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开封府坐牢》 第 1 章 “罪女崔氏不道谋害孟达、于氏两条人命,判斩立决,上狗头铡!” 韩琦宣判之后,见堂下女犯晕厥不动,命人将她弄醒。 一瓢冷水泼下去,打湿了女犯原本蓬乱的头发,反将她的容貌完整地显露出来。眉如柳,鼻梁秀挺,惨白的脸透着病态,整个人颓败不堪,但仍然可辨其姿容不俗。 这等好模样的女子,竟用割喉这等残忍的方式杀害了自己的表兄表嫂! 浇过冷水之后,女犯仍然佝偻躺地一动不动,唇色发紫,似乎一点活气都没有。 衙役欲去试探女犯的鼻息—— “咳咳!” 听到女犯的咳嗽声后,衙役跟嫌弃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刻弹躲到一边。 …… 崔桃死了很多年。 因为失去了生前的记忆,甚至连自己生在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崔桃一直无法投胎,只能做个孤魂野鬼。后来系统找上了她,告诉她只要完成快穿任务,就可以重生,找回生前的记忆。 崔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生前记忆什么的,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死都死了,忘都忘了,还计较生前那些作甚? 做野鬼不仅每天可以悠哉地四处游荡,想怎么嗨就怎么嗨;不高兴的时候还可以搞点事情,捉弄几个坏蛋,把那些人吓得嗷嗷大叫、屁滚尿流;并且,永远不用发愁生老病死的问题。 可是有一点,唯独这一点,让崔桃无法忍受:美食吃不到嘴了! 试想一下,你每天都可以近在咫尺、三百六十度环绕地去感受甜皮烤鸭、水晶肘子、香酥麻辣虾……有多诱人,却永远只能看不能吃,这是什么感觉?生不如死的感觉!要多绝望有多绝望!世界末日!丧尽天良!忍无可忍! 所以,崔桃干脆答应做快穿任务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吃。 辗各个时空转,经历了古代、现代、仙侠、末世、星际等等不同背景的世界……吃!吃!吃! 如今她已经完成了上百次快穿任务,还想继续吃下去,奈何系统程序不允许,让她‘被迫’领取了重生奖励。 …… 崔桃重生之际,脑海里突然有画面闪现: 依稀见远方有一名戴着软脚幞头的青衫男子,胸口有一滩红,向她走近,伸手过来。虽然近些了,但这人的面容还是看不清,很模糊,只能看清他伸过来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颗黑痣。 “桃子,等我!” 男声缥缈,随即就不见了。 画面模模糊糊地旋转,对着一面铜镜,铜镜里的她穿着淡绿裙裳。摇摇晃晃靠近镜子时,脚下突然被绊住,跌倒了。她手撑地想爬起身,可一抬眼,旁边竟有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一男一女,皆被割喉,鲜血正涓涓流着,蔓延至整个地面。 她的双手、她的衣裳都沾满了黏糊糊的血,一把匕首就在她的左前方…… “都咳嗽了,还不快睁眼!” 衙役用木杖狠狠地捅了一下崔桃的肚子。 杀人犯不值得他手下留情,再说这女犯马上就要被砍头了,只捅她两下都算便宜她! 崔桃吃痛地叫一声,脑海里的画面就此中断。 “行刑!” 一枚令签被掷至地面。 崔桃忽然被两名衙役架起,飞快地拖向一口铸着狗头的铡刀。而在这狗头铡旁边,还有龙头铡和虎头铡。 这是在开封府!? 崔桃做任务时,曾穿过一名北宋年间的弃妇,和渣前夫在开封府公堂对质过,所以认得这里的环境。 屋中人皆为北宋官吏的扮相,三口铡刀异常崭新,显然刚铸成不久。由此可推断,眼下应该在宋仁宗刚赐铡刀给名臣包拯的时候。 随即依稀听见堂内有人提了一声‘包府尹’,更加可以确定她的判断没有错了。 开封府作为大宋首府,兼顾行政、司法两大体系的工作。府尹每天政务繁多,所以并不会事事都亲力亲为。 在司法方面,除了情况较重的案件需要府尹亲自出马之外,开封府绝大多数的推勾狱讼之事都由推官来负责。 从官服级别判断,现在负责审判她的官员,正是开封府的五品推官。 ‘嚓’一声,铡刀被拉起! 崔桃被强行按在了铡刀下。 带着腥味儿的冷铜紧贴在崔桃纤细的脖颈上,激得崔桃浑身打了个冷颤。 “大人,我有话要说!”崔桃赶紧喊道。 这一刀下去,她又会变成鬼了,再没机会吃到好吃的美食,这怎么行! 抬铡刀的衙役并没被女犯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到,反而因为要忍笑,险些把手上的铡刀给落下了。 在场人除了韩琦,所有人的嘴都禁不住抿成一条线,并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崔桃。 “大胆罪妇,好生放肆,也不瞧瞧你什么身份,竟敢跟韩推官攀亲!” 崔桃倒是忘了,在宋朝‘大人’是对父母长辈的称呼。她刚才的行为,等同于在法庭上,对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大呼一声:“爸爸,我有话要说!” 再看这位‘喜当爹’的韩推官,一脸不悦,目色冷冽地看她,好似他吃了多大亏似得。 不过这位韩推官的样貌是不是有点过于姣好了?眉如远山,鼻若悬梁,肤白而无瑕,就好比一朵天山雪莲开在了青青翠竹上,既美得干净惹眼,又颇具清隽之风。 若非这开封府有铁面无私的包拯坐镇,崔桃真怀疑这位韩推官是被选美选进来的。他这种长相和气质的人在开封府当官,真的不会增加女性的犯罪率? “崔氏,你还有何话要说?” 男声淡而清冷,透着几分斯文气,却也无情。因发现对方在铡刀下竟胆大地盯着他,不悦地蹙眉。 宋朝的审案流程非常严谨,《宋刑统》中规定,如有犯人喊冤翻供,就必须启动‘翻异别勘’程序。也就是说,在判决执行前,只要受审的犯人喊冤不认,就要另派人重新勘察复审案件,而且这样的机会足足有三次。 崔桃马上道:“妾冤枉!妾没杀人!” “三次复审,你都甘愿认下谋财偷盗、杀人灭口之罪。今至此地步,何必改口?官府审案,岂容儿戏。” 韩琦的语调没有波澜,看崔桃的眼神也有几分讽刺,随即示意衙役继续行刑。 想不到原来的‘自己’竟然把三次机会都用完了! 既然没有机会,那就只能创造机会,霸王硬上弓了。 “大人,我要供出同伙!”崔桃再度喊道。 这女犯居然又叫韩推官‘大人’,怎么那么不要脸? 衙役们虽仍然觉得好笑,但已经有所适应,比前一次略显淡定。 韩琦则默然盯着崔桃,脸色沉冷。 “韩推官恕罪,妾每每着急害怕之时,就忍不住想起父母,不小心失口了。” 崔桃礼貌道歉之后,哽咽地抽着鼻子,唰地流下了两行泪,速度比某些人眨眼都快。 “妾撒谎了!妾本想替他死,可看着这锋利的狗头铡,想到自己竟落得死无全尸,甚至最后没人收尸的下场,终究是没骨气,害怕了。 哪怕他肯在行刑前看妾最后一眼,妾大概也不会这么后悔……” 哭声凄凄,配上她哀伤欲绝的表情,有着极强的渲染力,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被崔桃的情绪所感染。大家更惊讶于她话里的内容,原来真正的凶手不是她?她在替人受死? 韩琦刚调任为开封府推官不足五日,此案在他接手时,所有步骤皆已走完,只剩下升堂宣判。 之前审阅案卷时,韩琦曾怀疑过崔氏有帮凶,因为仅凭她一个弱女子去杀死清醒状态下的一男一女,可能性并不高。但在复审过程中,这崔氏再三坚称只有她一人谋财杀人,同时现场也没有证据证明当时还有别人,所以案子便只能这样判下去。 如今崔氏濒死生惧,竟道出有内情,又岂能纵容真凶逍遥法外。 “押过来。”韩琦道。 崔桃终于得以从铡刀下脱离,略松了口气。 等衙役把崔桃拖回公堂中央的时候,崔桃气若游丝状,耷拉着脑袋,好像快不行了。 崔桃瘫软地趴在地上,几度努力地想爬起身,欲向韩琦行跪礼,奈何力气不足,又趴了回去。如此往复了三次,惹得韩琦再度蹙眉。 “就这么说!” “他……他……”崔桃面贴着地,弱弱地低泣,这会儿她声音小得跟蚊子似得,韩琦要全神贯注才能听清。 “他姓甚名谁,哪里人士,现在何处?”韩琦质问。 “他——” 崔桃哪里知道他叫什么,是哪里人。她现在只有一段糊掉的记忆,只能肯定自己没杀人,其它的事她完全不清楚! 崔桃缓缓地抬头,确认这位韩推官对她的话感兴趣后,心里有底了,口将言而嗫嚅,突然翻了白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衙役再度上前查看,“韩推官,她好像又晕了。” “弄醒。” 衙役这一次没再泼冷水。刚才这女犯的话大家都听见了,她很可能在替人顶罪,瞧她刚才那哭哭啼啼的傻劲儿就很像是被人忽悠了。蠢是蠢了点,但也让人心疼。 衙役便叫稳婆来帮忙,掐人中,掐虎口,又施了银针,人还是处在昏迷中一动不动。 韩琦只得宣布退堂,明日再审。 崔桃被丢回大牢后,一直熬到稳婆走了,才假装气若游丝地苏醒,慢慢地睁开眼。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霉烂的古怪气味,总之很不好闻。一丈半见方的大牢内,四处撒乱着稻草,西北角有一脏兮兮的马桶用于解决屎尿问题。 崔桃发现还有另一名女子跟她同牢关押,二十多岁的模样,身材壮实。此刻正歪着身子躺在东墙角的草垛上,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眼神不屑地看她,表情有些蛮横。 王四娘注意到崔桃在看她的时候,她张口就骂一声‘贱货’。 崔桃懒得理她,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她席地打坐,心中默念法诀,尝试引气入体,这里的灵气很稀薄,而且质量还不咋好,想凭此修行提升功力是不大可能了,但用来慢慢调理身体还可行。 她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各器官都有衰竭的迹象,更有严重的心疾。刚刚在公堂上,原来的自己大概就是因为心疾发作而亡。 “贱货!老娘叫你呢,你装耳聋是不是?” 王四娘蹭地起身冲向崔桃,抬脚就朝崔桃那张白嫩的小脸儿踹去。 ※※※※※※※※※※※※※※※※※※※※ 开新文啦,快让大鱼看看你们在哪儿。别养肥呀,天天来陪一下大鱼呀~ 为了避免冤假错案,宋朝的审案程序其实挺严谨的,《宋刑统》规定是翻供三次,到南宋变成五次,实际审案的次数还有可能更多。转发一下查到资料: 据《资治通鉴》记载,南宋淳熙年间一民妇阿梁与叶胜通奸,杀死了亲夫程念二。县令审案,确认是叶胜在程家屋外杀死了程念二,当时,阿梁在屋子里抱着孩子,没有呼救,所以判为同谋。一审结果处斩。阿梁不承认是,翻供达到10次。审理了9年,在第11次审理之后,主审官耿延年认为“罪疑惟轻”,疑罪从无,应该免阿梁死罪。送皇帝御批,阿梁得以免死,从轻发落。 (另:话本小说里提到的开封府三口御赐铡刀可先斩后奏,是戏剧化的表现,属文章设定,不用考据。) 第 2 章 引气状态下的崔桃,能够很敏锐地感觉到周围气流的变化,王四娘稍微一动,她就有所察觉。 王四娘这种性格的人,以羞辱她人为乐,明显已经习惯了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从不知收敛,不可能通过讲道理让她顿悟,也不可能通过求饶服软令她放过。只有揍服她,才是正道。 崔桃凭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打不过身材结实的王四娘,唯有智取。 等王四娘飞脚踹过来的这一刻,崔桃率先凄惨地叫一声,随后整个身体飞撞在牢房的围栏上。 狱卒们闻声而来,见崔桃晕倒在地,而跟她同牢的王四娘则正站在地中央,双手掐着腰,满脸狰狞厉色。 发生了什么,显而易见了。 狱卒张口就骂王四娘混账。 孙牢头这时赶来,见这光景,也破口大骂王四娘找死。 “不是我!” 刚才事情发生得太快,王四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现在她莫名地挨骂,委屈自己受冤,激动地辩解。 “我根本没打她!我是抬腿了,可我没踹着她,是她自己飞了过去!她自己有病发疯往围栏上撞,这怎么能怪我!” 可是没人相信王四娘的话,因为牢里的人都知道,王四娘欺负惯了崔氏。 以前大家觉得崔桃是杀人犯,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不值得同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王四娘折腾去。但现在情况有逆转,并且韩推官明日还要审崔桃,如果在这种时候崔桃在牢里被殴打出事,他们这些狱卒肯定第一个被问责。 孙牢头狠狠地瞪一眼王四娘,见她还不服地叫嚣,只觉得她越发猖狂了,竟还敢编瞎话狡辩! 孙牢头立刻打发属下教训王四娘,杖十,当即执行。 王四娘随即被按到长木凳上,啪啪两杖下去,只顾喊疼,没机会再说话了。 请张稳婆给崔桃施针后,崔桃才有了苏醒的迹象。 “饿……好饿……”崔桃断断续续地喊着,语气虚弱无力,像在梦里呓语。 张稳婆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孙牢头:“她平日饮食如何?” “从抓进大牢,没见有亲人看过她,依法官给。” 牢内囚犯们的饭食,每餐都是由犯人的家属来送。只有遇到没有家人的,或家离得太远的,又或者家里太穷供不起的,饭食才会由官府来供给。 毕竟是囚犯,府衙的厨房哪会特意给犯人做什么好饭?一向都是厨房里的烂菜馊饭,随便和在一起煮一下就送过来,味道跟泔水差不多,只叫人不饿死罢了,根本不可能滋补养身。 “她身子骨太虚了,如果再吃得不好,只怕撑不到明日上堂。”张稳婆拿出十五文钱,让孙牢头差人去醉仙楼买一份儿鱼片粥来。 没多久,这香喷喷的鱼片粥被端了过来。 装晕的崔桃闻到香味儿,鼻孔都忍不住扩张,暗暗贪婪地吸着香味儿。 想不到张稳婆还挺有心,这鱼片粥还真不错,一闻就知属上等。 崔桃永远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她严重怀疑自己曾经是个饿死鬼。 总之,崔桃忍不了,在张稳婆再次唤她的时候,她马上假装苏醒过来。但眼睛只保持半睁,瞧着还像是没有精气神儿似得。 “嘶——”崔桃冷吸口气,马上捂住了头。 “头很疼?”张稳婆问。 崔桃点头。 “可能是刚才摔倒时磕到了,来,先把粥喝了,然后休息,睡一觉大概就好了。” 这时候王四娘受罚完毕,被拖回了牢房。 孙牢头马上警告她不准再欺负崔氏。 王四娘断然不敢得罪孙牢头,也明白自己现在说什么那些人都不信,闷头趴在角落里忍疼,再不敢吭声了。 崔桃则一口一口地吃着鱼片粥。 粥浓稠细滑,鱼肉鲜美香嫩,就连撒在上面的香葱都异常美味。 这必定是砂锅慢慢熬煮出来的粥,否则不会有如此浓郁的米香,鱼片必定取自五斤以上的大鱼,才会如此肉厚,去刺之后,应该是经特殊腌制去腥,随后在煮沸的米粥里滚了一下,时间一定不会太久,这样才会让鱼肉保持如此鲜嫩又弹牙的口感。 太好吃了,感谢张稳婆的良心供给! 好饭当然要慢慢品尝,特别是当她看到王四娘嫉妒的眼神之后,就更加不着急了。但崔桃吃得越慢,牢里的粥香味儿就越经久不散。 那厢有王四娘的家人送来了晚饭,白面馒头加一盘炒青菜,青菜里头零星有点肉沫子,跟牢里大多数犯人的相比已经算很不错了,但远比不上醉仙楼的鱼片粥。 以往王四娘吃得既香又得意,现在闻着崔桃那边的鲜粥味儿,她觉得自己手里拿的馒头就是块干牛粪,青菜也跟草一样,加上屁股疼,她一点吃饭的兴致都没了,气得她把馒头狠狠丢在了地上。 隔壁间被关的一名中年女人,见状就赶紧伸手,把王四娘丢掉的馒头捡了过去,她当即就大口啃起来。再看这女人自己的吃食,是一碗黑绿色的东西,正是官给牢饭。 如果没有这鱼片粥,崔桃今天的晚饭也会是那一碗东西。 说句不好听的话,狗拉的粑粑看起来都比那碗饭来得美观。这哪里是供饭,分明是搞谋杀! 张稳婆见崔桃把一碗粥喝得干净,放心了些。 “你身子太虚,明早上我再给你熬点羊肉粥送过来。” 张稳婆倒不是有多心疼崔桃,不过是韩推官指望着她明日在堂上招供,如今她负责看顾崔桃,这差事自然不能办砸了。至于粥钱,回头报到公账上,府衙自会补给她。 崔桃礼貌道了谢,心里也很清楚她之所以会这么受照顾,都是为了让她明天在公堂上可以好好招供,不至于晕倒。可她能招供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夜深了,崔桃依旧在牢房内打坐调理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是实施一切社会活动的前提,没有好的身体,不管想干什么都是空谈,包括品尝美食这件重要的事。 王四娘已经睡得打鼾,她似乎要翻身,结果身子一动就疼醒了。 醒来后的王四娘见崔桃还在那打坐,怎么都憋不住之前压下去的怒火,便骂起来。 “你个贱蹄子,居然敢陷害我!等老娘伤好了,看我不扒了你的皮,弄死你!” 王四娘骂完后见崔桃居然没理自己,讥笑一声。 “你是不是以为你供出真凶,不是杀人犯了,就能出狱,所以不用怕我了?呵,你可知道老娘真正的身份是谁? 今儿不怕告诉你,就算你出去了,老娘照样可以让寨子里的兄弟们收拾你。他们最喜欢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了,却不怎么会怜香惜玉,不出三日,他们保证会把你弄烂了哈哈……” 崔桃吞吐吸纳了两个时辰,引灵气蕴养五脏六腑,虚浮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通畅的舒适感。 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结束打坐,听到那边的王四娘仍旧在羞辱她。 看来是打轻了。 “你……你怎么能……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别欺负我……求你了!”崔桃颤着嗓音,带着哭腔,一边低声求饶着,一边走向王四娘。 牢房昏暗,过道只留一盏油灯,距离还比较远,附近的几间牢房都看不太清她们这间的情况。 王四娘因为挨了板子,只能面朝下趴着,这会儿没特意抬头,所以没有注意到崔桃的异常动作。 她听到崔桃的求饶声,得意不已,故意翘起脚示意崔桃。 “给我跪下赔罪,滚过来舔|脚!舔干净了,老娘再考虑考虑是否放过你!” “呜呜……”崔桃哽咽着,仿佛因为王四娘的话觉得受辱所以哭起来。 下一刻,崔桃便利落地抬脚,照着王四娘伤势最重的臀尖用力踩下去。 “嗷——” 女人杀猪般的叫声贯彻整个牢房。 “你——”王四娘怎么都没有想到崔桃居然敢踹他,她疼得要骂她,没来得及把话说完,猛地又被对方踩一脚。 “啊——”她疼得再尖叫一声。 “啊——” “啊——” “啊啊啊……” 王四娘惨叫声伴随着崔桃下脚的节奏,此起彼伏。 她疼哭了。 牢里的犯人们都被吵醒了,不禁抱怨起来。 当值的狱卒李才,急忙赶过来斥问怎么回事儿。 “她踹我!” 王四娘疼得浑身颤抖,眼泪直流,迫不及待地去跟李才告状。 但当王四娘转头看向崔桃时,却发现崔桃此刻正柔弱地瘫倒在自己的脚边,伏地抽泣,那样子好像是她刚挨了踹似得。 “王四娘,你又欺负她!孙牢头刚警告你什么了,十杖打轻了是不是!”李才怒斥。 “不是,我没踹她,是她踹我,她在装!”王四娘也不傻,赶紧把整个脸露出来,对李才辩解,“你看我都疼成什么样儿了,满脸眼泪都疼出来了!不然我无缘无故作什么要哭成这样?” 李才狐疑地看向崔桃。 只见崔桃战战兢兢地垂着脑袋,对王四娘恭敬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敢了,我真不敢了!下次我一定很小心地给你揉脚,但舔……我真的做不到。” 李才便问附近牢房里的几名女犯目击的情况。女犯们都表示,牢里太黑她们没看清,不过她们都听到王四娘在欺负辱骂崔桃,崔桃则一直在求饶。 李才这下算是弄明白了,定是这王四娘在羞辱崔氏,嫌崔氏没伺候好她,便发火去踹她,却忘了自己刚挨打,故而扯动了伤口才疼得掉眼泪。这王四娘竟想凭满脸泪水,就想诬陷崔氏欺负她,真真心坏得很! “王四娘,你居然敢蒙骗我们,当我们傻是不是?你等着,明儿我就让孙牢头再赏你二十板子!”李才怒指着王四娘的鼻尖骂道。 王四娘气得肺都快炸了,但如今众口一词,都说她欺负人,她能怎么办?越解释越惹李才生气。她只能再一次忍气吞声,憋屈着。 李才走后,牢房内又恢复了安静,大家随后都睡了。 王四娘憋气了会儿后,也迷迷糊糊要睡着了。突然,她被人捅了一下肩膀。 王四娘睁眼就看见崔桃那张放大的脸,她吓了一跳,正要骂,想起自己之前两次被崔桃算计的事,又不敢随便出声了。 “你、你、你要干什么?”王四娘防备地瞪着崔桃。 “提前跟你道个歉,对不住了!” ※※※※※※※※※※※※※※※※※※※※ 打了两个徐青青出来,我还忘不了她23333! 女主会x各种人设,不那么善良,但人也不坏,什么都吃,就是不会吃亏,别人欺负一尺立刻还一丈的那种人。 —— 宋朝囚犯吃饭,都是家人提供。没人提供的特殊情况,才会由官府提供(也有官府不管饿死的情况)。出处:《宋刑统》:“囚去家悬远绝饷者,官给衣粮。”《宋会要辑稿》:“禁囚贫乏,无家供送饮食,依法官给。” 第 3 章 王四娘以为崔桃要故技重施,心里做好准备,打算跟她拼了。然而崔桃在说完话后就转身走了,回她的角落里继续打坐。 王四娘狐疑地看着崔桃,正好跟崔桃四目相对,对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倏地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王四娘瞬间吓得浑身冷汗,发现自己竟真有些害怕这贱蹄子,一定是因为她现在受伤处于劣势的缘故。 说起来这贱蹄子今天怎么突然厉害了?她从进大牢后,一直死气沉沉的,任凭别人搓圆揉扁都不吭一声。今天却突然会使坏了,又阴险又恶毒,甚至都坏过她了。 若说崔桃以前那样子,王四娘还真不信崔桃是杀人犯,尽管崔桃把罪认给下了。可如今这副样子的崔桃,王四娘是真信她会杀人,可偏偏现在她翻供不肯认罪了。 王四娘想着想着就困倦了,打了哈欠,再去瞧一眼崔桃,发现她竟在盯着自己!王四娘被吓着了,总觉得崔桃会趁她熟睡的时候把她掐死。贱蹄子变得太阴险了,完全料不准她的路数。 王四娘这一整夜困得不行,频繁头点地,也不敢睡。终于艰难地熬到天明,等到衙役押解崔桃上堂,她这才松了口气,踏实地睡了。 崔桃从被带出大牢开始,就脚下虚浮,身子摇晃,时常用手捂着头。 衙役李远看一眼崔桃,觉觉得她有点怪。 至公堂上,崔桃向韩琦下跪行礼后,就呆呆地看着前方地面,有些恍惚。 韩琦敲响惊堂木,令崔桃如实交代真凶的一切。 “他……他……”崔桃话难说全,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焦急地不停抓头,“我怎么想不起来了……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韩琦静盯着崔桃的表现,暂且没有表态,似乎在观察崔桃身上的破绽。半晌后,见崔桃抓头抓得凶狠,薅掉了不少头发,脸也憋得通红,韩琦才使眼色给张稳婆。 张稳婆见崔桃此状,心中就已有了猜测,查过看崔桃的情况后,便向韩琦回禀:“像是头部遭受暴力,脑髓震动,气机逆乱,致使头晕、记忆遗失。” 张稳婆随即将昨晚牢房发生的情况告知韩琦,“那时她便有头疼的症状。” 偏这么巧,昨日晕,今日又失忆? 韩琦再度审视一眼崔桃,对张稳婆道:“既然当时并无大碍,为何至今早会有异常?” 张稳婆沉吟了片刻,也给不了韩琦确准答案。 这时候衙役李远站出来,向韩琦禀告道:“属下兄弟李才昨晚正在女牢当值。今早属下听他提起,昨晚崔氏遭同牢王氏欺辱过两次。” “还有一次?”张稳婆惊讶叹,马上对韩琦解释道,“崔氏本就头部受击,已有损伤,后伤上加伤,势必会更严重,今有此状便不奇怪了。” 崔桃听到张稳婆的话后,知道自己这次稳过关了,浑身放松下来。经典问题还得用经典办法,没什么比‘装失忆’更能完美解决‘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了。 韩琦的目光猛然射向崔桃。 崔桃一愣,感觉自己悄悄放松的状态被韩琦抓个正着。而且他们还四目相对了,韩琦好像从她的眼睛里也抓到了什么东西。 崔桃今早吃饭的时候,顺便听隔壁女犯闲聊,才知如今这位开封府新来的韩推官,正是‘相三朝、立二帝’的北宋名相韩琦。他可是个有名的长得好、脑袋更好使的美男子。 崔桃万万不敢小觑这位韩推官了,生怕被对方看出端倪,所以不得不使出杀手锏。 诸位,对不住了! 崔桃双手捂着肚子,佝偻着身子,向前倾,手指趁机就按住自己腹部的穴位。 呕—— 崔桃吐了。 将她今早刚喝的一碗香喷喷的羊肉粥,吐了一半出来。 公堂内立刻弥漫着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 韩琦蹙眉。 众人愣住。 接着,衙役怒斥崔桃不敬公堂。 “此症极易因头晕引发呕吐。”张稳婆在开封府专门负责检查女尸和女犯身体,故对呕吐物没大家反应那么大,忙向韩琦解释道。 韩琦立刻宣布退堂,令张稳婆先检查崔桃的失忆状况。 他走出公堂之后,却没急着离开,而是负手立在廊下,静看着被张稳婆带走的崔桃的背影。 崔桃感受到了韩琦的目光,特意装晕摇晃了几下身子,给他看个够。 “韩推官,昨晚狱中情况属实。”衙役王钊将自己去大牢核实过的情况,一一禀告给韩琦。 “王氏殴人致伤,杖五十,加刑三年。”韩琦的目光还在崔桃背影消失的方向,他声音淡淡的,说出的话好似根本没过他的脑袋一样,却轻易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包府尹回来了。”王钊接着道。 韩琦来开封府上任时,包拯正好领旨外巡,所以他至今还没有向包拯正式见礼过。 包拯见到韩琦后,便高兴地招呼他到自己身边坐。 韩琦风骨秀异,弱冠之年高中榜眼,可谓青年才俊。包拯一直很看好这个后辈,才会特意跟皇帝讨了人过来。 “稚圭适应得如何?”包拯问。 韩琦礼貌表示一切都好。 “唯有一桩案子,想请包府尹示下。” 包拯听韩琦说了崔桃案的情况后,先拿卷宗将整个案情览阅一遍,才对韩琦道:“宁延后,不错杀,确认清楚是否有内情再做应对,你处理得很好。” 韩琦本想告诉包拯,他觉得崔氏有怪异。但转念想,他没有实证来证明这点,随便出言反而显得他武断。便暂且作罢了,等他细查出崔氏的问题再说也不迟。 晌午后,韩琦亲自去大牢见崔桃。进去前,他特意没让人通报。 崔桃正抱腿坐在角落里,对着那碗黄绿色的官给午饭哀叹发愁。 这免费给的饭,她真嫌馊! 就说说这到底是一碗什么玩意儿?随便搅和一下,不仅能看到意料中的烂菜叶子和霉饭粒子,竟还能惊喜地发现鸡毛、鱼鳞、木棍子。毫不夸张地说,老乞丐的洗脚水都比这玩意儿纯净。 崔桃捂着咕咕叫的肚子,悲从中来,眼中噙泪,心中后悔不已。今早在公堂上的时候,她就该少吐两口羊肉粥,好歹能多扛一会儿。 韩琦踱步至崔桃所在的牢前时,正看到崔桃这一番可怜的模样。 “哎呦,哎呦,嗯嗯嗯……”王四娘刚结结实实地挨了五十杖,屁股好像被打开花了,疼得要命。此刻她惨兮兮地趴在稻草上,哀嚎痛叫。 王四娘到现在才算明白过来,昨晚上崔桃特意跟她说‘提前道个歉’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她早料到她今日会再度遭打,且还被加刑三年! 她本来就因殴人重伤被判刑七年,再加刑三年,便是十年了,指不定会死在牢里。就说那小贱蹄子听说她加刑后,什么反应?看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笑意,居然恭喜她‘凑整’了。去他娘的凑整! “咳。”崔桃听王四娘的叫声有点心烦,不悦地轻咳一声。 王四娘当即闭嘴,惊恐地看一眼崔桃,咬唇再不敢作声了。 韩琦见到这一幕,眼底之色转沉。 午后牢里的犯人们都没什么事,只能苦中作乐,懒躺着眯觉。隔壁牢的刘氏还没睡着,翻个身,睁眼突然看见韩琦,眼睛立刻直了。 刘氏的案子前两日正是韩琦所判,所以刘氏认识韩琦。 虽说因为偷盗被判了三年牢,刘氏不怎么高兴,但看到这位姿容秀逸的韩推官竟现身在女牢,她瞬间血气上涌,觉得这阴暗潮湿腐败霉味重的大牢都被添光溢彩了,仿佛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参见韩推官!韩推官身份尊贵,怎么亲自来大牢了?” 刘氏立刻兴奋地起身对韩琦行礼,言语中透露出对韩琦无限的敬仰崇拜之意。 崔桃听到‘韩推官’被吓了一跳,回头果然看见韩琦站在不远处的过道上。 经刘氏这一吵,女犯们都醒了,见有一当官的站在牢里,竟长得如此俊俏,惊为天人,个个都跟饿狼似得盯着韩琦,更有甚者居然偷偷打了一个口哨。 孙牢头马上怒斥这些女犯规矩些,否则都给她们治一个大不敬之罪。众女犯们这才消停了些,可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往韩琦脸上瞟。 韩琦早习惯了被人关注容貌,对此倒无感,只看着崔桃。 崔桃因感受到韩琦的特别关注,忙凑到了围栏边,对韩琦喊了声‘大人’。喊完后,她意识到自己又喊错了,连忙道歉。 “你这个记性倒好。”韩琦冷声道。 崔桃知他在讥讽自己,低头默不作声。 “关于凶手,你当真半点都不记得?”韩琦再问。 崔桃点点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对韩琦道:“倒记得他右手食指上有一颗黑痣,在这个地方。” 崔桃指了下自己食指左侧靠近指甲的位置。 韩琦微眯眼,冷冷地凝视崔桃。 崔桃再比量了一下,见韩琦没反应,有点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他特意亲自来大牢审问她的举动,也很奇怪。 “你指这个?”韩琦突然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举起来,并将右手的食指特意亮给崔桃看。 在韩琦的右手食指左侧,刚好是崔桃所说的位置,有一颗黑痣。 第 4 章 崔桃仔细观察确认了一遍黑痣的位置,与她记忆里的丝毫不差,手也长得差不多,都是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崔桃诧异地看向韩琦,惊恐地连退了两步,颤着嗓音小心翼翼地问他:“我……我们以前认识?” 这只是委婉的说法,实际上崔桃的意思是说:原来真正的凶手是你!我是在给你顶罪! 韩琦无语地回看一眼崔桃,便看向张稳婆。 虽说这崔氏的脑子不大灵光,但她刚刚看到黑痣时震惊的样子并不作假。 “头部遭到重击,偶尔可能会出现记忆混乱的状况。”张稳婆觉得目前只有这一种解释了。 别人以为她失忆了,觉得混乱很正常。但崔桃自己很清楚,她没记错。当然,她的记忆只是一个片段,不能凭此去概括整件事,但很明显食指有黑痣的男子跟她很相熟,否则不会亲昵地叫她‘桃子’。而且黑痣长在那么特别的位置,凑巧长得一样还被她遇到的可能性太低了。 不过,瞧韩琦那样确实不像认识自己。再说,如果他真是凶手,当初判决的时候,他根本没必要留她的命了,直砍了她多方便。 所以竟真是纯粹的巧合?崔桃不太信,上百次的快穿验都在告诉她,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偶然,这一次应该也不是。 韩琦见崔桃还死盯着自己不放,正欲出言,那边突然传来尖叫声。 “啊——” “死人了!” “她、她、她死了!” 叫喊的是隔壁牢房的刘氏,她踉跄跑到围栏处求救。 众人这才注意到,跟她同牢关押的中年妇人周氏,此刻人正面着墙侧卧,一动不动。 孙牢头赶紧打开牢门,张稳婆立刻检查周氏的情况,随即对韩琦点了下头,表示人确实已经死了。 “身体已经完全僵硬,死了至少六个时辰以上。”张稳婆道。 周氏因拐卖罪被关进大牢尚且不足三日。这两天周氏除了哭,就是整天面着墙躺着,很少说话。这情况于牢里的女犯们来说早就见怪不怪了,基本刚进大牢的人都这样。谁爱坐牢?突然之间进来了,总要哭一下,郁闷一下,有个适应的过程。 按照张稳婆的死亡时间推断,周氏昨晚就已经死了。 刘氏表示她没感觉到周氏有异常,早上醒来就看见周氏那么躺着,以为她没睡醒。后来到吃早饭的时候,刘氏倒是跟她说了一句话,见她没动就没管了。中午的时候,又见她没起来吃饭,刘氏还以为她想不开,又在愁郁了,也没多问。 但是刚才韩推官来了,轰动整个女牢,大家都忍不住一睹美男推官的风采,偏偏只有周氏竟还是那么躺着,刘氏才觉得奇怪,跑去又叫她。见周氏还是一动不动,有点像死人,刘氏便去试探了她的鼻息,这才发现她竟真的已经死了。 “唇、指甲青紫,口流涎,初步断定应该是中毒而亡。”张稳婆跟韩琦回禀完,让两名狱卒帮忙将尸身抬去尸房,她再做进一步勘验。 在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崔桃瞟见了死者周氏的脸。恍然想起昨天晚饭的时候,王四娘赌气扔掉的那个馒头,正是被这个周氏捡走吃了。 “这么说来,周氏是在这牢房里被人下毒毒死了。”衙役李远叹道。 孙牢头慌了,他负责掌管整个牢房的犯人,这事儿少不得要找他问责。孙牢头连忙给韩琦赔罪,解释自己一直都兢兢业业地看管这些犯人,真不知道那周氏怎么就中毒了。 “既无外伤,也无外人来过大牢,这毒必从口入。”韩琦便问孙牢头,周氏日常的饭食由谁负责。 “她是个拐子,家远在福州,饭食只能官给。可这府衙给的饭食怎可能有毒呢?如果真毒,毒死的可就不止她一个了,这牢里共有八名女犯都在吃官给饭,其余的可都好好的呢。”孙牢头解释道。 崔桃听了这话,禁不住唏嘘撇嘴。这八个苦命人中就有她,真可怜呐! 韩琦也觉得奇怪,如果周氏没有接触过外人,这毒难不成是衙门内的人所下?可她一个拐子,身份无足轻重,何至于遭人如此灭口? 崔桃瞧见韩琦蹙起的眉头已经快比山高了,马上举手表示:“韩推官,妾知道一点线索。” 韩琦瞥向崔桃。 “若妾所言的线索有用,能否请韩推官给点奖赏?来碗百味羹和芝麻烧饼就行。”崔桃说完,就不禁难过地瞟一眼地上的那碗‘官给饭’,黑暗料理界的祖师级产品。 韩琦跟着崔桃的目光看了一眼,转而审视的目光又在崔桃的脸上停留片刻,才扯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他笑了,笑了! 这让周遭围观的女犯们都激动不已。她们长久憋在牢里不见男人,忽然看到这么一位气度风华又容貌秀异于常人的美男子,叫她们怎么能不躁动?若能天天见到此等清风霁月的美男子的微笑,要她们坐一辈子牢也愿意了! 但激动归激动,大家都知道这位韩推官可惹不得,面上都尽量收敛,只在心里痛快地意淫他。 “说。”韩琦倒想听听这线索到底是什么。 “下毒之人想杀的不是周氏,是她!”崔桃抬手往自己身后指。 王四娘虽挨了重打,疼得起不了身,但这并不耽误她去欣赏韩推官的美貌。此刻她正像个伸长脖子的乌龟,朝韩推官的方向瞄。忽见崔桃指向自己,又见推官也看向自己,王四娘立刻懵了。 咕! 咕噜噜! 恰在这时,王四娘的肚子传出很清晰的响声。 王四娘平日里豪粗鄙辣惯了,但此刻在韩琦面前她竟觉得臊得慌,窘迫地低头不敢露脸了。 崔桃特意瞅了瞅韩琦的容貌,倒也不能怪这些女犯反应夸张。纵然是她,穿过无数世界,见过不少神仙的人,也还是觉得韩琦这长相挺不错的。一五官精致;二皮肤好;三气质清贵,有修竹之风。有这三个重要条件在,想不好看都难。 “昨晚王四娘的饭送过来后,王四娘没吃,将馒头扔了。我见周氏捡起来,将那馒头给吃了。”崔桃继续解释道。 “可这并不能说明周氏吃的那个馒头就一定有毒。”衙役李远反驳道,“谁知周氏是否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吃了什么别的东西。” “对啊,我的馒头怎可能有毒!”王四娘嘲笑崔桃瞎说。 “那你的肚子现在为何会饿得咕咕叫?”崔桃问王四娘。 “昨晚上我赌气没吃饭,今早和晌午都没人给我送饭,我自然饿得很。”王四娘说着还挺生气,骂她大哥不知道忙什么事儿去了,居然能把送饭的事儿给她忘了,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崔桃不再出言了,看向韩琦。 李远根本不懂崔桃这是什么意思。 韩琦则已经下令,命人速查昨晚给王四娘送饭之人。 一直以来给王四娘送饭的人都是王四娘的大哥王大发,昨晚也不例外。这凡给牢里犯人送饭食的家人,都会被登记在册,只需要按照册上所写的住址即可去找人。 王四娘有点懵了,“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真有人给我下毒?” “只怕你大哥不是忘了,而是他觉得你现在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用不着吃饭了。”崔桃对王四娘解释道。 王四娘惊得恍若五雷轰顶,“这怎么可能,他、他——” 一直疑惑的李远听了这话,终于明白了。 王四娘兄长一直坚持给她送饭,就算真的有事忘了,怎么可能连着两顿都忘了?加上昨晚上周氏吃了王四娘丢弃的馒头便被毒死了,这下毒之人不是他又会是谁? 李远不禁多看了一眼崔桃,没想到她竟是个机灵人。 事情既然弄明了,韩琦自然不会多留。 “韩推官,我还有一个请求!”崔桃见韩琦要走,赶紧道。 韩琦只微微侧首,似乎没多大耐心。 “能不能让我了解一下我这桩案子的经过?再让我去看一看现场?或许熟悉一下情况,我就能记起来了。我想快点恢复记忆,洗清自己的罪名。” “好。” 韩琦答得干脆,随即带着人走了。 情况已经在往好的发祥发展了。崔桃乐观地坐在稻草上,揉了揉肚子,就等人给她送好吃的百味羹了。 李远出了大牢之后,便跟韩琦告别。 “去哪儿?” “去买百味羹和烧饼啊,韩推官刚不是答应崔氏——” “何时答应过?”韩琦冷淡地瞟一眼李远。 李远:“……” 仔细回想一下,韩推官好像的确没有答应,可是那种语境下,一般人都会误以为他答应了。 唉,可怜那崔氏还在牢里眼巴巴地等着吃点好的,结果根本吃不着! 崔桃等到晚上也没等来有人给她送香喷喷的百味羹,非常确定以及肯定自己被那个姓韩的给耍了!好气! 但晚饭的时候,衙门的‘官给饭’居然不再是黑暗料理了,一碗嫩黄的粟米粥,一个芝麻烧饼,还有一碗水煮青菜。虽不算美味,但也算是正经能让人下口的东西了。其她吃官给饭的狱友们也一样是这待遇,都跟崔桃表示了感谢,说是借了她的光。 崔桃被夸得不禁有点心虚,她可没打算为众人谋福,她只想自己吃好喝好来着。 吃过没啥油水的晚饭后,崔桃肚子虽然是饱了,但精神上还是觉得很空虚。 这时李远来了,要押崔桃出去。 “这么晚了,还审我?”崔桃问。 “不是你要求要去现场么?张稳婆说案发时在晚上,这会儿去更容易唤起你的记忆,路上我会跟你说说整个案件的经过。”李远解释道。 “韩推官也去么?”崔桃问。 李远摇头,本以为崔桃会失望,毕竟大多数女犯都抵抗不住韩推官那张脸,结果却见崔桃松了口气,高兴起来。 崔桃跟着李远往开封府后门去,崔桃走了没多久就发现李远在频繁揉腰。 崔桃就伸手摸了他腰一下。 李远吓得立刻警惕起来,人闪到一边,手握着挎刀上,“你干什么?” “很疼吧?骨头错位了,你要是信我,我立刻给就能你弄好了。”崔桃说完,见李远拿诡异的眼神看自己,“开封府守备森严,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真能弄好?” 李远这腰疼的毛病有三个月了,找过四五名大夫,钱没少花,却一直不见好,这几日反而还更严重了。这腰不疼的时候,真不觉得有什么,疼起来才知道,干什么都能用到腰,现在他连弯腰穿鞋都觉得费劲儿。 他是靠武功力气干活儿的衙役,若是不能当值领活儿干,哪还有钱养家?若再去看大夫,又怕白花钱还治不好。所以崔桃的这个提议,李远真有点动心,而且听她说话的口气感觉她很会的样子。 崔桃马上点头,跟李远保证一定行。 她看看左右,正好这里偏僻,此刻没人,让李远就地躺着,她三眨眼的工夫就能给他弄好了。 韩琦离开开封府后,终究还是不放心,决定折返,亲自看着李远等人带崔桃去案发现场。 他赶过来时,就见一盏灯笼被丢在地上,李远面朝下趴着。崔桃则用膝盖狠狠地抵在李远后腰处,一手按着李远的肩膀,另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越狱? 第 5 章 咔! 嗒! 两声清脆的骨头响。 崔桃拍拍手起身,还不及去问李元感觉怎么样。一片很薄很凉硬的东西突然抵在她的后颈,还是那个熟悉的配方,熟悉的感觉,是刀! “刀下留人!”崔桃立刻举手投降,缓缓侧首看是谁。 想不到韩推官看起来挺斯文的,居然会随身携带危险武器。 “误会,误会!”李远连忙爬起来,跟韩琦行礼解释,“她在给属下治腰。” 李远把经过跟韩琦讲了,连连赔罪表示自己不该如此,在跟韩琦弯腰行礼的时候,他猛地发觉自己的腰好像真的不疼了。 李远非常惊讶地看向崔桃。 “真不是吹,你这个骨错位跟一般人可不大一样,也就我可以。”崔桃有点小得意。 感受过崔桃的手艺之后,李远非常信崔桃的话了,因为他确实看过好几个大夫都没用,遂心里很感谢崔桃。他李远可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哪怕崔桃的身份是个囚犯,这恩情该记的他一定会记。 韩琦撤回手中的剑,质问崔桃:“你懂医术?” 崔桃一对上韩琦那双精明的眼,谨慎意识本能地就被激发出来,她装傻地挠挠头,“啊,应该懂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他腰疼就想治,而且确定自己肯定能治好他。” 韩琦倒没多说什么,先将剑收回了剑鞘。 崔桃边珍惜地摸着自己的脖颈,边瞟了一眼韩琦腰间的佩剑,准备拍一下韩琦的马屁,夸他文武双全什么的。 “韩推官会武?” “不会。” 对方回答得很干脆。 崔桃:“……”不会武你随身带剑? 好吧,也不能说没用,人家刚才不就用上了? 韩琦眼里的审视意味前所未有的浓厚,正当崔桃以为韩琦会再度质问自己的时候,就听他说一声‘走吧’,人便率先走在了前面。 本来同行的还有衙役王钊、狱卒李才。二人因有事,提前跟李远约好在府衙后门等他们俩人倚门说笑,忽见韩推官竟然也来了,马上挺直身子站好,都变得乖觉恭谨起来。 韩琦是当官的,自然不能跟他们一样徒步,他骑马在前,崔桃和李远等人就跟在后头。 李远让自己的二弟李才提起灯笼照明,他则拿出案卷,按照案卷上的记述,跟崔桃简单客观地阐述了整个案子的经过: 孟达、于氏夫妻二人成婚有两年,住在柳条巷。一个月前,孟达在徐州的表妹崔桃来京,暂住在了孟达的家中。 据邻居们描述,夫妻二人对崔桃一向宠爱有加,任其索取,不仅给她做衣服买首饰,甚至很费心地要为她张罗寻一门好亲。但在半个月前,也就在四月初三这天的深夜,孟达家中突然传来惨叫声,隔壁仇大娘趴墙张望,见有血溅在窗纸上,吓得连忙去喊人。之后邻居们在仇大娘的张罗下,都赶了过来,及时地将屋内刚行凶完的崔桃围堵住,押她去见了官。 崔桃对自己的杀人行为供认不讳,她声称因看中于氏的一件首饰,于氏不舍给她,还出言讥讽她,因此就怒生杀心。当晚趁于氏疏忽之时,将她杀害,随后孟达归来,她怕被孟达发现,便干脆将孟达杀人灭口。 “这便是你跟于氏争抢的那根银簪,我们缉拿你时,你头上正簪着它。”李远再将白帕包裹的银簪拿出,亮给崔桃瞧。 簪子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很像是她杀完了人后,举起带血的手去特意取下银簪,簪在了自己头上。 为了一根簪子杀害两名亲人,听起来忒恶毒变态了。普通老百姓若听说这案情,肯定都会跳脚骂她这个凶手该死。 然而事实是,她并不是凶手。割喉所造成的血液喷溅量非常巨大,凶手会被喷溅出的鲜血染成血人。而她记忆画面里的自己,穿着一身清爽的淡绿裙裳,因为跌倒才弄得满身血渍,那时候孟达、于氏已经死了,杀人的匕首也已经被丢在了地上。 尽管缺失了生前的记忆,重生后得到的记忆画面也不够完整,但无数次快穿经验已经让崔桃具备了合理地判断、总结和推敲这些残缺信息的能力。 这一点在李远随后拿出来的现场勘察记录中得到了证实。她的衣着、还有孟达于氏尸体以及凶器的位置,全部都跟她记忆画面里的符合。 崔桃思考的时候一直低着头。 李远以为她听自己叙述案情才情绪低落,便安慰她道:“崔娘子不必担心,你一定会恢复记忆,抓到真凶的。” “你相信我不是凶手?”崔桃惊讶地问李远。 李远憨笑着挠了下头,“原本不知道该不该信,韩推官怀疑,我就信韩推官的。但是刚刚经你出手治了我的腰,我信你不是凶手了。崔娘子对一个陌生人都如此有善心,何至于因为一个簪子就要杀人?” “这可说不准,或许我有求于你才出手呢。” “你要这么说就更不可能是了,坏人可不会把自己的算计说出来。”李远嘿嘿笑道。 崔桃笑了笑,她果然没看错人,这李远的性子是个憨的,懂得知恩图报。这就好了,她以后不必再担心去吃那些让她觉得空虚的‘官给饭’了。 崔桃嫌弃地揪了揪自己身上的脏衣服,故意对李远哀叹道:“要是能洗个澡,换套干净的衣裳就好了!” 李远看一眼前头的韩推官,跟崔桃小声说,等回头有机会,他会去求张稳婆帮忙,让崔桃在尸房洗了个澡。 在尸房洗澡?想象一下自己脱光了坐在浴桶里,四周腐尸环绕……的画面,未免太刺激了! 行吧,有总比没有强。 崔桃不忘跟李远道谢。 剩下的路途,崔桃就跟李远闲聊了他家里的情况。李远说他的妻子为了补贴家用在做豆腐卖,但时常有今天不够卖明日多做就卖剩了的情况,弄得一家子人几乎天天吃豆腐。 “不爱吃就不吃呗,何必这样折磨你们自己。” “你是不知,这天气渐渐变热了,放一宿就酸了,岂能第二日再拿去卖了唬人?” “可晒豆干或做油豆腐,这就是另一样口味了,也可以卖。再不济拿酒糟腌或用酱,多少日都不会坏,而且味咸甘心,保管能下饭。你多几样东西卖,更能引客,而且有自己特色,别人才能记住你。不然大家都卖差不多味道的,在你这买和在别人那买都一样,谁会特意奔着你家去?如此生意自然是随天意,有时好有时不好了。” 这一番话瞬间点醒了李远。 李远万般佩服地对崔桃拱手,多谢她的提议。 “我们怎么就这么笨,没想到呢!” “我这还有具体的腌豆腐做法可以告诉你,保证做出来的腌豆腐好吃。只求你们能偶尔能可怜一下我,也给我添一样有滋味的菜。”崔桃随即就小声跟李远抱怨‘官给饭’有多难吃。 “崔小娘子放心,你这主意要真成了,你每天的饭食我全包了。”李远嘿嘿笑道。 “成交!”崔桃一听吃食的问题解决了,乐得嘴角快咧到耳根子处。她眉角一飞扬,不经意间往旁处看,就见韩琦骑着马在他们的旁边,明明刚才人还在前头! 崔桃和李远双双心虚,再度给韩琦见礼。 “你还懂经商?”韩琦突然问。 “啊,不知道啊,可能……略懂一点?我就是听李衙役说他家里那点事,自然而然地讲了那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崔桃学李远刚才那股憨样儿,挠了挠头。 韩琦不置可否,下了马,示意崔桃跟他走。 崔桃就乖乖跟了过去,走了没多远,韩琦在一处宅子前停下。 见崔桃好奇地左右闲看,对这里并无太大反应,韩琦再一次确认崔桃的失忆并不作假。她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懂医术,还懂经商? 崔桃被带进院后,才明白过来这宅子就是杀人现场。 这宅子里有三间房,正房和左右厢房。杀人现场就在正房的寝房内。进屋是正堂,往左进是寝房,在西侧。寝房内的地面上有大片干涸的血迹,看着仍然有几分瘆人。现场的东西都保持原样,并无打斗过的痕迹,当时被害人孟达和于氏都是被割喉后躺在了地中央。 崔桃看到了她记忆画面里的那一面铜镜。 当时有两具尸体,地上已经血流成河了,她为何要往铜镜方向走? 韩琦见崔桃盯着铜镜,问她想起什么没有。 “想起来点,他们俩人死在这里,我想往那边走,然后跌倒了,才染了满身的血。” 韩琦听崔桃的描述符合情况,示意她继续。 崔桃拿下铜镜检查,发觉这铜镜比一般的厚,敲一下,里面竟然是中空。 韩琦立即命王钊将铜镜破开,便从这铜镜中取出一张羊皮来,上面写着‘飞云神功’,画有二十四个武功招式,画下配有字,看起来像是个武功秘籍。 这展开有点神奇,莫非她是武林人士?不是表妹是女侠? 崔桃歪头随便头瞄了一眼这秘籍最后的一个招式,顺嘴就把字读了出来,“若想神功大成,必先自宫。” 咦?好熟悉的一句话,莫不是这个世界还有—— “这是两浙的盐运路线。”韩琦一句话打断了崔桃的遐想。 他指了指画上的人物,每个招式的小人儿之间都是脚尖和脚跟相连,而且相连的那一条线较粗一些,再看这条粗线的走势,还真像一个线路图。 崔桃马上拍马屁道:“韩推官聪以知远,明以察微,看一眼便认出这是两浙的运盐路线,令人佩服之至!” ‘聪以知远,明以察微’,此话出自《史记·五帝本纪》。 韩琦重重地看一眼崔桃,“你还懂《史记》?” ※※※※※※※※※※※※※※※※※※※※ 来谈谈男主有多美貌。 故宫所藏的《八相图》里说他:“道貌温然,如玉之清;神气凛然,如水之澄;武库森列,词锋峥嵘;” 《宋史》韩琦传里说他:“琦风骨秀异,弱冠举进士,名在第二。” 政敌王安石在小本本上记他:“韩琦别无长处,惟面目姣好耳。” 子肖父嘛,韩琦的长子韩忠彦在朝为相时,因为和另一位宰相曾布形象差别比较较大,俩人就被大家冠名一个绰号“龟鹤宰相”,求曾布的心理阴影面积? ———— 感谢焉知燕雀志、现场表演一个豹笑、簪墨痕投喂的地雷!么么哒! 感谢读者“鎏鎏妈妈”,+200、“可可西”+50、灌溉营养液 +36、“路痴同学~”+30、“mummy”+26、“永英宝贝”,+20、“油豆腐”+12、“23333随意”+10、“捷格加廖夫”+10、“娃娃”+6“glirid”,+5、“26172369”+5、“月画云中鹤”+5、“千枝”+2、“余邃”+2、“追忆流年似水”+2、“听风”+2、“你看到我的车了吗”+1、“天晴无雨”+1、“隐砸”,“蔡秀山”+3、“明月碧水间”+1、“你看到我的车了吗”+1、投喂的营养液!么么哒! 第 6 章 崔桃本想说第三次‘我不知道’,不过韩琦似乎早料到她的答案,根本没打算听,转身招来王钊,对其低声吩咐了两句,王钊点头之后还下意识地看了崔桃一眼。 大晚上的,不知这俩大男人当着她的面瞎嘀咕什么,一点都不君子。 崔桃干脆不管他们了,继续四处观察,寻找现场是否还有遗漏的线索。最后都看遍了,也没再找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这屋子里呆久就会觉得有些闷,灯影绰绰,照着满地的干涸的血,莫名让人觉得血腥味在渐渐变浓了。崔桃推开南窗透气,就听见在外守门的李远李才兄弟正小声嘀咕着。 “我之前听王钊说,刑部那边今天问起崔氏的案子,知道人没死,好像不大高兴,说再没什么明朗的线索,该继续处刑。” 李远冷笑,“刑部尚书跟咱们包府尹一向不对付,就是故意在找茬呢。” 崔桃晓得自己若再找不到实证证明自己无辜,早晚会玩儿完。 她扭头不经意地看到窗纸上喷溅的血迹,便走出来,往院子东西两侧看,东院墙即东厢房左右两侧的院墙,或许孟达夫妻很喜欢吃樱桃,在东墙边都种了一排樱桃树。这些樱桃一棵挨着一棵,枝繁叶茂,都长得高过了院墙。隔着茂密的樱桃树,只能隐约看清隔壁人家有光亮。 再往西看,西墙这边只是在墙根下堆了些木柴,没什么遮挡,一眼就能看到墙那边的人家亮着灯火,屋子里人影晃动。 李远和李才兄弟负责看押崔桃,崔桃出来了,俩人就跟着她。 “瞅什么?”李远问。 “仇大娘家。”崔桃道。 李远不禁笑,“你果然是失忆了,仇大娘家在那边。” 李远指向东边。 崔桃一惊,眼睛瞬间就亮了,甚至乐得笑了一声,“天助我也!” 韩琦这也出来了,崔桃马上跟他解释。 她指了指在正房西侧的寝房窗户,也便是有喷溅血迹的那个扇窗户,又指向东边。 “仇大娘撒谎,初三新月,夜色黑,隔这么远,且有那么多茂密树叶遮挡,她不可能在她家趴着墙头看见这边窗上喷溅的血迹。” 崔桃说完,就夺走还李远手里的灯笼,走向东墙,从头开始照着墙边这些樱桃树。 这时节樱桃正快熟了,一颗颗有红有绿的挂在枝上。因为樱桃养得好,基本上每个枝杈上都有果子分布。崔桃检查了两棵之后,发现在第三和第四棵树之间的枝杈交错区域,樱桃很少。再用灯笼照地面,可见地上有很多烂剩的樱桃核。 这些樱桃核落在枯叶之上,成色很新,说明是今年的新核。并且从这些樱桃核的软硬大小可以判断出,这并不是完全成熟的樱桃核,小很多,也软。 顺着这个痕迹扒开树枝,在泥墙墙头处发现了一小块黑色的痕迹,很像是干涸掉的血迹。 韩琦命李才即刻回开封府报信,召集人手,令王钊和李远悄悄看守着仇大娘的住处。 韩琦则跟崔桃留在院中暂时等待。 崔桃:“韩推官难道还担心他们三个大男人对付不了一个妇人不成?” “怎知没同伙?便没有,也不简单。”韩琦声淡从容,清隽的脸庞在灯笼光芒的照映下竟有迷之发光的效果。 皮肤太好,也是罪啊。 崔桃附和的点点头,想不到韩琦的思虑会这么周全。他说的有道理,仇大娘一个上年纪的人若能轻松杀死两名青壮年,的确不会简单了。如果有同伙,仅凭三名衙役也确实没有把握将他们全部抓住。 四周静谧,蛐蛐的叫声显得尤为聒噪。 目前,只有一人看守她,还是个文绉绉的官员,不会武。 环境令崔桃顺便就在脑海里规划了一下自己的逃跑路线。凭她现在体力恢复的情况,倒是勉强可以成功躲开王钊和李远的追捕,逃出这个小巷。但应该等不到跑到城门口,就会会开封府戒严了,而在东京城内,她一没钱二没可信任的人投奔,一身囚衣尤为扎眼。随后如果开封府发布全城通缉,四处张贴她的画像,她便是能耐再大,也不大好逃了。 活得跟个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有什么意思?她想堂堂正正地去勾栏瓦舍凑热闹,吃遍东京城内美食不可细数的州桥夜市、马行街夜市、朱雀门外街夜市…… 韩琦听到崔桃频繁做下咽动作,转眸打量她,以为她又找回了一些记忆紧张所致,便问她想到了什么。 “想到了妙不可言的开封扣碗,酥香掉渣的羊肉烧饼,鲜嫩爽口的虾肉馄饨,还有旋煎羊白肠、滴酥蜜饯、杏仁茶、胡辣汤、砂糖冰雪冷丸子……” 韩琦呼吸重了一下,随即收回目光,直接踱步远离了崔桃,似乎很嫌她聒噪。 不久后,王钊带着衙门人马抵达。崔桃停止了对美食的臆想,赶紧跟上韩琦的步伐。 共三十名多名衙役,立刻悄悄散开,将仇大娘的住处包围了。 “谁啊?” 屋里人大概听到外面有动静,推门走了出来,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 王钊和李远等人立刻冲进院欲将人制服,女子现状,立刻甩手飞出两个飞镖,对屋内大喊:“师父快跑!” 女子喊罢也要逃,被王钊拦住了,与她缠斗。 李远带着剩下的人冲进屋内,发现屋子里没人,接着听到后窗有声音。仇大娘欲从后门逃跑,被守在后院的衙役们堵个正着。 仇大娘挥刀反抗,招招致命凶狠,衙役们不敢怠慢,但还是想尽量留下活口,所以在与其打斗的过程中,尽量避开要害部位,最后有一刀刺在了仇大娘的腿上。刀一拔,大量的鲜血喷了出来,仇大娘痛叫一声倒地,当即就被擒住了。 衙役们便将人拖到前院,发现仇大娘的血越流越多,这一路竟留下了一条很重的血迹。仇大娘已经脸色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栗。 这血量有点不太正常,李远赶忙去回禀韩琦。 那名年轻女子早已经被擒住了,正不停地摇晃肩膀,还想挣扎逃脱。她一见流血的仇大娘更激动,惊呼:“师父!你怎么样了?你流了好多血……” 崔桃猜测仇大娘应该是股动脉破裂了,忙冲过去急救。因为一时间找不到布条,她先撕了自己的衣角,绑住了仇大娘的流血的大腿。随后李远等人都配合崔桃,从屋里找了一些干净的布来,帮着崔桃一起给仇大娘止血。 仇大娘看见崔桃后,本来虚弱半睁的眼睛立刻瞪圆了。 “是你——” “我需要银针。”崔桃按伤口的手没多久就染上了鲜血,忙抬头对韩琦道。 韩琦仍负手而立,道貌温然,对于仇大娘几乎要血流尽而死的状态似乎并不在意。他听了崔桃的话后,只淡淡用眼神示意了下,三名衙役便立刻跑出去寻找。 似乎是在韩琦过于冷漠沉静的态度衬托下,仇大娘看着正焦急救自己的崔桃,突然笑了,她用尽力气仰起头,对着韩琦道:“人是我杀的,跟她没关系。” “缘由。”韩琦朝那名被捕的年轻女子看了一眼。 “不,跟她也没关系,萍儿昨天才来京!”仇大娘忽然激动一下,但她还是越来越虚弱,似乎喘一口气对她来说都成了奢望,“我杀他们夫妻,是想威胁他们交出盐运图。本来也想把她杀了。可当我看到她见到死人,竟吓得跌倒在地,染了满是血的时候,我便想有个替死鬼正好,省得衙门为了……追查……凶手怀疑我。” 仇大娘口中所言的‘她’指的就是崔桃。 “你怎知盐运图在他们手上?”韩琦不等仇大娘讲话说完,再度提问。 “是……是天机阁……出高价悬赏——”仇大娘突然晕了过去。 崔桃去探仇大娘的脉搏,继续按着出血的伤口,焦急等着那寻银针的衙役回来。 那名叫萍儿的被捕年轻女子嚎啕大哭,不停地喊着‘师父’。 一时间,除了萍儿的哭声所有人都静下来,崔桃的额头上慢慢渗出细汗。 又过了一会儿,崔桃再去试探仇大娘的脉搏,随后便将压着伤口的那只手松开了。 “你干什么?你为什么不救我师父了?”萍儿一见崔桃松手,更加崩溃和激动。 崔桃看向此时也正看她的韩琦,轻声道:“死了。” 衙役带着崔桃先去洗手。 等崔桃回来的时候,韩琦这边已经质问过了萍儿。萍儿对仇大娘杀害孟达夫妻一事确实不知情。 李远等在屋后的草木灰里搜到了一块没有完全烧尽的沾血衣布。王钊等则在厨房的门框下方找到了两处已干涸的血迹。这应该是仇大娘在杀完人之后,处理血衣时不小心擦蹭上的。 “墙头的血迹很少,她应该在杀完人之后,脱了衣裳,把血衣隔墙扔了过来,再翻墙回家焚烧了血衣。” 王钊跟韩琦回禀了自己的推断,并将他刚刚在仇大娘衣柜里搜到了一封信递给韩琦。 信里有两张画像,画像上所绘的人正是孟达、于氏夫妻,另有一张纸条写有‘杀雌雄大盗,夺宝图,赏银万两’的话。 如此看来,这孟达于氏便是江湖上近两年极为有名的‘雌雄大盗’,据传他们二人偷盗技术十分佳绝,甚至可出入皇宫于无形。这盐运图很有可能是他们从盐铁司那里偷盗而得,有趣的是朝廷至今都不曾传出过盐运图丢失的消息。 仇大娘因得到了江湖消息来找图,倒好解释。只是她已经将人杀了,为何还住在隔壁不走?莫非因为没有得到盐运图,便想在这守株待兔,另寻线索? 韩琦看着崔桃。 崔桃觉得韩琦的眼神有点怪,忙道:“现在真凶已经抓到了,已经能证明我不是凶手,我是清白的了。韩推官可以放我了吧?” 韩琦轻笑一声。 这笑容崔桃略有点熟悉,上次她提供线索要求吃百味羹的时候,韩琦就是这么笑的,然后把她耍了。 当初在公堂之上,崔桃若剜心般痛苦,惨兮兮哭诉她替人顶罪的样子着实可怜,堂上所有人都以为崔桃是在为她情郎做傻事。然而,真凶却是一个年近半百、面似靴皮的中年丑妇。 “原来仇氏便是那个让你声泪俱下、甘愿为其顶罪、心痛难舍之人?”韩琦声音悦耳至极,甚至能听出几分温柔的意味来。 韩琦温柔笑起来,可不是一般的轩举清朗,堪称俊美无俦。若被一般女子瞧见了,只怕会忍不住脸红心跳,甚至激动地发出尖叫。但于崔桃而言,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对方掐着脖子按在案板上的无毛鸡。 她生怕被韩琦识破,顺势就抱着仇大娘的胳膊,眼里蕴出泪水来,“应该就……就是她吧?我虽不记得为什么了,可我一见仇大娘就有种亲切感,怪不得我刚才那么拼命地想救她,想来是她以前就待我很好吧!?” ※※※※※※※※※※※※※※※※※※※※ 暂定每天12:00更新,其他时间为修文或捉虫,如有更改情况,会在评论区说明请假。 小可爱们,敲黑板!留言是一种仪式,是表达对作者喜爱的非常重要的仪式,生活不能缺乏仪式感,懂?赶紧的,都给我留言哈哈哈哈!╭(╯^╰)╮ 第 7 章 崔桃把话说出口了,才反应过来姓韩的在把她当骡子遛! 她的‘替人受罪’假说,其实早已被勘破了。 在仇氏供述说见她跌倒在血泊中,趁机诬陷她为凶手的时候,就‘破’了。很明显,她成为凶手是一种被动行为,而非主动替罪。 不过倒真奇怪,她当初一没杀人,二不知真凶是谁,为何连冤枉都不喊一声,就主动认罪等死?太匪夷所思了!还有那个胸口带血、指有黑痣的男子到底是谁? 面对韩琦意味深长的目光逡巡,崔桃立刻作恍然大悟状,当即就把仇大娘的胳膊甩开,疑惑不解地问韩琦:“好像哪里不对啊,既然是仇大娘杀害了我表兄表嫂,而我并不知道仇大娘是凶手,那我到底在替谁顶罪呢?我是不是误会谁是凶手了,所以才替其顶罪?” 聪明,竟把问题抛还给他。 韩琦更倾向于认为,崔桃为了保命在胡言乱语。不过,既然她在‘失忆’,而且她确实没有杀害孟达夫妻,受了冤,这点上倒是暂且可以不去计较。 至于其它疑点,韩琦现在没时间去细究。他转身便走,盐运图的事他必须及时上报朝廷。 崔桃见韩琦终于走了,松了口气。刚才幸亏她反应及时,没把戏演过了,不然真会被韩琦彻底看破。 崔桃、萍儿就在李远和王钊等人的押送下,开始徒步返回开封府。 萍儿一直在哭,嗓子都哭哑了,身体伴随着她的哽咽声一抽一抖。崔桃嫌吵,尽量走得离她远点。 现在她杀人的罪名洗清了,崔桃觉得自己该努力一下,争取尽早离开大牢。不过韩琦这人有点让她忌惮,就怕的这厮不放过她。所以下一步该怎么走,得好好琢磨琢磨,崔桃一边想一边机械地迈步前行。 但‘机械’了没多久,崔桃就被一股飘过来的香味儿全面唤醒了。 崔桃不禁连抽几下鼻子,顺着香味儿嗅过去,便见前面岔路口那头有夜市。这香味就是出自岔路口头上那家做莲花肉饼的。肥瘦相间的肉馅压成小孩巴掌大的圆形,上面青豆装饰,状似莲蓬,入锅蒸熟。六角饼煎熟入碗,饼的六角随着碗的弧度立起,则状似莲花瓣。再把莲蓬肉饼挪到花瓣酥饼中央,如此便出一朵完整的‘莲花’了。 倒不知那肉饼是怎么调味的,出锅便香气四溢,飘至十里,让人闻了禁不住口舌生津,想狂奔过去来一碗。 眼见着许多食客都是循着味道,纷纷围着店家购买,崔桃却只能在岔路口眼巴巴看着,用鼻子多闻两下,然后就拐了,拐了,拐了…… “唉!”崔桃长长地叹一口气,琢磨着自己啥时候时候能自由自在地跟花蝴蝶似得,流连于各大夜市中,成为东京城传说中的夜市小霸王! 萍儿这会儿已经哭得没劲儿了,改为低声抽泣。她忽听见崔桃叹气,就看向崔桃。以为崔桃在想她师父的事,就开口劝崔桃。 “师父她老人家重情义,对谁都好。她冤枉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现在她人已经去了,请你不要怪她了好不好?毕竟她在死前已经道出了实情,为你洗脱嫌疑了。” “我脾气不大好。” “什么?”萍儿不解地望着崔桃。 “停止你的莲言莲语,闭嘴,别跟我说话。”崔桃给萍儿飞了个白眼,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何为莲言莲语?我好心跟你说话,你怎能这般态度待人,难怪师父会让你做替死鬼。”萍儿生气道。 崔桃看看前后左右,见李远不知为何不在,王钊他们走在前,身后的衙役在闲聊没怎么注意她们。崔桃就往街边的墙靠了几步,从墙缝里抠出一块石子。 然后她继续走了几步,跟萍儿并肩前行。她随即飞弹出石头,精准地擦过前面衙役的耳际。石子落地,发出啪的响声,一听这动静就知这力道也不算轻,万幸打偏了,若真打在脑袋上定会受伤。 “谁?”衙役抓着挎刀,立刻回头寻人。 王钊也察觉不对,跟着回头。 “我知道,是她干得!”崔桃翘着她刚洗得白嫩嫩的手指,指向萍儿。 萍儿诧异地瞪着崔桃:“怎么是我?明明是你——” “她手指头一翘,那石子儿就飞弹出去了,跟她刚才打飞镖的时候一样厉害。”崔桃不理萍儿说什么,只对王钊等人解释道。 “不是我,是她,是她干的!”萍儿急得跳脚辩解道。 王钊直接愤怒地瞪向萍儿,他当然选择相信崔桃。萍儿不仅会武,还打过飞镖,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再说崔桃无缘无故拿石子打衙役作甚?萍儿却不同,她极可能因憎恨这些衙役在打斗过程中失手杀死了她师父。 “谁给你的胆子!”王钊二话不说,伸手便扇萍儿嘴巴,警告萍儿如果再敢有小动作就不是十个嘴巴那么简单了。王钊又命属下将萍儿的双手和上半身紧缚在一起,让她除了脚再动弹不得。 萍儿气得又哭,喊着辩解不是自己,奈何嗓子早哭哑了,喊不出什么声儿来。 崔桃等着萍儿冷静下来后,又凑到她身边,用故作温柔的语气对她道:“我冤枉你自然是有我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好熟悉的话,她刚说过。 “你——”萍儿怒红了脸,终于明白崔桃为什么会这样做,瞪崔桃的眼睛仿佛要杀人,但她现在被紧紧绑缚着,什么都做不了。 “瞪什么瞪?我好心跟你说话,你怎能这般态度待人,难怪你会挨巴掌了,真是活该!”崔桃微微一笑,把第二句话也还给萍儿。 萍儿气得朝崔桃冲去,抬脚就要踹她。 “你自己做的事你不怪你自己,你还怪我告状?”崔桃吓得大喊救命,跑到王钊身后。 王钊见状,纵身一脚,便狠狠地踹倒了萍儿,命属下直接将她拖回开封府。萍儿疼得直哭,这一脚是真疼,没得挣扎了,只能任凭着衙役们粗暴拖着她离开。 崔桃本要跟上,继续看看那个萍儿的惨样,被王钊拦了下来。 “这巷子没人。”王钊道。 崔桃看看左右,果然没人,再看王钊,方脸剑眉,人高马大,岁数不过二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崔桃知道自己长得挺好看的,凌乱的头发和脏兮兮的囚服也挡不住她的美。 崔桃警惕地连连退了几步,靠在墙边,将带着手镣的手背在身后,琢磨着自己再多扣几个石子儿出来比较能防身。可巧了,这块墙缝里没石子。 王钊见崔桃这反应愣了一下,忙摆手笑了一声,“崔娘子误会了,我可没那方面的意思。” 话音落了,就听那厢传来李远的声音。崔桃抽了抽鼻子,眼睛亮了,看着李远手里拿着的纸包。 李远笑着把纸包递给崔桃。 “刚瞧你好像很想吃这个莲花肉饼,便拜托王巡使行个方便,也当是我给你的报恩。” 崔桃也笑了,道谢后,接过纸包先闻了一下,果然是那熟悉诱人的香味。二话不说一口下去,嫩而多汁肉饼和白面饼皮融合在口中,香而有嚼头,馅料里因为特别加了胡葱,半点不腻。 太美味了,崔桃鼓着腮帮子,很快就把一整个莲花肉饼吃完了,空虚感终于得到慰藉,眼睛笑眯眯的,弯弯的跟月牙一样,整个人甚至都比之前更有精神了。 李远和王钊二人看见崔桃吃个饼子仿佛就获得了无限的快乐,都不禁笑起来。她这样子倒是真讨喜,让人禁不住想投喂她,就像要看看她吃完饭满足开心的模样。 “那我今天能洗澡么?”崔桃得寸进尺,面上装得小心翼翼地问。她先低头看着自己不仅脏还沾了仇大娘血的衣裳,然后就抬起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渴望地望着王钊和李远。 李远为难地表示张稳婆不在,特意去把人从家里叫来陪她洗澡,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厨房的赵大娘在,我去说一声吧。”王钊道,“崔娘子既然不是杀人凶手,也算是衙门冤枉了她。虽说在韩推官没下令前,我们不能随便放了你,但让你舒服些坐牢也不算过错。” “王大哥你人真好!李大哥也好!太感谢了!”崔桃嘴甜地攀亲戚,连忙给王钊和李远行谢礼。 “行了,别客气,知你人不坏。”王钊不禁想起崔桃努力要救治仇大娘的画面,多纯厚的性子。 崔桃终于洗上澡了,在柴房! 虽说柴房的环境也不怎么样,但总比在腐尸环绕的尸房好很多。 人嘛,就要懂得知足,相信日子会一天天变好。看看她现在,吃到肉了,也洗上澡了。如今就盼着那个心眼坏的韩琦能小人有大量,放她一马。 崔桃洗完澡,换身新囚服,干干净净地回牢房。她刚进门,就听见哼哼声和哭泣声齐飞。 巧不巧,萍儿也被关到了她这间。哼哼声是挨了打的王四娘还嫌屁股肉疼发出的声音;哭泣声自然就是萍儿了,也不知为了她师父的死哭,还是为了自己受委屈哭。 等崔桃一进牢里,王四娘和萍儿就不约而同地看向崔桃,又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各自发出的声音。 王四娘断然不敢惹崔桃了,马上转过头去,默默趴着。萍儿则一脸防备又愤怒地盯着崔桃,似乎想和她打一架。 崔桃全然不管这俩人如何,找了来找去,寻了一处看起来稻草最干净的地方坐下,闭目打坐。 许久之后,忽听隔壁刘氏小声问王四娘,她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人没抓到,今儿提审我,只问我和我大哥是否结过怨,他还会在哪儿藏身。可我哪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藏、藏身在哪儿啊?气死我了,我怎么都想不到,他居然敢下毒害我!”王四娘说到最后一句恨得要把牙咬碎了,双眼喷火。 崔桃睁开一只眼睛,偷瞄了王四娘几眼后,又把眼睛闭上,继续打坐。 第二天一大早,崔桃就被提审了。 说是提审,其实并没有带她去公堂,而是一间侧堂。韩琦正端坐在上首位,手持案卷在看着。 崔桃行礼之后,见韩琦不吭声,看看四周,也没什么外人,就问韩琦:“这真凶已经找到了,可以断定杀人凶手肯定不是妾。现在已经没有罪在妾身上了,那韩推官是否该放了妾?” 韩琦翻阅案卷的手突然停住,这才抬眼打量崔桃,想必是发现崔桃已经洗澡整理过了,所以看她的眼神稍微久了一会儿。 崔桃不想给好心的王钊添麻烦,忙解释道:“昨天为了救仇大娘,我沾的满身都是血。”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不能放。”显然,韩琦并没有深究崔桃衣着的意思,只回答了她的问题。 “为何?”崔桃不解,外加不忿。 韩琦将盐运图放在桌上,“你既知晓这盐运图藏在何处,必定和它脱不了干系。你可知觊觎此物,所犯何罪?” 这觊觎官府的盐运图,自然是比谋杀更重的大罪,死八次都不足惜。 崔桃深吸口气,这个韩琦果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大人可有实证证明这盐运图我跟一定有关系?我只是碰巧发现而已。” “碰巧跟孟达、于氏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碰巧在他们死时,你不哭不闹不喊人,非要替某人顶罪?碰巧你失忆什么都不记得,偏到了凶案现场就直奔铜镜而去?” 崔桃:“……” 他大爷的,这个姓韩的怎么问题这么多,他是好奇宝宝么! “待案子彻查清楚,方可定夺。”韩琦随即问崔桃还有什么话补充,若她肯早日招供,倒是可以酌情减轻对她的处置。 “妾什么都不知道,不知该招供什么。”崔桃气鼓鼓道,在心里悄悄问候韩琦八百遍。 韩琦便示意李远,先将崔桃押下去。 “韩推官,不好了!王巡使昨日夜探天机阁分舵,中了毒镖,现在人快不行了!”衙役气喘吁吁跑来禀告。 韩琦立刻起身,去看情况。 就在韩琦从崔桃身侧急速走过的时候,崔桃缓缓地抬起头,声音响亮。 “大人,我会解毒!” 第 8 章 韩琦略停顿,侧首睨一眼崔桃,便拂袖去了。 李远也焦急于王钊的伤势,但他要负责先将崔桃押送回大牢才能过去,所以就催促崔桃快走。 崔桃立在原地不动。 “暂且留这为好,牢房离得远,一来一回很可能就耽误了救命的时间。” 李远愣了,“怎么,你觉得韩推官还会改主意来找你?你真会解毒?” 崔桃点头。 这事若换到其他任何一名囚犯身上,李远只会嘲笑不信。但崔桃不一样,昨天他已经见识过崔桃的能耐,故而看她回应得如此肯定,李远倒是愿意信她。 等待的时候,李远不禁又问崔桃:“崔娘子为何总喜欢叫韩推官‘大人’?人家韩推官还没成婚呢,连孩子都没有,你这一叫岂不惹人家不快?” “口误,绝没有跟他攀亲的意思,我巴不得这辈子都见不着他。” 这案子如果换个脑袋稍微不那么聪明的官员,她此刻早就被释放了,何苦还在开封府大牢里熬着。 这边话音刚落,韩琦的随从张昌就冲进屋,唤崔桃快跟她走。 李远也赶紧跟上。 王钊嘴唇青紫,已经昏迷不醒。 崔桃先为他把脉,再查看伤口。 此时屋内已有两名已经为王钊诊过脉的府衙大夫,俩人都不确定王钊所中何毒,想等着下一位大夫来看看是否有办法,实在不行就三人一起商量,或许就会有头绪了。俩人却怎么都没料到,这位刚上任的韩推官再喊来的人居然是个女囚。二人都不禁蹙眉,面露鄙夷。开封府没了规矩不成?韩推官疯了不成? “银针。”崔桃伸手。 屋里只有俩大夫有银针包,但俩人都没动,甚至还用打量畜牲一样的眼神嫌弃崔桃。 李远急了,忙看向韩琦。然后在韩琦的允准下,他一把抢走了大夫手里的银针包,递给崔桃。 崔桃用力挤出了王钊伤口处的黑血后,以银针封穴。 “你……你怎能刺人迎穴?刺中此穴轻则气滞血淤,重则可是要人命的!”老大夫孙志久大喊道。 另一位大夫钱同顺也跟着激动地附和,转而重声对韩琦道:“韩推官岂能让女囚给王巡使瞧病?这女囚根本就不会使银针,会害死王巡使的!” 韩琦扯起嘴角,温言反问:“二位能救了?” 谁都知道,此刻若无办法,王钊要不了多久就会毙命。这种时候何谈是‘害死’?韩琦这一声反问,意在讥讽二人是无能之辈,却还在鸱鸮弄舌。 钱同顺和孙志久哑然,但他们还是无法接受韩琦居然因一个女囚讥讽他们。 孙志久性子冲动,仗着老资历,没忍耐多久,就再度跟韩琦道:“便是我们医术不精,也该请更好的大夫来,而非是让她胡乱在王巡使身上乱扎。本就身中剧毒,命不久矣,这若是……” 孙志久还要再唠叨,见韩琦对自己态度不耐,便知道这些话跟韩琦说了也白说。本以为这位韩推官为管家钦点的榜眼,会是个聪明人物,没想到只白长了一张俊脸,虚有其表罢了。 孙志久只得话锋一转,警告韩琦的如果再不阻止,这事情他们一定会如实上报给包府尹。 崔桃则一直专注于解毒,直接无视外界噪音。再说面对这种质疑根本没必要解释,直接用实力说话就是。她施针完毕之后,割破王钊的左右手食指放血,再开一剂解毒方,命人去抓药,这才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众人见王钊青紫的唇色减淡许多,气息比起之前也平稳了,都知道这解毒有效果了。 孙志久和钱同顺二人当然也都看清楚了这情况,尴尬地红了脸,磕磕巴巴地惊叹这不可能。 “这……这……这……”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韩琦看一眼张昌。 张昌早就不忿俩大夫指责他家主人,立刻把俩大夫轰了出去,故意当着府衙众人的面儿对二人破口大骂。 “自己没能耐,却怪别人不行,竟还威胁我家主人告到包府尹那里去!告啊,你们现在就去告!你们算哪根葱,啊?真本事一样没有,放起屁来倒是一个比一个响!” 这会儿屋外面有不少人,因大家都听说王钊中毒,过来探望他。 张昌的一番训斥,让孙志久和钱同顺在府衙众人面前丢了大脸。俩人虽心里气,但不得不服软地给张昌赔罪,请他帮忙传话,他们这就去给韩推官赔罪。 张昌冷笑,“快滚吧你们,还有脸赔罪!” 俩人无法,只得灰溜溜地退下。 包拯随后赶来,问了王钊的情况,随后又从韩琦口中得知俩大夫的无能。 “不知者无罪,唯大夫例外。否则,无异于草菅人命。” 包拯赞同韩琦的提议,辞退那两名府衙大夫。又见王钊被喂药之后,脸上渐渐有了血色,这才去好生打量一番穿着一身扎眼囚服的崔桃。 “你便是给王钊解毒的崔氏?” 崔桃从包拯进屋开始,就忍不住偷偷观察了这位响当当的历史名人。个头不算太高,方圆脸,肤色比一般人深点,满身正气,面色严肃,谈及正事时神态尤为认真专注,一瞧就知是位负责任的好官。 崔桃对包拯有几分敬仰钦佩之情,一听他唤自己,连忙跑到他跟前行礼,模样乖巧至极,甚至能从她轻快的步伐中看出几分雀跃。 包拯倒是很少能从囚犯中看到有这般态度的人,一般的囚犯见了他,不是怕就是躲,从没有上赶着这般欢快地跑到他跟前的。 包拯已然知道崔桃在案发现场的优秀表现,如今又见她会解毒,觉得这丫头不简单了。打量她言行举止,倒是挺乖巧可人的,不像是凶残之人。 包拯不禁笑起来,问崔桃:“他何时能醒?” “这沾血的毒比入口的毒难解,还需三天才能解干净,人大概明晚就能醒。”崔桃回道。 别的大夫束手无策的剧毒,她居然三天就能解干净,让人第二天就可以醒,确是个能人。 包拯不禁垂眸,思量起来。 “包府尹,妾为王巡使解毒,可算功劳一桩?” “当然算。”包拯让崔桃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他可以考虑看看。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力,崔桃也不客气了,直说道:“衙门判案难道不该‘疑罪从无’么?如今既没有证据证明我跟盐运图有关,便不该就此定我有罪。当然韩推官所言也不错,我确系有一些嫌疑。可我也有被无辜卷入的可能呀,若案子一直不能查明,难道我要一直这样不明不白地傻坐大牢直至老死么,这对我来说岂是否有些不公平?“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包拯挑眉朝韩琦看了一眼,韩琦正好也目色严肃地看他,包拯便晓得这崔桃干系重大,连才高八斗的韩稚圭都将她看重了。 崔桃瞧这对上下级正彼此交流眼神,料到自己若提释放要求肯定会被拒绝。遇到的人都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她马上退而求其次,跟包拯请求道:“那好歹别让我住那么脏臭的大牢,跟那么多人挤一间。跟我同牢的人她们都身强体壮,还会武,都可凶狠了。我身子这么娇弱,总受欺负,再住几天只怕命都会没了。能不能让我住单间,有干净的床铺,可以每天洗澡?以后府衙再有谁中毒或有什么难解的病症,我都可以帮忙。” 包拯沉吟了片刻,再看一眼躺在榻上仍处于昏迷状态的王钊。 “倘若他的毒真被解了,便应你,不过只能维持在你定罪之前。日后查清你有罪,该如何判便如何判。” “好!”走一步看一步呗,当下能舒服点就成!崔桃立刻干脆应承,脸上显露出高兴来。 包拯见她如此开心,禁不住也被感染了,跟着笑了两声。只愿这丫头的真实模样就如她现在所呈现这般,不会变。 因为要等王钊的毒解了,崔桃才有干净地方住。崔桃不太想回阴暗潮湿气味酸爽的大牢受罪了,就以需要时刻观察王钊的情况为由,继续留在这间房里。 包拯同韩琦出来后,嘱咐韩琦看管好崔桃,“瞧她可不简单。” “是。”韩琦应承。 崔桃见屋里没什么人了,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一口闷,喝完还咂了声嘴,以表满足。好久没有喝这么香的茶水了,虽然她已经品鉴出来这茶是用中下等的龙井所泡,但终究是对比出真知,跟牢里的水比,这就茶就是香! 崔桃还想再喝一杯,见韩琦进来,马上放下茶碗,看他。 韩琦手执一根银簪。崔桃记得此物,李远说过,这簪子是她自己供述自己‘杀’完人簪在了头上。想想也不怪人家会怀疑,好端端的,非要自创一段故事承认自己杀了人,图个啥?图开封府大牢味儿重饭馊? “可记得这簪子是否属于你?”韩琦问。 崔桃摇了摇头。 韩琦手一使力,便拔掉了簪头。崔桃这才惊讶地发现簪子居然是中空的,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看容量,最多也就能放一张很小的纸条或是少量药粉。 “女细作常用之物。”韩琦悠悠道,看崔桃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 懂经商,会医术,能解毒,对细节之处洞察力很强。这么总结起来,她的确很像是一名女细作。 “ 细作既知道盐运图在哪儿,为什么不拿走,还偏要编故事主动认罪?”崔桃嘴上反问,心里不禁唏嘘感慨,以前的自己还真是谜一样的女人。 韩琦见崔桃的确对簪子没印象,便没必要多聊。崔桃的身份到底为何,等他派去徐州探消息的人回来,自然就能确认了。 晌午的时候,李远特意来给崔桃送饭。崔桃本以为又是牢房的官给饭,没什么吃头。但李远一打开食盒的时候,她闻到了好浓的香味。 “豆腐丸子!”崔桃高兴地凑过来。 “依旧是谢礼。”李远笑道,“你那主意我回去就跟拙荆说了,今早她试着做了两样赶早去卖,生意好着呢。这不,主动做了吃食给你送过来。” 崔桃已经飞快地夹了一块塞进嘴里,丸子还热乎着,刚炸完没多久。外表焦脆金黄,咬开里面就是红白相间的豆腐和红萝卜,佐料应该还有面粉、鸡蛋,以盐、五香粉和酱油调味,咸香适口,滋味十足。都不用特意吃别的主食了,一口一个丸子,不油不腻,不干不浠,菜饭都有了的感觉,酥脆和鲜嫩齐聚,就这么简简单单,那叫一个香呀,好吃得停不下嘴巴。 “李大哥真有福气,嫂子的手艺特别好,这豆腐丸子做得味道绝美。但我可不能白吃,我也有一道好菜的做法给嫂子,虽说同样是豆腐,但按我这做法来,保证连你们这些天天吃豆腐的人都能吃出新鲜来。” ※※※※※※※※※※※※※※※※※※※※ 桃桃的住宿条件升级了~~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若梦 40瓶;优 30瓶;懵懵懵 5瓶;吃撑了 2瓶; 第 9 章 李远本来有点担心崔桃会说出什么山珍海味的做法,毕竟她这人看起来像是见过大世面的。若因做一道豆腐会用到很多珍贵食材,那就算再‘鲜’,他家的条件也不允许。当他听崔桃说了芙蓉豆腐的做法后,发现并不算难,用的都是能就地取到的食材,便高兴地告诉崔桃他回头就让妻子试试,如果做好了也会带她一份儿。 崔桃听到重点,嘿嘿笑得更开心,“李大哥太客气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哈哈哈……” 傍晚的时候,崔桃就有幸吃到了李远妻子亲手做的芙蓉豆腐。 嫩嫩的豆腐脑放在甘甜的山泉水里泡了三次,不仅去了豆腥气,还会提高清甜的口感。 这时节,小河边很容易捉到新鲜的小河虾,弄一碗来连皮带肉剁成虾泥。将豆腐脑放入鸡骨鸡皮熬煮半日的鸡骨汤之中滚两下,入紫菜,放虾泥,不需要搅拌,用勺子在汤水表面轻轻拨弄两下,便可盛出来食用了。 水嫩打颤儿的白白豆腐脑,混着鸡汤和鲜香异常的紫菜虾肉,入口便是一场销魂盛宴,清、嫩、滑、鲜环绕唇齿之间,细品之下还有甘甜的豆香,让人吃的时候欲罢不能,不禁闭上了双眼。 满足! 太满足了! …… 次日中午。 崔桃正给王钊喂解毒汤,王钊突然醒了过来。 王钊第一眼看见崔桃时,十分惊讶。当知是崔桃为自己解了毒,他感激地要起身跟她道谢。 “中毒镖的时候,我真以为我这次死定了。” 那种全身麻痹,胸口绞痛,濒临绝气的窒息感,他到现在都不敢回忆。 “崔娘子的救命之恩,王某定会记在心里。” “王巡使不用客气,我因救王巡使已经得到奖赏了。”崔桃收回药碗,让王钊躺好,随即就拿了一把扎针,手法娴熟地把王钊扎成了刺猬。 过了会儿,他割破王钊的手指,再放一次毒血。 “想不到崔娘子如此厉害,这解毒的手法看起来非同寻常。”王钊不禁称赞道。 “我自己也觉得挺奇怪呢,怎么会这么多东西。”崔桃笑了一下,随后在自己头上也扎了两根银针。 王钊惊讶:“你这是作甚?” “想看看这样有没有可能恢复记忆,我想早点洗脱自己的嫌疑。” 崔桃所扎的这两个穴位的确能够刺激大脑,但她也不确定通过这种物理方式,能否将她重生前玄学丢失的记忆找回来。 如果什么都能记起来就好了,遇事应对起来也简单,不必像现在这样,要去考虑到各种可能性,费很多心思。 崔桃的银针刚好扎在脑袋左右两边,像两根天线立在脑袋上,配着她笑来有点圆嫩的小脸儿,整个脑袋有种说不出来的喜感。 拾掇干净的崔桃本就是漂亮惹眼,又这副模样,王钊不禁就多看了她两眼,忍不住会笑。 崔桃则不自知,提笔坐在桌边,顶着两根天线,垂头认真地写着今天要开出的方子。 韩琦进门时,乍一看崔桃的脑袋,愣了下。在确认她脑袋上扎的是银针之后,韩琦狐疑地蹙了下眉,随即就明白了,也不理她,直奔床边探望王钊。 “韩推官。”王钊欲起身。 韩琦按住王钊的肩膀,不用他多礼,“听说你醒了,来看看你,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王钊摇摇头,看一眼那边的崔桃,“跟中毒那会儿比,感觉好多了,多亏她医术精明。” 崔桃听到说话声已经放下笔,笑着走过来。 韩琦目光不禁上移,又看向崔桃头顶的银针。 “崔娘子说她想快点恢复记忆。”王钊帮忙解释道。 韩琦微微抽动了下嘴角,不再理会崔桃如何,只问王钊此去天机阁有何结果。 “属下没用,天机阁未探出虚实,便中了毒镖。待属下伤好了,定会探出个结果来。”王钊失落道。 “不必急于一时。”韩琦告诉王钊,他受伤后,府衙立刻派人前往他探过的地方查看,却早已经人去楼空了。 王钊气得攥拳头,“天机阁的人太狡猾了!” “天机阁是什么地方?”崔桃知道自己不该多嘴插话,但是她真的好好奇。 “江湖上专门收钱替人解决麻烦的,当遇到他们自家刺客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便会重金发布悬赏,请江湖人出马。” “雌雄大盗武功虽然不高,但二人善于隐藏,鲜少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因此天机阁才发布了江湖悬赏。他们夫妻二人到底在江湖混,总会有江湖人知道他们藏身在哪儿,自然也会有人禁不住钱的诱惑,对他们下手,‘追风婆’仇大娘便就是其中之一。” 王钊将她查探到的消息都解释给了崔桃听,若在以往他不会说这么多,可如今眼前女子可是他的救命恩人了。 原来仇大娘的江湖绰号叫追风婆。难怪她轻功不错,行凶的时候逃窜得贼快。被抓时也是王钊他们带了好几个人围攻她,才把人拿下了。 “好不容易探到天机阁分舵的线索,现在他们搬了地方,怕是再难查到了。”王钊连连叹气。 “却也不见得太难,当下开封府内正有一人可用。”崔桃道。 “谁?”王钊马上焦急地问。 韩琦也跟着看向崔桃。 “萍儿。”崔桃道,“像天机阁这种神秘的组织,行事十分谨慎,想要探知其消息,必须是正经的江湖人才行。萍儿的师父跟天机阁有过联系,即便她现在不知天机阁的消息,但她总会认识一些她师父的旧交,所以由她来找应该会很容易。” 萍儿因拒捕反抗而被治罪,罪名说大不算大,但说小也得判几年。可年纪轻轻的小丫头谁会愿意把美好的青春留在大牢里蹉跎了?以此为条件跟她换消息,极为可行。 王钊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表示此法不错。 韩琦目光淡淡地看着崔桃头上的银针,已经懒得去问崔桃怎么连江湖规矩都懂。问了,必定又是挠头迷糊状,表示自己不知道。总归,等查清楚她身份的那天,一切自然都能得到解释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重要线索可以提供。”崔桃发现韩琦正看自己,就趁机跟他说了。 “哦?”韩琦勾起嘴角,略感兴趣地回应崔桃。他倒想看看这人在牢中坐的崔桃,还能知道些什么。 “那个给王四娘下毒的人,王四娘其实知道他藏身在哪儿。” 昨晚打坐的时候,崔桃有留心听王四娘和刘氏的对话。王四娘偏偏在提到她‘大哥’藏身处的时候,话语磕巴了,明显心虚在撒谎。 韩琦仍旧看着崔桃。 “用点刑就招了,她怕疼。” 崔桃继续提议完,见韩琦还看着自己,不禁摸了摸自己光滑白嫩的小脸蛋。 “莫非韩推官才发现我长得好看?” “噗!” 王钊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随后他赶紧闭嘴,尽量憋着,憋得他扎着银针的腹部好疼啊。 一般男子若听闻崔桃此言,不管是不是真的在觊觎崔桃的美貌,势必都会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暂且不会再去看崔桃。崔桃也正是这个目的,她不想被这个姓韩的一直打量,这厮的目光像带刺似得,总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 韩琦却没有给出正常男人的反应,眼睛依旧盯着崔桃,倏地笑了。 “是挺好看的,肤白貌美。” 话语温润,内容也听着挺美好是不是?别急,还有下一句。 “却不知心黑不黑。” 崔桃气得差点一口血喷在韩琦脸上。 这是哪来的驴粑粑蛋蛋,总在她跟前此兴风作浪,跪求老天爷把他收了吧! 崔桃气得掐腰转身,他不收回目光,她主动躲开总行了吧。 “说清楚缘由,岂能凭你随口之言便对她用刑。” “那我这次提供线索有功,总配吃上一碗百味羹了吧?”崔桃瞧向韩琦。 上次她提出吃百味羹,韩琦模棱两可地没应,害得她白高兴一下午。如今这百味羹她非吃到嘴不可了,并且一定要从韩琦那里吃! “说说看。” 韩琦还是没有立刻应承崔桃,但如果她这次的理由能立得住,他倒是可以答应。 不过,这敢把‘账’记到朝廷命官头上的女囚可不多。有此等胆量之人,之前居然口口声声说她一直在牢房里受欺负? 崔桃其实并不太相信耍过她的韩琦的承诺,但她还是决定先大度地阐述缘由,因为她相信只要凭着自己坚贞不渝的努力,一定可以吃到百味羹! “王四娘欺负我的时候,骂过我很多难听的话,曾顺嘴说过她会让寨子里的兄弟狠狠搞死我。这王四娘的身份可不止是一名打人重伤的泼妇,她应该还有个山寨,是个土匪头子。 至于王大发,却也未必是她亲大哥,或许只是他寨子里的兄弟伪装身份,便于每日给她送饭。但她在牢里呆久了,寨子里的那些土匪们群蛇无首,难免会产生权力争夺,便极可能是寨子里有人想把她弄死,取而代之。” 崔桃说罢,便挑眉询问韩琦,这理由是否立得住?够不够她吃到百味羹? 第 10 章 “只一碗百味羹?”凤目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笑意,韩琦再问崔桃,“是否还要尝一尝妙不可言的开封扣碗,酥香掉渣的羊肉烧饼,鲜嫩爽口的虾肉馄饨,还有旋煎羊白肠、滴酥蜜饯、杏仁茶、胡辣汤、砂糖冰雪冷丸子?” 崔桃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全身的毛孔都在张开,叫嚣着:要要要!尝尝尝!吃吃吃! 王钊也瞪大了眼睛,他倒不是有多贪图这些吃食,而是惊讶于向来清风明月、出口成章的韩推官,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韩推官虽然来开封府没多久,但府衙上下都知道他寡言,非紧要时候绝不多说,更不可能有如此用词去谈吃食。 “原来我说过的话,大人都记得呀?”崔桃的声音一下子甜了八度,对韩琦的态度也美好起来。 王钊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番话本是崔桃所说,韩推官在学她,这就不奇怪了。 韩琦淡淡地应一声“嗯”。 声音一如既往得低沉悦耳,好听到让人想犯法。加上他温柔带笑的俊颜,很容易叫人把持不住。 但这位韩推官的肚子一向都是黑的,指望他好心肠都不如让自己做个梦来得实在。上次她只要一碗百味羹,他都抠抠搜搜地没给。所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韩推官有话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王氏前日刚受杖五十,若再用刑,易出人命。况且,严刑逼供,乃下下策。” 崔桃扬眉,“韩推官的意思是想让我劝王四娘主动交代?” 韩琦不言,算是默认了。 崔桃倒不信以韩琦的能耐,在不用刑的情况下,会审问不出王四娘。他之所以把这差事交给她,除了想借她的手轻松解决王四娘的案子外,肯定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目的:观察她,看她有多大能耐,以便于彻底了解她的实力,推敲出她真正的身份。 按道理来说,她不应该答应韩琦,让他得逞。但美男终究是没有美食重要,她选美食! 崔桃再次返回大牢,便直奔主题,走到了王四娘的身边。 王四娘还是面朝下趴着,头枕在胳膊上,眯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崔桃抬脚就踢了王四娘屁股一下。 王四娘嗷的大叫一声,挺起脖子就要骂,但见是崔桃在她跟前,嘴角抽搐了两下后,就强忍着闭上了。她深知崔桃的手段,现在她受伤不能动,再跟她起冲突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那厢萍儿原本缩在角落里眯着,见崔桃回来就警惕地观察她。此刻瞧见这一幕,觉得崔桃在倚强凌弱,她攥紧拳头,更加嫌憎地看着崔桃。 “王大发是你什么人?”崔桃蹲在王四娘的跟前,以便于和王四娘面对面,观察她的表情。 “你问这个干什么?”王四娘立刻被激起了防备心。 “听说点事儿。” 王四娘知道崔桃昨天被提审之后一直没回来,打量她一番,很奇怪她被审问这么久,怎么还如此精神,而且整个人还干干净净的。 “我会解毒,给王巡使瞧病来着,在外面呆久了也听到些消息。看在我们同牢住这么久的份儿上,我才好心提醒你,一会儿你就要倒霉了,他们这会儿估计正在准备刑具呢。” “刑具?”王四娘惊讶,“我的案子都判了,为何还要审我?是不是你——” “你撒谎了,王大发根本就不是你大哥,他是你寨子里的人。”崔桃截话道。 王四娘心下一惊,最担心的事终于发横了,官府发现了她真正的身份! 