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春欲晚》 第一章.揭榜 出了临淮的南城门,往南走上三里,便是大燕的南疆。 每逢春来,南疆山水如画,水清山秀,是整个大燕朝最美之地。 是以大燕朝开国之君选择在此建起了临淮行宫,历代大燕君王皆把行宫当做了赏春踏青佳地,若是政事稍闲,便会带上宠妃或是皇子来临淮行宫小住半月。百年下来,临淮城便成了大燕的南京,与北都灞陵一南一北千里遥望,各自繁荣。 临淮之美,在于山水。临淮之奇,也在山水。 南疆多蛊医,山中也多奇花异草,甚至还有许多大燕百姓从来没有见过的蛊虫。蛊医一脉,医法古怪,往往剑走偏锋,所以在天下正统医者心中,蛊医一脉与邪道无异。病家若不是药石无医,亦或是少钱自救,也不会想到临淮的南疆蛊医。 这年三月,下过第一场春雨后,临淮城外的山水显得格外润绿。 临淮城的北城门上攀着许多枫藤,浅绿色的嫩叶与深绿色的叶片交叠一起,穿过酥酥的雨幕望去,仿佛一抹绿绸笼在青灰的城墙上,古朴而清雅。 十名秦、王、府府卫骑马开路,秦、王、府第一辆马车从临淮城北门穿过,径直朝着临淮行宫的方向缓缓驶去。 车轱辘碾在青石砖上,“咯吱”声不绝。 婢女绿澜小小地掀起车帘一角,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张望临淮城的沿途巷陌——灞陵城街市井然,不似临淮城这般闲散诗意。城中清澈溪流蜿蜒交错,几乎每家门前都有垂杨,长柳随风拂溪,绿波微翻,美得像是一幅田园山水画。 绿澜看得有些痴了,惊觉腰上被谁拧了一下,她吃痛松开了车帘,回头一瞪那个拧她的婢女红染。 红染比她年长些,一双丹凤眼快速瞥了一眼裹着大氅小憩的小郡主。 绿澜自知错了,小郡主沉疴多年,最是忌凉,她确实不该掀帘窥看临淮城的风景。 秦王是当今天子的弟弟,喜文厌武,生得文质彬彬的。许是他身子单薄,所以生的独女小郡主燕缨从出生那日开始,就体弱多病。偏偏小郡主幼年时又不慎落了水,受惊之后便缠绵病榻,每日只能缩在阁中休养。 许是用药太多,在体内积了毒素,小郡主在十五岁那年突然失了明,不论是太医院,还是灵枢院都只能束手摇头。 众人都在私下悄悄惋惜,小郡主身子太弱,指不定哪日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秦王与秦王妃爱极也疼极了小郡主,既然灞陵群医束手,那他们只好带着小郡主往临淮赌一赌运气了。 天子也很是爱怜这个小侄女,所以便下了特旨,让秦王一行入临淮行宫小住寻医。 因为小郡主身子弱不禁风,所以她的车驾走得极慢。秦王与秦王妃的车驾一路跟在小郡主的车驾后,即便是临淮山水如画,秦王夫妇二人都已无心欣赏。 “咳咳……” 小郡主燕缨蓦地轻咳了两声,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双臂,似是觉得凉了,苍白的脸上两弯柳眉微微蹙了蹙——她双眸上蒙着一条二指宽的金丝花纹白缎,每日醒来,她就吩咐红染给她系上。 这世间瞎子多是黑巾蒙眼,偏生她就要用白缎蒙眼。 就像人人都道她睡过去就可能醒不来,那她就努力每日清晨都醒过来。 绿澜捧了暖壶过来,轻轻地掀起一角大氅,将暖壶放在了小郡主身侧,又温柔地将大氅拉好。 她蹙眉看了一眼红染,红染摇了摇头,即便是叹息,她也不敢在小郡主面前叹出来声。 气氛变得很是宁静,静得连马蹄声都格外地清脆入耳。 在临淮城中行了半里路,车驾拐入了宽阔的御街,沿着御街一路来到了巍峨的行宫门前。 行宫守将接过圣旨后,打开了行宫大门,将秦、王、府的车驾迎入了行宫。 主宫紫极殿是天子才能入住的地方,秦王即便是有特旨在手,也不敢僭越,行宫守将便将秦、王、府上下迎至偏宫秀明殿住下。 当夜,秦王便发布了王令,广招临淮名医入宫给小郡主看诊。 小郡主之病,已经天下皆知。 灞陵城都无人能医,临淮这边的医者也不敢贸然揭榜入宫。万一小郡主在他们手中折了,那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所以一连三日过去,临淮最有名望的行医世家许家不敢揭榜,南疆的蛊医们也不敢揭榜。秦王千里迢迢而来,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他本就生得瘦弱,苦等三日后,更显憔悴。他穿着一身麒麟青袍在秀明殿中来回踱步,本已斑白的双鬓似乎比前几日还要白。 “殿下。”秦王妃是个温婉女子,即便是上了年岁,沉淀在眉眼间的温润更浓。她忧心燕缨的身子,更忧心夫君的身子。只见她端着参汤走进殿来,对着秦王福身一拜,安慰道:“我们的阿缨是个坚强的孩子,也会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秦王轻叹,安静地坐回了座上,“若老天真能让阿缨身体康健,我宁可折寿十年!” “殿下说胡话,你跟阿缨都要好好的。”秦王妃不喜欢这句话,她叹了一声,将参汤放下,“快些趁热喝了,别把身子也熬坏了。” 秦王皱紧了眉头,他点了一下头,舀起了一勺参汤。 “殿下!”秦、王、府卫突然跑到殿门前,激动地道:“有医者揭榜!” “快!快请!”秦王哪里还顾得喝参汤,他紧紧握住了秦王妃的手,“终是有人揭榜了……”他眸光热烈,紧紧盯着秀明殿殿外。 秦王妃能感觉到秦王掌心中沁出的冷汗,她何尝不希望这次来的大夫可以治好燕缨。 殿外的细雨似是大了起来,密密地很快打湿了檐上的碧瓦—— “嘀嗒!嘀嗒!” 从檐角坠落的雨水砸在白玉石砖上,在此时大殿的静默中清晰地一声又一声响起,像极了秦王与秦王妃的紧张心跳。 “楚大夫,这边请。”秦、王、府卫撑着纸伞,恭敬地示意这青衫女子往庭中去。 秦王与秦王妃初见这揭榜的大夫竟是个年轻女子,眸光瞬间黯淡了下去。 年纪轻轻,怎及得上太医院那些老太医的医术? 青衫女子颔首跟着秦、王、府卫走到殿前,对着秦王与秦王妃一拜,“民女楚拂,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秦王妃。” 秦王上下打量了青衫女子一眼,她眉目清秀,虽然微低着头,可她眉眼间的冷冽,秦王看得清楚。 “楚拂?”秦王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你不是临淮城的大夫?”这三日,秦王其实也没闲着,他找了临淮的官员来,把户籍翻看了一遍,凡是行医者,都有别册专门记录。 莫说没有看见过这个名字,就连姓楚的大夫也没有一个。 楚拂点头,如实答道:“民女也不是大燕人。” 秦王妃一惊,眸底闪过了别样的深意,“不是大燕人?”她幼时也曾看过大燕疆域图,知道从大燕东海往东走,有个国家叫大陵,从大燕南海往南走,有个国家叫大魏。 楚拂再拜,“民女来自大陵。” 秦王眸光一亮,大陵这几年国力渐盛,那边来的医者或许能有法子医好他的阿缨,“你若能医好阿缨,本王可许你千金!” “民女并不是为了千金而来。”楚拂淡淡说着,“殿下,王妃,可否允许民女先给郡主诊脉?” 秦王看了一眼秦王妃,秦王妃微微点头。 “来人,带楚大夫去给阿缨诊脉。”秦王应允。 “还是我带楚大夫去吧。”秦王妃似是很看重楚拂。 “也好。”秦王再允。 “楚大夫,这边请。”秦王妃的声音很是温柔,此时在楚拂听来,哪里还有半点秦王妃的架子? 她不过是个忧心爱女的寻常母亲。 都说帝家无真情,远离了大陵故土,竟在这儿瞧见了帝家难得的融融暖意。 楚拂悄然哂笑,若不是为了躲那些人,她也不会匆匆揭下王榜,更不会在这微凉的行宫中窥见帝家难得的温情。 秦王妃与她一同踏出秀明殿,她引着楚拂沿着左边的长廊,一路往后苑行去。 细雨濛濛,偶有几缕斜飞入廊,走上片刻,两人的裙角都有些濡湿。 越往后苑深处走,行宫的景致就越美。 楚拂并无心思欣赏这儿的雅致。 她其实也明白,连天下第一医道学府灵枢院都治不好的云安郡主,她这个江湖游医岂能妙手回春?走这一趟诊过脉后,便道自己也束手无策,等她离开行宫,想必外间暗跟着她的那些人也能散了。 “楚大夫。”秦王妃忽然开口。 楚拂怔了怔,停下脚步,恭敬地一拜,“民女恭听。” 秦王妃欲言又止。 楚拂惑然,“王妃?” 秦王妃望向了远处的细雨,语声悲戚,“还有三个月,便是阿缨的十八岁生辰。我问过太医们,他们都说,阿缨捱不到三个月后……” 楚拂静静听着。 秦王妃缓了缓涌上心头的酸涩之感,她回头看着楚拂,眸底有期许,也有泪光,“殿下还不知这些,阿缨也不知这些……” 她的话说到这儿,楚拂的心便悬了起来,她突然开始后悔揭下今日的王榜了。 ※※※※※※※※※※※※※※※※※※※※ 是呢,长凝还是忍不住开坑了~这个故事呢,权谋线“几乎”没有(你们信么?)~就是想写个病秧子小郡主跟江湖医女的故事~ 希望大家喜欢~楚拂呢,是《谁家女儿秀》里面的女二,因为好多小天使都喜欢她,所以专门给她开了个新坑~当然,大家也可以不必看《谁家女儿秀》里面楚拂是怎样的一个人?毕竟那段往事太冷了,倒不如看看当下的温暖。 ps:下面有几个基友的文,给大家推荐一下~如果觉得长凝这个故事不对胃口的,可以去看看基友们的故事~ 喜欢现代年龄差大一点的呢,可以看寿头的《准备离婚才发现真爱是?》 喜欢校园青春故事的呢,可以看三月春光不老的《她符合我所有幻想》 喜欢看沙雕一点的轻松文,可以收藏一下落幕之舞的《女王大人为何还不宠幸我》 喜欢看现代御姐的故事呢,可以看醉风林的《红玫瑰·二小姐的宠妻》 祝大家找到心仪的故事哦~故事继续,明天见~ 第二章.琴音 “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秦王妃期艾看她,似是知道楚拂会婉拒,便索性一次言明所有,“你远从大陵而来,一路上定有许多有趣见闻,我希望你能讲些给阿缨听。” 她绝口不提医治之事,倒也算不上是强人所难。 楚拂低叹。 秦王妃原也可以命令楚拂留下,可她不想。阿缨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语气如何,她能听明白。强留楚拂下来,若是她给阿缨讲的都是些冰凉无趣之事,那这“强留”也就没有意义了。 “诺。”楚拂低颔应允。 大陵那些往事,有哪桩值得讲呢?楚拂苦笑,今日答允,也是秦王妃身为母亲的盛情难却。 “有劳楚大夫了。”秦王妃舒眉温婉轻笑,眉梢上的温柔像极了楚拂亡故多年的娘亲。 如若娘亲还活着,如若楚拂她也有恙,娘亲也会这般担心吧? 斜雨入檐,春风微凉。 楚拂对着秦王妃福身一拜,又加了一句,“郡主的病,民女也会上心的。” 秦王妃噙泪点头,虽然知道治愈几不可能,可有楚拂这话在,还是能安心不少。 沿着长廊拐了几个弯,穿过一条沁润心脾的绿竹小径,便踏入了小郡主平日歇息的小院—— 小院甚是清雅。 青竹幽幽,柳丝如烟。几座假山矗立在园中,白石墙上爬着半墙青苔,青苔上沾染着雨珠。假山后面是依着小丘建造的小阁,一条小石径蜿蜒而上,直到小阁门前。门头上悬着一方牌匾,行书题字【春雨间】。 远离这院中的潮湿地气,也算是个上佳的养病之处。 楚拂暗暗思忖,这沉疴多年的小郡主,只怕是个缠绵病榻的肌瘦小姑娘。 婢女们执伞过来,给秦王妃与楚拂遮住了细雨。 “请。”秦王妃微微一笑,引着楚拂沿着小石径缓缓往上走。 尚未踏入【春雨间】,便已听见小阁中的悠悠琴曲。 曲调轻柔,像是一只沐雨而舞的白鹤,迎风展翅,倏地穿入了云中,翩跹云间舞。衬上了今日这斜风细雨,当得起一个“妙”字。 楚拂忍不住侧耳倾听,她也有许久没有摸过古琴了,竟不想会在这儿听见让她技痒的曲子。 秦王妃微微蹙眉,提起裙角,走得更快了些。 楚拂快步跟上,转眼便走入了【春雨间】。 香炉中腾着一缕青烟,踏入【春雨间】,便是一抹清香味道沁入心脾。 一高一矮两名婢子安静地立在屏风下,绣着《春雨飞燕图》的屏风后,裹着白裘的小郡主正在忘情弹曲。 绿澜与红染看见了秦王妃,连忙迎上。 秦王妃示意莫要惊扰了燕缨,她回头看向楚拂,微微点了下头。 楚拂知道,这是秦王妃让她走路也小声些,她也点头示意晓得了。 秦王妃走到榻边坐下,抬眼便看见楚拂好奇地看着屏风后的小郡主背影。她没有拦阻,也没有呵斥,只是压低了声音道:“她今日身子不错,才能这样弹一曲。” 楚拂自知唐突,她刚欲请罪。 秦王妃再压低声音道:“你先去望诊,待她弹完这曲,再诊脉。” 楚拂迟疑,可又想到小郡主是看不见的,她只须走路轻些,就在一旁望诊,应当不会扰了小郡主的雅兴。 想到这儿,楚拂刻意放轻了脚步,她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屏风边,对着燕缨轻轻一拜,跪在琴边仔细望向小郡主。 小郡主肌肤白皙,虽然苍白,却不是她所想的那种病恹恹的惨白之色。她眼上蒙着一条白绸,虽不能瞧见她的双眸,可从秦王与秦王妃二人的面貌推看,小郡主若是双眼不瞎,定是一双水灵灵的明眸大眼。 如瀑青丝披散脸侧,她唇色微白,唇角随着琴音微微勾起,似是沉浸在指尖弹出的琴音之中。 这样好看的一个姑娘家,实在是可惜了。 楚拂轻轻侧脸,仔细望诊。 凉风从半开的小窗外吹入,拂起燕缨身上的一股淡淡药香,沁入楚拂鼻中。 本该是难闻的药味儿,可掺了小郡主衣上的香料,此时楚拂闻来,却是一股很特别的香味儿。 瞧小郡主这面色,多半是心脉孱弱,气虚血亏之相。 楚拂望诊初了,下意识地看向了燕缨的抚琴之手——骨节明晰,并不像贵家千金那样十指圆润如葱,此时在琴弦上或弹或抚,骨子里反倒是透着一股“生”意。 “咳咳。” 许是方才那阵风吹凉了,燕缨眉心一皱,忍不住咳了起来,她连忙蜷起左拳,半掩了口,又咳了两声。 琴弦失了左手抚按,曲子突然休止。 楚拂也不知怎的?她左手顺势按上了琴弦,右手探上了燕缨的左手脉息。 听见了琴弦的泛音,燕缨柳眉微动,右手下意识地勾弦再弹了一声。 楚拂指腹划动,音还是方才的音,曲子复弹,燕缨忍不住温暖一笑,“姐姐也是懂曲的人。” “郡主怎知……”楚拂大惊,小郡主声音虽然虚弱,可软糯得让人莫名地觉得好听。 “嘘……”燕缨很是高兴,不想这曲子中途休止,她继续拨动琴弦,曲调微转,不再是白鹤云间飞舞,而变作了穿行烟柳间的黄鹂,轻快沁心。 楚拂从未想过,有一日给病家诊脉竟还要分心按弦。 偏偏,这弦音有力,脉息却微弱难辨。 他乡得遇知音人,本该欢喜,可知音人已踏黄泉半步,又是怎样的可惜? 秦王妃听见琴音复响,颇是诧异地站了起来。 绿澜与红染迟疑地看了看秦王妃,不知该不该请小郡主停下弹琴? 秦王妃轻轻笑笑,阿缨想做什么,便由着她吧。她转眸看向了楚拂的侧影,这个异乡年轻女医不单会医术,还会弹琴,阿缨这余下的日子里得她照顾数日,也算是一桩幸事了。 甚至,她也与秦王一样,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或许这个女医能治愈阿缨呢? 一曲弹罢。 楚拂歉然缩回手来,又被燕缨捉住了衣角。 “姐姐莫怕。”小郡主笑意更浓,这句话说完,似是又牵动了心脉,她又咳了两声,“咳咳。” 楚拂哪里是怕?她只是可惜。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怎的就这样痼疾缠身了? “是民女唐突了。”楚拂低声道。 绿澜忙将暖壶递入小郡主怀中暖着,红染抱了大氅来,给小郡主罩上。 秦王妃也不急着询问诊脉结果,她从不在燕缨面前提这些“绝望”的事。 “阿缨,以后这位楚大夫会留下照顾你。”秦王妃生怕楚拂会反悔,紧紧盯着楚拂,“楚大夫,阿缨就交给你照顾了。” 骑虎难下,是不能不从。 楚拂点头,“诺。” “母妃,我可以不叫她大夫么?”燕缨的声音忽地沉了几分。 秦王妃温柔地道:“好,阿缨想叫她什么,就叫她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燕缨小声问道。 楚拂如实答道:“楚拂。” “哪两个字?”燕缨又问。 楚拂微微蹙眉,正色道:“楚巫的楚,拂尘的拂。” 燕缨神情一滞,松开了楚拂的衣角。 竟是这样冷的一个名字,又是楚巫,又是拂尘。 “咳咳。”她又轻咳了两声。 楚拂肃声道:“郡主体弱多年,最忌寒凉,今日春雨不绝,还是早些去床上歇着吧。” “我还不想睡。”燕缨最怕睡过去后,再也醒不过来。 楚拂还想再劝,绿澜连忙揪了揪她的衣角。 楚拂看见她递来的眼色,便忍下了话。 秦王妃圆场笑道:“楚大夫,我这儿还有些话要问你,不妨,借一步说话。” “诺。”楚拂起身,哪知燕缨不知何时又揪住了她的另一只衣角。 楚拂低头看她,“小郡主?” 燕缨笑道:“拂儿是大夫,大夫说的话,我都听的。” 拂儿…… 已经一年多没有谁这样唤她了。 楚拂原以为再听到这两个字,她的心还会隐隐作痛,却不想竟已如此心如止水,心湖再无波澜。 燕缨没有听见楚拂的回应,她松开手,微微侧脸,“红儿,扶我歇着吧。” “诺。”红染小心将燕缨扶起,缓缓搀着她走向了暖床。 大氅与白裘罩在她的身上,楚拂瞧她脚步轻浮,才走了几步,喘息便比方才要沉了许多。 这样的沉疴,该从何处医起呢? 楚拂心绪烦乱,跟着秦王妃走出【春雨间】,再回到来时的回廊中,秦王妃才敢开口说话。 “阿缨是怕睡了就醒不过来了。”秦王妃直接点明了话,“所以下次再劝阿缨休息,楚大夫你要想想其他的说辞。” 怎能忘了这一层呢? 楚拂自嘲淡笑,果然还没有生一颗炽热的仁心,竟连病家的这个都没想到。 秦王妃也没有责备楚拂的意思,“日后,就有劳楚大夫多费心了。” “诺。”楚拂点头,心头升起一抹歉意。 与此同时,燕缨在床上躺了片刻,觉得周身暖了些许。 “红儿。”她忽地唤了一声。 “奴婢在。”红染在床边跪下。 “拂儿……她长什么样儿?”燕缨有些好奇,楚拂今日探上她脉息的手分明是温暖的,与她合奏的那一曲也是明媚的,怎的说话会那般冷冰冰的? 红染想了想,这楚大夫虽然生得清秀,可眉眼间透着一股凉意,让人不敢亲近。 “是个好看的女子。”红染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楚拂,可在她看来,女子生成那样,便算是好看了。 “好看……”燕缨若有所思,忽地沉默了。 ※※※※※※※※※※※※※※※※※※※※ 更文~这算是两个人的初见~ 本文慢热,所以,大家慢慢看哦~ ps:抓虫! 第三章.酥糖 楚拂答应秦王妃之后,便请秦王妃应允,给她两个时辰去给行宫外的亲友留个口信,好让亲友放心。 秦王妃自然应允,还派了两名秦王卫士好生护送。 还真是怕她跑了。 楚拂苦涩笑笑,便由着两名秦王卫士一路护送,马车停在了南疆山脚下的一间小木屋前。 木屋紧闭,看来亲友还未归来。 不过也好。 原先只想借着揭榜之事,甩开那些来自大陵的探子,如今想来,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去行宫藏上三月,对她与阿荷来说,也是好事。 楚拂跳下马车,撑伞推开木屋的小门,抖了抖伞上的雨珠,收起伞来搁在了门侧。 两名秦王卫士守在了木屋外,静等楚拂收拾妥当。 楚拂走到案边,提笔在白纸上写了四个字——安好,勿念。 她搁笔直起身子,她的字迹阿荷是肯定能认出来的。当初带她一起从大陵远渡西海来此,只为异乡漂泊多个伴,如今她已没有当日的胆怯,阿荷姑娘也该有她的人生,就此别过,其实也好。 大陵的探子本就是冲着她来的,她只须远离阿荷,阿荷以后也可以睡得安稳些。 希望躲这三个月后,大陵的探子找不到她,探子背后的那些人能够真的死心,别再叨扰她在大燕这边的日子。 这次她一定可以与曾经的楚七小姐这个身份断个干干净净。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楚拂只觉释然,得此良机,岂能错过? 一念及此,楚拂收拾好平日换洗的衣裳,快速装入了行囊。 “将军,民女收拾好了。”楚拂背着行囊走到门边,将纸伞拿起、撑开,回头再瞧了一眼小木屋中熟悉的一切。 目光最后落在了榻头搁着的旧散《本草经》上,她微微抿唇,这一年多教会阿荷的,应当足够她帮乡里治治小病,养活自己了。 一名秦王卫士接过了楚拂的行囊,“楚大夫,请。” “有劳了。” 楚拂谢过,撑伞上了马车。 这名秦王卫士把行囊也放入车厢后,与另一名秦王卫士坐在车檐下,赶车往行宫驶去。 “踏踏……踏踏……” 马蹄踩在积水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拂凝神回想今日小郡主燕缨的脉息,先天有恙,久病难医。所谓“是药三分毒”,喝了那么多年的汤药,只怕体内沉积的毒也不少。 秦王妃所请是帮小郡主延寿至三月后,容她过了十八岁生辰。可这般温暖的小姑娘,只活这短短三月,未免可惜了。 雨珠打在车檐上,混着马蹄声声入耳,这春雨绵绵,该是万物复苏的好光景。 脑海之中,悠然响起了今日听见的那曲古琴声。 楚拂掀起帘来,望着沿途的烟柳,两只黄鹂穿柳而过,很快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护心脉,补气血,皆有延寿之效。小郡主双眸失明数年,想必是汤药残毒之果。楚拂自忖自己并没有华佗妙手回春之能,可是,她或可用心医上一回,让小郡主重见光明。 最后还能瞧一瞧爹娘,对小郡主而言,也是一种幸事。 已经许久没有对谁的病症这般上心了。 楚拂哑然笑笑,眸光沿着烟柳一路瞧去,最后定格在了烟柳后的牌匾【有间酥糖】四个字上。 “将军,停车。” “楚大夫,何事?” 马车停下,楚拂跳下了马车,提着裙角快步跑向了这家小店。 烟雨如酥,很快便浸润了楚拂的肩裳。 她双手举高,遮着脑袋跑入了小店,没多久,就见她抱着买好的酥糖跑了回来,爬上了马车。 “将军,好了。” 两名秦王卫士相互瞧了一眼,摇头笑笑,继续赶车前行。 看这楚大夫冷冷的,没想到跟寻常姑娘一样,也爱吃这些酥糖。 楚拂回到行宫的时候,正好是小郡主燕缨每日服药之时。 雨滴从【春雨间】的飞檐檐角滴落,打在下面的芭蕉叶上,发出一声轻响。 绿澜端着汤药已经站了许久,她探头看了好几眼床边伺候的红染,不知该不该把汤药端过去? 红染弯腰仔细看了看燕缨的睡脸,小郡主今日是难得的睡得酣然,她实在是不忍把燕缨从睡梦中唤醒。 楚拂在【春雨间】外的偏院安顿好后,她便拿着酥糖与针囊来到了【春雨间】外。 “嘘!” 绿澜先看见了她,她将汤药小心放好后,便迎了上来,低声道:“郡主还没醒。” 楚拂点头,搁下纸伞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燕缨眼上还蒙着白绸,可从这儿看去,脸色比之前要好了许多。 畏寒咳嗽,肺火难纾。 楚拂又在心头记下了一症。她跪坐在了燕缨床边,放下手中的酥糖与针囊,看向了一旁伺候的红染,微微挑眉,只是动了动唇,缓慢又无声地问了一句,“几时入眠?”怕红染听不明白,她又双手合十,贴在脸上佯作睡觉的模样。 红染哪里敢发声,她明白了楚拂的意思,对着楚拂比了个“一”,也空口无声道:“一个时辰。” “未咳?”楚拂再动唇,无声地做了个咳嗽掩口的动作。 红染点头。 那小郡主这一觉确实是睡得很好。 红染皱眉,小郡主睡久了,她也害怕,害怕小郡主再也醒不过来。 楚拂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低头望向小郡主的面色,隐隐瞧见燕缨的唇角动了动,似笑非笑。 看来,小郡主是醒了啊。 楚拂轻唤,“郡主。” 燕缨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红染瞪大了丹凤眼,连给楚拂比了好几下手势,让她莫要出声。 楚拂了然。她望向了不远处的烛台,对着红染拱手一拜,示意红染帮手把烛台拿过来。 红染还以为楚拂是想给小郡主再望诊一次,便点头轻轻地把烛台拿到了旁边。 只见楚拂打开了针囊,不急不慢地拿了一根银针出来,在烛火上炙烤一阵,看准了小郡主的阳白穴。 红染惊呼道:“楚大夫,不可!”她原以为楚拂是想准备银针,等小郡主醒来再医治,哪知楚拂竟敢在燕缨熟睡时落针,再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楚拂下针极准,这一针下去,故意只浅到皮面,痛是很痛,可绝不会伤人。 “嘶……疼!”小郡主痛得坐了起来,捂着脑门痛呼,“好……啊?”突然口中被谁塞入一块酥糖,甜甜的口感从舌尖散开,燕缨连将嘴巴闭上,悄悄地吧唧了一口。 绿澜急道:“楚大夫,你胆敢伤害郡主,这是大罪啊!” 楚拂并不急着辩解,她低头看了看银针的针尖,并没有一点变黑。 红染也怒了,“我这就去禀告王妃,让她好好治你的罪!” “咳咳,不许去。”燕缨慌乱地咽下了酥糖,着急说完,慌乱地摸到了楚拂的衣袖,紧紧地捏着,“拂儿……是在给我医治……” 楚拂怔然,小郡主竟会护着她? 燕缨微侧着脸,双眸上的白绸已经散落在旁,她柳眉秀美,双眸若星,若不是瞳光微散,真如楚拂所想那般,水灵灵的很是动人。 没有听见楚拂答话,燕缨又咳了两声,她揪着楚拂的衣袖扯了两下,“拂儿?”她的手被楚拂牵住,搭在了楚拂的膝上。 “拂儿?”燕缨再唤。 “郡主,酥糖甜不甜?”楚拂终是应她了,温暖的手指搭上了燕缨的脉息,跳动似乎比之前的快了些。 燕缨愕了一下,“甜。” “看来味觉无碍。” 楚拂的声音刚落,燕缨就感觉被谁温柔地托住了下巴。她有些紧张,长那么大,还没有谁敢这般亲近她。 这是楚拂在诊治,莫要多想。 “张嘴。”楚拂的声音冷冷的,似乎不容她拒绝。 分明燕缨才是小郡主,可偏偏她就想依着楚拂的话做,她动了动唇,微微张口。 “啊。”楚拂轻声示意。 “啊……”也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故,燕缨觉得心跳比平日快了一拍。 舌苔发白,果然是心脉有恙。 楚拂的手从燕缨下巴上离开,燕缨垂下了头去,隐隐觉得双颊有些发烫。 绿澜与红染看见楚拂起身走到了小郡主的汤药边,两人连忙一左一右地护住燕缨,紧紧地盯着楚拂的一举一动。 她确实如小郡主所言,是在诊治小郡主。 楚拂凑近了汤药,先闻了闻汤药,又端起小喝了一口。 “这是哪位大夫给郡主开的方?”楚拂皱眉问道。 绿澜认真答道:“太医院刘左院判开的,这些年也只有这方子对郡主有用……”说了一半,绿澜便被红染如刀的目光刺回去了。 