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是个大好人》 001 “你醒了……” 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虚空中飘荡。 他睁开双眼,动了动干涩的唇。 那个声音继续有气无力地念叨,仿佛已经厌倦了自己要说的话,每一个字的发音都很含糊:“第九个了,先看《攻略》吧。” 他:“……?” 他头疼欲裂,没心思考虑声音从何而来,而是先尝试着挪动手脚。 锁链相撞的声响从手腕处传来,紧接着,刺痛仿佛潮水,轰然而至。 他倒吸一口凉气,手指微微发抖,震得铁链如同兽吼,沉闷的声响由近及远,水波般荡漾开来,最后隐没于他的头顶。 噗通。 一颗石子从天而降,砸在水里,溅起无数冰凉的水花。 纵使眼前漆黑如墨,他依旧猜出自己被囚禁在没有光的山洞里。 “我是谁?这是哪儿……你又是谁?”他向那道声音提问。 “你闭上眼睛,我把《攻略》传到你的神识里。”那声音和病入膏肓的病人的差不多,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耳朵边晃。 他强忍不适,瞪圆了眼睛,刺目的白光正在视线的尽头炸裂—— 古朴的书卷破光而出,书里记录了一个名叫珞瑜的剑修的奋斗史。 珞瑜幼时失去父母,为了报仇,拜师于浮山派的承影尊者门下,却因为天赋异禀,遭到承影尊者另一个徒弟的嫉恨。 另一个徒弟不仅阻挠他报仇,还试图诱他入魔。 甚至为了将珞瑜赶出浮山派,与魔俢里应外合。 好在承影尊者及时出手制止,救下珞瑜,免去一场大祸。 ………… “你看完了吗?”虚弱的声音适时响起,“看完了,就准备准备吧。” “准备什么?”他不明所以。 那道声音却没有再响起,而他眼前的《攻略》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右手的手背弥漫起的火烧般的剧痛。 “我把《攻略》放在你的神识里,你想看的时候,随时都可以抬起右手查看。” “等等。”察觉到对方离去的念头,他连忙出声询问,“可我还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叫燕容意,是个剑修。” “燕容意?”他艰难地扭动着脖子,循声望去:“你又是谁?” 宛若实质的黑雾翻滚起来,片刻,里面传来了回答:“我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引导者。” “好吧,引导者。”燕容意舔了舔干涩的唇,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你之前说的第九个,是什么意思?” “第九个就是第九个。”引导者笑声古怪,周身黑雾颤动。 “……你是穿到这具身体里的第九个人。” 话音刚落,洞穴内阴气弥漫,寒意彻骨。 可燕容意纹丝不动,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预期中人修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没有出现,引导者困惑了:“你难道不想知道前面八个穿越者的下场吗?” “……你会告诉我?” 引导者冷哼:“你又没问。” 他只好极其不走心地问:“前八个穿越者去哪儿了?” “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引导者装腔作势的调子拿捏得分毫不差,假装没看见燕容意翻起的白眼,自顾自道,“前几任穿越者利用这具身体,干了些……不好的事情。你被关在这儿,就是拜他们所赐。” “有多不好?”燕容意联想到《攻略》提及的故事,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引导者却陷入了沉默,连带着颤抖的黑雾都消散了。 “你还在吗?” 回答他的是空荡荡的回声。 引导者消失了。 燕容意不甘心地晃动着手臂,试图挣开锁链,然而,回应他的是从四肢百骸泛起的,犹如针扎的剧痛。 他闷哼一声,咬住唇。 哐当,哐当, 锁链撞击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但很快,平稳的脚步声汇入了巨响。 来者修为深厚,性情沉稳,走得不急不缓,还带来了一捧微光。 燕容意就像是趋光的飞蛾,眼珠子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跳动的光影晃动。 “你醒啦?”光团落在了他面前。 原来发光的不是灯火,而是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 这只鸟有着土黄色的羽毛,尾羽却是燃烧的火焰。 火光映亮了一张雌雄莫辩的脸。 “师尊让我接你出去。”他开口,是清脆的少年音,细碎的头发遮住了秀丽的眉眼,神情中透露出几分腼腆,“师尊向来偏心你,这次应该……” “忘水,你和这种人废什么话?”冷不丁,一道刻薄的声音打断了少年。 说话的竟是笼子里的鸟。 “扶西,不要这么和燕师兄说话。”忘水抬起胳膊,将金丝笼拎高,噼里啪啦的火星也随着他的动作四散开来。 燕容意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了忘水身上雪白的长袍,和袍角袖口繁杂的暗金色纹路。 他的头开始疼,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是浮山派弟子惯有的着装。 普通弟子着有白纹的蓝袍,天赋高的弟子着烫金纹路的白袍。 忘水很显然是天赋高的弟子。 “燕师兄,你莫要怪扶西。”忘水教训完笼中的鸟,忧愁地望向他,“这回的确是你做错了事,受此惩罚,怨不得别人。” 燕容意:“……” 他是个套着“燕容意”躯壳的冒牌货,完全不敢反驳。 说来也怪,他并没有穿越之前的记忆,只觉得自己不是此间之人。想来,是先前出现的引导者做的手脚。 忘水把金丝笼放在地上,打开笼门,转身歉意地对燕容意笑笑:“燕师兄,锁住你的是缚龙锁,要打开……得吃点苦。” 少年眉目如画,嗓音如泉水叮咚,燕容意眼神一飘,控制不住地点头:“有美人在侧,我还怕什么疼?” 忘水面色微醺,似嗔似怨地瞪他一眼。 名为扶西的鸟见状,嘎嘎怪叫着腾空而起:“燕容意,你还是这么死性不改!” 燕容意:“……?”他怎么了? 扶西愤怒地扇动着羽翼,火星如雨滴般落下:“你忘了之前叫忘水美人,被师尊罚跪的事情了吗?” 燕容意:“……” 燕容意轻咳一声,心虚地移开视线,心道,这具身体的不知道第几任穿越者很可能和他一样,满嘴跑火车。 “你真是、真是……不可理喻!”扶西贫瘠的词汇量无法表达出内心的愤怒,干脆飞到锁链一头,用爪子抓着铁锁拼命摇晃。 燕容意挂在嘴角的笑意瞬间僵硬。 “扶西!”忘水惊呼出声,祭出飞剑,腾空而起,将愤怒的鸟抱在怀里,“缚龙锁锁住了燕师兄的琵琶骨,你这样闹,他会痛的!” “痛才好!”扶西在忘水怀里挣扎,迸溅的火星却没有伤到他分毫,爪下的力气也收了回来,“他不吃苦头,能长记性吗?” “燕师兄只是……只是有些特殊罢了。” “有些特殊?”扶西冷笑。身为一只鸟不像鸟,雀不像雀的生物,它竟然也会冷笑:“能和那些家伙串通一气,他不是‘有些特殊’而已吧?” 话音刚落,见忘水因为自己的话,身形摇晃,差点从飞剑上跌下来,登时恨铁不成钢地瞪向燕容意。 被锁在缚龙锁上的燕容意有些牙疼。 他没听明白忘水和扶西在说什么,却也知道他们在为自己争吵,就算是个冒牌货,也不得不出声道:“好疼啊。” 刚刚没有光,燕容意并不知道自己伤在了何处,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现下借着扶西尾巴上的光一看,登时吓得头皮发麻:除了拴住四肢的铁链,还有两条手腕粗的铁链穿过了他的琵琶骨,生锈的锁环深深地凹陷在皮肉里。 约莫是被囚禁的时间太长,肉与铁链难舍难分,脓水把衣袍染成了干涸的血色。 “啊,燕师兄,我这就救你出来!”忘水回过神,强打起精神,踏剑飞至洞穴顶端,也不知道如何运作了半晌,六条铁链突然同时开始震动。 而被困于缚龙锁中的燕容意惨叫出声,耳畔响起震耳欲聋的嗡鸣,又于某一刻归于骇人的沉寂。 他听见铁链在血肉中游走,宛若开刃的尖刀,刺破血管,割断皮肉,带着腥甜的血液,破衣而出,最后蛇似地游进洞穴,消失在黑暗里。 “燕师兄!”忘水踩剑俯冲而下,慌忙扶住燕容意的胳膊,生怕他跌倒。 那只叫扶西的鸟也叼住了他的衣角。 燕容意背后冷汗涔涔,脸上血色褪尽,还有心情近距离观察忘水的长相:“真是个小美人——” 话说一半,沾血的衣摆就被扶西用尾巴点燃了:“燕容意,你他妈不要脸!” 燕容意此刻浑身无力,连抬指头的劲儿都没有,黑着脸瞧自己衣角上的火星:“你……” “我什么我?”扶西抬起翅膀,两三下将他衣袍上的火星扑灭,“你活该!谁叫你以前总欺负我?风水轮流转,知道怕了吧?” “扶西。”扶着燕容意的忘水轻声叹息,“燕师兄被关在思过崖十年,修为尽失,你不要与他生气。” 燕容意闻言,顺势靠在忘水肩头,虚弱无力地附和:“是啊,我快不行了……忘水刚刚说了吧?师尊要见我,如果我没见到他就被你烧死,你猜师尊会不会生气?” 扶西快气死了:“燕容意,你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每次都拿师尊当挡箭牌,你……你到底给师尊灌了什么迷魂汤?你都做了这么多错事,师尊还是不肯将你赶出浮山派……简直荒唐!” 炸毛的小鸟在他们身边飞来飞去,燕容意心不在焉地听着扶西抱怨,余光打量着洞穴的墙壁,发现上面刻满了繁杂的阵法。 忘水说这里是思过崖,那么这些阵法一定不是好东西。 燕容意忍不住抬起胳膊,苍白的指尖尚未触及墙壁,就被忘水按住了。 “燕师兄,碰不得。”忘水的嗓音里夹杂着痛苦的战栗,“你……你会受伤的。” 燕容意怔住,目光落在自己被按住的手上——那里多了一朵纹路精致的血色莲花。 他数了数,九片花瓣,片片泣血,弥漫着不祥之兆。 “因为这个?”燕容意抬起胳膊。 忘水撇开视线,竟是有些哽咽:“嗯。” 他见不得美人落泪,满心怜惜,腆着脸凑过去打趣:“哎呦,这莲花是文在我手上,又不是文在你手上,你难过什么?” 忘水听了这话,垂下眼帘,闷闷地扶着燕容意往前走。 空荡荡的洞穴仿佛没有尽头,忘水的嗓音染上了一层寂寥:“燕师兄莫再同我开玩笑了。等会儿见到师尊,你先认错,认完错就求他老人家救你的性命……等一切事罢,你若不想再见到那个人,我就陪你出去游历!你想去哪儿,我陪你去哪儿。天大地大,燕师兄何必执念不可求之人呢?” 一通长篇大论砸下来,燕容意眼冒金星,满嘴答应:“好好好。” 实际上,他连忘水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引导者给的《攻略》写得太笼统,除了浮山派和承影尊者,唯有主角珞瑜有姓名。 至于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忘水和扶西……寥寥数百字,哪里有提及? 或许把《攻略》往后翻几页,另有乾坤,但燕容意瞧了眼近在咫尺的忘水,没好意思抬起右手直接看。 他换了个姿势,将重心从左脚移到右脚,没话找话:“你们不觉得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燕容意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忘水和扶西齐刷刷僵住,继而一左一右夹持着他,警惕得仿佛他下一秒就要逃跑。 燕容易眉心一跳:“怎么了?” 扶西抖着翅膀,冷嘲热讽:“你还好意思问?” 燕容意:“……?” “是狗改不了吃那啥玩意,你果然是个混蛋!”他的沉默激怒了扶西,小鸟在半空中扑腾,滚烫的羽毛四处乱飘,“你不要脸!” 燕容意:“???” 燕容意觉得自己拙劣的演技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干脆放弃治疗:“其实,我失忆了,以前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全忘了。” 扶西:“啧。” 燕容意:“真的。” 扶西:“你以为我会信吗?” 燕容意:“?” 扶西尖叫:“这是你第九次和我说自己失忆了,白痴!” 燕容意:“???” 妈呀,失策。 原来所有穿越来的兄弟都不想演戏。 但是燕容意还是想据理力争一下:“真的,没骗你。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信,你可以问我别的事,我绝对一问三不知。” 扶西闻言,黄色的豆豆眼眯起,小脑袋凑到他面前:“哦。” 燕容意:“???” 扶西:“前八次你也是这么骗我的。” 燕容意无语凝噎:“……” “被我识破了吧?”扶西把脑袋塞进羽毛,洋洋得意。 ……不是,前面几个穿越者到底有什么毛病??? 燕容意没敢把腹诽宣之于口,他沉痛地伸出手指,对天发誓:“我真的失忆了,我都不记得你俩的名字。” 扶西冷冰冰地说:“好啊,那我考考你,你要是答不上来,我就信你,如何?” 燕容意激动道:“来来来。” 扶西:“你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叫我什么?” 燕容意哪里知道前几个穿越者给扶西取了什么外号,他盯着炸毛的小鸟,随口胡诌:“锦毛鸡?” 微风拂过,几片漂亮的羽毛徐徐飘落。 扶西尾巴上的火光陡然炸开,继而洞穴里传来愤怒的咆哮:“锦毛鸡你大爷!!!燕容意,你还敢说自己失忆?我再信你的话,我就是头猪!!!” ※※※※※※※※※※※※※※※※※※※※ 开坑大吉w 002(修) “倒也不必。”燕容意皮笑肉不笑,“物种都变了。” “燕容意!”扶西气呼呼地烧成了一团跳跃的火。 他嘴角微抽,挪开视线,冷静下来细想,觉得不怪前几个穿越者给扶西取这个外号。 因为在他面前的鸟,身披土黄色羽毛,头顶红色鸡冠,忽略掉燃烧的尾羽,活脱脱就是一只锦毛鸡。 “燕师兄,你还是这么喜欢作弄人。”忘水抱住气鼓鼓的扶西,纤长的手指在蓬松的羽毛间来回游走,望向他的目光浸着深深的无奈,“扶西是重明鸟,它的羽毛原本不是这个颜色。” “要不是当年落进幽冥,被魔气侵蚀……老子就是世间最漂亮的重明鸟!”扶西在忘水怀里乱蹭一气,孩子似的闹脾气,“等师尊帮我驱散魔气,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不对,燕容意,你现在连修为都没有,早就不是我的对手了!” 长得和锦毛鸡没什么两样的重明鸟高兴起来,扇着翅膀扑腾到忘水的肩头,小爪子抠着暗金色的纹路,春风得意:“我才不要和你这种没有修为的凡人计较。” 燕容意:“……” 燕容意也觉得向一只锦毛鸡证明自己失忆没有意义,再说,这只叫扶西的鸟显然和他有旧仇,多说无益。 于是燕容意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忘水身上。 忘水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关键是,瞧着没什么心机,肯定比重明鸟好骗。 燕容意重整旗鼓,揣着手吐出一口气:“忘水啊……” 拎着金丝笼的忘水耐心地“嗯”了一声。 “关于我失忆的事,你怎么看?”燕容意小心翼翼地措辞,“毕竟在这里关了十年,修为也没了,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不是吗?” 忘水果然乖乖点头:“师兄说得对。” 燕容意满心欢喜:“那你是信我失忆了,对吗?” “嗯,信了。”忘水将笼子从左手换到右手,顶着他热切的目光,幽幽道,“燕师兄又想骗谁,需要我打掩护?” 燕容意:“???” 忘水:“师兄开开玩笑就好了,不要像上次那样,去骗师尊……” “上次忘水帮你骗人,差点被从执法队里除名。”扶西冷冷地接下话茬,“你要是有良心,就别再坑他了!” 燕容意:“……” 真不是我,是前几任穿越者造孽啊。 燕容意在扶西和忘水面前碰了壁,暂时歇了证明自己失忆的心思。 他也不敢说自己是穿越来的,万一被当做夺舍的怪物,说不定还要吃更多的苦头。 长长的洞穴终于有了尽头,星芒一样的光在远处绽放。 燕容意听见忘水在自己身边轻声叹息,扶西也收拢了羽毛,主动钻回了金丝笼里。 他心头忽而涌起难以言喻的酸涩,但是这丝情绪太过渺茫,还不等燕容意细究,就被远处传来的冷哼打断了思路。 两簇淡蓝色的火苗顺着洞口飘了进来。 “忘水师兄。” 来人穿着与忘水一般无二的长袍,只腰间多了面银白色的面具。 他把燕容意当空气,规规矩矩地向忘水拱手行礼:“忘水师兄,师叔有事找你。” “师叔找我?”忘水大吃一惊,“难不成……师叔出关了?” “嗯,刚出关。” “可燕师兄……”忘水欣喜地往前跑了两步,又摇头退回来,踌躇地望着燕容意。 “师兄尽管放心,白霜会替师兄将他送到师尊面前,绝不出差池。” 白霜走到燕容意面前,不及弱冠的少年眼底划过讥笑,语气却温和无比:“想必燕师兄又要说不认识我了,是吗?” 燕容意:“……”我是真的不认识你。 “白霜,你问迟啦。”扶西在笼子里幸灾乐祸,“这个混蛋已经装过一次失忆,还被我揭穿了!” “乖。”白霜垂下眼帘,伸手从袖笼里掏出一枚药丸,丢在笼子里,“我妹妹刚炼出来的丹药,你肯定喜欢。” 扶西一口叼住药丸,含含糊糊地道谢:“白柳炼出来的丹药比好多长老都强,真好吃!” “燕师兄,跟我走吧。”白霜喂完扶西,转身走到燕容意身旁,那两簇淡蓝色的火也跟着飘过来。 他忍不住后退一步,试图向忘水求助。 白霜错开身形,不着痕迹地挡住燕容意的目光:“燕师兄,十年未见,别来无恙。” “……” “这两团真火还是当年师兄帮我炼制出来的呢。”白霜抬起一只手,张开五指,两团火焰滴溜溜地落下来,“师兄要是说不记得,我可是会伤心的。” 白霜板着张棱角分明的脸,说着含讽带刺的话,直接把燕容意说蒙了。 他糟心地偏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揉肩上的伤痕:“我说不记得,你会信吗?” 白霜用讥笑回答了他。 “白霜。”忘水循声,蹙眉按住少年的肩膀,“不要这么和燕师兄说话。” 站在一旁的燕容意敏锐地在白霜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痴迷。 就像小小的水花,转瞬被漆黑的浪潮吞没。 白霜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是。” 继而转身,妒忌地瞪着他。 燕容意:“……”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白霜只瞥了燕容意一眼,很快又去看忘水:“忘水师兄,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言罢,见忘水还在犹豫,狠下心,道:“师叔闭关了六十载,肯定很想见你。” “也罢,你送燕师兄去见师尊,切忌不要让他在师尊面前乱说话。”忘水妥协了,带着扶西往洞外走了两步,又回头,伸手扶住白霜腰间的面具,“怎么不把面具收在储物袋里?” 白霜的脊背猛地挺直,嗓音沾上了颤抖:“忘水师兄,我刚从山下回来,一时情急……” “我明白。”忘水的笑容如春风拂面,格外温和,“我不是在怪你。” “师兄……”白霜嗫嚅着垂下头,燕容意发现他的耳朵红了。 燕容意:“……哦豁。” 白霜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瞪过来。 他尴尬地仰起头,装模作样地研究半空中漂浮着的火焰。 忘水没有发现他们之间的风起云涌,带着扶西急匆匆地走了。 于是,阴风嗖嗖的洞穴里只剩下燕容意和白霜大眼瞪小眼。 他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忘水一走,白霜就不再装成“乖巧的师弟”,浑身上下散发着寒意,盯着病恹恹的他冷笑,然后抬腿往洞外走。 燕容意轻轻“嘶”了一声,觉得白霜幼稚:“喂。” 白霜不搭理他。 燕容意肩上的伤又开始疼,行走间,温热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滚,他忍不住喊了声:“喂!” 白霜还是没回头。 他见状,选了块没有刻符咒的墙壁,停下脚步,靠在上面重重地喘息。 跟随白霜的淡蓝色的火团忽而停滞不前,仿佛有灵智的生物,焦急地围着燕容意打转,然后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一朵落在他的指尖,一朵落在他伤痕累累的右肩上。 “活该。”白霜不知何时回到了燕容意的身边。 少年比他高半个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被鲜血浸透的长袍,语气里夹杂着丝丝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恨铁不成钢,“你活该!” 燕容意没力气与白霜争吵,只觉得好笑:“嗯,我活该。” 白霜闻言,愈发气恼,哑着嗓子冲他吼:“师尊那么在乎你,你就不能替他老人家省省心?” “……” “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修士怎么说我们浮山派吗?”白霜一股脑从袖笼里掏出了七八个翠绿色的小瓶子,有的塞到燕容意手心里,有的直接拧开,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说我们浮山派白顶了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号,干的是和魔俢勾结的丑事……都怪你!” 那药粉不知道有什么功效,与伤口接触后,滋啦啦窜起一串白烟。 燕容意疼得眼冒金星,脱口而出:“白木头,你喜欢忘水就去说啊,把气撒在我头上有什么用!” 白霜的吼叫戛然而止。 少年噔噔噔,连退三步,羞愤难当:“燕容意,我看你就算再关一百年,还是个混蛋!” “……”他已经没力气去辩解了。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叫出“白木头”这个外号。 或许是前几任穿越者留下的回忆,或许是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 燕容意沉默片刻,低声询问:“我真的拖累过忘水?” 白霜把药瓶重新揣进袖笼,瞪着他,像是要将他生生瞪出愧疚感:“废话!” “……我做了什么?” “你骗忘水师兄,水月洞天小秘境有魔俢。”白霜咯吱咯吱地磨着后槽牙,“结果忘水师兄去了,吸入瘴气,不仅差点入魔,还伤了十六个正派弟子。” 燕容意:“……” 听起来……是有够混蛋的。 “还好事出有因,加上那十六个正派弟子也没有被忘水师兄伤到根基,事情才压了下来。”白霜粗暴地拖住他的一条胳膊,把他当麻袋,用力往洞穴外拽,“但是师兄还是因为你受了惩罚。他差点被师尊从执法队里除名,还被勒令三年不得进入任何秘境。” “……师兄为了进浮山执法队,付出了多少心血?就因为你,差点功亏一篑。还有秘境……三年没法进入任何秘境,就是失去了三年的机缘!” “……燕容意,你若有心,就好好想想如何向忘水师兄赎罪,而不是一次又一次地拖累他!” 白霜的话就像一颗石子,激起了燕容意脑海中阵阵涟漪。 他眼前出现纷乱的画面,无数破碎的记忆雪花般飘落。 其中一幕,金光漫天,粉云如海。 忘水站在桃树下,浅浅地笑着,肩头飘落了淡粉色的花瓣:“燕师兄,你又躲懒。” 他听见自己不着调地哼着歌,许久才敷衍道:“水月洞天小秘境我都去了十几回了,实在是懒得动弹。忘水,你代我去吧。” “燕师兄,师尊知道会生气的。”忘水叹了口气,拒绝得却不是很干脆,显然帮他帮习惯了,“白霜跟着执法队下了山,回来的时候发现我不在,你要怎么解释?” 燕容意嘻嘻笑了几声,踩剑跃上桃树的枝头,慵懒地打着哈欠:“白木头好骗,我说什么都信。再说了,就算他知道我在骗他,也没办法……谁叫他打不过我呢?” “燕师兄……”忘水无奈的叹息乘着岁月的风,幽幽来到他的耳畔。 “燕师兄!”又有人急切地唤他。 是白霜。 燕容意眼前浮现出一捧又一捧绚烂的白光,他好像变成了那片落在忘水肩头的花瓣,随着狂风,剧烈地摇曳。 “燕师兄!” 燕容意豁然睁开双眼,白光沉淀下来,化为苍茫天地间的皑皑白雪。 原来,他已经被白霜拽到了洞穴外。 冰冷的风拂过燕容意的面颊,他唇间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白霜塞得提心吊胆:“难道是白柳的药有问题?不可能……这药我吃过,效果很好啊……难道对混蛋没有效果?!” 他轻咳两声,抓住白霜的手腕,进气多出气少:“你再说一句混蛋试试?” 白霜见他还能贫嘴,登时长舒一口气:“果然,祸害遗千年。” 燕容意憋屈得厉害。 他虽有零碎的记忆,但那也是前几任穿越者留下的记忆碎片。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个背锅侠。 好事没轮上,坏事一件没少。 “我以前真有那么混蛋?”燕容意面色黑如锅底。 话音刚落,几只仙鹤落在他面前的雪地里,刚收拢翅膀,就齐刷刷地叫起来:“混蛋,混蛋!” 燕容意:“……” 白霜在旁边看得真切,冷哼道:“呵,连仙鹤都被你骗过,你还说自己不是混蛋?” 003(修) 燕容意只觉得心累。 前几任穿越者为什么连仙鹤都得罪啊? “你不承认?” 眼见白霜站在雪地里,准备细数他的罪孽,燕容意连忙转移话题:“不是说师尊要见我吗?别耽误了时辰。” 白霜冷哼一声,闭上了嘴。 出了洞穴,往前走十来步,就是万丈深渊。 雪花倒卷着冲上天际,被积雪覆盖了大半的石碑上,刻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思过崖。 思过崖下似有猛兽,狂风怒吼,哀嚎阵阵,听之令人毛骨悚然。 雪密似雾,先前飞远的仙鹤却不受半点影响,翱翔在碧空之上。 燕容意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声音:“风雪的另一头,就是浮山派。” 那声音渺远又清冷,不等他细听,就飘远了。 他偏头,望向面若冰霜的白霜。 寒风钻进了少年的衣领,仿佛几只顽皮的鸽子,躲在他的袖笼里鼓动羽翼,振翅欲飞。 白霜说:“燕师兄,今非昔比,你没了修为,怕是连浮山都回不去了。” 燕容意心塞得说不出话来。 白霜还嫌他不够心塞,继续道:“虽然浮山派随随便便一个弟子都能御剑,但也不是人人都能进思过崖的。” 燕容意:“……”够了啊。 白霜真以为他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啊??? 不过白霜发表完感慨,还是握住了手中的剑:“我既然答应了忘水师兄,就一定会把你带回浮山派。” 话音未落,手中的剑发出嗡嗡的剑鸣。 只见一寸多宽的宝剑光芒大盛,跃至半空,变成可供两人站立其上的巨剑。 “便宜你了。”白霜不情不愿地向燕容意伸出手,“忘水师兄都没踩过我的剑。” 浮在半空中的剑像是听懂了白霜的话,在燕容意的脚踩上去时,微微颤抖。 燕容意摇摇晃晃地站在细窄的剑身上,冷风一吹,牙齿打颤:“你不会飞到一半,把我从剑上推下去吧?” “你以为我是你?”白霜不屑一顾。 燕容意沉默片刻,谨慎地追问:“我不会真的把你从剑上推下去过吧?” 白霜:“呵呵。” 燕容意:“……” 他就不该问。 思过崖与浮山之间,隔着风雪铸就的天堑。 寻常人连靠近都难,只有浮山派的弟子,能在暴雪里御剑飞行。 白霜的御剑技术很好,踏剑扶摇直上,循着仙鹤飞行的轨迹,缓缓升入云海。 白茫茫的雪被他们踩在脚下,隐在七彩霞光中的浮山显露了踪迹。 浮山,山如其名,是一座立于巨鲲脊背之上,浮在半空中的山。 恰逢傍晚,夕阳熔金,祥云翻涌,巨鲲长鸣。 天火在瑞兽雪白的羽翼上徐徐燃烧。 巨鲲无畏天火,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天边立时荡漾起无数流光,绚烂异常。 燕容意看呆了。 “开山大典在即,你给我老实一点。”白霜对漫天霞光见怪不怪,飞至浮山山门前,翻身下剑,凶巴巴地将他扯到身边,“我要是师尊,就把你关到大典结束再放出来……省得你到处添乱。” “什么是开山大典?” “你在思过崖上呆糊涂了?”白霜握剑的手猛地攥紧,手腕蹦起青筋,“要不你自己打着接待各派弟子的旗号,背地里和那些人勾结……也不会被缚龙锁困住十年!” 燕容意:“……” 嗐,又是前一任穿越者留下的黑锅。 