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他是小王爷》 第1章 大夫人手执公函,眉头紧锁,再将此信给看了一遍,随后转向身旁的大当家,她出口问道:“这九王爷要来姑苏?” 大当家从容点头,像是早就知晓,只等自家夫人拿个主意。 手指间捧着茶盏,示意了引路的小厮要记着给那送信的官爷塞些跑路的辛苦钱。 堂下一儿四女皆已规矩坐下,除了那颇受宠爱的大儿子懒懒散散摇着折扇不成规矩外,其余四个女儿皆是双手置于膝前,腰背挺直,眉眼低垂,衣着端正,安分守己。 虽说只是商家之女,但教养从不比官家小姐差,大当家满意的将堂下瞧过一圈儿后,这才应声。 “三日后到,说是来养病的,下榻唐家宅邸,衣食住行,吃喝玩乐,都得从各家寻个姑娘去陪着。” 大夫人听完话后略有不满,“咱们虽是经商,哪怕朝廷不重视,可好歹家里头都是未出阁的女儿,怎能送出去让他们做丫鬟使?” “陈家都把做菜手艺最好的大姑娘送去给人当厨娘了,咱们家女儿到了也最多只是帮人缝缝衣裳,补补鞋子,一年到头怕是面也碰不着一回。” 大当家摆摆手,像是对此事并不上心。 也是,女儿嘛,又不是要把这宝贝儿子送去给人提鞋。 大夫人手握信纸,心下仍是迟疑,家中五个孩子,只有两个是她亲生的,另外三个姑娘若是分配不均,又怕别人说她偏心。 “茗绣已同贺家大公子定了婚约,哪怕去了唐家碰不见九王爷的面,可出阁之前去伺候旁的男人,话儿传出去如何也不好听,她是不能去。”先找个正经由头护下自己的女儿来,大夫人的目光在剩余三个姑娘之间流转迟疑,“菀绣这孩子性情浮躁,绣工不足,怕是去了也不合九王爷的心意。” 若是衣裳做的不好,再让人给退回来,那便不止是丢人更是砸招牌的事儿了。 “苗绣更是不行,这孩子今年虚岁也才十四。” 大夫人看来看去,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最末一排的苏蓉绣身上。 苏家三小姐,年方十六,做事沉稳,绣工精湛,平易近人,且从不惹是生非,倒是不用怕她去了唐家会和别家的姑娘们起冲突、闹小性子。 “蓉绣……………” 喊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大夫人还刻意停顿一秒,像是仍在犹豫不决,但苏蓉绣知道,从自己的名字被叫出口的那一刻,怕是主意早已经定下了,如今做的这般,不过是怕旁人说她偏心不公平。 于是作为家里最懂事,最不同人争同人抢的三妹妹,苏蓉绣便主动站起了身来,“大娘,大姐刚刚婚配,四妹五妹年岁又小,这事儿,还是让蓉绣去吧。” “唉............”大夫人似是惋惜,又似是心疼的叹下一口气,“你娘命薄走的早,大娘就怕委屈你了。” 苏蓉绣只低头笑着,“不委屈,为大娘分忧,这是蓉绣份内该做的事情。” 于是顶着个‘未出阁女子不能去伺候旁的男人但三小姐为了大我舍弃小我’的无私奉献精神,苏蓉绣当晚便在大夫人房里被狠狠赏了两只成对的玉手镯。 屋内烛火微动,入目之处全是放着大大小小的绣棚,苏蓉绣打小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首饰,娘亲得宠不过那几年,后来父亲不来了,更别说会送些什么值钱的物件,能吃饱穿暖对她来说就已足够。 毕竟,缠绵病榻三四年,再漂亮的姑娘也得熬成一把枯骨,苏蓉绣还记着娘亲最后奔命活着的那几天,她连个送药的小童都不曾在院子里瞧见过。 都说人心凉薄,最是帝王家,却不曾想,原来一个区区商户小吏也如此势力成了这般。 那玉镯子通体翠绿,不是苏蓉绣喜欢的东西,对着烛火望上许久也瞧不出个一二三来,不过大娘既然送了,那便不会是什么拿不出手的东西,毕竟那女人从来最是在意自己的名声,怕人背后戳她短处,所以事事都要做的周到。 苏蓉绣倒是不恨她,娘亲去世之前,她是有来探望过的,哪怕只是虚情假意,可好歹说了几句体己话。 放下玉镯,吹熄烛灯,想着明日还得出发去唐家,苏蓉绣收拾好桌椅后便早早躺下休息了。 九王爷说是三日后才到,可姑苏城提前半个月接到风声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那是同此事儿挨着个边的人都忙的跟陀螺似得直转悠。 苏蓉绣本就不是什么虚荣爱好的性子,大夫人打早估计也没把她要去唐家这事儿放在心上,只想寻个马车把姑娘送过去得了,这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就算是侍奉九王爷,说破大天也就是做些丫头们的事儿,又不是选妃,闹腾那么大的动静做什么? 唐家和苏家两户的宅邸倒是隔得近,苏蓉绣本来还想着自己房里前些年分到的两匹锦缎要不要带过去的时候,房门外头就有小丫头跑来催她说。 “三小姐,大夫人安排的马车已经等您许久了。” 哪怕只是细微小事,迟迟做不出主意也是常态,手里拿着的锦缎一会儿放回去,一会儿又拿过来,若不是念着这几日的日头正毒,苏蓉绣是真能就‘拿还是不拿’这个事儿再纠结他三两个时辰。 算了,好歹说也是个九王爷,不至于穷的连锦缎都得她自个儿带才是。 于是把料子再放回柜中,只带了自己的一盒细针。 唐家不过就是走一条街再绕个弯的距离,苏蓉绣起初盘算的是自己早些起了就早些步行过去,可门口候着的那几个小厮又坚持说。 “大夫人交代我们务必要把三小姐送到唐家门口。” “最近天气热了,你们可别是晒着,我顺着路边儿还能躲些太阳走。” “三小姐快上来吧,这大夫人要是知道我们是让您自己走过去的,那不知道还得心疼成什么模样呢。” 大夫人虽也是出身商户,但知书识礼,贤良淑德,对待其他姨娘情同姐妹,对待庶出之女一视同仁,这等胸襟,姑苏城内谁人提起不得为她竖个大拇指? 瞧瞧,多么善良正直的人啊。 苏蓉绣偏头一笑,心里的滋味不想在旁人跟前表露太多,只好无奈抱着针线盒子弯腰上了马车。 一步三停,本是眨眼的功夫就能到,谁知道这各家各户跟上赶着嫁女儿似得,苏蓉绣稍稍撩开车帘,偷摸着往外瞧了一眼,哪晓得一眼望不到头,这马车架大有从街头排到巷尾的趋势。 再往后瞧上一眼,竟是还隐隐约约能看见自家那打着金扣手的榆木大门。 倒是还不如自己踩着绣鞋走过去来的快。 “听说前头还在往里搬东西,所以这才耽搁了咱们过去的时辰。” 说两句话的时间,这马车后可又是停了好几辆别家送来的东西。 苏蓉绣手里握着一把小扇子,还不忘帮送她那小厮扇扇风。 这天气,坐在车里跟蒸笼似得闷,更别说人赶马的还在外头晒着。 “三小姐您顾着自己就行,咱们这些粗人晒晒太阳不碍事儿,您看您把帘子掀开太阳都晒进去了,姑娘家晒黑可是不好看。” 赶马的少年今年也不过十□□,整日到处奔波,晒的那皮肤是在阳光下都能透着光,虽是黝黑,但整个人乐呵呵的模样显得开朗又健康,尤其是对着苏蓉绣笑的时候,那眼底的光便是能感染人同他一起露出笑意。 “那这条绢儿你拿着擦擦汗吧。” 苏蓉绣性情偏软,不会同他人争执,也不会硬要待他人好,她从来都是给了,你要便拿着,不要我便收回来就好。 于是少年看着她递过来的东西,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三小姐,这手绢是贴身物件,我............” “抱歉,我只是看你头上的汗。”伸手指指那大汗淋漓的小花脸,虽说手绢儿这东西贴身且含义特殊,不过在苏蓉绣看来,这只是满屋子随手捡来一张做讨好他人用的物件而已。 以前练绣工的时候最常做的便是手绢儿,房间柜子里到现在也还压着不少,丢了又可惜,见谁都给一张,倒成了苏蓉绣的习惯。 看见漂亮姑娘垂下眼,显得有些尴尬为难的要收回手里的东西时,赶车的小哥又过意不去,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伤人心的事儿,于是便忙忙再抢过那绢儿来。 “三小姐别误会,我只是怕您这么金贵的东西拿到我手上不合适,不是不想要。” 苏蓉绣笑笑,然后那少年也跟着笑。 “对了,认识你这么久,倒是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姓贺,叫贺鸣。” “是一鸣惊人的那个鸣吗?” “对,一鸣惊人的那个鸣。” 从清晨等到正午,好不容易才排到苏蓉绣进门,遣了来送的小哥返家,自己抱着个盒子就朝里走。 “哪家的姑娘?” “禾绣坊苏家。” “叫什么名儿?” “苏蓉绣。” “西厢房第六间。”门口登记的男人在苏蓉绣的名下划上一笔,又抬头问,“空手来的?” 苏蓉绣一愣,只琢磨着这难道过来当丫鬟都还得给九王爷备贺礼? “别误会,只是这来住着的都是富家千金,前头好几个做菜的都恨不得把她们家厨房给搬过来,说是别家的什么锅碗油盐用不惯,苏姑娘这空手来的,怕是没这些奇奇怪怪的习惯,咱们唐家的针线也能拿来缝衣裳吧?” “能用的惯。” 这些东西,苏蓉绣倒是从来不挑。 只是事儿传到大夫人耳朵里,便只觉得没面子,别人家不管去的是嫡女还是庶女,那东西都跟陪嫁似得一大箱一大箱往大宅子里搬,唯独她们苏家,那苏蓉绣小气兮兮的抱着个针线盒子就进了门,实在是不懂世故且没见过世面。 姑娘进了唐家,也不好叫出来再说教一番,只是第二天补齐了上好的针线布料,再修了一封书信,狠批了这涉世未深的三女儿一番。 ※※※※※※※※※※※※※※※※※※※※ 新坑~ 欢迎宝贝们进坑来玩。 第2章 “听说你进门第二天就被你家大娘给骂了?”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不过是来这做两件衣裳,怎得这人讲得像是新媳妇儿过门被娘家责骂了似得? 苏蓉绣抬头瞧瞧那站在窗户外和自己手中绣棚面对面的唐家九公子,面上稍显了几分惊慌。 “别怕,我跟你家二哥打小便是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唐丰笑道,“他还托我小心照顾你一些。” “是吗?”苏蓉绣慌忙放下针线,她低眉垂眼,羞然起身谢道,“承蒙九公子关照。” “本来想让你唤我一声九哥哥,不过想着你得唤苏暻綉二哥,再唤我九哥,那我这辈分岂不是还让你给喊小了?”手里的扇子摇着就不能停,唐丰额头有汗,这趟是特意过来瞧苏蓉绣的,“叫九公子又显得太生分,你喊我一声九郎哥哥便是。” “这............” 怕是不太合适吧。 总归是怕再被人说了没规没矩没教养,苏蓉绣也从不是顺杆爬的性子,谁晓得这人说的是不是客套话,哪怕是二哥有托付,那她也不敢随随便便就信了人家说出口的话。 倒是唐丰不觉在意,只当是姑娘家面皮薄羞了,喊不出口,所以便又找了别的话题的跟着问,“对了,前段时日九王爷进门你可有瞧见?” “倒是,不曾瞧见。” 就那祖宗,整日进进出出都跟迎菩萨一般,听说脾气诡异的要命,一天不砸他三五个杯子就跟活不下去似得。 九王爷初来那天,苏蓉绣也在房间外探头凑了个热闹,不过也就远远瞧见了一个挺拔的身影,便再没机会靠近过。 唐丰道,“下次有机会,九郎哥哥带你出门见见世面。” 什么破机会,苏蓉绣才不想要,这些达官显贵的皇族大爷,她可是巴不得离的越远越好。 心下如是腹诽,面上却仍是乖乖巧巧的点了个头。 苏蓉绣的容貌十成十的继承了自家娘亲,谈不上风华绝代、天人之姿,但偏偏胜在一个眉目如画、楚楚动人。 干净、舒服,一眼瞧过去便让人觉着是个好姑娘。 靠着这张脸倒是也吃过不少好处,像苏家二少爷苏暻綉,大夫人的嫡出之子,大当家的心肝宝贝,苏家绣坊未来的继承人,便最是偏爱这秀丽灵动的三妹妹。 唐丰瞧着苏蓉绣的光洁的额头,温顺的眉眼,心下也是喜欢,只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又被那急匆匆赶来的小厮给打断。 “九公子,前殿主房来报,说九王爷上回去雅苑看戏,和哪家姑娘约了今日还得一同听个书去,现在正准备着要出门呢。” 说起这九王爷,唐丰心里头就是一个‘咯噔’,本来此前怕这祖宗口味挑剔,所以他还特地提前寻遍姑苏城内名声最大的烟花柳巷。 酸甜苦辣咸,各个口味的姑娘都各挑了十来个排排站着,打算就专门伺候这爷爷到处风流去,结果谁知道人是从皇都城里出来,见过大世面的,眼睛都没斜一下就一个也没瞧上。 没了法子,没有姑娘也不能把这祖宗晒在家里不是,想着毕竟是自己的事儿没办妥,唐丰这才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哪晓得十多年来都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唐丰唐九郎,这回竟是在这九王爷的阴沟里翻了船,只听人轻飘飘一句。 “九郎甚合本王心意,以后便陪着本王四处游玩吧。” 四处游玩=寻欢作乐。 乐倒是挺乐,吃吃喝喝,不务正业都能再安上一个正当的名头,可是,唐丰擦着眼泪哭喊,我不想陪着这位一句话说不对头就得翻脸的祖宗到处玩啊。 “说是那幽州林家的大小姐,本是自幼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那皇都城内的侍郎官沈家定好了一门娃娃亲,谁晓得后来众皇子夺位内斗,沈家站错了队就被当朝得势的四王爷一刀给咔嚓了全家三百多条人命,只独留沈家小少爷一个独苗在这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的当头保下一条命来,最后走投无路无奈去了乌冥山拿刀做匪。” 唐丰百无聊赖的摇着扇子,陪着那左拥右抱躺在一众姑娘怀里的九王爷就这么在这茶楼里呆了整整一日。 最近天气挺热,姑娘们穿的也少,桌子旁边放着好几块化了大半的冰石,丫鬟们拿着扇子对着那没个正形的主子不住扇风,生怕热着了这位祖宗。 楼下说书人故事讲了好几个,自己听的耳朵都疼了,对方却是嘴皮子还未干,讲故事讲的津津有味。 要说男人好色归好色,自个儿倒是也喜欢这些漂亮姑娘,可这九王爷实在是诡异的要命,明明喝茶听戏这么无聊的事儿他也能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在这处坐满一整日。 浪荡话偶尔心情好了会对上姑娘们说上几句,可也从来也没见人家带过哪个女人确确切切的回过房,上过床。 “这林家和沈家本就来往密切,后来沈家倒台,林家人也一直在暗中寻找这个孩子并且给予接济,不过怕自己乱臣贼子的余孽的身份会给林家人带来麻烦,所以沈家公子这十年来便是一直躲着未和林大小姐见过面。” 九王爷是三月前来的姑苏。 江南水乡,最是绵密悠长,天气不如北方城市那般凌冽无情,据传九王爷身体不好,受不了皇都城内日日暴雨的湿气,于是当朝圣上这才颁了一道旨意送自己最宝贝的儿子来这姑苏府衙的唐家养着。 唐丰和九王爷一般,都是家里最受宠爱的小儿子,也都正好都排行第九,旁人唤他做九公子,九王爷则是亲切唤得他为唐九郎。 “要说也是不赶巧,林大小姐不知道自己有个指腹为婚的沈姓哥哥,某日独自一人去乡下收租时却是无意遇见了一位陆姓的贫苦书生,两人这是一见钟情,沈家公子好不容易熬到适婚年龄跑来林家提亲,谁晓得好死不死正巧撞见林家小姐跑回家来说自个儿这是又看上了别人。” “噗!”唐丰没忍住喷了一口茶,他吐槽道,“这是什么烂戏码?” 再找几个写本子的先生怕是也写不出来这么狗血的剧情,也亏得这九王爷能听得下去。 不过这位爷现在到底是在听戏呢?还是在睡觉呢? 唐丰有些好奇的探过自己的头,只见九王爷呼吸均匀,表情安稳,活脱脱一副‘大爷我正在睡觉,你们都安静点’的模样。 想必是喝茶听书实在太无聊,所以扛不住就先休息了,懂事的打了个手势,示意这些捏腰捶腿的姑娘们可以停手,唐丰正想喊楼下的说书人的声音也可以小点,谁知道嘴都没来得及张开,这九王爷也不知道是有什么神通,眼睛都不睁的就能知晓他在做什么。 悠悠一句,“别喊停,本王在听。” 竟是没睡? 唐丰的动作僵硬当场。 回身的时候这祖宗仍是没睁眼,可唐丰还是赔了个客客气气的笑脸道,“这戏本子着实无聊,九王爷要不要换场旁的听?” “无聊?”那祖宗总算是将自己的眼睛微睁起一条缝来,“这可是前朝流传最广的宫廷权谋虐恋大戏,本王从小听到大,到现在也觉得有意思着呢。” “九王爷又说笑了,这又是土匪,又是大小姐,又是贫苦书生的,唯一提到过的一位四王爷也就出现过一回,这算什么宫廷权谋虐恋大戏?” 唐丰哭笑不得,不过好在这九王爷虽然性情古怪,但这些与其无关的玩笑还是能开得起,否则他哪敢在主子跟前这么说话?虽是嘴上嫌弃那戏本子难听,不过心里仍是吐槽了一句‘说前朝的本子有什么意思?有本事说说咱当朝的事儿啊。’ 打了个手势示意姑娘们退下,九王爷扯着衣摆自行坐起,小厮跪到美人榻旁低头为其穿好鞋袜,手里的折扇‘唰’一声被抖开,九王爷这才起身踏着步子走到唐丰身旁。 曾有幸听闻过一回这九王爷生母的天人之姿,虽是红颜薄命早早走了,不过能蹭着这爱屋及乌的情分,即便是不学无术,身娇体弱,一身流氓浪荡气,也能凭着一份爱意受宠至今,倒也是足够说明些什么问题。 只是盯着那祖宗的眉眼一瞬,唐丰便是差点儿走了神,仓皇移开视线之时还不停在心中暗道,‘这九王爷可幸好是个男儿身,他要是个姑娘,那指不定还得祸害多少人呢!’ 脚步走到楼边停下,九王爷笑着抬眼朝楼下一望便道,“九郎你可知道,这说书先生口中的沈家少爷是何人?” “唐丰不知。”非是迎合之意,虽说前朝旧事,可唐丰惯常不会特意去关心了解,所以九王爷问起时,他也只能是一头雾水。 只微微勾唇一笑,九王爷拿扇子挡了些自己的嘴,他身子略微倾向唐丰一些道,“前朝四王爷下令灭门沈家,可偏偏沈公子一个十岁的孩子却能安然脱险,何况他还是个独子,事后清点尸身如何也该被发现,所以这任谁看,也不大可能的事儿吧。” “……………………” 这是一个陈述句。 不对,这是一个问句。 唐丰突然脑门上冒起了些冷汗来,生怕自己哪个字说的不对能惹着了这位祖宗。 手指头在袖口里握拳,九王爷也不说话,就这么等着唐丰回答。 第3章 脑子里翻江倒海闹腾了挺长一阵儿,说话的时候还不停在念叨着,上苍保佑,上苍保佑这样的话,唐丰只想豁出去了,便低头回应道,“莫非是前朝四王爷刻意放的人?” “对。” 九王爷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唐丰这头还来不及高兴,那头便又听见这祖宗问,“那你可知这四王爷屠人满门又为何偏偏放走这一个或许会成为潜藏祸患的人呢?” 毕竟是俗话说的好,斩草要除根不是。 这全家都杀了个干净,只留下一个十岁的独苗苗,任谁看了来也会觉得不正常。 虽说自小在这坊间浪荡,但是那时年纪小,来来往往的也只顾着瞧那些漂亮姑娘了。 唐丰从来不爱听这些罗里吧嗦还故弄玄虚的戏本子,说书人嘴里的故事是真是假都难说,更何况谁晓得后期流传下来的过程中又被掺了多少私怨做了多少假? 心中暗自一通腹诽,骂着谁他娘的没事儿去研究人家为啥放人,许是人四王爷心好就不忍心看人家一个十岁的娃娃横死呗,心里如是想,嘴上却不敢如是说。 看九王爷还等着自己回话,唐丰便只得硬着头皮,半开玩笑的说道,“总不得是他私生子吧。” “你小子。”九王爷眼底微亮,似是惊喜,“倒还真是一猜一个准儿。” 什么? 唐丰脚下一滑,差点儿没摔下楼去。 “九郎,那你再猜猜这沈小少爷的亲爹是四王爷,他亲娘是谁呢?” 正常逻辑自然是那沈夫人,不过九王爷既然如此问了,那答案便必然不是寻常人随随便便可以想的到,唐丰故作轻松的哈哈笑道,背脊后的衣裳却早已不知被汗水打湿了多少层。 “他亲爹是王爷,亲娘总不至于是皇后吧。” 倒是听过不少帝王家里出过的那些荒唐事儿,得亏这九王爷问的还是前朝的事儿,唐丰哪怕胡说八道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这要是问了当朝的事儿,那一句话不对头,脑袋瓜子恐怕就得咔嚓落了地。 这次回答后,九王爷再不说话了,只是嘴角带笑的摇着扇子朝楼下望去。 唐丰也跟着往下瞧。 二人正好听到说书人口中的最后一句,“原来这沈小公子正是那四王爷和明德皇后的私生子。” 唐丰一口老血哽在喉间,“............” 这他娘是谁写烂本子? 一场戏说完,天色也见了黑,九王爷这人口味刁钻,姑苏陈家送过来那手艺最好的大小姐,只在唐家做了一顿饭被被人送着离开,临走当天哭红了双眼,只觉自己遭人侮辱,回家当晚一病不起,到现在都还天天拿汤药在吊着命。 唐丰不敢随意在外摆宴,只想送着这祖宗赶紧回家用膳。 要说姑苏美食颇多,却偏偏一样也不合这九王爷的胃口,那松鼠桂鱼,大闸蟹,人还挺给面子的动了两道菜后,这才雷霆大怒,连着三天吃不下东西,厨子还是得连夜从皇都城再赶过来伺候。 跟着厨子一道来的还有一封密信,密信上只写了四个字。 ---好生伺候。 这戳着明晃晃红色印鉴的密函,吓得唐丰他老爹差点儿就没当场尿裤子。 九王爷一动身朝楼下走,身后以唐丰为首的随侍便‘哗啦啦’跟下一大片来。 唐丰此人在姑苏城内也惯常就是个纨绔子弟的形象,好吃、好喝、好玩、好漂亮姑娘,以前九王爷不在时,他就和那苏蓉绣的二哥苏暻綉一块儿携手并肩,寻欢作乐。 一个是知府幼儿,一个是商户长子,这俩祖宗走哪儿去哪儿谁谁都得卖个面儿。 没有什么高官显贵的神秘感,这九王爷天天摇着扇子就到处显摆自己这张俏脸,唐丰一改往常眉头能翘上天的架势,只得鞍前马后的跟着伺候。 本来今儿个出门是为着前几日九王爷新识得的一位姑娘,可谁知那妹妹不懂事儿,和这祖宗攀上了几句话就琢磨着想跟人回府去,可这九王爷是什么人?看着人软踏踏的往自己身上一倒,双目微红着便开始诉苦。 小女子命也苦,这辈子也未曾遇着良人,爹娘早死,摸爬滚打,好不容易混得个花场头牌,所幸识得了九王爷这般那般的哄人话儿。 唐丰作为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想这九王爷喜欢就带回去对他倒也没什么影响。 谁晓得那祖宗听完后,就只满眼温柔的伸手摸了摸姑娘的头发丝儿,口气里尽是惋惜的说道,“如此美人如此遭遇,真是让本王听来心疼,赎身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奈何本王空空两手只身前来,九郎,你身上可有银子啊?” 唐丰立刻心领神会,于是战战兢兢的立在一旁答道,“没,没钱。” 九王爷无辜一摆手,用眼神告诉了那不懂事的姑娘。 ‘你看,我们都没钱,赎不了你。’ 也亏得是这俩大爷地位显赫,否则换个旁的男人来楼里玩姑娘,到了完事儿说没钱,那如何都得挨上一顿胖揍再给扔出楼门口去。 九王爷毕竟是九王爷,说什么那唐九公子都得打着扇子在一旁赔笑脸,姑娘一看这爷也就是出来纯玩的,没动过什么旁的念头,心思一收起,不敢再妄想跃上枝头变凤凰,于是只得讪讪拭去眼泪,再紧抿住双唇悄然退下。 一行人下了楼,本还闹腾的大堂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唐丰微微颔首跟在九王爷的身后,门口的车鸾座驾早已备好,九王爷只一撩衣摆,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儿便立马拱起背脊趴在了车架前。 九王爷人生得高大挺拔,一双长腿衬着一身骨架子,如何都有几两腱子肉傍身,而那垫脚的孩子一看便是穷苦出身,瘦瘦弱弱的跟过一阵风都能吹走似得。 一脚踩上去不留余地,撑着腿便想往车架上走,那孩子瞧着约莫只有九王爷一半大小,也不知道是不是饭没吃饱,总之一开始咬牙撑着,等人第二条腿再腾空抬起时,那厮便已憋的是满脸通红,连额头的青筋都爆起了几根来。 不好。 唐丰暗叫,这才忙忙伸手去扶人,谁知道手伸出去的那个当头便是已经晚了,孩子被踩倒在地,九王爷身子一晃也跟着往下倒去。 这一摔,自己小命不保不说,怕是连他老子脑袋上那顶乌纱帽也保不住了。 “九九九。” 也亏得是九王爷不是六王爷,否则这会儿喊个‘六六六’那得多不合时宜?唐丰箭步上前,伸出手去,嘴里头却是只犯结巴。 周围有眼色快的下人也是一窝蜂的全数扑上去救人,慌乱之中那被拿来当脚垫的孩子先是被人踹了个圈儿,又才遭踩了两脚。 九王爷其实是自个儿站住的,虽然被晃了一下,但好歹是仗着腿长的优势,踉跄两步,袖口子挂住了车板被‘撕啦’的扯开了一个口子,自己这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那头就黑压压的全是大脑袋怼到了自己的眼跟前。 “九王爷。” 也是没法子动手,否则就唐丰这心惊肉跳的被吓了这么一回,那还不得泪眼婆娑的拉着这祖宗里外看个遍? 回头瞪了牵马拉车的这一群人,目光终是落到了罪魁祸首的身上,本是想踹一脚出气的,可那孩子一眼看过去跟哪里逃难过来的难民似得,又黑又瘦,唐丰也是怕一脚下去把人弄没气儿了,这才不动声色的收回脚,改用了手指头去指。 “这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寻的弱鸡来?踩一脚都承不住还做什么伺候人的活儿?你们个个都是没长眼么?今日若是摔着了九王爷,你们几个有谁的命能拿来赔?” 可惜衣裳被扯了个大口子。 九王爷今日心情倒是不错,看着自己还没发火,唐丰便站出来指着人开骂的时候,倒是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像是前几日为着一杯茶水的温度不合自己心意所以砸翻了十六套茶具的人不是自个儿了一般。 面无表情,从容不迫,只惋惜的瞧了瞧自己那被划了道大口子的衣裳,竟是没生气? 唐丰一顿,立马打着掩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谢谢九王爷饶你狗命?” 小孩抖的厉害,哆哆嗦嗦连滚带爬的拱过来。 看这祖宗的衣摆和鞋面都干净的晃眼,而自己手脏,没敢往人家身上放,便只好连连磕头求饶道。 “谢九王爷不杀之恩,谢九王爷不杀之恩。” 倒是也不至于说什么杀不杀的话,毕竟这位爷从下楼到上车再到被人下盘不稳的给摔下来,从头到尾连嘴都没张过一次,尽是看这一帮子人当着面儿的给唱戏了。 当朝皇族从宁姓,九王爷姓宁名熠字清衍。 干干净净,书卷气十足的名字,不像是什么张口闭口就打就杀的登徒子、臭流氓。 瞧着人跪在自己脚底下求饶,宁清衍也只斜睨一眼,看那孩儿也是个老实人,磕头是生生拿脑袋瓜子‘砰砰砰’的直砸地,以前宫里头倒也不是没见过这等场面,甚至比这还惨烈的大抵都有。 而宁清衍这人吧,骨子里流的就是皇族的血,生性凉薄,且无恻隐之心。 倒是唐丰先瞧不下去得喊了声停,“行了行了,大好的日子见血不吉利,赶紧滚回去,真是碍事碍眼。” “等等。” 祖宗发话了。 唐丰刚刚放回肚子里的心脏又被人猛的一把提起。 磕的额头上直淌血的小孩儿跪着刚侧了个身子又僵硬的折回来。 所有人都在等候这祖宗的吩咐。 宁清逸再慢悠悠的前行几步,小孩儿目光只直直垂在地面都能看到那鞋尖的程度,悠扬清澈的嗓音传出来,直听人背脊一阵冷汗。 “撞着本王倒是不碍事儿,只是这衣裳,得赔。” 第4章 苏蓉绣是被院子里的动静给惊醒的,因着刺绣这事儿伤神又伤眼,禾秀坊里好几个绣娘都是年纪轻轻便视物不明,所以她做活的时候一贯挑在白天。 但凡夜里光线稍暗,哪怕是再急的绣物,那也必须得给压下,待到第二日早起再做,于是天色稍稍见黑,她便一早的熄灯躺下休息。 门外的动静闹的很大,随手捡了件外衫套在身上后,苏蓉绣便起身推开了房门。 主院灯火通明,来往伺候的丫鬟和奴才络绎不绝,甚至不肖张嘴去问,苏蓉绣便是晓得定是那难伺候的祖宗九王爷又回来了。 没什么凑热闹的心思,只远远瞧上一眼,知道是个什么事儿,就打算再关门回去休息。 九王爷来往姑苏三月,各家伺候的基本都有接触,偏偏苏蓉绣留在这院儿里就没往外踏过一步。 理由倒是简单,人家九王爷不缺衣裳穿,下江南的时候估摸着就带了不少好东西来,什么床单被罩,鞋袜锦带,都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刺绣,应付三个月当是绰绰有余。 所以,苏蓉绣一来就跟个闲人一般整日无所事事的将自己关在院子里种起了花儿来。 衣裳甚至都给唐丰做了几身,也没机会碰着这位九王爷哪怕一次。 合上房门的动作很轻缓,尽管是单人单间,四下无人,可这十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变不了,手指扶着门框还来不及带上,突然一个小黑影子就这么直愣愣的扑了过来。 “啊…………” 苏蓉绣惊呼一声,声音仍是很小,若来人当真是个刺客,她怕是连半分活命的机会也没了。 唐丰是半个时辰之后才喘着大气儿到的苏蓉绣房门口,他来时,这妹妹正在给那孩子清洗伤口。 “他娘的,今儿个差点儿没把小爷我给吓死。” 