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 1 章 大宣同德六年,时值润十月,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江宁府,上饶县,天刚蒙蒙亮,街上已是熙熙攘攘。牌坊下穿进穿出的行人,或挑着扁担,或挎着篮子,早早地往鲜货行赶去。 鲜货行开市后,有门脸儿的,地上摆摊的,都各自把自家新鲜的菜蔬瓜果、鸡鸭鱼虾,整整齐齐的码好,等着客人挑拣。 王记鲜货的李掌柜,指使着手下的伙计搬开门板,洒扫门脸儿。自己手持着一炷香,站在财神爷下首,虔心的敬了敬,便开门做生意了。 照例收了十来个相熟菜农担来的菜蔬,李掌柜转到柜台前拨弄算盘,痛快把钱结了,送走千恩万谢的菜农。又拿着单子沿着铺子打转,清点店里的物什。清点完毕,吩咐伙计照旧给各家各府派送过去。 “东家来了!”门口伙计点头哈腰朗声招呼着,李德福听着了,立马转身招待。 “东家早!”李德福递上水烟,亲自敬了茶,便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躬着身子禀告着上月的账务。 王东家斜靠在椅子上,斜睨着眼睛吸了两口,过了瘾,才吐着烟雾说着:“上月进益颇丰,劳累你了。下月起,我让账房给你多支两成工钱。” “蒙您照顾了,小的感激不尽!”李掌柜拱手道谢,笑的满脸褶子。 忙完一个上午的买卖,李德福向东家告了辞。他抬脚出门,到西边鲁记卤水店买了二两猪拱嘴,又去沽了半壶黄酒,才折返回头。穿过闹市,沿着青石板小巷,三转两拐,不大会儿就摸到了家。 “英娘,留孩起了没?”李德福跨进门槛朗声招呼着,笑吟吟的将手里的猪拱嘴交给在灶房忙活的张英娘。 “那个小祖宗,昨日里和那几个狐朋狗友胡闹狠了,现下还睡着呢!”张英娘接过猪拱嘴,操刀连切几下,麻利装盘。手捏一撮芫荽撒上,又提起油罐点了两滴麻油,手指抹了一圈盘子,才递给李德福。 李德福接过盘子,皱起鼻头嗅了嗅,啧嘴叹道:“有了英娘现榨的麻油,这菜才算是佳肴。” “我看留孩那张嘴活像了你,油嘴滑舌!”张英娘笑嗔他一句,转身抄起锅边番瓜,囫囵倒下锅炝炒。 烟雾滚滚,她头也不抬的挥手赶人:“这烟呛人,你快出去。顺道让敏哥儿把他兄长喊起来!”说着又弯腰给灶台下添了一把火。 李德福一手端着猪拱嘴,一手提着半壶黄酒,对着厢房喊道:“敏哥儿,快去把你哥哥喊起来!” 李斯聪摇头微叹,起身放下书本,抬脚往兄长的房间走去。刚一进屋,满屋酒气就将他熏得头疼。他紧着眉头挥了挥袖子,掩着口鼻上前两步唤道:“哥哥,该起来用饭了。” 红木雕花的大床上,帐子里的人瓮声瓮气应了声。“几时了,今日用饭怎地这般早?”说话的空档,他又裹着被子翻了身,滚了两圈,才踢开被子嘟囔道:“敏哥儿,我困得睁不开眼,起不了。” “不早了,已是午时四刻,爹爹都回来了。”李斯聪拧干帕子,撩开帷帐递给哥哥,温声答话。 李斯恪眯着眼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冰冰凉凉的帕子,惊得他一个激灵。捱过一会,才坐起身来撩开头发,把唇红齿白的好模样露出来。 “敏哥儿,哥哥昨日得了好东西,你且去几案上拿去,保准你满意!”李斯恪抬脚提鞋,还不忘偏头朝李斯聪眨眨眼。 李斯聪是知道自家哥哥性子的,保准又是包着古书皮子的艳书。他自小性子平淡,哥哥总爱逗他玩。 “谢过哥哥。”李斯聪拿起几案上的书,也不看,直接揣进怀里。然后低头跟在哥哥后面,一同往堂屋用饭。 “爹爹!你今日回得老早,可是东家发了钱,让你回来庆贺庆贺?”李斯恪进了堂屋,见李德福哼着小调抿着酒,笑着凑过去卖乖。 “嘿,你小子不愧是属狗的,统共腰里就揣了半两碎银子,还被你闻了出来!”李德福拿起筷子点了两下桌子,笑着说:“东家今日到铺子里盘点,见我活干得不错,说下月起涨两成工钱。” “当家的,东家涨钱了?”刚巧张英娘端着菜进来,听到涨工钱,欢欢喜喜的问道。 “那是!”李德福眯着眼睛,又抿了一口黄酒,答得干脆。 “老天保佑,咱们家日子越来越好了。”张英娘高兴的抄起围裙擦了擦手,坐下布置碗筷。 “下月敏哥儿老师过寿,咱们得好生置办东西,不能失礼。再过两天老二家的也该过来拿孝敬钱,还有过冬的冬衣也该置备,林林总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张英娘给男人们盛好饭,坐下接着说:“好在当家的下月提了工钱,要不然银钱怕是不凑手。” “嗯,家里诸事你看着置办,银钱都在你手里,你心里有数就成。”李德福夹起一筷子猪拱嘴,放到李斯恪的碗里,头也不抬的搭着话。 “谢谢爹爹!”李斯恪扒拉两口猪拱嘴,吃的小嘴油晃晃的。 又见自己弟弟只小口吃着番瓜,觉得过意不去。举起手夹了两筷子猪拱嘴,放到他碗里,说道:“你读书辛苦,多吃点,最近都清瘦了。” “谢谢哥哥。”李斯聪半垂着眼睛,红着脸道谢。 “自家兄弟,客气作甚?”说罢,李斯恪又转过脸对着李德福拍马屁道:“爹爹可会赚钱呢,是吧?吃不穷的,嘻嘻!” “你小子!咳咳!”李德福含的酒差点喷出来,硬生生忍了下去,咳了半天。 “好了好了,都吃饭吧。几个爷们,吃饭都堵不住嘴,一点也不稳重。”张英娘起身给李德福端茶顺嗓子,嘴巴又念叨起来。 李斯恪哪里耐烦听这啰嗦,赶紧扒几口饭,脚底一抹油跑了。“爹娘,我吃好了,先出去耍一会,晚饭前回来。” “这孩子怕是托生错了,该去当猴才是,一刻也坐不住!”张英娘望着已经闪没影的李斯恪,笑着抱怨道。 “爹娘,我也吃好了,我去房里温书。”李斯聪放下碗筷,恭敬的站起身来,转身离去。 “这俩孩子性子要是能匀匀多好,一个是整日撒欢没个正形,一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张英娘边收拾着碗筷边念叨着。 “我与你说话,你怎地不搭茬?”张英娘一瞪眼,吓得李德福长长的打了一个嗝。 “噗嗤”张英娘又气又笑,“罢了罢了,我活该上辈子欠你们爷几个了!” 李德福红着老脸啧啧嘴,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甚多又有何用?且让他们去耍,总归你我尚能累得动。” “就你惯会做老好人!我还不晓得自己生的孩子?留孩那样貌,在上饶也算数一数二的了,什么样的姑娘娶不着?咱敏哥儿也是常常得老师夸赞,我好日子在后头呢!” 张英娘端着菜,扭头往灶房去了,只留李德福嘴巴一张一合的干瞪眼。 “啧,只许自个说不是,我说一句都犯王法!” 李斯恪跑出巷子,住脚掂了掂腰间的钱袋子,嘴角一勾,熟门熟路的往茶馆走去。 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眼睛没少往他身上打转。可他浑不在意,潇潇洒洒,昂首阔步,放肆得很。 他打娘胎里出来就有意识,上辈子孤苦无依,整日为生计奔波。多年忙碌,好容易有些积蓄,又全拿来换命。好在上天垂怜,这辈子有爹娘疼爱,他便乐得清闲,在双亲的庇护下快活肆意。 “敬允,这儿!”李斯恪刚到茶馆门前,就见好友倚着栏杆,朝自己招手。他昂首挥袖,抬脚往楼上走去。 大堂内,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处,“却说,那黑脸将军自四更时分,便与敌军厮杀,往来冲突数回……” “今日又说的《英雄传》?”李斯恪撩起衣摆坐下,随手拣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含混问着话。 “可不是?打小听到大,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出故事,实在没意思。”管龟蒙浅泯一口清茶,摇头叹道。 “寿平兄,你上月去平江府游历,来信说遇到个好故事,我这还等着下文呢。莫要藏着掖着,怪没意思。”李斯恪对准管龟蒙的大脑袋,砸了一粒花生米打趣。 “哎呦!”管龟蒙捂着脑袋,笑骂道:“不怕贼偷,倒怕贼惦记。你呀,遇事性急,和你那兄弟一点儿也不像。” “他是他山的宝玉,我是门前的顽石,从娘胎里注定的。你这般说来,莫不是羡慕我有兄弟可以依靠?”李斯恪笑着推搡,与他闲扯。 管龟蒙手点他大笑不止,说道:“走罢,我带你去看看新编的话本。要不然害你得了相思病,你家弟弟怕要来捶我。” “去去去!我弟弟斯文人,莫要编排他。要捶你,也是我自个动手,哪用劳驾他。”李斯恪推搡他一把,急急的催促道。 二人笑闹着下了楼,结伴往管龟蒙的家中走去。李斯恪路上还买了零碎的吃食,一路上停停走走,吃吃喝喝,当真肆意。 ※※※※※※※※※※※※※※※※※※※※ 开新文了,希望大家多多收藏,鞠躬! 第 2 章 管龟蒙祖上出过两榜进士,但时移世易,后生没有上进的,便悄无声息的没落了。 李斯恪同他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才到他家门前。与自家门前一样,灰砖黑瓦,中间立着土红色的如意门,门口一左一右放着上马石。 管龟蒙上前敲了两下,门应声开了。一个面色土黄的仆妇,拉开门栓,放二人进来。 她束手垂头,低低问候一声:“少老爷回来了,太太在佛堂念经呢。” “晓得了,你且去告知母亲我有客上门,方便出来一见。”管龟蒙遣她先去回禀,回头又同李斯恪提醒:“家慈性喜素静,不爱同人交际,待会若是慢待了,请看在愚兄的脸面上,勿要介怀。” 李斯恪住脚应道:“你我相交多年,还能不知我脾性?令慈是长辈,别说慢待,就是不待见我,我也笑脸相迎。” 话罢,李斯恪同他跨进大门,迎面是青灰色的影壁,正中写了吉庆文字,两边雕了些松鹤梅竹。正下方摆了几盆应景的花卉。郁郁葱葱,看起来很是清幽雅致。 二人穿过圆拱门西折,南边是一排狭长的倒座,北边是花团锦簇的二门。经二门前行,便到了内院。 一进内院,视线陡然开阔。李斯恪用余光稍稍打量几眼,院子里四角都兴了小花圃,东北角还放了一张石几,几个石凳。 抄手游廊走到头,便是正房。李斯恪跨进门槛,便拱手同上首端坐着的管母见礼。 管母头戴银钿,穿着沉香色圆领对襟缎裙,看面相倒是年轻,只是眼梢下垂,露出一点疲惫。 “这两日偶感风寒,身子倦乏,恕招待不周了。”管母一脸歉然的说道,遂又吩咐丫鬟上茶盘招待。 几人正寒暄着,忽然门外吵吵嚷嚷的,刚才开门的仆妇急匆匆跑了进来,禀告道:“太太,刚六子回来禀告,老爷打码头下船就直奔南大街后巷那里去了。临走还嘱咐道,说晚上再过来用饭。” 管母愕然起身,煞白着脸儿,扯着帕子抖成糠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又悲从中来,用帕子掩着脸,戚戚然落下泪来。 旁边的丫鬟婆子见她失态,赶紧将扶着她,送她到后边歇息去了。 李斯恪此时尴尬的很,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道:“寿平兄,话本下次再约,你先去宽慰令慈吧。” 管龟蒙面色歉然道:“敬允贤弟,见笑了,下次愚兄再款待你。” “哪里的话,谁家没有本难念的经?寿平兄不必介怀,我先告辞了。”李斯恪拱手告辞。 管龟蒙起身相送,“失礼了。” “留步,不必送了。”李斯恪同他道别后,便转身回去了。 管家的事,自己多少也知道点,不外乎是人到中年,贪新厌旧。更何况管母是个贤淑的内宅妇人,遇事没个主意,只能听之任之。 上饶县拢共才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就满大街皆知了。果然第二天一早,自己出门吃个早茶,听了一耳朵的风流韵事。 “你昨日听说了没?那管老爷外头养的小老婆,听说昨日她弟弟去张员外家自荐当上门女婿,被赶了出来。” “你也听说了?我昨日就在附近办事,她那弟弟被打的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活该!他那尖嘴猴腮样,也该撒抛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那张员外家财万贯,张家小姐也是颇有才名,就算招婿,也是找好人家,岂会看上那等烂泥?” “就是。而且张员外为人良善,逢年过节布衣施粥,修桥铺路,一等一的大善人!他家千金怎么也得有个好归宿才是。” 李斯恪听了个大概,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结账。走时,嘴里叼着个春卷,手里提着一笼荠菜鲜肉馅儿馒头,打算拿回去中午加餐。 至于张家小姐招婿的事,听过便忘了。她就是美成天仙样,自己也不稀罕。好好的快活日子不过,干嘛想不开伏低做小供别人家使唤。 “对不住。”李斯恪低头想事情,不小心撞到了人,赶紧抬头道歉。 那人却头也不回的走了,看样子像是一夜未睡,眼睛通红,身上还有股酸臭味。 李斯恪看他背影有些像爹爹东家的儿子,但是人已走远便没有再追看,只拎着馒头家去了。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笑闹声。他双手都拎着吃食,只好用胳膊肘撞开门,转身又勾脚将门带上。 “娘,弟弟,我回来啦!”李斯恪刚进门,就朝着院子里大喊。 张英娘听见自个儿子的喊声,笑着同她妯娌说道:“我家的混世魔王回来了,整日里招猫逗狗惹人嫌,可见不着又想的很。” 钱双丫笑道:“我看留孩好得很,性子活泛,嘴巴又甜,往后说媳妇都不用你操心。”随即又转过脸,拍了拍自家低头拨弄手指的小儿子,骂道:“我家这个和他爹一个样,活脱脱锯了嘴的葫芦,整天没个声响!” 李斯恪刚一进门就听到二婶夸自己,顿时喜笑颜开的凑上前招呼:“二婶来了,我刚好买了些馒头,您用点吧。” “不了不了,我吃过来的。”二婶看着泛着亮澄澄油光的馒头,不由的咽了咽口水,但是嘴上却推据着。生怕自己贪心惹得大嫂不高兴,回去挨公婆数落。 “不妨事,一个馒头撑不坏人。来,乐哥儿也吃。”张英娘从李斯恪手里拿过馒头,不由分说的拿出两个塞进他们娘俩的手里。 二婶咽着口水将馒头包好,贴身放进怀里,说道:“我是真吃过了,这个带回去给当家的吃。快到年关了,嫁娶的多。他整日在院里叮叮当当敲个不停,直嚷嚷腰疼,这点荤腥我带回去给他补补力气。” 乐哥儿就没那么多心思,他娘说话的空隙,他已经把馒头都吃光了。听他娘说要带回去给爹吃,一想着自己都吃完了,吓得打起嗝来。 “哈哈,乐哥儿你可真逗!”李斯恪笑着将自己手里剩下的两个馒头,也拿出来给了他,说道:“不着急,慢慢吃。既然来了,哥哥管你够。” “谢——嗝,谢哥。”李斯乐接过馒头老实道谢,一点也没注意二婶都快瞪出来的眼珠子。 “您这孩子,吃就是了,怎么还连吃带拿?快放下。”二婶赶紧将馒头夺下,塞回李斯恪的怀里。 “弟妹你就拿着吧,几个馒头而已,不值几个钱。”张英娘将馒头又塞回去,说:“你每月送来的菜蔬、鸡蛋我都收下了,这不过是几个馒头,不要央来央去的,坏了情分。” 二婶局不过盛情,只好伸手接着了。“多谢嫂子,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又过了会,张英娘仔仔细细问过家中二老身体,便起身去房里拿出半两碎银子,用钱袋子装好递给钱双丫。 “平日里脱不开身,家里二老多亏你照料,这是这月的孝敬钱,劳烦你带给爹娘。” “嫂子,这忒多了吧?”钱双丫接过钱袋子,诚惶诚恐的问道。她整日里都在家中伺弄田地,家中又有婆婆把着大权,从未经手这么多银钱。 “孝敬爹娘,多少也不算多。更何况当家的这个月提了工钱,理应多给点。”张英娘挺直了腰杆,笑吟吟的说着。 妯娌俩又说了会闲话,一不留神说到了晌午。 “怪我,硬拉着你说话,这都大晌午了。你们留下来吃过晌午饭再走吧,我早上买了鱼,待会做醋溜鱼片与你们吃。”张英娘起身挽留道。 “不了不了,回去晚了耽误地里的活计。”钱双丫拉着乐哥儿起身告辞。 张英娘留她不住,又去屋里收拾了几件旧衣裳,包好拿了出来。“这是他们兄弟俩前几年的旧衣裳,他们个子窜得快,没穿几回便用不上了。你若是不嫌弃,带回去给乐哥儿穿吧。” 钱双丫看着张英娘手里的细棉布衣裳,心里一阵欢喜,连忙谢道:“不嫌弃不嫌弃,都是自家兄弟,没那么多讲究。多谢嫂子记挂,赶明儿我多多给你送鸡蛋过来。” 随后又按着乐哥儿的脑袋,骂道:“你个笨呆呆的,还不快谢谢大伯母!” “谢谢大伯母。”李斯乐抿着嘴,嗫嗫说了一句,然后又低着头躲到后边去了。 “这孩子,就是老水牛托生的,只会埋头干活,嘴里一句好听的都不会说。”钱双丫很铁不成钢的埋怨道。 张英娘:“不妨事,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快家去吧,免得家里人等急了。” “哎,那我们就先走了。”钱双丫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拽着乐哥儿,交上两文钱,坐着顺路的驴车,晃晃悠悠的家去了。 送走母子俩后,张英娘赶紧转身回去准备午饭。自家也有几个大爷要伺候呢,可不能耽误。 “哥哥,你上次那书是哪里得来的,可还有下本?” 李斯恪正躺在床榻上看话本,忽然听到敏哥儿叫自己,撑起身子道:“我就说保准你满意,是与不是?” “确实大有裨益,哥哥可还有下本吗?”李斯聪垂手站在床边,温声问道。 “暂时没有,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定想办法给你弄来。”李斯恪丢下话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若是勉强便罢了,到了冬日你身子总不大好,不必为我费心神。”李斯聪拾起扔在一旁的话本,将它书页捋好放平。 ※※※※※※※※※※※※※※※※※※※※ 我今天忽然读到《浮生六记》,看到了当年语文书中省略的下半段文字,放出来和你们一起乐一乐。 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 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第 3 章 李斯恪心里一暖,站起身来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道:“小孩子家家,怎地忒多心思?哥哥身子好的很,不必时常挂怀。你先去温书,那下册书我定想办法给你寻到,你且候着。” 李斯聪微红着脸,拱手拜谢:“多谢哥哥费心,我这就去温书。” 李斯恪见他脚步轻快,难得露出孩子气,不由得摇头轻笑。 敏哥儿幼时也是活泼性子,但那时自己刚穿过来,神魂恍惚,常常生病,占据爹娘大半心思。他那时见自己常常吃药针灸,咳个没完,总是莫名害怕,对自己也不甚亲近。 后来,爹娘无力照看,便把他送往乡下,同爷奶、叔叔生活。到他八岁才接回来同自己念书,如今兄弟俩这般已是很好了。 廊下,张英娘正端着醋溜鱼片往堂屋走,抬眼见李德福唉声叹气的回来了,顿时心里咯噔一下,赶忙上前问道:“当家的,可是遇着事了?” 李德福撩起院子水缸里的水洗洗手,抬脚跨进门槛道:“今个衙门里的册书又来铺子里收厘金税了,月头才给过钱,如今又来讨。东家得罪不起他,只好忍着不快出钱打发走。” “爹爹,既然东家给了钱,你为何还唉声叹气的?”李斯恪走过来问道。 “东家杂税钱出多了,生意进益就少了,如今生意又不好做,东家对我们哪里还有好脸色?”李德福面含苦色的摇摇头,心里隐隐担忧下月的工钱。 “我明日就去找牙人讨些活来做,多多少少有个进项。”张英娘布置好碗筷,招呼着他们爷三儿吃饭。“先吃吧,吃饱肚子才是正紧。” 李德福叹了口气,拿起筷子扒饭,兄弟二人也食不知味的跟着动筷子,只是都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心思。 李斯恪一边扒着饭,一边心里隐隐有些自责,自己如今也一十有五了,早该找些事情来做的。自己之前身子不好,只到学堂念了几年便下了学,这两年又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全然不顾爹娘辛苦,实在不孝。 上辈子自己一个人什么苦都能吃,如今反而畏缩不前了。这一世的爹娘对自己保护太好,让自己沉溺其中,都忘了自己已然长大,该扛起自己的一份责任了。 吃罢饭,李斯恪拿定主意跟在自己爹爹后面,一块往鲜货行走去。 “你跟着我作甚?可是钱又花完了?”李德福停下步子回头问道,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给李斯恪。“我身上也只有这些了,你先拿去耍吧。” 李斯恪鼻头一酸,动了动喉头说道:“爹爹你快把钱收好,我还有呢。我就是闲得慌,想跟你到鲜货行转转。” “呵呵,拿着吧。”李德福拉过李斯恪的手,将钱放在他手心,笑道:“你这猴小子,我还能不知道你?要不是钱花完了,能这么乖?鲜货行味道不好闻,你还是去别处耍吧。” 李斯恪怕自己不收钱,会让爹爹多心,于是别别扭扭的收好钱,继续跟在他后面。 李德福见自己儿子收下钱,便笑呵呵的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路,见他还跟在自己后面,便停下脚步等他追上。 留孩虽然有些不着调,但是秉性不坏。只当他是一时心血来潮闹着玩,闹够了自会家去。 李斯恪跟在后面走,没一会儿就到了鲜货行。下午卖菜的都家去了,只剩零星几家开门的。但是李斯恪仍然兴致勃勃的逛着,寻觅着自个需要的东西。 之前自己讨生活的时候,什么都做过。在做销售之前,厨房帮工做的最多,自己嘴甜会来事儿,年纪大的厨子都很喜欢自己,偶尔会教自己两手。 后来自己跑销售赚了些钱,专门又去学了厨艺和酿酒,当时只是为了口腹之欲,现在却成了救命的东西。 李斯恪绕着行市转了一圈,买了些腌制酱菜用的佐料和配菜,然后又折回爹爹店里。 “爹爹,店里可还有新鲜菜蔬,我想买些。” “买它作甚?家里你二婶送的,有的是。”李德福不解的问。 “留孩来了!今天王伯伯做主送你,你自放心进来挑拣。”东家正好打店里出来,笑呵呵的做个顺水人情。 下午店里的菜,都不甚新鲜了,放到明日也是扔掉,不如送与他,还能卖自家掌柜个好。 “谢谢王伯伯,王伯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李斯恪一听要赠与自己,立马扬起笑脸恭维起王东家,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蹦。 “哈哈,李掌柜,你家小子可比你能说会道,后继有人呐。”王东家打趣道。 “多谢东家抬举,他还不上窜呢,哪经得起夸?”李德福谦虚道,但是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里,却是满满得意。 李斯恪得了好,高兴的眉开眼笑。他进铺子里拣了些还算新鲜的白菜和萝卜,便住了手。 “你倒乖觉,这块也一并拿着吧。”王东家见他知分寸拿得少,心下满意,又做主把案子上剩的一块猪肉给了他。 等傍晚铺子关了门,父子俩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回了家。 张英娘在门口远远地望见了,赶紧迎上去问道:“当家的,你整治这些菜作甚?晚上可是有客人?” “这是东家赏的。今日留孩给我长脸,东家看着高兴,便大方送了些。”李德福将肉递给张英娘,高兴的笑了笑。 “果真?那我今日定要好好置办一桌酒菜,让你们饱饱口福!”张英娘提着猪肉,转身进了灶房,锅碗瓢盆一桶响,让人听着就高兴。 吃完饭,李斯恪走到院子里挽起袖子,扎紧腰带,跨坐在装着刀口的长条板凳上,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扶着板凳,吭哧吭哧的忙活起来。 “我的小祖宗,你又是作的什么怪?这些锋利的家伙什,哪是你能碰的,快放下!” 张英娘刚收拾完灶房,出来就瞧见自个儿子坐在院子,笨手笨脚的推着萝卜条。她吓得赶紧上前,一把夺过萝卜挥手赶人:“快到边上歇着去,这娘来弄。要是划伤了手,这堆萝卜可不够赔你。” 李斯恪让出位置,乖乖的退到一旁说道:“前两天,我在街上吃了陈记酱菜家的小菜,觉得味道不大好,所以想试着自己做些。” 李斯恪暂且瞒下要用小菜赚钱的话,时隔多年,也不知手艺还在不在?等做成了再提也不迟。于是随意扯了个由头,只让爹娘觉得自己是嘴馋。 “陈记也是十好几年的老店了,他家的酱菜你若都看不上,那上饶县城便找不出能吃的酱菜了。”张英娘说着话,手里的活也没停,十几个萝卜不消一会儿便削完了。 “我倒不信,说不定我做的能比他家好吃。”李斯恪蹲在一旁自吹自擂,险些把张英娘笑坏。 “当家的,你听听你家儿子说的话,哎呦,笑的我肚子疼。” “哈哈,我儿有志气,爹爹就等着你的小菜就酒了!”李德福坐在门槛边上,一边箍着木桶,一边笑着附和。 李斯聪见院里热闹,心思也飞离了手上的书本,忍不住探出头来,跃跃欲试。 李斯恪刚巧抬头看见,便抬手招呼道:“敏哥儿快来!黑灯瞎火的看书伤眼,且放下歇一歇。书念得久了,总要活动活动,免得筋骨懒散了。” 李斯聪正等着他说这话呢,话音刚落,便放下书,起身往院子里来。 “哥哥教我。”李斯聪蹲下身子洗了洗手,然后拿着白菜请教道。 李斯恪笑着过去帮他卷了袖子,然后教他将白菜一一掰开冲洗干净。“你先用水将洗着,我去准备腌渍的配料。” 张英娘看着他们兄弟俩井井有条的忙着,一边清洗着酱菜坛子,一边同李德福说着:“可惜不是姑娘家,要不然就有闺女帮我忙忙家事了。” “哈哈,等日后他们俩娶了媳妇,还不是同闺女一样。”李德福笑道。 “若是敏哥儿以后考中当官,自有丫鬟婆子伺候,娘就不用做这些差事了。”李斯恪也端着佐料出来打趣,直将李斯聪羞得头脸通红,只顾低头清洗白菜,不肯言语。 “就你贫的厉害!”张英娘接过他手中的佐料钵盂,又伸手点了点他的脑门,笑道:“日后倘若你娶了媳妇,我定要她天天陪着我做小菜,看你心疼不心疼?” “娘,你不能厚此薄彼,好歹得让她们妯娌俩一人一天,要不然敏哥儿到时候怨你偏心。”李斯恪死猪不怕开水烫,厚着脸皮说道。把屋子里的人逗得笑开了怀,连敏哥儿也笑出了声。 李斯恪今日只当练手,备的不多,一家人忙忙碌碌,不消一会儿就准备停当。萝卜白菜各腌渍了一小坛,便住了手。 “爹娘、敏哥儿,再过个几日,开了坛,保准你们馋的流口水!”李斯恪封好坛口,又压了一块往年张英娘腌菜的石头。 “哈哈,你个讨债的,腌出来的吃不死人,我就阿弥陀佛了。”张英娘拍拍手,站起来笑话道。 “哼,我不与你们分辩,到时自见分晓。”李斯恪说完,便拎桶去烧水,今日忙了许久,浑身臭汗。 其他人也笑笑闹闹的打水洗漱,并未把留孩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头次做事,难免有个雄心壮志。 ※※※※※※※※※※※※※※※※※※※※ 收藏评论,收藏评论,收藏评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第 4 章 天际初亮,下了几日的小雪,终于停住了。 李斯恪裹着被子将醒未醒,朦胧着眼睛。耳边听着院子里断断续续传来的窸窣声响,再难睡下。便踢开汤婆子,裹着被子坐起身来,醒了会神,才穿衣洗漱。 “娘,我也来帮忙。”李斯恪刚出西厢门,便见张英娘和敏哥儿一人拿着一把木楸,吭哧吭哧的铲雪清路。 “也好,你们兄弟俩一块活动活动。我先去拾掇一下灶房,等吃了饭,我还得去顾老相公家帮忙洒扫。”张英娘将木楸递给李斯恪,转身去灶房里淘米煮粥。 “敏哥儿,待会我俩堆个雪人如何?”李斯恪一边铲着雪,一边偏过头说话。 “哥哥,我待会得去先生那里听讲,怕是不得空。”李斯聪气喘吁吁的说道。 敏哥儿虽比自己小三岁,但是个子却和自己相差不多,李斯恪常常以为两人一般大。 “我都糊涂了,这两日见你休息在家,还以为你已休假了。”李斯恪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咧嘴笑了笑。 两人又忙活了一刻钟,才终于把雪都堆在院子一角。正巧张英娘摆好饭,抬手招呼他们:“你俩歇一歇,快过来用饭。” “好咧!”李斯恪答得干脆。他放下木楸,揽着自己兄弟一齐往屋里走去。 吃罢饭,各人都去忙自己的事了。李斯恪也掂着几角碎银子,腰上系着戥子、夹剪,往沽酒的地方去。 要想酿酒,总也得知道行情。自己两眼抓瞎酿出来的,万一不和时人口味,岂不白白糟践粮食? 李斯恪打算找管龟蒙家商议,看门的仆妇却说:“少老爷送太太回乡下将养了,过几日才回来。”既如此,李斯恪只好自己去沽酒了。 幼时自己一到风雨、阴寒时候,便会咳喘不止,这两年好些了,但是也不敢胡闹过头。前些日子炎热,自己陪朋友喝了几杯,后面头疼了两三日。今日也只打算一样买一些,回去浅浅尝一口,剩下的都交给爹爹。 他走到街上一家酒铺门口,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抬脚跨进铺闼子门,解开腰间系的两个酒葫芦,递给打酒的伙计吩咐道:“各打二两黄酒、烧酒。” “得嘞!客人稍等。”打酒的伙计接过酒葫芦,往墙边那一溜豆绿色的大酒缸走去。 他将酒葫芦挂在柜台的钩子上,同另一伙计合手抬起沉甸甸的酒缸盖子,顿时酒香四溢。那诱人的酒香,瞬间窜进李斯恪的鼻子里,惹得他喉头发痒。 伙计一手拿着酒葫芦,一手持着酒提,从缸里熟练的舀起一提,又小心的掂了掂,然后抬手倒扣进酒葫芦里。 “客人,您拿好。黄酒二分一斤,烧酒三分一斤,共计一钱银子,您可有零头?”伙计将酒双手奉上,客气询问。 李斯恪系好酒葫芦,拿出碎银子和戥子,称了称。“多了一点,你稍等,我剪下来些许。” 他从腰间解下夹剪,用力对着碎银子铰下去。然后拿出铜铃状装着蜡块的盒子,将银屑收集起来。又拿起戥子称了称碎银子,才交给柜台掌柜。 “正好,您慢走!”掌柜的也用店里戥子称了称,确认无误,才客气送走了李斯恪。 李斯恪出了店门,才不由咂舌喟叹,这酒真贵! 米铺里普通的新米才不过十文一斗,哪怕是大户人家吃的稻香米,如今也不过四十文。这四两酒却是要一钱银子,足够买十斗米了! 李斯恪由此更加拿定主意,要好好酿上几坛好酒,埋在自家院子里。等时候到了,再拿出来给敏哥儿换贽见。 临近晌午,李德福提着钱袋子,哼着小曲回来了。他在门口跺跺脚,抖干净残雪,才脱下瓦楞帽进屋里来。 “爹爹,你回来了!”李斯恪端着腌渍好的小菜,正从灶房出来,打眼看见李德福进来,赶忙走上前招呼。 李德福掸掸帽子上的浮灰,将它放在堂屋的几案上。见自己儿子过来了,伸手接过碟子问道:“你今儿没出去耍?” “出去了。”李斯恪从旁边的火炉上,拿出温好的酒,递给李德福说道:“我去给您打了二两好酒,中午佐着小菜吃一些,暖暖身子。” “嗯!好酒!”李德福抿了一口,啧嘴叹道。 “哼,前俩日也不知是谁捂着头,苦哈哈的说不吃酒了。这才几天,就又噇酒吃!”张英娘端着饭走过来,没好气的白了李德福一眼。“今日要是再吃得烂醉,我可不伺候!” “不敢,不敢。”李德福将酒藏在身后,小声讨饶:“就吃一盅,一盅。” 李斯恪躲在一旁抿嘴偷笑,正巧被张英娘瞅见,立马装痴卖乖扶她坐下。“娘,您歇着吧,今日我来盛饭。” “哼!就你会卖乖。”张英娘虽然嘴上挑剔,但眼里都是笑意。 李斯恪帮忙盛饭,但她手里也没闲着。她拿出碗,用筷子拨出一些饭菜盖起来,放到灶房的铁锅里温着,留给李斯聪放学回来吃。 “也不知今年几时放假?苦寒天里,敏哥儿还两头跑,我这当娘的心里头难过。”张英娘说着不由得叹口气,脸上显了愁容。 李德福见状,赶忙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递给她,说道:“今日东家发了工钱,果然涨了。” “哎呀呀,太好了!”张英娘接过钱袋子,麻利的数了数,心满意足道:“东家是个厚道人,不亏你给他卖力干了十多年。” “等攒上几个月,咱们就交钱给敏哥儿老师,让他在那里吃住。省的两头来回,耽误时间不说,还累着身体。”张英娘说完,看了李斯恪一眼,像是有些不过意。 “娘,你尝尝这小菜,我刚试了一口,味道还不错。”李斯恪不愿多计较,赶紧转移了话题。 自己不是块读书的料,没必要非得攀比。以前白话文都念不熟,更何况这些之乎者也?再说人各有志,不是只有读书一条出路。 张英娘见李斯恪无所谓,便把心又放进肚子里。她放好钱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萝卜塞进嘴里。 “唔,真好吃!辣乎乎、脆生生,还有丝甜味儿!”张英娘说着又塞了一块放到嘴巴里,赞不绝口。 李德福也放下酒碗,夹了一筷子试试。“嗬!留孩,你真有一手!这味道,比起街上那些老店也不差什么了。” “我倒觉得比陈记酱菜还要好些!”张英娘又夹起一筷子泡菜,红红白白的,还淋着汁水。她爽快吃了一大口,瞪着眼睛道:“这味道向我心,酸辣可口,比萝卜还好吃!” 没一会儿,桌上的两碟小菜就被吃得干干净净,正紧炒菜却没人动筷子。 李斯恪两样都尝了一些,觉得自己手艺还在,高兴的勾起嘴角道:“爹,你说这小菜拿去王东家店里寄卖如何?” 李德福沉吟片刻,开口道:“坛子都开了封,不好送人。你再腌渍几坛,过年前我拿去送与他,当做节礼。” “要是他觉得好吃,年后肯定会来问我。要是他没说话,我们就自己拿主意卖吧。” 李斯恪点点头,“晓得了,那我明早再去买些萝卜白菜,尽早做起来。除了王东家那里,敏哥儿老师,左右邻居都送上一些。” “是这个理儿。过年的冬衣我也备好了,你们爷三儿一人一件长袄,等敏哥儿回来,你们都穿上试试。”张英娘边收拾着碗筷边说道。“爹娘那里也得准备着,小菜就不必了,乡下人家哪家都有几个酱菜缸子。还是拣几尺细棉布、带些糕点糖果打点吧。” “你看着置办,不够我再去向东家支些。”李德福起身戴上帽子,又准备往铺子里去。 转眼过了小年,王东家铺子里也准备放假。 李德福像往常一样,天没亮就赶到店里收货。冒着风雪,怀里还抱着刚腌渍好的酱菜坛子。为了体面,李德福专门挑了个黑陶坛子,一尺来高,上面还着纹饰,古朴大方,拿去当节礼也不落面子。 到了铺子里,李德福将酱菜送给东家,又说了两句吉祥话,便领着赏钱,准备回乡下过年。 另一边,李斯恪也抱着酱菜坛子,拎着腊肉条,往敏哥儿老师那里送去。他也是鲁相公门下的学生,但自己不争气,念不进去,前两年下了学,便没再往这里来过。 搬着重物,中途歇了两下,走了个把时辰才到了鲁相公家门口。李斯恪规规矩矩的给鲁相公见礼,得了几句还算中肯的话,才略略放下心来。 稍后,李斯聪收拾停当出来,鲁相公勉励他几句,兄弟俩恭敬还了礼,便拱手告辞了。 兄弟俩刚到巷子口,迎面撞见了前来送礼的管贵。李斯恪上前一步与他见礼:“贵兄弟安好,寿平兄回来了?” 管贵避过身子不肯受礼,拱手回道:“少老爷前两日才回。您前几日送的酱菜,少老爷和太太都很喜欢,特地让小的送些东西来感谢。” 李斯恪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几坛子酱菜不值当几个钱,不必如此计较。他们若是喜欢,我家里还有几坛,待会我搬给你带回去。” “如此,麻烦恪大爷了。”管贵跟在李斯恪的后面,赶着驴车往巷子里走。 ※※※※※※※※※※※※※※※※※※※※ 帮忙收藏一下下,谢谢啦~ 文中的银钱标准参考明清,一两等于一贯,约合人民币七八百。 一斤等于十六两,一两等于十钱,一钱等于十分。 明清:1升=1035毫升,1斗=10350毫升,1斛=51.75公升,1石(容积单位)=103.5公升 为了我自己计算方便,文中重量按民国时期来: 1升=1公升、1斗=10公升、1石=100公升、1石=100斤=50公斤 作者数学渣渣,如果有算错的地方,还请帮忙指正,谢谢! 第 5 章 到了家门口,李斯恪将驴车拴在门口的上马石上,招呼管贵进来歇脚。 “贵兄弟,进来吃口茶暖暖身子,酱菜待会就给你搬到车上去。” “多谢恪大爷体恤。”管贵将车上的几条咸肉、几尾活鱼拎进院子,又进屋拜过李家父母,才坐着讨了杯茶吃。 张英娘看着这些厚礼,有些手足无措,悄悄地拉过李斯恪,小声问道:“留孩,这管家送的礼太厚,咱们只回送酱菜,可是有些薄待人家?” 李斯恪拍拍她的手,解释道:“他家指明要的这个,你且放心吧。” 送走管贵后,李家父母拿着扫帚、抹布,洒扫庭除。兄弟俩一个熬浆糊,一个贴对联,也忙个热闹。 年二十九,诸事停当。 一大早,李家人穿上老早准备好的新衣,给大门落了锁。坐上租来的驴车,带着节礼,往乡下去了。 李家集离上饶县城还算近,驴车颠簸动荡一个多时辰,总算在晌午前到了村口。 刚到村口,李斯恪便蹿下车来,扶着村口大榆树吐着酸水。这乡间小路不比城里青石板平坦,一路高高低低,坑坑洼洼,险些要了李斯恪半条命。 “你比那害孩子的妇人还难伺候!”张英娘走过来给他顺背,又回过头说:“你二人先家去,请爹娘的安。我等着留孩,一并过去。” 李德福点点头,“最好。我先行一步,待报过平安,捎人过来接应。”说完便挥着鞭子,驾着驴车先走了。 歇了半晌,李斯恪浑身还是酸痛不已,手脚都是软的。他抵着大榆树一动不动,实在没有力气行走。 见他惨白着脸,萎靡在大榆树下,张英娘又笑又心疼,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说道:“你就该是大少爷的命!”说着一把扶起他,架着他的胳膊往前拖着走。 好在没走几步,家里的堂兄弟们找了过来,从张英娘手里接过李斯恪,一人架着一边,将扶着拖回去了。 张英娘进门和公婆、妯娌、小叔子见过礼后,说道:“留孩在肚子里,我也没亏着他,怎么和他兄弟两个样?一坐车就像是烂醉的虾子,扶都扶不起来!” “哈哈,估摸着是你那时候虾子吃多了,累带留孩也像个软脚虾!”奶奶夏李氏拍着大腿笑道。 张英娘见自个婆婆说的可笑,也跟着大笑起来。李斯恪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任由一屋子人笑话。彩衣娱亲也是尽孝,我也应当记进二十四孝才是。 晌午,大家简单吃了几口饭,便住了嘴,留着肚子,等着晚上开怀。 李斯恪趴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亲友。女人们围坐在一起,边说着闲话边干活,还麻利得很。娘亲揪剂子,二婶擀饺子皮,堂嫂连带着表妹包饺子。姑姑和奶奶,则是一个灶下烧火,一个灶上下圆子油炸。 爹爹和二叔,带着堂哥、堂弟杀鸡呲鱼,剁肉拆骨头。家里喂的两条黄狗,围着几人团团打转。眼睛直瞪瞪的看着他们手里的荤腥,哈喇子流满地。 屋里屋外,几个小家伙围着李斯聪打转,他长得一副面团脸,又是这里长大的,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和他亲近。可他最是腼腆,根本压不住这群泥猴子,被扯得左摇右晃,满头冒汗。不得已,只好赶紧对着自家兄长求救。 李斯恪看着可笑,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还是张英娘发话,他才勉强起来。 “快去帮帮你弟弟,他笨嘴拙舌,手又柔让,哪里讨得着好!”张英娘推搡起李斯恪,让他带着小家伙们出去耍。 李斯恪歇了半晌,也算恢复了元气。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拿起柜子上的蹴鞠,大声吆喝着他们出去耍。 小家伙们见有人陪他们玩,顿时撒开手,欢呼雀跃,拥着李斯恪往外边去了。 李斯聪看着跑远的小家伙,悄悄的长舒了一口气。他抬手整了整自己被弄歪的方巾和松松垮垮的腰带,又跟在李德福后面忙活了。 李斯恪得了令,哄开了带他们玩。脚下带着蹴鞠,踢出勾回,花样繁多,惹得小家伙们扯着嗓子叫好。 家门□□动不开,李斯恪又带着他们从村口跑到村尾,从村尾哄到村头,来回闹着,累得浑身是汗。几个人笑闹声、叫好声不断,惹得村子里的其他家的孩子也都跟在后面看热闹,眼见着李斯恪后面的小尾巴越来越长。 张员外家的老宅里,张家小姐正坐在小阁楼的窗户前梳妆,隐约听见窗外的笑闹声,心里由不得生出些许羡慕。 她吩咐梳头的丫头打开小窗,好奇的站起身来,提着裙角,款款移到窗前驻足探看。 这一看,就舍不得挪眼了! 自己虽得爹娘疼爱,事事照料妥帖,但从未像窗下的那群少年郎一样,这般肆意鲜活的耍过、闹过。 总角之时,尚且还能打秋千,骑大马,跟着爹娘出去踏青采菊。而今年岁见长,却只能留在阁楼上看书绣花,等着相看人家。 想到这儿,张家小姐又叹了口气。 爹娘看中的那个学子,相貌平平,又无甚才德,不过区区一童生,便点头答应了。自己心里恼得很,却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正想着,忽然眼前飞过一只蹴鞠,正巧落在自己院子里。张小姐一惊,匆匆后退了几步。 “我的蹴鞠!”堂哥李斯和家的尧哥儿,见蹴鞠被踢没了影儿,立马撇嘴嚎啕,大哭不止。 魔音入耳,李斯恪赶紧捂住他的嘴,说道:“我去给你找来,不许哭!” 尧哥儿止了哭声,一抽一噎的打着咯噔盯着他:“二叔,你快去帮我——嗝——捡来。” 李斯恪走到院墙底下,试着跳了几下,觉得好似能够跳上去,便回过头朝着小家伙们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然后纵身一跃,手脚并用,翻上了墙头。 张小姐捂嘴惊呼一声,但她看的新奇,忍不住又上前两步,躲在窗下,悄悄探出头来,屏住呼吸,看着墙头上的少年,究竟有什么主意? 李斯恪骑在墙头上,刚坐稳,便看见了落在院子中央的蹴鞠。正打算跳下去捡,忽然从角落里窜出一条黑黢黢的大狗,张着血盆大口就往墙头奔来。 李斯恪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收回腿,双手扒着墙头,两只脚蹲在上面。但是墙头窄小,放不住他两只脚,他身子一摇一晃的,看着尤其滑稽。 张家小姐躲在窗子下,看的可乐,忍不住抿嘴偷笑。 李斯恪确实被这恶犬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飙。 “狗兄,咱们俩商议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嗷汪汪!” 李斯恪又闪了下身子,讪笑道:“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还不行吗?” “我的蹴鞠!啊啊啊……”尧哥儿一听,又扯着嗓子大哭。 李斯恪蹲在墙头只觉分外凄凉,左边魔音入耳,右边恶犬相逼,怎一个惨字了得? “旺财,回来!”张小姐笑话够了,觉得心思畅快,便开了尊口,将大黑狗唤了回来。 李斯恪见屋主人出声,赶忙开口求饶:“尊主人,在下只是想捡回蹴鞠,无意冒犯,还请海涵。” “汪汪汪!”旺财一听他说话,立马又回头威胁了两声。 李斯恪吓得差点闪下墙头,又惹得张小姐轻笑出声。 “男女大防,你我不便相见。你且下去,候在墙外头,等我捡起来还你。”张小姐避在窗子后面说话,轻轻柔柔,像是羽毛一般扫过李斯恪心头。 他不觉心头荡漾,抬眼环视,却只见将掩未掩的雕花小窗。未见佳人,心下略有些失望。他收回目光跳下墙头,像是轻飘飘踩在棉花上,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张小姐听见落地声响,才探出头来相看,果然墙头已经没人了。 她提起裙摆,莲步轻移,款款下楼。走到院子中间,拾起蹴鞠,好玩的掂了掂。又放在脚下轻轻的踢了几下,过过瘾,才抱着蹴鞠移到墙头下,对着墙外道:“小心接着。” 李斯恪顿时心神一紧,身子绷直,见蹴鞠越过墙头,立刻纵身一跃,接住,抱在怀里。 “多谢小姐帮助,感激不尽。”刚站稳身子,李斯恪便朝着墙内道谢。 “我的蹴鞠!”尧哥儿见蹴鞠回来了,赶紧上前一把抱住,李斯恪被绊住腿,一时脱不开身。 就这会儿耽搁的功夫,等李斯恪再爬上墙头,佳人已消失在院内,只隐约见着亭廊拐角处有个娉婷背影,余留一院香风。 “嘻嘻,二叔羞羞!”底下的小家伙们刮了刮鼻子,笑话扒着墙头左右探看的李斯恪。 李斯恪跳下墙头,捉住大姐家的春哥儿,使劲挠他痒痒,问道:“还敢不敢?敢不敢了?” “爹爹!二叔欺负人!”尧哥儿见自个表弟被捉住,赶紧抱着蹴鞠,撒腿就往家跑,边跑还不忘告状。 李斯恪气笑,放下手中的小家伙,说道:“这白眼狼,刚才还偎着我,让我带他玩,这会子就告我状,等我回去非得打他屁股!” “略略略,二舅舅羞羞!羞羞!”剩下的小家伙也是做完鬼脸,撒腿就跑,一点也不给李斯恪留面子。 ※※※※※※※※※※※※※※※※※※※※ 多多收藏呀,谢谢啦~ 第 6 章 “啧,这群小白眼狼!”李斯恪气笑,摇摇头跟在后面,一起家去了。 才走到门口小路,便听到尧哥儿站在院子里,手脚并用,绘声绘色的描述自己刚才的狼狈样。 李斯恪小步靠近,一个翻身跳进篱笆,从身后一把抱起尧哥儿,将他放在腿上,头朝下,拍了两下屁股。 “你个小白眼狼,白疼你了!” “爹!爹爹快救我!”尧哥儿在怀里可劲扑腾,大声求救。 “爹爹打不过二叔,可如何是好?”大堂哥李斯和笑道,他正撸起袖子,给鸭子褪毛,手里不得空过来。 “二叔,我错了,再不敢了。”尧哥儿见爹爹袖手旁观,赶紧认怂求饶。 “我要是不原谅你,如何?”李斯恪继续逗他。 尧哥儿眼珠子咕噜咕噜一转,忽然,使劲擤下鼻涕来,趁着李斯恪不注意,就要往他身上蹭。 “嗬,你小子怎么这般惹人嫌?”李斯恪赶紧将他松下去,生怕新衣服弄脏。 “嫂子,快把你家小子领过去!”李斯恪边跑边说,身后的尧哥儿紧追不舍,比刚才张家大院里的恶犬还不饶人。 “让你不放他,自找的!”堂嫂笑的开怀,并不接手。院子里,大家也都乐得看热闹,并不管这闲事。李斯恪只好左闪右蹿,几下把尧哥儿累倒,才得空歇息。 李斯恪累的筋疲力乏,瘫坐在椅子上,还是敏哥儿心细,端来一杯热茶送给他吃,给他道句辛苦。 日头西斜,灶房里忙碌的妇人们端着透熟的猪肉、糟鸭、烧鸡、炸圆子、清蒸鱼,还有几碟子素菜,一一摆上桌子。门外李德福拎着炮仗,在院子一字排开,一手堵着耳朵,一手点燃火芯。 炮仗噼里啪啦炸开,发出巨响,堂嫂和大姑姑赶紧将尧哥儿、春哥儿搂进怀里,堵上耳朵。李斯恪站在屋内,看着门外炮纸纷飞,飘飘洒洒,犹如雪地里盛开的红梅,耀眼夺目。 炮仗放完,一家子分成两桌,依着辈分序齿坐下。李老爹坐在上首,看着儿孙满堂,年岁丰收,老怀欣慰。 酒过三巡,杯盘狼藉,众人已有些微醺。按照惯例,李老爹从怀里掏出备好的红包,一一分发给儿孙。 轮到李斯恪,李老爹拍拍他的脑袋说道:“留孩幼时像只小猫崽子,瘦瘦小小,都担心养不活。没想到,转眼也成大人了。”李老爹将红包递给他:“今年先给你一人份的,等明年,阿爷等着你带孙媳妇过来讨红包。” 家人哄堂大笑,李斯恪笑嘻嘻接过红包,跪地上磕头回话:“哎!孙儿遵命!” 话音刚落,屋子里又哄堂大笑。 事后,撤去饭桌,一家人又围坐在一起喝茶叙话,一起守岁。 李老爹望着屋外又飘起的大学,咂咂嘴说道:“今年风调雨顺,是个丰年。粮食交了租子,勉强够一家吃用,却没攒下什么余头。明年也不知是什么光景?” 李德福接住话:“爹,您老且放宽心,红火日子在后头呢!今年儿子这涨了工钱,二弟那里也接了不少木匠活,明年的嚼头已有了,再干,就是余头了。” 二叔是个木讷性子,并不说话,只跟着点头,还是堂哥应了声:“爷爷,家里的地有我和爹,乐哥儿现在也能跟着帮忙,往后日子会更好的。” 李斯恪白日里累狠了,这会子听着他们时高时低的闲话,眼睛迷瞪迷瞪,眼见着就要睡着。 忽然,听到一句青砖大瓦的囫囵话,又想着白天见着的屋子,瞬间清醒过来。 二婶:“年里头,我去张家送菜籽,远远看了那张家小姐一眼,觉得天上的仙女娘娘也不过那样了。” “张家?哪个张家?”李斯恪问道。 “咱上饶县还能有几个张家?就是城里的张员外家。你白天落球的地方是他家的老宅。他家早些年也不昌盛,后来进了学才起来的。”二婶答道。 李斯恪恍然大悟:“就是要招婿的那个?” “对,就是他家。今年秋收张家小姐招了婿,听说是张太奶奶家出了五服的亲戚,姓梅,靠着他寡母做针黹供他上学,可惜他是个没运道的,念了十好几年,连个相公也没捞着。”二婶念叨着。 李斯恪追问:“张家小姐也愿意?” 二婶撇撇嘴:“她又没个兄弟,不愿意又怎地?” “家里但凡有个兄弟,张家也能有个转圜,只可惜——张员外家只得一个女儿,要是不招婿,万贯家财岂不便宜了外人?” 奶奶夏李氏磕着瓜子,接过话茬说道:“张家虽然富贵显达,但是没有儿子,乡里乡外没几个不念叨的。尤其是他家族里的兄弟,更是眼红的很。要不早早定下,肯定要生出事端。” 李斯恪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怅然若失的望着外面的飘雪,后面也不再说话了。 张英娘看着自个儿子神情有变,心里暗自紧醒,该给留孩相看媳妇了。张家的门第自家是攀不上的,与其留着念想让他心理煎熬,不如趁早说个老婆。等个三五年日子一过,孩子一生,什么心思也就没了。 初一早上,大家互相道过吉祥话,围坐一块吃过金元宝、钱串子,各自便开始走亲戚了。 乘着爹娘和众人告别的功夫,李斯恪猫着腰,绕到了张家院墙的外头,踮起脚翻上墙头。 等了一会,楼上雕花的窗子仍旧紧紧的闭着,不见动静。李斯恪心下微凉,又觉得自己魔怔,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自己却记挂在心上,实在可笑。 他叹口气,跳下墙头,正转身离开,忽又停住脚步。 他拢起地上的雪,一时兴起堆了个雪人,只有圆乎乎的身子,却没有五官。随后,他又团了一个小圆球,放在雪人身旁。 堆好雪人,他又抬头看了看紧闭的窗子,片刻后,便抬脚离开了。落雪纷纷,大雪很快淹没了少年人的身影。 阁楼上咿呀一声,窗子开了。 张家小姐避在窗子后,见少年郎终于离开,不由得轻蹙起眉头,面若桃李的芙蓉面,也被着大雪吹出几分落寞。 她目光落在雪中伫立的雪人蹴鞠像,轻轻勾了勾嘴角,忽又想到自己已是待嫁之人,又极快的敛下笑意,用帕子掩了掩失态的嘴角。 “小姐,梅家来人了,老爷让你下去。”丫鬟双红上来说话,打断了张家小姐的思绪。 “晓得了,你且去回爹爹,待我换好衣裳就下去。”张小姐回头望了绣架上绣了一半的嫁衣,轻叹了一声,合手掩上了雕花小窗。 李斯恪同爷奶、二叔告别后,便同家人坐着驴车家去了。 明日初二,张英娘要走娘家。她娘家在双林镇,离上饶县不远,但是和李家集却是两个方向。所以李家人先回了县城,将屋子暖暖,第二日清晨,又往双林镇赶去了。 舅舅家在镇上聘的房子,娶了豆腐坊家的娘子,如今生了二子一女。手里也没什么手艺,不过是嘴皮子利落,平日里担着货挑子,走街串巷,叫卖一些小东西。 姥姥仙去已久,只有姥爷一人跟着他们住。他年岁大了,手脚不灵便,一般卧床休息,更多则是坐在门口和邻居说话,打发日子。 李斯恪等人才到镇子上,就看见大表哥站在镇口路上候着呢。他穿着酱色夹袄,带着六合帽,揣着手蹲在那里,风雪把他都盖住了,只剩眼睛不是白的。 “丰哥儿,这儿!”张英娘跳下驴车,挥手招呼。 张元丰听见声音,立马站起身子,跺跺脚,又抖抖身上的落雪,精神抖擞的和李家人见礼。 寒暄之后,张元丰带着几人往镇上的家中去,吃了饭,几人才得空好好说话。 屋里张英娘和舅舅姥爷说着话,李斯恪不耐烦听,便拉着敏哥儿和小表弟张元济出去耍。 “表哥,等等我!”小表妹张媛娘急匆匆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叫住李斯恪,紧紧尾随其后。 李斯恪头皮一紧,正想抬腿跑路,却被一把抱住,动弹不得。只好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的问道:“不知表妹叫住我,何事?” “我也要跟着你一块,你去哪我去哪。”张媛娘抱住李斯恪的胳膊,一点也不放松。 “我们男孩子玩的东西,不方便带你。”李斯恪费力挣扎自己的胳膊,但是纹丝不动。 小表妹是个好颜色的,小时候一见着自己就抱着不松。她爹娘用糖哄都哄不走,就要和自己玩。一逮着自己不注意,就要动手动脚占便宜。李斯恪苦不堪言,每每见到都躲闪不及。 李斯聪和张元济在一旁也劝说,但小表妹就是不撒手,无奈只好带她出去。小表妹圆润丰腴,李斯恪奈何不得她,只能拖着身子往外走。 舅舅见几人结伴出去,便收回目光道:“转眼孩子们都大了,日子可真快。” “可不是?看着他们,觉得自己都老了。”张英娘抬手摸了下脸,笑着搭话道。 “小妹,你家留孩可有婚配?要是没有你看媛姐儿怎样?”舅舅问道。 “这……我倒没想过。”张英娘看了李德福一眼,犹犹豫豫的说道。 李德福:“我到没意见,只看两个孩子的意思。” 舅舅抚掌大笑:“我家媛姐儿最喜欢留孩,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舅妈白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你喜欢就成了?咱们还得上班顾着小妹和留孩的意思呢!” 张英娘忙说:“媛姐儿乖巧,长得又喜庆,我当然喜欢。” 她又顿了顿,说道:“要不等日子暖和了,我接媛姐儿到我那住一段时间,要是他们两个有意思,我们就定下。要是不成我们就不声张,免得坏了情分。” “也好。”舅舅点点头,这事就定下了。 ※※※※※※※※※※※※※※※※※※※※ 李斯恪:总有人乱点鸳鸯谱…… 第 7 章 在舅舅家住了两日,初四下午归的家。 刚到家,正巧遇着管贵过来递话。“恪大爷,给您请安了。少老爷说您托他寻的书有着落了,不知您何时得空一叙?” 李斯恪回礼道:“寿平兄这几日可得空?” 管贵:“少老爷明日还得往北边走亲戚,约莫来回得要七八日。” “那便约到上元节见面,到时我去寻他。”说罢,李斯恪又到屋里搬了两坛酱菜给他,客气将他送出门。 初五一早,李家人早早起来,放鞭炮接财神。吃完早饭,李家父母约着去庙里转转,想给敏哥儿问个前程。李斯恪心里有事,便没有跟着去。 家人出去后,他到墙角数了数,还剩九坛子酱菜。想着过年人多,今日先去趟趟水,看能卖几个钱。弟弟要的书不便宜,总不能让寿平兄出钱。 他拿定主意,去邻居家借了推车,往热闹处寻了个地方,支起摊子,拿出两个小碟子,摆上一些酱菜与人试吃。 许是李斯恪模样生的好看,还没叫卖,大姑娘小媳妇,尤其是那上了年纪的婆子,都往这儿来和他搭话。带了四坛子酱菜,不消一个上午便卖个精光。 李斯恪脸上堆着笑,同没买到的客人道了声赔罪,便开始拾掇家伙什。不远处茶亭里坐着两个巡吏,见他买卖不错,便过来讨个便宜。 “小兄弟买卖不错,恭喜,恭喜!” 李斯恪转过身来,见是衙门里的差人,便拱手道:“二位头翁好。”说着又从钱袋子里抓出一把铜钱,塞进那位年长些的差人手里。“头翁拿去吃茶,我小本买卖,多亏您照料了。” 那差人见他识趣,好心又提点几句:“往后你都在这买卖,有我照应,那些泼皮无赖绝不敢来。”说完便拿着钱,往间壁的茶亭里吃茶去了。 李斯恪收好东西,同旁边的生意人说句叨扰,便推着小车家去了。 到了家,李斯恪将空坛子搬进院子归置好,又喝了口水顺顺喉咙,才去邻居家归还推车。他掏出钱酬谢,邻居推让不收,李斯恪只好回家掏出一碗酱菜送了过去,邻居这才收下。 回到家,李斯恪就着院里的小马扎坐下,掏出钱袋子,往小方桌上稀里哗啦倒出一堆铜板。 他手指划拉几下,数出六十二文钱,算上交的税钱和贿赂差人的小费,四坛子酱菜一共卖了一百零六枚钱。除去成本二十文,一共才挣了四十二文钱。 怪道老爹说生意不好做,这税钱和打点费用实在太黑! 正想着,爹娘和弟弟回来了。张英娘推门进来,见李斯恪面前放了一堆铜钱,忙问道:“留孩,你莫不是腰里花的只剩这几个了?” 不怪张英娘叫嚷,李斯恪腰里钱从没少过半两,平日里李德福没少补贴,加上过年收的红包,他兜里总该有个一两多。 “不是,这是我早上卖酱菜赚的钱。”李斯恪解释道,又将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我的儿,你这剩的已是多的了!”张英娘笑道:“从前我在家跟着你姥姥出去贩菜,才不过几十个钱,还比不上你这一半。好在菜是自家种的,不然怕是更剩不到什么钱。” 李斯恪惊诧:“竟这般少?”遂又想起自己平日大手大脚,不觉羞愧难当。 张英娘:“乡下谁家没有青菜,拿到城里卖的又不止一家两家,菜多价贱,没道理的事。我看你这卖的多,恐怕也是我给你生的好,多是妇道人家来你这买。” 李斯恪一想,还真是,于是笑道:“多谢爹爹娶得佳妇,才将我生的好颜色。” 张英娘见他没脸没皮的无赖样,揉着肚子笑道:“你这泼皮,看以后谁能降得住你?” 一家人围着笑闹,气氛正好。饭后,张英娘从自家地窖里掏出白菜、萝卜,又陪着李斯恪腌渍了七八坛。往后每天如此,边卖边腌。 之后,李斯恪日日都去那里售卖,直到正月十四才停了摊子。除去成本、花费,一共剩了半两银子。加上自己的私房一两半,一共有二两,想来给敏哥儿买书应该是尽够了。 正月十五,李斯恪如约去管家寻人。 “寿平兄,一个年里没见,身形富态不少,可见日子快活。”李斯恪捏了捏他腰间的软肉,嗤嗤笑道。 管龟蒙也不生气,无所谓的笑笑:“我比你年长两岁,自然得比你大上两圈。” 李斯恪笑道:“哈哈,说的极是。” 管龟蒙:“闲话不多说,我带你去见个人。他是个举业当行,你上次从我这复抄的《三科墨程》就是他选出来的。因此,你要的其他墨卷,我想他手里也有,故而今日带你去拜访他。” 李斯恪忧心道:“既是斯文人,恐怕看不上我。” 管龟蒙摆摆手:“不妨事,他性情疏放,广结好友,不会与你难堪。更何况还有我替你周全,放心去吧。” 话说到如此份上,李斯恪也不好再多说,只好跟着去了。 二人走到一处僻静巷子里,粉墙黛瓦,金柱大门,气派得很。管龟蒙上前敲门,正好角门出来个油头粉面的妓子,吓了李斯恪一跳。 他拉着管龟蒙的袖子,小声问道:“寿平兄,你带我来的什么地方?” 管龟蒙侧身回道:“莫要惊慌,这人是世家子弟,最爱这些排场。你若是不习惯,只当看不见,我们拿到卷子就走。”李斯恪这才定下心来,跟着往里走。 一路朱红栏杆,两边绿树繁花掩映,过了花厅,便是一处开阔院落。 院子中,一个头带方巾,穿着莺背色夹纱直缀,粉底皂靴的中年人,正坐在石凳上品酒,身旁坐着两个二八年华的妓子,一个斟酒,一个弹琴,当真潇洒。 李斯恪跟着管龟蒙过去同他见礼,寒暄几句。 “小子拜见方先生,承蒙先生不弃,愿意待见,不胜惶恐。” 方胜卿起身回礼:“不必客气,你家祖上原也同我家有来往,按理道你也算是我的世兄弟。” 随即打量李斯恪一眼,问道:“你便是那个替弟弟求书的小兄弟吧?” 李斯恪拱手回道:“正是。小子见过方先生。舍弟文章总不得法门,特请先生赐教。”说着,又把敏哥儿做的文章,递了上去。 方先生也不嫌他莽撞,接过手去翻看,半晌道:“令弟才气有余,只是理法欠缺,多多读些朱子集注,勤加练习,不日也是人才。” “多谢先生赐教,只是好书不易得。听闻先生笔下文章多,恳请割爱。”李斯恪姿态摆得端正,只求方先生是个大方的,银钱不是问题。 身后的妓子看他年少风流,生的模样又好看,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替他说话:“先生胸中诗书浩渺,随意施舍他一点便是。提携个后生,对先生又不是难事,往后官宦中相见,也有个帮手。” 方胜卿大笑:“也罢,既然锦娘给你说好话,我就是送你又怎地?”说罢,命人去自己书房取来两本墨卷批注,赠与李斯恪。 李斯恪拜谢,又被留着吃了几杯水酒。后面又有客人到访,他二人不便再叨扰,就先告辞了。 二人去到街上茶亭里,各自叫了一碗茶吃,坐下闲话。 管龟蒙叹道:“方孝廉当真是风流名士,待人接物如沐春风,哪怕是我等不知名的小辈,也没有任何看轻。” 李斯恪摸了摸怀中的两册墨卷,也点了点头,说道:“方举人确实慷慨,不过下次若是再有此等场面,还请寿平兄提前告知,小弟实在无福消受。” 管龟蒙挤弄眉眼,促狭道:“没想到你还是童子鸡,哈哈……” 李斯恪立刻起身捂着他的嘴,低声威胁道:“倘若再笑,我就告诉令慈,你上月又去梨园扮戏!” 管龟蒙举手讨饶:“好好好,我不笑,不笑就是。”只是他嘴上答应爽快,但肩膀仍在耸动,一点停下的意思也无。 大庭广众之下,李斯恪不好发作,只狠狠瞪了他一眼,端起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 笑闹过后,两人又说了会闲话,吃了几杯茶,便各自家去了。 李斯恪刚进家门,就兴冲冲的跑到敏哥儿的房里,朝他献宝道:“敏哥儿,快看!” 李斯聪正在书案前作文章,被哥哥一吓,字都写歪了。他轻叹一声,心想文章又得重做。 李斯恪自然也看见了那纸上突兀的一笔,讪讪的收回了手,说道:“对不住了,敏哥儿,又要累得你重做。” 李斯聪放下笔,将纸收了起来,温声道:“不妨事的,文章本就要多写多练。倒是哥哥,这般欣喜,可是又得了什么好东西?” 李斯恪神秘兮兮道:“你且先闭上眼睛。” 哥哥又来捉弄,李斯聪无奈一笑。 “快闭上呀!”李斯恪催促。 李斯聪摇摇头,无奈叹口气,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李斯恪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偷看,便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墨卷,放到他的手中。半晌才说道:“睁开吧。” 李斯聪睁开眼睛,陡然见哥哥扮的鬼脸,立时吓得魂飞魄散,将手中的墨卷都扔了。 “哥哥!” 听见敏哥儿大叫,李斯恪在院子里乐的捧腹大笑。 “留孩,敏哥儿就要赴考,你又来招惹他!”张英娘正在灶房做饭,听见声响,立刻出来主持公道。 李斯恪见张英娘拿着铲子出来,吓得立刻跑到李德福身后躲着,假装自己不在。 见哥哥吃瘪,李斯聪掩嘴轻笑一声,然后弯腰拾起卷子,只见上面题字:定州方定甫先生精选《三科程墨持运》,顿时心里五味杂陈。 他抬头看了一眼,正在堂屋里和爹爹嬉笑的李斯恪,不觉眼眶温热。他低下头,紧握着墨卷,心道:哥哥真是……真是太讨厌了,就喜欢让别人又哭又笑。 ※※※※※※※※※※※※※※※※※※※※ 多多收藏我呀,谢谢啦! 第 8 章 正月十八,衙门开印。李德福也早早起来,穿戴一新,赶去铺子开门。 一路上遇见脸熟的,李德福就拱起手来打招呼,进了铺子才得空把手放下。 到了门口,先吩咐店里伙计将门板拆开,露出门脸。又看着伙计打扫了两边,才亲自放了鞭炮,开门做生意。 开了春,店里又忙碌起来。李德福刚送走几个过来送菜的菜农,转身又吩咐伙计给各府上派送菜蔬。 “忙着呢?李掌柜,辛苦了。”正忙着,王东家过来了。 李德福赶忙停下手里的活,应声过来候着:“哪敢当辛苦?都是东家赏饭吃。” “哈哈,客气客气。先别忙活了,跟我到对面茶馆坐坐,我有话同你说。”王东家大笑两声,指着对面茶馆,邀他过去吃茶。 李德福见他如此客气,心里不免有些犯嘀咕,但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应了。 李德福随着王东家上了二楼,桌子上已摆好了几碟子小食,云片糕、芝麻糖、煮栗子。 “坐。”王东家请他坐下,又对着跑堂的吆喝一声:“上茶!要一壶顶好的毛尖。” “好嘞,来了!”跑堂的端着茶盘,蹬蹬跑上楼来上齐了茶,道了句二位慢用,便下去了。 李德福看这排场,心里发紧,赶忙站起来打躬作揖道:“东家,您有吩咐就直说,不用如此破费。” “李掌柜,你这就外道了,你我相识多年,请你吃个茶怎的?”王东家起身拉他坐下。“来来来,快坐下。” 李德福被按回位置上,却觉得如坐针毡,手里端着茶不动,只等着东家开口。 王东家举起茶碗小啜了一口,说道:“我今日找你来,不是店里的事,不过闲话家常,不必客气。” 李德福听不是店里的事,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端起茶碗,凑着吃了一口。 吃了一会茶,王东家才切入正题:“李掌柜,你年前送我的酱菜可还有了?” 话说到这儿,李德福心里豁然明朗,回道:“家中还有几坛,东家若是喜欢,明日我再带些过来孝敬。” “这么说,这酱菜是你自家腌渍的?”王东家问道。 “犬子顽劣,又爱琢磨吃食,这酱菜就是他的主意。”李德福答道。 王东家恍然大悟:“那年前令郎过来买菜蔬,为的就是这个?” 李德福:“正是。” “令郎大才!”王东家抚掌叹道。 随后他又说:“年里我舅兄来家里做客,他嘴是最刁馋的,往年准备什么都要说出个一二。可是他吃了你送我的酱菜,竟觉得十分的好。他同我要方子,可我哪里来的?今日请你吃茶,也是想问问你可肯割爱,将方子卖与我?” 李德福等了半天,终于听到正文,但没想到王东家竟是想要买断。顿时心里有些不舍,毕竟自己做买卖,也能赚不少。 “不瞒您说,东家。这酱菜,我年里也拿出去卖了些许,街坊们还是愿意捧场的。”李德福斟酌回道。 王东家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他自家已经做起生意来了,于是说道:“这酱菜味道好,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毕竟利润微薄,你一家老小整日辛苦,恐怕也挣不了几个钱。” 随后他又伸出手来,比个五出去,说道:“你要是卖与我,我少说也得给你这个数。” “五、五……”李德福看着王东家的手,顿时脑袋空空,瞠目结舌。 “五十两!” 王东家:“李掌柜,你到县里打拼多年,一家人还是聘着房子住。倘若你答应,你立马就能拿钱找牙人买下来,此后你一家老小总算有个去处。更何况,你家小儿又是今年下场,若是高中,少不得要用银钱打点。这桩桩件件,哪一处都少不得要用钱。” 李德福拳头松了又攥,攥了又松,脸色几经变幻,终于起身回道:“多谢东家抬举,容我回去商议。” 王东家见他如此,便知道事情妥了,“如此,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同东家道别后,李德福无心生意,在店里倍感煎熬,好容易捱到铺子关门,赶紧落了钥匙往家赶。 “留孩!留孩!”李德福一进门就直奔李斯恪的房间,生怕他跑了。 “怎么了?爹爹。”李斯恪听到声音,立刻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跑出来问道。 “留孩,东家今日找我了,他说他愿意出五十两买方子!”李德福抓着李斯恪的手,激动的说道。 “五十两?!”张英娘正巧回来从顾老相公家忙完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这般多银子,一下子惊到了。 “这可够我们家两三年的嚼头了!不管是留孩娶亲,还是敏哥儿念书都不用发愁了!”张英娘也跟着高兴,甚至把怎么用这笔钱都想好了。 李斯恪看着爹娘高兴的样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了。 “留孩,你可是不愿意?”还是李德福心细,见李斯恪脸色不对劲,缓声问道。 张英娘不解的说道:“五十两还不愿意?” 李斯恪长呼了一口气,抿嘴笑了笑,说道:“没有,我也是被东家大手笔惊到了。” “就是说,五十两还不愿意,那还想要多少?咱们小户人家一年到头的花费也不过十几两。”张英娘叹道。 “爹爹,我去把方子写下来,等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东家那里。”李斯恪说完,便转身去李斯聪的房里,家里只有他那有笔墨。 “敏哥儿,我字不好看,我念方子,你来帮我写。”李斯恪走到书案前,好生同他商议。 自己拿不惯软趴趴的毛笔,写出来的字惨不忍睹,因这,当初不晓得被先生敲了多少板子。 李斯聪垂着头,小声说道:“哥哥,我心里知道你是有大主意的。你若是舍不得,就不要卖了。我年岁还小,可以等两年,等家里生计好了,再去赶考。” 李斯恪微微一愣,没想到敏哥儿竟看出自己心事,心里一阵感动。 他上前揉了揉敏哥儿的脑袋,笑道:“不妨事的,哥哥会的又不止这两样,总有机会自己做生意,倒是你,下月就是县试,可有把握?” “嗯,哥哥寻来的书,与我助益良多,十分不敢说,八分倒是稳的。”李斯聪知道哥哥为自己受了委屈,所以日日刻苦研读,手不释卷。想着等自己高中,定要给哥哥撑腰,让他像以前一样快活。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李家父子已经穿戴好,结伴往铺子走去。 “豆花,新鲜可口的豆花!”父子俩刚出巷子,迎面过来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扯着嗓子叫卖。 “留孩,要不要用些豆花?你早上起得早,肚子不用些饭,怕是受不住。”李德福叫住小贩,要了一碗豆花,递给李斯恪。 平日里为了省钱,他只从家里带隔夜的锅巴饭,到铺子就着茶水吃一些。但今日带儿子出门,却舍不得他饿肚子。 “爹爹,你不吃吗?”李斯恪端着豆花问道。 李德福拍了拍怀里带的锅巴饭,说道:“我带的有,就不必了。” 李斯恪顿时觉得手里的豆花,有些难以下咽,他把碗一放:“爹爹,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老丈,看你儿子孝顺,你也来一碗吧。”小贩劝道。 “好好好,也给我来一碗。”李德福哪里舍得自己儿子饿着,只好又买了一碗。 李斯恪见爹爹蹲在地上,呼噜呼噜的吃着豆花,忽然眼眶有些热。 自己虽然答应卖方子,但心里还是有些埋怨爹娘的。埋怨他们眼皮子浅,不能往后想想。若是把方子攥在手里,自家做买卖,五十两只多不少的。 可现在见父亲为了省几文钱,连两文钱的豆花都舍不得吃,每日只啃隔夜的冷锅巴,心里顿时什么抱怨都没了。 人穷志短,爹娘为生计早就被磨尽了锐气,能安稳度日,已是格外欢喜,哪里还有闲心想其他?自己当儿子的,总该多体谅,也罢,反正自己会的不少,这些卖了便卖了吧。 用完早饭,时辰已经不早了。父子俩怕耽搁时间,闷头赶路,总算没迟。 到了铺子,见伙计懒懒散散都闲坐在门口,李德福面上微怒,忙问:“怎不开门做生意?” “摊子都砸了,还做什么买卖?”伙计没好气的说道。 “这说哪里的话?”李德福呵斥道,他抬脚进铺子,只见满地狼藉,货架子、菜蔬撒的满地都是,七零八碎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东家可知道?” 小伙计叹道:“东家怎么不知道?就是少东家惹出来的祸事,还带累了我等。我脸上吃了一拳,现下还疼着呢!”说着把脸扬起来给他看。 李德福定睛一看,伙计嘴角果然青了一块,忙从怀里掏出三文银子给他,“快去前面医馆里,找郎中拿个膏药贴上。” 伙计忙起身接着钱,千恩万谢的要给李德福磕头。李德福拦住,问道:“你先和我仔细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伙计拿了钱,也有私心说话了,叹道:“少东家打肿脸去花楼充阔,喝得醉醺醺的,又被几个人撺掇到赌坊赌银子,一晚上输了好几百两!他酒醒了,自己先吓得半死,这些天只躲在家里不露面。赌坊等急了,这不今儿就来堵人了。” 李德福听后,只觉兜头一盆冷水,凉的透透的。恍惚间天旋地转,就要一头扎倒。 “爹爹!”李斯恪一把托住,叫他醒神。 李德福惨白着脸,心疼道:“留孩,爹爹、爹爹活计要没了!没了!” “爹爹,咱家还有方子,不要紧的。”李斯恪掏出方子,放在他手里。 “对、对,咱们还有方子。幸好,幸好。”李德福将方子紧贴在胸口,半晌才缓过来。 “这买卖估摸着是不成了,但往后是个什么章程,爹爹总得去找东家问个清楚。”李斯恪提议道。 “对,这个要紧。”李德福将方子放好,又吩咐伙计将铺子门关上。一切停当,便带着李斯恪匆匆往东家寓所赶去。 ※※※※※※※※※※※※※※※※※※※※ 收藏呢?评论呢?你们都出来和我互动呀! 感谢在2020-02-22 17:42:27~2020-02-23 18: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lssy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9 章 二人心中有事,走的脚下生风,不大会儿就到了王东家的宅子。 李德福上前叩门,隐隐听到里面传来些许哭声、骂声,可见东家宅子里也不太平。 “李掌柜,您来了。”看门人在门缝里瞧了一眼,见是熟人,才小心拉开门闩,面带苦色的招呼着。 李德福拱手回礼:“劳烦帮我通传一声,我找东家有事。” 看门人拱手道:“劳烦在这候着,小的去通传。” “你个倒霉运的混账东西,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猪脑肥肠的蠢样,也敢学人附庸风雅?赌坊怎么不把你打死在那?一死百了,省得也带累我!” 李家父子站在二门外,听得真真切切,李斯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惹得李德福瞪他一眼。 “老爷,李掌柜来了。”看门人进去传话。 只见少东家垂着头,一声不吭的跪在那,眼下乌青,但神色仍是不平。太太坐在椅子上肿着眼睛啜泣,面如死灰。 “快请进来!”王东家捺下脾气道。又转身吩咐太太身边的丫鬟:“快把你家太太扶到屋里去,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 正说着,李家父子到了门口。“请东家安。” “李掌柜,你来了,快坐。”王东家伸手示意,见自家蠢儿子,十分没眼色的跪在那,又升起一肚子火:“该死的畜生,还不快滚下去,没得你这样丢人现世!” 少东家嗫嗫爬起身来,拿着鞋子,一瘸一拐的走了,嘴里却还骂骂咧咧的,显然心里仍不服气。 “哎,让你见笑了。”王东家叹口气,恍惚老了数十岁,跌坐在椅子上,连连摇头。 “哪里的话,谁家没个烂账本?”李德福安慰道,遂又问起:“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不知东家往后是个什么章程?” 王东家叹气摇头:“数十年积累的家业,叫这小畜生败坏个干净!偏赌坊又催得紧,只好典卖铺子,赶紧把窟窿填上。倒是对不住你了老弟,又要带累你重新奔劳。” “东家客气,毕竟你我凡人,哪能事事料到?”李德福拱手道:“只是今日我是带着方子来的,不知东家可还方便收下?” 王东家端茶道:“方子暂且罢了,如今我身心俱疲,也无意再去奔劳。” “东家,若是方子不要钱,白白送你呢?”李斯恪出声问道。 “白白送我?”东家惊起,朝着李德福看去:“李老弟,你是个什么意思?” 李德福也是脑子一懵,呆愣愣的看着自家儿子。 李斯恪起身回道:“东家虽遭算计,折损些家业,但往日相与的人总还在。如今我把方子先给你用,若是买卖成了,东家只需每月分我一笔银子,您看如何?” “你不怕我拿着方子,另起炉灶?”王东家沉脸问道。 李斯恪笑了笑:“不怕。爹爹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他能为东家卖命这么些年,就说明您是个好的。退一步说,就算您拿着方子不认账,也没什么。方子既然是我给的,我就有办法拿出更好的。我不信您是个眼皮子浅的?” “哈哈哈,李老弟,有子如此,你日后可安心做个富家翁了!”王东家抚掌叹道。 李德福谦虚道:“哪里?犬子年幼无知,还得仰仗东家提携。” “承蒙不弃,我留二位吃个便饭,仔细商议才好。”王东家说着,便吩咐厨下备上酒菜,好好的招待了李家父子一番。 饭后,两家签下契书,约定三七分账。李家只出方子,余下备料、制作、买卖全由王家负责,每月月尾清账。 出了王家宅子,李德福看着喝的面色酡红,走路东倒西歪的李斯恪,心里滋味万千。当初那个在怀里嗷嗷待哺的幼儿,已经能为老父亲遮风挡雨了。 王东家送走李家父子后,心里感慨万千,要是自家儿子能够这般争气,何愁家业不兴? 想着自家扶不起的烂泥,王东家又叹了口气。他转身往内院走去,打算看看自家儿子,上午打的狠了,如今自己缓过劲来,又心疼上了。 “那老不死的,就知道心疼钱!反正他只我一个儿子,家业早晚都是我的,早花晚花,又有什么区别?” 王东家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自家儿子不仅不思悔过,还在屋里和妻妾抱怨,顿时气的头脑发胀。 他冲进屋子,发了急道:“你这个遭了瘟的畜生,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敢咒骂你老子,实在可恶至极!” 王公子里外都丢了面子,此时也发了狠:“我若是畜生,你又是什么老杂种?” “好、好、好!”王东家气极反笑,抄起门后的栓子,狠狠的往他腿上砸去。 “往后你就在家好好呆着,我到底是你老子,还是会养着你的。但要再出去鬼混,那是断不能够了!”说罢,便转身往太太房里去了,留下王公子和一屋子妻妾呼天抢地。 这边李斯恪回到家后,狠狠睡了一觉,直到次日晌午才醒来。 “留孩,你醒了。”张英娘正在院子里缝补,见李斯恪脚步虚浮走出来,忙上前递了一碗温水。 李斯恪喝过水,问道:“爹爹呢?” “东家让他陪着典当铺子,安抚伙计,一大早就出去了。”张英娘昨日听当家的说了,以后不干活也有进项,喜得一夜没睡,此时眼下还有些青黑。 李斯恪点点头:“家里还有热水吗?我身上臭的很,得好好洗洗。” “知道你臭讲究,水我一早就烧好了。”张英娘笑道。 王家的诸事停当,李德福也闲了下来。毕竟王家已经没了铺子,自然掌柜的也得下台。 好在李德福的本事,在县城也是有名的。没几日,就有几家铺子上门拜见。李德福最后挑了一家米铺,约定后日上值。 二月初,县试在即。 李斯恪怕自己弟弟受刁难,特意一早起来,陪着他一同去来衙门交亲供、具结、互结。 到了县衙门口,李斯恪上前拿出两封银子,塞给门口的衙役,说道:“烦请老爷通传一声,舍弟是来应考的学生,如今前来登记。” 衙役掂了掂银子,笑着揣进怀里说道:“好说,你且等着,我即刻就去通传。” “辛苦。”李斯恪拱手退后两步,回到李斯聪身边。 “敏哥儿,这有五两银子,你且先拿着,待会进去若是有需要打点的,千万要记得打点。”李斯恪将钱袋子放到李斯聪的手上,悉心交代。 “知道了,哥哥。”李斯聪将钱袋子系好,随着出来的衙役,一同进去拜见。 办好登记,李斯恪又带着他去街上置办考篮等一应物什。 县试只需在考场的号舍里待一天,所以准备的东西也有限。李斯恪带着他买了个藤条编制,四角包铜的考篮,家里笔墨纸砚都有,也都是用惯了的,便没有再添置。 “敏哥儿,时下天气多变,待会再去买些油布,给你做号顶、号围和号帘。免得受风雨侵袭,弄湿了卷子。”李斯恪边走边嘱咐着,恨不得事事周全。 “都听哥哥的。”