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座下尽邪修》 第一章 江应鹤坐在高台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弟子恭敬中带着一丝自负的阐述。他慢慢地摩.挲着指尖,目光没有因对方的话语产生出丝毫变化。 下面的这个人是经历无数大浪淘沙之后留下的天之骄子,一旁的掌门师兄听得非常满意,低声道:“玄微,不如就这个吧?” 江应鹤听闻此语,转眸轻轻地朝台下扫过了一眼,并没有答应。 原本恭敬自负的少年见他未语,顿时失去了原本的自信,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却还是什么都不敢说,挫败不甘地退下了。而他身后的其他候选人,却眼眸一亮,跃跃欲试。 不是他不愿意收徒,而是这个人的资质不达标准——这标准并非是江应鹤的标准,而是由一千年前一起跟他穿越而来的那个“阿江师尊系统”来决定。他想要回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达成“阿江师尊系统”的条件,教出三个天资绝艳名满天下的弟子,另一个就是虚无缥缈的合道飞升。 原本他以为第一个方法会更加容易,可是整整一千年了,他快要忘记地球的模样,修仙都修死了一群同门,那个“晋江师尊系统”还是雷打不动地提醒他:资质不足,请勿收入门下。 一旁的蓬莱掌门无奈地看着那个天资超群的弟子满脸失望不甘的样子,他看着江师弟冷若冰霜的侧脸,叹息道:“下一个。” 又一个青年才俊信心满满地站在了高台之下,说着自己用多少时间筑基、多少时间突破神魂期……但台上的江应鹤神情一直不变,还慢慢地喝了口茶。 茶汤翠亮,是灵泉灌溉养出的恩施玉露,尝起来有一种回甘之感。江应鹤徐徐地品了一口,随后抬眸落到对方的身上。 【稍有出众,不符合入门条件】 系统显示出的一句话做了标识,无须他亲自探查,“阿江师尊系统”的要求出乎意料的高,一千年来,他还没见过能入这个系统的眼界里的修仙种子。 江应鹤放下茶盏,青瓷在案上轻轻地碰了一下,发出稍沉的响动。他移开目光,没有再施予多余的视线,淡淡地道:“资质不足。” 下方一直沐浴在“天才”夸赞中成长的少年乍闻评价,有些不可置信、愣愣地看着他,却只能不甘不愿地退下,目光仍旧紧紧地跟随着玄微仙君。 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多年不收徒,自然也知道要入他门下,估计门槛会非常高。但接连两个世所公认的天才被无情地拒绝,一开始窃喜暗笑的人都开始慌张失措了。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接下来的几个资质出众的弟子全部没有跨出这一步,他们退下高台时,江应鹤手边的这盏茶甚至还没喝完。 他单手贴合着盏壁,目光垂落在内中聚散的浮沫之中,对这场选拔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江应鹤身边的掌门师兄倒是还抱有一线期待,靠近过来提醒道:“江师弟,最后这个孩子是这一批里最好的,他母亲是广寒宫的离月真人。” 江应鹤抬起眼,将目光从翠而发冷的茶面上转移过去,见到面前一身白衣的少年向他行礼,眼眸中充满了极度的自信,似乎比之前的那些孩子更加势在必得。 “玄微仙君,我叫程自寒,只用了二十七年就成功筑基,现在骨龄四十岁不到,已经突破了筑基中期,向道之心坚定,请您收我为徒!” 台下传来小声惊呼和议论纷纷的声音。 “二十七年?这么快?” “他你都不知道?他娘亲是离月真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百年一出程自寒!” “好厉害啊,这次一定可以拜入仙君门下了吧?” 台下的议论声压制地很低微,但以江应鹤的修为,还是能听得清清楚楚。他注视了对方一眼,看到对方身上千篇一律的“资质不足”时,正想要开口拒绝。 但在此刻,他脑海中一直稳如老狗的“阿江师尊系统”猛地一响,一个喧闹到有点炸耳朵的提示音不断地响起来,吵得江应鹤手心瓷杯内的水面都有些轻微地摇晃。 【发现目标!评价资质为,天资绝艳。】 江应鹤的目光扫视过去,沉默了一瞬,放下茶杯起身。 他静坐时已足够风姿动人,此刻站了起来,走下高台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被他吸引了,无数旁观期待之人都跟着忐忑起来。 蓬莱派每十年招收一次入门弟子,这是玄微仙君一千年来第一次为了一个弟子亲自走下尊座,对于修真界的后辈修士们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殊荣。 众人嫉妒的目光随之投放在程自寒的身上,恨不得现在站在那里的是自己。 江应鹤身上那件雪白的道服随着微风飘动,也拂过了他漆黑如墨的长发末梢,微风缱绻地萦绕过他的发丝。 冷香浮动。 程自寒的心砰砰直跳,有一种即将炸裂的充盈感。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就是蓬莱派现今唯一的洞虚境仙君,也是近千年来少年们做梦都在想着的人,是他的年少绮梦、也是一直引导他不断前进的前辈,他的精神支柱。 玄微仙君,江应鹤。他将这个名字放到心上品味了一番,等着对方说出同意的话语,一种极端的骄傲从程自寒的脊背上流窜上来,裹挟着巨大的满足感——他们都不能入仙君的眼,只有我可以。 江应鹤停在了他面前,那双寒若星的眼眸注视过去,语调清淡:“资质不足,退下吧。” 少年躁动的心脏骤然一滞,浑身的血液似乎都不在流动了。 高台之下的众人也跟着一震,霎时鸦雀无声。 “我……为什么,”程自寒哑着声问道,“为什么不要我?我……” 他的话语没能说出完。 因为江应鹤已经神情无波地从他身侧经过了,那阵飘然而动的冷香随之散尽,就如同他到来时一般不可捉摸。他走到了高台的边缘,面对着台下最为边缘的角落,那里是观礼之人中最少的。 江应鹤的视线落在台下,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角落里黑衣青年身上系统给出的评价,确认是“天资绝艳”四个字,开口道:“本座不要他……要你。” 他的声音清淡如烟,又有一股霜雪般的微冷,下一句不疾不徐地随之响起。 “你愿意,拜入我玄微门下么?” 众人的视线跟着望了过去,看到那个人似乎原本一直没有看台上,这时才慢慢抬起头,露出了深邃俊美的脸庞,和一双血红的眼眸。 这一瞬,所有的观礼之人的心态,都跟着炸了——整个蓬莱仙门里,一双妖魔红眸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不久前才入门的天魔之体李还寒。 上一个现世的天魔之体还是千年前的血河魔尊,距离合道仅仅一步之遥。但天魔之体用来修道,那就根本没有什么资质可言了,估摸着蓬莱派收他,大概是为了杜绝另一个可怕魔修现世的可能,将他导向正途而已。 仙君怎么能选择他?这种人怎么可以拜入江应鹤的门下!他根本不配! 但江应鹤还是平静地站在远处,仿佛在等候对方的回答,而在李还寒回复之前,另一边的质问骤然响起,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 “他?他一个天魔之体?江仙君,恕我直言,他没有哪里配做您的弟子!”程自寒猛然上前一步,语气激动地道,“仙君不选我却选择这么一个糟粕!弟子没有办法接受!我来到蓬莱的原因就是您的真传,仙君的声名不可以玷污在这种人的身上,魔体就该直接让他去……” “去死”这两个字没能出口。 观礼台再次安静无声了,沉寂至极,落针可闻。 一把通体雪白的冰剑浮现在半空中,寒凛刺骨的剑锋抵着程自寒的眼珠子,极度的冰冷将他的眼睫全部冻了起来。 千年剑修的杀机,即便只有一瞬,也让人浑身发颤,心神胆寒。 “本尊选的人,”江应鹤抬起手,将半空中的雪剑忘尘收入掌中,化入虚空里,他的声音如同剑光,短暂而冷淡,“不必有他人评判。” 忘尘剑消失时,整个观礼台的温度都恢复了正常,而程自寒已浑身发软,瘫坐在了地上,那种性命高悬的感觉,不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厮杀的筑基弟子可以承受的。 而江应鹤并没有多看他一眼,只是转过身,朝高台之下的黑衣青年伸出了手:“来。” 那双血红的眼眸与他对视了片刻,带着一丝隐蔽的探究。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李还寒跃上观礼台,站在了江应鹤的面前,连带整个逍遥峰都沉入一股压抑至极的冰冷之中。 那股冷香徘徊不去。 江应鹤的掌心之上,覆上另一人的手指,带着他鲜少触摸的、他人的温度。 他看着那双彰显着天魔之体的血眸望了过来,眸光沉且冷,声音也十分低沉,却又平稳地响了起来。 “好。” ※※※※※※※※※※※※※※※※※※※※ 系统:你知道在我们阿江,什么职业最危险么? 江应鹤:……我忽然,不是很想知道。 开文大吉!!!小天使们我又来了!!!!啊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章 风雷大作,暴雨浇过山崖峭壁。 江应鹤静立于崖边,似雪白衣之上不沾半点尘灰,身上并无雨滴浸润,他对着风刀雨剑崖远处的层叠乌云间凝望了一会儿。 还不出来……这种剑崖本不是给他这个阶段准备的,就算他真的是天纵奇才,面对超越境界的剑崖也一定是闯不过去的,这才入门两年…… 这两年之中,李还寒的身份和资质受到了整个蓬莱仙门、乃至整个正道的怀疑和揣度。离月真人还曾过问过此事,只是她不敢来问江应鹤,只是侧敲旁击地询问了掌门师兄,言辞中颇有不服之意。 只有江应鹤知道,他这个徒弟的资质究竟如何。从练气之初到成功筑基,再到达至大圆满的境地,仅仅用了两年时间,这几乎是古今难寻的进度。 他一向不愿意对无关之人多言,但却没想到李还寒筑基圆满之后,竟然直接去闯了风刀雨剑崖! 风刀雨剑崖是门内剑修的磨砺之地,即便是神魂期、甚至金丹修士前来,也往往会命丧其中,他不过初登仙途,怎么就敢…… 江应鹤心中情绪万千,想到这孩子还年轻,知难而退总是好的,想到受了些伤也不要紧,左右有自己在,没什么好怕的。 远处云层垒叠,江应鹤注视了片刻,仍是觉得担忧。李还寒进入他门下之后,虽然话不算多,但一直平和勤恳,即便生就天魔之体,也是个一心向道的好孩子。 正在江应鹤思虑之间,远处乌云骤然崩散,光芒投入崖巅。这高崖之上的风刀雨剑骤然一停,转为和风细雨。 这是闯过了?江应鹤微微一怔,转眸之时,恰好嗅到一股浓重强烈的血腥气,目光触入一双殷红眼眸之中。 那双素日来平和、沉静的眸光,在此刻视线相撞时,骤然带出一片极度的冰冷和戾气,未尽的杀机在他的身上慢慢消散,躯体伤口间血液涌流。 李还寒站在他面前。 江应鹤下意识地抬起手,正好撑住这个千年一遇的徒弟的身躯,将他受了伤的身体接住,低首道:“你偏要逞强。” 在他的视野余光之中,右上角一直呈现灰色的“阿江师尊系统”,下方突然亮起了一个血色的“寒”字,寒字后方是一个灰色的进度条,突然解锁,进度只走了一点点。 可能是来测算培养弟子的进度?江应鹤推测了一下。他修了一千年的剑与道,心态早就平和很多了,对回家的最大期待并没有落在系统身上,因而也就没有展现出异样。 李还寒是有些脱力了,靠在他身上停顿了一会儿。那双红眸缓慢地睁开,在江应鹤看不到的地方,里面的魔气慢慢地酝酿而起,如有实质一般。 江应鹤听到他嘶哑的声音。 “师尊,”他低声唤道,“弟子想问,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这是江应鹤以为他当日就该问自己的,但却迟来了两年,对方似是确定了一种较为安全稳妥的处境,到现在才将警惕慢慢地卸下。 江应鹤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探出手,像他印象中的所有师长那样,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发丝。 李还寒的身子僵了一下:“……师尊?” 江应鹤“嗯”了一声,真诚坦荡地回答:“因为你资质超群。” 身边的人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天魔之体?” “天魔之体又如何,”江应鹤道,“本座觉得很好。” 天边的风雨已经温柔下来,在三个时辰之后,气候会再次变得恶劣,直到下一个人闯过风刀雨剑崖。 而此刻,天地远阔,层云之间的霞光铺展而过,落到他雪白的衣袖之上。 李还寒盯着那只道服的袖摆,无声地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有很多年没笑过了。他还从没有听过“觉得天魔之体很好”这种话,会从仙门正道的口中说出来。 往日那些夸赞天魔之体的人,不过是想杀他罢了。 江应鹤没有注意到对方视线中晦涩不明的部分,探出手抓住他布满血痕的手指,探入一股灵力,轻声道:“本座的徒弟,一定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灵力慢慢渗透过去,话语也清淡而温和地落了下来。 “命途永远是自己的,天道不能移。” · 李还寒是个一心修炼的疯子。 蓬莱仙门的弟子们从三十八年前的那次“风刀雨剑崖化晴”事件开始,一次又一次地被迫加深这个印象。李师兄简直不给其他人留活路,用可怕的速度突破神魂、结成金丹,越过一个大境界将百年成名的前辈斩落马下,根本不给他人机会。 那些曾经说他不配做江仙君徒弟的人,被一遍又一遍地啪啪打脸……曾经被誉为百年一出的程自寒,上门挑战,一招便折在李师兄剑下。 ……如果不是玄微仙君的弟子,而道门功体都是实实在在的,这晋升速度恐怕都要让人觉得他在修魔了! 但这些事情,李还寒其实并不在意。 他抽回手中的血色长剑,目睹着剑锋上的鲜血一滴滴地流淌而下,而地上前来“教训”他的瀛洲派“前辈”,却在地上扭曲胆寒,磕头求饶。 不过如此。只可惜这里是蓬莱,为了师尊的名誉着想,不能杀。 李还寒屈指弹了一下剑身,血剑上的液体顿时被吸干。他转过身体,周围的弟子们猛地散开一大片,警惕又畏惧地看着他离开。 等到李师兄离开之后,那些围观的弟子才七手八脚地把人搬去医治,一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一边恨铁不成钢地道:“结了金丹一百年就敢来挑战我们蓬莱的李师兄?真是不知道阎王殿门往哪儿开,非要作死自己?” 另一旁的青衣小少年跟着点头:“金丹期了不起啊?师兄神魂期的时候就能越级斩杀了!快回去修复金丹吧,死了道友我们可不好交代。” 这是看在瀛洲派风评还不错的份上,才劝说这么一句,先前说话那人脾气暴了点,继续道:“这点修为也过来作妖,我们李师兄剑修大会的时候,你这个水平的,他一剑一个,跟砍大白菜似的……” 他话语未落,一旁帮着抬人的蓬莱弟子就面色一僵:“别说了,门内大比不也是吗?我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他这么一说,连蓬莱弟子身上都仿佛笼罩了一层低气压,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把人吊起一口气,运回了瀛洲派,让他哪儿来哪儿凉快去了。 而另一边,李还寒化去血剑,推开清净崖的洞府玄门时,已至黑夜。 内中点了一盏烛,灯烛是用海底灵兽的脂肪制作的,能够燃烧百年以上。烛光映亮一方灵台,江应鹤正坐在灵台上看书。 他没有束发,墨色长发垂落下来,有一小部分软软地搭在肩头,沿着雪衣的领子蜷曲着,有一种别样的缠绵味道。 李还寒注视了半晌,直到身后的玄门自动闭合,才走了过去,伸手打开灯罩。 光线倏然一变。江应鹤抬起头,看着徒弟伸出手指在上面晃了一圈儿,灯烛上的焰火忽地明亮了起来。 李还寒放回灯罩,声音低沉地道:“太暗了,伤眼睛。” 也不利于他心里那么点尊师重道的心思发展,反倒是让他觉得画面很美、很旖旎。 江应鹤灵目清明,觉得他这是徒劳之举,不过他徒弟一向温柔体贴,跟他这几十年相处下来,脾气性格越来越好,也就没有拒绝对方的举动。 他将手中的道经放下,道:“之前掌门师兄同我说了件事,一甲子开放一次的太虚秘境将要开放,想让你带领同门,还寒,你愿意去吗?” 李还寒转过头,看了江应鹤一眼,目光落在对方如星的眼眸之间。 其实他并不喜欢维护什么同门之谊,也并不觉得自己真是这蓬莱派的修道之人。他不过是将这里成为重修的暂居之地,将这个地方当成…… 江应鹤眸光微亮,那片墨色像是浸透了一潭寒水,只在望过来时有片刻的温润,其余时都是孤冷清绝的。 李还寒心绪一断,在他眼中沉了一刹,随即匆匆别开眼,道:“好。” 江应鹤点了点头,觉得徒弟果然是爱护同门之人,只是话语稍微少了点,人还是很温柔的,就在刚刚,他的培养进度条又往上跳了一点,已经突破了百分之六十的大关。 看来做师尊的,一定要给弟子温暖的关怀和信任才行,有助于徒弟的身心健康。 “我也要出行。”江应鹤想到一半,继续道,“几千里外的云州之地,似有鬼气肆虐。已有散修前来求助,我与颜师姐明日前往。” 这位颜师姐,便是蓬莱派的唯一一位女真人,道号长宁。 李还寒应了一声,正想转身走到江应鹤身边时,忽地望见原本空置很久的剑台之上,悬着那把通体雪白的忘尘剑。他动作一顿,开口问道:“师尊?” “嗯?” “雪剑忘尘,原来是没有剑坠的吗?” 剑是剑修的爱物,上面常常会悬挂着修士亲手所做的剑穗和玉坠,原本忘尘剑收在江应鹤的道体之内,这次放了出来,李还寒才注意到上面是没有任何装饰的。 江应鹤实在是不会做那种东西,也就一直空着剑柄。他跟着望了一眼,道:“对,我不太会做。” 他放下了道经,不准备再看了。于是那盏因李还寒而明亮的灯烛,便被同一人熄灭了。 黑暗与安静之中,一个身影上了床,裹挟着熟悉的气息翻滚而来。 天魔之体修道,往往会遇到很多内部紊乱的事情,很容易走火入魔。气息蔓延过来之时,江应鹤就知道是他的身体出了状况。 李还寒将手递给了他,带着一点温暖的余温。 灵气灌入对方的经脉之中,将稍有混乱的内息慢慢导顺。江应鹤正想着他近来内息总是混乱,不知是否会出什么问题时,忽然听到徒弟低而沉郁的话语。 “徒儿给师尊做个剑坠吧。”他一边说,一边试探地靠近了些,热息扫过江应鹤霜白的脖颈。“挂上之后,师尊再收进身体里时,就会想到我了。” ※※※※※※※※※※※※※※※※※※※※ 李还寒:师尊再收进身体里时…… 剑坠:qaq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第三章 次日清晨。 蓬莱法殿之内,几十个刚刚突破神魂期的内门弟子等候在内中。 他们都是这一代出类拔萃的人物,是蓬莱派日后的中流砥柱,甚至也会是修真界以后的知名人物,年岁都还不大,尚且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这次会是哪位金丹前辈来领队?”一个梳着灵蛇髻的女弟子轻声问道,“小安师兄一向消息灵通,知不知道这事?” 她神情中略显期待,畅想道:“会是周师兄吗?我听说周师兄最近出关,许是突破了境界,成就上品……” 被她唤作小安师兄的青年修士转过头,满脸丧气地看了她一眼,周身气场与众人格格不入,他重重地叹了一声,语气极短极快地道:“是李还寒师兄。” 女弟子“上品金丹”这四个字还没说完,骤然听到这一噩耗,呆在了原地:“李、李师兄……啊……?” 李还寒的名声,在蓬莱派简直无人不知。那个一心只有修炼的疯子,即便实力强横至极、堪称元婴之下第一人,但他对于玄微仙君之外的人,向来是冷漠无波的,眼神看过来时,就像是在看一坨有害的修真界垃圾…… 正在她呆愣的时候,法殿后的巨型玄关向两侧移开,露出内殿的模样。周掌门、长宁真人、玄微仙君俱在内殿座上,而那一片皎然雪色旁边,正是李还寒衣袍漆黑、挺拔如松柏的背影。 ……真的是李师兄。原本轻声交谈、欢欣雀跃的弟子们骤然无声,似是被一口气噎住了,上不去下不来的。之前那个女弟子眼前一黑,觉得自己差点就能当场厥过去。 而在另一边的内殿尊座上,蓬莱掌门周正平望了一眼远处的弟子们,对江应鹤道:“该交代的,我都说得差不多了,让孩子们出发吧。” 这些骨龄不过百岁的后辈修士们,在周正平这一辈的眼中,的确都只是孩子们。 江应鹤略微颔首,转眸看向自家徒弟,见到李还寒沉沉凝视过来的目光,从血色的眼眸中映过来,情绪幽深难辨。 他对李还寒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以为对方是有些紧张,便伸出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安慰道:“不必多想,你爱护同门之心,我们都知道。太虚秘境外层并不危险,只要尽力即可。” 江应鹤话语清淡微冷,语调中带着一点只对李还寒说话时才有的一分温和。内外殿没有设置屏障,等候的弟子们满脸复杂地听着“爱护同门”这四个字。 不知道是该吐槽李师兄的“爱护同门之心”,还是羡慕他能够得到这种来自玄微仙君的独一无二的特殊对待。 李还寒略微低眸,看了一眼落在肩膀上的手指,修长窄瘦,色泽如霜,那股淡而冷绝的暗香似有若无地蔓延而过。 是江应鹤本身道体的气息。 李还寒抬起手,掌心覆盖上江应鹤的手背,将他的手指握在掌中,血眸幽暗地看了片刻,道:“徒儿会尽力的。” 江应鹤点了点头,听到他后续的话语。 “毕竟,我是师尊一千多年来……唯一的徒弟。” 这话是事实,江应鹤自然要继续应答,他正要说话,忽地看到寒字后面的进度条猛然蹿了一截,只不过是虚线,还没有落实,“阿江师尊系统”立即在脑内提示道:触发重要关键词【唯一】。 江应鹤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按照系统提示回了下句:“对,你是本座唯一的徒弟。” 系统叮的一声,培养条进度彻底落实。江应鹤看着右上角靠近百分之七十的红色进度条,第一次对这个系统产生了技术上的怀疑: ……我徒弟不过是个金丹期,这进度条怎么看着跟坐火箭一样,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 云州鬼城。 江应鹤到达这里时,这座城池已被鬼气淹没。 云州之地,自古都是鬼修的乐土,只是以前还能让凡俗之人,与鬼修所在之地划出一道清净之所,但现在不知为何破坏了规则,那些新诞生的鬼修往往残暴可怖,超过界限、肆虐人间。 长宁真人颜采薇站在他身旁,手中拿着法器荡魂铃,铃声响起之时,周遭鬼蜮之气大减。她转过头看向江应鹤,道:“江师弟,你……” 她话语未尽,那边的雪剑忘尘已然凌空荡出,所过之处,将冤魂鬼气尽皆斩落,化为一片清净。 颜采薇愣了愣,面不改色地收起了荡魂铃,挽起袖子搓搓手:“师弟威武,我去救死扶伤了。” 此语说罢,一身紫衣的颜采薇便去查看伤众,并前去与其他正道门派所遣之人汇合。 江应鹤立在云州鬼城之中,将荡平鬼气的忘尘剑收回时,神识一扫,忽地发现一处诡异之地。 周遭鬼气皆散,只有鬼城中央那一处盘结翻涌的无形肉躯,仍然森寒阴冷。江应鹤持剑向前,觉得这团不规则的肉躯很像是以前在地球上玩游戏时打的守关boss。 肉团蠕动了一番,丑得有点突出。 江应鹤伸手掐了个清净决扔过去,没有反应,便直接横剑劈开肉躯表面,周围的血肉翻涌了一阵,被砍开的肉团里面,包裹着一个蜷缩的身形。 体型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似乎没有自主意识。江应鹤初步一观,感觉是个被这团怨气凝结的肉躯吞下去的修士,便伸出手将那身形拉了上来。 随着这猛地一拉,周围包裹着这具躯体的血肉全都分离开了,带着残余温度的身躯涌进他怀里,像是刚刚意识苏醒般,忽然抱住了他。 这是一个带着点初生感的拥抱。 秦钧没有想到自己是这么醒来的。 他沉封几千年的触感之中,向来只有冰冷与黑暗。但如今,他被一个散发着香气、充满了美味感觉的神魂包裹住了,他忍不住的喉结滚动,一片深幽的眼眸稍稍睁开,见到刺目的雪白。 重铸身躯的无尽痛苦在慢慢地减退,他脑海中被天雷震落的画面还在反复上演,但这个怀抱是清淡安稳的,散发出浓郁的芬芳。 好香啊…… 这是什么顶级魂魄投怀送抱的情节么,转世重修还有这种好事? 秦钧觉得自己的牙在暗暗地发痒,他现在的状态极度虚弱,意识也不是特别清醒。他非常非常想张口咬住面前的这个人,舔.舐他诱人的神魂,将对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江应鹤在抱住他的一瞬间,脑海里就响起滴滴滴的系统提示音,说面前这个不知名姓的男子天赋极佳,让自己收他为徒。他没想到救人还能救出意外之喜来,刚摸上对方的手腕探探骨龄时,就被这孩子咬了一口。 牙齿咬在锁骨上,感觉有些出了血。 这骨龄摸着也就二十岁不到,浑身鬼气侵体,咬人的劲儿倒是还挺大。 江应鹤轻轻嘶了一声,没有把人甩开,反而伸出手拍拍他的背,道:“别害怕,我是来救你的,那些害人的冤魂已经被净化了。” 怀里的人身躯僵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料到江应鹤的话语。 江应鹤以为他是吓着了,想到对方是唯二符合系统标准的好苗子,耐心地继续安慰:“在我身边,你现在安全了。” 秦钧的动作停了停,他浑身的恶灵气息,身上的躯体破破烂烂、虚弱空洞,却没有被面前的这个人拒绝,反而温和了声音说起安慰的话语。 这对于秦钧来说,是绝无仅有的状况,他怔愣了一下,思绪断裂开来。 咬了这人一口,反而被抱得更紧更稳,这是什么道理?秦钧一边想着,一边舔了一下对方锁骨上的血迹。 又被舔了几下的江应鹤:“……你,饿了?” 秦钧伏在他肩头,声音迟缓了一瞬,道:“嗯。” 尝起来很好吃,身上的气息都带着清淡温柔的味道,让人按捺不住的牙根发痒、想要舔.舐啃咬,吞吃入腹。 江应鹤以为困在那种环境之中的人总会害怕,倒是对他的胆大微感诧异,他伸出手,抚过被咬出伤痕的地方,指尖触到淡淡的红色破口与锁骨上齿印,用灵力将伤痕愈合。 秦钧伏在他的怀中,用一种隐蔽的、考量的,而又些微渴望的视线盯着他修长的手指,随后,这双铁灰色的眼眸克制地闭了起来。 ……暂且,不能吃。 ※※※※※※※※※※※※※※※※※※※※ 秦钧:师尊好香我好饿。 你们来得好快!是在小绿站有套房吗!开心心! 第四章 江应鹤没有想到,这个从怨气凝体的一团血肉中解救出来的灰发青年,口中说得“饿”,并非是对于食欲的贪求。 屏风分隔内外。秦钧就躺在内屏里面。 江应鹤与颜采薇坐在一处,有诸多道友解决完此地肆虐的鬼气之后,纷纷向江应鹤见礼,向江仙君与蓬莱仙门的守望相助道谢,随后再行告辞离开。 这过程之中,有一位药王谷的元神真人,探测过了秦钧的情况。 “此人灵根超凡,定然是一品修仙种子……只是肉躯浸润鬼气,万鬼侵蚀过,以后修行路途之上,常需引导修复,否则……”那位真人捋着长须叹气,“恐怕将走火入魔,堕为浑身怨气的鬼修。” 这些也是江应鹤的判断,他微微颔首,问道:“可有办法?” “若要平息鬼气,须得洞虚境之上的先辈哺喂道体之血,以净化其体。等到这孩子自己突破元婴之后,就可以稳定根基,不受影响了。” 江应鹤立即想到那一日救他时,对方落在锁骨上的啃咬,想必也是不愿堕落,一心想要回归正途。 他点了点头,与那位药王谷真人告别后,才与身旁的颜采薇对视一眼,道:“师姐以为呢?” 十日平怨,颜采薇做了许多安抚伤众,净化驱邪之事,被安州百姓立了几个供牌,这两天正在对着这些神道修士所用的人间愿力发愁。 她叹了口气,道:“引他入门,岂不是要时时由你哺喂点拨,李还寒可会愿意?” 江应鹤道:“那便将他收作我的第二个徒弟。” 颜采薇惊奇地望他一眼:“不满百年,再收一子,想必修真界众人对你的座下之位,又该心生觊觎了。” 江应鹤隔着屏风望去,淡道:“这是缘分到了,凡夫俗子,入不得我的门下。” 颜采薇想到之前那一千年,诸多踌躇满志想要拜进江师弟门下的青年才俊,又想到他们如今的境界、和李还寒那个天魔之体的境界地步,顿时对江应鹤的眼光和缘分心生感叹。 “……难道不世出的天才,也会吸引别的不世出的天才么?”她摇了摇头,“只要你收徒,掌门师兄怕是能再高兴得一晚睡不着。只是这两个孩子,一个天魔之体,一个万鬼侵神,不知道还以为你救死扶伤。” 江应鹤摩.挲了茶杯一会儿,道:“精准扶贫。” 话语才落,里面那个“精准扶贫对象”便从躯体的自我修复中醒来,稍稍有了些动静。 江应鹤站起身,绕进了屏风里面,一眼便见到灰发青年的眼眸转了过来,是那种发冷的铁灰色。他五官轮廓很锋锐,线条鲜明,眼眸间有一种默然而致命的感觉,带着防备之感。 他坐在床榻一旁,平静道:“随我入蓬莱。” 真是单刀直入,一点转弯的余地都没有,在对方回复之前,江应鹤补充道:“如若不想修仙问道,最多三五年,你躯体溃烂崩解,化为尘土。仙途虽苦,但可以增长你的寿元。” 这是江应鹤印象中,对凡俗之人最大的诱.惑,什么通天彻地、搬山移海的大能,对他们来说,还是太遥远了一些。只有活得久,是最真实的、近在眼前的利益。 但对方的反应并不大。那双铁灰色的眼眸仍旧盯着他,这视线几乎像是属于一个凶兽或是恶灵的,像捕捉到了自己的目标,有一丝丝的新奇或者有趣感。 他没有回复,江应鹤便当他默认,低头用左手拇指在另一手的食指上滑了一下,冰雪道体的肌肤立即割裂开,露出鲜红的液体。 他探过手,递到秦钧的唇边,声音软化下来一些:“是我救你,总不会害你。” 那双铁灰色的眼眸动了一下,看着霜白肌肤上刺目的红点,他舔了舔唇,暂时虚弱的神魂和真灵都被眼前的馥郁芬芳吸引了。 血迹触唇。秦钧含住了江应鹤的指尖,他沉眠之前没少跟那些自诩仙门正派的修士打交道,却是第一次被这样引.诱到。 在他的印象里,几千年前的修真界中,正道之内的争夺与恶念完全不比阴门鬼宗要少。哪有像这个人一样的,那些口上说说的上善若水,这个人怎么还当真了? 秦钧的舌抵着伤口,几从裂隙中窥探出对方神魂的鲜美。他忽地吐出了江应鹤的手指,起身靠近了他。 江应鹤没有躲,以这人的虚弱程度,没有太过于警惕的必要,这只是个受尽怨气折磨的普通人而已……他的想法猛地一滞,感觉到对方抱住了自己。 太缺乏安全感了,自救回他后,也未曾提过父母一事,大概在鬼气肆虐期间死于非命。江应鹤在心里叹了口气,想到这要是在和谐幸福体制健全的现代社会,简直惨得都能开水滴筹了…… 等下,水滴筹是什么来着……江应鹤来这儿一千多年,总有记忆模糊的地方。他正想着“孩子太惨了”,就被秦钧趴在脖颈上又咬了一口。 江应鹤:“……属狗的吗?” 怀里的人没吭声,在他喉结右侧用尖牙开了个口,慢慢地舔.舐着淌出来的血迹。 道体内的血液,虽然对江应鹤影响不大,但也是会有些疼的。他皱了皱眉,觉得不能让人白咬了,伸出手拍了拍秦钧,低声道:“叫师尊。” 脖颈间的动作停了一下,江应鹤隐约听到他沉沉的一声笑,像是错觉,对方的表情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 秦钧慢慢地移过目光,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好半晌才道:“……师尊救命之恩,弟子秦钧,没齿难忘。” ———— 江应鹤启程回蓬莱时,安州鬼城已被诸多正道修士净化过一遍,许多怨魂洗去浊气,地气逐渐安定下来。 掌门真人周正平知道他又收了个弟子,老怀甚慰,还亲自过来探望一趟,然后就被秦钧那双灰色眼睛盯得脊背发毛,心想这孩子怎么跟他师兄一模一样,看江师弟就跟看块儿肉骨头似的,一看别的人,目光就充满了诡异的嫌弃。 像是在看一群堆积了几千年的修真界有害垃圾。 不过为了蓬莱的传承,周正平还是非常尽心尽力地对秦钧夸奖了一遍。他夸完才从颜采薇口中得知,这个新弟子是被万鬼侵神,比之前那个天魔之体还更易碎,没准儿教着教着就走火入魔了…… 周正平看了一眼表情如常的江应鹤,艰难道:“……此子定有过人之处。” 江应鹤深以为然,满意点头。 而灰发灰眸的秦钧就站在他身畔,用灵力勉强修复好的躯体中,完全看不出任何一丁点的强韧和天赋。 周正平:“……” 掌门真人一直到离开的时候,还在念念叨叨愁眉苦脸的,整个蓬莱上下都跟着不看好……随后,这个叫秦钧的弟子飞快地筑基速度,再次打了所有人的脸。 又是短短的两年筑基,整个蓬莱上下怨声载道,刚想着李师兄带领同门去秘境历练,可以安分几年重建自信的时候,又立刻被这个秦师兄往后甩了一大截,怎么他们清净崖的弟子,都这么不当人的吗?! 不过有一句话说对了,清净崖的弟子,的确都不怎么当人。 江应鹤倒是觉得以系统的标准,这进度理所当然。他正盯着系统开放的第二个进度条,“钧”字后方的鲜红色培养进度条缓慢地解锁,每当他用道体之血净化对方躯体里的鬼气时,这个进度条就会突然跳一下。 看来关心身心健康的培养方式还是很正确的。江应鹤满意地想着,正在检查秦钧的功法时,忽地被二徒弟抓住了手腕。 他平时不怎么说话,行事也很沉稳,不会贸贸然地去做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一般出现这种举动,都是有事情要说。 江应鹤抬起头看他一眼,猜测道:“筑基不稳?” 秦钧点头:“有一些。” 江应鹤改了灵力的运行路径,直接探进他功体之内,包裹住了筑基灵台,神识一扫,便见到秦钧的灵台通体灰黑,有丝丝的鬼气缭绕。 还是驱除不净,这万鬼之气像是种在了真灵里,无论这两年来怎么净化,都会卷土重来。 江应鹤轻轻地蹙了下眉,一边耐心地继续驱除鬼气,一边想着可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善他的体质……正当江应鹤沉思时,忽然感觉到有什么带着温度的触感压在了肩膀上。 是秦钧靠了过来,他对着江应鹤霜白的脖颈和喉结盯了一会儿,才道:“处处都要师尊费心。我……” “嘘。”江应鹤专注地导入灵力,拔除纠缠着筑基灵台的鬼气,随后道,“不必内疚,只要你以后行光明磊落之事、依掌门师兄所说,做一个问道向善之人……” 问道向善……秦钧像是听了一个奇妙的笑话,他的注意力凝聚在江应鹤身上,终于想到对方与其他正道人士不同的地方了。 他只是表面上冷淡无比,但其实成熟而温和,对其他人有很大的容忍度。