敞的外衣松松垮垮挂着,腰间还留有她指尖的温热,宋延年喉间紧的厉害,他攥着手,起身拢了拢衣领,欲露不露的皮肤挂着晶莹的汗珠,沿着锁骨没入领口。 他躬身上前,贴着她的耳朵,一手拉住她,哑着嗓子说道,“我竟不知,原来夫人同我一般。” 顾妆妆被扯得半躬下身,下意识的瞥向他敞开衣裳后,露出的大片肌肉。 紧实,细致,汗珠子滚到纱布里,蜿蜒成长长的银线,她觉得血液在沸腾,在翻滚,在强烈挣脱着皮肤,想要与那人融合,亲密。 她神思有些恍然:“什么?” 宋延年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垂涎......” 顾妆妆手一抖,深觉自己被他带坏了,赶忙从怀中退出来,伏到案前:“夫君自便,我要认真写字了。” 宋延年低笑一声,低头将衣袍整理好,摒去杂思,正经道:“累不累。” 顾妆妆指尖捏了捏笔杆,点头:“嗯。” 他起身,绕过桌案,从后圈住她,攥住手掌取了笔,侧头亲在那柔软的耳垂,“需要我帮忙吗?” 顾妆妆回头,鼻梁擦着他的唇,余下温热。 宋延年低笑,舌尖抵在唇中,一滑,顾妆妆的后颈立时浮起一层细密的战栗,她的手啪嗒一下,浓墨在纸上晕染开来。 “夫君,你可真是帮了倒忙。”顾妆妆瘪着嘴,捡起废了的纸,委屈的瞪他一眼。 “余下的夫君替你誊写,权当是赔罪可好?” 顾妆妆连连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们字迹不同,若是让婆母发现,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宋延年没出声,只以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重新提笔,落在纸上,缓缓勾勒,隽秀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他拢着她的颈项将纸挪近,“如何?” 顾妆妆惊讶的张了张嘴,纸上笔迹与她几乎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她猛地直起身子,欣喜转头,“夫君,你简直是我的福报。” 宋延年握着笔,笑盈盈的给她把头发捋到身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凑过去,“如何谢我?” 顾妆妆踮起脚,啄了一口,两腮红彤彤的,像颗熟透的桃子。 她抬眸,宋延年的手指慢慢沿着脸滑到唇,微抬着下巴,“嗯?” 顾妆妆两手捂住脸,身上冒着热气,腾腾的好似在蒸笼一样。她飞快的垫脚,双唇相接,宋延年一手圈住她的腰,往身前一按,红唇方一脱离便重新覆到一起。 周遭的空气仿若静止,破窗的风兀的刹住脚步,顾妆妆被他压在怀里,唇上的口脂渡到他的嘴角,腮上,一派凌乱。 分开时,她已然神思恍惚,只有喘气的力气。 宋延年抹了抹唇,指肚殷红,他看了眼,又举到嘴巴,灵巧的勾入喉间,“算是谢礼。” 宋延年将墨碇塞进她拢起的拳头,大手一覆,将人翻转,挪到砚台前。 背脊后一片温热,顾妆妆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握着墨碇的手压根儿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宋延年低首,将下巴枕到她肩窝处,“夫人可知,什么是红袖添香......” 一点清水,以墨碇缓缓研之,丝丝密密的墨香开始渗透,渐渐搅至浓稠。 顾妆妆的手颤了几颤,墨碇险些滑落,她往前挪了些许,耳根火烧火燎。 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研磨,都让她瞧出点别的意味...... 宋延年偏生不放过她,又贴近些许,胸前的圈子越发狭窄,前腹几乎压住她的后腰,隔着薄薄的衣裳,顾妆妆能感受到他强烈的阳刚之气。 耳畔呼吸声像是带着火的砂砾,一点点钻进血液里,痒和刺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半回过头。 宋延年面上一片正经,启唇小声说:“夫人,可要认真一些。” 顾妆妆忍不住咽了下嗓子,悸着心尖儿躲开,看着墨汁缠绵地染上笔尖,看着他带着她颤颤巍巍的手,一笔一划描上白纸。 “理者,情之羁勒.....” 饶是他声音没有半点异常,顾妆妆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你,你别念了。” 宋延年又将身子压低一些,前腹贴在她的后腰,“好,依你。” 顾妆妆连腿都开始抖了起来,她从未这么羞耻过,理智告诉她应该立马走开,但身体却诚实地不想离开,属于他的温暖。 “抖什么。”宋延年停下笔尖,左手轻轻捏了下纤柔的腰肢,然后绕至前方,将人往怀中搂贴,低声暗哑:“很冷吗。” 晚间的时候,顾妆妆时常接到这种暗示,当下一急,怯怯地握住他覆在腰侧的手背:“夫君,别......” 她声音有些颤,更像是欢好间溢出的吟哦。 宋延年覆在她耳边,啃噬细不可见的绒毛,笑,“这是佛堂,妆妆想什么呢?” 顾妆妆脑子“轰”一声,霎时间面红耳赤,一面唾弃自己的污秽想法,一面又被他近距离的欺压搞得头晕目眩,不能自持。 她能想什么,她为什么会这般想? 鬼才知道。 她愤愤的扭头,刚要开口,宋延年神色无恙,一本正经说:“别急。” 别急!?什么别急? 顾妆妆强装镇定:“谁急了!” “是我急了。”宋延年声音极轻,薄薄的一层热气,呵在她的后颈,又痒又麻。 “快些写完吧......” 院中幽静,绿竹婆娑,半明半昧的光线里,走来两个人影。 宋夫人扶了扶鬓边的金簪,余光瞄向身后,“林嬷嬷,你觉得红音怎么样?” 林嬷嬷不紧不慢跟着,绕过翠竹,思量了少许,道,“左右逢源,是个伶俐的姑娘。” 宋夫人微微翘起嘴角,拐过院门,来到佛堂前,低声道,“我想让她进宋家大门,你觉得如何?” “主子的事,奴婢哪敢议论。” 林嬷嬷脸上挂着淡淡的推辞,又伸手挡住斜出的枝子,宋夫人走过去,“你跟随我几十年,早就与我密不可分。 只管说,说错了也不妨事。” 佛堂门从内掩着,只开了一扇窗户,灯未燃,故而显得有些昏暗。 宋夫人踮起脚尖,将目光投了进去。 对面桌案上,宋延年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顾妆妆全然遮挡,身躯相贴,不漏半分缝隙,虽未做冲撞佛主之事,但一举一动间皆是缱绻缠绵的意味。 宋夫人气的浑身哆嗦,她回过头,难掩愤怒与憎恶,“鬼迷心窍了! 佛堂清净地,他竟然在此与她搂搂抱抱,这便是我儿子! 林嬷嬷,这是我儿子!” 她拂袖,恨得牙根痒痒。 皓月当空,银光洒在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上,她几乎将手中帕子撕烂,心内却依旧无法平息。 在这一刻,她深深的意识到,她不喜欢这个儿媳,甚至是,厌恶至极! 008 宋夫人走的很急,小碎步一路狂奔出佛堂,林嬷嬷气喘吁吁的跟上,连连顺着胸口抚气。 “夫人莫急,公子这般疼惜少夫人,本是后宅和睦之象。更何况,公子并未因此耽搁生意,你...” 宋夫人猛地顿住脚步,回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林嬷嬷,怫然不悦,“连你也驳我,也觉得我不对?” 林嬷嬷笑,只得百般抚慰道,“夫人又跟儿时一样,闹小性子了,老奴自是为了夫人好。春意盎然,夫人与其跟少夫人生气,不如出门踏青,眼不见,心不烦。” 宋夫人啐了她一口,“你才是最圆滑的那个,两不得罪。 我只有延年一个儿子,他跟妆妆成婚不过半年,你见他对谁上过心?便是对我,对他父亲,都疏离淡薄。唯独她,唯独待她不同。” 满腔义愤,怒气填胸。 宋夫人擦了擦唇,又道,“本身这门亲事,便是他背着我去顾家提的!” 这才是根源,林嬷嬷咋舌。 沈红芙死后,宋夫人原是想着给他再定下沈红音,没想到,宋延年连声招呼都未打,径直携了媒婆,去顾家下了聘。 宋夫人扶着院墙,调了调呼吸,“若不是延年自作主张,顾家那样的小门小户,几辈子能攀上我们宋家,可笑。” 林嬷嬷明白,说到底,杜月娥是嫌弃顾妆妆的家世太过单薄,于宋家生意无一点助力。 她叹了口气,顺着宋夫人的话接下去,“沈家二小姐却是不错的,为人精明,善于盘算。” 宋夫人眼睛一亮,面上终于和缓起来,“明日红音还要过来,说是从西夏来了几匹稀罕布料,你说这孩子,真是...” 投缘。 林嬷嬷扶着她往院子走,心道,哪是缺布料,分明是想给少夫人添堵。 月上柳梢,薄薄的云被风一吹,露出银色的面,鸟鸣清幽。 翌日天蒙蒙亮,宋延年便醒了,蜷在怀里的人纹丝不动,像只乖巧的猫。 她睡得很是安稳,皙白的脸上压住一道粉色的印子,他伸手,掌心贴在那处,随即将身子也靠了上去。 昨夜誊抄到四更,两人几乎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他抱着顾妆妆,少顷,撑着身子下地,替她盖好薄衾,轻轻合门离开。 顾妆妆醒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身侧的床凉透,也不知宋延年是何时走的,半分动静都没听见。 她拍了拍脸,收好誊抄本,压下哈欠后,眼眶雾蒙蒙的湿热起来。 低头,嗅到身上薄薄的酒气,不禁蹙眉,顾妆妆决定先回院里沐浴更衣,然后再去婆母院中请安。 画眉煮了清粥,与邸报和朝报一同放在桌上,顾妆妆回房的时候,清粥凉的正好,她端起来喝完,又捡起邸报,一边擦嘴,一边速览。 宫中失窃,盗匪已被擒获,尸首悬在午门示众。 原就觉得是自己多疑,宋延年怎么看也不像舞刀弄枪的人。看完邸报后,顾妆妆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唤了热水,脱去昨日的衣裳,整个人漫进浴桶,温热的水雾凝成一片虚白,她喟叹着,合眼浅眯。 起身的时候,水都凉了,这几日着实乏的厉害,顾妆妆打着哈欠擦干身上水珠,巾帕裹在发顶,刚要揉,手背被人压住,扭头,却见宋延年居高临下站着,气色比之昨日好了些许。 他顺着顾妆妆的颈项,将水淋淋的头发拢成一团,慢慢揉搓,极尽耐心。 手下的皮肤罩在薄薄的真丝锦衣里,莹润如玉。宋延年不露声色的瞥了眼,手指若有似无的勾滑过去,顾妆妆蹙着鼻尖打了个喷嚏,“夫君,别闹。” 打喷嚏的动作,让她衣领挣开少许,露出左侧的锁骨,顾妆妆伸手想捏在一起,宋延年却快她一步,五指伸入,微微一攥,顾妆妆立时吟哦软了下来。 他弓着腰,低声笑道,“夫人让人情不自禁。” 指肚点在原处,坚韧的指甲勾出一条条淡色粉痕,顾妆妆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求饶道,“夫君,别...” 画眉就在厅外,顾妆妆的脸上媚□□滴。 宋延年趴下,洁白的牙齿轻咬狭长的锁骨,含糊不清道,“夫人又说假话了...”手指倏地一滑,顾妆妆猛地夹/紧双腿,方才干透的后脊,立时浮起一层汗珠。 她仰着脖颈,一手抓住宋延年的胳膊,一手横在唇边,“我.我得去给婆母请安..送誊抄..” 她咬到了舌尖,吃痛的嗯了一声。 宋延年抬起头,掰过她的脸亲了亲,笑道,“不用你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嗯....” 手指压在她的唇角,笑的不怀好意。 “青天白日,夫君你莫要胡来...你得顾惜身子,晃来晃去,不利于腰伤恢复。” 她红着脸,啐了口。 宋延年松手,大步绕开她,暗暗吁了口气,正色道,“换身衣裳,我带你回府省亲。” “啊?”顾妆妆张着嘴,诧异,“这就是夫君说的重要的事?” “不然呢?难道夫人想...” “不,不,我什么都没想!”顾妆妆弹了起来,抱着外衣躲到屏风后。 宋延年满意的笑笑,又将手覆在腰伤处,真疼。 顾妆妆又兴奋又沮丧,惶恐中带着殷殷期待,她从屏风后露出脑袋,“夫君,若是不去婆母那边,她会不会恼我。” “左右也是恼你多次,不差这一次。”宋延年坐下,抬眼望着她懊恼的样子,又道,“夫君总会陪你。” 顾妆妆吐了吐舌,脑袋又缩回去,穿好衣裳后,挑了支素净的白玉海棠嵌金丝簪子,插在发间。 “夫君实乃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宋延年捏住额头,一笑,腰上又是一阵干疼。 临近晌午用膳,宋夫人特意吩咐小厨房添了几道菜,正寻思着,沈红音便打帘走了进来。 她面色红润,抬头便笑。 “夫人,红音又来叨扰你了。” 说罢,示意婢女将西夏的绸缎放到案上,自己很是从容的坐在宋夫人对面,取了茶壶,先为她斟了一盏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好孩子,你让下人做便是。”宋夫人喜笑颜开,拉着她的手反复端量。 沈红音抿起唇,施施然道,“红音喜欢伺候夫人。” “仲春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倒好像孟夏似的,多亏你早些送来真丝香云纱,我已着人做了衣裳。” 宋夫人眉眼间尽是欢喜,她饮了口茶,见沈红音红扑扑的脸,欲言又止,便咦了声,“有心事?” 沈红音摇头,“哪里,夫人想多了。” 说话间,膳厅备好了饭菜,两人先后移步过去。 席上瓜果甜点,凉菜热食,种类纷繁。 “清蒸鳜鱼,早上我特意命他们去买来,为的便是让你尝尝,可与沈府做法不一样?” 宋夫人夹了一箸,慈善的摇了摇团扇,看沈红音吃了一口,连连称赞,“好吃,比我府里的小厨做的要好。” “喜欢便多吃些。”宋夫人看着沈红音,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神清气爽。 “哎。”沈红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巾帕,两张薄纸顺着她腰间滑了出来。 宋夫人拧眉望去,却见沈红音遮遮掩掩,又捡起来要往香囊里塞。 她觉得很不对劲,便沉声吩咐,“红音,拿来我看看。” 沈红音摆手,附和着笑,“夫人看这作甚,都是市井谣言,写着玩的。” 她愈推辞,宋夫人便愈发觉得其中有猫腻,冷不防伸手抽了过去。 沈红音悄悄抬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见宋夫人脸色愈来愈沉,便打着圆场解释,“都是闲人写来博噱头,夫人只当看个热闹,不必当真。” 宋夫人半眯起眼睛,忽然将朝报拍到桌上,抬眼冷冷的扫向沈红音。 她怎会不知,沈红音费心让朝报呈现在自己面前,为的是什么。只是相比之下,她更讨厌家事被人写到小报,品头论足。 沈红音虽耍了心思,无非为着排挤顾妆妆,讨好自己。 宋夫人收回视线,问,“你知道上面写的是谁?” 沈红音一愣,摇头,答,“不知,都是凭空杜撰....” “小姐,坊间分明都传开了,不就是少夫人...”妙莲急急开口,状若无辜的瞪大眼睛。 “住嘴,不要瞎说。”沈红音斥她,又转头笑,“红音管教不严,夫人莫当真才是。妆妆至纯可爱,哪会同报上写的那般,与人纠缠不清...” 宋夫人挑眉,淡淡的嗤了一声,“若她当真无辜,旁人又怎能影射?”胸口热血涌到头顶,头皮发麻犹如虫蚁咬噬。 “都怪红音给夫人添堵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又探身握住宋夫人的手,殷切道,“红音只是觉得,宋家名声不容玷污,坊间传言虽然真假不定,到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若是放任不管...” 宋夫人瞟了一眼,心思慢慢沉下,若果真如她所言,宋延年必然早就得了消息,又怎会真的任由事态蔓延发酵。 她品了口茶,笑,“比起妆妆,我本是属意你们沈家的。我再问一句,你当真喜欢延年,哪怕先不要名分?” 沈红音红着脸,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宋夫人了然,叹了口气,“只是,做妾终究委屈了你。” “我不怕,我不在乎!” 沈红音回的太快,宋夫人一愣,她慢慢咬着唇,身子坐回去,真诚的解释道,“红音不怕夫人笑话,大公子德才出众,您又通情达理,若是能给您做儿媳,红音不会在乎什么名分。” 宋夫人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 此人虽然满腹心机,却是一门心思惦记着宋延年,若做儿媳,只消拿捏着她的短处,便能收拾的服帖。 思及此处,她淡淡的笑了笑,“好孩子,你容我仔细想想,咱们总得找个好法子。” 沈红音微微欠身,嗯了声,便听宋夫人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这份朝报,是几日前的?” 沈红音一愣,却在转瞬明白过来宋夫人的言外之意,她是在告诫自己,别跟她耍心思,遂起身恭敬的福了福礼。 宋夫人满意的笑了笑,摆手,命人继续布菜。 一个懂得讨好自己的儿媳,背后又有强大的母家倚仗,将来对宋家生意,必然会起到极大的助力作用。 有宋延年在,顾妆妆向来不需打点行囊。 出门上了马车,顾妆妆难掩喜悦的掀开帘子,整个人趴在上面,“终于出来了。” 她扇了扇空气,回头笑道,“夫君,你真好。” 宋延年右手捂在腹部,见她活脱俏皮的样子,心内亦是十分欢喜。 马车先是来到闹市,街上十有八/九都是宋延年的产业。 两人在一家香粉店落脚,宋延年去后厅与老板议事,她在前头给四个姨娘挑了些礼物,包好后,便百无聊赖的荡着腿,等他。 不多时,宋延年与掌柜的相继出来,她起身,宋延年随口一问,“你给自己选了吗?” 顾妆妆摇头,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夫君日日往家堆砌,妆匣满满当当,哪还有地盛。” 宋延年淡笑,又招了招手,掌柜的从柜上取出几瓶珍品,移到顾妆妆面前。 “来都来了,选几瓶。” 他执意如此,顾妆妆便信手一指,接着又背过身想往外走,岂料那人半晌没吱声,亦没跟上。顾妆妆只得小跑回他跟前,不解道。 “夫君,怎的了?” 宋延年盯着那瓶香粉,眸色波涛汹涌,“妆妆,这是男子用香。” 不止是男子用香,还是三弟宋延祁经常使的香粉。 顾妆妆瞥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他为何不悦,立时改口,“夫君,那我退了可好?” “不必。” 宋延年捏起那瓶香粉,拍到顾妆妆掌心,语重心长道,“好好用。” 出门听到隔壁传来吵闹,两人顿足,顺势看了过去。 009 惠宝阁外,停了两驾马车,皆是香罗萦绕,奢华贵气。 顾妆妆与宋延年走近些,见阁内杵着几个女子,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周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零散听来,大约是两方看中了同一款珠钗,谁都不肯退让,都是贵客老板也没法开罪,又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两人在店内互相呛口。 “这钗子我家夫人今儿还就要了,”说话的婢女回头望了一眼,“掌柜的,两倍银子,包起来。” 婢女身后站着一年轻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身穿名贵绫罗,头戴金玉步摇,微微勾唇,风情摇曳。只是横竖看来,娇滴滴的不似正室做派。 