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替身逃跑后》 第 1 章 一望无垠的银白。 这里是沧溟山云上天宫最荒凉的地方——冰牢。 冰牢的下方设有一个巨大的锁灵阵,所有的灵力法术到了这冰牢中都会失效。 韩月歌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影几乎快要与这无尽的银白融为一体。 冷。 寒气化作凛冽的刀风,寸寸撕裂着身上的肌肤。 韩月歌浑身不可抑制地抖动着,唇瓣在寒气的冰冻下,失去血色。 她是草木精怪,天生对寒气敏感,锁灵阵又锁了她所有灵力,让她无法运功取暖。 她快要冻死在这个冷冰冰的地方了。 她的意识昏昏沉沉,小声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席初一定会来的。” 席初还要拿她做李玄霜的药,不会轻易叫她冻死在这里,损坏了药力。 “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引起韩月歌的注意,韩月歌哆哆嗦嗦站起,扑到铁门前。 看到铁门上缠绕的紫色电光,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铁门上布了雷系术法,做草木的,最怕雷电了。 过了一会儿,铁门打开,走进来几道人影。为首的是个美艳的女子,名叫虞九娘,是席初宫里的管事。 “九娘,是不是席初叫你来接我出去了?”韩月歌眸底燃起希望。 “抱歉了,月姬,太子殿下并未命奴接您出去,奴是来取药的。”虞九娘对她福了福身,看向身后的黑衣侍从,“取药吧。” 侍从一左一右走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举起她的右腕。一名侍女捧着托盘,盘中放着一只瓷白的碗。 她幻出匕首,在韩月歌的手腕轻轻划了一下,登时在那雪白的腕间撕裂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顺着韩月歌的手腕,缓缓滴落进碗里。 并不觉得疼。 草木对痛感是很迟钝的。 韩月歌望着流淌的鲜血,惨白的面颊上自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看不出伤心绝望,也看不出愤怒不甘。 她的表情永远是呆滞的。 自打她进入这云上天宫以后,无论欢喜快乐,还是悲伤难过,永远都是这副呆滞的表情。 也难怪会很快在太子殿下那里失了宠。 太子殿下就是韩月歌口中的席初。 席初入魔之前,曾是凡世的太子,后来,太子为国殉身,死后化身成魔,入了魔界,受到魔君的重用,被委派到仙魔两界的交界处沧溟山,统领十万魔军,成了一名守界人。 云上天宫里伺候的,都是席初当太子时宫里伺候的旧人。 他念旧,化魔之后,将他们点化成了魔,收入麾下,是以这些人都照着旧时在王宫里的习惯,依旧尊称他一声太子殿下。 叫久了,那些讨好他的下属,也跟着叫太子殿下。久而久之,魔域十三州,无人不知晓席初“太子殿下”的名号。 这位太子殿下的云宫里有二十九个仿品,韩月歌是其中之一。她是最受宠的,也是失宠最快的仿品。 仿品,替身而已。 太子殿下有个心上人,求而不得,后来听闻那心上人坠入一处上古的罅隙中,自此没了踪影,不知是哪个想巴结他的,竟然送来一名与那心上人相貌颇为相似的替身。 叫人意外的是,席初收了。 于是这么多年苦于找不到行贿途径的马屁精们,好似打开了一道新世界的大门,陆续往席初的宫里送人。 这些仿品,要么眉眼与那心上人有六成相似,要么身量相仿,远远望着就好像故人回来了。 席初照单全收。 这样攒着,一度将仿品攒到了二十八个,席初索性造了一座巨大的宫殿,将她们养在其中,每日叫她们模仿那名心上人的一举一动,慰藉相思之苦。 韩月歌就是第二十九个。 约莫在半年前,席初亲自抱着韩月歌,入了云上天宫。 见过席初心上人画像的,无不惊叹韩月歌的相貌与那心上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要不是脸上的表情略嫌呆滞,众人当真以为是那女子回来了。 韩月歌的受宠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从那之后,席初仿佛忘了其他二十八个仿品的存在,不仅让韩月歌入住自己的宫殿,每日与她黏在一处,还为她修建销魂殿,供她玩耍作乐。 甚至有人亲眼目睹,太子殿下带着韩月歌入凡世,为博美人一笑,为她放了满城的花灯。 席初做了守界人后,从未踏足凡间,凡间是他的禁忌,他居然能为韩月歌破了禁忌,可见对韩月歌的恩宠。 他还让所有人唤韩月歌一声“月姬”。 可惜那美人始终未曾一笑。 席初也不恼。 所有人都以为韩月歌地位稳了,将来怕是要成为云上天宫的太子妃,然而就在韩月歌侍寝的这日,席初丢下韩月歌,独自驱剑去了一趟鬼界,再回来时,怀中抱了个人。 那人浑身血染,从身形来看,依稀是个女子。 席初将那人抱进了自己的宫里。 韩月歌非但没有成功侍寝,还连夜从席初的宫里搬了出来。后来,大家才知,那日席初抱回来的,是他失踪已久的心上人,大周朝的长乐公主,李玄霜。 也是从那一日起,韩月歌就失了宠,从席初为她打造的销魂殿,迁进了冷宫。 席初再未见过她一面。 要是韩月歌自此安分守己也罢了,偏偏韩月歌闯下了一桩祸事。 李玄霜被黄泉鬼气所伤,需要千年火灵芝医治,席初费尽辛苦,从魔君那里换来一株千年火灵芝。 火灵芝需要以灵火养育,本在重华殿内好好的,七日后就可入药服食,谁知韩月歌半夜闯入重华殿,惊了火灵芝。火灵芝慌张之下,跌入重华殿前的一方清池,愣是烧干了一池子清水,灰飞烟灭了。 席初勃然大怒,叫人将韩月歌锁进了冰牢。 没了火灵芝的李玄霜伤势恶化,十几名魔医连夜施救,其中一人提出,李玄霜的魂魄为黄泉鬼气所伤,若无千年火灵芝驱出鬼气,那么,便只剩下一个法子——服食成形的七叶灵犀草,修补受损的魂魄。 韩月歌便是这天上地下,唯一一株修出人形的七叶灵犀草。 席初当即命人取韩月歌的血暂时给李玄霜续命。 今日是头一遭来取血。 虞九娘瞧着韩月歌没有表情的面颊,心里直嘀咕,明明可直接将这株七叶灵犀草用魔鼎炖了,太子殿下却只派人取她的血,莫不是还念着旧情? 看这样子也不大像。 念着旧情,何故将小仙草扔在这极寒之地。 虞九娘取完了血,从怀中取出一支瓷瓶,照着太子殿下的吩咐,取一滴甘露,滴在韩月歌的唇畔。 有了这滴甘露的滋润,韩月歌苍白的唇瓣总算恢复了些许红润。 “月姬,奴告退。”虞九娘带着人离开。 韩月歌在甘露的滋养下,冻得快要模糊的神志骤然清醒,铁门再次合上,一阵窃窃私语跌入她的耳畔。 八卦是生物的本性,无论是仙魔还是凡人,都逃不出这个本性。 “九娘,月姬当真是失宠了吗?太子殿下还肯舍得拿出这珍贵的甘露,怕是过不了几天,就会接她回去吧。”侍女低声道。 “太子殿下的心思不可胡乱揣度。”虞九娘警告。 “我看八成不会了,你瞧瞧她那张脸,漂亮是漂亮,却是个木头美人,这次接回来的那个,才是正主。”另一名侍女道。 “但我听说那位毁容了。” “你忘了我们的太子殿下是做什么的了吗?” “你的意思是拿走月姬的脸,给太子殿下宫里那位换皮?”侍女倒吸一口凉气。 “……”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韩月歌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寒意,比这冰天雪地里的寒气还要冷。她揪着袖口,用薄衫将自己裹紧了些。 这件薄衫名唤“流光羽衣”,是翩翩为她准备的。 蝴蝶精翩翩是她在这个云上天宫里唯一的好友,她失宠后,只有翩翩还肯来冷宫看她。 翩翩送来这件珍贵的羽衣,告诉她,穿上这件衣裳,在太子殿下的生辰宴上献上一舞,等太子殿下想起旧时两人恩爱的时光,定会重新宠爱她。 为了这次献舞,韩月歌不眠不休,足足练了三个月,统共扭伤五次,摔了八回,最严重的一次,还摔折了双腿,痛得她根本下不了床。 她天生就不擅舞蹈。 可惜,她终是没能献上精心准备的一舞。 太子殿下生辰的前夕,侍从告诉她,太子听说她准备了舞蹈,想提前看她跳舞。 她心说,翩翩的法子真有效,就穿着这件流光羽衣,去了重华殿。 刚踏入大殿,便见一团火朝着她飞来。她是草木成精,天生就怕火,出于本能的反应,挥出一道灵力,将这团火扔进了殿前的池子里。 那一池子水眨眼间就被烧了个干净,腾腾冒着白烟。 原来被她扔进池子里的,是给李玄霜治病的火灵芝。 她毁了火灵芝,于是,她就替代了火灵芝,成为李玄霜治病的药。 草木化形极难,血乃是精华所在,刚取了血,即便有灵泉甘露滋养,也是元气大伤。韩月歌倚在角落,合上双目,模糊间听得有人轻唤:“月歌,月歌,快醒醒。” 韩月歌勉强睁开眼睛,见一名粉衣少女站在牢门外,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铁门上缠绕的紫色雷电。 “翩翩。”韩月歌惊讶,“你怎么来了?” 这座冰牢没有席初亲自签发的手令,是禁止任何人进来探视的。 翩翩小声道:“我迷晕了守卫,偷偷进来的。月歌,我来救你。” 翩翩摊开掌心,掌中飞出从守卫身上取下来的钥匙,那钥匙自动打开了门锁。 翩翩踏入牢内,扶着韩月歌起来:“月歌,快逃吧。灵幻香是我刚研制出来的,不知道能迷晕他们多久,你抓紧时间逃。她们都说太子殿下要炖了你给李玄霜补身子,李玄霜毁了脸,你的脸与她从前的脸生得一模一样,这云上天宫你怕是不能待了。” 韩月歌听见“李玄霜”三个字,恍惚了一下:“我能逃去哪里?” ※※※※※※※※※※※※※※※※※※※※ 开新文啦(*^▽^*) 例行排雷: 1、全员皆爱我式玛丽苏 2、追妻火葬场 3、伪替身,狗血 4、非纯甜文纯爽文,有刀有糖 5、cp:温柔骷髅怪x呆萌小仙草 第 2 章 翩翩咬了咬牙:“去仙域。太子殿下与魔君交好,整个魔域都是殿下的地盘,为今之计,只有去仙域暂且避一避风头了。” 韩月歌为难:“连接仙魔两界的通道是席初亲自镇守,设下了诛仙灭魔的剑阵,出入魔界的天渊城也需席初亲自签发的手令才能通过,我如何才能逃得出去?” “我有办法。”翩翩凑近了韩月歌,压低嗓音,“我从小道得来的消息,沧溟山北边有片紫竹林,渡过紫竹林,就是噬魂崖。噬魂崖下方有一条暗河,连接仙魔两界,你若能从暗河中趟过,就能直接抵达仙域。只是噬魂崖下方有常年不散的瘴气,需得小心。” 韩月歌颔首:“好,我就从那里走。” “一切小心。”翩翩脱下身上披着的披风,裹在她身上,握紧她冰凉的手。 韩月歌离开冰牢后,照着翩翩所言,往紫竹林奔去。 没了锁灵阵的压制,体内的灵力慢慢回转,约莫奔逃了一炷香的时间,隐隐见紫竹林矗立于一片冰天雪地中。 沧溟山地处北地,常年处于极寒之中,韩月歌是七叶灵犀草所化,植物对寒气感知灵敏,以往一到了冬日就异常怕冷。 入了云上天宫后,席初知她畏冷,特意给她裁了好几件暖和的狐裘,还从赤炎山取来大块的炎石,打造成一张大床,放在她的寝殿里,剩下的做成取暖用的配饰,挂在她腰间,替她驱寒。 有了这些取暖用的东西,云上天宫似乎也没那么冷了。 被打进冷宫后,狐裘和炎石都留在原先的寝殿,没及时带出来,只能靠体内的灵力抗寒。 终究是灵力低浅了些,比不得这沧溟山千万年堆积的寒气,韩月歌的双腿如同灌了铅,逐渐吃力起来。 “在前面!快!”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咔吱咔吱踩着碎雪,是追兵追上来了。翩翩的灵幻香刚炼出来,效果果然不怎么好。 韩月歌化出芳意剑,与追兵们缠斗起来,打斗间,她腰间坠着的一只银色铃铛被剑气划断,滚到了雪里。铃铛上的咒术不经意启动,片刻后,铃铛内传来熟悉的声嗓音: “……歌儿?” 韩月歌因这个称呼眼角酸了酸,自打她进入冷宫后,席初再未亲切的唤她一声歌儿。 “是太子殿下!”追兵们听到席初的声音,脸色俱是一变。 韩月歌趁机挥出一剑,强大的剑气将他们逼退,她弯身捡起地上的铃铛,攥在掌心,往紫竹林中奔去。 呼呼的风声灌入铃铛里,那头的声音透出惊疑:“歌儿,怎么了?” 铃铛是席初给她的,上面被席初施了咒术,只要启动咒术,摇响铃铛,席初那边就会有所感应。 韩月歌知道自己出逃的事情瞒不过席初多久,铆足了劲儿奔向噬魂崖,铃铛被她藏在袖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铃铛的那端,席初未得到回应,逐渐没了声音。 紫竹林后,是一道万丈悬崖,韩月歌站在悬崖前,身体往前探了探,凛冽的山风呼啸而来,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如翩翩所言,崖下有瘴气环绕。 韩月歌本身就是一株七叶灵犀草,仙草有解万毒之效,只要她穿过这些瘴气,跳入河中,就能离开沧溟山了。 韩月歌深吸一口气,正欲往下跳时,忽闻一声清喝跌至耳畔:“别跳。” 韩月歌转头,见漫天飞雪中,一道白色的人影由远及近,翩然而至,眨眼间就到了她的跟前。 韩月歌吓了一跳,高声道:“站住别动,再往前一步我就跳了。” 她不过是下意识随口一说,那人真的被唬住了,离她十步远的地方站定,脸色阴沉地盯着她,朝她伸出手,诱哄着:“歌儿,过来。” 韩月歌认认真真瞧了瞧他的脸。 沧溟山极寒,他仗着灵力强大,只着一件素白的衣裳,北风灌入他的袖口,将他的袖摆吹得猎猎飞舞,往那冰天雪地里一站,滋滋冒着仙气儿,比仙域里那些仙君还要出尘几分。 韩月歌在心中直感叹,这张脸真是会骗人,当初她就是被这张脸被骗了,迷了心窍。 他们都说席初要拿她炖了给李玄霜做药,扒下她的皮囊给李玄霜换脸。 她不信,却不得不信。 与席初朝夕相对的这半年,她清楚地知晓,自己只是另外一个人的替身。 她曾心存侥幸,盼望着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这样她就能独占席初。 偏偏那个人回来了。 正主回来了,做替身的,自然是由天堂打入地狱。 韩月歌天真地以为,纵使做替身,至少,她和那其他二十八个仿品是不一样的。直到被关进冰牢里的那一刻,韩月歌才明白,她和她们没什么不一样。在席初心中,她和那二十八个仿品加起来,都比不上李玄霜的一根头发丝。 取而代之,根本就是她的痴心妄想。 寒冽的山风呼啸而过,细碎的雪粒扑上韩月歌的面颊,寒气更浓了些。 韩月歌裹紧身上的薄衫,拽住袖口,掩住腕间还未愈合的伤口。 那是取血的伤口,红色的一条线,像只丑陋的爬虫,盘踞在她的腕间。 她鼓动着脸颊,想露出一个笑容。 从前席初总是变着法子逗她笑一笑。 可惜她天生就是这样,不会做表情。 她不明白,席初为何一定要看她笑,李玄霜回来后,她就明白了。 伺候李玄霜的侍女提过,席初是在朝花宴上对李玄霜一见钟情的。李玄霜坐在桃林间,独奏《桃花曲》,垂眸间不经意的一笑,叫太子殿下魂牵梦萦,再也忘不掉。 席初想看她笑,不过是因她笑起来更像李玄霜而已。 韩月歌做了大半年的替身,觉得自己这个替身做的是相当得不合格,连笑一笑都不会,她想在临走前,笑给席初看。这一笑结束后,两人之间就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她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连那端的席初都忍无可忍,大概是觉得她玷污了他心上人的这张脸,喝了一声:“别笑了,难看。” 韩月歌不笑了,脸上再次恢复呆滞的表情。 她掰着手指头算:“殿下,你我相好的这半年,纯属双方自愿,纵使落得这般境地,我也不怨不悔。除了芳意剑和同心铃,殿下赠我之物,我都留在了销魂殿,殿下可差人一一清点,芳意剑和同心铃,就当是殿下叫人取我一碗血的报酬。” “何意?”席初的目光骤然冷了下来,脸色更加阴沉。 “我做了半年别人的影子,如今殿下的心上人已经回来,我留着也是碍殿下的眼睛,今日自行离去,不亏不欠,往后黄泉碧落,各走各的阳关道。殿下只管与心上人恩恩爱爱,韩月歌保证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出现在殿下的面前。” 席初冷笑了一声,大概是在嘲笑她的白日做梦。她是李玄霜活命的药,他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的。 但情势已经非席初所能选择。 韩月歌抬手结印,灵力微弱的一个手印,朝着席初砸下去。席初卷袖挥出一道灵力,轻而易举打碎了她的手印。 韩月歌抓住这个空档,纵身跳入了噬魂渊,没有一丝留恋。 噬魂渊下都是弥漫的瘴气,寒风如同刀刃,割裂着韩月歌的面颊。 韩月歌抵抗着下坠带来的失重感,眯着眼睛,想要找寻到翩翩说的那条暗河,恍惚间,似乎听见了一声龙吟。 韩月歌大吃一惊,噬魂渊哪里来的龙? 一条银白色的蛟龙破开瘴气而来,猩红的双眼见了韩月歌,露出兴奋的神色。韩月歌抽出芳意剑,劈向蛟龙。 蛟龙甩出巨大的尾巴,击中她的身体。 韩月歌喉中微甜,手臂脱了力道,芳意剑跌了出去。忽然,左臂一疼,是那蛟龙游到她身边,张口衔住了她的胳膊。 咔嚓一声,她的胳膊应声而断,落入蛟龙的口中,被它咯吱咯吱嚼碎了,吞入腹中。 再对痛觉迟钝,失去胳膊的剧痛,也是难以忍受的,韩月歌脸上血色尽失,不多时,浑身便裹着一层血色,神志昏昏沉沉,往深渊中坠去。 那蛟龙吞食了她的一条胳膊,发出亢奋的吟啸声,张开血盆大口,想将她整个人吞噬。 韩月歌勉力掀了一下眼皮,见黑暗中飞过来一道雪色的人影,站在蛟龙的背上,手中幻化出一把银白剑刃,朝着蛟龙的脑袋划了一剑。 蛟龙吃痛,扭动着身体,巨大的龙尾甩在悬崖峭壁上,拍得碎石滚滚而落。 席初手持长剑,翩然落在韩月歌身边,抬手揽住她的腰身,抱入怀中,凌空而立。 他的面上堆着寒霜,手中剑刃翻转,化作无数银光,朝着蛟龙罩下。 韩月歌抬头望了他一眼,猝不及防撞上他的视线。 她的脑海中霎时间浮起二人初见那日:她披着狐裘抱着红色的梅花在雪地里奔跑,绕过一丛梅树时,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了出去。 这一跤直接撞进了席初的怀里,撞出两人的缘分。 那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她抬起头,瞧见了他冷白得泛着玉石般色泽的面颊。 他朝她看过来时,黑色的瞳仁里仿佛藏着漩涡,随意的一瞥,她的灵魂就被吸入了这漩涡中,一阵头晕目眩。 韩月歌只望了席初这一眼,便昏了过去。 片刻后,噬魂渊下传来蛟龙的惨叫,席初踩着飞剑,抱着满身是血的韩月歌从崖下飞了上来。 第 3 章 浓烈的黑暗包裹着韩月歌,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是昆仑山上的一株七叶灵犀草。千年化形,九次渡劫,均以失败告终,最严重的一次,直接被九天神雷劈焦了半个真身。 她寻思着,再这么劈下去,怕是要魂飞魄散,索性求到居于昆仑仙山上的熙华神尊面前,撕下自己的一片叶子作为交换,请他指点迷津。 熙华神尊掐指一算,她命中确有仙缘,只是若要修出仙身,尚缺了一物。 她便问,是何物? 熙华神尊道,血肉之心。 凡草木者,生来无心,兼之修炼不易,自古以来,鲜有成仙者。 草木无心,得先修出血肉之心,先做凡人,窥尽万丈红尘,方可破除尘缘,修出仙身。 韩月歌自化形以来,一直居于昆仑山巅,听得懵懵懂懂,不是很理解神尊说的尘缘。她遵照神尊所言,入凡世观察凡人数百年,模仿凡人的一言一行,却始终未能参透神尊所言的一颗凡心是什么。 神尊见她如此不开窍,大手一挥,将她丢进了三千小世界里的其中一个世界。唯有她亲历一场情劫,才能生出血肉之心,有所感悟。 巧的是熙华神尊将她丢进来的是个话本子里的世界。 书中有个惨兮兮的女配,和她同名同姓,也是一株七叶灵犀草,与她十分匹配。熙华神尊的意思,是要她借着此女的身份,在凡世历一场痛彻心扉的情劫。 韩月歌进入话本子里的世界后,这个由文字构成的世界瞬间就活了过来。 她降落的地点是一座荒城,她要找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也算不出位置,她索性找了座破祠堂,稍作休息。 祠堂破败不堪,凌乱的白骨散落一地。约莫是个战乱的年代,百姓流离失所,生前无片瓦遮头,死后更无葬身之处。 韩月歌是妖精,妖精修仙道,无非是行善积德,多做好事,她见满地白骨无人收敛,神思一动,脱了外裳,将白骨裹住,颂经超度。 她的经文是在凡世游历时,从一处僧庙里学的,她学经时,常常有小和尚跑来偷偷看她,被那些红了脸的小和尚一围观,她学的不那么认真,不知道念的对不对。 也不打紧。 白骨若有主,亡魂恐早已散去。她在庙里并未察觉到亡魂的痕迹,颂经超度是寻个心理安慰罢了。 离开荒城后,韩月歌一路打听,才知她来的时间比书中剧情早了两百年,难怪她掐算不出她所寻之人的位置。 百年的时间,对于妖精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韩月歌找了座灵气富裕的仙山,化成原形,算好时间后,扎根山巅,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一面妖镜里。 镜子里的世界是照着现实衍生出来的,她左手手背有一颗痣,到了镜子里,那颗痣就长在了右手上。 原来是这面妖镜趁她沉眠之际,照出她的模样,将她困在镜子里。 韩月歌拼尽力气,将妖镜砸出一条裂缝,逃了出来,付出的代价却是灵力耗尽,以及—— 丢失所有记忆。 重新化成七叶灵犀草的她,机缘巧合之下,被人带到仙域的凌霄阁,得了大量的灵气滋养,再次修出人形。 因丢了记忆,不谙世事,误打误撞跟席初回了云上天宫,成为李玄霜的替身。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席初便是她要找的那个能帮助她渡过情劫,生出一颗血肉之心的人。兜兜转转,命运将失忆的她送到了席初的身边。 作为一本凡人所著的话本子,话本子里有主角,就有反派。席初是这个世界里的反派。 在书中,席初一生都对女主李玄霜求而不得,念念不忘。 他的云上天宫藏了很多与李玄霜相似的替身,云上天宫的奴仆们称她们为仿品。 而她,是众多仿品之一。她的相貌与女主李玄霜最为相似,独独受宠,一时风头无两,无人企及。 但也仅限于女主回来之前。 女主回来后,她就失了宠,不但被席初从自己的寝殿里赶了出来,还做了女主的药。 到这里都是原书里的情节。 她失去记忆后,成为书里的“韩月歌”,命运的轨迹和“韩月歌”的轨迹是重合的。 如果按照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反派席初会为了补全李玄霜的魂魄,修复她的容貌,将“韩月歌”的真身用魔鼎炖了,再剥下“韩月歌”的皮囊给李玄霜做一张人.皮面具。 韩月歌陡然惊出一身冷汗,从梦里醒了过来。 左臂隐隐传来剧痛,她努力掀了掀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罩着帘帐的软榻上。她的左臂空荡荡的,袖管里都是血。 空气里满是药味和血腥气。 她记起来了,她的左臂被噬魂渊里的恶蛟吃了。 “殿下,月姬的药已经熬好了。”这个是虞九娘的声音。 “端上来。”这是席初的声音。 韩月歌循声望去。席初就站在帘外,白色的纱帘如雾气一般,掩去他的身形,依稀只能看到隐约的轮廓。 他一身白衣胜雪,袖口和衣摆上染着大片的血迹,即便是隔着一层白纱,也阻隔不住那刺目的鲜红。 虞九娘上前掀开韩月歌床前的纱帘,用金色的束钩束住。烛光倏然映入她的眼底,叫她眯了眯眼睛。 侍女们将热气腾腾的药汁搁在床头。 韩月歌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药碗旁边放着两把剑,一把岁华,一把芳意,两把剑都染着血,未来得及擦拭。 芳意剑是席初赠给她的。取千年寒冰铸成,剑气所到之处寒霜凝结。 席初将剑赠予韩月歌时,韩月歌曾不解地问:“这剑冷冰冰的,为何取一个这样的名字?” 席初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自然是为了和岁华凑成一对。” 芳意剑韩月歌用了半年,用的顺手了,才想着带着剑一起离开。至于那枚同心铃,造型极为好看,上面的咒术是席初亲手刻上去的,这么复杂的咒术,也只有席初会,带上了,以后可以拿这枚铃铛联系翩翩。 她向来是不吃亏的。席初取了她的血,她拿芳意剑和同心铃作为报酬,无可厚非。 她这辈子做的唯一吃亏的事,就是做了李玄霜的替身,那是她被席初的美色所迷,做出来的最荒唐的决定。 她就该在知道自己只是替身后,潇洒地离开云上天宫,也不至于被人取了血,还丢了胳膊。 韩月歌胡思乱想着,脸颊凉了凉,是虞九娘拿着帕子擦她额上沁出的冷汗。 席初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醒了?” 这次是对她说的。 韩月歌睁着茫然的双眼,对上席初的视线。 先前隔着纱帘,看得不甚清楚,离得近了,才看清席初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薄衫,好好一件白衣,愣是被她的血染成了红衣。 虞九娘舒了口气道:“可算是醒了过来,总算不枉费殿下耗损了这许多的灵力。” “起来喝药。”席初离床畔三步远,声音不冷不热,十分疏离。 虞九娘走上前,恭声道:“月姬,奴扶你起来。” 月姬是席初给韩月歌取的名号。 席初带着她入了云上天宫后,命所有人尊称她一声月姬。从前以为姬是对她的恩宠,后来见了李玄霜,她忽然明白过来,姬,不过是妾而已。 她一辈子都是李玄霜的影子。 虞九娘在韩月歌身后放了个软垫,端起药碗,舀着药汁,递到她唇畔。 韩月歌神色怔然地望着药汁。 云上天宫地处极寒之地,并不适合韩月歌这样的草木居住,她刚来时就因灵力微弱,抵挡不住寒气大病了一场。席初守在她床边,叫人熬了药,每一碗汤药都是他亲自喂她喝下的。 在那之后,席初就凿了炎石,放在她屋里取暖,她也没有再生过病。 闻到熟悉的气味,韩月歌想起了那时温柔的席初,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席初单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优雅,就那么站着,唇角微微垂下,眉眼堆着淡漠之色,稍显几分薄凉。 