而且他似乎还受过某种规则的培养和教育,愿意用比较善意的想法猜测他人。 这种感觉在他面对着自己时,显得尤为明显。 如此的特别待遇,有一些取悦到了这只恶灵敏感的神经。 他已经习惯江应鹤身上的气息了,觉得很舒服地再挨近了一点,由着江应鹤把体内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碍的鬼气剥离出去。 恰在此刻,清净崖的仙府玄门骤然洞开,外界的光线猛地投入进来,还有一个挺拔如松的玄色身影。 李还寒一身腥甜血气,伫立在玄门中央。他身上的衣袍有几处破损,躯体上的血迹蜿蜒而下,漫过他攥紧的指节缝隙。 “师尊,”那双血色的眼眸有一瞬的戾气横生,但又迅速地消散,“……他是谁?” 血液滴落在地面上,顺着指缝浸润过去,将李还寒紧握在手中的寒玉剑坠染透,镀满殷红。 这是太虚秘境内层的镜石,是一件未经打磨的先天灵宝。当李还寒的手从寒光玄冰中取走寒玉镜石时,整个太虚秘境,烟消云散。 而之后的返程路途上,他无数次笨拙粗糙地编织绳结,在千磨百炼中才制成剑坠,每次置于掌中,垂眸凝视时,都觉心口怦然。 血迹滴在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眸色鲜红的黑发青年向前走去,从喉咙到胸口之间,都被掌心这股寒意刮蹭着、仿佛顺着心口穿刺而过。 他的独.占欲.望蓬勃而出。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 ※※※※※※※※※※※※※※※※※※※※ 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 第五章 江应鹤抬眸望去,莫名觉得对方的语气有那么一点儿冷意,这对于脾性温和的大徒弟来说,似是很罕见的一件事。 他的视线扫过李还寒身上的殷红血迹,放出神识探查了一遍,发现对方功体未损,随后才道:“他叫秦钧,是你师弟。” 李还寒走到灰发青年面前,那双血红的眼眸像是考量一般地注视着他,他停了片刻,道:“这位秦师弟,好像受伤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要说这句话。在未曾赶回来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是身上的伤痕并不体面,即便他不觉得痛,但也不想让江应鹤见到。而如今,面对如此境况时,却想让师尊看一看他。 秘境内层,是许多元神真人都未敢踏足之地。他将整个太虚秘境的阵眼镜石取走的消息,恐怕很快就要流传于各个宗门大派之中。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无论怎么讨论李还寒这个名字,无论是对他敬慕还是忌惮,他其实都并不在意。 但这个时候,李还寒竟然控制不住地想让江应鹤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江应鹤嗯了一声,一边给大徒弟阐述秦钧的来历,一边伸手施了一道除尘术,将他衣角上凝涸的血污清理干净,随后见到李还寒转过了身,捉住了他的手腕。 江应鹤怔了一下,感觉掌心上被放了什么东西。 “太虚秘境没什么好东西。”李还寒语气平和地道,“只是让我弄脏了。” 他莹白的手掌正中,是一块形如寒玉的镜石,被编织成了一个剑坠儿,上面沾着鲜红的血液。先天灵宝的气息在往复不停地扩散开,带着些微符合他功体的冰冷之感。 江应鹤愣了半天,认出这是什么之后,问道:“你进入秘境内层了?你、你平时看着冷静,怎么做这么冲动的事情?” 他跟李还寒六十多年师徒,情分自然也重,第一反应只有担心:“没有下次了,还寒……” 江应鹤话语未半,掌门师兄的传音符突然一亮,周正平的声音在仙府之内响起:“江师弟,正华殿,要事相商。” 江应鹤让他打断了话语,后半句的训斥没有说出口,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寒玉镜石,又看了李还寒一眼,道:“他之前万鬼侵神,体质脆弱,不过你一贯温和亲善,要好好照料师弟。” 他看着面前的大徒弟认真点头后,才步出玄门,化作一段遁光前往正华殿。 江应鹤离开后,清净崖之内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还寒血眸渐阴,坐在一旁看了秦钧一眼:“万鬼侵神?” 秦钧舔了舔牙尖,撑着下颔散漫地笑了一声:“天魔之体?” 虚伪。两人此刻心中的想法出奇的一致。 李还寒伸出手,血色长剑从他掌心中凝聚而出,插入地面。他撑着剑柄坐在一旁,身上的温和假象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冰冷暴戾之气泛上红眸,浑身上下都溢满了杀机。 “鬼气缭绕而不死,邪修种子。”李还寒道,“不如,我助你超脱。” 血剑上的冷芒刺过眼眸。秦钧铁灰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觉得很有趣似的审视了他片刻,道:“我是邪修种子,你是什么?一只……化人的天魔吗?” 锵然一声骤响,李还寒手上的长剑破风穿过,剑气洞穿了秦钧身上的躯体,剑刃抵住他的筑基灵台之上。 而秦钧却没有移动,他是一只恶灵,即便肉躯摧毁无数遍,也可以重新修复,这表面上的筑基灵台,于他而言,用处也并不大。 筑基灵台位于心口旁,血剑破开表皮,吮吸血液。李还寒停手凝视他几秒,道:“你接近他,是为了什么?” “这话我恰好也要问你。”秦钧眉宇一挑,散发出一股近乎不可一世的狂气。“你一只魔,怎么混迹在名门正派之中。” 李还寒目光不动,神情中的一丝微颤都找寻不到。他拔出剑身,看着对方被血剑捅穿的碎烂伤口迅速恢复。 “……恶灵。”他冷漠地瞥了一眼,“你要是敢伤到他,我就直接宰了你。” 秦钧很多年都没有听过这种威胁了,他居然在李还寒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威胁感。 这个人恐怕不止是一只化人天魔而已,他身上有一股与自己相同的、类似于合道天雷的味道。 秦钧挑了下眉,勾着唇笑了笑:“不巧,我就是想吃了他。” 他看着那双血色的眼眸越来越阴郁,脑海中反而又想起——每一个天材地宝周围,都会有盘旋环伺的凶兽。 江应鹤对于他这个等级的鬼修来说,就像是一块甜蜜诱.人的糕点,让人想要把他一点点地咬碎、舔净、吞进腹中。 而李还寒,恰似那头被触碰了领地的恶兽,眸间血光正盛。 ———— 正华殿。 “冰原之上人迹罕至,在那里渡过洞虚境的第二次天劫,该是一个好地方。”周正平道,“江师弟准备了这么多年,理应心中有把握。只是修仙一途,攀登而上,总有困境……” 周正平例行念叨。对于很多有天赋的人来说,洞虚境已经是他们一生所能经历的终点。而再向上的阶段,只有江师弟自己才能涉足。 他这次与江应鹤当面商议,正是在谈江师弟引动第二次天劫的合适之所。 玄微仙君的天劫高悬多年,这件事蓬莱的许多人都知晓,但他们也知道,以江应鹤的充分准备,这次理应也能顺利。 江应鹤道:“等我闭关之时,我的两个弟子,还要交由掌门师兄照应。” 周正平口中的絮叨一停,脑海中浮现出李还寒和秦钧的样子来,莫名地心里一抖:“照应……?谈不上。他俩是不世出的天才,不需要他人干预。” 江应鹤摇了摇头:“还寒此次带领同门进入秘境,虽然尽职尽责,却也擅自进入了秘境内层。” 周正平:“依李还寒的本事,应无大碍。” 江应鹤叹了口气:“他把太虚秘境的先天灵宝取走了。” “噢……”周正平自认为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刚淡定地应了一声,话语随后就硬生生地卡住,脑海里被“先天灵宝”四个字砸懵了,愣了半晌才道:“啊?!” 所谓秘境,常常是依傍先天灵宝而生的。众人虽然知道,但一般并不会去取,首先是不一定能拿到,更可能受伤陨落,其次是门下弟子历练之所,他们也有意地将秘境利用起来。 “他拿到了?”周正平的声音猛地拔高了几个音调,“这孩子带个队,把秘境带没了?” 江应鹤轻咳一声,尴尬道:“嗯……拿到了。” “李还寒是烈性功体,太虚秘境又属冰雪,他拼了命取这东西做什么?”这地方不是蓬莱派单独所有,许多门派都会前去历练。周正平捂着胸口缓了一会儿,感觉自己血压都上来了。“难不成送给哪个女修士,还能合藉成契,拐回来个道侣不成?!” 江应鹤听着这话,觉得徒弟一片孝心,让掌门师兄说成了男欢女爱,有点不乐意地道:“就非得是女修士吗?” 周正平瞪大眼睛,捋着胡须,心都哆嗦了:“怎么着,你徒弟送给男的了?!” 江应鹤:“呃……” 周正平见他没有回答,以为真是这么回事儿,猛地一拍大腿,愁道:“这事儿马上就能传到瀛洲派、广寒宫、药王谷、兰若寺……所有修仙宗门都知道,太虚秘境让咱们给整没了,还是为了一个男修……整个儿一旷世绝恋。” 周正平修行之前,乃是中洲辽城人士,这么多年修身养性下来,这还是头一回把乡音气出来。 江应鹤见他越说越偏,连忙打断道:“还寒自然是送给我了。” 周正平猛地一愣,血压又突然降了回去,一边捋着胡子一边道:“怎么不早说,那这不是尊师重道的典范么。” 他定了定神,喝茶压惊,继续道:“行了行了,要是这么说,左右都是你座下的弟子强横,没有违反规定,他们羡慕不来。过两日云不休出关,你也正好可以去千里冰原筹备渡劫。” 云不休是蓬莱派的三位真人之一,道号清晏,之前为钻研一门道术而闭关了两百年,他也是这一代之中最小的一位,是江应鹤的师弟。 江应鹤微微颔首,正待说什么时,整个蓬莱仙门地气忽动,正华殿颤动摇晃,杯碟脱手而碎。 不光是江应鹤愣了一下,周正平也跟着懵,两人当即遁光而出,停留在半空之中向地气颤动之处眺望而去,见到一处清净幽然的山峰从半空中斜斜滑落,被从中斩碎。 周正平挥了挥拂尘,一道青光将半截山峰托举住,慢慢地放到蓬莱地面之上。周围已有包围观看的弟子,议论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他随后转过头,看着江师弟霜白冷峭的下颔弧度,道:“玄微,这个碎掉的山峰,好像是你的清净崖啊。”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家房子塌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好几个可能,直到他看到断峰之上的两人身影。 与此同时,耳边响起掌门师兄颤颤巍巍的话语。 “玄微,好像是你徒弟在……”他想了想,没说打架斗殴,含蓄道,“……切磋啊?” 江应鹤:“……” ※※※※※※※※※※※※※※※※※※※※ 师兄弟之间,就是这么和!谐!友!爱! 第六章 整个清净崖被剑锋割裂,原本的仙府洞天变为一片断壁残垣,而两人交战之地,更是满地狼藉。 他那个才入门两年、刚刚筑基不久的二徒弟,身上的骨头都被打断了几根,筑基灵台之内的灵力耗尽,几乎枯竭。 江应鹤把秦钧扶起来,抬眸看向李还寒,正要发作之时,见到他持剑手臂的表面肌肤一寸寸撕开,天魔之体的特殊之感骤然降临,血迹从指尖上往下滴,活像是一个再世煞星。 江应鹤心中一跳,想到他闯进太虚秘境中,功体虽未受损,但看样子也有地方出了差错,否则以秦钧当前的修为,又如何能让李还寒再次受伤? 他伸出手,将骨骼断裂的地方给秦钧接上,原本的冷淡神情也有些松懈了,问道:“打架?” 秦钧低声道:“是师兄指教。” 江应鹤转过身,走到李还寒面前,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眸光晦涩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指教?”江应鹤看着他收起血剑,便挽起了对方的手,像往常一样用灵力探入进去,果然发现天魔之体中浊气累积。 他那只手霜白修长,泛着一股冷润的色泽。李还寒的目光下垂了几寸,停在他的手背上,记得江应鹤不喜欢血污。 但此刻,师尊的掌心又沾到了自己的血,不知道是第几次。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语气缓了下来,道:“嗯,指教。” 江应鹤原本让这俩人气到了,但看着现下这场面,反而说不出来惩罚之类的话语。他一边将大徒弟体内的浊气清除导顺,一边板着脸道:“你们是指教切磋,还是要拆家?下次再这么打,就都给本座从清净崖滚出去面壁。” 李还寒看了他半晌,那张向来深邃冷肃的脸庞上,神情慢慢地回暖了一些,又恢复到江应鹤印象中的、平和而温柔的模样。 “是弟子的错。”李还寒道,“切磋而已,过犹不及。” 江应鹤略微颔首,教训完这个,刚想回去看看另一个,却被李还寒突然握住了手,对方体内的气息再度紊乱了起来。 江应鹤:! 他连忙将灵力渡过去,没有注意到这个面对他温柔好说话的男人,在凝视过来时,眼眸里的幽深莫测。 李还寒盯着他低垂下来的眼睫,再度闻到师尊身上冷而缱绻的香气。江应鹤的唇很薄,血色不重,像是一瓣初绽的梅花。 就是这双嘴唇里,说“命途永远是自己的,天道不能移”、说“你是我唯一的徒弟”…… 在转世重修的六十余年中,这双薄唇曾说过许许多多这样的话,是从来没有人对李还寒说过的。他慢慢地触摸到了江应鹤,确认了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用几十年的时间将对方划进自己的领地里,直到…… 李还寒抬起眼,看到江应鹤身后缓慢勾唇的秦钧,心中的暴虐和冷酷节节攀升。 而江应鹤身后,那个印象中较为沉默、不太说话的灰眸青年,却眸光焦灼地停在他纤秀挺拔的脊背上,毫不在意地跟李还寒目光相撞,也毫无忌惮地露出冷笑,挑衅般地舔了舔唇,仿佛在嘲笑魔修的伪装。 ———— 清净崖由江应鹤一道符咒重建,倒是并无大碍。只是他自以为解决了他们师兄弟的矛盾,却没有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和平,只是在表面上勉强维持而已。 夜寒风冷,仙府拔地重建,重塑悬剑台之时,秦钧正在江应鹤眼皮子底下运行周天、修炼锻体。 他的身躯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从外表上看,的确是一具强健有力的体魄,肢体修长劲瘦,连眉目之间都沉淀着一股令人感到危险的压制力。 但这终究是一个被鬼族怨气吞没、万鬼侵神的少年人。 在江应鹤的眼中,他的神魂和筑基灵台都十分脆弱,即便是与师兄切磋,大抵也是吃亏的那一方。 他一边想着,一边将忘尘剑的搁在膝头,将那颗寒玉镜石做的剑坠缀在剑柄上,指腹滑过上面编织出的绳结。 江应鹤刚刚戴好剑坠,便听见一旁秦钧的声音。 “师尊。”他唤这几个字的时候,并没有李还寒的温柔,反而像是一潭莫测的寒渊,逐渐地沉了下去。 江应鹤应声抬头,见到秦钧运行完一个周天,铁灰色的眼眸盯着自己手中的雪剑。 “李……我师兄,”他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江应鹤乍一听见这句话,以为他是让还寒吓到了,为了师兄弟之间的和睦相处,便非常耐心地给钧儿解释道:“你师兄?他特别温柔。” 秦钧怔了一下:“温柔?” 他回忆了一下白天时,那只魔修赤红眼眸的样子,浑身的杀机几乎凝成实质,看不出究竟有哪点是和温柔这两个字沾边儿的。 反而是江应鹤,表面看上去冷淡,但交谈举止和话语之中,总是带着一股很柔和的气息,不像是在修真界中的正道、倒像是在什么极度有序的社会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让这只重见天日的恶灵从身心里蕴发出饥饿感……也许这才是“温柔”。 秦钧盯着他的指尖,看着那只白皙的手指在剑坠上拨动。 “你师兄关心同门,这次为期两年的太虚秘境历练,就是还寒领队的。”江应鹤道,“至于今日,他只是想指教你,下手是有分寸的。” 秦钧再次回忆了一下……若非他们两人都不只是表面的实力,恐怕他下手的分寸就是单纯的往死里打。 这只图谋不轨的魔修,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秦钧舔了舔牙齿,支着下颔没说话。 魔修接近正道,尤其是江应鹤这样的正道,无非就是两个念头,一个是借地重修、最后掠夺残杀,另一个便是等到恢复全盛之后,将这位仙君圈做炉鼎。 从李还寒的反应来看,更像是第二种……秦钧抬起眼,目光从江应鹤的脸庞上扫过去,正对上他的目光。 清冷平静,明眸如星。 秦钧望过去的视线有一瞬的颤动,他没有收回来,而是无声地看了好一会儿,才道:“……那师尊对师兄呢?是很喜欢他么?” 这是他纳入掌中的美味,绝没有让给他人的道理。 江应鹤扫了一眼系统显示在右上角的名字和培养条,心中想到救出秦钧时的景象,觉得这孩子很没有安全感,便温和语气,回答道:“钧儿和还寒都是一样的,只要你听话,师尊都喜欢。” “听话”这两个字,对于秦钧来说常常刺耳,只不过“听话”后面跟着“喜欢”两个字,却是前所未见的情况。 他喉结动了动,靠近过去握住江应鹤的手,将他触摸着剑坠的手翻转过来,低头舔了一下这只霜白微冷的手腕。 江应鹤熟知他的体质,也对秦钧行动比语言更快的作风熟悉了起来,并不觉得冒犯,而是另一手抬起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努力修行,就可以逐渐凭借自己的力量,摆脱命运对你的桎梏。” 江应鹤说这些话时,不光是安慰他,也是在安慰自己。 这么多年无望,心态几度跌宕变化,最后只能一心修炼向道,却不知道向道的结尾是否真的是回家的路。 如今终于看到另一个希望时,见他们,便如见到最初的自己。 秦钧的齿尖刺破肌肤时,正听到江应鹤语气温文的声音。 “天道无情,人定胜天。” 秦钧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哑声重复:“人定胜天?” 鲜红的血珠在眼前凝聚。 江应鹤点了点头,丝毫没觉得自己的理念有何不对:“你是不是想说道法自然才对?其实在我的故乡,反而是这种想法更加盛行。” 他继续道:“无论是天灾人祸,还是病痛折磨。天意弄人这四个字的分量,远没有你想象的这么重。” 江应鹤望了一眼玄门冷壁之上的清寒月光。 “三千年前,天下鬼宗之主陨落于合道天雷之下,传说只是因为他身为恶灵,不被道种所认可。但他生来是什么原型,自己又不能决定,就像钧儿你,也不能……” 他话语未尽,原本在安安静静舔食血液,稳定神魂的秦钧忽然停住了动作,抬起眼看了他片刻,道:“但他还是陨落了。” 江应鹤以为他对鬼修有抵触心理,道:“能到合道的阶段,已是世间少有,攀登至此,虽然可惜,却不遗憾。” 灯烛幽然,冷月光穿过仙府内壁,投进玄门前。 秦钧没有说话,江应鹤也习惯他常常沉默的画风。他站起身,将忘尘剑放归到悬剑台上,那双铁灰色的眼眸就在不远处,凝视着他的背影。 秦钧盯了一眼雪剑上的剑坠,突然觉得那东西非常刺眼。 茶具、棋具、甚至是床褥软榻、打坐的清净台,全都是李还寒与江应鹤之间的情谊,是那个魔修耗费时光、一点点布置下来的。 而现在,秦钧抑制不住地……生出毁掉的念头。 ※※※※※※※※※※※※※※※※※※※※ 江应鹤:加一勺谆谆教诲、加一勺心灵鸡汤,再加很多勺尊师重道……一定能培养出正道的接班人! 正道:……别说了,我开始害怕了。 第七章 蓬莱仙门正殿。 周正平一身青衣,臂弯上搭着一柄雪白拂尘,偏头对身侧的人道:“云师弟传讯说今日回来,正好与你选定的时辰相仿,你尽可以放心闭关……” 江应鹤问道:“他今日到?” 周正平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安慰道:“小云师弟当年向你示爱,只是中了天魔教之人的符咒,如今他已是元神真人,那东西早该失效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那件事情已过去了几百年,江应鹤只是寻常一问,结果让掌门师兄这么一提醒,反而想起来了,他莫名背后一寒,还没等说话,就感觉到外面震开一片空气的道法灵力的光波,光波伴随着一个雪白的遁光进入正殿内—— 然后嘭得一声撞进了江应鹤怀里。 “师兄!我来了我来了,我渡过天劫飞来了!”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伸手捏住小师弟的后衣领,把云不休拎起来,淡淡地问道:“根基可还稳固?” 云不休黑瞳黑发,一身雪白,跟江应鹤穿着相仿,但他身上并无那股千年剑修的孤寒微冷。 “稳固稳固,什么岔子都没有!师兄,我好想你——”几百年不见,这人还是跟闭关之前一个德行,抻着脖子往江应鹤怀里蹭,用尽小师弟的权利。“师兄!你身上好香啊……” 周正平看不下去地轻咳一声,一句“成何体统”还没说出来,就看到江应鹤的脸色从平静一点点地往下降温。 他压到嗓子眼的话一个急转弯:“手下留……” 彭! 刚刚还赖在江师弟怀里的雪白影子,就如同断线风筝、折翼蝴蝶,优美而充满力量感地……被掀翻出去,一直从正殿的墙壁间砸飞,卡进了正殿外的地里,砸进去十几米深。 周正平:“……留情……” 江应鹤眉峰不动,衣角都没乱一点,道:“掌门师兄。” 周正平一脸心累地道:“看来这符咒威力不凡,效力犹存,小云师弟缺胳膊少腿不要紧,你别把他刚渡过天雷的境界打下来……” 江应鹤喝了口茶:“那是装的。” “嗯?装的?” 江应鹤没有回话,而是望着脚畔前的地面,轻轻地放下茶杯。 杯盏的厚底在桌面上敲出“叮”地一声。 与此同时,原本静谧如常的正殿地面四分五裂,一道雪白身影带着剑光冲至面前,向四面八方折出万千光华,随后又骤然收束成一道雪色锋芒,直逼面门而来。 快在捉眼一瞬之间,空中响起一声冰雪与陨铁相击的声音,这抹锐利锋芒被另一把通体如冰的雪剑反手扫压下去,声音响彻的刹那间,云不休被忘尘剑的寒光扫出去十余米,半跪在正殿中央。 他黑发紧束,白衣未沾尘,抱拳行礼道:“谢师兄赐教。” 此刻,江应鹤手边的茶杯水面,波纹才刚刚停止,万籁俱寂。 忘尘剑只出现了一瞬间,随后便又消失在江应鹤手中,被纳入他的道体之中。但云不休还是看到了忘尘剑上的那颗充盈着灵气的镜石。 “剑坠儿?”云不休起身走近,突然问道,“难不成师兄有道侣了?” 周正平并非剑修,也看不出他俩究竟赐教指点了个什么,解释道:“那是江师弟座下弟子所送,此等师徒之情,岂不比道侣互赠还要珍贵?” 云不休先是点头,随后又愣了一下:“徒弟?” 江应鹤道:“这次我去雪原闭关,你既然出来,正可以帮我照看他们一二。” 云不休坐到两人下首的座椅之内,朝着四分五裂的地面施展道法,毫无压力地答应下来:“不过就是看孩子而已。” 江应鹤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清净崖那两个出身虽可怜微小,但修行勤勉,都是好孩子,便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周正平:“……不过就是打架削山的孩子。” 云不休面色一僵:“削啥?” 江应鹤刚想解释那是指点,就听见一旁的掌门师兄幽幽道:“你去了,也可能削你。” 云不休:“……” ———— 江应鹤离开蓬莱派时,所有的蓬莱弟子都没有察觉,只有李还寒的心头忽地一跳。 他能感受到寒玉镜石的气息远去了。 李还寒睁开眼时,外面响着淅沥的雨声,他留在寒玉镜石上的气息越来越寡淡。 清净崖的居所有很多处,江应鹤的仙府名为“白鹤玉宇”,玄门之外养着几只通了灵性的白鹤灵兽。而李还寒与秦钧并不共居一处。 李还寒坐在床边,先是布了一道隔音术法,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掌心。那双血眸所触及到的地方,浓郁的魔气从掌纹间向外流窜,然后猛地收缩压紧到一起,在掌心显示出一道似血的光华,一只血红的眼睛从他的手心血肉间裂开,上下左右地转了转。 血红眼睛一震,发出剧烈尖啸声:“啊——!让我走!让我离开!血河魔尊!我为什么还在你身上……你竟然还没死!” 李还寒神情冷峻,对魔音穿耳毫无反应:“给本尊找一个人。” 血红眼珠又转了几下,尖啸声戛然而止,语气柔弱地道:“尊主要找谁?需要给血影喂一具新鲜的血肉……” 它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珠子飞快地眨了眨,颤颤巍巍地看着李还寒伸出另一手,似乎要把它抠出来。 “啊啊啊啊啊!血河!你不能这么做!!不要!不要!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啊啊啊李还寒!” 就在李还寒的手指插进血色眼珠里时,它猛地一声尖叫,大喊道:“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你要找谁?!” “玄微仙君,”李还寒语气不变道,“江应鹤。” 血色眼珠哀怨地看了他几眼,而后闭上了眼球,过了大约几息的时间,它重新睁开眼,道:“在极北寒洲,目的地好像是……雪原?” “雪原……”李还寒鲜红的眼眸向一侧移开,沉思了片刻,随后化去魔气。 “你快点回血池,快点回去!”血影继续道,“那个什么仙君正好可以做炉鼎!他体质纯澈,这次尊上绝对可以合道飞升……” 魔气散尽,血色眼珠尖啸一声,消失在了李还寒的掌心之中。 他转过头,伸手撤了隔音术,看了一眼居所的房顶,声音冷彻:“还不下来?” 原本完好无缺的房顶砰地碎开了一个窟窿,灰色长发的秦钧坐在窟窿边,膝上搁着通体银灰的斩运剑,撑着侧脸道:“手心里长眼珠子,啧啧啧,绝,我想想……它刚才叫你什么来着?” 李还寒瞥他一眼,觉得掌心发痒,第一次对着江应鹤之外的人勾了下唇,让人从骨头里往外透冷。 “秦钧,”他道,“我劝你早点离开蓬莱派。” 秦钧眯起眼,跟着笑了笑:“我也想这么告诫你。” 李还寒伸出手,血色长剑在他掌心间成形,散发出一股浓烈至极的杀意,而被这股杀意针对着的人,却并不在乎地伸手扭了一下手腕,从手腕连接处响起一声嘎吱的骨骼碰撞声。 这只恶灵舔了舔唇,露出隐藏已久的、可怖的獠牙。 ———— 云不休回蓬莱的第一天,江师兄去雪原闭关,而他,肩负着照顾“孩子”的使命,来到了清净崖。 “白鹤玉宇”外的鹤灵都睡着了,细雨纷纷,到处都充满了美好的气息,根本看不出清净崖曾经被砍掉过的样子。 云不休站在清净崖巅峰,俯瞰蓬莱,深吸了一口空气,觉得满意极了。正当他认认真真准备去照看一眼江师兄的弟子时,脚下的这块山石忽然颤动了起来。 云不休:……? 随后眨眼之间,一道血色的光芒闪过,清净崖山巅的峰尖被剑气斩落,啪地掉了下去。 云不休:!!! 小云师弟跟着被削掉的山峰一起滚落下去,在半空中勉强化为一道遁光,在山谷中站稳,他仰头看去,看到一个浑身鬼气缠绕的灰发青年手持长剑,将这道削掉山峰的血光挡在了剑下,一边抽剑一边满是邪气地笑了一声。 “你这还不够指教我的啊?师、兄。” 师兄这两个字,咬字犹为清晰,还特意停顿了一下,听上去也犹为地恶意四溢,甚至带着一丝傲慢。 “指教?”另一人黑发血眸,一身冷酷暴戾之气,血剑剑身之上,仿佛有丝丝液体流动,“你还不配受我指教。” 一边鬼气肆虐,一边魔气滔天,按理来说这种阵仗,蓬莱派早该发觉了,但这周围不知道有什么术法布置,云不休竟然一直到了跟前,才看到眼前这一幕。 他木着一张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掸了掸并不存在的灰尘,脑海里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儿,随后就看见那个黑衣黑发的男人转过了头,血色的眼睛像是一片旋涡,直直地盯了过来。 而另一边,那个灰发青年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诡异地凝聚在云不休的身上。 面前的对峙骤然终止。 “想怎么办?”秦钧忽然道。 李还寒漠然地收回目光:“杀。” 秦钧摸着下巴摩.挲了一会儿:“不太好吧,师尊回来你怎么说,洗记忆吧。” 李还寒嫌恶地皱了皱眉:“那你来。” 云不休:“……” 我师兄,都收了些什么徒弟啊!!! ※※※※※※※※※※※※※※※※※※※※ 云不休:这里太危险,放我回去闭关…… 第八章 冰封雪原。 四处皆是一片雪白。在冰雪的裂层之中,一个长着尾巴耳朵的白色狐妖从裂层间钻了出来,警惕了看了看四周,然后小心翼翼地向一个方向接近。 她靠得越近,就越能感受到一股代表修行有成的仙气儿。雪狐妖咽了咽口水,朝另一侧看去,果然见到雪原的霜狼出现在仙人居所附近。 “嘁,光会蹭灵气,连点回报都不给这位大人留,一群狼崽子。”雪狐妖小声地念叨一句,然后选取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冰洞的上方开始吐纳灵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聚拢而来的小妖精越来越多。这一百年来,他们渐渐摸清楚了江应鹤的性子,知道这位仙人对于精怪蹭灵气毫不介意,唯一一次出手将小妖赶走,是因为那两只不得体的雪原妖精在他跟前争地盘打架,就为了靠得更近一点儿。 而这百年之中,也有许多因仙人而彻底化为人形的小妖,在冰洞面前留在自己认为的宝物,然后向冰洞内中叩拜谢恩、再行离去。只是那一位却从不出声,也不拿取,百年累积下来,几乎堆叠成小山。 灵波震荡,向四周缓慢地溢散而去。雪狐妖身旁响起熟悉的声音,是一只冰蝶。 “薛倩倩,你跟着这位仙人蹭了几十年灵气,怎么这耳朵还没收回去啊?” 薛倩倩白她一眼:“我资质愚钝,不如你,行了吧?” 冰蝶笑了一声,看了一眼冰洞的方向,又转过头对着薛倩倩道:“小狐狸,我听了一个小道消息,可有意思,你听不听?” 薛倩倩知道她的性子,每天不编撰一点儿传言得浑身难受,便顺口道:“你说就是了,还要吊我胃口不成,耽误我修炼来了?” 冰蝶凑到她耳畔,神神秘秘地道:“我听族里的长辈说,这几日,咱们这儿有大妖复苏。” “大妖?”薛倩倩嗤笑,“同样的谣言,十年我听了九次了,大妖是这么好复苏的?现下妖族式微,只有九婴妖君与混沌妖君撑着大场面,你要是说大妖,必得是妖君以上的人物现世,那可是几千年不出的事情,做什么梦呢?” 冰蝶见她不信,扯着雪狐妖的袖子急道:“这怎么说是做梦呢!” 薛倩倩甩开她的手,坐好继续运气,道:“你当还是上古时代呢?自从妖神和天犼妖尊双双陨落之后……” 她话语未尽,往日冰冷温柔的灵波骤然一震,穹宇之上的层云忽地堆叠在一起,云层之中紫电翻滚,一股可怕至极的压迫力从上而下的冲荡而来。 就在众小妖惊骇之时,冰洞之中的一道柔波向四面八方扫去,将周围的妖精们荡出十几里的范围。 薛倩倩和冰蝶在地上翻滚了一阵,还不知道东南西北时,猛地见到蕴含着大道之力的紫雷骤然蹿下,撞击在冰洞的方位,霎时间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光华满目。 如果不是仙人最后的灵波一扫,恐怕冰洞周围的小妖们都要化为尘灰了! 薛倩倩面无血色、心有余悸的捂着胸口,听到一旁的冰蝶结巴了好几句,才道:“这是……这是紫雷……里面那位是洞虚境的仙君!” 洞虚境……薛倩倩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仙、仙君?不知道是一劫还是二劫?” 洞虚境需要经过三次雷劫,五次道心考验之后,才可以再无天劫,被称为半步金仙。当世问道的人族修士,统共只有两位仙君,一位是蓬莱仙门的玄微仙君江应鹤,另一位则是合欢宗的混元仙君童归渔。 若说会在这种地方渡劫,除了人如冰雪的江应鹤之外,不做他想。 不光是这两人,所有的冰原妖精都在惊骇庆幸,却目不转睛地看着渡劫之景,对于修行来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 “传说江仙君性子冷,可是我倒觉得,这是个外冷内温的人,否则寻常大能,岂会在意你我这等小妖性命。”冰蝶边感叹边道,“不若你去求一求仙君,请他收你为徒?那你可就发达了啊!” 薛倩倩哼了一声:“你这是撺掇我作死呢?”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下来,通天的紫光大盛,雷劫在云层之中不断的翻滚,上方充斥着的大道之力,几乎令人头昏脑涨、目眩神迷。 雷劫之声大约响了半日,等到所有妖精都头痛欲裂、无法再看之时,天边的云层慢慢散去,冰洞内仙气更浓,几乎勾得人浑身飘然。 正当众妖昏沉飘然之时,内里传来一声清冷平淡的男声。 “莫上前。” 玄微仙君仅仅三字,却让所有试图上前的精怪止步,纷纷跪伏在地,以半师之礼向冰洞叩拜。 “未曾传道,不受大礼。”江应鹤淡淡道,“散去吧。” 这声音说不出的清透好听,薛倩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像是不随着自己的脑子,明明想再留片刻,身体却还是听话地向更远处走去。 四周妖声散去。 至寒冰洞之内,江应鹤一身淡青道服,衣襟上散绣着翠绿的竹叶。他天劫刚过,境界未稳,却并没有着急稳固境界,而是抬起眼,看了一眼冰洞内中,被寒冰包裹住的一个少年躯体。 百年之前,他寻到这个渡劫之处时,也同时发现了这具被寒冰包裹的躯壳。江应鹤根据刻字推断,这里应是一位上古大妖的某一处居所,只是这位大妖已然陨落了。 而冰雕之上毫无妖气,但肉躯却十分鲜活,像是被冻结在此处的“食物”,或是“宠物”,应该是某只妖精拖进冰原寒洞中本想吃掉,但却没有了食用的机会。 妖族之内,本就有无数进展极快的邪修,只有那些以人族正宗道门功法修行的妖精,往往才会进度缓慢。 江应鹤站起身,走到玉台冰雕面前,目光扫过内中少年的脸庞。 黑发雪肤,唇色泛红,俊美殊艳,若非喉结鲜明,几乎让人错认性别,只是少年的左半边脸,似是被哪只妖精啃了一口,血肉模糊、丑陋不堪。 一半是牡丹美人,一半是夜叉修罗,这世上的两相对比,竟也有如此的鲜明残酷。 江应鹤伸出手,指尖碰到寒冰之时,那包裹着少年的冰层一片片裂开,碎满一地,而内中的身躯倒进了江应鹤的怀里。 好冷的体温。 江应鹤因为功法的原因,身躯本就微微发冷,可将少年抱在怀里时,觉得像是在抱一块寒冰一样。 