为何非要说后半句呢? 楚拂将汤药端到了【春雨间】门口,直接泼了出去。 红染大惊,“楚大夫,你这是……” “此药太猛,虽然有效,可也会伤身。”楚拂淡淡解释完,端着空碗过来,“我且给郡主另开一个方子,三日内如若无效,再用刘太医的也还来得及。”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敢质疑刘太医医术的。 红染心惊得厉害,绿澜也慌了神。 燕缨忽然笃定地开了口,“我听拂儿的。”唇角微微一扬,竟比之前还笑得温暖。 ※※※※※※※※※※※※※※※※※※※※ 更文~就问小郡主:酥糖好不好吃啊~~~ =。=小天使们,明天见下一章,挥挥~ ps:科普一下哈,阿荷呢,曾经是楚七小姐的丫鬟,会武功的小姑娘。当然,她喜欢楚七小姐~ 第四章.探毒 楚拂愕然,她与小郡主今日也才第二回见,算起来也还是陌生人,小郡主竟就这般信她了?她静静地看着燕缨单纯可亲的笑脸,不知为何,想医好她的心念又多了一分。 来大燕的这一年多光景,楚拂也遇到过许多沉疴不治的病家。她也曾尽力过,也曾无奈过,可没有一回像现在这样,动了心念的想从阎王爷手里抢下燕缨的性命。 大抵是她的仁心开始发芽了。 楚拂轻描淡写地给自己寻了个理由,走到案边,提笔写好了方子,交给了绿澜,“劳烦这位姐姐……” “我叫绿澜,该是比楚大夫小才对。”绿澜见小郡主如此护着这个大夫,足见小郡主是打从心底认可的。她接了药方,看向了红染,“她叫红染,私下里我都唤她红姐姐。” 红染看楚拂方才的架势,定是有本事的,她沉声道:“也别喊我姐姐,我与绿澜都是婢女,你是上宾,以后直接唤我们二人的名字便好。” “嗯。”楚拂点头,“有劳了。” 绿澜点头,小心收好方子,拿了纸伞跑出了【春雨间】,给小郡主熬药抓药去了。 “我还需要热水。”楚拂又道,“一会儿给郡主药浴用。” 红染有些不放心楚拂与小郡主单独一起,她迟疑了一会儿。 “等绿澜姑娘回来再去,也是可以的。”楚拂知道她在防备什么,终究自己是个陌生人,红染有这样的心,也算是尽忠之人。 红染被点破了心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楚拂的话。 “红儿。”燕缨忽然唤她,想要抓她的衣角,凭空抓了几下,都是两手空空。 红染连忙跪地,抬手凑了过去,“红染在。” 燕缨抓住了她的衣袖,莞尔道:“你去吧。” “啊?”红染怔然。 燕缨轻轻笑笑,并不准备再说一遍。 既然小郡主开了口,她岂有不从的道理?她点头站了起来,有些话实在是不便在这里告诫楚拂,她只能严肃地看了一眼楚拂。 楚拂淡然笑笑,笑容好似料峭的寒风,让人难以亲近。 红染故意从楚拂身侧走过,低声嘱咐,“仔细些。” 楚拂不想再回她什么,走到了小郡主床边,把边上的烛台移远了些,动手将未吃完的酥糖重新包上。 红染几乎是被晾在一旁,心中虽恼,却不能拿这大夫如何,只能悻悻然离开了【春雨间】,给小郡主准备热水去了。 “好了。”燕缨突然小声开了口,“拂儿可以继续了。”说完,她便躺了下去,合上了双眸。 楚拂颇是惊讶,她跪在床边,忍不住问道:“你知道我想做什么?” “烛台尚在。”燕缨抿唇微笑,只简单地说了四个字。 熬药支开了绿澜,热水支开了红染,她虽看不见,可也能明白楚拂的诊治才刚刚开始。楚拂只是挪开了烛台,并没有将烛台放回原处,想来还是要动针吧。 “就一针。”楚拂淡淡开口,语气比方才要软了许多。 燕缨悄悄地揪紧了被子,被沿一左一右蓦地出现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皱褶。 楚拂看得清楚,忍不住抿唇笑了笑。她重新拿了支细针出来,在烛火上再烤了烤,欺身靠近了燕缨的脸。 惊觉楚拂气息的靠近,燕缨的身子轻轻一缩,感觉心跳都快顶到了喉咙。 只觉眼侧宛若蚊咬似的“叮”了一下,燕缨还没来得及反应,楚拂便起身拿着银针走到了烛火边,仔细验看。 这次好像……没有糖吃。 燕缨有些小失望,她缩起了身子,双手交叠印在心口,想让狂乱的心跳慢下来。 楚拂轻轻捻动银针,看了一圈后,目光锁定在了变黑的针尖上。果然如她所料,小郡主双眸突然失明与积毒有关。 既然确定了病症,那对症下药,小郡主定可以重见光明。 楚拂打定主意,将银针灼烧后收回了针囊。她走近床边,跪在床侧,瞧见燕缨紧紧地捂着心口,以为是她不舒服了。 “郡主,可是心脏难受?” “没……咳咳……不是……” 燕缨慌乱地把捂着心口的双手放回身侧,又揪紧了被子。 楚拂看在眼底,倒不急着说破,她敬声道:“郡主,若是不舒服,是一定要说的。”顿了一下,楚拂掀起了一角被子,拉了她藏在被下的手出来。 指节分明,手腕很是细瘦——也不知是捂出来的,还是方才怕疼吓出来的,此时掌心一片细汗。 “疼了?”楚拂一边把脉,一边问燕缨。 燕缨本想说不疼,可蠕了下唇,最后点了下头。 “何处疼?”楚拂再问。 燕缨竟想不起楚拂方才刺的到底是哪里了,她皱了皱眉,正在想该如何回答。 楚拂把过脉后,确认并无大碍。她温柔地覆上了燕缨的额头,那儿也有细汗,可小郡主的肌肤很暖,并没有寒意。 绵软,温暖。 燕缨脑海中飞快地闪过这两个词,另一个念头很快地蹿上了心头——红染说拂儿好看,究竟是怎样的好看呢? 楚拂收回了手来,燕缨顺势捉住了她的衣袖,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拂儿,我能不能再吃一口酥糖?” 楚拂侧目瞥了一眼旁边的酥糖盒子,冷冷地道:“不能。” “为何?”燕缨蹙眉。 楚拂淡然道:“我是大夫,我说不能,自然就不能。” “……”燕缨无话反驳,她微微舒眉,笑道,“那……若是药太苦呢?” 楚拂没想到小郡主居然开始与她讨价还价,她微笑道:“郡主应该听过一句话,良药苦口。” 燕缨似是逮到了话茬,接口道:“所以良医也会很凶?” 楚拂笑容一僵,呆呆地看着燕缨得意的微笑。 半晌没有听见楚拂回答,燕缨又扯了扯楚拂的衣袖,低声道:“拂儿,你一定跟观音菩萨很像。” 楚拂还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夸赞,看着燕缨纯善的面容,知她说的都是真心话。虽然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远比什么“华佗在世”要更暖心。 楚拂也不知该应她什么,匆匆了结这个话题,“郡主,该歇着了。” “拂儿,我的眼睛会好么?”燕缨幽声问道。 楚拂沉默,不到最后医成那一刻,她从不轻许病家什么。否则期望越高,失望也会越高。 燕缨也沉默了片刻,她摇头轻笑,终是松开了楚拂的衣袖。 楚拂给她掖了掖被角,拿了酥糖过来,选了一颗最小的。 “郡主。” “嗯?” “啊……” “啊?” 这一次楚拂的动作很温柔,将酥糖喂到了燕缨唇边,嘱咐道:“只破例这一回,吃的时候小心些,别呛到了。” 燕缨含住了酥糖,高兴极了。 甜味儿在唇齿间融化,沁入味蕾。她也不是没吃过酥糖,可不知为何,今日吃的这颗好像比之前吃的还要甜。 燕缨嘴角一扬,笑得比什么时候都要灿烂。 楚拂蹙眉,看着她这天真无邪的模样,竟有些恍惚。尘封的往事猛地翻起一幕,她急忙别过脸去,不敢再看小郡主的脸。 心药难觅,看来岁月还不够长,还不能把那些人那些事彻底湮灭。 楚拂放下了酥糖,走到了窗边——小窗只打开了一线,透过窗隙往外瞧去,竹径青碧,酥雨润景,确实是一年春来好光景。 春暖……花开…… 时节到了春日,可心湖依旧没有春暖花开。 楚拂苦涩笑笑,发出一声轻叹。 她以为离燕缨很远了,燕缨听不见她的叹息。 燕缨却听了个清楚,目盲之人耳力比常人要灵敏许多。她心底浮起一个疑问来,这世间没有谁是天生冰凉的,楚拂心里到底藏了一个什么故事? 【春雨间】一片宁静,雨珠打在檐上,发出细响。燕缨本就虚弱,听得多了,也渐渐觉得困乏起来,不知不觉便入了眠。 红染烧好热水,便让其他婢女用木桶提着热水鱼贯行来,很快便将小郡主要用的沐汤准备妥当。 楚拂凝神想了想,想好了要在沐汤中放哪些药材后,便开了方子,劳烦红染再跑了一趟。 准备妥当后,楚拂走近了燕缨,轻声唤道:“郡主……郡主……” “拂儿……”燕缨睡得迷糊,她眨了眨眼,虽然看不见楚拂,可听着她的声音,心里是踏实的。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来,却被红染先一步牵住,顺势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楚拂抿唇,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为何,红染对楚拂还是存了三分戒心。她一个江湖医女,粗手粗脚的,实在是不宜伺候小郡主入浴。 “楚大夫,王妃有请。”红染突然对着楚拂道。 燕缨倏地抓紧了红染的衣袖,她温婉轻笑,“别怕,母妃不凶的,拂儿你早点回来。” 红染惊然看了看燕缨,小郡主还从未对她与绿澜说过这样的话。 燕缨反正看不见她是什么眼神,继续道:“咳咳……我等你……继续医治我……” 楚拂不知为何听见“我等你”那三个字时,心弦会微微一颤。 “诺。” 楚拂对着小郡主一拜,直起身子之时,不禁抬眼瞧了一眼小郡主。 只见燕缨对着她笑然点了下头,垂落在身侧的小指,暗暗地对她勾了三下,似是约定。 ※※※※※※※※※※※※※※※※※※※※ 更文~小郡主虽然外表软萌,其实呢……(捂住鸢小凝的嘴!) 好的好的,大家慢慢看哦~飘走~ 第五章.楚拂 楚拂佯作没有看见燕缨的小动作,走到门边,拿了纸伞就往外去了。 燕缨听见她凌乱的脚步声渐远,她会心轻笑,只叹自己不能亲眼看见这位女医的慌乱模样。 “郡主,小心些。”红染柔声嘱咐,扶着燕缨来到了浴盆前。 燕缨摸到了浴盆边缘,扶着站稳了身子。 红染先给小郡主卸下了腰带,手刚捏住了衣带,便听见小郡主开口问道:“红儿,你伺候我多少年了?” 红染愕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后,“回郡主,十年了。” “十年了……”燕缨若有所思,喃喃问道:“我是从何时开始看不见的?” 小郡主分明脸上还挂着笑,可红染听来,却莫名地啧啧生寒。 秦王、府上下都明白,不可以在小郡主面前谈论小郡主的病情,以免刺激了小郡主,加重她的病情。现下小郡主突然问这一句,红染不知该不该回答。 燕缨轻咳了两声,摸到了红染的手臂上,她摇头叹声道:“我冷了……” 红染左右看看,暖壶还在床上,可小郡主似乎没有放她去拿的意思。 “郡主,红染先伺候你宽衣……” “我要暖壶。” 燕缨还是头一次严肃着说话。 红染惶惶不安,如今燕缨不肯宽衣入浴,也不肯回床暖着,她愁得慌,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绿澜端着汤药走了进来。 红染像是看见了救星,“绿澜,快把郡主的暖壶抱来。” 绿澜点头,刚放下汤药。 “我想先喝药。” 绿澜怔了怔,燕缨这样的语气,实在是罕见,连她都觉得小郡主好像是恼了。她重新端起汤药,走到了小郡主身边。 燕缨伸手往前探了探,摸到了绿澜的肩,她扶稳了,松开了红染的手臂。 “绿儿,扶我回床。”燕缨莞尔开口,又是平日里那个软糯可亲的小郡主。 绿澜给红染递了个疑惑万分的眼色,红染缩手往后退了一步,看着绿澜一手端药,一手扶着燕缨走回了床边。 待燕缨坐定之后,绿澜放下了汤药,拿了裘衣过来,罩在了燕缨身上。她怕小郡主还是冷,拿了暖壶过来,温柔地放入燕缨怀中。 燕缨抱着暖壶,笑道:“绿儿,还是你体贴。” 这些事平时都是红染做的,今日这气氛实在是古怪。绿澜回头看了看满面寒霜的红染,只见她匆匆低下了脑袋,身子轻轻颤着,似是哭了。 燕缨眉心一蹙,似是听见了红染强忍的哭声。 绿澜急忙提醒道:“红姐姐,别……” 红染也不是傻子,小郡主突然待她这样,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红染吸了吸鼻子,她对着小郡主福身一拜,“郡主,奴婢去请楚大夫回来。” “嗯……咳咳。”燕缨点头。 红染跑出【春雨间】的时候,连伞都不敢拿。 “伞……”绿澜还来不及说完,红染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她转过身来,端起汤药在小郡主身前跪下,舀起一勺,吹了吹,喂给了小郡主。 燕缨闻到药味,本能地皱了皱眉头,她小小地喝了一口,入口虽然苦涩,却比平日喝的苦味要少了许多。 也不知是不是酥糖的缘故?燕缨突然笑了笑,张口把这一勺药都喝了下去。 绿澜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看见的。平日里小郡主吃药简直痛苦,一碗汤药几乎是一小口一小口吃下的,今日一次吃了一大口,竟没见她扭紧了眉头叫苦,实在是奇怪。 很快地,绿澜伺候燕缨把药喝完了。绿澜把药碗放到一边,她把床上的白绸拿了起来,本想给小郡主重新系上,谁知小郡主捂了自己的双眼,摇了摇头。 “今日不系了。” 绿澜点头,“诺。” “绿儿。”燕缨又道,“别动。” 绿澜哪里敢动,只能乖乖地跪在燕缨面前。 燕缨伸手抚上绿澜的脸侧,绿儿的脸很圆,甚至还肉嘟嘟的,她缓缓问道:“拂儿跟你一样是圆脸么?” 绿澜如实答道:“不是,楚大夫比奴婢瘦。” 燕缨缩回了手来,唇角一扬,喃喃低声道:“果然。” “郡主?”绿澜听得一头雾水。 燕缨含笑循着雨声的方向望去,虽然看不见外间是怎样的春色,可她知道,这回遇到的这位医女很是不同。 春暖花开——是寒冬过后,冒出的“生”的希望。 这边楚拂执伞来到了秦王妃休息的殿外,她走入檐下,收起纸伞放到一旁,微微整衣,站在了殿门口,恭敬地对着里面福身。 “参见王妃。” 秦王妃双手合十,正在白玉观音前虔诚祷告。听见楚拂的声音后,她继续将经文诵完,才睁眼起身,“楚大夫,请。” 她示意楚拂入内,又给贴身婢女递了眼色,命她领着其他婢女退下。 楚拂坦然走入殿内,并不急着按秦王妃的意思坐下。 秦王妃眉梢一挑,重新上下打量了一番楚拂,提醒道:“阿缨身子病弱,还请楚大夫医治之时,多些‘小心’。” 楚拂轻笑,“民女是医者,只救人,不害人。” 秦王妃自忖,她本就不是大燕的医女,医治法子与大燕医者不同也在情理之中。今日听红染密报,得知楚拂用针刺了阿缨额头,她是关心则乱,所以才忍不住唤了楚拂来提醒一二。 “王妃若不信民女医术,亦或是只想民女做个大陵来的说书人,民女可以现下就离开行宫的。”楚拂淡淡地又回了一句。 秦王妃轻咳两声,笑道:“一场误会罢了,楚大夫不必放在心上的。”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今日给阿缨细诊之后,可有什么医治的新方?” 楚拂看她也是担心爱女,她抿唇淡淡笑了笑,拱手道:“回王妃,郡主双目失明,恐是积毒所致。” “毒?”秦王妃紧张地捏紧了拳头,“阿缨怎会中毒?” 楚拂徐徐道:“经年服食汤药,体内必有积毒。”顿了一下,楚拂还是开了口,“刘太医的方子太烈,虽是对症下药,可郡主的身子经不得这么烈的药性,所以民女斗胆,给郡主换了方子,辅以药浴散毒,或可给郡主延寿数月。” 秦王妃激动地看着楚拂,“或可?” “医者也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楚拂说得极为平静。 这样波澜不惊的气度,竟只是一个江湖医女?秦王妃暗暗生疑。 正在此时,红染淋得半湿,来到了殿外。 “王妃,郡主命奴婢来请楚大夫回去。”红染带着一股鼻音,也不知是着凉了,还是委屈了。 秦王妃倒是乐了,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小郡主几乎一模一样。 “看来阿缨是认准你这个大夫了。” 楚拂心湖一皱,这句话本来寻常,可入耳之后,楚拂脑海中瞬间闪过临行前小郡主对着她勾的那三下小指。 “我等你。” 倒是奇了,小郡主见过名医无数,为何偏偏就信了她一个呢?或许,只因为初见合奏的那一曲,知音人能从中听出一个“春”意。 小郡主想活下去,楚拂想心暖,她与她都在等一个寻觅多年的“春暖花开”。 “民女告退。”楚拂恭敬地给秦王妃行了礼,退出了殿来。 她拿起了纸伞,撑起从红染身边走过,走了好几步,蓦地停了下来,对着红染招手道:“来。” 红染本来心里委屈极了,今日她挨小郡主一番怨恼,是因为楚拂;如今楚拂见她淋湿的发,又视若无睹。 她强忍着心底的怨怒,咬咬牙准备跟上楚拂,哪知楚拂竟会回头对着招手,唤她一起共伞而行。 就像是一腔怨怒全部打在了一堆棉絮上,憋屈依旧,却没有任何发怒的理由,只能悻悻然跑到了楚拂伞下。 楚拂将伞往红染那边移了移,低头从袖中拿出帕子,递了过去。 “我只是个江湖医女。” 红染一怔,她这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就点中了她心头最担心的地方。 “走吧。” 楚拂手指放开,似是知道红染会去接帕子,便迈步往前行去。 红染接住了帕子,帕子上还残留着楚拂的余温,她下意识地拿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跟着楚拂走了一段,心底竟悄然生出了一缕愧意。 秦王妃看着两人走远,她眸光微微一沉,“来人。” “奴婢在。”婢女迎了上来。 “我要去见殿下。”秦王妃说完,婢女便拿了纸伞来,给秦王妃遮着一路送到了秀明殿外。 秦王正在殿中翻看着临淮城的大夫名录,若是今日这位医女治不了阿缨,明日也没有人来揭榜,那他只怕要一户一户地请来给阿缨看病了。 “殿下。”秦王妃走了进来。 秦王皱眉问道:“可是阿缨……” “阿缨安好,有楚大夫在,应该无碍。”秦王妃安慰了一句,坐到了秦王身边,握住他的手,“我来只为求殿下查一个人。” 秦王长舒了一口气,温声问道:“何人?” 秦王妃提笔,在案台的白纸上写了两个字,“楚拂。” “她?”秦王大惊。 “我想知道,她在大陵到底是什么人?”秦王妃含笑道。 “若是此人存疑,还是不要让她医治阿缨得好。”秦王可不放心,“万一……” 秦王妃安抚秦王,“我不疑她的医术,我只是好奇,想知道她的出身罢了。殿下莫要慌乱,阿缨交给她,我放心。” 秦王点头,“那我命人去大陵查查。” ※※※※※※※※※※※※※※※※※※※※ 楚妹纸又冷静又冷酷,连小郡主的娘都好奇了=。= 毕竟,是大陵廷尉府的七小姐,幼年在舅舅家学习医道多年,气度跟江湖医女肯定是有差别的=。= 第六章.药浴 沿着石阶走向【春雨间】,在离大门还有三步的地方,楚拂忽然停了下来,将纸伞递给了红染,“劳烦红染姑娘,帮我撑下伞。” 红染没有接伞。一是小郡主本来就看不见,做这表面功夫也是枉然,二是这最后三步就到了,突然卖她这个人情,她不想再领,免得心里的愧感更浓几分。 “我先进去换身干净衣裳,郡主还等着我伺候。”说完,红染从伞下跑了出去,跑到檐下后,想到手里还捏着楚拂的帕子,她回头匆匆道,“我会仔细洗干净,再还给你。” “不必了。”楚拂莞尔,语气并不冷。 红染进退两难,扔了算是不敬,可洗好又还不回去。 “红姐姐,你回来了啊。”绿澜看见了她,在阁中唤了一声。 “嗯。”红染只得匆匆收好帕子,应声走了进去。 楚拂摇头淡笑,执伞弯腰,右手在石阶边的草丛中翻了翻,捧起了一只淋得羽毛狼狈不堪的雏鸟。 羽翼本就未丰,羽毛浸湿后又沉了几分,小家伙头上稀稀疏疏地生着几根褐色的绒羽,一时也看不出这是哪种鸟儿? 楚拂微微抬头,石径上方是茂密的树冠,这鸟儿只怕是从上面的鸟窝中不小心跌落的。 那便,试着救一救吧。 楚拂捧着雏鸟走入了【春雨间】,绿澜迎了上来,接过了楚拂的纸伞,收起搁下。 “哪里来的小鸟?”绿澜性子活泼,她瞧见了楚拂掌中的小鸟,忍不住问道。 楚拂轻笑道:“路上看见的,顺便救一救吧。” 红染耳根一烧,原来方才楚拂为的并不是她想的那两点。她匆匆把湿衣换好,从婢女的小房中走了出来,当做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走到了屏风后,试了一下水温。 果然是凉了。 红染舀了几瓢温水出来,又往浴盆中加了一桶热水。 楚拂脸上的笑意一僵,“郡主还没有入浴?” 绿澜点头,“郡主说,身子寒得厉害,要等楚大夫回来先瞧瞧。” “寒?”楚拂皱眉,将雏鸟递给了绿澜,快步走到了郡主床边。她拿了架上的干净帕子擦了擦手,又搓了搓双手,覆上了燕缨的额头。 温暖。 燕缨闭着眼睛,并没有睡着,她喜欢楚拂的掌温。 汤药开始发作,最先驱的便是燕缨体内沉积多年的寒湿之气,所以此时燕缨的额头很是冰凉。 楚拂似是怒了,“说了要药浴,你等我做什么?” “咳咳……”听见了楚拂的“凶话”,燕缨慌了,刚想解释,被子便被楚拂掀了起来。 凉意袭来,燕缨不禁打了个冷战。 楚拂可不像绿澜跟红染,伺候燕缨起身又是温声哄、又是温柔扶的。只见她麻利地一手搂住了燕缨的腰杆,一手将燕缨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将燕缨搀坐了起来。 小郡主实在是太瘦,楚拂还以为要用很大的劲,以至于吓得小郡主惊呼了一声,“啊!” “我轻一点……”楚拂自忖确实“凶”了点,扶燕缨下床的时候,动作比方才要温柔了许多。 两人一并站起,燕缨恰好比楚拂矮了半个脑袋,燕缨这会儿其实是可以站得稳的,可既然有拂儿相扶,又何必站那么稳呢?她顺势瘫软在了楚拂怀中,额角恰好贴上了楚拂的颈窝。 楚拂确实瘦,却也不是那种会被风儿吹上天的纤瘦。此时两人的身子紧紧相贴,燕缨的心跳暗暗地跳快了一拍。 拂儿的身子很暖,也很软,还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儿。 奇怪,分明没有喝酒,怎的会觉得脑袋有些晕? 红染与绿澜瞪大了眼睛,看着楚拂将小郡主扶到了浴盆边,本想过来帮手褪了小郡主的衣裳,哪知—— 楚拂根本就没有褪小郡主衣裳的意思。 “浴盆在你右边,先跨右腿站进去。”楚拂的语气虽然柔了许多,可还是一样的不容反驳。 燕缨可从未这样狼狈入浴过,“鞋子……咳咳……” 楚拂只瞥了一眼,淡声道:“踢掉。” 小郡主即便是个常年病秧子,可也是皇家出身,可从未有过这样失仪的动作。她悄悄咬了一口下唇,足尖轻轻地踢了一下,莲头小鞋几乎就没动一下。 楚拂看在眼底,强绷住嘴角的笑意,冷声道:“不要命了?” 燕缨咬了咬牙,将左右两足的小鞋子都踢到了一旁,难为情地抬起右腿,跨入了浴盆之中。 楚拂似是嫌她扭捏慢了,一手扶着燕缨腰杆,弯腰伸手托住了燕缨的左腿腿侧,微微用力,燕缨的半个身子便都浸在了浴盆之中。 楚拂哪里顾得身上溅染的水花,她凉凉的声音再次响起,“坐下去。”片刻之后,她的声音忽地暖了些,“好生泡着。” 燕缨缓缓坐了下去,背心紧紧地贴在浴盆壁上——热水浸没到了心口,寒意渐渐散在热水之中。 她确实不觉得冷了,甚至方才楚拂触碰过她的地方,开始悄悄地烧了起来。 她看不见楚拂此时站在那里,她不敢去摸自己发烫的额角,生怕自己的异样,被楚拂看个清清楚楚。 于是,小郡主就像是个不会动的木偶人一样,安静地靠坐在浴盆之中,呆呆地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拂以为是自己把她吓到了,低头仔细看了看她的面色,“郡主?” 耳畔响起了楚拂的声音,燕缨身子一颤,“啊?” “下回……下回就不这样……”这句话本来楚拂可以不说的,所以楚拂说了一半,便忍住了话,她也轻咳了两声,走向了红染与绿澜。 她并没有看见,燕缨往下又缩了缩,双颊渐红,她忍不住捧住了自己的双颊,咬唇轻轻一笑。 “泡上半个时辰起来,继续让郡主歇着,切记,水不可凉了。”楚拂正色说完,眸光落在了绿澜手中的雏鸟上,喃喃道:“也该医你了。” 燕缨耳朵微动,这【春雨间】还有第二个病家? 绿澜含笑将雏鸟双手捧还。 楚拂点头一笑,接过雏鸟,走到了一旁的书案边,坐下用衣袖轻轻擦拭雏鸟身上的水。 绿澜远远瞧着,笑容更深了几分。这楚大夫看着又凶又冷,可也是一个有菩萨心肠的大好人。 红染此时可没有心思看楚拂怎么医鸟,她扯了下绿澜的衣袖,“郡主还等着我们伺候呢。” “嗯!”绿澜点头,跟着红染来到了浴盆边。 “绿儿。”燕缨歪头,对着绿澜招了招手。 绿澜迎了过去,“郡主有何吩咐?” 燕缨压低了声音,小声问道:“拂儿在医谁?” 绿澜也小声答道:“一只小鸟,怪可怜的。” “小鸟?”燕缨不记得【春雨间】里面有养鸟儿。 红染淡淡道:“方才来的路上救的。” “原来……如此。”燕缨会心一笑,似是懂了什么。 “楚大夫可像观音菩萨了。”绿澜回头瞧了一眼书案边的楚拂,低声又补了一句。 燕缨抿唇笑了,“是么?”与她想的一样么? 红染沉默不答,摸了下水温,觉得凉了些,又打了几瓢出来,再舀进几瓢热水。抬眼看见绿澜往楚拂那边好奇的张望,她也没忍住往楚拂那边看了一眼。 恰好,此时楚拂擦干净了雏鸟身上的水珠,温柔地轻轻点了一下雏鸟的小脑袋。不知为何,红染很是相信,楚拂肯定能医好它。 她好像……也没有那么难相处。 当这个念头浮上心头,红染赶紧打住,她转过脸来对绿澜道:“绿澜,仔细伺候着郡主,我且去再打桶热水来。” “嗯!”绿澜重重点头。 似是觉察了这边的张望,楚拂侧脸往这边看来—— 绿澜正低头把小郡主的鞋子收拾起来,放到了一边。 燕缨嘴角带着笑意,茫茫然望着前方,发丝上沾染的水珠儿沿着脸颊滑落,滴入了腾起的薄薄氤氲之中。 楚拂是知道小郡主生得好看的,可此时看去,燕缨的脸庞通红通红的,在水气的映衬下,更添了一丝朦胧的艳色。 “嚏!” 那鸟儿似是着了凉,蓦地打了个喷嚏。 楚拂从失神中回过了神来,鸟儿扯着稚嫩的嗓子“喳”了一声后,扇了扇小翅膀,又缩作了一团瑟瑟抖了起来。 【春雨间】本就安静,这鸟儿的声音一响,燕缨便循声转了过来,问道:“那鸟儿怎么了?” “它并未伤及筋骨,多半是……”楚拂淡淡说完,下意识地望了望燕缨的面色。许是药浴的药性起了作用,小郡主的唇瓣红润欲滴,青丝半湿,几缕微乱地贴在了脸侧,此时看来,纤弱楚楚之中多了三分艳丽。 “多半是什么?”燕缨没有听清楚,楚拂最后说的是哪几个字? 楚拂正心端坐,并不准备把话再说一遍。 