她脸色一下子就惨白了,她刚受了杖刑,身子已经吃不消了,若再被用刑,那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啊啊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嫁了个不是玩意儿的东西,又被个狼心狗肺的畜生给背叛了,如今还要受刑,丢了命去!”王四娘撒泼大哭起来。 崔桃听王四娘骂王大发的语气有点不太一样,很像是女人骂的负心汉那种劲儿。 “难不成他不是你大哥,是你男人?” 王四娘哽噎地点了下头,咬牙切齿道:“老娘就是现在出不去,若出去了,定把他大卸八块喂狗了去。” 王四娘告诉崔桃,那王大发本名叫汪大发,比她小十岁,模样清秀。王四娘本是鬼槐寨土匪头子的女人,后来土匪头子死了,她凭能耐当了老大,之后跟汪大发就有了奸情。但俩人好了不到半年,她因为进城时跟人起了冲突被抓进开封府大牢,再之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啧啧,你在这受苦受难,他不心疼你也罢了,居然狠心肠地给你下毒。便是你活着,那寨子不也是他的么,何苦呢。”崔桃唏嘘道。 王四娘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嗳,会不会是他已经有别人了?别怪我说实话刺激你,你大她十岁呢,还肤黑体壮的,性子泼辣,而大多男人呢都免不了俗,更喜欢肤白娇嫩水灵灵的小娘子。” 王四娘被崔桃这话刺激得又大哭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要我说你寨子里的那些兄弟们也无情无义,不大服你管着,必也有意向追随于他,他才敢那般明目张胆地对你下手。” 崔桃挑拨完了王四娘和王大发的关系,继续挑拨了王四娘跟寨子里兄弟们间的关系,再给王四娘会心一击。 “若换做是我,就破罐子破摔了,他们既然不想让我好过,送我去死,我也会送他们上西天。谁怕谁啊,大不了一起去死!何苦为了保这群狼心狗肺东西,让自己再受刑罚之苦?” 王四娘听了崔桃的话,瞳孔紧缩了下。这时来了衙役,便要押走王四娘。 王四娘忍痛爬起身,两腿挪动的时候就扯着臀上的伤剧烈作疼,她恨得眼泪一直掉,越发觉得崔桃所言有理。 上了公堂后,不及韩琦质询,王四娘便主动供出了鬼槐寨所在的位置,人数有多少,人马驻守情况。这些信息给府衙剿匪带来了极大的便利,王四娘因此也获得了减刑。 崔桃在牢里跟萍儿单独呆了没多久,狱卒李才就来叫她。 缩在角落里的萍儿见崔桃要走,突然出声:“你在骗她,你想拿了王四娘的事儿立功,离开大牢!” 崔桃看都没看萍儿一眼,直接离开了大牢。她可没空搭理小白痴,她还急去吃她丰富盛大的午饭呢。 七拐八弯之后,李才将崔桃带到了一间旧房舍内,屋内的布置很简单,旧木床,一张破的掉漆的桌子,和一张翘起皮的席子,还有个洗脸盆。总体来说,生活必需品有了,正经比牢房的物件多了好几样呢,而且是独间,有一扇朝南的窗户。最难得是床上的被褥都是崭新干净的,这一点比什么都强。 “这院子里的都是杂物房,你这间原本是装死囚遗物的,如今特意给你收拾出来了。隔壁东墙那边就是尸房,冤死的人太多,听说晚上常有厉鬼索命。 你就老实地在这呆着,哪儿都不能去,仍算是坐牢,门窗会锁着,我和另一位兄弟负责看守你。还有,这一片的高墙往外围都重兵把手,总之逃是不可能逃出去的,别有妄想。” 李才知道崔桃聪明机灵,所以这会儿特意警告崔桃,最好不要干出越狱这等蠢事。一旦越狱,不论其原本的案子轻重如何,必当场诛杀。 “既然不可能逃出去,怎就不能让我开个窗,去外头的小院走走呢?”崔桃张望着窗外。 “不行就是不行。”李才话音落了,外头就传来李远的声音。 李远提着食盒笑着走进来,召唤崔桃道:“今天中午崔娘子可以大吃特吃了。你点的那些菜有些多,我擅自做主替你请示韩推官,分几顿来吃,这样你不仅能多吃几顿不重样,还吃饱吃好不浪费啊。” “对对对,是这个道理,太感谢李大哥了。” 崔桃高兴地搓搓手在席子上坐了下来,看着李远从食盒里端出香喷喷的百味羹,还有羊肉烧饼,表皮焦黄,用手拿起它时便已经脆掉渣。 开封扣碗有六种,三荤三素,有莲菜、茄子、素丸子、鸡块等。 要说最美的当属那颜色棕红肥瘦相间的坛子肉了,先过油炸,让肉的表皮酥香的同时能煸出去一部分油去,再用撒上香料酱油等物,用蒸笼蒸透,不仅将佐料的味道蒸入肉里头去,又会把一部分油蒸出来。咬起来软嫩弹牙,嘴角还会流油,偏只觉得香,不觉得腻。 这坐大牢已然是好些日子没正经吃到肉了,若还觉得油水不够,要配上点主食,那就再来皮脆而馅香的羊肉烧饼,一起就着吃。若这样吃还觉得干,再喝上两口百味羹,荤素齐全,干稀搭配,完美! 最后因为馋嘴,肉和肉汤都吃太多,真有点腻了,却还有解腻爽口的杏仁茶……总之这顿饭太让人满足叫爽了,给多少个韩推官都不换。 崔桃在屋里忙活吃饭的时候,李远、李才兄弟就在外头等着。 李才年十八,做狱卒不到一年,人虽年轻,却是个行事沉稳又刻板的。 他冷着一张脸,十分不解地质问李远:“大哥为何对她如此好?别忘了,她是个囚犯,作恶的。” “她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就瞧她那样儿,像坏人么?” “坏人可不会写在脸上,前几日刚砍头那个杀人犯,长得也挺老实,连续奸杀了六名女子。大哥做衙役比我年头多,不会不懂这个道理。”李才依旧板着脸道。 “就是做的年头多,我才能感觉出来她不像坏人。再说若不是她出主意,你大嫂的豆腐生意能这么好?你大哥我的身体现在能这么利索?再怎么样,也得等她定罪了再说。不过你谨慎些也没错,只管尽职尽责看管好她就是。”李远嘱咐道。 李才依旧一脸不爽,“我看她不无辜,韩推官定然也这么觉得,才会派人去徐州调查她的身份,且等着瞧好了。” 四日后,派往徐州调查的衙役回来了。 他刚抵达开封府,就匆匆向韩琦禀报了情况。 第 11 章 衙役奉命过来提审崔桃的时候,崔桃正在屋内跳高。 这几日崔桃已经把身体调理得差不多了,开始忙着劈腿、抻筋、扎马步。每天俯卧撑至少做一百个,开始的时候力气不足,要分开几次做,后来就越坚持越久了。崔桃还从她的知识储备中,挑了一套简单合适的功法,每日再练上几遍。 这‘跳高’就是功法里其中一个步骤,如果是底子好有武功基础的身体,这会儿都能跳到梁上去了。结果她现在脚离地最多半丈高,而且是几乎拼了老命才能做到。 听到开门声时,崔桃正跳在半空中,她着急落地就没站稳,身体打了一个圈儿才停下。 李才、李远兄弟在开门的瞬间,正好看到崔桃正在屋里转圈。俩兄弟互看了一眼,似乎心中都各有思量。 等他们将崔桃带到韩推官跟前后,李才就拉着李远到角落里说话,脸色一本正经。 “这几日我悄悄留心崔氏在屋里的情况,她每天在屋里乱七八糟地折腾,很像在为越狱做准备。” 李远恍然大悟,打量李才那瞪起来滴溜圆的眼睛笑道:“噢,难怪你成了瞪眼猫。” 李才这几日每次轮值负责看守崔桃的时候,眼睛都瞪得跟驼铃一般大,能少眨一次就少眨一次,几日下来就养成习惯。衙门里的兄弟们如今一见他,都喊他‘瞪眼猫’。 “总之我定会告诉韩推官,崔氏有越狱之嫌。” 李才转身就走。 …… 崔桃从被带进屋后,就没听到韩琦说过话。只见他悠然而坐,悠然品茶,只有偶尔投射到他身上的目光不那么悠然,审视意味强烈。 崔桃懵懂地接了衙役递过来的卷宗,便认真浏览上面的内容: 崔氏,闺名桃,徐州崔员外长女,年芳二八,容貌风华,自小在徐州长大,善音律,会琴棋,女红技艺惊人,乃徐州第一才女,得各方世家子弟求娶…… 崔桃看到最后,嘴角的笑意加深,扬眉得意地看向韩琦:“这么说来我的身份查清了?我是清白的!” “嗲喽龟飞喽!”侍奉在韩琦身侧的张昌突然喊了一句话。 崔桃愣了下。 韩琦这时才放下手中的茶碗,问崔桃可懂张昌才刚所言何意。 崔桃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大概能猜张昌说得应该是徐州方言。纵然她快穿了许多世界,通晓多国语言,可这徐州方言真不在她涉猎的范围之内。 “若你自小在徐州长大,即便失忆了,也不该如此。” 崔桃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语言能力没丧失,既然能用普通话和别人正常沟通,那她自小熟悉的徐州话自然应该也行才对。 其实从读这案卷开始,崔桃就发现了这个大漏洞,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跟卷宗上的徐州崔桃不是一个人。但该装糊涂的时候还得装糊涂,反应得太快太聪明了,只会让韩琦更加防备她。 “这……不可能啊,不光我失忆之前,说来自徐州。孟达生前,对外也声称我是她徐州来的表妹。而这调查出来的孟达表妹也确实叫崔桃,怎就不是我了?”崔桃挂着满脸疑惑地望着韩琦,仿佛人仍然还没有明白过来一般。 韩琦打量着崔桃,只观察,不出言。 卫康正是负责前往徐州调查的衙役,他在这时候站出来,告诉崔桃:“因为徐州的崔桃一直都在徐州,被养在深闺,不曾出过远门,如今正忙着议亲。” 卫康说罢,将徐州崔桃的画像展示给崔桃瞧。 画像上的女子圆脸,双下巴,有一对浓密的剑眉飞两鬓,绿豆小眼,大鼻子,高颧骨,小嘴巴,嘴边还长着一颗痣。 崔桃:“……” 这位卫衙役对‘容貌风华’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我不是徐州这个崔桃?那我是哪个崔桃?”崔桃茫然发问,这次不用装,她是真的很茫然。 “你知道天机阁了,可知江湖上还有一个地臧阁?”韩琦终于吭声了。 崔桃摇了摇头,她怎么可能知道,天机阁还是听他们提了才知道。 “传言天机阁和地臧阁的阁主本为夫妻,后来因为一些事闹得分崩离析,各占山头。地臧阁除了和天机阁一样会培养杀手,帮人解决麻烦,还会专门去抢天机阁的生意,破坏天机阁在江湖上的声望。我们怀疑崔娘子可能是地臧阁派到孟达身边的细作。”张昌解释道。 崔桃这才仔细去注意张昌这个人,长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像是个天真简单的人,可眼睛里透着睿智。他不像是伺候人的普通家仆,很有些头脑,年纪跟韩琦相仿。想来是自小就跟在韩琦身边的陪读,韩琦学高至榜眼,张昌的学问自然也不会太差了。 “怀疑没用,证据呢?”装不了糊涂了,那就讲明白,崔桃直接质问。 张昌:“证据虽不全,可你确系假冒了徐州崔桃的身份到——” “怎知是我一人假冒,或许孟达夫妻也知情呢?可能他们夫妻早就跟我合计好了呢?”崔桃追问。 “你——”张昌急得涨红了脸。 “见我一个大姑娘无缘无故住进他们家不好,他们就先编个表妹的身份糊弄外人。说说看,有没有这个可能性?”崔桃厉害起来,话语咄咄逼人。 张昌无言以对,求救地看向韩琦。 韩琦轻笑了下,缓缓地点了下头,也算对崔桃的话表示赞同。 不过他这个赞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是不得已罢了,有点违心。况且崔桃的解释,的确有那么一点牵强,但硬气在‘你们没证据’上。 “韩推官见多识广,眼界果然与其他人不同。韩推官这样英明睿智的人物在开封府,包府尹一定不会失望的。”崔桃用赞美之词将韩琦‘绑架’。 韩琦又轻笑了一声,“其实你即便是地臧阁的细作,只要没杀人犯法,也不会有多大的罪名,当然前提是这盐运图真跟你没关系。” 崔桃琢磨这事一时半会儿估计是查不清楚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重生前的她刻意地伪装了身份,显然她有问题的概率很大。崔桃可不想再回到那个环境恶劣的牢房里去了。王四娘睡觉打呼噜又放屁,萍儿则是个小白莲化身,一张口就让人觉得烦。或许查不清楚她的身份,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 “卫康,带画师给她画像。”韩琦突然道。 崔桃愣住,疑惑问韩琦:“为何给我画像?” “风过留痕,雁过留声。你的口音有汴京味儿,也有带点河北味儿,便在这两地布像悬赏,许就会有人来认你。” 韩琦说罢,便踱步到崔桃跟前,还特意安慰崔桃,不必过于茫然,时间不会太久。毕竟汴京距离河北道真的很近,事情办起来很方便。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冷檀香味儿,怪好闻的,奈何说起话来太难听了。 “弄清楚最好,我也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坐牢。”崔桃嘴上体面地应承,心里却很受刺激地警告自己,必须要加强锻炼了,提高武功水平,以备越狱之需。 崔桃今日的晚饭是酱豆腐和荠菜馒头,李远特意送来的。 宋朝的‘馒头’都是可以带馅的,可荤可素,可咸可甜。 这荠菜馒头里的荠菜味儿十分纯正,不愧是野地里长出来的嫩野菜,有着纯天然无污染的清新香味儿,根本不需要多余的佐料进行调味,只来些清盐和蒜泥即可彰显出荠菜那独特的微苦又清香的味道。荠菜有和脾利水之效,晚饭时吃它很适合,爽口饱腹,且不必担心会积食。 崔桃却不是那么有胃口,咬了两口馒头就放下了。刚刚画师给她绘制的画像,与她本人非常像。毕竟她本身长相就不丑,甚至有点惹眼。倘若张贴出去,势必会引起注意。韩琦所言不假,时间不会太久。 在‘徐州崔桃’的情况没查清楚之前,崔桃还有五成信心相信原本的自己是个好人,可是现在她把不准了,连一成都没有。 崔桃拿起一根筷子,闭眼什么都不想,在泥地面上随手画了许多条线,每数八条除去,只留余数。 刚好余下了两条,此为‘远天愁雁’,毫无气运可言,局势混乱多变,诸事不顺。倘若审慎处事,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这两根线刚好都指向东方。 她拿起剩下的荠菜馒头,都吃干净。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她必须吃饱吃好,保存体力,加强锻炼。 傍晚的时候,崔桃靠着东墙边儿扎马步,忽然隐约听见墙里有动静,随即这声音没有了,好像人走了。崔桃赶紧走到窗边,把耳朵凑到窗缝那里听,这下听清楚了。 “这可怎么办?张稳婆病得起不了床,韩推官那边还催咱们赶紧将女尸情况验明。” “那能怎么办,只能等明日好生去解释了。” “唉,第三具了,死得可真惨啊!” 隔壁院子的俩衙役说完话,就匆匆去了。 崔桃嗅了两下,随即把鼻子对着窗缝使劲儿地再吸一下,无声地笑了,抬手便敲了敲窗户,“大人,我会验尸!” 正站在窗外的韩琦:“……” ※※※※※※※※※※※※※※※※※※※※ 天热了,脑子都不爱动了,写推理的我太难了。小可爱们多多留言呀,给我加点劲儿呀~(随机送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维维维是七彩小仙女 3个;26172369、温柔的小姐姐、oxo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二游 20瓶;月夜、莫宇 10瓶;你未曾到过的岛屿 4瓶;一 1瓶; 第 12 章 今日在放值前,李才突然找到了韩琦,跟韩琦细致回禀了崔桃近日在新牢房之内的怪状,觉得她有越狱之嫌。 本来这种事儿只需要吩咐人手,加强戒备就行,韩琦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踱步至这里,打算亲自看看。大概是崔桃此人太过聪明诡谲,让人琢磨不透,他担心别人会有所遗漏。 谁知他刚来到窗边,打算听一听崔桃搞出来的‘怪动静’是什么,屋子里的人便有所察觉,敲窗喊他了。 一般人如果喊‘大人’,韩琦不可能觉得对方在叫自己。但崔桃不一样,她似乎有这种怪癖,一到着急的时候就容易喊他‘大人’。 “大人,我闻到味儿了哦~” 窗户里的人见他许久不应,又喊了一声。 闻到味儿?难怪她隔窗就能发现自己。 韩琦抬起胳膊,闻了下自己身上的味道—— “臭了!” 韩琦:“……” “天气这么热,尸体会加速腐烂。而腐烂过度的尸体,可不利于尸检哟,会很容易错失掉案件的重要线索。”崔桃没得到回应,继续游说道。 “你还懂验尸?”韩琦望着窗户的方向,目光却没有焦距。屋子里黑漆漆的,并没有点灯,他不知崔桃的身影具体在哪儿。 “当然会,而且我保证比张稳婆更厉害。”崔桃话语里的自信劲儿是自然而然地流露,让人几乎无法质疑。再说这种牛皮可不是随便能吹的,尸房就在隔壁院儿,立马会见真章。 这崔桃原本懂得就多,如今若还懂得验尸,只说她是一个小小的细作,未免小瞧了她。莫非她还有别的身份? 韩琦犹疑之际,崔桃又在屋里说话了。 “是不是在担心我一个囚犯验尸会不得人信服?可有人验总比没人好啊,再说这勘验女尸的活儿本就是下等活计,有许多戴罪之身的女眷专门做这个。我现在虽有嫌疑在身,可也没定罪不是,即便勘验一下,也是能说过去的。” 既然‘罪名’快掩盖不住了,那又何必刻意掩盖才华,她尚且还有一条‘将功赎罪’的路可走。只要她足够优秀,展现出非人之才。只要过去的她不曾犯下十恶不赦的罪名,还是极有可能在这名臣遍地的天圣年间,寻一位贵人因惜才而庇佑她。 韩琦虽不是最佳人选,但目前是唯一的人选,所以只能勉强先从他来了。 打开新思路的崔桃,觉得自己的前途隐隐约约有点光明了。 崔桃等了半晌没听到韩琦的回应,生怕自己这一次展现才华的机会失掉了,不甘心地欲继续游说韩琦。 这时突然传来开门锁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打开。李才提着灯笼进屋,瞬间将丈余见方的小屋照得通亮。 韩琦着一身月牙白袍立于门外,衣衫纤尘不染,灯火映照着他整个人散发着柔光,犹若神君临世,高高疏朗,邈然不可攀。 唉,同样是有貌有才,人家在舒服地当官,她却在难受地坐牢。老天爷要是公平,她跟韩琦姓! 崔桃随后跟着韩琦来到了隔壁院子。 因为勘验的是女尸,韩琦和其它男性衙役都需得回避。崔桃问李才要了软布、针线和剪刀,便一个人提着灯笼进了尸房。 崔桃进屋后将油灯点亮,环顾尸房的环境,宽敞且阴森,现下正停放着八具尸身,都是近期涉案死亡人员。验尸的工具都摆放在临窗的一张桌案上,干净整齐,看来张稳婆平时没少收拾。 崔桃就将软布铺在桌上,再把手按在上面,用毛笔按照轮廓大概画一下,然后裁剪成两块,飞快地缝制成一双简单的手套,套在了手上。 需要崔桃勘验的女尸正是靠近门口的这一具,尸体身上还卷着草席,并看不太清里头的情况,只瞧见起散乱出来的头发上黏着大量的血迹,头部有明显的重伤。 崔桃慢慢地打开草席,将四盏油灯靠近尸体摆放,以便于可以清晰地照亮整具尸体的情况。 纵然见多识广的崔桃,在看到这具尸体的情况的时候,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女尸未着一缕,身体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不仅多处地方遭到殴打,呈青紫状,上半身的刀伤足足有二十八处,几乎被扎成了马蜂窝,这些伤口出血量小,无明显的生活反应,皆系为死后造成。 随后检查了死者头部的伤口情况,这处为生前伤,在后丘脑处,伤口成凹陷状,最长处有三寸,出血量较大,应该为致命伤。 崔桃在伤口干涸的血块处找到了一块绿豆大小的碎石渣,洗掉上面沾染的血迹,可见碎石渣颜色碧绿,且具有光泽。 死者双手皆有防御伤,指甲里有褐色泥土,其中左手食指指甲里还混着一小块褐黄色的东西,很柔软,卷缩状态,比绿豆还小,崔桃想试着用竹镊子铺展开,奈何块太小,太软烂,一戳就烂掉了。可惜没有现代工具能够分析它的成份,精准判断它为何物。 崔桃还发现从死者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指甲里拨弄下来的泥土,颜色和其它指甲里的有点不太一样。崔桃便将这部分泥土单独转移到白纸上包好。 一般而言,女性受害者裸死,有很大地可能遭受过性侵…… 崔桃将最后一步检查完之后,点燃了一把艾草,驱散尸房内异味。 整个过程大概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崔桃出来的时候,韩琦正负手望着院中的梧桐树,也不知那梧桐树上真有凤凰还是什么,让他看的那么认真。 “大人……咳,韩推官,验完了。”崔桃将她写好的尸单呈给了韩琦。 韩琦回头先看了一眼崔桃,然后目光才定格在尸单上。 好一手清隽的小楷! 韩琦将尸单接了过来,览阅过上面的内容之后,微蹙眉。 “韩推官哪里有疑惑?妾可以为您解惑。”崔桃眼睛明亮地望着韩琦,非常具有服务精神。 韩琦大概了解女尸的外伤情况,对于她身中二十八刀的死后伤倒无疑问。他只是奇怪,崔桃如何判断出凶手在死后对被害者实施过奸污暴行,而非生前。 “这也能验出?”有些词韩琦不便于对崔桃说出口,便指了下纸上的内容。 “死者双手和双臂都有防御伤,说明死者在生前曾强烈地反抗过。但在她的腿内侧等处却并没有留下反抗形成的擦伤,撕裂伤也系为死后伤。” 崔桃解释完了,忽然想起什么,问韩琦:“死者的身份确认了么?” “浚仪县农户之女,早饭后去河边洗完衣裳,便去附近的山里采野菜,就此失踪。尸体在今日傍晚离村十里的官道边发现。” “从尸斑和尸僵的情况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一天之前了。也便是说,她失踪不久之后就遇害了。死者生前刚洗完衣服,双手的指甲一定是干净的,没有沾血,那凶手的身上很可能会有死者的抓伤!” 韩琦纵然聪明,但他不懂尸检,对于崔桃所言颇有几分疑惑。 崔桃去拿了那包指甲泥出来,用干净的毛笔蘸了一点点清水,然后润湿纸包里的泥土,用竹签拨弄几下,便可见泥土下面的白纸被渐渐染成了红色。 “死者的双手虽脏,却并没有沾染上血迹,那她指甲里的血便极可能是在生前抓伤凶手时所沾染。平常人穿衣服只会露头、脖颈和双手,如果造成抓伤,很大可能在这三处地方,会非常显眼。” 这的确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韩琦不禁赞许地打量了一眼崔桃。从她验尸的速度和熟练精细程度来看,很像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手,其能耐的确不输于张稳婆。可张稳婆已经年近四十了,而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从哪儿找来那么多尸体给她丰富经验? 崔桃看得出来,韩琦又在因为她表现出的能耐而加深对她的怀疑。 倒也不怕,因为开封府的人说话办事都讲证据,只要没证据证明她有妖,韩琦就算再怀疑,也不会耐她如何。 她现在就是要找机会展现各种才华,这样才有可能享受‘特殊人才’的特殊礼遇,规避再遭受狗头铡伺候的风险。 “韩推官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会这么多?”崔桃见韩琦默然,继续道,“我也好奇大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能高中榜眼?多少读书人读了一辈子,胡子都花白了,还没能中个举人呢。” 崔桃此言,倒是多好减轻了韩琦对她的疑虑。这世上确有一些领悟高超绝伦之人,能耐天生比一般人厉害,或许崔桃就是这类特别的人。若真如此,她倒是个人才。其实都不必用‘若’来假设,以目前她的表现来看,可以确定她是一个难得的人才。 次日,鬼槐寨被顺利清剿的消息传回开封府,此次剿匪共计擒拿匪徒八十余人,缴获钱粮竟逾万数。 这鬼槐寨多年来,一直隐匿于深山之中神出鬼没,附近的百姓们以及过往商贾深受其扰,如今闻得消息大家皆高兴地拍手称快,称赞朝廷厉害。 韩琦因此也算立功,有了第一个政绩。包拯这一日在朝堂上也得到了赞许。 这日包拯归来后,从韩琦口中听闻这崔桃还有验尸的能耐,也不禁感叹她是个人才。 “开封府有何人才竟能让你们二人叹服,也带来给我瞧瞧。”话音落了,一位身着玄袍的清朗男子走了进来。其身后跟着两名素衣随从,皆谦卑俯首,走路静悄悄地,不敢多出一点声响。 包拯和韩琦一见他,连忙起身行礼,齐喊:“官家!” ※※※※※※※※※※※※※※※※※※※※ 崔桃:此路不通,换个思路继续闯,姐不信赢不了你们。 ps有很多身体部位没细致举例写出哈,写多了只怕锁了,审核不给通过。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球球球cat 10瓶;明月碧水间、王十三 1瓶; 第 13 章 包拯随即向赵祯解释,此‘人才’非一般常人,而是狱中一名女囚。 赵祯听闻这女囚的能耐,倒越发好奇起来,仍欲见一见她。旁侧的内侍则马上提醒赵祯,此事不宜。 “女囚身份下贱,乃污泥浊水,何以配见天颜?” 赵祯本欲反驳,又听内侍小声提醒,此事若被太后或御史知晓,少不得会惹来争议。赵祯只得作罢了,对韩琦道:“韩卿随我去。” 韩琦自见赵祯便服打扮,便知他此来意图。之后随赵祯去东大街闲转,听他讲了近日烦恼,言语中多有抱怨,说要寻些乐趣来解愁。 “消变之法,惟修德以禳之。官家每每遇挫便纵情遂欲,何以治国安天下?” 赵祯见韩琦声冷色厉,叹气摇头:“便知跟你说这些,不会得好脸色。韩卿便没有想纵情的时候?” “有。” 赵祯笑起来,大有‘你看你也免不了俗’的意思。 “臣若犯错,危及尺寸之地。官家犯错,举国动荡。” 韩琦随后的一句话,令赵祯的笑声戛然而止。 韩琦那话转换为直白的意思表述就是:“咱俩没可比性,我可以逍遥,但你不行。你是皇帝,就该克己慎独,否则举国动荡,百姓遭殃,你就是昏君!” 赵祯做皇帝这么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当万人之上的皇帝好像还挺倒霉? “稚圭啊,你这张嘴——”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赵祯缓吸口气,决计不跟韩琦一般计较。因为计较了,他定然又会说一堆大道理劝谏自己。难得出来一回,他想顺心点。 赵祯扭头往街边张望,刚好瞧见小巷子里有几名顽童,正嘻嘻哈哈地拿着树枝互相追打,不禁羡慕起这些孩子们的无忧无虑来。他孩童时从不曾这般过,总是在太后的教导下不停地习字背书,有时连觉都睡不饱,更不要说玩儿了。 赵祯便走进巷子里,笑看着这些孩子们玩耍。只愿他治理的天下,孩子都可这般无忧。 韩琦跟了过来,听赵祯感慨,附和道:“定会如此。” “我是大将军,你们是贼。本大将军拿着大刀骑马来了,哒哒哒……”一名六七岁的男童举起手中木棍,另一手作出扯缰绳的样子,朝着小伙伴们的方向飞过奔,他边跑还边模拟马蹄的声音。 其余的四五孩子一听,啊啊叫着逃跑,不欲让他追到。男童一路猛追,逼得其中一个孩子急忙忙爬到巷子里一个稻草垛上,‘大将军’男童就跟着往上爬要去拿他。突然,草垛摇晃,有倾倒之势,俩孩子都吓得大叫。 赵祯见状忙喊小心,身边随行的侍卫们立刻飞奔而去,及时地将俩孩子抱了下来。草垛随后便轰然倒塌,灰尘草屑四起。 这里荡起的灰尘太多,内侍忙劝赵祯离开。 赵祯应承,转身之际,忽听身后传来孩子们的尖叫,声音十分刺耳。正纳闷这草垛已经塌了,也没伤到孩子,怎生突然又怕了? 他回首之际,这才惊讶地发现,在草垛倒塌后的地方,有一具血肉模糊的赤身女尸,披头散发地垂着脑袋靠在墙边,其头顶和身上挂着不少稻草,略有遮掩的效果,加之才刚尘土较多,故一时才没注意到。 这景象赵祯看了,都不禁觉得触目惊心,甚至有些反胃,更不要说这些孩童了。巷子里住家的百姓听到孩子的尖叫声都赶了出来,看到女尸后都吓得不轻,赶紧抱着自家孩子背过身去,万万不敢再看那吓人的场面。 韩琦立刻命人保护现场,召人通知开封府,传稳婆来验尸。又请赵祯回宫,此等污秽之地,自然不适宜帝王久留。 赵祯不忘嘱咐韩琦此案有结果后,要向他禀告。这凶徒好生凶残,实在令他惊骇。 张昌等皇帝走了之后,才小声询问韩琦:“张稳婆的病还没好,这验尸……” “让崔氏来。”韩琦道。 赵祯折返时,还是在街上闲逛了一阵。好容易出宫一趟,好歹多走两步才不亏。 他正负手闲步而行,打量街两边百姓的生活境况,偶见街对面的墙上贴了一张画像告示。赵祯是被画像上女子容颜吸引,便特意走近些,细读了告示上的内容,后又看了那画像一眼才走。 行至御街,忽见一青衫女子骑着一匹红枣骏马匆匆而过,紧跟其后的有开封府十几名衙役,皆骑马急行,想来是为了刚才发现女尸的案子。赵祯只觉得前头那女子的容颜出挑,似在哪里见过,随后才反应过来。 此时前往案发现场的女子,来自开封府的,必应当是稳婆了。而此女的长相分明是告示上所绘的失忆女囚,也便是说,她就是包拯和韩琦口中的那个‘人才’? 赵祯正琢磨之际,马蹄声渐近,便见这女子骑马折返了,在他跟前跳下马。 崔桃捡起掉在地上的工具包,朝赵祯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厢随行的衙役李远等人,催促崔桃快走。 崔桃忙疾步上前,走到赵祯跟前说了一句:“郎君乃人中龙凤,非凡俗可比,今日不宜往东南去,恐有晦气招惹上身。” 说罢,她便潇洒上马,再度疾驰而去。 东南,不正是才刚发现女尸的地方? 赵祯纳闷地问身侧的内侍是否认识她。内侍疑惑地摇头,不解官家为何有此问。 赵祯只是想确认一下,这女子的确从未见过他。倒是玄妙,她竟一眼便能看出他的‘不俗’,莫非她除了懂医术,会验尸,还会相面算命不成?若真如此,那她确系是一名能人异士了。 崔桃抵达现场后,立刻检查尸体的状况。尸斑大片融合,指压不全褪色,尸僵已经延及全身。扒开眼皮查看角膜状态,已经呈现轻度浑浊。她随后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尸身上的染血伤口,以便于统计清楚伤口的数量和大小。 “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五六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在昨日深夜。凶器所造成的的伤口大小跟上一个被害者一致,刺入的手法也一样疯狂,足有三十三处。但不同的是,前一位被害者是死后伤,这一具是死前伤,所以流血量更大,胸前数刀都是致命伤。 手腕和脚踝有明显的青紫勒痕,牙缝里有淡青色线头,死者生前曾被绑缚,用青色布料堵过嘴。” “还发现了这个。”崔桃将她从死者头发里搜集到的一片黄色的东西放在了白布之上,呈给韩琦看。 韩琦辨认了下,“花瓣?” “如无意外,应该是连翘花。这时节有点晚了,大多数连翘都改落花了才对。现在它居然还开得正好,应生是长在背阴较冷之处,所以开花晚。”崔桃环顾巷子里的环境,对韩琦道,“这附近肯定没有。” “呜呜……”孩子哭声不止,到现在也不停歇。 妇人抱着男童一直哄着。见他总不好,便失了耐心。谁知那男童突然作呕,吐了弄得妇人一身。妇人气得不行,正要骂他,一男子忙赶过来,连忙把孩子抱起,催促妇人赶紧去洗一洗。 “巷子草垛里有个死人就够晦气了,哄你两句你好了就罢了,非要闹腾个没完。七岁了,不小了!人家七岁的孩子都能打柴挑水了,你倒好整日就知偷懒瞎玩,你若不瞎跑出去,能倒霉见看见死人么?瞧你这胆子,以后还怎么指望你成家立业,孝敬我们,给我们养老!真真养了个没用的东西,跟你爹爹一个窝囊样!” 妇人一边骂,一边嫌弃的用木棍子拨弄掉身上污秽,才转身进屋去清洗。 崔桃和韩琦听到骂声,都朝那边看去。 林莽抱着儿子忙给他们点头道歉,“内人近两日心情不好,抱歉,抱歉!” “这草垛谁家的?一早就有了?”李远照例要询问案发现场附近的所有证人。 “隔壁李三郎家的,堆放了也有两三个月了,不过李三十来天都不见人了。” 林莽告知李远,这李三是坊郭客户,屋子是从店宅务那里廉价租来。那里原本就是一处凶宅,前主人是个寡妇,一年前自己在屋里上吊死了。 进入东京汴梁的流民一般都会登记在册,这类流民被统称为‘坊郭流民’。坊郭流民在东京居住劳作一年,即可拥有户籍。但户籍也是分类型等级的,其中居住在城里有房产的叫‘坊郭主户’,相对应没有固定房产的便叫‘坊郭客户’。坊郭客户则可从‘店宅务’那里租到朝廷提供的廉价房屋居住。 “你昨日半夜可听到有异响?”李远再问。 林莽摇头,“干了一天的活儿,晚上太累了,睡得熟,雷劈到头上怕是都难醒。” 李远点点头,将林莽的证词都一一记录下来。 崔桃则盯着林莽的后脖颈,示意韩琦去看。韩琦跟着去看一眼,发现林莽的后脖颈有红色的抓痕,已经结痂。再观察这林莽的身材,高大强壮,必有十足的力气。 韩琦召来王钊,小声吩咐了两句,便带着余下的众人撤回。 崔桃骑上马,跟在韩琦身后,“韩推官不好奇我为何会骑马么?” 韩琦瞥一眼崔桃,没说话。大概是对崔桃‘懂太多’这个设定已经习惯了,会骑马这种事早已经不在令他惊讶的范畴之内。 从东大街出来往御街走的时候,正能遥望见州桥,此刻虽白昼,没夜市,却也有几个摊贩在卖东西。 忽来一阵风,有淡淡的肉香味儿飘来,崔桃立刻打了激灵,挺直腰身吸鼻子一闻,“是炙鸭的香味!” 说完,她就眼巴巴地望向韩琦。 ※※※※※※※※※※※※※※※※※※※※ 感谢在2020-06-20 11:00:04~2020-06-21 12:3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3个;lemo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棵歪脖树、莯木辞 20瓶;hwy、密林绿叶、啁啾 10瓶;明月碧水间、王十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4 章 人有的时候太聪明未必是一件好事,只一眼,韩琦已经能直白地译出崔桃的心里话:大人你看我又帮你验尸立功了,好歹奖励个鸭子吃呀。 韩琦打发张昌去。 “要火头大点的,别忘了把鸭架熬成汤,下绿豆面条!”崔桃立刻积极地对张昌嘱咐道。 张昌无奈地看一眼崔桃,又看向韩琦,见自家主人没有反驳的意思,只得乖乖应承去办。 在回开封府的路上,崔桃看到街边挂着自己画像的告示前,正有几名百姓在前头围观。 他们多数不认字,只觉得画像上的人好看,议论着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也不知犯了什么罪,真是可惜了。还说长成这样坐大牢,只怕危险,早晚会就被当官的给祸害了。 崔桃扭头对韩琦半开玩笑道:“瞧瞧,他们在污蔑韩推官!” 一般的女子若听别人议论其清白,只怕早就羞愤得几欲寻死。她倒好,居然还有心情来调笑他。当官的可不止他一个,但所说的女犯可指的就是她。 “你不在乎名声?”韩琦觉得崔桃的想法有点脱于世俗。 “也不是。”崔桃看看左右,用只能让韩琦听到的音量说道,“那要看跟谁了,如果是被大人‘祸害’,我算占便宜。” 韩琦怔了下,瞪一眼崔桃,随即扭头瞧向别处。接着,他手抵在唇边咳嗽了一声,便策马先行而去。 崔桃望着远去的韩琦,心里乐了,终究还是输在脸皮薄上。 崔桃趁着韩琦走远身影还没有消失的时候,故意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喊:“韩推官,那炙鸭妾能不能吃两顿啊?” 对方没反应,转即身影就消失了。 “那妾就当您答应了!”崔桃提高音量,再喊一句。 等张昌给她送炙鸭的时候,崔桃告诉他,她可以再吃一顿,韩推官没有不同意。 张昌狐疑地看一眼崔桃。 “你如果不信,可以去问问当时在场的人呐,大家都听到了。” 让她多吃一只炙鸭的小事,张昌应该不会特意为此去跟百忙之中的韩琦核实。即便求证了,崔桃也不怕,她又没有撒谎。当时韩琦却是没有说不同意,当然,他也没有说同意。 “傍晚给你送。”张昌最终还是应下了。 崔桃连忙道谢,挂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笑得很甜。 张昌见了,心里的不爽感莫名其妙地消减了不少,便拎着食盒出去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 俗语果然有俗语的道理。 套路不怕老,就怕你不用。 崔桃开开心心地夹了一块柿黄色的鸭肉送进嘴里,咀嚼时发出‘咔咔’的脆响。 炙鸭皮焦脆而微甜,肉丰腴而软嫩,入口便是满满的醇香。配着糖醋萝卜和甜酱、小葱一起食用,荤素搭配,口感多样,相得益彰。然后再喝一口鲜美的鸭架汤,吸溜一口绿豆面条,绝对不存在‘腻’,不存在‘干’,只有‘香’和‘吃不够’。直至光盘,崔桃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吃得肚圆,很饱了。 崔桃站起身来,边揉肚子边在屋里闲走遛食。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她就继续练功打拳,每日坚持不辍。 得益于可以引气入体来调理身体,加上这几日吃得好睡得好,对比重生之初时柔弱不堪的身体,崔桃现在的身体可以说非常健康,甚至比一般女子更有力气。再继续引气调理外加锻炼一两个月,一人搞定三两名普通衙役肯定没问题。但人数如果再多,又或者像王钊那种武功好的,恐怕还不行。 这厢崔桃在自己的牢房里练武练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那厢女牢之内,王四娘和萍儿也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俩人却不是因为也在练武,而是因为打架。 王四娘薅掉了萍儿的数撮头发,歇斯底里地骂她就个嘴欠的贱妇,活该去死。萍儿终究抵不过王四娘的蛮劲儿,疼得捂着脑袋直哭,更闷气恼恨王四娘居然说了很多腌臜难听的话侮辱自己。 若说王四娘之前受了杖刑,的确因伤不大方便行动,那会儿自然也没揍别人的能耐。可这两日不一样了,因为她提供鬼槐寨的线索有功,府衙特意为她请了大夫诊治伤口,敷了上等草药。王四娘本就身体结实,容易恢复,如此便好得很快。 如今她伤处虽然还有些疼,但跟萍儿打架那还是没问题的。 说起来俩人厮打的起因,还是因为崔桃。 那日王四娘供述完鬼槐寨的情况回来后,萍儿就赶紧告诉王四娘她中计了,一切都是崔桃的算计,崔桃在故意挑唆撒谎,通过刺激她招供立功,好让她自己离开了大牢。 王四娘一听自己被利用了、被耍了,那当然生气。而且她提供的重要线索,功劳为什么让别人夺了去?要紧的是,崔桃真的不在大牢内,之后两日也没见到她。王四娘便完全信了萍儿的话,天天气得晚上睡不着,想起来就骂崔桃。 直到今天下午,府衙的王判官因剿匪成功一事,再次提审她。王四娘这才知道,崔桃当初所言不假,她那个阴损的奸夫汪大发当真娶了另一个女人,是他们寨子里老辈分‘周二叔’的女儿。而且这二人早在她没坐牢的时候,就背着她有了奸情。 崔桃当初对她说的那些推断,一句都没错! 王四娘在堂审之后,特意跟衙役打听崔桃是否被释放出狱的消息。于是这才得知,崔桃根本没有被释放,而是府衙因为她的案件特殊,将她单独关押了。 一想到自己白生了两天气,怨错了人,王四娘就十分憋火。故而她一回到牢房,她便骂起萍儿,跟萍儿厮打起来。王四娘的性格素来粗鄙泼辣,打够了人,嘴巴依旧不饶人,想起来就骂起萍儿,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萍儿几次被揍得嗷嗷直叫,哭喊着向狱卒求助,要求换牢房,却都被无视了。这些日子萍儿所吃的‘官给饭’也都是馊的,十分难下咽。最后她实在饿得不行了,不得不吃,吃了便闹肚子,如厕的时候便会声响且臭。因此更惹来了王四娘的火气,遭到了王四娘更多的欺辱和谩骂。 就这样在牢里被磋磨了五六日之后,萍儿整个人又脏又乱,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她感觉自己跟死只有一步之遥了,这样的日子她受不了了! 次日清早,王四娘又来踹萍儿,萍儿濒临崩溃,哭着对牢门的方向大喊:“我要见韩推官!我答应!我答应!他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王四娘听这话乐了,又踹一脚萍儿,“说得好像韩推官觊觎你美色,想把你怎么样了似得。少在那臭美!就算韩推官想玩女人,那也有崔桃在前,轮不到你!” 崔桃:“……” 韩琦:“……” 李远等衙役:“……” 巧不巧,崔桃和韩琦等人刚好从尸房那边过来,准备去刑房调出前两名被害者的尸单进行对比。王四娘响亮的大嗓门就通过牢房的通风口,传到了外面。 这时,孙牢头高兴地跑来回禀韩琦:“萍儿答应了。” “先带去侧堂。”韩琦淡声道。 一行人往刑房走的时候,崔桃回头忘了一眼被狱卒从牢房里拖拽出来的萍儿。这景象莫名的熟悉,尤似当初刚重生归来的自己。 崔桃不禁偷瞄了一眼韩琦,面如冠玉,衣冠楚楚,表情冷冷清清的,好一副看似性淡如水的正人君子样儿。 实则呢?瞧萍儿不过区区几日,就被折磨成那副样子!萍儿对仇大娘的感情其实挺深的,崔桃以为至少要等一两个月才能让萍儿心理转变,才能决定背叛亡师,去选择跟开封府合作。 如今她这么快就做了抉择,可见是已经被逼入了绝境。若说这其中没有某人的暗箱操作,崔桃绝不相信。 斯文人,好看,又擅于暗谋,借刀杀人。这韩琦绝对是危险物种,史书上的他怕是被加了一层厚厚的滤镜给美化了。 崔桃目光不及收回,就被韩琦抓个正着。 “看来萍儿愿意从命,配合官府去查天机阁,韩推官又要立大功了!”崔桃拍马屁道。 “林莽近日并无异常,他脖子上的伤是她妻子所为。”韩琦不理会崔桃所言,只说案子。 崔桃翻阅了最先两具裸死被害者的尸检结果,二人身上只有被侵害时造成的挫伤和擦伤,并无见血的刀伤,死因皆为窒息,并且两人都被弃尸在偏僻的荒野。 但从她负责勘验的第三位被害者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第三位被害者身中数刀,被弃置到了官道旁,非常显眼。第四位被害者则更加严重,不仅在死前中刀,还被弃尸在最繁华热闹的汴梁城内。 凶手的杀人手法在升级,弃尸也变得更加明目张胆。 只是为什么第四位被害者要被藏在巷内的草垛里? 直接弃尸在巷子里,显然更加张扬又省事儿。麻烦地去挪动草垛藏尸,一定会闹出动静,有吵醒周围住户让自己暴露的风险。 对凶手而言,草垛,很可能有不一样意义;连翘花,或许也有不一样的意义。 韩琦发现崔桃的想法果然跟一般人不太一样。正常大家更关注的是这四名裸死受害者被虐杀的缘故,凶手一定极其仇恨女子,喜欢泄欲。 “这案子若因你提供的线索而破,每日三顿,五百文以下,随你点菜。”韩琦道。 “真的?”崔桃眼睛突然亮了,“那我再提供一个线索,凶手很可能跟巷子里的某一位住户有关系。” “韩推官,”王钊匆匆赶来,他眼里有话地看一眼崔桃,才对韩琦道,“有人拿着画像来认崔娘子了,说是崔娘子的父亲。” ※※※※※※※※※※※※※※※※※※※※ 脑袋装出血了,肿了一大块!开窗户嘛,打开的窗户角,我总是在弯腰的时候撞到,之前肩膀划伤一条出血,伤疤还没好呢,这又撞了脑袋。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做:没好伤疤就忘了疼!同样的错误我可犯很多次!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哟西哟西、简小言jan 20瓶;桃花雨纷纷、王十三 1瓶; 第 15 章 未免有同伙伪装冒认,韩琦决定先行见一见此人,特意叫人不必提前通报。 韩琦抵达之时,见厅内竟坐着一名身着绿官袍的中年男子,略有些惊讶。随即从小吏口中得知,此人为深州知州崔茂。 既然是朝廷命官,身份应当假不了。但官也分好坏,此人是否与盐运图有关,尚不清楚。 崔茂这时抬头发现了韩琦,连忙起身与他见礼。他为官六品,而这一位容颜俊朗的韩推官可是年纪轻轻就官居五品了,自当要以下级的身份向上级恭敬行见礼。 韩琦淡笑请崔茂落座,顺便打量了他两眼。崔茂有一双跟崔桃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区别只在于崔茂的这双眼多些老气板滞;而崔桃的眼则黑白分明,更为活泼生机。 “早闻韩推官才貌双绝,下官本有几分不信,今日得见方知本人更甚过传言。能得见韩推官实乃下官幸事,然却因小女之事,汗颜惭愧了。” 崔茂说罢,叹了口气,脸上染了一层薄怒。他随即问韩琦,他女儿究竟所犯何事,竟遭开封府布像悬赏。 “崔知州确定此画像上的女子是令爱?”韩琦问。 “是她没错,除非这世上还有人长得跟她一模一样!”再次提及崔桃,崔茂的脸上怒气更甚。 韩琦见崔茂没有细说的打算,就把崔桃叫来。让他们父女见一见,自然什么都清楚了。 崔桃刚进门,就见一个绿色的身影朝她扑了过来。她的右腿蠢蠢欲动,很想上去踢一脚,但及时地收住了,毕竟现在这场合不适合检验自己现在的武功水平。如果韩琦发现她武力见长,指不定会担心她越狱,直接把她打发回原来的牢房去。 崔桃选择机灵地躲到李远身后。 崔茂止步于李远身前,隔着李远,愤怒地上下打量崔桃,盯着崔桃的脸好半晌,气得手臂开始微微颤抖。 “孽障,还不给我跪下!”崔茂突然斥道。 崔桃对上崔茂那双眼,就有一种莫名地诡谲感,好像有很多不同的情绪糅杂在一起,总之令她体感很不舒服。 “你谁啊?”崔桃用茫然不解地眼神望着崔茂。 崔茂愣了下,好像才反应来崔桃失忆的事,回头望向韩琦:“她真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韩琦应承。 “我是你爹爹,还不快过来。”崔茂说这话时,深吸口气,似乎强忍着脾气,在努力地提高自己的耐心。 崔桃试探着走了过去,就在距离和崔茂不到两尺远的时候,她看见崔茂突然抬手,冲着她来。 “大人,救命!”崔桃身子一偏,躲过崔茂的打脸攻击,赶紧跑到韩琦身边去。 “救命?今天我就要了你的命,丢人现眼的东西!”崔茂怒喊着崔桃痛快过来,给他跪下受死。 崔桃当然不去,她还没傻到去主动送人头。 “大人,妾不认识他,他为何上来就要打妾啊?”崔桃马上可怜巴巴地问韩琦,一脸无辜相。 崔茂这才反应过来,崔桃的那声‘大人’竟然叫得不是他。自己的女儿居然叫年纪轻轻的韩推官为大人!成何体统!奇怪的是,这位韩推官的反应很平淡,好像已经习惯了她那么叫? 这……这什么鬼!? “孽障!我才是你大人,你休要失礼乱叫,给我过来!” “一见面就骂我揍我的,会是我大人?”崔桃质疑不已。 “你——”崔茂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崔知州可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爹爹?”崔桃再问一声,气死人不偿命。 亲爹还需要证据证明?崔茂被气得满脸通红,更因为气儿不顺,剧烈地咳嗽起来。 崔桃早就从崔茂的行为表情中,感知到他十分不喜她,甚至恨不得她消失。所以此刻,她才不管崔茂到底是她的真爹还是假爹,总之这位‘爹’现在没有把他当亲女儿一般对待,她就不认。 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什么世俗礼法,什么孝道,束缚不了她。 韩琦这时才出言:“她确如告示所述那般失忆了,还请崔知州言明具体情况。” 崔茂听韩琦言语温润,不急不缓,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了。他尴尬地跟韩琦解释,崔桃确系他的女儿无疑,家中许多人都可以证实,如果不信可以立刻派人去安平崔家调查。 “我们博陵崔家可决然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崔茂力证道。 韩琦扬眉,“原来崔知州出身于崔氏望族。” 崔茂点头,告知韩琦他是博陵崔家三房的人,崔桃则是她的小女儿,小时候乖巧可人,聪颖绝伦,大些时,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岂料三年前她竟留书出走,不告而别。 这头一年他还派人找过,后来杳无音讯,便放只当她死了,没这个女儿。 前几日,他在深州地界瞧见崔桃的画像,也有亲戚向他问询情况。崔茂便决定亲自来开封府询问怎么回事,可以的话,便打算把不孝女领回去好生教导。 崔桃听着崔茂的叙述便知道他在避重就轻。如果事实经过真如崔茂所言的这样简单,她那么乖巧优秀,即便突然离家出走,给他丢人了。这足足三年没见,崔茂在见到她的第一个反应,不该有‘失而复得’的激动么?伤心之余的埋怨么? 可瞧瞧崔茂那张挂满愤怒的脸,眼里对她除了恨还是恨,半点泪花都看不见。他只想要揍她,想把她领回家狠狠的收拾她。 如若不是他官员的身份,出身于名门望族,还有一双跟自己十分相像的眼睛,崔桃真怀疑他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但这三点造不了假,所以这一位还真可能是她的亲生父亲。 名门望族,向来家规森严。这离家出走可是十分丢脸的事,再加上这位父亲断然没有护着她的意思,跟他回去,指不定过两日就会被族里人审判,送去沉塘了。 那些老古板可不会讲证据,所以比起崔家,崔桃还是觉得在开封府更‘逍遥’些。 可真是拄拐杖下煤窑——步步倒霉。她怎么这么惨呢! 韩琦在布像悬赏的告示上,其实并未言明崔桃所犯何罪,只说是相关案件重要证人意外失忆,悬赏寻求身份。 孟达夫妻被谋杀一案,已经判决,凶手是仇大娘伏法的消息也已经向外公布。 之所以这样布像悬赏,目的就是想让崔桃的同伙敢来认人,但韩琦却怎么都没想到会等来一位出身于博陵崔氏的亲生父亲。 博陵崔氏自汉以来便是有名的望族,崔氏女更是前朝士子争相求娶的对象。虽至今时有些没落了,但仍旧根基深厚,不可小觑。崔氏如何教女,韩琦略有耳闻,简言之,他们怎么都不该教出崔桃这般性子的女子。 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总会有特列,毕竟这一位当年竟敢胆大地离家出走。 崔茂在来开封府前,已经通过在汴京的官员朋友,悄悄打听过崔桃在开封府的情况,粗略知道崔桃牵涉孟达夫妻谋杀一案,但凶手已经伏法,跟她关系不大。 “韩推官,不知小女所犯何事?今日下官是否可带小女回家?” 韩琦:“她与一桩密案有关,倒不便明说。不过有崔知州作保,倒是可以——” 崔桃发现崔茂这这时的嘴角肌肉在绷紧,目光扫向她时竟有杀气。 她马上阻止韩琦说下去,“大人当秉公执法,我嫌疑巨大,就应留在开封府等待调查。” 对比起崔茂那双眼,崔桃忽然觉得韩琦那双总是爱迸射出冷漠审视目光的眼睛,顿时亲切可爱起来了。 “是么?”韩琦笑了,故意挑眉看向崔桃。 “是是是,当然是。”崔桃点头捣蒜。 一旁的崔茂本来正松口气自己可以带崔桃回家,忽听崔桃的话便气不打一处来,又听她话里还是叫韩琦为‘大人’,更死气得咬牙瞪向崔桃,骂她没规矩。 既然韩琦松口,便说明开封府这边没有实在证据证明崔桃有罪。有他的身份作保,肯定可以带回崔桃。 崔茂便再三跟韩琦保证,崔家一定会看管好崔桃,协助开封府破案。 “大人若留下我,我保证三天之内找到令那四名被害女子裸死的凶手。”崔桃马上跟韩琦道。 韩琦嘴角的笑意加深,倒有些好奇这对父女之间真正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崔桃即便失忆,都本能地想远离崔茂,宁愿在开封府做大牢,也拼命地不想回去。 “找凶手?”崔茂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用像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打量崔桃,突然爆吼,“你休要再给我丢人现眼了!” 屋里人都被震得一惊。 崔桃的反应则更激烈,她被吓得浑身剧烈哆嗦,连连后退几步,紧贴在墙边。她畏惧又惊恐地看着崔茂,眼里瞬间就噙满了泪水,整个人可怜巴巴地,像一只落汤的鹌鹑。 “你不肯定是我亲爹,哪有亲爹会对孩子这么凶的!你不是,你肯定不是!” 屋内王钊、李远等人见这一幕,也觉得崔茂有些过分了。虎毒还不食子呢,何况就崔娘子近日来的表现来看,她并不像坏人。即便她涉案了,或许有她自己的苦衷,若没有涉案,那她就更无辜了。陌生人待她尚且如此,为何崔茂作为亲生父亲,这般凶恶? 崔桃说着,用手臂掩面,身体顺着墙下滑,最后蹲在地上哭起来。她哭得好可怜,好无助。以至于王钊、李远等人都不禁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崔茂。 崔茂既愤怒又尴尬,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韩琦便提议崔茂不如先回去,等一切查明再说。若崔桃无辜,如此也免得崔桃回去受家人嫌弃。若崔桃有罪,那她呆在开封府就更合适了。 ‘受家人嫌弃’,这五个字扣崔茂在脑袋上,着实不舒服。崔茂张了张嘴想辩解,却意识到自己之前对崔桃种种态度,已然让他的任何解释都变得无力。 但今天无论如何,就算得罪了韩琦,他也一定要把崔桃先带回去。 “案件机密,暂且不会外传,如今对外她只是开封府的重要证人。”韩琦见崔茂面色转阴,淡淡补充一句。 崔茂立时收了脾气,不敢再多言了。 这韩琦意在告诉他,现在应了,还可保全崔家的名声。倘若他不答应,两方争论起来,那事情说不准就会闹得沸沸扬扬了。 名门望族怕什么,最怕名声被毁。 崔茂无奈之下,只得多谢韩琦,细述了崔桃当年离家出走的情形,随后就不得不离开。 待他人一走,崔桃就把挡脸的胳膊撤下,禁不住称赞韩琦:“大人英明。” “走的那个才是你大人。”韩琦见崔桃在他面前都懒得装了,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比起他,我还是宁愿大人做我大人。”崔桃嘿嘿笑道。 “一个离家出走,一个万般嫌恶,可见你们父女间的关系并不亲厚。那你每在情急之下就禁不住喊大人,是否有点说不通?” 人在遇到危急情况的时候,是会下意识地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但显然,崔茂于崔桃而言,并不是。 “可能—— 妾喊的大人不是指父亲,是母亲?” 毕竟‘大人’一词泛指父母长辈嘛。 韩琦:“……” 所以她一直在喊自己娘? ※※※※※※※※※※※※※※※※※※※※ 韩琦:又当爹又当妈,不容易。 崔桃:大人要学会从爸爸到妈妈的角色转变呀~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33 60瓶;hehkeke 50瓶;指尖微凉 15瓶;你看到我的车了吗、三十六元 5瓶;千枝 2瓶;秘密姑娘、桃花雨纷纷、南柯 1瓶; 第 16 章 崔桃见韩琦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终于反应过来,这比起不想当爹,韩琦更加不想当娘。 崔桃隐隐有一种不妙的预感,果然这预感很快成为现实了。 “以后叫一次,省一顿饭。”韩琦冷声道。 崔桃:“……” 她就知道:狗,才是这男人的本性。 接下来韩琦又说了一句话,让崔桃彻底明白:这男人没有最‘狗’,只有更‘狗’。 “三天之内找不到凶手,以后每天只能吃官给饭。” 之前明明说的是开封府根据她提供的线索找到凶手,便给她每日三餐点菜的奖励。现在条件变得更加苛刻了不说,居然限制她只能吃官给饭,连李远送的饭她都不能吃了。 崔桃非常诧异地望向韩琦,简直不敢相信居然可以这样?果然这男人‘没有最狗,只有更狗’,狗出天际了! 行,那她非要露一手给大家长长见识了。 崔桃当即向韩琦提出条件,缉凶这三天她的行为不能受限,她的要求府内人员必须全面配合,任由她差遣。 韩琦允了。 崔桃:“还有这查案可不能饿肚子,我想吃鸡,炙鸡、炖鸡、蒸鸡、凉拌鸡……”以及你这个斤斤计较的铁公鸡! 韩琦目色犀利地看一眼崔桃,终究还是抬手,示意张昌去准备。 没一会儿,一桌子全鸡宴就在开封府的厢房内为崔桃备好了。 来自八仙楼的送饭人,尽心为崔桃布菜完毕之后,又为她斟茶,削好一盘果子,之后便赔笑着问崔桃还有什么需要。 崔桃撕下一块烤鸡腿放到嘴里,对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但这人还不肯走,依旧笑看着崔桃。 崔桃这才明白过来,这是等赏钱呢。宋朝的酒楼里常会有一些称为‘厮波’的闲汉,专门来伺候客人,负责跑腿、倒茶、削水果,为的就是谋客人给一些赏钱。如今这位厮波来给她送外卖,外加布菜,服务十分周到,自应当给人家赏钱了。 但崔桃没钱,喊李远帮忙又有点不太厚道,李远家里条件不好,一直缺钱花。喊张昌就更不可能了,他要想给早就给了。为这事儿传话给韩琦,那就更可笑了。 崔桃问了这位厮波的名字,叫何安,便笑对他道:“愿不愿意和我赌一把?” “赌什么?”何安不解问。 “你一会儿把我说的话都记住,回去跟八仙楼的茶饭量酒博士说一半,他再问你另一半的时候,跟他要两贯钱。这钱若得了,便是你的;若得不着,你再来找我。”崔桃道。 “两贯钱?这么多?”何安一听眼睛就直了,赌一把就有机会拿到这么多钱,当然要赌。 他虽不知这位小娘子做什么,但她能吃得起这么一大桌全鸡宴,想来也算是个人物。况且她人在开封府,是府衙里的人,还怕她跑了不成? 崔桃见何安答应了,边吃炙鸡边对他道:“这炙鸡皮色棕红,香气逼人,肉嫩滑多汁,很不错。但如果在这鸡肚子里塞几块频婆果就更完美了,肉有果味儿,清香解腻,果有肉香,滋味别样。” 接着,崔桃又喝了一口竹笋炖鸡的鸡汤,“汤不够味,笋也不够味儿。这煮过的笋若用手撕,才更容易沁入鸡汤的鲜味儿,别用菜籽油,得拿鸡油来炒,这鸡汤才会醇香馥郁。” 崔桃再去吃蒸鸡,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蹙眉不已,“腥,这该是八仙楼里最差的一道菜了吧。用红糟麻椒水泡一个时辰再腌制,上锅去蒸,火候也不行,这边嫩,那边老,该修一修灶台了。” 最后是凉拌鸡,这凉拌鸡也是鸡肉蒸熟之后拿来凉拌,自然跟蒸鸡有一样毛病,不过有拌料遮盖,腥味而能少一点。崔桃只挑拌料的一个毛病,也是非常灵魂的一样东西——糖。 “就只是一点糖?”何安惊讶问。 “可别小瞧这一点糖,加了就会把口感提升一大截,不仅会加强咸味,还会提高鲜味。若不懂,对比尝一下就知道了。你只管记下告诉茶饭量酒博士就是,倘若他真是个正经做饭的人,会明白。” 崔桃说完就摆摆手,打发何安快走。她时间有限,话说多了耽误吃。 一炷香后,崔桃美滋滋地打了个饱嗝后,才放下筷子,缓缓地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看自己身上这套半旧的衣裳,她略有点不满意了。她这身衣裳并不是囚服,是那日韩琦唤她去东大街验尸时,王钊他们怕崔桃一身囚衣扎眼,随便找了一套普通裙裳给她穿。 这衣裳虽然旧,也不咋好看,但终究比囚服好穿,穿上它就不想穿囚服了。 崔桃在吃饭之前,让王钊帮忙查一下东京地界哪里有铜矿。 这会儿王钊刚好查完赶回来,崔桃立刻向韩琦提出要寻找案发现场,但她得换身干净正常的衣裳才能出门。 在韩琦看过来的时候,崔桃赶紧揪起衣襟,给他看清楚她衣裳上的‘油渍’。其实不是油,是她抹上去的水,为了多骗一套衣裳,她也算很动脑筋了。 韩琦抬眸,盯着崔桃。 崔桃眨眨眼,满眼单纯地问韩琦:“能换么?” 张昌又跑了一趟,去裁缝铺给崔桃买了一件成衣回来。 浅青色窄袖衫襦,是市面上常见的颜色,这一身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劳作时所穿的衣裳,比不得大袖衫来得富贵艳丽。可就这么一件不怎么显眼的普通新衣,穿在崔桃身上,却有一种雨后新绿衬桃花之美,把崔桃那张清丽的脸蛋显得越发出挑动人了。 崔桃换好衣裳一出来,王钊、李远等人都不觉得眼前一亮。连对崔桃略有意见的张昌,都不禁偷偷多看了她一眼。 “好看,多谢大——”忽见韩琦眼风一扫,崔桃及时止损,立刻改口道,“韩推官!” 大韩推官! 王钊等人都忍不住抿嘴憋笑,得了,韩推官又多了一个称呼。 一行人骑马出了汴京后,李远就凑到王钊身边,示意他去看在前头骑马的崔桃。 “瞧她骑术了得,你都未必追得上。” “大人可以。”王钊只做了口型,没出声,然后示意性地看向与崔桃并骑前行的韩琦。 李远又忍不住笑起来,直叹他太大胆了。若被韩推官知道他拿‘大人’作说辞开玩笑,一定会收拾他。 两个时辰后,大家便抵达了王钊所调查的铜矿所在。此处离官道较远,遍野荒山,周围也没有什么田地,可谓是‘人迹罕至’了。 “此处矿量不多,早两年前采完了。”王钊道。 “这里离浚仪有多远?”崔桃问王钊。 因为第三名被害人就是在浚仪县失踪。 王钊愣了下,挠头想了想。 “不到十里。”韩琦道。 崔桃跳下马后,就低头在山边的荒草丛里四处寻找。 王钊等都疑惑崔桃在找什么,突然听崔桃叫一声,众人都凑过去。只见在一棵槐树下,有三坨马粪,两坨不新鲜,瞧着有段日子。余下的那坨新一些,像是近两三日才留下的。马粪附近的荒草也有被啃过的痕迹,说明曾有马匹在此停留过。 大家这才明白过来,崔桃在找之前已经推断出了凶手会骑马。想想也是,如果这里真的是真正的作案现场,那不管是活人还是尸体都很沉重,凶手必须要借助骡马等牲畜才能远距离运送。 “这是血迹?”李远指着附近草叶上的粘附的褐红色痕迹。 崔桃:“很像。” 崔桃就顺着这个血迹,往山上走。大家就跟在后面,李远和另一个衙役特意用刀给韩琦开路,避免山野杂乱的树枝伤到韩琦。 “找到行凶现场,的确非常重要,很多线索会由此显现。只是崔娘子如何确定这里就会是行凶现场?”王钊实在忍不住好奇地问崔桃。 “因为这个。”崔桃将纸包递给王钊。 王钊一打开,李远等人也都凑过来看。唯独韩琦对此不好奇,站在不远处,环顾四周的环境。 “这不就是那块在受害者头上发现的石头渣么?”大家纷纷道。 “这石头色泽碧绿,有铜。”崔桃道,“东京地界有过铜矿的只有这一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在那边。”韩琦突然朝山北坡走。 崔桃跟着看过去,发现北边远处有黄色的枝条在摇曳,是连翘花。崔桃赶紧就跟上韩琦。 随后大家就在矿坑附近找到了大量血迹,其中有一块有尖尖凸起的石头上,血迹尤其严重。 “这应该就是第三名被害人在跌倒时,不小心撞到后脑的石头。看来是个意外,凶手还没得逞,第三名被害人就出了意外,人先死了。凶手为此恼怒,用刀刺她泄愤。之后他竟发现自己在这种血腥泄愤的境况下,可以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快感,故而在下一次行凶,在对付第四位被害人的时候,手法升级,变得更为凶狠残忍。” 王钊等人都很叹服崔桃的分析,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不明白她是怎么会想到这些。 王钊接着带人继续搜查,又发现了一处草棚,在里面搜到了带血的匕首、绳子和一套血衣。 崔桃打量整个草棚的形状。正常山里的草棚一般都会搭建成三角形,只要在棚顶铺上适量的稻草即可。但这个草棚却不是,周围和顶端都堆砌着很多稻草,看起来更像是草垛。 忽有山风吹来,树枝摇曳,发出吱吱呀呀奇怪的响声。 韩琦盯着草棚的后方,微微眯眼。 崔桃则在这时从那件粗布血衣的里面,竟然发现了三个绣字:福田院。 崔桃赶忙拿着血衣去找韩琦,边把绣字亮给韩琦看,边美滋滋地笑,仿佛美食就在她眼前。 “看,凶手找到了!以后要麻烦韩推官破费啦!” 五百文一天用来吃饭,以宋朝的物价来说,那可是会吃得相当好。 “小心。” 韩琦一把抓住崔桃的胳膊,将崔桃拉倒在地。 嗖! 嗖! 嗖! 就在崔桃刚刚站过的地方,三根箭矢凌空急飞而过。 ※※※※※※※※※※※※※※※※※※※※ 福田院:宋代收留老弱病残和无家可归人士的地方,相当于救济所。茶饭量酒博士:就是厨子。 —— 感谢投地雷的小可爱呀: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呀:miqi 20瓶;妹妹、lemon、雪碧玉簪花 10瓶;江行半云客 3瓶;王十三、南柯 1瓶; 第 17 章 想不到韩琦看起来清清瘦瘦的样子,竟有蛮力,把她扯倒在地上后,他竟只是一个侧身缓冲,仍然维持着站立的姿势。 王钊立刻带着人,提刀朝箭矢发射的方向追查。随后发现在草棚斜后方的大树上,竟设有类似□□的装置,。细查发现这类装置有三处,分别在三个不同的方位。触发装置的绳索藏在草棚附近隐秘的位置,应该是他们刚刚搜查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却没察觉。 “崔娘子没事吧?”李远带两名衙役边往这边跑,边问候崔桃的情况。 崔桃正想说话,忽然感觉左手下面有点滑凉…… 这时,一条头背深棕的大花蛇在距离崔桃三尺远的地方,突然高昂抬头,正对着崔桃吐信子。 一人一蛇面面相觑。 “啊!蛇!”崔桃尖叫。 李远急地加快速度往这边跑,但他知道自己应该是来不及了。 韩琦距离崔桃较近,他立刻拔剑,但蛇与崔桃的距离太近了,只怕他也来不及。 “好可爱呀。”一记甜美的女声。 等大家定睛再看的时候,崔桃已经盘腿席地而坐,手掐着蛇颈,另一手捏着蛇身。 可怜这条通体花纹身长足有半丈在本地颇有盛名的毒蛇——草上飞,此时此刻只能狰狞地张大嘴,毫无反抗之力地对着崔桃,并被强迫夸可爱。 崔桃还把蛇腹翻了过来,手摸了摸它灰白色的腹部,怜惜地感慨居然是一条母蛇,怀孩子了。 下一刻,崔桃就猛地甩手,把蛇摔在了不远方的山石之上。那蛇遭受重击之后,在地上挣扎的翻转打圈,然后便一动不动了。 李远等人:“……” 随后赶过来的王钊等人更是一脸懵,茫然地问李远:“发生什么了?” “呃……”李远努力措辞,“蛇要咬崔娘子,崔娘子便杀了它。杀……杀得好!不然,不知这祸害会咬死多少人!” 韩琦默然收剑,对于刚才见到的那一幕,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惊讶了。 崔桃拍拍身上的灰,活泼起身,挺惊讶地凑到韩琦跟前,先道谢,后问他:“不是说不会武么,可刚刚瞧着韩推官好像很会?” “略懂。”韩琦道。 崔桃:“……” 合着闹了半天,您在玩谦虚呢! “那韩推官的武功到什么程度,比起王巡使如何?”多知道点消息有备无患,崔桃想顺便推算一下自己在韩琦眼皮子地下逃跑的可能性有多高。 韩琦挑眉对上崔桃的笑眼,仿佛已经看穿了崔桃的意图。 “你若想走,现在就可以离开。” “啊哈哈,我只是单纯好奇而已,我可没想走。”崔桃嘿嘿笑了笑,“我还等着韩推官出钱供我每天吃饭呢。” 现在走,除了会被开封府通缉之外,崔家那边怕是也不会放过她。再说现在整个东京地界都挂着她的画像,她跑起来可太不容易了。比起躲躲藏藏,风餐露宿,自然还是坐大牢有美食的日子更好。毕竟她现在已经找到了连环凶手案的凶手,可以每天点菜吃了。 再说,这住宿条件也不是没有机会提升一下。 “知道就好。”韩琦淡淡应一声,转头便吩咐衙役即刻回开封府调人,全力搜捕李三。 “李三?”王钊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有一个叫李三的跟案子有点关系。 第四名被害人在东大街巷子的草垛里被发现,那草垛的便属于一名叫李三的住户。据邻居林莽讲述,这李三从店宅务那里租下了巷子里的一间凶宅,如今已有十多日不见人了。 细算起来,这头一名被害者出现的时间就在十几天前。 从时间上来看,李三‘失踪’的时间确与被害人开始出现的时间相吻合了。可他为何把第四名被害人弃尸在自家的草垛里?这岂不增加了他暴露的风险么? “对了,属下曾听巷子里的人提过,这李三原本是个木匠,现在好像不干了,领了一个什么新活计,吃住都在雇主那边,所以才不常见人。” 李远看着地上已经被拆下来的□□,越发觉得这李三像是凶手。 “可是崔娘子并不知这些,又是如何仅凭一件血衣便断出凶手最可能是李三?” 李远在看过血衣上的绣字‘福田院’后,还是不解。 “李三如今虽是坊郭客户,但他以前却是坊郭流民。流民住哪儿?福田院。” 崔桃看向草棚的所在。 “看这草棚的形状,很像是巷子里的那个草垛。我之前就说过,凶手之所以大费周章选择在巷子里的草垛弃尸,定有其特殊目的。现在看来,李三从一开始租住那间宅子的时候便有目的了。但他的目的应该一直都没有达成,后来又受了什么刺激,就开始泄愤杀人。” 李远、王钊等人之前就觉得崔桃的推断有道理,却又不明白道理从何而来。现在再听,他们还是这样觉得,但比之前那一次他们更加相信崔桃的推断了,因为崔桃的推断正在一步步得到证实。 下山的时候,崔桃走得很快。她忽然想起什么,对韩琦道:“李三有马,以他坊郭客户的身份,绝不可能负担得起马匹。” 王钊刚好在韩琦身后,闻言笑道:“这点韩推官早已经想到了,刚才有交代下去。” “那就好。”崔桃笑了一下,继续大迈步往山下冲。 山路不好走,石头杂草很多。崔桃没走多远,便跌跌撞撞起来,险些身子一歪,朝侧面的山沟滚下去。 韩琦抬手揪住崔桃后领,才算遏制住了危险。 “稳着些,急什么。”韩琦蹙眉训道。 “我在想巷子里很可能有李三的故人,草垛女尸或许就是为了给他那位故人看。所以我想快点回尸房,想看一看前两名被害人的尸体。” 崔桃那双眼,散发着晶晶亮的光芒,这种眼神她常在谈及食物的时候才有,如今没有什么炙鸭炙鸡摆在她跟前,她却能目露此光,便知她一定有新的发现了。 “那也该下脚稳,若摔了下去,便不是你看尸体,而是成了尸体。” 崔桃顺着韩琦的目光的往沟里望,好家伙,坡下的沟里竟有好几条草上飞彼此交缠蠕动,好像正忙着繁育下一代。处在繁殖期的蛇一般都攻击性极强,一条蛇对于崔桃来说可以算是‘小可爱’,但数量多了,不过只有两手两脚的她,肯定应付不过来。 “这哪里是矿山,是蛇山吧。”崔桃默默后退,决定跟在韩琦身后走。 王钊乐了,“还别说,这山其实就叫蛇山。” “不早说。”崔桃嘟囔一句,“这些蛇多可怕啊,早说我还能多做些准备。” 王钊:“……” 刚才也不知是谁,抓蛇杀蛇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非亲眼看见刚才那一幕,此刻王钊还真可能被崔桃可怜巴巴的样子给骗了,当她就是一名普普通通柔柔弱弱的小女子。 一行人折返回开封府后,崔桃立刻下马奔向尸房。 王钊和李远等人则用非常复杂的目光,目送崔桃远去的背影。 “她真出身于博陵崔家?”李远一脸难以相信。 “既然深州知州敢上门来认,想必错不了。韩推官已经命人去安平调查了,明天就能彻底确认。”王钊道。 李远:“世家望族之女,绝无可能被教导去杀蛇、破案、验尸、解毒……那她离家出走这三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王钊摇头,这恐怕是所有人都好奇的事。 李远竟不禁有些怜惜起崔桃来。这十几年他仅学一样功夫,都觉得苦不堪言。崔桃居然在短短三年之内学会这么多东西,那得遭多少罪? 崔桃在尸房里只待了片刻功夫,便拿着四张自己手绘的画出来,分别是眼睛、鼻子、嘴巴,还有脸庞轮廓和一颗黑痣。 崔桃把四张纸重合,举在阳光下给韩琦他们瞧。 “这好像是……”李远睁大眼,“林莽的妻子!” “是有点像她,我记得她嘴边有一颗痣。”王钊回忆道。 嘴角有痣的是第一名受害人,其脸庞轮廓与林莽妻子略有些相像,但五官模样完全不同。 其实细论起来,四名受害人与林莽妻子的长相都相差甚远。林莽妻子模样并不算好看,皮肤粗糙,年纪又大了。四名被害人则都是待嫁的年轻女子,不仅年轻皮肤好,也更漂亮些,模样皆属中等或中等偏上。如此便叫人很难将她们四人跟林莽妻子相关联。 王钊这就去林莽家,欲将其妻子郑氏带回开封府。 抵达之后,正见林莽在家里干着急。 “她今天跟隔壁孙氏一块去平安寺上香,可进了寺里上香后,孙氏就找不见她了,等了会儿还以为她先回来了,结果回来才发现人不在。” 林莽告知王钊,他之后又去了平安寺一趟,请主持师父帮忙,把平安寺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郑氏。后来他又去了几个相熟的亲戚朋友家问,也都没人见过郑氏。 “这会儿正琢磨着要不要报官,就见王巡使来了。求求王巡使,帮我找一找她吧!”林莽说着就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王钊只得赶紧将情况禀告给韩琦。 那厢负责追捕李三的衙役这时也赶回来,跟韩琦回禀道:“李三如今在京外的马场负责打杂,雇主说今早发现他人不见了,随后清点马匹发现少了一匹,还报了官。 ” “莫非这李三强掳郑氏私奔?”李远惊讶道。 崔桃在旁坐着,闻言摇了下头,便喝起茶来。 韩琦发现崔桃的异状,知她心中有数,“你倒是悠闲。” “这是韩推官的案子,又不是我的案子。我现在已经完成任务,告知韩推官凶手是谁了,自然悠闲。”崔桃托着下巴,一脸悠哉道。 “你竟不怜惜郑氏的性命?”韩琦问。 “那谁怜惜我的命?”崔桃反问。 韩琦明白崔桃想谈条件,轻笑了一声,“怎知没了你,这案子破不了。” “其实案子已经破了,如今就看这人质是死是活了。死了其实也不碍韩推官什么,活了就……”崔桃点到为止,不说破。 她瞧得出来,韩琦的格局从来不在小处,但由小见大的道理,他想必比谁都懂。 “说。” “我要换个舒服点的房间,平时可在院子里活动,最好能有个小厨房,可以做饭。如果将来我的案子涉及死罪,希望能从我现在的立功表现酌情减刑,免于受死。”崔桃马上提出自己的条件。 ※※※※※※※※※※※※※※※※※※※※ 写蛇的时候,搜了相关的x配信息,浑身不舒服,嗷嗷抖~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汪汪 53瓶;遥遥风动、慕容绯衣、44525790 10瓶;如是我闻、守着花儿开、草莓焦糖慕斯 5瓶;glirid 4瓶;王十三 1瓶; 第 18 章 韩琦又笑了一声,“你野心倒不小。” 他使了眼色给张昌,张昌匆匆而去,匆匆回来,将一枚流星镖放在桌上。 这流星镖铁质刚硬,有五个锋利的尖角,中央刻有蝠纹。 崔桃的指尖飞镖上的蝠纹处摩挲,隐隐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对你布像悬赏之后的第二日,开封府附近便有可疑人员徘徊。这枚飞镖便是昨日傍晚张昌跟踪其中一人,后被察觉而得。” “这蝠纹?” “地臧阁之物。” 所以她跟地臧阁有关系? 崔桃看着蝠纹,默然不语。 有丰富快穿经验的她,对这枚飞镖给她带来的熟悉感的判断几乎不会出错,地臧阁应该跟她有深切的瓜葛。 “无论你是天机阁还是地臧阁的人,只要涉及朝廷盐运图,必为死罪,轻重不过在于绞死、砍头和凌迟的区别。” 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的新嫌疑来了。 崔桃最近努力高调地展示才华,便是希望凭着她‘特殊人才’的表现能力,可以成为谈判的筹码,为自己以后大概率出现的‘意外’铺路。 现在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候,如果此路难行,她就要认真考虑越狱的可能性了。当被通缉的过街老鼠,也总比重新成为孤魂野鬼什么都吃不了强。 “你未免太过高看我了,此等罪名我无权赦免。”韩琦接着道。 崔桃缓缓吸口气,放下手里的飞镖,目光希冀地看向韩琦:“答应前面的条件也行。” “行。”韩琦道。 “郑氏于李三而言非常特别,他大费周章租住那间凶宅,就是为了和郑氏住得近些。他将第四名被害人藏匿于草垛中的行为,也是对郑氏的提醒和警告。 草垛和连翘花有关于俩人的过往,如果李三现在还没有杀害郑氏的话,他们很可能去了跟这两者有关的地方。” 王钊立刻想到了他们刚去的行凶现场,“但我们刚从那边回来,并没有遇到李三。” “不是那里,那里只是李三暂且寄托‘感情’的地方。” 崔桃话音刚落,那厢有小吏匆匆捧着案卷进门,跟韩琦禀告说案卷都找来了。 韩琦从没吩咐过小吏去查案卷,疑惑之际,就见崔桃飞快地从小吏那里拿走案卷翻阅起来。 “找到了,俩人都曾是宋州楚丘人,去问林莽郑氏以前的家住哪儿。现在去追,或许还来得及。”崔桃道。 王钊等立刻准备行动。崔桃在他们临行前嘱咐他们,一定要记住连翘花和草垛这两个线索。 王钊应承,笑着对崔桃拱一下手,随即带着人马在暮色下策马消失。 崔桃往自己牢房折返的时候,天彻底黑了。 她仰头望着满天繁星,扯起嘴角。 “觉得蝠纹熟悉?”身后突然传来男声,崔桃愣了下,转头看见了韩琦。 和他对视一眼之后,崔桃犹豫了下,点了头。 “走吧。”韩琦转身就走。 崔桃愣了下,马上跟上。 “去哪儿啊?” 韩琦没回应,崔桃也不管了,只要不回去坐牢,她去哪儿都不介意。 二人出了开封府后,崔桃环顾左右,发现韩琦竟然只带着她一人。这么胆大?真不怕她在他眼皮子地下跑了? “我若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也不会袖手旁观。”韩琦突然说道。 果然,韩琦察觉到她提前叫人去查案卷的事了,由此推断出她所谓的‘讲条件’,其实没那么无情。 崔桃得意一笑,正要让韩琦不必客气,就听韩琦又出声了。 “下不为例。” “啊?” “假传命令。”韩琦淡淡瞟崔桃一眼。 崔桃心虚地摸鼻子笑了笑,理了下自己额头飘落下来的两根碎发,乖乖地点头表示明白。 之后一路无言,崔桃一直保持距离地跟在韩琦身后走。 他们走的路都是七拐八弯的小巷,路遇的人不大多。有时候,整条巷子里黑漆漆的,就他们两个人,静得让崔桃甚至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这氛围有那么点吓人,崔桃甚至怀疑韩琦故意这样带路,对她有‘先奸后杀’之嫌。不过频频见走在前头的韩琦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崔桃也知道自己就是控制不住地脑补过多。 走着走着,崔桃听到了喧嚣声,便瞧见巷子尽头所连通的大街灯火通明。 崔桃抽了抽鼻子,好多香味! 步伐快了,崔桃几个箭步就跑到韩琦前面。出了巷口后,惊讶地看着整条街的热闹,崔桃这才意识到他们来到了州桥夜市! 崔桃高兴地合不拢嘴,回头看着随后而来的韩琦,高兴喊:“大人——” 随即飞来的警告眼神,让崔桃顿时全身冰冷。 她怎么能忘了,喊一声大人,省一顿饭。 今天是她破案有功,姓韩的好容易大发慈悲带她来州桥夜市吃东西。如果因为这一声‘大人’,错过了美好的一餐,崔桃绝对会悔死。 “打……打人了!”小机灵鬼儿崔桃,随手朝夜市最热闹的方向一指,对韩琦道,“韩推官快看,有人打人了!” 韩琦朝着崔桃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自然是没见到有什么在打架,他知道崔桃根本就是在弥补之前的口误。 “唉,这会儿不打了,果然还得和气生财啊。”崔桃嘿嘿一笑,眼馋地看着街对面的旋煎羊白肠摊位,表示要吃。 韩琦将钱袋递给崔桃,让她自己去买。 崔桃高兴得接过钱袋,就颠颠跑去付了钱要一份儿,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又跑回来问韩琦要不要吃。 韩琦摇头。 崔桃不意外地撇了下嘴,回赠给韩琦的眼神里大有一种‘你好傻错过了金山银山’的意思。 崔桃将她那份儿买好之后,就捧着荷叶包裹的旋煎羊白肠回到韩琦跟前。 旋煎羊白肠是用肥羊的大肠灌上羊血、羊肉碎和羊油而成,用细草绳分成四五寸长一截,然后放在锅里慢煎,伴随着滋滋的响声,肠身会渐渐鼓起,圆滚滚的,表面略带焦黄,光瞧着颜色就十分诱人。 “哇,真香啊。”崔桃深吸一口香味,恨不得把整个脸埋在旋煎羊白肠上面。 韩琦勾了下嘴角,实在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会有人因一个旋煎羊白肠高兴成这副样子? 崔桃用嘴呼呼了两下羊白肠,似乎只是象征性地吹了两下而已,就焦急地下口,边吃边吸气,以缓解嘴里有些烫地羊白肠。 瞧她这副样子,实不怎么雅观,却格外能勾起人的食欲。 羊白肠在整个煎熟过的程中,香味几乎都包裹在肠衣之内。肠衣被煎得有弹牙之处,也有焦脆之处,趁热一口咬裂,香味瞬间从里面爆开,混着浓郁羊肉羊油香味儿的羊血侵袭着舌尖,细细嫩嫩的喷香口感,瞬间便令人缴械投降。 羊血有祛瘀解毒之功效,特别对于容易血虚的女子而言,偶尔吃点一羊血血补身,极有好处。 崔桃嘴馋地又要了第二份儿,吃完之后,有两根手指沾油了,她在包裹羊肠的荷叶上蹭了蹭,还是没擦干净。崔桃干脆就把这两根手指翘起来。 韩琦无奈地掏出一方白丝帕递给崔桃。 崔桃也不客气,擦干净手后,又跟韩琦点菜说自己要吃哪几样,韩琦随她去买,他则就站在原地等她。 虽说崔桃在吃美食的时候总容易掉智商,但这会儿已经这么明显了,她还察觉不出奇怪就是傻子了。崔桃随后便指向更远的地方——八仙楼,对韩琦表示,她又想吃八仙楼的炙鸡了。 韩琦依旧点头允他去买,他则还是负手站在巷口僻静的角落,岿然不动。月色白袍衬得他有几分缥缈,明明离尘世烟火这样近,到他这里却全然隔绝了,真仿佛是一只气飘然卓绝的仙鹤,矗立于一群咯咯哒哒、叽叽喳喳又灰蓬蓬的野山鸡群之中。 简单总结来说,就是他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适合逛夜市的气质。 崔桃回身淹没在人群之中,她在走到八仙楼门口的时候,忽有一年轻男子迎来,万般热情地邀请她入内。 “哎呦,小娘子来了!” 崔桃定睛看清来人长相,忍不住笑了,这人正是上午给她送过餐的厮波何安。 “小娘子今儿晚上想吃些什么,小人请客。”何安讨好地说道。 “你请客?”崔桃惊讶看他。 何安嘿嘿笑道:“我照小娘子的吩咐把话学给博士了,他起初听我讲一半还挺生气,把我打发走了,谁知没多久他又把我找回去,问小娘子还说些什么。我就按照小娘子的吩咐,跟她要了两贯钱,他还真给了。 多谢小娘子关照,让小人得了这么多钱。那博士还说了,小娘子若还有别的话提携,再多给些银子也不算什么。” 崔桃观察楼里人来人往,对于何安的话过耳不闻,只问他:“这八仙楼除了正门后门,可还有别的出口?” “有啊,西边有柴垛,爬过去一翻墙就是西巷。若从正门或后门绕路的话,要多走半炷香的时间呢。” 何安说完,问崔桃是不是要去西巷,他可以帮忙带路,只要她回头能像之前那样再品几道八仙楼的菜就行了。 崔桃犹豫了下,对何安笑道:“不过随口问问,我今天只想买一只炙鸡。” 何安应承,没一会儿就将一只包好的炙鸡递给崔桃。崔桃要付钱,何安却坚持不用,摆明了就是要卖崔桃一个人情。 崔桃也不扭捏,道了谢后,就匆匆折返回韩琦的跟前。 回去的路上,崔桃问韩琦:“韩推官怎么百忙之中亲自带我来夜市?让张昌来就好了呀。” “他有事。” 崔桃:“那也可以是别人,哪能劳驾韩推官陪一个囚犯去吃饭,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是么。”韩琦笑了一声,见崔桃频频点头,接着道,“吃东西的时候倒没见你不好意思。” 崔桃不说话了,低头继续走。 “怎么不逃?”韩琦突然问。 “啊?逃什么?”崔桃故作茫然地望向韩琦。 韩琦收回目光,没再说话。待二人行要至开封府后门时,崔桃远远就看见李远等人候在门口处接应,而且他们这些人都穿着便服。 姓韩的果然在试她,放饵钓鱼?引蛇出洞?考验忠心? “免死的事,我会考虑。”在崔桃要被李远等带回开封府的时候,韩琦突然说道。 崔桃没回头,垂着眸子啪嗒啪嗒地掉了两滴眼泪,就默不作声地跟着李远他们进门了。 韩琦眼看着她人影消失,也未见向来活泼的崔桃回应他一言,不知为何心里竟隐约有一丝缺失感。 崔桃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片刻后,她消沉严肃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噗嗤笑了一声。 韩琦,你斗不过我的。 ※※※※※※※※※※※※※※※※※※※※ 是不是觉得我家桃桃聪明、贪吃还性格单纯?nonono,了解还不够,说茶就茶了。 —— 感谢打赏的小天使:18 手榴弹1个;46035799 地雷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君 30瓶;飞梦纱、谢桥北 5瓶;猫尾草 4瓶;霓裳飞舞、王十三、守着花儿开、你看到我的车了吗、南柯 1瓶; 第 19 章 不怕多干活,就怕白干活。 崔桃不愁自己会有卓越的立功表现,愁的是没人帮她说话。 韩琦有‘片纸落去四名丞相’的口才,如今能得他一句承诺,让人再放心不过,所以今晚崔桃很是美美地睡上了一觉。 可惜她没能睡到日上三竿,大清早就被李才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崔娘子,人抓回来了!”李才贴着门讲话,语调有几分兴奋,“想不到崔娘子这样厉害,全都被你说着了!王巡使在李三的老家没搜到人,就问了村民连翘和草垛的事。那村子附近还真有一座山长满连翘,山附近是稻田,许多稻草无处堆放,村民们就会把草垛堆在山根底下。王巡使便带人去了那地方搜,果然拿到人了,如今刚把他们带回开封府。” 崔桃睡眼朦胧地坐起身,缓了半晌,才懒怠地打个哈欠,下床伸伸懒腰,扎马步。 “崔娘子?”李才在门外高兴地等了半晌,没听到屋子里有动静,再敲了敲门。 “知道了。”崔桃有点奇怪李才的态度怎么变化这么快,前两天他看自己的眼神还冷嘲热讽的,好似把她当成必须除掉的臭虫一般。 “崔娘子,你这次可是帮着开封府破了一桩大案。被李三杀害的第四名被害人,跟我家邻居还挂着点亲戚。一家子人昨天晚上特意跑来求我和我大哥,盼着我们兄弟能帮忙早点找到凶手。他们哭得太伤心了,瘫在地上扶都扶不起来,太可怜了。” “想不到你还挺善良的。”崔桃换个动作继续练,随口应和一句。 “只善良有什么用,可惜我没有崔娘子有的能耐,帮不上他们。”李才随即向崔桃道歉,“以前我对崔娘子态度不好,怪我眼拙,见识浅薄,今天在这给崔娘子赔个不是。” “跟个囚犯赔不是,你也不怕传出去丢脸?”崔桃半开玩笑地问。 其实她从没介意过李才对她的态度,不光李才,很多衙役对她都有鄙夷之色。但这也不能怪人家,毕竟她是囚犯,犯罪之人遭他人鄙夷嫌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李才闻言更加不好意思了,笑着再次给崔桃赔罪,“当初我大哥说崔娘子不像是坏人的时候,我还不信,但现在我也觉得崔娘子不像是坏人。” “那可不见得,毕竟我失忆了。” “至少失忆后的崔娘子是个好人,在助我们开封府惩恶扬善!”李才意气奋发道。 崔桃禁不住又笑,她发现李远李才兄弟其实很像,骨子里都是憨憨的。倒也不能说他们兄弟傻,眼光还是很准的,现在的她确实不是坏人。 崔桃转转眼珠儿,凑到门边问李才:“对了,开封府内可有什么不起眼的小院子,适合我住?” 李才认真想了想,“府西边有一荒院挺好,房间朝阳,地方僻静,有花有草的,正好自带一间小厨房,我觉得很适合崔娘子。” 崔桃眸中飞扬出神采,凑到门边跟李才打商量道:“我看你也是个有抱负的人,不甘心一辈子做狱卒吧?” 李才红了脸,“崔娘子怎么看出来的?” “看你现在对我的态度转变,便知道你不是一块木头。”崔桃让李才凑门边近一点,“要不咱么打个商量怎么样?一会儿韩推官如果还没想起我住处的事儿,你问他一嘴,顺便提一下你刚才说的院子。如果我能成功住进去,便教你破案,如何?” 想到自家大哥一家因为崔桃随口说的几个做豆腐的方子,生意有了起色,日子渐渐好过了。王巡使因为崔桃的解毒,捡了一条命回来。开封府的案子也因为崔桃,得以及时破获,救回人质。 她虽是一名囚犯,却也是一位有能耐的高人,跟她拜师学艺不可耻。 李才想明白这些后,立刻答应了崔桃。 崔桃再嘱咐李才几句,教他如何挑选时机,如何表现自然,不要露出马脚。 “这次就算是你拜师前的考验,如果被韩推官知道是我指使你干的,那我们可都玩完了。” 李才一一应承,谨记崔桃所有的嘱咐。 韩琦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开堂审案,将李三的案子进行了结。 因为被抓了现行,整个堂审过程,李三对于自己的犯案过程和作案动机供认不讳。 李三与郑氏原本都是宋州楚丘县华二村人,俩人自小相识,至十三四岁的年纪,情窦初开,互许情意。李三本欲跟郑家提亲,不想李父嗜赌,将所以家产全输了。李母跑了,李父惨遭毒打,重伤后病死。李三为躲避追债,只得远走他乡,后拜师学了木匠手艺。 李三一直难忘与郑氏的感情,在苦学了八年手艺之后,辗转打听,得知郑氏嫁到汴京,便来到了汴京找郑氏,想跟郑氏恢复旧情。 郑氏早已为人妇,为人母,又岂会随便舍家跟李三私奔。但她又恨自己现在的丈夫林莽没出息,挣钱少不说,还从不知冷知热地心疼她,令她心里颇有怨念。所以李三来找她的时候,郑氏没有一口回绝李三,而是质问李三可有钱私奔,她断然不想在吃苦了。 李三便决定扎根京城,没日没夜地赚钱攒钱,就为了带郑氏走。他还特意租住了距离郑氏较近的房子,为了就是在每日仅有的闲暇时间,能够看到郑氏,以解相思之苦。 至这月月初,李三攒足了郑氏需要的钱财数目,他高兴地告诉郑氏,他攒足了钱,他们可以一起私奔了。他甚至为此辞去了原来的木匠活计,特意去了京外的马场打杂。这样他就可以偷两匹马出来,跟郑氏一起逃得很远,让她的丈夫再也找不到她。 这一次,郑氏却彻底拒绝了李三。 因为到最后真要做选择的时候,郑氏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其实更在乎自己现在的丈夫,也舍不下自己的孩子。郑氏便跟李三道明自己的心意,还打发李三最好离他们一家人远一点,以后不必再见。 李三伤心气愤不已,他愤怒地跑去蛇山,他偷偷搭建草棚的地方,好一顿发泄。这里本来是他打算给郑氏惊喜的地方,有连翘花,有草垛,一如当初他们年少时悄悄私会的场景。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在幻想着跟郑氏重现当初的光景。 李三稍微冷静下来后,折返回马场做工,但心里仍有无限的怨憎和不甘心无处发泄。时间越久,他越觉得憋气,恨郑氏背叛了自己,辜负了他的真心。他恨不得去掐死郑氏,但他知道自己对郑氏的爱意仍在,所以又没胆量去下这个手。 三日后,马场里突然有一匹挣脱缰绳跑了。李三在追马的时候,路遇了一名嘴角有痣脸庞轮廓肖像郑氏的女子,他便移不开眼了,死死地盯着那名女子。 长久以来的忍耐终于无法控制,欲望像决堤的洪水顷刻间宣泄。李三猛地扑向了那名女子,待把人弄晕了之后,李三就扛着这女子去了蛇山的草棚里。这时女子刚好醒来,李才慌忙之下就掐着她的脖子泄欲,事毕之后,他竟突然有一种好似报复了郑氏的舒爽感。 李三在弃尸第一名死者之后,惶惶不安了几日,随后他发现一切都相安无事,而且上次泄欲后的那种感觉,竟让他越来越回味无穷,念念不忘。后来他得空,便会偷偷骑着马在外闲逛,路上得见有些地方相像郑氏的女子,他便禁不住又起了冲动,悄悄跟上。 村里的女人都要干粗活的,常有单独去田里送饭、洗衣或上山采菜的时候。李三便伺机等候其单独出门的时候,将人打晕掳走,用同样的手法侵害了第二名死者。 到第三名死者这里,却却发生了意外。第三名死者挣脱了李三的控制,在李三追她之时,竟失足一头磕死了。李三怒于自己没能成功宣泄,却又不愿再忍耐了,因为他忍耐得已经够久了,他再也不想再憋着了,便是死他也不会放过她,而且更要惩罚她…… 再对第三名死者的尸体实施残忍暴行之后,李三觉得自己变得强大了,立刻找了第四名被害人来证明自己的能耐。他以更加凶残的方式泄欲后,觉得自己是时候去警告郑氏,让她明白自己不好惹。摆在郑氏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跟他私奔,否则便是死! 这之后,他便把尸体藏在家中草垛,来警告郑氏。不想郑氏根本毫无察觉,这令李三更加生气,这说明郑氏早就忘了他们当年的情意。李三便忍无可忍,直接动手掳走了郑氏,带她回到当初他们最开始在一起的地方…… 韩琦在审理中发现,李三的整个作案过程几乎都符合崔桃当初的分析,可以说精准到令人惊骇的地步。 虽不知她到底从何学来的这等能耐,但不可否认她确实有异才,比他之前认为的还要更有才华。 这样的人如果被处死,出于惜才的角度,韩琦也会觉得惋惜。更何况这些天通过对崔桃的观察和了解,韩琦觉得她虽然聪明机敏,但性子纯一,并无邪念,缺点大概只有贪吃了。不过有缺点是好事,如此才好控制。 韩琦去见了包拯。 “听说你破了一桩大案!”包拯一见他进门便笑道。 韩琦递上审案结果,顺便告知包拯,此次破案崔桃起到了关键作用。 包拯点头,“可以记一功,待她的罪名定下,我们再酌情处置。” “属下允诺会给她换个住处。” 得知崔桃可以在新院子里自由活动,包拯微微蹙眉:“这丫头能耐不少,谁也难保她何时会恢复记忆,这一旦出了事——” “属下愿为她作保。”韩琦声音斯文,却语气坚决。 “哟,看来稚圭兄对我的表妹很特别啊。” 一名青袍男子掀起帘子,从里屋走了出来,他面容冷峻,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身后则跟着一名随从,手里正拿着一件被茶水打湿的衣袍。 ※※※※※※※※※※※※※※※※※※※※ #男配少不了表哥系列# —— 感谢投雷的小天使:可能我比较可爱吧! 2个; 感谢灌溉白白液体的小天使:八卦er 40瓶;肖晓小笑 20瓶;宸小木 19瓶;whitecoffee、氵木木木木木兆、墨黎 10瓶;猫尾草 9瓶;默默当只喵 7瓶;柚子茶 6瓶;可可可可可、26172369、熙和 5瓶;小樱小仙女 4瓶;天岁长宁、被石兰兮、千枝 3瓶;沂水之南 2瓶;素时锦年、王十三、守着花儿开 1瓶; 第 20 章 自从崔茂上门认崔桃后,韩琦便让人彻查了崔家的情况及人员关系。 