这块寒冰还是会动的,像是迷迷糊糊地从冰封中醒来,抬臂往江应鹤的脖颈间抱,很小声的、可可怜怜地道:“冷……” 连声音都有些哆嗦。 江应鹤从储物法器内取出一件玄色外袍,罩在少年的肩膀上,然后把对方抱了起来,正当对方的体温迅速回暖时,一百年没个动静的系统忽然窜出来一道提示。 【发现目标!评价资质为,天资绝艳。】 江应鹤动作一停,有一种收集癖被满足了的奇异感觉,合道之路万分飘渺,也许培养出三个名满天下的徒弟,反而要更加轻松一点? 他伸手探了探对方的经脉,面对着被寒冰冻结成一块一块的经脉无语凝噎,正当他略有些怀疑人生时,怀里的小少年抬起头,露出半张殊艳美貌的脸庞。 清澈如水的眼眸映照上来,伴随着少年微哑的、低弱的声音。 “救救我……我、我好冷……” 江应鹤像是被什么击中了,难以抑制地蔓延出一股父爱来。虽然他在地球只活了二十几年,但两世加起来也得有个一千二百岁。他将灵力灌注进少年的身体里,路过寒气浸透的经脉,在少年的眉心上结成一道银白色的护体灵印。 他低下头,抵着少年的额心,低软下声音:“会救你,别怕。” 披着玄色仙袍的小少年拢紧手臂,环着江应鹤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 充斥着灵气拂动的微冷气息,一直灌入他的心肺,冲进隔世复苏的脑海里。 ———— 冰洞里的这个孩子叫长夜。 江应鹤并没有选择遁光回蓬莱,而是带着长夜离开冰原后,慢慢向着蓬莱派的方向步行了几个月。 长夜性格很活泼,但是非常乖巧听话,就是很没有安全感。据他所说,他是半路上跟逃难的家人走散,颠沛流离来到牧城后,被一只妖精拖进了冰原里的。 江应鹤救他,对他有救命之恩;教他,对他有再造之恩。这是长夜的原话。 烛光微颤。 江应鹤盘腿坐在榻上,伸手温养膝上的忘尘剑,雪色的剑坠在他指下摇动。 门扉声响了一下,一身墨绿衣袍的长夜将一盘甜甜的小点心端了进来,放在了江应鹤面前。 江应鹤抬起眼,没有去看盘里的点心,而是仔细地端详了一遍他的神情,问道:“走路时快了三分,气息也乱,在想什么?” 长夜没有想到他能够注意到,有些慌乱地抬起眼,稍带别扭地道:“……师尊,我,我是不是长得很丑啊?” 江应鹤怔了一下。 “我刚才撞到一个姑娘,她说我……说我的脸像是拼凑出来的,让我滚远一点,别污染到她的眼睛。” 长夜的声音越来越低,他抬起手,很小心地擦了擦眼泪。 “师尊,我知道修道之人,不能在意……在意外表皮囊,可是我……” 他的手被握住了。 江应鹤的手指修长柔软,霜白微冷,触在长夜的手心时,却显出一种格外的温暖来。 “她心中的丑陋,才会污染到别人。”江应鹤看着他道,“答应师尊,不要被污染到,长夜永远做温顺善良的人。” 长夜愣了愣,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埋进江应鹤的怀里。 过了好半晌,江应鹤才听到对方低低的声音。 “做师尊心里,最好的人。” ※※※※※※※※※※※※※※※※※※※※ 江应鹤:加一勺温柔教育、一勺天性善良、再加很多勺尊师重道…… 妖族: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也有点害怕qaq 第九章 次日江应鹤见到长夜时,他戴了一个黑色的半脸面具,额头上的护体灵印被遮住了一半。露出的半张脸俊美艳丽,像是一株鲜艳灼目的牡丹。 黑发少年乖乖巧巧地收拾好包裹,站在客栈的门口等着师尊,对这几月的步行路途毫无怨言,也没有问为什么。 江应鹤心里感叹了一句:又乖又甜,遇到的小徒弟怎么这么好。 他注意了一眼系统的显示,见到灰色的第三个空位栏终于解锁,离回家又进了一步,心情便更好一些,伸出手牵住了长夜的手。 长夜转过头叫了一声“师尊”,随后移过目光,看着对方霜白微冷的手。 此刻是初晨,身后霞光万丈,身侧是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香。长夜像是一只初醒的小兽,把对方的气息印刻在了脑海里。 四个月后,东洲蓬莱。 越接近到蓬莱派时,便愈发人迹罕至。周围山峰迭起、钟灵毓秀,直到看见一块碑石立在山峰之上,如同飞来一般,上面深深地刻着一句“松下问童子”。 越过碑石,进入蓬莱地界。一棵古朴劲松之下,一个浑身青翠的绿衣童子坐在一块石头上,见到江应鹤时,连忙起身朝他行礼,道:“恭贺仙君出关,周掌门前几日便有预感,让我候着您。这位是……?” 长夜看似只有十六七岁年纪,但个子高挑,何况光从外貌上,往往难以断定一个修道之人的年纪。 “是本座的小徒弟。”江应鹤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一下,垂下手安慰地按了按长夜的肩膀,带着他穿过了蓬莱山门大阵。 跨过阵法,眼前景象骤变,长夜抓着江应鹤的手忽然紧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慢慢松开。 江应鹤有意让他适应一下,便一边带着长夜回清净崖、一边教他认路。一路之上的所遇弟子,尽皆躬身行礼,向他道贺,玄微仙君出关还带了一个小徒弟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蓬莱。 清净崖上一切如故,养得那几只鹤灵趴在玄门边歇息。江应鹤才刚刚打开白鹤玉宇的门,便察觉到了什么,他抬眸一望,果然见到小云师弟愁眉苦脸地坐在悬剑台一旁。 小云师弟的样貌与百年前有些差别,满头乌黑发丝都掺杂着几缕银丝,仿佛是近来极其地耗费心力。 江应鹤微微抬眉:“师弟,你……” 这声音一响,云不休才发现他回来了,先是突然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扑了过去:“啊啊啊师兄!!!!我的命好苦——” 江应鹤面不改色,娴熟地伸手捞住他的后衣领子,把人挂在半空中,问道:“怎么了?” 小云师弟被他拎起来,再一次受到了打击,深深地叹了口气:“师兄,李还寒和秦钧都突破元婴了。” 即便是江应鹤听到,也有一瞬的惊愕,他皱了皱眉:“这么快。” 他闭关之前,给钧儿留了一瓶道体之血,没想到渡劫回来,他已结婴了。 “岂止!”云不休愤愤不平,“他俩总是不在蓬莱留守,你大徒弟天天历练,一回来就往清净崖堆宝贝,二徒弟下山斩妖除魔,前几日杀了一头海底恶龙,把龙珠放在你屋里当灯!我越来越觉得我这个小师叔的身份,深深地被侮辱埋没了,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咦,这是谁?” 云不休看着戴半脸面具的长夜,又看了看自家清冷帅气高岭之花的师兄,艰难地问:“这是……你的……” “我小徒弟。”江应鹤松开拎着他的手,转而摸了摸长夜乌黑的发丝,“在冰原领回来的。” 云不休拍了拍白衣上不存在的灰尘,看了看这位“小徒弟”,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师兄。” 江应鹤:“嗯?” “我掐指算了算日子,李还寒好像该回来了。” 江应鹤愣了一下,转眼便看到小云师弟风驰电掣般使用遁法,化为一道清光火速离开现场,他半天都没有想出来这有什么值得逃跑的。 还寒温柔亲和、关爱同门,对待师弟也常常切磋指点、尽心尽力不留余地,对于长夜来说,这是一件好事。 正当江应鹤思索时,他身旁的长夜却猛地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杀意,是那种能够让他脊背发寒的逼命杀机。 长夜转过头,看了一眼玄门的方向,正在这刹那之间,一柄血色的长剑从玄门外倏忽冲荡进来,带着尸山血海的恐怖气息,将空气震出剑器低鸣,随后锵然一声,插落在长夜的面前,那股剑身上缠绕的暴戾与煞气几乎可以让它被称为魔物。 但长夜却知道,这把剑器已做过了伪装。在江应鹤的眼中绝对不是这幅样子,否则以这些天来他对江应鹤性格的了解,这把血剑绝不会出现在清净崖。 他抬起眼,看到一个一身玄衣的红眸男人出现在面前,目光一直停留在师尊身上,似乎从来都没有看到自己。 只有在跟江应鹤交谈的间隙之中,这个眸色血红的魔物才会转过头,用一种混合了杀心、冷酷、和无穷妒火的目光扫视过来。 像是冰层之下滚动蜿蜒的岩浆。 长夜喉结发紧,隔世复苏的灵魂在他的躯壳里慢慢睁开眼,露出上古凶兽的睥睨姿态—— 他对着这个掩藏本性的魔物,露出了一个微笑。 ———— 江应鹤回来的当夜,清净崖下了一场雨。 百年不见,还寒的性情还是没变,满怀关爱之情地带着长夜去了新的居所,如今长夜已经进入道门,也该学会独立自主、好好修炼了。 夜雨纷纷,听在耳畔有些让人犯困。江应鹤在储物法器里取出了这些年收集的修真界话本,开始了第三次重温。 没办法,近百年的期刊他都还没购置,只能看看曾经看过的,没有手机电脑互联网,修真界的生活就是这么修养身心。 江应鹤刚翻了一眼,就在玉案旁看到了另一本翻开的新书。他好奇地拿过来看了一眼,想到应该是云不休落下的,随手翻回封面看了眼书名。 《我在修真界被三个大佬宠爱的日子》 ……这画风有一点熟悉。 江应鹤带着一点点茫然地翻开第一页,一直沉寂不动的系统忽然亮了一下,用人工合成音响起了略显激动的语音:“对,就是这个味儿!” 江应鹤哽了一下,问:“你们看书都这个口味?” 系统:“……那你想看什么?在线教育?如何成为一名好师尊?” 江应鹤仔细琢磨了片刻,点头道:“如果有用的话,确实想看一下。” 他探出手粗略地翻了翻这本书,里面是一个缠绵缱绻的爱情故事,想不到云不休的爱好和他认识的地球的女孩子们如此统一,难道这才是修真界的真实画风? 江应鹤边想边翻,动作在最后一页停了一下。 蓝皮的线装本末页,是用灵珠笔写的,颜色赤金,上面龙飞凤舞的一行大字:修真界百年英杰榜。 这个末页是折叠式的,从最末位地开始倒着数。江应鹤心里有数,先是看了几个人,就打开里面的折页去找自己的徒弟。 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破元婴,这种绝世天才,这个小本本上绝对会有,而且会非常靠前,说不定会是前三…… 江应鹤怀着一丝小小的激动和期待,一直展开到最里面一页,果然见到李还寒和秦钧的名字,李还寒第二,秦钧第五,而且名字是用玄色的笔又描了一遍。 江应鹤愣了一下,见李还寒的名字一侧的小字写道:师承玄微仙君,元婴大圆满,绝世天才。漠视生死、毫无善心。天魔之体,与大道无缘,故降排名。 江应鹤心中一寒,静静地看着这句评价,目光停在“天魔之体,与大道无缘”此句,随后慢慢移开了视线,看向秦钧的评价。 秦钧的另一侧写着:师承玄微仙君,元婴后期,绝世天才。遇事极端,易剑走偏锋,狂妄自负,不可一世,一身鬼气,肉躯脆弱,多折损于中期,与大道无缘,故降排名。 江应鹤的心情与刚刚发现时完全不同,他把这本书合了起来,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随后才低语道:“……这样的天赋,这样的勤勉,为何都不能与大道有缘?” 他抬起眼,望向窗外,忽然听到夜雨中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玄门响动了一下,一个身上微湿的少年身影展现出来。 长夜站在玄门边,乌黑的发丝有些潮湿,眼睛亮亮地看着江应鹤。 就像是在回蓬莱的路途中,每一个微冷的夜晚那样。少年脱掉被雨滴沾湿的外衣,一骨碌地爬上床,钻进了师尊的被子里。 “长夜,”江应鹤无奈道,“不能再跟师尊睡了。” 被子里的一团蠕动了两下,然后从江应鹤的怀里向上冒出个头。小少年的眼眸乌黑发亮,带着点可怜巴巴地恳求意味。 “师尊,我还是有点儿害怕。”长夜眨了眨眼,“而且李师兄好可怕啊。” 江应鹤摸了摸他的头发,想到世人对天魔之体的偏见,叹了口气道:“其实还寒性格很好,你不要太在意表面。” 长夜看着江应鹤说了这句话,对那个魔物的企图再度有了个新的揣测——这个魔修不会是想骗他结成道侣,把人当炉鼎用吧…… 他的想法诡异地跟秦钧不谋而合,互相之间只有极度恶劣的彼此揣测。 长夜伸出手,露出手臂上的剑伤,委屈地道:“师尊,李师兄打人好痛啊,能不能给我吹吹……” 他眼睛里明亮又坦率,像是盈了一泊天真纯净的湖水。 ※※※※※※※※※※※※※※※※※※※※ 别问,问就是都觉得自己才是最善良的那个,其他人都是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第十章 长夜像是一个典型的纯澈少年,眼睛里只有无害的孺慕之情,与李还寒和秦钧都不同。 会哭会撒娇的孩子总是更招人疼一些。江应鹤看着少年圆润漂亮的眼眸,心里的父爱顿时难以抑制地翻涌而出,他看了一下长夜手上的伤,声音略温和了些:“才刚刚入门,你师兄对你,确实严苛了点。” 长夜可怜地往他怀里蹭,小声道:“李师兄好像不喜欢我。” “怎么会呢。”戴了几十年爱徒滤镜的江应鹤道,“他对其他同门都不吝指点教导,对待你,会更亲厚的。” 他微冷的白皙指尖停在剑伤边缘,掐了一个决,一股寒凉的灵力覆盖在剑伤上,将那股刺痛慢慢地抚平。 长夜悄悄地看着他,脑海里中想到李还寒那双血光烁烁的眼眸,轻轻扯动了一下半脸面具掩藏着的唇角。 ——亲厚?那个疯子护食得要命,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天资卓越的平凡少年,恐怕他的骨灰都能让那位“温柔体贴李师兄”给扬了。 即便是现在也不好受。长夜滚动了一下喉结,将漫上来的一口腥甜血液咽下去,注视着江应鹤的眉宇。 他沉睡得太久了,江应鹤是他睁开眼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寒性功体的灵力覆盖在伤口上,剑伤逐渐地愈合。烛影微动,似将他这位冷如霜的师尊都照化了,透出一股别样的温柔。 长夜靠近了一些。 江应鹤将他手上的剑伤治愈好,抬头时才发觉对方靠得这么近,小徒弟的气息暖暖的,眼神也清澈至极,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底。 “师尊。”他的声音也软软的,“能不能陪夜儿睡,今天下雨了。” “下雨?”江应鹤抬眸看他。 长夜低下头犹豫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道:“我……我被那个妖怪拖进冰原时,就是一个雨天,我有点、有点……” 他长得实在太好了,外貌上有一点雌雄莫辨的感觉,即便戴着一半的面具,也属于男女通杀老少咸宜的那一款,杀伤力简直无论性向地全方位覆盖。这时候眼里含着泪,有点楚楚动人的感觉,让江应鹤心里的同情和垂怜直线上升。 他止住长夜的下半句话,揉了揉少年乌黑柔顺的发丝:“别害怕,有师尊在。” 江应鹤其实很不会安慰人,但这句话倒是出乎意料的有效。 长夜看着他点了点头,随后埋进师尊带着一缕冷淡香气的怀中。这只刚刚醒来的大妖实力未复,却已经在想着应该保护一下这个过分善良的人类修士了。 能在冰原上对妖精们一视同仁的修士,总不能被那只红眼睛的魔修糟蹋了……就当是解开他冰封的报答。 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来掩饰对这一分关怀和温暖的微妙喜爱。 雨声淅沥,梦境安稳。 或许在很久之后,他会突然想起这些谎言,想起这时千万分之一的怦然心动。 ———— 阿江师尊系统的进度条卡住了。 江应鹤一边擦拭忘尘剑,一边看着不动的进度条,内心有那么一丝丝的焦灼。 长夜修行勤勉,进度一日千里,还寒已经元婴大圆满,仅差一步便可涉足元神期,钧儿虽然在外面历练,但以他修行的进度,也不该进度条不动…… 江应鹤望着右上角的培养进度条,对系统再度产生了一点儿技术上的怀疑,甚至开始觉得这可能不是只记修为的,也许也有别的参考因素? 正当他对着系统的培养进度条琢磨的时候,清净崖之外猛地响起一声剧烈的碰撞,连玄门外的鹤灵都被震醒了,在门外低叫了几声。 随后,玄门猛地洞开,一只形状丑陋的庞大凶兽堵住了玄门门口,痛苦嘶吼着狂叫了几声,扑面而来的煞气几乎能将人冲倒。 江应鹤移过目光,看着这只凶兽身上插着的那把银灰色长剑。 好像是……钧儿的佩剑啊。 这一声妖族震吼,不仅惊动了清净崖,简直吵醒了整个蓬莱派。 还没等江应鹤说话,这只凶兽就像被这把长剑插漏气了一样,化作一个扭曲的人形倒在玄门门口,一个穿着暗色长袍的身影立在扭曲人形的身畔,从凶兽的脊背上拔出斩运剑。 秦钧挽剑入鞘,朝着江应鹤拱手,脸庞线条锋锐鲜明,那双铁灰色的眼眸间透出一股强烈实干派的气质,给人一种就是杀了同门师兄弟都能先斩后奏的感觉。 “师尊,”他是听到江应鹤出关的消息后才赶回来的,此时见到,神情露着愉快,“这只畜生半路袭击了弟子,弟子才将他逮回来的,一会儿拿剑割碎了内丹,喂给鹤灵吃。” 江应鹤一时竟找不出话语来回,他看了看地上扭曲痛吟的人形,道:“元神妖族,这是妖君九婴座下的门徒?” 秦钧道:“一个畜生而已,我听说师尊收了新的弟子,是在妖族聚集的冰原之上,让师兄看看……” 他单手按剑,转过头看向因听到妖兽嘶吼而过来的长夜,见这位带着半脸面具的小师弟倚靠在树木旁边,看上去有些害怕地望着自己。 “你师弟之前让妖族伤了脸,他体内的经脉被寒冰冻碎了,极难修炼。”江应鹤道,“钧儿,你不要吓他。” 秦钧点了点头,他脚边上的那只妖族见到长夜,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嘶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吐出一口血,低头撞在地面上,连看都没有再敢看一眼。 秦钧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小师弟吃过亏,是不是很厌恶这些邪道妖孽?” 长夜品味了一下“邪道妖孽”这四个字,扫了地上的妖族一眼:“安静修炼的妖族,与妖族内的邪修,好像不能混为一谈吧,不过魔修和鬼修、祸害一方、涂炭生灵,就不必好好区分了,对不对,师兄?” 秦钧盯了他一眼,随后转过目光移到江应鹤身上,才发现自家师尊这一秒钟没看见,就已经跟地上那只凶兽靠得很近了。 江应鹤心平气和道:“九婴妖君与人族早有契约,你袭击本座的弟子,如同放弃契约内容,交由我等处置。” 地上的凶兽动了动,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一身仙气儿的修士,身上被斩运剑穿出的窟窿还在流血。 旁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身上,透出一股只有血脉纯正的妖族才能感觉到的恐怖气息,他最后的挣扎都在看到长夜时没了力气,更别提身边这个看似元婴期实则不知道什么实力的秦钧。 江应鹤叹了口气,对秦钧道:“妖族之中,的确不能一概而论。你也不要徒造杀债,万物有灵,对以后的天劫没有好处。” 秦钧什么时候理会过天劫艰难与否,他本就是天道最不认可的出身,对这点命债毫不介意,但江应鹤此刻告诫他、关心他,却让秦钧那颗默然多年的心脏又开始剧烈地跳动。 好香啊,这种从神魂之中溢散出来的馥郁香气……秦钧凑过去几分,伸出手想碰一碰江应鹤,手指刚碰到对方的襟袖,就看到刚才还“一点点害怕”的长夜,突然“非常害怕”地扑进了师尊怀里。 秦钧的手停在半空,盯着这个“纯真无邪”的“稚嫩少年”,突然对李还寒的心情非常地感同身受。 他收敛了一下手指,看起来充满好心地道:“师尊,小师弟已经开始修行了,怎么能这么依赖你?不如……” 秦钧停顿了一下,露出了善意的表情。 “我跟师兄,一起教导他吧?” ※※※※※※※※※※※※※※※※※※※※ 秦钧:别害怕,我们不是什么好人。 下一章的更新时间改成明天的21:00,以后可能都晚上九点,因为我总感觉你们晚上看文的多?(迷茫) 第十一章 听起来像是好心好意的教导。 长夜心里记下了这一笔,手里攥着江应鹤的衣襟布料,在他怀里仰头看过去,泪眼朦胧地道:“师尊,徒儿不想离开师尊……” 江应鹤还未回答,一旁突然传来李还寒的声音。 “我倒觉得,这提议很不错。” 一身黑衣的血眸男人抱剑而立,原本只是无甚表情地旁观,看到长夜扑进江应鹤怀里时,才血眸一暗,走到了江应鹤身畔。 江应鹤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气。像这种外冷内热、正直温柔的道门剑修,无论是圈做炉鼎还是“吃掉”,的确都充满了诱惑力。 秦钧是个浑身鬼气的恶灵,这个总是撒娇的小师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都在惦记着他什么——师尊说只有自己唯一一个,却还招来这么多底细不知的邪修…… 李还寒盯着江应鹤安抚长夜的那只手,素来冷酷无波的神经像是在被火焰灼烧着,觉得这个“师弟”非常碍眼。 “我也很想好好地教导师弟。”李还寒抬起眼,“师尊?” 江应鹤让自家小徒弟粘了这么久,自然知道还是让他早早学会独立更好,如今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即便看着长夜满脸委屈,也还是很拎得清轻重。 “听话。”他揉了揉少年的发顶,“以你的年纪,也不能太依赖我了。” 长夜眨了眨眼,环着江应鹤的腰想要最后挣扎一下,目光却顺着地面落到那只妖兽的身上,再偏头看了一眼秦钧。 灰发男人舔了舔唇,看着江应鹤的目光总是有那么一点儿饥饿的味道,比面冷杀心重的李还寒还要更让长夜觉得厌恶一些。 等到埋在怀里的小少年不情不愿地答应一声,江应鹤才转而抬起头,用神识向清净崖之下扫了一眼,果然感觉到许多弟子因那声妖兽嘶吼而聚拢过来,遥望着此处议论纷纷。 “钧儿……” “弟子明白。”秦钧随意地道,“这就把这只妖族带走看咱们蓬莱的山门。” 他看向江应鹤的双眸,目光与那双墨色明亮的眼眸对视了一瞬,他原本随口而出的语气都轻了一刹那。 “……不杀。”他想了想,补充,“听师尊的。” ———— 那只被秦钧逮回蓬莱的妖兽,虽然保住了一命,但也跟周掌门签下了为蓬莱派守护山门的契约,化为蓬莱正殿之外的一座巨妖石雕,无知无觉般沉酣在这里。 但只要有他人进入蓬莱,妖兽就要遵循自己的契约,倾尽全力守护蓬莱的弟子们,为期三百年。 三百年时光,足以让那些年少英才中途陨落、足以让人间王朝变迁、物是人非,但对于妖族来说,区区三百年,就仿佛弹指一瞬。 也是因为这个巨妖石雕的原因,蓬莱弟子们对秦师兄的印象越来越走偏了,秦师兄看上去稳妥利落、行事果决,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不敢靠近的气息,恐怖程度比那些折损在斩运剑下的恶妖凶兽更甚之。 蓬莱派私下传言,秦师兄不笑时害怕,笑时更让人害怕。 至于最后入门的长夜小师弟,目前蓬莱弟子们倒是还没怎么见过这一位,只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昼夜更替,冷夜月明。 钧儿放在仙府中的夜明珠嵌在壁中,还不动声色地将原本的灯台收走了。江应鹤出关之后,发现居所中的很多微妙细节之处都被钧儿暗中更改过。 修行有成的修士,往往可以免去睡眠,可用闭目养神代替,不过会让人感觉到疲惫。但江应鹤至今还保留着睡眠的习惯,作息是标准的晚九早六——穿越过来失去手机后,他从没有休息地这么早过。 清净崖向来很安静,守在外面的鹤灵已经入睡,墙壁上镶嵌的明珠泛出幽然的光华。 但这种长久不变的静谧却被另一个人的气息打破了。 江应鹤只外放了一点神识,因而感觉到对方这些混乱的呼吸时,抬眼便见到床榻边蜷成一团的身影。 长夜墨发乌黑,面具遮住了一半脸颊,额头上的护体灵印泛着淡淡的光。他形状优美的双眼低垂了下来,抱着膝盖,丹唇上咬出了血印。 像一头受伤的幼兽,总是会在难过时跑到他最信任的人身边。 江应鹤的倦意顿时一扫而空,他探过手,撩起长夜乌黑的发丝,低声道:“怎么了?” 他的呼吸很混乱,像是忍着疼痛,身体也冰冷,即便是江应鹤本就不高的体温触碰,也能从对方的额头上感觉到寒冰的气息。 长夜抬眸看向他,像是隐忍了很久,泪光才在月色下闪了一闪,慢慢地爬进了江应鹤的怀里。 “师尊,”他低低地道,“我好冷啊,只要一运功,就好像浑身都被冻住了。” 这是冰封的后遗症,脆弱程度跟钧儿的万鬼侵神相差仿佛。江应鹤心里一紧,即便一直觉得事在人为,在此刻也有一种天意作弄的垂怜感叹。 小徒弟会撒娇、会喊疼,另外那两个却常常闭口不谈,独自扛下来……江应鹤叹了口气,握住了长夜的手心,将自己的灵力导入进去。 他是洞虚境的仙君,连接经脉、温养身躯这一类的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小事,但对于他们来说,以后要承受的事情比现在还要艰难。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还委屈喊疼的小徒弟,那双乌黑纯净的眼眸里已经看不出任何一点泪光,而是一种与外表产生反差的长久凝视。 长夜这具寒意浸透的稚嫩躯壳里,恰好装着一个沉眠万古的真灵,装着上古大妖的魂魄。他的好奇有些变质,他这个时候没有觉得身躯疼痛,而是非常想化作原型把他扑倒,看看白皙如霜的道体能否被他舌面上的倒刺舔出红肿的痕迹。 他盯了半晌,过了片刻才回过神儿来。又不是饿了,为什么想舔他呢? 江应鹤未曾察觉,他一边修复着小徒弟的经脉,一边给他挽了挽衣袖,忽然发现对方白皙的手臂上全都是细碎的剑伤。 江应鹤手指一顿,看了他一眼,问道:“又跟师兄们切磋比试了?” 长夜听出他有些心疼,他故意没有让伤口痊愈,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我……想早点赶上他们的进度,不想给师尊丢脸。” 他一边说一边蹭过来,像一只别扭又可爱的猫。 “李师兄虽然严苛,但是人还是好的。”长夜深谙师尊眼中的滤镜,委婉道,“秦师兄只是凶了点,但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可怕。” 江应鹤近来稳固境界,足不出户,闻言微微一怔:“传言?” 长夜点了点头:“我听别的师兄说,李师兄只对师尊好,对其他人都是冷冰冰的。秦师兄呢……有些傲慢,总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呃,师尊,我是不是不应该说两位师兄的坏话啊?” 他的双眼明亮透彻,一眼能望见底,似乎真觉得这是自己无心之失,有点不好意思。 江应鹤没穿越时母胎单身二十多年,来到这里之后又一心只想着回家,活了一千多年也没有什么经验,直男属性点满,自然觉得小徒弟是真的愧疚,安慰道:“没关系,如若是心性上真有偏差,师尊会教导他们,不过当世之人看待天才,常常有偏见……” 长夜趴在他怀里,被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笼罩住了,觉得十分满意,也就没有太在意自己的话有没有起到作用,而是又抱紧了一点儿,小声道:“师尊,我能陪你一起睡吗?” 还没等江应鹤回应,长夜连忙补充:“就一天,好不好?” 少年长得太漂亮,说话又可怜巴巴,很会撒娇。 江应鹤没能坚持几句,就被长夜说得心软了,觉得这孩子实在太缺少安全感,看上去还很希望得到长辈的疼爱,表现得远没有他的师兄们成熟。 他伸出手拍了拍少年的脊背,低声道:“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嗯!” 江应鹤与他贴得很近,能感觉到修复经脉后,对方冷如冰的身躯慢慢地恢复了温度。他略放下心时,忽然想起一事。 “再过几日,合欢宗有一场剑器大会,恰好你还未曾择剑,正想带你们去看看。” 合欢宗是中立宗门,不过对道门正宗要更友善一些。合欢宗的副宗主混元仙君童归渔,是一位千年前就跟江应鹤齐名的人物。 长夜乖乖地“嗯”了一声,问道:“是要给弟子选择佩剑吗?” “对。”江应鹤道,“还寒的佩剑是观剑卷上的第三十七把,叫万物残霞。钧儿的佩剑则是第三十九把,名为君子帖。” 长夜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自己那两位“好师兄”又隐瞒了很多东西,李还寒手上那把血剑禁制无数、魔气滔天,只要解开几层禁制,恐怕天穹都要为之变色。秦钧腰佩的那把银灰色长剑看似普通,内中却鬼气森森,分明用怨灵之气醒剑,绝不可能是什么“君子帖”。 只不过他们两个变化了佩剑的外形,下的禁制又太狠了,即便江应鹤的境界不低,在本就无心猜疑的情况下,又怎么能发现自己这两位弟子的真实面目。 长夜顿时觉得他俩更不像什么好人了,欺骗隐瞒的手段做得滴水不漏,一定图谋不轨、居心叵测。他想到这里,又想到自己的本命法宝“断舍离”要如何拿出来…… “休息吧。”江应鹤颇有一种哄孩子的感觉,轻声道,“夜明珠是你秦师兄拿回来的,怎么一直看,太亮了?” 长夜闻言转过头,匆促地收回视线,刚想说“不是很亮”,话到嘴边突然问道,“那是……龙珠?” “嗯。”江应鹤已经有些困了,“海中妖兽。” 长夜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眼那颗龙珠,眸光幽邃地在上面停留了一下,然后靠在了师尊怀里,小声道:“师尊换掉吧好么?太亮了。” 过了好半晌,长夜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才听到一声很寡淡、但很温柔的声音。 “……好。” ※※※※※※※※※※※※※※※※※※※※ 长夜:师尊,弟子不是故意说师兄坏话的,他们都不体贴qaq,师尊看看我,只有我是师尊的贴心小棉袄,他俩都好凶,只有我坚强又勤奋qaq。 夜明珠(忍无可忍):你好绿茶啊! 万水千山总是情,点个收藏行不行?专栏预收一条龙,作者就来你怀中~ 第十二章 剑器大会百年一次,一向只有两个举办地点,一个是江应鹤所在的蓬莱,另一个就是合欢宗。 合欢宗是中立门派,理念与道门正宗的修士们不太相符,但并不为祸人间,也实在称不上是邪修。合欢宗的掌门在百年之前肉身重伤,因此其中的很多事务,都由代掌教童归渔经手。 蓬莱派剑修甚多,此次又是盛会,众多弟子们早已翘首以盼,议论纷纷。 “十架飞行法器白云舟,这阵仗也太大了吧。”一个穿着青色弟子服的青年戳了戳旁边的师兄,“掌门真人不是一向不喜欢铺张的么?” 白云舟形如白云,迎风便涨,是可以日行千里的雪色巨舟,从空中集结时,有一种别样震撼之感。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佩剑抱臂的另一个年长弟子回答道,“剑器大会百年一次,与修真界十年一比的英杰会并不相同。而且这一次,玄微仙君也会到场。” “江仙君?!”那人怔愣出声,随后压低了声音,道:“可是为了那个传说中的关门弟子?” 那个叫长夜的少年拜入仙君座下之后,门内就一直有人说这是关门弟子,玄微仙君不会再收徒了。 “关门弟子。”年长弟子咬牙切齿道,“难不成那也是个像李还寒、秦钧一样的怪物?偏偏每个怪物都不知道怎么修炼的,总是比别人高出一截。我看这就是有江仙君的指点才……” 正当两人谈到这里时,十架白云舟猛然一动,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般,骤然漂浮向前。 所有人顿时噤声,随后见到驾驶白云舟的年长弟子们,从舟头转过了身,向着半空之中半跪行礼,齐刷刷地卸下了佩剑,拱手一拜。 “这……这是……”一个后入门的少年愣愣地看着这场面,刚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被身旁的师兄压着脊背卸了佩剑,然后指了指天上。 穿着青色弟子服的少年悄悄抬眼,见到头顶上的层叠云雾之间,七只巨大的白鹤鹤灵翱翔于天际,在鹤灵的身后,一架银光闪烁的车辇浮现于云层之中,四面的纱幔从车辇边缘垂落下来。 “是江仙君到了。”一旁地师兄声音极低地道,“卸下佩剑,是为了表达对千年剑修的尊敬。这次有江仙君同行,是你我难得的运气。” 就当弟子们行过礼之后,白云舟猛然散开,在云层中驶向远方,而白云舟上方的车辇,也不疾不徐地跟随并进。 鹤灵所牵引的飞行法器之内,江应鹤将手里最新版的观剑卷又看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适合长夜的。 观剑卷里名剑无数,其中有一些会在剑器大会上赠给表现最好的弟子,以作对剑修后辈的鼓励。 江应鹤看了几遍,闭上眼在脑海中考量了一会儿,便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太熟悉了,他根本不必启眸,就知道是李还寒过来。 手畔响起一阵茶水淅沥的声音,灵露的气息夹杂着清淡茶香蔓延开来,带着温暖抵进手心里。 江应鹤睁开眼,正看到他将茶盏送到自己的手中,便一边觉得有个细心的徒弟真好,一边慢慢地喝了口茶,道:“钧儿呢?” 那双血红的眼眸目光一顿,似乎强行忍耐下了什么。李还寒语气无波地道:“方才飞过中洲时,遇见几只凤族的妖兽,秦师弟在给下面的白云舟护航。” 江应鹤点了点头,想到那什么“修真界百年英杰”榜上,批判秦钧的那几句话,愈发觉得不可相信,便道:“若他支绌,你就去帮一帮。” 江应鹤说到这里,想要像往常一样安抚一下他,才发现对方原来已经这么高。但他刚刚伸出手停在半空,正摸不到对方想要收回时,手腕就被李还寒的手指捉住了。 剑修的手指向来修长匀称、瘦削有力,而这只常年持着血色长剑的手,此刻扣住师尊霜白的肌肤,竟觉得有些不敢握紧。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瞬,李还寒随后便想起,对方是洞虚境的二劫仙君,总不会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般,这么轻易地便会被自己弄疼。 江应鹤的肌肤透着冷玉般的触感,收在掌心,却似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烧。李还寒千古平稳的心跳,都跟着他手腕的脉搏倏忽快了一刹,他缓缓地松开师尊的手,低声道:“弟子去帮他。” 