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知雪重》 道离故里 一场秋雨一场凉。 九月末邺城落了一场大雨,雨丝接连顺着琉璃瓦青砖泼墨般地砸下来,院里的柳枝沾了凉意,叶子被雨水冲的净透。 青石地板上溅出一朵朵的水花,在来往的行人靴子前沾湿了一片鞋面。 穆棠风撑着一把油纸伞,马车悠悠地在巷子不远处停下,车轮溅上泥水,沿在两块青砖之间的缝隙里。 冷白的指尖握着竹伞柄,穆棠风停下了脚步,回头朝身后的府邸看过去。 烫金的匾额上写着穆府两个大字,一旁的朱红灯笼被洇湿了灯面,垂下来的淡黄色穗子在空中飘散开来。 府门口守着两名小厮,朱红色的大门朝外来着,可以看清府里面被雨水砸落的白色昙花花瓣落在了地上。 天际的乌云压在府邸上,地上落了一层半黄的枯叶,显得府中有些冷清。 穆棠风的衣袍被吹起一角,单薄的身影在天地间显得分外寂寥。 偌大的府邸,无人愿意前来送他。 雨水顺着油纸伞一滴滴落在地上,扑面而来的凉风带着潮湿的草木香气。 穆棠风收回了目光,撑着伞转过了身。 他朝着马车走过去,在即将掀开淡色花纹的车帘时,身后传来急促慌忙的脚步声。 “棠风!” 穆棠风转过身去,宋奶娘手里抱着包裹,小跑到他面前,眼边的皱纹舒展开来,喘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她把布包塞进了穆棠风怀里。 “奶娘今日才知道你要走了,这里面是些干粮和衣服,路上冷,留着天气寒了添上。” “路上小心些,凡事多留个心眼……到了京州那边记得给奶娘写封信回来报平安。” 怀里的布包还带着些许温热,穆棠风搂紧了些,听着奶娘在一旁絮絮叨叨,神色不禁柔和了些。 “阿娘放心,我路上会注意的。” 宋奶娘,“进京赶考尽力而行,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穆棠风点点头。 宋奶娘又拉着他叮嘱了一会儿,一旁的车夫颇为不耐的用鞭子抽了下马背,奶娘才反应过来,催着他上去。 穆棠风朝她微微一笑,“阿娘等着我回来,待我功成名就,便接阿娘离开府邸。” 宋奶娘笑了下,眼边的褶皱堆在了一起,轻轻说了声好。 她看着穆棠风上了马车,马车悠悠地向前驶去,泥水从车轮上溅下来,消失在远处的烟暮中。 马车里空荡荡的一片,装着他的些许行李。 穆棠风掀开了车帘,有雨丝顺着飘进来抚在脸上,带着丝丝的凉意。 朱漆瓦墙在眼前划过去,柳枝舒展着晃动,雨水氤氲显得视线有些模糊,隐约可以看见屋檐下挂着的长灯,远处的灯火连在一起。 偶尔可以听见路过的院子里人家的欢声笑语。院里的山茶花从深墙上爬出来,淡色的花蕊与雨珠融在一起,在绿油的叶子间衬映着盛开。 穆棠风放下了车帘,厚实的帘布遮盖住了外面的光景。 他垂下了眼。 这江南水乡,今日起他便要远去了。 ※※※※※※※※※※※※※※※※※※※※ 预收《穿成龙傲天的貌美师尊》 1. 沈风渠穿书了,穿成了一本男频爽文里和他同名同姓的沧澜第一美人。 原书里他作为男主的师尊,对男主百般欺辱,害的男主最后千人弃万人骂,惨死在妖门深渊里。 沈风渠只要按原主性格走完剧情线就能返回原来世界,奈何他心软不忍心看到男主落得凄惨的下场,于是他一边陷害男主,一边想办法暗地里帮助男主。 2. 男主吃不上饭,他扮作门外弟子天天去给他送饭,每天跟屁虫一样嘘寒问暖。 男主受陷害,他化作魔修帮男主抵罪,免了男主的剔除仙门之惩。 男主灵根尽毁,他亲手把男主扔进妖门深渊,自己替他挡了三千业火,为他重铸灵根。 3. 后来男主成为天道第一人,沈风渠功成身退,本来以为能够回到现实世界,系统只留下一句检测到有异能量入侵,随即没了联系。 再然后,他亲手带出来的好徒弟,把他带回了沧澜,建了一座金笼,亲手将他锁在了里面。 “师尊数次舍命相救,想来是对本座情深意切……”男人瞳孔如墨,抬起了他的下颌,“本座怎么会忍心……放走我的好师尊呢。” #1v1,he,攻重生# #甜甜甜,受一直在掉马# 千面鬼母 连日下着雨,马车载着他在第二日傍晚到了江阴城外,距离城里还有一段距离,车夫张口要价五两银子。 穆棠风掂了掂自己的钱袋,犹豫了下从马车上下来了。 银子本来就不多,剩下的路途还长着,与其到城里再住客栈,他还不如在附近找个破庙住一宿。 等到明日雨停了再继续赶路。 穆棠风向车夫道了谢,“一路辛苦了,就送到这里吧。” 车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想这书生果真穷酸,冷哼了一声,在马背上抽了一下,驾着马车走了。 车轮溅出来一些泥点在身上,穆棠风看着马车走远,撑着伞转了个方向,朝着路上看到的一处破庙走去。 雨滴淅淅沥沥地落在枇杷树叶子上,顺着伞尖滴落,在泥地里砸出来一朵水花来。 夜幕笼罩着枇杷林,穆棠风注意到树上叶间结出了黄橙橙的果子。 风吹着树叶沙沙的晃动,有果子从树上掉落下来。穆棠风俯身把果子捡起来,又从地上堆积的叶子间找出来几颗,用手帕擦干净包了起来。 破庙隐在树林深处,屋檐上的瓦片掉了不少,朱门斜斜的歪在一旁,微微晃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青砖堆砌的石阶生出了苔藓,墙角角落里长出来细细的淡色野菊。 穆棠风踩着青砖进去,收了手上的油纸伞。 里面有隐隐烛光闪动,佛像的脸上碎裂出几道长痕来,灰色的黏土若隐若现,屋檐梁柱压下一片暗色,显得庙内昏沉压抑,为低垂着眉眼睥睨众生的佛像平白添了几分邪气。 庙角落里坐着两名男子,此时正坐在蒲团上,见穆棠风进来,其中一个笑了一声。 “小兄弟也是进来躲雨的?” 穆棠风把伞放在角落里,“现在进城晚了些,打算在此歇息一宿。”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对他道,“公子一会儿还是尽早走的好,莫要在这庙中待太长时间。” 穆棠风寻了些稻草铺在地上,闻言指尖一顿,问道,“公子此话怎讲?” “这庙原先是供奉邪神的,你看那佛像……正面是佛背面却是千面鬼母。” “留在此地歇息一会儿尚可……但是过夜……可万万使不得。” 穆棠风朝佛像看过去,只见原本的佛像侧面比普通的要厚上不少,后面显然是雕的还有东西。 他朝着佛像后面走了过去,只见原本的金色佛祖变成了一尊黑曜千面鬼母。 雕像面上是普通女子的相貌,额间多了一只眼睛,汉白雕刻的眼珠里仿佛带着血红。女子侧脸各有一张脸,正面面无表情,两面侧面却是一面哭着一面笑着。 笑中带着阴险,哭中带着窃喜,面无表情的正面带着似笑非笑的鄙夷。 鬼母六只手臂扬在半空中,身下却是蛇尾。 黑色的巨大蛇尾垂在地上,鳞片闪着光,看上去栩栩如生。 穆棠风收回了视线,眼角掠过鬼母的脸,脚步顿了一下。 他刚刚好像看见,鬼母眼珠子转过来,朝他仁慈地笑了一下。 穆棠风心里感觉有些怪异,假装没有看见,回到了庙前。 那两位公子看他过来,压低了声音,“看见了吗?那东西邪乎的很。” “你最好别在这过夜……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夜里有人叫你,千万不要应。” “也别睁眼。” 穆棠风点了点头,他如今无处可去,今夜必然会待在这庙里无疑。 “你是进京赶考的?” 其中一个公子的目光落在他行李露出来的书卷上,开口问他。 穆棠风把书卷拿了出来,“嗯,我是从邺城过来的。” “我们二人一会儿有人来接去城里……要不,你同我们一起?” 两个公子看上去都面善,语气里带着试探。 “不必了,多谢公子。”穆棠风谢过了他们二人的好意。 素不相识,这般麻烦人家不太合适。 “我只待一晚……应该不会有事的。” 穆棠风语气顿了一下,朝佛像那边看了一眼,目光落在角落里隐藏的蛇尾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蛇尾方才好像轻轻动了下。 两名公子又叮嘱了他几句,庙外传来一阵马车停下的声音,他们二人站起身来,向穆棠风告别。 “公子可要千万小心。” 穆棠风向他们二人谢过,目送他们二人出了破庙。 马车悠然朝远处驶去,车轮子压在泥地上的声音逐渐消失,四周安静下来,庙里只剩了他一个。 穆棠风从行李里拿出来蜡烛,对了佛像前的烛台燃上,滴了一圈儿烛泪在地上,将蜡烛焊了上去。 他从行李里拿出来书卷,映着烛光开始看起来。 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雨丝接连宛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哗啦啦砸在地上,乌云间偶尔碰撞在一起闪过一道白光,雷鸣声隆隆作响。 穆棠风看了将近一个时辰,把书卷放下,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解开了路上包在手帕里捡的枇杷。 淡橙色的果子结的饱满,穆棠风尝了一个,没有想象中的酸涩,倒也带着甜意。 他一个个吃起来,果核放在另一边的稻草上,还有两个果子的时候,把两个果子放在地上,将手帕叠起来。 手帕上绣着梨花繁纹,带着淡淡的松枝香。穆棠风把手帕对折塞进怀里,手边要去碰一旁的果子,指尖碰到了一片冰凉。 地上的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烛光忽隐忽闪,穆棠风心中跳了跳,压下了发麻的恐惧,面上强装冷静,装作没有事发生,拿起书卷继续看了起来。 目光落在书上,穆棠风却看不进去上面的字。 他留意着一旁的动静,心脏仿佛被悬了起来,一下一下的缓慢跳动,呼吸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到了什么东西。 朱门被风吹着来回晃动,“嘎吱嘎吱——”,一阵风透过门缝吹进来,烛光闪了数下,突然灭了。 烛芯冒出来一缕青烟,整个庙里都暗了下来。 穆棠风手里的书卷掉落在地上,眼角掠过庙里角落里,有一抹黑色粗长的蛇尾一闪而过。 他把书卷从地上捡起来,背后沁出了冷汗,用火折子把面前的蜡烛点燃。 烛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刚放下了火折子,蜡烛“啪”一声倒在了地上,火光也跟着灭了。 “嘻。” 有人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笑声里带着一片空荡,鬼魅一般缭绕在他耳边,似乎有冰冷滑腻的东西碰了一下他的脸。 “公子?” 穆棠风想起来那两名公子临走时说的话,连忙闭上了双眼。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穆棠风感觉口鼻处传来一阵窒息感。 仿佛有人拉着他进了水底,冰冷的水从四周涌过来,他挣扎着呼吸不过来。 有什么东西握在了他的脚踝上,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气。 穆棠风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已不在破庙里。四面冰冷的湖水浸透他的整个身体,他呛了一口,不断地咳嗽,挣扎着想要朝岸边游过去。 不远处有着一处廊亭,湖边种着柳树,一大片牡丹来的繁盛。 梨花枝子飘在水上,穆棠风挣扎间漾开一圈圈的波纹,将梨花枝推向了远处。 脚踝处的下坠感越来越强,穆棠风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冷的没了知觉。他双手不断扑腾着,速度越来越慢,恍惚间仿佛在廊亭边看到了一名男子。 男子一身墨色狐纹海棠边长袍,身姿挺拔俊逸,墨发斜飞入鬓,看不清脸,只能看到视线大抵是落在他身上。 五脏六腑里都进了冷水,穆棠风四肢百骸都僵硬下来,脸色越来越白,本能的朝廊亭边的人伸了手。 “救……救命。” 穆棠风眼前视线逐渐重合,越来越模糊,他喝了一大口的冷水,双眼逐渐闭上。 在闭上的前一刻,他仿佛看见了男子朝他过来了。 此时,破庙里。 穆棠风倒在地上,面上一片苍白,唇角紧紧抿着,内心紧紧地蹙在了一起。 在他旁边,站着一名男子,正是他梦魇里见到的那位。 男子生的俊朗无双,此时面色不虞,一双墨眸里夜色翻涌,指尖泛出银白色的光,半空中冒出来鬼母跪在了地上。 “功德薄上并无变化,你耍本尊?” 鬼母颤颤巍巍地低下了头,开口道,“大人……奴也不知……我给他下了魇术,您在幻境中救了他,理当算是还了他的恩情……” 男子低笑了一声,轻喃道,“废物。” 他指尖握在一起,鬼母两眼翻白,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身形消散在原地。 夜风吹进来,男子的一角衣袍被吹起来,他俯身掐住了地上穆棠风的脖子。 看着穆棠风的呼吸越来越弱,他怀里的功德薄疯狂翻动,浮现出几个大字来。 恩将仇报,与仙机无缘。 男子啧了一声,暗道一声麻烦。 他松开了手,随意拈了个蒲团在穆棠风身旁坐下。 穆棠风在第二天早上悠然转醒,他身旁坐着一名玄衣男子。玄衣男子生的俊朗如月,面上带着温润的笑意,见他醒后朝他弯了弯眼,语气里一片温和。 “穆公子,别来无恙。” 结行江阴 别来无恙? 穆棠风脸色还有些白,看着面前的男子,打量了半晌,没从记忆里翻出来有关男子的任何记忆。 这男子相貌出众……若是真有接触,他不可能不记得。 “公子是……?” 面前的玄衣男子微微一笑,“在下谢含玉。” “公子有幸曾帮过在下的忙,贵人多忘事……公子可能不记得了,我却是一直记着的。” 穆棠风又仔细思衬了半晌,无果,只好对玄衣男子摇了摇头。 “无妨。”谢含玉轻轻一笑,“穆公子感觉可还好?我方才见你双眸紧闭,神色之间颇为痛苦,看着像是被魇住了,于是擅自做主将你弄醒了。” 胸腔里被灌满水的感觉仿佛还隐隐存在,穆棠风咳嗽了两声,心道原来是魇住了吗?他回想起来在梦里廊亭见到的男子,梦里最后似乎是那男子救了他。 穆棠风目光落在谢含玉的衣服上,玄色狐纹海棠长袍,确实与梦里的一样。 他张了张口,有人陪同稍稍安心了些许,开口道,“这庙里蹊跷诡异,我魇住,可能与里面的邪神有关。” “公子误打误撞倒是救了我一命。” 穆棠风温声道,“公子来此也是路过?” 谢含玉点头,“路上雨下的太大了些,便进了这破庙里,想着躲会儿雨,没有想到会碰到穆公子。” 穆棠风面上有些惭愧,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碰到过面前这人,又对着谢含玉道了几声谢。 他此时刚醒过来,脑子里还不甚清醒,没有反应过来,面前人衣服没有一处湿的地方,而且此庙偏僻无比……半夜能路过,几乎不太可能。 “这庙里有些古怪,一人在此容易着了邪神的道,如今公子来了,我们倒是能互相照顾一二。” 谢含玉,“能帮到穆公子就再好不过了。” “公子客气了。” 穆棠风点燃了地上的长烛,拿了一旁的书卷开始看起来。 烛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出白皙俊秀的侧脸,眼睑下一层浓密的睫毛阴影,眼角里仿佛蕴了光。 他看着上面的字,心里默念着不能再睡,万一再魇住了,有没有命醒来还不一定。 这般想着,眼前的字却越来越模糊,眼皮子越来越沉重,脑海里昏昏沉沉,他头一歪,鼻尖传来淡淡的海棠香,闭眼睡了过去。 谢含玉看着肩膀上靠过来的人,心想这小子倒是会占便宜。他面上收了温和的笑意,深不见底的眼眸盯着穆棠风的脑袋,伸手提着人的后颈领子把人提溜到了一边。 穆棠风背后靠着冰冷的墙,眉心拧了一瞬,自己缩成一团靠着墙寻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破庙的门一大半都悬在外面,外面还下着雨,风带着凉意吹进来,穆棠风脸色被吹的有些泛白。 谢含玉在一旁冷眼看着,拿出了一旁的功德录。 功德录上金光微闪,映出来几个字。 旁观救命恩人受冻,有违仙德,与仙机无缘。 谢含玉,“……” 功德录上的字体还在闪着光,不断地提醒着他,谢含玉黑着脸,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随手扔在了穆棠风的身上。 他的外袍尚且带着温度,穆棠风下巴埋进了外袍里,神色舒缓了不少。 穆棠风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怀里还抱着谢含玉的外袍。他尚有些迷糊,身上冷,抱着外袍抱的更紧了些,等到反应过来后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怀里。 不远处谢含玉坐在蒲团上正看着他,眼里神情似笑非笑。 穆棠风慌忙松开了衣服,不好意思道,“多谢公子,还将外袍脱给我……” 他把衣服叠好还给了谢含玉。 谢含玉接过了衣服,“穆公子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他这么说的穆棠风更不好意思了些。 外面天泛出鱼肚白,雨也停了,只偶尔几滴雨滴顺着屋檐瓦片滴落下来。 穆棠风,“公子可是要去江阴城?” 谢含玉,“我要去京州,需从江阴乘船过去。” 闻言穆棠风笑了一下,“那真是巧了,我也要去京州,公子若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二人可以做个伴。” 谢含玉微微一笑,“自然是不介意的。” 穆棠风从行李里拿出来一张饼,想了想递给了谢含玉一张,另外又拿出了一张饼撕了一半给自己。 “我看公子似乎没有带干粮,这饼子是我从家里带的,虽然看着磕馋了些……但是好歹能垫垫肚子,公子莫要嫌弃。” 谢含玉接了过来,手里的饼看上去像是用麦子和稻壳揉出来的,皱巴巴的又干又涩,光是看上去就让人没了食欲。 他想要还回去,怀里的功德录翻了一页。 救命恩人给予之物,不可浪费。 这回后面倒是没说与仙机无缘。 谢含玉做做样子咬了一口饼,干巴巴的味同嚼蜡。他手一松,手里的一大块饼掉落在地上,在地上滚了一圈儿,沾上了灰。 他面上颇为为难,“穆公子……这……” 正要低头把饼捡起来扔了,有人先他一步把饼子捡起来了。 冷白修长的手把饼子捡起来,穆棠风拿出手帕擦了擦,把上面的灰擦干净。 “无妨,我这里还有。” 穆棠风把自己手里的半块给了他,又从行李里把剩下半块也给他,“这是我方才撕的,你吃这个吧。” 谢含玉看着他一番好意,啧了一声,接过了两半饼。 穆棠风见他接过去,把他之前掉在地上的饼放在唇边吹了吹,撕掉边角沾着灰的地方,开始啃了起来。 他注意到谢含玉一直在看着他,面上颇为不好意思,握着饼子的手紧了些,笑道,“我带的干粮不太够,所以能省便省了。” “公子无需在意,我平日里吃东西并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谢含玉看着他把那张掉在地上的饼吃完,随手扔了手里的饼,施了个障眼法在地上。 这么难吃的东西,真能下的去口。 在穆棠风眼里,谢含玉是把他的饼吃完了的。他收拾了东西起了身,拿了一旁的油纸伞。 “现在动身去城里,我们要在夜前进城。” 谢含玉并无意见,说了声好,跟在他身后。 路上经过枇杷林,穆棠风摘了好些果子。 谢含玉在树下等他,穆棠风脚下一滑从树上摔下来,眼看着要落在他身上,他默默侧开了身子,任由穆棠风摔在了泥地里。 地上铺了好几层的树叶和软泥,摔在上面并不怎么疼,穆棠风从泥地里撑着身子站起来,身上沾满了泥巴,脸上和手上都是,看上去有几分狼狈。 他把摘的果子递给谢含玉看,“谢公子,你看,上面的果子长得真好。” 水灵灵黄橙橙的,饱满丰硕。 他手指上沾的有泥,伸到谢含玉面前时谢含玉向后退了一步。 穆棠风收回了手,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忘了。” 谢含玉笑吟吟道,“无事,待会儿进了城里去客栈里洗洗。” 穆棠风点点头,因为摘了许多果子心情好上不少,用手帕将果子擦干净包起来,放进了行李里。 他们二人一路朝江阴城里走,路上谢含玉不怎么讲话,穆棠风倒是总忍不住跟他聊天。 他从小一个人呆惯了,同龄人愿意跟他玩的少。这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不嫌弃他愿意同他在一起,何况这人昨日还救了他,难免心里多了几分在意,想和这人成为朋友。 “谢公子去京州里可是寻亲?” 谢含玉随口应他,“去寻母家的亲戚,穆公子呢?” 穆棠风腼腆道,“我是进京赶考。” 谢含玉,“如今去不是太早了些,考试在三月才开始。” 如今才九月。 穆棠风抿了下唇,“说来公子莫要笑话,考试的银子我还没交上,提前去京州,是要想办法赚银子的。” 谢含玉,“到时若是没有凑够银子,穆公子来找我便是,我会尽力帮衬一二。” “我应当能赚到的。”穆棠风朝他笑了一下,“我与公子不过今日才相识,公子对我也太客气了些。” 谢含玉,“不是一早便说过了,你曾经帮过我一回。” 两人互相客气了一番,一路到了江阴城里。 谢含玉一路上跟着一个泥人走了一路,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扔给小二两碇银子,拿着木牌把穆棠风提溜进了房间里。 “你先洗澡,有什么话洗完再说。” 穆棠风被他提着到了水房,还未反应过来门便被合上了。 “公子……我的衣服还没拿。” 谢含玉听到了他这一声,说了一声“等着”,从房间里的桌上解开了他的行李。 几片饼,几颗碎银子还有一些铜钱,以及两套换洗的衣服。 淡蓝色的长袍被洗的发白,布料摸上去粗砺地有些硌人。 谢含玉在他行李里翻了翻,翻出来雪白的里衫和一块白色的布料。 他拽着一角左右看了看,猜想应当是亵裤,连着里衣一并给他拿了过去。 敲开门时看到一片白皙线条流畅的锁骨,穆棠风接过了衣服,说了声谢谢,飞快地合上了房门。 ※※※※※※※※※※※※※※※※※※※※ 晚安 一穷二白 穆棠风洗了半个多时辰从水房里出来,脸上被水汽蒸的有些红,穿着一身松垮垮的白麻里衣。 谢含玉看了一眼,那布料看上去就粗糙硌人的很,像是杨麻剥出来的麻丝织的,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受得了的。 他想起来功德录的提示,这人是佛祖座下十世好人金蝉转世,凡事常为别人考虑,遇事宛如豆沙包一般忍气吞声,自己开解自己,再遇见欺负他的人,还是不吝啬帮一把。 谢含玉心里暗道这是什么品种的缺心眼……面上却是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对穆棠风道,“我一会儿要去江岸边上看船,公子可要同我一起?” 穆棠风正在从自己的行李里找外袍,点头道,“我同公子一起。” 他眼角瞅见谢含玉落在他手边的行李上,行李就是不用的床单包起来的,上面还有几个深色的补丁。 穆棠风面上颇为不好意思,从行李里拿出来那身洗的发白的浅蓝色外袍,想了会儿,钱袋也一并拿着了。 衣服虽然破破烂烂,但是架不住他生的好。一身冷白的皮肤宛如凝脂,眼睫弯卷微微翘起,抬眸看人时像是含了浅浅的笑意,唇红齿白,唇边两个浅浅的酒窝,一笑就会露出来。 穆棠风收拾好了,想着房钱还是谢含玉出的,从红色钱袋里翻出来几碇碎银子,握在手里问他,“谢公子,房钱是多少,我现在给你。” 谢含玉看向他手里缝的丑不拉几的钱袋,看上去又丑又土,窒息感扑面而来,然而……那冷白修长的手指捏着丑钱袋,居然没有违和感。 他心里有些玩味,面上装作为难道,“公子自己留着便是,反正也没有多少。” 穆棠风正色道,“也是要给的,公子的银钱也不是平白来的,多少?” 谢含玉朝他弯了弯眼,“五两银子,平摊下来,公子给我二两半便是。” 穆棠风握着钱袋的手微紧,打量了一下房间的陈设来,檀木雕花窗梨木桌朱漆茶几,熏炉熏香袅袅,一看便是上房的陈设。 他一般都是住下房的,但是谢公子已经定下来了……再换也不合适。 穆棠风嘴角向下撇了一下,看着钱袋里的三颗碎银子,拿出来两颗给谢含玉,又把底下的铜钱都倒出来,数了五十枚。 一下子花了一大半……剩下的钱怕是连去京州都不够。 谢含玉收了他的钱,朝他笑笑,“穆公子太客气了些,你这银两所剩无几,到京州乘船便要五两银子……到时可要我先帮你垫上?” 穆棠风被他这一番话说的面上红了起来,连忙道,“不用……我这两日会想办法的。” 谢含玉倒也没有勉强,宽慰了他几句,两人一块儿下了楼。 穆棠风跟在谢含玉身后,四周街巷车水马龙,江阴偏岭南,江南水乡之地,繁华富庶多钟鸣鼎食之家。 朱红的灯笼挂在琉璃瓦廊沿上滴溜溜的转,淡黄色的穗子飘散开来,清风吹着杨柳枝抚在水面上,在碧绿的湖面上荡出一圈圈的波纹。 他想着江阴到京州的船大半个月一趟,若是船还没回来,他能在江阴多留几日,想办法在这边存些银子才是。 “去京州的船可能要等两天才能到,不过江上最近涨潮了……可能提前回来也说不定。” 穆棠风点下头,目光落在路边推车上圆滚滚的橘子上,“船上待七八天,谢公子可晕船?” 他听宋奶娘说的,从江阴到京州的船,不比平日里划的小船,上面头晕目眩,一直在上面待上数日,有很多人都受不了。 谢含玉,“不怎么晕。公子晕船?” 穆棠风笑了一下,“还没有坐过,不晓得晕不晕。” 他说着到了卖橘子推车的小贩旁,问道,“这橘子怎么卖?” 小贩,“五文钱十五个。” 穆棠风拿出来他那个丑不拉几的大红色钱袋,从里面捏出来五枚铜钱,递给了小贩。 “这橘子是沙地里出来的,别看长得有些丑,里面橘肉可甜了。” 小贩接过了铜钱,给他那油纸袋装好橘子,递给了他。 穆棠风抱着橘子回去找谢含玉,忍不住道,“公子,这橘子好便宜。” “我家乡那边十文钱才二十个。” 谢含玉看了一眼,这是丑橘,那小贩说的不假,看上去又肿又丑,不过确实甜。 “你家乡是哪里的?” 他当然知道穆棠风是邺城的,如今不过是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穆棠风拿出来一个橘子剥起来,冷白的手指沾上了橘子汁,空气里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淡橘色的橘肉上带着丝子,他分开了一大半给了谢含玉,回他,“我家乡是蓝锦的,小时候同我母亲住在一起,后来才跟着父亲去了邺城。” “谢公子呢?是哪里的?” 谢含玉微微一笑,接过了橘子,“玄丘长灵境。” 穆棠风听见玄丘二字有些耳熟,不过没能想起来在哪里听过这个地名。 到了阴江边上,翻涌的江水朝两侧卷过来,扑面而来水腥的气息,水流比前两日急上不少,看上去不像是能行船。 岸旁有收网的渔夫,谢含玉让他在原地等一会儿,去问了情况。 江边人不少,朱红的栏杆旁有不少江阴前来观景的看客,穆棠风离他们不远,几人的议论落进他耳边。 其中一个女子道,“近来你可听说了,城里连日消失了许多人……都是约摸二十岁的年龄,有男有女,据说是被采花贼带走了。” “可还是前两个月的采花贼?听说长得奇丑无比……每夜闯一家人家,都会在胳膊上留下一道黑色海棠金印。” “就是他……听说后来那些身上有海棠金印的都不见了……凭空消失……城里衙役寻了许久都未找到。” 穆棠风听了几句,看着谢含玉走过来,敛了思绪。 “如何?这两日可以行船吗?” 谢含玉,“京州回来的船要过几日才能到江阴,阴江水急,这两日走不了,我们要在这里多留几日了。” 穆棠风微微放下了心,晚来几日,对他来说反倒是好事。 原路往客栈里走,穆棠风开口道,“谢公子,你明日可要待在客栈里?” 谢含玉挑了下眉,“不在,公子有事?” 穆棠风,“我要出去卖写字画,本来想让公子到时帮我从客栈里一并拿下来,我一个人可能拿不完。” 今天晚上他要赶出来几十张字画,若是没人帮他看着,他没法分两次回去拿。 谢含玉,“那我明日帮你拿下来了再走。” 穆棠风唇角微微翘了下,“谢谢。” “公子,你可真是个好人。” 