吕公弼跟崔桃之间的表亲关系,他自然知情。 崔家为根基深厚的名门望族,与之沾亲带故的显贵不在少数。韩琦本来挺好奇,在崔茂走后,还会有什么人会来寻崔桃。考虑过许多人,倒是没有想到作为表亲的吕公弼会亲自上门,甚至直接找到了包拯。 吕公弼为当朝宰相吕夷简次子,有身份无官爵,倒是很适合在这种敏感的时候出面。 “倒也可以换宝臣兄来。”韩琦故意出此言,试探吕公弼。 吕公弼冷冷道:“我保她作甚?她作奸犯科,为崔家蒙羞,活该有此下场。家父说了,不求宽宥,只求包府尹能给崔家一个薄面,令此等丑事不必过分宣扬。” 包拯点点头,对于吕相公不掺和开封府案子的行为很是赞许,而对于崔桃的身份,开封府本也没有过分宣扬的意思。 “稚圭啊,替我好生招待宝臣。”包拯说罢便匆匆去了。现在还不到他亲自出马的时候,先让两个年轻人过过招。 “你为何要保她?”吕公弼立刻质问韩琦。 韩琦笑了一声,没回答吕公弼,却也相当于回答了。他决定保就保了,至于缘由吕公弼在里屋更衣的时候应该都听到了,便是没听到,凭他们吕家的地位,想打听些事轻而易举。 “走吧。”韩琦带路先行。 吕公弼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跟着韩琦来到府西一处院落前。 这地方挺偏僻,倒也安静,吕公弼仰头看了眼匾额,竟叫 “荒院”。 忽一阵轻风拂过,院内有淡淡的葱香味儿飘出,味道随之越来越浓郁,还掺杂着鲜香。这会儿已经快到晚饭的时候了,闻这着味儿便很容易让人觉得肚饿难耐。 吕公弼狐疑地看向韩琦,他本以为韩琦会带他去大牢见崔桃,却不解他为何把带他来这地方。正欲质问,却见院门突然打开了,俩衙役谦卑地对韩琦行礼问好。 院子里有花有草,景色静好,唯有西边一间房子里传出叮当滋啦的做饭声。 崔桃听到动静,手举着木勺,从小厨房的窗户伸出头来。 “韩推官来啦?我正在做葱油拌面。” 她声音欢快,笑容明澈干净,容颜一如当初清丽无暇。便是头罩着巾帕,此刻烟火气息浓了,凡俗了,神仙见了怕也愿意为她剔除仙骨,与其共在尘世间沉沦。 吕公弼死死地盯着崔桃那张脸,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头。 韩琦侧眸瞟了一眼吕公弼,观察到他两腮的肉绷紧,似乎正在咬牙。看来吕公弼跟崔桃之间有点过往,也算没白带他来此。 崔桃自然注意到韩琦多带了一个人来,却只是匆匆打量一眼吕公弼。有姿有容,一双寒目衬得他冷峻异常,浑身上下不论是衣、靴、腰带还是佩玉都价值不菲,想来出身极好。 论容貌和清贵气质他都不如韩琦,但论阴冷戾气他可是远远占在上风。 崔桃忙转身,给锅里的葱油加料添汤。 等把锅盖盖好了,她才从屋子里急忙跑出来。 吕公弼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盯着崔桃所在的方向,拳头越攥越紧。他眼里盛满怒气,似乎随时会薄而出去索人性命,扒皮抽筋碾肉剔骨的那种索命。 崔桃摘掉头上围着的方巾,墨发如瀑布一般瞬间散落在肩头,显得她容颜越发明艳柔美。她欢快地走到韩琦跟前见礼,几缕发丝随风飞扬,平添飘逸之感,半点不落俗。 韩琦见崔桃此状,不禁想起昨日送她回开封府时她情绪低落的样子。她这人是忘性大?还是容易开心? “这位是你的表兄。”韩琦淡声介绍道。 崔桃这才再去看一眼吕公弼,用陌生的眼神细致打量他。 虽然已经知道崔桃失忆的情况,吕公弼还是有些忍耐不住,盯着崔桃的眼神儿越发阴冷,索命的氛围再度加强。 崔桃听韩琦简单介绍了吕公弼的情况,便很高兴地给吕公弼见礼,歪头挑眉问他:“表兄是来救我出去的么?” 目光里充满希冀,眼底清清澈澈,盛满了单纯的恳求。 吕公弼盯着崔桃看了许久,背在身后握拳的手微微发抖了一下。蓦地,他嗤笑了一声,声音萧肃,冷到没有温度。 “对,来看你。” 来看你死没死,好给你收尸。 “真想不到我姨父竟然是当朝相公!”崔桃高兴道,随即笑问吕公弼她姨父姨母身体可好,又一次问他什么时候可以救她出去。 吕公弼凝视着满脸天真烂漫且提出愚蠢问题的崔桃,嘴角讥讽的冷笑更甚。他本以为她会羞于见她,即便失忆了,她也该清楚自己的处境,愧不敢见他。 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她像个懵懂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更不知羞耻为何,居然还妄想着他能救她出去。 吕公弼已经不想回答崔桃任何问题了,甚至不想再多看她一眼,冷冷拂袖而去。 韩琦看一眼崔桃,随即跟上吕公弼。有些情况,他还要从吕公弼口中了解。 崔桃无奈地耸了耸肩,踮脚确定俩人离开之后,她赶紧撒跑回厨房,掀开锅盖瞧里头的汤。 还好,还好,及时把人赶走了,没糊锅。 那个吕公弼一看就不是善茬,像是来找她算账的。崔桃可不大喜欢我方全然空白,对方全马力输出的状态,走了最好不过。 崔桃用木勺搅了搅锅里的汤汁,又将虾仁加了进去。随着沸腾的蒸汽,更浓郁的香味儿飘了出来。 熬葱油,顾名思义,葱香味儿一定要浓郁才算成功。雪白的猪油在锅里刚化开的时候,就要趁着又不太热的时候入葱白,待把葱白熬得焦黄枯干了,捞出来,再下葱叶继续熬,等到把所有葱叶都熬干之后,然后再放酱油、盐、糖和鸡汤熬煮。最后要起锅的时候再下虾仁,一定不能煮太久,否则虾仁就不嫩了。 崔桃吃葱油拌面的时候喜欢加蛋,将鸡蛋搅碎后加少许淀粉,摊成薄薄的金黄色蛋饼,再将蛋饼切细丝,搭配在面上一起搅拌,最后拌匀了,再加葱花、芫荽和芝麻,一盘香喷喷的葱油拌面就算是成品了。 再来一盘凉拌糖醋红萝卜,搭配葱油拌面一起吃,刚刚好。 崔桃把饭菜端回屋的时候,负责守卫的李才和另一名衙役见状,不禁眼神都直了,下意识地咽口水。真不是他们嘴馋,实在是崔娘子弄出的葱油味儿太香,竟比别人家的炖肉都香。 “要不要吃?也可以给你们做一份。”崔桃道。 李才忙摇头:“多谢崔娘子,我们正当值呢,断然不能乱吃东西。不过崔娘子可否将做法告诉我,回头我让嫂子给我做。” 崔桃悄悄给李才打了个眼色,表示没问题,这些都是小事情。 李才嘿嘿笑起来,晓得自己帮崔娘子成功入住了这处院子,崔娘子已经把他当成‘自己人’了。想到自己以后会从崔娘子身上学到很多技能,李才心里就更加抑制不住地雀跃。 “宝臣兄对崔氏似乎颇有怨憎。”韩琦见吕公弼越走越快,便率先停下脚步。 吕公弼闻言也停了下来,猛地转身。 “我正倒要问你,开封府可还是断狱公正的开封府?哪有审犯人,却把犯人当客人一般招待的?她既与盐运图有关,便该是死罪,当坐死牢。” “尚未定罪,且协助破案有功,此般待遇,倒不过分。” 吕公弼嗤笑:“是啊,有稚圭兄这样的人物为她作保,她自然在开封府吃得开。奉劝稚圭兄一句,别因她徇私枉法,此女不值。” “她负了你?”韩琦直截了当。 吕公弼像是刚从捕兽夹里挣脱出来的野兽再次被戳了伤处,狠狠地看一眼韩琦,转身就走。 韩琦望着吕公弼的背影,轻笑一声。回身之际,却见包拯就站在不远处,也在张望吕公弼离开的背影。 “问出什么没有?”包拯问。 “这崔氏倒有些意思,令宰相家的二公子至今对她念念不忘。” 包拯惊讶地挑眉,“念念不忘?” 刚才吕公弼的表现大家都看得清楚,气愤得很,似乎恨不得让崔桃当场去死。 “爱之深,恨之切。”韩琦道。 包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嘱咐韩琦还是要多留心,谨慎为上。别大鱼没钓上来,先让小鱼溜了。 “下官谨记。” …… 韩琦来看崔桃的时候,崔桃正吸溜最后一口葱油面条,粉嫩的樱唇上挂着棕红色汤汁正闪闪发亮。 任谁见她此状,只怕度难以想象她竟出身名门。 崔桃忙用帕子擦了擦嘴,对韩琦笑了下。 “你倒是胃口好。” 言外之意:你表兄突然来了,又是麻那番气势汹汹的样子,你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记得了嘛,愁也没用。” 都死过那么多年了,又快穿经历了无数轮回,很多事崔桃早就看淡了。没记忆就是没记忆,做无谓的纠结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便不如享受当下,去一口一口地品尝美食来得实在。 “你二表兄与你可能有旧情,不肯表露太多。一会儿带你去见你三表兄,吕公孺。” “好啊,不是吃饭的时候见人再好不过。”崔桃顺嘴应道。 韩琦瞬间听懂出崔桃的话外音,合着刚才她竟嫌弃他在吃饭的时候带吕公弼见她? 由此不禁联想,崔桃刚才那一番傻乎乎的表现,莫不是为了趁热吃葱油拌面,所以故意赶客? 韩琦缓吸一口气,以重新的眼光打量崔桃。 崔桃意识到自己失言,盈着满眼笑意,对韩琦拍马屁道:“韩推官比起我那凶巴巴的二表兄可英俊太多了,还比他有才。听说二表兄年长韩推官一岁呢,至今却还没考出个进士来,不大行的样子。” 韩琦怔了下,随即想到吕公弼警告自己的话,‘此女不值’。可是因她擅花言巧语骗人真心? 崔桃嘻笑之际,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她突然沉下脸来,看着洒落在桌上茶叶状态。崔桃抬首掐算一番,蹙眉问韩琦,能不能别在今天出门去见吕公孺。 “缘由?” 崔桃朗声道:“我掐指一算,今晚出门,必有血光之灾。” 韩琦:“……” 黄昏时,他们还是出门了。 别无他故,因为韩琦不信邪。 崔桃换了身男装,一副侍从模样打扮,和王钊一起跟着韩琦出了开封府。 三人刚下石阶,走了几步远,忽有一人影冲上来,在韩琦跟前扑通跪下,嚎啕大哭起来。 ※※※※※※※※※※※※※※※※※※※※ 崔桃:我看得开!只要有美食就行! 吕公弼(气得浑身发抖):特别看不开!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可爱:茶霓 40瓶;指尖微凉、如月琴恩、是乎乎呀 10瓶;小樱小仙女 5瓶;守着花儿开、玛丽 3瓶;素时锦年、南柯 1瓶; 第 21 章 崔桃立刻躲远,闪到王钊身后,似乎生怕有‘血光之灾’应验在她身上。 “求韩推官再给小人一次机会,让小人留在开封府。不管小人身上有什么毛病,小人都愿意改。” 崔桃探出头来,认出说话的男子正是曾经的府衙大夫钱同顺。听说在上次她给王钊解毒的时候,孙志久和钱同顺因‘瞽言妄举’而被辞退。如今他这是想恳请韩琦把差事还给他? 韩琦轻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钱同顺,便绕过他,徐徐地迈着步子走了。 钱同顺见状,踉跄起身要去追韩琦,被王钊的胳膊挡住了前路。 “奉劝钱大夫识趣点,冲撞朝廷命官,可是要下狱坐牢的。” “谁没见识浅薄的时候?小人改了就是,韩推官何苦把小人和孙大夫逼至如此境地!”钱同顺不甘心地对着韩琦的背影喊道。 韩琦仍没理会他,接过张昌牵来的马,骑了上去。崔桃瞄一眼泪涕横流的钱同顺,飞速地跟上韩琦,也骑上马。 王钊喊来两名守卫,命他们将钱同顺送回家。 往八仙楼去的路上,崔桃偷瞄了两眼韩琦,本想看看这人有多‘无情’,但看着看着就变成纯粹地欣赏了。崔桃不禁想起杜甫的“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又想到了《汾沮洳》的“美无度,美如英,美如玉”…… 顶着这么一张集天地灵秀的俊脸,别说耍什么冷淡无情了,连行凶的资本都有。 论高颜值的可怕性。 至八仙楼前,韩琦利落地下马,对崔桃勾了勾手指。 崔桃立刻颠颠地来了。 “去点菜,雅间三号房。”韩琦说罢,便带着王钊先进了八仙楼。 崔桃特高兴地应承,点菜可是她最喜欢干的活儿了。 崔桃进门便喊来何安,令其直接带自己去厨房。什么菜好不好,可不能光听人说,要亲自去闻一闻、看一看才知道。 何安早想把崔桃引荐给茶饭量酒博士,今儿得机会,求之不得,赶紧把崔桃带到厨房。 八仙楼的茶饭量酒博士叫周胜,既是负责做饭的厨子,也是这酒楼的老板。酒楼是他跟自家大哥一起开的产业。 崔桃背着手查看过所有菜色后,点了烙润鸠子、酒醋蹄酥片、燕鱼干、芙蓉饼、荷叶饼、五味杏酪鹅等。当然也少不了上次她点过的炙鸡、春笋炖鸡,这些菜周胜都根据崔桃的提议改掉了缺点,味道堪称完美。 周胜将一个大锦袋双手奉给崔桃:“这是小人感谢崔娘子指点的酬金,若今日能再得崔娘子指点,小人还有孝敬。” 崔桃也不客气,接了钱袋之后,就掂量了一下分量。很重,少说有十贯钱。要知道一个县令的月俸也不过十二贯,周胜给她的钱可不算少,看来周胜确实是个聪明的生意人,会做长远的打算。 “不错。” 崔桃让周胜且等着,等把今天的菜品完了,她会好生说说。 周胜连忙再次道谢,又表示今天的菜他请客。 “别,今儿可不是我付钱,你正常收便是,还可以多收点。” 崔桃到三号雅间门前时,听到里边有吵闹的说话声。 韩琦和王钊不可能这样说话,想来是她的三表兄吕公孺来了。 推门入内,便看见一名长着娃娃脸年轻男子,正催问韩琦人在哪儿。他听到开门声后,立刻就抬起头,跟崔桃四目相对,接着就把眼睛瞪得溜圆。 吕公孺三两步近前,惊讶地上下打量崔桃,“真是你!你怎么这副打扮?” “便于出来见你。”崔桃也打量起吕公孺这一惊一乍的表情。 “这三年你都在哪儿?当初为什么要离家?你可知你走后,崔家上下为你都闹成什么样子?姨母她差点为你哭瞎了眼!二哥他也——” 吕公孺忽然意识到屋子里还有韩琦等人在,赶紧咳嗽了两声,及时把话止住。 他随即见崔桃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继续问:“你真失忆了?一点儿都不记得了?那我是谁你其实也不知道?” 崔桃摇了摇头,“所以还要麻烦三表兄帮忙,讲讲我的过去,或许我就能想起来了。” “各位客官,菜来了!” 片刻的工夫,何安笑着把一桌子菜安排好了。 作为厮波,最不能缺的就是眼力见,这雅间里有两位一瞧就知身份尊贵,不喜外人伺候。何安特意跟崔桃点头打了招呼,便很识趣儿地退下去了。 满桌子香喷喷的菜肴等着她吃,崔桃当然不会客气,提着大钱袋子落坐,便起了筷子。 王钊从崔桃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发现她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便问她是何物。 “噢,店老板给我的赏钱。”崔桃说完就夹了一块蹄酥片送入口中。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去点菜竟能得赏钱?照道理就算给钱,也该是客人给店家赏钱才对。 韩琦能猜出七八分来,便默然饮茶。王钊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发生崔娘子身上的事,再稀奇也不能算稀奇了。 吕公孺却不知道崔桃的能耐,非要追问缘故,得了解释之后,好一顿唏嘘惊讶,又重新打量了一番崔桃。 再见崔桃吃饭的样子,他更惊讶了,瞪圆的眼睛就没休息过。 “你真的变了好多。”吕公孺不禁感慨,“以前的你就是正经规矩的大家闺秀,一言一行都颇为端庄内敛。别说这副粗糙的打扮了,更不要说你这副狼吞虎咽吃饭的样子了,那会儿你连笑从来都只是嘴角轻轻抿一下,还要用团扇遮挡才行,再温婉恬静不过。” 崔桃点点头,示意吕公孺继续说。她则又夹了一块蹄酥片送入口中,大力咀嚼。 王钊则趁机给吕公孺斟酒,让他也喝两杯。 几杯酒下肚之后,吕公孺的脸微红,话更多,也更放得开了,开始频繁地质问崔桃。 “这三年你在外到底干了什么?为何会跟朝廷的盐运图有关?我真闹不懂,你一个好好的名门闺秀,干什么非跑到外面去风餐露宿,还跟江湖人扯上了关系?你知道你给家里丢了多大的脸么?害我二哥这三年郁郁寡欢,府里头连个‘桃’字都不敢提,甚至连家里的桃树都给砍光了。” 崔桃听到这里终于不再继续吃了,直接问吕公孺:“我跟你二哥可曾定过亲?” “没有。” 当然没有,如果有的话,韩琦的人早就调查出来了。 “那我们之间也必然不会有旧情。”崔桃说这话时,特意瞟向韩琦,似乎在谴责他之前的用词不当。 “这……”吕公孺突然反问,“你怎么知道你们没旧情?你不是失忆了么?” “既如你所言,我原本是正经规矩的大家闺秀,又怎会随便越矩跟你二哥有私情?崔家也是根基深厚名门望族了,家风甚严,我在家的时候身边的丫鬟婆子想必不在少数。怎么想,我们之间都不像有什么的样子。” 崔桃说罢,夹了一块炙鸡翅送进嘴里,嚼两下就轻松地吐出两根骨头来。 “你们当然不可能有私情,可你若不逃走,如今你跟我二哥的婚事早就成了!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二嫂,指不定还会给我生个小侄儿出来玩儿呢。”吕公孺因崔桃的句句紧逼,急得把话都说了出来。 “既然没成,那就谁都不欠谁。我不指望他对我有多好,但请别在我落难的时候对我落井下石。” 白天的时候,吕公弼对韩琦说的话,李才都悄悄学给她了。那个吕公弼居然嫌开封府给她提供的住宿环境好?殊不知她通过多少努力,才换来今天的日子。敢挡她享福者,‘杀’无赦! “你……” “你……” 吕公孺想反驳崔桃,毕竟这些年他亲眼看着二哥是如何因为她而深陷痛苦,他本来最替二哥抱不平。可如今听崔桃的解释后,他却发现自己竟没正经道理就去反驳崔桃。 确实,亲事未定,似乎真是他二哥在一厢情愿?而且听她的意思,二哥白天在开封府的时候好像还有点不厚道,对她落井下石了?吕公孺更觉得理亏,没法反驳了。 “讲讲我当初离家出走的情况。”崔桃见吕公孺势弱,直接硬气地命令他。 吕公孺立刻乖乖地讲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三年前的寒食节,你与四房堂妹崔九娘结伴去苍岩山踏青,爬到半山腰的清福寺,便一同去上香。后来你突然说腹痛,人一去不返了。崔九娘忙去找你,发现你的两名小丫鬟被打晕在净房外,崔九娘吓得以为你被劫持,忙求了寺院住持,也通知家中人,大家漫山遍野找你一整天却也找不见。后来还是你的丫鬟,发现你把这些年攒下的金银首饰和钱都带走了,大家这才知道你不是被掳走,而是早就谋划着要离家出走。” 崔桃听完这些,只觉得嘴里吃的第二个鸡翅不香了。 “崔九娘是么。”崔桃啪地放下筷子,嗤笑了一声,转头问韩琦,此人如今在哪儿。 “尚在闺中。”韩琦道。 “我要见她。” 吕公孺酒劲儿上来了,脸越来越红,整个人更兴奋,“你自己要离家出走,找崔九娘作甚?为你的事,她差点剪头做了姑子去!” “是么,那我更得当面跟她道歉了。”崔桃对吕公孺一笑,问这事儿他能不能帮忙安排。以崔茂对她的态度来看,他不太可能会让她见崔九娘。 “可我跟崔家四房可不熟,我只是你们三房的表亲。”吕公孺说罢见崔桃眼巴巴得看着自己,犹豫了下,讪讪道,“那我回头得空帮你跑一趟,去问一问姨母吧。” 吕公孺口中的姨母,便是崔桃的亲生母亲。想到她,崔桃心里有一种茫然的空虚感。 临走前,她便特意小声嘱咐吕公孺:“若她老人家担心我,告诉她我一切都好,自有办法脱困,不必再为我担心。” 崔桃随后跟着韩琦出了八仙楼,这次也是在下石阶的时候。 李才匆匆忙忙跑过来,气喘吁吁道:“钱同顺死了!” ※※※※※※※※※※※※※※※※※※※※ 崔桃:灵不灵?脸疼不疼?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随意、2679243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衿紫 20瓶;cyborgm、风轻语、假如我是个蓝孩纸 10瓶;雙★單、23040925、小樱小仙女、夭夭、26172369 5瓶;予善 4瓶;人间疾苦、守着花儿开、小仙女、laye、氯乙烯、南柯、韵之歌、桃花雨纷纷、flores convallariae 1瓶; 第 22 章 崔桃手一抖,大钱袋子掉在地上。 在都大家屏息惊讶的时候,这等金钱哗啦作响的声音就显得尤为大。 韩琦、王钊等人同时都看向崔桃。 崔桃赶紧把大钱袋子捡起来,“看吧,我说今天不宜出门,有血光之灾。” “原来这血光之灾指应验在别人身上?”王钊好奇问。 崔桃眼珠儿乱转,“甭管是谁,反正是有了,总之我算得准。” 王钊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却还是给面子地点头附和崔桃。 韩琦问李才:“死因?“ “人挂在家中梁上,像是自尽,刘仵作已经去了现场。” “那我们也去么?”崔桃赶紧问韩琦。 “男尸不归你验。” “那太好了。”崔桃转身就把何安招呼来,令其包几个水晶汤包和荷叶饼,她好带走,用来当明日的早饭。 当韩琦目光射过来的时候,崔桃委屈巴巴地把手里的纸包藏到身后,坚决护食。 “韩推官尽管去忙,有李才押我回去便可。” 崔桃知道韩琦现在根本不担心她会跑。外有地臧阁的人徘徊监视,对她目的不明;内有崔茂、吕公弼对她虎视眈眈,恨不得她早死省得丢脸。 现实就是如残酷,如今能让崔桃最觉得有安全感的地方,反而是开封府的大牢。 案子紧急,韩琦终究没说什么,带着王钊便前往钱同顺家。 崔桃有说有笑地跟李才往回走。 二人行至半路的时候,崔桃突然察觉到身后有异常,莫非今天增派人手了? 韩琦一直有派暗线盯着她。从上次州桥夜市开始,她每次从开封府出行,都在兼职做‘饵’,等着鱼咬钩,这次应该也不例外。 扑通! 一名便衣衙役被人一脚从暗处的巷子里踢了出来,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接着就听到巷子里有打斗声,再然后,两名、三名、四名……都被丢了出来。 看来对方是高手! 崔桃忙将纸包和钱袋都捧在怀里,打开最上面的纸包,从里面拿出一只水晶汤包,咬了一小口。 李才早就慌了,见这阵仗,晓得对方来势汹汹,他一名小小的狱卒肯定也打不过。他心里害怕,但护住崔桃是他的职责所在,便催促崔桃快跟他一块跑。 “往那儿跑?”崔桃将咬过的水晶汤包立着放回去,又拿了一个新的咬。 李才示意前方,这才发现街首那边也来了一位黑衣人,手持着一把锃亮的大刀,正迈着大步气势汹汹的朝他们走来。再回头去看,刚才在巷子里打衙役的两名黑衣人也走了出来,距离他们更近,堵住了他们去路。 “怎……怎么办?”李才知道自己作为一名狱卒,问囚犯这种问题确实有些丢脸。但换个角度想,徒弟问师父办法,便觉得合情合理了。 崔桃匆忙又咬了两个包子后,慌张地跟两名黑衣人表示:“二位兄台饶命!我就是一无关紧要的囚犯!他是狱卒,是官府的人,你们抓他!” 俩黑衣人闻言后,立刻举刀朝着李才本去。 李才诧异地看向崔桃,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居然被自己的‘师父’出卖了。想想也是,她可是囚犯,这些人劫狱明显是冲她而来,自己居然傻到觉得她会跟他站在一起。 李才又气又恨地看向崔桃,正觉得自己今天的命怕是要了结的时候,忽听到几声‘啪叽’,再然后就是崔桃的喊声。 “愣着干什么,跑啊!” 李才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那几个‘啪叽’,是崔桃把水晶汤包甩在了那两名黑衣人的脸上时所发出的声音。更准确地说,是连汤带馅甩进了这些人的眼睛上。俩黑衣人当时就跟中暗器一样瞎了眼,痛叫着丢了刀,只顾着用双手捂弄眼睛。 剩下的那名自街首而来的黑衣人,距离他们稍远些,现在才反应过来要跑着追他们,却已经晚了? 李才跟着崔桃一溜烟猛往街尾方向逃,可巧街尾相接的另一条街是个热闹的小夜市。 李才本想呼救,喊有刺客,就听那厢崔桃边跑边脆声大喊:“我的天呐,有人撒钱了!” 接着,就见漫天的铜钱从天而降,发出叮叮当当的落地音,街上的百姓们狂热起来,大家纷纷冲过来捡钱。 崔桃继续边跑边喊边撒钱,很快她和李才就被人流形成的人墙挡在了后头。紧追而来的黑衣人想挤出人群追他们,却不得办法。 李才不得不佩服崔桃这招妙,如果像他想的那样喊有刺客,街上的这些百姓只怕都避开了,根本拦不住那名刺客。 俩人一口气跑到军巡铺求助,才算得以休息。 军巡铺派了四十名巡军护送崔桃和李才返回现场,三名黑衣人早已经不在了,几名衙役还晕倒在地,地上零星有几个碎包子,都是崔桃之前丢的。除此之外,还在地上发现了一枚刻有蝠纹的流星镖,应该是黑衣人被灌汤包弄瞎眼挣扎的时候不小心掉的。 “又是地臧阁的人,”李才特意对崔桃道,“看来他们真的很想救你出去。” 李才其实很好奇崔桃为什么会选择留在开封府,刚才她明明有机会可以离开。 “比起救,我更相信他们是来找我算账的。” 如果真打算救她,当初在她判死刑之前,怎不见有人出手?哪怕是给她送两顿好饭也行,但那时候根本没人管她。现在之所以闹这一出,怕是看到了她的画像告示之后,发现她有什么用处,才开始对她紧追不舍。 其实这些物理攻击倒不算什么,可怕的是精神攻击。原来的她为什么宁愿选择认罪去死,也不敢道明自己的冤屈? 这到底是她智障,还是背后另有隐情,只能且行且看了。 韩琦从钱同顺家回来后,命刘仵作再行核查一遍钱同顺的尸身,以排除他杀嫌疑,确定他确实为悬梁自尽。 这之后,韩琦便来问崔桃和李才刚刚事发的情况。 “看来地臧阁这帮人并不好对付。”王钊感慨对方高手多,并且敌在明我在暗,想要缉拿他们只怕难度很大。 “倒也未必,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韩琦道。 崔桃马上附和地点头,一边赞美韩琦英明,一边揪着自己空掉的大钱袋子,在韩琦跟前晃了晃,“能不能给报一下?” 韩琦默然看一眼崔桃,转身走了。 王钊却忍不住了,哈哈笑出声来。 崔桃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啊?” “韩推官没反驳,就是给报的意思。放心吧,少不了你的,当时幸亏崔娘子够机灵。”王钊笑着安慰崔桃一句,便嘱咐她早点休息,随即也走了。 崔桃却有点生气了,她话还没说完呢,人竟然都走了。这钱是给报了,可那还有水晶汤包的账没算呢。 不过,第二天早上,崔桃还是吃到了八仙楼的水晶汤包。 李才为了感谢崔桃昨日救了他,特意赶早去八仙楼买了热腾腾的第一笼。 等包子送到崔头跟前的时候,热气还呼呼往外冒着。 白薄到几乎透明的包子皮,隐约可见里面包有粉色的虾仁,咬开后便有清新的冬瓜汤汁淌出来。虾仁鲜嫩,且口感有一点点发脆。只有活蹦乱跳的鲜活虾扒出来的虾仁,经过恰到好处的火候蒸煮,才会有这样的口感。 果然还是现蒸出来的包子更好吃,一口半个,两口一个,再配上一碗用鲜蘑做卤的嫩豆花,便是一个完美的早上! 闲着无事的时候,崔桃就坐在院子的树下,缝手套,缝围裙。倒不怕多做几个,反正以后不管验尸还是做饭,都能用上。 此时,韩琦与王钊等人正商议如何用萍儿引出天机阁。 如今萍儿虽愿意主动配合,但让她单枪匹马一人上阵,大家肯定不放心。一则担心他的人身安危,二则也担心她耍诈半路跑了。 可若是府里的衙役乔装跟她同行,却风险更大,容易暴露。因为王钊之前已经探过天机阁,引起了他们的戒备。即便他们如今安排萍儿合理地从开封府大牢离开,天机阁也未必会完全相信她。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想到更好的处置办法,便暂且将此事搁置。 次日晌午,吕公孺那边捎话过来,他已经借着母亲的名义将崔九娘请了过来,可以安排崔桃跟她在八仙楼见面。 一个时辰后,崔桃便现身在八仙楼的三号雅间,等来了崔九娘。 崔桃是崔茂的第五个女儿,却是唯一的嫡女,在三房排行最小,但在大家族里总排行是第七。崔九娘只比崔桃小半岁,是四房的嫡长女。 据吕公孺说,崔桃以前与崔九娘的关系最为要好。 崔桃打量起这刚进门的崔九娘,穿着一身崭新的浅绿新衣,身量苗条,从头到脚拾掇得很体面。鹅蛋脸,一双凤眼,从看到她那一刻起,崔九娘的眼睛就红了,蓄满泪水。 “七姐?真是你?” 崔枝不敢相信地冲到崔桃面前,抓着她的胳膊,激动地上下打量她,一边说她瘦了憔悴了,一边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是何苦呢!当初我就说不行,你偏要走!呜呜……” 崔枝说着就紧紧抱住崔桃,狠狠地哭起来,甚至用拳头捶她的肩膀,骂她混账,骂她太傻。 她明知她失忆了,却敢承认当年她有份儿协助她离家出走。 本来打算鉴茶的崔桃,默了。 ※※※※※※※※※※※※※※※※※※※※ 今天午夜,有惊喜呦。明天早上来也行,总之这几天记得第一时间来支持大鱼呀,对作者上夹子很重要!我也会争取多多更新回报大家!鞠躬!感谢大家支持! 听说晋江多了一个抽奖功能?回头搞一下,第一时间追更的小伙伴有福利呀~啵唧~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41639684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过必撸、lemon、花栗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豆君 35瓶;璎、简小言jan 20瓶;随心意、大黄要早睡早起 10瓶;堰江 8瓶;super瓜瓜、小米、小仙女 5瓶;守着花儿开、苏茉儿、南柯、素时锦年、沂水之南、你看到我的车了吗、yoyo88 1瓶; 第 23 章 崔桃轻轻地拍了拍崔枝的后背, 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片刻的工夫,崔桃的眼睛跟着也红了,她一脸柔色地望着崔枝。 “我虽失忆了,但却不知为什么, 一见你便觉得极为亲切, 鼻子发酸, 很想哭。”崔桃说罢, 就用帕子掩住嘴角, 抽泣了两声,再抬首的时候, 左眼角竟还有一滴泪珠儿缓缓地流下。 “好姊妹当如此。” 崔枝一把握住崔桃的手,她欲言又止,谨慎地看向那边的吕公孺、韩琦等人。 吕公孺马上识趣地拉着韩琦他们另开一间房,让她们姐妹尽管聊。 崔枝瞄了一眼韩琦的背影,才转眸重新朝崔桃看过来。 崔桃立刻介绍道:“韩稚圭,丁卯科榜眼,现任开封府推官, 不仅出身官宦世家, 那模样也是一等一了。” 崔枝愣了下,恼道:“七姐在说什么呢。” “跟你介绍一下韩推官,”崔桃拉了她一下手, “我看你特意多瞅他一眼, 难道不是看上了?” “好看的人谁不爱多看两眼。”崔枝坦率道。 “我听说他还没成婚, 倒可以托人说亲试试, 以你的身份正配他。”崔桃继续道。 “谁说好看我就要嫁了?冬天的梅、春天的桃、夏天的荷、秋天的菊……我都爱看, 难道我也要嫁给它们不成?” 崔枝轻拍一下崔桃的手, 叫她别瞎说, 又再次打量崔桃一翻。 “你倒是真的失忆了,不然绝不会跟我说出这等话来。” 崔桃眨眨眼,等着崔枝给她解惑。 “我早跟你说过,我想剪头做姑子去,奈何我娘身子不好,我才舍不下。” 崔桃惊讶地掩嘴,“你姿容上佳,瞧着性子也活泼,居然看破红尘,要去做尼姑?若你不介怀,可否再告诉我一遍,这是出于何故啊?”” “还能出于什么缘故,不想再遇我爹那样的人,不想像我娘那般活着受罪。” 崔枝叹口气,用帕子擦干脸上的泪,哑着嗓子跟崔桃继续解释。 “七姐当初其实跟我有差不多的想法,但七姐比我厉害,能抛下那些有的没的,坚持离开。这两年我有时候想起七姐,还不禁艳羡呢,终不必再被这规矩那规矩束着,一个人潇潇洒洒,游侠四方。却没想到你竟落得如今境地,怎会在开封府坐牢?还险些被斩刑处置?这到底怎么回事?” 崔桃摇头,无奈地指着自己的脑袋,表示她真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这么说,我当年是为了闯荡江湖,才离家出走?” 崔枝点头,“你当年便是跟我这样讲的,你还不想嫁给你二表兄,偏三叔不肯让步,非要议定那门亲事。” “那我当初可真糊涂,二表兄一表人才,出身又好,且还是亲上做亲,为何要嫌弃?”崔桃问。 “我也这样想,可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二表兄有怪癖,嫁了他不如去死。”崔枝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压低音量,看了看左右,生怕别外人听见。 “怪癖?什么怪癖?”崔桃也赶紧配合,悄悄地问。 崔枝摇头,“你没告诉过我,不过一看你提起他便害怕厌恶的样子,想来是不一般的怪癖,应该挺吓人的。或许比我爹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桃接着就从崔枝的口中了解到,崔枝的父亲,也就是她的四叔,是一位极为浪荡好色之徒。但碍于家规森严,他对外倒是道貌岸然,是个正人君子样儿,私下里却置办了一个宅院,里面什么样的女人都养。 据说是老太太生怕他在外乱来,败坏名声,才悄悄地做出了这样的让步。因那院子里的女人都身份低微,但凡有孕,都不能留下,听说前前后后打了不下十胎了。当然这些都是保密的,是崔枝有一日不小心偷听而来。 崔桃听说崔枝有个种马爹爹,倒是不奇怪何崔枝为何会有不想嫁人的想法了。 俩人这样闲聊,便渐渐熟悉,摒除了生疏感,状态更为放松了。 崔桃这时才问崔枝,她离家出走的具体经过。 “从三叔提出要给七姐和吕二郎结亲开始,七姐便惶惶不可终日。之前你便向往过闯荡江湖,过无拘无束的日子,后来便做决定告诉我,你打算离家出走去闯江湖。 我劝过你,但你向来外表瞧着温柔乖巧,实则性子倔得很,任凭我磨破了嘴皮子你也不听,终归是好姐妹,我能如何,便只得答应你,助你一臂之力了。” 崔枝接着接着讲述了她们在苍岩山踏青的经过。 “我们提前备好了攒下的金银钱财,等到了清福寺,就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办法,你以更衣为借口,打晕俩随行的丫鬟,伪装成被劫持的样子,然后跳窗逃跑。 我则故意去拜佛,等段时间再去找你,再告诉大家你失踪的消息。不过我们终究想简单了,他们查出七姐带了钱出门,便猜测七姐不是被劫持,而是故意离家出走。我也因此被家里的大人们审问好多次,但我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透漏。” “还有么?” 崔枝摇了摇头,表示没有了,又问崔桃还想知道什么。 “那我是否提前安排好了车马,在苍岩山下面接应我?” 崔枝不确定道:“可能有吧,你当时没告诉我。” “那你问了么?”崔桃紧盯着崔枝的眼睛。 崔枝怔了下,在跟崔桃四目相对的过程中,微微摇了下头。她欲再解释一下,却见崔桃笑起来,感慨当时的她真是个执拗的糊涂虫。 崔枝便跟着笑了笑。 崔桃又问崔枝:“在那之前,你去过几次苍岩山?” “基本上每年都去,我们姊妹一年到头也就那么点儿出门的机会了,哪能不去呢。” 崔桃一开始从吕公孺口中听到叙述的时候,就料定崔九娘知情。因为她带着大量金银出门,特别是随身携带,是不可能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除非有人故意帮她隐瞒。 刚刚崔枝一见到她,就坦白她知情的情况,崔桃还以为是自己之前误会她了。但经过刚才一番聊天,崔桃还是发现有三处疑点: 一、她查过安平地界的地图,苍岩山位处郊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名女子若带着不少钱财首饰想从那里离开,必要有马车接应才行。 崔枝去过苍岩山很多次,必然该了解苍岩山的位置情况。既说为了姐妹,帮忙出谋划策,竟然一点都不考虑到马车接应的问题,甚至连问都不曾问过,实属奇怪。 二、她一个弱女子说要去闯江湖便闯江湖了?江湖在哪儿可知道?若没个人助力,帮忙指引一下,她眼前只是一片茫然,何来什么志向去闯江湖?崔家是名门,闺中女儿不可能随便接触到江湖人,除非有内部人引荐。这个离家理由存疑,有待进一步彻查清楚。 三、吕公弼有怪癖。瞧吕公弼如今对她一副‘你就是负心女活该死’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显然不像是他有错不占理的样子。当然,也不排除他就是自私的情况。但这一条真假与否,一会儿就可以试试了。 崔桃心中思虑得飞快,但面上半点不显,不忘笑着点头应和崔枝,又语重心长地嘱咐崔枝,还是以她为前车之鉴,谨慎考虑婚事的问题。 “做姑子可没你想的那样自在,一如我当初闯江湖,大概觉得会多么恣意不羁吧。可你瞧瞧我现在的样子,有什么好?” 崔枝立刻点头应和,“七姐说得有理,我会好生想想。” 崔桃随之又加了疑点四。这崔枝想出家做尼姑的决心三年前就有,若真如她所言受原生家庭影响比较深,岂能别人随便劝一句她就能听得?可瞧她刚才应得干脆,一点反感或异常的表情都没有。八成她想做尼姑的说法只是个幌子而已,至于这其中的缘故,也归于待查。 “对了,我瞧七姐如今这般,倒不太像是坐牢的囚犯。可是吕相公跟开封府打了招呼,令他们优待于你?” 崔枝跟吕公孺并不太熟,毕竟男女有别,吕公孺也没跟她说太多,所以她只能直接跟崔桃打听了。 崔桃摇了摇头,只是单纯否认,并未特别说明。她还不太想让崔枝现在知道她有多少能耐。 “前些日子三叔从汴京回家,好一顿撒火,说你在开封府坐牢上瘾了,竟不肯随他回来,骂你丢尽了崔家的脸,还说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后来还是三婶怒了,让三叔要么拿刀杀了她,要么跟她和离,否则不许再提,三叔才就此作罢了。” 听崔枝提及自己的母亲,崔桃愧歉地垂下眼眸,“当初是我任性,对不起他们。” 不管当初出于什么原因,她都让家里人伤心了。 时隔三年,最难熬的时候已经熬过去了。在没弄清事实真相前,在没能以无罪之身离开开封府之前,崔桃不便回到崔家。因为这样做,不仅会让关心她的人蒙羞,再次受到刺激;同时她自身也很难保,族里的长老们一立规矩讲家法,她无从应对,因为私刑远比公刑可怕得多,父杀子不犯法。 所以崔桃没选择去见母亲,只是让吕公孺捎了一句让她安心的话给她。只愿母亲会理解她,可以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崔桃还欲再问崔枝几句,‘当’的一声,门突然被踹开了。 一阵风扫进来,掺杂着淡淡的兰香。 吕公弼着一袭青衣,直冲进屋,冷飕飕的目光立刻扫过崔桃和崔枝。 崔枝吓得站起身,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只是礼貌地喊了声:“宝臣表兄。” 崔桃则拿起桌上的荷叶糕送嘴里咬一口,刚刚跟崔枝聊天的时候,她便闻到这荷叶糕散着清甜的香味儿有点忍不住。 吕公弼目光长久地停滞在崔桃身上,还有她那张吃个不停的嘴上。 屋里的气压很明显因吕公弼而压低,崔枝有点怕,忙去揪崔桃的衣袖,让她别吃了。再吃,只怕她二表兄会放冷箭把她们俩都弄死。 崔桃岿然不动,犹如举着一颗宝石一般,呵护着手里的荷叶糕, “糯米、蜜枣、莲子、芡实、山药、核桃、白扁豆、葡萄干,蒸熟后用糖和玫瑰酱拌匀,再均匀分几份儿,用焯过水的新鲜荷叶里包好,上锅蒸,只需须臾的工夫,玫瑰酱香和荷叶清香便会随着糖的融化,美妙融合地在一起,如此便有了这等清甜美味的荷叶糕。” “崔桃品评完,便把手里托着的那块荷叶糕整个送进嘴里,吃得一脸高兴。 吕公弼气得无以复加,直接喊了崔桃的大名。 “有美味在此,为何不去吃它,偏要跟我这个‘在你眼里就是下贱囚犯该死’的人生气?”崔桃猛然抬眸,对上吕公弼的眼睛。 吕公弼嗤笑,眼里仿佛有万年不化的寒冰,“跟你生气?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你诓稚卿为你跑腿,假借我母亲的名义把崔九娘请来见面,哪一桩不跟我吕家有关?真想不到你做了囚犯,竟也难安分守己。” “那是,本性如此。毕竟当初为了不跟如此才貌双全的二表兄成亲,我都敢离家出走。这会儿坐牢了,都破罐子破摔了,还怕什么?”崔桃脸皮厚地应承。 吕公弼双眸迸射的冷光狠狠地扎在崔桃的身上,他随即重吸一口气,把双手背在了身后。 如果崔桃没猜错的话,此刻他的手应该正紧握着拳,恨不得想打死她。 身侧的崔枝身子已经开始哆嗦了。吕公弼这般气势冷厉的人,于一般人来说,的确扛不住。但不巧了,她不是一般人。 这哥们就是使出‘持久冻力,冷酷到底’级别的制冷技术,对崔桃而言也是屁用没有。 崔桃不惧威胁的淡定反应,令盛怒之下的吕公弼,竟颇有几分无力之感。特别是她刚才说话的话,像魔咒一样一直在他脑海里徘徊,片刻工夫,吕公弼的唇色竟有几分变白了。 这时韩琦、吕公孺等人都因听到动静,急忙赶了过来。 吕公孺一见自家二哥来了,怕得赶紧悄悄撤退,想就此跑了。 “给我站住!” 吕公孺立刻绷直身子,不敢乱动了,然后讪笑着对吕公弼解释,他只是在配合开封府办案。 “作为大宋的臣子,府衙要求我配合办案,我自然该配合的,对不对韩推官?”吕公孺立刻倒戈立场,把责任往韩琦身上推。 韩琦‘嗯’的应承一声,不想吕公孺因此难做。 吕公弼犀利的目光便移到韩琦身上,韩琦温笑如故,成了屋子里第二个不惧于吕公弼气势的人。 这厢吕公弼对韩琦的问责之言还未出口,那厢崔桃突然发话了。 “我已经不知道我当年到底因为什么缘故离家,但事实如果真如九娘所言那般,我跟你说声抱歉。虽然你我并未定亲,我从没耽误过你什么。” 崔桃这一番假大度的话,不仅把崔枝给卖了,让人好奇她到底说过什么;还顺便讥讽了吕公弼的愤怒行为有点反应过激。 屋内霎时间全安静了,大家都在细品崔桃的话。 韩琦笑意直接加深,目光落在崔枝身上。 吕公弼早就盯着崔枝看了。 崔枝焦急地跺脚,打眼色给崔桃,埋怨她怎么把她给卖了。 “原话是我说的,她不过是转述给我听,跟她没关系。以前我可能不懂事又或胆小,话没说明白就走了,现在便把话跟二表兄说明白。大家清清楚楚,免得再有误会,再有怨念,非盼着对方死。” 崔桃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用特别受伤和失望的眼神看一眼吕公弼,便端起桌上的荷叶糕走到韩琦跟前,表示他们可以离开了。 几人出了八仙楼,谁都没骑马,各自牵着各自马在御街上走着。 起初谁都没说话,后来走在后头的王钊和李远就开始小声嘀咕起来。 “好在还有崔九娘惦记她,家里总算有个可以的亲戚。”李远挺为崔桃忿不平,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音量没控制住,稍大了些。 前头的韩琦听到了,崔桃自然也听到了。 “可是如此?”韩琦问崔桃。 崔桃便把她之前跟崔枝单独说过的那些话都转述给韩琦,问韩琦觉得如何。她很想知道是否是自己主观臆断了,以韩琦这样的旁观者角度来看,不知崔枝是否还有问题。 韩琦薄唇微微抿起:“你倒是可怜。” “我可怜,你笑什么?”答案在意料之中,崔桃却不满韩琦的态度。 “这么可怜,还不忘捧着吃食出来,可见你自有知足的地方,这就很好了。”韩琦收回看向崔桃的目光,目视着前方,“何必求全,求全伤人伤己。” 崔桃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没有什么事是完美的,或多或少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憾。一味地求全,去追求完美,不仅会让自己疲惫不堪,也可能会让别人觉得很累。 “行吧,我有好吃的就行了。”崔桃拿起一块荷叶糕塞嘴里,接着又塞了一块,鼓起的两腮像极了吃东西的松鼠。 韩琦见她此般,又轻笑一声。 日落余晖映照在几人身上,把每个人和每匹马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长。 …… 八仙楼,三号雅间内。 吕公弼负手站在崔枝面前,吕公孺则远远地靠着窗边站着,静默瞧着俩人,不敢吭一声。 “她当年说了我什么?” “没、没什么。”崔枝忙道。 吕公弼却并无放过崔枝的意思,死盯着她。 崔枝动了动眼珠儿,磕磕巴巴道:“她、她说过……你有怪癖……很吓人,三叔却坚持要结成亲事,她很害怕,才要离家出走,去闯荡江湖。” 吕公弼本在盛怒之中,拳头紧握在身后,怒火随时都可能会决堤爆发。但当她听到崔枝这番话后,怒气颓然消减,眼神瞬间多了几分狐疑。 “她说我有怪癖?” 崔枝瞄一眼吕公弼,连连点头,“对,怪癖,很可怕那种。” 吕公孺闻言后噗嗤笑了一声,当即被吕公弼狠狠瞪了一眼,他马上恢复闭嘴严肃状,站直身子。 吕公弼打发随行而来的丫鬟婆子先将崔枝送回府,随即在桌边坐下来,他对着崔桃刚才坐过的位置出神,眉头紧蹙,难以展平。 “我有何怪癖?”吕公弼忽然侧首问吕公孺。 吕公孺不禁又笑起来,“我也好奇呢,二哥有什么怪癖?” 半个时辰后,吕公弼归家,被母亲马氏叫到了跟前。 “这些画像你瞧瞧,可有相中的小娘子,便告诉娘,娘给你张罗。”马氏慈祥地笑道。 “母亲,我不想娶妻。”吕公弼对马氏行一礼,便要告退。 “给我站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干什么去了!”马氏突然冷下脸来,“当年你心悦她,娘是不是为你尽心张罗了?她不规矩,是她离家出走,是她不珍惜你,不顾亲戚情面,生生打了我们的脸。如今她更是自甘堕落,成了囚犯。你们身份悬殊,断然不可能,你知不知道?” 吕公弼道:“她当年因听说我有可怕的怪癖,才会离家,不愿与我定亲。” 马氏皱眉:“这话何意?你有什么怪癖?” “儿子便是没怪癖,才会觉得当年的事其中有怪。”吕公弼语气坚定。 马氏明白过来,“却有何用?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如今也并非因为当年的‘怪’才入狱。你可以把她当表妹,把她当落魄的亲戚照顾一下,但不可以再把她当别的,好生听娘的话,忘了她,娶个适合你的妻子。” “儿子去跪祠堂。”吕公弼再行一礼,便默然告退。 马氏气得直粗喘气,她这个二儿子真逼不来,不等到你因怒罚他,他便先更狠地对待他自己,叫人又心疼又生气又无可奈何。偏她丈夫虽为宰相却是个慈父,更不会去逼迫孩子,闹到最后全家就她一人在白操心、瞎使劲儿。 …… 抵达开封府的时候,崔桃手捧着的桂花糕刚好空盘了。这吃完了,崔桃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八仙楼的盘子擅自端走了。 李远道:“一会儿放值,我替你还回去。” “多谢李大哥!”崔桃赶紧把盘子递给他,甜甜道谢。 韩琦突然蹙眉,扭头看了一眼崔桃。 崔桃以为韩琦在计较她跟衙役攀近乎,忙改口称李衙役。 李远也怕自己被训斥,缩着脖子等着。 王钊见状,赶紧转移话题,跟韩琦扯起天机阁和萍儿的事儿来。 韩琦蹙眉更深,也愁此事寻不到妥帖的处置办法。 王钊见韩琦脸色越来越不悦,还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韩推官发现了,也跟李远一样,缩着脖子等着,再不敢乱说话了。 “大人?”崔桃试探地叫一声。 王钊和李远一听崔桃又‘犯毛病’了,赶紧使眼色示意她。奈何崔桃现在全神贯注在韩琦身上,根本没注意到他们俩人的眼神。 韩琦惩罚性的目光已经射向崔桃。 崔桃还没反应过来,笑着拍拍胸脯,跟韩琦自荐道:“大人,我卧底也可!” 叫别人是大哥,到他这就是大人、大人。 韩琦不满地打量一眼崔桃,终究没多说什么,只打发她痛快回房坐牢。 “不用我么?”崔桃马上跟韩琦分析起来,“王巡使探过天机阁,势必会引起天机阁的格外防备。我是开封府四处张贴画像悬赏的罪犯,安排我来跟萍儿一起,最合适不过,最不容易起嫌疑。没人会想到差点被开封府砍头的犯人是细作,对吧?而且我这人吧,特别会戏演戏,装什么像什么。刚才在八仙楼就是一出,你们不都看了?” 崔桃这一番自荐很有说服力,连缩脖的王钊和李远都觉得十分可行,大胆出声附和。 “再议。”韩琦先走了。 王钊挠挠头,不大明白这么好的机会,韩推官为何不立刻答应下来。 “莫非是在心疼崔娘子?”王钊揣测完就笑起来,替崔桃高兴,这可是好兆头,指不定崔桃回头就可能因韩推官的美言几句被赦罪。 “真的么,那太好了!” 崔桃正高兴着,忽有一小吏匆匆跑来,传达韩琦的话。 “韩推官说了,崔娘子犯了两次规矩,两顿饭不能吃,便舍了明后两日的晚饭。”小吏说完,便麻溜地走了,留崔桃一人站在原地石化。 “王大哥,这是心疼么?心疼个鬼啊,他恨不得饿死我。”崔桃抱怨道。 “就两顿饭,倒不至于那么难捱。” 王钊和李远纷纷安慰崔桃,要怪就怪她刚才没注意他们俩的眼色,偏要喊两声‘大人’。 “两顿饭也不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崔桃觉得自己必须硬起来,她双手掐着腰,扬眉对王钊道,“今儿就把话说清楚,以后他若还想用我,甭管是验尸、解毒还是做卧底细作,就必须准我随便叫他大人,不带省饭的那种叫!” 崔桃说完,气呼呼地哼一声,转身就朝荒院的方向走,连带着喊着李远的时候都带着怒气:“快押我回去!” 李远马上乖乖应承,乖乖地跟上了,竟然一点脾气都没有。 王钊一愣又一愣,撇嘴憋了好半晌之后,哈哈笑起来。他平生还是第一次见敢跟官差耍这么大脾气的囚犯,紧要的是耍脾气的原因居然是因为两顿饭。 真真是太好笑了,王钊忍不住在原地又笑了会儿,才去找韩琦。 王钊也不是个傻的,他心里一直念着崔桃的救命之恩,这大事儿他可能帮不了崔桃的忙,但两顿饭的事儿若再不帮一把,那就不厚道了。 王钊先跟韩琦分析了一下崔桃刚才的提议,觉得可行性极高,再强烈建议韩琦同意。 “她能耐多,性子又机灵,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能及时应对好。昨晚遇刺的事,就是个例子。李才一个大男人,腰戴着挎刀,却不及她手里的包子和钱袋好用。这天下就找不到第二个像她这样合适的女子了。” 王钊说罢,见韩琦仍然品茶不语,便试探问他可还有什么顾虑。 “莫非担心她会跑?” “就她吧。”韩琦应道。 王钊立刻松口气笑了,跟韩琦打商量道:“崔娘子的确是个可用之才,有她在开封府,这许多难事都变得很容易就办成了。她虽是一名囚犯,但我看她也有身不由己之处,再说她跟地臧阁的关系如今也是敌对了,她——” “你到底想说什么?”韩琦打断王钊的话。 王钊嘿嘿笑:“属下是想说,崔娘子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如今就图能吃一口饱饭,韩推官能不能以后便容她偶尔不小心叫您一声大人?她家里亲戚现在如何嫌她,韩推官也都瞧见了,我看她是真盼着能有一位大人照顾她,所以才总是忍不住地把大人叫出口。” 韩琦笑一声,问王钊崔桃原话内容。以王钊的性子,他绝不可能自己主动提这些。 “原、原话也没什么,就是希望韩推官别因为大人这称呼,让她吃不饱饭。” 王钊终究没敢学崔桃的原话,真学出来,那不是给她招打么。韩推官这个人平时看着温润寡言,脑子却比任何人都聪明,一言一行都很有力度,辞退孙志久和钱同顺的事就是个例子。事情做好了,怎么好言商量都可以,但若做不好,便是对韩推官哭天抢地,磕头磕一个血窟窿来,也一样不留情。 “罢了。” 韩琦心里很明白,崔桃的原话绝不会是王钊刚才所讲的那样。谅她今日的遭遇‘可怜’,便不跟她计较。韩琦指了下桌案上的钱袋,令王钊得空给崔桃送去。 王钊赶紧笑着去拿钱袋,倒是被这钱袋的重量给惊着了。可不止十贯钱,二三十贯也有了。这钱袋子还是用上等绸布缝制而成,摸起来光滑如小孩的肌肤一般,想来也是个值钱的。 他就说嘛,韩推官其实是心疼崔娘子的。 崔桃得了钱后,得知自己可以如愿地每顿饭正常吃,扬起下巴,小得意了一把。 她开开心心地把袋子里的钱数了数,居然有三十贯,这怕是韩推官一个月的俸禄了吧?估计是有看她近来表现好的额外奖励。崔桃拿着一点都不心虚,把钱袋在枕头边放好,就美美地睡了。 睡觉前崔桃还好好想了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她准备做葱油饼,要把饼做得表面金黄有点焦脆的那种,里面咬起来一丝丝一层层地松软,再用小石磨把泡好的豆子磨成豆浆,来一盘清爽地现拌清盐脆萝卜…… 崔桃咽着口水入睡,早上起来洗了把脸后,她就兴冲冲地朝厨房去,可左脚才踏过厨房的门槛,就听门外有人喊话让她出去。 李才解开门锁,开了院门,示意崔桃快走。 “这么早?何事?”崔桃恋恋不舍地把脚撤回来,感慨她还没吃早饭。 李才打哈欠道:“我何止没吃饭,我还一夜没睡觉呢。不过把你押送过去,我就可以吃饭睡觉了。” “那我还真羡慕你。” 把崔桃送到了侧堂外,李远就撤了。 崔桃等了会儿,见有一位蓄着山羊胡中年男人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木匣,瞧这架势这一位应该就是刘仵作了。随后又见王钊带着几个人来了,也都等在外头。 崔桃听王钊说大家在这是为了等韩琦,禁不住小声念叨韩琦官僚主义,居然让大家都饿着肚子等他,丧心病狂,没人情味儿了。她的葱油饼,她的手磨豆浆…… 结果等了半天,韩琦根本没来这院子,只打发人来捎话,通知大家动身。 崔桃跟着王钊一路抵达了城西北的一处小巷,叫杏花巷,名字还挺好听。 崔桃饿着肚子就睁不开眼犯困,频繁打着哈欠,半睡半醒。直到王钊叫她,她才乖乖跳下马,跟进了院儿,睁眼便见院里一人抱的梧桐树上,挂着一个女尸。 披头散发,一身白色的里衣,身体还随风微微晃动,瞧着真点些瘆人。 崔桃让衙役用剪刀剪下绳子,特别保留下绳扣。然后就检查女尸的情况,并非上吊缢死,除了没有大小便失禁的状况,颈处的不闭合索沟也并无明显的擦伤和皮下出血,痕迹很浅,为死后形成。 崔桃又查了一遍女尸尸表的情况,跟韩琦表示,她需要回尸房进行进一步勘验,才能知道死者的真正死因。 “这怎么回事?” “钱大夫刚上吊死了,她妻子怎么也……做孽啊!” “我早说了,这巷子里鬼,是吊死鬼,鬼会来索命的!你就是不信,我要你搬家,你偏不搬!再不搬家,我们也得死在这!”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激动地抓着自己的丈夫抱怨道。 崔桃立刻过去问这妇人缘故,何来吊死鬼索命一说。 “我不知道,我是听我家以前的邻居说的,她早就搬走了。”苗氏见崔桃是官府的人,态度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别听她瞎胡说,哪有什么吊死鬼。这钱大夫会自尽,那是因为他被开封府辞了活计想不开。他妻子看他死了,可能伤心过度,也活不下去,才随她而去了。” 苗氏的丈夫朱大壮说到这里,还有话要说,却又不敢。 崔桃让他但说无妨,没人会责怪他。 朱大壮这才继续开口道:“昨天我瞧见杨氏在家哭,隔墙劝了她几句。她便哭着说是开封府有个当官的害死了他丈夫,她要去讨公道,竟被打了出来!还说不服气,今日还要去闹,要拦包府尹去告状。” “可知她说的这位当官的是谁?”负责记录目击者证词的李远跟着问道。 朱大壮挠头仔细想了想,“好像姓韩。” ※※※※※※※※※※※※※※※※※※※※ 相公:北宋对宰相的称呼。(对丈夫不用这个哈) 三更合一!!!!来啦!!!因为卡住一个情节,晚了点,抱歉抱歉,你们快来爱我啊~~好久没熬夜了,写得真挺累的。 第 24 章 在开封府当官且姓韩的, 只有韩琦一人。 闻言后,大家自然免不得都望向韩琦。 韩琦正仰头凝视着梧桐树,朱色衣襟垂落,极衬肤白, 拔高的身姿如巍巍玉山, 整个人姿容赏心悦目到可入画的地步。 众人瞬间忘了原本的目的, 转成单纯欣赏韩琦的美貌了。 特别是苗氏, 她才注意到院里居然有这样一位俊美的官员, 一双眼恨不得黏在韩琦身上。 韩琦感受到周遭的目光,睫毛轻颤了下, 转即侧眸看向众人。 苗氏忍不住激动地抓了一把朱大壮的后衣襟。天呐,他长得也太太太太太好看了! 朱大壮因痛回神儿,气得揪走苗氏,催她赶紧回家做早饭去。 “何事?”韩琦问。 “有人说杨氏在死之前,曾哭诉说要状告韩推官。”崔桃解释道。 韩琦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这种事情根本不值当他多费口舌去解释。他抬手指了下梧桐树杈。 崔桃跟着仰头看过去,发现树杈上挂着一块碎布, 吊绳子的粗树杈上有很宽的摩擦痕迹。 崔桃让人装了一个跟死者杨氏体重差不多的沙袋, 拴上绳子,递给王钊。王钊两三下就拉起沙袋,只在树杈上留下了两条摩擦的痕迹。再换一位比王钊力气小的衙役去试, 他在拉拽尸体的时候更费力些, 故而最后在树杈上留下的摩擦痕迹就宽一些多一些, 但比较凶手留下的痕迹还是不够。 这说明凶手的力气并不大, 远不及一位正常健康的成年男子。 从树杈取下来的碎布料为白色, 麻布。许多百姓都会穿白色的麻布衣, 只凭此去寻凶是不太可能了。 刘仵作表示钱同顺的脖颈伤确系为生前造成, 这点上与杨氏吊死的情况截然不同。 李远带人仔细勘察了宅子里所有的地方,都作了详细的绘图和记载,特别注明院内没有拖拽过的痕迹。 “死者穿着一身里衣,夜里遇害,若为男子造访,必不会如此疏于防备。加上这树杈的痕迹,说明凶手的力气不大,更加证明凶手应该是一名女子。很可能是死者认识的女子,才会让死者如此放松戒备。”王钊推敲道。 李远表示赞同:“俩人很可能相识,凶手借口有事来找杨氏,并不能引起杨氏的防备。就在这梧桐树下,凶手直接对杨氏下手,所以院子里才没有拖拽尸体的痕迹。” 韩琦默然听完后,看向了崔桃。从刚才开始,崔桃就托着下巴,左左右右前前后后打量这座宅院,似乎发现了很了不得的大秘密。 刚刚王钊、李远二人的推断都太过平常,韩琦不觉得新鲜,他倒是很期待崔桃有什么新发现。 “这宅子有点意思。”崔桃道。 “哦?” “前宽后窄,若扇状,乃大凶相,阴阳失调,不利聚财添丁。”崔桃唏嘘,“难怪钱大夫会丢了活计,他们夫妻也无子。” 韩琦:“……” 本以为崔桃会说些跟案子相关的新想法,不曾想她竟扯上了风水。 “真奇怪啊,为何不建方方正正的宅子?”崔桃纳闷道。 韩琦没兴趣继续听,转身就走。 崔桃追着韩琦:“韩推官别不信啊,上次我说有血光之灾就很准呀!钱同顺死了,我还遇袭了。这占卜风水之法,看似好像是没道理的东西,实则是数、气、象的能变。便如月圆大潮的道理一样,若能参透其中的天机,那便无敌了。” “照你的意思,是这宅子的风水太凶,要了他们夫妻的命?”韩琦反问。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崔桃特认真地对韩琦点头。 韩琦:“风水可信,但不信亦无大患。行凶者一定是人,而非风水。” “我也没说不是人啊,很可能是受风水影响的人。”崔桃坚持自己的理论。 再理论毫无意义,韩琦打发崔桃跟着运送尸体的车回开封府,尽快进行第二次验尸。 这会儿清醒了,不像早上的时候睁不开眼,崔桃边骑马边随便看着巷子里的人家,越看越蹙眉。她干脆调转马头,直接往回走。 韩琦正在宅前交代王钊接下来的调查方向。俩人看见崔桃回来了,都觉得奇怪。王钊忙问崔桃何故,却见崔桃无视了他,眼睛望着前方,直接从他们跟前过去了。 原本负责看管崔桃的衙役见状都跟上来,作势要抽刀,以为崔桃要越狱。 韩琦抬手示意了一下,俩衙役才收了刀。 崔桃骑着马一直走到杏花巷尾,才调转马头又回来了。 “这哪是什么杏花巷,分明是一条鬼巷,满巷子都是凶相宅。”崔桃随手指了不远处的一间宅子。 韩琦和王钊这时候都骑上马,跟着崔桃所指看过去。 “那宅子四四方方的,又不是你刚才说的扇状,怎么就凶了?”王钊不解问。 “那是‘寒肩屋’,屋顶中高两侧塌,容易全身生气不足,遭祸患。旁边那家,曲折水形,阳盛阴衰,极克女子。再旁边那家,主房后新建两房,状如推车,是推车屋,易家破人亡。还有亡字屋、露脊房、漏星房、丁字屋……总之这巷子里,就没有一户宅子的风水是正常的。”1 听了崔桃的话,大家都觉得毛骨悚然,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 王钊一个大男人长得虎背熊腰,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就怕鬼之类的东西,因为这玩意儿仅靠武力是解决不了的。 这巷子里有偶尔有一间是凶相宅,可以说是巧合,整个巷子全都是一样的宅子,不说是闹鬼了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想到这,王钊等人都觉得后脊梁发怵,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韩琦也觉得这其中蹊跷,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韩琦令王钊带人查一下杏花巷每家每户当初建宅的情况,此事若有人刻意为之,其中必有共通之处。 崔桃随后给韩琦一个美滋滋的眼神,‘小人得志’的意味很明显:看吧,我又说对了!灵不灵?灵不灵? 韩琦打量崔桃那副样儿,轻哼一声笑了,但此笑的情感表达很淡,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是单纯地笑,还是在冷笑,又或是在嘲笑。 “今晚你回大牢住。”韩琦道。 她忽听韩琦此言,脸顿时垮了。不会吧,这样公报私仇? “崔娘子别误会。”王钊笑着跟崔桃解释是卧底的事,总要做足样子,让她跟萍儿一起出狱,才比较戏真。 崔桃明白地点头,问韩琦:“那这次我若把事儿办成了,会有什么奖赏?” 上次她得到的奖赏是每天五百文以下的点菜福利。这次天机阁的案子显然份量更重,那奖励也应该比之前的更大才对。 “已经奖励了。”韩琦淡淡道。 崔桃挠挠头,满脸疑惑:“奖励什么了啊?我怎么没收到?” “允你叫大人。”韩琦说得一本正经,好像这真是什么了不得的奖励一般。 崔桃愣了愣,等她回神的时候,韩琦已经骑马走远了。崔桃忍不住骂他不要脸。叫他一声大人,明明是让他占便宜了,他居然把这当成一种‘赏赐’给她。 论起狗,谁能狗过韩推官?不,没有,他天下无敌。 崔桃杨氏进行第二次验尸时,起初费了很多时间,仍旧没能找到杨氏的死因。一时难解的她,险些直接操刀进行解剖。 后来她把尸体挪到了阳光下,重新仔细又排查了一遍所以细小容易忽略的地方,终于发现杨氏左耳里似有东西。随即用最小的竹镊,从杨氏的耳道里慢慢地拔出了一根两寸长的银针。 非常精妙的杀人手法!凶手一定熟练于此,才会在死者清醒的状态下,精准地将银针刺入死者的耳道之中。 崔桃将取下来的银针放在白布上,转而整理好杨氏的衣衫,并用草席盖好。她随即请人叫来刘仵作,表示要查看钱同顺的尸身。 刘仵作以为崔桃质疑他的验尸结果,颇有几分不满。被一名有罪在身的女囚犯质疑他吃饭的本事,可不是什么长脸的事,甚至是一种羞辱。 刘仵作当即阴下脸,语气不善地质问崔桃:“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使唤我?真以为自己帮韩推官破了两个案子,就很了不得,能在尸房里作威作福了?也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也就是张稳婆老实,被你排挤出去,跟着王判官了,也不敢吭一声。要是我,早拿棒槌把你打死了。” 衙门里当差的人也都讲究体面,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跟着高品级的韩推官做事,自然是比跟低一级的王判官更有脸面。张稳婆被调走的情况,衙门里有不少与她关系要好的人都为她抱不平,刘仵作也是其中之一。他本就看不上崔桃,甚至瞧不起她,如今她还敢主动招惹上他,火气自然控制不住了。 崔桃安静地听完刘仵作的话后,仍用黑溜溜的眼仁儿盯着他,像是听不懂大人话的孩子。 “看看吧。”崔桃道。 刘仵作简直惊了,他从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把别人的嘲讽置若罔闻的人,被无视的感觉导致他更加生气。 “不行!” “还是看看吧。”崔桃仍保持一开始的态度,继续重复道。 “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听不懂么!这钱同顺的尸体归我验,你还做不了主!”刘仵作被崔桃这副性子气急了,便暴躁地对崔桃吼。 这次验尸的时间似乎有写长,李远奉韩琦之命,来尸房看看崔桃的验尸情况。结果人还没到,就远远地听见刘仵作对崔桃态度不佳地爆吼。 “我觉得还是该看看。”崔桃这一次声音变小了些,娇娇柔柔的,更悦耳。 但这对于刘仵作而言,无异于是崔桃故意装傻的挑衅,“你耳聋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滚,给我滚出去!” 崔桃还是用她黑溜溜的眼仁儿看着刘仵作,一瞬间眼眶就红了,泪水悬而未下。 李远气得直冲进尸房,又见崔桃这般受委屈的一幕,气愤地瞪向刘仵作,呵斥他不该如此。 刘仵作慌神了一下子,随即镇定地告诉李远,是崔桃不规矩,想擅自验他管辖的尸体。 “走,跟我去给韩推官复命。”李远对崔桃道。 崔桃默不吭声地拿好自己写的尸单,带上银针,跟着就去见了韩琦,道明情况。并告知韩琦,她怀疑钱同顺的耳内也可能有同样的银针。 “怀疑?”韩琦显然在质疑,崔桃为何不直接在尸房顺便把钱同顺的尸体也检查了。 “钱大夫的尸体不归妾验。”崔桃回答得很官方。 李远忍无可忍,马上站出来,义愤填膺地对韩琦道:“根本不是那样,她本想验,但刘仵作恶言相向,不准她去验。” 韩琦凝眸审视一眼崔桃,打发王钊带崔桃再回尸房一趟,传他的命令再勘验一次钱同顺的尸身。 当崔桃从钱同顺的左耳内取出银针的那一刻,一旁的刘仵作瞬间僵脸,全无血色,窘迫地无地自容。 王钊不满地瞪一眼刘仵作,就带着崔桃折返。 “夫妻二人既同被银针刺脑,为何一人是活着吊死,另一人则为死后吊着?”韩琦问崔桃。 “这种刺入有时并不会造成顷刻间毙命,一两柱香后死亡的情况也有,钱同顺碰巧就处在吊前还活着的状态。” 崔桃乖巧地解释完,就默默地退下了,全然没有往常活泼的样子。 韩琦默然饮了两口茶。 在旁的王钊和李远都有些耐不住了,一人一句为崔桃所受的委屈抱不平,觉得刘仵作该被处置。 “走了张稳婆,再走刘仵作,只会让她在府衙里难做。”韩琦放下茶杯,淡声道。 王钊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崔桃毕竟身份低微,韩推官若为她再三处置府衙里的老人,确实容易会引起公愤。 “那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李远是真生气,好似自家闺女被人欺负了一般。 “过几日寻别的错,派出去便是。” 韩琦冷静地看着满脸都是愤怒的俩人,不禁哑笑一声。便是对他,崔桃都不曾吃过亏,岂可能仅因一个刘仵作便忍气吞声?这俩人被‘算计’了而不自知。不过韩琦也不打算拆穿,府衙里有两个人真心对待崔桃,倒不见得是坏事。 傍晚的时候,崔桃大摇大摆地回了大牢,跟王四娘和萍儿‘叙旧’。 王四娘如今心里对崔桃又怕又敬,赶紧热情地来问候崔桃。 萍儿则瑟缩在角落里,防备地盯着崔桃,一如当初那般,不过她人可没有当初那般水灵了。 王四娘把最干净的地方让给崔桃休息,又笑问崔桃有什么需要,捶背捏肩他都可。 “客气了,你该休息就休息就行。” 至晚饭时,王四娘和萍儿都吃着官给饭。崔桃晓得自己可以吃点来的菜,但万万没想她的菜送来的时候这般丰盛。 蒸羊腿、烤鹿肉、燕窝、海参……这可不是五百钱能买下来的饭菜。 崔桃细问狱卒,方知这饭菜她的家人所送。 “什么家人?” “崔九娘。” 崔桃一听这个回答,拿起的筷子当即就放下。让狱卒把饭菜都端走,她不吃。 “可给你送菜的人已经走了,还不回去。” “那就扔了。” “诶,别扔啊,这么多山珍海味,崔娘子不吃,能不能让给我们啊?”王四娘嘴馋地代表众女犯求问。 “话可以随便说,但饭可不能随便吃,说不定会死人的。” 崔桃劳烦那名狱卒把饭菜都给倒了。 狱卒便拎着食盒离开。 半个时辰后,大牢出事了,有三名狱卒中毒而亡。 ※※※※※※※※※※※※※※※※※※※※ 白天的时候,看看能不能继续来个二更哈!感谢大家支持大鱼,举高高,么么哒~~~~ 注1:引自《风水探秘》《阳宅十书》(略有改动) 第 25 章 三名官差丧命, 兹事体大。 韩琦刚归家,便立即折返。 崔桃作为案子的重要干系人,自然也被带到了现场。 大牢旁有几间专为狱卒设立的房间用于休息, 三名狱卒就在东厢房内身亡,姿态各异地倒在地上,身边都有呕吐物,凳子也都掀翻了,可见他们死前有过激烈的挣扎。桌上摆满了丰富的菜肴,这些菜于崔桃而言再熟悉不过, 正是之前‘崔九娘’送给她的饭菜。 三名气绝的狱卒皆口角流涎,是典型的中毒症状。但中毒后会导致呕吐的毒物有很多, 这种情况如果不借助现代精准的仪器去检测成份,只凭死者表状去推断毒物为何, 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死亡的狱卒中,就有之前给崔桃送饭的狱卒孙五。 “都说了可能有毒,却不知他们为何还要吃。”崔桃也可惜这三条人命白白丢了。 知道大概情况的狱卒孔林, 仔细交代了当时的经过。 当时孙五本要把食盒里的饭菜丢了,但被徐兴和黄浩二人看到后,到底觉得可惜,舍不得。三人就商议把每样菜丢一点给狗试一试, 若狗吃了没事儿,自然就没毒。统统试过之后,惊喜发现都没问题,三人便把菜摆桌上,准备大餐一顿。 “小人当时也很想一起吃, 因轮到小人去巡查, 不得不暂且离开, 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们别忘了给小人留些菜。却万万没有想到,等小人再回来的时候,他们三人都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了。” 孔林说着就掉了眼泪,平日里都是兄弟,前一刻还活得好好地,结果转眼人就死了。 孙牢头非常痛心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三名属下,却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些菜都试过毒了,却还是毒死了他们?” 崔桃也觉得有点奇怪,再环顾一遍桌上的菜色,有蒸羊腿、燕窝、烤鹿肉、清汁杂、熰胡鱼、炙鸡、炙鸭、百宜羹、炸鹌鹑、洗手蟹、鲜虾肉团饼,还有三道甜品,雕花梅球儿、蜜冬瓜鱼儿和樱桃乳酪。 这些菜都被动过了,所以拿不准是哪一道菜有毒。 “要不用银针试试?”孙牢头记得曾经刘仵作就用银针给菜试毒过。 “银针试毒只适用于砒|霜,别的毒物并不能验出。砒|霜中毒有典型的‘七窍流血’的表状,他们并不符合。”崔桃解释道。 所谓的‘七窍流血’,实则是指死者的眼结膜,鼻粘膜和口腔粘膜膜有充血或靡烂出血的状况。 孙牢头闻言,惊讶地看着崔桃好一会儿,总算明白为何韩推官为何会留用一名女囚,这崔氏的确懂得很多。 “这么多菜于一名女子而言肯定吃不完,如若是我来下毒的话,一定会选择对方必吃的菜,也就是我最喜欢一定会选择吃的菜。”崔桃分析道。 韩琦便问崔桃最喜欢吃哪道。 崔桃再去环顾一遍桌上的菜色,为难地吸口气,“每样都很喜欢,不分伯仲。” 对于崔桃这个回答,韩琦一点都不意外。瞧她平日里贪吃的情形便可知,她对美食几乎是来者不拒。看来撞坏了脑袋不仅会导致失忆,还能让人变得贪吃不挑食。 韩琦叫人把狗牵来,让狗试毒。 崔桃连忙狭义心肠地表示:“狗多招人喜欢啊,无缘无故被毒死,冤不冤?” “还是可以用排除的办法的,”崔桃指着蒸羊腿道,“既然每一道都被试过毒,像这么大一个羊腿,若有的地方有毒,有的地方没毒,是无法保证有毒的部分一定会被我吃到,同理鹿肉、胡鱼、炙鸡这些菜都是一样。汤羹类若下毒,便全有毒,也可以排除,所以最有嫌疑的就是这道樱桃蒸乳酪!” 韩琦看眼这碗已经被吃剩一半的樱桃乳酪,可见樱桃酱被点缀在乳酪中央。 此道甜品颇受贵族女子喜爱,吃的时候每勺都要乳酪搭配樱桃酱。极可能是樱桃酱有毒,而乳酪无毒。三名狱卒很可能在给狗试毒的时候,只舀了去乳酪的部分而忽略了樱桃酱,故而狗没中毒,人却中毒了。 韩琦便质询孔林此事。 孔林仔细回忆了下当时试毒的场景,忙点头,“好像是这样,他们只在边沿舀了一小勺去喂狗。” 但这樱桃酱到底是否真有毒,还需进一步确认。 既然崔桃不舍得狗,韩琦便让人弄一只鸡来。 崔桃一听,眼睛就瞪圆了,显然换成鸡她也不愿意。 “那多浪费啊,好好一只鸡白瞎了,吃不得了。不只有多少人家,一年到头连个鸡腿都吃不上,浪费食物无异于犯罪。”崔桃小声叨咕着。 韩琦无语地瞟一眼崔桃,却还是吩咐下去:“弄一只鼠来。” 崔桃还要张嘴,韩琦凌厉的目光倏地射向她。 崔桃嘿嘿笑着对韩琦拱手:“妾只是想说,韩推官决断英明!” 果然不出所料,吃过樱桃酱的鼠死了。 这时负责去宰相府寻崔九娘的王钊等人返回,吕公弼和吕公孺一同跟着来了。 崔桃见崔枝没有跟着他们一起来,倒也不意外,她从不觉得这件事是崔枝所为。谁会傻到在下毒杀人的时候,堂而皇之地用自己名义? 吕公弼一见崔桃,嘴唇微动,似有话说,却又止住了没说。 崔桃倒是大方,立刻就问吕公弼和吕公孺:“二位表兄可知我最喜欢吃什么?” 吕公孺懵了一下,挠头去想的工夫,吕公弼已经毫不犹豫地说出口了。 “樱桃乳酪。” 吕公弼回答完的那一刻,凝看崔桃的眼眸里充满了关切,但他随即就蹙眉,移开了目光,表情依然冷肃,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果然是。”崔桃垂眸琢磨着。 今晚来大牢给她送饭的女子,自称是崔枝身边的丫鬟,唤作冬梅。她能说出崔枝的大概情况,故而当时负责身份登记的衙差对此并没有产生怀疑。 “我和二哥特意来此,便是想跟你们说明,九娘没可能会毒害七娘。”吕公孺语气肯定,自有缘故,但他却不知该不该明说,便下意识地看向吕公弼。 “我从昨日开始,便派人监视了她,对其一言一行都了如指掌。”吕公弼对此倒不忌讳,直接坦率告知。 吕公孺附和地点了下头,他二哥因‘怪癖’一事怀疑上了崔枝,便立刻把人给监视住了。吕公孺颇有点担心会被韩琦他们质问缘由,者若讲出来可就略有点尴尬了,却不曾想韩琦等都没有问的意思。 “但九娘身边确有一名丫鬟叫冬梅。”吕公孺将自己刚绘制好的画像递给衙役,让他们自己再核实确认一下,来送饭的那位冬梅并非为画像上的人。 负责登记的衙役见到画像后,立刻摇头表示不是。 崔桃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明了了。凶手不仅了解她曾经的饮食癖好,还很了解崔枝的情况。如此嫌疑人范围可有效地缩小在熟人之中,要么跟崔家有关,要么跟相府有关。 相府跟她毕竟是表亲,利害关系不深。如果吕公弼没有要她命的意思,那基本上可以排除相府的嫌疑,只剩崔家。 若是嫌她丢脸的崔家长辈们,为了弄死她,搭了一个崔枝进来,作法未免有点太蠢了。如今是碰巧吕公弼派人监视崔枝,刚好为崔枝做了不在场证明。若没有监视,崔枝可没那么容易洗清自己的嫌疑,此等事若传出去,也定然会污损崔家的名声。 所以想毒死她的人,应该不会是崔家好面子的老一辈,是恨她的人,同时也是无所谓崔枝生死的人。 崔桃突然对上吕公弼的眼:“你可想杀我?” 吕公弼微微睁大眼睛,与崔桃四目相对,眼里瞬间就腾起浓烈的愤怒情绪。 崔桃立刻撤回目光,知道吕公弼这反应代表着他并没做。 她转而去问吕公孺,“可知我以前跟谁关系不好?” “这个……” 吕公孺又挠头,最为只在年节的时候见过崔桃两面的表兄,怎么可能知道这种内情? “你六姐。”吕公弼再次先于吕公孺回答。 崔桃的六姐名叫崔桥,为崔茂第四女,庶出。因模样十分肖像祖父,自小就被老太太抱养在身边,比起其它庶出子女,便更为受宠些,心气儿也高。 吕公弼只是有心打听过崔桃的状况,至于二人不和的具体缘由,她并不知情,恐怕只能问崔枝了。不过崔枝从听说开封府有人以她的名义去给崔桃下毒,便吓得晕厥了过去,吕公弼离府的时候,崔枝人还没醒。 崔桃立刻张罗去相府,人没醒不怕,她可以有很多办法让她醒。 没想到一针下去,崔枝就睁眼了,崔桃失望地放下了第二根银针。 崔枝睁开眼看见崔桃,立刻表示了惊讶,之后缓了缓劲儿,才哭着拉着崔桃的手跟她解释她没有干下毒的事情。 “我与七姐关系最要好了,我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害七姐呀!” “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不是你。” 崔桃善解人意地劝慰崔枝,顺势拍了拍她的手,崔枝痛地叫了一声。 “哎呀,忘了。”崔桃忙把扎在崔枝手上的银针拔了出来。 崔枝吃痛地又冷吸一口气,不解地问崔桃:“七姐竟学了医术?”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想来是我以前受伤太多,自然就成了半个大夫吧。”崔桃随口扯瞎话,既然崔枝没跟她交底说实话,她自然也要跟她玩虚的。 崔枝随后跟崔桃生气介绍崔六娘的情况:“六姐往日是常跟七姐有争执,她心眼小,爱计较,总在七姐背后说坏话。七姐看不上她,自然不会给她脸。这回她得知七姐成了囚犯,在坐大牢,面上假装为七姐惋惜,背地里却悄悄喝酒庆贺呢,一脸春风得意的劲儿。这哪是人干的事儿!” 崔桃又问崔枝她们都曾因为什么事情吵过,举几个具体例子。这种猝不及防问的问题,倒不容易现编,便是编了也很容易露出大破绽。 之后,崔桃就听崔枝细说了姊妹间因争抢衣料、胭脂水粉闹出的矛盾,总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没什么紧要,甚至都没闹到长辈跟前过。再说她如今成了囚犯,坐大牢,本就生死未卜,已经够让崔六娘得意了,何必非要冒险、大费周折地派人来弄死她? 思及此,崔桃猛然意识到一点,下毒之人只怕很了解她近来在开封府的情况,知道她近来在开封府‘仕途亨通’,虽为死囚,却大概率死不了,所以决定下杀手。 具体掌握了这情况的,除了开封府内部的人,便是那些在暗中监视跟踪过她的地臧阁刺客。 如果对方在开封府内部有人,可以很轻易地就弄死她,比如在她小厨房的水缸里投毒,根本没必要假借崔九娘的名义来送饭。 就此可以推出一个结果,崔家内部很可能有人跟地臧阁有关。 那么这就可以合理地解释了,她当年她离家出走之后,为何会跟地臧阁产生关联。当年在苍岩山下接应她的,很可能就是地臧阁。但地臧阁是杀手组织,尽做黑暗丑陋的腌臜之事。这绝不会是一位名门出身的贵族女子所向往的自由自在、不羁狭义的江湖生活。 当年,她一定被骗了。 有两种被骗的类型:第一种,她真的想离家出走,去过自在的江湖生活,那个骗她的人告诉她地臧阁是个江湖上的好去处,她便傻乎乎地信了。第二种,她根本不想离家出走,苍岩山清福寺的事就是一个局。 “七姐在想什么?莫非真的是六姐对你——”崔枝惊讶地掩嘴,随后十分生气道,“她怎么能干这种事!她就算再讨厌七姐,也不该用这样狠毒地要七姐的命啊。” 崔桃看着睁眼说瞎话的崔枝,只觉得好笑。当年在苍岩山的情况,崔枝肯定撒谎了,但隐瞒多少,她还揣度不透。但可以确定的是,崔枝肯定是个小虾米,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所以人家才会觉得她可有可无,用崔枝的名义来给她下毒。 崔桃请吕公弼等人回避,她要单独跟崔枝聊一聊。 崔枝看到脸色突然阴沉下来的崔桃,莫名觉得害怕。她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看着崔桃:“七姐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交代给我?” 崔桃抽出一根两寸长的银针,对崔枝道:“你可知这跟银针,从何而来?” “从……从何而来?” 崔桃便把她如何从杨氏的耳里取出银针的经过,细讲给崔枝听,“银针刺耳这一招真是精妙。” 崔枝更害怕了,声音都有点发抖,“七姐如今还会验尸?七、七姐好厉害啊,好像什么都会!” “一般般,远不及九娘说谎的本事厉害。”崔桃把银针在崔枝跟前晃了晃,“我现在是个死囚,最多就是个死,你可知道?” 崔枝更怕了,惊恐地圆眼睛要喊人,但她刚张嘴,猛地觉得颈部疼了一下,便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九娘别慌,听我跟你分析几句。” …… 吕公弼一直站在院外,眼盯着紧闭的房门,静默等待。 吕公孺则有些耐不住,甩着两条胳膊在院子里来回徘徊,得空还不忘嘱咐院里的家仆,可得把消息守好,千万别让他娘知道崔桃来相府的事。 韩琦等人没有跟崔桃过来,太多人出入相府,势必会显得招摇,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 “怎么听不到里面有动静啊?”吕公孺安静的侧耳朵听了半晌,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七娘不会是被九娘打晕了吧?” 吕公弼冷冷瞟一眼吕公孺,嫌他太聒噪。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崔桃打开门出来了。 吕公孺这才听到屋子里传出崔枝微弱的哭泣声。 “怎么回事?你跟她都聊了什么?” “没什么,她脾胃不好,我给她调理了一下。”崔桃见吕公孺一脸不信,就带着他和吕公弼进屋,问此刻在榻上抹眼泪的崔枝,“我可曾欺负你了?” “没,没有,多谢七姐帮我施针调理身子。”崔枝老老实实地垂着眼眸,哑着嗓子解释道。 吕公弼马上令崔桃随他出来,质问崔桃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二表兄给卖了,她便乖乖招供了。” ※※※※※※※※※※※※※※※※※※※※ 韩琦:今天听到你说,你喜欢我。 崔桃:???什么时候说过?? 韩琦:原话‘狗多招人喜欢啊’。 ———— 看到有评说监狱送饭投毒这情节设计不合理,惊叹官府居然没有这方面监管?我得说一下,这情节真没啥不合理的,非常合理!!! 《水浒传》第三回“史大郎夜走华阴县,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里,鲁智深三拳打死了镇关西郑屠后,有过一番心理活动:“俺只指望痛打这厮一顿,不想三拳真个打死了他。洒家须吃官司,又没人送饭,不如及早撒开。” 这里说的就是鲁智深担心自己进监狱,没人给他送饭吃,他会饿死。 理论上是有‘官给饭’,但更普遍的操作是牢房不供饭。 犯罪的囚犯地位低下被瞧不起,官府真没心情管你是死是活,有人送饭你就吃,没人送饭,饿死了就饿死了,谁还会把你当宝贝似得伺候,特意去给你细致检验一下你哪个家人给你送的饭菜毒不毒?不会,真的不会!本文里写的开封府有‘官给饭’的操作已经够规范了,挨个给送饭的查户口验毒真不存在,不可能有的。 第 26 章 浅碧色衣裳光泽黯淡, 材质并不太好,甚至比不过相府里家仆的衣着。但穿在她身上,反而添了一种天然去雕饰的美, 衬得肌肤雪莹, 神采熠熠, 甚过往昔。 哪怕如今已经见过崔桃第三次了,吕公弼仍有一种恍然入梦的感觉。 她真的回来了。 “当年的事九娘并没有交代实情, 我花费了半天工夫对她‘晓之以理, 动之以情’,都没有一句‘二表兄知你撒谎,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来得厉害。” 当然, 崔桃说这句话时, 也需要适当的事实进行佐证才能让崔枝信服。她就把吕公弼派人监视她的事透露了,崔枝也不傻,被提点一句后,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在相府里确实有人监视她。由此惶惶不安起来, 随后在崔桃的‘调理脾胃’的银针威胁下,终于肯说出真相。 “二表兄是不是抓了她什么把柄?” 上次她跟崔枝在八仙楼见面的时候,崔桃就发现在吕公弼闯进门时,崔枝下意识的第一反应不是惊疑,而是立刻谦卑地站起身, 垂下眼眸看都不敢看吕公弼一眼, 特别惧怕他。当时她便觉得其中有反常, 故而必有妖。 “当年你离开的事竟有内情?”吕公弼不在乎崔桃怎么‘卖’他,也忽略了崔桃刚才的提问, 他现在只急于想知道崔桃当年离家出走的真相。 “我当年根本没有离家出走。” 崔桃的这一句话令吕公弼惊讶不已, 他紧盯着崔桃, 全神贯注地去听她接下来的讲述。 “那日我带着银钱去清福寺,实则是为了祈福,给寺里捐钱。当时突然有个小和尚端着一碗粥路过,弄脏了我的衣裙,我便去净房更衣。九娘就带人在外候着,忽见几名同来踏青的小娘子纷纷朝后山去,吵着说那边来了很多蝴蝶。 那年正赶上倒春寒,蝴蝶还不曾出现过,突然大量的蝴蝶在佛寺出现,大家都说是吉兆,若带一只回家必给全家人带来吉运。 九娘想捕一只蝶回去讨祖母欢心,便张罗着众仆一起去。等她再回来时,见仅留下伺候我的俩丫鬟被打晕了,不见我的踪影,急得赶紧四处找人。 当时她请寺里的僧人帮忙,一起在山上山下找了半个时辰,不见我人,便意料事情不好了。 那会儿我正要与你议亲,在崔家最受宝贝。她怕家中长辈怪她贪玩才令我惨遭劫持,更怕族里的长老会使出家法折磨死她。众家仆也怕担责,便一起跟她打好了商量,都用一套说词。当时跟在我身边被打晕的两名丫鬟,也被她们给威胁和贿赂住了。 故最后她给出的解释,你也知道的,只说她当时在虔诚拜佛,而不是贪玩擅自带所有家仆离开了,还说是我自己坚持要只带名俩丫鬟去净房更衣。” 其实崔枝还对崔桃老实交代了,她当时的思想过程。如果人能找到,她的谎言即便被拆穿,但崔桃已经平安无事了,她最多不够就是给崔桃下跪道歉,多哭求一会儿。但如果人找不到,她的罪责就太大了,她不想因背负这份儿罪一辈子在崔家抬不起头。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便更有助于崔枝逃脱责任了。 有不知情的丫鬟发现崔桃攒下的金银首饰和财物都不见了,便让崔家长辈们开始怀疑,崔桃有离家出走之嫌。 崔枝知道崔桃悄悄带着那么多钱去清福寺,是想要尽己所能地向佛祖表达虔诚,恳求佛祖能赐福气给她,让她二表兄的‘怪癖’别那么吓人,让她婚后的日子可以顺遂平稳些。 这种事对于尚未定亲的闺中女子而言,是羞于对外人讲的,崔桃只对关系最好的崔枝说了。崔枝帮着崔桃一起打掩护,把那些钱财带到了清福寺,到寺里后俩人就把钱直接捐了,没让外人知晓。 也便是说,当时的崔桃即便知道吕公弼有‘怪癖’,也并没有逃避的意思,她晓得自己要背负崔家的兴荣之责,要去嫁给吕公弼。她只是单纯地想去祈福,让自己以后的日子好过一点罢了。 崔枝即便扯谎美化了自己当时在拜佛,却还是被家中长辈们狠狠责怪了一通。 崔枝被骂多了,便有些承受不住。所以当有人提出崔桃可能离家出走的说法后,她没有为崔桃澄清,而是顺势说崔桃确实一直不想与吕公弼定亲,还曾有过去闯荡江湖的想法。 如此大家就更加信崔桃离家出走是为了逃婚,为了闯荡江湖。 这次崔枝被特意请来汴京,便不禁想到崔桃在开封府,说不定她有机会和崔桃见面。许是做贼心虚的缘故,她仔细回想当年的事,猛然发现首饰钱财这里是个破绽。攒下来的那么多首饰和铜钱,肯定是以个有点显眼的包裹,如果没有身边人帮她打掩护,是不可能不被人知道的。 为了完善当年的谎言,崔枝就编了自己助崔桃跑的故事,完善细节。毕竟如今崔桃是囚犯,崔家人只觉得她丢脸,所以她现在就算承认了这点,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吕公弼听完崔桃叙述事件的整个过程后,便再也忍不住了。他当即迈大步,要冲出去找崔枝算账。 “别去。”崔桃马上拦住他。 吕公弼眼里的戾气早已收敛不住,恨,怒,充满嗜杀气。似乎要生生把人拉入地狱,生吞活剥了去。 “她还有用。” 整个局里,崔枝不过是一个被切中人性弱点的小虾米罢了。她推卸责任的行为是可耻,但比起做局算计她的幕后黑手,不过九牛一毛。 “既然敌在暗我在明,便不能亮出所有的底。我要留着这只小虾,钓大鱼。” 别人对崔枝撒火,或许还不会怎么样。但如果是吕公弼,说不准会逼死崔枝,因为崔枝对吕公弼尤为害怕。 “你到底拿了她什么把柄?”崔桃再问一遍吕公弼这个问题。 吕公弼默了片刻,才吐话道:“不便说。” “她和人通奸?”崔桃知道吕公弼是忌惮事情腌臜,才不好开口讲。所以她意把事情往严重的方面说,吕公弼自然就会开口了。 “我没有怪癖。”吕公弼突然很严肃认真地对崔桃说。 崔桃愣了下,随即点点头,表示她相信。 吕公弼闻言,眸底的情绪瞬间涌动起来。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感,冷静地去跟崔桃说话:“她倒是有一个。” 崔桃随后从吕公弼口中得知,崔枝竟然有秽语癖,偏不巧她有两次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说秽语的时候,都被吕公弼撞见了。 崔枝有那么一个好色浪荡的爹,害她成长受到影响,有了些特殊的癖好,并不算一件让人觉得意外的事。但这种事于古人,特别是待嫁的女子来讲,确实是个要命的把柄。 “那她具体都说了些什么话?”崔桃顺嘴追问。 尽管失忆了,但三年在外的阅历,似乎改变她很多性子。以前的她,见外男都会羞涩地不敢多看一眼,更不要说直接开口敢问这种问题。 “这不是你该听的话。”吕公弼沉声道。 “你不说我也早就听过了,坐大牢的什么人没有,什么话不说?”不过既然是吕公弼难以启齿的话,崔桃也大概能猜到是什么程度了。 “我会想办法救你出来。”吕公弼语气格外认真,薄唇随即就紧抿成一条线。 有人帮她出大牢是再好不过的事,崔桃当然乐得高兴地跟吕公弼道谢,又对吕公弼道:“崔九娘的事儿,可否麻烦二表兄以姨母的名义,在她身边安插两个得用之人,负责监视她。然后,明日就送她回崔家。” “倒是不必全然用姨母的名义,要说是崔枝自己先看中了相府的人,姨母不过是顺水推舟将人送给她。”崔枝如今所有的把柄都掌握在崔桃手上,崔桃吩咐她什么,她便得做什么,所以这安排崔枝不敢抗议。 吕公弼应承,这对他来说都是些小事,只是他不解这不过是送个人,为何一定敲定细节,须是崔枝主动‘要’。 “我在汴京的这些事某些人都监视着,他们应该知道我见过你了。如果相府主动安排人给九娘,势必会引起崔家里我要找的那个人的疑心。但若是崔枝主动要,意思就不大一样了,防备会降低。回头我会教九娘把戏做足,演好了,如此才能把鱼钓出来。” 对方算计凶狠,城府深,他们这边自然也要做足细节。 到时崔桃倒要看看,崔家里是哪一位‘能人’在对她下手。 吕公弼也觉得当年的事又在暗中操纵,他的‘怪癖’怕就是从这个人口中传出,崔家绝对有内部人在算计崔桃。但令人颇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崔桃只是闺阁中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平日里再‘坏’,最多也不过是使女儿家的小性子,招惹不了什么大是非。为何要遭人如此记恨,非把她掳出崔家? 崔桃:“崔家人太多了,不好排查,仅凭现状推测不出是谁。你也不必多想了,等小虾米钓出它,我们自然就知道了。” 吕公弼发现作为当事者的崔桃,竟比他看得更开。明明自己被害到如今这落魄的境地,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完全在冷静的分析,妥善用人,审时度势。难道这就是失忆的好处? 吕公弼听了崔桃的建议,没有去见崔枝。 崔桃则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对崔枝进行了表演强化训练。崔桃就像个拍戏的导演一样,让崔枝背了无数遍台词,演绎无数遍‘炫耀自己能从宰相夫人那里受到宠爱’的得意劲儿。 崔枝总是演不好,便总是被崔桃喊‘卡’。 崔枝所有丑陋的老底儿都被崔桃掀了个底儿掉,颇觉得丢脸,无地自容,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过要不吊死算了。死了就不用害怕了,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然这些事如果被崔桃或吕公弼捅到崔家长辈那里,沉塘都不够她赎罪的。 不过好在,崔桃在听她坦白的真相之后,竟然没有愤怒地责骂过她一句。而是对她恩威并施,如果她能全盘按照崔桃的吩咐去做,将崔桃要找的人引出来,算清楚过去的账。那她过去犯下所有的错,还有她有怪癖的事,崔桃都可以跟她一笔勾销,不跟她计较。这正是支撑崔枝努力学习演戏的动力了。 “你感情不到位啊,词儿也磕磕巴巴,背得不够流利。你好生想想,你被宰相夫人特别关照了,是何等荣幸的事,是令多少人艳羡的事儿?说出每一个字都要充满愉悦,但作为大家闺秀,你不能缺少羞涩的婉约感,也要表达出压抑不住快要喷薄而出的兴奋,说到精彩的部分,要飞眉,眼中有神采。” 崔桃现场给崔枝做了示范。 崔枝讶异地看着自己手上满篇的内容,发现崔桃一字竟不错地都给说了出来,可她只是随手一写,根本就没有特意背过。还有她演的那种我被宠爱了的炫耀劲儿,特别真实,有一瞬间她竟真以为崔桃被宰相夫人看上了、喜欢上了。 “我没有写到的地方,你也要自己琢磨,找准定位,编好细节。当人问起的时候,你必须做到对答如流,没有破绽。比如我问你个问题,你既然这么讨夫人喜欢,这两日常伴夫人身边,那夫人平日都爱吃些什么?” 崔枝从进了宰相府,就只因为打招呼,见过宰相夫人一面,根本不知道宰相夫人的饮食喜好。 “嗯,江瑶炸肚,润兔?”崔枝试着回答道。 崔桃立刻问崔枝,宰相夫人多大了。 “大约跟我娘差不多。”崔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对,这些都是我爱吃的。我该说紫苏、豆腐、肉羹之类的菜,对不对?” “总算没白教你。” 