这声音有些不对劲,对于李还寒来说,这句话说得有点急促。连同他松手的动作,都有点奇奇怪怪的感觉。 江应鹤另一手还捧着茶杯,眼前一向体贴的大徒弟就转身出了鹤灵车辇。他有点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李还寒离开的背影。 “怎么了这是……”江应鹤半天没想明白,过了半晌,才一边摩.挲着茶杯,一边觉得可能是这么回事儿,“不会是徒弟长大了,不喜欢师尊摸头安慰了吧……” ———— 最边缘的白云舟之上,并没有其他弟子,按理来说,只有秦钧一个人。 “给白云舟护航”这句话,算是半真半假。 真的因素,就是如果秦钧不守在这里,那排白云舟的确要遭受凤族妖兽的冲击,而假的部分,就是他并不是为了保护那群蓬莱弟子。 几只凤族的异种撞在银灰色的剑身上,血迹顺着锋芒缓慢蜿蜒而下。秦钧剑锋一动,剖开了凤族异种的头颅,将里面圆滚滚的妖丹显露出来。 就在此刻,一股幽然穿云的萧声猛然响起,那两只异种妖丹凭空旋转,飞进了另一人的手中。 秦钧转头瞥过一眼,果然见到戴着面具的长夜立在舟尾,衣衫猎猎,墨色长发随风飘荡。 长夜将手中的异种妖丹抛飞了几下,随后像是吃糖豆一样扔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碎了。他对着秦钧笑了一下,真像是驯顺无害似的。 “秦师兄。”长夜笑眯眯地道,“多谢款待?” 秦钧立在原地,手里的斩运剑都在嗡鸣作响,他勾了下唇,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意。 “还有更好的款待,小师弟——要不要试试?” 长夜撑着脸颊看他,一半是艳丽如牡丹的外貌,另一半是一片漆黑的面具。他打了个哈欠,无聊道:“怎么,师兄的胃口这么大,想要吃掉我么?我听说鬼修最喜欢啃食正道修士的神魂,是不是真的?” 他像是诚心发问,又像只是开了个玩笑:“——对不对,秦师兄?无血无肉的恶灵?” 秦钧的身躯本就只是容器,他真正的完全战力,应该在舍弃身躯之后才能展现。 “恶灵。”秦钧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铁灰色的眼眸中漫上讽笑。“那你呢,浑身一股妖兽的血腥气。” 长夜仿佛完全没有生气,而是笑着点了点头,道:“师兄最喜欢斩杀我这种妖兽了。譬如这些凤族异种,譬如那只看守山门的恶妖,还有……” 他抬起手,掌心里是一颗形如夜明珠的圆润珠子,在长夜的指间来回转动。 “……海底的龙。”长夜盯着他道,“秦师兄,你以为师尊其实很看重你送的东西吗?” 他拢住夜明珠,指节微微用力,龙珠化为粉末,从指缝间散落出来。 “秦钧。”长夜艳丽的容貌之上,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在江应鹤的心里,你根本不值一提。你也不用肖想能骗到他,或者能吃掉他。” 龙珠的粉末飘散在空气中。 在他的对面,灰发灰眸的青年立在原处,眼眸闭而又睁,冰凉的气息灌入他的肺腑之间。 秦钧身上的汹涌杀意如有实质,伴随着这把铮鸣作响的银灰长剑一同澎湃。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长夜确实达成了他的目的。 这只恶灵,现在的确被他激怒了。 ———— 布下结界的波动有些明显。 李还寒猛地抬头,看向了原本秦钧在的地方,在一层结界的内中,敏锐地感觉到了剧烈的妖气。 是他那个小师弟。 李还寒再次布下一道结界,看向白云舟内毫无所知的蓬莱弟子,起身落到结界上方,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人动手。 森寒的鬼气漫上结界壁垒的一侧,浓郁粘稠,像是化不开的焦墨。而那个“刚刚入门不久”的“天真无邪”的小师弟,脸上的妖纹成片显现,凶悍得像是一只上古时代的大妖。 李还寒冷漠地旁观了一会儿,一边揣摩着他们两人的详细身份,一边扫了一眼手心。 在他手心正中,一只血红的眼珠子从裂缝中浮现出来,惊诧地道:“这么浓的鬼气妖气,是怎么收缩在结界里的!血河?血河?!” 李还寒淡淡道:“本尊加固了一层结界。你能看得出他们具体的身份吗?” 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想跟李还寒讲条件,但最后还是瑟缩了一下,没敢说出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道:“那个灰色头发的,很像三千年前的天下鬼宗之主,就是手拿斩运剑削掉了一个大千世界的气运的那一位,据说是天生恶灵,因为天道不认可恶灵,合道的时候被一道真雷劈碎了神魂……啧啧啧,这也能转世?” 李还寒确认了心中猜测,继续问道:“另一个?” “另一个有点像……妖纹有点像古妖卷轴里面记载的天犼,这东西的原型很大的……” “知道了。”李还寒收紧掌心,浮现在表面的眼珠子顿时沉进了血肉里,他略微抬手,血剑化出行迹,如同长虹般贯入结界之中,挡在了两人中央。 他伸手撤去结界,语气冰冷地道:“别打了,你们这样是打不死人的。”声调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还会吵到师尊喝茶。” ※※※※※※※※※※※※※※※※※※※※ 江应鹤:我的徒弟乖巧可爱,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关爱同门……你们这些人,休想蒙蔽我的双眼! 众人:……仙君,两万米的爱徒滤镜摘一摘!!! 第十三章 蓬莱派的阵仗的确大了些。 白云舟到达合欢宗之时,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蓬莱派的青年才俊虽然让人好奇,但众人更多的注意力却投放在最后落地的白鹤飞辇之上。 在众多的视线交汇之中,飞辇前的幕帘无风自动,向一侧荡起,一个修长如竹的身影从中现身。 玄微仙君衣衫雪白、不染纤尘,长发由银冠束起,星眸剑眉,薄唇微微泛红,清雅淡远,周身散发着一股冷淡孤绝之气,稍带一丝千年剑修的锋芒感。 这与他在外的名声十分相符,许多人屏住呼吸,不敢惊扰,尤其是一些女弟子,几乎都难以抑制地产生了一些敬仰倾慕之心。 修真界中,道门正宗共有四派,以蓬莱为首,其余则是擅长丹符法修的瀛洲派、医毒双绝的药王谷、与几乎全部都是女弟子的广寒宫。而中立门派中最大的便是合欢宗,剩下的小门小派数之不尽。 修真界“百年英杰榜”上,十之八九都是大宗门培养出来的人物,不过上面全都是正道弟子,而自从天魔教血河魔尊陨落后,天魔教分裂成三派,千年难以统一。 合欢宗的女弟子向来火辣直率,一个红衣负剑的美艳女修看得春心萌动,当即探问道:“玄微仙君至今没有合藉双.修的道侣,是不是尊座眼光太高,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一旁的同伴推了推她,笑道:“你难道没听过那个传言吗?……就算那只是个谣言,但别说尊座,你恐怕连他座下的弟子都配不上。” 那红衣女修颇不服气,正想反驳,随即便见到一个黑衣血眸的男人走到江应鹤身边,低语了几句什么,线条深邃英俊,血眸幽然,简直帅进人脑子里。 合欢弟子话语一哽,口中的反驳猛地停住,随后又见到一个灰发灰眸的青年凑了过去,眉峰眼角皆透着一股锐不可挡的感觉,俊美外貌再配上勾起唇角时的那股邪气,大写的“绝了”。 她彻底说不出话了,喃喃道:“……哥哥我可以!” 一旁的同伴笑话了她一句,不屑道:“一看你就没有见过什么世面,李还寒和秦钧虽然在英杰榜上排了第二和第五,但在修真界的梦中情人榜上可是……卧槽!” 她话语猛地一停,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面孔跟随到江应鹤身边,大约只有十六七岁的外表,仍是少年形貌,但墨眉墨眸,唇红齿白,额头上露出一半的灵印,隔着这么远,都透着一股殊艳逼人的气息。 正当她一句“卧槽”脱口而出时,带着半脸面具的少年转过了头,似乎往这边扫过了一眼。 这是什么神仙美貌!杀我只须勾勾手,何必卿卿眼作刀! 这是……是江仙君的小徒弟么?玄微仙君难道是看脸收徒的?!合欢宗女修的脑海中顿时充满了许多的问号,但还是靠到了红衣女修身边,非常倔强地道:“姐姐可以,妹妹也可以!” 不光是这两位女修这么想,诸多合欢宗弟子都有一种诡异地“见了世面”的感觉,一边闹心别人家的师尊、别人家的师兄怎么都这么好看,一边想着一会儿剑器大会上能不能要来个联系方式,这几个人,无论是往宗门里拐来哪一个,都是大功一件啊! 女修们远远观望,尚且杀伤力巨大,前来引路的合欢宗护法,那简直就是正面美颜暴击。 合欢宗的护法姓何,是一个元婴期的道人,此刻刚跟江应鹤行礼引路,身上就被三道目光齐刷刷的盯住了,在一阵极度危险的考量审视之后,三人纷纷移开了视线,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何护法心里一松,背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突然觉得江仙君虽然看上去冷淡,但反倒是最温柔的那一个。 “我们代掌教恭候多时。”何护法道,“尊座请随我来。” 江应鹤颔首道:“有劳道友。” “为尊座引路,何谈有劳。” 他随着何护法进入合欢宗,忽然想起方才秦钧为白云舟护航之事,便转过头问道:“阻拦凤族异种,可有受伤?” 一旁的长夜伸手按了按面具,面具底下的唇角冷笑了一下:那几只小鸟,还能让他受伤?即便是方才动过了手,秦钧也绝对不会露出一丝破绽。 秦钧从刚才起就有些带着情绪,他脑海里一直都是长夜捏碎龙珠的那一幕,杀意周而复始地浮现,还伴随着一点不自知、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剧烈的恼火。 江应鹤怎么能将送他的东西随意给别人?即便不够贵重,即便让师尊随手扔掉、随意毁掉,也不能给另外的人…… 就当秦钧脑内吃醋时,正听到了他的问话。他稍稍迟了半晌,才道:“有。” 这下不光长夜,连李还寒都注意过来了。 江应鹤慢了脚步,轻轻地蹙了一下眉:“非要我问,自己怎么不知道说?” 钧儿是元婴后期,那些异种凤族也是元婴期,三五成群,自己怎么就这么放心?江应鹤一边觉得自己疏忽,一边正要查看徒弟受了什么伤时,被秦钧扣住了手指,然后翻转了过来,露出了手腕。 在秦钧劲瘦的手臂内侧,一道长长的深刻血痕展现出来,却没有散发出任何血气。 江应鹤知道他身体和神魂都很脆弱,是不能受伤的,而这道伤却又十分鲜明,恐怕让秦钧自己愈合的话,要耗费很长时间。 他没在意自己被对方抓着手指,而是习惯性地先去修复他的身体。 一旁的李还寒血眸阴暗了下来,盯着秦钧抓着江应鹤的那只手,感觉自己收在血液里的魔剑都开始躁动了。 恶灵的爪子,应该砍掉才行。 只有在这种时候,长夜的心思才会跟他不谋而合。 江应鹤的手指很好看,像是冷霜塑成一般,肌肤泛着淡淡的柔润光泽,手心挟着灵力覆盖上秦钧受伤的手臂时,有一种冰雪般反差感。 “之前授你的星斗剑法,练到几重了?”江应鹤顺便过问了一下“功课”。 秦钧那双铁灰色的双眸一直盯着他:“回禀师尊,已修习圆满。” “太快了些。”江应鹤皱了皱眉,怕他自恃天资,“回去练给我看。” 秦钧心中那点情绪和恼火烟消云散,目光一直注视着师尊纤长的睫羽,嗅到他神魂之中溢散而出的香气。 他情不自禁地更靠近了一些,回答道:“是。等回去……” 秦钧的声音并不那么低沉,但有一种类似于磨砂的微哑质感,声音伴随着微热的吐息一同响在耳畔。 江应鹤没有什么感觉,但他身边的李还寒实在是忍无可忍,他伸出手将师尊从秦钧的方向带了过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师尊,”李还寒示意了一下前方,“到合欢宫了。” 江应鹤哪有那么敏感的触角,一点也没感觉到徒弟之间有什么隐晦的明争暗斗,而是顺理成章地转过了身,看向合欢宫的宫门正殿,见到一个红衣雪肤的男人在此等候,微微挑唇一笑。 “等候已久。”童归渔拱手道,“能让你来,可真是难上加难啊。” 江应鹤看了一眼同为洞虚境的混元仙君,道:“倒也不难,只是你别再送什么双.修功法,采阴补阳的炉鼎邪术,你们合欢宗当做是常事,我蓬莱之人,不能沾。” 童归渔让他揭了几百年前的短处,无奈地笑道:“怎么还记着呢?” 江应鹤想到了几百年前发生的某些事,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我徒弟都是好孩子,但身躯有缺陷的地方,这种术法更不能碰,他们年纪还小,你要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休怪我记仇。” 童归渔最出名的就是幻术和合欢宗的魅术,年轻时很爱玩,经常戏弄同修,许多人都着过他的道,昔年江应鹤还未成名时,四处游历时遇见过他,曾经为了突破他的幻术下过狠手,差点让这位混元仙君不能人道。 童归渔哪敢让他记仇,目光扫过去几眼,看了看他身边的徒弟,忍不住腹诽了一句:“年纪还小,但就是看着特凶,这是怎么养的,他一只白鹤,怎么还能养出一群肉食性猛兽来?” 这话他自然没有当面说,而是带着江应鹤入座,顺便好好地观察了一下他这近些年来名声大噪的徒弟们。 李还寒自不用说,黑衣血眸,面冷如冰,满脸透着无情。秦钧也不必多言,在江应鹤身边时还好些,但身上还是一股森寒气息。 童归渔的目光转移下来,看向最年轻的那个孩子,肤色如玉、俊美艳丽,终于有一点温顺的样子了……他脑海中刚刚浮现出这么一个想法,就见到长夜转过了视线,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像一棵全株带毒的花朵,在最无害、最美艳的外表下,充满了病态的致命感。 童归渔观察到一半,让这一眼看得头皮发炸,刚想开口跟江应鹤提醒一句,便见到这朵食人花凑近了江应鹤的身边,由着他师尊摸了摸头发,乖顺得像一只幼猫。 童归渔:???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 ※※※※※※※※※※※※※※※※※※※※ 云不休:!!!终于有人能体会我当时的心情了!爆哭!qaq 【2020.4.4,向献身的英雄们致哀,向过世的血脉同胞们致哀。但愿黑暗远去,灯火长明,照亮你们回家的路。】 第十四章 那种奇特的威胁感就仿佛是错觉一般,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童归渔眨眼一瞬,对面那个相貌艳丽、神态乖巧的黑发少年已经敛去了浑身上下的一切异样。 童归渔砸了咂嘴,有些怀疑自己的双眼。 两人登入剑器大会的上座,相距不远。江应鹤身边只有他的亲传弟子,而童归渔身边却跟着几个神态妩媚的少年郎。 只不过若是光看外貌来说,再有十个男宠炉鼎,都不够长夜自己一个人的颜值能打。清心寡欲如江应鹤,有时都会忽然晃一下神,觉得小徒弟年少毁容,可能正是因为上天都妒忌这幅容貌。 而此刻,他半张脸戴着黑色的面具,冷硬面具上雕刻着凶气四溢的兽纹,眉心的银色护体灵印只露出了一半,明眸丹唇,神色清澈亲近地靠在江应鹤身边。 “师尊。”他小小声地凑过去,“临走之前,我把白鹤玉宇换下来的那颗龙珠带走了。” 江应鹤微微一蹙眉,问道:“你要龙珠做什么?” 那天夜里,长夜说他仙府内镶嵌的夜明珠太亮,而江应鹤又不想让这种宝物只当作照明使用,便用盒子收了起来,过程中并没有避着人,长夜自然知道他放在哪里。 这是钧儿的一片孝心,江应鹤自然想要保存起来,没想到让这小家伙先拿走了。 “弟子穿了个吊坠。”长夜眨了眨眼,伸出手探进衣领里,从里面的衣服间拉出来一个红绳,绳子的中间穿着一颗明珠,“我跟秦师兄说过了,师尊既然不用,龙珠的属性又跟我合得来,我就……师尊不会怪夜儿吧?” 这吊坠当然不是秦钧赠送的那颗,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上品龙珠无异。 江应鹤听他跟秦钧说过了,心里便不太在意这事,但还是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脑壳,道:“先斩后奏,这是跟谁学的?” 长夜象征性地躲了一下,然后冲他狡黠地笑了笑,转过目光看向不远处两位师兄的身影。 从外表上看去,李还寒和秦钧还真是和谐友爱,并立交谈时的气场简直扫荡一片,但长夜心里却非常清楚,这都是假象而已。 他们两人,一个图谋不轨、包藏祸心,眼睛里那股占.有.欲即便藏得再深,都会从他的每个动作、每个呼吸、每句话里蔓延出来,而另一个更是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想要“吃掉”江应鹤的气息,为此甚至不惜潜伏在他身边,窥伺时机。 自以为最为正派的上古大妖在心中点了点头,如果他此刻能露出尾巴,一定已经忍不住用尾巴把师尊的腰都圈住了。 长夜想到这里,忍不住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江应鹤,隐约见到师尊雪白的外袍之内,勾勒出两侧线条的月白色腰带围了一圈,上面绣着散落梅花的纹饰,腰身瘦削纤细。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想到自己原型的大小,一巴掌对着腰摁在地上,能完全地覆盖住,师尊应该动都动不了吧? 就在小徒弟的思绪持续走偏时,底下的剑器大会已有无数修士进场,几乎包括所有的正道、中立门派、以及散修。 之前给江应鹤领路的那位何护法换了一身衣袍,走向试剑台中央,按照惯例说了几句客气话,在修士们的万众瞩目中,话锋一转,忽地道:“想必诸位道友都听说过剑器大会的观剑卷,卷中皆是当世名剑,根据每把名剑的境遇不同,排名时有升降。本次大会有幸开在合欢宗中,我们代掌教近些年来,正得了一件可以进入观剑卷的剑修法器,可以作为对剑修后辈们的奖励之一。” 此言一出,下面顿时一阵交谈声。 “可以进观剑卷的法器?不会是排名末尾的水平吧?” “排名末尾怎么了?当前排第九十九的潜龙在渊剑的主人,可是药王谷的王长老……” “啧,混元仙君这是要大出血了?敢在千年剑修江仙君的面前展示,这把剑一定是上品!” 以江应鹤跟童归渔的耳力,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将下方修士的议论听得一清二楚。修士之间,能不能有交谈的隐私,大多都是看修为境界的。 江应鹤淡淡地喝了口茶,看向对面的童归渔,道:“可以排进前十?” 童归渔神秘一笑:“不止。” 不止前十?江应鹤提起了一些兴趣,视线扫了过去,见到那位合欢宗的何长老伸手掐了个决,灵气波动浮现在半空之中,颇有些费力地解开了一重禁制,一把银色长剑徐徐地展现出来。 这把剑通体暗银,隐隐泛着灰色的光泽,上面的握剑处雕刻着百鬼夜行的花纹,通体蔓延着丝丝灰暗鬼气。 众人尽皆一怔,心中不可抑制地想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会场顿时落针可闻,呼吸停滞地盯着这把形貌灰暗的邪剑。 “想必大家都听说过斩运剑的名头吧!”何护法高声道,“三千年前,天下鬼宗之主度过了第五道道心考验,成为了鬼修中绝无仅有的半步金仙,而他的本名法宝斩运剑,也成为了鬼修至宝!” “斩运剑剑如其名,可以削掉他人的气运,甚至是小千世界、大千世界的气运,而昔年的天下鬼宗之主,正是持着斩运剑,用天道所不认可的恶灵之身劈碎了足足七道合道天雷!” 寂静的场内,似乎有几声紧张到吞咽口水的声音。 “而这把剑,就是在鬼宗宗主陨落后,使用原本的斩运剑残片重新铸造而成,但上面的鬼修之气实在太过浓郁,与我合欢宗所修功法相差太远,故而代掌教才忍痛割爱,赠给今日剑器大会上表现得最好的当世剑修!” 何护法的声音充满了惋惜,而下面的修士们也纷纷松了一口气——看着这剑身上没有丝毫的禁制,如果这是真的斩运剑,只须拔剑一寸,天底下蛰伏隐藏的鬼族修士都会疯狂不已、恐怕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夺走鬼修至宝。 但即便是这样,下面的剑修们已然被这把剑的来头震住了,喧哗交流之声简直沸反盈天。 而在剑修大会的高处上座旁边,李还寒血眸未动,面无表情地道:“斩运剑,残片?” 一旁的秦钧灰眸眯起,扯了扯唇角:“高仿。” 李还寒瞥他一眼:“还有仿品?” 岂止有仿品,三千年前鬼修鼎盛时,几乎人手一把“斩运剑”,所有鬼修都偏爱银灰色的剑身,而这个“斩运剑残片”,可能只是其中的一剑仿品而已,只有三千年的时光流逝是真实的。 秦钧散漫地反问道:“难道你没有?” 李还寒仔细想了想,他的血剑的确没有仿品,只不过魔修之间实在太过渴望天魔之体带来的修炼加成,曾经很流行一种能将瞳色变鲜红的小型法器。 当时的天魔教在他的掌控中,就如同一把锋锐可怕的利器,能够将阻碍李还寒的所有东西切成碎片,因此这种法器并没有存活多久。因为依附他的魔修们,都以“冒犯魔尊”的名义,把那些人杀掉了。 就在众人一片激动的时候,秦钧已经懒得再看那件仿品一眼,而是往师尊在的方向靠拢了几步,伸手把“可爱”的小师弟把江应鹤的身边拉过来,低下头笑眯眯地道:“小师弟还没有佩剑,应该好好看看。” 之前长夜用了特殊的方法跟江应鹤交谈了几句,秦钧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但本能地觉得那应该不是一件好事。 长夜被他突然在江应鹤身边拉走,眼底属于大妖的暴虐情绪浮现了一瞬,随后江应鹤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眼底的戾气便转瞬即逝。 “钧儿说得对。”江应鹤颔首道,“长夜,你认真一些。” 师尊的声音听起来清越微冷,但却在唤他名字时有一种独特的温柔。长夜隐蔽地滚动了一下喉结,还没等应下来这一句,就被秦钧抬手朝着李还寒扔了过去。 秦钧勾唇道:“师兄,看着点他。” 于是,这只表面清纯小白莲的食人花,被扔进了李还寒的掌中。满眸血光的魔修李师兄,态度冷肃地扣住了他的后颈,把这位师弟固定在手边,声音平静:“嗯。” 不知道是否是江应鹤的错觉,他总觉得……在一起教导长夜时,还寒和钧儿之间的气氛就会无比融洽,像是原本恨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的劲敌,突然联手要把外来者给弄死似的…… 江应鹤看着系统显示的进度条发了一下呆,回过神时迅速地清除掉这个想法。 想什么呢!自己都这么三观正、性格佳、以身作则了,教出来的弟子一定都是个顶个的光明正义、友爱同门。 对,江应鹤深以为然地无声点头,这应该是徒弟们关系好的象征! ※※※※※※※※※※※※※※※※※※※※ 江应鹤(戴着两万米的爱徒滤镜):休想干扰我的判断! 长夜的名字取自于苏轼的《聚星堂雪》:“未嫌长夜作衣棱,却怕初阳生眼缬。”意思是长夜未眠并不是害怕衣服上生出褶皱,而是害怕朝阳映雪刺痛我的眼睛。 李还寒的名字来源太出名了,就不说了。 第十五章 下方的“斩运剑”放入了本次剑器大会的彩头里面。 观剑卷中并不记载已失落的剑器,都是能寻找到的当世名器。比如一千年前血河魔尊手中的那把“寂灭剑”,就不会纳入观剑卷之内。而在现世的剑器当中,但能拿来提携后辈的也并不多。 童归渔半撑着下颔,让膝边侍宠给两人之间摆了一盘棋,悠悠地道:“你觉得,可能排进前五?” 他说的是那把重铸的鬼族至宝。江应鹤在心中计算了一下,淡道:“明知故问。” 童归渔大笑道:“你是为弟子的佩剑而来的?难道江仙君的私藏中,没有好东西了吗?”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有。只是不适合我的小徒弟,我倒觉得……” 他言语一顿,微微扬了一下眉宇:“童仙君手中的红颜剑,非常不错。” 童归渔笑声一噎,咳了几声,差点呛到自己,随后才一把拉过江应鹤雪白的衣袖,道:“红颜剑喜欢美人不假,你那小徒弟也的确堪称绝色,可这是一把修情的剑!你单身一千来年连个伴儿都没有,还想教弟子修情?” 江应鹤一开始还面不改色地听着,听到“一千年来连个伴儿都没有”的时候,想到自己孤寡半生,不仅没有女朋友,连门口那几只仙鹤都是公的,顿时有些脸色发黑,忍不住冷了些语气:“守身如玉碍着你了?松手。” 就当童归渔还想继续说的时候,拉着江应鹤衣袖的手忽地被一股刺痛拂开,他猛地一缩手,看着从旁倾听的秦钧把那片雪白的衣袖拢回来,随后朝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莫名地让人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怎么的,秦钧这个人身世悲惨到全修真界都觉得他活不长,但每一个见过他的人,又觉得遇到他自己大概也活不长。 秦钧那双铁灰色的眼眸,看什么都是慵懒散漫、提不起兴趣的样子,但他只要一有兴趣,就给人一种“吾命休矣”的感觉……除了看他师尊。 童归渔的感情经历多丰富,被这么笑眯眯地看了一眼,浑身上下都通透了,瞬间醒悟到了什么,一边继续落子,一边道:“守身如玉自然好,只不过,你听没听过一个故事?” 江应鹤掀眸看他:“什么?” 童归渔看了秦钧一眼,看着这个“体质脆弱”的灰发男人垂下手,半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江应鹤的肩膀上,眸光盯着他师尊白皙的侧面下颔,那眼神就像是饿了好久很想吃似的。 童归渔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听说你这种冰清玉洁的剑修,最容易被晚辈叼走,比如徒弟啊……” “不可能。”江应鹤干脆利落道。 他回答得实在是太果断了,不光是童归渔愣了一下,连秦钧都觉得心里无端地一抖,迫切地想听到原因。 “以蓬莱的培养环境,”江应鹤神情认真,“不会有欺师灭祖的弟子。如果有,本座第一个打死他。” 童归渔:“……我感觉我和你讲的应该不是一种欺师灭祖。” 江应鹤怔了一下:“还有第二种?” 童归渔看了一眼秦钧,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还寒和长夜,试图解释:“就比如,嗯……比较合欢宗的那种……” 他话语未尽,下面正在介绍剑器大会情况的何护法声音忽地被打断,一个更为尖锐、充满怨愤的声音顺着扩音术传递出来,散进整个会场之内。 “何护法,你这观剑卷也太过偏颇。晚辈听闻玄微仙君的雪剑忘尘,是冰雪所铸,这样也能称得上是剑器吗?!” 童归渔声音骤止,目光转而望下去。 雪剑忘尘是忘尘剑的别称,也有人直接叫它“雪剑”,在观剑卷中排名第二,剑身的确是用冰雪所铸,寒意比锐气更重。在与江应鹤千年之间的互相温养之下,江应鹤愈发的性情清幽、心静如水,而忘尘剑也从一开始的锋芒震八方,变得逐渐清润内敛。 那声音还在继续。 “再说何护法提及的这几个百年英杰,李还寒和那个姓秦的,他们也配入榜?一个天魔之体、一个万鬼侵神,恐怕都是江仙君用灵丹妙药强行提升的境界吧?!” “蓬莱派愧作正道之首!不培养真正的剑修天才,反而要去提升这些乱七八糟的废物体质,你们为了名声这么做,就不怕因小失大!” 此言一出,底下的散修和其他门派之间,都响起低低的交谈声,而蓬莱这边的弟子们则是气得拍桌子,为首的弟子走来走去,指着那人骂道:“狗东西,还用元婴的传音道术,给李师兄提鞋都不配!” “空口白牙得诬陷他人,灵丹妙药堆起来的境界从来上不得台面,我们师兄那是打架都削山峰的主儿!” 只不过蓬莱弟子虽然愤愤不平,却因江应鹤就在高处旁观,并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周围的议论附和声更大时,混迹在那人之中的元婴修士走了出来,看外表仍是风华正茂,但不知道实际年龄,他朝着江应鹤所在的地方行了一礼,不知道哪来的自信:“晚辈卢知风,江仙君还是收一个有前途的徒弟,那些个破烂……” 前面的那几句话时,江应鹤还没什么反应,可到了这几个字出口,一道剧烈的寒意从他身上迸发而出,自高处直逼而下,挟着淡蓝的灵波劈头盖脸地猛压下去,掺杂着寒气的威压将卢知风狠狠掼在地上,双膝都砸进了地面里。 众人呼吸一滞,抬眼望去,见到原本与混元仙君在合欢楼上谈笑风生的江应鹤抬起手,撩开了合欢楼一侧的幕帘。 那只手白皙如霜、指节修长,衣衫上的暗纹在日光映照下隐隐发光,但他的声音却清冷孤绝,令人寒凉彻骨。 “修行到元婴,不容易。”他语气冷淡,“劝你惜命。” 江应鹤见他还未后退,便抽回了手,抬眸间正对上李还寒回望的目光。 他们两人是不必过多交流的,江应鹤懂得他的意思。而且在他心中,大徒弟总比二徒弟温柔一些,他虽然生气,但还是觉得李还寒手里有分寸,修行到元婴的确不容易。 江应鹤略微颔首,看着李还寒跳下合欢楼,落到了大会圆台的中央,手中化出一把血色长剑,朝着卢知风行了一个剑修之间用于比试的礼节。 正在此刻,他耳畔忽地荡起热息,秦钧凑了过来,盯着他问道:“师尊,怎么不让我去?” 江应鹤觉得耳根发麻,伸手揉了一下耳朵,顺理成章道:“你师兄是正人君子脾气好,还会对同修礼敬三分,换了你,刚刚听到别人说第一句就想拔剑,我如何放心你去?” 江应鹤是道门正宗,又是千年剑修,这种充满灵力浸润的神魂对于鬼修来说,是无可比拟的大补之物。即便秦钧已不需要食用神魂来稳固身躯,但还是被这种香气勾着,忍不住又凑近了一点儿。 秦钧想要拔剑,只是单纯听不得别人说师尊不好。 他连舔一口都舍不得的人,怎么能让别人说一句不好? “弟子只是……”秦钧的手终于按捺不住,触到了江应鹤耳畔的墨发,正当此时,一个极度显眼的身躯,再次扑进了江应鹤怀里。 长夜往师尊怀里蹭了蹭,可怜巴巴地抬起眼:“师尊,李师兄应该能打得过他吧,师尊收我为徒,就只、只是同情夜儿吗?” 江应鹤哪料到这个小祖宗想这么多,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不,是你们的天资本就出众。” 长夜乖巧任揉,然后不动声色地把秦师兄放在师尊肩膀旁边的爪子扒拉掉,委委屈屈地道:“师尊,李师兄会不会把人打伤啊,虽然师兄对我很严苛,但是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是他的师弟,他才对我好的。要是换了别人……” 江应鹤正是出于这个考量,才让李还寒去的,抱着年纪还小的小徒弟又哄了两句:“你师兄虽然话不多,但脾气很好,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剑风之声扫过,楼下原本充满喧嚣的大会圆台周围骤然死寂一片,静得连落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对面的童归渔默默地喝了一口酒,也不知道是壮胆还是别的什么,小心翼翼地道:“江道友……” “嗯?” “你徒弟把……那位修士的元婴……震碎了。” 江应鹤:“……什么?” 他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转过头懵逼地看了一眼台上,见自家徒弟还是平平静静地站在原地,血剑上连一滴鲜血都没有,干净得像是刚刚出鞘,但那个叫卢知风的修士,已经躺在地上人事不知了。 就当江应鹤短暂怔愣的时候,长夜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袖子,道:“这个人冒犯师尊,师兄情绪坏了一点,也是正常的。” “对,”秦钧难得帮李还寒说话,“刀剑无眼,师兄为了留他性命,才不小心失手的。” 江应鹤:“……是这样吗?” 秦钧、长夜:“是啊!” 从旁目睹全过程的童归渔:“……” 这得多不小心啊! ※※※※※※※※※※※※※※※※※※※※ 师尊就是这样被你们给忽悠瘸了,才惯得你们后来总是欺负师尊。 写这章的时候突然想到曾经看一个帖子,楼主问:如果不小心成了人彘该怎么办? 一楼回复:那可得太不小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谢投雷~感谢营养液~谢谢小天使们,么么哒! 第十六章 四周无声。 整个剑器大会,共有成千上万的修士赶赴,有当世的诸多英杰参与,而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元婴已成多年的卢知风,被李还寒一剑扫下,几成废人。 元婴震碎,境界跌落至原点,只能重新修行。说他残忍,却也留了性命,但一剑之功斩碎同境界的元婴修士,又实在太过骇人听闻了。 只有蓬莱派的弟子们心中暗爽,觉得解气至极:李师兄的实力本该如此,整个蓬莱都避着清净崖的人,可不只是因为江仙君的面子。 在修真界中,李还寒的骨龄并不大,还没有声名和称号,但蓬莱弟子私下议论时,都觉得李师兄简直就是一尊血海阎罗,光是那双血色的眼眸,就让人不敢直视。 在一片静寂之中,一身黑衣的李还寒伫立原处,他手中的血剑在日光照耀下反出令人胆颤的光芒,随后,这把剑在他的手中慢慢消散,被收进了他的功体之中。 不知为何,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李还寒没有注意其他人的目光,而是转过头望了一眼合欢楼上,眼里、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就在场面一度僵持之时,楼宇上响起童归渔稍显阴柔的声线:“既然证明了实力、证明了江道友以及整个蓬莱的清白,那么何护法,你就继续吧。” 何护法眼睁睁地看着李还寒转身回到楼上,心里计算了一下方才的情景,那一剑自己也是肯定避不过去的,忍不住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将方才的流程继续了下去。 原本意外中断的剑器大会再度进行。 江应鹤伸手捏了捏眉心,看着大徒弟回到身边,正想要说什么时,却又立即止住了话,低声道:“回去再跟你说。” 