李斯聪腼腆的笑了笑,跟在李斯恪后面,乖乖巧巧的听着吩咐。 在街上走了一圈,将东西添置了大半,二人才往家走去。家里张英娘已经将卷袋、笔袋、扫帚、铺盖也都收拾妥帖,只等取用。 到了应考前一天,李斯恪忽又想到一物,赶紧又去香店买来。 “敏哥儿,这个也带着,万一你抽中了臭号,也好救命。”李斯恪将香囊递给李斯聪,嘱咐他小心收好。 “谢谢哥哥。不过我还想吃哥哥做的糕点,可以吗?”李斯聪收下香囊,抿嘴问道。 “当然可以,我这就去给你准备。”李斯恪说着就卷起袖子,往灶房走去。 张英娘又酸又醋的掐了一下李德福,说道:“如今有了留孩,我的手艺也摆不上台面了。” 李德福是知道自家娘子的,也就是嘴上说说,要是自己也跟着附和,一准儿被埋汰。 他只好忍着痛安慰道:“谁说的?娘子手艺我最是喜爱,恨不得天天吃、顿顿吃,怎么也吃不够。” 张英娘这才收起酸唧唧的样子,重新笑开来。“你也就一张嘴喜人,想当初我也是十里八乡的一朵娇花,就是被你这张嘴糊弄,才来的你家。” “是是是,委屈娘子了。”李德福笑道。 张英娘被哄得通体舒畅,挽起袖子就往灶房去。“我去给留孩帮忙烧火,小孩子家家,没有我帮衬,还是缺了点火候。” 转眼到了初八,这日天还未亮,李家人就都早早的起来准备了。 张英娘从灶房端出热乎乎的鸡丝面,看着兄弟俩用完,又在一旁给他仔仔细细检查一遍考篮。 用过饭,李斯恪扛着铺盖,李斯恪拎着考篮,兄弟俩一前一后的往考场赶去。好在李家离考场还算近,走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总算到了考场。 李斯恪陪他从寅时一直等到辰时,才点到名字。李斯恪将考篮和铺盖交给李斯聪,反复叮嘱,才看着他往考场去了。 ※※※※※※※※※※※※※※※※※※※※ 可以到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吗?谢谢啦! 第 10 章 将弟弟送进考场后,李斯恪便回去了,打算等明日正式开考再过来守着。 回到家,李斯恪累得半句话也不想说,倒头便睡着了,但梦里也没睡得安稳。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考生,坐在只有几尺宽的号舍里,且还是臭号!对着县主老爷发的题目,一个字也憋不出来,吓得满头大汗,惊醒了。 次日一早,李斯恪将自己发的梦说给爹娘听,安慰没有,笑话倒是一场。他嘴角一撇,蔫蔫的跑到墙角,捣鼓酸菜坛子去了。 酸笋已腌了七天,想来应当是熟了。前几日手生,拿捏不住剂量,便多腌了几坛。好在家里备用的是小坛子,不然娘又该念叨自己败坏了。 他起开坛子,立时就闻到了一股酸腐的味道。闻这味道,想来应该腌的不错。 他一手捏住鼻子,一手伸进坛口捞酸笋,捞了几下手里却空空如也。他掏出手来,伸头一看,全不见笋条,只有浑浑浊浊的酸水。 “笋子全烂掉了……要么是盐头少了,要么就是见了油腥。”李斯恪捻了捻手中的渣滓,自言自语道。 过后,他又将剩下的两坛也全都开了,老天待他不薄,总算还有一坛是好的。 李斯恪猫腰到门口探看,见爹娘都还没回来,赶紧抱起两坛腌坏掉的酸笋,偷偷倒进潲水桶,想着臭味相投,爹娘应当不会留意。 正想着,张英娘买菜回来了。 “娘,我酸笋腌好了!”李斯恪立马抱起酸菜坛子,献宝似的递给张英娘看。 李斯恪刚一靠近,张英娘立马皱着眉头避开他,嫌弃的叫嚷道:“臭死了,臭死了!比你爹的臭鞋袜还厉害几分!你这捣鼓的什么东西?” “嘿嘿,闻着臭,吃着香。”李斯恪嘿嘿笑道。 “我才不上你的当!一天天尽糟践好东西,这笋子十文钱一斤呢!”张英娘恨恨的点点他的脑门,尤且气不过。 李斯恪不与她分辩,想着只说没用,做出来才是真理。于是洗出十几根笋子,打算配着刚买的五花肉炝炒。 李斯恪将笋子切段,五花肉片成薄薄一层,又准备了花椒、葱白、小米辣等佐料配着煸炒。 张英娘虽嘴上说着嫌弃,但还是任命的坐在灶台下给李斯恪烧着火。油锅一热,李斯恪将佐料放下去炝炒,煸出香味,又继续下锅五花肉、笋子,合在一起翻炒。 锅里溢出的香味,引得张英娘频频抬头探望,但想着刚才自己夸下海口说不吃,如今又不好意思问,只好默默咽口水。 李斯恪只做了这一道菜,便把灶台还给了张英娘。张英娘见已经有了肉,就只炒了一盘素菜,打了一份清汤。 中午,李德福夹了一筷子酸笋炒肉,叹道:“英娘,你这手艺越发精进了!” “那是留孩做的,其他两个才是我做的。”张英娘木着脸说道。 李德福停住筷子,讪笑两声道:“我近来肠胃不好,还是吃清淡些好。”说罢,一边看着酸笋炒肉,一边往素菜那里下筷子。 张英娘看着他动了动嘴角,似笑非笑的扭过脸去,假意起身盛饭。 一见张英娘转过身去,李德福赶紧夹了两筷子酸笋放在嘴里,李斯恪见他如此,实在可笑。可又不能笑,只好低着头憋住,但手抖的连碗都要端不住。 张英娘添完饭,回头见当家的两边腮帮子鼓得老高,又见李斯恪低头忍笑。忽然噗嗤一声,笑道:“嘴上油光噌亮的,哄谁呢!” “哈哈哈……”李斯恪忍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笑的李德福羞的老脸通红。 张英娘见他这狼狈样,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于是伸手夹了一筷子酸笋炒肉,放到他碗里,嗔道:“吃吧!” “谢谢娘子。”李德福眯着眼,含混着谢道。 饭后,李斯恪拎着备好的糕点和水壶,和爹娘告别后,便往考场走去。 到那天色还早,李斯恪找了个避风的地方,将就坐在那里候着。等到天色擦黑,才见到李斯聪的身影。 李斯恪赶紧起来,没想到起的猛了,眼前一黑。挺了一会,睁开眼,李斯聪已经到自己跟前了。 “敏哥儿,今日做的怎样?” 李斯聪略一沉吟:“今日四书文和试帖诗难度平常,等明日发了案,应当能提堂号。” “果真?敏哥儿真有本事!”李斯恪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背,随即又拿出水壶和糕点递给他。 “先喝点水,吃些云片糕垫垫肚子,等待会家去,再吃些热乎的。” “谢谢哥哥。”李斯聪接过水壶喝了几口,笑道:“今日在号舍,一口水都不敢喝,生怕忍不住去方便,卷子上盖个屎戳子。” “哈哈,你没有被分到臭号吧?” “没有,我在前面。” …… 兄弟俩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家。 第一日开了好头,后面几日也都顺当得很。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第五日忽然冷了起来,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一早,李斯恪将弟弟送到考场门口,不放心道:“敏哥儿,若是撑不住不要硬抗,哥哥在外面等着你呢。” 科场为了防止作弊,只许考生着单衣,穿单鞋,若是春风和畅或许还能坚持。只怕遇到倒春寒,只这一项,就会刷下许多考生。 “知道了,哥哥。我得进去了。”李斯聪脱下夹袄递给哥哥,哆嗦着点了点头,就冒雨往考场跑去。 看着弟弟在细雨中,略显单薄的身影,李斯恪忍不住揪起心来。也不知敏哥儿能不能撑得住?他虽然看着温顺,但是心里也是个有主意的,恐怕不会半途而废。 只怪天气变的太快,一早起来,连姜汤都来不及准备。李斯恪抿着唇,懊恼的攥了攥拳头。 李德福也忧心敏哥儿身体撑不住,一早就去向新东家告了假,抱着张英娘熬好的姜汤,撑着伞,匆匆往考场赶去。 父子俩在檐下越等越冷,李斯恪看着已经乌黑的天色,急声道:“我穿着夹袄都冷的直哆嗦,敏哥儿可怎么办?” 李德福也是拧着眉毛,直摇头叹气。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放排的时候,所有的考生都被放了出来。李斯恪一个箭步冲到前头,四处寻觅李斯聪的身影。 “敏哥儿!” 李斯恪见弟弟惨白着脸,扶着墙一步步的挪着,赶紧心疼的跑上去给他披上夹袄,又从李德福的手里接过姜汤,给他喝下去。随后爷俩一人架着一边,把他架回家去了。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张英娘见爷仨儿淋得透透的,急的嘴里直发苦,赶紧把干净衣裳找出来,催促他们换上。随后一人又灌了一碗姜汤,才为算。 好容易把李斯聪伺候睡下,结果他夜里又起了烧。张英娘叫醒爷俩,催促去找郎中。李斯恪二话不说,赶紧披上衣裳,趿拉着鞋,往街上跑。 “有人吗?快来人!”李斯恪将门敲得砰砰响,手心红了都没发觉。 “您来晚了,坐堂的郎中全被叫走了!”留堂的伙计打开铺闼子门上的小窗,朝着外边喊道。 李斯恪着急的扒着小窗,问道:“那有没有药?” 伙计道:“师傅不在,我也不敢给您拿,您还是明天请早吧。”说完便把小窗关上了。 李斯恪没工夫计较,冒着雨又往下一家跑去,跑了半个城,三家药堂,一个郎中也没见着。 “怎么样?有没有郎中?”张英娘拉着李斯恪的手,伸头向外看,但除了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李斯恪丧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 “哎,这场倒春寒来的厉害,肯定不止咱敏哥儿病倒,请不到也难怪。”李德福背着手叹道。 “那敏哥儿怎么办?”张英娘扑在李斯聪的床头,急的直掉眼泪。 “咱们家不是还有酒吗?快拿出来给敏哥儿擦身子!”李斯恪突然想到物理降温,赶紧催促张英娘去拿酒。 “酒?管用吗?”张英娘问道。 “总比什么都不做强,死马当活马医吧!”李斯恪说着,又到厨房撮了一点盐放到温水里,给弟弟灌下去。 几个人轮流给李斯聪灌盐水、擦身子,一夜忙得人仰马翻。将近初晓,他身子总算没那么烫了。 清晨,细雨骤歇,天终于放晴。 李斯恪挣扎起身子,跑到药堂,总算请到了郎中。郎中过来诊了脉,又开了几副药,便匆匆告辞了。城里感染风寒的太多,郎中也是连轴转。 到了下午,李斯聪已然清醒,用了一点清粥,又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李家人这几日也累的够呛,索性关上大门,狠狠的睡了一觉,全不管外面怎么热闹。 “李掌柜!快开门!你家令郎高中了!” 李斯恪睡得朦胧,忽然听到门外敲锣打鼓一阵喧闹,赶紧披上衣裳,起身开门。 门一打开,就见打头两个青衣小帽的衙役,脸上堆着笑,拱手贺喜道:“恭喜恭喜,贵府李老爷高中了!” 第 11 章 “敏哥儿中了!”李德福和张英娘姗姗来迟,顿觉喜从天降。 “是,贵府李老爷中了第十名!”报房的差人又拱手贺了一遍。 “爹娘,快把人请进去,我去叫敏哥儿起来。”李斯恪让出路来,伸手请报录人进去。 李德福赶紧回神,笑着将人迎进去,又让张英娘上茶伺候。 “敏哥儿,你中了!第十名!”李斯恪跑到弟弟房里,伸手推了推他,激动的将好消息说给他听。 “当真?”李斯聪酡红着脸,哑着嗓子问道,似乎还有些不信。 “当真!”李斯恪扶他起来,说道:“报录的正在堂屋和爹娘说话,你快起来见礼。” 李斯聪立时撑起精神,慌着穿衣穿鞋,由哥哥扶着去堂屋见礼。 一看,果然不假。两个报录的差人都在堂屋坐着,院子里还站了一些看热闹的邻居。 “新贵人来了!”众邻居一见李斯聪出来,赶忙贺道,将兄弟俩围的水泄不通。 报录人见人来了,又起身到李斯聪面前贺了一遍,“恭喜李老爷高中,明日县主老爷发案,还请准时赶赴。” 李斯聪拱手回礼,又拜托李德福拿出二两银子做封,赏给报录人,恭送他们走了。院子里的邻居见李斯聪精神不济,也都留下自己贺礼的人事,拱手告辞了。 见人都散尽,李斯聪立时头脑发昏,软了下来,还好李斯恪在一旁将扶着,才没让他摔到地上。 “你先歇息,明日还得去衙门领卷子,若是精神不济,恐怕给县翁留下坏印象。”说着,李斯恪扶弟弟往屋里去了,给他喂过一遍药,嘱咐他躺下休息。 等着李斯聪睡下,李德福喜忧参半的才拉着李斯恪说话。 “留孩,敏哥儿取中是好事,但家里银钱不凑手,恐怕凑不齐往府城去的银钱,你看这如何是好?” 李斯恪略一沉吟:“莫慌,王东家那里还有分红未给。算算日子,他外出行商也有半月了,我估么近两天应当就会回来。” 果然,次日一早,王东家就带着小厮过来了。 “恭喜贵府小舍人高中!王某贺喜来迟了。”王东家拱手告罪,一脸愧疚。 “东家客气,你外地奔劳也是辛苦,况且犬子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当费心记挂。”李德福与他回礼,请他坐下吃茶。 王东家道:“哎,令郎年纪轻轻就能取中,以后前途可期,怎么不是大事?这就不必自谦了。” 又说:“且你我已不是主雇,莫要再叫我东家,岂不折煞我?你我相知多年,我又痴长你几岁,你我往后以兄弟相称,如何?” “甚好,你我本就关系匪浅,如今又是伙伴,如何做不得兄弟?”李德福笑道。 二人吃过茶,王兴禄吩咐小厮拿出账本给李德福过目。“这是愚兄上月跑的账,你且过过眼。” 又指着桌上红绸布盖着的托盘道:“这里是分账的十五两银子,另外又加了二十两贺银,恭祝贤侄高中!” “多谢王兄抬举,你办事我放心,这账目每年一过便是,用不着月月劳烦。”李德福吩咐张英娘收下银子,又留着他吃了饭,下午才送他归去。 人刚走,李斯恪兄弟俩也领着卷子回来了。 “回来了,快进来!刚才王老爷送了银两过来,足够敏哥儿去府城赶考了。”李德福迎上来,高兴的说道。 两兄弟对视一眼,也喜得眉开眼笑。 李斯恪高兴道:“今日敏哥儿真是威风!进去领卷,得了县翁夸赞,出来又是鼓吹欢送,真给哥哥长脸!” 李斯聪被夸得头脸通红,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才好,毕竟也才十三岁的半大小子,能如此厉害已是很难得了。 中午张英娘大展身手,下功夫烧了许多好菜,一家子吃的心满意足。 吃完饭,撤去饭桌,一家子坐在一起吃茶说话。 李德福道:“敏哥儿四月初府试,但是府城我并不知道,可如何是好?” 李斯聪下意识的就往哥哥那里看去,李斯恪见三人都往自己这里看,笑了笑道:“不若我先去府城探探路,顺便在那里聘个房子,先租两个月,等着敏哥儿过去,如何?” “最好。”李德福点点头,又道:“但去府城开销太大,家里银钱怕是不够,要不下月再去?” “家里银钱加上王老爷给的,一共还有多少?”李斯恪问。 李德福看了张英娘一眼,“王老爷给了三十五两,家里积攒的有十五两,一共还有五十两。”张英娘说道。 “如此尽够了。”李斯恪道:“我这两天着手腌渍一批酸笋,等过两天我去和王老爷商量,请他带我一起上路。路上有照应不说,还能一齐做买卖。” 李德福担忧道:“可是这酸笋,我们又没和他搭伙,他不一定尽心力。” 李斯恪笑道:“不妨事,我先同他商议。他若是能接受,我们两家就搭伙买卖。若是不能接受,我就搭他的船,自己去买卖。” “如此,最好。”李德福点点头。 过几日,等前头一批酸笋好了,李斯恪抱着一坛往王老爷家走去。果然不出他所料,王老爷并不喜欢这味道,因此不打算入伙。 王兴禄:“贤侄,你这酸笋恐怕也是和芫荽一样,喜恶之人参半。我如今年岁见老,没心力做不稳当的买卖,这生意还是你自己消受吧。” 李斯恪拱手道:“世伯求稳,小子便不强求了。只是小子没去过府城,见识短浅,不知世伯可否捎带一程?” “这是自然,不消你吩咐。三日后我就有一批酱菜要送到府城,你且回家收拾,我在码头等你。”王兴禄道。 事情办成,李斯恪拱手拜谢,心满意足家去了。 “敏哥儿,你好生攻读,哥哥先去给你打探前路。等聘好房子,就写信接你过去。”临上船前,李斯恪仔细叮嘱。 “知道了,哥哥,你也小心保重。”李斯聪红着眼睛说道。 李德福去和王兴禄见礼,又殷切嘱托他照料好自己儿子,才依依不舍的和李斯恪挥手告别。 商船起锚,迎风逆流而上。李斯恪看着爹娘、弟弟越来越远的身影,心里愈加不舍,但还是强忍着眼泪,转身回船舱里去了。 府城路远,少说也得行个三五天,路上是否平稳还不好说。自己得好生养精蓄锐,为将来打算。 在船上,李斯恪除了吃饭并不出来闲逛。王兴禄见他如此省事,心里放心不少,在外行商,最怕脑子拎不清的蠢货。他能安分守己,最好。 三月,惠风和畅,商船三日便到了江宁府。 李斯恪收拾好行囊,跟着王兴禄雇了几个脚夫,将行李驮到寓处住下。洗漱之后,王兴禄派人过来叫他。 “贤侄,你有什么打算?” 李斯恪拱手回道:“世伯尽管忙自己的,小子打算先四处转转,开开眼界再说。” 王兴禄点点头:“府城不比县城,官宦老爷们多,你出去须得小心行事,不要招惹是非。” “小子知道,多谢世伯挂怀。”说完,李斯恪回房收拾一下,便出去了。 江宁多水泽湖泊,房子大都是建在水上的,比起上饶别有一番风情。不过李斯恪无心欣赏风景,他直奔牙行走去,打算先聘下房子安身。 “小的贱名周三儿,老爷有何吩咐?”一个五短身材,面皮发黄的中年人,上前给李斯恪行礼。 李斯恪回礼道:“令弟不日要来赶考,我想聘个僻静点的房子,但离贡院也不要太远,可有合适的?” “老爷来的顶巧,小的前日刚收到一处宅子,正是为老爷量身做的。”周三儿指着前面巷子说道。 李斯恪伸手给了他一角银子,客气道:“劳烦周三哥带路。” 周三儿笑着接过银子,领他往前边宅子走去。走到巷子口,忽然遇到一队大吹大擂的接亲轿子,说来也怪,轿子里坐的竟是个年轻男人。 李斯恪看的新奇,转头问道:“周三哥,你们本地娶亲便是男人坐轿子吗?” 周三儿大笑:“老爷不知,这是汪朝奉家里招婿,所以是男人乘轿子过去。听说这位还是新中的相公呢,姓梅,叫什么倒不清楚。” 李斯恪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还当一地一风俗呢。不过,我老家也有个姓梅的入赘,不知道和他是不是同宗?” “哈哈,那小人倒不清楚了。”周三儿大笑,又指着前面一处白墙黑瓦的宅子说道:“老爷,前面到了。” 李斯恪见宅子到了,便把刚才的笑话抛到脑后,跟着牙人一起进去相看。 院子不大,布局紧凑,虽也是两进院子但比不上县城的大,估摸着是府城地少人多,所以住宅规格便小了一些。 “这宅子要是租两个月,要价多少?中人费用怎么算?”李斯恪看了一圈,心里大致有底,回过头问道。 周三儿:“这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又是个好位置,所以每月得要二两银子。本地又向来是要付押月,再加上小人的差钱二钱,一共是六两二钱银子。” 李斯恪略一估算,价格有些偏高,但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忍了下去。 “周三哥辛苦,这价钱我虽知有虚头,但也不与你争辩。只是你得找人给我洒扫干净,方便我入住。” 周三儿笑道:“多谢老爷客气。” 说罢,二人便回到牙行签订契书。 第 12 章 聘好房子后,李斯恪回到寓处写信报平安,拜托行商的人捎回去。又等了两天,牙人过来回禀诸事妥当,李斯恪起身向王兴禄告辞。 “小侄叨扰许久,心里不安,如今房子聘好,打算今日过去安置。” 王兴禄见他年纪轻轻,便如此进退有度,好心关照两句:“贤侄客气。只是你初到此地,或许有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虽不成气候,也略有几分薄面。” 李斯恪拱手回话:“多谢世伯关心,小侄告辞。” 换了居所,果然自在许多。李斯恪将酸笋拿出来洗净,沥水,做了几份泡椒酸笋和红油酸笋,打算去集市上支个小摊子试试水,再做决定。 他先去牙行雇了辆小推车,买了张小桌子,稍后又买了五六个浅口碟子。一切收拾妥当,次日一早便去赶集了。 到了街上,李斯恪见摊位大多已被占满,只好推着小车四处转悠,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摆摊。 “小兄弟,到我这儿来吧。” 他抬眼打量过去,只见茶棚下站着个身长六尺,年约五旬,身穿蓝布直缀的老翁,朝着自己招手。 李斯恪见他面相和蔼,看着可亲,便停下脚步过去行礼:“多谢老翁收留,小子叨扰了。” “无妨,我这也没甚生意,权当留个人陪我说说话。”老翁笑道。 李斯恪麻利卸下物什,在棚下支起小摊子,拿出浅口碟子摆上小菜。先给老翁送了一份,算是还个情面,而后才开始叫卖。 街上人流如织,往这边来的却没几个。李斯恪等到日上中天,也无人来问津,不觉有些丧气。 梁翁见他垂头丧气,不觉笑道:“小兄弟可是头次出来买卖?” 李斯恪回身答道:“却不是,在家也出摊买卖过几回,街坊们也都颇为照顾。如今不知是怎地,一人也无。” “哈哈,你这小菜滋味虽好,却是放错了地方。”梁翁笑道。 李斯恪急忙起身过来,拱手问道:“老翁有何高见?还请教小子两招。” “你呀,待会帮我跑个腿如何?”梁翁问。 李斯恪:“但请吩咐。” “待会若是有人来叫茶,你跟着我跑一趟,这些吃食你也一并带上,多了不说,总有几份买卖的。”梁翁道。 话刚落音,就见一个身穿道袍,带着小帽的中年人,过来招呼。“梁翁,快备好茶水随我走一趟,我家老爷在船上等着呢。” “哎,就来。”梁翁应承一声,随后拉着李斯恪让他跟在自己后面。“待会上船不要左右张望,那都是富绅大老爷们,你只乖乖跟着我就好。” “晓得了,多谢老翁提点。”李斯恪提着茶水,带上小菜,跟在二人身后上船。 “梁翁,今日怎么还带了年轻后生?”那位坐在正中,面皮白净,身材微胖的中年人问话。 “这是老朽新认的朋友,他做的小菜滋味独特,特意带上来给老爷尝尝。”梁翁躬身回话。 李斯恪见梁翁抬举,立刻上前行礼,又把带来的新茶和小菜奉上。“粗野小食,还请宽宥。”说完,便和梁翁一齐退了出来,在甲板候着。 那盐商见小菜色泽诱人,便举筷尝了一口,忽而辣的面色通红,五感麻痹,正要发火,忽听得盐运使下属官周深泽叹道:“自从别了川州府,再没吃到如此滋味,真是思乡心切呐。” 那盐商正愁找不到东西打点,这位新上任的盐运同,没想到如今歪打正着了。他急忙灌下一口茶,奉承道:“大人若是喜欢,随后我便派人送到府上。” 周深泽拱手谢道:“多谢郝员外。” 甲板上,李斯恪不知内里情况,心中等着焦急,刚巧那位带他们来的管家出来了。他拿出银子对李斯恪道:“你也是运道好,做的小菜正和府上宾客喜欢。明日再送些到郝府上,银子少不了你的。” 李斯恪接过银子,又拿出两角碎银子递到管家手上,说道:“小子初到贵宝地,多亏您照料才有机会,小小谢礼,不成敬意。” 那管家见他识趣,收下银子笑道:“蔽姓程,你明日要是送东西到府上,报我名号,绝不会有人为难与你。” “多谢程大哥提点,小子感激不尽。”李斯恪再三拜谢,随后便同梁翁下了船。 “多谢老翁提携,这是小子一点心意,还请收下。”李斯恪回到茶棚,又将银子拿出一半,送给梁翁答谢。 梁翁推拒道:“举手之劳罢了,不值当道谢。你初来府城,需要银钱打点的地方多,还是自己留着使吧。” “小子并非知恩不报之人,老翁若是不收,我哪里好意思再过来讨饶?”李斯恪坚持要给,梁翁执拗不过只好收下了。 梁翁觉着过意不去,便道:“小友若是不嫌弃,往后就把东西放我这里寄卖,如何?” 李斯恪赶忙拜谢:“多谢老翁成全。” 告别梁翁,李斯恪便收拾东西家去了。回到家,李斯恪掏出银子放好,心道:这盐商果然家大业大,不过几碟子小菜就能打赏二两银子,这买卖划算。 又想,既然找到了稳定的买卖,也可以着手安排敏哥儿过来读书了。府城毕竟方便些,早些过来适应也好。于是,又写了一封书信托人带回家去。 几日后,李斯恪将买卖托付给梁翁,早早的到码头候着。等到午后,才见敏哥儿下了船,身后还跟着张英娘。 “娘,敏哥儿,这里!”李斯恪朝着他们招手,顺便又雇了脚夫帮忙搬运行李。 “你这孩子尽霍霍钱,我们这么多人,哪里要再雇人帮忙?”张英娘见李斯恪伸手出去十文钱,心疼的不得了。 李斯恪笑道:“我不是怕你们刚下船,身子扛不住吗?再说,敏哥儿是读书人,哪能干重活,伤了手怎么写字?” 张英娘瞪他一眼:“就你歪道道多,和你爹一个样!” 到了寓所,张英娘本想给大儿子收拾收拾住处,进来却见窗明几净,地上一尘不染。顿时心里发酸,眼眶温热,由不得一阵心疼。这孩子也不知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以前在家里从不动手的,如今却这般勤快。 “这屋子收拾的倒不错,从前在家里也没见你这般勤快?可见还是我使唤的少了。” 李斯恪知道自己娘亲说话从来都是心里一套,嘴上一套,只不在意的笑了笑,上前哄她:“知道娘疼我,往后儿子挣到钱,买他十个八个仆役干活,省的娘日日操劳。” 张英娘噗嗤一笑,瞪他一眼道:“就你会贫!” 吃罢晚饭,张英娘早早就去睡下,只余兄弟俩坐着吃茶说话。 “自哥哥走后,娘一直吃不下睡不好,而今总算睡下了。”李斯聪见张英娘房里灯火熄灭,小声和李斯恪说道。 “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好话非得拐个弯说,我早就习惯了。你也早些睡吧,等明日我带你去衙门里过文书,再带你去街上转转。”李斯恪笑着拍拍弟弟脑袋。 李斯聪点点头:“知道了,哥哥也早些休息。” 李斯恪给他带上房门,又去看了看新腌渍的酸笋,把屋里屋外又巡视一遍,才安心睡下。 次日,兄弟俩去衙门里登记后,又去城里的书局买了几本集注,不觉间走到了梁翁的茶棚。 “你个孽障!快把钱匣子放下,那都是李小友的钱资,与你不相干。”梁翁去抢钱匣子,不想却被那面色凶恶的中年男子一把推倒。 “呸!谁知道是不是你外面相与的小娘生养的,如今却来哄我!你既是我老子,就得养着我,要不我就去老娘坟前哭诉,你个老不休的伙同外人欺负我!”那汉子说着又啐了一下,扭脸就要走。 李斯恪正与弟弟说话,忽见将梁翁受辱,赶紧上前扶起他,厉声斥责那汉子道:“父子尊卑,你竟敢枉顾人伦?你老父亲每日辛勤奔劳供你吃喝,你竟还敢动手!” “哪里来的杂碎,自家家事轮得到你们插手?”那黑脸汉子抱着钱匣子,恶狠狠的瞪着李家兄弟俩,一脸吃人的凶相。 李斯恪心中窝火,飞起一脚踹过去,将他扑到在地,连着揍了几拳,打的他连声求饶。 “小友快住手,且饶了他吧,毕竟是我骨肉。”梁翁拖着伤势,苦着脸求道。 李斯恪见梁翁苦求,只好松手放了梁大。他夺过钱匣子,厉声唬道:“若是再让我见到你,哼!” 梁大脱身后,骂骂咧咧爬起来,边跑边恶狠狠的瞪了李斯恪一眼。心道:决计要给他点厉害瞧瞧! 梁大走后,梁翁掩面叹气:“让小友看笑话了,老朽实在惭愧。但我就这么个牵挂了,他虽不成器,我却也舍不得打骂。” “老翁慈悲心肠,我是晓得的。再说谁家没个烂账?我不与他计较就是。你早些收拾摊子,回家歇着吧。”李斯恪将他扶起,好生安慰一番,便带着弟弟家去了。 “哥哥,我看那人面色凶恶,怕不是善类。你还是早早和那梁翁断了往来,免得沾惹是非。”回去路上,李斯聪一脸担忧的说道。 李斯恪心中一暖,拍拍他头道:“哥哥知道。只是初来此地梁翁帮我良多,因此方才他受辱,我却不能袖手旁观。等你考完府试,我就将生意转回老家买卖。” 第 13 章 四月初八,寅时刚过,李家人早早便起了。 “敏哥儿,考篮我来提着,你先安心吃面。”李斯恪接过考篮,细细又核查一遍,生怕有遗漏。 张英娘将灶房新做好的米糕、饽饽,也用油纸包好,塞进考篮里备着,生怕敏哥儿在考场里饿肚子。 吃罢饭,天刚破晓,兄弟俩迎着初阳相携出门。 路上,李斯恪边走边宽慰弟弟:“你已考过一回,相关的哥哥就不赘述了。只一句,身子最重要,要是有个万一,千万莫硬撑。再说如今是寅年,离岁试还早,你可慢慢来过,不必把自己逼太紧。” 李斯聪点点头:“哥哥放心,我晓得分寸。” 到了贡院门口,李斯聪提着考篮,同哥哥挥挥手,便往贡院里去了。 李斯恪看着弟弟走进贡院,才收回目光,往梁翁那走去。虽说停了生意,但总该和他道个别,毕竟人家帮了自己许多。 “老翁,这段时日多亏你照拂,小子感激不尽。”到了茶棚,李斯恪拿出五两银子作为谢礼,递给梁翁。 “使不得、使不得,不过是举手之劳,哪能再三收你银子?”梁翁摆手推拒。 “老翁每日借我门面买卖,又费心给我介绍客人,哪里只是举手之劳?这钱或是老翁嫌少,所以不肯收下?”李斯恪不愿亏欠人情,硬将银子塞进梁翁手里。梁翁局不过他,只好收下。 二人吃了一遍茶,又说了些话,李斯恪才起身离去。 李斯恪前脚刚走,梁大后脚便从暗处出来,一把抢走梁翁手里的银子,将他推到在地。“还道他不是你的奸生子,外人岂会拿银子来孝敬你?你这老货,还敢瞒我?”说罢,便拿着银子扬长而去。 梁翁摔倒在地,一时不得动弹。看着儿子扬长而去的背影,心里又气又痛,一时间痰气上涌,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梁大搜刮到银子,喜不自胜,预想去赌坊把本捞回来,没曾想又一口气输个精光。他气得眉毛倒竖,腆着肚子骂骂咧咧出了赌坊。 “哎呦!哪个瞎了眼的亡人敢撞爷爷?”梁大正低头赶路,不留意撞到人,那人气的破口大骂。 梁大一个脾气上来,扬手就要教训,却见是自己的旧邻居,连忙停下手来,说道:“原来是牛叔叔,小侄鲁莽了。” 牛二打眼一看,正是旧时讹自己吃喝的讨债鬼,赶紧就要走。却被梁大一把拉住,要坐下说话。 梁大道:“好几年不曾回见叔叔,甚是想念。看叔叔如今装扮,想来应是发了大财,何不借小侄几两银子周转周转?” 牛二忙挣脱道:“我虽同你是旧邻居,却没有通过钱帛。如今我更是寄人篱下,替别人家卖命,哪里有银钱给你?” “叔叔这话就外道了,以前叔叔做多少坏事,都是让我把门风,如今发了财就不认了吗?”梁大威胁道。 牛二叫苦不迭,只好同他斡旋:“也罢,你同我去见见我家主人,要是你能解他的烦忧,多少银子都不消说。” “不知叔叔主家是哪一个?”梁大怕他耍赖,特意问清楚。 牛二得意道:“汪员外家新招的女婿,就是我家主人,你还怕他家没有钱财吗?” 梁大笑道:“那不敢,谁不知江宁府的汪老爷是大户?多谢叔叔提携,小侄若是有了依靠,必定不忘叔叔。”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的往梅浩铭那里去了。 四月十二,府试最后一场也罢了。李斯恪雇了驴车,早早候在贡院门口接应,就怕弟弟身子吃不消。 府试三场,前两场当天就能出来,最后一场因着要考实务策论,需得在里面过夜,因此李斯恪格外放心不下。 “出来了!出来了!”门口一阵嘈杂,贡院里的学子终于被放了出来。 李斯恪一眼就看见弟弟,赶忙箭步跑去扶住,看他眼下乌青,不由心疼道:“你受累了,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哥哥……” “快不要说话了,等回去歇息好再说。家里娘备了饭食汤水,都是你爱吃的。”李斯恪将弟弟扶上驴车,催着车把式快点家去。 到了家,李斯恪强忍着不适将弟弟背到床上歇着,交给张英娘伺候。而后赶紧冲到墙边,对着潲水桶倾吐。 张英娘见他兄弟俩一个病歪歪的躺着,一个脸色青白的吐着,不由的叹气摇头。 “我也是服气的,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大少爷的命,全等着人伺候!以后哪个敢当你们老婆?”不过说归说,张英娘还是烧水做饭,将兄弟俩照顾的好好的。 约莫过了五六日,终于到府衙发长案的日子,兄弟俩早早就去衙门口候着。 看着衙门口人凑攒动,群贤毕至,李斯聪心里有些发虚:“哥哥,我策论做的不好,我……” 李斯恪回头拍拍他的脑袋,安慰道:“离岁试还有两年,有甚可怕的?此次不中,自有下次。再说,哥哥这些时日也攒了一笔钱,等尘埃落定,就替你寻个好老师。” “谢谢哥哥。”李斯聪一下子眼神噌亮,仿佛吃了定心丸。 “放榜了!”正说着,几个书办出来了。一人手里拿着单子大声诵读,一人落笔将名字填上。另有几个力役护在周围,维持秩序。 兄弟俩紧紧盯着榜单,不肯错过一丝一毫,但随着名字越填越少,李斯聪不由得冷汗层层。 “哥哥……”李斯聪紧紧揪着哥哥的衣袖,声音已有些发颤。 “不怕不怕,还有十多个没填呢。”李斯恪一边安慰一边紧紧盯着榜单,生怕错过敏哥儿的名字。 “李斯聪,中乙榜第二十六名!” “哥哥,我中了!我中了!”李斯聪拽着哥哥的袖子,指着榜单,兴奋的头脸通红。 “敏哥儿真厉害!”李斯恪拍拍他的肩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兄弟俩将好消息告诉张英娘,她喜极而泣,双手合十感谢诸天神佛。又吩咐李斯聪写信回老家,让家里人也高兴高兴。 李斯聪笑着应了,中午又被张英娘逮着喂了许多饭菜,非说他读书辛苦,要多补补。李斯恪在一旁幸灾乐祸,笑的肚子发紧。 次日,李家收到一封帖子,说是邀请李斯聪参加诗会,联络同学情谊。李斯聪拿着帖子,望着哥哥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斯恪道:“你如今已是童生,这些是你的同年,联络情谊自是应该。只是你与他们年岁相差甚大,恐怕多是话不投机。” “我也觉得如此,但是不去又不好,实在左右为难。”李斯聪觉得手中的帖子像是烫手山芋,心里十分纠结。 李斯恪道:“你且去就是,免得他们说你妄自尊大,至于席间行酒赋诗,你就勉强做做样子,不必一板一眼。等到差不多时候,你就装醉回来。” 李斯聪:“嗯,我晓得了哥哥。” 三日后,李斯恪将成衣店买的天青色夹纱直缀和方巾,都拿了出来给弟弟换上,待他收拾妥当,才送他出门。 将弟弟送到漪欢园门口,又仔细叮嘱一番,李斯恪才转身回去。不巧,路上正遇到梁翁家的邻居。 “李兄弟,你快去看看梁老爹吧。上次你给的银子,还没捂热就被他那儿子夺了去,又挨了一顿打,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也是凄惨。”那邻居拉着李斯恪一番诉苦,请他去看看梁翁。 李斯恪一愣,也是没想到自己给银子还给出祸事来了,赶紧去请了郎中,同自己去看望梁翁。 约莫走了一刻钟,李斯恪一行人到了一处破败的院子前,那门上的漆都掉光了,只剩乌黑的底子。 进了屋子,见梁翁面色灰败的躺在榻上,李斯恪赶紧上前宽慰:“老翁,连累你至此,都是我的倏忽。你且先看病,等好了再同我吃茶。”说完,李斯恪请郎中上前诊脉。 郎中诊完脉,开了一副方子,又叮嘱了些许事项,便起身告辞了。李斯恪付了二两诊金,客气将郎中送到门外。 “老翁,我去吩咐人抓药,你且安心候着,万事有我。”说着李斯恪给他掖了掖被子转身去街上药房抓药去了。 邻居叹道:“梁老爹,不是我多嘴,你那儿子竟不如个外人,你苦了这么些年,临了总该为自己打算了。” 梁翁望着门外出神,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将梁翁安顿好后,李斯恪往家赶去,一进门就见弟弟怒目冷眼,端坐在那里生气,赶紧上前问道:“何事如此惊怒?” 李斯聪握拳捶桌道:“哥哥,酒席上我听说汪员外家的赘婿,竟与张员外家的是同一个!” 李斯恪一愣,忽又想到前些日子看到的那个新郎官,恍然大悟道:“我刚来府城时亲眼见他入赘,还以为是同宗,没想到竟是同一人。” “可是两家都是员外,他为何转投汪员外家?”李斯恪问。 “还不是汪员外是盐商,族里又有当京官的族叔?张员外家只是地主老爷,不能助他往上爬!”李斯聪想着席间听到的话,心里由不得气闷。 “张员外家平日没少帮扶乡亲,他家租子是收的最少的,老牛也能借给我们用。以前爷爷生病也是他家施的药,这些恩情我一直记着的。有机会,我定要替他家讨个公道!” 李斯恪难得见弟弟如此激动,可见那姓梅的家伙,为人实在不堪。 正说着话,忽然张英娘从外面进来了。“门口有位姓梅的相公,说要拜见,可要请他进来?” ※※※※※※※※※※※※※※※※※※※※ 作者参加了育苗活动,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支持一下,等作者入v还可以返钱给你们,相当于看书还挣钱?大概吧。 不勉强,喜欢就支持一下,觉得麻烦就算了,爱你们~ 第 14 章 “这厮来得正好,方便我给张员外讨个公道。”李斯聪豁然站起,捏着拳头就要往外走。 李斯恪一把拦住他,说道:“敏哥儿,稍安勿躁,先弄清楚他为何登门再说。你这般贸贸然冲出去,就算打他骂他,也不能动摇他分毫,只会落下话柄给别人。” 李斯聪也知道自己有些鲁莽了,只好压下脾气,松开拳头,冷声道:“哥哥说的是,是我鲁莽了。只不过此等小人,弟弟看着就作呕,实在不愿与他往来。” “无妨,你先回避,哥哥来应付他。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如此行事,自然会有人收拾他,你不必过于烦恼。”李斯恪温声劝道,将他送回房去。 “留孩,若门外那人不是善类,你就不要出去相见了,娘去回绝他便是。咱们是本分人家,不要与别人起口舌。”张英娘见他兄弟俩面色不虞,心底不安。 “娘,门外那人原是张员外招的女婿,如今改换门庭,改投了本地汪盐商的门下。弟弟是个读书人,对礼义廉耻看重,所以才会如此气愤。我只认银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与他起冲突的。”李斯恪拍拍张英娘的手,安慰她道。 张英娘大吃一惊,愤然道:“这厮无耻至极!他这般流氓行径,简直置张家小姐于死地,真真畜生不如!” 李斯恪一把捂住张英娘的嘴,小声道:“娘,小声些,人在外头呢。你若是不想见他,就去屋里歇着,这里我来应付就好。”李斯恪怕娘亲情绪外露,惹得姓梅的不快。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还是小心为上要紧。 张英娘不放心道:“娘陪着你,免得你独木难支。” 李斯恪知道娘亲的倔性子,也没有再劝,走到门口,理了理仪容,伸手将门拉开。 只见门口候着一青年人,六尺身材,黄白面皮,方脸吊梢眼,忠厚里透着一股精明。穿着元色夹纱直缀,粉底皂靴,手里还握着一把山水折扇。 “不知梅相公光临寒舍,实在有失远迎,还请勿要怪罪。”李斯恪拱手客气道。 梅浩铭拱手回礼:“东家客气,是梅某唐突登门,饶了你的清净。” “梅相公请进,到寒舍吃杯茶水,有话慢慢说。”李斯恪笑着请他进去,管他来者是谁,既有所图,必定会露出马脚。 到了厅上,二人分主宾坐下。张英娘端来茶水、果品,寒暄两句,打量梅浩铭一眼,便悄然退下。 二人吃了一会茶,天南海北说了一堆不相干,梅浩铭才说到正题。 “听闻李兄手艺超绝,做的酱菜连盐部的大人都赞不绝口,真是好本事。” 李斯恪笑了笑,道:“粗浅野食,不值一提,不过是大人抬举罢了。” “李兄自谦了。”梅浩铭顿了顿又说:“梅某有一不情之请,还请李兄成全。” “李某不过一贩夫走卒,怎敢担梅相公的请?这是折煞我了。”李斯恪摆手笑道。 “不瞒李兄说,我家丈人近来想要与盐部的大人打交道,正愁置办东西。如今听闻大人喜欢你做的吃食,心里欢喜得很,想奉上方子同盐部讨个交情。”梅浩铭把话说开,等着李斯恪回复。 李斯恪当即把脸一沉,说道:“梅相公有些强人所难了吧,一张嘴就要断去李某谋生的财路,这可不是君子所为。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不知梅相公与我有什么仇怨?” 梅浩铭道:“李兄此言差矣,我分明是送钱财与你,怎能说是断你财路呢?我丈人家财万贯,还能少你钱资不成?” “哦,那梅相公打算出价几何?”李斯恪挑起眉梢,假装饶有兴致的问道。这人脸盘真大,断别人财路还说是为别人好,真是恬不知耻,难怪弟弟生气。 梅浩铭见李斯恪动心,笑着收起扇子,伸出一只手来,说道:“这些如何?” “五百两?”李斯恪问道。 “五百两?李兄倒是敢想!”梅浩铭立时变了脸色,心道这人真不知好歹,不过一盘小菜罢了,竟敢狮子大开口。老娘在家一年辛苦针黹,也不过二十两罢了。 “难不成梅相公只打算出五十两?” 李斯恪嗤笑道:“梅相公入赘汪员外这般富贵人家,竟只拿出五十两来买断方子,究竟是看不起李某?还是说梅相公在汪家人微言轻,连五百两也拿不出?” 这话像是一把刀子,立时插进梅浩铭的心间,他入赘汪家,地位低下不说,连稍微有些年头的仆人也敢对自己吆五喝六。 想着,他又瞪了李斯恪一眼,心道:若不是想要讨汪员外的欢心,自己又怎会与这等市侩之人讨价还价? “李兄口气未免太大,五百两买套院子都足够了,何必来讨你的嫌?你这般不知足,可是不怕得罪我丈人?他哪怕只是张张嘴,你往后在这江宁府也无立锥之地!”梅浩铭气急败坏,言语间稍加威胁。 李斯恪顿时心中起了火气,我这买卖又不是只做你一家,这个把月不算盐商老爷和盐部官员打赏,自己也挣了百十两银子了,区区五十两就来打发自己,当真是可笑! “那梅相公请吧,李某等着。”李斯恪端茶送客,不再给他好脸色。 梅浩铭见李斯恪竟敢如此对待自己,气的脸红脖子粗,厉声道:“你可不要后悔!” “好走,不送。”李斯恪只端坐在位置上,连起都不愿起。 梅浩铭没得台阶下,只好梗着脖子,甩袖离去。 人走后,张英娘走出来骂道:“亏他还是个读书人,简直丢读书人的脸!张嘴闭嘴他老丈人,说的像是他亲爹!也不知他在人家眼里值几个钱?” “娘,不值当为这等人置气,先去收拾行李吧。过两日天气晴好,我们就登船回老家,再不与这些人牵扯。”李斯恪好生宽慰,不让张英娘置气。 梅浩铭出了门,走到转角处,对着候在那里的梁大上去就是一脚,骂道:“蠢材,都是你出的好主意,平白害我受气!你只说他小菜受大人喜欢,怎么不说他是个难啃的骨头?” 梁大欺软怕硬,挨了打也不敢出声,只忍着疼小心赔笑道:“梅相公,您别生气,小的也没想到这人竟如此不识抬举。” 梁大心里恨毒李斯恪,先是害的老爹整日念叨自己不说,如今又让自己挨了一顿打,自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你说,如今怎么办?”梅浩铭没好气问道。 “梅相公,你且别急,我这还有一计。”梁大阴狠一笑,对着梅浩铭细细说来。 梁大从梅浩铭那领了银子回家,见梁翁病歪歪的躺在床上,气得踹了床腿一脚,骂道:“真晦气,要死早点死,没得费我银子!” 到了晚上,梁大请了牛二过来吃酒。 席间,牛二问道:“梁大,明日你是个什么打算?” 梁大酒醉醺醺的说道:“等明日我去城门外找个乞儿过来,喂他吃些泻药,再到衙门诬告姓李的做的食物不洁,戕害人命!这次,我看他还怎地脱身?” 牛二笑道:“你小子比我还黑,合该咱们是爷俩才对。你老子一生怯弱,可不像能生出你这样的种。” 梁大打了个酒嗝,说道:“嗝~,本来就不是他的种!我老娘死的早,来不及说,我是她偷汉子生的。我与他长得一点也不像,这老头不怀疑,还把我当宝供着。哈哈!” 牛二没想到还有这等轶事,喝了几盅酒,也跟着说起自己昔年走街串巷,勾搭妇人的事来。 梁翁气的浑身发抖,心里又像是吃了黄连般哭的说不出,只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 次日一早,梁翁见梁大出了门,便颤巍巍的撑起身子下床来,手脚并用爬到邻居家门口,费力的敲着门。 “梁老爹,你这是怎么了?”那邻居赶紧将他扶起,拂去他身上尘土。 “扶我去衙门,……求求你了,扶我去衙门!”梁翁紧紧拽着邻居袖子,涕泪纵横的恳求道。 —— “程大哥,这段时日托您照顾了,小弟感激不尽。只是舍弟府试侥幸淂中,不日我等就要赶回老家休息,恐怕不能再给府上送菜了。”李斯恪拿出五两银子塞到程管家的手里,俗话说买卖不在仁义在,谁知道往后会不会再用到他。 程管家收下银子,好心指点道:“令弟既然中了童生,就该找个老师指点,回老家作甚?难不成你老家还有什么隐世的大儒不成?” 李斯恪听他话里有话,拱手问道:“不知程大哥有何指教?只要能为舍弟寻得好老师,只要兄弟出得起,多少都拿来报答哥哥!” 程管家见他知情知趣,开口道:“你且等着,这两日老爷有旧友要来,他可是有名的大儒。你且回去让你弟弟等着,一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李斯恪拱手谢道:“多谢程大哥,小弟感激不尽!” ※※※※※※※※※※※※※※※※※※※※ 今天第一天上班,实在太累,发的有些晚了,抱歉。 第 15 章 得了程管家的话,李斯恪喜上心头,弟弟正愁没有好老师教导,若是能够成功拜入大儒名下,多少银子自己也愿花。 李斯恪心里有事,走的脚下生风,径直穿过闹市往家赶。忽然前面一阵嘲杂,隐隐约约听得“大快人心”、“不孝”等话,李斯恪不由停下脚步,站在路旁观望。 没一会儿,就见几个衙役拖着个下半身浸满血的汉子在游街。李斯恪定睛一看,竟是梁大! “这位兄台,你可是这人犯了何事?”李斯恪心里惊骇,但面上却假装平静的问道。 “嗐,小兄弟是外乡人吧?这人是咱们平鼓巷有名的混子,从小就偷抢爬拿,大了更是变本加厉。他老子没少在他身上投入心血,临了老了却天天被他打骂,我们这些经年的邻居看了都心寒。” 那人叹道:“好在如今梁老爹想通了,终于出手整治他一番。今早到衙门告他不孝,县主老爷判了杖八十,徒两年,真是大快人心!” 李斯恪讷讷点头:“原来如此,多谢解惑。”说罢,便往梁翁家里找去,出了这般大的事,恐怕他心里不好受。 进院子一看,梁翁果然形容枯槁的躺在床上默默流泪,两眼浑浊,面色灰败。旁边的邻人也不住的唉声叹气。 “老翁,你可还好?”李斯恪见他如此,心里也不好受,毕竟老翁为人良善,怎地落得如此下场? “李小友,你来了。”梁翁叹道,只是眼里已没有多少光,看得出来已是强弩之末了。 “你家的事,我已听说了,还请保重身体。”虽如此说,但李斯恪也只恨自己言语单薄,宽慰不了梁翁。 梁翁淡然一笑,说道:“多谢李小友,只是老朽已是行将就木,恐不长于人世了。” 遂又叹道:“我这一生碌碌无为,昏头瞎眼,一切都是场白忙。我如今孤寡一人,并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是临了有些个遗愿,还请李小友帮助。” “老翁但说无妨。”李斯恪握着他手道。 “我死后只愿孤坟一座,不愿与妻子合葬,也不要刻字立碑,只想安安静静当个亡人。咳咳!” 李斯恪赶紧上前给他抚背,梁翁平缓后道:“我这所房子和茶棚变卖后,劳烦你将银钱都交予慈幼局赈济孤儿、弃婴。” “好,我答应你。”李斯恪道。 梁翁见他答应,眼里依稀泛起亮光,望着门外的院子,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平静又安详的合上了双眼。 因着梁翁遗愿,李斯恪和邻人帮着他料理了后事,又请了他族里的远亲过来帮他摔盆打幡,总算紧着办妥了丧事。 李斯恪将他房子变卖,拿了五两银子给远亲道谢,然后和邻人一起将剩下的六十五两银子交给了慈幼局。 至于梁大,本来只要流放两年便能回来,但是梅浩铭担心他嘴巴不严,坏了自己名声。于是买通了押送衙役,将他直接押解到边地,此生都无法再回故土。 “哥哥,这两日你忙个不停,还是好生歇息一下吧。”李斯聪见哥哥忙前忙后的很是心疼,忍不住出言劝道。 李斯恪不在意的笑笑:“前两日我和你说的事,你都有准备吗?这两天哥哥一直在忙,也顾不得问你。” 李斯聪点点头:“我准备了几篇诗作和时文,以备考校。就是不知来的是哪位大儒,性情如何?” 兄弟俩正说话,张英娘跑着过来传话:“快快快,程管家派人过来传话了!你们俩快准备准备,去上门拜访!” 兄弟俩赶紧回房换衣服,收拾一番出门去了。 到了郝府,李斯恪带着弟弟先与程管家见礼,问道:“程大哥,不知贵府今日来的是哪位大儒?” 程管家笑道:“密州马同坡,马大儒,他可是庚午年的进士,只不过不喜做官,所以一直四处云游。” 李斯恪没听过这人,反应平平,但李斯聪却是眼神一亮,显然对此人很推崇。 “二位且在这儿候着,我先找机会把文章呈给马先生看过再说。先生愿不愿见,我都会派人知会,且莫心急。”程管家吩咐后,便回身到院子里去了。 “哥哥……我嗓子有些发紧,我手也抖个不停……”李斯聪坐立难安,只好紧紧抓着李斯恪的袖子,寻求安慰。 “嗐,傻小子,所谓大儒也不过就是痴长你几岁,比你多念了几年书罢了,等你胡子发白,你也会被别人尊称大儒的。”李斯恪拍拍弟弟手,尽力开解道。 “哈哈,说得好!这位小友见解不凡呐!” 兄弟俩听到声音,立马站了起来,只见偏厅门口站着两位穿着光鲜的中年人。一位面盘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不消说就是自己那天见过的郝盐商;另一位一位身子欣长,下耷着眼皮,笑眯眯的弯着眼的,想必就是马先生了。 “小子无状,刚不过是开解弟弟的戏言,还请先生海涵。”李斯恪赶紧打躬致揖,生怕马先生因为自己无状厌了弟弟。 “不妨不妨,你说的也算是实话,何来冒犯?”马同坡笑道。 “先坐吧,等席间吃酒,再慢慢说话。”郝盐商开口道。 兄弟俩对视一眼,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吃罢饭,几人围坐品茗。 马同坡道:“小友笔力尚浅,不过灵气不俗,将来多加历练,也是个可造之才。” 李斯聪立时站起来回礼道:“先生谬赞,学生愧不敢当。” “那先生可愿收下舍弟?弟弟性子乖巧,人又伶俐,保证会是个好门生。”李斯恪王婆卖瓜,一个劲的推荐自己弟弟,恨不得马先生立刻把弟弟领走。 “哈哈,郝兄,你从哪里淘来的活宝?当真有趣!”马同坡笑道。 郝盐商斜睨了他一眼,说道:“你也差不离!” 马同坡嗤他一声,转脸和兄弟俩说道:“收弟子这事我要好生思量思量,你俩且回去等着,月底前给你们答复。” 兄弟俩拱手谢道:“多谢先生。”说罢,便起身告辞了。 出来时,李斯恪又找了程管家一趟,往他手里塞了十两银子道:“多谢程大哥安排,这是兄弟的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程管家收起银子,笑道:“也是令弟的造化,我不过顺手推一推。” “此言差矣,古往今来有才情者不在少数,只是少了想程大哥这般的好心人,才寂寂无名罢了。程大哥的搭梯之恩,小弟没齿难忘。”李斯恪恭维道。 他顿了顿又说,“另外,还请程大哥给贵府老爷带句话。” “什么话?”程管家侧耳道。 “小弟愿意献上方子,还请他多多为舍弟美言几句。”李斯恪恳求道,说着又将自己早已写好的方子拿了出来,递到程管家的手上。 “李兄弟,你这般通情达理,往后前途可期,只是到时可不要忘了老哥哥我。”程管家拿着方子叹道,心想这小子真是人精,一早就打算好的。 “那是自然,还请程大哥提携。”李斯恪拱手回道。说罢,便带着弟弟家去了。 “哥哥,你怎地把方子献出去了?”李斯聪着急道:“那可是你的心血,怎么这般轻易就给人?” “傻弟弟,人家一早就算好的,哪有白吃的饭?”李斯恪拍拍他的脑袋叹道:“若不是想着从我这拿到方子讨好盐运同大人,他这般富贵的人家怎会搭理我一个小商贩?” “可是……可是那是你的心血!哥哥,你难道就舍得?”李斯聪忍不住眼眶发红,嗓子发紧道。 “没什么舍不得的,只要能帮你找到好老师。”李斯恪道:“咱们家就是普普通通老百姓,出了事没人给撑腰,但若是你考取功名当了官,那就不一样了,所以哥哥一定要把你供出来!” “再说,你也知道哥哥是个闲不住的,写的字像鸡刨,看到书就睡觉,所以咱们家就全靠你光宗耀祖了,你可千万别让哥哥失望!” 李斯聪吸了吸鼻头,坚定说道:“哥哥,我以后一定给你撑腰!” “哎,好弟弟!”李斯恪高兴道:“以后咱们兄弟俩一官一商,定能光耀门楣,好好孝敬爹娘!” —— 郝府,郝员外拿着方子,说道:“这小子还挺识趣,若不是家里女儿都嫁人了,我还真想把他招进来。” “啧,你让我晚些答应,就为了这个?”马同坡问道。 “那是自然,要不然我同他一个无名小卒有什么话可说?”郝员外道。“不过让你白捡了一个有灵气的弟子,你还不快感谢我!” “呸!老皮老脸的,也不害臊!”马同坡笑着啐他。“那是我慧眼识人,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老货,嘴还是这般不饶人!”郝员外笑骂道。 —— 四月底,李斯聪正式拜入马同坡门下,等回乡祭祖之后,便过来同他一起回学院学习。 拜师后,李斯恪带着娘亲和弟弟,终于登上回乡的船,一路上思乡心切,恨不得千里江陵一日还。 好在天朗气清,商船顺流而下,终于在五月初见到了李德福的身影。 ※※※※※※※※※※※※※※※※※※※※ 周一至周五应该都会很忙,大家不用等,明天一早看也一样,晚安,都早点睡,保护发际线。爱你们~ 第 16 章 “爹!”一下船,李斯恪就一个熊抱上去,撞得李德福险些站不稳,好在他份量够重,才能岿然不动。 “多大人了,一点都不稳重!”张英娘在后面看到,忍不住嗔怪道。 “无妨,无妨。”李德福拍拍李斯恪的头,然后抬手将张英娘手里的行李接过去,说道:“路上怕是辛苦,我看你们几个都瘦了。” “歇两天就好。”张英娘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问道:“家里近来怎样?爹娘身体可还好?” “爹娘身子很硬朗,前些天还托人捎话给我,说若是敏哥儿回来,记得回老家祭祖。”李德福回头赞许的看了小儿子一眼,笑道:“敏哥儿不错,给爹爹长脸了,米铺的东家都羡慕我有好儿子呢!” 李斯聪羞赧的低下头,但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他扯了扯李斯恪的衣角,小声说道:“哥哥,爹爹夸我了。” 李斯恪拍拍他头,笑道:“敏哥儿这般厉害,当然得夸!” 张英娘回头看了兄弟俩一眼,和李德福说道:“兄弟俩这些日子都长进许多,留孩办事愈发老练,桩桩件件都安排的好好的。敏哥儿也知道上进,当时榜贴出来,你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我!”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李德福笑道,自家两个儿子都有出息,没有比这更让人欣慰的事情了。 “呸,不要脸!”张英娘笑骂道。“没有老娘你能生的出来?” “是是是,都是娘子的功劳。”李德福笑道,一家人整整齐齐最好,其他都不重要。 一行人说说笑笑到了家,刚坐下歇着,茶都没来及吃一口,门口就来了送礼的,李德福不得不又起身去接待。 李斯恪到了家便觉得浑身松懈,困意上涌,和客人见了礼后,就倚在帘子后的床榻上迷迷瞪瞪睡着了。 等到天色擦黑,李德福把客人陆陆续续送走后,回头一看,见李斯恪躺在榻上睡得正香,无奈的笑了笑。 “这小子,倒是会睡!”李德福笑道。 “小点声,留孩这些时日辛苦,在府城事事都是他张罗,没让我费一点心。到了家,总该让他好好养养身子。”张英娘嘘了一声,让李德福去里面拿床被子给李斯恪盖上。 次日,李斯恪早早就醒了。无奈昨晚睡得太早,五脏庙老爷一大早就咕咕叫唤,他不得不起身到灶房觅食。 灶房里,张英娘刚煮好的白粥,腾腾的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锅里烙着的葱油饼,葱香满溢,引得李斯恪五脏庙老爷又不争气的叫嚷。 “醒了?快把饭端过去,你爹还等着去米铺开门呢。”张英娘吩咐道。 李斯恪应了一声,而后背过去偷偷撕了一小块葱油饼放进嘴里。 “哥哥?”李斯聪揉了揉眼睛,仿佛有些不相信。 “咳咳!”李斯恪偷吃被抓包,一时吞咽不及呛住了,咳的满脸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 “该!让你偷吃!”张英娘过来给他拍了两下背,笑话道。 李斯聪红着脸过来道:“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从未见你起这般早,所以……” “嗯,不用解释,我明白。”李斯恪厚着脸皮说道:“往后我再不起早就是了。” “知道你懒便罢了,你却还要找由头?”张英娘笑道:“瞧你把敏哥儿臊的,就知道贫!快把饭端过去,一会该凉了。” 李斯聪忙走过来,把盛着白粥的砂锅端起道:“哥哥,我端这个,你拿着饼就好。”说罢,便匆匆往堂屋走去。 李斯恪跟在后面,微微勾起嘴角,心道:有弟弟真好。 吃罢饭,李德福问道:“敏哥儿考中秀才,大小也是个光宗耀祖的事,老家那边的意思,是回去祭祖的时候,顺便办个宴席,你们怎么看?” 李斯聪温声答道:“爹,考上童生并没什么,不必要大张旗鼓庆贺,免得同窗老师说我轻浮。举办宴席的事,等我考上秀才再说也不迟。” 李德福点点头,又问道:“留孩,你怎的想?” 李斯恪斜躺在椅子上,懒懒的抻了抻腰,说道:“就听敏哥儿的主意吧,毕竟是他的事。” 李德福带好帽子,说道:“那酒席就不办了,只是老家那里祭拜还是要的。” “这是自然,一切听凭爹爹吩咐。”二人说道。 定下主意,李德福让李斯聪写封信回老家说明缘由,又吩咐李斯恪去街上买些祭祖的东西,等族长定下吉日就回老家祭拜。 李斯恪懒懒的应了一声,继续坐在门槛上嗮太阳,动也不动。 张英娘上去拍他一下,说道:“在府城看着倒还牢靠,怎地没两日又现形了?” “娘,家里有爹爹在,那还要我操心?”李斯恪眯着眼睛含糊道,脸色就差写个懒字了。 “我看你是懒驴上磨盘,抽一鞭子动一下!”张英娘笑着点了点他脑门,又吩咐道:“出去顺带买一尾鱼回来,中午做给你吃,小脸瘦的巴掌大点都没有,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不给你吃呢!” 老娘发话了,哪敢不从?李斯恪只好拿着钱,起身拍拍屁股出去了。熟门熟路到鲜货行买了一尾鱼,又买了一些河虾,便拎着往家走。正走着,忽然面前掉下个东西,吓得他赶紧住了脚。 他眉头一皱,正要发火,就见楼上跑下一个人来,那人转过身,朝着楼上尖声骂道:“就这么个烂本子,还敢诳大爷银子,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得了疯病吧!” 紧随着楼下又下来一人,不是别人,正是管龟蒙。他对着那人骂道:“你才是有眼无珠!明明是珍珠,却要把它当鱼目,真真是笑死人!” “呸!那本子你爱卖谁卖谁,大爷不稀罕!”说罢,那人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管龟蒙正要回话,一抬头正好见李斯恪站在门口,惊愕道:“敬允?你几时回来的?” 李斯恪捡起脚边的本子,递给他说道:“我前日刚回来,你怎地在这儿?”又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怎么形容也搞的这般狼狈?” 管龟蒙眼下乌青,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也是邹巴巴的,看起来很是落魄,一点也没有往日的风采。 管龟蒙长叹一声:“说来话长,先到楼上坐吧。” 二人坐下后,各自吃了杯茶,管龟蒙才斟酌着开口道:“我爹前些日子纳了位如夫人。” 李斯恪问道:“是之前养在外面的那位?” 管龟蒙点点头,苦笑道:“正是。我娘他贤良淑德,通情达理,为我爹辛苦打理内宅几十年,竟然比上外面的新鲜玩意儿,真是可笑。” “那妇人仗着我爹喜爱,时常在我娘面前放肆,但是我娘她性子软绵,又没个主意,只好躲在小佛堂吃斋念佛,整日以泪洗面。” “为人子的,怎能看自己亲娘如此却无动于衷?所以我就去找爹要个说法,但是他受那妇人挑拨,一气之下将我撵了出来。我如今无处可去,只好在城外的寺庙住着,靠写戏折子弄点钱度日。” 李斯恪听完,说道:“寿平兄,你这事做的鲁莽了。你大可以忍让两天,让你舅舅来处理此事。你毕竟是小辈,如今又是以孝治天下的世道,你这般做只让自己难堪。” 管龟蒙叹道:“你说的是,只是我彼时头脑一热,事已做下,如今却是容不得我反悔了。” 李斯恪见他如此落魄,便解下钱袋子拿出十两银子,递到他手中:“寿平兄,这钱你且先拿着用。我出来的急,没带多少,休要嫌少。” 管龟蒙红着眼眶接过银子,哽咽道:“敬允,我就不与你客气了,等我来日发达了,定会报答与你。” 李斯恪摇摇头道:“你我是朋友,说这话便外道了。这钱你先拿着,等我祭祖回来,再来看你。”说罢,二人便分别了。 刚到家,张英娘便拿着铲子出来问道:“留孩,你买的鱼呢?” 李斯恪立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坏了!我将它忘在茶馆了!”说着,赶紧往回跑。到了那,哪里还有鱼的影子,连地上的水都干了。不得已,李斯恪只好又去鲜货行重新买了一条。 到了家,他将鱼递给张英娘,笑道:“刚遇见寿平兄多聊了几句,就把事忘了,嘿嘿,多亏娘提醒。” “你呀你,就是个狗脑子!”张英娘接过鱼,无奈道:“忘性这般大,从小就记吃不记打,以后哪个摊上你,也是够呛! ” 李斯恪赶紧哄道:“嘿嘿,我属狗的,可不就是狗脑子?” 张英娘没忍住,噗嗤一笑:“你就是个活宝!还不快点给我烧火,火要灭了,你们爷仨儿就去吃灰吧!” “是是是,娘说的对!以后我也照娘这样的找个媳妇,就不会吃灰了。嘻嘻。”李斯恪拿起烧火棍,嬉皮笑脸的蹲在灶台下烧火,插科打诨的逗张英娘开心。 时间晃晃悠悠,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李德福和米铺的东家告了假,李斯聪也从鲁相公那里回来了,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着驴车往乡下赶去。 ※※※※※※※※※※※※※※※※※※※※ 刚复工实在太忙,等到中旬过后,应该能稳定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 17 章 时间晃晃悠悠,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李德福和米铺的东家告了假,李斯聪也从鲁相公那里拜访回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坐着驴车往乡下赶去。 刚到村口,李斯恪就捂着嘴跳下车,猛地蹿到路边,一阵翻江倒海的吐。 “看你这娇气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养的是姑娘的呢。"张英娘一边嫌弃的皱眉头,一边抬手给他抚着背。 李斯恪惨白着脸,摆手道:“我得歇一儿,你们先去爷奶那里请安,我稍后就来。” 李斯聪递过来一张帕子,温声道:“那我们先去了,哥哥。你也不必着急,毕竟明日才祭祖呢。” “晓得了,你们去吧,免得里长和族老他们等着急了。”李斯恪蹲在地上手捂着胃,挥手让他们先走。 三人也怕去迟了失了礼数,只好先驾车往村里去,留着李斯恪一人在村口歇息。 缓了一会儿,李斯恪觉得心里好受些了,起身找土掩上污秽,才慢慢悠悠的往村里走去。 到了门口,见院子里乌压压的挤满了人,顿时一阵眼晕,也就没去凑热闹。径直从门口过去,往塘子边上走,那里有柳树可以遮荫,运气好还能摸到鱼。 日子越来越好过,李斯恪眼见的又懒散了下来,毕竟爹爹有了新活计,弟弟也找着了好老师,他现在心里无事一身轻,脸上又露出了痞笑。 李斯恪背手枕头,正吊儿郎当的走着,忽然听见草丛里有些许动静,赶紧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一探究竟。 他屏住呼吸,小心扒开草丛,顿时一人一狗四目相对。好巧不巧,正是上次招惹的张家大黑狗。 它正趴在地上啃骨头,见有人过来,立时站起身子,蓄势待发,叼着骨头发出低吼。眼神里满是威胁,好似只要李斯恪敢动,就立刻扑过去撕咬。 李斯恪吓得腿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黑立刻逼近,一人一狗近在迟尺。 见大黑狗蓄势待发的弓起身子,一步步朝自己逼近,李斯恪一边小心往后挪动,一边两眼余光不住打量四周,只可惜旁边都是草,一个藏身的地方也无。 情急之下,李斯恪随手抓起一把土冲它扔去,然后一个转身,爬起就跑。大黑也紧追不放,连骨头都丢在一边不管了。 李斯恪在前面死命的跑,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儿,心里急得冒火,屁股后都能觉察到大黑狗的喘/息。忽见前方有颗矮树,他忙着摆脱,想也不想的就猛地起跳,手脚并用爬到树上。 大黑也紧随其后,一个俯冲过去,蓄势跳起,张开大嘴咬上去。好在李斯恪手脚够快,大黑狗只咬到垂下来的裤带,只是随着大黑落到地上,李斯恪的裤子也褪了下来,露出半个白花花的屁股。 “呀!”张家小姐正好看到,慌得立马关上窗子,捂着怦怦跳的胸口,红着脸捂着眼,不敢回想。 李斯恪听到关窗的声音,赶紧出声求救:“劳驾姐姐了,快把你家大黑狗叫回去吧!我快撑不住了!” 李斯恪倒挂在树上,大黑狗在底下虎视眈眈,急的头脸通红,满身是汗。加上手脚经久不动,猛地跑起来不免有些脱力,眼见着就要跌下去。 “好姐姐,求你了!快救救小子吧!”李斯恪对着小窗哀嚎。 “住嘴!谁是你的好姐姐?再敢油嘴,有你好果子吃!”张家小姐捂着胸口,红着脸出声呵斥。 她哪里见过如此油嘴滑舌的人,明明非亲非故,张嘴就敢称呼好姐姐,如此孟浪,活该被大黑追着咬! 这撒娇一般的软软绵绵的呵斥,李斯恪压根就不当回事儿,更何况自己还有求于人,再多骂几句也无妨。 “姑奶奶,女菩萨,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则个。求你开开尊口行行好,快把你家的狗叫回去吧,我再不敢招惹了,还不行吗?”李斯恪毫无包袱的求饶。 张小姐见他既无赖又可怜的狼狈样,自觉可气又可笑,但想着窗外那人衣冠不整,自己也不方便露面,只好让双红去叫小厮搭手,才把大黑叫了进来。 见大黑狗进了院子,李斯恪顿时浑身泄劲,手脚一软,就从树上跌落下来。砰的一声,吓得张小姐赶紧从窗缝探看,生怕出了事故。 李斯恪疼的龇牙咧嘴,但又无力起身,只好躺在地上大声道谢:“多谢小姐搭救,小子感激不尽。” 张小姐听他声音中气十足,也就放下心来,说道:“不必道谢,快些离去吧。” 李斯恪也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躺在人家院墙外面有些不像话,只好挣扎着起身,拎着裤子一瘸一拐的往家去。 “小姐,老太太那里蒸了羊肉馅馒头,着人送了些来,你可要用一些?”双红捧着盘子,端到张小姐面前问道。 张小姐回过头来,一看盘子里白花花的几个馒头,顿时羞红了脸,绞着帕子说道:“不吃不吃,快端下去!”说罢,便转身扑到床榻上,将头埋进被子里,再不出声。 “哥哥!”李斯聪刚把人送走,回头便见哥哥提着裤子蹒跚前行,赶紧走上前搀扶。 “哥哥,你怎么这副狼狈样?” 李斯恪支吾不肯说,不想毁了自己在弟弟心中的形象,只含糊道:“不小心跌了一跤,你先把我送到屋子里,不要声张,免得爹娘担心。” 李斯聪见哥哥不愿说,也没有再追问,只小心翼翼的将哥哥扶到屋里歇着,又转身去堂哥那里借了一套换洗衣裳。 次日一早,一家人早早便起了,妇人们烧火做饭,将家里的男人收拾的整整齐齐,送他们到门口。 李斯恪浑身又酸又痛,虚虚的靠着自家弟弟,惹得张英娘又说他没骨头。不过好在祭祀的时候,女眷们都不在,要不然李斯恪不知道得被念叨多久。 祭祀结束,李斯恪浑身更没了力气,毕竟三拜九叩的大礼,也不是轻省的活。好在大家都去忙碌中午的家宴去了,没几个人在意他躲懒,要不然肯定又是一顿笑话。 虽说是家宴,但是李家上下几代人聚在一起也不少,家里的桌椅板凳定是不够的。只好又打发家里的小子们,去邻居家借了一些桌椅完碗筷来。 李斯恪也被拉去当了劳力,毕竟是自己弟弟的喜事,自己躲懒肯定说不过去,只好跟着堂哥一起去左邻右舍家里央着帮忙。 李斯聪知道哥哥身上有伤,偷空拿了一瓶红花油过来,塞到他手里,小声道:“哥哥,你趁着没人的时候揉一下,早上我见你后背青了一大片,怕是要养好一阵子。” 李斯恪心里感动,揉揉弟弟脑袋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招呼客人吧,总不能失了礼数。” 席上,李斯恪是小辈,挨个敬酒的事轮不到他头上,于是借口上茅房,偷偷躲起来上药。等到快散席的时候,再出来帮忙送客。 散了席,将家里收拾好,自家人又摆了桌子围在一起吃茶。 李老爹道:“敏哥儿如今有了成绩,我将来闭了眼见祖宗,也总算有了交待。” “往后你们自家孩子,要是有想上进的,只管说,我一概都支持。不论是念书还是跑生意,总得有碗饭吃。像留孩一样做生意,赚个百十两银子的,也是不差,只看你们有没有造化了。” “多谢爹体恤。”众人道。 “留孩做生意赚了钱,你们也别眼红,毕竟是他的本事。不过他也是个有心的,拿了二十两出来,孝敬我们二老。我是打算把这钱存着,等着将来老二家乐哥儿娶媳妇花用。”李老爹道。 “老大家的,你没意见吧?” 张英娘赶忙道:“爹做主就是,再说我们两口子常年在外打拼,都是二弟和弟妹在家服侍爹娘,我们出这个钱也是应该。” 李老爹点头:“那便好,一家子和和气气的才能兴旺。” 钱双丫眼见自家得了好处,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将嫂子夸到天上去才好。妯娌俩拉着手,围着奶奶说话,亲亲热热的像是自家母女。 大堂哥这时从外面还东西回来了,带了一个消息道:“张员外家要卖地,爷爷您看咱们要不要也买点?” “他家怎的突然要卖地?”李老爹问道。 又说:“他家地都是上好的水田,一亩没个八两银子都拿不下来,咱们家底子薄,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 大堂哥听这话,心也冷了下来,点点头道:“嗐,我光想着多点地,没想着他家田比咱家好。” “大哥,你可知他家为何要卖地?”李斯恪问道。 李斯和坐下灌了一口茶道:“我刚去还东西,听他家长工说了一嘴。听说是做买卖让人给坑了,折了千把两银子。他家虽有钱资,但是大多都用来买地置业,一时凑不出这许多钱来,只好卖铺子卖地,把这窟窿补上。” 第 18 章 “张员外也不是头次做买卖,怎会被坑?”李斯恪追问。 “嗐,谁说不是?那几个长工说,张员外是与一位旧同窗合本做的买卖,谁知那人是个没担当的,眼见着买卖回不了本,就卷着钱资逃了,留了个烂摊子给张员外收拾。”大堂哥叹道。 “张员外也没报官么?”李斯恪问。 大堂哥:“那我就不晓得了,兴许觉得被旧友坑了,实在没得脸面出去说,所以便没有张扬吧。” 李斯恪:“那他家如今打算卖多少地亩,大哥晓得么?” “约莫着东边那一片连着塘子的地都要卖,粗算来也有个百十来亩吧。”大堂哥道。 “留孩是有意买几亩地么?不过你一家都在城里,买了地也照顾不到,还是省着钱做生意合适。” 李斯恪笑笑:“有些想法,不过这地价格太高,弟弟读书还要银子,暂且算了吧。” 话题略过,众人又说起别的话来,李斯恪也只心底叹口气,不再去想买地的事。 因着明日兄弟俩还要启程去江宁府,所以吃了一会茶,便起身告辞了。一家子带着菜蔬和谢礼,坐着驴车赶回家去了。 次日一早,李斯恪兄弟俩收拾好行李,告别父母,便踏上商船,沿着水路往江宁赶去。 船顺风顺水,只行了三日便到了江宁码头。下了船,李斯恪雇了一个脚夫驮运行李,兄弟俩直奔着往郝府去。 到了郝府门口,李斯恪上前递上帖子,候了一会儿,便随着程管家到厅上拜见马先生和郝盐商。 几人闲话几句,吃了饭用了茶,李斯恪将弟弟交给马先生后,便起身告辞了。 临出门,郝盐商叫住李斯恪,让程管家递了二百两银子给他。 “你那方子帮了我大忙,这些钱就算是谢礼,你且收下吧。我不喜欢欠人家东西,尤其是人情。” 李斯恪如今正缺钱,但还是客气的推辞道:“舍弟已经托老爷的福,入了马先生门下求学,这银子如何再好拿?还是请收回去吧。” 郝盐商:“要你拿着便拿着,你弟弟那儿,自有他的造化,与你方子不相干。你如今不收这银子,莫不是嫌钱少?” 李斯恪只好接过银子,拱手道谢,随后便跟着程管家出门去了。 到了门口,李斯恪拿出十两银子递与他道:“小弟如今有这般造化,都是借了哥哥的光,这些小钱哥哥先拿去花用,等下次小弟过来,再叨扰哥哥。” 程管家笑眯眯的收下银子,说道:“我也没帮着什么,一切都是你的福气。只是往后你需得小心,你帮了老爷是不假,但你也得罪了汪员外,往后要是遇见他家人,还是要躲着些。” 李斯恪心里一凛,拱手谢道:“多谢程大哥提醒,小子记下了。” 出了郝府,李斯恪到街上先将钱存上,又去纸马店买了些纸钱和香烛,打算去梁老爹的坟前祭拜一番。 祭拜回来,路过一片林子,隐约听到些许靡靡之音,他不愿惹事,只想快步通过。只是不想那妇人忽然转过头来发现了他,惊得大叫一声,吓得那身上的男人立时萎了。 那男人拢着衣衫,回过头来张望,一看竟是熟人,赶紧提着裤子就要跑。 那妇人害怕的紧,哪里会让牛二跑走,一把抓住他,大声道:“好你个牛二,出了事就想撇下我,信不信我豁出脸去,回去就同你东家说?” 牛二见妇人发了狠,只得停下脚步,又转身回来,安抚妇人。 李斯恪没兴趣理会这对野鸳鸯,正打算抬脚走人,忽见牛二猛地跪在自己面前,哭诉道:“小兄弟,我与嫂子也是情难自禁,你可千万饶我们一次!” 李斯恪不由得皱起眉毛,这人为何像是认识自己一样,竟隐隐还有些怕自己。 牛二见他脸色愈发难堪,心里吓个臭死,只好咬着牙说道:“只要小兄弟放过我二人,我就任你差遣,绝不再听梅相公的吩咐,如何?” 李斯恪听他说到梅相公,才忽然想起,这人自己远远见过,却是梅浩铭的狗腿子牛二。 “你可认识梁大?”李斯恪沉下脸问。 牛二心如擂鼓,吓得哆哆嗦嗦,只道李斯恪知道了事情,赶紧吓得求饶:“李大爷饶命呐,我真没想着害你,都是梁大那黑心烂眼的主意!”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事情始末说出,还不忘抹黑两下。 李斯恪心里大骇,难怪梁翁死前不愿与妻子合葬,难怪他去衙门告梁大不孝,原来竟是这般原因! 李斯恪沉着脸,吓唬道:“之前种种,暂且捺下不提。只是往后我弟弟在府城你得多看顾,若不然……”说着,李斯恪狠狠剜了二人一眼。 牛二吓得一哆嗦,赶紧叩头保证:“是是是,我晓得我晓得,李大爷放心!” 此间事了,李斯恪安顿好弟弟,便乘船家去了。 刚到门口,就见张英娘愁眉苦脸的拎着药包往家来,看样子很是疲惫。李斯恪赶紧上前问道:“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留孩?你可算回来了!“你爹的腿被砸断了,往后家里可怎么办呐?”张英娘见李斯恪回来,顿时泪如雨下,哭的伤心欲绝。 李斯恪头脑一蒙,赶紧推门进去,跑到卧房一看,只见李德福病歪歪的躺在床上。他脸色蜡黄,眼下青黑,嘴唇苍白干裂,床尾绑着竹板的小腿,直挺挺的搭在矮几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李德福叹了一口气,道:“你回来了,先坐下吧,满身都是灰,先让你娘给你打水洗洗,再说不迟。” “就你还有这闲心!”张英娘跟进来说道:“自己都是泥菩萨了,还操心这般多!”说着把手里的汗巾递给李斯恪,让他擦擦脸。 李斯恪胡乱抹了把脸,着急道:“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不要让我干着急!” 张英娘接过帕子,气道:“还不是那起子癞□□想吃天鹅屁的破事惹出来的! 那管家新娘子的弟弟,去张家提亲不成,怀恨在心,便乘着如今张家多事,夜里去纵了一把火。将张员外家城三进院子,烧了两进。 他做了祸事就像一走了之,偷偷藏在你爹东家运粮的货船上,所幸老天有眼让你爹发现了他,他躲闪不及,推到了粮袋,正好砸在你爹腿上。” “那他现在人呢?”李斯恪问。 “张家报了官,要将他捉去,但是他姐姐哭求管老爷,又将他赎了出来。如今就在管家宅子里,躲着不出门,也不知是个情况?” 李斯恪点点头,又问道:“爹爹这腿,郎中怎么说?” 李德福叹道:“郎中说要静养,百日内不能下床,免得骨头长歪了,以后腿脚不灵便。” 几人正说着话,屋外门响了。 张英娘将人请了进来,给他上了杯茶,便出去灶房熬药去了。 “李掌柜,我这几日忙着收拾铺子,又得给北边发货,所以今日才抽空过来看你,还请勿要见怪。”米铺东家客气道。 李斯恪将爹爹扶起,给他腰下塞个枕头。 李德福靠在床头上,道:“东家客气,店里忙碌我是知道的。这事也是我自己时运不济,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 米铺东家从怀里掏出两封银子,放到桌子上道:“李掌柜,这是你这月的工钱,我又添了几两凑成整数,算是给你的医药费。只是你也知道,我那店虽不大,但是也离不了掌柜的主事,所以只能请你腿好后,另谋高就了。” 李德福:“东家客气了,我这腿少说也得三五个月的养,不消您说,我也得和您请辞。只是耽误了您生意,实在过意不去。” “既如此,我就不耽搁你了。你安心将养着,我还得回铺子里忙。”说罢,他便起身告辞了。 李斯恪起身送他出门,回来见爹爹靠在床头唉声叹气,赶紧安慰道:“爹爹,钱财乃是身外之物,现下身子最重要。家里边儿如今有我,你就安心养着吧。” 李德福也知道自己心急无用,只得无奈的点点头。 李斯恪服侍他吃下药后,便起身往城外的寺庙走去。到了山门脚下,管龟蒙也正好出来,于是二人见礼坐下。 管龟蒙垂着头,难堪道:“敬允,此事却是家父做的不道义,我已写信给爷爷和舅舅了,到时必会给你一个公道。” 李斯恪点头道:“我知道此事不与你相干,你也不必过分自责。我过来,只是想问你以后是个什么打算?如今你与家里闹翻,生存艰难,只靠着写戏折子,恐怕也不是办法。” 管龟蒙叹道:“我自然知道。如今父亲越发糊涂,我打算依着爷爷和舅舅将家里生意揽过来,让父亲安享天伦。” “你父亲愿意?”李斯恪问道。 管龟蒙:“舅舅给我安排好了婚事,等我接手生意,就同隔壁县主簿家的小姐联姻。那妇人是二嫁,要求不高,因着便宜了我。” “寿平兄,你可想好了?婚姻大事用来交易,往后还有什么意思?”李斯恪不甚赞同。 管龟蒙笑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有这般多的神仙眷侣,之前是我太痴了。往后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母亲想想,该把担子接过来了。”说罢,将自己写的折子全都付诸一炬,只是眼里不见笑意。 李斯恪同他道别后,心里也很是沉重,看着蜿蜒而下的台阶,一时间有些茫然。 第 19 章 李斯恪看着脚下层层叠叠的阶梯,不知为何,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坠了千斤的巨石,又像是沉在深水里,压的喘不过气来。 他回首望向寺里管龟蒙的住处,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自己以往的想法太天真,不觉世事易变,人心也易变。 他心事重重的回到家,推开门正见郎中在给爹爹换药,他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帮忙。 