燕缨哪里肯依? “拂儿?” 绿澜笑吟吟地看了看楚拂,恭敬地对小郡主回道:“鸟儿多半是饿了。” 饿了? 燕缨温润轻笑,“绿儿,你去给鸟儿找点吃的。” 绿澜迟疑,“可是奴婢还要伺候郡主啊。” “有拂儿在……” “我……不太会伺候……”楚拂站了起来,没让燕缨把话说完,“还是我自己去找吧,绿澜姑娘,好生照顾郡主。” ※※※※※※※※※※※※※※※※※※※※ 更文~ 虽然说慢热啊,但还是可以加一点点柴火的=。=慢慢看哦~ 第七章.取名 楚拂匆匆离开后,燕缨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反正她的病今日也是医不好的,今日不伺候,那便改日伺候,今日不太会,以后也总是要学会的。 绿澜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小郡主这般高兴了。若是楚大夫真能医好小郡主,那真是老天给小郡主赐来的活观音!想到这里,绿澜心里也高兴得紧,也笑了起来。 红染提着热水桶走了进来,瞧见绿澜与燕缨笑得高兴,她在阁中左右瞧瞧,楚拂并不在这儿。 她提桶走了过来,搁下后,给小郡主添了些热水,惑然看了一眼绿澜。 燕缨缩了缩身子,靠在浴盆壁上,闭眼养神,“水还有些凉……” 红染哪里敢怠慢,连忙又往浴盆中添了一瓢热水。 绿澜去抱了燕缨的干净内裳来,用暖炉仔细熨暖,静候小郡主药浴结束。 【春雨间】常常是这样的安静画面,红染想问的话也只能先忍着,若是吵了小郡主小憩,只怕小郡主又要塞她几句刺心的话了。 楚拂很快就找到了小米喂养那只雏鸟,小鸟儿吃得很急,很快就吃饱了不再“喳喳”叫,甚至还钻入了楚拂的衣袖之中,暖暖地眯眼睡了起来。 楚拂也不吵它,斜靠在房间的坐榻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细雨。 异乡漂泊,何处才是最后的生根之地? “红梅幽香引春来,相忘江湖不当归。”脑海中再次浮现这句画上题词,楚拂自嘲地摇头笑笑,喃喃自语。 “我能医好的……” “咚咚。”忽然有人叩响了房门。 楚拂回过神来,起身把房门打开,只见绿澜笑盈盈地对着她福身一拜。 “郡主药浴好了,差我来问问楚大夫,后面可要行针?” 楚拂点头道:“我先去瞧瞧。”说着,便整了整衣裳上的皱褶,跟着绿澜回到了【春雨间】。 此时红染正带着几个婢女将浴盆中的温水舀入桶中,准备提出去倒了。 小郡主换上了干净的内裳,裹着被子,怀里还抱着暖壶,安静地靠坐在床上,等着楚拂过来诊治。 当熟悉的香味儿沁入鼻中,燕缨高兴地唤道:“拂儿。” 楚拂微惊,“郡主的耳力不错。” “是你身上的香味儿,我记住了。”燕缨说得坦荡,分明是一句有点“轻薄”的话,在楚拂听来,竟也不是那么讨厌。 绿澜掩口轻笑。 “嗯?咳咳。”燕缨敛了几分笑意,绿澜连忙退下,与红染一起清理浴盆。 楚拂觉得气氛有些莫名的“暖”,她端然跪在了燕缨床边,不去接燕缨的话茬,“郡主,民女先给你把脉。” “嗯。”燕缨将右手从被下递了出去。 这次楚拂的手指微凉,搭在了燕缨的脉息上。 脉息依旧微弱——积年之病,并非一碗汤药,一次药浴便能药到病除的。 楚拂顺势摸了摸燕缨的掌心,此时郡主掌心生暖,虚汗也少了些。她刚欲缩手,便被燕缨给牵住了。 “郡主?”楚拂愕然。 燕缨期待地问她,“我……可有好一些?” 楚拂抿了抿唇,另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虽没有直接回答,可燕缨却满意地笑了。 “咦?”燕缨忽地鼻翼动了动,似是嗅到了什么味道。 楚拂低头一瞧,竟忘记了袖中还藏了那只雏鸟,此刻这小家伙竟在她的袖里出了个恭。 “民女失礼了。”楚拂匆匆说完,缩回手来,将那雏鸟从袖中温柔捉出,“这鸟儿调皮……” 燕缨笑容比方才浓了许多,像是静夜中的融融月光。不等楚拂说后面的话,燕缨笑道:“拂儿,你给它取名了么?” “取名?”楚拂本就是一时起的念头,才会救下这只雏鸟。她与这鸟儿不过是萍水之缘,并未想过将它养下,取个名字。 燕缨笑道:“若是没有……我想给它取个名字。” 楚拂淡淡道:“不必了吧。” “叫……燕燕?”燕缨当做没有听见楚拂那句“不必了”,笑着取了个名字。 楚拂肃声道:“郡主,这鸟儿并不是燕子,况且,燕乃国姓……” “哦。”燕缨并不准备放弃,“那叫……莺莺?” “莺莺?”楚拂低头看了一眼掌中的鸟儿,它会是黄莺的雏鸟么? 燕缨的眸底聚满了笑意,“拂儿……你再念一遍……咳咳……莺莺这个名字可是很好听?” “莺莺……”楚拂又念了一遍。 红染却听出了小郡主话中的门道,她提着桶走过床边,轻咳了两声,提醒道:“楚大夫,还是先去更衣吧,不然一会儿殿下来看郡主瞧见了的话……” 楚拂点头谢道:“多谢红染姑娘提醒。”说着,她起身对着小郡主一拜,“民女告退。” 燕缨微微嘟嘴,“拂儿……” “嗯?” “其他……太医都会一直盯着我的……” 楚拂微微蹙眉,“民女并不是太医……”看见燕缨逐渐委屈的脸,楚拂眉头一蹙,“民女也会盯着的,不会让郡主有事。” “嗯……咳咳……”燕缨又提醒了一句,“父王……也会问你的。” 楚拂知道。 燕缨身子努力探前,揪住了楚拂的裙褶,“说好了……鸟儿叫莺莺……好不好?” 红染欲言又止,方才已经扫了郡主的兴了,当着楚拂点明白,只怕郡主是容不得她留下了。 “郡主说它叫什么,它就叫什么。”楚拂淡淡说完,声音一沉,“郡主这几日也该多休息。” “我听拂儿的。”燕缨松开了手,不等绿澜过来扶她,她便慢慢地倒在了枕头上,全身蜷了起来,闭上了双眼。 可为何她嘴角会漾着一丝得逞的“坏”笑呢? 楚拂看得惑然,看了一眼红染,红染也不敢在这儿直接告诉她。 她惑然低头看了看掌中的小鸟儿,实在是想不明白,“莺莺”二字有哪里特别的? 阿缨。 直到她执伞走出【春雨间】,忽地想起了王妃口中唤的这个名字——秦王独女,云安郡主,单名一个“缨”字。 “莺”与“缨”虽然字不同,可音同啊。 “郡主怎么……”楚拂驻足回头,恍然大悟,可又能如何呢?方才燕缨也问过的,她也是答应了的。 虽说是小女子,可这出尔反尔之事,楚拂也是不会做的。 突然的“哑巴吃黄连”,这“黄连”虽算不得“苦”,可却是楚拂以后的两难。唤了“莺莺”,可算不敬,不唤“莺莺”,可算失信。 “我真不该救你……”楚拂摇头低叹。 掌心的鸟儿歪头看了看楚拂,无辜的模样让人生怜。不知为何,这鸟儿是越看越像小郡主,楚拂连忙错开了视线,走到假山边,本想将鸟儿就这样放生了。 “喳……”鸟儿好像贪恋楚拂掌心的温暖,整个身子贴在了楚拂的掌心上,一副“我不想走”的样子。 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鸟,偏偏怎的就动了心念要医她与它呢?楚拂确实后悔了,可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以吃。 小郡主只怕是病久了,临时无趣,拿她寻了个开心吧。 楚拂晒然笑笑,确实是自己突然在意了,她与鸟儿是萍水相逢,与小郡主也是萍水相逢。知音一曲,已算僭越。这里不会是她的归处,也不该是她的归处。 这是最后一次心软。 楚拂将手收回,轻轻地点了下鸟儿的脑袋,柔声道:“早些好起来,早些回你的家。” 她也去寻她的家。 忽闻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楚拂回头看去,原是红染。 红染本不想与楚拂说太多话,可这事她必须提醒了,“楚大夫,郡主名讳,你是不知么?” 楚拂点头,“方才不知,现下知了。” “这鸟儿……”红染也知是烫手山芋,提醒了又如何?被郡主惦念上的物事,若是突然不见了,只怕郡主会怏怏几日。 楚拂轻轻一笑,“等鸟儿养好,它自会离去。” 红染自忖今日是说多了,“知道就好。” “谢谢红染姑娘。”楚拂谢了一句。 红染抿了抿唇角,忍不住翘了起来,“不必了。”几乎是楚拂今日的语气,“帕子我也会洗干净还你的。” “我收。”楚拂莞尔,忽然不那么冷了。 红染哪里还绷得住笑意,她笑道:“那就好!” “不好了!”绿澜突然提着裙角跑了过来,满面惊恐,“郡主……郡主她不好了!” “什么?!” 楚拂大惊,方才诊脉明明一切如常,怎会突然不好了? 绿澜急得不行,她揪住了楚拂的衣袖,“楚大夫……郡主……吐血了!” 怎会?! 楚拂将鸟儿递给了红染,快步往【春雨间】赶去,一边走,一边思忖,到底是哪一味药,哪一处诊错了? 绿澜与红染慌乱地跟在了后面。 在【春雨间】门前扔下纸伞,楚拂顺手拿了门侧的襻膊几下将长袖束好,跪在了小郡主床前。 “拂儿……咳咳!”燕缨猛烈地咳着,倏地又一口血水咳了出来,“我……我活不成了……咳咳……” 她面色苍白,害怕地伸手不断抓着前方,看不见,也抓不到什么。 终还是到了药石无救之时么?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楚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燕缨只觉领口被谁蓦地扯开,如蚊咬的刺痒便沿着颈边往下一路刺去。 ※※※※※※※※※※※※※※※※※※※※ 故事继续~ 小郡主的病不好医,楚姑娘的心也不容易暖=。= 第八章.旧方 小郡主突然咳血,很快便惊动了秦王与秦王妃。在他们来到【春雨间】之前,留驻行宫的太医们已经赶到了小郡主的居所。 楚拂行针之后,小郡主的咳血是缓住了,此时正病恹恹地昏睡着。 太医们问询楚拂用了哪些药,又如何行针后,捻须细思,若不是楚拂在,小郡主一定捱不过去。只是,这针法古怪,是他们从未想过的医治法子,看楚拂年纪轻轻,竟有这样的本事,太医再打量楚拂时,眸底不禁多了一丝疑惑。 这姑娘究竟师从何处? 秦王与秦王妃脸色惨白地快步走了进来,秦王本想怒喝,却被秦王妃先拦住了。 她上前一步,问道:“阿缨如何了?” 楚拂并没有回答,她还跪在郡主床边,手指探在燕缨手腕之上,仔细把脉。 太医们对着秦王与秦王妃行了礼,其中一个稍年长的太医如实回答:“启禀王妃,小郡主现下无碍。” “好端端的怎会吐血呢?”秦王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探头看了一眼虚弱的燕缨,心疼极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太医继续答道:“咳血是因为今日小郡主没有服饮刘左院判的汤药……” “来人!”秦王大怒,没有听太医说完,便准备派人将楚拂拿下。 “殿下,且听太医说完。”秦王妃再拦了一回秦王,若楚拂没有把握医治阿缨,她此时绝不会还守在阿缨床边,那般淡然。 秦王忍话,看了一眼【春雨间】门口按剑欲上前拿人的府卫,示意先别动。 太医们看得心惊胆战的,都知道云安郡主是秦王的心头肉,这次突然来临淮求医,这几个在行宫养闲的太医,哪个不怕小郡主突然折在了自己手里? 所以第一日为小郡主诊脉之后,这几个太医惴惴不安地私下求见了秦王妃,都说小郡主熬不过三个月了。 一来,是防止小郡主折了,被秦王迁怒,二来,说明白了天命如此,他们平日尽心注意着,就算免不得被迁怒一二,好歹头上的乌纱还是能保住的。 楚拂温柔地把小郡主的右手放回了被下,又掖了掖被角,拿了暖壶给燕缨暖着足底。 “还是由民女来说吧。”她忽地开了口,起身走到了秦王与秦王妃面前,福身一礼,却没有下跪请罪的意思。 既然她敢接着烫手山芋,太医们自然也乐得顺水推舟。 “你说。”秦王妃点头。 楚拂再拜,“郡主多年饮服汤药,药性过烈,虽有效,却也伤身。郡主先天心脉孱弱,后天补养太过,是以,只要郡主周身血脉畅行过快,便容易咳血。今日民女给郡主唤了温养的汤药,又浸过药浴,原想先除些寒毒……” “嗯?”秦王不悦地瞪着她,“所以你也承认,是你用药思虑不周?” “民女用药没错,药浴祛毒也没错。”楚拂的腰杆挺得笔直,她就没有半点惧色,这样的姑娘家,确实不像是一般的江湖医女。 “那阿缨怎会这样?!”秦王听来,更像是狡辩。 楚拂迟疑地沉默了片刻,她回头瞧了一眼燕缨,她叹了一声,眸光落在了其他太医身上,“想必诸位太医也听过,只有刘左院判的汤药,郡主服饮之后不会咳血。” 秦王眸光一沉,秦王妃紧张地问道:“你这是何意?” “天下医者,开方各有考量。”楚拂说得坦荡,并没有中伤刘左院判的意思,“刘左院判用药只为缓住郡主病情,民女用药只为郡主可以延寿,思虑不同,自然用药也不同。”她微微一顿,只对秦王妃道,“郡主若要延寿,体内积毒就留不得,自然刘左院判的汤药就不能再服饮。” 隐隐地,秦王妃总觉得楚拂的话只说了一半。 秦王听不明白,“若不服饮刘左院判的汤药,阿缨如何能缓住病情?又何谈延寿?” “有我。”楚拂胸有成竹地微笑点头,虽说只有两个字,可在秦王妃听来,已是足以安心的保证。 “你又如何……” “殿下,我信楚大夫。” 秦王妃挽住了秦王的手臂,肃声道:“凡是楚大夫所需,不可怠慢。” “诺。” 府卫与太医们低头领命。 秦王皱紧眉头,侧脸定定地看着秦王妃,“那可是我们的阿缨啊!” “我只想阿缨多陪我们几年。”秦王妃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哽咽,可这也是秦王无法拒绝的理由。 秦王妃牵住了秦王的手,“阿缨是我十月怀胎用命生下的,我比殿下还要舍不得她。” 秦王终是沉默了,算是默许。 秦王妃紧了紧秦王的手,话却是说给绿澜与红染听的,“你们去把楚大夫的行囊搬到这儿来。” 楚拂愕然。 秦王妃徐徐道:“你日夜守着阿缨,换我一个心安。”她知道,楚拂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楚拂低头一拜,“诺。” 秦王妃看了一圈阁中的陈设,指了指小阁西角的书架,吩咐府卫,“把书架暂时搬走,去搬个屏风与坐榻来,以后楚大夫就歇在那里。” “诺。”府卫领命。 秦王妃想了想,再道:“楚大夫若还有需要,尽可对红染吩咐。” 红染愣了愣,急忙道:“诺。” “谢谢王妃。”楚拂感激地一拜。 秦王妃拍了拍秦王的手,“殿下,这儿有我看着,阿缨不会有事的。” “那……”秦王想去看看爱女。 楚拂让开了身子。 秦王妃却没有让他去看的意思,“殿下,这里都交给我,可好?” “也罢,回来与本王细说。”秦王怎会不知这是秦王妃在支开人了,他也拍了拍秦王妃的手,两人相互递了个眼色,已是心照不宣。 秦王走时,不忘催促【春雨间】的众人快去各做各事,他这一走,春雨间便只剩下了昏睡的小郡主,还有楚拂与秦王妃。 秦王妃走到床边,心疼地摸了摸燕缨惨白的脸,待她直起身子,低声道:“这边说吧。” 楚拂知道她肯定要问,便依着秦王妃走到了【春雨间】门前。 “刘左院判的方子,还有何处不妥?”秦王妃故意加了“还有”二字。 楚拂淡淡道:“汤药既然日后不饮了,便再无不妥之处。” “呵。”秦王妃摇了摇头,“楚拂,我这般信你,你就这样待我?” 楚拂沉声道:“民女,只会医人。” 秦王妃竟不知怎么问下去,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无奈地点了点头,“楚拂,我可是把阿缨的命交到你手里了。” “民女也是把自己的命押在了郡主身上。”楚拂不徐不慢地回了一句。 秦王妃微微挑眉,“赌?” “也算承诺。”楚拂哂笑,既然后悔已来不及,那便尽力给小郡主延寿吧。 秦王妃满意地笑了。 楚拂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王妃,若无他事,民女要去看着郡主了。” “嗯。”秦王妃点头,望着楚拂行礼后,走回了燕缨床边。 不知为何,楚拂越是淡然,秦王妃就越是信她。刘左院判的方子到底有什么问题?此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楚拂能医阿缨。 阿缨,早些好起来,看看娘亲,再看看爹爹。 秦王妃转过身去,在心底暗暗祈祝,只希望阿缨可以多陪他们几年。 当楚拂的手落在燕缨的颈脉上时,燕缨竟虚弱地动了动嘴角,似是想说什么? “何时醒的?”楚拂淡淡问道。 燕缨嘴巴动了几下,声音很小,楚拂听不分明。 “什么?”她撑着身子往燕缨唇边探了探,歪头倾听。 燕缨故意唇瓣动了动,并没有发出声来。她当她听见了,说完之后,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楚拂知道她在玩笑,寒了脸道:“郡主,我是医女,并不是哄你开心的婢女。” 燕缨勉力睁眼,她知道楚拂是真的恼了,她着急地想去摸及她的手,可偏偏半点气力都用不出来。 “我……我……” “嘘,好生养着。” 楚拂此时不想听她说什么,余光瞥见了燕缨颈上的针点,还是有些后怕。她眸光忽地变得柔了起来,轻轻地拉了拉燕缨的衣襟,将针点掩上了。 刘左院判的方子里面,还藏了另外的方子。看似每一味药都用得恰好,是因为没有谁会质疑这样德高望重的一位太医。 断了汤药,便会咳血,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郡主的经脉对刘左院判的汤药有瘾,若断不了此瘾,体内积毒只会越来越多,终致死亡。 楚拂并不是大燕人,也不想知道大燕灞陵太医院的浑水有多浑?皇城的风风雨雨,她在大陵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卷入另外的风雨。 她悄悄看着燕缨清瘦的脸,看着她嘴角总是噙着的笑意,心生恻然。 小郡主何其无辜,这样一条鲜活的人命,怎能这样白白葬送在风雨之中? “拂儿……”燕缨倔强地从被下伸出了手来。 楚拂牵住了她的手,“缩回去。” 燕缨紧紧地握住,她似是安心了不少,缓了好几口气,她一字一句地道:“有……我……”说完,她对着楚拂笑了笑。 ※※※※※※※※※※※※※※※※※※※※ 更文~其实小郡主认真起来很可靠滴~这章木有“莺莺”,反正肯定是只好鸟~ 若是喜欢这个故事的小可爱,可以动动小爪子,按一下【收藏文章】,(*  ̄3)(e ̄ *)~ 第九章.大氅 心,蓦地被什么滚烫地熨了一下。 楚拂有些慌乱,她不敢再看燕缨的笑脸,别过脸去,沉声警告,“郡主,往后的几日并不好捱,你若不好生休息,是熬不过去的。” 燕缨屈起手指,在楚拂掌心挠了一下。 楚拂以为燕缨是听进去了,要乖乖把手缩回去,哪知—— 燕缨用小指勾住了楚拂的小指,虚弱地勾了勾。 “……” “有……你……” 燕缨含笑一瞬不瞬地看着楚拂,即便是看不见,她也知道楚拂就在那个方向。 明知小郡主是看不见的,可被她这样盯着,楚拂心绪复杂,忙将小郡主的手放回被下,起身道:“好好休息。” “咳咳。”燕缨皱眉轻咳两声。 楚拂转头看了回去,只见燕缨眉头一舒,莞尔闭眼,听话地睡了起来。 故意的么? 楚拂也不能问她,不然开了话茬,也不知这小郡主何时才肯乖乖入睡了?她摇了摇头,抬眼便瞧见红染与绿澜帮她把行囊拿了进来。 她记得,方才是把鸟儿交给了红染。 “红染姑娘。”楚拂走了过去,“鸟儿……” 红染苦笑着从衣袖中拿出了莺莺,嫌弃地递了过来,“少喂它吃点,今日我又该换第二件衣裳了。” 楚拂接过了莺莺,想必莺莺又出恭了。她歉然点头,“谢谢红染姑娘。” “一人一次。”红染本想说“扯平”了,她仔细想想,今日本就是自己多嘴惹来的事,小郡主恼她也是应该,“谢就不必说了。” “也好。”楚拂会心一笑。 绿澜悄悄地扯了扯楚拂的衣角,小声道:“还是给鸟儿找个笼子吧。” 困它一世么? 楚拂淡淡笑笑,“由着它吧。”说着,她摸了摸鸟儿的脑袋,“这样,它想什么时候飞走,就能什么时候飞走。” 燕缨的耳朵轻轻一动,眉心再次蹙起,半晌不见释然。 这是小郡主咳血的第一日,楚拂知道这只是开始,最难捱的也就是开头这三日,第四日开始,小郡主的咳血症状便会一日比一日轻。 何时不再咳血,就何时断了瘾。等断了瘾后,楚拂才能专心医治小郡主的眼疾。 不管要十天,还是要一个月,只要能断瘾,小郡主就一定可以活过十八岁的生辰。 这场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两日,终是在楚拂来【春雨间】的第三个夜里,悄然停歇。 几片烟云纱儿似的交叠掩在明月之前,融融的月色投落在【春雨间】爬满青苔的瓦砾上,照亮了上面残留的晶莹水珠儿。 水珠从檐角偶尔坠落,打碎在檐下的碎石上,发出一声轻响。 绿澜缩回了探出檐下的手,她慨声道:“终是可以晴几日了。” “嘘……”红染给她比了个手势,顺势指了指里面。 绿澜吐了下舌头,远远望向了小郡主的床。 秦王与秦王妃每日都会来看望燕缨,楚拂也会每日向两人禀告小郡主的病情——从一日咳三次血,到今日只咳了一回,郡主的病情总的是往好处走。 若非必须,楚拂也不会离开燕缨一步,这两日来,她几乎就没合过眼。 莺莺是只很乖的鸟儿,这两日楚拂在那儿,便拿个小竹篓提着它放到边上,它也不闹不吵,就静静地陪着,偶尔歪头看看楚拂。 楚拂靠着小郡主的床沿一动不动已经许久了,许是太过困倦,她本想眯眼小憩片刻,不想竟睡了过去。 月光透过窗隙落了进来,与灯火的微光融在了一起,映衬到楚拂的脸上,右眼角边上有一颗极小的红痣。 她双眸合着,少了平日的冷,多了三分娴雅。 红染压低了脚步声,拿了一件大氅过来,本想轻轻地给楚拂罩上。可她还没走近楚拂,便瞧见小郡主半撑起了身子,对着空中招了招手,顺势比了个“嘘”的动作。 红染抱着大氅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小郡主摸到了红染的手臂,顺势又摸到了红染拿着的大氅。 她咧嘴笑了,指了指床边的楚拂。燕缨记得,楚拂的呼吸声就在那个方向。 红染点头,轻柔无比地将大氅罩在了楚拂身上。 燕缨生怕红染罩得不好,沿着红染的手一路摸下,摸到了大氅的衣领上,她顺势揪住了系带,另一只手悬空屈指,似是想要另外一侧的系带。 红染将另一根系带递到了燕缨手中,燕缨顺了顺两条系带,绾了个结,正欲松开手,便被一个熟悉又温暖的手掌握住了。 “拂儿,我只是睡醒了。”燕缨连忙解释。 楚拂侧脸看了看身上的大氅,她又看了一眼身侧跪着的红染,没有想到这对主仆竟还会担心她受凉了。 有那么一瞬,楚拂感觉到了心暖。 她淡淡笑了笑,松开了手,把大氅从身上拿了下来,披到了燕缨身上,肃声道:“这几日最忌寒凉,就是醒了,也好生躺着。” 燕缨蓦地握住了她的手,摇头道:“万一拂儿为了医我病倒了,怎么办?” 楚拂蹙眉道:“我是医者,我会自医。” “什么病都可以自医么?”燕缨又问。 “……”楚拂竟不知如何答她,若真什么病都能自医,她也不会远离故土来此了。 燕缨没有听到她的回答,柔声道:“既然不能,那拂儿就听我的……” 楚拂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病家就该听大夫的话,好生养着。” “那……”燕缨听出了楚拂语气中的凉意,她的另一只手摸了摸,楚拂下意识地缩了缩手,避开了燕缨的手。 楚拂想缩回被她握着的手,哪知燕缨双手交叠,握紧了她的手。 小郡主养了两日,这力气也回来不少。楚拂不敢太用力,也不敢对燕缨太凶,免得激了她,牵扯心脉血流不畅,又来一回咳血。 燕缨温柔地笑笑,“我若听拂儿的,拂儿可愿听我的?” 楚拂怔怔地看着燕缨无邪的眉眼,淡声道:“郡主吩咐,民女自当遵从。” 燕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又很快浓了起来。 此时的小郡主笑得像只小狐狸,楚拂有些莫名的不安,便又凉声加了一句,“民女只是医者。”故意强调了“只是”二字,她知道燕缨能懂是什么意思? “红染。”燕缨却没有对她说话。 红染低头,“奴婢在。” “再拿件大氅来。”燕缨笑道。 “诺。”红染领命退下。 楚拂蹙眉道:“郡主,民女是真不用的。” 燕缨故作认真,敛了笑意,“是我觉得一件披着凉……”她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转做了另外一句,“拂儿若是不信,可以摸摸我的额头,我觉得有些凉。”生怕楚拂不依,燕缨又道,“你是医者,我记得,你可不能赖皮。”说完,松开了双手,往前伸了伸脖子。 楚拂轻叹一声,右掌摸上了燕缨的额头——虽然有些细汗,可额头是暖的。 “一切如常。”楚拂缩回手去。 “咳咳。”燕缨忽地咳了两声。 楚拂拉了燕缨的手过来,放在膝上,仔细把脉——脉息虚弱依旧,可也不是积寒发作时的脉象。 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楚拂松开了手,正色道:“回禀郡主,郡主一切安好,如若不信,可传唤太医来再诊。” “拂儿的话,我信。”燕缨一副释然的模样,她又问道:“莺莺呢?” “莺……”楚拂忍住了话,险些又中了套。她似是恼了,“郡主,适可而止,如若想好起来,就听话好好休息。” 燕缨忽然认真地道:“【春雨间】若是笼子,关的也只是我……” 楚拂怔住了,没想到燕缨竟会说这句。 燕缨蠕了蠕唇瓣,低声道:“我连猴子都没见过,又怎会把人当猴子耍呢?” 双眸未瞎之前,她就是个缠绵病榻的病秧子,自记事开始,她就没有走出过自己的小院。诗文里面出现过的花鸟虫鱼,也只是诗文里面的样子,她还没来得及亲眼去瞧瞧,就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十七年的岁月,她的世界里只有几个人,很多时候小郡主都是一个人陷在寂静之中。突然多了一个生人,小郡主热情一些也是正常,她为何要把小郡主当做奸佞防着呢? 惊觉燕缨的眼眶有些发红,楚拂心头没来由地一软,语气也软了七分,“郡主……”可这一句话唤出,后面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红染抱了另一件大氅过来,“郡主。” “给拂儿披上。”燕缨说的干脆。 红染也披得干脆,将大氅很快罩在楚拂身上。 楚拂惊然,“不是说了,我……” “先给我暖着,这会儿我不怎么冷了。”燕缨并没有让楚拂说下去,她倒了下去,扭身背对着楚拂,“我睡了,不要吵我。”说完,她蜷起了身子,像是一只山中的小刺猬,把身子蜷成了一团。 