对面的那位与之区别甚大,气度宽和,眸光平静,听闻此言也不恼,只微微垂眸,便有丫鬟上前:“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位......夫人,出门在外,行事还是不要太过跋扈的好。” 刻意顿住的嗓音,讽刺意味尤为明显。 女子倏地蹙了蹙眉,那小丫鬟便嚷道:“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凭你也敢这般说话!” “小翠。”女子出言打断,眼波一转,捏着珠钗转了圈:“粉玉娇嫩,不是谁都适合的,这位姐姐,不若咱们各退一步,我付你两倍银子,这朱钗归我。咱们也和气些,事情闹大了对您不好。” 年长的夫人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她周身上下,忽然淡淡的笑了起来,“这声姐姐我可当不起,临安城的世家夫人,虽说我未必都认得,却也不在少数。 敢问,你是哪家夫人?” 顾妆妆扒着宋延年的胳膊往里瞧,她有些好奇,平日里女子争夺首饰倒时有,但也没几个闹到台面上来的。观那位年长的夫人,肚量并不像小的,若不是气急,便是有意为之。 人群里不知是谁窃窃开了,“我识得那小夫人,冯......养在外头的,可金贵着了,见天儿往院子里送好东西。” “你说谁?敢和王夫人呛......” “嘘,你明白就好,可不能惹祸上身。” 冯家?顾妆妆抬眼看了下宋延年,他眼下的阴影犹如黛色平铺,气度优雅,顾妆妆舔了舔唇,他好似下巴长了眼睛,低声笑道,“怎的,昨夜还没看够?” 顾妆妆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捏了下他胳膊下的软肉,谁料硬邦邦的,掐也掐不疼。她垫着脚,只拿两根手指捏住,绕了一圈。 宋延年攥住她的手指,低嘶一声,“再摸,我可亲你了。” 顾妆妆啐一口,将手绕出去,整个人几乎吊在他胳膊上,飞快移开眼继续看戏。 宋延年低笑一声,再抬眼时,视线扫过人群,眸中不见任何笑意。 “我是哪家的夫人,姐姐不需知晓,您就开个价吧。” 将珠钗递给丫鬟,那女子勾着眼,暗中打量着对面人的穿着,见她稀松寻常,这才拔高了音调,音尾勾起,好似讥讽一般,“再说,这钗子买回去,您也未必用得上,何必同我争抢,闹得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王夫人不动声色地哦了声,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掌柜的当即上前对女子道:“这位贵人,要不然你再挑挑?店里好看的宝贝多着呢,你瞧这支簪子,桃花粉红,很衬你的肤色。” 年轻那位一听,眸中顿时凛了一下,直起身子冲着老板柔声且威胁似的说道,“你这是不打算做我的生意了?!” 老板压低声音,“怎敢怎敢,二位都是贵人,小的怎敢开罪。” 她猛地蹙眉,哼了一声,丫鬟上前,斜着眼睛啐道,“没个眼力见的。” 老板擦了擦汗,怎么都想不明白,王夫人今儿怎的就非得和冯鹤鸣那不懂事儿的外室杠上了,两边他都开罪不起,只能陪着笑脸干着急。 稍一抬眼,便见王夫人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松了口气上前,笑脸迎上,“那您是,打算再添点?” 那女子的见状,轻蔑的说,“随你开价,总能让你满意。” 此言一出,周遭百姓又是一阵唏嘘。 虽方才说话那人意味不明,但就凭那女子对面站的是临城知州的正室夫人,她还敢那般言语不敬,便也能猜出,是哪个冯大人养的金丝雀了。 王夫人也不恼怒,笑着举起右手,托着脸道,“那便十倍价格吧。” “成交。” 她抠着指甲上的蔻丹,仔细吹了吹,抬手瞥了眼老板,“包起来,日后有什么顶好的东西,都帮我留下,可不要那些寒酸的玩意。” 主仆二人在众人的围观下,大摇大摆的上了马车,王夫人点头,门外候着的小厮悄悄的跟了过去。 顾妆妆掐紧他的胳膊,啧啧感叹,“十倍银子,够普通人家三年花销了。夫君,那位..夫人真是阔气。” 宋延年眼底扫过明晃晃的光,“走吧,一会岳丈大人该着急了。” 顾妆妆点头,一面与他比肩同行,一面侧头问,“夫君是怕我过的无趣,特意带我来看戏吗?” “无趣?”宋延年抿了下唇角,低眼看她:“为夫倒觉得,妆妆极是有趣呢。” “是吗?”顾妆妆眼眸一亮,明白了,又想着他身负重伤,却还惦记带她回府省亲,心中一阵阵的感激翻腾上涌。 她偎在他身旁,忽然垫了垫脚尖,小声道,“那......夫君,你捏捏我是不是胖了。” “嗯?”宋延年不解,边走边低头看她。 顾妆妆将腰身往宋延年手边靠了靠,一副献宝的模样。 她也没什么可谢的,索性出卖色/相。 宋延年哭笑不得,前头曾宾以手掩唇,余光偷偷摸摸往后看了好几回,偏偏她还一无所知,讨好似的拉着宋延年的手蹭在自己腰侧。 小腰细软,柔弱无骨,宋延年绷紧唇,伤口隐隐随着轻笑阵痛,“妆妆,夜里再试。” 顾德海生意做得不大,后宅姨娘却是不少。 梅若云冷淡高雅,气质如梅;柳芳菲弱柳扶风,妖媚婉转;兰沁荷出淤不染,姿容俏丽;菊小蕊柔肠百转,最是体贴。 马车赶到顾府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菊小蕊四处逡巡,一望见车马,赶忙迎了上去,“妆妆,你可算来了,都等你摸牌,赶紧的。” 说罢,上前拽住顾妆妆的手,便要往院子里迈。 顾妆妆挣了一下,回头看车上那人,“菊姨娘,你等一下,我扶夫君下车。” “吆,大公子婚后,怎的身子虚乏起来。”她用帕子勾着唇,笑的很不地道。 顾妆妆脸一红,伸手朝他举了过去,宋延年抿唇,垂眉,掌心贴合后,又反手将她包裹住,微微低头,“夫人很是得力。” 菊小蕊啧啧的感叹,顾妆妆瞥她,“菊姨娘越发不正经。” “赶紧的,等你等急了。”不由分说,上前拽着顾妆妆的胳膊,俩人风风火火进了院门。 宋延年这才蹙眉,大手覆上腰间,伤口大约裂开一些,结痂之处挣得生疼。 顾德海一早得了消息,紧锣密鼓的忙着安排下人布置排场,小厨房里最是热闹,鸡鸭鱼羊生猛鲜活,屠宰的师傅在旁霍霍磨刀。 顾妆妆跟着菊小蕊进了大门,好容易在兵荒马乱中,找到满面红光的顾德海。 他正撸着袖子,手里握着鲥鱼,准备去鳞。 “父亲,你怎想起来吃鲥鱼了?”顾妆妆疑惑,又道,“鲥鱼不去鳞,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自小到大,在顾妆妆的记忆里,桌上从未摆过此鱼。顾德海的口味偏重,偏粗,不似临安城的其他人家,吃的精细。 因他的缘故,顾妆妆嫁入宋府之前,并不知道鲥鱼味美。 顾德海一愣,余光扫了眼宋延年,接着一拍大腿,抱怨道,“都怪那个舌灿莲花的鱼贩子,我去早市,原是想让他们买些鳜鱼河豚,他却一个劲的向我炫耀鲥鱼,说什么端午品鲥,一年错过此季需得再等一年。 女婿过来,我自然要选好的。哪成想,小厨子也不会做,你说闹不闹心?” “岳丈大人,我来做吧。”宋延年走上前,接过顾德海手中的鱼,笑,“鲥鱼不去鳞,味道更鲜美。” 长江鲥鱼肉质鲜嫩,爽口不腻。鳞片下面的鱼脂裹着通体银白的鱼体,嫩滑绵软,若是去掉鳞片,肉质则会变得粗糙难咽。 顾德海也不含糊,顺势解下衣袖,两手一摊,“妆妆,瞧瞧我这天赐的女婿,简直积了八辈子的福。” “夫君,你会吗?”顾妆妆诧异的仰起脸,她还从未吃过宋延年做的饭,旁的不说,若是在宋府被婆母看见宋延年动手做饭,估计要念叨小半月。 宋延年握着那条鱼,就像握着一本账簿,斯文金贵,如何都不像个厨子,“你只管与菊姨娘他们去打牌吧。” 话音刚落,菊小蕊便挎着顾妆妆的手,有说有笑去了前厅。 其他三位姨娘早早候在那里,手里抓着玉牌也不起身,熟门熟路的指了指空座,“妆妆,赶紧下手,要不然一会儿该用膳了。” 每回回府,情形大同小异。顾德海与宋延年把酒言欢,她跟四个姨娘轮番上阵,摸牌摸到天黑才算完了。 今日惦记着宋延年腰间的伤,摸了几把,顾妆妆便借口如厕,提起裙裾往小厨房赶去。她一路跑的急,临近门口才停了脚步,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撩开花枝。 房内烧着灶火,春日干燥,火星子噼里啪啦,有些打到宋延年的袍上,他挽着衣袖,挥着铲子将葱姜挑出,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炒菜炒出阳春白雪的境界。 ※※※※※※※※※※※※※※※※※※※※ 明日不更,勿等哦,周四等榜单出来再更新,疯狂求收藏求评论求撒花求营养液求浇灌....感谢在2020-04-08 16:58:49~2020-04-14 16: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呀 8瓶;竹叶酱 5瓶;椰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0 燥热的风慢慢入骨沁凉,顾妆妆站在原地,未开口,那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夫人打牌输光了银子?” 他身子微倾,芝兰玉树。 “还有几百两呢。”顾妆妆缓神,凑到他身旁,捏着钱袋朝他拍了拍,压低声音道,“四个姨娘玩的尽兴,怕是都不知道饿......” 正说着话,她肚子应景的咕噜了几声。 宋延年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笑了笑,锅里滋啦一阵响声,他收回视线,有条不紊的铲出鲥鱼,又取来姜丝醋,举在腰间, “要吃吗?” 宋延年脸颊被火烤的泛红,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顾妆妆掏出帕子,垫脚一边给他轻轻擦干,一边道:“让人看见该笑话我了。” 宋延年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后脊的汗珠黏住衣裳,他抻了抻肩膀,夹了一箸送到她嘴边:“我替你挡着。” 说罢,身子一侧,将顾妆妆掩在怀里,当真是密不透风。 顾妆妆脑袋往外一探,眼睛灵动地逡巡了一圈,后又小鸡啄米似的,低头快速咽下鱼肉,滚烫的肉滑过舌尖,好似从热油里捞出,横竖不敢碰牙。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只得扇着手背,任凭鱼肉在喉间弹了几回,这才蹙着眉尖,艰难咽下,含糊不清地说:“好烫!” “我瞧瞧。”宋延年蹙眉,伸手捏着上她的下颌,垂眸看了少顷。 “夫..夫君..是不是起泡了....”顾妆妆小舌抵到那处,试探性的舔了舔,有些麻木,不知破皮没有。 “嗯。”宋延年低低应了声,也不说明白。 顾妆妆垮了脸,“......那怎么办?”吐词都不清晰,旁人听到了还不知怎么笑话自己。 宋延年眸光沉了下来,“我帮你上点药吧。” 下颌被捏着,顾妆妆也无法点头,只道:“好啊。” 下一瞬,宋延年就微微俯身,将唇覆了上去。 鱼肉鲜嫩爽滑,齿颊留香,余味甘甜,伴随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宋延年长长吁了口气,掌心贴在她的后颈,额头相抵。 余光扫向发红的耳垂,软软的发丝勾缠着耳廓,细小绒毛微不可查,他咽了咽喉咙,别开眼调整呼吸声。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是我...”宋延年哑着嗓音,眉目微皱。 顾妆妆神思混沌,腮颊麻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波胜似一波的战栗,她抬眼,不解,“夫君说什么?” 宋延年似回忆起痛苦往事,只一刹,便淡笑着隔开距离,手指搓着她的唇,润了浓烟的嗓音,沙哑而又凉淡。 “妆妆,我想和你好好地,一直好好的...” 顾妆妆似懂非懂,只觉得他隐隐有些不对劲,却又碍着他莫测的态度,想了想,终是没去接话。 “咳咳...”柳芳菲噙着笑,握着帕子掩在唇边,打趣道,“原还惦记妆妆饿,特意到厨房催促,现下看来,怕是被姑爷喂饱了。” 顾妆妆下意识的从他怀里弹开,心虚与恼怒交叠下,她愤懑的白了眼柳芳菲,也不敢再看宋延年的脸,上前拽住柳芳菲的手,一边走,一边毫无底气的反驳。 “柳姨娘看花眼了,一会儿可别当着其他三位姨娘的面念叨...” “看我心情..”柳芳菲回眸,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看着,黑瞳收紧,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还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她挑着眉尖,心想,到底是皇家气度。 “一会儿你缺什么牌,我都打给你。”顾妆妆摇了摇柳芳菲的胳膊,那人咯咯笑着,将帕子揶回胸前,连连应和。 “得,又被你收买了。” 顾妆妆这才放心,红着脸悄悄转过身子,宋延年回了厨房,弾着衣尾,将袖口松开,拍了拍褶皱。 慢条斯理,永远都是那般从容淡定。 顾德海与宋延年下了几盘棋,喝了两壶上好的紫笋茶,在顾妆妆钱袋子空空如也之时,二人告别了顾府,趁着茫茫月色,驱车往家中赶去。 顾妆妆揣着心事,惴惴不安了一路,果然,刚一落地,便见林嬷嬷站在府门前,对着马车方向福了福身。 她提着裙角,极不情愿的走到林嬷嬷跟前,“嬷嬷,是婆母唤我吗?” 林嬷嬷点头,颜色和悦,“白日里曾宾去送誊抄本女则,老夫人窝着火,绕着佛珠盘了一整日,身边谁也不让留,闷在佛堂连饭也未进..” 宋延年瞥了眼,双手背在身后,睨了眼林嬷嬷,笑道,“吃斋念佛,讲究心诚,母亲潜心修行,必能感动佛祖。” 林嬷嬷一滞,见他有意避开,干笑着又道,“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若是在那滴水不沾的跪着,恐会吃不消,少夫人向来体贴,不若...” “也好。”宋延年打断她的话,牵住顾妆妆的手,交叉握好,“我让妆妆亲自缝制两套膝垫,熬煮山参百合粥,为母亲礼佛尽尽孝道。” 余光森森扫过,他提步拉着顾妆妆往正院走去。 “不,我的..”林嬷嬷欲言又止,她急急地跟上,却也知道宋延年故意庇护顾妆妆,只得叹了口气,临时变了方向,往佛堂处小跑过去。 顾妆妆提心吊胆的扥了扥宋延年的袖口,“我还是去一趟吧。” 后宅大都是杜月娥掌家,宋延年总不能时时刻刻把她藏在羽翼下,有些风雨,该承受的,还是得自己想法周转。 “不去。” 宋延年很是反感杜月娥最近的行径,他捏着顾妆妆的手,一直来到屋檐下,又侧过脸,低声道,“你就不信我能护你。” “信,只是...”顾妆妆有些头大,她一面想着捧高宋延年,一面又不想彻底得罪杜月娥,权衡之下,只能一咬牙,抬头耿直道。 “古语说,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婆母之于夫君,不只有生养之恩,更有血缘之亲。 夫君疼我,我也该好好心疼夫君。侍奉好婆母,后宅和乐,夫君宽心,权且不会夹在我们二人之间日夜烦心。” 宋延年审视的睨了眼,见她有大义凛然之豪气,不由笑道,“若是再罚你,如何?” 顾妆妆跟着笑,“还有夫君给我撑腰。” 曾宾是暗中跟着去的,直到顾妆妆进了佛堂,没有传出激烈的斥责声,这才赶忙回去禀告。 宋延年换了纱布,蹙眉一挑,“顾德海这几日便会借通商之便去往上京,大哥最近动作很多。” 曾宾点头,“暗线传来消息,”他顿住,乜了一眼,接着说,“大魏欲立新后。” 宋延年的手渐渐收紧,回头,抬眼,“他是想抬举她们母子,不出所料,大哥必然会一同出征西伐。” 西辽与北魏,战火将燃,楚帝昏聩,必不敢搅入其中。此战事关重大,经此一役,天下格局必然大变。西辽灭,北魏可再无后顾之忧,一路南下渡长江,破金陵,直取临安。 魏帝野心,筹谋良久。 曾宾附和,“公子所虑亦是属下担忧之事,西伐至少半年,若我们半年内没有拿到宫中的东西,将会处于十分不利的局面。” 夜风料峭,惊得枝头浓露滴落。 宋延年咬着牙,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同母亲一般,成为弃子。 “过几日真腊国和扶南国的使者将会进宫面圣,我会再寻时机,设法潜入禁宫。”宋延年系好腰带,眉目肃清,他揉了揉额头,将隐约鼓起的青筋压下。 “不急,潜伏敌国我都不惧,岂会怕一个妾生子。” 曾宾一震,见他面目平和,成竹在胸,不由跟着信心百倍。 “对了,公子,知州王夫人约了御史中丞的内眷听戏,翌日御史台便拟了奏疏,涉及冯鹤鸣的贪污吃空饷等多项罪名。” 宋延年嗯了声,侧着手将后腰的纱布调松一些,“冯鹤鸣花了重金吧。” “据冯家下人讲,冯鹤鸣一夜添了不少白发,他派人去查了,我已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线索与他。” “聪明人,知道取舍轻重。” 宋延年低嘶一声,眼眶染上猩红。 ...... 那日后,杜月娥俨然换了个人,不但没再责罚顾妆妆,反倒愈发亲善宽容。 她主动提及免去顾妆妆的晨昏定省,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她出差错,只是往外头溜达的时候多了些。 宋延年问过顾妆妆,杜月娥究竟与她说了什么,可顾妆妆也是一脸茫然,看起来毫不知情。 临安城的县令之女定亲,亦给宋家下了邀帖,宋延年不在城中,便由顾妆妆领帖前去贺喜。 所谓冤家路窄,不过是兜兜转转,总能碰到那个牙尖嘴利的人。 冯兰穿的招摇,领口滚着金线勾勒成桃花形状,祥云暗纹随光浮动,她别有用心的走到顾妆妆面前,狡黠的斜视过去。 “人家的大喜日子,你也不怕招来晦气。” 顾妆妆也不恼怒,只是仔细将她打量一番,不急不缓道,“旁人不知,竟以为你是今日的角儿。” “承蒙你慧眼,我可是头一回觉得你说话中听。” 冯兰抖了抖曳地的裙尾,脖颈高高昂起,犹如一只骄傲的雀儿。 “冯姐姐,那你得快些了,省的一会儿锣鼓响了,你还没上得了台。”她轻飘飘落下话,转头便往庭院中走去。 半晌,冯兰终于回过神来,哆嗦着嘴唇猛地跺脚,“等着,今日便叫你辱身败名,生不如死!” ※※※※※※※※※※※※※※※※※※※※ 不要嫌弃我的封面,手残作者自己弄得,对我来说真的难。 男主是女主的最强金手指。 存稿很多,但是怕没榜单会放的慢一些,所以还是要求个收藏,收藏长得快些才敢放的快~ 011 清风乍起,吹得满树海棠窸窸窣窣落了一片乳白的花瓣。 冯兰气的浑不成样,一张小脸绯红愤懑,便在此时,有人上前,伸手摘下她肩上的落花,痴着眼睛叫道。 “冯姑娘..” 声音淡淡的,生怕吵到她。 冯兰拧起眼眸,那人样貌清俊,眉眼却有种风流像。 他是李婉婷的未婚夫,朱茂林。 “冯姑娘缘何伤心,竟叫人跟着心痛。”他手捂胸口,两只眼睛逡巡过桃花领口,滑入莹润的锁骨,身下一阵燥热,朱茂林忍不住上前,含情脉脉。 “朱公子可别忘了,今日过后,你便是李婉婷的人了,莫要再来与我纠缠。”欲拒还迎的姿态,让朱茂林心驰荡漾。 他叹了口气,郁愤难平,“冯姑娘是要与我生分了。” 两人自诗会结识,朱茂林便一直对冯兰念念不忘,只是碍着门第,攀附不上,又因着冯兰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他总是觉得有些说不清的期盼。 往往靠近些,冯兰便后退几步,一旦放弃,冯兰又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他面前。 冯兰仿若真的神伤起来,娇滴滴的以帕子拭了拭眼圈,拂手道,“朱公子再说下去,我怕是要早早离席,不敢多待。” “别..”