席初对她极尽恩宠的那半年,她从未想过,温柔的席初也会露出这样的薄凉的表情。 “月姬。”虞九娘出声将韩月歌的神思唤回。 韩月歌如梦初醒。 历劫前,神尊就曾叮嘱过她,不管经历多少世事,千万记住一点,不可损毁真身。一旦真身损毁,不但修不成仙身,甚至无法回归原来的世界。 想到此处,韩月歌的后背慢慢滑下冷汗。 差一点,她就成了李玄霜的药,魂飞魄散。 第 4 章 好在席初没逗留太久。 喂了约莫半碗汤药时,李玄霜的侍女织锦求见。 织锦原身是只鼹鼠,李玄霜入了云上天宫后,席初就将她赐给了李玄霜。在销魂殿内伺候三个月,被李玄霜收买了人心,现在和李玄霜是一条心。 听说席初不眠不休守了韩月歌一夜,立时替李玄霜生出危机感,火速来找席初了。 织锦跪在殿前:“奴婢参加太子殿下。” 席初冷淡地扫她一眼,问:“何事?” “玄霜姑娘她、她吐血了。”织锦支支吾吾道。 席初的脸色瞬时就沉了下来,暖和的大殿里,似有阴风四起。 韩月歌跟了席初半年,知道这是席初动怒了。 他在凡间时就是高贵的太子殿下,自幼受各种礼仪的熏陶,一向是进退有度,温文尔雅。纵使入了魔后,一举一动也带着骨子里的优雅,动怒鲜少在面上表露出来。 韩月歌自认识席初以来,只见过一次他动怒。 就是她侍寝的那天。 那日红烛帐暖,他温柔款款,褪去她身上的衣裳,突然间就动了怒意,也是这般,暖融融的寝殿里,无端刮起阴风。 韩月歌至今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惹恼了他。或许是他嫌弃她在床帏之间过于笨拙。 织锦见席初动怒,吓得脑袋一缩:“殿下息怒。” 席初转身朝殿外走去,青玉跟上去:“殿下,您还穿着血衣,不如先换身衣裳。” 虞九娘喂韩月歌喝完剩下的药,也离开了大殿。 虞九娘一走,韩月歌抬起仅剩的胳膊,按了按心口。如她所料,胸腔内的心脏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动静。 那是颗石头做的心。 她自生来就无心,久生不出血肉之心,熙华神尊用石头给她做了心脏,放进她的胸膛里,希望她能借此悟出一颗凡心。 她下界时带上了这颗石头心,熙华神尊告诉她,待她的石头心完全裂开,便是历劫飞升之时。 韩月歌用神识扫着那颗石头心。这一看,吓了一大跳,石头心上居然多了一条裂纹。 她当了一回替身,跳了一次噬魂渊,石头心上就多了一条裂缝,难怪神尊要丢她下来渡情劫。 韩月歌收回神识,慢慢下了床,走到镜前。 镜子里映出她的身影,左肩涌出血迹,染湿了衣裳,垂下来的袖管里已经没有了臂膀。 左臂离开身体时的痛楚,依稀残存在她的记忆里。 韩月歌并不知道噬魂渊下方封印着一条恶蛟,要是知道下面有条恶蛟,她打死也不敢下去的。 修出内丹的草木妖精,对于这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妖怪来说,是最好的补药。她这一跳,险些做了那恶蛟的盘中餐。 好在她是草木化形,被咬断的胳膊,其实是她的一片叶子。只要她好好休养,失去的左臂还会长回来。 “见过月姬。”韩月歌正发呆着,身后突然响起一道怯生生的女声。 韩月歌转身,绕过一张巨大的屏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垂着脑袋,恭敬地立在殿前。 是条年纪不大的鲤鱼精。 “你是?”韩月歌疑惑。 “奴婢小艾,是九娘派过来伺候月姬的。” 虞九娘是云上天宫的管事,所有奴仆的调动都经由她之手,她听命于席初,调遣小艾过来,自然是席初的意思。 毕竟她是李玄霜的药,刚失了一片叶子,元气大伤,还需得好好看护着,方便将来给李玄霜入药。 韩月歌思及此,点点头:“我知道了。” “月姬饿不饿,奴婢去管厨房要点小食。”小艾见试探地问了一句。 她入寒桐殿前就打听到了韩月歌的身份,韩月歌的事情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从盛宠到失宠,云宫里的侍女们八卦得眉飞色舞。她耳濡目染了些,早已了然于心,此刻见韩月歌形单影瘦,满面惨白,不禁生出两分同情。 韩月歌摇头,随便找了件事情给她做:“你先收拾一下屋子。” “是。”小艾高高兴兴地应了。 韩月歌走回床边坐下,拿起芳意剑,抽出剑刃。小艾见席初的岁华剑也在,惊道:“太子殿下的剑忘了拿。” 韩月歌放下芳意剑,抬手在岁华剑上轻轻一拂,抹掉了剑上的血痕。 寒桐殿是一座冷宫,建造之初就是用来安置失宠的仿品的,敛芳斋里的那些仿品从未得宠过,自然也就没有失宠。 韩月歌是第一个得宠的,也是第一个失宠的,偌大的寒桐殿,只有她一人居住。 寒桐殿,殿如其名,整个大殿空荡荡的,透着寒气。 韩月歌先前在此居住时,每日都需要耗费灵力御寒,这次她跳下噬魂渊后,伤了元气,无法用灵力御寒。 要是任由寒气肆虐,恐熬不过明早,席初命人用一种树木烧成炭,放在寝殿内驱散寒气,据说这种树木千年长成,烧一次能百年不灭。 韩月歌将手放在火上烤着,汲取了些温暖,打开衣柜,取出一件狐裘裹在身上。 失宠后,她搬出销魂殿,东西也来不及拿,这件狐裘还是翩翩怕她冷,偷偷给她送过来的。 披上狐裘后,她单手抱起岁华剑,走到殿门口。 刚迈出一步,有两人拦住她的去路:“月姬请回。” 韩月歌不慌不忙:“殿下的剑忘拿了,我给他送过去。” 那两名守卫不为所动,依旧道:“月姬请回。” 小艾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寒桐殿的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她回身见韩月歌被拦在寝宫门口,连忙走到韩月歌身边,一脸为难的小声道:“月姬,殿下下了禁令,没有他的同意,谁也不能放您出寝殿。” 韩月歌只好抱着岁华剑走了回来。 小艾见她一只手臂抱着剑,孤零零的,忍不住道:“月姬,您若有什么话,奴婢可以替您传给殿下,不过奴婢人微言轻,只能将话告诉九娘,殿下能不能听到,一切要看九娘的意思。” 假如能打点一下,虞九娘那边兴许是愿意将话带到的,可惜韩月歌失宠后好东西都留在了销魂殿,全身上下寒酸至极,没有什么东西可打点。 小艾不忍伤了韩月歌的自尊,没把话挑明。 韩月歌放下岁华剑,拉住小艾的手:“小艾,你去帮我将翩翩找来。翩翩是只蝴蝶妖,你去打听一下,就能找到她。” “月姬,翩翩她、她……”小艾咬了咬唇,“翩翩她私闯冰牢,放走月姬您,已经被殿下命人拿住了,此刻还关在冰牢里。” 韩月歌面色一变:“什么?” “此事闹得云上天宫人尽皆知,约莫三日后,殿下就要处决她了。” “糟了。”韩月歌差点忘了,席初治下极严,云上天宫犯了错的,都会受到严厉的处罚。 殿外北风呼号,大雪飘飘,殿内灯火通明,昏黄的灯光里,乌泱泱地跪着一大片人影。 席初沉着脸踏入销魂殿内。 青玉走上前,替他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的侍女。 席初拂开珠帘,走到床前。 孙嬷嬷跪在席初面前:“见过太子殿下。” “好端端的,怎么吐了血?”席初的声音云淡风轻的,听不出喜怒,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老奴、老奴也不知。”孙嬷嬷吓得瑟瑟发抖。 “魔医呢?” “魔医已经给姑娘看过了。”孙嬷嬷声音弱了几分,“魔医说,姑娘需尽快服食七叶灵犀草。” 席初对青玉道:“去一趟白霜那里,将丹药取来。” 青玉颔首:“属下这就去,殿下稍等。” 轻轻的咳嗽声响起,是床上的李玄霜醒了过来,孙嬷嬷起身将床帘往上撩了撩,露出李玄霜的脸来,温声道:“姑娘,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李玄霜面上罩着一层碧色的面纱,只露出眼睛。她私自闯入黄泉,被黄泉鬼气所伤,面容尽毁,终日只能以面纱覆面。 伤势多日未愈,又刚刚吐了血,此刻这双眸子里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显得整个人愈发得憔悴。 席初的目光扫过来时,她扭过脑袋,转向里侧,不言不语,明显是抗拒的姿态。 孙嬷嬷惊惧地看向席初,见他并未有动怒的趋势,暗松一口气。这位玄霜姑娘自从被太子殿下抱回云上天宫后,就一直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每回太子殿下来了,从未正眼看过他一次。 也亏得太子殿下纵容她,从不动怒,连销魂殿都腾出来给她居住了。 以前这座销魂殿可是太子殿下给月姬造的,玄霜姑娘睡的这张炎石凿出来的床,也是太子殿下专门命人凿给月姬的。 月姬畏寒怕黑,整座销魂殿都镶了炎石和明月珠,毫不夸张地说,销魂殿是这个云上天宫最暖的地方,恰巧这位玄霜姑娘受了伤,也十分畏寒,太子殿下就将她安置在了销魂殿里。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谁又能想到当初差点做了太子妃的月姬,一夕之间失了恩宠,销魂殿眨眼间就易了主。 现在玄霜姑娘用的睡的,从前哪一样不是月姬的,仿品终究是仿品,比不得正主,只怕这位玄霜姑娘才是太子殿下真正属意的太子妃。 孙嬷嬷暗自在心底盘算着,月姬在的时候,她伺候月姬,销魂殿易主后,她的主人就变成了李玄霜。不管怎么变,她只管伺候着就好。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泷泷貌 65瓶; (*  ̄3)(e ̄ *) —— 补充一句:本书所有设定都是作者私设。 第 5 章 青玉很快回来,还带回了席初要的丹药。丹药是用韩月歌的血炼成的,草木修出人形后,血是精华所在,用韩月歌的血入药,能暂时压制住李玄霜体内的鬼气。 “殿下。”青玉呈上丹丸。 席初道:“喂她服下。” 孙嬷嬷得了命令,从青玉手中接过瓷瓶,倒出丹丸,递到李玄霜面前:“姑娘,服药吧。” 李玄霜没有反应。 孙嬷嬷劝道:“姑娘,伤势要紧,您这样耗着,身子吃不消。” 李玄霜冷冷笑着:“席初,你这魔头,当初灭我大周,屠我李氏子孙,今日又何苦假惺惺的。要么杀了我,要么放我走,我是宁死也不肯受你恩惠的。” “姑娘,万不可这样胡说。”孙嬷嬷听她大骂席初,连忙道,“太子殿下不顾安危,为您独闯鬼界,将您救了回来,这份恩宠是天下独一份的,殿下将姑娘放在心尖上,怎么舍得动姑娘一根汗毛。” 李玄霜闭上眼睛,眼角淌着晶莹的泪痕。 “今日跪在殿内的,共有十五人,你一日不肯服药,他们便跪在这里一日,十日不肯服药,他们便跪在这里十日。你一直不肯服药,他们就一直跪下去,跪到膝盖烂了,也不会起来。”席初沉着脸,但未见怒色,只是用阴恻恻的声音警告着。 李玄霜的身体不可察觉地僵了一下。 孙嬷嬷趁机道:“姑娘,您不肯服药,惹得殿下不高兴,屋里伺候的奴仆也要跟着受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您比谁都清楚,您不为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要替伺候您的人想一想。” 闻言,李玄霜眼泪淌得更凶,抬手,从孙嬷嬷手上接了丹丸,掀开面纱,放入口中。 孙嬷嬷笑道:“这就对了,这丹药可是取那七叶灵犀草的血炼出来的,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修仙的人吃了,可永葆容颜青春。有殿下在,姑娘的伤定会好的,姑娘被毁的脸,殿下也有法子修复,还请姑娘放宽心,好好留在云上天宫,莫再惹殿下生气了。” 李玄霜猛地坐起,脸色微变:“取谁的血?” 孙嬷嬷自知失言,不敢再说。 “席初,你说,取了谁的血?”李玄霜看向席初,肩膀小幅度地抖动着,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 席初并未作答,冷漠地丢下一句“好好照顾她”,便拂袖转身,离开了销魂殿。 席初一走,除了在销魂殿伺候的,其他人也跟着走了。 李玄霜问孙嬷嬷,究竟是取了谁的血,任她如何追问,孙嬷嬷和殿内的奴仆自始至终不肯答上一句。 李玄霜眼中露出疲惫之色,叫她们都退下了。 片刻后,寝殿大门合起,剩下李玄霜一人坐在床畔。 李玄霜从枕头底下摸出一面镜子,揭开面纱,镜子里映出一张布满伤痕的脸。 李玄霜眸中的凄楚骤然散尽,温软的目光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她定定地瞧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用手抚了抚,叹了口气。黄泉鬼气割裂出来的伤痕,无论用什么法术都无法修复,即便她是修仙者,也无能为力。 镜面如湖水般荡开涟漪,再次恢复平静时,镜子里的脸变成了另外一张脸。 那是个少女,少女拥有着一头雪一样的长发,无瑕到近乎透明的肌肤,给人一种极致的冰冷苍白。 她的五官无疑是美丽的,可惜她右边的脸颊上横亘着一条浅色的伤疤,削减了这种冰冷苍白的惊艳感。 少女原是闭着眼睛的,听到李玄霜的叹息声,合起的眸子睁开,双唇一张一合,从镜子里飘出空灵的女音:“待你得了她的脸,便可恢复往日的花容月貌。” 李玄霜对于突然出现在镜子里的这张脸,一点儿也不吃惊。 “你醒了,镜女。”她说。 “你和那位太子殿下说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玄霜,我不明白,为何你要拒绝他。你留在云上天宫的目的,不正是为了他的力量。”镜子里的白发少女歪了歪脑袋。 “镜女,虽然你已经活了几万年,但你终究尚未真正入过尘世,不知道要抓住一个男人,首先得抓住他的心。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要的东西,我要他心甘情愿地送到我的手上。”李玄霜的眸色深了几分,眼底涌动着疯狂的光芒。 “我不懂。”镜女摇了摇脑袋,舔着唇角,“不过,我已经闻到了她魂魄的香气,她实在太香了,我现在就想吞了她的魂魄。” “你再忍一忍。我保证,很快你就能吃了她。”李玄霜轻轻抚着她的长发,安抚着她。 寒桐殿内火盆的炭火烧得正旺,韩月歌坐在窗前,仰头看着天上的飘雪。 沧溟山经常下雪,有时候一到晚上就会飘起鹅毛大雪。每当下雪的时候,席初会搂着她,坐在窗前看雪。 雪一点点地覆下来,被烛火映照着,给人一种错觉,那雪似乎是暖的。 韩月歌用手摸了摸窗台上堆积的厚雪,果真是她的错觉。雪是冷的。 殿门传来嘎吱一声轻响,小艾抖了抖身上的雪,飞快地走过来,冲韩月歌福了福身:“月姬,已经打听到了。” 韩月歌站起身:“怎么样?” 小艾顿了顿,回道:“两日后的正午,刑台上当众鞭笞十鞭。” 韩月歌一呆。 她在云上天宫待上了半年,自然清楚那鞭刑不是普通鞭刑,一鞭子下来,能打散百年灵力,翩翩不过才修行几百年,这十鞭下来,定会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月姬,您先别急,还有两日,事情兴许还有转机。”小艾见韩月歌身形摇摇欲坠,连忙安慰一句。 说话间,寝殿外响起孙嬷嬷的声音:“哎哟,我的玄霜姑娘,您慢点,下了这么大的雪,您伤势还没好,要是让殿下知道您跑出来,又该生气了。” 另一个是织锦呵斥守卫的声音:“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位是玄霜姑娘,快去通知月姬,叫她出来接见玄霜姑娘。” 韩月歌与小艾对视一眼。 小艾道:“月姬,奴婢去打发她们。” 韩月歌摇头,转身朝着殿门口走去。 殿门朝两边打开,倏然吹进来一阵北风,韩月歌眯了眯眼睛,再次睁开眼时,孙嬷嬷和织锦已经扶着李玄霜站在她的跟前。 李玄霜穿了件白衣,身上裹着雪白的狐裘,那狐裘韩月歌认得,是从前席初命人给她做的。她搬出销魂殿后,李玄霜就搬进了销魂殿,她所有的东西,李玄霜都在用。 李玄霜的身形很是单薄,即便裹着厚厚的狐裘,也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 韩月歌将目光移到她的脸上,她脸上罩着面纱,露出一双笼着清愁的清丽眉眼。单从这双眼睛来看,也能看出面纱下藏着的是个美人。 但是她毁容了。 她的脸被黄泉的鬼气割裂,如今藏在面纱下的是一张布满血痕的丑陋脸庞。 韩月歌没料到李玄霜会主动来找她。 这是她和李玄霜在云上天宫里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会面。在此之前,其实她见过李玄霜,只是没能看清楚的她的模样。 便是她彻底失宠的那日。 席初从她的销魂殿离开后,去了一趟鬼界,他回来时,怀中抱着满身是血的李玄霜。李玄霜脑袋埋在他怀里,只有一条雪白的胳膊垂了下来,衣裳被鬼气撕开,血痕顺着莲藕似的手臂流淌。 那时她和其他的仿品、妖侍们挤在一起,踮着脚往前看,然而隔得太远,什么也没看到。 韩月歌打量着李玄霜,李玄霜也在打量着她。李玄霜的双目紧紧盯着她,那模样,像是要一口将她吞吃了。 想要吞食韩月歌的,是镜女。 李玄霜与镜女灵识相通,镜女在通过她这双眼睛,看着韩月歌,连带着她也生出一种渴望——想要吞食韩月歌的魂魄。 韩月歌是七叶灵犀草修出来的妖灵。 七叶灵犀草本就不常见,修成人形的七叶灵犀草更是天上地下的罕见。 韩月歌的魂魄太纯净了,镜女从未吞食过这么纯净的魂魄,光是闻一闻魂魄里的香气,她都快要疯狂了。 “见过月姬,这位是玄霜姑娘。”织锦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怪异的静默。 韩月歌与李玄霜俱回了神。 韩月歌道:“玄霜姑娘来我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李玄霜上前一步:“你就是她们口中的月姬?” 她注意到韩月歌空荡荡的袖子,呆了一瞬:“你的胳膊怎么了?难道是席初他……” 李玄霜不知想到了什么,抽了一口凉气。 “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惹的祸。”韩月歌打断她的猜想。 因她知道李玄霜是故意的,她跳下噬魂渊失了一条胳膊的事,早已经传遍整个云上天宫,李玄霜身边有织锦这个八卦精,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玄霜眸光黯然了几分:“对不起。” “玄霜姑娘为何向我道歉?” “虽然她们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出实情,但我已经有所耳闻,我每日服用的丹药,其实是取你的血制成。”李玄霜握住她的手,“万物修行皆不容易,席初他为医治我的伤,取月歌姑娘的血,对月歌姑娘着实不公平。月歌姑娘你放心,我定会劝阻那魔头,不许他再伤害你。” 第 6 章 韩月歌缩回了自己的手,神色淡漠:“多谢玄霜姑娘的好意。” 李玄霜看了一眼织锦,织锦会意,不情不愿地奉上一只锦盒:“这锦盒里是两枚上品回元丹,还请月姬笑纳。” 一颗回元丹就已经价值上万灵石,更遑论是上品级别的,只怕云上天宫找不出几颗。 韩月歌不咸不淡地推回锦盒:“此药珍贵,月歌无功不受禄,还请收回。” “月歌姑娘言重了,这丹药是那魔头强塞给我的,我本不愿受他恩惠,今日是做个顺水人情。月歌姑娘失了血,更应该补补身体才是。” 韩月歌默了默,察觉到李玄霜的目光,故意攥紧五指,指甲泛出惨白的颜色,对小艾道:“小艾,替我收下。” 小艾上前从织锦手中接走了锦盒,织锦一脸心疼的表情。 李玄霜收回目光,与韩月歌寒暄几句,似有所不适,抬手扶住额头。孙嬷嬷极有眼色道:“玄霜姑娘,您伤势未愈,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李玄霜点点头,与韩月歌道别后,由孙嬷嬷和织锦一左一右拥着,嘴角微微勾起,离开了寒桐殿。 刚踏出寒桐殿,脑海中就传来镜女的声音:“我要吃了她,玄霜,快帮我吃了她。” 李玄霜道:“快了。等她按捺不住,激起那魔头的怒气,就是她死到临头之时。” 李玄霜走后,小艾捧着锦盒呆了好久,喃喃道:“一直听闻这位玄霜姑娘心善,今日总算是见到真人了,果真如传言一般,待人亲和,难怪平时小心眼的织锦只跟了她三个月,就肯死心塌地为她卖命。” 小艾又问:“月姬,回元丹您要服下吗?” 韩月歌摇摇头:“暂时锁起来。” 回元丹是席初给李玄霜的,她可不敢服食。这回元丹并非李玄霜真心给她,李玄霜看似是对她愧疚,想要补偿,实则是拿这两颗回元丹,激起她的妒心。 李玄霜无非是要她发疯,惹恼席初,彻底断送自己的生路。李玄霜已经等不及席初拿她做药,剥下她的皮囊给自己换脸。 试想一下,要不是李玄霜突然回来,席初也不会变了态度,收回对她的恩宠。 一下子从天堂打落地狱的滋味,是难以忍受的。按照常理推测,韩月歌这个替身对李玄霜这位正主,应当是极恨的。 李玄霜假借赠丹之名,炫耀席初对她的独宠,韩月歌想起前尘往事,定会觉得李玄霜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从她这里夺走的。 那两枚回元丹根本不是补药,是名为嫉妒的“毒.药”。 这个李玄霜,果真不简单呢。 韩月歌用手托住下巴。 没有人规定,主角一定是善良的,李玄霜从来就不是什么善茬。原书的剧情说白了,就是公主复仇记。 李玄霜便是那位复仇的公主。 李玄霜,大周朝的长乐公主,十岁就远赴瑶山派修仙。大周王朝辉煌了几百年,终究抵不过王室衰微,李玄霜入瑶山派的第一百零八年,大周朝覆灭,李氏子孙尽数被屠,皇室血脉只余下李玄霜一人。 李玄霜亲眼所见整个皇宫血流成河,双眼泛着猩红,立下重誓要杀了自己的仇人。 很不巧的,席初就是那个屠了她整个大周皇室的仇人。 席初和大周朝的恩怨,还要追溯到三百年前。那时,席初年仅二十岁,是巫宗国人人敬仰的太子。 巫宗国作为边陲小国,和其他小国一样,每年都要向国力强盛的大周王朝进贡。也就是在席初刚过完二十岁生辰的这天,大周王朝以巫宗国进献的宝物有异,藐视大周王朝为由,向巫宗国发难。 两国开战后,巫宗国国力微弱,很快吃了败仗。为了避免被屠城的命运,席初主动承担罪名,亲赴大周,向天子请罪。 大周的天子提出,如若席初肯领受天罚,巫宗国再割三座城池给大周,便赦免巫宗国的大不敬之罪。 所谓天罚,是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献祭给大周的天神。 说是天神,其实是一个妖物罢了。大周王朝看似国力强盛,实际早已内忧外患,风雨飘摇。那妖物是一条修炼了两千年的恶蛟,屡次化龙失败,起了邪心,想要吞噬凡人增加修为。 自古以来,就有真龙天子的说法,席初是未来的巫宗国国主,加上心性仁慈,福泽深厚,就入了那妖怪的法眼。 恶蛟以席初作为交换条件,庇佑大周王朝百年内屹立不倒,大周则保证席初主动将自己献祭给恶蛟。 唯有主动献祭,恶蛟才能吞食席初的福泽,若是强行吞食,就会遭到反噬。 席初被骗到大周后,应了天子的要求,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血肉和百世福泽献祭给了恶蛟。 他出发前就抱了必死的决心,如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护巫宗国百姓安好,他这个太子牺牲得也算值得。 席初死后,大周从巫宗国撤兵。席初的侍从青玉和白霜将他残余的枯骨收敛入棺,送回了巫宗国。 巫宗国的百姓感恩太子的牺牲,自发修建太子祠,每日以香火供奉太子残骨,祈愿太子能早日脱离轮回,转世为人。 可惜好景不长,躲过了战争倾轧的巫宗国,没过几年就迎来了天灾。 席初死后的第五年春末夏初,巫宗国连降大雨,洪水淹没农田,冲毁房屋,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洪涝过后,瘟疫肆虐,一时间,哀鸿遍野,巫宗国的人口短短两年内减少大半。 很快民间就起了流言,说巫宗国有此大祸,乃是妖邪作祟。 灾荒连年,百姓无米可吃,无家可归,无数人揭竿而起,民间关于妖邪作祟的流言越来越多。 巫宗国国主愁得整夜睡不着觉,只好请回早已归隐的国师占卜国运,推算作乱的妖邪究竟为何物。 国师沐浴焚香,夜观天象,经过三天三夜的演算,竟算出妖邪的方位正是席初的太子祠。卦象显示,献祭天神的太子灵魂沾染了邪气,死后化作妖邪,为祸巫宗国。 这话一出,国主立刻变了脸色,下令封口,此后不许再提这件事。可还是不慎走漏风声,传了些风言风语出去。 饱受天灾之苦的百姓,听说他们供奉的太子殿下才是祸乱的源头,纷纷愤怒不已,连夜推倒了太子祠。 即便推倒太子祠,也未能挽救巫宗国颓败的运势,没过两年,巫宗国被大周朝所灭。 巫宗国百姓不知道的是,太子席初死后,亡魂并未散去,而是附着于白骨之上,他们每日以香火供奉,逐渐唤醒太子的灵识,他们推倒太子祠、践踏太子残骨、大声咒骂太子是邪灵时,席初就站在他们身后冷眼旁观。 时间眨眼过去了百年。 曾经繁华的巫宗国,变作了废弃的荒城,死去的百姓亡魂不散,化作怨气缠绕着荒城。席初吸收了这些怨气,以白骨之身修炼成魔,入大周破了恶蛟所设结界,屠了整个大周皇室。 辉煌一时的大周王朝一夜之间大厦倾覆。 李玄霜从仙域赶回来时,所见的便是血流成河的景象。 席初覆灭大周朝后,追着恶蛟的踪迹,入了魔域,结识魔界的主人,与他合力将恶蛟封印,终于结束他和大周朝这几百年的恩怨。 韩月歌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她先前不知道,他们将恶蛟封印在何处,现在她知道了,他们将那条恶蛟封印在了噬魂渊的下面。 李玄霜留在云上天宫,为的是杀了席初,报大周朝覆灭之仇。更是为了得到他的力量和法宝,登上长生大道,实现她在仙域复辟大周王朝的野心。 要留在席初身边,她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韩月歌。 她很清楚,席初对她的爱慕,过于虚无缥缈。他爱的不是面前的李玄霜,而是他臆想出来的李玄霜,是存在于他记忆里惊鸿一瞥的李玄霜。 在席初身边待了半年的韩月歌,是她最大的劲敌,这便是她拼着重伤也要跑来激怒韩月歌的缘由。 