谁也没有看见,她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楚拂摇头,身上的大氅是拿不下来了。 红染生怕楚拂把大氅转移到自己身上,看见楚拂站起来,便退了几步,“帕子应该干了,我去给你拿来。” 楚拂点头,低头一看小竹篮中的莺莺——它歪了歪脑袋,呆呆地看着楚拂。 明知道此“莺莺”非彼“缨缨”,可不知怎的,越看这鸟儿越像小郡主。 这只“笼”中鸟,她该拿她如何是好呢? ※※※※※※※※※※※※※※※※※※※※ 我越写越觉得小郡主切开都是黑的! 诸位小天使们~猜猜看,这次谁是上面那个?嘿嘿嘿。 第十章.闻言 楚拂来行宫的第四日,小郡主的面色比往日红润了些,虽然每日也会咳血,可咳出的只是血沫,比前三日要好太多。秦王与秦王妃算是松了一口气,秦王准备送给楚拂的赏赐却被秦王妃给拦了下来。 “轻了。”秦王妃拍了拍秦王的手背,莞尔道:“楚大夫若是个贪图金银的人,第一日来就不会说那些话了。” 秦王点头,“可本王也得赏她点什么。” 秦王妃神秘笑笑,“这些事都交给我吧。” “阿瑾,你好像什么都想好了?”秦王颇是好奇,“你想赏她什么?” 秦王妃并没有回答秦王的意思,她缓缓拿出了一张信笺,放在了秦王面前,“我还有一事,需要殿下帮忙。” 秦王疑惑地看了看信笺,上面写的都是药名,“这是……阿缨的药方?” “这个是刘左院判开的方子。”秦王妃的手指在药方上叩了两下,“殿下不懂医,我也不懂,所以,我想殿下传召临淮许氏来鉴一鉴。” “方子有问题?”秦王骇然。 秦王妃茫然摇头,“不知。” 秦王的心悬了起来,他急声道:“事关阿缨性命,刘明他怎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况且,他可是从灵枢院出来的翘楚,当年入考太医院的榜首,这样的人,怎会……” “我只想求个心安。”秦王妃握住秦王的手,“殿下与他交好多年,自比我更熟悉他。” “也好。”秦王点头,他确实不信多年交好的挚友会开方害他的独女。正如秦王妃所言,求个心安也好。 “来人!”秦王扬声一呼。 值守在殿门前的府卫踏入大殿,恭敬地对着秦王一拜,“末将在。” “拿本王府令去请临淮许氏,如若推辞不从,那便动手拿了,本王今日一定要见到他许川,或是他的儿子许曜之!”秦王来临淮之前,最先想到的就是临淮许家,所以张贴王榜求医的时候,最想看见的便是许家人。哪知临淮上下竟无一位医者揭榜,最后来的还是个来自大陵的异国江湖医女。所以秦王清楚,今日邀请多半许家都会借故推脱。与其让他们百般推脱,倒不如他先“仗势欺人”一次。 “诺!”府卫领了府令,退了下去。 秦王转头看向秦王妃,在她眼底看出了几分惊讶,他的声音瞬间柔了下去,“阿瑾,怎么了?” “原来,殿下也是会‘欺人’的。”秦王妃含笑打趣。 秦王皱眉道:“阿瑾你又笑话我。” “呵,我先去赏赐楚大夫,回来亲手给你做点心。”秦王妃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案上的药方,“若是许家来人了,等我回来,我也想听听。” 秦王微笑,“好。” 秦王妃起身对着秦王福身一拜,退出了殿来。 候在殿外的婢女们跟了上来,“王妃有何吩咐?” “去把我的‘闻言’抱来。”秦王妃嘴角笑意一扬,眉目温婉,抬眼望着檐上的朗朗晴空,喃喃道:“这大好光景,不弹一曲可惜了。” “诺。”婢女领命退下抱琴去了。 不一会儿,婢女抱着闻言,跟着秦王妃穿过了长廊,穿过碧色竹径,来到了【春雨间】的庭中。 绿丛中开了几朵雪白的小花儿,庭院深处的桃花也开了几朵,就连墙角攀着的青苔似乎又往上爬了些。不知为何,看见【春雨间】外多了这些生机,秦王妃心里踏实了些,嘴角的笑意也更浓了几分。 秦王妃抬眼往小阁望去,笑容突然凝在了一瞬——燕缨裹着大氅趴在窗口,笑吟吟地望着远方,暖暖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脸色也不似平日那般苍白了。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看见这样的阿缨了。 秦王妃从她出生的那一日开始,就憧憬着她的阿缨可以这样明媚地活着,终是可以看见这样的画面,秦王妃不禁有些酸涩。 她哑然轻笑,视线忽地有些模糊。她低头擦了擦眼角的热泪,沿着石阶走入了【春雨间】。 “参见王妃。” 红染与绿澜停下手中的活计,跪地对着秦王妃行礼。 “免礼。”秦王妃下意识地瞧向窗边的两人—— 楚拂放下了手中的《诗经》,起身对着秦王妃一拜。 “母妃?”燕缨转过了身来,正色道,“拂儿说,我晒晒太阳,有益。”说着,似是担心秦王妃会责难楚拂,将大氅拉开一些,“你瞧,我裹了两件大氅,不会着凉的。” 秦王妃会心一笑,走了过来,爱怜地摸了摸燕缨的脑袋。许是因为她沐了阳光的缘故,青丝暖暖的,额头也暖暖的。 秦王妃给燕缨拉好了敞开的大氅,对着楚拂笑道:“今日殿下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楚拂微微侧脸,已瞧见了婢女双手捧着的古琴。 “这把琴,名‘闻言’。”秦王妃缓缓说着,示意婢女将琴抱过来,“那日听你与阿缨合奏了一曲,想必楚大夫也是懂琴之人。” 楚拂微惊,这样的赏赐,实在是太贵重了。 “王妃,医者救人,本就是……” “此琴珍贵,我爱得紧。”秦王妃没让她把话说完,笑着看了看燕缨,“阿缨很喜欢此琴的琴音,如若可以,可否请楚大夫弹上一曲?” 楚拂蹙眉,这秦王妃与郡主不单是生得像,连待人好的法子都一样拐着弯。秦王妃的话都这般说了,她又如何拒绝? “如此,民女就献丑了。”楚拂领命,坐到了闻言前。 秦王妃搂着燕缨一起坐下,燕缨往秦王妃怀里钻了钻,极小声地道:“母妃,真好。” “我的阿缨能好起来,才是真的好。”秦王妃慨然说完,便听琴弦发出一声空灵的琴音,她莞尔看着楚拂的眉眼。 楚拂掩不住惊喜的眸光,这样好的一把琴,凡是懂琴之人都会喜欢。 千金易得,好琴难觅。 一份赏赐若能让受赏者由心而悦,才算真的真心实意。 楚拂的手指在弦丝上抹、勾、挑、剔,琴音如流水般泛起,懂音之人,只须闭目聆听,就能瞧见河畔的芦花如雪,秋露如霜。 萧瑟…… 分明身后有阳光照背,这琴曲听来,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意缠绕琴音之中。 楚拂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怎的会有这样苍凉的心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燕缨循着琴音怔怔看去,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见楚拂抚琴的模样,可她还记得楚拂方才念这首诗的语气。 片刻之前—— 燕缨药浴完毕,才换上干净内裳,楚拂便将身上的大氅罩了上去。燕缨感觉到了大氅上的余温,不禁笑道:“拂儿,谢谢。” 楚拂淡淡道:“红染姑娘,再给郡主披件大氅。” “诺。”红染将床上的大氅拿来,温柔地披在了燕缨身上。 燕缨惑声问道:“今日没下雨,不凉的。” “今日晴好,最宜晒一晒。”楚拂说完,走到了窗边,推开了小窗,将外间的温暖阳光都放了进来。 庭中景致甚好,楚拂只匆匆地看了一眼,便上前扶着燕缨走到了窗边,“扶好了。”她牵着燕缨的手放在窗台上。 “只可惜……我不能再在窗下看书……”燕缨突然开口,语气低落,甚是怀念幼时捧着书卷在窗下细读的时光。 楚拂欲言又止,最后舒了眉头,从小阁另一角的书架上,拿了本《诗经》过来。 燕缨听她去而复返,侧脸问道:“拂儿?” 楚拂走近了燕缨,捧着《诗经》随意翻了一页,《秦风·蒹葭》。她眸光微微一凉,淡淡问道:“我给郡主念一段吧。” 燕缨高兴地点头,像只等待吃胡萝卜的乖巧小兔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楚拂的声音很冷,这八个字描绘的本来就是一幅秋露瑟瑟图,从她口中念来,有一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苍凉感。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燕缨看不见她,她在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画面,她与楚拂隔着一带寒江。凉风骤起,吹乱了沿岸的芦花,宛若飞雪,模糊了寒江对岸的伶仃女子。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拂儿。” 燕缨突然唤了她一声,扶窗茫茫然望着暖阳照来的方向,她嘴角噙起一抹轻笑,“会好起来的。” 楚拂怔怔看她。 暖阳照亮了燕缨的笑容,她就像是庭中悄然绽放的灼灼桃花,带着猝不及防的明媚,闯入了楚拂的眼帘,悄悄地在楚拂心湖中扔下了一颗小石子。 燕缨没听见楚拂回应,她歪头问道:“拂儿?” 楚拂淡淡笑笑,“会好的。” 琴音绵绵,燕缨回过了神来,她轻轻地揪了揪秦王妃的衣角,“母妃,我也想弹琴了。”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楚拂听清楚。 楚拂停下抚琴,她起身恭敬地一拜。 “拂儿,扶我过去。”燕缨对着楚拂招了招手。 楚拂领命,上前小心扶起了燕缨,搀着她来到了闻言边,小心扶着她坐了下去。 燕缨伸手悬空,似是在摸琴弦的位置。 楚拂牵住了她的双手,引着放在了琴弦上,“在这儿。”说完,便松开了手。 “拂儿,《蒹葭》该是这样的。”燕缨对着她温柔一笑,手指勾动弦丝,弹响了第一声琴音。 开始还是楚拂的曲子,可很快地,琴音一转,似有群鹤穿梭在芦苇之间,偶尔戏水,偶尔翩舞,偶尔比翼齐飞。 本是首凄凉的曲子,当下竟成了秋日群鹤嬉戏的热闹小曲,哪里还有半点萧瑟之感?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燕缨在曲尽之时,悠悠地念了一句,她莞尔问道,“拂儿你猜,水中央的是谁?” 楚拂没有想到燕缨竟会突然发问,不知该如何答。 燕缨笑意一深,“绿儿,把小竹篓提过来。” 原来是莺莺。 楚拂了然,可秦王妃尚在,她即便是知道了谜底,也不敢轻易开口。 绿澜将小竹篓提过来,放到了小郡主身侧。 秦王妃这几日来探望时,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小竹篓,“这里面是什么?” 燕缨摸到了小竹篓口,莺莺忽地跳到了她的手背上,扇了扇小翅膀,顶着头上稀疏的鸟毛,突然叫了一声“喳”。 “启禀王妃……”楚拂刚欲解释。 燕缨笑道:“母妃,这是拂儿救的鸟儿,我一定能比它先好起来。” 秦王妃忍不住笑道:“是,我的阿缨一定能好起来。”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楚拂,她实在是庆幸,能在临淮遇到楚拂,给了阿缨一个生的希望。 楚拂不知该如何回应秦王妃的这个目光,她只能低颔一拜。 秦王妃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我也该回去做点心了,楚大夫,阿缨就交给你照顾了。” “诺。”楚拂再拜。 秦王妃满意地点了下头,便带着婢女离开了【春雨间】。 楚拂本想与绿澜与红染一样,恭送秦王妃到门口,可她才走了一步,便被燕缨揪住了裙角。 燕缨嫣然轻笑,却压低了声音,“缨缨会从水中央游过来的。” “郡主……”楚拂已分不清楚,她此时说的到底是鸟儿,还是她自己。 燕缨又对着此时站在手背上的莺莺道:“所以莺莺要快些好起来。” “胡言……” “琴可不叫胡言,叫闻言。” “……” “所以,拂儿听见就好。” ※※※※※※※※※※※※※※※※※※※※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关于秦王妃的……(赶紧捂住鸢小凝的嘴巴!) 楚妹子可不好追,大家快给小郡主支点招~~这才摸了摸小爪子,路还长着。 第十一章.隐忧 听见什么? 胡言还是闻言?莺莺还是缨缨? 楚拂怔然看她,若昨夜没有听见郡主的那些话,楚拂定会寒了脸,冷冷地问一句——郡主这般耍弄一个民女,有意思么? 偏偏她听进去了,甚至还记在了心里。楚拂苦笑着摇了摇头,何必与她置气呢?小郡主这一世本就短暂,就由着她胡闹几日又如何? 燕缨没有听见楚拂回话,以为她恼了,她急忙道:“拂儿,我说笑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不会。”楚拂回话。 燕缨蹙眉,试探地问道:“拂儿,你是一个人从大陵来这儿的么?”方才听楚拂弹奏《蒹葭》,实在是悲凉,燕缨想知道,她是不是一直是一个人? 楚拂淡淡道:“不是。” “咦?”燕缨惑然,歪头问道,“那……拂儿可是与朋友走散了?” “也不是。”楚拂不想燕缨再问下去,“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她有她的路,我也有我的路。” 燕缨揪住裙角的手蓦地一紧,“拂儿。” “郡主?”楚拂瞧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许多,她摸了摸燕缨的额头,“可是不舒服了?” 燕缨摇头,“没有。” “没有?”楚拂总觉得小郡主藏了什么事。 燕缨莞尔,“拂儿,你出来那么久,家人会来寻你么?” “……”楚拂没想到小郡主竟然想的是这个,她这些日子里一直躲着的,就是大陵来的探子。 好像,她猜对了。 燕缨轻轻地扯了扯裙角,似是承诺,“拂儿,别怕,你在我这儿藏着,谁也找不到你的。” 当真谁也找不到么? 临淮行宫再大,她一个江湖医女也没有理由在这里藏一辈子。 “除非……”燕缨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摇了摇头。 她可不想要这个“除非”。 楚拂想知道,“除非什么?” “你还没医好我,可不能半途跑了。”燕缨双手揪住了楚拂的裙角,十指抓得紧紧的,生怕一放手,楚拂就被来寻她的家人接走了。 楚拂无声而叹,她医术有限,如何能真的医好她? 燕缨看不见楚拂眼底涌动的心疼,她轻轻一笑,骄傲地重新介绍了自己,“我可是大燕的云安郡主,拂儿,有我在一日,便无人能欺负你!” 胡话,也是傻话。 燕缨其实活不了多久,可她有这份心,于楚拂而言,已经很是珍贵了。 “我不过是个江湖医女。”楚拂哑然笑笑,“郡主今日言重了。” 燕缨摇了摇头,她诚挚地道:“你跟其他江湖医女可不一样……” “郡主,该歇着了。”楚拂突然有些莫名的慌乱,生怕她把“不一样”全部数出来,她弯腰牵住了燕缨揪着她裙角的手。 燕缨任她牵着站了起来,突然凑近了楚拂,嗅了嗅,“我记得拂儿身上的药香味儿,会一直记得。” 楚拂哪里想到她会来这一出,肃声提醒,“郡主!” 燕缨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只能楚拂听清,“拂儿待我的好,我也会一直记着。”似是知道楚拂要恼了,她突然扬声唤道,“绿儿,红儿,扶我回床上歇息。” 明明楚拂就扶着小郡主,怎的小郡主突然又唤她们两个伺候了? 红染与绿澜走近小郡主,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回了床上。 楚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很快地,她发现自己好像又中了小郡主的套。她本就医不好她,也就是说,就算真有家人找上来,楚拂也不能中途扔了郡主就走。 燕缨真是只狡猾的小狐狸! 那只小狐狸此时已钻入了被下,得意地蜷起了身子,带着一抹窃笑,悠然小憩。 与此同时,秦王妃做好点心后,亲自端着来到了秀明殿外,还未踏入殿中,便听见了里面秦王的怒喝。 “人呢?!” 府卫跪地,骇声回道:“回殿下,许老爷与许公子都不在府中。” 秦王倒抽了一口凉气,怪不得王榜放出那么多日,临淮许氏一动不动,原来根本就不在临淮。 秦王妃眉心微微一蹙,复又舒展开来。她笑着踏入秀明殿,将点心放在了秦王面前,亲手夹了一块起来,与此同时,她另一只手悄悄对着满头冷汗的府卫挥了挥,示意他退下。 府卫得了示意,哪里敢多留,当即抱拳对着两人一拜,退了出去。 “哎……”秦王正欲唤住府卫,可秦王妃的点心已喂到口边,容不得他把话说完,他只好把点心咬了一口,忍下了话。 秦王妃搁下了筷子,轻抚秦王的后背,笑道:“阿缨今日的气色好多了,临淮许氏喜欢避着,就让他们避几日吧。” 秦王知道她说的有理,可事关多年好友刘明,他只想查一个心安。 “人是跑不了的,毕竟窝就在临淮,总归要回来的。”秦王妃说的平静,“殿下,可以先把王榜撤了。等阿缨好些了,我们带阿缨出去走走,可好?” 秦王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他重重点头,“只要楚大夫可以医好阿缨,本王定会重重酬谢!” 秦王妃蹙眉摇头,“我连‘闻言’都送了,也不知还可以重酬她什么了?” “‘闻言’可是你最珍爱的古琴!”秦王大惊,没想到今日她说的谢礼竟是这个。 秦王妃轻笑道:“送其他人,或许我还舍不得,可若是送楚大夫,刚刚好。” “哦?”秦王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赞许一个人,他颇是好奇,“阿瑾,皇后娘娘可是馋了‘闻言’多年,跟你讨去弹几日你都不肯,这次怎的轻易送人了?” 究其缘由,秦王妃也不知为何,大抵只因“称心”二字吧。 好琴配知音,称心。楚拂治阿缨,称心。 秦王妃莞尔摇头,“想送便送了。” 只要她的阿缨往后的日子都能像今日这样——能诵诗,能弹琴,能推窗远望,也能豢养鸟儿,活得明媚又恣意。 想到高兴处,秦王妃的笑意瞬间浓了起来。 秦王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她这样展颜而笑了,他激动地握住了秦王妃的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虽不知秦王妃为何如此欢喜,可秦王知道,从楚拂踏入秀明殿的那天开始,他最在乎的两个女人的笑容是越来越多了。 也好,良医当如是。 一个方子医人,一个方子医心。 想到药方,秦王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心头疑云已生,若没寻到最终的答案,是无论如何都驱不散的。 暮色渐渐将整个临淮城笼了起来,斜阳缓缓沿着青山的山脊没下。 余晖透过树隙落入【春雨间】庭中,敞开了一天的雕花小窗被绿澜拉着合上了。 红染将阁中的灯盏一一点亮,回头往床上一瞧,小郡主又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喃喃问道:“拂儿沐浴更衣还没回来啊?” 绿澜快步走到床畔,柔声劝道:“郡主,还是好好歇着吧,不然楚大夫回来瞧见了……” “我还病着,她可舍不得凶我。”燕缨笃定地说完,摸着揪住了绿澜的衣角,“绿儿,你去门口盯着,拂儿只要一踏上石阶,就立即咳两声。” “咳咳。”红染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燕缨赶紧抱着被子倒下,比了个手势,“嘘……” 绿澜愕然看了看红染。 红染对绿澜招了招手,绿澜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燕缨很快就发现自己上当了,“红儿,你好大的胆子。” 红染低声答道:“奴婢知错。”说着,她对着绿澜比划了几下,示意绿澜在这里看着,她去把楚拂请来。 她算是看懂了,如今能让小郡主乖乖休息的人,除了秦王与秦王妃外,就只有楚拂了。 绿澜猛点头,楚拂回偏院沐浴更衣也去了半个时辰了,再不回来,她与红染只怕都劝不了小郡主休息。 红染沿着石径快步走下,穿过竹径,拐入了廊道,踏入了偏院。 “咔嚓!” 蓦地,檐上响起了一声瓦砾脆响。 红染屏住了呼吸,抬头往檐上一看,只见夜色之下,一条黑影像是一条黑蛇似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有……” 黑影骤然从檐上飞落,一手捂住红染的嘴巴,一手将匕首凉凉地贴在了红染的喉咙上,只听这人故意沉了声音,哑声问道:“楚拂现下在哪儿?” 红染又慌又乱,正犹豫间,匕首的锋刃快速地在她颈边划出一道口子——虽然不深,可疼得好似割开了喉咙,偏偏红染一声都喊不出来。 “唔……唔……”她害怕极了,抬手指向了楚拂沐浴换洗的偏院房间。 突如其来的一记手刀劈在了红染后颈上,红染只觉两眼一黑,便晕了过去。 黑影将红染拖到了假山后,这人反握匕首,掠上了廊檐,很快便来了楚拂所在的房间檐上。 匕首缓缓挑开一片黛瓦,轻轻地将瓦片无声放落。黑影再揭开一片黛瓦,整个身子趴在了檐上,似与夜色、黛瓦融在了一起。 一线光亮从揭开的黛瓦下透出,照亮了黑影的双眸,分明是双水灵灵的明眸,却染上了一抹阴沉的怨意。 ※※※※※※※※※※※※※※※※※※※※ 更文~冒出来一个“危险”人物。 故事会怎么发展呢?请看下回分解~ ps:故事少了前面的铺陈,会觉得有跳跃感,所以大家可以重新看下这章,长凝昨天写太匆忙了,抱歉。 第十二章.刺客 房中,灯火昏黄。 屏风之下,弥漫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水气。 小竹篓放在浴盆边上,莺莺探出小脑袋歪头看着—— 楚拂倦然趴在盆边,她的手指轻轻地挠了挠莺莺的下喙,喃喃唤道:“莺莺。” 不知怎的,无人之时多唤它几遍,竟觉得这名字越发地顺口起来。 “喳……”莺莺似是认了这个名字,它扇了扇翅膀,抖了抖羽毛,脑袋上的几根稀疏的毛儿立了起来。 “会好的……当真会好么?”楚拂喃喃再问。 虽然浴盆中的热水很暖,可她的一颗心还是凉的。 “喳!”莺莺这次叫得很响。 楚拂忍笑看它,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今日小郡主的那句话。 “缨缨会从水中央游过来的。” 胡言乱语! 楚拂赶紧敛了胡思乱想,不敢再逗弄莺莺。她转过了身来,靠在了浴盆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掬了一捧温水淋在了脸上,让自己冷静下来。 浴盆中的水晃碎了楚拂的倒影,待涟漪平静下来,楚拂怔怔地看着水中的自己。 来大燕的这一年多来,她也见过许许多多热情的燕国百姓,如今仔细想来,那些人的面容只剩一片模糊。没有入心的人与事,自然便不会记得。既然自己是个过客,那也不必把旁人的温暖印在心头,徒惹他日牵念。 待医好了小郡主的眼睛,她还是会离开的。今日燕缨说的那些话,就全当做她的胡话,过了便就过了吧。 不知将来会在哪里搁浅,也不知他日会在何处生根? 当熟悉的倦怠感与孤寂感又一次袭上心头,像是暴风雪吹过心湖,将一切瞬间冰封,冷得刺骨。 “喳……”莺莺又叫了一声,竟然啄了下楚拂的脑袋。 “嗯?”楚拂转身看它,微微挑眉,笑道:“你这小家伙还会偷袭人。”说着,楚拂轻点了一下莺莺的脑袋,“可是饿了?” 莺莺歪头蹭了一下楚拂的指腹——竟是只通人性的鸟儿。 不知为何,被它闹这一下,心头的凉意竟消失大半。楚拂轻舒一口气,从浴盆中站了起来,水珠沿着青丝快速滴落,她伸手去拿一旁的干净衣裳。 水珠滴落,一霎之间,春、光、无限。 檐上的黑影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感觉心跳蹦到了喉间,眸光一沉,一个念想突然闪过心头。 黑影缓缓地放下了黛瓦,无声无息地翻下了檐。轻按了下门,纹丝不动,想必里面是拴上了。黑影飞快地闪至窗边,匕首撬了撬,窗扇开了一个小口子。 楚拂刚将内裳穿好,忽然听见小窗发出一声“咯吱——”。 一条黑影飞快地从窗口掠入,听到异响的楚拂警惕转身,可黑影却比她快一步,匕首顶在了她的心口上。 “别动……” 纵使黑影已经极力压制自己原本的嗓音,可楚拂还是认出了她。 “阿荷?!” “闭嘴!” 楚拂惊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漠然看着她,提醒道:“这里是临淮行宫!” “那又如何?”阿荷怒然扯下了脸上的蒙面黑巾,她双眸赤红,很是委屈,“在大陵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楚姐姐。”说着,阿荷用力将楚拂按在了墙壁上,“为何要把我扔了?” 楚拂看着阿荷熟悉又陌生的脸,淡淡道:“我从未把你当成婢女,从何谈‘扔了’?” 阿荷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她哽咽道:“楚姐姐,跟我走,我们离开临淮,重新找个地方行医,好不好?” “不好。”楚拂立即否决了她。 阿荷不解,“为何?” “我要医好郡主的眼睛。”楚拂说得决然,她与燕缨拉过勾的,既然约定过,那她就不会毁诺。 阿荷摇头,“万一医不好呢?” “没有万一。”楚拂很是坚定。 “楚姐姐,图什么呢?”阿荷不懂,哑声问道:“我若是没有寻来,楚姐姐是不是准备用‘安好,勿念’四个字把我打发了?” 楚拂不懂她到底在恼什么,冷声回道:“是又如何?” 阿荷微微抬起脸来,锐利的目光瞬间变得冷漠而森寒,像是一只随时会咬住猎物喉咙不放的野狼,“楚姐姐,这是你逼我的。” “你想做什么?”楚拂话音才落,阿荷的匕首便横在了她的喉咙前。 “你欠我的,我要拿回来!”阿荷欺身靠近楚拂,“你若敢喊一声,我立即割破你的喉咙!” “呵。”楚拂怒极反笑,挺身贴上了冰凉的匕首锋刃,“我欠了你什么?你又想拿回什么?” 雪亮的锋刃上映出了楚拂肌肤上出现的一道血痕,阿荷握住匕首的手猛地一颤,慌然往后退了一步。 