崔桃应承之后,继续嘱咐崔枝。 “再有重要的一点,提到二表兄的时候,你一定要含羞,不许露出一丝丝害怕或恐惧的样子。更要委婉地告诉他们,宰相夫人常在你面前赞美二表兄。” 崔枝一听崔桃提起吕公弼,就不禁瑟缩起脖子,又听她有意安排别人误会她跟吕公弼可能结缘,就更害怕了,吓得浑身发抖,竟忍不住哭了,眼泪哗哗掉。 “七姐,这个——我、我真不行。一想到宝臣表哥的脸,我说话能做到不抖就谢天谢地了。” 崔枝真的特别怕吕公弼,虽然现在崔桃也知道了她的秘密,但比起崔桃,她真的更怕吕公弼。一想起吕公弼,崔枝的脑子里就会布满吕公弼那充满嘲讽的阴冷的眼睛,密密麻麻不停覆盖她的脑海,让她恐惧发抖,不寒而栗,如坠地狱。 崔枝求崔桃绕过她这一步,她真的做不到。 “是谁说对不起我,跟我作保证,不管我要你做什么,只要能赎罪,你都会为我做?”崔桃反问。 崔枝委屈地垂头,不敢再抱怨了,努力按照崔桃说的去做。但事实真如崔枝所言的那样,一扯到吕公弼,她就浑身战栗,破绽百出。 崔桃无奈之下,叹了口气,“这样吧,你换个人。也别特意去叫他的字宝臣,只喊他表兄,把他想象成你别的表兄。” 崔枝在崔桃的引导下,稍微好了点,可还是有点不自然,哭丧着脸道:“但我真的做不到心悦我表兄啊,他是个大胖子,人还黑,鼻子扁得跟蒜头一样。” “那几换个好看点的。”崔桃继续提议。 “我表兄就没有好看的。”崔枝还是一脸丧气。 像崔枝这样的表演新手,一定要帮她找感同身受的现实联系,才能让她表现得真实自然。 崔桃沉默了下,突然想到了一人,对崔枝道:“韩稚圭!用他的脸,够好看了吧?” 崔枝怔了下,然后低下了头,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对,就这样。”崔桃让崔枝记住刚才那种感觉,回头叫表哥的时候,可劲儿地去想韩琦那张脸就行。 “七姐,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若是被韩推官知道了,那我岂不是又多了一个能被人抓着的把柄。”崔枝尴尬道。 “这要算把柄,满汴京能抓出一堆来。”仰慕韩琦的女子那可太多了,崔桃早前就听李远提过,韩琦家的门槛真被踏破了两个。 至东方泛起了红霞,崔桃伸了伸懒腰,终于结束了她对崔枝的授课,离开了宰相府。 赶在大牢放早饭的时候,崔桃打着哈欠回归到大牢。 萍儿和王四娘都正在吃饭,看见崔桃回来了,还以为她因三狱卒毒死的事儿被审问了一晚上。萍儿默不作声继续吃饭。王四娘却停下来了,问候崔桃情况如何。 “审完了,但下毒害我的人不太好找,完全没头绪。”崔桃禁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 “是天机阁的杀手。”这时,萍儿突然出声,扭头看向崔桃,“你的仇人应该是雇了他家的杀手。” 崔桃和王四娘同时把目光投向萍儿。 “如何晓得是天机阁的人,你又没见过送饭的人!”王四娘嘲笑萍儿瞎说话。 “我是没见过,但我见过昨晚那些装饭菜的盘子底下有红梅,起初只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得知毒死了人,我才想起来那是天机阁使毒圣手红姑杀人的特色标记。天机阁麾下杀手众多,有时候来生意了,不够抢,便有几名杀手共抢一单生意的情况。所以杀手在杀人的时候,都会留下自己特殊的印记,以便于区分到底是谁下手成功了。” 崔桃打量萍儿一眼,“为何会跟我说这些?” “因为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萍儿话音刚落,那厢孙牢头便走了过来。 孙牢头边打开牢门,边大声宣告萍儿和崔桃的刑期结束了,可以释放她们出狱。 崔桃瞧孙牢头那副一本正经儿的样儿,深以为他在表演方面的天赋胜过崔枝太多。 “你们这么快都被放了?”王四娘诧异不已,惊得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问崔桃,“你……你不是死囚么?” 萍儿是小罪名,被放了不稀奇,崔桃曾经可是死罪! “跟她一样,我提供了重要线索助官府破案,所以被赦罪了。”崔桃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唏嘘:假的。 “那那那我也提供重要线索了,要不是我供出鬼槐寨的位置,衙门哪能那么容易剿灭?”王四娘当即就坐在地上,拍大腿哇哇哭,叫着闹起来,喊着不公平。也不知她哪来这么好的嗓门,喊声几乎可以把屋顶的瓦片震得粉碎。 孙牢头呵斥她闭嘴,她也不听。偏就巧了,包拯乘马车刚好从大牢前路过,便听见牢内传出尖锐的女声在喊冤。 于是,半个时辰后,御街上多了三名衣着平平无奇,但各具其特色的江湖女子。 一位貌美如玉,浑身都透着说不出的机灵可人劲儿;一位温柔楚楚,如风中荷花,一颦一笑都能柔到人心里去;一位肩扛大刀,粗鲁地用袖子擦了擦鼻子,身壮貌丑却有胸,故才能勉强判断出这一位也是女子。 第 27 章 “喂, 我们去哪儿?”王四娘扬起下巴,大声地问萍儿。 萍儿幽怨地瞪一眼王四娘,很不满王四娘对她的态度, 但她知道自己若跟王四娘这个泼妇吵起来,只会更倒霉,所以还是回答了她的话。 “我师父有一好友,江湖人称望月先生,人就住在汴京城外。他是个消息灵通的人,应该会知道天机阁的线索。” “那还等什么, 去啊!”王四娘脑袋一晃,带领大家往前走。 “可我并不知他具体住在哪儿。”萍儿声音转小, 缓缓地垂下眼眸,颇有几分可怜样儿。 崔桃打量一眼萍儿新换的这身秋香色的衣裳, 感慨果然还是白色更适合她的风格。 “娘的,你就不能把话一口气说完!” 王四娘都走出好几步远了,又得扛着大刀骂骂咧咧地回来。 “话说得跟放屁一样, 莫不是你为了跑出来,故意编瞎话诓开封府呢?” 萍儿气得又怨瞪一眼王四娘,“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城东有个二林茶铺, 那里是江湖人常去的地方,我们去那里打听一下或许就知道了。” “好啊。”一听到去茶铺,崔桃就想到肯定会有点心吃,立刻甜甜地笑起来。 在往二林茶铺走的时候,王四娘凑到崔桃身边, 小声问她近来跟在韩琦身边做事, 发生什么没有。 “每天都发生。”崔桃总结道。 王四娘瞪大眼, 凑得离崔桃更近些:“我瞧着韩推官身量不咋壮实,想不到这么厉害?一晚上几次?” “每天都有发生事情,死人、验尸、查案、寻凶、找线索……”崔桃指了指王四娘的鼻尖,警告王四娘不准再想歪。 王四娘学着萍儿那般,给崔桃一个幽怨的眼神儿,怪她没劲儿。 “你瞧瞧你长得多可人啊,哪个男人见了能抗住?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利用你这张脸,让他真把你给放了。” 崔桃让王四娘闭嘴,否则可就不要怪她不客气了。 王四娘嗤笑一声,“我是看着崔娘子前些时候帮过我,才没跟你计较。之前我受了伤,整个人都动弹不了,自然打不过你。如今我身上的伤可都好了,对付你这样的小身板子,三个都绰绰有余。怎么地,你还要跟我练一练?” “可以。”崔桃轻松应承,随即从袖子里抽出一根两寸长的银针。 “但咱们可说好了,既是比试,拳脚难免有无眼的时候,生死自负,可别给对方添麻烦。”崔桃道。 王四娘瞧崔桃那娇小的样儿,居然还想拿一根细细的银针吓唬她?哼,不等她只给人挠痒痒的银针使出来,她就先被自己三尺长的大刀给砍死了。不自量力! 俩人互不相让,就地在街边找了块僻静的地方,当场比试。 萍儿乐得看热闹,在旁靠墙旁观。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王四娘轮起大刀预备朝崔桃砍去,忽见有一抹青影从眼前闪过,接着便觉得自己的后颈有针刺般的疼痛。 “刚半寸,彻底扎下去,你就没命了。你说我扎不扎呢?”崔桃在王四娘的耳畔轻声问。 “不扎,不扎,当然不扎!我错了了,您就是我祖宗,我给你跪下磕头赔罪!” 王四娘吓得忙丢了大刀,举起双手,请崔桃手下留情。 崔桃倒不觉得自己厉害,实在是王四娘太渣。王四娘的水平跟地臧阁那些刺客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这大概就是正经的江湖机构和三无的私营小团体的区别。 王四娘真想不到自己居然就这么败了,笑着请教崔桃练功夫的诀窍。 萍儿本来随意靠在墙边,听这话也竖起了耳朵,想听听是什么诀窍。 “很简单,一个快字。”崔桃不吝传授道,“只要你够快,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王四娘和萍儿都觉得这话有道理,可也都觉得失望。说得简单,但做起来太难了。 到了二林茶铺,三人特意选在茶铺正中央的那张桌子坐,要了壶茶水。崔桃当然不能只喝茶,让厮波把这里好吃的点心都上来。又听说这茶铺的特色竟还有糟鹅掌,更加不能错过了,开心地拍桌,让他们赶紧上。 不一会儿,厮波就端来了点心、花生米,以及一盘颜色红彤彤的糟鹅掌。所有的鹅掌都摆放得很整齐,爪朝同一个方向,上面撒着白色的芝麻作点缀。 崔桃像个贪吃的孩子一般,先把脑袋凑到盘子边先闻了一下,香糟汁的味道浓郁,再看这鸭掌着色均匀,一看就是腌到时候了,味道绝对差不了。 崔桃立刻夹了一块鹅掌送入口中,确如她刚才判断的那样,糟汁渗透了鹅掌,香味儿醇厚,吃起来‘咯吱’脆嫩,凉爽鲜美而不腻口。鹅掌本就肉薄的东西,如花生米、瓜子一样,边闲聊边慢悠悠地啃它,吃多少都可以。 崔桃啃了两个之后,觉得用筷子太麻烦,问店家要了水洗手,直接上手来,这样啃起来就快了。萍儿见崔桃一副白白净净清丽漂亮的样儿,竟这样粗俗地拿手吃东西,顺势就赠给崔桃一个嫌弃的眼神。 “你这样用手吃不雅观。”萍儿终忍不住出声提醒。 崔桃咂了下手指,没说话。等萍儿听隔壁桌的人讲江湖传闻,顺手去哪桌上的花生剥着吃的时候,崔桃立刻把筷子丢给萍儿。 “你这样用手吃不雅观。”崔桃大声道,当即引来了周围几桌人的侧目。 萍儿颇觉得尴尬,赌气地回瞪崔桃,跟她理论道:“这根本就是两码事,花生自然该这么剥着吃,可糟鹅掌脏兮兮的,用手抓当然不雅观!” “是不是都用手吧?怎么你用手就雅观,我就不雅观了?”崔桃反驳完萍儿,就拱手对众人道,“便请诸位给评评理!” “这位小娘子说得没错,这吃糟鹅掌用手怎么了,怎么就不雅观了,就只许你吃花生用手雅观?”隔壁桌络腮胡中年男子选择站在崔桃这边。 “确实脏啊,有碍观瞻。”另一年轻的男子站在了萍儿那边。 “脏怎么了,你们吃炒花生的手就不脏?来来来,把你们的手亮出来看看。”又有一年轻男子选择站在了崔桃这边,他模样清秀,穿着绣着青竹的白袍,斯斯文文,扮相与这茶铺里粗犷的江湖人格格不入。 吃过花生的人都纷纷都看向自己的手,果然发现他们的手其实也不太干净。 但这时又有人说话了,表示吃花生的这点不干净,到底比糟鹅掌的不干净来得清爽。 各自站队的两拨江湖人都激动起来,互相说自己的看法,越发热烈地吵起来,甚至有动手的趋势。 最后大家吵得面红耳赤,仍旧是谁也不让对方,最后统一战队里的彼此,倒是惺惺相惜起来。 崔桃随即就张罗着糟鹅掌队都凑坐在一起,便省得有同桌人嫌他们。这些江湖人都直朗爽快,纷纷附和崔桃的话,乐得跟崔桃这般美丽的女子同桌。 剥花生队里的五名男子见状,当即就倒戈向糟鹅掌队。别无他故,因为崔桃长得漂亮,还是跟美人一桌最重要,管它什么雅观不雅观的。 崔桃顺势就跟这些江湖人闲聊起来,询问他们:“诸位大侠可知道望月先生住哪儿?我有要紧的事想要求他,事关人命。” 大家纷纷摇头,让崔桃别找了,这望月先生最是个怪脾气,从来不肯透露自己的住所,都是别人找不到他,他来找别人。 “倒是偶尔会来这茶铺喝茶。” “太好了,那他大概多久来一次?”崔桃开心地问。 “偶尔会来,上次来好像是在半年前?”络腮胡中年男去问茶铺掌柜。 “七个月前。”掌柜纠正道。 崔桃:“……”那你们的偶尔也未免太偶尔了。 崔桃三人失望地从二林茶铺出来,正恼着当下没头绪了,却见那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跟了出来,直接跑到她们跟前。 “我知道望月先生住哪儿,也可以给你们带路,但是他住的地方你们进不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崔桃反问。 书生打量一眼崔桃,废话不多说,直接让崔桃她们跟着他走。 两个时辰后,书生骑马在前,将崔桃等人引到了汴京以西二十里荒郊野岭里。周围的树木都长得很高,大白天竟有几分阴森森的。 书生带着崔桃等人走过了难走的土路,便止步于前方的青石板路前。 山坳里雾气昭昭,并不能完全看清楚前路。 “喏,穿过这座山,你们就能找到望月先生的住所。”书生便让到一旁,请她们随意选择进去还是不进,“里面有我师父摆得困狗阵法,常人进去只会有去无回,成为里面的一条死狗。” “啊,原来望月先生是你师父?那你就带我们进去呗!”王四娘道。 张望苦笑着摇头,“我我也不行,师父说我若破不了他这个阵法,这辈子别想见他,再做他的徒弟了。” 随后他便问崔桃她们有谁会五行八卦、懂阵法,若非常熟知其中的门道,倒可以试一试。 王四娘直摇头,这种玩意儿她根本不可能懂。 “我也不懂这些。”萍儿小声道。 “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好歹活着,不至于玩命。”王四娘的话音还未落,突然被人一推,人就踏上了青石板,崔桃随后跟上。萍儿见状,也跟了进来。 张望见她们都进了,自然就跟着进来了。 四人顺着青石板路一直往前走,周围的雾越来越浓,便有些看不清了。 大家就这么一直走着,走了大约过了两柱香的时候,王四娘发现路边的一棵粗槐树很眼熟,随即发现那树干上缺了一块树皮,立刻惊悚感慨道:“这里我们刚走过!这块树皮是我顺手扣的,咱们又绕回来了!” 王四娘觉得自己好像撞鬼了,明明他们都是往前走。她建议大家还是退回去,肯定是因为雾太大,刚才有个地方没走直,才出现错误了。她转身往回跑,可跑了没几步,便觉得四周的景儿很陌生,并不是他们像进来时的路。 “这、这怎么办?”王四娘慌了,觉得阵法这玩意儿真的太邪门了。 “视物不清,难辩风水,方向混乱,难定五行八卦。”崔桃道。 张望忙点头附和崔桃,问她有什么妙法起卦找出口。 崔桃立刻摇头,表示她不行。 “我本以为娘子是一位高人,看来是我看走眼了,如今我们都要死在这了。”张望绝望了,叹了口气,干脆等死地坐在地上。 “其实破阵也未必一定要用到五行八卦的东西。” 崔桃从旁边的树丛摘下一颗指甲大的青色果实,直接往地上一丢,圆形的果实就顺着青石板往下滚。 再高深的阵法都抵不过重力的作用。 真相就是这么简单而残酷。 第 28 章 四人顺着滚动的青果子一路下坡, 至山坳低处,四周雾气反而淡了。 接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另一座山, 有石阶通往山上,但这些石阶都很窄,便是女人的小脚,也只能踏实前半截脚,后半截脚会悬空。石阶上面还长满了厚厚的一层青苔,山里湿气重, 这些青苔便有点湿滑。 “这些石阶虽然有点难行走, 但只要注意一些,还是可以避免摔倒的,大家小心脚下。”萍儿嘱咐完大家, 便打头阵,率先走在最前面。 王四娘本要跟着萍儿往上走, 忽听身后的崔桃喊一句‘别去’, 她马上停脚。可抬头却见萍儿依旧往上走,仿佛耳朵突然聋了,没听到后头的人在说话。 王四娘要大声喊住萍儿, 却被崔桃拦下了。 “她可能中了迷幻阵, 若突然惊了她, 令她后仰跌倒, ”崔桃看一眼萍儿身后湿滑陡峭的石阶, “非死即残。” 王四娘后怕地点点头,马上不再吭声了。 张望特意看一眼崔桃, 便老实地站在二人的后面, 跟着她们一起看向萍儿。 萍儿踏上石阶后, 非常担心自己会滑倒了,便专心致志于脚下,根本无法分神去注意身后的人是否跟上。她走了一段距离后,忽听身后有人喊她,眼睛却不忘仍然盯着地面。 “怎么了?”萍儿问道。 “你走偏了!”王四娘喊声格外响亮。 萍儿愣了下,在确认自己可以稳住脚下后,才小心翼翼地回头望。却见崔桃她们都在山下,全都没有跟她上来,萍儿便有些生气。当她正要发牢骚质问她们怎么不跟她一起走的时候,萍儿浑身的汗毛突然竖起了。 萍儿这才恍然发现,她现在脚下踩的根本不是石阶,而是长着荒草的山坡。石阶在她身西侧,跟她已经有半丈远的距离了,她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从石阶上走下来了。而且她还拐弯了,可是她刚才一直觉得自己在直走! 更加诡谲的是,她一直在悬着后脚跟,即便这坡地可以落脚踩实,她此刻却还是以踮脚的姿态站立。 哗哗—— 哗哗哗—— 脚边传来悉嗦的声响。 萍儿忽然觉得脚边有什么东西在游动,微许剐蹭到了她的裙角。她吓得立刻绷紧全身的神经,慢慢地侧首,往自己的右脚边望去,一条青蛇就在她裙边入蠕动。萍儿吓得惊叫一声,赶紧往边上躲。 青蛇似乎才感受到萍儿的存在,猛地竖起前半截身子,欲朝萍儿的方向攻击。萍儿当即挥剑斩断了青蛇,她缓了两口气,总算稍微镇定了些。再看山下一动不动的崔桃等人,欲把刚才没来得及责备她们的话说再次出口,忽又听悉嗦的响声。 此刻无风,林子里的荒草竟各自朝不通的方向微微摇晃起来。 萍儿本能畏惧地往后退,忽见有两三条青蛇从草丛里钻了出来,她握紧手里的剑,预备把这几条也斩断,但岂料接着冒出第五条、第六条、第七条……越来越多的青蛇出现,像是决堤的洪水一般。 萍儿被眼前的阵仗震得僵在原地,她纵然有几分武艺,但也对不了这么多蛇。她彻底慌了,手开始发抖。 “快跑啊!”王四娘尖锐的喊声再次响起,惊得萍儿又一次回神。 “上石阶,坐着,身体后倾,往下滑。”崔桃立刻对萍儿喊道。 萍儿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跑回石阶。青苔湿滑,她想凭着站立的办法,速度往下跑根本不可能,而石阶的另一侧的山坡居然也传来哗哗声,说明那边也有蛇,而且正朝着这边来! 萍儿只能选择崔桃的建议,干脆坐在石阶上面,闭上眼稍微一使力,臀下便一颠一颠地疼着,整个人冲下山去。 在萍儿下滑的过程中,石阶西侧山坡涌出数十条蛇,纷纷爬过石阶,往萍儿曾经呆过的东山坡迅速爬去。 但不过片刻的工夫,那些哗哗声就停止了,胡乱摇晃的草丛也安静不动了,并没有见到蛇跟着萍儿下来,所以大家现在应该还算安全。 萍儿从石阶上滑落下来后,瘫在地上好一会儿,也没见王四娘和崔桃过来扶她。 张望倒是走到萍儿跟前,问候她情况如何。但男女有别,俩人又不熟,所以张望也没有伸手去搀扶萍儿的意思。萍儿只能冷吸口气,自己忍着疼,捂着屁股,踉跄站起身来。 一大块绿青苔黏在萍儿裙子臀部的位置,随着她裙摆的摇晃,愉快地跳跃着。叫人打眼一瞧,颇觉得滑稽。 王四娘禁不住哈哈笑起来,她笑声洪亮,几乎响彻整个山坳。 萍儿本就觉得委屈,又还被王四娘那样嘲笑,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你们怎么都不上山?”萍儿哽咽不已,纤细的嗓音里透着无限的委屈。 “这山瞧着就不简单,当然不能随便上。”王四娘一脸得意,拿出事后聪明的得意劲儿跟萍儿显摆。 “那你们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萍儿怨气更重。 “凭什么要告诉你?你自己蠢非要往上,还能怪我们不成!刚才要不是我嗓门大,把你喊醒了,你现在怕是都能走进蛇窝里头,这会儿连骨头渣都不剩了。”王四娘冷嗤一声,嫌弃萍儿毛病太多,偏要跟她杠,不告诉她,她们其实喊过她。 萍儿眼泪啪啪掉得更凶,哭得万般楚楚可怜。 “我一直以为,大家既然一同出行,就该互相照应。我刚才主动打头阵,便是一心想护着大家,可万万没想到你们却拿我当猴儿耍,放我一个人去冒险。这算什么?人心怎么能冷漠至如此地步!” 崔桃听到萍儿这般委屈地抱怨,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这一笑,立刻引得萍儿的眼睛含泪带怨地瞪向她, “当初你在背后恶意揣度我、说我坏话,撺掇王四娘憎恶我的时候,难道就没问一问自己‘人心怎么如此’么?”崔桃好奇地问。 “噗哈哈哈……”王四娘本来被萍儿这副矫揉造作的哭相给恶心坏了,却听崔桃回应这一句,顿时给她痛快坏了,让她快笑疯了。 萍儿羞愤交加,越想越觉得崔桃在记以前的仇,所以刚才趁机报复她,故意不喊她。 张望赶紧劝大家别吵了,对萍儿解释道:“其实萍娘子刚走上去的时候,崔娘子喊你了,但你好像没听见,再喊便不大行了。你那模样很像是中了迷幻阵,当时你只有半截脚踩在石阶上,若一旦惊着你了,令你受惊致后仰跌倒,再顺着石阶滑下来,你八成会颈骨折断,便是不死也会瘫了。” 张望的话令萍儿瞬间傻眼,原来人家顾及她了,是她一开始小心眼,语气不好地乱责问。萍儿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好丑陋,没脸去面对崔桃。她憋住了眼泪,尴尬地低着头,极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窘迫得无以复加。 一时间山坳里安静了,只有鸟叫虫鸣,连王四娘都闭嘴不笑了。 萍儿明白大家安静下来的意思是什么。她深低着头,忙作揖对崔桃鞠躬致歉。 “你能闭上嘴,便是对我最好的道歉了。”崔桃说罢,倒没心思继续在萍儿身上,而是不停地在环顾周围的环境。 王四娘马上警惕起来,赶紧凑到崔桃身边,慌张地问:“难道又有什么危险?” 萍儿也跟着紧张起来,抓紧手中的剑。 张望疑惑地学崔桃那样,也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哪里有什么改变后,便眼底淡然了。 “你们说这山里长蘑菇么?”崔桃目光凝重,突然发问。 王四娘、萍儿、张望:“……” “野菜倒是有,刚才过来的一路我都有看到。”崔桃接着感慨道。 王四娘、萍儿、张望:“……” 崔桃见他们三人都不吭声,纳闷地瞅向他们:“这都到晌午了,你们难道不饿?” “本没觉得,但听你一说我也觉得饿了。”王四娘揉了揉肚子,随即恍然意识到,“唉,咱们应该买点干粮带过来!怎么把这么重要的是给忘了!” “谁想到会困在阵里头,也没人提前跟我们说过。”萍儿小声嘟囔一句。 张望回看一眼萍儿,有点感觉萍儿好像在怪他,怪他一开始没把话说明白,才导致她们没准备吃食来?这会儿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何刚刚崔桃要对萍儿说‘你能闭上嘴,便是对我最好的道歉了’。 “带干粮做什么,到哪儿吃哪儿,那才叫能耐。那边有水,生完火,就近找些蘑菇野菜或打两个活物来,自然就有吃的了。” 崔桃指了下东边山根底下的小水沟,那里有泉眼,水一直从水沟里冒出来,往周围流淌,量不算多,但足够四人午饭所需了。 泉眼附近就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泡桐树,树叶尤其大。崔桃先折了三片这比人脸还大的桐叶,分给萍儿和王四娘各一个,她也留一个。她们三人负责去采蘑菇弄野菜,张望负责去捡柴点火。 “记住别往山上去,就顺着这座山的山根走。” 大家应承,各自去寻东西。 萍儿窘于跟崔桃一起,而王四娘现在就爱跟着崔桃一起。所以萍儿就自己往东去找,崔桃和王四娘则往西走。张望就近捡柴,堆在地中央。 王四娘常年住在山寨,认蘑菇、野菜都不在话下。许是这片山常年没人入内的缘故,特别富饶,野菜四处都有,随便找找就发现了七八个粗腿蘑。别看只有几个,这蘑菇个头长得特大,一个的量顶至少普通二三十个小蘑菇。大的都可以比人脸长,这蘑菇便如其名,菇腿儿粗壮得跟大鸡腿似得,口感也没得说,很有嚼头。但只有腿儿好吃,菇盖的味道就很一般了。 王四娘把采来的蘑菇和野菜都用大树叶包好,便要高兴地告诉崔桃这些应该够大家吃了。却忽见一直盯着前面草丛的崔桃突然转头,用手指抵在嘴唇上,示意她别出声。 王四娘马上闭嘴,先把蘑菇放在了地上,然后悄悄地凑到崔桃身边,顺着崔桃的目光望去,便见一肥硕的兔子正猫在草丛里吃草。 王四娘马上用手势示意。她来抓,她可有经验了。 王四娘猫着腰,小心翼翼地越过草丛,谁料突然脚下一跌。哪知道这草丛里有个坑,上面长着一层厚厚的荒草,根本叫人察觉不到。王四娘这一跌便声响大了,惊了前头的兔子,兔子立刻朝山上的林子里逃窜。 王四娘懊悔莫及,恨得直拍大腿,却忽然感觉耳旁有什么东西飞过。等她定睛再看的时候,那只逃窜的兔子竟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王四娘赶紧奔过去,揪着兔耳朵拎起来,发现这兔子还没死,只是被打中了脑壳儿,晕过去了。 “好功法!”王四娘惊叹不已,问崔桃这一招飞弹石子儿的功夫叫什么名儿。 “瞎打,没多大力,但正中要穴最好。若打在别处,这玩意儿八成会跑了。” “那就更厉害了,兔子蹿得那么快,你竟如此有准头!”王四娘变着法地夸赞崔桃厉害,特高兴她们今天中午居然有肉吃了。 俩人折返回去的时候,张望已经成功生了火。萍儿也采了野菜回来,这里的野菜她只认识一样,别的不认识的她不敢采,怕有毒。 萍儿一见王四娘手里拎着一只很肥的兔子回来,又见那兔子腿儿还在动,忙跑过来关心,“好可怜,它怎么了?” “它要死了。”王四娘随即去另一头山边,准备杀兔子。 萍儿诧异地望着王四娘的声音,想阻止又不敢,小声嘟囔道:“你们怎么可以吃兔子,兔子那么招人喜欢,毛茸茸的。” 正在洗野菜的崔桃听到这话,手一抖。 王四娘当然不会理会萍儿的怜惜,三两下把兔子杀了,扒了兔皮,将兔子在山泉水里洗干净人,然后递给了崔桃。 崔桃掀掉一块平整的青石板,把青石板洗干净后,直接当成备菜的案板。 她把四条兔腿儿卸下来,正好四个人,可以烤着吃,一人一个。 崔桃把兔腿儿改刀之后,她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袋子来。 “你做饭掏钱袋作甚?”张望看见后,便顺嘴笑问一句。 接着,张望就见崔桃从袋子里掏出一个纸包,又一个,第三个……每个纸包上分别写着、盐、糖、蒜粉、胡椒粉等,足有十二包!除了平常厨房常用的调味,她居然连草果豆蔻这类的香料都备了。 “你平常出门都会带这些?”张望惊讶不已。 “在汴京不用,但若出门自然要备着。”崔桃用佐料腌好兔子后,王四娘已经应崔桃要求,用她的大刀砍出来一截大概小腿一般粗的木头。 崔桃就把这块木头放在青石板上垫着,将兔身放在上头,分连骨带肉斩成半寸大小的肉丁。再将粗腿蘑切成同样的丁,因为蘑菇出水会缩小,可以比兔肉丁大一点,再将洗干净的野菜也放着一起。腌制等待一会儿,将腌出来的水淋干净,再用蒜粉、盐、糖等佐料拌匀,分成四份,用大片的桐叶多包裹,未免漏汤,要多包裹几层,然后用黏土缝好,塞在火下。 四个兔腿则用木棍架好,一定要等木柴烧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红炭的状态再去烤制。不然明火去烧,不仅不能把肉烤熟,还会熏黑烧焦,吃起来有一股子略呛鼻的烟味儿,如此便白白瞎了好食材了。 等把四个兔儿烤的外表焦黄,香味扑鼻的时候,火也差不多都灭了。便将埋在活下面的四包蘑菇野菜兔肉挖出来,敲碎外泥,拨开包裹的叶子,伴着屡屡白色的热气升腾,异常浓郁的鲜香味儿在空气中瞬间炸开。 王四娘、张望和萍儿都被这两道菜所散发的香味儿勾得直咽口水,王四娘直接忍不住了,飞快地奔过来要走自己的那份儿,席地而坐就开吃。 烤兔腿儿咸淡适中,焦香逼人,能吃到一些蒜和香料的味道,淡淡的并不浓,恰到好处地盖住了兔肉的腥味,又把兔肉的香味凸显出来,越嚼越香,越吃越上瘾。 蘑菇野菜兔肉丁也香,但它的香味儿则更偏向湿润的鲜美,不同于烤肉那种焦香。兔肉丁白而水嫩,夹一块连汤带汁,入口便是蘑菇野菜的素鲜味儿和兔肉的肉香味儿完美地融合,这香味儿像在人嘴里活了一般,于唇齿间游走,从舌尖滑向舌根,再到喉咙……甚至全身都遍及着这种美味的感觉。 “我的娘诶,这也太好吃了!”王四娘已经是一脸迷醉的样子,幸福得要死了一般。 张望也连连点头,直赞好吃。他一边手拿着兔腿儿,一边表示他要吟诗一首,来形容两样菜的香。 崔桃笑了一声,却懒得把嘴倒出空儿来,接茬他的话,此刻她只想专注于品尝自己做的美食。 萍儿这会儿还坐在原来的地方,边偷偷地咽着口水,边痛恶自己有这种反应。但她真的饿了,而且这味道真的太香了,香到无法形容的地步,简直可以要她的命! 太罪恶了,她怎么能动吃兔肉的念头?兔子明明那么招人喜爱,它不该被吃。刚才她们杀兔子的时候,萍儿还痛恨自己没能耐,不能解救那只可怜的兔子,但她在心里暗暗发誓,那兔肉她绝不会碰一口。 可是现在,因为这致命的香味,萍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手里的兔腿儿。那颜色,太好看了,焦黄焦黄的。她那份儿还放在青石板上,她没去拿,也没人叫她吃。萍儿已经从努力让自己拒绝,到逐渐开始犹豫着,要不要吃。 王四娘吃完自己那份儿后,意犹未尽地咂嘴。她发现萍儿还没动,乐了。 “她不吃兔子,那我可以吃这份儿了么?”王四娘马上向崔桃求问。 崔桃看眼萍儿,回道:“随意。” 王四娘一听乐坏了,马上奔过去。 “谁说我不吃了!”萍儿不再犹豫了,匆匆跑过来,赶紧把自己的那份儿拿走。 “诶?你不是不能吃兔子吗?”王四娘遗憾自己不能吃两份,非要狠狠地笑话萍儿。 “但找望月先生更重要,我若是饿着肚子,一定会拖大家后腿的。”萍儿磕磕巴巴地找理由解释道。 其余三人都知道萍儿是耐不住香味儿,馋地想吃了,都笑起来。 “你若怕饿着肚子,我让四娘再给你弄点野菜蘑菇来,稍微等一会儿就行。可不能强迫你吃兔子肉,该多难受啊,别一会儿吃完又委屈地哭了,说是我们逼你的。”崔桃吃饱饭就闲得慌,逗一逗乐儿。 “对对对,你等会儿,我去给你弄。”王四娘失望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光芒。 “不……不用,我可以的吃的,不会怪你们。”萍儿把兔腿儿拿到手之后,近距离地闻到香味儿,更觉得肚子饿,抓心挠肝地那种想把这肉吃到嘴,整个心理防线全部崩溃了。 “哟,还委屈你了,吃我们辛辛苦苦打来的肉,还要‘不怪我们’。” 王四娘故作不爽的嘲讽道,要求萍儿吃也行,起码要赞美两句,跟她们好生道谢,刚刚做饭的时候她可没出什么力。 “我平常不是什么讲理的人,但今儿我对你可是讲理了,我这要求不过分吧?” “怪我说得不对,多谢崔娘子做这么好吃的东西给大家,多谢四娘!”萍儿声音弱弱地说道。 “啊,你说什么?我没听见!”王四娘侧耳朵大声问。 萍儿又把音量提高,大声再说一遍道谢的话。 王四娘便在崔桃身边坐下来,递给对崔桃一个万般敬佩的眼神儿,小声道:“还是崔娘子厉害,一味儿兔肉就把人治服了。” 刚刚在收拾兔肉的时候,崔桃见萍儿躲远远地坐着,便让王四娘猜猜,一会儿萍儿会不会吃这个兔肉。 王四娘瞧萍儿那一脸‘你们好残忍’的样子,想起她曾经在牢房因为赌气接连三顿没吃饭的情况,便表示她不会吃。却没想到,今儿她却扛不住了。不过也理解,一般人都扛不住这么美味的东西,实在是崔桃做的太好吃了。便是那看起来清淡寡欲的韩推官,闻着这味儿,指不定也会拜倒在崔娘子的青石板下。 萍儿啃了两口兔腿儿之后,撕开叶子,打算开吃蘑菇野菜兔肉。 但她忽然想到什么,脸色顿时变了,连忙问崔桃:“这叶子会不会有毒?” 听她此话一出,王四娘顿时脸变得煞白,如果真有毒,她可都吃进肚子里了。说起来这地方这么玄乎,有毒太有可能了。 张望挑了下眉,勾着嘴角望向崔桃。 “此为泡桐叶,不仅可治恶疮,还可消肿生发。你们说有没有毒?”崔桃反问。 俩人这下松口气,萍儿开始放心地吃起来。 王四娘感慨崔桃懂得真的太多了!她揉了揉吃饱的肚子,盘坐在地上,跟崔桃闲聊起刚才蛇群的事儿。怎么就突然成群地攻击起萍儿? “是不是谁上山都会遭那群蛇围攻?那这山咱们怕是翻不过去了!” “应该不是,刚才她站那儿的时候,只有一条蛇,那蛇起初也没打算咬她。是她惊了蛇后,又杀蛇,才会有成群的蛇攻击。我猜这些蛇应该嗜血,闻到血气了才会来。”崔桃分析道。 王四娘还是叹气,“可咱们还是不能过去,那石阶问题太大了。刚可都瞧见了,萍儿上了石阶后就跟中邪了似得,路走歪了都不知道。” “眼睛有时也会骗人,迷幻阵法便是由此而成。” 如错视之王的弗雷泽螺旋,当你盯它越久,就会越容易产生错视的幻觉。当然这个例子,她不好跟王四娘讲。 “那还有什么办法?”王四娘知道崔桃是个能人,如果这个山还能翻过去,那一定得靠崔桃。 “破解这阵法的紧要之处,就在于要找到令我们产生错视的核心之物。”崔桃问往四娘可觉得眼前这座山有什么跟别的地方不同。 王四娘挠挠头,“好像也没什么不同,就是这石阶太窄,长满了青苔,人一上去就中邪,山上还有很多蛇。” “对了,正是这石阶有问题。正常的石阶不会这么窄,也不会如此均匀地长满细密的青苔。”崔桃道,“这些青苔滑,就会引人一直盯着脚下,盯久了就会出事。” 崔桃让王四娘好好看看,这第一、二、三石阶上的青苔是不是长得都一样。 王四娘仔细看过之后,“好像是不一样,有深有浅,浓密不通,好像种类都不一样,但却错杂在一起……” 王四娘再抬头,忽觉得有点眼晕。 “想走过这座山很简单,把石阶上的青苔清理干净就行了。”崔桃道。 “何不走山路。避开石阶?那些蛇只要不见血腥,应该就没事。”张望问崔桃道。 “放着坦途不走,非走崎岖,是最愚蠢的选择。山里的情况更加复杂,只会更容易让人被布阵困住,而且解除的方法一定没有走坦途这么简单。 比如刚才我们走青石板路,有些人走不出去,便会有人想着进山里走,看不同的树和景儿,觉得可能就出去了。殊不知树林本身就是迷幻人的‘阵法’,没有高人特意去摆阵,都会有人迷失其中,何况还有高人再加一重阵呢。”崔桃解释道。 “对,不能进山!”萍儿这会儿吃完了,马上跟过来附和。她可太怕那些蛇了,除了蛇,如果还有更难走的阵,那可真是要逼死人了。 “那咱们就除青苔!”王四娘举起大刀,就要从第一个石阶刮起。 崔桃拦下了她,“这青苔养得可不容易,均匀地铺排到每个石阶上,还细分每一品种,按照颜色深浅和稀疏程度,去安排形状种好。多费心,多难呢!” “可这玩意儿会害我们中迷幻阵啊!”王四娘不懂崔桃怎么突然心疼起青苔来了,这简直比萍儿心疼兔子还离谱,“反正又不是我们费心种的,铲呗!崔娘子为何要心疼这玩意儿啊?” 崔桃笑了下,看向张望:“我当然不心疼,我是怕望月先生心疼。” “可我们不铲掉,连望月先生都见不到。”王四娘坚决要铲除。 萍儿则在这时候察觉到异常,跟着崔桃的目光看向张望。只见他立在那里,还是斯斯文文的,但嘴角流露的笑很诡异。接着,他跟崔桃四目相对了。 萍儿恍然反应过来,诧异地等着张望:“难道说你是……是……” “在下张望。”张望对萍儿拱手,介绍自己名字。 “张望……望……望月先生?原来你就是望月先生?”萍儿惊得瞪圆眼,指着张望,诧异不已。 “正是在下,这青苔还请王四娘刀下留情,确是我多年精心铺排出来的。”张望随即问崔桃,是从什么时候识破他就是望月先生。 “不知我们虚实,就敢草率地带我们来这里,要我们破阵法,还声称你是望月先生的徒弟。那时候开始,我就怀疑你了。”崔桃道。 “哦?这么早?我本以为会是咱们在这山根底下吃饭的时候。”张望便问崔桃他当时的破绽在哪儿。 “在于是一个圆,你非局限于我们来这个点。”崔桃用木棍在地上花了一圈,然后指点了其边缘的一个位置。 “何意?”张望笑问崔桃,略有不解。 崔桃在圆的中心点一下,“望月先生住在这,那四面八方都可以通向你的住所。汴京外的地形,就没有什么悬崖峭壁的绝路,所有这里的各个方向都容易进。 你声称是他徒弟,说破不了阵法就再也见不到望月先生了。可这一圈这么大,不太可能所有地方都布满阵法,这里走不通,你完全可以选别的路。” “看看咱们走过的这两个阵,便知道这布阵得多费时间。林子飞禽走兽多,天气又多变,经常刮风打雷下雨,随时都有可能将阵法破坏。所以单单就这一处山坳的阵法,维护起来便非常费时费力。 如果望月先生住所四面八方都有类似这样的阵法,一向喜欢独来独往的望月先生,纵然他有三头六臂,恐怕也做不到吧?” 张望哼笑一声。 “所以我觉得你是故意带我们来这里,想拿你精心建造的阵法来为难我们,让我们知难而退,又或者探底?想知道我们来干什么,有多大能耐。”崔桃接着揣测道。 当然,崔桃说完了,还不忘谦虚一下,她的这些推测没有证据,不一定对。 张望又笑一声,觉得崔桃的这个‘谦虚’反而更像是在嘲笑他。 “说吧,你们有何事来找我?”张望突然冷下脸来,不复之前书生般的斯文了。 “晚辈萍儿,仇玉玲之徒,拜见前辈。”萍儿马上跟张望行礼。 王四娘倒是被萍儿立马改变的态度给逗乐了,“前辈?我瞅他也未必比你大啊。” “所以说眼睛是会骗人的。”崔桃让王四娘看一下张望的脖颈,“一个人脸可能会保养得很年轻,但脖子很容易暴露出年纪。” 王四娘看着张望脖子上很深的颈纹,唏嘘地点了点头。她又在奇怪的地方长见识了。 “你就是仇玉玲的徒弟?那可真够让人失望的,”张望脸色更冷了,不满地叹道,“青出于蓝反而黄了。” 萍儿再拱手,很抱歉自己没能得师父的真传,更厉害一些。 “还望前辈帮晚辈一个忙,告知晚辈天机阁在何处?” “哟,这是背叛师门,开始做了开封府的走狗了?”张望讥讽之言更重。 萍儿默默保持行礼的姿态,不敢吭声了,随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也觉得自己背叛师父很可耻。 “不过天机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师父也不怎么样,背叛了就背叛了。但冲你这德行,我是断然不会告诉你此等重要消息。倒是这一位小友,有些意思,是个可造之材。你若答应做我的徒弟,我倒不介意你是开封府的走狗,助你一臂之力。” 张望非常欣赏地打量崔桃,越看越满意。他早就想收个优秀的徒弟,把自己毕生的绝学都传授给他。这个崔桃,聪明绝顶,绝对适合。只可惜是个女儿身,不过也没关系,他勉强可以接受。 “那恐怕不太行,我不是可造之材。”崔桃马上拒绝道。 “你谦虚了。”张望立刻道。 “我本来就是‘材’,已经造好了,轮不到您来教。”崔桃无比自信道。 “呵,小孩子家家的,口气倒不小。”张望问崔桃敢不敢接招,他出十题考她,若她能解其中六题,就算她厉害,不必拜师,她也会告诉她天机阁消息。 “那我若全解对了,你叫我一声师父如何?”崔桃反问。 张望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狂妄的后生,反而更让他兴奋了,“可以。” 他出的这些题,涉及他的绝学,可不能外传。张望便打发王四娘和萍儿回避。 王四娘和萍儿便在远处等着,就远远地望着崔桃和张望俩人一会儿用手比划说什么,一会儿蹲在地上画什么。 经过了漫长的半个时辰,张望和崔桃一起走了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答对六道题?”王四娘忙问崔桃。 崔桃耸了耸肩,看向张望。 “算了,答不对也没关系。”王四娘都以为崔桃失败了,安慰她道,“反正这活儿是她的,成不了,跟咱俩也没关系。” 萍儿委屈地低头,有些愧疚自己无能,白白带她们过来折腾一趟。 “师父!” 张望突然对崔桃作揖,毕恭毕敬道。 第 29 章 王四娘和萍儿都瞪直了眼睛, 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 萍儿抿着嘴角,半颔首,强装镇定。 王四娘却管不了那么多, 噗嗤一声,就拍起大腿哈哈笑起来。 萍儿被她带的也忍不住了,跟着笑出声来。 张望直起腰板,冷眼扫向王四娘和萍儿,“论学求进,输了有何丢脸之处?倒是你二人, 蠢得不知四五, 却还嘲笑七八,活着何用?浪费米粮?倒是连牛粪都不如了,牛粪尚可养肥庄稼。” 张望说罢就轻拂衣袖, 朝着迷雾重重的密林里走去。 “前辈真对不起!”萍儿慌忙给张望鞠躬道歉。 张望理都懒得理,只是在身影消失前说了一声:“天香楼。” “这厮怎么还骂人呢, 我怎么就不如牛粪?牛粪可以养肥庄稼, 我拉的屎就不能养了?”王四娘愤愤不平地反问,转头看向萍儿和崔桃,问她们是不是这个道理。 萍儿惊讶地蹙眉, 眼神里满是嫌弃地对王四娘道:“你说话怎么可以这么粗俗。” “呵, 粗俗?你不拉屎么, 你拉的屎都是水晶包子, 能吃不成?”王四娘梗着脖子, 不服劲儿地质问萍儿。 萍儿听她这话,更觉得粗俗, 侧身避了一下。怪她不长记性, 总想着跟王四娘这样的泼妇好好讲道理, 根本不可能讲通的。 崔桃被逗得哈哈笑了会儿,连连点头应和王四娘说得对,“话糙理不糙,人的……确实也可以养肥庄稼。” 王四娘得意了,嘿嘿笑,骂萍儿就是事儿多。 三人随后回京,在夜色下返回开封府。 韩琦正在书房中处置公务,连王钊都在外候着,崔桃等人便也等着了。 “对了,杏花巷的案子查得怎么样?可有新线索?”崔桃对那个满是凶相宅的杏花巷,印象非常深刻。 王钊摇了摇头。 他们查过杏花巷里那些民宅建造的过往,都是出自一个老木匠之手,叫王关。但这个老木匠在三年前就死了,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嫁人了。邻居都说他是个老孤僻,不喜欢与人来往过密,所以大家都对他过去的事都了解不深,也不知道他是否懂风水。 至于王关的女儿王氏,因为嫁得比较远,衙门已经派人去问她的住地问口供,但少说要再等五天才能有消息。 “……总之如今线索太少,一没有目击证人,二没嫌疑人,完全没有头绪。”王钊叹道。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张昌走出来,请诸位入内。 韩琦刚放下笔,长睫在眼下映出一道暗影,侧脸隽美如画,却带着几分倦色,瞧着像是昨夜便没休息好。 他见崔桃等人来了,颇有点意外。 “查出来了?” “天香楼。”崔桃道,“倒不知这天香楼是什么地方?” 王四娘从跟着进屋看见韩琦开始,眼睛的存在就只有一个目的:偷看他,偷看他,还是偷看他。 猛地,韩琦的目光射向王四娘。 萍儿赶紧暗中扯了一下王四娘的衣袖,让她快点收敛。 王四娘慌忙回神,赶紧遮掩回话道: “汴京城内很多有名的酒楼我都去过,却没听说什么天香楼,我看八成是个饭菜都很难吃的小铺子。” 韩琦只扫了王四娘一眼,目光便立刻撤回。他从王钊手里接过案卷,看了两眼后,便让王钊派人去查一查这个天香楼。嘱咐他这次不可再冒进,只在外围大略打听情况即可,回头大家再一起商议办法。 王钊应承,当即就领命下去,走之前,他警告地看一样王四娘。 王四娘却没察觉,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偷偷往韩琦身上扫。不光脸好看,手也好看,就连挂着衣袍的肩膀、胳膊感觉都比别人俊。 三人随后告退,等休息一晚,明日查清楚天香楼再做定夺。王四娘走的时候依依不舍,滞在最后一个离开。她出了门,还想回头看,张昌过来关门,狠瞪了一眼王四娘。 王四娘吓了一跳,然后讪讪地跟在崔桃后头走。 萍儿早把王四娘所有的表现都看在眼里,这会儿禁不住酸她:“先前不知是谁,讥讽我肖想韩推官。我看是你自己存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思!说你粗俗你还不认,才刚你那么盯着韩推官看,很猥琐也很失礼,你知不知道羞耻?” “谁说我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了!我再傻也知道韩推官那等人物可不是我们这等人能肖想的。奈何他长得好,我就是忍不住想偷偷多瞅他两眼,这能有什么事儿?这有错么?犯法了么?” 萍儿见王四娘又开始撒泼不讲理了,便不跟她再讲。 王四娘却不消停,追问崔桃她错没错。 “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崔桃话不及说完,王四娘就得意了。现在崔桃的话对王四娘来说就像是圣旨一样,都是对的!圣旨说她没错,她就没错,王四娘扬起下巴冲向萍儿。 “但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 崔桃说完后半句话,王四娘脸上的得意劲儿戛然而止。 “什、什么意思?”王四娘嗑巴了。 一直被欺负地处于劣势的萍儿,这会儿‘翻身’了,“意思是你、要、倒、霉、了!” 如果换做以前,王四娘肯定不在意这两句话,但现在不一样了。崔桃说话真的很灵的,而且三人之中只有她比较了解韩推官。 “真、真的么?”王四娘磕巴问。 “事无绝对,大概八成可能。”崔桃道。 “可我没犯法,他凭什么惩罚我?莫不是要对我滥用私刑?那我告诉包府尹去!”王四娘这次之所以能有机会出狱立功,便是多亏她上次撒泼闹来了包拯。包府尹一身正气,绝不会纵容韩推官对她滥用私刑。 说到底,她不过是多看韩推官两眼罢了,又没吃他两块肉,真会如此小气,跟她计较? 萍儿笑道:“所以说人要多读书,读了书才能知礼懂规矩。平民见官尚不能直视,何况你只是一个低等囚犯,人家偏要拿这个理由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你也无可奈何。” 王四娘吓傻眼了,转过头去向崔桃求证,见崔桃点了头,她更吓得魂不护体,后悔自己好容易有机会从大牢里走出来,却‘得志便猖狂’,竟敢去觊觎韩推官的美色。她挨了五十杖的屁股才好,可不想再被揍了! 王四娘求崔桃帮忙去求情,救她一命。 “以崔娘子的能耐,韩推官肯定会给你面子的。以后我一定管好我这双眼,不再那么看他了,我保证!” “不帮。” 如果一人犯了点小错,就要麻烦身边的人来承担,便很难记住教训,下次不犯。崔桃跟王四娘从来都不是可以互相帮助的好友关系,她才不会闲的没事儿往自己身上揽麻烦。 王四娘哀呼起来,当即就坐在地上,拍大腿喊着自己命苦,喊什么男人死了、奸夫死了、身边连个朋友都没有之类的话。但她叫唤两声见没人管她,萍儿和崔桃都步履如常地往前走,她赶紧起身追上。 王四娘忙冲到崔桃跟前给她赔罪,好声好气地跟她打商量:“我不求崔娘子帮我求情,给我出个主意,好歹让我少受点罚,就看在我、我……会剥兔子皮的份儿上。” 这本来是王四娘实在没东西说,胡扯出来的话,但崔桃听了之后却被戳中了心思。 “我倒是喜欢吃猪肚、肥肠之类的东西,奈何这些玩意儿收拾起来太麻烦。” “我我我,以后只要是脏活儿、累活儿、臭活儿都都我来,只要崔娘子现在肯给我指一条明路。”王四娘忙学斯文人作揖的姿势,七八不像地给崔桃行一礼。 崔桃对王四娘附耳低语了两句,王四娘连连点头应承,保证乖乖照做。 半个时辰后,韩琦处置完公务,从房间里出来,忽见院内有一坨黑影跪在地中央,侧首看向张昌。 “来赔罪的。”张昌解释道。这种小事他自然不会在自家主人正忙的时候去打扰,只等这会儿见了,简单解释四个字即可。 韩琦轻笑一声,他自是已经看清这人是王四娘,倒不觉得以她的性子会有这般领悟。 “谁给你出的主意?”韩琦踱步至王四娘身前,眼睛却不在她身上。 淡淡的冷檀香味儿沁在周围的空气中,仿佛凝滞了。 檀香本有凝神静气之效,但此刻王四娘闻着却是吓得心咚咚直跳,脑门子上冷汗直往外貌。韩推官果然是样子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是个人精,一张嘴问题便戳到要害之处。 得幸崔桃猜到了这点,教她如何应对,这果然是聪明人才能对付聪明人,她这样的蠢人只有玩完的份儿。 “回韩推官的话,是崔娘子给贱妾出的主意。” 韩琦这才低眸,扫了一眼王四娘。 王四娘赶紧抓紧时机,抖着嗓音道:“是崔娘子好心,把痛骂了贱妾一番,贱妾才意识到自己的粗鲁之举冲撞了韩推官。贱妾自知韩推官高不可攀,绝无非分之想,贱妾粗鄙之人,往日直来直去惯了,总是看到什么漂亮好看的,便会忍不住想多看两眼。但对韩推官,贱妾忘了礼仪规矩,真不该看的,贱妾知错了,请韩推官恕罪!” 王四娘说罢,就以特别标准的姿势,虔诚地向韩琦磕了三个响头。 韩琦走了。 王四娘再抬首,发现眼前空空,懵了下。 张昌走过来,不爽地对她道:“起吧,今儿算你走运。” 说罢,他便随自家主人去了。 王四娘大大地松了口气,万幸有崔桃给她出主意。 …… 次日,三人再度齐聚,准备面见韩琦,商议应对天香楼的办法。但这一次,只有萍儿和崔桃被允准去见韩琦,王四娘被单独留在外头。 王四娘反而松了口气,她真怕见到韩推官,更怕自己这不长记性的脑袋又控制不住自己双眼,被剔出来她反而觉开心。 “什么?天香楼竟是妓院!”萍儿惊得瞪圆眼,紧缩着脖子和肩膀,连连摇头,生怕自己的清白被人毁了去,“那种地方我可不能去,死也不去。” “我可以。”崔桃跃跃欲试道,当即受了韩琦冷眼一瞥。 “你疯了,那可是妓院,你可知妓院是做什么的?”萍儿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崔桃,崔桃这般模样的美人,去那种折磨女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怕是连一块好皮肉都不会剩下。 “我看你是被外头那些夸张的传闻给吓着了,这天香楼内的女子分两种,妓与娼。妓只卖艺不卖身,若为花魁,更是可以自己主张见客,鸨母有时也不敢左右其如何。”崔桃拍拍萍儿的肩膀,叹她还需要多多学习,而不是乱听传闻。 韩琦知崔桃能耐多,性子异于常人,此番见她似是下决心要去。 “你考虑清楚,你的画像还曾在城内张贴过几日,有暴露的危险。”韩琦还是提醒崔桃要慎重,“便是不去,也有别的办法。” “不过是几条黑线勾勒的人像罢了,即便有几分像,终究是没有容色。这两日出门也没见谁认出我来,倘若再打扮一番,必难瞧出。” 崔桃知道以韩琦的品性,他不会主动把女人往火坑里推。可不入虎穴,做点危险的任务,哪有足够的‘功劳’支撑她得到赦免。 “韩推官放心,该考虑的我都会思虑周到,等事成了,记我一大功就是。” 萍儿没想到崔桃这么敢,而且她的想法有条有理,叫人不禁折服,莫名的相信她一定可以。 “也罢。”韩琦见崔桃坚持,也不多言了。 随即大家就商议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安排崔桃进入天香楼,如遇困的良家女子,别家不要的小妾,流浪的女乞丐,亦或是私逃出来的官家罪女。 崔桃摇头否认四连,“都不行,这些都要从底层爬起,起点太低了,得需要多久时间才能接触到上层?时间上也不允许。” 即便那天香楼再有趣儿,崔桃也没有在那地方常驻的打算。 “那该用什么身份?起点高……不会是花魁吧?”王钊惊讶地问。 “正是,就做一名扬州来的花魁吧,叫百日红。”崔桃当即把自己的‘艺名’起好了。 萍儿等人恍然,这才算明白了崔桃所谓的‘起点高’指的是啥。 王钊蹙眉:“但花魁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装的,可不仅仅要容貌昳丽,琴、棋、书、画、歌、舞……几乎样样才艺都要齐全,这可不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若是被天香楼的老鸨发现你有破绽,岂不更危险?” “说行自然行,抓贼哪有不冒险的,让王四娘做我的粗使丫鬟。”崔桃对韩琦道。 萍儿默了片刻,许是被崔桃的勇敢感染到了,她忙表示道:“我也要去!这查天机阁本是我的活计,却让崔娘子和王四娘冒险,我却白白落个免罪的机会离开开封府,太说不过去了。” 崔桃笑了下,称赞萍儿道:“孺子可教!我们可是为护佑东京城的太平做好事,便是去青楼也是值得骄傲的事,不丢人。” 韩琦凝眸认真地看着崔桃,让她再想想清楚。 崔桃问韩琦能不能借给她笔墨。 韩琦便起身,将桌案让给了崔桃。 不一会儿,崔桃便将她写好的东西交给韩琦。 一切都是她自愿参与调查天机阁,不管在调查过程中出现任何危险,都与韩推官和开封府无关,后果她愿一力承担。 韩琦看完内容后,捏着纸的手微微用力,纸张随之起了褶纹。 他知道崔桃写下这篇东西出于好意,一旦她在执行任务中出了事,这张纸便可令他的仕途免于受到影响。 但他根本用不着崔桃保证这些,如今却也不能拂了崔桃的好意。 等屋里的人都散了,韩琦便将那张纸放在桌上,默然看着纸张上清秀的小楷,片刻后,他将这张纸压在一叠书下。随即执笔点墨,写了一封为崔桃请免罪名的折子。 …… 三日后,汴京内开始渐渐流传出一个消息。扬州著名花魁百日红来汴京了,据说此女子长得国色天香,才艺双绝,在扬州深受达官显贵喜爱。 “如今这百日红来京了,不仅勾得相府吕三郎四处寻他,更引得如晏居厚等高才子弟也为她痴迷,甚至作词去特意称赞她的美貌。在做诸位若是不知这晏居厚是谁,提他父亲大家肯定晓得,正是年十四岁以神童入试的晏殊。” 茶铺里的人一听这话,纷纷好奇起来这百日红到底是何等模样,居然引得如此多的勋贵子弟争相追捧于她。 越神秘,就越好奇,越好奇就越需要讨论打听,很快这消息就传遍了汴京,行当里的人必定都知道了百日红此人。 京内有不少青楼开始主动打听百日红的去向,都有意将这一位花魁请进自家楼内,招财进宝。 崔桃就是在这时候现身,找上了天香楼。 不同于其它青楼妓院,天香楼独自矗立于汴京西梨花巷一隅。地处偏僻,门前大红灯笼高挂,却不缺车马。天香楼分东西两院,以东为贵,西为贱。东侧居住的皆为妓子,个个姿色上乘,才艺颇佳,且卖艺不卖身,多用来陪侍文人雅士和王孙贵族的。西侧的称为‘娼’,都是姿色一般且没才艺的,做些皮肉生意,客人都是三教九流,而且价钱便宜。 天黑之后,穿着一身海棠红明艳裙裳的崔桃,在萍儿的搀扶下,走出了轿子。随即就被天香楼的老鸨孙妈妈迎入雅间。 “真想不到请到百小姐肯赏脸来我们天香楼,实乃我天香楼之幸。”孙妈妈当即就给崔桃介绍了天香楼的情况,以及她们天香楼能给崔桃开出的价钱条件。 孙妈妈长着一张圆脸,姿色一般,但笑起来却极为亲切和善,到底是在楼里主事,最八面玲珑的人物,说话来好听又顺耳,夸起人来,更是叫你舒坦得仿佛在天上松软的云朵上打滚。 崔桃却不吃孙妈妈这套,淡淡地端着手里的白玉茶盅,微微晃了晃了,又把茶送到鼻子边儿闻了下。 孙妈妈见崔桃不应她的条件,知道这事儿还得商量,忙先请崔桃尝一尝这茶,“为了迎接百小姐,我可是把我们这最好的茶拿出来了!” “色翠绿,叶形美,看得出来这是最上等的明前龙井。”崔桃说着把茶杯放下了,并没有将茶入口。 孙妈妈忙附和称赞崔桃好眼力,“百小姐果然有见识,倒不辜负我为百小姐准备这好茶了。” “但这绝不会是贵楼最好的茶,味道淡了点,少了一丝清甜茶香,多了一丝沉浊之气,是陈茶吧?”崔桃反问。 孙妈妈大惊,她真的没有想到这茶的事儿居然能被识破。这确实是去年的陈茶,但存得好,她拿出来不知给多少自称懂茶的贵客品用,没一个识破的,想不到今天竟被这个妓子一眼就看破了,她甚至连尝都没尝一下。 孙妈妈假装不知道是陈茶,喝了一口后,才骂那管茶的丫鬟拿错了,然后给崔桃赔罪,就此把事儿糊弄了过去。 崔桃淡淡一笑,看孙妈妈的眼神柔和却不失疏离,可见她宠辱不惊之态。 孙妈妈这下不敢小瞧这位百日红了,果然不负花魁的盛名,很有些见识。瞧她这姿容,这身段,还有浑身神秘而略显高贵的气质,当真太过符合楼里太多勋贵子弟的口味了。 “不知小姐的才艺如何?”她总不能花重金请个假把式回来。 崔桃当即试了古筝、琵琶、竹笛等乐器,不管哪一样,皆曲风鲜明,宛转悠扬,令在旁听的孙妈妈在心里惊叹一波又一波。 她这是捡到宝了! “我绝不会拘着小姐的,你想什么时候接客就什么时候,若不愿意的我尽量帮你周全,这得来的钱财,天香楼只留四,小姐留六如何?只要小姐能伺候好了我们这里的贵客,各式样上等衣料、珍宝应有尽有。”孙妈妈立刻改了她先前提出的普通却只是价钱稍微高的条件,给崔桃‘破例’分成了。 崔桃看着新沏好的茶,“鲜绿漂亮,匀整光泽,入口便是清甜、清香和清新。这青楼里的女人于那些男人而言,便如这茶一般,头道是新鲜的,味儿是好的,愿意多品一会儿,但多泡几遍,终究会如白水一般,没了味道。” 孙妈妈叹了口气,附和地点了点头,“倒也没办法,谁都有老的一天。” “我在扬州的日子也是好的,妈妈可知我为何不惜千里迢迢来汴京?”崔桃半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抖,可见她面容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伤,似在为什么发愁。 “为何?”孙妈妈其实也想了解这点,他们天香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物都可进的。 “为以后。” “这倒也不难,只要小姐肯留在我们楼里,我定为小姐寻个如意郎君,便是侯府将军家的妾室也是使得。” 崔桃嗤笑一声,“谁要做妾。” 孙妈妈闻言后吃惊不已,想不到眼前这位花魁竟是个大胃口,但凭她那出身,如何能做正室?这不是痴人做梦么! “靠山山倒,靠男人男人跑。我想如孙妈妈这般,自立门户,有自己的营生。” 孙妈妈恍然地点点头,经过这一番谈话,倒是越发佩服起崔桃来。请楼里的妓子以伺候男人哄男人为乐而活,真真鲜少有像她这般有志向的。 “若不行,便算了。”崔桃当即起身就走。 孙妈妈坐在桌边微动,笑看崔桃:“小姐若图别的,我天香楼或许没有,但你想自立门户,有自己的出息,那这京城诸多的青楼没一家能比得上我的。何不想想,谁会养个跟自家抢饭碗的人在楼里,便是应你,也是骗你的,但我们这不一样。” “哦?”崔桃转身看向孙妈妈,“如何不一样。” “以后你自会知道。” “那我怎知孙妈妈不是骗我?”崔桃紧逼。 “罢了,便告诉你,天香楼不过是我家主人一个产业。小姐若把事儿做好了,得我家主人赏识,再为你开一个比这大的天香楼都不在话下。”孙妈妈小声告诉崔桃道,并且警告她这个事儿绝不能外传,否则死。 崔桃随即应了。 孙妈妈经过艰辛谈判,才将崔桃留了下来,自然珍惜她看好的人物,立刻为崔桃安排了天香楼里最好的房间,在最顶上的四层,夜晚的时候推开窗,可远观大半汴京城的夜景。 崔桃打量这房间的布置,还有绝佳窗外风景,不禁唏嘘果然还是销金窟好,极尽奢华舒服。她在开封府住的那间小屋跟这里比,简直就是耗子洞了。真该让韩琦来看看,她对待特殊人才的待遇太差,连个妓院老鸨都不如。 王四娘和萍儿随后都被安排进崔桃的房间,负责伺候崔桃。俩人也被这屋子各种玉香炉、古字画的陈设给弄惊了。 “我的天呐,我要是捧着这个玉炉跑路,后半辈子不用愁了!”王四娘稀罕地摸着玉炉道。 “是不用愁,死无踪迹,还愁什么呢。”萍儿提醒王四娘别忘了,这里很可能是天机阁在汴京的分舵,势必高手如云,青楼里还有那么多护院,怎么可能会让她捧着这么大的物件跑了。 “你们多跟楼里那些老人打听消息,别太明显了,不着痕迹地瞎聊乱扯来套话。”崔桃接着交代俩人套话技巧,让王四娘负责厨房那边的厨娘、粗使丫鬟,萍儿负责跟楼里其她姑娘们的丫鬟套近乎。 崔桃则借口了解天香楼,让孙妈妈找了个人带她四处走走。随后,崔桃就被告知天香楼厨房后的院子,特别是东西跨院都是存宝贝的库房,闲杂人等不准随便出入,便是楼里的姑娘们也不能去。 崔桃接着‘互相认识’的借口,去各处姑娘那里串门,实则是想从这些姑娘的房间窗户去观察天香楼的后院的情况。崔桃随即就发现,后院西北角那里有两栋看起来挺破旧的房子,乍一瞧像是柴房,院子里堆砌不少劈好的柴火。有五名粗使模样的男人坐在柴堆上聊天,之后没多久,又另有五个人替换他们,也是坐在那聊天儿,数量上刚刚好,便感觉有些蹊跷。 崔桃记住这处地方后,便被孙妈妈打发回了自己的房间,因为楼里马上要开门迎客了。 孙妈妈笑问崔桃对这里熟悉的如何,因见崔桃精神不错,便问她今晚是否打算接客。 “那就跳个舞吧。”崔桃道。 …… 灯火绰绰,将天香楼富丽奢华的大堂照得通明。 乐声忽起,吸引了楼里觥筹交错的客人们的注意。紧接着,大堂内传出的惊呼声,倒把这些在雅间品茗听曲儿的客人们都吸引了出来,各自都站在二三楼的栏杆旁往下望。 却见一位身着海棠红裙的女子,手持两条从屋顶悬下的红绸,如灵蛇一般,或腰缠,或腿缠,完全将红绸掌控在自己的身上。身量凹凸有致,竟无一丝赘肉,轻如灵巧飞蝶一般,荡着红绸在半空中飞舞。白纱遮面,红裙飘扬,美目潋滟,尽显无限风情,引得楼上楼下的男人们个个都为她叫好。 韩琦和晏居厚此时正站在三楼的栏杆旁。晏居厚目不转睛地望着楼下已经不能说是翩翩起舞了,而是飞扬起舞的女子,他目不转睛,惊叹叫绝,连连拍手。 “稚圭兄,你今儿真是来着了,往常可没见有这么好玩的。一定是因为今儿稚圭兄来,老鸨特意把楼里最好的舞姬给现出来了。哎哟,这舞跳得可真厉害,啧啧,那小细腰……” 韩琦原本没朝楼下看,他在等着张昌的消息,忽听晏居厚此言,冷睨他一眼。 “稚圭兄,你快快看看啊,再不看那小娘子跳完了!”晏居厚急得拉一下韩琦的胳膊。 韩琦岿然不动,丝毫不想搭理他,这时便见张昌匆匆回来了。 “‘百日红’正在楼下跳舞。”张昌对韩琦禀告道。 韩琦立刻看向楼下,便见那挂在红绸上的女子盈盈落地,对大家略施浅礼,便在众人此起彼伏的高呼声中转身上楼了。便是换整身鲜艳的打扮,蒙着面纱,韩琦还是一眼能认出崔桃的背影来。 鸨母孙妈妈对崔桃的态度十分热情,跟一起上楼,笑脸陪着她。 想不到才来天香楼一天,她便如此‘起点高’了。 “原来她就是你之前让我寻的百日红啊,我说稚圭兄怎么今天肯跟我来这种地方。”晏居厚笑着揶揄韩琦道。 韩琦没吭声,默然看着已经款款走上楼来的崔桃。 她各式样的簪金银白玉钗环,扮相既富贵又不显得俗气,海棠红的宽袖褙子和抹胸裙,上绣着精致富贵的牡丹花。那牡丹花儿在她轻移莲步的时候,仿佛活了一般,散发着香气。最让在场的男人移不开眼的地方,便是抹胸裙上袒露的那截脖颈,美人骨凸出,肤白盛雪,却比雪更加细腻盈透。 韩琦眼看着崔桃上了三楼,立刻就被老鸨请进了三号雅间。他盯着三号雅间的房门,脸色发沉。 张昌立刻踱步到三号雅间前,像是在闲散散步一般,在徘徊。 晏居厚见韩琦冷眸沉脸,似乎很介意什么,又见张昌在三号雅间前那般‘鬼鬼祟祟’,恍然明白过来,乐颠颠地用肩膀碰了一下韩琦,“稚圭兄想点花魁?不知钱是否够用?那花魁的价钱可太贵了,我倒是还有些钱,可以帮稚圭兄凑一凑。” “别添乱,你先走。”韩琦道。 “真不缺钱?那我去找我的人去了,祝稚圭兄妙得佳人心。”晏居厚拍着韩琦的肩膀一笑,随即去了。 张昌这时折返,对韩琦禀告道:“里面只有崔娘子和鸨母。” 韩琦不再多言,便预备下楼。 当他走到三号雅间前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 崔桃开门之后乍看见到韩琦,惊讶不已。韩琦也朝崔桃看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崔桃问。 孙妈妈一眼就看出俩人认识:“这位是?” “妈妈,这是我以前的恩客,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遇见。”崔桃淡笑着对鸨母解释道。 “竟这么巧?”刚来天香楼便会遇见故人,这未免太过巧合了。联想到前段日子有朝廷的人刺探天机阁的情况,孙妈妈便疑心更重。 “嗯!我与大人已经相识三年了,他待我一直很好。”崔桃态度如常地应承道。 孙妈妈愣了下:“大人?” “他就……就喜欢我那么叫他,妈妈快别再问了。”崔桃尴尬地低着头,脸颊微红,颇有尴尬羞涩的女儿态。 孙妈妈恍然明白过来了,有些贵人的癖好是不大一样,这方面她见识得也不算不少。敢玩‘大人’这种称呼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官府的细作了,都是有经验的老手。孙妈妈便稍微打消了疑虑,将一对玉镯套在她手上,说是奖励崔桃今晚舞跳得好。 孙妈妈随后热情地邀请韩琦进了三号雅间,但等她出来关房门的时候,却故意留了一条缝。孙妈妈便站在门缝边儿,朝里看。 “大人可是听说我来这里,特意来找我的?”崔桃欢快地凑到韩琦身边,挽住了他的胳膊,往他身上靠。 韩琦矗立在原地未动,漆黑的眸子盯着崔桃,片刻后,才薄唇微动:“从扬州到汴京,为找你,我可是很辛苦。” “哎呀,那可真是奴家的荣幸呢!”崔桃立刻凑到韩琦的耳边,对韩琦的耳朵吹气道,“那奴家今晚一定好好伺候大人。” ※※※※※※※※※※※※※※※※※※※※ 北宋称呼ji女为:小姐。 第 30 章 淡淡馨香盈怀袖, 凝脂玉色近咫尺。 韩琦脸色沉沉隐隐,墨眸静静地打量崔桃,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 “奴家知错了,不该对大人不告而别, 大人别生气好不好?”因韩琦没反应, 崔桃就得表现得更主动, 她凑到韩琦耳边低声提醒, “韩推官若再没反应,她不知会看多久。” 啪—— 猝不及防地揽腰, 整个人如玉山将倾势压过来。崔桃下意识地防御退步,身子刚好撞到桌子上,碰翻了桌边的茶碗。 她没想到韩琦会这么突然, 诧异地瞪一眼他,却突然被韩琦捏住了脸。 “既知错, 便好给我生赔罪。”韩琦说罢,便扯住崔桃的胳膊, 粗鲁地拉她入了内间。 崔桃踉跄地跟着韩琦进去, 嗷嗷求饶了几声后, 就拿起桌上的酥琼叶塞嘴里,‘嗯嗯呜呜’地点点头, 惊喜地对韩琦指了指,表示这点心非常好吃。 韩琦早已经松开手,静默看着崔桃边吃点心边瞎哼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踱步到窗边,侧身站着, 观察窗外的情况。待他再转头时, 唇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韩琦蹙眉看向再次靠近他的崔桃。 “很好吃, 你尝尝。”崔桃坚持把点心送到韩琦的嘴边,见韩琦又抵抗情绪,便补充一句,“若连这都不习惯,以后还怎么来天香楼见我?” 韩琦敛下目光,轻咬了一口点心。 这点心清甜松脆,嚼时有雪花声,的确味道好。 喉咙微动,韩琦把嘴里的那点东西咽了下去。 崔桃旋身又回坐到桌边,徒手拿了一块酥琼叶继续吃。 韩琦默然看着崔桃吃完三块点心,才问她:“可发现什么异常?” “后院西北角有两间破房子很怪,总有人把守。” 崔桃吃完后,指尖还粘着一些点心渣,便用舌头舔了一下。 韩琦目光滞了下,便敛眸摆弄手里的玉扇。 “大人年纪轻轻,懂得倒不少,家里可有美娇娘?”反正俩人还要在屋子里待好一会儿,短了怕是韩琦自己也不愿意,闲着也是闲着,那就瞎聊呗。 “与你何干。”韩琦淡声道。 “噢,大人别生气,我真不知道大人家里会没有,若知道的话我肯定就不问了。”在古代,像韩琦这么大的男人,若家里没个女人伺候着,说出来倒不算什么光彩的事。 韩琦抬头看向崔桃:“你如何判知我没有?” “原本不知,现在知道了。真羡慕大人,可以洁身自好。” 韩琦静等着,知道崔桃话后有话。 “大人觉得我花魁做得像不像?” 韩琦点了下头,才刚她一舞引来满堂喝彩,自然是做得不错。 “我怎么会花魁那些才艺,还懂男女这些事,大人就不好奇么?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想恐怕我当年被劫持之后,被那些地臧阁的畜生安排在像天香楼这样的地方了。不知受了多少苦,才学得这一身!” 崔桃说着便低头抽泣起来,呜呜咽咽的,跟刚才吃点心时弄出来的声音差不多。 “你——”韩琦蹙眉,忖度用词时,又听崔桃哭诉起来。 “我好好一个世家女,竟落得这步田地,不知会遭多少人笑话!本来凭着家世,可以嫁给一表人才的郎君,幸福过小日子。可如今呢,瞧我这般境况,别说嫁去什么高门了,想自由自在地活着都难。” 崔桃止住泪,连连深吸几口气,又把气叹了出来,一脸哀哀戚戚,红着眼眶,眸光楚楚可怜,唏嘘自己命途多舛,遭遇令人扼腕惋惜。 “如今我也不敢有别的奢望,崔家我也不指望能回去了,便是回去了他们也会嫌我丢脸。至于我二表兄,更是高攀不得。只盼着后半生,不至于死在铡刀下或落魄饿死在牢里便成了。” 崔桃红着眼睛,抽泣了好久,没听到韩琦回应她一句,便从帕子侧面露出一只眼睛来,偷瞄韩琦。 她都这么惨了,这男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就不能慈善性地表示一下,他的免罪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韩琦目色宁静地盯着崔桃好一会儿,直至他等来崔桃偷看过来的眼神,才淡声问她:“演完了?” “什么演?演什么?我演什么了?”崔桃可怜巴巴地放下手里的帕子,哑着嗓子委屈又无辜地问。 “你还是完璧之身。”韩琦道。 一句在简洁不过的话,效果犹如原子弹爆炸。 崔桃倏地瞪大眼,惊讶地看着韩琦。她这表情任谁看都知道她在表达: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入狱前,张稳婆检查过你的身子,记录在档。”韩琦语调平平地陈述了事实。 崔桃:“……” 这进驻开封府大牢,怎么居然还跟进宫选秀似得要验身?早知如此,何必白费眼泪装可怜。 崔桃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背对着韩琦,给自己顺气儿。唉,白给自己加戏了! “请赦罪的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韩琦见崔桃背对着自己,知她是为了避免尴尬,终究还是把这事儿告诉她了。本来尚没消息批复,不该提前说。 “真的?”崔桃立刻活泼地转身,眼里盈满愉悦,“多谢韩推官!” “在这里还是叫大人吧,更安全些。”韩琦道。 “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会一辈子感谢大人的恩情,至死不忘。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儿,只要我能为大人效劳的地方,必定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崔桃乐颠颠地彩虹屁吹起来,为自由而高兴。 “尚未得到批复,不必高兴太早。” “嗯,我知道。但有大人帮我求情,肯定八九不离十了。”崔桃对韩琦憨憨一笑,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就送韩琦出去。 二人下楼的时候,孙妈妈立刻迎了过来。 在热情送走韩琦之后,孙妈妈便问崔桃那韩琦是什么身份。 崔桃怕多说了容易露出破绽,摇了摇头,告诉孙妈妈她也不太清楚。 “从不说,只许我叫他大人,倒是出手大方。”崔桃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牛眼珠大的夜明珠,递给孙妈妈,“他想留我五日。” 孙妈妈见了这宝贝,自然欢喜,也晓得那位俊俏郎君器宇不凡,不是一般的人物。既然有钱赚,她自然高兴,笑着嘱咐崔桃好生伺候他。 崔桃回房歇着没多久,王四娘和萍儿便回来了。 王四娘俩手端在腹部前方,倒是一改她往常粗鲁走路的姿态。 “藏了什么东西?”崔桃见王四娘腹部有类圆的形状凸起。 “崔娘子神算,我在厨房发现了这个。”王四娘掀起裙子,便掏出一个盘子来,倒扣放在桌上。 盘底的中央正有一朵红梅,这正跟给崔桃饭菜下毒的盘子一模一样。 也便是说,天机阁的杀手红姑很有可能就在天香楼。 “这红姑多大年纪,长相有何特点,你可知道?”崔桃问萍儿。 萍儿摇摇头,“我初涉江湖不久,江湖上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不过这位红姑可是江湖上的老人了,望月先生肯定应该知道。” 提起望月先生,王四娘便一个头两个大。 “上次为了知道天香楼的线索,我们可是被他好一顿折腾。这要是再去找他,指不定还会有什么罪受!”王四娘连连摇头,表示她可不想再被那个年过半百的老妖精折腾了。 “这次倒不必那么麻烦。”崔桃让萍儿走一趟二林茶铺,“去跟那里的掌柜说,若望月先生若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便将他的真面容贴满整个汴京城。” 当时在二林茶铺,诸多江湖人都没认出望月先生,显然他以前常外出的时候会进行乔装打扮。可巧那一日他原形现身,被她们给遇见了。 “为何找二林茶铺的掌柜说这个?”王四娘十分不解。 “上次我们去二林茶铺的时候,大家都说望月先生是茶铺的老客。他那般有名,又光顾多年,茶铺掌柜真的认不出他是谁?再说若望月先生一直深居简出,如何能知晓那么多江湖事?定然有人在为他搜集消息,便很像是这位茶铺掌柜。总之是与不是,把话传到,一试便知。” 萍儿乖乖点头应承,这就准备动身。 “顺便给我带五斤糟鸭掌回来。”崔桃不忘嘱咐。 次日,萍儿又去二林茶铺买了三斤糟鸭掌,将张望转交而来的画像递给了崔桃。 崔桃展开画像一瞧,稍微惊讶了下,想不到这人她竟然还认识,正是天香楼的鸨母孙妈妈。 原来孙妈妈就是天机阁的刺客——红姑。 晚上等韩琦来的时候,崔桃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韩琦收了崔桃的画像后,嘱咐崔桃三人要注意安全,一旦感觉有危险,不必请示,可立即撤退。 “那两间柴房定有猫腻,这两天我观察过,不论白天还是晚上,那破院子一直都会有五六个人坐在那里聊天。” 王四娘马上道:“那我今天晚上就去探一探那里,我倒要看看那里有什么宝贝!” “不行。”韩琦和崔桃异口同声道。 王四娘被俩人这阵仗吓了一跳,不明所以地问他们俩人为什么。 “莫非你们嫌我武功不好?” “我轻功还可以。”萍儿跟着道,躲过五个男人的看守对她来说非常简单。 “若这五人只是明面儿上的,暗处还有人呢?而且一旦刺探失败,暴露了行踪,便会像王巡使上次那样打草惊蛇,不但令我方损兵折将,还会让天机阁再次隐匿,撤换地方。到时候如果再想找到他们,便难上加难了。 倒不如拿准了鸨母的行凶下毒的作案证据,直接突袭查封天香楼,到时自然就明白柴房那里到底是什么了。” 崔桃说完,便征求询问韩琦的意见。 韩琦和崔桃的想法一致,“但这孙鸨母作案的证据,怕是不好查。” 下毒是最干净利落的手法,而且根据当时负责登记的衙役叙述,来送饭的人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却并不是孙妈妈本人。 “想证明孙妈妈有罪,一是人证,二是物证。人证就是负责送毒饭的那名女子了,物证便是毒药。孙妈妈既然擅长使毒,那她一定有个地方藏着她专门用来杀人的毒药。至于人证,若此人没有被孙妈妈灭口的话,也可以试着找一找。” 崔桃揣测这名女子应该不会是天香楼的人,至少在明面上跟孙妈妈扯不上关系。这人也不会是天机阁的刺客,因为如果是的话,她便会自己抢下这单生意杀人了,没必要为孙妈妈干活。 “可若不是天香楼的人,那范围就太大了,汴京这么大,上哪儿找去?若这人不是汴京人,那就更难找了。”萍儿觉得人证这块,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却也未必,很多看起来像很难的事情,其实细分析起来反而简单。 若是我想把毒饭送到官府大牢,一定会考虑后路。事情一旦当场败露,面对官府的人,该当如何安全无虞地把自己摘出去。所以指派地这名送饭的女子,最好是陌生人,吩咐她做此事的时候,不仅要保密身份,最好能不露脸。如此即便这女子暴露了,也无法供把我供来。” 大家都纷纷点头,赞同崔桃的推敲。 “如果是普通人家出身的女子,有地方住,能吃饱,能穿暖。突然碰到一位蒙面的女子过来跟自己说,你去帮我到开封府送一份饭,我给你一大笔钱。若换作是你们,你们会答应么?” 崔桃让王四娘和萍儿都以自己的角度来想一想。 王四娘立刻摇头,“那可是往府衙大牢送饭,要接触官府的人,我最怕官府的人了。而且她自己不去送,莫名其妙地让我去送,肯定有问题啊。” 萍儿点点头,“我也不会,沾官府的事儿,能避就避,太怕惹麻烦了。若那人蒙着面,就更可疑啊。” “所以肯冒险接下这活计的人,一定有致命的软肋,才会容易受了孙妈妈的引诱。崔九娘当时刚来京不过两天,便被人假冒名义下毒。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最快最容易收买一个人办法,就是用钱,给生活困苦的穷人钱。” 崔桃顿了下,继续解释。 “福田院,那里收留着全汴京城无家可归的人,也是整个城里最穷的人聚集之所。那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日子都过很艰辛。孙妈妈若想在短时间内找到符合年龄的合适人选,去福田院寻最容易。” 王四娘半张着嘴听完崔桃的分析后,恍然地看向萍儿。萍儿也回看一眼王四娘。 随即,二人不约而同用特别崇拜地目光望向崔桃,那神色,几乎是快把崔桃当成神一般供奉了。 韩琦这便吩咐人彻查福田院所有符合年纪的女子,并带上当时目击过送饭女子的衙役去认人。 “若此人寻到,便可立即查封天香楼。”韩琦在临走前,撂下了这句话。 萍儿和王四娘都高兴起来了,若是这次她们能助开封府剿灭天机阁汴京分舵,那她们都立大功了,肯定可以被赦罪。 俩人高兴够了,却发现向来活泼的崔桃却坐在桌边,托着下巴沉思,看起来并没有为此高兴。 “若想定死孙妈妈的罪名,让她彻底无法翻身,最好是找到她那些毒药,加上一重物证。再说我刚才的推敲,未必一定准确,一旦那名女子并不在福田院,又或者她被灭口了呢。即便不被灭口,当时人蒙着面,只凭声音和身形指证,终究还是证据不够强硬。” “可韩推官刚刚明明说查到人,就可以——” “他怕我们有危险,想我们尽快撤退。” 韩琦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仅凭一个人证根本无法定死孙妈妈的罪名。他在赌,赌孙妈妈将毒藏在了天香楼,赌天香楼内藏匿着天机阁的人,这样他就可以趁着查封天香楼的时候,人赃并获。但如果孙妈妈并没有把毒藏在这,如果在他行动之前天机阁的人及早撤离了,他便会闹出一个大笑话了。 可不要小瞧天香楼的人脉,孙妈妈八面玲珑,认识不少勋贵,讨得了不少贵人们的喜欢。倘若这事儿没锤死,便是给孙妈妈挣扎的机会,也是给韩琦为官的仕途添麻烦。到时韩琦因这件事被孙妈妈反扑,沦为同僚们中的笑柄,那他之前为请她无罪的折子,有几分可能会被批允?概率应该会很低。 韩琦被暂时贬职或调任,还有重新复起的机会。她可未必再能遇到合适的推官,会有韩琦这样聪明,知人善用,再肯为她请奏赦罪。 所以天香楼孙妈妈的这桩案子,她必须齐全给锤死了。不仅是为了让自己赦罪,也是为了报仇,毕竟孙妈妈当初下毒要毒死的人可是她。 “百小姐?” 孙妈妈笑着在门外敲门,随即就推门进来,问崔桃这会子可有心情,有一位贵人出重金点了她,要听她弹曲儿。 “不知是哪一位贵人?”崔桃问。 “这一位身份可了不得了,你随我去了便知。比起你那位老恩客,有过之而无不及。” 崔桃便带着萍儿同去,留王四娘在屋里。 至三楼的六号雅间内,崔桃随孙妈妈入内,便见一青袍男子负手矗立在窗前。这身形崔桃一眼就认出来是吕公弼。 来了个添乱的。 因不确定吕公弼是否是冲着她而来,但崔桃希望不是。崔桃固定好自己脸上的面纱,在孙妈妈介绍完吕公弼的身份止后,给吕公弼行了浅礼。她故意用柔弱的假嗓子说话,希望吕公弼认不出来她。 吕公弼闻言后立刻回身,盯着崔桃,目光像是带着刀子一般,从崔桃脚下一直‘割’到头顶。 崔桃当下心中了然:就是冲她而来。 “吕郎君喜欢听什么曲儿,尽管提,我们百小姐什么都会,不管是诗词歌舞,还是丝竹管弦,皆样样精通。还擅品茗,保证和吕郎君聊得来。” 吕公弼冷冷打量崔桃,嗤笑道:“这倒没什么稀罕,可还有别的?” “哟,那可会得太多了,一时间细数不过来。”孙妈妈陪笑道,“要看吕郎君今儿想要什么?” “可会伺候男人?”吕公弼道。 孙妈妈愣了下,天香楼里若客人说这句话,其中的意思就再明白不过了。这东楼的妓子,照道理说都是卖艺不卖身的,不回去侍奉陪睡,可遇到势大权高的勋贵们偏要喜欢这样,你还能强硬着拒绝得罪人不成? 孙妈妈便打商量地跟吕公弼表示,百日红不卖身。 “可我怎么听说有一位姓——” 孙妈妈凝望吕公弼,正等着听下半句。 “奴家愿意!吕郎君一表人才,能伺候他是奴家的福分。”崔桃紧盯着吕公弼的眼睛,警告他最好不要乱说话。 吕公弼撩起袍子坐了下来,打发了孙妈妈。 孙妈妈还真怕得罪这位宰相之子,走之前小声嘱咐崔桃好生伺候贵人。崔桃刚刚的表现她很满意,本来还担心这丫头耍性子不肯屈就,她能懂得审时度势便好。 “吕郎想听什么曲儿?”崔桃不请自坐,扯掉脸上的面纱,吃起桌上的点心来。 吕公弼见她竟这般自在,满脸无所谓的样子,惊讶之余更有恼怒。 “三哥说在这看见你了,我还不信,原来你真跑青楼来了,可是那个韩稚圭逼你来此?” “我自愿的。”崔桃让吕公弼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开封府办案,你别乱掺和。” “我乱掺和?你知道知道你什么身份,你怎么能来青楼这种地方?这若是被姨父姨母知道——” “那你是什么身份,你为什么来青楼这种地方?”崔桃反问吕公弼。 “我是来找你的,再说我们不一样。” “我们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人么?就因为你是男人,你来这地方还干净。我是女人,便不行了,名声不洁了,给你们丢人了是吧?嫌丢人便滚,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崔桃最讨厌男女性别上的双标,便是在古代也不行。 吕公弼怒得双眼喷火,他紧盯着崔桃:“你怎么变成这种样子?” “是你没有搞清楚,我就是这种样子。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我了,吕二郎心里如果挂记得是三年前的崔桃,那她已经死了。在这里的是另一个崔桃,你完全不认识也不大可能理解的崔桃。” 崔桃让吕公弼没什么事儿的话,就回去好好想想她的话,别在这耽搁她办事儿。 吕公弼本还有很多话要跟崔桃讲。他今日来,一是想领崔桃离开天香楼,二是想告诉他,他决定要亲自去太后跟前为她求赦罪。可见崔桃这番态度,又是全然不认为她在青楼的行为不成体统,吕公弼真的觉得眼前的女子完全陌生了,的确不是他三年前认识的那个桃子。即便他有心劝诫她,想纠正她的错,可瞧她如今这脾气,根本就不领情,不愿听他讲话。 既不领情,又何必多言。 “你好自为之。”吕公弼重重地看一眼崔桃,便拂袖而去。 崔桃坐在原处未动,等听到吕公弼的脚步声走远了,她便拿起桌上的酥琼叶吃起来。 孙妈妈随后匆匆赶上来,问崔桃怎么回事,“那吕郎君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嫌我胸不够大。”崔桃不以为意地瞎说道。 孙妈妈愣住,特意打量了崔桃一眼,“这还不够大?那他想要多大的?” “无法掌握。” 孙妈妈合计了一下,还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狐疑看一眼崔桃:“真不是你把他气走的?” “有身份,有样貌,还有钱,这么好的人我不紧紧抓着,干嘛要气走啊。这不生气呢么,气得我只能吃东西解气!”崔桃看眼孙妈妈,一口塞了三个酥琼叶进嘴里。 孙妈妈见崔桃吃得如此夸张,倒真有点信了,楼里是有姑娘在生气的时候喜欢猛吃东西,想不到她也如此。 “行了,别吃了。再吃胸也长不大了,肚子反而鼓起来了。”孙妈妈马上拍掉崔桃手里的点心。 “他一点都没有大人好,大人就不嫌弃我,说我的刚刚好。”崔桃对孙妈妈牢骚道。 适当的细节表达,有助于提高孙妈妈对她的信任感。 孙妈妈笑起来,骂崔桃够了,她一抬眼一瞧,眼睛亮了,惊喜地对崔桃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什么曹操?”崔桃跟着孙妈妈的目光,扭头朝门口看去,就见韩琦正站在那里。 崔桃:“……” 怕是听到了吧? 孙妈妈又识趣地让地方,走了。 崔桃:“……”不,你别走!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选择背对韩琦。 “我听说宝臣来了,担心他找你麻烦。”韩琦解释他折返的缘故。 崔桃点了点头。 “既然没事,便告辞了。” 崔桃又点了点头。 等韩琦走了,她才彻底松了口气,拿着只剩一块酥琼叶的盘子去了厨房,问厨娘再要一盘。 “哎哟,这怎能劳烦百小姐亲自来此,知会一声,我们送过去便是。”厨娘接过盘子,给崔桃装满了点心。 崔桃四处瞧了瞧,便见厨房西北角落放碗筷的木架顶端,摆着各式样的盘子、碗和汤盅。据王四娘描述,她就是在那儿拿到了红梅盘。她也是走运,在厨房乱翻瞎找的时候,刚好看到。 下毒自然都是放在食物里,既然装菜的盘子在这,会不会为了方便毒药也在附近? 崔桃接过厨娘递来的点心,一边吃一边称赞她这点心做得好,问她做法是什么。 “若哪一日有客人偏要吃我亲手做的点心,我也能有一样拿得出手的东西呀。” 厨娘见崔桃不拿架子,倒也喜欢她,便道:“其实简单得很,便是把隔夜蒸的饼子,切成薄片,涂蜂蜜在火烤就成了,只是这火候要掌握好,还得靠练。” 崔桃看一眼手里叶子形状的酥脆点心,禁不住笑了,合着这就是烤馒头片?可这口感却不像是一般的馒头。 细问之后方知,原来这蒸饼子的面很有讲究,混了山药、芡实等养胃之物,不仅松香酥脆好吃,还能止痰化食。 崔桃趁着与厨娘闲聊的工夫,已经把那西北角的木架子附近情况扫了一遍,一个大约两寸高,放在墙角的黑坛子吸引了崔桃的注意。这坛身漆黑光亮,但坛底却有明显磨损的痕迹。 崔桃问厨娘有没有腌了什么可口的小菜,她有点觉得恶心,晚饭想吃清粥就小咸菜。 厨娘便跟崔桃介绍了她腌制的几样咸菜,问崔桃喜欢哪一种。 “那坛呢?” “那是人参酒,可金贵了。你若要喝,可得跟孙鸨母要。那是她亲手做的酒,每次她都是取一点自斟,多了她自己不舍喝,更不要说给别人了。不过百小姐跟别人不一样,想来鸨母会舍得给。” 等夜深的时候,崔桃便来到厨房,移开了那坛子酒。 坛子下的青石板果然是活动的,但掀开后,下面却满满的都是土,不过有三寸见方的土是新填的,有些松软,并没有被压得很硬实。崔桃捏这土还有些湿,里面还夹杂着一小片绿色的树叶,还挺新鲜的,说明这个地方刚被填满没有多久。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毒药很可能已经被转移,不在天香楼了。 突然转移毒药是何意?会不会已经怀疑上她?崔桃随即就否认了这个想法,红姑是杀手,若真发现自己暴露了,第一反应应该就是杀了她,没必要留她活口。 次日她再见孙妈妈时,崔桃沉着一张脸,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孙妈妈忙问候崔桃怎么了。 “妈妈答应我说要教我自立门户,可如今我只见妈妈让我应付客人,却并未见妈妈教我如何管理青楼的事情。妈妈莫不是只把我当成了一个猴儿,耍着玩儿的?”崔桃反问。 “哪能呢,我这也是想着让你多熟悉几天天香楼的环境,认全了这里的姑娘们,然后再来教你。不然这些人你都不认识,你如何去管,又如何能撑起这一整个天香楼呢?”孙妈妈解释道。 “那妈妈可是瞧不起我了,这楼里的姊妹我早都认全了。任凭哪一个你叫来到我跟前,绝不会说错。” 孙妈妈不信,便真叫来了几个人让崔桃认,没有想到崔桃竟都能叫出这些人的名字,甚至还能说出她们的基本情况,以及伺候她们丫鬟的名字。 “真可惜了,你是个女儿身,若不然凭你这聪明劲儿儿,定能高中进士,出人头地。” 孙妈妈便应了崔桃,先拿了账本儿出,来交崔桃看账。 崔桃便熬了一夜,把孙妈妈给她的帐都看齐全了。她一早便吩咐萍儿,去永昌巷给她买一碗鸡丝馄饨来。 晌午的时候,崔桃又吩咐萍儿去八仙楼给她买炙鸡。 萍儿走出去的时候,孙妈妈便来了,问崔桃怎么总是喜欢打发人去外面买东西吃。 “莫不是这楼里的酒菜不符合你的口味?” “咱们楼里的都是大菜,自然是精致味道好。但是外头的小吃,也有其让人忘不了的滋味。山珍海味吃腻了,便也想换换口味。” 孙妈妈听着崔桃的解释笑了一声,转身便走了。 但她出了门,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孙妈妈觉得这里头有问题,她刚刚分明听崔桃叫人去八仙楼买炙鸡,这哪里是什么小吃?炙鸡天香楼也可以做,而且味道根本不亚于八仙楼。因为她前不久刚花了钱,跟在八仙楼买了炙鸡的配方。 孙妈妈她便吩咐妓院里的一名护院跟着萍儿,看她到底去了哪里。 两炷香后,护院匆匆赶回来,慌忙告诉孙妈妈,萍儿进去了开封府。他还看见那天被百日红叫‘大人’的俊朗男子,穿着一身官服从开封府里出来。他特意去打听了这人的身份,那根本不是什么从扬州来的人,而是开封府的推官韩琦。 孙妈妈顿觉得五雷轰顶,立刻叫人往后院通知,告诉大家赶紧撤离。她在走之前,必要先把崔桃这个奸细给弄死了才甘心。 她亲自去厨房,弄了一壶人参酒来,在酒里下了料,笑眯眯地敲开了崔桃的房门。 “今儿心情不好,来陪我喝一盅,如何?” 崔桃笑请孙妈妈入内,又见她只拿了酒,没有菜,却说不能这样干喝,吩咐王四娘去厨房弄两个小菜端过来。 孙妈妈也不多言,先给崔桃斟酒,接着手按着壶盖,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孙妈妈举起酒盅,便对崔桃道:“咱们相逢就是有缘,这段日子相处得不错,我都快要把你亲女儿一般看了,就祝你将来也能跟我一样,开一家更大的天香楼。” 崔桃笑着跟孙妈妈道谢,却只举杯,并没有将酒喝下去。 孙妈妈便先干为敬,喝完了倒扣酒杯示意崔桃。 崔桃笑着把酒杯送到嘴边,然后是手一偏,直接将酒利落地洒向了身后。 “你这是——”孙妈妈突然站起身。 “喝酒第一杯要先敬天嘛。”崔桃不解地问孙妈妈怎么了。 “没事。” 孙妈妈笑着再为崔桃斟酒一杯,这第二杯她还是率先喝下去了,却见崔桃又将酒洒在了地上,却跟刚才洒的方式不同,这一次直接弯腰从前面倒在地上。 “这第二杯要敬地。” 崔桃随即拿起孙妈妈带来的酒壶,给自己斟一杯,又给孙妈妈斟一杯。 “这第三杯,便要敬妈妈了,妈妈可还要先喝?” 孙妈妈立刻变了脸,腾地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匕首,怒瞪眼,凶神恶煞地对崔桃吼:“贱人,你竟敢耍我!今儿我便让你去见阎王!” 冷光一闪,匕首横扫,直插崔桃的脖颈。崔桃侧倾身子躲过孙妈妈的攻击,便将银针摄入孙妈妈胸前的穴位,人当即倒地,木着身子一动都不动不了了。 这时候,穿着一身朱红官袍的韩琦现身在门口。 崔桃拍拍手,对他笑道:“这下人赃并获,证据就齐全了!” 孙妈妈惊恐地瞅着俩人。 ※※※※※※※※※※※※※※※※※※※※ 昏昏欲睡一整天啊,状态不好,写的质量都有影响,好害怕你们离我而去,不再爱我了。我一定要调整好睡眠问题,嗷嗷,加油!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仙女、千世昭华、少年我观你骨骼惊奇、康桥、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czoey 50瓶;26820375、雪舞青丝、楚越、琉璃、无生、魂梦同与 10瓶;莫挨老子 9瓶;偷得浮生半日闲 6瓶;路人葭 5瓶;43053911 3瓶;默言、shirly、氯乙烯、←╮小鬼ミ、yoyo88、禾子兴言、守着花儿开、桃花雨纷纷、阿山 1瓶; 第 31 章 在崔桃走到韩琦面前的时候, 孙妈妈原本流露着惊恐之色的眼睛,忽然眯成了一条缝,她呵呵笑起来,而且笑声越来越大。 崔桃和韩琦同时看向崔妈妈。 “却不知二位贵人唱得哪一出?奴家不过是一个做浅薄营生的青楼鸨母, 向来奉公守法, 安分守己。却不知是哪里做得不够妥当, 竟惹得二位贵人来奴家的天香楼里外唱戏, 把奴家耍得团团转?” 孙妈妈如今虽然人躺在地上,身体不大能动, 但脸上却露出几分得意来,颇显猖狂。 她没有被当场抓了现行的犯人该有的反应,反倒更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终于可以炫耀了。 崔桃和韩琦都察觉到这其中可能有怪。 崔桃先检查了酒壶,果然发现酒壶里有机关。壶里的酒被分隔成两个区域, 通过触动机关即可控制是哪边区域的酒从壶口倒出。 崔桃请衙役用活鼠去验证,这酒壶里的酒是否有毒。 孙妈妈一直盯着崔桃:“百小姐, 不知我天香楼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你要这么害我?你好生想想, 你来的这些日子,我待你可曾有过一点刻薄?哪一次不是掏心掏肺真心实意地对你好?我只是一个生意的人, 每天忙里忙外不过是应酬客人,安顿楼里的这些小姐们,这可犯法了?” “莫非刚才拿匕首杀人的是我不成?”崔桃倒要看看这孙妈妈会把戏唱到什么份儿上。 “哎呦,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想杀你了,谁看见了?快让她出来作证, 说一说我是怎么杀你的!小娘子你这戏唱的可够多了, 可不要再冤枉我!那我也要说是你伪装花魁, 来我天香楼图谋不轨,想害我呢。 你几次三番戏耍我,我怀疑你,不过是想拿刀吓唬你一下,逼你道出真相罢了,可没有真动手的意思。平日里,我可是连鸡都不敢杀的人! 再说瞧瞧我如今这样子,谁欺负谁还不明摆着么?可是我被小娘子给打倒了,这,银针要是稍稍往左偏那么一寸,我的命可就没了!” 孙妈妈连连向韩琦喊冤,恳请他为自己做主。 “这位官人,您可万万不能因为你跟这位小娘子有了苟且,便任她胡说,冤枉了奴家!” 孙妈妈嗓门越来越大,很得不喊得十里之外的人都能听见。 她嘴上求说做主,实则却想污蔑韩琦和崔桃的名声。只要造成舆论,不管此事是否为真,韩琦都得回避,那他便无法继续负责这桩案子了。 崔桃再一针扎在孙妈妈的哑穴上,随即就缓缓地拔掉孙妈妈胸口的银针。有多缓?大概一盏茶的功夫,还没完全拔|出来。 