他老神在在地眯起眼睛,看起来像是在打量浮山派巍峨高耸的山门,实际上却是在掩饰什么都不知道的窘迫。 白霜站在一旁,望着燕容意,恨铁不成钢。 想当初,他刚拜入浮山派,心中崇敬的剑修,除了师尊,当属浮山派的大师兄燕容意莫属。 那年的燕容意,红衣银剑,端得是丰神俊朗,气质无双,立于剑上,宛若从画卷中走出的谪仙。 浮山派的弟子瞧见,谁不心悦诚服地唤他一声“大师兄”呢? 可如今…… 白霜不忍地垂下眼帘,舌根发苦:“燕师兄,你也不必执着于开山大典了,师尊肯定会让那个人去安排的。你好生养伤,说不定修为还能回来。” “……燕师兄,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还是我心里唯一的大师兄。” 默默站在一旁的燕容意忽地打了个喷嚏:“哎呦喂,咱们浮山派不行了啊,门前怎么连条人影都没有?” 白霜:“……” 白霜一腔苦闷喂了狗,恨不能把浮山派的大师兄斩于剑下。 少年黑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劈头盖脸地砸向燕容意的面门:“滚吧,自己走传送阵上山!” 他堪堪接住:“你不送我了?” “我能御剑,你呢?”白霜留给燕容意一个冷酷的后脑勺,踩上飞剑,化为天边的流光,瞬间没了影。 “傻孩子。”支走了白霜,燕容意脸上的玩世不恭尽退。 他幽幽叹息,认命般抬起了右手。 散发着血光的九瓣莲花妖冶至极,燕容意只看一眼,眼前就闪过羊群般绵延的白光,紧接着,名为《攻略》的书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珞瑜幼时失去父母…… 书中内容未变。 燕容意蹙眉默念:“翻页。” 《攻略》毫无反应。 他又道:“后面的内容呢?” 《攻略》静静地摊在他眼前,纹丝不动。 燕容意叹了口气,不再纠结《攻略》的内容,而是将注意力放在白霜给的玉牌上。 玉牌入手温凉,干净通透,上面刻着他的名字。 应该是这具身体的原有之物。 “传送阵……传送阵在哪儿呢?”燕容意捏着玉牌,往山门里走了两步,周身忽地腾起白色的浓雾,紧接着是密密麻麻的符文,下一秒,金光大盛,符文中的他消失不见了。 * 蒙蒙的钟声自浮山山顶传来,细雪似浪,随钟声,轰然奔至太极道场。 身披袈裟的南招提寺佛修,手持佛珠,在风雪中巍然不动。 他们身后,眼覆黑色长纱,身披黑色细甲的墨宗弟子,纷纷抬起右手,机关声铮铮,由玄铁片组成的伞连成了片。 “浮山派怎么每次都搞这一出……”关凤阁的弟子低声抱怨,摸着腰间的引兽哨,见身边的师姐师兄都没有动,只能硬生生地挺过了这波狂风。 好在关凤阁弟子众多,青色的衣袍翻滚,声势浩大,隐隐与风雪形成了抗衡的局势。 弟子面色微喜,耳畔忽而传来剑鸣阵阵。 太极道场上的修士齐刷刷变了神情。 佛修捏紧佛珠,淡漠的眸子里映出了天边闪烁的剑影:“来了。” 雪滚如沸。 身着白袍的浮山派剑修乘风而来。 墨宗弟子收了伞,神情肃穆:“全是白袍。” 摸着引兽哨的关凤阁弟子闻言,悄声问身边的女修:“韶华师姐,白袍很特殊吗?” 名为韶华的女修按住了他的肩膀,小声道:“亦川,你第一次参加浮山派的开山大典,自然不知道……在浮山派,只有各位长老的亲传弟子才能穿白袍。” “亲传弟子?”亦川吓了一吓。 “嗯。”韶华漂亮的杏眼里布满忌惮,“这就是浮山派年青一代最厉害的剑修了。” “真的吗?” 刚踏入仙途的弟子问题总是很多,韶华耐心地解答:“剑修一脉素来霸道,我曾有幸与浮山派的白袍弟子一起进入过水月洞天小秘境,遇上了金丹修为的魔俢,要不是他鼎力相救……” “哼,尹韶华,你别误人子弟!”韶华话音未落,就被阴阳怪气的讥笑打断。 亦川不满有人如此顶撞师姐,涨红了脸呛回去:“不得无礼!” “亦川。”尹韶华忽地将他挡在身后,同时,叼住了银色的引兽哨。 莺鸣声四起,雪白的气浪挡住了浓稠的黑雾。 亦川傻了眼。 他既然能来参加浮山派的开山大典,自然是关凤阁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可若不是尹韶华挡在他面前,他根本躲不开这一击。 成群的、由白雾组成的黄莺拼命扇动着羽翼,形成了汹涌的气浪,而气浪面前,翻滚着的黑雾里,不断闪过妖冶的红色光芒。 手持银色长柄镰刀的修士站在黑雾后,兜帽里露出了猩红色的双眸。 “鬼修。”亦川惊呼出声,“忘忧谷的鬼修……你们怎么会参加开山大典?!” 鬼修,是修真界最不乐意入世的修士。 寻常修士穷尽一生,也很难和鬼修打上照面,更不用说一次性看见十几个了。 鬼修的脸藏在兜帽后,瘦削的下巴透出一种没有血色的青灰。 他收回镰刀,语气倨傲:“若不是十年期到,我们也不会出谷。” “你出不出谷,与我何干?”尹韶华随意一招手,黄莺散去。 女修捏紧了引兽哨:“我师弟不过随口问了些问题,你何故下此狠手?……你可知道,就算在开山大典上比试,也是点到为止,如果出了人命,浮山派的执法队可不是摆设!” “执法队?”鬼修歪着脑袋,像是听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事到如今,浮山的执法队还有什么信誉可言?” “你胡说什么?!”尹韶华涨红了脸,“浮山派乃天下第一宗门,承影尊者更是修真界第一剑修!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弟子组成的执法队,岂容你侮辱?!” “侮辱?真是笑话,先前在水月洞天小秘境救你的剑修,说不准和那位一样,早就和魔俢勾结……” “你住口!”尹韶华厉呵出声,青色的衣袍无风自动,消散的黄莺再次在她面前汇聚,“我不许你侮辱我的救命恩人。” 鬼修嗤笑一声,觉得她天真,不欲多言,直接握紧镰刀,面前凝聚的黑雾里便探出了不断滴落鲜血的骨爪。 眼见二人又要起冲突,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嘹亮的剑啸。 银紫色的剑芒如繁星点点,猝然落下。 雪白的黄莺顷刻间消融,滴血的骨爪也重新缩回了黑雾。 白衣剑修立于飞剑之上,长发无风自舞。 他戴着形如鹤翼的白色面具,身影与背后皑皑积雪融为一体。 尹韶华捏着引兽哨的手微微颤抖,望着半空中只露出半张脸的剑修,身形摇晃,喃喃自语:“忘水师兄。” 忘水诧异地望过来:“你是……” 他以为自己戴着浮山执法队的特殊面具,没人会认出自己。 尹韶华垂下头,敛去眼底的失落,恭敬道:“我与忘水师兄有过一面之缘,想必师兄已经不记得我了。” “是吗?”忘水收回视线,并未深究。 他的注意力在鬼修身上:“这位道友若有比试的心,在下乐意奉陪。” “浮山逍遥剑,忘水?”鬼修反问。 忘水温和地拂去衣袖上的雪,缓缓点头:“是我。” “我不要和你比。”鬼修话音刚落,四下里嘘声一片。 显然在场的修士都不齿于他偷袭修为低微的弟子的行为。 鬼修毫不在意地仰起头,风将他的兜帽吹开,露出了一张稚嫩的脸。 宛若鬼魅的黑袍遮掩着的,居然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大笑:“十年期满,燕容意从思过崖出来了吗?” “……若是出来了,叫他同我比!” 原本热闹的道场,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忘水藏在面具后的温润双眸缓缓眯起,一改先前的和善,冷声道:“燕师兄如何,不牢忘忧谷费心。” “怎么,浮山派还要包庇魔俢?” “道友慎言。”忘水瞳孔微缩,银紫色的剑芒在他身边飞速旋转。 “我说错了吗?”鬼修再次祭出长柄镰刀,化为一只黑色的苍鹰,直直地奔向忘水,“十五年前,青莲小秘境,燕容意杀我忘忧谷弟子,难道不该偿命吗?” 忘水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缓缓抬起,五指间也闪着细小的紫色剑光:“十五年前之事尚未定论,你凭什么说忘忧谷的弟子是燕师兄杀的?” “我们忘忧谷的长老以秘法查看了弟子死前的记忆,凶手就是燕容意!”鬼修目眦欲裂,怒吼着跺脚,脚下猩红色的血海中立刻浮现出无数森森白骨,“你们浮山派从上到下,只知道包庇凶手!” “胡说八道。”忘水动了怒,翻身握住脚下的剑,架住了鬼修劈来的镰刀。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纷飞的白雪间拉起了模糊的影子,寒冷的风都被他们抛在了身后。 “忘水师兄,我来助你!”尹韶华见状,再次握紧了掌心的引兽哨。 雪白色的浓雾翻滚成巨浪,黄莺先从中飞出来,继而是一只半人高的银白色孔雀。 它蓬松的羽毛发出耀眼的光,呼吸间就变成了锋利的刃。 “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找燕容意!”鬼修一声令下,血浪翻涌,大大小小的骨架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外挣扎,全部扑向了加入战局的尹韶华,而他自己则与忘水斗做一团,“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要真是个男人,就老老实实出来受死!” 忘水全然作没听见,握着闪着紫色电光的逍遥剑,用剑光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鬼修完完全全地笼罩在内。 “忘水道友没出全力。”一直默不作声的佛修摇头道了声佛号,“忘忧谷的鬼修要输了。” 话音未落,鬼修已从空中跌落下来。 忘水见好就收,再次御剑浮于空中,淡淡道:“燕师兄之事,浮山执法队定会给忘忧谷一个交代,但在真相查清之前,还请在场的各位慎言!” 于半空坠落的鬼修被几个忘忧谷的修士扶住,不甘心地叫嚷:“燕容意,你出来啊!你敢下杀手,不敢出来承认吗?” “……燕容意,你要是有骨气,就给我滚出来!” 忘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攥紧,刚想转身离开,瞳孔就因为耳畔轻得不能再轻的风声,骤然一缩。 那是浮山派弟子都熟悉的,传送阵运作的声响。 而出现在阵法正中央,一脸茫然无辜的,正是被鬼修骂得狗血淋头的浮山派剑修——燕容意。 ※※※※※※※※※※※※※※※※※※※※ 我超好看的封面不显示…………_(:3」∠)_ 004(修) 满场哗然。 吃惊的不止忘水,还有忘忧谷的鬼修,以及满场参加浮山派开山大典的修士。 世人皆知,浮山派大师兄燕容意与魔俢勾结,被打入思过崖十年,修为全失。 所以鬼修再怎么喊,都没人觉得燕容意会现身。 被骂得难听又如何? 躲着保命才是正常人的选择! 当然了,选择归选择。 燕容意不现身,在场众人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屑。 身为修士,还是天下第一宗门浮山派的修士,就算没了修为,也要敢作敢当。 既然当初害了忘忧谷的鬼修,今日就要有偿命的觉悟。 要不然,就是对自己浮山派弟子身份的侮辱,更是对师父,天下第一剑修承影尊者的侮辱! 要是燕容意还算个男人,当初事情败露,就该自刎谢罪! 不仅外人是这么想的,就连大部分浮山派弟子,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也有例外。 比如忘忧谷的鬼修,其实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在浮山派的地盘上,除了被杀了亲哥的鬼修真的想要报仇,剩下的鬼修更担心燕容意背后的承影尊者,以及由承影尊者一手建立起来的浮山派。 承影尊者偏心燕容意,就跟燕容意是混蛋一样,是世人皆知的事实。 也正因为鬼修知道承影尊者偏心,才敢让弟子在开山大典上闹事。 承影尊者这么宝贝自己的弟子,怎么会让他现身送死呢? 十年期满,说不定早就把人藏起来了。 所以鬼修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小师弟胡闹。 谁知道这么简单的激将法,燕容意真的上当? 忘忧谷的鬼修们傻了眼,一时间骑虎难下。 而看热闹的其他修士也着实震惊了。 不管燕容意有没有杀害忘忧谷的修士,就凭这份敢作敢当的勇气,就很不一般! 在场众人扪心自问,异位而处,自己绝不会在没有修为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仇人面前。 于是,原本落在燕容意身上的鄙夷目光渐渐变为惊奇,甚至还有年轻的弟子,眼底流露出了隐隐的敬意。 一阵风卷着枯叶在众人眼前飘过。 刚被传送过来的燕容意,捏着玉牌,对着上百双时而敬佩,时而鄙夷的眼睛,愣住了。 他以为睁开眼睛,会看见传说中的“师尊”,甚至做好了身份暴露的准备——他占据了“燕容意”的身体,不就是传说中的夺舍吗? 但燕容意再不了解浮山派,也不觉得师尊是面前千奇百怪的人中的一个。 燕容意之所以会出现在太极道场,还得从白霜给的玉牌说起。 凡是浮山派的弟子,自上山的第一天起,都会得到这么一面,刻着自己名字的玉牌。 在能御剑飞行以前,玉牌是浮山派弟子开启传送阵的钥匙,而在能御剑飞行之后,玉牌是浮山派弟子身份的象征。 若是燕容意能看见前几任穿越者的记忆,或者白霜提醒他一句,他就会知道,同一个阵法,对应着十几个不同的目的地。 可惜燕容意脑海里空空如也,白霜也不信他失去了记忆,于是他误打误撞,刚刚好被传送到了太极道场的中央。 情况不妙。 燕容意察觉到了几道隐含着敌意的目光,猛地后退一步,试图回到传送阵内。 可他动,鬼修也动。 戴着古怪鹤翼形面具的忘水忽而惊叫:“燕师兄!” 燕容意微微睁大了眼睛,余光闪过一道银芒,他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整个人向后倒去—— 哗! 刀光带着寒意划过燕容意方才站过的青砖。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寂静的道场上,响起年幼弟子吞咽口水的声音。 而狼狈地趴在地上的燕容意,此时终于回过了神。 近在咫尺的镰刀映出了他漆黑的双眸,刀锋堪堪滑过脸颊的凛冽寒意还残留在面颊上。 有人想要他的命。 燕容意怒从中来:“搞什么?” 他不过是走进了一个传送阵而已,出来就要命了? “搞什么?”鬼修握着刀柄的手猛地用力,提起镰刀,阴笑着向燕容意走来。 那块被镰刀劈开的石板,随着鬼修的步伐,扑簌簌碎成了灰,锋利的刀锋亲吻着地面,发出磨牙般的声响。 “燕师兄!”忘水再次提起了剑,但是幽蓝色的光芒先他一步,罩住了身着黑袍的鬼修。 白霜踉跄着从阵法里跌出来,一把拽住燕容意的胳膊,将他甩到身后,再抬手,五指用力收拢。 幽蓝色的火光轰然炸裂,飞溅的火焰化为细长的锁链,在风雪中迅速缠绕交织,最后化为熊熊燃烧的火笼,将鬼修罩于其中。 “燕容意,你是不是男人!”鬼修似乎极为忌惮白霜控制的火焰,站在笼中怒吼。 “……堂堂浮山派的大师兄,就是躲在师弟身后的孬种吗?” 燕容意敏锐地捕捉到“大师兄”三个字,眉头一点一点蹙起。 被困在火焰中的鬼修还在咆哮:“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燕容意,我要给我死在青莲小秘境里的哥哥报仇!” 大师兄……报仇…… 燕容意的脸色缓缓沉了下来。 他大概猜到自己是谁了。 像是为了印证燕容意的猜想,天边再次想起剑鸣。 忘水和白霜同时抬头,面色凝重地握紧了手里的剑。 来人却也是浮山派的剑修,穿一身雪白无暇的长袍,腰间系着暗金色蟠离纹束带,脚踩一柄青色长剑,说是剑修,更似书生,腰间甚至还挂了一柄折扇。 “珞瑜师兄!”道场四周响起了惊喜的叫声。 站在燕容意面前的白霜却猛地咬紧了后槽牙,全不似寻常弟子那般憧憬珞瑜,反而怒火中烧地瞪着珞瑜脚下的飞剑。 珞瑜不急不缓地落于道场中央。 他长得清朗俊逸,气质温和,笑起来,亲切得令人不由自主放下防备。 珞瑜望向被困于火笼中的鬼修,摇头叹息,抬手轻轻一点,白霜就闷哼着捂住胸口,狼狈地后退。 紧接着,幽蓝色的火焰在空中四散开来,萎靡的火星随风飘摇,剩下的一小捧艰难地在雪地上汇聚成两团昏暗的火球,然后委委屈屈地飞回了白霜身边。 稀薄的血顺着白霜紧抿的唇流了出来,燕容意心底突然多出一抹疯狂的怒意。 他倏地望向站在鬼修身边气定神闲的剑修,右手背上盘亘的血色莲花闪过妖冶的光。 005 但是有人比燕容意更快做出反应——忘水飞身而来,横剑拦于他们身前。 同样是白衣金纹的剑修,珞瑜给人的感觉,像是二月的春风,忘水则是秋日微凉的朝露。 “师兄……”白霜颤抖着捏住忘水的衣角,哼出一声委屈至极的抱怨,“那把剑……” “住口。”忘水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开山大典在即,不要叫外人看了咱们浮山派的笑话!” 白霜气不过,涨红了脸,继而想到什么,颓然泄气,扭头对着燕容意怒吼:“都怪你!” 燕容意:“……???” 他心底的怒意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就如同他手背上的莲花闪过的红芒,仿若幻觉。 燕容意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 也只有那个身份,才对得起这具身体满天下得罪过的人。 “忘水师兄。”珞瑜与鬼修低语了几句,笑着向他们走来。 忘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全然没有收剑的意思。 “我知道你们与燕师兄情谊深厚,可他残害忘忧谷鬼修是事实。”珞瑜笑得人畜无害,说出口的话却字字珠玑,“忘忧谷长老以秘法,从尸首中提取出的记忆,我亲眼见过。” “真相如何,执法队会去调查。”戴着面具的忘水冷冰冰地答,“如何处置燕师兄,也该由师尊做主。” 珞瑜从善如流:“本该如此。” “白霜出手乃情势所迫,你伤他,执法队定会深究。” “执法队?”珞瑜闻言,拍了拍手,做恍然大悟状,“对,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和师兄们打架的……我是来通知你们,我要代替燕师兄,成为浮山执法队的执法者。” 珞瑜说完,先跳脚的,居然是看起来最讨厌燕容意的白霜。 “你做梦!”少年抹去唇角的血迹,提剑指向珞瑜,“燕师兄是师尊亲定的执法者,你凭什么……” “白霜!”忘水猝然转身,眼底蕴藏着怒意,“慎言!” 白霜委屈不已,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自己的剑。 刚从火笼里逃出来的鬼修见状,仰天大笑:“一个入了魔的弟子,浮山派不仅要包庇他,还要他继续当执法者?荒谬啊,真是荒谬!” 珞瑜背着手耐心地听鬼修发完牢骚,转身面相白霜,循循善诱:“白霜师兄,我知你与燕师兄情深义重,可……燕师兄已经入了魔,他手上的红莲纹路就是证据。” “……再者,你还记得浮山派执法者的责任吗?” “……师尊选出来的执法者,一共七人,燕师兄未入魔前,是七人之首,可如今他修为尽失,还背负了人命。这样的人,如何担当执法者重任?”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向来不问世事的南招提寺的佛修,都不由自主点了头。 浮山派的执法者,是由天下第一剑修,承影尊者亲自挑选出来的。 所谓执法者,便是以身证道的修士。 天下宗门如繁星般浩瀚,唯独一宗独占鳌头,那便是浮山派。 相传百年前,魔俢猖獗,浮山派率领天下正道,苦战七七四十九天,最终,承影尊者凭一己之力,将魔头封印于幽冥之海。 浮山执法者,也是那时出现的。 人魔之争虽以人修胜利告终,修真界的魔俢却源源不绝地涌现。 魔俢生性狡猾,善于蛊惑人心,哪怕在众修士的围剿之下,依旧有漏网之鱼乔装打扮,混于各大门派,诱骗无知弟子。 为了避免魔俢卷土重来,承影尊者独创了一套心法,习会者,可辨人魔,可鉴鬼神,只是这套心法对修习者的天赋要求甚高,有能力修习者凤毛菱角。 承影尊者左挑右选,最后只选中了七人。 这七人便是后来人口中的执法者。 他们头戴鹤翼形面具,遮住眼鼻,只露口齿,刚一出世,就斩去魔俢不计其数。 后来,浮山执法者的面具一代又一代传下来,职责早已不限于降妖除魔,而更像是一种象征,或者说,荣耀。 唯有年轻一辈中,天赋最高的七人,才有资格成为执法者。 燕容意这具身体没被前几个穿越者糟蹋之前,很显然,也是其中一员。 白霜想要反驳,可想到燕容意,脑海里全是他做的孽,竟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至于在场的其他修士…… 珞瑜一番话说下来,还有哪个敬佩燕容意? 他们目露鄙夷,别说忘忧谷的鬼修了,就连和他无仇的修士都想将辱没正道的燕容意就地正法。 “燕师兄纵使再有过错,也是师尊亲定的执法者。”只有忘水语气平静,水波不惊,“师尊不发话,谁也无权决定他的去留。” “……如果师尊亲口说你可以当执法者,那么执法队不会有意见。” “是吗?”珞瑜不置可否,伸手从储物袋中拿出一物,“十年前,燕师兄被打下思过崖,此物就由我保管。” 他掌心里出现的,赫然是和忘水面上所覆的一模一样的面具! “放肆!” 当燕容意曾经戴过的面具出现在珞瑜手里时,忘水再也不复先前的淡然。 雪白的衣袍无风自动,成群的雪花以他为中心,飞速旋转,形成了模糊的白色光环。 白霜扯着燕容意后退一步,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声音,颤声道:“他抢走了属于你的剑,还有你的面具……他到底想做什么?” 燕容意起初以为白霜冷得发抖,后来他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少年面上涌起刻骨的恨意,那是在对他冷嘲热讽时,都不曾出现的神情。 燕容意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右手手背上的红莲纹路上。 这个世界的引导者并没有告诉他,“燕容意”是谁。 可他已经推测出,燕容意就是《攻略》里提及的,不断阻挠主角珞瑜的,心怀嫉妒的大师兄。 拜前几任穿越者所赐,“燕容意”很显然已经达成了阻挠珞瑜报仇,试图引诱珞瑜入魔,并与魔俢里应外合的三项作死成就。 至于别的破事儿……看几位师弟们的反应,不提也罢。 但奇怪的是,尽管他声名狼藉,但看白霜和忘水的反应,他的处境,竟然还没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着实奇怪。 不等燕容意细想,环绕在忘水身边的雪花就化为冰冷的蛇,一股一股地贴地游走。 寒风刮过,蛇膨胀成了蛟,在绵延的风雪里扑向珞瑜。 忘水手持逍遥剑,踏着覆盖着薄雪的青砖,一字一顿道:“把面具还给燕师兄。” 彼时燕容意还不明白执法者的面具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面前跳动的两团淡蓝色的真火,然后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 忘水用冰雪化作的蛟凝固在半空中,淡蓝色的火苗悄无声息地炸开。 空中浮动的雪花被无数剑影割得粉碎,天地间弥漫起乳白色的雾气。 燕容意吃力地眨动着眼睛,睫毛上落下一层细碎的冰。 除了他,太极道场上弟子,皆是眼神涣散,神情空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恐惧犹如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扎进燕容意的心窝,然后带出成串的血浪。 他僵硬而生涩地扭过头。 道场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背对所有人而立,一袭黑衣,上面燕容意熟悉的暗金色纹路,闪烁着凛冽的光芒。 他乱糟糟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容意,浮山派从此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是我唯一的弟子。” “……容意,这是珞瑜,从今日起,他就是你的师弟了。” 燕容意捂着心口,跌跪在地上。 承影尊者……这具身体的师父来了。 006(修) ——咔嚓,咔嚓。 薄薄的冰层伴随着承影尊者的脚步声,粉身碎骨。 墨色的衣袍卷起了细碎的雪,燕容意的睫毛再次覆上了冰霜。 走到他面前的承影尊者不像是人,反而像一把尘封千年,刚破冰而出的利剑。 “你……”记忆中的声音再次出现,却只说了一个字,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燕容意面上微凉,那面本该在珞瑜手里的面具,被承影尊者按在了他的脸上。 犹如潮水般的灵气以燕容意为中心,陡然炸裂。 世间的一切再次恢复运转,雪花落下,风声再起。 微弱的光芒顺着燕容意四散开来的发丝流淌,沾满血污的长袍一点一点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气浪翻涌,带着银色面具的红袍剑修张了张嘴。 “师父……”他听见了自己略带哽咽的声音,被呼啸的风搅得七零八碎,最后落在了不知名的角落里。 承影尊者冰冷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别动。” 承影尊者不让他动,他当真不敢动。 不仅仅是因为心头那点酸涩作祟,最重要的是……这可是创立了浮山派,百万年前就成为天下第一剑修的老妖精。 万一看出他是个冒牌货,怎么办? 燕容意脑补了自己穿越者身份暴露,被扒皮抽筋的惨状,最后决定装死到底,承影尊者叫他干嘛,就干嘛。 但承影尊者把面具按在燕容意面上后,再没说话。 四下里寂静无声,浮山派的弟子尚且沉浸在震惊中,最后是忘水先单膝跪地,叫了声:“师尊。” 继而像是连锁反应,浮山派的弟子回过神,跪作一片。 跪在燕容意身后的白霜冷不丁地咳嗽了一声。 他循声回头,就见白霜对自己挤眉弄眼。 燕容意:“……?”干嘛啊? 白霜:“……” 白霜气死了。 师尊就在面前,先认错总是没毛病的。 他这个大师兄怎么就是不知道服软呢? 要知道,串通魔俢,构陷同门,可是重罪啊! 燕容意哪里知道白霜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紧张得要死,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压根没空分析白霜复杂的目光。 他在心里飞快地梳理着已知信息。 首先,他穿越的这具身体,叫燕容意,是浮山派的大师兄,也就是承影尊者的徒弟。 其次,按照《攻略》所述,燕容意非但不是好人,更是主角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也就是反派。 反派当然没有好下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一睁眼,就被缚龙锁锁住,关在思过崖,修为尽失。 ……没救了。 燕容意绝望地闭上眼睛。 前几任穿越者很可能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破罐子破摔,坏事干尽,死掉了事,然后留给他无数巨大的黑锅。 可这个世界的引导者为何执着于让穿越者穿进这具身体? 反派怎么可能玩过主角? 难道是因为……在主角功成名就以前,“燕容意”不能死? 燕容意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他不着痕迹地偏头,主角珞瑜跪在不远处,瞧上去和所有浮山派的弟子一般,对承影尊者毕恭毕敬。 《攻略》上并没有写到珞瑜的结局,只写到承影尊者识破了燕容意与魔俢勾结的诡计,罚他在思过崖待了十年。 但是按照一般话本里主角发展的套路,再次被放出来的反派,肯定是要蹦跶个十年半载,然后继续被主角二次消灭。 燕容意不想被消灭,但他现在只能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 因为承影尊者还在沉默。 燕容意的心思渐渐活络起来,仗着自己戴着面具,想要看名义上的师父一眼。 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承影尊者居然也在看他! 狂风呼啸,天空是阴沉的灰白。 雪花被无形的手撕扯着,四处乱飞,有些落在太极道场上,有些落在承影尊者的肩头。 承影尊者的脸在这样的风雪里,显出一种淡漠而疏离的俊美。 