楚拂扣住了她握匕首的手,漠声道:“你想跟那些人一样,把我当成牵线木偶随意摆布?” 阿荷猛摇头,“不,不是这样!” 楚拂蓦地推开了她,极为厌恶地淡淡说了一个字——“滚。” 她越是说得淡然,就越是扎得阿荷心痛如刀绞动。 她与她,终是要成为陌路人么? 阿荷捏紧匕首垂下了头去,身子不住颤抖着,分明数日前一切都好好的,怎的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喳!”莺莺扇了扇翅膀,缩在小竹篓里面探头紧紧盯着楚拂。 阿荷突然哂笑,冷冷地看向了莺莺,“我竟不知……楚姐姐还喜欢鸟儿……” 楚拂并没有应她,径直走到浴盆边,拿了干净外裳穿好,仿佛这房中并没有阿荷这个人,提起了小竹篓,走向了梳妆台。 阿荷的骨节咯咯作响,强压着心底翻涌的委屈,哑声道:“楚姐姐……我知错了……” 楚拂把小竹篓放在铜镜边,拿了梳子起来,把半湿的青丝梳顺后,绾起了一个髻儿,用一根银簪子簪住。 她双手提了提领口,并不能完全遮住喉咙上的细细血痕。微微侧目,她看见了阿荷脸上狰狞的寒意。 楚拂嘲然轻笑,于她而言,活着总是比死了艰难,阿荷再凶,她也半点不惧。 “莺莺,别怕。”楚拂屈指轻轻地刮了一下莺莺的喙,她温柔说完,提着小竹篓朝着紧闭的房门走去。 “楚拂!”阿荷蓦然出手,匕首割断一缕楚拂的鬓发,钉入了门扇之中,“你以为你可以在这里躲我一辈子么?” 楚拂轻描淡写地将断发往耳后一捋,仿佛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徐徐打开了门栓,将房门豁然打开—— “秦王、府卫何在?” “在!” 火把照亮了整个庭院,火光映照在府卫的鳞甲上,随着燕缨一声令下,众府卫纷纷拔剑,杀气四起。 楚拂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小郡主在哪里,便被最近的府卫扯到了身后。 “楚大夫!快躲这边!”绿澜焦急地挽住楚拂的手,又拉着她往后退了好几步。 楚拂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燕缨披着大氅站在不远处。 清冷的月光照在燕缨身上,瘦弱又面带病色的她挺直了腰杆,立在庭中。看不见又如何?她是个病秧子郡主又如何?她只知道,说话要算话,她若能践诺,她相信楚拂也会践诺。 两名府卫将楚拂与绿澜护在了身后,绿澜激动地道:“郡主,楚大夫安全了。” 燕缨循声侧耳,嘴角往上一翘,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拂儿,安心。” 咚咚! 楚拂的心猛地跳了两下,她怔怔地看着燕缨的侧脸,不知为何,竟有几分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燕缨所言,不是胡话,她在用命在践诺,践诺她白日许她的“安然”。 傻…… 楚拂只觉眼眶一烫,视线中的燕缨瞬间模糊了。 “拿下!”燕缨用力一喝,牵动了心脉,忍不住发出一串猛烈的咳嗽。 “楚拂,你会后悔的!”阿荷含泪怒喝一声,在府卫冲入房间的同时,她从窗口掠了出去,足尖往刺来的剑锋上一踏,借势翻上了屋檐,像是一颗暗夜流星,很快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追!”府卫长高声一呼,带着兄弟们朝着阿荷离去的方向搜去。 楚拂放下了小竹篓,急忙上前扶住了燕缨瑟瑟颤抖的身子,顺势探上了燕缨的脉搏。 脉息凌乱,忽弱忽强。 “我……不会……咳咳……食言……”燕缨突然瘫软在了楚拂怀中,她握住了楚拂的手,一边咳,一边道:“咳咳……我会……咳咳……护着……咳咳……你的……咳咳……”血沫自燕缨口中喷出,燕缨倏地几欲窒息,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 她拼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楚拂的手,紧紧扣住,“咳咳……不许……食言……” 小郡主没有食言,楚拂又怎能食言? “你若能把今夜熬过去……”楚拂的话并没有说完,她哽咽忍话,挣开了燕缨的手,转过了脸去,急声道:“速速把郡主抱回【春雨间】!” “诺!”府卫领命,把小郡主抱了起来,朝着【春雨间】跑去。 燕缨紧紧握起了拳头,她死死咬紧牙关,强忍住喉咙间的痒痒,只要少咳一下,便能少咳一口血沫。 撑过去,撑过去就能听拂儿把剩下的话说完。 她能做到! ※※※※※※※※※※※※※※※※※※※※ 更文~这章是被树夏小媳妇长评催出来的加更~ 故事继续往下发展~燕缨的气场打开,还是很a的~所以,大家还是要站楚大夫攻咩? ps:还是重修过的部分,大家可以重新看下,这样衔接会更顺畅 第十三章.不哭 行宫突然来了刺客,此事很快便惊动了秦王与秦王妃。刺客到底是什么人?秦王与秦王妃此时根本顾不上,因为燕缨的性命,就像是燃到最后的蜡烛,随时可能熄灭。 太医们再次被召集到了【春雨间】中,莫说是诊脉,单一个“望诊”,小郡主的面色已枯如槁木,只怕已是回天乏术。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对秦王与秦王妃的问话,没有一人敢把真话说出来。 秦王与秦王妃心急如焚,紧紧盯着正在施针救治燕缨的楚拂。 燕缨强忍着咳意,嘴角还是溢出了血沫。她的领口敞开至心口,楚拂沿着经脉一路行针而下,忽地感觉衣角被什么扯了一下。 她低头一看,只见燕缨的手指紧紧揪着衣角,生怕楚拂会突然不见了。 “你可以的,是不是?”楚拂的声音很轻,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甚至还带着一丝哑涩。 “咳咳。”燕缨想对楚拂笑笑,嘴角才翘起来,便忍不住又咳了一口血出来。 会好的。 燕缨相信,楚拂却忽然有些不信了。 她忍住涌动的泪意,凝神继续给燕缨行针。最危险的头三日都过来了,这第四日,一定也能熬过去的。 分明白日还好好的,为何阿缨会突然病危了? “红染,绿澜,你们说,到底怎么回事?!”秦王实在是焦灼,他狠声质问一直伺候阿缨的两名婢女。 红染与绿澜骇然跪倒在地。 绿澜瑟声道:“回殿下,今日……”她生怕影响了楚拂救治燕缨,声音又刻意压低了些,“楚大夫回房沐浴更衣,去得久了些,红染便命我守着【春雨间】,她去催请楚大夫快些回来照看郡主。”说着,她悄悄地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的红染,红染才从昏迷中醒来没多久,只怕脑子还嗡嗡的,哪里说得清楚? “然后?”秦王妃急问道。 然后—— 红染去了一阵也没回来。 小郡主有些不安起来,“绿儿?” 站在【春雨间】门口的绿澜快步走到床边,跪倒道:“郡主有何吩咐?” “红儿去哪里了?”燕缨肃声问道。 绿澜如实道:“红染姐姐去请楚大夫了。” 燕缨舒眉笑道,“还算机灵。”顿了一下,她脸上的笑意一滞,“咦?红儿好像去了好久了。” 绿澜点头,“确实去了好久。” 这里离楚拂沐浴更衣的地方并不远,按脚程,红染不会拖延那么久还不回来。 “不对!”燕缨摸上了绿澜的手臂,扶着绿澜从床上站起,“快给我披上大氅。” “诺!”绿澜哪里敢怠慢,她赶紧给燕缨穿好了大氅,又弯腰给燕缨把鞋子穿好。 “绿儿,走!”燕缨催促绿澜,“速速召集府卫,此事绝不寻常!” 绿澜意识到了郡主想要离开【春雨间】,她急声劝道:“不成!郡主,你可不能离开【春雨间】,万一……” “就算撞上了这个‘万一’,也是我命中注定该折在今日,我离开也好,不离开也好,结果都一样,不是么?”燕缨说得坦荡,绿澜也没有反驳的理由。 “诺。”绿澜哪里敢有异议?只能扶着燕缨踏出了【春雨间】。 行宫中巡逻的府卫瞧见病恹恹的小郡主居然走出了庭院,惊忙上前行礼,“参见郡主。” “可有瞧见红染?”燕缨歪头问道。 府卫长摇头答道:“回郡主,并未见到。”说完,府卫长又加了一句,“末将等这就去寻。”说罢,挥手示意身后的兄弟们点亮火把,“仔细搜查附近!” “那边好像藏着个人!是红染?!”才搜了一段路,便有府卫发现了假山后的红染。 府卫长暗觉不妙,他上前瞧了一眼,便看见了红染颈上的血痕。他弯腰一探红染的鼻息,还有气,他猛地一掐红染的人中,红染瞬间痛醒。 “有刺客!”她下意识地大呼了一声。 府卫长急问道:“刺客在哪里?” “那人好像是冲着楚大夫来的!”红染这句话说完,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的小郡主燕缨,她惊骇无比,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了燕缨跟前,“郡主,楚大夫吩咐过的,你得在【春雨间】好好养着……” 她不能有事。 燕缨面若寒霜,充耳不闻红染的劝说,倔声道:“随我去救拂儿!”似是知道这些人都会迟疑,燕缨咬牙沉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我是大燕云安郡主?” 众府卫纷纷低头,“末将们……记得。” “那便听我的。”燕缨咳了两声,“悄然围住偏院,伺机行动,一定要保证拂儿安然。” 这是她许给楚拂的承诺。 “诺!” 府卫们凛声领命。 这就是后来发生的事,再后来,便是【春雨间】当下的样子,小郡主命悬一线,楚拂正在尽力医治。 秦王终是明白为何秦王妃会央他查探楚拂是什么人?这样一个招惹刺客的人留在阿缨身边,他是一千个、一万个地不放心。如若今日拿不到那跑了的刺客,她定然还会再来。下一次,万一那刺客不慎伤了阿缨,如何是好? 偏生这个时候他还只能忍着,楚拂正在抢治阿缨,逐了楚拂,就等于是要了阿缨的命。 秦王妃一直都清楚,楚拂不是一般的江湖医女。刺客来得蹊跷,可潜入行宫之后,只伤了红染一人,足见这刺客并不想挑事。既然不想挑事,那便是可以谈谈的人。这世间之事,只要能谈,便可以求一个“相安无事”。况且,经此一事,临淮行宫的巡逻会增派人手,那刺客若想再混进来,只会更不容易。 此时秦王妃心里最疑惑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阿缨与楚拂只相识了四日,竟会冒着危险,镇定自若地指挥府卫救楚拂。秦王妃从未见过阿缨的这一面。 第二,即便是阿缨今夜受了凉,又因激动牵扯了心脉,也不至于突然痼疾恶化成这样。分明每日太医诊脉回报的,都是小郡主孱弱的身体开始有起色了。 这两件事,秦王妃暗暗打定了主意。如若阿缨能熬过今夜,她一定会一件一件地查个清楚明白。现下她不敢张口多问,就怕惹楚拂分了神,扎偏了银针,亦或是用错了救法,最后没把燕缨救回来。 她表面故作镇静,可内里早已心乱如麻。 秦王妃轻轻地走近了床侧,她心疼地盯着燕缨紧紧抿住的唇瓣,即便如此,血沫还是从嘴角溢了出来,沿着脸侧淌了下去。 阿缨…… 秦王妃难以自抑地红了眼眶,甚至又一次狠狠地陷入了自责——如若当初没有坚持生下她,她便不会来这世上遭这般多的罪。 楚拂最后一针银针落下。 燕缨痛得皱紧了眉头,她忍住了下意识地呼痛,死死咬住牙关。 或许阎王今夜要她非死不可,可她就是不甘心,她要与阎王叫板一回,她要活下来,听楚拂把没说完的话,说个清清楚楚。 燕缨揪住楚拂衣角的手指,拼尽一切地用力收紧,冷汗早已浸湿了楚拂的衣角。 若是放了,便再也牵不住了。 若是输了,便永远听不见楚拂的话了。 眼泪从燕缨眼角滑落,沁入了绵软的枕中。 秦王妃看见了,楚拂也看见了。 只见楚拂摇了摇头,颤然去擦拭燕缨唇边涌出的血沫,哽咽道:“为何还止不住……为何?为何……” 秦王妃的心咯噔一凉,她慌然上前,泪声问道:“什么叫止不住?!” “王妃……”楚拂回眸看她,秦王妃才发现她已是双眸通红,满脸泪痕。 心,仿佛被千把兵刃穿刺而过,痛而寒凉。 这一回,连楚拂都救不了她的阿缨,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她的阿缨?绝望席卷而过,秦王妃悲声道:“阿缨,你答应过母妃会好起来的,母妃也答应过你,只要你好起来,母妃便带你四处游玩,走遍整个大燕。母妃还记得,一直都记得,阿缨,你不能忘了,你不能……” “阿缨,父王也答应过你的,父王还跟你拉过勾的,你还记得么?”秦王哪里还顾得自己是堂堂秦王,走到床边,眼泪便刷刷而落。 燕缨能听见爹娘的话,她极为艰难的点了下头。 楚拂别过脸去,眼泪再次盈眶而出。她往后退了一步,衣角依旧被燕缨紧紧抓着,她下意识地握住了燕缨冰凉的手,哑声道:“不走……” 可好? 她问不出来,可燕缨知道她想问什么。 小郡主不放手,楚拂就不许走;楚拂不走,小郡主也不会走。 燕缨强行吞了一口血沫,窒息的感觉似乎比方才退却了些。她缓了许久,终是松了牙关,蠕了蠕唇,一边咳,一边道:“咳咳……不……哭……”她生怕自己的样子惹他们更加难过,尽力翘起了嘴角,像是往日一样,笑了出来。 “母妃……咳咳……与拂儿……无关……”燕缨的声音越发地微弱,她趁着还能说话,先给楚拂求了一道恩典。 楚拂的身子猛地一颤,她怔怔地看着燕缨的脸,只觉心房被什么狠狠地戳了一个洞。 脑海之中,再次响起了燕缨今日说的那句话——我可是大燕的云安郡主,拂儿,有我在一日,便无人能欺负你! ※※※※※※※※※※※※※※※※※※※※ 更文~小郡主的病情突然恶化,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且看下章分解。 因为鸢小凝最近都没戳中医顾问君,所以最近写的针法啥的,纯属虚构哦~ 第十四章.公子 “许公子,快些,这边走。”府卫往前走快了两步,发现身后跟着的白净青衣公子又停了下来。 “铁链都拴着呢,让在下如何快?”青衣公子怏怏说完,府卫的佩剑骤然抽出,雪亮的锋刃蓦地顶在了他的心口,他只能强行咽下了后面的话。 青衣公子许曜之这会儿很是懊恼,就该听爹的话,在临淮外游学数月再回来。千不该,万不该动了侥幸之念,悄悄地溜回了临淮。 才进城门,被熟识的大叔喊了一声“许公子。”他这个临淮许家的独苗儿就被候在城门口的□□卫扯下了马背。 “你就是许曜之?”府卫严肃地问他。 许曜之惊魂未定地点了下头。 “拿了!”府卫突然开口,许曜之的腿上跟脚上便扣上了两条铁链。 许曜之急声道:“官爷,在下可是老实人,从未作奸犯科啊!” “殿下有令,若见许公子或是许老爷,先行锁了,再请入行宫详谈。”说完,府卫让了一步,许曜之身后的两名府卫便将佩剑顶在了他的腰杆上,不由他说一句“不去。” 说是“请”,可许曜之感觉自己是被强拿入临淮行宫的。 在秦王一行还没有到临淮之前,许曜之早就听到了风声,知道了秦王来临淮的目的。如今受了这样的“礼待”,许曜之知道他是不医也得医了。 跟着府卫穿过长廊,走过竹径,来到了【春雨间】的庭中,还没踏上石阶,他便听见了小阁中的抽泣声。 怕是,棘手! 许曜之心头一凉,哪里还敢迟疑一分?他快步走上石阶,来到了小阁门前。 府卫拦住了他,“你是何人?” “临淮,许曜之。”许曜之简短介绍后,往房中看了看,床前的屏风已经被搬到了墙边,床前站着三个人,从衣饰上很快便能看出,男子是秦王殿下,女子是秦王妃,另一个素衣姑娘——她手指搭在病人的细瘦手腕上,眼圈通红,想必是医治小郡主的医女。 这般年纪轻轻,便能近身医治小郡主? 许曜之颇是惊讶,余光只轻轻一瞥,便瞧见了一旁跪地瑟瑟发抖的行宫太医们。 “许公子!”秦王哪里顾得自己满脸泪痕,“救救我的阿缨!”他像是看见了最后的一线希望,挥袖道,“让许公子进来!” 府卫们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许曜之带着手链与脚链走入了房中,红染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眸光不由自主地微微一亮,又急忙低下了头去,紧紧地揪住了衣角。 绿澜的小脸也哭花了,小郡主是她伺候过的最温柔的主子,怎么就不能长命百岁呢? 秦王妃忍泪回头,来不及吩咐府卫把许曜之身上的铁链去了,许曜之便在床边跪了下来,仔细地望了望小郡主的面色。 秦王妃不敢打断许曜之给阿缨望诊,她忧心忡忡地往后退了一步,心疼地盯着意识越来越模糊的燕缨。 秦王扶住了秦王妃瑟瑟发抖的身子,哑声道:“阿缨是个坚强的孩子……”剩下的话他忽然说不出口了,看着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的阿缨,他忽然觉得让她坚强,是对她的最大苛刻。 这十七年来,燕缨其实活得很苦。 秦王妃哽咽地低下了头去,眼泪沿着脸颊无声滑落。 许曜之眸光一沉,伸手探了一下小郡主的颈脉,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楚拂。 楚拂不懂他眸底涌动的复杂眸光,也不喜欢他看她时候的神情,她肃声提醒,“久闻临淮‘许氏十八针’针法无双,还请许公子救救郡主。” “针囊给我。”许曜之对着她伸出手来。 楚拂眸光往下一看,这青衣公子的腰间分明就悬着一个针囊。 “人命关天。”许曜之知道她看见了,可他继续坚持索要,“再迟疑,我便救不了郡主了。” 楚拂倒吸一口气,单手把递到了许曜之面前。 许曜之匆匆扫了一眼搁在最上面,方才用过的那几根银针。他注意到了银针针尖上的黑色,他却没有动手取针的意思,反倒是探上了燕缨的脉息,闭眼仔细诊脉。 楚拂焦灼不安,悄悄地望向了小郡主的脸。燕缨努力翘着唇角,淡淡的笑容倔强又温暖,她是这般努力地想要活下来,因为她还有许多事想做,有许多话想听。 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 医者也是凡人,面对病家,有时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偏偏这一回,楚拂打从心里觉得难受,她不想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个鲜活的小郡主折了。甚至她还有些后悔,若是能多学一些医术,若是能再读些医书,若是这四日她能对小郡主少些防备,若是能多依她几件事,若是…… 不知不觉间,她的视线又模糊了起来。 她想抬手擦泪,手臂抬到了一半,她发现燕缨揪着她的衣角,还是没有松开。 傻郡主。 楚拂强忍泪意,放下了针囊,跪在了床边。她双手合握住燕缨冰凉的手,凑了过去,呵了好几口热气,搓了搓燕缨的手,给她好好暖着。 许曜之睁开眼便瞧见了这一幕,他有些错愕,可来不及多想什么,便扯下了腰间的针囊,将针囊摊开。 他温柔地将小郡主的脑袋偏了偏,很快便沿着小郡主的颈侧落下针。家学多年,这十八式银针已经烂熟于胸。行针到了半途,他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余光暗暗地瞥了一眼楚拂。 楚拂并没有窥看他许家独传的心思,她凝神看了看燕缨的气色,继续给小郡主搓揉小手——手上穴位众多,尤其是中冲,连心大穴。 她并无偷学之举,许曜之反倒觉得自己小人了。当下愧然,便不再想那些事,继续施针,将小郡主血脉中窜动的毒液压制下来。 陈年旧毒,本该强行逼出一些,可现下小郡主实在是太过虚弱,只能先把旧毒散到各处经脉之中,先让小郡主吊好这口气,养些时日,再谋其他祛毒之法。 许曜之行针之后,额上也沁出了一层细汗。 暖意渐渐在燕缨指间重生,燕缨的呼吸也渐渐地缓和了许多。只见她紧抿的嘴角微微舒缓开来,揪住楚拂衣角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心,咯噔一凉。 楚拂焦急地抓住了燕缨的手,紧紧扣住,她慌忙望向了小郡主的面色,紧蹙的眉心微微一舒,又蹙了起来。 “郡主今日算是撑过去了。”许曜之灼灼的目光落在楚拂脸上,他好奇地问道,“敢问姑娘,师从何处?” 楚拂并没有看他,“自幼跟随舅舅学了几年医道,算不得什么医学大家。” “这倒是奇了。”许曜之更是好奇,算不得医学大家的舅舅,怎能教出这样有本事的年轻女医? 秦王妃与秦王听见了许曜之的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秦王妃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虚弱的燕缨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阿缨,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许曜之回答,楚拂先答道:“积毒聚心,引发……” “姑娘。”许曜之唤了一声,又忍下了话,点头道:“确如这位姑娘所言,是积毒聚心,引发经脉逆行。”他故意对着楚拂会心一笑,“若不是这位姑娘先行针缓救,在下也救不了郡主。” 秦王妃感激地看向了楚拂,“楚大夫,谢谢你。” 楚拂自愧,“这位许公子比民女的医术高超,小郡主的命是许公子救下的。” “既然许公子来了,日后就主要由……”秦王逮到一个机会切入话题,他想让许曜之接手,以后由他来医治燕缨,然后快速打发了楚拂,换一个心安。 “殿下!”秦王妃却没有让他说完,她回头对着秦王摇了摇头,也没有直接反驳秦王,“阿缨方才说了,今日之事,与楚大夫无关。” 秦王语塞,不解地望着秦王妃。 秦王妃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留下楚拂。只因楚拂今夜是真的拼尽一切地想要救下他们的阿缨,单凭这一点,秦王妃相信下回阿缨若再病危,楚拂绝不会像旁边的那些太医一样,连试一试都没做,便叩头请罪求自己的生路。 “阿瑾!”秦王这回并不想听秦王妃的。 楚拂知道这两人在争执什么,阿荷既然知道她在这里,以阿荷的心性,必定还会再来。 临淮行宫再留下去,确实对小郡主不利。 “王妃,殿下,民女医术浅薄,实在是……” “不走……” 燕缨虽然虚弱,可她并没有昏睡,她再次揪紧了楚拂的衣角,眼眶中很快便闪起了泪光,她缓了缓,很是难过地又说了两个字,“骗……人……” 楚拂的心倏地一揪,话梗在喉间,每一个字都是苍白无力。 “看来,你我一样。”许曜之掂了一下手上的铁链,他起身对着秦王一拜,“殿下,医治郡主,离不得这位姑娘。” 楚拂惑然看他,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帮她说话? 许曜之面露难色,犹豫地提醒,“在下是男儿身,郡主还云英未嫁……” 这个理由秦王是真的没办法否决,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罢了,你们若能医好阿缨,本王必定会重赏你们!” ※※※※※※※※※※※※※※※※※※※※ 这位许公子呢?简单介绍一下,几年后会有个超级可爱的女儿,这个女儿呢,会给他生个很争气的孙女,名叫商青黛。商青黛是谁呢?可以去看看《师说》,看一看夫子的故事。当然,看过的小天使们,懂的~ 故事继续发展~小郡主不放小爪子,楚姑娘是肯定跑不掉滴~ 第十五章.动念 “还不快将许公子的链铐解了。”秦王妃接口赔笑,歉声道,“阿缨病得仓促,今夜的不敬之处,还请许公子多多包涵。” 许曜之就是心里有气,也不敢真与秦王计较什么。 “都是在下应当做的,王妃客气了。”说着,他抬起双手,等府卫将他身上的铁链拿下后,他侧脸对着楚拂微微一笑,轻声问道:“不知姑娘日后如何称呼?” 楚拂恭敬地对着秦王妃与秦王一拜,提醒道:“郡主衣裳已污。” 秦王点头,当即道:“快些给阿缨换身干净衣裳。”顿了一下,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许曜之,既然他来了,那刘明开的药方,秦王想立即求个明白,“许公子,本王这里有些事,想单独请教公子。” “诺。” 虽然吃了楚拂的闭门羹,可许曜之并不生气。反正以后见面的机会还有许多,今夜楚拂的确欠了他一份人情,他也不怕楚拂突然跑了。 秦王妃知道秦王想问什么,她也想听一听。虽然有些不放心阿缨,可回头瞧见楚拂已跪到了床边,拿帕子给阿缨擦拭脸上的血污,秦王妃悬着的心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些,吩咐红染与绿澜道:“准备热水,好生伺候郡主。” “诺。”两人齐声领命。 秦王妃瞥了一眼兀自跪着的行宫太医们,失望地叹道:“都退下吧。” “诺。”太医们如释重负,哪个还敢多留? 秦王一行人走后,【春雨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自今夜开始,临淮行宫的巡逻,也比往日加强了十倍,几乎十步一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红染的脑袋还有些发晕,绿澜对今夜的刺客还有后怕,瞧着楚拂在阁中,便央着红染陪她,一起去提郡主的热水。 听着红染与绿澜的脚步走远后,小郡主终是松开了手,吃力地扭过了脸去,并不想楚拂伺候。 看来,她是真的恼了。 “别动……”楚拂的语气很温柔,是这几日从未有过的。 堂堂云安郡主说话算话,而这个医女出尔反尔,凭什么还要她听她的来?燕缨缓了口气,正准备出言教训,忽觉领口被楚拂扯得更开了些。 心,猛地一跳。 楚拂拿着帕子,沿着燕缨颈边的针点轻轻擦下,蓦地,她的手指温柔地捏住了燕缨的下巴,微微抬起。 “擦干净,会舒服些。”楚拂的声音近在咫尺,说话的轻息痒痒地拂过肌肤,就像是猫儿的小爪子在心头挠了一把。 小郡主的身子忽地绷了个笔直,她紧张地咽了一下。 楚拂的动作一滞,紧紧盯着燕缨的面色。 燕缨生怕自己不规矩的心跳声让楚拂听见了,便心虚地咳了一声。 楚拂眉心蹙起,清清楚楚地瞧见了燕缨颊上出现的红晕。小郡主好不容易撑下来,可别因她食言生了恼怒,牵惹血脉再次逆行,雪上加霜。 楚拂下意识地去探燕缨的脉息,可燕缨蜷起了双手,缩在被下,就是不让她诊脉。 楚拂苦笑,唤道:“郡主。” “咳咳。”