朱茂林急急的喊了一声,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两人俱是一愣,眼神相接,火花四溢。 冯兰猛地往后一退,杏眼圆睁瞪他少顷,遂匆忙提起裙尾往内院跑了过去。 开席前,一簇一簇的女眷相约闲聊,朱府的院落九进九出,敞亮宽阔。 赵妙彤与顾妆妆谈起宋二小姐,不觉话多起来。 “知意还待在苏州?”赵妙彤摆弄腕上的翡翠镯子,时不时看一眼周遭情形,冯兰慌慌张张拐进垂拱门,行走间还不时回头张望。 顾妆妆背对着她,想起宋知意走前,曾去府中特意与她告别,且送了一尊送子观音像,在宋家,她是唯一让顾妆妆觉得亲近的人。 宋知意沉稳聪慧,一双淡水眸睿智博学,不仅如此,她性格独立,极有见地,放着二房的产业不去打理,偏偏跑到苏州女扮男装,混进极其苛刻的学院读书。 “二婶说她仲夏才能回来。” “知意也是临安城的女中翘楚,寻常人家学些字,心有文墨便好,总不能像男子一般,指望科举考官。 你家二婶也是心大的,至今也没听说要给知意议亲。” 赵妙彤倒没有旁的意思,说完拽着顾妆妆的手,怕她误会,又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有些日子没见她,这才多嘴了。” 顾妆妆将手中的瓜子壳用绢帕包起,五指纤细轻轻搭在赵妙彤腕上的翡翠镯子,“原是赵姐姐好事将近,这才看谁都惦记议亲。” “你..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赵妙彤水眸微转,又捏着镯子小声问,“果真那样老气?” “赵姐姐与哪家公子定亲了,婆母果真大方,这支翡翠镯子样式虽旧了些,却是个金贵物件,四方街的宅子怕是能买几处。”顾妆妆自小看惯这些宝贝,随便扫一眼,便可分出好坏。 “也只好在你这班门弄斧,当初宋家大公子为了娶你,聘礼随便拿出一样,不比这翡翠镯子贵重? 他是我父亲旧交之子,我们打小认识。等定了日子,我且告诉你。”赵妙彤抿了抿唇。 顾妆妆点头,“青梅竹马的情谊,最是珍贵。” 她这样说,赵妙彤却忽然想起在沈府插花那日,沈红音提到的金陵陆清宁,不由搪塞,“方才还在说知意,怎又平白扯到我头上,你啊你...” 冯兰跑到她们面前,气喘吁吁的红着脸,顾不得与顾妆妆拌嘴,扇了扇风,朝一旁的丫鬟命道,“快去取些梅子汤。” 赵妙彤笑,替她翻了翻领口的花样,促狭道,“瞧你,急什么,又不是在你家,怎知朱府有无备下梅子汤。” 冯兰瘪嘴,自信的挑了挑眉,“我若想喝,定能送来。” “啧啧...” 赵妙彤不再多问,只是余光微微倾斜,便看见脸红脖粉的朱茂林偷偷瞄了过来,她心下一顿,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丫鬟捧着一盏冰镇的梅子汤,小心翼翼的走来。 汤汁上面撒了一层桂花,冯兰握手圈起,又往赵妙彤面前一晃,“我就好喝梅子汤,今日酷热,赵姐姐也要喝吗?” 冯兰侧着脸颊,颇有主子做派。 旁边的丫鬟小声道,“府上本没有梅子汤,因着姑娘喜欢,这才特意去寻的。” 冯兰眸中带了些许得意。 赵妙彤咋舌,“我还是算了,月信将至,总要温热些的好。” 朱府的管事前来通知即将开席,人群还聚在一起,便听到冯兰故作夸张的嗤了一声,将周遭目光齐刷刷的引到她身上。 “你们看过前些日子的小报吗?”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顾妆妆,扶了扶发间的步摇,又道,“里头那个作妖的小贱蹄子,又来嚯嚯旁人了。” 赵妙彤咳了声,笑着握住她的手臂,“李小姐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扫兴事作甚?一会儿该开席了,我们过去瞧瞧。” 冯兰一把盖在她手背,脚底纹丝不动,打定主意让顾妆妆下不来台。 “赵姐姐急什么,人家敢做,就不怕被指责,是不是?”尾音裹挟着讥讽,她故意贴在顾妆妆的肩旁,眉目挑衅。 顾妆妆置若罔闻,瞥她一眼,想走,手腕被她一把攥住,“心虚了?” 冯兰咯咯的笑了起来,赵妙彤有些急,斥她,“兰妹妹,莫要失了分寸!” 顾妆妆看着那只腕子,喉间涌上一抹恶心,她甩手,冯兰捏的愈发紧致,言语间更是嚣张跋扈,她低哼,“说过要你好看。” 冯兰对她的敌意好似墙缝间的藤蔓,呈疯狂的态势日益攀延。 是邪恶扭曲的,甚至是曹乱无章的。 “冯兰,你要闹,便去你们冯家。今日是我定亲,由不得你在此生事。”李婉婷推着冯兰的肩膀,一把怼到外沿。 “李婉婷,我可没有与你找茬,是你跟我过不去,大喜日子自己找堵。”冯兰推开搀扶的丫鬟,言语犀利。 两人从前有过节,冯兰吃穿用度奢侈金贵,又喜欢扒高踩低。李县令为官清廉,是临安城为数不多的好官。 他私库空乏,又常常接济百姓,自然没有多余钱银供李婉婷花销。李婉婷平日里穿着素朴简单,冯兰每每看见,总会轻蔑鄙薄。 “是谁的大喜日子,尚且未定。”李婉婷显然不待见冯兰的嚣张,女方帖子没有写冯兰,那便是朱家请的,她眉头微微蹙起,一抬头便看见朱茂林心神不定的躲躲闪闪。 “好了..”赵妙彤还没说完,又被冯兰凭空打断,“赵姐姐,你且来评评理,我说小报上那个见不得人的贱蹄子,干她何事? 非要出头逞强,自己找不痛快!” 她啐道,又翻了白眼,不屑的望着顾妆妆,“要不然便是一丘之貉,一样的下作!” 原是熙攘的院子,霎时寂静如潭水一般,漪波不见。 赵妙彤不妨被推到风口,就像架在火堆旁炙烤的羊,左右翻腾不得。她张了张嘴,道,“其实小报上的人,未必便是你想的那般。” 话音刚落,便有人小声附和,“我觉得也是,尤其是这几日的朝报,愈发..愈发像另外一人。” 冯兰柳眉竖起,顾妆妆见她如胀气的河豚,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这样的人,横竖不理才是,可局外人都替她开了口,若是再闷不出声,便真的是薄情寡义。 “冯姐姐总爱生气,也不知谁惹恼了你,非要拉着旁人一起不痛快。”她想了下宋延年,先前还顾虑会影响他生意,如今情势所逼,她也不再瞻前顾后。 “冯姐姐身上穿的是最时兴的样式,面料也是从波斯国进的,价值不菲。若我没记错,临安城只有我们宋家在卖,一匹布便要千金。 你说的那个小报,我也追过。既然今日冯姐姐再度提到,那我不得不劝一下姐姐,当真要讲下去?” 到底念着冯都尉的权势,顾妆妆临近话尾,又有些后悔,便留了余地,只提到开头,希望冯兰就此打住。 “只准你们宋家侯服玉食,不让旁人华冠丽服。再者,宋家产业与你有何干系,不过是仗着一张相像的脸...” “兰妹妹!”赵妙彤瞪她一眼,冯兰勾着指尖扯了扯巾帕,并不消停,“赵姐姐,难道不是吗? 小报里的人就是她吧。婚前失贞,抢人未婚夫,又害死沈家大姐姐,鸠占鹊巢....” “啪!” 冯兰的声音被一记狠狠地巴掌打断,皙白的脸上立时浮起红紫的手印子,顾妆妆将手负在身后,握了握拳,有些麻。 “你敢,你敢打我?!”冯兰捂着脸,许是被打蒙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醒转,望着周遭同情鄙薄或是嘲弄的目光,忽然便暴怒起来。 “你疯了吧,顾妆妆!” “我是怕你疯了,都尉大人也保不住你。”顾妆妆摩挲着手掌,漫不经心的抬起小扇一般的长睫,微微一笑。“你说的那些罪名,要想查证并非难事,只消找来小报老板问问,是受了谁的授意,在报上那般信口胡诌,总比在这给人泼脏水来的确切,如何?” 众人觉得有理,只觉得左右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才敢正面与冯兰交锋。 而从前诸般市井诽谤,想来也是无中生有,平白中伤。 冯兰又气又虚,自然不敢跟老板对质,她恶狠狠地啐道,“谁知道你有没有用银子收买他?!” “你都说他用银子可以收买,那些流言,难道必定真实?” 顾妆妆余光微转,对面池畔一伙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为首那人身穿官服,面容肃穆,大步疾驰,正观望间,已然来到他们跟前。 012 池畔水波荡漾,鸟鸣婉转,不过须臾,管事的便跟其他人一般,静立在旁侧,等着那人说明来意。 冯兰气势汹汹尚未察觉,手肘被他猛地一拉,脸上怒色乍然外泄。 “放肆!” “小姐,老爷唤你回府。”他并未松手,反而钳制的更加厉害,鹰隼一般的眸子锐利的环了一圈,最终落到冯兰那张带着掌印的脸上。 “王叔?”冯兰睁大眼睛,王遗风是冯鹤鸣的亲信,地位举足轻重。她见王遗风神色凝重,莫名有些心虚,跋扈的面孔收敛三分,声音也沉了下来。 “你松一些,王叔,疼。” 她嘶了下,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眼旁人,觉得颜面无存。 顾妆妆与宋延年去冯府赴宴的时候,曾见过王遗风,也知道他在冯府的分量,便不再与冯兰争辩。 王遗风虎口茧子很厚,勾着冯兰的金线扯开褶皱,他松了手,却不肯退避,只又暗声说,“小姐,不要胡闹,老爷让你现在立刻回府。” 冯兰嗤了声,甩手想往后退,王遗风眼疾手快将她堵住,冯兰恼羞成怒,碍于人前便低低吼道,“王叔,事有缓急,我总要吃完宴席。” 朱茂林在人群里,垫着脚尖干着急,他以拳捣了下手,忽然被李婉婷瞅了眼,忙缩回脖子,灰溜溜的回了男宾席。 “我只听老爷的吩咐,小姐,若你再执拗,我也只能让他们用强。”王遗风了解冯兰,一挥手,身后那四人立时撸了撸袖子,准备动手。 冯兰向来吃硬不吃软,见王遗风动真格,也不敢再惹他,双袖一拂,咬牙切齿往往外走去。 闹剧收场,李婉婷与朱茂林的宴席在暗流涌动中,总算熬到了散席。 更阑人静,东墙月上移花影。 顾妆妆翻来覆去,总也难以入眠,她将蚕丝软枕压在腰上,又抄手覆在胸口,房内留了一盏灯,微微伴着轻风跳动着昏黄。 半睡半醒间,门咔哒一声,顾妆妆立刻睁开眼睛,透过薄薄的蜀锦百花落地屏,宋延年脱去了外衣,顺数一扔,很是稳当的挂在屏风上头。 人影被衣裳挡住,顾妆妆移了眼神,恰好对上宋延年从屏风左侧探出来的身子,他微微倾斜,眼睛里含着薄薄的凉气,笑道。 “夫人不睡,为了等我?” 他促狭,顾妆妆先是点头,忽然又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拉高被沿,红着脸道,“我今日大约是给夫君惹祸了。” 宋延年又笑,将中衣撩开领子,低头看了眼纱布,道,“说来听听。” 顾妆妆起身,两手捏住真丝软领,见他神色轻快,便踹量着说,“我打了冯兰一巴掌...” 声音愈发低弱,淡淡的,带了一丝试探,宋延年索性解了中衣,上身赤/裸,又开始解开纱布的结,不紧不慢道,“哦,真的?” 顾妆妆连连点头,伸手给他,“当时我也是气恼了,扬手就是一巴掌。”宋延年解完纱布,径直坐到床边,握住顾妆妆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问,“现在还气吗?” 皙白软嫩的手指莹润如玉,纤纤灵动微微攥着指尖,顾妆妆低声道,“早就不气了,她只是愿意逞口舌之快,做事不经脑子,我也该一味忍下的.. 夫君,你跟冯都尉之间,会不会因为此事而...” 睫毛轻轻颤动,顾妆妆偎着他的胳膊,脸颊贴在他前怀,心烦意乱的不敢再问。 “不怕,”宋延年揉了揉她的掌心,又紧紧攥住,“夫人,你只要记住,不管你做了什么,惹了多大的祸端,有夫君给你撑腰,只管放肆,旁的我来收拾。” 这一番言辞凿凿的保证,远胜过万千甜言蜜语,顾妆妆挣开手,环住他的腰,啄了啄他的肩膀,抬起眼皮道,“夫君,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宋延年拍在她后脊,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出一道道的细丝褶皱,顾妆妆挺直了脊背,往他怀里靠了些许,“若我不待你好些,怕你日后舍了我。” 大掌一顿,贴着顾妆妆的腰往上一抬,人坐到他膝上,顾妆妆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手指在他结实的皮肤上画了几圈,仰起脸来,宋延年低头,亲亲她的鬓角,掌心托住她后脑,等她的欲言又止。 “夫君可曾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险些咬到舌头,她不该问的,话说出口,便立时生了悔意。 若他说有,她该继续盘问,还是装聋作哑,继续做他安分守己的宋夫人。若他说没有,便果真如他所言,金陵城的陆清宁,便真的不存在吗? 她悔极了,一语将两人陷入无边的困顿之中。 顾妆妆的手微微一撤,颈上空空的,宋延年握住她缩回的手,重新移到颈上,轻声道,“没有。” 顾妆妆复又抬起脸来,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潭,明明澄澈,却总像蕴藏着波涛汹涌于潭底深处。 皎皎光华,从容淡定。 她举起手,覆在他眼上,将那双摄神的眸子盖住,顾妆妆默默吁了口气,宋延年的唇凑近她耳边,“夫人呢,有没有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身子一僵,那人从眼上扯下她的手,笑意凝在嘴角。 喜欢过吗?顾妆妆有些迷惑,却又不是十分笃定。 她对幼时没有多少记忆,偶尔能想起来的,只是书院里的人和事,宋延祁待她极好,两人性情投合,他送了贴身玉佩,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等他,他会让宋三夫人上门提亲。 她相信宋延祁,哪怕因此与冯兰结下梁子,她也愿意等他。 与其说是因为喜欢,不如说为了置气。 宋延祁性情温和,儒雅端庄,总归日后是要嫁人的,如果是他,未尝不好。 那一段日子,流言横生,诋毁缠身,随处便可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后来她索性不再出门,整日捏着玉佩,卧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抱着那一丝丝的妄念,不甘心的等他。 再后来,顾德海在家中唉声叹气,每每看到她,都像看到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有人上门提亲,便立刻将她嫁出去。 宋延年捏着她的下颌,迫使那双垂下眼皮的眸子对向自己,早在她沉默的时候,他便有了答案。 从一开始便知道的,为何还是会心如针扎,他用了力气,捏的顾妆妆挣了一下。 皙白的皮肤上浮现出红色的指印,他有些烦躁,起身走向桌前,取了药反手抹在腰间。 顾妆妆连忙跳下床,闷声去柜上拿出纱布,见他涂完,便俯身缠绕,温热的手擦着他的皮肤,犹如行走在炭火之上。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两人之间的触碰,就像踏在悬空的铁索上,颤颤巍巍,一阵风亦能将她吹至崖底,摔个粉身碎骨。 纱布缠好,顾妆妆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便看见宋延年一双深沉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她心虚的起来,结巴道,“夫...夫君看我作甚?” “方才的问题,夫人还未答我。” 宋延年坐下,顾妆妆从柜中又找来干净的中衣,披在他肩上,手掌落在肩头,一时没有拿开。 “夫君,那你喜欢我吗?”她决定反攻,总而言之不能被牵着走,明明是她先问的,局势却总是被他翻转。 “喜欢。” 宋延年几乎没有犹豫,淡淡笑着,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一紧。 “夫君说喜欢我,那你告诉我,喜欢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你又凭何断定,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习惯有我。” “我是真的喜欢你,无法克制,病入膏肓。”宋延年捻着她的耳垂,瞳底泛起一层雾,他将顾妆妆抱到床上,半跪在塌边,一手扯下帘幔,一手挑开她的衣襟。 “我喜欢你在床上为我吟哦,喜欢你因我蹙眉,更爱极了你的苦苦哀求。”宋延年挪到床上,跪立在她两侧,微微直起身子,将顾妆妆的腿压下。 顾妆妆对他的反应始料未及,她甚至想好了,今夜会有一场漫长的辩驳,而不是他压倒性的占据着主导,使她只能束手就擒。 她分不清宋延年是在撩/拨调/情,还是发自肺腑,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起了战栗,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不断渴望他的到来。 顾妆妆两只手捏住衣领,屈膝将他往前推了推,宋延年跪坐下去,嗓音如同含了砂砾,他的指肚轻轻贴着顾妆妆的胳膊内侧,点压着,移到腋下。 “夫人,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对于答案的执着,远不及身下那人的致命诱/惑,两人被帘幔遮掩,昏黄的灯影下,他们就像水中依存的鱼,交缠着,掠夺着,攀附着彼此,直至忘却所有疑问。 顾妆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一直掰着她的肩膀追问,你有没有真心喜欢我? 她醒来的时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肩膀上的痛感还在,梦境犹如真实。顾妆妆拨开衣领,不由吐了口浊气,下床喝了盏冷茶,又顺势翻开朝报查阅。 报顶登了一则很是显眼的告示,内容由冯鹤鸣刊载。 大致内容如下:小女醉心画本,因痴迷魔障,此前种种捕风捉影之故事,实乃凭空杜撰,任性所致。为证家教,特将其送至故宅修养身心,以往流言,万莫当真。 顾妆妆将朝报拍到桌上,又掐了把自己的腮,疼! 冯鹤鸣是疯了吗?! ※※※※※※※※※※※※※※※※※※※※ 明日不更,后日更,收藏不够不敢冲(o(╥﹏╥)o)帮我灌溉收藏,跪啦 013 冯兰珠钗散乱,昨日的衣裳尚未更换,勾丝的锦面抽成一缕缕的残线,她两只手扒着车框,一边回头哭,一边拼死抵抗。 “母亲,我不想去,你替我跟父亲求求情...” 冯夫人站在阶上,抹着眼泪拽住冯鹤鸣的衣袖,“老爷,乡下那种地方,穷乡僻壤,粗衣粗食,兰儿自小娇贵惯了,哪里受得住,你便让她留下吧。” 冯鹤鸣被拽的心烦,一甩手,斥道,“若非你纵容她不成样子,也不会惹出祸端。” 几个丫鬟忙将冯兰往车内拉,但到底是不敢使力伤了她,手忙脚乱中,她又猛的窜出车外,疯似的往府门口逃窜,边跑边哀求:“母亲,救我,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冯夫人不忍,想要上前,被冯鹤鸣挡住。 冯兰踉跄几步,双膝一软跪到地上,两只哭肿的眼睛就像巨大的核桃,突兀的挂在面上,“爹!你放我过吧。” 冯鹤鸣被吵得脑子嗡嗡作响,咬牙切齿:“带走。” “爹,娘..”冯兰惊惧交加,胡乱挥舞着胳膊,就往押她的丫鬟脸上抓,“啊,你们这些狗东西,拿开爪子,别动我!” 现下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冯鹤鸣只觉脸面都被人踩到脚底,怒火上头,他三两步推开人群,快步冲到她面前,抡起胳膊朝她狠狠抽了一巴掌,斥道,“闹够了没有!” 