这是一种无关年纪与性别的美貌,如同撕破阴云的光,带着侵略性,直直地刺进燕容意的心窝。 燕容意觉得自己怔住了,又像是没有。 或许这具身体已经对承影尊者的容貌习以为常,或是他不知道该以何种神情面对名义上的师父。 但很快,他意识到,承影尊者看不见他的表情,因为他脸上戴着对方亲手按上去的面具。 这张差点引起血雨腥风的面具与他的脸完美地契合,就像是长在了皮肉之上。 静默又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被关凤阁弟子的喷嚏声打破。 冻得鼻青脸肿的亦川可怜兮兮地捂住嘴,他身边是黑着脸的尹韶华。 不过这一声咳嗽虽然滑稽,也唤醒了众人的神志。 先是各派修士争先恐后地向承影尊者问好,然后是忘忧谷的鬼修气急败坏的咆哮:“打了小的,来了老的,你们浮山派好大的威风!” 燕容意:“……”哦豁。 他看了看面若冰霜的“老的”,觉得那位和自己过不去的鬼修真是勇气可嘉。 其实,两派之间的嫌隙,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007 十五年前,忘忧谷的几位弟子前往青莲小秘境,恰巧遇上了浮山派的剑修。 忘忧谷和浮山派,二者皆为名门正道,在秘境里遇见了,就算不结伴,也不可能兵戎相向。 所以忘忧谷的长老们接到弟子们传讯,说遇到浮山派的剑修时,非但不紧张,还颇为欣慰。 浮山派啊,天下第一宗门,自家弟子的安全肯定有保障了! 谁知一日过后,弟子的魂灯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忘忧谷长老们大惊失色,强行撕开秘境入口,找到的却只是弟子冰冷的尸体,且每一具尸体颈侧都有相同的剑伤。 “没有反抗,一招致命。”当时还是长老,如今已经荣升为忘忧谷谷主的鬼卞,抱着亲传弟子的尸身,痛哭流涕,“浮山派……浮山派!” 继而催动秘法,呕出心头血,强行提取了尸身残留的记忆。 破碎的画面没有声音,但是红衣剑修手起剑落的画面,映在了每一位忘忧谷弟子的眼底。 浮山派,燕容意。 唯有他一身红袍,修为深厚,能凭一己之力谋害十几位忘忧谷的弟子。 但是鬼卞没有冲上浮山派讨说法。 一来,承影尊者偏心徒弟是世人皆知的事实,二来……他想不通,忘忧谷和浮山派素来无冤无仇,燕容意为何要痛下杀手。 直到五年后,燕容意串通魔俢一事暴露。 原是入了魔,自甘堕落,残害无辜。 鬼卞得了消息,立刻与各大宗门宗主长老冲上浮山,拼了老脸,换来一个将之囚禁十年的结果。 换了旁人,干尽丧尽天良的事,却只囚禁十年,修士们定不服气,可燕容意是承影尊者的徒弟。 倒不是他们畏惧承影尊者的修为,而是天下苍生都欠承影尊者一个人情——当年,若不是承影尊者孤身一人冲进幽冥,与魔头拼死一战,换不回人间千百年的太平。 所以承影尊者罚燕容意十年,他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所有人欠承影尊者的,就拿他的徒弟还吧。 不过接受归接受,不代表鬼卞不会给浮山派使绊子。 于是他默许了弟子的胡闹,甚至得意于忘忧谷能给天下第一宗门落面子。 可惜燕容意不按常理出牌,不仅现身了,还带来了满身寒气的承影尊者。 鬼卞傻了眼。 弟子们不知情,各派长老心里门清儿。 承影尊者拿用命搏来的人情,给自己的徒弟换了条生路。 这笔买卖,说白了,是把忘忧谷架在火上烤。 别的门派不愿意千百年地欠着浮山派的人情,默许了承影尊者的提议,忘忧谷就算再想为弟子报仇,也不敢说弟子的命比天下苍生重要。 于是燕容意入魔的事,本该大而化小,小而化了,最后用“误会”或“走火入魔”这样的借口搪塞过去。 然,鬼卞一念之差,事情已经没法善终了。 果不其然,鬼卞念及此,人就被冰冷的寒意冻住了。 围在他身边的弟子毫无察觉,望着天下第一剑修,窃窃私语,全然没发现自家谷主眉目染上了冰雪,连发梢都坠下了细碎的冰凌。 鬼卞心知肚明,这是承影尊者动怒了。 可他就算知道,也没用。 单纯因修为差距造成的威压将鬼卞死死钉在原地,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满身灵力停滞在丹田内,与自身失去了联系。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鬼卞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终于有弟子发现了鬼卞的异样:“谷主?” 鬼卞冻僵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谷主……谷主,你怎么了?”弟子面色大变,伸手要来搀扶他。 千钧一发之际,鬼卞忽而弯腰作呕,血水混着嶙峋的冰块喷了一地。 “谷主!”忘忧谷的鬼修们大惊失色。 鬼卞吐完,面色逐渐恢复正常,苦笑着摆手:“不必惊慌,我只是……一时走火入魔罢了。” 修士入定,灵气走错岔子是常事,弟子们不疑有他,唯有其他几派的宗主面露了然之色,却无人为鬼卞出头。 比起燕容意一人的性命,他们更不想欠承影尊者人情。 跪在地上的燕容意察觉到了异样,但他没把始作俑者往承影尊者身上想。 他只觉得忘忧谷的谷主心大,谷中弟子都把天下第一剑修骂了个狗血喷头了,自己还能老神在在地入定,再走火入魔喷一口血,当真是个奇人。 再说承影尊者,见鬼卞吐出一口夹着冰的血水,心情大好,背手低头,望向跪在自己面前的燕容意,一时竟有些恍惚。 十年对于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可燕容意被关在思过崖的十年里,承影尊者对外宣称闭关修炼,实则连剑都为出鞘过。 他痛心地注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燕容意。 红衣翩翩,仿佛昨日少年。 “容意……” 008(修) 燕容意浑身一个激灵,还没想好如何回应这句话,跪在他身后的白霜突然站起身,飞起一脚,正中他的臀心。 燕容意:“……???” 白霜望着扑向大地母亲的大师兄,面露微笑:该! 做了这么多错事,给师尊磕一个响头,算是赎罪吧。 谁料,燕容意拼命挥动双手,顶着白霜以及道场上所有弟子震惊的目光,厚颜无耻地抱住了承影尊者的大腿。 白霜:“……” 白霜抬起手,掐诀唤来真火。 这糟心的大师兄,烧了算了。 要知道,寻常弟子连见承影尊者的画像,都要先沐浴更衣,焚香祝祷,再默念浮山派心经一百遍,才敢直视画像上的师尊。 而燕容意……燕容意! 他居然抱师尊的大腿! “气死我了。”淡蓝色的真火在白霜的掌心重新汇聚,随着灵力的波动,飞速旋转。 忘水见状,连忙按住他的手腕,轻声斥责:“胡闹。” “师兄。”白霜瞬间泄了气,两颗火球滴溜溜地飞到忘水身侧,“你看燕师兄,他……他大逆不道!” 忘水失笑:“燕师兄与师尊,向来如此。” 白霜心直口快道:“那也是在珞瑜上山之前!” 言罢,见忘水面上笑容尽失,自知失言,抿唇站在了一旁。 燕容意与承影尊者曾经亲密得令所有浮山派弟子艳羡。 他是承影尊者千百年来收的唯一弟子,亦是天下第一剑修未来的接班人。 他与承影尊者同吃同住,又有尊者亲自传授剑法,称一声“天之骄子”,绝不为过。 如果珞瑜不出现,燕容意永远是浮山弟子心头最值得尊敬的大师兄。 可惜珞瑜出现了。 既生瑜,何生亮。 当承影尊者像教燕容意一样,亲手教珞瑜剑法时,燕容意由妒生恨,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 燕容意要做的,不是承影尊者最优秀的弟子,他只想做承影尊者唯一的徒弟。 他几番闹事,心魔难消,最终走上了与魔修勾结的万劫不复的道路。 忘水悠悠一声长叹,那头燕容意已经被承影尊者扶了起来。 他活了可能有几千岁的师父,面色苍白,是常年与世隔绝带来的副作用,连唇色都很浅。 燕容意望进了承影尊者琥珀色的瞳孔,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黑色雾气般的长袍在风里翻卷,瞬间淹没了他血一样的衣角。 燕容意有一种古怪的直觉,若不是在太极道场,承影尊者很可能会拥他入怀。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他压根没当真。 燕容意现在最在乎的,是如何在承影尊者面前装失忆。 是了,他还是打算装失忆。 作为承影尊者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唯一的徒弟,他们绝对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想要作为“燕容意”活下去,旁的师弟还好说,承影尊者才是大难题。 “师父。”燕容意定了定神,准备说出连忘水都不信的经典台词。 但是承影尊者打断了他。 天下第一剑修伸出了自己的手,近乎透明的指尖点在燕容意的肩头。 寒意瞬间穿透鲜红色的长袍,将他冻得说不出话来。 承影尊者淡漠地望着燕容意覆上冰霜的眉眼:“伤得很重,跟我回去。” 他想要点头,扭动脖子,几片冰晶从脖子上掉落下来。 怪……尴尬的。 燕容意在承影尊者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和柔软的情愫。 他心里滚过淡淡的怪异,来不及细想,另一道声音划破长空,直直落在他们的耳畔。 仍旧跪在地上的珞瑜,弃剑跪拜:“师父!” 这一声喊得凄惨悲凉,惊得道场上的弟子纷纷望过去。 珞瑜匍匐在地,一字一顿道:“师父,燕师兄残害忘忧谷数十弟子是事实,继续让他当执法者,不合礼法!” “……你!”刚松了一口气的白霜,再次暴起,被忘水拽着,才没有执剑奔过去。 围在太极道场周围的各派弟子因为珞瑜的话,议论纷纷。 有人骂燕容意是“败类”,也有人骂他是“人渣”,更多的,是为忘忧谷的遭遇愤愤不平,然后赞美珞瑜大义灭亲,实属当今浮山派年青一辈第一人。 刚穿越而来的燕容意,微垂着头,望着承影尊者翻飞的袍角发呆。 诚然,成为第九个穿进这具身体的灵魂,他是倒霉的。 但他不会自暴自弃。 引导者没有明说他前面几任穿越者的命运,但这并不难猜。 若他们还活着,没有他穿越的份儿。 “不合礼法?”承影尊者一开口,道场再次变成了风雪弥漫的荒原。 所有的修士面上都覆上了薄薄的冰霜,修为低微的弟子更是打起了寒颤。 他们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自己站在苍莽的雪原上,四周是咆哮的狂风和浓雾般的飞雪。 “你说得也有道理。”承影尊者却出乎意料地肯定了珞瑜的话。 珞瑜眼底爆发出浓重的喜意,刚抬头,就听承影尊者又说了一句话:“鬼卞,你可觉得我徒儿继续当执法者,不合礼数?” 好不容易吐出一口血的鬼卞:“……” 承影尊者看似在问燕容意的事,实则,却是问,用燕容意与魔修勾结的事抵消拯救苍生的人情。 鬼卞哪敢说一个“不”字。 他若是说了,连南招提寺的方丈都要提起禅杖与他拼命。 好不容易有机会还掉的人情,不能由他一人再还回去。 “此乃浮山派内务,我不便干涉。”忘忧谷的谷主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说,“合不合礼数,承影尊者一人定夺即可。” 满脸欣喜的珞瑜闻言,怔住了。 他以为忘忧谷的谷主就算不帮他说话,也会为死在燕容意手里的亲传弟子讨个说法。 然而,事与愿违,鬼卞摆明了不想与承影尊者为敌。 珞瑜望着承影尊者与燕容意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咬牙从地上爬起来。 不知内情的修士们窃窃私语。 有不齿鬼卞退让者,亦有察觉出其中关巧者。 珞瑜阴沉着脸,踏剑化为流光,冲进浮山半山腰的桃林,在无人处,翻开右手。 一本闪着金光的书出现在他的掌心里。 珞瑜瞄了一眼,飞起一脚,踹在桃树的树干上:“燕容意……燕容意!” 只见翻开的书页上,有一行血红色的字迹—— 燕容意被打下思过崖,修为尽失。 “就这样,凌九深还许他当执法者?”珞瑜像是在与什么人对话,怒气冲冲,“当年他与魔修勾结的证据,可是你亲手捏造出来的。如今十年期满,理应由我代替他,成为浮山派的大师兄!……可事实呢?他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是高我一头!” “……” “什么?”珞瑜沉默片刻,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掌心的书,“凌九深快要飞升了,你伪造的证据很可能已经被他识破?……不可能,若是他真的识破了你伪造的证据,为何刚刚不当着各派修士的面说出来?要知道,他可是天下第一剑修,就算没有证据指认我是背后主使,大家都会信的。” “……” “好吧,我且信你一回。”不知珞瑜听见了什么,狰狞的神情慢慢恢复了平静,他又成了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的模样,“既然凌九深已经有所察觉,那就让燕容意丹田破碎,筋脉齐断,成为没有修炼天赋的凡人吧。” “……反正他刚从思过崖出来,被缚龙锁锁过,就算丢了性命,也合乎逻辑。”他冷笑着注视着掌心的书,见自己说过的话变成了文字,满意地合拢掌心,“我倒要看看,变成一个废物,他还有何颜面当浮山派的大师兄!” 那道旁人都听不见的声音似乎又说了几句话,珞瑜侧耳倾听,继而不耐烦道:“我知道凌九深修为深厚,可窥天机,很可能会察觉你的存在……这不是还有另外一本书在燕容意的手上吗?要被发现,也是他先被发现。” 珞瑜说到这儿,勾起唇角,残忍地笑道:“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该往他的《攻略》上写什么,对吧?” * 承影尊者的身影犹如水波般荡开。 燕容意浑身一凛,耳畔传来细微的风声,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逐渐淡去,不禁大惊失色,再去看周围,原来他们早已不在太极道场上了。 “还记得这是哪里吗?”承影尊者的声音冷冷清清,犹如落在他肩头的雪。 燕容意身体一沉,再抬眼去望四周,只见仙气缭绕的树林间隐有灵兽走动,鸟语花香,一派生机勃勃的春景。 ……他哪里知道这是哪儿!!! 承影尊者见燕容意沉默不语,心头火起:“十年了,你还是不肯给我一个回答吗?” 燕容意:“……???” 林间的风微暖,承影尊者抬起手,指尖眷恋地抚摸他的眉尾:“为了躲我,在思过崖十年,值得吗?” 燕容意:“……”前一任穿越者到底做了什么孽? “十年,还不够你想清楚?” “……”想清楚什么? “算了。”承影尊者见他依旧沉默,眼底划过一丝沉痛,“我不该逼你。” 言罢,身影再次淡去,竟是抛下燕容意,自己离去了。 “…………” 009 几只仙鹤落在树林前,优雅地梳理羽毛。 它们身后的树林里隐隐约约露出一道红色的身影,是燕容意蹲在地上犯愁。 不知名的花香在风中氤氲,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受惊的仙鹤鼓动着雪白的羽翼,叫着“混蛋”,飞走了。 燕容意习以为常,大咧咧地坐在地上,再次摊开右手,查看掌心里的《攻略》。 ——珞瑜幼时失去父母…… 内容一点儿也没变。 “翻页。”燕容意不抱希望地念叨,“翻页、翻页……” 不知是不是他的诚意感动了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念完“翻页”后,《攻略》上真的出现的新的文字。 燕容意心头一跳,忽然想到自己是第九道穿遇到这具身体里的灵魂,难不成…… 他把《攻略》合上,再次翻开,默念了九次“翻页”,果然在书页上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燕容意大喜,刚欲阅读《攻略》上的内容,一团土黄色的火苗就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燕容意,你个大混蛋!”名叫扶西的重明鸟从天而降,扑闪着翅膀,落到他面前的树枝上,“师尊屈尊去接你,你居然把他气走了?!” “……你这种人就该在思过崖里锁一百年!” 燕容意从睁眼起,就看这小鸟不顺眼,闻言,冷笑道:“锦毛鸡,我说我失忆,你们谁都不信——现在好了,师尊被我气走了,你满意了?” “还来失忆这招?”扶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爪子狠狠地跺着脚下的树枝,“你知道刚刚我去哪儿了吗?我奉师尊之命,去九重天给你摘灵芝仙草!” 扶西气急败坏地抖动着羽毛,一根其貌不扬的枯草掉落在燕容意的面前。 “灵芝仙草九百年一开花,九百年一结果,再九百年,果子的灵气才能渗入根茎……这颗仙草本来是为师尊飞升渡劫准备的,现在竟然要用在你这么一个废物身上,我真是……我真是气死了!” 燕容意才不管扶西有多气。 他不认识什么灵芝仙草,也不知道所谓的“九重天”在哪里。 他把“枯草”一样的仙草收进袖笼,故意问:“凭什么将我关在思过崖?” “我看你不是失忆,你是脑子不好。”扶西越生气,尾巴上的火烧得越旺,滚滚热浪扑向燕容意的面门,“你与魔教弟子勾结被发现,不关你,关谁?” “……” 不得了,看来师尊和他之间的事,很复杂。 连这只锦毛鸡都不知道。 燕容意幽幽叹息。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上一任穿越者宁愿被囚禁在思过崖十年,也不愿意给承影尊者一个回答呢? 扶西不知道燕容意的忧虑,它急着完成师尊布置的任务,翅膀一扇,从树枝上飞下来,叼着燕容意的衣领,一声长啸。 重明鸟诞生于远古大荒,与巨鲲一样,是善于飞翔,且能带来祥瑞之气的灵兽。 燕容意眼前一暗又一亮,呼啸的风声尚未远去,人已经置身于温暖的洞府里了。 水汽扑面而来。 沸且清的泉水之上垂着五颜六色的钟乳石。 扶西抖落羽翼上的潮气,低下小小的脑袋,毕恭毕敬道:“师尊,我把他带来了。” 哗啦! 一道人影泼水而出。 燕容意仓惶低头,余光里却还是承影尊者雪白如玉的脊背。 “灵芝仙草呢?”水声又响。 承影尊者赤身裸体地从泉水中走出来,淡薄的雾气在他周身环绕,仿佛镀了一层清银月的清辉,而流水般的月光随着他的动作,正不断地从他修长的身躯上坠落,最后汇入清澈的泉水。 扶西答:“已经取回来了。” 承影尊者低低地“嗯”了一声,望着垂着头的燕容意,琥珀色的瞳孔里荡起一圈圈涟漪。 更多的雾气缠上他的双腿,犹如灵动的蛇,蜿蜒而上,最后慢慢化为了墨色的长袍。 承影尊者蹲下身子,修长的五指捏住燕容意的下巴,往上一抬。 承影尊者的指尖还带着温泉的热气,他却被冰冷的气息笼罩,动弹不得。 那是凛冽的剑意,又是无尽的杀伐之气。 “丹田破损,筋脉尽断。”承影尊者把燕容意拉向自己,收回他脸上的执法者面具,狭长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精致的面容——那上面布满惊慌,还有可笑的茫然。 承影尊者心里一痛:“容意,你可知道,你已经没了修炼的天赋?” “……”燕容意故作沉痛,艰难地点头。 他何止是没了修炼的天赋? 他连如何修炼都忘了。 “那你应该明白,你离不开我。” 燕容意:“嗯……嗯嗯嗯???” ……等等。 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 感谢在2020-03-28 22:45:30~2020-03-29 22:3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闹海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0 承影尊者见他愣神,薄唇微勾,笑得无奈又纵容:“这世间除了我,还有谁能护住你?” 问题是,你也没护住我啊。 上一任穿越者还因为你,在思过崖躲了十年,不知为何嗝屁,才轮到我魂穿。 燕容意无语地想。 但是电光火石间,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身为反派,没了修为,还把主角得罪得一塌糊涂,他似乎只有抱住承影尊者的大腿,苟且偷生,这一条路。 说是“似乎”,是因为燕容意惦记着《攻略》上的内容,觉得自己能靠第九页出现的内容,一举翻身。 当然,当着承影尊者的面,他只能做出一副不愿提起往事的模样,闭口不言,以防露馅。 承影尊者望着面前垂头不言不语的少年,仿佛又回到了那天—— 燕容意是凌九深亲手挑中的徒弟。 他站在成千上万想要拜入浮山派的弟子之中,红衣似火,烧进了承影尊者的眼帘。 师徒二人隔着茫茫白雪对望。 燕容意桃花眼微弯,眼尾一点泪痣红得像血,明明是谪仙似的人物,偏生笑出满身妖气。 承影尊者手里的承影剑发出了愉悦的嗡鸣,犹如遨游在深海的鲸。 “就他吧。”凌九深于千万人之中,选中了燕容意。 * “罢了。”凌九深松开捏着燕容意下巴的手,心知不论过去多少年,自己都舍不得逼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便起身遣走了扶西。 重明鸟飞走前,恋恋不舍地用小脑袋蹭承影尊者的掌心,然后不遗余力地瞪了燕容意一眼又一眼。 燕容意很无奈。 他的前任,拉仇恨能力真强。 “上浮山九重山者,九死一生。”承影尊者忽而道,“只有善于飞行的重明鸟,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摘到灵芝仙草,但为师方才听扶西呼吸凝滞,显然在取仙草的时候受了内伤。” 燕容意微怔,吃惊道:“它……” “扶西很关心你。” 他意识到了。 不仅仅是扶西,还有忘水和白霜。 他们每一个人都一面唾弃着“燕容意”的所作所为,一面真心实意地对他好。 这是为什么呢? 燕容意暂时搞不明白,也不敢去问。 他怕暴露身份。 “你旧日的屋子还保持原样。”承影尊者根本不给燕容意更多的思考时间,长袖一挥,他们就来到了山洞外的空地上。 两座格局简单的竹楼立于雪地之上。 “修为的事,不急。”承影尊者放轻了声音,眼底涌起细碎的温度,终于不再像一柄刚出鞘的剑,而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我既然带你回来,自然能治好你。” 燕容意懵懂点头,等承影尊者闪进一座竹楼,才敢迈步。 屋里与他想得一样简陋。 修行者不拘小节,更何况时得道千年的承影尊者? 屋内除了桌椅,只有一张半旧不新的蒲团。 燕容意也不介意,他急匆匆地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张开右手,翻看《攻略》。 燕容意先前只来得及匆匆扫一眼,如今静下心来,望着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心里惊涛骇浪,一时竟不知作何表情。 《攻略》上出现的,根本不是和主角珞瑜相关的“剧情”,而是一套功法。 准确来说,是一套丹田破碎,筋脉齐断之人才有资格修炼的逆天功法。 ……简直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燕容意心跳如擂。 骤然穿越,忘却前尘,他虽然抱上了承影尊者的大腿,但是原身恶名在外,自身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如今有了一个机会在他面前,他必然要抓住。 就在燕容意沉思的时候,一团漆黑的浓雾突兀地浮现在了半空中。 浓雾小心翼翼地游动,不断收缩,直到把自己缩到拳头大小,才像是安心般,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不愧是被我选中之人,你已经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思过崖里出来了。” 燕容意猛地抬头,望着黑雾,缓缓吐出一口气。 嚯,这个世界的引导者,他还以为再也见不上面了呢。 “不错,不错,你已经看到《攻略》上的内容了。”引导者围着他的掌心转了一圈,满意至极,“想必,你也发现自己修为尽失了吧?” 燕容意冷笑:“是吗,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呢!” 引导者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挖苦:“你是剑修,可知剑修修炼之本?” 他:“不知。” 引导者:“剑修一脉,修炼之法与寻常修士不同。唯有在丹田中凝聚出存放本命飞剑的剑丸,才可算是剑修。” 也就是说,没有剑丸的修士,压根不算剑修。 至于连丹田都碎了的燕容意……那是连修士都算不上了。 引导者简单概括了他的处境,然后一锤定音:“你须得按照《攻略》所书,让灵气在身体内逆行,重塑丹田,再聚剑丸,反天道而行之,方能恢复原来的修为!” 引导者的意思,大概是燕容意没了修炼天赋,不如破罐破摔,与天道作对,反过来搏一条生路。 似乎有几分道理。 引导者见燕容意有所意动,暗自窃喜,只盼他快照《攻略》瞎练,走火入魔而亡。 却不知自己高估了燕容意的文化水平。 引导者溜走后,燕容意捧着《攻略》,无语凝噎: “……什么破功法,我完全看不懂啊?!” 011(修) 燕容意觉得看不懂功法,不能怪自己。 要怪,只能怪引导者没给他前几任穿越者的记忆。 实际上,《攻略》上详尽的功法若是被任何一个浮山派弟子看见,都能酿出惊天祸事,唯独对没有记忆的燕容意而言,是满纸荒唐言。 他不懂奇经八脉,不懂穴道洞府。 就算《攻略》写出花来,就算详尽的穴位图都摆在眼前,于他而言,也是无用。 所以燕容意郁闷了,燕容意茫然了。 燕容意对着《攻略》叫了好几声,老子看不懂。 燕容意还是谁也没叫出来。 这个世界的引导者神出鬼没,压根不给他更多的提示。 燕容意就像抱着一座金库的守财奴,能听到里面金币互相碰撞的脆响,自己却穷得响叮当。 他叹了口气,合拢手掌,将心思再次放在承影尊者身上。 承影尊者乃世间第一剑修,若是不能指望《攻略》,那么唯有此人,有能力助他恢复修为。 更何况一炷香的时间之前,承影尊者才许诺,要治好他。 燕容意念及此,又轻松起来。 他生性乐观,看得开。 若是看不开,他早在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锁在漆黑的洞穴里,身边还有不知名的生物说话时,就崩溃了。 往后几天,燕容意都住在竹楼里,不敢轻举妄动。 他这具身体是浮山派首徒,就算没了修为,也早已辟谷,省去不少麻烦。 这日,燕容意一觉睡醒,听见窗外有鸟鸣声阵阵,他推窗一望,发现扶西蹲在草地上,撅着尾巴啄虫吃。 燕容意看了会儿,出声道:“锦毛鸡。” “你……!”扶西的尾巴上炸出几颗火星,继而心虚地望着承影尊者所在的竹楼,低声冷哼,“若不是担心影响师尊闭关,我定要烧你个七荤八素。” “师尊在闭关?” 扶西翻了个白眼,抖着翅膀蹿到窗前:“不然呢?” “……师尊得了灵芝仙草,闭关给你炼丹药去了。” 燕容意还真不知道承影尊者在给自己炼丹,他趴在窗边,试探着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扶西颈侧的毛,见它并不排斥,一时手痒,揪下一根:“吃了丹药,我的修为就能回来了?” 扶西尾巴上炸起更多火星,顾忌闭关的承影尊者,只得恨恨盯着他手里的羽毛,忍气吞声:“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师尊神通广大,若是他说能回来,就是能回来。” “忘水呢?”他把玩着手里的羽毛,问起穿越后唯二熟悉的人,“还有白霜,怎么不和你一起来?”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无聊?”扶西鄙夷地打量着燕容意,“忘水和白霜都是要参加开山大典的人。” 扶西不提,燕容意都快忘了。 白霜带他回到浮山派时,说过,浮山派在举行开山大典。 燕容意眼珠子一转,捏着羽毛逗扶西:“他们参加,你怎么不参加?” 可怜的重明鸟没什么心机,被他一激,倒豆子似的抱怨起来:“我也想啊,可是他们不许灵兽参赛!非说等我修炼出人形,才可报名。” “……唉,咱们浮山派的开山大典,一百年才举行一次,除了招收弟子以外,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各宗门之间的比试了。我错过今年,就得再等一百年,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燕容意,这么看来,你也很倒霉,和珞瑜争了那么久,就是为了主持开山大典,结果呢?