李玄霜回到销魂殿内,孙嬷嬷和织锦赶紧替她脱了堆满雪粒的狐裘,以免雪粒化水后,李玄霜跟着受寒。 李玄霜在床畔坐下,拿起枕头下的镜子,咳嗽了几声。 镜子里幻出镜女的模样,她关切地问:“受凉了?” 李玄霜摇头。 镜女叹气:“你把那两枚回元丹给了韩月歌,真是可惜。” “不可惜,用两枚回元丹,换一株七叶灵犀草,值了。” “我不懂。” “你可知为何那魔头一直不肯炖了小仙草给我补身子?”李玄霜冷笑。 “我是一面镜子,只能照出你们的模样,却照不出你们的心,你们凡人实在很难懂。”镜女活了很久,对于她而言,李玄霜和席初这样的修仙者都是凡人。 “他对那小仙草有情,于心不忍了呢。”李玄霜拂了拂镜面,镜面化作正常模样,映出她的眉眼。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是在喃喃自语,“等她沉不住气对我出手,便是她万劫不复时。” 席初有情,却也薄情。他留着韩月歌,是因韩月歌跟了他半年,他对小仙草生出几分情意,宁可看着她日日忍受重伤之苦,也不肯将小仙草炖了治她的伤。 但这情意也是最经不起考验的,要是那小仙草不知天高地厚,突破他的底线,她就完了。 李玄霜以手掩唇,眼中泛起恶毒的笑意。 第 7 章 离翩翩被执行鞭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韩月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以前跟着席初,席初待她好,只对她露出温柔的一面,她便以为席初是温柔的,被打入冷宫后,脑子也跟着清醒起来,见多了席初温柔以外的样子,才知这个人恐怕是云上天宫最薄情之人。 要想救出翩翩,没那么容易。 韩月歌在桌前坐下,目光落在同心铃上,同心铃上沾着她的血。她拿起同心铃,催动着灵力,发出清脆的铃声。 她跟着席初进入云上天宫后,和席初几乎日日黏在一起,鲜少有用到这铃铛的时候。这是她第三次用同心铃。 同心铃,如它所唤的这个名字,一人拿着一个,一方唤起,另一方的铃铛便会跟着响起。 在铃音响过一阵后,韩月歌对着铃铛道:“席初,你在吗?” 铃铛那边并无回应。 她知道席初在的,铃铛上的咒术是席初亲手所刻,用灵力催动铃音,他一定会有所感应。 韩月歌摇着铃铛,轻声唤:“席初,席初……” 片刻后,同心铃的另一端传来席初清淡的嗓音:“我在。” 韩月歌顿了顿,又说:“席初,我伤口疼。” 她的声音委委屈屈的,听起来可怜极了:“我左肩的伤口疼得睡不着觉。” “我知道了。”席初说完,那边没了声音。 “席初?”韩月歌拿着铃铛晃了晃,大概是席初在那边施了什么法术,这次任由她怎么摇晃,铃铛都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失败了? 韩月歌泄气地将同心铃丢在桌子上,呆呆坐了半晌,绞尽脑汁想着其他的法子。 “月姬,九娘来了。”小艾走到她身后,提醒道。 韩月歌面露讶然,站起身来。 虞九娘恭敬地冲她施了一礼:“月姬,殿下命奴给您送一副止疼散。” 韩月歌很是震惊。 小艾收了止疼散,笑道:“原来殿下还是关心月姬的,这下月姬不用不高兴了。” “奴告辞。”虞九娘道。 “等等。”韩月歌回神,走到床边,掀开被子,抱起早已准备好的岁华剑,递给虞九娘,“这是殿下的剑,上次落在我这儿了,还请九娘顺便带回去,替我交还给殿下。” 虞九娘取了岁华剑,送回席初的重华殿。席初还未睡,正在处理北域的事务。 虞九娘双手呈上宝剑,恭声道:“殿下,您将岁华剑落在了寒桐殿。” 席初抬头,目光掠过岁华剑,凝于剑柄处,幽暗的眼底掀起微小的波澜。 剑柄上多了条剑穗。 席初抬手,岁华剑自动飞落在他的掌心。他轻轻抚着剑穗,眼神柔和了几分。 他记得这剑穗。当年和韩月歌入凡世时,正巧赶上元宵灯会,剑穗是猜灯谜的彩头,韩月歌看中那剑穗,非要缠着他猜灯谜,他同意替她猜出灯谜,但也同她要了个彩头。 她根本不问是什么彩头,就同意了。 他是学识渊博的太子,小小的灯谜自然难不倒他,他将剑穗放入她手中,在她猝不及防间,低头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 这便是他同她要的彩头。 韩月歌愣住,眼睛一眨不眨,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满映着他的影子。 云上天宫的人都说韩月歌是个木头美人,被他亲吻的她,也跟个木头似的呆住了。 偏他觉得这样呆住的她十分可爱,又啄了一下。 这回那小仙草反应过来,追着锤他,口中直道,只答应他一个彩头,他却亲了两下,她亏了。 她人小小的,拳头也小小的,锤在他身上一点不疼,气鼓鼓的样子,反而让她整个人多了几分生动。 后来他带着她去放天灯,她倚在他怀里,睡了过去也不忘紧紧抓着手里的剑穗。 想起前尘往事,席初略微勾了下唇角,抚着剑穗低声叹道:“你居然还留着它。” 他送给韩月歌数不胜数的东西,其中不乏珍贵的天材地宝,这根剑穗不过是个凡物罢了,不值几个钱。 虞九娘没听清,问道:“殿下说什么?” “月姬伤势如何?” “月姬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虞九娘老实答道。 席初将岁华剑纳入紫府中,站起身来,朝着殿外走去。在殿内侍候的青玉和白霜,立时跟在席初身后,替他撑开一把伞。 青玉问:“殿下可是要去看月姬?” 席初淡淡地“嗯”了一声。 青玉道:“听闻今日玄霜仙子也去看了月姬。” 席初脚步一顿:“她去做什么?” “好像是给月姬送回元丹了。” 席初没再说什么,脸色显然已经冷了几分。 白霜冷冰冰地瞥了青玉一眼,怪责他多嘴。 青玉一脸无辜,他只是八卦两句,哪里想得到他们的太子殿下变脸这么快。也不知道他是在恼玄霜仙子私自将他送的东西送出去,还是在怪月姬不知天高地厚,也敢收这么贵重的回元丹。 小艾替韩月歌将床铺铺好:“月姬,该歇息了。” 不管是修仙者还是妖精,修为到了一定的境界是可以不用睡觉的,但大多数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像韩月歌这般伤重的,更是需要睡觉来补充精力。 韩月歌坐在镜前,正在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她是草木修炼成人,自生来就不识凡人的七情六欲,脸上表情也就欠缺了些。 为了修出一颗血肉之心,她入凡世几百年,混迹在市井中,日日观摩凡人,学会了如何用表情表达喜怒哀乐。 经过她多年的观摩和学习,和锲而不舍地反复练习,虽未真正弄明白过喜怒哀乐,至少做到了从表面看像个有着烟火气的凡人。 为了更贴近凡人,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凡人的名字,韩月歌。 姓是从百家姓中随手抽的,名取自踏月而歌之意。有了凡人的名和姓,更像一个凡人了。 可惜后来她这一失忆,将这些忘了个干干净净,只记得自己的名字,既不会哭了,也不会笑了,每日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也难怪云上天宫的人都在背地里说她是个木头美人。 韩月歌对着镜子,做出了一个微笑的表情,镜子里的少女弯着唇角,对她露出明媚的笑容。 许久不做这些表情,有些生疏,笑起来比往日僵硬不少。 韩月歌摸着自己的眼角,她学凡人的表情时,其他的表情都能学个十成像,唯独哭这一项学了很久都学不会,哭起来需要眼泪配合,若是只干嚎不掉眼泪,太假了。 为此她还专门请教过青楼的妓子,因她觉得,那些妓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将情绪掌握得很到位。 教她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说,伤心了,难过了,自然就会哭了。 韩月歌不懂何为伤心难过,有一次,她被一只大妖怪盯上,好不容易从它手里逃脱,受了伤,疼痛刺激得她直接掉下了生理性的泪水,她一下子悟了。疼了,就是伤心难过,就会掉眼泪,以至于她每次想要落泪时,狠狠掐自己一把,掐得眼角直冒泪珠。 上次在紫竹林外被追杀时,同心铃掉在地上,席初的声音从铃铛那头传来时,她的眼角明显酸了酸,是要掉眼泪的趋势。 韩月歌猛地站起身,按了按自己的石头心。 这半年的替身生涯,换来的是心上的一条裂缝,这条裂缝破开她的懵懵懂懂,终于叫她明白了什么是喜怒哀乐。 小艾见她神色激动,忍不住问道:“月姬,怎么了?” 韩月歌抓住她的手,紧张问:“你有没有觉得我哪里变了。” 小艾一头雾水:“请月姬明示。” “你记得我有个外号吗?” 小艾下意识接道:“木头美人……” 说着,她话音一顿,连忙道歉:“月姬,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们都说我像木头雕出来的。因为我从来不笑也不哭,木木呆呆的。”韩月歌弯了弯眼角,不自觉露出几分笑意。 小艾望着她面颊上欢喜的表情,恍然大悟:“小艾明白月姬您的意思了,您的确是变了,您现在会笑了。” 小艾不得不承认,笑起来的月姬,比没有表情的月姬要美丽上十倍,难怪先前太子殿下做了那么多也要逗月姬笑一笑。 “我还得确认一下。”韩月歌喃喃自语了一句。 “确认什么?” 韩月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道:“小艾,你替我将殿里的灯都点亮,我想跳支舞。” 云上天宫里,除了重华殿和销魂殿有珍贵的明月珠照明外,其他人都沿袭凡人的法子,用烛火照明。 原因无他,明月珠过于贵重,只有太子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才能用得上,而耗费灵力点灯的话,未免有点大材小用。 云上天宫的灯烛和凡间的灯烛是不一样的,就拿寒桐殿里的这些灯烛来说,用的是魔域特产的石蜡,一支可以燃上几百年,点上两三根,就能将整个黑漆漆的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小艾照着韩月歌的吩咐,将殿内的灯烛都点亮了,反正一支能用几百年,她半点不心疼。只是她略感奇怪,便问道:“月姬,大晚上的,您怎么突然想起跳舞了?” 第 8 章 “我这支舞原是想跳给太子殿下看的……”韩月歌叹了口气,“你们都说我是木头美人,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是草木化出来的。草木一生都长在土里,比不得虫鱼鸟兽能跑能跳,天生就比它们笨拙些。” 韩月歌的声音藏着几许不可察觉的凄楚,飘出殿外。席初踏上台阶,门口的守卫准备行礼,被他抬手制止。 他敛去周身气息,往殿内走去。 “为了练好这支舞,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白天练,晚上也练,扭伤了脚也舍不得停下,就是想在殿下的生辰那天,跳一支好看的舞给殿下看。”韩月歌仰起头,眸中映着满殿的烛火,流光溢彩,“小艾,你帮我看看,我跳得好不好。万一哪天殿下回心转意了,我还可以跳给他看。” 她捏了个诀,将身上的衣裳换成了翩翩为她准备的流光羽衣,抬起仅剩的右臂,旋转,折腰,挥出长长的水袖。 烛火透过垂帘,映出一道窈窕的身影,倏然撞进席初的眼底。 席初忽然记起,青玉似乎提过,韩月歌为他的生辰准备了一支舞。那时他正恼着韩月歌,没有放在心上,后来韩月歌毁了千年火灵芝,他一怒之下,命人将韩月歌捉了起来关进冰牢里。 他认真地看着韩月歌映在垂帘上的舞姿。 韩月歌说的没错,她天生比别人呆一些,做什么都很笨拙。他教过她一套剑法,那剑法他一个时辰就学会了,偏偏她用了半个月才学会。 她是草木之身,做人前都是在土里埋着,笨拙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他喜欢她时,那笨拙落在他眼里,反而成了呆萌可爱。 光是一套简单的剑法,她就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去学,这支复杂的舞,难怪她要不眠不休练上三个月。 他只知道她是个呆瓜,不曾想到她翩翩起舞时,比平日里活泼生动了许多。可惜,她断了一臂,这支独臂舞看着实在叫人心酸。 席初抬步,正欲拂开帘子,忽闻小艾惊叫:“月姬,您的伤口流血了,快停下,快停下……” 韩月歌的舞蹈正舞到了精彩之处,她将腰身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整个人飞速地旋转起来,挥舞的长袖化成了漫天翩飞的蝴蝶。 随着她扭身旋转的动作,断臂处的伤口很快将长袖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小艾脸色大变,声音里隐隐带了哭腔:“月姬,别跳了,求您快停下,殿下看不见的。” 韩月歌恍若没有听见小艾的提醒,越舞越快,袖管上的血色也越来越深。 席初掀开帘子,抬手挥出一道白光,击中韩月歌的身体。 韩月歌动作一顿,身体软倒下来。 席初身形一晃,出现在她身边,双臂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横抱在怀里,快速朝着床榻走去。 小艾看见席初,大吃一惊,正欲行礼,青玉提醒道:“别行礼了,快上前帮忙。” 小艾抹着眼角的湿意,快步跟上。 席初将韩月歌搁在软榻上,眉峰不可察觉地蹙起。他抬起手掌,掌中泛起柔和的光芒,拂过她断臂的伤处。 是他在用灵力给她止血。 韩月歌脸上血色全无,连双唇都失去了平日的色泽,整张脸仿佛覆着一层白霜。她掀了掀眼皮,眸底映出席初的身影,挣扎着起身:“殿、殿下。” “别说话。” 韩月歌抿住唇,半晌,哀哀叫了一声:“疼。” “活该。”席初毫不留情地丢给她两个字。 韩月歌唇角的弧度抿出几分伤心委屈,她伸出仅剩的胳膊,紧紧抓着席初的手,也不叫殿下了,而是叫着席初。 “席初,我是不是快死了?” 席初没说话。 “席初,你把我炖了吧,我听她们说,只要吃了我,你的心上人就能痊愈了。” 席初收回了灵力。 韩月歌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放,低低地说道:“跟着你回云上天宫,我从来就没后悔过,以前是,现在是,哪怕以后真的被你炖了,也是。席初,那天在噬魂崖上同你说的那番话是假的,我不想跟你一刀两断,我要你记着我,永远都记着我。” 席初神色微怔。 韩月歌说的那句不后悔,叫他想起他带着她上沧溟山的那日,他们站在山脚下,他朝她伸出手,问,跟着他走,会不会后悔?她将手搁在他掌心,弱弱地说,不、不后悔。 沧溟山地处北域,天气严寒,她刚说完,一阵冷风夹杂着雪粒,扑进她的颈窝。她冻得缩了缩脑袋,倚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说,不后悔。这次是斩钉截铁的语气。 韩月歌望着席初失神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忆起了前尘往事。 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她眯着眼睛,努力回想着当日眼角发酸的滋味,想挤出两滴眼泪。 席初慢慢地回了神,见韩月歌不断挤眉弄眼,似是眼角抽筋,不禁问道:“眼睛怎么了?” “没、没什么。”韩月歌心虚地回避着席初的目光。 她在想,她满心满眼都是他,高高兴兴地跟他回了云上天宫,他却只拿她当替身,现在还要拿她做心上人的药,她此刻的心情应该是伤心难过得想哭,可她一点泪意也没有,反而想笑,想笑席初的自以为是。 她的石头心的确是多了一条裂缝,她学会了喜怒哀乐,还是学不会去爱一个人。 她对席初的感情,从来就不是爱情。 她愿意跟着席初回来,是因她想要依附他,她看中他的美色、权势和力量。 妖魔界向来都是弱肉强食,弱者依附强者生存,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则,她作为一株弱小的草木妖灵,天生就是大妖怪的补药,要想活得好好的,就必须依附更强大的存在。 恰巧席初满足了所有的条件,他长得好看,权势滔天,力量强大,还愿意宠爱她,保护她。她依附他,是最好的选择。 她长得像席初的心上人,席初待她的那些好,她当成了理所当然。宠着宠着,就将她宠坏了,宠得娇里娇气,直到李玄霜回来,她失去了他所有的宠爱。 没了席初的庇护和娇纵,妖魔界里的任何一个强大的大妖怪,都能拿她当口粮,从前将她当做眼珠子宝贝的席初,也因她毁了火灵芝,拿她入药。 她像条无家可归的狗,想活下去,只能跳下噬魂渊,一个人趟过冷冰冰的暗河。 她是草木,草木既怕火烧,也怕水淹,更怕严寒的天气,她被席初呵护得金尊玉贵的,哪里受得了这样颠沛流离的委屈,想到这里,她就眼角发酸,鼻头也跟着发酸。倏然,一颗滚烫的泪珠子,顺着她的眼角滚了下来。 韩月歌惊呆了。 她哭了。 她委屈得哭了。 她这辈子第一次不用掐自己,真正地掉了一回眼泪。 席初也被她的眼泪惊了一下。 他认识韩月歌以来,既没见过韩月歌笑,也没见过韩月歌哭,她的确像个木头,脸上永远都是一副表情。 他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用指腹抚了抚韩月歌的眼角,泪珠滴落在他的指尖,泛着一股湿热。 不是他的错觉,她真的哭了。 韩月歌仿佛打通任督二脉,眼泪跟开了闸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滚,不消片刻,便泪眼模糊,连眼前的席初都看得不大清楚了。 被眼泪洗过的瞳仁,愈发得透亮清澈,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席初的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些:“哪里疼?” 韩月歌万没有料到,眼泪还有这样的作用,眼前这个席初,好像一下子变回了以前那个温柔的席初。 她哭唧唧地点头:“全身都疼。” 难得掉一次眼泪,不利用白不利用。她做出伤心的表情,皱皱鼻子,眼泪掉得更凶了。 一想到她马上不是要做李玄霜的药,就是要变成那些大妖怪的口粮,她就伤心得一哽一哽,哭得直抽气。 席初哪里见过韩月歌哭过,还哭得这样凶猛。叫一个不会哭的小仙草,哭得这样凶,许是真的疼得厉害了。 她的伤口已经不渗血了,全身的衣裳被血染透,凄凄惨惨地裹在身上,她的整张脸,除了眼睛和鼻头红红的,都是白的。 明显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席初准备拿出点回元丹给她补补元气,猛地记起,回元丹炼制不易,李玄霜受了重伤,回元丹大部分都进了她的肚子,他这里已经一颗不剩。 他默了默,对小艾道:“青玉说,今日玄霜送了你们两颗回元丹。” 小艾以为他是来问责的,脸色一白,跪了下来,惶恐道:“殿下恕罪,那两颗回元丹月姬不敢服下,奴婢这就送还给玄霜仙子。” “不必,将丹药取来,喂月姬服下。”席初淡淡道。 小艾差点当自己出现幻听,她很快反应过来,高兴地应了一声,将两枚回元丹都取过来,用杯子盛了水,喂给韩月歌。 韩月歌垂下眼睫,抽抽搭搭地张开唇,心中感到异常满足。 回元丹这样的好东西,是个妖怪都喜欢。 韩月歌今日演的这一出,有三个目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这两颗回元丹。 李玄霜虚情假意地送来回元丹,料定她会因回元丹吃醋,跑到席初面前大吵大闹,到那时,她不但能收回这两枚回元丹,还能吃了韩月歌这株七叶灵犀草。 韩月歌偏要叫她所有的如意算盘都打空。 她含住回元丹,咕咚一口吞下,吞得急了,呛了一口水,猛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牵动断臂的伤处,疼得厉害了,好不容易快要收住的眼泪,又汹涌地往外冒。 这回是真疼哭的。 生理性的泪水。 第 9 章 席初扶住她的身体,忍不住斥责了一句:“怎的这样急躁。” 韩月歌眨着泪眼:“殿下,我想求您一件事。” 她有时唤他名字,有时唤他殿下,她若犯了错,或是闹了脾气,或是有事求他,就缩着脑袋,跟个鹌鹑似的,弱弱地唤他殿下。 “何事?” “能不能饶过翩翩?”韩月歌抓住他的手,指尖在他的掌心轻轻划着圈,“翩翩是为了救我,才出此下策,犯下大错。殿下,我愿意代翩翩受罚,我、我可以用我的叶子交换,换回翩翩一命。” 席初按住她的肩膀。 “白霜。”他唤道。 一名神色冷漠的白衣男子出现在殿内。 “传我命令,放了那只蝴蝶妖。” 白霜颔首。 白霜走后,韩月歌将脑袋倚在席初的肩头,眨了眨泪眼,沾在睫毛上的泪珠滚落进席初的掌心:“谢谢殿下。” 席初合起手掌,握住这滴眼泪,微微一滴滚烫,烫着他的掌心。 韩月歌服了回元丹后,元气逐渐恢复,伤口不疼了,脸不白了,眼泪也不掉了。回元丹一颗能增加三百年灵力,要不是她丢了胳膊,失了太多元气,这两颗下肚,她的修为能精进一层。 “殿下,我还有话说。” “嗯?”席初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安静地搂着韩月歌了。不用修炼时,他最喜欢搂着小仙草,嗅着她发里的清香。 “我是七叶灵犀草,要吸收日月精华才能长出新叶子,沧溟山本就灵气稀薄,寒桐殿更是一点灵气也没有,我被锁在殿里,丢掉的叶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能长出来。殿下可否解了我的禁足令,放我出去多多吸收日月精华。” 她坐直了身体,转过身来,与席初对视着,乌黑的大眼睛里光芒一闪一闪:“我保证不乱跑,殿下需要我拔叶子给心上人治病,一声令下即可。我喜欢殿下,先前说的都是气话,只要殿下留着我的命,我便努力多长几片叶子,给玄霜姑娘治病。” 韩月歌失忆时,并不知道席初是她情劫的关键,现在她想起来了,当然不会像之前那样想着离开。她的石头心已经裂开一条缝,再努力一把,说不定石头心就会完全裂开,生出一颗心来。 席初抚了抚她的长发:“今夜大雪,等明日雪停了再出门。” “殿下,你真好。”韩月歌两眼弯弯,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席初望着她的笑容,微微失神。 这株小仙草变了,好像一夕之间自己开了窍,现在的她哭起来很可爱,笑起来更可爱,这般灵动明媚的笑容,比这世上最好看的风景还要叫人移不开目光。 韩月歌笑着笑着,突然想起什么,捂住自己的脸:“我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小艾,快,替我将口脂取来,要颜色最亮的那款。” 既然席初是她的情劫,她说什么也要将席初从李玄霜身边抢回来,她还要靠席初渡过这次的情劫,飞升成仙呢。 小艾见韩月歌哭一哭,就将太子殿下哄得回心转意,非但不追究损毁火灵芝一事,还饶了翩翩,不由得替她高兴。 她重重点了一下脑袋:“嗯,月姬您稍等。” 小艾很快将口脂取过来。 韩月歌将口脂递给席初,仰起脸:“席初,你替我抹。” 她还住在销魂殿的时候,席初就常常给她抹口脂,她喜欢席初给她抹口脂,席初的指尖凉凉的,抹出来的薄厚程度很是合她的心意。 席初接了口脂,指尖沾了一点,在她的唇上抹开。 韩月歌原本的唇色就很好看,若非失血过多,显得唇色苍白,不抹口脂,双唇也润润的,泛着鲜花般的色泽。 席初轻轻推开口脂,将那鲜亮的颜色覆满她的唇瓣。他的鼻端隐约间嗅到一股香气,忽感一阵口干舌燥,忍不住凑近了韩月歌的唇,想要确认一下,这股香气是不是从她唇瓣上飘出的。 席初的脸陡然在眼前放大,韩月歌没有防备,吓了一跳,抬手将他推了出去。 席初没有料到韩月歌会推开他。 从前他们两个在一起时,韩月歌从未拒绝过他,虽然他也没有对韩月歌做出过什么出格的举动。这株小仙草的性子和她的外表一样乖巧,向来都是软软糯糯的,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他。 席初被她推得向后仰了一下,右臂在床上撑住,指尖从被褥里勾出一个包裹。 他神色疑惑:“这是什么?” 韩月歌与小艾对视一眼。 小艾道:“殿、殿下,这个包裹是奴婢的。”说着,着急伸手去拿席初手上的包裹。 席初眸色冷淡地扫了她一眼。 小艾双腿一软,顺势就跪了下去:“殿下恕罪,奴婢逾矩了。” 席初打开包裹,看见包裹里的东西,眼底蹦出冷厉的光芒。 包裹里不是别的,而是满满一小包剑穗,约莫有几十条,这些剑穗大同小异,乍一看几乎看不出差别,但仔细看,会发现颜色和样式有少许的不同。 席初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阴恻恻的:“歌儿能告诉我,这些都是什么吗?” 韩月歌上下排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了半天,愣是没想出半句说辞。 “不愧是歌儿,好手段。”席初冷冷哼了一声,将包裹丢在她身上,拂袖转身而去。 直到席初踏出寒桐殿,韩月歌和小艾俱出了一身冷汗。席初这样聪明,看到那满包的剑穗就已经明白过来,韩月歌骗了他。 他的确送过韩月歌一条剑穗,可惜韩月歌忘性大,那条剑穗又是个不起眼的凡物,她回到云上天宫后,早就不知将那剑穗扔哪儿去了。 她想不动声色地将席初引诱过来,想了半天,从记忆的旮旯角里想起这么条剑穗。席初得不到李玄霜可以找替身,她找不到原来的那条剑穗,也可以弄一条一模一样的剑穗代替。 她大概记得那条剑穗的模样,就叫小艾将市面上相似的剑穗都买了回来,坐在床上挑了大半宿,总算挑出个和记忆里差不多的,系在岁华剑上,让虞九娘带回去。 不出她所料,这条剑穗引来了席初。可惜功亏一篑,这些忘记处理的剑穗,直接将她卖了个底朝天。 小艾抹着额上的冷汗:“都怪小艾疏忽,没及时收起这些剑穗,月姬,太子殿下这一走,不知几时才会重新踏足寒桐殿,这可如何是好?” 小艾跟着韩月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当然也懂。