他站在床尾托起李德福的小腿,眼也不眨的盯着郎中动作,稍后裹布完全拆开,就见李德福的腿弯处淤紫一片,隐隐还有些发黑。李斯恪心猛地抽一下,赶紧问道:“爹,你还好么?” 李德福摇摇头道:“试不着疼,腿发木,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王郎中用手试了几下,见李德福没有反应,便叹口气道:“许是年纪大了,你这骨头愈合的不大好,若是想快些好,怕是不能再用普通的药敷了。” 李德福皱紧眉头问道:“王郎中,约么估算我这腿还需多少日子才能便利?” 王郎中捋了捋胡子,叹道:“若是继续用老方子,约么还需小半年才能好全,只是你往后阴天下雨总会疼痛难忍,如百蚁挠心。” “那要是用好药呢?”李斯恪问道。 “约么百日后便能下床行走,且往后也不会落下病根。”王郎中又沉吟片刻道:“只是这银子也得翻番,你二人须得拿个主意,免得以后反悔。” “就没别的法子?”李德福问道。 王郎中摇摇头:“你这腿原本就受过寒,如今又遭重创,要是不下功夫怎能还和以前一样?李掌柜,咱们也是老交情了,要是别人我就不废话许多了。” 李斯恪赶忙说道:“王郎中,劳您开方子吧,不管钱多少,我都会给爹爹治的。” 王郎中点点头,对李德福说道:“你也算是有福了,还有儿子顾着你,就且安心养着吧。”说着,又落笔重新写了一张方子,留了几瓶涂抹的药,便起身告辞了。 李斯恪将郎中送到门口,正好遇见张英娘从外面买菜回来。见她神思不蜀,脸色难堪,赶紧将东西接了过来,扶她坐下。 “娘,你这是怎么了,脸色如此难看?” 张英娘看了看床上躺着的李德福,叹口气道:“刚才娘去买菜,遇着了房东家的大娘子,她说下月起要涨租子。” “想是该涨了,这房子也好几年没动静了,房东家也算仁义了。只不过时候不巧,如今我这伤腿不知何时才能好?家里没了进项,又要涨租子,又要换好药,可怎生是好?”李德福攥着拳头,愁眉苦脸的说道。 “换好药?当家的,你这腿可是不好?”张英娘赶紧问道。 “郎中说爹年纪大了,愈合的有些慢,若是再不用好药,这腿日后恐会落下病根。”李斯恪解释道。 “这可怎么办?”张英娘急得直掉眼泪,哭诉道:“敏哥儿念书要花费许多银子就不消说了,如今又是药钱又是租子钱哪里吃得消?” “娘,你别着急,儿子挣了钱的,你看?”李斯恪赶紧从怀里拿出银票,递给张英娘。 当时怕自个带着众多银两上路不安全,特意在府城的钱庄里兑换的,本来是打算买个铺子,正经做个小买卖的,如今计划落空,只好拿来花用。 张英娘接过银票,东瞧瞧西望望,瞅不出个所以然来,转手将它递给李德福,说道:“当家的,你看看这是多少银子?我不识字,看不好。” 李德福接过来,一看,惊讶道:“留孩,这……这是哪来的?就算是王东家,也没有给的这般多呀?” 李斯恪解释道:“这是卖酸笋的银子,江宁府的郝盐商看中了我的方子,花钱买了去,敏哥儿的老师也是借他的光找的。” “哎呀,这般好!”张英娘破涕为笑,拿过银票贴在胸口道:“这下不用愁了,这些银子要是省吃俭用够咱们花费一辈子了!” “娘,不用省,该花花,该吃吃,你和爹爹都得好好的,等着我和敏哥儿孝敬你们。”李斯恪笑道。 “哎!娘就知道你最中用!”张英娘眉开眼笑道。 “嘿,也不知刚才谁在这儿挤猫鱼子?”李德福撇嘴道。 “总比你那苦瓜脸好!”张英娘啐道:“给你用了好药,就得赶紧好起来,可别白白费我儿银子,这钱还得给他们娶媳妇儿呢!”说罢,张英娘将银票好好的收起来,便提着菜篮子往灶房去了。 “嘿,你娘她这几个意思?嫌弃我了?”李德福不可置信的指着张英娘的背影,回过头问道。 李斯恪笑道:“爹爹,你还不知道娘的脾气,就嘴上厉害,心里不知道怎么疼你呢!不信你看,中午准给你炖的大骨头汤。” 李德福听自己儿子这么一说,立时心情好了起来,叹道:“嗐,英娘还是疼我的,当初上她家提亲的小伙子可多得是,可她就一眼相中了我……” 李斯恪见爹爹谈兴又上来了,只好笑着坐在床头听他讲老故事。唠叨就唠叨吧,总比看他愁眉苦脸强。 中午,张英娘果然端着骨头汤过来了,惹得李斯恪一阵发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除了爹爹,一般人还真消受不起。 吃罢午饭,李斯恪正在给李德福倒夜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赶紧洗手过去开门。 门一开,就见一个身穿青衣小帽,腰系红丝绦的衙役站在门口,李斯恪赶紧拱手行礼道:“不知小哥有何见教?” 衙役道:“明日里县翁大人要提审赵安,我须得过来提醒一声,明日你老爹得过去做个证。” 李斯恪:“我爹腿脚伤了,不良于行,小哥可否通融通融?”说罢,从怀里拿出几钱碎银子,塞到衙役的手里。 衙役也不推辞,接下银子道:“也罢,我回去和头翁说一声,看明日可否让你家老爹抬过去。你就候着消息吧。” 李斯恪拱手谢道:“多谢小哥体恤。” 送走衙役,张英娘过来问道:“怎么了?” “衙门里来人,让爹爹明日过去作证那赵安伤人之事,不过我已经塞钱给那传话的衙役了,不知县翁可否通融呢?”李斯恪说道。 张英娘听着就来气,掐腰骂道:“这狗头,杀他一百遍都不解我气!好好的日子,被他搅和的不能过,明日就算县翁不传,我也要将你爹背过去,讨个公道!” 李斯恪一见老娘发飙,赶紧安抚:“好好好,明日就去讨个公道。不过,你还是先去给爹爹换个裤子吧,我笨手笨脚弄不好。” 张英娘一听李德福需要照顾,这才不痛快的收了声,气哼哼的往屋里走去。 次日一早,李斯恪找邻居帮忙,将李德福抬到了驴车上,往县衙赶去。 衙门里,县翁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三拍惊堂木,将那赵安审问的一愣愣的,还没上刑,他就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那小妾见了弟弟被判了杖八十,贬为军户的条子,一下子哭昏了过去。管老爷心疼的不得了,忙着要拿钱赎罪。还好管龟蒙的爷爷和舅舅及时赶到,斥责他一顿,没让他出手。 张家见他们还算识趣,便没有再追究,但是重修宅子的钱,肯定是管家出了。好在管太爷和张太爷也是老交情,这事便就此罢了,不过管老爷和他那新娶的小妾往后日子就不大好过了。 李斯恪一家压根就没出面,但是管龟蒙还是带着舅舅一块过来赔礼道歉,顺带还赔了二十两银子。 “敬允,此事家父行为有亏,为兄在这儿给你赔不是了,还请宽宥一回。” 李斯恪看了爹爹一眼,见他点头,便说道:“不妨事了,此事并不是你家的错,不过是被连累罢了。” 管舅舅说道:“多谢宽宥,家里如今多事,我便不请你们吃酒了。等我和寿平将家里杂事处置好,再来赔罪。”说罢,便带着管龟蒙家去了。 次日,李斯恪正上街买菜,就听说管老爷被管太爷送到乡下去了,临行只让他带了一个老婆子,一个车夫,其余什么都没给。至于那个小妾,也已经发卖了,至于下落便没人知道了。 第 20 章 诸事停当后,管龟蒙便跟着管太爷学着做生意了,他的亲事也由着舅舅做主定下了,不日便去提亲。 李斯恪看着眼前重新意气风发的好友,不由的笑着摇了摇头,道:“寿平兄,如今越发有气势了,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是再没错的了。” 管龟蒙笑道:“你倒是愈发促狭了,你这张嘴怎的这般不饶人!” “哈哈,这不是同你亲切么?”李斯恪挑眉笑了笑,问道:“你可去拜访过岳家了?有没有见过那位小姐?” 管龟蒙道:“岳家倒是好说话,只是难免有些官架子,他家小姐我却是没见着,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太差,毕竟也是官家小姐。” 李斯恪丢了他一粒花生米,嬉笑道:“只求寿平兄不要娶个厉害的,免得以后夫纲不振,没个机会出来同我耍。” “你呀你,”管龟蒙摇了摇头,笑道:“别光顾着取笑我,你也差不离该考虑婚事了。你这般促狭,我到时闹洞房少不得还你。” “嘿嘿,来就来,怕你么?”李斯恪不在意的笑道。 二人闲话过后,管龟蒙问道:“敬允,你往后可有个什么章程?令弟进学少不得花银子,往后就算中了榜,做了官,上下一打点,也没什么剩的,恐怕还是得你补贴才是。” 李斯恪点头道:“这是自然,弟弟做官我经商,这原是我二人商量好的。不过这些日子爹爹腿脚不便利,我脱不开手,等再过些日子,爹爹好起来,我再盘算别的。” “你心里有数便好。”管龟蒙顿了顿,又道:“如今家里是我主事,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家里虽不成器,在生意场上总还有几分薄面的。” 李斯恪拱手谢道:“多谢寿平兄了,等过些日子,我再上门叨扰。” —— 张家城里的宅子被大火烧个精光,一家人只好又搬到乡下的老宅,和老太爷一块住。 张家小姐坐在案前,正拨弄着算盘盘账,门口小丫鬟来通禀,说是太太来了。 张小姐赶紧起身行礼,柔声道:“娘,你身子可好些了,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张夫人只淡淡的勾了勾嘴角,温和的笑着道:“我身子好多了,只是刚从别院回来,就听了家里出了许多事。我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你。” 张小姐轻轻摇了摇头,不在意道:“娘,女儿无事,你不要因着这些微末小事烦心。好不容易身子好了些,可别因为这个又坏了去。” “不妨事,这些年寻医问药下来,我也算是半个郎中了,自个的身子我还是有数的。”张夫人道。 “只是你,如今被退了婚,又缠上这起子官司,我只怕往后更不好招女婿。”张夫人说罢,又落下泪来。 “都怪我身子不好,不能给你生个兄弟,要不然也不比你如此辛苦。” “娘,此事强求不来,你也不需全往自个身上揽。女儿心里晓事,不曾有过半分怨怼,招婿也是女儿同意了的,如今这般只当是好事多磨罢了。”张小姐劝道。 “你年岁渐长,周遭又没甚个整齐人家,我只怕苦了你。”张夫人叹道。 张小姐笑了笑,说:“若是招个能干的那是最好,便是不成,咱们家也不差养个闲人的钱。只要能给张家延续香火,便是女儿的福分了,别的都不重要。” 张夫人见女儿懂事,面上欣慰的笑了笑,心里却苦出黄连汁,只恨家里没个儿子,要女儿受苦。 张小姐哪里不知道爹娘的想法,只是家里没个兄弟,只好逼自己立起来。那些琴瑟和鸣的好事,却从来没想过,只埋头跟着父亲学生意,为将来做打算。 家里的族亲嘴上虽不说,可私下里也没少来打探,巴不得自己早早嫁了,好将房里的子侄过继来继承家业。 “安姐儿,不若你和娘去寺里上柱香,去去晦气。一天天对着账本子也是劳累,总该劳逸结合,好好歇息一下才是。”张夫人提议道。 张小姐道:“娘说的是,等我将收上来的租子都盘算好,我们便去城外的庙里添些香火钱,为家里求个平安符。” “那也罢,我便不耽搁你了。我身子不好,也看不来账本,只得辛苦你了。”张夫人说着便起身出去了,到门口又停下来嘱咐道:“安姐儿,仔细身子,家里有你爹主事,尚且还撑得住呢。” “我知道了,娘,你快去歇息吧。”张小姐心里熨帖,起身恭送她出去。转身又将账本摆在面前,低头拨弄算盘去了。 自从李德福腿受伤,家里一应大小事都由李斯恪接手了,好在都是小门小户,也没什么值得费心思的,日子尚且也还算过得去。 只是家里银子实在花得快,那二百两银子一开头,光是药钱这两个月便花了十几两。弟弟那里也要筹备夏衣,鞋子和文房里用的东西,加上租子和日常开销,不觉间就去了大几十两银子。 好在王东家那里每月都送来一笔银子,及时补贴家里花用,要不然一家子这般只花不进,也是愁坏了人。 李斯恪粗粗算了算家里的银钱,觉得这般消耗下去不是办法,便打算出去找找门路,不拘多少,总得有个进项才是。 还没出去,家里便来了人。 “李大爷好,小的给您请安了。”王家的管事过来行礼。 李斯恪回礼道:“客气了,还请进来吃杯茶,歇歇脚再说。” “李大爷客气,小的身上还有事就不耽搁了。这是咱们老爷纳新娘子的帖子,还请到时候赏光。”王管事将帖子奉上,客气道。 “一定一定。”李斯恪接过帖子,拱手回道。 等人走了,李斯恪回到房里和李德福说了这事,张英娘在一旁刚好听见,由不得就皱起眉毛说道:“王老爷都四十开外的人了,怎的还要纳新娘子,又不是没儿子?” 李德福放下拐杖,叹口气道:“只怪他家儿子不争气,听说被王老爷教训后,性子愈发暴戾了,动则打骂妻妾下人,一点也不正干。” “哎呦,真是作孽!”张英娘叹道。“想来大户人家也没几个太平的,还是咱们小门小户好,虽说发不了大财,可也沾不上大事。” 李斯恪笑道:“娘,那要是我和弟弟以后混成大户了,你也这般说么?” 张英娘瞪他一眼,点了点他的脑门道:“就算以后发达了,你和敏哥儿也得安守本分,决不能辜负人家好姑娘,更不许一个接一个的往家里抬!要不然,仔细你的皮!” 李斯恪赶紧哄道:“是是是,我晓得,绝不敢的。” “那便好。”张英娘随即又说道:“过两日,你舅舅家的媛姐儿要过来耍两天,你到时候可得好好招待人家。” “媛姐儿要来?”李斯恪唬了一大跳,吓得站了起来。 “怎的了,这般反应?”张英娘问道。 李斯恪苦兮兮的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李德福却只笑呵呵的不吱声,自己现在全指着娘子照顾呢,可不敢出声得罪。 “娘,媛姐儿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怎好再带她出去玩,别人见了该说道了。”李斯恪求助不成,只好自己开脱。 “怕甚?自家兄弟姐妹,一块玩儿的多得事,偏你讲究。”张英娘当然知道媛姐儿到了说亲的年纪,要不然也不会撮合,只是自家这个呆头小子,怎的这般不开窍,真是愁人! “你到时只管带她玩便是,再不许把她惹哭了,要不然不消你舅舅说,我头一个不给你好果子吃!”张英娘怕自家的皮小子到时候跑路,赶紧将狠话撂下,生怕他临阵脱逃。 李斯恪只觉晴天霹雳,但娘都开口说了,肯定是和舅舅家通过气的。若是自己直接拒绝肯定会伤了两家和气,可是不直接说自己又为难,真是愁死人了。 想了半天,李斯恪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只暂且走一步算一步罢了。反正等舅舅一家过来还有一段时间,自己总算还有时间筹备。 眼下自己得先准备贺礼,去王老爷家贺喜,小菜的生意如今淡了下来,自己也该找点别的门路了。 ※※※※※※※※※※※※※※※※※※※※ 小可爱们,育苗活动开始了,感兴趣的就培育我一下吧,谢谢啦! 作者争取早点入v,给各位小可爱返钱钱,么么哒,爱你们! 第 21 章 日子过得飞快,转脸就是王老爷家纳如夫人的日子。李斯恪备了几件贺仪,整饬了形容,便抬脚往王家去。 因着是纳小,便没有张罗旗鼓的大办,王老爷这头也只请了几家相熟的过来全个脸面,免得冷清。 李斯恪刚到门口,就被王管事迎了进去。 “还请恪大爷体谅,老爷正同大娘子那边的舅兄在堂上叙话,一时不得闲过来,请您多担待了。”王管事道。 李斯恪摆摆手,不在意的说道:“不妨事,你自去忙你的,我在这儿等着开席便是了。” 王管事道了句怠慢,便转身到别处忙去了。 李斯恪也不缩手缩脚,只大大方方的落座,任凭堂上的富绅老板们打量,自家又不是小娘子,凭他看两眼又能怎的。 再者说,王老爷自家是富户,相与的人家自然也不差,或许有个投眼缘的,自己还能同他混个生意做做。 李斯恪不尴不尬的坐了一会儿,没等着有人来搭讪,这边王老爷携着舅兄出来了。 “大哥,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那位小辈,手艺很是不错,脑子也灵便。”王老爷指着李斯恪,同舅兄介绍道。 徐长庆点点头,对着李斯恪笑道:“长得倒是齐整,我这妹夫既然同你爹爹拜了把子,你也算是我的子侄,往后也唤我一声舅舅吧。”说着,便从怀里掏出红封,递给李斯恪做见面礼。 李斯恪微微一愣,再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好事,赶紧拱手接下,亲亲热热的唤了一声舅舅。 “我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上饶地方小,怕是施展不开手脚。你可愿意随我往南边去一趟,不拘什么买卖总比你这小打小闹也强上许多。”徐长庆拉着李斯恪坐下说道。 李斯恪略一思索,便回复道:“多谢舅舅提携,只是最近爹爹伤了腿,我在家伺疾,实在腾不出手来。若是不讲究早晚,等爹爹腿好了,小子定去叨扰一番。” 徐长庆叹道:“这我倒是不知,等明日我去上门拜访一番。远近兄弟一场,哪有置之不问的道理。” “舅舅客气。”李斯恪拱手回道。 正说着,王老爷身边的管事过来了,递上戏折子道:“老爷,戏班子来了,您看着点两出。” 王老爷自个点了一出热闹的戏,先热热场,又将折子递给舅兄,让他也点戏。徐长庆对着上面没讲究,生意人只图钱财滚滚,对这咿咿呀呀的听不进去。只随手点了一出,还拿了几两银子出来做彩头。 落了座,李斯恪跟在王老爷后头,在酒桌上跟这帮富绅老爷们混个脸熟,毕竟往后指不定就要打交道,李斯恪很是乖觉的挨个敬了酒。 王老爷这边小的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大的又不成器,认下李斯恪这个干侄子,也是左右思量后的决定。 能在自己落难的时候帮自个一把,现下自己起来了,怎么着也能帮扶回去,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更何况,李斯恪在江宁府还搭上了郝盐商的路子,往后不定有什么造化。自己趁着他还没起来,顺手施个人情,怎么说都划算。 李斯恪吃了酒,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有几个好事的要去闹洞房,非拉着他一起。他却不好意思,一个劲儿的往桌子底下钻,好说歹说,还是被拖了进去闹了一场。 那新娘穿着粉衣,羞答答的坐在床沿,本就局促。一打眼见着个俊秀的少年郎,更是羞的不敢抬头,生怕主人家说她不守妇道。 “你们这些个老货,还不快把我家侄儿架出来,那新娘见了他,眼里还看得下我?”王老爷笑骂道,唬的那新娘不由的瑟缩到床角,更是局促了。 那几个富绅哪里是这几句话打发得了的,他们松开李斯恪,架着王老爷又往新娘边上靠,非得看王老爷老脸羞的通红,直拱手讨饶才罢休。 李斯恪趁着哄乱,赶紧溜之大吉,生怕又被拖回去调戏。可怜他晕晕乎乎的路都走不直,竟然也趁着黑摸到了家。 门敲得砰砰响,张英娘披了衣服,赶紧出来扒着门缝瞧了一眼,见是自家儿子,立马抽出门栓,扶他进去。 “你怎的喝这些猫尿?不晓得自个身子不好,若是明天叫头痛,我可不管你。”张英娘又心疼又生气,嘴里不住的念叨。 “你们爷俩倒好,一个赛一个的比着要人伺候么?”张英娘拧了帕子过来,往李斯恪脸上一抹,气哼哼的说道。 张英娘给他脱了鞋袜,擦了手脚,转身去院子里把水倒掉。还没踏出门,就听到身后咕咚一声,唬了她一大跳。 一看,自家儿子不知怎的竟掉地上去了,摔得这样狠,也不见叫一声,只哼哼唧唧的说些,“不去,不去。”的胡话。 张英娘气极反笑,她放下脸盆,转身恨恨的点了点李斯恪的脑门,骂道:“小兔崽子,睡得这样死,真是讨债的祖宗!”说着将儿子扶起,费劲的往床上拖去。 打眼见了李斯恪头上磕了个大包,又心疼起来,起身拿了清凉油往上面一抹,说道:“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喝这些猫尿,磕个大包都不知道叫。” 等张英娘给他伺候好,回到房里,李德福平白又挨了一记白眼。“就你惯得好儿子,什么不好教,非得教他喝酒,如今醉的连头上磕了个大包都不晓得。” 李德福心里叫苦,这酒哪是自己叫喝的,分明就是留孩自个贪杯偷嘴,这锅背的太冤,可见娘子在气头上,自己也不敢分辨,只讨好的笑两声,想着糊弄过去。 张英娘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但儿子舍不得教训,只好把气往当家的身上撒。 见李德福不吱声,她也觉得没意思,歪着身子吹了灯,躺下嘟嘟囔囔道:“得给留孩寻个媳妇了,你们爷俩都要我伺候,也不晓得我能再活个几年……” 李德福不敢回话,但心里也有了盘算,只等舅兄家的姐儿来了再说。 次日一早,李斯恪叫尿憋醒了,猛的一起身,忽的眼前一黑,脑袋一抽一抽的疼。抬手一摸,立时龇牙咧嘴。 李斯恪拧巴着脸,去放了水,回来去水缸边撩水洗了手,往水缸里一照,登时看见了一个寿星公样的大包。 莫不是昨夜闹洞房挨得打?李斯恪又觉得不像,昨夜都是乡绅富商,哪个都不像是会动手的人。 李斯恪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索性摇了摇头不想了。昨天喝得不省人事,什么事都记的模模糊糊的,不管的打了还是摔了,自个都认了。 张英娘正好也起来了,见李斯恪迷迷瞪瞪的站在院子里,还当他没醒酒。赶紧将他拉过来,说道:“站在水缸前作甚?莫不是昨日那些水酒没喝够,还想往这里头寻摸?” 李斯恪也知道昨日自己喝的有些不像话,往那一站也不分辨,由着张英娘念叨。 张英娘见他如此乖觉,反而骂不起来。又见他头上顶着大包,脸上还挂着笑求饶,不觉又气又笑,只好扭着身子往灶房去,免得自个手痒,往他身上招呼。 “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洗漱,宿醉一宿,身上臭的不能闻,就是城角底下的乞丐也比你干净。” 李斯恪见娘不计较,赶紧脚底抹油,到屋里拿了身干净衣服,就往巷子里的洗澡堂子跑。 泡了澡,又修了修脚,李斯恪觉得浑身舒坦了,才起身往家来。 刚到门口,就见停了辆马车,那车夫自己也没见过。李斯恪不由纳罕,忽的又想到昨日见过的徐老爷,赶紧往屋里走。 进了屋,果然见自家爹爹坐在堂前待客,徐老爷正在堂上吃茶。 “小子来迟了,还请徐舅舅恕罪。”李斯恪上前见礼。 徐长庆一回头,见李斯恪头上鼓了个大包,愕然道:“这是怎的,头上怎么伤的这般严重?” “他昨日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不留意磕碰到了。”李德福解释道。 “那便是我的不对了,昨日竟没能拦着那些人劝酒。”徐长庆说道。 李德福:“留孩打小爱闹,爱耍,昨日那般热闹,定是他自己贪杯,哪里能怪到世兄身上?” “爱闹才好,少年人哪能不活泼?我常年在外经商,长子都是老娘带着,前些年我安定下来,才发现长子早叫一屋子女人养成了温吞货,为这个我不知愁掉了多少头发。往后你我常来常往,还得让令郎多带带他,免得呆头呆脑不讨人喜欢。”徐长庆叹道。 “这是哪里话,既是兄弟何须外道,只管来玩就是。只是我家这个是活猴,十回有八回要闹幺蛾子,还要你多担待才是。”李德福道。 徐长庆摆手道:“我看着正好,等过几日小儿坐船过来,我便请你们上门做客。” ※※※※※※※※※※※※※※※※※※※※ 为了弥补我搞了乌龙事,等我入v,会给你们发小红包,谢谢支持!感谢在2020-03-11 22:05:57~2020-03-14 21:3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lssy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2 章 眨眼过了几日,舅舅一家过来了。 李斯恪这几日受徐老爷嘱托,带着他家小公子四处转悠,一天也没闲着,好容易今天休息,可不就睡个昏天暗地的,哪里知道舅舅一家已经到了。 媛姐儿一进门就四处搜寻李斯恪的身影,没见着人,立时就撅着嘴巴,抱着张英娘的胳膊问道:“姑姑,恪表哥去哪了?怎么不见他人?” 舅舅笑道:“真是女大不中留,哪有一进门就问表哥的,你该先给姑姑姑父行礼才是。” 媛姐儿羞红了脸,急的跺了跺脚,躲到娘亲身后去了,也不理自家爹爹的打趣。 张英娘看侄女一心在儿子身上,当然满意的不得了,笑道:“他昨日累的很了,如今还在睡着,等待会我去叫他起来,带你出去耍耍。” 媛姐儿一听到表哥的消息,立时又精神起来,叫嚷道:“我去叫他!”说着蹬蹬的就往厢房跑。 “恪表哥!我来看你了!”媛姐儿站在门外叫嚷,恨不得立时见着人。 李斯恪原本睡得正香,忽的听到媛姐儿的声音,立时吓醒了。一抬头,见她正好站在门口望着自己,吓得赶紧裹紧被子,大声叫嚷:“娘!你怎的不拦着,我还没穿衣服呢!” 刚才媛姐儿一溜烟跑了过去,几个大人都没反应过来,这时李斯恪叫嚷出声,舅妈赶紧将媛姐儿拉了过来。 “你个姑娘家,到底该顾忌些!又不是小时候,哪能往表哥门口站。” 媛姐儿挨了训斥,也不在意,毕竟见着了好看的恪表哥,自己中午饭又能多吃一大碗呢。 “娘,我知道了,刚才不是太欢喜了么?”媛姐儿撒娇道。 张英娘也出来打圆场,笑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妨碍的,快去屋里坐着吧,大热天赶来也是受罪。” 李斯恪这边惊魂未定,目瞪口呆的裹着被子,一动也不动。缓了半晌,纵使心里不情愿,也只得起身,毕竟是亲戚,自己总不能失礼。 洗漱之后,李斯恪到堂上给舅舅一家见礼,刚过去就被媛姐儿一把抱住胳膊,吓得浑身又僵了起来。 “恪表哥,你的头怎么了?”媛姐儿说着,还伸手碰了一下,疼的李斯恪立时又躬起身子。 “媛姐儿!”舅妈赶紧将她拉回来,朝着李斯恪抱歉道:“媛姐儿也是关心你,你可千万别和她计较。” 自家这闺女,打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自家这些亲戚,她哪个也不亲,就这个长得好看的表哥喜欢的不得了。 不过自己也清楚,留孩不大钟意媛姐儿,但是自家闺女喜欢,当娘的总得替她争取一下,免得将来后悔。 李斯恪只好勉强的笑了笑,摆手道:“不妨事,我没怪她。” “他那是吃酒吃糊涂了,不小心碰的,这都好几天了还没消下去呢。”张英娘一边上茶一边解释道。 “好险没破相,不然以后上哪说老婆去?”张英娘瞪他一眼,显然是在提醒他对媛姐儿热络些。 李斯恪心里苦笑,自个远着些还怕不够,怎敢上前去热闹?若是普通远亲还好,这姑舅表亲在一块儿,生出来的小孩都指不定怎么着,可惜这话自己没法说。 张英娘有心促成,吃罢饭就让李斯恪带着媛姐儿去外头耍,还特大方的给了银子,就怕媛姐儿委屈。 “娘,现下外头这般热,哪能带她出去,晒黑了可不好。”李斯恪使出缓兵之计,能拖一时是一时。 “哎哟哟,留孩真是个疼人的,还知道心疼女儿家晒黑,真是好孩子。”舅妈笑道。 “那也罢,今日就算了,明日你赶早带她出去走走。”张英娘吩咐道,不给李斯恪反驳的余地,便拉着媛姐儿和舅妈去房里说话了。 次日清晨,李斯恪就被张英娘提溜起来,让带着媛姐儿去吃早饭。怕媛姐儿吃不好,特意让李斯恪多带了些银子。 李斯恪再不情愿,也只得起身,毕竟两家话没说开,现下要是自己直说不喜欢媛姐儿,只怕会被娘亲和舅舅打死。 过几日,自己还是去王老爷那里帮些忙吧,哪怕是帮着跑商船也可以。只要时日隔得久了,爹娘自然就知道自己的意思,毕竟媛姐儿正是待嫁之时,不会只吊在自己这一颗歪脖子树上。 想通后,李斯恪带着她从南大街一直逛到北大街,一路上变着花样的吃,偏媛姐儿真能吃得下,什么都吃的香。李斯恪被她吃相馋的,不知不觉也吃了许多。 “哎呦,恪表哥我肚子疼。”正走着,媛姐儿忽的抓住李斯恪的胳膊,捂着肚子叫疼。 李斯恪哪里处理过这情况,一时间也有些懵,回过神赶紧将她拉到相熟的店里,托着里面的娘子帮忙。 媛姐儿不知自己月信来了,一路上跟着李斯恪胡吃海塞,可不就苦了自个。还好家家户户的小娘子家里都备着月事带,要不自己可就没脸见人了。 李斯恪见她惨白着小脸,心里也不忍,毕竟是自己表妹。再说自己对她只是没有男女之情,又不是没有亲戚之谊,怎能不管她死活。 随即又掏出几角碎银子,央着铺子里的婶子帮忙熬了红糖姜茶,顺带喂给她。 一通忙活后,媛姐儿才缓过精神来,只是红着小脸不敢见李斯恪。自己头一次单独跟着表哥出来,就这般情况,实在羞死人了,往后还怎的见面。 李斯恪也觉得有些尴尬,可是又不能丢着表妹不管,只好去租了辆有棚子的驴车,将表妹送回了家。 回到家,舅妈和张英娘见媛姐儿躲在车里不下来,心里一慌,等到了屋里,问明情况,又都捂着嘴偷笑。 李斯恪也被打量的头皮发麻,只好又躲了出去,混到晚上才回来。 过了几日,媛姐儿身子好了,张英娘又想法子撮合,便张罗着两家人一块去庙里上香。 准备好吃食和香油钱,两家人便浩浩荡荡的往城门外的庙里去进香。舅妈求得不外乎是媛姐儿的姻缘,张英娘却得多求一个敏哥儿的前程。 李斯恪无可无不可的也跟着去上了香,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自己情况特殊,也还是秉着心诚则灵吧。 求完签,媛姐儿不耐烦听讲经,便央着李斯恪带她出去转悠,李斯恪正好也想出去,便带着她一块往亭子那里走。 “恪表哥,我有些口渴。”媛姐儿跟着爬了一会山路,觉得有些口渴,只好眼巴巴的望着李斯恪。 李斯恪无奈,只好折回去给她买水。指着前面亭子,说道:“这里僻静,应当不会有人过来,你先到亭子里等我一会,我去给你买水,很快回来。”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回来说道:“要是有不妥,你大声叫我,我在山脚应当听得见。” 媛姐儿点头答应,抬脚去亭子里坐下。 媛姐儿看着李斯恪的背影越来越远,只觉得无聊,没有好看的恪表哥,什么美景自己都不稀罕,早知道自己跟着去好了,真是失策。 正无聊着,忽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媛姐儿应声望去,只见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郎,被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围着,显得十分可怜。 媛姐儿哪能见这等不平事,立时起身,从亭子旁边拾起一根略粗的树枝,上前狠狠的施展了一番。 那两个汉子无意撞见落单的小公子,本也只想发点小财,没想到半路还来个小娘子打抱不平,登时就来了兴致。 徐平秋吓得瑟瑟发抖,还妄想护着媛姐儿,还没踏出步子,就被媛姐儿护在身后头,安慰道:“莫怕,我护着你。”说着,举起树枝就往那两个汉子身上打去。 那两汉子本以为这小娘子不过做做样子,哪知道竟是练家子,没几下就招架不住,连声求饶。 媛姐儿一脚踹了一个,还想教训,忽然打眼见李斯恪过来了,赶紧将树枝一扔,躲在徐平秋的身后装样。 那两汉子还以为转机来了,正要起身教训,又叫李斯恪一脚一个踹趴在地上。他们趴在地上只好连声讨饶,又说情,又哭诉,李斯恪见表妹人没伤着,便抬脚放他们走了。 “恪表哥,我好怕的。”见人一走,媛姐儿立时就要靠过来道委屈,唬的身后的徐平秋一愣愣的。 李斯恪躲开身子,无奈扶额道:“媛姐儿,我刚都看见了。” 第 23 章 媛姐儿身子一僵,那将抬未抬的手,又缓缓地落了下去 ,转过身讪笑道:“恪表哥,刚才只是一时情急,并非我本意。” 李斯恪面皮一抽,只叹了口气道:“没伤着就好,别的我不与你计较。” 媛姐儿得了这话,立时松了一口气,转身又问身后站的小公子:“公子可还好?可曾伤到?” 李斯恪这才注意到媛姐儿身后还站着一位,不怪没看见,实在是徐小公子比起媛姐儿单薄太多,又站在媛姐儿身后,当真不打眼。 “平秋?你怎的在这儿?”李斯恪问道。 徐平秋恍惚中赶紧回过神来,朝着李斯恪拱手道:“今日同家父过来还愿,闲来无事往后山走走,怎料竟有匪徒当面劫掠?多亏这位小姐出手相救,若不然,不知小弟现下是个什么下场。” 媛姐儿一听又提自己动手的事,赶紧干咳两声,李斯恪斜睨她一眼,媛姐儿立时不敢再作妖,只虎着脸瞪了徐平秋一眼。 徐平秋哪里懂她的眉眼官司,只被她直勾勾的看着,便已经羞的头脸通红,嗫嗫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媛姐儿,我先送你回去。”李斯恪回过头道,徐平秋毕竟是外男,表妹不宜与他多相处。 媛姐儿见李斯恪沉着脸,心里不禁有些打鼓,立时收敛起来,低着头小声应下。心里暗自有些懊恼,早知恪表哥回来这般快,自己就不出手了,真是失策。 “平秋,我便先行一步了,你回去小心。”李斯恪拱手道。 徐平秋局促着回礼,躬着身子不敢抬头看,直到人走远了,才重新直起身子。 媛姐儿回到庙里,红着脸躲到舅妈身后,只低声催促着回去。舅妈不明所以,但见自家外甥沉着脸,心里有些捉摸不定,只好进了香便匆匆赶了回去。 到了家,媛姐儿支支吾吾的同舅妈说了经过,舅妈吓得一口气差点没过去。 “你!你竟然……我不是都交代你了么?怎的又这般莽撞。”舅妈气的脸上又红又白,只捂着胸口道:“完了完了,这下你恪表哥更不乐意你了。” 媛姐儿也觉得自个没戏唱了,捂着脸气哼哼的往床上一躺,索性自暴自弃了。 “哼,我也不稀罕了,好看的又不止恪表哥一个,总有看中我的。” “你少往自个脸上贴金也罢!”舅妈起身说道:“你这身材活像了你爹,哪哪儿都比别家小娘子大个一圈,要不是你脸盘长得像我,连你恪表哥我都不好意思开口!” “呜呜,你就会埋汰我,我长得壮实又不是我的错,我不活了!”媛姐儿把头埋在被子里,使劲儿喊,惹得张英娘频频探望。 舅妈被自家女儿哭的没办法,只好又去哄:“好了好了,这家不成还有别个。萝卜青菜还有的挑,你着急个甚。” 媛姐儿正在气头上,亲娘哄也不管用,只撅着屁股一头埋在被子里,怎么说都不出来。 张英娘踢了一脚蹲在门口的李斯恪,小声问道:“你怎么着媛姐儿了,怎的哭的这般厉害?” 李斯恪哭笑不得道:“娘,你瞅瞅我细胳膊细腿的,能对媛姐儿作甚?她欺负我还差不离,你是我亲娘,总该信儿子人品吧。” 张英娘瞅了瞅自家儿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道:“也是,自小只有媛姐儿欺负你的份儿,你还没这般能耐。” 李斯恪心里千转百回,也只得咽回肚子里,嗬,还不如不信。 “平哥儿,你可是心里有事,怎的魂不守舍?”徐老爷见儿子一脸呆愣愣的坐在那儿,偶尔还脸红傻笑,心里着实纳罕。 “我,我……”徐平秋支吾半天,憋得脸色涨红,才吞吞吐吐的说了个囫囵经过。 徐老爷奇怪道:“那小娘子真个这般厉害?” 徐平秋点点头,红着脸道:“爹爹,她如此帮我,我总该对她有个交代,您帮我去问问吧。” 徐老爷是知道自个儿子的,平日八棍子打不出个闷屁,如今竟开口求亲,实在难得。不过人家小娘子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晓得呢,总该找个人问问再说。 次日,李斯恪应约到茶馆同徐老爷会面。刚到门口,就被徐老爷亲热的迎了进去,客气至极。 李斯恪心里纳罕,但面上只当做不知,照常坐下,只等徐老爷开口。 徐老爷同他吃了几碗茶,才开口道:“昨日多谢令表妹搭救小儿,这是谢礼,还请莫要嫌弃。因着男女大防,不便直接交付,还请你代为转交。” 李斯恪看着桌上的谢礼,心里万分纠结,不知该不该承认,毕竟有关表妹名节,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徐老爷也知女儿家话题不宜拿出来说道,但是自家儿子一个劲儿央求,实在不好拒绝,只好厚着脸皮斟酌道:“你且收下吧,我也知这话不能同外说,所以才没登门到府拜谢,特意请你来外面转交。” 李斯恪见他话说到这份上,也只好收下谢礼,拱手道:“多谢体恤,只是昨日表妹也是救人心切,才会舞弄棍棒。这事还请就此打住,再不要外传。” 徐老爷点头道:“这是自然,不过我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成全。” 李斯恪问道:“何事?” 徐老爷道:“不知令表妹可曾许配人家?” 李斯恪心里一凛,抿嘴问道:“可是为令郎问的?” “正是。犬子回去一直念念不忘,因此央着我前来问话。”徐老爷顿了顿道:“你也知道我就这一个儿子,日后家财全是他的。我家不是甚个高门,也没有许多规矩,只要令表妹愿意进门,往后宅子里都是她做主。” “表妹暂未婚配,只是婚姻大事我总得回去问她父母意思。”李斯恪道。 徐老爷拱手道:“那是当然,我静候佳音。” 李斯恪回到家,正巧见舅舅舅妈都在堂上和爹娘说话,上前见礼后,便将徐老爷的话和盘托出。 舅妈惊喜道:“果真?” “咳咳!”舅舅干咳两声,舅妈赶紧收敛神色。差点忘了自个闺女私下说好要说与小姑家了,可是徐老爷这门好亲自己也不想错过,真是为难。 张英娘和李德福对视一眼,心里只叹有缘无分,自家儿子这个德行,肯定是不愿意与媛姐儿结亲,要不怎会这般积极。 见哥哥嫂嫂热切又羞愧的看着自己,只好出来打圆场,接过话头问道:“徐老爷家里甚个情况,你可晓得?虽说离得不远,就住隔壁县,但平常无事也不常走,只怕媛姐儿过去受委屈。” 舅舅舅妈见小姑子不计较,立时松了一口气,只当自家女儿有福气,打起精神听外甥说道。 李斯恪道:“他家世代经商,家财比得过好几个王老爷。他娘子因着身体不好,去世的早,家里只有一个老娘和两房小妾。媛姐儿嫁过去立时就能当家做主,还没有婆母磨搓。” “菩萨保佑,这是最好不过了!”舅妈双手合十,喜得牙不见眼。“怪道我今日求得是个上上签,原来在这儿等着。” 舅舅又问:“那他家儿子如何?” 李斯恪道:“平秋性子腼腆,为人最是和气,且他和媛姐儿是同岁,应当说得来话。” 舅舅沉吟片刻,说道:“且等我去问问媛姐儿,若是她同意,这事就稳了。”说罢,便起身往媛姐儿房里去。 “臭小子,好好的亲事被搅和,你心里就舒服?张英娘气的点了点他的脑袋。 李斯恪抱着张英娘的胳膊讨好道:“娘,我知道你疼我,只是我只把媛姐儿当妹妹。” “合着你早就知道了?”张英娘挑眉问道。 李斯恪立时抬头朝爹爹求救,但李德福见自家娘子斜眼过来,赶紧转过头去,只当看不见,免得引火烧身。 求助失败,李斯恪只好腆着脸干笑,只求娘亲赶紧消气,不然又是没完没了的念叨。 张英娘见自个儿子不开窍,心里着急也没法儿,只干脆别过脸去不看他,免得给自己找气受。 “媛姐儿,你到底是个什么想法,你倒是说呀?”舅妈在一旁干着急,就怕媛姐儿钻牛角尖,死赖着自家外甥。 媛姐儿躲在被子里,想着昨日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公子,忍不住涨的脸皮通红,心道,要不是见他长得好看,自个也不会出手相救了。只是恪表哥也长得好看,就这么放弃又不甘心,心里纠结的不得了。 “我不知道。”媛姐儿捂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的说道。 “你这孩子,不知道怎么说,总得给个说法,才好回话呀。”舅妈着急道。 “我知道你喜欢恪表哥长得好看,可是好看又不能当饭吃,那徐家家财万贯,你要是嫁过去,日子不知道多好过,你可别犯倔,白白错过了机会。” “那我要是答应了,恪表哥会不会难过?毕竟来的时候,说的是要嫁给恪表哥的。”媛姐儿小声问道。 “傻丫头,这亲事就是你恪表哥提的,他绝不会难过的。”舅妈笑着回道。 “什么?”媛姐儿一把掀开被子,瞪大眼不可置信的问道。 第 24 章 “这婚事是恪表哥提的?” 舅妈见媛姐儿脸色不对,拉过她的手劝道:“媛姐儿,你恪表哥如此为你着想,你当高兴才是。” “可是……”媛姐儿又气又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再怎么气恼,也实在问不出恪表哥怎的不在意自己的话。 舅妈见她这般脸色,就知道她又钻了牛角尖,宽慰道:“媛姐儿,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可要仔细思量才好,你恪表哥虽说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是这般为你着想也是不易。 你想想你平日里的小姐妹,可有你这般福气?哪个不是盲婚哑嫁,别说徐老爷这般门第,就是像你姑姑家这样的都少见。你可不要逞一时意气,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 媛姐儿虽说心里有些别扭,但也知娘说的是实情,自己心里也明白恪表哥对自己无男女之情,之前不过是仗着两家亲戚,恪表哥又好说话,所以才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如今恪表哥既然委婉给了台阶,自己岂能一再任性,要是坏了两家的情分,才是得不偿失。自个同恪表哥不过一年见个一两次,要说多深的情分那是没有的。只因恪表哥是众多适龄对象中条件最好的,所以自己才格外上心一两分罢了。 冷静思量后,媛姐儿抬起头说道:“娘,女儿同意了,你去给恪表哥回话吧。” “我的儿,你想通了便好,快去洗漱一番,去堂上谢过你姑姑一家才是。”舅妈拍了拍媛姐儿的手,笑眯眯的欣慰道。 媛姐儿大大方方的给姑姑一家道谢,但对着李斯恪仍有些别扭,毕竟也是用了心的,要说一点儿也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所以堂上匆匆走了一遍,转身又回到屋里避着,只待自己慢慢排解。 李斯恪见表妹这般模样,心里也有些发虚,要不是亲缘太近,自己也不会这般排斥,伤了媛姐儿的心,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等以后自己混出名堂,定会像亲哥一般给她撑腰。 得了准话,李斯恪立时就回了帖子给徐老爷,两家人约定后日见面。 到了那天一早,张李两家人早早便起了,将屋子打扫好,又摆了瓜果小食,只待徐家上门。 将将卯时正,徐老爷便带着儿子,同媒人一齐登了李家门。 两家人见礼后,分主宾坐下,由着媒婆牵线搭桥热络的寒暄,媛姐儿则是悄悄躲在帘子后,暗自打量。见徐小公子比那日见的还要俊秀,霎时羞红了一张脸,心里剩的那点子别扭也烟消云散,只满心欢喜的等着绣嫁衣。 舅妈见帘子后没有动静,就知道女儿是满意了,同舅舅对过眼神,便同意了徐家的提亲,由媒婆作见证,两家交换了庚帖和信物,这门亲事才算是结成了。 亲事定下,李斯恪不放心,又找了徐平秋出来说话。 “你也是见识过媛姐儿厉害的,我就不与你多说了,只是有一条你得答应我,若不然我是不会放心将她交给你的。” 徐平秋见他眉目认真,也凛了神色说道:“敬允兄但说无妨,只要小弟做得到,自当践行。” 李斯恪严肃道:“我要求不多,只一条,便是你年过四十无子才可纳妾。” 舅舅舅妈因着门第差别,不敢同徐家直接说,但这门亲事是自己撮合的,决不能让媛姐儿受委屈,若不然以后自己没脸见她。 徐平秋一听这事,心里立时松了一口气:“敬允兄放心,我是真心爱慕令表妹的,这婚事是我自己求来的,自会好生珍惜。” 徐平秋自小被养在后宅,亲眼见自己爹出门经商,带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妾回来伤娘的心,心里早就留下阴影,即便李斯恪不说,自己也不会纳妾。 再说,自己看上张媛娘就是因为她不像娘亲一般,只会哭哭啼啼,遇事没个主意。她那天冲出来救自己的那一瞬间,自己心里就认定了她,所以才会鼓足勇气,让爹爹过来提亲。 二人把话说开后,徐平秋便隔三差五的约着李斯恪出来,让他帮忙给媛姐儿带礼物。 李斯恪虽然无奈,但见媛姐儿受重视,心里也是十分高兴,任劳任怨的给二人当信使。 此事定下后,舅舅一家便回了双林镇备嫁,李德福的腿伤也好了大半,下床走动已是无碍,只是仍不能走快。 李斯恪见家里无事,便准备同徐老爷的商船一块出发,往南边去跑商。小菜的利益只是小头,自打见识过郝盐商和徐老爷家的富贵后,李斯恪心里一直盘算着怎么谋出路。 弟弟科举应试、家里的日常开销,哪里都要花费,只节流不开源哪里够用。 十月初,李斯恪收拾好行囊,正在同爹娘告别,忽然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他三步并两步的走过去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旧蓝布直缀的中年人,肩上还掮着一个肥大的包袱,看面相并不熟悉。 “请问这儿可是李斯聪李童生家?”那人拱手问道。 “正是。请问你是?”李斯恪回礼问道。 “我是牛二的远亲,上月与他碰面,他托我捎封信给你。”那人说着,从包袱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递给李斯恪。 李斯恪接过信,又从钱袋子里拿了十几个打钱给他,谢道:“多谢了,进来喝杯茶水吧。” 那人喜滋滋的接过钱,摆摆手道:“不了,多谢小哥,我还有事就不叨扰了。”说罢,又掮起包袱,急匆匆的走了。 “留孩,刚才那人是谁?找你作甚?”张英娘上前问道。 李斯恪摇摇头道:“不认识,是帮忙捎信的。”说着,便拆开了手中的信件。 “速来,令弟有难!” 李斯恪顿时头脑一懵,只觉得天旋地转,飘飘乎没有实感。他赶紧一个转身,到门口去找刚才那人,只是耽误这些时间,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留孩,怎么了?”李德福见他脸色由红转白,不由得担忧道。 李斯恪紧捏着信纸,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道:“敏哥儿怕是不好。” “什么?”爹娘齐呼,张英娘更是吓得腿软,还好李德福扶住了她。 “留孩,信上写了什么?敏哥儿好好的在学院进学,怎会不好?”李德福着急道。 李斯恪看着信纸上的歪歪扭扭的几笔字,心里也是无抓无挠,没个主意,叹气道:“我也不知,他只说敏哥儿有难,并未详述。” “那你赶紧去江宁看看,敏哥儿性子内敛,出了事只怕也不会说。”张英娘急声催促道。 李斯恪点头道:“我这就去找徐老爷,他认识的人多,应当知道哪班商船尽快到江宁。” “好好。”张英娘又道:“那你银子够不够使?家里的你都带上吧,穷家富路,你多带些我也好安心。” 李斯恪点头,又去屋里将银子带上,转身便往徐老爷那里跑去。 到了船上,李斯恪同徐老爷告罪道:“舍弟出了急事,怕不能同舅舅跑船了,还望恕罪。” 徐老爷安慰道:“不妨事,令弟事情要紧。今日恐怕只有吴老二那里有船要往江宁开,我让管事同你一块去,他多少卖我个面子。”说罢,又吩咐人取了二十两银子过来,递到李斯恪手上。 “我赶着去南边送货,不能同你一起前往,这点钱算是我的心意,你就莫要推辞了。” 李斯恪双眼通红,哽咽谢道:“多谢舅舅帮助,小子铭记在心。”说罢,便跟着徐老爷的管事往吴老二的船上去。 吴老二的商船只载人不载货,吨位小上许多,不过胜在方便。李斯恪交了船资,便抱着包袱在船舱里找个位置休息,到江宁还有两三天的路程,得抓紧时间养精蓄锐,到了那才有精力处理事情。 好在老天保佑,商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到了江宁,船刚靠岸,李斯恪就急匆匆的下了船,星速往学院那里赶去。 第 25 章 学院地处偏僻,李斯恪辗转半日才走到门口。 过了牌楼,李斯恪一抬头就见一块硕大的匾额横挂在门楣上,上书:求知学院。 李斯恪上前两步,同门口的看门人客气道:“小哥好,我是院里李斯聪李学子的哥哥,听闻他病了,特意过来探望,还请行个方便。”说着,又从怀里摸了一角碎银子,塞到了看门人的手中。 那看门人接过钱,点头道:“且跟着我从角门进,院里规矩严,总要小心才好。” “多谢。”李斯恪紧随其后。 看门人见他老实,忍不住提醒道:“我看你也是本分人,回头到院里多劝劝李学子,细胳膊拧不过粗大腿,做人总要识时务才好。” 李斯恪猛一听这话,心里疑问横生,正要开口询问,却听那看门人说:“这便到了,你进去院子直走,前面左转第二间便是。”说完便离开了。 李斯恪拦他不住,只好先捺下不提,依言往前走。左转后,果然见第二间敞开着门,门口还有个小童在熬药。 李斯恪拱手上前问道:“这里可是李思聪的住处。” 那小童抬起头来,答道:“正是。你是何人?” “我是他兄长,前些日子接到信听闻他不好,我才从老家赶了来。”李斯恪道。 “是了,前些日子李学子意外落了水,连夜的高烧,幸亏我家主人赶了来,给他请了郎中,这才保住他一命。”那小童点头道。 “我也是奉命在此照料他,这药见天的给他喝,却总不见好,怕是在等你来吧。” 李斯恪问道:“你家主人可是马先生?” “正是。”小童又道:“这药已经熬好了,你若是方便就先拿去屋里喂他,我去同马先生回个话。” “最好,劳烦了。”李斯恪拱手送他。 小童走后,李斯恪立时就往屋里去,到了床前一把撩开围帐,就见敏哥儿禁闭双眼,神情萎靡的躺在床上。 因这反复起烧的折磨,敏哥儿的双颊凹瘦,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唇色发白,甚至干裂脱皮。整个人好似在火里烤,油里煎,睡得极不安生。 李斯恪见弟弟这般狼狈模样,心里一阵阵的抽痛,红着眼眶哽咽道:“敏哥儿,都怪哥哥来迟了,让你受苦了。” 许是因为听到了李斯恪的声音,敏哥儿竟放松了下来,双眉间拧着的眉毛舒展开了,呼吸也渐渐平缓。 李斯恪拍拍他的手,起身去门外将小炉子上的陶罐举了进来,又将药倒入碗中,一点一点的喂给敏哥儿。 刚喂完药,马先生便匆匆赶来了。甫一见面,他就对着李斯恪拱手致歉:“令弟如此,我有莫大的责任,实在有负你所托,惭愧惭愧。” 李斯恪起身扶他坐下,说道:“先生治学繁忙,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不必过多自责。只是舍弟如今缠绵病榻,我做哥哥的总该给他讨个说法。” 马先生道:“那是自然,不过老朽也是刚从外面讲学回来,所知不多,恐怕帮不了你。不过,院长大人已经在查了,相信不日便能给你答复。” 李斯恪点点头:“多谢先生费心。” 马先生又吩咐小童拿出两封银子,亲手递给李斯恪道:“这是老朽的一些心意,还请收下,毕竟也是我看顾不周。” 李斯恪接过银子,谢道:“多谢先生,只是我还要照料弟弟,变不多送了。” “无妨,你自留步,我先告辞了。”马先生留下小童和银子,便起身离开了。 马先生走后,李斯恪给敏哥儿盖好被子,便吩咐小童道:“我出去买些东西,去去就来,你先帮我看顾着他。” 小童拱手应下。 李斯恪安排妥当,便起身往城里走去,既是牛二传的信,找他了解才是正理。 那马先生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只不过不愿说罢了。想来也是,自己和弟弟人微言轻,马先生有所顾忌也是正常。 不过弟弟受了委屈,自己是一定要给他讨回公道的。意外落水?这个说法也就用来粉饰太平罢了,弟弟凫水可是自己亲自教的,才不会因为落水就起烧的。 李斯恪径自往街上走,那牛二素日里最爱去茶馆赌坊之类的地方,李斯恪循着城里的这些地方挨个打转,果然在赌坊的人堆里找着了牛二。 他正光着膀子,半趴在桌子上,皱着眉头咬牙道:“晦气!晦气!” 李斯恪上前拍他一下,他却看也不看的便挥手不耐烦道:“滚边儿去,别耽误爷发财!” “他奶奶的嘴儿,怎的又是小!”牛二气的直捶台面,恼的脸红脖子粗。 李斯恪又拍了他一下,“我都和你说了,别耽误……”牛二满脸怒容转过身来,正要找人撒气,不料见到李斯恪。 他立时就哑了火,腆着脸陪笑道:“原来是您呐。” “输了不少吧?”李斯恪盯着他嗤笑道。 “嗐,今儿手气不大好。”牛二叹气道。 李斯恪淡淡瞥他一眼,然后挤进人堆里,随手掏出一把碎银子放到了小上面。 牛二急道:“恪大爷,您可别买小了,刚才小的不信邪连买了五把,老本都输光了!” 李斯恪斜睨他一眼道:“你那臭手能和我比,站后面看着,赢了钱少不了你的。” 牛二讪讪发笑,站在后面,伸长了脖子紧盯着荷官手里的骰子。那荷官三摇两晃,掀开盒子,果然开的小。 “嘿,赢了!恪大爷,你赢了!”牛二兴奋道。 李斯恪笑了笑,将赢来的钱又都放在了小上面,第二局果然又是小!连玩了几把,李斯恪赢了几十两,牛二在后面激动地话都说不全了。 但赌坊人龙混杂,岂是赢了钱就能轻松走的地方,李斯恪深谙此道,到了门口笑着拿了十两银子出来,给守在门口的黑老大。 “今儿手气好才赢了两把,多的钱孝敬您拿去吃酒。” 那黑老大见他如此,便知道是个行家,接过银子点点头道:“既是朋友,往后常来。” 出了赌坊,李斯恪带牛二到附近的小店,叫了些小菜,又上了白饭,二人坐下吃了几杯水酒。 李斯恪将赢得银子拿出一半,推到牛二的面前,说道:“我弟弟那是怎么回事,说清楚,这些钱就是你的。” 牛二紧盯着银子,咽了咽口水道:“都是我的?” “嗯,都是你的。”李斯恪道。 牛二摸着银子,咬牙道:“好,反正我也不差多得罪他一条,索性都告诉你吧。令弟落水不是意外,乃是梅相公派人动的手。” 李斯恪沉下脸来质问道:“你莫不是忘了我走之前,你保证过什么?为何不提前告知与我?” 牛二猛地一瑟缩,小声分辩道:“不是小的不提前知会,实在小的前些日子因着梁大那事,失了梅相公的信任,因此得到消息便慢了一步。” “你可知他为何针对我弟弟?”李斯恪问道:“可是因我前些日子没将方子卖给他?” 牛二摆手道:“那却不是,他在汪家身份尴尬,束手束脚的,哪里打听到这许多事。” “那是为甚?”李斯恪问。 “听说是因着令弟总是名列前茅,挡了他要巴结的人的路,所以才出手教训的。”牛二小心说道,深怕李斯恪朝自个发火。 李斯恪沉吟片刻,又将剩下的二十两银子也推到他面前道:“只要你将梅浩铭的行踪及时知会与我,这些钱就全归你。” “只要汇报行踪,什么都不用做?”牛二试探道。 “是,只要行踪便可。”李斯恪道。 牛二一把搂过银子,拍着胸脯信誓旦旦保证道:“您尽管放心,他去哪里再没有比我们这些三教九流的人,更清楚得了。” 和牛二告别后,李斯恪又转身去城里最好的医馆,将郎中请了回去给李斯聪看病。 郎中把过脉后,道:“令弟肺腑受损,往后得好生将养。之前的祛热除湿的方子继续用着,我再开一副滋养心肺的方子,你按时给他服用,不出一月,应当就能好。” 李斯恪接过方子,千恩万谢将郎中送了出去。又去托马先生到院里的管事那说情,允许自己入住学院,就近照料弟弟。 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三天,敏哥儿终于清醒了。 第 27 章 “这银子你先拿去吃茶,等有别的消息你再来知会我。”李斯恪又拿了几钱银子放他手里,低声吩咐道。 牛二接过银子,欢喜道:“多谢恪大爷赏,小的告辞。” 和牛二分别后,李斯恪便先去花船那里踩点,摸清了布局后,才去药房拿了药,回去照料弟弟。 “醒了?头还晕么?”李斯恪一进门便见弟弟坐在床上,两眼空空的呆望着,心里不禁一紧。 “哥哥?”李斯聪茫然道:“原来你竟真的来了,刚才恍恍惚惚只当做梦呢。” 李斯恪见他如此,心里又酸又痛,勉强笑道:“傻瓜,哥哥就在你眼前,还能有假?”说着,放下药包,轻轻捏了捏他的脸蛋。 半晌后,李斯恪抽回手,将从弟弟脸上抹下的泥条,摊开给他看,道:“敏哥儿,你该洗个澡了。” 李斯聪看着那黑灰色的泥条,顿时就臊红了脸,猛地一下钻进被子里,任凭李斯恪怎么哄,都不肯再露头。 李斯恪见他如此,促狭道:“敏哥儿,你若再不出来,等回去了我定要和娘说,她家小崽崽没人照料,现在已经变成泥猴子了。” 李斯聪又急又羞,气得又钻了出来,瞪着满脸促狭的哥哥,委屈的只撇嘴。 李斯恪见他恢复生气,不似刚才那般虚弱,便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好了好了,我不说,谁也不说。”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拎水过来,躺床上这么些天也该好好洗洗了。”李斯恪拎着水桶,边说边往外走。 敏哥儿这澡洗得时间格外长,等他出来,李斯恪饭也做好,药也熬好了。 “来,先吃些清淡的,等吃好了,我再去把炉子上煨的药汤端给你喝。”李斯恪将青菜粥递给弟弟,轻声嘱咐道。 “谢谢哥哥。”李斯聪小心接过,凑着碗沿慢慢喝了几口。 “我方才去找过马先生了,他同我说,往后会尽心教导你的,不会让你再遭遇受这种事情了。”李斯恪捏着筷子,装作不经意的说道。 “哥哥,国子监选拔的名额,是不是已经定下来了?”李斯聪放下碗,盯着哥哥问道。 李斯恪举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道:“定下来了,是蔡千户家的公子。” “不过,马先生说学院会补偿你的,这次的事情也不会牵扯到你身上,往后你还照常过就好。”李斯恪只恨自己语言贫瘠,想说些好听的安慰弟弟,但是一说出口,全是干巴巴的废话。 李斯聪本来心里挺不是滋味,但见哥哥懊恼的低下头,为自己难过,反而又释然了。“哥哥,谢谢你。” “嗯?”李斯恪不解道:“谢我作甚?国子监的名额我都没能替你讨回来。” “这事哥哥已经尽力了,我知道的。”李斯聪捏紧拳头,不甘道:“其实早前也有人劝过我,说名额早就内定了,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还没开始就被别人比下去。所以我死命下苦功夫,只盼考出好名次,看能不能改变些什么。 只是没想到我一时意气用事,竟会招来如此祸事,还差点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最重要是,说过要给哥哥撑腰的,结果又连累哥哥给自己收拾烂摊子,李斯聪心里懊恼不已,只恨自己太弱小。 李斯恪见弟弟又低下头不语,赶紧出声劝道:“别想了,事情既然都已过去,便先放下吧。现在别的事你都不必想,只赶紧恢复好身子才是正紧。国子监不去便不去,你正正经经考出个两榜进士,不比这个长脸?” 李斯聪重重点头道:“哥哥说的是,是我之前狭隘了,往后我定会好生跟着马先生进学。” “敏哥儿真乖!”李斯恪欣慰道。 次日,送敏哥儿去笃思斋跟着马先生学习后,李斯恪便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是外地的游商,往花船上去。 老远便见到牛二站在江边,伺候着梅浩铭和那个游商上船,李斯恪等他们都进去后,才晃着一把纸扇,装模作样的往花船上去。 才上船,还没来得及找人,便被老鸨拦了下来。“这位客人好眼生,可是头次来照顾我家生意?” 李斯恪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老鸨道:“我才从南边过来,听说这儿的姐妹们才艺双绝,特来见识一番。” 老鸨接过钱,笑眯眯伸手道:“客人请,里面有雅间。” 李斯恪跟着老鸨,才进去就看见梅浩铭和那游商坐在左边靠窗的位置上,正一人搂着一位花姐儿调笑,便停了下脚。 “妈妈,我就坐这儿了,你去帮我上个两荤两素,外加一壶烧酒便可。”李斯恪背靠着二人坐了下来,随口吩咐老鸨道。 “客人稍等,马上就来。”说罢,那老鸨便屈身退下了。 不消一会儿,酒菜上齐,李斯恪挥退了上前伺候的花姐儿,给了她几两银子打发走了。 人走后,他一边吃着小菜,一边竖着耳朵听身后二人说话。 “好姐儿,快给我亲香一个,不管是白的黄的,只管开口,哥哥都给你。”那游商用他那黑黢黢的手搂过花姐儿,撅着那油乎乎的大嘴就往上蹭,惹得那花姐儿轻声娇笑。 “陈兄,你那买卖当真又这般赚钱?”梅浩铭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在意身边的美娇娘,只一心想套这游商的话。 陈游商下巴一抬,说道:“那是自然!南货北卖最是赚钱,更何况还是粮食这般的硬通货,只有别人抢着要,没有卖不掉的……” 梅浩铭听他说的火热,干脆将自个怀里的花姐儿也推到了游商的怀里,只盼着他能带自己一起赚钱。 “陈兄,不知可否带小弟一块发财?”梅浩铭问道。 那游商故作为难道:“按理说,你父亲与我是旧同窗,我该帮你的忙才是。只是我手里的银钱都有用处,你若是想要分一杯羹,总该拿出诚意来,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 梅浩铭一听有门,立时从怀里掏出一张钱庄通兑的银票,递给陈游商:“这是小弟的诚意,不知够不够?” 那游商见到银票,立时两眼放光,但碍着还没有拿到手,便干咳两声道:“既然你有诚意,跟着我做也是可以,等明日我二人便去立个契书。由你岳丈和牙人做个见证,你我也好放心。” 梅浩铭听他这般说,心里立刻松懈许多,便痛快的放开手,将银票塞进了游商的手里说道:“陈兄哪里的话,我还能不信你?这钱你只管拿着,我岳丈家大业大,哪里会将这些许银子放进眼里?” 游商吃准了这是他的私房钱,不敢和汪员外挑明,故意那般说,好让他放松警惕,没想到这傻子倒真信了他。 游商假模假样的接过钱,笑道:“贤弟尽管放心,等我从北边卖粮回来,绝不会少了你的好处。”说罢,二人继续推杯换盏。 没一会儿,那游商便将梅浩铭灌醉,见左右无人主意,便想拿着钱偷偷跑路。李斯恪见他如此,故意提前他一步下船候着。 那游商果然是做惯了这把戏的,到了巷子里拿出银票细看,笑的牙不见眼。李斯恪趁他不备,悄悄靠近,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黑布,猛地从后面将他头套住,然后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那游商本就蠢笨身材,又吃了酒,哪里经得住李斯恪的拳脚,连着一声是一声的求饶。 “把钱交出来!”李斯恪一脚踩住他肩膀,故意压低声音,粗着嗓子厉声喝道。 “好汉饶命,钱都在怀里,您拿去便是,可千万别害我性命!”游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饶道。 “哼,你也是道上的老手了,就这么些钱可不够买你的命!”李斯恪从他怀里掏出二百两的银票,又狠狠的踹了一脚,继续威胁道。 “还有,还有!在我小腿肚子那里!”游商挨不住打,只好老老实实的交代。 李斯恪卷起他裤脚,果然腿上还绑了一个钱袋,打开一看,里面粗算来有个千把两,刚好对的上张员外家被卷走的钱。 “算你识相!”李斯恪收好钱袋,痛快一拳把那游商打晕,任他躺在地上。随后又将胡子、外袍统统扔掉,恢复成本来模样,才起身往学院去。 ※※※※※※※※※※※※※※※※※※※※ 收藏我呀,谢谢啦! 第 28 章 李斯恪怕有人跟着,特意从街上绕了几圈,才动身回的学院。刚一进门,就遇到弟弟放学归来,见左右无人,一把搂过弟弟,神秘道:“敏哥儿快来,哥哥有好事同你说。” 李斯聪不明所以的被哥哥拉着走,一头雾水的问道:“哥哥,什么事这般高兴?”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李斯恪笑而不语,直接把他推搡进屋子,随手把门带上。 莫非哥哥又要捉弄我么?刚冒出这个念头,很快李斯聪又摇头否定了,哥哥近来沉稳许多,应当不会再像以前那般了。 “快来呀!”李斯恪见弟弟呆愣愣的站在门口,赶紧招手让他过来。 李斯聪上前两步,接过哥哥手里的钱袋,打开一看,立时唬了一大跳。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哥哥,这、这般多的银两,你是从哪得来的?” 李斯恪嘿嘿一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抢来的。” “什么?”李斯聪尖声道,忽的又想起这不是能宣扬的事,赶紧又收了声,小声道:“哥哥,你是不是又在开我玩笑?” “哎呀,还是小时候的你好玩些,大了都不好糊弄了。”李斯恪故作可惜的摇了摇头。 “哥哥,这般大的事情怎能拿来说笑?”李斯聪气的发抖,但又拿哥哥无可奈何,只转过身不去理他。 李斯恪见弟弟真的生气了,心下觉得要坏,赶紧上前哄道:“好好好,我再不胡闹了,你别生气。你身子才刚好,若是被我气出个好歹,娘知道了没我好果子吃的。” 见弟弟不为所动,李斯恪又放大招,指着这银票说道:“这钱本是张员外的,我替他讨了回来,你应当高兴才是。” “张员外的?”李斯聪一听与自己恩公有关,立时就忘了生气,赶紧追着哥哥问道:“你怎么讨回来的?” 李斯恪摸了摸鼻子,讪笑道:“嘿嘿,手段有些不光彩,但也是迫不得已,你听了可别生气。”说罢,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弟弟说了清楚,说完还小心翼翼的瞅了瞅他的神情,生怕他觉得自己下手太黑。 “哥哥,我知晓你是想为我出口气,不过这事做的有些鲁莽,会不会给你招来后患?”李斯聪担忧道。 见弟弟没有异样,反而担心自己,李斯恪开心道:“无妨,他又没见过我,再说他自个做了亏心事,跑还来不及,怎会节外生枝,你就放心好了。” 李斯聪点点头,又道:“那哥哥也不该自己去,总该叫上我一起,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俩也好有个照应。” 李斯恪摆手道:“你又干不来这事,带着你反而不便。” “那你也该提前和我招呼一声,我好接应你,这次幸好没出事,若是有个万一,我可没法和爹娘交代。”李斯聪又说道:“下次若再有这样事,最好让官家来管,免得咱们自己惹上一身腥。” 李斯恪笑了笑道:“傻弟弟,不是动责人命的官司,哪里要往衙门里跑?不说请讼师写状子,就是里里外外层层盘剥,就够咱们喝一壶了。等官司打下来两败俱伤,哪里还能讨回这钱?” 李斯聪一愣,显然是被冲击到了,他想了想,又抬起头坚定道:“哥哥,日后我若是考中当了官,定要做一个清官!” 李斯聪听罢,促狭道:“那你要是做个清官还怎么给哥哥撑腰?哥哥岂不是不能靠着你作威作福了?” 李斯聪先是一愣,后反应过来,瞪着哥哥恼羞成怒道:“哥哥!你又这样促狭!”真恨娘亲不在这里,若不然定要娘好好治他一番,总是从刁钻处抬杠。 花船上,梅浩铭被牛二叫醒。 “梅相公,快醒醒,再不回去娘子怕是又要吵闹了。”牛二推搡他几下,小声提醒道。 梅浩铭揉了揉脑袋,费力睁开眼睛道:“几时了?” “已是酉时一刻了,外面天都黑了。”牛二道。 “什么?”梅浩铭立刻惊醒,猛地站起,但身上乏力一个没站稳又跌坐到地上,连带着桌子凳子也七零八落的倒了一排。牛二见状,赶紧来扶。 梅浩铭却甩开过来帮扶的牛二,厉声问道:“怎的不早些叫我?”这般时候回去,那母大虫又少不了对自己一顿打骂。 牛二站在一旁,搭着手陪笑道:“那陈翁吩咐的,说您在里面快活,让我不要去打搅,我哪里敢坏了您的好事?” “他人呢?”梅浩铭听牛二一说,才想起陈游商来,赶紧出声问道。 “早就走了,说是要去北边行商。”牛二答道。 梅浩铭立时抬起一脚踹了过去,对着牛二发狠道:“没用的狗头,他卷跑了老爷的钱财,你怎能放他离开?” 梅浩铭见游商跑的没影儿,哪里还不知道自己瞎了眼,办了蠢事,不好怨自己,就把火气发在了牛二身上。 “哎呦,梅相公,妈妈我船上还有客人,你可不能这样胡来,有事还请好生商议才是。”老鸨听到动静,赶紧上前来劝道。 梅浩铭这才从怒火中回神,想起刚才自己失态,赶紧对老鸨赔礼道:“今日遇到些事情,惊扰妈妈了。这些银子还请收下,权当赔礼了。” 老鸨接过银子,笑道:“不妨事,梅相公请便。”说罢,便扭着腰肢,一摇一晃的走了。 梅浩铭沉着脸,对着牛二喝道:“还不快走,没得这般丢人现眼!”说罢,便匆匆往汪府赶去,不管身后牛二死活。 梅浩铭今日破财破了个干净,回去的又迟,身上又是酒味又是脂粉味,那汪小姐直接就给他个没脸,当着下人面就劈头盖脸一顿骂,骂后又将他赶去书房睡。 汪员外见自己爱女生气,本也想说两句敲打敲打,谁知这时蔡家来人了,且还送了贺礼过来。 两家寒暄之后,汪老爷才知道原来自己女婿竟不声不响搭上了千户家的公子,顿时又喜笑颜开,对着他一顿夸。 客气送走蔡府管家后,汪员外道:“贤婿,方才是姐儿冤枉了你,待会我让她给你赔个不是,她自小被我娇惯坏了,就这么个狗脾气,你可千万别和她计较。” 梅浩铭借着梯子下台,拱手回礼道:“不敢,能娶到小姐是我的福分,不过说上几句话,哪里值得计较。” 梅浩铭知道自己还得靠着汪府的财势,才能往上爬,所以很是客气的同汪员斡旋。受的苦楚也都强装着笑脸都往肚子咽,只待日后出人头地,再一并计算。 “你二人夫妻和睦,我才放心,我就这么个女儿,往后家业还不都是她的,你只要对她好,往后只管享着富贵。” 汪员外又道:“亲家那里,我也会拨几个伺候的人送过去,保她安享晚年,再不叫她劳累。” 梅浩铭对别人狠,但对自个老娘还是孝敬的,听到这保证,立马拱手谢道:“多谢岳父照顾。” “你是我女婿,这些小事不需如此客气。”汪员外笑道:“你且说说,你是怎的和蔡家小公子搭上的,若是有了由头,日后我也好带你上门拜访。”梅浩铭心领神会,上前和汪员外一五一十说明。 不管汪家是怎的机关算尽,反正李斯恪这边算是告一段落了。 次日一早,李斯恪便收拾好行囊,同弟弟告别道:“出来许久,该回去和爹娘报个平安了,你我二人都在外,爹娘身边没个照顾的人也不行。” 李斯聪虽不舍,但也点头道:“我晓得的,哥哥,你快回去吧,告诉爹娘我一切都好。” “嗯,你好生保重。”李斯恪拍拍弟弟肩膀,嘱咐道:“银子我放你床下了,不要省着花,好好照顾自己,家里一切有我呢。” “嗯,哥哥保重。”李斯聪红着眼睛道。 兄弟俩分开后,李斯恪便朝着码头去,路上又顺道去茶馆见了牛二一面。 “这些银子你拿着,只要帮我照看弟弟就好。”李斯恪拿出十两银子,推到牛二面前。 牛二一把搂过银子,干脆道:“你就放心吧,这次我定放十二分的心在令弟身上。”那姓梅的既然不仁,就别怪自己不义,替他卖命还总被嫌弃。自己可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自然是哪有银子往哪靠。 李斯恪见他仿佛十分厌恶梅浩铭,心里不禁又是一哂,估计昨日梅浩铭把失了钱财的火气撒在了他身上,要不然牛二今日不会如此痛快。 “如此多谢了,只要有消息尽管来信,好处绝不会少。”李斯恪保证道。 牛二咬牙,干脆一点头,便拿着银子告辞了。 此间事了,李斯恪拎着包袱跳上船去,随着商船一路南下,只盼早日抵达。 ※※※※※※※※※※※※※※※※※※※※ 改错字看的我眼花,真是比写东西还要累。 第 29 章 到上饶已是五日后,秋雨淅沥,船行的便慢了些。 见雨势连绵不断,李斯恪只好将行李顶在脑袋上,打算一路小跑回家。没成想刚一下船,就见娘候在码头等着自己了。 “娘!”李斯恪大声唤道,又朝着她使劲挥手。 张英娘听到声音,赶紧过来将油纸伞撑开,打在李斯恪的头顶。“我见这两日天不好,日日过来守着,就怕你淋到雨。家里一个病倒的就要我去半条命了,可不能再来一个。” 李斯恪将伞接过来,笑道:“知道娘辛苦,可不敢生病。我不是小时候了,身子好着呢!” 张英娘道:“敏哥儿怎样了?是病了还是受欺负了?” “这天变来变去,他一个不妨便病倒了,不过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好全了,娘就放心吧。”李斯恪隐去糟心事不提,只怕爹娘知道了又是整日担心,坏了身子。 “那就好。敏哥儿不像你,受到一点委屈就要大哭大叫,他打小就老实,受了欺负也不会吱声,我就怕他在外面受委屈。”张英娘道。 “也怪爹娘没本事,不能同去照顾他,这么小的孩子就让他一个在外面闯荡,每每想起来我和你爹心里都不安。” “娘,我知晓你们已经尽力了,我和敏哥儿从未怪过你们,敏哥儿还说以后要给你挣个诰命呢!”李斯恪见娘忧心,赶紧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就怕她整日胡思乱想,对身子不好。 “真的?敏哥儿真这么说?”张英娘欢喜道。 “当然了!你就安安心心在家等着做老封君吧。”李斯恪奉承道。 张英娘听这话,笑得乐开了怀,果然不再烦恼,二人有说有笑的回了家。 到了家,李斯恪洗漱一番后,同爹娘坐下说话。 “先把姜汤喝下去,阴雨天还在外跑了这么些日子,仔细病倒。”张英娘将姜汤递给李斯恪,看着他喝下去。 李斯恪捏着鼻子喝下姜汤,辣的直吐舌头。 “做什么怪模怪样的,你若不是我儿子你还喝不上呢!”张英娘接过碗,往他身上轻捶了一下。 李斯恪假装喊疼,张英娘笑着啐他一下,转身往灶房走去。 李德福见儿子回来了,也很是高兴,他倚在椅子上问道:“留孩,你这次没能同徐老爷跑商,下半年的收入便没了来头,咱们小户人家可不能闲着,你往后是个什么打算?” 李斯恪叹道:“还没想好。做小买卖太累,衙门盘剥的又厉害,实在划不来,可是白白把方子拱手让人我又不甘心,且容我好好想想。” 李德福点头道:“说的也是,如今衙门上变着花样收钱,以前好些认识的老雇主都干不下去,跑回老家了。” 说着又捶了捶自己的腿,叹道:“如今我这腿,一到阴雨天就又疼又痒,当掌柜是不成了,只能找中人寻摸着哪家有要账房的,且去试一试也罢。” “爹爹,不做掌柜也好,你以前整日忙忙碌碌没个休息,哪日得闲过?如今寻个可以坐下来的活,舒舒服服的拿几两银子花用,也挺好的。”李斯恪劝道。 “就是。”张英娘进来接话道:“不说我还能出去找活,就是王家每月送来的十几两也足够咱们一家花用了。你还当年轻时候呢,一点也不顾及自个的身子。” “咱们平平安安就是给两个小的省事了,你可不要再去想七想八,万一又出个好歹,没得带累了我儿子。” 李德福一见娘子发火,哪里还敢提,只笑着讨好道:“我就发发牢骚,你放心,我肯定顾着自个身子,不敢再累很。” “对了,我明日还得去张家一趟,他家城里的院子修了么?”李斯恪问。 “修好了,前几日刚上的梁,好多人都去抢的喜糖和馒头。要不是怕你爹在家没人照顾,我也想去凑个热闹呢。”张英娘道。 “不过,你往他家去作甚?咱们小门小户的,同他家哪来的来往?” 李斯恪摸着鼻子,小心将事情说了一遍,果然话音刚落,张英娘就劈头盖脸一顿骂:“你真是吃了狗胆,什么样的人你都敢惹?若是一个没做好,被察觉了,你是有几条命去抵!” “哎呦、哎呦,疼疼疼!”李斯恪将就站起,讨好的看着张英娘道:“娘,耳朵要拽掉了,你下手轻点呀。” “哼,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张英娘松开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也是凑巧遇到了。”李斯恪捂着耳朵,小声辩解道:“再说张员外救过敏哥儿,咱们也不能知恩不报,是吧?” “留孩说的是,咱们不是那等知恩不报的人家,这事虽然做的糙,但也没错。”李德福道:“再说那人也没看见留孩样子,不会有事的,英娘你就别生气了。” 张英娘冷哼一声道:“就你惯会做老好人!我还不是担心他。” “嘻嘻,娘教训的是,下次我再不敢鲁莽,必定细细筹划。”李斯恪凑到张英娘跟前讨好道。 “还有下次?”张英娘眉毛倒竖,立时又要发火。 “没没没,没下次了,我嘴瓢了。”李斯恪捂着嘴道,生怕张英娘再念叨。 次日一早,李斯恪穿戴一新,便往张家赶去。 两家离得不算近也不算远,刚好一南一北,本打算坐驴车的,又想着自己到那晕头巴脑的也不好,也就迈着腿赶路了。 赶了小半个时辰,李斯恪才气喘吁吁的走到张家门口。刚到那,就见大门一开,赶出一堆人来。 “去去去,真是癞□□想吃天鹅屁,自家破屋都没个两三间,就敢上门来求娶,当张家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么?”张管事气道。 “呸!要是家里有钱,谁来做上门女婿?退了亲的老姑娘了,还挑三拣四的,真当自个是仙女娘娘了!”中间那个麻脸的年轻人,朝着张家门口啐了一口,恶狠狠的说道。 “赶他们走!”张管事不耐烦同这些泼皮计较,直接让小厮们出手赶人。 那人一见要动真格的了,赶紧同身边几个人跑走,边跑还边嚷嚷道:“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求老子娶都不要!” 过了一会儿,见人走远,李斯恪才上前一步,拱手道:“张管事,我有事要见张员外,劳烦通传一声。” 那张管事上下打量他一眼,眯着眼睛不客气道:“你也是来自荐的?” “不不不,我是有别的事找张员外,你同他说陈姓游商,他便会知晓了。”李斯恪赶忙解释道。 张管事见他举止有礼,又不是上门自荐的,语气好了些:“你且在这儿等着,我去禀报老爷一声。” 李斯恪点头应下,站在门房处候着。 不一会儿,张管事出来赔罪道:“刚才是我失礼来了,还请小兄弟跟我来。” 李斯恪拱手道:“客气了。” 李斯恪跟在管事后面,眼角的余光悄悄的打量了周遭一眼,张家刚新建的院子,好似比之前还气派些。假山水池、树木花草,无一不是花了心思的,看得人流连忘返。 到了正厅,李斯恪上前同张员外见礼道:“小子拜见张员外。” “客气了。”张员外开门见山道:“听张管事说,你有那陈涛的消息?” 李斯恪拿出银子,呈给张员外道:“这是我从他那里讨回来的银子,您请过目。” 张员外将信将疑的接过银票,低头一看,果然是自己之前从钱庄通兑的银票,上面还有自己特意折得的痕迹。 “你是怎么把银子拿回来的?”张员外好奇道。 “我本是去江宁探望弟弟,不想正遇到他,他见我孤身在外又带的银两,便说要同我做买卖。我二人吃茶时,他与我吹嘘同您做生意大赚了一笔,说是有千把两银子。 刚巧我上月回李家集,听说您家的事,两厢一对照,我便知晓是他了。所以我故意将他灌醉绑了起来。他醒来怕我报官,便将身上银子都交给了我,让我饶他条性命。”李斯恪怕惹祸上身,便真真假假的说一半藏一半。 “那他现在人呢?”张员外问道。 “我本想拉他见官的,可是他趁我不注意逃了,我不欲多事,便先拿着银子回来了。”李斯恪道。 ※※※※※※※※※※※※※※※※※※※※ 多多收藏,多多评论,谢谢啦! 第 30 章 “原来如此。”张员外叹道。“小兄弟仗义相助,张某十分感激,还请受我一礼。” 李斯恪赶紧拦下:“员外客气了,快快请起。” “旧日我家受员外颇多照顾,如今不过是还了恩情,那里当得起员外拜谢。” “不知贵处在哪?我却没有印象了。”张员外道。 “老屋就在李家集大塘前面,门口有几颗矮树。”李斯恪道。 “竟是李老爹家。”张管事道。 “老爷,他家早些年佃咱们家田种,后来慢慢发家就自己有田了。人很不错,每每有借有还,农忙时还常来帮忙呢。” 张员外见他竟真是同村,心里又喜几分,便要留下他吃酒。李斯恪推辞不过,只好留下吃了顿便饭。 饭后,李斯恪提出告辞,张员外送他出去。刚出了二门,却迎面撞上了上香回来的张家小姐。 惊鸿一瞥震得李斯恪魂不守舍,只呆愣愣的杵在那,忘了反应。 张小姐忽的遇见外男,赶紧红着脸垂下头,对着张员外行礼道:“女儿拜见爹爹。” 张员外看了李斯恪一眼,干咳两声吩咐道:“这儿多有不便,你先进去吧。” 李斯恪陡然惊醒,赶紧拱手垂头退到一边,不敢再看。 