冯夫人惊呼出声:“老爷!” “你居然打我!你敢打我......”冯兰被那巴掌抡晕了,捂着脸口不择言,一个世家小姐,再重的责罚也不会往脸上打,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将小姐绑上车去!”冯鹤鸣凛眉黑脸,一挥手,几人捆住冯兰使劲往马车上一抬,帘帐落下,马车沿着街巷迅速驶离,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捏着额头疾步走回庭院,冯夫人跟在后面,一面哭,一面骂他狠心,喋喋不休着让他派婆子去把人接回来。 “你还有脸哭。”冯鹤鸣终是忍不住,扭头厉声喝道,“说到底此事都怪你娇惯她,她才会不知轻重,闯出这等祸事!你这个当娘的难辞其咎!” “我难辞其咎,冯鹤鸣,你还有没有良心,平日里你管过女儿吗?” 冯夫人家世与冯鹤鸣门当户对,对于他的仕途助力颇深,说话也向来趾高气昂,若非还有求于她,冯鹤鸣哪忍得了这么些年。 “简直不可理喻,......” “老爷,”娇滴滴声音打断了冯鹤鸣的话,外室扶着小腹,不慌不忙的朝他们翩跹而来。 冯鹤鸣闻声更觉头疼欲裂,怎么什么事都撞在了一起,他转头,没什么好气:“你来做什么?” 外室柔声百转,上前搀住冯鹤鸣的胳膊,瞥了眼冯夫人,笑道,“老爷,别生气了,妾是来给您道喜的。”她手往小腹一摸,凑近道:“你摸摸妾的这里,妾有喜了!” 冯鹤鸣还未反应过来,冯夫人已然受不了了,一面哆嗦着唇,一面伸手指着他啐道:“好啊,我说你怎么把我女儿送走了,原来是想给这个贱人腾地方是吧!” “姐姐这话,可就是冤枉老爷和妹妹了。”外室得意的冲着冯夫人努了努嘴,又举着帕子假模假样擦着眼角。 冯夫人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名门德行霎时抛到脑后,她上前抓着外室的发丝用力一拽,珠钗叮铃,外室的脑袋顿时跟着她的手低了下去。 “老爷救命,救救我跟儿子!” “呸!一个贱婢敢叫我姐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她牟足了气力,另外那只手胡乱去拔她发间的珠钗,冯鹤鸣被两人拉扯着撞到一旁,气血登时涌到脑门。 “都给我停下!” 猪肝红的脸上,虚汗淋漓,冯鹤鸣的手钳住冯夫人的胳膊,大声斥道,“你看看自己是何样子!” 说罢用力一甩,冯夫人踉跄着站定,蓬头乱发的悲壮控诉,“左右你有了子嗣,便不顾兰儿死活,冯鹤鸣,你等着!” 褚碧柔见状,忙小步跑到冯鹤鸣身边,委屈连连的啜泣着,“老爷,妾肚子好疼..” 冯夫人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尚不明显的孕肚,双手攥的咯吱作响。 褚碧柔乖巧懂事,貌美听话,冯鹤鸣到底是个男人,虚荣心和色/心在她那里都得到极大的满足。褚碧柔有喜,他自然是开心的,然而这份喜悦来的着实仓皇,他到底不敢将夫人得罪透。 遂重重叹了口气,只瞥了褚碧柔一眼,便推开她的手,吩咐,“王遗风,将她带到偏院,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外出。” 人走后,冯鹤鸣又低声下气走到夫人跟前,冯夫人跺脚偏开头,他吁了口气,忍下心中不快,低声劝道,“夫人,你怎就糊涂了。” 他瞥了眼四周,俯身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理顺气息后,安慰道,“兰儿在我身边娇生惯养十几年,我怎会不疼她。 你放心,日后碧柔生下孩子,不管男女,一律过继到你名下。” 冯夫人红着眼眶,抬头嘲道,“我哪里稀罕旁人的孩子。” “你别闹了,前些日子数道折子上到御史台,全是弹劾我贪污受贿的,根本压不下来!宋延年逼得我给他交代,我若是不拿出做派,官位别保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吧!” 他狠狠地踢开脚下的石子,冯夫人知他憋闷,却还是小声嘀咕,“还不是那贱人冒犯了王夫人...” “临安城有多大,碧柔偏偏就碰上知州夫人,你素来识大体,此番怎么就掂量不出来事出有因!” 冯夫人被他吓得往后一缩,冯鹤鸣目露凶光,后又慢慢平缓下来,叹了口气,不悦道,“放心,过了这个风口,我一定接兰儿回来。夫人你也要安生点,别再胡闹,后宅便永远只有你当家。” 他摇了摇不断翁鸣的脑袋,将手往后一背,想着偏院褚碧柔和腹中的孩子,更觉头昏脑涨,一团乱麻。 杜月娥的生辰还有一月,府内已经陆续开始忙活。 顾妆妆从嫁妆里挑了几件极好的首饰,又怕杜月娥说她没有诚心,便决定利用闲暇时间,手抄佛经,做个挑不出抄错的媳妇。 说来也怪,杜月娥已经许久不曾挑她毛病,虽说两相和乐,可顾妆妆总觉得事出有因,或者她正在养精蓄锐,待精神饱满之际,一举憋个大招出来。 她动了动手腕,沾了满肚墨汁,慢条斯理的翻开经书,捻了捻页数,眉心不由蹙成小川。嫁进宋府,别的不说,单是书法已然精进许多,比在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延年回来的静悄悄,走路没声似的,圈着她的胳膊,拢到胸前,顾妆妆仰起脸,见他眼底淤青,深知他多日来的辛苦,遂起身,拉着他手坐下,又倒了盏茶,亲手喂进嘴里。 “夫君,冯兰被送去乡下了。”她试探着问,同时眼睛一直盯在宋延年的脸上,见他神色无恙,只是点了点头,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冯家送她回乡下,却还要大张旗鼓在小报上登出,于冯家来说,是个伤颜面的事情。” 屋顶轰隆隆一阵闷雷,她下意识的望了眼,方才还晴空万里,乌云不知何时便厚厚压了过来,将院子上头围得密不透风,乌沉沉闷着一室光亮。 宋延年解了外衣,伤口初初结痂,摩挲过去,容易勾起外皮,他低头,果然扯开了伤口,晕染出血,顾妆妆忙去取了药和纱布,俯下身去,替他将中衣一并脱去。 “你被她中伤许久,怎不觉得委屈?” 顾妆妆的手指一顿,捏着纱布的指甲微微颤了颤,她抬头,咧嘴一笑,“我还以为夫君不知道。” 毕竟小报在市井传播,茶余饭后,博的是闲人的噱头。宋延年素日奔忙,看不见也在情理之中,顾妆妆曾想着,当初他去顾府提亲,兴许也是没听到那些传言,否则,他怎么肯,又怎么会? 即便她与陆清宁长得如出一辙,为着宋家的名声,他也不会那般干脆。 顾妆妆撒了药粉,又环住他的腰身缠好纱布,喃喃道,“别人怎么说,我可管不住。若是因为他人的言语,反叫自己难过,那才是得不偿失,愚不可及。” 她转到身后,打了个结,遂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更何况,夫君待我如珍似宝,他们那般杜撰,过的只是嘴瘾,却不知我日日浸在蜜罐里,快活的不得了。” 宋延年只着长裤,起身,将她环在怀里,低头蹭蹭她的发丝,“快活吗?”他的舌尖好似带着诱/惑,勾着顾妆妆往床笫之事去想,她抿抿唇,硬着头皮道,“快..活.啊。” 宋延年的牙齿贴着她的耳朵,几下便让那里变得潮湿通红,顾妆妆缩着脖子往前挣,宋延年却忽然收紧胳膊,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顾妆妆只以为他想行周公之礼,便小声转移话题,“夫君,是不是你给了冯都尉压力,故而他才不得不登报向你证明他的诚意...” “他是怕官职不保,他没有诚意,利益面前,冯兰分量太低。”宋延年摩挲着她的指腹,眸中闪过几丝犹豫。 他得了秘信,宋延祁不日将从苏州启程,与其母一同归府。 怀里的人手掌可触,到底是用了手段娶进门的,粉妆玉砌的姑娘,蜜饯一样会讨好自己,谁知道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他沉的越深,便越发没底。 顾妆妆的纤腰被他箍紧,勒的有些气息难喘,她分不清宋延年是庇护自己,还是因为在意流言损毁名声,故而才给冯鹤鸣施压,逼其登报澄清。 可冯兰被送去乡下,她是真的松了口气,也真的觉得他在意自己。冯兰仗势跋扈,恨不能将自己扒皮抽筋,暴露与众人面前,以泄私愤。如今她走了,便没人与她作对,日子自然好过许多。 顾妆妆扭头,看着宋延年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便有些羡慕那个死去的人。 顶着一张相似的脸,便能得到宋延年的宠爱与保护,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运气好,她叹了口气,两手握住宋延年的大掌,道。 “夫君,你是觉得我胖了吗?”活生生要把她勒瘦的样子。 身后那人轻轻嗤笑,掌心从腰间挪到肩膀,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他看了眼顾妆妆,捏着她额前的头发丝揉了少顷,笑道,“明日我带你去游湖。” ※※※※※※※※※※※※※※※※※※※※ 感谢在2020-04-19 14:37:38~2020-04-20 15:0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c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4 临安城内不知从哪传出流言,将小报上嫌贫爱富,勾搭她人夫君的罪名扣到了冯兰头上,传闻愈演愈烈,最后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一发不可收拾。 而冯兰被送去乡下的举动,更加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从前对顾妆妆的诸多诽谤,顷刻间烟消云散,此事随着冯兰的匿迹,慢慢不再有人议论。 夜风夹杂着细雨,一层层的擦着窗牖,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绵密的雨水将檐下浇的湿透,来人将伞收起来,抖了抖水,放在门口,抬手叩门,听到回音后,这才进入。 “公子,真腊国和扶南国的使者已经抵达城内,现住在驿馆,最迟后日将会入宫朝见,宴席应当在两日后进行。” 曾宾看了眼宋延年的腰间,担忧的补了一句,“要不然这次由我闯禁宫,您的伤...” “无妨。”宋延年摆了摆手,侧脸看向窗外,“下大了......” “啊?”曾宾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明白过来,他摸着后脑勺,将后背往前一转,“这阵下的有点大,刮着风往衣裳里灌,但是不冷,想是快入夏,热燥燥的就像蒸笼似的。” 顾德海去了北边有一段日子,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然而还未收到回信。宋延年沉思片刻,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里,拍了拍手,歪在榻上支头望着开了半扇的窗户。 “立后的诏书听闻已经由礼部拟备,华服朝冠也在赶制当中,他想在大哥得胜之时,举行封后大典。” 曾宾不置可否,余光扫去,宋延年面上全无波动,一盘棋,左右手博弈,局面难分难解。 “曾宾,封后之后呢,是不是要立东宫了。” 最快半年,最慢也不会超过一年,西伐之后,实至名归,名正言顺的抬举那一对母子,当真情深义重。 “公子,您的外祖父身份贵重,便是立后,也不会影响您回大魏之后的封赏。”曾宾说完,竟有些怀疑,可他就是相信,将来大魏的少主,一定会是身边这人。 宋延年轻声笑笑,胡乱一划,棋面全毁。 他才不会相信冷血之人的承诺,一切皆有变数,除非自己成为执棋者,足够强,足够狠。那么,他必须快些找到南楚的各地边城布防图,最好在大哥得胜前,回到大魏,披甲上阵,亲自参与攻楚计划。 势均力敌,才有夺储的可能。 晚一步,大哥因西伐稳定了局面,自然获得更多人的拥护,届时自己回不回得去大魏,还未尝可知,更何况他还会趁机取得攻楚的主动权,一鼓作气愈战愈勇,最终不仅与军/中将士打成一派,更会获得魏帝的赏识。 “明日我要与夫人去游湖,”他顿住,看曾宾皱着眉,又道,“你有事情要报?” 曾宾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边缘沾着雨水,信封上的墨迹晕开,“是顾德海命人私下传回,来人面孔生疏,我从未见过。” 他怀疑过信件内容真伪,因为信封上的字迹,与顾德海大相径庭,且顾德海与他们联系都有固定方式,除非有变,否则不会更换。 宋延年没有急于打开,先是举起信封对着烛火晃了晃,薄薄的一片纸,隐约透出昏黄的光影。 曾宾舔了舔唇,想起方才与那人接头后,他匆忙离去的样子,又道,“他是个哑巴,四十出头,瘦削干练,下雨天,走路如风,身手很好。” 拆开信封,薄笺掉出,骨节修长的手捏住纸端,悬着扫了眼,短短的几个字,遒劲有力,却与信封笔迹不同,是顾德海的字。 “明日晌午,明月楼。” 宋延年就着烛火,将这几个字慢慢烧掉,抬头,“你怎知他是顾德海派来的人?” 曾宾答他,“他拿着顾德海的贴身信物,我看后他收回,总之觉得有些奇怪,半真半假。” 灰烬落在桌上,宋延年捏起来,在拇指上碾碎,凑到鼻间,轻嗅,忽然松了口气,他弹掉指肚上的灰,“自己人。” 连夜的雨浇透了青石板下的泥,踩上去石板轻轻打晃,脚底滑溜溜的,稍不留神便会摔倒。顾妆妆举着雨伞,唰啦啦的雨点密密的砸在伞面,滑到边缘绽开白戚戚的水花。 原是说好游湖,她激动地起了大早,收拾妥当,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以便登船游览。可用过早膳后,那人又变了卦,只说今日樊楼有事商议,一番耳鬓厮磨后,与曾宾一同撑伞离开。 明月楼是城中生意比较好的酒楼,顾妆妆以化名入了股,每年收两次分红,想来今日雨大,不会有人寻她,索性换了身男装,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库房里的嫁妆和聘礼,贵重的她都保留下来,模棱两可的,她便时不时运些出去,化成银票,傍身用。 作为一个合格的替身,她得时刻为自己留好退路。虽说宋延年眼下待她极好,可总有厌倦或者觅到更好的那一天。若想全身而退,就得让自己后半生富裕充盈,哪怕没有男人,也能衣食无忧。 她跟着宋延年没多久,生意经学了许多,心眼自然跟着长进。 顾妆妆原是想着拿完分红就走,可楼里新出了两个菜式,若是不尝尝委实有些可惜,何况雨下的大,堂内客人并不多。 她坐的位置并不显眼,在楼下靠窗的角落里,单单点了那两个新菜,小厮催菜的空隙,她便抬头四下逡巡,这一看,却让她有些瞠目结舌。 原本应在樊楼谈事的宋延年,正在二楼雅间与人相谈甚欢。 他背对着自己,可顾妆妆看他那么多回,床上床下,单看一个后脑勺,她便能认出那人绝对是宋延年。 身姿颀长,肩膀挺直,时不时微微低头凑上前。与他说话的是个女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明亮活泼,一看就是个性格爽朗的姑娘。 她头发极其浓密幽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说到尽兴处,还拽着宋延年的袖子高兴地手舞足蹈。顾妆妆有些纳闷为何自己眼神这样好,明明她同自己一般做男装打扮,莫名其妙就觉得那是姑娘。 看两人举止动作,仿佛是相识,且很熟悉。顾妆妆挺起胸背,喉咙有些堵,她将窗牖推开些,吹着浸了雨丝的风,仍旧觉得闷。 这人也是怪,明说出来私会姑娘,偏要找那样拙劣的借口,难道是怕她小气?之前跟他讲过,除了沈红音,若他想要娶谁过门,她不会阻止,难道是以为她寻借口推三阻四? 越想越闷,顾妆妆蹙眉盯了半晌,热菜上来,只匆忙尝了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趁着雨小了些,便赶忙撑伞离开明月楼,走在路上,脑中却还是一个劲的回想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 想了好多法子,没用。睁眼闭眼,仿佛宋延年就在她面前,有恃无恐的像对待自己那般,捏着人家的小手,亲亲腮颊。 一想到这里,顾妆妆觉得要喘不过气了。 她撑伞走到桥上,对着护城河长吁了三口气,不断用嫁妆,聘礼还有各种金银珠宝来迷惑自己,好歹,清醒过来了。 她觉得,自己会生气,大约是因为自己很快将要失宠,失去宋延年大手笔的馈赠,断了财路所致。 顾妆妆闲逛到傍晚,因着雨停,天色黑的早些,夜市便早早地摆了出来。 南楚不设宵禁,彻夜熙攘。 出摊的小贩见人便笑脸吆喝,可惜天公不作美,方停了少顷,便又窸窸窣窣飘起了小雨。 顾妆妆仰起头来,橘黄色的灯影下,雨丝细若牛毛,交成一片乱麻,她伸开掌心,任凭雨丝裹紧温热,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恍惚,她极少会想起幼时的事,多半都是听顾德海讲的,明明故事里的人是她,可她仿佛一点印象都没有。 密密匝匝的商贩争相叫嚷,手抗糖葫芦的小贩灵活的穿梭其中,灯火通明的面具摊下,许多公子小姐结伴同行,彼此挑选中意的样式。 耍龙舞狮的长队等着前面让出道路,锣鼓敲得哐哐震耳,流光溢彩中,又有吹火翻跟头的引来阵阵喝彩。 顾妆妆被人群推搡着,混入其中后,被动冲散到一处桥下。 “妆妆...” 一道清冽而又恍惚的声音自桥上传来,她一怔,下意识的转过身,抬头。 恰逢此时,河畔烟花升至半空,灿然绽开,漫天星火,流光溢彩。 那人站在桥上,清风玉面,温文儒雅,顾妆妆好像脚底生了根,挪不了,走不动,直到他站在对面,熠熠生辉的眸子,映出那个恍若失神的自己。 “妆妆,我回来了。”他定定看着顾妆妆,清风习习,微雨落肩头,雪白的衣衫隐约透露出风尘仆仆赶路的意味。 顾妆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怔着神,杏眼圆睁。 宋延祁眼中逐渐涌起水雾,薄翘的唇抖了抖,像是激动到无法言语。 风吹起顾妆妆鬓边的发丝,拂擦着脸颊,宋延祁伸出手,慢慢用食指勾着那缕头发,抿到耳后。 顾妆妆只觉耳根一热,动了动嘴,小声不敢相信的问,“宋延祁?”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平白消失数月后,以这样的方式,极其突兀的出现。 “是我,”宋延祁抑制住内心的雀跃与兴奋,他的手举在半空,想将她环进怀里,用力嵌入骨髓,可他只是抿唇盯着她看,通红的眼眶弥漫着水雾。 哭起来都这样好看。 可他哭什么,该哭的人早就哭完了,眼下哪还有什么情绪可以发泄。 宋延祁低头,温热的气息卷进衣领,顾妆妆往后退了一步,树上的海棠花瓣慢慢从两人间滑落,悄无声息。 她总是要说些什么才好,比如,你去了哪里,为何这样久才回来?说好三夫人上门提亲,缘何变卦,一去数月,有无惦记自己。 可思来想去,顾妆妆觉得很不妥当,他归来,她已嫁,那么,这些话便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 顾妆妆此时心理活动: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我是冷评体质么,举起小手手让我点个名 015 远远地,河畔一人手里握着桃花伞,竹骨生凉,静静地站着。 他敛了从容,收了笑意,眸中好似沉了一片阴霾。 树下的那两个人,白衣胜雪,姿容匹配,女子娇软,男子清雅。 