对面的童归渔闻言一笑:“你们蓬莱训导弟子都藏着掖着的,要我说,你徒弟们说得对,刀剑无眼,别说是斩碎了元婴,就是真的杀了他,又有何妨?” 江应鹤瞥他一眼:“你知道为什么道门正宗之人,往往合道会比其他修士顺利么?” 童归渔讪笑了一下:“你们秉性持正呗,不过道法自然、随天意而行,也是道门正宗嘛。” “天意。”从小受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熏陶的江仙君抬起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淡淡道,“人的心意,就是天意。” ———— 剑器大会如期结束,江仙君座下之人再也没有出过手。 不过很多人心中也在嘀咕,都怕着江应鹤手底下的徒弟出手,要真是让仙君座下出手,那这场剑器大会估计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合欢宗照顾得非常妥当,只有江应鹤临行前又因为跟童归渔论道而耽搁了一日。长夜一只妖,一点儿也不爱听他们论道的内容,在等待返行时,就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棵合欢树上擦笛子。 他长得漂亮,却只有半边脸是完好无缺的,另外的一半漆黑面具之下,是丑陋的血痂与伤痕。额头上的银色印记是江应鹤当年注入进他功体里的,只要护体灵印还在,他被寒冰冻结的经脉就不会溃散。 长夜手里的碧绿长笛颜色通透,表面上看起来只是精致一点,他一边擦拭一边往上面加禁制,一重一重地印刻上去,比李还寒那把血剑封得还要狠。 这是妖族的“断舍离”,外形可以随时变化,上古现世,在妖族的传说之中,妖尊天犼就是拿着断舍离化成的长剑,把当时的妖神钉进无量天阙之上的。 长夜擦拭得还算用心,脑海里想着师尊身上淡而清绝的香气,有些出神的时候,不远处忽地响起一阵边走边说的声调。 “你看见了没?江应鹤,就是方才跟咱们代掌教下棋的那位!” “嗐,那谁能没看见啊,也就咱们合欢宗的能有这份儿眼福,这么距离地看到修真界十大美人之一,啧啧啧……” 擦拭碧色长笛的动作顿了一顿,长夜移过目光,看着走近的那两个穿着合欢宗弟子服的男人。 “看他那个冷傲如霜的劲儿,我就特想把他压在身下凌.辱,凌.辱你知道吧,哎哟喂,我回去得找个这一款的炉鼎……” “呸,就你?听说江应鹤一千年前刚刚修行时,有好多人想养着他,你猜怎么着,被他一剑一个地打趴下,还宰了几个过分的,哈哈哈,你说这么好的模样,怎么就不让碰呢?明明是双.修双赢的事儿。” “他们那种只会修行的剑修啊,就是没尝过这个滋味儿。”先前那人猥琐地笑了一声,“要不你拿一壶鸳鸯春情酒给咱们人如冰雪的江仙君试试?他没准还会缠着你呢!” “这你也敢?”后面的人跟着道,“我看装得这么正经的剑修,应该用点猛药吧,把七日合欢拿出来还差不多……” 他话音未落,语句猛地噎在了喉咙里,被一阵骤然响起的笛声打断。 这笛音穿透耳膜,似乎一直穿透进了脑子里,蕴含着极度可怕的危险感觉,但被笛音穿耳的两人却完全无法动弹,砰地一声跪倒在地上。 就在两人连痛吼都喊不出来,惊疑畏惧到极点时,笛音间响起一声轻巧的落地声。 随后,是脚步踩碎树叶的声音,在这些微声响响过之后,两人却连动都无法动一下,眼珠子都不能转动。 笛音停了。 两人如蒙大赦,正想起身呼喊时,一股更重的力量将他们的身躯压进地面里,口中更是发不出丝毫声音。 最先说话的人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上忽地又是一沉,被一脚踩进了地面,只能见到面前那人墨绿色衣摆。 他听到了一阵似有若无的笑声。 这声音似乎还有着少年之感,有一些活泼和玩闹的意思。 “你们,好大的胆子啊。”长夜像是笑着在说这句话,他的眉宇和眼眸之间,无不显示出少年清澈单纯的模样,和眼底盈盈的笑意,“江仙君,也是你们可以觊觎的人么?” 这话问得太散漫了,似乎根本不是一句疑问,甚至像是在谈一个笑话。 被踩断脊椎的人趴在地面上,浑身都因剧痛而颤抖,而旁边的人用尽力气抬起头,见到长夜露在外面的半边侧脸。 墨眸丹唇,美得几乎有些雌雄莫辨,眼睫乌黑纤长,长得宛似一种无害的小动物。 但就是这个相貌纯洁无害的少年,笑着掀开了脚下同伴的头盖骨。 血液满溢,腥气四散。 可旁边目睹的人却连句恐惧的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听到这个美丽到外表几乎有些柔弱的少年,用他清澈的嗓音继续说下去。 “我师尊的名字,我师尊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人的。” 他扬起唇,眼中的墨色深不见底:“至于你们……污染到我了。” 就在这句话尾音落下的瞬间,长夜手中青笛一挥,两人的躯体顿时化作一片尘灰,连地上血液都蒸发干净,什么都找不到了。 少年重新擦了一下笛子,转过头望向江应鹤跟童归渔论道之处的那个方向,自言自语地道:“我师尊不让别人污染到我,我要做一个好人,你们理解一下吧。” 他擦拭完毕,将笛子收了起来,仍旧非常活泼、兴致很高地过去找他师尊了。 就在长夜回到江应鹤身边时,合欢楼内中的论道对弈刚好结束。 江应鹤站起身,对着童归渔行了一个简单的礼,道:“多年不见,但,就到这里了。” 童归渔叹道:“如果你我以后的问道之路一片坦途,多年不见,也只是弹指一瞬而已。” 江应鹤略微颔首,正将带着蓬莱派弟子们一道回去时,何护法忽然进入楼内,脸色有些不对地跟童归渔道:“代掌教,宗中灯堂内,有两个弟子的魂灯……在方才熄灭了。” 合欢宗魂灯常燃,人死灯灭。童归渔愣了一下,问道:“是在外游历的弟子?” 何护法摇了摇头:“就在宗门之内。” 童归渔登时脸色一紧,但并没有往江应鹤以及蓬莱派的身上联想,而是即刻去查这件事,授意一旁的何护法送归玄微仙君。 这是合欢宗之事,江应鹤自然不可能开口插手,李还寒和秦钧都被他使唤去照看蓬莱的弟子了,故而他身边只有方才进来的小徒弟一个人。 江应鹤挽住他的手,领着长夜离开时,忽地听到一旁压得很低很低,有些不安的话语。 “师尊……”他小声道,“是不是魔修或者鬼修什么做的啊,合欢宗里有邪修么?” 长夜的手紧紧地拉着他的袖子,无论教导多少遍,还总是一副全心依赖的样子。 江应鹤知道小徒弟胆子小,很没有安全感,便软和了一些语气,轻声道:“没关系,你跟在师尊身边,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 这真是一个陌生的词汇,让他的谎言、他的伪装,他一切博取亲近而做出的假象,都变得充满了诱惑力。 如果他此刻能露出尾巴,一定会用天犼粗.壮的毛绒尾巴缠住他的腰,让面前这个人没办法离开他。 长夜抬起眼,眸中隐隐发光地看了他片刻,随后喉结隐蔽地滚动了一下,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手指将江应鹤抓得更紧一些,指骨都有些泛白。 “嗯!” ※※※※※※※※※※※※※※※※※※※※ 长夜:师尊我害怕qaq 系统:……害怕个球啊!喂,你已经黑得没法看了! 第十七章 清净崖。 浓夜蔓延,冷风呼啸。 灯台上燃了几只烛,光芒低垂,映在江应鹤色泽寡淡的衣袖间,在李还寒的视线中轻轻地一晃。 “怎么回事?”江应鹤解了束发的银冠,乌黑发丝垂落下来,柔软地缱绻在肩头。他稍稍板着脸,继续问道,“毁人仙途,不留余地,会遭人记恨。” 李还寒立在他面前,身上是玄色的长袍。他的眼眸鲜红如血,极其地幽邃难测,只有在落到江应鹤的身上时,才能显露出几分特别的温柔。 “师尊。”他声线低沉,“那人诽谤你,我就……” 李还寒只说了这两个字,就足够让江应鹤心软下来了。 灯火幽然,映照在李还寒的眼前。他看着师尊修长窄瘦的指节微微屈起,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这双手适合拿剑,更适合被按在天魔教最柔软的床榻上,徒劳地抓起被褥……适合被吻出一片片泛红的痕迹,适合被他的手一寸寸地覆盖、一点点地叩紧…… 他眸中的血色沉郁了一刹,最后又飞快地褪去。李还寒抬起眼,看到江应鹤略显散乱的衣着和发丝,那双清冷中却又柔和的眼眸映出自己的身形。 “怎么能因为我就失去理智?强出头。” 江应鹤虽然还是责怪了一句,但神情已经缓和下来了。他手畔边放着摊开的观剑卷,里面的剑器已经看过许多遍,但还是没有特别相中的。 “你是真的失手?”江应鹤问道,“还寒,不许欺瞒师尊。” 或许是“欺瞒”这两个字触痛了李还寒的神经,他皱了皱眉,没有直接说,却抬手握住了江应鹤的手指。 上一次相握,还是在前往合欢宗的鹤灵车辇上,即便江应鹤体温发冷,放在掌中,他也觉得心跳随之炽烫。 江应鹤一开始还不明所以,随后忽地感觉到他体内到处乱窜的浊气——这是天魔之体的副作用之一,只是很多年都没有发作过了。 “是因为这个?”江应鹤找到答案,哪还有惩罚弟子的心思,匆忙地握紧他手,将一股灵力导入进去。 他们三个的体质一个比一个脆弱奇特,江应鹤从收入门下时就很有心理准备。这股灵力进入李还寒的元婴时,才发觉对方体内的浊气已经累积到影响经脉的程度了。 他忍了又忍,还是瞥了李还寒一眼,气得语调都急促了几分:“你……你跟钧儿都是一个性子,不,你比钧儿还能忍,有什么是不能跟我说的?非要等到有一日,你真的走火入魔坠入魔道,才会告诉师尊吗?” 李还寒的血色眼眸无声地盯着他,低声道:“师尊,记挂着长夜师弟。” 这句话的醋意浓得掩饰都掩饰不住,或者说根本就没法掩饰了。他心动得要命,对方的每一次触碰,都仿佛碰到了他最幽深、最隐蔽的地方,让他情难自已,随后醒悟过来时,却又疼得鲜血淋漓。 正邪两道,师徒之别,层层伪装…… 李还寒握紧他的手,体内肆虐的浊气冲破经络,连手臂上的肌肤表面都有些开裂,血迹一点点地淌下来。 “难道我不记着你吗?”江应鹤第一反应是这个,就直接反驳了回去。他有一种被徒弟质疑了的感觉,气闷闷地道,“为师还没有问你为什么忍着,你就先委屈,觉得我偏心?” 李还寒手臂上的血液滴落下来,弄脏了江应鹤淡色的衣袖。 他素来是不染尘埃的,外界对他的评价是孤清冷绝,出尘拔俗,只有面对这些养了好多年的徒弟时,江应鹤才会眉目回温,语调低柔。 他把师尊弄脏了。 李还寒盯着他袖边透过去的一点猩红,收敛思绪抬眸时,突然道:“师尊。” “嗯?” “那套茶具是什么时候置办的?” 他指的是一旁玉案上的一套碧色茶具。江应鹤这里的东西,都是他一点点添置的,一旦有哪件东西没有经过李还寒的手,他一定会记得。 江应鹤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是钧儿之前送来的。” 秦钧……李还寒深深地吸了口气,血眸中有一瞬间的戾气攀升,但他还记得自己在江应鹤面前,强行地把一切暴躁的情绪都压下来了,慢慢地随着师尊的引导,将肆虐的浊气剔除出去。 其实这个“副作用”,对李还寒并没有实质性的损伤,只要他愿意废掉自己的道体,就会立刻显露出魔修的实际境界和强悍气息,但他不敢。 怎么会敢呢,越是体会到江应鹤为数不多的温柔,就越渴望能拥有更多。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秦钧和长夜的猜测并没有错,他确实非常想把江应鹤圈进怀里、带回天魔教,不是做炉鼎,是做道侣。 所以即便是李还寒心里醋得要疯了,却还是缓慢地忍耐了下来。他注视着江应鹤漆黑的发梢,看着一缕长发从对方单薄的肩膀上滑落,在空中慢慢地绕了一个圈儿。 明明是垂落到半空中,却如同触碰在他的心尖上。 “问这个做什么?”江应鹤导顺他体内的气息、修复好经脉时,心里也不那么生气了,抬头道,“你送的那套收在储物法器里,钧儿说那套很金贵,寻常的水会损伤杯壁。” ……秦钧这个狗东西。 李还寒在心里冷冰冰地想着,表面上似乎并不在意:“嗯。” 他送来的那套自然金贵,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他的师尊。但秦钧弄回来的这一套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有一丁点尘灰沾染都会毁了一整套器具,不知道那个恶灵是怎么有脸说出来那些话的。 “师尊,”李还寒收回视线,摩.挲着他的指尖,“在你心里,我们……哪一个最重要?” 江应鹤没想到他这么执着,无奈地道:“你们都是我给予厚望的天之骄子,是仙道的未来。” 李还寒血眸幽暗,久久地注视着他,随后才点了点头,默然了半晌,低声道:“仙道的未来……”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厌恶魔修的身份。 江应鹤哪里能看出来对方的心思,他只能看到系统的培养进度条在刚才的半刻钟内上上下下地起伏跌宕,到刚才终于维持到了一个比较稳定的数值。 江应鹤松了口气,想着这股浊气还真影响他培养的进度,慢慢地为他温养经脉,道:“其实也不止如此,我还有一个为了自己的、小小的心愿。” 烛火映着他墨色的明眸。 “为了这个心愿,要让你们在修行一途中越走越顺,为你们铺路,教你们行善。”江应鹤道,“你们变得越好,就离我的心愿越近……还寒,命运给的起点再差,有师尊在,你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不会放弃,你也不能。”他轻轻地握住李还寒的手,“人能得到什么,是要自己争取的。” 江应鹤又灌了一碗鸡汤,用尽毕生所学把徒弟们教好,心里充满了身为人师的责任感,对自己的教导非常满意。 温养经脉是一个很细致的活儿,他们三个的经脉其实都需要慢慢温养,只是江应鹤只有一个,而大多数的苦难,都要徒弟们自己去克服。 清净崖三更时,下了一场雨。 江应鹤有睡眠的习惯,温养经脉时撑了很久,最后还是睡着了。 李还寒就坐在他身边,静默无声地注视着他,守了他一整夜。 直到晨光与烛光交融的时候,他才将被师尊虚虚握着的手指缓慢抽出来。 雨声淅沥。那双沉浓如血的眼眸藏了一捧钟情,藏在深不可触的地方。千年前大名鼎鼎的血河魔尊,在所知未深的情爱一事上,终究还是没有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只是在离开时,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手背。 小心得像吻一朵落雪的梅花。 ※※※※※※※※※※※※※※※※※※※※ 雨果先生说,男人真正动心的第一个征兆,是胆怯。 魔尊又如何,他睡着时微微皱了下眉头,你还不是会担心得要命。 第十八章 秦钧手上的那套星斗剑法的确练得很好,他并没有好高骛远,而是真的天资卓绝。江应鹤只看了一遍就满意得不得了,还要假装严肃地板着脸教导他,劝徒弟要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其实他心里比谁都高兴。 来到修真界一千多年,他从一开始的震惊茫然,到如今的心如止水,已经很少有这种成就感了……之前被系统拦着不让收徒,到现在才发现养徒弟的好处。 有点像一个养成游戏,看着他们变得越来越好,有一种特别的满足。 只是为长夜挑选佩剑之事,困扰了江应鹤很久。 江应鹤又翻了一卷记载剑器的图谱,还是没有挑选到合适的——长夜还是少年身量,力气也并不大,不适合分量沉重的长剑,如果可以挑选的话,一把软剑才是最适合他的。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去为小徒弟托人铸造一把之时,白鹤玉宇的玄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随后门声一响,一个戴着面具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眸光期待地望了进来。 ……太可爱了吧。 长夜这样雌雄莫辨的少年美感,对江应鹤这种没有感情经验的单身选手杀伤力太大了。江应鹤放下手中的剑器图谱,看着小徒弟朝他甜甜地笑了一下,然后跑进来靠近他身边。 “师尊。”长夜凑过去,悄悄嗅了嗅他身上的冷淡香气,贴着他的手臂问道,“李师兄是不是在白鹤玉宇这儿过的夜?不是说不能让师尊陪着睡了么?我都自己睡了,为什么师兄比我年长这么多,还要师尊陪着他?” 他控诉了几句,双眸亮亮地看向江应鹤,眉心的银色灵印隐隐发光,语调有点小气:“师尊不陪着夜儿,也不能陪李师兄。” 江应鹤愣了一下,他记得他昨天给还寒温养经脉时习惯性地睡着了,清晨起来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徒弟,还以为对方早就回去休息了。 “他没回去?” “是啊!”长夜严肃地点了点头,“我住的碧色春景正对着李师兄的风雪居,我看了一晚上了!” 江应鹤都让他逗笑了,抬手敲一敲小徒弟的脑壳:“你盯这个做什么,怎么一个比一个不能容人?昨天是你师兄身体出了点状况。” 清净崖名字虽然叫崖,但其实有很多处高低不同的山峰,白鹤玉宇在最中央,周围环绕着大大小小的仙府福地,每个洞府都是江应鹤来此修道时亲自取的名字。 只不过这里很少有仆役出入,他又只有三个弟子,因此清净崖还留存着很多没有住人的居所。 长夜让他敲了一下,连忙伸手揉了揉头,用还没变声的少年嗓音嘟囔了几句:“身体出状况……今天就跟秦钧去风刀雨剑崖打架去了,真就全靠演技……” 他声音太小了,江应鹤没有用上修为,就没能听得太清楚,低头问道:“什么?” “李师兄跟秦师兄去切磋剑法了。”长夜乖乖地道,“我修炼了一会儿,想到师尊只跟师兄睡觉,都不喜欢夜儿了,就修行不下去,来找师尊了。” 他倒是说得理直气壮、一派坦然,完全没觉得自己这个岁数天天缠着江应鹤有什么不对。 偏偏在江应鹤的印象里,他是从妖兽的冰封中救出来的,涉世未深,天真纯粹,又无依无靠,稍微依赖一下师长,也算是很正常的事情。 “怎么会不喜欢你。”江应鹤先是安慰了一句,随后疑虑道,“不过怎么感觉把你养成了个女孩子?还是我太惯着你了,养得娇里娇气的。” 正当他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时,门外忽地响起年轻而陌生的声音。 “弟子陆城,携掌门之命前来拜见仙君。” 江应鹤听到是掌门师兄派过来的人,知道是有事相商:“进来。” 一个青色弟子服的男青年进入玄门之间,将一个黑色的通讯令放在玉案之上,行礼道:“掌门说百余年前,仙君跟颜真人曾去一地平荡鬼气,与此事有关。” 江应鹤轻轻颔首,看着传讯弟子退出玄门,全然没有注意到一旁小徒弟紧皱的眉峰。 直到那个弟子离开白鹤玉宇后,长夜才伸手虚虚地按了按面具,那种可怕的领地意识才慢慢地消散而去。他忍不住又贴紧了江应鹤一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神经敏感了。 只是防备那两个居心叵测的邪修而已,怎么演变到连蓬莱自己的弟子靠近江应鹤身边,他都觉得冒犯了自己的领域?长夜移过视线,看着师尊轮廓优美的侧脸,有一瞬间几乎没能弄清楚自己的情绪。 他忽地想起在合欢宗杀的那两个人,想到那两个人口中肮脏□□的话语。一旦对“其他人玷污师尊”这种画面有一丁点的联想,长夜都感觉到自己的胸腔里像是有一团嗜杀的火在烧。 他又靠近了一些,被江应鹤身上淡而微冷的香气抚平心绪。 ——怎么回事?难道冰封了这么久后,还会对道门修士的身躯感兴趣? 长夜撑起下颔,在混乱的脑海中拔出一根线,理了半天才理出来一段……他对江应鹤的道体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但他对…… 长夜顶着这张艳杀天下的脸,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不可描述了,没有注意到他师尊查看了通讯令,等这个不可描述慢慢升级的时候,才听到江应鹤清越低柔的话语。 “云州才刚刚休养生息、地气缓和过来,又遭逢鬼修游城,百鬼夜行。鬼修既然齐聚,我们也应该有所防范。” 长夜被打断了一下,眨了下眼,应声:“嗯。” “好好回去修行,这次带你们同行……嗯?耳朵怎么这么红?” 长夜伸手捂住耳朵,自己都没意料到温度这么高,卡了一下壳,随后才道:“师尊这里太热了。” 热?江应鹤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周围。 白鹤玉宇的冷玉墙壁,在“热”这个字的评价下倔强地散发着凉爽的气息…… ———— 通讯令上不仅有这次云州城的事务,也有蓬莱派以及诸多正道的人员调配。这些不是传音能够逐渐说清的,所以周正平才送了通讯令过来。 除了通讯令以外,蓬莱派也开了一场难得齐聚的面对面会议。 蓬莱掌门周正平、长宁真人颜采薇、清晏真人云不休……以及他们师门中天赋最好、境界最高的江应鹤。 周正平抚着拂尘,向几人阐述:“百鬼夜行,难免会伤及红尘百姓,不止我等,其他的道门正宗也开始着手处理此事了。” 云不休心直口快,直接问道:“这个云州究竟是怎么回事,在我东洲的地界上,这一处不算是阴气浓重,可怎么每每爆发此事,都是在这里?” 周正平早已掐了几日的推演,仍然毫无头绪,叹气道:“不知缘由,但却不能视若无睹,兰若寺中应该有佛修推测因果,届时你们相会,倒可以问问慧静禅师。” 他这话是对江应鹤说的,他这几个师弟师妹中,只有江师弟是最稳重的那个。 江应鹤点了点头,道:“蓬莱弟子,有师长教导,亲朋爱护,比起肆意生长的鬼修来说,还是有些像温室中的花朵。我觉得这一次,可以……” 他话语未尽,一旁三人心中都莫名一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江师弟……”一身紫衣的颜采薇咽了咽口水,“你不会……想带你徒弟去吧?” 江应鹤认真应道:“其他的蓬莱弟子,如果有愿意的,也可以一同历练,为苍生多做一件事。” 颜采薇回忆了一下他座下的那几位,惆怅地蹙起了秀眉:“倒也不是不行。” 江应鹤微一挑眉,有些不悦地道:“难道师姐对他们有什么偏见?可以直接跟我说。” 旁边的云不休欲言又止,跟周正平对视了一眼,两人半晌没吱声,目光都落在颜采薇身上。 颜采薇语调发愁地叹了口气,道:“我就觉得,你座下的长夜还好,李还寒和秦钧若是出现,他们一个天魔之体,一个一身鬼气,怕会被其他正道弟子错认身份,打起来就不好了。” 江应鹤:“……” “特别是秦钧,他年少时遭遇万鬼侵神,到现在还身躯脆弱,鬼气缭绕,恐怕连元婴都掺了杂质。”颜采薇抬起眼,神情很是怅然,“秦钧那个脾气……嗯……” 颜采薇停了语句,半天没补充出来,一旁的云不休幽幽地补充了一句。 “……惹急了他,他杀的人比杀的鬼都多。” 江应鹤:“……倒也,不至于?” 在他心中,连名贵的茶杯都嘱咐自己保存起来的钧儿,哪有他们说得这么可怕,顶多是做事利索、有主见了一点儿。 江应鹤底气不足地回了这么一句,见到三人的目光一起汇聚过来,停在了自己身上。小云师弟更是感觉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直觉,憋了半天才道:“因为你徒弟对你不一样,他们几个简直……蓬莱驰名双标!” 江应鹤茫然地看着他:“……双标?” ※※※※※※※※※※※※※※※※※※※※ 冷玉墙壁:你做什么要侮辱我热!我是最符合鹤鹤功体的材质! 长夜:嘘,拜托你帮我伪装吧,是我心间滚烫。 第十九章 江应鹤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他回忆了一下徒弟们对待自己与对待其他人的差距,的确品味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所以啊,”云不休叹气道,“师兄收的徒弟都是什么标准的?看谁出身更惨么?我跟你说,年幼时失去双亲的孩子,最容易依赖师长了,而师兄一千多年没有收徒,又没有经验,也太疼他们了……” 旁边的颜采薇掩唇咳了两声提醒,云不休立即止住话语,看着江应鹤的神情又默默地补了一句:“不过天资是真的好,嗯,真的万里挑一。” 江应鹤想了很久,才淡淡道:“若是连我都不能依赖,才是真的举目无亲。” 他从座位上站起,黑底鹤纹的袍袖从茶案上滑下来,袖里的手指抬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随后向三人颔首示意,离开了议事的正厅。 云不休见他离去,原本还想说些什么,随后又被颜师姐扯了一下,才忍下了话语。 直到江应鹤身上那股淡香在室内慢慢散尽了,颜采薇才开口道:“不用担心,江师弟心里只有师徒之情、爱护之情,绝不可能出现什么其他的苗头。” 小云师弟甩了下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闹心了一会儿,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总觉得那几个崽子太粘我师兄了,面对他们师尊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温柔和善,到了外头,就凶得本性毕露,要是以后江师兄的情根取回来,要与哪位女修结为道侣,他们几个真的会认下来么?” 云不休质问的,也是颜采薇和周正平正在思考的事情。 “兰若寺住持曾为师兄推演过,说他在情上有一场劫难,可是江师兄的情根都不在他自己身上。我这些天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是应在徒弟这儿……” “止言。”周正平看他一眼,抚了抚拂尘,“他徒弟再依赖师长,能对师尊的道侣做什么?并且无量天阙之上异动未消,作为阵眼的慧剑情根也无法拿回来。” 颜采薇道:“当年有兰若寺住持帮助,我们才能帮助江师弟抹消剖去情根的回忆,你告诉他这些无谓担忧,不过是给他增添痛苦而已。” 她说到一半,盘算了片刻,又道:“而且我师弟这样的剑修,清隽出尘,超凡脱俗,也不能轻易地让哪个女修得逞。” 云不休原本还有些不平,一听他这么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更加古怪了,半晌才道:“可是江师兄他……好像比较招男人的喜欢啊?” 此言刚落,周正平和颜采薇一同神情微顿,目光凝聚到了云不休的身上——在天魔教咒文的影响下,他曾经对江应鹤告白过不止一次,被他师兄反手凿进地里无数次。 云不休:“……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采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好了,你不要解释了。掌门师兄,咱们还是看着点他吧。” 周正平深以为然:“应该的。” 云不休:“……你们???” ———— 云州城的鬼气冲霄,比百年之前要更加浓重。 蓬莱弟子来到此处时,已被百鬼夜行的场面震撼得走不动路了,更别提荡平邪修一事。平日里见到一个鬼修都属于开开眼的级别,更别提这种场面。 年轻一辈的弟子只能勉强保护好自己不被鬼修啃食,真正清理鬼气的事务还是要前辈师兄、以及长老们来,这次正道人士众多,蓬莱派又有几位真人、一位仙君在场,倒不算太过凶险。 但这其中真正的凶险,只有江应鹤等人才知道。 云州城的地气彻底毁坏,所有的走向都崩乱了,森寒阴气向四周荡去,比百年前还更严重一些。 这到底是什么缘由?江应鹤收回忘尘剑,看向一旁雪白袈裟的年轻妙僧,问道:“慧静禅师?” 他的冰雪长剑之上,剑身隐隐的发寒,寒光将剑身上沾染的鬼气逐一剔除,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慧静禅师乃是兰若寺住持的师弟,已是元神期的修为,是盛名在外的因果佛修。他身上是一片雪白的袈裟,年纪很轻,眉间有一个赤色的佛印。 “小僧无能,未曾窥出因果。” 江应鹤轻轻蹙眉,道:“那此地,恐怕是……” 他话语未尽,不远处的蓬莱派众人之间,忽地骤起一股浓重鬼气,如有实质般冲霄而起,比方才所见到的还要更加剧烈。 但鬼气冲霄的中央似乎没有什么弟子,一些靠得稍近的年轻晚辈连滚带爬地向周围散开,显露出鬼气浓重的四周,只孤零零地站着两个人影。 李还寒血眸深幽,抱剑而立;一旁的长夜打了个哈欠,饶有兴趣地看着被阴寒鬼蜮包裹住的某人。 霎时间,连刚刚平息的百鬼夜行都狂暴了起来,与此同时,天边乌云震荡,一股天雷的电光探出云层之外,露出狰狞的面目。 “……元婴期渡劫?”慧静禅师怔愣道,“怎么会鬼气缠身……咦,江仙君——” 他呆呆地看着江应鹤冲进鬼气最深重、天雷所针对的地方,看着那抹雪白惊鸿的衣袖从眼前掠过,与天地的昏暗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像是一层朦胧晨光映入眼中,未曾迟疑地穿梭进沉浓的幽深鬼气里,从天边降入地府。 他身边的小沙弥扯了扯禅师的衣袖,道:“师父,渡劫的那个人,是玄微仙君的二弟子。” 慧静禅师念了一声佛号,随后转过目光,看向周围,喃喃道:“世人说他冷峻。” 小沙弥疑惑地歪了歪头,听到禅师的下一句话。 “襄助百姓,垂怜弟子。道途遥远而志坚,这是普天之下,第一等温柔。” 这句话实在很淡,转瞬便消散而去了,只有无穷翻滚的紫电青雷之下,以秦钧为中心而爆发出的沉郁鬼气。 李还寒和长夜一开始还没什么表情,只觉得这个恶灵重修渡劫而已,可看到江应鹤冲了进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师尊不会是以为秦钧这个混蛋体质脆弱,才沾染鬼气复发了吧?! 他们俩人跟秦钧修为相差无几,那个恶灵又不加以掩饰,自然看得清楚明白,可江应鹤一直被他隐瞒欺骗…… 李还寒握紧剑鞘中部,目不转睛地盯着鬼气盘旋的中央,刚要上前时,被长夜阻止住了。 “你要告诉师尊?”只露出一半脸颊的小师弟眸色沉沉,用特殊的传音技巧对他道:“李师兄,这个时候进入鬼气这么浓郁的区域,你也是邪修,你身上的魔气……” 李还寒冷漠地瞥了他一眼:“五十步笑百步。” “我只是怕你们互相拆台,波及到我而已。”长夜小师弟转过头,眸中阴霾散去,甜甜地笑了一下,“我还要在师尊身边,陪他百年千年不止。” ———— 秦钧的确是“旧疾复发”。 他作为一只恶灵,这么浓郁的鬼气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大补之物,才会不小心牵动了渡劫天雷——他跟李还寒早就可以进阶元神,这只是前世走过的路而已。 但他们两个都在尽力延后,境界升得越快,表面的道门正宗功体的气息就会越淡。而师尊的身上全是道门正宗的纯净灵力,他不想跟江应鹤有距离,任何距离。 周身的鬼气在他的躯体内不断散荡,而他掩饰已久、一直持剑的右手,也开始血肉崩解、露出森森白骨。 这只是鬼修功法的一个阶段而已,三千年前,他的真实外貌就是这样的。秦钧右手的血肉慢慢溶解消失、恢复原貌的同时,也释放出沉封已久的部分力量。 但他没料到江应鹤会对着鬼气冲霄、对着盖顶天雷冲进来。 师尊的气息穿过冷冽空气,骤然来到他身边,如同百余年前把他从沉眠的茧蛹中拉出来一样。 江应鹤没有立刻注意到他的手,而是直接运起功法,护住他的心脉和元婴,当即道:“运功渡劫。” “师尊……” “听话,运功渡劫。”江应鹤抬眼望去,平日里清越淡然的声音,竟然有一丝隐蔽的颤抖。“有师尊在。” 秦钧怔了一下。 他听到江应鹤稳了稳气息,有些自责的声音。 “不该让你来的……”这声音低低的,直戳进这只恶灵的心尖上,刺出血迹,“是我的疏忽。” 秦钧看着他的眼眸,看着他眉宇间显露出来的一分担忧,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忍耐住亲吻他的冲动。 为什么是亲吻,而不是吃掉呢? 秦钧也不知道,他也不想思索。 他只知道,这一瞬间,他有多么多么想把师尊带回鬼修的领地,想把这个出尘脱俗的千年剑修拉进红尘。 那只只有白骨的手握住了他师尊的衣角,像是捧起一片晶莹的、易化的雪。 即便冰寒刺骨,千万阻隔,也不放手。 ※※※※※※※※※※※※※※※※※※※※ 世人说什么正邪两派,你的手我也不会放开。——歌词《梦幻诛仙》 第二十章 浓郁的鬼气在他周身繁复盘旋,穿透这具脆弱的身躯。 秦钧的眼睛是铁灰色的,扫过他人时,总有一种散漫漠视的感觉,但此刻望进江应鹤眼里,却有一股奇特的珍视。 江应鹤护住他的心脉和元婴,耳畔是天穹之上翻滚的元神雷劫,低声道:“恐怕是当年未曾将你身体里的鬼气全然剔除,才有今日……” 他话语倏忽一顿,目光落在钧儿的右手之上。 原本筋骨匀称,均匀修长的手指与小臂,依附在骨骼上的血肉尽皆化去,只露出森寒的白骨和残余的筋膜。原本的暗色长袍被血迹洇透,散发出浓重的血气。 江应鹤一时连话语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分出一手,触到对方的指骨上,动作一顿。 天边云层骤沉,一道天雷直轰而下,劈入鬼气浓郁的正中央。 一般来说,修士们都会远离渡劫的道友,一个是如果自己境界到了、天劫高悬,其他人渡劫也会引动自己的雷劫,另一个问题就是,如果靠得太近,天雷是不会分辨他人的。 江应鹤是洞虚境,面对元神期的雷劫时,虽然并不算困难,但还是被周身的天道重压压得蹙紧了眉。 “你的手……” 江应鹤只问了一半,便慢慢攥紧了钧儿的手指,道:“……师尊会想办法的。”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其他人根本没有资格听到的那种温柔。秦钧明明是一个无血无肉、也不须心脏跳动的恶灵,却在此刻觉得胸腔里那颗人类的心,在剧烈地震动。 他骤然反握住了江应鹤。 “师尊,”秦钧的声音有些微微沙哑,像是在砂纸上摩.挲过一般,沉沉地响在耳畔,“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鬼物,师尊……会不会不要我?” 他很少说这种话。 江应鹤抬起眼睫,墨色明眸看了他片刻,像是承诺般地道:“师尊不会让你变成那个样子。” 阴沉鬼气在周围扩散,随着天雷劈下而震荡。秦钧垂下目光,对天雷加身一声不吭,而是盯着江应鹤与他交握的手指。 