谢含玉,“……” 穆棠风顾着跟谢含玉说话,手里还抱着一兜子橘子,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个微微躬着身子的人正在朝他靠近。 周围人并不少,穆棠风感觉到背后有人似乎推了他一把,胳膊肘撞到了人,他侧目看过去,一个低着头一身破烂的乞丐擦着他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穆棠风连忙道歉,“抱歉,我……” 他正要将乞丐扶起来,乞丐面前的墨发挡住了大半张脸,隐隐从发丝间露出来一双泛黄的眼珠。 那双眼珠动了动,目光落在穆棠风袖子里钱袋上,脏污的手指飞快地扯下了钱袋,转身钻进了人群里。 穆棠风眼睁睁地看着那乞丐抢了他的钱袋,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一把将橘子放进了谢含玉怀里,扔下一句“公子回客栈里等我。”匆匆追了上去。 谢含玉怀里一包丑橘,目光落在迅速消失的人身上,感觉到空气中似乎隐隐有妖气,啧了一声。 九柱妖灵?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怀里的功德录隐约翻动,里面翻出来几个大字来。 救命恩人有危险,请速速前去相助。 谢含玉拿出来看了一眼,确定了后面没有与仙机无缘几个字,把功德录揣回去,转身回了客栈里,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 那小子死了正好,省的麻烦他还要一路跟着。 …… 穆棠风穿过人群追上去,喊了一声,“站住——” 乞丐躬着身子跑的飞快,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他一眼,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穆棠风跟着追上去,他平日里不怎么出门,大部分时间都在院子里看书,体质跟不上,没跑一会儿就气喘吁吁。 乞丐显然是惯犯了,这巷子里不仅偏僻,而且一条接着一条错综复杂,没一会儿巷子里就没了人影。 此时将近傍晚,巷子里暗了下来,黄昏的夕阳在朱墙边缘落下一道阴阳线,绿株藤蔓爬在墙上,迎面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 墙角里有供着几座神龛,里边的神像多是以黑漆为主的蛇妖鼠妖,长牙利爪,眼珠里透着邪气,尾巴顺着神龛缠紧了整个香炉。 穆棠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平白里感觉到一股凉意,顺着心底蔓延上来,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前面不远处的拐角处,那个乞丐坐在了地上,墨发微微垂着,泛黄的眼珠动了动,手里拿着他的大红色钱袋,青紫色的唇咧了起来。 …… 谢含玉走到了客栈门口,掂着手里的丑橘,剥开一个自顾自吃了,刚踏进客栈门,功德录翻了一页。 授恩不惠,与仙机无缘。 手里的橘子还剩下半个,谢含玉面无表情的把功德录拿出来,指尖冒出来一簇淡蓝色的火焰来。 就因为吃了那呆子的一个橘子,就是授恩不惠了? ※※※※※※※※※※※※※※※※※※※※ 感谢在2020-05-06 14:38:46~2020-05-08 15:1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曼雀 2个;将军家的娘口三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穷三白 穆棠风感觉到有些不对,背后蔓延上一层凉意,心跳鼓点一般砰砰砰撞个不停,感觉到有几道阴冷滑腻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乞丐红色的钱袋上,唇角抿了抿,背部挺的脊直,硬着头皮朝乞丐走过去。 眼前闪过一道灰色的粗长的一节节的尾巴,有什么冰冷的毛绒绒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 穆棠风低头看过去,一截粗长的鼠尾缠在他的脚踝上,不远处的乞丐突然发出了古怪的笑声。 “吱——嘎吱嘎吱——” 乞丐脸上笑意不断扩大,嘴角咧到了唇根处,一双眼睛外凸,紧紧盯着他,眼珠泛黄,宛如一个被剥了皮控制强行阴笑的木偶。 穆棠风反应过来后扭头便跑,脚踝上的鼠尾缠地更紧了些,轻轻一拽,他整个人便扑在了地上。 “吱吱——” 身后的乞丐站起身来,笑的整个人身体不断抽搐,握着红色的钱袋一步步朝他走过来,一直咧着的唇角流出了口水。 穆棠风额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冷白的手指扣着地面的青砖缝隙,侧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一旁神龛里鼠妖的人像。 鼠妖垂着尾巴,一张脸上带着笑意,尖锐的牙齿露出来,灰扑扑的耳朵似乎动了动,黑色的眼珠里微闪,唇角向咧了起来。 鼠尾拉着穆棠风后退了些许,衣服磨在身上带着粗砺的微微疼痛,眼见着身后别控制的乞丐要朝他扑过来,穆棠风朝旁边侧了侧,握住了袖中银白色的匕首。 耳边突然穿过来一道劲风,穆棠风朝一旁看过去,谢含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旁。 谢含玉手里扔了一道黄符过去,乞丐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惨叫,身上冒出一阵黑气,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神龛里面的鼠妖像“砰”地一下,脸上出现一道缝隙,碎裂成了两半。 谢含玉上前将乞丐手里的红色钱袋夺了过来。 穆棠风从地上站了起来,脸色还有些白,“谢公子,你又救了我。” “多谢了……”穆棠风的目光落在乞丐身上的黄符上,“公子好生厉害,竟还会御妖之术?” 谢含玉将钱袋递给了他,“怕公子有事,一路跟着过来的。这符是我之前同一名大师求的,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穆棠风虚弱一笑,感激道,“你我萍水相逢,公子竟然不惜冒险来救我,大恩大德,穆某铭记在心,来日公子若是需要我帮忙,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含玉太阳穴跳了跳,假笑道,“举手之劳,公子言重了。” “此地阴气极重,公子今日莽撞了,以后还是勿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穆棠风点点头,颇有些不好意思,“下次不会了。” 他们两人一起朝外走,穆棠风把红色的钱袋收进了袖中。 “其实也不只是这地方的原因,我自小体质特殊,常遇见一些妖物鬼怪……如今,早已习惯了。” 谢含玉挑了下眉,“常遇见?那穆公子能平安度过到现在,实在是不易。” 穆棠风唇角向上微微扬了下,“若说我运气好,每次都遇见这些东西,若说运气不好,好几次却又从妖怪手里被人救下来。” “可能是因为常遇贵人,比如像谢公子这样的。” 这样拍马屁的话谢含玉从小到大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眼尾一挑,对上穆棠风真诚的眼神,里面尽是感谢之意与真心实地的崇拜,敷衍的话在嘴边又绕了回去。 他们俩一路上回到了客栈里,穆棠风去水房里重新洗了个澡。 雪白的里衫褪去,他皮肤白,又容易留印子,之前摔着了身上好几处都磨出了青痕,看上去有些骇人。 穆棠风避开了几处印子,洗完澡后换了衣服。连带着把衣服一起洗了,晾在了后边的窗台板上。 进屋的时候谢含玉褪了外袍坐在床榻边,穆棠风擦干了头发,从行李里找出来笔和纸来,磨了砚台开始作画。 随意画了几副山水楼台,旁边提上有意境的诗句,他的字清秀隽逸,看上去极其赏心悦目。 谢含玉到了他旁边来,凑过来看了一会儿,“你还会画画?” 穆棠风笔尖一顿,在桃树上点了一些桃花,“以前随意画着玩的,后来发现能卖钱,就特地练了几年。” 谢含玉,“这字画能卖多少钱一副?” “五文钱一张,人像画十文,当场画出来。” 穆棠风画完了最后一张,搁了朱笔在砚旁,等着画在桌上晾干,卷成卷放成一堆在桌上。 烛光在床榻旁摇曳,穆棠风看向谢含玉,“谢公子,今晚我们如何歇息?” 谢含玉,“没有多余的被褥,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穆棠风应了声,上了床榻里侧,谢含玉在外面躺着,烛台灭了,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窗外的竹叶影子映在朱漆窗栏上,房间里熏炉袅袅,月光透过来洒在地上,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含玉突然睁开了双眼。 一缕凉气顺着缝隙里进来,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 淡紫色的妖气蔓延进来,跃过他伸向了里侧的穆棠风。 谢含玉伸手握住了那一缕妖气,轻轻一捏,淡紫色的妖气在空中消散,房间里显现出一个人影来。 一名女子隐在暗处,看不清脸,只能看出窈窕的身段,以及额上插的清凝珠花步摇。 步摇上是一多海棠花,盛开细细的吐着蕊丝,里面的蓝色鎏金随着移动在花瓣里上上下下浮动,底下的珠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谢含玉眼角扫过去,神色淡淡,“告诉你们主子,这人我要了,别想打他的主意。” 女子轻声一笑,月色下露出一角绯色海棠花纹衣角出来。 “真是巧了,这人我主子也要定了。” “阁下……莫不是要与九阙灵为敌?” 谢含玉坐起了身,墨色的长发散在身侧,狭长深邃的眼眸里暗色翻涌,冷白的手指微动,女子整个被从暗处提出来,他掐住了女子的脖子。 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玩味儿。 “为敌又如何?本座修行数千年……你们这区区九柱妖灵,以为本座会忌惮么?” 女子艳丽的脸在谢含玉手下越来越白,淡紫色的妖气浮动,还未成形便被打散在半空中,一双美眸逐渐睁大,双手无力的垂在地上。 谢含玉用力一握,“咔嚓”一声,女子的脖子被拧断,淡紫色的妖气消散,在地上化成了一条咽气的花蛇。 窗户无声中被人合上,谢含玉粉碎了地上的花蛇,重新躺了回去。 他侧头看了一眼床侧里睡的正香的某人,眼看着这人脸上睡出了红晕,半边身子都朝着他倾过来,脑袋蹭在他枕头旁,呼吸都喷洒到了他的脖颈边。 谢含玉盯着他的脸,啧了一声,一脚踹在了身旁人的腿上,把人踹的离他远了些。 穆棠风眉心蹙了蹙,白净的脸上略微不满,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一下。 没过一会儿,谢含玉刚闭上双眼,怀里突然多了颗脑袋。身旁的人一翻身,整个趴在了他身上,用手扒着他的脖子,唇角处碰到他的脸,鼻尖嗅了嗅,说了句“好香”,在他脸上咬了一口。 穆棠风咬了一会儿没能咬动,又趴在他身上不动了。 “……” 谢含玉面无表情的提起了穆棠风的后领子,把人拽起来,伸手轻飘飘一扔,扔到了床底下。 扔的时候使了点法力,穆棠风没有任何感觉,趴在桌脚旁还在睡。 就是睡的不怎么舒服,眉心一直拧着。 谢含玉用手帕抹了把脸,看着地上趴在地上还在睡的某个死猪,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抱着被褥占了整张床。 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穆棠风感觉屁股上像是被人踹了两脚,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入目是朱漆的桌脚,他整个人在床底下,脖子扭的有点儿疼。 他坐起身来,看着谢含玉还在床榻上睡着,懵了一瞬。 他记得他昨天明明是睡在里面的,为什么还能从床上掉下来? 谢含玉悠悠转醒,看着他在床底下微微惊讶了一瞬,“穆公子,你这是怎么回事?” 穆棠风摸了摸脑袋,“我也不知我怎么会在床下……” “可能是昨晚太不老实了掉下来的?” 穆棠风有些不好意思,“幸好没有连累公子同我一起掉下来。” “今晚还是我睡外面吧。” 谢含玉说了声好,两人各自去洗漱,回来的时候,谢含玉递给了穆棠风一个玉符。 玉符是白玉雕刻的九尾狐狸,玉质剔透晶莹,摸上去净润清凉,背后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符咒。 穆棠风看这狐狸有些眼熟,听谢含玉在旁边道,“这是一道护身符,可以抵御妖物邪祟。今天白日里我有事,不能去陪你,这玉符给你防身的。” “公子,这也太贵重了些,我不能要。” 谢含玉把玉符塞进他手里,“我那还有许多这般的灵物,公子拿着便是,若是你一个人在外出了事,我会因此愧疚的。” 玉符在手里被暖的温热,穆棠风朝他弯了弯眼,“那我便谢过公子了。” “公子待我如此,日后我便不称你为公子,唤你一声兄长可好?” 谢含玉心想唤声爷爷差不多,面上挑唇一笑,“好。” ※※※※※※※※※※※※※※※※※※※※ 感谢在2020-05-08 15:16:06~2020-05-11 18: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曼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蛇妖附骨 谢含玉帮着穆棠风把画搂到楼下,穆棠风在街上寻了处还算热闹的场地,离客栈又不算太远的,摊了块布在地上,把画都放了上去。 穆棠风让谢含玉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从客栈把砚台和笔墨拿了下来。 摆摊子的旁边有一张废弃的木桌,穆棠风搬了过来,在上面垫了层布,把砚台放了上去,旁边放几张空白的白纸。 谢含玉帮他弄好了,在旁边交代了两句,“记得不要丢了玉符,有危险的时候握紧玉符,我会立刻赶过来的。” 穆棠风朝他道谢,轻轻说了声好。 谢含玉转身进了人群里,没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穆棠风看了一眼,搬了个椅子在桌子旁坐下,把画摊开几副在桌上。 来往的行人路过时总要看上一眼,这公子生的俊俏,又画的一手好画写的一手好字,一身湛蓝发白的衣袍穿在身上,不显得破旧,反倒添了些出尘的气质。 不一会儿有几名公子哥过来,看了会儿字画,问他,“这是你自己画的?” 穆棠风点了点头。 其中一名公子哥把底下的一副字抽了出来,看了一会儿道,“那你这……是如何卖的?” 穆棠风,“字五文钱一张,画是十文。” 两个公子哥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一人挑了一张,递给了穆棠风一小碇银子。 穆棠风从钱袋里摸出来铜钱要找给他,那公子哥又问,“你这白纸是作甚的?” “画人像的?” 穆棠风,“现场画人像,十二文钱一张。” 公子哥听的惊奇,“你还会画人像啊?” “那不用找了,给我们俩一人画一张。” 另一名公子哥不满道,“不要,画在一张上面,不要分开。” 穆棠风拿了朱笔,等他们商量好了,蘸了墨开始动笔。 最后两人打算画一张,周围人见此好奇,纷纷围了上来,在一旁看着穆棠风作画。 穆棠风等两人摆好了姿势,朱笔在宣纸上提提点点,勾勒出两名俊俏的身形来,隐隐可以看出两人的轮廓。 一旁围上来的看的有些不可思议,小声议论起来,看着穆棠风不出十几分钟把两人宛如复刻在了纸上,忍不住道,“公子好生厉害。” “这画法倒是第一次见,比寻常的肖像画画的有神多了。” 穆棠风的画法是抓住人的五官特点,在纸上把五官平面化,不是生硬的临摹,所以看上去反倒传神几分。 有人在后面道,“公子,给我来一张吧。” 穆棠风收了钱,等到画好了递给两名公子哥,两名公子哥看的十分满意,又给穆棠风加了些银子。 有人围上来看穆棠风的画,一时间他这边门庭若市,字画卖出去了好几副,肖像画排了十几个人。 穆棠风一个个画下去,一直到了下午,他的钱袋已经装满了,准备收拾了东西回客栈。 夕阳在屋檐下留下一抹残影,染红了一旁的云彩,院落里的木槿花顺着探了出来,传来若有若无的木槿香。 人群都散了去,穆棠风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掏出来手帕擦了擦指尖上印上的墨点。 “公子,可还接画?” 穆棠风收了朱笔,“不接了。” 一只婉脂白皙的手伸了过来,女子递过来一大碇银子。 穆棠风,“……” 他抬眼朝面前的女子看过去,女子一身淡紫色的海棠纹霓裳长裙,发上带着清凝海棠珠花步摇,上面的海棠花细细的吐着蕊丝,底下的珠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女子用轻纱遮着面,看不清脸,露出来的一双眼睛细长,眼珠泛着淡淡的紫色,勾着风情万种的神韵,仿佛天生含着盈盈笑意。 穆棠风接过了银子,按着女子的身形动起了朱笔,等到画上女子成形,听她道,“麻烦公子在一旁提上字。” “凤临座下九阙灵——附骨。” 穆棠风笔尖微顿,凤临?那不是当今太子的名号吗? 他多看了女子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按照女子所说在一旁提了字。 等待画在风中晾干,穆棠风帮她卷了起来,找了一条玉带系上。 女子接过了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接过来的时候指尖在他手背上蹭了一下。 穆棠风拧了下眉,感觉手背上一片密密麻麻刺骨的冰凉,女子收回了手,朝他轻微点了点头,拿着画身形消失在了巷子里。 夜幕降落下来,客栈旁的灯笼亮起来,烛光隔着灯笼布若隐若现,淡黄色的穗子在风中飘散。 穆棠风收拾东西回了客栈里,他一整天都没有吃饭,在楼下找店小二买了两块煎饼,拿着煎饼上了楼。 煎饼已经凉了,咬起来硬硬的,穆棠风用茶盏接了两杯水就着吃完了,去水房净了手。 房间里传来门从外面推开的声音,穆棠风探了头,看见了谢含玉,弯了弯眼,“谢兄,你回来啦。” 穆棠风用手帕擦干净手从水房里出来,把他那个红色的钱袋拿了出来,钱袋装的鼓鼓l囊囊的。 “谢兄,你看,我今天赚了好些银子。” “这几日你帮了我许多,明日我请你吃饭吧。” 谢含玉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视线微凝,抓着他的手腕到了面前,“这是怎么弄的?” 穆棠风愣了一下,只见自己的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海棠金印,黑色的刺青印在上面,在冷白的手背上十分显眼。 “什么时候有的……我也不知道。” 穆棠风回想起来,前两日在阴江边上,有人说采花贼留来的印记不就是海棠金印? 谢含玉墨眸翻涌,“今日可遇见了什么人?” 听他这么一说,穆棠风挠了挠头,脑海里浮现出那戴着面纱的女子的脸来。 “今日傍晚遇见了一名女子,戴着面纱穿着海棠裙……让我给她画画,末了还提了字。说是什么九阙灵……附骨。” “附骨?”谢含玉挑了下眉,“真是阴魂不散。” 穆棠风,“谢兄认识?” 谢含玉,“一条花蛇罢了,上不得台面。” “这金印里有传送阵,你被她刻上了,到时只要她一施阵,你就会立刻被转移到她阵法那边。” 谢含玉啧了一声,从怀里掏出来一根红绳来,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手腕穿过,系在了一起。 “这样……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 穆棠风,“……” 他们两人之间牵了根红绳,穆棠风感觉有些不方便,他还等着上厕所呢。 “谢兄,能不能先松开,我想去上个茅厕。” 谢含玉微挑唇,“不行,万一她正好把你传过去了,我上哪找你去。” 穆棠风抿了下唇,“那……” “你去上,我在旁边等着你。” 穆棠风有些不好意思,两人一前一后到了茅厕,他进去了,“谢兄等我一会儿。” 谢含玉在茅厕旁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一阵水声,等到水声停了,伸手扯了扯红线。 穆棠风从里面出来,跟着谢含玉回客栈,路上走路有些别扭,谢含玉看他一眼。 “没上够?” 穆棠风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不是,蚊子叮屁股了,有点儿痒。” 谢含玉,“……” 等到上楼后,谢含玉扔给他一瓶驱蚊的艾叶膏,“用这个涂涂就不痒了。” 看着穆棠风在他眼前扭屁股,实在是……让人恨不得扣眼珠子。 穆棠风把艾叶膏握在手里,看着谢含玉一脸感激,“谢兄,多谢你了,你真贴心。” 谢含玉上了床榻背对着他,回给了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穆棠风温声道,“谢兄,我现在上药,你不要回头。” 谢含玉眼皮颤了颤,心想他回个屁的头。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越是不让他回头,他反倒心里有些痒痒。 谢含玉眼角瞥了过去,瞥到两瓣白花花的软l肉,还没来得及细看,穆棠风已经飞快地把裤子提了上去。 穆棠风爬上了床,他在外面朝着谢含玉的方向,问他,“谢兄,你有没有跟你想去的地方,明日我带你去。” 他今日赚了些银子,怎么说也得带谢含玉出去吃一顿。 谢含玉,“明日再说。” 夜渐渐深了,窗外的枇杷树枝子在地上落了一道树影,月色映的窗户纸泛白,隔着黑夜格外显眼。 穆棠风感觉眼皮子越来越沉,意识逐渐沉重,偏头睡了过去。 在他睡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手背上的海棠金印亮了亮,发出来一阵淡紫色的光来。 谢含玉手上的红线微紧,他睁开了双眼,侧头看过去,身旁哪还有穆棠风的影子。 功德录在他面前翻涌,亮出来一行字来。 救命恩人有难,务必前去相救,否则与仙机无缘。 谢含玉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收了功德录,在空气中抓到了一抹淡紫色的妖气,翻身下床,身形迅速地消失在了房间里。 长灵境里。 附骨指尖握着海棠金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还在睡的人,面色难得出现了一丝怔然。 她一双美目流转,朝一旁挥了挥手。 “带下去。” ※※※※※※※※※※※※※※※※※※※※ 感谢在2020-05-11 18:52:21~2020-05-14 01:5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长灵境 穆棠风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处牢房里。 周围是三面墙壁,上面带着残垣和裂开的缝隙,面前是黑漆的铁门,一道道的把他困在里面。不远处的顶梁看上去波光粼粼,映着天色和深沉的水波纹,宛如琉璃一般清透净润。 有几道波纹折射在他一旁的墙上,长长的几道泛着银光,随着水波纹晃动而晃动。 穆棠风站起身来,走到了铁门前,他顺着看过去,两旁是长长的走廊,一道道铁门立在两侧,里面关押着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男子女子。 他们个个低着头,看上去像是睡了过去,垂头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穆棠风对面的牢房里是个男子,男子一身青色的长袍,同样低着头,靠在墙面上一动不动。 “喂,公子?” 穆棠风喊了一声,那人毫无反应。 “公子——” 对面的人一动不动,依旧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穆棠风握紧了手里的玉狐符咒,感觉到手里的东西微微发热。 想来应当是那个女子带他过来的,谢含玉正在赶来的路上。 穆棠风在牢房里转了转,耳朵动了一下,听到远处锁链碰撞在一起,有人进来了。 他躺在了地上,维持着醒来的姿势闭上了眼睛,眼睫下留下一条小小的缝隙,看着外面。 两名侍女带着一名男子进来了,她们身上穿的都是淡紫色的牡丹长袍,长发绾成流云髻,上面插着一根海棠珠翠,两颗琉璃珠子随着行走碰撞在一起,清冷冷的。 面容生的都是姣好,中间的男子左看看右看看,开口道,“两位仙子,你们带我来这里是干什么……?” 侍女们目不斜视,在穆棠风对面的一间牢房处停了下来,把人扔了进去。 其中一名拧了下眉,“放在一起会不会出事?” 另一名道,“现在人满了,先这样吧。等到一部分人从幻境里出来,牢房空了再说。” 男子被轻飘飘地扔了进去,他看了一眼墙上靠着的另一名男子,瞪大了眼,“仙子,你们不会要杀了我吧?” “我们无冤无仇,我听了你们的话到此地,你们不会是骗我的吧?” 侍女盈盈一笑,“自然不会杀你,你只需要睡上一觉,醒来就可以走了。” 说着从手里拿出来一个珠子,珠子泛着深蓝色的光,上面绘了些梨花海棠纹的图案。 珠子浮到了半空中,那男子越来越困,眼皮子逐渐合上,低着头倒在了一旁。 珠子亮了亮,里面浮现出男子的身影来。 侍女拿着珠子看了一会儿,确定男子进了幻境里面,推开铁门出来,重新上了锁,沿着原路回去了。 穆棠风等到人走了,睁开眼从地上起来,方才带进来的男子也陷入了沉睡,他喊了两声,那人根本醒不了。 直觉这地方有些诡异,穆棠风从袖中拿出来一个小铁丝来,对准锁眼转了转。 他小时候经常受欺负被锁在柴房里,后面学聪明了自己带了根铁丝,被关进去后就撬锁出去。 这锁是银制的,上面还刻着蛇纹图腾,穆棠风转了一会儿,银锁“咔嚓”一下,开了。 穆棠风从里面出来,按照原先侍女过来的方向朝外走,一路上没有再碰到人,他出了牢房里。 到他走出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处水牢,里面不知道使了什么术法,能够隔绝开水辟出空气变得与地面上无异。 周围是廊沿府邸,朱墙绿瓦盖成,两旁种了大片的海棠花,随风肆意摇曳着,吹来一阵淡淡的海棠香。 穆棠风朝着最中间的府邸走,路上看到有人过来,躲在了青铜鼎后面。 还是同样装扮的侍女,十几名端着托盘进了主殿里,没一会儿又退了出来。 穆棠风悄悄看过去,在主殿里看到了那名熟悉的紫衣女子。 女子不远处还有一名男子,她跪在地上,男子支着头坐在主位上。 那男子穿了一身银白色的月华褚纹长袍,容貌生的明艳昳丽,眼皮薄而狭长,浓密的睫毛宛如鸦羽,淡色的薄唇微微勾着,神情中带着上位者的气势。 穆棠风正看着,那男子猝不及防地抬了眼,他与那男子的视线对个正着。 眼眸漆黑深沉,看着他时带着些许兴味。 穆棠风感觉心脏跳的厉害,一阵气血向上翻涌,连忙转过了身,身形结结实实的隐在青铜鼎后面。 他身旁传来了一声轻笑。 穆棠风侧头看过去,谢含玉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旁边。 “谢兄!!” 