张小姐见他那呆样,不禁掩嘴轻笑,对着二人略一福身,便往里面去了。 出了张家门,李斯恪魂不守舍的往家去,进了门就直接倒在床上,连张英娘同他说话都没听见。 “留孩莫不是中邪了?”张英娘看着儿子呆愣愣的傻样,扯着李德福问道。 李德福道:“你就爱瞎想,许是累了也说不定。连轴转这么些天,且让他先睡一觉,等醒了再说。”张英娘听着也觉有理,便不去管他了。 张员外送人回来,便被自家娘子请去后宅。 张夫人道:“你怎的亲自去送了人?送人也就罢了,竟还让外男看去了安姐儿的样貌,这要是传了出去,安姐儿可怎么办?” 张员外解释道:“他是来归还银两的,之前被陈涛诓去银两,他替我讨了回来,且又是同乡,我便留他吃了饭。遇见安姐儿也是没料到的事,不过我想依他的人品,应当不会乱嚼舌根。” “那便罢了,不过人家来还银两,你却没个答谢么?”张夫人问。 张员外道:“我给银钱他推辞了,所以我让张勇去打听一番,若是他家有我帮得上,我自会出手相帮。” “那便好。”张夫人叹道。 “若是当初遇到的是这般的人品,安姐儿也不会被人耻笑,整日受这些流言蜚语。” 张员外拍拍娘子肩膀,安慰道:“姻缘之事强求不得,且慢慢筹算吧。” “只他家门第太低,若不然我倒真有打算,这般样貌和人品,倒是可惜了。”张员外叹道。 “哼,你先头倒是会谋算,指了个读书人,可如今呢?还不是个狼心狗肺的混账东西,倒不如选个门第低的,能守着安姐儿过日子。”张夫人斜睨他一眼,不忿道。 张员外理亏,只好干笑讨好,但心里却也计较起来。 次日一早,李斯恪满脸羞红的蹲在水缸旁,仔细搓洗着亵裤,一想到昨夜自己梦见的旖旎,就止不住的心猿意马。 “哎呦!你这孩子,大清早蹲在水缸后面作甚?吓死个人!”张英娘打开门正要倒夜壶,忽见李斯恪蹲在水缸前,不由得吓了一跳。 “没、没什么。”李斯恪赶紧将裤子往身后一藏,板着脸支吾道。 张英娘见他如此,哪里还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只笑眯眯的看他一眼,便转身出去了。 李斯恪被张英娘看的羞愤不已,赶紧冲洗两下,便拿着亵裤往屋里去了,脑子里再不敢想七想八。 张英娘倒夜壶回来,覆在李德福耳边小声笑话儿子。李德福先是微愣,随后又笑道:“我当初见了你,回来也是这般呢。” “呸!老不正经,同你说儿子呢,你想些什么东西!”张英娘瞪他一眼,笑着嗔道。 “不对,你是见了我,那留孩是见了谁?”张英娘脑中猛然闪过一个念头,忽的脸色一白。 “难道,他是看中了张家小姐?” 李德福也唬了一跳,他惊起又坐下,连连摆手道:“不会不会,张家虽是捐的官,那也是官宦人家,他家规矩严得很,后院小姐岂是平白无故就能见到的,你别瞎想。” “不行,我得去问问,决不能由着他胡来。”张英娘说着就要往外走。 李德福一把拉住,劝道:“八字没一撇的事,你怎么说风就是雨。” 张英娘挥开他手道:“你知道个屁!先前回老家的时候,留孩就对张家格外上心,许是不知道从哪见了那张家小姐一面,才会念念不忘。我说他怎的看不上媛姐儿非要撮合给别人,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李德福道:“你也别这般气势汹汹的,留孩正是好面子的年纪,你这样去说,岂不是让他更逆反么?” “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成全他么?先不说张家有没有门户之见,就是没有,难道你舍得让留孩入赘?”张英娘反问道。 “他从小病猫一个,我含辛茹苦养大他,可不是替张家忙活的。他要真是去入赘,这不是剜我的心么?”张英娘说着竟哭了起来,李德福一时手忙脚乱,慌着给她擦眼泪。 “你说你,急个什么?他家好歹也是个官宦人家,你当人家不挑的么?咱们家这个光景哪里够得上他家的门槛,你就别杞人忧天了。”李德福安慰道。 张英娘抹着眼泪道:“可留孩是个死心眼,他要想做的事,他是非做成不可,我生的我还能不知道么?” 李德福叹道:“你先把眼泪收收,我去问个明白再说。”说罢,便往李斯恪房里去。 李斯恪正卷着被子,躺在床上扭麻花,脑中一会是张小姐的低眉浅笑,一会又是自己当初在她面前丢脸的蠢样,心情起起落落,万分复杂。 “咳咳。”李德福站在门口干咳两声,吓得李斯恪立马惊起,卷着被子露出半个脸道:“爹爹?” 李德福走进屋子,站在床边尴尬道:“留孩,我听你娘说……” “那是意外!”李斯恪红着脸急声打断道。“我……我没什么的,你和娘不要多想。” “少年思艾乃是人之常情,爹爹又不会笑话你,有什么好害羞的。”李德福笑道。“若不是媛姐儿你俩没看中,指不定明年爹娘就能抱孙子。” “我只把媛姐儿当妹妹,绝没有男女心思的。”李斯恪赶紧道。 “爹知道。” 李德福顿了顿又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若是同咱们家差不离的只管说,爹爹做主给你上门提亲。” 李斯恪心头立即浮上张小姐的样子,但对着李德福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时人对赘婿并不宽容,自己无所谓,但爹娘经得住流言蜚语么? “我……暂时还没有喜欢的姑娘。”李斯恪勉强笑道。“咱们家什么光景我还是有数的,想要娶个好老婆,我也得先挣个家业不是。” 李德福见他笑的如此勉强,也不忍心再多说什么,只拍拍他肩膀道:“留孩,爹知道少年情意难得,只是人生难得两全事,总得有个取舍。” 李斯恪佯装不懂,只笑着道:“爹爹,你怎么和娘一样唠叨了?我心里有数,你就放心吧。” “那好,爹爹就不啰嗦了,你先好好休息吧。”说罢,李德福便出去了。 人刚走,李斯恪便垮下脸来,脸色一点笑意也无。两辈子好容易有个喜欢的人,却隔着重重阻碍,换谁也高兴不起来。 不过李斯恪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不管怎样总要尽全力试一次,这样什么也不做就放弃,自己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张家之所以招婿就是因为没有男丁,若是自己答应以后生下孩子过继回张家,是不是也是一个办法? 不过眼下想太多都无用,当务之急是自己先奋斗出一番家业,要不然张家肯定也看不上自己。 ※※※※※※※※※※※※※※※※※※※※ 男主是个主动出击的人,喜欢就会追的。 第 31 章 “留孩怎么说?”李德福刚进屋,张英娘就迎上去问道。 “嗐,你就是瞎紧张,我看留孩有分寸的很。”李德福灌下一口茶,叹道:“也是我这当爹的没本事,若不然怎会让儿子连个称心的老婆也娶不上。” “哼!这会知道自己没本事了,早些年让你紧着学点本事,你非死不挪窝,如今伤了腿倒好,什么也干不成了。”张英娘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只是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留孩可不像是能安生的,总觉着他憋着大招等我呢。”张英娘站在门口,看着李斯恪那屋的窗户,忧心忡忡的说道。 “你也别东想西想了,孩子大了,总该放手,我们又不能栓他们一辈子。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强当家指不定最后还落个埋怨呢。”李德福摆摆手,不愿再多说。 “哼!偏你会做老好人,恶人全叫我当了。”张英娘瞪他一眼,又嘴硬心软的拿起药包往灶房去熬药。 次日一早,李斯恪刚起身,就收到了王家来的帖子。 到了王家,王老爷一把拉过李斯恪道:“贤侄,你可算来了。” 李斯恪微愣,不知王老爷怎会这般热情。王老爷见他一脸不解的样子,忙开口解释道:“哈哈,我都高兴糊涂了,忘了和你说,我家新纳的赵新娘有孕了。” 李斯恪懵懵的恭喜道:“恭喜世伯。” “你先坐。”王老爷指着椅子道。 “上月我便想同你商议了,可听说你去了江宁,此事就一直按下没提。还好你回来的及时,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不知世伯所为何事?”李斯恪问。 “不怕你笑话。”王老爷红着老脸搓手道。 “我老来得子,对赵新娘这一胎放心不下,可偏偏又有一趟货需要我跑。我就想,既然生意是你我两家合本的,交由你来接管一段时日我也放心,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接下这个担子?”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李斯恪正愁没有机会发家,可巧就有人递梯子。 李斯恪起身拱手道:“世伯所托,小子哪里敢推辞。只是小子空有一腔热情,却无头绪,还请世伯教我才好。” “这个好说,不说你父亲与我交好,就是看在你当初信我的份上,我也愿意倾囊相授的。”王老爷高兴道。 “多谢世伯栽培。”李斯恪拱手谢道。 二人在书房推心置腹许久,直到日暮时分,李斯恪才起身告辞。 到了家,李斯恪同爹娘说自己又要远行,惹得张英娘又要落泪。 “你这孩子刚回来没几天又要走,这不是在剜我的心么?还不如就在外面不要回来,免得一时来一时走,平白惹我伤心。” “孩子有志向是好事,你瞧瞧自个说的这是什么话?”李德福不赞同道。 “留孩,别听你娘的,别看她说的绝情,你兄弟俩一走,她可是天天躲被子里抹眼泪。” 张英娘气的哭不下去,转身掐了一把李德福腰间的软肉,又狠狠瞪他一眼,然后一扭一扭的往屋里去了。 李斯恪见爹爹龇牙咧嘴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嘿,你这兔崽子,我这都是为了谁,你还有脸笑?”李德福捂着腰,气的吹胡子瞪眼。 李斯恪赶紧哄道:“是是是,都是我错,多谢爹爹仗义执言,舍身相救。” “油嘴滑舌。”李德福笑道:“你娘说的到没错,你这张油嘴倒是十成十的像我。” “王老爷让你去南边做生意,可说了注意事项,那边的人际关系有没有交托给你?”李德福问。 “都说了,而且还让他贴身管事王平跟着我。”李斯恪道。 “你之前小打小闹不算什么,这次你出去做大宗买卖,万事都得小心。之前爹爹也跟着去了几次,有些老油子滑头得很,你到时候可要多留个神,免得中了套。”李德福嘱咐道。 “嗯,我会的。”李斯恪道。 “我看还是去庙里求个平安符才好,这行船在外全看老天爷脾气,提前向他老人家许个愿,总是安心些。”张英娘出来道,手里还拿着收拾好的衣服。 “也好,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李斯恪笑着道。 次日一早,李斯恪和张英娘在山下买好香,便提着小篮子往山上走。 已是晚秋时候,山上没几个人,漫山的红叶开得烂漫,李斯恪边看边走,惹得张英娘直笑。 到了大殿,李斯恪见殿外守着几个丫鬟婆子,便知晓殿里有女眷,为了避嫌就没有再往里边走。只把小篮子递给张英娘,便转身往后山走,打算寻两片叶子玩。 张英娘见正佛前面跪着人,就立在一旁等着,不敢上前打扰。看样子是大户人家的女眷,穿的绸缎衣裳,戴的金钗银钿,端的是富贵。 “即是有缘,便一同过来上香吧。”张夫人听到身后有动静,转过身来对着张英娘客气道。 “夫人客气了,我也没什么大事,只来求个安心,不妨事的。”张英娘受宠若惊道,实在是没想到这位夫人竟如此客气。 “啊啊啊!” 张英娘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儿子一声惨叫,立时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往殿外跑。张夫人和张小姐也跟着走了出来。 李斯恪本想着往后山去,却没想在转角处迎面撞上大黑,还没来得及跑路,就被它纵身扑倒,一下跌坐在地上。 “留孩!”张英娘见大黑狗气势汹汹的压着儿子,张着血盆大口,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走了。 李斯恪怕大黑攻击张英娘,立时一个翻身抱住大黑脖子,紧紧勒住道:“娘,我和大黑玩呢,你别害怕。” 张小姐一看,赶紧出声将大黑叫了回来:“大黑,回来!” 大黑本想反抗,一见小主人发话,立时夹着尾巴委屈的哼唧两声,颠颠的跑了回来。 “留孩,你没事吧?”张英娘一见大黑被制住,赶紧跑到李斯恪跟前关心道。 李斯恪红着脸,拍拍身上灰尘道:“没事儿娘,我都说了和它玩呢。” 遛狗的下人见狗差点伤了人,赶紧跪下求饶:“还请夫人宽恕,小的本来牵的好好的,谁知大黑一见道这位公子就疯了一般冲上去,我实在拉不住。” 李斯恪摸了摸鼻子,对上张小姐似笑非笑的眼睛,红着脸讪笑道:“张夫人,真不怪他,是我从前在李家集招惹过大黑,没想着它这样记仇。” “好好的,你惹狗做什么?你没事闲得慌么?”张英娘又气又怕,说着就抬手拍了一下李斯恪后脑勺。 “都是我管束不严,我给二位赔礼了。”张夫人屈身行礼,给李斯恪赔礼道歉。 张英娘见状,赶紧扶起她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家小子皮实得很,又是他自己手欠招惹的,哪里当得起夫人赔礼。” “若是不嫌弃,还请一起用个素斋,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二位压压惊。”张夫人客气道。 还没等张英娘推辞,张夫人便牵起张英娘的手,同她说话去了。论交际张英娘哪里是张夫人的对手,没一会儿就哄得她什么话都往外说了,包括李斯恪小时候尿裤子的事也没瞒着。 李斯恪尴尬的没地躲藏,但又不好直接走人,只好装个鹌鹑样,缩手缩脚的跟在后面。 张小姐走在前面,悄悄偏过头用余光打量了李斯恪一眼,见他红着脸甚是可爱,忍不住偷偷弯起了嘴角。 用完斋饭,两家人互相道别。 张夫人拉着张英娘手道:“好姐姐,你家儿子帮了我相公大忙,按理说该好好答谢的,只是他一再推拒,什么都不收,惹得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好在今天遇见了你。往后你我两家常来常往,也算是全了这段情谊。” 张英娘爽快应下,挥手送别张家母女。 等张家轿子走远,张英娘才回头对着李斯恪道:“别看了,人走远了。” 李斯恪立时收回目光,红着脸别别扭扭道:“娘,你怎么把我小时候的糗事全说了,我以后……以后还怎么见人呐?” “不说你那糗事,你也配不上人家千金小姐,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那两眼珠子就差没黏到人家身上了。”张英娘瞪他一眼,没好气道。 “娘,求你给我留点脸吧。”李斯恪扯着张英娘袖子,左摇右晃的撒娇道。 张英娘点点他脑袋,说道:“你那点小心思瞒着你爹还凑合,休想瞒我?人家千金小姐可不是你这泥腿子能肖想的,赶紧给我收了心思,老老实实过日子!” 李斯恪冷哼一声,撇撇嘴道:“说得好听,你还不是和张夫人说的快活得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说什么?”张英娘皱着眉头问道。 “没什么没什么,我自言自语呢。”李斯恪怂怂认错,生怕老娘发火。 “走了,赶紧回去吧,你爹还等着换药呢。”张英娘不再理会跟在后面嘀嘀咕咕的李斯恪,快步往家赶去。 ※※※※※※※※※※※※※※※※※※※※ 李斯恪:好丢脸,没脸见人了。 第 32 章 轿子里,张夫人低声问道:“安姐儿,你觉得那李家小子怎样?” “娘,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呀?”张小姐拧着帕子,粉脸羞的通红,但眼里却分明带着笑。 张夫人笑道:“还不是为着你,像他这般模样的男子可不多见,整个上饶县怕也没几个。况且他还帮了咱们家这么大的忙,可见人品也不差。若是他能当咱们家上门女婿,我可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张小姐涨红着脸,小声道:“娘,你越说越没谱了,人家是家中长子,哪有那样轻易就能做上门女婿?” “那可说不准,他今日眼神一直追着你,想是对你也有意。”张夫人笑道。 张小姐垂着头不再说话,但心里却也泛起点点甜蜜。 入夜,张夫人同张员外说起今日之事,张员外也跟着上了心。 “若是他真对安姐儿有情意,倒也不是不行。”张员外顿了顿道:“只是相识的日子尚浅,还是再相看些日子再说吧。” 张夫人点点头:“说的也是,是我着急了。”说罢,二人熄灯便睡下了。 几日后,李斯恪带着王家的管事,同父母和王老爷告别后,便踏上商船往北边去。 南方寒风渐起,北边大雪却已纷纷扬扬了。 天寒地冻,新鲜菜蔬在北方很好卖。依照往年的经验,王老爷做主运了两船的菜蔬,又搭上了两百多坛子的小菜,两条货船堆的满满当当,船吃水都比往年深。 李斯恪站在甲板上,既兴奋又焦虑,那北边的鲜货行,虽说是王老爷经常打交道的老主顾,但是自己并没去过,路上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自己把事情搞砸。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李斯恪便在船上同那些水手天南海北的闲聊,打发船上时间,沉淀自己心绪。 船顺水而下,又是晴朗天气,仅用了十天,便到了平辽府。 下了船,李斯恪先去码头办事处交税金,办好手续后,就跟着王平往鲜货行去。 走了约莫有两刻钟,李斯恪等人才到了鲜货行的正门。王平拿出信件,往右手边第二家铺子走去,却没想到那家铺子换了东家经营,并不要王家供应的菜蔬。 “怎么回事?”李斯恪上前问道。 王平苦着脸道:“苏记换了人当家,之前同老爷做生意的苏五爷被召回老家,如今掌管铺子的是苏四爷,他说已经收了别家供应的蔬菜,就不要我们的了。” 李斯恪心里一凉,拿着信件,沉着脸上前说道:“苏四爷,贵府同我家世伯做生意也不是一次两次,上月订好的买卖,如今骤然反悔,可是有些不厚道了。” 苏四爷斜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冷哼一声道:“同你家约定的是我五弟,与我何干?如今这店里由我做主,我说同谁家做买卖,便同谁家做买卖。你若是不服气,就去京里找我五弟说话吧。”说罢,又扭头抽上一口水烟,看也不看李斯恪一眼。 王管事气的肝疼,涨红着脸道:“苏四爷有些欺人太甚了吧?订好的买卖如今出尔反尔,往后谁家敢同您做买卖?我家老爷千辛万苦搜罗了两船的菜蔬,如今您一句不要了,这损失找谁赔去?” 苏四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的斜睨了二人一眼,道:“谁说的找谁。”说着又朝李斯恪二人吐了一口水烟,呛得二人不得不后退两步,用衣袖掩住口鼻。 王平气的青筋暴起,还要上前理论,李斯恪一把拉住他,将他拦在身后道:“不要意气用事,此事我们回去再议。” 随后李斯恪转过脸对着苏四拱手道:“既然苏四爷看不上,我等便不在这里叨扰了,告辞。” 到了脚店,李斯恪安排好住宿,二人坐在房里相对无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李斯恪正要说话,王平忽的跪在地上道:“恪大爷,方才是我冲动了,还请您责罚。” 李斯恪上前将他扶起,缓声道:“我知晓你对王世伯忠心耿耿,所以方才才会那般气愤,想要为他套一个公道。 只是平辽毕竟不是上饶,你我二人人生地不熟,若是事情闹大了去,只怕损失的不止是货物,所以方才我才会拦下你。” 王平羞愧低下头道:“是小的莽撞了,多亏恪大爷提醒,要不然非得惹下祸事。但老爷头回让咱们出来办事,就遇到这么个情况,我也是一时慌了神,才会乱了分寸。” “我知道你心中顾虑,世伯头次把生意交给我,我也是诚惶诚恐,想要把事情做好。只是我也没想到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此时不宜妄动,你我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李斯恪宽慰道。 王平点点头又问:“是要从长计议。只是菜蔬不比别的,平常物什放个月把无事,菜蔬却不易保存,哪怕北方天气寒冷,也放不了多久。” 李斯恪紧皱眉头,点头道:“确实如此。” 王平叹道:“若是天再冷些就好了……” 忽然,李斯恪猛地抬头,说道:“王平,你还记得路上那船家说的话么?他说近日江上大雾频起,不日怕是要有大雪,是不是?” 王平一拍脑袋,附和道:“对对对!那些老水手最会看天气,若真如他们所言,那咱们的菜就不愁卖了。” 李斯恪握紧拳头道:“不仅不愁卖,恐怕还会卖好好价钱才是。” 二人有了主意,做事也麻利起来。先是去酒楼和酱菜坊把人家订好的小菜送过去,顺便把账款结清。随后又去码头上,用身上的私房和卖小菜的盈利又买了其他家滞销的菜蔬。 也有好心的货商同李斯恪说道,今年北边暖冬,让他不要再继续囤菜,免得赔的血本无归,李斯恪笑眯眯的应下,转脸又去继续卖。 李斯恪也知道此举有些疯狂,但赌赢了赚的盆钵体满,顺带还能报了之前被羞辱的窝囊气。赌输了也不过是折点本钱,自己大不了不要这几月的分红便是。 眼看着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那些货商都低价甩卖,生怕折了老本在手里。这倒是方便了李斯恪,买菜的本钱一天比一天低。 过了两天,买来的菜蔬外皮都有些起皱了,菜叶也有些发黄。王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见李斯恪面上十分镇静,仿佛胸有成竹,也只好咽下话,陪着他一起等着。 第三天夜里,北风忽至,一夜间天地就变了样。 清晨,天还未亮,李斯恪就被王平叫了起来。 “恪大爷,下雪了,大雪!江上有些地方都结冰了!” 李斯恪顿时惊醒,立刻掀开被子,冲到屋外面去看。“阿嚏!”李斯恪冻得瑟瑟发抖,但心里却乐开了花。 天助我也,太好了! 李斯恪心里终于松了一大口气,不再整日惴惴不安。 之前虽说决心要干一票大的,但心里还是怕的。要不是自己不服输的那股子牛劲撑着,自己早就熬不过去了。所幸,老天爷站到了自己这边,谢天谢地。 大雪封路,城里蔬菜供应不上。李斯恪那好几条船的蔬菜立时就水涨船高。城里各家鲜货行一改之前傲慢的态度,纷纷持着拜帖前来和李斯恪套近乎。 不过两三日,李斯恪就赚了盆钵体满。 “恪大爷,苏五爷过来了。”王平禀报道。 李斯恪见王平朝自己暗暗使了眼色,便知晓估计苏记今年亏损厉害,又换回了之前的当家人。于是整了整衣领,出去相迎。 苏五爷不愧是苏记的当家人,说话如沐春风,比之前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不知好上多少倍。李斯恪顿时也不计较那一时意气,痛痛快快的和苏五爷签订了契书,把剩下的那一船菜蔬都交给了苏记,顺带也签订了下次的份额。 李斯恪赚的盆钵体满的消息,传到了同在平辽买卖粮食的张员外耳朵里。他听着下人汇报,不禁满意的笑了笑。 看在他上次帮自己的份上,本来还打算帮他一把的,没想到这小子自己就把难题解决了,还顺带大赚了一笔,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张员外经此,心里对他更满意了,也不禁考虑起娘子说的事情。 ※※※※※※※※※※※※※※※※※※※※ 实在抱歉,今天我忘了替换草稿,刚刚重新更正了。谢谢大家支持! 第 33 章 送走张员外,李斯恪望着门外的大雪,心里也渐渐担忧起来。这雪眼见着越下越大,自己也得早做打算才是。 张员外既来提醒自己多备粮食,想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很有可能是老家受了雪灾。想到这,李斯恪心里立时像是着了火,一刻也坐立不住。 “王平!”李斯恪道。 “小的在。”王平上前答道。 “方才张员外的话,你也听见了,王世伯的钱你自保管着,我的钱却要拿出来筹备一些东西了。你同我一起去钱庄将钱取出来,回去也好同世伯说个清楚。” “是。”王平答道。 李斯恪从钱庄取出银钱,带着王平往粮店走,还没到跟前,就见拍了老长的队,一眼望不到头。 “恪大爷,这雪下了好几日都没停,大家怕是都知道今年不好过呢。”王平看着长长的队伍,叹口气道。 “只怪我前面光顾着挣钱,忘了留一手,要不然用菜换粮,不知能省我多少事。”李斯恪懊恼道。 “幸亏张员外过来提醒,若不然只怕城里粮食抢空了,我还不定能反应过来。” “恪大爷,要不咱们去找苏五爷帮个忙?他主家粮田万顷,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有着前面的情分,您怎么着也不会空手而归的。”王平道。 李斯恪觉得有理,便写了帖子上门拜访。苏五爷听他说明来意,并没有拿乔,十分痛快的答应了李斯恪的请求。 “我家粮食还算富裕,挪出一些来并不是难事。只是不知李兄弟要新粮还是陈粮?” 李斯恪拱手谢道:“多谢五爷慷慨。” “今年大雪连绵,往后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小弟怕有雪灾,所以想多备些粮食,留着回去救命用。 家里父老乡亲有余钱的不多,所以小弟想多买些陈粮,好歹能让他们填饱肚子,度过这一冬便好。” “李兄弟悲天悯人,心肠倒是好。”苏五爷赞道。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只能分出一部分陈粮给你,不知李兄弟想要多少?” 李斯恪想着市面上陈粮已经涨到十文一升,自己手里银钱加起来只有二百两出头,多了也吃不下,还是量力而为吧。 “小弟手里银钱有限,只要两百石便好,不知五爷可否行个方便?” “这有何不可?”苏五爷笑道:“你要的又不多,我这点余粮还是分得出来的。念在你前面帮我一把的份上,这些陈粮便按照之前的市价,八文一升给你。” 李斯恪闻言,立时拱手谢道:“多谢五爷!小弟感激不尽!” 同苏五爷结清钱款,李斯恪便起身告辞了。 李斯恪回去后,本打算请人搬粮食的,没想到苏五爷直接派人安排好了。见不需要自己安排,李斯恪便拿着余下的银钱去药店备上治风寒和伤冻的药材,以备路上不时之需。 大雪连绵,下了五日才将将停住。李斯恪一切打点妥当,同苏五爷告别后,便带着两船的粮食和药材启程往老家赶去。 到了船上,风大雾大,又是化冻时候,果然有人病倒了。 李斯恪怕出人命,赶紧吩咐王平,将船舱备好的药材,依照方子拿出来给船上人服用。又让感染风寒的水手和伙计另住,免得交叉感染,到时候全船的人都遭殃。 好在服药及时,又有人悉心照料,那些染病的人,没过几天便都渐渐好全了。 李斯恪见人都好全,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人是自己带出来的,总不能见死不救。 船行到江宁,船家知道李斯恪挂心弟弟,特意中途停下,给他时间去探望一番。 “吴二哥有心了,小弟感激不尽。”李斯恪得知船老大特意为自己绕道,路过江宁,心里万分感激。 “不敢当,算是报答李大爷对小的们的照顾了。”吴老二道。 李斯恪满怀感激的下了船,怕耽误行船时间,特意从码头租了一辆驴车,直奔学院而去。 路上虽然走得匆忙,但李斯恪也觉察到城里多了许多衣衫褴褛的乞儿,心里不禁更担心了。城里尚且如此,乡下不知如何艰难。 到了学院,见弟弟好模好样的,李斯恪顿时送了一口气。敏哥儿虽然手脚生了冻疮,但是并没有大碍,可见马先生还是用心照料的。 兄弟俩匆匆吃了一会茶,说了几句闲话,李斯恪留下自己带的冻疮药和银子,便起身离开了。 毕竟船上的人,也忧心自己的家里人,能为自己绕这一趟路,已是难得了。 回到船上,李斯恪将顺路买的两壶酒递给吴老二,让他们轮休时候,喝两口暖暖身子。吴老二千恩万谢的接过酒,便吩咐手下人起锚回程了。 许是天公作美,剩下路程顺风顺水,不到三日便到了码头。李斯恪归乡心切,刚到码头,便一路飞奔下船。 下了船,没有见到父母,只见到王管事在码头候着。 “恪大爷,辛苦了。”王管事恭敬道。 “老爷本想亲自来接,但近日天气多变,老爷身子不大好,所以派小人过来接应,还请恪大爷勿要怪罪。” “世伯客气了,自然是身子要紧。”李斯恪道。 “王管事,劳烦你带我先去账房交接账务,快些交接完事情,我也好回去探望我爹娘。” 王管事面露难色道:“恪大爷怕是还不知道吧,前些日子连着下着几场雪,许多屋子都塌了……” “我爹娘出事了?”李斯恪心里一凉,吓得脸色苍白。 “不是不是,令尊令堂住在城里倒无事,是李家集的老屋受不住大雪塌了。那日令尊过来借驴车说的,房梁掉落压伤了老太爷,所以他们二位都回去照料了。” 李斯恪一听家人受伤,急的两眼通红:“王管事,这些账本和船上的米粮,劳烦您先帮我看着,我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家人安危,且等我回来再与你家老爷对账。” “恪大爷不必客气,这也是人之常情。”王管事接过账本,又将自己的骡车让给李斯恪用。 李斯恪拱手谢过,便催促着车夫往李家集赶去。 乡下的路,比李斯恪想象中的难走。漫无边际的大雪没过腿弯,骡车吱呀吱呀的艰难行进,才走到一半路程,便走不动了。 那车夫苦着脸道歉:“恪大爷,这路实在是走不动了,再往前走,轮子怕是都要陷进去。” 李斯恪也知这路不好走,见他如此说,也没有为难他,只挥手让他回去了。 李斯恪送走骡车,自己背上包袱,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着。 但四周都是雪,李斯恪又不常来,走了许多弯路,才终于摸到李家集的村口。 “留孩!”堂哥正在门口铲雪,一抬头见李斯恪浑身湿透,哆哆嗦嗦的站在院子外,立时丢下木锨,跑过去扶着。 “娘子,快拎两桶热水来!”堂哥边喊,边将李斯恪扶进屋子里。 泡了个热水澡,又喝下一大碗姜汤,李斯恪才终于觉得活了过来。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还将自己搞的这般狼狈?”堂哥把碗接过去,又将换洗衣服递到他手里。 李斯恪打了个冷噤道:“雪把路都盖住了,我分不清路,一时走丢了,还踩进了水坑里。还好那水不深,要不然我都没力气爬出来了。” 堂哥又惊又怕道:“你也真是,怎么不找个人陪着你?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和大伯交代?” “我爹我娘呢?”李斯恪穿好衣服,缩在被子里问道。 “在张家照顾爷奶呢。”堂哥答道。 “在张家?”李斯恪惊愕道。 “爷奶和爹娘那屋都塌了,只有我这屋新盖的,还算结实,挺过来了。”堂哥道。 “爹娘借住到族叔家里去了,爷奶因为身子不好,得有郎中照料,所以就跟着大伯娘去了张家住。” “不过,大伯娘几时同张娘子好上的,那日我见张家来人接走爷奶,吓了一跳呢!” 李斯恪含糊道:“也没什么,就是去上香的时候结识的。” 李斯恪活动开手脚,麻利讨好衣服,便道:“我去张家看看,不亲眼见到他们无事,我心里总是不安。” 第 34 章 和堂哥道别后,李斯恪便大步流星的往张家去。到了门口禀明缘由,看门人便带着他往客房走。 “爹爹!”刚到客房门口,李斯恪便见爹爹坐在床边给爷奶喂药。 “爷奶,爹爹,留孩给你们请安了。”李斯恪上前见礼。 李德福高兴的将他扶起道:“你怎的这般快就回来?我还以为你得到年关才到呢。” “这场雪下的又急又快,我带去的菜蔬不到几日就清空了,所以回来的快。而且路上我还绕道去看了敏哥儿,他就是瘦了些,不过精神还不错。”李斯恪道。 “好好好,你们都平安就好。”李德福泛着泪光道。 “爷爷,身子可还好?”李斯恪问道。 李老爹摇摇头,叹道:“哎,我俩年岁大了,偏大雪压塌屋顶又是晚上,老胳膊老腿的跑不出来,险些没把自己吓死。好在命大,躲过一劫。不过我伤了腿,你奶奶扭了腰,怕是得好一阵儿养。” “多亏了张家请了郎中,又好心给了屋子住,要不然这一冬,我和你奶铁定熬不过去。你没看今年村子里到处都是白幡么,好些老家伙都去了。” “爹,你就安心养着吧,别操心这么多了。家里有我和二弟撑着,不会有事的。张家我也会想办法报答的,你心里不要有负担。”李德福劝道,李斯恪也紧跟着保证。 爷奶睡下后,李斯恪将门带上,问道:“爹爹,娘亲呢?” “你娘和张夫人一同去附近村子安排施粥了,大雪来的太急,县衙安排的赈灾物资得过两天才能批下来。施粥这事,还是张员外和附近几家乡绅联合起来办的,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李斯恪道:“那我也去帮忙,张家这般照顾爷奶,我定是要报答的。”说着,便往门口去。 刚到门口,正巧迎面撞上张小姐和张员外外出回来。 李斯恪匆匆抬眼看了张小姐一眼,便退到一边对着张员外见礼。张小姐被他那一眼看的俏脸飞红,稍稍偏过头去不敢直视。 张员外被小儿女的眉眼官司酸的不行,干咳两声道:“起来吧,我们到里面说话。” “你后面可曾买到粮食?”张员外问。 上饶算不上重灾区,但是这里一向暖冬,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今日县翁还找自己谈话,话里话外都是希望自己能多出点力。 “多亏员外提醒,小子托朋友买到了两百石的陈粮,如今全在码头放着。”李斯恪答道。 “好!这时候有粮食可算是帮了大忙了,不知你是怎么打算的?”张员外问道。 李斯恪道:“我是打算将这些米粮全部依照市价卖出,让大部分人都吃得上饭,度过这个冬天。” “你就不羡慕那些持着米粮,卖出高价的人么?只要你狠的下心,万贯家财也就来了,你家人往后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张员外说完,便紧紧盯着李斯恪,等着他的答案。 “不!做人要有良心,我是绝不会去发/国/难/财的!”李斯恪掷地有声道。 “好!”张员外站起身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老夫没有看错人。” 张小姐似乎也受到了震撼,她捂着胸口,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李斯恪,那如同秋水一般的眸子,里面是化不开的浓浓情意。 确认家人无事后,李斯恪便跟着张员外出去忙碌。 到了县城,李斯恪本打算将米粮直接卖出,后打听陈粮的价格被哄抬到了十五文一升,比往年足足涨了一倍!反而又不敢轻举妄动了,毕竟城里四五家粮店,单单自己这般做,恐怕会被人记恨。 李斯恪看到城里难民越来越多,心里又急又恼,只好去找张员外给个主意。 “你确定不赚这笔钱?”张员外问道。 “是,还请员外帮忙想个办法。”李斯恪自问虽是个普通人,但是在自己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情况下,还是愿意挺身而出的。 张员外:“那你便将这些米粮,同我的一起卖给县衙的库房,这样既能给县翁留个好印象,又能帮助到那些真正需要粮食的人。你觉得如何?” “但凭员外做主。”李斯恪道。 李斯恪随着张员外去拜见县翁,县翁一听他们的来意,顿时喜出望外。立即吩咐户房的书手,拟定了契书,签下了买卖合同。经由双方商议,十文钱一升买了张家和李斯恪的粮食,当天就由衙门安排,发给了需要赈济的灾民。 因张员外是乡绅,有帮忙朝廷安置民众和处理民间纠纷的义务,所以县翁特请他过来帮忙安排赈灾方面的事宜。 李斯恪存着想讨好自家未来老丈人的心思,也跟前跟后的帮忙处理事情。 那些张员外一看就烦的各类账务核算,李斯恪全都大包大揽的接了过来。好歹也是接受现代数学熏陶过的人,且自己又对生意感兴趣,这点事情难不倒自己。 往常别人用十天才算出来的各类账务,李斯恪不眠不休,用了三天就全部都核算好了,顺带还做了各种简单易懂的表格和数据比对。 张员外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又对李斯恪满意了几分,呈上去给县翁,县翁也是对李斯恪赞不绝口。 忙完了县衙里的事情,李斯恪又匆匆回到李家集的张家老宅,算着时间去见张小姐一面。 每天早上自己随张员外外出的早,想要见张小姐就只有中午那一小会儿的时间。 中午张小姐出门给张夫人和张英娘送饭,自己则是从城里掐点赶回,大门里一进一出,两人匆匆一撇,便已经分外满足。 许是时日久了,两人彼此也朦胧通了一点心意。哪怕有时李斯恪因为事情繁忙,回来的稍有些晚,也能在门口看到一道倩影,亭亭玉立在门口等着自己。 两家大人也都看在眼里,哪里还不知道小儿女见的情意? 张英娘本来极力反对自家儿子入赘,但是这些时日下来,见张家人人都是心胸宽广,有礼有节之辈,心里其实也已经动摇了。李家二老也是受人恩惠,张不开口拒绝,便都默认了此事。 赈灾结束,已是到了小年。 张员外和自家娘子都觉得时机已到,便决定双管齐下,在年前定下两家的亲事。 到了小年,李家众人本打算辞别,张夫人却开口留下众人吃饭。李家都是老实本分之人,哪里局得过张夫人的手段,于是全都应邀留了下来,共同吃小年饭。 李家人正在花厅吃茶,却听见门口通报县翁莅临,一个两个全都吓得跪地不起。张员外只好一个个的将他们扶起坐好,才请县翁开口说两家结亲之事。 李老爹夫妻俩一辈子都没见过官,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还是李德福夫妻俩有些胆气,勉强招架住县翁的垂询,但其实心里也吓得直打鼓,手心里冒汗。 张夫人也没想到李家会这样胆小,只好给张员外使眼色,让他开口圆场。 “李贤弟,你我两家结个秦晋之好如何?”张员外道。 李德福攥着拳头答道:“承蒙员外不弃,看得上李家,只是……” “我知道你舍不得让李儿子入赘,只是小儿女这般情意,你难道你舍得拆散?少年情意最是难得,若是错过了,难免终身抱憾。”张夫人拉着张英娘的手说道。 张英娘虽是不舍,但想着儿子自己喜欢,自家又承受张家这般大的恩惠,和李德福对了一眼后,便轻轻的点了头,应下了这门婚事。 “张姐姐,你也莫要舍不得了,我和相公都商议好了,只要他们小两口往后生下孩子过继回张家,我们便给出放婿书,让女儿嫁到你们李家去”张夫人拍着张英娘的手保证道。 此话一出,李家人顿时松了一大口气,这才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 “哈哈,老夫也算做成了一次媒人,到时候定要来热闹热闹。”眼见两家婚事成了,县翁欢喜道。 张员外也笑道:“多亏县翁做媒,大恩大德张某铭记于心。” 第 35 章 两家在县翁的见证下,彼此交换了信物,定下了婚事。 送走县翁后,李家便提出要搬回家去。 “既已定下婚事,我等也该回去筹备。叨扰多时,我也实在不安。”李德福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开口留你,不过若是有难处,只管开口,你我两家既已成了亲家,便不要如此外道。”张员外道。 辞别张家后,李家人便搬回了已经修好的老屋,随后便同李家众人宣布了与张家结亲之事。 “我的老天爷,张家竟能同咱们家结亲?哎呦喂,这可真是烧了高香了,恭喜大哥大嫂!”二婶高声叹道。 “只可惜是入赘……”李老爹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公爹,要不是入赘,张家的小姐咱们也娶不起,是不?”二婶劝道。 “再说了,张家不是说只要生了孩子过继回去就行么?留孩年轻力壮,生个两三个孩子有什么难?待过个三五年,张家给了放婿书,留孩不又是咱们李家人了么?” 李德福道:“弟妹说得有理。不过最主要还是两个孩子自己看上的,这份心意难得。” 李老爹点头道:“这事就这么着吧,只是同村子里不能说两个孩子自己看上的。人多口杂,谁知道别人肚子里住了什么精怪,就说张家帮咱们良多,是咱们自家愿意的,往外不能带累了人家名声。” “是,多亏爹想的周到。”李德福笑道。 “对了,留孩知道了么?”堂哥问道。 “他还不晓得呢,昨儿说县衙那里还有些扫尾的活没做完,一大早就跑出去了。一会儿回来,要是知道了,不定多高兴呢!”张英娘捂嘴笑道。 一家人正说笑着,李斯恪回来了。他本打算直接奔回张家的,但听见老屋笑声阵阵,便住了脚,转身又往老屋去了。 “爹爹,你们怎么回来了?”李斯恪推开门,见家里人都在老屋,随口问了一句。 张英娘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憋笑道:“还不是因为你,我们才回来的。” “因为我?”李斯恪此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的打量着屋子里一圈憋笑的人。 “到底是怎么了,您倒是快说呀,非得卖关子做什么?”李斯恪挽着张英娘的胳膊撒娇道。 “呸,多大人了,还和小时候一样撒娇呢。”张英娘点了点他的脑门,笑着说道。 “留孩,恭喜你了!”堂哥笑道。 “恭喜我什么?”李斯恪问道。 “恭喜你如愿以偿,省得天天火急火燎的赶回来,只为见人家一面。”张英娘笑道。 李斯恪不可置信的望着张英娘,颤着声问道:“是我想的那样么?” “是!娘今天把你许给张家了。”张英娘笑着说道。 “啊啊啊!”李斯恪又惊又喜,激动地原地转圈又跳起,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喜悦,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消化。 “娘,你真好!”李斯恪激动过后,抱着张英娘又哭又笑,心里满满都是感动。 结亲在哪里都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入赘,爹娘不畏惧流言蜚语,选择成全自己,李斯恪心里怎能不触动? “多大人了,哭什么呀?”张英娘给他擦干泪水,摸着他脑袋道。 “往后好好对人家好,知道么?这亲事既是你自己千辛万苦求回来的,就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好好过日子就是。” 李德福也跟着说:“可千万别学那些四五不着六的人,搞些花花肠子,人家既然都让步了,咱们就都得惜福。爹娘不怕外人怎么说道,总归日子是自己过的,你也不要有负担,啊?” “嗯嗯,我知道了。”李斯恪又哭又笑,用胳膊肘不停擦着眼泪。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果然不假。 李家今年流年不利,人伤着了,房子也塌了,但是有了年底这一桩喜事,仿佛一切遮蔽的乌云,全都消散了。 临近年关,张李两家又是忙着下聘,又是忙着过年,红红火火的灯笼挂满了屋檐。 三日后,李斯恪随着爹娘、媒人到张家下聘。 明明是之前走过无数遍的路,可李斯恪就是抑制不住的走路打飘,仿佛前行的每一步都是踩在棉花上,心里没有实感。 “留孩,你自个在后面傻乐什么呢?好好看路,新鞋子新衣服可不能弄脏了。第一次正式等岳家的门,可不能马虎。”张英娘念叨道。 “哦哦。”李斯恪忙点头。 到了张家,李斯恪不由得屏住呼吸,随着人群一大溜的进去。 到了堂前见礼,李斯恪对着张家众位长辈弯腰打拱,一丝错漏也不敢有,双腿站得笔直,腰也深深地弯下去,全身紧绷着,就怕张家不满意。 “好孩子,快快起来。”张夫人道。 李斯恪听话乖乖站起,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的笔直,任凭张家众人打量。虽说面上一本正经,看上去挺能唬人,但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想法乱七八糟,不成个章法。 李德福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屏风后的插瓶倒了,随即又发出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不消说明,在座的众人也知道后面是谁。 张员外干咳两声笑道:“家中小猫顽劣,还是继续说正事吧。”真是女生外向,留来留去留不住哇。 李斯恪听到环佩叮当,心里不知怎的突然就放松下来,一想到自己喜欢的人,同时也心悦自己,心里就充满了甜蜜,刚才来时的那点紧张,也渐渐消散了。 没了紧张,李斯恪又找回平常的状态,对张家众人的提问,回答的滴水不漏,博得满堂的喜欢。 送走李家人后,张夫人回到后宅,见自家女儿低着头,紧捏着帕子半遮半掩着羞红的脸,不由得笑了笑。 “这下满意了?”张夫人做的她身边,拉过她的手笑着问道。 “娘!”张小姐娇声撒娇,恼的扭过头去,轻轻跺了跺了脚。 “哈哈,可见你是满意了。之前说给那梅家,可没见你如此。”张夫人笑道。 张小姐紧捏着帕子,咬着唇道:“他值得我如此。” “他不昧不义之财,将数千两银子归还;又心胸宽广,舍得钱财来救济灾民,大丈夫当如是,我钦佩他。” 张夫人点点头:“确实,他是个好孩子。” 随即话头一转,又促狭问道:“不过,当真没有他每日匆匆往返,只为在门口见你一面的体贴么?” “娘!”张小姐一下又红了脸,又羞又恼的转过身去,不理会自家娘亲。 ※※※※※※※※※※※※※※※※※※※※ 这两天一直加班,见谅,谢谢支持!等我三次元不忙了,会加更的。 第 36 章 年关前,李斯恪收到敏哥儿托人捎回来的信,算算日子,应当今日就能到。 “爹,娘,我去接码头敏哥儿回来!”李斯恪收好信件,朝着屋里头喊道。 “敏哥儿不说今年不回了么?怎么转眼又到家了?”张英娘撩起帘子,探身出来问道。 “许是收到了我捎给他的信,知晓咱家要与张家结亲。”说着,李斯恪又拿起门后边的油纸伞,伸手推开门往外走去。 “出去再带点菜回来!敏哥儿好容易回来一趟,多买些他爱吃的。”张英娘追在后面喊道。 “晓得了!”李斯恪挥挥手,笑着往码头去。 到了码头,敏哥儿正好下船,李斯恪老远就看见他,一路小跑着过来,边跑边喊道:“敏哥儿,这儿!” “哥哥!”敏哥儿见哥哥跑过来,眼神蹭的一亮,赶紧放下包袱,朝着哥哥跑去。 两兄弟高兴的抱了抱,拍了拍彼此的肩膀,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路上可还好?看你消瘦了许多,回家娘肯定要念叨许久。”李斯恪捏了捏弟弟的脸,笑着说道。 “哥哥!”敏哥儿拍开哥哥的手,红着脸道:“我都多大了,哥哥怎么还捏我脸?” “再大也是我弟弟,就捏!不服气,以后我生了孩子,你捏回去就是。”李斯恪笑开了眉眼,对着弟弟促狭道。 敏哥儿哭笑不得道:“哥哥也就这会儿说的痛快,等生了下来,不定怎么护着呢。” “不过,哥哥能娶到张家小姐,倒是我没料到的事。” 李斯恪一想到自己不日就能迎娶心上人,也是脸上堆满了笑,眼睛里的情意仿佛都要溢出来了。 “我也没料到,不过我很欢喜。” 回到家,众人对着敏哥儿一阵嘘寒问暖,张英娘看他消瘦许多,更是心疼的落下泪来。 “瘦了,你这摸起来都硌人,在外面可是没有好生吃饭?”张英娘摸着敏哥儿的脸,心疼的念叨道。 “娘,我这是抽条,长个儿了,您没看我都快比哥哥高了么?”敏哥儿说着,还往李斯恪身边凑。 李斯恪没好气的把他推搡到一边,揉着他脑袋道:“不许比我高!” “哎呦!”李斯恪捂着脑袋,撇嘴道:“娘,你打我做什么?” “敏哥儿好容易回来一趟,你欺负他作甚?一点当哥哥的样都没有。”张英娘轻拍了他一下后脑勺,嗔怪道。 “远的香,近的臭,小的一回来,大的就是根草了。”李斯恪撇着嘴,委屈巴巴的往李德福身边凑。娘不疼,爹总该给点面子吧。 李德福乐呵呵的拍拍他,笑道:“别贫了,快去带着敏哥儿到堂子里好好搓个澡,你们兄弟俩这么长时间没见面,还不好好絮叨絮叨。” 李斯恪这才收起委屈巴巴的样子,搂着敏哥儿往巷子里去,道:“我跟你说,最近新开了一家堂子……” 张英娘见兄弟俩勾肩搭背,好的不得了的样子,又轻哼了声:“真是一个窝里出来的,怎么闹都不嫌弃。” “兄弟感情好,还不成?真要一个塞一个的闹腾,到时候就有你哭咯!”李德福叹道。 “没看前面姜老爹家的几个儿子,斗的跟乌鸡眼似的,儿子们这么听话,你还不赶紧捂嘴偷笑。” “要你说,我生的我还不知道?”张英娘提着菜边走边说道。 “果然还是孩子们都在家,才有热闹劲,要不然我浑身都跟没骨头似的,一点也不想动。” 一家人吃过饭后,李斯恪同敏哥儿到房里吃茶。 “哥哥,咱们县城受灾应当不严重吧?我下了船也没见几个衣衫褴褛的,看着比江宁府好上许多。”敏哥儿道。 “张员外和其他几位乡绅出钱又出力,还有县翁在上面坐镇看着,能出什么乱子?” 李斯恪说着又叹道:“只可惜谁也没想到雪灾竟会来的这般突然,一开始都当是瑞雪兆丰年呢,白欢喜一场,还有好些人,睡梦中便没了性命。” “这还是好的呢,哥哥。江宁府周遭死了许多人,好些穷苦人家出不起安葬费,只能丢在野外不管,家中无米无粮,竟要卖儿卖女才活得下去。”敏哥儿垂头叹道。 “你怎的知晓?”李斯恪问。 “马先生带我去的,说读书人却不能读死书,也要多看看民生社稷,往后侥幸有个一官半职,才好为百姓谋福。”敏哥儿答道。 “他还说,年末雪灾朝廷尚且还能控制,就怕来年春日回暖快,促生疫情便不好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李斯恪立时站起身来,拍了拍脑门懊恼道。 那些穷苦人家没钱安葬,尸体抛到荒郊野外倒也还好,就怕丢到水源处,到了春日万一细菌滋生,疫情之事恐怕防不胜防。 “敏哥儿,我得去知会张员外一声,得早做准备。万一到时候真的促发疫情,也好有个应对。”李斯恪匆忙道,说着就要往外跑。 “哥哥,你且慢些,想仔细了再说也不迟。”敏哥儿拦下他,道:“马先生已经将此事,同他几位好友商议,共同联名上书给了太尊,到时府衙一定会有安排的。” 李斯恪道:“朝廷办事向来拖延,就算主官有心,也要防着小鬼难缠,底下那些衙役有几个不吸血的。” 李斯恪拍拍他手道:“我先去和张员外说一声,趁着天冷,疫情还没起来,多准备物资。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还把自家搭进去。” “我和你一起去,哥哥,我也想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敏哥儿站起来道。 “好,咱们一起。”说罢,兄弟俩便往张家走去。 张员外听他们一说外面的情况,顿时吓出了一声冷汗,赶紧道:“我得先把这事禀告给县翁,此事倏忽不得,若真是出了大事,我们也不得独善其身。” “敬允,你先拿着我的牌子,和令弟去各地收罗一些药材,陈粮等物,未雨绸缪总是要的。免得县翁到时安排我等筹集物资,我却两眼抓瞎什么也没有。” 李斯恪接过腰牌和银子,欣然应下。 县翁接见张员外后,也立即重视起来,一边派人去和府衙确认消息,一边派人收集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除夕前,县里果然收到了上面要严防春日疫情的指令。幸好上饶县城的几家乡绅联合起来,共同囤备了物资,心里稍安。 百姓们尚且一无所知的筹备年货,准备庆贺新年,但县衙里确实一片紧张肃穆。 三班六房整装待命,又加上临时抽调的役夫若干,都被县翁安排去搜寻散布在野外的尸体,务必要清理干净。 李家兄弟也被临时抽调任命,好在他俩都有些学识,因此被安排去户房负责统筹县里的物资配给。 这个年知情人过的人心惶惶,年味都被冲淡了些许。好在上饶不算重灾区,因此忙了十来天,总算将大部分野尸都清理干净,就地掩埋了。 李家兄弟俩连天加夜的运送物资,又陪着户房的算手核对繁多账目,眼下早已青黑一片,连胡茬都冒出来些许,看起来好不狼狈。 事情告一段落后,兄弟俩都回去睡了个昏天暗地。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起来。 才起来,便见管家送了礼物过来。李斯恪洗漱后,迎上去见礼。 管事回礼道:“恪大爷安好,这些都是老爷吩咐送来的,也有老爷岳家的贺礼。” “不过举手之劳,寿平兄真是太客气了。”李斯恪道。 管事道:“恪大爷谦虚了,若不是您及时通知,这个年大家也不会过得如此安生,大家伙都心里记着你呐。” “这都是县翁和众位叔伯的功劳,哪里算得到我身上?”李斯恪谦虚道。 随后,徐王两家也派人送了礼过来,李斯恪兄弟俩守在正堂,一刻也没歇着的迎来送往,竟比在衙门帮忙还累上几分。 过了立春,天气回暖,江宁因着上下一心,疫情没折腾器多大水花,还没露个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附近几个州府,却没这般好运了。因着主官处理不及时,又有那些哄抬物价的商贩,很是乱了一阵。好在朝廷及时派遣巡抚过来安置,稳定了民心,又处置了几个贪官污吏,事情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春耕在即,敏哥儿也到了回学院的时候。 正月十八,送走敏哥儿后,李斯恪便收到自己准岳丈的召唤,说要自己帮忙负责春耕之事。 李家人见张家对自家儿子这般放心,心里早已没有当初的勉强之意,前脚张家来,后脚就催着李斯恪跟着去。 李斯恪摇摇头,无奈的笑了笑,便收拾收拾跟着管事往张家去。 第 37 章 到了张家,隔着院子,李斯恪都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他心里不安,三步并两步的朝着院子走。到了书房,见张员外脸色蜡黄的靠在榻上,立即上前问候道:“伯父,才几日不见,你怎的消瘦成这般样子?” “不妨事,你先坐。”张员外摆手让他入座。 “这人上了年纪就经不住劳累,偏这几日又风雨不歇的来回折腾,我这身子骨受不住,免不得要躺上一阵了。”张员外叹道。 “伯父只管休息,家中琐事尽数吩咐小子来做就是。我虽不成器,但还是有些用处的,不消是跑腿还是算账,我都是愿意的。”李斯恪道。 “家里哪里需要你做这些琐事?”张员外说着,便吩咐管事将册子拿给李斯恪过目。 “只是眼下春耕在即,庄子上确实需要你照看。”张员外指着李斯恪手里的册子道:“这是庄子上历年耕种用的册子,你回去好生看看。这几日要劳烦你,去庄子上和那些佃户重签契书,再者就是安排好庄子上的播种。” 李斯恪拿着册子,拱手回道:“小子并未做过此事,恐怕一时担不得重任。” “不怕,我会让张管事和老铁头在旁协助你的。你毕竟是我张家的女婿,往后这些家业都是你和安姐儿的,早一天晚一天接手,也没什么打紧的。”张员外说着,又咳嗽起来,看起来什么难受。 李斯恪赶紧上前给他抚背,说道:“这春日乍暖还寒,您还是好生将养着吧。庄子上的事,我暂且替您接管,等您好了再另行安排。” 同张员外商定后,李斯恪便拿着册子回去研究,春耕在即,一刻也耽误不得。 小册子也没多厚,李斯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看完了。上面大部分是根据节气安排生产的记录,还有买卖种子、粮食等的账目出入。李斯恪看了几遍,心里大概有了底,便随着张管事一同往庄子上去。 雨水前后,正是抓紧安排春耕的时候。李斯恪打算先去地里看看情况,有了大致了解,再回来和张员外商议。 庄子上,还有几家佃户的契书到了日子,是继续签,还是重新找,都是问题。 另外,今年保正也轮到张员外来做,朝廷规定保正和甲长都是十年一轮换,且都是由当地有名望的乡绅来轮流当。 保正和甲长虽看着风光,但实际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既是朝廷安排在基层的管理者,少不了与衙门打交道。每年春秋税收,若是收缴不够,保正和甲长最先拿来开刀,要不是有点家底的也经不住折腾。 不仅如此,保正每年还得丈量土地、收缴杂税、安排役夫服杂役等等,说白了就是基层公务员,还是倒贴给朝廷钱的那种。 李斯恪手拿着册子,想起接下来暗无天日的忙碌日子,不由得深深的叹了口气。 “恪大爷,前面就到了。”张管事指着前面几间低矮的土屋,和李斯恪说道。 李斯恪撩开帘子,看了前面一眼道:“知道了,先把庄头叫过来见我。” 不一会儿,庄头就低着头跟在张管事的后面,过来同李斯恪见礼。 “小的老铁头,请姑爷安。”老铁头路上都和张管事打听过了,知道往后少不得要讨好这位爷,见了面一点也不含糊的磕头行礼。 李斯恪本打算给个下马威的,一听老铁头称呼自己姑爷,心里立马乐开了花。 但顾及自己与张小姐并未成婚,恐坏了她的闺誉,他红着脸干咳了两声道:“起来吧,我同小姐还未成亲,暂且还是称呼我排行就是。” “是,小的记下了。”老铁头腆着脸笑道。 张管事不由得瞥了他一眼,对他这谄媚的样子,简直没法看。要不是这人是同自己一块长大,又跟了老爷这么些年,真是一句话也不想同他说。 李斯恪没理会他那些小伎俩,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来意,让他先带着自己在庄子上走走,等了解了情况再说。 老铁头虽嘴上没个把门的,但是心里是个有活的,办事也还算稳妥。不论李斯恪指哪一片地,他都能说上几句,对地里的情况了如指掌。李斯恪随他走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腿脚发酸,才停了下来。 “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便不多说什么了。只是今年开局便不算好,所以今年的庄稼是个什么种法,我还得请示过伯父,再做决定。” 李斯恪指着地里的杂草道:“你先安排人将这些杂草处理干净,多翻几遍土,等定了主意,自会有人过来安排你耕种。” “是,小的明白。”老铁头点头称是。 “另外,你去将那几家地亩到期的佃户找来,是续是租,我得先问个清楚。”李斯恪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老铁头说着就站到田埂上,对着远处叉腰大喊,震得李斯恪头脑发蒙。 “嘿嘿,咱们这儿地方大,平常找人只得这么喊,要不听不见。”老铁头见李斯恪有些发蒙,讪笑着解释道。 李斯恪干咳两声道:“无事,只是许久未见人这么喊了。” 小时候在老家住的那几年,倒是常听见奶奶喊,后来随着父母到县城便没听过了。现在猛地一听,除了震惊,倒还有几分怀念呢。李斯恪想着,摇了摇头,无声的笑了笑。 那几家佃户听到老铁头喊人,慌忙放下锄头,跑了过来。见李斯恪和张管事衣冠鲜亮的站在马车旁,局促的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过来磕头见礼。 李斯恪没见惯这磕来磕去的架势,伸手拦住了他们,问道:“你们几家田租已经到期,如今是个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续租的。”那领头的汉子答道。 “只是年里头雪灾弄得大伙日子都不好过,现在手里没个余钱,只求老爷们开恩,暂缓些时候,等小的银钱凑手,立马就交上去。”那汉子苦着脸求道。 说罢,他又对着李斯恪磕起头来,他身后的几家汉子婆娘也跟着跪下磕头。 李斯恪一时犯了难,他回头问道:“张管事,以往伯父是怎么做的?” 张管事道:“老爷宅心仁厚,往年若是遭了灾,都是减免他们一层租子,或是暂缓他们些时日。这些都是有旧历可寻的,恪大爷不必难心,他们都是老佃户了,答应了也没什么的。” 李斯恪听说有旧历可寻,便点头应下了:“你们先去忙吧,暂缓些日子倒不是不可以,但具体怎么安排,还是等我回去问了再说。” 那些佃户得了准话,心里稍安,便都千恩万谢的走了。 李斯恪回到张家,同张员外说了自己的见闻,便立在一旁,等着他吩咐。 张员外见他没有自作主张,很有分寸,心下又喜了几分道:“既然交给你,就是要你做主的意思。这些个小事不需来问我,你看着安排就好。多些少些没什么,你就当是练手好了。” 李斯恪受宠若惊道:“这些家业都是伯父祖祖辈辈辛苦攒下来的,小子哪里敢挥霍?虽是暂代行事,但小子心里没个主意,还是要伯父教我才好。” 张员外点点头,留他吃了饭。饭后,又带他去书房说话。谈话间,准翁婿二人合力将春耕之事安排妥当,气氛很是融洽。 出了书房,李斯恪又被张夫人叫到后宅。一路上,李斯恪心不停的砰砰跳,比刚才被张员外考校还要紧张。 到了后宅的正房,李斯恪头进去见礼。行礼后,李斯恪抬起头来并未见到心上人,脸色不由得垮了下来。 张夫人见他垮了脸,忍不住笑出了声,促狭道:“可是安姐儿不在这儿,你便不待见我这丈母娘了?” 李斯恪赶紧拱手赔罪:“小子不敢。” 张夫人见自家女儿在屏风后朝着自己跺脚,忍住笑道:“好了好了,起来吧,我也是看你局促,逗逗你罢了。” 李斯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凉了一身冷汗。 张夫人见他红着脸,手脚无处安放的囧样,笑道:“知道你近来帮老爷办事,十里八乡的到处跑,所以我派人给你做了两双鞋子,你且拿回去穿吧。” 李斯恪从丫鬟手里接过鞋子,便对着张夫人道谢。 “多谢伯母记挂,小子定当尽心尽力。” “快回去歇着吧,要不然有人要心疼了。”张夫人掩嘴笑道。 李斯恪朝着张夫人眼角扫过的方向看去,只见屏风后有隐隐绰绰的人影,却看不分明。心里急的像是猫爪在挠,轻飘飘又落不到实处,实在难熬。 张夫人却没给他机会再看,只笑着让人送他出门了。 李斯恪抱着鞋子一步三回头,步步不舍的往外挪动,但想着二人尚未成亲,只得忍下这相思苦,慢慢煎熬。 回到家,李斯恪正要将鞋子换上,忽见鞋底绣了一个小字,安。顿时激动的无以复加,猛地站起身来将鞋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她给自己做鞋子了! 第 38 章 回到家,张英娘见儿子捧着鞋子傻笑,不由得打趣道:“这鞋子纳得真好,我看着也觉得眼热呢。” 李斯恪立时绷住脸,将鞋子往身后一藏道:“娘,你自个手艺也不差,盯着我的鞋子作甚?” “瞧你稀罕那样!老娘给你做的鞋子少了,怎么不见你朝我笑得这么欢?”张英娘手点了点他脑袋,嗔怪道。 “嘿嘿,娘说的是,娘辛苦了!往后我和娘子一块孝敬你,成不成?”李斯恪嬉皮笑脸道。 “油嘴滑舌的,也不知人家大老爷看上你哪点,居然要你做女婿?我要是生了女儿,才不要你这猴精的泼皮!”张英娘笑道。 二人正说着话,管府的管事上门拜见。李斯恪同他寒暄两句,收下了帖子,客气送他出去。 “怎的?可是要你陪他迎亲?”张英娘问道。 “正是。下月就是两家正期,他托我做他的傧相。”李斯恪答道。 “那不成,媛姐儿那里也要你送亲呢,你要是去了管家,你舅舅那里我可交不掉差。”张英娘不赞成道。 “还是等爹爹回来再说吧。”李斯恪望着门口念叨道:“也不知爹爹在衙门做不做的惯?” “怎么做不惯?你爹可得意了!” 张英娘边收衣服便说道:“大半辈子就没像现在这样风光,他心里指不定怎么美呢!” 李斯恪笑笑不说话,不过想来也是,爹爹之前都是跟在商贾后面混饭吃。如今受到县翁提拔,去了户房做书手,四舍五入也算是基层公务员了。 “不过这也多亏了你们兄弟俩争气,年里头没少帮衙门做事,要不然这差事只怕花钱也落不到你爹爹身上去。”张英娘叹道。 “也是张员外说得情,县翁知晓爹爹腿脚不便,所以给了个清闲的活。”李斯恪道。 “得得得,知道你有个好岳丈,天天挂在嘴边了还。”张英娘白他一眼,又忍不住笑道:“人家对咱们家好,你得记在心里,知道吗?等成了亲,你也得对人家闺女好才是。” “我知道的,娘!我自己求来的老婆,我还不捧在手心里疼啊!”李斯恪抱着鞋子笑道,那样子看的张英娘一个劲儿的打冷颤。 次日,李斯恪同张员外商议道:“伯父,今年春耕小子有些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张员外笑道:“但说无妨,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讲究。” 李斯恪拱手道:“年里暴雪,立春又兴了一阵瘟疫,我心里总是不安。昨日拜托爹爹在衙门查了县志,据记载,往年若有暴雪,年中多有干旱,所以我提议多种些耐旱的作物,以备不时之需。” 张员外沉吟片刻道:“你顾虑周全这很好,但咱们那鱼米之乡,哪里来的耐旱作物?若是这时节去北边买种子,怕是要耽搁春耕。” 李斯恪道:“这您放心,我年前托苏五爷采购了一批,这两日应该就能到。” 张员外叹道:“你倒是未雨绸缪,论眼光长远,我倒是不如你了。” 李斯恪谦虚道:“都是伯父教的好,我才能举一反三。” “哈哈,再夸我马屁,回头我走路就该飘了。”张员外笑道。 处理完杂事,李斯恪留下来用饭。眼巴眼望盯着门口半晌,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张小姐。 心上人一进门,李斯恪蹭的一下就站起身来,直勾勾的望过去,眼睛里堆满了情意。 张小姐见他如此直白,羞答答的侧过头去,心里又羞又喜。 “咳咳!”张员外眼见着自家大白菜要被猪拱去,心里又有些微妙情绪,忍不住干咳两声,打断二人的眉眼官司。 吃罢饭,李斯恪本还想留下来蹭茶吃,多多和张小姐处些时间,却被张员外无情的打发去庄子办事。 二人尚未成婚,李斯恪为了讨好岳丈,只好依依不舍的望了张小姐一眼,就转身出去了。 “你看你,小两口培养点情意怎么了,你急吼吼的把人支走作甚?”张夫人柳眉倒竖,没好气的瞪了张员外一眼。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我看这话说的不假。这二人还没成婚呢,你这心就偏过去了。”张员外不满道。 张夫人白他一眼道:“酸个什么劲儿,当初我爹难道没给你机会么?” 张小姐见爹娘越说越没谱,索性直接去门口送了送李斯恪,看的张员外又是一气吹胡子瞪眼。 李斯恪见张小姐跟过来,心里乐开了花,怕她走快了累脚,特意放慢了脚步,半步半步的往外挪。 “我没事的,走快些也无妨。”张小姐跟上前,柔声说道。 “是我想走慢些,我想多与你待些时间。”李斯恪停下步子,眼睛亮晶晶的回望过去,那眸子里的浓情蜜意,看的张小姐娇脸绯红,受不住的侧过身去。 “你……别这么看我,我都不好与你说话了。”张小姐娇声道。 李斯恪压抑着满腔的情意,清了清嗓子道:“我会对你好的,我……” “咳咳!”张员外看二人站在廊下说话,又出来大声咳嗽两声。 李斯恪只好长话多说,“我先去忙了,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说罢,便转身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张小姐捂着一颗砰砰乱跳的芳心,又羞又喜,等彻底见不到李斯恪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张家招婿的消息,不多时便传遍了十里八乡,毕竟也是上饶的有名的大户,大家都乐得凑热闹。周遭府县的亲朋好友、故交姻亲也都纷纷送来贺礼。 远在江宁的梅浩铭,也从上饶来的游商那里,得知了消息。 “他怎么敢?他竟然敢!”梅浩铭乍一听说,气得眼冒金星,头脸爆出青筋,又肆意的摔了书房里的笔洗、插瓶,才渐渐平复怒意。 “牛二!”梅浩铭大声呼喝道。 “小的在,老爷请吩咐。”牛二小心伺候道。 “快去打听,京里来选秀的宦官到哪了?给我仔细打听,要不是办不好,仔细你的皮!”梅浩铭沉声威胁道。 我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也不会让给别人!梅浩铭望着上饶的方向,恶狠狠的瞪着,仿佛要将那些让自己不如意的人生吞活剥。 牛二见他脸色不好,躬着身子小心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出了汪府门,趁梅浩铭看不见,他使劲的啐了一口道:“什么玩意儿,天天给老子使脸色,呸!” 不过转念又想到梅浩铭靠上了蔡千户的关系,又愤愤不平的咽下这口恶气,颠颠的跑去打听了。 第 39 章 朝廷每六年选一次秀女,且为防止外戚干政,□□规定只选五品以下官员家的女子,以及众多平民家的女子入宫甄选。 先皇体恤民力,以选秀劳民伤财为由,搁置选秀数年。当今圣上本也循着先例,数年没有选秀,但宫中皇子日渐成年,经由皇后和众位大臣提起,这才又重新安排起来。 蔡千户和此次负责采选秀女的宦官是干亲,那宦官刚一到江宁,就由着蔡千户牵线搭桥,安排江宁大小官员前来接风洗尘。 接风宴上,自家有女儿的官员都想巴结吴公公,多为自家女儿美言两句。若是得了机缘,指不定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到时一家老小都能跟着鸡犬升天。 梅浩铭借着跟蔡千户亲近的机会,也趁机提了几句张家小姐的好处,那蔡千户为着在干爹面前卖好,自是大肆搜罗各地的闺秀上报,听梅浩铭说的天花乱坠,因此将张家小姐也报了上去。 牛二在一旁听得心惊,没想到这梅浩铭竟比自己还不干人事!自己顶多去暗门子转转,或者勾搭几个讨生活的小寡妇。可他竟想夺人妻子,又对自己有恩之人,恩将仇报,真是狼心狗肺! 梅浩铭喝的酒醉熏熏回到汪家,才一进门,就被汪小姐一顿排头打骂。 “好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汪家供你吃喝,你竟然还敢想着你前头的相好的,可是不把我家放在眼里?” 梅浩铭猛地吃了一巴掌,正要发火,但又想着自己乡试需要汪家出钱出力,只得又生生忍了下去。 他躬身作揖,对着汪小姐低声下气道:“我哪里敢?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那张家小姐半分也比不上你,不过是个乡下土财主的女儿罢了,你可冤枉死我了。 我前几日提她,不过是给蔡千户出主意,你也知道如今他正在为吴公公办事,岳丈又叫我小心讨好,我哪里敢不尽力?” 汪小姐见他竟舍得将前头相好的,报到秀女名册上去,心里火气顿时消去不少。梅浩铭见她脸色转好,赶紧趁热打铁,又是亲又是搂的,费心费力一顿好哄,才将她应付过去。 回到书房,梅浩铭立时沉下脸来,对着牛二就是一顿打骂,将方才的怒气全撒在他身上。 “天杀的狗头,是不是你告的状?害我又在那夜叉面前伏低做小,毫无尊严!”梅浩铭边打边骂,气得睚眦目裂,青筋暴起。 牛二忍着痛出声辩解,但梅浩铭哪里会在意他的死活,不过是找个由头想要发泄一番罢了。牛二被打的鼻青脸肿,心中怨毒了梅浩铭,前脚刚出了汪府,后脚就去给李斯恪报信。 不过就是个靠女人上位的玩意,摆什么老爷的谱儿?牛二捂着脸,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打算干完最后这票大的,收到李斯恪的钱,就抽身离开。 这遭瘟的杀才,才不信他有什么好下场,早走早好,自己才不在这儿受他鸟气! 这帮子乌烟瘴气,李斯恪却丝毫不知,他刚从庄子里回来,紧赶慢赶总算忙完了春耕大事。 刚进家门,就见媒人在堂屋和爹娘笑着道喜,他大步流星赶上去,问道:“爹爹,何事这般欣喜?” “恭喜恪大爷了,你和张家小姐八字正合,那庙里的师傅都说没见过这么好的姻缘呢!”媒婆挥着帕子,对着李斯恪大声恭喜道。 李斯恪双眼一亮,笑的傻里傻气,顿时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子塞进媒婆手里,直说同喜同喜。 张英娘见自家儿子傻大方,心疼的嘴角直抽抽,但碍着人多不好直说,只暗暗瞪了李德福一眼作罢。 看你教的好儿子! 李德福憨憨一笑,也不辩解。如此喜事,撒些钱就撒些钱吧,反正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儿子高兴就成。 乘着春光明媚,李斯恪便提出两家一块去城外五里河踏青。他那点小心思,两家大人哪里不清楚?不过是借着由头,想要见一见心上人罢了。 张员外舍不得女儿,心里略微有些别扭,便板着一张脸,寻思着开口婉拒。谁知张夫人却直接应承下来,气的张员外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张夫人似笑非笑的瞪了张员外一眼,又笑着对李斯恪道:“难得春光好,你只管回去准备,我和安姐儿到时在五里桥等你。” 李斯恪得了准信,乐的屁颠屁颠走了,留着张员外臭着一张脸杵在那儿,等着张夫人去哄。 “你真是,自己看中的女婿,这会儿怎么又推三阻四的?” 张夫人拉他坐下,笑道:“他对安姐儿上心是好事,你臭着一张脸作甚?安姐儿年岁可不小了,比李家小子还大上一岁呢,你心里得有数。这么好的女婿要是被你吓跑了,上哪再去找一个长得好,能干活,还一心一意对安姐儿的?” 张员外努努嘴,叹道:“哎,我就是舍不得安姐儿,也没说对他不满意,你急个什么?” “我要是对他不满,怎会把春耕交给他?庄子上的几百亩地可是咱们家收入的大头,我就是……就是一时没转圜过来,你再容我几日吧。” 张夫人懒得和他掰扯,只轻哼了一声道:“晓得你爱女心切,只是安姐儿毕竟大了,实在等不得了。况且咱们家是招婿,你有什么好舍不得,就算结了亲,安姐儿不还是日日在跟前么?” 张员外说不过她,只好举手讨饶,背手往外头躲清闲去了。 张夫人看他仓惶出逃,也不拦他,只笑了笑,便去后宅和安姐儿说好消息去了。 到了踏青那日,李斯恪早早就起了,清清爽爽梳洗一番,还偷偷抹了一点娘亲的桂花油,将头发梳的油光噌亮。本就是唇红齿白的少年郎,如今仔细一打扮,更是光彩夺目了。 张英娘见他一大早就像是孔雀开屏一般,对着铜镜前前后后的打扮,酸的牙疼。后来见自己桂花油也少了一点,又捂着嘴和李德福偷笑,自家这泼皮,总算有人治住他了。 到了五里桥,李斯恪坐立不安的等着张小姐过来,一时起一时坐,惹得张英娘又跟着笑话。 “来了!”张英娘远远见张家的轿子来了,忽的站起来道。 李斯恪一转身,正好看见从轿子里下来的张小姐,二人隔着人群,遥遥对望,便应了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眼中只剩下彼此了。 第 40 章 到了五里河,两家人便寻了一处空地,铺上了席子,摆上果盘,坐下来歇息。 坐下没一会儿,两家大人便各自找了借口离去,留李斯恪二人独处。 李斯恪拿出早就备好的风筝,凑到张小姐的面前,笑了笑道:“我带你去放风筝?” 张小姐点点头,又含羞带怯的小声说了句:“我小字予安,往后你便这么叫我吧。” 李斯恪心里既惊又喜,忙不迭点头道:“嗯嗯!我表字敬允,你也这么唤我吧。” 予安,李斯恪在心间轻轻唤了一遍,只觉得浑身百骇都是软的。 “走吧,我们到前面那片空地上去放。”李斯恪定了定心神,手拿着线圈走在前面,张予安手捧着风筝跟在后面,远远看着,好似两人牵着手,形影不离。 “予安。”李斯恪轻轻唤了一声。 “嗯?”张予安红着脸,俏声应道。 “你先帮我举着风筝,等我待会跑起来,你就放手,知道吗?”李斯恪轻声嘱咐道。 “嗯,你去吧。”张予安举着风筝,眉眼弯弯的看着李斯恪迎着风小跑起来。 李斯恪做好万全准备,东风一起,人立刻就跑起来,风筝摇摇晃晃的,随风直上云霄。张予安看着风筝扶摇直上,心里异常激动,忍不住也跟着小跑了几步。 “来,你拿着。”李斯恪将风筝递到张予安的面前。 “我?可以吗?”张予安不确定道,从小到大自己从没这般放肆过,心里竟隐隐有些期待。 李斯恪握过她的手,将线圈轻轻放进她的手里,道:“当然可以。” 二人指尖摩挲,端的是脸红心跳。 张予安接过风筝,便红着脸后退了几步,她轻轻扯了扯手中的线圈,感受着那一股若有似无的牵扯,然后迎着风轻轻的小跑了两步,十分满足的弯了弯嘴角。 她回过头,正要和李斯恪说话,却见他正温柔的望向自己,眼神里的缱绻自己竟不敢多看。一时间,二人的目光交缠在一起,空气里又多了几分暧昧不明的情愫。 踏青回来,两家人又去庙里进了香,用了斋饭,才慢慢悠悠的家去。 刚下了五里桥,便见张家的家丁着急忙慌的过来禀报道:“恪大爷,门口有人找,说是有急事禀报。” “何人找我,可有报上名讳?”李斯恪问。 “小的没仔细听,只记得姓牛。他形容有些狼狈,小的让他留下话改日来,他也不肯,就一直坐在门口等。”小厮回道。 李斯恪心里一惊,同两家长辈告罪后,立马飞奔往张家赶去。牛二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既然来找自己,肯定是出了事情。 火急火燎的赶到门口后,果然见牛二鼻青脸肿的坐在门口的上马石旁,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十分狼狈。 “牛二?” 牛二听见李斯恪的声音,立刻站起身来,过来见礼。 “小的见过恪大爷!” “你怎么投奔我来了,还是这副样子?”李斯恪按下心中疑虑,不动声色的开口问道。 “恪大爷,你可一定要帮我这一回,我也是冒着极大风险过来报信的,你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牛二苦着脸跪在李斯恪面前,用力磕头不止。 恰好两家人随后赶到,为了方便,就让牛二也跟着进屋说话了。 “混账!”张员外气的青筋暴起,捶桌而立。 “姓梅那厮,竟敢如此恩将仇报,真欺我张家无人了么?” 又有紧盯着牛二质问道:“他当真如此说么?” 牛二被他吓得一个瑟缩,又跪在地上期期艾艾道:“他真是这么说的!他说自己对张小姐余情未了,还说虽然自己无福消受,但也不想让别人得了去。 因此故意在选秀女的官员面前提了张小姐一句,想让张小姐被选进宫中,谁也碰不了。” “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也不想想,当初是谁给他钱资让他赴考的!他那瞎了眼的老娘,也是我们家出钱救回来的。竟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恩将仇报!”张夫人气得几近昏厥。 一想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差点因为自己之前瞎了眼看错人,就要被关进生死不知的皇宫大院内,顿时又急又怒,又惊又俱。 李斯恪强压下内心翻涌的怒火,咬牙问道:“你可知,选秀的官儿几时会到上饶?” “约莫着也快了,我从汪家赎身出来时,江宁那里已经选的差不多了。最多不过六七日,他们就能过来。”牛二答道。 “怎么这次一点风声也无?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官家选秀是大事,不该如此悄无声息才是。你可不要骗我?”李斯恪紧盯着牛二,眼里满是威胁。 