修为没了,大典也参加不了了,要不是师尊为你撑腰,你早被赶出浮山派了!” “……我等一百年,还有个盼头,你勾结魔俢,再等几百年,也没机会参加开山大典,哈哈哈!” 得,黑锅直接延伸到一百年之后了。 燕容意揣着手,又在心里为前任穿越者记上了一笔。 扶西抱怨完,大概是觉得他比自己还惨,心里舒坦多了,懒洋洋地团在窗户上晒太阳。 燕容意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连修为都没有,主持什么开山大典,上去讲笑话吗? 也不知道师父有没有炼制出丹药…… 他想着承影尊者炼制的丹药,承影尊者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世间的温度一瞬间降下来,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扶西尾巴上的火光几乎熄灭,哆哆嗦嗦地凑到燕容意的手边,团成了小小的毛球。 燕容意抱起重明鸟,垂头唤了声:“师父。” “还差一味药。”承影尊者幽幽叹息,苍白的手指攀上他的肩膀,在触碰到薄薄的积雪时,蹙眉挥去了漫天的飞雪。 温度回升,扶西抖了抖羽毛,战战兢兢地问:“师尊,缺什么药?” “无极草。” 重明鸟轻轻地叫了一声。 燕容意迟疑道:“何为无极草?” “无极草是一种生长在幽冥里的植物。”扶西又打了个哆嗦,黄豆大小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不知道也正常。我早年落入幽冥,见到过无极草。” “……这种植物本身并不稀有,甚至可以说,在幽冥里到处都是,可是只要出了幽冥,无极草便会在七日内迅速枯萎,就算用灵力滋养,也无用处。” 承影尊者漆黑的袍子无风自动,繁杂的金色纹路闪着莫名的光辉,他伸手点了点重明鸟的脑袋,说:“嗯,就差幽冥里生长的无极草了。扶西,你陪容意去取。” 扶西闻言,垂头丧气:“师尊,燕混……咳咳,燕师兄修为尽失,幽冥内危机重重,我怕……” 它怕无极草没取到,燕容意就葬身在幽冥里。 “我自然不会叫你们去幽冥深处。”承影尊者蹙眉摇头,“我叫你们去的是秘境。” 扶西一愣:“难道是幽冥秘境?” 幽冥秘境是位于幽冥边缘的一处秘境。 也是浮山派弟子最熟悉的秘境。 所有浮山弟子第一次下山历练,去的都是幽冥秘境。 扶西沉思片刻,仍觉不妥:“可是师尊,幽冥秘境虽名字占了‘幽冥’二字,却并不在幽冥范围内。一百年前,我陪忘水师兄带新入门的弟子进去历练,并没有看见无极草。” “那是因为你们并没有进入幽冥秘境的最深处。”承影尊者耐心地解释,“你们都以为幽冥秘境只有三重关卡,却不知其中还有第四重。” 扶西屏住呼吸,瞪圆了小小的眼睛。 “……第四重关卡早已被幽冥之火渗透,无极草就在那里。” 承影尊者说完,抬起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震,天边立刻传来了嘹亮的剑啸。 燕容意只觉眼前发黑,气血翻涌,无数流光尽数从九霄落下,最后汇聚在他师父的掌心里。 扶西被气浪掀飞到半空,扇着翅膀大叫:“承影剑……承影剑!” 于此同时,来浮山派参加开山大典的各宗门宗主以及长老,齐刷刷抬起了头。 他们有的望着天边霞光,拼命揉眼睛,嘴里念叨着“做梦,我在做梦”,有的愣在原地,嘴巴大张,完全呆住了,更有甚者,当即踩着宝器腾空而起,追随剑影而去。 “一千年了。”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珞瑜似有所感,倏地睁开了双眸,他奔向窗边,妒忌地望向漫天霞光,一拳杂碎了桌上的玉杯,“承影剑出,万鬼哭……十年前,几大宗门齐聚浮山派,逼他降罪于燕容意,他都没有出剑,今日……今日是为何!” 漆黑的浓雾在珞瑜身后缓慢地蠕动,引导者的语气里也有惊慌:“该死,承影剑怎么出来了?” 珞瑜斜眼望过去:“怎么,你很害怕?” 黑雾剧烈地震动:“废话!凌九深飞升在即,他的本命飞剑出鞘皆可引来雷云,比寻常仙器还要厉害,你说我怕不怕?” 珞瑜眼底滚过淡淡的鄙夷,却不再多言,只问,“你在燕容意的《攻略》上动过手脚了吗?” “我出马,你还不放心?”浓雾自信满满,“我把经脉逆行的功法写在了他的书上,亲眼看他读完,才离开。” 珞瑜点了点头,凝重的神情稍稍舒缓,转身盘坐在蒲团之上。 他摊开的掌心里,一本书缓缓展开。 珞瑜自言自语:“凌九深,你就算是天下第一剑修又如何?等我练成……浮山派大师兄的宝座是我的,就连你,也是我的!” * 噗通。 被剑气震晕的扶西砸在燕容意的脑门上。 他抱着重明鸟,被承影剑逼退几步,背靠一杆翠竹,方才站稳。 承影尊者见状,轻笑出声。 承影尊者大概是很少笑的,嗓音里难免有几分生涩,可很快,这丝生涩就如冰雪消融,寒意尽褪。 “容意,承影剑很喜欢你。” 燕容意:“……”是……吗? 他哪里知道,若是寻常修士迎上承影剑的剑意,不是被逼到七窍流血,就是和扶西一样,直接晕厥。 唯有他,直面剑意,却只是被象征性地震退几步而已。 “师父,您笑话我。”燕容意悄声抱怨,故意把扶西往承影尊者面前举,“扶西都被震晕了!” 承影尊者还是笑,指尖在重明鸟的脑门上轻轻一点,扶西尾巴上的火瞬间蹿得老高。 惊醒的扶西欣喜若狂,匍匐在燕容意的掌心,向承影尊者行大礼:“多谢师尊!” 燕容意不明所以。 “师尊那一指,我至少少修炼五十年。”重明鸟激动地在他的掌心里蹦蹦跳跳,全然忘了先前的仇怨,殷切地望着他,“燕师兄,我以后天天来找你玩!” “……我再也不骂你了!” “……以后谁敢说你不好,我第一个烧他!” “……燕师兄,你最好啦!” 扶西还没高兴多久,承影尊者忽然把手里的剑递到了燕容意面前:“幽冥秘境危机四伏,你带着承影剑,它会护你周全。” 言罢,身影转瞬淡去,风里只剩最后一句叮嘱:“早去早回。” 被留下的承影剑乖顺地悬浮在燕容意面前。 扶西脸上的讨好丝丝碎裂,最后整只鸟腾空而起,一爪子踹在他脸上,悲愤怒号:“大混蛋,你果然还是滚回思过崖比较好!!!” ※※※※※※※※※※※※※※※※※※※※ 感谢在2020-03-30 22:30:19~2020-03-31 22:2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的人太多了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2 燕容意揉着脸颊,觉得这不是滚不滚的问题。 这是会不会用的问题。 诚然,天下第一剑修的本命飞剑有多厉害,他就算不是此间之人,也能从世人口中的只言片语中窥得一二。 再者,本命飞剑、本命飞剑,观其名,便知其珍贵。 可于他而言,就如同《攻略》上所书的功法,华而不实,完全无用。 但燕容意没法再忽视承影尊者的恩情了。 他神情复杂地望向承影尊者所在的竹楼,几个呼吸过后,终于抬手握住了承影剑。 气浪轰然荡出,扶西再次被震晕,啪叽栽进雪堆里。 无数乘着宝器在浮山上徘徊的修士,下饺子般从半空中坠落。 一时间惨呼声无数,各派弟子集体出动,寻找自家摔在雪地里的师长。 唯有燕容意,稳稳立于剑前,墨色的发肆意散开。 他眯起桃花眼,看清剑身之上“承影”二字,心头突然涌起无限的酸楚。 斗转星移,破碎的画面出现在燕容意的眼前。 他知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并不排斥,任由往昔将自己吞没。 “承影剑出,万鬼哭。”身着黑袍的承影尊者席地而坐,眉宇间有淡淡的冰霜。 燕容意趴在承影尊者的膝头,手握一柄竹剑,比比划划:“师父,承影剑是你的本命飞剑,你为何要把它放在咱们浮山派的正殿里?” 浮山派的剑修,但凡有了本命飞剑,都宝贝地藏在剑丸里,就算取出来,也绝对不会离手。 承影尊者握住燕容意的手腕,苍白的指尖点了点几处穴位,先蹙眉教导:“错了,心法不是这么运转的。” 继而解释:“为师创立浮山派之初,用九九八十一把利剑托起了浮山,承影剑对应的刚好是阵眼。” “可如今浮山在巨鲲背上……” “巨鲲是为师后来找来的。”承影尊者轻描淡写掠过其中的波折,再次按住燕容意乱动的手腕,“又错。” 燕容意的心思不在练剑上,他翻过身,托着下巴,笑眯眯地望着师父:“您把剑放在正殿,若是遇袭,岂不是没有趁手的兵器?” 承影尊者凝眸注视燕容意的桃花眼,严肃道:“容意,何为剑意?” 燕容意瞬间苦了脸。 “等你领悟浮山剑意,你便明白,世间万物,皆可是你手中之剑……” 他不喜长篇大论,手忙脚乱地从地上蹦起来,拎着自己的小竹剑,沾着满屁股草叶,在承影尊者无奈的目光里,灰溜溜地跑了。 画面一转。 燕容意站在浮山的大殿中央,身后是无数跪拜在地的浮山弟子。 他绷着脸,听着耳边一声又一声“大师兄”,注意力全在大殿正中,静静沉睡的承影剑上。 “容意。”淡漠的声音突然响起。 燕容意猝然惊醒,收回视线,单膝跪地:“师父。” 墨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渐渐现出了修长的轮廓。 裹在漆黑长袍里的承影尊者双手背在身后,袍角轻盈地浮动。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浮山派密密麻麻跪拜的弟子,却毫无波动,只蹙眉对燕容意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师父,开山大典已过,身为大师兄,我理应带着新入门的弟子去秘境历练。” 承影尊者想也不想,冷冷道:“我不允。” 燕容意依旧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那秘境您已陪我去过一回,不会出——” “不允。” “我会小心——” “不允!” 燕容意无奈起身,踏剑飞至承影尊者身后,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抱怨:“师父,幽冥秘境很近的,来回不足一周,您练练剑,我就回来了。” “你还想下山?”承影尊者怒由心起,挥袖狠狠抽向燕容意,却又在抬起胳膊的刹那,止住了身形,任由那缕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 “我看,你是想气死为师。”承影尊者面若冰霜,不等他反驳,狠下心施法,直接将人带回了竹楼。 燕容意没下成山也不生气,倚在门前,懒洋洋地拽承影尊者的衣袖:“师父,我是浮山派的大师兄,您唯一的徒弟,怎么能天天待在山上,不出去历练呢?” 承影尊者掰开他的手,怒气冲冲道:“我不允!” 然后摔上了房门。 ——咚! 燕容意摇摇晃晃地回过神。 栽进雪堆的扶西也幽幽醒来:“我刚刚一定在做梦,承影尊者怎么会把本命飞剑给燕容意那个混蛋呢?” 重明鸟顶着满头碎雪,蔫嗒嗒地往雪堆外爬:“唉,肯定是前天没睡好,做这种气人的梦,要是被忘水师兄知道了,又要和我讲心经——啊!” 重见天日的扶西,与蹲在雪堆边,抱着承影剑的燕容意打了个照面。 做了无数心理建设的小鸟望着承影剑,惨叫一声,再次晕厥。 燕容意:“……”不是我动的手,真的不是。 燕容意于心不忍,伸手拎着扶西的后颈,把浑身沾雪的重明鸟拎了起来,发现它尾巴上的火光又黯淡了。 燕容意心下一惊:师尊刚刚传给他的灵气,不会一下子就气没了吧?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剑啸。 “师尊——师尊!”踏剑而来的白霜像一阵风,身后还跟着两道淡蓝色的火线。 燃烧的真火先白霜一步,来到燕容意面前,重新化为火团,欢快地在他肩上浮动。 “燕师兄,你可知……”白霜反手握剑,匆匆而来,话说一半,见他拎着重明鸟,又拿着剑,登时汗毛倒立,大叫,“剑下留鸟!” 燕容意一怔,手指失了力气。 啪叽。 倒霉的重明鸟又摔在了地上。 “燕师兄,你怎么还是这样?”白霜心疼地将扶西抱在怀里,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去它翅膀上的雪,“十年前就天天说要烤了扶西吃……都是辟谷的人了,怎么能重口腹之欲!” 好,又是前几任穿越者留下的黑锅。 他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变应万变。 好在白霜抱怨几句,就被燕容意怀里的剑吸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承影剑——!” 简简单单三个字,白霜硬是念得抑扬顿挫——从不可置信,到咬牙切齿,再到妒忌不甘,最后以心灰意冷收尾。 “师尊果然最疼你。”白霜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雪地里,仿佛一个竭尽全力,却没有得到师长赞扬的孩子。 燕容意凑过去,好心解释:“我修为尽失,师父又要我去幽冥秘境,所以才会让我带着承影剑防身。” 白霜闻言,神情更痛苦了:“区区一个幽冥秘境,刚入门不会御剑的弟子都能应付,师尊居然把承影剑给了你???” 燕容意:“……” 燕容意面色沉重地坐在了白霜身边。 白霜不满地瞪着他:“你是来炫耀的吗?” 燕容意:“不,我是在思考,我真的有那么废物吗?” 废物到,刚入门弟子都能随便刷的秘境,承影尊者为了他,把本命飞剑都拿出来了。 白霜感慨地拍拍燕容意的肩:“燕师兄啊,你不是废物。” 燕容意:“?” 白霜望着他的眼睛,真诚道:“你是连废物都不如啊!” 燕容意:“……”可闭嘴吧你。 其实白霜说的是实话。 自古修仙便是逆天而为,得大道者,飞升成仙,失败者,泯为尘土。 原本惊才艳艳的浮山派大师兄燕容意,早在失去了修为,丹田碎裂时,就绝了仙缘,成为连凡人都不如的病秧子。 甚至于,白霜在去思过崖以前,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以面对一具没有呼吸的骷髅。 当然了,燕容意还活着的确出乎人预料,但未来…… 白霜不说,心里亦有些戚戚然。 在他看来,珞瑜很快就会取代燕容意,成为浮山派新一代的领袖,也是唯一的大师兄。 不知为何,白霜眼底忽然闪过浓浓的厌恶。 他起身,拽着燕容意的衣袖,恨恨道:“既然师尊把承影剑给了你,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燕容意踉跄着起身,眼珠子一转,当着白霜的面,虚弱地咳嗽:“我身上有伤,你不知道吗?” 白霜一惊,慌乱地收手,显然想起了先前在思过崖里,他奄奄一息的模样。 燕容意见状,强压下嘴角的笑意。 他身上的伤被承影尊者冻过后,差不多都愈合了,至于内里的伤,反正修为都没有了,他也感觉不出来。 所以现在就是故意吓唬白霜呢。 “罢了罢了,我不催你。”白霜板着脸,蹬蹬蹬后退好几步,就像是担心燕容意下一秒晕厥,然后嫁祸给自己一样,谨慎得要命,“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抱着扶西,御剑跑了。 燕容意好笑地摇头,转身回自己的竹楼里歇着去了。 他原以为从幽冥秘境回来,才会再见到白霜,却不料第二日清早,就被臭着脸的剑修从竹楼拎到了太极道场边。 “师尊要我和忘水师兄一起陪你去幽冥秘境。”白霜显然已经认命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踢道场边上的草叶子,“真是的,有我去就行了,麻烦忘水师兄做什么?” “……师兄今日还有比试,我真怕他为了你这个混蛋分心!” 白霜抱怨了半晌,见燕容意一直没说话,忽觉方才的话过分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为情地转移话题:“算了,不就是个幽冥秘境吗?就当是下山玩了。” 言罢,见燕容意面无表情,“沉痛”地注视着远方,心下一惊:“其实……其实我本来也是要下山的,去幽冥秘境就是顺路。燕师兄,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燕容意:“……” 白霜慌了:“没有修为也没什么,去幽冥秘境的大部分弟子,也没什么修为。” 燕容意:“……” 就在白霜无助到想要找忘水来安慰他时,燕容意忽然幽幽开口:“师尊果然疼我。” 白霜:“……?” 燕容意把剑往怀里一抱:“你刚入门,没有修为的时候,碰过承影剑吗?” 白霜:“…………” 罢了,还是斩了吧。 白霜心想,这么糟心的大师兄不能要了。 013(修) 燕容意还不知死活地叨逼叨:“怪不好意思的,你是不是从来没碰过承影剑?” “……罢了罢了,看在你和我熟的份儿上,我把剑给你摸摸。” 白霜掐剑诀的手快要按捺不住了。 好在忘水匆匆赶来:“燕师兄。” 忘水已经从扶西那里听说,承影尊者把承影剑交给燕容意的事,所以看见他怀里的剑,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惊讶。 “师兄。”白霜连忙将掐诀的手背到身后,重又变成了那副乖巧的模样,连脸上的情绪都敛去了。 一席白袍的忘水停下脚步,温和地拍着白霜的肩膀:“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新入门的弟子今夜才下山,我们也要陪着他们等到晚上才能出发。” 白霜老实道:“我想看师兄的比试。” 说完,暗搓搓地踹燕容意。 “嗯?”燕容意冷不丁地被踹得往前一蹿,对上忘水含笑的眸子,连忙点头,“是是是,我也想看。” “行。”忘水好笑地叹了口气,“那就一起去道场吧,正好带你们见见师叔。” 燕容意记得,在思过崖的时候,白霜就是用“师叔出关”为由,把忘水骗走的。 如今看来,竟然不是谎言。 “我师父陨落得早,是师叔将我拉扯大的。”忘水见燕容意面露疑惑,揶揄道,“我估计燕师兄待会又要失忆,还是先解释为好,免得惹师叔生气。” 白霜嗤笑出声。 燕容意尴尬地勾勾唇角。 忘水也不是故意要与燕容意为难,玩笑开完,犯愁地望着他怀里的承影剑。 白霜心领神会:“承影剑太惹眼了。” 这可是天下第一剑修的本命飞剑,从浮山派建派之初,就一直作为阵眼,安放在浮山派的正殿中。 除了浮山派的弟子,寻常修士,看见承影尊者的概率,都比看见承影剑的概率大。 燕容意也觉得自己这么抱着承影剑出现在太极道场上不妥。 托前几任穿越者的福,他这具身体吸满了仇恨值,要是再加上一把承影剑…… 连浮山派的弟子激动起来,都会撕了他。 忘水和白霜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棘手的难题。 寻常人的本命法宝,别说借出去了,就算是拿出来使用,都会小心再小心。 世间也只有承影尊者一人,先把本命飞剑当成阵眼,插在浮山派的大殿里,后又随手丢给了徒弟。 “实在不行,把承影剑包起来?”白霜咬咬牙,狠心提议,“起码……看上去没这么显眼。” 忘水颇为犹豫:“这可是师尊的剑。” 言下之意,包起来,是对师尊不尊敬。 “算了,师尊怪罪下来,有我顶着。”白霜硬着头皮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匹轻柔的白纱,“这是之前下山,我从鲛人族的商人手里买来的月影纱。” 可是月影纱拿出来,白霜又下不去手了。 天下第一剑修的本命飞剑,居然……居然要隐藏锋芒,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白霜下不去手,忘水更下不去手。 至于燕容意……他见两位师弟如此踌躇,压根不好意思说自己敢下手。 三人面面相觑之际,扶西飞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呢?” 重明鸟落在忘水肩头,眼巴巴地瞧着燕容意怀里的承影剑,大概是终于接受现实的缘故,它虽在拼命大喘气,却没有晕倒。 忘水说:“我要带燕师兄和白霜一起去见师叔。” “是该见见。”扶西深以为然,“正好下一场比试要开始了,大家可以一起看。” “但是燕师兄不能就这么去。”忘水扶额叹息,“承影剑太惹眼了。” 扶西看看燕容意,又瞧瞧白霜手里的月影纱,半晌,哭着叼住白纱一端,一边咒骂燕容意,一边帮他把承影剑裹了起来。 燕容意毫不走心地说:“谢谢。” “滚啊。”扶西蜷缩在忘水肩头,看上去快自闭了。 “等等。”剑包好,忘水再一次拦在燕容意面前,“师兄,我帮你把手上的花纹也遮一遮吧。” 他顺着忘水的目光,垂下眼帘——妖冶的血色莲花依旧盛开在他的右手手背上。 那是《攻略》融入神识后,留下的痕迹。 也是所谓的,他入魔的证据。 “好。”燕容意没有拒绝的理由,果断伸手。 忘水拿走白霜手中仅剩的半截月影纱,认认真真地将燕容意的手背包好:“这样,如何?” “有劳。”燕容意活动着五指,向忘水道谢,话音刚落,就如芒在背。 他动作微僵,想起“白木头”暗恋忘水,连忙不着痕迹地让到一旁,做研究承影剑状。 白霜勉强满意,轻哼一声,对忘水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每说一句话都要行礼,以示尊敬:“师兄,咱们的动作得快些了,你今日还有比试呢。” “不急。”忘水伸手摸了摸扶西的小脑袋,见重明鸟受的打击实在太大,就收回了手指,“我的抽签结果尚未公布。” 浮山派开山大典的比试规则很简单,报名的修士依次抽签,抽到相同数字,下一场便是对手,而每一场的抽签结果,都会在比试前一炷香的时间内公布。 “师兄已经连赢三场了。”白霜故意说给失去修为的燕容意听,“如今还留在赛场上的,仅剩十人而已。” “厉害,厉害。”燕容意将承影剑夹在臂弯间,很给面子地鼓掌。 白霜好不容易找到听众,忍不住又道:“你可知,前三场,没人能在忘水师兄的剑下走过十招?” “不知。” “哼,你现在知道了。” “是啊。”燕容意见走在他们前面的忘水,耳根子都红了,强压笑意,“那你和忘水师弟比起来呢?” 白霜愣了愣,红晕慢慢爬上脸颊。 到底年轻,谈起自己就难为情。 “白霜也很厉害。”忘水忍不住开口替白霜解围,“要不是遇上珞瑜师弟……” “师兄,你别提他!”白霜闻言,手掌微微一抖,银色的长剑凭空出现在掌心,两团真火也飘了过去,“下次……下次抽签,我再抽到他,定然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原来白霜在比试中,抽中了珞瑜。 燕容意意外地看了白霜一眼。 抽到万里挑一的主角,该说他倒霉还是幸运呢? 不过,无关运气,没有人能赢过主角,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 身为大反派的燕容意,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他尚未搞清楚前几任穿越者做了什么,不打算贸然和珞瑜接触。 * 离太极道场越近,他们遇上的修士越多。 在开山大典上现过身的燕容意,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许多修士毫不掩饰地表达对他的厌恶,宁可踩着宝器,飞到道场边上,也不远与他走在一条路上。 “把面具戴上吧。”忘水忽而出声提议。 白霜知道忘水此言的深意,当下低声附和:“嗯,以执法者的身份观看比试,肯定没有选手敢徇私舞弊。” 言罢,已经将面具按在了面上。 “燕师兄,你也戴上吧。”忘水伸手从储物袋中掏出两张银色面具,其中一面是燕容意的。 “我的面具怎么……” “师尊昨日将这张面具给了我。”忘水对他笑笑,垂眸叹息,“师尊还说,若是亲手给你,怕是要忍不住拦你,不让你下山的。” 燕容意:“……” 燕容意想起在回忆中看见的画面,讪讪地将面具按在了脸上。 宽敞的太极道场上,挤满了各派修士。 开山大典时,他们之间尚且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如今连南招提寺的佛修都撸起了衣袖,甩着佛珠为自家弟子呐喊助威。 而道场中央,凝聚的剑阵里,两道化为虚影的人,飞速地碰撞在一起。 剑阵挡住了大部分灵气波动,但即便是溢出来一小缕,亦让燕容意气血翻涌。 他的身体太脆弱了。 燕容意微微蹙眉,不欲被忘水和白霜察觉出异样,独自咽下喉咙里涌起的腥甜。 他终于明白为何所有人提到“修为尽失”四字时,望向他的目光都充满了怜悯。 试想,曾经站在年轻一辈顶峰的修士,一朝沦为凡人都不如的废物,会甘心吗? 燕容意不是此间之人,见了飞天遁地,移山造海之能,心下尚且翻起无尽的羡慕。 那要是原身呢? 真正师从承影尊者的浮山派首徒,燕容意,怕是会气到吐血而亡吧? 他不禁握紧了包裹在月影纱里的承影剑。 就算“燕容意”是反派又如何呢? 他便是他。 就算被全天下人笑话,他也要活下去。 “燕师兄,随我来。” 燕容意回过神,跟上了忘水的脚步。 他们面戴执法者的面具,各派修士都客气地礼让到一旁。 其实大家还是把忘水和白霜认出来了。 毕竟一人身边常伴重明鸟,一人永远掌控两团至阴的淡蓝色真火。 至于他们身后的执法者…… 他遮住了面容,袖笼间垂下一截月影纱,怀抱奇奇怪怪的长剑,就算一袭红衣,也没人说他是燕容意。 红衣剑修,世间最出名的,的确是燕容意。 可燕容意修为尽失,手里断然不会有剑。 再说,世人对燕容意的印象,停留在构陷同门,勾连魔俢上,见他便心生厌恶,自然怎么看,怎么心术不正,穷凶极恶。 然,走在白霜与忘水身后的剑修,身形修长,眼神狠厉又冷冽,好似出鞘的宝剑,竟无人敢与其长久对视。 众人心中一凛。 此子不凡! 又有谁知道,燕容意藏在面具后的脸,已是冷汗遍布。 越靠近道场中央,从剑阵中溢出的灵气越强,他残破的身躯仿佛被绞成了烂泥,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 咽下一口腥甜的血,燕容意苦中作乐地想:若是撑不下去,他就要去找前八任穿越者咯! 014(修) 忘水的师叔道号玉璇,是浮山派七位长老中唯一的女修,亦是七位长老之首。 当年收忘水为徒的,实则是玉璇长老的师妹玉玑长老。 玉玑长老收徒不久,意外陨落,玉璇不忍忘水孤独无依,遂接之至自己门下,百年来悉心教导,二人不是师徒,胜似师徒。 忘水带着他们快步穿过人群,伴着阵阵叫好声,走到一座如梦似幻的琉璃塔前。 太极道场边上,有好几座宝器幻化的空间,其中大多是宗门内有身份的长老所设,寻常弟子不敢靠近。 忘水熟门熟路地掐诀闪入宝塔内,白霜紧随其上,快失去知觉的燕容意也麻木地跟了过去。 他穿过一层微凉的水幕,眼前便不再是人山人海的太极道场,而是仙雾缥缈的庭院。 白霜摘下面具,轻快地伸了个懒腰,侧身与忘水说笑:“还是玉璇长老的品味好。据说一百年前,玉权长老看比试时,将法器放在了道场边……奈何他的宝器是招魂幡,里面鬼气森森,进去侍奉的弟子出来后,没有一个不做噩梦的。” “慎言。”忘水笑着摇头,把扶西从肩头抱下来,“招魂幡固然可怕,里面也不会有真的恶鬼。” 白霜深以为然,嘀咕着“我们浮山派的长老可不是忘忧谷的鬼修”,转身去望一言不发的燕容意:“燕师兄,十年前你被打入思过崖,除师尊以外,唯有玉璇长老替你说话,你今日得好好谢谢她。” 白霜的话在燕容意耳边忽近忽远。 他听了个囫囵,有心应允,奈何胸腔里传来剧痛,全身的力气都用来紧抿着唇,防止血从嘴角溢出来了。 “你怎么不说话?”白霜久等不到回应,视线落在燕容意毫无血色的唇上,心里忽而涌起不祥的预感,“燕师兄……” 白霜迟疑地伸出了手,想要拍他的肩。 “别!”忘水察觉不对,想要阻止,却为时晚矣。 白霜的手刚碰到燕容意的肩,他就闷哼着吐出一口发黑的血来。 白霜吓了一跳:“燕师兄……燕师兄我还没碰到你呢,你怎么就吐血了?” “你别吓唬人啊!你是不是又在装?” 燕容意被吵得头晕眼花,忍不住低呵:“闭嘴!” 白霜泪眼汪汪地闭上了嘴。 他吐出淤血,暂时恢复了几分精神,望着同样神情慌乱的忘水,歉意地勾起唇角:“不是你们的错,是我这具……” 他默了默,本想说“这具躯壳”,又怕两位师弟怀疑,便改了口:“是我自身的原因。” 言罢,继续吐血。 “扶西,去叫玉璇长老来。”忘水当机立断,将怀里的重明鸟抛飞出去,同时接替白霜,搀住了燕容意的胳膊,“白霜,你去叫师尊。” “好。”白霜慌里慌张掏出飞剑,剑诀还没掐,燕容意已经倒在了忘水的怀里。 白霜连道好几声“糟了”,踏剑欲往琉璃塔外冲。 平静的空气突然泛起几圈涟漪,面若冰霜的承影尊者骤然现身,他伸手揽住燕容意的腰,望着发愣的忘水,蹙起了眉:“松手。” 忘水连忙松开扶着他的手。 承影尊者顺势将燕容意打横抱起,身影即将消散时,玉璇长老匆匆赶来:“尊者且慢!” “……尊者不妨让我看看。”玉璇手持拂尘,白衣似鹤,温和的眸子里隐隐透出水光,“早年,我为了救师妹玉玑,炼制了几种丹药,可惜终究晚了一步……今日我见燕师侄内伤极重,或许丹药能派上用场。” 承影尊者闻言,身形微顿,似有意动。 玉璇见状,又道:“尊者剑术天下无双,可治病救人,多一人看看,燕师侄便可多一份生机。” 