韩月歌是她的主子,韩月歌坐冷板凳,她作为韩月歌的妖侍,待遇只会更惨。 韩月歌没说话,因她也没有信心,她是平生第一次主动勾搭一个男人。从前是席初勾搭她,现在是她勾搭席初,这才刚勾搭呢,就把人给得罪了。 韩月歌以为席初这一恼,答应她的那些条件,肯定都不作数了,她都准备好损失两片叶子,去席初那儿把翩翩换回来,翌日一早,翩翩自己先回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翩翩就将她抱了个满怀:“月歌,你没事,太好了,我听说你在紫竹林外就被太子殿下捉到了,担心死我了。” “我没事。” 翩翩不小心抓到了她空空的袖管,面色一变:“你的胳膊怎么没了?” “丢了一片叶子。”韩月歌摇摇头,“不用为我担心,翩翩,你忘了,我是灵犀草,叶子没了还可以再长。” 翩翩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对不起,月歌,这次是我害了你。我不知道噬魂渊下面封印着一条蛟龙,多亏太子殿下跳下噬魂渊救了你,要不然我真的将你害死了。” 提到那条蛟龙,韩月歌想起了些事,她将袖管从翩翩手里抽回来,温声道:“翩翩,你老实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噬魂渊下面藏着一条暗河直通仙域?” “我听琥珀说的。怎么了,月歌?” “有人想借你的手,杀了我。” “你是说琥珀她……不对,琥珀只是个妖侍,她与你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害你?难道是……”翩翩话音一顿,“是她?”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名字:楚犹怜。 琥珀是楚犹怜的妖侍,听命于楚犹怜,她不会无缘无故向翩翩透露噬魂渊下那条暗河的消息,除非是楚犹怜授意。 “你可知道我为何毁了火灵芝?”韩月歌问。 “她们都说你嫉恨李玄霜抢了你的宠爱,但我不信,月歌,你不是这样的人。” “那日,青玉告诉我,席初要见我。我跑去重华殿,火灵芝自己跑了出来,我为了自保,只好将它丢进了池子里。”草木惧火,当时情况紧急,她根本不知那是李玄霜救命的药。 “既然太子殿下没有叫你过去,青玉大人为何要骗你?” “我所见的青玉,未必是真的青玉。”要是灵力比韩月歌高,或者用了特殊的法宝,伪装成青玉的模样,韩月歌是看不出的。 “我明白了,是楚犹怜。她可真是心肠歹毒,看不出来,她居然这样恨你。”翩翩咬牙道。 楚犹怜不是仿品,她是巫宗国皇室的后裔,当年巫宗国灭亡后,不少皇室成员流落民间,或是改名换姓,或是隐姓埋名。 楚犹怜是巫宗国一位公主的后代,她的身体里流着和席初一样的血,是席初破例带回云上天宫的。 席初只当她是亲人,引导她踏上仙途,她心底未必如此认为,整个云上天宫的妖魔都看得出来,她望着席初的眼神里藏着爱慕。 她恨韩月歌,也不奇怪。 第 10 章 翩翩能活着回来,韩月歌的禁足令,自然也解除了。韩月歌想将丢失的叶子赶紧养回来,盯上了云上天宫灵气最浓郁的地方。 云上天宫建在沧溟山的山巅,沧溟山四季严寒,灵气稀薄,几乎所有的灵气都汇聚在席初的寝宫——重华殿。 韩月歌现在惹恼了席初,大概率是没可能进重华殿的,可她实在眼馋重华殿的灵气。 只要让她在重华殿住上几日,她保证,她的叶子很快就能长回来。 她的确不能光明正大地进入重华殿,但她可以偷偷摸摸地进入重华殿,蹭重华殿的灵气。 韩月歌打定了主意,在重华殿外蹲守半天,终于等到席初离开重华殿去通文殿处理政务。 她悄悄摸到重华殿的门口。门口摆着两个花盆,盆里栽着红梅。 云上天宫常年下着雪,也种不了别的花,要是种别的花,就得耗费灵气和灵力才能保持开花的状态。 云上天宫本就缺少灵气,谁也不愿意将灵力浪费在这些观赏用的花花草草上,即便是灵力强大的席初也不大愿意,所以云上天宫只种梅花、竹子、松柏这种四季常青的植物。 韩月歌趁着没人,三下五除二,将其中一盆红梅给拔了,扔进储物袋里,自己化成原形,埋进土中。 怕别人看出来,她施了个障眼法,把自己变成了红梅。 她是草木,一埋进土里,就觉得这些泥土十分亲切,舒适得伸展开枝叶。 过不多久,天空飘起雪来。沧溟山动不动就下雪,韩月歌已经习惯了,她吃了两颗回元丹后,灵力长进了不少,现在可以自行运用灵力御寒。 雪花堆在她幻化出来的花瓣上,凉凉的。 “大白天的,怎么就下起雪了?”一道懒散的声音在韩月歌的头顶响起,“殿下最爱这两盆花,赶紧给放回屋里去,可别叫雪粒将花瓣打蔫了。” 身着青衣的少年,捧起红梅,往重华殿内走去。 白霜跟在他身后。 青玉将红梅搁在书桌上,嗅了一口韩月歌的花瓣:“这盆梅花怎么不香了?” 吓得韩月歌抖了抖花瓣。 白霜皱眉道:“别乱动殿下的东西。” “我知道,殿下这几日心情不好,我可不敢触他的霉头。对了,白霜,李玄霜的药是不是快没了?” 白霜“唔”了一声:“约莫再能吃上一回。” 青玉叹息一声:“又要可怜那小仙草受一回苦了。” 这回韩月歌的花瓣抖得更厉害了。 青玉和白霜替席初将桌上的东西理了一遍,留下韩月歌,离开了重华殿。韩月歌趁左右无人,赶紧吸收着殿内的灵气。 席初一整天都没回来,韩月歌吸收了一整天的灵气。 傍晚的时候,雪停了,青玉和白霜进来,将殿内的灯烛都点亮了。 重华殿原是用明月珠照明的,韩月歌住进来后,嫌弃白天黑夜都是亮堂堂的,席初就命人将明月珠收了起来,改成普通的灯烛,这样到了半夜就可以把灯熄了,让雪光透过窗棂,照在寝殿内。 韩月歌失宠后,席初居然保留了点灯的习惯。 韩月歌望着烛光发呆,隐约听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连忙收敛气息,一动不动。 她听得出来,这是席初的脚步声。曾经有一段时间,席初很忙,她几乎日日都在重华殿等着他回来陪她一起用膳,久而久之,就能听出席初踩着雪粒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席初踏进殿内,殿门在他身后合起。 他穿过珠帘,朝着韩月歌走近,韩月歌将所有的灵力都收起来,不敢泄露半分气息。 她本身就是草木,伪装成草木是最不易被察觉的,就算是席初,也未必能看出异样。 席初果真没有发现她。 他淡淡瞧了一眼桌子上的两盆梅花,便收回了目光,走到窗畔坐下,望着窗外茫茫雪色,抬起手幻出一架箜篌,抱坐而弹。 箜篌凤为首,颈有轸,长二尺,腹广七寸,共十四根弦,是流落在巫宗国的上古神器,名曰“凤皇”。李玄霜留在云上天宫,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它。 箜篌自幼与席初相伴,在他还是凡世太子时,就曾以琴技闻名诸国。他成魔后,凤皇随他入了魔,成为他的本命法器。 魔域众妖魔只知太子殿下剑舞的好,不知他的箜篌弹的更好。 席初十指拨动琴弦,空灵纯美的音调自他的指尖流泻而出,韩月歌知道,他又在弹奏《桃花曲》了。 《桃花曲》是席初所作,赞的是巫宗国的桃花,曲调浪漫唯美,曾广为流传。 韩月歌与他在一起时,他常常将这首曲子弹奏给她听。 他将她抱在怀里,温柔地说:“每年春天的时候,巫宗国漫山遍野开满桃花,风一吹,就会下桃花雨。歌儿,等明年春天到了,我带你去看桃花。” 韩月歌终是没等到他带她去巫宗国看漫山遍野的桃花。 这世上已经没有巫宗国了。 就连巫宗国的太子席初,也早已化作了一堆白骨。 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拂动着席初雪白的宽袖,席初垂下眸子,长睫敛去眸底的寂色。 韩月歌听着他弹奏出来的曲声,心想,以后有机会,定要去看一看巫宗国的桃花,是不是真的像这首曲子里描述得那般好看。 席初弹了两首曲子,兴致缺缺地松开了弦,抬起袖子轻拂一下,收起箜篌。 他走到镜前,镜中映出他颀长的影子,他望着自己的那张脸,倏然抬起手,开始撕自己的皮囊。 韩月歌伸长了脖子看。 薄雾似的垂帘垂下来,掩去她的视线,她看得并不大清楚,约莫能看出来,席初是在换皮。 他以骷髅之身入魔,早已没了血肉和皮囊,他的这身皮,是和别人交换得来的。他有很多这样的皮囊,都是凡人或者妖魔的皮囊,他帮他们完成心愿,他们自愿将皮囊交付于他。 他手上已经攒了很多这样的皮囊。 终究是别人的皮,裹在自己的身上,偶尔也是需要撕下来透一透气的。皮囊容易腐坏,到了一定的时间,还要脱下来换上新画的皮。 韩月歌瞧他这架势,不是要脱皮换气,就是要换新皮了。 她以前只知席初是太子的骷髅修炼出来的,他披着人皮的时候,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以往席初透气或是换皮,都是背着她的,她从未见过席初褪去人皮的模样,因此存了几分好奇心,睁大了眼睛,想看席初的真面目。 偏偏纱帘挡着她的视线,她恨不得化出手脚,直接将帘子掀了。 正在她铆足着劲儿往前看时,忽然迎面刮过来一阵强风,卷起纱帘,兜头将她整个给裹住了,眼前登时一片乌漆嘛黑。 韩月歌扭着枝叶,想将脸上的帘子掀开,身后压过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她便如同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半点动弹不得。 席初这厮怕是早就发现她了。 韩月歌气得直瞪眼睛,可惜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之后,没了任何动静。 待韩月歌能动弹时,已经是早上,重华殿空荡荡的,席初已经不知所踪。 青玉和白霜照例过来给席初的寝殿打扫。 青玉搬起桌上的红梅往外走,白霜问道:“你动那盆花做什么?” “殿下早上吩咐过,这盆花不香了,需得搬出去,搁在那雪里冻一冻。”青玉话音刚落,夹杂着雪粒的北风呼啸而来,冻得韩月歌打了个激灵。 青玉只当是花枝被风吹动,没有在意,将怀中的红梅搁在清池旁的山石上,抬头望了望天色,对着红梅道:“估摸着今日还有雪,你先冻一冻吧,要是再没有香气,赶明儿殿下将你扔了,哭也没地方哭去。” “真是奇怪了,两盆一样的花,一盆香气扑鼻,另一盆什么香味也没有。”青玉挠了挠头,嘀咕着转身走了,“也难怪殿下瞧你不顺眼。” 韩月歌心道,席初哪是瞧花不顺眼,明明是瞧她不顺眼。 青玉走后,雪地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韩月歌化出人形,回身张望:“小艾。” “月姬!”小艾从她身后冒出来,刚才的布谷鸟叫声就是她学的。 她和韩月歌约好了,韩月歌混进重华殿后,她每日给韩月歌送些吃的来。席初早就辟谷了,重华殿别说吃的,连口喝的水都没有。 韩月歌修为散尽,重新修成人身不久,还没学会那辟谷的本事,况且她本身就喜欢凡间的烟火气,也不打算辟谷。 “月姬,奴婢今日去得晚,只剩下了些包子。”小艾拿出油纸裹着的包子。 云上天宫还有很多没有辟谷的妖魔和凡人,席初安排虞九娘开设了厨房,每日到点开放,可凭灵石兑换食物,有时是普通的凡间食物,有时是仙域的灵植灵兽。小艾今日出门遇上琥珀,被她拉着一通唠嗑,这才错过了时间。 韩月歌一夜没吃东西,肚子早就饿了,她撕开包子,狼吞虎咽吃起来。当草木时吸收风霜雨露即可,当了人后,就麻烦多了,非得这些五谷杂粮才能填饱肚子。 “月姬,太子殿下那边可是有进展了?” 韩月歌这次入重华殿,不单单是为了蹭灵气那么简单,她还得借这个机会哄好席初。 只有和席初重修旧好,才能继续渡她的情劫。没有席初的情,她这情劫是渡不了的。 第 11 章 韩月歌叹了口气,摇头:“没进展。” 席初都已经把她给赶出来了,能不能再进一回重华殿,还是个问题。 看来是时候添一把火了,韩月歌眯了眯眼睛,托着下巴:“这样,小艾,你把我在重华殿的消息告诉琥珀,别太刻意,随口提上两句就可以。” 小艾不知她要做什么,老老实实点头:“月姬放心,八卦奴婢最在行了。” 韩月歌重新变回梅花,在盆里待着,没过多久,如青玉说的那般,又下起雪来。 韩月歌一动也不动,任由雪粒堆满一身。 天黑后,重华殿内亮起温暖的灯烛,韩月歌望着门缝里透出来的暖光,羡慕极了。 席初回了重华殿。 青玉和白霜进殿伺候,片刻后,青玉走了出来,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他抱起覆满雪粒的韩月歌,喃喃道:“殿下果然是个惜花之人,还是舍不得放你在外面冻着。” 他使劲嗅了嗅韩月歌,一脸嫌弃:“亏得殿下还记得你,你这个没良心的,冻了半天,怎么还是半点香气都没有。” 韩月歌被他嗅得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她也想香香的,奈何她是颗青绿青绿的草,学不来那梅花仙子,天生就自带体香。 韩月歌怕被席初嫌弃地丢出来,浪费了些灵力,努力将花瓣都绽开,颜色更加明艳。 虽然她不香,但是她好看呀。 “殿下。”青玉抱着梅花,走到席初的桌前。 “搁下。”席初头也不抬地说道。 青玉把梅花搁在桌子上,与白霜一道离开。两人将大门合上,屋子里暖和许多,韩月歌身上堆着的积雪开始融化。 席初正在写字。 她伸长了枝丫,偷偷看席初在写些什么。席初的字和他的人一样好看,一笔一划写得端端正正,笔锋里暗藏着剑意。 她就喜欢看席初写字。 雪白的纸上,一笔一笔添着墨痕。韩月歌瞧着,心思渐渐放在了别处。 席初穿的是一件雪白的薄衫,外面也没罩任何衣裳,就那么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衣襟处露出些许肌肤。 他的皮肤是冷白色的,没有一丝瑕疵,韩月歌的目光往下滑,落在他的腰上。她最喜欢搂着他的腰,因他的腰身很劲瘦,摸着又很有力量感。 可惜她只摸过他的腰。 席初待她很是规矩,在她侍寝前,与她最亲密的动作,也仅限于搂搂抱抱。 他至今连身子都没让她瞧过。 她侍寝那日,席初先解了她的衣裳,自己的衣裳一件没脱,将她的衣裳褪到最后一件时,他就恼了,浑身冒着寒气,阴着脸丢下她,自己出了寝殿。可怜她莫名其妙失了宠,什么都没来得及看见。 韩月歌瞧着席初背脊挺直地坐着,明明是一副禁欲的模样,偏偏胸前隐约露出一截苍白的肌肤,心神一阵激荡。 她是依附席初的力量没错,但她是个有审美的妖精,她的审美还不是一星半点的高,要是席初长得五大三粗的,她还不稀得跟他回来。 她愿意跟席初回来,席初的美色至少占了一半的缘由。 她是个妖精,不懂凡人的矜持,也不想学凡人的矜持。她就想伸出枝丫,缠住席初,缠得紧紧的。 她想了,也那么做了。 她的枝丫刚碰上席初的袖子,席初突然道:“我记得,你还欠我一幅字。” 韩月歌猛地抽回枝丫,进入装死状态。她喜欢看席初写字,不代表她喜欢写字。她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写字了。 席初发现她不会写字后,提出教她写字,她那时不知写字是个要命的活,无知无畏地跳进了席初的圈套。 她是草木化形,四肢皆是自己的叶子所化,不像凡人的五指那么灵活,起初的时候,她连笔都不会握。 席初抱着她坐在怀里,抓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教。 好不容易学会握笔了,下笔的时候,手又抖个不停,无论她使出多么大的力气,写出来的字总是歪歪扭扭的,就像是她用枝条抽出来的。 席初与她较量了几个月,大概是没料到世上会有这么笨的学生,无奈将她放生了。 她见席初满脸都是失望之色,放生之后不想着赶紧逃跑,居然握着他的手,自告奋勇要给他写一幅漂亮的字。 然后…… 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她的确还欠着席初一幅字。 韩月歌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团,花瓣抖啊抖。 席初又道:“没叫你现在给我。” 韩月歌不抖了。 他叹了口气,搁下笔,站起身来,朝着床榻走去,片刻后,殿内的灯烛全灭,陷入一片黑暗。 韩月歌在黑暗中想了许久,想席初到底什么时候要她的那幅字,想得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重华殿内燃起了灯烛,昏黄的烛光勾勒出席初的身影。他站在纱帘后,往身上套着衣裳。 他是守界人,连通仙魔两界的天渊城矗立在沧溟山的脚下,平日里要管的事很多,比如他要守住天渊城的入口,不能让心怀鬼胎的人混进魔域。 出入天渊城的所有人,都需得他核对好身份,写一份手令,凭着这份手令才能走。当初韩月歌想离开魔域,选择跳下噬魂渊,也是有这个缘由。 席初套好衣裳,掀开帘子,往殿外走去。 经过韩月歌身边的时候,韩月歌用自己的枝丫扯住席初的袖子。 席初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韩月歌仰起花瓣,讨好地冲他摇了摇。席初挑了下眉头,唤道:“青玉。” 青衣少年屁颠屁颠地走进来。 “将这盆梅花移到殿外去。” 韩月歌:“……” “遵命,太子殿下。”青玉捧起韩月歌,拨了拨她的花枝,“殿下果然又嫌弃了你。” 韩月歌赶紧将自己抱成一团,迎接屋外的寒气。 青玉将韩月歌搁在了先前的山石上,望了一眼天气:“今天算你运气好,不会下雪了。兴许还有太阳,你就在这里晒晒太阳吧。” 晒太阳好呀。 韩月歌还是一棵草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躺在山巅上晒晒太阳。 过了一会儿,太阳出来了。 阳光照在积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韩月歌沐浴着日光,舒服得将枝叶都摊开。 “姑娘,您慢点,别急,这会儿殿里应该没人。”由远及近的一阵说话声将韩月歌吵醒。 韩月歌张开眼睛,雪地的另一端,一个裹着狐裘的少女往这边走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双丫髻的小丫头。 少女走得快,丫头差点跟不上。 积雪很深,两人一脚踩下去,直接没过膝盖。 两人停在重华殿前,重华殿大门紧闭。少女站在台阶上,露出为难之色。 重华殿设有禁制,除了青玉和白霜能自由出入,其他人强行突破,会被禁制弹出来。 禁制是在火灵芝事件后才设下的,在那之前,席初没有想过会有人敢擅自闯入重华殿。 “那个贱人真的在重华殿?”少女想到韩月歌重新混入重华殿,脸色很不好。 “奴婢听小艾那个贱婢亲口说的,准没错。那天太子殿下都去看那个贱人了,结果冷着脸出了寒桐殿,必是那贱人惹恼了殿下。现在她又不知使什么手段,跑到重华殿来邀宠献媚。” “任她使出百般手段,也不过是个替代品,现在正主都回来了,哪有她兴风作浪的份。”少女不屑道。 韩月歌听着两人变着法子骂自己,无聊地抖了抖枝丫,她们两个气得牙痒痒的样子,太搞笑了,差点把她给逗乐了。 这两人就是楚犹怜和她的妖侍琥珀。 楚犹怜修仙没几年,本该修为不及她,但因与席初有几分关系,席初念着巫宗国的旧情,为了将她引上仙途,给她喂了很多仙丹和法宝。 如此还不知足,偏要肖想席初身边的那个位置。 要说整个云上天宫最恨韩月歌的,非楚犹怜莫属,毕竟韩月歌差点坐上楚犹怜眼馋了许久的太子妃位置。 “你说那小贱人变成了什么?”楚犹怜目光扫了一眼四周,落在山石上的那盆梅花上。 “好像是盆花。” 楚犹怜唇角勾了勾,从储物袋中摸出一面镜子,以袖遮挡,朝韩月歌照了照。 这面镜子是个法宝,不管什么妖怪,被它照一照,直接能照出真身。 楚犹怜唇角的弧度越勾越深,收起镜子,朝着韩月歌走来,不动声色地往她身上丢了个定身诀。 韩月歌被定住了,浑身僵硬如石,动弹不得。这种感觉很熟悉,上次席初也是这样定住她的,楚犹怜的法术本来就是她的老祖宗席初教的。 楚犹怜停在韩月歌身前,装模作样地问道:“殿下喜欢桃花,怎么种起梅花来了?” “桃花不经冻,咱们这里种不了。”琥珀道。 “琥珀,你看,这盆花是不是有点蔫了?” 琥珀顺着她的话道:“好像是有点。” 楚犹怜抬起手,掌中幻出一支瓷瓶,她拨开瓶塞,将瓶子里的液体尽数倒在梅树的根下。 她倒的是甘露,甘露凝灵气而成,只要一滴就能补充大量的灵气,上次韩月歌被取完血,虞九娘也只敢喂一滴。 楚犹怜直接倒了一瓶下去,韩月歌无法动弹,只能被迫吸收,但她的身体一下子容纳不了这么多的灵气,会爆体而亡的。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夏草 2瓶; (*  ̄3)(e ̄ *) 第 12 章 “你在做什么?”一声清喝突然在楚犹怜的背后响起。 楚犹怜的手抖了一下,没抓住瓶子。瓷瓶砸在韩月歌的身上,疼得韩月歌皱了皱眉头。 席初疾步走过来,抓住楚犹怜的手腕,甩了出去。 楚犹怜没站稳,摔在雪地里,不小心吞了一口雪,喉咙连带着心口,都是一阵冰凉。 “我、我是看这盆花蔫了,给它浇点甘露。”楚犹怜仰起头来,白着脸解释。 席初面色阴沉至极,声音里如同掺着冰渣子:“滚。” 琥珀连忙扶起楚犹怜,慌慌张张地离开。 席初解了韩月歌的定身咒,抬袖在她身上拂过。韩月歌化成人形,从山石上跌了下来。 席初伸出双臂,凌空将她抱住,往重华殿走去。 他将韩月歌搁在软榻上,揽腰抱着,握住她的手,两人掌心相抵的地方,淡淡柔光亮起。 是席初在帮她转化体内的灵气。 韩月歌紧紧闭着眼睛,眉头蹙起,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大颗的汗珠顺着她的额角滚下,打湿了她鬓边的发丝。 一下子吸纳这么多的灵气,她的身体承受不了,席初只能将灵气一半转化,一半吸入自己的体内。 随着灵气的消失,她脸上的痛苦渐缓,只余面颊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席初收回手,将她放倒在软榻上,用手拂去她面颊上的汗珠。 韩月歌的意识恢复了些,身下软软的,泛着一股浅淡的香气。她认得出来,这是席初的床。 她以前在这张床上躺过。 席初最喜欢她的时候,两人形影不离,她就从销魂殿直接搬到重华殿来住。 席初舍不得碰她,叫人在殿里置办了一张软榻,她恃宠而骄,觉得席初这张床更软些,偏要睡席初的床。 席初那时也肯纵容她,就将自己的床让给她睡,是以她对席初的这张床万分熟悉。 席初是魔,还保持着做人时的习性,她是妖精,也喜欢模仿人,他们在重华殿居住,习惯跟凡人一样,天黑了就睡觉,天亮了再起床。 韩月歌摸着身下的这张床,不得不说,她有点想念这张床了。 “殿下。”小艾的声音打断了韩月歌的神思。 席初起身,吩咐道:“好好照顾她。” 小艾忙不迭点头。 席初走后,小艾趴在床前,小声问:“月姬,您好点儿了吗?” 韩月歌一脸虚弱:“多亏太子殿下来得及时。” 小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奴婢将殿下引过来的。奴婢看到楚姑娘往重华殿的方向走,就知道她是来找月姬您的麻烦,赶紧去把殿下请了回来。” 韩月歌摸了摸小艾的脑袋,微微一笑:“你做得很好。” “只要月姬您能重新得宠,小艾就心满意足了。”小艾仰起脸来,露出开心的笑容。她看得出来,月姬真的很喜欢太子殿下,不择手段也想和太子殿下重修旧好。 “月姬,现在您和殿下算是和好了吗?” 韩月歌望着头顶的幔帐,答不上来。 席初回来的时候,韩月歌又将自己埋进土里,变成了梅花。他挑了下眉头,在桌前坐下,拿起一卷书。 韩月歌伸出枝丫,去勾他的袖子。 席初放下书,冷淡地扫她一眼:“怎么,当梅花当上瘾了?” 韩月歌化成人形,抓住他的袖子:“我这不是看殿下很喜欢梅花么。” 席初抽回自己的袖子。 韩月歌绕到他身后,用仅剩的一条胳膊环住他的脖子:“殿下,别恼我了,好不好?我这么做,的确是有些不光彩,但都是为了讨殿下的欢心,我用剑穗哄骗殿下,也是希望殿下能来看我。” 席初没出声。 韩月歌又绕到他身前,半蹲着,趴在他的腿上,眼睛眨了眨:“殿下。” 席初微微俯身,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来,幽暗的双瞳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费尽心机,当真是为了我?” 韩月歌重重点头:“我只对殿下耍这些心机,因为我喜欢殿下呀。” 席初的唇角翘起一个讥诮的弧度,眸中的笑意显出几分冰冷,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真的是因为喜欢我吗?” 韩月歌呼吸一窒,表情险些没有绷住。她几乎以为席初看出她胸膛里揣的是颗石头心了。 她的确不懂什么是喜欢,石头心又怎么会明白什么是喜欢。 席初见她半天不答,敛起笑意,眸色黑了黑,松开她的下巴,拂袖起身:“叶子长出来,就滚回寒桐殿。” 韩月歌:诶,还真是喜怒无常。 韩月歌在重华殿住过一段时间,重华殿里有不少她的东西,意外的是,这些东西都没扔,包括那张后来添置的软榻。 虽然韩月歌很眼馋席初的床,终究没脸也没勇气叫席初把床让给她。 她在自己的软榻上躺下。 就这样,在重华殿蹭了几天的灵气,加上楚犹怜给她浇灌的一瓶甘露,韩月歌被恶蛟咬掉的那片叶子,重新长了回来,终于不用再做那独臂美人。 按照约定,她也该回自己的寒桐殿了,回去的那天,她顺便从重华殿顺走了一把匕首。 又过几日,楚犹怜禁足三个月的消息在云上天宫传了开来。消息传到销魂殿,李玄霜抚着镜面,眼底浮起不屑的光芒:“蠢货。” 镜子里镜女的模样显现出来,白发少女皱眉道:“玄霜,你这次白白损失了两枚回元丹。” “是我低估了韩月歌。” “接下来怎么办?” “没了火灵芝,她就得乖乖代替火灵芝,任她使出万般手段也无济于事。”李玄霜诡异地笑着。 楚犹怜这个蠢货,总算做对了一件事,就是受她的启发,引韩月歌毁了火灵芝。千年火灵芝得之不易,整个魔域只有那么一株,席初要救她,就必须用韩月歌的真身入药,她倒想看看,韩月歌这次怎么躲。 *** 噬魂渊下瘴气弥漫,呼啸而过的北风,席卷着枝丫间堆积的雪粒,簌簌往崖下落去。 席初踩着岁华剑,飞下噬魂渊。 瘴气扑面而来,席初摊开掌心,掌中腾起一团幽火,映照出周遭的模样。 悬崖峭壁间堆着薄雪,他将薄雪拂开,露出壁上的血痕。 石壁上是撞击过后的痕迹,那条封印在崖下的恶蛟已经不知所踪。 