孙妈妈疼得面目狰狞,豆大的汗珠儿顺着脸颊直往下流。 “孙妈妈别着急,这不能拔太快了,正如你刚刚所言那般,差一寸就会死人的,必要小心些才行。” 眼见着孙妈妈从一只利喙猛啄的斗鸡变成了气息奄奄的弱鸡,崔桃才彻底把针拔了出来。 孙妈妈终于缓了口气,表情不那么狰狞了,但脸上的冷汗仍然在往下流。等她再看向崔桃的时候,眼睛里有了真恐惧。 “我是完璧之身,你那招通奸的说法不好用。劝你收敛点,诬陷朝廷命官可是大罪。既然你喊冤,坚持自己无罪了,那此刻最好别做错事,别弄出新罪名加在自己身上,无罪变有罪了。” “刚才我及时点了孙妈妈的哑穴,制止孙妈妈乱话说话,正是念及孙妈妈以前待我不错,还孙妈妈的恩情呢。” 崔桃说罢,就笑着拍了拍孙妈妈的肩膀,态度看起来和善极了。崔桃的此番状态与孙妈妈刚才的伪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孙妈妈疼得龇牙裂目,忙扭身躲闪。 “哎呀,忘了手里还拿着根针呢,记性差了点。” 崔桃作恍然大悟状,又轻声再问孙妈妈,她还能不能讲人话。 孙妈妈仍有三分忌惮,恐惧地盯着崔桃。 “韩推官秉公明断,最是个讲理的好官。你若无辜必不会被诬陷,你若有罪也必不会被饶恕,可懂?” 孙妈妈点了点头。 崔桃便将所有的银针都取下。 孙妈妈哼唧了一声,松了口气。 这时给酒试毒的衙役折返,对韩琦附耳说了一句。 韩琦微眯眼眸,冷冷的眼风扫向孙妈妈。 孙妈妈正观察韩琦那边的情况,见韩琦这反应,她勾着嘴角,忙磕头道:“既然小娘子刚才也说了,奴家若无辜,韩推官必不会诬陷。那奴家便想斗胆问一句韩推官,奴家罪名何在?” 其实从孙妈妈刚才装傻否认害人,崔桃多少就猜到了,这壶里的酒可能没有毒。 这个结果确实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看来孙妈妈已经有所防备,大概料到如今局势不明,又或是察觉到开封府已经在天香楼外围布兵,故而虚晃一枪,想反将他们一军。 一炷香后,衙役们搜遍了整个天香楼,没有在天香楼内找到任何有毒物,在孙妈妈身上更是没有搜到。 在晌午的时候,后院确系有一拨人共计二十八男三女,匆匆离开了天香楼。王钊和李远带着衙役们将这些人悉数截获擒回,但这些人如今都声称是天香楼的护院和粗使,他们之所以离开天香楼,是受了孙妈妈的吩咐,去城外搜寻一名天香楼出逃的妓子。 这些人的证词暂且找不到错处,身份上也毫无破绽,因为他们报出来的名字都能在天香楼的用工名册上找到。 现在在天香楼内找不到和红姑有关系的毒物,也找不到跟天机阁有关的证据和人。 尽管知道这些人有问题,但他们只要死咬着不认,倒也不能强说人家有罪。 孙妈妈等在屋内,脸上的得意之色越来越明显。当韩琦和崔桃再进屋时,她忙主动跪下,哭天抢地地喊冤。 “却不知外头哪个瞎说,诬陷我这里有问题,奴家真真从头到脚都清清白白的。”孙妈妈随即又朝崔桃磕头赔罪,“因怀疑小娘子是别家派来的细作,想抢我们天香楼的客源,故我拿匕首吓唬了小娘子。实属是我不对,我给小娘子赔罪!” 孙妈妈态度虔诚道地歉,不似之前那般带着几分猖狂之态了。偏偏此刻她这副模样,在崔桃和韩琦面前更显猖狂。因为谁都知道,她这是胜利后故作谦虚的惺惺作态,看起来更叫人犯恶心。 “才刚事发突然,奴家也是一时间反应不及,态度略有不妥当之处,还望二位贵人海涵。现在奴家也想明白了,所谓清者自清,奴家什么犯法的事儿都没做过,怕什么?且等着就是,我自是相信开封府里会有青天,能还奴家一个清白。” 孙妈妈边笑着说话,边淡定把目光落在崔桃身上,故意问一句。 “小娘子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自然是,清者自清,你若犯了罪,必留痕迹。你若没犯罪,”崔桃扯起嘴角,也对孙妈妈微笑,“那是不可能的。” 孙妈妈嗤笑,“小娘子这是何意?莫不是找到了奴家的罪证?那怎生到现在还不拿出来?” “后院西北角,堆柴的院子。”崔桃道。 孙妈妈目光瞬间下移之后,复而再瞪崔桃,“我不明白小娘子此话何意!小娘子若有证据证明我有罪,大可以亮出来,我倒要看看我哪里有罪了,我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那院子八成有问题,东西还在。” 崔桃抓住了孙妈妈目光下移的微表情,对韩琦小声道。 衙役刚才搜查那两间柴房的结果是:除了堆放一些木柴外,没有任何特别的东西。 韩琦和崔桃决定亲自去看看。 二人朝门口走的时候,孙妈妈突然从他们的身后发出笑声。 “两间破烂房子罢了,能有什么问题?二位贵人为了在我身上安下罪名,可谓是煞费苦心了,连柴房里有罪证的事儿都能想出来。是我真不明白了,我一个老妪哪里讨人嫌了,得罪了二位贵人非要如此恨我?” 崔桃没理会孙妈妈再讲什么,随韩琦来到院子后,就检查这里的情况。 两间柴房确系如衙役所说的那样,除了堆砌一些木柴之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仔细排查了屋内屋外的墙面地面,也没有机关、暗格或地道之类的东西。 崔桃走出房间,再环顾院子一圈。 “会不会是什么小物件?在我们的监视下转移了也难察觉。”李远揣测道。 “若只是一个玉佩大小的东西,你会选择放在这种房子里,故意让人守着?”崔桃反问。 李远挠挠头,“是有点怪,随身携带就好了,实在害怕,多带几个人跟着保护自己就是,何必每天非要日夜守在这种破地方?” “所以在这里的,该是不能转移或者不好转移的东西。” 崔桃暂且没有头绪,便问韩琦,他都在这院子里看到了什么。 “房,墙,柴。” 听韩琦简洁的回答,崔桃瞬间豁然开朗,房和墙她都已经检查过了,确定没有问题。崔桃便盯向院里堆砌的那些木柴。 “却不是这里的,该是屋里的。”韩琦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命李远等人把屋里的木柴搬出来一些。 这些木柴大概有正常人脚踝粗细,两尺长,烧火刚好够用。 李远等人用斧头劈开这些木柴,起初几个没发现异常,随后有一名衙役在横砍木柴的时候,斧头下了一半后就再砍不下去,撞到了硬物。 撤掉斧头,扒开木柴来看,竟瞧见里面有黄灿灿的金条! 再看这金块背面,还有两浙官府的铸印,是官银! 之后,衙役们在木柴堆里找到了越来越多的金条。按照屋里堆放的木材数量来看,两间柴房的金条足有近三四百斤。 一座小小的青楼,居然存放着如此之多的官府用于上缴朝廷的官银,自然是罪责难逃,死不足惜了。 当金条被丢到孙妈妈面前时,孙妈妈脸色霎时转白,整个人一直维持绷着的那股气势瞬间就垮了。她像个霜打的茄子,打蔫地瘫坐在地上,呆滞了半晌,才终于意识回笼,彻底清楚了自己这次是彻底玩完了。 “老实招供,只要你供出天机阁所有的消息,韩推官可以酌情考虑给你留个全尸。”崔桃对孙妈妈道。 孙妈妈茫然地看向崔桃,“什么天机阁?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天机阁。那些金子我倒是可以解释,是两浙兵马都监胡洲给我的!他这人贪财好色,为了博得我们楼里的两位花魁的欢心,很舍得钱花,后来钱不够了,偶尔来时就都会拿十几块金条给我。经年下来,就攒下了不少。我也晓得这东西危险,所以就藏在了木柴里,等合适的机会运送出去重熔!” 孙妈妈老实磕头认下了自己私藏官银的罪名,却不认跟天机阁有关系。 “孙妈妈以为不认,便没人能证明你就是天机阁的杀手红姑了?” “什么红姑,奴家听都没听说过。”孙妈妈此时已经不敢去瞧崔桃,只是板着一张脸,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但她在说话撒谎的时候,语气终究还是虚了一些。 “是你在福田院找了一名叫巧儿的年轻女子,令她送了有毒的饭菜去开封府的大牢,意图毒死我。” 孙妈妈震惊地看向崔桃,随即连连摇头否认,表示自己完全没听说过这种事,更不要说有胆量去做了。 “如今这位女子已经找到了,孙妈妈何不先认一下看看?” 崔桃话音落了,那厢李远就带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进门。巧儿看了一眼孙妈妈后,用小心的声音对韩琦表示,声音很像,身形也很像。 “崔娘子,我虽确实贪了官银有罪,可您也不能什么罪名都往我头上安。这世上身形相似,声音相似的人多了去了,试问这位小娘子说的人,怎么肯定就一定是我?”孙妈妈还是死不承认。 巧儿听了孙妈妈的话,也不好辩驳什么。当时拿钱贿赂她的人,戴着黑纱草帽,她的确没有见到对方的容颜,所以她自己也不能完全肯定。如今倒是万般懊恼自己因为贪财,想吃上两顿饱饭,便答应为其办事,误害死了三名官差。她可真是罪过,想着便吓得哭起来。 孙妈妈见状,更要追问这女子,“你可得好好想想清楚,否则你一句话,可是会害死我!我冤死了之后做鬼也不会放归你!” 孙妈妈猛地瞪她一眼,吓得那女子落泪更厉害,连连表示她也不确定,她真的没有见到那人的脸。 “韩推官,这官银的事儿已经足以治奴家死罪,倒不用非寻什么别的罪名加在奴家身上了,奴家认下贪敛官银的罪名。”孙妈妈对韩琦磕头认罪。 韩琦一直坐在窗边,边听着崔桃审问孙妈妈,边摆弄手里的玉茶杯。茶杯里没有茶,是天香楼的物件,他随手拿着把玩。 “可知为何不是本官审你,而是她在审?”韩琦突然问道。 孙妈妈愣了下,摇了摇头。 “你刚才叫她什么?”韩琦再问。 孙妈妈还是不解。 “你刚才喊崔娘子,我可从没有告诉你,我姓崔。我告诉你的是,我是‘花无百日红’的百日红,我是天机阁红姑下毒刺杀的对象。”崔桃在旁解释道。 孙妈妈大惊,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失口了,随即又意识到另一点,更让她恼恨不已。‘花无百日红’,这崔氏分明在向她昭告她有多蠢,从一开始她的名字就暗示了‘花魁里面没有百日红’。 自恃聪明的人,最恨的是什么?别人把她当猴耍! 孙妈妈眼睛喷火地瞪向崔桃,那眼神儿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她仍不忘狡辩。 “我知道小娘子姓崔,是小娘子随韩推官出去的时候,听到外面那些人讲的。” “胡说!我们这些人绝不会在守卫之时乱讲话,更何况韩退关早有交代,不可在天香楼提及她的真实姓名。”李远马上道。 孙妈妈这才意识到了,不仅仅百日红是个套,逼她动手下毒是个套,连这审问里头也有套! 她红着眼恨恨地瞪着崔桃,愤怒地无以复加。 “孙妈妈便是没有失口叫我崔娘子,我也有证据证明你与下毒案有关。” 崔桃将一本账册摆在孙妈妈跟前,指了指上面记载的花销。 “永昌巷,饭一份,三百八十钱。看这个钱数就知道,这顿饭挺丰盛的,是给孙妈妈您做的吧?日期就在前日。看来孙妈妈除了天香楼,还有了一处新的住所。” 孙妈妈心下吃惊不已,却不敢再去看崔桃,生怕她又发现她身上的破绽。她的确在前日,将天香楼内藏着的所有关于天机阁的东西,转移到了永昌巷一处新买的民宅内。倒也不是出于什么具体的原因,只是她近两日总觉得心里不安生,便为求安稳才转移。 想来是那天她打发属下给她送饭的时候,被厨娘记下了这份儿花费。 天香楼这么大,处处花钱如流水,账目方面她管理的比较严格,厨房那里若有较大的开销都会记录一下。却没想到,仅仅是一顿饭钱,便被眼前这女子识破了背后所有的事情。 “你真是博陵崔家的女儿?”孙妈妈惊惶地看着崔桃,仿佛看到了一个魔鬼。 她根本无法相信一名出身望族世家的淑女闺秀,会懂得如此之多,一身的能耐竟盛过他们阁主了。若是阁主知道世上竟有这等人才,便是不惜一切代价劫狱,也会愿意将她就救出,收入麾下。只可惜了,她如今已为官府所用。 “你们天机阁不是接了这单生意,要刺杀我么?我的身份还能存疑不成?” 孙妈妈气急败坏地咬牙,恨极了自己居然没有识破崔桃的身份。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初见她时,她便是一身的风尘气,却魅力难挡,叫人根本无法怀疑她花魁的身份。 在见识了对方的连环套之后,孙妈妈已然深刻意识到自己输得彻底,崔桃非凡俗之人,自己败给她并不可耻。如今比起憎恨崔桃,她更怨恨自己偏偏倒霉,接下了这单刺杀的活计,令她落得如今惨败的下场。 随后,孙妈妈等人就被收押至开封府大牢。 李才将他在永昌县民宅内搜罗到的毒药和几封信件,全部呈给韩琦。 这在搜查过程中,李才得以运用崔桃交教他的办法,才会在民宅内找到机关暗格,得来这些信件。如今他也算是立一小功劳了,得益于他师父教导有方。 这些搜来的信件中,有一封信内容正跟崔桃有关。信里面介绍崔枝情况的纸,并且写明了要求刺杀的方式是以崔枝的名义给崔桃下毒。字迹婉转清秀,非常柔和,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这应该是崔家人是给天机阁下单的‘原件’。 之后看其它信件,也都是客户‘原件’。能接触到这种原件的,肯定是天机阁的高层。看来这位红姑不光是一名杀手,她很可能就是天机阁汴京分舵的舵主。 韩琦从崔桃手中接过信纸,放到鼻边轻轻闻了一下。 “此为簪花纸,在造纸的过程中特别添加香料,故细闻会有淡淡的香味,价高,颇受闺阁女子喜爱。” 崔桃凑过来也闻一下,果然闻到了淡淡的香味儿,当然也闻到了韩琦身上的冷檀味儿。 崔桃这才意识到自己直接把脑袋凑过来闻,好像距离韩琦有些太近了。她下意识地抬眸看韩琦一眼,正被对方的目光抓个正着。 崔桃马上后退,一本正经儿地鉴定道:“果然有香味儿。” “这案子你们立功了。”韩琦低眸,把手里的纸放在桌上。 “全仰仗韩推官提点。” 崔桃笑着行礼,知韩琦后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赶紧告辞了。这些天她在天香楼又演戏又跳舞又弹琴,精力和体力双重消耗,真需要好好休息,饱餐好几顿才行。 案子接下来就剩审讯了,须得详审孙妈妈和其他天机阁相关人等,继续深究他们在汴京所犯下的罪孽。还有那批有两浙铸印的金条,应该不是单纯地像孙妈妈解释的那样,只跟两浙兵马都监胡洲有关。胡洲此人早在两月前就死了,怕是另有内情,孙妈妈明显想把事儿推给一个死人,想要死无对证,韩琦又岂可能让她得逞。 从今天初步的审讯结果来看,包括孙妈妈在内的三十二名天机阁刺客,都十分嘴严,目前还不肯透露天机阁总舵的消息,甚至连分舵舵主是谁都没有说出来。但假以时日,细磨慢炖,总会有收获。 总之这案子后续的处置肯定要耗费上一段时间,开封府的衙役们进来都有得忙了。 …… 太阳西斜,崔桃正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吃着鸡丝馄饨,就着二林茶铺的糟鹅掌。忽听见外头传来王四娘的大嗓门的说话声,听起来她好像是跟看守她的衙役吵起来了,闹着要见自己。 崔桃看着手里没吃完的鸭掌,以及还剩半碗的馄饨,当然还是选择继续吃。 馄饨皮儿薄馅儿大,馅料里面是满满的猪肉和虾仁,鲜香味儿特足,皮儿也滑溜。用汤匙舀出,放嘴边一吸,一大颗馄饨就被吸进了嘴里,然后咬着夹杂着汤汁裹着满满虾仁肉馅的馄饨在口中,有种别样充实的幸福感。吃完一个馄饨,定要配一口馄饨汤才完美,这就像睡到自然醒了,定要伸个懒腰才觉得浑身更舒坦了一样。 馄饨汤是用鸡肉鸡骨慢火熬出来,其汤汁滴滴盈满浓郁的鸡肉香,上撒着鲜嫩的芫荽叶和撕成一条条的鸡胸肉在其中,白中带绿,清清透透,好看更好喝。 等崔桃把一大碗鸡丝馄饨吃完了,也喝得汤一滴不剩后,才斯文地拿起帕子擦了擦嘴,从屋里走出去,瞧瞧王四娘那边到底怎么回事。 王四娘带着萍儿跟守门的衙役磨了小半炷香的时间,没见对方有回应自己的意思,正气得嗓子冒烟。 守门的衙役已经很给王四娘面子了,晓得她立功了,跟崔娘子的关系也不错,才忍下了,不然换做平时,刀一抽便吓退两人。 王四娘隔着门缝儿见崔桃从屋里出来了,赶忙惊喜地喊她,对她摆手。 “原来你能从屋子里出来,我还以为你只被关在屋里,不让出院子呢。那怎么才出来?” “何事?”崔桃可不想听王四娘唠叨废话。 “我们来看看你啊,我和萍儿的罪名被赦免了。”王四娘忙问崔桃有没有被赦免。 后头的萍儿忍不住用手掐一把王四娘,“你这不是废话么,若被赦罪,她何至于还被关在这,偏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啊,也对。”王四娘一脸发愁,“那怎么办?我还以为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呢,之前不是说好了让我给你洗猪肚猪大肠?” “难不成你还要为了给我洗这个,连赦罪的机会都不要了,留下来陪我?”崔桃反问。 王四娘干巴巴地憋嘴,不知道说什么了。 “被赦罪是好事,痛快走便是,祝你们日后都有好日子过,别再犯事儿进来。”崔桃对他们笑了一下,摆摆手,示意她们可以走了。 王四娘还有些不舍,“不行,我要去问问韩推官,为何我们的罪都赦了,你却要被锁着。明明你立下的功劳最大,这不公平,我们找包府尹评评理去!” “自然是罪名轻重不同,他心中有数,我相信他。”崔桃感觉到了不远处还有别的人在,便故意说了这番话,又再一次打发她们快走。 王四娘和萍儿互看了一眼,也没得办法,只是嘱咐崔桃照顾好自己。 “回头我出去了,就给你弄很多好吃的饭菜送过来。”王四娘给崔桃保证道。 崔桃笑了,一听到美食,自然是来者不拒,直接应好。 等王四娘和萍儿去了,崔桃就坐在石阶上,偏头看着西边的落日。 红霞满天,炊烟袅袅,宁静的黄昏,倒是极美的。 韩琦走进院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穿着碧色裙裳的崔桃,正托着脸颊,出神地凝望着远方的落日。她去了在天香楼的艳色打扮,一张脸如清水芙蓉,在柔色的黄昏下,显得尤为姝好。 韩琦默然站了片刻,才踱步至崔桃跟前。 “韩推官。”崔桃这时惊才讶了一下,马上起身和韩琦见礼。 韩琦打量这院子的环境,倒也僻静,有些花草景致,但跟崔桃之前所住的天香楼的房间比起来,便有迥然之差了。 “在这住着可习惯?” 崔桃愣了下,没想到韩琦居然会主动关心她这个。往日从来都是她来提出条件,要求这个要求那个,对方勉强答应。 “挺好的呀,比我之前住的大牢好太多,简直可以说是天地之差了,所以现在很知足。” 崔桃抿着嘴角微微笑着,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笑其实有些勉强,终不过是在强颜欢笑罢了。 也对,任谁会喜欢住在牢里被限制自由?哪怕是住宿的环境变了,但牢依旧是牢,改变不了本质。 “给你请赦罪的折子批复了。”韩琦默了片刻后才道。 崔桃看一眼韩琦,见他面色凝重,微微蹙眉,便了然结果是什么了。 “我这案子如今归上面哪一位管?”崔桃问。 “因事关两浙盐运,你的案子情况非常特殊。须先报给包府尹,再通知刑部、大理寺,三方议定之后,再呈给吕相定夺。”韩琦解释道。 原来这么麻烦,要涉及到这么多部门,人一多事儿就多,大家七嘴八舌各抒己见,能意见统一才奇怪了。不过,韩琦能为她一个女囚费心出力,请奏至这种程度,已经很够意思了。 “韩推官尽力了,我也尽力了。”崔桃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她确实尽力了,在每一桩开封府遇到的案子里,她都尽她的所能在倾力协助。 “其实我有时候想过,凭我现在这一身的能耐,越狱应该不在话下。韩推官应该也料到了这一点,却能放心让我带着王四娘和萍儿自由出去做事,为何? 因为韩推官心里也清楚,我一旦越狱,开封府、崔家和地藏阁三方受敌,实难应付。我够聪明,看得透这一点,所以并不会蠢到选择离开。” 崔桃说完这番话后,特意轻声问了韩琦一句,是不是如此。 韩琦点了下头,不禁想起当初他带着崔桃去逛州桥夜市,实则试探她的行为。那日送她回开封府时,她恍然意识到真相后的失望失落之态,他至今都记得。 崔桃自嘲道:“如今我又得罪一个天机阁,三方已经变成是四方了。” 崔桃说罢,就回身继续坐石阶上,把头埋在了臂弯里。 瞧她瑟缩着单薄娇小的身体,孤坐在那里,韩琦的心里略有些不是滋味儿。 同样执行任务,跟他同行的出力不太多的萍儿和王四娘已经无罪释放了,她却要生生在这挨着,也正如她刚才所言,因为给开封府做事,她以后会面临更多的危险。而开封府得了她立功的好处,却什么都没有为她做。 “容我几日。” 韩琦捏紧手里的折子,再看一眼崔桃,觉得她身体在微微地发抖,似乎是哭了。他本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匆匆去了。 半晌之后,确定韩琦不会去而复返,崔桃才缓缓抬起头来。眼睛不红,脸也不白,嘴角微微一翘,还可以微笑。 只单单请个折子怎么行?你得动脑,动脑!好好动一动你那‘相立三朝’的大脑! 崔桃小声哼着曲子,去了厨房,抓一把花生放在锅里炒熟了。这时天色已经暗下来,她便坐在廊下,一边享受着明月清风,一边喝着青梅酒,吃着花生米。 经过了三日的吃吃喝喝,崔桃把自己的力气养得更足了。 韩琦则经过这些天的努力,终于让上面重新给出了新的批复结果。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但不是最好的消息。 上面终于肯定了崔桃在几桩案子里的立功表现,允准崔桃可以自由出入开封府,协助开封府办案,也赦免崔桃的死罪。但因两浙盐运一案没有查明,她仍然是带罪之身,待他日案件查清之时会量刑追究,唯一可以保证的是一定不会判崔桃死刑。如果她崔桃在此之前,在开封府仍然有立功表现,且功绩卓著,还可以凭此为依据再对她进行减刑或轻判。 简言之,朝廷觉得她是个人才,所以对她事实了招安计划,让她为朝廷卖命,真正的走上了官方盖章认定的‘将功赎罪’之路。 比起之前被圈禁在小院里,她现在可以自由地出入开封府了,不管是有案子或者没案子的时候都可以。 换个角度来想,其实她没被赦罪,可以继续住在开封府是一件好事情。毕竟外头有那么多危险,有官家庇护他反而是最安全的,这比完全获得自由其实更好。至于未来继续立功获得减刑,对于崔桃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儿,她有信心可以搞定。 所以总的来说,这个结果还是挺令人满意的。 “韩推官是如何让吕相改了主意?”崔桃高兴之余,好奇地问了一嘴韩琦。 吕夷简是崔桃的姨父,其实这一层亲戚关系对崔桃的案子反而没有助力,会是一种阻碍。她的案子被当众摆到吕夷简面前去处置,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着他,他作为当朝丞相,自然不想落下一个徇私枉法的名声,便会格外严厉,这也便是韩琦头一次得到的批复会那般无情的缘故。 “我参了他一本。”韩琦淡淡道,就好像在说‘我今早喝了粥’一样稀松平常。 崔桃惊讶:“什么?你参了吕相公?” 一名小小的开封府五品推官,居然参了当朝宰相? 不过转念想想,这对韩琦来说可能真不算大事儿,毕竟以后他就是靠批评皇帝c位出道了。 “为了避嫌,吕相未亲自定夺,而是呈给了官家。”韩琦接着解释道。 原来这案子最终送到了赵祯手里,赵祯因为惜才,才改了批复。 崔桃非常感谢韩琦为之付出的努力。所以在当天傍晚,听说韩琦还在处理公务,没有用饭,崔桃特意为韩琪做一碗鸡丝馄饨表达感谢。 韩琦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这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馄饨,听着崔桃滔滔不绝地说了很多漂亮话感谢自己,便不禁想笑。 “既如此感激于我,便只拿一碗馄饨作谢礼?” “当然不是,我可以以身相许啊,可是韩推官肯定不稀罕。”崔桃随口就表‘诚心’道。 ※※※※※※※※※※※※※※※※※※※※ 我昨天脑袋浆糊了,怎么写都不对劲儿,抱歉耽误大家阅读观感啦~~早上四点就爬起来修改完毕!爱你们! ———— 三好少女扔了1个地雷 草莓焦糖慕斯扔了1个地雷 molly扔了1个地雷 第 32 章 漆黑的瞳仁平静地盯着她, 却仿佛暗涌着漩涡。 崔桃被瞅得心里发毛,有一瞬间竟觉得韩琦好像真的在考虑她的话。虽然她觉得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还是马上补充一句:“我可不做小。” 韩琦轻笑一声, 修长地手伸向桌边的卷宗。 崔桃接过卷宗来看, 发现是杏花巷的案子。本打打算找个地方坐着慢慢看, 却听韩琦说了一句‘拿回去看’,崔桃便应承告辞了。 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韩琦先将手头上的东西整理完, 便见向碗已经快凉掉的馄饨…… 崔桃回屋后,览阅了卷宗内所有的内容,发下发现这里面集齐了近九年杏花巷内出现类似‘自尽’命案的案卷, 崔桃注意了一下时间,巧的是每隔三年杏花巷都会死两对夫妻,而且看起来都像是上吊自尽而死。至于这些死者是否真为自尽, 因为时隔久远,见不到尸体,已经不好说了。 但如果这一系列案件有相通性, 系同一凶手所为, 那之前这些死者的耳道内很可能也被插了银针。所以明天须得先去查过这八名死者的尸身情况, 才能确定这些案子之间是否真的有关联。倒是不知这些死者的家属,是否会同意开封府挖坟掘墓, 重新验尸。 崔桃把卷宗收好后, 听到外头有脚步声。推门去瞧, 见李才一手拿着空碗, 另一手拿着柳条串着的四个猪蹄。 “今晚不当值?”崔桃笑问。 “对, 正要回去呢。”李才先把空碗递给崔桃。 崔桃认出来这是她送给韩琦的那个装鸡丝馄饨的碗。 “张昌听说我要来找师父, 让我帮忙捎给你。师父给他送什么好吃的了?”李才接着把他特意买来的猪蹄递给崔桃, 顺便好奇地问。 “鸡丝馄饨,你要吃么?还剩些馅儿,可以给你包一碗。”崔桃道。 “这么晚了,就不麻烦师父了。”每次崔桃在小厨房做饭,都会飘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儿,对他们这些在门口守卫的狱卒来说,真真是一大考验。 如今崔桃可自由出入开封府了,李才等负责看守的狱卒也都在今天撤离了。照道理说,他可以吃上一口她做的东西,来抚慰这长久时间以来被香味儿折磨的肚子。 可李才是打心眼里把崔桃师父一般敬重,真心不舍得让她特意的为自己忙活。 近些日子因受崔桃教导,李才觉得自己在衙门里办事的时候,脑子灵光了很多,不管是寻人传话,还是跑腿找东西,样样得力,今天在王巡使那里还受到了额外褒奖。王巡使甚至还允诺,明天就把他调到他的麾下做事,以后便不用再做狱卒了。 送走李才后,崔桃把碗收回厨房,本想洗一下,却发现这碗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了。趁着厨房还余点炭火的时候,用火把猪蹄子上残留的杂毛给烫干净,然后将猪蹄劈开,放进花椒水里泡着去腥气。 天色大黑了,汴京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崔桃怎么能放过庆祝自己获得自由的第一天。 崔桃翻出了上次出行时所穿的那套男装,想要狂吃海喝,还得穿男装方便,否则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张着血盆大口吃太多东西,定然会吓坏了周围的人。 鉴于上次遇刺的情况,崔桃不忘带上一包银针护身。 到了州桥夜市,崔桃就跟疯了一般。 五香毛蛋先来一串! 毛蛋在锅里滋滋煎着的时候,就散发着阵阵香气,远远的就能闻见香味儿。店家是个大方的,一串三文钱,足足有个五个毛蛋,个个外表煎得焦黄,黏着盐、小茴香和五香粉等调料,味鲜美,蛋黄的部分尤为弹牙好吃。 再来一份儿蜜煎青梅荷叶儿!酸酸甜甜的爽口,正好解了五香毛蛋的香腻。 接着又吃了香炸羊肉丸、酥香鹅翅、卤羊蹄……崔桃肚子已经饱了,却还想继续吃,奈何硬件条件不允许了,望着才逛一半的夜市,只能唏嘘感慨,等着下次再继续完成这未完成大事业了。 崔桃离开州桥夜市的时候,在街口瞧见一位年过六旬的大娘正在卖小甜粽,这粽子很小巧玲珑,只有两寸大小,由一片小粽叶包成,吃的时候可以一口一个。大概也就图卖这个精细活儿,让大家吃个新鲜,不然仅凭粽子在这夜市里真不算有特色。可即便这位大娘把粽子费工夫包得这么小了,她的生意跟别家比也不算好。 崔桃问大娘买了一斤小甜粽,当下就拆开一颗送进嘴里,米糯而清甜,充满粽叶的清香,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大娘这包粽子的手艺真妙,可惜全包江米的便没惊喜了,何不放些不一样的馅料,甭管是枣,还是葡萄、红豆、绿豆、腊肉……在吃每一个之前,都叫人不禁想猜一猜是什么馅儿,岂不有趣儿?” 卖粽子的大娘听了崔桃的话后,恍然有所悟,直叹这是个好主意,非要免费再送给崔桃一斤小甜粽。 大娘盛情难却,崔桃只能收下了,要给她老人家钱,却不怎么都不肯要。 崔桃便捧着大荷叶包裹的两斤甜粽,边走边吃。要说她吃东西的这张嘴可能是练出来了,就这小粽子,几乎用不着手剥皮,直接用嘴来了。 崔桃本打算回开封府去,可走了没几步,她见好多人熙熙攘攘地往南去,便听见不少路人议论着今晚瓦子那里有大热闹看。细问之下方知,原来是女子相扑‘全国锦标赛’到了最终决战的时候了。 这相扑运动在北宋甚是流行,女子相扑尤甚,每次打擂台都会万人空巷。如今在历经两个月,来自诸道州郡各位女相扑选手比试之后,最终有两位胜出者,就在今晚决战,‘扈二娘’对阵‘萧六娘’。 两大顶尖高手决战的巅峰之夜,必须去! 崔桃跟着人流来到了瓦子,一进到这里便感觉到了拥挤,往里走的时候,大家经常会肩擦肩,特别是到相扑比试的擂台附近,那人就更多了。早早就有很多人守在擂台前,占据了好位置等着观战。像崔桃这样才来的,只能远远地站在外围,前头人头攒动,有不少比她个高的人在,加之距离又远,这看起来可略有点困难了,但这一点都不耽误崔桃和其余来观站百姓的的兴致。 崔桃踮脚往上跳了跳,看清楚擂台的左右两侧站着两名身材强壮的女子,背对着众人,此刻正在活动胳膊摇晃脑袋,应该在做赛前准备。而在擂台的东侧,有一高桌,摆着胜者可获得的奖品,有旗帐、银杯、锦袄、彩缎等物。 锣声一响,扈二娘和萧六娘还没上场,场子里的人就喊起来,各有支持者,还非较真地想要自己的喊声盖过对方的才行。以至于这擂台上的俩人还没及打起来,擂台下的人已经先吼哑了嗓子。 崔桃淡定地吃着小甜粽,等着相扑开始。 “挤什么挤,没看大家都老实站着?” “就是,晚来的外头站着去!” “大胆,挡住了我们的去路,竟如此无礼嚣张!” …… 身后边忽然传出吵架声,似乎有人想硬往里面挤,就撞了周围的人,所以惹来了大家不快。偏偏撞人的这一位还理直气壮,骂这些人不该挡了他家郎君的路。 崔桃先护食地抱住手里的荷叶包,才往后头看。 因有人遮挡,只看见是一名穿着藏蓝锦袍男子背对着他,正是他身后的随从,跟其他百姓吵起来了,总是出口总骂那些人大胆。 崔桃打量这随从,怎么说年纪也该过三十了,下巴上却一点胡茬儿都没有,再听他那用词,想不猜他是太监都不成了。 既然是太监,那前头的那位主人不是宫里的,就是王府里的。 崔桃把手头上剥好的小甜粽塞进嘴里吃完,才朝他们的方向挤过去。 “要不是你们在这些人挡住路,我家六郎哪儿用得着受这份儿罪——” 崔桃听到那声‘六郎’,大概可以确定那位穿着藏蓝袍的男子是当今皇帝赵祯,他在兄弟中刚好排行老六。想不到今天能在这遇见他,天赐良机。 崔桃赶紧凑过了去,对那太监道:“可不能硬挤过去,没看那边有多少人呢,你们这挤来挤去地一定会得罪人,说不定还会遇到几个脾气更差的想揍你们。” “他敢!”成则挑眉瞪眼,像炸毛的刺猬。 赵祯这时候转身回来,正要训成则不可对人如此恶言,便瞧见了崔桃,惊讶地打量她两眼。 “是你。” 崔桃愣了愣,“这位郎君认识我?” 崔桃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乐开了花。 哎呦,不错哦!皇帝老大记得她! 上次她在受命去验草垛女尸的路上,发现路边有一年轻男子气度不俗,特别是腰间挂着的玉佩绝非凡品,身边跟着的人也像极了太监。加上她离开开封府之前听衙役说过,官家刚来过开封府。崔桃当时便赌了一把,下马跟其说了两句玄乎的话,然后离开。 想不到当初她有心埋下的机缘,如今就续上了。 赵祯的性子最温润好脾气不过,和他交个朋友,用来欺负,简直不要太合适。 赵祯以为崔桃真的不记得他了,便提醒崔桃他们上次在哪儿见过。 “噢,是你!”崔桃作恍然大悟状,然后好奇得打量赵祯,“你那天还好吧?” 赵祯笑道:“人不是站在这儿呢?自然好。” 崔桃也笑了下,“对对对,一定万事皆顺,大吉大利,什么都好。不过你们现在这么过去可不行,那么多人,比翻墙还难,硬来只怕会应了我那天之言,要有‘血光之灾’了。” “可我们六郎在广贤居订了位置,必须得从这走才能过去。”成则见官家对崔桃的态度不错,便也不好造次,但还是很生气这些刁民不讲理。 “我有一办法。” 崔桃将她刚刚吃的小甜粽剥剩的粽叶从荷叶包拿出来,用帕子擦了一下,不过须臾的工夫,便轻巧地编出一条小青蛇来。 赵祯瞧着崔桃不过翻动几下她那双纤细白皙的手,就能把普通的粽叶编织成了一条‘青蛇’来,当即咋舌,惊叹不已。倘若她若是做出什么精绝的诗词出来,赵祯或许还不会这么惊讶,因为他懂文章诗词。可编织手艺这种东西完全在他认知之外,不了解,故觉得神奇,因而惊叹更甚。 崔桃让赵祯和成则在后面跟紧了她。 “啊——” 一声尖锐的女声惨叫,几乎震破了周围人的耳膜。 “蛇!蛇!蛇咬了我,快救救我!”崔桃两个手指夹着那条小青蛇,边抖动着边往前跑。 瓦舍四处虽然灯火通明,可到底是在夜幕下,光线不如白昼那般清晰。大家只见一女子手捂着脖子,有一条青色的长条状的东西好像咬她的脖颈不松口,那玩意儿还一抖一抖地在动,看起来很凶猛。一听说那是蛇,大家当即都以为是真蛇,生怕那蛇松了口,转头咬了他们,赶紧纷纷让开路。 赵祯和成则便紧跟着崔桃跑出人群,终于抵达广贤楼前。 崔桃便拱手跟赵祯告辞。 “你去哪儿?”赵祯忙问崔桃。 “回去啊,开始了!”崔桃伸脖子朝擂台那边张望。 “随我来。”赵祯如何能让崔桃再挤回去,再说她那娇小的身板也挤不回去了,总不能让她再拿那条假青蛇玩同样的招数。 崔桃望了一眼这广贤楼,倒是气派,一瞧就消费不低。跟着大佬有肉吃,便毫不犹豫地跟上赵祯。 赵祯在往三楼上的时候,已经使眼色给成则。成则三两步快些走上楼,先行进了一号雅间。随后,赵祯就带着崔桃也进去了。 屋内有抚琴弄曲儿的官妓,在赵祯进来时,纷纷停下,无声地起身,谦卑地行礼。屋子左侧的窗前,摆着一张八仙桌,桌子周围站着四名年轻男子。偏巧了,这四人里有三人崔桃认识。 韩琦、吕公弼、吕公孺和某男子。 韩琦和吕公弼倒还好,吕公孺和某男子在见到赵祯的时候,虽腰板坚持挺直着,可瞧他们想行礼却不得不忍住的那劲儿就知道,先前太监成则提前进屋嘱咐过了的什么。 赵祯想在她面前保密身份。 殊不知,就这局面,他想身份保密得有多难? 崔桃挠了挠头,都替赵祯愁得慌。 韩琦等人先前听太监成则来提前告知说,官家会带一人来,是偶然在路上结识的朋友,所不便道明身份,让大家都配合。四人都表示明白,甚至觉得有趣儿,还好奇这人是是谁。 可当吕公弼和吕公孺看见赵祯居然带着崔桃进来的时候,俩人吃惊的程度已经破了天际。吕公孺直接表现在脸上,半张着嘴。吕公弼则全系在眼神里,盯在了崔桃身上。 韩琦也有些惊讶,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一想到重获自由的崔桃定然不会安分地呆在屋里睡觉,会出来寻美食,那她自然就知道了瓦子这里有热闹。她来看了热闹,机缘巧合能遇见同样看热闹的皇帝,倒也不算太奇怪了。 这里头唯一不觉得惊讶的就是晏居厚了,他虽在天香楼见过崔桃,但崔桃那时候是蒙着面跳舞,还跟蝴蝶似得飞来飞去,实际上他连对方的眉眼都看不清楚,更不要说真面容了。 如今晏居厚只觉得官家带来的这少年长得真白嫩好看,比之韩琦,他更喜欢这样的,更偏阴柔俊秀一些的。 “你——”吕公孺险些失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笑着问赵祯,“不知六郎带来的这位朋友是?” 赵祯愣了下,倒也不知该怎么介绍崔桃。其实他知道崔桃的真实身份,那天碰巧看过开封府悬赏她的画像。可他现在在崔桃跟前隐藏了身份,便只能装不知道,让崔桃自己介绍。 崔桃倒是想编一个身份玩玩,可怎么编?仨认识她的在那盯着她看呢,恨不得用眼神儿就把她瞅出一个窟窿来。 早知道是这场面,刚才还不如让赵祯苦哈哈地埋没在人群中,跟老百姓们作斗争呢。 “在下姓崔,家中排行七,现在开封府——”崔桃看向韩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介绍什么身份。 赵祯没想到崔桃这么实在,忙附和她的话,问韩琦:“原来崔七郎在你们开封府做事?” “嗯,一个小仵作。”韩琦应承,眸光浅浅地扫过崔桃后,便在桌边坐了下来饮茶,却在所有人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 “官——”吕公孺以为赵祯并不知崔桃是女儿身,想表明情况。一张口他就看见赵祯警告的目光射过来,立刻意识到自己差点把赵祯的身份给暴露了。 “咳,想不到六郎的这位朋友也是官府的人。”吕公孺讪讪改口道。 吕公弼见此状,暂且选择了沉默,但他的眼神总是时不时地往崔桃身上瞟。 “好!”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震天的起哄声。 广贤楼这间房的窗口刚好对着擂台,可居高临下将擂台上比试的盛况尽收眼底。 崔桃激动了,蠢蠢欲动地看向赵祯,问自己能不能去看。 “带你来这,自然是要你看的。” 崔桃也不管屋里那些人看她都是什么眼神了,捧着她的小粽子到窗边,一边吃一边给萧六娘加油。 “为何选萧六娘,而不选扈二娘?”赵祯也走了过来,疑惑地问崔桃。 “我只选赢的一方。”崔桃边吃粽子边不以为意道。 赵祯看她粽子吃得很香,不禁好奇地看一眼她怀里捧着的小粽子。 “喏,要不要尝尝。”崔桃将怀里的粽子捧出来,让给赵祯拿。 此一举当即引来后头吕公弼、吕公孺兄弟的目光注视。 韩琦则继续品茶,看都没看一言,对于外面的比试他更没兴趣了。 赵祯便拿了一个小甜粽出来。 成则见状,忙喊:“六郎!” 自是不希望他在外乱吃东西,一旦有个好歹来,太后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赵祯听成则一张口,便知他要提醒什么。偏要飞快地拨开粽子,送了一个进嘴里。 成则见此状终无可奈何了,总不能扒开官家的嘴,硬让他吐出来。 崔桃只有余光偷瞄刚刚发生的一切,不禁唏嘘当皇帝太难了,看似拥有了天下,实则连拥有品尝民间小吃的权力都没有。做皇帝能图个啥?图早起晚睡,天天批大臣上交的作业好玩儿? 同情他。 “崔七郎怎知这萧六娘一定会赢?”晏居厚凑过来问,顺便也表示要吃粽子。 崔桃就把剩下的粽子都放在桌上,随大家取用。然后她看着桌上的点心,琢磨着自己该选哪一样的时候,韩琦端起一个盛放着方形黄色点心的盘子,递给了她。 崔桃顺势就接下来,跟韩琦道谢,口称他为‘韩推官’。 “你既是六郎的朋友何必跟他客气,这会儿又不在开封府。”晏居厚乐道。 崔桃点点头应承,改口叫韩琦一声‘稚圭兄’,就捧着盘子又回到了窗边,全神贯注看着擂台上的战况。现在正是高潮的时候,扈二娘马上要绊倒了萧六娘。 晏居厚见状,立刻笑话崔桃判断错了,“我看还是这扈二娘会赢。” 吕公孺已经过了吃惊的劲儿了,手里也拿着一个小粽子,给扈二娘呐喊。 “萧六娘肯定会赢。”崔桃拿起盘子里的点心送进嘴里,脆嚓嚓的口感,皮脆而内里绵软,嚼起来起初有股子淡淡的杏仁味,然后是芋头的清香味儿,倒是真好吃。 “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晏居厚跟众人道。 “我赌萧六娘!”崔桃坚持道。 晏居厚和吕公孺都表示扈二娘。赵祯也点头表示,扈二娘看起来更强壮,而且这会儿已经占上风了,应该会是她赢。 “你呢?”晏居厚问韩琦。 “萧六娘。”韩琦淡淡道,没有给出选择的理由。 晏居厚再问吕公弼。 从崔桃踏进这个房间内,吕公弼的心思从来都没在别的事情上。他不关心谁赢,但如果让他选的话,他当然要选扈二娘,和崔桃的选择对立的那一个。并且他很希望扈二娘可以赢,好让崔桃知道她选择错了,她错了…… 崔桃再吃了两块点心后,立刻伸长脖子,再刺为萧六娘呐喊加油。 这会儿扈二娘的短板已经暴露出来了,因为对峙时间过长,她前期冲劲儿太猛,扑空次数过多,至现在后劲儿不足,已显出体力不支,开始动作迟缓。六娘铆足了劲儿,一把抱住扈二娘的腰,当即就将扈二娘摔倒了! 扈二娘挣扎几次,终力不从心,彻底败给了萧六娘。 “赢了!”崔桃开心地对韩琦道,“我们赢了!” 吕公弼听这话,蹙了下眉,随即警惕地看向韩琦。韩琦倒未理会崔桃,正在敛眸饮茶。吕公弼这才稍微松了口气,细想来又觉得自己的刚刚突然冒出的想法可笑。崔桃如今是戴罪之身,即便被赦免可在开封府自由出走,可她终究是囚犯,韩琦那般姿容的人物,岂可能会着眼在于一个女囚身上。 “赢了好像也没奖赏。”崔桃失落道,她才意识到刚刚在打赌的时候,没有说明赌资是什么。 “愿赌服输,这个送你。”晏居厚将自己手上的檀木手串撸下来递给崔桃,“此乃承德高僧所赠之物,可——” “这种东西你还是自留合宜。”吕公弼道。 手串乃贴身佩戴之物,岂能随便送与女子,尽管现在晏居厚并不知道崔桃是女子。 “怎么送人就不行了?”晏居厚不解吕公弼为何这样说话。 “二哥不是此意,他的意思此为高僧赠给晏兄之物,必有护佑之用,不宜转赠他人。”吕公孺忙从中调和道。 晏居厚想想好像也有道理,便琢磨着自己还有什么东西了送。 赵祯则看向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晏居厚随后也看向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吕公弼紧紧蹙眉盯着他们,似还要发言阻拦。 吕公孺生怕场面不可收拾,忙道:“不如问问崔七郎想要什么,要什么赠什么,才最合她心思不是?” 随即吕公孺就哀求地看向崔桃,请她一定要慎重回答,可别再出什么意外,闹什么情况了。 “不过随口一句感慨,不必当真,真不用。”崔桃客气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后,晏居厚偏偏一定要给崔桃什么才行,“崔七郎不必客气,喜欢什么便说,只要我的一定奉上。” “钱。”崔桃仿佛就等着晏居厚说这句话,立刻就回答了,“一人十贯便好,小赌怡情。” 晏居厚怔了下,笑着应承好。 于是崔桃就多了四十贯钱,由韩琦派人帮忙送回开封府。 等晏居厚、吕俩兄弟离开后,赵祯便问韩琦,吕公弼今日是何缘故。 韩琦便把三年前崔桃‘离家出走’的情况跟赵祯简单讲述了一遍。 “原来是旧情难忘,只可惜当年阴差阳错,终究散了良缘,如今难续了。” 若是可以的话,赵祯倒是很想帮他们牵红线。可纵然他是皇帝,也要遵规矩守礼仪,并非什么事都能他一言令下便可成了。以崔桃现在的身份情况,跟吕公弼之间绝无可能。他若是伸手牵了红线,吕夷简便要第一个翘着胡子闹朝堂了,御史骂他的本子怕是也要堆成如墙一般高。 “她如今是戴罪之身,以当年的身份再寻姻缘,绝无可能。但让若以囚犯的身份,寻个普通人屈就,着实委屈了她,她自己怕是也难甘心。倒是如今在你们开封府领事做正合适,弃了男女情爱,只为朝廷效力,倒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 赵祯知道崔桃的能耐,他觉得这般奇女子被困在后宅,所长无所伸展,着实可惜。如今因戴罪之身,走将功赎罪之路,反倒刚好能将她所长展现出来。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瞧她如今活得自在,于她而言,应该也算是‘福’了。 韩琦点点头,附和了赵祯的话。 “难得官家会对一名罪女如此挂心。” “朕惜才。”赵祯拍了拍韩琦的肩膀,嘱咐他这开封府乃京畿之要处,其治下的东京城绝不能出任何差池。有能人辅佐,及时维护京畿安定,破解所有危及朝廷的阴谋,非常重要。 …… 次日一大早,崔桃便去了集市,拿着她昨天打赌赚来的钱,买了新的床榻、衣柜、桌案、文房四宝以及躺椅,还添置了香炉。崔桃自己挑选了几味香料,调配出一个好闻的方子,放在香炉里点燃,不一会儿,淡淡的香味儿就将她房间里的陈旧味儿驱散了干净。 崔桃还置办了一个超软的褥子,以后睡觉再也不用嫌弃的板床硬了,床上还挂上了色泽清爽的碧纱。另外还置办了高几,放了两盆开得正好的普通兰花,又在院中置两口缸,养了碗莲和小金鱼。 躺椅就放在树下,闲暇的时候就可以躺在上面休息乘凉。 崔桃布置好这一切之后,觉得有点乏了,干脆躺在躺椅上面闭目养神,闻着院子里盛开的小野花所散发的的淡淡馨香,迷迷糊糊险些快睡着了。直到厨房里飘出焖猪蹄的香味儿,崔桃抽了抽鼻子,闭着眼坐起身,睁开眼后,却看见韩琦站在院中央往她屋里看。 “何时来得?”崔桃忙起身,略迎接了一下韩琦。 韩琦隔着敞开屋门,便能看见屋子被重新布置了,“账从府衙走。” “太好了!”公家肯花钱,那她自然就可以省下来攒私房钱了。 韩琦也闻到了小厨房飘来的香味,不解地问崔桃:“一大早儿便吃肉?” “吃肉要趁早,身体比牛好。”崔桃赠给韩琦一个她自编的顺口溜。 崔桃这才想起来问韩琦此来找她有何事。一般这么早的时候,韩琦都会有公务要忙,哪有时间会特意抽空来这看她。 韩琦将一卷精制羊皮包裹的一套银针递给了崔桃,告诉她这是皇帝对她的赏赐,希望她得以善用,忠心效力于开封府。 崔桃接过银针打开来看,果然是好东西,当即便是谢恩道谢。对于昨夜的事,崔桃一句没提。 韩琦便想起赵祯的嘱咐来,他竟还想在崔桃跟前隐瞒身份,不欲让崔桃知道他是皇帝。 可韩琦总觉得,崔桃早就知道了皇帝的身份,但看破没说破。不过既然皇帝嘱咐了不能戳穿他的身份,韩琦也不会去违背圣意特意去问崔桃,随他们互相怎么样以为,反正跟他没干系。 “崔娘子,你真的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坐大牢了?”王四娘和萍儿匆匆赶过来,看见院外真的没有了衙役,隔很远就跟崔桃喊话起来 俩人冲进院儿这才发现韩琦也在,偏巧了刚才从院外的角度往里看,只能看见崔桃站在树下在平视前方,王四娘和萍儿还以为崔桃兀自站在院里冥思什么。 崔桃打量来人四手空空,惊讶地问她们怎么又来了,而且居然没有给她带吃的来。 “之前不是说会买最好的吃食过来看我么?”崔桃质问。 王四娘尴尬地挠挠头,看一眼萍儿,然后对崔桃道:“我俩出狱了之后,才意识到有多难。鬼槐寨没了,我无亲无故也没有兄弟了,根本没有熟悉的人可以去投奔。本想着萍儿比我强些,靠着她先过段日子。谁知她支支吾吾半天,跟我说了一箩筐的废话,我最后才回过味儿来,其实她比我也好不了哪儿去!我俩便饿着肚子在京内闲逛,四处寻找合适落脚地的地方,然后就到了福田院。 ” 但在福田院也不能白吃白住,她们就被安排去干活。萍儿被派去织布,结果一匹布没织出来,倒是把织布机给弄坏了,还哭哭啼啼喊冤枉,说跟她没关系。闹得管事嫌烦又头疼,就把萍儿给打发走了。 王四娘则被安排去了厨房,专门负责劈柴打水,这两样活儿王四娘可以做,并且干得很麻溜。 “你居然没被打发出来?”崔桃惊讶问王四娘。 萍儿嗤笑,当即就撸起王四娘的袖子,将她胳膊上的淤青亮给崔桃瞧。 “她还不如我呢,在厨房干活的时候忍不住偷吃。偏记吃不记打,三天在厨房偷吃了八次,挨揍了十次!”萍儿最后无奈地耸了耸肩,意在告诉崔桃王四娘自然也被打发了出来。 “所以你俩今儿不仅不是来给我送饭的,还要来跟我讨饭?”崔桃若有所悟地进行总结。 王四娘和萍儿不约而同地对崔桃点了点头。 崔桃:“滚!” 俩人却不走,一个抹泪嘤嘤委屈地哭起来;另一个跪地上,直接抱住了崔桃的大腿,求她以后照应着她。 “大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既然答应了要给崔娘子洗猪肚大肠,就不能食言,我王四娘今日来便是要兑现承诺的!” “咱们到底是在一起共患难的人了,难道你忍心见我们的窘状,丝毫不施以援手么?”萍儿哭唧唧地问。 “忍心啊,俩麻烦,谁不忍心谁傻!”崔桃干脆道,毫无同情心。 俩人无法,转而将目光投向韩琦,齐刷刷对韩琦下跪磕头,求韩琦帮忙求求情,可怜可怜她们。她们不仅身无分文,在外真的没有什么可投奔的人了。 “因为出卖武林消息给官府,背叛了师门,没脸再面对以前相识的那些江湖人了。不仅不敢去找她们,更怕他们找我来算账呢。”萍儿哭个不停,意在跟韩琦发牢骚,她当初就是因为协助开封府,才会落得如此窘迫的境地。 “正好这院内缺丫鬟粗使,你二人便留在这伺候崔娘子。”韩琦倒是‘大方’,一口应下了二人的要求。 崔桃震惊地看向他:“韩推官这是何意?嫌我日子太悠闲?” “是怕你日子悠闲不了,给你找了帮手。尸房那边刚进了十具烧焦的尸体等着你勘验,你一人可行?”韩琦反问崔桃道。 验尸可是个苦力活儿,挪动尸体的时候很费体力,一天两三具尚可,十具,还是烧焦的—— 崔桃马上招呼萍儿和王四娘一个住东厢房一个住西厢房。 说到死人,崔桃又想起一件大事来,“杏花巷的卷宗昨日我看过了,我怀疑那里可能还会死人。” 这时,李远匆匆跑来告知韩琦和崔桃,杏花巷又有人死了。这次也是一对夫妻,发现时二人双双被悬于梁上。 ※※※※※※※※※※※※※※※※※※※※ 赵祯同学,好好在本章享享受观赏女子相扑~~日后会有一个叫司马光的人因你爱看女子相扑,而参你一本《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 第 33 章 王四娘和萍儿听到这话后, 齐唰唰扭头,用像是瞻仰神一般的眼神吃惊地望着崔桃。料死如神,绝了! 韩琦问崔桃, 她所指的是否是每三年死两对夫妻的情况。 崔桃点头。 “韩推官昨日便派属下等人去杏花巷巡查, 一晚上都很安生, 没什么异常。今早朱二郎夫妻带着孩子们来找朱大壮和苗氏,却见二人死在了房内。”李远对崔桃解释道。 原来韩琦已经注意到了这点,提前安排了人巡逻, 可惜还是没能阻止住凶手杀人。 “死者是苗氏和朱大壮?” 崔桃记得这对夫妻,上次在钱同顺妻子杨氏的死亡现场,夫妻俩作为证人曾被问询过。苗氏还曾说过这巷子里闹吊死鬼, 让朱大壮赶紧搬家,朱大壮却不怎么信。想不到这才过去没多久,夫妻俩便命丧黄泉了。 崔桃让萍儿和王四娘赶紧将行李安置在各自房中, 这就随她去现场。 “啊?我们也要去?”萍儿一想到吊死在房梁上的人,摇摇晃晃的伸着舌头,就觉得害怕。 王四娘嗤笑地瞪她一眼:“是不是江湖儿女, 死人都怕?” “我不怕死人, 可我怕吊死的人。”萍儿匆匆把行李丢回房间后, 一边跟着崔桃走,一边用贼小声惊恐地语气对王四娘道, “知道我为什么独独怕吊死的么?” 王四娘不明所以地问她为什么。 “因为只有吊死的人是鬼害死的, 所以才招人害怕。若是走夜路的时候, 遇上他们, 你可要记住, 千万千万不能跟他们对视, 不然你回头也会跟他们一样去上吊!” 王四娘吓得浑身一抖, 咽了口唾沫,凑到崔桃身后问她是不是真的。 “没试过,不然你上吊死一个,变成鬼后,我跟你对视一下?”崔桃漫不经心地瞟一眼王四娘,意在讥讽她是不是傻,连这种话都信。 王四娘便去瞪萍儿,学崔桃的口气让她死一个给自己看看。 萍儿惆怅地叹口气,转瞬间眼中便泪光点点,对王四娘道:“师父身亡的时候,我想过死了算了,随她而去。还有在牢里被你欺辱的时候,我真想过吊死,然后变成吊死鬼把你也带下去!奈何牢房的房梁太高,我无论如何都够不上,这才能苟活至今日。” 说着,她便闷闷地低头,落了两滴眼泪。 王四娘见她又犯病了,抓了抓头,想对萍儿说什么,终究忍住了,赶紧快走两步跟在崔桃身边。 “唉。”王四娘叹口气。 崔桃侧眸打量王四娘,“怎么?” “我现在真真变善良了,能忍住不打她。”王四娘唏嘘完了,瞄了一眼那边还在哀伤哭泣的萍儿。 “你的脾气一直不大好,这确实是个进步。”崔桃赞许王四娘的表现,告诉她回头会奖励给她一碗鱼肉丸子吃。 “真的?那敢情好,我这几天在福田院住着,连一点肉腥味儿都没闻到。”王四娘脸上立刻神采飞扬起来。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韩琦听到身后的吵闹声,无奈地摇了下头。 李远则凑热闹地回过头去瞧,素来泼辣厉害的王四娘在崔桃面前乖顺地跟猫儿一样,萍儿则含泪像一朵正遭受风雨折磨的小花儿,整个人都快摇摇欲坠了,却还是‘坚强’地选择跟着崔桃走。 …… 至杏花巷案发现场,崔桃便从王四娘手里接过她验尸专用的木匣。 这时就不得不说了,韩琦的决定果然是明智的,有个帮手在旁伺候着的感觉,确实挺不错。 崔桃戴上手套后,抬脚迈进屋堂,仰头便看见朱大壮和苗氏悬梁而挂。萍儿和王四娘随后进来,一进门俩人就捂住嘴,直叹怎么会有股子骚味儿。 “上吊死一般都有这情况,还会因为绳索勒住舌根,导致这里的肉松弛,下颚会受力打开,吐出长舌。这就是你曾想选的自杀上吊,如何?”崔桃观察完尸体的状态,让衙役可以将尸体放下来,并提醒他们记得保留绳扣的部分。 “太不体面了,以前我不知道,那我以后绝不会再想着上吊死了,选喝毒药,体面些。”萍儿小声嘀咕着。 “毒药穿肠肚烂,一般都会导致呕吐腹泻,口中流涎,最后让人全身麻痹衰竭,残喘窒息大约一炷香到两三个时辰为止,若是鹤顶红的话,死后还会眼、口人、鼻流血,死状凄厉,能有多体面?”崔桃反问。 萍儿惊得瞪大眼。 “跳崖,啪一下摔死了,快得很。不过也不体面,肉泥了。”王四娘提议完,自己就给否定了。 “肉泥了还好,若摔得碰巧不得当,半死不活的更遭罪。”崔桃说着,便从两名死者的耳道内取出了两根银针。 “那哪种自尽的死法可以体面点?”萍儿问崔桃。 “自尽这种死法就没有体面的,活着不好么?瞎想什么,败给谁也不能败给自己。”崔桃冷冷瞥一眼萍儿。 萍儿怔了下,她还从没见过崔桃用这种眼神儿看人,可见她确实不喜自己之前的言论。萍儿讪讪地低头,不再出声。其实她并没有真寻死的心思,只是感伤一下,希望有人能看见她难受,关心她两句。刚刚她说想过死,见没人理会她,她便很难过。 如今虽被崔桃这般训斥性地一瞟,萍儿意识到自己胡作了,心里却是暖的,这说明终究还是有人在乎她计较她的。 “以后再感伤春秋想要寻死,就卷铺盖走人。”崔桃冷声道。 萍儿:“……”她想多了! 崔桃初步检查了尸体的情况,尸斑固定,指压不褪色,尸僵完全缓解,角膜重度浑浊,不见瞳孔。 她告诉韩琦:“人至少死了两天了,俩人在被吊在房梁之时都还活着。这样看来,只有钱同顺的妻子杨氏情况特殊,在被凶手吊起之前就已经身亡了。” “也便是说,我昨晚带人来巡查杏花巷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已经死了,尸体已经在房中吊着?” 李远见崔桃点头,不禁万般气愤,痛恨这凶手太过凶恶歹毒,竟在天子脚下接二连三地杀人,视他们官府于无物。 “厨房那边的地面有一道拖拽的痕迹,还有没来得及端上桌的饭菜,当时的苗氏应该在厨房,遭到凶手袭击之后,被拖到了正堂。” 王钊这时走过来,向韩琦转述他搜集到的一些信息。 “据朱二郎讲,朱大壮和苗氏在前日接了帮工的活计。城外有一位王员外要办六十大寿,家里人手不够,要雇工。王家人办寿宴图吉利,钱给得大方,只帮忙两日,每位帮工不少于三百文钱。 朱大壮便张罗着跟苗氏一起去,俩个人还能多赚一份儿钱。孩子就被托付给了朱二郎夫妻暂且照看。今天理该是他们夫妻回来的时候,朱二郎夫妻吃过早饭后,便把孩子送了过来,却没想到撞见俩人吊死在房中。 孩子到现在还受惊着,不停地哭。真可怜啊,那么大点的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父母的死状。” “孩子在哪儿?”崔桃问。 王钊忙告知在隔壁。 崔桃摘下手套,洗了手之后,仔细在四周寻了一圈,最终目光定格在韩琦腰间的玉佩上。圆形白玉,中有圆孔,刻着飞虎云纹。 韩琦回看一眼崔桃。 “借用一下。”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 韩琦当即拽下玉佩,递给崔桃。 “谢啦。”崔桃接了玉佩之后,就立刻去了隔壁。 朱大壮和苗氏有两个孩子,大女儿七岁,小儿子五岁。俩孩子都被惊着了,窝在朱二郎夫妻怀里一直哭叫,身体颤栗发抖。邻居们送茶送点心帮忙哄着,却一点效用都没有。 朱二郎见王钊带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过来,忙问王钊他大哥的案子如何,是否知道凶手是谁了。 “没那么快,还需要查。”王钊跟朱二郎介绍崔桃,但说的时候自己口气都不确定,“孩子哭得太厉害了,她可以帮忙哄一哄。” 崔桃问了小儿子的名字后,便叫他:“朱晓德,看我手里是什么东西。” 崔桃蹲下身来,右手握着拳头送在朱晓德跟前。 朱晓德听到有人直呼他的名字,奇怪了下,哭声渐小,好奇地转头,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崔桃。 “我手里的可是宝贝,但只能给你看。跟我去那边的墙角悄悄看一眼,好不好?看了你就不会那么害怕了。”崔桃说完,见这孩子还是紧抱着朱二郎的大腿不放手,继续道,“你二叔二婶就在这,我是衙门的人,这些也都是衙门的人,专门保护百姓安全的,所以也会保护你。若不然一会儿你若觉得我欺负你,你立刻大叫。” 崔桃指了指墙角,告诉朱晓德就那么远的距离。 朱晓德终于动摇地点了点头,随着崔桃拉他过去。 崔桃在墙角蹲下来,背对着王钊和朱二郎等人的方向,把手里的玉佩放下来,边晃着玉佩,边让朱晓德好生看看那玉佩上的花纹是什么。 因为玉佩摇曳,乍看是看不清楚上面的花纹的,,朱晓德就一直盯着玉佩看…… 两炷香后,崔桃将朱大壮的大女儿也安抚好了,带着他们兄妹回到朱二郎夫妻那里。 朱二郎惊讶地发现俩孩子真得好了很多,忙跟崔桃道谢。 王钊得空便好奇地问崔桃,对俩孩子到底用了什么办法。 “也没什么,俩孩子哭得意识恍惚的时候,比较容易听劝罢了。”崔桃随即要把玉佩还给韩琦,却见韩琦正忙着跟李远交代什么,崔桃就将玉佩给了张昌,她则要赶着先回尸房进一步验尸。 张昌等韩琦忙完了,便将玉佩奉上。 韩琦收走玉佩的时候,张昌突然开口道:“这可是六郎的贴身之物。” 韩琦是韩家幼子,在家刚好排行第六,所以私下里张昌也会称韩琦为六郎。 昨晚吕公弼警告晏居厚的时候,张昌也在场,他虽在角落里候命侍奉,但早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所以他刚刚那句话,意含着对自家主人的一种劝诫或提醒。 张昌说完这句话之后,其实有点紧张。他知道自己多言了,但作为主人身边最得用之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及时进言,提醒一下主人。 “知道。”韩琦看都没看张昌,随手把玉佩挂在腰间,便继续忙他的事去了。他神态淡淡,表情如常,没有任何异样之处,也没有责怪张昌一句。 张昌默默然垂首,却已然在心中再三检讨自己多嘴的行为。他本以为主人犯了糊涂,却不想主人清醒得很。一声‘知道’就足够警告他多嘴了,若他再悟不出来,再多言,明日站在主人身边的人便不会是他了。 崔桃二次检查朱大壮和苗氏的尸体时,过滤了一遍容易忽视的细节,仍然没有在二人身上发现其它可疑的线索。俩人身上都没有生前反抗伤,但有擦伤,应该是凶手在移动苗氏身体以及悬挂夫妻二人时,产生的摩擦碰撞所造成。 尸房内弥漫着一股很浓的肉皮烧焦的味道,正是今天新进的十具烧焦的尸体所散发而出。萍儿一进屋就受不了这味儿,跑出去吐了。 王四娘也不大行,跑出去喘两口气回来,憋一会儿,又从窗口探头出去喘气。 “所以说留你们有何用?偏说能帮上忙。” 崔桃淡定地打开其中一具烧焦尸身上所覆的草席,口鼻内没有烟尘,系死后焚烧,衣物被焚毁,皮肤表面完全碳化,已经无法分辨死者的真正面容。 崔桃随后查看余下的九具,情况都差不多,不过幸好有两三具被焚烧的程度没那么深,还可以多查一些东西。 王四娘和萍儿挤在一起,站在窗边,默默看着崔桃。此刻连一向爱碎嘴瞎嚷嚷的王四娘连都老实得不说话了,全然是因为摆在崔桃身边的那具焦黑的尸体太有震慑力。 “愣着干什么,过来帮我把这具尸身翻过来。”崔桃吩咐道。 王四娘和萍儿互看一眼,犹犹豫豫地挪着步子,缓慢地朝崔桃这边走。 “尸体在这,门在那,选哪个?”崔桃举着手里的竹镊,不满地看向俩人。 俩人当下明白崔桃的意思,再不干活她们就得滚了。赶紧加快了脚步,按照崔桃的吩咐戴上了手套,将崔桃指定的焦尸搬挪翻面。 崔桃用竹镊从死者的腋下夹出了一块赭色的未完全焚尽的布片。这具尸身的背部皮肤稍微完好一些,虽然皮肤表面也有些黑了,但经过擦洗之后,用小刀轻轻剥掉表皮碳化的部分,可见皮下组织有血肿的痕迹。 死者生前背部受过伤,伤痕形状为长条状,类似像用鞭或藤条之类的东西抽打形成。 随后,崔桃又从另一具死者的背部位置,找到了一块残留的衣料,这块衣料表面看起来已经完全黑了。崔桃就先将它泡在水里,等一会儿再看看能否分辨出来什么。 十具焦尸全部为女性,可明显辨别死因的有两具,一具系为颈骨折断的,一具系为颅骨损伤。其余的因为被焚烧程度过于严重,无法辨别。既然被害人皆为女性,且有这么多具,让人不禁想起李三的案子,势必要检查死者生前是否受到过侵犯。 崔桃检查完两具焚烧情况较轻的尸体后,默然停顿了很久,才脱下手套,去用柚叶水洗手,点燃了艾草驱散异味儿。 萍儿和王四娘在崔桃验尸的时候,压根都不敢看,多半时候别过头去,又或闭上眼睛。 这会儿见崔桃情绪低落,都凑过来问她怎么了。 崔桃没说话,认真地填写尸单。 王四娘以为崔桃生她们的气了,支支吾吾地赔罪:“我们俩以前真没干过验尸的活计,下次肯定能好些了,别赶我们走。” “对对对,第一次难免有那么一点点不适应,容我们两回,肯定就好了。”萍儿柔声附和道。 崔桃撂笔后,瞟她们两眼,拿起竹镊拨弄那块刚才泡在水里的布料。 “别生气了,别生气了,我们给你赔罪!”王四娘忙带着萍儿给崔桃鞠躬。 崔桃用竹镊在布料上戳了两下,又在水里涮了涮,然后夹起来,用布擦干后,举在阳光下仔细分辨。布块中央有一点点完好的地方,可分辨出也是赭色。 崔桃将两块布都放在纸上包好,然后带着尸单去找韩琦。 王四娘和萍儿赶紧跟上。 “你们留在这,把尸房打扫干净后,门锁上。”崔桃吩咐道。 俩人万不敢抱怨什么,赶紧应承去办。 韩琦在看朱大壮夫妻的尸单的时候,意料之中的结果,自然也不觉得惊讶。但当看了那十具焦尸尸单的时候,不禁蹙起眉头,看向崔桃。 “请问这十具焦尸在何处发现?具体情况如何?”崔桃问。 “昨夜长垣东五里有火光,长垣县令当即带着百姓去救火,在官道旁的一处山沟里,发现了这十具烧焦的尸体。案情重大,他办不得,便移交给了开封府。” “最初起火的地点在哪里?”崔桃问。 韩琦摇了下头,长垣县县令并没有交代这点。 “韩推官请看这个。”崔桃将两块布料放在桌上。 “这是?”韩琦回看一眼崔桃。 “这两块来自两名死者身上的布料,都是赭色。”崔桃解释道。 韩琦起初还是有点不解崔桃为何强调两块布料都是赭色,或许只是两名死者碰巧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而已。韩琦随后明白过来崔桃所指,结合他尸单上所写的残忍之状,细想来倒是不无可能。 囚服为赭色。 “你觉得她们皆为女囚?” “十名,人数不算少了,想来不难查,一查便知。”崔桃凝重地看着韩琦。 许因为她也是女囚的缘故,所以感同身受,对这些女囚所受的非人遭遇很是气愤。女囚也是人,犯了错按律处置就是,别的不该有。 韩琦应下,当即吩咐下去。 “若属实,定严惩不贷,以儆效尤。”韩琦向来温淡的声音变得冷厉。 崔桃又问韩琦,杏花巷以前那四家自尽的死者家属之中,可有同意开封府挖坟重新验尸的。 “时隔久远,如今只寻到一家,王钊已经去游说了,下午该可以去一趟。” “那正好,我顺便去一趟长垣县,瞧瞧起火点在哪儿。” 崔桃从韩琦那里出来后,就看见王四娘朝她颠颠地跑过来,告诉她有一位吕二郎来找她。 “不见。”崔桃眼不眨一下,径直往回走。 “那位吕二郎说,你若说不见,他就要我告诉你,九娘来的信他便给烧了。”王四娘接着道。 崔桃立刻停下脚步,让四娘人赶紧带路。 崔桃到了开封府侧堂,就见吕公弼负手站在屋中央,手里正攥着一封信。 崔桃二话不说,上前就将那封信从吕公弼的手里抽出来。 吕公弼有所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手上空空如也。 他蹙眉盯向崔桃:“你——” “好生无礼,不知体统,如此粗鲁。”崔桃边拆信,边替吕公弼把他没说完的话,说完了。 吕公弼缓缓地吸口气,随即撩袍子坐下来,“你不爱受拘束,便也罢了。可大街上随便认识的人,你便敢跟着他走?上次你是幸运,遇见了……黄六郎。若遇到了坏人,你可怎么办?” 崔桃飞快地览阅了崔枝信上的内容,无非是唠叨家中的日常。 信中,崔枝说崔六娘嫉妒她了,几次背地里拿话挤兑她。又说马氏,也便是崔桃的母亲,曾私下里找到她询问崔桃的情况,崔枝没敢透露,只能瞒着了。还说家里的祖母因为崔枝颇受宰相夫人喜欢,越来越看重崔枝,有意让马氏帮忙撮合崔枝和吕公弼的婚事。崔枝在信末尾还不忘跟崔桃感慨一句,现在家里很多人对她或热情或排挤,搞得她心里怕怕的,都不知道该信谁,幸好有十娘一如既往地陪着她。 “十娘是谁来着?”崔桃今儿看到太多尸体,脑子一时间有点转不过弯儿。 “你五叔五嫂的独生女,”吕公弼解释道,“也是个命苦的,才生下来没多久,父母就去了。” “那身世是挺惨的,性子如何?为人如何?”崔桃继续问。 吕公弼仔细回忆了下,半晌后,开口道:“没太多印象,是个怕生的,总爱躲在你祖母身后,应该挺安静乖巧的。” “安静乖巧,这性子倒适合你。”崔桃顺嘴就把话题转移了。 吕公弼立刻瞪向崔桃,问她这话何意。 “你这么霸道的人,总喜欢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就得找一个安静乖巧,对你百依百顺的。找这样性子的人更契合你,婚后的日子容易和和美美,出不了大问题。”崔桃解释道。 吕公弼蹭地站起身来,眯眼质问崔桃:“因昨晚的事,还是因天香楼的事,故意说这话气我?” “都不是,是因宰相家的二公子对一个女囚‘痴心妄想’。”崔桃纠正道。 吕公弼双眸盛满怒意,他冷冷地盯着崔桃半晌儿,随即拂袖而去。 崔桃把崔枝的信收好,步履轻快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儿,猛然想起来锅里还闷着猪蹄,赶紧撒腿就跑向厨房,掀开锅盖看情况。 幸而没有糊掉,汤汁收得刚刚好,棕红色亮晶晶的猪蹄躺在金黄色豆子中,散发着阵阵肉香。 崔桃把锅盖重新盖上,将她之前和好的面放到案板上。这面可不大一样,特意调配了一定比例的豆面和栗子面在里面,等做熟了细品的时候,就能吃到和普通的面不一样的香甜味。 崔桃把面团揉搓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再将油酥也搓成相同数量的小剂子。将油酥小剂子按在大面剂子上,擀成长条,卷起,搁置一会儿,再擀成长条状,再卷起,如此反复几次,再将剂子擀成圆形的饼状,上下粘上芝麻和杏仁碎,入锅煎熟。 这样做出来的酥油饼色泽金黄,层层起酥。表面粘着的芝麻和杏仁碎,还会给脆而不碎的酥饼增添果仁香儿。用这入口即酥的酥油饼,配着着黄豆炖猪蹄儿一起吃,猪蹄香,黄豆香,饼也香。如果用油酥饼沾一下炖猪蹄的汤汁再吃,更有一种酥脆中渗着香汁的口感,让人欲罢不能。 管它早餐该吃什么,总之现在一定要吃这个。 萍儿和王四娘也借了崔桃的光了。 俩人闻香而来,看到有肉眼睛都亮了。她们早尝过崔桃做兔肉的手艺,那还是在野外,佐料有限,但那会儿已经美味的不得了了。如今这小厨房里,什么佐料都齐全,做出来的菜香味儿比上一次更甚。对于吃了好几天‘草’的俩人,如何能做到不馋?不能! 俩人都禁不住咽口水,看黄豆猪蹄的眼睛越来越直。 崔桃将她们俩那份儿猪蹄盛到碗里,也配好了饼子和筷子,但却不让她们动筷。 俩人赶紧求崔桃,好一顿拿好话赞美崔桃,并向她保证以后一定能做她的好帮手,绝不拖她的后腿。 “一个要求:办正经事的时候,少废话。我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许多说一个字。不然就出门左拐,大黄那里还有地方。” 崔桃口中的大黄,正是开封府大牢旁边养的一条狗,也是上次在试毒中侥幸活下来的狗。 俩人连连点头,跟崔桃作保证。 崔桃这才撤离了手,允许她们吃。 好几天没沾到肉腥儿的俩人,马上就跟疯了一样起筷子开吃。 王四娘性子急,吃得快,但啃猪蹄的时候特别细致,骨头上面一丁点筋肉都不留。也幸亏崔桃这猪蹄闷得够久,她才能都给啃干净了。 萍儿相较于王四娘吃得更斯文些,可速度也不慢,有时候吃得一边腮还会鼓起很高,略有点不符合她往日一贯给人的淑女形象。 “对了,”王四娘吃完之后擦了擦嘴,问崔桃之前在验烧焦女尸的时候,为何态度突然大变,“是查出什么紧要的证据了?” “咳咳——”萍儿蹙眉,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用幽怨的眼神瞪着王四娘,“能不能别在吃饭的时候说尸体?” “我没在吃饭的时候说呀,我吃完了!”王四娘无辜道。 萍儿倒是被气得更加咳嗽了,她幽怨地瞪一眼王四娘,埋怨她只会想着自己,不顾及别人。 “哎呦,可别这么讲。你哭哭啼啼的时候不也只是想着自己,没想过别人看你那样有多过膈应么?”王四娘嘴贱地反驳道。 “你——”萍儿气红了脸,王四娘却只顾着笑。 萍儿无奈之下只能鼓着腮帮子,端着自己的菜碗,躲到厨房的另一端去吃。 王四娘这时就听崔桃讲了她检查的那些女尸中,但凡没被烧焦的,下身无一不糜烂严重的情况。王四娘当即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气得拍桌子瞪眼,破口大骂那些畜牲居然敢这样祸害女人,都不得好死。 “现在初步怀疑,她们可能都是女囚,当然还要进一步调查证实。”崔桃接着道。 萍儿凑过来,瞪大眼:“女囚?那是什么人居然对——” 萍儿刚刚虽然躲到了厨房的另一端,但是一点不妨碍她把整件事都听得一清二楚,因为王四娘刚刚骂声实在是太大了。 “是官府的人么?”王四娘问。 “目前还说不好,因为证据还不够齐全。”崔桃客观陈述道,但她个人觉得是官员或官差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幸而在开封府坐牢,若换在别处,却不知会是什么光景了。” 王四娘叹了口气,又冷笑两声。 “其实这种事儿在很多地方大牢都有,也就开封府在皇城根儿底下,做事规矩些。在其他地方的大牢,很多女囚都不被当人看,遭狱卒们可劲儿欺辱,说什么‘都进到牢里了,还当什么节妇’,肆意扒衣裳戏弄都是轻的了。却有不少因小罪入狱的,后来被放出来,却没脸活下去的,要么吊死要么跳河了。” 萍儿惊讶地问王四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别忘了我原来是干什么的,寨子里有几个娘子犯了事儿进过大牢,见识过里面的情况。她们也是熬出来的,却是没脸在原来住的地方呆了,便跑来山寨投奔。”王四娘痛恨地皱眉,气愤地拍桌子,“却没有像尸房里那些的,竟被那般祸害死的!这些丧尽天良的狗畜生,别让我遇见他们,否则我扒了他们的皮,挖了他们的眼!” 萍儿连连应承,也跟着王四娘一起痛骂那些人。 “希望韩推官能够尽早查出这事的真相,把那些祸害人的畜生都给抓起来!”萍儿接着道。 “韩推官会不会因为那些人是当官的,便护着他们?”王四娘担忧地问询崔桃,“所谓官官相护么,何况在他们眼里,女囚下贱,不值钱。” “不会。”崔桃相信韩琦不会那么做。 但退一万步讲,如果他真那么做了,崔桃也有自己的办法应对。总之,要给尸房里那十名不管是在生前还是在死后都受尽羞辱的死者们一个交代。 现在崔桃说的话,王四娘都信。她立刻松了口气,感慨果然还是开封府好。她和萍儿选择留在开封府,真真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下午的时候,崔桃先去了长垣县,查看山里的起火点。 根据现场燃烧的程度来判断,十名女尸被焚毁的山沟就正是起火之处。这山沟附近没什么树,都是一些矮灌木和草丛。所以火势没怎么蔓延就被扑灭了。 现场除了黑漆漆的草木和碳灰,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即便是有,也早在救火过程中被破坏了。 崔桃接着就赶往三年前在杏花巷自尽的张姓夫妻的坟地。 开棺之后,合葬尸棺内的白骨情况一目了然,两具白骨的颅骨内都插有一根银针。如此就可以大概明确,杏花巷内发生的所有夫妻自尽的案子可能都有关联,所有‘自尽’的夫妻可能死于同一种手法。想要完全确定,还需要找到另外三对自尽夫妻的葬地,进行开棺确认。 这方面的事地是由王钊来负责调查处理,崔桃这边只需等消息就好。 “如今看来,杏花巷的案子很可能跟一种邪术的祭祀仪式有关。整巷子的凶相宅,必须是一对夫妻悬梁自尽,每三年一次,每次两对。”崔桃对韩琦总结道。 “那会是何种邪术仪式?”韩琦问。 崔桃手托着下巴,琢磨道:“这就说不好了,很多邪术都是秘传,外人未必知晓。但这个仪式应该不是给活人做的,像在为死人祭祀。当然,生者也必有所求,不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韩琦点点头,觉得崔桃所言颇有道理。 “那个给杏花巷建房的老木匠的女儿,可找来了没有?”崔桃忽然想起来。 “大概明日会到。” “那就好,这案子不能再拖了,如果每三年凶手要拿两对夫妻祭祀的话,今年的数量已经完成了。凶手在短时间内很可能不会再动手,若让他隐匿在茫茫人海之中,便再难寻到了,除非等到下一个三年。” 崔桃继续跟韩琦细致分析杏花巷案凶手的特征。 “根据钱同顺妻子杨氏的死亡境况来看,当时在夜晚,杨氏都没来得及披外衣,就在院里见了凶手,可见对凶手毫无防备。 银针的插入,一定要近而精准,从四位被害者都没有反抗伤的情况来看,死者都是在他们毫无戒备的情况下,近距离被银针刺入耳。 两户人家,两对夫妻,也便是两男两女,会同时对什么人疏于防备?假设凶手也是杏花巷的住户,跟他们很相熟。凶手力气小,可能是女子,当然也可能是身子孱弱的男子,但不管是男还是女,同性之间可亲近些,但异性之间,即便是相熟,似乎也不好靠得太近。他是怎么做到分别各个击破,将银针刺入男女被害者的耳中?” 韩琦应承道:“凶徒必是名容易让人疏于防备的人。凶手会不会是两个人,一男一女?”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如果是两个人的话,他们用银针手法应该很类似。 最近碰见的这两桩案子,死得人太多,杀人手法也都太凶残。” 崔桃向韩琦提议在开封府做一场法事,超度亡灵。不光可以告慰死者,也可以给生者的慰藉。 韩琦并不认为这是崔桃要求做法事真正理由,“你何不坦率直说?” “直说了,我怕韩推官不信啊。”崔桃瞄了一眼韩琦。 ※※※※※※※※※※※※※※※※※※※※ 同志们,朋友们,小仙女们,小可爱们,小天使们,作者日更九千给不给力?能不能来点白白的液体鼓励一下?让我来康康数量能不能破一万,长点排面(做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皮皮球、茉璎琉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桑一生推33、行行、望穿秋水 20瓶;归兮达兮、千世昭华 10瓶;26172369、倾卿、淼缈、掩心盗铃 5瓶;我枕山河所梦滚烫 3瓶;吃瓜群众 2瓶;守着花儿开、我的呢称不是梦、shirly、yoyo88 1瓶; 第 34 章 “说说看。”韩琦淡声道。 “我觉得咱们开封府近日有血光之灾。”崔桃告诉韩琦, 她昨日夜观星象,发现开封府的守卫星不仅蒙尘,还有微弱的红光闪烁,这都是预兆。 韩琦挑眉, “开封府的守卫星?” 崔桃连忙点头如捣蒜。 “哪一颗?” “就……我昨晚看得那颗。”崔桃用不太确定的语气道, 然后用手指挠了挠脸颊, 眯着眼对韩琦嘿嘿笑道,“韩推官别完全不信啊, 上次我说有血光之灾就准准的。” 韩琦看着崔桃没说话。 崔桃知道他又不信邪了,特意用惊悚的语气对韩琦道:“那不如咱们打个赌, 不做法事了,倒看看这开封府近日会不会有血光之灾。真出事了,韩推官也不必自责,我会跟大家好好解释,真不是你的缘故才让开封府陷入浩劫。” 韩琦轻笑,“威胁我?” 崔桃面上连忙作惶恐状摇头,心里却点头。 “安排吧。” 韩琦这么快就让步了, 倒让崔桃挺惊讶的,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信了邪’。 “好嘞。”崔桃高兴地告辞,转身往外走了两步,旋即折返回来, “倒把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杏花巷也得来一场, 破阵的。既然凶手那么讲究风水祭祀, 且大费周章折腾这么多年, 若破了它, 他一定气急败坏, 指不定会有动作。” “既是无人知晓的秘术,你如何破?” “倒也不用全摸透,很简单的道理,他的布局都是凶,那就拉起辟邪的符咒旗帐,再请两尊神破煞。”崔桃解释道。 韩琦发现崔桃应对事情的办法总是比一般人要灵活,不纠结于一角,而是从大局纵观,寻缝而入。很多事在别人那里还在纠结的时候,到她这里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松化解。 韩琦让崔桃尽管去安排,个中花费都可报公账,让开封府出。 “等我安排好了,便知会韩推官一声。”崔桃应承后,就欢快地从屋里跳出来,刚好看见包拯徐徐踱步而来。 崔桃忙跟包拯见礼。 包拯打量一眼崔桃,便笑问她如今在开封府做事感觉如何。 “多亏包府尹和韩推官提携,让属下得机会将功赎罪。”崔桃毕恭毕敬道。 “勉哉。”包拯又笑道。 崔桃多谢包拯给她加油,然后再行一礼,迈着欢快地步伐去了。 包拯回头望一眼崔桃,对迎他出来的韩琦道:“倒是难得,若换做平常女子,那般出身,又落得这般境地,连活下去见人的胆量怕是都没有了。” 韩琦:“能人不以常论,如吕武。” 包拯怔了下,“幸亏这丫头并无吕武之野心。” “是。”韩琦应承,忙请包拯进屋。 崔桃办事效率极高,傍晚就请了当地有名的大师在开封府做法事超度。 第二天,杏花巷那里也都安排妥当了。就是钱稍微多花了一点,不过没关系,可以报公账,她不心疼。 韩琦应邀来杏花巷验收结果,还没到地方,便见杏花巷口供奉着一座金灿灿的一人多高的大佛。 这佛渡了金身,价必不菲,她倒是真敢。 随即进入杏花巷,又见各家各户的门口都挂着符咒旗帐,随风摇晃着,另挂有艾草、五色丝、桃木等驱邪之物。 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有,走到巷尾,又见三座新砌的石台上供奉着三清神像,前面都摆着香炉,竟香火不断。,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巷子里有两家住户跑来拜一拜了。 “崔娘子这破煞怎么还请了两家不同的?”王钊觉得新鲜了。 “不知凶手信哪家,只能烦劳两家都出马了,务求周全。”崔桃笑着解释道。 韩琦看了一眼崔桃,已经没话说了。 随后不久,李远便带着老木匠王关的女儿王氏来到了杏花巷。 王氏刚进杏花巷,见巷子里这阵仗,着实吓了一跳,逢佛逢神必拜,双手合十,低声念叨着。 崔桃见王氏此状,小声跟韩琦道:“她必知此巷凶。” 王氏见过韩琦和崔桃之后,便坦白承认是她爹王关改建了这座杏花巷。 “那是九年前的事了,贱妾那会儿十二岁,爹爹愁我是‘丧妇长女’,不好嫁给好人家,便想给贱妾多筹一些嫁妆,让贱妾以后在娘家不至于被瞧不起,日子能好过些。 为这事儿爹爹整日唉声叹气,忽有一日他突然高兴回家,将一袋钱交与贱妾保存,另还有几样银首饰。这钱和首饰加一块儿,怎么说也值百贯了。贱妾问他钱从何来,爹爹说他接了一个大活儿,雇主爽快,提前付钱给他了。 再后来过了半月,贱妾见爹爹又整日阴沉着脸,惶惶不安,似乎在担心什么事。问他何故,他又不说。之后他突然跟贱妾商量,说要把钱还回去,活不做了。 那天晌午,贱妾记得很清楚,贱妾正在午睡,忽听外面有爹爹激动的说话声。贱妾便扒窗去看,却见爹爹站在院外的矮墙后,低头在那自言自语,说什么‘造孽啊,丧尽天良,我不干了’的话。 贱妾以为爹爹中邪了,便喊他。他身体定住了一下,才恍然回了神来,回头看向贱妾,匆匆跑来打发贱妾回屋。” 此之后的几个月,王关早出晚归,忙着干活。后来活儿干完了,王关又领了一份钱回来,但他把钱交到王氏手里的时候却并不高兴。 他又画了很多张图告诉王氏,以后这样的宅子都要避开不能住。汴京的杏花巷最去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去。 “再后来贱妾就远嫁了出去,爹爹叫我无事的时候,最好不要回家。等他去了,悄悄把他安葬就是,不必大操大办。” 王氏提及这些,眼中不禁含泪。她或多或少有些明白,当年他爹为了给她攒嫁妆,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因怕遭报应,又不想连累她,才不许她回家。 正所谓父爱如山,大抵如此。 王氏从袖中取出一沓发黄的纸,跟韩琦和崔桃表示,这就是她爹当年给她留下的凶宅图。 崔桃接过来翻看,这些图中包含了所有杏花巷的凶相宅宅形。 难怪王氏一进杏花巷,就害怕得双手合十,念叨着什么。原来木匠王关在此之前,特意嘱咐过王氏。 “为何一定要在这?” 崔桃突然发问,引来韩琦和王钊等人的目光。 “为何一定要这建凶相宅,为何一定要在这杀死八对夫妻去祭祀?九年前的改建是关键。” 韩琦告诉崔桃,他已经命人去寻近十年杏花巷内所有住户的户籍记录,寻到了一问便可知晓缘故。 崔桃也这么想,不过时隔久远,翻出陈年案卷可不那么容易,看来要费些时候。 “杏花巷这里当派人继续暗守,我布下这些东西,凶手如果看到,应该会被刺激到,而有所动作。” 崔桃马上表示,她要留守杏花巷,可以伪装成一名新搬家到此的妇人。 “若有个郎君在,伪装成夫妻,就更像了。”王四娘忙提议道。 崔桃便看向王钊和李才。 俩人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虽说是伪装,大家一堆人在一间屋子里,做不了什么。可跟这般俏丽的女子做名义上的夫妻那也是长脸的事儿。俩人都要跟韩琦表示他们可以,便听韩琦先发话了。 “你们常来杏花巷巡逻,容易暴露。” 王钊和李才顿时一脸失望,偃旗息鼓了。 “那我——” 崔桃刚开口,就听韩琦再度发话。 “做寡妇。” “也行,可一个寡妇是没可能把凶手勾出来。”崔桃提醒韩琦道。 韩琦明明听清楚她的话,却置若罔闻,转头交代别的事去了。 在场人懂韩琦这点心思的人不多,但张昌心里却明明白白。他家郎君非必要时候,不会随便开口,偏说要崔桃做寡妇,可见他并不想让崔桃以身犯险,哪怕是很微小的可能。 傍晚的时候,崔桃就打扮成了妇人样儿,她把水粉颜色调暗了,扑在脸上就让肤色变黑了一些,还点上了雀斑,灰蓬蓬地裙裳往身上一套,在系上半旧的头巾,眉眼里再多了几分市侩,怎么瞧她都像足了一名已婚的市井妇人。 王四娘见崔桃此状,不禁惊叹:“这可真是扮什么像什么,上次花魁那副打扮,便惊呆了我们了,这次更是,不论哪一位都和娘子本人完全是两个样子的感觉!” “明明这五官模样没变多少,却叫人不敢认出是同一个人。”萍儿跟着感慨道。 崔桃当初去天香楼做卧底的时候,大家还担心过她的画像曾在外城内张贴过几天,容易被人认出来。可当她打扮好一现身的时候,便没人有这种担心了,只觉得她就是花魁,她若不是花魁,这世上便没人配当花魁了。至于原来的崔桃是谁,大家在面对花魁的时候,都险些忘掉了。 萍儿不禁好奇询问崔桃,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 “我以前也假扮过别人,但被人一眼就拆穿了。” “那你假扮别人的时候,是不是还会幽怨地看人,说话也像你平常那样柔柔弱弱?”崔桃问, 萍儿不解,“这有何问题?” “服饰的不同,妆容的微调,不过都是起辅助作用,灵魂演绎才是人物扮演的最核心关键。”崔桃道。 “灵魂演绎又是什么东西?”萍儿更加疑惑了。 崔桃今天心情好,就跟萍儿多讲了几句。 “将你想要假扮的人物化成一个真正鲜活的人,让她和所有人一样,有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以她的立场去看,去感受,去谈吐做事。即便是有人认出你和一个叫‘萍儿’的小娘子长着同一张脸,也要让他们觉得你就是你,你和那个萍儿不同。 总之,就是舍弃你本来既定拥有的一切,然后把新人物的一切装进你的身体里,你要比任何人都肯定自己就是这个人,而不是等着别人去肯定你。” 萍儿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是说我要完全把自己当成那个人,可是这太难做到了,很容易就忘了。” “自然是难做到,不然人人都是扮演高手了。”崔桃告诉萍儿,若有心想学,就要经常琢磨,反复练习。 萍儿忙点头,很感兴趣道:“我想学。” “那我也想学!”王四娘跟着凑热闹。 反正三人这会儿搬进杏花巷的宅子里住,也没什么事儿做。 崔桃就把带来花生米、谷瓜子和几样点心摆在桌上,一边吃一边吩咐俩人,从现在开始就演对方。 “演对方是什么意思?”萍儿愣了愣。 “看给你笨的,就是我演你,你演我。”王四娘表示不难,打量萍儿一圈后,便把自己裂开笑的嘴闭上了,转而成了抿嘴微笑,不露齿的那种。走路也要轻轻盈盈的,稍微扭一下腰肢。 王四娘随即斯文地在桌边坐了下来,抬手就要抓一把花生到自己身边来吃。崔桃当即拿起竹棍打她一下,告诉她不对。 萍儿噗嗤一笑,纠正王四娘道:“我都是这么吃的。” 萍儿坐下来后,翘起小拇指,只有食指和中指轻轻地拿了一颗花生,然后斯文地剥了皮,先将一粒花生粒放进嘴里,微动唇咀嚼了几下之后,才将第二粒送进嘴里,继续咀嚼。 王四娘惊呆地瞪着萍儿的吃相,撇嘴嫌弃道:“我的娘咧,有你这功夫,我能把一盘子花生吃完了。” 崔桃用竹棍敲了敲桌,示意王四娘继续表演。 王四娘只得翘起她胖胖的小拇指,从盘子里轻拿一颗花生,然后学萍儿那样去吃。可脸上控制不住得流露出自己对这种吃法的嫌弃。 崔桃随即让萍儿演一个王四娘看看。 “那我该演她什么呢?” 萍儿看向王四娘的时候,王四娘当即拍桌起身,一脚踩在凳子上,粗鲁地喊道:“你们两个撮鸟,看我不剜口割舌,扒了你们的皮,送你们进粪坑,先喝上它三斤尿!” 萍儿目瞪口呆,直摇头,表示她不行,她演不了。 “怎么耍人玩儿呢?是谁刚才起头说要学的,好容易崔娘子有心情教我们,你还矫情上了。今儿不管你想不想学,都得给我学!”王四娘就不爱惯萍儿这臭毛病。 萍儿赶紧求救地看向崔桃,却见崔桃乐呵地剥着花生吃,只是静静地看她,没有帮忙的意思。萍儿转念想想,也确实是自己主动提出的要求,只得硬着头皮来。 她轻咳了两声,然后学王四娘那样,猛地拍桌,然后抬腿踩在凳子上,不大舒服地维持着这个不雅的姿势,试着张口说脏话,但她几度犹豫张嘴又闭上了,说不出来。最后在王四娘的再三逼迫下,萍儿红着眼睛,抖着嗓音,终于开口说起来。 “你们、你们……两个……撮、撮……鸟,看我不剜口割舌,扒了你们的皮,送你们进……进……粪坑,先喝上它三斤——” “还差个字儿,快说啊!”王四娘催促道。 萍儿憋红了脸,眼泪哗地流了下来,哭唧唧道:“尿!” “不行,你这话说得太磕巴了,重说。” 萍儿脸更红了,她又一次求救地看向崔桃,见崔桃没有救自己的意思,鼻子一抽一抽地哭得凶猛,眼睛一闭,干脆一口气把那句话说完了。 随后,屋子里陷入了长久诡异的寂静。 萍儿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正奇怪俩人的反应怎么这么安静,居然没笑话她?她忽听王四娘突然喊了一声。 “韩推官!” 萍儿擦眼泪的胳膊顿时僵住了,随即她扭头真的看见韩琦来了。她便捂着脸,哭得更凶,直接奔逃到里屋去了。 韩琦也没想到他刚来,就听见萍儿哭啼啼地在骂人,似乎骂得痛苦又痛哭? 王四娘憋着笑,赶紧跑到崔桃身后站着,不吭声了。 “另外三对夫妻的坟地也已经找到了,开棺验过,都有银针。”韩琦将这些银针都放到桌上。 崔桃看了看这些银针,大小、长度和粗细都一致。 “所有的绳扣也一样。既然到目前为止,没有俩人作案的证据,我更偏向认为是一个人作案。”崔桃揣测道,“九年了,会是什么样的人令人一直疏于防备?” 韩琦命张昌将十年间的记载杏花巷户籍情况的案卷,都放在桌上。厚厚的一摞,看起来就很费神。 崔桃二话不说便翻阅起来,“本以为这些东西要找几天呢,想不到韩推官这么快就找到了。” 韩琦没说话,敛眸也拿来两本,认真翻阅。 “使唤了近百人去找,自然快些。”张昌不禁代韩琦回答道。 崔桃马上称赞韩琦破案态度认真,招呼张昌也一起找。 两个时辰后,三人将这些户籍记录都看完了,把所有有关于杏花巷的记载都誊抄记录下来。最后综合放在一起来看,发现九年内杏花巷的住户们都在频繁搬迁,竟没有一家住在这里超过三年以上。 其实这其中的原因,倒也好猜测。 杏花巷曾频繁发生夫妻自尽案,让人觉得晦气外,还有流传的吊死鬼传说让大家人心惶惶。另外,巷子里的这些凶相宅都风水极差,科学点的说法就是布局不合理,会在心理上给人一种有消极的暗示,让住着的人心里不舒服,心情不好自然办事恍惚,办事恍惚自然就会觉得事事不顺,认为倒霉晦气,如此更呼应了杏花巷传说,故而有条件能搬的住户便都搬走了。 但杏花巷到底是在寸土寸金的东京汴梁,即便有一些传说,但还是不乏有不信邪贪便宜的人,想低价买下宅子在汴京安家。可每到新住户住得快忘了过去的传说的时候,夫妻自尽案又发生了,便会再引发一波搬迁。 “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在这里住过九年以上,这么说来,凶手未必是住在巷子里的熟人。” “九年前杏花巷到底发生过什么,以至于整个巷子后来都修葺改建了?” 崔桃没在户籍资料中找到这方面的信息,不过她找到了一户姓陶的人家,这家在杏花巷改建完毕不久之后,就搬离了杏花巷。这之后的一个月,杏花巷出了第一桩第一对夫妻自尽案。后来又出了第二桩,巷子里的其他住户才开始陆续搬离。 崔桃觉得这个陶家是关键,奈何时间久远,想寻到实在是太难了。“哪怕能找到九年前杏花巷其他的老住户,知道当时各家各户为何会改建也行呢。 ” 韩琦命张昌将当年所有住户的情况都腾誊抄下来,命王钊等人立刻着手寻人。十几户人家,总会有一两家还在汴京,没有搬走。 等韩琦告辞走了,一直躲在里屋的萍儿才红着眼出来,直叹她没脸活了。 “我说的那些话都叫韩推官听见了,以后可怎么再见他!”萍儿急得直跺脚,怪王四娘非说那些脏话让她学,害她在韩推官面前出大丑了。 “可别太把自己当回事,韩推官连提都没提,问都没问,自然是无所谓你如何。”王四娘摸了摸鼻子,其实也替萍儿尴尬。她才不会承认,承认肯定更糟萍儿埋怨。 今天外面多云,夜色很黑。 崔桃一手拿着瓢,另一手提着灯笼,让王四娘抱着一袋面粉跟她出门去。萍儿则被打发去里屋睡觉,哭成那样了,还是早点睡比较好。 不一会儿,俩人就折返回来,那一袋面粉却是空了。 王四娘随后去东厢房睡了。 崔桃将桌上盘子等物都挪开,直接坐在桌中央闭眼打坐。 至后半夜,油灯快燃尽的时候,正引气入体的崔桃感觉到远处有波动。她猛然睁眼,拿起手边的木棍直接跑了出去。杏花乡内漆黑一片,唯有凉凉的夜风吹拂。 崔桃细听有悉嗦的声音来自巷尾,立刻喊:“巷尾有人!” 随即,她便往巷尾跑。 李远等人暗伏在墙头守夜,听到崔桃的喊声,立刻警觉起来。他们率先追跑到巷尾,细小的声音却没了,只闻到一股子浓腥味儿扑过来,却见原本摆放在这里的三座三清像,都被泼了乌黑发臭的东西。拿灯笼凑近了仔细一照,更吓一跳,原来是血。有一个沾血的陶罐,就被在丢在神像边上的地上。 “是腥鱼血,玷污了神像,便不得效用。” 崔桃用灯笼照着地面,李远这才注意到神像前扑了一层白色的面粉,有两个很明显的小脚印印在那上头。 脚印沾了面粉便有痕迹,大家顺着痕迹绕到巷尾这户人家的后墙,便在墙头上发现有微量的面粉残留。 李远随即带人包围整个宅子,进去搜查。后院墙翻过来,地面上还有面粉的痕迹,但是到院中央就没有了,毕竟脚底粘着面粉量有限,跑几步也差不多就没了。 住在这间宅子里的是一家七口,上有两位六旬老人,下有三个孩子。一家子人听到院子里的声响,都披着衣服推门出来,显然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李远将宅子里里外外搜查个遍,也检查了每个人的鞋子,并没有在这些人的鞋底找到面粉的痕迹。 不过这家有个八岁的男孩,他鞋子的大小,刚好跟三清像前留下的鞋印差不多。 李远当即问他,是不是他鱼血在画像上。孩子摇头不认,孩子父亲却举巴掌就打在他屁股上,骂他是不是又调皮了。 “这孩子从小就作,爱惹事生非。求各位官差行行好,谅在孩子不懂事的份儿上,饶了他这遭吧!” 两名老人都心疼孙子,跪下恳求李远饶恕那孩子调皮。 李远便跟崔桃打商量道:“似乎只是孩子调皮?” 这宅子有三间房,夫妻二人住东厢房,正房是两位老人在住,正房西边的耳房给三孩子住,另有一间是厨房和放杂物的。 崔桃推了一下这几间房的房门,在打开和关闭的时候都有很明显的‘吱呀’声。而李远刚刚带人闯进院的时候,这三间房的门都是紧闭的。 