穆棠风方才被吓死了,朝着谢含玉扑了过去,嘴角向下撇了撇,“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谢含玉提着他的后领子把人提开,“松手。” 穆棠风松了手,一双含昙般的眼眸里满是好奇。 “谢兄,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谢含玉,“你手里的玉符,用符咒可以感应到。” “这样啊。”穆棠风看了一眼大殿里,小声道,“我们赶快走吧,刚刚那里面的人看到我了。” 谢含玉握住了他的手腕,身形在原地化为了两道光,消失在了长灵境里。 大殿里。 附骨跪在了地上,转头扫了一眼,开口道,“主子……就这么把人放了?” 男子挑了下唇,“北境很快就要乱了,谢含玉在他身边待不长。” “等着吧……金蝉……孤要定了。” 分别 穆棠风跟着谢含玉出了长灵境,整个人浮在半空中的感觉十分玄妙,他朝下看了一眼,不由得拽紧了谢含玉的衣角。 “谢兄,你还会奇门遁甲之术?” 谢含玉看了一眼他的手,穆棠风抿了抿唇,晓得他不大情愿,默默把手收了回来。 “这也是那位路过的大师给我的符,可以疾行千里。” 谢含玉顿了下,又道,“这符只有两张,这次为了救你出来一下都用尽了。” 穆棠风听完后面露愧色,道歉道,“不好意思,又麻烦你了。”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脚下,小心翼翼地拽了谢含玉的一小片衣角。 “谢兄遇见的那位大师叫什么名字,改日我若是能遇到,就再为你求几张。” 谢含玉睨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不用了,他已经仙逝了。” “这……”穆棠风,“那日后我若是碰到了厉害的大师,再为谢兄求一些厉害的符咒。” 跟谢含玉相处这些日子,他隐约摸到了这人的一些性子。 嘴上客气,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典型的道貌岸然。 不过这人也确实救了他许多次,谢公子本质上并不坏,他乐的顺着他的意欠一些情。 谢含玉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带着他到了客栈门口,把他放下来。 “我在玉狐上面加了一道御妖咒,寻常妖物近不了你的身,你随身带着,应当出不了什么问题。” 穆棠风握紧了玉狐,“谢兄要走了吗?” “我临时收到些消息,家里那边出了点事,剩下的路可能没法陪着公子了。” “望公子见谅。” “没事。” 穆棠风心里划过一丝怅然,又要落单了啊……好不容易交到一个朋友,这么快就要走了。 谢含玉察觉到了他的低落,勾了下唇,“穆公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路上万事小心。” 谢含玉说完,转身走了,身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穆棠风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确定了谢含玉真的走了之后,蔫头耷脑的回了客栈。 算起来……已经过了两天了,明日不知道江上能不能行船。 他把银子收拾好,一个人坐在梨花桌旁的木椅上,对着窗外叹了口气。 一个人也好……本来他就是一个人的。 穆棠风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会儿,振作起来,从行李里拿出书本来,开始认认真真的背书。 专注的做一件事之后,注意力很快就被分散了。 直到眼前的书本暗了下来,落下一层模糊的阴影,穆棠风才从书本里把心神收出来。 他抬头看向窗外,远处黛青之上有一抹橘红,云彩被染成了绯色,大半的天空都坠进了夜暮里。 穆棠风感觉到肚子有点饿,他拿了银子出了房间,到楼下找小二买了一碗素面,在一楼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 江阴繁华,客栈里的客人从天涯何处来,聚集在一起,谈论的都是五湖四海的奇闻异事。 穆棠风一边吃着面,一边听着他们讲话。 坐在他旁边的是两个拉着胡茬的大叔,穆棠风在街上见过他们,是本地的,就住在客栈附近,来这里可能就是吃顿晚饭。 他们两人要的也是素面,旁边放了一碟花生米,一边往嘴里扔花生米一边议论。 “我昨晚,好像在客栈里看到了清女。” 他对面的大叔哈哈一笑,“你哄谁呢?清女能看得上你?” “真不骗你,就在客栈二楼上。” 他们所说的清女,是年轻女子死后所幻化成的幻妖,栖息在妖门与人类的交界处,擅长织造环境。 穆棠风听过清女,传闻女子以姿色惑人,专门勾引貌美的书生。如果书生受了迷惑,就会被带到清女所编织的幻境里,被她们一点点的蚕食殆尽。 旁边的两个大叔扯皮了一会儿,提到了妖界的事。 “听闻江才子说,妖界北境要重新洗牌了,大妖许多都在北上争权。” 另一位大叔吃了口面,嗤笑道,“江才子那张嘴说出来的话你也敢信。” “再说了,妖界洗牌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你这是瞎操心啥呢。” 剩下的话穆棠风没有听清,他吃完了面,放了十文钱在桌上,回了二楼。 他到了房间门口前,在即将推开门的时候顿了一下,垂眼看着地上的东西。 地上一个木头雕的小娃娃,造型是他的模样,刻的八.九不离十。娃娃版的他穿着一身喜袍,手里拿着长仗,面上带着诡异的笑容。 根据他多年的经验,这种东西绝不能碰,就要装作没有看见,不然一碰就要出事。 穆棠风默默收回了视线,握紧了谢含玉留给他的玉狐,推开门径直进去,顺手合上了门。 屋里尚且暗着,他点燃了桌上的烛台,火光亮了起来,照在桌上垂下一大片阴影。 穆棠风脱了外袍放在桌上,去了一旁的水房里洗漱。 他去的时候水房里已经提前放好了热水,上面还漂浮着粉红色的花瓣,热气袅袅浮在半空中。 穆棠风以为是小二帮他提前放了水,在心里暗自感叹小二可真周到,脱了衣衫进了浴桶里。 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鼻尖前是花瓣的香味儿,穆棠风昏昏欲睡,隐约听到房间里似乎传来了动静,他才回过神来,匆匆洗完穿衣服回了房间里。 他打了个哈欠,用长锦帕擦了擦头发,目光在落到桌子上时微微一顿。 只见原本只放着烛台的桌子上,多出来一个木雕的小人儿,小人儿娃娃跟他长的一模一样,穿着大红喜袍,嘴脸咧出诡异的笑容。 正是他在门口看到的那个。 穆棠风心里蔓延出一阵凉意,他心里扑腾扑腾跳个不停,额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装作熟视无睹,硬着头皮躺上了床榻。 床帐被合上,他用被子蒙住了头,手里紧握谢含玉的那块玉狐玉佩。 穆棠风耳朵竖着时刻听着外面的动静,精神高度紧张,没一会儿眼皮子越来越沉,逐渐睡了过去。 临睡前他看到了一张脸,那个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木雕娃娃,正在他床头看着他。 清宫女官 穆棠风再次醒来的时候,人是在马车里。 他眼前一片模糊,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宽敞的马车里,坐着十几个与他差不多大的男子,他们都穿着大红色繁复喜纹长袍,衣服一模一样,仔细看过去,容貌也有相似的地方。 都是俊俏斯文的长相,看上去就像书生。 穆棠风似有所感的低下头来,在自己身上看到一模一样的大红色喜袍。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走,外面天色似乎黑了下来,车帘偶尔飘起来,外面是深不见底的夜暮。 青年们各自找地方坐着,都是醒着的,有的面色着急,有的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 穆棠风猜他是最后一个醒过来的。 他注意到在他旁边角落里的一名男子,忍不住偏头看了一眼。 无非其他,这男子相貌生的太好了些。 这一车里的青年都能算得上俊秀,男子的相貌却比他们更好上一大截,让人忍不住地多看。 雪白俊逸的脸上眼眸狭长深邃,眼皮子微微垂着,透出几分冷淡,眸如点墨,眼睫长而密,淡色薄唇,挺直的鼻梁与下颌线形成精致的弧度。 穆棠风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感觉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出了长灵境之后记忆便被抹去了,所以也记不起来,这位就是他在长灵境大殿上见过的男子。 他不知道这是要带他们去哪,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猜想应当是与那小人儿雕像有关。 马车里没人议论,都是不认识的人,他也不好意思开口。 看他们面上,大多都带着疑惑和担忧,估计是和他一样莫名其妙被带过来的。 穆棠风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狐,小声嘀咕了一句。 “谢兄,要是你在就好了。” 穆棠风在角落里坐着,偶尔透过被风吹着扬起来的车帘看向窗外。 外面原本是一片漆黑,后来渐渐出现了蓝色的火焰,有白面红唇的女子提着青灯从旁边飘过去。 “这是要带咱们去哪儿啊……” 离穆棠风不远处的一个男子冲旁边的人小声道。 穆棠风还看着窗外,闻言耳朵却竖了起来。 他身旁的男子道,“咱们碰到的是清女……不过不知道她要带我们去哪里。” “还给我们都换上了喜袍,不会是要把我们带回去成亲吧?” “咱们那么多人……都要跟清女成亲吗?” 穆棠风没想到晚上的时候在客栈听人议论,夜里就真给他碰上了,暗暗想自己真是倒霉,转眼又在想客栈里的银子。 就算他到时候从这里逃出去了,银子也拿不回来了。 他掂了掂袖子,隐约期待清女带他走的时候顺手把他的银子也捎上了。 然而袖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穆棠风嘴角撇了撇,情绪低落下来。 还进京赶考呢,身无分文,要如何过去? 那两名青年还在议论。 “我是在回家路上看到了一个同我雕的一模一样的小人儿,没忍住捡了看看,然后就被带到这里了。” 另一个惊讶道,“我也是,小人儿还穿着大红色喜袍。” 周围人听见了,好几个青年都跟着附和。 他们都是碰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人儿,捡起来之后就到了这里。 弄清了关窍,其中一人叹了口气,“想来我们不应该碰那邪物的,正好着了清女的道。” “下次一定长个记性。” “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一定呢。” 穆棠风一直没有插他们的话,其中一个人看了他一眼,问道,“小兄弟,我看你方才一直没有附和我们,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 穆棠风抬头看向他们,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看到了小人儿,没有捡,但是它一直跟着我。我假装没有看见,夜里睡觉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几个人一阵唏嘘,感叹他这运气也太差了些。 穆棠风抿唇不说话了。 马车行驶了好久,晃晃悠悠地停了下来。 车帘子被人掀起来,一个白面红唇的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吐出来两个字。 “下来。” 一车男子没有一个愿意先下去的。 白面红唇的女子乌黑的眼珠看着他们,二话不说捞起了最靠近门口的一名男子,拽着他的衣领子把他直接扯了下去。 男子摔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屁股嗷嗷直叫。 马车里有人小声说了一句,“从未见过这般粗鲁的女子。” 不过其他人都害怕被她这么直接拽下去,陆续都下了车。 穆棠风在角落里,等到人都走完了,只剩下他和角落里的貌美男子,他慢吞吞地跟着下去了。 他下去的时候女子已经上了马车,嫌他动作慢,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把他踹了下去。 穆棠风在地上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啃泥,一旁伸过来一只手扶住了他。 他屁股上还疼着,感觉到一阵委屈,怎么别人都没事,就踹了他一个。 好丢脸啊。 握着他的那只手冷白修长,食指上带着一个海棠纹的戒指,上面刻着一个小纂“魏”字。 “没事吧。” 那人开了口,声音清冽好听。 穆棠风目光落在他手上的戒指上,心想这人真是胆子不小。魏乃国姓,他这般随意纂刻在饰品上,若是被有心之人看见了,可是会招来横祸的。 他松开了手,朝男子道谢,“谢谢。” 貌美男子松开了他。 穆棠风这才注意到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天空是暗沉的紫色,半阴不阴,半明不明,他们面前是一座墨檐朱瓦建成的府邸。府邸上挂着匾额,字体柔美清逸,写着“清宫”两个大字。 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莲花池,洁白的莲花亭亭立在荷叶边旁,底下的水泛着深色,偶尔有波纹一圈圈漾开。 从府邸里面走出来一名女子,女子依旧是白面红唇,与方才他在路上遇见的还有拽着他们下马车的女子不是一个人,但是妆容衣着却是一模一样的。 同样的水蓝色碧波广袖长裙,发簪是一颗淡青色的琥珀珠,脸上扑着厚厚的脂粉,嘴唇红的像是吃了小孩儿。 女子看了他们一眼,朝府邸里走,示意他们跟上。 一路跟着进了府邸里,里面像是按着凡世的宫殿仿建的,山水承合,宛转起势,阆苑珠寰,朱漆玉篱。 与凡世宫殿有些许不同,这里的宫殿建造的更压抑一些,琉璃瓦密密麻麻的汇聚在一起,像是把他们关进了一座方正的牢笼。 柱子上面雕刻的有壁画,穆棠风顺着看了两眼,上面的都是女子,服饰看上去像是前朝女官。 女子领着他们到了一处偏院,走到一处小院前就推一个进去,顺带把门合上。 一个个的接着把他们分开关进了院子里,到了穆棠风和那貌美男子时,只剩最后一间了。 女子在穆棠风和貌美男子之间看了半晌,把他们两个一起提溜进去了。 穆棠风被提着后颈衣领子进去的时候还有些不可思议,这女子轻飘飘地能把他一个成年男子提起来……力气简直恐怖。 进去后,朱漆红门被“砰”地一下从外面合上。 院子是普通的院子,角落里还种着一棵枇杷树。 穆棠风看了貌美男子一眼,心想他们两人倒也是挺有缘的,开口道,“公子,我们先进去吧。” 貌美男子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里。 里面的摆设一桌两椅,一床一柜,然后没了。 穆棠风看的有些愣,只有一张床,他们两个人晚上是要睡在一起了? 转眼想想倒也释然了,同为男子,睡在一起也没什么。 桌上摆的有茶具,里面的茶水还在袅袅浮着热气。 穆棠风感觉有些渴,他握着茶壶倒了一杯水,还未端起来,对面的貌美男子开口了。 “里面不一定下了什么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喝。” 穆棠风“哦”了一声,端起来茶杯把里面的茶水喝完了。 貌美男子,“……” 穆棠风给他也倒了一杯,“她们把我们带过来,看样子不是要杀了我们,至少不是现在,所以目前不用担心。” 毕竟要是想动手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可以动手。 这是他多年撞邪得出来的经验,一般他被抓住,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妖怪都会先准备准备,然后再杀他,前几天都是供他吃供他喝的。 所以只要想办法在妖怪要动手的前一天逃掉就好了。 貌美男子似乎有些意外,漆黑的眼眸看着他,微微一笑,“公子当真是豁达。” 穆棠风见他没有要喝茶的意思,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车上未见公子开口,公子是如何进来的?” 貌美男子,“同他们一样。”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是两人一个院子的,我们可以商议商议对策,想办法在清女动手前逃出去。” 貌美男子微微挑了下眉,“公子有主意?” 穆棠风摇摇头,“总会有办法的。” 他想着今后两人可能都要绑在一块儿,不好意思地向貌美男子道,“我唤穆棠风,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貌美男子微微一笑,“凤临。” ※※※※※※※※※※※※※※※※※※※※ 感谢在2020-05-21 02:00:32~2020-05-21 22:1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阿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前朝女丞 晚上的时候,清女给他们送来了两碗素面,清水寡汤,只有面,连个菜叶子都看不到。 穆棠风肚子确实饿了,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面,看着对面的凤临没有要动筷子的打算,开口道,“凤公子,你不吃吗?” 凤临摇摇头。 “吃饭才有力气逃跑。”穆棠风试图劝他。 见劝说无果,穆棠风就不说了,自己开始吃起了面。 虽说面是素了些,但是清女手艺很好,清汤煮出来的味道也很不错。 他吃完了面,想起来在院子里看的画,开口道,“院子里的壁画,刻的有些像前朝的女官。” 前朝是女帝执政,秉性男女一视同仁,因此朝堂之上女官很多,最出名的要属女丞上官月涂。 上官月涂一步一步从平民考上来的,当年一首江阴赋,艳压当时的参考文臣,夺了当朝状元。 女帝执政注重培养清贵,上官月涂作为清贵之首,非常得女帝赏识,一路提拔,后来官至女丞,死后封号清平郡主。 她在世时,曾婚配上一任状元贺允熙。 贺允熙名满九州,有大宋第一才子之称,十七岁高中状元,写得一手好字,诗词歌赋冠绝天下。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上官月涂二十八岁嫁给三十五岁的贺允熙,在婚后没两年就自尽了。 穆棠风想起来这一段往事,感觉有些可惜。那般才情的女子,他是非常欣赏的。 凤临冷白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开口道,“上面刻的,正是宋朝女官。” “为首的是女官之首,清平郡主上官月涂。” 穆棠风心道果然,问道,“那这座宫殿……” “上官月涂死后怨念难消,在妖门旁建了一座宫殿,自封清宫之主。” 穆棠风,“凤临兄,看来你了解的不少。” “那她抓我们过来是……” 凤临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桌上的烛台忽隐忽现,外面有女官进来收拾碗筷,看到穆棠风面前吃的干干净净的碗,有些意外的多看了他一眼。 穆棠风有些不好意思,朝进来的清女笑了一下,“你们手艺真好。” 白面红唇的清女,“……” 凤临,“……” 清女收拾了碗筷下去了,出门的时候瞟了穆棠风一眼,眼里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物种。 穆棠风跟着出门,门外两名清女守着,看着他出来,伸手拦在他面前。 “不能出门吗?” 清女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穆棠风脚尖转了个方向,在院子里没有什么发现,又回了房间里。 房间里,凤临坐在床榻上,手里拿着一个幽蓝色的海棠纹珠子,里面有细小的鎏金浮浮沉沉,像是星辉细细洒落一层,看上去十分吸引视线。 “凤临兄,我们晚上如何睡?” 凤临冷白的指尖握着珠子,看他一眼道,“你睡里面吧。” 穆棠风哦了一声,又去院子里转了会儿,回来的时候看到凤临已经睡下了,他吹了桌上的蜡烛,上床去了里侧。 他扯了一些被褥盖在身上,目光落在一侧的墙面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梨花树林,里面有一处亭台,上面一张书卷,上面是温柔俊逸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若有一人,君与之两情相悦,当如何?〕 旁边还有砚台和朱笔,看上去是想让他答题。 穆棠风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沿着往桃林里,泥地里松松软软,落了不少桃花瓣,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香气。 他在桃林里兜兜转转,怎么也绕不出去,无论是哪个方向,最终都会绕回来亭台。 穆棠风猜想他若是不答题,应当是出不去了,稍作犹豫,上了亭台到了桌案前。 与一人两情相悦? 穆棠风想了想,自己并没有经过感情之事,这种问题他也不知道怎么答。 虽然说正常的回答都是与之白头偕老,但是他还是按照自己心里的答案答了上去。 穆棠风在下面的空白处写上了自己的答案。 〔未经此事,不知当如何。〕 他的答案写上去后,天边桃色散了去,一阵白光闪着,身体回到了实处。 睁开眼来,外面依旧是一片漆黑,穆棠风于是又睡了去。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凤临已经起了,坐在桌旁玩着那颗珠子。 穆棠风去院子里洗漱了,坐到了凤临对面。 “凤临兄,你昨天有没有做梦?” 凤临收了珠子,抬头看他,“穆公子做梦了?” “做了。” 穆棠风,“梦见一片桃林,里面一处亭台书卷,我走不出去,只有答了书卷上的题才能放我出去。” 他把书卷上写的东西和自己怎么答的告诉了凤临。 凤临,“应当是清女入了你的梦。” “你既然已经出来,就说明答的没有问题。” 穆棠风点点头,他也这么觉得的。 没一会儿清女给他们端了早膳进来,出去的时候告诉他们一会儿出院子集合。 这是肯放他们出去了。 穆棠风吃完了早膳,凤临这次也吃了一点,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小院儿的门,这次并没有女官阻拦。 穿着衣服的一重青年都从院子里出来,彼此看着对方,有的在马车上聊过的又凑到了一起。 穆棠风发现人似乎比之前少了些,等听到有人提起来,才确定他没有感觉错。 “李梁和赵越怎么没出来?” “不晓得。” 他们还在猜测,里面的清女推开门出来,拉出来两具尸体。 白面红唇的清女提着两名穿着喜袍的男子,面无表情地拖了下去。 两名男子都是他们昨日见过的,此时面色灰白,心脏处被人用剑刃捅穿,鲜血拖了一地。 水池幻境 几名男子都十分恼火,质问清女,清女们面无表情一个字也不愿意说,只给他们指了个方向,让他们去那边。 “这群妖女欺人太甚!!” 有一名男子忍不住道,“今日死的是他们二人,说不定明日就会是我们。” “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话音未落,那名鼓励他们出去的男子突然眼珠外凸,面上一副惊恐痛苦的表情,他脖子闪出一道细细的银线,银线沾了血,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鲜血喷涌如柱,男子的头颅滚落在地上,穿着喜袍的身体倒在头颅旁边,看上去死不瞑目。 院子里安静下来,一名清女凭空出现,一手拽着地上男子的头发,一手拖着他的身躯,身形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原地。 鲜血在青石地板上凝出一片深红,空气里浮着未散去的血腥味,剩下的公子们纷纷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地上的一摊血,个个脸色发白,有一个还扶着树吐了。 这是清女明晃晃给他们的警告,不要想逃出去。 穆棠风面前的地上溅了不少血,他后退了一步,在地上看到一根极细的银线。 他将银线捡起来,这银线沾了血,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锋利无比,他手指稍微不注意,就被割出了血。 穆棠风用手帕将银线上的血擦干净,折在一起放进了袖子里。 手指冒出来两滴血,他用手帕按了一会儿,到血不流了才松开。 凤临一直在他旁边看着,目光里些许不解,问他,“穆公子取这银线是?” “感觉应该会用到。” 清女领着他们朝廊沿里走,剩下的人这次都不敢议论了,跟在清女后面,绕过千转百折的走道,到了一处水池前。 水池碧绿清澈,浮着袅袅热气。 清女看了一眼他们,指了指温池,“衣服脱了,进去。” 众人,“……” 他们都是书生,读了那么多年的礼贤仁德,如今在清女面前个个都红了脸。 有一个男子鼓起勇气看向清女,不好意思道,“我们岂可在女子面前随便脱衣服沐浴。” “太过不雅,有失体态。” 清女才不跟他们叽叽歪歪,心里想着这群书生真费事,揪着话最多的那个提溜到面前,三两下扒了他的衣服,把他扔进了水池子里。 衣衫撕碎在半空中的声音格外的响亮,大红色的喜袍轻飘飘地散了一地,书生被扔在水池子里,在风中凌乱了好一会儿。 众人,“……” 清女又扭头看向他们,面无表情道,“下去。” 这次不用她动手了,他们一个个接连跳了下去,在水池中才开始脱衣服,避免了像第一个被扒光在众人面前的尴尬。 穆棠风跟着跳了下去,他看着水池,寻了一处偏僻的角落,才开始慢吞吞的脱衣服。 清女看着他们都跳下去就走了。 大红色的长袍褪去,里面是雪白的里衫,穆棠风脱了衣服放在靠岸边的石头上,露出来背后凸出来的蝴蝶骨,背部线条宛转凌厉,宛如待开凿的一块儿冷玉。 他右肩上有一道莲花金印,莲花紧紧闭合,泛着金色的圣光。 “穆公子。” 穆棠风听见人声,连忙背过身来遮住了金印,伸手拔了玉冠,墨色的长发散在身后。 凤临衣衫尽褪,皮肤冷白,肩宽窄腰,腹部排列着块状的腹肌,线条顺着水流蔓延到了下面。 穆棠风看了眼他的小腹,再看看自己平坦坦的肚皮,唇角撇了下,问他道,“怎么了?” “我方才似乎看见你后肩上有东西在闪。” 凤临目光落在他肩侧。 “你应当看错了。”穆棠风,“兴许是我方才拿银线时折射出来的。” 凤临应了一声,到了他旁边。 其他人纷纷落了池,都是裸着在水池里,他们左看看右看看,不明白清女这是何意。 穆棠风大致猜出来了。 这是前朝结婚前的礼仪,婚前需要净身,在池中沐浴半日,然后三天不可以吃东西,只能喝清水吃些果子,直到成婚典礼结束为止。 池子里的水是温的,泡着很舒服,穆棠风头发被浸湿,他摸了摸后面的岸边,玉狐还在,稍稍放了心。 “还有三天时间。”穆棠风说。 凤临摇了摇头,“两天。” “仪式开始那日,她们可能就会动手了。” 穆棠风拧了拧眉,大半个身子靠在了身后的巨石上,在池水里待的有些困了,听见周围安静下来,他阖了阖眼睫。 四周十分安静,鼻尖传来淡淡的药香,有水纹波动扬起水花的声音。 “公子?” 一旁传来女子的声音,穆棠风眼前有些模糊,隐约看到不太对劲的东西,反应过来后立刻闭上了眼。 