牛二忙解释道:“我也是在席上听那选秀的官儿说的,他说官家体恤民情,不愿兴师动众,只说让各地推选几位闺秀便是。但各地闺秀稂莠不齐,他怕官家和皇后责怪自己不尽心,所以才暗中在民间搜罗。” 李斯恪冷哼一声道:“只怕是想多搜罗些钱财吧,说的倒是好听。” 张员外叹道:“若是要钱倒也无妨,所幸家中还有些钱资,就怕他们看中了安姐儿硬抢,可怎生是好?” 张予安眼神闪烁,靠在张夫人的怀里,身子微微有些发抖。 “伯父,我愿意提前入赘!”李斯恪看着心上人恍惚的样子,一阵心疼,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出口。 两家本来说好,先订婚,等两年孩子大了再结亲的。 一来是张家舍不得女儿,想多留些日子。二来是李家尚且需要李斯恪顶立门户,李德福刚进衙门办事,上下打点少不了银两,敏哥儿进学,所需银钱也是巨大,这些都需要李斯恪操心。 张英娘和李德福也站了出来,说道:“都火烧眉毛了,咱们就不讲究那些虚礼了,先把两个孩子的事情办了再说。” 张夫人捂着胸口,也跟着说道:“对,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就算选秀的官儿来了,咱们也不怕!” 张员外点头道:“为今之计,也只好如此了。” 牛二见两家商议好后,便讪笑两声道:“恪大爷,你也知道我如今是冒了多大的风险,给您通风报信的,您看是不是得有些表示?” 李斯恪正要拿银子出来,张员外拦住他道:“既然你是我家女婿,这钱就由我来出吧。”说罢,便吩咐管家拿了银子出来,将牛二打发掉。 牛二走后,李斯恪道:“徐家和管家我都得去知会声,毕竟都是亲友,出了事谁也不好过。” 张员外道:“我晓得,不过你却不必去了,只安心在家准备婚事便吧。这些人我会让管家去知会的,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忍心看他们骨肉分离。” 选秀的消息一经透露,瞬间在上饶县城传开。除了那些有心让女儿攀龙附凤的,凡是家里有到了年纪的姑娘,都是匆匆备嫁,生怕被选到京里去,往后天人永隔。 张李两家连请客的帖子都没来得及些,只是匆匆挂上了红灯笼,请了礼班乐班,热闹吹打一番,便将李斯恪迎进了张家门。 ※※※※※※※※※※※※※※※※※※※※ 放假期间,我尽量多更一点,虽然没有榜单,伤心…… 你们多多收藏我呀,要不然我就得一直轮空了。 第 41 章 随着李斯恪被送进新房,天边最后一抹余晖,也渐渐落入地下。 新房里,送走闹洞房的人后,李斯恪与张予安端坐在床两边,气氛一时暧昧起来。 李斯恪动了动身子,挪到张予安身边道:“累了一天了,我们早些安置吧。” 张予安含羞带怯的点点头,又咬着唇上挑着眼梢,偷偷打量了一眼李斯恪道:“你……待会轻些,我有些怕。”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李斯恪哪里经得住这一眼撩拨,温香软玉在怀,身子骨都酥了,唯有那活儿是硬的。 是夜,二人红浪翻滚,直到三更天才叫水歇息。 次日,二人睡得朦朦胧胧,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喊,立时惊醒了。 “怎么了?”李斯恪披上衣服,起身问道。 “姑爷,不好了,那选秀的官儿来咱们家了!”双红急得满头是汗,慌里慌张的大喊道。 “怎么这般快?岳父呢?”李斯恪趿拉着鞋,打开门问道。 “老爷和夫人在厅上应付呢,奴婢是来报信的。”双喜急声答道。 “我晓得了,我和娘子稍后就过去,你先去厅上回话吧。”李斯恪吩咐道。 “敬允。”张予安裹着被子,半坐起身子,颤着声喊道。 “不怕。”李斯恪转身环抱住她,轻声安慰道:“你已经是我妻子了,官家在如何,也不会强抢民女的,咱们去和他说清楚,请他通融一下就没事了。” 张予安点点头,又紧了紧抱住李斯恪的胳膊。 到了厅上,就见几位穿着官服的宦官,坐在太师椅上,不苟言笑的扫了一眼过来。 李斯恪将张予安护在身后,来到堂前,对着他们作揖行礼。 那宦官并没把李斯恪放在眼里,只往后打量了张予安一眼道:“你家小姐模样果然不差,若是进了宫,日后少不得有个娘娘当。” 张员外紧着解释道:“小女已经嫁人,只怕辜负了大人好意,实在对不住。” 那宦官冷笑一声道:“你可别不是好歹,咱家也不是好糊弄的!知道你们舍不得女儿,做的这些个假把戏,我也不与你计较,快快打扮起来,跟我回去复命。” 李斯恪心一横,上前道:“官家为皇子选秀,可是说了不与民争相,几位大人奉的旨意不假,可也没有强抢他人妻子的道理!” “放肆!你竟敢藐视本官!”那宦官厉声喝道。 “草民不敢,只是我与妻子伉俪情深,且她肚中已有我的骨肉,大人若真要将她拉去选秀,到时不管哪位皇子看上,大人可说不清黑白。”李斯恪直起身来分辨道。 那宦官看他态度不假,一时有些踯躅,试探道:“那梅孝廉分明说了,张家小姐尚在闺阁待嫁,这才几天就有孕了,你当本官好糊弄么?” 李斯恪道:“那梅浩铭之前是张家的赘婿,两家说好了婚姻,他却贪图汪家的富贵,临阵毁了婚,累的张小姐名声有亏,这才便宜了我。” 张员外也跟着解释道:“我这女婿说的不假,大人若是不信,尽管去街上打听。” 那宦官见他们说的真切,一时犯了难,说道:“不管是真是假,你家小姐的名字既然报了上去,我就得带回个人去。若不然,我也不好向上面交差。” “我愿意代替她去!” 门外忽然传来一位女子的声音,众人转头看去,那女子身穿素衣,姿容倒是不俗。 张员外问族长道:“六叔,你怎的过来了?这又是谁家的姑娘,我看着倒是面熟。” 族长道:“这是旁支上你堂叔家的孙女,她家父母遭了难,只有幼弟和她相依为命,我本想着托到你这儿讨口饭吃,没想着竟遇上了……” 族长见身旁的宦官看了过来,立时吞下了还未说出的话,只讪笑着退到一旁,让那女子上前。 “民女张素蓉,参见大人。”那女子款款上前行礼,一举一动都拿捏这分寸,十分动人。 “好好好,这倒是比刚才那位小娘子更美上几分。”那宦官转过身来叹道。 张员外问道:“你当真愿意?” 张素蓉道:“我愿意,只是还有个不情之请。” “尽管说来。”张员外道。 “我还有个幼弟,他性子乖巧,十分懂事,求三伯伯帮忙照料几分。素蓉不求多,只消让他平安成人,有个手艺谋生便好。”张素蓉恳求道。 “这有何难?我答应了便是,不管是读书还是学做生意,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他。”张员外保证道。 “多谢三伯伯!”张素蓉对着张员外行礼致谢。 那宦官等他们说好话,开口道:“既然你们都说好了,那就这么办吧。可不要再出事端,本官可没精力陪你们耍。” “那名册上的名字,可要更改过来?”李斯恪不放心问道。 宦官道:“放心吧,名册上只写了张氏女子,并未有姓名。不管是哪位,只要你们张家交出个女子便成。” 李斯恪送了一口气道:“多谢大人成全。”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塞进宦官手中道:“上头那,还请大人多周全几句,小子感激不尽。” 宦官接过银子,笑道:“你小子但是有胆有识,若不是当了赘婿,到我收下当差也是行的。” 李斯恪拱手道:“多谢大人赏识,小子不敢当。” “行了,给这姑娘好好打扮打扮,三日后,我便派人来接。”说罢,那宦官又扫了一眼屋里的众人,便领着一班子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人走后,张予安拉过张素蓉的手道:“多谢姐姐替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张素蓉摇头道:“我也不是真心替你,不必道谢。我如此做,也只是想为自己搏个前程,为幼弟找个安身之所。” “不管如何,你都是救了我,你弟弟我会派人好生照料的。”张予安保证道。 张员外也跟着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既对我家有恩,你弟弟这事我定会上心的。再有,你此次上京我也会给你银钱打点,以后是个什么造化,便要看你自己了。” 张素蓉感激道:“多谢三伯伯,素蓉来世定当衔草结环报答您的恩情。” 事情安排好后,李斯恪扶着张予安回到房里歇息。 “你先歇息吧,这两天你也煎熬的辛苦,眼下都有青黑色了。”李斯恪将她扶到床边坐着,弯腰给她宽衣拖鞋。 这几日焦心煎熬,又加上昨日新婚孟浪,张予安本就累的不行。没一会儿,就被李斯恪哄睡着了。 李斯恪给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的带上门,便往厅上去找张员外商量事情。 梅浩铭不除,终究不能安心,李斯恪边走边想,他双手握拳,眼里尽是暗流涌动。 第 42 章 “进来吧,我就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张员外叹道,对着李斯恪摆摆手,让他进来坐下。 “你对安姐儿的心意我明白,但他毕竟是个有功名的秀才,又有汪盐商和蔡千户在后边给他撑腰,不是你我可以撼动的。” “那就要忍下这口气了吗?”李斯恪反问道。 “就算我忍下这口气,那予安呢?她这些日子担心受怕,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您难道就不心疼么? 再说,依他睚眦必报的性子,难保他不会再生出别的法子来算计,难道我们就任凭他揉捏么?” 不说自己与梅浩铭积怨颇深,就凭他对予安有觊觎之心,自己就不会忍。男子汉大丈夫,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那还算什么男人! 此前他算计敏哥儿,自己单枪匹马都让他损失惨重,这夺妻之仇,自己更不会罢休! 张员外踌躇道:“你说的有理,哪怕是为安姐儿,我也不能善罢甘休。但仅凭你我绵薄之力,恐怕鞭长莫及,还是要仔细筹谋才好。” “我知道,如今我有家人和予安要照顾,不会轻举妄动的,岳父放心。”李斯恪保证道。 “老爷,大事不好了!”张管事飞奔过来报信,神色十分慌张。 “何事如此慌张?”张员外问道。 “衙门户房失火,亲家公被县翁拿去问责了!”张管事喘着大气,急声说道。 “什么?”李斯恪惊愕道。 “岳父,我先过去看看,劳您派人接我娘过来小住几天,我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李斯恪回身请求道。 “你快去吧,我这就派人把亲家母接来。”张员外道。 李斯恪匆忙赶去衙门,递上张员外的帖子拜见,进了院子,就见自己爹爹和其他几个户房的人都站在大堂上,看神色还算安然,李斯恪提着的心不由放下一半。 李斯恪上前行礼道:“草民李斯恪,参见县翁。” 县翁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沉声道:“你消息倒是灵通,本官前脚请了人来问,你后脚就跟过来了。” 李斯恪心里咯噔一声,以为自己招了县翁猜忌,立时又要跪下请罪。 “小子不敢,小子只是忧心父亲安危而已,还请县翁宽恕。” “罢了罢了,起来吧。本官不过说笑,看你紧张的。”县翁扶起他来,说道:“请你爹过来,不过例行公事问问罢了。昨日你大婚,这么多人都看着你爹在主位上坐着,自然都知道不干他的事。” “多谢县翁明察。”李斯恪松了一口气道。 县翁话峰一转,李斯恪的心又提了起来。“不过,昨夜那火烧了小半账册,本官虽无心要为难户房诸位,但若是今年秋收数目对不上,上头一旦问责起来,本官也是不好办。” 李斯恪道:“承蒙县翁不弃,前些日子衙门事务繁忙,户房的账册是小子和弟弟帮忙整理的。只要还有只言片语,小子就有把握能将它复原。” 县翁就等他这句话呢,一听他保证,果然笑道:“那就辛苦你了,户房的卷宗就交由你复原了,若是需要人手,尽管和我开口。” “是,多谢县翁信赖。”李斯恪拱手应下。 等到人员散尽,县翁将他留下道:“去年选出来的秀才,有几个冒籍的让上头发现了,如今正在暗中清查。县里都是老班子了,我使唤不动,也不放心,所以才将计就计请你来帮忙。” 这话说的不假,铁打的三班六房,流水的县官。 县官没个几年便会升迁、调任,而三班六房的胥吏,却是世代相传,牢牢占据一方势力。若是没个主见的县官过来主事,保不准就会被架空。 李斯恪听他如此安排,心里一凛道:“不知大人需要小子做什么?” “你借着修补户房卷宗的由头,帮我清查衙门里的账目往来,若是发现个蛛丝马迹,只管报上来说明。本官虽上任不久,但提拔些许个人来,还是做得到的。”县翁保证道。 “另外,过两日我的幕僚就会回来,到时你尽管吩咐他们帮你办事。” 县翁怕他不尽心,又紧着说道:“你岳父是我的故交,这事只有托与你来办,我才放心,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我的信任。” 李斯恪心道,梅浩铭也是上年出来的秀才,若是上年县试真有猫腻,那梅浩铭的功名就算不得准了。 想到此,李斯恪立即答应道:“多谢县翁赏识,小子定当尽全力效劳!” 回去后,李斯恪同张员外说起此事,张员外立刻欣喜道:“真是天助我也!哈哈!” “王县翁去年年中才来上任,眼下根基不稳,正是用人时候,你若是办好了差事,谋个前程倒是好事。” “更何况,若是能查出个什么,正好乘机撸下梅浩铭的功名,如此倒是方便我们动手了。” “王县翁与上任县官可是不和,若不然怎么一上任就要清算?”李斯恪问。 张员外道:“这我倒是不知,毕竟我这官儿是捐来的,不是正经的官帽子,衙门里的事我也是一知半解。 我虽与他是故交,但也有十几年没来往,情分算不得什么。你只管低头办事,不要参与别的,到时就算有事,你也能推脱干净。” 李斯恪点头应下,便往后宅去。 “相公,你回来了。”张予安起身相迎。 “休息好了?”李斯恪给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温声问道。 “嗯,我刚从娘那里回来,婆婆也在那儿,看样子有些憔悴,可是家里出事了?”张予安轻声问道。 “爹爹那里原有些麻烦,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李斯恪坐下和她细说。 张予安点头道:“外面事我不懂,但若是需要打点,倒是尽管开口。我爹娘给我的私房不少,应当足够你花用了。” 见她理所当然给自己钱花用的娇憨样,李斯恪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哈哈,多谢娘子慷慨,以后我可就指着你养活了。” “嗯,我养你,但你要听我话才好。”张予安试探道。 娘说男人没有从一而终的,哪怕是爹爹,年轻时候也有过几个通房,更不消说后来为了生子,也陆续纳过几个妾,只不过后来实在折腾不出,这才打发干净的。 虽说如今二人情意正浓,但要是往后自己颜色不再,他还能对自己从一而终吗? 李斯恪见她神色不安,顿时软下心肠来,将她搂在怀里道:“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见她小心翼翼试探自己,李斯恪只心疼的搂着她,恨自己不能给她更多安全感。 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但自己却不忍心让妻子受着三从四德的苦,总要把她宠的无法无天才好。 吃过晚饭,张英娘提出告辞,李斯恪将她送回去。 “留孩,你在张家可好?”张英娘问道。 “娘,你看看我这脸,有红似白的,能不好么?”李斯恪捏了捏自己的脸,凑到张英娘面前道。 “噗嗤!”张英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把手拿开,像什么样子!好歹也是成了亲的人了,怎么还是长不大?”张英娘拍了下他后脑勺,笑着嗔怪道。 李斯恪笑道:“多大都是娘的儿子,在娘面前还不能活泛些么?” “好了好了,我到家了,你快回去吧。刚成亲就跑回来忙,到时候你岳丈别不高兴。”张英娘挥手赶人,怕儿子回去被挑剔。 李斯恪道:“娘放心吧,岳父可喜欢我了,家里大小事都与我商量,并不拿我当外人。” “人家对你好是情分,你得好好记着,多对儿媳妇好些,知道吗?”张英娘吩咐道。 李斯恪点头道:“知道了,娘。” “对了,爹今日也受惊了,这是我从医馆那拿的安神丸,等爹爹下值回来,你记得给他服用,免得他晚上心悸。”李斯恪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张英娘。 “知道了,快回去吧。”张英娘接过小瓶子,出声催促他道。 李斯恪笑了笑,送她进了屋,才挥了挥手,一步三回头的转身离去。 李斯恪走没多远,张英娘又悄悄打开一条门缝,远远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走远不见,才慢慢将门合上。 第 43 章 送走张素蓉后,接下来十几日,李斯恪都忙的脚不沾地。 衙门里失火的屋子要清理,那些完好的卷宗要分门别类整理好,另找屋子存放。烧了一半的和完全烧毁的卷宗也得入册登记清楚,方便之后查缺找漏的修补。 最让李斯恪头疼的便是,自己不是编制内的,只是临时受县翁口头任命,过来帮忙整理资料的。那些三班六房的胥吏,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竟一个来帮自己的也没有。 那些力役和苦役更是躲得远远的,就怕麻烦事找上自己。李德福本也想过来帮忙,但衙门此时正值收缴商税,在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偌大的一个户房,竟只有李斯恪一人忙碌。 好在后面几天,户房终于忙完收税的琐事,抽出人力过来帮忙,要不然李斯恪非得累趴下不可。 整理好户房的卷宗后,县翁终于想起李斯恪这个帮自己干活的苦力,摆酒宴请他一番,又将自己的两个心腹介绍给他。 “姚波、高旭,都是我的幕僚,前些天刚从外地回来。都先认识认识,往后就仰赖你们几个帮我办事了。” 李斯恪同他们二人一一见礼,酒过几巡后,才渐渐熟悉起来。 往后数日,李斯恪都同他们二位埋头在户房检验书册,为了清查上年的科举详情,李斯恪又借口到礼房借了卷宗。 礼房的老大是荀老爹,生平最是爱好喝酒。李斯恪将自己酿的几坛好酒,全送给了他,才拿到钥匙,摸清了礼房的卷宗记录。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一个多月的辛苦核对,李斯恪终于发现了几笔对不上的金额往来。将错漏上报上去后,李斯恪便申请回去歇息,没想到这一躺就是半个月。 王县翁顺着这笔金额,顺藤摸瓜查到了主簿和前任县官之前的瓜葛,他们果然收受贿赂,参与了县试舞弊。 为了不打草惊蛇,王县翁将此事整理成折子,暗中上报给知府,等待上面写了文件,终于一举将主簿和前任县官一网打尽。 而梅浩铭和上年的考中的秀才,全都被革除了功名,除了几个证据确凿的被处置外,其余的人全部都要重新赴考。 李斯恪病刚好,就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便觉得自己生龙活虎,精神大好。 “予安,你听到了吗?他不是秀才了,再也威胁不到你了,你可以安安心心的过日子了!”李斯恪高兴的抱着张予安转圈,心中十分畅快。 “啊!快放我下来,下人都看着呢!”突然被抱起来,张予安吓得大叫,轻轻捶了他几下,然后挣扎着从他怀里脱身。 “你不高兴么?”李斯恪从身后环抱住她,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问道。 “高、高兴。”张予安感受着耳边灼热的呼吸,一时间有些意乱情迷,只好局促的躲闪,却惹得李斯恪更加热情。 “不如,我们好好庆祝一下?”李斯恪一把抱起张予安,笑着往卧房去。 “快放我下来,白日宣淫,你让我还怎么出去见人?”张予安气的捶他。 李斯恪一边享受着娘子的粉拳伺候,一边将她按在床上,笑道:“逗你玩的,小傻瓜。” 李斯恪亲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看你眼下青黑一片,可是没好好休息?” 张予安微微一愣,委屈落泪道:“你突然倒下,吓坏我了,我一步也不敢离开你,就怕……就怕你会不好。” 李斯恪亲掉她的眼泪,哄道:“都是我不好,下次再不这样了。有什么事,我一定提前和你说,再不让你担惊受怕,嗯?” 张予安点点头,道:“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好,不反悔。”李斯恪给她脱下鞋子,盖好被子,又轻轻拍了拍她道:“睡吧,一切有我呢。” 张予安这几日实在累极了,没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李斯恪给她拢好帐子,又点上驱蚊的蚊香,才轻轻带上房门,往书房去找张员外。 “身子大好了?”张员外见他精神不错,问了一句。 “本来还有点小毛病,但一听说梅浩铭功名被革除,顿时就生龙活虎了。”李斯恪笑着回道。 “哈哈,你这促狭的!”张员外笑着用手指了指他。 “你也不要太高兴,毕竟他还有汪盐商这个岳丈,说不定会东山再起。”张员外提醒道。 李斯恪笑道:“就算如此,那他也落在我后面了。县翁已经许诺我,等我病好便去做他的幕僚。虽不入流,但是应付他个白身,已是足够。 更何况,敏哥儿明年二月便能参加应试,指不定也能捞个秀才当当。梅浩铭虽然考过秀才,但他经此一事,肯定心态大崩,哪还有心思应考,不自怨自艾就算不错了。” 正说着话,门外张管事过来了。 “老爷,吴老二刚才托人捎话来,说梅浩铭的老娘听闻他功名被革,一时间气急攻心过去了。” 李斯恪抬起眼梢,挑起一侧眉,说道:“他老娘过世,汪府可有说什么?” 张管事道:“小的不知。不过吴老二说汪府只出了银子,就把梅浩铭赶出来治丧了,其余一概没管。想来是做生意家,最怕晦气,所以不准梅浩铭在汪家守丧吧。” “那蔡千户家呢?吴老二可有说什么?”李斯恪问。 张管事道:“听说是受了舞弊案的波及,被上头贬去边城做百户了,那家的公子,也被国子监除名,赶了出来。” 听到这儿,李斯恪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如此便好,看来短时间内,我们是不会再受到他们打扰了。” 张员外点头道:“趁此机会,你也要好生筹谋才是。就算将来他们东山再起,你也有和他们还手的实力,而不是靠运气。” 李斯恪郑重点头,将话记在心里。 经此一事后,李斯恪就彻底在衙门挂上了号,算是正经过了明路的幕僚。 王县翁对他道:“你还年轻,回去多念几本书,等明年吏部举行吏考大典,我帮你报上名。若是侥幸过了,最低也有个九品的小官等着你当,不比做这不入流的小吏来的痛快?” 李斯恪知道王县翁是想培养自己,做他的嫡系,但是自己真不喜欢读书,看那些之乎者也就头疼,还不如对着账本算账呢。 王县翁也知道他不爱读书,只笑了笑道:“你想想家里的美娇娘,你就舍得让她一辈子当个普通妇人,不想给她弄个诰命夫人当当?” 提到张予安,李斯恪顿时一咬牙一跺脚,心一横道:“小子遵命!多谢县翁栽培。” 第 44 章 “你过会出去,先去吏房王老爹那里补个登记,朝廷规定吏役服满五年方可纳考。虽说你服役日子尚浅,但每年每县都有两个推荐名额,到时我这里会把你和姚波一起报上去。”王县翁道。 “多谢县翁栽培。”李斯恪拱手致谢,又问道:“备考书目繁多,小子愚笨,不知从何看起,还请县翁指条明路。” 王县翁道:“你且去库房那里选《州县事宜》和《官箴书集成》两本书,拿回去琢磨琢磨,若有不懂得,再来问我。” 李斯恪一听有两本大部头,等着自己去啃,顿时就垮了脸。 县翁见他愁眉苦脸,耷拉着头的怂样,顿觉好笑,又宽解道:“吏考着重实用,你只消会写申文和告示便可,不必如此愁苦。” “当真?”李斯恪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没想到吏员职考竟然这般简单。 “本官还能诓骗你不成?”王县翁哭笑不得,又道:“快去王老爹那里登记,晚了他又该下值家去了。” 李斯恪满心欢喜的去吏房登记,又去库房同姚波一起挑了书,临别时,李斯恪叹道:“姚兄,你可真沉得住气。不像我,一听要考试就毛毛躁躁的,定不下心。” 姚波笑道:“非我沉得住气,不过是考得多了便释然罢了。” 李斯恪疑道:“吏考不是只需考申文和告示么?依姚兄的本事,怎会考不过呢?” 姚波瞪大眼睛,叹道:“吏考统共要考六房事务,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高兄也考了三年才得中,去年刚授与九品杂官,就来投奔大人了。” 李斯恪顿时如遭雷击,气到得跳脚道:“这个黑——”正要骂人,忽又想到自己还在衙门口,只好憋屈的把话又咽了下去。 “李老弟,你可还好?怎的脸色这般难看?”姚波见李斯恪脸色突变,不由得担忧道。 李斯恪哪里敢在县翁同乡面前说他坏话,只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皮笑肉不笑道:“无事,只是想起家中还有要事,这就先告辞了。”说罢,便急匆匆告辞了。 回去路上,李斯恪又气又恼,但事已成定局,名字都登记造册了,自己还能反悔不成? 都说无奸不商,依自己看,倒是无奸不官才对!李斯恪气得咬牙,但还是乖乖的抱着书往家去。说好要给娘子挣个诰命,自己绝不认怂! “哎呦!”李斯恪刚进门,迎面就撞了人。 “你没事吧?”李斯恪赶紧扶起人,温声问道。 “我没事,是我走得太急了,真是对不住。”张素平赶紧低头道歉,生怕李斯恪怪罪。 “无妨,也是我没看路。”李斯恪摆手道。 “你这般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张素平红着脸,蚊声道:“我……笔墨快用完了,得去街上采买些备着。” 李斯恪恍然大悟,他寄住到张家,虽说是客人,但毕竟年纪小,又不经事,身边诸事无人看顾,难免会掣手掣脚。 “你随我去库房领便是,这些小事不需你自己跑一趟。”李斯恪笑着拍拍他肩膀,领着他往库房走。 小家伙不过才将将十岁,比敏哥儿还小上许多,看起来倒是一本正经,比敏哥儿还像小老头。 张素平哪里局得过李斯恪的盛情,三下两下就被他说服,等领着东西回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又收了人家东西,满脸的不好意思。 送张素平回屋后,李斯恪便往后院去。刚进院子,远远就听见算盘珠子打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消说,肯定是娘子又在盘账了。 进了屋,果然见张予安端在在案前,一手翻着页,一手拨着算盘,时不时地眉头微微蹙起,复又放下。 李斯恪轻手轻脚的绕道她身后,一把环抱住她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你家相公回来了,都不知道。” 张予安被他吓了一跳,又气又恼的回头捶了他一下,道:“坏死了你!我刚算了一半的账,被你一打岔,又得重新来。” 李斯恪双手环着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轻声笑道:“待会我帮你算,你现在先陪陪我,好不好?”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脖子上,激得张予安身子猛地一抖,双腿发软的靠在李斯恪的怀里,娇嗔道:“你、你就会欺负人!” 李斯恪闷声笑道:“你是我娘子,我不欺负你,欺负谁?”说着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低头就要去吻她。 “门还——唔唔,没关呢……”李斯恪吞下她断断续续的字眼,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路抱着她绕过屏风,撩起帷帐,将她按在床上。 “姑爷,老爷请你去书房议事。”李斯恪正要大展雄风,门外忽然传来张管事的声音。无奈,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兄弟只得停下造次,不情不愿的偃旗息鼓。 “噗呲!”张予安看他低头懊恼的样子,十分可乐,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斯恪心里无奈,抬手轻轻捏住她脸蛋,小示惩戒,又对着门外喊道:“知道了,我稍后就去。” 张予安拍开他手,幸灾乐祸的朝他眨了眨眼,嘴巴无声说道:“活该!” 李斯恪气笑,俯身轻咬她一下鼻尖,低声道:“哼,你就使劲造吧,晚上有你哭的。” 张予安又气又羞,转过身去不再理他。李斯恪见她认怂,便收了手,不再去逗弄她,免得她恼羞成怒。 过了几息,李斯恪平复好情绪后,便转身往书房去。 “来了,快坐。”张员外没让他行那些虚礼,直接摆手让他坐下。 “听说王大人有意举荐你去吏考,可有此事?”张员外问道。 “正是,我已经领了书,正打算请师傅过来教我。”李斯恪答道。 “既然县翁看得起你,你就要勤勉学习,千万不要辜负了他的美意。”张员外嘱咐道。 “要我说,你也该和你兄弟一般,去正经读个书才是。吏考出身哪里比得上科举出身?往后做官都不一样。你兄弟若是金榜题名,少不得七品的官儿,你吏考出身,做到头也不过五品。” 李斯恪当然知晓老丈人的好意,但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只对赚钱有兴趣。要不是商人地位太低,出去行走不便,自己连吏考都不想去。 “小婿知道岳父好意,但科举一途,前途叵测。平常人没个一二十年都读出不来名堂,远不如吏考出来就能当官。虽说官位低,但胜在安稳,又能就近照料两家二老,小婿已觉十分好了。” 张员外叹道:“说的也是,你若是真要念个十年八年,才考个秀才,还不如去吏考。做个芝麻小官,好歹能保一家老小有口饭吃,还能不被人欺负。况且,你要真侥幸考中,到时安姐儿和你外放做官,我也是舍不得的。” 李斯恪只笑了笑,没说话,等着张员外安排。 少顷,张员外又道:“找老师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交由我来操办。上饶退下来的胥吏不多,就算有,也未必肯真心教你,毕竟你和人家小辈是竞争关系,不坑你就算是好的了。” 李斯恪拍马屁道:“岳父说的是,小婿受教了。” 张员外看他狗腿样,忍不住笑道:“你呀你,真是活宝。天色也不早了,你且回去吧,安姐儿估摸也在等你用饭呢。” “是,小婿告退。”李斯恪从善如流退下。 第 45 章 是夜,李斯恪躺在榻上,一手揽着张予安,一手把玩着她青丝道:“今日王大人同我说,要举荐我参加明年的吏考。” 张予安弯了弯眉眼笑道:“那定是相公平日辛苦被大人看在眼里,如今有了机会,便头一个想到你。” “你真这么觉得?”这一记马屁简直说到了李斯恪心里,他顿时两眼放光,期待的望着张予安,等着她的夸奖。 “嗯!”张予安点点头,抬手抚了抚他鬓边的碎发道:“大人既看中你,相公也要勤勉做事,好好回报大人才是。” 李斯恪捉住她手,吻了吻她手心道:“我会的,等着为夫给你挣个诰命夫人回来。” “好。”张予安娇羞垂下眼帘,轻轻应了一声。 九月初,正是农忙。县衙里人手不够,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李斯恪不由分说就被安排了活。 又因着明年吏考,衙门里三班六房的章程,李斯恪都得一一跑一遍,要不然瞎编排都扯不出话来。 除了吏、户、礼、兵、刑、工六房,衙门里还有盐房、仓房、承发房,统计九房。李斯恪前边只在户房做过事,其余几房的门道一概不知,按照旧例,李斯恪只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边,听凭老吏的安排。 虽说都知道李斯恪是县翁的人,没敢把事情做得过分,但也少不了脏活累活。那些偷奸耍滑的胥吏,除了肥差自己揽着,其他一应麻烦事全推给李斯恪干,还美名其约历练。 清水部门里顶多呼来喝去跑几趟腿,写几张告示,户房和吏房门道就多得很,随便哪个小吏都能钻营出门道,揽些钱财进自己腰包。 衙门里这些胥吏和衙役大多都是被强征来做白工的,没钱拿不说,出了事还要被推出来顶包,平常不让人家拿点好处,谁愿意过来干活?县翁都睁只眼闭着眼,李斯恪自然也不会去讨嫌。 日子混久了,衙门里众人见李斯恪任劳任怨,脏活累活不挑不说,且逢人就是三分笑。腰里有了闲钱,还请他们吃喝,渐渐也就放下防备,同他说些见真章的东西。 几个月辛苦下来,李斯恪总算摸清了衙门里的章程,办起事来得心应手,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处处掣肘。 “李兄弟,你岳家收养的那小子被人围起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李斯恪正在登记粮仓入库,忽听见承发房的小吏过来报信,立时就放下笔来,上前问道:“人在哪?可听说是什么事?” “那不清楚,我就是帮荀老爹跑个腿遇着了,就在城南大街那儿。”小吏接过李斯恪递过来的水,凑着喝了两口,大喘着气说道。 “多谢了,这儿你帮我先看顾片刻,待我去解决了事立马就回来。”李斯恪将事情交接后,便急匆匆往城南大街那儿赶。 到了那儿,果然见张素平被堵在巷子口,周遭围满了人,却无一人出手相救。 “你倒是厉害的很呐,不亏和衙门里那个吃软饭的是一家,很会桃仁欢心嘛?”领头的是个穿着茧绸直缀的半大小子,看起来和张素平相差无几,但行事却卑鄙的很。他走上前流里流气的推搡了一把张素平,将他逼到墙角处贴着。 张素平涨红这脸反击道:“姐夫才没有吃软饭,他是凭自己本事在衙门办事!” “呦呵!还不准说了?你们看,他还护上了。”另一人穿着蓝色绸布的少年,指着张素平鼻子,同身后的同伴嗤笑道。 “一个靠老婆,一个靠姐姐,倒是有本事的很。我说你两句怎么了,这就受不了,那你趁早滚蛋,咱们可不欢迎软蛋。”穿着茧绸直缀的小公子鄙夷的看着张素平道。 “我吃你家软饭了,还是费你家米粮了?这么惦记我,莫不是对我有意思?”李斯恪从人群中挤过去,护在张素平面前,冷下脸来诘问道。 “你、你!胡说八道!”穿茧绸直缀的小公子让李斯恪一顿怼,憋得头脸通红。 “呵,你高家倒是厉害,一个个金尊玉贵的,用不着吃软饭,真让人羡慕。就是有点真材实料就更好了,免得成了秀才又被革个干净,真丢人!”李斯恪毫不客气的直戳他痛脚,气的他脸色又青又白,羞愤交加。 “你不过就是个吃软饭的,有什么资格品评我家事?凭你这身衣裳么?还不是靠我家花钱供着!”高公子气急败坏的放着狠话。 “呵,真以为你姓高,你就高人一等了?不说江宁府比你家厉害的有多少,就是在上饶,你家按资排辈也进不了前三,你在这儿当什么出头鸟?就怕没人来收拾你家么?”李斯恪冷笑道。 “还不快滚!你爹进了县衙也得尊称我一声兄弟,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下次再敢欺负素平,别怪我不客气!” 李斯恪在衙门浸淫几个月,早有积威,这几个小屁孩哪里是他的对手,没几个回合便经不住吓,一哄而散了。 人群散去,李斯恪揽住瑟瑟发抖的张素平,温声道:“没事了,他们被我赶跑了。” “姐夫,对不住,我给你丢脸了。”张素平红着眼睛,一抽一噎道。 “我就是想争气些,以后给姐姐当靠山,等姐姐以后出宫来,我好养活她。没想到我才考了几回甲等,他们就忍不住跳出来给我难堪。” 李斯恪拍拍他头安慰道:“不要理会这些跳梁小丑,把他们当成屁,放了就行。以后有事回家就直说,不要怕,不说姐夫在衙门做事,就是岳丈也不会让你受如此欺辱,你毕竟姓张。” “知道了,姐夫,谢谢你过来救我。”张素平用袖子擦干眼泪,抽噎着道谢。 “男子汉大丈夫,没有过不去的坎,别哭了,快家去吧。”李斯恪拍拍他肩膀,笑道:“我就不送你了,我衙门里还有事没忙完。” “姐夫你去忙吧,我先回去了。”张素平拱手告辞。 同张素平分别后,李斯恪又赶紧赶回去衙门办事。等到天色擦黑,李斯恪才终于下了值,往家赶去。 路上同李德福顺了一条街的路,给他买了壶好酒,拜托道:“爹爹,今日这事你还得帮我多美言几句,免得娘又多想,闹得不痛快。” 李德福接过酒坛子,笑道:“放心吧,既然同意你去张家做赘婿,我和你娘就做好了打算,这些风言风语的算不了什么,你也不要往心里去才好。 回去和你娘子安安生生的过日子,不要理会这些杂鱼,正经人谁天天盯着别人家闲事管?” 李斯恪又心酸又感动,爹娘还是为自己承担太多。 他上前搂住李德福道:“爹爹,我会好好过日子的,以后我一定好生孝顺你们二老!” “行了行了,快回去吧,你娘子肯定等急了。”李德福拍拍他后背,笑着催促道。 李斯恪点头应下,一步三回头的同李德福道别,直到看不见他人影,才转过身往家赶。 娘子肯定也听说了今日的事情,得赶紧回去哄她才是,免得她又胡思乱想。想到这,李斯恪又加快了脚程,恨不得飞奔回去。 ※※※※※※※※※※※※※※※※※※※※ 感谢在2020-04-06 16:26:40~2020-04-08 21:3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ssyy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6 章 李斯恪一路飞奔,深秋夜里还冒了一头汗,直到看见风中摇曳的两个贴着张宅的红灯笼,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停下了步子。 “姑爷,您回来了!老爷和小姐都在屋里等着你呐!”张管事殷勤过来开门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李斯恪进了宅子,直奔花厅去,果然见张家众人都候在那儿,等自己开饭。 “真是对不住,衙门里事多,我来迟了。”李斯恪三步并两步上前,对着张员外等人赔礼道。 “不妨事,衙门临近腊月,本就事多,更何况你又是县翁的左右手,忙些才好。”张员外笑着扶他起来。 “快入座吧,饭菜再不吃就要凉了。” 李斯恪笑着应下,起身坐到张予安旁边。 “素平怎的不在?”李斯恪正要动筷子,环视一周,见张素平不在,随口问了一句。 “他今日受了惊吓,喝了药便睡下了,厨房里给他留了饭,等他醒来,什么时候吃都行。”张员外回道。 “那就好,我还担心他今天睡不好呢。”李斯恪点头道。 张员外放下筷子道:“你今日维护素平之事,做得对,他毕竟是我张家的人,不是外人可以欺辱的。只是你行事有些莽撞了,恐怕要留人口舌,对你风评不好。” 李斯恪道:“我办事只求问心无愧,要是怕事我就不该做这行当,不过您说的也对,下次我再谨慎些就是。” 张员外点头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过也不必太畏手畏脚,左右还有我给你撑腰” “是,多谢岳父。”李斯恪拱手道谢。 吃罢饭,众人回房歇息,李斯恪也叫了水,准备沐浴。 在外奔波一天,头发上都是灰尘,身上又起了汗,李斯恪怕熏到自家娘子,特意落后她几步,不与她同走。 今日之事张予安也听下人回禀了,心里本就不安。又见李斯恪一言不发的不与自己亲近,心里顿时委屈起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屏风后,李斯恪正要宽衣洗漱,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啜泣声,急忙回头问道:“你哭什么呀?哪不舒服?” 张予安见他过来,哭的更是委屈了,小拳头也攥的紧紧的,密密麻麻的往他身上落。 自家娘子才几分力气,李斯恪也不躲避,任劳任怨的蹲坐在她面前给她发泄,只当是给自己捶背了。 张予安见他由着自己发泄,渐渐也就收了哭声,不好意思起来。她带着哭腔问道:“你怎的不躲开?” 李斯恪见她说话,就知道小脾气肯定过去了,便握着她手拿到嘴边,轻轻印上一吻道:“可是手打疼了?都怪我皮糙肉厚,下次你往有肉的地方招呼,别傻乎乎的往骨头上打,你看,手都红了。” 张予安忽的噗嗤一笑,娇嗔道:“你就会哄我!” “你刚才不是还离得我远远的么?这会子巴巴的过来哄我做甚?可是怕我不给你软饭吃?”张予安话刚说出口就反悔了,但又拉不下脸来去哄,只懊悔的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梢打量他。 自己真是恃宠而骄了,相公往日不和自己计较,把自己纵得脾气越发大了起来。如今更是什么委屈都受不住,居然直接就把话说了出来,要是相公生气了,可怎生是好? 李斯恪微微一愣,忽的笑了起来,自家娘子生起气来真可爱。小脸红扑扑的瞪着自己,那如同星辰一般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要把自己的魂魄摄去。 “娘子,我错了,你可别不给我饭吃。打小郎中就说我肠胃不好,只能吃软饭才能养活。”李斯恪蹲在地上,趴在张予安的腿上,握着她手似笑非笑的恳求道。 张予安又气又笑,忍不住捶他一下道:“油嘴滑舌!” 李斯恪笑道:“我今天跑了一天,身上都是臭汗,我是怕熏到你才躲得远远的,不信你闻闻?” 张予安将信将疑的凑上前,果然闻到一股酸味,赶紧捂着鼻子道:“快去洗,洗不干净不准过来!” 李斯恪使坏,故意凑上前去给她闻:“娘子不是说我不亲近你么?还是多亲近一会儿再去洗吧,免得我又要挨一顿好打。” 张予安大叫着躲到床里边,用被子捂着鼻子道:“不打不打,你快去洗吧。” 李斯恪笑道:“真的?那我去洗了,你可不准再哭鼻子。” “谁哭鼻子了?你快去吧~”张予安红着脸催促道,死不承认自己哭鼻子的事情。 李斯恪见她认怂都可爱的紧,又爱怜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才转身去浴房冲洗。 昨日风波过去,李斯恪去县衙也被王县翁问了两句。 “你这事做得也莽撞,虽救了人,但两家关系也坏了,得不偿失。” 李斯恪回道:“县翁说的是,只是小子实在忍不住心中那口气,叫县翁看笑话了。” 王大人道:“你呀,毕竟年纪还轻,还是要多历练。这次往卫所送粮的事就交给你办了,多出去见见世面,凡事多忍让,多学着些,总要独当一面的。” 李斯恪拱手称是。 “对了,下月就是腊月,县里几家乡绅都想要主持庙会,博得头彩,我毕竟来上饶时日还浅,如今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你可知往年都是什么章程?”王大人道。 李斯恪道:“县里都有旧例,往年几家都是轮着办的,也有家里不方便让出来的先例,不过毕竟少数。” 王大人点头道:“我再想想,你先下去忙吧。” 李斯恪拱手告退,转身往仓房去点粮,毕竟是要往卫所送的,可不能出差错。 到了仓房清点好粮食,又去领役那里要了几十个服役的散役,到时帮着一同运粮。 李斯恪本以为很快就能凑齐人手,没想着这些散役多是老弱,没几个青壮的,不由一阵头疼。仅有的几个青壮,还是县里有名的混子,恐怕也是拿了银钱,过来帮他人服役的。 偏屋漏又逢连夜雨,运粮本就迫在眉睫,却又遇到暴雨,李斯恪在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就怕粮仓里的粮食受了潮,到时候不好交差。 李斯恪领着众衙役将粮食堆高,又一刻不停的往外排水,直到第二日暴雨停歇,他才得空休息。一夜忙碌,他累的半句话都不想多说,只筋疲力竭的靠在粮仓边上歇息片刻。 刚眯着一会儿,门外又有人通报:“李大哥,你岳丈摔着了,快回去看看吧!” 李斯恪陡然惊醒,忙问道:“什么?怎会摔倒?”问完没等那人回答,就慌张的跑了出去,心里十万火急。 昨日暴雨,岳父肯定会去庄子上看粮仓,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呢?真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也不知娘子在家有没有吓到? 想到这,李斯恪又死命的跑了起来,深怕去迟了,又见自家小娘子哭鼻子。 第 47 章 “姑爷回来了!”门童远远看见李斯恪飞奔而来,立刻就朝着院子里报信。 李斯恪一路直奔正房跑去,刚到上院,就见张予安急忙忙的迎了出来。 “相公,你回来了。”看着他下颌上的青色胡茬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张予安一阵心疼。 李斯恪点点头,又扶着她肩膀上下打量道:“你还好吧?都怪我不好,我该早点办完事回来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本就是我该做的。”张予安摇摇头,按捺下心里触动,将他迎进屋。 “回来了?衙门里事办完了?”张员外见李斯恪进屋,半靠在床头上招呼道。 “办完了。还好王大人分派给我的人手多,要不然今秋的米粮全都要遭殃,也不知这天是怎么个回事?突然就下起了暴雨,卫所那还等着送粮,这一下可如何是好?”李斯恪无可奈何的叹道。 又紧着问道:“岳父身子怎样?我刚忙完就听说你摔着了,可还好?” 张员外叹道:“这人不服老不行呐,年轻的时候没少风里来雨里去,如今不过稍稍滑了一脚,这腰就闪着了,恐怕得躺个十天半个月。” “爹爹,如今家里一切有我,外面有相公,您就放心安养着吧,保准乱不了。”张予安劝道。 张夫人边给他喂药,边数落道:“也不看看自个年纪,都发白胡子一大把的人了,居然还什么事都抢在头程!家里这般多的管事、小厮,哪个不能去跑趟腿,需要你什么都忙到前面?白白摔了一跤不说,还累的孩子们都不安生。” 张员外被骂的讪讪的,干笑两声道:“我也没想到自己会闪着腰……下次再不会了,有事我都吩咐下人做,行了吧?你也别瞪我了,身子本就不好,可别因为我又气出病来。” 李斯恪道:“等衙门事情告一段落,我就回来帮忙,这段时日岳父好生将养着吧。” 张员外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你这些时日也是辛苦,快回去歇着吧。” “是,小婿告退。”李斯恪拱手告退,张予安也跟着出来。 回到院子,张予安心疼道:“相公,你先坐榻上歇息,我去让人给你打盆水来擦洗。” 李斯恪点点头,便径直往屋里去。 过了一会儿,张予安拧了帕子正要给李斯恪擦洗,“相——”话刚出口,就戛然而止。 她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边上,欠身用帕子轻拭李斯恪脸色的浮灰,又掀起角落里的被子给他盖上。又坐在榻边,伸手理了理李斯恪脸上的碎发,用手指轻轻勾画他的轮廓。 “小姐,粮铺——” “嘘!小声些,相公刚睡着。”双红正要禀报,张予安急忙起身,绕道屏风外让她止了声。 双红立马噤声,然后小步移到张予安旁,小声道:“小姐,街上几家粮铺遭了水,掌柜的都过来了,请您指示呢。” 张予安点头道:“我这就过去。你吩咐下去,相公这儿不许任何人打扰,不管是谁过来,都得等他睡好了再说。” 双红略一欠身:“是,奴婢知道了。” 张予安又回头给李斯恪掖了掖被角,抚了抚他的鬓角,才起身往厅上去。 李斯恪一觉睡到晌午后才醒,刚醒就问:“娘子呢?” 双红过来回道:“小姐和管事去铺子里了,街上的粮铺遭了水,掌柜的不敢拿主意,老爷又伤了腰,所以小姐一早就过去了。” “什么时辰了?”李斯恪问。 “午时末,快到未时了。”双红答道。 “厨房有吃的吗?让他们拿些上来,我带去娘子一块用。”李斯恪吩咐道。 双红道:“小姐一早就吩咐好了,厨房里煨着汤呢,我这就让他们下碗面来。” 李斯恪洗漱好后,便拎着食盒往街上去,心里惦记自家娘子,脚下走的飞快,没一刻就到了店里。 “相公?你怎的来了?可睡好了?”张予安见李斯恪过来,立刻停下手里的活,上前问道。 李斯恪提起食盒,笑道:“休息好了。我带了些吃的,一起用些?” 张予安点点头,将手里的活吩咐给几个掌柜的,便跟着李斯恪去旁边用饭。 用罢饭,李斯恪问:“铺子里受潮的多吗?” 张予安点点头:“铺子里掌柜处置还算得当,只有十之二三受了潮,大多还是好的。等晴天拿出去晒晒,降成陈粮一样的价格,也不愁卖不出去,只是账上肯定会受损,不过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李斯恪安慰道:“那就好,不过你也别太为难自己,铺子里有掌柜的,庄子上也有庄头,你不必事事亲为,免得累着了。” 张予安小心问道:“你不在意我抛头露面吗?” 李斯恪微微一愣,然后笑道:“我连上门女婿都做了,还在意这个?你怕个什么,要怕也是我怕,我如今可是指着你吃饭呢。” 李斯恪起身将她揽在怀里道:“我如今给衙门办事全是倒贴,求娘子千万赏我一口饭吃。再说居家过日子,是我们小两口的事,没必要为外人的闲言碎语坏了心情。” 张予安回过身子,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子道:“就你会说话,嘴巴是不是抹了蜜?” “你尝尝?”说着,李斯恪就要俯身过去。 “小姐,家里来人了!”管事的着急忙慌的过来禀报,打断了二人甜蜜。 张予安回过神,立马推开李斯恪,朝着门外问道:“家中来的哪位?” “京里来的,还带着圣旨呢!”张管事回禀。 张予安立马出来道:“快去学堂里把素平表弟接回来,怕是素蓉姐姐选上了,京里来报喜的。” “是,小的这就去。”张管事拱拱手,便出去办事。 回到家,张予安吩咐人摆了香案,接了圣旨,又请前来宣旨的宦官上座。 “恭喜张员外了,您家的表侄女如今当了太子良媛,往后只要好生侍奉,荣华富贵是不愁了。”宦官客气道。 张员外笑道:“承您吉言了,还请留下吃杯水酒,让张某进进地主之谊。” 宦官摆手道:“多谢张员外好意,只咱家还要去临县宣旨,怕是留不下来。” 李斯恪接到张员外眼神示意,立刻从他手里接过银票,递到宦官手里道:“区区薄礼,还请大人笑纳。” 宦官笑眯眯接过银票,又同张家众人寒暄几句张素蓉近况,便拱手告辞了。 张员外吩咐人将圣旨贡到祖宗牌位前,又伸手招来张素平道:“素平,你姐姐如今有了前程,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族里都是光宗耀祖的好事。但我张家毕竟京中无人,你姐姐孤助无援怕也辛苦。你要好生攻读,早日中第,才好为你姐姐助力。” 张素平红着眼睛道:“是,素平谨记三伯伯教诲。” “快别哭了,去给你姐姐写封家书报平安吧,等宣旨的队伍回京,我托人给你捎过去。”张员外拍拍他肩膀道。 “是,多谢三伯伯。”张素平擦干眼泪,转身往书房去。 “敬允,你待会去钱庄帮我取五百两银子来,素蓉在京中代表的是我张家脸面,不能让她孤助无援。”张员外吩咐道。 “是。”李斯恪拱手应下。 “不过表姐当了太子良媛毕竟是大事,族里定会来人商讨,不若等族里也拿出章程,再一并把钱捎过去。”李斯恪提议道。 “你说的有理,虽说素蓉姐弟是我家照料,但毕竟都是一个张家,其他人也该尽尽心,不能只拿好处不出力。”张员外点头道。 “老爷,高家来人了。”看门的过来禀报。 “昨儿不来人,偏今天来了,消息倒是灵通。”张夫人冷哼一声道。 张员外道:“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不能闹得太难看,他若是真有心道歉,也不能拿乔太过。去请他进来吧。” ※※※※※※※※※※※※※※※※※※※※ 工作日忙的话,会断更,但周末都会补回来的,谢谢大家支持。 第 48 章 高家父子诚惶诚恐的走进来,刚进门,对着张素平就弯下腰鞠了一躬,歉声道:“犬子无状,特来向小兄弟赔罪。” 高乡绅见儿子还有些别扭,立时踹了一脚过去,将他按在地上对着张素平道歉。 张素平被他这阵仗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两步,稍定下心神,又转头看向张员外求助。 “高兄,快快请起,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哪里值得你如此阵仗?”张员外摆手,让李斯恪扶他起身。 高乡绅见他神色不似作伪,心便放下一半,又从怀里拿出一檀木盒子,递给李斯恪道:“小小心意,还请收下,权当是给小兄弟压惊了。” 李斯恪回头看了一眼张员外,见他点点头,便从善如流收下了盒子。 见张家收下盒子,高乡绅这才露出笑脸道:“既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家里还有事要忙。” 张员外道:“敬允,你去送送高兄。” 李斯恪应下,送高家父子离开。 张员外将盒子递给张素平道:“既是给你赔礼的,便你自己拿着吧。” 张素平摆摆手道:“这钱我不能拿,姐夫早替我出了气,我心里并无埋怨。” 张员外道:“既如此,那这钱我便同你的家书,一块捎给你姐姐,你看怎样?” “多谢三伯伯,那是再好不过了。”张素平拱手谢道。 次日天晴,李斯恪便出发去卫所送粮。 暴雨初歇,地上的泥泞还未完全晒干,粮车行的缓慢,李斯恪心里着急,就怕误了卫所送粮的时日,到时都得挨罚。 “还有多远?”李斯恪问向导。 “翻过这个坡,还有半日就能到。”向导回答道。 李斯恪擦擦脸上的汗,回头大声喊道:“大家伙儿再坚持半日,等回了上饶,我请大家吃酒!” “是,多谢李兄弟!”众人笑道 。 送粮是个苦差,李斯恪为了早日完成任务,回去陪自个娘子,一路上不断的给运粮队鼓劲儿。 “慢着!前面有人!”李斯恪抬起手来,让大家停下步子。 “救命!”那地上老翁对着李斯恪求救道。 那几个劫匪,见李斯恪穿着衙门里的官服,没等发话,夺过老翁的包袱,撒腿就跑没影了。 “您还好吧?”李斯恪走上前扶起老翁。 “尚可,就是腿有些不便利。”老翁道。 “您这是往哪里去?”李斯恪问。 “我应了旧友邀约,要往上饶去,只是没想到路上竟会遇到劫匪,差点没了性命。”老翁心有余悸道。 李斯恪沉吟片刻,抬手招来一人道:“你先护送老翁回城安顿,银钱都算在我的账面上。” “老翁,我运粮耽搁不得,你先跟着这个小兄弟进城,那些劫匪等我腾出手来,再帮你把东西讨回来。”李斯恪回头对老翁道。 老翁感激道:“多谢小兄弟,老朽在此先谢过了,往后有机会再请你吃酒。” 告别老翁后,李斯恪又随着运粮队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日落之前将粮食送到。 本打算连夜赶回,不巧又下起暴雨,李斯恪一行人只好暂住在卫所的棚屋里。 众人带的干粮路上早就吃完了,这会子精疲力竭,一个个饿的头耷拉着,气力全无。李斯恪不想大家伙儿跟着自己出来还饿肚子,只好自掏腰包,向卫所买粮做饭。 好在卫所管粮食的小官,同王大人是旧识,李斯恪趁机套了热乎,才没有饿肚子。 睡到半夜,棚屋里偏又漏了雨,李斯恪被雨水打醒,只好同大家伙儿坐等天明。 一夜波折,众人又累又困,实在熬的难受。好在天将亮时,终于停了雨,李斯恪也长舒了一口气。 一行人几经波折,终于回到上饶,见天色已暗,李斯恪掏出几两银子给领役的头子。 “这是兄弟们的辛苦钱,劳烦你带她们出去松快,我家里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多谢李兄弟,我替大家伙儿谢谢你。”领役头子接过钱,便带着众人往澡堂子去。 回到张家,天已完全黑了。院里点了灯,朦胧中,李斯恪便见张予安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自己,后边双红还拿了件披风。 “相公!”李斯恪才进院子,张予安便急匆匆的迎上来,一把抱住他。 “你怎的耽搁这么久?我心里放不下你,昨晚一夜都没怎么合眼。”张予安抱着李斯恪泪眼婆娑道。 李斯恪回抱住她,安慰道:“好了好了,我回来了,别怕。” “我身上脏,等我洗好,再慢慢和你说。”李斯恪推开张予安,指了指自己身上的泥点子说道。 “那你快去,我让厨房给你备水,炉子上煨的鸡汤,等你洗好了,我再让厨娘给你下完鸡汤面。”张予安跟在他后面轻声安排,李斯恪听了,心里无一不妥帖。 夜里,二人云雨过后,张予安伏在李斯恪怀里道:“相公,昨日县翁过来同父亲说话,好似今年的庙会要由咱们家主持。” “主持庙会倒是好事,只是岳父如今闪了腰,恐怕不宜多动。”李斯恪担忧道。 张予安提议道:“爹爹不方便,不是还有你么?” 李斯恪摇了摇头道:“衙门临近年关本就事多,如今又出了劫匪一事,我只怕要忙得脚不沾地,恐怕难担此重任。” 停了片刻,李斯恪忽道:“庙会由你来主持不也挺好?家中生意大多都经由你手,你也算除了岳父之外的掌家人,由你接任再合适不过了。” “我?”张予安摇了摇头,拒绝道:“不行不行,我是女子,商会里的人不会同意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张家就你能主事,除了你,还能有谁?难道你要把这样的机会让出去么?”李斯恪掰过她的身子,望着她的眼睛道。 “我……我自是不愿,可是,流言猛于虎,我怕别人会拿我说事,到时候你面上无光。”张予安担忧道。 “嗐,小傻瓜,你担心我做甚?我有个漂亮又能干的娘子,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会生气?”李斯恪捏起她脸,勾唇笑道。 “我这般努力给王大人卖命,就是为了以后有个好前程,好给你撑腰。若是你都不能尽兴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那我这般努力,又有何意义?” 李斯恪亲昵的碰了碰她的鼻尖,轻啄她的唇角道:“我希望你先是你自己,再是我的妻子,再是其他的什么人。人生苦短,你要先为自己活,别人的看法不重要,你只要记得,我始终支持你就好。” 张予安被他这离经叛道的话,震住了,整个人呆愣愣的望着他,心里好似陡然照进了天光,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过。 “敬允。”张予安心里又酸又涨,满是感动却又不止从何说起,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叫着李斯恪的小字,倾诉自己的感情。 ※※※※※※※※※※※※※※※※※※※※ 补更来了! 第 49 章 次日一早,李斯恪去衙门复命。 “敬允来了,可休息好了?”王大人刚下了大堂,官服尚未来得及换,见李斯恪过来,便笑着朝他招手。 “多谢大人关心,已经休息好了。”李斯恪答道。 王大人道:“你们路上遇到劫匪的事,我已听说了。年关将近,宵小鼠辈难免要冒头寻些肥羊宰割,不过此事既然在我治下,便容不得他们放肆。” “高旭!” “卑职在!”高旭出来回话。 “此事就由你统领,务必年前将这伙恶徒除尽,免得他们为祸乡里。”王大人吩咐道。 “是,卑职领命!”高旭拱手应下。 “大人,小子不才,但抓匪一事,也想尽些绵薄之力。”李斯恪请求道。 王大人吩咐道:“也好,你年后要去吏考,多参与些事务与你也有好处。高旭,你若是得空,就教教他,你们几个往后都是本官的佐官,总该熟悉起来。” “是,卑职明白。/多谢大人!”高旭同李斯恪同时回话。 衙门下了值,李斯恪请高旭和姚波二人吃酒。 “小弟平日里行事莽撞,多亏二位兄弟帮忙,这杯酒我敬二位!”李斯恪说完,便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敢当。李兄弟年少有为,又有大人看中,可不比我等,年过而立才不过做个不入流的小官。”高旭回敬道。 “既都在大人身边当值,哪里要分个高低,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李斯恪客气道。 话到此,高旭的面色才好看些,不像刚出衙门时那般难堪。他与姚波各自对了一下眼神,这才真心实意的同李斯恪推杯换盏起来。 酒过几巡,几人喝的酒醉熏熏,在李斯恪刻意亲近下,关系总算拉近了不少。 酒足饭饱,李斯恪起身同二人分别,便径直往家赶去。 进了院子,张予安皱着眉头过来扶他道:“怎的喝了这么多酒?一点也不爱惜身子,明个儿你要是嚷嚷难受,我可不管你。” 见娘子不高兴,李斯恪立马直起身子,耷拉着头,像是大型犬一般,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任她数落。等她发完脾气,脸上又堆着笑,粘人的贴上去,好似刚才做坏事的人不是他一般。 “好娘子,我错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大人本就器重我,现下家里又出了个太子良媛,衙门里的同僚难免心生不满,我请他们吃酒,也是想笼络一下感情,免得他们给我使绊子。”李斯恪从后面环抱住张予安,装乖卖痴的撒娇。 张予安被他弄得又气又笑,但见他这样撒娇,又舍不得下手去治他,只好娇嗔的瞪了他一眼,将他推去洗漱。 翌日一早,李斯恪悠悠转醒,见娘子不在身侧,忙起身问道:“娘子呢?” “小姐去商会了。”双红答道。 李斯恪恍然大悟,下月初就是庙会,难怪娘子这几天忙得找不见人。 “娘子若是回来的早,就告诉她不必等我用饭,最近衙门事多,我指不定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李斯恪吩咐双红后,便起身往衙门赶去,正巧遇见高旭带人往城外赶。 “高兄稍后,带我一个。”说完,李斯恪就匆匆跑到衙门里登记上值,然后又拿了件趁手的短兵器,跑到高旭后面跟着。 一行人乔装打扮后,便浩浩荡荡往城外去。到了地方,又分成几个小队,分别去搜寻劫匪踪迹。 寒露深重,城外的荒郊又是杂草丛生,半个时辰后,李斯恪哆哆嗦嗦的打了个冷战,小声问道:“高兄,咱们这守株待兔抓得到人么?” 高旭低声回道:“这是外出返乡必经之路,咱们等等看,指不定就能抓到笨贼呢。” 李斯恪本想跟着他长点本事的,没想到高旭用的居然是笨法子,真是哭笑不得。 “高兄,若不然明日我假扮富商,你们假扮我的随从,然后从小路经过,你看如何?” “此计可行。”高旭点点头道。 说服高旭等人后,李斯恪便着手安排,第二日,李斯恪一行人乔装打扮后,按照计划从官道下来,往林子里小道去。 本以为劫匪会等到进林子里在动手,没想到他们看见驴车上行李众多,竟刚下官道就将李斯恪等人团团围住。 李斯恪等人不菲吹灰之力就收拾了这些劫匪,回到衙门,李斯恪并没有着急表功,而是把头功让给了高旭。 高旭讶然,但自己急需立功,在大人面前守住自己的位子,所以也就默认了此事。 “敬允,你这个兄弟,哥哥认了!”出了衙门,高旭拍拍李斯恪肩膀,认真道。 “走!我请你吃酒。”高旭揽着李斯恪肩膀,攘他去酒楼。 李斯恪同他喝到天色擦黑,才起身告辞,回到家,自然又少不了受娘子一通埋怨。 “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好,你别哭呀。”李斯恪见张予安落泪,赶紧跪在她脚边,拿起她手就往自己脸上打。 张予安抽出手来,背对着他,就是一言不发,急的李斯恪抓耳挠腮,一点办法也无。 “好娘子,你再饶我这一回吧,我下次再不敢喝酒了,还不行吗?” “我——这次实在事出有因,我把抓匪的头功让给高旭,就是想知道他是怎么考过吏考的,他今日认我做兄弟,才全同我说了。之前问去,都是半遮半掩,我也是心急给你挣个诰命才如此的,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不管是因着什么,你都不能再糟践自个身子,听到没?”张予安本就是心疼他,才生气的,听他柔声这么一哄,气顿时就散去了,只余下心疼。 李斯恪打蛇随棍上,见张予安回过头来理自己,立马上前抱住她道:“再不敢了,你别生气了,嗯?” “谁同你生气了?还不快去洗漱,臭死了!”张予安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一脸嫌弃的推他去洗漱。 李斯恪见她恢复笑脸,心底终于松了一口气,但见她烛下飞红的脸,顿时又色胆丛生,一把将她按在怀里偷香窃玉一番,才罢手。 云雨后,张予安缩在被子里,又爱又恼的瞪了李斯恪的背影一眼,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次日码头上,李斯恪将张氏族里凑得银钱,全都兑成银票,塞进张素平怀里。 “此去京城,你务必要小心,虽说是和宫里的大人同路,但难免有心思浮动之辈。这些银票你切记妥善保管,到京城落脚后,立刻联系你姐姐寻求庇护。”李斯恪拍拍张素平肩膀,仔细叮嘱道。 “多谢姐夫,素平就此别过,来日京城见。”张素平不舍道。 “好!京城见。”李斯恪自然不甘心一辈子只在上饶这个小地方,以后若是有机会,定要去京城闯一闯,给家人挣一份体面。 送走张素平后,李斯恪正要回去,忽的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回头一看,顿时惊讶道:“敏哥儿!你怎的回来了?” “好小子,你还长高了!”李斯恪许久没见到弟弟,高兴的无以复加。 兄弟俩见面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等李斯恪把弟弟送到家门口,也没平复心情。 “你先回去和爹娘报平安,等我去衙门请一天假,回来好生和你聚聚。”李斯恪将弟弟送到家,高兴道。 “哥哥,不急这一时,我此次在家会多待些日子,等明年院考再走。”敏哥儿腼腆笑道。 “你可是受欺负了?”李斯恪急问。 “没有没有。”敏哥儿忙解释道:“是老师他起复了,月前被调到国子监,任国子监祭酒。老师不在,就我孤身一人,所以才起了思乡之情,早早就回来了。” 听他如此说,李斯恪送了口气道:“那就好。你先回去歇着,等过两日哥哥沐休,就带你出去松快。” ※※※※※※※※※※※※※※※※※※※※ 谢谢营养液,么么哒!感谢在2020-04-11 21:24:13~2020-04-12 21:3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lss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50 章 腊月初一,庙会伊始。 上饶县治下的百姓都兴致冲冲的往庙里赶,街上摩肩接踵,人头攒动,李斯恪紧紧将张予安护在怀里,生怕二人被人群冲散。 “没事吧?”李斯恪护着张予安,费力挪到一处亭子里歇脚。 张予安摇摇头,“没事,只是没想到人来的这般多。” 李斯恪笑道:“是你戏班子请的好!乡下难得有戏听,何况又是有角儿的班子,你这请了班子连唱三天的消息一放出去,好多人心思都活了。我爷奶闻信也赶了来,这会子估么已经到戏台子那了。” “我要不要去拜会两位老人家?”张予安问道。 “等过年的时候再去也不迟,这会子他们听戏听得入迷,你过去反而不美。” 李斯恪牵起她手,放到嘴边印上一吻,笑道:“今晚就我俩,谁也不见,嗯?” 张予安小脸绯红,偏过头低低应了一声。 “李兄弟,前头失火了,快随我去救火!”二人正浓情蜜意,忽然高旭急忙忙跑过来,破坏了气氛。 李斯恪一听,立即沉下脸来,认真对张予安道:“你和双红先回去,待会若是乱起来,我恐怕护不住你。” “嗯,我先回去,相公小心。”张予安担忧道。 送走张予安后,李斯恪和高旭立时往前头火光处跑。到了那儿,已经有许多衙役在了,拎桶的、端盆的,一个个都铆足了劲,从河边舀水救火。 灭火的人手够了,李斯恪又被安排去疏散人员。街上突然失火,老幼妇孺来不及逃走,又有那趁火打劫的毛贼,李斯恪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几近子时,大火终于被扑灭,人群及时疏散,也并无伤亡,只是起火的铺子,和他左邻右舍的房子都遭了殃,在大火中已化为灰烬。 回到家,李斯恪已是筋疲力尽。见院子里仍亮着灯,赶紧三两步上前去,推开门就见自家娘子靠在床榻上,头一点一点的,可爱的紧。 李斯恪亲亲她额头,将她一把横抱起来,往屏风后走去。 “相公?”张予安朦胧中睁开眼,迷迷糊糊道。 “嗯,我回来了,睡吧。”李斯恪低头轻啄一下她嘴角,又将她哄睡。 次日,李斯恪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屋子里早没了自家娘子的踪迹。 “姑爷,老爷叫你去前厅,有客人要见你。”张管事过来道。 “何人要见我?”李斯恪好奇道。 “是老爷旧友,估么着该是给姑爷请的老师。”张管事答道。 李斯恪一听是给自己请的老师,立刻又回到屋子里,对着铜镜正了正衣冠,反复确认无误,才转身往厅上赶。 “敬允,快来见过黎老先生。”张员外招手让李斯恪进来。 李斯恪正要行礼,却被他拦了下来,笑道:“哈哈,原来是小友你呀。” 李斯恪一愣,抬头打量一眼,讶然道:“老先生?” “你俩认识?”张员外不解道。 黎老先生道:“何止认识?我这条老命都是小友救的!你这贤婿前后救了我两次,一次是我初来上饶,路上遇到劫匪;一次是昨晚失火,我被困在屋内。” “这是缘分呐!”张员外叹道。“那这徒弟,你收不收?” “收!当然收!”黎老先生笑道。 他满意的拍拍李斯恪的肩膀,说道:“我虽不是高位退下的,但十几年的官场也不是白待,往后你若是有什么不懂得,尽管来问就是。” 李斯恪得他保证,立时拱手道谢:“是,多谢老先生抬爱。” 有了黎老先生的悉心指教,李斯恪本来半吊子的水平,立时突飞猛进,在衙门里办事,也愈发如鱼得水起来。 年后,李斯恪兄弟俩老家祭祖回来,正好遇见管龟蒙探亲归来,于是几人约到老地方吃茶。 “敏哥儿长得可真快,个子都超过你哥哥了!”管龟蒙笑道。 “寿平兄,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呐?”李斯恪立时就皱起眉毛,往管龟蒙脑袋上打了个崩儿。 “你开了春可是要往北边跑?”讨了便宜后,李斯恪心情顿时很好。他斜倚在靠椅上,翘着腿问道。 “正是。”管龟蒙答道。 “那你带我弟弟一程吧,我衙门事忙抽不开身,但我又不放心。”李斯恪拍拍弟弟肩膀道。 “哥哥,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又不是第一次考试,况且我身边还有老师留的小厮,照顾我起居。”敏哥儿温声道。 “你们俩兄弟情深,倒衬得我孤家寡人了,还好我娘子如今已有身孕,往后可得你们先羡慕我了。”管龟蒙晃着他的大脑袋道。 “恭喜恭喜,寿平兄厉害啊!”李斯恪朝他挤眉弄眼道。 “你不也有娇妻在怀,何必羡慕我?你回去努努力,说不定我两家还能定个娃娃亲呢。”管龟蒙笑道。 “去去去,少不正经,我弟弟还在呢。”李斯恪看敏哥儿羞的头脸通红,赶紧止了话头。 二月初,李斯恪将弟弟送走后,便认真攻读吏考的几部书。除去这些,又去向王大人申请翻阅往年卷宗,将那些案例分析记得滚瓜烂熟,再去向黎老先生请教。 时间飞逝,不觉间已到了三月。 李斯恪刚从乡下统计鱼鳞册回来,还没来得及喝口水缓缓,就听见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李兄弟,恭喜了,你兄弟李斯聪高中了!”报房的兄弟刚拿到府里发来的花名册,就赶紧的跑过来同李斯恪道喜。 李斯恪又惊又喜,赶紧从怀里掏了钱给他道:“多谢兄弟报喜,等家里摆席,定请你去喝一杯!” “不客气,我去别家报喜了,李老爹那里还是你自己同他去说吧。”报房的人喜滋滋的接过钱,便转身往下家赶去。 李斯恪拿着大红帖子,急急跑去户房找李德福,“爹爹,,敏哥儿中了!他考中秀才了!” 李德福正埋头核算税银,一听敏哥儿中了,立时把笔一扔,跑上前问道:“中了?” “嗯,中了!你看,是第七名呢!”李斯恪将大红帖子递到李德福手里。 “哈哈哈!我老李家总算出了头了!敏哥儿中了!他中了!”李德福拿着帖子喜极而泣,心中感慨万分。 “爹爹,快把眼泪收收,我去和王大人告假,你赶紧回去告诉娘这个好消息,她这个把月也是吃不好睡不下的,早早让她安心才是。”李斯恪扶起李德福,那袖子替他擦泪。 “哎哎,你说的是,我这就去。”李德福拿着帖子就要往外走,没走两步又回头道:“你岳家也别忘了说,到时候一起热闹热闹。” “知道了,你快去吧。”李斯恪笑着催促。 第 51 章 几天后,李斯恪从码头接回敏哥儿。 “好小子!真给哥哥争脸!”李斯恪上前一个熊抱,把敏哥儿闹得羞红了脸。 “爹娘呢?哥哥。”敏哥儿问。 “自从你考中秀才,家里就没个安生,每日都有上门攀交情的,爹娘忙的晕头转向,只得打发我来接你。”李斯恪笑道。 “县翁和族长那里,等你歇息好了,也要去拜会一番,还有鲁相公那里也盼着你呢。” 敏哥儿点点头,“都听哥哥的,稍后我就去拜见。” 二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家。 “秀才公回来了!”回到巷子口,四周的街坊邻居见着了,都殷勤出来招呼,毕竟是自家巷子里头考出的秀才,说出去都觉得有荣与焉。 张英娘听到门外动静,急忙忙跑出来,一见敏哥儿却是回来了,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 “敏哥儿!” “娘!” 母子二人拥在门口喜极而泣。 “先擦擦眼泪,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客人们都等着呢。”李斯恪见客人都等在一旁,上前劝说二人道。 李德福也听到信儿,从衙门告假赶了回来,送走客人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饭,又说了会闲话,等到天色擦黑,李斯恪才回的张家。 李家好不容易出了个秀才,族里十分重视,各家都或多或少出了份子钱,因此庆功宴席办的很是隆重。 李家集这天很是热闹,衙门里的大小官吏看在李斯恪的面子上,也都过来随的礼,更不消说李家姻亲世友之类的人,宴席足足摆了二十桌,才将过来贺喜的人安排好。 席上,李斯恪带着敏哥儿先后拜访了族长、鲁相公等人,又去联络了不常见的姻亲,二十多桌客人招待下来,累的兄弟俩骨头都要散了架。 等散了席,县翁留下来道:“我兄长家有一小女,年方豆蔻,倒是与令弟相称,不知李翁意下如何?” 李德福自是没想过还有这等好事,立即喜出望外,但又想着两家门第有差,有些犹豫道:“承蒙大人不弃,愿意为犬子费心,这事再是愿意不过。只是我家毕竟小门小户,怕令侄女千金之躯受不得苦。” “李翁此言差矣,有道是莫欺少年穷,令郎年纪轻轻就是秀才郎,以后害怕没有前程吗?要不是自家没女儿,我才舍不得让他给大哥当女婿,早自家抢着要了!”王大人道。 “大人抬举了,犬子哪里经得住这般夸赞。”李德福谦虚道。 “你我也不要推来推去了,等过两日我大哥过来探亲,你俩家相看一回,成与不成都是缘分,你看如何?”王大人问道。 “是,但凭大人做主。”李德福答道。 送走王大人后,李斯恪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弟弟,挤眉弄眼的促狭道:“敏哥儿,你脸这般红作甚?” 张英娘听见,笑着拍李斯恪一下,笑骂道:“你个促狭鬼,就会捉弄你弟弟!还不快和他传授些经验,免得他像是摔愣的兔子,到时候让人家挑毛病就不好了。” 敏哥儿叫两人打趣的羞的没处躲,还是李德福过来解得围。 “敏哥儿,快去送送客人,站那作甚?” 敏哥儿听他发话,如蒙大赦,赶紧低着头,一溜烟儿的跑开了。 半月后,李斯恪带弟弟前去王大人哥哥家相看。 “哥哥,我……我想去如厕。”敏哥儿到了门口紧张的手抖,低着头拉着李斯恪的袖子小声说道。 李斯恪笑道:“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紧张就想如厕,不过这儿可不比别处,没有就地解决的地方。你要是着急,就只有进去王家才行了。” 敏哥儿顿时就直起身子,抿嘴道:“那还是算了吧,我觉得又不想去了。” 李斯恪笑着替他整了整衣冠,带他往王家宅子里去。 王大人的哥哥是京中翰林院的侍读,虽只是六品的小官,但翰林院毕竟不是等闲地方,所以很得外人看中。 兄弟俩由管事带着,一路往花厅去,路上李斯恪用余光稍稍瞟了两眼宅子里的陈设,果然清雅,很符合翰林院官员清贵的身份,只希望人不要是老迂腐才好。 到了厅上,几人见过礼后,分主宾坐下。 王侍读为人风趣幽默,同李家兄弟俩相谈甚欢,敏哥儿也稍稍松了口气,气氛一时很是融洽。 留下用过饭后,王侍读便道:“回去选个好日子过来吧。” 李家兄弟俩顿时喜上眉梢,拱手应下。 出了王家宅子,敏哥儿恍惚道:“哥哥,我刚才好似做梦一样,王侍读竟没嫌弃我嘴笨舌拙,还将女儿许配与我。” 李斯恪拍他肩膀道:“你哪里笨了,笨的人能考中秀才,还能和翰林院的侍读对答如流?那要这样,哥哥也想这么笨了。” “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又捉弄我!”敏哥儿还以为自己说这话伤了哥哥心,赶忙着急解释道,但抬头看哥哥憋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被哥哥耍了。 “嘻嘻,傻弟弟。”李斯恪揉揉他脑袋笑道。 “敏哥儿,他家虽是官宦人家,但咱家也不差,你不必妄自菲薄。他家选你当女婿,说起来还是他们占便宜呢,毕竟整个江宁十四岁的秀才也是屈指可数。”李斯恪道。 敏哥儿点点头,“我知道的,哥哥,我不会妄自菲薄了。我还年轻,以后前途不一定比他差,毕竟我还得给哥哥撑腰呢!” “嘿嘿,好弟弟,等事情安置好,我请你好好吃一顿,我前些日子酿的梅子酒这会儿已经管喝了,酸酸甜甜的,保准你喜欢。”李斯恪揽着敏哥儿的肩膀说道。 “又喝酒?你不怕嫂子凶你了?”敏哥儿好笑道。 没想到哥哥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居然被嫂子那般温柔娴淑的人制服了,真是稀奇。 “……敏哥儿,我看你在外面也学坏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一点也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李斯恪用胳膊肘夹住敏哥儿脑袋道。 “快放开!路上有人看着呢,哥哥!”敏哥儿脸皮薄,没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只好低声求饶。 兄弟俩说说笑笑的回了家,将好消息告知父母,家里又是一番庆贺。 两家定下亲后,转眼已到了五月。