如果刚刚给神像泼血的真是这户人家的孩子,且不论他是如何及时藏匿了沾着白面粉的鞋子。他逃回来的时候,这开门和关门声总该有,但是当时当时大家可是在仔细分辩声音,并没有听到。 崔桃便问了一嘴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他所为。孩子哭着直摇头否认。 孩子爹却不信,又打了一巴掌,骂他平时谎话连篇也罢了,如今对官府的人竟然也撒谎,“你是想把我们全都害死呀!还不快跪下,给官人们赔罪!” 崔桃环顾一圈,看到院东边有一口井。 在那孩子被迫跪下,给李远等人赔罪的时候,崔桃叫停了他们,告诉李远她在井边发现了一点点面粉的痕迹。 李远挑灯笼来看,发现果然如此。再看这井,有些深,主要是这天色太黑了,里面黑洞洞的,即便在上头挑着灯笼,还是什么都不太清。 “这井里有水?” “对,我们一家子都从这井里打水吃。” “你们搬来的时候这口井就在了?” “在。”夫妻俩随后告诉崔桃,他们一家七口是在两年前搬到杏花巷的。 “近来有没有发现这口井有异常?”崔桃再问。 “好像没有,对了,有时候我记得我明明把桶放在边上,但当我再打水的时候,却发现这桶在井里。” 这是一口手摇井,摇柄卷着井绳,绳子另一头拴着木桶。 崔涛让李远派人守住这口井,同时也要派人包围整个杏花巷,任何人都不能出入,也包括孩子。 崔桃本打算下井瞧瞧去,但天色太黑,这井又深又窄,对方如果是个使针高手,这个时候选择下去对峙,反而不安全。 “崔娘子怀疑刚才那个人跑到这井下了?”李远问。 崔桃点头,让李远尽快把这个情况通知给韩琦。 谁知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传话说韩琦来了。 韩琦一见崔桃,便告诉她,他的人已经打听到了九年前那户陶姓人家的情况。如此也得以解释了,这些被害者为何会对凶手毫无防备。 “侏儒。”崔桃说完了,然后问韩琦对不对。 韩琦点了下头,略有些惊讶地问崔桃是如何查知。随后他听崔桃简略听说了这里发生的情况之后,便再去看了三清神像前的脚印,然后就蹙眉盯着这口井。 “井下应该不只有水,还有别的通道。”崔桃把自己担心的问题告诉韩琦,提议他还是不要派人擅入,安全第一。 最终韩琦还是决定,等明日天亮了,再考虑对井里的状况进行探查。 一行人就暂时回到崔桃的那间宅子。 崔桃这时候才明白过来,“王氏说过,当年她目击她父亲在矮墙后自言自语,实则是他父亲正跟凶手说话,不过凶手因为身材矮小,以王氏的角度并不能看到他。王氏说过他喊了他父亲之后,他父亲愣了一下才回头看他,匆匆过来找他,打发她回房。我怀疑凶手很有可能拿王氏的性命做威胁,逼王关就犯。” “侏儒状如孩童,这就解释了,为何凶手力气小,在移动和挂起被害人的过程中比别人更费力一些。也解释了为何这么多被害者们对他毫无防备,他很可能在作案的时候装天真无邪,扯谎忽悠受害者弯腰或附身,他遍寻机会刺银针入耳了。”韩琦应承道。 “真想不到竟是侏儒,可是他个头小小的,为什么要费力做这种事情?”萍儿震惊感慨之余,不解地问道。 “若你自小开始,便发现个子就长不高,同龄人都长大成了大人,他却始终是个孩子,甚至因此总被另眼相看,甚至被嘲笑,你会不会难受,想改变? 有很多地方有一些谬论传言,说侏儒长不高其实是被诅咒了,跟着这种人来往也会跟着倒霉。我猜凶手必然是急于想破除这种诅咒,想让自己或者他们的子孙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却也不知是被哪一个走邪门的人给骗了,教了他们这种邪术,让他们以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摆脱诅咒。” 萍儿点点头,有些理解,却也有些不理解,“被嘲笑了就要杀人,那我岂不是要杀王四娘几百次。侏儒的情况的确值得同情,却不该是他们杀人的理由。” “终于听你说一次漂亮话,你这话很对。”崔桃赞美了萍儿,转头问韩琦,“为了查清楚陶家,韩推官莫非一晚都没睡?” 韩琦淡淡应承了一声,似乎对此不以为意。 其实这一晚上,韩琦都泡在衙门的档房里,终于寻到杏花巷相关连的一名老住户现今居所,派王钊连夜去寻了她。 这时,王钊就将此人带了过来。 崔桃当即打量来人,是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衣着普通,身形有些微胖,头发略有些凌乱,显然没有来得及梳理整齐就被匆忙叫了过来。 此女子就是九年前曾住在杏花巷的老住户苏氏,在那之前,苏氏在杏花巷已经住了八年。 苏氏给诸位见礼之后,就陈述了当年杏花巷的情况。 当时,杏花巷确实住着一对侏儒父子。父亲叫陶酒章,年纪三十五岁,个子不高,只到成年男人的腰际那里。儿子陶高,年十九,长得比他父亲还要矮一些,而且有一张嫩嫩的娃娃脸,看起来跟七八岁孩子那么大,乍一瞧,没人会觉得他已年近弱冠。倒是听说陶高的母亲是个正常人,但后来她见儿子也同他父亲一样长不高,一气之下就跟人跑了,所以便只有陶酒章父子俩相依为命。 这陶酒章虽然个头小,却有一手极好的锁匠手艺,特别会做机关匣子。有不少大户人家找他做这种活计,所以没少挣钱。整个杏花巷,反而是陶酒章家最为有钱。 “当年杏花巷各家之所以改建修葺,全因巷子里的这些房子都被陶酒章高价买了下来。但是并没有办地契交接手续,他还允我们这些人继续住下去,只是他改建房子的时候要求大家要帮忙协助。 当时大家都问过陶酒章缘故,他说是为了多做善事,破了他们陶家的诅咒。以后这杏花巷的宅子,就用来收留流民。不过大家都是老邻居,如果还想继续住,他也欢迎,说这也算是善事的一种。大家都觉得有便宜不占白不占,便谁都没有搬走。” 后来陶酒章病故了,杏花巷的住户们都发现陶高对于他父亲买杏花巷的事并不知情,加之没有文书证明当初的买卖,大家就一起商量骗了陶高。陶高也不知是真不知情,还是不计较,随后就搬离了杏花巷。众住户们都高兴占了便宜,谁知过了没多久,巷子里有一对夫妻就自尽了,接着又有一对。 “大家都觉得邪门,也觉得吊死鬼传说晦气。本来当初卖给陶酒章房子的时候,都做好了搬家的打算,所以就纷纷就房子又卖了一次,搬离了杏花巷。” “这陶酒章当时可出殡下葬了?”崔桃追问。 苏氏立刻点头道:“出了,人就葬在城外青柳坡,我们因怜惜那孩子可怜,都一起帮了忙。” 次日天亮,崔桃建议韩琦还是别着急派人下井,若是这出口只有一个,那凶手肯定还在里面,出不来。若有别的出口,要跑也早就跑了,却也不用着急。倒不如先去了城外的青柳坡挖坟看看。 韩琦觉得崔桃如此坚持,必有其缘故,便同意了崔桃的建议。 一个时辰后,大家在青柳坡挖出了陶酒章的棺材。这棺材只有四尺半长,撬开之后,却发现是一具空棺,并无白骨。 “这怎么回事?”李远伸长脖子,确定这口棺材空得不能再空了,惊讶地问。 崔桃则冷哼了一声,“果然不出我所料,杏花巷下才是陶酒章的墓,那口井便是入墓口。” 第 35 章 “杏花巷下竟然有一座墓?”王钊、李远等人都惊讶不已。 但转念想想, 这个说法确实很有道理,整个杏花巷的布局不利于活人,每三年还会死两对夫妻,这不正像是在给死人祭祀?这情况刚好解释了崔娘子之前所提出‘为什么一定要在杏花巷’的问题, 显然, 这便是凶手一定要在杏花巷行凶的理由。 李远不禁在心里暗暗佩服崔桃思虑问题的方式, 总是能切入精准。回头他得好生嘱咐他兄弟李才, 既然能得幸拜崔娘子为师, 就好好跟人家学一学这破案的能耐,指不定将来他还能有大出息。 “想来陶高承其父衣钵, 也会锁匠的手艺。这但凡制锁技艺精湛的,必然也会开锁。”回去的路上,崔桃跟韩琦感慨道,“银针刺耳这招,想来就是他开锁技艺的‘活学活用’。” 如何开锁?一般都是一或两根针插入锁眼进行撬动。锁眼比之人的耳洞,因形状特殊,甚至更难些。所以对于陶高来说, 银针刺耳是一件非常容易做到的活计。 “皆解释得通了。”韩琦应承道。 王钊、李远等人听到这些话才恍然大悟, 任他想破脑袋都不会想到,干锁匠的可以联系到这样的手法。 众人折返回杏花巷后,便一起商议该如何下井进墓。 “如今这天也亮了, 提着刀直接下去不就成了?大不了戴着头盔或铁盾, 防着对方银针偷袭就是。”王钊干脆道。 “不可。”韩琦问崔桃, 之所以让大家谨慎不要下井, 是否在担心机关的问题。 崔桃马上点头。 “机关?什么机关?”王钊不解。 “苏氏说过, 陶酒章以前常给大户人家做机关匣子, 因此还成了巷子里挣钱最多的人。墓是什么, 便相当于一个封闭的匣子。从时间上来看,陶酒章在未死之前就已经开始着手改建杏花巷。那上面改建的同时,下面想必就在建墓。既然他在死后都会有这么复杂的祭祀仪式,那葬他的墓又岂会只是一个单纯放棺材的地方而已?” “崔娘子的意思是说,陶酒章在给自己建墓的时候加了机关?”王钊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太难以置信了,陶酒章一个小小的锁匠,居然能搞出这么多复杂的的事情来。 “事无绝对,但我们应当做万全的准备,以免有不必要的伤亡。”崔桃道。 王钊:“若真有机关,那我可要记住一件事儿,以后得罪什么人,都不能得罪锁匠。” 这时负责去调查陶高情况的李才和张昌回来了,告知大家他们已经找到了陶高现在的住所。之所以会查得如此之快,跟陶高鲜明的外表也有关系。打听他的时候,只要稍微形容一下,大家便会记得他。 井口那边还是派人继续守着。 崔桃和韩琦等人则直奔向陶高的住处。 宅子在城东,距离杏花巷有很远的一段距离,可以说几乎横跨了半个东京城。 这宅子并不算小,黑漆大门,前三后二的房屋布局,有几分气派。院墙不足五尺高,里面有一圈绿油油的高草,叶片大而圆,边缘有锯齿状,已经长得快比墙高了。 王钊率先下马,带人包围整座宅子之后,便要推门入内,马上被崔桃拦住了。 崔桃指了指宅子院墙周围的那些草,问王钊:“可知那是什么?” “什么?”王钊不解崔桃何意,但他猜得到崔桃不会无缘无故阻止他行动,所以整个人警惕起来。 韩琦顺势看过去,发现崔桃所指的这些草的茎叶上都有刺毛,他眼色当即一沉。 “此为咬人草,也叫蜇人草,茎上有刺毛,叶上也有蜇毛。便如其名,会蜇人的,一旦碰上它的茎叶,就跟被许多毒蜂蛰了一般疼,毒性很大。”崔桃解释道。 王钊连连向崔桃道谢,感谢她的提醒,随即就传令下去,令大家都注意这种毒草。 “既然墙边都设置了这种防御,门这里若硬闯,许也未必为安全。”崔桃道明了她刚才之所以阻拦的缘故。 韩琦招王钊到跟前来,对他嘱咐了两句。 王钊随即去办,不一会儿,他带着一队人马抵达,推来了一个类似冲车的撞门装置,个头自然没有打仗那种冲车大,但这一个用来撞这种普通的院门刚刚好。 决定撞门的时候,大家都躲在远处躲避。 而负责推车的两名衙役,就躲在这小型冲车的后头,出于安全起见,前方又挡了盾牌。 俩人猛地推动冲车,朝黑漆门上撞了去。 轰咚一声,门当即就被撞开了。 紧接着,听‘嗖嗖’几声响,有四五个箭矢从屋□□了出来,其中两个打在的冲车之上,随即掉落在地,另两个直飞到路那边的柳树上,随后也落在地。 崔桃捡起地上的箭矢,发现是纯木头的,并没有铁做得箭头。但这个木头箭头削得比较尖锐,如果飞射出来的力量和速度的足够的话,照样伤人不误。 崔桃还发现箭矢前段的木头颜色不太一样,放到鼻子边儿闻了下,有淡淡的类似草木叶子的味道。 “应该是淬了毒的,即便这木箭不能直接要了人命,见了血也一样能毒死人。”崔桃叹道。 众人这时都后怕地出一身冷汗。可想而知,刚才如果没有崔桃的及时阻拦,大家都那么没心没肺地冲进去,少说也得有一两个人会丧命。 “真想不到这么一座看起来很普通的宅院,居然暗藏杀机。那陶高不就是个小矮子么,怎么会有这等心思,太可怕了。”王钊边感慨,边用袖子擦拭头上的冷汗。 “高手在民间,不要小瞧任何人。侏儒只是在身高上比正常人矮而已,脑子一样聪明。”崔桃解释道。 王钊等人连连点头,表示受教了。 隔着撞开的门,崔桃看到了门口的机关设置,门内竟有一处暗锁,锁连接着房檐下的两个弓弩的触发装置。只有专门的钥匙,正确开了这个锁,才可以解除这个装置。刚刚打量院门的时候,门外表可没有看见钥匙孔。 崔桃又去打量外门板,这才发现门上竟有一活动的木块,是大概只有人拇指甲那么大的方形木块。当你按下它时,往右滑动,即可露出钥匙孔,钥匙插上,木块自然就卡出不会出来,但如果拔下钥匙,木块就会重新弹回初始的状态,跟整个门构成一个平面,叫人乍一看瞧不出什么特别。 崔桃低头又看了眼脚下。 院子里看似一切平静,李远跟在后面就忙问:“好像没事了,现在可以进了?” 崔桃摇了摇头,指了指下面。 大家跟着看过去,好家伙,门槛后面的地面竟矮了三寸,直接迈步踩下去,可能不会觉得如何,但若再走一步就遭殃了,会撞一根低于门槛高度的白线。线的两端分别通向两侧的梧桐树,看起来在茂密的树叶里藏着暗器触发装置。 也就是说,来人即便躲过了第一重暗器,却还有第二重等着他。 人在遭遇一波危险之后获得了安全,还真容易放松自己,不留神。 李远、王钊此时已经有些词穷了,连连直叹太可怕了。 院子是用青石板铺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崔桃在细致观察了其它地方后,又命人端些水过来。她先一步进院,抬脚躲过了那根线的装置,然后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洒水。 这时,所有人都凑在门口张望崔桃在院里的行动。 李远等人不忘嘱咐崔桃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 韩琦盯着崔桃的一举一动。 很快,崔桃就发现她洒水过的地方,有的水渗得特别快,有的就慢些,渗得快的都是从青石板边缘的缝隙往下流。 崔桃又要了些水继续洒,并让李远拿着笔墨跟在她后头,在她说安全的石板上做好标记。大约半炷香后,俩人才走到正屋前。 余下的人便都按照崔桃的标记,踩踏着青石板,跟了过来。 “天呐,咋感觉两军对阵都没这么复杂。”王钊在走过来的时候,不禁感慨道。 李远随后咽了口吐沫,打量着这紧闭的正房屋门,“这里面会不会更危险?” “倒不见得,外围只是防御,里头要日常生活,如果弄太多机关,他自己也会觉得麻烦。一旦哪天睡醒了,脑子犯糊涂记不住,岂不是还会把自己害死了。” 但是开门的时候,崔桃还是让大家躲闪规避。她侧身站在门边,正打算伸手—— 韩琦突然走了过来,令崔桃站在他身后。 王钊见状,忙道:“属下来!” 韩琦用眼神示意大家都别乱动,他随即抽剑利落地砍掉门锁,再用剑鞘推开了门,人随即侧到门旁,避免被一旦出现的暗器射中。 大家等了会儿,静悄悄的什么都发生。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之后,众人就在前后院进行了小心地搜查。 情况跟崔桃推测的一样,在这些屋子里头并没有什么机关。大家还发现房间里的家具等物什,都比正常的要矮一些,应该是陶高请木匠特别定做了这些东西,以他的身高去使用正好方便。 终于将整个院子粗略搜查完了,确认陶高并不在家。也就是说,陶高还躲在杏花巷地下的可能性增大了。 崔桃看过正房和寝房,都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在东厢房倒是看倒了很多锁具,自己一些没有做成的机关匣子。 李远在耳房放置的一个沉旧的箱子里,从箱子里翻找到了一些图纸,都是杏花巷当年施工时改建凶相宅的图。 “可有建墓的图?”王钊忙问。 李远干脆把一摞图纸都翻出来,挨个查看之后,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他随后又扫了一眼箱底,“还有一个匣子!” 他把匣子端出来后,发现打不开,立刻去回禀韩琦。 崔桃接来这匣子看了看,又问李远从何处寻来,便不大感兴趣地将匣子放在桌上。 “这是机关匣,没有特定的钥匙打不开。” “既然是木头做的,倒可以用刀撬开或者劈开?”王钊提议道。 “一般的机关匣子强开倒也没什么,最多会导致里面的东西损毁。但陶高做的东西可说不好,强开可能会要出人命哦。”崔桃凑过来,话语悠悠地警告道。 王钊立刻吓得白了脸,连退几步,决定离那机关盒远点。 韩琦观察到崔桃对这匣子似乎不感兴趣,问她:“不重要?” “嗯,不重要。”崔桃应承。 韩琦便吩咐众人不必管着匣子,再细搜搜看其他线索。 李远挠挠头,不大懂俩人的对话,怎么就不重要了呢? 他叫住王钊,搂住王钊的肩膀,小声问他:“刚才他们说的‘不重要’是啥意思?” “不知道,”王钊摸了摸鼻子,“聪明人说话我们自然是听不懂,乖乖听话照做就是了。” 几个房间都细致查过,没什么特别之处,就剩库房、厨房和柴房了。 崔桃先去了厨房,进去大概略扫了一眼,就直奔灶台,告诉韩琦等人这里有问题。 李远纳闷地打量一圈灶台,实在看不明白这里哪里不对,“这不就跟普通的灶台一样么?崔娘子怎么看一眼就觉得它有问题?” “正因为跟普通灶台一样,足以说明它有问题。”崔桃反问李远,在刚刚搜查的过程中,可注意到屋中的家具、床榻、衣柜等物的高度。 李远恍然大悟,“是了,这灶台是正常人用的高度,但对于陶高来说却高了。” 随后大家将大锅掀开,发现里面根本不是烧过火后黑漆漆的灶坑,竟有一小石梯通往地下。未免有危险,崔桃叫人先放了两只鹅进去,半晌听到下面还能传出鹅叫声,崔桃才下去。 王兆和李远等人要跟进去,忽然发现有点难。入口太小,竟只适合身量纤瘦稍微矮一些人进去。女子勉强尚可,身量高大的男子甭想了,进不去,硬勉强进去了,只哈着腰走这一点,就能把腰给弄折了。倒是可以爬着走,但就是不知道甬道的尽头有没有让人转身的空间,若转不了身,那可就在里面卡死了,想想就觉得好惨。 韩琦虽然不胖,可他身量修长,也一样进不去。但仅让崔桃一人去,却叫人有些不放心。 王钊赶紧从衙役里面选人,高个里硬找出两个矬子来,令他们同崔桃一同下去,有事儿就叫他们两个在前面顶着。 俩衙役应承,随即跟了下去。 没过多久,大家就听见里面传来鹅的叫声和衙役的惨叫声。 李远等都以为里面遇到危险了,趴在灶台冲里面喊,问有没有事。 韩琦负手站在旁侧,紧盯着入口的眼睛一直都不曾眨一下。直到看见崔桃顶着一到脑袋灰土,笑着冒头出来的时候,他背在身后攥拳手才慢慢松开。 “没事,他们俩把鹅惊着了,弄得鹅追着他们咬。” 崔桃先把怀里捧着的一个匣子送上来后,人便爬了出来,接着两名衙役也跟着出来了,俩人拍拍身上的土便要走。 崔桃回头问:“鹅呢?” 俩衙役愣了下,“下面呢,回头它们自己应该就能走出来吧。” “那是跟隔壁百姓借的鹅。”崔桃提醒道。 “抱出来。”韩琦突然命令道。 俩衙役便是怕鹅也不敢耽搁了,赶紧应承,转身下去,又一人抱了一只鹅出来,再乖乖地去把鹅还给人家。 李远、王钊等笑着正要夸崔桃心善,这会儿了还想着去惦记鹅的安危,着实难得。然而他们的话却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先听崔桃感慨了。 “肥鹅!不管是烤着吃、炸着吃还是炖着吃,都好吃!” 李远、王钊:“……” 韩琦倒是淡然,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这也是机关匣。”崔桃拍了拍她刚刚抱出来的那个木匣,对李远等人道,“这个才比较重要。” 李远恍然明白过来了,怪不得之前崔娘子跟韩推官对话说,他找的那个匣子不重要,大概是因为那匣子放的地方太容易了,似乎只是一个障眼法。 崔桃跟韩琦解释了她刚刚在下面遇到的情况。 下去后,通过一条很窄的甬道,到了一处地下室。门口也设置了一些小机关,如果不用钥匙硬开锁的话,应该跟陶宅大门那里所遭遇的情况一样。 但崔桃用银针成功把锁撬开了,也就顺利解了门锁的机关,安全入内。 “下面有一张高脚长桌,供奉着陶酒章的牌位,再就摆着这个匣子了。我猜这匣子里的东西应该跟杏花巷那些乱七八糟的凶相布局有关,也可能会有陶酒章建墓的图纸。” 崔桃捧着木匣,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敲了敲,听了听,才跟韩琦解释道。 “这木匣子可不太好开,这上面有虽有四个孔,却都不是钥匙孔。” “那是什么?”李远一边诧异崔桃居然连锁都懂,一边歪头凑过来看看,王钊跟着凑上来。 “你们可听说过四开锁?”崔桃问。 李远和等人忙摇头,他们接触的锁都是很平常的那种锁,一把钥匙就能开,最多就复杂在钥匙孔上,常见的有‘一’字、‘士’字和‘吉’字。 “衙门里倒有个二开锁,要两把钥匙分两次开。”王钊问崔桃,“这四开锁是不是跟二开锁差不多,但就是需要四把钥匙?” “一把即可。”韩琦突然插话道。他倒是见过四开锁,但嵌入匣子的这种情况却没见过。 大家听韩琦的话后都很纳闷,为何四开锁只用一把钥匙?所有人都本能地看向‘什么都懂’的崔桃,等待她的解释。因为韩推官即便知晓,也是没的耐心跟他们这些人废话的,崔娘子就不一样了。 “所谓四开,其实是指开这种锁要分四步,先移活镝子,再移动锁梁,随后才有暗门出现,露出钥匙孔,才能用钥匙开门。缩孔暗藏的情况,其实就跟咱们在门口遇到的情况差不多,只不过门口的那种更简单些,这个更为复杂。整个锁身都被藏在了匣子里,你却不知哪一个孔可触动活镝子,哪一个能正确移动锁梁。紧要的是,就算这些你都知道了,终于寻到暗门后的钥匙孔,可没有钥匙你还是开不开锁。” “天呐,听起来好麻烦。” “不了解不知道,原来小小一把锁里头有这么学问。” …… 大家纷纷感慨。 “以后谁在跟我提锁匠二字,我跟谁急,真的头好疼!”王钊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真快要被这个陶高给逼疯了。 “钥匙应该在陶高身上。”崔桃对韩琦道,“如果能拿到钥匙,我可以开这个锁。” 韩琦应承。 “可现在陶高在哪儿?若他还在杏花巷下面的墓里,那里面的机关只怕比这宅子里的更甚,若井下面的甬道也跟这下面的一样,那我们大家多数人都进不去,即便硬挤进去了,毫无灵活应对之力,也会危险重重。” 之前大家不知道井下面情况的时候,王钊还挺急下去想抓凶手立功。但从见识了这宅子的危险之后,不仅他,在场的所有衙役都谨慎起来,甚至可以说有点恐惧。 崔桃点点头,赞同王钊的担心,这也是她之前一直坚持不让大家贸然下井的缘故。 正常的机关布局,杀伤力已经很大了。更不要说缩小版的,在行动上更为不便。如果不能提前知道墓道的地图,大家贸然下去闯,其危险程度可比刚才进陶高家要难上一百倍。 可是墓道地图即便在这机关匣子里,钥匙却在陶高身上,找到陶高能开匣子,可开了匣子有地图才能找到陶高……于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 折返回杏花巷后,崔桃跟韩琦道:“现在要想安全下去,只有一个办法。” 不等韩琦回答,王钊等人马上围上来,纷纷询问崔桃有什么办法。 崔桃对于突然围上来的‘热闹’一时间没适应,愣了下。 韩琦这时候眼风一扫,所有人都老实了,默默后退散步,礼貌地等待崔桃下话。 “挖几个通向墓里的洞,以烟火逼攻,让陶高自己主动跑出来。”崔桃说罢,跟韩琦表示,她需要一些挖洞的工具和人手。 韩琦让崔桃尽管提,开封府所有人马都会全力配合她。 崔桃画好了洛阳铲的图纸交给王钊去找人打造,另外还要了铁杵等物。 崔桃则带着王四娘和萍儿去寻些湿蒿草等气味浓植物,更要去城外的山里采一些牛屎菇回来。 崔桃前两次因为查案去山里的时候,都在山上看到过长着牛屎菇。这东西堪称是植物界的□□,用来对付墓里地陶高最合适不过。 牛屎菇白白的一个圆团,长在山地里很显眼,有王四娘这样熟悉采蘑菇的好手,她们没多久就采了两大筐。 采好了之后,崔桃就盖上筐盖,并用布将整个筐包裹好,轻拿轻放,尽量不让这些牛屎菇被撞破了。若不小心吸上两口其所散发的烟雾,很够人受得了。 为了避免颠破牛屎菇,三人花钱雇了一辆牛车进城,一字排开坐在车上,摇摇晃晃,慢慢悠悠,望着西边的红霞落日。 “那蘑菇明明长得圆圆的,白白的,像元宵一般好看,为何叫了这么俗气的名字。”萍儿听王四娘张口闭口喊牛屎菇,就忍不住地蹙眉。 “也有别的名字。”王四娘马上道。 “叫什么?”萍儿忙问。 王四娘一本正经地看着萍儿,突然道:“马粪包啊啊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比牛屎好点了?” 萍儿气红了脸,扭头干脆不理王四娘。 “好点的叫法为‘马勃’,韩愈《进学解》中曾提过‘牛溲马勃’,那里的马勃指得就是这种菇。”崔桃解释道。 萍儿恍然大悟,忙称赞这个名字好些,还是崔桃懂得多。 “诶,那你说的这个韩愈,学问很厉害吧,他那么高雅的人儿怎么还能提到牛屎菇呢?”王四娘好奇地问。 “为了将牛溲马勃比作贱而无用的东西,但到了合适的人手里也可为其所用,成为有用之物。”崔桃解释道。 王四娘激动道:“这不正说得就是崔娘子这样的人么!这牛屎菇在山里,最招人烦了,十个人中有十个人都讨厌它,唯独到崔娘子这里就成了有用之物。” “确实!”萍儿跟着附和,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崔桃,“崔娘子果然厉害,堪称高人!” “什么叫堪称高人,就是高人好不好?”王四娘随即笑嘻嘻地问崔桃累不累,她可以给她捏肩膀。 有福利不享白不享。 崔桃点头,给王四娘机会伺候。 萍儿见状,默然了片刻,然后对崔桃道:“那我给你捏腿吧。” 说着就上手了,捏得还怪舒服的。 崔桃最后被舒爽地伺候得,几乎躺在牛车上睡着了,谁知牛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只听筐里忽然传出一声响。 崔桃马上起身捂住嘴。萍儿和王四娘跟着也捂住。 尽管那筐有布包裹着,但终究不是完全密封,缕缕黑烟随后冒了出来,不算浓烈,可那味道呛得三人都咳嗽了几声。 随后三人捂着嘴面面相觑,也不知为何,突然都笑起来。 笑声随着车轮的滚动,渐渐远了。 晚上的时候,崔桃张罗着要吃一顿好的,这一天跑来跑去,又惊又险,还闻了牛屎菇的刺鼻臭味。若不吃点重口味的好好犒劳自己,都说不过去。 王四娘终于得机会实现了她洗猪大肠的心愿,她自己没觉得什么,麻溜地收拾干净了,就给崔桃送去。反倒是负责打扫萍儿被熏得够呛,直嚷嚷这东西跟屎差不多。 “这岂不是跟吃……嗯……一样?这怎么能吃呢。”萍儿一脸嫌弃道。她说不太出‘屎’这个字,就用‘嗯’来替代。 然而另两个人都在各忙各的,没人去理会萍儿说什么。萍儿就讪讪地躲到一边,剥葱挑芫荽,洗干净。 崔桃是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卤煮,爱吃什么加什么。她把大肠里的绝大部分肥油去了,这东西香归香,却也不能吃太多,只留少量即可。然后就将猪肺、大五花肉块和肥肠一起焯水去腥味儿之后,入调好的卤料里熬煮。这卤料少不得葱、姜、花椒、大料、桂皮、酱油等物,最不可缺的就是本地产的小茴香,味儿特正,放它在锅里煮肉,不仅去腥提香,还会带着一股新鲜清新之香,这是大料桂皮等干佐料所达不到的一点。 锅里的肉要小火慢煮,才能极致入味儿。趁这时候,凉水和面,面团做硬一点,分剂子做火烧。再把芫荽、小葱、蒜切碎备用。 李远家新鲜做的豆腐,送过来的时候还带着热气,喷香的,锅里多放油,将豆腐块炸得两面金黄,捞出来备用。 这时候一锅卤肉的香味儿就完全冒出来了,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都要打滚撒泼了。崔桃把卤好的大块五花肉切片,肥肠、猪肺切小块,入煎好的豆腐,烙好的烧饼,小煮片刻即可。随后将火烧取出,切块放碗中,再盛入其它卤煮,自调葱花、芫荽和蒜末,就可以开吃了。 从卤煮的味儿飘出来后,王四娘就馋地守在厨房门口等着吃。萍儿也偷偷咽了好几次口水。 等崔桃把卤煮盛出来放在桌上,泡着饱满汤汁的火烧块,与豆腐、五花肉片、肥肠段和猪肺块,错综交融在一起。颜色有诱人的卤肉红、灿灿的豆腐黄、劲道的火烧白,再配上绿色的葱花和芫荽点缀,那种被勾到极致的饥饿感,瞬间爆发窜上天了。不行了,必须赶紧吃上一口,不然会馋死了。 崔桃特意问萍儿一嘴是否能吃,“我可以给你下一碗虾仁面。” “不用,不用,吃这个就行。”萍儿越说越小声,最后低下了头去。 王四娘急得先吸溜一口卤煮烫,发出了知足叹息声,忽听萍儿的回话笑起来:“诶,这话我咋听着觉得有点耳熟呢?噢,对了,上次你说兔子可爱的时候,后来就这德行。怎么,这会儿又不嫌是‘吃屎’了?” “这么香,又不臭,怎么可能是……是我见识浅薄了。我以前真的从没吃过猪肠。”萍儿不大好意思地小声纠正自己之前说错的话。 “说起来倒是怪啊,你明明是个混江湖的,怎么一身大小姐的娇贵病?”王四娘纳闷地问萍儿。 萍儿不作声了,捧着自己那碗卤煮认真吃起来。 王四娘也没打算听萍儿回答,她还要忙着吃呢,一碗完事儿再来一碗,又再来第三碗,第四碗……要说崔娘子可真是实在,说是犒劳,那就是犒劳,做了一大锅管饱了吃。王四娘最后吃饱了,看着锅里剩下的还想吃,奈何力不从心了。 萍儿一向饭量少,今儿却也吃了两大碗。崔桃则吃了四碗,比王四娘不足,但比萍儿有余。 萍儿等大家都吃完了,就乖乖收拾去洗碗,倒是比以前会表现了。 门外有三名路过衙役闻到了香味儿,禁不住感慨太香了。其中有一名刚好是今天跟着崔桃一起在陶高宅子下甬道的,便胆大地问了一嘴崔桃在做什么。崔桃便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三人吃得倍儿香,吃完后连连擦嘴,憨笑着道谢。 张昌过来给崔桃传话的时候,刚好见这一幕,便问崔桃可还有余下的饭菜。 “有啊,今天做得特多,你若不嫌弃,给你也来一份儿怎么样?”崔桃问。 张昌道:“六郎一天没用饭了,昨晚熬夜的时候也没吃东西。” “给韩推官可不能吃这个,不太雅,再说他这么长时间没吃饭,直接吃肉也不好克化。我给他煮粥吧,粟米粥很快的,再给他做一个杂拌火腿丝儿就着粥吃。” 张昌本想说熬粥费时候,没想到崔桃已经考虑好了,就点点头,道了声麻烦她了。 “一会儿就烦劳崔娘子亲自送一趟。”张昌说罢就立刻告辞,不给崔桃拒绝的机会。 崔桃觉得张昌今儿有点怪,对她的态度好像跟以前有那么点不一样了。却也懒得深究,喊起已经吃饱快睡着的王四娘过来烧火。 崔桃忙活几下就把粟米粥煮好了,再将榆耳、鸡脯、鲜笋、蛋皮和火腿切丝,加酱油、糖、醋、麻油拌匀,即成了爽口下粥的小菜。这榆耳正有调节肠胃的功效,配着养胃的粟米粥,正合适现在的韩琦。 崔桃把粥送过去的时候,张昌竟不在,她只能自己敲门去找韩琦。 “进。” 屋内随即传出低沉的男声,虽然好听,但声音里明显带着疲惫。 崔桃把粥送到桌上时,韩琦还没有抬头。 “研磨。”韩琦仍然专注于伏案书写。 崔桃就去研磨。 过了会儿,大概是韩琦终于闻到了清粥的香味 ,才方抬起头来,发现来人竟是崔桃。 “怎么是你?” 崔桃晓得他把自己误认为是张昌了,只笑道:“韩推官一天没吃饭,我送点粥过来,好歹喝点,别饿坏了身子。” “你怎知我一天没吃饭?特意跟张昌打听了?”韩琦复而又低下头去,继续把没写完的东西写完。 崔桃愣了下,大概明白了这是张昌的自作主张。她自然是不能当着韩琦的面儿说,我都吃饱喝足了,忽听张昌说你很可怜没吃饭,这才做粥给你送来。这样不仅把她自己搭进去了,张昌也不会好过。 再说这套说辞,完全不具备一名属下拍上级马屁的基本素养。 “我发现韩推官很疲惫,就委婉地打听了下,韩推官不会介意吧?”崔桃故作小心地望韩琦一眼,刚好她这个小眼神儿,就被韩琦给抓住了。 韩琦放下毛笔,起了身。 ※※※※※※※※※※※※※※※※※※※※ 最近股市很好嘛,跟基友提了一嘴。基友说以前有段时间她姐姐炒股,家里不能提任何‘熊’字,连布偶熊都扔了。 我:这么说来,我家熊熊没法要了(我养的其中一只猫名字刚好叫熊熊) 基友:改名,叫牛牛。 2333333绝了! ———— 感谢小可爱地雷投喂:阮辉扔了1个地雷、30066959扔了1个地雷、小粉丝1号扔了1个地雷 第 36 章 韩琦吃饭的样子很斯文, 看得出其教养尤为好,修长玉手拿筷子的时候,竟比拿毛笔看起来更有美感。 如果去现代世界的话, 他这样子做吃播肯定能吸粉赚钱。直播圈里有各类型的美女, 多到眼花缭乱, 但有特色的帅哥却很少,韩琦这样的绝对属于稀缺资源,可以爆火。 杂拌火腿丝荤素齐全, 爽鲜清脆而不失肉香,跟上次的鸡丝馄饨一样,虽不过是普通的家常饭食, 却有着不失精致的风味,吃得人胃暖舒适。 韩琦见崔桃一直看自己,放下筷子, 随口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我的人生梦想,若换做韩推官的话,一定会轻易实现。” “人生梦想?” “就是每天肆意吃吃喝喝还能有钱赚。”崔桃感慨的时候, 眼睛里禁不住流露出艳羡向往的目光。 韩琦知道以他现在的情况, 并不符合崔桃所说。所以她应该在脑袋里意淫了他做了什么别的事情, 才会有此总结。 “我之乐不在此。” 崔桃应承道:“我也就是随便想想,韩推官一整天废寝忘食忙着公事, 我自然是看得出来, 韩推官之乐, 在朝堂, 在仕途, 在天下, 在百姓。” 韩琦回望一眼崔桃, 轻笑道:“也不尽然。” “还有别的?”崔桃感兴趣地看向韩琦。 韩琦没有回答,他擦了手之后,便淡声跟崔桃道了谢。 “韩推官太客气了,您为我上书求情的事儿,我还没好好感谢您呢。若不然以后韩推官在开封府废寝忘食的时候,饭菜都我包了,怎么样?”崔桃拍了下自己的胸口,特别好爽地提议道。 韩琦笑了笑,没答应,也没拒绝。 崔桃就有点弄不白他的意思了。答应了该多好,吃惯了她做的饭菜,保准让他上瘾。等他吃她的嘴短的时候,崔桃再有事情要求韩琦,也就好说话了。 “你随心便好。”韩琦淡声道。 崔桃:“……” 真是个猴精儿! 你做了,是你自己在主动表达谢意,他可没要求。你不做,便说明你之前说的都是空话虚话,所谓的感谢并非真心。 不愧是混官场的人儿,周全! 还好她根本没打算玩这些语言技巧,她靠得是手艺实力,让人心臣服。 “韩推官不嫌我添乱就好。”崔桃高兴地应承,把桌上的碗筷收了。 “你在天香楼扮花魁一事,以后不要对外人提起。”韩琦突然道。 崔桃愣了下,不解地看向韩琦。 “王钊李远那边我已经嘱咐过了。” 崔桃有点明白过来了,韩琦是在顾及她的名声。 “我无所谓这些,反正我现在是个女囚,也不会嫁人。再说了,我也是为了维护东京城的安全才会去做内应,这太平安稳从来都是用别人的鲜血和牺牲换来的。他们都应当以我为傲,谁若觉得丢人谁就是没长良心,不过倒随他们怎么说我,反正我不会在乎那几声狗吠。” 清者自清,崔桃做人从来只求问心无愧,更不会活在别人嘴下。 “你没错,但三人成虎,防患未然总有好处。谁说你一辈子都会是女囚了?”韩琦让崔桃不必为此事较真,事情过去了,不提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 崔桃想想韩琦说得也对,对韩琦叹了一句‘民智尚未开化,我等还需努力’,就扭头走了。 韩琦微蹙了下眉,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崔桃突然折返,从门边冒出一个头看他。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崔桃为东京城太平做天香楼内应,都是巾帼英雄,对不对?我们有分别么?” 韩琦一怔,摇了下头,表示没有分别。 “那就好,我以后还给韩推官做饭吃。”若三观不合,你便不配吃我的饭! 崔桃随即飞快地进屋,把桌上的空碗筷端走,刚才走的时候她忘记拿了。 韩琦:“……” 荒院内。 王四娘和萍儿见崔桃端着空盘和空碗回来,一个高兴,一个失落。 “猜错了吧?赶紧点,把脑袋凑过来。”王四娘作势张嘴,往自己的手指上哈气,准备弹萍儿的脑壳。 萍儿无奈地把脑袋凑到王四娘跟前,在王四娘要动手之前,吓得紧闭双眼。 一共三下,每一下都结实地打在额头上,疼得萍儿冷吸气,红了眼眶,完事儿赶紧用手揉着脑袋。 “拿我打赌?”崔桃把托盘递给王四娘,坐在梧桐树下躺椅上。 “我们打赌猜韩推官到底会不会吃崔娘子做的饭,萍儿不信会吃,我猜会。” 王四娘把手里的托盘转交给萍儿,告诉她是她输了,她就该继续干活洗碗。 “看来还是我了解情况,萍儿觉得韩推官那样的人物,是不大可能会愿意吃咱们这种出身人做的东西,该讲究身份,清高傲慢到骨子里去了。我却说事儿没那么复杂,崔娘子做得好吃那就吃了,那么香谁能忍得住!” 崔桃乐了,不禁打量一番王四娘,瞧着五大三粗,性子泼辣不讲理一般,实则却很有自己的见地和想法。 “我看你这性儿,若不在山寨里,过正经日子也能撑起来。” “却不行,生不了孩子。”王四娘叹道,“这母鸡不下蛋,在好些人眼里就成了一只死鸡了。” “不必理会庸人的想法。”崔桃道。 “以前是有一段时间想不开,我也是想过做个像萍儿那般性子娇滴滴的妇人。后来发现自己若再老实下去,那注定要被欺负,任人揉搓。我都是死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使劲儿拼呗!最后我比寨子里那些男人都强,但性子也凶悍了,不凶镇不住他们!” 王四娘憨笑着挠挠头,跟崔桃表示其实有时候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粗鲁,奈何改不过来了。 崔桃躺在躺椅上,见王四娘就讨好地蹲在自己身边,跟自己说话。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要她不必如此,可找个凳子搬过来随意坐着。 “我敬仰崔娘子,跪着都行。”王四娘特别佩服地对崔桃道,“以前吧,我正经觉得自己闯出一片天来,跟别的女人很不同。如今见识了崔娘子,才晓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美,聪明,做的一手好饭,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你,便是性子不泼辣却也能镇得住那些男人,让所有人都佩服你。崔娘子这才是真厉害!” 崔桃笑了笑,夸王四娘嘴甜了,她很喜欢。 萍儿这时候洗完碗筷出来,也凑了过来。 “这事儿不对,韩推官那性儿,明明不是好相与。上次四娘你多看了他几眼,结果如何?还有的事你们不知道,我却亲眼见过的。” 王四娘让萍儿痛快讲,到底是什么事儿。 萍儿便讲了她当初答应投诚开封府后,被带去见韩琦,在外候命的时候,遇到的一个情况。碰巧有什李尚书府的人给韩琦送点心。韩琦直接打发张昌把饭食还了回去,却不是正经还的,故意将食盒丢在地上打翻了,嘴上说着不小心,可萍儿都看得出张昌那是故意的。之后她便听知情的衙役小声议论,猜测那饭食可能是尚书府的千金所赠。 “那样出身的人物送饭都不吃,却不知怎么到崔娘子这里就不一样了。”萍儿觉得冤枉,她打赌应该是赢的一方才对。 “别听那些人瞎议论,官场上的门道多了,个中缘故只有当事者知情。我送的饭有一大好处,就是简单,没有利益牵扯,所以他才容易吃得下。” 萍儿恍然点点头,明白了原来是这个道理。 崔桃打个哈欠,张罗大家都赶紧洗洗去睡,明天可是出力干活的一天,今晚要休息好。 次日,崔桃拿着罗盘等物,赶早来到了杏花巷。 既然陶家父子信风水,搞了这么多凶相宅在坟墓上头用于祭祀,那么地下的墓穴,一定也按照了风水规则进行布局。按照‘生者南向,死者北首’的规矩,推测安置陶酒章尸身的墓室应该在北首处。 崔桃朝北看去,一眼就见到朱大壮家那座高挑梁的房子,比别家都高,房顶端的东西两角还有貔貅坐镇。这貔貅确有镇宅辟邪的作用,却也是镇墓的神兽。 崔桃进了朱大壮家,找准俩貔貅对应的中间位置,令王四娘开挖。掀了铺地的青石板后,挖到差不多有半丈深的时候,便上长铁杵往下打。铁杵起初往下钉的时候,很吃劲儿,要两名身强力壮的衙役拿锤子狠劲儿往下砸。等大半部分铁杵没入土中后,忽然再捶一下,铁杵突然很容易地滑了下去。这说明已经遇到了地下中空的地方,便该是墓室或者墓道。 铁杵尾侧端有一铁环,拴着绳子。大家这会儿干劲十足,扯着绳子将铁杵拉上来,就顺着刚才铁杵留下的痕迹用洛阳铲往下挖。没多久,便挖出了一个通向地下墓室的巴掌大的圆洞。大家通过洞口往下张望,倒是什么都看不清,里面黑洞洞的。 崔桃又以此为中心,让衙役们在四周八个方向随便隔一段距离去挖掘,看看铁杵是否也同样在差不多的深度,能够遇到中空,尽量遍及整个杏花巷。最后大家在杏花巷前前后后挖了不下五十处地方,能打通的地方居然有二十九处。其中有十三四处地方在铁杵打入的过程中,听够听到地下传来闷闷的响声,因为隔了一层地面,实在分辨不清楚具体是什么类型的响声。 “这杏花巷地下是蜂窝不成,不过是埋一个四尺长的小人儿,怎么这么多地方都是空的?”李远震惊不已。 王钊撇嘴,“昨儿咱们搜陶高的宅子不是长过见识了?早料到这地下情况复杂,暗器也不在少数了,听听那些响声,一个铁杵下去居然就能触发这么多机关。杏花巷这地下是不是蜂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人要是真进去了,一定会扎成蜂窝。” “一个锁匠,一个木匠,凑一块竟能这么厉害?”李远感慨,“这俩人若把事儿用在正经地方,指不定能顶上千军万马了。” “谁说不是呢。”王钊应承,接下来去问崔桃下一步该怎么办。 今天韩琦有别的公务,人还没赶过来,但一早就交代王钊,一切都要听崔桃的吩咐。 王钊作为开封府的军巡使,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了,换作往常若是得了这样的吩咐,要他去听一个女囚的话,王钊肯定会拔刀拒绝,宁死不干。但到崔桃这却不一样了,崔桃救过他的命,其身上的能耐他也是一样样亲眼见识过了,敬叹佩服极了。他早就不把崔桃当女囚看了,只当她是高人。愚人就得多听听高人的意见,才能继续保命,继续苟且活得好。 “我让你们铲一个小洞出来,可都完成了没有?”崔桃问。 王钊忙点头表示全都完成了。 崔桃让衙役均匀分了王四娘刚刚赶工特制的‘武器’。这武器就是用湿篙子编成球状的笼,里面包裹着一个牛屎菇。锣声一响,便将这湿篙球儿沾上灯油点燃,从洞口扔下去下,从东面的第一个洞口往下投掷,依次向西排序,隔一会儿再轮到下一个洞口投掷,目的就是为了给地下的陶高留有往西逃跑的时间。 燃烧的湿篙球儿被丢下去,随即就有滚滚浓烟往外冒,大家赶紧拿着稻草等物封住洞口,没多久,就听里面有‘嗙’的炸声,隐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难闻气味儿飘出来,真真比牛屎还难闻,还有点辣眼睛。 这还是用稻草堵着,只是有少许烟冒出来而已,难以想象墓下满满地全部充斥这种烟雾的情形,牛屎菇那味道真真太酸爽了…… 一炷香后,便听巷尾的衙役大喊:“人出来了!” 守在井口的衙役早准备好了绳套,一见陶高冒出头来咳嗽,他们立刻悄然地拉起绳子,收紧绳套,如此就精准地套住了陶高,随后再将人擒上来便很容易了。 大家前前后后忙活了两天,如今终于擒拿住了凶手,都跟打了胜仗一般,高兴不已,有的甚至蹦几个高儿表示庆祝。 王钊和李远见到被押住的陶高,也都松了口气。顺便打量两眼这陶高,果然如他们之前听说的那般,是一名侏儒,身高不足四尺,长着一张白白嫩嫩的娃娃脸,瞧着像只有七八岁,真真一点都瞧不出他已经是将近三十岁的人。而且他还长了一副乖孩子的模样,这会儿低眼眸一直咳嗽着,偏偏给人一种乖巧柔弱的感觉。 崔桃、王四娘、萍儿这时都赶了过来。 王四娘一见陶高,就忍不住叹:“我的娘诶,这、这不就是个孩子么?长得还怪俊的。” “别忘了他杀人的手段。”王钊厉声提醒道,随即吩咐属下把人搜干净了,绑紧了,绝不能叫这个危险人物再使什么手段害人。 陶高终于气息缓匀了,他忽然就抬头,愤怒地看向王钊和王四娘等人,乍然尖叫起来,好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官府给抓了。 “是谁?到底是谁坏了我的事!你们为什么要抓我!为什么……” 衙役从陶高的脖子上搜到了一把钥匙,呈给王钊。 王钊看了一眼后,便请问崔桃,“这会不会就是开那匣子的钥匙?” “像,回去我试试。”崔桃接了过来。 正发疯的陶高听了这话之后,猛地瞪向崔桃,眼珠儿似乎要瞪出来,化成利器穿透崔桃的眉心,“是你对不对?是你坏了我的好事!马上,我们陶家的诅咒就要破了!都是你,都怪你——” 尖叫声再起,几乎震穿周围人的耳膜。 王钊立刻命人拿了破布堵住陶高的嘴,将其即刻押入开封府大牢候审。 王四娘乐了,“这种狗畜生就该跟汪大发同牢!” “你人都出来了,还记恨人家?” “恨不得把他的鸟儿剁了喂狗去,背叛我的下场就该如此!”王四娘说罢便啐了一口,脸上带着恨意和嫌弃。 萍儿从没见过侏儒,惊讶地望着王钊等人把陶高押走之后,才回过神儿来,皱眉感慨王四娘说话太粗俗。 “哟,你破瓜了?”王四娘问。 萍儿顿时臊红了脸,跳脚骂王四娘胡说什么话。 “既然没有,你怎么这么懂,竟知道我说的鸟儿是啥?可见,你也没多么单纯。懂就懂了呗,没什么丢人的,你这性儿什么时候能不装?”王四娘又跟萍儿斗嘴了。 萍儿自是不服,欲纠正王四娘的说法。两厢你一言我一句,又开始斗个没完。 崔桃干脆不理这俩人,拿着手中的钥匙先走。 崔桃要走出杏花巷的时候,发现巷子里有很多住户都出来了,看见她就笑。她正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见一妇人上前作揖,感谢崔桃查清了杏花巷发生的诡案,让大家终于弄清楚一切,心里得了安生了。 这段日子,巷子里连续有两对夫妻‘自尽’,加之官府的人频繁来往此处,真真叫他们提醒吊胆怕极了,晚上甚至都不敢睡觉,生怕眼睛一闭自己也成了吊死鬼了。 “我们刚刚听官人们说了,这都小娘子您的功劳,我们可真真要好好谢谢小娘子才行。”有人起头了,住户们纷纷都张口说起来。还提到崔桃好心地给每一家挂符咒,用桃木等物驱邪,几乎把崔桃夸成了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我们崔娘子就是这般厉害的高人,大家真得好好谢谢她!”王四娘见状,掐着腰朗声跟众人喊道。 住户们一听这话,纷纷要拿东西表示,管它是鸡鸭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总之他们觉得好的都搬了出来要赠给崔桃。 崔桃瞪一眼王四娘,骂她添乱, “诸位不必如此,官府办案,职责所在,我们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崔桃忙笑着拒绝大家道。 “好一个不拿百姓一针一线!”一记清朗的男声从人群后传出。 百姓们回头张望,见有韩推官在,忙让出一条路。 赵祯负手走到崔桃面前,称赞她破案有功。 崔桃差点就给赵祯行礼了,随即想起来他在她面前还在伪装身份来着。 “黄六郎怎么来了?”崔桃故作惊讶问。 “刚才在巷口偶遇稚圭兄,听说着杏花巷出了一桩大案,便好奇也跟来看看。” 赵祯还是坚持着他漏洞百出的黄六郎人设。那能怎么办,人家是皇帝,该配合他演的戏还是要配合。 “那可真是巧了。”崔桃嘿嘿一笑,给赵祯介绍了王四娘和萍儿。 赵祯听随便打量二人一眼,就开启了他大领导视察模式,先去看了这杏花巷的凶相宅,听崔桃讲了每一个宅形里的门道,又去瞧了四处挖出的小洞,算识了一下这地下墓的情况复杂,还看了看崔桃制造的湿蒿球儿,听她讲了牛屎菇的厉害。 赵祯问崔桃:“你因何懂这么多?” “不知,但肯定跟我聪明过头了有关。”崔桃不自谦地感慨道,有半开玩笑的成份。 赵祯不禁跟着笑起来,“不管过去如何,你如今能为朝廷效力,是你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崔桃连连应和,心里却吐槽赵祯这副领导式发言,真的很暴露他的身份,他到底知不知道? 崔桃随即看向韩琦,却见韩琦别有意味地凝眸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暗示她忍一忍就过去了。 大领导终于视察完毕,一行人走回杏花巷口。 韩琦看了眼那座还摆在巷口的金佛,淡声对崔桃道:“送回去。” 崔桃愣了愣,随即就见韩琦同赵祯一同乘车走了。 张昌却留了下来,负责协助崔桃去退金佛。 “崔娘子,这开封府的钱却也不能乱花,这一尊金佛直接能吃了开封府半年的花费,您可是真敢呐。”张昌叹道。 “我以为报公账随便呢,韩推官那么说的。”崔桃推卸责任道。 张昌看一眼崔桃,果然不再说话了。好在寺里的人都好说话,二人将金佛归还,只捐了些钱道谢,事儿也能混过去。 “你还说我,我还要问你呢,昨晚上怎么回事,你故意打发我给韩推官送饭吧?”崔桃质问张昌。 张昌忙摇头,“我可没有打发崔娘子,我只是问崔娘子有没有,说了韩推官没吃饭的情况,是崔娘子主动要做,还去送的。再说我也道过谢了,崔娘子若再怪我,可有点不讲道理。” “姓张的,你倒真有几分你家主人的模样,猴精儿!”崔桃瞪他一眼。 张昌赔笑:“这于崔娘子也算是好事对不对?六郎可不是谁给的饭都吃,他肯给面子,崔娘子以后免罪的事儿不就更容易了?” 崔桃回头看一眼跟在她后头还在彼此小声斗嘴的王四娘和萍儿,不禁仰头看天,叹了口气。看看人家的跟班,多聪明,再看看她身边的,多丢人。 人比人,气死人! 只能化悲愤为食欲了。 回去的时候,崔桃令王四娘去买菜,今儿她要三吃鹅,炙烤鹅、酥炸鹅和炖大鹅。 王四娘一听这吩咐满脸兴奋,高高兴兴地应承,就带着萍儿去买了六只大肥鹅的回来,不等崔桃吩咐,她就将鹅收拾好了。拔下的鹅毛萍儿都给搜集起来了,说能做鹅毛褥子,等冬天的时候睡起来特暖和。 “那我们回头争取多吃几只,凑它三个褥子,我们一人一条!”王四娘开心应承道。 崔桃这时候则在屋子里研究机关匣子。 李才刚刚来传话说,陶高情绪激动,基本上一直处在癫狂状态,正常跟他说话都不得回应,更不要说审了,所以韩琦那边还没有开堂审他。怕就怕这陶高一直这样癫狂,那就要靠证据来确定他的作案动机。所以这匣子里的东西,尤为重要。 半个时辰后,崔桃听外面的王四娘喊着鹅都收拾干净了,也都按照她的要求腌好了,崔桃也琢磨得差不多了,便迅速下手,开了匣子的四开锁,将里面的一本书册和一张图纸取了出来。 崔桃随即跑去厨房,将木炭移到她之前自己砌好的黄泥炉子中,将三只鹅挂了进去,封好炉子,吩咐王四娘每两柱香往炉子里加六块碳。 “六块是不是太少了?”王四娘问。 “要的就是温火慢烤。”崔桃匆匆撂下这句话,便带着盒子里的东西去见韩琦。 崔桃进屋的时候,没想到赵祯还在,不禁琢磨着他这个皇帝当的是不是太闲了?莫非又跟刘太后闹别扭了,所以躲在这里享清闲? 赵祯见崔桃盯着自己看,猜她奇怪自己在这,忙咳嗽一声,解释道:“母亲看我太紧,今儿难得得空,我便想多跟稚圭呆一会儿。” 崔桃恍然点了点头,果然跟太后吵架了,被她给猜对了。 “这是什么?”赵祯拿起崔桃放在桌上的地图,打开来瞧,却被地图上所绘七拐八弯的通道弄得差点头晕,“这是杏花巷的墓图?” 崔桃点头。 “居然有这么多处机关,墓道也颇多,很容易让人迷路,若没有这张图,便是大罗神仙进去只怕都走不出来。幸亏有你提醒,他们没有擅自下去。”赵祯沉吟了片刻后,看向那边的韩琦,“想不到这陶高竟是个建墓的能人。” 崔桃一听赵祯这评价,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赵祯看中了陶酒章的墓设计得够好,想把陶高留下来给他建墓?这可是杀了足足十二条人命的极度凶残且冷血无情的连环杀人犯。 韩琦正翻阅那本被放在机关匣子里的《逆命经》,听到赵祯的感慨之后,淡淡说道:“非真懂风水,不过是按照这本邪书上的乱言去胡为罢了。其是否身负诅咒倒未可知,但确系为一个不祥之人。” 到处给人带来的死亡的凶徒,何止是‘不祥’?但韩琦之所以强调这点,无非是为了让赵祯打消不该有的念头。且不说陶高根本就不懂风水,即便懂,留这种‘不祥之人’去修墓,修得再好也会破坏皇家风水,给皇族带来厄运。 赵祯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细想来确实如此,便嘱咐韩琦定要好生审理这桩案子,尽快审理完毕将凶手绳之以法,给冤死的亡灵和杏花巷的百姓们一个交代。 崔桃见没事了,立刻跟韩琦告辞。 韩琦:“这么急,又在做饭?” 崔桃点头,告诉韩琦她今天的主菜是吃鹅,“韩推官今晚要留开封府么?” “留。” “那我一会儿做好了,给韩推官送一份来。”崔桃欢快地说完,见韩琦没有拒绝,便当他答应了,匆匆去了。 崔桃回去就开始准备炖大鹅。 这炖大鹅的关键就在于一定要用大铁锅,硬柴旺火起烧。 凉油下锅葱姜蒜花椒等佐料爆炒,再放腌渍去腥的鹅肉翻炒,撒上一勺酱油,鹅肉块便立刻变色为诱人的棕红色,再加黄酒去腥,后加水,大量的水,却不怕水多。鹅肉最耐炖不过,旺火不仅炖熟了鹅肉,沸腾翻滚的大水花儿也会将鹅肉内所有的醇香逼仄出来,到最后炖好起锅的时候,锅内留下的汤汁那都是浓缩成了最香最浓郁的程度。 鹅肉快炖好时,在锅边贴了一圈饼子,稍微焖一会儿,饼子也就好了。便用这饼子粘着汤汁吃,最香不过。 另有一锅烧好的油,将用陈皮等各种佐料腌好鹅肉块,随后将鹅肉块裹上一层面粉,再撒盐和胡椒粉,沾鸡蛋液,再滚一层馒头渣,炸至颜色金黄,鹅肉彻底熟透的时候,捞出盛放在盘中,再以用酸梨汁和酱油调味的蘸料放在旁边,如此一盘陈皮炸鹅就做好了。 鹅肉脆香郁浓,细品肉香中还有着淡淡的陈皮香味儿,尤为促进食欲。 做好这两道菜后,炉子里的烤鹅也差不多可以取出来了。崔桃之所以用温火慢烤,目的就是为了把鹅皮下的油脂全都逼出来,将鹅烤得外皮焦香脆口,内里却嫩香得可掐出水了来。 崔桃将烤好的一只鹅给了李才李远兄弟,第二个半只给了王钊。余下的半只用刀片好放在盘中,并着一碗吨鹅肉和一盘炸鹅肉,以及麻油拌紫苏和甜酸菜各一小蝶,配着烧饼和稀粟米粥一起,让张昌端给韩琦。 张昌本想让崔桃亲自送,可转念想也不能总是如此刻意,便自己来了。 该分的菜都分出去了,剩下的就随便崔桃和王四娘、萍儿三人大快朵颐了。 菜在桌上摆好的时候,大家都被肉香味儿勾得满脸挂笑,特别愉悦。 王四娘故作神秘得看一眼崔桃,说她还买了好东西。 崔桃便问王四娘是什么。 王四娘赶紧转身溜回自己的屋子里,捧了一坛酒出来。 “八仙楼的青梅酒,你们喝不喝?” 崔桃毫不犹豫道:“满上!人生最快意之事,不就是喝酒吃肉么!” “对对对,正是如此。”王四娘高兴找到酒友了,拿来一个碗,便给崔桃倒上,又看向萍儿。 萍儿问有没有小点的酒盅,王四娘不理她,干脆给她倒了一碗,随她喝不喝,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碗。 三人随即举碗,互相敬着。 王四娘豪爽道:“今儿我们三姊妹在此也算是结缘不浅,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 “也不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崔桃接话道,然后训王四娘,“好好儿吃饭,别瞎扯。” “是是是,吃饭!” 一口酒一口肉,好不快哉。 张昌来送碗筷的时候,发现院内只有萍儿一人在收拾东西,不见崔桃和王四娘的踪影,二人的屋子也是黑的。 “人呢?” “今儿太累,她们吃完饭后就去睡了。”萍儿一边用抹布擦桌上的骨头一边说道。 张昌没多言,将已经洗好的碗筷放在厨房,随即就去给韩琦复命,告诉他崔桃已经睡了。 “睡了?”韩琦正负手立在窗前,似乎已经站了很久。 他忽听张昌这话,微微勾起嘴角,便大迈步出门,张昌立刻跟上。 …… 瓦舍。 崔桃和王四娘正红着面颊,高兴地在瓦子热闹的街市上闲逛,忽见那边有耍戏法的正在喷火,俩人赶紧挤到人群最前头去,一边吃着药木瓜,一边跟着众人起哄喊好。 忽然,火冲她们喷来,俩人赶紧偏过头去躲闪,其实玩杂耍的人很有分寸,火根本就没触及到崔桃和王四娘跟前。不过俩人闪躲的样子,倒是逗笑了周围许多人。 崔桃和王四娘也笑,给了杂耍赏钱之后,俩人就从人群中退出来,互相依偎着打算回开封府。 “你是不是喝多了,身子总打晃,往我身上撞。”崔桃推一把王四娘。 王四娘踉跄了下,直摇头,“我才没喝多,倒是崔娘子才是喝多了,酒量不行,两碗就犯迷糊了。” “我可没迷糊,我看得清你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嗯——”崔桃对着王四娘的脸正说着的时候,忽见王四娘身后不远处,有个戴着黑纱草帽男子正踱步走过来。 大晚上的,本来天就黑,这人还捂成这副样子,肯定有问题。 崔桃随即想到了地臧阁的杀手,便把袖中的银针备好,凝眸盯着朝她走过来的人。 再走近些的时候,虽然隔着黑纱,但崔桃能感觉到那男子在盯着自己看。 男子还在继续往前走,靠得很近了! 崔桃一把扯着王四娘到自己身后,疾言厉色道:“你想做甚?” “桃子?真的是你?” 好听的男声带着很浓的惊讶语调,随即他便摘下了黑纱草帽。 因为离得近了些,崔桃的手里还挑着灯笼,她看见了这男子的右手食指上有一颗黑痣。 ※※※※※※※※※※※※※※※※※※※※ 日常熬夜九千更新奉上~~ 第 37 章 夜风轻拂, 黑纱随帽而落,这男子露出一双桃花眼,长眉若柳, 注视她时眸中带着激动的笑意, 有几分灼人, 似很情深。莫名地,崔桃的心突然抽搐一下,有一丝什么情绪好像要迸发, 却不得其路。 “崔娘子!”身后突然传来张昌响亮的喊声,随即又听他再喊,“六郎, 崔娘子果然在这。” 六郎?韩琦来了? 崔桃和王四娘闻声都回头瞧去,便见身着一袭红锦官袍的韩琦正挑着灯笼,从远处的街口缓步走来。 崔桃没想到会在这遇到韩琦, 不过正巧了,可以让韩琦一起帮她看看刚才遇到的那个男人。崔桃转头欲再去看向刚才那名男子,却发现人不见了。 她匆匆往前跑了几步, 发现路的左右两边都有岔路, 却不知这人走了哪一条。 崔桃问王四娘和张昌, 可看见刚才的那人走哪条路没有。 “什么人?”张昌不解地问。 王四娘四处瞅瞅,不见人后就挠了挠头, 惊讶叹道:“对啊, 人怎么没了?刚刚还在这。” “何人?”韩琦走近了, 问道。 “刚才遇到一位长得挺好的小郎君——” 崔桃立刻用手捅了下王四娘的后腰, 王四娘当即闭嘴, 乖乖不多说了。 韩琦的目光便从王四娘身上, 转移到崔桃那里。 崔桃:“好像是问路的,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你们来了,他就被吓走了。” 张昌忍不住笑,“既然是问路,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怎么一见我们来就吓跑了?” “该是见到韩推官这一身官服,才觉得害怕了吧。”崔桃揣测道。 平常百姓见到当官的,都会谦卑避让。如今那人正要跟崔娘子搭话,忽见有当官的来找她,害怕逃走也实属正常。 张昌觉得合情合理,不再说什么,只对崔桃和王四娘道:“你二人偷偷出来,却叫人担心。” “就是出来看看热闹,街上那么多女子都出门逛呢,我们怎么不行?”王四娘不解道。 “正经出来行,可偷偷摸摸出来却不行。崔娘子莫不是忘了上次刺客的事?” 张昌如今说的这些话,其实都是在替自家主人说。如果正常出来的话,开封府那便自然有人暗中跟着,保护崔桃的安全。可偷偷出来,便没人护着她们了。 “是我们思虑不周。”崔桃乖乖认错。毕竟人家是出于关心,不过仅因为她偷跑出来,韩琦就亲自来找她,倒挺让人挺意外的。 “韩推官是特意来找我的么?”崔桃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韩琦。 “六郎去广贤楼会友。”张昌解释道。 “噢,原来是顺路啊,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韩推官请放心,我们会注意安全。”崔桃跟韩琦行礼道了别,就拉着王四娘飞快地离开。 王四娘不解问崔桃,“刚才的事为何要瞒着韩推官?那郎君一瞧就是认识崔娘子,喊崔娘子桃子呢。说不定她知道崔娘子的过去,那以前不记得的事都能弄清楚了。” “没看韩推官一出现他就跑了么?既然他躲着韩推官,若想指望他下次还能出现,便暂时不让韩推官知道吧。”崔桃让王四娘管好嘴巴,倘若这事她敢透露出去,以后绝无任何情义可言。 王四娘激动问:“那我们现在有情义了?”鉴于之前喝酒的时候,崔桃还拒绝了她‘同年同月同日死’的状况。 “也没有,但目前你还是可以吃我做的饭的关系。”崔桃道。 王四娘明白了,要是她嘴欠乱说,那就是连吃饭这点关系都没有了,确实好可怕。王四娘当即捏住自己的嘴,向崔桃保证她绝对不会乱吐出一个字。 张昌随着韩琦来到广贤楼前,本停下脚,想伺候自家主人入内,却见韩琦徐徐迈步从广贤楼前走过了。 张昌愣了下,忙凑上前问:“六郎不去了?” 脚步未停,显然给了张昌答案了。 …… 两日后,开封府开堂公审陶高,这一日来了不少杏花巷的百姓围观,一见他被押上来,百姓们纷纷谩骂起陶高,少不得有人说他‘人长得小却心思歹毒’。 陶高原本蔫蔫地低着头,跪在公堂中央,忽听这话猛地回首,便是发髻凌乱,遮盖住了他大半张脸,那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却仿佛饿狼一般,似乎要把所有人都吞入腹中,倒把堂外看热闹的众百姓吓了一跳。 “长得小如何了,长得小就不能心思歹毒,就不能杀不了人了吗?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只准你们长得大的人干不成?一帮蠢货,瞧我长的小便看不起我,可最后呢,却都死在我手里了。蠢得只知道哭,无力挣扎哈哈!”陶高说着哼笑两声。 百姓们听这话,气得更要去骂陶高,随即一声惊堂木乍然响起,大家这才都安静下来。一定要围观,等着这畜生在狗头铡下尸首分离,才算解气。 文书先将陶高所犯下的罪行诵读一遍,篇幅之长,花费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韩琦随即才淡声开口,问陶高可认这些罪行。 陶高低垂着头,手紧紧抓着衣襟,未吭声。 李远见状,便呵斥他:“韩推官问你话呢,你是否认罪?” 陶高还是不言语。 李远举起木杖便朝陶高身上捅去,倒要看看他是否清醒着。 “啊哈哈哈——” 陶高身子被戳得歪倒在一边,忽然大笑起来。 在场的人无一不觉得他疯魔了。围观的百姓们悄声嘀咕,对陶高指指点点,多数人都被陶高这样子给吓着了,叹他是被妖魔附身了。若不然这么小小的人儿,瞧着挺乖巧的样子,怎就杀人不眨眼了?再说正常的杀人犯上了这公堂,哪有不怕的,不都是战战兢兢地应对,老老实实地回答官员们的问话么,哪有像他这样猖狂的。 有几个百姓胆小,甚至还后退了几步,告诉大家离远点,省得被那妖魔从陶高身上钻出来,附了他们的身。 “若无话可说,也可不说。若不认罪,也可不认。然罪名非你不认而不在,今日审定结果,必为斩立决。”韩琦欲掷签之时,堂下的陶高突然发话了。 “这罪我不认!” 陶高喊声响亮,底气十足,倒叫在场的众人有一瞬间竟以为陶高真可能被冤枉了。可转念想,其所为的桩桩件件,衙门都有切实的证据,又是在杏花巷地下的墓里现场将人擒获,无论如何其身上都不可能有冤情。 这可真真是,连杀人恶魔竟也有脸喊冤了,太不要脸! “你有何冤情?”韩琦倒是耐心,闻得陶高之言,便顺势问他。 这会儿崔桃站在百姓后面,也跟着凑热闹围观。听韩琦这话,让她恍然想起当初她刚穿回来受审的那一刻,韩琦也问她有何冤情。嘴上是这样问的,可当时他可是很无情,差点直接砍了她。 崔桃随即望向坐在公堂上首之位的韩琦,朱色官袍尽显好气色,穿在他身上更是面如冠玉,惊才风逸,身后的巨幅青天红日图把人衬托得仿佛如神祗一般。 “嗷嗷嗷——” 身侧传来很小的声音,因为激动不得不捂住嘴控制自己的音量。 崔桃扭头见有三名女子凑在一起,都捂着嘴往公堂的方向张望。瞧得自然不是受审的犯人陶高,而是一直看着上首位的韩琦。 三人发现崔桃在瞧她们,倒也自来熟,凑过来试探着问崔桃是不是也来看韩推官。 “来瞧审案的。”崔桃道。 “小娘子不用跟我们客气,刚刚我都瞧见了,你一直盯着韩推官的脸看呢。其实我们也是来看的,大家一起呀!”三人中有一位个头高挑的年轻女子爽快地对崔桃道。 崔桃也不愿跟她们多聊分散注意力,随便点点头附和,“那别说话,咱们赶紧看!” “对对对,赶紧看,这样公审的机会可不多。”三人又激动起来,继续往里瞧。 此时陶高已经开口解释他不认罪的原因。 “老天爷不公平,凭什么我们要长成这副样儿,你们却高高大大的。一样是人,我们却因为长得像孩子,要被你们肆意嘲笑。 不认命有错么?我把老天爷欠我们陶家的东西讨回来有错么?我爹爹为此不惜舍了他的性命,我不能辜负他,绝不能辜负他!差一步,就差一步!再等一个三年,我们陶家人身上的诅咒就可以破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已经拥有一切的人,还要阻挠我!” 陶高恨极了,双手握拳,频频砸着地面发泄自己的情绪。但他发疯的样子,看起来还是很像是哪家不懂事的小孩子在闹脾气。 或许正是因为他这副样子,让在场围观的百姓多少有点懂了陶高对于自己‘长不大’的那种怨念有多痛苦。当然,这并不能说以此作为他杀人的理由,大家就会理解原谅他。只是大家多少明白了,原来他并不是被什么妖魔附身了,他杀人是因为他不甘心永远做长不大被人嘲笑的小孩。 “陶酒章系自尽而亡?” 韩琦之前就多少怀疑过陶酒章的死,时间上未免太巧合了,刚好在改建杏花巷之后,安排好一切之时,人便死了。 “《逆命经》上说,要以夫妻祭祀至亲,十二年为一个轮回,才可逆命令后代破除诅咒,子孙绵延,福泽深远。我爹爹怕等他老死的时候,我已经年岁大了,难有子嗣,便擅自做主,那天趁我外出的时候,留信一封,他就——” 陶高说到这里,红了眼睛,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滚落。 “我怎么能辜负他,岂能辜负他……” 陶高不停地重叨这句话,仿佛魔怔了一样。他低着头,小小的身体紧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着。 在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陶高。大概都被陶高父亲陶酒章为破除诅咒自尽一事,给惊到了。为破除诅咒杀人不对,可父亲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背负这些而做出的牺牲,倒也不禁令人惋惜难受。 “故而为了破除诅咒,为了不辜负你父亲,你便打算在十二年内,夺走十对无辜夫妻性命,用以无谓的祭祀?”韩琦质问道。 “无谓的祭祀?”陶高猛地抬头,当然是完全不认同韩琦的说法,他觉得自己的做的事情再有意义不过。 “此书为先朝一个叫黎细的人所作,他自称是李淳风后人的徒弟,招摇撞骗多年,后被宛丘县府衙缉拿后处以极刑。如今在陈州宛丘县的县志上,仍然还可以找到相关记载。”韩琦说罢,便将桌上的县志丢在了地上。 “不……不……我不信!这书是高人所著,我爹特意从一个叫明德的道长手里花大价钱买的!” 陶高忙跪爬过去,抖着手去翻县志,果然里面折页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叫黎细的人。陶高仔仔细细看了上面的叙述,不停地摇头想要否认,可是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了他的选择相信县志内容的事实。 陶高和陶酒章一直当宝贝一般信奉的《逆命经》,正是一个叫黎细的人所著。当时有一位明德道长告诉他们说,这本秘书是得了李淳风真传的徒弟黎细所著。他爹爹还细查过此书的用纸,确系出自唐代,故而才信了。却没想到这黎细根本就不是什么李淳风的徒弟,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那他爹的死,那他杀过的那些人……岂不都是白费了! 陶高像被吸走活气儿的死人,瘫趴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前方,目无焦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着无数遍不可能。 围观的众百姓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不禁唏嘘此事太过讽刺。像是闹了一个大笑话,但却没有哪个笑话是以牺牲父命以及八对夫妻的性命为代价的。 “白死了,爹爹他竟白死了!”陶高这才缓过神来,伏地嚎啕大哭,“若没那本书,我们父子到现在还会好好的!明德道长……我下了地狱做鬼也要弄死你!” “太可怜了,若不是被骗也不会……”围观的百姓中,确有个别人觉得陶高父子可怜,若非当初不被那么什么明德道长欺骗,也不会有今天。 “若非本心险恶,岂会给一个理由,便大开杀戒?如此作恶,实难饶恕!” 韩琦掷下令签,便下令斩立决。 百姓们都拍手叫好。 崔桃这时从人群中退出来,她须得绕到开封府后门才能回去。走了没多远后,崔桃感觉身后好像有人跟踪她,回头看的时候,却只见街上正常车马往来,没什么异常。 崔桃折返回她所住的荒院时,竟见张昌正拎着一个布包站在院门口。 “来找我?怎么不进去等?”崔桃问的时候,院子里正传来王四娘和萍儿斗嘴的声音。 “在这比较好。”张昌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崔桃,“衣裳。” 崔桃不解地接过来,“好好的为何突然给我衣裳?” “六郎说崔娘子在办案时穿这些方便。” 崔桃应承,让张昌代她跟韩琦道谢。 “自己道谢才有诚心。”张昌直接拒绝了崔桃。 崔桃抱着布包在怀里,纳闷地睁大眼去打量张昌,问他:“我最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得罪你了?我怎么总觉得你跟我不对付?” 张昌瞬间脸色尴尬,回看了一眼崔桃,说她多想了。 “你到底去不去,去我就在这等你。”张昌催促道。 崔桃愣了下,没想到张昌所说的道谢就是现在。 “行吧,等我把东西送回去。” 崔桃再出来的时候,端了一盘枣箍荷叶饼出来,盘子上铺着一块鲜绿的荷叶,荷叶上摆着六块精致的点心,组合在一起摆放,刚好是一个花朵的形状,点心中心为莹绿色,再往外为黄白色,最外边缘则嵌着一圈蜜枣。 “你这点心倒做得精致好看,比起宫里的也不差了。”张昌不禁称赞道。 崔桃特意讶异地挑眉,夸张地看张昌一眼,“难得你还有说话好听的时候。” “我说话怎么不好听了,我那是——”张昌差点失口,闭嘴不吭声了,只在前带路。 至门前的时候,崔桃听到屋里有说话声,晓得韩琦正见什么人,便跟张昌打眼色,“要不我过会儿再来?” “不必,直接跟我进去,等他们聊完便是。”张昌随即悄声推开门,声音自东侧间传来,俩人便轻步入内。崔桃把点心放在了韩琦日常办公的桌案上,然后踱步到比较角落的北窗边等候。 不一会儿,就那位客人起身跟韩琦道别,笑容满面,看起来跟韩琦聊得很开心,走的时候还用手拍了一下韩琦的肩膀。韩琦也跟着笑了。 崔桃隐约觉得这男声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越琢磨越像昨晚在瓦舍遇见的那个手指有黑痣的男子…… 崔桃往前走了几步,去看清从东侧间出来的男子。年近弱冠,长眉若柳,脸庞光洁,特别是那双眼,笑起来若桃花灼灼,艳色逼人,与昨晚她遇见那个男子如出一辙。 她本以为那男子是惧于见到韩琦,怕他官员的身份。可如今却没想到,他居然认识韩琦,还找上门来了。 韩琦随韩综出来的时候,就见崔桃站在屋中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韩综。 韩综在发现崔桃盯着自己的时候,愣了下,随即笑着扭头问韩琦。 “这位是?” “府中的大夫。”韩琦道。 “想不到小娘子年纪轻轻,如此有为,失敬。”韩综拱手,对崔桃礼貌地点了头。 崔桃的目光顺势落在了他右手食指上,却见他食指上包着纱布。 韩综见崔桃一直盯着自己看,略尴尬地笑了下,再次扭头疑惑地看向韩琦。 “还不过来见礼。”韩琦温声道。 崔桃回神儿后,立刻爽快地走过来见礼。听闻此人也姓韩,崔桃便猜测他可能是韩琦的兄弟,若不是亲兄弟,大概也可能是堂兄弟之类的,自小一起长大的那种,不然彼此之间不会那么热络熟稔。 崔桃脑子里思绪万千,但面上却不表,只是笑问韩综:“韩郎君的手怎么了?” 韩综愣了下,叹道:“是我拙笨,昨日煮茗时烫着了。” “我那有极好的烫伤膏,韩郎君若不介意,倒是可以涂一下?保证涂完第二日就好。”崔桃根本没有这么神奇的烫伤膏,她只想验证一下韩综的手指是否有黑痣。 韩综愣了下,尴尬地笑一声,道谢表示不用。 “小伤罢了,倒不值当那般好的药,它当被用在更紧要的时候。” “韩郎君太客气了,你既是韩推官的客人,自然就是紧要之人,紧要之人的伤,那自然也是紧要的。”崔桃还不肯放过。 “这——”韩综无奈地笑看韩琦。 韩琦在旁低喊了一声崔桃,令她去东侧房收拾茶盏。 崔桃也知道自己说话略有冒犯,无奈之下只得去了。 等崔桃把桌上的空茶碗都收到托盘里的时候,韩琦回来了。 “韩推官。” 崔桃垂下眼眸,礼貌叫一声,便端着托盘打算走。 “在闹什么?”韩琦问。 崔桃没吭声,不是她不想说,是她担心这人跟韩琦关系亲厚,还是该避嫌一下,回头从侧面探查比较合适。 “你认识韩综,韩仲文?”韩琦故意说全了韩综的名讳和字。 崔桃愣了下,听韩琦这般称呼那人,才反应过来,“你们不是兄弟?” “这天下姓韩的多了,都是兄弟?如今开封府大牢内,还有五个姓崔的,你可要认兄认叔?”韩琦反问道。 崔桃噗嗤一笑,佩服地对韩琦拱手道:“韩推官不愧是韩推官,尽忠职守,兢兢业业,连大牢里几个犯人姓崔都知道,这事儿怕是连孙牢头都未必清楚呢!当真令人佩服!” “少说虚话。”韩琦撩起袍子,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眸睨向崔桃。 “那个,”崔桃放下手里的东西,凑到韩琦跟前,盯着他的右手食指上的那颗黑痣,“韩推官手指上的这颗痣,自小就有么?” “天生如此。” 韩琦顺着崔桃的目光,也看向自己手上的这颗痣。他随即想起来当初崔桃在狱中时曾跟他说过,凶手是一个右手食指上有黑痣的人,情况刚好跟他相符。那时候他以为崔桃或是出现记忆混乱,看过他手上的痣记错了;或是在半真半假地耍什么滑头。 后来孟达夫妻的案子证明凶手是仇大娘后,这事儿却也没深究,只当原因是前者,崔桃因失忆而导致的记忆混乱。 如今旧事重提,韩琦方意识到崔桃始终有去介怀这颗痣。 他不认为是崔桃这么久以来惦记的东西,会是胡思乱想。聪慧如她,若非是不合理的事情,她早就抛在脑后了,不会保留至今。 韩琦便问崔桃,有关于这颗痣的记忆到底是怎样的。 “我记不太清楚了,只有一个模糊的画面,那人身材就如韩推官这般,胸口有一摊红色,像是沾着血。在向我伸手的时候,手指上就有跟韩推官一模一样的痣,他对我说‘桃子,等我回来’。”崔桃形容完,便问韩琦那韩综的食指上有没有跟韩琦一样的黑痣。 “不曾见过。”韩琦立刻否认,便跟崔桃简单介绍了一下他跟韩综之间的关系。 他们虽同姓韩,却并无亲戚关系,韩琦虚长韩综一岁。韩综的父亲与韩琦的父亲曾是故交,少时韩琦住在长兄家读书之时,多受韩综父亲拂照,与韩综常有来往,俩人也算自小玩到大。后来韩琦十四岁时,随二哥回泉州暂住了,便再没见过韩综了。今天是二人多年未见后,重聚的第一天。 崔桃还是低眸看着韩琦手上那颗痣,眼睛都不眨一下。 “既在你记忆里,不记得那人的面容了,如何会怀疑上韩综?”韩琦问问题一向很能抓住要点。 崔桃当即咳嗽一声,挠了挠头,然后笑了一下,让韩琦等一等。 韩琦还以为她有什么紧要证据之类的东西要呈给他看,结果转头却见崔桃笑嘻嘻地端着一盘点心到他面前。 “感谢韩推官送衣裳给我。”崔桃笑请韩琦尝一尝她做得枣箍荷叶糕。 “你为府衙做事,那衣裳权当是差服了,这倒不用道谢。”韩琦道。 “我刚刚比量了一下,尺寸正合适呢。”崔桃开心道。 韩琦轻咳了一声,随即拿起一块点心送进口中,有荷叶清香,口感绵密。点心有两色,绿色的部分有绿豆香,口感清甜;白色的部分吃起来则有酸梨的味道;品到最边缘的时候,自然少不了枣的蜜甜。 崔桃看着韩琦斯文的吃法,叹了口气,“我倒忘了,这点心不大合适韩推官吃。” 韩琦本想说味道不错,忽听崔桃此说法,问她何故。 “妙就妙在要把一整块都塞进嘴里,酸酸甜甜和清香混杂在一起品才完美。”崔桃解释道,然后挑眉期待地看着韩琦,意在让他尝试一下。 韩琦看一眼崔桃,又拿了一块,却还是斯文地送到嘴边,一口一口吃。 “如此便好。” “好的吧。”崔桃也不能硬逼着韩琦一定要大口吃点心。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韩琦品完了第二块点心后,一点都没忘记之前被崔桃故意转移话题的部分。 崔桃:“……” 崔桃挠了挠头,又摸了摸鼻子,琢磨着自己如果把昨晚的情况交代了,韩琦肯定会察觉到她在有意骗他。这可不利于维系良好的上下级关系。 “当你不说,我便不知昨晚那男子有问题?”韩琦见崔桃小动作颇多,就是不回答他的话,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猜测。 “韩推官英明!” 崔桃只得把昨晚自己遇到的情况讲述给韩琦,并跟韩琦解释了自己瞒他的缘故。 “我真没打算骗韩推官,只是想等他再来找我的时候,搞清楚人是谁了,再告诉韩推官,不然也没什么说头!” “说不通,若此人为韩综,他昨夜有意躲我,今日又为何主动来找我?若真想躲避,他可以不来,手伤的事自然也没人在意。” “对啊。”崔桃勾了勾自己的食指,也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她也满脑子问号。 这迷之操作,简直叫人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 而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韩琦说过,韩综以前的手指上没有黑痣。如果那人真的是韩综,那怎么会后来又突然长了一颗?而且长得位置偏偏跟韩琦的位置一模一样,也太诡异了。 崔桃忽然想到了一个解释,“他会不会还有一个双生兄弟?” “从未听过。”韩琦道。 崔桃又一次倾身凑了过来,盯着韩琦手上的那颗痣,越看越凑近。身后要是有谁稍微推一下崔桃,她大概会一头扎进韩琦的怀里。 韩琦微蹙眉,低眸看着崔桃的发顶,发丝根根分明,光泽自然,透着清爽,她身上还有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似花香又似木香,总之极为好闻。 “我还是觉得这颗痣长在这个位置,不会那么巧。”记忆的画面是模糊的,昨晚的光线又暗,但崔桃总觉得韩琦手上的黑痣跟那名男子手上的有点不大一样,虽然都是黑痣,都在同一个位置上。 “你觉得跟我有关?”韩琦问。 “我若说是,韩推官不会生气吧?”崔桃侧首瞄一眼韩琦,才意识到自己靠太近,忙收回自己的脑袋。 “不会,”韩琦用拇指挡住了那颗痣,“必与我无关。” 崔桃嘴一撇,“那可不一定,话不要说太满哟,谁都不知道以后会有什么事发生。” 韩琦轻笑一声,看向崔桃道:“那便叫我见识见识,你的过去是如何跟我有瓜葛。” 韩琦非常确定,他在来开封府审崔桃之前,见都不曾见过崔桃。别说她了,便是整个博陵崔家,他都没有过接触。 “叫你桃子,可见很相熟。”韩琦突然又道。 崔桃愣了下,心里也明白‘桃子’这称呼意味着什么,一定是跟她关系十分要好的亲近之人。 韩综和昨晚的那名男子,眼睛像,身形像,声音也像,偏偏食指受伤……好像没这么巧的事。 虽然现在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韩综就是那个人,但崔桃凭感觉加上这一系列的巧合,其实已经认定韩综就是那个人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应该不会错。 韩综与韩琦一样,同是官宦世家出身的贵族子弟。如果她当初被人劫持出来,跟地臧阁扯了关系,那算是混江湖了。可怎么又会跟世家子韩综相识? 首先私奔这个可能可以否定掉了。当年崔枝和崔桃在去清福寺拜佛的时候,崔桃确实很诚心恳求佛祖保佑她和吕公弼的婚事,还奉上了她攒下的所有首饰和银钱积蓄。哪有私奔的人,会忍住不带上自己的钱财的?而且她在崔家是闺中千金,深居简出,跟韩综肯定不曾有过往来。俩人既不认识,当时也是不可能搞私奔这种操作的。 崔桃为何会肯定自己三年前不认识韩综?因为吕公弼。若她真有苗头跟什么人有私奔的可能性,吕公弼定能了解到情况,早就会忍不住说出来,讥讽骂她了。 “唉,我可真是谜一样的女子呀。”崔桃手托着下巴叹口气,伸手拿了一块枣箍荷花糕,整个吞进嘴里,鼓着腮吃着。 “且行且看吧,他若真是你说的那个人,如今既然敢来开封府找我,日后必有别的动作。”韩琦目光锐利,“韩综许与地臧阁有关系也未可知。” “有道理!”崔桃捂着嘴,吐字不清地应承,赞叹韩琦这个思路好,“地臧阁故意来挑衅了,想对付我,韩推官可不要忘了派人保护我!” 崔桃喊完,又去伸手拿了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吃。 韩琦忽地起身去了外间。 崔桃赶紧吃完嘴里的东西,也跟着上。走出去后,却见韩琦正在倒茶,却没有喝那杯茶,而是放在了桌上。 韩琦转而在案后坐下来,开始翻阅他桌上的那些卷宗。 崔桃明白过来了,韩琦这茶是给她倒的。 这可真是一个长足的进步啊,什么馄饨、粥和点心都没白送啊! 崔桃美滋滋地端起那杯茶,跟韩琦甜甜地道一声谢。 韩琦却垂眸专注于批阅眼前的东西,并没有应承崔桃。崔桃也不管那些,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地把茶喝完之后,就小声跟韩琦道了别。悄悄退出门外,又悄悄把门关上。 张昌正守在门外,见崔桃出来了,往后退了一步,给崔桃让路。 崔桃对张昌勾了勾手指,引着他走远一点,才问张昌:“韩推官近日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什么?” “问这个作甚?” “我想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足,好努力改正啊。”崔桃马上解释道。 “没有。”张昌立刻道。 “那他夸过我么?”崔桃试探再问。 张昌冷冷瞥一眼崔桃,继续道:“没有。” “行吧。”崔桃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她这‘无边的魅力’在绝大多数男人那里可能好用,但在韩琦那里,大概有点难,这男人看得太透,聪明太过。有时候太聪明人是不通感情的,因为男女相爱这种事在他们看来太不理智,不符合逻辑,有点像在做傻事在犯蠢。 崔桃悠哉地迈着步子,回到自己的小院儿,王四娘就神秘兮兮地塞了一封信给她。 “哪来的?” “刚才有人叫我出去,委托我一定要把这封信转交给你,不许告诉别人。” 崔桃打开信,立刻扫了一眼信末尾的落款:仲文。 第 38 章 崔桃应信上的邀约, 一人来到了八仙楼。 她刚进门,厮波何安就赶紧相迎,笑着告诉崔桃, 上次她品菜之后给的建议, 茶饭量酒博士都按照吩咐改了, 如今这八仙楼的生意比往日更好,越来越多的贵人们慕名而来,这段日子酒楼里的钱可没少挣。 何安让崔桃等等, 随后就从后厨那边跑回来,将一个钱袋奉给崔桃。 这自然是八仙楼给崔桃的孝敬。 崔桃接过来的时候发现钱袋并不重,份量肯定没有上次多。但这家酒楼的老板却不是个蠢的, 崔桃便猜测这里边应该不只有钱,还有交子。 铜钱的份量太重,大额交易的时候搬运起来比较麻烦, 官府便出了官交子,以纸质金额来替代大额银钱的使用。 果然不出崔桃所料,何安随即就小声告诉她, 钱袋里边有几张交子。 “本来博士都想给交子的, 但我说还得有点散钱才方便花, 便备了一部分交子和一部分铜钱。”何安解释道。 “细心,不错。”崔桃夸赞了何安后, 便抵达了天子五号房前, 随即嘱咐何安, “若没我的吩咐, 不许任何人去打扰, 靠近这里也不行。” 何安拍着胸口连连应承, 让崔桃放心, 保证妥当。 崔桃进了雅间后,就立刻关门,回身就看见坐在桌边的韩综立刻站起,预备迎接自己。 “桃子!” 韩综激动地喊了一声崔桃,便要大迈步冲向崔桃跟前。 崔桃忙抬手,示意韩综不必激动。 韩综马上止步,眼里盈着笑意,松口气道:“三天前在瓦子突然遇见你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能看见你平安无事,我真的好开心。这两个多月以来,我便没有一日睡好觉。” “你现在了解我多少情况?”崔桃想知道韩综是否知了解她现在的情况,知道她失忆了。毕竟她失忆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如果韩综在这方面装糊涂,便可以作为考量他有问题的标准了。 “你因为孟达夫妻的案子进了开封府大牢,现在失忆了。”韩综道。 这方面倒没撒谎,崔桃再问韩综:“那今天上午,在韩推官面前,你为何装作不认识我?” “自然是为了顾及你的名声,还有一些事不便让官府的人知道,否则定了你的罪,我不好救你出来了。”韩综语气诚恳地对崔桃解释道,“自你失踪后,我一直四处打听,却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来了汴京。三日前我在瓦舍那里巧遇了你,不知有多高兴,奈何话却未及说上,韩稚圭便来了,我只能躲开。这两天打听到你竟然失忆了,还得知你是博陵崔氏女,更是心焦,想寻机和你见一面。” 韩综的父亲为枢密直学士,在汴京的各处衙门也算有些关系,所以他能打听到一些内部消息。 接着,韩综跟崔桃解释了他跟韩琦之间的关系。崔桃听他的叙述,倒跟韩琦所说的倒并无太大差别。 “韩稚圭有城府极聪敏,我不想因我的缘故,让他查到太多,令你名声受损,罪名难以翻身。” “那我们以前的关系是?”崔桃疑惑地望向韩综。 “瞧我这脑子,居然忘了你已经失忆了。”韩综愣了下,面对着崔桃迷茫的表情,他眼睛里暗涌着难过,“那关于我的事,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记得你手上的那颗痣。”崔桃看一眼韩综用纱布包裹着手指,试探问韩综,“你为何要撒谎说手指烫伤?” “嗐,说起来有几分好笑。我这原本没有痣的,后来刺青了一个,因打算去见韩稚圭,这’痣‘就被我剜了去。”韩综解开纱布,将食指上的伤口亮给崔桃看。原本有痣的地方已经被剜没了,成了缺少皮肉的伤口。 崔桃这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她觉得韩综手指上的痣和韩琦的有些不同,原来韩综手上的是刺青。 “这是何故?”崔桃不解问他。 “年少犯蠢罢了。” 韩综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诉崔桃,他自小和韩琦一起长大,因韩琦聪慧异常,才智非凡,他们几个和韩琦一起读书的世家子,都以韩琦为榜样。尤其是他,对韩琦敬佩不已。 “那会儿兄弟情深,后来竟要分离了,我便悄悄在手上刺了一颗跟他一样的痣,想以此勉励自己。如今我回汴京再见他,却不好意思叫他再见到这个,所以才会在昨日给弄了下去。 本来今日我去开封府,除了见他之外,更想去寻跟我家有故交的王判官打听你的消息,不想直接就看到你了。” 韩综话说完后,便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崔桃,朗朗容颜总是禁不住带着笑意。 “桃子,能再见到你,真好。” 崔桃直接无视掉韩综这句深情表白,继续保持自己冷静分析问题的头脑。目前,韩综的解释都说得通,她便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韩综倒了一杯,请韩综坐在桌对面。 韩综便听话地坐下来,时不时地转动眼珠打量崔桃,好像他少看一眼,崔桃下一刻就会消失一样。 “便和我细致讲讲,我过去是怎么回事儿。”崔桃道。 既然韩综如此有意地在韩琦面前隐瞒,想来她过去有一些事情很不适合让韩琦知道,那应该是涉嫌犯法了。 “一年前你在邓州府衙偷盗盐运图的时候,遭到官府追杀。刚好被我遇见,我便出手救了你。我把你安置在了我们韩家在邓州的一间老宅里。当时你哭着跟我说你并非真心想犯那些事,是地臧阁的那些人不肯放过你,他们还拿你的亲人威胁你就范。后来我便找人安排了你假死,令你可以摆脱那些人的掌控。 本来平平安安过了一年了,二月初九那日,我受父命急着赶去外地,走之前去和你道别,正撞见地臧阁的人找上门来,要将你劫走。我带着随从跟他们拼命,才总算是将人给打跑了,随后便匆忙将你安排去了另一座宅子。本以为那样你就安全了,却是我疏忽,等我再赶回去的时候,你人已经不在了。伺候你的丫鬟婆子说,你收到了一封信,偷哭了很久,便在当天夜里不告而别。” 韩综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明显被揉搓过有很多褶皱的信,递给了崔桃。 崔桃打开来看,信上写着:“今夜子时,城隍庙,来则人活,不来则人死。” “你把这封信留在了枕头下面,想来是特意留给我,给我一个交代。”韩综叹了口气,很愧疚地对崔桃道歉,“怪我思虑不周,没能保护好你。” 崔桃指了指信上的‘人’,“莫非这所指的便是我亲人?” “应该是吧,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他们拿谁威胁了你。其实你的身世,你也没告诉过我。”韩综垂下眼眸,语调缓缓地说道,表情略有些受伤。 “那日你跟地臧阁的人拼命,穿着什么衣服,身上可沾了血?”崔桃再问。 韩综立刻抬头,惊讶地看着崔桃:“我身上确实沾了血,在胸前一大块,因为当时有我父亲的人催促,我不能多留,所以只匆匆跟你道别就走了。桃子,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原来这才是她记忆里那个胸前有血的男子出现的原本场景。 因为两个记忆碎片都带血,她当初就本能地放在同一场景里分析了,以为都发生在案发现场。实则韩综救她,跟她道别的场景,早在两个多月以前。 “你我非亲非故,你见我时我还正被府衙缉拿,你因何愿意信我这个坏人,还帮忙安置照顾我?” “当年我见你第一眼,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卿本佳人,奈何做贼’,我信你不是坏人!”韩综语气特别坚定地说道。 崔桃大概明白韩综的意思了,他对她一见钟情。纯粹看脸,所以觉得她不坏。这因果关联搞得还蛮不错的,值得在开封府推广,如此她就不必在开封府坐大牢了。 “所以我们是不是已经——”崔桃心里有数,她是完璧之身,却故意去试探韩综,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 韩综连忙慌张地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们从未做过任何越矩之事。但我承认,我确实一直想得到你的芳心,却不是想把你养作外室。我本打算科举高中之后,便与父亲商议娶你进门,至于身份,我一直在想办法周全,寻妥当的人帮忙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新身份,却没想到如今出了这样的意外。” 韩综说完这些话后,低头默了会儿,双手攥着茶杯,抬头时,目光希冀地望着崔桃:“桃子,你真的一点点都不记得我了么?” “我当然记得你一点啊,你手指上那一‘点’。我想,我以前应该是对你有过感情。”她初见韩综时,心脏突然有一种抽搐的感觉,应该是身体本能地条件反射。 韩综听崔桃这么说有点高兴,却也有点难过。因为崔桃很坦率地丝毫没有羞涩地在陈述这件事,便说明她现在对他其实已经毫无感觉了。 “原来我一直在觊觎朝廷的盐运图。”崔桃叹了口气,“这罪名看来是甩不掉了。” “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知道。至于孟达的案子,你只要不认,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你有罪,回头我再想办法,帮你洗清冤屈。” “我本来就不冤,何来冤屈?我倒是很奇怪,我自己当初为何我明知道人不是我杀的,在被官府缉拿的时候,却认了罪,一心求死?” “想来是跟你要保护的亲人有关,地臧阁一直拿此威胁你。一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我便觉得你其实没有多少活下去的心思。”韩综叹道。 崔桃点了点头,对韩综道:“多谢你今日为我解惑,也多谢你曾经照顾我,这顿饭我请。” 崔桃叫来何安,点了八仙楼的特色菜,又要了青梅酒给韩综。 韩综正高兴自己可以和崔桃一同用饭,却见崔桃拿起钱袋,跟自己道别了。 “诶,你不跟我一起吃?”韩综问。 “开封府还有尸体等着我去验,这会儿是忙里抽空来见你的,下次吧。”崔桃对韩综笑着挥了挥手,便利落地转身,如翩跹的蝴蝶一般飞快地下了楼。 韩综含笑望着崔桃离去的背影,复而再负手站在窗边,眼望着从八仙楼出来的崔桃,身影逐渐消失于热闹的街市尽头。 这时候,韩综的脸色才彻底沉了下来,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攥拳,原本艳色潋滟的桃花眸也瞬间阴冷至谷底。 片刻后,一名武人模样打扮的男子闪进屋内,对韩综拱手:“人安全回了开封府。” “传话给她,若再有下次,我要她的命!”