偌大个水池,人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他跟一名只穿着里衫的女子。 女子的相貌他都没看清,发现非礼勿视后眼睛就已经闭上了,如今有些分不清是什么情况。 想起来昨日里做的梦,想来又是清女的手笔。 女子在他耳边轻声一笑,“公子已经看了我的身子,我贞洁不保,公子可要对我负责?” 穆棠风听的一愣一愣的,闭着眼睛扭向一旁,“这里方才有十几名男子,你没看见?” “看见了还往这里跑?” 哪有这么碰瓷的?再说这女子分明穿衣服了,找茬找的不要太明显。 女子声音柔柔的,“我来时只看见了你一个。” 穆棠风哦一声,“你都说了是你自己要过来的。” “……” 女子卡了一瞬,然后声音冷了下来,“你必须得对我负责。” “否则就是背信弃义,不守礼信。” 穆棠风听的目瞪口呆,心想还带这样的,他反驳道,“姑娘,哪有你这般不讲道理的?” “若是天下女子都如你这般,哪个男子能娶到良人?” “我这般又如何?你们读书人都这么能言善辩?看了便是看了,就应当负责。” 穆棠风即便看不到女子的脸,也能听出来她语气间逐渐激动起来,他连忙道,“姑娘,你冷静一下,仔细听我说。” “你误入水池,我方才并未看到你任何不该看的地方,这是其一。其二,我一直在闭着眼,未想过占姑娘半分便宜。其三,姑娘的婚姻之事是重要的大事,岂可如此草率?” “我与姑娘初次见面,彼此之间尚不熟悉,若是日后不合适,岂不是姑娘吃亏了?” “姑娘婚配应当选自己接触过的合适的良人,选择能陪伴自己过一生爱护姑娘的。” 然而女子并不上他的当,冷笑道,“叽叽歪歪那么多,你不就是不想娶?” 穆棠风,“……” 面临死局 穆棠风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半晌后实诚地点了点头,“我确实不想娶。” 他话音落了,感觉到面前气息徒然一变,清女发出一声嗤笑,嗓音又尖又利,一字一句道,“那你去死吧。” 凭于对危险的直觉,穆棠风此时也顾不上非礼勿视了,睁开眼立刻就往旁边闪过去。 面前的清女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袍,白面红唇,不难看出来妆容下清丽精致的脸。只是如今那张精致的脸尽是扭曲,杏眼凸出瞪着他,里面蔓延着滔天的恨意。 清女指甲锋利无比,扑过来就要去掐他的脖子。 穆棠风慌乱之下碰到了岸边的玉狐,握紧了玉狐侧身闪躲,但是他速度远没有清女反应的快,清女转瞬之间已经到了他面前。 眼看着那双苍白发青的手朝他掐过来,穆棠风下意识闭上了眼,他闭眼后听到了一声惨叫,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手里的玉狐发出墨色的光,带着浓重警告的妖气,那阵墨色黑雾一般翻涌出来,笼罩在穆棠风身边,逼得清女步步后退。 她被灼伤了眼睛,捂着眼睛消失在了水池里。 穆棠风低头摸了摸玉狐,握着玉狐真诚地道谢,“谢兄,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真好。” 此时此地,远在北境的万妖城。 谢含玉正坐在主位上听着手下汇报事项,耳边猝不及防传来一道温润清澈的声音。 “谢兄,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真好。” 他啧了一声,心想那小子可真是个招邪体质,他这才走两天,就又遇到麻烦了。 玉狐上有他下的几道符,在穆棠风遇到危险时会保护他,而且在这期间能够传音。 他能听到穆棠风的,穆棠风听不到他的。当然如果他想让穆棠风听见的话,也是能的。 他听着穆棠风又碎碎念了好一会儿,感觉耳边有点儿吵,忍不住揉了一把耳朵,传了一道音过去。 “闭嘴,吵死了。” 一天到晚叭叭个不停,胆子小还屁事多,也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当上佛祖首徒的。 穆棠风听见玉狐里传来了谢含玉的声音,呆了一瞬,欣喜道,“谢兄,是你吗?” “你听得见?” 谢含玉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穆棠风有些卡壳,心里的激动溢上来,不知道自己在开心些什么,舌头打结一样磕磕绊绊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谢兄嫌他啰嗦,他怕说多了谢兄烦他。 但是好不容易又联系上了,想多跟谢兄聊一会儿。 他在心里酝酿了一会儿,组织了语言,开口道,“谢兄,我们什么时候会再见面啊?” 谢含玉似笑非笑,“这么想见我?” 说这话的时候因为有下属在压低了声音,磁性里带着几分兴味。 穆棠风摸了摸耳朵,感觉有些热,抿唇道,“想。” 有谢含玉在,遇到危险就不用那么担心了。谢含玉虽然经常嫌弃他,但是每次都愿意第一时间过来救他。 谢含玉哼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过段时间。” 穆棠风握紧了玉狐,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清女消失后,眼前的景象逐渐一点点变化,天空一点点变成了浅淡的蓝色,上面波光粼粼的闪着光。 等到他唇腔肺部都有水漫进去,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是溺水了。 身体一片麻木,仿佛不受控制的不断向下沉,穆棠风能够看清眼前的景象,但是如何也动不了。 眼睛一片酸涩,他握着玉狐,四肢僵硬的垂着,耳边传来谢含玉的询问,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反倒进了更多的水。 光线透过湖水在下面映出光晕来,在他快要沉底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那人手臂一伸,将他揽进了怀里。 穆棠风眼睫合上了。 谢含玉那边收不到回复,担心穆棠风又有事,指尖画了道符,面前展现出那边的画面来。 等看清后,他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 在靠近湖边的岸上,穆棠风披着里衫昏迷不醒。魏凤临在他身旁碰了碰他的鼻息,按了一会儿他的胸口,把肺里的水挤出来,然后捏着穆棠风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低头帮他渡气。 谢含玉没有看到前面,只看到了魏凤临伏在穆棠风身上碾着他的唇,两人姿势暧昧气氛旎旋。 他可不信魏凤临会是对这小子有意思,不过魏凤临肯纡尊降贵的一路跟着穆棠风,可见他目的绝不单纯。 有魏凤临在,他多少放了心,反正一时半会儿弄不死,于是收了画面和玉狐符咒。 穆棠风睁眼的时候就对上了魏凤临的脸,魏凤临眼睫微微垂着,唇还贴在他的唇上,见他醒来,魏凤临起了身。 “你方才溺水了,我是在帮你渡气。” 穆棠风眼睛微微瞪大,心里明白他说的不假,却还是忍不住红了脸。 他点点头,感觉唇上似乎还有魏凤临的味道,别开了脸,道了声谢。 魏凤临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很快收回了视线,站起了身。 “回去吧,此地不能多待。” 穆棠风这才发现魏凤临是穿戴整齐的,而他身上也有里衣,他在地上找了一番,看到了一旁的玉狐,稍稍放了心。 他把玉狐贴在耳边,轻轻问了一句,“谢兄,还在吗?” 那边没有任何反应,穆棠风知道谢含玉是切断了跟他的联系,微微有些可惜。 魏凤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穆公子看起来很重视这玉狐。” 穆棠风心想,“当然了,这个可以保命。” 他面上点点头。 魏凤临便没有多问了。 走到了水池边上,穆棠风放下外袍下去,这里的场景同之前无甚差别,一群书生在里面泡着,只是仔细看看,又不太一样。 太安静了,他们个个表情呆滞,双目无神,眼珠里带着暗淡的光,看上去没有了属于人的精神气,宛如被吊着操控的傀儡木偶。 穆棠风相信这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向身旁的魏凤临,开口道,“凤临兄,你有没有感觉他们……与之前不太一样。” 魏凤临扫了一眼,回他,“确实不一样。” “三元尽灭,六魄只剩一魄,已经不算是活人了。” 穆棠风心里“咯噔”一声,“我方才进的幻境里,清女在水池里要我对她负责,我……拒绝了,然后她就要杀我。” “他们应当和我入的幻境相同,如果说拒绝了就是直接被杀死……那他们这番被救了一魄,应当是都同意了。” 穆棠风看出他想问他是如何破的死局,开口道,“我带的有玉狐……这是护身之物,把清女驱逐了。” “凤临兄呢?是如何破的?” 魏凤临微微一笑,“我上岸穿衣服去了,正好避开了她们施术的时间。” 穆棠风,“……” “一会儿我们也要装作与他们神情一样,暂且蒙混过去。” 不然清女们知道了有两个漏网之鱼,就麻烦了。 走廊尽头浮现出清女的身影,她面无表情地开口,“换好衣服,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清女吩咐完身影就消失了,如今一池子傀儡,她们已经不用在旁边盯着了。 书生们接连上岸穿上衣服,没有人说话,一个接一个的上了廊沿。 穆棠风和魏凤临跟在后面,这才注意到走廊上已经挂上了赤红的灯笼,灯笼是红的,窗上贴的喜字却是白的,仪仗长帘红白交接,看上去无比诡异。 长长的帘布吹起来,穆棠风在上面看到了白色丝线秀出来的结亲魍魉,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鬼魅穿着凤冠喜袍,嘴角扬到耳边,两人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穆棠风心神一跳,装作无事般的继续跟着向前走。 到了他们的院子里后书生们个个有序地进了自己的院子,穆棠风和魏凤临也回到了小院儿里。 房间里与之前来说家具添置了两件,一样是镜子,还有几样是托盘上的大红喜袍和腰带饰品。 穆棠风朝镜子里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脸色比之前要白上一些,唇色也比以往要红,变得有些像清女那般的白面红唇。 他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透过镜子去看魏凤临,发现魏凤临没有丝毫变化。 魏凤临转眸看过来,目光落在他的唇上,淡声道,“你被同化了,还有两日时间,出不去就要永远的留在这里了。” 穆棠风拧了拧眉,“为何是我?” “此地不属于人间,他们未被同化是因为已经没了三魂五魄,而你尚且是凡人之身,受清宫环境影响,它会把外来的入侵者同化成清女。” 也就是说,如果他不想办法出去,也会变成清女。 穆棠风攥紧了手里的玉狐,此刻当然已经能看出来,凤临与他们不一样。他对这里很熟悉,似乎一切对他来说都无甚影响,很有可能不是被抓来的,而是自己过来的。 至于目的,他就不清楚了。 他们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一场,打探过多并不合适,他要想办法自己解开这个死局。 穆棠风握着袖子里的银线,开口道,“我看她们可以随时在这里消失,行踪莫测……是不是我们根本碰不到她们。” 魏凤临点头,“她们半妖半鬼,和我们不属于一个世界。” “那如果是用她们自己的东西呢?” 穆棠风将袖中的银线拿出来,银线细而锋利,一卷卷在一起,看上去有三四米长。 上官月涂 凤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准备怎么做?” 穆棠风看了看,从一旁的桌上扯过来一条长布,撕开成小条条,用剩下的长布把银线裹在里面。然后用小条条隔一段绑一次,把细细的银线变成了粗长的绳子。 他看了眼桌上的托盘盒子,伸手一扫把托盘全部扫在了地上。 木制托盘落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东西七零八碎的散了一地。 门外的两名清女听见了动静,其中一名进去了,另一名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时间有些长,里面的人出来又站到了她对面。 她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 如果她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对面的人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容貌更清俊一些,脸上太白了像是用面粉敷出来的,嘴巴颜色也比她们稍浅了些。 不过她并没怎么注意。 穆棠风学着对面清女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直站了两个时辰,外面天色都暗了下来,面前凭空出现了另外两名清女。 他猜测应当是换班的,见着他对面的清女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跟在了那名清女的身后。 清女不知为何没有突然消失,见他跟着,面无表情地开了口,“还跟着我做什么,前几天不是说不愿意跟我住一起吗。” “不是说要去亲自侍奉上官宫主,我那院儿里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她说什么身后的人都没回应,于是停了下来,开始细细的打量穆棠风。 穆棠风垂着眼,手心冒出了汗,心里上上下下提着,若是被这清女看出来不对就完了。 清女看了半天,眉心凝在了一起。 她怎么记得这人之前不长这样?记得没这么高……而且也没现在这么好看。 估计又是耍了新手段想要吸引上官宫主的视线。 清女冷哼了一声,“以为这样上官宫主就能看上你了?白日梦还没醒呢……” “除非是三阶以上的妖,不然是没办法到上官宫主跟前伺候的。” 清女无论说什么,穆棠风都跟在后面并不开口,她絮叨了一路,在一处院子停了下来。 穆棠风记住了路,跟着进了小院儿里,里面有两间屋子,她看着清女进了一间,猜想另一间屋子应当就是原本那个清女的。 他推门进去,里面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床,旁边还有个放衣服的箱子,收拾的很整洁。 桌子上放的有镜子有话本,还有两张渲染的纸。 穆棠风在她桌上翻了一会儿,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记住了来时的路,出了院子。 夜暮落下来,天空沉沉的笼罩在上方,青石地板旁的泥地里种着松枝琉璃灯,里面的淡蓝色花蕊散着幽光,金粉浮浮沉沉地盈在半空中。 走廊上的玄凤展翅飞在云彩里,头颅高高的扬起,彩色的凤尾用鎏金雕刻在柱上栩栩如生。 穆棠风沿着走廊往出宫的路走,夜晚水池里浮出来雾气,走在上面半遮半掩看不清前方。 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是朱漆的梁柱,屋檐上是琉璃瓷瓦,刻着三清莲印。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廊尽头处是一处桃花岸边,上面种了许多桃树,中间有一处廊亭水榭。 穆棠风觉得这个地方同他上次做梦梦到的有些像,他走了进去,桃花瓣落了一地,在桃林深处见到了一女子。 女子面前有一张书桌,她正在垂眸看书,有桃花瓣落在桌上,她轻轻一挥袖子,花瓣轻飘飘的又落在地上。 穆棠风看了一会儿,准备转身离开,结果那女子猝不及防地抬眼朝他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汇聚在一起。 女子穿着一身水蓝色的云纹长袍,墨发束成马尾草草的用一根墨绳扎起来,脸色很白,五官勉强称得上清秀,一双点漆般的眼眸映着冰冷,显得浑身气质都让人难以接近。 不过她身上同时有一种温婉的雍贵之气,纵使相貌平平、衣着打扮低调,也让人很难不去注意她。 穆棠风脑海里划过来四个字,笃定眼前这人便是前朝女丞上官月涂。 上官月涂放下了手里的书,黑漆的眼眸似是能看穿他心中所想,淡淡开口,“你想出去?” 已经被发现了,再躲也没有必要,穆棠风从桃树后面出来,看着她点了点头。 “这儿的人都想出去。” 上官月涂看向桃林边缘的天际,透过他像是在看别人,用一种带着些许讽刺又哀伤的语气道,“分明是你们自己答应要留下来的,到头来要走的也是你们。” “天下读书人,都是这般的负心汉么……” 她半张脸隐在桃树下的阴影处,看上去诡异莫测,苍白的手指用力的握着朱笔,生生把笔端折断了。 穆棠风倒也不惊讶她看出来他的身份,知道面前这女子约莫是陷入了某种执念里,温声道,“月涂小姐,我十分欣赏你,看过诸多你写下来的诗赋……你的才华说是再世李杜也不为过,有如此才学,又何必把心思放在一个男人身上呢……重要的应当是为江山社稷,为百姓朝堂,而非小情小爱。” 谢含玉闲来无事,手里端着茶水,脑海里想起来那个书呆子,于是画了道符开了玉狐的传音。 玉狐刚开,猝不及防地听到了穆棠风劝说上官月涂的这一番话,他手里的茶水端起来又放下。 谢含玉冷白的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唇角不自觉地勾了起来,饶有兴致地想听听这个蠢货接下来还会怎么说。 “前朝大儒张载有言,当朝者应当有四为,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朝前辈更是有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之志。虽为女子,但是身在高位即肩负相应的责任……仁义礼智信五德以仁为首,望月涂小姐不要因为心中的定论而对人随意盖棺定论,莫要……本末倒置。” 穆棠风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感觉嗓子都有些干,顿了顿道,“你觉得呢?” 上官月涂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一声,“你这所谓的圣人之志……倒是真的令人刮目相看。” 她眼里赤l裸裸的讽刺之意,“所谓为天下黎明百姓,不过是上朝者掩人耳目蛊惑人心的手段罢了。朝堂之上那些表面两袖清风的高官,背地里说不定脏污吔蛆的做事手段数不胜数,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 “你一个贫民出身的清贵,从出生起便注定了再怎么努力爬不到太高的位置,若是无人相助,你以为当真为官是那么容易的?” “一滴清水进了污池里,命运不过是变成污池里同样的一滴水罢了。” “麻雀自命天高,只会从高处摔得更狠。” 桃树枝子垂在穆棠风的头顶,有花瓣落在肩上,他轻轻地抚落,顺带抚平了褶皱的衣角。 他面上还涂着可笑的白l粉,那张红唇看上去十分滑稽,然而双目却如含昙一般清凝明澈,声音如同清冷的潭水,落在人的耳边抹去了心头的一抹脏污。 “人出生便是要走向死亡,这么说结局已经注定也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个过程……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外不殊俗内不失正,但求无愧于心。” “为朝者也是同样的,世家大族贪污腐败乃是几朝之患,斩草难以除根,但是……不能因为事先知道无法动摇根本,就不去做了。” “楚有公子羽破釜沉舟取秦关百里,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破吴复国,若是他们二人认清命运,迎来的结果便不会是翻盘为胜……重要的是努不努力,而非去过分注重结局。哪怕结局不是自己所想,只要尽心尽力做了,便是无愧于己。” 穆棠风轻轻一笑,“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他眼眸微弯,唇角微微扬起,笑容如同霜雪寒月一般清明澄澈,眼角蕴着亮光,看的人自渐形秽。 谢含玉在另一边听着,这属于少年人的鸿鹄之志,非黑即白,天真而又可笑,却不免心里还是微微动了一下。 上官月涂被他眼里的光亮灼伤,感觉自己仿佛是雪雾沉霭的杂质,这人越纯净,只会衬得她愈发污浊不堪。 她面上冷了下来,“光明?命都要没了……还如何去言志……?” 谢含玉预感不妙,传了一道音过去,“跑,她要动手了。” 穆棠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躲在了树后面,一边往来时的路上跑一边问谢含玉道,“谢兄……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谢含玉,“你说呢?” 穆棠风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感觉到耳边有风声呼啸而过,一道桃花瓣刮过来,在他脸上擦出来一道血痕。 “下次你在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不然我都不知道。” 要是知道谢含玉能听见,他肯定不会说了……莫名其妙觉得这些话跟他说好丢人。 谢含玉轻轻笑了一下,没有搭理他。 在穆棠风快要跑到走廊亭台的时候,上官月涂的身影出现在面前,眼看着掌风要劈过来,他身侧多了一只手,把他拽进了一旁的树后面。 他侧头看过去,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 横渠四句出自北宋大儒张载 “外不殊俗内不失正”出自魏晋嵇康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出自蒲松龄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出自明朝王阳明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出自宋朝陆游 你背我好不好 谢含玉一只手还揽在他的腰上,他脑袋撞上了谢含玉的胸口,鼻尖闻到了淡淡的雪松香。 “谢兄,你是怎么过来的…” 穆棠风退开些许,他们躲在一棵桃树后面,害怕上官月涂发现,又不敢退开太多,轻轻地又往前挪了一点点。 谢含玉垂眸看着他,冷白的手指遮住了他的眼睛,“还不是因为你。” 这只是他的一道分神,本尊还在北境妖城里。 “你捂我眼睛做什么?” 谢含玉变出来一条黑色的缎带来,覆在他眼睛上,在穆棠风脑袋后面打了个结。 冷白的手指穿过缎带,谢含玉系了半天没有系好,索性给他打了个死结。 他在缎带上面画了一道符,双手放在穆棠风肩膀上带他转了个身,“向前走,等到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再停下来。” “不许停,不准回头,不可以把眼睛上的东西摘下来。” 谢含玉轻轻推了他一把,推得他不得不向前走了一步。 穆棠风面前一片黑暗,他伸出手碰到了垂下来的桃枝,磕磕跘跘地摸索着向前走。 脚踝处有寒气传过来,像是有什么湿滑的东西拽住了他,寒气顺着传进了骨髓里。 他想起谢含玉的话,脚步微微顿了一下,假装没有察觉到,继续向前走。 谢含玉看着那呆子走远,从桃树后出来,在上官月涂面前显了身形。 墨发蟒袍,立在桃树下显得那张脸愈发的俊美妖异。 上官月涂手里变出来一把长鞭来,荆棘倒刺蜿蜒盘旋,她冷眼看着谢含玉,一道长鞭挥了过去。 空中发出一声劲响,谢含玉伸手握住了她的长鞭,深紫色的藤藜落在他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他轻轻一捏,长鞭在他手里瞬间化为了灰烬。 连带着一团黑色的妖火,顺着朝上官月涂握着长鞭的手烧过去。 上官月涂施法在上面,那团妖火却怎么也灭不了,她眉心微拧,掌间一转,把长鞭和妖火一并在半空中粉碎。 “你如今倒是愈发退步了。”谢含玉毫不留情地嗤笑,“建了座宫殿,为你那所恪守的一套情规对书生进行制裁?” “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人界自有天道执惩轮回……你如今做的这些,已是过了界限。” 谢含玉看向远处的天空,天空阴沉沉地压在上面,没有一丝光透过乌云落进来,像是不愿意垂怜这片晦暗之地。 “再不收手,想必结果你自已也清楚。” 天道偏爱人族,对他们妖族不管不问,又因为妖族势力压人族一等,天道对妖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退让的同时,天道给他们妖族划的有一条线,不得伤在凡世有大为的天选之子。 书生有些是天边紫微星下凡,上官月涂这一动手,杀的不是一个两个,尽管大部分都是寻常不会有大作为的,但是难免有误伤的天道所选之人。 上官月涂如果继续下去,天道不会放过她。 她若是扛得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还好说,若是抗不过,等待她的就是魂飞魄散,永世无法入轮回。 “你有闲心管我的闲事,不如多操心你自己的北境妖王之位还能不能保住。” 上官月涂神色冷凝,讥讽道,“不说九阙灵如今归属人族太子,单单是你那些以前的部下,若是知道了鬼王即将转生出世……他们还有几个愿意继续呆在你座下。” 她眼底带着笑意,一字一句道,“毕竟您暴君的名声可是远扬三界,当年屠尽玄丘狐族上千同门,父母亲朋一个不留……谁敢一直跟着您呢?” 他们妖族虽然凶残,但是阶级越高的大妖,越是注重妖王的品性,毕竟天道压在那,一个不慎说不定他们整个妖族都会覆灭。 私底下妖族害人之事数不胜数,但是鲜少有人会放在明面上。谢含玉当年毁了天道第一仙门和玄丘狐族,这事传遍了九州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本来谢含玉坐上妖王的位置就有争议,奈何他修为太高,无人能企及,许多大妖都是被迫归顺在他座下,并不是真心想从。 如今鬼王出世,大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与其跟随一个随时会引起天道惩处而受到牵连的暴君,不如去扶持一个刚出世好控制的傀儡。 她话音刚落,周围气氛阴冷下来,谢含玉大半张脸落在桃树阴影下看不清神情。他冷白的手指浮现出来一缕妖气,一道威压打过来,上官月涂喉头涌上腥甜,整个人被压的直接跪在了地上。 谢含玉身形一闪,到了她面前,眼里压抑着暴戾的狠戾,垂眸看着她,伸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是不是以为……本座脾气很好?” 上官月涂被掐的脸上逐渐惨白,乌黑的眼珠微缩,浮现出来一抹惊恐来。她逐渐喘不过气来,开口道,“松……松手。” 谢含玉看着她挣扎,语气里带着几分残忍,“既然说不出来好话,你这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拔了。” 上官月涂额头下的冷汗冒出来,向后摇了摇头,想让谢含玉放开她。然而谢含玉可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直接捏着她的下颌让她张开嘴,指尖一团妖火钻了进去。 