要说好歹算是个闺房,关起门来藏着两个男人怎么说都不合适,苏蓉绣直瞪瞪的望着那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唐丰,好在瞧着这哥哥大敞着房门没给合上时,她心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九郎哥哥可是遇着什么麻烦了?” “麻烦,□□烦。”唐丰烦的要命,抓着茶杯就‘咕噜噜’的灌了自己两杯凉茶下去。 抬手一巴掌再拍中那孩子的后脑勺时,苏蓉绣还紧张的伸手去护着。 “九郎哥哥,这孩子伤的有些重,你别打他了。” “我是可想打他了,今天要不是我反应快,你看他被不被那九王爷给当场吃了。” 孩子紧抿住嘴唇不说话,唐丰虽并非什么良善之人,不过始终心地不坏,和苏蓉绣那二哥一般好,都是嘴上不饶人,实际背地里又悄摸着照顾其他人的性子。 看苏蓉绣拿白布裹好了伤口,唐丰这才又问,“这孩子给你说到哪儿了?” 苏蓉绣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说九郎哥哥让他找我来着,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孩子可是闯着大祸了,不知道得不得牵连到你,我回来的途中已经遣人去苏家报信,看看你二哥那边能不能跟着想点儿法子,帮了过这一回难关。” 唐丰细说起晚上回家路上发生的事儿。 苏蓉绣这才晓得,原来是这小孩子承不住那九王爷的体量,身子晃了一回好歹没摔着人但是却害得人家把衣裳给勾破了的事儿,要说不过一件衣裳而已,赔上一条命未免过于夸张了,九王爷好歹还算做了个人,没发什么邪火或者得理不饶人。 不过据说这衣裳是他皇都城内某位相好的姑娘给送的,这姑娘又红颜薄命走的早,我们有情有义的九王爷便只得靠着这身衣裳睹物思人,所以要求这孩子必须得自己想法子赔他一件原模原样的衣裳,否则............ 唐丰自是知道这孩子能上哪儿去赔衣裳?本想带着人回来找苏蓉绣帮帮忙,结果下车的时候,那祖宗又突然想起什么,跟着提了一句。 “本王倒是早有听说,这姑苏的禾绣坊工艺甚是精湛,小孩儿,别说本王仗势欺人,今日就许你去寻那苏家的绣娘帮你做衣裳,若衣裳求来了,本王便饶你这一回。” 剩下半句没说出口,不过唐丰猜到,该是这衣裳求不来又得是个什么下场,于是白白把苏蓉绣给一并搭进了这件事儿里。 唐丰道,“这话说出来倒是像编的,平白无故牵扯这许多人进来。” 苏蓉绣点头,“确实是编的,不过想找麻烦罢了,何故说什么老相好给送的衣裳。” 唐丰,“............” 合着俩人想说的话也不在一个路子上。 唐丰是觉着今儿个碰着的事儿巧合的有几分扯淡,而苏蓉绣却是觉着那九王爷欺负小孩儿编出来的借口过分蹩脚。 苏蓉绣道,“做件衣裳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九郎哥哥可有法子去把九王爷那件勾破的衣裳给寻回来?若是能寻回?蓉绣便能还他件一模一样的。” “倒是不敢保证九王爷给不给,哥哥明日想法子去讨。” “讨不来也没关系,九郎哥哥记得九王爷今日穿的是什么就好了,衣料,颜色,款式,花纹............” 苏蓉绣扳起手指头细数起来,唐丰先是听的一头雾水,随后才急急忙忙皱起眉头去回忆,结果想来想去,除了只记得九王爷穿了身浅色不怎么显眼的衣裳外,别的半点儿印象都再没了。 “你小子晚上蹲门口睡,伺候好这家姐姐,没事儿做就多吃点饭,男子汉大丈夫,你瞧瞧你瘦成什么样儿了?老子一只手就能抽的你吊不上气儿来,真是白白给我惹事儿,麻烦。” 唐丰一边儿骂着,一边儿还从怀里掏着不知道从哪儿顺手牵来的一封糕点,东西塞进苏蓉绣手里的时候,外头抱着的那层纸都全给压扁了。 苏蓉绣道,“九郎哥哥早些回去歇着吧,这孩子我会照顾的。” “你只需顾着自己,不必管这孩子,只是衣裳没做出来之前先让他跟着你,若是九王爷到底不肯饶人,我也只得把他给扔出去,如何也不能害了你。” 这话说的,苏蓉绣眉眼一垂,羞羞赧赧的道,“多谢九郎哥哥。” 唐丰走后,苏蓉绣才找了多余的床单和枕头抱出门口来。 “你我年纪相仿,让你进屋同我一处休息如何也是不合适的,只是你身上有伤,若是照料不好怕是又会加重,一会儿你帮着去将那屋内的屏风给抬出来,围在门前好歹也能挡些风,我还有两床棉被,一会儿全给你用。” 最近天气偏热,可苏蓉绣仍是怕这垫底的褥子不够还得受这地底的湿气寒气,再说自己本就是偏瘦的体型了,可这孩子瞧着还得比她再弱上几分,也怪不得能被那九王爷一脚给踩塌下去。 曾经倒是远远瞧过那祖宗一眼,高大挺拔,轩然霞举,苏蓉绣只想了想若是自己趴着由那厮踩上一脚,怕是腰骨尾骨什么都得被一脚给踩断。 这孩子又不爱说话,只知道唐丰虽是一路都在骂他,但做的全是救他的事儿,所以也就格外的听那家伙的话,吃了那被压成饼压成渣的糕点,灌了一整壶苏蓉绣拎出来的茶水,吃饱喝足拉上被子躺在门口时,苏蓉绣才听得他轻轻道了一句。 “谢谢姐姐。” 苏蓉绣拉门的手指头一顿,再低头去瞧那孩子的时候,人已经扯过被子来牢牢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倒是比个大姑娘还要面皮薄。 晚上睡了一觉,白天一睁眼就开始想法子要怎么把九王爷那被扯破的衣裳再给要过来看一眼,唐丰许是起了自己这十九年来最早的一次床,摇着自己的大尾巴就跑去主房陪人家九王爷用早膳了。 九王爷虽是脾性古怪,不过这作息习惯却是在宫里头养的十成十的好,从不懒床,鲜少宿醉,唐丰赶过来的时候,人家还披着袍子在鱼塘边慢吞吞的喂鱼玩儿。 早起阳光正好,九王爷倒是怕晒,所以寻了处阴凉地,但是阳光洒下透过大树的枝丫,仍是有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他的脸上。 眼若明星,面如冠玉。 “九郎来了?” 稍稍看痴了几分,待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唐丰这才回过神来,弯腰颔首行上一礼,客客气气道,“在下听闻城南碎玉轩新进了一批美玉,请了河西雕寸佛像最是有名的金手大师,王爷素来喜爱这些漂亮宝贝,若是有兴趣前往瞧上一瞧,说不定能再置办几件新鲜玩意儿回来。” “哦?”虽是口气表示惊叹,但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宁清衍手里搓着鱼料,一点一点的往那池子里抛,“好生生的一个铺子叫什么碎玉轩呐?碎玉碎玉,听着真是不吉利。” “这............”唐丰也是没想到这位爷一天比一天讲究的多,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他道,“王爷若是不喜欢这名儿,在下这就发函让他家改个吉利的新名字。” “罢了。”宁清衍摆手,将掌心里端着的那鱼料盒子交给了一旁的小厮,丫鬟拿着湿绢儿替他擦擦手指头,这人才闲庭信步的朝下走,“已经是不合心意的东西,又何必强行让人家去改呢?” 唐丰低头,看着九王爷从自己面前走过。 “九郎还没用早膳吧,一并吃些?” “谢王爷赐宴。” 也确实称的上宴席,平日里一个人吃些都得满满当当的摆上一大桌子,今日还算好,加上唐丰,桌子上总共坐了两个人。 南北口味偏差大,这厨子是从皇都城亲自遣下来伺候九王爷的,东西对九王爷的胃口却是不对唐丰的胃口,也是没胆子动两筷子就大发雷霆,唐丰只好囫囵的塞上两口,便试探着来问。 “昨日冲撞王爷的那孩子倒是个可怜人,听说父母亡的早,本是拿了家财投奔亲友,谁晓得又被舅舅舅母给私吞了赡养钱,转头将人给卖了出来,十七岁的孩子瞧着跟十四五岁似得。” 宁清衍只吃了一口清粥,他漫不经心道,“是吗?” “那孩子昨日寻了个厉害的绣娘,说是能将衣裳原封不动的给王爷再做出一件来,只是需得这参照,不知王爷那件坏了的衣裳,还能不能赏给他们瞧上一眼。” “噢!”宁清衍只点了一下头,随后勾起嘴角笑着去瞧那唐丰,“九郎来晚了呢,昨晚一回来,那衣裳便被本王给丢掉了。” 唐丰,“............” 唐丰只得赔着笑脸擦汗道,“那可,那可真是不凑巧哈哈哈哈。” 大爷的,不说好是已故相好给送的衣裳吗? 不说好是还得靠这玩意儿睹物思人呢吗? 这说丢就给丢了? 这破相好也忒不值钱了吧。 第5章 “就说这小王爷故意找麻烦呢。”苏蓉绣听完唐丰的话倒是淡然,手里的绣棚不曾放下过,那额头缠着白布的孩子还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替她分线。 先是姐姐、姐姐的叫,后来唐丰开口说你俩一个十七,一个十六,该是哥哥妹妹,姐姐弟弟什么的就叫反了,说这话的时候,显然也是忘了昨日是自己说的让人家照顾好这姐姐的话儿。 毕竟穷苦人家的孩子,吃不饱穿不暖,个子也跟着长不高,就这,还矮了苏蓉绣一小半个脑袋呢。 那孩子一听苏蓉绣才是妹妹,脸颊‘腾’的一下子红的厉害,手里分线的动作再快了几分。 唐丰问道,“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儿呢。” 整天就这孩子这孩子的瞎叫,若是让家中长辈听见,岂不是又得骂自己两句不成规矩? 苏蓉绣答道,“昨晚我便问过了,他不肯讲姓名,只说家里人都叫他小狗。” “小狗?”唐丰的口气里带着讥讽,像是不肯相信这能是给人取的名字。 那孩子脸颊仍是红着,不过这回不是羞的,而是被那唐丰给臊的。 “为什么不肯说真名?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可别是哪家的小祸害偷摸潜藏过来,想报什么冤仇暗仇的吧。” 苏蓉绣轻声笑道,“九郎哥哥就会说笑,快别逗他了。” 唐丰摇着扇子道,“我可没说笑,我这人别的不会,就这张嘴灵巧的很,说什么讲什么那都是一猜一个准儿,否则你当那九王爷如何就得要我一个人整日陪着他?” 苏蓉绣偏头去看那孩子,倒是也没认真,眼底尽是玩笑,“小狗,告诉九郎哥哥,你就是来找他报仇的,等着他哪日睡过头,打算偷摸着跑去捅他一刀呢。” “瞎说。”唐丰乐得哈哈直笑。 这旧衣裳讨不回来,新衣裳却仍是要做,不好总是麻烦唐丰,苏蓉绣和小狗一块儿用过午膳后,便琢磨着偷跑去主房瞧那九王爷一眼。 想着就算不能原模原样的折腾一件出来,可至少做个合那祖宗心意来的也好。 听闻九王爷午休时间很短,惯常是用过膳后在榻上小憩一会儿便会起身寻人去陪着下棋作画,如果摒去那奇奇怪怪的性情和满身矫情的臭毛病,苏蓉绣觉得这人倒也称得上雅致。 唐家终是不比宫廷守卫来的森严,闲人来去倒也算得上是自由,九王爷住着的那间院子极大,正门有侍卫把守,不过苏蓉绣倒是也不在意,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打算走正门。 “三小姐,你就在这下头等吧,我自己攀上去瞧了之后下来再同你说。” 小狗十七,苏蓉绣十六,没法子叫姐姐,叫妹妹又觉着冒犯,思来想去,便随了府上的其他奴仆唤上一声三小姐。 苏蓉绣这会儿正忙着搬那垫脚用的石砖,抬头的功夫都不见得有,“你就算瞧清了那位爷身上穿的衣裳,你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还是我自己看吧。” “如何说不清?不过就是个颜色,花样罢了。” 不愿意被这漂亮姑娘瞧不起,小狗不太服气的顶撞着苏蓉绣道。 要说这颜色可不止赤橙黄绿蓝靛紫,花样也不止是山高水长和花鸟鱼虫,听出人家口气里的不痛快时,苏蓉绣搬着石砖的手指头便是一顿,抬头看小狗的时候眼底里含着笑意,从来也不是个会和人家争辩的性子,苏蓉绣向来最是温和。 “那你去瞧吧。”捡了块儿头尖的石头,苏蓉绣道,“尽量别想是什么颜色,就大概像什么,比如像竹叶枝丫的绿,比如像池塘里荷叶的绿,又比如像玉屏障雕栏上的绿。” 打了几个比方,尽量想要把自己的意思给表述清楚。 “还有花样,花样主要看袖口和衣摆,明纹还是暗纹一定要瞧清楚。” 小狗听了苏蓉绣的话直点头,也不知道是上心没上心,总之摩拳擦掌的后退几步,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踏上苏蓉绣方才垫好的那几块儿石砖,手指头抓着墙沿往上一撑,瞬间便探出了大半个身子去。 细胳膊细腿,咋一看跟三五天没吃过饭似得人,身姿倒是矫健的很,苏蓉绣担心的上前伸了些手出去,打算要有个什么意外她好歹能接着些,谁曾想人家也压根儿不需要,只架上一条腿去,整个人便稳稳当当的挂在了那墙上。 九王爷今日闲来无事,不想吟诗作对,便随手招了几位漂亮姑娘来着院子里种花让他瞧着玩儿。 自己往那大躺椅上一靠,微眯起眼睛摇摇晃晃的,打扇子的姑娘手臂都折酸了也不敢有停顿的动作,面上还得挂着笑。 姑娘们也不知道是哪家送来的,总之不是真花匠,拎着裙子,手握团扇,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口干舌燥却仍是要表现的自己很开心的模样,打打闹闹,穿梭花丛。 干净的衣摆和鞋边都蹭上了不少恼人的泥泞,心下厌烦,和身边的姑娘们也并不熟识,更是厌烦。 小狗爬上墙沿瞧见的便是这么阳奉阴违的一幕。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面上敬你是九王爷,背地里还能骂你是狗娘养的。 这些纨绔子弟们的爱好也是让人不敢苟同。 心中暗自腹诽一番,小狗还是记着今日来的要紧事,于是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些虚伪笑闹的姑娘们,只认真盯着那轻浪浮薄,放荡不羁的九王爷看。 由于离的太远,所以相貌瞧不清楚,毕竟那日冲撞到这位祖宗时,自己也全程低埋着脑袋,不过仅是远远瞧着个身形,便能确定是个俊俏的公子。 长腿在衣摆下交叠,一只手托着自己的额角,整个人斜躺在椅榻上,身量修长,骨肉匀称,肌肤光洁,黑发如墨,发间竖着一顶玉冠,在阳光下由显的晶莹剔透,却仍是挡不住佩戴之人周身所散出出来的气场更为吸引人。 苏蓉绣就这么站在墙根下等,看那小狗趴了许久,怕被院儿里的人发现,这才出声提醒道,“还没看清楚吗?” 小狗一松手,又稳稳当当的跳下这泥土地。 “瞧清楚了。” 两个人,一个抓着石块儿,一个捡了树枝儿,就这么顺势蹲下身来在那泥土地里瞎扒拉。 小狗道,“他那衣裳是白的,但细看又有些浅浅的蓝,像天空的颜色。” 苏蓉绣抬头望望天,“主色白,辅色蓝。” “对,然后袖口好像是云朵的纹路,一圈一圈儿的。” 苏蓉绣拿小石子儿简单勾了个云朵的形状,“是这个样子?” 小狗摇摇头,“不太像,他那个云好像更复杂一些。” 于是苏蓉绣又画了一朵复杂的云,“是这个样子?” 小狗又摇头,“还得再复杂一些。” 苏蓉绣将小石头交出去,“你能画出来吗?” 小狗为难的抓抓脑袋,“我知道什么模样,但是可能画的不好,怕把你给带偏了。” “那你说说这里还得再补点儿什么?像吗?还是完全不像?” “这里还要加几笔。”小狗认认真真的拿树枝在苏蓉绣的云朵上填补,“而且他那个云好像不是一朵一朵的,是一整个连在一块儿的,不是蓝线的云,还是那种白色里头掺着蓝色,好奇怪的颜色,但是看着觉得很舒服。” 苏蓉绣拍拍手掌心起身,“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还是得再瞧上一眼。” 小狗委委屈屈的撅了嘴,“三小姐这是不信我?” “不是不信,只这九王爷的高矮胖瘦,肩腰宽窄,我总得瞧一眼才能做衣裳。” “瞧一眼?他坐得可远着呢,而且人是斜躺的,你还能用眼光去丈量?” 苏蓉绣俏皮的眨眨眼,“这些都是基本功而已,你替我掌着些石砖。” “姑娘家胳膊没劲儿,要不你踩着我的肩膀吧。” “你额头的伤这是又不疼了?” “嗨,那九王爷个儿高,你能有多重,我承不住他还能承不住你?” 苏蓉绣半信半疑,抬头望那墙沿却是个高出自己不少,蹬这石阶上去恐怕还得费力,于是无奈道,“你小心点儿,若是架不住我,可千万要提前知会,这么高的地儿,我摔下来可是承不住的。” “放心吧三小姐,我就是做肉垫那也得护着你。” 苏蓉绣借着小狗的身高这才用自己纤细的手指头扒住了瓦檐,坚硬的切面硌的她手疼的要命,卖力拽着自己的身子往蹭,好不容易拿肚子撑住了墙沿,结果抬头一瞧,那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压根儿就没人了。 “咦?”缓缓一声惊叹。 苏蓉绣吃惊的四下张望,心里只琢磨着这九王爷今日怎么这么快?这么快就不玩了? 要知道平日这院子里的笑闹声向来都是要持续到午后太阳落山也不见得会停,难不成今日这祖宗又得出门? 也不对啊,他要是出门,那九郎哥哥也该是知晓的才是。 九郎哥哥知晓,那她苏蓉绣自然也定是第一时间就会知晓,怎得,怎得,这人?这人怎得平白无故就没了? 像是没法相信,分明只肖再瞧一眼便能解决的一桩麻烦事儿,如何到了这最后一步便走不动了呢?苏蓉绣仍是坚持着再蹬着双腿往上攀几分,探出了半个身子去继续张望,若不是有小狗在外拽着,就她这往里奔的程度,怕是都能一头栽进这园子里。 “姑娘是在寻本王吗?” 第6章 宁清衍的眉眼生得极为好看,尤其是那笑起来的模样,犹若春风拂面,干净清爽,眼尾稍稍上挑几分,带着些妖娆,但鼻梁高挺,轮廓深邃,又是十成十的男儿气。 苏蓉绣与那人目光相对时,竟是一时忘记自己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总之攀在那墙沿上偷窥的模样就不像是什么好人,反观人家九王爷温和有礼,眉眼带笑,手中还慢悠悠的摇着一柄折扇。 我要是这会儿撒丫子跑路还能跑的掉吗? 苏蓉绣呆愣在原地,踩着小狗的肩头是上下不得,姑娘家虽然瘦弱,可踩在身上始终是股重量,小狗矮小消瘦,抵着人到底觉着有几分吃力,到了咬牙也坚持不住时,只得涨红着脸轻声张嘴喊道。 “三小姐,还没瞧见人吗?” 瞧,倒是瞧见了,只是现在场面有几分尴尬。 小狗这声儿明显是落进了人家九王爷的耳朵里,宁清衍眉头一挑又问。 “姑娘是来看本王的?” “是…………”由于太过吃惊,所以苏蓉绣也只能傻呆呆的应上一句,“吧…………” “是吧?”宁清衍仍是笑着,他微偏了些头再问道,“是吗?” 唐丰是被吓醒的,他发誓,他现在只要听见‘九王爷’这三个字儿都得神经性抽搐一阵。 和那作息极有规律的九王爷不同,唐丰此人才当真是叫得上‘纨绔’二字,夜里寻欢作乐,白日里找着机会就得睡个天昏地暗,从午膳后睡到晚膳前也是惯常会出的事儿。 从来都是没规矩惯了的人,九王爷此行一来,还算是误打误撞的硬改了唐丰这满身的臭毛病。 “少爷,少爷,出大事儿了,您可别睡了快赶紧起来瞧瞧吧。” 也是知道那苏家三小姐从进门之后就一直颇受自家九少爷的关照,否则谁敢在唐丰美梦期闯进来打扰? 被人拽起来的时候自个儿还懵着,发怒的时间都没有,俩丫鬟就着急忙慌的跪在床边动手扯出自己的双腿来,麻利的往这脚上给套袜子。 唐丰迷迷瞪瞪的睁眼把这屋子上下里外都瞧了一圈儿,这才反应过来。 大爷的,我这不才刚躺下睡午觉呢吗? “苏家那三小姐和您前几日带回来那孩子跑去主院翻墙偷看,结果被九王爷发现给扣下了,说是这会儿主房那边正收拾着人呢。” 唐丰,“…………” 唐丰莫名其妙的侧了侧自己的耳朵,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谁翻墙?偷看谁?九王爷扣人?他为什么要扣人?欺负姑娘和小孩儿也忒那啥了吧。 等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刹到主院门口的时候,唐丰这才手忙脚乱的系好了自己腰间的带子。 院门把守的侍卫倒是也没拦他,唐丰整整衣冠,正要往里走的时候,突然又停了一步,他回头问。 “王爷今日心情如何?” “今日只摔了三把茶盏。” “骂人了吗?” “倒是没听着。” 长出一口气,寻摸着这位祖宗今日心情大抵还不错,唐丰这才佯装无事的摇开扇子往里走。 丫鬟小厮们是从房门口一路跪到了院子里,不知内情的人进来瞧瞧,还不得当着九王爷又发了什么大火,不过唐丰好歹跟着伺候着两三个月,他晓得,这都是常态而已。 随时随地来这院里都能看到乌压压满地跪着的下人,只要没摔东西没骂人就跟严重二字都还搭不上边儿。 小事,小事。 “哟,这不是苏家的三妹妹吗?今日又不裁衣不做旁的,你如何也跑了过来?”手心里捏的全是汗水,唐丰脚下故作轻巧的踏进了房门,随口一句玩笑后,还是恭恭敬敬朝主位上坐着喝茶的九王爷行了个礼,“唐丰见过九王爷。” 从来有人拜会也不喊起身的主儿,唐丰第一回见宁清衍的时候,这腰就生生弯了半个多时辰都没敢往上直。 “行完礼自个儿站好就成,本王没那兴致一个个的喊平身。” 这是尊贵无比的九王爷来姑苏后同唐丰说的第一句话,那时候弯腰弯的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也亏得这祖宗发了个善心,不然唐丰估摸着自己光荣上岗第一天就得负伤下位。 男人这腰可是伤不得! 乐呵呵的走着过场,唐丰佯装自己并不知情。 九王爷抬眼,嘴角含笑的瞧了瞧自己脚旁边跪着的姑娘,用眼神给唐丰指了个座位,示意他坐下。 “这是出什么事儿了?”唐丰挂着些吃惊的语气张嘴问道。 眼珠子直直盯住苏蓉绣,可那妹妹从头到尾连却脑袋都没敢抬起来过,唐丰心下慌张,生怕这九王爷再起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思来,想着这祖宗误伤无辜也就罢了,可这三妹妹却是万万伤不得。 此时多言不妙。 寻思着九王爷总得问一句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于是唐丰就咬牙按腿的等在原处,只是自个儿在此处如坐针毡,心里焦的是火烧火燎,结果人家根本就不带张嘴。 宁清衍素来沉稳,不知道是不是皇族的人皆是这般沉得住气的性子?这人最喜做的事儿便是自己闷着不说话,就看别人如何在自己眼前蹦跶。 想着始终僵持下去也不是解决的法子,看四下氛围不对,唐丰便琢磨着再张口问上一句,谁知唇瓣刚刚分开,还来不及出声便听得九王爷发话。 “九郎此番也是为这姑娘来的?” 随意的问候,宁清衍将自己的目光落到唐丰身上。 “在下倒是不知蓉绣妹妹也在此处,只是听闻今日清心阁新进了几壶好酒,脂白醇香,故特来邀九王爷前去品鉴。” 不敢在这祖宗面前露怯,唐丰面上一片笑意。 “哦?”扇子折在手心,宁清衍瞧着唐丰便开始勾唇轻笑,“九郎只是来找本王出门饮酒的啊。” 口气有些奇怪,像是在暗示什么,也像是在提点什么。 唐丰心下慌张的厉害,“今日天气燥热,那酒也不是烧心的烈酒,听闻酿好后还得在冰井中浸个三五日,饮下后便能祛湿避暑,现下时节正好,只是不知道九王爷可有兴趣。” “本王倒是有兴趣,不过嘛…………”目光从唐丰身上挪回到苏蓉绣低埋的身子,宁清衍执起折扇去掂起那跪在自己身边儿的姑娘。 苏蓉绣的下颌被强行抬起。 目光无意撞上那满脸瞧着好戏的九王爷,便立即紧张的不成样子,颊间一抹嫣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怕的。 毕竟如何也只是个姑娘家,又哪比得上唐丰临危不乱? 唐丰笑着,“刚刚还问呢,蓉绣妹妹这是怎么了?怎得一来就瞧见跪这儿?莫不是做了什么错事儿冲撞了九王爷?” 分明刚刚进屋的时候就瞧见小狗也跪在那门边,唐丰这话错漏百出,九王爷这样精细的人又如何瞧不出来人家是接到消息后刻意赶来营救? 扇柄还是托着姑娘的下颌,宁清衍眼底的笑意更深,“冲撞倒是说不上,不过本王这小院儿外墙颇高,这般柔弱的姑娘家攀上那墙沿,若是摔下来摔出个好歹,本王岂不是还得为她负责?” “攀上墙沿?”唐丰略显吃惊,他问道,“蓉绣?好端端的你攀那墙做什么?” 听见人家在唤,苏蓉绣这才怯生生的抬头去看唐丰。 想要悄悄给个眼色,却似乎又忘记了现下所有的动作都在人家九王爷的眼皮子底下,眉头一皱,眼色往旁一甩,唐丰示意苏蓉绣实话实说便好。 目光跟着唐丰往身旁望,谁晓得好死不死又同那似笑非笑的九王爷撞个正着,苏蓉绣双腿一软,身子晃悠着一屁股墩儿就坐到了地上。 宁清衍伸出手去,“本王也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姑娘怎得这般怕呢?” 十指青葱,纤纤素手,配上那温和清脆的嗓音,若不是早前就知道这是位难伺候的祖宗菩萨,苏蓉绣怕是还真能被这‘和蔼可亲’、‘慈眉善目’的翩翩佳公子给骗上一回。 手,那肯定是不敢牵的,苏蓉绣忙忙从地上爬起来再跪好,脑袋低得能垂到地面上去。 “民女有罪,是民女冲撞了九王爷。” 唐丰一脸茫然的看着苏蓉绣,“蓉绣妹妹?你到底是做了何事?平日里分明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性子,怎得今日突然跑过来翻墙?再说那墙比你两个还高,你是如何攀上去的?” 话里的意思也算说的明确,这会儿把事情丢到小狗身上是唯一能把苏蓉绣给再干干净净摘出来的法子,毕竟此事也是因那孩子而起,丢他身上也不算冤枉他。 那日若是他能承住九王爷,九王爷便不会摔下马车,九王爷不摔,衣裳便不会破,衣裳不破,这事儿就和苏蓉绣没关系。 只是………… 苏蓉绣偷偷看一眼被两个侍从牢牢按在地上的小狗,方才被人抓住的时候,小狗便是想让她跑,谁晓得人家九王爷一伸手拽着自己的胳膊,轻轻松松就把人从墙外给扯进了墙内。 小狗跳进来的还想去咬宁清衍抓住苏蓉绣的那只手。 可九王爷是什么人呐,大耳刮子一抽便将扑过来的小狗给打翻在了地上。 一次接一次,算下来已经有了两次冲撞九王爷的罪名,俗话说再一再二不可再三,这次的事情若是再算到小狗头上,那孩子怕是真活不了。 苏蓉绣咬牙,正要说话便听得唐丰出声打断。 “九王爷,在下应该知道,蓉绣妹妹为何会冲撞进主房了。” 宁清衍摇头,仍是轻轻应下一声,“哦?九郎又知道了?” ※※※※※※※※※※※※※※※※※※※※ 九郎哥哥os:我是不是人不知道,但九王爷您是真的狗。 第7章 逗人玩都没意思,宁清衍只觉有几分无趣。 难道远离皇都城内的斗争水平就只能差成这般了吗?姑娘们勾引人的手段也烂,应付他也不够走心,演戏更是假的要命,一句话开个头便能让人猜出来他们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收回了自己的折扇,宁清衍轻出了一口气,像是失去了看戏的兴致。 “那九郎说说吧,这事出何因呢?” “本来方才还不明白,我这才看见这小子。”唐丰起身绕到那小狗身边,眼珠子微亮,不明就里的人怕是还真当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事儿。 “将将反应过来他们必定是为了王爷那件衣裳来的,蓉绣妹妹是禾绣坊手艺最好的绣娘,她又心地善良,我最初说王爷那件衣裳的时候,三妹妹就很上心,估计是怕这小子拿出去的东西不满意又得受责罚,所以这才冲撞了王爷。” “是吗?”宁清衍笑着再瞧了瞧苏蓉绣,“姑娘只是特地来看本王的衣裳?” 唐丰小声喊道,“三妹妹,王爷问你话呢。” 苏蓉绣轻微抬起些头来,她伸手想抓宁清衍的衣摆,可手指伸出去却又僵在半空中,握紧拳头后无奈再放回了自己的腿上,右手按住左手,开口开的很是为难。 “因为不知道王爷的尺寸,所以这衣裳裁剪便下不去手,我们过来,就想顺便再看看王爷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衣裳上绣些什么花样。”苏蓉绣小声道,“王爷,民女和小狗并无冲撞您的意思,今日是我们冒犯了,还请您能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宁清衍挑眉,像是欣喜,这倒是他这今日从起床到现在听到过的唯一一句真话了。 理由是真,求情也是真。 “只是裁件衣裳?”扇子又甩开摇摇,宁清衍笑着去看唐丰,“九郎,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唐丰立马低头道,“王爷教训的是。” “做件衣裳而已,下次直接请人通禀一声进来便好,姑娘家家细皮嫩肉,手脚乏力。”宁清衍弯腰,伸手去捞起了苏蓉绣那只远远躲着自己的手指。 苏蓉绣手指头一片凉意,手心里还全是冷汗,握着手感不佳,本来碰着人家,对方还想将手指头给收回去,可宁清衍偏是用力拽住,让苏蓉绣拉扯不动。 也是不敢,若是换了旁的男人这般轻薄于自己,即便是温顺如苏蓉绣,怕是也早已一个大耳光给甩了出去。 苏蓉绣的手抖的厉害,尤其是被宁清衍那温热的的手指头给握在掌心的时候。 分明是骄阳似火的夏季,偏是让人给过成了数九寒冬,凉意一路从脚趾透上大脑。 