他心里的确有很多恶念在翻滚,在不停的叫嚣着干扰理智。譬如此刻,他师尊牵着他的手,近在咫尺,他心里最大的念头就是把他抢回去,养起来,放在只有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但是,不行。 他从未有任何时候像这样如此清醒地认识到,他想看到的是现在的江应鹤。 他永远也不想见到,雪剑忘尘对着自己的那一天。 江应鹤哪里知道钧儿心中在想什么,他一边回忆秦钧这百余年来的修行路途,一边想着补救的方法……虽然这手看起来不影响动作,但也不能这样啊!这样以后钧儿找道侣的时候,哪家女修能不害怕? 江应鹤感觉自己就像个老父亲,三个崽没有一个好养活的,修行不用说,这日后找媳妇他都忍不住操一下心。 元婴突破为元神的天雷并不好渡过。在整个修真界,突破元神后就可以被尊称为一声真人了,哪一个不是做足了几百年的准备,才找个良辰吉日、洞天福地引动天雷,哪有钧儿这样的…… 江应鹤护住他的心脉,嘱咐道:“事发突然,只能硬撑,钧儿……” 他话语刚落,就感觉秦钧似乎是有些支撑不住了,低头抱住了自己。 江应鹤叹了口气,道:“这种事情,连我也不能帮你,只能为你做最后一重保险,靠近我有什么用?” “有用的。”钧儿的声音带着一股类似于干渴的嘶哑,“师尊,让我抱一下。” 他的手臂收紧,绕在江应鹤的腰后,从宽大层叠的仙袍间勾勒出对方的腰身,才忽觉原来江应鹤的腰有这么瘦削。 江应鹤平日里穿衣服穿了好多层,看着虽然飘渺出尘,但却让人看不出他具体的身形,只有揽在怀里,握在掌中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 太轻了,抵在掌心里时,秦钧几乎觉得没有重量,对方轻轻一旋身就能脱离出他的掌控。 他下意识揽得更紧,听到师尊无奈的声音:“难道这样能给你渡劫的力量么?” 江应鹤说这话的意思,是想要鼓励他勇敢地面对天劫,人生总有那么几次大起大落落落落落落……何况还有自己呢,就算无法晋升,也不至于毁了修行的根底。 但没想到平日里独立自强、擅长先斩后奏的二徒弟,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抵着他的肩膀,语气沉沉的回应道:“能。” 江应鹤:“……” 这孩子没法教了。 正当江应鹤被这个想法脑内刷屏时,见到阿江师尊系统的进度条忽地又蹿了一截,系统还冒出了粉红色的泡泡,朝他比了一个心。 江应鹤:……这都是什么啊! ———— 雷云翻滚。 这种渡劫异象惊动了所有人,连游.行的百鬼都跟着一同狂暴了起来。 一团乌漆墨黑的鬼气包裹住了雷劫中央,根本看不出里面是个什么场面,只有不停汇聚的雷电压力和鬼气肆虐。 李还寒一身寒气地立在一旁,没有人敢靠近这位。有些蓬莱弟子们是亲眼见到玄微仙君为了秦师兄破入鬼气旋涡中间的,别说靠近李师兄了,就连看起来最没脾气的长夜小师弟,唇边的笑意看着都有点让人害怕。 长夜虽有佩剑,但并不是观剑卷上的名器,而是江应鹤私藏中的一把软剑,此刻服帖地缠在腰上,锯齿前后扣合在一起。这是江应鹤勉强选出来的,颇为不满意,似乎有给长夜重铸的打算。 但他却爱如珍宝,日夜不离手畔。不过此刻,长夜并没有抚摸这把软剑,而是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碧色长笛。 长夜缓慢地敲了敲面具下方,眉心的银色印记时隐时亮,觉得自己的后槽牙都跟着痒,脑海中已经把这个秦师兄咬死好几次了。 天犼的习性非常特殊,他除了龙脑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与秦钧那只食人神魂的恶灵完全不一样。 长夜已经脑补到秦钧是怎么诱哄江应鹤的了,随后看到一直凝滞不动的李还寒锵然拔剑,身上内敛已久的杀机几乎满溢了出来。 他赶紧挡住这只天魔:“师兄!” 这声“师兄”,还真难得的情真意切啊。 李还寒冰冷地盯了他一眼,语气森寒:“让开,我要宰了那个狗东西。” 这句话话音刚落,那边的雷云骤止,盘旋的鬼气仿佛终于被驱散了,慢慢地四散开来。 长夜哪还有拦他的心思,转过头刚想看看能不能扑一下师尊,就看到秦钧的手恋恋不舍地从江应鹤的腰侧移开。 长夜:“……走,我帮你。” 但这话并不能成真,再杀气腾腾的心绪,在掉马的危险面前都得死死忍住。 此时秦钧身上的衣衫已经染血了大半,是雷劫加身劈出来的伤口,但他恍若未觉一般,一直盯着江应鹤的侧颊。 许是这视线太灼热了,仍在助他稳定境界的师尊抬起双眸,轻轻地扫过来一眼,秦钧立刻收敛神情,望向了一旁的两人。 李还寒慢慢地将血剑按进鞘中,面无表情地道:“恭喜师弟。” 一旁的长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似乎也在压着体内躁动的原型,微笑道:“没想到秦师兄能在云州鬼城渡劫,这个地方百鬼夜行,可是非常恐怖的……哦对了,师尊还不知道吧,方才慧静禅师与诸位前辈勘查了一番,说此地鬼气冲霄,很有可能是历史遗留问题。” 江应鹤分出神来听了下去,问道:“什么问题?” “据说是一位鬼修大能在此地陨落的吧,很有可能是三千年前的天下鬼宗之主,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长夜状似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仿佛有记载说,那位鬼宗宗主叫秉之。” 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诶?秦师兄是不是也字秉之来着?” 这个“善良乖巧”小师弟说话实在太快了,秦钧根本没有阻拦的时间,就听到这小嘴叭叭地把他底裤都要抖搂出来了。 秦钧截断话语:“我跟鬼修怎么能相同。” 长夜轻哼了一声:“你跟鬼修,的确是大、不、相、同啊!” 两人只是顾忌着江应鹤在旁边,才没有明面上吵起来。等到江应鹤收回手,确定秦钧此次渡劫无碍之后,才发现周围围了一圈正道道友。 同门的颜师姐看着天雷就奔过来了,现在才见到江应鹤的影子,看到人没事儿才松了口气,但还是过去问了几句:“到底怎么回事?我看是元神期的雷劫,我并不能靠近,有没有伤了师弟?” 江应鹤微微摇头,只是垂手挽起秦钧的手,霜白修长的手指握紧一片冰冷骨骼,低声道:“只是钧儿有些问题。” 颜采薇点头道:“这倒是没什么,人保住就行,手可以慢慢治。” 一旁的慧静禅师也靠近了几步,道:“江仙君,如若不弃,可随贫僧去兰若寺暂居一阵,或许有法可医。” 江应鹤刚想说要平定此地后,才行决断,便看到随着雷云散去,整个云州城的鬼修都像是火烧了屁股似的分分钟蹿了回去,眨眼间离开了生人的地界,只有几只没跟上掉了队的小猫两三只,在年轻一辈弟子们的恐吓下瑟瑟发抖。 这是发生什么了,他们老大媳妇儿生孩子了? 江应鹤一句拒绝卡在喉咙间,缓了口气道:“……恭敬不如从命。” ※※※※※※※※※※※※※※※※※※※※ 长夜: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秦钧,字秉之,秉钧比喻执政掌权,有一个词叫秉钧当轴。魏源《默觚下.治篇八》:“皆边塞将材而不可秉钧当轴。”钧这个字单用寓意也很好,适合男孩子~ 第二十一章 云州城最后的收尾事务,交给了颜采薇和瀛洲派的放鹿真人枕寒流,两位元神真人的实力已经足够处理这些残余的事情了。 而江应鹤给掌门师兄传讯过后,更改了行程,随着慧静禅师前往兰若寺。 兰若寺是正道第一佛修所聚之地,属于佛门清净之处,兰若寺的住持名叫禅清,年岁比江应鹤要大很多,但容颜如故,在修为境界上,实打实地来算,比江应鹤还要更高一重,只不过目前陷在第一重佛心考验内,轻易不能离寺。 洞虚境之后,有三重天劫,五重考验,全部渡过之后,才能称为半步金仙。而最近的一位半步金仙,就是一千年前现世的血河魔尊,那时的魔修根本不是如今模样,道门正宗在邪修的包围紧缩之下勉力维生,对那只半步金仙的天魔无可奈何。 不过邪修向来有天收,血河魔尊陨落之后,才给了正道喘.息之机。 仔细想来,似乎古今的到达半步金仙境界的邪道修士,都止步于合道天雷之下,其中原因,实在无可捉摸。反而是修行进度缓慢的道门、佛门中人,至少还出了一位合道道祖。 据说本方大世界就是这位合道道祖所开辟,虽然只是遥远的传说,但起码能够给江应鹤一点动力。 毕竟他除了把徒弟养好之外,唯二的回家机会就是一直修炼到这个“传说”的境界,然后破碎虚空,回到地球…… 太不切实际了。江应鹤轻轻叹气,目光转移向眼前的系统进度条,觉得还是培养好弟子比较有希望。 还没等他研究出这个进度条到底是根据哪几种因素增长的,慧静禅师便止了步伐,在兰若寺静室外低声道:“玄微仙君来访。” 静室木门骤然打开,露出里面的情形。 江应鹤未曾见过兰若寺住持,只是久闻其名而已,这一回见了面,才忽地吸了一口旃檀香气,怎么也没想到——住持居然是有头发的! 他看着禅清雪白如瀑的长发,跟雪白的僧袍落在一起,看着都有些晃眼。偏偏他今日也是一身素白道服,走进静室之时,烛火沉暗,两人对坐,宛若画卷铺开。 对方身上唯一的颜色,就是禅清住持眉心的佛印。 禅清算是江应鹤的前辈,故而即便境界相同,江应鹤也稍稍行了个道门中人的礼节,随后才近前,跟这位前辈交谈了片刻。 其中包含了云州城、秦钧的来历与过去之事,以及渡劫当天的场面。 柱香高燃。禅清越听越觉得奇怪,望了一眼静室之外,问道:“江仙君的三个徒弟,都在外面?” 江应鹤颔首道:“与我同行。” 禅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宣了一声佛号,道:“接下来的时日,你打算带他们游历红尘?” 江应鹤道:“路过人间见识一番,也未必不好。” 禅清静默片刻,忽问:“老衲心血来潮,想为江仙君及你座下三位弟子测算因果命轨,可愿一闻?” 兰若寺住持陷在佛心考验中,终年不离兰若寺,因果佛修的测算推演,本来就是难得之事,江应鹤没有拒绝的道理。 檀香慢慢散开,禅清的声音随着香气扩散,逐渐响起。 “江仙君身上,有一道贯穿始终、纠缠万千的情缘,只是复杂交缠,很难窥清。” “第一位弟子……嗯?太过朦胧了。双亲罹难,有素来求而不得之兆。仙君的二弟子鬼气缠身,得于动情,失于动情,你这个小徒弟……像是有好几重面具。” 禅清似乎从未测算过如此朦胧的命轨,推演到此,忽地戛然而止,锁眉道:“他们的神魂都,太轻了。” “轻?”江应鹤询问道,“这三个孩子从小身世坎坷,恐怕命运也并非一路坦途。在神魂上……”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对面的兰若寺住持忽地按紧佛珠,偏头弯腰吐出了一口血。 江应鹤俯身扶住他的臂膀,担忧道:“禅清住持?” 这说着说着话,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吐血就吐血了……等一下,禅清还陷落在佛心考验中,难道是自己触动了什么? 正当江应鹤满脑子问号的时候,扶住他臂膀的手忽地被禅清拂落,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前辈默默转过身,道:“老衲爱莫能助。江仙君还是为爱徒另觅他法吧。” 禅清看着江应鹤一头雾水的样子,抬起手擦了一下唇角,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对江应鹤道了声佛号,无奈叹了一声。 ……鬼知道他都推演到了什么玩意儿。 ———— 江应鹤有一点迷惑。 他回想着禅清住持最后与他分别时的神情,觉得对方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有什么自己不知道事情,但他又实在想不出来,住持有什么隐瞒他的理由。 难道是弟子们的命途多舛,对方心地慈和,不忍告之? 江应鹤完全想不通。他虽然带着徒弟们游历红尘、打算慢慢回蓬莱,但一路上大多时间都在思考这件事,此刻想到这里,愈发觉得这个是最有可能的。 剑修不善推衍,而他又是在社会主义的光辉下长大的,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转变过来的修士,这还是头一次对因果之类的东西上心。 “求而不得……得于深情,失于深情……”江应鹤慢慢地敲着手边的玉柄拂尘,突然想起了什么,“怎么听着都像是为情所困?” 江应鹤脑子一停,顿时觉得找到了真相。他虽然是个母胎单身的选手,但是架不住他没对象还胆子大啊,当下便伸手撩开马车的车帘,跟驾车的秦钧道:“钧儿,你进来。” 一行人跟途径云州城的商队同行,鹤灵飞辇化作的马车吊在商队的后面,一路上与寻常人并无区别。 这种红尘历练并不是磨炼他们的修为,而是慢慢打磨徒弟们的心志的,愈发修为高深的人,就愈会在磨炼道心的路途之中,面对天地之广阔,发觉到自己的平凡。 秦钧的右手无法恢复,身上披了一件漆黑的长披风,一路上只用单手驾车,权当右臂并不存在。他转过身钻进马车里,铁灰色的眼眸中映出江应鹤的身影。 “进来了。”这句话虽然是无意间说出来的,但秦钧立刻就察觉到这个对话的微妙。他舔了舔唇,凑近问:“师尊?” 江应鹤道:“钧儿,你在宗门之中,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句话语气平静,却炸得秦钧脊背一僵,堂堂的天下鬼宗之主,竟也有让这么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问到哑口无言的程度。 他几乎以为自己显露得太过,让江应鹤察觉到了,甚至怀疑是长夜悄悄暗示出来的,他的师兄和师弟,就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秦钧注视着江应鹤的双眸,从那双眼中窥不出丝毫的独特情绪。他又靠近了一些,觉得一向冰冷的身躯从内向外地燃出一股心火。 他抢夺的念头再次苏醒,掩藏在披风下的白骨手掌握住江应鹤指间拂尘的另一端,声音嘶哑道:“你……都知道了?” 秦钧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的状态有多么危险。 江应鹤就这么随便一问,哪想到还真一问就问出来了。他意外地眨了下眼,脑海中一点儿也想不到宗门里的哪个女修跟钧儿交往亲密,那禅清住持的那几句话…… “是谁?”江应鹤神情一肃,拉着他白骨未愈的手指,“我给她五百万……不是,给他一车法器,让她离开我徒弟。” 秦钧:“……你不知道是谁?” 江应鹤微微一怔,以为对方是觉得自己不够关注他,忍不住道:“不是师尊不同意你处道侣,是你现在虽然是元神期,但境界却不稳固,情之一字,最是误人。要不然,等你境界稳固下来再说?” 他自觉自己是温和型的家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定能说服对方。 秦钧盯了他片刻,脑海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光转移到了对方的手指上。他收拢骨手,将江应鹤的手指圈进掌心里,慢慢地斟酌道:“师尊没有道侣,又怎么知道情之一字,是否误人?” 江应鹤没料到钧儿回了这么一句,感觉到单身狗的尊严受到了冒犯,蹙眉道:“等回了宗门,让我见见那姑娘,我知道你们都还年轻,面对这种事会特别投入,咱们从长计议……” 他话语未半,便感觉秦钧靠得太近了,对方缓慢而平稳的气息近在眼前,轻轻地扫过他衣领边。 正当江应鹤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便见到钧儿抬起手,将自己略微交叠生褶的衣领抚平,连边边角角都打理好。 ……道术用惯了,这几天自己穿衣服,确实有点散漫。 江应鹤身上是一件淡青的道服,衣领上绣着白色的梅花。秦钧的手指缓慢抚过时,也一同嗅到师尊身上孤清幽然的冷香,宛若覆雪的松竹。 “从长计议。”秦钧重复了一遍,声音低哑道,“等时机成熟,我就告诉师尊那个人是谁,好不好?” 江应鹤:“……怎么着,你们还要搞地下情?” 秦钧靠自己的理解品味了一下“地下情”这三个字的意思,试探地问道:“是跟地底下的人生情吗?” 地底下的人,那不是都是死人或者鬼修么?江应鹤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觉到了异世界的无奈,他解释道:“就是避着我的意思。” 秦钧的灰色眼眸盯了他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回答道:“不避着师尊。” “真的?” “嗯。”秦钧道,“等以后……我跟那人表明心意的时候,再请师尊成全。” 这话一出,江应鹤顿时心弦一松,想着原来自家徒弟还没坦明心意,事情应该才刚刚开始,说不定可以躲过住持说的“失于深情”。 他点了点头:“如若对两方都有益,结为道侣,我自然……” 这话才说出去一半,马车前悬挂的帘子忽然撩起来,长夜探头探脑地钻过来,往车里快速地扫视了一遍,小嘴叭叭的:“师尊!你们马车怎么停了啊,前面商队都走远了,客栈那边有李师兄安排呢。咦,你们在聊什么啊?什么道侣不道侣,成全不成全的?” 他带着半脸面具,眉心的银色灵印熠熠生光,眼眸灵动漂亮,又纯又艳,连声音都乖巧软绵:“师尊,是我不能听的事吗?你是不是跟秦师兄有小秘密了……” 小徒弟太擅长撒娇了,简直是一个满级自动争宠机,这些话都信手拈来。 这哪里是刚到,这都不知道听了多久了!秦钧眯了眯眼,勾唇道:“对,就是你不能听的内容。” 长夜似乎愣了愣,飞快地扑进江应鹤怀里,张口就说:“是关于云州城的事情吗,我听说那个天下鬼宗之主的剑是银灰色的,跟秦师兄的很像……” 秦钧:“……” 长夜扯着师尊的袖子继续叭叭:“秦师兄就是被鬼修伤害成这样的!师尊,我们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他的手……” 秦钧:“……闭嘴。” 车内气氛明显不对,江应鹤迟钝地意识到这一点,以为是长夜这句话戳到了钧儿的伤处,刚想调节一下关系,就被怀里的小徒弟抱住手臂蹭了蹭,理直气壮地道:“师尊,让师兄驾车吧,再晚天要黑了!” 江应鹤:“……呃,好。” 他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怀里满眼真诚的小徒弟,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 忽悠,接着忽悠,有你们被师尊嫌弃的时候,哼。 第二十二章 入夜之前,商队停靠在了一家客栈旁边,人来人往,尽皆是红尘烟火。 江应鹤搜刮过储物法器中的玉简,对钧儿当前的状况认真分析了一番,还是觉得毫无头绪。 房间都是还寒安置的,他身上没有设置障眼法,毫不忌惮地将那双血红的眼眸展露在他人面前。故而客栈的跑堂小二都对这几位客人颇为好奇,但又因为李还寒看上去太冰冷了,只能敬而远之。 江应鹤收敛思绪,在窗边看了看人间的话本,原本只是随手翻翻,但发现上面还有插图之后,就越来越感兴趣了。 夜色初降,月光漫过窗棂,烛火轻微地颤动了几下。 房门响动了一声。 江应鹤头也不抬,翻了一页过去,道:“还寒?” 对面是一声沉沉的应答,他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挑明了灯火,随后关了一半的窗。 夜风微冷,但对于修士来说显然无碍,江应鹤恋恋不舍地从故事中抬头,见到李还寒在对面倒了一杯茶水。 水声淅沥,进入杯壁时荡起浮沫。李还寒眉峰一锁,倒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道:“凡水用来冲泡恩施玉露,糟蹋茶叶。” 江应鹤并不太在意,习惯性地从他手里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道:“不缺茶叶,哪有那么金贵。” 李还寒只是静默地看着他,并不反驳这句话,他犹豫了片刻,问道:“师尊跟秦师弟,在路上说了什么?”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起来,江应鹤就想起他那什么“求而不得”的批语。在江应鹤眼里,大徒弟这么温柔体贴,配哪家的姑娘都配得上,怎么可能求而不得,如果有什么“求而不得”的话,那一定是对方的问题。 茶盏放到桌面上,发出叮地一声轻响。江应鹤注视着他,回答道:“我问他,是否有倾慕的女子。” 李还寒怔了一下,听到江应鹤继续问道。 “你师弟怎么样,我不便告诉你。那你呢?”江应鹤叹了口气,“前几日在兰若寺时,禅清住持为你们测算因果命轨,就说过此事。恐怕你们几人都会误在相同的动情之事上。” 他说了这么长一句,然后板起脸问:“还寒,你也偷偷动心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们一个两个都往同门里找。” 江应鹤话语稍止,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说得狠了些,刚想和缓语气,就听到还寒沉而低柔的声音。 “是有倾慕的人。” 承认了……还承认了,我就脾气这么好的么?连挣扎都不挣扎了……江应鹤深深地吸了口气,喝一口茶润了润喉咙,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去,对方便继续道。 “不是女子。” ! 江应鹤一口茶呛到自己,咳了几声,脑海中被“不是女子”这四个字疯狂刷屏。 右上角的培养进度条竟然滴的一声,响了一下,整个进度条都变成粉色的了!怎么你们系统还要我管徒弟的婚恋状况和感情生活的吗! 江应鹤一口气上不来,掩唇咳了好几声。而说出这种话的大徒弟还若无其事地给他顺背。 他缓过劲儿来,一阵闹心地看着李还寒,而对方面无表情,一脸平静地给他擦手——刚才江应鹤呛到了一下,茶水洒到了手上。 怪不得求而不得,最苦不过弯爱直,这怎么可能能成?江应鹤望着他深深叹气,劝道:“那,追不到就算了吧。” 他这个慈爱温柔的老父亲,竟然同时遭遇二徒弟地下情,大徒弟弯爱直这种巨大风波,生活果真是大起大落落落落。 李还寒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话,而是缓慢地擦干净他的手指。 那只手白皙似霜,骨节修长匀称,手腕瘦削、指尖圆润,在月光与烛光的交融之下,泛着一股如玉的通透感。 李还寒手上是一块雪白的丝帕,慢慢地将江应鹤手背上的残余茶水擦干,动作细致认真。 过了片刻,江应鹤才听到大徒弟低声响起的话语。 “不能这么算了。”他说,“我只要他一个人。” 江应鹤一听就觉得要完,秦钧那边儿尚且问不出来,还寒这一句话就透露出浓浓的一股痴情气息。他半撑着脸颊,问道:“那他喜欢你么?” 李还寒抬起眼,血眸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掌心握住他的手指。 “……我不知道。” 他的眼神很难形容,即便江应鹤没有与人相恋的经验,都觉得自家大徒弟估计是栽了,他从没有发现对方还有这种模样。 虽然还寒一直温柔体贴,也甚少像现在这样——仿佛一阵风吹来,都能把他的话语碰碎了。 江应鹤都分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气了,他抽回手指,看向关了一半的窗外,见到客栈下方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股红尘炊烟的感觉扑面而来。 而他坐到的这个地方,月光皎然,四方无声,只有遥远的喧哗,和近在身侧的呼吸。 “这条路应该会很难走。”江应鹤道,“你要想清楚,我已告诉你情劫当前,十分危险,不要踏进去。” 李还寒看着他的侧脸,看着微风拂动墨发,慢慢地荡过耳边。 “弟子想的很清楚。”他声音低喑,“情劫当前不算什么,只怕他不能接受,以后与我断绝来往,再难相见。” 江应鹤听着这话,心里更加拔凉拔凉的。他看了一眼客栈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青.楼,在心里纳闷地想着是不是应该带孩子见见世面,一个个圈在清净崖养大,好像太容易喜欢上别人了,要不然…… 正当江应鹤的想法持续走偏的时候,天边明月被乌云遮住,刚刚还一派平和喧哗的“占玉楼”方向,骤然泛出一股隐隐的暗红之气,淡到难以察觉的血腥气蔓延进空气之中。 是魔气。 江应鹤豁然起身,边走边道:“我过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 “师尊。”李还寒道,“既然相遇,便应该迎头直上,而不是依靠师长。而且……” 他话语一顿,目光在江应鹤身上扫视一遍,锁眉提醒道:“……道门中人上青楼?” 江应鹤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淡色道服,觉得是有点不太对,还寒说的是有道理。 他犹豫了一下,一边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套并非道袍的外衣,一边道:“魔气浓重,像是修为高深的邪修,到时候真的交手,恐怕护不住你。” 随后,他的手腕被按住了,听到自家徒弟低沉自然的话语。 “俗世衣着结构繁复,让我来吧。” 江应鹤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在他眼里像是在几万平方米的大床上起来的玛丽苏,连穿个衣服都不会的那种,他刚想拒绝,就被李还寒绕过腰身,把那件衣物的腰封严丝合缝地收紧在一起,勾勒出身躯线条。 他能听到对方胸口强健而剧烈的心跳。 还有一句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的话语。 “师尊,不要动。” 他的手将外袍上繁复的凤凰扣勾挂到一起,理顺衣袖上的褶皱。 两人此刻的距离太近了,江应鹤这时候才突然发觉到,原来对方已经有这么高。 他从小教养的徒弟,已懂得心动钟情、识得大局进退,心中又有,旷世温柔。 ※※※※※※※※※※※※※※※※※※※※ 只对你旷世温柔。 一往情深,至死方休。 第二十三章 江应鹤原本想着既然只有还寒知道,那就带他一个人前去解决此事。 但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另外两个徒弟的洞察能力。 这家开在客栈对面的青.楼中人来人往,随处可见那些体态娉婷、雪肤朱唇的女子,但江应鹤落座之处的周围,却空空荡荡,根本没有那些好看的姑娘过来。 他默默地喝了口茶,转过视线看了一眼身旁的长夜—— 少年外貌的小徒弟眉目殊艳,虽然遮住了半张脸,但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神秘感,露出来的侧颊白皙优雅,精致得难以描述,比那些胭脂俗粉不知道高了几层过去。 江应鹤的审美都让他们几个给养刁了,看着小徒弟从旁边摆弄茶盏时唇角的浅笑,逐渐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身边没有人了。 长夜实在生得太美了。远处长得最好的几个姑娘倚栏望过来,低声议论欣羡,但却没有一个跃跃欲试想要到长夜身边的。 她们默认为这位少年是江应鹤宠爱的枕边人,脸上泛起一阵微妙独特的笑容,小声交谈着。 “高冷配软萌啊,这是什么绝色之姿,我这个专业的感觉有被男孩子冒犯到。” “另外两位也好看啊,四个极品坐一桌,哪有人不要脸敢过去啊,被男人比下来岂不是很尴尬?” “可别说了,咱们楼里的倌人看见之后都回屋了。”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女郎嗑着瓜子,“这样的也来夜顾娼.女,真是稀奇,就是贴钱陪他,我也愿意。” “做什么梦呢,今晚喝的酒还没醒,我看着就是来见见世面的,哪有到青.楼来目不斜视的,诶……”少女卡了下壳,忍不住道,“一个比一个正人君子。” 其实也不算正人君子。 长夜扯着师尊雪白的衣袖,扫了一眼对面的秦钧,感觉这只恶灵的眼神已经没法控制了,眼睛里的欲.望鲜明得难以掩饰。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李还寒一个天魔,居然想独自带着师尊来这种魔气肆虐之地,这不是居心叵测是什么?而秦钧又是一个总收不住爪子的恶灵,哪个没看住就要把师尊叼回鬼域了,自己必须得看着点。 长夜一边想,一边跟江应鹤小声道:“师尊,魔修里面会有好人么?” 李还寒眉心一跳,盯着自家小师弟,看着那张天真又艳丽的脸庞靠近江应鹤,双眸清澈见底。 “我听说魔修都很可怕,是不是这样?” 江应鹤抬手抵了抵他的唇,道:“不要提,小心打草惊蛇。” 他的手指微微发冷,在长夜的唇上飞快地碰了一下,宛如蜻蜓点水,完全没有意识到有什么问题。 长夜一下子怔住,看着他移开的手指,忍不住轻轻舔了下唇,刚想说话就被一旁秦钧的话语打断了。 “你未免也太胆小了。”秦钧的灰色眼眸直直地盯着他,每当他用这种眼神看向别人时,都让人觉得大限已至,命不久矣,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拔剑弄死。 但长夜显然并不畏惧,他明明是讽笑地瞥了秦钧一眼,偏头却很委屈地跟江应鹤小声控诉:“师尊,秦师兄他是不是嫌弃我了?” 江应鹤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方才隐现一瞬的魔气复又浮现,就在人群来往的一楼中央。 他一瞬不瞬地盯住一楼中央供在高台上的琵琶,深觉那就是一把伪装过的魔修法器。 魔修出现在这种红尘烟火气很重的风月之地,那他肯定是修行此道的,甚至很有可能就是修习合欢道的修士堕魔。在当世有名姓的魔修之中,只有一位是合欢道堕魔的……那是一位故人。 当年江应鹤以剑修身份出现在修真界,作为蓬莱上任掌门的关门弟子,天资超卓,进展神速,与合欢宗的童归渔并列“修真界百年英杰”榜单的第一名,而这一位故人,曾经也是合欢宗极其出众的弟子,与童归渔师出同门。 只是后来他堕入魔道,名字刻在合欢宗的通缉令上,成为了在魔修之中都让人颇为忌惮的魔君。 江应鹤长久地注视过去,看到那个紫色琵琶上缠绕的魔气,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撞上他。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没有直接告诉身边的徒弟们,而是轻声嘱咐道:“……还寒。” 李还寒平静倾听:“嗯。” “你和钧儿稳住这里的地气,我先布一个结界,一定要维持住结界不被突破,否则不止这个地方,洞虚境之间的交手,整座城池都有危险。长夜,你年纪还轻,不要逞能……”他取出蓬莱派的玄黑色通讯令牌,交到长夜的手中,“一旦结界即将被破,立刻往令牌里注入灵气,通知蓬莱。” 长夜接过通讯令牌,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开口道:“不然让我跟师尊去吧,我……” 我还可以保护你。 他一直是想保护江应鹤的,但这句话却像是刀子一样往喉咙里割,他想起自己在云州城时跟李还寒说的那句话。 他想要陪在师尊身边,百年千年不止。 但在这一刻,他的隐瞒和欺骗跟另外那两个邪修并没有什么不同,连一句保护他也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出口。 江应鹤打断道:“你留下,听话。” 江应鹤很少责怪他们,他最后的温柔和耐心都灌注在自己的徒弟身上,像是这种语气,已经属于非常严格的了。 李还寒沉沉地看了他片刻,道:“如若情况不对,弟子不能保证会一力维护结界。” 江应鹤耐心道:“这件事你们管不了,此处的百姓重要……” “不,”秦钧也道,“师尊重要。” 江应鹤:“……还是百姓重要。” “师尊重要。”李还寒语气平静。 江应鹤一口气卡在胸口,觉得真是管不了他们了,但眼下情况紧急,便决定回去再教育。他伸手掐诀,在琵琶所在的高台周围布了一个结界。 这种结界很容易碎裂,需要修士的灵力支撑,才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此事。据江应鹤对那个人的了解,他的法器既然在,那么他也一定在这里。 他们合欢宗出来的人,在幻术幻境上,造诣很深。 江应鹤起身下楼,稍稍用了一个障眼法蒙蔽住他人的视线,独自走到那把紫色琵琶面前,进入到自己布下的结界之中。 琵琶上系着飘带,下面的花纹和刻字布满了合欢宗旧时的痕迹。江应鹤抬手抚过刻字,在触碰到紫色琵琶的下一秒,周身场景忽变。 果然是幻境。 从熙攘的红尘纷繁,到眼前的苍凉月夜,魔气和一股浓重的血气缓慢地浮现而出,散荡开来。 江应鹤看着正坐在面前的“故人”。 他身上除了魔气以外,还有一股很淡的淫.靡气息,脚边是年轻女子的尸骸,转瞬之间,红颜顷刻化为枯骨。 “萧玄渝。”江应鹤淡淡道,“看来,你是有心引我来的?” 萧玄渝转动眼珠,抬脚踢开脚边的尸骸,对着江应鹤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你明明知道,却总是会上这种无比浅显的当,自投罗网。”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江应鹤走近,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忆。“那些凡人的生命不过短短百年,卑微如尘,只是脚下蝼蚁而已,却总是让你如此珍重。你看,一别这么多年,只要用一些蝼蚁的性命做筹码,你还不是要落在我的手里?” 他抬起手,想要触碰一下江应鹤耳畔的发丝,被对方躲开了。 萧玄渝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低低地笑了一声。 “这样吧,只要你答应与我合藉双.