黑色的妖火在她唇齿之间灼烧,上官月涂眼珠里泛出红血丝,嗓间发出来一声嘶哑的惨叫声。 妖火顺着钻进了她喉咙里,上官月涂掐着自己的脖子疼得倒在了地上,想要把嗓间的东西吐出来,却只呕出来一摊深红色的血。 谢含玉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她的丑态,轻飘飘地留了一句警告。 “今日饶你一命,下次再出现在本座面前,本座可不会这么手下留情了。” 若是有人在场,绝对会说一句不要脸,分明是他来的人家的地盘,还威胁人家以后别再在他面前露面。 如此厚颜无耻……因为是他,所以旁人只能忍着。 谢含玉沿着走廊远远地跟在穆棠风身后,他拿出来功德录,若有所思地勾起唇,“你口口声声告诉本座与仙机有缘,若是你敢骗本座……” 他眼底闪过晦涩,“任你背后是谁,本座都不会放过。” 功德录闪了闪,浮现出来几个大字来。 绝非虚言。 谢含玉垂眸看着上面的字,脑海里闪过一些不好的记忆来,眼里墨色翻涌。 耳边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谢兄?” 谢含玉神色敛了去,看着前面还在摸索往前走的人,淡声开口,“往前走,别一直叫我。” 一天到晚谢兄长谢兄短,把他当娘一样。 穆棠风如果睁眼就会发现,他正踩在一片黑色的湖水上,旁边白骨麟麟,有浮出来的女尸正握着他的脚踝想要把他拖下去。 湖水上浮着雾气,朦胧的看不清前面的路,远处一片黑沉,像是走到了深渊边侧。 穆棠风听到了谢含玉的声音,撇了下嘴,小声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啊,都走了好久了。” 而且脚上一直凉冰冰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好难受。 “我说可以停了再停。” 浮在湖水底下的女鬼还在试图把穆棠风扯下来,但是无论她怎么使力,连让这人停下都做不到。 她骷髅下眼底幽光闪闪,在原地歪头想了一会儿,沉下了水底,找了一根树枝过来,呆呆地用树枝朝穆棠风的脚踝处插l进去。 穆棠风突然感觉到脚踝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有温热的血似乎流了下来,他停顿了一下向前走,脚踝密密麻麻传来疼痛,有东西似乎在撕扯着他的伤口。 谢含玉听着那边传来一声低低的闷哼声,开口问了一句。 “有什么东西……缠着我的腿,不让我走。” 谢含玉闻言身形一闪,到了他边上,看到了他脚踝处的伤口和正在咬着他伤口的女鬼。 女鬼见到他,立刻松了口,身子抖了抖,整个钻回了水里。 “别走了。”谢含玉伸手碰了碰他的脚踝,指尖冒出来一层妖气覆在上面,堪堪遮住了伤口。 他的法术没办法愈合穆棠风的伤口。 金蝉之躯,妖族法力无效。 “还能走吗?” 穆棠风其实还可以走,但是他有点儿累了,又莫名有点儿坏心思想让谢含玉背他,他耳朵红红的,垂下了脑袋。 “疼,不能走了。” 说完又对了对手指,嘟囔道,“要不你背我吧。” 尽管现在眼前蒙着布,穆棠风还是能想象出来谢含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底一片嘲讽,仿佛在说你想屁吃。 但是他现在看不见,穆棠风硬着头皮盯着谢含玉要看穿他的目光,抿唇道,“真的好疼。” “都流血了。” “谢兄,你背我回去好不好,我都走了好久了,好累呀。” 谢含玉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人白净干净的小脸正心虚的低下去,他看向那片泛红的耳垂,舔了舔犬牙,轻轻笑了一声,说了个“好”。 他伏身半蹲在穆棠风面前,“上来。” 穆棠风有些不可置信,摸索着趴在了他背上,用手搂住了谢含玉的脖子,闷声道,“谢兄,麻烦你了。” 谢含玉,“我只能把你送到院子附近,一会儿你要自己想办法回去。” 穆棠风说了声好,埋头趴在了他背上睡了过去。 他睡觉一向不老实,睡着了好几次伸手一巴掌扇在谢含玉的脸上,谢含玉及时腾出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放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谢含玉面无表情背着背上的死猪,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把人扔了,最后又按耐下来,脑门青筋乱蹦。 “到了,以后没事少叫我,有事也别叫我。” 谢含玉黑着脸扔下这一句话,把人轻飘飘地丢下,身形消失在了原地。 ※※※※※※※※※※※※※※※※※※※※ 感谢在2020-05-25 14:46:49~2020-05-26 18:0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眉画远山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阴婚 穆棠风隐约听到了谢含玉的声音,他睁开了双眼,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脸色瞬间白了。 他如今整个人坐在一棵高高的枇杷树上面的枝子上,枝子并不稳还在摇晃,不远处一条银白色的小蛇正卷着尾巴,吐着蛇信子嘶嘶地虎视眈眈看着他。 枇杷树最低也有十几米高,他轻微一动,树枝跟着晃了晃,险些把他甩下去。 穆棠风双手握着树枝撑起来身子,知道谢含玉肯定是故意的,他抿紧了唇,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谢兄,你在吗?”他小声问道。 这边的天和桃林里不一样,还是黑着的,有月色透进来在树叶上洒下一层银光,周围寂静无声,玉狐里和附近都没有一丝回应。 “谢兄,能不能放我下来……” “有蛇会咬我,我害怕。” 穆棠风小心翼翼地朝远离蛇的方向挪了挪。 “谢兄?” 那边始终没有声音,穆棠风想顺着树干爬下去,方一动,树枝“咔嚓一声”断了,他身体失重从半空中掉下来。 耳畔有风划过,穆棠风看着面前落满树叶的泥地,握紧衣袍闭上了双眼。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穆棠风感觉到有一只手在他快落到地上的时候揽住了他,没让他摔着。 穆棠风欣喜地开口,“谢兄?” 他抬起头来对上一张神色浅淡的脸,魏凤临把他放在了地上,垂眸看着他,重复道,“谢兄?” 穆棠风认错人了,“我还以为……”他顿了顿,“你怎么出来了?” 月朗星稀,风疏轩浅。 魏凤临看了眼天际沉下来的墨色,“无事,回去吧。” “明天应该就能出去了。” 穆棠风现在没有那么担心了,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谢含玉虽然可恶,但是还是不会对他见死不救的。 只是救了他这么多次,他要如何报答呢? 若是他自己有能力就好了……穆棠风看着自己的脚踝,上面覆上一层薄薄的黑色琥珀状的东西,贴在皮肤上凉凉的很舒服。 他回到了院子里,手指放在脚踝上,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那黑乎乎的东西拿掉,从一旁托盘上的喜袍撕下来一角布料,在脚踝上绑了一圈儿。 角落里的清女还被绑着,她恶狠狠地瞪着穆棠风,冷声道,“你们别想出去,进来了就没有人能出去,明天等着死吧。” 穆棠风看了她一眼,“为何你们都要来这里?” 清女闭口不言,不搭理他了。 “前朝女丞,当时大宋女子大多都仰慕于她……”穆棠风温声道,“可如今你再看,她还是以前那个女丞相吗?” “仗着修为在一方为非作歹,一己之见对人定论掌罚,性格阴晴不定杀人手段狠辣……她如今哪还配被人仰慕?” 清女猝然睁大了眼,嗓音又尖又利,“闭嘴——” “不允许你污蔑她。” “你们什么也不懂……凭什么这么说她?她变成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们……都是因为你们……天下最薄情莫过于书生!!” 穆棠风叹了口气,心想她们执念都一样的深,多说无用。 魏凤临吹灭了蜡烛,两人分开躺在床榻的两边。 穆棠风之前睡了一会儿,现在不怎么困,他看着黑漆漆的墙壁,用手指碰了碰上面的朱漆。 “凤临,你睡了吗?” 身旁的人轻轻动了一下,传来一声清淡的音节。 穆棠风,“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知道魏凤临在听着,于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有一个人……他救了我很多次,我应该怎么报答他呢?” “他好像不缺钱……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我不知如何去还他的恩情。” 魏凤临突然开口,“你很在意能不能还他的恩情?” 穆棠风愣了一下,“嗯”了一声,“正常人都会在意的吧。” “他是你朋友吗?” “算是我唯一的朋友吧。”穆棠风说完觉得不太合适,补了一句,“你也是我的朋友。” 魏凤临轻轻笑了一声,“既然是朋友,便不必担心欠他太多,日后想办法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就好了。” “尽心尽力的对他好,在他有困难的时候也帮他一把……如此,差不多能抵了他的恩情。” 穆棠风感觉他说的有些敷衍,这些道理他都懂,但是事实是他根本帮不了谢含玉什么。 他想着只能日后再回报了,又听见魏凤临开口道,“是方才把你放树上的人?” “他若真心想救你,又怎会如此对你,说不定……他是被迫每次都要救你呢?” 魏凤临嘴角噙着笑意,语气里带着兴味。 穆棠风,“他是有些幼稚……其实人还是很好的。” “每次他来救我都是用的大师留给他的一些珍稀符咒法器,他也是普通人而已……” 魏凤临挑了下眉,重复了一遍“普通人”三个字,没有再说什么。 房间里安静下来,穆棠风眼皮子渐沉,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 穆棠风感觉到耳边似乎有人在喊他,他睁开眼,看到魏凤临站在他身旁,换上了清女送来的喜袍,正在床边看着他。 “起来了,她们在叫我们出去。” 穆棠风揉了揉眼睛,下床换了衣服,注意到墙角的清女已经没了人影,地上只落下他之前做的绳子。 他跟着魏凤临出了小院儿,外面的书生在门口站了一排,死气沉沉的都保持着一个姿势,面容呆滞地目视前方。 穆棠风临走时看了一眼镜子,他的脸色如今惨白的宛如墙纸,唇色殷红,已经快接近了清女的白面红唇。 他们俩站在队伍末尾,清女见人齐了,转身领着他们,后面的书生步伐一致跟在清女身后。 穆棠风在倒数第二个,看着面前的背影,学着他的姿势走。越学越走不好,他走急了一下子踩上了前面人的靴子,前面的人停了一瞬,扭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穆棠风,然后转回去继续往前走。 魏凤临在他身后轻声开口,“不用刻意,你按照平常的走路姿势走。” 穆棠风听了他的话,放松了许多,渐渐跟上了前面人的步伐节奏。 清女带她们走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前,上面用琉璃瓦铺了一层,两边是朱漆雕刻的魍魉,红色的丝条绸缎垂落下来,随风轻扬。 每隔一个柱子都站了一名清女,她们今天统一换上了白色的长袍,发簪上别了一小朵白色的花儿,看上去像是给他们送葬一样。 走到一处空旷的院子停了下来,周围种着茂密的槐树,阴影下透着凉意,树下摆着十几副棺材,黑色的棺材上用白漆写着一个大大的“囍”字,看上去诡异阴森。 每一口棺材旁都守着两名清女,她们伸手放在棺材上,轻飘飘地一推,棺材发出一声闷响,厚重的盖子被推开。 里面是空荡荡的一片黑暗,带着窒息沉闷而压抑的气息。 书生从第一名开始依次进了面前的棺材,到了穆棠风,穆棠风犹豫了好一会儿,不太想进去。 他身旁的清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提溜着他的后领子把他扔了进去。 穆棠风还未反应过来,脑袋磕在了棺材板上,疼得他吸了口气,眼前黑了下来,清女哐当一声合上了棺材。 棺材隔绝了外面的动静,压在胸口喘不过来气,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音。 穆棠风靠在棺材底,手里握着玉狐,喊了一声,“谢兄?” 没有回音,穆棠风猜测应当还是在生气。 他抿了抿唇,感觉谢兄好生小心眼,不过是让他背了一下,为何这么记仇。 明明还是他自己答应的!! 他在棺材里待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四周晃了一下,似乎是有人把棺材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一个方向走。 外面抬棺材的人走的不紧不慢,他感觉在棺材里空气越来越少,胸口越来越闷,喘不过气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抬棺的人停了下来,棺材被人打开,面前是白色的喜堂。 穆棠风猜测,她们是用棺材代替了轿子进行前朝的成婚仪式。 面前站着一名穿着白衣服的女子,衣服上绣着金线凤凰,穆棠风看背影认出来是上官月涂。 不远处的桌子上摆的有十几个酒杯,酒杯是羊角雕的,里面装着深红色的液体,带着浓重的血腥气。 上官月涂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目光落在穆棠风身上停留了片刻,视线很快又收了回去。 她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酒杯,清女们一人端着一杯递给了他们。 穆棠风接了过来,看着杯子里面上下浮沉的还有白色的不明絮状物,眉心蹙了一瞬,用袖子掩着把酒杯里的液体倒在了地上。 今天天空格外阴沉,云层压在头顶,微风吹过来带着凉意,空气中比平日里要湿润了些。 院子里很安静,所以酒泼在地上的声音很清晰,四周清女的视线都朝他投了过来。 穆棠风,“……” 他向后退了一步,上官月涂面色阴沉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刺骨的冷意。 乌云越压越沉,聚集在一起划出一道闪电,云层碰撞在一起,突然“嘭”地一声,天空间骤亮,眼前涌出一大片刺目的白,耳边不断地嗡鸣。 穆棠风脑海里突然空白一片,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前尘 穆棠风醒来的时候,身边换了个地方,清女和上官月涂还有书生都消失不见了。他面前是一处院子,檐牙高啄,深色的瓦片一层层铺着,底下挂着赤红的灯笼,滴溜溜的转,淡黄色的穗子在空中飘散开来。 绿色的木槿枝叶从墙院里探出来,枝叶繁荣茂盛,衬得淡粉色的花蕊愈发娇艳。 穆棠风扶着梁柱站起来,正在好奇这里是哪,身后传来魏凤临的声音。 “这是上官月涂的记忆。” 魏凤临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服,穿了一身银白色的月华长袍,袖口处绣的有梨花枝暗纹,长身玉立,目光悠远地看向远处。 “如今这里,是苏州知府的府邸。” 有梳着云髻头戴碧玉簪身穿广袖长裙的丫鬟路过,穆棠风犹豫了一瞬,在原地没动,两名丫鬟果然对他们视而不见,直接穿过他们的身体走了过去。 “也不知道小姐怎么那么待见她……不过就是从乡下来的粗使丫鬟……” “还说她的才情能和少爷相比,可真是太看得起她了。” 两名丫鬟端着托盘抱怨着走了,身形逐渐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魏凤临,“跟我来。” 穆棠风跟在他的身后,在千折百还的廊沿里走了不知道多久,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儿里。 院子里草木碎石丛生,地上的青石裂出了几道长痕,角落里有名少女正坐在水缸旁边洗衣服。 少女乌发黑眸,生的面黄肌瘦,给人感觉有些瘦小,但是那双点漆一般的眼眸里坚定充满了色彩,看上去神采奕奕。 “这是……上官月涂?” 魏凤临轻轻点点头,“她是当年苏州知府大小姐的粗使丫头。” 穆棠风听过这位大小姐,正是后来与上官月涂成婚名扬九州贺允熙的姐姐。 传闻此女相貌面若西子,拧眉凝神间引人失神,因为身体不好常常卧床,有盛京病美人之称。 上官月涂此时约莫十三四岁,她旁边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衣服,看上去都是下人的换洗外袍。 此时是凛冬,水都结了一层冰,她的手在冷水浸泡里起了冻伤,把本就粗糙的双手变得更加难看。 她低头一件件地认真搓洗,有路过的丫鬟嘲讽她,她充耳不闻,只是用心做着自己手里的事。 等到她把衣服洗完了,天色也黑了,她把衣服搭在了晾衣绳上,洗净了手回了房间里。 穆棠风看到她进了西边的房间里,窗边映出一小抹光亮来,烛光折射出来上官月涂的侧脸。她手上拿着的是书,看书一看便是到了天明,快大亮时才灭了烛灯。 外面的树枝从枯枝落叶变成了碧绿,随风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枝叶在青石地板。 穆棠风知晓这是记忆里的时间转逝,上官月涂日日挑灯夜读,从未有一天懈怠。 他自叹不如,“如此心性,实在是难得。” 难怪女帝那么苛刻多疑的人,后面却愿意力排众议扶持她上位。 他们的视角随着上官月涂而转换,这日里上官月涂一大早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头上也梳了髻,插了支浅蓝色的玉簪,底下的珠翠随着行走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眼中比平日亮了些,尚且稚嫩的脸上藏不住情绪,神情也带着些许雀跃,像是对接下来要见到的人十分期待。 穆棠风和魏凤临跟在上官月涂的身后,他们到了一处正殿附近的院子里,里面种满了金牡丹叶绿茶梅,都是名贵的品种,许多下人守在外面。 贺家大小姐贺净绡每逢秋冬都会大病一场,今年更是严重,到了深春之时才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见上官月涂。 外面守着的除了下人,还有贺净绡的弟弟贺允熙。 穆棠风看了一眼贺允熙,男子一身锦蓝色的云纹长袍,墨发由玉冠冠起,面容雪圜俊逸,神情淡漠,让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天下无二。 贺允熙见到上官月涂,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温声道,“来看阿姐的?” 穆棠风眼尖的发现上官月涂的耳朵红了些许,他开口道,“原来这两人早就有渊源。” 魏凤临轻笑一声,“有才情有相貌,喜欢贺允熙的可太多了。” 上官月涂莫名有些紧张,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退到了一旁。 两人没有再说话,贺允熙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到了里面有人声喊他的名字,他才转身进去。 他进去后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神情里带着些许烦躁,走到上官月涂面前,冷淡道,“阿姐让你进去。” 上官月涂捏紧了手里的手帕,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半天还没憋出来要说什么,贺允熙就已经走了。 她看着贺允熙的背影,略微失落,敛了心思进了内殿里。 他们随着上官月涂进去,朱漆房门被合上,看清了床榻上的女子。 贺净绡生的确实好,乌发浅唇,眉目间自带着让人怜惜的风情。 她们两人在房间里寒暄了许久,到了贺净绡神色有些怠倦,上官月涂才从房间里出来。 贺净绡醒来后,上官月涂的日子明显好过的多。她每天在自己小院儿和贺净绡的院子里往返,不用再在冬天洗别的下人的衣服,不会有人再在她的被褥上放蛇虫,也没有人再克扣她的膳食和银子。 穆棠风发现,每次上官月涂过来的时候,贺净绡常常找借口把贺允熙也叫过来,有意想要撮合两人。 可惜洛神有意襄王无情,贺允熙明显也看出来了,不太乐意,一张俊脸宛如寒冬的冰块儿,冷的摄人。 上官月涂何等聪慧的人,自然也看出来了,也不再自讨没趣的凑上去,两人每次都是看着贺净绡艰难的找话题,他们时不时附和两句。 她在苏州知府里待了两年,到了十六岁时贺允熙要去盛京赶考,贺净绡要求让他把上官月涂也带过去。 长姐如母,贺允熙最后还是答应了,带着上官月涂一起上路了。 盛京路远,两人的关系在路上有所缓和,贺允熙发现上官月涂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她有才学识大体,聊开后贺允熙对她态度改观许多。 到盛京行船过去,圆月高悬于顶,璀璨的星辰围绕着月色,江河上水流声不断,夜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 贺允熙的眉眼映出来些许柔和的神情,看着上官月涂粲然一笑,“你若是个男子,兴许我们能成为知己。” 笑容宛如雪地里盛开的花,病木前头万木春,枯枝跟着长开,新芽从土地深处破土而出,春笋带着湿润的雨水气息。 湘江之上,盛京路途,因贺允熙这一笑,乱了她的心许多年。 上官月涂点漆的眼眸里掩去了情绪,冲他扯出来一个笑来,“是啊……如果我是男子,就好了。” 兴许不会动心,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爱上。 他们两人到了盛京,盛京繁华,多世家大族钟鸣鼎食之家,民风相较来说开放许多,贺允熙在这里受到了许多女子的爱慕。 每日都有人送膳食香囊之类的,贺允熙通通拒绝了。 他心里有人,想要的是如今天下第一的女子,女帝姜雪辞。 那女人有盛京第一美人之称,手段狠辣,冷心冷情,看他时眼里无半分惊艳,对他态度也是疏离冷淡。 他在苏州欲语楼里见了姜雪辞一面,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满心满眼的都是那最高处宛如星月一般的女子。 在盛京时,贺允熙忙着赶考殿试,上官月涂闲时便泡在书阁里,只看不买,惹得书阁老板十分不快,每次见她进来都瞪着她。 若是寻常女子,肯定会脸皮薄不好意思的出去,或者买一本书再看,奈何上官月涂不是寻常女子,她面不改色地进了书阁,每次找完书在角落里一坐就是一天。 到了书阁老板忍无可忍的时候,一名女子的声音传来,询问他是何事看起来如此苦恼。 书阁老板找到人说了,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把上官月涂的行为说了一遍,言辞之间暗道里好几回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听他说话的女子轻轻一笑,倒也未多说什么,白净纤长的手指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 “日后她再过来,不要再赶她,书阁里的书随她去看。” 书阁老板连忙应了几声好,抬头一看,对上一张明艳倾城的脸。 银子“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书阁老板直接看直了眼。 上官月涂再来书阁时,发现老板对他热情了许多,不再瞪着她了,时常还笑眯眯的在她看书的时候送些零嘴过来。 她有些疑惑不解,不过并没有要书阁老板的东西,拧着眉跟书阁老板道了谢,并且保证自己绝不会损坏书籍。 她日日夜夜的努力,是想要有朝一日,登榜大宋,为贺净绡争口气,同时想要配得上她心底喜欢的那个人。 后来她常常在书阁里遇见一名女子,女子生的貌美无比,每次她坐在哪,那女子就坐在她附近的地方,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她并没有理会,过了将近两个月,在她照例看完书要回去时,那名女子拦住了她。 女子笑意吟吟的开口,“在书阁里日日见姑娘嗜书如命,实在是令人钦佩。我想要跟姑娘单独谈谈,姑娘可愿意赏个脸?” 旧事 “这是女帝?” 穆棠风看着书阁里交谈的两人,心里感叹缘分这种东西……可真是令人琢磨不清。 魏凤临,“没错。” 上官月涂前两次直接拒绝了,后来姜雪辞天天来找她,耐不住她纠缠,跟着姜雪辞到了一处茶楼里。 茶楼里别有洞天,亭台水榭,陇首秋云,汉白玉砌成护栏雕刻着瑞兽,古铜绿色的炉鼎旁浮着袅袅的池水,有青莲开在藕叶深处。 姜雪辞带着她到了二楼的里间里,倒也没同她客气,直接拿出来玉佩道明了身份。 上官月涂愣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立刻跪在了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不知陛下身份,之前多有冒犯,还望陛下恕罪。” 姜雪辞免了她的礼,微微一笑,“本宫非常欣赏你,三年之后在盛京本宫会推行朝改,女子可参加殿试,到时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上官月涂有些不可思议,被惊喜砸中一般久久没有回神,“陛下所言……可是当真?” 女子可参加殿试?她岂不是可以正大光明的报名入京赶考了? 姜雪辞,“自然是真的。” “若你能夺得榜首,本宫……到时会送你一份大礼。” 上官月涂那日和姜雪辞谈了许久,从前朝之治到贪患变革,她出来的时候还有些意犹未尽,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女帝带着崇拜之意。 这位大宋最尊贵的女人,绝非徒有其表,从言谈之中可以看出来,这人的眼界见识和才识,凌驾于常人之上许多。 “陛下对草民知遇之恩,草民无以为报,必不辜负陛下对我的期望。” “若来日能登榜,愿一生追随陛下,万死以赴在所不辞。” 那是十六岁的上官月涂,尚且年轻,眼角飞扬着神采,眸光熠熠生辉。 她像是一颗蒙尘的珠翠,久经尘土灰扑暗淡,如今灰尘被人擦了去,露出来光彩照人的神采来。 …… 上官月涂回去的时候难得想要花钱,目光落在许多女子排队的杏花糕上,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舍得买。 她绕道给贺允熙买了温补的鸡肉,回去给贺允熙做好了饭,和他商议了回苏州的事。 贺允熙支持了她的想法,两人在分别前喝了酒道别。 月朗星疏,微风拂面。 梨花树开的繁盛,有淡白色的花瓣落下来,纷纷扬扬,有一片落在了贺允熙的肩上。 上官月涂想要帮他伸手拂去,手伸在了半空中又收了回来,拿着酒坛子和他碰了一下。 “祝少爷下笔如有神,夺得魁首,封笔九州。” 贺允熙轻声一笑,“借你吉言,愿你也能得到心中所想。” “心中所想……” 上官月涂轻声呢喃了一句,目光落在梨花树枝上,感觉到花瓣似乎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心尖轻轻动了一下。 