从他的角度,那两人挨得极近,男子颀长的身形将她拢在前怀,过往的行人摩肩接踵,他们在川流不息中十分显眼。 呵,好一对佳偶天成。 “衍之,在看什么?”韩晓蛮举着两串糖葫芦,兴高采烈的穿过人群奔向宋延年,她咬的焦糖咯吱作响,浓密粗黑的头发丝上沾了水雾,憨憨的就像一只小熊。 宋延年低头看了眼,单手背在身后,“没什么。” 韩晓蛮跳着脚往远处看,少顷忽然咦道,“南楚兴男风?从前我还以为俩男的在一起令人发呕,如今看来,倒别有一番情趣,高个的那人斯文儒雅,矮一些的那个袅袅娉婷..” 宋延年嗤了声,问,“倒不知你何时学了这些文绉绉的词语。” 偏那人听不出宋延年话里有话,上赶着得意道,“我爹给我请的师父,让我能装腔作势门面过得去。 他说皇上西伐之后,必然会乘胜追击,灭掉南楚。泱泱大国,你又是嫡长子,我若不多学些字,恐配不上你。” 闻言,宋延年忽然意味深长的多看她一眼,雨丝轻飘飘的落,伴随着微风,贴着面颊擦拂,湿漉漉的就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韩晓蛮的父亲是魏国丞相,位极人臣,根基稳固。宋延年年幼之时,皇后崩逝,外祖父联合韩相定下宋延年与韩晓蛮的婚事,在各方得到保障之后,外祖父才应了魏帝将他安插入南楚的计划。 “你挺好的,不必配我。”宋延年笑,见韩晓蛮嘴边挂着糖渣,给她指了指,韩晓蛮一勾舌头,舔进嘴里,咧嘴又咬了一口。 “我也这样说的,可我爹不听,”韩晓蛮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忽然瞪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神秘道,“不过,幸好韩风听我的。” 宋延年目不斜视,淡淡的问,“你喜欢他?” “啊..”韩晓蛮张着嘴,想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嘴里的糖葫芦也不甜了,她甩了甩手,垂头丧气,“我爹说,等你回朝,就得准备你跟我的大婚...” 宋延年没说话,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桥下的两人,手指抠进肉里,嘴角却依旧挂着匪夷所思的笑。 宋延祁与顾妆妆站在雨里互相望了半晌,就像两尊木头,他横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有些语不成句,“我一直在等你给我写信....” 顾妆妆纳闷,方要开口,小厮便连忙凑上前,警惕的瞪她一眼,小声提醒,“公子,老爷还在府中等你问安。” 数日赶路,风尘未卸,从苏州走水路回到临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半年的光景,两三日便赶了回来。 宋延祁置若罔闻,他的眼睛睁到发涩,也不敢合上,他怕闭眼是一场梦,面前的人也会消失不见。 “公子...”小厮又喊了一句,不着痕迹的将两人隔开,“夫人已经到了,您再不回去,于礼数不合,老爷都有半年没见着你了,眼下...” “妆妆,妆妆...”他不停的低吟,声音颤抖着,上下眼皮一碰,豆大的珠子从眼角滚落,他笑着,满怀期待的望着她,殷切道,“你等我,等过几日,我一定,一定...” 娶你.... 宋延祁接过小厮手中的伞,放到顾妆妆掌心,又不放心的重复了一遍,“你等我。” 小厮再三催促,跺着脚忙不迭的劝道,“公子,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时间。” 宋延祁几乎被他拉着往回走,边走边回头,顾妆妆看了眼手中的伞,那两人越来越远,她忽然提步跟了过去,宋延祁见她追来,连忙绕过小厮,兴冲冲的往前迎了两步,脸颊通红。 “妆妆,你是有什么话与我说?”他轻轻呼着气,长密的睫毛下,眼睛明亮而又深情。 顾妆妆把伞还给他,又退后两步,郑重其事道,“宋延祁,我嫁人了。” 宋延祁,我嫁人了... 我嫁人了.... 陡然间,天旋地转,牛毛似的雨丝纷纷扬扬从眼前滑落,他张着嘴,耳朵中除了不断重复的那句话,便是聒噪的嗡名声,他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面前的人失了焦距,虚化着颤抖着,他摇了摇头,方觉满头大汗,后背濡湿。 瞳孔收缩着,直到重新看清顾妆妆那张坚定的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宋延祁舔了舔唇,试探着去牵她的手,顾妆妆偏开身子,清风拂面,软绒的发丝勾着耳根。 手脚冰凉,宋延祁喉间水分仿佛被人一把火烤干,他笑笑,落空的手尴尬的举着,“妆妆你在说什么?别吓我,你知道我...” “不信你问他。” 顾妆妆抬了抬下颌,眼睛瞟向宋延祁身边的小厮,那人一滞,暗道不好,果然,宋延祁立刻转身,死死瞪着他,仿佛要把他戳出个窟窿。 “你知道什么?” 他攥着拳头,额间的青筋汩汩跳动,血液倒流一般,他几乎要站不住了。 “我..”小厮瞥了眼顾妆妆,情急之下忙又催了句,“公子,老爷和夫人...”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宋延祁猛然大声,周遭的行人纷纷看来,小厮低头,两手贴着腿边,一咬牙,回道。 “顾家小姐早就嫁人了....” 宋延祁踉跄着,膝盖一软,腿脚虚浮,他靠着树干站定,又不信的抬头去看,顾妆妆蹙眉,见他失魂落魄,犹如大梦初醒,却也不知他缘何这般绝望。 给出承诺的是他,失信的是他,怎的眼下还会这样震惊。 宋延年大婚,宋延祁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却不阻止,那便是默认了,那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做给谁看? 顾妆妆抿抿唇,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不禁感叹,“是啊,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嫂嫂。” “嫂嫂?...”宋延祁仿佛用尽浑身力气,诧异的回头又看了眼小厮,那人眼神躲闪,仿佛印证了顾妆妆的话,宋延祁只觉得一桶冰水猛地灌入肺腑,他重重的咳嗽,单薄的身子微微弯曲,吓得小厮连忙低头去给他拍打。 “滚开。”宋延祁推开小厮,恨恨的看他,神思混沌间,忽然明白过来。 从他跟母亲说要娶妆妆为妻,到后来连夜乘船至苏州,恐怕一早便是母亲设好的圈套,她说外祖母病重,想去身边尽孝。 后来外祖母渐渐好转,本以为可以启程回临城,却又那样巧,表妹过定,一来二往,又耽搁了些日子。 不对,他是写过信的,一封封的信寄回了临城,怕顾妆妆担心,他仔仔细细将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信里,就算没有回音,母亲也总是安慰自己,闺阁内的女子不便与外男联系亲密。 “你嫁的是谁?”宋延祁红着眼眶,不甘心,却又不敢上前。 “是我。” 顾妆妆扭头,宋延年走上前,手中擎着桃花伞,丰神俊朗,笃定超然,他的手落在顾妆妆肩头,轻轻拂去细雨花瓣,两人短暂的互看了一眼,宋延年清了清嗓音,又道。 “三弟,这是你大嫂,妆妆。” 宋延祁斜斜瞥向那人,忽然嗤笑,“大哥?你明知我喜欢她,明知我跟她的关系....你却娶了她?为什么?” “我娶她,自然是因为我喜欢她。” 宋延年言简意赅,风流的桃花眼淡淡的与宋延祁对视,不躲不避,甚至带着一丝霸道的挑衅,他的手指收拢,顾妆妆不禁往他怀里贴了贴。 “你怎知她也喜欢你!” 宋延祁站直身子,一手指着顾妆妆,神色激动,“分明便是强取豪夺!” “宋延祁...”顾妆妆开口,又连忙改口,“三弟...” “你叫我什么?”宋延祁的胸口仿佛被人砸出一个巨洞,血淋淋的痛到佝偻,“妆妆,你不能这么对我,明明我们说好....” “三弟,冷静。”顾妆妆吁了口气,“嫁人不是闹着玩的,我既然嫁给了他,便不会再去喜欢旁人。” “你敢说你喜欢他?!”绝望之中犹存不甘心的挣扎,宋延祁早已将儒雅丢弃,言辞犀利的步步逼近,“妆妆,你喜欢他吗?” 明明他将贴身的玉佩赠给了她,她又怎会轻易改变? 她决计不会真正爱他。 空气中的静谧让他升起一丝希望,宋延祁紧紧抿着唇,见顾妆妆偎在宋延年怀里不说话,忐忑的心就像遇水即灭的火,隐隐的跳动,他怕听到她的回答,亦怕她不动声色的沉默。 明媚的烟火一簇簇的腾空而燃,将几人的脸色照出流光溢彩的耀眼模样,细密的雨丝渐渐变大,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噼噼啪啪。 顾妆妆侧过身子,两手攀上宋延年的颈项,微微踮脚,对准他的右脸凑上红唇,亲一下,扭头,“这样算不算?” 宋延祁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满脑子全是方才她红唇落下的旖旎情景,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种触感,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人,此刻却成了大哥的掌中娇。 见他错愕,顾妆妆又扭过头,正要再亲,宋延年却在电光火石间,同时侧过脸来,双唇相接,脑中登时如烈焰焦灼,明晃晃的灿白一片。 ※※※※※※※※※※※※※※※※※※※※ 宋延祁:气到呕吐 宋延年:习惯就好了 016 他的舌尖微微勾过唇角,连同残存的口脂一同吞下,斜挑着眉眼,鼻息微喘,“三弟,如何?” 天上的雷轰隆隆的滚过,煞白的闪电凌空劈开湛蓝的夜幕,街边的摊贩纷纷开始收拢摊子,来往的人群从缓步悠闲变成疾步奔走。 豆大的雨点唰啦啦的劈头盖脸落下,宋延祁一动不动的看着两人转头离开,湿滑的雨水打的他头昏脑涨,连日来的疲惫如同一场梦魇,无休止的盘旋在脑中。 小厮不断地大声喊他,手忙脚乱的去撑雨伞,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宋延祁一头栽倒在地。 宋延年腰伤未愈,顾妆妆怕他淋了雨会加重,便捉了他的手一路往檐下跑,好容易站定,那人却不慌不忙的替她拍了拍肩膀上的雨珠,“跑什么?” 是不是多呆一刻都怕自己心软?还是,到底从始至终没能忘了他? 顾妆妆指了指他的腰,体贴道,“夫君好容易结痂,再泡了水,岂不是要白费?” 宋延年想从她眉眼间看出点什么,可那双眸子清澈通透,坦荡无暇,他将顾妆妆往里推了推,温声道,“在此等我,我去买伞。” 他走的急,长袍随风飘摇,顾妆妆喊他,他却走得更快了些,转眼便没入倾天雨幕之中。 瓢泼大雨从屋檐直冲而下,撞出水坑泥点四溅,顾妆妆垫着脚尖,环顾四周,银玉般的水层层漫漫,分不清过往躲雨的人,谁又是谁。 韩晓蛮看着被淋透的糖葫芦,扫兴的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感叹,“原来不是男的,竟是衍之的娘子。” “小姐,话已带到,我们应当早些启程赶回大魏。”精瘦的男子打着哑语,矍铄的眼神灵敏的扫视四周,他勾着腰,将蓑衣递给韩晓蛮。 “贵叔,不喜欢的人也能娶来做娘子吗?”韩晓蛮若有所思的咬着嘴,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接过蓑衣,利落的穿上,没听到回音,便转过头,瞪大眼睛。 男子顿了一顿,复又举起右手,比划着,“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小姐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韩晓蛮笑,“贵叔总哄我,衍之同他娘子很是恩爱,将来若是娶我,嗨...” 不知如何糟心。 男子替她系好帽子,又挥手唤来马车,见韩晓蛮怅然若失,不禁拽住她的胳膊,摇头,又比划,“他只能娶你。” 韩晓蛮愣住,圆溜溜的眼睛水一样清澈,她嘟着嘴,叹,“贵叔,衍之要娶的是丞相之女,不是我。” 人人都道她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她到底是高门出来的贵女,这些事情她一早就通透了解。婚姻因利益缔结,无关感情。原想着周衍之冷情冷血,娶谁都好,她若嫁他,也能和乐。 今日头回看到他因为一个姑娘愠怒憋闷,委实不易。他一定真的喜欢她,才会从她身边大步流星的冲到顾妆妆面前,那只揽在她肩头的手,是周衍之来之不易的真情流露。 韩晓蛮从没看过他浮躁疾色,他向来都是沉稳从容,不温不火的,可就在方才,竟然带着寻常男子的怒意,去同另外一个男子宣示主权。 幼稚,却让人羡慕。 男子牵着缰绳,送她上车,帘子落下前,伸手倔强的解释,“丞相之女就是你,他娶得就是你。” 韩晓蛮被他气笑,一咧嘴,小虎牙雪白透亮,“好了好了,我跟韩风约好去西山看达子香,再晚就败了。” 刚回府的时候,顾妆妆便唤了热水,原想着冲洗一遍,再替宋延年擦拭周身,岂料他同曾宾一起去了书房,行色匆忙。 黏腻的雨水让她浑身不自在,泡过热水澡,又用浴巾擦拭干净,涂了层薄薄的粉,顾妆妆便换上薄软的寝衣,爬到床上。 这雨下的湍急硕大,燥人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急唰唰的滚着泥污奔腾而下,她拽着衾被,拉到眼睛下,翻来覆去有些难以入眠。 她不是个长情的人,却总能找到最舒适的处事态度,让自己活得悠闲快乐。 去书院念书,认识了宋延祁,他温润儒雅,斯文有礼,博得书院女子的另眼高看。哪怕冯兰明目张胆的同他示好,顾妆妆依然接受了宋延祁的偏爱,也收下了寓意显然的玉佩。 那时的她有种赌气的意味,冯兰喜欢的,别人都劝她别碰,她却偏要去碰,那样好的人,那样纯洁的感情,她凭甚不能拥有。 在他消失不见的日子里,她等过他了,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等过,吃饭的时候等过,睡觉的时候也等过,只是等的久了,心底发虚,便不敢有所期待了。 他待她好的时候,她同样全心回报,故而现下并不觉得内疚。 只是,今日宋延祁那一席话说的有些不知云里雾里,他怪自己没有写信给他,明明音讯全无,她又能写给谁? 顾妆妆叹了口气,外头的雨更大了。 当时宋延年上门提亲,实则是顾家捡了个天大便宜,想必顾德海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书房中的烛火被曾宾戴上罩纱,朦胧的摇曳着身姿,随着窗牖的扇动,时高时低。噼里啪啦的焦灼声让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剪去黑乎乎的一小截信子。 宋延年抬头,看了眼,又将视线放回账簿上。 曾宾没憋住,喷了口热气,正好将宋延年面前那根火烛吹灭,他一滞,便见宋延年一把合上账簿,托着下颌望他。 “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曾宾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连连摆手想往后撤。 宋延年笑,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腰间重新上了药,裹得纱布,他的手指点在桌上,慢慢的开口,“顾德海会不会叛变?” 曾宾犹疑,抬眼瞥他一眼,“当初选他与公子一同入楚,便是经过了重重考量,不到万不得已,顾德海不会背叛公子。” 万不得已?谁能衡量这个界限,宋延年也不能。 顾德海被贵妃的人扣在宫中,若非借住韩晓蛮的便利,消息一定传不回来。延误的信息失了时效,便一文不值。 宋延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曾宾,眸光如炬,“宋延祁回来了。” “哦..”曾宾专心拨弄烛火,半晌忽然诧道,“啊?!宋三公子回来了?” 宋延祁与顾妆妆的事他很是清楚,当年若非宋延祁被其母亲哄骗去了苏州,又怎会让宋延年有机可乘? 宋延年与顾妆妆的婚事,有一半功劳记在宋三母亲的头上,一半功劳记在冯兰的恶意中伤上。 自然,还有宋延年不适时宜的顾府游荡。 “就算他回来,也为时晚矣,夫人与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感情和睦自是他不能影响的。”曾宾摸着后脑勺,说到底,心里也没底。 宋延年掀了掀眼皮,铺天盖地的雨水仿佛河坝决堤,发了狠的倾灌咆哮,一声接着一声的闷雷就在头顶劈开,脑壳跟着一紧。 顾妆妆绞着被角,听到外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慌忙合上眼皮,门被轻轻打开,接着便是关门声。 宋延年瞟了眼床上,纤细的后背露在薄衾外,皙白柔滑的肩颈落了几绺青丝,勾着人心尖痒痒。 顾妆妆悄悄睁了睁眼,又赶紧闭上,论理说,她该回头问问宋延年,方才在书房与曾宾忙什么公事,连泡澡的时间都没有,可她又想起白日里在明月楼看到的景象,不由打消了主意。 宋延年脱了外衣,鞋子,又松开腰带,敞开衣领,他低头,看了眼伤处,晕染出不少赤红色的血,扭头,顾妆妆的睫毛颤抖着,像落了一只蝴蝶。 他笑笑,掰过顾妆妆的脸,亲了亲鬓角,“夫人,露馅了。” 顾妆妆倏地睁开眼,诧异,“夫君好眼力。” 宋延年咬着下唇,斜瞟向顾妆妆的脖颈,“夫人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啊?”顾妆妆抬头,不知他到底何意,便拉下薄衾,“夫君有话要问我?”言辞恳切,看起来知无不言的样子。 宋延年扯开衣领,将中衣一并解下,扔到地上,只缠着那一圈纱布翻身上床。 他微微侧躺着身子,以手撑住脸颊,另一只手搭在顾妆妆的领口处,食指漫进勾了勾锁骨上的小痣,他的手掌很热,就像冬日里的暖手炉子,烫的顾妆妆慢慢咬紧了下唇。 “有。”宋延年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 顾妆妆腾的红了腮,扭头跟条鱼似的,嗖的滑向薄衾里,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你问就好,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深夜里的宋延年,如狼似虎。 他歇了手,侧躺着横过去压在她腹上,纤腰入怀,宋延年偎在她颈边,吻了吻柔软的碎发,又紧紧圈住她的腰,仿佛要嵌进身体。细密的呼吸如同绵延不断的星火,所到之处,炙热焦灼,燃物成灰。 “妆妆,你心里有没有我。”他问,语气淡淡的,就好似在说,妆妆,你吃饱了没? 顾妆妆仰头,啄了啄他的侧脸,一本正经道,“夫君,我的心里全是你。” 她最善于逢迎附和,不管宋延年心里有几个人,总之她好好待他,敬他,依照宋延年的秉性,亦不会亏待与她。 顾妆妆舔了舔唇,两手勾着宋延年的脖颈,胸前是他温热的唇,纵火一般,引得她攀附着,后仰着,连同呼吸渐渐热切起来。 宋延年眉疏目朗,笑的愈发迷离,他勾紧顾妆妆的腰,连同薄衾一起,贴合着自己,不留半丝缝隙。 两人就像黑夜大海里的孤舟,唯有相互依存,才不会在电闪雷鸣中倾覆。 宋延年不愿深想,越想越觉的手中虚浮,他低眉,见怀里的人打着哈欠,眼角沁泪,似是想要慢慢睡过去。他猛一用力,手掌托着她的臀,将她盛在两手间,挪到身上。 “夫人,天还早着呢。” ※※※※※※※※※※※※※※※※※※※※ 别指望妆妆会吃醋,那是不可能的,她内心坚如磐石,唯有金钱可以攻克(恰如作者哈哈哈哈) 总基调是宠文,夹杂一些玻璃渣不妨事的,求收藏求评论求灌溉~ 因为文收涨势不好,所以明日压字数,不更文,后日照常更,爱我的可爱们! 017 顾妆妆看完邸报便覆手盖在桌上,扶南国和真腊国的使者入宫觐见,带了上好的降真香和沉水香,楚帝欢喜,特设宴宫中,想必宋延年亦会收到邀帖。 当初陆家垄断此二香的皇家供奉,宋延年辗转更换渠道以低价高品质的两国香料,彻底击败陆家多年经营,将陆家踢出皇商的行列。 画眉心血来潮,要认字,顾妆妆便随意选了一段,挨个教她。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晃着腿,裙下的玉足脱了鞋,贝壳样的指甲好似抹了一层淡淡的珠粉,细嫩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画眉在旁边认真的临摹,写了统共三个字,便连连哎吆,将笔一放,发誓再也不学了。 顾妆妆笑她没有毅力,画眉也不反驳,兴高采烈的折了几支芍药,插进长颈瓶中。 “夫人,你瞧芍药花开,引得蜂蝶满园,好不热闹。当初公子为了讨你喜欢,费劲心思从花圃移栽过来,如今长成,可不正是公子待夫人的真心,日月可鉴。” 顾妆妆凑上前,手指拨弄柔软的花瓣,捻开外面粉色的一层,里头是含了露珠的鲜嫩,红扑扑的脸上沁着汗珠,咧唇笑道,“惯会哄我,早上吃了多少蜜糖,怎知不是他自己喜欢?” 画眉笑,“嗨,哪有男人喜欢花的,可不就是给夫人弄得吗?” 顾妆妆摇头,她可从未同宋延年说过自己喜欢芍药,尽管这花开的委实热闹。兴许是陆清宁喜欢,他惦记着,便以为她也会甘之如饴。 “画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顾妆妆手指一顿,指甲划过芍药瓣,留下一道浅浅的辄,弯起的眉眼充满疑惑,宋延年正巧走到月门旁,闻言,便驻足站在开的如火如荼的蔷薇架下,想听听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 画眉面上腾的一热,忙捂着脸,别开头,“没有。” 顾妆妆不信,探着身子歪头看画眉通红的脸,“没有就是有,你瞧瞧自己,竟是心虚了。”她将桌上的镜子往画眉跟前一推,莞尔促狭,“我倒不知他是谁。” 画眉这才抬头,镜中人的两颊仿若抹了一层胭脂,火烧火燎的。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奴婢年岁小的时候,有个邻家哥哥待我很好,有一个橘子,他会掰成两瓣给我,一个梨子,也会千方百计切开,拿着另外一半讨我欢喜。” “青梅竹马?”顾妆妆坐直了身子,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道,“他娶妻了?” “没有,”画眉急急否认,“他随父亲去南疆做苦力了,走的时候我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后来每每想起那个场景,嘴里吃什么都不觉得香。” 顾妆妆唏嘘,“这就是喜欢?” 画眉点头,“奴婢觉得是,自他之后,再没人让我那般惦记。”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亮的就像夜里的星星,会发光,也充满希冀。画眉鼓着腮颊,扭头不解的问,“夫人,你问这个作甚?” 作甚?宋延年不知从哪弄得话本子,信手扔在书架上,她闲时无聊看了几页,愈看愈觉得匪夷所思,里头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对她来说犹如隔岸观火,不甚贴合。如相爱男女因故分离,必然是肝肠寸断,郁郁寡欢。再度重逢,亦会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顾妆妆以为言过其实,这才拉着画眉聊了两句。 宋延祁风尘仆仆从苏州回来,又是在夜间情感最缱绻的时候,若是照着话本子来说,两人应该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可对着宋延祁如遭雷劈煞白的俊脸,她除了有些尴尬,倒也没别的波动。 反倒是宋延祁,听说回府后与宋三夫人闹了一通,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把自己气倒了,大好时光,缠绵病榻,叫人听了难免唏嘘。 顾妆妆本想过去看看,库房里还有三支七两重的野山参,大补之物,吃完便能生龙活虎。可嫁做人妇,行动总是不便,想必宋三夫人也是极其厌恶自己,若不然不会诓骗自己的儿子,只为将她拒之门外,不惜在苏州晃悠了半年。 思来想去,到底省下了一笔开销。 “那你觉得,我待公子如何?”她有些心虚,问完便捧着腮,滚烫的小脸泛着红晕,似乎急于寻求他人的肯定,以此认可她平素里对宋延年的乖巧温顺,符合夫人的人设。 “夫人待公子...”画眉想了想,咧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那我说了,夫人可不要打我。” 顾妆妆蹙眉,推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尽管说,恕你无罪。” 画眉这才小声同她嘀咕,“夫人待公子,总让我以为是小厮看见掌柜的,殷勤有余,赤诚十足,尤其是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稀罕物件的时候,夫人这种表现尤为明显。” 顾妆妆倒吸了口凉气,还未开口,便见画眉耸着肩悄悄嘟囔了句,“你说过不打我的,夫人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听她一席话,顾妆妆原本的心虚一扫而空,原是想着她能昧着良心说几句好话,没想竟这般直言不讳,她清了清嗓音,坦然道,“我是那小气之人?不能够的,对了画眉,今日不是学了三个字吗,便照着誊写一百遍,你跟着我,总不好大字不识一个。” 说罢,也不给画眉辩驳的机会,起身哼着曲儿,走到花丛间,心情大好的挑选起花枝来。 喜欢一个人,厌倦一个人,她哪里有闲情细想,也曾扪心自问过,只是始终不曾如话本子说的非要念念不忘,至死不渝,日子要过下去,计较诸多有何用,平添烦恼丝。 “夫人...”画眉跟在她后面,接过剪下的枝子抱在怀里,可怜兮兮道,“您这是公报私仇...” “画眉,你还小。”顾妆妆语重心长道,“感情分为许多种,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眼见未必为实,我待夫君情真意切,天地可鉴!” 宋延年止了呼吸,双手攥成拳头,紧紧地捏住弓在身侧,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尖锐而又明亮。 “忠诚,知道吗,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有用。” 她回到桌旁,团扇微微遮住日头,雪白的腕子环着一支葱翠的玉镯,衬的肌肤柔嫩皙白。 宋延年松了手,身形一虚,方觉后脊汗津津的,凉风习习,四肢百骸涌入透骨的寒气。他贴着影壁站住,忽然拎起嘴角笑了笑,眼底是深刻不见的浓烈,似在自我嘲讽一般。 贪心是这个世上最难以治愈的疾病,总是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曾宾正在准备入宫的东西,见宋延年疾步走到案前,抄起一侧的花雕仰脖灌了几口,清冽的酒水沿着唇边淌下,一直没入衣领,他横起胳膊胡乱擦了把。 曾宾惊诧,抬头见他两眼发红,忍不住开口问,“公子这是...” 宋延年坐下,将花雕酒猛地拍到案上,声音嘶哑,“是不是当年的药有问题,让她没了记忆,也没了喜欢人的能力。” 曾宾哑口,当年旧事历历在目。 金陵通判陆崇简遭楚帝灭门,陆崇简在殊死抵抗中,将陆清宁推出包围,那夜月色如水,陆清宁跌跌撞撞奔向紫云观。 却不防亲眼目睹了一场以假换真的戏码,她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他蹲在地上检查“宋延年”的呼吸,惊魂未定之下又遭重创,两人对视着,就像从未认识那般。 那一刻,宋延年手脚冰凉。 手下人原是想杀她灭口,却被宋延年极力保全下来,只是为了防止他分心以及潜伏的安全,之后的处理,宋延年一无所知。 两人再次相遇,可谓机缘巧合。 三弟带回府的姑娘,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妙人,若不是多看了一眼,恐悔之晚矣。 自此之后步步经营,便是联络点,也顺理成章改到了顾府。 当时喂服的药,是北魏名医所制,可清除过往记忆,效果极佳。 “我瞧着夫人待您挑不出差错,公子缘何生出此等疑虑?” “呵!”宋延年撑着额头,微微揉了揉,摆手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夫君,并非需要我。” 曾宾咽了口唾沫,这话不知该如何去接,左右都是一个人,便偏了话题,信口道,“公子真是长情...” 等日后归位,若要获得韩相支持,入主东宫,唯婚姻缔结最为牢固,韩相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屈居人下。如何妥善安置顾妆妆,必然又是让他头疼万分的事情。 与其备受折磨,不如早看淡些,像如今这般捧在手心护着,患得患失,倒不像帝王家。 宋延年嗤笑,低着头哑声,“她救过我的命...” “那您就要以身相许?”曾宾诧异,说完又摸了摸后脑勺,自觉有些冒失。 “不然呢?”宋延年却当真一般,两指捏着眉心,用力搓了搓,脑中的弦松散一些,不似方才那般紧致翁鸣。 除了这副皮囊,还能拿什么谢她? “夫人爱财,其实..”曾宾话到嘴边,生生改成,“其实夫人换了许多银票,世道要乱,银票到时可能一无用处。” 宋延年叹了口气,“让她换着玩吧,总之是个消遣。” 自打宋延祁回到临安城,也不知冯兰从何处得了信,三天两头给沈红音写信,求她帮忙去宋府做说客,让宋延年同她父亲做个人情,接她回来。 沈红音照例将那封信烧了,红唇微启,很是鄙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想着她能伤到顾妆妆,没想到反将自己送去乡下。” 冯兰名声大毁,谁愿意在此风口浪尖替她说话,那才是脑筋不清楚。 沈红音吹了吹新涂的蔻丹,扬着手指摆到面前,鲜红油亮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她弯起唇角,眼睛瞥向珠帘后。 一直纤细修长的手探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乌黑细滑的长发,微微挽起,簪着一支桃花珠钗,滴溜溜的眼珠妩媚的挑起眼尾,朱唇秀鼻,娇柔可人。 “沈小姐安好。”她微微福身,带了些许风尘气。 沈红音上下打量一番,起身将她发间的珠钗调正位置,伸手摸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手指收紧,捏着她的下颌用力攥红,那女子哎吆一声,想往后退,却被沈红音钳的牢固。 她眉眼发冷,沉声问道,“你练了许久,怎还是这般没有长进,活脱脱一眼就叫人瞧出是阁里出来的。” “妾本就是从阁里出来的!”陈阮索性一把拔下来珠钗,扔到桌上,气急败坏的拍案坐下,柳眉倒勾,瞪眼与沈红音对视起来。 ※※※※※※※※※※※※※※※※※※※※ 宋延年眉头紧锁:夫人到底爱不爱我 顾妆妆:爱爱爱(扭头:夫君最近委实黏人) 因为收藏不够,怕更得多了,没想要的榜单,只能压着字数更新,老少爷们体谅我啊 018 陈阮原以为被人高价从阁里赎身,过的是悠心舒坦的日子,哪成想买她的是个姑娘,每日里要她循规蹈矩练习走路,说话仪态,不止如此,她还要自己看书练字。 她从小就没读过书,看着书上的字就恶心呕吐,哪里还能坚持下去。 沈红音用巾帕擦去指间的油,轻飘飘的转身,“别忘了,你母亲和弟弟都要仰仗你来吃饭,你连这点苦头都受不了,日后的荣华又怎能担得住?” 她好容易寻到一张酷似顾妆妆的脸,自然做了万全准备,总不会由着她不听指挥,信马由缰。 闻言,陈阮果真愤愤的一拧帕子,再不敢与她争执。母亲与弟弟一早被沈红音藏了起来,只道好吃好喝伺候着,实则是为了拿捏自己,她没法子,起身眉眼一勾,娇柔道,“沈小姐,妾这就回房练字去!” 珠帘唰啦一声,陈阮丰臀细腰,扭出了房门。 沈红音拈着兰花指,对镜学着陈阮勾人的模样,弯眉眯眼,嘟唇,末了,回头翘了翘后臀,难怪男人都爱逛花楼,这娇滴滴勾魂的作态,连她一介姑娘看了都挪不开眼去。 她与杜月娥献计,要想宋延年同意娶她过门,必先找人分去顾妆妆的宠爱,等他冷落了顾妆妆,没有从前那般上心,再让人给宋延年吹吹枕边风,到时沈红音入宋家便也容易许多。 陈阮的样貌与顾妆妆有五分像,打眼一看,活脱脱上了浓妆的顾妆妆,只可惜举止低俗,谈吐下作,费了好些时日调/教,明日便是杜月娥的生辰,也该带去给她瞧瞧。 宫中设宴,宴席以篆香熏染,沉水香为主调,降真香为辅调,沉水香的香气在降真香的催化下,至纯至和。 宋延年将盏中茶水喝完,起身给曾宾一个眼色,拂手往殿外走去。 两国使者宴上醉饮,喝到酩酊,楚帝拍手唤来舞姬,袅袅弥漫中,香薰缭绕,雕梁画栋,纸醉金迷。 禁宫守卫森严,因着上回走过一次,宋延年此番还算顺畅,他攀着高墙,如猫一般躬身俯视,矫捷的身形嗖的一下跃到檐上,两只手紧紧扒着瓦片,他屏住呼吸,腰伤未愈,行动间撕扯着结痂。 殿内的守卫撤去一半,他纵跳落地,利索的滚到廊柱后,顺势绕至博古架旁,藏身于重重书册间。密密麻麻的古籍史册布局跟上回相差无几,他翻捡了就近的几本,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 堂中的书案与原先有些不同,案上物件摆放位置似少有变动,他凝神细想,将手探向乌金木笔筒中,桶底有一圆形突出,轻旋,只听咔哒一声。 博古架后的月牙影壁慢慢打开,他回头望了眼殿外的守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光影投下,殿外看不清博古架后的情形。 狭窄的密室内,三面都是书架,架子上摆放着年岁久远的古籍,正中间是一个圆形案台,台面上放着一把小型连弩。 宋延年扯下黑巾,环顾连弩周遭机关,不禁暗暗感叹,楚帝果真昏庸萎靡,如此良器竟放在此处供养,若是在军中广泛炼制,推展使用,战斗力必然大大提高。 小型连弩与寻常所见的弩/箭不同,极易适合近身攻击。 他卸掉一旁的机关,轻而易举取出弩/箭,细细观摩半晌,将其细节铭记于心后赶忙放回原处。 没多时,他便找到了南楚在长江沿线的军队布防图,宋延年眉间大喜,仔细看了一遍,谨慎的藏于胸前,此乃最为关键的攻楚图略,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将早已备好的假图放回架上,以免被发现,楚帝会调整布防。 北魏西伐之后,若想一鼓作气攻下楚国,一则可越长江南下,二则可从西夏借道绕远,拿到了布防图,不管从战备还是物资,都极大的缩短攻楚时间。 宋延年沿原路返回,远远望见殿内曾宾警惕的扫视过来,两人对眼后,便继续坐下吃酒。 宋府因杜月娥的生辰,临至今日依旧忙的团团转。 沈红音便是这个时候进门的。 她今日穿的更加素净,雪白的长裙,随风微微飘拂,迎着日光,裙面金莲若隐若现。青丝绾成髻,只插了一枚重瓣莲花翡翠簪子,她捏着锦帕,入门便笑。 “妆妆,我来与你讨酒喝。” 顾妆妆有些微怔,起身纳闷,“沈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倒有些不明了。” 沈红音瞟了眼画眉,顾妆妆见她神秘兮兮的朝自己招了招手,便跟着走上前,迷迷瞪瞪看着她。 “去岁大公子从真腊国和扶南国购进一批降真香,城中达官贵人很是喜爱,原先宫廷供奉是陆家的,就在今日,落到你们宋家头上来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说我该不该讨一杯酒来凑个热闹。” 她撩着帕子扇风,脸上出了汗,盖不住她由衷的喜悦。 顾妆妆浑然不解,她听宋延年说过此事,原以为早就定下来了,听沈红音的口气,倒像是今日才下的谕旨。 “夫君还在宫中没有回府,沈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沈红音眉飞目舞,难掩忻忻得意之情,“其实也怪我着急,方一得了消息,便火急火燎来到你这,不过宫中有些便利。” 沈家与宫中内官关系维系密切,得到这种小道消息,也不足为怪。 “沈姐姐倒比我这个正经夫人还要高兴。”画眉抽了两支芍药递给顾妆妆,她剪掉多余的叶子,轻抬睫毛,又嫣然笑道,“沈姐姐不该与我讨酒和喝,应等到夫君回来,你亲自与他道贺才是。” 白嫩的脖颈沁出汗珠,她就着巾帕擦了一下,又听沈红音笑吟吟的说道,“大公子今夜怕是回不来。” 闻言,顾妆妆修剪花枝的手一顿,抬头疑惑的问道,“沈姐姐缘何对夫君的行程如此关注,倒让我自愧不如。” 沈红音鼻间轻轻嗤了一声,也不在意,只是上前捡起桌上的芍药,凑到唇边嗅了嗅,心情大好。 “妆妆,你别误会,我也是顺道听说,宫中办宴,留了大公子等人夙夜庆祝。我没别的意思,你若是多想,当真冤枉我了。” 殷红的唇启开,她直直的盯着顾妆妆,颇有欲盖弥彰,昭威耀武的架势。 “难为沈姐姐特意过来一趟,想必你也不稀罕我的清酒,大约一会儿还要去婆母那边请安,我便不留你了。” 顾妆妆勾着手指,挑起芍药未开的花瓣,语气轻快。 沈红音盈盈一退,“倒真让你猜着了,夫人邀我过来,也不知何事,那我先去了。” 画眉哼唧着一跺脚,啐道,“沈家小姐分明过来炫耀,真当我们看不出。” 顾妆妆捏了捏太阳穴,愁眉苦脸地将芍药撒到桌上,“我倒不怕她炫耀,只是每每她从婆母那里前脚离开,后脚我就得过去受训。这个沈姐姐,真是总爱与我过不去。” 临安城的好男儿那般多,偏偏喜欢宋延年。 她揉着小腹,一阵阵的阴冷就像挂了一块冰坨子,坠的难受,画眉见状,忙去取了热乎乎的姜汁糖水,抱着递到顾妆妆手心。 往常月信准时,这回却足足拖了半月,第一日便折腾的她虚弱难忍,顾妆妆一股脑的喝完,又起身想往房内走,前脚刚跨过门槛,便听身后林嬷嬷急急喊她。 “少夫人,夫人请你过去。” 天都要黑了,顾妆妆摸着额头,后脊凉飕飕的就像被人灌了一桶凉水,她将手缩进袖中,蹙眉可怜兮兮的问,“林嬷嬷,婆母唤我?” 翌日才是杜月娥的生辰,备好的礼品尚在房中,这是唤她过去作甚? 林嬷嬷在前头领路,顾妆妆咬着唇,闷声闷气的跟着,小腹和后腰委实难受,她摩挲着腰身,快速的擦热后,愈发觉得双脚踩在冰窟里,四肢都是冷的,小腹便疼的寒渍渍的像是浸了水一般。 杜月娥从始至终都揣着慈颜善色,找了个替她积福的由头,便又将顾妆妆打发去了佛堂,不抄女则,改抄《法华经》了。 临走又补了句,让林嬷嬷跟着过去侍奉,为表诚心,要跪着抄,诚心深厚,杜月娥的福报越绵延。顾妆妆如何也寻不到反驳的借口,便怏怏的应下,抱着两本厚厚的《法华经》,与林嬷嬷一同去了佛堂。 这一刻,她是真真讨厌沈红音,也的的确确明白,若要活的舒坦,沈红音一定不能入宋府大门。 抄到天色大亮,林嬷嬷坐在方椅,手拄着脑袋一晃一晃的闭着眼,香炉里的灰烬啪嗒啪嗒的掉落,淡淡的檀香熏得顾妆妆两眼迷离。 