修,我便不在此地跟你动手,我们两人交手的后果,你应该心里有数……”他话语停了一下,缓慢地勾起唇角,“我正好卡在天劫之前,缺一个炉鼎助我突破。” 江应鹤后退半步,语气冷淡:“痴人说梦。本座来见你,正是想了却你这桩旧事。” 他略一抬手,收在道体之内的雪剑忘尘在半空中缓慢浮现,凝聚出雪白的剑身,在他的掌心落稳。 江应鹤目光无温,一片寒意。 “以人为炉,残害同门,伤及无辜。”他语气凛冽,“萧玄渝,忘尘剑对你的项上人头,可是一直念念不忘。” ※※※※※※※※※※※※※※※※※※※※ 萧玄渝:只要你跟我合藉双…… 作者: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跟他合藉双.修吗?你又是哪个品种的癞蛤.蟆? 萧玄渝:……??? 第二十四章 忘尘剑在他的手中,发出陡然而起的铮鸣和震颤。 对面的洞虚境魔君,曾经是他的年少同修、是他教导指点过的人,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又如此轻易地坠入魔道、前途尽毁。 雪剑忘尘光华一凛,被江应鹤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 但在对方的眼中,最吸引目光不是他手中的长剑,而是他冷峻清肃的眉目神情。 他还是这副模样。 清润幽冷、纤尘不染,是很多人的年少绮梦。 萧玄渝喉结滚动,沉闷地笑了笑:“好啊,我倒要看看,你对我有多么地念念不忘。” 他话语未落,便见到一片孤寒冷绝的剑光浩荡而来。 江应鹤未穿道服,身上是一件雪白的外衣,衣角翻飞,宽袖间露出他瘦削的手腕,铺天盖地逼压过来的道门剑气,让人几乎无处躲藏。 同为洞虚境,魔修的手段总会更激进一些。两人一上手就拼出了真火,江应鹤眉峰不动,神情静至无波,完全是想杀了他。 即便有结界在外,两人交手的余波也将内中的幻境场面夷为平地。魔器琵琶的音波处处缠绵缱绻,被忘尘剑的寒光一一斩破,直逼面门。 剑光擦过脸颊,在萧玄渝的脸颊上擦出一道血痕。 他抬手擦过血痕,唇角一勾,将血迹放在指尖舔了舔,忽道:“小鹤,你防备的太紧张了。这个幻境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功能,你不用太提防它……” 荒野冷月,萧玄渝迎着忘尘剑分裂出的剑光向前,随着他步步走近,江应鹤也骤然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感觉。 按理来说,幻境可以做迷宫使用、可以隐隐侵蚀他人的心神。江应鹤都有防备,但对方态度这么无惧,反而让他产生了一丝怀疑。 ……有什么地方,是没有考虑到的吗?琵琶音波、魔修手段…… 他脑海中似乎捉住了什么,却又仿佛没有。江应鹤凝神注视过去,刚想说话时,一直清净冰寒的道体间骤然漫上一股奇异的热度。 嘶—— 对方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淫.靡气息翻涌过来,他终于想起自己疏漏的地方了。 萧玄渝身上的气息,本就是一种隐藏极深的合欢宗幻情之术。 江应鹤道体停滞,忘尘剑轻颤一声,被他反手插进映着月光的荒野之中。 月色从他鬓边如墨的长发间缓慢流淌,照出清冷眉宇间紧蹙的眉峰。 那双冷淡无波的眼眸,因为这种强烈的幻情之术泛起湿.润感。薄唇干燥而柔软,此刻微微开启,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有人折断过白鹤的细颈、攀落过覆雪的梅花,大概能够懂得此刻萧玄渝眼前的画面。 冷月光笼在江应鹤雪白的衣衫上,淡香缓慢地扩散出来。 一个陌生的呼吸靠近了过来。 “小鹤。”对方道,“千年剑修,我自然打不过你。但你这一千多年,心性还是丝毫未变啊。” 这个呼吸愈发地靠近了,嗓音低哑。 “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好了,太天真,也太善良。愿意用下作手段得到你的人,岂止我一个?我只是做了所有人都想做的事情……” “你知道你和童师兄并列齐名的时候,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我当时就已经想杀了他了。” 他抬起手,拂了一下江应鹤侧颊垂落的发丝:“还在抗争?这是合欢宗的七日合欢,我用秘法调制了一番。” 他低笑一声,盯着江应鹤微微颤抖的睫羽,见到支撑着他身躯的雪剑忘尘发出愤怒的嗡鸣,有一种完成一桩陈年夙愿的强烈满足感。 他俯身靠近,在近在咫尺之时,听到江应鹤疏冷的话语。 “原来你知道自己下作。”他掀起眼帘,“这也算手段?” 随着江应鹤话语落下,他持剑的那只手握紧忘尘剑,从剑身上蔓延的寒意猛地一蹿,一直将他的手背到小臂,都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 “不过如此。” 这四个字无波无澜,原本停滞的道体在强行运转下震醒神智,伴着剑气震啸而出。 忘尘剑渴血已久。 剑芒将对方半个躯体从中斩开,附加着洞虚境剑修的磅礴灵力,将魔的力量完全撕裂开。 血色滔天,躯体连同一半的元神全都被剑气撕裂。迸发的鲜红染上他雪白的衣角,溅上脸颊。 江应鹤望了一眼萧玄渝放弃身躯立即逃窜的另一半元神,见到那半部分元神猛地钻入幻境月光中消失后,才猛地撑剑入地,吐出一口鲜血。 强运道体果然不行。 这年头怎么连长得好看的男人都这么危险?这个王八犊子真是欠日,嘶…… 江应鹤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有闲心吐槽几句,他低低地喘了口气,身上的伤仿佛加快了那个什么狗屁合欢药的效果,他寒如冰的体质居然都要运转不动了。 江应鹤的意识一沉再沉,完全没注意到手上的血迹沾到剑坠儿上,慢慢地消失不见。 ———— 楼中依旧是繁华不断的景象,甚至随着夜色更深,来往的人越来越多。 长夜手里捧着茶杯,看着秦钧在眼皮子底下走来走去,心里的烦躁成倍往上翻,道:“你能不能别转了?看得我心烦意乱。” 秦钧转身瞥他一眼,正找不到一个发泄口,表情不变地讥讽道:“那小师弟放过杯子吧,捏碎四个了。” 这场面也有点稀奇,在青楼坐着都能坐出一股媳妇待产的味儿来,还一个比一个稳不住,长夜喝个茶都能捏碎好几个杯子,还是因为无意识地担忧、一时收不住力道的那种。 在两人一旁,李还寒一直静默闭着的眼眸骤然睁开,眸色鲜红沉浓。 寒玉镜石的气息染血了。 他站起身道:“秦钧,你看着结界,我进去看看。” 秦钧跟着起身,语气略显急躁:“我也去,长夜自己在这就行。” 长夜猛地一抬眼,截断他的话语:“不可能把我自己留在这儿,谁知道你们两个究竟是过去帮忙,还是趁虚而入?” 事情转回了互不信任的原点,正当此刻,原本稳固不动的结界内部,仿佛有什么东西逃窜了出来,魔气骤然充盈而起。 与此同时,刚才还陷入僵局的局面顿时一变。长夜手比脑子都快地激活了通讯令牌,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直接进入了师尊所布的结界之中。 结界中幻境未消。这个幻境是合欢宗最高层次的几种之一,除非施术者主动,否则外人踏入幻境中,永远只是无穷无尽的迷宫而已。 但李还寒却对眼前的迷宫视若无睹,也并不关心另外两人进入幻境后被传送的位置。而是拔出寂灭剑,身上压制已久的魔气随着剑上涌动的鲜血散发而出。 再温柔体贴,他也是一只天魔。 他压抑已久,那双血眸中镀上暴戾的杀意,充斥着血与火的交织。 随着高强度的魔气将迷宫一寸寸摧毁,萧玄渝逃窜而出的残缺元神也在下一刻显露了出来。 他倏然止步,睁大双眼。 打探的消息里不是说江应鹤只带着几个徒弟吗?这里怎么会有这种级别的魔修?! 他面前的人黑衣血眸,天魔之体,不仅很符合消息中那个大徒弟的外貌,甚至还漠然地扫来一眼,冰冷问道: “就是你?” 萧玄渝:……现在说不是我好像来不及了。 “我师尊在哪里?” 萧玄渝维持着一半的元神,看着他手中那把稍松禁制的魔剑,完全被眼前的一幕震住了,强烈的危险感蹿上脊柱,转不动的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 江应鹤他收徒弟……都收了……什么人啊…… ※※※※※※※※※※※※※※※※※※※※ 收了魔修、鬼修、和大妖啊! 萧玄渝:像我这种反派,怎么就摸了个头发?!作者你等等,我是不是有点亏,喂—— 作者:知足吧,你知道他们仨摸个头发都高兴好几天吗?领走盒饭退下吧! 第二十五章 江应鹤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他原本在地球上时,就属于一看就单身的自闭社交状况,朋友圈里只有那么固定的几个朋友,除了游戏和读书,简直清心寡欲到了一定的地步。 他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热。 全身都热,脑子里烧得滚烫。他单手执剑撑在地面上,雪剑上的温度是唯一冰凉的,连空气吸进肺腑里都在翻沸升温。 江应鹤要不是个早早独立的男人,这时候都要难受哭了。 他死死地压着这个劲儿,觉得那股淫.靡的味道缠绕不绝,到现在还没有离开身边,血腥气和他道体上的冷香混合在一起,有一种冰寒又靡艳的特别气息。 七日合欢是合欢宗的独门之物,而且是等级最高的此类药物,再由同为洞虚境的魔修用幻情之术引动,就算江应鹤再清心寡欲、意志力再坚强,也有些无法抵御。 他混沌的神智时而回笼,时而又放远。忘尘剑的剑坠儿轻轻地抚过他手背,末尾的细穗儿勾得肌肤微痒。 江应鹤运功抵抗,在和体内消磨意志的药物做着拉锯战。他眼睫慢慢濡.湿了,这时候真有点儿撑不住了。 就在这一刻,一个熟悉的怀抱拥住了他,把他带进了正常的温度范围内。 李还寒抱住了他。 大徒弟的身上总有刀兵凛冽之气,可在拥抱他时,却只剩下秘不示人的柔和。 江应鹤认出是他,对自家徒弟的人品和性格都很放心,再加上还寒都已经都喜欢的人了,就更不可能…… 他思绪一断,猛地记起大徒弟似乎……是个弯的! 这样不太好吧,孤男寡男……江应鹤刚想后缩,就被对方扣住了手指,一股甘如清泉的灵力反哺了回来,支撑住他体内的僵局。 江应鹤心里顿时一松——人家再弯也不是谁都能看上的!更何况我可是他的师尊! 看看这尊师重道的觉悟,不愧是沐浴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浇灌成长的仙道未来! 江应鹤立刻涌起了一股奇妙的自信,匆匆地反握住还寒的手,抵在他怀里低问道:“他们两个呢?结界如何?萧玄渝的残缺元神逃窜出去了……” “那个魔修死了。” 江应鹤怔了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能说出这种话,自家徒弟一定跟他交过手了,就算萧玄渝仅剩半个元神,也是跟还寒隔着两个境界的洞虚境魔君,怎么可能不受伤? 江应鹤见他没有回答,正想追问时,忽地听到大徒弟微哑的声线。 “师尊,”李还寒像是强行忍耐着什么,低头在他脖颈边吸了口气,克制地道,“自身难保的时候,不要提别人。” 江应鹤有他灵力支持,比方才的状况好了许多。被李还寒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处境尴尬,困境犹在。 七日合欢的药效只能慢慢消磨,他集中注意力,闭目对抗着体内的异动。 江应鹤闭上眼后,李还寒才敢移过目光,真正地看一看他。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对于李还寒来说,比起机会,更像是一种煎熬。 师尊心里尚且没有意识到他的感情,时机也并不成熟,但却是这么一个时间段,让没有人见过的、催开的梅花展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抬起手,手指慢慢地靠近过去,穿过师尊墨色的长发,想要触碰他脸颊时,却又停顿住。 李还寒怔怔地看着他。 没有想到“软弱”这个词,有朝一日也能用在自己身上。 他自嘲地扬了下唇,注视着江应鹤脸颊上溅上的血迹,指尖触上他脸侧,轻轻地擦去血痕。 师尊的眼睫还是湿润的,眼尾一片通红,似乎之前被逼出过眼泪。 李还寒自知不是正人君子,他的觊觎、贪慕、占.有.欲,像是活生生地刻在骨髓里一样,随着时日地增长愈发蔓延。 可他的珍视和小心也在与日俱增。 江应鹤听到对面深深的吸气声。 他分出一缕神思,问道:“怎么了?” 话音未落,身后原本无人的地方骤然多出一道脚步,另一重灵力从后方导入,是秦钧的。 “是秦师弟过来。”李还寒道。 江应鹤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反应过来,骤然抬眼道:“那结界?” “结界颤动时,长夜师弟将通讯令牌激活了。”秦钧道。 “……这样也好。” 江应鹤松了口气,只是觉得此举有些惊动宗门。既然萧玄渝已死,那么即便有些残余的魔气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了,蓬莱派同门到此,正可以帮助善后。 他坐在两人中央,看不到秦钧和李还寒对视时的暗流涌动,在师尊看不到的地方,这两人彼此敌意大盛的交换了一个视线。 秦钧撤回目光,感觉到江应鹤身上不同寻常的温度。 那种冷淡无比的幽香像是在这一刹有了热意。 秦钧在他的背后输送灵力,手掌隔着雪白衣衫抵在他的脊背间。 他上次抱师尊时,就能感觉到对方的腰很窄,有一种肌理匀称的瘦削感。这回从脊背向两侧稍移动一分,就更能体察到触手的轻盈。 好轻啊,似乎比鬼域深处摆渡的魂灵还要轻。秦钧低眸盯了一会儿,那只骨手抬起,将师尊掩住后颈的发丝拨弄规整,像是有点闲不住似的,又去挑开他耳后垂落的发丝。 冰凉的手指骨被挡开了,灰眸与一双血红颜色相对。 秦钧望着李还寒近似威胁的目光,散漫不羁地勾了下唇,开口道:“师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他明知故问,当着李还寒的面,从右后方靠近,温热的气息扫过江应鹤的脖颈。 “要是还不舒服的话,”秦钧顿了一下,慢慢地问道,“弟子虽然境界不稳,但已到元神期,可以帮助师尊……” 他的话语没能说完。 因为姗姗来迟的长夜,浑身散发着疑似绿茶的清香,再次扑过来,一边喊了句“师尊!”,一边蹭到了江应鹤的身边—— 随后这只妖就被李还寒拎出去了,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小师弟修为不足,在旁边看着就好。” 长夜呆了一下,争取道:“我的境界已经……” “有师兄承担。”秦钧“善意”地微笑,“怎么会让你受、苦、呢?” 他们三人虽然彼此不对付,但在江应鹤面前,总是要收敛许多。长夜死死压抑住探爪子打架的冲动,难得老实地压制脾气,从旁看着两人输灵力。 七日合欢的药效与他的冰寒道体来回拉锯,在有两个弟子输送灵力的支持下,江应鹤终于花费了好一笔力气,才将这股难受的劲儿压下去。 他发根濡湿,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刚想站起身,就感觉被药劲儿抽空的道体一阵虚弱,一股腿软的感觉猛地涌了上来。 江应鹤眼前一黑,不知道到底栽进了哪个徒弟的怀里,与此同时,因为幻境施术者已死,这个结界内的幻境无法维持,也在此刻骤然消失。 他艰难地从徒弟怀里爬起来,借着月光和怀抱的缝隙,看到了颜师姐带着她座下的几个亲传弟子站在对面。 江应鹤满脸茫然。 颜采薇呆若木鸡。 江应鹤:“师姐……” 一身紫衣的颜采薇沉默了一瞬,开口应了一声,然后纠结了半晌,道:“江师弟,你这个……” 她犹豫片刻,小心地问:“会不会太刺.激了?” 江应鹤:“……什么?” 颜采薇老脸一红:“那个,师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她顿了顿,咽了咽口水,道:“就是,青楼风月之地,还不避着别人……不太好吧?” 江应鹤:“……” ※※※※※※※※※※※※※※※※※※※※ 下章入v啦!今晚零点更新万字三合一章节!谢谢小天使支持正版!作者穷得要吃不起饭了qaq,拒绝盗版,谢谢大家,一人一个么么哒! 鹤鹤以为这就清除了春天的药吗?你想得太简单了~下章就让你这个处男增(刺)长(激)见(刺)识(激)。 推一下专栏的预收~《心尖儿上的病美人》 他是曾经的仙门首座。 江折柳以一己之力,挡下天地浩劫,护佑神州百姓,随后修为尽废,一夕白发。 只剩下徒然的漫长生命,和满身沉疴。 他远离修真界,在终南山深处采药种花,权当颐养天年。 直到……那些救助过的小妖精、爱护有加的后辈、甚至被他打压过无数遍的魔修们,通通找上门来,一个比一个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前辈,你喜欢哪个品种的癞蛤.蟆?性别要求能不能不要卡得那么死?我可以,我能行,我不会弄疼你!” 江折柳:“……???” · 闻人夜是新任魔界尊主。 他冷酷无情,他帅气逼人,他有一桩年少时被仙门首座一招打败的耻辱往事。 闻人夜执念未消,连夜赶往终南山,随后便见到那个白发薄衣的仙门中人,冷淡低眉,病骨支离,唇上咳出一点朱砂般的鲜红。 他执念未消, 却又心口怦然。 · 昔日高高在上的仙尊,如今脆弱不堪。 他总是蹙着眉峰,咬红唇瓣,声音几乎碎颤地说他。 “……放肆。” 让人……喜欢得不得了。 第二十六章 蓬莱派。 炉香生烟, 白雾逐渐扩散开,消失于殿内。周正平收回手,指间拂尘一甩, 叹道:“是强行运转道体所造成的伤, 虽有灵力支持, 但是依旧有些破坏了道体。” 一旁的颜采薇也颔首道:“我探查时也是如此,江师弟境界比我等要高,除了他人传递灵力之外,就只能靠自己来恢复。” 江应鹤点了点头, 将手腕收回袖间, 道:“其实也没有多严重。” 他话语刚落,一旁听了全程的云不休便有些气哼哼地道:“不严重?气血逆转、损伤道体,还叫不严重?你这样的伤要是修养未复,以后的天劫又想要怎么渡过?” 江应鹤慢慢地喝了口茶, 道:“总能养好的,我的天劫何时到来, 还在未知之数。” “就是未知之数, 才要更加小心。”云不休道,“我听颜师姐座下的弟子议论, 说你跟那几个混……” 他本来想说那几个“混账徒弟”, 结果脑海中莫名有一种诡异的畏惧感, 好像曾经被他们几个害过似的,有些毛骨悚然,话语一下子就停顿住了,只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江应鹤, 续道:“……那几个徒弟, 你们、你们四个?” 江应鹤:“……不是你想的那样。” “一个也不行。”小云师弟深吸口气, 语重心长,“禅清住持已说过你有情劫,很有可能魂飞魄散、不存天地,江师兄……” 旁边的颜采薇抬手扯了他一下,清清嗓子,道:“确实不是小云师弟想的那样,那是他们三个给你江师兄续灵力、补充道体来抵抗魔修的暗算,和苟且之事毫无关系。” 云不休扯回了袖子,在几人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又焦躁地道:“总之,我觉得江师兄应该好好留在蓬莱,最好是能疗伤闭关。” 江应鹤用茶水润了润喉咙,随手放下杯盏,道:“不必如此。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钧儿的手不知道如何医治,我已托人询问药王谷,长夜的软剑也应该重新铸造……修行无岁月,不过是养伤而已,弹指一瞬罢了。” 他语气一顿,又挑眉道:“一位洞虚境魔君被斩落在我与还寒的剑下,于苍生、于正道,难道还不是一件好事么?” 要是放在地球,这简直就是抓获连环杀.人.犯的效果,不仅是大功一件,还要受表彰当榜样的。江应鹤心里悄悄地高兴了好久,不知道怎么一回蓬莱,就要被这群同门揪着受伤这一点反复批判,来回担忧。 “是好事。”周正平悠悠地道,“只是不愿用你受伤去换。既然说你徒弟是因为魔修的暗算才给你续灵力,那这暗算究竟是什么?” 江应鹤话语一滞,想着那个什么七日合欢,哪里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他缓了缓神,静默片刻,道:“是扰乱神智的幻术。” 周正平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多想,随后便看到一直端庄旁听的颜采薇忽地被呛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江应鹤,欲言又止地放下了茶。 她擦了擦唇角,帮着解释道:“对……是一种幻术,你们也知道合欢宗的幻术厉害。让江师弟回去修复道体、慢慢养伤吧?” 周正平自无不可,小云师弟也没有说什么。江应鹤顿感轻松,朝着颜师姐点了点头,离开了蓬莱派的正殿。 等到那抹雪白的孤影离开视线后,周正平才继续问道:“是什么幻术?” 颜采薇无奈地回了一句:“幻情之术。” 原本云不休都安分下来了,又让这一句刺激地抬起了眼,气劲儿未消地道:“那他徒弟还围着他!” 小云师弟把江应鹤当成敬慕对象、非常地向着他,不分青红皂白地瞎埋怨了一句,然后一边站起身拔步往外走,一边道:“我得去问问那几个晚辈,是不是对他们师尊有点什么心怀不轨的意思,我师兄的情劫谁也别想碰——” 他话语一停,深入骨髓的莫名危险感猛地窜上来,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与此同时,颜采薇也及时地叫住了他。 “回来。”颜师姐敲了敲桌面,“你师兄是没有情根的,不必担心。” 小云师弟的脑子让这一句话冰冻住了,慢慢地降温下来,随后才道:“就算是没有情根,但他这么疼爱他的弟子,若是知道这几个徒弟里真的有觊觎他的人,岂不是辜负了殷切期望?” “那就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了。”颜采薇道,“每个人仙途不同,或许江师弟就应该经历这么一回,才能道心弥坚。” 云不休正想跟她争辩,随后听到掌门师兄的声音。 “好了。”周正平道,“各有各的造化,江师弟从来不信天命,也不会太过相信情劫一说,他的道心,就是人定胜天。” ———— 清净崖,白鹤玉宇。 门口的鹤灵久待主人,抵着江应鹤的指尖蹭了好久。江应鹤摸得差不多了,才进入玄门之中。 白鹤玉宇一切如故,冷玉墙壁散发着凉爽的气息。江应鹤只是扫过一眼,便一眼见到背对着他拨弄书架的长夜。 书架里没有功法、道术,也没有什么磨练心智的心法,只是一些蓬莱派旧历和修真界的话本故事,没有什么不能看的。 长夜换了一身红衣,衣袍间烙着暗红的压花纹路,腰间挂着一串玉色的珠串,在他动作之间轻轻晃动。 江应鹤伫立望了片刻,才发觉到对方的身高也有增长,不是昔日钻进臂弯里的少年郎了。长夜的外貌虽然仍年轻、神情态度也都有些孩子气,但身体已经接近于青年的骨架,那把乌黑的长发只束了一半,另一半落在他的肩膀上。 江应鹤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想到他当年沉封在寒冰中的模样……这样曾经幼小、无依无靠的人,最让人心疼的不是他们脆弱,而是他们愈发地坚定强韧、百折不挠。 长夜似乎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感觉到身后人时,便转过身回头,露出一半精致的眉目。 那双原本没有波动的眉眼在看到江应鹤回来时,像是一瞬间活了起来,露出了一种毫不掩饰的欣喜。 “师尊!”他扑过去,习惯性地把江应鹤抱个满怀,正要继续撒娇时,却被对方敲了敲肩膀。 “长夜,”江应鹤轻声道,“不能再这样了,这么娇气会长不大。” 长夜有点不服气,委委屈屈地小声道:“师尊是不是不疼夜儿了?” 江应鹤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阔:“修道没有魅力么?你一天天只想着怎么粘着我?” 长夜伸手捂了一下被弹到的地方,然后飞快地把刚刚抽出来的书给江应鹤看,好奇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江应鹤随意地扫了一眼,目光一下子顿住。 上面写着一行简体汉字,是他的笔迹,写得是—— 《母猪的产后护理》 江应鹤:“……” 这好像是他当年刚刚修道时,被童归渔塞进储物法器里的一本小黄.书,当时嫌封面太不堪,就包了一个封面……为什么没有扔,大概是因为这本书对当时还是处男的江应鹤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吧。 虽然现在也还是处男。 白鹤玉宇的书架上摆了好多本陈年旧书,江应鹤早已不记得都是什么了。他看着小徒弟纯洁天真的神情,心里陡然诞生出了一股沉重的愧疚,他斟酌了片刻,尽量自然地道:“是养护妖兽的,你拿了也没有用,放在这儿吧。” 长夜愣了一下,脑海中“养护妖兽”这四个字转了转,然后低头扫了一眼封面上过于简单的一排字迹,试探道:“师尊喜欢……养妖兽?” 江应鹤的门口就养着几只鹤灵,虽然那是灵兽,但也是妖的范畴之内,不过与凶兽不同罢了。他只是短暂的一思考,便回答道:“喜欢养听话乖巧的。” 长夜眨了眨眼,凑过去道:“听话乖巧我最会了,师尊养我吧?” 江应鹤瞥他一眼,从他手中将那本内里是小黄.书的册子取出来,道:“如今没养着你么?我当年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的胆子可没有这么大。” 他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之前中了七日合欢的事情,又问道:“那个魔修……你当时有没有害怕?” 这句话他用若是用来问李还寒或秦钧,那两个人一定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说不怕,只有长夜稍稍犹豫了一下,道:“有一点。” 只不过不是因为害怕那个魔修,而是因为怕你在里面受伤出事,而他却因瞻前顾后不能及时赶到。 江应鹤语气温和地道:“怕也没关系,以后就可以不害怕了,长夜要慢慢地学会保护别人,在此之前,师尊和师兄,都是庇护你的羽翼。” 他充满安抚意味地摸了摸小徒弟的头发,顺便将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放得更远一点,没想到就走神儿了这么一分神,便忽地被小徒弟扑倒了。 两人站的地方很靠近床榻,即便倒下来也不会摔痛,但江应鹤还是感觉到长夜给他垫着后脑的手,那只手修长柔软,只有持剑的地方覆盖着薄薄的一层茧。 对方未束缚的发丝垂落下来,与江应鹤墨色的发梢交汇到一起。 长夜墨眸微亮,眉心的护体灵印光华流转,露出来的半张脸是绝世美人,而另一半残缺损毁的部分,却是一片乌黑的兽纹面具。 “我也想保护师尊。”长夜从上方抱紧他,埋头在师尊的肩窝边,声音闷闷的,“师尊不要把我当小孩子,好不好?其实我……” 他的话语骤然一顿,抬起的眼眸间映入了江应鹤的模样。 其实什么呢?他不是一直以保护者自居吗?对,他与另外那两个人是不同的,他只是想、只想单纯地对待他…… 长夜心中的声音愈发低迷,所有情绪像一根琴弦般绷紧,如同在掩饰一个拙劣的谎言。 但剧烈跳动的胸口、发烫微热的耳尖、和脑海中徘徊不去的情绪……一切都在嘲笑他,出卖他逐渐脱离轨道的刹那心动。 他绷紧的情绪在断裂,一寸寸地崩断。 长夜更靠近了一点点,听到江应鹤温柔的笑声。 “你自己这么孩子气,还要让我不把你当孩子?”江应鹤完全没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毕竟小徒弟是个无情的撒娇机器,这种扑床抱抱好像也不是很违和的样子。“我还等着你可以独当一面呢。” 他话语未半,便被长夜握住了手腕,低声道:“等我独当一面那天,师尊愿不愿意留在夜儿的羽翼下?” 江应鹤竟然体会到一股难得的孝心,他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问道之途艰难,我已至高峰,前路渺茫,没有前人铺路,也等不来后人先至,你就不要想这个了。” 长夜认真地看了江应鹤片刻,那双一派天真的眼眸落在他的身上,几乎看不出半点有关于情爱的心绪。 但他如何被烈火焦灼着、被焦心炙烤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抬起手,慢慢地将江应鹤的发梢放在指尖卷了几下,道:“师尊,我有些想起曾经的事情了。” 江应鹤凝神倾听。 “我前几日金丹大圆满时,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些混乱的回忆,”长夜低声道,“我想起的都是黑暗、鲜血、和无穷无尽的厮杀,好像要活下来只能杀掉其他人一样……像这样不值得存在的记忆。” 他靠着江应鹤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我从没见过像师尊这样,对整个世界都这么温柔的人。” 江应鹤都不知道自己在小徒弟眼里,居然有这样的形象。而对方说的这几句话,也太惹人怜爱了! 他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在慢慢地寻找回家的路。把他们带到身边,也有属于他自己的心愿。 “其实在我的故乡,有很多这样的人。”江应鹤与他对视,语调轻柔。“他们愿意伸张正义、愿意伸出援手、愿意让一切都变得更好。” 江应鹤按照心目中的教育标准灌了一碗鸡汤,感觉自己的教育方式完全能教出三观极正的栋梁来,又补了一句。 “长夜这个名字,起得太苦了。”他道,“但没关系,夜里有月光陪你。” 长夜没有说话,而是收紧手臂,揽住了江应鹤的腰身,半晌才道:“……师尊陪我。” 他直到此刻才彻底地意识到——江应鹤就是他身边的明月清光,而他,只不过是在漫漫夜色中迷途的一颗星星。他不是想纯粹地保护他,也不仅是出于一时的报答,他是真的想陪着他、在他身边,百年千年不止。 越久越好,最好时光无尽头。 愿我如星,君如月。 ———— 江应鹤最后又考较了一番他金丹大圆满的境界程度,到了日暮西垂时才让小徒弟回去休息。 等到夜色初降时,江应鹤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夜的进度条突然往前涨了大一截。他想着小徒弟这境界明明也没变,整个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坐在床榻上跟进度条较劲,考虑了“心理健康”和“师生关系”两个条件,研究了好多遍,觉得这俩因素可能都对进度条有影响。 尤其是那个师生关系……呃,以他和徒弟们之间的感天动地师徒情,难道这个关系还能再进一步?这是干嘛?最后还能歃血为盟拜个把子?以后咱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江应鹤思绪持续跑偏,身上这点幽默细胞不断发酵,当他的想法越来越离谱的时候,忽地想到了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还放在床榻边上。 他拿起那本书,脑子正属于跑偏的状态上,就顺手地回顾了一下当年童归渔的礼物。 江应鹤抬手一翻,当即倒吸一口凉气,啪地一声又合上了。 ……他翻到有插图那页了。 这一切来得太刺激了,千年单身有点承受不住。 江应鹤吸了口气,从第一页打开,慢慢地看了几行,然后逐渐地放松了下来。 好像也没有很大尺度,当年为什么提着忘尘剑追着童归渔,把他头发削掉了一半?看来就算是千年单身也是有阅历增长的,像这种小小手推车已经影响不到自己了! 江应鹤莫名满足,把这本书放在了旁边,作息准时地准备进入睡眠。 夜色愈浓,门口的鹤灵休息到一半,被一阵脚步声惊动。它们抬起头,见到一个沉暗的影子进入了玄门中。 白鹤玉宇只有江应鹤和三个徒弟能自由出入,鹤灵也不会吵醒主人,而是继续进入梦乡了。 那个人身上带有淡淡的寒气,等到气息从外面散尽之后,才慢慢地靠近床畔,在旁边停留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都以为,自己就要这么停滞下去,沉凝如雕像。 明明不来的时候,心火涌动焦灼,可真的看到师尊时,他的心绪居然愈发地平静。 对方的睡颜实在是太静谧美好了。散落的墨发打着旋儿落在榻上,眼帘如扇,肤色如霜,连呼吸都绵长安静。 他只是静默了坐了一会儿,却发现江应鹤的眉尖在睡梦中微微收紧,有一些不太舒服的样子。 江应鹤确实觉得不太舒服。 他梦到的东西简直……简直让人耻于说出口……!江应鹤一直觉得自己把徒弟们养得非常好,自己也清心寡欲三观超正,但没想到刚刚睡着不久,脑海中的梦境就开始不走寻常路。 他梦到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男人朝自己压过来,态度温柔的解开自己的衣扣,然后低声问他:“你喜欢几个人?” 几……几个人?不要说当时了,江应鹤现在还觉得满脑子嗡嗡乱响,愣得反应不过来。 这怎么还能几个人呢?这种事就算是发生,也应该两个人因情而为,先不说这性别不是很对,怎么到最后连人数都不太对了! 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他莫名其妙地醒不过来,体内那种类似于七日合欢残余药效的感觉愈发浓烈。 直到仿佛有一只微冷的手,落在他额头上贴了片刻,一股极度醒脑的气息灌注进来,他才勉强惊醒,坐在床榻上怀疑人生。 周围无人,似乎那只唤醒他的手指也是梦中的幻觉。江应鹤捏了捏眉心,想着最后那个人数、那个阵仗……这是什么高铁速度,自己睡前只是看了一眼手推车而已啊! 他放空了一会儿,觉得脑子已经冷静下来了,正在反思自己怎么突然做这种梦,反思还不够,还开始质疑自己一直未经实践证实的性取向。 还没等他证实自己的取向问题,就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脑子冷静了,身体还没有。 江应鹤默默地移过目光,竟然有一种类似于晚节不保的悲伤感。