后面她喝醉了,贺允熙将她背了回去。 她趴在贺允熙肩上,看清了人后微微笑了下,含糊不清道,“少爷……我喜欢你……从很早以前就……” 就喜欢你了。 贺允熙脚步微微一顿,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一路上什么也没有说,将她背回了房间里。 那一夜他在上官月涂床榻前站了许久,低声说了句谢谢,还有抱歉。 第二日上官月涂上了路,她坐在回苏州的马车上,遥遥看着朱红绿瓦的盛京,目光里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直到再也看不见城门,她才把窗帘放下来。 回到苏州后,又变成了自己院子里和贺净绡院子里两点一线。树叶落下又长出新的枝子,盛京传来贺允熙登榜的消息。 他的一首赋词令一众夫子太傅惊叹,一时闻名九州。 当真如她所说,夺得魁首,在九州扬名。 上官月涂却开心不起来,与此同时的传闻,是贺允熙在盛京的桃花,一朵一朵开不完,几乎是盛京女子人人倾慕的对象。 贺净绡看出了她的不开心,摸了摸她的手,咳嗽两声,安慰道,“月涂,你放心,有我在……允熙这一辈子会娶的人只会是你。” 上官月涂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从此以后更加努力的花费在功课上,日日挑灯到天明。 外面的梨花树开了又落,一过三载,女帝颁发新朝律令,女子可参加殿试,一时之间,九州哗然。 上官月涂报名了殿试,一路考过去,在入盛京后,贺允熙前来接她,她能看出来贺允熙近来心情很好。 于是她随口问了一句可是有何喜事。 贺允熙粲然一笑,并未回她。 他心悦的女子如今对他表明了心意,他这两日都非常开心,脸上时不时带了些温柔的笑。 上官月涂从未见过他这般的柔色,心尖颤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指尖用力到泛白。 能有何事能让少爷如此开心,大抵是因为心上人罢了。 可惜少爷眼里从未有过她,她进不了少爷的心里。 她默默退后了一步,神色暗淡下来,拒绝了贺允熙请她去给她接风的邀请。 她害怕从少爷口中听到别的女子的名字。 上官月涂去见了女帝一面,决心对贺允熙放手,专心放在殿试上。 两个月后的殿试,苦心不负,她登了榜首,碾压一众世家大族的才子,位列第一。 姜雪辞按照之前所言给她一份大礼,授予她职衔让她入朝参政。 从此之后,朝堂上下皆知,新任的女榜首是姜雪辞的一条走狗,姜雪辞让咬谁就咬谁,清查世家大族,成了士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上官月涂被针对,好几次被士族派来的人弄死,每回险险捡回来一条命,姜雪辞都会过来看她。 姜雪辞在她受伤后进行封赏,给她更高的职位,她一路高升,花了五年位至女丞。 她在朝堂之上同贺允熙只是点头之交,但是没人知道她暗地里帮贺允熙收拾了多少烂摊子,挡了多少暗箭。 这些贺允熙都不知道,但是姜雪辞却清楚。 那日她照例扣下了状告贺允熙的折子,不清不重的驳回去,姜雪辞在旁边看着,突然开口道,“你喜欢他?” 上官月涂握着笔尖的手微微一顿,垂眸说了个“不”字。 桌上上好的雪梨茶逐渐冷了下来,姜雪辞什么也没说,经此以后却在朝堂之上频繁不轻不重地敲打她。 她那时也听到了许多传闻,女帝男宠无数,其中最暧昧牵扯不清的,便是贺允熙。 贺允熙因女帝而七年未娶妻。 两人情投意合,奈何此世无缘结为夫妻。 上官月涂看着桌旁的烛灯出神,蜡烛燃着一圈儿烛泪滴落下来,外面的丫鬟还在顺着贺允熙与姜雪辞的事,说贺允熙得知姜雪辞喜欢吃荔枝,在冬至里特意寻了南方温土种了一片荔枝林,到熟了用瓷质防寒的木盒一盒盒送进宫里。 女帝配状元郎,两人容貌又都是最出挑的,当真是天造地设。 上官月涂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她生的实在是太普通了些,若拿她同姜雪辞相比……便是鱼目比珠……天壤之别。 温热的烛泪在烛台上滴落了一圈儿,像是灼在了她心口,酸酸胀胀的蔓延上来,一针针扎的一样疼。 一夜无眠。 贺净绡撑了十年,在那一年冬天去了。 上官月涂因为临时被姜雪辞派遣,没能回去,贺允熙一个人回了苏州。 他回去的时候贺净绡还剩一口气,像是一直在强忍着等他回来,交代他最后一件事。 让他娶上官月涂。 贺允熙沉默了许久,看着那只苍白的手一点点松开,说了个“好”。 外面的梨花树没能熬过冬天,雪压在枝头,在冬末枯死在了院中。 上官月涂回来的时候,贺允熙找上门来,神情里带着些许疲惫,说要娶她。 她冷白的手指握紧了旁边的椅子扶手,心里溢出来悲凉的欢喜来,答应他了。 她成婚前夜,姜雪辞把她叫进了宫里。 朱红色的砖瓦高高围起来,走廊漫长而窄,天空低沉,宫殿把天映的四方方的,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囚笼,禁锢住了所有人的命运。 檀木桌上有一只新取的牡丹花枝,在水瓶里被娇养的依旧繁盛,散着淡淡的香气。 姜雪辞看着窗外,唇角微微扯了下,“他说过会等本宫的……却因为你食言了。” “有时候本宫在想,当初选择执政,到底是对是错呢?虽然留名千古载入史册……但是却过不了本宫自己想要的日子。” “这宫殿那么大,人心那么冷,好不容易遇见了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本宫的人,如今也要离本宫而去了。” 满心满眼四个字仿佛一个个的化成长针挑在她的心口上,上官月涂眼眸低垂,在姜雪辞宫里跪了一天一夜。 青石地板上透着凉,上面还沾着雪水化出来的冰渣,浸湿长裙凉意顺着传进膝盖里。 到了第二天早上,姜雪辞传话让她回去,她起身时膝盖一软倒在了地上,缓了一会儿后爬起来,一个人沿着长长的宫道出了宫门。 到了府邸里,贺允熙没有过问,只交代了成婚的礼仪,让她晚上不要太晚耽误时辰。 上官月涂看着红色的信纸,上面映着大大的“囍”字,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眼角滴落下来。 一纸荒唐,满目凄凉。 请谢兄吃饭 幻境的最后,是一阵刺目的白光,半空中浮现出一副副画面来,里面每一副都映着贺允熙的脸。 有拧眉的他、烦躁的他、悲悯时的他,难过时的他,各种神情纷涌错目,可唯独少了笑着时的他。 那个曾风光九州的男子,心里有念念难忘的桂枝上月,笑容春光予了心上人,将半生的难耐都给了自己的发妻。 历史记载的多少跟真实史实有出入,最后也没有浮现出来上官月涂到底是如何死的,白色的点点星光尽头深处,是年少时的贺允熙。 少年朗星俊目,眼中熠熠生辉,面上春风拂面,带着盈盈笑意。 他的身形一点点的褪色,五官变得透明,身形如同尘土一般,风轻轻一吹,消散在微风中。 银白色的光点像是扑闪的细小蝴蝶,一瞬间白昼散去,化为无数光点朝远处飞扬,天空万物都有了颜色,他们回到了清宫里。 天道盛怒,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降下来,将上官月涂劈的魂飞魄散。 剩余的清女还留在原地,她们的容貌一点点恢复原貌,白面红唇消失不见,露出来一张张清秀的脸来。 她们定格在原地一动不动,乌发黑眸,眼眸里带着些许柔和,像是驻留在了漫长岁月里,沉睡于此地。 穆棠风看见不远处的地方有一个发光的金色东西,像是海棠金印,花瓣宛如缀了鎏金,浮浮沉沉发着微光。 魏凤临把金印捡了起来,朝穆棠风看过去,“结束了。” 他微微一笑,深色的眼眸里映着墨色,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不见,只留下一道话音。 “穆公子,我在京州等你。” 眼前景象消失不见,穆棠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面前一黑,转瞬之间换了个地方。 “糖油粑粑……上好的山楂糖油……” 四周人来人往,小贩还在不停吆喝着,公子小姐相携映笑,对面的巷子堆摞着漆木桌竹凳,上面还有几张白色的画纸。 客栈店小二还在楼下大厅里穿行,供奉茶水点心。旁边的铁匠一手持锤,一手握玄铁,火花噼里啪啦扬在半空中,溅落在青石地板上很快又熄灭。 一切照旧,是他熟悉的江阴街道。 穆棠风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他平日里穿的淡蓝色长袍,狐狸玉符藏在袖中,看上去与平时无异。 他进了客栈里,店小二见了他,惊讶道,“客官什么时候出去的?” 穆棠风眼睛眨了眨,“我用早膳的时间出去的,那会儿你正在忙。” 店小二挠了挠脑袋,应了一声,又过去忙了。 穆棠风沿着木制楼梯上楼,到了他的房间门前,推开门进去了。 里面还维持着他走时候的样子,床边的长帐由风吹起来,床头放着他的钱袋,角落里的行李也还在里面。 穆棠风放下心来,坐在桌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雾茶氤氲出来香气,叶尖浮浮沉沉,融在唇齿里带着淡淡的苦涩。 玉狐放在桌子上,穆棠风轻轻用手指摸了摸狐狸耳朵,小声道,“谢兄?” “我回到江阴了,你在哪儿啊?” “明日行船,你会跟我一起去吗?” 冷白玉石雕成的玉狐毫无反应,穆棠风略微失望,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 声音短促而响亮,体现出来了主人的不大耐烦。 穆棠风慢吞吞的起身过去开了门,看清了人后,微微睁大了眼,张开胳膊就要扑过去。 “谢兄!” 谢含玉一个没注意,让他扑了个满怀。 怀里是一颗毛绒绒的脑袋,鼻尖是这人身上淡淡皂角的气息。穆棠风往他胸口直接撞过来,用了十分的力气,撞的他后退一步,差点儿吐血。 谢含玉面无表情地捏住了他的后颈,把他提到了一边,“离我远点。” 穆棠风感觉后颈被碰到痒痒的,缩着肩膀委委屈屈的松开了他,看着他欢喜道,“谢兄,你怎么又回来了?” “是不是不放心我,所以又折返回来了?” 他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扔下我。” 谢含玉太阳穴隐隐一抽,不知道这呆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黑着脸道,“你以为我想过来?” 听到他这么凶,穆棠风抿了抿唇,一双乌黑的眼珠眨了眨。 “上次是我不对,以后不让你背我了。”穆棠风低下了头,“我自己走。” 谢含玉瞅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拂袖进了房间里。 “你是怎么出来的?” 谢含玉坐在了椅子上,拿了一个雕花的茶杯倒了一盏茶。 穆棠风合上了门,回他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清女们都被定住了,上官月涂也不见了,我们就出来了。” 他转身时正好看见谢含玉在用他刚刚喝过的那个杯子,还没开口,谢含玉的薄唇已经碰上了茶盏边缘。 穆棠风觉得用一个杯子没什么,他小时候家里穷,家里统共就一个淡绿色的粗糙茶碗,他和奶娘一起用。 但是谢含玉一向讲究,经常嫌弃他,他还是提醒一下比较好。 “谢兄,你用的杯子是我方才用的。”穆棠风小声道。 果然,谢含玉握着杯子的手僵了一下,朝他看过去,穆棠风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因为一个杯子生气吧? 空气静止了一瞬,谢含玉目光落在他身上好一会儿,然后收回了视线,冷白修长的手指握着杯子放了回去,重新拿了一个。 “下次早点说。” 穆棠风“哦”了一声,坐在了他对面。 “谢兄,你听到我用玉狐给你传的话了吗?” 穆棠风看他表情就知道没听见,顿了顿,说道,“明日江上行船,我们可以出发了。” 谢含玉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可以,坐水路到兖州,然后从兖州到京州。” “为何不是从云州直接到京州,兖州需要绕远路。” 谢含玉,“我在兖州有些事要处理。”他看向穆棠风,“你若是着急,可以先走云州,咱们俩分两路。” “我跟你一起。”穆棠风温声道,“还有许多时间,银子如今也够了,不必那么赶。” 能有人结伴同行当然比一个人要好,而且有谢含玉在,不用过分担心妖魔鬼怪。 “谢兄,我上次说了请你吃饭的。”穆棠风捏紧了袖子里的大红色钱袋,“今天晚上可好?” 谢含玉看向他袖口里缝缝补补土里土气的钱袋,唇角勾了勾,“好啊。” 穆棠风开心道,“你选地方,我有银子的,你放心。” 他如今有差不多五十多两,一顿饭顶多吃他不到十两银子,剩下的路上省省,到时再想想办法,算起来应该差不多够了。 穆棠风这般想着,对于请谢含玉吃饭来说仿佛毫无压力。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江阴城中繁庶,和邺城岭南小城的物价是无法比拟的。在江阴,好一点儿的酒楼一顿饭下来都要一百多两银子,若是去最好的醉天仙那里,随便点几个菜可能都要花几百两,若是点的多了,可能上千两都不止。 醉天仙是大魏京州最顶尖的酒楼,从京州扩展到许多地方,地下暗桩跟着一并在各地发展势力,一时间名声鹊起,不止京州,许多繁庶的城里都开设的有。 夜晚的江阴有夜市,小贩同早市换了一批,卖的吃食也不大一样,他们这边临海沿江,海产丰盛,路边有许多卖水产的。 银框汉女橘灯垂着淡黄色的穗子,一盏盏燃着,上面的广袖长裙银河汉女笑意吟吟,灯上提的还有两行小字。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穆棠风看的新奇,见小贩把大贝壳一样的东西放在火上面烤,里面加了自己调的酱料,隔老远都散发着香气。 旁边还有用竹签串起来的肉片、小海鱼、海带,豆腐等等。 他指了指烧烤架上的大贝壳,问谢含玉道,“谢兄,那个是什么啊?” 谢含玉看了一眼,回他,“生蚝,也叫牡蛎子。” 他看着穆棠风一直好奇地朝那边看,啧道,“想吃自己去买。” 这种新鲜吃法是从沿海地区传过来的,价格虽然贵但是味道鲜美,许多有钱的小姐公子哥特别喜欢。 穆棠风在家乡那边还未见过,惊讶道,“那个壳看起来那么硬,咬得动吗?” 谢含玉要被这么个乡巴佬逗笑了,他轻笑一声,“不是吃壳,是吃壳上面的生蚝肉。” 听他这么一说,穆棠风顿时脸红起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不知道。” “在邺城,没有见过这种东西。” 谢含玉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垂上,移开了视线,敷衍地宽慰他道,“无事,现在我告诉你了,以后不要再问别人这种蠢问题。” 穆棠风抿紧了唇,感觉脸上更热了,“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四处看的时候没有再开口询问。 他拘谨地亦步亦趋在谢含玉身后,谢含玉看他这副样子,越觉得有意思,本来不想带他去太贵的地方的,知道这呆子扣毛没多少钱。 然后他突然改了主意,走到了醉仙楼门口停了下来,转身看向穆棠风,唇角勾了勾,“我看这地儿不错,就这里吧。” ※※※※※※※※※※※※※※※※※※※※ 感谢在2020-05-28 03:07:25~2020-05-31 16:4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jc小金金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氟西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冷酷男孩块 2个;曼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稚、 30瓶;有鱼 6瓶;笑红尘、清九流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被欺负 穆棠风抬头看过去,面前的酒楼修的精致奢华,上面铺了一层浅色琉璃瓦,雕花朱栏汉白玉良禽梁柱,屋檐下挂着桂枝灯盏,从墙缝里探出来,在疏浅屏风上落了一道浅浅的影子。 门是梨花木海棠花图纹,有门童在外面守着,里面客人谈笑风生,进出的客人看衣着气质便知绝非平民百姓,多富贵人家。 穆棠风捏紧了钱袋,斟酌的话在嘴边,看着谢含玉一脸期待看着他的样子,又咽了回去。 算了……大不了他明日上午起来早些再去摆画摊,谢兄救了他那么多次,他若是还在意这些钱财,就太不地道了。 穆棠风估摸着这一顿饭可能要把他的银子花完了,心里做了决定,对谢含玉道,“既然谢兄想在这家,咱们就在这家用晚膳吧。” 谢含玉微微挑了下眉,颇有些意外,轻笑了一声,“有劳穆公子破费了。” “谢兄救了我那么多次,无需再说这种客气话。”穆棠风见他高兴,心里更是愧疚自己竟然还拘泥于钱财,颇有些不好意思。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酒楼,门里的小二立刻迎了上去,笑意吟吟的询问道,“二位是坐大厅里还是去二楼厢房?” 穆棠风都可以,谢含玉道,“二楼。” 小二带着他们到了二楼。 走廊里铺着深褐色的铜纹木板,两边是排列的单独厢房,朱漆房门碧纱窗,隐约有淡淡的山茶香传出来。 “客官看这间如何?” 见他们两人没有异议,小二帮他们开了门,等他们坐在了桌旁,报了一串菜名。 谢含玉随意点了几个,然后看向穆棠风,示意让他自己再看看有没有想要的别的。 穆棠风听的有点儿懵,什么翡翠香芹虾饺、三鲜笋炒鹌子、江l青虾辣羹,酒炊淮白鱼……听起来花里胡哨的,他随意跟着点了两样。 店小二记下菜名后下去了,没一会儿给他们端来两瓶酒来,酒是陶瓷罐子装的,上面挂着木雕的刻牌,黑字写着“海棠春”三个大字。 “这酒是我们家的招牌,今日活动免费送给两位客官的。” 穆棠风向小二道了谢。 瓷实的坛子酝着酒香,窗外的灯火阑珊聚集成一条长河,底下的行人来来往往,像是身处闹市之中,俯瞰人群之外。 邺城那边多青梅酒,寻常家里酿的很便宜,穆棠风从小喝着长大的,此时看到别的酒酿,难免想要尝一尝。 他打开了上面用红绳拴着的锦布,用白色的瓷杯倒了两杯,一杯给了谢含玉,另一杯自己轻轻抿了一口,入口醇香,辛辣过后唇齿之中蔓延着甜意。 穆棠风又喝了一小口,对谢含玉道,“谢兄,这个酒不错,你尝尝。” 谢含玉,“我不喝酒。” 见他眼里带着疑惑,谢含玉轻轻一笑,“我喝酒容易发疯。” 穆棠风小声“哦”一句,自己给自己又倒了一杯。 他没有再多嘴问怎么个发疯法,想来谢兄也不想要让别人知道,问多了会引人反感的。 “谢兄,你去兖州干什么啊?” “据说那边最近挺乱的,频出异象,许多人都正要南下或者北上。” 谢含玉,“朋友在那里,有事要交代,让我连日赶过去一趟。” 穆棠风听他这么说,心里微微失落,“谢兄有很多朋友吗?” “问这个干什么?”谢含玉啧了一声,“对我身边的人感兴趣?” “没有。”穆棠风摇摇头,眼里一片澄澈,“就是在想,我只有谢兄一个朋友。” “怎么,你想多交几个朋友?” 谢含玉挑了下眉,“我可没说不让你去交朋友了,你若能多认识些人,也确实是好事。” “毕竟你以后进京州,没有人脉在官场上行事会很艰难。京州士族当政,实行九品中正制,你若是只有才情,没有人推举,是爬不上去的。” 穆棠风,“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想交很多朋友。” 他张了张口,感觉心中情绪有些复杂,他是想告诉谢含玉,自己只有他一个朋友,很珍惜他。但是他说出来是想得到什么吗?从谢含玉口中得到同样的答案? 穆棠风尚且想不明白,索性抛到了脑后。 “谢兄说的也有道理,我到了京州……会尽量多认识些人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本来性子就腼腆,交朋友对他来说不是易事。 “也不用特意与人相处,顺其自然。”谢含玉难得宽慰了他一句。 毕竟功德录肯定是要他一直跟着穆棠风到京州的,人有他护着,出不了什么事,再不济还有魏凤临。 如果放这呆子出去乱交朋友,说不定他的体质会吸引一些奇行种过来,处理起来更棘手。 小二在外面敲门端着菜进来了,菜肴做的精美色香味俱全,冒着热气老远香味就传过来了。 饭菜上桌,穆棠风尝了一下,味道特别好,是他吃过的做的最好的菜了。 就是口味偏辣,可能是为了迎合江阴的口味,做的比平常的饭菜味道重一些。 谢含玉用筷子夹了两道菜,脸色有些黑,拿过一旁的茶杯一饮而尽。 穆棠风,“谢兄吃不了辣?” 谢含玉尝着茶水味道有些怪,辛辣和甜意混合在一起,他又倒了一杯茶水。 “吃不了。” 穆棠风用碗给他接了一杯热的清水,挪到了他的碗筷旁边,“也没有很辣,你用清水涮一下会好很多。” 谢含玉明显不怎么高兴,夹了菜涮了两回,筷子放在了桌上,没有再动过了。 穆棠风拿了一双新的筷子,帮他夹了菜涮好放他碗里,谢含玉依旧没有动。 “谢兄,你……” 穆棠风喊了他两声,谢含玉用手撑在额头上,脸色看上去有些难看。 “你怎么了?” 穆棠风起身到了他旁边,担忧道,“谢兄,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我们先回去?” 谢含玉脸色很差,眼珠里隐约有血丝,推了他一把,嗓音压的很低,“我没事,吃你的,别来烦我。” 雕花木椅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来木料摩擦的声音,穆棠风担心谢含玉的情况,筷子动了两下也放下来了。 谢含玉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这里面……是酒?” 穆棠风看着空空的酒杯,明白过来了,回他道,“里面是我方才倒的酒……你喝了?” “咔嚓”一声,谢含玉手边的银制筷子生生被握断了,他脸色有些恐怖,眼神里翻涌着墨色,站起身来,扔下一句“别跟着我”直接出去了。 穆棠风跟着他到了楼下,发现已经没了人影,他拿出来钱袋准备结账,店小二直接给他报了价格。 “客官,一共是四百九十八两……” 这个价格一出来,穆棠风手里的钱袋“啪”地一下掉落在地上,他眼睛微微睁大,“多少?” “四百九十八两,”店小二怕他不明白,还把他们点的菜的价格念了一遍,“锅烧海参八十两,酒炊淮白鱼六十两,浇田鸡五十八两……” 穆棠风这辈子还没有吃过这么贵的饭,如果不是谢含玉方才的表情不像作假,他这会儿该怀疑谢含玉又是故意存心整他的了。 不过说整也不对……是他太没见识了些,以为自己揣着四五十两银子真的就能请谢含玉吃顿好的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地上的钱袋捡了起来,正在犹豫该怎么办,外面守门的小厮进来了。 小厮手里拿着一大锭金子,放在了小二面前,看了穆棠风一眼道,“这是方才出去的那名公子让我送过来的,说用来结账的,剩下的银两找给这位公子。” 穆棠风看着那锭金子,愣了一下,心里又愧疚又不好意思。 反倒变成谢含玉请他了……而且谢含玉比他想的要有钱的多,所以人家来最贵的酒楼吃饭也是常事…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半刻钟后,穆棠风捏着找回来的银票出了酒楼,他在门口茫然了一会儿,四处看了看,早已经没了谢含玉的身影。 穆棠风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了客栈里,他在桌上点了一盏长信灯,坐在雕花椅子上等着谢含玉回来。 谢含玉说自己喝完酒会发疯,会怎么发疯呢?穆棠风想不出来,烛光打在脸上映下眼睫下的阴影,他感觉到了困意,脑袋一歪,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夜晚更深露重,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嘎吱”一声开了,烛光留下一抹青烟。 穆棠风是被脖子处传来的窒息感憋醒的,他睁开眼来,发现桌上的烛台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身后传来危险的气息,他整个人被掐着脖子悬在半空中。 那人在他背后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指甲又细又长,他摇了摇头,挣扎了一会儿,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穆棠风,“松……松手。” 身后的人至少比他高出来半头,那人在他脖颈处嗅了嗅,似乎闻到了什么好闻的气息,突然间不动了。 穆棠风眼角只扫到一缕银白色的发丝,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的人突然抱着他把他抵在了墙上,握紧他的肩膀低头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颈。 脖颈上传来温凉的触感,有尖锐的犬牙刺进了他的皮肤里,穆棠风疼得下意识要躲,那人死死地按住了他,膝盖抵在了他两腿l之间,不让他乱动。 他自己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自己脖颈上流出来的血是金色的,肩上的莲印不知道什么时候绽开了一点,泛着淡金色的光。 那人顺着他的脖颈一路啃咬,冷白修长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掰过来,一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冰凉的唇齿覆了过来。 老婆本 下颌被狠狠地按住,穆棠风被迫张开唇齿来,那人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血腥味蔓延出来,随即伸了进来,狂风暴雨一般掠夺了所有空气,在他唇间不断吮吸着津l液。 穆棠风被亲的喘不过气来,发出来几声气音,“呜…呜呜……” 眼前一片黑暗,这人身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他感官被剥夺,唇腔里触感愈发敏感。他伸手推了推面前的人,碰到了一片硬邦邦的胸膛,推了半天对方纹丝不动。 “谢…谢兄……” 穆棠风嗓音软软的,不知道谢含玉在不在,想要求救。 面前的人似乎顿了顿,松开了他,放在眼睛上的手却没有移开,转移到了他的脖子上,继续啃他的脖颈去了。 穆棠风眼睛里浮现出来雾气,眼角堆着水晕,那人手指碰到了他的眼角,似乎愣了一下,突然松了嘴。 面前传来一阵穿堂晚风,穆棠风感觉到遮住他眼睛的手消失了,他睁开眼,窗户开着,房间已经没有了人影。 穆棠风扶着墙身形晃了一瞬,感觉腿有些软,嘴巴也好疼。 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明天一定要告诉谢兄!!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他就愣住了,为什么要告诉谢含玉?这不又是给谢兄添麻烦了吗? 穆棠风点燃了桌上的烛灯,过去合上了窗户,把门闫合上,一个人上床蒙着被子窝在了床角。 他捂着捂着就感觉又困了,听动静谢含玉一直没有回来,毛茸茸的黑色脑袋趴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夜色像是浸入了深海里,星辰闪烁其间,氤氲着银白色的光辉,远处青山连成一片,像是水墨画里浓稠的殷苍深色。 