席初的脸色骤然冷凝下来。 还是迟了一步。 恶蛟破开封印,逃了。 那条恶蛟是他联合魔君一起封印的。 恶蛟修为高深,他和魔君合力都无法将其击杀,只好将其封印在噬魂渊下,利用这崖下的瘴气削弱他的力量。 上次他将韩月歌从噬魂渊下抱回来后,察觉封印有所松动,又连夜将封印加固了一层,如此还是没能困住这条恶蛟。 恶蛟一夜之间恢复力量,怕是与吃了一片灵犀草的叶子有关。 韩月歌是灵犀草所化,对于恶蛟这样的大妖怪是补药。但恶蛟强行突破封印,定会自身耗损严重,多半还没有来得及离开沧溟山。 席初拿出一枚玉简,说道:“青玉,白霜,传我命令,立即启动沧溟山所有结界,任何人一律不得外出。” 然后捏碎了玉简。 开启沧溟山结界一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一夜之间,云上天宫人心惶惶,冒出许多流言。 韩月歌也听说了结界一事。 不过这件事与她无关,她暂时并不打算离开沧溟山。 她最近在想别的事。 三番两次与席初重修旧好失败,这让她不得不反省自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席初待她一时冷,一时热,总得有个缘由。 她需得找出这个症结所在。 思来想去,总算给她想出来了,席初待她态度大变,是从侍寝那日起。在此之前,席初是对她有求必应,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 韩月歌想不通,侍寝那日究竟是怎么得罪了席初。她侍寝那日,席初脱了她的衣裳,忽然脸色骇然地瞪着她,然后她就失宠了。 ※※※※※※※※※※※※※※※※※※※※ 上榜后数据太凉了,换个新名字试试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969687 10瓶; 么么! —— 席初:你喜欢我吗? 韩月歌:喜欢呀。 席初:哼。 席初:你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韩月歌:等等,我先去众筹一颗良心。 席初:…… 第 13 章 韩月歌不知道的缘由,兴许席初身边的人知道。 席初的心思,应该没人比青玉和白霜更清楚了。 青玉和白霜在席初当太子时,就陪在席初身边了。 他们是席初的贴身侍从,自小与席初一起读书,一起习武,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厚。席初死后,他们将席初的尸骨送回巫宗国,在席初的棺木前,一前一后自尽殉主了,魂魄不散,后经席初点化,附身两条蛇上,再次修出人身。 放眼整个云上天宫,他们两个追随席初最久,要说最了解席初的,肯定是他们二人。 韩月歌决定从他们两个这里找出突破口。 青玉和白霜做人时,最喜欢一道叫做香炸小酥肉的菜,青玉好酒,还很喜欢饮一种叫做浮玉春的酒。 沧溟山已经封山,出入都需得盘查,采购物品的难度自然比平时高了不少。韩月歌咬了咬牙,花了一大笔灵石,疏通一番,才叫小艾将酒买了回来,备了一桌酒席。 青玉听说有酒,还有小酥肉,馋得蛇尾巴扫了扫,立时将白霜连拉带拽地哄了过来。 “两位大人,这边请。”小艾撩开帘子,请青玉白霜入座。 青玉挑眉道:“月姬请客,还真是头一遭。好香。” 他嗅到了空气里的酒香。 韩月歌席地而坐,斟满两杯酒:“月歌自入云上天宫以来,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多亏有两位大人照拂,今日这桌好酒好菜是特意为两位大人准备的。” 白霜面无表情道:“月姬言重了,我们只是听命于太子殿下行事。” 青玉将手搭上白霜的肩膀,笑道:“月姬孤身一人,不像别的仙子妖姬,多多少少都有点后台,我们多照拂一下,也是应当的。” 他怕白霜这个耿直的性子再说下去,好酒好菜都没了。 “不过,月姬今日盛情款待,不是为了感谢我们这么简单吧?”青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他很爱笑,衬得身侧的白霜气质愈发得清冷。 “确实有件事,想向二位大人打听一下。”韩月歌垂下眸子。 “要是结界一事,恐怕要令月姬失望了,殿下吩咐过,此事不能外传。”青玉放下手中的杯盏,连笑容都疏淡了些。 “青玉大人多心了,结界一事,月姬知道事关重大,自然不会多问,青玉大人不妨先听月姬把话说完。”小艾在韩月歌的示意下,再次给青玉斟了一杯酒,托起酒盏,递到他面前,“大人,请。” 韩月歌端起酒盏:“两位大人,月歌先干为敬。” 说着,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青玉微微惊诧:“想不到月姬还有这样的好酒量。” 韩月歌羞涩一笑:“青玉大人见笑了,做人不外乎吃喝玩乐四字,怎能少得了美酒?” 韩月歌很喜欢做人,做人有手有脚,可以到处跑,不用受风吹日晒之苦,还可以享受许多人间的烟火气。 “月姬豪爽,倒是青玉见识浅薄了。”青玉也将杯中琼浆饮下。 他见白霜僵着不动,叩了叩他面前的桌子:“我说,别整天绷着一张脸,太没意思了,来,喝酒。” 白霜睫毛颤了颤,端起酒盏。 小艾再次给二人的杯子斟满酒。 “月姬难得请我们一回,不是问结界,那又是为了何事?”青玉沉吟道。 “实不相瞒,月歌从踏入云上天宫那一刻起,就已决定一生一世追随太子殿下。月歌也知,太子殿下并非薄情之人,这半年以来,殿下温柔相待,月歌铭记于心,时时刻刻都以殿下的喜好为自己的喜好,可是不知为何殿下突然厌弃了月歌,可否请两位大人稍微提点一下,也好让月歌及时纠正自己的过错。”韩月歌的脸上露出卑微之色。 白霜道:“你当真不知吗?” 韩月歌猛地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眸光,摇了摇头:“月歌实在摸不清殿下的心思。” “今日喝了月姬的酒,自当说上两句,只是这件事我们也不便多说。”青玉转着手中的杯子,目光凝于杯底清光,“月姬若是清楚自己因何得宠,也就清楚自己因何失宠了。” 青玉的话说得模棱两可,韩月歌委实没有弄明白。她长得最像李玄霜,这是她得宠的缘由,照青玉的意思,她失宠也是因为李玄霜。 可她失宠在前,李玄霜回来在后,难不成席初丢下她时,就已经知道李玄霜要回来了? 那时李玄霜失踪已久,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回来了,席初怎么会知道她要回来了? 韩月歌还要再问,抬眸却见青玉双颊泛着酡红,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蛇尾也藏不住了,从身后的衣裳钻出来,摆了摆。 看着那条黑漆漆的蛇尾,韩月歌沉默了。 她瞥向白霜。 白霜的脸色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不见半分醉意。 贪杯的先醉了,平时滴酒不沾的,反而显海量。韩月歌乐了,指着青玉的尾巴道:“他是条黑蛇,不知白霜大人的尾巴又是什么颜色?” “我和他一样。”白霜起身,将青玉扶起,“他醉了,今日多谢月姬款待,告辞。” 白霜带着青玉走后,小艾跪坐在一旁收拾桌上的残羹,她好奇道:“月姬为何要问白霜大人的尾巴是什么颜色?” 韩月歌托腮:“我一直以为他们两个是一青一白。” 小艾没懂她的意思。 “去过人间没?” 小艾摇头。 “下回我带你去人间听戏。” 小艾猛点头,别提有多高兴了。 韩月歌望着她一闪一闪的眼睛,抓住她的手,突然兴起:“别收拾了,走,咱们出去散步消食。” 沧溟山这几日都没下雪,日日都是晴空万里,云上天宫的积雪融了一些。天黑后,夜空升起一轮硕大皎洁的明月,清光映着雪光,照出韩月歌和小艾的影子,印在雪地上。 周遭静悄悄的,是一望无尽的银白。韩月歌团了个雪球,突然道:“小艾。” 小艾回身:“诶!” “啪”的一声,一个雪球丢在她身上,碎成无数个雪粒。小艾反应过来,双脚跺了跺:“月姬,你太坏了。” 她不甘示弱,也团了个雪球扔向韩月歌。 两个人在雪地里打起雪仗来。 不一会儿韩月歌便热得浑身大汗。 小艾是条鲤鱼精,不论灵力,只论身手,手脚比她这个做草木的灵活了许多。她被砸得满头雪,趁小艾不备,藏到一块石头后面,弯身刨着雪,准备放个大招。 刨着刨着,从雪地里刨出一只冻僵了的兔子。 兔子全身裹着血迹,被冰雪冻得僵直。韩月歌举起兔子,兴奋道:“小艾,我们的夜宵来了。” 小艾正捧着一个雪球,看见那只兔子,扔了雪球,双眼泛着光,自告奋勇:“月姬,奴婢来烤,奴婢烤兔子最香了。” 两人拿着兔子乐颠颠地回了寒桐殿,在殿内添了个火盆,架起铁架子。 小艾往火盆里添着炭火,韩月歌拎起兔子,兔子身上的冰雪在暖融融的火光炙烤下,一点点融化。 韩月歌托着下巴,愁眉苦脸。她没剥过兔子皮。 “小艾,你会剥皮吗?” “奴婢来吧,月姬稍等,奴婢先去打盆清水。” 小艾将清水打来,放在炭火上烧着,等水烧开了,就可以剥皮了。 韩月歌坐在火光前,取出自己的储物袋,从里面翻出个匕首:“待会儿就用这把匕首剥皮。” “奴婢这里有刀叉,还有孜然和胡椒粉。”小艾也翻出自己的宝贝。 韩月歌拎起兔子的耳朵,舔着唇角,遗憾地掂来掂去:“可惜不够肥,只够这一顿。” 一阵白光突然亮起,韩月歌眯了眯眼睛,松了手。待那白光淡去后,地上多了个浑身染血的少年。 小艾大吃一惊:“我们的兔子呢?” 韩月歌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少年。 小艾犹豫:“……那还能剥皮烤了吗?” 韩月歌作为一棵草,虽然很喜欢吃兔子,但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吃修炼出人身的兔子头上。她握住少年的手,灵力探到一丝生息:“还活着,来,帮把手,将他扶到榻上。” 两人将少年扶到床上后,韩月歌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些止血的药,撒在少年的颈侧和手背上。 “他身上肯定还有伤,把他衣裳剥了。”韩月歌道。 小艾点头,扒着少年的衣裳,如韩月歌所料,少年衣裳下方都是伤口。伤口的血迹已经干了,黏住衣衫,小艾不敢动作太大,怕造成更重的伤势,小心翼翼地撕着。 小艾撕开他胸口的衣裳,入目是一大片鲜红的血肉,倒吸一口凉气,叫了一声“月姬”。 原本昏迷的少年陡然睁开眼眸,抬起手臂,扼住小艾的脖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透出恶狼般凶狠的光芒:“你是谁?想干什么?” “松开她。”一把冰凉的匕首从身后贴上他纤细的脖子。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半夏草 1个; (*  ̄3)(e ̄ *) 第 14 章 少年偏了偏脑袋。 韩月歌将匕首往前推进一寸,警告道:“快点松开她,不然我杀了你。” 这把匕首上面缠绕着灵力,一旦深入血肉中,能立即将对方的修为吸收个干干净净。 匕首的锋芒嵌入少年颈侧的肌肤,鲜红的血丝从伤口处蜿蜒躺下。 少年箍住小艾脖子的那只手,五指缓缓松开。 小艾得了自由,连忙离他三步远,张开嘴大口吸着新鲜空气。 少年举起手,懒洋洋道:“现在可以把匕首放下了吧。” 韩月歌确定他身上灵力微弱,对她和小艾造不成伤害,收回匕首。 没了匕首的钳制,少年一下子泄了气,躺回到床上,摊开四肢,胸口微微起伏着。 韩月歌戳了戳他:“死了吗?” 少年翻了个白眼:“没死。你再不救我,就真的死了。” “你这只兔子精怎么说话呢?这是求人救命的态度吗?”小艾忍不住啐了一他一口。她可记仇了,这只兔子精刚才差点杀了她。 少年丢过来一物:“救我,这个归你们。” 小艾抬手接住,定睛一看,眼睛微微睁大:“月姬,是出城手令。” 韩月歌拿来仔细瞧了瞧,确认是离开魔域的出城手令,更绝的是,日期那一行是空的。 她狐疑地打量着少年:“你是谁?怎么会有太子殿下的出城手令?” 要想出天渊城,必须拿到席初亲自签发的手令。韩月歌眼馋这个出城手令许久了。 少年不耐烦地捂着心口咳嗽了两声:“东西是真的就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沧溟山结界已经全部启动,太子殿下没有对外公布是何缘由,我估摸着,殿下突然张开结界是为了来个瓮中捉鳖。”韩月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少年的神情,“你不会就是那只偷跑出来的‘鳖’吧?” 少年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得伤口都裂开了。 韩月歌眼珠子转着:“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这个出城手令已经在我手中,我救不救你,我说了算。” 少年显然并非韩月歌料得那般简单,他停止了咳嗽,挑了挑眼角,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大可以试试,等我死后,这份手令会怎样。” 小艾怒道:“你还敢威胁人。” “是你们威胁我在先。”少年喘了口气,“好了,各退一步,我告诉你们我的真实身份便是。” “我的确是偷跑出来的,但我没那么大的能耐,能让太子殿下为我启动沧溟山的所有结界。” “我叫白少渊,原是一只修炼的兔子精,五百年才修出人身,本一心向道,奈何被紫玉公主看中,强行掳掠了回来。我不堪忍受紫玉公主的折辱,这才偷偷跑出来的,那份手令也是我从紫玉公主那里偷出来的。” “我本想着出城后,去往仙域躲藏,紫玉公主势力再大,也不可能管到仙域去。可惜我身受重伤,灵力耗损严重,被打回原形,差点冻死在雪地里。” “你们让我做什么都好,只要别把我送回紫玉公主身边就行,等我伤好,我会报答你们的。” 少年说到最后,眼眶渐渐红了,满脸都是屈辱之色。 小艾惊讶:“难道你身上的这些伤也是、也是公主弄出来的?” 少年不说话了,缓缓合上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来,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小艾那股凶蛮劲儿一下子没了,期期艾艾看向韩月歌:“月姬,他好可怜。” 紫玉公主的名号,整个天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她是魔君九辰唯一的妹妹,据说她容色妖冶,性情暴烈,好美酒,更好美人。但凡她看中的美人,无不被收进她的后宫,若有不愿的,便直接抢回去。 掠夺本就是魔族纯正之血自生来就有的共性。 紫玉公主抢了一辈子的美人,唯独在席初这里碰了壁。 紫玉公主看中席初的容貌,要求魔君将他许配给自己。魔君只是挑唇一笑,言道,此事他管不了,她要是能将席初抢回自己的府中,就是她的本事。 紫玉公主雄赳赳气昂昂,抢了席初三回,三回都被席初揍得鼻青脸肿,灰溜溜地回了自己的公主府。 紫玉公主并未放弃,为了席初,她甘愿来到极地北域,驻守天渊城,短短数年时间,将天渊城的魔兵收拾得服服帖帖。 席初向魔君讨要千年火灵芝为李玄霜治病时,紫玉公主趁机提出搬到云上天宫的条件,席初应允后,她就带着她最宠爱的十几名面首,浩浩荡荡搬上了云上天宫,震惊了云上天宫上上下下。 韩月歌也是震惊中的一员。 她见这只兔子精肤白貌美,身量纤细,便是说起话来,嗓音也是清澈婉转,好听得叫人浑身酥麻,的确是有做公主面首的资本,心下一时信了七分。 “成交。”韩月歌略略思索,将出城手令丢进自己的储物袋,答应了少年的条件。 她太需要这份出城手令了。 万一她没能裂开石头心,飞升上界,这份出城手令,就是她最后的退路。 韩月歌拿了出城手令,不会白占少年的便宜,她取出补血丹,叫小艾喂给白少渊,又用自己的灵石,给白少渊买了一些其他治伤的药材。 少年的衣衫破裂,无法蔽体,她还给他新裁了一身衣衫。 衣衫的料子是特殊材料制成,虽然薄,却可防寒保暖,少年灵力丢失大半,险些维持不住人形,在寒气凝结的沧溟山,没有保暖的料子裹身,怕是活不过三日。 待稳住白少渊的伤势后,韩月歌叫小艾出去打听一番,紫玉公主那里是否真的丢了面首。 很快小艾就回来了,对韩月歌点点头:“月姬,打听到了,公主那里确实丢了一只貌美的兔子精,把公主气得好几日没吃饭。” 这下韩月歌放心了。 白少渊换了身干净的白衫,歪着身体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碗药,乌黑浓密的睫羽垂下来,正低着脑袋一口一口抿着药。 他的身体还虚弱着,手腕抖个不停,药汁溅了一些,偏他极其自尊,不肯让小艾帮忙。 小艾在一旁看着,等他喝完,接过空碗,用帕子替他擦着手背上的药汁。 白少渊温柔地说了一句:“多谢小艾仙子。” 少年容颜绝色,眸中清光点点,说话的时候,眼眸专注地盯着小艾。 小艾哪里被这种眼神看过,脸颊轰的一下,红了。 她躲开少年的目光,服侍着他躺下:“我可不是什么仙子,你叫我小艾就好。” 韩月歌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定身符,捏在指尖,藏于身后,趁白少渊不备,将符贴在了他的心口。 白少渊登时僵住无法动弹,脸色黑了下来:“这是何意?” 小艾也呆了呆,不安道:“月姬。” 韩月歌语重心长道:“小艾,防人之心不可无。别忘了,他是一只妖,妖都是会吃人的。” 小艾恍然大悟:“还是月姬考虑得周到。” 白少渊脸色更黑:“我是只兔子精,我吃素。” “那更要定着你了,谁都知道,我们家月姬是天下最补的仙草。”小艾拿起被子,盖在白少渊身上,满脸自豪的表情。 小艾在寒桐殿伺候,有时直接夜宿在寒桐殿,韩月歌给她置办了一张软榻,但今日多了一个白少渊,占了小艾的软榻,小艾就回了自己的住处歇息。 韩月歌将殿门合上。 他们这些做妖魔的,睡觉其实也是在修炼。韩月歌伤好后,睡觉时间都是用来修炼的。熄灯后,她躺在床上,进入了修炼状态。 因着自己殿内有个别的妖在,她给自己罩上了灵罩,双重保险,有备无患。 殿内黑漆漆的,只有微弱的月光被雪光反射着,透入窗棂,映照在地上。 黑暗中,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白少渊,陡然睁开眼眸,眸底闪过一丝邪气的光芒。 他勾了勾嘴角,抬手掀开被子,揭掉贴在心口的定身符,两指夹住,双眼微眯,嗤笑道:“就这种低级的玩意儿,也想困住本座。” 他随手将定身符丢在了床上,下榻走到韩月歌的床前,看到那张散发着淡淡幽光的灵罩,脸上露出兴味的表情:“倒比本座想象得要谨慎得多。” 屈指一弹,床上的灵罩瞬间粉碎。 第 15 章 韩月歌眼皮颤了颤,似要醒来,一缕白色的烟雾钻入她的鼻端。她翻了个身,后背对着床的外侧,睡得香香甜甜,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少渊将双手慢慢拢回袖子里,盯着韩月歌露在外面的一截肌肤,回味起好滋味,鲜红的舌尖舔着唇角。 “本座这辈子吃了很多妖怪,只有你这个小丫头让本座念念不忘。要不是席初坏事,本座早就将你一口吞了下去。” 原来他就是席初封印在噬魂渊下的恶蛟。 那日,韩月歌跳下噬魂渊,一下子就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他嗅到了韩月歌魂魄的香气。 厉害的大妖怪嗅觉都是特别灵敏的,他们对自己的口粮也有极高的要求。他们最喜欢吞吃灵魂,尤其是像韩月歌这样未曾沾染人世间七情六欲的灵魂。 他咬断了韩月歌的一条胳膊。 那胳膊是七叶灵犀草的一片叶子所化,光是一片叶子,就叫他灵魂震颤,力量大增,如若能吞吃她的魂魄,他敢保证,他能立时化龙,飞升上界。 席初那个笨蛋,一定想不到,他强行突破封印,不是为了逃出去。 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韩月歌。 他这次一定要把韩月歌连真身带魂魄,尽数吞下去。 白少渊盯着韩月歌,吞咽着口水,张开五指,掌中泛着微光,打算先将韩月歌的灵魂抽取出来。 只见那道光落在韩月歌的身上,立时化作一道光束,回击了白少渊。 轰的一下,白少渊的身体腾空而起,狠狠砸在地上。 他浑身的灵力飞快地消散着,往韩月歌的身上钻去。 “怎么会这样。”白少渊脸色大变,赶紧将灵力收回,锁在自己的内丹里。这么大动静的灵力波动,要是引起席初的警觉,就完蛋了。 他为破封印而出,消耗不少自身修为,现在的他完全不是席初的对手。 还好韩月歌只是吸走他一部分的灵力,片刻后,殿内归于寂静。 白少渊心口火辣辣地疼,拖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不动声色靠近床畔,打算再试一试。 这次他只探出一丝微弱的灵力,试着在韩月歌的后颈割出一道伤口。 灵力化作的刀锋落下的瞬间,白少渊后颈传来一阵剧痛,白少渊抬手摸了摸,摸到大片湿热。 他定睛看向韩月歌,韩月歌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多时,肌肤恢复平整光滑,再不见半分伤口。 白少渊难以置信:“难道是血契?” 只有结下生死血契,才会在伤害对方的时候被反噬。 白少渊瞪向韩月歌,眼底泛着凌厉的光,很快从记忆的旮旯角里找到一副画面—— 恶蛟以牙钳住少女的胳膊,少女神色雪白,指尖沾着恶蛟和自己的血,快速地写下一行咒文,印在胳膊上。 签下血契,需要以双方的血为祭。白少渊吞吃了印着咒文的断臂,就是同意与她签下契约。 这份契约是韩月歌发出的,自然韩月歌就是主人。白少渊伤害她,按照契约规定,会被契约反噬。韩月歌受一分他的伤害,他便反噬十分。 白少渊举起手,又放了下来,脸色黑如锅底,在床前徘徊几遍,拂袖道:“臭丫头,本座栽在你手上,是本座大意。不过,你也休想得意,待本座解了血契,定会吞食你的魂魄。” 他放了一堆狠话,偏对韩月歌无可奈何,只好磨着牙齿,丢出一个灵罩,罩在韩月歌的周身,然后躺回床上,嫌弃地贴上定身符,伪装回可怜的兔子精。 真正的兔子精早就被他给吃了,出城手令也是他从兔子精手里抢过来的。 经过一夜的修炼,韩月歌神清气爽,更叫她振奋的是,她的修为长进了不少。 草木修行艰难,韩月歌自有灵识起就发现了,她修行的速度较其他妖灵慢了许多,能一夜之间长进这么多,是前所未有的。 韩月歌高兴地收了灵罩,起身去看被她定住的兔子精白少渊。 这一看吓一跳。 白少渊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闭得紧紧的,胸口起伏微弱。 韩月歌连忙揭了他的定身符,用灵力探查他的伤势,喃喃道:“怎么伤势加重了?” 她打开储物袋,将仅剩的丹药一股脑都喂给了白少渊。 服了丹药后的白少渊呼出一口绵长的气息,虚弱地睁开眼睛,对上韩月歌的目光:“我这是怎么了?” 韩月歌心虚:“大概是我的定身符加重了你的伤势,但你放心,我一定医好你。” 她唤来小艾,将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一狠心,把储物袋给了小艾:“里面剩下的灵石都拿去买药,捡贵的买。” “月姬,这……”小艾犹豫,“这可是咱们寒桐殿全部的花销。” “没事,钱没了,还可以再挣。这做生意嘛,要讲究诚信,我既然答应了要救这只小白兔,就会负责到底。” 小艾点头:“奴婢这就去。” “记得避开紫玉公主的耳目。” 小艾拍着胸脯保证:“月姬放心,奴婢办事最牢靠了。” 白少渊看着她们两个,撇了下嘴角。韩月歌吃了他那么多修为,他耗点她的灵石,这才公平。 韩月歌送走小艾,回身在床畔坐下,握住白少渊的手腕,再用灵力探了探。 白少渊大大方方由她探着,他已经将修为压制到最低,现在几乎是个没有多少灵力的低等妖灵,韩月歌根本探不出什么。 韩月歌的确没探出什么。 白少渊吃了她一堆丹药,身体恢复得很快。小艾用所有的灵石买回一粒中品固元丹,韩月歌将固元丹喂给了白少渊。 这粒固元丹能帮助他稳固妖力,维持人身,加快修复身上用灵力割裂出来的伤口。 固元丹花光了韩月歌所有的积蓄,她和小艾面面相觑,开始为灵石发愁。 以前她得宠时,住在销魂殿,从没愁过灵石。销魂殿里的东西,都是席初为她置办的,她修炼用的丹药、法器,也都由席初供给。 失宠后,她被人从销魂殿赶了出来,除了自己的储物袋,什么都没带出来。储物袋里只有芳意剑和同心铃是席初所赠,其他东西都是她上云上天宫前自己攒的身家。 要还在敛芳斋做仿品,每月也有二十块中品灵石的月例领,可惜寒桐殿是座冷宫,冷宫是没有月例的。 “我们得自力更生。” 小艾表示同意韩月歌的意见:“可是,月姬,我们拿什么自力更生?” “自己挣灵石。”韩月歌握了握拳,“我们可以画符售卖,也可以采摘灵植,捕猎妖兽换取灵石。” 小艾叹气:“奴婢不会画符,且画符用的符纸、朱砂、笔都要花钱的,现在咱们一分钱也没了。” 韩月歌其实也不会画符。太复杂的东西,她都学不会,咒文又长又复杂,她能记得的没有几个。 小艾再次打击:“现在沧溟山已经封山,咱们也没法子去采摘灵植、捕猎妖兽。” 韩月歌跟着叹气。 她是妖修,修的是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方法了。要她是丹修、器修,还可炼炼丹药,卖卖灵器。 白少渊坐在一旁,看着韩月歌与小艾长吁短叹,差点笑到肚子疼。如果不是他要掩藏身份,他一定会建议韩月歌摘自己的叶子,那样他可以拿一万块灵石换她一片叶子。 小艾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捂住肚子,一脸沮丧:“月姬,奴婢饿了。” 韩月歌按了按自己的肚子。她也饿了。 她和小艾都是妖怪,饿上几天,其实饿不死的,就是有点难受罢了。 “月姬,要不咱们去求求太子殿下吧。奴婢觉着,殿下看起来没有那么绝情,他心里应当还是有您的。” 第 16 章 韩月歌摇头。席初这边,行不通。 “奴婢明日去九娘那里问问,看能不能给奴婢安排一个活计。”小艾拿起桌上的书整理着。 韩月歌的目光凝住,脑海中灵光一闪,眼睛亮了起来:“有了。” 小艾抬眸。 “我可以写话本。” 韩月歌以前喜欢游历人间时,常在酒楼听说书的讲故事,那些话本里的儿女情长,是凡人最喜欢的。