她揉了揉眼睛,整个人蜷着,血流愈发不畅,两条腿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她用力掐了一下,扶着地面爬起来。 麻疼如同一股电流从脚底窜到牙齿,刺激着她的大脑,顾妆妆一瘸一拐的跳到柱子旁,拍了拍林嬷嬷的肩膀,那人猛地惊醒,见她小脸煞白,嘴唇发乌,又下意识的瞥向蒲团处的誊抄本。 “少夫人抄完了?” 顾妆妆憋闷,摇头“林嬷嬷,容我回去换一身衣裳。” “可..”林嬷嬷犹疑着,顾妆妆又道,“我来月信,裙角有些污脏。” 开门的一刹,明晃晃的太阳刺的她双目生疼,顾妆妆闭了闭眼,扶着门框一点点挪出去,她走的缓慢,就像是形容枯槁的老人,两手覆在小腹处,弓着腰,姿态全无。 方出了佛堂院门,膝盖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个白影快步窜了过去,两手穿过腋下将她往上一扶,急急叫道,“妆妆!” 019 昨夜月明星稀,宫中宴席久久不散,宋延年既已得手,又惦记着顾妆妆,便寻了个由头离席回府。 房中灯烛尽灭,黑黢黢的看不见人影,唯独浅薄的呼吸声,让他意识到床上那人睡着了。 他解衣脱裤,一股脑扔到屏风上挂着,又翻身上床,手落到那人腰间,一顿,猛地移开后,他撑起身子,借穿窗而过的月色,蹙眉掰过那人的脸。 陈阮觉出面上一凉,便渐渐醒转过来,睁眼却见头顶那人不动声色的凝望着她,登时吓了一跳,又因宋延年样貌俊朗,不由伸手攀住他的脖颈,娇滴滴的半坐起来,柔弱无骨。 “公子回来,怎不唤妾伺候?”她的十指纤细,指甲划过宋延年的肩颈,有意无意的擦着他的耳垂,将前胸蹭到他下颌,跪立起来,除去宋延年身上薄薄的寝衣。 宋延年不说话,眸色愈发阴冷,一双手垂在身侧,脑中却在不断想象顾妆妆究竟是否知晓此事? 若不知晓,三更半夜她去了哪里,怎会让外人睡在床上?若是知晓,她又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将自己的夫君拱手他让。 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眼,那双手托住他的脸,温热的呼吸靠向他的前胸,小腹,慢慢逼近两腿之间。 “想死的话,便再靠近一点。” 陈阮的寒毛噌的立了起来,柔软的胳膊僵硬且颤抖着从他身上移开,声音打结了一般,“妾..妾只是..想服侍公子宽衣,就寝。长夜漫漫,妾曾学过经络松筋,公子日夜辛劳,难免乏累,您瞧妾的手指,捏起来可叫人醉生...神清气爽。” 她大着胆子,试探着去够宋延年的胳膊,眼看毫厘之间,宋延年忽然扭过头,淬了毒的眸子兀的一闪,“剁手的滋味知道吗?” 他声音淡淡的,偏叫人听了魂都打颤。 陈阮避开他的眼睛,强颜笑笑,“妾胆子小,公子吓到妾了。”她用衣袖拭了拭眼泪,楚楚可怜的垂着皙白如玉的脖颈,向宋延年露出自己那张脸来。 宋延年只看了一瞬,便冷笑,声音就像凝霜的冰,陈阮屏住呼吸,手掌攥成拳头,干巴巴的跟着附和两声笑,却再不敢胡乱动作,只是缩在角落里,等他开口。 “滚!” 这一声就像厉鬼低嘶,陈阮身子一塌,咣当一声后滚跌落在地。 宋延年穿好裤子,面不改色的从屏风上扯下外衣,蜀锦屏风晃了几晃,陈阮瑟缩着手脚并用赶忙爬走,“咚”的一声闷响,屏风在她手边轰然坠地。 差一点,两条腿就砸烂了。 陈阮连哭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时而啜泣,时而红着眼眶抖动嘴唇,她身上的寝衣薄软透明,洁白的身子隐约看见,宋延年背对着她,一边穿中衣,一边冷厉问道。 “是谁出的主意?” 陈阮一怔,嗫嚅道,“是夫人...” 一道白光闪过,麻嗖嗖的疼痛让她尖声嚎叫,她慢慢把手摸向左脸,眼珠跟着斜斜下压。殷红的血沿着指缝漫了出来,她张了张嘴,黏腻的声音哏在喉间。 宋延年将擦完的巾帕扔到地上,挑眉,波澜不惊,“自己剁还是找人帮你?!” 陈阮哆嗦着后退,两只眼珠瞪得滚圆,因为惊骇她暂时忘记了疼痛和哭泣,只是压抑着呼吸,恐惧而小心翼翼的看着宋延年。 沈红音是个骗子,她说宋延年一定会喜欢这张脸,两人偷偷观摩过宋府少夫人的样貌,模仿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甚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陈阮也觉得自己像极了顾妆妆。 听闻宋延年宠妻如命,她顶着一张相像的脸,如沈红音所言,必能挣个好前程。 可是,她将抬脸望他,他却像吃了蛆一样恶心厌恶。 陈阮的牙根不住的摩擦打颤,脸上的血很快湿透了衣裳,“公子饶命,”她想爬过去,却在半路停下来,仰着头,哀求。 “是沈小姐和夫人,”她擦了擦鼻涕,“沈小姐说,公子一定会喜欢我的脸,叫我好好服侍你。” 宋延年摩挲着手指,披上的外衣没有系带,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瞥了眼陈阮,方才怒极,热血冲头,只想一掌把她劈出去。 现下冷静过来,便也改了主意。 佛堂外的翠竹窸窸窣窣的随风晃动,顾妆妆醒过神来,忙从那人怀里挣开,瘸着脚跳到对面,小声道,“宋...三弟?” 宋延祁的手举在半空,明亮的眼睛在听到顾妆妆的称呼后,霎时暗淡下来。他脸色白的吓人,眼底乌青一片,干裂的唇冒出血丝,短短几日,竟瘦脱相了。 “妆妆,母亲骗了我,”他的手插入头发间,痛苦的闭眼,“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对你来说是怎么熬过去的,我以为,我写的信你都... 是我的错,才让你不得不嫁给大哥...” 顾妆妆越发听得糊涂,却也无暇与他解释,今日是杜月娥的生辰,来往宾客良多,若是被人瞧见她同宋延祁私下交谈,传出去难免难听。 她直起肩膀,压低声音打断宋延祁的悲痛,指了指杜月娥的院子,“三弟,我不怪你,你也别自怨自艾。事情已经过去了,既然没有在一起,那便是没有缘分。 夫君待我很好,我很知足,你也别耿耿于怀,放宽心...” 她垫起脚尖,四下环望一周,手掌掩在唇边,“那我先走了,男宾席在东院。” 说罢,头也不回的一瘸一拐跳出院门,发间的珠钗跟着起伏,宋延祁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回旋着那句话。 我很知足... 放宽心.. 青砖铺就的甬道,一枚海棠花耳坠藏在缝隙里,宋延祁蹲下,捡起来放在掌心,脑中登时浮现出书院里两人树下谈情,顾妆妆喜笑颜开的场景。 他攥起拳头,手掌撑在膝上,慢慢直起身子。 顾妆妆小腹渐渐温热,不似昨夜那般疼痛难熬,脚步也慢慢变得轻快起来。檐下花枝沾了露珠,她扯了一朵捧在掌中,推门,愣住。 房内一片狼藉,蜀锦屏风横躺在地,砸坏了她新插的芍药,碎瓷渣子散乱无章,屏风上有勾缠的衣裳碎片,她瞪大眼睛,沿着屏风直直望向床榻。 宋延年侧躺在床上,衣襟敞开,双目微合,修长的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压着薄软的衾被,对面玫瑰椅上坐了一人,隔着寝衣能看见里面雪白的皮肤。 顾妆妆咽了咽唾沫,眼睛有些酸,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到那人脸上,她的右脸小小的尖尖的,长长的睫毛沾着水雾,青丝如墨,有几缕垂在前怀,我见犹怜。 听到动静,她好像吓了一跳,立时抬头望去。 顾妆妆脚底生根似的,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脸,对面水涟涟的一双眼,盛满柔情与婉转,在看到顾妆妆的时候,立时盖住了自己的左脸。 顾妆妆咬着唇,低头快速绕过碎渣,打开柜子,拿出干净的衣裳,瞥了眼站起来的人,闷闷的踏出门槛,两手握着门框,不知怎的,眼睛里竟委屈的擎满泪花。 她胡乱擦了下,别开头,慢慢合上门,窄窄的缝隙里,床上那人睁开了眼,似笑非笑看着她,顾妆妆迟疑的停了动作,小声道,“夫君...” 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宋延年心口一热,锐利的眸子慢慢柔和下来。 “妆妆...”宋延祁见她背对着门,便站在阶下轻轻叫了一声,顾妆妆回头,宋延祁托起掌心,海棠花耳坠泛着盈盈白光,她下意识的摸向耳朵,恍然大悟。 宋延祁走上台阶,摊开掌心,顾妆妆用两指捏起耳坠,重新戴到耳朵上,晃了晃头,笑,“谢谢你。” 宋延祁眯起眼睛,低头看她微红的耳廓,又慢慢把手交叉握在一起,低声道,“那我走了。”他说完,余光一扫,宋延年已经起身,正拢着领口,眸色如墨。 陈阮见他起来,忙让出路,偎在帘后,眼珠咕噜一转,两手紧紧攥着帕子。 宋延年走的慢条斯理,骨节分明的手圈过自己的腰身,绑好腰带后,正好站在顾妆妆身旁,他的眼睛盯着海棠花耳坠,手指捏上,轻声问。 “去哪了?” 顾妆妆脑袋不动,只将眼珠转向耳朵方向,微微仰起小脸,“佛堂。” “哦?”宋延年的手滑到她颈项,抬眼,虽在笑着,眸中却好似寒冬凛冽,“一整夜?” 顾妆妆忽然就有些烦,她拨开宋延年的手,鼓着腮帮子瞧了眼陈阮,没好气的嘟囔,“不然呢?” 头顶半天没有回应,顾妆妆侧着脸微微抬头,对上宋延年那双意味深长的桃花眼,明明是风流的长相,偏偏在他这里变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他不动,她便挺直了身板,毫不示弱的站着。 宋延年落空的手指慢慢收紧成拳,贴着大腿外侧垂落,顾妆妆不知从哪来的底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还是不肯低头。 忽然,宋延年的嘴角勾了勾,顾妆妆以为自己眼花,正犹疑着,他脚步虚浮,踉跄着晃了两步,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 三弟:瞧瞧,虚成什么样了 顾妆妆咋舌:画眉,吩咐厨房炖上补药 9点还有一更哈,明日双更,后天也就是2号我要v了,可爱们别养肥,订我,没商量,评论都落红包,因为要冲榜,如果涨势不好,会酌情写短的。感谢在2020-04-29 18:23:33~2020-04-30 18:31: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c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0 帘帐低垂,房中的碎瓷片已经被收拾干净,断开的蜀锦屏风也被抬了出去,偌大的空地站了一排人,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不安。 杜月娥从外面风风火火疾驰而来,进门先甩了顾妆妆一个白眼,继而焦灼的坐到床前,小声唤道,“延年...” 她声音带了急切与担忧,保养得当的双手紧紧握住宋延年搭在外沿的手臂,胡大夫诊完脉,正伏在案上写方子,见她开始抹泪,便回头沉声道,“夫人放心,公子无恙。” 闻言,顾妆妆稍稍松了口气,滴溜溜的眼睛瞟向合眼那人,只站在人群中,也不敢上前去。宋延年昏倒的时候,她便吓坏了,一个身强体健的人,忽然就猝不及防的倒在她脚边,更况且这人与她息息相关。 杜月娥拾起巾帕拭了拭眼角,扭过身子朝顾妆妆招了招手,顾妆妆赶紧走上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叫杜月娥气不打一处发,精明的眼睛微微一凛,余光扫过躲在帘帐后的陈阮,杜月娥叹了口气。 “妆妆,你是怎么伺候的?延年身子一向好,今早若非有人跟在身边,出了大事,你能担得起?!” 顾妆妆也不反驳,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粉红,愈发沉默。 沈红音明明说他会在宫中留宿,况且她在佛堂抄了一夜的《法华经》,加之月信的折磨,哪还有气力与她辩驳,索性扮个乖顺,省的引起口舌纷争。 胡大夫写好了方子,拿给顾妆妆的时候,被杜月娥半路截了过去,“红烧鳝鱼,山参乌鸡,山药枸杞百合....”她念出声来,不由得抬眼望向胡大夫,问,“这是开的药膳?” 里头的东西大都有益气滋补的功效,约莫着用于房事过度。 杜月娥将纸折起来,这才交到顾妆妆手中,胡大夫点头,“公子近些日子有些虚乏,想必膳食没有跟上,夫人只需吩咐小厨房按照方子去准备,慢慢便能调理过来。” 顾妆妆诧异,展开纸张,犹觉不安,“胡大夫,你要不要再诊一下?夫君吃的已然滋补,论理来说,不会跟不上,况且,他都是与我一同用膳,若他..那我岂不是也得补补?” 她只担心是胡大夫诊错了脉,耽误宋延年的病情,并未发觉方子的不妥。 胡大夫咳了一声,沉着嗓音,将身子一偏,低声道,“在此期间,少夫人最好与公子分房而卧。” 顾妆妆的眼睛越睁越大,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几乎同时,她猛地看向陈阮。 实在是骇人,陈阮竟能让宋延年一夜虚脱,那得何等疯狂,难怪屏风都碎了,她叹了口气,又默默捏紧腰间的钱袋,受宠的日子,怕是要完了。 宋延祁一脸错愕的看着她,双手越收越紧,视线沿着顾妆妆的钱袋,慢慢落到她皙白的柔荑,咽了咽嗓子,左脑有根神经突突的跳动,像是随时可能崩裂,发了狂的疼遍布全身。 杜月娥满意的起身,拂了拂衣袖,又拉着顾妆妆的手,眼睛扫过陈阮,温声道,“好了,这儿有人伺候,你且不必自责。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去前头应酬一下。还有,便听胡大夫的话,从今夜起,你先搬到偏院住着,左右延年身边有个爽利的伺候。” 顾妆妆低头应了声,小手攥的紧紧地,眼尾悄悄勾起,陈阮还躲在帘帐后,只露出两个怯生生的眼睛,两人彼此打量了少顷,顾妆妆又收回视线,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起来。 生日宴办的隆重热闹,临安城有头有脸的都送来了贺礼,不便到府的也都遣人前来道贺,杜月娥的嘴一直笑盈盈的咧着,红光满面中,带着发自肺腑的高兴。 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暗地里将宋延年纳了新宠的传言讲的真假难辨,吃席的光景,许多人看顾妆妆的神色,便多多少少掺了些同情的意味。 夜里,画眉铺好被衾,又将新插的花挪到靠床的几案上,扭过头郁愤不平,“公子都没开口,夫人却叫您搬到偏院。那个狐..姑娘也不知什么来路,竟被安排贴身伺候公子,难保不生出鬼魅心思。” 一撩被沿,罩了笼纱的烛火扑扑的四下摇曳,画眉怏怏不快,又从匣子里取出花剪,一一修去黑乎乎的信子。 顾妆妆托着腮,昏黄的烛火映得那张脸愈发明润如玉,水眸微微一眯,“画眉,城东新开的钱庄,掌柜的是谁?” “啊?”画眉冷不防被她一问,又见她对方才的事情毫不在意,不由有些沮丧,闷声道,“周家吧,想必也不会成什么气候。” 宋家在城里有八家钱庄,在南楚几乎呈垄断趋势,鲜少有人能与之抗衡。 这些年接二连三起来几家,不过多久便悉数关门歇业。一来是回笼资本太慢,二来是宋家的钱庄遍布南楚各城,存取十分便利,百姓也愿意图省事,没有大的诱惑不会易庄而存。 “真是有些棘手。”顾妆妆点着桌子,整个人趴在上面,虽说从明月楼分了不少银票,可若是局势不稳,手里的银票也就成了废纸,早些时候的经营也就白忙活了。 南楚皇帝听闻北魏西伐之后,非但没有做好沿江布防,反而命人加紧修筑官船建造,便于届时下海避难。 朝堂之上,虽怨声载道,却无人再敢进言。 起初楚帝亦是十分恐惧,后来北魏使者带了丰厚的珍品觐见,向他传达北魏愿与南楚世代交好的愿望,并且拱手奉上两千头肥美牛羊,以示诚心。 此举极大消除了楚帝的忧虑,在宫中设宴款待北魏使者,且夜夜笙歌,宰羊杀牛烹煮庆贺。 祖宗打下的江山,如今四分五裂,楚帝固守着这五分疆土,帝王血性早就不存,宁可相信北魏西伐之后,愿意与他共享天下,也不肯拔剑相向,在此时候出征疆场。 乱世中,金银才是最可靠的,只是携带不太便利。 顾妆妆叹了口气,想着库房那几十个箱匣,瞬时无精打采起来。 今日情形她亲眼看见,能让宋延年彻夜欢愉,纵情声色,想必新欢一定比她更加讨人喜欢。相似的样貌,更为怡人的性情,要不了多久,她失宠受冷落的消息便会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宋延年应该不会休妻吧? 想到此处,顾妆妆忽然惊起一身冷汗,连忙摩挲着腰间的钥匙,起身便往库房急匆匆的奔了过去。 画眉掌烛,气喘吁吁的跟在她身后,站定后,火苗子险些拍灭,她捂着烛心,一脸不解,“夫人,入夜了,你到库房作甚?” 顾妆妆从她手里接过火烛,蹙着眉进房,望着琳琅满目的箱匣,胸口的憋闷慢慢舒缓开来。她打开就近的箱匣,拈起一条银白如玉的珠串,珠子饱满且颗粒均匀,大小如拇指指甲一般,这箱是宋延年的聘礼,样样名贵。 翡翠冬瓜,东珠手串,珊瑚摆件,各类红玉玛瑙数不胜数,看的画眉不停地咽口水。 顾妆妆检查完每个箱匣,又仔细锁好,合上门,抬眼便看见满眼星辰,夜色幽静。 宋延年每日吃着药膳补给,不出几日又是身强体健,两人一室独处,难免干柴烈火,情难自禁,宋延年的体力她很是清楚,想必房中的物件都要跟着换新。 只是那又与她有何干系,主屋被占,一想到自己的床榻睡得是别的姑娘,顾妆妆心口便呕上一股酸涩,她边走边寻思,禁不住吩咐画眉,“明日去多做几床被褥,你同小厮回主屋将我的书籍册子还有账簿都搬过来,墙角那里缺个柜子。 对了,还有我的衣裳,也全都搬到偏院。” 她尽量想的周全,画眉却是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她,“老夫人只让您跟公子分房几日,不必全都搬过来吧。” 顾妆妆想常住偏院,即便宋延年身体痊愈,她也不想回去,洁癖,她想她是有洁癖的。 “画眉,房里叫陈阮的那个姑娘,显然颇得夫君心意,我总要识抬举,主动腾出地方。若是等到夫君主动开口,未免太没胸襟。 还有,夫君待我已然好极,方才你也瞧见了,我有万贯家财做底,余生吃穿不愁,何苦讨人嫌。你呀,得往长远里看...” ...... 曾宾站的笔直,时不时舔舔嘴唇,余光瞥到站立不安的陈阮,忽听榻上那人将书拍到案上,凛声问,“她当真这样说的?” “是,一字不差,夫人今夜将偏院布置的清雅别致,又遣人订制了两个柜子,说是一个用来放衣裳,一个用来放书籍。 她还说,要体谅你...”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俨然如同蚊子哼哼。 宋延年拇指摩挲着食指的骨节,抠的泛白后,又抬眼,笑,“如我所料。” 不哭不闹,不伤心,不嫉妒,甚至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世道要乱,得屯金银,便是连他也靠不住,他宋延年抵不过库房那几十箱匣的聘礼嫁妆。 拿到布防图的消息,他并没有传回北魏,只是藏于秘处。一来南楚官员之中,有些可以周旋交易,以作内应。二来回北魏路途凶险,势必要好生筹划,否则很可能被有心之人半路诛杀。 恰逢沈红音自作聪明,塞了陈阮入府,目的很是明显,接下来她必然还会一直盯着宋府,尤其是顾妆妆。 引蛇出洞比妄加猜测更有作用,宋延年扭头,陈阮被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021 小半月的日子,顾妆妆过的不甚清闲,顾德海从北边走商回城后,她特意去跟杜月娥请了出门,坐着马车半个时辰晃到府前。 