燕缨想要转身背对她,可身子实在是太沉,她才扭了一下,楚拂的双手便按住了她的双肩。 “你……” 咚咚! 燕缨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楚拂的脸便贴在了她的心口上。 狂乱的心跳,暴露得明明白白。 燕缨又羞又急,她长那么大,还是头一次与人这般亲近。她轻咬下唇,无力又无措,推是推不动,嗔也嗔不出口。 羞赧之中,夹杂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忐忑。 燕缨清清楚楚,忐忑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厌恶,只因有一颗温暖的种子,在心头悄然发了芽儿。 楚拂起初还能专心听她的心跳,可贴得久了些,耳根也莫名地烧了起来。当觉察了自己心思歪了,楚拂端然坐直了身子,慌乱地把小郡主的领口拉上。 “心跳……快了些……”楚拂想解释,“歇息一下……应该会好些。” 燕缨缩起了身子,一副可怜巴巴地,被人轻薄了的委屈模样,“嗯。” 楚拂自忖唐突,“民女是医者,跟郡主一样,也是姑娘家……”话说了一半,楚拂更觉理亏,即便是姑娘家,方才那样也算是“轻薄”了。 骗人,又轻薄人。 燕缨又委屈,又羞涩,只能暗暗咬牙,等她好了,今日楚拂欺负她的,她定要楚拂还回来! 月光从窗口照入,静谧如水。凉风吹拂,吹开了一扇小窗,忽地发出“咯吱”一声,打破了突如其来的安静。 淡淡的月华照在楚拂的脸上,她哑然笑了笑,低头对着燕缨认真地道:“不走。”担心燕缨没有听明白,她加上了“我”字,“我……不走。” 她从不欠谁什么,答应的话,她也会践诺。 燕缨没有应声,右手从被下缓缓伸出,又揪住了楚拂的衣角,轻轻地扯了三下,算是拉勾。 楚拂莞尔,也学着燕缨,扯了燕缨的衣角三下。 燕缨嘴角一翘,得意地笑了。 楚拂自认见过许多人的笑,可燕缨的笑从第一次瞧见开始,就很不一样。燕缨每过一日便少一日,可她却没有一点绝望,没有一点怨天尤人。她就像是一株悬崖石缝中钻出的小草,瘦弱却坚强,可怜却可敬。 楚拂浑然不觉脸上的笑容染上了久违的温暖,她暗暗打定主意,不管多难,她定会想尽一切法子医治燕缨。 “拂儿……”燕缨突然唤她。 楚拂应道:“嗯?” 燕缨虚弱地缓缓开口,“我……只是担心……” 楚拂以为她是担心自己活不成了,她柔然覆上了燕缨的脸颊,“别怕,我在。”她虽不能承诺一定可以医好她,可她能保证,绝不会在她命悬一线之时,一走了之。 燕缨摇头,“不是……这个……” “那是?”楚拂惑然。 “我……也在……”燕缨说完,不由自主地蹭了蹭楚拂的掌心,像极了一只软糯的小猫儿。 “呵……”楚拂心头一烫,终是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楚拂知道,若是她真的执意要走,小郡主也不会强行扣她下来。因为在楚拂心里,燕缨今日不是仗势凌人的郡主,他日也不会是强人所难的权贵。 今晚小郡主的不舍,多半是因为她不放心她吧。 “不好。”楚拂忽地想起了莺莺,今日燕缨的病来得太过突然,莺莺的小竹篓就被她搁在了小院的地上。 燕缨愕然,“不……好?” “莺莺还在……”楚拂惊觉失言,低声道,“我去把它寻回来。” “缨缨……一直都在。”燕缨话中有话,她轻咳了两声,“不会……丢的。” 不知为何,这次楚拂知道小郡主说的不是鸟儿,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点破燕缨,只能佯作没有听懂,“郡主,我去去就回。” 燕缨点点头,小声道:“缨缨……会等着你……” “郡……”楚拂耳根一烧,忍话起身,快步走出了【春雨间】。 不知是走得快的缘故,还是心湖涟漪阵阵的缘故,本来经凉风吹一吹,耳根的滚烫就能舒缓一些,可她离【春雨间】越远,小郡主说的那些话就越是不断冒出来,甚至连双颊都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正心,正心。 楚拂踏入小院,便瞧见了搁在地上的小竹篓,她跑了过去,提起小竹篓,瞧见里面的莺莺一切安好,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的就突然对只鸟儿上心了? 楚拂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乱过了,她接连倒吸了好几口气,直到心绪平静了下来,便抱着小竹篓,转身朝着【春雨间】走去。 她回到【春雨间】空庭之时,刚好瞧见红染与绿澜走入了小阁。 由她们先伺候郡主更衣吧。 楚拂驻足停下,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她方才枕在小郡主心口的那一幕。她发誓,她是真的只想听一听小郡主的心跳可还有力?可为何如今想来,只剩下了“轻薄”二字? “楚姑娘。”忽地,身后响起了一个少年声音。 楚拂知道是谁,她并不想与许曜之有太多的交谈,便扯了另外的话题,“许公子,郡主正在更衣。” 许曜之笑道:“在下知道。”顿了一下,他瞥见了楚拂怀中的小竹篓,“楚姑娘怀中抱的是什么?” 楚拂简单答道,“莺莺。”她似是不想与他再说什么,“许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语气如霜,冷漠之极。 楚拂对他越是冷淡,许曜之就越是好奇楚拂这个姑娘。 “楚姑娘就没有什么想问在下的?”许曜之看了一眼附近巡逻的府卫,压低了声音,提醒道,“小郡主突然病危,想必不在楚姑娘的意料之中吧?” 楚拂脸色一沉,她确实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曜之笑道:“没看刘左院判的方子前,在下也不懂是怎么回事,可方才看过后,在下忽然明白了。” 楚拂淡淡道:“那就请许公子多多尽心,对症下药,早些治好郡主。” “哎!”许曜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你就不奇怪么?” “你若愿说,那便说。你若不愿说,那我也不愿听。”楚拂的语气如刀,说完之后,抱着小竹篓走入了【春雨间】。 ※※※※※※※※※※※※※※※※※※※※ 更文~加把小火~~~ 大家慢慢看哦~ps:今天谢谢群里的小可爱们,么么~突然被温暖到了,应该为了你们,好好地认真地积极地把这个故事写完~比心哦~ 第十六章.毒方 “楚……”许曜之只追了两步,便瞧见【春雨间】的小阁阁门猝然关了。又一次的闭门羹,许曜之脸色有些难看。在临淮城多年,城中百姓哪个不夸临淮许氏的公子貌胜潘安?这还是头一次在姑娘家身上撞那么多回钉子。 只是,日子还长,许曜之相信这个叫楚拂的姑娘,总有一日会主动来问他的。想到这里,许曜之释然笑笑,负手朝着偏院行去。 楚拂关门的声音响了些,吓了红染与绿澜一跳。 燕缨急问道:“怎……怎么了?” 楚拂提着小竹篓走了过来,正色道:“风凉,郡主受不得风。” 燕缨笑问道:“莺莺?” “还在。”楚拂把小竹篓搁在了一旁,莺莺探出个脑袋来,突然“喳”了一声,似是表示它也好好的。 燕缨释然轻笑,“那……给我换衣裳吧。” 楚拂怔了怔,“民女?” “如若……” “还是让红染姑娘跟绿澜姑娘来吧。” 楚拂没让燕缨说完,她知道燕缨想说“如若你想的话?”。真让小郡主把这话给出来了,楚拂反倒不知该答什么了? 燕缨听出了楚拂话中的慌乱,她由着红染扶着坐起,笑道:“咳咳……拂儿……帮我擦吧……” 绿澜拧好了帕子,递给了楚拂。 楚拂找了个理由不去接,“郡主,民女只是医者……” “所以……咳咳……照顾病家……天经地义。”燕缨说得坦然,耳根子却悄悄地烧了起来。 “民女……”楚拂语塞。 红染惑然看她,绿澜也惑然看她。今日留下楚大夫,就是让她好生伺候小郡主的,临到要伺候了,楚大夫怎的开始各种推脱了? 楚拂轻轻一叹,照顾就照顾吧,只要不胡思乱想其他。楚拂接过了绿澜递来的帕子,沿着燕缨的颈边轻轻擦下。 心湖,涟漪圈圈荡漾开来——她只是医者,她只是病家,正如燕缨所言,天经地义。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彼此的过客,终究是要江湖不见的。 江湖不见…… 楚拂擦拭的动作突然一滞,她凝眸望向燕缨,一股莫名的失落感涌了上来。若真到了不见那日,便是阴阳相隔之日。 可惜。 楚拂心绪复杂,她一时也不清楚“可惜”二字里面包含了多少道不明的情愫。可有一点,她清清楚楚,小郡主就算能活过这三个月,也活不过今年。 人之阳寿,是药石无法左右的。 “拂儿……咳咳……”燕缨惑声唤她。 楚拂回过神来,哑声道:“郡主,民女突然想去请教许公子一件事。”纵使不喜欢许曜之此人,可若是此人的针法可以帮上燕缨,楚拂愿意与许曜之好好详谈。 红染以为她又在推脱,提醒道:“楚大夫,深夜与男子详谈,恐伤名节。” 绿澜猛点头,“红姐姐说的对,楚大夫还是明日再去吧。” 方才她给了许曜之一个闭门羹,如若白日再去,捱软钉子的可就是她了。 “你……去……”燕缨点头。 红染与绿澜皆是一惊。 燕缨费力地揪住了楚拂的衣角,小声道:“母妃……应该……尚未入睡……” “诺。”楚拂恍然,她感激地对着燕缨一笑,温柔地覆上她的手,“我很快回来。”话才说完,便惊觉其实她可以不说这句话的。 燕缨莞尔点头,松开了手。 楚拂也松开了手,恭敬地对着小郡主一拜,快步离开了【春雨间】。 “流言……总是嚼舌根出来的……咳咳……”燕缨忽然开口,虽然语气微弱,可说的每个字都足以扎入红染与绿澜的心底。 红染与绿澜噤声不语,静静地继续给燕缨擦身换衣。 郡主话都说到这份上,谁还敢乱嚼楚拂的舌根呢? 楚拂离了【春雨间】后,本想照着燕缨提醒的,先去求见秦王妃,由秦王妃出面传召许曜之,一并商议郡主病情。可她走了几步,便又停下了。 虽说如此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可若让秦王妃知道了刘左院判方子的蹊跷,掀起的风浪可就不是一两句流言蜚语了。许曜之今日在秦王与秦王妃面前,是卖了一个人情给她的,那时候没有说郡主的病情真相,自然后面也不会说。 因为她与他都知道,刘左院判的方子是最大的烫手山芋,一旦言明,谁也不知会被卷入怎样的漩涡之中。 想到这里,楚拂摇了摇头,转身径直朝着许曜之休息的偏院走去。 “咚咚。” 在巡宫卫士异样的目光下,楚拂坦然叩响了许曜之的房门。 许曜之起身披衣,走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 “楚……姑娘?”许曜之很是惊讶,可眸光中带着浓浓的喜色,他下意识地往门外瞄了一眼,夜色浓浓,好像不太适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楚拂并没有抬眼看他,淡淡道:“许公子,我有一事想向公子请教。” “夜……深了。”许曜之提醒,“我也累了,还请楚姑娘明日再来吧。”算是他用楚拂的冷声冷语,回敬她一次。 “啪!” 楚拂按住了许曜之欲关上的门扇,她沉声问道:“我给郡主散毒,错在何处?” 许曜之背心一凉,急将楚拂扯入了房中,“嘘!” 楚拂顺势背靠着门扇,不让他将房门关上,“许公子,我问得坦荡,还请公子也行得坦荡,以免招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说完,楚拂从他手中挣出了手来。 许曜之还是头一次对个姑娘家没招的。 “大半夜叩门的,可不是我……”许曜之说着,惊觉楚拂脸上霜色更甚,他清了清嗓子,余光瞥了一眼外面巡逻的府卫,他知道那些府卫的目光是什么意思,自然也知道楚拂在这里留得越久,日后的流言蜚语就越难听。 “今日我想说之时,是楚姑娘不愿听的……” “事关郡主性命,许公子一刻不愿说,那我就在这儿等许公子一刻。” 楚拂好似与他杠上了。 许曜之再瞄了一眼外面的府卫,若真坐实了孤男寡女“幽会”之实,遭殃的可不止是楚拂。若是楚拂白日来请教,他还可以多绕些话,好好地逗一逗她。可现下不行,他若是出言逗弄楚拂太久,只能坐实“幽会”二字。 是以,许曜之再不甘心,也得速速回答楚拂的话,早些把她打发回去。 “郡主以毒养脉多年,毒散,则脉损,脉损,则命殒。”许曜之快速低声答完,又加一句,“瘾不可尽去,毒不可尽除,可保郡主三月阳寿。” 楚拂震惊无比,万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 许曜之静静地看着她,正色道:“殿下与王妃那边,在下也没有说真话,还请楚姑娘莫要让他们知道。” “告辞。” 楚拂沉默片刻后,淡漠地说完,转身走出了许曜之的房间。 许曜之不敢送她,也不敢多言,只能将房门猝然关上。他的心跳很快,怔怔地看着楚拂靠过的门扇,他忍不住淡淡笑了笑,掌心贴上门扇,喃喃道:“楚拂,你这样胆大的姑娘,我还是头一回见。”顿了一下,他意味深长地笑得更深,“不过,有趣极了。” 月光从树隙间投落,在石径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楚拂走得极慢,每走一步,她都在思忖着许曜之书说的话。 以毒养脉? 除非小郡主天生心脉残伤,亦或是小郡主一早就是中毒之身,不然刘左院判不会剑走偏锋用这样的方子换燕缨艰难活到十八岁。 明知道会有药瘾,明知道毒性会越来越大,先是失明,后又是什么?等到五觉尽散那日,即便是燕缨再坚强,也熬不过天命。 多年服毒是续命,散毒救她却是索命。 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做了险些害了她性命的“凶手”。 楚拂心里又悔又愧,临入小阁之前,她仰头看着【春雨间】三个行书大字,一股无力感袭上心头,她竟不知往后的日子该如何医她了? 她沉沉一叹,走入了【春雨间】。 红染与绿澜已经伺候燕缨更换了干净衣裳,此时的小郡主安静地蜷身睡着。 红染看见楚拂回来了,她对着楚拂比了个“嘘”,示意小郡主已经歇下了。 绿澜小心翼翼地捧了两个暖壶过来,放在了燕缨被下,给她暖着手脚。 楚拂轻声走到床边,在床边坐下。 燕缨眉心一动,嘴角轻轻翘了翘,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明亮。 “民女吵着郡主了……” “回来就好。” 燕缨的手悄悄地从被下伸出,揪住楚拂的衣角缩了回去,这下她终是可以安心睡了。 楚拂给她掖了掖被角,眸光是前所未有地温柔。 绿澜抱了大氅过来,给楚拂披上,快速瞥了一眼熟睡的小郡主。不用多说,定是方才燕缨吩咐过的。 楚拂对着绿澜感激地点了下头,拢了拢大氅,心头更觉酸涩。 她还能为她做什么呢? 窗外,夜色渐浓,月光缓缓地暗了下去。 几片乌云悄然掩住了明月,几阵凉风吹过,细雨飘落,渐渐打湿了爬着青苔的黛瓦。 红染与绿澜将小窗关好,回头瞧见小郡主有楚拂看着,便退回了房间小憩去了。 一夜春雨稀疏。 燕缨睡得酣然,楚拂却不敢合眼,细细地将半生所学想了又想。 定是她医道不精,这世上定还有其他法子可以救燕缨。 小郡主还有数十日光景,或许,燕缨的病还能有转机。 ※※※※※※※※※※※※※※※※※※※※ 更文~楚姑娘好像不小心招惹到某人了=。= 故事继续发展,小郡主要加油哦! 第十七章.星火 天蒙蒙亮了起来,雨滴一滴一滴地从檐角滴落,砸在了【春雨间】牌匾下的石阶上。 绿澜与红染撑起伞来,一前一后地走出了小阁,在庭院的门前一个往左,去了膳房给小郡主端早膳,一个往右,去了行宫的太医院,给小郡主端今日的汤药。 临天明的时候,人是最困乏的。 楚拂终是有了睡意,她下意识地瞧了瞧正在熟睡的小郡主。见她呼吸均匀,脸上有了血色,楚拂略微舒了一口气,坐在了床下,趴在了床沿上,准备眯上一会儿。 楚拂自忖动作是加倍地轻柔,可被小郡主抓着的衣角还是难免会动的。就在楚拂合上眼没多久,燕缨的耳朵便微微动了动。 她不动声色地静静地听了片刻楚拂的呼吸声,听见楚拂呼吸舒缓,兴许楚拂是睡着了。 燕缨悄悄地松开了楚拂的衣角,正欲掀开被角时,发现被角似乎被什么压住了。 楚拂其实睡得极浅,从燕缨松开衣角开始,她已经醒了。原来趴下的时候,就故意压了被子的一侧,就想着燕缨只要动一动,便能惊醒她。 燕缨以为自己的动作很轻,发现扯不动后,整个人倏地侧身蜷起,佯作熟睡翻身的模样,将双眸紧紧地闭上了。 她想做什么呢? 楚拂趴着静静地看着燕缨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噙起了一抹笑意。 燕缨又动了动耳朵,发觉楚拂那边并没有异响,便小心翼翼地反撑着身子从被下一点一点地挪了出去。 楚拂忍笑,小郡主这模样实在是像极了一只偷偷钻出洞窟的小老鼠。 燕缨好不容易钻出了被子,她轻舒了一口气,左右摸了摸,摸到了搁在床边的大氅。 还会自己加衣裳,肯疼惜自己,很好。 楚拂觉得欣慰,可又莫名地觉得酸涩。 哪知燕缨根本就不是给自己穿的,她将大氅在怀里抱了片刻,便往前探了过去,就算是惊醒了楚拂,她也要把大氅给楚拂罩上。 楚拂急道:“郡主,你这是做什么?” “嘘,给我暖着,我一会儿醒了穿。”燕缨说得自然之极,她将往楚拂身上一按,便着急无比地摸到了被子边,掀起又钻了回去,肃声加了一句,“不许脱掉!” 楚拂哑然笑笑,这大氅上还留着燕缨的余温。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以让楚拂觉得熨心。 “诺。” 楚拂这一次没有反驳,将大氅拢好,给燕缨好好暖着。 燕缨反倒觉得奇怪,“拂儿?” “民女在。”楚拂答她,语气一点都不冷。 “嗯?”燕缨卷了卷被子,捏了捏自己的鼻尖,“我没做梦?” 楚拂怔然,“做梦?” 若不是做梦,拂儿怎会对她这般温柔? 燕缨眨了眨眼睛,只恨自己看不见楚拂的脸庞,不知道她现下是什么表情?可很快地,她想到了另外一层,她突然沉了脸色,哑声问道:“可是……可是我的病……医不好了?” 楚拂的心蓦地一揪,不知该如何答燕缨。 燕缨听她沉默了,她强笑道:“没事的,拂儿,我不怪你……” “能好的。”即便知道是假话,楚拂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能好?”燕缨黯淡的眸光微微一亮,侧头激动地问道,“当真?” “当真……”楚拂的声音渐渐小了。 这次是燕缨沉默了,她眼圈微微一红,强忍下了眼泪,却努力翘着嘴角笑着。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半点,因为她知道所有能看见她的人,心里都不舒服。 楚拂明显能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楚拂握住了她的手,给她暖着。 燕缨吸了吸鼻子,她笑容更暖了些,“可那又如何?只要我多活一日,就是我赚的,拂儿,你说是不是?” “是。”楚拂紧了紧燕缨的手。 燕缨忽然小声问道:“拂儿,我可以摸摸你的脸么?你若是不喜欢……” “诺。”楚拂轻轻一叹,没有让燕缨把话说完,她牵着燕缨的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一瞬不瞬地望着燕缨的脸。 燕缨咧嘴笑了,眼底漾着满满的惊喜,原来,拂儿的脸是这样的。 左手的拇指轻轻地抚过楚拂的柳眉,即便是看不见,燕缨也能感觉到楚拂的眉目如画。 她的右手食指很温柔,也很小心翼翼,沿着楚拂的额头一路沿着鼻梁往下游移,拂儿的鼻梁比她的挺。 时光仿佛流淌得慢了下来。 窗外酥雨纷纷,密密地斜织了一卷雨幕,朦胧了天与地。 雨打黛瓦,雨落碧叶,一声又一声,如同楚拂此时的心跳,一声又一声,渐渐地乱了。 融融的烛光映在楚拂的半张脸上,她浑然不觉,此时的她眼中只剩下了燕缨一人。 燕缨的食指从楚拂鼻尖上继续往下走,落在了楚拂的唇瓣上,她慌乱地缩了一下手指,只觉得耳根“嗡”地烧了起来。 “对……对不起……”燕缨连忙道歉。 “无妨。”楚拂故作镇静地站了起来,拿下了身上的大氅,给燕缨披上,“好好歇着,我去瞧瞧,绿澜姑娘的汤药可送来了?” 燕缨裹紧了大氅,她乖巧地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楚拂不敢再多看她一眼,走到了【春雨间】门前,扶在门扇上,远远地望着石径下的庭院景致。 凉风徐来,双颊的热意渐渐消退。 不该生这样的念想,楚拂。 她歪了歪头,靠在了门扇上,只是一时可怜,只是一时不忍,只是一时恍惚……只是……只是……只是…… 楚拂垂下了头去,发觉这片刻的功夫,裙角已被酥雨打湿。 往后退了一步,她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燕缨那天真无邪的笑脸,她下意识地闭眼摇了摇头,许是一夜未睡,她才会生出这些胡思乱想。 曾几何时,她也曾动过这样的念想。 楚拂不由自主地轻抚了一下燕缨方才轻触过的唇瓣——燕缨看不见,她还是云安郡主,她只是她的病家,怎会与她当初一样,骤然生了那些不该有的绮念? 她并不知道燕缨此时拢着大氅,低头傻傻地笑了笑,又沉沉地叹了一声,敛去了所有的笑意。 燕缨并不懂,为何会因拂儿欣喜若此? 可有一点她是明白的。 她活一日,便会护她一日。若真的活不成了,在那之前,她会向母妃或是父王,给楚拂求两个字——长安。 希望拂儿可以年年岁岁,康宁平安。 “拂儿。”燕缨忽然开口唤她。 楚拂微微蹙眉,转身敬声道:“民女在。” “扶我起来,我想写字。”燕缨循声伸出手去,莞尔说道,“你帮帮我,可好?” 就……由着她吧。 楚拂走近床边,小心地将燕缨扶着坐起,又给燕缨系好了大氅的带子。 燕缨故意惑声问道:“鞋子呢?” 楚拂坐在了燕缨身侧,一手捉着燕缨的脚丫子,一手拿起罗袜,轻柔地给燕缨穿上了一只袜子。 燕缨身子一歪,蓦地靠在了楚拂肩上,她微笑道:“拂儿真好。” “……” 楚拂侧脸看她,不知为何,只要燕缨一笑,楚拂心里就暖得厉害,抿了抿唇角,分明也是想微笑的。 “上次拂儿让我踢掉鞋子……”燕缨附耳低语,每一句话的气息吐在楚拂耳垂上,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别样地让人酥然,“其实……小时候我悄悄地踢过一回……” “是民女的错,让郡主失仪。”楚拂正心,连忙示歉,“往后民女会多加……” “嘘……”燕缨摇头。 楚拂愕然,“郡主?” 燕缨笑道:“穿鞋。”笑容之中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狡黠,好像那只天真无邪的小狐狸又回来了? 楚拂将信将疑地将弯腰拿了一只小莲鞋起来,给燕缨穿上。 哪知燕缨突然用力一踢,小莲鞋忽地踢到了床前的屏风上,发出了一声“砰”响。 “郡主你……”楚拂是真的有点后悔,好像把一个端庄知礼的小郡主给带歪了。 燕缨高兴极了,她笑道:“拂儿,你瞧,我今日精神很好。”微微一顿,燕缨握住了楚拂的手,似是许诺般认真,“我会好好的等着拂儿,等你医好我眼睛的那天。” 又说傻话。 楚拂摇头,弯腰拿起另一只罗袜,捏住燕缨的另一只脚丫子,给她穿上后,肃声道:“再胡闹,我可不医你了。” “又要骗人么?”燕缨问得理直气壮。 楚拂却听得心虚,不知如何答她。 燕缨像是只猫儿腻在了楚拂身上,她轻咳了两声,“咳咳,拂儿……” “别动。”楚拂不给她继续嬉闹的机会,探上了她的脉息,蹙眉道,“张嘴,啊。” “啊……”燕缨很乖,却又不是很乖。 她本来只用张口的,哪知还调皮地将舌尖微微往外探了探,舌尖往上勾了勾,红艳艳的像一点星火,猝不及防地窜入了楚拂的眼底。 “你……”楚拂想当做没看见,可她怎能当做没有看见? 心,蓦地一烫,心跳也瞬间快了一拍。 那点星火不仅仅是窜入了楚拂的眼底,还窜入了楚拂荒芜多年的荒凉心境,悄悄地烧了起来。 ※※※※※※※※※※※※※※※※※※※※ 嘤嘤怪什么都明白,嘤嘤怪也什么都会考虑好~ 小郡主就是个这么可爱又萌偶尔又坏坏的“诱”——受还是攻好呢? 楚妹纸的心防啊,就酱紫被捅了个窟窿~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ps:审核的别乱锁哦~没有亲亲,没有摸摸,也没有各种x心理,求放过。 第十八章.仁心 “郡主。”楚拂急声提醒,一时没有忍住,屈起了食指,在燕缨额上轻轻地叩了一下,“胡闹!” 燕缨哪会怕她?她理直气壮地抱住了楚拂的手臂,又偎了过来,软糯开口,“我还病着呢,拂儿。” 分明是小郡主不规矩在先,怎的绕了个圈,全部变成她的不是了? “放,手。”楚拂的语气冷了些,似是恼了。 燕缨摇了摇楚拂的手,她并不知,此时她的心口贴在楚拂的手臂上,摇这几下,触感几乎是一片绵软。 小郡主虽然瘦弱,可有些地方还是不可小觑的。 楚拂心思忽地歪了些,她猛地回过神来,急道:“如若再闹,民女就不伺候了。” “咚咚!” 【春雨间】敞开的大门忽地被人叩了三响,那执伞男子将纸伞收起搁在了一旁,站在门外恭敬地对着小郡主的方向拱手一拜。 隔着屏风,楚拂能看清楚来人的轮廓,许曜之。 “参见郡主。” 燕缨松开了手,楚拂趁着燕缨放手的当口,捡了鞋子起来,给燕缨穿上了。 “许公子且稍候,民女先伺候郡主梳洗。”楚拂淡淡说完,燕缨摸到了楚拂的衣角,又紧紧揪住了。 “我好像没有传召大夫诊治。”燕缨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悦。 楚拂怔了怔,知道燕缨这是准备下逐客令了。 许曜之微笑道:“回郡主,在下知道规矩的。”顿了一下,他的眸光游移到了楚拂屏风上的隐约轮廓上,“在下前来,只为与楚姑娘商讨后续医治的方子。” 燕缨皱了皱眉头,“现下也还早,许公子,等午间再来吧。” “可……”许曜之有些迟疑。 楚拂却不敢迟疑,事关燕缨的命,既然许曜之肯主动找她商谈,也免去许多她主动找他的麻烦。 “郡主,我去去就来。”她的话说了一半,低头温柔地拍了拍燕缨的手,“就在外间的庭中,不远的。郡主唤民女,民女就来,可好?” 