宁清衍低头凑近了些苏蓉绣,他道,“你说,若是真从墙上摔下来,那该如何是好?” 这话问的稍显几分亲昵,语气也过于暧昧,像是在责备,又带着不少关心,苏蓉绣更怕了。 “王爷,您看,这个误会。”唐丰试探着想让九王爷放人,“他们也是好心办了错事。” “来都来了,那就把衣裳做了再走吧。” 唐丰一愣,像是没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宁清衍又回头去瞧苏蓉绣,他伸手扒开那湿漉漉的掌心,用自己的手指一点一点拭去那掌心里的细汗,“姑娘做衣裳需要什么?是要量本王的尺寸?还是要问本王喜欢什么花样?” 宁清衍的声音很轻很软,低沉有力,亲昵耳语,半分距离感都不曾有过。 若非是一早就知道这是位开罪不起的祖宗,怕是苏蓉绣还真能被这羊皮外貌给骗一回,信了人家是什么值得信赖、温柔亲和的大哥哥,就如唐丰那般好。 苏蓉绣吞吞口水,宁清衍的安抚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她抖的更厉害了。 “都退下吧。”宁清衍盯着苏蓉绣,却扬手屏退众人。 丫鬟小厮们倒是听话朝外走,可唐丰却是迟迟挪不开脚。 “九,九王爷。”语气里稍稍带着几分惊慌。 这场面倒是熟悉,男人独留女人在房内………… 唐丰年纪也不小了,这种恶劣的事儿他自己都做过,院儿里暖床的丫头好几个,喜欢的留几天,不喜欢的便直接打发走,因为还未曾婚配,所以屋内不便留人的借口使得比谁都顺溜。 这样的官宦世家娶妻纳妾都不是小事儿,门当户对是最基本的要求,只是苏蓉绣好歹是苏家三小姐,那苏暻綉又惯常宠爱这妹妹,九王爷若是要了人又不给名分,那岂不是祸害人家一辈子? 而且这商家小姐又不比卑贱丫鬟好打发,若苏蓉绣真吃了什么亏,苏暻綉那厮不还得一刀捅死自己? 小狗被人往外拖,手脚乱蹬,嘴里直念叨着,“三小姐,三小姐,三小姐。” 宁清衍握着苏蓉绣的手指头望向那唐丰,“九郎还有旁的事情?” “…………”手指头试探着想抬起好几次,可最终对上九王爷那双‘我就等着你说完再拒绝’的目光时,唐丰终究还是放弃了,手臂往下一垂便规规矩矩道,“在下,先行告退。” 房门合上,苏蓉绣只差没哭出声来。 窗户还能透进些阳光,唐丰一出去,丫鬟们便立刻懂事上前从房间外一扇一扇的将木窗给合上。 屋子里的光亮稍稍暗沉了些下来,气氛也闷的厉害。 宁清衍手臂起了力想要将苏蓉绣从地上给拉起,“起来吧,跪这么久,腿不疼吗?” 确实腿疼,而且发软,苏蓉绣不敢拽宁清衍,也不敢反抗,只好乖乖顺着这力道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对方那一脚踢过来踹中自己小腿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刻意了。 苏蓉绣本来就抖的厉害,谁知道脚下重心不稳,双手想抓住什么,手臂一挥甩开了宁清衍的手指不说,双手还这么按着人家的胸膛,两个人一团向后倒去,不知道顺势带翻了什么,大抵是手旁小桌上的茶杯茶壶,‘哗啦啦’一阵脆响在自己耳朵旁边炸开。 苏蓉绣,“…………” 宁清衍轻声笑着,这声音又听得苏蓉绣一阵头皮发麻。 “民女有罪,有有有有罪。” 结巴着的舌头差点儿没闪着。 合着九王爷还什么都没做,自己反倒是这般不成规矩的扑着人倒在了榻上。 壶里的茶是热的,顺着木榻,一股热流就这么淌进了宁清衍的背心。 苏蓉绣很清瘦,即便是整个人从那墙沿上摔下来自己也能稳稳接住的重量,这会儿如何说也是不能再将人给砸翻,宁清衍是故意搂着人躺下去的。 他全程含笑,像是在看戏,像是在捉弄人,又像是在排解这无聊的三个月,只做了个消遣。 苏蓉绣翻身爬起来又想滚回地面上去跪好,不过宁清衍没给她这个机会,瞧着人手忙脚乱的坐起来,一边往地上滚,一边还着急忙慌的替自己整理着那被压皱的衣裳。 “你,又要去哪儿?” 宁清衍压着人一条胳膊,顺势翻身一滚,瘦瘦小小的姑娘家这回便被自己给牢牢压在了身下。 背脊大概是硌着什么东西了,许是扇子,也许是煮茶用的木勺,总之是垫在背后抵的人很难受。 苏蓉绣目瞪口呆的看着这辈子唯独有个男人同自己这般亲密的贴/合在一处,那人按着自己的手腕,胯骨下压着的是自己的腰腹,尽管隔着几层厚厚的衣料,却也仍是能体会到对方体温的密切。 宁清衍背对门窗,看在苏蓉绣的眼底就是一团大大的黑影,如画的眉眼,温和的笑意,让人一样也都瞧不见了。 苏蓉绣还是在抖。 这回不是羞了,这回是纯害怕。 宁清衍低下头去,这动作像是要吻,所以苏蓉绣下意识的尽量侧开自己的脸去,谁曾想吻没落下来,倒是那人的嘴凑到了自己的耳边。 “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 苏蓉绣刚要张嘴,不知为何又委屈的要命,只觉得被人□□,要知道她虽是地位不高,可如何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还不曾婚配,未有良人,这般被人欺压身下,若是再不干净了,以后可如何还能再挺直了腰杆在苏家立足? “哭了?”听着轻喘的吸气声,宁清衍还好奇的伸手去探了探苏蓉绣的眼角,摸着了那湿漉漉的一片,他便问,“哭什么?” 瞧瞧这人多恶劣,又是摸手,又是抓着人往身下按,把人给欺负哭了之后,回头就问你一句。 你在怕什么? 你在哭什么? 你说我哭什么? 苏蓉绣也不说话,就抽抽搭搭的,像是想忍着又忍不住的模样,以往年纪小,不懂事,在家哭闹从来都是会被骂的,也会被无视,尤其是娘亲走后,没人关心她的情绪,她的喜乐。 二哥倒是好,可也是个粗莽的男儿性子,也不晓得如何安慰,大不了给颗糖,要不就一直在身旁絮絮叨叨说些什么,‘多大点事儿啊,眼泪一擦,拍拍胸脯,跟二哥出门看漂亮姑娘去。’ 苏蓉绣算是知道,她这二哥分明就是把她当弟弟哄。 越想思路越偏,到最后哭都不是因为被轻薄的事儿。 宁清衍松开了手,任由苏蓉绣自己哭完收场。 “哭完了?” 苏蓉绣吸吸鼻子,开口说话的时候仍是带着些哭腔,“嗯。” “能做衣裳了吗?” “…………”眼睛有些酸涩,苏蓉绣伸出手背擦擦自己的眼泪,“能做了。” “本王的尺寸方才可有丈量清楚?” “…………” “看你空手来的,本王房里也没有能让你用来量尺寸的东西,拉你起来是想问你用不用拿手比一下身长肩宽,结果你按着本王摔回垫子上,那热茶将本王衣裳都给透了个干净,本王不过想起来罢了,你哭闹的这般厉害做什么?” 苏蓉绣,“???????” “这下好了,你得再赔本王两件衣裳。” 第8章 宁清衍起身的时候那袖口子还无意扇了一回苏蓉绣的脸。 “跟本王进来。” 语气恢复成以往的冷漠,宁清衍负手走进内寝。 苏蓉绣琢磨着这会儿跟进去也不合规矩,不跟进去就更不合规矩,何况九王爷这人脾性古怪,一下子同你暧昧不清,一下子又只当你是个做衣裳的绣娘。 说什么只是想拉自己起来,弄的好像踹中小腿的那一脚不是他做的一般。 进屋之后便大大方方的张开自己的双臂,苏蓉绣小心翼翼快步跟上,进屋还没来得及跪下,就瞧见那被要求赔偿的第二件衣裳,背脊确实是被热茶全数给打湿,可就算到这种程度,也不至于说是要赔,分明是拿去洗洗便能解决的事儿。 久久不见有人搭手,宁清衍才回了些头,“没伺候过人宽衣?” “民女先替王爷挑件替换衣裳。” 苏蓉绣垂着头快步跑去那红木衣柜门前,因着也被人压了一回,所以发饰和衣摆都稍稍显的有几分凌乱。 柜门一拉开,大小长短不一的内衫外衫全都整整齐齐的叠好摆放在一起,苏蓉绣随手挑了两件,手指头伸出去刚抓住那衣裳,指尖触感稍显怪异,她便不由自主的“咦”了一声。 方才瞧见的分明是一件白衣裳,如何摸到手中的时候又能应着有些细密的纹路? 苏蓉绣手指扒着那衣柜里的木板,踮起脚再看了看别的衣裳。 凑近了才发现是白底白线,走的暗纹,这样的衣裳做工复杂,纹路繁琐,但穿上身却不显样式多余。 翻了一件两件三件,看到的全是这样的走针。 宁清衍到苏蓉绣身后来的时候,瞧见那姑娘怀里抱着一件挑好的,另一只小爪子却还在那柜子里翻个不停,像是忘了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给换衣裳一般。 “这么喜欢,要本王送你一件?” 宁清衍的声线半分不带凌厉,即便没有感情十分冷漠,也同样带着几分温和,不至于说吓人,但猛然听见的时候,苏蓉绣还是双腿一软。 这才想起自己是做什么来的,手里抱着干净的衣物,踮起的脚尖刚刚放下,脚后跟却又无意踩中了九王爷的脚尖,苏蓉绣小小的惊呼一声。 “王爷恕罪。” 出生商户,家大业大,虽是身份不比官家小姐高贵,但从小到大规矩也学过不老少,大场面不是没见过,若是同众人一并前来参拜这位高权重的九王爷,苏蓉绣也是能信自己能做到滴水不漏。 此时的惊惶无措在镇定自若的九王爷面前显得格外突兀,活像是一个没规没矩也没见过世面的卑贱女子一般。 苏蓉绣惭愧的要命,自己丢脸倒是小事,她可不愿再抹了苏家的面子。 无意踩中他人的脚,这回怕是连同两件衣裳不说还得再赔一双鞋了,忙忙转身低头想要请求原谅,可谁晓得因为这九王爷离得自己太近,苏蓉绣转身的时候还得不停再往后退。 脚跟撞着那柜门角,重心不稳的一屁股便坐回了柜子里。 手臂乱挥扯的那大大小小的衣裳全数从上往下落,什么外衫内衫的盖了苏蓉绣一头一身。 “…………” 像是看不见就能当做没发生一般,苏蓉绣眼前一黑,竟是愣住没再继续做下一步动作。 苏蓉绣今年刚满十六,姑娘家体型纤弱,小小弱弱的一团,盖在那堆衣裳下头都快看不出人形来了。 身子还是有些轻微的发抖,看得出来人家怕的厉害。 宁清衍只觉得好笑,要说他虽然不太近人,可相比起宫里的其他主子来说,已经算是最好接触的一位,再大的火气不过也就是摔摔东西,骂骂人罢了。 虐待下人,欺辱女子这般常事,他也从来不做。 所以这姑娘到底在怕什么? 宁清衍蹲下身来的时候仍在笑着,他伸手撩开一些苏蓉绣头上那件深松绿的外衫,看人家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咕噜噜’转着眼珠子,嘴巴张张合合,连句‘王爷饶命’这样的话也喊不出来。 “方才还想着留你在这房里能做些什么打发时辰,这下正好,把衣裳给本王叠好放好,在本王醒过来之前,不可以离开这间房,听见了吗?” 手指伸出去想摸头,但终究还是只停留在了对方的发间一侧。 宁清衍说完话便撩开衣摆自行起身,知道有自己在一旁监工的话,怕是这姑娘战战兢兢的也做不好事情,于是独自走到床沿边动手脱起了外衫。 放下床帘后躺好,背对着许久,这才听见苏蓉绣从衣柜里‘窸窸窣窣’爬起身来的声音。 不是没伺候过人,苏蓉绣从来在家做事都是最细致的一个,像什么打翻茶壶弄湿人家的衣裳,无意踩中人家的脚背,又摔翻人家一整柜子的衣裳这种事儿,怕也是这十六年来头一回遇到。 九王爷的衣柜比寻常少爷家用的还要更大几分,毕竟是能支撑三个月的换洗,所以等苏蓉绣一件一件折好,再将内衫,绣带,外袍这些单独找了不同的位置各自摆放后,时辰也已经耗下不老少。 宁清衍的睡意向来最是轻浅,院外稍微走过的风声和鸟声也能被惊扰到休息的对象,自然是在屋内还有旁人动作的时候没办法做睡觉这样的动作。 充其量算个闭目养神罢了,也是瞧见了只要自己睁着眼睛坐在此处,那姑娘就什么事儿也做不好的这一点,宁清衍这才体体贴贴的做了不碍人家眼的这事儿。 折了衣裳,把外堂摔碎的茶杯茶壶全数捡起来收拾干净,湿了的坐垫和湿了的衣裳都抱在怀里,手指头已经搭上了门框,好歹在最后一刻想起了那九王爷叮嘱过自己不可以出这扇门的事儿,苏蓉绣便又托着下巴坐回了木椅上。 没了可做的事情,整个人百无聊赖的躺到靠椅上晃着自己的小腿,又起身里里外外的绕了好几个圈子,因为房间内的窗户全数被合上,闷热又不透气,自己额头都被憋出了一层细汗,就更别说那娇娇气气的九王爷。 跳下跳下的到处也寻不到能用来扇风的扇子,一路寻到床沿边,苏蓉绣这才瞧见那九王爷枕头旁边就放着一把。 那是方才还用来抬自己下颌的折扇。 也是怕又惊扰人家,所以苏蓉绣全程小心翼翼,挂起一半的帘子来,拿绢儿擦了擦那人额角的汗水,扇子一点一点打开然后轻轻扇着风。 一下一下,再接一下。 摇到姑娘家自己都趴在床沿边睡着了,小爪子里还紧紧拽着那把折扇,宁清衍才侧过身子来瞧。 他本也就未曾睡过,听到这小丫头呼噜噜的都开始磨牙了这才睁开的眼。 “九王爷起了?”院门口修剪花圃的男人问那在一旁浇水的丫头道,“今日竟是睡到这般晚才起。” 主院亮了几盏灯,方才又乌压压的走出了一大片,估摸着是那院里的祖宗又出门玩去了。 姑娘随意的捞着盆里的水往下洒,“听说下午收了哪家的姑娘进房,两个人从午后锁着门一直待到方才才出来,一醒来就又唤着九公子出门玩去。” 男人摇头笑道,“果然皇族就是皇族,这喜欢谁就收谁,人姑娘们还排着队挤破头的往上凑。” “阴阳怪气的,酸什么呢?”姑娘白白瞪上一眼,抓着些水珠儿往那男人的头上洒,“人家九王爷就算不是皇族,可生得那般好看,哪怕只是普通人家的少爷,那也有的是姑娘愿意嫁过去。” “你也愿意?” 姑娘扭捏着侧过头去羞赧一笑,手指间却还是重复着洒水的动作,“若是九王爷愿意,那我自然也是愿意。” 男人抓着一抔土往那姑娘头上丢,“你还愿意,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模样,这天底下除了我能忍你那臭脾气,旁的男人哪个还有这样的耐心?” “我也就随口说说,你生什么气呀。” “随口说说也不成,那偏院里住着那么多家的漂亮小姐,你看我何曾多瞧过她们一眼?” 两人打闹着,天色再见黑几分,实在是到了瞧不清这根壤的时候,才收了工具起身朝回走。 苏蓉绣这一觉睡的也是足够漫长,被人推着胳膊摇醒过来的时候,她脑袋瓜子都还晕乎着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姑娘,姑娘,快醒醒,九王爷可吩咐过务必要按时唤您起来用晚膳的,您要是还困着,那便吃了晚膳再继续休息吧。” 苏蓉绣目光涣散的四处打量,等下午发生的事儿再完完全全恢复在脑海中之后,瞳孔的光亮才逐渐开始聚集。 她这是,又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 猛的僵直背脊,看那圆桌上已经有丫鬟开始一道道的摆起了菜肴,身旁那位叫自己起床的手里还捧了一件叠放整齐的衣裳,苏蓉绣低头瞧瞧自己,分明睡着时候还穿戴好的衣襟这会儿更是乱糟糟的不成体统。 外衫和内衫的带子都被解开,虽是没扒开露骨,可仍是乱糟糟的一片堆在自己的胸口。 分明是没出什么事儿,可为何那九王爷要这般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 苏蓉绣又急又恼,一时也不知道该抓个谁来听自己好生解释一番。 床侧的丫头又问,“姑娘要先洗漱吗?” 苏蓉绣只将手指探进被褥之中,摸了摸自己的襦裙,还好裙子在,可下一秒嘴角的动作却是又止不住的开始抽搐。 得,合着这位祖宗是将自己从上到下所有连着系带的地方,都给解了个干净。 第9章 清心阁新进的好酒,本只是唐丰随口编的一句胡话,想着拿这事儿来转移这位九王爷的注意力而已,谁晓得注意力没转移开,这反倒是又给自己挖了个坑。 苏蓉绣没救的出来,大晚上的又被人喊出门去品酒。 这可哪里有什么脂白醇香,祛湿避暑的好酒? 唐丰硬着头皮跟人上了马车,前半段是纠结着如何开口问问这苏家三妹妹的事儿,后半段就是开始纠结,我他娘的现在上哪儿找假酒去? 姑苏的夜景最是优美,姑娘们也温柔如水,性情收敛,你稍多看一眼,便是立即能羞红了脸。 宁清衍下马车的时候,还特地在那小河的栏杆边上看了一会儿那碎石岸边放河灯的小女孩儿们,像是刻意留着这时间让那唐丰去整理麻烦。 九郎少爷急冲冲的进了那清心阁,抓着老妈妈就要酒,在那阁子的酒窖里绕了不下七八个圈子,这才捞了一壶雪梨果酒,一壶甜米酒和一壶浓香女儿红。 现场勾兑,女儿红只点个味,米酒用于调色,果酒润泽口感,抓了个老师傅尝上七八回,这才调出一壶口味尚不奇怪的‘好酒’来。 “先叫几个黏人的姑娘出来陪着,这酒放冰窖里去镇镇再拿出来。” 走出酒窖门口的时候,唐丰脚下还虚晃了一回,差点儿没当场摔个大跟头。 “九公子,王爷方才刚刚进门。” 唐丰暗出一口气,还好,还好,还好赶上这祖宗进来的时辰。 “今日本王兴致缺缺,就不叫姑娘了,只品酒就好。” 推门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得九王爷道了一句,唐丰脚下一顿,正好瞧见右手旁的老妈妈带着一众腰肢轻摆的姑娘朝这边走,唐丰心下稍乱,但仍是淡定摆手再让那群人再原路折回。 “王爷今日怎得瞧着精神不佳?”被唐丰紧急喊来陪着喝酒的陆家公子,左右瞧着眼色,屋内没有姑娘便只能自己给那九王爷打起了扇子。 唐丰合上房门后也跟着坐到桌旁,桌上摆了一壶酒和一壶茶,想着一会儿品酒不能乱了这嘴里的口味,便只好动手添上一杯热茶推给那九王爷。 唐丰笑道,“想必是下午被家中那不合规矩的下人给冲撞,伤了心神。” “哟,那你家这下人可得好好再教些规矩,胆子这般肥还敢冲撞咱家王爷?” “王爷可还好?”唐丰关心的去问,“若是身子难受,那这酒下回再来品鉴也来得及。” 宁清衍笑着推开了陆家公子为自己打的扇,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然后凑近了些唐丰道,“下午那姑娘太招人疼,缠的本王有几分乏了。” 声音不大,可屋内的人也皆数都能听见。 不比唐丰陡然苍白难看的脸色,陆家公子倒是和九王爷一般笑开来,“嗨,我还当什么事儿,原来是为美人伤了神,好事好事,今日这酒必须得喝。” 话毕,拿开了唐丰倒好的那杯热茶,陆家公子为宁清衍再添了一杯酒推过去。 “王爷,这杯酒,当是在下贺您来这姑苏三月,总算收了个合心意的姑娘入房。” 宁清衍眉开眼笑的大方接下这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唐丰擦了擦额角细汗,无奈也只好陪上一杯,“恭喜王爷。” 陆家公子又问,“不知是哪家的妹妹入了王爷的眼呐?” 宁清衍摇头,“本王还没得来及问名字。” 说完转头去看那唐丰,宁清衍又问,“九郎,那姑娘是哪家的女儿?” 唐丰吞吞口水,“回王爷的话,是苏家三小姐,苏蓉绣。” “哟,苏家的姑娘呀。”陆家公子自己给自己打着折扇,像是对这事儿颇感兴趣,“暻綉的妹妹?蓉绣是哪个我都不记得了,他家三个姑娘呢。” 知道大姐已然婚配,而且就那大夫人做事儿的风格,送谁都不可能送自己的亲女儿,所以问话的时候,陆家公子便是直接排除了那大小姐,苏茗绣。 宁清衍挑眉笑着又凑近了些陆家公子道,“最漂亮的那个。” 口气里尽是偏爱,宁清衍乐了,陆家公子也跟着乐。 直到冰酒镇好送上来,宁清衍都还一直被那陆家公子缠着问那细节问题,九王爷此人平日里话本就少,这般喜欢唐丰也是因为那小子格外会瞧人眼色,猜人心思。 你抬抬手,皱皱眉,他便能晓得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这回被人缠着问东问西的也不嫌不耐,反倒是乐乐呵呵的开起玩笑,半分架子不摆,陆家公子越来劲,唐丰这心底下便是越为着急。 小厮敲门进来凑在唐丰耳旁轻言两句,唐丰脸色又立马是变了又变。 宁清衍笑着边看边摇头,只想着九郎这火候同他玩还差的远呢。 “王爷,在下有些要紧私事,暂时离开一会儿,去去就回。” 宁清衍摆手,“去吧。” 也是无奈,恭恭敬敬的退出门外,听见屋子里仍是往外传出笑声来。 唐丰一下楼就被苏暻綉抓着衣领子按在墙角边。 这清风阁里来来去去的闲杂人等最是多,也怕被人听见瞧见,唐丰这才慌忙拽着人朝角落边上走。 “你先别说话,也别生气,这地儿人多眼杂,往里走。” 苏暻綉这才咬着牙,愣是把一肚子脱口而出的质问给再咽了回去。 “我知道你是为蓉绣来的,这事儿不知道是怎么传出去,我可是绝对半个字都没同别人说过。” “那你就眼睁睁看我妹妹被人家带走?” 唐丰擦汗,“哥哥,那是九王爷啊,你当我敢从他手里往外带人了,别说他下午想要的是蓉绣,他就是想要我,当然他也不能,呸呸呸,他就是想要我,我都得乖乖去那床上躺着,你当我还能拔刀同他抢人吗?” “蓉绣去你家的时候你是怎么同我保证的?” “我是有好好照顾她,所有姑娘的院子,就她离九王爷离的最远,你自个儿回去问问,怕她无聊我还每天都得去陪着说两句话,谁晓得那妹妹自个儿想不开跑去翻墙看人?” 自然而然的避开了小狗那事儿,唐丰不想惹这麻烦上身。 苏暻綉半信半疑的瞧着眼前人,“你可别是瞎说哄我,蓉绣她那看见池塘都得绕道走的性子,如何还能翻墙去看那九王爷?” “确实是她自个儿翻得墙,你不信可以出门打听打听。” 苏暻綉仍是不信苏蓉绣会做这样的事儿,可是想来想去,却始终没把这源头往那唐丰身上琢磨,只是念着,可别是旁的哪家姑娘把自己妹妹给带坏了。 唐丰看人眼底动摇,这才动手去掰开了那抓着自己的手指头,“事儿已经出了也就没法子,看蓉绣自己有没有能耐在这九王爷身边混个名分,否则…………” 否则等这祖宗身子骨养好再一走,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扔下人自个儿跑路,这苏蓉绣怕是连苏家都难再回。 苏暻綉立即丧了气,“我这妹妹,命怎么这么苦?” 唐丰安慰道,“你家也知道了?” “废话,九王爷下午遣了所有人退下,就只留蓉绣一个人在房里,两个人单独待了一整个下午,这事儿怕是现在姑苏城内都传遍了。” “那你爹娘如何说的?” “爹倒是没说什么,娘亲一直骂妹妹辱没家风来着。” 其实这事儿也得看如何想,若是能攀上九王爷那自然是一门好亲事,说不定苏家还能仗着这光一道富贵,可怕就怕的是人九王爷一时兴起就玩呢。 压根也没想对你家姑娘负责,只是因为在姑苏太无聊所以想找个女人陪着消遣,人一走就走了,什么也不留下。 正规的下聘流程也没有,瞧了一眼便把人给要了,就这态度,苏蓉绣充其量能在人家身边混个侍妾位置就算不错,可侍妾算什么?稍比丫鬟地位高几分罢了,还想让苏家攀着富贵,做这春秋白日梦去吧。 大夫人也正是瞧清楚了这一点,所以才恼成这般,只觉得苏蓉绣出门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苏家丢脸,苏家都炸了锅,也唯独只有苏暻綉这么个哥哥还晓得心疼,冲出来找唐丰问问自家妹妹究竟如何了。 唐丰拍拍苏暻綉的肩膀,“你也别太担心,九王爷来姑苏三个月,三妹妹算是头一个在他房里住下的,男人嘛,姑娘家哄着也就心软了,只要蓉绣会做人,这事儿未必不能成。” 苏暻綉叹气,“你可能想个法子让我见见她?” “以前倒是好想法子,可现在蓉绣在那位爷的房里呢,我哪能随意安排。”唐丰为难的厉害,“要不这样吧,你写封信,我帮你带过去。” “这倒也,是个法子。” 让苏暻綉找地儿写信去,唐丰四处张望着才瞧见陆家公子也从九王爷的房内出来。 看那家伙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着转进了偏院,唐丰也是好奇,便悄然跟了上去。 “刚从唐家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九王爷在房里新收了个姑娘,苏家三女儿,地位不高,模样不错,性情绵软,伺候男人当是独有一套。” 唐丰不敢探头去看,只好扒着墙缝细细来听。 陆家公子用通禀的口气在和不知道是在和哪个家伙说着话,对方沉闷半晌后,这才低声开口问。 “确认九爷碰过那姑娘了?” “确认了,九王爷自己说的,而且我看他那脖颈上三三两两,一连串的吻痕呢。” 吻痕? 唐丰略微好奇,只想九王爷要了苏蓉绣倒也不是什么惊奇事儿,可就三妹妹那性子,她是会在男人身上咬印子的人吗? 这家伙说什么呢? “回去把那姑娘祖上三代的资料都调查清楚,明日此时来送来此处,还有,安排几个眼线去九爷身边,把那女人给盯紧了。” 陆家公子稍显为难,“大人,此事怕是难办,毕竟唐家也不是旁人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何况九王爷对女人向来挑剔,我此前送去十来个,无一不是原封不动的再被退回来。” “若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那我家主子养你们陆家干什么使?” “…………”陆家公子颔首,最终仍是无奈应下,“在下明白,大人好走。” 大人? 听见脚步声,唐丰这才一个急转撤出那地方。 回头的时候和写好家书的苏暻綉撞了个正着,苏二少正举着信纸想说些什么,便是被唐丰一把捂住口鼻,半拖半拽的给塞进了清心阁的酒窖之中,两人手脚麻利,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这才勉勉强强的躲开了那陆家公子往回走的步伐。 也亏得这地儿本身就吵闹,唐丰想着好歹有外堂的动静遮掩,自己这才没被人发现。 早前他就听闻过这九王爷虽是不问朝政,自由散漫,可古往今来,皇子之间的内斗从来都最是厉害,站队不站队的,输了的赢了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步走错全盘皆输的,手足相残的惨案比比皆是。 都说九王爷是来养病,可就那祖宗的身子骨,你说他能一个抽十个也不算过分,从来打雷下雨连个喷嚏都不会打的人,养病?糊弄谁呢? 可若是不养病,他莫名其妙的跑来这姑苏做什么?躲麻烦?谁不知道当今圣上最疼的便是这个小儿子?分明在皇都城内能呼风唤雨的一个人,做出这般不合常理的事儿,任谁往里细想都会觉得不对劲才对。 何况人一走,远离权利中心,谁能保证指不定哪天这天儿就变了呢? 这样的举动太冒险了不是吗? 这样的举动,真的正常吗? 还是说,前几日看的那场戏,自己是被暗示了什么吗? 唐丰头疼的厉害,要说他老爹虽然也是个正三品知府大人,可就这么点儿权利,拿到朝堂上去跟人争跟人抢,那都是只能当做食物让人给碾压磨碎再拿来果腹的玩意儿。 唐家并没有价值。 至少在那九王爷的眼中,唐家比他整日喂的那塘子里的鱼金贵不了多少。 第10章 苏蓉绣在房内等宁清衍等到半夜。 晚饭吃了三两口就没什么食欲,尤其还是在被这么一大圈子人围住的情况下,衣裳被人强行换了新,发饰也被人按着给多戴了两支雕花系珠的银簪。 本来想走了,可步子都踏出房门也不见有人来拦。 苏蓉绣心里头奇怪的很,她实在是琢磨不透这九王爷扣自己在此处究竟是图个什么?为了件衣裳?至于做到这种程度吗?耍着自己玩儿?这主子也不像是闲的这般无聊的人。 站在门口左右望望,路过的丫鬟小厮们都得规规矩矩的唤她一声‘姑娘好’。 没人在意她的慌张无措。 除了自己心里头的不自在外,旁的人倒像是都觉得这事儿合情合理了一般。 回头的时候还能瞧见屋内那坐榻,正是九王爷下午按着自己倒过去的地方。 那男人说过,在他醒过来之前不可以离开这间房,可是现在人虽然没在,但也算是醒了吧,那自己是不是可以走了? 苏蓉绣来回转身好几次,终是迟迟做不了决定。 宁清衍待到回府之时,整个人醉醺醺的任由身旁的下人扶着朝屋内走,天边已经见了亮,看来再过个把时辰太阳就得出来了。 照常理说,主子醉了酒都得丫鬟伺候着沐浴,用绿豆汤醒酒,换了衣裳鞋袜,干干净净的才能朝床上滚。 可九王爷偏是个例外,他醉酒时是最讨厌旁人来碰,只等自己裹着一身酒气睡醒后才许人来收拾。 主殿昏暗,宁清衍走到房门便推开了扶住自己的人,踉踉跄跄的独自朝屋内走,撩开内阁房帘才被那一簇微弱的烛光晃了眼。 下午睡过的床单被罩倒是体贴的全给换了新,苏蓉绣还交握着双手坐在桌旁等候,见人进来之时,先是慌张站起,随后才扑通一声朝地上跪去。 宁清衍笑,他摇摇晃晃的往里走。 “在等本王?” “王爷,饶命。” “饶命?”宁清衍坐到榻上,这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后劲这般大,痛的他这脑袋都直抽抽,“本王何时说过要你小命?” 苏蓉绣咬牙往前几步,“或是王爷错付了期许,民女并非是王爷要寻的那个人。” “哦?”分明是难受到只想倒头睡下的人,竟也是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给唤起了些兴致来,宁清衍朝苏蓉绣招招手,他说,“过来。” 苏蓉绣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自己挪到宁清衍的身边,那男人伸手来摸她头,温热的掌心落到自己头顶上时,苏蓉绣只觉得被什么惊雷劈过一般,整个人下意识的朝外瑟缩。 宁清衍的手指顺着脸侧落到苏蓉绣的下颌,他用力抓住再将人拖至自己面前,眼底仍旧是深深笑意,只不过这神色,更有几分要将人看穿的凌厉。 “你不是本王寻的那个人?