直到月亮一点点隐于云月之间,东方露出来鱼肚白,外面的人带着一身凉意回来,推开了房门。 穆棠风睡梦中感觉到旁边有动静,他太困了没能睁开眼,依稀感觉到气息有些熟悉,放下心来继续睡了。 不过他也没能睡太久,今日要行船,他心里惦记着,所以半个时辰后就自己醒过来了。 谢含玉在他旁边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漆黑的眼眸盯着他若有所思。 “谢兄……”穆棠风碰到了下嘴唇上的口子,疼的嘶了一声,委屈巴巴的看着谢含玉。 “昨天你去哪儿了?” 谢含玉目光落在他红l肿的唇瓣上,很快收回了视线,眼睫下阖了一圈儿淡淡的鸦青,回他道,“临时有事。” “怎么了?昨日发生了何事?” 谢含玉看这呆子眼圈儿红红的,一副委屈样儿,猜测自己要是不问,他肯定一直都是这副欲言又止的蠢相。 穆棠风抿紧了唇,“昨天你走了以后,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然后有一个人进来了,他掐我脖子,还咬我欺负我。” 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两道牙印,还有自己嘴巴上的,“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他咬的。” 语气里十分委屈,像是向大人告状的小屁孩。 谢含玉墨发散在身侧,漫不经心道,“看清他长什么样没有?” 穆棠风摇摇头,“只看见头发是银白色的,其他都没看见。” “他捂着我的眼睛,不让我看。” 谢含玉挑了下眉,“哦”了一声,语气十分敷衍,“下次小心点儿。” 穆棠风微微瞪大了眼,控诉的看着他,没一会儿自己又垂下了脑袋,蔫蔫地“嗯”了一声。 自己在期待什么呢?想要谢含玉说会保护好他,下次一定要抓住那个坏蛋? 不对,他是想作为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安慰很正常,想让谢含玉宽慰他两句。 穆棠风这时候还没有发现,自己隐隐太依赖谢含玉了些,在意的也越来越多。 两人起来各自洗漱下了楼,在一楼用了午膳,然后收拾了行李,准备出发去江上行船。 穆棠风想起来昨日的银票,把找下来的银票全都拿出来给了他。 “谢兄,本来说我请你吃饭的,结果还是让你付了钱,等我日后……有机会了补回来。” 他摸了摸脑袋,脸上微红。现在没有办法再给予承诺,毕竟如今一穷二白,说什么都太过苍白。 谢含玉没要,“你留着吧,路上肯定还有用的地方。” 穆棠风摇摇头,“我自己还有银子,昨天都没花出去。” “你拿着便是,当我存在你那儿的了。” 穆棠风小声道,“我怕丢了,你还是自己拿着吧,这些钱都够娶媳妇了。” 万一他不小心把谢含玉老婆本弄丢了,自己又没钱赔,到时候怎么办? “娶媳妇?”谢含玉轻轻笑了一声,“我不可能娶媳妇的,你就当先帮我拿着了。” “为什么啊?我奶娘说二十多岁以后就要娶媳妇的。”穆棠风瞅着他,眼里带着疑惑。 “因为……” 谢含玉唇角微微勾起来,“没人配得上我。” “……” 空气寂静了好一会儿,穆棠风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觉得谢兄脑子有点儿不正常。他默默把银票装回了丑钱袋里,试探道,“那我就先帮谢兄存着了?” 谢含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感觉这呆子的反应太过平淡了些。 以前他说这话的时候,他座下大妖们一个接一个的拍他的马屁,把他夸上了天,都说他是三界第一人无人配得上。 谢含玉不太满意,捏着穆棠风的后颈把人提溜到面前,“你觉得有人能配得上本……我?” “本座”两个字差点儿下意识地说出来,谢含玉又止住了,换成了平日里的称呼。 穆棠风伸手要去拿掉谢含玉的手,谢含玉不让他乱动,捏了捏他后颈上的肉。 捏的时候出奇的好摸,他皮肤白净细腻,带着温热,谢含玉啧了一声,没忍住又捏了两下。 “好痒……”穆棠风小声嘟囔了一句,看着他道,“为何没有人配得上?对于结亲对象来说,难道不是只要谢兄心仪就好了吗……” “日子是要和自己过的,自己欢喜便成,我觉得不用太在意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即便是别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他,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靠近,争取一下和他在一起。反之,若是别人都觉得他配不上我,我会想办法把他捧在手心上,尽心尽力的对他好,让他不必在意外界蜚语。” 谢含玉松开了他,“你小小年纪,看法还挺多。” “我不小。”穆棠风反驳道,“我今年都十九了。” 那也是小。谢含玉心想,对他这个活了几千年的妖怪来说,不过是眨眼间的年份。 穆棠风收拾好了东西,他们两人一起下楼,和店小二说了退房。 店小二跟他们接触了几天,人很不错,临走时问他们道,“你们是要去江上行船?” “如果是的话,上船了记得小心点儿,这几日江上在祭祀河神……若是在船上听见有人叫你们的名字,不要搭理。” “不然会被水里的妖族拉下去当祭品。” 穆棠风向店小二道了谢,两人一起出了客栈。 这日天阴,乌云遮住了太阳,黑沉沉地压在头顶,青砖碧瓦都被映的暗淡了些,风吹着江上柳叶带着凉意,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到了江阴岸边,有不少人都在等着。江水流的缓,在石滩上留下一道湿痕水迹,慢慢的又退了下来。 大多都是去云州的,男女老少聚集在一起,岸边的风刮的很大,交谈声夹杂在风中,听不太真切。 有妇人怀里抱着婴孩,孩童啼哭不止,嗓音又细又尖,透过风声传进人耳里,听的人略微烦躁。 穆棠风还背着他那个带补丁的包,旁边有人看过来,上下打量他,然后跟身边的人窃窃私语,他们离得不远,所以可以听见说的是什么。 “如今都什么时代了……还有这么穷酸的书生?” “朝中实行推举制服…他若是没钱没势,考上了也是白费力气,一官半职都谋不到,还不如回乡下种地呢。” “别这么说…看他长的不错,说不定会些别的手段招人疼呢……有些世家公子可就喜欢玩这样的。” 两名议论的公子哥说着相视而笑,眼里都带着讽刺之意,目光打量着穆棠风,不怀好意的落在他的屁股上。 他行的端坐的正,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的。不过那些带着恶意的目光太烦了些,穆棠风蹙了蹙眉,下意识躲在了谢含玉身后。 谢含玉偏头看他一眼,“他们这般说你,你不应该想办法让他们把嘴闭上?” 穆棠风摇头,“他们说我两句,我也不会少根头发,不搭理便是。” “呆子。”谢含玉,“你这样的性子,就跟豆沙包一样,在京州只有任人搓扁捏圆的份。” “我教你应该怎么做。” 穆棠风还一脸疑惑,只见谢含玉手里变出了两张黄符,扔在了那两人身上。 两人突然睁大了双眼,眼珠外凸,脸色变得青白,像是一个鼓起来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下去,身上仿佛血肉被抽干,一点点消失殆尽。 “谢兄,别这样,你扔的什么东西,赶紧收回来!” 穆棠风即便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能感觉出来这么下去会死人,语气之间带了些焦急,握紧了谢含玉的手腕。 谢含玉指尖微挑,黄符跟着回来了,那两人的身体恢复了原状。 他看着穆棠风紧张的神情,啧了一声,“无趣。” 河神 “谢兄,不可以随意伤人……害人性命更不行。” “这里那么多人,刚才若不是我拦着你,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要来抓咱们了。” 穆棠风心有戚戚,看着他掌心的符咒道,“那位大师还给了你这种伤人的符咒?” 谢含玉收了符咒进袖子里,“原本是对付妖怪的。” 他看着穆棠风担忧的表情,墨色的眼眸翻涌出来一片浓稠,语气中带着蛊惑,“若是他们看见了,我就把他们都杀了……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指尖处有一团黑雾溢出来,窜进了穆棠风额心里,里面是迷心咒。 然而还没等到黑雾彻底进去,就被里面的一道金光弹了出来,穆棠风神色清明,琥珀色的眼眸里灼明澄澈。 “谢兄,你这种想法是万万不可的。” 穆棠风,“这些都是无辜的生灵,岂可随意伤害,生死福祸自有上天决断,不是我们可以随意干涉的。” “以后这种话,可莫要说给别人听。”穆棠风一脸担忧,“若不是要害你,只是言论伤人,大可不必理会。” “因果报应难超三界之外,一切都自有论断。” “待人常怀良善悲悯之心。” 眼看着穆棠风还要继续说下去,谢含玉面无表情地捏住了他的嘴,“闭上。” “嗯……” 谢含玉的指尖碰到了他唇上的伤口,指尖粗砺覆着薄茧,伤口处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穆棠风眼睛浮上来水雾来,嘟囔道,“疼……” “松手。” 谢含玉目光落在他眼睛上,挑了下眉,“哭什么?” “娇气。” 他松了手,在一旁看着穆棠风从他破布包里拿出来一条皱巴巴的手帕,用手帕擦了擦唇上的伤口,上面映出来一小点鲜红。 穆棠风瞅了他一眼,朝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些。 之前说他闲话的那两名公子哥跟见鬼一样看着他,看着他靠近,两人脸色一白,立刻退避三舍一样进了人群里。 穆棠风一脸疑惑,“他们怎么了?” 谢含玉,“以为刚刚是你做的,怕你报复他们。” 穆棠风“哦”了一声,这样也好,给他们长个记性了,让他们知道不要常在背后议论人。 江上远远映出来一片深影,两条船只从两处过来,松木船上站着男男女女,红色的船帆扬着江阴两个大字。 船只在岸边停下来,上面的船夫放下来木梯,等到里面的人下来之后,开始在旁边守着收船票。 “一人二两银子,小孩老人一两。” 扬起来的旗帜换成了兖州,人群分成了两队各自上船。 穆棠风拿出来四两银子,上去的时候递给了船夫,他和谢含玉上了船。 去兖州的人也不少,后面的人群陆续上来,没一会儿船上站满了人,船夫收了梯子,后面的船工开始划桨。 木桨划过江面,溅起来一道水珠,水流声哗啦哗啦向底下的暗道涌去,深绿色的水面映着波光粼粼的光,船只逐渐远岸,向着辽阔的江心而去。 船上面摇摇晃晃,穆棠风感觉脑袋有些晕,他看着水面打着圈儿散开,伸手拽住了一旁谢含玉的袖子。 谢含玉看他一眼,见他脸色泛白,挑了下眉,“晕船?” 穆棠风点点头,拽紧了谢含玉的袖子,小声道,“感觉有点儿难受。” 他正说着,面前伸过来一只白生生的手,上面放着一颗黄澄澄的橘子。 “公子,吃个橘子应当会好些。” 穆棠风朝着看过去,站他旁边的是一个白净清秀的青年,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唇角噙着笑意,见他看过来,又笑了笑。 他倒是没客气,接过了橘子,向这人道谢。 “公子也是从云州到京州的?” 橘子皮散发着酸甜的气息,穆棠风闻起来好多了,他看了一眼船上的旗帜道,“这是去兖州的船。” 那人明显的愣了一下,朝旗帜看过去,然后瞪大了眼,“这是去兖州的?” 他又朝对面相反方向的船看过去,上面明晃晃的黑字,写着云州。 谢含玉看了一眼那人,慢悠悠道,“现在游过去,说不定还能赶上。” 穆棠风拽了拽谢含玉的袖子,脸色没有那么白了,对那人道,“公子可是上错了?” “是啊……我是要去云州的,这下好了,反倒绕远了。”那人蔫哒哒的,颇为遗憾。 “兖州也能到京州,公子等上岸了雇辆马车便是。” 那人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叫宋遇景,公子也是去京州的吗?兴许咱们路上可以做个伴。” 说着看了谢含玉一眼,似乎有些害怕他,犹豫道,“你看可以吗?”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穆棠风扭头看了谢含玉一眼,谢含玉臭着一张脸,明显不大愿意。 穆棠风不好意思道,“我们去兖州还有事要办,一时半会儿去不了京州。” 宋遇景失落下来,说了句“好吧”,退到了一旁另外寻人去了。 穆棠风转身看向谢含玉,见他要开口,把手上的一瓣橘子塞进了他嘴巴里。 “我没答应他。” 谢含玉唇腔里传来酸酸甜甜的味道,提着穆棠风的后领子把他拽到了一边。 “以后少理陌生人。” “我知道。”穆棠风捏着谢含玉放在他后颈上的手,“别捏我,松开。” 谢含玉偏不,又捏了一下。 “你……” 他还没说话,突然船身开始剧烈的晃动,人群跟着摇晃,水声变大,船只不稳,上面的长杆摇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穆棠风慌乱之中抱住了谢含玉的胳膊,抱紧不撒手,摇摇晃晃地扯着谢含玉,吓得缩到了谢含玉身后。 谢含玉敢说这小子遇事绝对逃跑第一名,胆子还没仓鼠大,缩头缩脑的跟王八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数了三个数,“松手,三,二,一。” 船还在晃,穆棠风怕谢含玉生气,松了他的胳膊,拽紧了他的一小片衣角。 “谢兄,我怕水。” 谢含玉身形稳在船上一动不动,神情似笑非笑,“还有你不怕的吗?” 穆棠风抿紧了唇,拽紧了他的袖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脑袋,露出来的耳尖泛着淡粉色。 “一会儿有东西叫你,不要回头,也别理。” “无论听见谁的声音都不要搭理。” 船身逐渐平稳,好些人被震地甩到了地上,此时从地上扶着船栏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 江心深处逐渐浮起来雾气,天空颜色更暗了些,四周一片寂静,只有船桨划在湖水里面响起来的水声,茫茫雾色中看不清前面的路。 “穆公子?” 穆棠风耳边传来一道声音,他抬头一看,船上的人影都散了去,船夫和船客都消失了,谢含玉也不见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周围泛着冷意,像是有什么冰冷蚀骨的东西沿着他的背脊贴了过来。 他想起来谢含玉的话,闭上了眼睛没有回应,假装没听见。 “棠风?”耳边是熟悉的柔和声音,像是宋奶娘一贯的语气。 “穆公子?”那东西见他没反应,又换成了谢含玉的声音。 穆棠风在原地一动不动,背后冷汗浸湿,等了好一会儿,耳边逐渐能听到人声,眼前景象变了个,谢含玉正拧眉看着他。 “被魇住了?” “嗯……但是我没搭理他。” 不远处的人群突然传来几声女子的尖叫声,穆棠风顺着看过去,只见船边趴着一个黑乎乎像“人”的东西,骷髅人面,浑身长满了鱼鳞,脸上是密密麻麻的鱼鳍,牙齿又尖又利,正在一边咬着船缘,一边用滑腻长着薄膜的手拉着船上的人,试图把人拉进水里。 那个被拉住的人有点儿眼熟,正是方才来找他搭话的宋遇景。 船边的怪物双目幽深,拽着宋遇景一点点要把他拉下来。旁边的船夫要拿浆去砸怪物,有人阻拦道,“这是河神派来的使者,不能打!不然我们一整只船上的人都要遭殃。” “他自己犯了忌讳,惹得河神发怒,只有让使者带他去祭祀才能平息河神的怒火。” “对啊……上船之前不就说过了,听到有人叫不能答应,他自己没有注意,怪得了谁。” 眼看着宋遇景一点点被拉下去,他脸色泛白,隔着人群中看向穆棠风,开口道,“救命……救救我……” 在他大半个身子都要被拽出去的前一刻,穆棠风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穆棠风拽着人把人往回带,然而底下水怪的力气非寻常人可比,不但没有把人拉回来,连他自己都被带着朝船边倾了过去。 “嘿,这小子可真会多管闲事!” “一会儿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宋遇景抱着穆棠风的胳膊哇哇大哭,“兄弟,我真是太感动了,你今天要是把我救上去了,我宋遇景以后愿意为你做牛做马……” 话音未落,那水怪突然松开了宋遇景,穆棠风感觉到自己手腕上传来刺骨的冰凉,一道极强的拉力拽着他往湖水里去,他眼前对上了波光粼粼的水面,大半边身子倾在了船外。 在他要和江水来个亲密接触的前一刻,他的鼻尖都已经碰到了冰冷的江水,有人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拉,把他拉了回来。 与此同时,水怪倏然松开了手,像是碰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东西,匆匆沉进了水底。 穆棠风被谢含玉拉着回到了船上,谢含玉眼里漆黑一片,要气笑了,“这会儿你倒是不怕水了?” 利用 穆棠风被带的脑门磕上了谢含玉的胸口,硬邦邦的撞的他额头痛,他捂着脑袋退开,“不能见死不救。” 谢含玉垂眸看着他,眼底墨色一点点沉淀下去,冷白修长的手指松开了他。 “救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别像刚刚一样,差点儿把自己搭进去。” 江面变回了平静,雾气逐渐散了去,粼粼江水向东流,波纹卷了一层又一层,浪花溅起来一小片水珠,很快又落了下去。 宋遇景看到谢含玉就有点儿害怕,他从地上扶着船栏站起来,上前一把抱住穆棠风,感激道,“公子,刚刚太谢谢你了,也谢谢你朋友,若不是你们二人,这次可能我命都没了。” 周围的人聚在一起看了他们一会儿,暗叹他们运气真好,随即议论着散了去。 穆棠风突然被抱住,脖子被勒的有点儿难受,伸手轻轻推开了他,“不必,你下回留心一点儿,在船上有人叫你,莫要回头应答。” 他看着宋遇景一脸激动,又朝旁边挪了两步,以防宋遇景再次朝他扑过来。 “公子也是去京州的,可否告诉我公子的名字,日后宋遇景必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 穆棠风想说不用的,奈何宋遇景一直缠着他问,最后还是告诉他了。 宋遇景一路一直跟他聊上了,穆棠风是个性子温和的,别人说什么他回什么,两人一直说的到了岸边,要下船的时候才依依分别。 “穆公子,等到了京州一定要去找我!!” 宋遇景又告诉了一遍他住在哪,再三强调了三遍,最后看了一眼穆棠风身边男人不虞的脸色,才住了口。 穆棠风看着宋遇景进了人群里,没一会儿消失不见,收回了视线。 从木梯上下来,到了兖州地界。 兖州多山多树,不远处青色相连,黛青色像是水墨画连成的远天,碧青色相接,在苍穹的雾色里若隐若现。 人有点儿多,谢含玉伸手握住了穆棠风的手腕,朝着人群的反方向走。 穆棠风尽量让自己跟上他,开口道,“谢兄,我们不去城里吗?” 他们走的是出城门相反的方向。 “等处理完事再过去。” 不远处靠近江边的岸上有一处茶摊,里面卖的有些茶水糕点,白糯的桂花糕用青瓷盘装着,老远传过来甜甜的香气。 里面坐着的人不少,好多行船肚子饿了的,在江边买些零嘴垫垫肚子。 穆棠风感觉自己也有点饿,对谢含玉道,“谢兄,我想去茶摊买点点心,我饿了。” 谢含玉看了他一眼,俊脸不耐,“麻烦,”手上松开了他,“快点。” 穆棠风碰了碰被谢含玉一直握着的手腕,上面留下了一道淡红色的指印。 谢含玉也看见了,漆黑的眼眸看着那一处,心里啧了一声。 他也没有怎么使力气,这呆子身上也太容易留痕迹了些。 穆棠风去了茶摊前,茶摊上有山楂糕、芙蓉糕、杏仁酥饼,桂花糕和月来饼。 他犹犹豫豫,最后选了桂花糕和山楂糕,又要了一壶明前景茶,付了银子后道谢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转身时正好有人过来,穆棠风撞到了那人的肩膀,油纸袋包好的糕点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响,穆棠风向那人道歉,然后低头去捡。 幸好糕点封了口,掉在地上也不碍事。 他的手指还没有碰到油纸袋,一只修长的手已经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无妨。”声音清冷好听。 穆棠风眼角瞥到一缕银白色的发丝,身形僵了一下,那天晚上的记忆又浮现出来,他顺着看过去,男子戴着斗笠长身而立,壁篱遮住了脸。 发尾束起来的头发垂落在身后,仔细看去,并不是银白色,而是接近纯白色的白发。 穆棠风对那晚混蛋的印象很深,发色是银白色绸缎似的,和眼前人并不一样。 男子把糕点递给了他,手上似乎有个深色的刺青,穆棠风匆匆一瞥,看到了一个类似于蜘蛛的图案。 “多谢。” 话音落了,男子起身,壁篱轻纱由风扬起来,露出来一截俊俏精致的下颌弧度。 穆棠风往回走,在树下看到了谢含玉,走到一半时停了下来,回头看过去,茶水摊前已经没有了男子的身影,人群中也没有。 他心里毛毛的感觉又上来了,加快了脚步到了谢含玉跟前。 此时他看不见的是,他的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连了一根细细的银丝,那银丝折射反着光,一头连着穆棠风的手腕,另一头蔓延进了树林深处。 谢含玉见他走过来时视线微微一凝,落在半空中的银丝上,神色若有所思。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银线跟着在半空中颤动一瞬,瞬间在他指间绷紧。 谢含玉松开了手,眼里墨色翻涌,任由那银线系在穆棠风手腕上。 穆棠风没有注意到这些,他怀里抱着热乎乎的糕点,把油纸袋打开,捧到谢含玉面前。 “谢兄,你尝一尝。” 谢含玉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拿了一块儿淡红色的山楂糕,被酸的牙疼,脸顿时黑了。 “怎么了?不好吃吗?” 穆棠风看到他这样子紧张起来,自己拿了一块儿尝尝,感觉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啊。 “酸死了。”谢含玉一脸嫌弃。 穆棠风抱紧了糕点跟在谢含玉身后,嘴角抿了抿,心想谢兄嘴好挑啊。 谢含玉在城门外找了一辆马车,马车停在树林边,外面装饰的很华贵,金漆白玉顶,珠帘红帷幕。车夫戴着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褐色的眼睛来。 那人低声跟谢含玉说了两个字,类似于称呼,穆棠风听起来像是主子。 他心里闪过一丝疑惑,很快又散了去,应当是他听错了。 两人上了马车,外面传来鞭子抽在马背上的声音,然后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车帘被风吹起来,外面的树林幽深阴暗,在傍晚里透出来几分诡谲。 穆棠风在车上没一会儿就待困了,糕点茶水吃的差不多了,他靠着车窗睡了过去。 马车颠簸不平,他脑门上磕到车壁撞出来印子,睡着睡着自己想寻个舒坦的地方,无意识地脑袋一歪,靠在了谢含玉肩膀上。 谢含玉正要动,靠在他肩膀上的人似乎预感到自己的枕头要跑了,伸手抱住了谢含玉的胳膊,小声道,“别乱动。” 穆棠风感觉到抱着的东西还是温热的,用脸蹭了蹭。 谢含玉,“……” 他试图把手抽出来,这呆子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就是紧紧抱着不撒手,挣都挣不开。 谢含玉面无表情地看着穆棠风的侧脸,感觉自己脾气被这呆子整的真是越来越好了。 罢了……等会还要这呆子去帮他引蛛妖出来,就让他靠一会儿吧。 他怀里的功德录浮在了半空中,翻页显出来几个大字。 妄图谋害救命恩人,与仙机无缘。 谢含玉嗤笑一声,“你是如何得知我要害他的?” “不把蛛妖引出来,为祸的是一方城镇,一会儿让他过去,待我把蛛妖杀了,也算是给他积德了。” 功德录似乎是在考量,最后颜色缓缓地暗淡下来,合上了书页。 谢含玉眼里闪过一丝晦暗,墨眸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真是有意思……这功德录倒是还会思索利弊…这样子,可更像天上的那位了。 马车在树林前缓缓地停了下来,穆棠风感觉到耳边传来谢含玉的声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谢含玉伸手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口水,一脸温和,“穆公子,到了,待会儿再睡。” 穆棠风意识到了自己的姿势,连忙撒手松开他,不好意思道,“我睡相不好,又麻烦谢兄了。” “没事。”谢含玉难得一副好脸色,唇角微微扬起来,“穆公子信任我吗?” 穆棠风许久没见到谢含玉这么好的态度,有些不习惯,连忙点了点头,“自然是信任的。” “那穆公子可否帮我个忙?” 谢含玉勾唇一笑,雪白俊逸的脸变得鲜活起来,漆黑的眼眸映着他的影子,有光点微微跳动,鸦羽一般的睫毛垂着,面庞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的冷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穆棠风被他这一笑晃了眼,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蛛妖银玄 穆棠风按照谢含玉所说进了林子里。 此时已经是傍晚,晚霞绯红散在天边,月亮从云间探出来,像是水墨沉进江水里,枯枝映着远月晃动,在地面上覆盖成了阴影。 四周静悄悄的,林子很深,远远看去宛如深沉不见底的枯井,让人莫名感觉到几分危险。 晚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穆棠风感觉到有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握紧了手上的玉符,听着谢含玉的声音,稍稍放下了心。 谢含玉不会害他的,他只要按照谢含玉说的做就好了。 而且他也很高兴,能够帮上谢含玉的忙。 “前面有个路口,向左转。” 谢含玉坐在马车上,面前的半空中浮现出来穆棠风的人影来,他看着穆棠风按照他所说往左边的林子继续深入。 旁边的程一开口道,“主子,这么明显的送金蝉过去,银玄真的会上当吗?” “原先是不会的。”谢含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道,“不过如今那艳鬼已经撑不了太多时日,他一定会过来的。” 穆棠风在路口脚步顿了一下,然后转向了左边的树林。树林里愈发茂密,进去以后阴森森的,吹来的风带着若有若无的啼哭声。 像是婴儿的啼哭,又尖又细,听起来十分刺耳。 地上折射出来银白色的光,穆棠风看过去,是一些零碎的蛛丝,比平常的蛛丝要粗l长,上面沾着零星的血迹。 靴子踩在枯枝上发出“咔嚓”的声音,槐树下堆着白骨,有些是成年男子女子的,更多的是婴孩儿的。 穆棠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扯住了他的裤腿,他眼角扫到了一只青白的婴儿的手,心里提了起来,背后窜起来一股寒意。 他握紧了手里的玉狐,感觉到了温热的触感,轻声道,“谢兄……你在吗?” 玉狐传来谢含玉的声音,谢含玉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穆棠风指尖有些抖,额头上冒出来冷汗来,假装什么也没有感觉到,继续往前走。 