燕缨点头,压低了声音道:“他若欺负你,你也喊我,我也会来保护你的。”虽然知道许曜之是她的大夫,可燕缨就是隐隐觉得许曜之讨厌,声音讨厌,特别是对楚拂说话的语气,温柔得让燕缨不由自主地磨了磨牙。 殷勤!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那种殷勤! 楚拂轻轻一笑,不懂为何郡主会这般防备许曜之?不过也好,有燕缨这句话在,楚拂心里也踏实了不少。 楚拂将暖壶递到燕缨手中,燕缨抱住了暖壶,似是想到了什么,“拂儿,你扶我去闻言那儿,我想弹琴,不想一个人坐在这儿等着。” “诺。”楚拂小心扶着燕缨走到闻言前,在屏风下坐下。 楚拂将半掩的小窗一一关好,又抱了一件大氅过来,盖在燕缨的双膝上,“我很快回来。”话才出口,便觉后悔。 这句话其实不必说的。 “嗯。”燕缨满意地笑了,双手摸上琴弦,弹响了第一个琴音。 楚拂起身走了几步,琴音的每一声都落入她的耳中,她忍不住笑了,听完小郡主的前奏,她已知道小郡主弹的是什么曲子。 《广陵散》。 这般肃杀的前奏,是把许曜之当韩侠累,意图杀之后快么? 听过小郡主的婉转琴音,也听过小郡主的孤寂琴音,如今听到小郡主的肃杀琴音,楚拂暗暗描绘了一下——如若小郡主不是这样一个孱弱病身,她定能成为大燕最耀眼的女子。这个三月每逢天晴,小郡主可以换了戎装,或骑马飞驰于山间古道;或信步于碧草茵茵,与文人诵诗数首;或提壶在山水之间饮个半酣,趁醉弹一曲《逍遥》。 何其快哉? 楚拂悄然一叹,终究是可惜了燕缨,可惜了她指间弹奏出的勃勃“生”意。 “楚……” “莫扰了郡主雅兴。” 楚拂并没有让许曜之说话,她拿起搁在门边的纸伞,望了一眼石径下的空庭,“那边说话吧。” “好。”许曜之只觉楚拂语气凉凉的,就好像是今日的酥雨飞入心间,虽凉,却沁心,越听越是莫名地喜欢。 当两人一起沿着石径走下,来到了空庭之中时,红染先端着郡主的早膳回来了。 她的眸光微微一滞,眸光落在了许曜之的俊俏脸上,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楚姑娘,昨晚……”许曜之的话才说一半,楚拂便已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红染。 她对着红染点了下头,“红染姑娘。” 红染端着早膳走近,“楚大夫,你就把郡主一个人留在小阁中?”语气似是不太友善,甚至还带着些许责难。 许曜之赔笑道:“是在下来得唐突,事关郡主病情,只能唤了楚姑娘出来,在这儿速速详谈。”许曜之的话说得清楚,事关郡主,红染还怎敢多言? 红染再多看了几眼许曜之,便端着早膳走了上去。 楚拂看得清楚,倒也不想戳破红染的小心思,许曜之确实生得好看,也仅仅只是好看。 原以为红染端了早膳上去,小郡主就会停下弹琴,乖乖吃东西。哪知琴音依旧,甚至从《广陵散》变作了《十面埋伏》,大有楚拂不归,琴音不断的势头。 许曜之并没有注意小郡主的琴音变化,可楚拂怎能不注意? 傻。 楚拂的心却暖极了,她悄然往【春雨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情不自禁地淡然笑了。 许曜之看得呆了,下意识地咽了咽。 觉察到了许曜之目光的灼灼,楚拂敛了笑意,沉声道:“许公子,开始吧。” 既已知晓小郡主真实病情,对症下药便要更清楚什么药能用,什么药不能用。药毒既然是双刃剑,那祛毒便只能慢慢来。 当务之急,便是先给小郡主续命,尽可能让小郡主多活几日。 “开始?”许曜之回过神,“啊?” 楚拂满面霜色,“许公子今日来是做什么的?” 许曜之自忖失礼,歉声道:“在下一时失礼,还请楚姑娘见谅。” “无妨,本就不重要。”楚拂说得冷淡。 是事不重要,还是他这个人不重要? 许曜之隐隐觉得楚拂是在奚落他,可偏生又不能拿实在了,多一个话茬。他轻叹一声,正色道:“郡主之病,宜慢治,不宜……” “请许公子说重点。”那些话,楚拂已经清清楚楚。 许曜之被哽了下话,肃声道:“在下才刚刚开始……” “那不若民女问公子吧。”楚拂实在是不想与他再说这些无用的话,“第一,郡主之毒不可尽拔,可余多少养住心脉,以保郡主安然活过三月?” 许曜之脑子一空,他尚未想到余多少之事。 “第二,郡主眼疾,未免毒液沁入脑中,行针顺序如何?行针深浅如何?”楚拂再问,伴着郡主的肃杀琴音,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咄咄逼人感。 许曜之只觉掌心细汗瞬间冒出,他也没有思虑好此事。 “第三,”前两个问题许曜之没有答出来,自然这第三个问题,也是许曜之不会去想的,“郡主多年沉疴,熬到今日实属不易。许公子是医者,民女也是医者,能否想想其他法子,用食疗替些汤药,让郡主少积些药毒?” 仁心已生,只要能让燕缨少喝一口苦药,少受一些罪,楚拂愿意去多想一步,也多做一步。 许曜之瞪大了眼睛,这言下之意,是说他没有“仁心”二字? “楚姑娘此话言重了。” “民女说了,我也是医者。” 楚拂看许曜之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便对着许曜之微微一拜,“民女这几日会用汤药温养郡主身子,让郡主恢复元气。还请这几日许公子静静想想,郡主之病,如何行针,如何祛毒,如何延寿?”说完,楚拂执伞转身,抬眼便瞧见了提着汤药盒子的绿澜。 她对着绿澜微微一笑,走了过去,“有劳绿澜姑娘了。” “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绿澜笑然摇头,蓦地被楚拂摸了摸额头,“楚姑娘,我……病了么?” “先回去。”楚拂莞尔,语气温柔。 绿澜受宠若惊地猛点了下头,跟着楚拂一起沿着石径走回了【春雨间】。 楚拂这姑娘,神秘,也带刺。 许曜之摇头笑笑,确实是他急了些。楚拂问他的那三个问题,他会好好思忖,他保证下一回,定能过把楚拂问他的问题都答个明明白白。 绿澜与楚拂收伞搁在了门边,抖了抖裙角的雨水,才踏入【春雨间】,便看见红染无奈地端着早膳跪在燕缨身侧。 燕缨耳朵动了动,听见了两个脚步声。 她停下了弹奏,释然轻笑,“得胜了?” 红染不懂,绿澜也不懂,楚拂却是懂的。 她走近燕缨,跪在了红染身侧,接过了她端着的早膳,淡淡道:“赢得无趣。” “确实无趣。”燕缨笑意更浓,她的鼻翼动了动,软声道,“莺莺应该也饿了。” 红染下意识地往不远处的小竹篓看了一眼,鸟儿静静地睡着。她突然恍然,知道小郡主说的并不是鸟儿。 只见楚拂舀起一勺金丝银粥,仔细吹了吹,喂向了燕缨,温声道:“总有一日,她能重新飞起来的。” “我信。”燕缨笃定地说完,张口吃下了楚拂喂的金丝银粥,只觉满口余香,暖意沿着喉咙缓缓而下,暖透她的整个心房。 之前是为了父王跟母妃,她坚持了十七年,可从今日开始,燕缨想多为一个人,多活一日。 ※※※※※※※※※※※※※※※※※※※※ 仁心,慢慢的在拂儿心里发芽了。 对于一些从来都没有仁心的人来说,仁心二字,真的只是笑话。 ps:《广陵散》这个曲子很多传闻,就选了其中一个,描述聂政刺杀韩侠累,就是一个刺客杀权贵的故事。 小郡主在某些时候是暗戳戳的“凶”,遇到了拂儿,就秒变小可爱了~ 第十九章.屏风 红染隐隐觉得小郡主待楚拂很是不一般,燕缨从未这样看重过一个人,也从未这样保护过一个人。 最初红染担心,只怕楚拂得了宠,会被秦王留下伺候郡主,他日必定会在她之上。可楚拂说了,她只是江湖医女,后面的话楚拂不说,红染也能明白,楚拂其实并不想困在行宫之中。可红染就是没来由地觉得不安,总觉得楚拂越得小郡主看重,自己十年尽心照顾,只怕最后也换不来小郡主的一句照拂,让她到了年龄离宫时稍微体面一些。 甚至,红染很是不明白,为何许公子那般俊俏的郎君,也会对楚拂另眼相看? 楚拂觉察到了红染不善的目光,她侧脸看她。 红染低下了头去,避开了楚拂的目光。 前几日分明是解过心结的,怎的突然又如此了? 那便,就由着她吧。 楚拂轻轻摇头,低头将郡主的早膳喂完,拿了帕子来,擦了擦燕缨的嘴角。 燕缨莞尔,很是享受地昂着脸庞,“拂儿很好,该赏!” 若不是险些害了她,楚拂保证,绝不会伺候她这些。 “郡主要赏,就赏红染姑娘跟绿澜姑娘吧。”楚拂将粥碗放下,侧脸对着绿澜招手道,“汤药也差不多可以喝了。” 燕缨眉心一拧,“今日的……苦不苦?” “苦也得喝。”楚拂从绿澜手中接过了汤药,舀起一勺,吹了吹,喂了过去,柔声道,“张嘴。” “唔……”燕缨把嘴巴闭起,往后缩了缩,才继续道,“有没有酥糖?” “没有。”楚拂往前挪了一步,药勺近在燕缨唇边。 燕缨已经闻到了药味儿,她苦了一张脸,“可不可以只喝一勺?” 绿澜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几年喂药的难处,今日算是让楚拂撞上了。 红染连忙扯了下绿澜的袖角,示意她失仪了。 绿澜连忙敛了笑意,跪在了楚拂身侧,低声提醒,“楚大夫,多哄哄就好了。” “哄?”楚拂瞥见了燕缨脸上强绷的笑意,知她是故意闹的。 楚拂干脆地将药勺往药汤里面一放,把药碗搁在了闻言边上,蓦地站了起来。 “楚大夫,你这是……”绿澜大惊,楚拂好似是恼了。 红染急道:“楚大夫,她可是郡主!” 楚拂扯了扯裙角上的褶皱,淡声道:“汤药凉了,药性就不足了,郡主这碗不喝,那就先放着。民女再去熬个几碗来……”她故意顿了一下,欺身靠近了燕缨,“民女可要提醒郡主一事,这汤药啊,越后面的越苦。” “我……我喝……”燕缨哪里还笑得出来,她慌乱地往前摸了摸,也不知揪住的是谁的衣角,“药呢?” 绿澜刚想去端,楚拂先她一步端了起来,再次在郡主身边跪下。 燕缨能闻到楚拂身上的熟悉药香味,她下意识地偏头转向楚拂,眉心揪得好像被什么拧了一把,“拂儿……” “啊。”楚拂的声音很轻,可语声中的笑意,燕缨能听出来。 好像,拂儿并没有真的恼她? 燕缨乖巧地张口,楚拂舀了一勺汤药喂来。 苦,是真的苦。 燕缨艰难咽下。 楚拂再舀了一勺来,燕缨张口又喝了下去,实在是难喝极了。 绿澜瞪大了双眼,还是头一次瞧见小郡主这般乖乖喝药的。 红染轻轻地扯了扯绿澜的衣袖,给绿澜递了个眼色。 绿澜无声点头,跟着红染一起站起,走到了门边。 “红姐姐?” “郡主洗漱的热水都凉了,我们一起去打来。” 绿澜迟疑地看了看楚拂,“可是……” “郡主有楚大夫照顾,没事的。”红染只是不想在边上看着,越发地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 好像是那么回事。 绿澜点点头,跟着红染撑伞离去了。 楚拂若有所思地看着红染的背影,涩然轻笑,果然府宅越大,婢女们的心思就越多。当年她在廷尉府如此,在临淮行宫也如此,有些人总不明白,能活着已是不易,何苦求那么多,徒惹心烦呢? “她一直是这样。”燕缨突然开口,似是知道楚拂这会儿的沉默是因为什么? 楚拂微惊,“嗯?” “十五岁前,我看见过的。”燕缨心如明镜,突然听见红染绿澜走远的脚步声,她已经了然。 楚拂放下了药碗,静静地看着燕缨的眉眼,有时候看不见,烦心的人与事或许也能少些。 “为……何?”楚拂还是忍不住问了。 “府中婢女大多如此,换不换其实都一样。”燕缨舒眉笑笑,复又蹙起了眉头,无奈地道,“继续吧,拂儿。” “不用喝了。”楚拂微微一笑,拿了帕子过来,再给燕缨擦了擦嘴角。 燕缨大惊,“不喝了?” “两口就好。”楚拂轻描淡写地说完,忍笑道,“若是郡主还想喝,民女可以再喂的。” “……”燕缨倒吸了一口气。 楚拂以为她要耍性子了,哪知燕缨忽然捂着心口蜷缩成了一团,“难受……好难受……” “郡主!”楚拂惊愕无比,连忙去探燕缨的脉息,她指尖才触及燕缨的手腕,便被燕缨反手给握住了。 楚拂心跳快了一拍,下意识地缩手,却被燕缨顺势抱住了整个手臂,偎依在了她的身上。 “胡闹!” “拂儿,我是真的不舒服……” 燕缨像是猫儿一样地呢喃,本就软糯的声音哼哼起来,每一声都像是用小猫儿的爪子在楚拂心弦上拨弄。 “别动!”楚拂本想扶住燕缨的双肩,拉开她与她之间的距离。 可她才扶住燕缨的双肩,燕缨趁着机会往前一扑,双臂环住了楚拂的腰杆,突然一动不动了,“好。” 楚拂的身子蓦地绷了个紧,双手离开了燕缨的双肩,不知该扶燕缨的何处,也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个撒娇的郡主乖乖松手? 心湖,像是被好几颗石子投落,泛起涟漪万千。 该恼小郡主的放肆,却说不出一句凶话,该羞与小郡主的亲近,却拼尽一切地告诉自己不过是错觉。 隐隐地,楚拂好似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楚拂哑声开口,“郡主……请自重。” “拂儿……”燕缨听出了楚拂话中的凉意,自忖今日是胡闹得过分了,她慌乱地松开了手,喏喏道,“对……对不起……” “无妨。”楚拂匆匆应她。 气氛忽地变得很是僵硬,燕缨轻轻地扯了扯楚拂的袖角,欲言又止,楚拂看着她这后悔的模样,心下又不忍责备她什么。 “民女……扶郡主回床上歇息吧。” 楚拂低声说完,便扶住了燕缨的身子,本想将燕缨扶起,哪知自己不知何时跪住了燕缨的裙角。 楚拂发现跪到裙角,便赶紧提脚松开。 这一回,真的不是小郡主的错。 “啊!”燕缨惊呼一声,一个重心不稳,便又朝着楚拂怀中扑了过去—— 燕缨再瘦,可这突然一撞,也是楚拂始料未及的。况且楚拂只提了一脚,重心也不稳,当下又担心摔坏了小郡主,便下意识地一手扶住燕缨背心,一手捧住了燕缨的后脑,由着燕缨将自己压在了身下。 咚咚! 心,猛烈地一阵狂跳。 谁都知道,不仅仅是因为惊魂未定。 雨幕之中,忽地飞来两只黄鹂,掠过窗外时,发出两声清脆的叫声,穿入了庭中的烟柳,消失得无影无踪。 【春雨间】内,绣着《春雨飞燕图》的屏风下,两只飞燕婉转绕梁处,正是她与她。 燕缨红了脸,楚拂也红了脸。 燕缨用力从楚拂身上撑起,她的青丝垂落,痒痒地拂过了楚拂脸侧。 许是因为惊吓,燕缨血脉比平日流得快了些,也许是因为药性发作,燕缨的血脉比平日还要畅行,此时的她唇色红润,像极了那日药浴时的她。 艳而不妖,媚而不娇。 楚拂一瞬不瞬地看着燕缨的脸,只觉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似曾相识的滋味,似曾相识的温暖,似曾相识的忐忑。 小郡主并不知道身下的楚拂是怎样的满面羞色,她唯一知道的是——后脑上,背心处,拂儿的掌心很暖。 她的心跳得很快,她从未有过这样的小欣喜。 燕缨情不自禁地抿唇笑了,她的笑容好似一记火石撞入了楚拂的心房,又暖又让人心颤。 “拂儿?”燕缨担心自己撞坏了她,她柔声轻唤。 楚拂的手轻轻地将燕缨垂落的青丝撩到她的耳后,刚欲捧住燕缨脸庞的瞬间,蓦地回过了神来,轻咳了两声,别过脸去,“郡主……可好?” “我没事……”燕缨以为她是摔坏了,左手循声捧住了楚拂的脸,急问道:“拂儿,可是撞伤哪儿了?” “我……我没事……”楚拂的脸很烫,她慌然躲开了燕缨的手,撑坐了起来。 燕缨摸不到楚拂,知道她是故意躲着,心想估计是真的摔伤了,当即道:“拂儿,我去唤太医来给你看看,你可不要硬撑着。” “民女是真的没事。”楚拂小心翼翼地把燕缨扶起。 燕缨紧张极了,“拂儿?” ※※※※※※※※※※※※※※※※※※※※ 更文~继续加把柴火~~~ 总要有人先懂的~ 故事继续~ 第二十章.照拂 燕缨的声音很是软糯,语气温柔,“拂儿……”唤一声没有听到楚拂的回应,再唤一声还是没有,那……小郡主只好一声又一声的唤起来。 楚拂实在是拿她没办法,那一声声唤来,哪一声不戳在她的心软处? “嘘。”楚拂说完,燕缨连忙抿唇闭嘴。 楚拂轻轻一叹,扶着小郡主回到床边,似是知道燕缨会抓她的衣角,便先一步把衣角捋起,看着燕缨抓了个空。 燕缨心头一凉,蠕了蠕唇,难过地垂下了头去。 拂儿定是烦她了。 楚拂捧了个暖壶过来,让燕缨捧着。又去梳妆台上拿了梳子来,跪在了床边,温柔地给燕缨梳发。 方才跌那一下,小郡主发丝垂乱,如若让旁人瞧去了,也不知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燕缨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开了口,“只是……只是许久没有遇上……让我心安的人了……” 楚拂动作一滞,惑然看着燕缨的侧脸。秦王与秦王妃那般在意她,整个□□上下哪个敢轻怠她一分? 燕缨嘴角扬了扬,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苦涩,“其实……努力活着很累的……” 楚拂知道,努力活着的滋味,苦涩又无望。 “我若有个姐姐……能像你一样地照顾我……保护我……”燕缨的声音渐渐小去,她再次垂下头去,不安地指尖碰了碰指尖,“小时候……我就不会跌入池塘……如今也不会活得这样艰难……” 原来……只当她是姐姐。 楚拂释然,却有一丝淡淡的莫名失落缠绕心头。 “会好的。”楚拂再次对她说了这三个字,轻轻地抚了抚燕缨的后脑,“郡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燕缨知道她是在安慰,她摇头轻笑,“拂儿,我什么都懂的,其实我早就不是孩子了。”她的眸光忽地有些苍凉之色,皇室中人,有哪个能当一辈子孩子的? “郡主……” “拂儿是个让人安心的人。” 燕缨循声偏头,即便是看不见楚拂的脸,她也相信她用心感受到的真诚。不等楚拂开口,燕缨继续道:“我想……你定不愿跟我说你的故事……” 楚拂默然。 燕缨莞尔,缓缓道:“拂儿可愿听我的故事呢?” 楚拂蹙眉,“郡主可以养好了身子……” “我只怕来不及……”燕缨不容她劝说,也不容她拒绝,“我有好多事想去做……如若有一日我真做不了了……拂儿……你能不能代我做一两件?” 楚拂再次默然。 燕缨只当她默许了,她笑容暖了许多,“第一件,别拒绝我对你的好。” 楚拂愕然,燕缨却说得坦然。 “宫中除了刘左院判,早已无人敢给我医治。”燕缨的笑容依旧温暖,即便是说起这些绝望的事情,她仿佛已经无所惧,“我知道,临淮也不会有医者敢来医我。”她鼓起勇气,摸到了楚拂拿着木梳的手,她轻轻地握着,“谁知,你来了。”语气中带着一丝惊喜,燕缨对着楚拂点头一笑。 “我对你越好,那些人就会越敬你,你敢来医我,我便护你全身而退。”燕缨听着楚拂的心跳,闻着她身上的淡淡药香味,还是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楚拂以为小郡主就是个喜欢胡闹的人,却不想从一开始,小郡主就有了这样护她的念头。 浓浓的酸涩感缠绕心间,楚拂怔怔地看着燕缨真诚的双眸,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从她在大陵廷尉府出生起,她最先学会的便是自保二字,没有谁会想着照拂她,也没有谁会雪中送炭,娘亲死后,她的处境更加艰难。即便是到了舅舅家寄人篱下那几年,她也是小心翼翼地活着,学医,学察言观色,学如何能安然活下来? 有时候楚拂就像只蝼蚁,随时可能被他人一脚踩死,有时候楚拂就像是一个傀儡木偶,想送给谁便送给谁。 除了那年雪夜,那个探花郎曾经给过她那么一丝温暖。可又如何呢?那不过是一点点愧疚换来的施舍,是一点点恍惚换来的心痛,她终究是个过客,应该在探花郎的生命中消失得干干净净。 楚拂忍不住自嘲苦笑,她远渡西海,漂泊异乡,却在这个重疾缠身的小姑娘身上感觉到了真正的温暖。 可惜,她活不久。 怎能甘心?又怎忍心这样一个用心待她的好人就这样走了? “第二件……” “郡主其实不必如此待我的。” 楚拂的声音有些轻颤,“医者救人,天经地义,民女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回报’二字。”想到她最初揭榜的心境,楚拂只觉惭愧,竟是为了躲避大陵来的探子,想借小郡主的病藏上一阵。 最初并无仁心,如今即便是生了仁心,又能为燕缨做多少,医多少呢? “拂儿?”燕缨还想说什么。 “郡主今日说话多了些,恐伤元气。”楚拂柔声说完,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过会儿王妃会来探视的,郡主这个模样,王妃瞧见可要笑话的。”说着,便继续给燕缨梳理头发。 燕缨摇头,得意地笑道:“母妃从不笑话我。” “郡主有个好娘亲。”楚拂其实是羡慕的,能得这样一个娘亲心疼着,也算是上天给燕缨的最大眷顾了。 燕缨笑意浓浓,“是啊,我有一个好阿娘。” “郡主,民女有个请求。”楚拂突然停下梳发,她肃声道,“民女想每日去太医院借阅一本医书来看。” “来得及么?”燕缨话中有话。 楚拂点头,坚定地道:“事在人为。” “准了!” 【春雨间】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秦王妃不知是何时来的,也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 红染与绿澜端着热水静静地候在门口,想必也是来了一阵的。 “母妃?”燕缨歪头。 秦王妃缓缓走到了屏风后,坐到了燕缨身边,她爱怜地轻抚女儿的后脑,眼底藏着眼泪,“阿娘想看阿缨再长大些,所以……”秦王妃红着双眸看向了楚拂,“楚大夫,莫说是行宫中的医书,临淮城的医书,我也可以给你寻来。” 只要,她能医好阿缨。 楚拂低头,恭敬地对着秦王妃一拜,“诺。” “阿缨,果然交给你放心。”秦王妃搂住了燕缨,语重心长地道,“我的阿缨,一定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好的。” “母妃,我会好的。”即便知道是句假话,只要大家听得高兴,燕缨也愿意笑吟吟地说出来。 余生已不久,不妨多带些温情与欢乐给在意的人。 “拂儿……”燕缨缓缓朝着楚拂伸出手去,她记得,拂儿方才就在那个方向说话。 楚拂怔怔地看着燕缨的手,不敢去握。 秦王妃微笑道:“阿缨在跟你要约定。” “约定?”楚拂愕了一下。 燕缨勾了勾小指,“约定,平安。” “平……安……”楚拂迟疑,她不过是个江湖医女,凭什么与郡主约定?她看了看燕缨,她依旧笑得温暖,再看了看秦王妃,她满眼都是期许。 如若她医不好呢? 秦王妃微微动了动唇,没有声音,可楚拂看得清楚,她说的是——依着她吧。 楚拂恭敬地再拜了一下,伸手勾住了燕缨的小指。 燕缨高兴极了,她勾紧了楚拂的小指,晃了晃。 秦王妃许久没有见过阿缨如此高兴了,她哑然笑笑,再次看向了楚拂,“楚大夫,安心。”算是秦王妃允了燕缨的所求,即便是楚拂最后也医不得燕缨,秦王妃也算是保证了,楚拂不会被牵连治罪。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小郡主的恩情,楚拂该如何来报? 楚拂并不知道,燕缨跟她许的约定,其实不仅仅是“平安”。 如若能活下来,如若能复明,燕缨想听楚拂把她的故事一个一个地讲完,想亲眼看一看楚拂是不是如她所想,是个好看又心善的姑娘。 燕缨松开了小指,埋入秦王妃怀中窃窃轻笑,这次有母妃为证,拂儿应该不会再骗人了。 “喳!”小竹篓中,睡醒的莺莺突然叫了一声。 燕缨笑道:“定是它饿了。”说着,她对楚拂道,“拂儿快些带它下去吃东西。”说完,她对着楚拂眨了下右眼,似是在说,拂儿也快些去吃东西吧。 楚拂忍笑低头,再拜了一次,起身提了小竹篓,退出了【春雨间】。 秦王妃看着楚拂走远后,对着红染与绿澜招了招手,“快来伺候郡主梳洗。” “诺。” 红染与绿澜走了过来,跪在了床边,开始伺候燕缨。 燕缨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突然嗅不到拂儿的药香味,突然听不见拂儿的声音,怎的觉得哪里空了一块? 秦王妃疑声问道:“阿缨,怎么了?” “我突然想听母妃弹曲。”燕缨一脸期艾。 秦王妃摸了摸燕缨的脑袋,“阿缨想听哪一首呢?” “母妃与父王的定情曲。”燕缨笑眯眯地回答。 秦王妃的笑容微微消逝,淡淡道:“哪有什么定情曲?是哪个在阿缨面前嚼的舌根?”眸光突然一凉,让红染与绿澜骇然低头。 “奴婢不敢!” 没有么? 燕缨记得母妃经常在父王跟前弹一首古琴曲,父王每次听完都会抚掌夸赞母妃弹得好。 若不是定情曲,那又是什么呢? ※※※※※※※※※※※※※※※※※※※※ 本卷结束。 小郡主其实是个很有心的小姑娘~ 突然觉得嘤嘤怪真的好好~emmmmmmm 第二十一章.传闻 琴声婉转,随着微风消散于酥雨之间。 楚拂执伞在石径上停下了脚步,她侧耳倾听这首琴曲——琴音醇秀,琴技与小郡主的并不相同。若说小郡主指下奏出的是出尘山水,那秦王妃奏出的就是烟火人间。琴音如画,描绘的是相濡以沫多年的爱人,一曲一调之间,逸出的每一个音都是陈酿多年的深情。 相守以老,执手不离。 楚拂莞尔,若秦王与秦王妃没有这样的深情,秦王应该不止小郡主这个孩儿。都说皇家无真情,楚拂是头一次觉得自己错了。 “喳!喳!” 小竹篓中的莺莺张嘴接连叫了两声,探出了脑袋来,眼巴巴地盯着楚拂。 “看来,莺莺是真的饿了。”楚拂笑然说罢,回头望了一眼小阁【春雨间】,想到燕缨方才说的“姐姐”二字。 楚拂喃喃自问:“姐姐?” 一介江湖医女,如何能做云安郡主的姐姐?这【春雨间】也不会是她的“家”。 何苦多想,何苦多念? 楚拂哑然再摇了摇头,执伞渐渐行远。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眨眼便去了十日光景。 小郡主还是一如既往地偶尔胡闹,偶尔温暖,楚拂知道了燕缨的性子,大多时候都由着她,甚至偶尔还会小小地“享受”一二她的温暖。 他乡得遇一个这样温暖的人,也算是一件幸事。 仗着许曜之的家传针法,楚拂也调整了方子,逼毒虽慢,可小郡主再也没有咳过一回血,渐渐地身子也比往日康健许多。 有楚拂照顾燕缨,秦王妃很是放心。再过了五日,秦王妃便借着陛下驾幸临淮行宫的理由,把红染调去了身边张罗迎驾之事。 算到今日,楚拂也算是在行宫藏了二十日。说也奇怪,阿荷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秦王对楚拂的戒心也放下许多,便专心去准备迎驾事宜。 