那你是什么人?” “民女只是一介卑贱绣娘,在苏家也不过是侧房所出庶女,并无地位,玩不来勾心斗角的手段,唯一会做的事情便是描龙刺凤,此生只想将苏家刺绣发扬光大,旁的,民女都没法子做。” 指腹轻轻揉搓那小小的下巴,宁清衍道,“本王没问你这些,本王问的是头一句话,你说你不是本王寻的那个人,你知道本王要寻什么人?” 苏蓉绣眼珠子惊慌乱转,一时答不上话来,着急之余还‘啪嗒啪嗒’掉了两颗泪珠子,眼泪砸到宁清衍的手上,看那九王爷目光下移,苏蓉绣又慌忙伸手去替他擦掉手上的东西。 “不说话?不说,那本王只好默认你知道了些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民女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的话是什么意思?”手背上的眼泪刚刚被擦干净又蹭上来不少,宁清衍沉声问道,“本王素来对女人没有耐心,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解释。” 对方扣住自己的手指过于用力,苏蓉绣只觉得下巴骨都快被人捏碎。 眼眶红红,知晓这王爷心如明镜,平日里的懒散荒唐都是装出来的,这状态就和自己往常在苏家一般,有些怕被人瞧出来的心思,再有不满也只得深深埋下。 苏蓉绣还记得自己昨日撞上那人那副看好戏的表情,那眼神,他分明是什么都知道,偏是装着,偏是给你个机会看你如何诓骗他。 苏蓉绣不想往这口子上撞,她只觉得这人恐怕比苏家还要更危险,于是只得抽抽搭搭的说起了稍许加工一些的真话。 苏蓉绣是个聪明人,但是她知道,在这种地方,绝不可以让别人认可你的聪明。 “民女不知道王爷想做什么。” “那你何出此言呢?” “是因为,王爷留民女在此处,让周遭的人皆是误解了王爷同民女之间的关系,却是又并未对民女切实做过些什么。” 宁清衍笑,手指从下颌滑到苏蓉绣的衣襟口。 “你要是想让本王对你做些什么,倒也不是不可以。” 苏蓉绣猛然一惊,伸手紧握自己的衣襟口,双腿发软只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宁清衍道,“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实话,否则…………” 抬头望望窗外泛白的天色,宁清衍的视线跑远几分,“太阳该是快出来了吧,你还想活着从这间房里踏出去吗?” 其实真要让苏蓉绣猜,她也是能猜得出个一二三来的,毕竟这皇族里头的事儿,来来回回不过就那么几样罢了,还能翻出什么新花样来? 大不了就是储君们同朝中大臣的站队,大不了就是各位王爷同太子之间的暗暗较劲,你争我抢,背后捅刀这些事情屡见不鲜,九王爷为什么会来江南,单是养病? 苏蓉绣倒是也没看出这位爷身子骨有什么毛病。 不过动静这么大,自然也能看得出来那位九五之尊对这个儿子的重视,毕竟在新皇未曾登基之前,所有一切都未成定数,平日里看着再不上心的人,你也未必晓得人家心里究竟在盘算什么。 望着这祖宗,苏蓉绣只怯怯道,“民女不敢插手的部分便不做解释了,王爷是想拿民女做幌子或是做盾牌,民女都没有反抗的权利和余地,只是有些话,民女想提前和王爷说上几句。” “民女虽然读书识字少,但脑子还不算蠢笨,若王爷当真只是想愚弄民女,想必昨日午后民女便已经是王爷的人,王爷留民女在此,只做一番假象,让众人都误会民女与王爷的关系,细想一番,此事本就不合理,王爷必定不会无缘无故做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拿民女做幌子能如何呢?” “前几日民女便见着许多漂亮姑娘从府门外进来再被送出去,王爷周旋其中必然麻烦,若是能有个女人做事由,挡了这些麻烦事回去,对王爷来说会更方便且不容人有疑。” “民女不知王爷为何会选中民女,但,民女或许当真不是您要寻的那个人。” 听那姑娘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宁清衍心下竟也毫无波澜,早前看着是个怯生生的女孩儿,开口闭口不至于说些油嘴滑舌糊弄人的话,本还当她是张什么不谙世事的白纸,谁曾想,脑瓜子里想事儿还想的挺多。 “你将本王的心思摸的这般清楚,转过头来就说你不是本王要寻的人?” 苏蓉绣垂着脑袋跪在宁清衍的腿边,“民女不敢随意揣度王爷的心思,因着此事只有王爷和民女知晓,若是换了旁的姑娘,大抵也是能想明白王爷为何会这么做,民女不是能和旁人的斗的性子,不敢央求王爷庇佑,只想求王爷放民女一条活路。” “敢说这样的话?你倒是凭什么觉得本王一定会放你走?若是这话说出来不合本王的心意,你不怕死吗?” “正是因为怕死,所以才这样请求王爷。” 苏蓉绣试探着伸手,手指头进出好几次,最终还是小心翼翼的抓住了宁清衍的衣摆,“求王爷放民女一条生路。” 宁清衍看着苏蓉绣,“那这件事情…………” “有关王爷的事情,民女半个字的口也绝不会同外人张开。” “那你同本王的关系?” “一夜春宵罢了,能受王爷恩宠,那也是民女祖上积来的福分。” 宁清衍伸手抬起苏蓉绣的脸来,“姑娘家对名声故来看中,你分明清清白白,却无辜因本王挂上个不洁的名头,以后还如何受人目光过日子?这辈子是不想嫁人了吗?” “民女身份卑贱,只求一世安稳,旁的儿女私情,暂不考虑。” “那若是往后有了喜欢的公子,想嫁了呢?” “民女。”颤抖着咬牙,苏蓉绣望着宁清衍道,“既是从王爷房中踏出去,也愿一辈子为王爷守身如玉。” 宁清衍笑,接着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醉意上头,脑袋还是昏沉的厉害,他双眼微阖,侧身倒回榻上,苏蓉绣仿佛听见那人临睡之前说了一句。 “你走吧,回家去。” 抬手用袖口抹了抹自己眼角还挂着的眼泪,苏蓉绣似梦非梦的望着那榻上的背影许久,这才揉着自己发酸的膝盖起身。 ※※※※※※※※※※※※※※※※※※※※ 今天理细纲和想梗的时候突然思考起了一个问题。 我家三妹妹叫蓉绣。 那她以后跟九爷好了,九爷要叫她什么比较合适呢? 难道我的男主得管女主叫‘秀儿’? 抱着这个神奇的想法,我点开了我基友的对话框,基友看到后只回了我一段消息,她说: 三妹秀不秀我是不知道,我看你倒是挺秀的。 (哈哈哈哈,其实我真的是想弄清楚这个问题嘛,哼,委委屈屈) 第11章 “又出什么事儿了?不昨日才被九王爷招幸?如何这般快就得被扫地出门了?” “谁知道呢?九王爷脾气那般古怪,谁知道这姑娘踩到了人家哪根线?” “只是也太快了吧,来去小三月呢,好不容易收个女人进房,这一天时间都不到,就再把人赶回去,也太丢人了。” 苏蓉绣只安安静静的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她本来也就没带什么来,走的时候自然也是两手空空。 小狗帮着她系包裹,只愤愤道,“这九王爷也忒不是个东西了,哪有他这么欺负人的?” 苏蓉绣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了,你快去收拾东西同我一并离开。” “三小姐要回家,我如何能跟你走?” “九郎哥哥说的可以,再说不同我离开,还想自己留在这处为那九王爷做衣裳?” “是,我要为他做衣裳。”小狗咬牙切齿道,“我在那衣裳里放老鼠,放蚂蚱,放小蛇,咬不死他也得吓死他。” “你当人家是傻子?” “三小姐,我真的能跟你回去吗?” “能,快收拾吧。” 小狗一兴,方才还懒散的手法立刻轻快起来,“我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就两手空空,三小姐,我去你家是和你一块儿住吗?” 旁的姐妹们,房里的丫鬟仆人都是三五个起步,就苏蓉绣一间小宅院里空荡荡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好歹有人送,可走的时候却只能自己抱着针线盒,带着小狗,头顶烈日,亦步亦趋的朝那苏府回去。 知晓这事儿怕是早已传出,九王爷最初的意图本也就不是单单为了宠幸某个姑娘,唐家到苏家的路途并不算远,但是这一路踏回,背后指指点点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唐丰本说,你再等等,你家二哥今日外出点货,说是下午时分亲自来接你,到时候走的光彩些。 苏蓉绣自是摇头,说什么光彩不光彩的话,她自己脸皮厚不要脸,人家二哥可是还要的呢。 带着小狗一路进了家门,连个问候搭手的仆人也不曾见过。 小狗只嘟囔着,“在唐家好歹进进出出还有人同你招呼,这怎得回家来反倒是跟进了陌生地儿似得?” 苏蓉绣回房后将针线盒放下,“你在此处等着,我得先去大娘房内请罪,我没回来之前,你可千万记着别到处乱跑,若是渴了饿了,院子里有井,我那床底还藏着一盒蜜饯,你就着水吃些。” “三小姐。”小狗忙忙去抓苏蓉绣的袖口,“你家大娘会打你吗?” “不会,你只等我回来就好。” “那我要是等不回你,我能出来找你吗?” 苏蓉绣偏头想想,她道,“不可,我若是晚上还未回来,你就溜去东厢房第一间主院寻我二哥,就说我从大娘房内至今未归便好。” 小狗点头,目送了苏蓉绣直挺着自己清瘦的背脊出了院门。 大姐一早就来了大夫人房间,父亲不在,她便坐到了左手侧的那道主位上。 四妹五妹晃着腿还在侧座玩闹,只有苏蓉绣从来走到哪里都得跪着,昨日跪了九王爷一整日,今日回家又得跪这大夫人,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听见堂上那人用审讯的口气问道。 “说吧,这又是如何被人给赶了回来?” 人家陈家大小姐充其量是做的东西不合九王爷胃口,被扫地出门后还羞愧的大病一场,苏蓉绣这倒好,自个儿主动跑去翻墙看男人,男人没看着什么地方,反倒是跟人滚去了床上,这众人都还来不及讨论这三小姐是否要得宠了,结果这姑娘连个众人八卦的机会也不给,立马的就卷铺盖又从唐家滚蛋。 别说听的人,苏蓉绣自己知晓内情的听着都觉得荒唐。 于是只伏下了自己的身子,苏蓉绣道,“女儿有罪,败坏门风,还请大娘责罚。” “你倒是也知道败坏门风,我们苏家的姑娘可是什么勾栏院里的下贱胚子?任由男人招上床再摆手给赶回来?你大姐年底可是就要嫁人,你晓不晓得此事对她的名声有多大伤害?” “女儿有罪,请大娘责罚。” “有罪?责罚?区区四字便能将你所作所为悉数抹去?” “娘。”苏茗绣见大夫人情绪稍显激动,便忙忙伸手去拉,“三妹恐也只是无心,那九王爷是个什么身份不是她能开罪的起,且听她解释一二,您再做定夺啊。” “我做定夺?此事是我能做定夺的吗?现在全姑苏的人都知道她爬了九王爷的床又让人给赶出来,坏了家门不说,以后还如何寻夫婿?哪家公子还肯娶她做正房?” 苏茗绣见安抚不了自家母亲,便只好软着嗓音去问那跪着的苏蓉绣道,“三妹,这事你可有什么说的?咱们都是一家人,遇着事儿不该推你一人站出来承担,若是本就无辜,大家也只好坐下来想办法,瞧你往后该如何自处。” 苏蓉绣道,“同九王爷亲密是真,被人赶出来也是真,蓉绣无话可说,只让大娘失望了,蓉绣认错。” “啪。”一只还装着热茶的茶杯整只在自己眼前砸碎,苏蓉绣惊的整个人身子往后一躲。 “是真?还都是真?你说,这等伤风败俗的事儿你做的时候良心不觉得不安吗?即便是侧房所出,凭我们苏家的财力,还怕为你寻不到一家好夫婿?要你这般去舔人家的脚跟?” 苏茗绣仍是劝道,“三妹,你可是有什么苦衷?家里谁不知道你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分明不是个会招惹他人的性子,为何无故去爬人家九王爷的墙?” 话头已经送到嘴边,若是顺杆子下,说是被那位祖宗强迫,怕是也不至于被训成这般。 毕竟是九王爷,他想做什么,哪有人敢反抗。 只是承认了的话,那这头天受恩宠,第二天就被人赶出来的事儿便是没法子说了,总得做些什么惹恼了人家才会被赶出来吧,苏蓉绣左右想不出合理的借口,于是干脆直接闭了嘴。 “丢人,丢人,你若是有胆子爬人家的床,那就长点儿本事这辈子都不要被人赶出来。” 被罚去祠堂禁食跪拜三天的时候,苏蓉绣心里还在担心那小狗吃不饱饭可得怎么办。 二哥是半夜来的,风尘仆仆,一看便是刚到家便赶过来了的模样。 也所幸没在唐家等他,否则今日怕是还走不了了。 “倒是学聪明了,只要不挨打,挨顿骂算什么?”一来就开玩笑,规规矩矩的上好一炷香,苏暻綉也跟着到苏蓉绣身侧的软垫上跪下。 这话倒是让苏蓉绣记起了什么,小时候娘亲还未离世前,她的性子就最是执拗,自己认定了正确的事情决不让步,不知道冲撞过大夫人多少次,那时挨打挨骂都绝不认输,还害得娘亲得陪着她一块儿跪祠堂。 苏蓉绣侧头去看自家二哥哥道,“二哥可是听到什么消息了?” “你不爱出门,还不知道,该传的不该传的,真的假的,我听进耳朵里的已经七八个不同的版本。” “哪个最荒唐?” 苏暻綉笑着朝苏蓉绣靠过去,“不告诉你。” “二哥最讨厌了。” “二哥讨厌?那你遇着什么麻烦还都得让人来寻二哥?” 苏暻綉今日去河口清货,有一批料子出了问题,所以折腾到很晚才回来,中途本来借故还偷溜去了唐家一趟,想着如何也得先把妹妹接回家再说。 结果谁知去的时候不赶巧,唐丰说三妹妹早上就走了。 也是抽身不开,不然苏暻綉早也就到了家门,河口的货来了三船就退了两船,苏暻綉虽也是标标准准的纨绔子弟,不过此人胜就胜在做事认真,点货做账最是精细,颇有几分家族继承人的架势。 苏蓉绣只想着有二哥哥庇佑,就算不嫁人,这辈子留在苏家高枕无忧也不成问题。 记起那亮着眼珠子跟是要扑上来咬人似得小狗,苏暻綉又多嘴问了一句,“那小孩儿,是你带回来的?” “嗯,九郎哥哥将他从九王爷手中救下来,我独自走了,怕他又吃不饱穿不暖,想着反正房里没人伺候,多个人搭把手也是好的,二哥,你不会不愿意吧。” “多个人罢了,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苏暻綉无所谓的摇开折扇。 苏蓉绣瞧着这二哥哥也是累的不成样子,笑着伸手去替他拭去额前细汗,体贴道,“就知道二哥最好,辛苦一整天赶紧回房休息去吧。” “娘亲罚你跪三天?” “嗯。” “好了,你回去睡吧,明日二哥替你求情去。” “算了,娘亲气的厉害,你可别是去了还白白挨上一顿骂,不过跪三天而已,我能行。” “你这小身板哪里经得起这么跪?不给吃不给喝还没法子睡觉,何况娘亲也不是真同你生气,这事儿就算是放你亲娘身上,那她也得心疼好一阵子不是?” “我没怪大娘,我知道大娘是为我好。” “乖,回去睡。”苏暻綉伸手拍拍苏蓉绣的背脊,起身的时候还顺手搭了一把将她拉起来,“我已经让那小孩儿往你房里搬洗澡水了,你回去好生洗洗,睡上一觉,这几日能不出门就尽量别出去,其他的事儿二哥替你想办法。” 第12章 “二哥。”苏蓉绣直起双膝来。 “如何?这般大了,总不至于还得二哥哄哄你?” 苏暻綉笑着,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苏蓉绣便已经同小时候那般扑进了这怀中,脑袋只埋进那胸前,像是受尽了千般大的委屈一般。 “二哥,其他事情你不必想办法了,蓉绣本也不曾想过嫁人,年前大娘替我说亲的时候我便想拒绝,如今这事儿出的倒是正好,我哪里也不去,就留在苏家,留在二哥身边,这辈子,只为二哥做出最上层的绣品。” “瞎说。”苏暻綉笑道,“姑娘家哪里有不嫁人的?” 本来此前是想说合苏蓉绣和唐丰那混小子,想着好歹靠着自己一层关系,唐丰如何也不能欺负这妹妹,可哪晓得遇着那九王爷出了这混账事。 唐家老爷子如今稳坐姑苏府衙第一把交椅,唐丰虽在家中排行老九,但也是正房所出,苏蓉绣按身份来说本是配不上,但苏暻綉一向偏爱这妹妹,便是打定了主意如何也要凑成这事儿。 谁晓得这回倒好,闹成这般难看,别说唐家老爷子应不应,只怕唐丰本人都不见得心里投不膈应。 苏暻綉叹下一口气,手臂环着苏蓉绣,掌心只一下一下轻轻拍着那瘦弱的背脊。 “你若实在不愿嫁人,二哥养你一辈子。” 二哥哥向来都是最好,从来也不会多问些什么,不管苏蓉绣和那九王爷的事儿在外传成了哪般,他也从始至终,一心一意的只相信着自己的妹妹。 苏蓉绣高高兴兴的从祠堂回小院儿,待瞧见那光时,小狗还托着下巴,亮着眼珠子真跟什么看门狗似得眼巴巴坐在院门口望着。 “三小姐无事?” 苏蓉绣一时高兴,见小狗伸手了,自己便也伸手将他握住,“二哥来了自然是无事。” 小狗一愣,看着苏蓉绣伸过来的手,还不及做些什么反应,人家便是又松开来。 苏蓉绣双手负后,蹦蹦跳跳的朝里走,收了在唐家做事战战兢兢的模样,此时看着,才像是有了几分这个年岁该有的活泼开朗。 “只能委屈你在这绣坊里睡了,明日我翻翻我存起来的银子,看够不够给你买张床。” 刚洗漱完毕的苏蓉绣,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淡淡的昙花香,如墨的黑发长长一把披在身后,大抵是洗完澡等下打算直接休息,所以也没功夫再扎一遍。 身上只穿着内衬和一件宽大外衫,这绣坊是苏蓉绣院里的小房间,以前娘亲在的时候,这屋子是她用来读书识字的地儿,后来娘亲走了,苏蓉绣只好当他做杂物间。 大大小小的绣棚,好的坏的,没舍得扔的,打算修修再继续用的,全数堆在这间屋子里。 小狗跟着进屋的时候,苏蓉绣手里拿着钥匙捅这门锁都捅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给捅开,他也是没忍住吐槽了一句。 “你是多久没来过这边?” 苏蓉绣只道,“快三四年吧,我现在用的那绣棚是二哥送的,可顺手可好用,这么久也不坏,不需换新,我自然就再没朝这屋子里走过。” 小狗撇嘴,“张口闭口就是你二哥,可是稀罕你有个二哥了。” 苏蓉绣笑,“我二哥哥可好。” “再好也是你亲哥,以后要娶的还是别家姑娘,等看他成了亲,还得不得待你这般好。” 房门一推开就是扑面的灰尘,两个人呛的直咳嗽,咳完才拿袖口扬开这灰尘,然后动手开始腾地儿。 将绣棚全数塞到房间另一侧,小狗擦着地板,苏蓉绣则是跑回自己房间去拿干净的被褥和被罩。 小狗嫌弃的踹踹那满屋子烂掉的杂物,“这些东西没什么用,明日我便拿出去帮你丢掉吧。” 苏蓉绣偏头想想,“这间屋子是你的了,想要的不想要的,你自己决定。” 小狗听完这话便是一愣,随后扭扭捏捏的张嘴去问,“三小姐,你做什么待我这般好?” “你来住自然是要给你找个房间,这算什么待你好?” “不,我的意思是,你分明可以不给我这个房间的。” “不给你房间,那你去哪儿睡?”苏蓉绣细致的将被褥扑在地面,拿掌心按平每一处边角,“举手之劳罢了,再说你以后有的是活儿要帮我做,这不算什么。” 小狗不满,“你对好这个字的定义就这般高吗?” 苏蓉绣转过身来,“你得记住,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的真心待另一个人好。” “可是唐家九公子就是无缘无故的救了我啊。” “…………” “他分明是可以不管我,他分明是可以直接把我丢给那九王爷处置。”小狗急切的辩驳道,“但他还是救我了不是吗?和你一起,想法子替我平事儿。” 苏蓉绣听完也是毫不在意的耸耸肩膀,“对你来说是恩情,但对人家来说,举手之劳罢了。” “不管是不是举手之劳,人家出手了我便不能忘记。”伸手抢过苏蓉绣手里抓着的软枕,小狗道,“滴水之恩必将涌泉相报,这世上确实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待你好,但不论如何,人家做了,与你而言,便是一回重生。” 苏蓉绣视线闪避,像是在思考。 不过她到底是没能回答这个问题,不愿意从这些观念方面的是由同小狗吵架,出生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想的做的遇到的遭受的全然不同,如何能要求他人同自己一般感受? 夜里躺回床榻上,苏蓉绣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 九王爷那双眼睛仿佛就在什么地方死死的狠盯住自己,那人的眉眼极为好看,深瞳之内是让人看不懂的神秘,也有一丝‘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嘲讽众生之意。 说实话,苏蓉绣怕极了那人。 虽然她自小便擅长伪装,可处在那男人眼皮底下,却始终有种无处遁形的无措感。 他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不说。 说假话或许不会被他拆穿,但说真话,才是在那个男人面前唯一生存的法则。 第二日一早苏蓉绣还是起了个早,小狗可是不宝贝她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绣棚,一摞接一摞的全抱到院子里来晒在太阳底下。 本是喜欢坐在屋子里的窗沿边,可以透些风,眼睛酸了还能抬头瞧瞧院子里的花草,可小狗非得说苏蓉绣这么下去身上非得长蘑菇不可,就愣是把她拉到院子里来坐好。 本来想强迫人晒晒太阳,可苏蓉绣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站到那阳光下去,她只喊着,“我又不是男孩子,要是晒黑了就不漂亮了。” 小狗喊道,“漂不漂亮的,我又不嫌弃你。” 苏蓉绣道,“我又不给你看,谁在乎你嫌弃不嫌弃。” “不给我看给谁看,你回家小半月,除了你家二哥哥没事过来坐坐,谁还看过你。” “我就给我家二哥哥瞧不可以吗?” 两人正斗着嘴,院门口的红木门却是‘吱呀’被人推开一半,苏蓉绣和小狗双双回过头去,只见一虎头虎脑的男子探进头来冲这院里四处张望。 小狗警惕的起身,大抵是受苏蓉绣影响,整个苏家,除了苏暻綉一人外,那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此番来的这个男人,那也不能例外。 倒是苏蓉绣稍显惊讶的起了身,随后便冲那人笑了笑。 “贺鸣,你如何来了?” 方才还嚷着不愿意晒太阳的女孩儿,这会儿是半分不怕晒的就迎了上去。 贺鸣害羞的抓抓自己头发,“方才从二少爷那里听见三小姐回来了,所以特地来看看。” 看这人双手负后,像是还用力抓着什么的模样,苏蓉绣便笑问,“只是来看看?空手来的呀?听二哥说你前段时日跟着商队出海去,也不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儿回来?” “带带带,带了。”结巴着差点儿没咬着自己的舌头,贺鸣肤色偏黑,红了脸也是让人瞧不见,他慌忙忙拿出那被自己藏着拽了许久的红色小盒,“说是河西的姑娘们都用这个颜色的胭脂,三小姐最是干净,这颜色,衬你。” 许也是听见了什么风声,所以刻意着重了‘三小姐最是干净’的这个‘干净’。 苏蓉绣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觉得这份心意难能可贵,便大方收下。 “可是花了你不少银子,下次不要破费了。” “不妨事,二少爷这段时日带着我赚了不少钱。” “钱赚得多可是要存着娶媳妇儿的呀,你看你这衣裳袖口子都磨破了。”苏蓉绣扯着那衣角,便问,“现在可是着急要走?若是不急,就留下让我替你补一补?” 小狗不乐意的在一旁撇嘴,心里头直吐槽苏蓉绣道,好歹是个苏家三小姐,整日当着下人的面上也跟着赔笑脸,活像是个没脾气的主儿,怪不得走哪儿去哪儿,谁谁都得欺负你。 贺鸣看看自己被磨破的袖口,倒是不曾上心几分,他只道,“嗨,这小打小闹的口子不碍事儿,不必浪费三小姐的针线了,我回去自个儿划拉几针便好。” “听你这意思倒是不忙,过来坐坐吧,很快的。” “那就劳烦三小姐了。” 赶了小狗起来,苏蓉绣让贺鸣坐到椅子上,该是衣裳过分脏了,手指尖那刚碰着那布带,便是蹭了满手的灰。 贺鸣又不好意思起来,“整日在河口帮着卸货,衣裳都脏的不成样子。” “是没有换洗吧。”苏蓉绣并不在意,反倒是笑的更温和几分,“瞧你浪费这银两,给自己置办件新衣裳多好,害我白白承你一份好,这样吧,下趟再出货回来,记得来我这处领件新衣裳。” “不不不,这衣裳,不是,这胭脂也不值钱,不必劳烦三小姐还得做件新衣裳来还礼。”贺鸣老实巴交的性子一下便急了,他慌忙摆手道,“只是瞧见觉得合适三小姐,并非是想从三小姐这里换得什么好处。” 苏蓉绣自是知道这层道理,但仍是不由分说的告诉贺鸣,下次出货回来记得到院里领新衣裳。 苏家的绣品四海闻名,几乎每隔十来日便得往姑苏城外的地方出一次货,贺鸣惯常跑的便是这些水路,一上船,往返几座城便是得耗上个十来日,上货下货更是耗费衣裳,袖口子磨破了对他们来说不算大事儿,可苏蓉绣却是见不得这些破破烂烂的东西。 强行送了一番好,人走后,小狗才吃味的拿着苏蓉绣那胭脂盒把玩。 “分明是晓得你也不用这些东西,还送,那小子怕不是脑子打铁了。” “人家一番好意罢了。”苏蓉绣笑着摇头,手中的针线却是不曾放下,“小狗小朋友,你最近阴阳怪气的厉害呀,先是挤兑我二哥哥,现在又挤兑人家贺鸣,他俩到底是何时何事又招惹到你这位祖宗了?” “谁挤兑他们了,我这是在挤兑你。” “真是,我供你吃供你穿,是哪处做的不如你意,还惹得你要处处挤兑我?” “人家衣裳破不破干你何事?还非得装个好人做衣裳。” “不是收了人家的礼物吗?” “这礼物你又不用。” “用不用,那人家送了,我也收了,这就得回礼。” 小狗撇嘴,没再多言,就只把那胭脂盒高高抛弃再接住,如此反复几回。 苏蓉绣道,“把东西放下,一会儿落地上再给摔碎了,心意你可是赔不起。” “你还稀罕这心意。” 白眼将将翻起,下一秒便被苏蓉绣给说中,胭脂盒砸中小狗的手指头,明眼见着他慌乱一下伸手去抓,可仍是没抓住,木盒砸地,盖身分离,里头的朱槿色的压实了的粉末撒了满地。 第13章 午后日头更足,由着自己做了错事,所以低头挨上苏蓉绣一顿算不上严苛的斥责之后,小狗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着出门去,顶着炎炎烈日,竟是为了陪个姑娘给旁的男人买身做衣裳用的料子。 天气热的跟人进了蒸笼般,小狗跟在苏蓉绣身边儿吐着舌头直喘粗气。 “真成,在屋子里待着都要人命,顶着这般大的日头跑出来就为了买匹布,你那屋子里那般多的好东西,拿一件给人家用又怎么了?就小气,说的好听,结果真到送礼的时候又舍不得,虚情假意的厉害。” 苏蓉绣听完这话却也不恼,她只挑着那一排排摆放齐整的布匹道,“你晓得什么,我房里那些全是绸缎,做衣裳倒是好料子,可人家贺鸣干的是走船卸货的体力活儿,拿那东西做出来的衣裳怕是三两天就得被磨破,既然是要送,自然是得送人家能穿,能用的东西。” “你倒是体贴,那人家送的不也还是你平日里不用的东西?” “你如何知道我又不用?若不是你把那胭脂给摔坏了,我今日出门还想再抹一些呢。” “净瞎说。” 认识的时间不长不短,细细数来也有小半月的时日,小狗从被唐丰救下之后便一直同苏蓉绣待在一处,这姑娘是个什么性子,他说不上了解很深,但至少也能摸清一二。 两人相处的算是融洽,苏蓉绣又极能容人,她待谁都是那般好,双方斗嘴归斗嘴,只要你不讲她二哥的不是,她便如何也不会真同你翻脸。 午后的长街正是冷清,再加上天气热,更是没了来买东西的客人,街边的小摊小贩全都无精打采的靠在长椅上休息,没有聊天说话的心情,只拿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为自己扇点儿降暑的凉风。 苏蓉绣和小狗的争吵声在这段长巷子里显得格外引人耳目。 宁清逸斜斜仰躺在‘花满楼’内的美人榻上休息,屋外炙热如火,可这屋子里却是凉风徐徐、一片清爽。 左右瓷盆内皆是放置着两块厚重的冰砖,随侍的丫头各跪一侧,从那冰砖后朝着卧榻之上的男人轻摇手中团扇。 唐丰今日新得了一件宝贝,是那陆家公子送过来的‘麒麟白玉枕’,上好的玉石精雕,半分杂质不带,几乎有一只手的长度,掌心覆上表面便是沁透人心的寒意涌上,实乃驱邪避暑之利器。 东西本是陆家公子拿来孝敬九王爷,结果那祖宗只瞧了一眼,大手一挥便赏给了唐丰,这个点儿该是寻常午睡的时候,可收了好东西正是激动,唐丰只雀跃的坐在宁清衍休息的这间房内反复把玩着那宝贝。 楼下笑闹声传上来时,唐丰都没来得及顾着什么事儿,倒是宁清衍素来经不得他人扰,眉头轻皱一下便是立即睁开了眼来。 “九公子,王爷醒了。”一旁伺候的丫鬟低头来报。 唐丰放下那爱不释手的宝贝,起身来问,“王爷如何醒了?这处休息的不安稳?” 宁清衍眼底还带着几分困倦,他懒洋洋的朝窗外望去,“似乎听到了笑声。” 唐丰道,“这个时辰,怕是楼下的姑娘们正在玩闹吧。” 