此话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连白霜都忍不住想要帮玉璇长老游说,开口时,却被忘水扯住了衣袖。 忘水眼里盛满了凝重。 白霜尚未回味过来,他却已然明白,燕容意之所以昏迷,很可能是剑阵中灵气波动所致。 可从剑阵中溢散出的灵气又有几分? 毫无根基的凡人尚能抵御,燕容意居然吐血昏厥…… 忘水的心沉了又沉。 承影尊者垂眸望着燕容意苍白的面容,锋利的眉越蹙越紧,内心仿佛天人交战,最后终是长叹一声:“丹药在何处?” 玉璇躬身行礼,答:“就在塔中。尊者请随我来。” 承影尊者点了点下巴,在玉璇长老的指引下,来到塔深处,将燕容意放在玉榻之上。 “还请尊者放心,我炼制的丹药,药效温和,就算对燕师侄无用,也绝不会伤他。”玉璇长老从榻前木匣中取出了青色的玉瓶,“先前白霜的妹妹白柳受伤,我给她服用过一颗,效果甚佳。” 承影尊者背手立于窗前,目光凝在燕容意面上,不置可否。 玉璇长老也不觉得尴尬,放下木匣,直接捏住燕容意的手腕,往他身体内小心翼翼地打入一缕灵气。 女修的灵气一般都比男修的灵气温和些,玉璇长老小心又小心,燕容意却还是咳出了血。 玉璇长老的面色变了又变。 燕容意哪里是受了内伤? 丹田破碎,筋脉齐断,五脏六腑没有一处完好,这分明……分明就是一具有呼吸的尸体! 玉璇长老被探查出的结果吓得冷汗涔涔,仰起头对上承影尊者冰冷的视线,忽而清醒——尊者是知道的。 知道燕容意身上的伤,丹药压根治不好。 “治得了吗?” 玉璇浑身一震,颤抖着摇头:“尊者,恕我直言,燕师侄重伤至此,本该……本该……” “本该陨落?”承影尊者平静地说,“你是不是想问,他为何还能与常人无异,行走在世间?” 玉璇不敢多言。 承影尊者弯下腰,漆黑的长袍如浓雾般缠上燕容意的指尖。 他用复杂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呼吸微弱的徒弟,然后温柔地说:“因为我不会让他死。” 玉璇又是一震:“尊者……” 玉璇深知承影尊者对徒弟的偏爱,却没想到,居然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可是燕容意残破的身体如何能医治? 玉璇苦笑着想,尊者简直是把师侄的灵魂禁锢在……她念及此,猛地瞪圆了眼睛,手指再次搭上燕容意的手腕。 承影尊者似有所感,若有若无地勾起了唇角:“看出什么了?” “魂魄……魂魄不稳。”玉璇说完,惊恐地退到一旁,对承影尊者行大礼,“尊者,浮山派……浮山派千年基业,不能毁于一旦啊!” “此话怎讲?”承影尊者眯起眼睛,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拢,包裹在月影纱里的承影剑有所感应,猛地震动了一下。 “生死不可违逆……” “是吗?” 玉璇见承影尊者执迷不悟,硬着头皮又行了一个大礼:“尊者!只有魔修才会将魂魄囚禁在毫无生机的躯壳之中,此举违背天意,恐遭天谴!” 难言的沉默在琉璃塔内蔓延,候在原地的忘水和白霜同时祭出本命飞剑,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寻到了恐惧。 只一丝,且只一瞬。 他们的心防就在滔天的杀意里土崩瓦解,甚至连手中的本命飞剑都发出了惊恐的嗡鸣。 玉璇更是双膝一软,跌跪在地上,柔软的脖颈怪异地低垂,撑在身侧的手指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她痛苦地喃喃:“尊者……” 杀气缓缓消散。 “若当初本尊告诉你,你有机会救玉玑,你会如何做?”承影尊者闭上双眼,眉宇间弥漫起淡淡的落寞,“是救,还是放任她死?” 泪水顺着玉璇精致的面容跌落。 她张了张嘴,无声地回答:“救。”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去救自己的师妹,哪怕违抗天意,哪怕被天道追杀。 “好。”承影尊者并不意外玉璇的答案,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拨开燕容意面颊上的一缕长发,欣然道,“本尊的选择与你一样。” 躺在床上装死的燕容意:“……” 他在玉璇长老说自己魂魄不稳的时候就醒了。 他之所以魂魄不稳,绝不是因为重伤未愈,而是因为他是穿越者啊! 这具躯壳前前后后容纳了九道异世的灵魂,魂魄与身体的契合度高才有鬼。 不过燕容意听了玉璇长老的话,有些庆幸。 日后若有人怀疑他并非原身,只需将玉璇长老的诊断说出来,便可打消对方的疑惑。 但是燕容意不敢醒。 承影尊者和玉璇长老之间气氛诡异,他要是这个时候睁开眼,三个人都尴尬。 他僵硬地躺在床上,极力忽视落在自己面上的滚烫视线。 承影尊者……他的师父,显然对徒弟关心得有些过分了。 《攻略》上说,承影尊者前后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反派是燕容意,一个是主角珞瑜。 主角境遇,自是不必说,可“燕容意”已经犯下了滔天祸事,承影尊者依旧不离不弃,实在是好得离谱。 燕容意很感动,燕容意很感慨。 燕容意还是不敢睁眼。 承影尊者看了他一会儿,手指轻点几处穴道,压低声音对玉璇说:“放心,我不会弃浮山于不顾,更不会囚禁容意的魂魄。” “……我已在古籍中寻到了秘法,只要炼制出书中所提及的丹药,便医治他魂魄不稳的病症。” 玉璇长老虽有疑惑,但心中对承影尊者深深的崇敬,还是让她选择了相信:“怪不得尊者让忘水和白霜陪同燕师侄下山,想来也是为了丹药。” “嗯,炼丹还差一味无极草。” “幽冥中的无极草?”玉璇蹙眉望向躺在榻上的燕容意,片刻摇头,“燕师侄身负重伤,待在山上比较好。” 承影尊者何尝不知道将燕容意留在山上好? 他垂眸,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深深的挣扎与无尽的苦涩。 “容意以前……罢了,他想去,便随他去吧!” ※※※※※※※※※※※※※※※※※※※※ 在大佬的指导下,改了文案_(:3」∠)_ 015 燕容意:“……”不,我不想去。 他是真的不想去。 玉璇长老都说他魂魄不稳了,他再往外跑,不是找死吗? 偏偏承影尊者强调道:“要是我将他留在浮山派,他又要说我不尊重他。” 燕容意:“……”不,不是我。 是前几任穿越者。 “……我用灵力封住了他受损的经脉和丹田,只是去幽冥秘境,不会再受伤的。”与其说,承影尊者在对玉璇长老解释,不如说,他在说服自己。 燕容意实在忍不住,气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容意!”承影尊者立刻扶住他的背,焦急道,“你感觉怎么样?” 燕容意虚弱地笑笑:“师父……” “放心,为师不会再拦你。”承影尊者垂下眼帘,漆黑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若是再拦你,为师就自去思过崖待百年!” 玉璇长老一听,连道好几声“不可”,然后焦急地劝嘴角抽搐的燕容意:“尊者真的同意你下山。燕师侄,你切莫置气了!” 燕容意:“……” 燕容意又吐了一口血。 他还不如一口气晕到晚上,等浮山派新收的弟子下山,再醒! 但不管怎么说,他下山的事就这么定了。 承影尊者仔仔细细地用灵力将他体内的伤势都封住,又把包裹在月影纱里的承影剑塞进他怀里,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对本命飞剑被裹住的不满。 燕容意无语地坐在榻上,欲言又止:“师父,其实我不想下山。” 承影尊者用帕子温柔地擦掉他嘴角的血迹,并不把他的话当真:“你不必如此,为师不会像以前一样,将你关在浮山上。师父以前也是不得已,你一定要原谅师父。” 燕容意:“……” 提起以前的事,燕容意就不敢说话了。 他苦哈哈地从玉榻上坐起身,对玉璇长老行礼。 这位女剑修看他时,眼里还有不忍的水光,像是下一秒,他就要和她那位倒霉的师妹一样,陨落了。 燕容意有些承受不住,起身说要去找白霜和忘水。 “师父,忘水师弟的比试是不是开始了?” 承影尊者并不关心弟子之间的小打小闹,随意瞥了玉璇长老一眼。 玉璇会意:“抽签结果刚出来,忘水对阵忘忧谷的鬼修,鬼夏。” 燕容意:“……” 燕容意:“鬼什么?” 玉璇以为他没听清,耐心地重复:“鬼夏。” 燕容意:“……” 他对忘忧谷弟子的取名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你感兴趣?”承影尊者见燕容意陷入沉默,眼神空洞又迷茫,心狠狠一痛。 这是他最疼爱的弟子。 曾经的浮山派首徒,十个鬼夏也奈何不了的燕容意。 如今却成了靠着灵气苟延残喘,连本命飞剑都没了的废人。 他有过睥睨天下,纵剑天下的过往,如何能接受庸庸碌碌,如蝼蚁般的一生? 承影尊者越想越是痛心,猛地一甩衣袖,空气再次如波动起来。 竟是就这么消失了。 燕容意莫名其妙地望着师父消失的地方,耳畔忽然传来玉璇幽幽的叹息。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玉璇长老,有话不妨直说。” “不必,都是燕师侄从前不爱听的话,多说无益。”玉璇撵起臂弯间垂着的青白色的拂尘,横空一扫,他们已来到了琉璃塔前。 忘水不在塔内,唯有白霜,跟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负剑焦虑地踱步。 “比试还没开始,你且去看吧。”玉璇长老从袖笼里掏出先前放在木匣中的玉瓶,递到燕容意面前,“幽冥秘境虽算不得什么危险的秘境,多备些丹药总是好的,你且收着吧。” 燕容意谢过玉璇长老,戴上面具,跟白霜一起走出琉璃塔。 太极道场上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承影尊者以灵气封住了燕容意的伤势,剑阵中溢出的灵气不再对他有影响。 白霜不知其中关巧,不放心地问:“你身上的伤……” 燕容意不动声色地说出玉璇长老的诊断结果:“魂魄不稳。” 白霜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被缚龙锁锁了十年的缘故?” 他故作高深,沉默不语。 “一定是了。”白霜自问自答,“浮山立派千年,燕师兄,你是唯一一个被缚龙锁锁住,还能活着从思过崖走出来的人。” 原来缚龙锁这般凶险。 燕容意将诧异的表情掩藏在面具后,抬头望向浮在半空中的忘水。 白衣剑修脚踩流光溢彩的逍遥剑,身形挺拔如松,端的是浮山弟子的铮铮傲骨,而他的对手鬼夏,是那日在太极道场上,将燕容意骂了个狗血喷头的鬼修。 ……真是冤家路窄。 鬼夏自知打不过忘水,扛着镰刀生闷气。 忘水大概也觉得抽签结果有意思,抬起右手,示意鬼夏先出招。 鬼夏就是不出招,闹脾气似的站在场上,不顾场边此起彼伏的嘘声,挨到一炷香的时间,举起双手表示弃赛。 “什么人啊。”白霜不屑地嘀嘀咕咕,“不战而降,真是个胆小鬼。” 燕容意倒是觉得鬼夏有意思,目光在鬼修身上停留了几秒。 谁知鬼修感知惊人,倏地望过来——猩红色的眼眸在兜帽下忽隐忽现,燕容意仿佛听见了万鬼的哭嚎。 但是鬼修没认出他来。 鬼夏收回视线,跟在几位忘忧谷弟子身后,迅速离开了道场。 燕容意心里涌起古怪的错觉。 鬼夏是故意输给忘水的,至于原因……他也说不清。 忘忧谷的鬼夏离开太极道场后,并没有立刻回浮山派提供的休息之处,而是潜入了一座竹屋。 “我输给他了。”鬼夏一走进去,就把兜帽扯开,露出了稚嫩的面容,然后气急败帅地将镰刀砸在地上:“不战而降,真丢人!” “丢人和报仇之间,你选哪一个?”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屏风后响起。 鬼夏憋着一口气,闷声说:“当然是报仇。” “那就听我的。输给他,不亏。” “等到你答应我的事实现……再说别的吧。”鬼夏冷笑着拎起镰刀,刀尖对着屏风随意一划,上好的高深流水图就碎成了两半。 珞瑜端坐在屏风后,手里捏着一卷书页泛黄的古籍。 “谁能想到,承影尊者的两位徒弟,竟然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呢?”鬼夏怪笑几声,见珞瑜不接茬,无趣地收回镰刀,随意坐在地上,“说吧,你要如何助我报仇?” “燕容意三天之后会进入幽冥秘境,届时你想找机会下手,何其容易?” “我凭什么信你?”鬼夏从袖笼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一边擦镰刀,一边蹙眉反问,“我又如何确认燕容意真的进入了幽冥秘境?就算他真的进入了幽冥秘境,我也不一定找得到他。” “……你的这条情报,不值得我今天不战而降。”鬼夏从地上站起来,重新戴上兜帽,沉声道:“我会将今日所见所闻都告诉执法队,想必他们会酌情让我和忘水重新比试一场。” 珞瑜早就料到鬼夏不相信自己,笑着摇头:“重新比一场,你就能赢过忘水了吗?” “……别忘了,他也是执法队中的一员。” 鬼夏捏紧了手中的镰刀:“既然不能赢,我就要堂堂正正地输。” “就像你先前在太极广场上,被关在火笼里一样?” “你……!”鬼夏三番五次被珞瑜揭穿老底,怒火中烧,“你别以为我自己无法报仇!” “……燕容意已经失去了修为,除非他一辈子都待在浮山派,否则我一定能找到机会,用他的鲜血,祭奠我的兄长和师兄们的冤魂!” ——啪啪啪。 珞瑜稀奇地望着鬼夏,拍了几下手掌:“行,那你就试试吧。试试承影尊者会不会允许你对他的徒弟下手。” 鬼夏本就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一层怨气:“如此说来,我只能听你的了?” “为什么不听我的呢?”珞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先前我跟你说的炼魂大法,难道没用吗?我能感觉得出来,你的修为已经不比你们忘忧谷的长老低了。” 想起炼魂大法,鬼夏的语气稍稍缓和:“你的炼魂大法很好,可就算我的修为有所提升,也没法杀了燕容意!” “所以你得听我的。”珞瑜从屏风后绕出来,手腕一震,一把散发着流光的细剑出现在他的掌心。 鬼夏忍不住看了一眼:“这就是芙蓉剑?” “不错。”珞瑜得意地勾起唇角,“十年前,世间有芙蓉剑燕容意,如今只剩芙蓉剑珞瑜了。” 这把剑,是他从燕容意那里夺过来的。 不,珞瑜眼底闪过恶毒的算计。 芙蓉剑,本该是他的。 若不是承影尊者过分偏爱燕容意,他也不用大费周折,才得到这把宝剑。 “我才不管你们浮山派的私事,我只想报仇。”鬼夏不耐烦地打断珞瑜的回忆,“说吧,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珞瑜收回思绪,淡淡道:“杀死燕容意其实很容易,你只要避开承影尊者就行了。”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三天后,燕容意会进入幽冥秘境,届时你只需封住第三重秘境的出口,即可将他困死在秘境内!” 鬼夏也是去过幽冥秘境的修士,闻言,果断摇头:“就算把他关在秘境内又如何?承影尊者既然让燕容意下山,必然给他法器防身。我能关住他一时,也关不住一世。” “不,他去幽冥秘境,是为了寻找无极草。”珞瑜握剑的手猛地攥紧,雪白的手背上爆出了细细的青筋,“鬼夏,你知道哪里有忘忧草吗?……幽冥秘境第四重!” “什么第四重?”鬼夏说,“我只知道幽冥秘境有三重关卡。” “知道第四重的人不多,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燕容意肯定会去。那里被幽冥之火烧成了虚无,只有无极草能在其中存活,寻常修士进去,坚持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像燕容意这样修为尽失的废物,你觉得他能坚持多久?” “你是要我把燕容意关在第四重关卡内?” “不错。”珞瑜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你能做到吗?” 鬼夏略一思索,点头道:“行,我试试。不过,提前说好,我不会管你们浮山派其他弟子的死活。” 珞瑜无所谓地转身:“不过是些不足为道的人罢了,死便死吧。” 鬼夏啧啧称奇:“珞道友不像是浮山派的剑修,倒像是我们忘忧谷的鬼修。” 说完,又好气地问:“你为何那么笃定燕容意会去幽冥秘境?” 珞瑜不耐烦地回到屏风后,一抬手的功夫,屏风就恢复了原样。 鬼夏知道这是逐客令的意思,自讨没趣地吹了声口哨,身影化作猩红色的雾气,很快就消散了。 而站在屏风后的珞瑜,面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我为何笃定……我为何会笃定?!” 他摊开右手,对着掌心喃喃自语:“因为常人丹田破损,经脉寸断后,必不能活!除非……” 除非有人愿意以自己的元神为药引,辅以无数天才地宝,炼制丹药,为之续命。 ※※※※※※※※※※※※※※※※※※※※ 谢谢大家的建议!我把两个版本的文案都放上啦_(:3」∠)_ 016 “承影尊者真的那么做了?”漆黑的浓雾缠绕在珞瑜的手腕上,“引导者”震惊道,“他不怕自己千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吗?” “他要是怕,燕容意会活到现在吗?”珞瑜郁闷至极。 随时飞升的天下第一剑修,居然为了沦为废物的徒弟,舍弃了元婴,说出去,谁信? 可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偏偏发生了。 “我为何不能直接对他出手?”珞瑜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不甘心地质问黑色的雾气,“既然天道不允许他的存在,直接抹杀了不行吗?” 黑雾沉默了许久,才说:“天机不可泄露。” 珞瑜听腻了黑雾的陈词滥调,暴躁地在屋中来回踱步:“我看,不是天机不可泄露,是天道也拿承影尊者没办法吧!” 话音刚落,窗外顷刻间劈下一道手腕粗的闪电,将院中的石桌劈成了两段。 珞瑜面色微变。 “我劝你慎言。”黑雾飘到窗边,“望”着地上的黑坑,心有余悸,“妄议天道,灰飞烟灭。” 珞瑜连说了三声“好”,重新摊开右手:“那我要写,燕容意被鬼夏杀死在幽冥秘境内!” 珞瑜说完,沉默一息,见书上并没有如自己所愿,出现红色的字迹,猛地仰起头,眼里迸发出深深的恨意:“别人杀死他也不行?!” 黑雾代替天道回答了他的问题:“不行。从你拿到这本书起,我就告诉过你,没有人能杀死燕容意和凌九深。” “……他们只能死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之中。” 珞瑜没有问为什么。 很早以前,他问过,得到的答案和窗外碎裂的石桌没有什么区别。 “既然没人能杀死他们……”珞瑜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阴狠缓缓沉淀,“那就让燕容意被困在幽冥秘境中吧。” 这一回,血红色的字迹出现在了书页上。 ——燕容意失足落入幽冥秘境第四重天,深陷幽冥之火,无法脱身。 “你去跟着他。”书上的字迹并不能让珞瑜安心,他对黑雾说,“亲眼看他受幽冥之火灼烧,灰飞烟灭,再回来!” 黑雾心不甘情不愿地蠕动了几下:“幽冥之火实在厉害,我也坚持不了多久……罢了罢了,看在你和我认识了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帮你这一回!” “……不过说好了,我帮了你,你也得帮我。” 珞瑜不耐烦地挥手:“新上山的弟子随你挑。” 黑雾里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好久没吃到新鲜的人肉了。等我从幽冥秘境回来,一定要一次吃个够!” “还是收敛一点吧。”珞瑜蹙眉合拢手掌,关上了半开的窗户,压低声音道,“这一批弟子资质极佳,各位长老很是看中。” “我有数,不会全吃的。” “你知道就好。” 珞瑜注视着黑雾远去,再次将芙蓉剑握在了手中。 芙蓉如面柳如眉。 当初承影尊者亲手炼制的两把剑,一把名为芙蓉,一把名为如眉。 珞瑜一直以为,这两把剑是给自己和燕容意的。 毕竟承影尊者只有两个徒弟。 那时他的野心还没有现在这么大,承影尊者也没有偏心得令他发狂。 珞瑜觉得,就算自己无法成为凌九深最喜爱的徒弟,他在凌九深心里也是和寻常弟子不一样的。 事实证明,他错了,还错得很离谱。 珞瑜记得那是个风雪交加的午夜,燕容意抱着浑身是血的白柳回到浮山,身后跟着失魂落魄的白霜。 一灯如豆,狂风怒吼。 承影尊者闭关,谁也不见。 珞瑜披衣走在窗前,听燕容意安慰白霜:“你且等等,我去求师父。师父一定、一定会救你妹妹的。” 白霜的呜咽藏在喉咙深处,像一只孤苦无依的小兽,无助又迷茫:“燕师兄……我妹妹会不会死?都是我的错,她是为了我才……” “白霜,不关你的事。”燕容意打断白霜的自责,“我是浮山派的大师兄,白柳师妹受伤,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在内。你且等等,我这就带白柳去见师父。” “燕师兄,若是白柳今日有幸得救。”沉闷的一声响,是少年跪在地上,双膝砸在雪地下的青石板上的顿响,“我白家……” “闭嘴!”燕容意头疼地背起白柳,头也不回地走向承影尊者闭关的洞府,“方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见。你若是再说一遍,我们的师兄弟的情分自今日起就断了!” 白霜红着眼眶跪在原地,等燕容意和妹妹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躲在屋中的珞瑜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踌躇着要不要出去安慰白霜。 白霜是天权长老的亲传弟子,又是修仙世家白家最受宠的小少爷,还和天璇长老的师侄忘水关系极好。 分析起来,有亲近的必要。 珞瑜想了一圈,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门,白茫茫的雪地里却只剩两个快被风雪覆盖的深坑。 那是白霜跪在地上留下的痕迹。 他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望着肆虐的风雪,不觉得燕容意能见到承影尊者。 就算见到了,又能如何? 凌九深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亦是第一无情的修士。 多少人背地里猜测,他修了无情道,对人世间的一切事物都淡漠了。 更何况,一个根骨不佳的女剑修,值得凌九深费心神去救吗? 珞瑜摇着头回到卧房,躺在榻上,琢磨着明早安慰痛失妹妹的白霜的说辞,很快就睡着了。 另一边,将奄奄一息的白柳背在背上的燕容意咳出一口血,苦笑着喃喃:“师父,您可害苦徒儿了。” 承影尊者闭关的洞府前,共有九九八十一道剑阵。 燕容意破去四十道,还有四十一道。 “燕师兄……”他背上的白柳醒了,眼眶里滚出两行血泪,“你放我下来吧,师尊在闭关,是不会救我的。” “你把师尊当成什么人了?”燕容意气喘吁吁地反驳,“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白柳默默垂泪。 燕容意无心安慰女修,他抬起手臂,用手背蹭去唇角的血迹,神情严肃地注视着不断变幻的剑阵,几个呼吸间,已经躲过了数十道凌厉的剑光。 可惜,燕容意背上背着人,行动不便,在破第五十道剑阵的时候,躲过身前密密麻麻的罡风,却来不及躲避身后刺来的凌厉剑光。 电光火石间,燕容意咬牙转身。 “燕师兄!” ——噗! 利剑刺入皮肉的闷响和白柳的惊呼声交杂在一起,最后都随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沉寂下来。 燕容意单膝跪在地上,以剑撑地,勉勉强强跪稳。 “燕师兄,你放我下来吧……”白柳哭得不能自已。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傻丫头,你燕师兄厉害着呢。你哭,是不相信我吗?” “你明明……你明明……” 燕容意强撑着勾起唇角,还想再说什么,结果牵扯到伤口,疼得眼前一黑,捂着嘴,鲜血随着剧烈的咳嗽,从指缝间喷涌而出。 白柳望着雪地上盛开的点点红梅,再也忍不住,一边哭,一边挣扎着想要从燕容意的背上爬下来。 燕容意本就受了重伤,被白柳一闹,又吐出一口血:“小姑奶奶,消停点吧。你要是好不了,白霜能追着我满浮山跑。” 白柳立刻不敢动了,抽抽搭搭地说:“燕、燕师兄……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可我重伤至此,肯定没救了,你别为了我,伤了根基,以后……以后还怎么修炼?” 一番长篇大论,堪比承影尊者。 燕容意听得牙疼。 但又觉得小姑娘比白霜靠谱多了,忍不住开玩笑:“怪不得你哥哥宝贝你,日后要是看中了哪位弟子,和师兄说,师兄帮你去说媒。” 白柳一噎,泪水挂在脸颊上,滑稽地打了个哭嗝,继而羞恼地瞪着燕容意的后脑勺,要不是他还在吐血,估计一巴掌就上去了。 燕容意调笑完,见白柳不再哭,暗自松了一口气。 比起被白柳打,他更怕白柳哭。 小丫头哭多了,就不好看了啊。 燕容意调整内息,重新从雪地里站起来。 第五十道剑阵是一道分水岭,往后的每一道剑阵,都比前一道更凶险。 燕容意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往前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在血泊中前行。 白柳起先还会求他放自己下来,后来渐渐麻木了。 她已不觉得,自己能和燕容意活着见到承影尊者了。 燕容意破第七十道剑阵的时候,耗光了丹田内的所有灵气。 他身上的长袍真正地变成了血红色,握剑的手止不住地痉挛,风雪却还是没有尽头。 “白柳,我们歇一歇。”燕容意故作轻松地将少女放在雪地里,席地而坐,强忍痛疼,运转起浮山派的内功心法。 他一边打坐,一边分出心神自嘲,若是让白霜见到现在的他,说不定要举剑砍来,骂他是登徒子。 因为他身上的袍子已经被剑气割成碎片啦。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燕容意再次站了起来,他将白柳背在背上,从长袍下撕下长长的布条,轻道一声:“得罪了。” 然后将白柳捆在了自己的背上。 白柳已经说不出话来,鲜血混着滚烫的泪,全流进了燕容意的颈窝。 他缓缓挺直了脊背,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白柳,燕师兄带你去见师尊。” ※※※※※※※※※※※※※※※※※※※※ 嗯,挺慢热的…… 大家记得添加收藏哦_(:3」∠)_ 017 第八十道剑阵过后,燕容意身上已没有一处完好之处。 他背着白柳跪在地上,鲜血淋漓的手扶着少女冰冷的手腕,感受着微弱的脉搏,就像是看见了荒原中的一点星火。 还差一点了。 燕容意想。 差一点,就能见到师尊了。 可第八十一道剑阵成型后,阵法中央出现了承影尊者半透明的影子,那是剑阵中形成的剑灵,自剑阵创造者的剑意中诞生。 它不似承影尊者,但对重伤的燕容意而言,它比承影尊者本人更可怖。 然而燕容意没有退路。 他把白柳往背上背了一背,勒紧被血浸透的布条:“别怕,闯过这道剑阵,我们就能见到师尊了。” 白柳用热泪回应他。 燕容意颤抖地抬起滴血的右手,将长剑夹入臂弯中,擦去猩红色的血:“师父……” 苦笑在他的嘴角蔓延:“若是徒儿今日闯不过去,也算是……” 剩下的话消散在叹息里,燕容意背着白柳向面无表情的剑灵横冲过去。 他的身影已然滞塞,剑招也已僵硬,但他凌厉的剑意一如往昔。 两道气浪在风雪中狠狠地碰撞,猩红色的身影瞬间倒飞出去百米,雪浪翻飞,燕容意拄剑堪堪停住,而剑灵一动不动,优雅地归剑入鞘。 “真难啊……”他擦掉额角沾着的碎雪,喃喃自语。 燕容意的师父,承影尊者凌九深,乃是天下第一剑修,从他的剑意中诞生的一缕剑灵仅仅是拔剑,就差点将燕容意撕得粉碎。 “可惜了。”明知没有胜算,他却垂下头,低低地笑了,“我不需要打败你。” 燕容意要做的,只是破阵罢了。 他解开布条,将白柳小心翼翼地放在雪地上,然后从袖笼中摸出破破烂烂的储物袋。 “完了,忘水看见我把他送的储物袋祸害成这样,肯定要生气。”