韩综狠狠吐字,眼里充满了狠绝的阴戾。 随从忙谦卑地应是,随即匆匆退下,将门关好。 何安一边在一楼大堂笑脸陪着客人,一边不时地关注五号雅间的情况。半个时辰后,他见韩综从雅间里出来,忙笑着迎上去,询问韩综还有什么需要,是否吃好了。 韩综温笑着应了一声,大方地给了何安三百文的赏钱,便潇洒迈步离去了。 何安立刻带着人去五号雅间拾掇,却见桌上的每一样菜都刚巧吃了一半,连酒也是只喝了半壶。 天大黑的时候,何安便提着食盒,借着给开封府送饭为借口,去见崔桃。 崔桃:“如何?” “给小人三百文赏钱呢,特大方。”何安说完见崔桃严肃盯着自己,忙道,“崔娘子离开大约两柱香后,有一武人打扮的进去了,之后又出来了。再之后,约有小半个时辰,他人才出来。” 何安接着把韩综吃一半酒菜的情况告知崔桃,直叹奇怪。 “确实奇怪。”崔桃大概明白,韩综酒菜留下的那一半是她的份儿。不挑食,不偏好,每一样均匀留半,可见此人本性之中有偏执的一面。 何安走之后,崔桃便在原地徘徊,琢磨这事儿是否要告知韩琦。 韩综话里有几分真,崔桃不确定,但目前看来他的话都说得通,逻辑上都过得去。若韩综有心瞒着他认识她的情况,真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也是为了避免她被追责定罪,崔桃想不出自己出卖韩综的理由。 总要念及旧情,不能忘恩负义,如果韩综真如他所述那般,他曾那样费心照料过她,帮她规避了官府的追捕。事实上,从韩综没有强占美色这点来看,说明他对她该是尊重的,即便他这人性子里虽有偏执,可很多人的性格都有不好的一面,但这并不代表他本人就一定是坏人。 “你今天又悄悄出门了?” 想曹操,曹操到。 崔桃听到身后传来韩琦的说话声,背部一僵,随后转过身来,和他四目相对了。 “跟我来。”韩琦转身便去。 崔桃跟在韩琦身后,大概揣测到韩琦应该是多少猜到或者怀疑什么。 韩琦带崔桃进屋后,从桌案上拿起一根钗,递给崔桃。 崔桃记得这根簪子,在孟达夫妻死亡的现场,她头上簪的就是这根簪子。在还不知道仇大娘是真凶之前,她一直声称自己贪财杀人,这簪子便是证据之一。后来韩琦怀疑她是细作,便检查发现了这簪子中空。 “孟达夫妻既非你所杀,你谋财害命的杀人理由便不成立,那么这根簪子本就属于你。簪子上有血,说明在你沾了死者的血之后,碰过这根簪子。”韩琦道。 崔桃点头,认同韩琦的说法。 “在孟达夫妻被凶杀的现场,你慌乱之下跌倒在血泊中,外有仇大娘率众人围堵你,诬陷你杀人,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你却不忘确保这跟簪子簪在你的头上。之后你被缉拿至开封府,从不为自己辩白一句,宁愿认罪求死,显然你早已没了求生之意。” 崔桃继续点了点头。她明白韩琦的意思,在凶案现场紧要的关头,在已经没有了求生欲望的时候,她却格外在乎这根簪子。说明这在簪子对她有格外不同的意义。 崔桃拿着这根簪子打量,簪头是‘蝴蝶落花’的样式,一只精巧地翘着翅膀的蝴蝶落在紧簇在一起的三朵桃花上。桃花,或许有呼应她名字的意义。这簪子虽为银制,不比金子贵重,也无珍珠宝石等物镶嵌,但雕工十分精细,异于市面上普通簪子,特别是这蝴蝶飞翔的姿态,堪称为一种美学,能熟练抓住这种结构和比例精髓的工匠,必定不凡。 “这般精巧的手艺,更像出自宫中或勋贵之家。”韩琦随即从袖中拿出三根形态各异的蝴蝶金簪放在桌上,与崔桃的那根比较,这三根的精巧程度竟有些比不过银簪。 既已经是金簪了,不用问便可知必定出自富贵人家。 崔桃合理地怀疑,这根精致的银簪很可能是出身不俗的韩综赠给她的。但若是他所赠,这簪头可以掰开,内里中空,为细作所用之物,说明了什么? 崔桃烦躁地翘起两根食指,揉了揉太阳穴。 韩琦瞧她这样,轻笑一声,“可有话对我说?” “可以不说么?”崔桃反问。 “也可。”韩琦应了一声,倒没强求,随即拿起盘里的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崔桃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向,目光立刻落在了韩琦所吃的东西上。三角形,外表焦黄,咬起来清脆,甚至可以闻到奶香和杏仁香。 崔桃想起来了,那天在广贤楼看相扑的时候,韩琦就端了一盘这种点心给她吃。她当时吃得挺开心,一口气都吃完了,事后因为还要应对爱演戏的赵祯,倒是忘了细问这点心是什么,如何做的了。 崔桃便伸手也要拿一块吃,却听韩琦道:“不准。” “韩推官小气了,人家还特意给你做饭吃,吃你一块点心怎么了?”崔桃不满道。 “哦?那两顿饭不是你对我的诚心感谢?”韩琦反问。 崔桃:“自然是。” 韩琦点点头,继续咬了一口点心。 崔桃没忍住,再问:“那这点心叫什么名?” 韩琦回看一眼崔桃,偏没说。 崔桃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我去八仙楼一打听便知道了。” 崔桃说罢,起身就要告辞,牛气! “那有点难,这是我家厨娘的手艺。”韩琦道。 崔桃立刻蔫了,坐回原来的位置,好脾气地赔笑问韩琦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你跟韩综的一切。” 崔桃哈哈笑:“我跟他能有什么。” 韩琦笑了下,继续拿第二块点心吃,对于崔桃的否认不拆穿也不否定。 “好吧,我是跟他在八仙楼见面了。但这事儿如果都告知韩推官,韩推官再找韩综对质,就会变得很麻烦。”崔桃解释缘故。 “谁说我要找他对质了,” 韩琦拿起第三块点心送进嘴里,斯文地吃着,每一口吸引着崔桃的目光。 “可知我为何悬赏你画像时,特意点明了你失忆。” 崔桃:“答对了可有点心吃?” 韩琦笑了一下,算是应允了崔桃。 “钓鱼。” 当初韩琦画像悬赏的时候,完全可以不必特意提及她的失忆。之所以把这个信息透露出去,就是为了钓鱼。如果她是细作,如果她背后有人,必定闻风而动。所以招来了地臧阁,如今的韩综是否也与之有关,则要进一步查证。 崔桃立刻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倒要好好分析一下这里头的用料,回头她自己琢磨透了,也能做出来,便省得被某人‘威胁’看。点心里里面有清新的奶香和芋香,外面脆皮的部分有醇厚的果仁香,这果仁中还必包含了杏仁。 “我又岂会在鱼咬钩的时候,惊了鱼。”韩琦说道。 崔桃明白韩琦的意思了,便是她如今不管说了什么消息给他,他暂且都会不声张,也不会去找韩综对质。 “那我赦罪的事儿——”崔桃又拿了一块点心,叼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韩琦,那样子像极了伸着舌头的小狗儿。 韩琦笑,“照你现在的机灵劲儿,你若不把鬼主意打到开封府身上,肯忠心耿耿地为开封府办事,足以将功赎罪。” “我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我便是有所隐瞒,那也是因为别的——缘故。”崔桃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瞄了一眼韩琦。然后崔桃就把她跟韩综见面的经过全都转述给了韩琦,毫无保留。 其实崔桃早在院子里徘徊,被韩琦叫住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把事情告诉韩琦了。扭扭捏捏这么久,是想看看韩琦现在对她的容忍到了什么程度。结果喜人,他居然只是拿点心威胁她,还怪可爱的。 韩琦听完崔桃的整个叙述之后,沉吟了片刻,问崔桃怎么看。 “并无破绽,与孟达夫妻的案子也相呼应,都是偷盐运图。既然是发生在邓州府,大人倒可以派人暗中查一下,去年是否有贼欲偷图。”崔桃道。 韩琦应承,随即看向自己手指上的痣,“倒真与我有关了。” “我却挺奇怪的,他既然与韩推官自小关系要好,甚至在跟韩推官分别之后,还在手上刺青一颗痣。怎么韩推官怀疑起他来,一点情义都不顾,半点不含糊?”冷静地就像是把韩综完全当成一桩普通案子里的陌生人一般,连点惊讶神色都没有。 “不过是泛泛之交,倒不明白,他哪来的情义。”韩琦淡声道,“不过你的事情居然能牵扯到他,是令我意外的。” “那他包庇罪犯的事,大人是否要追究?”这里的罪犯自然就是指得崔桃自己。 “空口无凭,他只要改口,便不好定罪。再者说,他是不是鱼尚未可知,还是不要惊了为好。” “不管怎么样,如今至少可以肯定,我过去三年必然与地藏阁有关,盐运图的事也确实与我脱不了干系。” 崔桃禁不住叹了口气,她确实是个罪人,她有罪。 感慨完了,崔桃就站起身,把原本放在韩琦跟前的点心盘子捧到自己跟前吃起来。 韩琦:“……” “所以这点心到底叫什么名字?” “酥黄独,本不算新鲜物,但经方厨娘之手,迥然不同于别家。”韩琦告诉崔桃,此菜便是用蒸熟的芋头,裹上杏仁、香榧研磨的粉,再煎炸而成。至于其中的具体的做法,他并不知,改日可替她问一问方厨娘。 崔桃倒也曾吃过酥黄独,但印象没多深刻,因为味道上跟方厨娘做的这个差很多,皮不会在油炸这么久之后还如此酥脆,里头的芋头口感也不会如此绵密水润,更不会有奶香。 “那就麻烦韩推官了,一定要帮我问问。若不肯说也没关系,做五斤给我就够吃。” 韩琦一听崔桃要五斤,特意看了一眼崔桃,自然是很怀疑她这般苗条身量的人怎可能吃得下五斤那么多。 “我院里那不还有两人么。”崔桃嘴上拿王四娘和萍儿做借口,心里却盘算着只给王四娘和萍儿一人分半斤,绝不能再多了,剩下都归自己。 崔桃打算离开的时候,王钊正好来回禀十具焦尸的案子调查进展,崔桃就在旁顺便听了一耳。 汴京附近所有村县,皆没有女囚丢失或转移的记载。那些徒刑的囚犯,在流放时路过汴京的情况也考虑到了,各州县但凡有押送囚犯路过东京地界,必然会在通关时出示通关文书,各关卡都会进行记录,可近来却也没有流放十名女囚的记载。 总的来说,就是查无十人。 “这未免太蹊跷了,十名女囚,数量不在少数,还能凭空冒出来不成?”崔桃叹道。 王钊也点头附和,“我们也都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这么多天附近的各州县都调查询问过了,皆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会不会这赭色衣料只是巧合,并非是女囚,而是别的什么身份?”王 “焦尸存留的证据太少,就可以勘验的两具尸首来说,死者生前都受过酷刑。”崔桃叹道,“我本以为人数如此之多,赭色衣料,加之酷刑,女囚的可能性极大。但事无绝对,倒也不排除有其它可能。如果是其它可能,那就太难查了。到底是哪里失踪了十名女子,至今没有造成轰动,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 王钊挠挠头,也觉得这事儿棘手,要不是女囚,还真是更难查了,连个查找方向都没有。 两日后,王钊和李远再将重新调查的结果禀告给韩琦,东京各地州县近来只有过两桩女子失踪案,一个人已经找到了,一个已经死亡,尸首确系为本人无疑,所以也不可能是焦尸之一。 这案子完全没头绪了。 转头又过了三日,案子依旧没进展,但崔桃当初所言的‘开封府有血光之灾’的话,却应验了。 黄昏日落时,各街上的人都少了。开封府正门的守卫正觉得安静异常,不禁生出了打盹的欲望,忽然有一名少年突然冲了过来。 守卫们见状,立刻抓住腰间的大刀,呵斥他不得无礼冒犯衙门。少年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竟要硬闯开封府大门,口中还大喊冤枉。 “我要见包府尹!” “你若有冤,递上状纸上告便是,衙门大门岂容你乱闯!快滚开!”守卫再次呵斥少年。 少年被推倒在地后,守卫们便再度呵斥他离开,也没把他当回事儿。谁知那少年突然地起身,掏出一把匕首。 守卫们见状都一惊,各自抽刀出来防御,欲将少年擒住。 “冤枉!冤——枉啊!”少年再度大喊,面对着逼近他的守卫们,忽然将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守卫见状,倒是都停住了,警告少年不要乱来,但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见有血柱喷射而出。 那少年竟割喉了,随即倒在了地上。 周围有两名守卫离少年稍微近一点,被喷的胸前和脸上都是血,少年身亡的地面四周也很快被血红色侵染了一大片。 事发过于突然,而且过于血腥,守卫们呆滞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随即慌乱地喊人,一面通知了包府尹,一面告知了韩琦,又请了王钊、李远和刘仵作来。 李远本能以为需要崔桃验尸,所以在听说消息后,就差人叫了崔桃来。等崔桃过来的时候,李远见刘仵作也来了,方知自己叫错了人,忙小声跟崔桃赔罪。 崔桃摇了摇头,表示没事。这么血腥的验尸,她不会跟刘仵作抢。 刘仵作却是瞪了一眼崔桃,立刻跑到死去的少年身边查看情况,割喉致死是确认无疑了,还要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其他异常之处,确定并无外伤之后,便禀告了上去。 崔桃打量这少年面黄肌瘦,双手有茧,衣衫虽然看起来还算整齐,但一双鞋子都已经破旧漏洞,可见他家中状况清苦。 包拯听守卫陈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惋惜地看着在地上身亡的少年。 “却不知有何冤情不肯明说,竟如此刚烈地选择在开封府门前自尽。” 大家都纷纷附和,也都觉得惋惜,感慨这少年不该这样莽撞寻死,好好一鲜活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 “这事儿太蹊跷了。”崔桃叹道,“瞧他一身打扮,不像是富裕之家的人,连双好鞋都穿不上,哪来这样的匕首自尽?” 众人这才看向少年拿的匕首,刀柄有雕花,刀身没沾血的地方泛着冷白光,一看就是把好兵器,跟一般粗制滥造的匕首和菜刀大不一样。 包拯点了点头,同意崔桃所言,此事的确有蹊跷。他吩咐下去,查明少年的身份,再查清其所想要控诉的冤屈为何。 包拯走后,王钊立刻吩咐属下们赶紧将府门前的血清理干净,否则若会吓着门前来往的百姓和前来开封府办事的诸位官员们就不好了。 “崔娘子的话还真灵验,说有血光之灾,便就真来了。”李远忽然想起这事儿,便提一嘴,惊叹佩服不已。 崔桃下巴一扬,不谦虚地接受了李远的赞美。 韩琦正走在前面,闻得此言,忽然停下脚步,挑眉看向崔桃。 “做了法事,便可免于血光之灾?” 被韩琦这么一问,装高深的崔桃立刻绷不住了,她讪笑着和韩琦解释道,“可能是我请来的那位法师道行不够,法力不行,没能拦得住。” 韩琦招手,示意崔桃近前一些,低声问她:“可能?” 崔桃:“何意?” “既然你道行深,说一次准一次,为何不自己做法?又为何没有瞧出那请来的法师道行不够?” 崔桃愣了下,频繁地眨了眨眼。 “可见你是一知半解。”韩琦问崔桃还想不想吃方厨娘的酥黄独了。 又拿食物威胁她! “我反思,以后不会瞎说了。” 崔桃乖乖向美食低头,她确实不太懂算命,只略懂些皮毛,可以预测个大概运势什么的。 大概是缺什么偏爱显摆什么的缘故,崔桃就格外喜欢装玄乎。至于最近这两次都被她说准了的情况,主要还是因为开封府这个地方招血光之灾的概率比较高。 刘仵作随即二次检查少年的尸身,将情况禀告给了韩琦。 崔桃这会儿还在韩琦这,她还是偏向认为那十具焦尸系为女囚,便来翻阅王钊和李远调查时带回来的各州县的相关记录。 刘仵作回完话后,就不时地往崔桃那里看,似乎看她很不顺眼。 崔桃最近忙着查案子,忙着做美食和吃美食,几乎忘了还有一个刘仵作跟她不对付。近两日,衙门里又多了几个人异样眼色看她,小范围地在背地里骂她是什么荡什么妇,专门勾引男人。那些人以为他们声音小,她就听不见了。崔桃却是能根据说他们话的口型,辨出他们在说什么。 等刘仵作出门去,崔桃也忙跟韩琦道别,跟着出去了。 刘仵作走了几步之后,发现崔桃就在他身后跟着,生气地转过身问崔桃:“你跟着我作甚?” “开封府这么大,路这么宽,都是你家的,别人不能走么?我看刘仵作最近有点火大,要不我要送你一碗苦瓜羹给你败火?”崔桃关切地问。 “你少来跟我假惺惺,留着你那套去哄年轻的韩推官和王巡使他们去!我老了,可不吃骚狐狸这套。”刘仵作冷哼道。 “刘仵作这话说的,好像他们都是图我的色一般。你诬陷我可以,可不能诬陷韩推官和王巡使啊,他们品性高洁,岂会是你说的那般!” “就没有不偷腥的猫,不好色的男人,特别是年轻的男人。你不也正是凭着你的姿色,才能在开封府混入如此如鱼得水么?” 刘仵作话毕,哼笑一声,转身要走,却惊见韩琦和王钊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第 39 章 刘仵作呆滞了片刻, 才彻底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脸色青白不定,有点不敢相信, 更加不明白。他跟崔桃明明才从韩推官那里出来, 他是回身跟崔桃说话的, 为何韩推官和王巡使会跑到他身后去? 但现在纠结这问题已经没用了,他被俩人抓个现行。刘仵作脑门上频频冒出冷汗,他很怪崔桃, 怪她故意激怒自己才导致他口无遮拦,可细回想崔桃刚才说的每一句话,竟一点都挑不出错处。 “韩推官, 这、这——”刘仵作磕巴地对韩琦行礼,想解释什么,但当他对上韩琦眼睛的那一刻, 脑子瞬间空白,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那是一双平静到连半点波澜都没有的眼睛,神情甚至是温和的, 但却能让你强烈地感受到他的无情和藐视, 这比愤怒来得更叫人害怕。若愤怒了, 发泄了,可能还有消气的时候, 还可以好生求饶打商量。但韩推官这种无风无波的冷静, 能让人隐隐感觉到自己被彻底判了死刑, 绝没有翻身的机会。 王钊的神情却不同于韩琦, 此刻满脸愤怒。他攥紧腰间的挎刀, 真恨不得挥刀将这厮的嘴给砍烂了。他气得要替崔桃抱不平, 可刚要张嘴, 就被韩琦一个眼神给拦了下来。 王钊只得咬牙忍下,憋得脖颈青筋暴突。 韩琦仿若当刘仵作于无物一般,从他身边路过,到崔桃跟前时轻声道一句:“走吧。” 崔桃干脆应一声,乖乖跟上。 刘仵作浑身冷汗淋淋地站在原地,僵滞了半晌后,他才从惊颤恐惧中回神儿,背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此刻虽然人都走了,都不在了,但那种恐惧后怕的感觉在他身上依然没有停歇。因为韩推官没训他,没惩罚他,更叫他心里没底,如整个人悬在钢丝之上,下面便是万丈深渊。 刘仵作越想越担惊受怕,掌心的汗在衣襟上擦干了,不一会儿又湿了。他现在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去寻自己的老朋友们问一问,一起想个办法。 刘仵作问了两名跟他平时最要好的衙役,俩人都同情刘仵作可怜,居然把坏话说到正主跟前,而且还是韩推官。 这韩推官虽为开封府新上任的官员,却是包府尹最器重之人,也是跟官家有来往的高才之士,人家现在就官品压他们很多,将来更是前途不可限量,日后拜相都极有可能,哪能得罪他? “你说说你,怎么偏偏在那种时候说那些话?” 刘仵作听了他们的分析,更忐忑害怕,“我这也是被那厮惹恼了,一时气急就把话说狠了,现在不知多后悔!” 俩衙役也没什么有用的办法,最多安慰地叹一声刘仵作倒霉,让他小心些,最好是能诚心给韩推官赔罪,或许还有机会。 “快给我出出主意,如何赔罪,能让韩推官放过我?” 刘仵作这一问,大家都不吭声了。文人最讨厌什么?便是被人无端羞辱,玷污名节。更何况这一位可是科举榜眼,文人里的最尖尖,其傲气可想而知。 “说起咱们这位韩推官,模样看起来英俊温和,却骨子里极为孤傲的人物。我们都是粗人,哪晓得应对之法,你要不问问别人?” 俩衙役也不知怎么劝刘仵作了,最紧要的是根本没必要劝了,这衙门他肯定留不得了。前车之鉴不可不鉴,以后他们也得注意了,有些话没凭据的,真不能随随便便说,更不能在开封府说,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刘仵作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平日里跟他称兄道弟,往日好得跟什么似地,等他真有点什么事儿,却都懒得真心为他着想。 刘仵作转头匆匆找到了张稳婆,请她帮自己求个情。当初他可是为了张稳婆抱不平,才会厌恶崔桃。 张稳婆刚从王判官那里回来,听了刘仵作的话,蹙眉看他:“你好端端的,何苦那样说人家,你亲眼看见她勾人韩推官和王巡使了?” “你怎么还替她说话!我到底为了谁,还不是看你被挤到王判官名下,替你抱不平!她一个女囚犯,如今在开封府里混得地位竟在你我之上,你竟甘心么?我可真真是好心当了驴肝肺,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为我?可我却并没叫你那般对付人家。那崔氏是个厉害的,自她协助韩推官破案,解决了多少难杂案件?听说杏花巷的案子,她还得了上面的褒奖。” 张稳婆见刘仵作在自己跟前气急败坏地跳脚,好像她多忘恩负义似得,不禁觉得好笑。 “不过就是验尸而已,跟谁验不一样,原来得多少钱,现在也多少钱,活计还轻松了呢。我跟着王判官我自己都不介怀,你介怀什么?我看你不是‘好心当了驴肝肺’,你是本就瞧人家不顺眼,拿我做借口罢了。” 刘仵作怔住,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又见张稳婆收拾桌上的东西,打算走了。 “别想什么歪门邪道了,赶紧找韩推官乖乖认错去。” 张稳婆说罢,就匆匆去了。 刘仵作在原地干跺脚了几下,思来想去也算是明白了,这开封府他肯定呆不下去了。 半个时辰后,刘仵作便去寻了韩琦,负荆请罪。他却是连靠近韩推官房间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张昌打发到马棚那边。 张昌让刘仵作随意,“韩推官可没功夫管你如何,烦劳你离他远着些。甭管你想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可别说为给韩推官下跪赔罪,再闹出了什么好歹来,又赖在韩推官身上,我们可担待不起。毕竟您可是开封府的老人了,干了二十多年。” 张昌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不少来马棚领马的衙役们都听见了。 他说完就走,独留赤身背着荆条的刘仵作尴尬地站在马粪堆前。 这些衙役们打听之后,都晓得刘仵作犯了什么事,禁不住嘲笑他倚老卖老,不自量力。若不是仗着老资历,他哪敢那么张狂做事? 其实这衙役们之中,只有极个别的几名跟刘仵作有一样的想法,大部分衙役都曾跟着崔桃查过案,亲眼见识了她破机关,为大家规避危险的能耐。便是女囚,身份低,原本心里头对崔桃有一点小偏见和瞧不起,但从见识了她才干之后,大家心里都是服气的,也都明白包府尹和韩推官留她协助办案的缘故了。 刘仵作听这些人都在骂他蠢,听他们异口同声地称赞崔桃多么能耐的时候,脸上火辣辣的,才恍然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之前他只顾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接触的人也都跟他有一样的想法,他只觉得自己是对的,愤怒于开封府对待仵作的待遇居然不如女囚,便认定这里头有猫腻。 现在这么多人都嘲笑他,对他指指点点,刘仵作才切实地意识到原来又蠢又无能的是他自己。衙门里绝大部分人都是惊叹佩服崔桃的才华,觉得她值得被器重。也便是说,人家是靠自己的能耐上位,而非什么女色。是他偏着眼睛看人,把什么事儿都看偏了。 荆条刮着刘仵作的后背阵阵发疼,他思来想去,还是在马棚前跪了一天。他决定在表了诚心赔罪之意后,便去主动请辞,以后这汴京城他是没脸呆不下了,只能举家搬迁。 张昌等着刘仵作去王判官那里请辞完了,便叫住了他,笑问他:“这就走了?” 刘仵作心下一哆嗦,忙表示他这就滚,汴京也不留。 “韩推官以前就对我说过一句话,人都有犯错的时候,若知错能改,便是难得。”张昌道。 “知错,知错,我知错了。”刘仵作连连点头哈腰,一听张昌传了这话,还以为韩推官打算原谅他,心里头升起了一丝丝小小的希望。 张昌冷笑,“不过倒没看出你哪里知错了,若真知错,又岂会只给韩推官赔罪?奉劝你还是好生想想以后,是做‘人’呢,还是做别的,畜生的下场可不太好。” 张昌虽没有直白地拿话威胁他,但刘仵作听得出来,如果今天他不能好生赔罪,那以后他怕会惨到连做人的机会都没有。刘仵作丝毫不敢怠慢对方的‘威胁’,他一个小小的无品级仵作,在当官的眼里算个什么?若想弄死他,那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甚至都不必脏了他自己的手,便有人替他们做了。 如今他清醒了,万般后悔,算是彻底体会到了何为‘祸从口出’,想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就犯糊涂了,如今终为自己的轻薄、无知与猖狂付出代价。 刘仵作来找到崔桃的时候,崔桃正坐在石阶上剥芋头。听到院外头刘仵作赔罪的喊声,崔桃禁不住把刚剥好的芋头直接塞进嘴里吃了。 王四娘掐着腰,跑去狠狠骂了一通刘仵作。 萍儿也来气,跟着去骂,但她骂的话是‘讲理’的,比不得王四娘什么狗啊尿啊屎啊都能说出口。 “就没见过你这么心胸狭隘的男人,自己技不如人,比不上女子,便诬陷人家的名节。这要是换一般女儿家,早被你的话逼得泪流干了,要上吊自尽的。你会害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萍儿气地骂红了脸。 刘仵作磕头,再次赔罪。 “却不是赔罪能了的,这一个大男人这般欺负女子,忒歹毒了,你就不是娘生的、没有妻子和女儿么?” “跟这个狗畜生说这么多文绉绉的话干什么,闪开!”萍儿听王四娘一喊,闻到一股怪味,马上让开。 哗啦一下,混着洗猪大肠的泔水直接泼到了刘仵作的身上。 “什么玩意儿就配什么东西,连茅房里蛆都比你干净!却别在这碍眼了,没人稀罕你赔罪,赶紧滚!” 刘仵作一只像掉进粪坑里的鸡,全身湿淋淋地带着臭粪味儿,哆嗦地起身,狼狈而逃。 萍儿用手掩着鼻子,不解气地对着刘仵作背影喊:“臭不臭?却没有你嘴臭!” 崔桃把剥完的芋头用石杵碾碎,再加乳酪进去搅拌。 王四娘和萍儿回来的时候,闻到了奶香味儿,赶紧凑了过来。 崔桃马上抱着芋头盆,跟她们保持距离, “离我远点,把院外面泼出去的臭泔水都冲洗干净了,你们俩也都洗干净。” 王四娘掐腰:“崔娘子这就不讲究了,我们刚刚可在为你出气。” “可算了吧,等你们给我出气,什么菜都凉了。” 崔桃知道,韩琦之前没有因小错处置刘仵作,便是为了避免有人不服气她,反倒令她遭受非议,更加在开封府里难做。现在时机成熟了,她的实力受到大多数人的肯定,便没必要容忍那个刘仵作。 所以在刘仵作二次回话前,崔桃特意跟韩琦告了一状。她一人声称,自然是空口无凭。崔桃便提议现场给韩琦和王钊演绎一段,于是就有了她跟着刘仵作走,被刘仵作骂,韩琦和王钊看个正着的情况。 当然还要多亏刘仵作争气,半点都没让人失望,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成功让她见证了刘仵作是如何把自己作死的。 王四娘和萍儿都收拾干净了之后,就返回了厨房。 崔桃这时候刚把甜杏仁炒熟,用石磨研磨成粉。刚炒完的杏仁本就很香,现磨碎了,那香味儿别提有多浓郁了,闻得王四娘禁不住咽口水。 “要我说韩推官也真是的,崔娘子帮他破了那么多案子,这刘仵作的事儿,他竟没站出来为崔娘子说一嘴,该好好惩罚那个姓刘的!”王四娘不禁抱怨道。 “这就是官场处事的妙处,倘若他站出来,直接严厉地惩治了刘仵作,反而没有如今这效果。惩办一个人太容易了,但想得人心,令众人信服,却不容易。” 崔桃对如今这个处理结果很满意,过犹不及。既然要在开封府长远发展,那么温和解决问题,永远要比激烈来得好。 王四娘听得稀里糊涂,直摇头表示不懂。 “你不用懂,你这辈子都不大可能当官的,只管懂得听崔娘子的话便行了。”萍儿对王四娘道。 王四娘恍然点了点头,“这句我懂了。” 崔桃又把一些生杏仁捣碎。 “这不是已经有熟的了,怎么还弄生的?”萍儿不解问。 “这是我的改良。” 崔桃说罢,将压实的奶香芋泥切成片,把她从方厨娘那里得来的老面团调水和稀,加红薯粉、香榧粉、杏仁粉和盐等调制成不干不稀的面糊,然后将芋泥块裹一层面糊,再撒上一层生杏仁碎,便下锅煎制。 粘着碎杏仁的芋块,在被煎成金黄的过程中会散发出果仁浓郁的香味儿,等煎成了,趁热咬一口,酥脆的表皮混着熟得恰到好处的杏仁碎,便是两种脆香的融合,里头包裹着细细嫩嫩水润绵密的奶香芋泥,叫人睁着眼睛去吃完这一块都难,须得闭眼边吃边赞叹一声,才叫真舒坦。 “可还觉得冲洗泔水辛苦?”崔桃边翻着锅里芋块,边问那两个闭眼睛吃东西的人。 “值了,值了。”王四娘连忙应道。 “嗯。”萍儿内敛地点了点头。 崔桃煎好一盘后,让萍儿去给韩琦送去。 “我?”萍儿一听就发怵,不大愿意去,看向王四娘。 王四娘忙躲开,“你看我干什么,韩推官那里压根不准我去了,我可控制不住我这双爱美的眼睛。” “好……好吧。”萍儿委屈巴巴地应承了,端着一盘颜色金黄的酥黄独,迈着忐忑的步子去了。 到了韩琦屋内,四处静悄悄的,萍儿连气儿都不敢喘,小心地把点心放到桌上,就对桌案后正专注于文书的韩琦行一礼,便转身要退下。 “择日你们去长垣县走一趟。”韩琦突然道。 萍儿已经走到门口了,忽听韩琦的话毫无准备地吓了一跳,便下意识地低声惊叫了一下。 叫完了,萍儿才意识到自己冒犯了,畏畏缩缩地转头,胆小地朝韩琦看一眼。可巧韩琦被萍儿的叫声弄得很疑惑,也看向她。 萍儿在与韩琦对视的刹那,噗通跪地,接着眼眶就红了,身子一抽一抽的,显然是想哭却努力在憋着,控制自己。但最后,她终究是没憋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韩、韩推官,对……对……不起。” 韩琦:“ ……” …… 半炷香后,萍儿捂着脸哭唧唧地跑回荒院,看呆了崔桃和王四娘。 王四娘忙问她怎么了,却见萍儿直冲回自己住的屋子,关上门,就在屋子里呜呜啜泣。 崔桃拿着木铲,和王四娘一起凑到萍儿的屋门前。王四娘隔门再问萍儿怎么了,萍儿还是只顾着哭没回应。 王四娘推了推门,却发现门被萍儿从里面闩上了。 “怎么回事?韩推官欺负她了?”王四娘傻愣愣地望着崔桃。 “不大可能。”崔桃不觉得韩琦那么一位饱读诗书的文雅人士,会不讲理地欺负一个给她送点心的小女子,“等她冷静下来,再问问吧。” 崔桃招呼王四娘去吃酥黄独。 王四娘立刻把哭唧唧的萍儿抛在脑后,高兴地应承,跟着崔桃一起坐在梧桐树下的小桌旁,便品着银耳酸梨汤,边吃着酥黄独,两样搭配绝了,甜对酸,油香对清爽,果仁香对水果香。 但两人吃了没两口,就见张昌快步匆匆进来,对崔桃道:“以后别再让萍儿去给韩推官送东西!” 说罢,张昌就转身匆匆走了。 崔桃:“……” 王四娘:“……” “一定是发生了不得的事,莫不是萍儿也跟我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甚至会控制不住她的手,伸向了韩推官的脸、喉结、脖颈,还有——” 王四娘边说边模拟,将手伸到崔桃的脸颊处,仅仅距离半寸就能碰到,往后一路下滑,过了肩膀,指向崔桃的…… 崔桃一巴掌拍掉王四娘的手。 “萍儿干不出这种事。” “那莫非是韩推官喜欢萍儿这种娇娇柔柔、掐一把就眼泪啪嗒啪嗒的女子,是他对萍儿伸出了——” “你再胡说,便打发你跟给刘仵作一起上路。”崔桃道。 王四娘马上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萍儿和韩推官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萍儿红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自己拿着盆打了水,洗了脸。 崔桃和王四娘已经吃得差不多了,额外留了一盘给萍儿。 王四娘就轻声唤萍儿来吃,萍儿应了一声,跟着就坐在俩人中间,捧着盘子,低头一口一口默默地吃起来。 “刚刚是怎么回事?”王四娘瞧她情绪状态真不好,她竟很难得用小心翼翼的口气跟萍儿说话。 “没什么。”萍儿小声嘟囔一句,但本来止住眼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闪着泪光。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先吃。” 王四娘耐着心思等萍儿吃完了,还主动好心地替萍儿把刷碗的活计干了,然后找准时机又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萍儿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终于把整个经过说清楚了。 真应了萍儿刚刚那句‘没什么’,事实还真是没什么。 萍儿去送点心,韩琦突然跟她说一句话,萍儿因为一直小心翼翼地憋着气,就惊得叫出声失态了,然后就吓哭了,然后在韩琦不解地询问下,哭得更凶,导致场面更尴尬,她更紧张和窘迫,越急就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因为韩推官没发话她又不敢走,所以尴尬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得以从韩推官那里逃出来。 她好委屈! “去你娘的委屈!”王四娘听完萍儿整个叙述,气得差点把桌子踢翻了,幸而正躺在躺椅上的崔桃给王四娘一个警告的眼神,才遏制住王四娘的暴脾气。 “就这?就这?值当你哭成这样?难怪韩推官不要你再去了!” 萍儿一听王四娘的话,眼泪又掉了下来,“韩推官不要我再去了?” “你这德性,人家要你去就怪了!” 萍儿泪流满面地看向崔桃:“韩推官是不是要惩治我了?我是不是要学王四娘那样去跪着先给他赔罪?” 崔桃在躺椅上摇晃着,用团上挡着脸,忽听萍儿的声音凑近,用团扇拍了她脑门子一下。 “别烦人了。” “连崔娘子也嫌弃我了。”萍儿更委屈。 “我的意思是告诉你,韩推官在对你说别烦他了,没大事。”崔桃打发萍儿赶紧回屋休息去,然后王四娘,“她今儿情况怎么这么严重?” 王四娘也纳闷了,随即拍大腿对崔桃道:“她今天来月事了!” …… 次日,得知那自尽少年的身份还没有查明,崔桃便去尸房重新查看了一下那少年的尸体。如今刘仵作不在,自然不会再有人阻止她验尸了。 死者鞋底粘着黑泥,不过黑泥表面还粘有一层灰白色的东西,崔桃用竹片小心刮下来后,仔细分辨发现很像是香灰。又发现少年的手上沾染的红色,不止有血渍,指腹上还有朱砂残留,因为比起血迹,朱砂并不会轻易擦洗掉。 崔桃随即将这些验查结果告知了韩琦。 “可以拿死者的画像去汴京内的各处道观询问一下,死者生前很可能去过道观。” 此时正有几名衙役跟着王钊一道在听韩琦差遣。其中有两名衙役,正是之前跟刘仵作交好过的,他们私下里附和过刘仵作的话,也说过崔桃坏话。这会儿听了崔桃重新验尸的结果,居然能锁定死者活动的范围,都十分惊讶。同样是验尸,刘仵作验不出来的东西,人家却能验出来。 鞋底的香灰,手指上的朱砂……刘仵作自己不行,却恶意揣度人家行的是靠出卖色相,害得他们这些不明情况的人,仗着多年的交情就胡乱信了他!此刻真真觉得羞臊得慌,脸疼,特别疼! 韩琦看了一眼那两名把头低得极深的衙役,便吩咐他们二人负责询问,若得不出结果,便不准回开封府。 俩衙役忙应承,麻利地去了。 王钊瞧那二人一眼,哼了一声,“最好能查问出结果来,不然这两个没用的东西,开封府可留不起了。” 崔桃自然知道王钊这是在替她抱不平,那俩衙役原本是听凭王判官那边差遣的,也不知何时王钊把人讨了过来。短时间内,这俩衙役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韩推官何故告诉萍儿,让我们要择日去一趟长垣县?”这事儿还没搞清楚,崔桃得问个明白。 听到崔桃提及萍儿,韩琦微蹙起眉头,“十具焦尸的案子没有眉目,死亡的地点离长垣县最近,便去那里探探消息,看看是否有线索。” 崔桃点点头,晓得韩琦是觉得从各县府衙官方得不到消息,便打算转暗处从百姓之中打听消息。 “你和王四娘去。”韩琦补充道。 崔桃愣了下,“萍儿也可以的,别看她爱哭,会武的,应付一般人足以。” 韩琦品了口茶,没说话。 崔桃笑着问韩琦可尝过她改良的酥黄独没有,比起方厨娘的如何。 韩琦睨一眼崔桃,意思她有话就说,不必拐弯抹角。 “萍儿就是胆小,怕韩推官罢了。下次有什么东西我不让她送,我亲自送。这次去长垣县,韩推官若把她单独留在开封府,她说不定又会多思多想,哭肿了眼。”鉴于萍儿月事未完的状况,崔桃觉得还是带上她比较省麻烦。 韩琦侧首放下手上的茶碗,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崔桃的提议。 “韩推官真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她是那种花落了都可能会感伤要哭的性子,没缘由的,下次嫌烦直接把人打发了就是。” 崔桃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韩琦,下次萍儿哭的时候别不知声,靠着萍儿自己去悟‘该退下了’那是不可能的,她哭起来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悟性,也感受不到四周的氛围,完全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里。结果就两败俱伤了,萍儿哭得怕怕地不敢走,韩琦听哭声没由来地烦躁。 “查到了!” 刚奉命去调查的衙役之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衙役告知韩琦,他们可巧就在距离开封府最近的云水观,找到了认识死者的人。说到这里,衙役禁不住用崇拜地目光看一眼崔桃。若非她验尸得到这些信息,判断精准,他们现在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确认死者的身份。 随后不久,另一名衙役就将所有认识死者的人带了进来,一共五个人,三男二女,都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进来的时候表情都怕怕的,互相依偎在一起。他们大的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俩女孩年纪小一些,在十一二岁上下,其中有一名叫秦婉儿的女孩,白净清秀,模样倒是可人。 在衙役的引导下,五名孩子跪下给韩琦行礼。 崔桃拿画像确认一遍之后,只带着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少年,名唤邓兆,去尸房认尸。崔桃也只给他看了脸,连脖子上的伤口都注意遮掩没有露出。 邓兆看了之后,吓得差点没站稳,然后就跑到尸房外头,腿软地靠在墙边哭起来。 随后崔桃就从邓兆的口中了解到,死者叫万中,是他们的老大。他们都是福田院流民的孩子,平日里闲来无事,就会聚在一起去道观寺庙等善人多的地方寻施舍,弄点额外的吃食填肚。因为他们若仅凭父母在福田院干活挣那点钱吃饭穿衣,根本吃不饱,又都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实在饿得很。 回到侧堂后,崔桃将万中自尽的匕首拿给几个孩子瞧,问他们可知这匕首的来历。 “这好像是他的!”邓兆仔细看着匕首,惊叹道。 秦婉儿看着匕首瞪大眼,神色恍惚。 “他是谁?”王钊忙问,又嘱咐他们不必害怕,如实交代情况即可。 几个孩子还是紧紧凑在一起,一脸害怕的样子。 崔桃就看向邓兆,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来讲。 “婉儿的父亲死的冤枉,老大一直很护着婉儿,他便跟婉儿承诺,等他将来出息了,一定会帮婉儿为父昭雪。云水观的道长最心善大方,总会舍些粥饭给我们,所以我们常会留在云水观闲玩儿。 前些日子在云水观,我们遇见一位锦衣少年,穿得一身贵气,欲戏弄婉儿。老大便跟他起了争执。他听说老大要为婉儿父亲昭雪,便嘲笑他,还说瞧他那样,连去开封府门口喊冤的胆量都没有。老大不服气,便跟他打起来。谁知那少年有许多家仆,上手便将我们都擒住了。” 邓兆随即告诉崔桃,他们那会儿才知道,原来那少年竟是刑部尚书之子,唤作林三郎。其身份尊贵得很,他们根本惹不起。后来那天的事儿,他们挨了训斥,也就混过去了。但他万中却觉得丢脸,心情一直不爽。 再后来他们又去了几次云水观,有两次又遇见了林三郎,林三郎一见万中就出言嘲笑。万中终于没忍住,又跟林三郎厮打起来,后来林三郎掏出了匕首,把大家都吓着了,谁都不敢乱动。那把匕首正是万中如今自尽的这把。 “你们最近一次遇见林三郎在什么时候?”王钊问。 “四天前了。” 邓兆回这话的时候,崔桃看见秦婉儿抿着嘴角,手揪着衣襟。 崔桃便示意韩琦去问,韩琦当时没理会。 崔桃让王钊把余下的四名孩子先打发出去,然后就笑着叫秦婉儿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韩琦跟前来,“韩推官这有好吃的点心要给你。” 韩琦:“……” 终在崔桃的目光注视下,韩琦将桌上的那盘酥黄独递到秦婉儿面前。 秦婉儿怯生生地看一眼韩琦,默默道了谢,就接过点心。在崔桃态度友好地劝说下,秦婉儿盛情难却,不得不咬了一口酥黄独,随即又吃了第二口。这点心真好吃,奈何嘴巴甜的,心里却苦,她忍不住地眼泪直往下掉。 崔桃又看向韩琦。 韩琦不明白崔桃唱得哪一出,但他知道崔桃这眼神的意思为何。 韩琦便对秦婉儿道:“你可有话要说?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我们韩推官连丞相都敢参,区区一个刑部尚书,不带怕的。”崔桃马上对秦婉儿补充道。 韩琦看眼崔桃,这才明白她刚才那一番用意在哪儿。 秦婉儿犹豫了下,才小声道:“其实今天我和万大郎在云水观后头,又遇见了林三郎。他们俩人又不对付了,林三郎便丢了匕首在地上,告诉万大郎他若敢以命作陪去开封府喊冤,为我父亲昭雪的事儿他就揽下了,不过是让他父亲一句话的事。万大郎没理他,他便笑话万大郎是孬种,然后他就笑着走了。我以为事情过了,拉着万大郎离开。后来他说要回福田院找他爹爹,我就以为他真的回去了。 他昨天一夜没回去,我们也不知道。今天大家约好在云水观见面的时候,不见他,我还以为他帮他爹爹干活去了。现在才知道,他昨天那时候可能是回去拿了匕首……” 秦婉儿口中所说的万大郎,指得就是万中。 她说完这些,就哽噎地哭起来。 之前她一直憋着情绪,逃避不敢坦白,除了畏惧林三郎尊贵的身份,也很怕自己要去面对因自己的缘故害死了万中的事实。她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现在终于把一切都说出口了,秦婉儿的情绪便彻底崩溃了,瘫软地靠在崔桃怀里泣不成声,连连谴责自己不好,连累了万大郎。 崔桃随即看向韩琦,问他:“该怎么办?” 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难办。 那林三郎算是教唆杀人么?似乎很难定性。退一万步讲,即便算教唆杀人,证据呢?仅凭秦婉儿一人的证词,一旦对方狡辩起来,凭其刑部尚书之子的身份,怕是不足以定罪。 ※※※※※※※※※※※※※※※※※※※※ 韩琦:还没咋地,先妻管严了…… 最近在节食中,当吃草的兔子半个月了,每天玉米、地瓜、粗粮,吃得够够的啊啊啊。每次查美食,写美食,对我来说都是异常酸爽的折磨……如此这般那般很不一般的敬业精神,真真难能可贵,建议诸位小仙女们留个言表彰一下~~哈哈哈^_^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754733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全糖主義 20瓶;黎黎蓝、公主病、微光点点、一串串串 10瓶;ruby小君君、常嫦长苌、我想瘦十斤 5瓶;fansen、氯乙烯、似曾相识、17547332、tianertf、shirly、黑眼圈 1瓶; 第 40章 “定不了罪, 搁置再看。”韩琦淡声道。 秦婉儿闻言后哭得更凶,随后被崔桃劝慰得稍微好些了。 崔桃陪她去洗把脸,又让她喝了两口水。 秦婉儿这时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你父亲叫什么, 有何冤屈?”既然万中为了给秦婉儿伸冤, 连命都不要了, 这案子崔桃自然要过问。 “我爹爹叫秦有出,在王屋县被诬陷偷盗,判了徒刑二十年, 人却在发配的路上就病死了,至今已走了三年。”秦婉儿激动地对崔桃解释道,“但我爹爹是被冤枉的, 他根本不会做这种事!因爹爹这罪名,我娘和我不知白白挨了多少骂。那地方的人根本就容下我们,田舍都被族人给收走了, 我们被逼无奈才离开了王屋,来汴京求生。” 崔桃拍拍秦婉儿后背,叹她是个苦命的孩子。 在送这些孩子离开的时候, 崔桃分给他们每人一百文钱。 秦婉儿的母亲谢氏听说消息后, 特意赶来接她回去, 听说崔桃拿了钱给她们,连忙哈腰给崔桃道谢。 崔桃便跟谢氏简单讲了下万中的案子, 本意是想让谢氏这几日多照顾一下秦婉儿的情绪, 这事儿对她刺激应该不小。可言谈中, 崔桃发现谢氏眼神闪躲, 在应和自己的时候, 态度很飘忽, 似乎在心虚什么。 送走他们母女之后, 崔桃特意找了李才,请他帮忙托人查一下有关秦婉儿父亲秦有出的案子。 “师父尽管放心,保证办妥。”李才拍着胸脯保证完,又问崔桃去长垣县的事儿,能不能带上他。不管是赶车还是拿行李的活计,他都能干,他想跟着崔桃学一学查案的能耐。 “当然行了,正好准备一下,我打算今天下午动身。” 李才应承,立刻要去筹备车马等事。 “倒不用如此麻烦,我们走着去,带套换洗的衣裳,还有你自己习惯要用的东西就行,但不能是贵重的。” 长垣县属开封府辖下,距离东京并不算远,骑马也不过个把时辰。但既然是要从百姓之中暗暗打探消息,当然要没有距离感地深入到群众中去,鲜衣怒马并不适合。伪装细节到位,这是演员的基本职业素养。 李才恍然地点点头,立刻嘿嘿笑着表示自己学到了。 吃过午饭之后,崔桃和王四娘、萍儿各自都换上了粗麻布衣裳,轻装带了个小包裹。王四娘本想带些炙鸡炙鸭和点心上路,都被崔桃给拦下了。 “那我偷偷吃,不让人看见,还不成么?” “不行,一旦偷吃,必留痕迹,你身上的点心渣,指甲里的油花,你都能收拾干净么?纵然你都细心地收拾干净了,你也散不尽你身上的味道。”崔桃让王四娘赶紧把偷买来的东西都送人去。 王四娘却不明白崔桃为何要求她们一定要如此清苦,只是去暗中调查而已,干嘛非要装穷?但她还是乖乖听话地把点心和肉都送给了孙牢头他们,倒是让他们白白便宜了一顿,瞧给他们高兴的,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当初她坐大牢的时候,却没见他们对她好过一点。 王四娘气鼓鼓地跟着崔桃和李才出了城,看着官道上来来往往各形各色的人,立刻把不愉快抛到脑后。瞧哪家孩子调皮了,她就去吓唬人家,再瞧谁走路姿势怪异,她非要学两下,逗得萍儿咯咯笑了才甘心。 崔桃只觉得自己带了个三十岁的大孩子,倒也不管她,随王四娘闹腾。 在官道走了一段距离后,来往的人就散开了,路上也安静下来。路两边树木茂密,野草高长,偶尔有零星的几朵野花开在其中,黄的、白的、紫的,倒也有些趣味。 萍儿见状,就去路边摘这些野花,不一会儿就在手里攒了一小把,她把各颜色的花相间摆放在一起,显得更加好看了,便时不时地放到鼻子边闻一下。 走了没多久之后,见前头的路边有更漂亮的粉红色的野花,她赶紧快跑了过去,下了路边的草沟去摘花。 哗啦—— 这熟悉的感觉…… 萍儿低头一瞧,这次她更倒霉,一脚踩在了蛇尾上。那蛇抬首便要攻击她,萍儿一边尖叫一边用手里的那束花打蛇,然后迅速跑回路上,抱紧了崔桃的胳膊。 那条蛇居然没有逃窜,记仇地追了上来,估计是萍儿真把人家可爱的小尾巴踩疼了。大家一起退后,李才下意识地摸腰,想要用刀砍蛇,随即什么都摸到,才反应过来他们微服出访,他没带刀。 崔桃飞了手里的石子,正中那条蛇的七寸,崔桃随即就将打得晕乎乎的小蛇捡起来,盘成一圈握在手里,袖子放下去的时候,刚好遮住手。崔桃再用另一只手理了理她的粗布裙子,柔柔地迈步前行。任谁会料到,这样俏丽漂亮的小女子,正徒手拿着一条蛇? 一旁的李才、王四娘和萍儿都呆了,虽然他们知道崔桃有精准打蛇的能耐,但这场面他们每次见了都还是禁不住要吃惊一下。 一行人继续走了一段路,已经有三两辆牛车行驶过去。王四娘这时候走得有些累了,直叹她们这是自找罪受,明明可以坐车。 “咱们一回儿寻一辆,出钱搭车行不行?”王四娘跟崔桃打商量道。 “不行。”崔桃无情拒绝。 李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崔桃等到了长垣县该如何寻线索,“十具焦尸跟长垣县是不是有关系我们都不知道,哪儿地方有嫌疑也不知道,完全没头绪,可怎么查?” “随遇而安,见机行事。若真有问题,只要你够细心,不用你找线索,线索也会找上你。”崔桃答道。 李才不明白地挠了挠头,不太懂‘线索也会找上你’是一种什么情况? 这时,又有一辆牛车驶过。王四娘只疲惫地迈着步子,无奈地低头叹气。萍儿摆弄野花,李才正挠头疑惑着,俩人都机械地迈着步伐往前走。 崔桃的眼睛在每每有路人和车马经过的时候,都会瞧过去。 如今从他们身后驶来的这辆牛车,跟别的牛车比较,大体上没什么不同,但在车板的缝隙里有黑色污垢残留。赶车的是两名男子,一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蓄着山羊胡,另一名二十上下,头裹着青色幞头。俩人都穿着半旧的灰麻布衣裳,瞧着就像是普通的庄稼汉。 在牛车从他们身边缓缓经过的时候,崔桃发现俩男子都禁不住看向她和萍儿,然后收回了目光,继续赶车。那边的李才和王四娘,就不曾被他们二人的目光波及到。崔桃觉得他们的这种看,很像是一种本能地打量。 山羊胡男子扬起鞭子的时候,袖口那里漏出一角白色的里衣来,布料光泽。 “啊—— 蛇!” 一记惊恐的女生尖叫,不仅吸引了马车上的俩男子的注意,连王四娘、萍儿和李才三人都吓得一愣,然后三人同时转头,目光惊奇地看向崔桃。 只见崔桃正害怕地捂着嘴,紧缩着脖子,恐惧地看向路中央正蠕动的蛇。那蛇被崔桃打得还有些晕着,因为突然被丢在地上,那被一直握成‘圈’的身体自然需要放松活动一下,才本能地挣扎翻了下身。 一个箩筐突然凌空飞起,将蛇扣在了筐内。 牛车上的青幞头男子跳了下来,立刻用脚踩住了筐。另一名比他年长的山羊胡男子,递来一根拇指粗的树枝给他。男子就顺着筐的缝隙用木棍将蛇头按住,随即捣鼓了几下,便迅速掀了筐,将蛇擒住,在地上摔打几番之后,便将那条蛇利落地丢到了路边的沟里。 崔桃惋惜地看了一眼被遗弃的死蛇,倒是可惜了,怎么说身上还有二两肉,可以熬一盅蛇汤喝。 青幞头男子随即拎着筐,对崔桃憨笑道:“死了,没事了。” “太厉害了!多谢!”崔桃忙礼貌地行礼道谢。 山羊胡男子坐回了牛车上,回头重重地瞟一眼青幞头男子,喊道:“二哥,走了!” “诶,这就来。”青幞头男子又对崔桃憨笑了下,似有几分不舍,却还是转身走了。 忽听身后的女子说话,他马上回头应了一声,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来。 “我们去长垣县,不知郎君可顺路?若顺路的话,能否捎带我们一程?”崔桃对青幞头男子微笑道。 其实这条官道往北去的话,必是去长垣县。崔桃的问话约等于是废话。 “巧了,我家就住在长垣县。”青幞头男子忙对山羊胡男子喊,“大哥,她们也去长垣县,咱们捎她们一程吧!” 山羊胡男子犹豫了下,随即打量崔桃和萍儿两眼,才点了下头。 崔桃就从腰间摸出干瘪的钱袋,将钱袋递给了青幞头男子,“这是我自己攒的钱,不多,只有二十文,不知道够不够?” “不要钱,本来我们也要回去。”青幞头男子忙道。 崔桃立刻脆生生地道一声谢,随即就招呼李才、王四娘和萍儿上车。李才、王四娘和萍儿三人,早就被崔桃刚才那一出戏码给弄得惊呆了。她假装怕蛇的样子好逼真好虚伪,他们却莫名同情那条蛇怎么办?她刚刚明明还说不搭车,转头自己就主动搭上了,又是为什么? 但不管怎么样,有车坐了。三人也猜到崔桃这么做必有她的目的,便都傻乎乎地配合,应承上了车。 一起坐车没多久,大家就聊开了。 原来这对兄弟姓朱,山羊胡男子是老大,叫大牛;青幞头男子是老二,叫二牛。 王四娘觉得好笑,低声跟崔桃道:“什么猪啊牛啊的,他们的爹娘可真不会起名。” “你们这是去长垣县做什么去?”朱二牛问崔桃。 “这是我姨母、大哥、大姐。” 崔桃分别介绍王四娘、李才和萍儿。崔桃和李才、萍儿差不了几岁,但四人中崔桃年纪最小,王四娘年纪最大。她近三十的人了,自然是做姨母比较合适。 “我们去找人。” 王四娘一听自己辈分高了,马上咳嗽一声,挺胸抬头,装得端重一些,“正是,带着她们几个猴崽子,去长垣县找——” “我二姐!”崔桃接话道。 朱二牛点点头,又问崔桃她二姐在长垣县什么地方。 崔桃摇头,先让朱二牛保证保密,才小声对他道:“她一年前偷偷从家里跑了,可把我爹娘气坏了。几天前有人见她在长垣县现身过,我们就商量着悄悄去找。姨母不放心我们,就跟着一起来了。” 王四娘立刻搂住崔桃的肩膀:“可不是,孩子之中我最疼她不过,哪舍得叫我家的小美人自己去冒险。” 崔桃瞪一眼王四娘,警告她别趁机占便宜,王四娘这才讪讪收手。 朱二牛笑呵呵地听着,眼睛发亮地又打量一眼崔桃后,便连连点头附和王四娘的话,当然最主要就是附和那句‘小美人’。这小娘子长得可真俊,他活这么大,就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说话这么大方、笑起来又这么甜的小娘子。 “等回头我有空了,也帮你们找!”朱二牛热情道。 “多谢了。”崔桃又对朱二牛笑了笑。 二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挠挠头,坐回自己大哥身边。趁着崔桃等人在后头说笑的时候,二牛凑到朱大牛身边,小声问:“能不能——” “不能!”朱大牛挥一下鞭子,别一眼二牛道,“别添乱。” 朱二牛立刻收了脸上的笑容,郁闷地垂着脑袋。但没一会儿,他便悄悄转过头去,偷望着崔桃的方向。崔桃发现朱二牛看自己的时候,礼貌地对他点了下头。 朱二牛心中雀跃了,回过头来的时候,禁不住翘起嘴角。 朱大牛警告地瞪一眼朱二牛,终究没说什么,狠狠地挥鞭驱赶牛车。不过凭他凶猛的抽打,那牛最多也就走那么快。 朱二牛乖乖地不再回头了。 崔桃则凑了过去,问他们二人去汴京做什么。 “我们这些农户,除了种地的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去汴京卖菜去了。”二牛赶紧回答崔桃。 “那农闲的时候,可还要做什么别的活计?” 崔桃道,“我家有个表兄,闲着的时候就烧炭去卖。” “我们可不会烧炭,春种的时候回村里把地种好了,其余的时候就去县城的酒楼里做厮波,跑跑腿,赚点闲钱。”朱二牛解释道。 崔桃点点头。 等马车到了长垣县地界,便往路两侧稻田张望,四处满绿针密。但不论是田间还是路边,这一路坐车过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是黄土地。既然土是黄的,这车板缝隙里的黑东西就更显得奇怪了。 崔桃背过身去,让王四娘用身躯挡住了朱氏兄弟的视线,她便拿了根银针,在马车的木板缝隙里抠了两下,抠出一部分黑色的污垢之后,用手一捻,便粘在了指腹上,是黑灰。 这车肯定运送过被焚烧过沾有黑灰一类的东西,于崔桃而言,自然是会联想到焦尸。但是焦尸是在山沟里被焚烧,之后被发现就直接运往开封府,应该没有被移动过。 这俩兄弟不烧炭,只种地,车上会运送了什么烧焦的东西,让木板缝里粘着了这么多黑灰? 等牛车到了长垣县县城时,天色已经黑了。 崔桃和王四娘等人就七嘴八舌地商量怎么在长垣县住下。李才照着崔桃的吩咐,去问朱二牛客栈在哪儿。王四娘则就在旁假意摸了摸包裹,惊呼自己出门忘记带了钱袋。 朱二牛立刻主动邀请他们去自己家住。 朱大牛一听,蹙眉喊了一声朱二牛,不同意的意思很明显。 朱二牛忙去求朱大牛,“大哥,你瞧他们确有难处,总不能叫他们露宿街头吧。” “却不至于露宿街头,我这还有几文钱,去寻个便宜点的客栈,好好打个商量,应该够凑合一晚了。实在不行,就让我大哥住马棚之类的地方,他能凑合一下的。”崔桃忙表示不能给他们兄弟添麻烦。 李才和王四娘、萍儿这会儿都不敢乱说话,明明崔桃暗示他们的意思,要争取住在朱氏兄弟家,怎么这会儿朱二牛有意邀请,她又说不住? 三人正纳闷之际,就见那边的朱二牛又请求朱大牛一次,朱大牛最终无奈的叹了声‘也罢’,才算同意了。 这下李才、王四娘和萍儿三人才明白过来,崔桃这是故意在玩“欲拒还迎”。有时候却是这样,你如果表现得过于急切,反而会引起人家的怀疑。这种适当的拒绝,反而会消除对方的疑心。 李才马上把他学到的这点记在心里。 朱大牛先驱车到了县里一条热闹的街市前,“天色不早了,在这买些饭回去吃。” 朱二牛应承,这就跳下车。 朱大牛对崔桃等人道:“咱们相逢就算缘分,也不必客套。你们跟二哥一块去,想吃什么尽管告诉二哥,让他买就是。” 崔桃等人自然要应承,这就跳下马车。 “行李不必背着,放这就行了,我就在这等着你们。”朱大牛道。 崔桃和李才、王四娘、萍儿就把肩上背着的行放在了车上,然后跟着朱二牛去逛街市。 朱二牛先问了崔桃等人想吃什么。既然是让人家朱二牛花钱,大家自然不好点菜,随朱二牛去选。 “只买本地便宜好吃的东西就行。”崔桃既客气又不客气,客气是指‘便宜’,不客气是指‘好吃’。 朱二牛就带着崔桃去买了羊肉胡辣汤和羊肉包子回来。因为胡辣汤买得多,朱二牛直接跟店家借的木盆来装,等回头吃完了再还给他们就是。 崔桃等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崔桃便发现她们的行李有被翻过的痕迹。尽管行李看起来没动过,但她之前特意系在行李布扣上的一根头发不见了。 一行人到了朱氏兄弟家,倒是很意外他们兄弟居然住着前三后三的六间大房,这宅子在长垣县也算是中等门户了。 更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宅院,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居住,并无其他亲人,也无仆从。 朱大牛回家后,便兀自回房了,随朱二牛去招待崔桃她们。 朱二牛一边领崔桃她们往后院走,一边解释道:“我爹娘死得早,是大哥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长大。他身子骨不好,为了操心照顾我,至今都没娶妻。但为了给我攒钱娶妻,我大哥却是什么活儿都肯干,这家里的宅子都是他一砖一瓦慢慢盖起来的。所以我们家现在有很多地方,你们尽管住,不必客套。” 崔桃打量了这几间房子的用砖,颜色新旧不一,看起来确实是花了一段时间慢慢盖起来的。 “倒是看不出你大哥病了。” “他这两年身子才养好一些。” 随后,他们四人就被安排好了房间,崔桃和王四娘、萍儿住一间带耳房的屋子,刚好三人可以挤在一起。李才就被安排在了东厢房。朱大牛和朱二牛则住在前院。 朱二牛张罗着大家咸吃饭,要去厨房拿碗给他们盛羊肉胡辣汤。崔桃忙主动表示帮着一起拿。 朱二牛本来摇头说不用,见崔桃笑着坚持说要帮忙,就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崔桃跟着朱二牛去了厨房后,发现厨房仅有的一口锅已经生锈了,灶坑里几乎没有木灰,角落里堆放的木柴也不多,只有寥寥几根。至于葱姜、米面等厨房常用的东西,在这基本上也找不到,显然朱氏俩兄弟不常做饭,近来甚至没做过。不过这厨房虽然连炒菜铲子都没有,盘子碗筷却是不少,崔桃大概估量了一下数量,按照俩盘子一碗一双筷子来算,少说有二十五套。 朱二牛拿了六个碗筷出来,崔桃则拿着木勺。 在分完了一人一碗胡辣汤后,朱二牛就拿走了十个羊肉包子和两碗胡辣汤。 王四娘当即坐下来,嘴快地喝了一口胡辣汤,便吃到了一大块羊肉,“嘿,这胡辣汤可真实惠!” 崔桃、萍儿和李才都围桌坐了下来,看着王四娘。 “你们看我做什么?” “你怎么嘴这么快,可感觉有什么不适没有?”作为衙役,李才多少能感觉到了这对朱氏兄弟有些不正常。 萍儿倒是没这方面的敏锐,但她能从崔桃对朱大牛异常热情的态度上看得出:不正常。 王四娘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什么意思,急得赶紧扣嗓子,终于把自己刚才吃的东西给吐出来。 吸溜! 崔桃喝了一口胡辣汤。 王四娘、萍儿和李才三双眼睛齐唰唰地看向崔桃。 “他从买到拿回来,我一直都在旁看着,没机会下料。”崔桃说着,又咬了一口羊肉包子,里面不止羊肉,还放了韭菜和木耳。韭菜辛辣,拌着肉馅最解腻,荤素搭配一起,咬的时候还会流出汤汁,香绝无比。 长垣胡辣汤的味道尤为有特色,汤汁椒香浓郁,由羊骨汤做的汤底,加了面筋、肉丸、羊肉、黄花菜和木耳,舀出一勺带着粘稠汤汁的肉菜,吃到嘴里麻辣鲜香,开胃可口,和羊肉包子一起吃是最好不过的搭配。 赶了半天的路,大家都疲惫不堪,喝完了胡辣汤,吃了热腾腾的羊肉包子,胃里头暖了,又出了一身汗。回头沐之后躺在床上,甭提多舒坦了,可解一天的乏累。 朱二牛在晚饭后,抱了被子给她们。 崔桃见这些被子不算新,问朱二牛他们可还有被褥,“别为了招待我们,倒叫你们晚上没东西盖了。” “放心吧,都有。”朱二牛憨笑着应道,又嘱咐崔桃她们好生休息,便也不好多呆,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王四娘和萍儿沐浴之后,便给崔桃备好水,就在门口看着。 李才趁机悄悄地悄悄探看了这宅子的情况,跟崔桃回禀道:“兄弟俩住正房,其它的屋子都锁着,我捅破了其中一间的窗纸往里瞧,却发现还有竹帘遮挡,根本瞧不清楚里面的状况。” “今晚上我们仨轮流守夜,你睡觉的时候也警醒着点。”崔桃嘱咐李才道。 至次日天大亮,宅子里一切平静。 崔桃便跟朱二牛道谢告辞。 “怎么,你们这就要回去么?”朱二牛惊讶不已。 “倒也不是现在回去,我们一会儿去城里打听消息,若是找不着人,就得回去了,毕竟我们没带钱,不好在这久留麻烦你们,怪不好意思的。” “真没关系的,反正我们这宅子本就有地方,多少年了,才有女眷住进来,还多了不少人气儿呢。”朱二牛忙挽留崔桃。 “却不合适,毕竟是女儿家,哪能一直借住在外男家里,这要是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王四娘连忙拿出姨母的做派,跟朱二牛道了谢后,又问他大哥去了哪儿,也该跟他大哥道谢。 “大哥一早就出门干活去了。”朱二牛失望不已地回答道。 王四娘让崔桃等人先走,问朱二牛可曾订婚,又问他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朱二牛一听这话,眼睛突然亮了,“您这意思是?” “我瞧你们住的地方挺好,兄弟关系简单,上面也没有公婆伺候,顶不错的,正好我家三娘尚未婚配……”王四娘不过是试探一句,朱二牛立刻给王四娘跪下了表决心,若他能有幸娶到崔桃,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又允诺聘礼一定厚重。 王四娘便小声问朱二牛,这聘礼大概能有多少。 “我可没别的意思啊,但我那大姐还真是个势利有点爱财的,你要是能多出点,我回去帮忙游说的时候,也容易些。我是很喜欢你这孩子的。”王四娘一副慈祥欣慰的模样打量朱二牛。 “便是几百贯也出得起!”朱二牛一咬牙,对王四娘道了实情。此刻他就是被‘桃’迷了心窍,只一心想着能娶崔桃为妻最好不过。 王四娘满意地应承,心里却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崔娘子那样儿的女子亏他也敢肖想?前有吕公弼,后有韩综,哪个不是勋贵之子,风雅才俊,你朱二牛算个什么狗屁东西! 随后,王四娘假笑着跟朱二牛告别。 四人就七拐八弯绕了一大圈,确认没人跟踪他们后,去了一家客栈。王四娘从鞋底里掏出钱来,付了一间房的账。李才则去外头雇了一匹骡子,赶回开封府去报信。 萍儿和王四娘请崔桃赶紧给他们解惑,那朱家兄弟到底有什么问题。 崔桃让她们先说说,她们觉得有疑点的地方都在哪儿。 “他们声称在农闲的时候做酒楼厮波,可在汴京那样繁华的地方,厮波一月最多也不过赚三百文钱。住着那么大的宅子,每日还不做饭,只买着吃,如何能支撑那么多花费? 即便那宅子是朱家老大一砖一瓦自己慢慢盖起来的,砖瓦木头的花费也不小。还有四娘拿订婚的事儿试探他,朱二牛居然说几百贯钱都有,可见他们干得不是什么正经营生,才会撒谎不敢说实话。”萍儿先说了自己的推断。 崔桃点点头,赞萍儿说得好。 王四娘愤愤不平地骂萍儿:“订婚这块该归我讲,我做的,你凭什么给我说出去了!” 萍儿无辜地看一眼王四娘,“谁说不一样呢,都是说,这么点小事没必要计较。” “不计较你倒是别说啊,抢我的功劳作甚。”王四娘不满地抱怨完萍儿后,对崔桃道,“还有那些被褥和碗筷,哥两个既然自己住,为何会有多余的四套被褥和那么多碗筷?” 崔桃点点头,也赞王四娘终于细心了,留意到了这两点。 “对了,还有车上的黑灰!”萍儿激动道,“我知道了,是他们抓了那十名女子在宅子里祸害,然后玩够了,就把她们都折磨死,焚烧之后,用牛车抛尸!” “他们为何不将尸体烧完之后就地弃置?而是要用牛车再运到别处?而且那十具焦尸发现的地点,现场被放火过,有诸多证人目击。 莫不是他们烧了一遍尸体还觉得不够,不仅费力地把焦尸转移,重抛到一处地方,还要再重新放火烧了一遍?” 王四娘和萍儿也觉得这样解释不通。 “再说十名女子,对于他们兄弟二人来说,未免太多了。”焦尸也是可以被降解,会腐烂的,十具尸体没有明显的被害时间差,说明她们基本上在同一时间被害和焚烧。除非朱氏兄弟二人是极其嗜血的变|态,但崔桃觉得朱氏兄弟二人还不于到这种极致的地步。 “我看到朱二牛对你有意,不如咱们继续在那住几天,说不定就能找到事情的真相,再立一大功!”王四娘意气奋发道。 她觉得自己跟着无所不能的崔桃,破大案立大功是非常轻松的事儿。 “他们背后一定还有人,从在路上遇见他们,朱大牛对我们的谨慎和防备的态度来看,他们便是涉案了,近期应该也不会有所动作。大概是因为十具焦尸被官府发现的缘故,他们要收敛些。那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暗查耗费下去了,找到可疑的源头就好,接下来的事儿交给开封府的衙役们去办。” 这侦查和监视都是非常细致、耗时间的活计,而且人手一定要足够,要两拨人轮替换班,让开封府的衙役们来做更专业。 一个多时辰后,王钊就带了人马来长垣县布置。 崔桃、王四娘和萍儿就先行返回开封府。 回去的时候,三人骑的毛驴。长垣县那种地方想要弄马可不容易,能搞来这三头毛驴也是花了大价钱。 本来三人骑着毛驴在路上走,本来还挺悠闲的,萍儿甚至采路边的野花,编了三个花环戴在各色头上。 可不巧前方行驶来一辆豪华马车,车后还跟着十几名骑马的护卫,就那么气势浩然的横亘在路上,拦住了她们三个人和三只小毛驴的去路。 王四娘想不了那么多,见状就要发火,被萍儿制止住了。萍儿让王四娘好好看看那马车的四角是什么做的。 王四娘这才注意到,那车顶的四角黄灿灿的,居然是金子! 惹不起,惹不起!王四娘马上闭嘴了。 接着,一位容颜朗朗的贵气男子从马车中出来,笑容灿烂,明艳逼人。 居然是韩综。 崔桃略感意外之余,又觉得有点意思了。 萍儿则瞪大眼睛打量这人,这是她第一次见韩综,脑子里突然响起嗡嗡声音,脸随即就变得通红。她赶紧害羞到地下头去,揪着衣角。 “倒巧了,在这遇见你。”韩综笑容灿烂,目光宠溺地看着毛驴上的崔桃,又夸她头上戴的花环好看,衬得她如仙女一般。 这嘴儿太甜了,别说一般的年轻姑娘招架不住,连粗鲁的王四娘听了都有些内心荡漾,也跟着红了脸。 崔桃正琢磨着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对付韩综,像他这种性情的男人,不管你态度是冷还是热,他都会接招的。 “那……那花环是我编的。”就在双方都没有说话的时候,萍儿弱弱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 韩综冷瞥一眼萍儿,随即又目光灼灼地看着崔桃,“你这丫鬟倒是多嘴。” “我不是丫鬟!”萍儿立刻辩解,随即就红了眼眶,委屈地望一眼韩综,便低下头委屈起来。 “连丫鬟都不如。”韩综蹙眉,问崔桃怎么会在身边留这种人,“我府里倒是有不少很顺手的丫鬟,送你几个?” “莫名其妙!你怎么会来这儿?”崔桃没有跳下毛驴意思,居高毛驴之高临下睥睨韩综,让他说正事儿。 “听说你去了长垣县,所以我追来了。长垣县那可不是一个好地方,像你这般貌美的女子要是去了,只怕会有去无回,所以我特来保护你。” 韩综说罢,便温温笑问崔桃感不感动。 崔桃立刻跳下毛驴,语气严肃地问他此话何意。 “说你想我,我便告诉你。”韩宗凝看崔桃的眼神格外认真,“你可知你有多久没对我说这句话了。” ※※※※※※※※※※※※※※※※※※※※ 注:宋朝是这样的,12345678……兄弟,都是称呼排行+哥。比如老五叫老九,也叫九哥,父母叫孩子,也可以这么叫。排行+姐,同理。 ———— 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疯了,本来修改好了,结果因为在晋江在线修改的,没有保存,丢失了!!今天真的衰透了,各种事情不顺。本来就严重睡眠不足,重新熬夜再改一遍文吧,大半夜的,窗外一对情侣还在吵架,女的哭喊男的出轨,什么信息,要自己打车回去,男的拉拉扯扯女的‘我对你什么样你不知道么,你不能回去,你还想我怎么样’。我二次修文本来就好焦躁哦,你们还给我加戏戏~ 第 41 章 崔桃凝眸看向韩综, 眼睛里盈着浅浅的笑意。她倒是不怕说这句话,但就怕她招数使出来后,韩综会承受不住。 韩综在跟崔桃对视的时候, 始终没有从她的眼睛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无奈地自嘲道:“逗你的,以前你也没对我说过这种话, 便是不甘心你真的失忆了。” 因为不甘心, 便禁不住想再试试她, 奈何答案依旧是令人失望。 崔桃见韩综居然自己先收敛住了, 兴致缺缺地叹了口气, 遗憾自己还没来得及发挥。不过韩综所说的长垣县的情况, 崔桃倒是很想细致了解。 这时, 韩综扭头,微笑着去询问王四娘:“可愿坐车?” 王四娘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韩综是想跟她换乘骑,那么豪华的马车, 她当然愿意坐, 马上跳下毛驴,对韩综道:“可——” 崔桃咳嗽了一声。 “可不可以呢?”王四娘话音一转,赶紧谄媚地看向崔桃。 崔桃这才点了头, 王四娘高高兴兴地跑去车前, 又叫上萍儿一起。 萍儿犹豫了下, 才从毛驴上下来,跟着去了。 “我还从没骑过驴。” 韩综在家仆的伺候下骑上了毛驴。 他穿着一身藏蓝锦袍, 那泛着光泽的华贵衣料跟毛驴绒嘟嘟的灰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毛驴似乎有点不高兴了, 晃了晃脑袋, 难听地嚎叫一嗓子。韩综便伸手摸了摸毛驴的头, 那毛驴居然就乖顺了。 马车掉头往回折返,崔桃和韩综就各自骑着毛驴跟在车后面。 “汴京内有几个些权贵,私下里有养奴的癖好,听说弄来的人多经由这长垣县。” 韩综说完,见崔桃看着自己,忙解释他可没有那类癖好。 “不过这世上有怪癖的人可多了,这些其实都不算什么。” 听他提及‘怪癖’,让崔桃不禁想起儿吕公弼来。三年前,不正是有人在她面前诋毁吕公弼有‘怪癖’? 能把年轻无知的她给吓着了,想来那编造出来的‘怪癖’大概也跟这一类有关。 “莫不是这些奴还要被逼着穿囚服?”崔桃问。 韩综惊讶地打量崔桃,“这你都知道?” 崔桃冷笑一声,不禁心中作呕。 她走过太多世界,见识过太多奇葩的事情。很多时候都淡定了,被磨得没脾气了,但始终有几件事,她都会一如既往地愤憎嫌恶,比如这强迫女子变为男人泄欲工具的事儿,她永远都忍不了。 “这要是不算什么,你倒说说算什么的有哪些?”崔桃不太喜欢韩综轻描淡写的口吻。 韩综轻轻一笑,“这世上有黑就有白,人总不能因为喜欢白昼,便因黑夜的存在,就要寻死觅活了。不管你接受或者不接受,那些丑陋的东西一直在,且你一己之力如蚍蜉撼树,根本无法改变。” “那你可知人最难能可贵的一种品性是什么?” “什么?”韩综问。 “便是在见识过黑暗之后,仍会心向光明。 随波逐流、自甘堕落之辈,便如尘埃灰土,落到不知名的角落里让我看不见也就罢了,但倘若他们脏了我的眼,我必除之。” 崔桃语调徐徐,神色淡然,她陈词时并无慷慨激昂之态,但这两句话却重击在了韩综心里。 韩综诧异地打量崔桃两眼,微微蹙眉,目光有一瞬间安静得可怕,随即他眼里又蒙上一层笑意。 “你变了,不过也是好事。” 崔桃能感觉到韩综的感慨有种沧桑感,听得出他们过去应该相识过一段时间,他对她有所了解。但不知道其中的具体经过到底如何,她总觉得韩综的那些解释有所隐瞒。 眼下弄不清楚的事,想再多也没用,当最该关注长垣县的案子。 “开封府为查长垣县十具焦尸案,多方打探都没能查到相关线索,你是如何知道长垣县的问题?” “韩稚圭在汴京才呆了多久,至于开封府那些小官小衙役,又如何会知道权贵们的阴私。” 韩综告诉崔桃,他知道这些,多是听家中的兄弟们闲聊别人的八卦。他们‘桐木韩家’在汴京扎根多年,结交的勋贵子弟不在少数。大家在一起玩得多了,关系要好了,才会听到这些私密。 “长垣县有一叫梦婆的,专门做这门生意,不过这梦婆只见老客或老客作保介绍去的人,别人没人知道她是谁。” 崔桃勒停了毛驴,认真看着韩综:“那你可以么?” 韩综略微扬眉,对崔桃道:“想什么呢,早说了,我没这癖好,便是我真心想帮你也无能为力。但你若想指望哪个有这方面癖好的勋贵,牺牲名声帮你找梦婆,也不大可能。那些人既想要隐藏自己的癖好不被外人知道,也想要护好这癖好给他们带来的愉悦,轻易不会破坏规矩,谁都不会。 你若没证据去找上门,只会得罪人。权贵结交盘根错节,若齐心合力去打压一名五品推官,结果会如何?便是韩稚圭出身官宦之家,但相州韩氏到底势微,现在更不如从前了。” 崔桃:“如今是比不过你们桐木韩家,”但以后情势会如何发展便说不定了。 “我可没有轻视他们的意思,桐木韩氏和相州韩氏虽为两个家族,却是同姓韩,大家若能一同荣昌有何不可。我说的只是现如今的实际情况。”韩综解释道,“更要说的是你,韩稚圭那般都不被放在眼里,何况是你了。这桩案子你若非要坚持查办,我可以帮你,但一定要行事收敛,证据齐全后再拿人。” 崔桃对韩综笑了笑,感谢他愿意帮自己的忙。 “别客气。” “但我自己可以。”崔桃可不想领他的人情,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不信我?”韩综敏锐地有所察觉。 “对我而言,我们才刚认识。”崔桃道。 “这话未免太伤人了。”韩综仰头叹了口气,似乎真的很难过受伤。 此刻,韩综一身繁复华贵的锦袍几乎全面覆盖在毛驴的身上,害得毛驴除了头只露了四条腿。从崔桃这个角度刚好看不到驴头,像极了是人面驴身,令她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韩综扭头见崔桃笑得开心,原本挂着愁容的脸上转而浮现出一抹愉色,“也罢了,你只要开心就好。” 崔桃没理会韩综,默默琢磨了一路案子。 快至汴京永泰门时,韩综停了下来,跳下驴。 崔桃也觉得韩综该是时候换过来了,总不能让他一个勋贵子弟真骑着毛驴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城。 “还在想案子?”韩综摸了摸毛驴的头后,才问崔桃。 崔桃愣了下,有点反应过来回来的这一路他为何没说话了,大概是猜到她在想案子,所以没有打扰她。 崔桃点了下头,“本以为她们在真牢狱里受折磨,却想不到是另一种‘牢狱’更为悲惨地折磨她们。” 韩综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崔桃。 “什么?” “听说过的名单,但你们不可轻举妄动,让韩稚圭派人暗中跟着,拿了十足的证据再抓人。”韩综对崔桃浅浅笑了下,做了个‘回见’的口型给崔桃,便在王四娘和萍儿下车之后,回身上了马车。 崔桃看着手里的信封,痴痴望着韩综所乘的马车远去,直至马车行驶进城之后。她立刻低眸冷哼一声,把信塞进袖子里。 早不拿出来,偏偏这时候拿出来,摆明了是在套路她。便装作一副‘被套路’的样子给他看看,倒要瞧瞧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崔桃拿着名单回了开封府,将她路遇韩综的经过告知了韩琦。 韩琦看过名单之后,淡声道:“他所言不无道理,不过刚巧这时候去找你,倒有些耐人寻味。” “我看这就像他一贯的行事风格,当初他现身的时候也很耐人寻味。”崔桃撇了下嘴道。 韩琦笑了一声,赞同崔桃所言之意,随即举起手里的名单问崔桃:“你没看?” 崔桃愣了下,点了头,“不过韩推官怎知我还没看过?” 她随即从韩琦手里接过来,纸上三行共九个字:丁五郎,李大郎,林三郎。 想不到这韩综连写名单都如此严谨,他该是故意没有将名字写全,只是写了姓氏加排行,回头即便这张纸流落到外头,到了不该到的人的手里,就算摆明了是他的字迹,却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但根据这姓氏加排行,已经足可以找到对应的权贵是谁。丁五郎指得是前任丞相第五子,李大郎为秘书少监,最后的‘林三郎’指得必该就是那位刑部尚书之子。 看到‘林三郎’三个字,崔桃便明白了韩琦为何会觉得她没看过。如果她看过的话,肯定不会是刚才那种反应。 “这林三郎才多大?”崔桃蹙眉。 “年十五。”韩琦道,“不过这年少或年老从不会是判断一个人好坏的理由。” 言外之意,坏人不管多大年纪,该坏那都是坏的,不会以其外表的鲜嫩或沧桑而转移。 “便知道能这般恶言戳其软肋,挑唆他人自杀之人,不会是个好东西。” 崔桃刚回来就直接来找韩琦,一路上都没喝水,这会儿觉得嗓子冒烟,太渴了。她正想问韩琦能不能喝他屋里的茶,便见张昌端了一茶盏和一个红釉茶壶,送到了她面前。 崔桃向韩琦确认:“给我的?” “我不喝这个。”韩琦低眸将那张名单对折,然后便送到油灯旁,将名单引燃,随即丢在了铜盆之内。 崔桃没想到韩琦居然这么周全,这点倒是与韩综写名单时下意识的谨慎相呼应了。 白瓷茶盏里的水呈浅红棕色,乍看很像是茶水。崔桃也并没在意,随手端起送到嘴边,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茶,毫无茶香味儿,反而是有清甜的果香,还能依稀闻到淡淡地生姜味儿,和一点点的麝香味儿。而且崔桃端起这茶盏久了,才感觉到这茶盏摸起来格外凉,像是冰镇过。 崔桃迫不及待地饮了一口,顿时觉得冷齿生冰,丝丝清甜的凉爽瞬间湮灭了她干得冒烟的嗓子,多喝几口,既消燥又解渴,却比茶更好了。 崔桃想起来了,这是荔枝膏水! 虽说名字这样叫,但其实荔枝膏水里并无荔枝,就如鱼香肉丝里面没有鱼是一个道理。荔枝膏水是用乌梅肉、去皮桂、生姜汁、麝香、糖和熟蜜熬制而成,放冷之后冰镇,味道会更佳,不仅可以消暑、生津、止渴,还有去燥烦之效用。 崔桃喝了两茶盏之后,已经没有渴意了,还是喝个不停,纯粹是觉得味美上瘾,反正她不把这一壶喝干了不罢休。 “秦有出的。”韩琦等她喝完了,才将手头的案卷放在了桌上。 崔桃想起来了,在去长垣县之前,她是让李才帮忙托人打听一下秦有出的案子,却没想到这厮挺有能耐,居然托人托到了韩琦这里。 崔桃拿出案卷一看,原本轻松的面容渐渐严肃下来。根据案卷上的所有内容来看,秦有出的案子,不论从证人、证据还是证词都没有什么问题。硬要说这案子有冤情,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喊冤的那个人在撒谎。这结果其实正如崔桃见到秦婉儿的母亲谢氏时,隐隐预料到的那般,但崔桃其实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这个真相让万中的自尽之举看起来像是一个毫无意义的笑话。他以性命牺牲为代价,正是为了替秦婉儿的父亲鸣冤翻案,而实则这‘冤’并不存在。 但这事儿却也不能怪是秦婉儿有错,秦婉儿也不知她父亲是真有罪,她只是听信了她母亲的声称,她出于女儿对父亲敬爱,选择了相信自己父亲的‘无辜’。 至于谢氏,撒谎造谣说秦婉儿的父亲受冤,大概也是为了扯两句话开脱,让女儿不至于特别难堪地戴着囚犯之女的帽子。再有她们母女本就是因为从老家被赶走而过得艰难,换了新的地方,大概是想在人前稍微维持一点点体面。谁能说这样做是有罪?是恶毒?是罪大恶极? “我不喜欢这种案子。”崔桃将案卷放回桌上,轻叹了一声。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韩琦应道。 “又是黑白。”今天她已经从一个姓韩的那里听到了一番‘黑白论’,俩人果然不愧是同一个姓氏,想法阴差阳错地居然能有相通之处。 崔桃摆摆手跟韩琦道别,直喊累了,要回去好好睡一觉。 韩琦本还想问崔桃有关于长垣县的事,见她此状,倒也不多言,随她去了。随后,他则安排人,对于名单上的三人进行暗中监视,希望可以伺机寻查到线索。 黄昏时,韩琦难得准时放值,离开了开封府。却不曾想他刚到家,就被吕公弼堵个正着,问他韩仲文的事。 “你何不自己去问他。”韩琦品了口茶后,突然觉得不够解渴,便吩咐张昌也给他端一盏荔枝膏水来。 张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不敢表现出半分,忙照吩咐去办了。 “自是问过他了,才来寻你。”吕公弼道。 韩琦拿起荔枝膏水喝了一口,才抬眸看一眼吕公弼。 吕公弼:“他说跟我没干系,又叫我别多想。” 本来可能还不会多想,那韩综特意强调一句‘别多想’,谁听了会不多想? “真真假假难辨,不如不辨。”韩琦道。 “便随他去了?”吕公弼本觉得自己算是沉得住气的性子,但在韩琦这里,倒是小巫见大巫了。原来跟韩琦比,他那些‘定力’都不算什么。又或许是因为他深陷其中,而韩琦处身事外,所以他才会如此气定神闲。 韩琦道:“我如今只信眼前所见,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只见现在的崔桃本性不坏,心有丘壑,胸怀异能之才。 吕公弼便也不跟韩琦争论这个了,也确实如韩琦所言,崔桃的过去,只有知道他过去的人知道,她自己都失忆了不知道。如今若是不信韩综的话,那他们就只能信眼前所见的那些,无端妄加揣测就是在做无用之功。 “那你可曾韩综口中了解到,她如今为何会身怀这么多能耐?她是如何在过去那三年习会了这么多的东西?” 韩琦摇头,倒也觉得这点可以跟韩综求证一下。 吕公弼见韩琦有此意,马上张罗他跟自己同去。二对一,总没有坏处。 一个时辰后,广贤楼。 韩综依旧穿着他白天的那身藏蓝锦袍,那一路风尘仆仆的骑着毛驴,衣服上难免挂着尘土,有些脏了,韩综却偏偏没换。 他一进门,便见韩琦坐在窗边,端着茶盏喝什么,整个人安静得很。吕公弼则负手站在窗前,看似安静,可瞧他背在身后握拳头的手,便知道他内心有多不安静了。 “二位雅兴,这么急急地邀我来,观女子相扑?”韩综也踱步道窗边,随即看向外头打得正欢的相扑擂台,“不怎么样,还是萧六娘厉害。” 萧六娘!吕公弼一听韩综此言,心头一跳。上次跟官家一起看女子相扑的时候,崔桃一直支持的人正是萧六娘。 巧合?韩综刚好跟崔桃有一致的眼光?还是那天的事,他早就打听到了细节?但不管属于两者哪一种,都可以确定一点,这厮在故意这样说话来刺激他。 吕公弼目光不善地盯着韩综。 韩综却面带着微笑,一直全神贯注地关注着擂台的战况。 韩琦则给自己又倒了一盏荔枝膏水。 “她被你安排住在邓州的时候,你可曾派人教授过她医术、风水之类?”吕公弼尽量沉住气,先问重要的事要紧。 韩综闻言回头,笑着跟吕公弼摇了摇头。 “我没有安排过,不过她倒是极爱看书,我便叫人搜罗所有有趣的书给她看。她向来聪颖绝伦,本就琴棋书画样样精绝,书看多了,自学成才也不无可能。” 韩综这话乍听像是解释,但吕公弼却听出了韩综满口显摆的意味。他在表达他很了解她,并且肯定她,赞美她,甚至为了宠她,叫人搜罗‘所有有趣的书’给她。 吕公弼咬紧了后槽牙,心中火几欲喷薄而出。 韩综却在这时笑着看向韩琦,特意问:“我说的可对?稚圭兄如今是她的上级,必定很了解她的聪慧。” “嗯。”韩琦淡淡应了一声。 “倒是难为你了,特意为我二人来跑一趟。”韩综知道韩琦不喜参加这种应酬。 “无碍。”韩琦喝干茶盏后,便掸了掸衣袍起身,跟二人告辞。 韩综看着韩琦离去的背影,啧啧两声,跟吕公弼牢骚道:“瞧他,刚说‘无碍’,下一刻就起身告辞了。论起言行相诡,他韩稚圭当称第一。” “我倒觉得他言行一致,因确觉得‘无碍’,才会同意特意来跑一趟。这会儿一定要告辞,实在是因为某人说话太无聊无味。”吕公弼冷笑着再瞪一眼韩综,觉得自己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转身跟着走了。 “诶,都走了?可是你们邀请我来这,转头都把我晾在这了。” 韩综望着吕公弼的背影,故意牢骚喊了一句。等确定他人走了之后,韩综便垮下脸来,面如冰霜一般。他撩起袍子,坐了下来,高扬着头,半睁着眼睛睥睨楼下的擂台。 “太无趣了,她们不适合相扑。” “是。”随从忙应承,这便匆匆下去了。 不久后,擂台上就换了两个身材更强壮女子互扑,彼此下手都极为凶狠,倒是把擂台下看热闹的众人情绪都调动起来,纷纷叫嚷喊着起哄,随后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场子顿时比之前热闹了好几倍。 韩综则不再看擂台如何,低眸摆弄起手里的蝴蝶落花簪。这簪头的蝴蝶眼为红宝石,翅膀边缘攒着一圈小珍珠,蝴蝶所落的桃花则为淡粉色的芙蓉玉制成,簪身通体为金,雕刻着鸳鸯花纹,确系为一根绝妙精美的簪子,世上绝找不出第二根一模一样的。 韩综食指抚过簪头的粉桃花,随即就僵住了,片刻后他将簪子小心地放入袖袋之中。待离开广贤楼的时候,眼眶里明显有红过的痕迹,但很快就被他脸上灿烂的笑容所掩盖。 …… 崔桃晚上做了黑芝麻元宵做宵夜,若说元宵馅中最经典的当还属黑芝麻。这馅料做好了,甜甜糯糯,香得人想哭。若不好,那就是平平无奇的老味道元宵,倒是叫人吃着没什么兴味。 崔桃用得是她厨房小石磨现磨的糯米面,用当年收获的大颗粒黑芝麻,自己现场手工焙熟。这火候一定要掌握好,刚刚香熟的状态最好,过火了,细品就是一有股子苦香味儿了。 将焙熟的黑芝麻现磨成粉,调以适量的糖、油,简简单单拌匀后,包入糯米皮之中,下入锅中的沸水煮,用木勺轻轻推转,等一颗颗白糯的元宵浮出水面时,再稍煮片刻,即可捞出食用了。 水磨出的糯米面,有着独到浓厚的糯米香,黑芝麻馅料在水煮过程中散发的芝麻香都被这元宵皮包裹住了,一咬开软弹白糯的元宵外皮,那喷香的糊状黑芝麻馅便流淌出来了,香而清甜,糖量刚刚好衬托了芝麻香,而非过甜以致压制了味道。 吃一口这样的元宵,就彷如躺在云朵之上,置身于深山翠林竹溪之间,享受着一切原始的自然美好。 “唔——太好吃了!”元宵刚盛出来还有点烫,王四娘已经忍不住了,端着一碗蹲在厨房的窗下,边吸着气嫌烫,边非要去咬元宵入口。 萍儿用汤匙舀出一个元宵,送在嘴边吹啊吹,吹了老半天之后突然出神了,看着白白的元宵发呆。 王四娘已经把自己的那碗吃完了,见萍儿不动,以为她不喜欢吃,“那我帮你吃!” 萍儿恍然回神儿,赶紧背过身去,护住自己的碗。 “那你不吃想什么呢?”王四娘追问。 “就……今天见到的那人。”萍儿垂下眼眸,默默张嘴吞了半颗元宵,随即眼睛瞪圆了,惊叹,“好好吃!” “可不就好吃呢,你不吃它,居然在想男人。你说说你,野心咋那么大呢,人家看上谁你瞧不见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那韩二郎的出身,比咱们开封府的这位韩推官还好。”王四娘骂她痴心妄想。 “可我一想他,心急咚咚跳得好快,看见他那刻,才终于明白你当初控制不住眼睛想看韩推官的感受。”萍儿小声嘟囔道。 “我那是单纯地看,你能一样么,你有想法!” “看不就有想法么,没想法为什么看?”萍儿反驳问。 “这……”这次论王四娘被反驳得没话说了。 转念想想,她也有点理解萍儿瞧上人家的缘故。那韩综确实长得鲜亮,富贵好身世也吸引人,又那般爱笑,瞧着就有亲切之感,更叫人禁不住喜欢了。 王四娘随即跟萍儿嘀咕几句,无非是劝她收敛点,喜欢也不能表现出来,藏着掖着最好,可别让崔娘子知道了,不然多尴尬。 “藏不住。” 萍儿又吞了一颗元宵,然后瞄一眼那边用木勺盛元宵的崔桃。崔桃正张罗着分些元宵给王钊等人。 “怎么办?”萍儿望向王四娘,脸颊还有些微红。 王四娘终于明白萍儿所谓的藏不住,是真藏不住,刚不过提一嘴韩综,她居然就脸红成这副样子! “能怎么办,自求多福,去坦白吧。”王四娘拍拍腿,起了身,又跑去找崔桃要了满满一碗元宵。 萍儿吃完自己嘴里的元宵后,就先陪着崔桃和王四娘一起,把元宵端给王钊他们。 王钊等人刚从长垣县赶回开封府,他们一天忙着跑来跑去,都没来得及吃东西。元宵还没到,他们这些狗鼻子就闻到香味了,一见崔桃端着元宵来,一个个都跟疯了一样,赶紧凑过来哄抢一空,都不必找地儿坐着,端着碗就迫不及待吃起来,边叹好吃边纷纷向崔桃道谢。 “吃完记得把碗送回来。”崔桃笑着嘱咐完,就带着王四娘和萍儿回去。 路上萍儿犹犹豫豫了半晌,终于叫住了崔桃,跟她坦白了自己的‘状况’。 王四娘马上闪躲到墙边,边揪着树叶边瞧热闹,琢磨着怎么也有一出好戏能看。 “就这事儿?”崔桃笑了一声,“早看出来了,随你。” 萍儿愣了愣,连连跟崔桃道歉:“我知道韩二郎心悦崔娘子,我就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但我绝不会做什么的!” “心是你自己的,只要不犯法,不害人,不违背德道,正大光明,它想悦谁就悦谁,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崔桃笑一声,便无所谓地往回走。 王四娘为了准备看戏,那都费心地掐了一大把树叶了,想等着一会儿崔桃训骂萍儿的时候,自己撒上一把树叶来配合萍儿的哭泣。王四娘依稀记得自己听过一句什么诗,叫什么名是什么人作的,她不记得了,只记得其中有两句叫“落叶不更息,流泪各沾衣”。所以她才觉得萍儿哀戚落泪的时候,肯定跟落叶更配。 萍儿因为心结除了,松了口气,这会儿开心极了,欢快地跑到王四娘身边,拉住她的胳膊道谢。还多亏王四娘出的主意,她去找崔桃坦白了,结果真好。 王四娘遗憾地丢了自己手上的树叶,哼哼了两声,“劝你别犯傻,我冷眼瞧着那个韩仲文,这辈子都不大可能把你看入眼。” “为何这样说?”萍儿当然知道不可能,可王四娘这么说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宁肯跟我换毛驴,也不跟你换。”王四娘是心大,但可不傻,眼神儿可好使了。 萍儿细想想,噘起嘴,不高兴地走了。 王四娘见萍儿不高兴了,她一乐,又乐颠颠去找崔桃问问明儿早吃什么,她好提前去准备食材。 …… 次日晌午,长垣县那边安排监视朱氏兄弟的人手传来消息,朱大牛在昨天深夜子时,去了长垣县县衙,从后门进,呆了大概半个时辰左右,才偷偷出来,折返归家。 “做贼心虚才会选择半夜行动,看来长垣县县令也未必干净。” 若非是认识衙门的老大,那朱大牛岂敢半夜跑去县衙? 追溯这案子起初时的情形,长垣县县令带着百姓灭火,发现十具焦尸后,就把案子移交给开封府。崔桃去过着火现场,因为十具焦尸是在沟内燃烧,沟的四周都是草和灌木,所以火势波及范围不广,也很好扑灭。倘若不在那个地点,随便选一处山地焚烧,山火势必会蔓延,便不好扑灭了。 崔桃决定再去一趟焚尸现场看看,韩琦决定随着崔桃同去。 在路上闲聊时,韩琦顺便就把昨日他与吕公弼、韩综见面的事说了。 崔桃一听吕公弼在追究她为什么会那么多东西的时候,心中起了警惕,眼睛里却装作好奇知道答案的样子,问韩琦:“那问出什么没有?” “问出气来了。”韩琦把韩综的原话告知了崔桃。 崔桃自然能够想象得出来,当时吕公弼会有多生气。她不禁笑了两声,倒觉得这俩男人互杠起来也不见得是坏事。 吕公弼被分散精力,不至于一直关注他了,韩综则搅了浑水,拿她‘聪颖绝伦、看书多’做理由,无意间帮她解释了‘她为何会有这么多能耐’的怪状。