只顾着欣赏宝物的人,自然是心无旁骛,自觉屏除周遭一切可能会打扰到自己的声音。 宁清衍摇头,他朝外伸手,一旁的丫鬟便立即弯腰来扶。 唐丰跟着迎上去,却见宁清衍嘴角边带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他起身不慌不忙的一步步朝窗边挪去。 唐丰听不出来,不过那声音,他倒是耳熟的紧。 苏蓉绣和小狗斗完嘴后便认认真真的站在摊贩前继续挑起了布料,位置好巧不巧正对着宁清衍休息的那间上房,姑娘家的声音和背影这位爷倒是还记的清楚,只是这也未免有几分过于巧合。 宁清衍挑眉,仍是那日初见时的惊喜,哪怕相遇全在意料之中。 跟在这祖宗身旁站着的唐丰瞧见这苏家三妹妹,心底便是一惊。 他娘的,这姑娘怎么好赖不听劝呢?分明说了没事儿别出来瞎晃,别出来瞎晃,她倒好,非得出个门,出门也就算了,还非得往这九王爷眼前凑? 这不惹事儿呢吗? 心里头急的够呛,可当着九王爷的面儿也不敢多做些什么,唐丰只在心里头念叨着,三妹妹啊三妹妹,你买完东西可赶紧跑路先。 可偏偏这苏蓉绣就不是个果断麻利的急性子,姑娘家买东西就爱挑挑拣拣,这个也好,那个也好,挑来挑去就能废出不少时间。 小狗自然是没有耐心,苏蓉绣问他什么他都只说个好字。 这料子一瞧便是给男人用的,且还是给地位不高、品味粗俗的男人用的,品相差到丫鬟们随手裁一块儿拿来当抹布,宁清衍都会觉着碍眼的的程度。 挑好东西,小心数出五个铜板来递给那老板,苏蓉绣颇为满意的将料子抱在手中,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一颗类似小石子儿的东西‘嘭嗵’砸中了自己的后脑勺。 说疼倒是也不疼,但苏蓉绣的脑子仍是懵了一会儿。 “哪个狗娘养的拿着东西到处乱丢?” 却是小狗先瞧见,双手一叉腰便骂骂咧咧的喊叫开来。 打中自己的是一只白玉扳指,落地就被砸成了两瓣儿,苏蓉绣慢半拍的抬头朝上看,望见宁清衍那副眉眼带笑的模样时,脸色是瞬间就煞白了下来。 再热的天气也抵不过这个男人带来的寒意更为可怕。 苏蓉绣不想,也不愿去想,和这些权势滔天的男人们搅在一起终归不是什么好事儿,自己也未必能落得个好下场,可冥冥之中却始终有股力量,在不断的将她往那九王爷身旁拉扯。 “你说这么巧,本王想装作没瞧见你都不成。” 被人‘请’上二楼的时候,苏蓉绣仍是抑制不住的手脚发抖,进门的时候同那和下人们一起撤出房内的唐丰擦肩而过,苏蓉绣没敢抬头去看,但她能听见,她能清清楚楚的听见,九郎哥哥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轻轻的叹下了一口气。 那是无奈的,无能为力的,伸手也拉不出来的放弃之意。 房门合上,屋内只剩下两人。 宁清衍偏头去看跪在自己脚边的姑娘,小小一团,仍是畏惧的瑟缩在那处,纤细白皙的手指头紧紧握拳按在自己的双腿之上,像极了一只被关进笼中无路可逃的小兔子。 “放你走那日,你曾说过要为本王守身如玉,这话可还作数?” 手中的折扇往那姑娘身上摇了摇,宁清衍伸手抬起那小下巴来。 苏蓉绣仍是不敢看他,只躲着这视线,她比宁清衍身旁的任何一个人都更要抗拒这份靠近,那人的目光像一把长刀,能直直劈进人的内心,然后不留情面的一刀剜出你深藏的所有,愿意给别人看的,不愿意给别人看的,他通通都能瞧个清楚。 怎么能不害怕呢? 遇着和自己相似的人,在能窥探对方一举一动,而对方又比你强势千百倍的情况下,又怎么能不害怕呢? 苏蓉绣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或许那晚求他放自己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被盯上了。 “算话。”嗓音轻微发抖,苏蓉绣侧过头去,“同王爷说过的,都算话。” “那你方才是在给哪个男人买东西?” 双唇微颤,顿时口干舌燥的厉害,苏蓉绣舔舔唇角,又才说,“家里的工人,他前些日子去河西,特地给民女带回来一盒胭脂,收了礼不好不回礼,所以这才打算再做一件衣裳给他。” “做衣裳?”宁清衍像是想起了什么,“倒是欠了本王的两件衣裳,你打算何时还?” “............”这话也是没法接,至少从唐家出来的时候,苏蓉绣就没想过还能再和这九王爷碰上一回,也不知道是什么倒霉催的,半月不出门,出门就撞着这祖宗。 “看样子也是没打算给本王做呢!” 苏蓉绣忙忙低头道,“若是王爷要,民女这就回去赶工,只需三日,三日内,必将两套衣裳都送还给王爷。” ‘啪’的一声合起折扇,宁清衍笑着,口气却是不容置喙道,“不可以给别的男人做衣裳,知道吗?” 苏蓉绣忙不迭点头。 宁清衍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袍,扬手丢出正好盖在苏蓉绣的头上,他侧身往榻上一躺。 “你便在此处守着吧,待到天黑,换下自己的外衫,穿本王的离开,听清楚了吗?” 苏蓉绣双唇发白,她颤抖道,“听清楚了。” 午后出的门,苏蓉绣等这天黑就足足等了三个半时辰,九王爷不喊起身她也就只敢跪着。 好在以往跪祠堂的经验丰富,所以到点儿摸黑起身的时候也只是踉跄了一下,手掌心撑在软榻边缓缓心神,这才立直站好。 九王爷扔出来的那件外衫还抱在怀中,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是抱着慷慨赴死的决心,苏蓉绣该是明白这九王爷离开姑苏之前大抵都是要拿自己做盾牌的,如今逃也逃不掉,顺着他来,说不定往后遇着事儿还能得些庇佑。 揣着这样的心思,所以宁清衍背对着那姑娘,在黑暗中才听见人‘窸窸窣窣’开始脱衣裳的声音。 天气热,穿的也不多,外衫一解便也只剩下了内衬和襦裙,苏蓉绣怕这祖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醒,于是便慌慌张张把人家那外衫往自己身上套,肩宽了,衣长了,东西往身上一裹跟披了件床单似得,半分钟不耽搁,苏蓉绣系好衣带,咬着嘴唇便伸手推开房门,闷头就往外走。 房门合上后,宁清衍这才慢悠悠的从黑暗中起身。 苏蓉绣的外衫留在了他的榻上,伸手捡起后,只摸了摸那细软的料子,便是双手一用力,‘咔擦’一声把那绸子给撕开两段。 楼上的人不下来,楼下坐着喝茶的唐丰自然也不敢走。 跟着逐渐暗沉下来的天色,他的心也是跟着一点点往下落。 一方面是捉摸不透这九王爷的心思,一方面又是心疼自己好兄弟最疼爱的这三妹妹,听见楼上房门有响动的时候,唐丰便是身子一僵猛地起身朝上头望去。 苏蓉绣身上裹的那件外衫他一眼便能瞧出来是谁穿出来的衣裳。 小姑娘受了欺负,跌跌撞撞的朝楼下跑,平日里内敛沉稳的性子此刻也只能慌张无措,唐丰望着苏蓉绣微微皱起了眉,眉头都还没来得及舒展得开,便见她脚尖踩中自己的衣摆,那不合身的衣裳挡了自己的路,苏蓉绣眼里惊慌,随后张开自己的胳膊就朝楼下扑来。 “三妹妹!” 唐丰惊慌,脚下踢飞了一张板凳这才冲上去接人。 ※※※※※※※※※※※※※※※※※※※※ 嗯,九爷也就嚣张这几天。 第14章 “丢人,丢人,我们苏家几十年来煞费苦心经营起的门面,立下的规矩,就被你这么个丫头短短几日给败坏了个干净。”大夫人气的浑身发抖,主堂内摆放的桌椅板凳都掀翻了好几张,更别说那些被砸的七零八碎的茶杯和茶壶。 四妹五妹年纪还小,从来也没见过大夫人气成这般,一时收了调皮捣蛋的劲儿,只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不敢造次。 苏蓉绣本是从‘花满楼’回来就跪在这堂内请罪,可因着大娘情绪过于激动,所以那茶壶朝她脸上飞的时候,苏暻綉便是也顾不得这许多,只管一把将这妹妹给拉起来护在身后,伸手挡了那只紫砂壶,壶内的热水泼了自己一身,露在衣衫之外的右手登时便被烫的一片红肿。 “弟弟。”本是安静呆着的苏茗绣也被这一下子给吓的不轻,她先是惊呼一声,这才着急忙慌的拿着绢儿上前扯过苏暻綉那只被烫伤的手,小心翼翼的擦掉那手背上还挂着的水珠。 自己挨了一顿诸如‘不知廉耻’,‘伤风败俗’这之类的骂名,本来之前摔了一跤,膝盖手掌都疼的要命,苏蓉绣双目微红,面色苍白,跪在那处小小一团更显可怜。 她身上披着的还是九王爷的衣裳,在地上滚的脏兮兮一片,虽是那男人带来的祸事,可遇着这般情形,苏蓉绣唯一能做的,便也只是将这衣裳再往自己身上裹紧些。 苏暻綉拉苏蓉绣起身的时候,无意抓着的正是方才从楼梯上跌下来被蹭破一片皮肉的手肘,苏蓉绣都来不及喊痛,只在二哥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衫,这才勉强站住了自己打晃的双腿。 膝盖也开始渗血,刚摔下来又在这处跪了那般久,暖乎乎粘乎乎的一片,苏蓉绣甚至不肖低头去看,便是知晓自己如今是何种狼藉。 “娘,此事不能怪三妹。” “不怪她?不怪她怪你吗?今日唐丰送人回来的时候你娘都没脸出门去迎客,亏得当初你还做足了心思想把她往唐家送,结果呢?没出息的东西,还有脸穿着人家的衣裳回来,当真是贞烈女子平白遭人□□,哪怕是一头从那楼上跳下以死明志,也不会同她这般丢人现眼,招摇过市的由着人家再送她回家来。” 这话骂的足够难听,苏蓉绣甚至都没法子反驳,只得躲在自己二哥身后垂下头去。 苏暻綉仍是侧身牢牢的挡在前头护着这妹妹。 “我说呀,姐姐你也莫要生这般大的气了。”挺着圆润肚皮,在一旁看了许久好戏的四姨娘这才由丫鬟扶着起身,“这蓉绣和她娘亲那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闷声不吭气儿的主儿,她们要能留住男人,我那二姐姐又何至于到了也没等到当家的再去多瞧她一眼呢?” 这二姐姐,说的便是苏蓉绣的亲娘,那个标标准准,多愁善感的江南姑娘。 而这位四姨娘瞧着也没比苏暻綉大上多少岁,虽是年轻,却同貌美沾不上许多边,至多称个顺眼,连眉清目秀也算不上,大抵还是方才那番含沙射影的话说的过火,所以面相之上还带着几分尖酸刻薄的意思。 苏蓉绣没说话,但抓着二哥衣衫的手却是紧了紧。 苏暻綉伸手推开大姐,示意她去安抚娘亲,自己则是回头对上了四姨娘的目光,“四娘,您是长辈,晚辈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二娘已故,您再阴阳怪气的提着这些事儿,怕是不太合适。” 府上谁不知道,大当家当年喜欢二姨娘喜欢到恨不得金山银山都往她们那个院子里搬,这四姨娘本也就是苏蓉绣她娘当年瞧着可怜,所以就顺手给买回来做了丫鬟的卑贱下人罢了,苏蓉绣小时候还同这四姨娘关系不错,可谁晓得人家本事大,爬了主人家的床,那鼻孔朝天瞬间就翻上了头顶去。 男人的劣根性总是重,再喜欢的女人得了手,给他生了孩子,若是个听话温顺的说不定还能多讨些好处,可若是同苏蓉绣娘亲那般性情阴冷到三年五载都不愿同你说句话的,好日子过上个两三年,那便也是到了头。 被苏暻綉呛了一口,四姨娘这才没再多言,但心中仍是愤愤,她心知肚明,哪怕这肚子里怀着的再是个男丁,可往后妄图想要和这嫡出长子争家业,那怕还是差着有十万八千里的路。 心气不顺的冷哼了一声,翻着白眼这才又退回原位去坐下。 苏茗绣劝着大夫人道,“娘,弟弟说的没错,蓉绣遇着九王爷她又能有什么法子?再说您若是真让她跳了那楼,以死明志,这做法再惹恼那连唐家都开罪不起的祖宗,咱们全家又能讨到什么好果子吃?留下的名声倒是好了,苏家满门贞烈,宁死不屈反抗强权,往后啊,怕是后人也只能在茶馆子里的戏本上听着咱们苏家这英雄事迹了。” 大夫人眉头一蹙,满腔怒火满挤满按的这才降下来一些,“你们兄妹俩,就护着她吧,看你们这妹妹以后没人管没人要,由着你们谁再来照管?” 苏暻綉道,“三妹若真没人要,不还有个二哥顾着她吗?只要我苏暻綉在苏家一天,那她就得有饭吃有水喝。” “你顾着。”大夫人气的敲了这宝贝儿子一个脑蹦子,“你不娶媳妇儿?你不养孩子?你不撑家业?你还有闲工夫顾你三妹?” 苏暻綉笑着去抱大夫人的胳膊,像是在撒娇,“顾个三妹妹而已,顾她不得比顾媳妇儿轻松?我三妹多听话啊,最是心疼她二哥,以后我跟媳妇儿打架指不定还得要她跟着帮忙呢。” “混小子,净瞎说。” 大娘总是生气,总是骂人,总是罚着苏蓉绣饿着肚子去跪祠堂。 小时候也挨过不少回教训,大娘为了她一个死不认错的毛病打断了四五根藤条,心疼的娘亲抱着自己大半夜睡不着觉都直‘啪嗒嗒’的掉眼泪。 这些,苏蓉绣全部都还记得。 恨大娘吗?挨了那么多打,那么多骂,可是自己恨她吗? 仔细想想,苏蓉绣琢磨着,倒是也不至于说个恨字。 大娘虽然待她不算好,可也绝对不算差,至少吃穿用度不至于会亏欠,那个女人或许不是真心待人,但自身的秉性也绝不是会做一个善妒,阴险,背后捅刀的小人。 大娘是公平的,哪怕是给她找婆家,那也是层层挑选,务必要挑出一家最好的来。 即便这个最好是为了苏家的脸面,但苏蓉绣仍是念着这份情。 “你看你这膝盖摔的,晓得衣裳套在身上长了,就不能一步一步慢慢走?”把人带回房间,苏暻綉关起门来才将苏蓉绣放回床榻上,他伸手撩开裙摆,拿剪刀给那裤腿上剪出一个大洞。 因着是自家哥哥所以也没那么多忌讳,苏蓉绣背脊靠在床头,屈起双腿来,小脚丫子踩进二哥的怀里,就等着这哥哥给自己收拾包扎伤处。 膝盖两只伤的不同,一只先砸下来承了力,所以磨破了皮肉,染了不少血迹,但另一只却是磕着楼梯口,只撞出一片淤青。 “洗伤口可不许喊疼啊。” 苏蓉绣问道,“疼为什么不能喊?” “我记得娘亲以前拿藤条抽你的时候,你都能咬牙不吭气儿,这点儿小伤算什么,我家三妹妹能忍。” 苏暻綉明显开着玩笑,可苏蓉绣却是嘴角一撇,小声嘟囔着,“在别人面前不能认输,可是在二哥面前,疼就是疼,该喊就得喊。” “哟,你家二哥在你跟前还得有这特殊待遇?” “二哥。”苏蓉绣拱起了些身子,腿上有伤也顾不着,她伸手抱住二哥哥的脖子就往那怀里钻,“你要不是我二哥哥就好了。” “不是你二哥就好?”苏暻綉笑出声来,伸手摸摸这妹妹的脑袋,他问,“不是你二哥那该是你什么?” 苏蓉绣从那怀中抬起头,双目皆是亮闪闪一片,她露出自己的小牙齿来笑道,“不是二哥的话,我就可以嫁给二哥啦。” 语气里带着些姑娘家的欢喜。 “嫁给二哥?” “嗯。”苏蓉绣郑重点头,“嫁给二哥。” “咚!”一个响亮的脑蹦子这回换到敲在了苏蓉绣的脑袋上,好在二哥下手还知晓轻重,所以这手指头叩中脑袋顶,也只听得一声脆响,疼倒是不疼,但苏蓉绣还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抱住了脑袋。 苏暻綉只大苏蓉绣两岁,他们一个十八,一个十六,都正好是姑娘少年正值婚配的年纪。 “我一定比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更喜欢二哥。”苏蓉绣抱着头也坚持说,“旁人家的姑娘往后还得二哥照料,可蓉绣和她们不一样,蓉绣能照料二哥。” 苏暻綉笑着拿白布擦干净苏蓉绣膝盖上的血痕,手指头抹着药膏一点一点小心抹在那伤口上,“你想嫁二哥,就先改了你那姓去。” “我若是不姓苏,二哥便是愿娶?” “你若是姓苏,二哥倒是也愿意。” 这话说来,苏蓉绣还来不及高兴,便又听得一句,“不过,二哥愿意,旁的人却是不愿意,娘亲这几日骂你的话难听吗?这都是轻的,若你真同二哥在一起,那便不止是娘亲,更是身边任何人,都会用更难听的话来攻击你,三妹.........” 最后裹的一圈纱布系好,苏暻綉这才抬头,伸手捋了捋苏蓉绣耳旁的碎发,“你知道二哥待你好便好,这样的话以后不许说了知道吗?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那便是二哥害了你。” ※※※※※※※※※※※※※※※※※※※※ 看到留言啦,宝贝们都很好奇男主这么对女主到底是图什么。 关于这一点后边的剧情会有交代(皇权内斗有些复杂,你做的也许不是自己想做的,但是一定是别人想看到的,emmmm这里就不剧透太多哈) 请大家相信九爷真的不是个神经病(笑哭) 他是个正常人(哈哈哈哈) 第15章 深夜,暴雨夹杂着惊雷,姑苏城内狂风大作,席卷而过风声似要掀翻整座城市的屋顶般,拍的各家各户紧闭的门窗都跟着‘哐当’作响。 黑暗的长街上早已没了来往百姓的行踪,地面积着一层薄薄雨水,青石板路上快速驶过一辆六人架的马车飞驰而去。 车架行驶至东城郊一间偏远宅院,门口黑衣铠甲侍卫禁守森严,车马一停,宅院内便立刻迎出一位阴沉着脸色的管家来,他撑着伞去接马车上的男人。 “陆公子,中书令大人已经等候您多时,请快些进去。” 陆家公子点头弯腰,半句废话不曾讲便随着进了那屋宅之中。 这陆家本是在江南地区做的玉石生意,但近几年发展的势头却被那做刺绣发家的苏家给盖过了不知道多少倍,苏家没背景,就是实打实做生意出的头,这年头从商的本就地位颇低,所以陆家公子从来也没把苏家往眼里放过。 尽管唐丰同那苏暻綉关系不错,但他陆浩轩又何曾同一个区区四品地方官员低过头? “你家舅舅说你最是机灵,这事儿倒是办的不错。” 宅院一路穿到最底,鞋子衣摆湿漉漉的全给过了一遍水后这才进了有屋顶的长廊,随着那管家左拐右拐的拐混了头,好不容易站定,陆家公子这才瞧着人推开了一扇灯火微弱的房门。 门内的男人长身而立,双手负后,身量不算高,体型稍显几分消瘦,读书人满身的书卷气,文弱亲和。 “大人抬举了。”陆浩轩听完此话忙忙低头拱手道,“九王爷同那苏家小姐也是误打误撞的事儿,并非在下促成,不敢冒领此功,还请大人回皇都后如实禀明四王爷。” 中书令大人只笑,回身的时候一扬手,屋内便是十来个手捧盖着红布木盘的丫鬟鱼贯而出,陆浩轩也不是没见过这等场面,他知道上头的人有赏,可因为九王爷此人接触起来着实是有几分棘手,事儿未必办得好,所以这赏赐,自然也没法子心安理得的收下。 只是还没等自己开口,中书令大人便又道,“四爷的意思是,想法子把苏家拉拢过来,把苏家那姑娘,给九爷送过去。” 远离皇都的姑苏城怕是有所不知,但在那权力斗争的聚集地,谁不知晓这当朝九王爷虽是浪荡,可却从来都是铜墙铁壁防御一切朝他身边靠的姑娘,这四王爷当年为了安个眼线过去不晓得费了多少工夫。 可人家愣是软硬不接招,哪怕硬塞过去的,充其量也不过听你唱唱歌,跳跳舞,连个同房同床的机会都不肯给,只拐着弯儿的挑刺儿,世人皆知九王爷颇难伺候,除了那些自小便跟着他的心腹密臣外,其余中途加塞儿的,基本抗不过三日。 苏蓉绣虽是在那男人身边出现的突兀又无理,但在近了九王爷身的同时,便也等同于入了上头好些个紧盯着这边儿的‘豺狼’之眼。 陆浩轩略微迟疑。 此前上头交代彻查苏家的底细,这事儿倒是不难,毕竟那祖上三代全都是做的刺绣生意,同官家半分不沾边儿,一没背景二没靠山的小商家,生意做的再大也半分威胁都没有,伸手轻轻那么一推都能给推倒。 “拉拢苏家倒是不难,只是这苏家三妹妹在苏家处境尴尬,只同她那二哥要好,而她二哥又与唐家唐丰要好,唐丰此人从九王爷来姑苏便是一直前后跟着照料,是个什么心思暂且不知,在下属实不敢轻举妄动前去拉拢。” “这便要看陆公子的本事了。”中书令大人缓步从堂内迈出。 待人靠近了,陆浩轩才算瞧清楚了那面容。 本以为上头勾心斗角的厉害,这一个接一个的狠角色不知得长成何种凶狠的模样,可谁知,先是一个俊美绝伦的九王爷,再是一个温润儒雅的中书令,这一个比一个长得还像好人。 稍稍再靠近些,中书令大人凑到陆浩轩的耳边道,“你家舅舅这回能不能再往上升一品,靠的可就是陆公子的本事。” 这年头,家中有个做大官的当靠山,那不知道能省多少事儿,何况此前家中书信络绎不绝来往十余封,无一不是告知此事的重要性。 瞧着陆浩轩满面为难,中书令大人便也知晓此人是上心在琢磨,于是满意的伸手拍拍那少年的肩膀,推门出去的时候还吹进屋子里不少凉风冷雨,油纸伞一撑,便是快速离开了这个院子。 九王爷宠幸姑娘,这事儿说出去任谁听了怕是都得生疑,可是前一封急报刚到,还没等上头的人琢磨出这是否有什么圈套的时候,第二封急报便跟着又来了,说是九王爷下午宠幸了人,第二天一早便送着人离开。 这事儿............ 倒是似乎突然正常了,嗯,像他宁清衍一贯的作风,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于是局还没来得及布,苏蓉绣却是误打误撞的跳了这个坑。 以为自己躲远些便能不入这场斗争,却不曾想,从一开始,那九王爷就眼睁睁的看着她站到了自己该去的位置。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本是出船去河西的大当家也是出行半路再无奈返航。 到家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喝了驱寒的热姜汤这才躺去了四姨娘的床榻上。 “瞧你这肚皮又大又圆,该是又得再生个男孩儿了。” 大当家将将躺下,四姨娘便撑着纤腰坐过来替他盖好棉被,想着夜里被晚辈呛了一口的事儿,心中不平的厉害,不过大当家素来偏向他那大儿子,所以这坏话也不敢随随便便的开口就说,想着苏暻綉不能提,那说说苏蓉绣便是也好,于是将将叹下一口气。 “怀着孩子呢,这张口闭口唉声叹气的,可别是以后生个丑娃娃出来。” 四姨娘道,“大当家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这孩子如何生出来那也不会丑,瞧瞧咱家暻綉,面相十成十的随了他爹,多好看呐!” “你这张嘴。”大当家哈哈大笑起来,“老子就喜欢听你说话。” “妾身叹气也不是为的旁人,就是那蓉绣啊,性子绵软尽是受人欺负,本来我就当她做亲女儿的,可如今这事儿,大姐她遇着事儿又只会打骂孩子,妾身着实是瞧着心疼。” “蓉绣?”一说女儿,大当家便少了几分兴致,不比方才听人夸赞苏暻綉那般欢喜,只靠着软枕,微阖双眼问道,“那丫头又犯什么事儿了?” “老爷还不知道,蓉绣她今日下午又被那九王爷带走,两个人在房里单独待到天黑才放她回来,回来的时候外衫都不知道丢去了哪里,还穿的是人家九王爷的衣裳,膝盖手肘和掌心,大大小小的全是伤。” “九王爷?”大当家再猛地将眼给睁开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儿,他忙忙从床榻上直起身子来,“九王爷又召了蓉绣入房?” 若一次是兴起,那么第二次,那便如何也是有了几分奔头的吧。 “说是蓉绣自个儿跑出门让那九王爷给撞上了呢!”四姨娘瞧眼色可是瞧的一把好手,不管什么好话坏话儿,那绝对都是得顺着当家的说,得先把这靠山哄的高高兴兴了,日子才能好过,“这话说着不合适,不过两个人倒还挺有缘分,蓉绣要是能跟了九王爷,咱们苏家也就一并飞黄腾达了。” “飞黄腾达?”大当家只笑,“就蓉绣那性子,你指望他去哄男人?” 坏念头也只是一瞬便立即被打消,大当家摆着手重新躺回榻上去,“人家是个什么身份,蓉绣过去不还得被那边儿的人拆皮拔骨给吃个干净?罢了罢了,咱们生意人老老实实做生意便是。” 四姨娘闭了嘴,只等大当家躺好后,这才起身去吹熄掉烛灯。 不比皇都城内一下便是三五天都不会听的暴雨,姑苏城的雨天,充其量一个晚上便是顶破了天,第二日早起仍见阳光正好,空气里全是打湿过的泥土清香,天边挂着一道彩虹,引得丫鬟们全数挤在那花园处观望。 小狗端了热水,怀里还揣着药膏进的苏蓉绣房间,一推门,便瞧见这妹妹已经自己在床边拆起了布条打算换药。 “你如何来了?”听见有人推门倒是欣喜,只是瞧见不是自己盼着的那位,眼底的光便登时暗下了几分,苏蓉绣将那染血的布条折好往手旁边一放,继续低头处理起了伤处。 小狗把水盆往桌上一放,不服气道,“你当我想来?” 苏蓉绣不接话,只是笑着。 “你家二哥早上带我拿药去来着,不过还没来得及过来就被你那倒霉爹爹给叫走了,说是有什么急事儿要商议,所以这热水和药膏就全到了我手里,你家二哥还特地叮嘱,让我找个丫鬟给你换药,我来这一路倒是有找,可是根本没人搭理我。” “你放着就好,我自己能换。” “你家二哥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当我还得占你便宜?” 苏蓉绣这才笑出了声来,“没人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本来你整日跟着我来去进出的,二哥就时常叮嘱我要注意影响,换药这事哪能让你再来?” “那他昨晚还关着门在你这待到雨停才走呢!” “他不一样。”这话苏蓉绣说的很轻,像是在对小狗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有什么不一样?他是比我多条胳膊还是多条腿?” “他是我二哥。” 他是血脉相连,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亲人,是生生死死都不容分割的二哥。 第16章 “提亲?” 和苏暻綉一并被叫来主堂的还有大夫人,她似是听着了什么天大的奇怪事,语气里满是惊异道,“还是陆家主动来提的?” “嗯!”大当家抿了一口热茶,单从口气里来听,倒是看不出他对此事抱着一个什么态度,“说的是陆浩轩的亲姐姐,朝中从二品尚书左大人亲妹的在陆家的嫡出长女。” 这身份,配唐丰怕是都绰绰有余。 只是........... 大夫人抬头去看自己那拿着信函便是一阵手抖的儿子,“暻綉,你同这陆家人往日里有过接触?” 像是遭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苏暻綉面色略显难堪,这般好的一门亲事不说旁的话,人家来提了,他们家那是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无端端请了尊大佛进门,还不知道人家是为什么来的,心下如何能不慌张? “没有。”苏暻綉摇头,“我同陆浩轩的关系并不好,旁的人更是一个也不认识。” 大夫人更觉得奇怪了,“这陆浩轩倒是在姑苏混过一阵儿,不过人家来也是冲着讨好九王爷来的,咱们两家生意上还有碰撞,按理说不该啊,他家条件这般好,嫡出的大姑娘许配给哪家官少爷不合适?独独来求咱们?还是主动递的这信,这简直不可思议。” “暻綉。”大当家唤了一声自己这宝贝儿子,“这事儿你当如何看?” 苏暻綉仍是难堪,他分明是开不了口。 难道要拒绝陆家? 此前做生意压着人家的脑袋,这家里头个个都是心惊胆战了小半年,生怕人家记着这仇得拿官场上的手段来压,不过好在后来瞧着人家陆家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所以这才放心大胆的敞开手去发展,就这,还没少给上头塞钱,如今人家给递信提亲那都是看得起,苏家不感恩戴德就罢了,竟还妄想回绝? 看儿子为难,大夫人便也知道这孩子虽是心里不愿意,可始终也还是在为家中着想,于是便从中说和道,“这样吧,亲事说了倒也无妨,且不说双方长辈见面的事儿,这陆浩轩不是正好在姑苏?咱们先把他寻到家中来吃一顿,问问这事儿是怎么起的。” 总不得平白无故俩孩子也不认识,就莫名其妙的跑来下嫁给他们苏家吧,何况就凭这陆家的身份地位,如何看这婚事那都是赔本的买卖,倒是苏家,平白攀上了一门贵人。 生生捡了个大便宜,想吃又不敢吃的模样实在是丢人的要命。 此前应了九王爷的衣裳该赔还是得赔,苏蓉绣这几日哪哪也不去,裁了一块儿自己珍藏了许久的上好绸缎,那本是她想要留着给二哥新婚时做礼物的料子,如今思衬许久,想她二哥成家的事儿许是还得再拖个几年,就干脆先拿出来给那开罪不起的祖宗用了。 里衣内衬什么的做起来倒是手快,就是外衫最麻烦,衣襟袖口全得绣上卷云纹图案,比着自己此前穿回来的那件裁,明纹暗纹讲究一大堆,三两针下去后还得再端着自己的绣棚左右瞧上好几回。 对称吗?就九王爷那挑剔劲儿,怕是偏一针都能再被给退回来。 “买回来了,买回来了,娘呀,可累死我了。”小狗惊惊咋咋的一路从院门口冲进房内,手里抓着一团粗布,进屋就给随手往那桌子上一甩,拎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喝下,不解渴,再倒一杯,还是不解渴,再倒一杯,最后嫌着这一杯一杯的实在是太浪费功夫,干脆将茶壶一拎,咕噜噜的直灌了自己一整壶凉茶进肚子里。 苏蓉绣埋头收了最后一朵卷云纹的针尾,这才起身来瞧。 伸手展了展那件托小狗出门去给贺鸣买的新衣裳,麻衣粗布,做工不精,一瞧便不是出自苏蓉绣的手,只是如今却也无奈,苏蓉绣将那衣裳折好,再伸手去拍小狗的肩膀。 “一会儿你再跑一趟,去南院的工人房把这衣裳交给贺鸣吧。” 知晓苏蓉绣这几日被欺负的厉害,小狗便也就不顶她的嘴,而且送衣裳也不是大事儿,至多再往外跑一趟罢了,只是,“去了就告诉他是外头买的?” 