燕容意嘴里说着惋惜,手里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小心,直接拎着储物袋,胡乱抖动一气。 五颜六色的玉瓶和法器从储物袋中掉落出来,其中不乏放在外面,能引起腥风血雨的天才地宝。 他却毫不在意,嫌弃地将灵药拨开,在法器中挑挑选选,最后拾起最其貌不扬的布片,拍着心口感慨:“还好还好,我就知道没丢。” 燕容意感慨完,默念口诀,抬手将布片扔向白柳。 布片腾空而起,化为半透明的薄纱,将气息奄奄的白柳笼罩在其中。 “这是师父给我的护甲,连他的承影剑都不能直接刺破。”燕容意心疼地抚摸着在风中缓缓浮动的柔软护甲,“有它在,就算我不能破最后一道阵法,你也能撑到师尊现身。” 白柳呜呜地摇着头,她流了太多血,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指尖抠着碎雪,绝望地望着燕容意。 她想要燕容意走。 她恨燕容意不听劝,非要拼尽一身修为,救她的性命。 “别怕。”燕容意蹲在白柳身边,假装没看见白柳眼底夹杂着泪意的怨恨,将手塞进雪堆,随意蹭了蹭,等指尖的血迹都蹭去以后,才将她面颊上的碎发拂开,“不就是一道剑阵吗?你燕师兄就算破不了,也不会让你死的。” 可他也是强弩之末,蹲了一会儿,脚下就汇聚出了红色的血泊。 白柳不忍再看,闭眼将头扭向另一边,先前涌出的泪,已经凝成星星点点的冰。 “师兄走了。”燕容意好笑地拍拍白柳的脑袋,想起这小丫头刚上浮山的时候,拽着白霜的衣袖,亦步亦趋地往太极道场上走。 他当时还和忘水说:“白霜怎么舍得啊?” 怎么舍得,把娇滴滴的妹妹送上浮山。 “我打包票,三天不到,她就会哭着闹着要下山了。”燕容意信誓旦旦地说。 但三天后,白柳留在了浮山派,一留就是许多年。 而他也变成了浮山上最怕白柳哭的人。 因为白柳一哭,白霜就会提着剑追杀他三天三夜。 后来,燕容意干脆绕着白柳走,招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可是现在他不能躲了。 燕容意再次执剑走向面无表情的剑灵。 他身后是浮山派众弟子里最娇气的小师妹,他无路可退。 燕容意闭上眼睛,默念着浮山派的心经,灵气在丹田内疯狂运转。 风雪以他为中心,一簇接着一簇炸裂,宛若雪白的莲花,瞬间绵延至雪的尽头。 风在一瞬间静止了。 燕容意豁然睁开双眼,雪莲爆裂开来,他的身影随着飞雪,一并射向剑灵。 是了。 燕容意从未打算打败剑灵。 他要做的,只是以一身修为为代价,自爆丹田,直接将第八十一道剑阵彻底震裂。 无法破解剑阵,就毁灭它。 这是燕容意想出来的,不是办法的办法。 ※※※※※※※※※※※※※※※※※※※※ 感谢在2020-04-05 22:46:39~2020-04-06 22: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ansas、3018179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18 灵气在经脉中涌动,剑阵中的剑灵再一次拔出了剑。 心存死志的燕容意心中涌动起万丈豪情,大笑着迎上去:“来啊!” 碎雪在他身边重新凝成一朵又一朵的雪莲,他踏剑而去,步步生莲,气息节节攀升,犹如神助。 可再强盛的气势,对上剑灵,也只剩溃败的下场。 燕容意尚未靠近剑灵,嘴角便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将身边的雪莲染成了血色。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赢师父的剑灵,幽幽一声长叹,闭上双眼,运转功法,让灵气在经脉中逆行! “啊!”饶是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燕容意在左臂炸裂,化为血雾时,依旧忍不住惨叫出声。 但是他飞向剑灵的速度更快了,手中的长剑也散发出了更耀眼的光芒。 燕容意死死咬住嘴唇,强忍剧痛,继续让灵气在经脉中逆行。 一条一条血管爆裂开来,丹田隐隐出现了裂痕。 他刚修炼出没多久的剑丸剧烈地颤抖,尚未等来本命飞剑,就要随着丹田一起毁灭了。 但是还是不够。 剑灵迟缓地抬起手臂,以凡人都不会有的笨拙姿态,挥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剑——雪浪轰然而至,一人多深的积雪全部被气浪振飞,露出了下面终年不见阳光的冻土。 燕容意猛地折身,拼尽全力躲开这一剑,可惜终究慢了一拍,双腿在剑气的余威里齐齐断裂。 他眼里迸发出了油尽灯枯的光,将惨叫全压在喉咙深处,化身血光,冲天而起。 燕容意知道,只要将阵法震出一道口子,白柳就有生的希望。 他早已看不清眼前景象,全凭残存的感知,向着剑意最薄弱的一点冲去。 快到了。 就快到了! 他心里滚过一阵狂喜,唯一还完好的右手剧烈地颤抖,体内的灵气运转到极致。 ——砰。 沉闷的声响自燕容意的丹田中传出,他终于到了极限,身形在半空中僵住,皮肤上瞬间渗出细小的血珠,人也因为剧痛,扭曲成了怪异的姿势。 “师父……”生命的最后,燕容意眼角滚出了一滴血泪。 也是在这一瞬间,剑阵轰然碎裂,细小的粉末仿佛漫天星光,在他身边流水般倾斜而下。 燕容意自半空中坠落,余光里,熟悉的身影破风而来。 “容意!”凌九深一把抱住失去左臂,双腿齐断的燕容意,目眦欲裂。 那双常年风雪弥漫的淡漠眸子里,盛满了茫然。 承影尊者想要恢复燕容意的手臂和双腿,何其容易,只是瞬息的功夫,燕容意的手脚就恢复如初,可是当他完好无缺地靠在承影尊者的怀里时,这位天下第一剑修还是没动。 世人皆说凌九深修的不只是剑道,还是无情道。 他收燕容意是一时兴起,引起各派轰动后,直接扔了本秘籍,说了遍心法,就再也没好好管过这个徒弟。 师徒间的交流,都是燕容意单方面的。 承影尊者就是懒得管,才会让世人生出他纵容燕容意的错觉。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徒弟在他心中不再可有可无。 凌九深闭关时会想,燕容意在做什么,悟道时,会想燕容意是不是也在勤奋地练剑。 他原以为这种感情是普通的师徒情谊,直到珞瑜出现……他才惊觉,同样是徒弟,燕容意和珞瑜是不一样的。 于是凌九深闭关苦修,在洞府中苦思冥想,没意识到洞府前的八十一道剑阵有多危险。 那是他当年创建浮山派时顺手布下的剑阵,已经存在了千百年,所有的浮山派弟子都避之不及,连承影尊者自己都不认为有人会不自量力地闯进来。 直到他在闭关时,感应到阵中的剑灵岌岌可危,千百年前设立的剑阵毁于一旦,出关一看,做出这一切的,居然是自己的徒弟。 然后承影尊者沉寂多年的心里,翻涌出了陌生的情绪。 他抱着燕容意,发现这种情绪名为恐惧。 他恐惧燕容意受伤,更恐惧燕容意会死。 “师父?”燕容意在承影尊者怀里挣扎了一下。 凌九深猝然惊醒,松手将他丢在了地上。 他不以为意,拍拍屁股爬起来,活动着新生的双腿和手臂,丝毫没有命悬一线的后怕,只觉得自己自爆的法子是有效果的。 看,这不就把承影尊者引出来了? 燕容意一瘸一拐地跑到护甲边,对勉强保持着一丝神志的白柳,笑着调侃:“看,你燕师兄没骗你吧?” 白柳眼里又涌出了泪,但这回,她是笑着哭的。 燕容意揉揉白柳的头发,再次将她背起,向着承影尊者跑去。 “师父,求您救救白柳。” 承影尊者眼底的惊惧早已掩藏在深深的淡漠里:“你破剑阵,自爆丹田,就是为了救她?” 燕容意点头,不解道:“白柳师妹……是白霜的妹妹。” 他以为承影尊者不认识白柳,特意强调了“白”这个姓氏。 谁料,承影尊者闻言,转身就走。 燕容意背着白柳艰难地追上去——他觉得师父不是真的想将他甩开,否则以承影尊者的修为,直接消失不见就行了,何苦跟他一起在雪地上行走? “师父,您看白柳多可怜啊,她还在吐血呢。” “师父,您要是不救白柳,我又要被白霜欺负了。” “师父,师父,师父……” 承影尊者骤然驻足,转身攥住燕容意的手腕:“你知道你刚刚差点爆体而亡吗?” 他愣住,踉跄着扑进师父冰冷的怀抱,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时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只沉溺于无尽的冰霜中。 承影尊者冷冷地注视着燕容意,直到他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才抬手,掐诀放出两把长剑。 燕容意认得这两把剑。 芙蓉剑与如眉剑。 不仅他认识,整个浮山派的弟子都认识。 这是承影尊者炼制给徒弟的本命飞剑。 虽然承影尊者没有直说,但……很显然不是吗? “师父?”燕容意巴不得承影尊者转移话题,连忙问,“您这是何意?” “选。”承影尊者语气森然。 燕容意犹豫道:“可是白柳……” “选!” “……”他浑身一凛,老实地选了如眉剑。 承影尊者见状,毫不犹豫地将如眉剑拍进了白柳的丹田。 燕容意:“???” 他扶住神情扭曲,摇摇欲坠的白柳:“师父,您在做什么?白柳……白柳连剑丸都没有!” “不破不立。”承影尊者垂下眼帘,平静又冷漠地说,“她身上的伤已伤到根基,不如放手一搏,再塑筋骨,凝练出剑丸,一举将如眉剑炼化。若是能做到,她的修为自然能更上一层楼,若是做不到,我就算救了她,她在修为上也无法再进一步。” “可……” “燕师兄。”白柳忽地攥住他的衣袖,艰难地摇头,继而跪拜在地,对承影尊者行了大礼,“多谢师尊成全!” 炼化如眉剑纵使凶险万分,也是旁人求之不得的大机缘。 “你就在我的洞府中慢慢修炼吧。”承影尊者的目光微微一闪,转身瞪着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燕容意,“你给我过来!” 燕容意摸摸鼻子,心道这是要算他毁掉剑阵的总账了,连忙灰溜溜地凑过去:“师父啊,您看时间也不早了,是不是该放我回去了?” “回哪里去?”承影尊者双手负于身后,往洞府深处走去,身上的黑袍如浓雾般窸窸窣窣地晃动,“现在回去,不怕遇见白霜了?” 燕容意一时语塞,没想到之前恳求承影尊者救白柳的说辞,又被承影尊者抛了回来,登时生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憋闷。 他随着承影尊者走了几步,抿唇不言不语。 承影尊者心里也好生烦躁,来到洞穴深处后,直接呵斥:“还不认错?” 燕容意习惯性单膝跪地,闷闷地叫了声:“师父。” “你不觉得自己有错?”他们成为师徒,哪里是一天两天的事,承影尊者听燕容意语气,就知他不服气,不由更加气恼,“你且运转灵气试试。” 运转就运转。 燕容意不服气地调动丹田内的灵气,结果灵气尚未涌进经脉,就疼得眼前发黑,一把抱住了师父的大腿。 承影尊者被他气笑了:“行啊,你不是厉害吗?再去救一个人试试!” “……我看就算布下八百八十一道剑阵,你也能闯进来!” “不会的……”燕容意心虚地嘀咕。 “不会?”承影尊者见他唇角再次溢出鲜血,愈发烦闷,“容意,为师与你相识数载,如今竟觉得你才是修无情道之人!” 燕容意浑身一凛,心虚地移开视线。 他不修无情道,却也没有情。 因为他不是此间之人,所以……所以轻视性命,无所畏惧。 “怎么,被我说中了?”承影尊者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燕容意眼尾的泪痣,心底涌出更多说不清道不清的情绪,抬手抚摸徒弟脸颊的渴望也前所未有的强烈,最后为了避免做出惊世骇俗的举动,只能闭上双眼,狼狈道,“罢了罢了,为师说再多,你一心寻死,也不会听。” 燕容意听出师父语气里的软化,连忙收紧手臂,将承影尊者的大腿抱得更紧:“哪能?我是相信您会来救我,才敢自爆丹田的。” “……徒儿现在不是活蹦乱跳地跟您认错呢吗?” 一番歪理,快把承影尊者气糊涂了:“目无尊长,谁把你教成这样的?” 燕容意笑嘻嘻地仰起头:“当然是您啊。” 承影尊者:“……” 承影尊者拿他没办法,干脆将浮山派弟子人人都想得到的芙蓉剑,厌弃地摔在地上,意有所指:“受伤的,何止白柳一人?” “多谢师父成全。”燕容意赶忙拾起芙蓉剑,心疼地拂去剑身上的灰尘,嬉皮笑脸地跪拜,然后又叹息,“师父,您把芙蓉剑给我了,珞瑜师弟怎么办?” 背对着燕容意的承影尊者微微蹙眉,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珞瑜是谁。 “再炼一把便是。”承影尊者满不在乎地摇头。 一个不足挂齿的弟子,他不会费心神去记。 承影尊者只关心燕容意:“……记住,你炼化芙蓉剑,将它收进剑丸即可,不必将之收为本命飞剑。” “为何?” “不过是一把芙蓉剑,为师还会为你炼制更好的本命飞剑。”承影尊者转过身,见燕容意老老实实地跪在自己面前,心下稍安,脸上也冰雪消融,甚至抬手,温柔地拭去他唇角的血迹,“在为师心里……你值得最好的。” 于是,第二日珞瑜睡醒,寻到的不是失去妹妹,肝肠寸断的白霜,而是兴高采烈的白家兄妹,还有一个拎着芙蓉剑,跟在承影尊者身后嘘寒问暖的浮山派大师兄。 他见芙蓉剑,心中微喜。 芙蓉剑给了燕容意,那么如眉剑…… “珞师兄,抱歉。”白柳黛眉微蹙,弯腰行礼,“昨夜师尊为了救我性命,已将如眉剑赐给了我。” 珞瑜脸上温润的笑意因为白柳的话,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 珞瑜:气死了.jpg 019 其实承影尊者从未明确表态过芙蓉剑和如眉剑的归属。 浮山派的弟子,大多自己寻找材料,炼制本命飞剑。 也就只有师从七大长老的白袍弟子,在炼制飞剑的时候,会得到师父的帮助,多寻点天才地宝什么的,提升本命飞剑的品级。 而承影尊者炼制了两把飞剑,又正正好有两个徒弟,大家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哦,是给徒弟的。 大家都这么想,珞瑜也就这么想了。 他不仅想了,还在心里仔细分析过,哪把剑是给自己的。 芙蓉剑……名字女气,报出名号不好听。 还是如眉吧。 浮山派如眉剑,珞瑜。 真好听! 可惜珞瑜的美梦,做到今天,做到头了。 承影尊者把如眉剑赐给了白柳,芙蓉剑给了燕容意,而他这个名义上的二徒弟,什么都没有。 珞瑜一时间难以接受现实,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攥成了拳。 “如眉剑是白柳师妹的机缘。”燕容意见状,提着芙蓉剑走了过来。 那些弟子间的流言他也是听过的,说承影尊者用天才地宝给他和珞瑜炼制了飞剑。 如今看来,这两把剑并没什么特殊之处,否则师父也不会说出不要将芙蓉剑炼制为本命飞剑的话了。 但珞瑜怎么想…… 电光火石间,燕容意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蹙眉将白柳挡在身后:“昨夜白柳师妹的状况万分凶险,是我向师父提议,让她炼化了如眉剑。不破不立,她咬牙坚持了下来,才能见到今日的你我” “……你心里不要有芥蒂。” “师兄说得哪里的话?”珞瑜强笑着摇头,见承影尊者就站在燕容意身后,不敢造次,可低下头后,满眼都是嫉妒。 什么机缘? 什么芥蒂! 明明是把他的颜面踩在脚下,肆意羞辱罢了! 所以后来,珞瑜在引导者的帮助下,毫不犹豫地夺取了芙蓉剑,然后一步一步将浮山派最受人尊敬的大师兄,踩成了过街老鼠。 至于为什么? ——同样是凌九深的徒弟,燕容意什么都有,他却什么都没有。 “师父……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偏心!”从回忆中抽身的珞瑜脸上浮现出邪恶又阴毒的笑容。 他的视线穿过紧闭的窗户,越过浮山终年不化的积雪,最后钉在了那个恨之入骨的人身上—— 戴着面具,抱着承影剑的燕容意坐在台阶上发呆。 扶西团在他身边,美滋滋地嗑白柳炼制的丹药,忘水和白霜一人拿着花名册,一人核对弟子名牌,忙得不亦乐乎。 燕容意望着天上的圆月,痛苦地扶额。 他最后还是被丢下山,去那什么幽冥秘境,取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功效的无极草了。 走之前,燕容意不甘心地准备再努力一把,找师父委婉地表达自己不想下山的意愿,承影尊者却反过来先找上了他。 承影尊者传音入密:“徒儿,为师下定决心不拦你,已入洞府闭关修炼……放心,洞府门前的剑阵为师已经全部撤去,设下的禁制也只对你一人无效。” “……希望你回来的时候,不再生为师的气。” “……为师在洞府里等你。” 说完,浮山上下所有弟子都听见了凌冽的剑啸。 万剑归宗,尊者入洞府。 燕容意还没搞清楚状况,身旁弟子,无论身上道袍服色,已全部跪拜在地:“浮山弟子在此恭候尊者出关。护山剑阵,起!” 燕容意:“……” 他震撼于半空中腾起的五颜六色的剑光,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忘水和白霜拽到了山门口。 扶西半道跟了过来,边飞,边抹眼泪:“师尊用心良苦,我等不能辜负他老人家的心血!” 言罢,往剑阵中弹了几颗火球,以加固护山剑阵。 燕容意:“……?” “怎么,你居然不明白?”扶西见他满脸茫然,气得直扇翅膀,“你可是尊者的徒弟,怎么能不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为了震慑各派修士,才故意闭关,让他们见识我们浮山派的护山剑阵有多厉害的!” 燕容意似懂非懂地点头,但总觉得,承影尊者是怕自己阻拦他下山,才闭关的。 但燕容意不敢说。 他怕说了,扶西骂他自恋,再用尾巴上的火烧他的长袍。 他可没承影尊者的大能,一根指头就能祛除袍子上的血污。 所以燕容意退而求其次,虚心求教:“怎么传音入密?” 扶西飞落在他的肩头,深沉地叹了口气:“你连修为都没有了,还想传音入密?” “……” “扶西。”收起花名册的忘水,刚好听见这句话,轻声叱责,“怎么和燕师兄说话呢?” 扶西立刻把脑袋埋进了翅膀。 燕容意见状,无所谓地笑笑:“没事,他说的也是事实……你们忙完了?” “嗯。”忘水伸手在扶西的小脑袋上摸了摸,又问,“师兄要过目过目花名册吗?” “不了。”燕容意连连摆手。 忘水勾起唇角,以一种格外怀念的语气,感慨:“燕师兄果然和以前一样,这些琐事总是不愿做的。” 燕容意:“……” 燕容意起身,伸了个懒腰,用讪笑掩饰尴尬。 往事如烟,他这个穿越者怎么知道? 月黑风高,风里飘来悠远的长鸣。 那是被承影尊者抓来的巨鲲,驮着浮山在云海中前行。 新入门的弟子紧张又兴奋地挤在一起。 他们身着寻常弟子的蓝袍,有些激动地聚集在山门边,眺望月光下的云,有些偷偷摸摸地打量着燕容意一行人。 被浮山派选中的弟子,大部分都是出身凡世,根骨极佳的孩子。 也有零星几个修仙世家出身的弟子,但他们大多高冷,学了家中长辈的架势,清清冷冷地站在原地,满脸写着生人勿进。 其中一人,姓白,名垣,是白霜从没见过的某个表叔叔的侄子。 关系听起来,疏远到离谱。 但白垣上山前,寻到白霜的爹娘,拼命套近乎,其厚脸皮程度,让白霜的爹娘忍不住在家书中提了一嘴。 白霜也就知道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白霜不欲搭理白垣,但顾念其是本家人,点名的时候,就对白垣点了点下巴。 然后,这一下巴,就让白霜成了众新弟子的领头人。 “白师兄,你和白霜师兄……”有心思活络地凑上来套近乎。 白垣装作不经意地答:“我们都出身白家。” 众弟子连忙行礼,规规矩矩地道上一声:“白师兄。” 修仙虽说主要靠得是自身的天赋,但世家的弟子更吃得开些。 毕竟家族底蕴摆在那儿,寻常弟子埋头苦修数载,可能都比不过人家的一颗仙丹。 白垣得意洋洋地揣着手,见大家都在看自己,虚荣心大盛:“你们知道白霜师兄身边站着的是谁吗?” 弟子皆是摇头,就算知道,也没有人会站出来,搏白垣的面子。 “逍遥剑忘水……忘水师兄。”白垣敬佩地注视着身形修长的青年,“浮山执法者之一。” 或许有凡人不理解“逍遥剑”的含义,可“执法者”三字一出,所有人看忘水的眼神都变了。 那是整个浮山派,年青一代最杰出的七位弟子之一。 而浮山派又是天下第一宗门,那忘水就是年轻一辈之中的翘楚,天才中的天才! “白霜师兄也是执法者。”白垣眼底迸发出浓烈的自豪,就算他只把白霜当做靠山,但是他,以及整个白家,都以白霜为骄傲是不争的事实。 “白师兄未来不可估量啊。”方才套近乎的弟子已经熟练地拍上了马屁,“说不定,白家要出两位执法者呢。” 白垣哈哈大笑,嘴上说着“慎言”,实际上脸上已经笑开了花。 有人拍马屁,自然有人看白垣不顺眼:“你光说了忘水和白霜师兄,那位同样戴着执法者面具的师兄,又是谁呢?” 白垣的笑声戛然而止,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后,微微蹙起了眉。 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叫林瑶音的女孩,并不出身世家,却也颇有来头。 林瑶音的爷爷,是当今浮山派玉璇长老的弟弟,因为不喜门派束缚,便没有上浮山,而是选择在凡世中修行,做了一个散修。 仔细算起来,林瑶音才是真真正正的“关系户”。 林瑶音看不惯白垣高人一等的嘴脸,在她看来,上山修行靠得是自己的天分,和出身有什么关系? 白霜再怎么厉害,也是白霜的事,白垣若是不刻苦修行,日后说不定连身上这件蓝袍都脱不掉。 穿不上白袍,还妄想当执法者? “执法者……也有不喜露面的。”白垣额角浮现出一层冷汗,不敢妄言,却也不想在众弟子面前丢了面子,强撑着解释,“我若是当众将他的身份说出来,岂不是会得罪人?” “……若是得罪了执法者,我还如何在浮山上修炼?” “……想不到你年纪比我还小几岁,心思居然如此恶毒!” 林瑶音被白垣颠倒是非的话说得目瞪口大,一瞬间小脸通红,竟不知如何反驳了。 偏偏还有不少弟子围拢在白垣身边,低声附和—— “对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快和白师兄道歉!” “太过分了,我们可是同门啊!” “你们……!”林瑶音眼里冒出两泡泪,拼命咬住唇,才没哭出声来。 她才不要当着白垣的面哭! “你和我说声对不起,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白垣见大部分弟子都站在自己这一边,气焰愈发嚣张,“我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你这一回。” 林瑶音胡乱抹着脸上的泪:“我才不要!” 白垣闻言,神情冷淡下来:“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他抬起手,掌心里传来微弱的风声。 修仙世家出身的孩子,多少会些法术。 林瑶音也不例外,只是她拳头带起的风声明显不及白垣,但是女孩儿毫不畏惧地挽起衣袖,抬起胳膊—— “唉。”看了大半天戏的燕容意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我说……一入门就欺负女孩子,你们不怕在浮山上单身一辈子啊?” ※※※※※※※※※※※※※※※※※※※※ 感谢在2020-04-07 22:56:12~2020-04-08 23:0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煎饼 10瓶;xan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0(修) 燕容意顺着白霜的目光,发现了白垣这号人物,立刻津津有味地看起热闹来。 他没了修为,听不清弟子们在说什么,但修仙门派里,永远就那么点事儿。 无外乎是拉帮结派:你和我好啦,我又和你好啦。 幼稚得很。 燕容意抱着承影剑,目光在白霜和白垣脸上打了几个转。 停在他肩膀的扶西趁机悄悄说:“那是白霜表叔叔的侄子,叫白垣。” 燕容意恍然大悟:“……亲戚啊?” 扶西:“算是吧。” 燕容意不解:“长得不像啊?” 扶西淡定道:“可能是乱坟堆里捡回来的。” 燕容意:“……” 无论白垣是不是他爹妈的亲生儿子,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还没下浮山,就有人打着白霜的旗号欺负小姑娘了! 这还得了? 据燕容意观察,浮山上清一色是男修,要是再把刚来的女修吓跑,浮山派就要变成第二个南招提寺了。 浮山弟子更是不似佛修,胜似佛修! 燕容意虽然没有找道侣的想法,却也不想浮山派变成第二个南招提寺。 所以这闲事他管定了。 不过他不想立刻管。 因为他觉得那小姑娘不像是任人揉捏的主。 “稍安勿躁。”燕容意还拦住了满脸怒气的白霜,示意他看忘水。 白霜怒气冲冲地扭头,见忘水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立刻消停了。 “在浮山派,向来是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忘水淡淡道,“白霜,你忘了吗?这是所有新入门的弟子要上的第一节课。” 白霜惭愧地下头:“师兄,是我莽撞了。” 燕容意啧啧称奇:“好残酷啊。” 话音刚落,三道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他面上。 燕容意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燕师兄真是贵人多忘事。”白霜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在忘水面前维持住“乖巧师弟”的人设,尽量平静地说,“拳头大的人说了算的规矩,是你提出来的。” 燕容意:“……”? “当初我不服,你就把我揍了一顿。” “……”?? 扶西也阴阳怪气地哼哼起来:“是啊,你提出来的挫折教育,师尊说好,就延续到现在了。” 燕容意:“……”??? 他的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扯淡的话也信? “燕师兄就不要开玩笑了。”忘水没白霜和扶西看起来那么生气,毕竟他和燕容意的比试永远点到为止,打不过就认输。 忘水只觉得燕容意还和以前一样,没心没肺,便轻声提醒:“我们待会儿就要御剑下山了。师兄有没有想好,是上我的逍遥剑,还是上白霜的春雪剑?” 原来白霜的剑□□雪。 取的阳春白雪的意境,还挺文雅。 燕容意想了想,觉得怎么看,都是忘水靠谱一点。 可他开口之前,对上了白霜冰冷的目光,立刻想到,这该死的白木头暗恋忘水,要是他上了忘水的剑,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过,立刻改口:“我上白霜的剑就好。” 忘水不疑有他:“行。” 然后望着白霜,郑重嘱咐:“燕师兄身上尚有旧疾,白霜你御剑时,飞得慢些。” 白霜乖巧作揖:“都听师兄的。” 白霜其人,只要在忘水面前,就是天底下第一听话的好师弟,和面对燕容意时,判若两人。 燕容意被白霜的惺惺作态酸得牙痒痒,偷偷摸摸地和在自己肩膀上梳理羽毛的重明鸟吐槽:“你看白木头那样,什么时候能追到忘水?” 扶西头也不抬地说:“你以前问过我这个问题。” 他装傻:“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你做梦吧!”扶西用翅膀呼了燕容意一巴掌,“快看,那两个小孩儿要打起来了!” 燕容意依言向白垣和林瑶音望去,果不其然,他们俩真如扶西所言,快要打起来了。 不知道第几任穿越者说出了“挫折教育”的鬼话,燕容意的心还没大到,看到小姑娘受欺负了,不站出来的地步。 他轻咳着说出了那句话—— “我说……一入门就欺负女孩子,你们不怕在浮山上单身一辈子啊?” 燕容意说完,白垣和林瑶音手忙脚乱地收回拳头,对他行礼:“师兄。” 他们刚上山,就算听说过“勾结魔俢,残害同门”的燕容意,也没办法将传言中的人物和面前戴着面具的执法者联系在一起,所以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 燕容意望着面前的一群“小萝卜头”,乐了:“说啊,怕不怕单身一辈子?” 白垣急欲表现,抢着说:“怕!” “你怕?”燕容意抱剑感慨,“我看你是最不怕的,要不然,怎么会欺负女孩子呢?” “师兄此言何意?”白垣白着脸辩驳,“明明是她……是她用心狠毒,想借机让各位师兄惩罚我!” 燕容意顺势点头:“不错,我就要罚你。” “师兄……”白垣一噎,不甘心地抬起头,去望站在燕容意身后的白霜,“白霜师兄,我……” “闭嘴!” 