兴许四个姨娘听说坊间传闻,知道她最近不太如意,便索性没提宋延年,只让她快些坐下摸牌。 窸窣唰啦的响声不绝于耳,顾德海只坐在旁侧,看着顾妆妆的背影,促狭道,“人人都说你近日受了冷落,本该是清瘦寡淡的模样,为父瞧着,你好似圆润了些许,脸上也长肉了。” 顾妆妆没回头,打出一张,回道,“宋家的小厨比咱们府里的做菜好吃,尤其是烧的一手好汤,每日傍晚我都会喝两盏,画眉说我消瘦了呢,胖吗?” 她不以为意,菊姨娘算了算局,捏着两张牌犹豫半晌,“一筒”,顾妆妆大喜,推牌招手,“糊了!” 梅若云眉眼一抬,抽起折扇朝着她挥舞的手轻拍一下,柔声道,“可真是邪了,往常输的最多,今日却把把都赢。” “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柳芳菲掏出巾帕擦了擦汗,随手一扔,“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得,我这钱袋子底朝天了。” 她故意抖了抖钱袋,与梅若云对眼示意,两人皆收手,好整以暇的看着顾妆妆,那人忙着收银子,连头也没抬,笑嘻嘻的招呼,“还没到晌午呢,别急着停手。” 哗啦一声,银子扫进钱袋,顾妆妆三两下洗好牌,拽着柳芳菲的袖子,努嘴道,“父亲有!” 顾德海当即捂住腰间,瞪眼斥道,“你这是回娘家抢劫来了,胳膊肘往外拐呢?” 顾妆妆叹气,漫不经心的托着下颌,“我还是不是你的小棉袄,哪里算是往外拐,赢的钱都在我私库里屯着。” 顾德海往前探着身子,从北边回来后,本就黑黢黢的脸犹如渡了一层桐油,一张嘴,显得牙齿特别白,“你跟我女婿到底怎么了?回来也没听你提他,果真要娶妾?” 其余三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正在左上手嗑瓜子的菊小蕊闻言,也扔了瓜子,赶忙凑到跟前,压着顾妆妆的肩膀,拍了拍手,催促道,“上回来,姑爷还得让妆妆扶着下车,体力很是不济。这才几天,怎么转眼就要纳妾?” 顾妆妆脸一红,接着想起上回在小厨房被宋延年喂鱼的情形,当即坐直身子,烦躁道,“谁说他体力不济了,他身体好得很。” “啧啧,听这口气是酸了。”菊小蕊接了柳芳菲的座,理好牌局,勾魂的眼尾轻轻一挑,“来吧,咱们陪妆妆散散心。” 桌上玉牌被摔得噼里啪啦,顾妆妆快速的摸出一张,指肚擦过牌面,幺鸡,她往前一推,不以为然,“我才没酸,菊姨娘惯会取笑,赶紧打牌,晌午吃过饭我得往回走。” 菊小蕊笑笑,信手捡起一张,观望着牌面打了出去,“幺鸡。” 顾妆妆弯着眉眼,粉嘟嘟的脸颊沁出细汗,满面春风道,“自摸,糊了!” 兰沁荷胡乱推翻牌局,摆手朝着菊小蕊抱怨,“你就是过来送牌的,冤家。” 顾妆妆起身去够桌面的银子,嘴角忍不住上翘,竟然哼起曲子来。菊小蕊与兰沁荷挑了挑眉,两人咳了一声,相继开腔。 “那人什么来路?” “啊?”顾妆妆没反应过来,一边低头系钱袋,一边不解的望着兰沁荷,菊小蕊急了,“姑爷的新宠,叫什么,从哪冒出来的,出身如何?” 顾妆妆擦了把汗,乖巧答她,“说是婆母找的人,叫陈阮,别的一概不知。” “你可真是心大。”菊小蕊白她一眼,坐回位子上,柳芳菲附和,“从前以为你俩如胶似漆,密不可分,又见姑爷待你委实宠溺,不期竟有这天。” 正说着话,顾妆妆忽然喉间涌上一股恶心的感觉,她连忙跑出门去,扶着院中的海棠树,干呕起来。菊小蕊反应快,跟过去替她拍了拍背,顾妆妆也顾不上跟她道谢,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好容易止住,小脸已然变得蜡黄,风一吹,身上的汗凉飕飕的,她打了个哆嗦,勉强笑笑,“菊姨娘真好。” 菊小蕊别开脸,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嫌弃道,“妆妆,吃坏肚子了?” 宋府的膳食一向干净新鲜,顾妆妆摇摇头,画眉上前扶着她走到阴凉处,喉间存了秽物,呛得厉害,梅若云端来一盏酸梅茶,顾妆妆连忙喝了一口,转头吐出来。 “你,是喜酸还是喜辣?”梅若云犹豫着,扫了眼顾妆妆上下,见她果真如顾德海所言,圆润了许多,其余几人纷纷聚拢过来,空气被掠夺,顾妆妆头又晕了。 “不会吧。”菊小蕊愕然,柳芳菲皱着眉头,皆是一副错愕震惊的模样,顾妆妆扇了扇气,又猛地站起来,推开包围,骤然而来的清新让她浑身一松,恶心瞬时消散下去。 顾德海背着手,冲那几人使了个眼色,院中便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有喜了?” ....... 回宋府的途中,顾妆妆还在回想顾德海的问话,怎么可能?一点知觉都没有,便能无端多出来个生命? 可是,照宋延年与她同房的频次,十个孩子也该揣在肚里了。 她摸着小腹,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夜里起了风,窗牖被吹得吱呀作响,画眉关了数次,最后好容易锁紧,又赶忙小跑着回到外间,呲溜钻进榻上。 明明已是孟夏,这阵风刮得猖狂,山呼海啸一般,院子里的树木接二连三的咔嚓断掉,砸到水池里,发出哗哗的响动。 顾妆妆攥紧被沿,翻了个身,忽然听到窗户好像被人撬开,瞬时便觉得寒毛耸立,她不敢声张,默默将手伸进枕下,捏着精致的匕首,连呼吸也停滞下来。 薄软的帘帐随风摇曳,顾妆妆躲在床尾,垫着脚,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 一只手探了进来,顾妆妆咽了咽唾沫,脚趾绷的紧紧地,微微抽出匕首,白光一凛,那人迅速偏开身子,顾妆妆扑了空,径直朝着地下栽去,那人双手一圈,拢她入怀。 宋延年气不打一处来,顾德海着人传信,说她身子有恙,原想着回府后,她能请胡大夫过来瞧瞧,没想到她照例喝了两碗汤羹,没事人一样准备睡了。 顾德海的意思,顾妆妆很有可能揣了崽崽,要不然不会在顾府吐得昏天黑地,饭都没吃几口。 情急之下,宋延年哪还坐得住,命曾宾守在主屋,自行摸到偏院,人还没见着,险些被她一刀捅死。 顾妆妆还在奋力挣扎,宋延年圈的紧,又怕勒到她小腹,只好从腋下抱住她,一把压到床上,单手握住她的两臂压在头顶,长腿一横,骑跨着俯视她。 顾妆妆脑袋往上一抬,张嘴冲着他胳膊猛地一咬,宋延年吃痛,连忙松手,顾妆妆趁机从他身下爬出,朝着门口飞快的跑了过去,手还没碰到门,那人又从身后圈住她,轻而易举提起来,单臂拎着放回床上。 “夫君?” 黑夜中顾妆妆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扑通的手顿时消停下来,匕首咣当落地,画眉被惊醒,揉着眼睛问。 “夫人,怎么了?” 顾妆妆见宋延年摇头,忙摆手,“没事,我开窗通气,风太大,把东西吹到地上了。” 风这样大,简直要把人吹跑,画眉有些诧异,又因着瞌睡,没多时便睡了过去。 宋延年蹙眉,也不应她,三指探上她的手腕,压住脉搏,余光扫了眼顾妆妆蓬乱的头发,那人正仰着小脸,不明所以的打量自己。 “不认得我了?”宋延年哭笑不得,顾妆妆的寝衣因为两人的打斗扯开许多,圆润的肩膀露出皙白的皮肤,松松垮垮挂在臂上,偏她无所察觉,只拿眼睛盯着自己。 他松手,暗暗吁了口气,果真无孕。 今日在顾府呕吐,多半是暑热难耐,加之摸牌摸得高兴,一时燥热难抒,气血上涌,故而才会中暑头晕。 想到她过的如此畅快,宋延年看她的眼神便愈发深邃,顾妆妆站起来,迫于他的身高,仍旧仰着头,她指了指窗牖,然后拢住衣领过去关沿,浑身起了一层战栗,入夏了,天时常翻脸。 就像后面这人。 甫一回头,腰上一紧,顾妆妆脚底腾空,被他一把抱起扔到床上,这回可真是粗鲁蛮横,全然没有方才的小心翼翼。 她的胳膊被压在身下,刚抽出来,他便爬了过来,两三下扯开她将拢好的衣襟,低头埋下。 顾妆妆蜷起膝盖,两手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往上去推,宋延年哪肯依她,晃了两下,脱离桎梏后,捏着她的腰,擎到枕上。顾妆妆后脊抵在床栏,坐在他手心,如同外面枝头无所倚靠的叶子,湿热黏了上来。 宋延年好似忍了许久,张扬跋扈着欺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直接,顾妆妆被他折腾了半宿,临近天明,他尚且意犹未尽,光/裸的上身出了细密的汗珠,扬洒在顾妆妆面上,她咬着牙关,心里头气的憋闷难受。 左右过来尝个新鲜,原是一盘菜吃腻了,倒腾着换换样子,要不然,怎能大半夜走窗进来,又趁着露浓月白,偷偷溜了回去。 宋延年的右脚跨窗的时候,不轻不重听到身后那人嘟囔,“脏....”他顿在窗牖,颀长的身形如同被人钉主,沸腾的热血霎时冷凝下来。 ※※※※※※※※※※※※※※※※※※※※ 这里有个伏笔,不知道可爱们猜出没有 宋延年:真的要气吐了 还有一章,在中午12点 022 曾宾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眼眶有热泪涌出,明明说好去去就回,这都一整宿了。他往墙根瞥了眼,陈阮抱着膝盖缩在角落,连榻沿都不敢沾。 自从床被陈阮睡过之后,宋延年便再也没有上床睡觉,夜夜宿在榻上,只等着贼人上钩,也好卸去伪装,重新换张新床。 门被一脚踹开,曾宾连忙直起身子,见宋延年满面杀气,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陈阮从地上弹起,躲在帘帐后头,她脸上的血迹已然结疤,这几日又痒又疼,幸而不用见人,只是日后靠不得脸面糊口了。 宋延年许她母亲和弟弟的安全,让她陪自己演戏给众人看,这都小半月过去,也不知外面传成什么样子,沈红音狡黠,时不时到杜月娥院子打探动静,想来也快出手了。 犹豫中,曾宾还是开口了,“公子,今日李县令的女儿李婉婷邀夫人去品茶,夫人昨日接了邀帖,再有一个时辰,约莫就要出去了。” 自李婉婷与朱茂林的订婚宴后,宋延年便有意无意让顾妆妆同李婉婷走近些,他心里自然为的是日后攻楚,只是明面上不露声色,幸好李婉婷性情豪爽,为人处世直来直去,也对了顾妆妆的脾气。 方从偏院吃了堵,气的肝肾俱疼,宋延年哪还有什么心思理会,只冷笑嗤道,“爱去哪去哪...” 他待她的好,恨不能将心肝剖出来给她看,每一句真情流露发自肺腑,她却只当玩笑听听。恪守妻子的本分,不争不抢,不妒不闹,连他跟谁同房也是全然不管,就像个讨巧的小狐狸,心里清楚,算计明白,有他没他,全不妨事。 他又能如何?宋延年叹了口气,当年金陵城的事情历历在目,若非给她吃下药丸,逼她忘记前尘旧事,今日又怎能娶她做妻? 本就是妄念,没心没肺便也罢了,总归在身边。 他抬头,轻咳一声,曾宾连忙顿住往外走的脚步,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保护好夫人!” ...... 画舫游到湖心的时候,天上不期然洒下了雨丝,一点点的细若牛毛,轻飘飘的蒙在头顶,李婉婷用团扇遮住脸,拉着顾妆妆下了船,径直朝着湖心阁跑去。 湖心阁观景极佳,纵览湖面,碧波氤氲,袅袅雾气随着细雨的滑入愈发弥漫,仿若置身仙境一般。 李婉婷原是怕她在宋府憋闷,今日看她粉面桃腮,明眸善睐,竟丝毫不像坊间传的那般萎靡消瘦,这才放下心来。 都言陈阮入了宋府,腰肢细软,性情柔和,又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蛋,新欢胜旧爱,便是宠妻过甚的宋延年,也都日日与她颠鸾倒凤,将正妻抛之脑后,不管不问近乎月余。 顾妆妆倚靠着窗牖,脸上挂着雨珠,浑然不在意,回头冲她笑笑,李婉婷凑过去,分她一盏紫笋茶,问,“当真不介意?” “什么?”顾妆妆没回过身,小手捏着腰间的钱袋,饮了口茶,忽然明白过来,咧唇弯眉,“其实夫君待我极好,吃穿银钱很是丰厚。再者男人娶妾委实正常,咱们不能难为自己,你还没嫁人,不懂个中逶迤。” 她摸着钱袋,晃了晃里面的碎金子,李婉婷瞥了眼,感叹,“出门挂着两个钱袋子,果真阔绰。” 顾妆妆连忙握住另外一枚,这里头装的是宋延祁的玉佩。自从遇到他之后,顾妆妆忽然想起这事,便趁着回顾府的时候,从闺房翻出来,想要寻个时机物归原主。 这枚玉佩是三房传家宝玉,触骨升温,且会随着天气的变换,表面呈现出不同的色泽,香气也会因为温度的升高愈发浓烈,像是甜丝丝的麦芽糖。 “你跟朱家的婚期定在哪日,若是需要帮忙,可要早些与我讲。”顾妆妆提到朱茂林,李婉婷便立时沉了脸,横起团扇一摆。 “最近甚烦。”她皱着眉心,以手托住腮颊,顾妆妆不解,倚靠在对面的窗牖,“烦什么?” 初初她以为李婉婷烦的是嫁妆,本想不着痕迹帮她一把,后又思虑,李家门风,必不会为了钱财折腰屈膝。 李县令当年中的是武科状元,本应该有大好仕途,只可惜,楚帝昏聩,任人唯亲,他在底层任职数年,始终不得提拔。 “若我悔婚,你会如何看我?”李婉婷压低了嗓音,似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唇,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妆妆。 “朱家公子品行不端?”顾妆妆没有直接答她,只是手掌覆在李婉婷的手背,微微用了些力,李婉婷性格坚韧,洒脱豪爽,平白无故讲出这话,应是有迹可循。 李婉婷面上冷厉,想起那人又是一阵恶心,“简直是个下流胚子!” 窗牖边摆着两盆枝叶繁茂的牡丹,玫红色的花瓣慵懒的卷曲着,花蕊间托着几颗饱满的露珠,淡淡的香气氤氲在阁内,叫人忍不住一闻再闻。 顾妆妆舔了舔唇,忽然脑袋有些晕眩,就像醉酒,却远比醉酒来的凶猛,眼皮很重,思绪混沌而又木讷,她撑着身子,抬眼看向李婉婷,那人与她相同情形,踉跄着靠在墙壁。 她摇了摇头,无力的顺着窗牖滑坐在地上,起先是一个人影,再后来,出现许多重影,睡意袭来,阁内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 沿湖而建的亭台楼榭趁着微微细雨,将美人靠铺满柔软的薄衾,舞文弄墨的世家子弟,循着酒香出门游玩,水榭中围了一群人,写完诗词,正当品鉴。 有人忽然开口,“沈家二小姐呢,方才还在弹琴调香,怎的不见踪迹?” 一言出,众人纷纷收敛了心思,四下张望,雾绵绵的湖面上,泛着一叶小舟,执笔的男子恍然大悟,当下拂了拂衣袖,爽朗道,“原是去湖心阁观景了,咱们也去瞧瞧。” 沈红音撺的局,雅称以诗会友,请的多半是城中富家子弟,有几个相当爱慕于她,因她高雅端庄,姿容秀丽,又有庞大的沈家做靠山,追求者也算趋之若鹜。 她特意让小船划得慢些,足以让他们发现踪迹,湖心阁的门紧紧闭着,沈红音提着莲叶暗纹绣金丝长裙,施施然走上前去。 红唇微微一抿,她的手抓着门框,如今陈阮得宠,勾的宋延年冷落顾妆妆月余,足以表明,先前宋延年对她的宠爱,无非因着一张与陆清宁想象的脸蛋,不管是谁,只要与陆清宁足够像,都会得到宋延年的垂怜。 她的手指抚在面颊,勾着唇眼尾往上轻挑,如今正是除去顾妆妆的最佳时机,一个失贞且被当众抓包的女人,除了死,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朱茂林那个蠢货,信誓旦旦的要为冯兰出气,谁知道有无贪婪下流的私心,又是不是早就觊觎顾妆妆的美色,此计正中下怀,既能满足他的私欲,又能替冯兰泄愤。 只是,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红音才不会错过这个一石二鸟的机会。就算东窗事发,游湖是李婉婷的主意,与顾妆妆行不轨之事的是她将来的夫婿朱茂林,她就是要让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看看,顾妆妆是怎样的下作淫/荡。 沈红音轻轻推门,阁内焚着熏香,她用帕子掩住口鼻,将香炉内的烟灰倒入窗牖下牡丹盆内,甫一回头,忽然被一火热的男人抱在怀里,她惊骇万分,挣扎着去抓他的脸,那人力气很大,浑身汗津津的,张嘴冲她的胸口咬下,沈红音羞愤不已,仰着头狠狠抠他的嘴。 那人喘着粗气将脸抬起,沈红音呆住,竟是朱茂林! 他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腰间,面露淫/色,死死盯着沈红音的红唇,嘟囔着一边安抚一边用腾出的手往下一伸,沈红音当即并拢双腿,绷着脚尖恶狠狠地威胁。 “朱茂林你松手!”声音因为恐惧带了哭腔,沈红音知道,一会儿那些人便要过来了,而面前这人,明显还沉浸在迷香的引/诱之中,他的力气粗蛮如牛,轻松将她抱起压在榻上。 “朱茂林,你敢!...”话音刚落,朱茂林便焦渴难耐的覆在她身上,低头,迫不及待的冲了下去。 .... 轻快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榻上,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身体如饥似渴的拥抱彼此,“汩汩噗噗”的冲撞声传入耳中,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当即羞的背过身去。 胆大的男子看的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眼前的画面实在迷乱不堪,破碎的衣裳草草扔在地上,薄衾半遮半掩,沈红音的青丝覆满朱茂林的身体,她在上面坐着,身体前倾,两人的呼吸粗重的纠缠在一起,红罗帐随风摇曳,阁内万分旖旎。 不知谁轻声说了句,沈家二小姐跟朱家公子厮混了...... 宋延年在屏风后换完衣裳,将腰带束好,抬头,瞥了眼瑟瑟发抖的陈阮,她又往后挪了挪,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立刻将头埋到膝盖。 曾宾急匆匆的推门闯入,被门槛绊倒又赶忙手脚并用爬起来跑到宋延年身边,凑上去轻且急的说道,“夫人不见了。” 宋延年的手猛地收紧,目光如淬毒一般凌厉的扫过他的脸,曾宾低头,他嗓子冒了火,浑身却是大汗淋漓。 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他们安置好顾妆妆和李婉婷,又转头让沈红音踏入她自己设好的陷阱,待众人发现,这才回到密阁,只是,阁内只剩下李婉婷一人,顾妆妆凭空不见了。 宋延年举起手,曾宾没躲,拳头擦着他的耳畔重重落在桌上,激的茶盏撞地成渣。就在此时,一道白光从微蒙雨中急速穿来,宋延年推开曾宾,“咚”的一声,东西钉入墙壁,悬在下方的纸张边角卷起,宋延年大步上前,一把揭了下来。 ※※※※※※※※※※※※※※※※※※※※ 猜猜妆妆去哪了? 感谢小天使的陪伴,本文下章开始要v了,请一如既往的支持我,不要养肥啦,赶紧订阅,帮我冲榜呀。v章前三天评论落红包,打滚卖萌,存稿稳定。 =====小剧场推文《夫人每天想和离》by重槿====== 以下来自两只狗子的酒后掰头。 宋延年端起杯子:听说你最近请了大夫,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啊。 白祁深抿一口酒:彼此彼此。 宋延年笑:我和你不同,有人憋出毛病了,还得靠药下火。 白祁深眸色一转:嗯,是不同,大补之物好吃吗? 宋延年:活该憋死你。 白祁深:憋死也比肾亏好! 气氛开始窒息,两只狗子剧烈撕扯在一起。 顾妆妆:…… 温宁:…… 宋氏肾亏,继续关注本文,白氏上火,请看隔壁《夫人每天想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