她跟着席初入了魔域后,发现妖魔们的生活枯燥无聊,除了修炼还是修炼,话本子说不定有市场。 小艾一愣。 “快,去给我准备纸和笔。”韩月歌摩拳擦掌。 不管是女妖还是女修,都是女孩子,女孩子喜欢的故事,她听得最多了。几百年的人间游历,不是白走一趟的,那些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过几日就是沧溟山一月一度的夜市,所有住在沧溟山的妖怪,都不会错过这个夜市。要是能在夜市上打开销路,卖出几本,至少能挣点伙食费。 “诶,奴婢这就去。”小艾见韩月歌胸有成竹,高兴地准备纸笔。 白少渊也得了兴趣,凑了过来。 小艾替韩月歌掌灯。 韩月歌拿起笔,咬着唇,思索片刻,快速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咱先起个吸睛的书名。” 小艾与白少渊皆看向她写的书名,只见上面写道——《狂虐暴君999次:倾世小妖妃》。 “怎么样?”韩月歌眉目间皆是得色,“是不是很有看点?” 小艾:“……” 白少渊:“……” 韩月歌仰头,闭上眼睛,回想她在凡间听过的那些戏文和故事,找感觉。 小艾与白少渊对视一眼。 过了一会儿。 韩月歌指尖运着灵力,动起手指,刷刷在纸上笔走龙蛇。很快那白纸上便墨迹斑斑,添满了字。 小艾殷勤地吹干墨迹,替韩月歌翻页。 白少渊挑了一下眉头。这株小仙草看着笨拙,想法却是很多,思维也很灵活。 是他小看她了,每每到了关键,她的反应比平时快多了,约莫是个扮猪吃虎的角色。 他的眼神沉了沉。 韩月歌运笔如飞,不消片刻就写完一个折子。她收回灵力,将笔送回笔架上,拿起折子,满意地瞧了一眼。 人间待的几百年,别的本事没学到,就这瞎扯的功夫,比修为精进得还快。 等墨迹干透,她将折子递给小艾:“我的字不好看,你再誊抄一遍。” 小艾不好意思:“奴婢只识得几个字,不会写字。” 两人俱看向了白少渊。 韩月歌抓起一支笔,塞到白少渊的手里:“写个字我瞧瞧。” 白少渊:“……” 最后还是白少渊凭借着一手漂亮的字,被韩月歌和小艾欺压着当了苦力。 两人监视着白少渊誊抄折子。 小艾翻着誊抄好的折子,好奇道:“月姬,您到底写了个什么故事?” 韩月歌轻咳了一声:“简单来说,就是个替身的故事。” 她听的故事多,但那些故事都是别人的,她不能直接拿来就用,索性就从自身找灵感,写了个替身的故事。反正她当替身当惯了,就地取材,信手拈来。 小艾起了兴趣:“月姬,您给奴婢说说呗。” 韩月歌闲着也无聊,便将自己写的故事,简短与小艾说了一遍。 故事的男主是镇北王府里的世子,女主是一株修炼成妖的桃花。桃花妖倾慕世子,化成凡世女子,来到世子身边,可惜世子的心上人是皇宫里的公主。 皇室衰微,没过几年,皇帝被镇北王逼宫退位,当世子领着士兵撞开公主寝宫的大门,发现公主已经服毒自刎。 世子用尽手段,最终只能留下公主的皮囊。 世子继位后,做了新皇,改国号为晋。两年后,晋国与蜀国开战。 战争打了三年,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两国只好议和。蜀国的国君提出,让前朝公主和亲,就签下议和书。 原来这位蜀国国君,年少时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他并不知道公主已经自尽,还想着与她结秦晋之好。 公主已经仙去,再怎么着,也变不出一个公主给他。世子辗转反侧,彻夜难眠,身边的谋士献策,以替身代之。 只是这个替身的人选要慎重,世子想来想去,目光凝于自己的身边人,化作凡女自名为红雨的桃花妖。 红雨与公主生得并不相似。为了能代替公主嫁过去,世子请了晋国最厉害的秘术师,将公主的皮囊换给红雨。 红雨换上公主的皮后,与世子含泪话别,坐上和亲的马车…… 整个故事还是比较长的,韩月歌只拣了些重点说。 其他细节,比如红雨与世子的甜蜜日常,红雨换皮时的苦痛折磨,红雨换皮变成公主的模样后,世子将其当做公主与其恩爱缠绵等剧情,她都略了过去。 小艾听了她的讲述后,自己翻折子,翻完折子,她两眼含泪,握紧拳头,气呼呼道:“这个世子太坏了,红雨真是又傻又可怜,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做别人的影子。她是假公主,嫁给蜀国国君,万一被识破身份怎么办?就算她以后回到世子身边,终其一生,也只是公主的替身。” 说着,小艾捂住自己的嘴。远的不说,眼前就有一个当替身的,她这番话岂不是在骂韩月歌? 韩月歌一看小艾这个反应,就知道这个故事有戏。她拿妖精做故事的主角,也是为了增强故事的代入感,看来小艾已经完全入戏了。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韩月歌打了个响指,“小白,你誊抄完了吗?” 白少渊面无表情:“我不叫小白。” “小白多可爱呀。”韩月歌趴到他面前,“你觉得我这个故事怎么样?” “俗不可耐。”他指了指折子上龙飞凤舞的字,“还有这字,跟狗爬出来的似的,根本看不出来写的什么玩意,下回这种破事别找我。” “好了,别生气,大不了赚钱了分你。”韩月歌耐心哄着,“小白公子,你会画画吗?” 白少渊将眉毛往上一挑:“怎么?” “替我画几幅画呗。”韩月歌眨了眨眼睛,笑容里藏着几分不怀好意,“图文结合,销量更佳。” 白少渊斩钉截铁:“不会。” 这个反应肯定是会。韩月歌看向小艾,小艾会意,点了点头。 于是白少渊又被两人合力压着,替故事里的几个名场面画了几幅画。 韩月歌拿起他誊抄好的折子,翻到其中一页:“这个场景,也画一幅。” 白少渊白皙的面颊登时腾起薄红,怒道:“你居然要我画春.宫图!” 韩月歌翻开的,正是红雨换皮后,世子将其当做公主,与她抵死缠绵的那一段。世子爱慕公主已久,他对公主的爱意,几乎都发泄在了这个替身身上。 这一场鱼水之欢,写得是相当激烈,韩月歌朴实的文笔,到了这一段简直就是脱胎换骨,就连白少渊这种修行了两千年的恶蛟,看了也不禁老脸一红,差点扒条地缝钻进去。 “一切都是为了提高销量。我发现小白你的画风细腻真实,画起春.宫图来肯定更好看。” 白少渊:“不画。” 韩月歌撩开袖子,伸出白皙的胳膊,五指收拢,将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白少渊:“说不画就不画。” “你不画,我就去紫玉公主那里揭发你,想必赏钱够寒桐殿一年的花销了。” 白少渊:“……” 他吃了一辈子的妖怪,从没见过哪个妖怪,像韩月歌这么难缠。 “该不会是你不知道怎么画吧?”韩月歌狐疑地盯着白少渊。 “谁说的,我可是身经百战,画就画!”妖怪都是经不起激将法的,尤其是像白少渊这样活了几千年还是个未经人事的纯情老妖怪。 “你们这样盯着我,我画不出来。”白少渊不自在道。 “行,给你三天的时间。”韩月歌大方的大手一挥。 三日后,白少渊捧着画好的图,走到韩月歌的身后。 韩月歌双臂枕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烛火的光透过灯罩,映着她粉白的面颊。她的睫毛又浓又密,在眼周投下一层乌青的阴影,乌黑如缎的长发尽数散落下来,覆满双肩。 白少渊指尖弹出一道白色的烟雾,白烟似有意识,钻入韩月歌的鼻端。韩月歌吸入白烟后,咕哝一句,睡得更香了。 白少渊走到她身后,举起右手,伸出长长的指甲,撩开她的长发,抚上她的后颈。 她好香。 他每日闻着她的香气,口水快绷不住了。他想现在就撕裂她的魂魄,吞入腹中。 白少渊眸色渐渐幽深,一寸寸抚着韩月歌颈后的肌肤,尖利的指甲,在皮肤上划下一道细小的伤口,瞬时便有鲜红的血涌了出来。 白少渊的后颈也多了一道伤口,鲜血争相涌出。 在他撕裂韩月歌之前,他身上的血契会先撕裂他。 白少渊面色铁青,气恼地收回手,突然,他的目光一顿,拨着韩月歌耳后的碎发。 那里赫然印着一个咒文。 简单的几笔,不仔细看,像是一个符号,或是画上去的一朵花。 白少渊往前凑近几分,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追魂咒。”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旺 2瓶; (*  ̄3)(e ̄ *) 第 17 章 这几日云上天宫的红梅都开了,雪地里,一名红衣少女裹着雪白的狐裘,拎着竹篮,站在梅林里剪梅花。 虞九娘带着一行人自梅林经过。 红衣少女叫住了她,好奇问:“九娘去往何处?” “回楚姑娘的话,奴奉太子之命,去寒桐殿为玄霜姑娘取血。”虞九娘恭敬答道。 楚犹怜眼中划过一丝异样。 李玄霜这几日伤势复发,药吃尽了,也不见好转,听说席初一直守在她床畔,往她体内输送着灵力,半点不见效。 黄泉是何等阴寒之地,黄泉的鬼气入体,哪是那么容易拔除的。没了千年火灵芝,唯一能救李玄霜的,就是寒桐殿里那株成形的七叶灵犀草。 席初忍着不动那灵犀草,是顾念着那株小仙草跟了他半年的情分。但替身如何比得上正主,眼见着心上人受苦,那可是比自己受了伤还要煎熬。 楚犹怜挑起嘴角,不明意味地笑了:“九娘,我与你一同前去。要是遇见什么,我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虞九娘没有拒绝。 楚犹怜是巫宗国皇室的后裔,显然在这个云上天宫是不一般的。 楚犹怜与虞九娘浩浩荡荡进了寒桐殿。 这些日子韩月歌一直在准备她写的那本话本,没怎么出门,也不知道李玄霜旧伤复发,正在受苦。 楚犹怜和虞九娘进门时,她在整理白少渊给她画的图。 她第一反应是去看白少渊。 少年比她想象得机灵的多,早已隐藏好自己的行迹。她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面上攒出笑意:“九娘,这是……” “殿下吩咐奴来取血。” 韩月歌的笑容僵在嘴角。 两名侍女朝着她走来。 韩月歌如梦初醒,往后退了一步,双眼扫视着虞九娘等人,露出抗拒之态。 虞九娘微微皱眉,恭声道:“此乃太子殿下的命令,还请月姬配合。” 韩月歌表情变化得很快,眨眼间就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她张了张唇,抖着声音道:“我要见席初,你们让席初过来。” “月姬,奴也只是奉命行事,还望月姬莫要为难奴。”虞九娘直犯嘀咕,眼前这个梨花带雨的韩月歌,与从前那个表情呆滞的木头美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云上天宫守卫森严,她几乎以为眼前这位换人了。 两人正相持时,楚犹怜突然冷笑一声:“你们愣着做什么,她既不肯,便押着她取血,在太子殿下心里,是她韩月歌重要,还是李玄霜更重要,你们比谁都清楚。耽误取血时间,害了殿下心上人性命这条罪责,谁也担待不起。” 侍女看向虞九娘,虞九娘掂量了一下,点了点头。 侍女逼向韩月歌:“月姬,得罪。” 韩月歌抬手,殿内响起一阵刺耳的剑吟,众人眼前划过一道银光。银光飞入韩月歌手中,化作芳意剑,银白色的剑刃上霜华凝结。 韩月歌屈指一弹,芳意剑腾空而起,悬于地面半丈距离。 她并指划出一剑,众人不及反应,尽数被她的剑气轰出殿外。 楚犹怜猝不及防地飞了出去,跌进雪地里,摔得满身是雪。她脸色难看地爬起来,抖着手指向韩月歌道:“好啊你、你敢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 心中微微惊诧,韩月歌的修为何时精进到了这一步。 韩月歌手持芳意剑,跨过门槛:“让席初亲自来取血,否则我宁可放干自己的血,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虞九娘和楚犹怜等人走后,韩月歌收了芳意剑,合上殿门,转身回屋。 她挥出一道掌风,将殿内的灯烛尽数熄灭,走到帘后,取出一支瓷瓶,并起手指,在腕间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缓缓滴入瓶中,血液里的香气在空气里漫开。 韩月歌握住手腕,用力压着伤口。一只手挑开帘子,抓住她的手腕:“你在做什么?” 韩月歌抬起头。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白少渊,站在纱帘后面,双目紧紧盯着她腕间的伤口。 少年满脸不解的表情,黑黝黝的眸底深处,隐约藏着对鲜血的渴望。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喉结不自觉滚动着。 “取血。”韩月歌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你方才大显神威,我以为你不愿。” 韩月歌苦笑:“由得我选择吗?” 顿了顿,她又咬牙道:“不,我可以选择,想要我的血,没那么容易。” 白少渊在她一向纯净的眼底看到了别的东西,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将她撕碎的欲望,错愕地问了一句:“真的那么恨她吗?” “我只是单纯的讨厌她罢了,讨厌她的惺惺作态。”韩月歌翻了个白眼。她学会了喜怒哀乐,亦学会了憎怨与厌恶,她越来越像人了。但她也明白,那不是恨。她依旧不懂恨这种情绪。 白少渊松开她的手。 韩月歌往瓶子里滴了半瓶血,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张帕子,帕子里裹着红色的粉末。 她将粉末倒入瓶中。 白少渊嗅到熟悉的气息,震惊道:“这是?” “蛟龙之血。”蛟龙之血是韩月歌从岁华剑上收集来的,李玄霜想要她的血,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消化。 白少渊叹道:“你果然很记仇。” 韩月歌:“记仇似乎是凡人的本能。” “可你不是凡人。” “神尊说,先做人,再成仙。” 白少渊疑惑:“神尊是谁?” 韩月歌没说话,她握住瓶子,走到墙角坐下,垂着手臂,任由鲜血流淌。 空气里都是他喜欢的味道,白少渊几乎快要压制不住心头翻滚的渴望,他吞咽口水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月歌,你该止血了。” 韩月歌摇头:“我需要更柔弱一点。” 不是她李玄霜会装柔弱,她也会。 猩红的血沿着她的皓腕,蜿蜒流淌,在地上凝成血泊。 白少渊的目光凝于血泊,明白过来韩月歌的意思,眸色深了深。他摊开手掌,掌心多了一枚丹丸。 他握着丹丸,走到韩月歌身边坐下,将丹丸递给韩月歌:“服下这粒丹丸,不必放血,也能得到你要的效果。” 韩月歌犹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药?” 白少渊握拳轻咳:“不想应付紫玉公主时,我便服下这丹丸。是好东西,比你放血更有效果,药效只有半个时辰,速战速决。” 韩月歌吞下药丸。 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暖流滑入她喉管中,不消片刻,就有了效果。 她感觉自己的小腹生出一股寒气,全身仿佛一下子被抽干所有力气,手脚跟着发软,连血液都冻住了。 她转头看向白少渊,才发现那少年已经不见踪影。时间紧迫,她抖着手,将早已准备好的鸡血撒在地上。 殿门轰然打开,席初阴沉着脸,衣袍带风地走了进来。 寒桐殿内的灯烛俱灭,殿内空无一人,他环顾一周,在纱帘后的角落里找到韩月歌的踪影。 韩月歌倚坐在血泊里,脑袋低垂,一动不动,宛若死去一般。 殿内弥漫着鲜血的气息。 席初的瞳孔猛地收了一下,满身的怒气骤然消散无踪。 他掀开帘子,快步走到韩月歌身前,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轻声唤道:“歌儿。” 韩月歌满身是血,他这一抱,摸到了一手的温热。 席初握住她的手腕,举到眼前,雪白的腕间,赫然横亘着一道鲜红的血口,鲜血滋滋往外冒着。 席初双眉拧起:“怎么如此糊涂行事?” 韩月歌听见席初的声音,勉力掀开眸子:“殿下,您来了,我有话、有话想同殿下说。” “嗯。”席初握住韩月歌的那只手,指尖泛起柔光。他在替韩月歌止血。 “殿下,我不是故意损坏……损坏火灵芝的,当时我吓坏了,殿下,我的确、的确嫉妒玄霜姑娘,但我、我绝不是……那种人。”这段话韩月歌说的磕磕绊绊,每多说一句,脸色便白一分。 韩月歌说完这句话,大殿内一片静寂。 半晌,席初垂眸:“我知道,但是歌儿,不管是你有意,还是无意,火灵芝终究毁在你手中,错了,就要付出代价,这是云上天宫的规矩。” 韩月歌张了张干裂的唇,喉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空气静默片刻。 韩月歌的笑容显得有些惨白,她努力地翘起唇角:“殿下能来听我亲口说出这番话,我还是很高兴的。” 她举起手中的瓷瓶:“这是我的血,殿下拿去救玄霜姑娘便是。” 席初抱起韩月歌,将她搁在床上,握住她的手,往她体内输送灵力。 韩月歌指尖冰凉,双目虚弱地合起。 席初拿出一枚玉简,捏碎:“白霜,将新炼制的回元丹取来。” 白霜很快带着回元丹出现在席初的面前:“殿下,此次回元丹出炉时便只有这一枚。” 回元丹极难炼制,不仅因其炼制的药材珍稀罕见,更因回元丹炼制的过程中操作稍有不慎,丹丸就会化为粉末,往往一炉丹药,最后出炉时颗粒无收。 李玄霜受黄泉鬼气折磨,每次发作需服食回元丹疗伤。她来云上天宫后,出炉的回元丹,不用言明,都知道是为她准备的。 席初拿起回元丹,喂给韩月歌。 白霜眼神微惊。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梨花喵小乖 163瓶; 第一回一下子收到这么多营养液,开心地跳起来,抱住么一口(*^▽^*) 第 18 章 韩月歌吃下回元丹后,睡了过去。 席初沉声问:“殿里伺候的人呢?” “奴婢在。”小艾从殿外小跑着进来。她一早得了席初前来追责的消息,战战兢兢守在殿外不敢进来,幸而席初并未大动干戈。 “看好她。”席初说完就丢下韩月歌,离开了寒桐殿。 小艾赶紧走到韩月歌的床前,轻声唤道:“月姬。” “他走了?”韩月歌睁开眼眸,翻身而起,全然没有方才的半点虚弱。 小艾惊道:“哎哟,月姬,您刚失了那么多血,别乱动。” 韩月歌举起手腕,晃了晃:“没事,除了那半瓶血,其他都是假的。” “小艾,你赶紧将地上的鸡血处理了。”韩月歌自己都快受不了这血腥气了。 “诶。”小艾走过去,将窗户打开。 韩月歌想起什么,躺回床上,将神识探入胸腔,探了半天,失望道:“咦,没裂。” “什么没裂?”白少渊突然出现在床畔。 “没什么。”韩月歌被神出鬼没的白少渊吓得差点石头心裂了。 “骗人。”白少渊盯着韩月歌的面颊,试图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韩月歌脸不红,心不跳,蹙着眉头,心念百转。 席初是她的情劫,照理说,席初亲自取血,作为爱慕席初的替身,她伤心欲绝,石头心有很大几率裂开的。 她的石头心,除了先前添的一道裂缝,没有半点变化。 莫不是演技拖累了她?韩月歌自我反省着。 她的演技是在凡间跟着戏班子里的戏子学的,自己的演技,她还是有信心的。 难道是感情投入的不够真挚? 约莫是有点的,她刚才紧张得石头心差点蹦出来了。 韩月歌摸着心口喃喃道:“要是把席初叫回来,再陪我重来一遍,我保证,席初会立刻炖了我。” 白少渊:“……” 有了席初的这枚回元丹,韩月歌的灵力又长进了一层,可惜回元丹不能多吃。每个人的灵脉有限,要是吸收的灵力超过自己身体容纳的极限,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 很快就到了夜市这天。 沧溟山的禁制已经解除,结界也被席初撤下,韩月歌利用复制术,将白少渊誊抄的话本一口气复制了一百多本,开始摆摊销售。 摊位是翩翩借给她的。 翩翩每逢夜市都会来卖自己做的香囊、香粉,她索性就租了个长期的摊位。得知韩月歌缺钱后,翩翩提出先借点灵石给韩月歌应急,被韩月歌拒绝了。 翩翩的母亲被一个大妖怪打伤,需要大量的灵石续命,翩翩的灵石是拿来救命的,韩月歌没那个脸要。 翩翩将自己的摊位一分为二,让出一半给韩月歌。韩月歌摆上话本,与小艾坐在摊子前,等待着买家上门。 沧溟山的夜市不光有沧溟山的弟子参加,有时天渊城甚至整个北域的妖魔,也会来夜市碰碰运气。为避免节外生枝,韩月歌扮作少年公子的模样,再用桃花面具覆住面颊。 这张桃花面具是一种低阶的易容法宝,戴上后,会隐藏起使用者真正的容貌。 随着明月升起,夜市逐渐热闹起来,灯笼串成一条火龙,将整条长街照得亮如白昼。 翩翩的香囊和香粉吸引了女妖魔的注意力,隔壁的韩月歌摊位却是冷冷清清。 这种情况韩月歌也是料到的,她还算淡定,反倒是是小艾急了:“月……” 她刚开口,猛地想起韩月歌出发前叮嘱过,在外不可泄露她的身份,连忙改口:“公子,怎么办?根本就没人光顾咱们。” “莫急,做生意最忌心浮气躁。”韩月歌摸了一下小艾的脑袋,“再等等。” 说话间,一只涂着丹寇的手拿起韩月歌面前的话本,疑惑道:“这是什么?” 韩月歌顺着手臂望去,见一名青衣少女亭亭而立。 青衣少女戴着一张面纱,应当也是件法宝,明明面纱薄如蝉翼,韩月歌却怎么也瞧不清楚她的模样,唯独瞧见一双明亮透澈的眼睛熠熠生辉。 “这叫话本,是从人间传过来的。”韩月歌拿起折子,随意打开一页,“姑娘您瞧,这话本文笔细腻,画风唯美,绝对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上来就玩这么刺激的,也不怕将人吓跑。”韩月歌右手指间的银色戒指传来白少渊的声音。 出门前,白少渊死活要跟着出来透气,韩月歌考虑到他是从紫玉公主那里跑出来的,万一被人看见,泄露到公主耳中,怕会生出是非,拒绝了他的要求。 白少渊退而求其次,要求附身在韩月歌的戒指中,并且指天发誓保证不出来。韩月歌犹豫不决,白少渊狠了狠心,用帮她画十幅春.宫图作为交换,韩月歌这才松口。 白少渊的声音只有韩月歌能听到,韩月歌没有搭理他。 她翻开的恰巧是白少渊画的春.宫图那一页。 青衣少女扫到上面的图文内容后,目光一顿,那双本就又黑又亮的眼睛,陡然绽出光芒。她将折子合起,神秘兮兮问道:“这个多少钱?” “不贵,一块中品灵石。” “那我要十本。”少女伸手解腰间的储物袋。 “表小姐!”一名灰衣小童远远朝少女奔来,边跑边冲身后招手,“大公子,找到表小姐了。” 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来,弱弱地唤了一声:“表哥。” 灯火辉映的长街中,一名戴着黑金面具的男子缓步而来。 男子身着玄衣,衣领袖口绣金色纹路,腰间悬美玉流苏,通身华贵的气派,一看便知出身不俗。 面具遮住他半张脸,眼眶镂空的地方露出一双漆黑幽冷的眼眸,扫过来时,不怒自威。 “转眼间就不见了人影,如此贪玩,下次休想再让我带你出门。”男人声音嘶哑,一听就知是经过伪装的。 “方才人太多,我一下子被挤了出去。”少女轻扯他的袖摆,“表哥,清芷知错了。” 男子惯是被她这样哄的,唇角微翘,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眸中的冷意瞬时淡去不少,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生硬:“又看中什么了?” 少女下意识地往左边挪了一步,挡住身后的摊位:“没、没什么,就几本书而已,表哥总嫌我不读书,我这不是想哄表哥开心,多读几本书嘛。” “什么书?” “没来得及看。这里摊位小,表哥,咱们去前面的书坊看看。”少女抓住男子的袖摆就走。 男子却并未如少女的愿,他抽回袖摆,转身从摊子上拿起一本。 少女立时缩了回去,一副想将拽他走,又不敢的样子。 男子看完,将书丢回了摊子,斥道:“淫词艳曲,不堪入目。” 韩月歌一听就怒了,拍桌而起:“不买就不买,你说谁淫词艳曲?” 她承认她写的是俗套的爱情故事,但与不入流的淫词艳曲,还是有点距离的。第一桩生意被男子搅和了,韩月歌心中本就有气,这下更是火冒三丈。 “文笔矫揉造作,故事逻辑不通,字里行间尽是风花雪月,无半点格局,读多了,未免有损心智,称之为淫词艳曲,倒是抬举它了。” “你……”韩月歌眼前一黑,“你再说一遍。” “月歌,此人身份不凡,莫要与他起冲突。”戒指里的白少渊提醒道。 韩月歌碾着戒指,怒道:“你听听他说的什么话!那是人话吗!” “你是一名创作者,创作者就应该虚心倾听四面八方的声音,赞美的,批评的,都有它存在的价值。”白少渊的声音里明显藏着幸灾乐祸。 韩月歌哼了一声:“你倒是挺会说风凉话的。” 她声音说得小,名为“清芷”的少女没听清,奇怪道:“你在嘀咕什么?” 韩月歌看向玄衣男子:“公子口口声声说格局,可知同样一件事物,各人见识不同,所见便不同。公子眼中只看到风花雪月与淫词艳曲,不也佐证了公子的格局。恕我直言,似公子这般心胸狭隘、见识浅薄之人,看见的自然是满目的风花雪月与淫词艳曲。” 韩月歌将“心胸狭隘、见识浅薄”八个字故意咬得极重。 玄衣男子未应,反倒是他身边的青衣少女先火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如此辱骂我表哥!” “要想赢得别人尊重,首先得学会尊重别人。疯狗上来一顿狂吠,怎么着,我还不能用脚踹了?”韩月歌双手叉腰,态度要多横有多横。 “敢说我表哥是狗,我打死你。”少女听到韩月歌阴阳怪气地嘲讽玄衣男子,俏脸一板,抽出腰间的剑,便斩向韩月歌。 “表哥是狗这句话是你说的,可不是我。”韩月歌耸耸肩膀,乐不可支。 来吧,砸她的摊子!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在刚才,她突然灵机一动。夜市的幕后老板是席初,摊主向云上天宫支付租赁费用,云上天宫则负责维持秩序,保护摊主的利益。等他们将她的摊子砸了,她岂不是可以狠狠敲诈他们一笔! 这可比坐在冷风里卖劳什子话本赚钱多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卢卡斯是希娅的~ 5瓶;南极飞天猫 1瓶; (*  ̄3)(e ̄ *) —— 新角色出场。 