却不料,白霜最不喜持强凌弱之流,早已看他不顺眼许久,掌心一震,直接握住春雪剑,直直地刺来了。 “唉,不至于。”燕容意只得抬手,用承影剑去挡。 他没有修为,本不该拦下这一击,可春雪剑劈上承影剑的瞬间,被月影纱裹住的承影剑忽然散发出淡淡的荧光,继而水波般的剑气向四周荡开,直接将白霜震退了十来步。 白霜:“!” 白霜握剑向承影剑仓惶行礼:“弟子莽撞了。” 承影剑是承影尊者的本命飞剑。 天下第一剑修的武器,岂容他人侵犯? 所以白霜拜的是承影剑,并不是燕容意。 但新入门的弟子想不到这一层,他们只看见身为执法者的白霜挥剑袭来,红衣剑修轻飘飘地抬起手臂,白霜就倒飞了出去。 燕容意握着承影剑的手指微微攥紧。 他拦白霜,并不是想救白垣,而是担心白霜真的伤了白垣,日后回家,有口难辩。 只是他出手时一时冲动,想起自己没有修为,已经来不及了。 “师父……”燕容意蹙眉抚摸着剑身上的月影纱,心知承影尊者肯定在承影剑上动了手脚,才有了刚刚白霜被震退的一幕。 他压下心底怪异的情绪,转身对林瑶音招了招手。 林瑶音满眼星星地跑到燕容意的身边:“师兄!” “嗯,你觉得自己能打过他吗?”燕容意蹲下身,笑着指了指白垣。 林瑶音撇撇嘴,不甘心地说:“不一定。” “不一定?”燕容意追问。 林瑶音垂下脑袋,失落地说了实话:“打不过。” 继而认真地补充:“现在打不过,以后也肯定打得过!师兄,你让我和他打一架吧,就算输了,我也不会让他全身而退的。” “好,有志气。”燕容意替林瑶音鼓掌,“那师兄就让你和他打一架。” 白垣眼底迸发出喜意。 如果让他和林瑶音打,他绝对不会留手,否则等林瑶音见到玉璇长老,说了今日之事…… 白垣攥紧了拳头,垂下眼帘,敛去眼底的恶毒。 “多谢师兄成全。”林瑶音郑重地对燕容意弯腰行礼。 她不怕输。 爷爷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了才能进步。 燕容意怜爱地揉揉林瑶音的脑袋,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微笑:“白垣,你愿意和林瑶音比试比试吗?” “我愿意。”白垣的眼珠子转了转,“万一有所伤亡……” “生死勿论,我担着。”燕容意起身,抱剑懒洋洋地问,“你还愿意吗?” 白垣忙不迭地答应:“我愿意!” 他不仅要赢,还要把林瑶音的性命留在浮山上! 燕容意冷笑着摇头:“行,那我说说规则……你不许用灵力,林瑶音可以。开打吧,我们还赶着下山呢!” 白垣聚集在掌心里的灵气立时散了,目瞪口呆地望着燕容意:“师兄,不公平!” “不公平?”燕容意推了推鼻梁上的面具,纳闷道,“咱们浮山派最讲公平了。我问你,刚刚是不是你自己答应要比试的?” 白垣:“……是。” 燕容意:“你事先问我规则了吗?” 白垣:“……没有。” 燕容意坦然地摊手:“这不就行了!” 说完,轻轻推着林瑶音的肩膀:“去吧,和他比试比试。” 林瑶音憋笑憋得满脸通红,走到白垣身前,娇哼道:“你不用灵气,我也不会用的。” 她抬起右手,粉拳周围果然没有灵气波动的痕迹。 “行了,我们走吧。”燕容意收回视线,对白霜说,“你等他们比试完,去封住白垣的丹田,免得他在秘境里对人家小姑娘下手……做得到吧?” 白霜抿唇点头,然后小声嘀咕:“燕容意,你拦我做什么?” “……那个废物,就算从幽冥秘境回来,也不会被长老们选中,成为白袍弟子的。” “这不是怕你得罪人吗?”燕容意笑嘻嘻地勾住白霜的脖子,“怎么,担心我,怕我被你的剑气伤到?” 白霜被戳中心事,面色微醺,将他的胳膊从肩膀上抖去:“胡说八道!” “没意思。”燕容意暗自摇头,想着等会儿要上忘水的剑,就往忘水身边走。 哪知还没走几步,怀里的承影剑猛地震动起来,继而挣脱他的双手,直挺挺地插在了地里,拦住了他的去路。 燕容意:“……?” 与此同时,在洞府闭关的承影尊者头顶的钟乳石悄无声息地碎裂成粉末,纷纷扬扬地自半空中飘落下来。 一炷香时间之前。 承影尊者望着被自己封住的洞府大门,深深地后悔。 容意没有修为,就算带着他的承影剑又如何?! 但承影尊者不愿违背自己的诺言,几番犹豫下,决定将元神附身在承影剑上。 结果刚附身到剑上,就见燕容意不自量力地挡白霜的剑,他只好释放出一缕剑意,化解危机,继而又见燕容意和白霜勾肩搭背,还试图上忘水的剑。 承影尊者:“……”成何体统! ※※※※※※※※※※※※※※※※※※※※ 好,下一本大概率写《徒儿们放过为师吧》! 薛蓝桥呕心沥血写了一本升级流仙侠小说,却因为人设老套,剧情平淡,扑街扑到姥姥家。 某天,他收到一条负分评论:“我三岁就不看这么无聊的小说了。” 薛蓝桥大受刺激,大笔一挥,主角团集体黑化。 靠勤奋弥补天赋点的未来剑圣撕掉马甲,变成屠戮三界的邪修转世。 惊才艳艳温润如玉的未来丹圣撕掉马甲,变成了毁天灭地的鬼族余孽。 就连看上去最天真烂漫的未来兽圣都撕掉马甲,变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 修文当天,薛蓝桥的小说就被骂上网站各大榜单榜首。 他心满意足地睡去,再睁眼,发现黑化主角团正围在他身边,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师父,您终于醒啦?” 薛蓝桥:“???” 薛蓝桥想起来了,他的确写过主角团有个师父,可…… 可炮灰师父在第一章,就因为想将徒弟炼成傀儡,被三个主角围殴,光荣杀青了啊??? 薛蓝桥:“……你们不觉得救我有些奇怪吗?” 三个徒弟齐齐摇头。 未来剑圣:你生我生,你死我随。 未来丹圣:你就算碎成一片一片……我也能把你缝起来。 未来兽圣:师父父要是再不理人家,人家就把你的魂魄塞到萌萌的身体里哦……你问我萌萌是谁?是隔壁老王家养的猪崽子啦! 薛蓝桥:“……” 薛蓝桥:“求求了,你们仨放过为师吧!!!” *马甲一撕,全员年上 感谢在2020-04-08 23:00:16~2020-04-09 22:5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石大王. 15瓶;girafe。 9瓶;安室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1 被月影纱包裹的承影剑稳稳地插在地上,剑柄上缠绕的纱布在风中缓缓地浮动。 忘水和白霜惊讶地对视一眼,以为承影尊者有所嘱托,主动跪拜:“参见尊者。” 燕容意也迟疑地曲起腿,试图跪下,却不料承影剑再次发出荧光,然后他的腿就被无形的灵气托住了。 燕容意:“……” 紧接着,这道灵气猛地将他托了起来。 燕容意:“!” 承影剑也缓缓升起,最后横在他脚边,不服气似的,打了几下他的脚底板。 忘水和白霜:“……” 燕容意哭笑不得,示意忘水和白霜起身:“师父的剑可能……不想让我上别人的剑。” “我早该想到的。”白霜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掸着手里的灰,一边酸溜溜地嘀咕,“以前师尊也是这样,但凡法器,只有你能碰。” 忘水笑着起身:“这样也好,省得我担心白霜御剑时顾不上你。” 白霜不服气地扭开头,踏上春雪剑,垂着头生起闷气。 燕容意在承影剑上站了会儿,最开始的新奇劲过去了,开始担心自己会从剑上掉下去。 他是个什么都不会的穿越者,要是下山的途中从承影剑上掉下去,玩笑就开大了。 直接摔死倒也罢了,说不准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过去的记忆也能恢复,若是没摔死……“承影尊者座下首徒连御剑都不会”,或者“承影尊者的本命飞剑把徒弟掀飞了”的流言就要满天飞了。 到时候,就算他不觉得丢脸,他身边这群视承影尊者为神明的师弟,也能把他直接丢到浮山下喂巨鲲。 “怎么飞啊……”燕容意喃喃自语。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忘水已经让新入门的弟子拿着名牌,按顺序走进了传送阵。 浮山派的下山阵法由专门的长老看管,什么时候,谁下了山,都会记录在案。 比如今天,能走进传送阵的,只有浮山派刚入门的新弟子。 等日后,他们在丹田中凝聚出剑丸,学会御剑,下山的限制才会相对宽松一些。 燕容意眼热地望着刚入门的弟子继而连三地消失在阵法内,差点脱口而出,自己也想走传送阵。 结果嘴还没张开,脚下的承影剑似有所感,趁他丢人现眼之前,猛地一声剑啸,带着他化为流光,扎进了厚厚的云层。 “燕师兄?”白霜似有所感,低头眺望山门下的云海。 那里月色浮动,云卷云舒,巨鲲的羽翼时不时在云海下搅风弄雨。 “没事的。”扶西飞到他身边,安慰道,“师尊的承影剑带着他下山,能出什么事?” “可燕师兄修为尽失,如何能御剑?”白霜还是不放心。 扶西嘎嘎地叫着,尾巴上抖落了几颗火星:“他可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御剑比走路都要熟练,没有修为又如何?” 白霜犹豫着点头,见忘水还在安排新入门的弟子走进传送阵,便走过去帮忙。 他恭恭敬敬地站在忘水身后,欲言又止。 “担心燕师兄?”忘水好笑地与他耳语,“既然担心他,就不要老是和他闹别扭。” 说完,招手让一个满脸紧张的弟子站在自己身边:“闭上眼睛,不要紧张,深呼吸,再睁眼就到山下了。” 弟子红着脸说:“多谢师兄指点。”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白霜等弟子离开,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说:“我不是担心他,我是要还当年他救白柳性命的恩情。” “我知道。”提起白柳,忘水也是满脸感慨,“听说燕师兄为了救白柳,差点自爆丹田,才见到师尊。” “嗯,还断了手脚。”白霜咬着牙,硬邦邦地说,“是我欠他一条命。” “燕师兄听见这话不会高兴的。” “我管他高不高兴?” “白霜……”忘水无奈地摇头,“我看,就是因为你每次提起过去的事,就是这幅态度,燕师兄才喜欢假装失忆。” “呵,我逼他了?……再说,就算他不记得了,我也不能忘。”白霜的脚尖在春雪剑上点了两下,自嘲道,“有时我倒盼着他真的失忆,否则勾连魔教,怎么会是他做出来的事?” “白霜。”忘水闻言,蹙眉低呵,“慎言。” 白霜冷着一张脸,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师兄,你也觉得那件事是燕师兄做的吗?” 忘水送走最后一个弟子,握着逍遥剑,缓缓摇头:“我从未怀疑过他。” “那你为何……”白霜神情微喜。 忘水踏剑飞至他身侧,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也看过忘忧谷死去弟子的记忆。” 白霜脸上的笑意登时僵住。 他低声喃喃:“师兄,你别说了……” “那些弟子,的确死于燕师兄之手。”忘水残忍地打破了白霜最后一丝幻想。 云海之下,电闪雷鸣。 燕容意踏剑立于风雨之中,耳畔是巨鲲搅起的狂风呼啸,眼前闪过一道又一道淡紫色的闪电。 但他稳稳地站在承影剑上,在雨幕中灵巧地穿梭。 或许这具身体原来真的很有天赋,御剑飞行如履平地。 就算穿越来的他对修仙一窍不通,依旧畅畅快快地体会了一把遨游天地的畅快。 只是在燕容意看不见的身后,透明得近乎只有在闪电亮起的瞬间,才能隐约看清轮廓的身影,从始至终都紧紧地拥着他的腰。 承影尊者很后悔。 寻常弟子下山,掐个诀就能躲避风雨,可燕容意没了修为,真一头撞进浮山下的电闪雷鸣,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祭出元神,一边操纵承影剑,一边为自己失去修为的徒弟遮风挡雨。 许多年前,燕容意刚成为他徒弟的时候,也是这样,只知道闷头往前冲,第一次御剑就敢往浮山下飞,若不是他追上去,怕是刚收的徒弟就被巨鲲的羽翼直接拍进幽冥,烧没了。 承影尊者微微蹙眉,不记得那时自己是如何教导燕容意的了。 有过责罚吗? 必然有。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为,承影尊者不会因为对徒弟产生悖德的情感,就将他教成菟丝花。 不过现在的燕容意,是承影尊者想大意,也不敢大意的脆弱存在了。 穿过云层之前,燕容意耳畔传来巨鲲的长吟。 余光里,墨蓝色的庞然大物在云海中缓慢地翻滚,他刚刚就是从巨鲲的羽翼下穿行而出的。 这种唯一能在幽冥中自由穿梭的瑞兽,成群结队地背着天下第一剑宗,在云海之上遨游。 燕容意心里突然涌起万丈豪情,一人一剑,冲出细密的云层,来到了繁花似锦人间。 滚滚红尘,轰然而至。 天上星,地上光,连成了绚烂的光海,仿佛九霄的银河倾泻在了地面,缓缓地流淌。 承影剑一点一点放慢了速度,燕容意隐约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叹息。 他仓惶回首,看见的却只是不断涌动的云,和一轮挂在天边的上弦月。 片刻,忘水和白霜双双冲出云层。 “燕师兄!”白霜见他,立刻踏剑飞过来,“你没事吧?” 白霜原本已经安下心,可穿越巨鲲搅动的云海时,见漫天电闪雷鸣,登时心乱如麻,要不是忘水在身边拉着,就要撞上巨鲲的翅膀了。 跟着飞过来的扶西也叽叽喳喳地叫:“燕容意,白霜担心你,差点……嗷!” 可怜的重明鸟话未说完,就被两团淡蓝色的真火包裹,瞬间栽向地面。 燕容意立刻把刚刚听见叹息的事情抛在脑后,揣着手,揶揄:“这么担心我啊?白木头,你这样,我要怀疑,你是喜欢忘水,还是喜欢……啊!” 这回被淡蓝色真火包裹的换成了他。 燕容意被真火裹挟,化为一团巨大的蓝色火光,在阵法前的弟子的惊呼声中,冲向地面。 好在承影剑在落地之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饶是如此,燕容意也出了一身冷汗。 “搞什么?”他赶忙从剑上跳下来,抱怨白霜的同时,也在发泄对承影剑的不满,“你不会连真火都怕吧?” 承影剑自然不怕白霜的真火。 但承影尊者生气的时候,就不一定护着他了。 “承影剑”听了燕容意的碎碎念,登时竖起,对着他的屁股连打三下。 燕容意当着满院弟子的面,不敢妄动,生怕出糗,但是后落在院中的白霜,就不那么给他面子了,当众哈哈大笑:“连剑都嫌你话多!” 燕容意黑着脸转身,将承影剑牢牢抱在怀里,咬牙道:“打是疼,骂是爱,师尊对我的好,你懂什么?” “好好,你说什么都有理。”白霜见他被揍,心情大好,也不和他争吵了,走到新弟子面前时,嘴角擒着笑,“来,大家再把名牌拿出来,我们核对一下人数。” “燕师兄还是慎言吧。”忘水走在白霜身后,悄悄劝燕容意,“尊者的本命飞剑内,说不定已经有剑灵了,你说什么,它都会告诉师尊的。” 忘水此话,只是吓唬燕容意。 世间法器多如牛毛,没有一个生出灵智。 就算是承影尊者,本命飞剑也万万不可能开口说话。 燕容意也没把白霜的话当真。 他捧着剑,见它没有再挣脱自己的怀抱,无声地松了口气。 而浮山山顶的洞穴内,承影尊者捏碎了掌心里由灵气凝聚而成的茶杯。 “打是疼,骂是爱……胡言乱语!” 022 新入门的弟子吵吵闹闹,倒比在浮山时,看起来更像孩子。 想想也是。 浮山上的弟子大多出身凡尘,从小便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让他们下山,相当于让他们“回家”。 白霜清点完人数,抬剑指着他们身后的院子:“今晚,你们就歇在这里,明日一早,我们启辰去幽冥秘境。” “这里是小浮山,师兄没来过吧?”白霜目送弟子们远去,转身对燕容意感慨,“十年前,传送阵还是谁都能进的。” 十年后呢? 十年后,浮山派已经在传送阵边上建了名为“小浮山”的庭院,专门给想上山的修士落脚。 燕容意在思过崖关了十年,物是人非,世间的一切都变了。 “我们也歇歇吧。”站在他们身边的忘水,敛去眼底的愁绪,引着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看见远处有灯火亮着,便道,“执法队的执法者也经常在这里歇脚,等天亮了再上山。” “……难道是殷师兄回来了?”白霜顺着忘水的目光望过去,悄声说,“他住的院子里有光。” “我等会儿去看看。”忘水蹙眉摇头,示意他们跟上自己的脚步,“回来便回来吧,与我们没有干系。” 燕容意敏锐地察觉出忘水语气中的冷硬,悄悄拉了拉白霜的衣袖。 白霜似有所觉,扭头对他翻了个白眼。 燕容意:“???” 他莫名其妙地进了卧房,歇下的时候,还觉得莫名其妙。 ——哒哒哒! 窗边忽然传来有规律的闷响。 燕容意一把抱住承影剑,翻身下床:“谁?” “还能有谁?”白霜从外面将窗户推开,鬼鬼祟祟地翻进来,“这儿是小浮山,外人也进不来!” 他看清来人,松了口气:“你来做什么?”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白霜理直气壮地瞪了燕容意一眼,“你拉我的衣袖了!” 燕容意:“……”行吧,随你怎么理解了。 白霜在房里转了两圈,觉得蒲团不合适,床也不合适,最后干脆坐在了窗框上:“殷师兄的事,你别太在意,毕竟……你也有错。” 燕容意压根不知道白霜口中的“殷师兄”是谁,敷衍地点头。 “你总是这样。”却不料,他的态度激怒了白霜。 少年剑修蹙起眉,眼神在月光下,荡漾起名为“不善”的光:“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要是你好好拒绝殷师兄,不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他最后也不会看破红尘,选择修无情道!” 燕容意:“……” 燕容意眼前一黑:“等会儿,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可是合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了!” 白霜:“呵。” 白霜:“燕师兄,你有本事在殷师兄面前玩失忆,看他打不打你。” 燕容意虚弱地靠在床边,觉得前几任穿越者真是太厉害了,一个又一个黑锅,他背都背不完。 不,这不是黑锅。 这完全是人渣的级别啊。 “你是说,我以前吊着殷……姓殷的?”燕容意不死心地追问,“没有误会吗?” “有什么误会?”白霜扭头不想看他,像是多看一眼,自己也会沾染上人渣的气息,“当初殷师兄对你多好啊!但凡去了秘境,得到的宝贝都给了你……你倒好,从不珍惜!” “……后来他大概是憋不住表白了吧?”白霜幽幽叹息,联想到了自身的情况,凄凄惨惨地抱住剑,“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肯定拒绝了。反正那天以后,殷师兄就修了无情道……燕师兄,你要去哪儿?!” 白霜拽住鬼鬼祟祟地往门外溜的燕容意,冷笑:“殷师兄住在你的左边,忘水师兄住在你的右边。” “……你是想被殷师兄的无情剑砍死,还是被我的春雪剑刺成莲蓬?” 前有狼后有虎,燕容意哭丧着脸说:“我哪儿不去,行了吧?” 白霜满意地放下剑,重新蹦上窗台:“其实我挺好奇的,你到底是怎么拒绝殷师兄的?” “……单纯的拒绝,他也不至于修无情道。”白霜蹙眉沉思片刻,看燕容意的神情忽然变了,“你不会玩弄殷师兄的感情了吧?!” 燕容意第一反应就是摇头。 但他转念一想,前八任穿越者中的某一位,很可能玩弄了这位“殷师兄”的感情。 于是燕容意再次迟疑起来。 白霜见状,乐了:“你还真是没良心,迟早师尊也会被你气到去修无情道!” 燕容意想起承影尊者毫无温度的手和冰冷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承影尊者不修无情道,胜似修无情道。 在他怀里的承影剑不甘心地散发出微弱的光芒,见无人搭理自己,只得沉寂下去。 白霜离开后,燕容意枯坐在床头,惴惴不安地思考自己单独回浮山的可行性。 承影尊者虽然看起来不好相与,但和他没有感情纠纷啊! 燕容意痛苦地捂住脸,盯着被月影纱缠绕住的右手,忽然想起了忽略许久的《攻略》。 自从右手被缠住,他就再也没翻开过《攻略》了。 月色如水。 燕容意关上窗,吹熄了烛火,小心翼翼地拆下月影纱,手背上的九瓣血莲再次散发出妖冶的光。 “会不会有新的内容呢?”燕容意抬起右手,默念了九次翻页,新的字迹赫然出现在书页上。 ——三天后进入幽冥秘境,获得大机缘。 “还真有……”他倒吸一口凉气,压抑住满心的不安,将右手重新用月影纱缠住。 《攻略》说他会在幽冥秘境中获得大机缘。 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燕容意有些犹豫不定。 先前,《攻略》上出现了能让他逆天修行的功法,可他看不懂,无从印证真伪。 如今,又如何判断《攻略》上的内容是真还是假呢? 燕容意转念一想,承影尊者让他去幽冥秘境寻无极草,以炼制恢复修为的丹药,《攻略》上所说的大机缘,应该也是一个意思。 “反正要去。”燕容意隔着月影纱拍拍手背,望向摆在床头的承影剑,“有师父在,肯定没问题吧?” 他说完,隐隐约约瞧见承影剑散发出了光辉,连忙将月影纱扒开,承影剑却还是老样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仿佛刚刚的光芒是他的幻觉。 “看错了吗?”燕容意好笑地摇头,“可能是最近老想着师父的缘故吧……” 他躺在床上,将双手枕在身后,无语地嘀咕:“不过,姓殷的和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燕容意百思不解的事,另一个人知道真相—— 浮山七大长老之一的开阳长老座下,有一天赋极佳的弟子,名为殷勤。 殷勤无父无母,在拜入浮山派之前,是个乞儿,后跌进了浮山派的传送阵,被路过的开阳长老捡回去,当了亲传徒弟。 殷勤天赋高,肯吃苦,很快就成了浮山派年轻一辈的翘楚,后来更是被承影尊者选为执法者。 奈何,殷勤在修炼上有天赋,在识人方面,着实有些问题。 他眼瞎。 看上了浮山派最没心没肺的剑修——浮山派的大师兄,燕容意。 燕容意这个大师兄当得,和别的门派的大师兄不太一样。 别的门派,师兄都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地带着师弟修炼,到了燕容意这儿,他自个儿成日遛猫斗狗,没个正行不说,哪个长老收了新徒弟,他还非得亲自撩一撩。 殷勤沉闷惯了,骤一遇上燕容意这么热情的,没招架得住,动了凡心。 可惜燕容意只把他当师弟,偷喝酒时才想起他。 于是先发现殷勤心思的,反而是同样对燕容意产生旖念的承影尊者。 当殷勤第无数次将喝得酩酊大醉的燕容意送回到承影尊者的洞府门前时,承影尊者发了怒。 殷勤扶着燕容意跪在凌九深面前,双膝深陷在雪里,嘴角溢出鲜血,望着燕容意的神情,却出奇地柔和:“师尊,切莫责罚师兄。” “我为何要罚他?”凌九深背在身后的手猛地攥紧,五指深深扣进掌心。 “也是。”殷勤咳出一口鲜血,喃喃自语,“是我邀燕师兄喝酒,不是他找我……师尊不必罚他。” 三言两语,已将所有的责罚拦在了自己身上。 “你心悦他?” 殷勤猛地抬起头,望进承影尊者风雪弥漫的双眸,又仓惶垂眸,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求师尊成全。” 他坦然承认,天地为之色变。 凌九深静静地站在原地,等殷勤的身影彻底被积雪淹没,才淡淡道:“本尊不允。” 短短四字,看似平静,实则已经道心不稳,胸腔里气血翻涌。 凌九深俯身,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将燕容意打横抱起,然后一步一步,走进洞府。 他在身影隐进洞府前,驻足,凝视着燕容意微红的脸颊,迟疑地将冰冷的唇印在了他的唇边。 只一瞬,便如饮花蜜,酌琼浆。 凌九深慌了神,呼吸间,抱着燕容意出现在洞府深处,继而猛地咳出一口精血。 风里,是殷勤疯魔般的怒号。 凌九深痛苦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没有丝毫悔意。 他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贴在燕容意唇边,小心翼翼地抚摸,仿佛抚摸一片脆弱的花瓣。 “容意……” ※※※※※※※※※※※※※※※※※※※※ 燕容意:原来我是个渣男…… 是不是应该改个更新时间,感觉11点太迟了_(:3」∠)_感谢在2020-04-10 22:53:46~2020-04-11 22:05: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安室、girafe。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3 身处小浮山的燕容意猝然惊醒,捂着脸,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梦里躲避看不清脸的殷姓师弟。 姓殷的拎剑追在他身后,喊:“感情骗子,纳命来!” 燕容意从浮山派的山脚下,一直跑到山顶,最后抱住承影尊者的大腿,方才脱身。 “师父啊……”燕容意蔫蔫地望着承影剑,心道,你把徒儿带回浮山吧。 念头刚起,窗外就再次传来了熟悉的敲击声。 燕容意无语地从床上爬下来:“白霜,你就不能走正门?大白天的,你还要翻……翻……” 他打开窗户的手微微颤抖,和窗外穿着黑色劲装的剑修打了个照面。 “燕师兄,好久不见。”来人手执长剑,面容俊美异常,只是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说话时,神情宛若提线木偶一般僵硬。 “殷师兄?”白霜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你起得好早……燕师兄,你也醒了?” 原来,这就是那个毅然决然地转修无情道的殷勤。 燕容意警惕地对殷勤点了点下巴:“好久不见。” 殷勤淡漠地望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片刻收回视线,转身问白霜:“你们要去幽冥秘境?” “嗯,带新入门的弟子下山历练。”白霜笑着拍了拍殷勤的肩膀,两个人的关系看上去还算可以,“你呢?” 殷勤僵硬地回了白霜一个勉强称之为微笑的微笑:“我刚从南招提寺回来。” “南招提寺出事了?” “无事。”殷勤摇头,“南招提寺的不愁道友和不烦道友论道,想找个见证人,便写信到了浮山,师父觉得我很合适,就让我以执法者的身份去做个见证。” 白霜绷不住笑出声:“是了,也就只有你愿意听他俩讲佛法。南招提寺的秃驴一个赛一个啰嗦……燕师兄,忘水师兄刚刚在前院找你,你去看看吧。” 燕容意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被打断,脸上露出了意犹未尽的神情。 “再不去,扶西就要来烧你的袍子了。”白霜见状,嘴角一抽,“还是说……你带了很多件长袍,不怕烧?” 燕容意哪里有很多道袍? 就身上这一件,明天还不知道换什么呢! 他为了不裸奔,和殷勤匆匆打了声招呼,眨眼跑没了影。 白霜目送燕容意远去,脸上的轻松当然无存,须臾,叹了口气:“殷师兄,你和燕师兄真的……”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殷勤打断白霜的安慰,却又忍不住问,“我听他呼吸凝滞……” “燕师兄失去了修为。”白霜满脸悲痛,一拳砸在窗框上,咬牙切齿,“从思过崖出来,没死就算不错了!” 白霜抱怨完,强迫自己冷静:“……殷师兄,我先前拜托你调查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殷勤摇头:“我去了忘忧谷,也以执法者的身份,查验了那些死去弟子的记忆。动手的的确是燕师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白霜见殷勤蹙眉,眼前一亮,“是不是另有隐情?” “不。”殷勤冷冰冰道,“我只是奇怪,为什么忘忧谷的弟子不反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霜,杀人的是燕师兄,这一点肯定没错,但是燕师兄动手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鬼修都失去了意识。可哪怕是清醒的鬼修,也没有还手。” 白霜心里腾起了凉意:“那些鬼修……真的一动不动地任凭燕师兄处置吗?” 殷勤沉默点头。 “怎么会这样?”白霜茫然不已,“其实忘水师兄也看过那些弟子的记忆,我却总也不信……我不相信燕师兄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我也不信。”