越往前走,地上的银线越来越多,与此同时,耳边的婴儿啼哭声越来越近,树干上挂着一团团人脸一样的东西,有东西从里面长了出来。 血红色的人面花,上面神情各异,每一张脸表情都不一样,微笑中带着阴险,哭泣中带着狰窃喜,悲愤中带着狞笑。 穆棠风停下了脚步,感觉四面八方的凉意蔓延过来,从心脏处冻的他四肢发麻。 在他面前的树枝上,有个婴儿正挂在上面。他浑身青斑,眼睛黑洞洞的,只有黑色没有眼白,心脏处缺了个口子,有鲜血顺着滴落下来,在地面上凝成了深红。 婴鬼倒挂在树上,黑洞洞的眼眶看着穆棠风,嗓间发出来细长的啼哭声,像是破碎的树枝刮在树皮上面。 与此同时,地上的银色蛛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缠上了穆棠风的脚腕。他后退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银线猛地一拉,把他带的甩在地上,往树林深处拖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 穆棠风握紧了玉狐,回头看了一眼,树林深处一片黑暗,周围银丝密密麻麻地朝他涌过来,缠在他的身上,禁锢住他的行动能力。 地上的枯枝刮在脸上,传来撕裂一般的疼痛。穆棠风感觉到有温热的血流了出来,顺着下巴在地上留下几滴深红。 在他快要被拉进黑洞洞的穴l口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身上的银线被扯断,那人到了他面前。 穆棠风感觉手腕和膝盖都火辣辣的疼,脸上也是。 他抬起脸来,感觉脑袋被晃的有些晕,伸手拽住了谢含玉胸前的衣襟,小声道,“谢兄…好疼……” 谢含玉垂眸看着他,指尖溢出来黑色的雾气在他伤口上,半搂半抱把人抱起来,放在了一棵树下面。 “在这儿待着等我。” 谢含玉变出来一条黑色的缎带遮住了他的眼睛,在原地布了一道结界。 穆棠风伸手碰他,只来得及碰到一片衣角。 不远处的槐树下,站着一名男子。 男子头发是白色的,生的俊美妖冶,瞳孔是深绿色,穿着一身白色的玄纹褚袍,身后三千银丝环绕,指尖密密麻麻的吐着蛛丝。 谢含玉看着他,墨色的瞳孔里翻涌,冷白的指尖冒出来一团黑色的妖火。 银玄墨绿色的眼眸看着他,嗓音淡淡,“殿下何必来多管我的闲事,若是你现在带他走,今日之事,我就权当没发生。” “那可不行。”谢含玉轻笑一声,“你身为九阙灵如今拿了金印叛逃,想必你主子不会放过你。不过……若是你把金印交出来,本座今日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银玄瞳孔幽深一片,让他如今把金印交出来……不可能。 两方不知道谁先出手,银白色的蛛丝和黑色的狐火缠绕在一起,妖气波动在树林里向外扩散,地面跟着晃动,附近的妖兽感受道威压都争先恐后的向外逃窜。 穆棠风感觉到地下震动,有些担心谢含玉有事,挣扎着要站起来。 膝盖上似乎还有淤青,他扶着树干起来,手还没碰上眼前的缎带,后颈上突然传来一下钝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银玄用蛛丝挡住了谢含玉的狐火,地上无数道银丝缠绕过去,眼见着人得手了,身形迅速地消失在了原地。 蛛丝还没靠近谢含玉就全部被黑色的火焰烧断,谢含玉回头看过去,树下只有几滴血迹,哪还有穆棠风的人影。 …… 银玄带着穆棠风不知道走了多久,到了一处小院儿前,把人随手扔进了一旁的房间里。 他在外面把身上的血腥味散了去,听见里面的咳嗽声,连忙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面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床榻上的男子面色苍白,身侧燃着深蓝色沉淀的死魂烛,烛火燃着微弱的光芒,宛如床上男子的生息一般。 银玄眼见着他要起来,连忙上前扶他,“你别乱动,要什么跟我说。” 沈疏影咳嗽了两声,看着他道,“你去哪儿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牡丹花纹长袍,骨架很瘦,显得衣袍空荡荡的,衣襟前白皙的锁骨若隐若现。 银玄担心他受凉,拿了一旁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把怀里尚且捂着的桂花糕拿了出来,朝他温声道,“出去给你买了点儿糕点。” 他只拿出来了桂花糕,剩下的在和谢含玉打的时候落下了。 银玄把油纸袋打开,他用了法术在上面,桂花糕还带着出炉的温热。 沈疏影拢紧了外袍,半靠在他怀里,捂嘴咳嗽了两声,感觉到了腥甜,握着手帕把手心深红色的鲜血别在了被子里。 他微微张开嘴,一副等着喂的姿势,银玄拿了糕点填进他嘴里,轻轻抹掉了他唇边的碎屑。 “只能吃两块儿。” 沈疏影拽紧了他面前的衣襟,乌黑的眼珠子落在他手里的糕点上,勾着他的脖子看着他。 他的乌发散在身后,苍白的脸上五官清圜惹人怜爱,直勾勾的看着银玄,像是在无声的撒娇。 银玄攥着糕点的手猝然收紧,墨绿色的眼眸转深,眼角瞥到他被子里的手帕,拿出来后脸色瞬间变了。 “沈疏影。”银玄一字一句念出来他的名字,扔了手里的桂花糕,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颌,眼底翻涌着浓稠的深色,“你下午出去了。” 沈疏影眼睛眨了眨,苍白清瘦的指尖握住他的手,“家里太无聊了……” “你也不陪我……我也没出去多久,就一会会儿。” 他说着又咳嗽起来,脸色苍白的宛如白纸,唇角溢出来一丝鲜血来。 银玄连忙用手帕帮他擦干净,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把人抱在了怀里,为他渡进去一丝妖气。 “我以后尽量在家里,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等病好了再出去好不好?” 他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轻柔地哄着怀里的人,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低头在沈疏影头顶落下一个轻吻。 沈疏影唇色被血染的带了些颜色,他由着银玄抱着他,轻声道,“好不了了……银玄,我们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带我出去看看好吗。” “最后一段时间了……我想去京州看看。” 银玄攥紧了掌心,墨绿色的眼眸垂了下去。 “不会的,我一定会治好你。” “京州……等到我们治好病了再去好不好?” 久久没有听到回应,他低头看过去,怀里人已经睡着了。 银玄把人放下,帮他紧紧掖好了被角,轻声开门出去。 穆棠风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小屋子里,里面放了许多杂物,他双手双脚上都被蛛丝缠了起来,眼睛上的锦缎被人拿下来,面前站着一名男子。 他认出来这是买糕点时撞到的那位。 此时男子没有戴斗笠,他看清了全脸,向后挪了挪。 男子低头看着他,神色冷淡,开口道,“对不住了。” 穆棠风还未开口,手腕上传来疼痛,一道银丝划过来,在他手腕上留下一道长痕。 有温热的鲜血留下来,男子用了蛛丝引进碗里,接了一整碗血。 艳鬼 男子引完血后,伸手轻轻一挥,他手腕上的伤口就消失不见了。 但是穆棠风依旧能够感觉到疼痛,密密麻麻的疼,血肉像是被撕裂用针扎一样。 银玄出了房间,拿取来的金蝉血去了厨房里,指尖变出一簇火苗来,开始熬药。 在院子周围的地上,种满了深色沉淀的蓝色死魂烛,根部隐隐带着血红,没人知道这底下是一具具婴孩的尸体。 死魂烛从它们心脏处长出来,底下的婴孩早就化成了白骨,身体自心脏处全部成了死魂烛的养料。 银玄盯着面前的药膳,见熬的差不多了,把血倒了进去。 小火又煎了一个多时辰,深色的波纹药碗咕嘟咕嘟溢出来药香,雾气腾上来,银玄连忙熄了火焰,用勺子盛了药汁进碗里。 他端着汤药和汤匙进了房间里,把药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叫沈疏影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暗沉沉地压在顶上,光线透不进来,层层林子围在院子周围,显得阴森压抑。 沈疏影抱着被子侧躺在床榻上,长而密的眼睫垂下来,脸边睡出了几道淡红色的红痕。 银玄轻轻碰了碰他的脸,温声道,“疏影,起来,先把药喝了。” 他半搂半抱把人从床榻上抱起来,端起了一旁的药碗,用嘴唇尝了尝温度。 沈疏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一眼面前的汤药,闻着又苦又腥,朝后往银玄怀里缩,拽住了银玄的衣襟。 “好难闻。” 银玄,“喝了才能病好,趁热喝了,听话。” 他用汤勺舀了递至沈疏影唇边,在他苍白的唇上抵了抵。 沈疏影拧着眉尝了一口,唇腔里被苦味儿和血腥味充斥,喝的他呛了一下,又咳嗽起来。 “慢点儿,别着急。” 银玄轻轻拍着他的背,用手帕轻轻擦了擦他的唇角,眼里尽是担忧。 “这是什么血?” 沈疏影皱着眉端起碗把汤药喝完,感觉身体好受了一点儿,开口问道。 “从外面寻来的灵兽。”银玄指尖微微一顿,岔开了话题,“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这灵兽是之前佛祖座前灵物,血液至纯至阳,应当是有用的。” 沈疏影感觉胃里热乎乎的,原来被冻的四肢僵硬的心脏渐渐复苏,手指也没有那么麻木,点头道,“确实好多了。” “那灵兽如此稀有,一定很不容易猎到吧。” 沈疏影黑葡萄似的眼珠映着银玄的脸,眼里一片漆黑的深色。 银玄点点头,伸手碰了碰他的发丝,“没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不会伤它性命。” 他知道沈疏影一向反对他杀生,胡乱的编了个谎言搪塞。 沈疏影握紧了他背后的衣衫,轻声道,“银玄,你知道的……我这条命,如果是别人换来的,那我不要也罢。” “你不要……因为我再去害人了…天道在上,我不想你因为我受天惩。” 他是艳鬼,能够闻出来,药碗里的,明明是人血。 银玄抱紧了他,墨绿色的眼眸垂了下去,听他絮叨了良久,说了个“好”。 嘴上答应了,心里却不是这般想的。 沈疏影早已命尽,他如今靠着海棠金印和死魂烛给他续命,已经是在和天道作对,如今再劫了金蝉,也不差这一件了。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沈疏影死的。 夜晚下了雨,纷纷扬扬的雨丝噼里啪啦的落下来,有凉风顺着吹进来,穆棠风朝墙角缩了缩,身形躬成了一小团。 他袖子里还有玉狐玉珏,玉狐传来温热,他自言自语道,“谢兄,你去了哪里。” “我被关起来了,有人划我的手腕,好疼呀。” 玉狐亮了亮,那边传来谢含玉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儿?” 穆棠风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才小声回他。 “在一间屋子里,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儿。” “是个白头发的男人把我绑起来的。” 谢含玉,“四周的环境形容一下。” 他那边下了结界,谢含玉没有办法显象。 穆棠风简单的跟他说了一下,期待道,“谢兄,你会来救我吗?” 谢含玉懒得搭理他,不救他问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这个妖怪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谢兄,你能不能打过他啊?” 穆棠风放轻了语气,“如果打不过…你还是不要过来了,我会想办法自己出去的。” 万一还连累了谢含玉,反而得不偿失。 此时此刻的穆棠风完全忘记了,是谁让他进树林里陷入这么危险的境地的。 树林里深夜降了温度,外面雨声雷鸣声不断,冷风不断刮进来,冻的穆棠风脸色发白。 窗户上映出来一个个婴鬼的脸,它们趴在窗台上,睁着空洞洞的双眼盯着里面的穆棠风。 穆棠风又往墙角缩了缩,小声道,“谢兄,这里好冷,外面还有妖怪在看着我。” 那边的谢含玉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我很快就过去了。” 穆棠风乖乖说了声“好”,握紧了玉狐,从掌心里传来的温度成了他唯一的支撑。 真的好冷。 穆棠风耳边听着谢含玉讲话,看着外面乌云遮蔽的月色一点点露出来,眼皮子逐渐一点点合上。 隔壁房间里。 沈疏影的脸色有了些血色,精神也好了很多,他扭过头来,看着床边的银玄,凑了过去,盯着银玄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地在他眼皮子上亲了一口。 还没起来,银玄猝不及防地睁开眼,幽深的眼眸看着他,伸手握上了他的腰,把人带进了怀里。 “睡觉。” 沈疏影趴在银玄的胸口上,两条碧藕一般的胳膊挂在银玄的脖子上,抬头看着银玄的脸,伸手揪了揪银玄的耳朵。 见银玄不搭理他,他上前咬了一口银玄的下颌。 “银玄。” 银玄被他糊了一脸的口水,伸手箍紧了他的腰,垂眸看着他。 沈疏影唇角翘了翘,又楼住了他的脖子,在银玄唇上啾了一下。 “好喜欢你,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他话音落了,银玄箍在他腰上的手猝然收紧,墨绿色的眼眸盯着他看了许久,松开他让他躺在一边。 银玄嗓音嘶哑,“别撩拨我,再不睡觉今天晚上就别睡了。” 沈疏影抱着被子躺在了一旁,看着他弯了弯眼,眼角蕴着光,咬着被角睡了过去。 眼眸闭上的那一刻他在想,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下一辈子他也想遇到银玄。 世间除了银玄,再无人愿意待他这般好,愿意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 穆棠风在小屋里待了几日,谢含玉都没有找过来,银玄每日都来找他放血,大部分是割手腕,偶尔割小腿。放完血后又帮他愈合伤口。 然而因为他的身体原因,妖力不能真的治愈,表面上没有伤口了,但是被割的地方还是一直疼,伤口错综交汇,偶尔划到了旧伤上,更是疼得他脸都白了下来。 银玄每天给他喂一碗粥两个馒头,解了他的手腕让他自己吃,在旁边看到他吃完才走。 穆棠风吃的味同嚼蜡,拿着馒头的手都在抖,看着银玄道,“我想吃肉。” 银玄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意思很明显,要么别吃了。 穆棠风被抽血抽的脸色越来越差,前几天还一直问谢含玉什么时候过来,后面就不敢问了。 银玄抽完血就出去了,他照常给沈疏影煎药,沈疏影却不愿意喝了,他每天喂药都是个麻烦。 这般想着,银玄看着药碗,在旁边一直守着,等到时辰到了,端了药碗和汤匙进去。 “疏影,起来喝药。” 沈疏影装睡不搭理他。 银玄对他一点脾气也没有,把药碗放在床边,温声道,“听话,药必须喝。” 沈疏影转了个身,在床榻上用背影对着他。 “你把人放了。” 银玄握着汤勺的手微顿,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道,“不行。” 他知道沈疏影这是知道了。 “我没有杀他,放完血还帮他治了伤,等到你好了我就放他走。” 沈疏影扭头看他,眼里黑漆漆的。 “真的?” 银玄有些无奈,“我何时骗过你?” 沈疏影抱着被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嗯”了一声,自己坐起了身,由着银玄端着药碗喂他一勺勺喝完。 剩下的几日,银玄来喂药,他都乖乖的喝完了。 等到银玄渐渐放下心来,他开口道,“我想吃桂花糕了。” 银玄有些犹豫,但是看着他期待的眼神,应了一声,“我下午去,你在家里待着不要出去。” 谢含玉估计还在外面守着,他不能让沈疏影碰上谢含玉。 沈疏影微微一笑,“好,早点回来。” 他一直看着银玄出门,眼眸垂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纠结。 穆棠风感觉自己可能要死在这里了,他身上好冷,又冷又疼,伤口像是有针在扎,一针针戳进去又拔l出来,反复如此。 房间门被人推开了,他迷迷糊糊的在想,这是又要放血了……今天不是来过一次吗? 他抬起头来,对上一张苍白清圜的脸。 ※※※※※※※※※※※※※※※※※※※※ 感谢在2020-06-04 00:49:03~2020-06-05 02:03: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曼雀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蒙眼被咬 这人之前没有见过,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坏人,穆棠风还是蜷起腿向后挪了挪,看着他心里提起来防备。 沈疏影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眼里闪过一丝愧疚,开口道,“你不用害怕,我是来放你走的。” 外面雨幕还没有消退,天色阴沉一片,凉风吹进来,沈疏影裹了裹身上的外袍,苍白的手指握着门把手,捂嘴咳嗽了两声。 沈疏影进了小房间里,转身把门合上,问他道,“他……是不是每天都来你这里取血?” 穆棠风心里思考了一下,眼前这人若是真想害他他也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不如赌一把,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能带他走,毕竟如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点点头,“一个白头发的男人,每日都会过来。” 沈疏影伸手碰在束缚他手腕和脚腕上的蛛丝上,指尖刚碰上去,蛛丝就自动消退了。 “抱歉。”他低声道。 穆棠风没有说话,不知道这人为什么替那白头发的男子道歉,不过总之那白头发的男子确实对不住他。 蛛丝散落在地上,他手腕处和脚踝留下来深紫色的印子,映在白净的皮肤上面,看起来分外骇人。 沈疏影看了一眼,想要伸手拉他起来,咳嗽了两声道,“你跟我来。” 穆棠风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扶着墙角站了起来,站起来的一瞬头晕眼花,眼前阵阵发黑,他撑在墙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沈疏影收回了苍白的手指,推开了房间门,穆棠风跟着他出去了。 穆棠风看清了外面的景象。这是一间院子,旁边层层树林围着,边缘有一道淡色的薄膜,看起来像是结界之类的东西。 院子里种了一颗槐树,槐树下的土壤不知为何是深红色的,上面长了一片深蓝色的长烛。 他前面的清瘦男子走两步咳嗽两声,脸色看起来很差,走的很慢,带着他到了那层结界面前。 男子从袖子里拿出来一颗淡蓝色的珠子,把珠子放在了结界上,结界以珠子为中心散开几圈波纹,浮现出来一个可以容纳人通过的口子。 沈疏影率先出去了,穆棠风也跟着出去了。 到了外面发现,周围树林密密麻麻,阴云笼罩在上面,像是他之前走过来的林子。 沈疏影,“我只能送你到前面,你一会儿出去一直走就行,不要回头。” 穆棠风向他道谢,“多谢公子相救。”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公子不跟我一道出去吗?” 在他心里,以为是面前的男子也跟他差不多受了那白发男子的要挟,所以才会救他出来。不过他又有些不确定,因为这男子方才还替那白发男子道歉。 面前的男子摇了摇头,“我不走。” 他看着远处的树林,目光深远,“我要留下来……最后陪着他。” 穆棠风也并不多劝,不去多操心别人之间的纠葛。他身上伤口还在疼,似乎一直没有愈合。再过几日怕是性命堪忧。 手里的玉狐传来温热,穆棠风用指尖摩挲了一会儿,却不敢联系谢含玉。 他已经麻烦谢含玉很多次了。 谢含玉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没有义务必须救他,何况这阴林里危险重重,若是因为救他路上出了什么事,他会更加愧疚的。 沈疏影带着他走到了树林边缘,给他指了一个方向道,“从那边一直走就能出去,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穆棠风再次向他道谢,按着他说方向走。 前几天落了雨,地上已经干了,但是林子里还带着湿意。土壤里的血腥味蔓延出来,吹在身上的风格外的凉。 地上的枯枝堆积在一起,靴子踩在上面嘎吱作响,林子里静悄悄的,有沾着露水的树叶打着旋飘落。 穆棠风又感觉到了许多道视线落在他身上,那视线粘腻湿冷,像是毒蛇的芯子一样舔舐着他,妄图把他整个人吞入腹中。 他脚步顿了顿,极力忽略这些视线,想着要赶紧出去,到了城里再联系谢含玉。 身上的伤口还在疼,风一吹,像是冷风顺着钻进了骨髓里,尖锐的疼痛蔓延四肢百骸。 穆棠风握紧了手里的玉狐,面不改色的往前走,在听到身后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时,身侧的指尖抖了抖。 他脚步顿了一瞬,内心里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耳边传来一道劲风,什么东西朝他扑了过来。 穆棠风下意识地往旁边躲去,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儿倒在树旁,脸边传来火辣辣的疼,有温热的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不远处是一只黑色的猫妖,褐色的竖瞳里映着穆棠风身影,身形大约少年人大小,一边舔着嘴角,一边迈着步子朝穆棠风一步步靠近。 “喵。” 猫妖嗅了嗅鲜血的味道,眼珠里泛起贪婪,嘴巴里的口水都忍不住流出来,顺着下颌滴落在地上。 它的爪子锋利无比,肉垫里露出来的指甲还没有收回去,上面沾了血,它用舌尖一点点舔干净,再次朝穆棠风扑了过去。 穆棠风靠在树上,向后挪了挪,退无可退。在黑猫扑过来的时候,他侧身往一旁的树后面躲,眼角在树林深处瞟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散在身侧,一身玄色狐纹长袍,头上长着狐耳,身后飘着九根白色的尾巴。 他是侧着身子的,只看半张脸也能看出来容貌俊美艳丽。那双眼睛是深蓝色的,像是深海凝成的雾面宝石,眼里却很深很沉,鼻梁与下颌形成冷漠的弧度,身上自带冰冷难以接近的气场。 穆棠风缓缓睁大了双眼,心里直觉告诉他,这只狐狸就是那天客栈里占他便宜的混蛋!! 就在此时,那人缓缓转过了身,深蓝色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唇角缓缓勾了起来。 在那人转过身的前一刻,穆棠风眼前突然多了一条黑色的缎带,有人施法遮住了他的双眼。 眼睛被覆住的那一刻,他似乎瞟到了狐妖的正脸,脑海里有一丝白光划过去,他没能抓住。 预想中黑猫朝他袭过来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随着一声“咔嚓”,旁边似乎有东西倒了下来。 穆棠风伸手去碰脸上的缎带,无论怎么扯都扯不掉。不远处传来靴子踩在地面上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朝着他过来的。 他心里平白生出来恐惧来,摸索着树干朝后想要逃走,那人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似乎是想要看他狼狈逃跑的模样。 穆棠风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摸索着向前走,地上枯枝多,没走两步就被拌了一下,他直挺挺的向前倒去。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过来,他落进了一个温热的怀里,脸埋进了那人的胸膛,鼻尖传来一阵冷香。 那人揽着他的腰,掰着他的下颌抬起来,视线落在他脸上,嗓音里带着兴味。 “想跑?” 穆棠风想要伸手推他,发现根本动不了,不知道这人对他做了什么,身上突然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 “松手…你到底是谁?” “放开我。” 男人显然不打算理会他,粗砺的手指沿着他的脸一点点描绘,语气似乎有些新奇,“每次一用原身看到你……就想把你整个吃了。” 穆棠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向后退了一步,靠在了树上,他握紧了手里的玉狐,回他道,“你现在吃了我……我朋友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似乎有些意外,轻笑了一声,“你还有朋友?” “当然有了…”穆棠风耳尖红了起来,“我朋友每次在危险的时候都会来救我……他会好多法术,你若是吃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男人伸手捏紧了他的下颌,俯身凑近他的脖颈,目光落在那一片白净上,犬牙露了出来。 “那给我咬一口。” 话音落了,男人就咬上了他的脖颈,呼吸喷洒在他脖颈间,对着那处刺破皮肤吸吮起来。 穆棠风感觉到几分痒意,他侧过脸来,指尖软软的攥紧了男人的衣服,脸被迫仰起来,下颌绷紧,露出来精致小巧的喉结。 明明是在咬他……但是感觉好奇怪。 男人又是啃又是咬,不知道碰到了穆棠风哪里,似乎是耳垂,他突然颤了一下,脸上蔓延出来两抹绯红。 “起来……” 穆棠风推了推他,身上没有力气,男人非但没有移动分毫,反而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 “真是……敏感啊。” 穆棠风感觉到唇上覆上了两片温凉,他张口想要出声,那人抓住机会撬开了他的唇齿,按着他的后脑勺更深的吻下去。 他无力的承受着,整个人身子都软了下来,被吻的满面通红,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唇瓣又红l又肿,发出几声细碎的呜咽。 男人放开了他,末尾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交代道,“在这里待着,不准乱跑。” 穆棠风晕晕乎乎的靠在树上,等感觉到身边没有动静了,扯掉了脸上的缎带。 眼前是空荡荡的树林,哪里还有那狐妖的影子。 ※※※※※※※※※※※※※※※※※※※※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