第 19 章 “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你是狗,都是她,是她说你是狗!”少女解释不清,急得直跺脚。 “你再嚷嚷,整条街都知道你表哥是狗了。”韩月歌笑嘻嘻地提醒了一句。 “你!”少女手中的剑化作一道虹光,直刺韩月歌。 韩月歌抽出芳意剑,迎向少女的剑。 “叮”的一声,两柄雪白的剑刃,交击的瞬间,擦出刺耳的声音。 强大的灵力将韩月歌震得往后退了几步。 韩月歌小瞧了这名少女。这两人约莫是世家大族的出身,倒不像是妖魔。 韩月歌思索间,少女的剑再次刺过来。 她是个暴脾气,每一招都来势汹汹,韩月歌想将她引向自己的摊子,反而被她的剑影困住。 玄衣男子目光沉沉地盯着二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韩月歌心知自己孤立无援,再打下去,摊子砸不了,自己还要挂彩,应付少女的期间,摸着戒指默道:“小白,快帮我一把。” 白少渊懒洋洋道:“要我帮你也可以,我欠你的十幅春.宫图一笔勾销。” 那可不行,没了白少渊,韩月歌哪能再找到肯画春.宫图的免费画师。 “停!方才是我不对,我口出不逊,向这位公子道歉,还望公子和小姐大人有大量,莫要计较我的胡言乱语。”韩月歌突然停下动作,老老实实道歉。 少女听她肯道歉,怔住,收回了剑:“算你识相。” 白少渊:“没骨气,丢脸。” 玄衣男子不置可否,他自始至终都是拿着一双探究的眼睛盯着韩月歌,似乎在琢磨些什么。 韩月歌不理会白少渊,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拿起折子,翻开春.宫图,对玄衣男子道:“公子方才的点评一针见血,我认了,公子不妨再说说这幅画如何?” 玄衣男子淡淡扫了一眼,即使见了上面的火爆内容,眼神也未有一丝波动:“画功拙劣,不值一提。” 玄衣男子话音刚落,韩月歌感觉到指间戒指一阵微烫,只听得白少渊声嘶力竭地吼道:“什么?他居然说我画功不行!老子自打破壳以来就开始画画了,他算哪根葱哪根蒜,也敢点评老子的画作,他懂个屁!老子今天要在他的脸上作画!” 想不到白少渊也是个火爆脾气,稍加刺激就发飙了。韩月歌指间的戒指越来越热,一股力量带着她的右手,拔出腰间的芳意剑,直刺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不慌不忙躲开韩月歌的剑。 韩月歌小声道:“你我双剑合璧都打不过人家,这回丢脸的不是我一个人了。” 指间的戒指猛地泛起一道白光,两股灵力合璧,注入芳意剑的瞬间,韩月歌有如神助。芳意剑化作一道流光,逼向玄衣男子,刺目的白光将他的身影罩住。 玄衣男子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 他抬起手臂,掌中幻出一把古朴的铁剑,挥向韩月歌。 两道剑气轰然相撞,白光炸裂。 玄衣男子脸上的面具被剑气波及,“啪”地从中间断裂,滑落下来,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年轻面庞。 韩月歌像是突然被电击了一下,半痴半呆地愣在原地。 纵使她的忘性再大,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玄衣男子面具脱落的瞬间,屈指弹出挥出一道气劲,击中韩月歌的桃花面具。 韩月歌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反应极快地扭过头去,抬起手臂,以宽大的袖摆遮脸,同时左手从袖中摸出一包红色粉末,洒向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是迎风而立的,粉末立时被风吹做一阵红雾,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前一片艳红,仿若无数绯红桃花灼灼盛放,被他击落面具的蓝衣少女,化作一只蝴蝶,翩然转身,往桃花深处奔去。 玄衣男子伸出手,抓到一片冰凉的衣角。 他扬袖挥开红雾,向前走了几步,眼前哪里还见韩月歌的身影,只余一张桃花面具孤零零地躺在他的脚下。 他五指微张,将面具吸入掌心,目中神色诡谲。 “表哥,你没事吧?”陆清芷咳嗽两声。 韩月歌挥出的粉末,是女子常用的胭脂,一股子浓烈的香气,呛得她喉咙发痒。再看她的表哥薄霆,平日里极矜贵的模样,此刻却是满身红粉,略有些狼狈。 陆清芷拿出帕子,擦着他面颊上的殷红:“此等贼人,实在狡猾,下次再遇上,定要他们尝尝凌霄阁的厉害。” 韩月歌跑了,陆清芷本想找翩翩和小艾算账,谁知一回头,摊子上空空如也,那两人早就趁乱卷走东西溜之大吉了。 “这里是魔域的天渊城,切忌生事。”玄衣男子握紧桃花面具,望着绰绰灯影,眉头不可察觉地拧了一下。 皓白明月照着苍茫大地,月色将韩月歌的影子拉得极长。韩月歌扶着一棵树,弯下腰去,喘着大气道:“跑不动了。” “月歌。”翩翩和小艾朝着韩月歌奔来。 韩月歌转向她们,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喉中泛起腥甜,呕出一口血。 “月姬,您受伤了!”小艾面色大变。 韩月歌脸颊隐隐发白,抬手抹掉唇边血痕:“无事,是轻伤,我们快回去。” 回到寒桐殿后,小艾将内殿的池子灌满热水,侍候韩月歌沐浴。韩月歌解下衣裳,趟入水中,缓缓沉下身子。 殿内云雾缭绕,水汽蒸腾,韩月歌眯起眼睛,脑海中浮起满城灯火中见到的那张脸,隐约觉得胸腔里的那颗没有任何感情的石头心砰砰乱跳着。 许是错觉吧。 石头心又怎么会跳动。 “薄霆。”她在心底默念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咬牙切齿地念着,恨不得嚼碎了,全部咽下去。 薄霆,这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刻入她的骨血中。 她是个没出息的,这辈子做了两回替身,两回做的都是同一个人的替身。 薄霆,仙盟五大派之首的凌霄阁少阁主,出身高贵,天资聪颖,年纪轻轻就已扬名仙域,是仙域里无数仙子的梦中情郎。 可惜,薄霆的眼里心里,向来只有李玄霜一人。 他与李玄霜年少相识,对这位长乐公主不知不觉间生了情根,从此念念不忘,每个梦里都是她的影子。 他等了她三百年,等来的是她殒身上古罅隙中的消息,于是,就有了韩月歌这个替身。 韩月歌是平生头一回当替身,当得十分惨烈。 她在席初身边当替身时,因清楚得知晓自己是个仿品,且与席初是互惠互利的平等交易,除了损失点血,倒也没吃什么亏。 在薄霆这里,却是栽了大跟头。 她跟着薄霆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薄霆的眼里,是李玄霜的替代品。 她懵懵懂懂,从来没看懂过,薄霆通过她这张皮相在看另外一个人。她甚至愚笨迟钝到,在席初的重华殿里偶然发现李玄霜的画像时,才恍然大悟自己这辈子做了两回替身。 画像上的少女与她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但不是她。她在那时是不会笑的,画上的少女有着向日葵般明媚的笑容。 她望着画中的少女发呆,想起她初次化形后,薄霆说的那句“你是照着她的模样所化”。他的语气疑问又似肯定。 看到这幅画时,她终于明白薄霆所言真正的含义。 那时她刚刚化形,遗失全部记忆,对这个世界很是陌生,刚睁开眼就见身着玄衣的薄霆站在眼前,嘴角弯起一抹惊心动魄的笑容,一下子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她在看薄霆,她以为薄霆也在看她,然而薄霆真正看的,是她身后壁上的李玄霜画像。 李玄霜失踪后,他请了天下最好的画师,画出长乐公主最美的模样,悬在屋中,以解相思之情。 韩月歌被妖镜吞噬全部修为,打回原形,在这个世界修行百年,机缘巧合之下,被人以草木的形态送入凌霄阁。 她借了凌霄阁的灵气,再次修出人身,一化形就是李玄霜的模样,李玄霜的画又日日悬在她的眼前,薄霆自然以为她是照着画中的李玄霜的模样化出的人形。 他将她当做李玄霜,对她温柔以待,细心呵护。他给她裁最美最华丽的衣裳,买最贵最精致的首饰,宠她爱她,将她捧在手心里珍爱着。 那些衣裳和首饰都是李玄霜穿戴过的样式,除了脸上乏善可陈的表情,韩月歌几乎与李玄霜一模一样,堪称这世上最完美的替身。 第 20 章 韩月歌在凌霄阁待了七年。 这七年来,她藏在薄霆为她打造的小院子里,一步也不曾离开过。 ——凌霄阁禁止妖邪入内。 他知道她喜欢桃花,在她住的院子里种满桃树,用灵力浇灌,使得桃花常开不败。他坐在桃花树下,为她抚琴弄弦。 他从来不碰她,他只是常常望着她出神,看着她,如同在看可望不可即的长乐公主。 大抵是她与长乐公主生得相似,若以他的双手触碰她的身体,便好像玷污了长乐公主。 长乐公主是薄霆心尖上最洁白的一抹霜雪,他爱她,爱到连她的影子都不忍亵渎。 纸终究包不住火,韩月歌藏在薄霆后院的这个秘密,被薄霆的表妹陆清芷知晓。陆清芷使了个计,将韩月歌暴露在人前。根据凌霄阁的规定,妖邪入阁,杀无赦。 韩月歌被人拿锁妖链捆着押赴刑台,诛妖的紫色雷电罩下的瞬间,薄霆现身刑台,替她承了这致命一击。 他将灵力运于掌心,徒手扯断她身上所有的锁妖链,抱着她,缓步下了刑台,冷目扫过去的瞬间,众人皆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韩月歌永远记得那日刑台上血溅三尺的一幕,薄霆赤红着双眼,踏过满地尸骸,每走一步,足下便会印出一道血色的足印。 血色铺出来的路,蜿蜒伸入的,是他们的世外桃源。满院的桃花,有了鲜血的点缀,开得更为灼艳。 韩月歌一直以为,薄霆是为她造下满身杀戮。很久很久之后,回想起薄霆改写凌霄阁千百年前就立下的规矩而无人反对时,她终于明白过来,她不过做了薄霆杀戮的理由。 薄霆真正要杀的,不是欺侮她的那些人,他杀的,是反对他的凌霄阁弟子。 她徒劳背了一回红颜祸水的名声。 她空有双目,从来没看清薄霆的野心与薄情。 她胸腔里揣的是一颗石头心,她不知何为感情,可她有一腔赤诚,薄霆爱她,她就义无反顾且死心塌地追随薄霆。 直到二人彻底决裂。 决裂的源头,是一只叫做苏玺的狐妖。 约莫一年前,薄霆率领仙盟五大派的精英弟子,一行共四十九人,深入白狐山,诛杀狐妖苏玺为百姓除害。他们在白狐山中逗留了七天,七日后,四十九人,仅仅只有薄氏兄弟薄霆与薄焰活着从白狐山回来。 他们中了狐妖设下的陷阱,自相残杀,险些全军覆没,好在兄弟二人拼死擒拿住狐妖苏玺。五大派痛失精英弟子,愤怒不已,将苏玺推上诛妖刑台。 诛妖刑台下方设有针对妖物的剑阵,大阵启动,再厉害的妖物,也会魂飞魄散。 行刑的前一天,韩月歌瞒着薄霆,偷偷见了苏玺一面。 那是她第一次违逆薄霆行事,也是这一次,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韩月歌被打回原形的那段时间,曾在山巅修行,虽说是草木形态,也有一丝意识。那时,她认识了狐狸少年苏玺。 苏玺刚修出人形不久,大部分时间都是狐狸的样子。赤色的小狐狸,守在七叶灵犀草身旁,为她遮风挡雨、驱赶害虫。 草木修行不易,是因草木没有手脚,灾劫来时,只能用自己柔弱的躯干承受,一场大水、一场山火,都会让草木的修行尽废。 韩月歌修行以来遭遇最严重的一次山火,是苏玺不顾火势,将她连根从土里挖出来,护在怀中,救了她一命。 他的皮肤被烧得伤痕累累,护在怀中的韩月歌却毫发无损。 韩月歌欠苏玺一命。 苏玺被施了禁言的咒术,见了她,抓住她的手腕,泪眼斑驳地在她掌心写字,说,不是他杀的人。 那些弟子是薄氏兄弟之一下的杀手。他也没看清,只知其中一人修炼仙家禁术,走火入魔,杀了所有弟子。兄弟二人为保全凌霄阁名声,将这个秘密藏起,推他出去做了替死鬼。 苏玺交给韩月歌一枚玉简,当日他身受重伤,躺在地上,目睹这一切,留了个心眼,将看到的画面录入了玉简中。 韩月歌没能带苏玺离开仙狱。 第二日诛妖刑台上,她拿出苏玺给她的玉简,公布了真相。 她彻夜未眠,深切地考虑过后果,苏玺是她的朋友,她欠他一命,假如她不公布真相,这个少年会在刑台上殒命。 薄氏兄弟,一个是少阁主,一个是少阁主的亲弟弟,无论怎样,凌霄阁都会保住二人的性命。 她终究是天真了。她是妖,她根本不懂,修炼仙家禁术,对于仙门来说意味着什么。 真相大白的瞬间,仙盟哗然,无人再理会究竟是谁屠戮了五大派弟子,他们只想将那个修炼禁术之人找出来。 苏玺录的画面是模糊的,隐约只能看清,是薄氏兄弟之一屠杀了所有弟子。 仙盟步步紧逼,场面混乱得连凌霄阁也没能控制住,最后是薄霆的弟弟薄焰站出来,承认自己修炼禁术,杀了所有弟子。 为平息众怒,薄焰挥剑自刎。不知是谁启动刑台上的诛妖大阵,剑光织成巨网,当头罩下,薄焰倒在血泊中,魂魄被剑阵搅碎。 原有心为弟弟敛魄的薄霆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啸,眼底泛着猩红的光芒,剜向韩月歌。韩月歌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的眼神。 每次想起那个眼神,她便如坠冰渊,血液都冻住了。 薄霆对她所有的爱,都化作了仇恨,她毫不怀疑,要是薄霆逮住她,会将她千刀万剐。她后来选择依附席初,甘心做席初的仿品,也是为了躲避薄霆的追杀。 薄霆的仇恨,是藏在她心底最深的秘密,没有人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这般恨着她。 哪怕韩月歌再次想起这件事,她亦不知道,如果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还会不会做出和当初一样的决定。 韩月歌低低叹了口气。她可以确认,今日面具脱落,薄霆未瞧见她的脸,否则她不会还好端端的在这里泡澡。 小艾坐在池边,替韩月歌擦着后背,轻声问道:“月姬因何叹气?” “突然想起一些前尘往事。” “阿娘说过,有些事如果回想起来不开心,忘记也罢。妖的生命是漫长的,桩桩件件都记得清楚,徒增苦恼。” “记忆可以忘记,但有些债,万万不能忘。” “月姬在外头欠了很多债?” “唔。”韩月歌含糊不清地应着,“都怪我这张脸惹出来的祸端。” 要不是她与李玄霜生得相似,薄霆和席初不会拿她当替身,她不做替身,就不会生出那么多是非。 “我阿娘还说过,美貌是无罪的,要怪就怪世上的男人太过贪婪。” 韩月歌拿起池边的镜子,擦着镜面上的水雾,看向镜子里自己的眉眼,喃喃道:“说来也奇怪,我与李玄霜并无血缘关系,怎么会生得这么像?” 小艾也叹道:“是啊,别的仿品,要么眼睛像,要么鼻子像,纵使五官不像,远远望着背影也像是玄霜仙子,唯独月姬您和玄霜仙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若您穿上玄霜仙子的衣裳,怕是连殿下也要被骗过去了。” 韩月歌一怔,脑海中快速划过什么:“你说什么?” 小艾茫然。 “你说我和李玄霜一模一样,连席初都能骗过去?”韩月歌“哈”的一声笑出来,脸上俱是恍然大悟的神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小艾听得一头雾水:“月姬明白了什么?” “他从未对我说过,我是她的替身,他根本就没拿我当她的替身。” 她是李玄霜的替身,是她偷偷瞧了席初收藏的画,自个儿以为是李玄霜的替身。 她发现自己是李玄霜的替身后,并未找席初大哭大闹,反而平静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是替身的这件事。 当替身嘛,一回生,二回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比起席初拿她当替身,更让她吃惊的是薄霆拿她当替身,这两件事同时血淋淋地剖开在她面前,席初拿她当替身就轻轻地揭过了。 她入云上天宫的初衷就是依附席初的力量,躲避凌霄阁的追杀,席初是真爱她,还是爱屋及乌,只因她长得像李玄霜爱她,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只要他肯用他的力量庇护她,给她提供她想要的就行。 自始至终席初都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 在席初心里,她就是李玄霜。或者确切地来说,是失忆后的李玄霜。 他们两个,一个以为自己带回来的是心上人,一个不动声色的背地里履行着替身的义务,都十分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居然相安无事的朝夕相对了半年。 直到侍寝那日,真正的李玄霜回来了,席初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她根本不是李玄霜! 一直温柔相待的是个山寨货,他自然雷霆震怒,怕是他以为,自己就是个媚宠的心机小妖,故意扮成李玄霜接近他,有所图谋。 因她化形以来,薄霆就拿她当李玄霜的影子教导,她的一举一动里都有李玄霜的痕迹,这些痕迹看起来是那么刻意,那么充满着“阴谋”的气息。 难怪当日席初发现认错人后,看她的眼神,隐隐压抑着杀意。 韩月歌心有余悸。 她是在席初的手底下死里逃生了一回。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 6瓶; 么么哒~ 第 21 章 韩月歌全神沉浸在回忆中,望着袅袅腾腾的水雾发呆。 小艾突然“咦”了一声。 韩月歌回神:“怎么了?” “月姬耳后有个奇怪的符号。”小艾拨着韩月歌耳后的碎发。 垂帘的另一端,被韩月歌放在桌子上的银色戒指,腾起一缕白烟,白烟化成个翩翩少年。 少年拉了把椅子,懒洋洋地坐下,没骨头似的,歪着脑袋看映在帘子上的剪影,嘴角挂着一抹邪笑,似是在等着看好戏。 小艾举起镜子,照出韩月歌耳后的图案。 韩月歌皱眉:“这是什么?” 白少渊嘴角的笑容消失,他忘了韩月歌连咒文都不会画,怎么会认得追魂咒这样的高级咒术。 “像是咒文之类的东西。”小艾道。 “拿笔来。”韩月歌道。 小艾取来笔和纸,照着符文的样子,临摹了一个。韩月歌从水池中起身,套上衣裳。 掀开帘子,见白少渊坐在椅子上,她拿着纸递给白少渊,问:“可认得这个?” 白少渊话到了嘴边,摇头:“不认识。” 追魂咒这种高级咒语世上会的没几个,他要是认识,岂不是暴露他的身份。 韩月歌对着灯烛,看着纸上的咒文。 小艾将首饰一件件重新往她身上戴,拿起戒指套上她的手指时,她取下戒指,交给小艾,低声道:“将此物丢到楚犹怜的门前,别叫她察觉了,也别叫其他人看见了。” 小艾也不问为何,总之在她的心里,月姬做什么都是对的,她拿着戒指出了寒桐殿。 白少渊盯着韩月歌的面容:“你肯定又在使坏。”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罢了。”韩月歌毫无愧疚。 逃出诛妖刑台后,为了躲避追杀,她和苏玺分道扬镳。那枚戒指是苏玺临走前给她的,的确是一件宝物,如若楚犹怜不贪心,就不会惹祸上身。 白少渊翻着桌上堆叠的折子:“咱们今日一本都没卖出,怕是又要挨饿了。” “明日我去一趟书坊。”韩月歌不觉得可惜,这本折子多亏没卖出去,故事里世子的身世多少有点薄家的影子,要是落到薄霆的手里,他定会发现端倪。 当年薄家能得到凌霄阁,背地里使的手段,已经成了凌霄阁的秘闻。既是秘闻,就没能逃过韩月歌的耳朵,韩月歌是这天上地下最八卦的妖精,她听的八卦故事串起来,能绕整个沧溟山一周。 *** 韩月歌隐藏真正的身份,采用五五分成的模式,与坊主签下协议,将话本卖给了山下的书坊。 又过了几日,云上天宫发生一件大事。 李玄霜服用的丹丸中掺入了蛟龙之血,蛟龙之血至刚至阳,李玄霜是女子之体,女体至阴,无法承受蛟龙之血,一粒丹药下去,蛟龙之血化作灼焰,在她的灵脉中肆虐,烫得她满地打滚,体面尽失。 席初无奈之下,只好将她封入玄冰中,命令白霜和青玉彻查此事。 白霜和青玉没找出恶蛟的踪迹,反而在楚犹怜的指间发现了一枚可疑的戒指。 戒指上镌刻着一只灵动的小狐,显然是狐族之物。楚犹怜是凡人,入了云上天宫后,更是与狐族毫无瓜葛。 白霜和青玉顺着戒指查探,竟查出戒指乃是鬼王苏玺之物。当年诛妖刑台上,剑阵启动,凌霄阁痛失二公子,苏玺逃过一劫,以重伤之躯逃进鬼界,机缘巧合之下做了黄泉的新鬼王。 巧的是,鬼王苏玺与恶蛟有几分渊源。 恶蛟的妹妹曾做过狐族的王后,那枚戒指就是恶蛟给妹妹的嫁妆。后来狐族凋零,狐王一族血脉所剩无几,戒指辗转传到苏玺的手中。 韩月歌拿出戒指的那日,白少渊一眼就认出戒指,他什么也没说,戒指能到她的手中,是她的机缘。 然而戒指是怎么落入楚犹怜手中的,楚犹怜根本说不清楚。 没有人相信戒指是她捡来的。 戒指是一件高阶法宝,还没有认主,这样的法宝简直是修炼者梦寐以求的宝物,捡来的这个说法,怎么听都像是随口编出来的。更重要的是,有人曾亲眼目睹楚犹怜鬼鬼祟祟去过白霜的炼丹房。 楚犹怜仗着自己是巫宗国的后裔,在云上天宫嚣张跋扈惯了,早已树敌无数,这回墙倒众人推,在韩月歌的预料之中。 楚犹怜被席初问责,有嘴说不清,纵容了她无数回的席初,这次勃然大怒,收了她的灵力,拔了她的灵根,命人抹去她的记忆,丢回人界。 楚犹怜在重华殿前跪了三天三夜,也没能改变席初的决定。 只因她动的是席初的心上人,那个比席初性命还重要,像月光一样点缀过席初荒芜生命的女孩子。 白少渊挑眉:“炼丹的药血是你提供的,你不怕查到你的头上来?” “那有什么可怕的。她的丹药经过了那么多人的手,能动手脚的可不止一处,问责到我的头上,大不了死不承认就是了。”韩月歌毫无畏惧之色。 楚犹怜的事尘埃落定,韩月歌耳后咒文的事还没有解决,韩月歌直觉这个咒文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她对咒文一知半解。 席初学识渊博,或许知晓咒文的底细,但她很敏锐地猜测到,这个咒文多半与席初有关。 能在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于她的耳后印下咒文,整个云上天宫,非席初莫属。 思量了两日,她想到一人——薄霆。 薄霆是凌霄阁薄氏弟子,自小就修习各种法术,他懂的东西,不比席初少。韩月歌记得,他是通晓咒文的。 韩月歌当然不敢大摇大摆拿着咒文的图案去找薄霆。她敢保证,在薄霆给她破解咒文前,一定会先将她劈得连渣渣都不剩。 韩月歌辗转一夜,天明时,想出了一个法子。 她叫小艾去山下打听薄霆一行人的行踪,凌霄阁的人行事向来张扬,这里是魔域的地界,他们一行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没过多久,小艾带回了消息。 天渊城地处极寒之地,是魔界唯一的入口,守卫比魔域其他的地界要森严许多,天渊城也是魔域唯一一座宵禁的城市。 离宵禁还有半个时辰。 陆清芷走在灯影中,左右张望,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她是背着薄霆出来的,薄霆要是知道她违背他的命令,在外面闲逛,定会罚她禁闭。 她头一回来魔界,就是想出来长长见识。天渊城宵禁前,是最热闹的,所有人都在铆足着劲儿享受最后的狂欢。 陆清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多东西在仙域都没见过,觉得新奇得很。 “卖花了,姑娘,买朵花吧。”一名老妪的声音吸引了陆清芷的注意力。 陆清芷走过去,惊喜地发现摊子上百花争艳。天渊城常年冷寒,除了梅花,陆清芷在这边没见过其他的花。 女孩子天生爱花,陆清芷随手拿起一朵:“香不香?” “姑娘闻闻就知道了。” 陆清芷猛嗅一口,只觉清香扑鼻,刚想嗅第二口,脑海中一阵发晕,身体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 伸出一只手,将陆清芷的身体拽入摊子后面。小艾撑起一道隐身罩,隐起三人的身形。 “翩翩的灵幻香真好使。”韩月歌“啧”了一声,扶着昏倒的陆清芷,“笔给我。” 她拿着笔,在陆清芷的腕间绘出奇怪的符文。符文和她耳后的一模一样,墨汁用的是擦不掉洗不了的特殊墨汁。一个月后,墨迹会自动消除。 画好咒文后,她收了笔,将一只折好的传音符塞入陆清芷的腰间:“她昏迷前发出了求救讯息,我们快走。” 几乎是在韩月歌与小艾前脚一走,薄霆和凌霄阁的弟子后脚就循着陆清芷的求救讯息追了过来。他见陆清芷躺倒在地上,指尖凝起一股灵力,注入她的眉心。 陆清芷受了刺激,缓缓掀开眼眸,乍然见薄霆阴着一张脸望着自己,吓得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缩了缩脖子,唤了一声:“表哥。” “看清是何人了吗?”薄霆单手负于身后,声音阴森森的。 陆清芷这才想起自己是被人暗算,她摇着脑袋:“是个老妪,约莫用了易容的法术,没看清。” 薄霆双眼微眯,眸如寒星:“连凌霄阁的人也敢动……” “这是什么?”陆清芷忽然惊叫一声,用力地擦着腕间的咒文。 薄霆抓住她的手腕,看清咒文的样子,脸上划过一丝惊疑:“追魂咒?” 陆清芷显然不知追魂咒为何物,她满脸疑惑:“什么是追魂咒?” 薄霆松开她的手腕,表情恢复淡漠:“相传此咒术是一名女子创下,最初用在其恋人身上监视行踪的。顾名思义,除非中咒者魂飞魄散,否则永远处于施咒者的掌控当中,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亦能将其给揪出来。后来,追魂咒多被用在傀儡身上,又有了傀儡咒的别称。” 陆清芷惊道:“有没有解除咒术的方法?” “破解之法就藏在施咒者的眼睛里,将其眼睛剜出,咒术自解。” 第 22 章 陆清芷抖着身子,咬牙恨恨道:“我从不与人结怨,究竟是何人在我身上下如此狠毒的咒术?” 传音符的另一端,韩月歌也是这样想的,她平生与人结怨极少,除了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薄霆,无人与她结过这样深的仇怨。 