苏蓉绣低头想想,便说,“就说是我做的吧。” “可是这玩意儿一瞧就不是你做的,何必骗人家呢?” “他待看出来自然就明白了,不肖你去多嘴。”苏蓉绣伸手敲那小狗的脑袋,“多余的话以后不准说。” 小狗道,“那你一开始就不该答应要给人家做。” “我哪知道。”苏蓉绣回头瞧瞧那绣棚之上的衣衫,也不能说是九王爷不准自己给别的男人做东西所以才这样,虽然他人也不在,可冥冥之中总有预感,违着那位爷的意思便定不会有好事儿发生,于是苏蓉绣只好认了这个怂,她道,“再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九王爷要我们衣裳还是得赔给他,我只有三天的时间,得做两件,昨晚都没睡好,你现在倒还倒打一耙怪上我了?” 别的不说,这事儿怪小狗,那便是真怪对了人。 若非因他而起,苏蓉绣想自己再躲在唐家那院子里藏个一年,等九王爷一走,欢欢喜喜回家,什么事儿都没有,哪晓得莫名其妙的出了这遭。 小狗撇嘴,倒也算是认了苏蓉绣的这番说辞,他起身道,“我去送衣裳。” 于是再没了废话,只愧疚难当的埋头捡了衣裳就往外跑去。 苏蓉绣望着那背影摇头,想起时间由不得这般耽搁,只好再坐回那绣棚跟前,揉着腰颈一针一线接着赶工。 从小到大也没这般过,定好的规矩夜里不做活,结果还是被这天杀的两件衣裳给搅合的乱七八糟。 苏暻綉今日本是答应了苏蓉绣要来替她瞧伤换药,三妹妹做着衣裳还眼巴巴的在自己这房间里等人来,哪晓得她家那二哥一听陆家说的亲事,就根本顾不得这头的事儿,只管连滚带爬的往那唐家跑,揪了唐丰的衣领子出来张口就问。 “陆家那事儿是怎么搞的?我跟姓陆的那厮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做什么非得把他那姐姐往我身边儿凑?” “哥哥你先冷静一点儿。”唐丰也是被折腾的头疼,那头好不容易从九王爷那找了个借口往外跑,这头就被苏暻綉给拽着问话。 要说这事儿找唐丰也算是找对了人,因为一开始陆苏两家生意对撞的时候,就是他唐丰从中牵线打的这个圆场,苏暻綉和陆浩轩的交情不深,两人连一块儿上桌子喝酒的次数都能用一只手给数出来,后来双方不闹事儿,那全是看的唐家的面儿,这才和和气气这么多年,不然就陆家的势力,苏家哪敢压着他们办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我全都知道。”架着苏暻綉的脖子就把人往宅院深处里拖,这唐家最近进进出出,人多眼杂的紧,苏家这哥哥跟苏家那妹妹一般不长心眼,哪晓得这人心险恶,唐丰只觉得自己是为这兄妹两个操碎了心。 “姓陆的疯了吧,他把他姐姐嫁给我能捞着什么好处?” 两个人拉拉扯扯的躲到庭院最深处这才站定,苏暻綉推开唐丰紧紧按住自己唇舌的手指头,白皙的面容之上愣是被压出了几条红红的手指印来。 看苏暻綉气急攻心,唐丰这才说,“陆浩轩现在就在我家里,你要实在想问个清楚,不妨现在就跟我往主院去一趟。” “姓陆的在你家?”苏暻綉略微吃惊,随后立马又问,“他在你家做什么?” “九王爷在我家,你说他来干什么?” “............” 苏暻綉目瞪口呆,脑子里空荡荡一片显然对这些朝堂之上的斗争还绕不过弯儿来。 “我看他把他姐姐送来你们苏家,恐怕也是为讨好九王爷做的事儿。” “............” “你傻啊,你好生想想,九王爷这人到姑苏三月有余,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那么多,可他就宠幸了三妹妹一个,虽然当天办完事儿当天就把人给送走了,可是,第二次瞧见不是又招幸了一回吗?而且那贴身的衣服都给你家三妹穿了回去,意思这么明显你还想不明白?” “可是。”苏暻綉心下一颤,“九王爷也未给三妹名分,万一他只是想玩玩,陆家就这么把嫡出长女送来与我结亲,岂不是做了赔本的买卖?” “我起初听见这事儿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一打听,你可晓得,九王爷这么多年,真正往床上带过的姑娘。”说起这个,唐丰面上还起了几分尴尬的神色,他稍稍凑近一些苏暻綉的耳朵旁边道,“就你家三妹一个。” 苏暻綉面露惊恐,口气里全然都是不相信,“你开什么玩笑,那可是九王爷。” “我晓得是九王爷,所以我吃惊,你吃惊,大家不都跟着吃惊吗?陆家那边儿在皇都城里有做大官儿的,估计是听着什么风声了,所以这才赶紧跑来先和你家套个近乎再说。” 苏暻綉彻底懵了,“那,我家三妹她............” “三妹妹这事儿,说真的,自求多福吧。” 唐丰无奈的伸手拍了拍苏暻綉的肩膀,从他这个局外人又稍许偏向些苏家的立场来看,苏蓉绣这姑娘宁肯一辈子躲在她家二哥背后规规矩矩做个小绣娘,那也绝对比跟九王爷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一块儿来的安稳。 再说人九王爷是个什么身份,那朝堂上搞站队的事儿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了,皇子王爷们为了巩固地位同权臣结亲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九王爷往后的正妻绝不可能是区区一个商户家里头无足轻重的庶女出身。 就苏家三妹妹那绵软亲和的性子,以后若是跟着九王爷走,得宠便还罢了,不得宠,那还不得被那九王爷身边的权臣之女给抽筋扒皮,嗜血拆骨给吃个干净? 第17章 七月的姑苏,红睡莲花期正好,素传九王爷爱清水出芙蓉,故主院的这个莲花池还特地再在原池的基础上挖大了三五倍,尽是种了一片养眼的粉荷花,塘上架了桥,池中还能放上一条小船,供两至三个姑娘们入塘采莲。 陆浩轩来的时候这院子里正是热闹,皇都城内人人都知这当朝九王爷生性浪荡,最是喜欢看漂亮姑娘,可人家看归看,又愣是不肯伸出个指头来碰碰,这做法也是让人心下直道奇怪。 “九郎说这一批姑娘都是从养莲的农家里精挑细选来的,最是干净,浩轩若是喜欢,不妨带一两位回家,就当是本王回你上次送的那只白玉麒麟枕的谢礼。” 人来时,那九王爷还是懒洋洋的斜靠在那树下的软榻上微阖双眼,闭目养神。 身旁的丫鬟们手握团扇伺候着扇些凉风,赶赶蚊虫,好让主子能歇的更安稳些。 陆浩轩一来便规矩行礼,九王爷和和气气睁眼同他寒暄几句后便又靠着休息,不好打扰,又不好直勾勾的盯着人瞧,陆浩轩便只好将自己的目光移至那塘中。 九王爷此人喜好奇怪,他招人来,管是看也不看,那戏也得做足了全套,喊你来赏花你便得开开心心的赏花,喊你来采莲你便得高高兴兴来采莲,姑娘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里不晓得含着几分真心,陆浩轩只是望着那处琢磨旁的事儿,谁曾想这九王爷何时睁了眼,当他看呆了还无心会错意。 陆浩轩心下一怔,忙忙收回目光,心知上回送的那麒麟白玉枕也是被人转头就扔给了唐丰,又怎敢斗胆要这祖宗给回礼? “王爷这片荷塘养的太好,在下一时看入了神。” 陆浩轩微微颔首,小声解释,话头很少,但也算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对方,我只是在看花,并没有瞧人。 宁清逸挑眉一笑,他朝外伸手,身旁的丫鬟便立刻低头来将他扶起。 “早前就说九郎挑姑娘的眼光太差,他还不肯信,一定要说送过来的都是姑苏城一等一的漂亮,可是你瞧,那船上的几个,脸上虽是笑着,可眉头却是能夹死苍蝇。” 陆浩轩,“............” 合着这么大的太阳您老都晓得找棵大树遮阴,却把姑娘们赶去池塘边上晒着,那塘子里的游船看样子您老这么爱干净的人一定也不会去坐吧,您老知道那塘面上头有多少蚊虫吗?您老晓得被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给叮了咬了身上得多难受吗?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姑娘们还肯笑两声给你听都是给你面儿了,要不是瞧着九王爷的这个名头,怕是那纤弱温柔的姑娘们都能单手扛得起木船来拍你这只狗头。 陆浩轩无语的厉害,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口头一顿,心里将人给臭骂一通后,这才笑道,“九郎挑人的眼光差,在下挑人的眼光倒还不错,只是不知道九王爷可有兴致?” “哦?”宁清衍的语气稍稍拔高一些,随即又立刻低沉下去,他嗤笑一声,像是不信,“若再是送一帮连衣裳都穿不规矩,说话口音奇奇怪怪的女人来,本王可是要翻脸的。” 陆浩轩额前一抹冷汗,满含歉意的忙忙弯腰赔礼道,“上回是在下疏忽,惊扰了王爷。” 宁清逸随意一摆手,当是说了一句‘不妨事’。 上回那事儿非得往陆浩轩身上怪罪那也是冤枉了他,要说这当人狗腿子鞍前马后这么久,瞧着那苏家三妹妹才算明白这九王爷就喜欢那种柔弱温顺,规规矩矩,含蓄内敛,同男人多说半句话都得臊红了脸的娇软姑娘。 而自己此前不知情,收了几个胡人进贡来的胡女,当那九王爷禁欲禁成这般也是没找着床上的乐子,姑苏本地的姑娘们那是一个比一个含羞带臊,你指望她们在床上给你哼哼一声,那简直都是异想天开了,稍稍几句流氓浪荡话便是能将人给悻哭,实在半分情趣也没有。 而这胡女却是不同,衣裳从来不会好生穿着,身姿婀娜,几片红布将胸臀一裹,身上披着的便全是若隐若现的轻纱,跳起舞来那身姿曼妙不可言,人往你身上一靠那便是能化成水,一路点火撩拨的人兴致颇高。 活了这么久,陆浩轩还是头一回在床上被女人牵着走。 这不尝着了些新鲜玩意儿,觉得寻到了宝藏这才将人献给了九王爷。 以为男人总是能在某些点上有共同,结果哪晓得人家九王爷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姑娘刚进屋,人还没见着,这香味倒是先熏的他连打了三四个喷嚏,看着那不成体统的穿着后更是沉下了脸色,再一听那抑扬顿挫,如山峦起伏般怪异的口音............ 连个机会都不给,人九王爷便是皱着眉头的开始摔起了杯子。 就这事儿,愣是吓得陆浩轩十来天都没敢再往这唐家跑。 唐丰匆匆至院外走进的时候,还瞧着这九王爷和陆浩轩和气十足的站在一处说笑,接了苏暻綉的拜托,陆家姐姐这事儿说实话是真不好办,即便自己比那姓陆的同这九王爷关系更亲密些,这也总不能直勾勾的告诉人家。 ‘九爷,我兄弟被人套路了,这事儿您看要不您出面摆平一下?’ 唐丰汗颜。 唐丰一回来,自己的左右两条狗腿便也算是齐了,宁清衍将扇子‘唰’一下给抖开,他率先开口道,“九郎,这几日寻你的人倒是越发多了呢?” 随口一句话,也没有责难的意思,但唐丰听完还是下意识的先道歉说,“在下私事,耽误了王爷行程,真是罪该万死。” “私事?”像是对这话颇感兴趣,宁清衍追问道,“是私事?还是麻烦事?” “不麻烦,劳烦王爷费心了。” 左右思衬还是琢磨着先别把陆家的事儿往九王爷面前捅,现在还没摸清这祖宗对那苏家三妹妹究竟存的是个什么心思,陆家同苏家结亲,如何看那都是苏家占便宜的事儿,若他真念着些卧榻枕边之情,说不定这位爷脑子一拐弯儿还赏了这门婚事,那时候才是真正毫无回旋的余地。 唐丰道,“昨日出行,那江口的渔民说捞了几条珍贵鱼种,做鱼片最是鲜美,今日天气尚好,马车已备,九爷可要出门去瞧瞧新鲜玩意儿?” “鱼片?”尾音上扬,倒像是没听过这东西,宁清逸回头道,“和平常吃的鱼有何不同之处吗?” 唐丰道,“取活鱼宰杀洗净后切片,蘸些酱料,入口鲜美,肉质绵软,是江口渔民们惯常最爱吃的一道特色菜。” “生吃?”宁清衍微皱些眉头,提到这两个字,他倒是瞬间没了瞧新鲜的念头。 “九爷,鱼片切生,最能保持肉质的原汁鲜美,细嫩柔滑,口味上佳。”见九王爷没什么兴趣,陆浩轩便也跟上前来劝说道,“这确实是我们姑苏城内的一道名菜,您许是吃不习惯,但瞧瞧新鲜还是可以。” “是吗?”左膀右臂都跟着这般说了,宁清衍心下便也动摇了几分,再说那江边夜风吹起来倒也算是凉爽,避暑的好去处,就算不吃东西,看看江景也是好的。 于是心下这般想道,嘴里正要应了此事的时候,陆浩轩又突然站出来说,“不过可惜今日在下也有一些私事要处理,怕是不能随王爷前去品鱼。” “哦?你也有私事?” 听及此处,唐丰心叫不妙,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打断,便听那陆浩轩又出声回应道。 “家姐近日刚说了一门亲事,正好男方在姑苏,在下奉父母之命代表陆家前去同男方先行会上一面,若是旁的小打小闹必然得为王爷推掉,只是家姐婚事,事关重大,实在容不得在下敷衍。” “你家姐姐的亲事?” 九王爷人脉宽广,皇都城内有权有势的大多都同他有几分来往,陆家人他倒也是熟悉,只是那陆浩轩的姐姐是真没什么印象,左思右想也记不起个皮毛来,宁清衍便只好问了一句,“亲事?皇都城隔着姑苏这般远,你家父母也能舍得将女儿嫁过来?” “江南好山好水,安居乐俗,加之家父年岁尚高,故有心往后来此颐养天年。” “原来如此。”宁清衍点点头。 唐丰听及此,心下略松一口气,想着好歹九王爷没再多问,谁曾想自己刚刚将悬着的心给放下来,那头便立马听着陆浩轩说。 “要说此事也是有缘,王爷可知家姐瞧上的是哪家公子?” “哪家啊?”宁清衍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上一句,跟着又立马打趣道,“总不至于是瞧中九郎了吧。” “那倒是不敢高攀九公子。”陆浩轩赔着笑脸,他凑近一些九王爷的耳旁道,“家姐瞧中的是那苏家三小姐的二哥哥,苏暻綉。” 这话,却是着重咬住了‘苏家三小姐’这五个字儿。 宁清衍,“............” 宁清衍抬眸笑道,“如此这般,倒是赶巧了。” “家父家母暂不在姑苏,所以这见面的事儿,暂时落在了在下头上。” 看宁清衍听完后点头,陆浩轩又忙道,“王爷若是有兴趣,实在不愿去那江上吃鱼生的话,不妨同在下一并去那苏家转转?” “珍贵的鱼种可非是哪日都能钓上,王爷,苏家留在姑苏城哪日都能去,这美食却是可遇而不可求。” 这时才知晓姓陆那小子演这一出安的是个什么心,合着他就唯恐天下不乱,先是故意怂恿着九王爷随自己去吃那什么鱼,然后又借口有私事不去,待九王爷问起,便将这话头往苏家身上引,搭上一门亲事不够还得让九王爷从中牵个线,最好再求赐一门婚,借机拉拢九王爷。 苏家三妹妹和苏暻綉最是要好,陆家那大女儿嫁过去,同苏暻綉并了一家,再来拉拢苏蓉绣的话倒确实是方便许多。 只是。 只是他们凭什么就这般认定了九王爷一定会给苏蓉绣一些什么实质意义上的存在价值呢? 第18章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第一件衣裳才算做好。 月白色素面,银丝云纹团,衣襟袖口和下摆全是走的暗纹,从远处瞧着只当此人着了一件简约素衣,必须得靠至近处或者有光亮流转之时,才能瞧见做衣裳的人在这缎面之上耗费了多少心血与功夫。 这款式,当是符合九王爷那既骚包又雅致的浪荡脾性。 苏蓉绣将衣裳在桌面上铺平抹直的反复瞧上三四遍后,这才满意的将衣裳折起放好。 第二件衣裳还未开始裁剪,苏蓉绣便在选料子这件事儿上犯了难,要说她同这九王爷也没见过几次面,但每一次碰上,瞧见那位爷身上穿着的永远都是偏素偏浅的颜色。 诸如月白、藕荷、青豆、丁香之类。 柜子里全是珍藏的各色锦缎,苏蓉绣手里头各种颜色的料子那都最是齐全,本来第一件衣裳折好放好后,她便再去挑了一件最安全也同样素雅的米色锦缎来,只是东西拿到手上,突然又想。 这颜色差不多,款式差不多,就给换个纹路图案也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再说九王爷此人长相极佳,身姿挺拔,精瘦匀称,从绣娘的角度来看,该是个十成十的衣架子,按理说什么颜色都该是驾驭的住,只穿清一色的素雅系列,多浪费那么一张脸,那么一具身体不是? 想到这里,苏蓉绣的小爪子才大胆的朝衣柜里整齐叠放的那一套压得最深的牡丹红伸去。 “你这消息倒是得的快,这般早就准备给你家二哥做喜服了?” 耳旁突然响起的细语,像是一道惊雷劈中苏蓉绣的天灵盖般,突如其来四下炸起的轰鸣声,让人脑部空空失去思考能力。 宁清衍的声音对苏蓉绣来讲熟悉到可怕。 这男人说话总喜欢带着笑意的凑在人耳朵跟前,一字一锤,砸的人胸腔里头用来呼吸的空气都全被挤的干干净净。 回头的时候瞧见的便是九王爷离自己极近的一张笑脸,相隔距离近到对方带着淡淡茶香的气息都能喷洒到苏蓉绣的脸上。 没敢大喊,更没敢大叫。 再大的惊吓也只能将其一口气全数给咽进肚子里。 手指大力挥扯出的那段牡丹红布匹,步伐凌乱的朝后踩去,被扯乱的柜中乱七八糟的全往下掉着衣服,苏蓉绣又旧事重演的再一屁股给坐回了那衣柜之中,眼前一片暗黑,大概是脑袋上又顶了布将眼睛给遮住了。 空荡荡的四周格外安静。 我不会是找东西的时候在衣柜里睡着然后顺便做了个梦吧。 苏蓉绣这么想着,心里还尚存一丝侥幸。 不过下一秒,宁清衍便将她的这份侥幸给击成粉碎。 伸手扯下头顶盖着的那一片像是红盖头的红布之后,姑娘巴掌大的小脸和亮闪闪的大眼珠子里还遗留着些许惊魂未定,宁清衍伸手过去,苏蓉绣没敢躲开,但脑袋仍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用处往后靠了靠。 后脑勺抵着柜门,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人家将手掌心落到自己头上。 苏蓉绣心惊胆战的吞下一口口水。 “本王是不是说过不许给别的男人送衣裳呢?”面上挂着的是和善笑意,散着热度的手指头慢吞吞的在苏蓉绣发间流转,宁清衍的声音很轻,很柔,他姿态放低,只蹲在姑娘的面前,指尖顺着脸侧一路滑至下颌,将那小脸儿给抬起后,再用力将人拽出来一些,“亲哥哥可也是不行的,你怎就这般不听话呢。” 苏蓉绣知晓这祖宗误会,忙忙解释道,“不,不不,不是做给二哥,这衣裳,是打算赔给王爷。” “赔?” “............”挑着这个字眼儿,苏蓉绣也是无奈,她目光轻移,只轻声道了一句,“这衣裳,是打算送给王爷的。” “送本王的。”宁清衍笑着点头,总算对这个回答表露出了一丝满意的情绪,“大红色?” “这,这叫牡丹红,王爷穿,好看。”说完,苏蓉绣立马再补上一句,“王爷生得俊俏,穿什么都好看。” “有段时日不见,这张嘴倒是生的甜了些。”宁清衍收回自己的手,只细细摸了一回那料子,他道,“颜色不错,做吧,留着本王大婚当日再穿。” 话毕,起身,正想转身朝外走的时候忽而想起身后还有个姑娘的事。 宁清衍回身朝苏蓉绣伸出手去。 此时正值太阳落山之际,窗外一片暗红色的夕阳映进屋内,苏蓉绣还没来得及点灯,坐在衣柜里瞧着那长身而立的九王爷,仍是不敢去牵这手,她只连滚带爬的从柜子里翻出来,拍拍皱巴巴的裙脚边,低头跑至人家身后站好。 规规矩矩,绝不僭越半步。 小狗蹦蹦跳跳从外院往回跑的时候,还没能靠的太近,便是瞧见了苏蓉绣那平日里冷冷清清的小院子此刻竟是围满了人,他认识的,他不认识的,全都挤在那处。 下意识的脚步一停,便是习惯性往花园里的假山石后侧身躲去。 小狗认识的人不多,但是苏暻綉和唐丰两个他是晓得的,这两位哥哥都在,且脸色都不是很好看,于是第一时间小狗心里想到的便是,这三小姐又出什么事儿了? 思及此,心下便是一阵惊慌。 果然,这念头还来不及放下去,小狗便瞧见那小院里隐隐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朝外跨出。 苏蓉绣本是和宁清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是从她发现那位九王爷时不时会停下脚步来等自己的时候,便立马点头哈腰的再跟近了些。 不比唐丰或者陆浩轩单独来这苏府,苏家二老本是备了宴席准备和这陆家公子套套近乎,哪晓得等来等去竟是等来了九王爷这尊大菩萨,而且人家前脚一踏进苏府,后脚便直奔了苏蓉绣卧房这处来。 只管自己一个人往里走,旁的人只能在外候着。 “九王爷!” 见人出来,众人立即颔首行礼。 宁清衍不答话,只有唐丰和陆浩轩这些平常同他亲近的人才知晓,行完礼自己起身就好,要等九王爷张口说句平身?那恐怕得等到地老天荒去。 于是陆浩轩和唐丰率先直起的腰身,苏暻綉是被唐丰伸手给拽起来的,苏家二老瞧见小辈们都站直了,自己也只好跟着起身。 “九爷,宴已备好,您看。” 苏家二老虽是在生意场上淌过大风大浪,但这次却是头一回真正这般近距离的接触朝堂之上的权利人物,所以此时即便是在苏家地盘,但唐丰仍是站出来打了这个圆场。 “本王今日便不同众位一并入席了。”宁清衍笑,回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朝苏蓉绣伸出手去,喊了个‘苏’字便接不下去话,倒像是记不得这名字了一般。 “民女苏蓉绣。” “随本王出门转转?” 声音不大,且又是习惯性的凑近苏蓉绣的耳边才说的这话,但因着周围人也离的很近,所以自然也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旁观者的耳。 苏蓉绣咬牙,半句话也应不出来。 要说此前她冒着风险同这九王爷将话说清楚,当时那祖宗分明是点头同意并且放了自己走人,谁曾想上回花满楼偶遇之后,这事儿便像是没完没了一般。 本来该赔的衣裳她也打算赔了。 九王爷逮着人要做什么她也乖乖听话配合。 让她待在房间里不准离开她便不离开,让她将衣裳穿回家,她便明知回家会挨顿收拾也还是听话穿回来了。 以为顺着这个人的意便是能省掉招惹更多麻烦的可能性,可谁又知晓,你尽力的躲避麻烦,可麻烦却觉得你好欺负就这么反反复复的追上门来。 苏蓉绣到现在为止也不知道宁清衍是为什么来的,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出现也就出现了吧,当他是拿衣裳也好,当他是没事找乐子也罢,顺着就是了。 本也就没想让大娘帮忙为自己找婆家,出了个九王爷倒也正好能将此事给挡下来。 苏蓉绣一直以为这是个双方互利的行为,可直到这一刻,她发现这件事情同她来讲,是从头到尾的灾祸。 甚至可以说九王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她走过。 甚至就连那个放她走的动作,或者都是某个经过盘算好的阴谋的一环。 否则,她如何会有一种越陷越深的感觉呢? 宁清衍仍是笑着,那只手不曾放下,看苏蓉绣面色苍白下去几分,他便又喊了一句,“三妹妹不愿?” “…………”嘴唇微颤,眼珠子不知所措的四下乱转之后,苏蓉绣为难的应下一声,“愿。” 湿漉漉的掌心反复在袖口里握拳松开,握拳再松开。 伸出手时还将残留的冷汗按住自己的袖边蹭了蹭,将手指放入那祖宗的掌心里时,宁清衍便轻轻合上手指将她握住。 苏蓉绣今年十六,并未经历过男女之情,虽是无法靠经验分辨,但这个交握的双手,她能感受到对方并非是真心想抓住她,而她,就别提有什么真心是能给出去的。 众目睽睽之下的牵手,苏蓉绣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指碰到宁清衍掌心的那个瞬间,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异样眼光以及阵阵不可思议的抽气声。 没敢抬头去看,苏蓉绣只是低着头,这个动作里夹杂着几分刻意她也懒得再猜。 相比之下,宁清衍则是显的要大方的多,将人手指握住之后便是目不斜视,自然而然的带着往外走。 “姑苏城夜景最好,姑娘们都喜欢在河边放莲花灯,你放吗?” 苏蓉绣埋头想想,随后摇头,“没放过。” “想放吗?” 苏蓉绣埋头再想想,随后又摇头,“不想。” 宁清衍笑着摇头,两人手抓的不紧,所以一出苏府,苏蓉绣便是小心翼翼,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指尖从宁清衍的掌心里抽出,还是一阵阵冷汗,她拿着自己手中的绢儿便是一通猛擦。 宁清衍只斜眼一瞟,笑吟吟的抖开手中折扇,毫不在意的问上一句,“就这般嫌弃本王?” “民女,民女只是手汗太大而已。” “绣娘手汗大?”笑,且不信,宁清衍道,“本王倒还是第一次听说。” 苏蓉绣一怔。 停脚看着宁清衍走在前方的背影,像是不懂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讥讽为的是什么。 本是想低头隐忍,可转念一想,我为这男人吃了多少亏,忍了多少事儿,旁的人全都误解我也就罢了,他这么个始作俑者到底是有什么脸在这儿冷嘲热讽。 于是苏蓉绣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追到宁清衍身前,她伸开双臂将人一拦,那高出自己一整个头的男人才猛的刹住了往前走的脚步。 苏蓉绣伸手拽过宁清衍的手来,她用指头掰开他温软的手掌心,然后将自己手指丫缝里的冷汗都往他掌心里蹭。 “你看,真的是汗。” 不是嫌弃手被你拉过才擦的。 是在擦汗。 真的是在擦汗。 第19章 近几日天气还是热着,姑苏城内又正好傍着一条大河,入夜河风清凉,许多城内的百姓都会来此处戏水游玩,人一多,周边小摊小贩便也会跟着多,带火了一圈儿周边发展,什么吹糖人儿,挂花灯,阁楼上唱起的戏曲子的全凑一块儿,显得好不热闹。 宁清衍双手负后,背脊挺直,说是出来玩却又不像是出来玩,他只目不斜视的大步朝前走去。 这该是头一回单独带着姑娘出门来,宁清衍自己也不晓得路,寻着个自己稍稍有些记忆的方向,哪晓得越走发现这地儿是人越多,贴着肩膀的人挤人,撞来撞去撞的自己心下起了几分烦躁。 唐丰曾带他来过这处,只不过那时是登了某家茶坊的二楼,推了红木雕花门,跨步站到凭栏高处,自上而下俯瞰这江中夜景,看那楼下人头攒动,姑娘们羞羞赧赧拿团扇和小绢儿挡住自己的口鼻,偷摸瞧着远处谈笑风生的少年人。 那时作为芸芸众生之外的宁清衍,怕是怎样也无法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挤在这芸芸众生之中。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十文钱三串。” 人贴人,人挤人,却偏是有些人又天生自带气场。 宁清衍的面相并非凶残暴戾之人,相反生得格外俊朗清秀,走在街上招人眼,周围的人自觉四下退散不敢挤上前去,苏蓉绣来来回回已经看见不少姑娘家从他身旁走过之后还会小声念叨着再回头来瞧上一瞧。 九王爷体量生的高挑,苏蓉绣只管一路瞧着背影快步跟上,可这别人不挤九王爷却不是不来挤她。 苏蓉绣并非是爱出门凑热闹的性子,看见人多的地儿从来都是自觉退让绕远走小路,就如此前苏暻綉说的那般,自家这三妹妹,看见池塘那都是得绕道走的性情,又如何会去主动招惹他人? 人来人往的海潮挤得苏蓉绣眼前一片晕乎,宁清衍的背影好几次都差点儿在眼前消失,可别是出门玩一趟还把九王爷给弄丢了,想到这里,心下微微起了些紧张,苏蓉绣便又提着裙边往前跑了两步。 人群突然哄散开来是因为靠近河岸天边突然炸起的那一团焰火。 “哇............” “快看,好漂亮的烟花啊!” 苏蓉绣只听远处‘嘭’的一声巨响,还来不及害怕的伸手去捂住耳朵,便见乌压压的身影全数朝自己所在的地方蜂拥而至。 “快看,快看,好漂亮。” 姑娘们掩不住惊喜的伸着手指头朝天边指去。 只有苏蓉绣没时间去顾那焰火好看还是不好看,她只被人推搡着后退几步,干净的藕荷色绣鞋被狠狠上几脚,着急忙慌的去寻那九王爷的身影,虽然对方很高,可是奈何自己太矮,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旁人身影。 “王爷。”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句。 可就苏蓉绣这蚊子般大小的嗓音,又如何能冲破这四下躁起的热闹? 宁清衍的身影只在眼前虚无一晃,然后便彻底失去了踪迹,苏蓉绣如何张望也再瞧不见那人。 心下的恐慌逐渐放大了一些,咬牙伸手去推那些疯狂涌来的人群,再往外走一些就好,再往外走踏两步就能寻着人了,脑子里这样想着,苏蓉绣便是铆足了劲儿的从那人群中往外挤去。 “嘭嘭嘭!” 天边的焰火火力不停,第一下炸起吸引过人群涌来之后,第二下便是连续三簇鲜艳的漂亮彩花再从天空绽放开来。 本来就嘈杂的四周这下子更是连连起了不少小声的尖叫,苏蓉绣手足无措,推人家的手还没伸出太远,倒是被人再倒着给往回推去了。 脚下步履凌乱,无意踩了几回别人的脚,苏蓉绣低头道歉,但是也没人能听见,只是这么倒着走,别人踢自己,自己踢自己,推来搡去,倒是差点儿摔了出去。 