敏哥儿要去府学进学,李斯恪也要准备去省城吏考。 分离在即,李斯恪这几日特意告了假陪自家娘子,小夫妻俩自成亲还未分开过,这一下分开两个月,二人都有些不舍。 “相公,我俩去庙里求个平安符吧。”张予安握住李斯恪给自己捏肩的手,回头问道。 李斯恪反握住她手,从身后环抱住她道:“都听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去?” “明天吧,今日还要去铺子里盘账,各分店的都等着拿钱呢,耽搁不得。”张予安想了想道。 “那我伺候你起来。”李斯恪一个翻身下床,捧起张予安的脚道:“娘子,为夫伺候你穿鞋。” 小夫妻俩闹了一会,直到张予安娇声求饶,李斯恪才堪堪罢手,二人起来穿衣洗漱后,便相携着往店里去。 第 52 章 五月末,李斯恪戴着从庙里求得平安符,站在码头上同自家娘子道别。 “不要哭了,乖。你看,妆都花了。”李斯恪边给娘子擦泪边说道。 “相公,我舍不得你。”张予安红着眼睛,眼泪珠子抑制不住的往下掉。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李斯恪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 “等我考过吏考,有个一官半职,就带你出去游玩一番,嗯?” “好,我等你。”张予安回抱住他道。 二人依依惜别后,李斯恪便拎着包袱上船去了。 省城路途遥远,光是水路就要走个七八天,中间还得转道陆路,李斯恪晕船又晕车,一路上险些折腾去半条命。 “李兄弟,可好些了?” 李斯恪抬头望向来人,微微点头道:“好多了,多谢向大哥关照。” 下了水路后,李斯恪便去镖局找了押镖的镖头,求路上庇护,商量好价钱,李斯恪便跟着他们一同上路。 “李兄弟,前面就是去江州城的岔路口了,你沿着这条小路一直走,遇到岔路口就往左转,转两个弯就能看到江州城的城楼了。”向有天指着前面那条林子里的小路道。 李斯恪翻身下车,拱手对向有天道:“多谢向大哥指路,小弟感激不尽。” 同镖局分开后,李斯恪便拎着包袱往小路上走,林子里静谧的很,惹得李斯恪心里发麻,不禁加快脚步。 “救、救命……” 李斯恪疾步走着,身后却传来阵阵风声,隐隐还有人求救的声音,他本想闭着眼睛往前走,但拗不过心里的恻隐之心,还是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他循着点点血迹,小心往林子里探去,突然闪出一道人影,吓得他赶紧后退两步。还没来得及看清模样,只听见“砰”的一声,那人突然倒地。 人命关天,既然遇上了,李斯恪断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自己手边没有止血的药,也没有代步的车马,李斯恪一时间有些犯难。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李斯恪将人拖到路上后,不多时就有一辆衙门里办差的骡车经过。李斯恪上前解释一番,又递了钱,那差人便顺路搭上了二人。 到了江州城,李斯恪托差人将此事上报衙门,然后又将人扶到医馆治伤,折腾了大半日,才将将得空歇息。 次日下午,那人醒来后,便挣扎起身子对李斯恪道:“我乃是江州城巡抚的次子,劳烦小兄弟去衙门给我捎句话,事后必有重谢。” 李斯恪道:“这事好说,我今日本也要去衙门里登记,参加下月的吏考,到时我便将消息一并禀告。” “如此,多谢了。”那人拱手称谢。 李斯恪拿着名帖去衙门登记后,便将消息说与衙门里当差的人听,不一会儿,巡抚大人就召自己相见。 李斯恪一五一十将事情说明,又给巡抚指派的人带路,将受伤的小公子接回衙门。一通忙活下来,李斯恪累得满头大汗。 事情解决后,李斯恪先去附近的澡堂子痛快洗了个澡,又去街上吃了点东西垫补肚子,吃饱喝足后,便回到自己落脚的小店呼呼大睡。 一觉醒来,已是次日晌午。李斯恪填饱肚子,正打算去考场踩点,却被巡抚请去了衙门。 给小公子寻医问药的钱,李斯恪本以为没有回头的,谁知巡抚大人竟然双倍返了回来,李斯恪心里顿时熨帖万分,连道谢都比之前真诚许多。 “这次多谢你救了我儿,只要你吏考得过,我定会给你安排个好差,也算是报答你的救命恩情。”巡抚保证道。 “多谢大人抬举,小子万分感激。”李斯恪得此保证,心里乐开了花。 从衙门里出来后,李斯恪便回到脚店专心攻读书本,一心赴考。期间卢定飞伤好后来过两次,但李斯恪都以备考为由婉拒了。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七月初。 李斯恪准备好赴考的篮子和吃食,天还没亮就去考场外等着,叫到自己名字后,李斯恪接过号牌,便跟着接引的小童到自己的号房里坐着。 吏考不比科举,前后答题只需一天,但却是由巡抚大人亲自督考,可见朝廷对选拔基层官员的严厉。 李斯恪熟读朝廷颁发的各种官方书箴,又得黎老先生亲自教导,吏考的题目倒是难不住他,只是巡抚大人时不时的就转到自己身后,李斯恪还是莫名感到些许压力。 吏考结束后,李斯恪回到脚店,头刚沾到枕头就睡了过去,直到次日被前来报喜的人叫醒,才挣扎着起了身。 李斯恪拿了赏钱给了报喜的人,又拿着名帖去衙门登记,考中的吏员多得是,大多数都要等前面的人走了才能补上。 虽说李斯恪得了巡抚大人的保证,但是官家发的敕书没有到自己手里,那便一切都做不得定数。 到衙门登记后,卢定飞又借机请李斯恪吃酒。 “李兄,我敬你一杯,前些日子你备考,我养伤,你我二人还没好好坐下来吃过酒呢。”卢定飞道。 “如今也不迟,来日方长嘛。”李斯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兄,你今后是何打算?”卢定飞问。 “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只求安稳做个小官,保一家老小安生度日就尽够了。”李斯恪答道。 卢定飞是巡抚次子,但并不是嫡子,他之前一直不被主母所喜,一直养在乡下的别院。直到他嫡兄去年不幸堕马伤了腿,才有他如今的风光。 李斯恪不欲多事,虽说二人相谈甚欢,但是为了别人两肋插刀这事,自己是干不来的。自己心里只要家人最重要,时下又兴连坐,还是明哲保身最好。 卢定飞见他婉拒,也不强求,转而绕过了话题,随他说起了别的。 诸事停当后,李斯恪坐船回乡。之前备考不觉得,自从踏上了船,李斯恪真是恨不得千里江陵一日还,实在思家心切。 七月底,商船终于行到上饶。李斯恪虽只离开两月,但却觉得好似过了两年,见到家乡一切都倍感亲切。 到衙门述职后,李斯恪便飞奔回张家。 “娘子!我回来了!” 刚到花厅,李斯恪便见自家父母和岳父岳母都聚在厅上说话,自家娘子也在,只是好似还稍稍胖了些。 “爹娘,你们是提前算到我回来么?怎么都在?”李斯恪问。 “倒会往自个脸上贴金,还不快去和你家娘子说话!杵在我跟前作甚?”张英娘笑道。 李斯恪笑着挠了挠头,便走过去拉着张予安手道:“娘子,怎么两月不见,你好似圆润了些?” 张予安气得踩了他一脚,脸一下垮了下去。 “哈哈,傻小子,安姐儿有孕了!”张英娘笑道。 “有孕?”李斯恪微愣了一下,惊愕道:“我要当爹了?!” 第 53 章 自从得知张予安怀孕,除了上值,李斯恪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恨不得自己能替她受罪才好。 张予安这胎刚满三月,每日孕吐不止,李斯恪看在眼里焦心不已。 “予安,你尝尝这个梅子试试?”李斯恪满头大汗的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个小罐子。 张予安刚吐过,心里正难受,见李斯恪进来脸色勉强露出点笑意,说道:“我刚吐完,不想吃东西。” “这是我亲自腌渍的梅子,和外面卖的不一样,你先尝一个试试?不好吃你就吐掉,没关系的。”李斯恪从罐子里捏出一个梅子,递到张予安嘴边。 张予安知他好意,又见他大热天的跑一头汗,也不忍再推拒,于是就着他手,偏过头吃下梅子。刚一咀嚼,梅子那酸甜滋味,一下在嘴里绽开,味蕾瞬间被征服,张予安顿觉胃里舒服许多。 李斯恪见她神色放松许多,会心笑道:“可是舒服许多?有没有觉得胃口开了?” “嗯,好过多了,多谢相公!”张予安抚了抚自己胸口,只觉得郁气顿开,整个人轻省不少。 “相公,这梅子你腌渍了多少?”张予安将罐子抱在怀里,边吃边问。 “怎么,怕不够吃?”李斯恪笑着刮了下张予安的鼻子,笑道:“放心吧,我做梅子酒的时候,顺手腌了四罐,足够你吃的临生了。” 听到还有三大罐梅子够自己消遣,张予安瞬间心安了,心满意足道:“相公,你真好。” 自从梅子让张予安开了胃口后,她整日吃补汤也没那么反感了,整个人日渐丰腴起来。 “相公,我衣服又穿不下了。”张予安苦着脸抱怨道。 李斯恪立刻起身哄道:“估计是绣娘把尺寸记差了,这衣服给我,回头我让她们改改。不行,咱们就去铺子里,重新做几套,嗯?” 虽然知道相公是在哄自己,但张予安还是绽开了笑颜,整个人又重新高兴起来。 日子飞逝,转眼又到了隆冬腊月。张予安身子愈发笨重,李斯恪每日看着也都心惊胆战。 “路上滑,你不要出来送我了,等我下值回来再陪你走动。”李斯恪牵着张予安手,嘱咐道。 “嗯嗯,那你路上小心,我在家等你。”张予安将大氅递给李斯恪,同他挥手道别。 到了衙门,高旭见他披着大氅,眼热道:“这大氅不便宜呐,抵得上我辛苦三年的俸禄了。” 李斯恪忙把大氅脱下来,笑道:“高兄就莫要打趣我了,我这吃穿都是岳家的,不及你本事,俸禄既要养家又要处事。前两日我见嫂子和侄子都换上了新衣,想来都是高兄的体贴。” 高旭见他说的体面,心里成见顿消,亲热揽着他肩,往衙署走去。 临近年关,县里要举办庙会,但今年雪下得早,县城里白雪皑皑,一时阻碍了进程。 铲雪既累人,又捞不着油水,县里没人愿意接手,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李斯恪手里。 大雪封路,县里行人都举步维艰,医馆里每日都有新增的伤患,不是崴了脚,就是跌了腰。李斯恪看在眼里,又想到自己家中也有孕妇要照顾,推己及人,也就接下了这事。 下了值,李德福过来道:“这事县里给的钱少,那些力役又都回家过年去了,你一个人怎么担的下来这事?” 李斯恪将手里的汤婆子递给他,搓了搓手道:“别担心,爹爹,这事我心里有数。” 他凑到李德福耳边道:“县翁私下同我说,主簿一职他属意我,上月已写了信请上面周转,所以才让我多做些实事,等明年调令下来,也好服众。” 李德福立时激动道:“真的?” 李斯恪立马捂住他嘴道:“小声些,爹爹,事还没定下来,让别人听到不好。” 李德福立时噤声,但又忍不住笑道:“咱们家是祖坟冒青烟了,你和敏哥儿都是好样的。待会从街上买二两猪拱嘴,回去同你娘好好小酌两杯,嘿嘿。” 李斯恪笑道:“您还是少喝些吧,忘了月前你被娘揪着耳朵骂的事了?” “臭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李德福虎着脸从后面踹了他一脚,李斯恪身子一闪,笑嘻嘻的躲了过去。 回到家,见张英娘也在,李斯恪立时上前问候:“娘,你怎的来了?刚我还和爹爹提到你呢。” 张英娘嗔道:“提到我?那可准没有好话。” “嘿嘿,没有没有,爹爹说今日要同您小酌两杯呢。”李斯恪坐在张予安身边笑道。 “哎呦,亲家母,你和亲家公两个可真让人羡慕,比小年轻还蜜里调油呢。”张夫人笑道。 张英娘脸一红,辩解道:“莫要听留孩瞎说,准是我那当家的自己馋酒喝了,才扯上我作数。” “留孩,媛姐儿前些日子刚生下一男孩,给我这儿送了红鸡蛋,我想着取个好意头,所以给安姐儿送了些来,你让她吃一些。”张英娘撇过打趣,说起正事来。 李斯恪接过篮子,笑道:“谢谢娘,回头你也帮我捎一份礼金过去,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送走张英娘后,回到屋子里,张予安扯着李斯恪袖子道:“相公,要是这一胎是女儿可怎么办?” “是女孩怎么了?”李斯恪不解道。 “像你一样香香软软的,不是很可爱么?” “可是……可是生了女孩,婆婆会不会不高兴?”张予安不安道。 “怎么会?娘就是取个好意头罢了,她当年可巴不得生女儿呢,可是老天爷非要给她两个臭小子,为这事,她可没少念叨我和敏哥儿!”李斯恪开解道。 “真的?”张予安问。 “当然!”李斯恪肯定道。 随后,又指着柜子里的小衣服,虎头鞋道:“喏,你看,娘给小孩做的小衣服男孩女孩的都有,要真是介意,怎会如此费心思?” 张予安不好意思的低下头道:“是我着相了,相公。旁边人总是暗示我要生男孩,我心里不由得就有些不安,怕自己生了女孩,让他们失望。” “小傻瓜,生男生女我都喜欢,不要为这些小事烦心。时辰有些晚了,我伺候你洗漱吧,去坐在床边,我给你擦擦。” 扶张予安坐下后,李斯恪边给她揉捏小腿,便问道:“还酸么?我看你腿脚都有些发肿,我平日上值不得空的时候,你让双红多帮你揉揉,要是抽筋就不好了。” “嗯嗯,我知道了。” “待会躺下,我再帮你揉揉腰,我听我娘说,女子怀孕后期腰也酸痛的。” “谢谢相公。”张予安看着李斯恪低头为自己揉捏脚底的样子,心里分外满足,嘴角不自觉也挂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 这两天三次元工作调整,实在顾不过来,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会努力日更的,谢谢! 第 54 章 过年前,张予安拿着礼单给李斯恪过目。 “怎么今年给爹娘的礼加了许多?”李斯恪问。 “今年生意还算不错,再加上小叔今年头一次上岳家门,我想着多给些东西充门面,免得到时候受委屈。”张予安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对这一窍不通,还请你到时候多教教我娘了。”李斯恪道。 “娘和婆婆说过了,衣裳我也吩咐人做了几身,今日就和礼单一起送过去。”张予安坐在床上捶了捶腰道。 李斯恪上前给她揉了揉腰道:“辛苦你了。” “哪里就辛苦了?这都是我该做的,我平日不在婆婆身边伺候,已是不安,其他事哪里还能不周全?再说婆婆对我好,我都记在心里,平日能多帮顾的自然要上心。”张予安靠在李斯恪怀里道。 夫妻俩说了会儿闲话,便又各自起身去前面招待客人。 年后,李斯恪本来打算回李家看看,但顾念着张予安身子不便,便请张员外把李家众人邀了过来。 饭后,两家人聚在一起吃茶。 “敏哥儿,你打算何时下场?”李斯恪问。 “老师说我火候不够,还要磨两年再说。”敏哥儿答道。 “也好,多磨砺两年,文章气质都不同些。不过我觉得你还是要多听多看,毕竟举人要考实务,一窍不通那是不行的。”李斯恪提议道。 “哥哥,我正有此打算,只是不知该从何下手。”敏哥儿道。 “小叔何必烦恼?相公和公公都在衙门做事,不拘是谁,等年后开印,到县翁那里求上一声,你跟在后面学便是。”张予安提议道。 “说的正是,我也是这般想的。”李斯恪抚掌道。 “年后我的调令便下来了,到时便可配置一位小吏佐助,正好方便敏哥儿学习。你觉得呢,敏哥儿?” “如此最好,有哥哥教我,再没有不放心的。”敏哥儿开心道。 正月十八,衙门开印。 正月里要忙县试,礼房人手不够,县翁便把李斯恪调了过去帮忙。 “李兄弟,如今衙门九房让你跑了个遍,你也算是个能耐人了。”姚波笑道。 姚波去年吏考没有过,便被王大人安排在礼房做事,礼房除却年初县试,其他日子还算清闲,正好方便他读书。 李斯恪笑道:“我就是那蒙着眼的驴子,只会打圈转罢了。虽说衙门里各房都待过,但比起本事来,哪里比得上你和高兄,我是样样会样样不精,你和高兄却都有自个的绝活,不比我强百倍?” “哎呦,就喜欢和李兄弟说话,这一席话,听得我哪哪都舒坦!嘿嘿。”姚波笑道。 县试忙完,已到了二月末,朝廷的敕书终于下来。 “大人,不知叫我过来,所为何事?”李斯恪问道。 王大人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道:“敬允,你怕是得罪人了。” “大人,这话怎么说?”李斯恪心里一惊。 “你自己看看吧。”王大人将敕书递给李斯恪,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这怎么会?”李斯恪脸上血色尽失,不可置信道:“大人,您不是说替我周转么?怎么没留在上饶,反而跑远了?” 王大人叹气道:“我也不知,明明年前都答应的好好的,怎么年后却突然变了脸?敬允,你和本官实话实说,你去省城当真没惹事?” “没有!当真没有!”李斯恪着急道。 “路上稳稳当当的,除了顺手救了巡抚家的公子,我其他什么也没做,而且,巡抚大人也说了会尽量给我安排,怎么就把我发到曲南了呢?” 王大人道:“这事你去年和我说过,我没当回事,不过现在想来,应当是出在这事上头。” “难道……?”李斯恪忽然想到卢定飞嫡母对他不满,泄气道:“怕真是出在这上头,巡抚家的小公子与他嫡母不和,我这是成了他俩博弈的棋子了。” 王大人也跟着叹气,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人才,如今却要发到曲南省做县丞,自己真是白费心力,赔了夫人又折兵。 “罢了,也是你的造化,按照资历你最多只能是九品的流官,如今你越了一级做了八品的县丞,已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好事了。” “怕是九品的小官没有那么远的,要不然也不会便宜我。”李斯恪嗤笑道。 王大人一噎,瞪眼道:“怎么不顺着台阶下呢?你要走,本官难道不心疼?好容易培养一个人来帮忙,却被别人截胡糟蹋,你以为本官心里好受?” 李斯恪被他吼的一愣,回过神赶紧拍马屁道:“小子也舍不得大人,只希望大人早日升官,好把小子再调回来帮忙。” “算你识相,拿着敕书,回去收拾吧!”王大人没好气道。 李斯恪接过敕书,拱手退出王大人的书房。 “留孩,你怎的发到曲南去了?”李德福一听到消息,就赶紧跑了过来。 曲南路途遥远不说,那里还是朝廷流放官员的地方,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李斯恪叹口气,将事情来龙去脉和李德福解释清楚。 “这不是太欺负人了么?你这救人还救出一身麻烦来了,天底下还有这般道理!”李德福红着眼气道。 “爹爹,消消气,我这也算是捡了便宜。八品的县丞,一般也只有两榜进士才有这殊荣,我如今一上任就是八品官,不知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福气了。”李斯恪见爹爹脸色不好,赶紧出声安慰。 “可——”李德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是,既然敕书已下,说什么也晚了。 “也罢,此事已成定局,你我挣扎也是白费力气,先回去看看你娘子吧。这事缓些时候,等她生下孩子再说,临产期也快了吧,我记得好像就是这两天?” 李斯恪点点头:“是这两天没错,我一会就去班房里请假,这几日我想在家陪陪娘子。” “李兄弟,你家娘子要生了,快回去看看吧!”二人正说着话,门房的人着急忙慌进来通报,吓得李斯恪拔腿就往家跑。 “娘子!”一进门,李斯恪就径直冲到屋子里去,跪到床前紧握着张予安手道:“予安,你别怕,我回来了,我陪着你呢。” 张予安阵痛刚过,这回身子没劲,只微微点了点头。 “恪大爷,您还是去外面等着吧,产房不兴男人进来的。”稳婆道。 见李斯恪不想走,张予安只好强撑着力气说话:“我这样子好丑,不想让你看到,你还是出去吧。” 李斯恪紧握她手道:“不丑,好看。” 李斯恪给她理了理鬓前的碎发,柔声道:“那我先出去,你要是害怕就叫我,我就在门外守着你,嗯?” 张予安点点头,让稳婆送李斯恪出去。 李斯恪守在门外,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慢,偶尔房里发出一声呓语,或是一声痛呼,他都紧张的趴到门缝里探看,生怕张予安出现意外。 一夜过去,天际初亮,产房里终于传出一声啼哭。 “生了!生了!” “恭喜恭喜,是个小公子!” 众人的道喜声阵阵,张员外高兴的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乐得立时就赏了稳婆二十两银子,一众下人例银也翻了一番。 李斯恪对道喜声恍若未闻,只赶紧跑到张予安床前探看,见她精神还好,便上前给她擦了擦汗,温声道:“辛苦你了,娘子。” 张予安摇摇头,脸色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不辛苦,我很高兴。” 李斯恪给她掖好被子,温声道:“先好好休息,有话等休息好再说。” 张予安点点头,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 55 章 孩子洗三宴后,李斯恪便着手准备去往曲南的事宜。 张予安经过几天修养,已经能稍稍下床走动了,只是身子仍旧虚弱,走不了几步便满头是汗。 “相公,我怕是不能同你一起去了,我这身子还没好利索,朗哥儿也还小……” “我知道,我也没想到上任的地方是在曲南,那里穷山恶水的,我哪里舍得你们娘俩跟着我吃苦。”李斯恪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道。 “等我先去探探情况,过个一年半载孩子稍稍大些,你再动身也不迟。再说,朗哥儿毕竟是张家的嗣子,就算你我想带走,只怕岳父岳母也不同意。” 张予安点点头道:“说的也是,那你去了曲南可要记得常给我写信,好让我安心。” “好,我会的。”李斯恪答应道。 “呵,小家伙醒了,我去把他抱来。”二人正说着话,忽然李斯恪听到动静,立刻起身去睡窝里把朗哥儿抱出来。 “爹爹看看,是不是拉臭臭?”李斯恪将朗哥儿放到张予安旁边,边解开包被边自言自语道。 “你可别突然淋我一头尿啊,爹爹今儿可是刚换的新衣裳。” 张予安靠在枕头上,看着父子俩鸡同鸭讲,竟也觉得十分幸福,嘴角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三月初九,李斯恪带着敏哥儿一同上船,往曲南赶去。 从上饶出发时,还是春寒料峭,李斯恪兄弟俩身上穿的还是厚厚的夹袄,越往南走,身上的衣服穿的越单薄,快到曲南时,二人已换上夹纱直缀。 “哥哥,这天忒闷热,像是要下雨,咱们尽快上岸吧。”敏哥儿望着阴沉沉的天担忧道。 李斯恪点点头,吩咐船家靠岸。 “这南边雨水也太多了些,我手脚都起了疱疹,总是瘙痒难耐,还好临行娘子给我备了许多常用药,要不然有的苦头吃。”李斯恪伸出手来挠了挠,心里庆幸娘子和朗哥儿没跟来。 敏哥儿也跟着附和道:“前些日子我腹泻,要不是有嫂子备的药,我只怕也难捱。” “等待会到岸上,咱们再去买些驱蚊虫的药来,快到五月了,这边蚊虫简直吃人,实在太可怖了。”李斯恪心有余悸道。 敏哥儿点头应下,李斯恪随手招呼随行的下人将干货搬回船舱去。 到了曲南安州府,兄弟俩下了船,转从陆路赶车。 “哥哥,这怎么越走越荒凉?咱们怕不是走错道了吧?”敏哥儿撩开帘子,望着四周的杂草忧心道。 “就是荒凉才对呢,哥哥可是得罪人才被发配过来的。”李斯恪嗤笑道。 “也真是难为她了,怎么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的?” “哥哥,别气馁,咱们兄弟俩一起努力,日子总会好的。”敏哥儿安慰道。 李斯恪拍拍他肩膀,叹道:“说的是,你嫂子和侄子还要过来呢,我得好好把自己辖下治理好,才是正事。” “哎,也不知我写给她的信,她收到没有?我走的时候,朗哥儿才一点点大,如今也该能坐起来了吧?”李斯恪忽的难过道。 气氛忽的一滞,二人都有些想家了。 “大人,到吉安县了!”张来上前禀报。 本来张员外是想让张管事跟着李斯恪的,但张管事年岁大了,走不了远路,只好荐了自个侄子过来跟着。 兄弟俩听说到了,顿时将愁绪深埋心底,撩开帘子跳下车去。 远远望去,青石砖堆砌的城墙上星星点点的挂了些青苔,城门上的红漆也掉的厉害,露出原木的颜色。城门口的几个守备,也都懒懒散散的靠在城门口地下纳凉,一点精神也无。 到了城里,兄弟俩四处打量着街上的环境,心里越来越凉。说是县城,但其实也就是个大点的村子,一点热闹劲也没,实在荒凉的很。 “哥哥,这……”敏哥儿强打起的笑容此时也垮了,实在是没想到同是县城,这里怎么比上饶差这般多? 李斯恪深呼了一口气,使劲揉了揉自个的脸,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走,咱们去县衙看看。” 虽说没抱什么希望,但是破成这样子的县衙,李斯恪也是头一次看到。 “哥哥,咱们是不是在做梦?”敏哥儿恍惚问道。 李斯恪看了看黑的叫不出颜色的柱子,坑坑洼洼的青石板,还有墙角檐下斑驳的青苔,心里也忍不住骂了句娘。 “要真是做梦便好了。”李斯恪叹道。 “尔等是何人?岂能在县衙门口喧哗?”大堂里出来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对着李斯恪等人呵斥道。 李斯恪拿出朝廷的敕书和官印,对来人道:“我乃是吉安县新上任的县丞,这是我的上任文书。” 刘丰赶忙行礼道:“参见大人,卑职刘丰,是县衙的典吏。” 李斯恪点点头,扶起他道:“衙门里其他人呢?” 刘丰面露难色道:“那个……他们都回家农忙去了。” 李斯恪惊愕道:“都走了?那衙门里平日都无事可做么?” 刘丰为难的挤出一点笑意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咱们县太穷了,百姓们一年到头糊弄顿饱饭都不容易,哪里还有闲心生事?” 李斯恪虽有心细问,但初来乍到,想着还是低调些好,便一语带过道:“今日便罢了,等大伙春忙后,便都到大堂上让我认认人吧。” “是是是,多谢大人体恤。”刘丰如释重负道。 到了衙门后宅,李斯恪看着满屋子缺胳膊断腿的家具,心里已经麻木了,兄弟俩无奈的对视一眼后,便认命的开始动手收拾。 李斯恪卷起袖子吩咐道:“张来,你将下人分成两拨,一拨打扫屋里,一拨清理院子。” 张来:“是,老爷。” “敏哥儿,咱俩把箱笼里的东西拿出来归置归置。” “好。” 忙到天色擦黑,一干人才把屋子收拾出来。 李斯恪累得不行,瘫在椅子上直喘气,但见弟弟样子更是狼狈,又忍不住笑道:“敏哥儿,这般的衙门日子,你可曾想到过?” 敏哥儿摇摇头,无奈笑了笑,哥哥真是精力旺盛,累的都快去了半条命,还有心思开玩笑。 “大家都辛苦了,赶紧收拾收拾,我带你们去街上吃点东西,垫补垫补肚子。”李斯恪站起来道。 “谢老爷。”众人拱手道谢。 到了街上,李斯恪本以为能带大家大快朵颐一顿,没想到晚上就只有一家面馆还开着门。没得办法,大家只好一人点了一份云吞面,李斯恪觉得寒酸,又去叫了些小菜和清酒犒劳大家。 饭后,兄弟俩秉烛夜谈。 “敏哥儿,等明日咱们俩去县城周边转转,这里风土人情与上饶差太多,咱们心里总得有谱,往后才好办事,免得到时候被底下人掣肘。”李斯恪枕着胳膊,偏过头对敏哥儿道。 “都听哥哥的,我只管听吩咐办事。”敏哥儿笑道。 “行,那睡吧,明日还得起早呢。”李斯恪起身告辞,将门给弟弟带上,然后回到自己屋里睡下。 ※※※※※※※※※※※※※※※※※※※※ 补更。 第 56 章 次日一早,兄弟俩起身去街上转悠。 “老伯,你这油果怎么卖?”李斯恪见街角有家油果店,闻味道觉得还不错,便走上前问道。 那老伯笑呵呵回了句:“敖早,夹虾米?” 李斯恪一愣,回头看了看自个弟弟,见他也是一头雾水,便干咳了两声道:“敏哥儿,听得懂么?” 敏哥儿摇了摇头,一脸茫然道:“哥哥,要不咱们回去吃吧?” 李斯恪不死心,又手脚并用的比划道:“油果多少钱一根?” 老伯摆摆手又摇摇头,示意自己听不懂。 李斯恪鸡同鸭讲的比划半天,也没买到自己想吃的东西,瞬间就有些丧气:“敏哥儿,咱们俩该不会饿死在这儿吧?” “哈哈哈,李县丞早哇!”兄弟俩正愁眉苦脸呢,旁边走来一位留着八字胡,看起来有些干瘦的中年男子。 “下官吉安县主簿韩佑,参见大人。” 李斯恪赶忙将他扶起,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两声道:“让韩主簿看笑话了,本官确实不通此地哩语,惭愧惭愧。” “我们本地话十里不同音,不说大人,就是我们自个出了这个村,到下村也是听不懂的。”韩主簿安慰道。 “那平日办公怎么办?难不成鸡同鸭讲,全靠比划么?”李斯恪不解道。 “哈哈哈,大人不必担忧,每地都有专门的翻译,不愁听不懂话。再说,虽然各地都有区别,但大致都是相同的,听得久了,自然也就会了。” 韩主簿转身同卖油果的老伯飞快的说了几句本地话,又对着李斯恪兄弟俩道:“大人请,这顿饭就当是为大人接风洗尘了,还请不要嫌弃。” 兄弟俩坐下用饭,本以为只有油果清粥,没想到端上来的竟然是海鲜粥,那黄澄澄的螃蟹和鲜红的大虾,馋的李斯恪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没等一会儿,桌子上又多了一道巴浪干、一道白灼虾仁,还有三碟酱油。 韩主簿那起小剪刀将油果绞断,用筷子夹起一节,沾了沾酱油,慢条斯理的塞进嘴里,又喝了口鲜甜味美的海鲜粥,顿时笑的眯起了眼睛。 “大人,快趁热尝尝看?虽和您老家口味不同,但咱们这儿的东西味道也不错。” 李斯恪早就暗自咽口水了,听他开口,也就不再端着架子矜持,立时拿起筷子,和弟弟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饭后,韩主簿要带着兄弟二人去衙门交接事务,但李斯恪却开口道:“韩主簿,这事不急,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对此地陌生的很,还请你带我们转转,多熟悉熟悉再说。” 韩主簿愣了一下,随后点头道:“也好,等大人熟悉了本地风俗地貌,接管事务也就更得心应手些。” 韩主簿带着二人边走边道:“咱们吉安县不大,从西往东窄窄一条,跟海带差不多。最西边是山地,上面多是山民,一般靠山果和打猎生活;靠东边是海,吉田村和吉浦村都在那儿,那里的人世代打渔为生;咱们中间这三个村子都是以田地过活,农闲时再做点小买卖糊口。” 李斯恪点点头,又问道:“韩主簿,咱们这儿虽偏僻,但物产丰饶,并不比其他地方差,怎么没想过把东西卖出去换钱呢?” 韩主簿叹道:“怎么不想?但是过来跑商的大都往安州府那几个大县跑,咱们这点东西人家看不上,况且他们往年来收干活和鲜果,价钱都压得极低,根本就划不来。” “而且您看,咱们这路,坑坑洼洼的,一到夏日涨潮或者下暴雨根本就出不了门,就算有车马要沿途休息,人家一看这路,就不愿进来。” 李斯恪看着这路,想起前两日自己在车上颠簸的日子,心道,也难怪人家不来,这路实在太难走,骨头架都能颠散。 三人转了大半天,李斯恪为犒劳韩主簿辛苦,特意请他到衙门后宅用饭。 李斯恪走的时候,张员外拨了几十个人跟着,厨子、车夫、庄户、小厮一应俱全,毕竟自个女儿过段时间也要过去,所以选的人都是个中好手,正好方便了李斯恪。 饭菜准备得多,李斯恪又让敏哥儿去请了衙门里的其他人,除了昨日的典吏刘丰,各房的正副主官也一并都请了来。 众人见过礼后,分宾主坐下,李斯恪一面活络气氛,一面从他们嘴里套话。酒过三巡,李斯恪就大致摸清了衙门里的事情。 吉安县算得上民风淳朴,可能也是因为太穷了,所以大家也都没什么好争抢的。因此平日里事情很少,衙门里的吏役大多都闲着,甚至赶上农忙和落潮时,都会把衙门事务放在一边,各自回家忙碌。 酒桌上和众人拉进关系后,次日李斯恪又吩咐张来,送了一些从上饶带来的特产给他们。不到半月,李斯恪就与当地的官吏打成一片,甚至还学了几句常用的哩语。 “哥哥,嫂子寄信过来了。”敏哥儿刚从外面办事回来,正好从承发房接过老家来的信。 一听娘子寄信过来,李斯恪立刻就放下手里的案牍,三步并两步的上前接过信封,迫不及待的拆开展读。 “敏哥儿,你看,朗哥儿的小脚印!”李斯恪读完信,又笑着把最后一张白纸上的两个小脚印,递给敏哥儿看。 “朗哥儿的脚好小!”敏哥儿叹道。 “他这会儿可比我走的时候大多了,当初小脚丫还没有我手一半大,如今比着看,已是长了许多了。”李斯恪边欣赏着自家儿子的小脚印,边美滋滋的说道。 “哎,也不知爹娘怎样了?他们怎的也不来信?”敏哥儿叹道。 李斯恪将信递给敏哥儿,说道:“或许是还没到,也说不准。不过娘子信上说了,家里一切都好,想来爹娘应该无事。” “我看信上说,嫂子派了商队过来,可是要来收购干货和茶叶的?”敏哥儿问道。 李斯恪点头道:”正是,我看这里物产丰富,只局限在此地,未免太可惜,所以信上和娘子说了几句,没想到她动作竟然这般快。” “太好了!嫂子可真是个利索人,帮了咱们大忙了!”敏哥儿叹道。 “等咱们把东西卖出去换钱,就抓紧修路,到时候路修好了,就更多人过来买卖,如此一来,吉安县的百姓们日子就好过起来了。” “嗯,咱们兄弟齐心,一起把吉安县治理好,让百姓们都有好日子过!”李斯恪看着神采奕奕的弟弟,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 57 章 七月初,吉安县稻米已经成熟,稻田里金黄一片。 一大早,李斯恪照常往大堂办事,但转了一圈一个人影也无,不由纳罕。 “敏哥儿,衙署办事的人呢?”见敏哥儿从外面回来,李斯恪迎上去问道。 “人?不知道。”敏哥儿摇摇头,又皱眉道:“好似昨日隐约听他们说要回去收稻子,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走的这般干净吧?” 李斯恪哭笑不得道:“只怕是真回去收稻子了,若不然也不会一个人也不剩。” “这……这也太没规矩了,好歹得和咱们知会一声吧。”敏哥儿瞠舌道。 “罢了罢了,庄稼重要,咱们也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往后再让他们慢慢改吧。”李斯恪叹道。 “走,咱们一块去地里看看收成,吉安县这般穷困,今年税收能不能收上来还两说呢?” 二人正要出门,迎面却撞上了匆忙赶回来的韩主簿,李斯恪打量他一眼,见他身上还有些未摘干净的麦芒和秸秆,心里不禁一哂。 “韩主簿何事如此匆忙呀?” 韩主簿见李斯恪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立马请罪道:“下官擅离职守,还请大人恕罪!” “起来吧,下不为例。”顿了片刻,李斯恪抬手让他起身。 韩主簿见李斯恪没有追究他擅离职守,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往年一经有了主事的县丞,差点犯下大错。 李斯恪见他回来请罪,便饶他一回,毕竟以后还要仰仗他帮自己处理地方事务,有些事情睁只眼闭只眼便罢了。 “他们都回去秋收了?”李斯恪问。 “嘿嘿,……是,都回去了。”韩主簿讪笑道。 “本官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擅离职守确实不妥,简直视衙门,视朝廷法度于无物!等秋收后,一人去刑房领五板子,以示惩戒。”李斯恪板着脸说道。 “是,下官谨记。”韩主簿见李斯恪高拿轻放,便知道此事了了,心里顿时落下一块大石。 李斯恪又道:“另外,本官托人买的耕牛到了,你领几个人去庄子上把牛分一分,租借给那些穷苦的百姓耕种。银钱便不必了,只是得把耕牛照顾好,至于怎么分派就由你来安排吧,本官毕竟还不熟悉衙门里的人事。” 韩主簿一听居然还有这等好事,顿时对着李斯恪深鞠一躬,感激道:“多谢大人体恤!” 李斯恪恩威并济的施展了一通手段,震慑了衙门里的大小官吏,伺候众人对李斯恪愈发恭敬起来,不再敢有轻视之心。 “哥哥,苏五爷求见。”敏哥儿进来道。 “快请他进来。”李斯恪起身去迎。 几人寒暄一番后,李斯恪开门见山道:“苏兄,多亏了你上次送来的十几头耕牛,今年秋收百姓们可是轻省了许多。” “哪里哪里,苏某也只是知恩图报罢了,当不起大人一声谢。上月遇险,若不是大人派人相救,只怕苏某连坐在这儿的机会都没有。”苏五爷道。 上月暴雨连下三日,靠近吉安县的官道上发生了塌方,当时李斯恪在城门上巡查,正巧望见苏五爷领着商队逃命,于是赶紧派人相救。 为了报答李斯恪的恩情,苏五爷便答应给李斯恪提供耕牛,并且从吉安县收购鲜果等物。 “你我都是老朋友了,不必说这些外道话。山上的荔枝都成熟了,等你歇息好了,我让人带你去看看?”李斯恪道。 苏五爷道:“今日便有空,大人可否陪苏某一同去?” “自然,你人生地不熟的,我这个老朋友自然要作陪。”李斯恪笑道。 李斯恪叫来韩主簿和户房的主副官,陪着一同去山里,山上路不好走,得有当地人陪着才能避开蛇虫鼠蚁和山上猎户下的陷阱。 顶着大太阳,走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众人才终于到了半山腰的果园。 李斯恪擦擦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道:“苏兄,这便是荔枝园了,上次你拉走的那一批是早熟的,如今这是最后一茬了。” 当初一听说来曲南,李斯恪第一想到的便是荔枝。一安顿好,李斯恪便让张来拿着张员外给的银钱盘下了荔枝园,记在张予安的名下。 六月初那一批早熟的荔枝,同苏五换了耕牛,如今这一批就得卖钱了。等这里的百姓看到种荔枝有实实在在的好处,便是不用自己说,他们也会跟风种植的。 李斯恪招来果园的庄头和张来,让他们陪着苏五到园里转了一圈,中午就在山脚下的庄子上用了便饭,又吃了在井水里冰镇的荔枝。没等李斯恪开口,苏五便爽快的付了定金,包圆了山上的荔枝。 荔枝在曲南不算稀罕玩意,但是由苏五运到北边便就是金贵的奇珍了。再加上荔枝甘甜可口,外形又小巧可爱,那些喜欢猎奇的大户人家和官宦子弟又怎会错过? 由着李斯恪带动,吉安县今年的荔枝卖出了好价钱,经营果园的果农都由衷的露出了笑脸。 送走苏五后,李斯恪又迎来了老家来的几支商队。 李斯恪估么着应当是前面娘子派来的商队赚到了钱,要不然后面也不会跟风来了这般多。 接见了几个商队的头头后,李斯恪接过娘子捎来的信,自己料得果然不错。之前从吉安运海货回去的商队,赚得盆满钵满,惹得其他人眼红不已,所以此次都跟着来了,想要分一杯羹吃。 时值九月,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渔获季节。 李斯恪给衙门里放了假,又将商队来收海货的消息传了下去,渔民们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一个个都鼓满了劲儿要大干一场。 盛夏时节,果农们赚的腰包鼓鼓的样子,他们可是看在眼里的,如今县丞大人给了机会,自己说什么也要抓住,争取这两个月赚足一家人来年的吃喝。 商队们先是将自己带来的布匹、杂货拿出来买卖,然后再去渔民手里收购海货,一来一往,当地的经济便发展起来了。 今年衙门里收的税银颇丰,不仅将往年拖欠安州府的欠款补上不说,交税的份额也头一次出现在前五的位置。对此,安州府的知府大人还特意写了折子嘉奖。 县里经济好了起来,人就有了奔头,李斯恪将衙门里收的税银,大部分登记做账,小部分当做福利,按照级别分发给了众人,至此,李斯恪的威望又上了一层。 第 58 章 十月末,上饶已是秋风瑟瑟,吉安仍就温暖如春。 李斯恪坐在书房榻上,展开从老家寄来的信件,细细品读。 “哥哥,信上说了什么,让你这般高兴?”敏哥儿刚送完客商,回来便见李斯恪坐在榻上嘴角噙着笑。 “娘子说,朗哥儿已经会扶着东西站起来了,而且脾气倔得很,跌倒了也不让人扶,非要自己爬起来。”李斯恪笑道。 “是么?朗哥儿可真厉害,这才八个月吧,一般孩子可没这般利索。”敏哥儿也笑着附和。 “对了,上次送回家的虾膏还有么?娘子很喜欢,这次多买些寄回去。还有干贝和虾皮也多准备一些,爹娘喜欢用它熬汤,说是鲜得很。”李斯恪絮絮叨叨和敏哥儿说起家常。 “大人,山上那伙人又打起来了!”二人正说着话,门口的小吏急忙忙跑过来传话。 “怎么回事?上个月韩主簿不是已经去调解过了么?这才几天,怎么又闹起来了?”李斯恪皱着眉头问道。 “小的也不清楚,大人你还是去看一下吧,韩主簿镇不住那伙山民,头都被打破了!”小吏着急道。 “什么?快点我去看看!”李斯恪惊愕道,赶紧挥手让小吏带路。 自从山上那些果子挣到钱后,那些山民便时不时的出来闹一场,果农们辛苦培育的果苗,就这样被糟蹋,心里自然不好过,两边不必多说,见了面就要掐起来。 疾步走了半个时辰,李斯恪一伙终于到了事发地,两边人还在用当地的土话对骂,李斯恪听得脑瓜疼,赶紧让身后的衙役将他们制服,带回衙门里听候发落。 好在衙门里的衙役都是干农活的好手,一个个五大三粗的,捉住这伙人毫不费力,把他们像是拎鸡仔似的,带回了县衙里。 “韩主簿,你可还好?”李斯恪望向躺在一边的韩主簿,温声关切道。 “让大人看笑话来了,下官无碍,只是破了点皮,看着唬人罢了。”韩主簿捂着脑门说道。 “那便好。只是头不比其他地方,下了山,还是到医馆里让大夫好好瞧瞧才是。” “医药钱你也不必费心,由本官给你出,你快下山去吧,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办吧。”李斯恪见他要推辞,立刻开口堵住他的话,又让手下的衙役扶他下山。 “哥哥,做什么要支走韩主簿?”敏哥儿小声问道。 “韩主簿底下有个弟弟,前些年同他闹翻了,跑到山上当了山民,刚才闹事的一伙人就是他蹿唆的,要不然你以为韩主簿会不吭声?”李斯恪挑眉示意。 “哥哥如何知晓?”敏哥儿追问。 “你当哥哥的银子是白花的么?不论是买来的耕牛,还是卖出去的荔枝、海货,以及前些日子的衙门里发的分红,足够让他们倒戈到我这边了。不说眼线遍布,最起码也不会被蒙在鼓里。”李斯恪解释道。 “前两次,我看在韩主簿帮我甚多的份上,放手让他自己处理,谁知他一再心慈手软纵容他弟弟闹事,如今还把自己搞的这般狼狈。为了平息民愤,我才不得不出面解决此事。毕竟都是一个衙门里共事,要是我不近人情,手下人难免会对我有怨愤。” “哥哥说的是,是我考虑的浅了。我往日只当认真办事就行,人情面子却没有顾上。”敏哥儿叹道。 “不妨事,日子还长,你我还有的磨砺呢。”李斯恪拍拍他肩膀道:“走吧,先去衙门把事情解决了再说。” 回到衙门,李斯恪板着脸,用力拍下惊堂木,对底下跪在大堂上几人厉声喝道:“底下何人报上名来!为的什么事,竟敢打伤朝廷命官?” 堂上气氛肃穆,左右两边皂班的衙役,又对着他们挥舞水火棍一阵呼喝,本来凭着一时脑热闹事的山民,此时全都怕了起来,身子不住的发抖,更有那胆小的,一个劲的对着李斯恪磕头,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听不懂的土话。 “肃静!”李斯恪被底下一把鼻子一把泪的哭诉,嚷嚷的头痛,赶紧又拍了惊堂木,止住哭声。 李斯恪叫来本地的翻译,将事情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又让翻译用土话说了他们打伤朝廷命官的后果,那几个闹事的人,吓得几近昏厥,抖得像是筛糠的筛子。 “我打我哥哥,这是家事,你管不着我!”旁人都已吓住,只有韩主簿的弟弟还梗着脖子不服气的叫嚷。 “那我问你,韩主簿可是朝廷命官?他可是以官员的身份去调解你和果农纠纷的?更何况,你早些年已被除族,韩主簿又哪里还算得上你哥哥?”李斯恪铿锵有力的几连问,震得韩主簿弟弟节节败退,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不敢再有言语。 “你们几个,”李斯恪指着底下的那几个果农道:“那山上虽说是无主之地,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既是无主的,便是朝廷的。你们私自占去种植果园,已是不对,往年本官可以念在你们为生活所迫,暂不追究。但今年你们已有盈利,为何还迟迟不来衙门补缴费用?” “莫不是要本官收回山头,还是说断了你们和商队的往来,你们才会知晓厉害么?” 李斯恪连消带打几番下来,那些果农哪里招架的住?纷纷磕头求饶,直说回去便凑钱将租借山头的费用补齐。 事情既已分辨清楚,李斯恪将那些山民一人打了几板子,便将他们逐了出去,以儆效尤。只有韩主簿的弟弟,因着连番挑事,李斯恪将他重重打了十板子,又罚他去修路,此事才了。 事后,韩主簿头上裹着纱布过来致歉。 “都怪我一时心软,才会纵得他酿下大祸,还请大人责罚。” “快快请起!”李斯恪赶紧将他扶起,安慰道:“这事哪里能怪到你头上?你有家有业要照顾,衙门里的事还要你分心,哪就事事顾得周全?” “此事你不必忧心,不会牵连到你身上的。至于你那弟弟,罚都罚过了,此事便算了了。” “谢大人体恤!”韩主簿感激道,连忙起身对李斯恪行礼。 “好了好了,快回去养伤吧,伤在脑袋上可不是小事。”李斯恪将他扶起,好言好语的劝他回去。 经此一事后,衙门里算是彻底明了风向,大家不再持观望之态,而是事事以李斯恪为先了。 日子进了十一月,吉安县也只是下了几场寒雨,风里带了一丝丝的冷气。 清晨,李斯恪站在城门口,送别敏哥儿。 “敏哥儿,厚衣裳都带了吧?家里可不比吉安,如今应当已下了几场雪了。” “放心吧,哥哥,都带着了。给嫂嫂侄儿,还有爹娘的贺仪也都装好了,不会有疏漏的。”敏哥儿保证道。 李斯恪当然知道没有疏漏,毕竟东西是自己看着装上去的,只是自己心里不舍,才会一遍遍开口问,罢了。 马车启程,扬起阵阵尘土。李斯恪朝着敏哥儿挥了挥手,目送他踏上回家的路程。 自己是官身不能轻易离开上任的地方,只能让敏哥儿带些程怡回老家替自己尽孝了。 也不知娘子有没有想自己?朗哥儿会不会叫爹爹?李斯恪边走边想,却愈发觉得身边冷清。 第 59 章 回到县衙,李斯恪环顾空空荡荡的院落,却见墙角的野猫,如今竟也成双成对了,心中更加惆怅。 李斯恪唉声叹气的到书房找出娘子寄来的小像,抱在怀里摩挲,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相公,相公?” 李斯恪睡梦中忽然听见自家娘子的声音,立时惊醒过来,“娘子?” 张予安温柔笑了笑,欠身坐在李斯恪身边,抬手抚上他脸颊道:“相公,你清减了,脸上都没肉了。这些日子很辛苦吧?” “不辛苦。”李斯恪握住她手,依恋的摩挲着,又抬起下巴,轻轻的啄了一下。 “只是见不到你和孩子,想的很辛苦。” 张予安没有说话,只温婉的抿起嘴角,抬手抚了抚李斯恪的眼梢,望着他的眼睛里仿佛秋水盈动,看的李斯恪心里柔情满溢。 “大人?大人!” “砰!”李斯恪正做美梦,忽的被惊醒,一个没留意,从床榻上翻滚下去,跌的四仰八叉,吓得张来脸色发白,赶忙过来搀扶。 “娘子呢?”李斯恪刚从梦里惊醒,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只紧抓着张来追问。 “娘子?她不是在老家和老爷夫人在一起么?”张来纳罕道。 “她刚刚……”刚刚来了我梦里,李斯恪话说到一半,也发觉自己痴了,上饶距吉安数千里,哪能说见就见呢? 见张来仍旧木着脸发懵,李斯恪自嘲的笑了笑,摆手道:“无事,是我糊涂了。你急匆匆过来,又有什么事找我?” 张来这才收了脸上的不解,正色禀告道:“刚才韩主簿过来找您,说是按照本地风俗,年尾得由主官举办尾牙宴,怕您忘了这事,所以过来提醒一下。” 李斯恪一拍脑袋,懊恼道:“哎呦,这事我还真给忘了!这两天光顾着给敏哥儿收拾行李了,快快快,去把韩主簿请进来,我要与他细商!” 南边习俗与李斯恪老家迥然不同,上饶比较重视除夕,这里却比较重视尾牙。吉安一般把二月二祭拜土地公的日子叫做头牙,十二月十六叫做尾牙。 虽说来此也有半年了,但李斯恪对此地风俗也还是一知半解,所以这些事情就全权交由韩主簿安排了。 尾牙宴当天,李斯恪应邀去了县里最大的酒楼,说是酒楼,也不过就是个二层的小楼阁,但这在吉安已经是很好的地方了。 席上,李斯恪客套的说了些辞旧迎新的吉利话,又与前来敬酒的大小官员,以及当地的乡绅富豪推杯换盏,直到宵禁时分,才醉酒熏熏的打道回府。 次日清晨,李斯恪揉了揉隐隐刺痛的脑袋,穿衣下床洗漱。 衙门里即将封印,得把收尾做好才是,想到这,李斯恪想起书案上还有厚厚的一沓公文,不觉头疼的又厉害了。 “大人!不好了,大人!”刘丰着急忙慌的从门外跑进来道。 “这一大早的,你慌个什么?好歹也得等我把早饭用了吧。”李斯恪放下洗脸巾,无奈叹气道。 “大人,吉田和吉浦两个村子同临县的人打起来了!”刘丰扯着李斯恪的袖子着急道。 “什么?”李斯恪不由提高了声音,实在是被这事打了个措手不及。 “来不及解释许多,大人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听说临县的知县也过去了,您要是去晚了,咱们县准得吃亏!”刘丰急的直冒汗,扯着李斯恪就往外走。 “且慢、且慢!好歹让我换身衣裳,这副模样怎么去见人?”李斯恪费力从刘丰钳制下挣脱出来,赶紧跑回房里换官服,生怕一个不留意,就被刘丰拖着走。 吉安县地点不大,但地形狭长,从衙门到海边哪怕是快马加鞭,也得走上好一阵子。 等李斯恪到海边,已经是卯时三刻了,往常渔民早就回各家织网干活了,如今却全都围在海边,一群人激烈的争吵着,时不时还发生一些肢体冲突。 李斯恪对土话虽不像刚来那般懵懂,但这群渔民群情激奋下,语速飚的飞起,本就一知半解的李斯恪更懵了,只觉得头痛欲裂,忙叫跟来的衙役将两边人分开。 临县的知县,一见李斯恪过来,像是看见了救星般,赶紧过来搭讪。 “在下敏和县县令,岳东来,您便是吉安县的父母官了吧?” 李斯恪赶紧回礼道:“不敢当,下官正是吉安县县丞李斯恪,见过县尊大人。” “你我都是同僚,又是临县,不必如此客气。”岳东来将李斯恪扶起,态度很是热情。 二人寒暄之后,便合力将海边的渔民安抚下来,叫出当地的里长仔细问清事情来龙去脉。 原来吉田和吉浦两个村子,与敏和县敏安村正相邻,几个村子常就海上打渔争执,恩怨是好几辈人传下来的了,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李斯恪听得一阵头大。 南边这些村子里,常以宗族势力为主,若是一家受了欺负,往往全村出动替他找回场子,有时声势浩大,连衙门也无可奈何。 李斯恪心有戚戚然,一时也难住了,几个村子的里长,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实在不好决断。毕竟要是一个判不好,惹得这些人围堵衙门示威就不好了,自己可不想因为这个名垂吉安县的县志。 李斯恪犹豫不决,想要求助临县的县令,没想到一抬头就见对方正一脸求助的望着自己,本来想示弱的李斯恪,瞬间就把话咽了下去。 “咳,你们几个村子纠葛时日颇长,本官无心听你们扯皮,不要仗着自己年纪倚老卖老,更不要想着本官是外地人,断不了你们这些杂事! 快要过年了,都老老实实的,不要挑事!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若不然本官就将这一片海域封了,你们另谋生路去吧!” 被李斯恪板着脸,一顿连唬带吓的呵斥,这些挑事的渔民顿时就老实了。在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敢吱声,生怕李斯恪真发火断了他们的生路。 今年李斯恪带来商队,让大家伙儿腰包鼓鼓的事就在近前,谁也不敢,也不想得罪这位财神爷。 几个村子的里长,本就是因为今秋海货赚了钱才起的争执,因此鼓动村子里渔民互相挤兑,没想到竟会惹出这般大的动静,此时也是后悔不迭。 李斯恪见他们脸色不断变化,就知道自己一番连消带打的狠话,镇住了他们,于是便缓下神态,同他们细细分说。 “既然你们都无意见,那本官便说说自己的办法了。” “但凭大人吩咐。”众位里长拱手回话。 李斯恪看了岳东来一眼,见他没有异色,便开口道:“本官知晓你们的难处,但近海鱼虾总有极限,虽说你们都靠着这片海域吃饭,但几个村子连番捕捞,怕是这片地方也留不到你们自己子孙那里。” 几个里长脸色一凛,不由更加聚精会神听李斯恪说话。 “你们相邻的几个村子,捕捞海货的片区总有重叠,不管是对渔业,还是对你们自己,都是涸泽而渔,不利长久发展。因此,往后你们或是分日子单双捕捞,或是由着衙门分出界限捕捞,总是像今日这般械斗,是决计不允许再有!” “若是,你们再逞凶斗狠,本官便不会再联系商队进来买卖,你们就还是像以前那般自给自足的过穷日子吧。” “小的不敢,还请大人怜悯!”里长们赶紧跪下求饶。 见他们失了气势,李斯恪这才说:“若是你们无异议,便先按照本官的吩咐先写出了章程来吧,以后各凭本事吃饭,不要再把精力浪费在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上。” “是!谨记大人吩咐。”众人答道。 事情处理完后,李斯恪不由一阵虚脱,一个上午没进食,体力有些撑不住。 正要抬脚走人,临县的知县却跟了上来。 ※※※※※※※※※※※※※※※※※※※※ 周末补班,五一会多更一些,谢谢大家支持。 第 60 章 “李大人且慢!”岳东来追上来,拦下李斯恪道。 李斯恪停住步子,转身问道:“岳大人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只是有几句闲话想同李大人闲聊,可否赏脸一起用个饭?”岳东来姿态做得十足,李斯恪一时不好拒绝,只好强撑着精神,跟着他去了。 二人到了茶楼,岳东来做主点了一壶上好的云雾茶,又叫了几盘精致的瓜果点心,招呼李斯恪享用。 “李大人,请。” 李斯恪腹中空空,又是宿醉,胃里正火烧般的难受,于是也没同他客气,风卷残云般的将几碟点心全部吞吃下肚,又灌了几杯茶水,这才觉得胃里好受许多。 见岳东来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李斯恪干咳两声羞赧道:“让岳大人见笑了,下官昨日尾牙宴上只饮了酒水,一上午又耗费了许多心神,腹中实在饥饿难耐。” “无事、无事,李大人不拘小节,实乃有魏晋之风,岳某自愧不如。”岳东来有求于人,只好昧着良心说瞎话。 李斯恪扯了扯嘴角,险些没绷住面皮笑出声,这人官比自己还大一级,怎么反倒事事讨好?莫不是有求于自己?可是自己一穷二白,还得罪了上峰娘子,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帮上忙的人。 岳东来东拉西扯的说了许多,直到见李斯恪眼皮打架,哈欠连天,才终于说到正题。 “……我虽是家中的嫡次子,但父亲始终爱重大哥和他爱妾生的庶子,我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这才寻了荫庇,出来做个小官。 本也想励精图治,做个受百姓爱戴的父母官,但奈何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以往在家中读些个圣贤书,就以为自己了不得,想着治理个弹丸之地还不是手到擒来?哪知道世事却不是自己想的这般简单? 不说县里陈年烂账一大堆,底下小吏阴奉阳违,就是最简单的日常沟通,自己都做不来。在京中日子过得久了,还以为天底下人人说的都是官话,来了这儿,才知道自己浅薄。” 李斯恪听他一顿牢骚,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难怪刚才推自己出来解决事情,敢情这位岳大人本地话比自己还烂。 “县衙不是有翻译么?”李斯恪问道。 “那翻译口音太重,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岳东来无奈叹气。 李斯恪心里很是同情,但也舍不得把自家的翻译交出去做人情,只沉默的拍了拍岳东来的肩膀,以示安慰。 “李贤弟,岳某舍下脸皮求你件事,还望你千万要答应。”岳东来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 李斯恪心里唬了一跳,但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岳大人何必说的如此严重,若是能帮得上忙,李某自不会袖手旁观。但若是力有不逮,就爱莫能助了。” 岳东来立时起身,对着李斯恪拱手道:“岳某别无所求,只是希望李贤弟谋生路的时候,还请拉我一把。敏和县出产的笋子、茶叶品质上好,只是苦于没有商队青眼,若是李贤弟能顺手帮上一帮,那是再好不过了。” 怕李斯恪不答应,岳东来又赶紧说:“你放心,不是让你白帮,家父在翰林院还算有些声望,我这里也有几箱昔日家兄备考的书,只要李贤弟不嫌弃,岳某愿双手奉上。” 李斯恪一听,瞬间就心动了,敏哥儿的老师做官去了,身边正缺名师教导,若是能得到翰林院先生的指导,那敏哥儿往后的前程可期。想到这儿,李斯恪态度立时好了起来。 “岳大人一心为民,李某实在佩服。况且两县出产并不冲突,合作共赢的好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等晚些时候,你我两县将出产作物列个明细,再择日好好商谈,你看如何?” “最好不过,岳某恭候佳音。”岳东来笑眯眯应下。 此事事关两县民生经济,李斯恪不敢马虎大意,先提前同县里的乡绅打好招呼,又让手下的小官去各村找了里长问询民意,待诸事停当,李斯恪才约了岳东来议事。 两边来的人都不少,县衙里地方不够,还是临时借了县里韩乡绅的宅子,才勉强招待了这许多人。 众人落座后,岳东来先将自己县里出产的云雾茶拿出来,吩咐下人给李斯恪他们泡上,又拿出新鲜的冬笋,一人赠了一筐。一县之长如此纡尊降贵的招待,让吉安县众人心里好受不少。 本来吉安县众人是不愿同临县分一杯羹的,亏得李斯恪提前开了小会,说明了合作的好处,众人这才勉强同意过来商议。 这会子看临县的县尊,行事如此客气,众人被勉强叫来的不满,也渐渐消去了。 寒暄之后,李斯恪同岳东来略一点头对视,才客客气气的起身说话。 “诸位,咱们两县毗邻,理当守望相助。春日咱们可以去敏和县采茶赚点杂工费,秋日他们也可以来帮忙摘果子打短工。咱们两边来往互助,这经济就慢慢起来了,到时候钱财自然也就少不了,大家想是不是这个理?” 众人听李斯恪说得有理,也跟着点头,之前只觉得临县过来会抢生意,却没想到,大家还可以互相做生意。 李斯恪见众人耐下心思听讲,又说道:“咱们吉安县是穷出了名的,这我就不赘述了。今年虽说由着我引进一些商队,让大家发了点小财,但是要彻底的改变现状,这些却是不够的。” “……大家买东西都是喜欢去老店,大店,为什么?因为东西多,东西全,大家有挑选东西的余地。这道理换到咱们县里也是一样的,只要咱们这里出产的东西花样多,又独特,不愁那些走南闯北的商队不动心,是不是?” “……日久天长的,咱们县里出产好东西的消息传出去,还怕没有商队上门吗?到时候来往的商队多了,不说那些有手艺和园子的,就是没有手艺和果园的,临街做点买卖,做家客宿,也能添点进项不是?” 一个上午过去,众人都被李斯恪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纷纷同意了两县合作的事情。 岳东来事后,又请李斯恪吃酒,李斯恪婉拒了,只让他回去好生准备,等来年带着百姓们一起蒸蒸日上。 年后,衙门开印,敏哥儿也从老家回来了。 “哥哥,我回来了!”刚下了马车,敏哥儿就兴冲冲的往李斯恪那儿跑去。 “好小子,一个年下没见,长胖了不少!可是你岳家伙食太好,让你吃了一肚子油水回来?”李斯恪拍了拍他肩膀取笑道。 “哥哥,你又不正经,小心我和嫂子告状。”敏哥儿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哥哥道。 “娘子和朗哥儿可还好?”提到家人,李斯恪立时收起玩笑,认真追问道。 “嫂子好着呢,朗哥儿也会叫人了,我回去的时候听他叫娘奶奶,叫的可清楚了!” “那他可会叫爹爹?”李斯恪急忙问道。 “这个嘛……”敏哥儿故作为难的沉吟一会,见哥哥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心里一阵可乐。 “还不会?”李斯恪失望道。 “自然是会的,嫂嫂每日都教,哪有不会的?”敏哥儿笑道。 “臭小子,那你还急我!”李斯恪捶了一下敏哥儿肩膀,恼他道。 “呵呵,往日都是哥哥捉弄我,还不许我捉弄回来么?”敏哥儿玩笑道。 “许,怎么不许?”李斯恪又气又笑,揽着敏哥儿往衙门后面走。 “你先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我再同你好好说说县里的事。” “嗯嗯,哥哥,我还想吃这儿的打卤面。” “先去洗,我待会就让人给你弄。” …… 第 61 章 正月里开印后,李斯恪便着手准备县试和春耕。 “什么?没学生?”李斯恪走下堂来,盯着韩主簿不可置信道。 “咱们一个县,竟连一个举人也无吗?” 韩主簿擦擦额前的汗珠,羞愧道:“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县里一年穷过一年,县学经费常常拨不下来,那些有本事的学子耐不住一年年的消耗,都去外面求学了,留在本地的都是些不成气候的。” “县里虽说穷困,但乡绅亦不在少数,怎的就没人搭把手?他们那些族人、旁亲就没有要上学的么?”李斯恪不解道。 “大人,咱们这儿的乡绅比不了你们北边,他们都是乡下土包子,腰里有了两个钱,便学着人家读书人改换门庭,没事摆个架子,充充脸面。但内里的根儿他没变呀,商贾之家哪来的底蕴,更别提好学之风了。 他们族学里的学生大都是去混日子的,待年岁到了,又识的几个字,便出去跟着长辈学做生意了,哪会把心思放在读书上头?” 李斯恪接话道:“所以咱们县里一年不如一年,县学里那一套全成了摆设?” 韩主簿面露愧色,不敢回话。 去年刚过来接手县衙,李斯恪来不及面面俱到,看县里极其穷困,便首先抓了经济,把县学放在了一边,没想县学开年就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惊喜。 “那如今县学里还有学生么?”李斯恪问。 “有是有,就是年岁都有些大了,再往上考是有些心力不足了。”韩主簿惭愧道。 “找个时日,让他们来见见我。若是他们有心再往上念,我倒是愿意花心力给他们铺路,若是被蹉跎的没了志气,也不打紧,回头等银钱凑手,办个官学,就聘他们教教小孩子,县里总要后继有人才是。”李斯恪沉吟片刻,温声吩咐道。 韩主簿讷讷应下,拱手告退。 “哥哥,你脸色怎的这般难看?可是又有烦心事?”敏哥儿与韩主簿擦肩过,互相点了点头,便到里面同哥哥说话。 “哎,一言难尽。”李斯恪摇头叹气。 “是为着春耕?还是为着商队过来采买?” 敏哥儿略一沉吟,自问自答道:“若是为春耕,户房的人已经按照哥哥吩咐,在各个村子里安排发种子了。那些没钱买种子的农户,都按了手印先借后补,今年若是风调雨顺,到了秋收大家都不会再饿肚子的。 不过,商队这一块就不好说了,毕竟咱们这儿还是太偏,寻常大的商队都不爱往这跑。那些小的商队又银钱有限,不知道能不能吃下咱们两个县的东西?” 李斯恪叹道:“春耕和商队的事,年底就已同大家商量好了,我并不发愁,我如今发愁的是吉安县的县学。” “县学怎么了?”敏哥儿好奇道。 “听韩主簿说,县学里都是些上了年纪的秀才,有些甚至还只是老童生。” 李斯恪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道:“也怪我去年把心思全放在经济上了,没留意县学的情况,这蒙头一棍子打得我有点措手不及。” “哥哥,前些日子你不是收下了岳县尊送来的书吗?我一个人看也是看,十个人看也是看,不若把县学里的秀才都找来,大家切磋切磋,彼此都有长进,你看呢?”敏哥儿提议道。 李斯恪抚掌道:“甚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过了会儿又担忧道:“只是这样一来会不会耽误你的进度?毕竟你明年就要秋闱,若是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会不会太耗精力?何况你平日已在衙门里帮我做事,若是再加重担子,我怕你吃不消。” “不妨事的,哥哥。大家都是秀才,水平应当相差不大,再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说不定还是我收益良多呢。”敏哥儿安慰道。 李斯恪觉得敏哥儿说的也是,是自己狭隘了,便开口道:“既然你有心一试,那便按照你想的来办吧。 县学这一块就交由你和礼房的人负责,若是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尽管开口,哥哥会尽量满足你的。” 敏哥儿点头应下,接过了县学的一干事情。 一月底,将县学的事情安排好,李斯恪又马不停蹄的去田里督促春耕,毕竟大多数百姓还是靠着田地吃饭的,民以食为天,这是县里的头等大事。 吉安县水源丰富,倒不用担心稻子耗水,只是稻子普遍产量不高,李斯恪尤为记挂。 但改良稻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急是急不来的,李斯恪只好一边寻摸种田的好手,培育改良种子,一边利用其它机会改善百姓们的生活。 四月初,春笋和春茶刚下来,外地的商队就陆陆续续赶来了。 吉安县只有果树和海货,春笋和上好的云雾茶只有敏和县才有,李斯恪虽然可惜自家县里春日没有好东西,但还是按照年底的约定,直接把人领到了岳东来那里。 到了茶山上,茶商一看到上好的云雾茶,都不需要岳东来开口,直接就拍板定下,那样子,瞧着若不是钱不够,真是恨不得把山头上出的春茶全包圆。 茶商爽快付了定金,茶农们都很高兴,岳东来也喜得牙不见眼。 早茶采摘后,茶便商提出要先运走一部分到北边贩卖,毕竟茶叶是时令东西,越早上市价格越好。大家伙儿也都理解,于是铆足了劲的采茶、制茶,给茶商赶货。 紧着春茶和春笋上市,吉安县和敏和县好些人都临时做起了小工,自家忙完春耕的,全都拖家带口的去找点挖笋、采茶的零活,虽然不多,但是赚点零花却是够了。 随着来往的商队越来越多,吉安和敏和两县的脚店和馆子也愈发红火起来,带动了许多闲赋在家的人出来找活。以前是想干没得干,如今是只要不偷懒,凭着手脚勤快总能赚到些,大家伙儿心里都充满了干劲。 一个春季忙忙碌碌下来,大家伙儿腰里都赚足了钱,出来说话办事都比以前响亮些。 六月初,天气渐热。 李斯恪刚下了大堂,就见敏哥儿飞奔过来喊道:“哥哥,嫂嫂过来了!” “什么?”李斯恪下意识的反问一句,不待敏哥儿回答,便立即朝着门外跑去,恨不得飞去娘子身边。 “予安!”李斯恪跑到县衙门口,果然见张予安抱着朗哥儿等候在马车旁,顿时心里化作一滩春水,激动地热泪盈眶。 “娘子,我好想你。”李斯恪冲上去紧紧抱住张予安,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小声说道。 “啊啊!” “你压到朗哥儿了,快松手!” 两人还没来得及亲热,就被怀里的小家伙破坏了气氛。李斯恪也自觉失态,用袖子擦擦眼角,冲着自家娘子不自在的笑了笑。 “快叫爹爹。”张予安抱着朗哥儿指着李斯恪道。 “爹爹。”朗哥儿倒不怕人,很乖巧的鹦鹉学舌。 李斯恪看得眼热,立时从张予安怀里抱过他来,稀罕道:“哎!乖儿子,爹爹的好朗哥儿,真厉害!” “别举那么高!他怕!”张予安看李斯恪将孩子举起来,吓得立时出声制止。 李斯恪被吼了也不气恼,只厚着脸皮笑了笑,将朗哥儿重新抱回怀里。 “嘿嘿,我这不是太高兴了么。” 张予安娇嗔他一眼,将孩子抱了回来。 “走,我带你进去看看,后面的宅子我已经托人收拾好了,有什么不喜欢的,等你住下了再改。”李斯恪手牵着张予安,带她往里面走。 “嗯,我一路上就没休息好过,这两天可得好好休整一下。” “那待会到屋里我给你捏捏?” “嘘,小声些,外人都看着呢!” “怕什么,我疼自家娘子怎么了?” 张予安又羞又喜的瞪他一眼,但心里却是甜蜜异常,这段时日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第 62 章 稍事整顿后,夫妻二人便回房休息。 “朗哥儿睡下没?”李斯恪刚从浴房出来,身上还冒着热气,伸手接过张予安递来的寝衣,抬头问道。 “刚睡下,让奶娘守着呢。”张予安边给李斯恪擦头发边答道。 “我自己来吧,你路上辛苦这么些日子,哪里还好让你服侍我?”李斯恪握住她手,拿过干巾布,自己擦拭起来。 张予安见李斯恪心疼自己,心里熨帖万分,便不与他争抢这些小事,转过身先去铺床。 “相公,明日我想去街上转转。”正铺着床,张予安忽的开口道。 之前在信上听相公说此地风情,颇为有趣,好容易来一趟,自然要一睹为快。另外,自家也得买下些田产、铺子,好生经营,一家子开销可不能委屈了。 “路上车马劳顿,风餐露宿的,你不歇息两天么?左右你都来了,县里的物什又不会跑,不必急这一时,等我休沐了,亲自带你走走,如何?”李斯恪见头发差不多绞干了,便放下巾布,三两步走到张予安身后环抱住她。 张予安粉脸微红,回头嗔了他一眼道:“快放手,门还没关呢。”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心急。李斯恪转身关门,手脚利落得很,待回过身来,一把横抱起张予安,吹灯放帐一气呵成。夫妻俩小别胜新婚,一夜孟浪不止。 七月初,张予安在吉安县已待了大半月,基本上算是摸清了县里的情况。 想着要支持相公发展县里经济,便大手笔买了两百亩田产,招揽了些人手耕种,又开了几家供商队吃住的脚店,方便来往的游商。 张予安这一番动作,惊着了县里的大小官员和一众乡绅老爷们,都觉着自家没有送美人给县丞大人,实在是再明智不过的决定了,要不然不需大人吩咐,便是县丞夫人动动手,也够自家喝一壶的。 真是让人羡慕,怎么自个娶不到这般又有钱又能干的妻子呢? 底下人的羡慕,李斯恪并不知情,衙门到了七八月正是忙碌的时候,实在分不出心神去管其它。 南边稻子大多一年两熟,如今正是收早稻,种晚稻的时候,田里的农人繁忙,衙门里的老爷也闲不下。 李斯恪又要安排户房的人去各村子,把春种时的旧账要回来,又要派人去收缴秋收的税粮,后面还得安排人送税粮给州府和卫所,再后面还得到土地庙祭祀……林林总总一大堆事等着做,忙的焦头烂额。 好在李斯恪在衙门里历练过,自己心里有谱,又有手底下人帮忙,这两月虽然辛苦,但总算安稳度过。 九月初,霜降初至。 农忙过去,李斯恪便清闲下来,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出去好生走走。 “再过两日便是重阳,我们去普西山上登高可好?”李斯恪接过张予安递来的湿巾布,边擦脸边问道。 “登高?我怕是没那个力气,要不你和敏哥儿去吧,我在家准备螃蟹好菊花酒,等你们登高回来,正好用饭。”张予安婉拒道。 “你不是想出去走走么?难得我清闲下来,一家人一起出去秋游,不好吗?”李斯恪拉她入怀,低声央求道。 “我小日子来了,你莫要折腾我。”张予安红着脸羞道。 “既然身子不爽,那你便在家中休息吧,等我摘了茱萸送你,嗯?”李斯恪轻刮了她一下鼻子,惹得张予安娇嗔他一下。 “哎呦,朗哥儿醒了!”二人气氛正好,忽的隔壁耳房传来哭声,张予安一下推开李斯恪,慌得就要起身探看。 李斯恪将她按下,说道:“你身子不舒服,便歇着吧,我去看看。” 说罢,三两步走过去将孩子抱起来查看,又挥退了奶娘,自己给朗哥儿换了尿布和衣裳,待弄好后,又将他顶在脖子上玩闹。 朗哥儿如今走的还不稳当,但是小短腿速度却不慢,院子里父子俩你追我,我撵你,玩的不亦乐乎。 九月九重阳至,李斯恪带着敏哥儿和衙门里一众官吏去普西山登高望远,又沿路买了些茱萸插戴在身上。 普西山并不高,但李斯恪一干人平日里并不怎么动,登上这座小山也是花了不少时辰。 “哎呦呦,我这老胳膊老腿怕是不中用了,不过一个时辰而已,我就累的浑身像是散了架。”礼房主官韩勤喜边靠在路边的野石上歇息,边叹道。 李斯恪笑道:“韩老爹老当益壮,哪里说得来这话?要是您这身子骨都算差,那我们可就羞的没地方去了,一个个都累的气喘吁吁呢!” 众人听了大笑。 到了山顶,李斯恪看着海天相接的远方,忽然便觉得天地开阔了。 “哥哥,你看!”敏哥儿指着远处海滩上赶海的渔民,高声和李斯恪说道。 “今年海上渔获多得很,大家伙儿收成好,没准再攒两年钱,就都能盖得起房子,买得起冬衣了。” 李斯恪点点头,心里也有荣与焉。自己百般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吉安县在自己的治理下,愈发的欣欣向荣,老百姓们也逐渐过上了衣食丰足的好日子。 “虽说如今县里小有成绩,百姓生活有了起色,但咱们还得继续努力,让所有的百姓们都有吃有喝有房子住,才不枉百姓们对咱们的爱戴。”李斯恪回头和众人说道。 “大人说的是,往后咱们一起努力,把吉安县慢慢发展好,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众人笑着附和道。 登高后,众人坐下歇息。 “哎呦,我的帽子!”韩主簿刚坐下,帽子却被一阵风吹走,刚好敏哥儿还未坐下,便起身帮他捡起。 “多谢李兄弟了。”韩主簿拱手道谢。 敏哥儿笑着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那是什么?”敏哥儿正打算坐下,忽的见远处海上翻涌起一道白色水墙。 众人循声望去,韩主簿也转过身去,这一看,立时起身大叫:“不好!是海啸!” 李斯恪陡然心惊,立时起身探看,忙问道:“确定吗?韩主簿。” “确定,再确定不过了!十多年前我就经历过一次,也是和现在一般先有白色水墙,不多时就冲上岸来,卷走无数人去。”韩主簿着急道。 “快!你们几个跑得快的,快去山下通知百姓撤离!”李斯恪指着几个年轻力壮的衙役,立时吩咐下去。 “韩主簿,你领着三班快去领着百姓有序撤离;户房和吏房快去衙门库里头把粮食堆高护好,等着灾后救济百姓;刑房和兵房你们快去县里通知乡绅和富商,让他们临时清理出住处,帮忙安置撤离的百姓……”李斯恪从震惊中抽离,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 如今时间就是生命,不能有一分一秒的耽搁。 “敏哥儿,你快去临县通知岳兄,他那里也有两个村子临海,怕是也不好!”忽的李斯恪又想起这事,赶紧催着敏哥儿下山。 “是,我这就去。”敏哥儿立即应下,转身往山下跑去。 “其余人跟着我收购物资,不论是防虫蚁的药,还是救治伤患的纱布,一应所需物资赶紧去采购,不得有误!”李斯恪领着剩下的人也赶紧下山准备,以应对突发的危机。 第 63 章 “地龙翻身了!快跑!” 李斯恪一行人刚到城门口,便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本就老旧的城楼,在震荡中摇摇晃晃的,那积年的陈灰和老砖也簌簌的往下掉落,让人看得心惊,县里的百姓哭嚎着、奔走着,四散逃命。 “快,快去帮忙疏散百姓!把他们往高处领!”李斯恪停下步子,吩咐身边的衙役。 自己那蹩脚的本地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添乱了,老百姓急着逃命,谁有闲心听自己南腔北调的一同乱吼? 衙役微愣一下,回过神赶紧站到一处高台,用本地话复述李斯恪的意思,其他几个衙役也跟着四散到周围,帮着韩主簿和三班的人一同疏散百姓。 为了防止有人乘乱哄抢将物价抬高,李斯恪又派人将钱庄、粮铺、药店等重要地方保护起来,里面物资清点完毕后,又吩咐人先收集回来登记备用,等灾情过去,再统一结算。 又是地动,又是海啸,这般大的动静,也惊着了留在后宅的张予安。李斯恪前脚刚派人过来知会,她只慌张了一瞬,便立时收敛心神,着手准备起来。 “双红,你和奶娘先带着朗哥儿和其他仆人到山上躲着,等灾情过去,我再派人接你们回来。”张予安将孩子珍重的递给双红,强忍着不舍吩咐道。 “小姐,您不跟着一起走吗?”双红接过朗哥儿,红着眼睛哽咽道。 “不,我得留下来陪相公,他独在异乡孤身奋战这么久,如今我在这里,定是要陪他一起的。”张予安坚定道。 将朗哥儿送走后,张予安便立即出门去街上自家的米铺、布庄里,将粮食果蔬和布匹棉花收集起来,分批让店里的掌柜和伙计运往山上,以备不时之需。 海啸虽来的毫无征兆,但在李斯恪的指挥下,衙门众人齐心协力疏散百姓,再加上县里乡绅也及时伸出援手相帮,一时间,情况好转许多。粮食、草药、布匹相继运往山上,老幼妇孺也被有序护送到山上躲藏,余下的青壮年和衙门里的一众官吏断后,以防不测。 好在吉安县地势狭长,又由西到东高度逐级递减,给了众人一个暂时安全的栖身住处。 “大人,快上山!第二波海啸又来了!”韩主簿拉着李斯恪往山上跑。 “百姓们都撤离到山上了么?”李斯恪边跑边问。 “都安置好了,您放心吧。”韩主簿答道。 “敏哥儿回来了么?”李斯恪忽的想到弟弟跑出去通知岳东来,还未回来,心里陡然一沉。 “李兄弟好似和岳县尊一块呢,咱们两个县离得近,山头都是挨在一起的,应当都跑到山上躲起来了,待会得咱们上去,我给您找。”刘丰保证道。 “多谢。”李斯恪心里宽慰不少,这才发了力气往山上跑。 到了半山腰,果然见百姓都扎堆似的,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块,而且大多都挂了彩。不是跑着急了碰着头,就是没看清路崴着手脚,更有那倒了霉运踩中瓦砾石子的,流血不止。 “娘子?!” 李斯恪打眼一看,不远处一个好似自家娘子的人,仿佛手上也挂了彩,心里顿时一惊,赶紧上前探看。 “我不是早叫人知会你上山避险了么?怎么还搞得这般狼狈?”李斯恪握住她手心疼道。 “快把手给我看看!抹了药没有?朗哥儿呢?” “你一个个问行不行?一下子问这样多,我到底要回答哪个?”张予安将手抽了回来,无奈道。 “自然是都要回答,我来不及护你,已经很内疚了,如今你还受了伤,我心里怎么能安?”李斯恪又急又气,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没事的,只是些小擦伤,朗哥儿我也一早就让双红和奶娘带上山了,如今在山洞里待着呢。”张予安轻声答道。 “夫人,您那还有草药么?县衙里备货不多,如今快见底了!”衙役满脸焦急的过来询问。 “别急,我这儿还有,都在掌柜的手里呢,我带你去拿。”