因为楚拂很得秦王妃与郡主喜欢,所以行宫中的太医们对她都很客气。去太医院借阅医书的次数多了,与太医们也熟络了许多。熟络多了,便偶尔能听太医们私下说一说郡主的那些可惜之事。 云安郡主燕缨出身好,相貌也好,如若没有病魇缠身,今年十八岁生辰过后,便能依着幼时天子的指婚与阳清公家的世子萧子靖成婚。 大燕开国不易,论战功阳清公家的老爷子是头一位的。所以当时的大燕天子论功行赏,便给萧老爷子赐了阳清公的爵位。萧老爷子死后,便由长子一脉世袭此爵,传到今日,刚好是第三代,萧老爷子的长孙萧文渊承袭了爵位。 萧文渊有一儿一女,长子英年早逝,就留了一根独苗,正是世子萧子靖。女儿不是别人,正是秦王唯一的王妃,萧瑾。算起来,萧子靖是小郡主的表哥,秦王妃是世子的姑姑。 亲上加亲,秦王独女配勋贵世子,是门当户对、人人羡慕的大好姻缘。 “可惜了……”每每提到这里,太医们都在摇头叹息,小郡主若是健健康康的,当是天下最幸福的姑娘。 楚拂静静听着,旁观听来,确实算是大好姻缘,可终究谁都不是燕缨与萧子靖,这自小指好的姻缘,是苦是甜?只有燕缨与萧子靖知道。 瞥见楚拂拿着今日选好的三本医书若有所思,今夜当值的柳太医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楚姑娘,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才与你说那么多的,你可别在郡主面前提世子的事。” 楚拂惑然,“为何?” 柳太医叹息道:“萧世子可是世间一等一的良人,文武双全的翩翩公子!想必郡主心里也不好过,所以从来都没听她提过世子,所以,楚姑娘,你可得注意些。” “嗯。”楚拂应了声。 柳太医忽然有些憧憬,“世家子弟中,陛下最看重的就是萧世子,兴许今年陛下驾幸临淮会带萧世子同行,说不定楚姑娘你还能一睹世子风采。” “我对医书更感兴趣。”楚拂轻轻笑笑,“柳大人,民女先回去了。” “嗯,记得方才我嘱咐的话。”柳太医蓦地有些后悔,这几日似乎与楚拂多说了些不该说的。 楚拂点头,一手捧着医书,一手提着灯笼离开了行宫的太医院。 宫灯次第点亮,好似数百颗明珠点缀在了廊道之中。 月光从树隙间投落,斑驳落地,越往【春雨间】走,景致就越是幽静。 她今日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轻裳,灯影淡淡地映在她脸庞上,眉心从太医院出来开始,就一直紧紧蹙着。 她安静地提灯走在长廊之中,走到尽头,穿过竹径,便是小郡主养病的地方。平日只用片刻便能走到的,可今日的楚拂走得极慢,方才说是不在意,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地翻涌出了一堆疑问。 萧世子是家中独苗,小郡主也是家中独苗,明知小郡主沉疴多年,为何不下旨废了指婚,给萧世子另觅良配? 小郡主若真喜欢这个表哥,以她的心性,怎会允许这个婚约存到如今? 秦王妃最知郡主病情,她素来是性情中人,若是萧世子真有心,小郡主这最后的光景,为何不让他来陪着? 若说赐婚是天子权衡臣下,可是…… 楚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停下了脚步,摇了摇头,自忖道:“为何要去想这些事呢?楚拂。” 这些事,其实与她何干? 明知与己无关,可一想到燕缨那温暖的笑脸,楚拂又觉莫名的心酸。 短短二十日,楚拂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可到底是什么变了,她说不出来,也翻不出来。唯一确定的是——今夜有个念头是越来越强烈,她忽然很想听燕缨说说她的故事。 忽闻身后有脚步声走近,楚拂警惕地转过身来,原是许曜之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楚姑娘,好巧,在下正要去找你,竟在这儿遇上了。”许曜之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药箱,他笑然说完,便将药箱递向了楚拂。 楚拂并没有去接,“许公子?” 许曜之似是知道楚拂就是这样的性子,倒也不恼,“今日知道父亲回来了,我便回家报了平安,顺便把家里的几本好书给你带来了。”顿了一下,许曜之很是得意地瞥了一眼楚拂手中的医书,“太医院的医书是及不上我家中这几本的。” “我才疏学浅,应当从最浅的医书看起,许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楚拂最是不喜许曜之的殷勤,她福身一拜,转身欲走。 “哎!”许曜之知道是又撞软钉子了,他急忙绕到了楚拂身前,歉声道:“方才那些话,我是开玩笑的,楚姑娘,再听我说一句,可好?” 楚拂挑眉看他,“说。” 许曜之还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冷冰冰的姑娘,他肃声答道:“郡主这几日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可以行针先治郡主的眼睛。” 楚拂点头,“我知道。” 许曜之继续道:“我这几日也没闲着,想了许多医治的法子,今日还专门请教了父亲,终是择定了方法。” “嗯。”楚拂淡淡地应声。 许曜之哪里还敢绕圈子,当即说重点,“此法风险最小,但是需要两人同时施针。我从家里拿的这几本医书,就是专门讲针法的,楚姑娘若是不学,在下实在是……” 不等许曜之说完,楚拂将手中的医书搁在了药箱上,干脆地将药箱接了过来,“我会很快看完。” 许曜之大喜,“不急的。” 楚拂冷冷地看了一眼他,他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 郡主还病着,身为医者岂能说“不急”这样的话? 许曜之解释道:“在下的意思是,针法不容有失,楚姑娘可以好好研习,不要急着拿针法医治郡主。” 楚拂点头,沉声道:“嗯。”说完,她提着药箱走了几步,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停下回头问道:“这些针法不是许公子家的家传绝学吧?” 许曜之眸光一闪,知她是懂他的意思了。 “只是入门,还算不得。”许曜之轻描淡写地回答,要学他们许家的银针十八法,就必须入他们许家的门。入门针法,只算是他给楚拂的一份诚意。如若楚拂愿意,许曜之也是愿意的。 “当真?”楚拂再问。 许曜之郑重地点头,没有拜过天地,他也不敢有违家规,把独传的针法轻授他人。 楚拂将信将疑,可事关郡主复明大事,即便是有“套”,那也等郡主双眼恢复了,再费心力去解吧。 “谢谢许公子。”楚拂再拜,终是转身离去。 许曜之高兴极了,他挥了挥手,目送楚拂走远后,笑然自语道:“懂了就好,就好。” 【春雨间】灯火通明,绿澜站在门口不住张望石径尽头。 “绿儿,拂儿还没回来么?”坐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小郡主再一次问道,这都去了许久了,怎的还没回来? 绿澜恭敬地回道:“回郡主,还没回来。” “无趣极了……”燕缨抱着暖壶倒在了床上,奇怪,若是拂儿在,哪怕是不说话,燕缨也觉得舒坦,可若是拂儿不在,绿澜陪她说再多的话,燕缨也觉得无趣。 楚拂是交代过的,每日这个时候小郡主该歇着养身子,可照现下这样,只怕楚大夫不回来,小郡主是怎么都不肯歇了。 绿澜担心小郡主身子,可她劝再多句也是枉然,她不由地回头再看了一眼石径尽头,终是看见了楚拂提着灯笼回来了。 她高兴地迎了上去。 “郡主还没休息?”楚拂无声而问,示意绿澜莫要出声。 绿澜无奈地点点头。 楚拂将灯笼递给了绿澜,示意她先下去休息。 绿澜释然轻笑,接过灯笼退了下去。 病家如此不听话,她这个大夫只能“凶”她一回了。 ※※※※※※※※※※※※※※※※※※※※ 感觉嘤嘤怪要被“收拾”了~ 新的一卷~故事继续展开~ 当然,楚大夫跟嘤嘤怪还得继续发展,有些隐藏的往事肯定会浮现出来的=。=大家猜猜看,哪些是敌人,哪些是友军? 第二十二章.共枕 楚拂的脚步声故意压得很轻,走入【春雨间】后,一边盯着屏风后小郡主的隐约身影,一边走到了她的榻边,先把药箱放下。 燕缨耳朵稍稍地动了动,“绿儿?” 楚拂轻轻走近这边,燕缨的鼻翼动了动,药香味是再熟悉不过的。 完了!进来没有“凶”她,偷偷摸到床边来,必定有更“凶”的招数! 燕缨暗觉不妙,急中生智,往床头摸了摸,她记得平日里小竹篓就放在那里。 楚拂本想逮她个正着,可看见燕缨突然去摸小竹篓,临时起了好奇心,便静静地由着燕缨,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燕缨摸到了小竹篓,手才伸到竹篓口,便被莺莺啄了一口。 “嘶!”燕缨连忙缩回手来,委屈巴巴地道:“莺莺,你怎么欺负人呢?” 楚拂忍笑,弯腰点了一下莺莺生满黄毛的小脑袋——这几日莺莺已经长大了一圈,胖胖的身子窝在小竹篓中,显得有些拥挤。 莺莺懵懵地眨了眨眼睛,对着楚拂“喳”一声。 燕缨原以为楚拂会呵斥莺莺胡来,可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听见楚拂说话,她轻轻地叹了一声,自语道:“莺莺,你可知我多羡慕你?” 楚拂眉心微蹙,低头怔怔地看着她。 燕缨揪着大氅的一角盖在双膝上,慨声道:“不像我……” 楚拂听得心里微微发酸。 只见燕缨身子往前倾了倾,再次摸到了小竹篓,却不敢再去摸竹篓口,“你陪陪我,好不好?” 楚拂怔愣了一下,隐隐觉得这话好像不是说给莺莺听的。 “莺莺,你说拂儿喜欢什么东西呢?”燕缨继续自语,她并不知道,她此时歪头思忖的模样,与莺莺一模一样。 又在打什么主意? 楚拂饶有兴致地默默坐下,她似乎忘了,原本是来“凶”小郡主的。 燕缨似乎也忘了,原先是想借着莺莺,佯作不知楚拂已至,装装可怜的。 既然拂儿没有打断她,那她就是可以继续往下说的。 想到这点,燕缨笑意忽地浓了起来。 “莺莺,拂儿凶过你么?”燕缨莞尔问道。 莺莺探着脑袋眨了眨眼睛,并没有发声。 燕缨若有所思,她记得方才听到了一点点声响,就该是在那个方向,她就算看不见,也静静地望着楚拂所在的方向。 “拂儿是不会凶缨缨的。”她的声音软糯,语气温柔,夹杂着一丝羡慕,“对不对?” 当真说的是“莺莺”? 楚拂怔怔看着燕缨的双眸,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哪里舍得真的凶她?当瞧见了燕缨脸上浮现的得意笑容,楚拂发现她算是默许了方才燕缨问的话。 好你个小郡主! 燕缨眉眼笑成了两弯新月,说话声却突然低了几分,“莺莺,你偷偷告诉我,拂儿笑起来是不是很好看?” 莺莺眨了眨眼,“喳”了一声。 楚拂刚欲开口打断燕缨的胡话,燕缨又道:“可惜……我是个瞎子……”语气怨叹,突然很是低落。 楚拂一时愕然,心绪忽地乱了起来。 燕缨蜷起了身子,抱着双膝靠坐在床上,像是一只被抢了胡萝卜的小白兔,神情落寞,“其实,看不见也好。不管我能不能好起来,她总归是要走的,若是看见过拂儿,我会更舍不得她。” 本来燕缨也只是想装装样子,哪知说着说着,也渐渐认真了起来。这些话,平日里不敢说,也不能说,那便趁着这会儿一句一句地讲了吧。 舍不得,这三字熨在心头实在是滚烫。 楚拂有些后悔,她就该出声打断燕缨的话,便可以少听她说一句。少听她说一句,楚拂心湖的涟漪便能少一圈,每少一圈,牵念也能少一丝。 终是要分别的过客,牵念丛生,有害而无益。 知道了又如何? 楚拂现在不敢出声,也不能出声。 “莺莺,拂儿会记得我的,是不是?”燕缨幽声轻问。 莺莺安静地缩回了小竹篓。 怎会忘记? 莫名的酸涩感泛上心头,楚拂看着燕缨的侧脸—— 燕缨叹息了一声,眯眼轻笑,眼底却闪着泪光,她微微侧脸,再望向了楚拂的方向,柔声道:“莺莺要好好陪着拂儿,她总是冷冷的,你就多哄哄她,让她多笑笑,好不好?” 楚拂悄悄地捏住了燕缨的衣角,她想牵她的手,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话到唇边,又只能全部忍下。 佯作不知,对她与她来说,或许都是好事。 楚拂松开了手,静静凝望着她。 燕缨朦胧的双眸也静静凝望着楚拂,她知道她还在,那些话说完,往后她也是要装作不知道的。 “呵……”燕缨蓦地嫣然轻笑,小声道:“莺莺,我要赶紧歇着了,绿儿应该要把拂儿请回来了,你可要给我保密,今日的话一句都不能让拂儿知道。”说完,她揉了揉眼睛,吸了吸鼻子,乖乖地钻入了被下,扭身背对着楚拂,悄然舒了一口气。 傻郡主。 楚拂哑然笑了笑,她轻轻地走到了【春雨间】门前,轻轻地叩了一下门扇,柔声唤道:“郡主?” 燕缨缩了缩身子,装作睡着了,没有答话。 楚拂摇头一笑,转身把门扇掩好,走到了自己的坐榻前。她本想小憩片刻,可一闭眼,耳根边重现的就是燕缨说的那些话。 心是一时半会儿静不下来了。 楚拂苦笑,把许曜之装书的药箱提了过来,干脆今夜先看看医书吧。 她将搁在药箱上的医书先拿下,放到了一旁。药箱一共是两层,楚拂先抽出了第一层,里面是一个纸盒子。 楚拂看得眼熟,将纸盒子拿出来后,便看见了封口的红笺上写着【有间酥糖】四个字。 连这个都打听到了,呵。 楚拂冷嗤,许曜之若能把心思都放在医药之事上,或许她还能敬他一二。她原封不动地将酥糖塞了回去,关上了第一层。 拉开了第二层药箱,里面放着三本针法书。 楚拂拿出第一本,打开了第一页,里面夹了一张小笺,没有写一个字,只画了两只鱼鹰。 关关雎鸠? 楚拂将小笺弹落,忽地连看书的兴致都没了。 可是,如若不学,小郡主的眼睛怎么办? 楚拂忍下了合起医书的冲动,她隔着屏风看了一眼正在休息的燕缨。 沉沉一叹,楚拂低头还是翻开了第二页。 开篇写的是针法的最基础篇,楚拂看得很快,毕竟这些法子在数年前她已经都学会了。等翻完了第一本医书,楚拂只觉索然无味,并没有多少值得参详的内容。她耐着性子又拿了第二本书出来,打开第一页,又见了小笺。 上面用潇洒的行书写了一句话——此书赠友,楚姑娘。 楚拂哂笑,是真不想翻此书。许曜之于她而言,与陌路人无异,一个“友”字,谈何说起? 楚拂快速翻过这页,读了一句后,眸光猛地一亮。 这本书上的针法,楚拂从未见过,她一边读,一边仔细思忖。这些年她医过的病家也不少,如若用这书上的针法,有的确实可以事半功倍。 有用! 楚拂看了一半,蓦地起了兴致,拿了针囊与铜人出来,一边研读,一边研习。 宫灯的蜡烛渐烧尽,灯影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 楚拂学得入迷,她并不知屏风后的小郡主并没有睡着。 燕缨默默地数着楚拂的翻书声,每翻过一页,燕缨便给她记着。她知道楚拂每晚都会翻看医书,可今日这本是楚拂看得最久的。 记到一百多页后,燕缨有些担心楚拂会看一宵的书,她翻过身来,忍不住开了口,“拂儿……” “民女在。”楚拂愕了一下,以为是燕缨半夜觉得不适,连忙放了医书,走到了床边,先是摸了摸燕缨的额头,又探上了燕缨的脉息。 一切安好。 楚拂释然,轻声问道:“郡主有何吩咐?” “我……”燕缨心思飞快地转着,她对着楚拂招了招手,“拂儿,你先坐下,坐这里……”她拍了拍床沿。 楚拂依着她,坐了下来。 燕缨努力摸了摸,摸到了楚拂的衣角,她一手紧紧抓住,另一只手摸到了自己的衣角。 “我做噩梦了……梦见了牛头马面……”燕缨佯作害怕的样子,拉着两人的衣角打了一个结,“这下拂儿就一直在了……”说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拂儿这下看不成书了,只是拂儿也不能休息,只能在床边呆坐一夜……也不好! 燕缨怎会舍得? 她又拍了拍床,“拂儿,躺下来陪我一会儿,好不好?” 楚拂迟疑,肃声道:“郡主,不可。” “那……拂儿抱我一会儿?”燕缨似是知道她会拒绝,编了句谎话,“小时候,绿儿跟红儿知道我做噩梦了,都会抱着哄我一会儿的。” 楚拂半信半疑,“郡主千金之躯,民女怎可抱郡主呢?” 燕缨瘪了瘪嘴,“可是我害怕,到处都是黑乎乎的。” 一句话戳到了楚拂的心坎里,对一个看不见的人来说,噩梦之后四处依旧黑暗,确实很可怕。 “就一会儿……”燕缨软声求她。 楚拂看了一眼窗隙外的天色,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就陪她一会儿,应当无事。 只是,楚拂是不敢抱她的。 燕缨知道楚拂肯定是不会选择后者,身子往后缩了缩,余了空间出来,“拂儿,躺这里。” 她只是病家,只是……病家。 楚拂暗暗对自己说了一句,侧身倒在了燕缨身侧,与她共枕相望。 燕缨似是踏实了许多,她摸到了楚拂的手,紧紧握住,合眼笑道:“有拂儿在,真好。” 楚拂只觉指间的触感又暖又软,她想缩回手来,可燕缨就是紧紧地牵着。 小狐狸窃然抿唇笑了,楚拂余光瞥见,她惊觉自己似乎是又中“套”了。 该拿她如何是好呢? ※※※※※※※※※※※※※※※※※※※※ 嘤嘤怪的套路好多=。= 楚姑娘可还能捱住?xddddd 第二十三章.撕笺 楚拂轻叹,静静看着燕缨紧握的手。她有些恍惚,不懂心间涌动的这缕温暖情愫,是感动,还是其他? 燕缨好像是牢牢握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一放手,拂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拂浑然不觉眼底多了一分淡淡笑意,终是有人待她如珍似宝,可偏偏……是个不知明日如何的可怜姑娘。 楚拂猝然心头一凉,摇头苦笑。楚拂啊楚拂,何苦再蹚这样的浑水?何苦再贪恋这样的“不应当”?何苦……她不敢再想下去。 不动妄念,便不会有霜寒,没有期艾,便不会有绝望。 楚拂并不知道,她在这边辗转思忖的同时,燕缨握着她的手,安安心心地入了眠。 只要握着拂儿的手,就不必忧心明日醒不过来,也不必担心噩梦连连,更不必挂心拂儿何时归来? 有拂儿在,便好。 楚拂安静地躺了片刻,听燕缨的呼吸沉了些,本想偷偷抽出手来,解了衣角上的结,回榻上继续看医书。可手指才动了动,她就只能作罢。小郡主不知何时小指勾了她的小指,楚拂若是强挣出手,是一定会惊醒燕缨的。 无奈再叹,至少今夜,楚拂只能乖乖在这里歇着了。她眉心一蹙,倦然合眼,就小憩片刻,只要天蒙蒙亮时醒来就好。 谁知,这一觉醒来,暖阳已从窗格中透入,哪里是天蒙蒙亮,而是天已大亮! 不好! 楚拂惊忙坐起,平日这个时候秦王妃已经来探视过小郡主了。若瞧见她这样睡在小郡主床上,这可是不敬之罪! “醒了?”燕缨趴在床边,笑容温暖。 “民女失仪,还请……”楚拂下意识地想要从床上下来。 “绿儿,按住拂儿,不许她下来!”燕缨似是早知道楚拂会如此,忽然肃声下令。 楚拂大惊,“郡主,不可胡闹!” 绿澜怎敢不听小郡主的话?她上前扶住了楚拂的身子,柔声劝道:“楚大夫,你就听郡主的吧。” 循着楚拂的声音,燕缨摸到了楚拂的手,紧紧牵了,微笑道:“别怕,母妃都走了。” 楚拂的心咯噔响了一声,这事怕是更严重了。 “民女是不能在这儿休息的。”果然是被秦王妃瞧见了,她怎能还赖在床上?当务之急,要快些向秦王妃请罪。 燕缨摇头,正色道:“拂儿,坐好。” 楚拂可不想与她胡闹这些,“郡主,民女只是民女,与你是不同的。” “楚大夫别怕,王妃说了,楚大夫照顾郡主辛苦,今次之事,不会怪罪的。”绿澜再劝慰一句。 楚拂惑然。 燕缨探前,低声道:“我跟母妃说,我昨晚一个劲的做噩梦,害怕极了,所以才唤拂儿哄我入眠。” 话虽在理,可与郡主共枕,实在是僭越。 “别怕。”燕缨忍笑,话却说得一本正经,“母妃知道的,我做噩梦会很怕,小时候都是奶娘抱着我哄着睡的。” 绿澜点头,“嗯!郡主说的都是真的!” “可民女不是你的……”楚拂这话没说完,因为她已发现燕缨那熟悉又狡猾的“坏”笑。 燕缨也点点头,说得更加正经,“我可没把拂儿当奶娘,在我心里,拂儿可是姐姐一样的!” 谁要当你的姐姐? 楚拂强忍下这句话,遇到这样一只小狐狸,她知道今日是说不过的。可很快地,她意识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她素来睡眠很浅,燕缨要与秦王妃解释,自然会说话,可为何她惊醒不过来呢? 楚拂轻轻地嗅了嗅,【春雨间】似乎比平日香。 燕缨没有听见楚拂应声,她倒是老实,当先坦白,“拂儿,我担心你昨夜照顾我没有睡好,所以醒来就命绿儿点了安神香,让你好好睡一觉。”她拉着楚拂的手晃了晃,抿了抿唇,真诚地道:“我守着拂儿,拂儿别怕,没人敢趁你睡着了欺负你。” 小郡主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楚拂想恼她,可又怎能恼她? 燕缨事事都给她办得妥妥当当,楚拂如若怪她,就显得自己不识好歹了。 可是。 这些事先例一开,一旦变成了天经地义,小郡主这只小狐狸只怕会得寸进尺,不知还会“胡闹”出什么来? 楚拂忐忑,蹙紧眉心看着小郡主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哪里说得了重话警告她呢? “就这一回。”楚拂再退了一步,凉声说完,她站了起来,扶起了燕缨,“郡主快些起来,床下凉。” “嗯!”燕缨听话,摸到了床边,很快踢掉了鞋子,拉起楚拂盖过的被子,钻了进去。 余温尚在,药香味也尚在。 燕缨高兴极了,蜷起了身子,背过身去,嘴角得意地翘了起来。 楚拂实在是发愁,这小郡主好的不学,就学会了踢鞋子。 绿澜掩口轻笑,自打楚大夫来后,小郡主的性子比平日活泼了太多,即便脸色还是白白的,可精神比往日要好了许多。 楚拂苦笑摇了摇头,弯腰将燕缨踢掉的鞋子捡起,整齐地放好。 即便是小郡主帮她圆了场,她还是要去秦王妃那里请罪的。 “绿澜姑娘,我先下去梳洗。” “嗯!” 绿澜点头,跪在了燕缨床边,小心候着。 睡这一觉后,虽然醒来惊心动魄,可精神比往日确实大好了。楚拂走到榻边,先把针囊收好,又把许曜之的针法书合上,装回了药箱之中。 昨夜画了鱼鹰的小笺还落在地上,楚拂捡起,还没来得及装入药箱中,便听见【春雨间】外响起了红染的声音。 “许公子,请。” 许曜之彬彬有礼地提着药箱踏入小阁,他偏头往楚拂这边一看,恰恰看见了楚拂手中捏着的小笺,他又惊又喜,眸光忽地热烈了起来。 楚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轻描淡写地将手中小笺撕成了两半,直接断了许曜之的念头。 许曜之脸上的笑意一僵,看着楚拂揉了小笺,推开了小窗,就扔了出去。 “你……” “许公子来给我请脉了?”燕缨淡淡开口,把右手伸出了被子,又催道,“我乏了,快些请完,让我休息。” 许曜之回过神来,恭敬地站在屏风外,“诺。” 红染低头走入,帮着绿澜一并将小郡主的床幔放下,红染再柔声道:“许公子,可以请脉了。” 许曜之点头笑笑,在床边跪下,先放下了药箱,拿了药箱中的软垫出来,搁在了小郡主手下。 他的手指搭在了燕缨的腕脉上,偏头透过朦胧的屏风,悄悄地看着榻边静静等待诊脉结果的楚拂。 撕了?是他太过唐突了么? 许曜之分神细思,这样贸然传书,当着人前确实要矜持些。就昨夜一夜,想必楚姑娘还没有看到第三本书,如若看了,定会懂他的心思。 他原本凉了的心,忽地又有了一丝期待。 这回把脉,许曜之故意很慢,只因他知道,只要他不说结果,楚拂便会在原处多站一会儿,那他便可以多看楚拂一会儿。 从一开始许曜之就觉得楚拂生得动人,与一般庸脂俗粉不同,如今隔着朦胧的屏纱多看几眼,这看不分明的模样,更是挠人心痒。 他是这般的放肆,燕缨看不见,可红染与绿澜看得清楚。 绿澜皱眉看了看许曜之,又看了看屏风外的楚拂,想到那日曾见他与她在庭中执伞说话,难道说,许公子与楚大夫悄悄地生了其他心思?她尚不知什么是情,也是头一回瞧见动情后的男子,眸光竟是这样的脉脉深情。 许公子与楚大夫是同道中人,他日若能成了姻缘,也算是一段佳话。 想到这里,绿澜莞尔,没想到戏文里面的画面竟在这里瞧见了。她并没有发现,此时红染眼底满是妒火。 红染垂落的袖中,藏了两个紧紧握着的拳头。她也曾想过,与楚拂好生相处,也曾自省自己防人太过,可又如何呢? 自打楚拂来后,她先被郡主“教训”,又被秦王妃调出了【春雨间】,这几日在前殿忙来忙去,这腰杆还隐隐发酸。 甚至,眼前这个俊俏的公子唯一一次主动找她说话,问的还是——“红染姑娘可知楚姑娘喜欢吃什么?” 红染也知自己是什么身份,可她就是不甘心,自己怎的就越过越不如当初了? 寻根问源,一切的改变,还是从楚拂出现的那日开始的。 燕缨也觉今日的诊脉长了些,她忍不住问道:“许公子,今日我的脉象怎的了?” 许曜之再次回神,他速速想了想,敷衍道:“郡主脉象如常,暂无危险。”说着,他便起身恭敬地一拜,“汤药如常只服两口即可,药浴这几日天暖,就隔日一回便好。”顿了一下,他的余光瞥见了楚拂提着药箱往【春雨间】外行去。 他急道:“在下告退,郡主好生休养。”说完,便匆匆地退出了【春雨间】,跟着楚拂去了。 燕缨听出了他声音中的焦急,趁着绿澜与红染拉开床帐,问道:“许公子可是有什么急事?” 绿澜笑道:“许是有话要对楚大夫讲吧。” “嗯?”燕缨歪头。 小竹篓中的莺莺探了脑袋出来,“喳”了一声。 许曜之想对拂儿说话,所以走得匆匆,那拂儿走那么快,竟连莺莺都忘了……难道……燕缨不敢再想下去,脸上哪里还有一点笑意? 她只觉心头莫名地一酸,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 拂儿总有一日会离开,总有一日会嫁人,也总有一日……忘了她…… 一念及此,燕缨眼眶一烫,别过脸去,眼泪悄然落下,浸湿了枕头。 不要,好不好? ※※※※※※※※※※※※※※※※※※※※ 更文~ 摸摸小郡主,不哭。 许曜之的心几乎路人皆知了,感觉拂儿被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