殷勤将本命飞剑夹进臂弯间,缓缓擦拭,“所以我此行去南招提寺,还问了不愁一个问题。” 不愁的名气和曾经的燕容意旗鼓相当。 只不过,不愁出名,不是因为容貌或修为,而是因为他曾经把自己的恩师气得闭关三十年,且在出关后,对天立誓,此生再不收徒,且不与弟子论理。 如若破戒,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有人笑称,不愁不愁,哪里不愁?明明愁到白头。 南招提寺的佛修没有头发,自然也不能白头。 但和他们论辩的修士,不是白了头,就是没了头发。 白霜打了个寒颤,敬佩地注视着修无情道的殷勤:“不愁如何说?” “不愁在那些鬼修出事后,曾经去忘忧谷念经超度他们的亡魂。”殷勤擦完剑,一字一顿地说,“那些鬼修的魂魄,没有任何怨恨。” 没有怨恨,既不是枉死。 白霜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倏地断了。 他鼻子发酸,仓惶转身,望着明媚的朝阳,喃喃自语:“我就知道燕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殷勤没有白霜那么乐观,低声道:“就算鬼修的魂魄没有怨恨,动手的也是燕师兄。” “一定是有原因的。”白霜脸上的喜意在想到燕容意时,土崩瓦解,他不敢在忘水面前胡言乱语,就逮着殷勤,使劲儿发泄心中的不满,“你知道吗?我和忘水师兄去思过崖接燕师兄出来的时候,他还跟我们玩失忆,说不记得我们是谁……也就扶西单纯,信他的鬼话!” 可怜的重明鸟在忘水的窗外打了个喷嚏,喷出了好几颗金灿灿的火星。 白霜抱怨完,见时间不早,就和殷勤打了声招呼:“具体的事,等我们回浮山再说吧。” 燕容意都不急着洗清谋害忘忧谷弟子的嫌疑,他们急又有什么用呢? “等等。”殷勤却难得主动地叫住白霜,“燕师兄没了修为,如何跟你们进幽冥秘境?” “师尊……把承影剑给了他。” 殷勤闻言,僵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承影剑…… 那是凌九深的本命飞剑。 修为越高深的剑修,与本命飞剑之间的联系越深,别说是凌九深,就连殷勤,都不舍得与自己的无情剑分开。 可凌九深居然将承影剑直接给了燕容意。 对于达到人剑合一的修士而言,那必是撕裂元神之痛。 “我不及你。” 殷勤闭上双眼,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周身腾起了隐隐的气浪,当一切都平息后,才再次睁开眼。 此时,殷勤眼底再也无一丝人气,看上去更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傀儡了。 到处找忘水的燕容意并不知道,殷勤的无情道又因为自己更进了一步。 他戴着执法者的面具,在“小浮山”内兜兜转转,最后跟着新入门的弟子,才找到忘水。 忘水又拿着那本花名册,在核对每一位弟子是身份。 燕容意觉得忘水比自己更适合当浮山派的大师兄。 他偶尔回忆起的属于原身的回忆里,那个“燕容意”也和他一样,从不管浮山派大大小小的琐事,但凡师父布置了什么任务,最后都是塞给忘水了事。 “我来帮你吧。”燕容意心生歉意,走到忘水身边,顺手接过花名册。 忘水意外地看他一眼,继而了然道:“殷勤去找你了。” 语气肯定,连师兄弟之间的敬称都懒得用。 燕容意迟疑地点头:“的确去找我了,不过……” “我和他说过无数回!”忘水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掌心猛地用力,一个弟子的名牌就扑簌簌地化为了灰烬,“道侣的事强求不得,你不愿意,他还能强迫你吗?” 燕容意:“……”? 忘水:“我们浮山派出身的修士,怎么能为了私情,放弃剑道,去修什么无情道?” 燕容意:“……”?? 忘水:“浮山剑意,天下第一!他丢尽了我们浮山派的脸!” 燕容意:“……”??? 刚赶到院中的白霜瞧见这一幕,急匆匆跑来,先帮弟子恢复名牌,再将燕容意拉到一旁:“你是不是在忘水师兄面前提殷师兄了?” 燕容意尴尬点头。 “提不得。”白霜扶额叹息,“忘水师兄……平生最恨舍弃剑道之辈。” “……殷师兄入无情道后,他反应尤为强烈。” “……忘水师兄说,就算殷师兄还是剑修,也不是纯粹的剑修了。” 燕容意似懂非懂地抱着承影剑:“那我这种失去修为的……” 白霜脱口而出:“废物。” 燕容意:“……” “咳咳。”白霜掩饰地轻咳几声,把他掌心里的花名册抽走,“核对弟子人数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燕师兄呢?还是交给我吧。” 言罢,怕燕容意反悔,直接将扶西从忘水的肩头扯下来,丢进他的怀里:“扶西,快带燕师兄去用早点。” 在忘水肩头打瞌睡的扶西,茫然地扑腾了两下:“早点,什么早点?他不是早就辟谷……” 重明鸟话未说完,被白霜毫不留情地丢出了院子:“燕师兄,你看,扶西已经去用早点了,你快跟着去吧。” 燕容意:“……” 你们浮山派的剑修到底怎么回事啊??? 燕容意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院外,刚把扶西捡起来,就遇到了另一个他不想遇见的人。 殷勤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负剑立于院外:“燕师兄,我和你们一起去幽冥秘境。” 燕容意:“……”不了吧。 ※※※※※※※※※※※※※※※※※※※※ 笑眯眯的忘水遇见殷勤后,立刻开启丧病模式:浮山剑意,天下第一!!!!!!! 燕容意:就很想回思过崖…… 感谢在2020-04-11 22:05:22~2020-04-12 22: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雯子(*?▽?*) 30瓶;羽扇青 13瓶;旧人新醅 10瓶;xan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4 不妥。 真的不妥。 万一耽误你修无情道可怎么办啊? 燕容意是这么想的。 可惜,他的意见不在大家的考虑范围之内。 原本忘水也不同意殷勤的加入。 毕竟在他看来,修无情道的殷勤连剑修都不算。 但白霜在一旁提醒:“燕师兄没有修为。” 忘水就立刻点头同意了。 “这就是废物的待遇。”扶西趴在他肩头哈哈大笑。 燕容意黑着脸把重明鸟丢出院子,心情复杂地望着这支护送新入门弟子的队伍,欲言又止。 连他在内,院子里共有四位浮山执法者。 这般“声势浩大”,要是被其他宗门的修士瞧见了,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燕容意摇了摇头,跟在弟子们身后,晃出了小浮山。 “小浮山”外,既是人间。 身着蓝袍的浮山弟子们一现身,门外的人群立刻聚拢过来。 有富绅拖家带口,给孩子送行,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和跃入龙门的乞儿告别。 “一入仙门,便要斩断俗缘。从小浮山出来的弹指一瞬,是他们和亲人最后的见面机会。”燕容意发呆时,殷勤毫无感情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师尊仁慈,允许弟子们在小浮山和亲人做最后的告别,等他们从秘境中回来,就再不能和俗世中的人有任何牵扯了。” 不过也有例外。 比如林瑶音和白垣,出身修仙世界,或家中长辈是散修,此刻就没有离别之苦,站在队伍里,静静地等待着这场告别结束。 仙缘难得,是福也是祸。 如今这些蓝袍弟子在凡人看来,已经脱胎换骨,走上仙途,可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修仙之途崎岖蜿蜒,蓝袍只是浮山派最低等的弟子,他们的路还有很长。 燕容意恍惚中觉得此情此景很熟悉,头隐隐作痛起来。 “他对你好吗?”偏偏这时,殷勤还在他耳边低语。 燕容意忍不住蹙眉:“什么?” 殷勤微垂着头,捏着无情剑的手颤抖了一下:“师尊……他对你好吗?” “你在开玩笑吗?”燕容意伸手轻轻按压眉心,不明白殷勤此话何意,半是认真,半是调侃,“我做了那么多错事,师父不仅没把我赶出浮山派,还要帮我恢复修为……世间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吗?” 话音未落,殷勤的神情竟已是惨白至极,嘴角更是溢出了血丝。 燕容意吓了一跳,叫着忘水的名字跑过去:“姓殷的怎么吐血了?” 忘水揣着手,雌雄莫变的漂亮脸蛋上浮现出冷漠的笑意:“吐血了?是好事。” 燕容意:“?” 白霜将他拉到一旁,责备道:“修无情道的修士动情之后,会反噬。” “……燕师兄,你又去招惹人家做什么?” 燕容意百口莫辩,绕回队伍后排,犹犹豫豫地从承影剑外扯下一小段月影纱,递给殷勤:“你还好吧?” 殷勤惨笑一声:“多谢燕师兄关心。” “不必不必。”燕容意摆着手,重新抱住承影剑,不敢再说什么,却架不住,殷勤宁愿吐血也要和他说话。 “燕师兄,师尊真的把承影剑给你了?” “是啊,”他扯开月影纱,给殷勤看承影剑,“在这儿呢。” 殷勤:“还真是……” 然后吐了一口血。 燕容意:“?” 殷勤:“燕师兄,你没有修为,是怎么从浮山上下来的?” 燕容意:“承影剑带我下来的,可能是师父施了法术吧。” 殷勤:“这样啊……” 然后又吐了口血。 燕容意:“??” 殷勤:“燕师兄,师尊是如何允许你下山的?” 燕容意:“师父说以前总是阻拦我,这次不……你好好说话,别吐血。” 殷勤用月影纱擦着嘴角,信誓旦旦地说:“不吐了。” 然后再次喷了口血。 燕容意:“???” 燕容意撇下殷勤,走到白霜身边,严肃道:“我觉得殷勤喜欢我师父。” 白霜:“……” 燕容意:“我一提师父,他就吐血。不是对我师父动心,还能是什么?” 白霜:“……” 他好像知道殷师兄为什么要修无情道了。 “时间差不多了,归队吧。”站在不远处的忘水拍了拍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白衣剑修戴着执法者的面具,少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多了几分肃杀之气:“浮山派弟子听令!” 以白垣为首,包括白霜在内,都高声答:“弟子在!” “启程!”白霜执剑而立,雪白的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抬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又去看暗自垂泪的蓝袍弟子们,等人群散去,才淡漠道,“今日一别,他日再见,你们容颜不老,他们则是坟堆下的一捧黄土。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弟子们答:“明白!” 有些人擦干泪,不复先前悲伤,有些人口是心非,频频回头,等看不见故人,才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 忘水没有再多言,心知有些人的仙途刚刚开始,有些人的仙途则已经到了终点。 然,仙缘既是如此,现在醒悟之人,未来又会坠入凡尘,现在执迷不悟者,以后也可能有大彻大悟的一天。 红尘万丈,天道向来不公。 浮山下有“小浮山”,“小浮山”又在浮山镇中央。 浮山镇紧靠幽冥秘境,镇中除了世世代代居住在此的居民,就是从各地赶来,想要进幽冥秘境,或是拜访浮山派的修士。 行色匆匆的修士见到一水的蓝色道袍,都恭敬地避让到一旁,又见浮山派的弟子身旁跟着四位戴着面具的执法者,大宗门的修士还好些,散修直接被吓跑了。 浮山执法者,修的是以杀止杀的剑道,断的是世间的纷乱阴阳。 可是真正问心无愧的,又有几人呢? 正午时分,浮山弟子走出了浮山镇。 他们回身对浮山镇的城墙行礼,算是彻彻底底地断了尘缘。 忘水从储物袋中取出巴掌大的扁舟,往空中一挥,舟随风长,很快溢出流光的飞舟就浮在了半空中。 浮山派的弟子们鱼贯而入,忘水和白霜御剑而起,一落于舟前,一人落于舟后。 “燕师兄,我们也走吧。”殷勤踏上无情剑,耐心地等着燕容意。 燕容意额角滑下一滴冷汗,摸了摸怀里的承影剑。 这剑怎么不主动带他飞了??? “燕师兄?”殷勤脸上浮现出僵硬的疑惑,“你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和你共乘一剑。” “这样啊……”燕容意犹豫着低头,还没来得及答应,怀里的承影剑就猛地蹿起来,将殷勤撞到一边,再化为流光闪到他脚下。 承影尊者的元神隐去身形,搂着燕容意的腰,御剑悬浮在飞舟旁。 夕阳熔金,红衣剑修踏着血似的夕阳,负剑而立。 “你就那么喜欢和别人共乘一剑?”承影尊者咬牙切齿的质问终究只能说给风听。 同一时间,白霜仰起头,眼眶忽地发热,仿佛瞧见了昔日浮山大师兄踏剑而来,红衣似火,宛若画中走出的谪仙。 “燕师兄!”白霜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高呼,“燕师兄!” 忘水和殷勤微微愣神,继而也跟着无奈行礼:“燕师兄。” 飞舟上的弟子们不明所以,不过见三位执法者都在行礼,便也跟着高呼:“燕师兄,燕师兄!” 燕容意静静地立于剑上,眼前滚过猎猎风雪。 原身的回忆又浮现在了眼前—— 傍晚时分,两道白芒从天边飞来。 身着白袍的浮山派弟子御剑飞在半空中。 “晚课要开始了?” “快一点!前几日来报信的仙鹤不是说师尊要出关了吗?” “师尊已经闭关了五十年,错过这次晚课,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 他们不断掐着剑诀,催促脚下的飞剑提速,可是云海中的浮山却像是海市蜃楼,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糟了。”其中一人止住身形,“护山大阵!” “这是护山大阵?”另一人也停了下来,面露不解,“我们掐着时间,日夜兼程往回赶,怎么都不可能迟到啊!” “难不成……师尊提前出关了?” “那我们怎么办?护山大阵一但开启,没有特定的玉牌,谁也进不去!” “你身上还有传音符吗?” “两天前就用光了!” …… 两个浮山派的弟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通乱飞,无意中撞上护山大阵,瞬间引来两道手臂粗的天雷。 粗壮的闪电卷着狂风,直奔两位弟子而去。 一位弟子吓傻了,另一位咬牙提剑而上。 眼见闪电轰然而至,两位弟子都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一道血红色的光突然破空而来! 只见银紫色的闪电被红芒拦腰截断,红色的剑影舞成了细密的网。 碎裂的闪电化为星星点点火花,余下的一点威力在两位弟子发间噼里啪啦炸开。 他们齐齐抬头,护山大阵散去,露出悬浮在空中的巍峨高山,浮山。 浮山山下是成群的巨鲲,此刻巨鲲的羽翼遮天蔽日,卷起飓风,两位弟子站在剑上摇摇欲坠,同时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踩剑向红芒飞去:“燕师兄!” 红衣剑修循声回头,桃花眼微弯,眼尾一点泪痣红得像血。 端得是丰神俊朗,气质无双。 “没事吧?” 嗓音更如玉石相碰,清脆悦耳。 两位弟子齐齐摇头,目光落在燕师兄身上就再也移不开了。 红衣似火,袖袍翻飞,恍若灼灼烈焰。 整个浮山派只有燕容意穿红衣。 因为他是承影尊者的徒弟,万里挑一的天才。 他从回忆中抽身,耳畔还回荡着轰隆隆的雷鸣,浮山弟子感激的话语也未曾远去。 燕容意回首,飞舟上的弟子们目光热切,与那日救下的两位师弟一般无二。 他鼻子发酸,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你还在吗?”燕容意喃喃自语,握拳负于身后。 或许真正的燕容意还在这具躯壳里,绝望地看着自己从天之骄子,沦落为凡人都不及的废物。 “只是一时的。”他暗中发誓,“燕容意……就是燕容意,浮山派的大师兄,无人能及。” ※※※※※※※※※※※※※※※※※※※※ 大概周三入v,嘿嘿_(:3」∠)_终于可以看见自己的封面了……感谢在2020-04-12 22:59:30~2020-04-13 18:2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孤鹜爱枇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煎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025 离开浮山镇,御剑向西行两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幽冥秘境。 燕容意从承影剑上跳下来,正正好撞上一个念经的佛修。 “阿弥陀佛,施主是想压死小僧吗?”身披袈裟的佛修揉着腰,唉声叹息,“善哉善哉呀。” 燕容意有些不好意思,他毕竟不是真的浮山派大师兄,御剑功力有待提升,歉意道:“失误,失误。” “不愁道友。”跟在燕容意身后的殷勤突然出声。 紧随而来的白霜闻言,立刻把收进剑丸的飞剑再次祭出来,化为一道流光,消失在众人眼前:“天色不早了,我还是在秘境门口等你们吧!” “哎呀,那不是白霜小友吗?怎么走了……”不愁遗憾地望着天边的剑影,转身笑眯眯地对燕容意道了声佛号,“好久不见,燕道友。” “不愁……道友?” “燕道友不记得我是正常的。”不愁见燕容意面露疑惑,并不意外,“五十年前,我曾有幸听承影尊者讲过道法,那时燕道友就站在尊者身边,也是一袭红衣,真真是让人难忘呢!” 燕容意望着面前慈眉善目,看上去和白霜年纪差不多大的佛修,心中不由生出亲近之感:“不愁道友也要去幽冥秘境?” “阿弥陀佛,是的。”不愁指着远处一片身披袈裟的佛修,温和道,“我们南招提寺今年也收了不少弟子。” “辛苦辛苦。” “不辛苦。”不愁笑眯眯地转着手里淡金色的佛珠,“相逢是缘,等从秘境中出来,我们两派的弟子好好切磋一下吧。” “……?” “弟子切磋完,我们也热热身。” “……??” “不愁是武僧出身。”忘水带着新入门的弟子走到燕容意身边,悄声道,“燕师兄可千万别答应他。答应了,他能坐在秘境门口,等着我们出来,然后和我们切磋到爬不起来为止。” 笑容僵在燕容意的脸上,他抱起承影剑,撒腿狂奔:“我去找白霜!” “……忘水,你带着新入门的弟子快些走,我们在秘境门口汇合!” 不愁注视着燕容意远去,再次遗憾道:“呀,燕道友怎么也走了呢?” “……殷道友,还是你同我切磋吧。” 殷勤面无表情地摇头:“你打不过我。” 不愁丝毫没有被揭底的窘迫,乐呵呵道:“前几天打不过,不代表今天打不过,今天打不过,也不代表未来打不过。殷道友……殷道友,你怎么也走了呢?” 不愁望着远去的剑修,摇头叹息:“还是缘分不够啊。” * 幽冥秘境的入口是一汪淡蓝色的泉水。 燕容意找到白霜时,后者正俯身望着秘境入口,他便也低下头,谁料视线猝然下坠,犹如鲸吸百川,一时竟陷入了恍惚。 他怀中承影剑似有所感,猛地一震嗡鸣。 燕容意堪堪回神,捏着眉心问:“不愁怎么那么喜欢切磋?” “武僧都这样。”白霜抿唇抱怨,显然陷入了不好的回忆,“打不过或是打得过,都要在你耳边复盘整场对决,连你出了什么招,摆了什么姿势,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啰嗦死了。” 他们说话间,一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淡蓝色的泉水,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噗通”声。 “谁?!”白霜猛地低头,淡蓝色的泉水翻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似是有人来过。 “怎么了?”忘水姗姗来迟,见白霜紧盯着秘境入口处,蹙眉将人拉到身边。 “刚刚有人背着我和燕师兄进入秘境。”白霜紧张地握着剑,“这等偷偷摸摸之辈,绝对不安好心!” 忘水看了看仍在状态外的燕容意,又看了看摩拳擦掌的弟子们,缓缓摇头:“就算他不安好心,也已经进入了秘境……每一个进入幽冥秘境的修士都会被随机传送到秘境的任何角落。我们或许连他的面都碰不到。” 若是碰到,也无妨。 浮山派的剑修走的是以杀止杀的路子,最不怕斗法。 至于刚入门的新弟子…… 从踏入秘境这一刻起,命就由天了。 白霜只能作罢,等着忘水将弟子一一送进秘境,才皱着眉跳入泉水。 “燕师兄,走吧。”殷勤收起剑,跟在白霜身后,眨眼间,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但愿真有大机缘。”燕容意抚摸着被月影纱缠住的右手,抱着承影剑,屏住呼吸,纵身一跃—— 预料中的窒息感并没有传来,他似是穿过一层薄薄的水膜,再睁眼,人已置身于幽蓝色的荒原之中。 燕容意缓了缓神,发现幽蓝色的光芒源自脚边的花。 它们在漆黑的空间内绽放,汇成蓝色的海洋。 燕容意身边没有任何浮山派的弟子,静谧的空间里也只有风声在静静地流淌。 他思索片刻,将承影剑外的月影纱扯去,然后提剑淌过花海。 无数闪着荧光的飞虫随着燕容意的步伐腾空而起,宛若璀璨的星辰,倏地汇聚成了奔流的银河。 他跟着这条不断涌动的河流往前走,最后发现了更亮的光源——不愁的脑袋。 燕容意:“……”??? 燕容意生生止住步伐:“不愁道友?” “燕道友。”不愁转身,脸上还挂着温润的笑意,“好巧。” 不是巧。 是阴魂不散。 但在秘境里遇见认识的人,总归是幸运的。 燕容意叹了口气,望向脚边的花,问:“不愁道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极乐花。”不愁弯腰,折一朵花递到他面前,“忘忧谷有很多,燕道友不知道吗?” 燕容意眉毛一挑,莫名不安:“我为何会知道?” “也是,燕道友贵人多忘事。”幽蓝色的花瓣被不愁用手指碾碎,佛修暗道一声佛号,“走吧,浮山派的弟子就在前面。” 燕容意握紧了手中的承影剑,总觉得面前的不愁有些异样。 但一来,他没有前几任穿越者的记忆,并不清楚南招提寺的不愁到底是怎样的人。 二来,秘境只有一条道,不愁不走,他也得走。 燕容意警惕地跟在不愁身后时,位于洞府内的承影尊者嘴角又溢出了鲜血。 元神离体对修士而言,实乃大忌。 燕容意进入了幽冥秘境,凌九深承受的,就不单是元神离体的剧痛,还有幽冥之火的灼烧。 这便是秘境的限制。 对于寻常修士而言,幽冥秘境只是无数秘境中,最寻常的一个,可对元神而言,幽冥秘境就是无间地狱。 “容意……”凌九深咳出一口血,手掐剑诀,将元神隐在承影剑最深处,独自承受烈火灼心的剧痛。 握着承影剑的燕容意已经跟着不愁走到了极乐花花海的尽头。 花海的尽头居然是陡峭的悬崖。 燕容意想起了浮山上的思过崖。 那里狂风暴雪,寒意刺骨,而这里,哪怕是悬崖峭壁也弥漫着诡异的芬芳。 “浮山派的弟子呢?”燕容意站在悬崖边看了半天,转身问不愁。 不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此乃幽冥秘境第三关卡。燕道友只要再向前一步,跃下悬崖,即可寻到浮山派新入门的弟子了。” 燕容意颔首:“跳下去就可以到第四关卡?” “正是。” 燕容意轻轻摩挲着承影剑的剑柄,嘴里说着:“既然如此,我便去看看吧。” 执剑之手却猛地抬起,承影剑出鞘,潋滟剑光直冲天际! “不愁”反应不可为不快,抬手举起佛珠,硬生生抗下这一击,继而连退数十步,捂住胸口,慈悲的面容在剑光的映衬下,逐渐扭曲。 “你不是不愁。”燕容意淡然地站在悬崖边,血红的衣袍随着剑光,肆意翻飞。 寻常人只知幽冥秘境有三重关卡,连重明鸟扶西,都是在听了承影尊者的话以后,才知道第四重关卡的存在,浮山派新入门的弟子又怎么会在那里呢? “你是谁?”燕容意再次抬起手臂,青色的长剑在他手里发出嘹亮的剑鸣。 他虽不没有修为,可这具身体师从天下第一剑修,哪怕手里只有一根木棍,也能流畅地使出剑法。 风呼啸而至,浓雾在他们头顶汇聚。 承影剑居然在这片天地间引来了雷云! “不愁”见状,甩开身上碍事的袈裟,面前涌动起浓稠的黑色雾气。 他化手为钩,从浓雾内拎出一个失去意识的小姑娘。 “林瑶音。”燕容意的心骤然一沉。 “不愁”怪笑起来:“我本来抓的不是她,可你们浮山派新收的那个姓白的弟子,说她和玉璇长老有关系……那我就不客气了。” 燕容意紧盯着“不愁”手里的林瑶音:“你到底要如何?” “我要你跳下去,受幽冥之火的灼烧,灰飞烟灭,永无葬身之地!” 燕容意蹙眉:“若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不愁”冷笑,“不愿意啊……我就把她扔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愁”居然将手里的林瑶音猛地向悬崖下掷去! 燕容意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本能踩剑狂追而去。 此时他早已忘了自身没有修为,亦忘了自己就是一缕穿越到燕容意身体里的幽魂。他与承影剑融为一体,眼前只有那个不断下坠的娇小人影—— 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眼见燕容意就要触碰到林瑶音蓝色的衣角,悬崖下突然燃起无边的黑色火焰。 “幽冥之火——”俊美的修士眯起了桃花眼,眼角的泪痣散发出血光,他咬破嘴唇,纵身跃下飞剑,电光火石间,将不断下坠的林瑶音狠狠向上一抛,“师父!” 承影剑似有所感,接住林瑶音,可让自己已经被黑色的火舌彻底吞没,连影子都不见了。 “容意!” 千万里之外,云海之上的浮山,护山剑随着承影尊者出关,阵轰然碎裂。 无数浮山弟子口吐鲜血,云海中浮游的巨鲲发出悲鸣,雪白的羽翼上坠落下无数血红色的天火。 浮山镇里的人们纷纷抬头,失神地望向绚烂的天空。 在他们看不见的云海之上,响起了悲歌。 “容意!”承影尊者骤然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渗出隐隐血光,“容意……”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柄青色的莲花魂灯。 微弱的火苗随着承影尊者的呼吸,在花心里摇曳。 “不……”凌九深苍白的手指探了过去,像是要将火光护在掌心,可不待他靠近,属于燕容意的魂灯就猝然熄灭了。 凌九深的眼角猛地滚下两行血泪。 他踉跄着走出洞府,将失去温度的魂灯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之上。 “容意,等等为师……” ※※※※※※※※※※※※※※※※※※※※ 一个小时之后就会发肥肥的v章了!!!呜呜呜希望大家支持正版qaq感恩比心 大家收藏一下预收《重生成暴君掌中娇》↓↓↓(《徒儿们放过为师吧》也收藏收藏吧qaq) 镇国侯府的小少爷夏朝生,身为太子伴读,寄养在宫中,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了五年。 到头来,非但没能成为太子妃,还被赐婚给了残废王爷,穆如归。 传闻穆如归性情残暴,臭名昭著,因为自己不良于行,便打断了身边所有仆从的腿。 婚讯传出当天,太子冒雨在大殿前长跪不起。 夏朝生也病倒在榻上,眼看就要为情归西。 人人都觉得夏朝生和太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觉得他会为爱抗旨不从,却不料…… 他垂死病中惊坐起,挣扎着爬上了穆如归的花轿! —— 重活一世,夏朝生知道太子并非良人,日后不仅会抄他家满门,还迎娶了他的庶弟为后,将他打入了冷宫。 反而是那个看似落魄的残废王爷,终有一天会前程似锦,权倾天下。 也只有那个人,甘愿受史官口诛笔伐,背负千古骂名,身披银甲,将他冰冷的尸身从冷宫中,一步一步抱了出来。 【排雷】 1.强弱弱弱弱弱弱,放飞自我产物 2.生子生子生子生子生子 感谢在2020-04-13 18:25:10~2020-04-14 13:5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闹海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