张予安拍拍李斯恪手,转身又去忙碌。 李斯恪微微一愣,又听旁边人解释道:“夫人真乃巾帼英雄,一个弱女子只身出来备药备粮,又以一己之力安抚在山上的灾民,真是了不得呀!大人好福气,有这么个贤妻相助,真让人羡慕。” “娘子一直在山上忙碌?”李斯恪问。 “是呀!说是您在前面疏散人群肯定辛苦,估计顾不得山上的灾民和物资,这不就自告奋勇出来帮忙了么。不过夫人也真是厉害,把山上的灾民安排的井井有条,大家互帮互助,省了我们不少事呢。” 李斯恪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张予安,心里愈发柔软,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身体,好似又充满了力气。 “韩主簿,派个熟悉路的人,赶紧从小路去州府报信!咱们救灾物资有限,这海啸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退下,还是得知府大人相助才行。” “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报信。”韩主簿拱手应下,招手让身后边的衙役从小路抄近道去安州府报信。 海啸席卷而来,又迅猛退下,几个来回间,近海的村子几乎一息间就被摧毁殆尽。李斯恪站在山间高处,望着远处和汪洋连成一片的村子,心里止不住的发痛。 好容易才让百姓生活有了好转,如今一夕之间全部化为乌有,自己劳心劳力一年多,如今全是白费,哪里能不心疼呢? 再回头看看脸上近乎麻木的百姓们,李斯恪心里更是钝痛不止,自己只是心血白费,但老百姓们却是瞬息没了家园。等潮水褪去,他们又该何去何从?李斯恪心里一团乱麻,刚刚鼓起的一点信心,又被残酷的现实摧折了大半。 安州府府衙,蔡知府刚刚下了大堂,正打算回去歇息,就见门房的人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大人!大人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才不好呢!”蔡知府脑门一跳,没好气道。 “慌个什么?有事说事!” “大、大人,吉安县和敏和县又、又发大水了!”门房被蔡知府一顿呵斥,着实吓个不轻,说话都打登了。 “什么?!”蔡知府顿时一阵眩晕,血蹭蹭的往脑门上冲。 自己在知府这位置上磨了十八年,十二年前就因为临时发了大水,冲掉了自己的升迁路。如今好容易认了命,打算做知府做到告老还乡,谁知竟又发了大水! 老天爷这是要我的命呐! “大人!大人!”门房见知府竟然两腿一蹬昏死过去,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惊叫出声。 第 64 章 李斯恪并不知晓自己让人带去的消息,吓昏了安州府的知府大人,他如今正在山上清点灾民人数和救灾物资,眼看着物资蚕食鲸吞般的消耗,又得不到补充,李斯恪心急如焚,愁的头发都比之前多掉几根。 “哥哥!” “敏哥儿!你回来了!可曾受伤?”李斯恪见弟弟回来,顿时拉过他来,从头到脚的仔细查看。 敏哥儿哭笑不得的从李斯恪手里挣脱开来,解释道:“我没事,岳大人派人将我保护的很好,一点伤都没有。” “那便好。岳大人那边情况如何?可有伤亡?”李斯恪问道。 敏哥儿:“情况还行,人大多都安全转移到山上了,不过还有些老弱之流手脚跟不上,浪潮打来立时就被卷去了,我们来不及施救。 不过好在通知及时,伤亡并不重,只是近海的田地和房子却是全毁了,只能等潮水退去,再重新搭建了。” “在天灾人祸面前,我等都太渺茫了,只希望潮水快点退去,山上的粮食快要支撑不住了。”李斯恪望着山上不远处施粥的棚子,不住的忧心道。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地龙翻身带来的海啸,只肆虐了一日,几番余震过去,浪潮也渐渐平息。 为了防止意外,李斯恪带着百姓在山上又住了两日,等浪潮全部退去,露出大部分地面,才让衙门里众人分批护送他们下山。 除却吉田村和吉铺村受灾严重外,其余三个村子和山上的山民,并没有受到多大损失。顶多是人遭了些罪,或者丢了些锅碗瓢盆之类的小东西,这些在灾害面前都不值一提。 安顿好没有受灾的百姓后,李斯恪又组织衙役和县里的青壮们,一同去吉田和吉浦两个村子,帮忙收拾退潮后的废墟。 村子里的渔民陆陆续续的回到海边,看着被海浪摧残得只剩下地基的老屋,顿时涕泪横流。 “啊——我的家没了,没了啊!” “阿公,阿公什么也没留下,都被海龙王收走了!” 李斯恪站在一边,看着跪在泥泞中嚎啕大哭的渔民们,心里如同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痛,压得自己仿佛喘不过气来。 “大人,您还好吧?”韩主簿见李斯恪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不由得上前关心道。 “无碍。我只是初遇此事,一时有些缓不过神,让韩大人看笑话了。”李斯恪回过神来,不自在的解释两句。 “大人爱民如子,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笑话大人?朝廷里大都把咱们这儿当成蛮荒之地,只要是流放官员除了北边的苦寒之地,就是咱们这儿了,即便大人不说,我自个心里也有数。 咱们这儿鸟不拉屎的苦地方,能遇到大人这般尽心尽力为百姓着想的好官,实在太不容易了。虽然不晓得大人是因着什么被发配到这儿来,但是大人没有放弃我们,反而想方设法让百姓们过上好日子,我们就很知足了。 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您没来之前,我一家老小一年到头都没怎么吃过饱饭。要不是您费心费力的招揽来商队,把咱们这儿的东西变废为宝,可能不等这场天灾,咱们就都饿死了。所以大人不必如此内疚,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咱们都很感激您呐。” 李斯恪本来把眼泪都憋回去了,但是听到韩主簿如此掏心掏肺的一番话,顿时又红了眼眶。 “我一定不辜负你们的期望,会带着大家重新把家园建设起来的。”李斯恪一字一句的说道,虽然有些哽咽,但语气很是坚定,旁边的百姓也受到鼓舞,不再无助嚎哭。 “大家先跟着我回县里吧,这里潮水刚退,指不定海滩上还有些有毒的东西,万一蛰了咬了的出了事,那就得不偿失了。”李斯恪平复心绪后,高声对海滩上的众人喊话。 怕有些上年纪的人听不懂,李斯恪又让韩主簿帮着又翻译了一遍。然后又让衙役将伤心过度的人搀扶回来,领着大家伙儿一块回县城安置。 山上是不能常住的,南边天气正热,蛇鼠虫蚁类的东西在大水后,又最是活跃,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的好。免得到时候医疗条件跟不上,爆发了瘟疫,那才让人头痛。 回到县衙,李斯恪一边吩咐人正常维持县里秩序,支持灾后恢复经济;一边又派人将空置的县学打扫出来,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忙忙碌碌的,连着半月没休息,才终于将灾民安置妥当。 灾情已过大半月,安州府的人才姗姗来迟。 本来蔡知府是怀着死也要死个明白的心情,过来看一眼的,但是到了这儿发现百姓们脸色并无悲痛之色,县衙里也有条不紊的运转,顿时产生了一众很荒谬的错觉。 难道这里并没有发生灾情?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吓自己? “下官李斯恪,参见知府大人。”刚接到消息,李斯恪便带着县衙里的大小官吏出来接见。 “起吧。”蔡知府楞了一瞬,然后摆正姿态,摆手让李斯恪等人起身。 到了县衙,李斯恪如实汇报了自己处理灾情的措施和灾后重建的工作进度。 蔡知府听后,半晌没有回神,心里酸唧唧的,要是自己十二年前遇到此人就好了,估计早就升迁了吧?哪里还用窝在这个地方,整日提心吊胆的。 哎,都是命呐! 蔡知府见灾情处理得当,不会威胁到自己的乌纱帽,便对着李斯恪一通夸奖。连着李斯恪申请减免今年的税收的要求,也大手一挥,痛快的同意了。 随后蔡知府又去了岳东来那里,见他也处理的不错,心情就更好了。于是便做主请了他们二人一同用了饭,又好生嘉奖了一番,才做了轿子打道回府。 见蔡知府轿子走远,岳东来凑了过来,同李斯恪道:“李贤弟,这次多亏你派人通知及时,要不然老哥哥这身家性命可就全没了,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 李斯恪连忙将他扶起,谦虚道:“岳兄,你这是作甚?我不过派人传个话,你县里的事都是你做的,敏和县的百姓也是你安抚的,怎么全是我的功劳了,这我可不敢受。” 岳东来见李斯恪如此敞亮,没有独占功劳,心里更是感激。他拍着胸脯保证道:“李贤弟,不管怎么说,哥哥承你这个情,往后要是有事只管说,我绝不推辞!” 李斯恪盛情难却,只好应下。 “贤弟,这次你我出了大力,年底的考评定是优等没跑了,指不定还能往别处升迁。”岳东来见四下无人,凑过来小声道。 “你可有什么心仪的去处?到时候我多使点银钱打点,指不定我俩就能脱离苦海了。” 李斯恪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上头得罪了人,怕是不好往上走。况且这里刚受了重灾,我总得让百姓们生活有了奔头,才能问心无愧的走。” 岳东来见他有苦衷,也识趣的没有再问,只点点头道:“说的也是,好歹也是自己花了心血的地方,总得做出点成绩才好离开。” 临近傍晚,二人话别,李斯恪心事重重的回到衙门后宅。 ※※※※※※※※※※※※※※※※※※※※ 加更 第 65 章 “相公,你怎的脸色这般差?可是太尊大人为难你了?”张予安见他眉头紧皱,不由上前问道。 “没有。”李斯恪摇摇头,将官袍脱下,随手搭在衣架上。 “今日太尊大人说我治下有功,要帮我向上面请封。” “这不是好事么?你还愁眉苦脸作甚?”张予安不解道。 “对别人来说是好事,对我可未必,你忘了我是怎么被发配到这的了?我这突然冒出头,又有这样打眼的成绩,指不定那位夫人又有什么阴招等着我。”李斯恪嗤道。 “我倒是不怕她使坏,就怕连累你们母子俩跟着我受苦。”李斯恪紧捏着拳头,暗恨自己无用,又恨自己多管闲事,连累一家子受苦。 “要是我……”话说一半,李斯恪又咽了回去,就算当初知道救人会惹出麻烦,自己就能毫无挂碍的让卢定飞白白丧命吗? “相公,别难过,我和朗哥儿都陪着你呢。”张予安环抱住李斯恪,依偎在他怀里安慰道。 “对不起,让你们娘俩跟着我受苦,明明可以在老家安安稳稳的过好日子的,都怪我……”李斯恪心里难过,他一把搂过张予安,将头埋进她颈间,久久没有抬起。 张予安知他心里不好受,伸手给他抚背,安慰道:“不怪你,见义勇为怎能算错?不要再自责了,我从未怪过你,遇到这事,要是你袖手旁观我才生气呢。” 李斯恪只闷闷的恩了声,但神色仍不大好。 “你若是实在做的不顺心,索性就把官辞了,大不了回老家我养你。咱们回去买点地,再盘几间铺子,舒舒服服的过小日子,谁也不用忌讳,好不好?” 李斯恪微愣一下,又瓮声瓮气道:“可我答应了要给你挣个诰命回来的……” “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咱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最重要,我不想看你不开心。”张予安安慰道。 “可我还是不甘心……”李斯恪意难平道。 “那就放手去做,我永远都是你的后盾。”张予安捧起他脸,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柔情,看得李斯恪脸上起烧,通红一片。 “予安,谢谢你。”李斯恪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抱住,愁闷的情绪渐渐被绕指的温柔驱散,只觉得心里暖烘烘的,再没有阴霾。 次日一早,李斯恪恢复过来精神,又春风满面的去衙门处理事情。 “诸位早!”李斯恪刚进大堂,就见三班六房的主副官都已到了位置。 “大人早!”众人拱手见礼。 “你们各自都说说手里活计的进程吧。”李斯恪坐上堂前,摆手示意他们依次上前禀告。 韩主簿率先道:“大人,那些没有受灾的村子,村民已经回去正常生产生活了,只是今年田地受灾,粮价必定是要涨些了。” 李斯恪:“无事,太尊大人已经同意减免今年的税收,县里的百姓今秋收的粮食不用上缴,留着吃到明年打春,应当是够了的。对了,靠海的那两个村子,怎么安排的?” 工房主官道:“按照大人的吩咐,已经将他们安置在县学里了。县学没多少学生,空置的房间正好给他们住。” 李斯恪:“人全安排下了?若是拥挤太过,也可另找其他地方,县里的庙宇和道馆都联络一番,他们那人少,应当能腾出地方来。” 工房主官道:“都安排下了。虽说有两个村子,但村子里人少,打渔为生的大多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没多少人口的。” 李斯恪点点头:“那便好。” “另外,户房这月底把之前征用的药材、布匹等东西,换成钱补给那些商贩,大家都是出来讨生活的,不要让他们折本。县里的经济就指着他们带起来呢,可不能一个劲的亏待人家。” “是,下官遵命。”户房主官拱手应下。 十月底,晚稻收割。 李斯恪虽通知各村今秋减免税粮,但今年的粮食比起往年还是少了许多,毕竟海水漫灌,还是折了部分稻田。 百姓们大多趁着好天,把受了潮的稻子拿出来摊开晒上,官道和场上都铺满了稻粒,连个下脚空都没了。 来往的商队,听说今年吉安县遭了灾,来的人也比春天时候少了许多。毕竟大家出来就是赚钱的,谁也不想遭灾,都在观望吉安县里的情况,打算等好些了再来。 李斯恪看的忧心忡忡,同敏哥儿道:“敏哥儿,你可有什么好法子?不妨说说看,今秋税收虽然减免,但今年粮食出产也少了许多,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呀。” “哥哥,何不以工代赈?”敏哥儿提议道。 “以工代赈?好主意啊!衙门里正缺人去海边清理废墟,如今用他们正好,既解决了治安问题,又省了一笔用人开支。他们替自个盖房子,总该是没有抱怨的。”李斯恪琢磨一瞬,立时拍着敏哥儿肩膀笑道。 “好小子,真聪明,可帮了哥哥大忙了!” “衙门不是善堂,肯定无法一直持续救助这些灾民,要想安抚住他们,光是画大饼是靠不住的,还是得让他们看到点实际的东西。”敏哥儿继续道。 “说的是。”李斯恪点头道:“敏哥儿,你最近看的那些书,还是挺管用的,如今都能举一反三了。” “这也是托了哥哥的福,要不然岳县尊也舍不得送这么一大箱子书过来。”敏哥儿笑道。 “那等事情处理好了,我再约他喝一杯,指不定还能要些书来。到时候你好好开开眼界,争取明年一举夺魁!”李斯恪开心道。 “自当尽力。”敏哥儿微微抿起嘴角。 腊月初五,靠海的两个村子终于重新搭建起来。 李斯恪一大早就被请了过来主持上梁仪式,村民们自发的捐起份子钱,找了人过来敲锣打鼓,舞龙舞狮,好不热闹。 这次新村子选址,按照工房测量后计算的结果,特意往后退了五里路。村子前面还挖了很深的蓄水池,平常无事可以用来蓄养鱼虾;爆发洪水时,也可以抵挡一阵水势,给大家伙儿争取一点逃命时间。 看到这儿蓄水池,李斯恪又忽然想到,也许可以教导村民们进行海产养殖。毕竟出海捕鱼实在过于危险,要是掌握了养殖海产的技能,大家伙儿也就不用提着命去拼了。 这个念头不停在脑海里打转,李斯恪越想越觉得可行,但毕竟自己没有做过海产养殖,心里没有底,只好按捺住想法,等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这事急不来,总得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慢慢摸索出技巧和规律,才好向百姓们推广。要不然谁家有这个闲钱和精力,往这还没有影的事情上投资,毕竟都要吃饭的不是? 新村子上梁后,李斯恪坐在主位被央着吃了几杯酒,便推脱衙门有事,先行告辞了。 李斯恪心里还惦记着约岳东来要书,哦不,请他吃酒,所以拉着敏哥儿急匆匆的回到县里,换了一身常服,就坐着轿子往敏和县赶去。 第 66 章 二人到了敏和县衙,便被接引的人请进后堂。 “来了,快坐!”岳东来出来相迎,又晃了晃手中的酒坛道:“你们来的巧了,我这刚得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今儿在我这儿不醉不归啊!” “小酌怡情,醉酒伤身,可不能牛嚼牡丹似的把好酒给糟蹋了,我们稍稍品两口就得了。”李斯恪摆手婉拒。 岳东来见他如此,心下了然,笑嘻嘻的提了酒坛过来,小声说道:“李贤弟莫不是家有胭脂虎,这才不敢放肆?” 李斯恪也不避讳,直接点头道:“正是。” 岳东来嗟叹道:“没想到你也是个惧内的。” 李斯恪一挑眉,问道:“也?莫非岳兄也是同道中人?” 话刚落音,岳东来脸上立时青白交错,片刻后好似认了命般的叹了口气,默默卷起袖子给李斯恪看了看胳膊上的掐痕。 “我家的胭脂虎能动手,从来不嚷嚷。我当初求祖父恩典,出来荫庇个小官外放,有一半是因为她。” 李斯恪看着岳东来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於痕,心有余悸的抿了抿唇,还好自家娘子是个讲理的,万幸。 “来来来,岳兄,一醉解千愁。”李斯恪怀着微妙的心情,端起酒盅敬了岳东来一杯。 敏哥儿在一旁听得心惊,心里也不禁有些打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沦落到这个样子?想到此,敏哥儿止不住打了个冷颤,赶紧喝了口酒压压惊。 几人推杯换盏,正喝到兴头上,忽然门房的人进来报信。 “大人,州府来人了!” “嗯……什么?”岳东来被吓得立时惊起,酒都醒了一大半。 “州府怎么这个时候来人了?可有说什么事?” “没说,小的也不敢问,现下他们正在花厅候着,这会才上了第一遍茶。”门房答道。 “快,快去叫人打水过来,伺候我等梳洗。”岳东来吩咐道。 “岳兄,会不会是朝廷的嘉奖下来了?”李斯恪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强制自己清醒。 “不好说,总归不是坏事,若不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在花厅等我了。”岳东来斟酌道。 “走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自个地盘上呢,何必畏首畏尾?”李斯恪宽慰他两句,便撩起帘子往花厅走去。 到了花厅,三人同州府派来的人互相见礼。 李斯恪猜得不错,这人正是蔡知府派来报喜的。上次二人述职后,蔡知府为了保住乌纱帽,特意将二人的政绩添油加色的加工了一番,上报给上峰。 大头的奖赏蔡知府已然收下,不日便会升迁,听说还是京官。李斯恪和岳东来处理灾情有功,也拾了点汤喝。岳东来被调回京城任职知县,虽同属七品,但京官历来比地方官有脸面,这算是实打实的好处了。 李斯恪也升了官,但其实和没升一样,人依旧是在吉安县,不过是头衔换了,从县丞变成了县令,姑且也算好事吧。毕竟有那位在头上压在,自己官衔能动一动就已是不错了。 李斯恪接过敕书和官印,同岳东来一起对着京城方向跪下谢恩。随后二人邀着报信人一同吃酒,临别时又塞了红封,等人走远了,几人才终于将提着的那口气松开。 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李斯恪心中仍旧有些发堵,正打算提出告辞,就见岳东来如丧考妣的耷拉着头立在一边,神色十分仓惶。 “岳兄,你脸色怎的这般差?可是刚才酒喝多了,身子不舒服?”李斯恪担忧道。 岳东来摇摇头,忽然跨着脸哭诉道:“完了,我好容易才逃出那胭脂虎的手掌心,没想到绕了一圈,我又回去了——” 岳东来哭的真情实感,看的李家兄弟俩哭笑不得。 安慰好岳东来后,李斯恪同弟弟便回到衙门歇息。 “怎么又一身酒味?年纪轻轻不爱惜身体,到时候上了年纪有你好受的。”张予安刚把朗哥儿哄睡,一回来就见李斯恪酒醉熏熏的斜倚在榻上,心里顿时起了火气。 “嗯,娘子?”李斯恪半醉半醒的勉力支撑起身子,踉跄两步走到张予安面前,断断续续的同她说了自己升官的事情。 “升了一级?”张予安惊讶道。 “嗯,我现在是县令了。”李斯恪乖乖拿出敕书和官印,交到张予安手里。 张予安接过敕书,打开翻阅。不一会儿,皱眉道:“怎的还是吉安县?不是说这里地小人少,算不得大县吗?” 李斯恪大着舌头解释道:“上头把西南边那几座荒山划到吉安县了,所以吉安县便不是小县,不能只有县丞来管,于是便给我升了官。” “可……”话到嘴边,张予安又咽了回去,得此结果相公心里肯定不好受,自己何必再提醒他,自揭伤疤。 可是,明明做的最多的是相公,做的最好的也是相公,为什么岳县令都升了京官,自家相公还要在这儿贫寒之地苦熬?实在不公! 李斯恪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眼睛朦胧间见她皱紧眉头,似有不愉,便强打起精神,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着张予安去。 “娘子,我给你挣了诰命回来了,明天我就上书给朝廷,让他们把孺人的封赏颁给你。”李斯恪走到张予安面前,伸手将她眉头抚平。 “你……你这个傻子!”张予安忽的就落下泪来,心中酸酸涨涨的,止不住的心疼。 “你别哭,等我……等我努力,以后、一定给你挣个一品夫人回来……”许是今日太累,也许是酒劲上来,李斯恪说着说着便倒头睡了过去。还好张予安眼疾手快接住了他,要不然准得摔个大马趴。 张予安费力将李斯恪挪到床上,打水给他擦拭身子,累了半晌才把他收服侍好。 “娘子……予安……”张予安见他睡梦中都不忘呓语自己,心里又酸又甜。 她俯身趴在李斯恪怀里,低声道:“相公,不管有没有诰命,我都会一直陪着你的。” 次日,衙门里都听说了李斯恪升官的好消息,一个个都准备了贺礼送来,李斯恪尚在梦中,就被门口锣鼓喧天给吵醒了。 想着大家伙儿一大早就赶过来给自己道喜,也不容易,李斯恪也只好压下起床气,起身去还礼。 今年受了灾,大家伙儿手里都没余钱,所以贺礼也都是一些简单的心意。李斯恪不愿他们吃亏,便自掏腰包办了三天的流水席,一来是感谢他们的送来贺礼,二来是犒劳他们前些日子的辛苦。 等事情尘埃落定,已是到了年关,李斯恪换了身七品的官服,立即走马上任,继续处理衙门的事情。 第 67 章 心里想着事,李斯恪便加快了脚步,飞快往衙门赶去。 “人呢?”李斯恪回到衙门,就见韩主簿出来相迎。 “安排在花厅了,我估摸着大人快到了,便出来接应一下。”韩主簿答道。 “嗯,辛苦你了,你先去忙吧。”李斯恪挥退韩主簿,便抬脚往里面走。 与意想中的不同,李斯恪到了花厅,并没有看到卢定飞。 “小人卢甘平,参见大人。”花厅上的青年人,一见李斯恪赶过来,立即起身行礼。 李斯恪没有应声,他此前并没有见过卢甘平,不知此人来此的目的,一时间不好贸贸然开口。 卢甘平大抵也知道自己突然上门拜访,实在唐突,赶忙从怀里拿出信封呈给李斯恪。 “小人是卢少爷派来给大人帮忙的,但凡有用得上的地方,大人尽管开口。” 李斯恪点点头,拆开信件匆匆浏览一遍,然后抬起头道:“既然卢兄将你托付给我,你便暂时先住下来,等我忙完这一阵再安排你。” 卢甘平见李斯恪愿意收下自己,心里十分感激,立时拱手道谢:“多谢大人收留。” 临近年关,衙门事忙,李斯恪没空去理会卢甘平,只让他自行方便,便不再管他了。 年末,衙门各房要凑销花费银两,各村里长也要过来汇报各村事宜,州府那里还要上交地方税银申解、地方考绩年报等等资料。一干事情全都压在李斯恪身上,累的他好容易养的一层膘,又蹭蹭的掉了下去。 过完小年,衙门封印,李斯恪才终于得空闲了下来。 “爹爹,爹爹。”李斯恪刚从前面回来,就见自家的小不点摇摇晃晃朝自己跑来。 “哎呦,爹爹的小乖崽,最近是不是长肉了?”李斯恪一把举起他来,将他转了一圈,又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小肉手。 “没有。”朗哥儿晃着脑袋回答。 “没有才怪,你看看你的小脸,都快把眼睛挤没了。”李斯恪捏着自家儿子的脸蛋,故意打趣道。 “哇!”朗哥儿忽的一下哭出声来,吓得李斯恪一懵。 “哎呦,小祖宗,别哭,别哭!” “快憋回去,你娘要是听到了,爹爹就惨了!”李斯恪一见儿子哭,赶紧好言好语的哄他,就怕自家娘子听到,又要出来收拾自己。 “没有。”朗哥儿一抽一噎道。 “没有什么?”李斯恪不解道。 “没有,肉,没有。”朗哥儿年纪还小,说话只会一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李斯恪不常和他相处,一时间脑袋懵懵,没有听懂。 “他是和你说,他不胖。” “这样子啊!我还——”李斯恪话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赶紧抱着儿子,讪笑两声讨饶。 “娘子,你怎么出来了?” “呵,我要是不出来,怎么看得见你欺负朗哥儿?”张予安站在身旁,似笑非笑的瞪了李斯恪一眼。 “没、没有,我们俩玩呢,对不对,朗哥儿?”李斯恪像是怀抱尚方宝剑一般,见朗哥儿抱在怀里,顺势还往后退了一步。 “对!”朗哥儿点点头。 “嘿嘿,你看,朗哥儿和我玩呢。”李斯恪将朗哥儿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面,逗得朗哥儿又咯咯直笑。 张予安又气又笑:“你就欺负朗哥儿只会说对,赶哪天我非得教他说不对,看你下次怎么蒙混。” 李斯恪嘿嘿一笑,只当没听见,他凑上前来一手抱着朗哥儿,一手揽着张予安,催促道:“快进去吧,瞧你小脸都冻红了,赶快进去暖暖。”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张予安气得掐他一下腰间软肉。 李斯恪痛呼:“娘子,你要是想让我给你暖手,你也得等到房里,院子里人多,让人看见多不好。” “哎呦、哎呦!我错了!错了!”李斯恪一时嘴欠,又被张予安追着掐了几下,这才举手投降。 朗哥儿见爹娘玩的开心,也高兴的鼓手大笑。 年里头日子过得飞快,没怎么觉得就到了衙门上值的日子。 刚开年,没什么大事,李斯恪按部就班的将事情分配下去,便带着衙役去田里巡视春耕。 去年县里受了灾,李斯恪将收上来的税粮又返还给各村,让百姓们填饱了肚子,因此大家都十分感激。 巡视路上,田里忙碌的百姓,只要见李斯恪过去,大老远就停下手里的活,跑过来给李斯恪磕头。 李斯恪好说歹说,也没能打消他们的念头,只好半路折返,让手下人替自己巡视。 “草民卢甘平,参见大人。”卢甘平正扛着竹子往回赶,见李斯恪路过,赶忙放下竹子行礼。 “起来吧,你砍这些竹子作甚?”李斯恪指着他身后的竹子问道。 “小的是个竹匠,平日里就喜欢捣鼓这些玩意儿,这憋了一个冬天,实在手痒得很。所以就跑过来砍了几颗竹子,打算做点东西。”卢甘平搓了搓手,讪笑着解释道。 李斯恪恍惚记起,好似卢定飞信上是有说过这事。 卢定飞知道李斯恪挪不了窝,都是因为自己,心里十分内疚。但他自己尚是白身,无法在官场上给他助力,所以找了个会手艺的人送过去,希望能帮到忙。 “哦,对!”李斯恪一拍脑门,恍然道:“都怪我,年里头事忙,把你给忘了,实在对不住。” “不敢不敢,大人事多,小的不过是个下九流的手艺人,哪里值得大人费心?”卢甘平摆手道。 “是我的错,卢兄托你过来帮忙,我却倏忽了你,实在不应该。”李斯恪拉过他手道:“走吧,今儿中午我请你吃酒,算是赔礼怎样?” 卢甘平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李斯恪哪里给他机会拒绝,连拉带哄的将人带去吃了顿酒,与他拉进关系。 随后,李斯恪又去了卢甘平家里探望,见他院子里七七八八的摆满了竹编的艺术品,顿时心里直呼赚到了! “甘平,你这手艺来我这儿,真是委屈你了。”李斯恪轻抚了桌子上那一套竹编的茶具,由衷的感叹道。 “大人看得上就好,小人也就这点东西拿得出手了。”卢甘平笑道。 “不知你可愿成立作坊,带带这里的百姓?”李斯恪放下茶具,认真问道。 “放心,不是让你无偿教导。” 李斯恪解释道:“作坊我会想办法出钱办起来,里面出产的东西收入所得咱们三七分成,你三我七。作坊一切运营不需你操心,只要你每年固定出产几套东西便可。 另外,还需麻烦你教这些百姓一些简单的竹编东西,够他们糊口就好。不然守着一座宝山,却饿肚子,实在太可惜了。” 卢甘平大喜过望,自己就是嘴笨,只顾埋头做东西,不会经营生意,才让祖产折在自己手里的。要不然也不会离乡背井,来这里讨生活。 幸亏自家是巡抚大人家的远方表亲,要不然这般好的机会,也轮不着自己。不用费心管理,也不用担心生意成本,只需要像父亲在时一样,埋头干活就好,这等好事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多谢大人赏识!”卢甘平爽快应下,临行还硬塞给李斯恪一对竹编宝瓶,李斯恪推拒不了,只好笑着接纳了。 第 68 章 刚到后宅,就见自家娘子笑吟吟的迎上来道:“相公,何事如此高兴?” “你看。”李斯恪将手里的竹编宝瓶递给张予安。 张予安接过宝瓶,把玩后惊叹道:“编的可真精巧,这上面的螭龙仿佛活了一般。相公,你这是从哪得来的?” 李斯恪笑道:“年前卢兄不是派了人过来帮忙么?我今日出去巡视春耕,正巧遇着了,见他手艺不错,便想着开个作坊供他施展,另外再让他教一些简单的手艺给这里的村民。 这山上野竹林多得是,除了春冬挖些笋子,平日无人问津怪可惜的。我身为一县父母官,岂能让百姓们守着宝山,还白白饿肚子?这不是闹笑话么?” 张予安回头嗔他一眼,笑道:“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怎么早些时候没见你动作?” 李斯恪一哽,辩解道:“饭得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你相公我也只是个凡夫俗子,哪里有那么多心眼,同时顾几头?” “就你会说。”张予安偏过身去,给他拿了一套常服。 “试试这衣裳料子如何?我刚才商队那里买了一批新布,还没来得及放店里,你先帮我看看。” “好得很,再没有更好的了。”李斯恪避到屏风后,边换衣服边拍马屁道。 “真的?还是你哄我玩呢?”张予安隔着屏风微微探头过去,眼睛似笑非笑的看向李斯恪,眸中眼波流转。 “真的,比珍珠还真!娘子眼光就没有不好的,你可是咱们家的财政总管,这些许事情还能难到你?”李斯恪换好衣服出来,赶紧又送上一波吹捧。 “你还说朗哥儿油嘴滑舌,我看他那嘴就活像了你,让人又爱又恨。”张予安别过脸去,眉目含情的瞪他一眼,脸上却是娇羞一片。 “像我不好吗?天天哄你开心,嗯?”李斯恪从后面环抱住她,轻轻啄她一下脸颊。 张予安欲拒还迎,轻拍他一下手背,又继续偎在他怀里。 “对了,前些时候你不是说要找个会养殖的好手么?这事我已经有眉目了,等过些日子,爹爹应该会让让他跟着商队一起过来。不过,他以前只养过淡水鱼虾,就算过来,一时半会也不见得有多大作用。” “辛苦娘子了,能找到人过来帮忙已经很好了,总比我一个门外汉瞎捉摸的强。”李斯恪高兴道。 “对了,今年的春茶也很不错,等老家来人,多捎点给岳父岳母,上回来信不是还说寄的少了么?这回我亲自看着人采,一定给他们多捎点顶尖的云雾茶。” 张予安开心道:“多谢相公。另外,公公婆婆那里也要多送些虾膏、淡菜,还有海货,我在家的时候,每回婆婆过来,都说你寄回去的鱼干很对她胃口。” “难为你这般忙碌,还记挂他们二老,谢谢你,予安。”李斯恪感动道。 “谢什么?你我夫妻一体,休戚与共,你父母就如同我父母一样,他们对我好,我自然将心比心,也要对他们好。”张予安温声道。 “那家里的事,暂且就麻烦你了,我近日要为县试忙碌,怕是抽不出时间为老家众人准备东西,只难为你多费些心思了。”李斯恪愧疚道。 “还用你说,我早就备好了,安心忙你的去吧。我还等着,你给我挣个诰命夫人回来呢。”张予安笑道。 “是,小的遵命!”李斯恪亲昵的刮了她一下鼻子。 打春后,百姓们纷纷下田忙碌,因着上次春巡,百姓实在太过热情,李斯恪不好再毫无顾忌的出去,只好把春耕诸事交托给韩主簿。 春耕诸事托付出去后,李斯恪便全心投入县试中去。县里早在开印后,便贴出告示让各乡各村的学子前来报名,如今县衙里每日都有学子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考试的场所,因着去年灾情严重,暂时征用过一段时间用来安置灾民,如今里面的东西稍有些损坏,所以李斯恪安排了工房和兵房的人前去整修,还告诫他们务必在考试前完工。 李斯恪站在檐下,看着前来衙门礼房登记的学子,心里酸酸涨涨的,一时不好严明。吉安县县学本来只剩五六个老童生了,还是自己硬从户房扣出一笔钱,再加上鼓动县里富商资助,才终于又招了一些学生进来念书。 后来,又安排敏哥儿拿出岳东来赠与的书籍与大家共读,还经常邀请临县里的学子过来探讨,再加上自己拿出私房钱做激励……这林林种种一番动作下来,县学终于又重新焕发了生机。 现在想来,真是不易,多亏娘子和弟弟一直支持自己,从不退缩。 如今县学分为两处,一处为考童生试准备,一处给幼龄学童启蒙。两边虽在一处院落,却互不干扰,也算怡然自得。 二月初,礼房将所有考生信息登记核查完毕后,便开始筹备考生入场准备。 二月初八,前来县试的考生都聚集在县学门口,依次由衙役点名、搜身,再由小童领进门。 李斯恪坐在监考处,一个个的点名在外候着的考生,见他们战战兢兢的,也不过分严肃,只温和的劝导他们放平常心,以资鼓励。毕竟自己也是第一次监考县试,虽说也想考出几个得用之人,但想想大家的之前的基础,李斯恪只好告诫自己不要够分奢求。 考生入场完毕,李斯恪便领着一众大小官员一起祭拜孔子,宣告考试注意事项等,然后坐在监考台上听禀生唱保,最后吉时一到,便吩咐衙役擂鼓开考。 吉安县不大,再加上之前百姓穷困,所以前来考试的人并不多。哪怕去年李斯恪下来了大本钱扶持,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补上来的。所以偌大的一个考场,考生只住满了两排,其余三排都是空着的。 县试五场,每场一天,寅时进场,卯时开考,晚间申时收卷。当天再由李斯恪领着众监考官批阅,出结果后,立即贴在县衙外面的告示牌处,以正视听。 县试进行到最后,留下的人越来越少,李斯恪看着心里焦急,却也束手无策,毕竟自家县里底子薄,急也急不来,只好告诫自己按捺住心神,等以后找补回来。 县试结束,忙的连轴转的李斯恪,眼见着清减了,惹得张予安心疼不已,天天在后院吩咐厨房给他炖鸡汤。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吉安县虽然参考的学生少,但仰仗着去年一整年的专门辅助,这次也新晋了三个童生。李斯恪大喜过望,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也一扫而空了。 县试落幕,朗哥儿的生日也到了。虽说是自己第一次给儿子办寿辰,但李斯恪没准备大办,毕竟去年灾情使得各家元气大伤,大家手里也没有多余的银钱,自己怎好再让他们破费。 但县衙小公子寿辰,又哪是李斯恪想瞒着,就能瞒得住的。再小的动静,那在底下人看来,也是头等的大事。有那消息灵通的,还是百般使手段,将礼物送到了李斯恪手中。还没到寿宴当天,库房里的贺礼就堆的满地都是了。 “罢了罢了,实在推拒不掉就算了,反正我都在本子上记着呢。等他们家红白喜事的时候,咱们再还回去便是。”张予安见李斯恪一个头两个大,赶紧出声安慰。 “你要是还过意不去,那就多拉一些商人过来做生意,让这儿的百姓赚得盆满钵满的。再不行,就多百姓多某些福利,不拘是修桥还是铺路,让他们日子好过些就是。” 李斯恪点点头,笑道:“还是娘子想的周到,倒是我钻牛角尖了。” 第 69 章 生辰宴落幕,李斯恪便着手给朗哥儿安排启蒙老师。 下了大堂,李斯恪招来韩主簿问道:“韩主簿,县里启蒙的老师怎样?” 韩主簿犹豫片刻,说道:“大人,县里启蒙的老师不多,仅有的两个秀才,都被安排在自家族学里头呢,余下的都是考不中的老童生,出来糊口罢了。” “他们都是县学里头的?”李斯恪问。 “哎,都登记在簿呢,另外今年新进的三个童生也登记上了。”韩主簿答道。 李斯恪沉吟片刻道:“回头你得空,把那几个新晋的童生叫过来,我见见。” “大人,这几个年纪还轻,自个还得上进,恐怕不会沉下心教小公子。”韩主簿委婉提醒道。 李斯恪微愣一下,笑道:“哈哈,韩主簿你误会了,我是想把他们叫过来鼓励两句,不是让他们当朗哥儿的西席。 这不是县试过后,一直忙别的事,没顾得上他们么,如今得了空,正好见见他们。” “那小公子?”韩主簿问。 “我自有别的安排。”李斯恪见他仍不放心,解释道:“我家娘子饱读诗书,开蒙而已,不一定非得要外人教导。” “夫人大才!”韩主簿恭维道。 “行了,下去安排吧。”李斯恪挥手让他下去。 人走后,张予安从帘子后面出来,笑道:“这韩主簿真是的,生怕你把那些新晋的童生扣下留用,也不想想,那些人是你费钱费力,又找敏哥儿悉心教导才培养出来的,怎会如此安排?” “他也是关心则乱,毕竟吉安县穷了这么些年,文风萎靡,一个正经的举人都没出来过。”李斯恪转身拍拍她手,开解道。 “那也用不着这般小心,难道那些人考出来不是你的政绩?他这样提防你,好似那些人是他培养出来的一般。难怪都说外官难做,有这些个胥吏杂役在中间搅和,再厉害的官都得折让三分。”张予安不忿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心疼我,日久见人心,都会好的。”李斯恪安慰道。 “朗哥儿的启蒙也麻烦你了,我学识浅薄怕耽误他,敏哥儿不在这儿,我还是交给你放心。” “还用你说,我自己生的孩子,用心百倍只怕不够呢。”张予安嗔他一眼。 “是是是,娘子最最厉害,为夫自叹弗如。”李斯恪从善如流的给她顺毛。 “对了,山上竹编的作坊也开工好一段时日了,你得空就去看看。虽说刚起步,但生日也不差,日久天长的不管不问,难免手下人要浑水摸鱼。”张予安提醒道。 “嗯嗯,等我见过这几个童生,我就去山上看看,另外岳父安排的人什么时候,你有收到信吗?”李斯恪问。 “信收到了,约莫着也就这几日吧。你先忙你的,等人来了,我自会安排见你。” 李斯恪:“那好,我先去前面见客,朗哥儿那你就多费心了。” “去吧,去吧,我也要回去盘账了。”张予安朝他挥手,然后转身往后院走去。 李斯恪抬脚去了前厅,见了那几个新晋的童生,他们看起来年岁相差不大,约莫都是二十出头,样子倒也不差,只是个头没有李斯恪高。 落座后,李斯恪放下架子同他们交谈,得知他们家境贫寒,无力去赶考府试,又吩咐下人拿了银两来,一人资助了五两银子。 几人赶忙起身拜谢,叩谢李斯恪施以援手。 临走前,李斯恪看他们衣裳洗的发白,有些地方甚至还打了补丁,心里很是在意,便吩咐下人拿了几套自己的新衣裳,一人送了一套。 这些人既然是从吉安县出去的,到了外面就是吉安县的脸面,可不能叫人笑话。 如今吉安县正是打响名声的时候,可不能让别人以为还是一穷二白的老样子。 把人送走后,李斯恪想着敏哥儿也快秋闱了,便回书房打算写封信给他,以资鼓励。 虽说敏哥儿跟着自己历练一段时日,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害羞腼腆的小家伙了,但是在自己心里,弟弟还是要好生呵护的。 信件送到承发房后,李斯恪又紧着往山上去。竹编作坊也运转一段时日了,每日光听着韩主簿报告进度,自己一点实感都没有,如今得了空,自然要细细看过才算。 三月初,吉安已经热了起来。山上春笋正要出土,春茶也要紧着采摘,忙忙碌碌的身影遍布山间,李斯恪看在眼里深感欣慰。 “总算缓过来了,我本以为要等到收了早稻百姓才能缓过来,没想到他们这般厉害。”李斯恪感叹道。 “这都是多亏了大人,要不是您撤离百姓及时,又给大家伙儿安排灾后吃喝,哪里这么快就能缓过来。”韩主簿自家得了实在,好话是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就是就是,多亏了大人安排得当,又向太尊大人申请免了税粮,要不然小的一家老小,这还的勒紧裤腰带交税呢!”刘丰跟着附和。 “行了行了,你们要是再夸,本官中午哪怕吃了十斤饭,这会也要飘飘然了!”李斯恪笑道。 一行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山上的作坊。里面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的忙碌着,看他们脸上洋溢着干劲,李斯恪觉得心里分外满足。 “大人来了,小的卢甘平,参见大人!”卢甘平正屈身教导徒弟,一抬头见李斯恪过来,赶紧过来行礼。 “起来吧,这儿你安排的很好,出乎我的意料。”李斯恪扶他起来,大声夸赞道。 “哪里哪里,都是大家的功劳,我不过动动嘴皮子。”卢甘平挠挠脑袋,不好意思道。 “大人,你要不要看看新出来的东西?最近收到几份大单子,都是我亲自上的手。” “哦,快带我看看,正好开开眼界。”李斯恪笑道。 到了屋子里,李斯恪从卢甘平手里接过一只栩栩如生的竹编鸟儿,连连惊叹道:“甘平,你这手艺真是神乎其神,这鸟儿像是活过来一样!要不是颜色不对劲,我还以为这是真的呢!” “大人谬赞了!能为大人尽力,是小的的福分!”卢甘平笑道,但脸上全是得到认同的骄傲。 欣赏过艺术品后,李斯恪又问了近期作坊的运转状况,卢甘平有心表现,事无巨细的一一说与李斯恪听。 巡视过后,李斯恪又留在山里吃了顿新鲜的春笋宴,同众人把酒言欢,直到日落西山,才起身回衙门去。 第 70 章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李斯恪刚下大堂,便听到后院传来阵阵童声稚语,心里微微一哂,不觉又加快了步子。 “爹爹,爹爹,我今天背到‘信使可覆,器欲难量’了!”朗哥儿刚背到一半,抬眼见李斯恪过来,立时扑到他怀里撒娇。 “嗯,朗哥儿真厉害!”李斯恪摸摸他头,高声夸奖道。 “可别夸了,没人夸他,他那小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你这一通夸下来,指不定一会儿连路都走不稳了。”张予安摇摇头,笑道。 “都是娘子教得好,娘子辛苦了。”李斯恪怕她吃味,赶紧放下小的,转身又去哄她。 “快松开,下人都看着呢!”张予安红着脸推开他,小声嗔道。 “大人,前面来了个老翁,说是您岳父派来的,如今人在前面候着呢,可要叫他进来?”刘丰过来问道。 “想是岳父派来帮忙养殖的人到了,快请他进来。”李斯恪吩咐道。 “我先带朗哥儿下去准备饭食,你且好生招待,那老翁是经年的好手,我们先给他些甜头,不怕他不施展真本事。”张予安牵起朗哥儿小肉手,起身往外走去。 过了一会儿,刘丰带着老翁进来见礼。 “小人苏铎,参见县尊大人。”老翁拱手作揖。 李斯恪赶紧起身相扶,客气道:“苏翁不必客气,先坐,这一路旅途劳累,有什么话,等歇息过后再说。” 苏铎欠身道:“不敢,老头子虽说干了几十年的养殖行当,但海货倒是头一次碰,总得去看看情况,心里有底才好。” 李斯恪点头道:“既然如此,先坐下吃些茶,等我派人安排一下,咱们下午过去海边看看。” “全凭大人吩咐。”苏铎拱手应下。 用罢饭后,李斯恪便带他往海边去,到了地方,他指着前面近海的滩涂,对苏铎道: “你看,前面我派人圈起来的那片浅海,就是以后用来养殖海产的区域。不拘是鱼虾蟹蚌,还是海参、生蚝,只要你能实现大规模养殖,且有可观利益收入,往后我可以让你以技术参股,怎样?” 苏铎惊愕道:“大人可是说笑?” “苏翁且放心,本官言出必行。”李斯恪保证道。 苏铎欣喜万分,赶忙应下差事,当天便入住吉浦村,准备研究海产事宜。 李斯恪将事情交代下去,又派了两个本地人照顾苏翁起居,才起身离开。 时光飞梭,如白驹过隙,恍然度过。 八月末,秋闱落幕,李斯恪也收到了弟弟寄来的信件。 “哈哈哈,太好了,敏哥儿考中了!”李斯恪拆开信件,被这好消息冲昏了头脑,高兴的手舞足蹈,一时间忘了自己官袍在身,看起来有些傻气。 张予安笑道:“真好,总算熬出头了。” “是啊,到了举人这一步,进可攻退可守,不拘是继续考进士,还是去户部挂职等缺,都是好前途。”李斯恪感叹道。 “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准备贺礼了?恭喜他高中是一回事,他的婚期不是也近了吗?”张予安问道。 “嗯,是要准备起来了,多亏你提醒我,我心里一直当敏哥儿还小呢!”李斯恪朗声笑道。 “咦?信上说平秋也考中举人了,我记得他好似比敏哥儿还小两岁呢,可真是英雄出少年,了不得!”李斯恪摇头赞叹。 “真的?”张予安欣喜道:“这可太好了,平秋虽是张家旁支,可毕竟也算是张家人,如今有了这一层身份庇佑,往后咱们张家也算是起来了,不必事事看人脸色。” “只是不知道素蓉姐姐如今如何了?如今酸酸,她进宫也好几年了,不知过得怎样?”张予安感怀道。 “别担心,她颜色好,人也聪慧,况且岳父每月还供她银两开销,就算不得宠幸,日子应当也不会太差。”李斯恪安慰道。 “毕竟她是替我去的,她若是过得不好,我心里总是不安宁。”张予安低声道。 “放心吧,不会的。若是真有不好,她早写信出来了,再不济平秋就在京中,如今又有了举人身份,总能说上话的。”李斯恪拍拍她肩膀,将他搂在怀里安慰。 夫妻俩拥着彼此,又说了会儿闲话,便起身各自忙碌。 九、十月的海边正是水产丰饶,山上的果树也沉甸甸的压满枝头,丰收的喜悦彻底冲去灾情的阴霾,所有人都由衷的露出欢喜的笑容。 山上的竹编作坊也打响了名气,如今生意也是蒸蒸日上,海边的水产养殖,经过苏铎带人反复试验,也初得成果,收获喜人。 李斯恪看着底下人呈报上来的税银和堆满仓的税粮,心里顿时涌起几分满足,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老百姓总算过上好日子了。 “韩主簿,今年县里税银充足,修路和修水利的事情可以安排起来了。另外再从户房支出五十两银子,给各房发红包,让大家都高兴高兴!”李斯恪笑着吩咐道。 “多谢大人体恤!”韩主簿一听有钱拿,立时笑得眼不见眼。 “大人,这修路和兴修水利可不是小事情,是不是要再商议商议?”户房主官问道。 如今衙门库房里好不容易有了银两,这一下要出去大半,户房的主官实在心疼,简直像是剜自己肉一般。 李斯恪见他哭丧着脸,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便干咳两声,开口道:“先让工房派人去实地考察,若是需要修的路和水利设施不多,那便一块动工。如若两头都要大出血,就先紧着一边。” “是,只是大人属意哪一个?”户部主官问道。 “修路方便商队进出,有利于县里发展经济,修水利则可以预防去年那样的突发情况,免得百姓流离失所,这两个都是一等一的大事,一时间实在不好决断,还是等工房测量回来再说吧。”李斯恪回答道。 “是,下官告退。”几人拱手退下,分头办事。 处理完政事后,李斯恪又去庄子上找张予安,她那田里新培育出的稻子,亩产量比旁的种子多产了百来斤,如果种子质量稳定,一旦大力推广,对百姓而言,又是一件大好事。 第 71 章 从庄子上回来,李斯恪便将拿回来的新种子分到各村里长的手里,让他们推广种植新稻种。 大家伙儿都是李斯恪带着过上好日子的,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有的甚至为了抢稻种,还吵了起来。事情闹到李斯恪那里,他只好按人头和田亩,规定每家每户分了一些,才平息了事情。 忙完秋收,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年尾。李斯恪交接完衙门诸事,便起身去安州府述职。 安州府辖下共有十八个州县,李斯恪政绩虽然亮眼,但是按行政面积和重要程度来算,吉安县只能排到中下等。因此,李斯恪从清晨一直等到下午,才终于等到知府大人召见。 蔡知府年中便升任去了京中,如今这一位是从别处调来的,样子倒是和蔼,只是一条缝似的眼睛里总是打量,看的李斯恪心里发毛。 “下官李斯恪,参见知府大人。”李斯恪规规矩矩的行礼,候在堂下等着知府大人询问。 “快快请起,你的政绩我看了,十分不错,真是后生可敬呐。”姚知府笑眯眯的扶起李斯恪,面上十分和气。 姚知府此前因为手底下有几个不做事的县官,一直蹉跎在知州的位置上,久久不能前进一步,因此对于做实事的人十分欣赏。 “都是仰赖大人指导有方,下官不过是有样学样,不值得大人如此夸赞。”李斯恪谦虚道。 “哪里那里,不必谦虚了,你的政绩我都已经上报上去了,若是没个意外,你就等着好消息吧。”姚知府看中李斯恪能力,想把他调到自己手下办事,所以奏折上特意为他美言了几句。 李斯恪赶紧拱手谢道:“多谢大人费心,下官带了一些茶叶和清酒,承蒙大人不弃,还请笑纳。” “唔,早就听说你那出产好茶,没想到酒也不差,你是个有本事的,脚踏实地做事,不会被埋没的。”姚知府笑着拍了拍李斯恪肩膀,吩咐管家将东西收下。 “大人喜欢就好。”李斯恪抿起嘴唇,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奔波数日,终于回了县衙。 才到门口,就见张予安迎上来道:“路上累着了吧?我看你脸色不大好,热水已备好了,你先去泡个澡解解乏。” 李斯恪摇摇头:“没有,都是走熟的路了,累不到哪里去。” 他叹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只是想到自己劳心劳力却升迁无门,有些心烦罢了。” 张予安知道他的心结,心里微叹了一口气,便上前握住他手安慰道:“官场上升迁本就不是易事,不过蹉跎两年,怕什么?你还年轻,那位巡抚夫人年纪却不小了,咱们还能耗不过她?” “话虽如此,但心里总是不舒服。”李斯恪无奈的摇了摇头。 累死累活出点成绩,却被死死压住,眼看着不如自己的人,一步步爬到自己上头,这滋味,太熬人了。 想到此,李斯恪眉头一敛,咬牙道:“只盼着卢兄赶紧考出来,不再受她嫡母掣肘,要不然我恐怕也忍不了太久。狗急了还跳墙呢,大不了……” “不许!”张予安没等他话说完,立时上前捂住他嘴,低声呵斥道。 “不说巡抚大人,就是她娘家那些高官贵人,也没一个咱们得罪得起的。” “想想我和朗哥儿,还有爹娘和敏哥儿,你不要为了这些事,坏了自己的心志。” 李斯恪慢慢缓了心神,眼底那些暴戾褪去,又恢复成一片清明。 “娘子说的是,是我太着急了,暂且再等一等吧。” 张予安见他不再纠结其中,便放下心来,又和他说起旁的事来。 此事放下,日子又一天一天的往前推进,直至年关,州府那里仍没有消息传来。李斯恪心底那隐秘的奢求彻底无望,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沉了下去。 连着半月,李斯恪纵使再有心遮掩,还是被张予安窥见一二。 “相公,这些时日你一直伏案工作,好些时候没陪朗哥儿了,今天腊八,咱们一家人出去走走如何?” “腊八?日子过得这么快么?”李斯恪抬起头来,微微一愣。 见张予安眼含担忧的望着自己,李斯恪终于回过神来,愧疚道:“对不起,予安,这些时日是我不好,本来也没多大事,我却钻了牛角尖,让你担心了。” 张予安微微摇了摇头:“没有,偶尔发泄一下也好,不然我还怕你闷出病来呢。” “粥煮好了吗?我记得朗哥儿喜欢吃葡萄干,得让小厨房多放些。”李斯恪发泄完,心情好了许多,拉着张予安手就往外走。 “早就煮好了,朗哥儿馋得很,刚起来就吃了满满一大碗呢!”张予安见他不再低落,心情也好了起来,柔声和他说起朗哥儿的趣事。 李斯恪牵起她手,柔声问道:“听韩主簿说,今年县里请了新的戏班子,咱们晚上一块去热闹热闹好不好?” “我要去,我也要去!”朗哥儿听到要出去玩,立时迈着小短腿屁颠屁颠跑过来,一把抱住李斯恪。 “爹爹,我要去看庙会上看大花脸,还要买花灯!” 李斯恪看着扒着自己腿不放的傻儿子,宠溺笑道:“好好好,爹爹带你一块去,那你先去书房把今天的大字写了,写完了咱们就走。” “我这就去写,你们要等我啊!”朗哥儿边跑边喊,生怕李斯恪不带他出去。 “不许糊弄!”李斯恪看着朗哥儿背影大声喊道。 “知道了!”朗哥儿头也不回的答道。 等朗哥儿写完大字,已是酉时,天色刚刚擦黑,云层里隐约露出一轮皎洁的圆月。 一家三口吃罢晚饭,便其乐融融的去戏台边上的茶楼看戏,等戏罢了,又沿着街道闲逛。李斯恪给自家娘子买了几个讨喜的小玩意,又给朗哥儿买了一盏花灯,一家子玩到宵禁时分,才恋恋不舍的往家去。 次日一早衙门无事,李斯恪升了早堂后,又回来睡了个回笼觉。正睡得香甜,却被门外一阵喧哗给吵醒了。 他趿拉这鞋子,披上衣服,打开门问道:“何事吵闹?” 衙役立即回禀道:“大人,州府来人了!” “州府?”李斯恪一愣,回过神赶紧吩咐道:“快,快给他看茶,我收拾收拾,立时就去!” “是。”衙役得了吩咐,立时往外跑去。 李斯恪看着人走远,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疼!是真的!老天垂怜,自己总算等来了! 李斯恪扶着门框,心里如同擂鼓一般,砰砰砰的跳个不停,待缓了几息后,立时又回房手忙脚乱的找衣服穿上。 三两步疾走到了厅上,李斯恪见到来人,赶紧躬身上前行礼。 待二人寒暄过后,李斯恪接过任职文书,心里顿时又酸又涨,眼眶也止不住的发热。 “恭喜李大人,得偿所愿。”州府吏房的主官,对着李斯笑着恭喜道。 李斯恪擦擦眼角,不好意思道:“李某一时失态,让您看笑话了。” “哪里哪里。”那人连连摆手。 “文书您收好,等您得空,再去太尊那里过个手续便能启程妇人了。” 李斯恪拱手谢道:“多谢提醒。” 送走州府来人后,李斯恪便转身去了后宅,他迫不及待的要和自家娘子分享这个好消息。 第 72 章 “真的?你升官了?”张予安听到消息,立时喜得眉开眼笑。 “嗯嗯,从六品州同。”李斯恪本想装的矜持些,但眼底的喜色却藏不住,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州同?是去安州府任职吗?”张予安问。 “不是,是京城。”李斯恪摇摇头,坚定道。 “京城?”张予安惊愕道。 “居然是京城!相公,你总算苦尽甘来了……呜呜。”张予安喜极而泣,抑制不住的扑到李斯恪怀里放声大哭。 虽然自己一直安慰相公说无所谓,但那些辛辛苦苦熬过来的日子,那些曾吃过的苦楚,怎么可能一点也不在意呢? 相公夜以继日埋头案牍的辛劳,风雨无阻的巡视田间地头,竭尽所能的振兴县学……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都是他付出的心血,自己怎么不心疼? 好在老天有眼,总算苦尽甘来了。 “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李斯恪边给她擦眼泪边安慰道。 张予安也知道自己此时模样有些狼狈,但被李斯恪说出来,心里还是有些恼羞成怒。 她攥起粉拳,轻轻捶了一下他胸口,嗔怒道:“闭嘴!” “好好好,我闭嘴,那你要不要打水洗一洗?待会肯定有人上门贺喜,你这样子可不好见人。”李斯恪小声提醒道。 “你去帮我叫水。”张予安瓮声瓮气的吩咐道。 “好,那你先把脸擦一擦。”李斯恪伸手递过一张帕子,低头要给她擦拭。 “不准看,转过身去!”张予安低着头躲过去,两手推着李斯恪往外走,不让他看自己涕泪纵横的脸。 见她恼了自己,李斯恪也不气,只好脾气的出去叫水,又叫来双红替她梳妆。 县里诸事停当,李斯恪便起身去州府办理手续。 时隔月余,姚知府再次见到李斯恪,态度却和上次迥然不同了。之前只觉得他是个要拉拢的下属,如今知道他上面有人,态度不禁又客气了几分。 “李大人,恭喜恭喜,前途无量呐。” 李斯恪接过敕书和官印,谦虚道:“不敢不敢,都是仰赖大人照拂。” 姚知府笑眯眯道:“本官本打算将你招揽到身边办事,因此特意在折子里替你美言几句,没成想上头对你青睐有加,竟将你调到京城去了。” “多谢大人慷慨相助,下官感激不尽。”李斯恪没成想自己升个官,后面还有这位大人的帮助,年前的礼没有白送,甚好! 姚知府摆摆手道:“不必谢我,不过举手之劳,再说真正起作用的还是您家的那位娘娘,那位如今可是官家眼里头的红人,谁也越不过她去。” “娘娘?你是说——前头选秀上去的那位?” “正是。” 李斯恪恍然大悟,难怪自己不仅升了职,还能从南边荒芜之地调到京城去,原来是托了张家的光。 张素蓉选秀进宫也三四年了,一直也没个音讯,要不是娘子时常念叨,自己都快忘了这人了。不过,多亏这些年岳父一直资助他们姐弟俩,这福报才能落在了自己身上。 李斯恪从州府回来后,便和张予安说了此事。 张予安惊喜道:“素蓉姐姐终于熬出头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熬出头,你也总算能是个安稳觉了,免得你时不时的就要提上一句,心里备受煎熬。”李斯恪如释重负输出一口气。 “嗯嗯,虽说她是自愿替我去的,但当时那情况,我也算不上磊落,好在她终于熬出头,在官家面前挂了号,以后日子总不会太难过。”张予安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欣慰道。 “若是再有个一男半女,就更好了,毕竟色衰爱弛,还是孩子能靠得住。” 李斯恪:“那是以后的事了,眼前先不操心。我年后要去京城任职,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你抓紧时间把这里的田地铺子都处理处理,年后咱们就启程。” 张予安:“嗯,那我这几日把庄头和掌柜的,都找过来商议商议,一时半会没几个人能接手这般大的摊子,还是要仔细打算。” “你看着安排便是,我先去书房给家里写封信,好叫他们高兴高兴。”李斯恪笑道。 张予安点点头:“嗯嗯,让朗哥儿也写一封,爹娘可想他了。” “好,我这就去。”李斯恪应下后,便转身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李斯恪刚写完信,就见门外来人禀报。 “大人,卢工前来拜见。” “请他进来。”李斯恪将信递给衙役,低声吩咐道。 等了一会儿,卢甘平低眉顺眼的走近院子,快到近前,人却在书房门口停了步子。 “大人,小的家里长辈去了,特来告假回去奔丧。” “长辈?你家里亲近的长辈不是都已仙逝了么?”李斯恪不解道。 “是,家中却无亲近长辈,但这次是咱们族里的大长辈,卢家本宗的族长,也就是巡抚大人的父亲仙逝了。我受卢小公子庇护,才能来您这儿安稳度日,如今本家出了事,我是定要回去服孝的。”卢甘平解释道。 “原来如此,进来说话吧,我不忌讳这个。”李斯恪朝着他摆手道。 “多谢大人,但小人怕冲撞了您,还是免了吧。”卢甘平守着规矩不愿进门,只躬着身子立在门外。 “老家路途遥远,此去少说也要半年才能回来,工坊里的事小人都悉数交由徒弟了,大人若是有其他人选,也可另行安排。” “不必,当初既交由你来掌管,自然由你来安排。”李斯恪止了他的话,解下腰间的钱袋递到他手里。 “里面有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一些碎银,你留着路上打点吧。此去山高水远,好生保重身体,你山上那几个徒弟还念着你呢。” “哎,晓得了。大人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人给您磕个头,等家里事了,再来为大人效力。”卢甘平接过钱袋子,跪下给李斯恪磕了个头,然后便起身走了。 送走卢甘平后,李斯恪有些怅然若失,原来自己升官的后面,还有这一层原因。不过想来也是,要是巡抚大人没有丁忧回家,那位夫人肯定见不得自己高升的,毕竟在她心里,自己也是同卢定飞一伙的。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弱了,弱到连自己的人生都被掌控在别人手里。好想变强,不想再做被别人捏在手里的蝼蚁,李斯恪不甘心的想。 要是…… “相公。”李斯恪正想的出神,张予安忽的从门外进来了。 “娘子,你怎么来了?事儿都办好了?”李斯恪收敛神色,走到张予安身边温柔问道。 “嗯,街上的铺子都转手给县里的大户了,田产和山头暂时还留着,改良的稻种和山果才出一茬,现在转让太可惜了。我打算让张来留在这儿替我打理田产,庄子上的事向来都是他安排的,交给他我放心。 再则,以后要是你不想在官场经营,我们也可以回来做个田舍翁,毕竟这是你付出过心血的地方,以后应当也会怀念这里吧。”张予安说罢,抬起头望向李斯恪。 “谢谢你,予安。”李斯恪心里感慨万千,立时张开手臂将张予安拥在怀里,上天真是待自己不薄,竟然将这般好的人儿送到了自己身边。 ※※※※※※※※※※※※※※※※※※※※ 谢谢大家支持,周日会补更。 第 73 章 尾牙宴后,李斯恪同韩主簿交接县衙事宜。 “我已向太尊大人举荐你,等年后任命下来,你便可以正式接管吉安县衙了。”李斯恪将公文和官印递给韩主簿,郑重交代道。 “多谢大人提拔,大人大恩大德,下官没齿难忘!”韩主簿激动的语无伦次。 “起来吧,衙门里的事情你我还得交接,趁我还在这儿,咱们把事情捋清楚。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斯恪保证道。 “哎,多谢大人体恤。” 韩主簿得了准话,便紧着关键的事儿问起来:“大人,山上的果树本是无主之物,后来您见那些山民可怜,做主许他们用果子换钱。但如今商队往来利益甚大,许多没有分到果树的山民心便不大舒服,您看?” 李斯恪沉吟片刻道:“当初吉安县一穷二白,大家伙儿一年到头肚子都吃不饱,所以我才鼓励大家开发山林,同商队换取银钱。如今一切走上正轨,未免以后产生纠纷,自然是要拟出个章程。” “大人说的是,您看这事派谁来做合适?”韩主簿问。 “这事就交由各村里长和商会接洽吧,山上的果树说是无主之物,但大多还是村里人轮流照顾的,已经许出去的好处,如今贸然收回来怕是不成的。你同户房商议一下,派几个得力的人去同各村里长商议,以后这山就算是各村的了,但同商队交易的每份生意抽取十五分之一税金,每月统一缴纳至衙门户房。” 韩主簿又问:“大人高见,那山上的竹编作坊和沿海村子里的养殖海产,大人要怎么安排?” “卢甘平回家服丧,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但他教的几个小徒弟听说已经出师,平常单子就由他们接手吧。作坊运营暂且交由工房打理,具体事宜让工房和各村里长去同商队商议,我们只管收税便是。” “至于海产养殖,因着是我娘子出大头开办的,衙门里就不要插手了。不过你放心,等养殖成功定会带着大家伙儿一块发财的,毕竟是占了村子里的地方,不会白白让大家帮忙的。”李斯恪保证道。 “那……” 待事情交接完毕,已是到了小年。李斯恪同韩主簿一块封了印,给大堂落锁,才转身回了后宅。 “看什么呢?舍不得?”张予安迎上来问道。 李斯恪勾了勾嘴角,感慨万千道:“以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从没想过自己会当一县父母官,如今想起自己年少时在街上放纵肆意的时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真是世事弄人。” “还记不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你翻上我家墙头,差点被大黑咬到的事情?”想到往事,张予安脸色露出不常见的娇憨。 李斯恪被翻旧账,立时窘红着一张脸,不好意思道:“你还说,当时我都快吓死了,你也不出来救我?” “最后我不是帮你叫走大黑了么?” “那是你热闹看够了,才叫走的好吧?” “哈哈哈,活该,谁让你没事翻人家墙头……” 二人回忆往事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好似往昔就在昨日,自己也还是年少一般。 年后,李斯恪一家收拾好行李,坐上马车,同吉安县众人告别。 “大家伙儿回去吧,别送了,回头耽误春耕就不好了。”李斯恪站在马车旁边,挥手让众人离开。 “大人且慢!”商会的会长从人群中挤过来,气喘吁吁的拦下李斯恪。 “大人,请收下万民伞,这是咱们吉安县百姓的一点心意。”会长躬着身子将万民伞递到李斯恪跟前,脸上的汗珠都来不及擦拭。 李斯恪一时愣住了,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能收到代表万千民意的万民伞,实在受宠若惊。 “大人,之前送您银子您不要,这伞您就不要推拒了!大家伙儿心里都念着您的好呢,您要是什么都不收,大家伙儿实在过意不去呐!”会长急的声音直冒汗,恨不得直接将伞塞进李斯恪怀里。 “送我的?”李斯恪愣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乎还是不敢相信。 “是,送您的!之前您把银子退回来,大家伙儿心里都不得劲,您帮了咱们这么多,让咱们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真是怎么感谢都不为过!”会长激动道。 韩主簿也跟着劝说:“大人,这伞你就收下吧,咱们除了这一点心意,也没别的好拿出来了,您可千万别嫌弃。” “不不,怎么会嫌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李斯恪接过万民伞,心里酸酸涨涨的,眼眶也隐约有一些发热。 “谢谢大家伙儿了,你们的心意我就收下了,以后都好好过日子,都会好起来的。”李斯恪红着眼眶哽咽道。 “大人,一路保重。”韩主簿领着一众官吏对着李斯恪拱手拜别。 “嗯,各自珍重。”说罢,李斯恪抱着万民伞,转身踏上了马车。 “大人,保重啊!” “一路顺风!” 马车缓缓驶离,车后依依惜别的人声此起彼伏,有那不舍的百姓一直追着马车送了好几里路,直到马车驶入山间淹没了痕迹,才止了追随的脚步。 马车行了半月有余,终于到了行船的码头。 “要是吉安县有码头就好了,这样便省去许多时间赶路了。”张予安扶着腰感叹道,虽说路上为了照顾自己和朗哥儿,已是缓了行进速度,但是连日来的奔波,还是让人消受不起。 “这事我也想过,但找工房测量后,发现进海口位置太浅,进不了大船,便把此事搁置了。”李斯恪从她手里接过朗哥儿,低声向她解释道。 “真可惜,要是码头能开通,那儿的日子肯定会好过许多。码头上商船往来,也不用你费心费力的给他们找商队做生意了。”张予安可惜道。 “嗯,因地制宜吧,现在大家伙儿日子也不差了。船来了,你腰疼得厉害吗?要是不厉害,就暂且先忍一忍,等会到了船上我给你揉揉。”李斯恪抱紧朗哥儿,低声询问道。 “还好,你先抱着朗哥儿上去吧。码头风大,朗哥儿又睡着,待会喝风了就不好了。”张予安裹紧披风,低声催促道。 二人连带着家仆陆续登上船来,李斯恪将他们娘俩安置好,便转身到甲板上找船头。 “敬允?” 李斯恪刚出船舱,便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身一看,竟是媛姐儿的公公徐家老爷。 “徐世伯安好,您怎么亲自压货了?”李斯恪问道。 “媛姐儿又怀了身子,我让平秋留在家里陪她了。”徐老爷笑道。 “恭喜恭喜!”李斯恪拱手贺喜。 “徐世伯,你应当是刚从老家过来吧,我父母可还好?”李斯恪问。 “令尊令堂身子都硬朗得很,只是……”话说到一半,徐老爷却吞吞吐吐起来,好似有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李斯恪以为爹娘有什么不好,立时紧了心神追问。 “只是……令弟有些不大好。”徐老爷斟酌后说道。 “敏哥儿?他怎么了?”李斯恪心里一沉,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第 74 章 “前些日子县里有风声传出来,说王侍读有悔婚之意,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但我见你爹娘这些日子神情都不大好,想来应是八九不离十。”徐老爷道。 “我弟弟人品样貌那是一等一的好,还是新晋的举子,那王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怎么临近婚期出尔反尔?”李斯恪一听王家悔婚,顿时气的火冒三丈。 自家弟弟聪慧过人,样貌才能样样不落人后,怎么就招了王家厌弃?莫不是因着自己得罪巡抚夫人,所以连累的弟弟?还是那王家另攀了高枝,舍弃了弟弟? 李斯恪心里乱入团麻,一时没了主意。 徐老爷见李斯恪脸色不好,赶忙出声安慰道:“此事只是露出些许风声,暂且没有定论,你先不要心急,等到了老家再仔细过问。” “世伯说的是,是小侄失态了。”李斯恪缓了心神,对着徐老爷抱歉道。 两家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自己也不能听风就是雨,还是等回去问清楚再说。 “敬允,此次是因着什么回老家?可要搭我的便船?”徐老爷问道。 “多谢世伯,不过方才刚安置下内人和家仆,还是不变动了。”李斯恪婉拒道。 “我此次也不是回老家,不过是顺路回去看看。年里述职,上头见我办事还算得当,便调我去京中府衙做州同,如今正要赶去上任。” “呦,恭喜恭喜!真是后生可畏,你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六品官,好些人一辈子都在九品打转呢!”徐老爷惊叹道。 这王家婚前来这么一记昏招,指不定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不过是个侍读,家里又没个读书的子弟,哪里比得上李家兄弟俩有前程呢? “世伯谬赞,敬允愧不敢当。”李斯恪谦虚道。 “哈哈,不必谦虚了,没个真本事,京官是那样好当的?”徐老爷拍拍李斯恪肩膀道。 “等我压完这船货回去,你若是还在上饶,我定要上门讨几杯水酒吃。” “敬允恭候世伯。”李斯恪客气应下。 “好了好了,你先进去吧,我那船要开了,改日有机会再聚。”徐老爷说罢,便转身下船,往自家的货船上去了。 回到船舱,李斯恪同张予安低声说了此事。 “这王家怎会如此行事?怕不是以讹传讹,误了消息吧?”张予安将信将疑道。 “王大人为人磊落,又对你有知遇之恩,况且这门亲事还是他亲自保的媒。若真是出了岔子,往后你们可怎么相处是好?本来你官场上故交就不多,若是再交恶,往后可怎么办?” 相对于张予安的忧心忡忡,李斯恪此时已经完全镇定下来。 “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切等到了上饶再说。”李斯恪抚了抚张予安后背,将她扶到床上躺下。 “你不是腰疼么?躺下,我给你揉揉。路上本就辛苦,你得好好养着才是,若不然回到上饶岳父岳母见你憔悴,怕是没有我好果子吃。” 张予安笑着捶他一拳,笑骂道:“讨厌,没个正经!” 路上惠风和畅,李斯恪乘坐的商船一路顺流直下,半月便到了上饶。 到了码头,李斯恪一手挽着张予安,一手抱着朗哥儿,从船上走下来。 “上饶还是一点没变,你看,我以前最爱吃的那家小食店还在那儿呢!”李斯恪看到上饶一切如昨,心里既高兴又陌生,迫不及待的想去找往日熟悉的事物。 “爹爹,我肚肚饿了!”朗哥儿顺着李斯恪手指的方向望去,小肚子适时地响了起来。 “哈哈,小馋猫!等咱们安置好了,爹爹就带你去吃,我跟你说,他家的鸡汤豆腐脑味道可鲜了,以前我能吃两碗呢!”李斯恪抱着朗哥儿走在前面,爷俩脑袋凑在一块小声的嘀嘀咕咕,时不时的还传出朗哥儿咯咯的笑声。 回到张家,刚到门口,就见张管事眼睛一瞪,立时朝着屋里喊道:“老爷!夫人!小公子回来了!” “哈哈,娘子,你可是失宠了,往常可都是说小姐回来的,如今变成小公子了。”李斯恪促狭笑道。 张予安白他一眼,伸手狠狠掐了他一下腰间软肉。 “哎呦呦,我错了,错了!”李斯恪立时求饶。 “今日人多,好歹给我些面子,等回了房任你打骂还不成吗?” 张予安没搭理他,从他手里抱过朗哥儿,迎面朝着张员外夫妇去了。 张夫人一把抱过朗哥儿,哭的一行鼻涕一行泪,不时的嚎啕的着“我的心肝”、“我的乖孙”。见此,李斯恪不好上前行礼,只尴尬的站在一旁,等到他们情绪稳定下来。 等了一会儿,还是张管事出声提醒,张员外才想起自己女婿还站在门口等着。 他松开抱着朗哥儿的手,讪笑着过来道:“快进去吧,亲家那边我稍后也会派人知会的,等晚上大家都在一块聚聚。” “是,有劳岳父大人周全。”李斯恪拱手应下,好似没有被冷落过一样。 到了院里,张夫人带着张予安娘俩去后院歇息,留着张员外在厅上陪着李斯恪。 翁婿俩时隔几年没见,自然生分不少,更何况张员外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自家乖孙,没得心思同李斯恪说话,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岳父,此次上任时间还算充裕,您这里可有什么要我捎带到京城的?”沉默半晌,李斯恪适时打破沉默。 “哎呦,你看我,光顾着心喜朗哥儿回来,把正事都给忘了!”张员外抬手一拍脑袋,懊恼道。 “娘娘那深宫高墙的,咱们插不上手,只老老实实不惹事就是帮忙了。倒是平哥儿那儿需得上心,毕竟年方气盛的,就怕被有心人哄了去。” “岳父不必过分担忧,等我上京安顿好,平哥儿那儿我会看顾一二的。”李斯恪宽慰道。 “那是再好不过,平哥儿在这儿的时候就听的你的话,想来你二人应当能说到一处去。”张员外点点头。 “另外,敏哥儿的婚事有变,想必你也听说了吧?”张员外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说了此事。 “听说了,岳父可知详情?”李斯恪沉住气,语气平静的问道。 张员外叹了一口气道:“哎,这事说来也巧,彼时敏哥儿还在省城应试,那王家小姐不知怎的攀上了高枝儿,被知府家的公子看上了。本来都要下聘了,突然传出风声说两人八字不合,话里话外都说这门亲事不合适。” “那王侍读就由着他家小娘子胡来?”李斯恪敛着眉头追问道。 “王侍读那几日出去访友了,不知道此事,等回来才知道自家妻女要毁婚。他那般爱面子的哪能容忍此事,次日便同王县尊去你爹娘那赔罪。不过……”张员外说着面露难色,不好再往下说。 “不过他爱女心切,到底还是将婚事退了,是吧?打量着我爹娘性子好,又不爱生事,所以这哑巴亏我家就只能咽下了,是不是?”李斯恪听得怒火中烧,恨不得打上门去才解气。 “哎,你说的也差不离了,不过那王家好歹也算有良心,为着弥补此事,给你爹升了户房主事,又给了敏哥儿一个国子监的名额。” 李斯恪冷哼一声:“不过是想堵住我爹娘的嘴罢了,真是……” “敬允,我知道此事难为你家了,你不忿也是应当,但事已至此,两家已经退了婚书,此事便作罢吧。”张员外劝道。 “多谢岳父提醒,我有分寸,不会惹事的。”李斯恪沉着脸保证道。 “如此便好。你如今有妻有子,又有官职在身,凡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能因着头脑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到时追悔莫及。” “是,小婿记下了。”李斯恪低声应下,但心里还是有些淤堵。 “老爷,李老爷一家到了。”张管事前来禀告。 “快,快请进来!”张员外站起身吩咐道。 “敬允,你和亲家也好久没见了,赶紧去门口迎一迎。” “是。”李斯恪听到爹娘过来,脸色立时有了好转,赶紧转身往门外去。 第 75 章 “爹!娘!敏哥儿!”李斯恪一阵风似的往门口赶去,待见到久别重逢的亲人,立时激动的热泪盈眶。 “留孩!” “哥哥!” “好小子,升官了啊,真给爹爹长脸!”李德福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欣慰道。 “留孩,你娘子和朗哥儿呢?”张英娘拉着他手环顾一圈,见没有自家的亲亲金孙的身影,立时开口询问。 “娘,您好歹看儿子一眼,再问朗哥儿不行吗?”李斯恪收了泪意,哭笑不得道。 “多大人了,还和你儿子争宠,不像话!”张英娘笑骂他一句,但眼里却是藏不住的喜意。 “得得得,如今有了孙子,儿子就成了没人要的小白菜了。”李斯恪皮了一句,立时就被张英娘敲了后脑勺。 “没个正形,哪里有当官儿的样子!” 李斯恪吃痛,手捂着后脑勺道:“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吗?朗哥儿和娘子去后宅歇息了,你要是想见他,就去岳母那院子里吧。” 张英娘得了消息,立时拎着包袱往后院走去,还边走边喊道:“你们爷几个该干嘛干嘛去吧,其他的,等我和朗哥儿亲香好再说。” 看着张英娘风风火火走远的身影,李斯恪对自己的定位,又有了深刻的认知。原来自己不仅在娘子那儿被降了位置,自个爹娘这儿也没了地位。 晚上用罢饭后,李斯恪拉着敏哥儿出来说话。 “敏哥儿,你往后是个什么打算?”兄弟俩走在月下,李斯恪斟酌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暂时没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吧。王家既然补偿了国子监的名额,我也不能白白浪费了,好的坏的总得自己去试试才知道。”敏哥儿低下头,面色平静道。 “你不生气?”李斯恪问。 敏哥儿抿了抿嘴角,叹道:“我又不是圣人,怎能不生气?不过想着强扭的瓜不甜,王家又做足了姿态弥补我,所以这事我才轻轻放过了。” 李斯恪拍拍他肩膀道:“哎,此事既然已经尘埃落定,便不要再去想了,往后肯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你。我弟弟这般样貌人品,娶什么样的娶不来?” 