显然,追魂咒不是薄霆下的。 韩月歌浑身冰凉,她或许迟钝,但到了此时,还猜不出是何人在她身上下了追魂咒,那已经不是迟钝,而是蠢笨如猪了。 下追魂咒的,是席初。 他掌控她,自然是为了她的药用价值。她是唯一能救李玄霜的药。 书中的“韩月歌”,从来只是为李玄霜存在的。生时,是李玄霜的影子,死后,是李玄霜的药。 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叫韩月歌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冷颤。 她总念着席初是她的情劫,想要利用他裂心飞升,却忽略了,席初亦是她的死劫。 在渡情劫之前,她需先渡过她的死劫。 传音符里传来陆清芷的哭声:“表哥,我真的不知是何人下的咒。我该怎么办?表哥你救救我。” 薄霆道:“你身上有灵力波动,可是下咒之人留下了什么痕迹?” 陆清芷立时低头搜寻,很快从腰间摸出一张叠得只有指甲盖般大小的传音符:“表哥。” 薄霆将传音符拿到手中。 韩月歌自知大事不好,赶紧将传音符放到烛火上,火舌一卷,将传音符吞噬。 薄霆刚将灵力探入传音符,就察觉到对方切断了联系,那一丝灵力波动,也彻底消失无踪。 烧毁传音符后,韩月歌双眼盯着跳跃的烛火发呆。 下界前,神尊千叮咛万嘱咐,历劫时不可丢失真身。真身损毁,魂飞魄散,再无挽回的余地。 韩月歌思前想后,觉得保命比情劫更重要。 席初现在是没动她,等他想办法将李玄霜从玄冰里挖出来,恐怕就要炖了她。李玄霜本就被鬼气所伤,再加上体内的蛟龙血,这回只能炖了她。 跑之前,得想个办法将追魂咒解了,否则,她无论逃到哪里去,都能被席初逮回来。 薄霆说,追魂咒藏在施咒者的眼睛里,韩月歌不知道藏在席初的哪只眼睛里,她便将他的双眼都剜出来,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她用蛟龙血折磨李玄霜,反而救了自己一命,为破解追魂咒争取了时间。她必须在席初破解蛟龙血之前,剜了席初的双眼。 去他的情劫! 不渡了。 要想剜出席初的双眼,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席初法力高深,反观韩月歌,当年在诛妖刑台上,为救小狐狸苏玺,被薄霆捅了一剑,差点又被打回原形。 这半年来,借着李玄霜的身份,在席初这里“骗吃骗喝”,得了些灵力,加上自己本身修炼所得,也不够对付席初一根手指的。 强取肯定是不行。 不如智取。 席初是骷髅修炼,一身人皮都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不是与自己血肉相连的皮,即便画出自己的模样,每隔一段时间也需换一次皮。 换皮是席初最虚弱的时候。 按照书中的时间,快到席初换皮的日子了。韩月歌掐着下巴合计,决定在席初换皮时搞偷袭,剜了他双眼。 韩月歌估算不出精准的日子,只能照着原书的情节,推断出一个大致的范围。席初收集来的所有皮囊,需要以千年玄冰保存,韩月歌猜测,席初换皮是在千年玄冰洞进行的。 千年玄冰洞是云上天宫最冷的地方。云上天宫的妖魔,没有几个敢往玄冰洞里钻。事实上,韩月歌也不敢。她将上次剩下的蛟龙血,取了一滴,用水稀释过后,饮入腹中。 她用的量与李玄霜制药的量差了许多,是以,李玄霜会受烈焰焚身之苦,她饮下掺着蛟龙血的水后,灵脉中淌过一股热流,反而能支撑她进入千年玄冰洞,不至于全身灵力被冻结。 *** 千年玄冰洞内,呵气成冰。 一名玄衣男子踏进洞内。 洞内以明月珠为灯,金为柱,银为饰,明月珠的光芒映在冰壁上,折射出华光。垂下的五色珠帘深处,寒气凝结,隐约有一张冰床。 薄霆拂开珠帘,快步走到床前。床上躺着一名少女,少女身着绿衣,面覆碧纱,满头乌黑长发,尽数铺在身下,发间簪着一颗碧色的珠子。 少女双目微合,全身被裹在一层玄冰中,神态安详,似是睡着一般。 薄霆怔怔地伸出手,满目失神地将她望着,情不自禁地唤道:“玄霜。” 李玄霜平生最爱着绿衣,他见她十回,几乎有九回是着绿衣的。她生得姿容绝秀,却不爱装扮,常常将乌黑头发挽起一摞,簪上一颗碧色的珠子。 这世上有千娇百艳,无一抹艳色,及得上她这一身浅碧。即便有幸生得与她相似的容貌,也不及她十分之一的灵动。 她美得像一缕白色月光,洒落在他的心尖上,可望不可即。 “十九年了,玄霜,我终于找到你了。”薄霆隔着冰面,轻轻抚着冰层下面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面颊,淡漠的眼底绽出谁也没有见过的狂热光芒。 十九年前,李玄霜失踪,传言她掉进了一处上古罅隙中。他动用凌霄阁所有的力量,寻找她的下落,一无所获。 十九年之于修仙者是弹指一挥间,于他,却是漫长的折磨。 他发了疯地找李玄霜,无数次将别人错认为她,时间一点点消逝,他逐渐绝望,直到李玄霜留在他这里的一块玉佩有了异动。 玉佩曾认李玄霜为主,李玄霜失踪后,玉佩上属于李玄霜的气息消失无踪,自动陷入沉眠状态。 玉佩突然有了异动,叫薄霆欣喜若狂,他再次启动凌霄阁的力量,查找李玄霜的下落。 玉佩里有李玄霜的血,离李玄霜越近,越能感应到李玄霜所在。循着玉佩的提示,薄霆找到了这里。 薄霆后退一步,拔出佩剑,打算劈开玄冰,救出李玄霜。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从洞外传来。 薄霆双眉微拧,还剑入鞘,藏身到一根冰柱后。 沧溟山是席初的地盘,席初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破解洞外的禁制,已经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灵力没有恢复前,不能与他正面起冲突。 来的是韩月歌。 韩月歌疑惑地站在洞口。禁制已除,她以为是席初来过了,站了一会儿,并未见席初的身影。她试着往洞内走去,洞内将寒冰雕成宫殿的模样,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韩月歌穿过珠帘,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床上,被冰封的李玄霜。 对于李玄霜,她并没有什么好感,她做了两次李玄霜的影子,两回都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李玄霜似乎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韩月歌站在冰床前,细细端详着李玄霜,其实她并未见过李玄霜面纱下的脸,只知画中的李玄霜,的确与她很相似,就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咦。”韩月歌发出一声惊疑。 李玄霜的右手手背上,生了一颗痣,位置恰好与她左手手背那颗痣一样。 她们两个,不但生得相似,便是手背上的痣也很相似,冥冥之中的巧合,大抵如此。 韩月歌看完了李玄霜,想起自己的正事,趁着席初没来之前,她得找出席初藏好的人皮,万一到时候偷袭不成,她就拿他这些皮来威胁他解咒。 整个玄冰洞不大,一眼可以望到尽头,韩月歌四处翻找着,没有察觉到,冰柱后有一道阴冷的视线正在盯着她。 玄冰洞没有多少东西,韩月歌翻翻找找,摸出一个玉匣子。 匣子的锁设有禁制,这洞里只有这个玉匣子上有禁制,约莫就是她要找的东西了。韩月歌抱着玉匣子,往洞口走去,走了几步,突然转身往回跑。 薄霆刚迈出一步,见状,将身形隐回冰柱后面。 韩月歌几乎是出自本能的反应,动作迅疾地藏到冰柱子后面。 这一藏,猛地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韩月歌的身体由于惯性,向后面倒去。 那人眼疾手快地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 韩月歌抬头,对上一双阴郁森冷的眼睛。那双眼黑得如同最幽深的夜,冷冰冰地将她盯着。 韩月歌当机立断,举起手中的玉匣子,朝着他的脑袋砸下。 薄霆轻按手中宝剑,一寸寒光乍泄而出,贴紧韩月歌纤细脆弱的颈项,警告之意十分明显。 韩月歌举起的玉匣子停在薄霆头顶一寸的地方。 与此同时,席初衣袂飘飘地踏进了玄冰洞。 第 23 章 韩月歌举着玉匣子,僵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泄露出一丝气息。 薄霆缓缓靠近韩月歌,幽暗的眸中似掀起惊涛骇浪。韩月歌瞪圆了眼睛,眼中俨然写满“你敢动手我们就同归于尽”。 寒刃贴着韩月歌的脖子,未再进一分。 韩月歌用力地瞪着他,不在气势上输了一星半点。 她见了薄霆,心口凉凉的,好似当初被他一剑捅出来的那个窟窿,从未痊愈过,丝丝的寒气,往心口那个洞里钻着。 薄霆恨她。 他想杀她,无可非议,他的弟弟薄焰不是她亲手所害,却是间接因她而死。 假如她不站出来。 假如她眼睁睁地看着苏玺代替薄焰去死。 薄焰就不会死。 “桃花面具和传音符都是你搞的鬼,我说的对与不对?”薄霆的声音惊雷一般在韩月歌的脑海中响起。 他用了传音入密。 韩月歌不吭声,只要她不承认,就不是她。 薄霆冷笑一声:“你跑到云上天宫,做了席初的仿品,真的就这么自甘下贱,喜欢做别人的影子?” 提到影子这茬,韩月歌怒了,她同样以传音入密回道:“是,我下贱,做一回别人的影子不够,还巴巴的做了两回。” 她满脸愤怒的表情,眼睛瞪得极大,眼角泛红,瞳孔里满是愤慨。 薄霆眼中的冷凝,换成了疑惑,他甚至伸出手,轻轻扯了一下韩月歌的面颊。 “你干嘛?”韩月歌气呼呼的。 “会生气了。”他仿佛见到了什么举世罕见的怪事。 “我又不是木头,当然会生气。” “你本来就是木头。” 韩月歌这回没法反驳了。她是七叶灵犀草,的确是草木。 “……都知道了?”半晌,薄霆开口。 与韩月歌说了几句话后,他眼中的冷意稍减,似乎不那么急着为薄焰报仇了,大抵是如今的韩月歌,与他印象中的韩月歌判若两人。 “什么?” “现在的你,和玄霜更为相像。” 韩月歌刚憋下去的火气,又腾地冒出来:“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打算当李玄霜的影子。是你把我打扮成李玄霜的样子,从我身上找寻李玄霜的痕迹。幻化成李玄霜的模样,也非我本愿,这张脸是我自己的,我只是恰巧与李玄霜生得相似罢了。” “在我面前,不愿做李玄霜的影子,那么在席初面前,就心甘情愿了,月姬?”薄霆不屑地嗤笑。 韩月歌愣住。 “我这次出门本是来找玄霜的,却意外地发现你躲在了沧溟山。韩月歌,做错了事,只想着逃避,这就是我教你的道理?” 韩月歌初初化形,什么也不懂,为避免她沾上妖魔的恶习,薄霆亲自教她做人的道理。 他的心上人是闻名仙域的长乐公主,出身名门正派,心怀大义,明辨是非。为整个仙域传颂的,不止是她的美貌,更有她的品行。薄霆当韩月歌的先生,一举一动都将她往李玄霜的身上引,是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像李玄霜罢了。 “我承认,薄焰的死我有责任,但是,那是他应有的下场。他修炼禁术,屠戮仙盟弟子,妄图以狐妖替罪,是大错,我将真相公诸于世,是大义,这些都是你从前教我的道理。” “可你背叛了我。”薄霆摩挲着她的下巴,“知道你逃跑的这半年来,我都在想什么吗?” 韩月歌睫毛颤了颤。 薄霆是凌霄阁的少阁主,一向在仙盟面前装得正人君子,只有她知道,他其实并非那么正人君子。 他的有些手段,比正经的妖魔还要狠辣。 “我一直在想,将你抓回来,亲手送上诛妖刑台。凌霄阁千百年来的规矩没有错,妖魔的血是冷的,怎么捂也捂不热,有时我甚至在怀疑,你这颗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薄霆居然就这么歪打正着猜中了真相。 韩月歌拍了拍自己的石头心,镇定道:“我从未效忠于你,何来背叛。薄霆,你从一开始,就拿我当李玄霜的影子,我清清白白一棵草,稀里糊涂做了别人的替代品,是你亏欠我。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你有意照着李玄霜打造出来的,你枉顾我的意愿,让我变得不是我,真正冷血薄情的人是你。” “假如我一直没有发现,你打算瞒我多久,一辈子?不对,你已经寻到了李玄霜,正主回来了,我这个替代品,自然再没了用处,让我猜猜,你打算处置我?杀了立威,还是炖了入药?”韩月歌双唇紧抿,眼角越来越红。 这些话,一半真一半假,不甘和悲愤是有的,她失去记忆后,薄霆是那个与她朝夕相处最久的人,就算是一颗石头心,也被焐热了。 薄霆的剑偏移了三分:“你……” 他在韩月歌的眼角,看到若隐若现的一滴泪。 他认识的韩月歌,不会哭,不会笑,脸上向来没有表情,尽管她与李玄霜生得是那么的相似,这张呆滞的脸,总会轻易得叫他从沉沦中清醒过来。 她不是李玄霜,再像也不是。 韩月歌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趁着薄霆分神之际,她手脚并用,手中的玉匣子敲上薄霆的脑袋,右脚抬起,踩上薄霆的脚背,再狠狠一碾。 薄霆的脑袋和脚背同时传来剧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自喉中发出一声闷哼。 坐在冰床边的席初眼神冷厉,并起双指,将岁华剑化作一道寒光,朝着冰柱后的二人劈下。 薄霆抬起手中的剑,挡住岁华。两股灵力在寒气中相撞,震得整个玄冰洞晃了一晃。 韩月歌趁乱抱着玉匣子,飞奔逃出洞口。 沧溟山又下雪了。 细碎的雪粒纷纷扬扬,铺出银白的世界。韩月歌在雪地上奔逃着,身后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 今日席初灵力鼎盛,约莫不是他换皮的日子。韩月歌打算先跑,神尊保佑,席初没有看清楚她的模样。 碎雪细密,落入她眼中,迷住她的视线,加上她跑得急,双眼被寒风吹着,根本睁不开。 耳畔响起震彻九天的剑吟。 韩月歌跟了席初大半年,太熟悉这剑吟声了。 是岁华独有的声音。 她猛地止住脚步,身体左右晃了晃。 呼啸而过的风雪声乍然消失,她眯了眯眼睛,陡然见一柄飞剑横在半空,薄刃微微震动着,她再往前一步,身体就要撞上剑刃。 韩月歌惊得石头心差点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仰起头,迎着风雪,望向立在冰天雪地里的席初。 山是白的,地是白的,席初亦一身白。 北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飞舞,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垂泻的长发漆黑如墨,发尾被风扬起,反而成了雪地里最浓烈的一抹颜色。 “殿、殿下。”韩月歌讷讷。 “拿着我的东西,想去哪里?”席初隔着风雪看她,眸子幽深得如同古井,掀不起一丝波澜,直直将她盯着。 连时间也好似在他的这一眼中停滞。 “藏、藏起来。”韩月歌一张嘴,呛了口凉风,不小心吐出了一句实话,不过她补救得很快,立马跟上一句,“殿下和凌霄阁的少阁主打起来,万一损坏了殿下的东西,就不好了,所以我打算将东西先藏起来,等殿下安全了,再还给殿下。” “你觉得我打不过他?”席初似乎挑了下眉头。 “……以防万一。” “你叫我殿下。” 韩月歌茫然:“有什么问题吗?” 席初不说话。她每次动些小心思时,都会不自觉改口唤他殿下,这个小习惯她自己都未察觉。 “拿来。”席初朝她伸出手。 韩月歌一步一步蹭到他跟前,恋恋不舍地将玉匣子放进他掌心,玉匣子化作一片虚影,消失在他的手中。 他转身就走,冷风将他宽大的袖袍高高鼓起,衣摆扬起的弧度,撞入韩月歌的眼角。 他走得快,等韩月歌回神时,已经距离她很长一段路了。 韩月歌反应过来,唤了一声“席初”,像只小黄鹂,朝他撞了过去。 她很无赖地用双臂箍住他的腰身,从身后将他抱住。 席初的腰劲瘦有力,她抱上手的瞬间,手指不老实地捏了一把。 那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 席初:“……”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旺旺 5瓶; (*  ̄3)(e ̄ *) —— 韩月歌:tui,狗男人的腰还挺好捏的。 第 24 章 席初刚要呵斥,韩月歌可怜巴巴道:“你不与我多说两句话就走,可是误会了什么?我是被薄少阁主挟持过来的,纵使我曾经与他有过什么关系,如今也已经与他一刀两断。他是个卑鄙小人,想偷你的玉匣子,我不知那玉匣子有何重要之处,只知他如此看重,必是对你十分重要,这才拼死护住。我脖子上的伤口就是他的剑割出来的,好疼。” 最后那句“好疼”带上了鼻音,软软糯糯的,掺杂了几分娇气。 席初垂下眸子,望着紧紧锁住他腰身的那双手臂。 韩月歌与薄霆的关系,席初是知道的,席初将韩月歌错认成李玄霜,薄霆占很大一部分缘由。 仙域皆知薄少阁主属意长乐公主李玄霜,薄霆身边的女人,从来只有李玄霜。 李玄霜或许是遭受什么大的变故,丢失所有记忆,从人变成了妖,附身在一株七叶灵犀草上从头修炼。席初便是这么认为的。 一模一样的脸,连言行举止都那么契合,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的确没有这么巧合的事,除非,故意为之。 侍寝那日,席初满腔浓烈爱意,温柔褪下韩月歌的衣裳,忽然收到了李玄霜重现人世的消息。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了脚底,刹那间,满腔的柔情蜜意,化作了喷薄的怒焰,灼得他心口滚烫。 这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是骗他的,她故意用李玄霜的脸接近他。 她着鲜红的衣,衣裳半褪,露出雪白的肩,眼神迷蒙地躺在他身下,那张几乎与李玄霜一模一样的面容美得如同雨后的桃花。 越是清艳,越是刺他的目。 他恨不得杀了她。 到头来,半分没动她。光是看着这张脸,他就下不去手。 他只能将她赶出去。 韩月歌见席初半天没回应,用脸颊蹭了蹭他的后背,只要他没有震开她,便代表他是心软的。 这一丝的心软,是她亲近他的好时机。 “殿下的身上真暖和,沧溟山常年都是冬天,也只有殿下的身上才这般暖和。” 她骗他的,席初身上一点都不暖和。他是骷髅所化,身上的人皮是借来的,肌肤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们两个不过在风雪中立了一会儿,身上就堆满了雪。 “巫宗国的桃花应该开了吧。”韩月歌歪着脑袋,突然道。 席初没料到她会提到这一茬,稍稍怔愣一瞬,目中冷色稍缓,回道:“开了。” “那么,殿下会带我去看吗?”韩月歌松开他,绕到他身前,踮起脚尖,清丽的脸凑到他眼前。 她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晶亮的光,比雪夜天幕最亮的星辰还耀目。 席初没应。他在看她的脖子,她说的没错,她雪白的脖子上,添了一道细长的血口。 鲜血已经凝固。灼灼一片殷红,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在凌霄阁待了七年,这七年来,薄霆将我关在一间院子里,不许我接触外人。我住的地方栽了满院的桃花,殿下总与我说起巫宗国的桃花,我想,巫宗国的桃花约莫就是这个样子吧。”她的神色看起来很天真,眼神干干净净的,不掺杂一丝杂质,轻描淡写,将过去的恩怨抹去,“我本不喜欢那个地方,想起殿下说的桃花,便又喜欢了。”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彻底击碎了席初所有的疑虑。 他疑她心机媚宠,她便告诉他,她是为人所迫。她的一举一动,都如同复刻李玄霜,皆因她毫不知情,被薄霆利用,做了他一解相思的影子。在凌霄阁,她只是薄霆豢养的一只金丝雀。 “殿下曾答应过我,要带我去巫宗国看桃花,殿下是极地北域的主人,不能言而无信。”她揪起席初垂下的一缕黑发,缠在指间,打着卷儿。 席初记起,他的确对韩月歌说过,等春天来了,就带她去巫宗国看桃花。 可她不是李玄霜。 “我想去看巫宗国的桃花。”韩月歌将脑袋贴在他的胸前,白雪簌簌而落,堆满两人的乌发,“我想去看看,殿下生长的地方是什么模样,听说从前的巫宗国,是人间最美的地方。” 席初最终带还是带韩月歌去巫宗国看桃花了。既是他承诺的,带上她也无妨。 当然,只是顺道,他需要去一趟凡间,有桩生意在等着他。 韩月歌高高兴兴地跟他上了路。 人间与魔域并不相连,他们先是穿过仙域,再从仙域与人间连接的地方,用灵石兑换人间通行的货币,化成凡人的模样,进入人间。 巫宗国已经变作了一堆废墟,周边建立了新的城池,分属于不同的国家。自大周朝覆灭以后的两百多年,曾经的大周国土,分裂了无数次,最终形成九国争战的局势。 凡世一半战火,一半繁华,战火没有波及到的地方,家家户户升起炊烟。 已经是傍晚。 一枚枣红色的夕阳,垂在天际,余辉洒遍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韩月歌与席初坐在山巅上,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 这里就是昔日巫宗国的国土。 央央碧野间,灼灼桃花盛放,宛若燃起大片绯红的云霞,与夕阳的艳色交织在一起,一时分不清哪里是天上的云霞,哪里是凡世的桃花。 席初抱着箜篌,坐在夕阳里,拨弦弹奏着巫宗国的《桃花曲》。曲子没有国界,巫宗国早已湮灭在传说里,《桃花曲》还在世间流传着。 韩月歌坐在席初身边,侧耳倾听着曲子。 桃花片片飘落,在苍茫的碧野间,下了一场绯红的桃花雨。 韩月歌站起身,展臂飞进红雨里,她想折几枝桃花,带回沧溟山。沧溟山死寂,即便用灵力变出桃花,也是假的。 韩月歌走后,一个白胡子老头拄着拐杖,凭空出现在席初的面前,朝着席初作揖:“老朽参见太子殿下。” 席初指尖的琴声骤然停止。 他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老者。 这老者是他当太子时常用的一支笔所化,他死后,父母将他生前所用之物,都送到了百姓为他建造的太子祠里。 这支笔经他长年累月的书写,早已有了灵性,又沾染上百姓供奉的香火,渐渐有了灵识,修炼成一只低等妖物。 “方才老朽听着琴声,就知道是殿下来了。”笔妖笑呵呵道。 他法力不济,能维持住人形已十分不易,是以他幻化出来的人形,接近凡人的耆耄之年。 “殿下自离开太子祠,已有两百多年未归,如今重回故土,可是曾经的心结已解?” “巫宗国旧事,确已与我无关。” 韩月歌折了桃花回来,远远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在与席初说话,她闻到了妖的气味。 白胡子老头亦看到了她。 “恭喜太子殿下已寻到敛骨之人。”笔妖道。 席初皱眉:“你认错人了。” 韩月歌抱着桃花朝二人走近,席初眼神微动,他初见韩月歌时,她也是抱着满怀的花。 桃花盛开的季节,自是不冷的,一到了凡世,韩月歌就脱了沧溟山常穿的衣裳,换上人间的轻纱薄衫。 她喜着粉嫩的颜色,今日着一身浅粉,怀抱一束绯红桃花,笑盈盈地从红雨中走来,乌黑的发间沾了几瓣桃花,像是桃花成了精。 笔妖很少见太子殿下以外的生人,他见韩月歌走近,对席初鞠了一躬,快速隐匿了踪迹。 临走前,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会认错人?连手背上的那颗痣都一模一样。” 韩月歌好奇问:“方才是谁?” “从前巫宗国的故人。” 韩月歌想起重华殿内青玉白霜等一大屋子的“故人”,笑了:“你是个很念旧的。” 两人看完桃花,离开巫宗国的故土,往赵国行去。这回要做的生意,与赵国公主有关。 席初抱着箜篌,一身粗布麻衫,如墨般的发丝一半束起,一半披在身后,再簪根木簪子,走在青石街道上,丝毫叫人看不出,他是个魔域里首屈一指的大妖怪。 韩月歌扮作小书童的模样,一蹦一跳跟在他身边,怀中抱了满满的零嘴,有糖炒栗子、松子糖、桃花酥…… 人间有她喜欢的烟火气。 “糖葫芦,公子,快,糖葫芦。”韩月歌看见街边站着一个卖糖葫芦的,眼睛亮了起来,奈何怀中抱了很多东西,腾不开手来,席初又不许她在人间用法术。 她怕那卖糖葫芦的跑了,急得拿自己的身体堵住席初的去路。 等席初将买来的那根糖葫芦塞进她嘴里,她终于安下心来。 凡人寿命很短,不用修炼,一辈子都花在吃吃喝喝上了。红彤彤的山楂,裹上厚厚一层糖,酸酸甜甜的滋味,比仙域里的灵丹妙药还要好吃。 “当真这么喜欢做凡人?”席初见韩月歌开心地眯起双眼,忍不住道 “倒也不是。凡人有生老病死,嫁娶丧葬,都是很麻烦的,不如做仙子快活。” “既然如此,为何又喜欢凡人的这些东西?” “我想学着做一个凡人。”韩月歌舔掉嘴角的残渣,“殿下曾做过凡人,殿下可不可以先教我做一个凡人?” “你想学凡人什么?” “凡人女子的情。”韩月歌缓缓凑近席初,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嗓音清澈,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魅惑,“凡人的寿命很短,半生时间,只够钟情一人,妖魔的寿命漫长,分分合合是常有之事。我想学凡人女子,不管我这辈子是活千年万年,都只钟情殿下一人。” 席初的心脏好似猛地漏跳一拍。 他说错了,她在诱惑他时,也会唤他殿下。 “殿下,我可以亲你吗?”韩月歌眨了眨眼睛,浓而密的黑色睫羽微微翕动着。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吟游诗人妮娜 1瓶; (*  ̄3)(e ̄ *) —— 不出意外,明天大概会v了,求个首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