七日合欢的残余药效还在不停的拱火,一点点地煮熟他的身躯。 他脑子都要转停了,最后只能收拾好心情,认命地伸手解开雪色中衣的系带。 看来每一个单纯的处男,最终都是要交给手的。 但江应鹤在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平,努力了半天也没能彻底平息下来,最后实在太难受,干脆就不伺候了,埋进床榻里开始不管它了。 他终于认识到,合欢宗的威力不可小觑。 江应鹤脑海中有点混乱,恍惚中又有点半梦半醒的感觉。他有意识地想运转道体将这个劲儿压下来,但忽地想起他的功体还伤着。 受伤的原因就是用道体强行压制药效,把魔修斩了个稀碎的同时,他这一口血也吐得肺腑俱痛。 正当江应鹤迟疑的一刹,梦境中的那个场面仿佛再次出现,有一个温度有些发冷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低低地唤了一声什么。 江应鹤略微迷茫地想,他这不会是做了个连续剧的梦吧……中了七日合欢之后,这梦怎么总全是电视台不让播的内容? 不过这次终于没有人数上的震撼了,只有一个人,准确来说,只有一只手。 对方好像有些忐忑,不知道在迟疑什么,但动作倒是来得很准确,解了江应鹤的燃眉之急。 江应鹤低头蜷缩了一些,呼吸越来越乱,直到药效汇聚到了极限,寻找到了一个爆发点。 一切煎熬都消失了,所有的奇异感受都聚拢到了一起,又骤然四散开。 月华映入白鹤玉宇,也照在他沾满水迹的眼睫上,照在他无意识抓紧床褥的修长手指间。 江应鹤迷茫散乱的思绪慢慢地回笼,才从欲.海的余韵之中,品察到一丝无边风月的动人。 ———— 江应鹤第二天就把那本《母猪的产后护理》销毁了。 里面虽然是手推车、摇摇车,但也架不住他自己没有经验、又算是余毒未清,怎么能留着这种东西! 与之相应的是,百千年不主动联系童归渔的江应鹤,这一次态度郑重地给童归渔写了一封信,让门口的一只鹤灵送去了合欢宗。 洞虚境修士的遁光速度很快,大约过了两盏茶的功夫,门口便传来鹤唳之声。江应鹤收回了玄门禁制,见到穿得花枝招展的童归渔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 ……遇到一向冷淡孤清的江应鹤碰上这种难题,他简直高兴得就差大笑三声了,满脸都是“这个热闹我一定要看”的表情。 江应鹤一身雪色长袍,外袍的边缘绣着淡金的图样,身上的冷淡幽香还是很好闻,神情如常,看不出半点被这种事所困扰的样子。 玉案上面摆着一盏茶,一盘棋。江应鹤自己下了一会儿,示意童归渔坐在对面,随后抬手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上回还说下次相见无期,怎么这么快就用上我了?”童归渔穿了一件粉衣,嫩得跟三月桃花似的,狐狸眼冲着他眨了眨,“让我听听,咱们玄微仙君竟然也有今天。”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道:“本座替你清理门户,你还笑。” “哈哈哈哈,我其实不想笑的。”童归渔边笑边揉了揉脸颊,“可是一想到你因为这种事把我叫来,我就实在忍不住想哈哈哈哈。” 江应鹤:“……你能说点人说的话吗?” 童归渔更想笑了,他叩了叩茶盏杯壁,道:“好好好,那你跟我说,七日合欢的滋味怎么样?”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道:“不怎么样。” “真的吗?”童归渔对自家的东西可是十分自信的,“那看来玄微仙君自己就能扛过去?” 江应鹤忍了又忍,才吐出一口气,道:“不行,我是冰雪道体,让这东西烧得头晕。” 童归渔忍住大笑的冲动,连忙喝了口茶掩饰住,故作正经地道:“本来我们宗门里,这种药是没有解药的,而且你的这份还是被魔修调制过的,就更没办法了……” 他看着江应鹤微微蹙眉,才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有一个方法可以教你。” 江应鹤点了点头,道:“你说。” “只要一个修为深厚的修士,拿着这个给你守夜就行了。”童归渔从法器中取出一个冰蓝色的珠串,伸手戴到了江应鹤的手腕上,“这是我们宗门中唯一一个消解情.欲的法器,只不过有一个副作用,佩戴之后,你的道体完全无法运转、几乎等同凡人。” “佩戴之时,需要有一个你信任的修士从旁护法,为你驱散残余药效、修复伤体。”童归渔道,“我看你的几个徒弟都很不错,想来也可以担当这件事,大约只需一月左右,你的残余药效就可以完全消解驱散掉了。” 童归渔话语带笑,眸光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江应鹤却完全没有想太多,而是略微思考了片刻,道:“今晨之时,还寒跟我说他的境界已打磨至圆满,要去闭关渡劫,不知究竟选了什么地方渡劫,现下清净崖中只剩下钧儿和长夜。” 童归渔道:“我听说你的二弟子是被迫晋升为元神真人的,可有什么后遗症?” 江应鹤摇头道:“手不太好,其余倒是没什么。” 随后,对面那双狐狸眼又眨了眨,道:“有两个人还不够么?我看一个你都承受不住。” 江应鹤没太听明白这句话,他缺了一条情根的脑子里没办法拐到其他的角度,闻言略微茫然地一抬眼,见到对面之人饮尽茶盏,旋即起身。 “那我便回合欢宗了。”他道,“总归是代掌教,宗主掌门一日不出,我这个代掌教就不能卸下担子。” 江应鹤颔首道:“有劳你来。” “不劳。”童归渔笑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正经地朝他拱手,“多谢玄微仙君,为合欢铲除一大心病。” 江应鹤还未言语,便见到对方躬身至面前,行一大礼。 他稍稍抬下了手,想要阻止,但终究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童归渔再度起身,转身离去,背影渐远时,传来的话语仍似一句荒唐的玩笑。 “三百年同门,一朝堕魔。原来往昔修行友爱之情,只有你我当真而已。难道世上之情,全都免不了要先生欲、再生情?” 玄门洞开,江应鹤望他离去,低声叹道:“所谓先后之分、轻重之分,不过是靠他自己的心意罢了。” 童归渔离去之后,江应鹤才将手腕上的冰蓝色珠串褪下来,仔细地观察了片刻。 合欢宗很少有这样的法器,他们宗门之中多是催.情的法器药物,而其中也分为两派,一派是纵.欲行乐之人,依靠双修之术提升自己,行事更偏向邪道一些,另一派则只会与有情人行乐,不过他们的有情人有时候不止一个。 情与欲的先后轻重,是合欢宗许多年来一直争议的话题,这涉及到他们以后的道心考验内容、以及合道的理念,是十分重要的。 童归渔修情,他手中的那一把红颜剑,剑器灵性中对美人与情爱十分贪求,正因如此,这把剑才会俯首在混元仙君的手中。 江应鹤收敛思绪,想到今晨鹤唳时,李还寒在门外告辞的模样。 大徒弟一身玄色长袍,衣角上有一些褶皱,神情也不太对,像是一夜未眠,连嗓音都有点怪怪的。 江应鹤那时候才刚刚从那个令人骨酥筋软的幻梦中爬起来,不仅有些头疼,连脾气都不是很好,他听着李还寒说要暂辞清净崖、寻一个合适的地方突破元神期时,心里有那么一点不高兴。 因为对方不像是只因为这个原因才前来告辞的。 如若是这个原因,又怎么会在玄门外踱步许久,不敢相见?想必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江应鹤一边疏解幻梦导致的轻微头痛,一边铺开尺素给童归渔写信,在白鹤玉宇内出声淡淡地问道:“选好渡劫之地了吗?” “选好了。” 还寒的声音有一些哑,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他话语中凝聚了如此深而隐蔽的情绪。 “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小香炉中燃烧着微末的火光,那本导致了夜中情.事的书册在炉中燃烧。而门外则是清净崖间略带一丝凛冽的寒风,向他浓墨般的衣角边缀上微冷的晨露。 李还寒好似沉默了一刹,随后才答道:“是一个能让弟子暂且清醒的地方。” 江应鹤笔锋微顿,听到他持续下来的声音。 “与温柔久伴,不识残酷。”李还寒道,“弟子动心的太过,怕自己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他这话一出,江应鹤就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为了什么了。 自己这俩吃窝边草的徒弟,秦钧喜欢女修,倒是还好。李还寒可是一个弯成蚊香的青年,正值气盛冲动的年纪,若是在蓬莱里跟意中人待得太久了,的确很容易做出一些不太能让人接受的事情……更何况对方还是个直的。 这觉悟也太高了吧。江应鹤在心中感叹了一声,心中那点不高兴烟消云散。 他停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袖,推开白鹤玉宇的玄门,在晨风与清露中看到大徒弟立在门前,身旁的那把血剑似是新挂了一个剑坠儿,与忘尘剑上的剑坠是一个编织方法。 江应鹤没有靠得太近,而是端详了对方片刻,果然从那双幽然血眸之间望出一股沉沉的克制感。 “去吧。” 江应鹤平静地道:“不要去太远的地方,蓬莱等你、清净崖等你……” 李还寒盯着他的唇,听到对方语气温和地继续说下去。 “……师尊也等你。” 他只要这一句。 李还寒似乎是还想说什么,可面对着江应鹤清润的目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江应鹤看着他在白鹤玉宇门前辞别,心中从对情劫的无限担忧,慢慢地演变到儿孙自有儿孙福,最后回到桌案前,又对着那封信持续闹心了一会儿了,才让鹤灵传信送去合欢宗。 他叹了口气,脑海中慢慢地只剩下一个念头。 ……长夜年纪还小,今晚是第一次,让钧儿过来吧? 这个性取向存疑的男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究竟有多么虎狼之词。 ———— 李还寒离开的时候,秦钧其实立刻就知道了。 他看着那只天魔在白鹤玉宇周围做了几重隐蔽的标记,像是埋警报似的绕了一圈,然后转过头跟自己对视了一眼,随后才离开。 秦钧舔了舔齿尖,他感觉那只魔的行为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难道他良心发现,放弃把师尊圈养成炉鼎了? 不止他知道,估计长夜也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们几个人互不信任,都觉得对方各怀鬼胎,因而李还寒突然辞别清净崖,让他有些意外。 在秦钧的眼中,喜欢的东西一定要争夺到底,绝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李还寒看上去并不像放弃——他终于舍得突破元神期了,恐怕是在准备如果最后一旦暴露身份,就把师尊抢回去吧? 这个想法在他当夜见到江应鹤时,达到了顶峰。 江应鹤未曾束发,发尾软软地落在衣领边缘,灯火映亮他眉宇。 他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窄瘦的手腕上带着一串冰蓝色的手串,相互映衬之下,愈发显示出肌肤冷白如霜。 秦钧深深地望了一眼,便靠近了师尊,为他驱散残余药效、修复伤体。 江应鹤虽然已将药效残余这件事告知了他,但出于身为长辈的面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看着秦钧专注的视线,想了想,决定没有话也要找话,道:“还寒去闭关渡劫了。” 秦钧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他只剩白骨的左手扣紧了江应鹤的手指,道:“这件事我知道,长夜师弟也知道。” 也是,他们关系这么好,还寒肯定也跟他俩辞行了。江应鹤自认为正常地点了点头,又想起一事,低声问道:“钧儿,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 表面上不追根问底,实际上果然还是担忧的。江应鹤一边问一边在心里吐槽了一下自己的老父亲心态。 秦钧没有答复,而是稍稍紧了紧手指,碾揉着对方白皙的指尖,略带醋意地道:“师尊跟弟子说话,就只能谈李师兄的事情吗?” 江应鹤怔了一下,被他捏紧了指尖。 “我只想跟师尊说我们之间的事情。”秦钧道,“师尊戴着这个东西,道体受制,恐怕不太安全,长夜师弟又太孩子气,不如这一个月,都让我来吧。” “一月不眠,即便是修士,也会很累的。”江应鹤道。 怎么会累呢,他明明甘之如饴。 秦钧没有回答,而是握着他的手按照蓬莱的功法运行灵力,帮他驱散经脉血液中残余的药效。他越是接近,就越是按捺不住。 这只恶灵像是圈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般围绕在他身边,嗅到对方身上蔓延开的冷香气息。 江应鹤根本没办法熬夜,又因为有钧儿守夜,自觉十分安全,支撑到了后半夜时,还是在另一个人的气息下睡着了。 这一次的梦里,没有那些让他苦恼无措的事。 只有落在颊上隐秘的吻。 ※※※※※※※※※※※※※※※※※※※※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范成大《车遥遥篇》 童归渔:鹤鹤啊,虽然数量超标了,但是质量还是很好的嘛! 江应鹤: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高亮提示:下一章依旧0点更新哦~】 感谢在2020-04-12 22:52:41~2020-04-14 23:0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440629 3个;墨漓惜 2个;macarons、chryso、小鱼干、酸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闲鱼欲鱼 15瓶;一个憨憨 10瓶;macarons 6瓶;飞猫环游记 5瓶;32064541 4瓶;小鱼干、allabouteve 3瓶;某鱼原子 2瓶;我嗑的cp都是真的、夜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江应鹤终于又睡了一个好觉。 他这个人很没有领域意识, 并不抗拒他人气息的入侵。即便后半夜感觉钧儿也困了,似乎靠着他躺了很久,他也并没有醒过来。 在信任的人身边, 是很难有什么危机意识的。 江应鹤朦朦胧胧醒过来, 像平常一样更衣洗漱, 脑子思绪缓慢地回笼,想起童归渔说这件消解情.欲的珠串只需要在睡梦中佩戴即可,在白日的时候, 残余药效的作用微乎其微。 他摘下手串,收到储物法器里。正想顺手束发时,手指却突然捋到了一条细细的发辫。 江应鹤愣了一下, 将手中的细发辫放在眼前看了看,发现这辫子还辫得很精细,每一寸都紧密精致, 末尾另一股灰色的线打成结扎紧。 他指腹一滑,才磨出底下那不是灰色的丝线,而是一股淡灰的发丝。 江应鹤彻底清醒了, 无奈回头道:“钧儿?” 他身后传来低沉的笑声。秦钧站在他身畔, 积极认错、毫不悔改地道:“守夜实在无趣, 弟子冒犯师尊了。” 江应鹤抬手拆解发结,道:“你右手失了血肉辅助, 只剩骨骼, 怎么手还这么闲不住?” 他的重点再次跑偏, 还觉得秦钧的手居然能有这么巧, 他自己还解不开。 江应鹤努力了片刻, 怀疑钧儿打了个死结, 抗争了一会儿后, 还是没有将这个发结解开。 随后,另一只手捉住他指尖。绕过他手腕,将编在一起的发丝拆解开。 秦钧将师尊的发丝理顺,含笑低声道:“弟子给师尊束发。” 江应鹤闭着眼“嗯”了一声,觉得在某种程度上,钧儿比长夜还要任性。长夜虽然喜欢撒娇,但也就止步如此了,秦钧总是让江应鹤有一种……他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感觉。 奇怪?怎么会这么想…… 就在他思考的空档,听到耳畔沉郁的声线。 “师尊。”秦钧道,“宗门之外的人,都说我生性傲慢,容易剑走偏锋,误入歧途,倘若……” 他话语稍缓,静了一刹,略带一丝忐忑的试探。 “倘若弟子真的误入歧途,师尊还会不会像如今这样对待我?” 他的手指穿过江应鹤柔软乌黑的长发,将发丝收束到掌心,用银色的灵玉冠与长簪归拢起来。 簪头上刻着符篆的痕迹,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可以看到对方莹润白皙的耳尖。 江应鹤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虽然爱徒滤镜两万米,但并没有真的被完全蒙蔽理智,在他心中,他的弟子自然都很好,但也的确都是有所缺陷的。 江应鹤思考一瞬,顺从心意地答道:“对于人间正途而言,我应该清理门户,但对你而言,我会将你导回正轨。” 为他簪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秦钧从后方贴近,半抱住他的腰身,低声道:“师尊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正轨。” 江应鹤听着有些奇怪,下意识地道:“你们只要立身持正,就不会偏移道途的……” 他话语未尽,便见到一直没有动静的阿江师尊系统突然跳出来,属于秦钧的进度条外框完全变成了粉色,还带着小波浪地亮了一阵,窜出来一个个的小心心。 江应鹤:……这巴啦啦小魔仙的审美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系统是不是坏掉了。 “立身持正。”秦钧注视着对方修长的眉峰,低低地重复了这句话,唇边的笑意里难窥心绪,似是玩笑地回道,“什么才算正,什么才算邪?天道无情,也会辨别正邪善恶么?” 即便问着天道无情,秦钧却还是对重生前之事有一些意难平——他生为恶灵,生来就是天下鬼修的统率,最后却因为恶灵的身份殒于天道之下,难道半步金仙就已经是鬼修的顶峰了么? 秦钧低垂视线,愈发地靠近一些,那股令人魂牵梦萦的神魂香气隐秘地溢散而来,香气浸入肺腑。 如果换做一百多年前,秦钧还会肆意妄为地环住他的腰,以万鬼侵神的借口讨几口道体之血,咬上霜白肌肤来解他刻入骨髓的渴望。但如今—— 他看着江应鹤抬眸望过来,神情认真地道:“天道不会辨别,人的心中才能辨别。你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江应鹤一边习惯性地灌鸡汤,一边伸手摸了一下发冠,在束好的灵玉冠下方摸到一条收束进去、掩藏在发间的黑色细辫,还弄了一个新样式。 江应鹤:“……钧儿。” 秦钧似乎在忍笑,但很快又恢复了正经的样子,掩饰般咳了一声,凑过去按住他肩膀,气息滚烫地扫过江应鹤的脖颈。 “师尊饶命。”他低下头,“很好看的。” 江应鹤瞥了他一眼:“我要生气了。” 回答他的是二徒弟拥过来时充满愉悦的低笑,耳根让对方的呼吸扑得热乎乎的。 “真的好看,师尊不要小气。” ……这是小气的问题吗?他作为师尊的威严都被这个小发辫给践踏了! 江应鹤真是败给他了,想着钧儿给自己守了一整夜,怎么一点都不见累,反而玩得这么有趣,还跟长夜学会屡教不改了。 他维持着师尊的面子,只好认命地叹了口气。 “下次不许这样,我真的要生气了。” 像极了温柔好脾气的人,在没有威胁力地告诫小孩子,即便是这种话,都充满了鲜明的关爱之情。 只是他不知道,他座下的三个弟子,想要的,远远不止是他的关爱之情。 ———— 秦钧自然没能独自将守夜之事“强撑”下来。他“体贴乖巧”的小师弟很快就介入其中,替他“分担”了这个大事。 江应鹤对两个弟子十分信任,自无不可。只不过若是长夜陪着他,第二天晨起时总会发现怀里钻了一个人,又困又乖巧地叫他“师尊”,而秦钧在场时,夜里一定要找一点事情来做,需要分散注意力似的。 间接导致了白鹤玉宇处处有惊喜。 江应鹤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夜过后模样大变的悬剑台,合理怀疑秦钧有什么私底下的爱好……比如喜欢搞装修什么的。他怎么如此执着于把自己身边的东西变成他经手过的东西呢? 他思考无果,只当是秦钧的个人爱好,便将传信到白鹤玉宇的书信从鹤灵口中接过,翻到正面看了一眼——兰若寺的佛印封信。 不知为何,江应鹤手拿这封信时,心中突有一股悲苦之意,似乎在昭示信中内容并不美好。 他抬指点过佛印,将灵力注入封信的花纹中,除开禁制,取出了内中的书信。 ……说得是兰若寺慧静禅师坐化一事。 慧静禅师涉身红尘、普渡众生,不想遇到了妖族的九婴妖君,殒身尘海。 江应鹤曾经见过那个人,他记得那是一个性情淡然温和的佛修。这样的咫尺转瞬即天涯的事情,他已经经历得很多了,不是生离、就是死别。 他站起身,将手中的讣信烧掉,转头望了一眼白鹤玉宇外面,正看到一个红衣的身影坐在清净崖的古松树杈上,旁边就是一窝灵鸟的蛋。 长夜的身形虽然已像青年转变,但此刻看去,仍然充满了少年感。他双脚悬着空中,似乎是坐在树上擦笛子,灵鸟的雌鸟就站在窝的边缘,一点点地靠近了他。 长夜没有动。他近来穿了几次朱砂红的长袍,愈发映衬得雪肤丹唇、面若桃花,即便有一半的面容掩藏在面具之下,也丝毫不妨碍他的美丽。 那只鸟停在了长夜的肩膀上,没有被惊走。 他身上仿佛天然地带着灵兽的亲和力,很多灵智未开、还不能化形的小兽都很喜欢靠近他,连门口的那几只鹤灵也是。 江应鹤看了很久,忽地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小徒弟这么乖巧可爱,性格温顺,怪不得也招小动物的喜欢。 长夜的柔软实在太鲜明了,整个人充满了年轻的活力。就说这几天他从江应鹤怀里钻出来的时候,睡得有点反应迟钝的江应鹤就总是会被对方的盛世美颜给震住。 随后再被他有点闹腾的活泼感染到情绪,连带着心思都跟着活泛起来,这可真是个小开心果。 江应鹤一边下结论,一边望着他想方才的事情,心情不知不觉地放松了许多,想着代表蓬莱前去吊唁之时,带上小长夜一起去,希望这孩子能早日成熟起来,别像现在这样太过善良纯真。 另一边坐在树上的长夜,似乎发现了师尊在看他,当即跳下古松,隔着白鹤玉宇的窗冒出头。 “师尊!” 江应鹤点了点头,还没等他说起此事,就看到小长夜抓紧他的袖子,低头凑过来闻了一下,忽然道:“秦师兄昨晚抱你了!” 江应鹤:“……啊?” 先不说今天睁开眼时钧儿坐在灯台边看书,就说长夜天天往自己怀里钻的这个撒娇劲儿,是怎么如此愤愤不平地说出这句话的…… 江应鹤愣了一下,然后看到小徒弟气鼓鼓地爬窗户扑进来,搂住他腰埋肩窝,理直气壮地道:“师尊能不能不要这么水性杨花,你有夜儿还不够吗?” 江应鹤:“水性……杨花?” 他满脸懵逼地被对方箍紧腰身,脑海中不断盘旋着“孩子老是用错成语怎么办,多半是惯得,打一顿就好了”这句话。 偏偏长夜还一点都没觉得哪里不对,隔着衣衫蹭了蹭他瘦削鲜明的锁骨,可怜兮兮地道:“没有师尊陪我睡觉,夜儿要失眠了呜呜呜……” 江应鹤:“……小混账,有你这么说话的么?” 长夜被他骂了一句,并没有难过,反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十分高兴地啪叽亲了他一口:“师尊再骂我几句!” 江应鹤性情外冷内温,很少用这种语气数落人,长夜听着莫名兴奋,觉得胸口的心脏砰砰狂跳,想要用原型压倒他、把师尊的锁骨舔红的欲.望愈发强烈。 江应鹤愣了一下:“……从没听过这种奇怪的要求。” ———— 这次再度前往兰若寺,原本江应鹤打算身边只带着长夜一个人,但又因为七日合欢的余药未解,在秦钧的建议之下,也让二弟子随之同行。 这短短时日之内,钧儿硬接天雷,强行进入元神期、废了一只手,还寒深陷情劫、孤身闭关,而他自己又体验了一回合欢宗秘药的滋味……真是少有这么波折过。 也是因为近来波折密集的缘故,周正平并没有让江应鹤自己带着弟子前往,而是把一直担心个不停的云不休塞到他身边,让小云师弟陪着他师兄前去兰若寺。 云不休一身白衣,坐在鹤灵飞辇上悄悄地盯着自家师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了许久,直到江应鹤放下茶杯看过来时,才匆匆收回视线,假装什么也没做地喝了口茶。 江应鹤微微挑眉:“你想说什么?” 云不休凑了过去,俯身仔细看了他一会儿,鼓起勇气道:“师兄,你这个衣服……” 江应鹤身上是一件玄底白鹤图的法袍,漆黑的柔软布料上绣着几只展翅的鹤图,袖摆与对襟上镶着二指宽的银色滚边儿。 江应鹤随着他目光望过去,见到小云师弟伸出手,将他衣襟轻轻翻折过来,银色滚边的内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了一重法器禁制,写了“秉之”两个字。 “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云不休气哼哼地一戳字迹,“你那个徒弟不安好心,这什么啊,标记吗?” 江应鹤的衣服都是法器,如果想要在上面更改字迹、样式、或者图案,都要再加一层法器禁制,不过这个禁制并不是针对兵器的那种封印,对衣袍也没有其他影响。 他看着这个淡烟灰的字迹,第一反应竟然是钧儿守夜无聊、对着自己衣服写字的场面……画面有一点微妙的好笑。 江应鹤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咳了两声,道:“我都要管不了他了。秦钧平时看着稳重,怎么总是做这种事……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云不休睁大眼睛:“你对他们几个也太没有底线了点吧?尊师重道尊师重……” 他话语未尽,飞辇的帘便被秦钧撩了起来,那双铁灰色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云师叔,”他第一次这么叫,神情笑眯眯的,却让人看着脊背发寒。“换新茶吗?” 云不休莫名感到一股压力,咽了口唾沫:“……不、不用。” 等到秦钧放下帘子,云不休才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畏惧感,怎么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似的。 “我有好好教他们了。”江应鹤道,“嗯,孩子大了……” 云不休从他话语中听出一股老父亲的慨叹来,心中拧巴了半天,才决定冒着生命危险提示道:“你有没有看过修真界兰陵书楼新出的话本。” “嗯?” “最新的那本,就是一个从其他小世界穿越而来的黑化徒弟,黑化之后把他师尊推倒了。”云不休神情严肃,“然后囚禁、锁链、强制,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江应鹤:“……话本不要看太多。” 云不休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苦恼地把茶当酒又干了一杯,幽幽地道:“江师兄,我是真的觉得你很危险。” 可惜江应鹤心里清楚——他大徒弟为了心爱之人,都克制到那个地步了,二徒弟又是一个心有所属的直男,小徒弟更不用说,这么多年都没长大,明明已经好大一只了,还下意识往他怀里扑。 而且…… 江应鹤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长夜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我不会再收女徒弟的,你大可放心。” 云不休:“……???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看着江师兄清冷俊美的脸庞,挫败地趴在桌上冷静了一会儿,随后无奈又问:“你的伤好些了吗?” 江应鹤点头道:“我已无碍,只是没有想到从兰若寺一别,再次前往,竟然是为了一位才刚刚见过不久的佛修吊唁送行。” “他们佛门本不讲究这些。”云不休喝了口半温不凉的茶水,“与其说是为故人送行,不如说这就是先见一见修真界诸多修士的未来……更多的还是要商讨如何从妖君九婴手中讨回这个公道。” 禅清住持身陷佛心考验之中,境界虽在,却无能为力,这才是诸派都有人前往的真正原因。 鹤唳荡开云霄,桌案旁侧点了一盏香炉,炉烟缓慢地四散开。 ———— 前往兰若寺的不止是蓬莱,还有瀛洲派、药王谷、广寒宫等同种大宗门。 慧静禅师的舍利子留在宝塔之内,有他教导的小沙弥为之守护。 江应鹤在宝塔之外望了许久,他孤身前来,那位曾在云州城见过的小沙弥朝他行了一个佛礼,什么都没有说。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他也会在道途之上徒遭意外、身死道消,这在修士之间,已算得上是十分常见的结局。即便是一千年前那位天魔之体的邪修,已成为了半步金仙,到最后却也没有逃过陨落的命运。 他只是想回家,但回家的路,何其遥远。 成为修士的第一个三百年,他纵剑问道、想要登临青云之上,对故乡的概念时而强烈、时而却又抛诸脑后。第二个三百年,他逐渐学会性情内敛,似一把寒而锐利的冷剑慢慢压下锋芒,家乡的记忆从模糊到清晰、却又再度地忘却了下去,至如今—— 江应鹤终于成了一块外冷内温的玉,也登上千年前期望过的仙道顶峰,但他依旧不知道如何才能回到故乡。这个延续了这么久的心愿,只有近来这百年,才在他的弟子们身上看到转机。 他是徒弟们的温柔救赎、是将他们带到光明之下的人,而对于江应鹤来说,他们其实也是自己所求不多的希望。 江应鹤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袖,正待前往禅清住持所在之处时,忽地听到几个小孩子的哭声。 他转过头,看向宝塔旁侧的小屋子里,听到里面软糯的哭泣声。 “禅师……禅师他怎么、怎么就坐化了啊……妖、妖族都是吃、吃人的吗?” “妖兽都吃人……呜呜,我以后一定要斩妖除魔,妖就是妖!没有一个好东西!” “对……” 江应鹤只听了这两句,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时,看到容貌美艳的少年站在面前不远处,是长夜。 “特地来找我?”江应鹤走过去道,“走吧,是师尊慢了一些。” 长夜却牵住了他的手,没有动作,而是忽地问道:“师尊也这样觉得吗?” “什么?” “妖族。”长夜眉心的护体灵印微微发光,唇边似乎是带笑的,仿佛只是随意问问,“没有一个好东西?” 江应鹤揉了揉他的头发,道:“不是这样的。” 此言一出,对方像是弓弦紧绷的神经倏然松懈,朝着江应鹤眨了眨眼,蹭一下师尊的手心,问道:“师尊不开心?” 江应鹤怔了怔:“……有这么明显吗?” “有啊。”长夜认真点头,“其实妖兽也很听话的,不是还有一部分的灵兽很受喜爱的么?师尊喜不喜欢毛绒绒啊?” 毛绒绒?……猫? 江应鹤下意识想到了家里养的那只白猫,他随后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敲了敲他额头,道:“你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天的想什么呢,我先去说正事,你就算不愿意听,也要待在兰若寺里养养心性,别总这么跳脱。” 长夜乖巧地顺着他点头,望着江应鹤玄色衣袍的背影,唇边笑意逐渐的冷却下来。 妖君九婴…… 他在沉封多年的记忆间翻找了许久,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与之相关联的名字……按修行的辈分来算,九婴应该叫他一声祖宗。 世人鄙弃又怎么样呢?长夜从腰间抽出化成长笛的“断舍离”,无声地想:那与我又有什么干系?不过是一群脚下的尘土蝼蚁而已。 他只要师尊的喜欢。 只要这一个人,喜欢他、接纳他、愿意把独一无二的温柔给予他…… 长夜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他漫长的前半生,活在烈火与杀伐不休的妖族内斗中,隔世清醒的今朝,只想活在师尊的身边。 ———— 天魔教。 天魔教近千年的分裂,在短短的时日内竟然产生了重组的预兆。一个个各自为营的魔教分支的首领被捏碎、被杀掉,似是有一只无形又强硬的手,将原本一盘散沙的魔门硬生生地捏在一起。 这短暂的半月之内,数个恶名昭彰的魔修死在同一个人的手中,俱是一剑毙命。 但这位新首领并不露面,见过他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找死的路上。 邱仇踏过天魔教大殿上的残肢断臂,踩过满地洒落的血肉,见到珠帘外站立的一位红衣盲女。 这个红衣盲女眼蒙红布,外貌只有十五六岁,据说是这位硬生生整合魔门的新首领的属下。 盲女听声音转过了头,率先道:“邱魔君。” 邱仇点了点头,问道:“教主他要的清心类法器,已经全部都送到了。” 盲女应道:“好,有劳邱魔君。” 邱仇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迟疑问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缘由,需要这么多镇压心魔的丹药法器,莫非……” 他话语未半,珠帘和屏风之后骤然有一阵凛冽魔气扫荡而来,暴戾之意几乎刺进骨髓。 邱仇猛地半跪下去,觉得一口腥甜溢满喉间,听到里面传来的低沉声线。 “……滚。” 他当即不敢耽误,将喉间鲜血死死地咽了回去,压住心惊,悄无声息地退出大殿。 ※※※※※※※※※※※※※※※※※※※※ 长夜:为什么听师尊骂我我也好兴奋qaq 鹤鹤:……变态。 【二合一六千字补偿一下大家,下一章还是零点更新哦!(小声,这次只有三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