敏哥儿哭笑不得道:“哥哥,你就别打趣我了,我自个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 “你几斤几两?说说看。”李斯恪话赶话,故意急敏哥儿一回。 “我——我反正比你重,我可比你高半个头呢!”敏哥儿抬手比划了两人的身高,气的李斯恪险些翻脸。 “臭小子,枉我为你操心,你居然揭我短?”李斯恪气的就要脱了鞋子扔过去。 兄弟俩笑闹一阵后,李斯恪穿上鞋子,揽过敏哥儿肩头道:“真不难过?你要是想哭,哥哥肩膀借你,不会笑话你的。” 敏哥儿摇摇头:“真不难过了,都过去了。我没同她见过面,要说多喜欢那是骗人的,不过是有些不甘心被舍弃罢了。” “那你去了国子监好好念书,等以后考出来做大官,让她后悔去吧!”李斯恪安慰道。 “嗯嗯,不仅让她后悔,到时候还得给哥哥撑腰,让那些阿猫阿狗再不敢来欺负哥哥。”敏哥儿掷地有声的保证道,心里想着要赶快强大起来,免得总是被舍弃的那个。 “行了,去睡吧,明日还得应付上门拜访的客人,要好好养足精神才是。” “嗯,哥哥也早些安置。” 兄弟俩告别后,李斯恪便回到院子里歇息。 “回来了?敏哥儿还好么?”张予安正坐在床前绞头发,抬眼见李斯恪回来,随口问道。 “还行,比我想的要好些。”李斯恪坐在榻上边脱靴子边说道。 “我本来准备了好些话安慰他,结果一句没派上用场,不过幸亏没排上用处,要不然我心里更不好受。”李斯恪眼里自家弟弟是哪哪都好,哪里容得下别人来挑刺。 “噗嗤。”张予安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李斯恪不解道。 “对弟弟你都这般,往后咱们要是生了女儿,可怎么找女婿?”张予安边笑边说,眼里俱是戏谑。 “找什么女婿?我看招婿就很好。”李斯恪想也不想的就说了出来,惹得张予安又是一阵大笑。 第 76 章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李斯恪等人便被喊起来焚香净手,为开祠堂做准备。 朗哥儿年纪还小,正是贪睡的时候,猛然起得早了,两只眼皮直打架,如今正窝在张员外的怀里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甚是可爱。 祠堂大门打开后,众人低下头跟着张员外陆续进到祠堂院子里,对着列祖列宗依次进香跪拜。朗哥儿也被张员外小声叫醒,跟着众人进香叩头。 进香完毕,司仪便开始举行承嗣典礼,正式将朗哥儿记在张家族谱上。 典礼繁琐,清晨便开始准备,直到午时正才终于落幕。朗哥儿年幼,又是一套礼仪做下来,早就又累又饿,出了祠堂就直奔小厨房去,那里有从早上就开始煨着的高汤。 李斯恪也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众人各自散去后,他便就着朗哥儿喝剩的高汤,囫囵吃下几块点心,才算缓了胃里的灼烧。 诸事停当后,已到了出发的日子。 因着朗哥儿已是张家嗣子,轻易不能离开张家,此次便没有跟着李斯恪一同上京,张予安也陪着他留在老家。 “予安,爹娘那有空帮我多看看,尤其是我爹,一到阴雨天,他腿脚就不灵便,我娘她年纪大了,一个人难免照顾不来。”码头上,李斯恪嘱咐道。 “相公放心,我既然已是李家妇,定会好生照顾爹娘的。”张予安温声宽慰道。 “你自己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为着生意就忘了吃饭,要好生保重。” “朗哥儿那儿,岳父要是没别的安排,就暂且交由黎老先生教导,他学识渊博,品行也靠得住,将朗哥儿交给他你也少累些。” 林林总总的,李斯恪交代了许多,但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予安,我舍不得你。”李斯恪说着便将张予安猛地揽进怀里,紧紧抱住。 “相公……等我些时日,待我将朗哥儿安顿好,我便去京城陪你。”张予安回抱住李斯恪,覆在他耳边不舍道。 …… 夫妻俩话别后,李斯恪又同爹娘、朗哥儿告别,直到船家催了一次又一次,才依依不舍的登上船去。 “哥哥,来日方长,咱们俩个好生打拼,有朝一日定能将他们都接过来住的。”敏哥儿拍了拍李斯恪肩膀,递过帕子给他擦泪。 “嗯,我知道,但我心里就是舍不得。”李斯恪擦去泪水,红着眼眶道:“之前一家人一直整整齐齐在一起,如今猛然分开,总有些不习惯,心里空落落的。” 敏哥儿拍拍李斯恪肩膀,给予他无声的支持。 “走吧,甲板上风大,要是路上生病了可不好。”缓了一会儿,李斯恪收敛住情绪,便同敏哥儿往船舱走去。 上饶离京城还是远了,路上足足走了一月有余,才终于到了京郊的码头。 “哥哥,到京城了。”敏哥儿下了船,望向远处高耸的城楼,回头同李斯恪说话。 “还早呢!这城楼看着不远,但二位走过去还是要费上个把时辰。二位要是看得起在下,不妨跟着我的车队走。不问您二位多要,一人一钱银子怎样?” 李斯恪看向说话的那人,问道:“兄台如何称呼?” “在下黄三儿,是这码头上车把式的头儿,南来北往的客商,大多都用我的车送。”黄三儿拍了拍自个的大肚子,笑吟吟的说道。 “原来如此,那劳烦将我兄弟二人送到杏花巷,行礼都在这儿了。”李斯恪从钱袋里掏出二钱碎银子递给黄三儿。 “好嘞,您二位车上坐!”黄三儿笑脸接过银子,立时就招呼手底下的小工帮忙搬行李。 京城道路虽比上饶宽敞,但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倒显得拥堵。黄三儿的车子得避着人,因此行的不快,不过正好方便兄弟俩观赏沿途风景,倒也不错。 车子缓缓行了两刻钟,终于到了杏花巷。兄弟俩下了车,别过黄三儿,便循着地址往张素平家找去。 “敬允兄!这儿!”二人刚到巷子口,便见着张素平候在那儿朝自己招手。 “平哥儿!好小子,长这么高了!”故人重逢,总是让人欣喜,李斯恪见他过来,立时上前抱住他拍了拍。 “这是敏哥儿,他字博川,比你大两岁。”李斯恪指着敏哥儿介绍给张素平认识。 “博川兄,小弟字行洲,同你一样是去年新晋的举子。”张素平对着敏哥儿拱手道。 “有礼了。”敏哥儿笑着回礼。 “走吧,我先带你们安置,其他的等你们歇息好再说。”几人见过礼后,张素平便带着二人往家中去。 安置下后,三人围坐在一块吃茶,李斯恪拿出张员外托付的东西递给张素平。 “这是族里的心意,你且收下,找机会交予娘娘。” 张素平接过匣子,感激道:“我们姐弟俩能有今日多亏了族里的帮扶,假以时日,待我功成名就定会回报族里的大恩大德。” 李斯恪如今不是张家赘婿,这话不好接,只抿嘴笑了笑敷衍过去。 “对了,明日我得去吏部过文书,带敏哥儿入国子监的事要拜托你帮忙了。” “好说,国子监我熟得很,你就放心将他交给我吧。”张素平爽快应下。 “有劳。”李斯恪谢道。 “行洲,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老师是国子监祭酒,明日若是得空,我想上门拜访一下。”敏哥儿开口道。 张素平:“国子监有好几位祭酒,你说的是哪一位?” “家师姓马。”敏哥儿答道。 “原来是马祭酒,他的住处离我这儿不远,就在后边那条街,等明日我带你去拜访他。”张素平应承道。 “多谢。”敏哥儿拱手道谢。 吃罢茶后,几人便洗漱睡下,奔波数日,他们身子早就吃不消了,刚沾到枕头,便睡得人事不省了。 翌日清晨,几人休息好后,便早早起来整装待发。李斯恪带上文书和官印去吏部办理任职手续,张素平带着敏哥儿去国子监入学。 到了吏部官署,李斯恪拿出文书与门房看,等了片刻后,便由干事带进院子里办理入职登记。 “明日赶着沐休,你后日去府衙里报到便是。”干事嘱咐道。 “多谢。”李斯恪拱手称谢,然后将自己备好的红封悄悄的塞给干事手里。 干事拿过红封,在衣袖下捏了捏,然后开口笑道:“京里地儿不大,但是衙署却不少,京里的府衙和地方上没差多少,甚至比地方上还要好摸鱼一些。 你若是有摸不准的,只管上报给刑部、大理寺、督察院,这几个才是头头儿,你平常顶多打打杂儿,不会有什么难心事儿的。” 听干事普及了一番内情,李斯恪对日后的衙门日子,有了大概了解,心下安定许多。 “多谢大人提点。”李斯恪拱手道谢,然后转身告辞。 第 77 章 京城好似没有春天一般,刚过了凛冽的寒冬,不过一阵风吹过就换了天地,天上炽热的日头晒得人头眼发晕。李斯恪边举起衣袖擦汗,边匆匆穿过热闹的大街,埋头往杏花巷赶。 迈进门槛,李斯恪沿着檐下往里屋走,迎面时不时刮来的阵阵凉风,渐渐拂去了燥热。 “他们二人回来了没?”李斯恪撩起纱帘,偏头问向家里的管事。 “两位老爷还未曾归来,若是回来了,小的一定及时通报。”管事低声回禀。 “不用了。”李斯恪摆摆手,走了几步又扭头吩咐道:“让小厨房备些降火的绿豆汤,等他们回来喝,这天实在太热。”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管事垂手退下。 过了一刻,李斯恪冲完凉澡,半倚在榻上纳凉,就见敏哥儿和平哥儿沉着脸进来了。 “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李斯恪立时坐起身子,望向二人问道。 敏哥儿拧着眉头道:“哥哥,我今日在国子监遇着梅浩铭了。” “梅浩铭?他不是革了功名,怎么会在国子监出现?莫非是他岳父花钱保举的他?”李斯恪夹紧眉头,心里很是烦躁。 这梅浩铭真是阴魂不散,当初花了多少力气,才将他革了功名,这才多久时间,竟然又能卷土重来,真是麻烦。 “敬允兄,那梅浩铭可是与你们有私仇?”张素平问。 李斯恪也不瞒他,仔细将过往的事情都说与他听。 “这么说来,我姐姐当初能进宫,还是托了他的手笔了。”张素平眼睛微眯一下,语气很是疏冷。 “别莽撞。他革了功名还能重新出现在国子监,可想他背后势力有多厉害,咱们不能贸然行事,等摸清楚他的来路再说。”李斯恪开口劝道。 “我晓得,只是心口气难平罢了。你放心,姐姐还在宫中,我不会莽撞行事的。”提到张娘娘,张素平褪去冷漠,又恢复成往常无害的样子。 “敏哥儿,你也是,往后在国子监只管读书,不要掺杂其他事情。咱们初来乍到,还没有站稳脚跟,万一出了什么事连累到家人和娘娘,就得不偿失了。”李斯恪不放心,又跟着叮嘱两句。 敏哥儿温声回道:“我晓得的,哥哥。以后在国子监我尽量和行洲待在一起,咱们俩不落单,互相帮扶着,总不会让人欺负到头上的。” “就是,咱们俩又不是没经过事儿的人,兄长就放宽心好了。”张素平揽过敏哥儿肩膀,笑着附和。 “哈哈,好!你们互帮互助就好,来来来,快喝些绿豆汤,看你们两个晒得头脸通红的,快来消消暑。”说罢,李斯恪就揽着两人坐下,给他们一人递了一碗绿豆汤。 大热天的一碗冰冰凉凉的的绿豆汤下肚,几人顿时消了火气,平心静气下来。 休整过后,隔日一大早,李斯恪便穿上簇新的官服,徒步往府衙走去。 朝廷规定非二品以上文官不得乘轿撵上值,非五品以上武官不得骑马上值,李斯恪两边都够不着,只能徒步走去府衙。 府衙坐落在城南大街,那儿四通八达的,离杏花巷虽有些距离,但也算不上太远。李斯恪迎着日出,从寅时三刻走到卯时一刻,累的两腿发酸,才终于走到了府衙的大门口。 李斯恪抬起袖子擦擦汗,又整了整衣领和头冠,长舒了一口气,才拿着公文往里面去。 “大人请。”门口的衙役看过文书,恭敬的将李斯恪迎了进去,带他到知州面前拜见。 到了办事处门口,李斯恪将文书递交上去,然后立在门口等候上官召见。 “大人,请。”衙役出来后,请李斯恪进去。 “有劳。”李斯恪低声答谢,然后垂首进去拜见自己的上官。 “下官李斯恪,拜见知州大人。” “起来回话。”和想象中不同,知州大人声音很是年轻,李斯恪抬头悄悄扫了一眼,果然年轻,看起来只有三十出头。 “你之前在哪任职?任上可有建树?”知州沉声问道。 李斯恪心里轻呼一口气,还好,在意料之内。 “大人,这是下官在任时整理的事件簿,还请过目。”说罢,便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折子呈上。 知州接过折子,稍稍翻看了几页,然后轻哼一声道:“还算可以,是个做实事的。” “多谢大人夸赞。”李斯恪拱手回道。 “行了,你先去葛通判那儿跟着,等熟悉了衙门事务,我再另外分派事情给你。”知州说罢便摆手让李斯恪退下,神情有些不耐。 李斯恪见状,也知趣得很,拱手退出了办事处。 出来后,便跟着领路的洪干事往葛大人那里去。路上,李斯恪悄悄塞了一张银票给带路的洪干事,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咱们知州直隶于布政司,与地方府衙同级,按道理也不算憋屈了。但是在京中位置却尴尬,头上压着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座大山,大事轮不着,小事一箩筐。 不是张家丢了鸡鸭,就是王家后宅失火,天天鸡毛蒜皮的破事一堆,理也理不清,丢也丢不掉。更糟心的是,上头要是有什么难心事,咱们还得迎难而上把事情揽过来,毕竟是在自己辖下发生的事儿,躲也躲不掉。所以这位置不是家里背景硬的,一般都不敢接手。” “那咱们头上这位,家里也是厉害的?”李斯恪小声问道。 洪干事摆摆手:“他家算不上勋贵,但是家里有位得宠的娘娘,如今又生了个公主,做了一宫主位。是以,大家看在小公主的面子上也给他几分薄面。” “原来如此。”李斯恪点点头,又问:“那大人今日是心情不好吗?我看他对我有些……有些偏见。” 洪干事听后笑而不语,李斯恪见状又塞了一张小额的银票给他。 “嘿嘿,你这位置他收了钱,本是要留给另一人的,不知怎地后来被你截了胡。他没了银子不说,之前收的银子也得吐出来,对你满意才是奇了怪呢。”洪干事收了钱,凑在他耳边小声嘀咕。 李斯恪顿时了然,原来自己挡了上司的财路,怪不得他对自己不待见。 “大人留步,前面就是葛大人的办事处了。”走了一会儿,洪干事指了指,前面的院子,然后拱手告退。 “有劳。”李斯恪拱手回礼,然后转身往前面院里去。 “来了,新任的同知?”葛大人见门外来人,转过身招呼道。 “是,下官李斯恪。”李斯恪停下步子行礼。 “起来吧,你我是同级,用不着称下官。”葛大人过来扶起李斯恪。 “可是路上洪干事和你胡说了些什么?你可别听他瞎说,他虽不显眼,家里也是皇室宗亲,沾不得的。”葛大人似笑非笑的说道。 “没有没有,是我初来乍到怕冲撞到贵人,才万事小心了些。”李斯恪笑了笑,没接话头。 “小心也好,京里屁大点地方,哪儿都是官,咱们这些人是得小心。”葛大人点点头,似是告诫,又似是玩笑,让人琢磨不透。 “大人说的是。”李斯恪小心回话。 过了会儿,他又问:“葛大人,这里可有我帮得上忙的?” “自然是有的,你我同是大人佐官,衙门里除了大人,就你我最忙了。” “你我除了替大人分掌辖下盐、粮、捕盗、江防、海疆、河工、水利外,还得负责清理军籍、抚绥民夷等事务。这案上的文书你先看看,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我巴不得早日有人替我分担。”葛大人指着书案上那厚厚一摞的文书,很是头疼的说道。 “多谢大人指点,我定幸不辱命。”李斯恪拱手回礼,然后坐下翻看文书。 ※※※※※※※※※※※※※※※※※※※※ 同知职务内容来源于百度,如有不妥,还请谅解,谢谢! 第 78 章 寒暄过后,李斯恪便坐在书案前翻阅文档,葛通判见他埋头苦读,也收了目光,专心做自己的事情。一时间,屋内只听见翻页的沙沙声和落笔的簌簌声。 待一摞文档看完,天色已擦黑。李斯恪手扶着脖子,抻了抻身子,顿时听见几声脆响。 “唔,你还没走呢?”李斯恪这边的动静有些大,葛大人从案牍中抬起头来,好似后知后觉的问道。 李斯恪扯起嘴角笑了笑:“我初来乍到,自然要以大人为榜样,走得早了,若是大人有用得着的地方,岂不耽误大人办事?” 早在下值时,李斯恪听到门口杂乱的脚步声心思便有些浮动了,但见葛大人没有动静,又想着自己是头天来上班,便忍了下去,又重新埋头苦读。读着读着,自己竟也忘了时间,直到身子酸痛不已,才回过神来。 葛大人见他很有眼色,便过来拍拍他肩膀道:“你头天来上值不必如此辛苦,快回去歇着吧,等过段时日你熟悉了衙门事务,再来与我分担。” “是,多谢大人体恤,那李某就先告辞了。”李斯恪此时回过神来,顿觉又累又饿,勉强和葛大人寒暄几句后,便转身告辞。 饥肠辘辘走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好在家里的管事十分有心,早早就备下了饭食候着。 李斯恪狼吞虎咽般的吃完一桌饭菜,又喝了一大碗汤,才觉得又重新活了过来。 晚饭后,李斯恪去浴房洗漱,北边的天热起来一点也不饶人,不管在哪儿都觉得好似身在火炉。 夜深人静,众人都去歇息了,李斯恪也终于得空躺在床上,有了片刻的喘息。 本以为跳出吉安县就是咸鱼翻身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京里的大小官儿都好似滑不溜丢的泥鳅般,不露出一点错处,时不时似是而非的笑一下,就让人忍不住绷紧心弦。 真累,心累。 李斯恪叹了口气,又想到远在老家的妻儿和父母,心里又浮上几分落寞。不知爹娘身子是否康健?娘子是否安好?朗哥儿有没有听话……李斯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直到夜半时分,才终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两月过去,李斯恪仍旧在府衙整理文书。 虽说自己和葛大人是同级,同为知州大人分担事务,但自己势单力薄,知州大人又不待见自己,因此衙门里的核心事务都是葛大人在处理,自己只能在边缘处打下手。 李斯恪有心争取几次,但知州大人置若罔闻,一干事务都直接发给葛大人处理,自己连个影儿都瞧不见,李斯恪为此很是郁闷。 在吉安县只要自己有心办事,只管埋头苦干,不消什么难处,大家心往一处使,总能度过难关。这里却是明明目标就在眼前,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和人拦着你,让你看得见摸不着,实在闹心。 不过李斯恪不是轻言放弃之人,虽说一直被同僚排挤在边缘,但他仍坚持暗中蓄力。葛通判和自己的办公地点在同一处,自己只要有心,每日来来往往汇报的人那么多,随便听一耳朵,也足够自己消化了。 李斯恪耐下心来,不与他们争一时的长短,每日只埋头做事,哪怕只是知州和葛大人吩咐的琐碎事,李斯恪也认真去完成它,不落人话柄。 府衙里有那偷奸耍滑之辈,他们每每都做不来的事儿,都想法儿塞给李斯恪。李斯恪来者不拒,只要不是背黑锅,再脏再累的差事,他也愿意接手。日子一长,李斯恪在衙门的风评渐渐好了起来。 有了名声,再加上过硬的办事本领,李斯恪逐渐从知州和葛通判手里夺回了自己本来的权柄。至此,知州和葛通判二人再不能以不通事务为由,拒绝李斯恪参与重大事情的决策,李斯恪由此总算站稳了脚跟。 站稳脚跟后,李斯恪明显感觉到了周围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之前有些个厉害的老吏,仗着自己资历深,又是知州大人的心腹,经常借着知州大人的名头对自己呼来喝去。如今见着自己,却是不得不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真是好一副趋炎附势的小人嘴脸。 但即使如此,必要的笼络手段却不得不继续施展。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李斯恪自己当过小吏,知道在衙门里主要办事的还是底下人,一件事情办得好坏、快慢也是全凭他们心情。哪怕上官催的再急,如果平日没有打点到位,或者底下没有油水可捞,他们该怎么磨蹭还是怎么磨蹭,上面是一点办法没有。 随着李斯恪在府衙里站稳脚跟,知州的态度也随之缓和。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再加上李斯恪能力出众,自然而然就不能像一开始那般慢待。能在京城里当官的,没几个傻子,更何况是如此年轻就当上五品知州的人,更不可能是无能之辈。 “李大人,且留步。”这日下了大堂,知州当着葛通判的面将李斯恪留下。 “大人请吩咐。”李斯恪顶着葛通判探究的眼神留了下来,心里也止不住的打鼓,知州大人无缘无故将自己留下作甚,莫不是想玩制衡那一套? “不用拘礼,先坐。”知州指着旁边的太师椅,吩咐李斯恪坐下。 “李大人来京城也有段时日了吧?一切可还习惯?”知州手抬起茶盏,边用茶盖抚着茶叶边状似不经意的打量着李斯恪。 李斯恪心里纳罕,不知知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谨慎回答:“回大人,下官到京城已有小半年了,一切都还顺利。” “顺利便好。”知州点点头,又道:“李大人可曾去京城城外看过?” “不曾。”李斯恪如实答道。这小半年自己光是忙衙门的事儿就够累了,哪里还有心思去城外赏景? 知州微微一笑,然后同他道:“咱们京里每年冬春交际之时,城外便乌云蔽日,风沙漫天。圣上下旨治理过许多回了,但风沙始终反复,惹得圣上大怒。” 李斯恪一脸不解,心里嘀咕道:防沙治土不是工部的事儿吗?知州同我说这事作甚,难不成是想把我推出去挡刀? “工部老大人快致仕了,没有心力再为这事奔波,所以这活儿便落到了咱们这里。京城整个辖区都是咱们州的管辖范围,这事工部不接,自然就落在我等头上。”知州像是知道李斯恪所想,笑了笑,然后开口解释道。 “咱们是非接下不可?”李斯恪问道。 “非接下不可。”知州肯定道。 见李斯恪一脸的苦大仇深,知州又宽解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事也不一定落你身上,昨日我也同葛通判说了。你二人都是能干的,不消哪一位去郊外防风治沙,我都十分放心。” 李斯恪心里一沉,舌尖忍不住发苦,这知州真是玩弄制衡的好手,一边对自己和颜悦色的委以重任,一边又说些似是而非的挑拨,生怕自己与葛通判暗中合谋将他架空。 “大人所言甚是,但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仔细商量才好。”李斯恪中规中矩的回道。 “这是自然,只是你也要心里有数才好,这事虽然艰难,但也是一个出头的好机会,你回去好好想想,等明日再给我答复。”见他犹豫,知州也没网死里逼,说完便痛快放李斯恪离开了。 李斯恪往宅子走,路上一直心绪不宁。 防风治沙,说得简单,这回怕是要在自己和葛大人之间选个替罪羊出来了。 哎,真是愁人。 第 79 章 葛通判病倒了。 次日,李斯恪刚来上值便听到知州大人很是可惜的说道。 这要说不是故意的,估计没人信。 虽说京城已是十月,小雪也簌簌下了两场,但葛大人正值壮年,平日里又最会养生。前日还见他穿着薄衫,坐在小酒馆里吃羊肉锅子。转眼就病倒了,还病得床都下不来,真是一个敢糊弄,一个敢信。 但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作为衙门里唯二的佐官,葛通判一病倒,防风治沙这事不可避免的落在了李斯恪身上。 “李大人,城外偏僻,路上多加小心。”任命下来后,隔天葛通判就没事人一样的,笑吟吟的出来送李斯恪。 李斯恪气得发笑:“为皇上做事,怎么算得上委屈?李某还要多谢葛大人成全才是。” “呵呵,不谢。李大人一路好走。”李斯恪显然低估了葛通判的厚脸皮,这些子嘴皮上的官司,对他根本不痛不痒。 “葛大人,好生保重,但愿李某回来还能与你共事。”李斯恪看着葛通判缓缓说道。 “呵呵,葛某恭候。”葛通判敛了笑意,对着李斯恪挑眉道。 见葛通判沉脸下来,李斯恪心里冷哼一声,不说别的,就是他擅作主张称病一事,待自己走后,不信知州会轻易放过他。 知州此人睚眦必报,先前自己无意中断了他财路,都被忌恨半年之久,这葛通判拂了他颜面,又能有什么好果子? 如此一想,自己被安排去治沙也是好事,最起码不用再受二人掣肘,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也不枉自己费力挣扎到此等位置。 轿子晃晃悠悠的行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李斯恪撩开帘子下车,入眼便是一座破败的宅子,还是肉眼可见的、和吉安县县衙有的一拼的那种破败,心里顿时纳罕。 吉安县远在曲南,那里人烟荒芜,经济落后,宅子破旧也就罢了。这治沙的办事处却是在京城脚下,那怕远在郊区,也不该如此破败才是。 “下官林鹏,参见大人。”正在李斯恪出神之际,宅子门口跑来一位干瘦的小吏躬身行礼。 “起来吧,这宅子平时由你打理?”李斯恪回过神来问道。 “是,下官在这儿守了十来年了。”林鹏答道。 “既然有人居住,这宅子怎的如此破败?”李斯恪发问道。 林鹏讪笑两声,面有难色道:“大人有所不知,这宅子本是驿站,也热闹过一阵,但后来风沙越来越大,进京的商人和学子便改了道儿,不再打着经过,此地便荒了下来。 后来,工部接管此处该做治沙办事处,那些治沙的粗人也被安排进来住下,这一来二去的,宅子就损坏的厉害了。” “原来如此。”李斯恪点点头,又问:“那工部既然派人过来接管,怎的也不修缮一下宅子,他们可是掌管天下土木之事,修个宅子应当不费事才是?” “原也打算修的,但后来他们办事不利,这宅子又被上头收了回去,指派给了咱们州府,这事便不了了之了。”林鹏解释道。 “这办事处平常除了治沙,还做别的事儿么?”李斯恪迈过大门槛,往宅子里面走。 “大人小心!” 话音还没落,就听“咣当!”一声,屋檐上的几片碎瓦好险擦着李斯恪的头顶落了下来,吓得李斯恪一身冷汗。 “大人,您没事吧?”林鹏吓得面无血色,赶紧冲上前搀着李斯恪。自己真是倒霉死了,好容易盼来个直系上司,没等到对方赏识,就差点见证对方没命,简直没比这更惨的了。 李斯恪怔忪半刻,缓过心神道:“我无事,只是这房子要好生检修一番了,要不然出了人命,你我担不起责任。” 林鹏赶紧应下:“是!是!下官这就派人去房顶好好修缮一下,绝不会再出现此等状况!” “嗯,你先去忙吧,我自己找屋子安置。”李斯恪挥手让他退下,自己收拾行礼住下。 许是白日受了惊吓,也许是房子漏风,李斯恪当夜就起了烧。好在这里离城中不远,林鹏吩咐底下人快马加鞭连夜请来了郎中,灌了李斯恪满满一大碗药,后半夜烧果然渐渐消退了。 第二日一早,李斯恪悠悠转醒。一睁眼,便见林鹏眼下青黑,胡子拉碴的守在自己床边。 “林……鹏?”李斯恪一开口,便觉得嗓子干涩的要命,说句话像是钝刀子划拉一样的疼。 “大人,您醒了!”林鹏听到李斯恪声音,猛地惊醒。 “您可算醒了,昨日夜里守房的下人见您说胡话,不放心进来看了看,哪曾想你就起了烧。我当时吓死了,赶紧就请了郎中,幸亏离城里不远,要不然下官可真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林鹏激动的语无伦次,一时欣喜,一时感激,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 “水……”李斯恪皱着眉头,抬手摸了摸脖子。 “哦哦,你稍等,我这就给您倒水。”林鹏赶紧转过身子,从桌子上小心奉上水杯,伺候李斯恪喝水。 李斯恪一杯水下肚,觉得嗓子轻快许多,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昨日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下官该做的,要不是下官没检查好屋顶有碎瓦,大人也不会被惊着……这屋子下官也没给您准备好,那些仆人也不知道提醒您下,竟让你住进了漏风的屋子,下官真是万死难辞其咎。”林鹏垂手站在一旁,十分羞愧的对着李斯恪道歉。 李斯恪咳了两声,摆摆手安慰林鹏:“不必自责,是我自己身子不好,与你无关。” 自己幼时身子骨便一直不好,后来好容易养好了,又被外放到吉安县折腾。往后若是能找个地方安心静养也好,偏偏自己又被调到了京城。这里寒冬漫长,也不知自己挺不挺得过。 李斯恪望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心里叹息一声,若是娘子在这儿就好了。 吃了汤药后,李斯恪又卧床休息了两天。 期间,许是林鹏怕李斯恪秋后算账,十分殷勤的将北郊的地图拿出来给他讲解,连着之前工部规划的沙地布防图也一并拿来给李斯恪查阅。 托他献殷勤的福,李斯恪这两天集中了解了北郊的地理状况,心中也对沙地的治理有了初步的计划。 病好后,李斯恪便让林鹏带着自己绕着北郊跑了一圈,着重看了之前工部治理沙化的地方。树倒是认真种下去了,但是存活率十分低,几乎十不存一二。风墙倒是建了几座,但是无人看顾,也被城外的野风吹得几欲倾折。 实地考察了一番后,李斯恪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后世自己也做了不少防沙固林的项目,如今在这里又做此事,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也是奇特。 “大人,咱们回去吧,你身子还没好全呢,别又折腾病了。”林鹏担忧道。 “无妨,咱们去附近百姓家中看看。今年冬天来得早,也不知他们日子怎样?”李斯恪一县父母官当的久了,每到一处总免不了挂心百姓。 林鹏见李斯恪精神还好,便没有再多说,起身给李斯恪带路。 跟着林鹏到附近转了一圈,李斯恪心里有些沉重。本来自己被坑来吃沙子,心里是有些介怀的,但如今真的见到大片的农田被荒漠吞噬,北郊的百姓艰难度日,李斯恪心里的芥蒂就转为了担忧。 自己当初做官的初衷是为了家人不再受欺辱,但后来几年的为官生涯,李斯恪又生出几分为百姓请命的责任感。 回到宅子后,李斯恪写下治沙的折子派人送到知州手里。知州与葛通判如今正在打擂台,他们两个政见向来不和,一个是靠着裙带关系的世家子,一个是寒门出身的农家子,可想而知他们会争斗的有多厉害。 李斯恪无心卷入他们争斗中间,但向上表功劳的同时,又能打压一下葛通判,李斯恪却是愿意的。自己又不是泥捏的性子,可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 第 80 章 等了半月,李斯恪终于收到知州大人的回信。不出所料,他果然同意了自己的折子,甚至还从户部申请下来一笔银子,真是意外之喜。 “李大人,切莫辜负了大人对您的一番信任。”前来送信的人是知州的心腹,怕李斯恪也是和葛通判一样的白眼狼,忍不住出声告诫一番。 “是,下官定鞠躬尽瘁,为大人分忧。”李斯恪客客气气回话,又随手塞了一张银票到信使手里。 治理沙化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后续许多时候都得借着知州的名号扯大旗,他身边的心腹自然也得费心笼络。 “李大人有心了,回去我定会向大人禀明您的心意。”信使收下银子,脸色和缓许多。 “有劳。”李斯恪温声答谢,亲自送信使出门。 送走信使后,李斯恪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应酬可真不是一般的累人。 “大人,工部来人了。”林鹏上前说道。 “上头不是说全权交由咱们衙门里办么?那位老大人怎么又舍得派人过来了?”李斯恪转过脸,皱着眉头问道。 “前些日子,皇上去行宫冬猎,好巧赶上一阵黑风,吃了一嘴的沙子,回到宫里就把老大人叫去发了好大的火。他老人家吃不住这火气,只好把人派出来将功折罪,怕自己在致仕之前掉脑袋。”林鹏左右环顾后,凑到李斯恪耳边小声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李斯恪好奇道。 “不怕大人您笑话,小的家里虽是商户,但我娘有本事,给我娶了个宗室娘子。所以但凡京里有什么大小事,我这里都能得到些小道消息。”林鹏讪笑两声,脸上却是自得得很。 李斯恪倒吸一口凉气,这京里随便扔块砖都能砸到个皇亲国戚的话,竟然是真的,长见识了。 “那你家里既然有门路,怎么不往旁处去?”李斯恪不解道。 “下官家里行二,不算庶出的,上下都还有三个嫡亲的兄弟,家里那些薄产,哪里够这么多人挥霍?再说我长得一般,又没什么出众的才能,有这般位置,都已是爹娘和娘子帮着谋划的了,哪里还能求更多?”林鹏解释道。 李斯恪恍然大悟,然后拍拍他肩膀鼓励道:“日子还长,咱们自个上进些,日子不会差的。” “哎,承您吉言了!”林鹏笑着应承。 回到宅子,李斯恪迎面遇上了工部郎中和他手下的几位员外郎。 “下官李斯恪参见顾郎中。”李斯恪拱手行礼。 “李大人快快请起,顾某此次是奉命前来辅佐与你,怎好受你如此大礼。惭愧惭愧!”顾郎中扶起李斯恪客气道。 “不敢不敢,顾大人是上官,哪里用得上辅佐二字,能来指教下官一二,已是万分感激了。”李斯恪谦虚回道,顾郎中听后脸色好上许多,心里被下放到这儿的不情愿,也消散了几分。 顾郎中此前也跟着姚侍郎治过沙,虽说成效甚微,但是好歹也算有过经验,二人围着沙盘,你来我往的交换着意见,不多时就将防沙固土的初步计划完善的更加周密。 “多谢顾大人不吝赐教,下官受益良多。”李斯恪解决掉心中的大石,脸上由衷的露出笑容。 “李大人才是厉害,短短数月便将北郊地形地势摸得一清二楚,可见平日没少下苦功夫,顾某佩服。”顾郎中见李斯恪见解不俗,起了爱才之心,语气也从一开始的探究与防备,变成了单纯的欣赏。 二人一见如故,吃罢饭后,又促膝长谈了一番。 “大人,您可要去沙地看看?”李斯恪问。 “正有此意。”顾郎中抚掌叹道。 二人都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稍稍收拾后,便带着人往沙地去。 北郊偏僻又荒凉,车马没有几匹,平日都是驴车、骡车代步。今日恰巧雪后,车子行走不便,二人只好徒步往沙地赶去。 顶着寒风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二人才气喘吁吁的走到施工处,后面跟着的林鹏和几个员外郎也是满头大汗,脚步虚浮。 众人歇了一会儿,待缓过来力气,李斯恪便带他们参观工地。 “这是在做什么?”顾郎中指着前面一群抱着干草铺垫沙地的人问道。 李斯恪解释道:“沙地之所以沙化,就是因为咱们这儿降水少,又没有绿植和河流能存住水。所以我便想着趁着冬日有雪,给沙地多铺些干草,一是防风固土,二是能多吸收些水分,等来年春耕土地也好耕种些。” “原来如此,李大人好见识。”顾郎中夸赞道。 李斯恪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忙碌的百姓,边走边说:“城外的这些百姓,每年冬天日子都分外难熬,节衣缩食不说,常常还有人饿死、冻死。我想与其费时费力从别处招力役过来干活,不如将这活直接差给百姓们,虽说没几个钱给他们,但最起码一个冬天保他们不饿肚子倒是可以的。” “李大人宅心仁厚,顾某自愧不如。”顾郎中拱手叹道。 李斯恪摆摆手:“这没什么,大人出生世家,又自来在工部做事,没有去地方上当过官儿,这些事想不到也是正常。但下官是从小吏做起,一步步从地方上升上来的,所以对市井百姓体会颇深。” “这倒也是个好处,咱们为官,一是为皇上,二是为百姓。李大人虽年纪轻,但本事不俗,若不是知晓你已有妻室,我倒真想将家中幼女许配给你。”顾郎中笑道。 “哈哈,顾大人不要拿我取笑了。我带您再去前面看看吧。”李斯恪无奈笑了笑,又带着顾郎中等人往前面的防风墙走去。 “前面怎么回事?”李斯恪等人正走着,远远就听见前面一阵喧闹。 林鹏是个有眼色的,赶紧三两步跑上前打听。 “大人,前面墙倒了。”不多时,林鹏期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禀报。 “墙倒了?可有人受伤?”李斯恪顿时脸色一变。 “那倒没有。”林鹏答道。 “没有便好。” 李斯恪见没有人出事,脸色顿时放松下来,回头对顾郎中道:“顾大人,咱们一同去前面看看吧。” “好,请。”顾郎中应声道。 二人到了前面,工头立马上前请罪。 “大人恕罪,小的们真是尽心做事了,但这冬日夯土不好打,北风又吹烈,这墙实在堆不住。”工头害怕李斯恪怪罪,头趴在地上丝毫不敢抬起。 “先起来吧,地上凉。”李斯恪没有追究他的过错,而是上前亲自查看了土墙。 “谢大人!谢大人!”工头见李斯恪不怪罪,连声道谢,起身上前给李斯恪说明。 “顾大人,这防风墙您可有别的法子搭建?这大冷天的,我实在不忍心看大家伙儿费力做白工。”李斯恪虚心问道。 “法子我倒是有,但是材料却不好找。我出来的匆忙,没有带多少东西。”顾郎中道。 李斯恪赶紧道:“只要有法子便好,其他的我来准备。” “最好。”顾郎中道。 有了法子,大家伙儿干劲都比之前足了些,李斯恪安慰好众人,便同顾郎中回去准备材料。 第 81 章 有了顾郎中相助,李斯恪在北郊更是如鱼得水,防风治沙的事儿进展很是顺利。为此知州那边连连写信过来夸赞,让李斯恪再接再厉。 日子一忙碌起来,便过得飞快,仿佛一眨眼便到了年关。 北郊办事处门口,李斯恪同众人分别后,便动身回京里的宅子。家里敏哥儿和张素平早就候在门口,等着李斯恪回来。 “哥哥!” 李斯恪刚下驴车,便见敏哥儿走上来用力的抱了抱。 “哥哥,你清瘦了许多,人也黑了。”敏哥儿捏了捏李斯恪肩膀道。 李斯恪笑着捶他一拳,说道:“我又不是小娘子,黑了便黑了,有什么要紧?” “倒是你,行洲将你养的很好嘛,比哥哥都高了一个头了,真壮实!”李斯恪羡艳的拍了拍敏哥儿的腱子肉,心里十分羡慕。 敏哥儿不好意思的往后躲了躲,笑道:“哥哥又不矮,比平常人高出许多了,不必羡慕我。” “你们俩都高,都高!给我这个平常人留点活路吧。”张素平上前推搡二人进屋,一脸没好气的说道。 三人中间就他个子最小,长得又偏柔美,在国子监没少被人取笑。 “哈哈哈,都是我不好,不说了不说了。”李斯恪哈哈大笑,同二人簇拥着进屋歇息。 进屋后,几人围着火盆坐下。 李斯恪抱着汤婆子,斜倚在榻上问道:“平哥儿,娘娘那儿要不要去请安?” 宫中的女眷平日不能同家人相见,只有年节才能出来一回,是以各家都很是重视。 “咱们这儿没有女眷,往宫里去不方便,往年都是托族里的婶子去门口帮我捎话,今年她家有事提前回去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没找着人呢。要是嫂子在这儿就好了,咱们都是一家人,也好说话些。”张素平感叹道。 “娘子在家侍奉两边爹娘,又要照顾朗哥儿和店里生意,哪里得空过来?”李斯恪失落道。 “说的也是,那你们今年回去么?”张素平问。 李斯恪摇摇头:“北郊治沙,春耕最是关键,我哪里得空走开?上面催得紧,只恨不得一夜就种满树,我是想走走不掉啊。” “我也不回去了,明年二月便是会试,我不想来回折腾,到时候若是起了耽搁,我心里反而遗憾。”敏哥儿道。 “那好,今年过年咱们三人可以好好聚聚了。往年都是我一个人,今年可算热闹了。”张素平笑道。 三人说说笑笑,平日空旷的宅子里也填了几分热闹劲。 次日一早,几人本打算约着去买街上采买年货,刚要出门就接到老家的信件。 “哥哥,信里说了什么,看你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敏哥儿见哥哥一脸喜气,笑着出声打趣道。 “你嫂嫂说朗哥儿读书用功,黎老先生常常夸奖他。”李斯恪高兴道。 “朗哥儿可真厉害,比哥哥小时候乖多了。”敏哥儿笑道。 “好小子,你长本事了,连哥哥都敢打趣。”李斯恪作势要敲他脑袋,敏哥儿慌得往张素平身后躲。 几人笑闹一番,李斯恪歇下来说道:“吉安县那里还寄来了一些海产干活,平哥儿你得空托人给娘娘捎些去。尤其是这海蟹膏,味道很是鲜美,娘子信里可是点名了要给娘娘,生怕咱们几个贪吃了。” “是,多谢嫂嫂记挂了。待会咱们去买年货的时候多置办些,也得嫂嫂和侄儿多寄些特产回去。”张素平感激道。 “那是自然,有心了。”李斯恪笑道。 除夕,京城里又下了一场大雪。李斯恪身子骨到底是在北郊累坏了,在家身子一倦怠下来,连夜便起了高烧。 迷迷糊糊烧了几天,年初五终于清醒过来。 “大爷醒了!快,快去通知张大爷和李二爷。”管事的见李斯恪清醒过来,赶紧吩咐小厮去叫人过来。 “哥哥,你醒了!”敏哥儿小跑进来,上前摸了摸李斯恪的额头,见额头冰冰凉凉的,终于放下心来。 “哥哥,你这次快把我俩吓死了!正守着夜呢,就见你突然倒了下去,幸好宫里派了御医过来。” “我睡了几天了?”李斯恪刚醒,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 “五天。”敏哥儿答道。 “五天?” “嗯,五天。” 李斯恪长吁了一口气,笑道:“怪不得我觉得身子重的很,原来睡了这么久。” “不对,你刚才说宫里御医来了,御医怎么会过来给我医治呢?我又不是宫里的娘娘?” 敏哥儿笑道:“哥哥,这说来还是你的功劳呢。” “可不是么?”正巧张素平办事也回来了,他从外面进来道。 “你上次托我送进宫里的海蟹膏,我姐姐刚闻了一下,就吐的稀里哗啦。结果请御医一诊脉,说她有喜了。皇上龙颜大悦,封了姐姐为嫔,如今也是一宫主位了。” “真的?恭喜恭喜。”李斯恪贺喜道。 “也是托了你的福。要不是你让我送海蟹膏送的及时,这冰天雪地的姐姐要是跟着皇上去祖庙祭拜,指不定是什么结果呢。”张素平感激道。 “也是娘娘自己的福分,我没帮上什么忙。”李斯恪谦虚道。 “行了,你们俩别谢来谢去的了,娘娘有了身孕,对咱们两家都是好消息。”敏哥儿笑道。 “哈哈,说的是。”张素平笑道。 “老爷,厨房里都备好了,要不要开饭?”管事的上前问道。 张素平道:“开饭,顺道让小厨房上些清粥来,兄长大病初愈,还是吃些清淡的好些。”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管事退下。 “哎,好不容易回到家想吃些好的呢,结果这身子不争气,真是气人。”李斯恪摇头叹道,惹得房内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李斯恪身子修养好后,这年也过去了大半。 敏哥儿和张素平二人年里一刻也没得闲,自从年里传出娘娘有孕,家里访客络绎不绝,后来实在筋疲力尽,不得不借口明年春闱,才终于把人婉拒在门外。 “别送了,好生在家休息几天,下月就是春闱,你二人要好生用功才是。娘娘如今有孕,不知要防着多少人心思,我官位低微,你们俩又是白身,今后要更加小心行事,免得给家中招来祸患。”临行前,李斯恪将二人叫到身前嘱咐。 “哥哥放心吧,我二人不是经不得事儿的人,心里都有分寸。”敏哥儿答道。 “兄长放心,我俩定会小心行事,不给别人可趁之机。”张素平保证道。 “哥哥也要小心,治沙本就是他们推给你的苦差事,若是没有成效,怕有心人又要拿你作伐子。”敏哥儿担心道。 “嗯嗯,咱们各自小心行事,保重。”李斯恪朝二人挥了挥手,转身踏上马车。 “保重。”二人也挥手告别。 第 82 章 回到北郊,李斯恪便马不停蹄的开始忙碌起来。京里的春日短的很,稍不留意就一晃而过。 “大人,外面送树种的闹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林鹏苦着脸跑进来道。 “怎么会闹起来?”李斯恪正在沙盘前演练沙障,听到外面闹起来,立马撩起帘子往外走。 “说是没能及时把钱结给他们。”林鹏小心道。 “怎么会?咱们治沙的款项是知州特意让户房单划出来的,哪个人敢……”李斯恪话到一半忽然住了口。 “不会吧?”李斯恪有些疑惑的和林鹏对视了一眼,不确定道。 “您可别忘了,您上头的那位知州大人,他家里也出了位娘娘。”林鹏小声提醒道。 “咱们治沙可是上头千叮咛万嘱咐的事儿,他这也敢拿来泄私愤?好歹也是一州父母官,怎能这般公私不分?”李斯恪皱眉道,实在没想到知州会这般计较。 而立年纪能做到五品官的,不是家世煊赫,就是才智过人,知州虽是靠着家里娘娘才升得快,但若说他没脑子,李斯恪是不信的。莫不是底下人擅作主张? “林鹏,你先去门外安抚一下闹事的人,剩下的等我去衙门回来再说。”李斯恪觉得此事有蹊跷,决定亲自跑一趟衙门确认。 “是,下官遵命。”林鹏拱手退下。 春日里,淅淅沥沥的雾雨下个不停,北郊人烟稀少,车马更是不好找。李斯恪找不到代步的马车,只好骑着驴子冒雨赶路,待赶到衙门时全身已经湿透。 “阿——嚏!”乍暖还寒的冷风丝丝入骨,冻得李斯恪不住的打冷战。 “大人,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衙门里小吏端来一碗姜汤,伺候李斯恪喝下。 李斯恪哆哆嗦嗦的喝下热汤,顿时觉得身子暖和许多,他放下碗问道:“大人几时能回来?” “这小的就不清楚了,小的人微言轻,哪里能知道大人的行踪?”小吏避而不答,只拿起碗便告退了。 外面的雨雾织起一片天罗地网,李斯恪站在门口等了又等,等到天色擦黑,也没能等到知州大人的身影。 “你等不到他的。” 李斯恪循声望去,见葛通判正站在门口望向自己。 “葛大人好。”李斯恪起身行礼。 “你等了一个下午,他都避而不见,难道还不明显么?”葛通判嗤笑道。 “那葛大人可知知州大人为何躲着我?”李斯恪好似没有听见葛通判的讥笑,虚心请教道。 “想知道?” “葛大人愿意说?” 葛通判没有回答他,转而说道:“街上新开了一家锅子,李大人可愿陪葛某去尝尝?” “却之不恭。”李斯恪笑了笑。 二人并肩走在街上,心照不宣的将之前的不愉快暂时抛诸脑后,若是不知情的看起来,还以为二人是多年的好友。 到了店里,热腾腾的锅子架在桌子中间,二人的表情在缭绕的雾气中也变得轻松起来。 “请。”葛通判伸手请李斯恪动筷。 李斯恪也没推辞,拿起筷子尝了一口,“唔,这羊肉不错!” “喜欢就多吃些,北郊那偏僻,你平常可吃不到这滋味。”葛通判也动筷子吃了一片羊肉。 “葛大人,你这可就不厚道。”李斯恪放下筷子道,神色有些不愉。 “呵呵,怎么?想说这差事是我推给你的?” “难道不是么?” “既然这差事工部能推给州府,我为什么不能推给你?说到底,不过是谁弱谁背锅罢了。”葛通判倒了一杯烧酒小酌道。 “所以,葛大人就认定我是软柿子?”李斯恪似笑非笑的抬起眼眸望向葛通判,眼底却是森然的冷意。 “那倒不是,能在短短数月就在州府站稳脚跟,你手段也并不比我差,只不过你太过妇人之仁,行事往往顾及许多,这才给了我可乘之机。”葛通判提起酒壶给李斯恪满上一杯,风轻云淡的解释道。 “葛大人倒是好口舌,说得这差事倒是就该落到我身上似的。”李斯恪端起杯子在手里轻轻晃了晃,并未饮下。 葛通判笑而不语。 李斯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就被重重放下:“葛大人,这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你还要继续和我兜圈子么?” 葛通判放下杯子,笑了笑:“你知道知州大人为何会断了你治沙用的银子么?” “因为张娘娘怀了身孕?”李斯恪试探道。 “不全是,知州行事虽有些小气,但却不是个蠢的,这次他挪用公银是为了填补上他儿子欠的赌债。他家阴盛阳衰,好容易有个儿子,可不就捧在手心里疼么?只可惜他家儿子是滩烂泥,怎么糊都糊不上墙。”葛通判嗤笑道。 “既如此,葛大人何不去检举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约我出来?”这人说话说一半遮一半,还想把人当枪使,指着谁当傻子呢,李斯恪心里暗自嘀咕道。 葛通判见李斯恪不上钩,皮笑肉不笑道:“李大人不想扳倒他么?从你接任同知起,他可没少给你使绊子、穿小鞋,你心里难道一点都不怨?” “呵,李某初来乍到,与上官有些摩擦是常事,怎么会因为一时之气,就生了怨怼?”李斯恪慢条斯理的说道。 “李大人好雅量,倒是葛某枉做小人了。”葛通判见李斯恪不为所动,也就收敛了神色,不再开口拉拢。 “多谢葛大人款待,这雨停了,李某也该告辞了。”李斯恪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便起身告辞,不再同葛通判虚与委蛇。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葛通判看李斯恪干脆利落的离开,气得摔了杯子。 从店里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了,李斯恪刚走到街上就陡然打了个冷颤,“这天可真冷。”李斯恪嘀咕了一句,然后徒步往宅子走去。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敏哥儿和张素平正在书房夜谈,听到下人禀报李斯恪回来了,赶紧出来迎接。 “回来找知州有些事,耽误了些时间,这一晃神就到宵禁了。阿嚏——!”李斯恪正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 “快,快进屋。”敏哥儿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到李斯恪身上,又回头对管事说:“赵叔,吩咐厨房赶紧烧点姜汤端过来。” 兵荒马乱忙过一阵,李斯恪泡了热水澡,又喝了满满两大碗姜汤发了汗,才终于躺在床上歇下。 “哥哥,那知州如此为难你,你可有什么良策?”敏哥儿担忧问道。 “不用什么良策,等明日他必定会把钱乖乖送给我。”李斯恪半靠在床头上信心十足道。 “为什么?”敏哥儿不解道。 “傻弟弟,你当我今日同葛通判出去吃饭是为着什么?自从我去北郊治沙,他俩中间便没了调停的,每天啰对啰鼓对鼓的打擂台,衙门里谁不知道? 知州敢挪用许给我的银子,不过是觉得我远在北郊治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城里找他计较,想让我吞下哑巴亏。毕竟我当初断过他财路,他这次是存了让我出血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家里也有个娘娘在宫里,他估计觉得我心思深,想要拖延一二给我个教训。不过他却没想到葛通判居然直接找上了我,依他俩的关系,他这会儿肯定心里犯嘀咕呢。” 敏哥儿恍然大悟,叹道:“哥哥好心思,不过你今日没有应下葛通判话,万一他也出手对付你,怎么办?” “他不敢,也不能。”李斯恪微微翘起嘴角,仿佛吃定他心思一般。 “为何?” “他出身寒门,背后无权无势,知州就已经让他疲于应对了,若是再加上我,他可应付不来。他可不傻,不会给自己找麻烦的,顶多他心里不舒服,像今天这样找我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意图扰乱我心神罢了。”李斯恪毫不在意的说道。 “哥哥心里有数便好,只是官场险恶,哥哥还是要多加小心。”敏哥儿不放心道。 “我知道的。天色很晚了,你快去睡吧,再有半月便是会试了,你可要休息好才是。”李斯恪见敏哥儿脸上有些困倦,便开口催促他回去休息。 “嗯嗯,哥哥也是,早些休息。”敏哥儿起身告辞,然后将门轻轻带上。 第 83 章 次日一早,天还蒙蒙亮,李斯恪就早早起了身。 “大人,门外有人找,自称是州府户房的主官,小的让他候在厅上了。”管事过来禀报道。 李斯恪放下碗筷,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问道:“知道了,先给他奉茶,我稍后就去。” “哥哥倒是料事如神,昨日刚说,今日人就来了。”敏哥儿坐在一旁笑道。 李斯恪笑了笑,站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前面看看,待会也不必送我了,我跟着户房的车走。” “哥哥慢走,路上小心。”二人放下筷子送李斯恪到门口。 到了前厅,户房的主官一见到李斯恪就立马起身行礼。 “下官参见李同知,前些日子稍有怠慢,还望同知宽宥则个。” 李斯恪见他姿态放得低,便知晓知州肯定同他通过气了,心里念头一转,大步走过来扶起他。 “胡大人快快请起,户房事务繁忙,稍有差池几天也是常情,此次若不是那些商户催的急,我也不会走这一趟。”李斯恪三言两语将此事带过去,给了户房台阶下。 “多谢大人体恤,下官已将治沙的款项请示下来,过会便去北郊将余下的款项同那些商户结清。”胡大人见李斯恪没有紧追自己失职之事,心里顿时一松,对他印象也更好了些。 “如此最好,有劳胡大人了。”李斯恪笑道。 “不敢,分内之事。”胡大人拱手回道。 治沙的款项结清,李斯恪便又重新投入到治沙工程中去,那些商人新运来的麦草、沙柳和柠条等,都安排人分区、分批种了下去。 迎风坡去年冬天造了数十里的防风墙,抵挡了大部分的风力,防风墙内,李斯恪又安排人种上了防风抗旱的胡杨树,抵挡流沙侵蚀。 再里面一点,李斯恪安排人种上了沙柳、柠条等形成灌木丛,进一步减小风力和凝固水土。最里面靠近村子的地方,李斯恪亲自找来有经验的老农培了肥,着重治理土地退化,帮百姓们增加可以耕种的土地。 其他地方也按照李斯恪的吩咐,种上了草方格沙障。一开始顾郎中还有些怀疑此法是否有用,待麦草种植下去,流沙侵蚀明显减缓后,他又拉着李斯恪连连惊叹。 “李大人,你合该来咱们工部才是,在州府做同知,实在埋没你了。” 李斯恪哭笑不得道:“顾郎中说笑了,李某受之有愧,真要说起功劳,那也该落在田间地头忙碌的百姓们身上才是,我不过动动嘴皮子,干活的可是他们。” 顾郎中叹道:“李大人倒是一心为民,顾某受教了。” “不敢不敢,若不是顾郎中指点下官颇多,这治沙也不会如此顺利。真要说起来,还是顾郎中占头功才是。”李斯恪谦虚道。 “哈哈,李大人太过谦逊了。”顾郎中抚掌大笑。 “对了,令弟今年是不是下场应试了?” “是,下官两个弟弟都下场了,算算时间应当已经考完了,不过我这些时日光顾着治沙,还没来得及去信问,也不知他们考的如何。”说起春闱,李斯恪心里又隐隐升起担忧。 “治沙也算告一段落,李大人也该回去歇息几日了,这两天咱们把折子呈上去,应当能休个几天。”顾郎中道。 “说的也是,那咱们赶紧把东西整理一下。这些时日承蒙大人照顾,等回到城里,我定要请顾大人好好喝上一杯。”李斯恪客气道。 “好说好说,顾某却之不恭了。” 折子呈上去后,等了两月,朝廷才把嘉奖发了下来。李斯恪和顾郎中都是刚升的官儿,不好再动,只赏了些许银子,嘉奖了几句便罢了。倒是林鹏有些运道,他跟着李斯恪忙前忙后,又有家里人走了门路,竟然就被调到了布政司任职。 等在北郊的这些时日,李斯恪也收到了敏哥儿的来信。信上道,他二人都落了榜,李斯恪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写信回去鼓励他们两句。毕竟还是十七八的少年郎,失败一次两次没什么要紧的。 五月初,李斯恪收拾行李,从北郊回到京城。 “大人回来了。”管事上前迎道。 “他们两个呢?”李斯恪问。 “两位爷都去国子监了,说是知耻而后勇,此次名落孙山对他俩打击挺大的,皇榜下来没几天,他俩就收拾行李住回国子监了。”管事答道。 “如此也好,我还担心他们两个想不开呢,没想到这般用功,倒是出乎我意料了。”李斯恪欣慰道。 “大人,您不在这段时日,老家送来许多东西,都被存在库房了,您可要看看?”管事问。 “先备水吧,等我洗漱好再说。”李斯恪吩咐道。 “哎,小的这就去安排。”管事应声退下。 洗漱后,李斯恪靠在窗边擦拭头发,管事拿着库房的钥匙过来了。 “大人,库房的东西的整理好了,这是钥匙。” 李斯恪接过钥匙,将半干的头发撩到身后,然后起身往库房走去。 “这些箱笼里的锦缎,抽空挑一些素雅的颜色出来,让绣娘给敏哥儿和平哥儿做几身衣裳。京城里诗会盛行,他们出去若是没有几件像样的衣裳可说不过去。”李斯恪指着墙角边的几个大箱子吩咐道。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管事应道。 “这些头面应当是家里给娘娘准备的,等平哥儿回来,你记得让他托人捎给娘娘。还有这几件青瓷……”李斯恪边逛边安排这些东西的去处,等整理好库房,天色已经擦黑了。 “大人,厨房晚饭已经备好了,您要不要先用些,剩下的等明日再点?”管事问道。 “这般晚了么?”李斯恪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一拍脑袋笑道:“瞧我,一忙起事来,时辰都忘了。” “今儿准备了什么菜,酸梅汤有没有给他们俩送去?”李斯恪边给库房落锁边问道。 “今儿准备了凉拌猪蹄、素三鲜,还有您吩咐的素汤面,凉拌猪蹄和酸梅汤都已经派人送去国子监了,那边回话说很喜欢酸梅汤,还让多送些呢。”管事回禀道。 “那你记得看着小厨房,让他们多做些送去。”李斯恪吩咐道。 走了几步,管事跟上来问道:“大人,这酸梅汤的配方您有什么打算?” 李斯恪一愣,然后说道:“这配方也没什么稀奇的,你要是稀罕,拿去用便是,不用特意请示我。 另外,留意下京城里时兴的头面和衣裳,抽空帮我寻摸两件,等月底诰命若是能下来,就一并寄给娘子。” 李斯恪知道以自己的资历,短时间内是不会升迁了,所以治沙的嘉奖一下来,就立即写了折子给娘子和娘亲请封诰命。本来五品已下官员只能请封一位,李斯恪不想厚此薄彼,不仅将自己的私房拿了出来,连着朝廷刚嘉奖的银子也拿了出来打点。好在李斯恪的功劳是实打实的,所以上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他过了。 挥退管事后,李斯恪走在路上,边走边想:也不知娘子和娘亲收到诰命后会是什么表情,是感动还是欣喜?或许还有几分思念吧,就像自己也思念着她们一样。 李斯恪遥望这天上的明月,心里又有了几分惆怅。 第 84 章 v时光飞逝,转眼又到了年底。 天还没亮,李斯恪便顶着风雪往衙门里赶,今儿衙门里封印,人都得早些到才行。 到了衙门口,李斯恪住了步子,站在檐下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刚把帽子摘下,旁边就有人凑上来将帽子接了过去。 “李大人,小的帮您收拾,您进去歇着吧。”门房的管事殷勤道,脸上那谄笑看的李斯恪一身的不自在。i “不用了,这些须小事我自己能做,就不劳烦你了。”李斯恪伸手u将帽子拿了回来。 门房见殷勤不成,也就没有硬往前凑,只笑着送李斯恪进去了。 “头儿,您巴结他作甚,这衙门里做主的又不是李同知?他虽好说话,可他管不着咱们呀。”小吏伺候在一旁,觉得自家头儿有些殷勤过了。 “你个蠢货!平日里消息不是灵通的很吗?怎么这时候犯蠢!”门房的头儿气得抬手拍了他一下,骂道。 “宫里头刚生了皇子的那位娘娘,是他妻家族里头出来的,这时候趁着能够着不巴结,等人家飞黄腾达你巴结得上吗?” “真的?哎呦喂,我说头儿你怎么突然变了脸,这般小心伺候着。” 那小吏边说边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赔笑道:“头儿,这会子是我眼力差了点,等年后我立马让姐夫给李大人安排几个得力的助手,这门口迎来送往的我也给他伺候好了。” “去去去,都给你伺候了,老子到哪借光,臭小子!” “赶紧让你姐夫把人巴结住才是,人家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咱们肉是吃不着了,谁让自己眼拙没瞧出来人家是厉害的,不过眼下巴结巴结,跟着喝口汤也是不差。”那头儿没好气的朝着小吏摆摆手,心道,要不是这小子的姐夫是管着吏役头儿,早不待见他了,眼力差的没边。 李斯恪走在前面,隐隐绰绰的听到后边的动静,无奈的摇了摇头。 自打年里头娘娘生了个皇子,家门口车马就没断过,好在家里还有敏哥儿和平哥儿帮着分担,不然自己真是吃不消。 若是平常还能关门谢客,可这大年底儿的,又是生了皇子的大喜事儿,怎么都推脱不开,就李斯恪和两个半大小子应对,实在有些为难了。 为着这事,李斯恪还写了信回去求助,让张员外派几个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辈过来分担。敏哥儿和平哥儿那里也招呼了几个好友过来帮忙,才算把事情应对过去。 到了大堂,李斯恪依次和众人行礼,待到知州面前,李斯恪等了半天,才听到知州不甘不愿的让自己起来。 到了大堂,李斯恪依次和众人见礼,待到知州面前,李斯恪弯着身子等了半天,才听到知州不甘不愿的让自己起来。 知州睚眦必较的小气性子,李斯恪早有领会,但如今自家是烈火烹油,稍有不慎就会给有心人攻讦自家的理由。李斯恪只好忍了这一时之气,不同他计较,免得带累了家人和娘娘。 衙门封印后,李斯恪一刻也不想多待,婉拒了同僚相请,只匆匆戴上帽子低头往家赶。 路上走得急,不小心撞到了人,李斯恪立时停下步子道歉。 “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 “李敬允?” 李斯恪站定身子,抬头打量了对方一眼,惊讶道:“卢兄?你几时到得京城,怎么也没给我送信?” “哈哈,前些日子收到朝廷要开恩科的消息,我便着急赶来了,没成想竟能遇到你,真是缘分!” 卢定飞笑道。 李斯恪也笑了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故友重逢当好好喝一杯才是,走吧,我请你去吃羊肉锅子,这大冷天儿的,在外面说话可不好受。” 二人久别重逢,一路说笑着往店里去。冬日里,京城里的羊肉锅子店最是热闹,常常还没到饭点,店里就已经坐满了人。 好在李斯恪是这里的常客,招呼了掌柜的一声,就寻到了个小包厢坐着。 “好些年没见了,敬允倒是比之前气派些了。”卢定飞抿了口茶,叹道。 这话说的不假,昔年初见,李斯恪不过是个有些胆识的市井小民,如今官场历练的久了,说话办事进退有度,身上也是很有派头了。 “卢兄可别取笑我了,不过是侥幸比你多混了几年官场罢了。等你明年高中,再不济也是与我同级。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偶有失手,等明年伯父出孝,又有什么事办不成?说来,也只有我羡慕你的份儿。”李斯恪摆手笑道。 卢定飞父亲虽回家丁忧,一时半会回不来京城,但到底是个有手段的,此前网罗的人脉也没断了来往,只消一道起复的旨意,立时就能起来。 “哎,若是真能如此便好了,怕只怕是空欢喜一场。”与李斯恪想的不同,卢定飞听到此话,脸上不见喜色却流露出几分失意之态。 “此话怎讲?以卢兄的才能难道还拿不下一个进士及第么?”李斯恪挑眉道。 “倒也不是,我自己倒没有什么担心的,只是担心父亲起复不畅。”卢定飞放下筷子,面有难色道。 “官场上人走茶凉,最是凉薄。家父此前虽是地方大员,但在京中却没什么影响,相交的好友大多也都散落在各地,父亲明年出孝不假,但是想起复却是不大容易。”卢定飞说罢,眼神晦涩的看了李斯恪一眼,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想要宣之于口,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李斯恪看他如此,心里也模糊有了猜想,但此事颇为麻烦,能不沾手还是不要沾手为好。再说,此前因着救他一命,没少被卢夫人刁难,他家父子俩既然能睁只眼闭只眼,事后再补救,自己也没必要上赶着为他们排忧解难。 就算要帮忙,也得看卢家能拿出什么有诚意的筹码,自己虽与他有故交,但也没少因为他受委屈,此前的事情没个说法,自己是绝不会伸手帮忙的。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更何况自己还不是泥捏的性子! 卢定飞见李斯恪不搭话茬,便及时收住了话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转而说起了别的。既然李斯恪还认自己这个朋友,就说明还有转圜的余地,索性离父亲出孝还有一年,徐徐图之不迟。 二人兴趣相投,说起别个事情倒也亲亲热热,待到家里人来找自己,李斯恪才起身同卢定飞告辞。 ※※※※※※※※※※※※※※※※※※※※ 接档文:重回九零日常,感兴趣帮忙收藏一下,谢谢! 第 85 章 同卢定飞话别后,李斯恪便回到家中同两个兄弟忙起过年的事儿来。 今年不同以往,自打张娘娘生了皇子,连带着张李两家也被人高看一眼。虽说前些日子已经大摆宴席回请了众人,但逢着年节过来走动的还是不少,毕竟沾着皇字的亲戚,大家心里都自有掂量。 年里,迎来送往的忙个不停,李斯恪累得够呛。过了初五,李斯恪死活不愿再接待,索性就以自家兄弟还要春闱为由,谢绝了前来的访客。 小皇子还小,立不立得住还两说,自家人微言轻帮不到娘娘也就罢了,哪里还能给她添麻烦?不说张娘娘在宫里吃了多少苦,才能得皇上青眼,就是为了自家着想,也不能太过孟浪,毕竟是皇城脚下,自家又算得上哪门子的皇亲国戚呢? 真要算起来,不过是歪边子的远亲,就算真有功劳,那也该是自个老丈人的,和自己,和这些不相干过来打秋风的又有什么干系?这般来者不拒,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哪个又能出来担保? 为了自家小命和前途,这些人情往来还是少些好,李斯恪如是想,也是这般和平哥儿交代,就怕让他觉得自己有意怠慢。 不怪李斯恪小心,实在是自家这点家底在京里很不够看。当今圣上正是春秋鼎盛,膝下虽然子嗣单薄,但是前头那两个皇子却不是省油的灯。 大皇子母妃是皇上身边老人,虽说身份低了些,但大皇子很是争气,才情样貌一顶一的好,才弱冠年纪就已经能帮着做事,朝中大臣私下都觉得大皇子十分贤能。 二皇子母妃是四妃之首,舅家是跟着圣祖皇帝打天下的勋贵,性情虽有些骄纵,但是办起事来雷厉风行,很有皇上年轻时的样子。 这般人家,不论哪一个,对张李两家而言,都是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在自家没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前,低调行事总是没错的。 好在平哥儿是个知礼的,听了李斯恪的担忧,也深觉有理,便主动找张家族老说了此事,让他好生约束族里众人。 挨过年,敏哥儿和平哥儿便猫在家里准备春闱。去年正经考过一次,结果不尽如人意,今年恩科,两人恨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就怕又名落孙山。 李斯恪如今就在衙门里办事,来回很是方便,照顾他二人春闱也很是尽心。但天公不作美,一场倒春寒不期而至,贡院里好些人都没挺过去,哆哆嗦嗦的让官兵抬了出来。 春雨蒙蒙,李斯恪撑起油纸伞候在考场门口,面上虽是云淡风轻,但心里火急火燎的不行,端是看他嘴角起的燎泡就知道了。 不远处,管事跑过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斟酌道:“大人,小的没瞅见二位爷出来,兴许他们抗住了也说不准。” “只盼着如此。”李斯恪叹了一声,伸长着脖子往考场门口看。心里既盼望二人早些出来,又害怕他们早些出来,不上不下的,焦灼的不行。 冒着细雨,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李斯恪才终于见到二人揣着袖子,哆哆嗦嗦的蜷缩着身子出来。 “快!快把披风给他们两个披上,姜汤也拿过来!”李斯恪一见到人,立时就扔开伞上前托住两人,把他们往马车上扶。 回到家,让下人伺候他们泡了热汤,换了干净的衣裳,又请了郎中过来给他们开了发汗的药汤……待一切伺候妥当,见二人在榻上睡得香甜,李斯恪才终于把心放回肚子里。 煎熬数日,终于到了皇榜揭案那天,李斯恪早早就派人去候着,命人一有消息就能回来禀报。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二人俱都榜上有名。 皇榜下来后,次日李斯恪便依照规矩,送二人去宫门口参加殿选。 下了马车,见二人神情紧张,李斯恪笑了笑,开口宽慰道:“不必过分担忧,你俩只消正常发挥,谋个进士出身是稳的,一百多的名次,再差也落不到同进士里面去的。” “哥哥劝人也不捡好听的说,怎么拿同进士唬人?”敏哥儿哭笑不得道。 “不是怕说多了好听的,让你俩昏头吗?”李斯恪笑着拍了拍他俩。 “门开了。”张素平抬头望去,朱红色的大门正缓缓打开。 李斯恪循声望去,然后温声催促道:“快去吧,我在家等你们好消息。” 二人朝李斯恪拱手作别,然后随着人群往宫内走,李斯恪目送二人远去,直到望不见身影才转身离去。 殿试很快便出了结果,二人名次不分伯仲,都在一百开外。倒是卢定飞出乎李斯恪意料,竟成了皇上钦点的榜眼,真是人不可貌相。难怪当初卢夫人一直打压他,这般才情,只要不犯糊涂,背靠着卢大人这颗大树,往后的前程怎么也差不了。 不过卢大人如今丁忧在家,卢定飞的前程倒不一定了,难怪前些日子沉不住气过来偶遇自己。想到此处,李斯恪摇了摇头,自己也不过微末小官,又哪里左右的了圣心?只怕是看上了宫里的小皇子,李斯恪叹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果不其然,殿试后,卢定飞又再次登门造访。 李斯恪下值回家,便见卢定飞与自家兄弟相谈甚欢,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哥哥,你回来了。”敏哥儿起身相迎。 卢定飞也笑着起身,拱手客气道:“我不请自来,敬允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卢兄才情过人,我巴不得你来帮忙指点我两个兄弟呢。”李斯恪不在意的笑了笑,又请卢定飞重新坐下。 寒暄过后,李斯恪将卢定飞带到书房谈话。 “卢兄,坐。这茶你也尝尝看,今年新下的毛尖。”李斯恪抬手示意,指了指卢定飞手边上的茶盏。 卢定飞端起茶盏,凑近闻了闻,叹道:“好茶!凭这香气就知道不俗。” 李斯恪笑了笑,也低头品了一口。 过了会儿,卢定飞浅浅嘬了一口茶,然后将茶盏轻轻放下后问道: “敬允,有个事儿想同你打听一二,不知方不方便?” “卢兄,但说无妨。”李斯恪笑了笑道,但心却提了起来。 “不知张家那位小公子可有婚配?我看他相貌堂堂,谈吐不俗,与舍妹倒是相配得很。”卢定飞斟酌半晌,然后开口道。 李斯恪微微一惊,但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行洲还未婚配,但婚姻大事我却做不了他的主,此事还是容后再议的好。” 卢定飞得到消息,心里一喜,大笑道:“呵呵,我也是见才心喜,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李斯恪笑而不语,转而又与他说起其他,卢定飞也是见好就收,没有再追问下去。 送走卢定飞后,李斯恪心里叹了口气,日子怕是要不太平了。小皇子才刚出生,就有这般多的人打上主意,自家与张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怕是也难以安生了。 第 86 章 送走卢定飞后,李斯恪斟酌再三,还是将此事如实告知了张素平。 “平哥儿,你意下如何?”李斯恪话说完,神色紧张的盯着张素平问道。 “我心中一时也无主意。”张素平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卢家提出联姻,想必是看中姐姐生下了小皇子,我与姐姐休戚与共,此事我也不好轻易回复,且等我捎信给姐姐知会后,再说吧。” 李斯恪稍稍松了口气,说道:“如此也好,此事便先放一边。你和敏哥儿两人还是先静下心来复习的好,月底就是大考,是留在翰林院,还是外放地方,可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与卢家结亲,虽说能让娘娘和小皇子以后在朝中有臂膀可依靠,但如果娘娘没有那份心,此事还是不要应允的好。不管是哪位皇子,私下同大臣结盟,都是为掌权者所忌讳的。李斯恪不想蹚雷池,更不想自己家人卷入纷争,只盼着宫中那位娘娘也是如此。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月底大考。 李斯恪虽然知道以二人的成绩想要留京很难,但心底还是抱有一丝希望。许是李斯恪心诚,又许是二人真有几分运道,最后他们竟真的打败一众竞争者留下了。 “好小子,真有你的!”李斯恪接到消息后,下了值立刻就赶回家同他们贺喜。 “平哥儿呢?”李斯恪欣喜过后,见还少了一人,连忙问道。 “宫里来信了,他去小门那里接应,应该一会儿就能回来。”敏哥儿回道。 李斯恪点点头,又道:“那等他回来,咱们好好庆贺一番,娘子送来的青梅酒正是时候,到时你俩都尝尝看。 另外,你俩是踩着线过了吏部考核,翰林院是甭想了,但京中六部、府衙、县衙等,倒是可以试试看,指不定你俩还能同我一个衙门呢。” “要是能与哥哥同一个衙门最好,有哥哥带着,我心里也安心些。”敏哥儿笑道。 “那等平哥儿回来,咱们仔细商讨商讨,虽说哥哥只是个六品小官,帮不上什么大忙,但给你们指点一下路子,倒是可以的。” “多谢哥哥!”敏哥儿道。“老师也同我说过,如果有意国子监的话,他倒可以运作一番。” “国子监倒也不错,里面大都是些醉心学问的老学究,没有其他衙门明争暗斗那么厉害,只是……在里面待时间长了,再想在朝堂谋求其它位置就不大方便了。”李斯恪分析道。 “我晓得,所以日前婉拒了老师,我最想去的还是六部,最好是户部,我喜欢算数,也喜欢钱。”敏哥儿说完,腼腆笑了笑。 “哈哈,不愧是我弟弟,像我,实在!”李斯恪哈哈大笑,使劲拍了拍敏哥儿肩膀两下。 晚上,张素平回来后,几人聚到一处吃茶。 “既然娘娘无意争取,那咱们也就安分守己的做好自个的事就行了,免得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李斯恪得到消息后,心里顿时一松,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嗯嗯,姐姐也说过太平日子不易,所以不愿意沾惹这些是非,还嘱咐我要好生上进,以后娶个真正合心意的娘子。”张素平说完,便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脖子耳尖都染上一层粉红。 李家兄弟俩也发出善意的笑声,惹得张素平脸色更红了。 笑闹后,敏哥儿对张素平道:“趁着吏部文书还未下来,你我好生休整一下,往后可就没有这般消闲日子可过了。” 张素平点点头,脸上残红渐渐褪去。 事情解决后,李斯恪睡意渐起,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道:“时辰不早了,我明日还要上值,就不陪你们说话了。你们也不要歇息太晚,这几日好好休息,免得头天上值精神不好。” “嗯嗯,晓得了,哥哥快去睡吧。”敏哥儿看李斯恪哈前连天,笑着催促他回去休息。 见他俩谈兴还足,李斯恪没有再勉强自己,边打着哈欠边起身告辞,这些时日又要操心他俩考试,又要忙碌衙门琐事,自己身心都有些撑不住了。 几天后,吏部文书正式发到几人手上。敏哥儿如他所愿,进了户部当了七品笔帖式。张素平则是去了国子监做监丞,以后在马先生手下做事。 拒绝卢家联姻的提议后,卢定飞也没有羞恼,仍然派人送了贺礼来恭贺二人。李斯恪得知他直接进了翰林院,做了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后,也立马回了一份贺礼,聊表心意。 卢定飞收到礼单,心里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气馁。小皇子毕竟刚出生,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此次是自己着急父亲回来,逼得有点太急了。等日后自己同他们再多来往来往,熟悉之后,再慢慢图谋。 盛夏初至,京城里的天,热得越发急切。 李斯恪一早就请了假,守在城门口候着。自从上月初收到家里来信,整日都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恨不得日子嗖的一下过去,好让自己早日见到娘子。 “娘子!”李斯恪刚一见到熟悉的身影,立马就奔上前去,紧紧的抱住张予安。 “快放下!这么多人呢!”张予安又喜又窘,红着脸轻轻推了李斯恪两下。 李斯恪怕她羞恼,立时松开手放她下来,然后贴着她欣喜道:“娘子,你总算来了。” 张予安自然也是想着李斯恪的,但她没有李斯恪那般的厚脸皮,只红着脸小声的应了声“嗯”,便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一路上,李斯恪都紧紧牵着她的手,好在二人都坐在马车里,要不然张予安肯定会羞死过去。 回到家中,李斯恪细心备至的伺候张予安歇下,许是路上太过劳累,也许是终于见到自己心心念念之人,张予安很快便沉沉睡下。李斯恪守在她身边,没一会儿也睡了过去。 醒来后,天色已然黑透。 李斯恪服侍张予安起来梳洗后,便带着人去前院同二人见礼。 见礼后,敏哥儿问道:“嫂嫂安,爹娘身体可还好?” “娘身子还很硬朗,只是爹爹一到下雨、下雪天,腿脚就疼得厉害。我怕娘上了年纪,一个人顾不过来,我又派了几个洒扫的婆子和跑腿的小厮过去搭把手。我和朗哥儿,每日也会过去请安。”张予安轻声细语的娓娓道来。 “那便好,多谢嫂子周全。”敏哥儿感激道。 “不必如此客气,我既然同相公成了亲,他的爹娘定是同我爹娘一样的,绝不会厚此薄彼。”张予安保证道。 “那你这次过来,能待多长时间?”李斯恪问。 “最多两月,家里还有一摊事要做,爹娘年纪都大了,我不忍心把事情都交给他们操劳。”张予安回道。 李斯恪心里有些不舍,但也知道家里诸事离不开娘子打理,于是刚见面的欣喜都被冲淡了几分。他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将爹娘和妻儿接到京里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在一起。 “家里诸事辛苦娘子了,先用饭吧,路上奔波许久,你人都消瘦许多。明日我就让厨房的管事去多买几只鸡鸭回来,好好给你补补。”李斯恪心疼道。 张予安心里一暖,忍不住红了眼,李斯恪赶紧上前安慰。敏哥儿和平哥儿相视一笑,知趣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