混乱之中及时伸出来的那只手,一把牢牢扣住她那乱挥的手腕,只是轻微向外使了些力,便比苏蓉绣铆足了劲儿往外奔的效果不知高出多少倍。 自个儿这头还犯着迷糊,不知道撞着多少人,踩着多少只脚,还没等站稳,便是一头栽进了人家的怀里,苏蓉绣鼻尖在那结实的胸膛之上砸的酸疼。 “抓紧本王。” 宁清衍的声线本是好听的少年音,如玉石之声,清亮悦耳,虽然唐丰整日卑躬屈膝的将他当祖宗伺候,可这两人的年纪该是一般大,说不定人家九王爷还得小个一两岁,此刻周围人数明显过多,声音清浅了只怕就得被人吹散,碍着这一点,所以他才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同苏蓉绣认真道了这么一句。 也就是这短短四字,竟是还让苏蓉绣听出了几分真心来。 不比此前那旁击侧敲式的,恶意套话式的,睁眼看好戏式的讨厌九王爷,此刻面前这个人,他是动手拽着人,单纯且真心的想将你从拥挤的这处给带出去。 苏蓉绣还埋在宁清衍的怀中,被那男人扣着,两人稍稍贴的有几分亲密,但来来去去人数众多,倒也顾不得这些,何况就算你念着规矩脱离一些对方的身体,再挤过来一个人便是能再将你给推回那怀里去。 苏蓉绣试过一回,结果离了没有两指远,倒像是故意的再撞上人家去,小臂还下意识的揽了一回那结实有力的细腰,然后又跟被火烫了似得立即弹开。 宁清衍没说太多废话,只护着苏蓉绣这么小小一团的江南姑娘朝外走去。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瞧着九王爷在人堆里的时候放焰火,第四声第五声‘嘭嘭’响起时,宁清衍也被这急着凑上前去看热闹的人/流大潮给推到后退了好几步,苏蓉绣小心拽着那男人的袖口,脑袋撞了一回那背脊,又才停下。 宁清衍回身,仗着自己个高还替苏蓉绣挡了不少推搡来往的人群。 苏蓉绣就静静的站着,看宁清衍大抵也是头一回这么被人给撞来撞去,不由心下觉着好笑,便偷偷低头去弯了弯自己的嘴角。 “罢了,人太多,顺着往里瞧瞧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去。” 其实是人太多实在挤不出去,当着人家姑娘的面儿又不能跟个泼皮无赖似得发作,宁清衍这才心下认了怂,面上却不卑不亢的回身甩手顺着人群往里走。 “王爷。”瞧人走了,苏蓉绣赶紧收回偷笑的模样,着急拎着裙子赶上去,心中默念道,这一回可是不能再把人给跟丢。 匆匆走上两步,后知后觉想起身边还带了个姑娘,宁清衍回头,也不待说什么,只管自然无比的伸手去将苏蓉绣那手抓住。 要说也是奇怪,本是十分抗拒,可瞧见人家回头时,苏蓉绣竟也是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的手指伸出。 两人掌心握在一处时,苏蓉绣心下微动。 这回算是吸取了些教训,知道不能再自己一个人闷头朝前走,于是宁清衍将苏蓉绣揪至身前,只让她先走,自己来跟着,心想这样两个人便不会再走散。 只是宁清衍从小便习惯了一大帮子人追在自己的屁股后头,苏蓉绣却是浑身别扭的厉害,没办法做到九王爷那般头也不回的只顾自己撒丫子乱跑,她怕人跟丢,还特地走两步停两步,没事儿还得回头望望那祖宗还在不在。 大抵是这一步三停也扰乱了宁清衍的步调,所以等苏蓉绣再一次拧过自己脑袋来的时候,宁清衍便是大手往前一按,强压着苏蓉绣的脖颈不许她再回头来瞧。 “路,一步一步,好好走。” “我.........”被人掐住后颈,苏蓉绣只呆呆望着人潮涌动的前方,眨巴眨巴眼睛后,这才小声道,“民女只是担心王爷会走丢。” “人多的时候叫九爷。” “九爷。”轻轻喊了一声,苏蓉绣扭着身子硬是从那揪着自己的手指尖逃出,她往后绕了两步,伸手推着宁清衍的背脊朝前去,道,“还是九爷您走前头吧,这次我会跟紧的。” 宁清衍偏头道,“方才你跟本王走,离着中间能隔有七八个人的距离。” 苏蓉绣忙上前一步抬头道,“这回民女就贴着王爷,不,贴着九爷的背走。” 宁清衍挑眉轻笑,那表情倒像是在说,‘你先贴一个给本王瞧瞧。’ 只知道这坏家伙又想给自己难堪,却又奈何出格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苏蓉绣低头咬唇,脸边红的跟能渗出血似得,宁清衍站得这个角度虽是看不清姑娘家面上的表情,可那露出来的耳垂边顺着脖颈一路往下,肤色中透出来的浅浅粉红色,却是将苏蓉绣那一丁点儿的女儿家心思给出卖的干干净净。 宁清衍这人心眼最是坏,话不多,但就喜欢瞧着人装腔作势出洋相,别人顶破天就是看一乐子,宁清衍可不一样,他瞧着人,那都是把倒霉事儿当成一场大戏,你‘表演’的不合他心意了他还觉得你这人无趣的很。 苏蓉绣朝前挪挪的脚尖,见面前那尊菩萨动也不动,这才一咬牙再往前蹭出几步,好不容易抵住了九王爷那用金线绣着玄鸟图案的白鞋子边,脚倒是贴的近了,身子却还离着那人八丈远。 动作小心翼翼,却是让那宁清衍给看笑了,惦着这姑娘是真可爱,于是不再捉弄人,转身一甩袖口子,只扔下一句。 “跟紧了。” 第20章 小狗在苏蓉绣的院门前坐到天黑也不见有人回来,本来傍晚瞧见那九王爷伸手将人给带走的时候他就想冲出去拦着,可谁晓得那唐丰唐九公子跟有先知技能一般,只远远一眼斜瞪过来,愣是吓得小狗没敢再往外多动弹半步。 唐九公子是好人,唐九公子不会祸害三小姐的,可是那九王爷却不是个玩意儿,三小姐跟出门去怕不是要吃亏,人人都怕那尊活菩萨,唐九公子也怕,但是自己吃了人家三小姐那般多的恩惠,结果遭人瞪上一眼就给吓的屁都没敢放,实在太没有骨气。 心里头翻来覆去将自己骂了好几个来回,从听见主堂虚伪做作的笑声一阵一阵传出来,到现在为止实在是没办法再心安理得的坐着,且不说这趟出门去寻不寻得着人,可至少能找点儿事儿做着,那也总比蹲在这处无所事事要强。 打定主意,小狗便从地上拍着衣裳起身,拔腿没朝外跑两步,冲到阴暗处又差点儿冲撞到别的主子。 “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这处乱跑乱撞?我家四姨娘可还怀着身孕呢,下贱胚子,火急火燎真是没有教养,你是哪房出来的下人?还不快快跪下赔罪?” 苏蓉绣房外有一道小竹林,林内也未点灯,走熟了的人认得这几步路,绕上个三四圈不成问题,茂密的竹叶挡了半边月光,那不熟的人往里一走便只好摸瞎。 今日本是陆苏二家的长子嫡女谈婚论嫁的喜事儿,四姨娘听说皇都城内有头有脸的陆家大公子要来,一早便是挺着肚子将自己衣柜里的衣裳全给折腾了个遍,好不容易定下一件,举着扇子还没走到主堂门口,便是被大当家给打发了回来。 “今日府上来的都是大人物,你出席不合适,早些回房休息,想吃什么喝什么找厨房给你做。” 毫不走心的托词,回身一甩袖子便是跟赶狗似得赶人走。 四姨娘心里憋着些气,差点儿就脱口而出那么一句,‘于情于理这苏暻綉还得叫我一声四娘,自家儿子的婚事我如何不能出席?’ 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再给咽回去,旁的不说,这识时务、瞧眼色的能耐,四姨娘还是有的,否则哪能在苏蓉绣娘亲还没离世之前就能攀着主人家的大腿爬了这个床呢? 若今日的主人公换了苏蓉绣,四姨娘那是绝绝对对不会退让半分,可偏是这苏暻綉,她就不敢再往跟前凑。 且不说人家生母还在,就大当家心疼自己这嫡长子的劲儿,四姨娘就不敢造次。 天气热,心里压着火,撑着西瓜大的那么个肚皮想出来吹些风,找点儿凉快,谁晓得心没散到哪儿去倒是惹了个毛头毛脑的小子。 小狗撞着人也着急忙慌的随手乱挥再揪着对面儿站好,只是这手指头碰着人的衣襟,四姨娘只觉得遭人无礼便抬手一巴掌扇在了那孩子脸上。 曾经也是下人出生,粗活累活干过不少,手劲儿自然是有的,再加上如今做了苏家侧房,身子骨养的娇气了些,手指甲长长一条,抽在小狗脸上时瞬间被划拉出了三两道血印子来。 四姨娘这头打了人,那头跟着伺候的丫鬟立即站出身来挡在身前,只指着小狗的鼻子就骂开来。 “问你话呢,你是哪房的下人?面相瞧着这般生,可别是小偷小摸从外头混进来偷东西的吧。” 挨打挨骂倒也不算什么事儿,可说他是贼这事儿,小狗跟是有什么心理阴影似得,抬头就跟着喊,“我是三小姐房里的下人,才不是什么小偷小摸从外头混进来偷东西的。” “三小姐?”四姨娘身旁的丫鬟听见这名儿就跟着嗤笑一声,“我在苏府待了六七年,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三小姐房里还有下人?” 小狗沉着脸,“你没听说过不代表三小姐没有。” “是是是,三小姐现在多厉害啊,傍着个厉害男人,再努把力说不定房里还能再多添几个下人呢。”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谁不知道这三小姐爬了人家九王爷的床?人家把她当勾栏院里的下贱娼/妓,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倒好,有娘生没娘教,有个男人招招手就巴巴追着人家屁股后头跑,房里养个下人也不成规矩,横冲直撞若是伤着了四姨娘,并着你和你家主子两条命怕是也赔不起。” 小狗气到咬牙,眼里跟能喷出火来一般,“撞着你家主子是我不对,可这又和三小姐有什么关系?你打我骂我我都认,麻烦给三小姐道歉。” “哈?”小丫鬟像是听着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给她道歉?别说她现在不在这里,就算她在,那我也是照样骂。” 苏家三小姐性情绵软,从不惹事生非,家里的下人都能骑到她头上去,这话现在讲起来,可信度倒也是再高了几分。 若是苏蓉绣今日在此处听着这些话,怕是也波澜不惊的至多开门送客罢了,可偏是小狗这脾性还没被完全磨平,他本就对苏蓉绣今日被宁清衍从自己面前带走这事儿耿耿于怀自责了许久,此时再听见有人诋毁那么个好姑娘,心里自然更是气恼。 “三小姐没有教养,你倒是有,张口闭口满嘴喷粪,恶心又恶臭,人家娘亲死得早又怎么样,我跟三小姐这般久,就没听人家嘴里跳出过一个脏字儿,还酸人家傍男人,你倒是想傍,你能傍的上吗?” “你............”小丫鬟被小狗三两句话给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舌头打结半天说不出一句顺溜话。 倒是四姨娘不慌不忙的上前两步,看来平日里也没少做什么嚣张跋扈欺负人的事儿,房里一个伺候人的丫鬟都敢这么大着胆子四处撒野,不过相比之下,主子自是比下人沉稳的多。 小狗抬眸望着那个嘴角露着笑意的女人,看她一步一步自黑暗中踏出光亮处来,腹部高挺,年岁瞧着不比苏蓉绣大上多少,可眼底的卑鄙和狡猾却是不知道比那干干净净的三小姐要再阴狠多少倍。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傍男人是得靠本事的。”四姨娘伸手想去探小狗脸上那道还留着血迹的划伤,“胜者王败者寇,大家各凭手段往上走,蓉绣有没有这个本事我是不知道,不过她娘亲嘛,是真没有这能耐。” 小狗朝后一躲,避开了四姨娘同自己伸过来的那双手,手指尖虽是抹了香料也涂了鲜艳的颜色,可恶臭的下人背后必定还站着一个恶臭的主子,四姨娘那双手现在看在小狗眼里,也不比酱过卤过的猪蹄子好看多少。 四姨娘的手在空气中一顿,并不尴尬,收回来的动作自然无比,她道。 “蓉绣若是回来,你便替我问问她,就说若是她真有心跟个男人走,又寻不了什么可用的法子,便来松香苑问问她四娘,四娘也许能帮到她。” 话毕,也不同这小狗计较,四姨娘只招呼着那丫鬟往回折去。 却是小狗忍不了旁人这般侮辱苏蓉绣,只扯着嗓子在背后喊道,“三小姐才不是那般下作到要靠男人往上走的姑娘,再说你若是那般有本事,你怎么不去爬一回人家九王爷的床?” 小丫鬟回身,叉起腰来正要开骂,却见四姨娘小手一挥将人给挡了回去。 “人活在世,做什么都得讲个天时地利人和,以我的出生和境况,能在这苏府混个四姨娘的身份就是不错,至于蓉绣嘛,若我是有她那般好的境遇,区区一个九王爷算得了什么?” “呸,恶心。” “你不信?”四姨娘挑眉,“我可是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低头认输。” 小狗沉眸,再骂了一句,“呸!” 苏蓉绣也不知道自己陪着这九王爷出门是做什么来的,先是被人硬给挤着去看了一场烟火,好不容易等到散场,那祖宗就带着她四处闲逛,买东买西的恨不得盘下一条街来。 说了自己不要不要,可那人也跟眼瞎了耳聋了似得,看不见也听不着,只管自己挑着喜欢的就往人身上戴,不一会儿苏蓉绣手上身上就多出了不少东西来。 “不喜欢的你可以回头卖掉,换点儿银子自己留着花。” 九王爷如是说道,苏蓉绣也只好低头收下这番心意,毕竟她手里头确实紧张,二哥平时倒也会接济,不过这些小打小闹的还不够她拿出门去淘几匹好布料。 宁清衍此举也是刻意,毕竟苏蓉绣是真穷,他一眼便能瞧得出来。 说是江南首富,国内首屈一指的刺绣生意全被苏家垄断,即便出生不好,侧房庶女,那也不该混成这副模样才对。 下午出门前那柜子里放的倒全是好东西,一等一的上品绸缎,给人做衣裳裁下来的边角料都舍不得扔掉,全数捡起来垒在桌面上放好,房间里的家具老旧的厉害,枕头洗的发白也不丢,给别人送东西做东西倒是舍得,自己却节省成了这般。 分明做的一手好刺绣,自己又穿的这般素雅,喜欢走针的暗纹,可是自己的衣裳上连半朵花儿都不往上绣。 耳坠子就是一颗品相不佳的小珍珠,那磕碜样儿让向来奢华讲究惯了的九王爷都没眼看,发丝团成小髻盘起,柔顺的黑发垂至腰间,梳的倒是乖巧,可也不配个什么精致的珠饰,上回从唐家出门明明还带走了自己给准备的两支雕花系珠银钗,却也不见待。 这姑娘,拿着好东西也不晓得好好收拾收拾自己。 第21章 直接送银子倒是显得庸俗了,而且意图表现的太过明显,像宁清衍这样说句话都得绕个山路十八弯的脾性,又哪里能做出来这种事儿? 只是这东西送也送了,自己的心意算是到了,可这傻乎乎的姑娘能不能理解明里暗里的意思他还真是不知道,可别是东西一拿回家就找个箱子往里一扔就全给锁起来,那今天这事儿真算是白做了。 琢磨到这里,宁清衍便是突然停了往前走的脚。 焰火结束之后,街上的人群散去不少,至少不会挤到九王爷在什么地方自己都瞧不见的程度,苏蓉绣怀里搂着一大堆东西埋头跟着走,谁晓得前头的人突然停脚,自己一脑袋砸上去,人倒是没摔着,不过怀里捧着的东西却是‘哗啦啦’的掉了满地。 愣了该是有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只是还没来得及往地上滚,宁清衍便是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了苏蓉绣的胳膊。 “没事儿,不必跪。” “民女冲撞九爷了。” “是本王撞的你。”知道人贴的自己近,猛不丁的回个头是谁都得撞上,宁清衍这会儿倒是不尖酸刻薄的故意刁难人了,他便只是将苏蓉绣拉至一旁站好,自己一撩衣袍蹲下身来捡起了东西。 苏蓉绣慌张无措,心里想着哪敢让这祖宗动弹自己不沾阳春水的双手,于是只呆愣一瞬,她便立刻跟着蹲下身来,“九爷,还是让民女来捡吧,您小心些别割着自己的手指头。” 玉镯子装了盒也被打碎两只,银珠钗上头的嵌着的小珍珠掉了好几颗,苏蓉绣一边动手去捡一边在心里头默默淌血,只感叹道自己这副穷命,拿着真金白银的东西在怀里过不了个热乎劲儿就能全给霍霍了。 巴掌大的小脸儿心疼的拧在一处,宁清衍在一旁瞧的直想笑。 “罢了,摔坏的就不捡,本王给你买新的。” “九爷。”看人抬腿要走,苏蓉绣才忙忙起身追上前去,她伸开双臂拦人前路,见九王爷停了脚这才道,“不不不,不用买新的,没关系,摔坏的我拿回去修补修补也能用。” “玉镯子都成了两段你要如何修补?” “打磨成小珠子,系在绣带上也能用。” 宁清衍挑眉,又侧身回头瞟了一眼那满地狼藉。 碎了的东西拿回去打磨成小珠子,系在绣带上也能用? 合着这丫头上回捡那只自己用来砸她的白玉扳指是为了拿回去打磨成小珠子再系在绣带上? 宁清衍嘴角抽搐,“............” 活了十来年,倒是第一回因为判断失误而会错了姑娘的意,瞧着人家捡了自己扔出去还摔碎了不值钱的东西,心里头巴巴琢磨着小丫头承不住自己这不凡气度,即便再受欺负也还是偷偷动了心。 可谁曾想............ 见宁清衍面露不解,苏蓉绣还当他在好奇那堆破烂玩意儿能做什么?于是忙跟献宝似得解下了自己腰间的一串挂珠。 珠圆玉润,玲珑剔透,玉石相撞传出‘叮当’脆响,不肖多看,一听声儿,便知是上好的宝玉。 苏蓉绣道,“上次从花满楼出来,看见王爷那只摔碎了的白玉扳指,民女便顺手给捡了回来,玉石完整才有价值,再好的东西碎了都不值钱,可若是将碎掉的宝物重新打磨成完成的玉石,便又是有了属于它自己本身的价值。” 旁的不说,就宁清衍身上扔出来的东西,随随便便值个千八百两绝对都不成问题,也亏得苏蓉绣从楼梯上滚下来都还记得去捡人家的东西,完事儿让人再瞧见,倒是怪不得九王爷平静广袤的心里头泛起了些本不该有的涟漪。 弄明白真相,心情倒是猛地低沉不少。 宁清衍来不及说话,苏蓉绣只顾自己解释完,便再蹲回去将东西全给捡了起来。 两人又一前一后朝苏家府门口走,苏蓉绣这回长了记性只退后两步跟上,这样既算是贴的近了,又不至于待人家停个脚,回个头什么的自己还得一头闷撞上去。 天色已晚,街边几乎没再有人,知晓自己不管磨蹭道几时,唐丰和陆浩轩两人都会在苏府等候,所以临到巷子口转弯时九王爷便又将将停下。 苏蓉绣忙刹了脚,规规矩矩抱着怀里的东西低头等候吩咐。 “那串珠子。” 宁清衍伸手指指苏蓉绣的腰间,苏蓉绣只当人家想要,便忙不迭的要将那物取下来再双手奉上,只是手里东西实在太多,放也不好放,腾又腾不开手,只好僵在原地干着急。 “这东西也是费心做的,本王不占你便宜。” 宁清衍笑着,伸手拦了苏蓉绣一把后,这才摘下了自己腰间挂着的一枚圆形白玉,玉石纹路刻画复杂,结了两道细白的穗子,还没等姑娘家看细了,那玉佩便已挂到了自己的腰间,宁清衍顺手摘下苏蓉绣自己做的那串白玉珠子,拿在手里‘叮叮当当’的,倒也不像男儿家会用的东西。 他面上颇显为难,只念道,这玩意儿拿回去做什么用呢? 苏蓉绣望着面前那男人,低低唤了一句,“九爷。” 宁清衍挑眉,将玉珠子握在手心里拽着,“听说你为本王最近吃了不少苦头?” 苏蓉绣低下头,脚尖在地面转了转,轻声道,“也没有。” “那日从楼梯上摔下去的伤可好了?” “抹了药,现在,已经不疼了。” “你爹娘可有打骂你?” 不曾挨过打,但是听见旁人这么问的时候,苏蓉绣便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个动作却是又让宁清衍加深了几分误会,他道。 “你既能遵守诺言替本王做事,本王自然不好亏待你,玉佩你收着,当是本王留在姑苏城内还能罩着你的证据。” 苏蓉绣沉默一会儿,便问,“王爷何时离开姑苏?” “倒是这般着急又要赶本王走了?” “不是,民女只是想,王爷在的时候能罩着民女,可王爷要是走了,这玉佩。” “这玉佩可不许卖了换钱。”宁清衍朗笑一声,‘唰’的抖开自己的折扇,率先回身迈步,“旁的东西若是手头紧,随意处置便是。” 剩下的一句话没说,也是不知道为何最近突然对这姑娘上了几分心,不瞧见还罢了,可若一旦瞧见,一旦听着,心思便总爱往那身上转,今日临出门前宁清衍还特地关照了唐丰一句,让他记着去苏家说一声,苏家三小姐归九爷罩了,旁的人可不许随意欺负。 跟着人转出长巷,苏蓉绣才明白宁清衍为何在巷尾处会做出那般刻意停顿后再同自己说话的动作。 唐丰和陆浩轩也不知道在苏府门口等了多久,尽管九王爷未到,二人也是规规矩矩站在那马车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几句瞎话,一旦瞧见人远远来了,便是立刻站好,恭迎祖宗上车。 苏蓉绣怀里捧着东西一路小跑跟上,腰间挂着那玉佩跟有千斤重一般,等追到马车旁边,九王爷那尊菩萨便已头也不回的撩袍子上了车。 唐丰晚一步跟上,瞧见苏蓉绣腰间的物件时,虽是不明又出了什么事儿,但还是伸手拍了拍三妹妹的肩膀。 这一回不比上次那般无奈,也不比上上次那般焦躁,唐丰这一下子,倒还像是肯定了些什么。 苏蓉绣低着头,站在家门口送了那马车走出长巷这才转身回家。 九王爷买了挺多东西,全数是金银玉石这些好换现钱的物件,再蠢钝的人拿着这些玩意儿怕是也能知道那祖宗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苏蓉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是想赏赐些银两,倒也不至于绕这么大一个弯子才对,是什么原因让九王爷不能干脆明了的送钱,偏是要以送礼物的方式来朝自己伸的这个手呢? 宁清衍做的从来都是苏蓉绣想不明白的事儿,坐回自己房内桌前,手里抓着一对翠玉耳坠,对着烛灯举着小半天,眼神却也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直到窗边飞来一只小麻雀儿,这才将自己的神思拉回来,苏蓉绣望了望窗外,心里头默默念叨着。 这小狗又跑去哪里了? 本是没上心,只把桌面上的东西拾掇拾掇,可临到头院子里也都始终保持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安静,苏蓉绣去隔壁小狗的房间敲门,敲上小半天也没见有人来开,于是满怀疑惑的推开了房间门。 “小狗,小狗?” 里里外外绕了好几遍也没瞧见人,苏蓉绣这才慌了。 “二哥,二哥,不好了,小狗不见了。” 横冲直撞一路冲到东苑第一间主房,顾不得有人来拦,苏蓉绣只一掌推开苏暻綉的卧房,喊着二哥的声音刚刚提起几分,就在瞧见那满屋子坐着的人时给惊愣在了原地。 父亲、大娘、大姐、二哥。 这一家四口,正妻嫡子嫡女,一个都不少的全在这处。 苏蓉绣,“............” 大夫人倒是还来不及说话,却是大当家看这自己这女儿,十分不满意的拿着手里的茶杯往桌案上一砸,“大喊大叫,上蹿下跳,不成体统。” 苏蓉绣怯怯的垂了眼,喉间一时干涩的要命,只好努力吞咽了几口口水。 大夫人和大姐苏茗绣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只有苏暻綉起身来护着这妹妹。 他快步上前,侧身一挡将所有斥责的目光全部隔离在自己身后,伸手牵了牵苏蓉绣冰凉凉的手指头,含着温柔和笑意低头轻声来问。 “这么晚还不睡?小狗不见了是不是跑别的地方玩去了?你有认真找过吗?二哥今日还有些事情没说好,你先回去,若是明日小狗还不见回来,那时二哥再帮你出去寻人好不好?” 苏蓉绣点头,不等开口说好,大夫人便道,“暻綉,若是婚事定了,改日你同你父亲还得带着聘礼上一趟皇都城陆家,哪里有功夫去找一些乱七八糟不干事的下人?” 苏茗绣也执着手绢儿捂嘴笑道,“蓉绣,可不能这般不懂事了,你二哥可马上要成亲,以后进出他的院子都要容人通禀知道吗?否则新嫂子回来,可是要同你争风吃醋的。” 苏蓉绣一怔,像是听错了什么,本是被人握住的手指突然变成反握,带着些不敢相信的轻微颤抖,她抬头去瞧二哥,嘴巴张张合合好几回也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倒是苏暻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儿,只避开那质询的目光,侧过脸去,对着自家三妹妹微微点了个头。 ※※※※※※※※※※※※※※※※※※※※ 九爷正在扛着火葬场赶来的路上。 第22章 二哥............ 要成亲了吗? 苏蓉绣脑子‘轰’的一声爆炸开来,登时呆愣原地无法动弹,脑海里只留着一片空白,心脏空落落的寻不到归处,手指越发抖的厉害,掌心中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不曾停歇。 一贯沉默内敛的三妹如今比当事人还更难接受的模样显露无疑,苏暻綉只为难的瞧着眼前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法子多做什么,只好再将那双手牢牢握住一些。 “下午那唐丰不是还说九王爷交代过要好生顾着些蓉绣,说不定人家真有收房的心思,你说你又骂她做什么?” 夜里,因着有大儿子的婚事要谈,所以大当家便也没往四姨娘房内走。 大夫人此人行事颇讲规矩,却也不是个会哄男人的性子,只让她操持家事、照料子女是一把好手,故此大当家素来对其也带着几分尊重。 往这房内一坐,大夫人便帮着大当家脱下外袍往衣架子上挂。 大当家望着自己发妻,听人提起这三女儿,便是又想起了那年命薄离世,到了也没同自己露个笑脸的二姨娘。 那是苏蓉绣的生母。 “蓉绣这孩子,哪能跟九王爷走,你看她,同她娘一般,这性子养的是又懦又软,指望她能将男人哄好?就算被人带走也是个做踏脚石的命,倒还不如留在家里头,哪怕往后真嫁不出去,没人敢要,好歹有暻綉在能顾着些。” “你别说这样的话。”放好衣服,大夫人又伺候着大当家往榻上躺去,“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再说姑苏城内谁不知道那祖宗从来这处至今,三个多月呢,撩开床帘子就只碰了蓉绣一个人,指不定人家就喜欢这样绵软单纯的姑娘,蓉绣若是能攀上皇族,对咱们家是大好事儿。” “所以说你们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人九王爷能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他想收个女人进房还不容易?别说开口,哪怕是露出点儿对咱家蓉绣感兴趣的架势,那唐丰那小子还不得赶紧招呼着把人洗干净给送过去?” “那他既然没有意思,为何特地来苏家寻蓉绣?” “男人无聊了可不是得找点儿乐子?” 大夫人摇头,面上露出了些不满意的神色,眼里鄙夷这般下作的做派全是真情实感,她道,“真是,你说他挑哪家姑娘祸害不好,非得糟蹋咱家女儿。” 大当家也不答话,懒得同这些妇人们多言,身子往软榻上一躺,便是扯过被子来睡觉了。 这些浪荡风流的话同四姨娘说说还好,大夫人这般正派的女人听完指不定还等怎么唾弃这帮坏心眼的恶劣男人们。 再则说,人九王爷来这出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儿,大当家自己便深有体会,想当年苏家刚刚在发家起步的阶段,走水路运货时一眼便瞧中了在河边儿洗绢儿的苏蓉绣的娘亲,那时铁了心,咬了牙,说什么做什么也得把人姑娘给娶回来。 结果呢? 冷冰冰的遭人白眼了好几年,生了女儿也不见关系有缓和,当年的一腔柔情被人践踏了一番后也没再坚持多久,转头还不是再寻别的女人去? 区区小商小贩都能这般翻脸无情,还敢指望那九王爷做个人? 大当家摇摇头,没打算过拿这女儿去博一把,毕竟对不起人家娘亲是真,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也就罢了吧,吊着一条贱命爬那么高做什么?整日心惊胆战怕人倒台反倒是还过不好这日子了,如今这般一家人,一座宅邸,大伙儿处的和和睦睦,多好。 想到苏蓉绣的娘亲,大当家这心里头还难受了一会儿。 那女人临去的时候自己因为太愧疚都没敢朝那间小院里走,想着去了也是招人嫌,倒不如自己躲起来,至少能给人留个清净。 如果说大当家目前的心理情况还只局限于难过的话,那苏蓉绣此刻的心情便是只能用伤心欲绝来形容。 二哥要成亲了。 她的二哥,要娶别人了。 从来没有去想过的一件事情就这么突然发生,苏暻綉的婚事给苏蓉绣带来的冲击度,甚至就这样粗暴的打断了她因为小狗失踪而带来的惊慌。 夜里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二哥抓住自己指尖的温度好像还在,可是苏蓉绣再拿左手去碰右手的时候,分明又是什么都没有,指尖冰凉的厉害。 “暻綉这般好的孩子,怎么就偏偏是你二哥了呢,他若是旁人家的公子,娘亲哪怕是要用求的,也一定要将你托付到他手上。” “这话现在说许是早了些,可是不讲出来,娘又怕自己那日扛不住走的突然,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生父的身份娘亲装进木盒埋进了院里的那颗大梧桐树下,蓉绣,若非是走投无路,切记不要将盒子打开,也不要去寻他,知道吗?” “蓉绣,你听清楚,在这个家里,不许争,不许抢,若是你大娘肯许你户好人家,那你便听话嫁去,若是她们不肯,只欺辱于你,那你便自己寻个好男人离开,务必要记得睁大眼睛,千万别,千万别误托了终身。” 苏蓉绣是十三岁那年才知晓自己并非苏家的血脉,小时候二哥疼她顾她,她撅着屁股都得跟在哥哥身边跑,娘亲也喜欢二哥,给自己做新衣裳就一定会再给二哥也做一件,院里做什么好吃的第一个就得叫二哥过来。 那时年纪小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谁待她好谁便是好人。 娘亲说过的话自己也听不明白,什么托付不托付,喜欢不喜欢的,她半个字也不懂。 小时候脾气倔总是顶撞大娘和父亲,总是去和四妹五妹争东西抢东西,家里的姐妹眉眼性情好歹有几分相似,偏是自己和谁也不同,出落的模样天差地别,本以为是随了娘亲,可到后来才晓得,原来自己根本不是苏家的孩子。 那个爹不是她的爹,那个大娘更不是她的娘。 娘亲是带着肚子被强娶了过来的,生父的秘密留在一只小匣子里,娘亲说,如果可以,最好这辈子都别打开,也别再去打扰人家。 也正是自那时起,苏蓉绣才有了几分寄人篱下的自觉,再也不顶撞长辈,再也不欺负姐妹,只忍气吞声的规矩过活,再也不敢逾越半步。 毕竟人家再坏再差那身子骨里流淌的也还是苏家的血。 而苏蓉绣呢? 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小野种’罢了,仰人鼻息,瞧人脸色过日子,又哪里再有脸面去和别人争什么抢什么。 铺天盖地涌来的失落和悲伤让苏蓉绣变得格外焦躁,抱着发疼的脑袋坐起后又躺下的动作反复了无数次,她有些想哭,却又始终找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发泄口。 只是始终念着那不是她二哥,却又只能是她二哥的男人,马上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我这真混成个奴才了,整天不是伺候九王爷就是伺候你苏二公子,娘的,这顿饭陪你吃完我回去还得可劲儿撑着肚皮再陪那祖宗吃一顿。” 唐丰骂骂咧咧的摇着扇子由店小二引路朝姑苏城内最有出气的酒楼二层上走。 苏暻綉这厮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毛病,你说找他就找他,还非得整这出让人规规矩矩吃顿饭的活儿,有什么事儿往家门口一杵,大伙儿有事说事,整这出多没劲。 唐丰是晓得自己这兄弟最近被陆家那婚事给缠上了麻烦,只是他也不好插手,于是心里嘴边一通吐槽之后,该来给人排忧解难的,他也还是乖乖来了。 坐下端了一杯冰过的青梅子茶,刚往嘴里送了一口便被苏暻綉接下来的一句话给惊的全数喷出。 “你娶了蓉绣可好?” “…………”唐丰端杯子的手指和喷出茶来的嘴角是以一种相同的频率一并在抽搐,“啥啥啥,啥?” “姓唐的,你要真当我是兄弟,便把蓉绣带回你身边去照顾。” “不是,哥哥,我去,这什么情况整成托付了还。”唐丰听完这话后急得是手足无措,一点儿被人大清早喊出来的不满都没了,只想着这火怎么就莫名其妙烧到自己了还,“那三妹妹她,不是,我不是不乐意,我,大哥,这事儿要让我爹晓得,他能抽死我你信不。” “哪怕是给你做侧房,有你在,我总比将她交给别的男人要放心些。” “这不是正房侧房的事儿,那人九王爷,我这么跟你说吧,我爹要知道我敢动人九王爷女人的心思,他能把脑袋给我削掉。” “九王爷他…………”苏暻綉沉默一下,又抬头道,“不可能真心对我妹妹好的。” 这话倒是把唐丰给听笑了,“你就这么确信我能真心对你家三妹好?” “那不然呢?” 这一点苏暻綉倒是能肯定,就他和唐丰这好的能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情,再加上这么多年的接触和了解,唐丰这人平时虽然混账了点,但还不至于能欺负到苏蓉绣头上去。 托付给他,总比再托付给别的男人要好。 “暻綉,我知道你心疼三妹妹,可是这事儿真不是这么办的,九王爷往后,他若是不带三妹走,那我房里多个女人少个女人都无所谓的。”唐丰一摆手,倒是说了句实话,“你把人硬塞给我,没问题,跟我至少能保证她以后的日子不受旁人欺负,知根知底比其他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的狗男人强多了。” “可是三妹如何想呢?你有问过她的意愿吗?”唐丰认真道,“你问过她喜欢九郎哥哥愿意嫁过来吗?” 苏暻綉沉眸,紧闭着双唇许久才好不容易张开来,“你该是明白的,我们这样的情况,哪有什么自己的意愿这么一说。” ※※※※※※※※※※※※※※※※※※※※ 推一下我自己的预收文《皇后不贤(重生)》,欢迎小天使们收藏吖! 文案如下: 出身名门,武将世家,秦君恩自小跟随父兄南征北战,毕生夙愿便是为国尽忠,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戎马一生最后会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 哪怕此时此刻趴在这处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她也还记得那年攀着院墙来寻自己的翩翩公子。 知晓那男人费尽心思将她哄来不过是看重了秦家的权势,借着这股力量扎稳根基后便是翻脸不认人,将秦家连根拔起后再重新部署一番势力,只坐得这稳稳当当的江山。 我快死了! 秦君恩趴在地上,嘴角边是细密的血水不住朝外流,她手里握着一枚白玉,早被鲜血染了个通透。 她想,若有来世,我定要将他这江山,搅得个天翻地覆。 死亡的苦痛并没有消磨掉重生的决心,再度睁眼时,秦君恩发现自己又做回了曾经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小姐在这处等谁呢?” 秦君恩手握搬砖指指那墙边道,“看月亮。” 她在等。 等今夜会在墙角边露头的男人。 等当年在月光下一眼便勾走了自己半条命的男人。 等他一露头,自己便立刻举着板砖将那狗娘养的脑袋给拍开成西瓜。 贴士: 1、复仇爽文,全程虐渣。 2、渣男不可饶恕。 3、换个小哥哥继续谈恋爱(甜甜的he哦) 4、手握剧本全程开挂。 第23章 如今能顾着苏蓉绣找个好男人就不错了,若单是听凭大夫人的安排,这妹妹往后跟了哪家的猫猫狗狗都没个保障,何况如今苏蓉绣跟过九王爷的事儿还传遍了整个姑苏城,姑娘家若不是干干净净进的夫家门,那还指望什么公公婆婆能正眼待她? 苏暻綉甚至都不肖多讲,自己心里头的担心全数写在了脸上,话说的算是足够明白,唐丰这人也不是傻子哪能听不明白。 ‘意愿’这俩字儿说出来实在是好笑,唐丰自己都没指望过这词儿能在自己身上实现,如今倒是说起苏蓉绣该如何如何了。 属实无奈,只能叹下一口气,唐丰执起扇子朝着自己虚无的扇了两下,这才伸手替苏暻綉添了一杯茶,他道,“这样吧,若是九爷走的时候没带三妹,三妹自己也愿意,那我保她个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遭人欺辱没有问题,不过这事儿,必须得她自己点头,她愿跟我便跟,她若不愿,你也不许拿哥哥的身份去逼她,压她。” 苏暻綉苦笑一下,“我不得比你心疼我妹妹?” “嗐,你这毛病谁说得准,再说纵观全姑苏,三妹跟我不比跟别人强?本少爷风流倜傥是玉树临风,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虽说比这九王爷是差点儿,不过人混皇都城的,路子野,咱不一样,那祖宗一走,姑苏城还不是得由我横着走?” 大喇喇撂下这么一番自夸的话,唐丰鼻孔朝天差点儿没将自己给翻到天上去,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不过这姑娘家的心思谁说的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你也不知道她喜欢哪样,三妹这事儿你别着急,指不定哪天这人自己就能跑来告诉你瞧上哪家公子了呢。” “得了吧,我自己妹妹是个什么性子我还能不知道。” “你这是铁了心的要把人塞给我呀。” “本来不出九王爷这事儿,我还想逼你娶她做正房呢。” 唐丰笑个没完,“本少爷交你这朋友真是祖上做了缺德事儿,我爹能答应我娶你妹做正房?开什么玩笑呢。” “那我可不管,你俩爱私奔爱咋咋地都成,反正出了家门随便找个寺庙拜天地也算是正房大夫人。” “............” 唐丰嘴动了动,没出声,但苏暻綉大概瞧出来那是句脏话了。 “晚上来我家吃顿饭吧,”苏暻綉手指头敲着桌面,他看着唐丰道,“没事儿多和蓉绣呆一块儿培养培养感情,省得以后你俩以后碰面了还觉着尴尬。” “你这就开始了?” “蓉绣今年已经十六了,夫家再不定下来,我娘铁定得张罗着把她给嫁出去。” 无论如何都一定会被嫁出去的,若是世家公子嫌弃,那便会换了商家公子,商家公子也嫌弃,那就还得再继续降标准,苏暻綉明白这些,尽管平日里说多了要照顾三妹一辈子这样的话,可真遇着事儿却发现自己束手无策的那种无力感,竟是让他无端端的萌生出了一种愧对的心思来。 毕竟苏蓉绣那晚瞧他的眼神着实是让人心疼,那丫头像是在问‘不是说好要照顾我的吗?怎么又突然要娶别人了呢?’ 是啊,怎么突然又要娶别人呢? 苏暻綉自己都搞不明白这个问题,他只知道他反抗不了。 苏蓉绣是吃过早饭后才想起小狗已经丢了一整夜的事儿,一早上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清粥喝了两口,想伸手倒杯茶,谁知道袖口子在桌面上一扫便将碗碟给‘叮里哐当’的全部给推到了地上。 瓷片砸碎一地不说,那黏糊糊,油滋滋的饭菜还弄脏了地面。 自己撸了袖子收拾干净满地狼藉,在院子里洗了好半天手,去小狗房间里来回确认了三遍,又才无精打采的出门寻人去。 苏蓉绣平日鲜少踏出院门,小狗没事儿就只紧跟着她,那孩子来这苏府时间不长,大部分的人不知道也不认识,所以沿路一连问了好几个附近打扫的丫鬟,大家清一色的全是说没见过这个人。 寻人寻了好一会儿,又正值太阳升起的时候,苏蓉绣走的脚心都开始冒起汗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苏暻綉婚事的影响,从昨晚开始整个人就神情恍惚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分明是出来寻小狗的,可没走两步又开始想二哥。 苏蓉绣抬手使劲砸了砸自己的脑袋,靠着花台边的石椅刚想歇脚,就瞧见前边儿有小厮端着水盆,拿着扫把在往外走。 “三小姐要寻人?这会儿怕是不太方便,四姨娘院里刚处理了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呢,前头全是血,您去可别吓着您了还。” 苏蓉绣那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小娘子模样尤其招人喜欢,温柔可亲的脾性更是同府上大多数下人交好,要说发脾气吓人反正是吓不住的,不过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也没多少主人家嚣张跋扈的架势,所以有什么事儿从不需要自己去问,旁的人们也会主动同她讲。 听完小厮好意的提醒后,苏蓉绣也只是好奇的偏了偏头,她问,“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是呀,说是偷东西被四姨娘撞见,本来都发了慈悲要放过他,谁晓得这小子胆儿肥,大晚上潜进人家四姨娘房里想要将人轻薄后再灭口,这正扒着衣裳呢,扭头就被人给逮了,大半夜的惊动了当家的,气得将这小子裹了草席好一通打。” 苏蓉绣稍稍皱了些眉头,像是嫌弃这般暴力处理的方式,“是吗?昨晚的事儿?我竟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后半夜才开始杖刑的呢,本来打二十棍就成了,可这小子出言不逊,逮着四姨娘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啊,四姨娘哭的肚里的孩子都差点儿没保住,大当家被气的厉害,等这小子被揍的出不了声儿的时候才喊了停,哟,三小姐快躲开些,里头抬尸体出来了,您快闭眼,别吓着您。” 苏蓉绣被小厮扶着胳膊往后推了推,不好直接拿手来捂眼睛所以人家是伸袖子来挡的,苏蓉绣本也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她最是害怕瞧这些血糊糊的东西,只是侧头的那一瞬间许是什么定下的缘分,那破草席下盖着的尸身就这么将将滑出一截小臂来,鲜血在阳光下猛的刺痛了自己双眼。 脑子再次‘轰隆’一声传来巨响。 “等一下。”苏蓉绣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声线破音破到不像话。 平日里轻柔温婉的三小姐,说话嗓音绝不会压着人一头,突然用尽全力喊出这么一声来,也是吓得周边好几个小厮纷纷挺住了脚朝她望过来。 苏蓉绣瞪大了双眼,伸手推了面前那人一把,毫不犹豫的两步上前,手指头抓到那滚着血和砂石的草席时也没有半分犹豫,那从草席中滑出来的手臂,右手指骨已经被打到以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扭曲成一团,摇摇晃晃的吊在草席边。 “小.........小.........”那个‘狗’字就在嘴边,但苏蓉绣喊不出口。 手指伸出去想再将草席撩开确认一遍,身旁的小厮瞧见这个动作,却是比谁都激动的跳出来直将苏蓉绣往后拦。 “三小姐,不可,这家伙都快被打成肉酱了,您瞧了晚上会做噩梦的。” 小狗本就消瘦,面黄肌瘦的跟从出生开始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那般,个子比苏蓉绣还矮,十七岁的年纪瞧着跟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屁孩一样,本来躺在那处就没多少分量,此时被人打成这副模样,倒叫人瞧着更心疼了。 “不能看,三小姐,真的不能看,他们打人都是裹着草席打的,这人架起来那地上淌的全都是血,这会儿估计人形都没了,会吓着您的。” 仍是固执的想要再确认一遍,苏蓉绣心里已经确认了事实但是她还是再想确认一遍。 “不可以,三小姐,你们几个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抬出去扔掉。” 有人发了话,那两个抬尸身的小厮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跑掉。 苏蓉绣遭人拽着胳膊往回扯,心里实在是难受,她喃喃自语的念叨了好几句,“我就看看,我就看看,小狗他,昨天晚上还没吃饭呢,砸坏我的胭脂他也还没赔,我答应了要给他做新衣裳,他也答应了十八岁生日告诉我真名的,小狗,你们要带他去哪里?” “三小姐,我先送您回房。” 夜里唐丰受邀来苏府同这苏家三妹妹提前培养培养感情,苏暻綉早上去港口出了一批货,忙到晚上还记得来接他一路,这铁了心要把妹妹托付给自己好兄弟的心情也是让唐丰倍感压力。 大爷的,这往后他正房得娶个什么母夜叉回来自己心里都还没数儿呢,总之就他们唐家这身份,那未来的夫人,如何说也得是朝堂上正五品往上走的官家小姐。 别的不说,这官家小姐唐丰那可是见的多了,活菩萨们是一个比一个脾气大难伺候,自己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不被削都不好说,更别讲现在还得提前这么长时间再背个好妹妹压在身上。 垂头丧气的见了苏暻綉,这上赶着当自己哥哥这家伙还提了一袋儿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玩意儿就直往自己手里塞。 唐丰拎着那包装精致还系着红绳的袋子举起来晃晃,他问,“这什么?” “梅花香饼,蓉绣最喜欢吃,一会儿你拿给她,就说是你给买的。” “.........”唐丰顿时语塞,好半晌才补了一句,“哥哥,您可真是我的好哥哥。” ※※※※※※※※※※※※※※※※※※※※ 九爷:“说好的男主戏份就这么少吗?” 山海酱:“那啥九爷,您的戏还在后边儿呢。” 第24章 “进屋吧,蓉绣这丫头向来睡得早,可别是再晚些人都躺下休息了,那你今日还白跑这一趟。” 苏暻綉催着人赶紧往里走,可唐丰却只拎着东西悠闲的伸手指指天。 “这天儿才刚见黑呢。” “蓉绣在家从来都是天黑就休息。” 唐丰吃惊道,“那这生活习惯还挺好,就是少了些夜夜笙歌的乐趣,想当年九王爷不在姑苏的时候,本公子在外喝酒那从来喝的都是不分白天黑夜,就陆浩轩那么个玩意儿,我能灌的他连他爹都不认识。” “得了吧,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儿,整天瞎显摆个什么劲儿。” “本少爷千杯不醉,酒桌子上就没跟谁认过怂,这般勇猛如何不能显摆?” 懒洋洋的摇着自己手中的折扇,唐丰骄傲的不行。 “你勇猛不勇猛的事儿我倒不感兴趣。”苏暻綉白眼一翻,他略有不满的指着唐丰那手指头问,“不过合着我今天不买点儿东西,你还真就空手来了?” “怎么,我还得带礼物?这也没人告诉我呀,嗐,你说,要不我也把我这玉佩送给三妹妹?” “谁稀罕你那破玉佩。”别人不好说,可就唐丰,这小子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苏暻綉还能不知道?就他身上的玉佩那是一天换一个,见谁送谁,单是那花满楼里稍有姿色的妹子,估计都得人手一块儿,想起这事儿,苏暻綉便是无语的摇头道,“诶,我说,要不你就这掉头打道回府算了,我妹妹跟了你这得要受多少委屈。” “别介啊。”唐丰哈哈笑了两声儿,逗人逗的差不多后,这才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来,“你家九郎哥哥还不至于在这些事儿上不懂规矩,白玉琉璃的耳坠子,成对儿的,下午才搜罗来的好东西,三妹妹这般好看,送她我倒是觉着物有所值。” “这会儿知道三妹妹好看,早上装的那般不情愿?” “你还真别说,三妹这长相性情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可她偏是你妹,我这心里头老别扭呢,这感觉跟是在调戏自己的妹妹一样。”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往里院走,远远瞧见了苏蓉绣门前那道小竹林边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苏暻綉心里直觉就是出了什么事儿,于是他加快了些脚步往前去,果然刚一靠近,就看见好几个小厮鬼鬼祟祟的直往那院子里瞧。 “你们在做什么?”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几个小厮们连串儿的一边滚,等瞧清楚是自家二少爷时才规规矩矩的朝那位爷请安行礼。 “奴才见过二少爷,见过唐九公子。” 唐丰朝院里望望,院门没关,也能隐隐看见一个姑娘家的身影蹲在那梧桐树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拿肩膀撞撞苏暻綉,唐丰用下巴指了指屋内。 苏暻綉问,“出什么事了?” 下午拦着苏蓉绣的那位下人左右望望,知道这主子疼三小姐,于是便也不避讳了,他只道,“三小姐前段时间从唐家带回来的那小孩儿,被大当家下令在四姨娘的房内给打死了。” “什么?”这声是唐丰喊出来的,喊完觉得自己的声音过于大了些,又才压着嗓子问,“为什么?” “奴才也不知全情,只是听说昨夜四姨娘来这花园里散步,正好瞧见那小孩儿在三小姐房里偷东西,被呵斥了几句后,四姨娘也没同他计较,便自个儿回房休息去了,谁晓得那小孩儿吃了豹子胆,竟敢趁夜色潜入四姨娘房内,意欲轻薄,四姨娘惊声呼救,巡夜的兄弟们听着声儿冲进去,正瞧见那小孩儿举着匕首将四姨娘按在床上。” 听完,苏暻綉和唐丰都是不敢置信的对视一眼。 瞧见这俩主子都不信,那小厮又忙忙道,“三小姐下午已经去过四姨娘房内理论,四姨娘说那孩子翻着一个挺大的箱子,结果三小姐回房一瞧,果然昨日九王爷送的那箱物件全没了,这事儿,怕是也板上钉钉,那小孩儿手脚确实不干净。” 唐丰问,“九王爷送的东西一件都没了?” “这个小的不清楚,不过昨晚三小姐回来的时候怀里是抱着挺多东西,这会儿却是一件也找不着了。” “.........”沉默好一会儿,苏暻綉发现自己也拿不了主意,这小狗是个什么人他不好说,这事儿是真是假更是没个头绪,不过苏蓉绣该是伤心的,毕竟那丫头从小便善良,什么猫猫狗狗死了,小花儿小鸟死了,都够她伤心一阵子,更别说这回还是活生生一个人。 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苏暻綉一挥手示意那些下人们都赶紧离开。 唐丰陪着这哥哥在院门口站了好一阵儿,两人就瞧着苏蓉绣蹲在树下,手指头只有一下没一下的扒着那地上的泥土和花草,整个人的状况看起来不是太好。 瞧了许久,苏暻綉脖子僵的有些酸疼,站在门口也跨不进去那一步,于是只低头轻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麻烦你白跑这一趟,下回再来吧。” 看见苏暻綉转身欲走,唐丰忙拎着那梅花香饼和琉璃白玉耳坠子跟上去,他问,“你不去哄哄?” “若死的是猫猫狗狗我便去,可这会儿,死的是人呢。” “我说你家也太暴力了不是,就小狗那怂货,他能干出偷完东西还去拿匕首捅人的事儿?” 这年头,下等奴仆,哪有什么资格说人权的事儿,做了错事儿,主家拿草席将人一裹,打死后往城外荒山上一丢,这种事儿,苏暻綉见得多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也不会把坏字贴脑门上,谁晓得他是个什么人。”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话只讲到一半,唐丰念头一转便道,“我看这把火也快烧起来了。” 到了后半夜,雨又淅淅沥沥的下大了起来。 苏蓉绣房里的灯火早就熄灭,苏暻綉撑着伞站在那棵梧桐树下,望着自家三妹妹下午独自蹲着的那处,踩在泥土间印出的两个小脚印儿都快被雨水打散,本是长势颇好的小花儿小草,也在一定距离之中被薅的干干净净。 这是苏蓉绣的习惯,心情不好了,不比别家姑娘又哭又闹的扔东西砸东西,她从来只是乖乖巧巧的往这树下一蹲,然后就拿手去扯花,扯草,将土扣出来再填回去。 想必小狗走的突然,她心里也着实是难过。 苏暻綉抬腿上了石阶,没再打扰,只是偏头透过门缝往屋内一瞧,床帘是放下的,夜里太黑也瞧不清楚,估计人已经睡下,手指都举起打算叩门,但是想想还是收了回来。 于是在没能看到那床帘之内空荡荡的床铺之前,二哥哥便是转身离开了。 苏蓉绣是从后门院墙下的狗洞里爬出来的,她没什么力气,也做不得飞檐走壁的功夫,唯独胜在身子骨小巧,爬爬狗洞偷跑什么的还能做到。 手里提着一盏竹木骨长形白灯笼,拎着湿漉漉的裙边一路朝城郊的荒山上跑,知道那个被冤枉被迫害了的孩子就是小狗,可苏蓉绣就是想亲眼再瞧瞧,她必须亲眼瞧瞧。 四姨娘说小狗是因为偷她房内的东西被发现,心怀不轨所以想跑去杀人灭口,这话,苏蓉绣确实是半句也没法相信。 “小狗怎么会偷我东西呢?他跟我回家这么久,我房内的东西摆在桌子上也从来没有丢过一样。” 面对晚辈的质问,四姨娘挺着大肚子也不见生气,反倒是耐心和气的同苏蓉绣解释道,“你房里以前能有什么好东西,这回若不是九王爷送了那么多值钱的小玩意儿,他能冒险动手吗?” “可是.........” 可是自己的东西带回房间的时候根本就没撞见过小狗,她回来的时候小狗就已经不见了,后来是因为找不见人才去寻二哥,结果知道二哥要成亲的事儿之后才没在管那孩子的。 时间分明是对不上,而且若是自己再好生找找,他或许不会被打死吧。 苏蓉绣越想越难受。 辩驳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特意留在家中安抚受了惊吓的四姨娘的父亲便沉着脸色打断道,“蓉绣,怎么和你四娘说话的?你四娘为了替你保住东西差点儿被人害死了,你不过来好生道个谢,倒是这般无礼的质问,怎么?莫不是你还当你四娘拿着两条人命就为了同你房内的一个卑贱奴才开玩笑?” 四姨娘道,“当家的,你别骂蓉绣了,她这么多年独来独往也难得交个朋友,突然出了这事儿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交朋友?交的都是什么狐朋狗友?这么多世家公子世家小姐她不去交,交个人家拿来垫脚都嫌膈应的奴才?” “好了,消消气。”四姨娘笑着嗔了大当家一句,这才同苏蓉绣道,“蓉绣,我昨夜瞧着那孩子的时候看他正背着一包东西往外跑呢,我倒是骂了他不许拿,还说第二日要讲此事告诉给你,你快回房去看看那东西他到底拿走了没,人九王爷送的呢,拿回来都还没捂热就让人给偷走了,这事儿说出去人九爷还当咱们府上养的都是些什么鸡鸣狗盗的畜生。” 于是苏蓉绣回了房间,从床底拉出那只破破旧旧的木箱子,一开盖,果然空荡荡的一样东西都没留下了,包括那几只被摔断了的玉镯子。 这下算是找着了借口,应该是可以哭的了。 苏蓉绣抬手揉揉自己的眼睛。 夜里光线本来就暗,再加上下雨,视物的程度便比平常更差,朝那荒山上没走几步路便是闻到了难闻的腐臭,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举着灯笼看清第一具惨白脸色,双目圆睁的陌生尸体的面孔时,苏蓉绣还是吓得微微惊呼一声,跟着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泥泞的土地之中。 伞和灯笼,全摔了出去。 所幸灯笼上方封闭的严实,没能被雨水冲熄这道亮光,烛火闪动几回后还是颇为好运的继续燃烧。 跟在她身后宁清衍瞧见姑娘摔出来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上前去扶,第二反应是躲起来不能被发现,所以脚尖刚刚前移半步便立刻收了回来,跟着侧身躲进了黑暗的树丛之中。 ※※※※※※※※※※※※※※※※※※※※ 吼吼吼,被九爷发现啦。 小天使们,明天这篇文就正式入v,更新时间从凌晨00:00改到了晚上21:00,感谢大家支持,明天万字章送上。 借楼推一下预收文,《皇后不贤(重生)》 文案: 出身名门,武将世家,秦君恩自小跟随父兄南征北战,毕生夙愿便是为国尽忠,抛头颅,洒热血,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戎马一生最后会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 哪怕此时此刻趴在这处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她也还记得那年攀着院墙来寻自己的翩翩公子。 知晓那男人费尽心思将她哄来不过是看重了秦家的权势,借着这股力量扎稳根基后便是翻脸不认人,将秦家连根拔起后再重新部署一番势力,只坐得这稳稳当当的江山。 我快死了! 秦君恩趴在地上,嘴角边是细密的血水不住朝外流,她手里握着一枚白玉,早被鲜血染了个通透。 她想,若有来世,我定要将他这江山,搅得个天翻地覆。 死亡的苦痛并没有消磨掉重生的决心,再度睁眼时,秦君恩发现自己又做回了曾经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 “小姐在这处等谁呢?” 秦君恩手握搬砖指指那墙边道,“看月亮。” 她在等。 等今夜会在墙角边露头的男人。 等当年在月光下一眼便勾走了自己半条命的男人。 等他一露头,自己便立刻举着板砖将那狗娘养的脑袋给拍开成西瓜。 贴士: 1、复仇爽文,全程虐渣。 2、渣男不可饶恕。 3、换个小哥哥继续谈恋爱(甜甜的he哦) 4、手握剧本全程开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