当然这个解释还不够全面,但有个人帮她说一嘴,总能或多或少消除一些别人的疑虑。加之她又失忆了,大家也只能暂且信这个,没别的办法。 俩人抵达了焚尸现场后,崔桃就站在路边打量周围的环境。 焚尸的山沟距离路边还有一段距离,虽然山沟那边着过火,很多草木都被焚烧了,但火场的外围还残留一些树木高草,这些草都长得很高,大概到人腰部。因为村民救火,这些草才都被踩踏得东倒西歪。 山沟是突然有一个裂沟凹下去的,沟那边便是平缓朝上的山坡。按照周围的植物生长状态推测,焚烧现场地草原本应该也长得很高。那从官道这边望去,是根本发现不了这密密麻麻的高草之中还藏着一条沟。所以凶手很可能熟悉这里的山地情况,知道那条沟的位置。更和可能晓得,在放火之后,位置却刚好能被长垣县的望火楼瞭望到。 “莫不是这起焚尸案,是有人故意做出来引人注意?”崔桃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 韩琦不解问她:“何以有这样的推断?” “焚尸地点太巧了,既能被看到,又刚好火势不会太大,不至于引起整个山林焚烧。如果换做别的山,这山火真烧起来,势必不好扑灭,便会彻底焚毁掉这些焦尸。” 韩琦点了点头,认同崔桃这个推断的可能性。 “一下子发现十具焦尸,这种恶劣的案子,长垣县县衙肯定处理不了。有人运尸到这里故意焚烧,想让大家发现这些尸体,进而引起轰动,引来开封府的注意。”崔桃总结道,“也便是说,那位梦婆的麾下,可能出了叛徒。这人大概不忍这些姑娘被残忍地折磨甚至杀害,又碍于自己安全,不敢直接报官,所以想出了这一招。” 崔桃话音还没落,韩琦就招呼王钊立刻前往长垣县,赶紧带人将朱大牛和朱二牛进行保护性羁押。 两炷香后,等崔桃和韩琦抵达朱宅门前的时候,王钊正匆匆地从住宅里跑出来。 王钊脸色不佳地向韩琦和崔桃回禀道:“朱大牛死了,朱二牛不知去向。” ※※※※※※※※※※※※※※※※※※※※ 我天真了,我以为我上了好榜单,会有好多人给我留言,象征性的赞美我写得好…………结果评论它反而比之前的章节变少了,少了,更少了…… 元代忽思慧编写的《饮膳正要》中记载了“生津止渴、去烦”的荔枝膏的做法: “乌梅(半斤,取肉)桂(一十两,去皮,锉)沙糖(二十六两)麝香(半钱,研)生姜汁(五两)熟蜜(一十四两)右用水一斗五升,熬至一半,滤去滓,下沙糖、生姜汁,再熬去滓,澄定少时,入麝香搅匀,澄清如常,任意服。” 元代许国祯在《御药院方》中也提到了荔枝膏的做法: “乌梅(八两),桂(一十两),乳糖(二十六两),生姜(五两,取汁),麝香(半钱),熟蜜(一十四两),用水一斗五升,熬至一半滤去滓,下乳糖再熬,候糖熔化开,入姜汁再熬,滤去滓” 注:王四娘那句来自韩愈《落叶送陈羽》:“落叶不更息,断蓬无复归。飘飖终自异,邂逅暂相依。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谁云少年别,流泪各沾衣……” 第 42 章 朱大牛的死亡现场很混乱, 桌子被掀翻了,地上有打翻的胡辣汤、凉拌豆芽、葱油烧饼和包子,还有两片沾油的荷叶和两根细草绳。草绳的绳结还在, 一个是俩绳头交叉的平结,另一个两绳头并在一起系的双重单结。 朱大牛坐卧在东墙边,人早已经没了呼吸, 唇色发紫, 眼结膜、鼻和口腔黏膜都有充血的迹象, 是典型的砒|霜中毒症状。尸体新鲜, 肌肉松弛, 且并无尸僵、尸斑出现, 死亡还不足一个时辰。 崔桃用银针试了地上的胡辣汤和葱油烧饼, 并无反应,但在插入包子的时候,银针的表面明显生成了一层黑色。因为古代制毒的技术水平不高,砒|霜里都会混有含硫物质, 硫会与银会反应生成硫化银, 才会致使银针表面变黑。所以严格来说,所有含硫的东西都会让银针变黑,比如鸡蛋黄就可以。 崔桃特意将包子掰开, 确认包子馅为纯牛肉, 排除了其它含硫物质的可能, 才告诉韩琦,初步推断死者朱大牛应该为砒|霜中毒。 这包子馅是牛肉的, 耕牛作为古代重要的生产工具, 在宋以前几乎完全禁止屠宰。宋初的《宋刑统》中也明确规定无辜屠宰耕牛会徒刑一年。不过到了大中祥符年间, 两浙一代百姓生活富裕, 私下杀牛的不在少数,终因法不责众,宋真宗便略微放宽了两浙诸州的吃牛规定。 至如今,因为耕牛过剩,不止两浙地带了,其它地区的杀牛限制也被逐渐放宽。但牛肉终究还是比不上羊肉和猪肉普遍,所以在长垣县这样的小地方,谁家要是杀牛卖肉,还是可以追溯到的。 再加上昨夜王钊已经留人继续监视朱氏兄弟,虽然做不到贴身监视兄弟二人的所有举动,但只要俩兄弟出门,去过什么地方,都会被记录下来。 “今天一早,朱二牛去了新街一家叫桂丰楼的地方买早饭,之后人就回来了,没见他们兄弟再出去过。” 负责监视的衙役刚刚同王钊的一起去宅子里拿人,到朱大牛死了也很震惊。至于为何朱二牛不在宅子里,他们也很疑惑。 明明有四名衙役分别暗守在朱宅的前后门,他们非常确定这段时间前后门并无人出入。 “那就只可能是翻墙走了。 ”崔桃道。 所有的牛肉包子都有毒,早饭的时候,应该是朱大牛先吃了包子,朱二牛还没来得及用。朱大牛性子比较谨慎,当他发现自己中毒之后,大概在临死前嘱咐朱二牛逃跑时别走前后门。 顺着朱宅墙外查看一圈,便在西墙根下发现了一双较深的鞋印,看鞋印的大小,符合朱二牛的双脚的尺寸。 “崔娘子好生厉害,竟连他脚的大小都注意过。”王钊禁不住佩服,随后又一脸为难,“这朱二牛是关键人证,必须在凶手找到他之前,我们尽快先把人找到,只是他到底会往哪儿逃,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绪。还有,这朱二牛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们的监视,所以才故意翻墙离开?崔娘子可有什么好主意?” 王钊眼巴巴地望着崔桃,如今不管遇到有什么难题,若有解的话,他都觉得崔娘子一定知道。 崔桃眼珠儿一转,转头看向韩琦:“倒是有一个办法。” 韩琦恍然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肥羊在被崔桃觊觎,便知崔桃的‘办法’在有份儿算计他。韩琦便凝眸回看崔桃,让她说说看,不大行的事情肯定不行。 本来一脸严肃的王钊,见韩推官对崔娘子都这样一脸防备,禁不住压住嘴角。崔娘在在他们开封府,真成一个‘魔’了。 接下来,韩琦换上朱红官袍,英姿勃发地骑上了一批白色骏马。韩琦对于自己穿回官服的情况,倒并无什么意见,只是不解崔桃为何非要他骑白马。 “白马更显尊贵,白马更拉风,骑白马的美男子最吸引女人的目光了。只要有女人的嘴,就不愁整个长垣县的人会不知道开封府来人了。” 崔桃把王钊弄来的白马,好好擦洗了一遍,让它白上加白,然后就请韩琦上马。 韩琦本不喜别人因为过于关注他的容貌而忽略了他的才华。但听崔桃说他是美男子,不禁勾起嘴角,竟发这话从崔桃口中说出来倒不像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那么讨厌。 绯色华贵官袍,面如冠玉,身下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加之本就一身清贵气质,根本让人移不开眼。如此一身行头,再加上身后有同样骑马的王钊等人浩浩荡荡地跟随,引得街两边那些原本该装娇羞的女子们都禁不住惊呼起来。随后诸多百姓的热烈围观氛围之下,韩琦等人一路前行至长垣县县衙。 这阵仗自然是引得百姓们好奇,最前头骑马的那一位官员长得也太俊俏了,是不是天上下来的神君?越是关注,越是禁不住好奇,这一位官员是谁,来长垣县做什么? 大家没有疑虑多久,因为随后他们就听到有人敲锣,大喊着开封府办案,闲杂人等避让。这敲锣的小厮长得并不算高大,一身灰色衣袍,但是敲锣喊起来的嗓子那是真响亮,而且居然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婉转动听。 避让是不可能避让了,她们必须要看美男,但也都知道了原来那一位竟就是开封府的韩推官,曾经的科举榜眼,真真厉害了。这人物她们多看两眼,福气肯定都会增加。 在进驻长垣县县衙之前,韩琦已经下令,封锁长垣县。 如此既可以避免让真凶逃离长垣县;也可以给朱二牛可以安全自首的机会,不必冒着一路的风险特意去汴京寻开封府了。 长垣县县令魏春来对于韩琦的到来非常惊讶,匆忙迎接韩琦,请其上座。 韩琦冷着一张脸刚落座,崔桃就做足了狗腿子的嚣张气焰,一步上前,气势汹汹地质问魏春来:“昨日深夜,朱二牛来县衙干什么?” 魏春来愣了下,“什么朱二牛?” “昨日深夜子时,有人看见朱二牛进了县衙!如今我们查到这对兄弟跟焦尸案有关,你还不速速招来!”崔桃厉声道。 魏春来眼珠儿转了转,直摇头表示冤枉,根本没有什么朱二牛来过衙门。 “下官虽然品级低,可好歹是朝廷的官员,也在为国效力,韩推官一来便冤枉下官,是否有些过了?” 照理说,魏春来没有这种反驳上级的胆量,但刚刚他听了崔桃质问自己的话后,便有了这种底气。 什么亲眼看见朱二牛来过衙门,昨晚朱二牛根本就没有来过衙门,朱大牛倒是来过。总之不管是什么人目击,他连人是谁都分不清,不是老眼昏花,就是视物不清。这种人做人证自然是不够有说服力,便也没什么好怕。 况且,但凡要点脸面的人,都无法忍受崔桃这般狗仗人势的姿态。魏春来身为县令,自然是不服气自己居然被韩推官身边的一条狗欺负,更有反驳她的冲动。 “魏县令可敢保证,人确实没来过你们县衙?若来过,你可愿因欺瞒上官而脱掉这身官袍?”崔桃继续用挑衅的口吻质问他。 魏春来嗤笑一声,“有何不敢?” 崔桃当即起草出一张文书,放到魏春来跟前,请他签字画押。 魏春来正要向韩琦控诉他的随从没规矩,扫了一眼崔桃举在她面前的文书内容,发现那上面写的居然是朱大牛。 “你这里为何写着朱大牛?” “朱大牛朱二牛有什么不一样,反正都是他们兄弟,也不过就是差一个字。”崔桃满不在乎道,并催促魏春来赶紧签字画押。 魏春来心中生疑,自然是不会动笔。 “我确实没见过他,可我无法保证,是否有衙门里的其他人见过他们兄弟。”魏春来犹疑道。 崔桃乐了,“魏县令倒是有趣,我说朱二牛的时候,你应得干干脆脆,万般肯定他没来过衙门。但这文书上写的是朱大牛之后,你倒是思虑周全了,才想到可能是衙门里的其他人见过他。” 魏春来眨了两下眼睛,赔笑道:“刚刚那不是刚得见韩推官,被韩推官的风仪所震慑,一时间没想起来嘛。” “请韩推官明鉴,下官的确什么都不知情!”魏春来忙行礼,请韩琦为他做主。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像他这种知法懂法的官员,是不太可能主动坦白承认的。 崔桃马上建议韩琦搜查,“想那朱氏兄弟都有那般大的宅可住,家衬几百贯。魏县令若真与他们勾结,家中想必更为富有,搜出来的钱财,魏县令若能解释出来历,倒没什么了。若解释不出,岂不就有问题了?” “你们——”魏春来慌了,激动又气愤地对韩琦道,“下官并无罪名在身,韩推官无权擅自查抄下官的宅邸!” “魏县令虽无罪名在身,但有嫌疑呀,昨夜朱大牛夜访县衙,今日他人便死在了家中,”崔桃在与魏春来对视的时候,眼珠儿一转儿,“抱歉,我说错了,却不能说魏县令这就叫就有嫌疑了,可能是衙门里的其他人见了他。” 魏春来听崔桃这话脸色稍微缓和了些,点头应和崔桃,正是如此。 “因为不知道是谁,但人肯定在这个县衙,那就是整个县衙有嫌疑!”崔桃马上对韩琦再度行礼,请求他允准自己搜查长垣县县衙。 韩琦淡淡地看向魏春来,“这理由可行?” “这——”魏春来脸色大变,真没想到韩琦带来的这个随从会如此耍无赖,先是拿朱氏兄弟试他,让他放松戒备露出破绽,如今又拿话绕他,让他再三窝火。最后这搜衙门的理由终究无法辩驳。其实谁都心里很清楚,这搜衙门就是在针对他。 幸好他行事谨慎,焦尸被发现之后,他更是再三谨慎,确保万无一失。 搜呗,这些人应该搜查不到,到时候便有他们的好看了。 “那就请韩推官搜查,但倘若搜查不到,还请韩推官给下官一个说法,严惩这个再三冒犯下官的小厮。”魏春来憎恶地看向男装打扮的崔桃,那眼神恨不得将她扒皮抽骨。 崔桃双手背在身后,摇晃着她裹着青幞头球球的脑袋,对魏春来自信地笑:“魏县令请放心,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我猖狂起来,那是谁都不带怕的。” 韩琦本来冷峻着一张脸,淡定瞧戏,忽听崔桃的话禁不住轻笑一声。谁都不带怕的?真不知她在依仗谁,敢猖狂成这副样子? 崔桃随即就在韩琦的允准下,带着李才等人搜查长垣县县衙。王钊则带人去搜查朱二牛买早饭的桂丰楼。 崔桃带人离开之后,魏春来就站在韩琦跟前等待着,尽管他相信他放的东西不会被崔桃发现,但难免还是会觉得心焦,绝对要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不能表现在脸上。 这时,已有衙役为韩琦重新上了茶。 韩琦端起新茶碗,闻了下茶香,好像才想起来魏春来还站在他跟前,便请魏春来落座,又叫人也给魏春来上一杯茶。 魏春来客气地道谢之后,便接了茶连饮两口,压压惊,尽量让自己的镇定不露破绽。 漫长的两炷香后,魏春来的表情越来越放松。很显然经过这么久的搜查,那帮人什么都没发现,若又发现,就凭那狗腿子迫不及待的疯样儿,肯定早就把东西搬过来显摆了。 魏春来心里面渐渐有底了,不怕了,脸上甚至浮现了淡定的微笑。他盘算着一会儿如何跟韩琦算账,再如何折磨那个狗仗人势的小厮。不扒了他的裤子,把他屁股打烂,他决不罢休! 又过了一会儿,崔桃摇晃着她的青幞头折返回县衙大堂。 魏春来见她两手空空,身后也没跟着什么人拿什么东西,暗暗轻嗤,冷笑了一声。 “还请韩推官给下官一个说法!”魏春来起身,立刻朝韩琦作揖,满脸得不高兴。 崔桃偏头望一眼魏春来,点点头附和:“是该给个说法了!” “事已至此,你居然还如此猖狂。莫不是觉得韩推官为保你这只狗,连朝廷的礼法都不顾了?”魏春来可不认为韩琦会那么蠢,如果他真那么蠢还好了,他便可以上告大闹一通,不仅可以严惩了这条猖狂的狗腿子,也可连其主人韩琦一道收拾了。 “不保我,难不成保你这只贪赃枉法的蛀虫?”崔桃丝毫不气恼自己被魏春来骂是狗,熬夜狗、贪吃狗、单身狗……她经常是不同品种的狗。 韩琦本不满于魏春来对崔桃难办辱骂,却见崔桃丝毫不介怀,倒忘了,不能以常人的情况度量她。果真是一奇女子。 “你还敢胡言乱语诋毁我!”魏春来气得吹胡子,指着崔桃的鼻尖就骂。因见韩琦没有反应,他干脆自己喊衙门里的衙差,帮他把崔桃给打出去。 门外的衙差闻言,都缩着脖子不敢动。 魏春来气得三两步冲到门口,欲训斥他们无用,可嘴巴刚张开,他就看见了门东侧有三个眼熟的檀木箱子。李才等人就站在箱子后面,眼神别有意味地直勾勾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被耍的猴子一般。 魏春来怔愣之际,李才将箱子打开,里面的金银珠宝灿烂夺目。 魏春来晃了晃身子,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完了。随即蹲坐在地上,腿软地起不来了。 李才等见状,欲将魏春来架回大堂。 崔桃却在这时候走过来,随意靠着门框,瞅着瘫在地上的魏春来。 “蛀虫本就该爬着走的。” 李才一听,马上止步,也拦着身后的衙差们都停下。她师父要看魏春来爬着走,那就必须让魏春来爬。 魏春来已经陷入了不可置信的惊惶之中,他直摇头,觉得像是在做梦。 “不可能的,不会的,怎么会……我藏在那么隐蔽的地方,你们怎么会找到?” “你是指你把三箱宝贝藏在东跨院西厢房房顶的情况?太容易了找了呀,一抬头就发现屋内房梁的高度与屋外的不相符,内有夹层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崔桃漫不经心地反问,显然这事儿根本就没难倒她。 什么显而易见???那是他费心找工匠特意打造的!!! 考虑在人最容易忽视的头顶方向,安置了那么隐秘的夹层,还做了假房梁迷惑人眼,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快忘了那房顶上还藏着宝贝的事儿,这怎么就显而易见了? 魏春来绝望不已地想。 在李才的催促下,腿软的魏春来只能乖乖地自己爬回大堂,连连跟韩琦求饶,解释他这些钱并不是有意贪污。 “我发誓!朱大牛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是他做拐子犯案,被我拿个正着,他便拿钱贿赂我,我就贪财收下了!昨晚朱大牛找我,却也没什么大事儿。他说他要带他家二哥离开长垣县,以后学好,不干那些勾当,我还为他高兴呢。我也不想再沾这些事儿了,反正我攒的这些钱都足够花了!” 这时王钊那边差人来回禀了情况,崔桃在韩琦的授意下,立刻动身抵达了桂丰楼。 崔桃忽然想起什么,让王钊差人告诉去负责调查牛肉售卖情况的衙役,“若摊贩记不得把牛肉都卖给谁了,便直接把人带去衙门。” 此时,桂丰楼已经关店了。 崔桃低调地从后门入,王钊就带着掌柜周福见过崔桃,周福又简单地跟崔桃介绍店里的其余五人,三名为在店里帮忙跑腿的厮波,还有一名中年女子齐氏和她的儿子齐大郎在厨房做事。 “听说你这里不卖牛肉包子?”崔桃开门见山问周福。 周福点头。 “朱二牛应该是你家的老主顾了吧?他今早在你家买了什么吃食?”崔桃问。 周福:“羊肉包子和葱油饼,他们兄弟每天早上都定时买这些。” 齐氏:“只要羊肉包子和葱油饼一出锅,我每天都会先给他们包好了,打发大郎去给送到柜上。” 其中有一名姓张的厮波表示:“见他一来,是我把柜上包好的东西递给了他。” 但在这之前,那包东西已经放在柜上有一会儿了,早上大家都忙,倒是没人一直盯着柜上那包好的包子和烧饼。 这之后,周福得知朱大牛吃了牛肉包子中毒死了后,吓得连忙带大家一起跪下,跟崔桃解释他们无辜:“可我们这不做牛肉包子啊!” 崔桃没多言,请周福带她去厨房看看。 “既然店家不做牛肉包子,又是这么明显的毒杀,那包子放在柜上的时候,怕是被人掉了包。”崔桃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跟王钊叹道。 “凶手自然是不太可能下了毒,还留在这不跑。”王钊应和。 崔桃随即笑着让周福等人不必紧张,“我来厨房只是想看看,可还有包子、点心之类的吃食?这忙了一天的案子,我们都饿了,烦劳诸位给我们包几斤吃食带走。” 周福一听松了口气,忙笑着表示有很多,并且他不收钱,就当是犒劳诸位官人查案。随后,周福就带着齐氏等人一起在把厨房里的包子、烧饼等分别打包。 崔桃收了这些东西,挨个看过他们打包的绳结,齐氏和三名厮波的打包绳结都为平结,齐氏儿子的为蝴蝶结,只有周福打的双重单结。 崔桃满脸堆笑地对周福道:“真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说了是小人自愿犒劳诸位官人的!”周福还以为崔桃说带吃食的事儿,忙赔笑道。 “你们还得跟我们去府衙走一趟。”崔桃说罢,青幞头球球一晃,利落地转身走了。 周福笑容继续维持在脸上片刻,随即脸垮了下来,不解问王钊等人什么意思。王钊却不给他们分辩的机会,直接将人绑了堵上嘴,塞进车里,押入了县衙。 早有衙役已经带了三名买牛肉的摊贩在衙门内等候。 崔桃当即让这些摊贩认一认,他们中谁买过牛肉。其中一名摊贩指认了周福。 周福连忙惊惶解释:“我昨天是买了牛肉,可我买来自己吃的,却并没有做包子下毒啊!” “不急,你冤枉与否,会有答案的。”崔桃瞧周福辩解这劲儿,就知道他是那种不见黄河不死心的人。 随后在盘问齐氏等人的过程中得知,周福虽为桂丰楼的掌柜,却并不经常去桂丰楼,一个月偶尔去七八次,或看看店内经营的情况,或问候一下老客人。 魏春来那边,只声称与朱大牛有过往来,并不知周福的存在。周福更加没有提过魏春来如何了。 两厢嫌疑重大的人都缉拿归案了,却互不相认,双方的重要联系人朱大牛却死了,案子有些卡住了。 不过汴京那边,林三郎却有了动作。 今日正逢李大郎的休沐日,林三郎就邀请丁五郎和李大郎一起去了京外一户宅邸。李远就带人跟踪监视他们。 没多久,那宅子里就传出女声惨叫,李远带兵以搜查盗贼为名,闯了这间宅子,将这些人抓个正着。那场面李远瞧了之后,竟禁不住胃里翻涌,险些把他今天吃的唯一一顿早饭给吐了去。院内共有十一名女子,竟都穿着囚服,有五名正上着刑具,六名则戴着手镣脚铐跪在上地上,衣衫被撕得破烂不堪,还沾着血。 李远要解救这些女子,却被林三郎喝止住了。 “你算什么东西,来这掺和我们的事儿?这些小姐都是自愿穿成这样伺候我们,个中乐趣,你这种粗人自然是不懂。若抓盗贼,便去抓盗贼,却别在这搅和了我们的雅兴。你若想惩治我们,可得劳烦你们韩推官或包府尹亲自出马了,带上十足的证据。” 林三郎随即问那些女子,让她们自己说说,她们是自愿还是被强迫。 这些女子目光呆滞,畏畏缩缩地摇头,没有一个人敢控诉说一个‘不’字,都纷纷应承是自愿。 李远气得握拳,紧咬着牙,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退下。不过经他这一搅和,李大郎和丁五郎自然是不敢在这继续留了,立刻离开。林三郎随后也离开了,但却留了人守在宅子门口。倘若再有开封府的人擅闯,可要具体证据了,再用抓盗贼的理由,他们绝不会让开封府好过。 李远气得一拳头捶在了树上,把手背给打出血了,却望着那院墙高高的宅院,无能为力。 “李大哥,还是赶紧把这事儿告诉韩推官和崔娘子他们,我看咱们这贸然闯入会带来麻烦,及时上报,崔娘子那边说不定还有解决办法。”其他衙役给李远出主意道。 李远应承,一面差人送消息给包府尹,一面亲自骑快马前往长垣县,跟韩琦和崔桃回禀了这边的情况。 “属下有罪,是属下一时没忍住,听到那些女子的惨叫声,便带人闯了宅子。本以为抓他们一个现行,他们便会慌神交代……”李远跪地磕头,给韩琦赔罪。 “起吧,无大碍。”韩琦淡声道。 崔桃在旁安慰李远:“你闯了进去,却也有些用的,至少那三个畜生停手了。” 李远得知了这边的调查也没有拿到太多实证可以去治罪林三郎,甚至连梦婆是谁都不知道,蹙眉焦急不已,“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任凭那些人逍遥往外?” 他通红的眼睛里几乎在喷火。 “那场面你们是没见着,那些小娘子一个个便跟、便跟……”李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便是被林三郎一刀插进肚子里,她们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崔桃接话道。 李远诧异:“好像是这样的,但为何会这样?” “是这里的摧残。”崔桃指了下脑袋,“况且敢有反抗的,只怕都死了,不然怎么会有十具焦尸。我猜应该是一批人进去后,他们将最终不合格的攒到一起处置,甚至把这当成是一种狂欢的仪式。” “便是为奴为婢,都要登记在册,若有死亡皆要报与官府。这些女子却连个家奴的身份都不配有。倒不知这梦婆从哪儿弄来这么多女子,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人供向京城?”王钊叹了口气,费解不已。 王钊刚刚口中所说的家奴,便是如张昌那般是正经人家里头伺候人的家仆。 除因罪沦为官婢的情况之外,绝大多数的奴婢与主人家都是雇佣关系,即以契为约定。奴婢已非前朝那般,为主人家的私产,待遇甚至不如耕牛。在前朝时,主人无故杀害奴婢,不过徒刑一年。而在本朝,若有此类情况发生,惩罚是‘减常人一等’,也便是说主人家即便不会以命抵命处以斩刑,却也要被判流刑三千里,这点比起前朝变化颇大了,是相当严重的惩罚了。 “除了孤儿之外,哪个孩子不是爹娘养得。爹娘不报官,官府自然不知道。既曾有易子而食的情况存在,卖女求财还算稀奇么?”崔桃语气讥讽,显然对于这种情况也很不爽。 “若拿那些人的杀人的证据,就得靠朱二牛的证词。如今汴京那边,皆打草惊蛇了,若再查不出实证来,韩推官此番回去只怕会十分难做。”王钊担忧道。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韩琦。 韩琦一直默然听着众人说话,见众人此状,原本轻轻敲桌的手指停下了。 “无碍。”声音还是风轻云淡。 此话却并不能安慰到王钊和李远等人,他们只觉得韩琦是在安慰他们。特别是李远,很内疚自己的冲动会给韩琦带来麻烦。可是要他再经历一次,他怕是还会做同样的选择。 唯有崔桃端着一杯茶低头慢慢饮用。 李才好奇地看着崔桃:“崔娘子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便是打草惊蛇了,李三郎等人干得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相信凭韩推官的能耐,参一本把他们骂得无言可辩很容易。麻烦的是朱二牛,到底跑哪儿去了,现在人还不出来。如今这长垣县都已经被开封府的人控制了,这么好的机会他若再不珍惜,回头真可能没命。” 王钊和李远竟异口同声:“那如果他也死了?” “还有周福和魏县令,不知可否严刑逼供?”崔桃突然双眼发亮地看向韩琦,“保证看不出伤。” 王钊:“……” 李远:“……” 他们莫名觉得后脊梁发冷是怎么回事? 至天色大黑,崔桃已经无聊的扎了个小草人,用银针在草人各个要害部分扎了好几个来回,看得王钊和李远都觉得自己身上好像也被扎了一般。 “人来了!”李才在外头激动地喊道,随即他将外表狼狈的朱二牛拉进了衙门大堂。 朱二牛头上还挂着几根稻草,本有些害怕,缩着脖子,略有些哆嗦,随即看到了崔桃,一直绷紧的情绪终在这一刻爆发,哇地大哭起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哥吃了包子人就不行了,他跟我说有人要杀我们,叫我快跑,翻墙跑,不要再留在长垣县,尽快去开封府报官。我本来躲在刘二家的草垛里,打算等晚上了再走,听说开封府的人来这查案,我就等天黑赶紧来了。” 朱二牛接着就跟崔桃哭诉他大哥死得好惨。 “为他报仇!让凶手死得比你大哥更惨!让凶手丢尽脸面,在天下人的唾骂声中,死在开封府的狗头铡下,如何?”崔桃气愤地拍一下桌,问朱二牛这样行不行。 朱二牛愣了下,忙点头表示行。 “那就把你所指的所有人和所有情况都供出来!”崔桃道。 朱二牛用袖子抹了抹眼泪,便对韩琦老实供述。 他们兄弟起先日子过得清苦,朱大牛身子不好,需要名贵药材才能养身,朱二牛又年幼需要照顾。朱大牛便在周福的怂恿之下,跟着周福干起了‘拐人’的勾当。说是拐人,其实那些女子的父母都知道,会给他们高于市面价格三倍的钱财。 那些穷苦地方的百姓,多是没见过世面,又急需用钱,更有不少指望着卖女儿换钱,给家里的儿子娶媳妇儿。卖一个顶三个的价钱,对她们来说反而是好机会,便也不问太多,就把女儿舍了去。 照周福的话说,他是把穷苦人家的女儿送到富贵人家享福去了,便是去做婢,那日子也比得过中户人家的闺女了。朱大牛起初也信了,一切都配合周福的安排,负责短暂安置这些女子,并按照周福的吩咐,将这些女子送到汴京指定的地方。 朱大牛家的几间房子,的确就是用来安置这些女子所用,那些碗筷被褥也是给她们准备的。一般都是周福将这些女子带回长垣县,有时在时间上来不及立刻出发,把人送去汴京。朱大牛就在自己家里负责安置她们一晚,第二日送她们去。 这些女子也都听话,似乎是一路上都听信了周福的热情解说,以为她们此去就是给富贵人家做丫鬟‘享福’了。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计,不用下地干粗活也不用养蚕织布,这种情况对她们来说就是享福。 “周福就是梦婆?”韩琦问。 朱二牛茫然地望向韩琦:“什么梦婆?我没听过这个,我只知道大哥跟周福一起做这个活计,有时候我也帮着大哥一起将这些女子送往汴京的春花楼。” “焦尸呢?你可知情?”崔桃感觉到朱大牛应该是很多事都瞒着朱二牛了。 “长垣县发现的那些焦尸么?”朱二牛更加茫然。 崔桃换了个问法,她问朱二牛,在焚尸当夜,朱大牛可在家。 朱二牛摇了摇头,“那会儿不在,我跟着大家一起帮忙去灭火回来,才看见我大哥回家了。” 尽管朱二牛对很多事情不知情,但他知道周福与朱大牛一起拐人送往汴京的情况,有他这份儿证供,就足以证实周福下毒杀人的动机。 “那这梦婆到底是谁?”王钊疑惑问。 ※※※※※※※※※※※※※※※※※※※※ 我发现一个问题,人家日更三千六千,留言多了给承诺加更,读者好开心的。说人家作者评论多了给加更,问我加不加? 可是我已经提前很自觉地极限更新九千字了,已经主动表现这么量大了,一直更新比她们多,为的就是大家看得爽能给我评论,可是还问我给不给加更,要比别的作者…………莫名觉得自己好惨啊t_t 第 43 章 “先查封春花楼。”韩琦道。 既然这春花楼也是其中一环, 拔出萝卜带出泥,定会有其他线索一并带出。特别是林三郎那边,应该能从春花楼那里找到牵涉的证据。 李远当即领命告退, 只要能抓到林三郎那些人,现在要他拼命都可以。 既已经有人证证明, 再审周福之时理该变得容易些。谁料即便有朱二牛的指证,周福却仍然拒不认罪。 明摆着是他下毒,他却不认,便是故意在耍无赖。如果案子只涉及周福一人,他不认罪也就罢了,但如今牵涉巨大,不仅干系到处理那些嚣张官贵的问题,还关系到那些已经被拐骗的以及以后即将被骗和折磨的女子们的性命。 因为没有现代高科技的刑侦手段去进行所有细微痕迹的追踪检验,进而高效地去指证相关涉案的犯人, 所以刑讯逼供的存在,就有其历史合理性。 周福的证供尤为重要,必须要让他坦白, 当下就正该是用刑的时候。 不光是崔桃, 王钊等人也都希望韩琦能够允准对周福用刑。 韩琦看了眼崔桃,只淡声嘱咐一句:“别把人弄死了。” “好咧。”崔桃立刻起身,叫李才把周福押到隔壁间。 李才忙请示问:“崔娘子都需要用什么刑具,我这就去拿——” “牢里的那些就太没新意了,我这有一个好想法,你去找两个木匠现做一个。若有现成的木板, 大约半个时辰就能做出来。” 崔桃说完就画了一张图, 特意标明需要注意的地方, 让李才去办。 周福被押到东侧间的时候, 明显能感觉到押他的两名衙役身上有股子欢快劲儿。他本来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他被两名衙役绑在长凳上,听两名衙役高兴地对崔桃说“成了”,才确定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周福被绑在只有六寸宽的窄凳上,本就觉得非常不舒服,又见崔桃手拿着扎满银针的草人儿,忽想起崔桃之前在桂丰楼时的表现。她前一刻还嬉皮笑脸讨吃食,转头就突然变脸,那样子这叫人害怕,周福心里莫名地忐忑起来。 他活到这岁数,做了多年‘选人’的营生,所以他见识过的人不在少数。眼前这一位,一看就不是正常人! 周福刚想到这里,眼睛突然被蒙上一块布,眼前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到了,那种因未知害怕而带来的恐慌感,让他备受折磨。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是衙门的人,你们怎么能对我这么做!这是严刑逼供,我冤枉!我是冤枉的!我被诬陷了!”周福慌张地大喊,以求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制止对方接下来的行为。 崔桃拿着戒尺在周福脸上拍了拍,“慌什么,我还没动手呢。这能叫出来的都不叫疼,不疼怎么算严刑逼供呢?所以为了坐实你对我的指责,我会好好对你严刑逼供的。” “在我下手之前,你可还有话说?”崔桃懒懒地问,其实这句她非常不想问,她怕周福一旦绷不住都招了,那她就无处可发挥了。 “我冤枉!你们放了我!放了我!放了我!”周福仿佛没有听到崔桃的那句问话,不停地大喊冤枉。 崔桃让衙役把周福的鞋脱下,然后从小人儿上拔下了三根银针…… 周福张了张嘴,脖子青筋暴凸,他极力想喊出声来,但声音终究是没有发出来。 豆大的冷汗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往下流。 崔桃用戒尺轻轻戳了一下周福的身子,周福吓得立刻浑身颤栗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还是说不出来,这种憋屈的绝望感让他更加恐惧了。 “很害怕是不是?看不见,喊不出,别着急,你马上还会听不到。要知道你现在所受的这些,不过是被你拐去卖掉的那些女子所遭受痛苦的百之一,甚至千之一。那这点折磨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呢?” 崔桃说着,又下了一根银针,这下周福彻底听不到了。 看不见,喊不出,听不到,但整个人却是完完全全清醒的状态中。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恐惧了。周福不知道下一刻崔桃还会对他做出什么,他在脑子里做出了各种揣测,害怕什么想什么,陷入无限的恐慌之中…… 崔桃前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李才马上来告诉她,她要的那个刑具已经做好了。 李才看看左右,又悄悄地对崔桃道:“刚瞧见街上有家铺子在卖冰雪冷元子,便给师父带了三份儿。” 这时节还不算太热,鲜少有卖冰雪冷元子的。正因为不常见,李才觉得崔桃肯定会喜欢,就特意买给她 崔桃一听是三份儿,笑着称赞李才懂她。 三大碗冰雪冷元子,每一颗都圆圆的,颜色淡黄,它们被沁入在冰水里,有碎乌梅肉和红色的枸杞点缀其中,看着就觉得可口诱人。崔桃用匙从冰水里舀一颗送进嘴里,口感冰冰清凉,不需要过多的咀嚼,舌尖碰一下,再用嘴抿一下,这小圆子便像化在嘴中一般,沙沙冰凉,满口沁着甜丝丝的浓郁豆香。 这冰雪冷元子虽然跟一般的甜品一样甜,但比一般的甜品要香很多,甚至可以饱腹,所以吃起来有种踏实感,让人特别容易有好心情。 崔桃也不是吃独食的人,让李才也吃一碗。 李才却连连道不用,“买来就是孝敬师父的。” “冲你这份儿孝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教你。”崔桃也不客气,痛快地把第三碗也吃完了。 时间差不多了,崔桃就回了东侧间,摘下周福眼睛上的黑布。 周福突然见光还有些不适应,本能地闭了下眼睛,才眯着眼睛适应眼前所见,当他看清楚崔桃的脸时,吓得浑身又开始颤栗起来。 崔桃冷冷瞥他一眼,拔下了两根银针,直接插在了小草人的脑袋上,那位置好像是从脑袋的两处眼睛的位置贯穿。 周福看得惧怕不已,身上又是一波颤栗。 “这就怕了?可这才用了几根银针,还有这么多没用上呢。” 周福用过不停地摇头来表示,他不行了,不要了。 崔桃提醒道:“你可以说话。” “求求你……别这么折磨我了……求你……我不行……别……”周福磕磕巴巴求饶道。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周福还以为崔桃要讥讽他现在狼狈,但听她接下来的话,他又是吓得心惊胆战。 “不活得挺好么,能呼吸,能说话,能求饶,还能看见这世道都是什么鬼样子。那个被你杀死的朱大牛,他可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崔桃用戒尺拍拍周福的脸蛋,唏嘘感慨,“你可真幸福啊!” “不不不……别……” “别招供!”崔桃接了周福的话,“千万别招供,我这还有招没使完呢!” “我招!我招!求仙姑快饶了我吧!我招,我都招!”周福马上改口求饶道。 “都招了?”崔桃挑眉问。 “真的,都招!”周福赶紧乖乖地应承道。 “最好不要如此,我还有个刚做的刑具。”崔桃失望地说罢,就叫人将周福放下来,然后饶有兴致地带着周福去院子里,请他好好欣赏了一下她新做的刑具够不够气派。 只见方形的厚木底座之上,插着密密麻麻拇指宽的刀刺,这些刀刺之上,摆着一把镂空的凳子,凳子后有一木柱,上有一根绳子吊着。 崔桃告诉周福,犯人由木柱上的绳索吊起,然后再绑在凳子上。 “别瞧那像是个凳子,实则四条腿是活动的,人一坐上去,凳子就会下塌到刺刀之上,身体的重量得全靠那根绳子吊着才行。”崔桃破有耐心地跟周福解释道,“这刑具有个极好听的名字,叫观音坐莲。等绳子一断,啪地坐下去!那感觉就跟观音要给你送上西天一样爽快了。当然是不大可能立即就死的,臀肉多而耐刺。凭我的医术,及时给你止血上药,在反复来个十次八次应该也不成问题。” 周福只听崔桃的形容都觉得屁股疼,难以想象那些尖刀真扎上会是什么感觉,他吓得浑身哆嗦,连连跟崔桃表示他绝对不会撒谎。 崔桃哼笑一声,不置可否。 这时候,韩琦等人也出来了,一起见识到了院中的刑具。 王钊直叹太绝了,他在衙门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般狠辣的刑具,光看着都觉得某地方疼。 韩琦随即负手回屋。 崔桃就带着周福进了大堂,令他受审。 周福看起来身上无伤,却浑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整个人像是刚从地狱里逃命出来的一般,仍然有些惊恐未定。 众人见之前还敢在韩推官跟前油嘴滑舌、虚与委蛇的周福,如今竟成这副样子,心中不禁有些畅快。看向崔桃的眼神,可不敢再有半点儿怠慢了。真看不出来,瞧着面貌如此清丽甜美的娇柔女子,居然有如此惊人的狠绝手段。 崔桃倒不在意他人看她的眼神如何,拿着白绢帕一根根地擦拭着她的银针,然后一根根收起来。 众衙役:“……”看起来更加可怕了! “小人的父亲便是个拐子,到小人这便子承父业了。小人与朱大牛自幼相识,因瞧他父母去得早,一个人拖着病弱的身子还要照顾兄弟,不禁同情他,加之小人做这个活儿也确实需要个帮手,便让他跟小人一起来干。 我这人耐性不如他,处事也不如他谨慎,所以有些事儿交由他来做,比我更合适。于是这七八年内,都是我便负责在各地跑走,挑选合适的女子带回来。他则负责在长垣县以及汴京地界,联系买家,” 周福简单介绍了他这些年跟朱大牛一起干活的情况,接下来他便交代了他毒杀朱氏兄弟的缘故。 “近两年,我们的主顾只有一家,春花楼。春花楼的楚鸨母是个爽快人,每次给的钱都最多,我们自然就愿意跟她做生意。楚鸨母跟我们说过,她买来的这些良家女子并不会留在楼里接客,而是送到各处有需要的勋贵之家伺候人去。小人想着这更是好事儿了,那些小娘子从清苦地方出来,能到富贵人家享福,那我们这些做拐子的也算积德了。 在半年前,朱大牛按照以往的习惯去给春花楼送人,楚鸨母听说朱大牛直接出城回家,便让朱大牛帮她处理两样东西,找个地方倒了就行,东西已经给装到他车上了。 朱大牛回车上的时候,见车上面有两桶泔水,也没多想,以为就是倒两桶泔水的事儿。等他赶车出城之后,发现车上有一袋钱,他打开钱袋发现里头都是金银珍珠,才发觉得不对。后来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两桶泔水倒了,才知道那里头真正装着什么。” 众衙役听说那楚鸨母居然将两名身量纤瘦的女子硬生生塞入桶中,还加了泔水,个个惊骇之余愤怒不已,都气得握拳。也恨这周福在叙述这些经过的时候,居然没有多少内疚之状。 “他当即便来找了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尸身已经到了我们的手里,若报官我们身微言轻,岂能说得清楚?再说报官了,我们做拐子的事情也会一并被查出,谁愿意被刺字流刑千里?我们都还有家人需要照顾! 所以我们便硬生生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忍下了这桩事。谁知后来那楚鸨母得寸进尺,每次都要朱大牛帮忙处理尸体。她倒是给了我们不少钱,说我们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同荣同损。” 周福表示即便他们愤慨难当,可这事儿已经做了,大家谁都洗不清。他和朱大牛在无奈之下,只能跟楚鸨母共沉沦。虽然拿得钱更多了,但却是整日提心吊胆。 “焦尸案出了之后,我们都怕事情败露,楚鸨母那边特意过问了缘由。朱大牛给的解释是说,他在运尸的过程中,半路车坏了,又不能把尸体撂在路边。只能把车上的人和连同掩藏尸体的稻草,一起放在山沟里烧了。却没想到这事儿被衙门的人发现,上报了开封府。不过好在这魏县令和他相熟,他已经从魏县令那里解到这案子没什么线索,所以大家只要暂且消停一段时间便没事了。 楚鸨母那边本是信了他的说法,可前日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带着他兄弟搬离长垣县,洗手不干了。挽留无果后,便心生怀疑,找了楚鸨母商议此事。楚鸨母说朱大牛兄弟知道的东西太多,哪怕他存有一点焚尸上报的可能,都必须杀了灭口,让我当断则断,否则就是连累大家。 我便在昨日特意买了牛肉,包了朱氏兄弟最爱吃的牛肉馅包子,每个里面都下足了毒。便在今天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在柜上掉了包,并亲眼看着朱二牛拿走了包子。” 周福接着就交代,他之所以会这样安排,正是因为桂丰楼不卖牛肉包子。桂丰楼在早上忙碌的时候,的确不会有人去特意留意柜上的东西。 周福之所以敢选择这样下手,便是想玩一招灯下黑,以为没人会想到这牛肉馅的包子会是桂丰楼里人的替换的。 众衙役们听到这里,惯例在心中佩服起崔桃来,幸亏她敏锐才能察觉出来。若换成是他们,还真是容易根据’桂丰楼不做牛肉包子、包子放在柜上没人注意’去推断凶手另有其人,以为桂丰楼只是倒霉被诬陷了而已。 “魏春来与朱大牛之间的干系,你不清楚?”韩琦问。 周福摇了摇头,“我只是听朱大牛说过,他跟魏县令还算相熟。” “那你在外可有什么绰号?”韩琦再问。 周福怔了下,低下头,低声道:“梦婆。” “什么,你竟然是梦婆?梦婆不应该是女子么?”王钊不禁惊叹出声。 “便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起了这个绰号,叫人意料不到竟然是我。”周福闷声解释道。 众衙役作恍然大悟状之时,崔桃哼笑了一声,“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很想为我试试新刑具。” 韩琦闻言轻笑了一声,显然他也早就听出来周福在撒谎。 “终于可以试试我这刑具的厉害了!”崔桃叹道。 周福听这才恍然反应过来,忙辩解自己说的都是实话。但崔桃根本不听,衙役们更是听从了崔桃的吩咐,迅速地将他绑在了刑具之上。 韩琦手捏着惊堂木,凝眸望着在屋外折腾的崔桃,不禁重吸了一口气。她过去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连刑具都会做?这是仅凭看书就能得来的东西? 待周福被绑好之后,崔桃就拿了一根蜡烛,去烧那吊着周福身子的绳子。周福吓得当即嚎啕大叫,那叫声比杀猪还难听。 眼见着草绳被烧黑了,燃起了火焰,周福惊恐地仰头看一眼,又低头看一眼,嗷嗷大叫着喊:“我说实话!梦婆不是我,是魏县令,魏春来!” 众人看着周福都没动,周福瞪大眼看着马上烧断的绳子,随即吓得紧闭双眼,再度大叫一声。在他身体身体下落的瞬间,王钊等人将周福架起,扯了下来。 周福在地上滚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后臀,余惊未定地重重舒一口气。 “最后一次机会。”崔桃警告道。 周福一听崔桃说话就哆嗦不止,看都不敢去看崔桃,连连点头,发誓自己一定会乖乖道出所有的实情。 原来周福刚刚说的那些经过都是半真半假,掺了水分。 周福早就跟县令魏春来鬼混在一起了,魏春来原本曾是周福的客人,他很满意周福提供的女人之后,便将他结实的有同好官员也介绍给周福。后来竟有了口碑,一个介绍一个,竟然搭上了京中权贵的线。 魏春来一则是为了钱财,二则也是为了讨好权贵,来便跟周福沆瀣一气,合起伙来做生意。 后来,因有客人不太满意周福选来的女子‘没见过世面’,魏春来便安排这些女子先去春花楼受教。 所谓春花楼楚鸨母算计朱大牛,其实也并非是她一个人的主意。是魏春来担心朱大牛还‘清白’,一旦在哪一天发现他们真正的勾当会有风险。所以魏春来就和楚鸨母商议了拉朱大牛下水,安排他负责处理死尸。 还有下毒灭口朱氏兄弟的事,也是魏春来的主意。昨日深夜,魏春来让朱大牛来县衙找他,便是有些怀疑朱大牛当初焚尸的动机。 魏春来与朱大牛假意周旋半晌之后,察觉道到朱大牛有问题,便通知周福灭口。那牛肉本是周福买来准备自己吃的,因考虑到朱氏兄弟爱吃,他就拿它做了包子馅下毒。 至此,才算完整正确地交代了整个经过。 魏春来随即被带来跟周福对峙。 魏春来起初还以为周福并没交代出自己,假话连篇地跟韩琦再度表示:“下官只是和朱大牛相熟,收了他的贿赂,别的事情下官真不知道。” 周福哆哆嗦嗦地在旁哭,不停地给韩琦磕头恳求:“求韩推官一定要保住我的一双儿女,魏县令曾威胁过我,那焦尸案如果败露了,查到我身上,我若敢把他供出来,他便弄死我的孩子!我刚刚撒谎也是迫不得已。” 魏春来闻此话,才恍然意识到,周福居然把什么话都交代了。 “你个蠢货!你怎么能什么都说了!留我在外,我尚且可以周旋,救你一命!”魏春来怒叱周福。 周福直接趴地上哭了,“我再不说,生不如死了,等不你救我的命。再说你自身都难保了,岂可能会顾上我?” “魏春来,便是他不交代,你当我们便会信你的话?”崔桃哼笑一声,“这个梦婆,既然是能联络到汴京官贵的人物,不跟官或贵擦点边儿,哪里能做到? 周福解释说,他叫梦婆的缘故是大家都想不到。他祖上就做拐子,有什么让大家想不到的,何至于特意起个这样的绰号?倒是魏县令叫这个,才真叫人意想不到。不过可惜了,我们开封府的都不是一般人,都想到了。” 众衙役心中不约而同地腹诽:崔娘子太客气了,最多就你跟韩推官想到了,我们真没想到。 魏春来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像失了魂儿一样,呆呆滞滞。 接下来就是详细审问,拿到了魏春来签字画押的证词,在并上周福的一起,带回开封府。 俩涉案要犯魏春来和周福自然也要押送回汴京。 不过囚车走得慢,押送的事儿由李才负责即可。 崔桃和韩琦等人先行骑马赶回开封府,继续处置春花楼楚鸨母和林三郎等涉案人员。 因为现在已经有现成的证供,再去缉拿这些人就不费事了。魏春来手上有一个账本,除了记载了林三郎、丁五郎和李大郎之外,上面还记载了十位的官员和世家子弟。这些人一样都要被传唤。 当然,因为此案波及面广泛,涉案者多为权贵,自当上报上面请求定夺。 崔桃在韩琦去找包拯之前,特意拦住了他的去路,“能不能跟韩推官打个商量?” “说。”韩琦睫毛微颤,低眸看着崔桃那张清丽甜美的脸庞。 “如果只按照律法处理这些人,未免太便宜了他们,能不能请上面同让他们在死前也都体验一下那些女子生前所遭受的一切,?”崔桃见韩琦默然看着自己没吭声,还以为他不太赞同她这种‘暴戾’的提议,马上换个说法道,“我认为刑罚的设置不仅是为了震慑和预防犯罪,还应当让犯案者领悟到其中的痛苦,促使他们反省忏悔。有忏悔的惩罚,才算真正的惩恶。” 韩琦“嗯”了一声,对崔桃嘱咐道:“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 韩琦走后,王钊等人就凑了过来,连连称赞崔桃在这桩案子里的表现极佳。真想不到那周福和魏春来居然如此狡猾,竟然都是先招假供去糊弄人,几乎把他们都给骗了。 “对了,崔娘子让人做的那个刑具可真吓人,那要是坐上去,不得烂开花了么?”王钊惊叹道。 崔桃笑一声,问那刑具如今在哪儿。她带着大家去瞧了之后,直接坐了上去。倒把王钊、李远等人吓得都惊呼阻拦她。 却没谁想到,那镂空的‘凳子’在受重崔桃,往落下去的时候,下面的那些刀刺也都跟着落进了木底座之中。崔桃最后只是坐在了一块木头上。 “原来这只是吓唬人的?”王钊等人恍然大悟。 “不然呢,还真把人刺得血淋淋的,濒临致死?只是通过用刑这种手段逼供而已,却不能滥用刑罚,不然我跟那些穷凶极恶的凶手又有什么分别?” 崔桃一席话,令王钊等人都颇感受教。随后她就在众衙役不绝的敬佩目光中,晃着青幞头的脑袋,潇洒地走了。 再说包拯,从韩琦口中得知整个案情之后,当场拍桌痛斥这些官贵放僻淫佚,若此风不正,大宋官员还有有何脸面去面对百姓。他气得再不说二话,直接进宫面圣。 因案情重大,吕夷简等人也被传唤至宫中议定此事。大理寺和御史台也参与其中,刑部也来人了,却不是刑部尚书,而是两位侍郎。因此案中重要涉案人员林三郎正为刑部尚书之子,这林尚书自然被回避了。 林三郎得知自己所为的那些事情败露,忙哀求父亲为自己想办法。 “那些女子见儿子出身尊贵,都是自愿献身来讨好儿子。儿子年轻,自是招架不住这些,这又怎能算是儿子犯罪呢?要怪也该怪那春花楼楚鸨母哄骗儿子,献给儿子这些拐来的女人。” “我自会在奏折中写明,为你澄清此事。但此事之后,你可要收敛些,不能再干这种丢人的事!”林尚书训斥他到。 林三郎连连应承,请林尚书放心。 林尚书便关他在家中禁足,想等着此事风声过了再说。却不曾想,他这请罪陈明的折子刚递上去,开封府便来人强硬抓走了林三郎。 林尚书怒极,阻拦质问王钊:“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量,居然敢来尚书府抓人?” “自然是官家。”王钊亮出御赐金牌,震得林尚书当即腿软,随后跪了下来。凭着他的宝贝三儿子如何哭哭啼啼哀求,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衙役们押走。 共计十三名官贵,陆陆续续被缉拿归案,未有一家徇私求饶成功。 起初有几个人以林三郎为代表,仗着家世显赫,不肯交代。但开封府在亮出十足的证据之后,也不管他们认不认嘴,别让他们体验他们自己曾弄来折磨人的刑具,而且所有人都换上了囚服才执行。 林三郎这才后悔莫及,被折磨得痛哭流涕求饶,对于他犯下的种种恶行最后都如实交代了。 情况确如崔桃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这些人对于训教不合格的女子会有特殊的惩罚。他们会挑选一个大家都合适来的日子,在那座叫‘肆苑’的京外宅邸内狂欢,听话的要看着那些不听话的女子是如何被折磨致死,甚至死后尸体还要被火灼烧。倘若她们之中以后还有人不乖巧,敢反抗,便依例同样惩罚,如此制度下幸存下来的女子早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三日后,开封府开堂宣判此案,包拯亲自出马主审,下令将魏春来、周福、楚鸨母、林三郎等共计十六名严重涉案人员处以斩刑。 鲜血一遍又一遍染红了地面,却换来百姓们一阵阵拍手叫好的欢呼声。 晌午的时候,汴京下了一场大雨,那着粘着罪人鲜血的地面又被冲刷得差不多快干净了。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天儿却还是凉意十足。 这么大一桩案子告破,大快人心,当然要好生庆祝一下。碰巧儿天凉,崔桃就张罗着吃火锅。 崔桃在院中间临时砌出一小灶,将锅放在上头,又用牛油和各种香辛料炒出了火锅底料,盛出一部分存在罐中封好,用于以后再用。余下的部分添水,加羊蝎子牛骨慢煮半个时辰。 这期间这煮肉的香味儿一阵阵地往外散发,馋得人直流口水。 崔桃礼貌性地邀请了王钊、李远、李才等人,本以为他们中有人可能会回家,未必会应邀,却不想都答应了下来。 王钊还问崔桃要不要邀请韩推官也来。 崔桃根本没想过让韩琦跟大家吃这东西。韩琦那张脸外加他浑身清雅的气质,在崔桃看来更适合喝露水。 不过既然王钊提到了,他如果说不请未免有些不大好,崔桃便让王钊去请,反正他也不会来。 却没想到,到了晚饭的时候,韩琦居然也来了。他穿着一身深青色的锦袍,倒把他的身材衬托的更为修长,人更显稳重雅致。 崔桃看他这样,更觉得他跟热闹又重口味的火锅有点不搭。等众人准备落座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赶紧叫王四娘再搬一个凳子和拿一双碗筷来。 接着,萍儿就将洗好的青菜,崔桃自制的鱼丸、虾丸、牛肉丸和蘑菇丸子端上来,另还有切好的几大盆羊肉卷和牛肉卷,青虾、蘑菇、鸭肠、黄喉等物也都少不了。 锅里头有煮好的羊蝎子软软烂烂的,在锅底调味料的煨炖之下,味道绝美。 大家纷纷端着碗,迫不及待地先夹着羊蝎子啃起来。 崔桃也加了两块出来,然后看那边的韩琦才缓缓起筷。 “这两块好。” 崔桃随即就把自己的碗跟韩琦换了过来,她夹的那两块儿比较容易吃,直接用筷子便可将肉剔下来。指望韩琦直接拿骨头上嘴去啃,几乎是不大可能的,画面无法想象。 果然也如崔桃所料的那般,韩琦只是每次用筷子夹一小块肉送进嘴里,吃相很斯文。 除了这些涮火锅吃的食材,崔桃还准备了冰糖银耳雪梨,荔枝膏水和冰雪冷元子。 火锅吃热了,还有渴了的时候,喝上一碗败火润燥的甜品正合适。 “这蘸料好吃,特别是这肉卷,涮得刚刚熟了,在这蘸料里一滚,粘着麻酱好花生碎入口,简直太香了。”王钊夹那一筷子肉卷,大概就有半碗了,在蘸料碗了一搅和,统统都塞进嘴里,满足至极,真的是太销魂了,美妙到让人禁不住想尖叫。 韩琦斯斯文文地吃着,其实也用了不少。大家如何热闹地叫着,他不会跟着附和,但也不会扫兴,偶尔也会应和两句,所以并不会给其他人带来不舒服或者格格不入的感觉。 等这一顿吃完,天色也不早了,大家帮着崔桃收拾完碗筷,就各自告辞了。 韩琦最后一个走,对崔桃道:“倒是辛苦你了。” “有关吃的事儿,我从来都不觉得辛苦。”崔桃见张昌一直不在,便略送了送韩琦。 在陪着韩琦站在门口等马车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忽然亮起了烟火,一抹光亮升天,突然炸开,煞是好看。烟花这种东西,不算便宜,突然放这个自然是什么人在庆祝什么。崔桃便想到今天斩杀了十几名官贵的事,或许这些人早在京城得罪了不少别的勋贵,所以这会儿便有贵人放炮庆祝了。 马车来了,崔桃便对韩琦道:“韩推官慢走。” “倒是很久没叫过大人了,不允的时候一直叫,允了的时候便不叫了,可是故意如此?”韩琦还在看着天上的烟火,似乎只是随口一聊。 “大人。”女声轻轻的,带着一丝清甜,在他左耳畔突然响起。 韩琦怔了下,扭头看向崔桃,却发现崔桃早已不在他身边了,等他回头去看,才看见她跑走的背影。 崔桃跑了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回头,发现韩琦还在,就对他又笑了一下,举着手里的灯笼对他摇晃了一下,似乎像是跟他说再见,随即才彻底跑开了。 马车在门前停留良久,韩琦才上了车。 此后三日,因为开封府暂时没有案子,崔桃也没有在韩琦面前现身。 韩琦在第四日的时候,问起崔桃近日在忙些什么。 王钊马上道:“哎呦可了不得,她自己弄了些砖和木头,要在荒院里建个凉亭。我头一天看见的时候,她才在院东侧挖了坑,如今凉亭都差不多盖好了,只差在上面铺瓦。而且这从头到尾,没有外人,都是崔娘子一个人在盖,王四娘和萍儿只是搭把手。” 正为自家主人磨墨的张昌,闻言用不可思议的口气道:“所以,她还会盖房子?” 本来正专注于书写的韩琦,手在这时突然顿住。 “八成会,我看她盖凉亭那手法,盖个开封府都不成问题。”王钊再度惊叹不一般,“这崔娘子怕是什么神仙转世吧?” ※※※※※※※※※※※※※※※※※※※※ 崔桃: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撩完就跑,跑完就忘。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21550407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空气蛹、白明卿、白倾城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谷子 3个;在下无赖、哎一古、起名障碍、七令长安、sione、幽谷霧子、有柴、拽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550407 288瓶;南歌er 224瓶;瑶君 114瓶;花粉 100瓶;默烬 60瓶;咸鱼躺 50瓶;仙女酵母(?˙▽˙?)、偶买噶、精吾哟、岁月不是杀猪刀而是猪、我脑子里都是糖醋排骨、哎呀有毒 30瓶;八千 23瓶;我很白、春归、今天dr罗曼吃草莓蛋糕、起名障碍、好大一颗苹果、淮止、糖果不甜 20瓶;淡定心?淡定妹! 17瓶;呵呵 15瓶;26820375、云师的云 12瓶;fansen 11瓶;多变的星星果、九年、讴歌、最爱卫庄^w^、灭麟、宁凝、墨阳、houhou、袄小、18407593、时间的背后、微光点点、飞天雪、jsoence、狼、yx杨小二、猫尾草、青溪、叶落不知秋、月影扶疏、茶色果、桃不言 10瓶;cc、36780809、青梨之致、34302449、鸾舒、淡薄、阿零、小桃子、忘川む、宽的不想减肥、路人葭、叫我清桐大人、秣禾末、酱子 5瓶;林汐、守着花儿开、盖牙、沫沫 4瓶;yii旖、vir 3瓶;墨翳、暮暮、小喵三千、25919852 2瓶;茨木、柒柒、香姐姐、shirly、tianertf、荔枝玫瑰、念然、你看到我的车了吗、明月碧水间、我爱修罗场、虚室生白70、小粉丝1号、晋江在逃服务器、半夏、糖宝 1瓶; 第 44 章 崔桃给凉亭顶铺好青瓦片后, 便踩在梯子上,给木柱刷朱漆。 萍儿直叹这八角凉亭做得精致,“想来比那些高门侯府也不差,若挂上白纱一定会更美。” “是啊, 更美, 大半夜风一吹, 白纱飘飘, 里面再挂个穿白衣的披头散发的吊死鬼, 伸着哄哄的长舌头,想想就刺激。”王四娘在旁假意附和真反驳道。 萍儿一听王四娘这话, 乍然想起杏花巷的案子,脑子里立刻闪现出具体画面来,坚决不再提这个建议了。 崔桃刷好漆之后,从梯子上爬下来,掐腰打量整个八角亭。朱红柱,八角青瓦,在阳光和院内绿树的映照下, 显得小有一番雅致, 但好像差了点什么。 差什么?小桥流水的意境。 这荒院的面积够大,可以在东侧做一个四尺长的小拱桥,桥左右分别设小池塘, 然后稍微有一个坡度, 桥下做一条小河, 让水从北面的小池塘通向南下方的小池塘, 池塘都做半丈见方大小就行, 可以养些荷花或锦鲤。小巧玲珑, 五脏俱全, 正添意趣儿。 想了就干,别犹豫! 崔桃用木棍在地上规划了一圈,然后就挖起来。告诉王四娘和萍儿,她要许几筐圆形的小石子,从河边捡来的就行。王四娘和萍儿立刻拿着筐,牵着一头小毛驴就去河边找。 崔桃挖好了坑之后,洗把脸就去街上找了石匠,定了一个小号的石拱桥。付了钱之后,石匠表示三天后就能按照崔桃的要求雕琢好,然后送到开封府,特意问崔桃那石拱桥上的石栏杆可要雕花。 崔桃就选了祥云纹做花样,另外再付了雕花的钱。她又去另一条街上买了细石灰、细黏土和白膏泥,混合拌匀,厚实地铺在河道上,就会的形成类似一层混凝土的刚性防水层。等王四娘和萍儿将四筐小石子带回来后,再抹一层泥,黏上石子,等干即可。 池塘的上游再做一个小型的通水道,通向院后的井,在井边做个小小的蓄水池,等回头小池塘需要换水的时候,就可以把池塘里的谁舀出浇花,再把水从井里打出来倒入蓄水池,水就会顺着通水道流向小池塘。通水道细边上可以种些花草遮挡,也便不会不好看了。 崔桃安排好这些后,带着铲子和筐,去郊外的山里挖些合适树木花草回来。这些东西崔桃都不会特意花钱去买,山里的花不仅不要钱,关键自然生长在野外没人管,其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用怎么伺候就能长好。 若买些牡丹、兰花之类的名贵好看的品种,回头种到院子里还要特别精心伺候着,弄不好就生虫闹病,太过费心思了,她没有那个时间天天去操心这些。 王四娘和萍儿也跟着崔桃一起,论起找野花,当属萍儿最厉害。她一进山里,那就跟被放飞了的蝴蝶一样,哪儿有花哪儿有她。 崔桃挖了两颗野山楂和山葡萄,能吃又能看,再好不过。又挖了一棵竹叶花椒,也就是藤椒,回头等藤椒成熟的时候,现摘来一些做藤椒炸鸡,必然美味。 三人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近黄昏了,趁着还有亮的时候,大家把这些树木花草都种上,院东侧已然有了一座精致小花园的雏形。等回头石拱桥做好了安置上,塘子里再添上水,再做了一个迷你的小水车安上,养了鱼和莲花,花草树木也长得好了,必然更为景美。 “突然很喜欢这里,让我住一辈子都行。”王四娘对着美景不禁感慨,随即问崔桃以后有什么打算,如果她能住在开封府一辈子,她肯定跟着她在这住一辈子。 萍儿小声表示:“我也——” “你可得了吧,一瞧你这性儿就是嫁人的命。”王四娘直接呛话萍儿。 “想那么多干嘛,活在当下,当下舒坦了再说。”崔桃看着自己这些天的劳动成果也很有成就感。 晚饭做了牛腩炖山药和排骨菜豆米饭,两样都带肉,干出力的活儿就得吃肉才有劲儿。但牛腩山药是清炖带汤,口感并不油腻,喝起来既香又滋补,配上香喷喷的排骨干米饭刚刚好。 崔桃特意留了一份儿装进食盒,拿去大牢给朱二牛送了去。朱二牛因跟着他大哥拐卖良人,自然也要被定罪,因考量其有自首表现,所以判刑并不重,只徒刑一年,三天后就要从开封府大牢转移了。 孙牢头因为跟崔桃相熟,崔桃如今也算是开封府的一员,自然是开了方便,允崔桃可以进大牢直接给朱二牛送饭。崔桃本就模样好,加之男牢内的人长年不见女子,一瞧见崔桃进来,一个个眼睛都直了,甚至有人暗中吹起了口哨,便是有孙牢头的呵斥,这些人也难以收敛,摆出一脸色眯眯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崔桃。 崔桃既然敢进来,自然是料到了这些场面,其实现在这状况比她想象得好很多。她提着食盒到朱二牛那间牢房前,却只见跟他同牢的两名男子冲了过来,朱二牛却背对着牢门方向,头面着墙,双手抱膝缩成一团。 “朱二牛!”崔桃喊道。 朱二牛恍然抬头,起初似乎以为自己幻听了,试探地扭头看,果然看见崔桃后,他有点激动,踉跄爬起身,连忙跑到崔桃面前。 “你……你怎么来了。”案子审了这么久,朱二牛自然知道崔桃不是当初他认识的那个去长垣县寻亲的小娘子,她在开封府做事,她是衙门的人。 崔桃将食盒里的饭菜端给他。 朱二牛闻到香味儿,咽了口唾沫,随即落泪哭起来了。倒是把周遭看热闹的其他犯人给瞧着急了,还扭捏哭什么,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给他送饭,饭菜还那么香,扑上去吃都来不及,哪儿还有空哭?果然是新来的,太容易想不开。 “你受审的时候,我不便来见你。如今一切都定下来了,便特来还你的饭。直到你离开开封府大牢,我会天天来给你送。”崔桃蹲下身来,跟朱二牛道。 朱二牛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买的可没你这个香。” “那是,这是我自己做的,自然是我做的最好吃。”崔桃不客气地自夸道。 朱二牛破涕为笑,听说是崔桃亲手做的,必要尝尝崔桃的手艺。他先端起牛腩炖山药喝了一口汤,随即就停不下来了。 朱二牛举起双臂扒饭的时候,袖子下滑,露出的一截小臂上有几处青紫。 崔桃默然看着他吃完了,便收了碗筷。朱二牛挠了挠头,非常感激地跟崔桃道谢。 “我大哥说过,人只有在落难的时候才能见真情。崔娘子在我这个样子的时候,还给我送饭,这份儿恩情我一定会记一辈子。” “说了是来还你饭的,所以不是恩情哦,不用记。”崔桃把空碗放回食盒里后,对朱二牛道,“别想不开,养好身体,一年而已,熬过去便好了。” 瞧他之前那副打蔫的样子,便知道他想不开,不曾好好吃过饭。 朱二牛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点了点头。 “我一直有个疑问,不知可否问你。”朱二牛见崔桃点头,便继续道,“我不懂,尸体既然是被大哥搬到山沟里焚烧了,他又不可能把烧完的尸体搬回来,那车板缝里咋能还有黑灰?” 在朱大牛的保护下,朱二牛才会比较单纯,奈何世间的险恶却并非某个人的隐瞒而不存在,他早到了该了解真相的年纪。 “因为有些尸身在装车之前,就是焦的。”崔桃道。 朱二牛怔了怔,还不解想问为什么,就听同牢的络腮胡犯人嘲笑他笨。 “没见过烧红的烙铁往人身上烙么?多烫会儿不就黑了?还不够黑,那就干脆直接丢在炭火上烧了就是!” 大家接着就起哄笑起来,朱二牛便有些慌张。 崔桃起身,走到那名络腮胡男子跟前,又看向同牢的另一名身高体壮的犯人。 “以后不许欺负他,他归我罩着。” “噗!”络腮胡男子巴巴地凑到崔桃跟前,隔着木栏杆,假装作揖地给崔桃行礼,“是是是,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吩咐,我们自然要听!” 话是这么说,但听其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根本不打算听。崔桃是官府的人,当着她的面他们是不能如何,但人一走,他们偏就去欺负朱二牛,只要抓不着现形,谁也没有办法。 “我说他归我罩着。” 络腮胡男子忽然觉得胳膊被扎了一下,随即剧烈的疼痛和麻痹感就蔓延他整个胳膊。疼得他眼泪直掉,他见自己胳膊有根银针,便想要用另一只手去拔掉,谁知手刚抬起来,另一只手也被扎了一根,当即他就觉得自己的两个胳膊如残废了一般。 “再让我看到他身上有伤,我就用比这十倍厉害的……给你们治病。记住,是治病,可不是用刑!谁叫我好心肠,总是喜欢大发慈悲呢!” 崔桃等着那嗷嗷大叫的络腮胡男子求饶应了,她才将银针扒下来。 “我刺的这两个穴位通筋脉,专治肩周疼痛,不信你活动一下,是不是觉得肩膀比之前舒坦了些?” 络腮胡男子活动了下两条胳膊,本意是想看看自己的胳膊是不是真废了,要是废了的话,他一定要喊冤告状,骂这小娘子歹毒滥用私刑。可他动了之后发现,他的肩膀好像真的松快了不少?但刚才那股疼劲儿,他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哪有治病的过程比病本身还疼的! 络腮胡男子看向崔桃的时候,见她对自己挑了下眉。当下明白其暗意威胁,论起玩儿阴的,他竟斗不过官府里一个小娘子!但斗不过就是斗不过,只得伏低做小,赔笑着请崔桃放心。 “以后大家都记住了,这朱二牛我也罩着了!谁敢欺负他,就是欺负我!”络腮胡男子喊完话之后,笑着询问崔桃可还满意。 崔桃看都不看他一眼,提着食盒便走了。 孙牢头略送了送崔桃,禁不住笑叹:“也就只有崔娘子能降服那个猢狲。” 崔桃听孙牢头这话,晓得那个络腮胡男子有点故事,便问他犯了什么案。 “是个拦路打劫的,带着几个兄弟在各官道上神出鬼没。原本劫一下就换个地方,谁都抓不着他。谁知他竟狂傲上了,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月前竟蠢得单枪匹马跑到王员外家里去。你说他一个人就是再厉害,还能对付得了人家王员外家几十名护院不成?结果就被人打了后瓢儿,晕死过去,然后就被送了大牢里来了。”孙牢头嗤笑道。 “他在什么时候打劫,白天还是晚上?”崔桃再问。 “好像是正吃晌饭的时候,翻了墙头进去,找准了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以为就是王员外,便给劫了。岂料那人却不是王员外,是管家!”孙牢头越说越觉得好笑。 崔桃思量了下,对孙牢头道:“人还是看紧了些,我看他有点怪,不一定安分。” “崔娘子说着了,他这人就没安分过,我们自是会看紧了他。”孙牢头应承道,另外还不忘告诉崔桃,朱二牛那边请他放心,他们也会帮忙照看些。 崔桃道谢之后,便告辞回到荒院后。 王四娘立刻过来迎崔桃,“韩推官刚刚来了,见你不在,又走了。” “可说了有什么事?”崔桃问。 王四娘摇头。见崔桃转身要去找韩琦,王四娘忙告诉她,韩推官人已经离开开封府了。 崔桃:“那应该是没急事。”若真有急事的话,韩琦自然会派人到大牢那边找她。 崔桃也无所谓了,便沐浴更衣,准备睡觉。 熄了灯后,崔桃惯例闭目打坐,约有半个多时辰之后,她突然感觉窗外有人。 崔桃立刻下床穿鞋,就在这时一个箭矢戳破了窗纸,射在了地上,窗外的人转身就跑 箭矢上插着一张纸。 崔桃捡起箭矢,便立刻追踪那个人影去。 那人影大概没有想到崔桃会反应这么快,居然不用穿衣,也不看纸条,就直接跟紧了他? 他很熟悉开封府的环境,七拐八弯地跑,很想找机会猫在什么地方,奈何崔桃不给他藏身的机会。最后跑到了尸房和杂物房附近,因为这地方隐蔽漆黑,他终于得了机会藏身,猫着一动不动了。 开封府的尸房一到夜里,总有一种阴森森的氛围,尸房边上放杂物房的院子也是堆砌了不少物件。 崔桃虽然以前住过杂物房,但这院子里堆积东西经常换样儿。比如她之前住在这的时候,大半个院子还空着,现在院东堆了很多破旧的桌椅,院西有旌旗,一些木箱、木架和木板,甚至还有几口铁锅。 开封府辖下的军巡铺有的时候会查抄一些乱摆摊的商户,这些东西应该就是他们近来巡逻时查抄回来堆在这里的。 是杂物房还是尸房,如果要二选一进入,那么人一旦藏在另一个地方,就给他彻底逃跑的机会了。 崔桃从地上捡了一根折断了桌腿儿,闭着眼睛,靠站在杂物房和尸房两院子相交接的墙边,一动不动。 半个时辰后,杂物房的院里那边传来咔哒一声响。 崔桃还是没动,因为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丢了石子之类的东西发出的响声,很可能是对方在试探,故意声东击西。 果然,不一会儿,尸房那边有树叶轻微的响声,随即崔桃感受到了尸房那边有脚步声,并且渐渐靠近院门口。 崔桃举起手里的断凳腿儿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砸去,“啊”的一声尖叫,有东西应声倒地。 崔桃冲了过去,当即把人踩在了脚底下。 “我倒要看看你是谁。” 崔桃把人揪起来,见这人要做咬牙的动作,立刻踩了这人脚背一下,随后踢裆,害得此人疼得张嘴大叫。崔桃便狠狠捏住此人的下巴,用刚刚的断凳腿儿卡住了此人的嘴。 尸房传出的动静,引来了巡逻衙役的注意,大家挑着灯笼跑过来瞧是怎么回事。崔桃这才看清此人的脸,她竟然还认识,正是当初‘崔九娘’送毒饭案件里幸存活下来的狱卒孔林。那个声称他不得不巡逻离开,才侥幸逃过一劫的狱卒。 “居然是你。” 崔桃让衙役从尸房取来竹镊,检查孔林的嘴里是否有毒物,一般的死士都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在嘴中藏毒,以备不时之需。 崔桃用竹镊搜查了半天,没发现后槽牙牙缝之类的地方固定什么蜡丸之类的异物。 “毒呢?”崔桃问。 “呜呜呜——”孔林嘴里还被塞着个凳腿儿,不方便说话。 “毒呢?”崔桃又问一遍。 孔林含泪地猛摇头,表示根本没有什么毒。 崔桃这才松开捏他下巴的手,把凳腿儿撤了出来。 孔林的嘴终于可以正常闭合了,却两腮疼得要命,害得他眼泪又哗哗往下流。 事发之后,便有人去急忙通知韩琦了。 崔桃让人先把孔林绑好,等他嘴巴缓缓劲儿栽说话。她则取下箭矢上的纸条。 老地方见。 纸条上只写了这四个字。 崔桃质问孔林老地方是哪儿,孔林惊恐地摇摇头,这会儿他下嘴唇还在发抖着,仍旧不太能说得出话来。 韩琦这时候匆匆赶来,他在路上已经知道了前情,在见到崔桃之后,直接问她查出什么没有。 崔桃把纸条递给韩琦,然后李才给孔林揉一揉两腮,好让他尽快可以说话。 孔林呜呜地大哭,跪地给崔桃和韩琦赔罪。 “小人该死,小人不该鬼迷心窍贪图东西,跑去偷偷给崔娘子传信。” 崔桃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孔林应该不是死士,而是被临时收买的。 “那你刚才咬什么牙?”崔桃不满地抱怨道,害她多搞出一套防御手段。 “我……我害怕。”孔林小声哭唧唧地说道。 “那还是不够害怕,够怕的话,便不敢去找我了。”崔桃用手里的断凳腿儿戳了戳孔林脸,问他是谁使钱贿赂他,让他这么传消息。 “我没见过这个人,我娘病重,要参汤才能吊命。德昌药铺的掌柜的跟我说,有人要我帮忙办这桩事,十斤人参都不成问题。他还跟我说,这就是个老朋友递个消息,没什么大事儿。我本是犹豫不愿做,可看纸条上写着老地方见,确实像是崔娘子的老朋友在找她,说不定还是办一桩好事呢。再说我娘的病实在等不得了,我就答应了下来。”孔林的两腮终于好了些,便将所知的所有情况都老实交代了。 衙役当即将德昌药铺的掌柜押来。掌柜交代确有一名二十多岁的妇人花十贯钱,求他帮忙做这件事。 “她说她是孔大郎的老朋友,因怕他不接受自己救济,才想了这么一招,好让孔大郎心安理得地拿走人参。”掌柜口称的孔大郎正是孔林,还表示说那十斤人参就在他药房存着,等着孔林去拿。 不论是孔林还是德昌药铺的掌柜,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们肯定都知道这其中有蹊跷,但为了贪而选择骗自己相信那个破绽百出的‘理由’。 “人参就拿着吧,总不能便宜了那人。”崔桃对孔林道。 孔林愣了愣,没想到崔桃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哭得更凶,连连磕头表示自己错了。 “谅你为孝,今日之事便暂且记上,不与你计较,先回家好生伺候你母亲去。至于这开封府,以后却是不能再踏入半步了。”韩琦对孔林道。 孔林连连磕头谢恩,他自是知道自己这事儿被发现,肯定好不了。却没想到韩推官和崔娘子都大度地体谅他,心里更觉得愧疚,哭着连连磕头无数次,才肯告退。 “传话那人竟不知崔娘子失忆了?却不知这老地方指的是哪儿?”王钊摩挲着下巴,不解地发出疑问。 “城隍庙,”韩琦突然出言,看向崔桃,“试试。” 崔桃点了下头。 记得韩综曾经说过,她被他安置在邓州老宅的时候,曾收到过一封信说城隍庙见。所以老地方确实有可能是城隍庙,如果不是那就不是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别的地方。 崔桃随即就一个人挑着灯笼前往城隍庙。暗中自有韩琦派的人跟踪保护,同时通往城隍庙的各街道巷子,韩琦都提前派了人马埋伏。若真有人从城隍庙离开,便是插翅难逃。 夜已经深了,城隍庙前的街道萧索,空无一人,静得人心发沉。 整个街上,唯一的声响就是提着灯笼的崔桃走路发出的声音。 到了城隍庙前,发现门是锁着的,崔桃就站在门外等。等了会儿,她细听到后头有声音,便提着灯笼走到了城隍庙后,后门却是开着的,崔桃走了进去。便见一玄衣女子手拿着一把大刀,背对着崔桃的方向,站在院中央。 “你来了。”女声低沉,透着一股凌厉。 “嗯,来了。”崔桃不动声色地应承。 “你果然没有失忆,是在假装。”玄衣女子蓦然转身,目光冰冷地打量崔桃。 崔桃感受到了对方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嫌恶之意,非常确定对方态度的不友好。看来老地方见的不是老朋友。 再打量这女子,中等样貌,中等身材,年纪也近中年了,浑身上下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现嫌恶人的表情却很出彩。 “既然没有失忆,为何不来复命?”玄衣女子见崔桃一直盯着自己看,颇觉得她行为冒犯,语气越发不爽。 “不想再受制于人。”崔桃也知再看下去会令对方起疑,便收回了目光。 “呵,受制于人?”玄衣女子嗤笑一声,“你多厉害啊,见男人就勾搭的骚狐狸精,谁敢制你?” “我要是真厉害,你会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崔桃反问。 “你——”玄衣女子突然瞪向崔桃,拔刀便指向崔桃,“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在开封府呆久了,居然还敢顶我的嘴!信不信我今日便要了你的命!” “之前派人要我命的不就是你么。”崔桃用半肯定的语气说话,也是为了避免玄衣女子发现她失忆。 “是我又怎么样,让你拿盐运图这么点简单的事你都办不好,竟还让孟达夫妻死了,你说你还有什么用?死了最好!”玄衣女子冷哼一声,“阁主说了,,你若是假装失忆,如今还在开封府有了一席之地,或许还有点用处。可以考虑暂且留你一命,给你机会将功赎罪,但以后你的一切必须得听我的指令。” “哦。”崔桃应一声。 “这就是你态度?”玄衣女子再度恼火,瞪向崔桃。 “我若不听呢?”崔桃想知道,她们到底在拿谁的性命威胁她就范。 “你的吕二郎会死,韩二郎也会死。”玄衣女子冷哼道。 显而易见,她口中的吕二郎指的是吕公弼,韩二郎指的是韩综。 “我呢,最近迷上了风水学。” 玄衣女子嫌恶地看一眼崔桃,“你想说什么?” “‘二’这个字儿跟我有点犯冲,我不大喜欢二二的。所以这人你们要杀就杀,别来威胁我,大家都是独立的个体,各凭本事各活各的。他们两个大男人没能力保护自己么?要我一个弱女子装孙子、装狗、甚至牺牲性命去保护他们,凭什么啊?” 崔桃从容地对玄衣女子摆摆手。 “所以你们杀去吧,别客气!” 玄衣女子愣了愣,蹙眉重新打量一番崔桃,终于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甚至说很不一样。 “你真失忆了,你在骗我!”玄衣女子恍然才反应过来。 “抱歉,本可以装得更久一些,但你说话实在是不大好听,让人忍不了。”崔桃无辜地耸了耸肩,对玄衣女子眨了眨眼,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继续拿这两个男人威胁我呢,还是再换一个新人?哦,要不拿我爹爹崔茂如何?他最近可嫌恶我了!” 崔桃那眼神透露着希冀,似乎在向玄衣女子宣告:来啊,快来伤害我家人啊,你们快来帮我扫除麻烦啊! 玄衣女子真想不到崔桃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觉得她简直疯了。连自己父亲都不孝敬了,她果然是彻底失忆了!可是失忆了的人,为什么性情转变这么大,甚至变得如此恐怖,她以前可从来没觉得这个空长着漂亮脸蛋的崔桃有什么可怕! “说起来,咱们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是哪根葱呢?介绍一下自己?”崔桃对笑了一下。 玄衣女子如同见到鬼魅一般,退了几步。随即动了动眼珠儿,举起手里的大刀,对向崔桃。 “阁主说了,你若没失忆,还有些用处。如今你失忆了,我猜应该就是没用了!” “瞎说呢,我可有用了,刚建了八角凉亭和小池子,可好看了。再说阁主的想法是你随便揣度的么,你得去问清楚呐!” 玄衣女子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计了! 她气得挥刀劈向崔桃,崔桃惊叫一声,连连后退。 崔桃看起来像是很害怕,躲闪的步伐也有些踉跄,但是玄衣女子劈下的每一刀,崔桃竟然都能运气好的躲过去。玄衣女子气得加快路数,使出全部认真的劲儿对付崔桃,却发现崔桃还是能躲过。她这才惊惶地意识到,崔桃根本不是运气好,她懂武! 玄衣女子分神之际,开封府的衙役在听到崔桃的叫声之后,已经将城隍庙团团围住,并有弓箭手蹲守在房顶和墙头,对准了玄衣女子的所在。 玄衣女子大惊,晓得自己这次可能逃不出去了。 她红着眼,恶狠狠地瞪向崔桃,“你这个歹毒骚狐狸,我弄死你!” 随即她便用更狠地招数袭向崔桃。 崔桃早就退步到衙役们身后,已经从处在被保护的范围之内。玄衣女子只能跟前头的衙役们。 崔桃趁机用银针射向那玄衣女子,准备将她打晕。玄衣女子却感受到了银针射来,旋身挥刀,挡掉了银针,然后又飞出一大把飞刀来,逼退了众衙役,兀自朝城隍庙殿内跑去。 衙役们随即跟上去,却见玄衣女子站在隍神像前突然停住了,然后丢了手里瓷瓶,人倒在了地上。崔桃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脉搏微弱,随即就咽了气。死前的时候,还不忘再给崔桃一记嫌恶的眼神。 看来这女子是相当地不喜欢她。 “能接触到地臧阁阁主的人,忠心耿耿,训练有素,讨厌我,可惜死了。”崔桃总结完,转而问韩琦怎么才来。 “半路遇见了韩仲文。”韩琦淡淡道。 居然遇到了韩综。 崔桃撇了下嘴,“那可真巧。” 崔桃随即全面搜查了玄衣女子身上的东西,除了一方绣有荷花的丝帕,便就是一个钱袋,里面装了三张面额是十贯的交子,还有一串珍珠,普通大小,成色也很一般,看起来是她自用的东西。不过那荷花丝帕的料子却不一般,冰冰滑滑的,光泽都胜过她钱袋里那串珍珠了。荷花的绣工也非常好,不过这帕子有一角脏了,粘着黄色的油渍。 这玄衣女子的衣裳从里到外料子都很普通,头发上的发饰也很一般,最多有两根银钗,但不算精致,也不算贵重。这帕子明显是不符合她身份的东西,还脏了,极可能是别人不要的她收着了。 “她如此效忠,这帕子会不会是地臧阁阁主的?” 都说地臧阁阁主和天机阁阁主是夫妻,但谁都不知道,哪个是男的,那个是女的。如今似乎是可以稍作推断一下,地臧阁的阁主为女子。 韩琦也觉得有这个可能。 这时城隍庙外头传来吵闹声,又听有韩综的声音。 崔桃便走了出去。 韩综一见崔桃来了,忙关切地打量她,问她有事没有,随即又严肃地看向韩琦,质问他怎么能让崔桃做诱饵,太危险了。 “一旦她有什么事,谁来负责?” “我。”韩琦应道。 韩综蹙眉看他一眼,终究没多说什么,转而嘱咐崔桃下次不应该再做这种冒险的事情。“就算要对付地臧阁,你跟我说,让我来。” “可地臧阁的人就是拿你的性命威胁我就范。” “竟还有这种事?我自己能保护好我自己,你可千万不要听他们的话。”韩综忙道。 崔桃带韩综去见了玄衣女子的尸身,在旁观察韩综的反应。 韩综微微瞪大眼,惊讶地看着地上躺着的女子半晌,转而疑惑地问崔桃:“她就是地臧阁的人?” 崔桃点头。 …… 在开封府门口,崔桃笑着与韩综分别之后,就冷下脸来,跟韩琦道:“他很可能认识那名死掉的玄衣女子。” 韩琦不解地看向崔桃。 “人真正发出惊讶表情的时间,其实不会超过一眨眼的工夫,他刚才故作惊讶的表情太久了。” 再加上韩琦在来城隍庙的路上,碰巧遇到了韩综,也是让人生疑。但仅凭这些是不可能去指证一个人,只能继续且行且看了。 “最近好闲啊,好不容易碰到事儿做,结果人就这么死了。” 崔桃伸了个懒腰,叹口气道。 “哦,对了,我的罪名大概可以定了,确实是去奉命到孟达夫妻那里偷盗盐运图。不过地臧阁那边,似乎是并不想孟达夫妻死,我因此被她谴责了一下。” 韩琦应承,“你在焦尸案立功卓著,便是定罪,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那定罪了之后,会不会在我脸上刺字啊?”崔桃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颊。 韩琦唇微动,正要安慰崔桃—— “如果刺的话,我想刺在眉心,正中央,明晃晃的,大家都能看见,那才叫气派!”崔桃兴奋道。 韩琦:“……” ※※※※※※※※※※※※※※※※※※※※ 看到有留言说上章最后处置官贵斩首那里,有点出戏,现实不这样等等……要解释下,按照宋朝法律,这个处置是合情合理的,大前章我已经解释过,到宋朝已经不是奴隶制,是雇佣关系,雇主无辜杀死奴婢会处以流刑三千里。并且案子里的女子都算是良家的,并非契约约定的雇主关系,所以虐杀【数名】良家的罪名更重,判死罪从理论上讲是合理的。 但如果说这种案子在历史上没有这情况,那确实是,因为这是小说戏剧化的处理手法。就比如说我们平常看的霸道总裁英俊帅气专宠女主,灰姑娘的故事,这种情节在现实生活中又能见到几个?柯南到哪儿哪儿死人,现实有?我们看小说的乐趣不就在此嘛,理论上合理,我们就痛快的惩恶扬善,这才爽呀~~或许现实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美好的东西确实一直存在着,即便是在古代,有很多不公平的判决存在,可也有公平的判决的。虽然不是同样的案子,但是公平判决的事实是存在的,也就是合理的。 总之本文里,恶人是一定会受到惩罚,死透透的,不死不符合小说惩恶扬善的主旨。对了,郭嘉也是这样要求的,影视剧里恶人不能有好下场~~ 我们看到了黑暗,但我们向往光明。 第 45 章 韩琦的目光移到崔桃的眉心位置。 崔桃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问韩琦怎么了。 “只怕是地方不够,”韩琦见崔桃不解,便告诉她需要刺字内容, “配汴京开封府重役。” “那字儿太多了。”崔桃以为只有两个字。 “还要刺么?”韩琦问。 “不刺也行吧。” 崔桃答应得有些勉强, 反倒让韩琦觉得好像是他逼着她不要刺字一样。 “你那小院儿改得倒是别致。”韩琦突然转移了话题。 “韩推官若喜欢, 我也可以帮韩推官把家里的园子改一改。”崔桃马上问韩琦喜欢什么样的园子。 “歇着吧。”韩琦轻笑一声,“近来倒也不是没案子,你若觉得闲,明日来找我。” 崔桃应承后,就回了荒院, 倒是有点睡不着了。 正好厨房还有剩下的羊肠衣、牛肉和猪肉, 之前未免坏了, 崔桃都给上头抹了盐。如今就直接这些肉都剁成肉馅,这馅倒不必太细腻,粗些,能看见肉块,吃起来才爽快。随后调入糖、酱油、五香粉等佐料腌制, 用味道最足的独头蒜, 喜欢蒜味浓些,就多加一些蒜。 将切好的蒜末混入肉馅里搅拌,再用漏斗将肉馅灌入泡好的羊肠衣内,灌的时候每隔一段用麻绳扎结,然后就将灌好的肠挂起。要说这剁肉馅和灌肠可都是体力活儿, 忙活完这一遭崔桃便觉得乏了,再去睡就容易了。 第二天一早, 王四娘和萍儿起床后, 各自负责烧火和洗菜淘米。崔桃将绿豆和白米陆续下锅之后, 便将昨晚风干了两个时辰的肉肠,放到炉子里吊烤,又做了麻将烧饼、酱油萝卜和凉拌糖醋豆芽。 两柱香时辰后,烤肉肠的香味就飘出来了。等烤熟了,先取出两根,趁热切了,配着小菜稀饭和烧饼吃。 这早饭有干有稀,有菜有肉,可以说非常美味了。王四娘贪嘴,把盘子里剩下的肉肠都吃了,还要再拿一根,干脆直接拿着,爽快地咬着吃。 “真香,以前没吃过蒜味的,咋这么好吃!”王四娘吃得嘴角流油。 萍儿正收拾碗筷,闻言后担忧地打量王四娘两眼。 “看什么看?你要吃那不还有么?”王四娘斥萍儿。 萍儿无声地再看一眼王四娘,默默把碗洗完了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你最近可照过镜子没有?” “我照不照镜子干你什么事儿。”王四娘仔细想想,自己最近还真没照过镜子。像梳头发这种事儿,她早就轻车熟路了,反正她也不挽什么花样,随便扎一下,系个头巾就是。 “怪不得。”萍儿捏一把王四娘肚子上的肥肉,“你胖了好多,你是不知道了。” 王四娘一怔一惊,当即跑回屋子里去照镜子,果然发现自己的脸盘子大了一圈。 王四娘忧伤地走出来,唏嘘感慨不已。想当年她曾是一位身量纤瘦细皮嫩肉的年轻小娘子,在山寨里头跟那些粗鲁男人喊打喊杀多年,风吹日晒的,小嫩肤成了老树皮,身子也越来越胖壮,如今再继续胖下去,原来是没眼看的她,以后怕是会变成‘完全没眼看’了! 要命的是她身边还有两位对比的,崔娘子和萍儿都是要貌有貌,要身材有身材。特别是她老大崔娘子,从头到脚都能甜到人骨头里去,她平常纵然穿着朴素宽大的衣裳,可懂得分辨女人身材的人都知道,前凸后翘,绝好!反正将来肯定是谁用谁知道,也不知道哪个瘪三会有这等好福气。 在王四娘看来,她家老大就是仙女,世上所有男人都配不上,便是皇帝老子也不行。 唉,想远了! 现在的麻烦是,她又胖了啊啊啊啊—— 王四娘郁郁寡欢地走到厨房,崔桃正忙着用荷叶包肉肠,已经打包了三份儿,再包两份就够了。 “要吃自己拿。”崔桃示意了下盆里还有剩下的肉肠。 “不吃了,胖了。”王四娘看着颜色红通通诱人的肉肠,忍不住咽了口水。她明明知道自己的胖了,却还是不甘心地问崔桃,“我是不是胖了?” 崔桃打量一眼王四娘,“长了点肉却也不碍事,多动一动就是了。” “还是崔娘子说得对!”王四娘毫不犹豫地又拿一根肉肠,开心地送到嘴里吃起来,“亏什么不能亏了嘴,我多动动就是。对了,最近怎么都没案子?有案子我还能多跑几次腿儿。” “韩推官说今天会给安排。” 崔桃让王四娘帮她去给朱二牛送早饭。 王四娘连忙高兴地应承,“以后这跑腿的活儿都交给我!” 崔桃提着包好的肉肠分给了李远、李才和王钊,又提了一份儿给张稳婆送了去。 从刘仵作的事情后,张稳婆还以为崔桃不会再搭理她。今儿见人拎了东西来瞧她,她倒有些受宠若惊,忙请崔桃入内喝口茶。 “改日吧,这会儿还得去韩推官那里一趟。”崔桃告诉张稳婆,那肠吃可以热着吃也可以煎着吃,直接凉吃也行。 张稳婆打开荷叶包,吸鼻子闻了下,直叹香,笑着跟崔桃道谢。 崔桃:“我也要跟你道谢,我坐大牢那么久,吃的第一顿好的便是你给我买的鱼片粥。” 张稳婆这才恍然想起来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崔娘子不说我都忘了,不过说起来,那之后事情变化可真大啊。如何都想不到当初的崔娘子会是如今这般,还跟我一起在衙门共事了。” 张稳婆说完后,生怕崔桃误会,忙补充解释道,“我绝没有讥讽崔娘子的意思,我的意思崔娘子是个真正厉害的。只要有一身才华,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逆境求生。” “还是我幸运,遇到的好人多。”崔桃笑着应和一声,便礼貌地告辞了。 张稳婆望着崔桃离开的背影,不禁叹道:“不简单啊。” “姑母,什么不简单?”一名十六七岁的妙龄女子笑着从屋后面跑过来,告诉张稳婆她已经用醋熏蒸完尸体了。 “自然是说崔娘子不简单。”张稳婆看一眼张素素,“你以后可得跟人家好生学学。” 张素素立刻乖乖地点头应承,跟着张稳婆进屋后,她看到了桌上肉肠的香味儿,忙问谁送的。听说是那崔桃所赠,张素素立刻切了一块下来尝尝。吃的时候,不禁惊讶地睁大眼睛,连连点头叹好吃。 “姑母,我也要做崔娘子那样的人!”张素素发誓道。 张稳婆颇觉得欣慰地笑了下,鼓励她好好学。 …… 崔桃在去见韩琦的时候,将最后一份儿肠递给了张昌,这东西当然不适合直接给韩琦。 进屋后,她见包拯也在,忙规矩地对韩琦行礼道:“妾来领案子。” “王判官请了病假,有不少小案堆积,下官打算先分派下去,让他们先调和。”韩琦对包拯解释道。 包拯直叹韩琦这主意不错,“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若并无伤及根本的矛盾,先调和再审理,极佳之举。” 包拯接着称赞崔桃在焦尸案表现突出,功不可没。 “你的事,我自会尽量为你争取。”包拯接着道。 崔桃疑惑地回看包拯,正想问是什么事。 “案卷已经放在桌上了。”韩琦这时突然吩咐崔桃道。 崔桃应承,拿了桌上的案卷后便告退。 她粗略览阅后,大概弄清楚整个案件的基本情况。 这案子的被告为岑氏,年二十五岁,嫁给涌泉巷的严三郎八年,守寡七年,膝下并无子女。如今提出上告的是严家的长子严大郎,因岑氏不愿改嫁,害他们严家授人以柄,被各色流言蜚语戳着脊梁骨。而岑氏父母双亡,严家双亲也都不在了,严大郎夫妻又不好擅自做主岑氏的婚事,故而告到官府,请官府出面解决岑氏改嫁的问题。 这处理命案多了,崔桃倒是差点忘了开封府也要解决民事纠纷。 此案确如韩琦所言,是一桩小案子。但是小案子却不能小瞧,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大案黑白分明,是对是错一目了然,反而好判。这种小案子,当真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很可能让你说不清楚到底是谁错了。 宋朝女子和离改嫁的问题上,情况还算友好,比如《宋刑统》中就规定“夫外出三年不归,六年不通问”,女子就可以改嫁或和离,所以丈夫只要三年不回家或者六年不写信不好好问候,妻子都可以改嫁的,不一定要非等丈夫死了。再有“夫妻不相安谐而和离者,不坐”,只要夫妻不和,离婚也是随便的事,并不会进行额外的惩罚。 所以女子改嫁不论在上层官贵还是百姓之中,都是一种常见的风气,年轻女子守寡则更被认为应该改嫁。这时候还不流行提倡守贞,甚至若有谁家女子立志守寡,父母有权强行令其改嫁。不然很容易被人拿此事作话柄,被周围的邻居们议论嘲笑,此案中的严家就属于这种情况。 目前看来,这案子没什么要命的大事儿,但要你说谁对谁错,却说不清。该怎么办?调和双方矛盾就是首选之法。 崔桃发现这案子还真挺适合她来办,开封府处置案件的官员都为男子,自是不能像她这般,可以随便去找被告岑氏谈心。 崔桃带着王四娘和萍儿一起去了涌泉巷,先找岑氏聊一聊。岑氏家就严大郎家隔壁,两间房,不大不小一个门户,门口拾掇得很干净,墙根底下还种着一排粉红色的花,开得正好。 王四娘敲了门之后,就听见屋内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 “谁呀?” “开封府办案。” 王四娘回话不久后,便有一名穿着素裙裳的女子开了门。这女子姿色一般,长着柳叶眉,丹凤眼,鼻子小巧而儿,唇也薄,一张鹅蛋脸,身量也清清瘦瘦的,却是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让人瞧着就觉得舒服。 她起初只开了三寸宽的门缝,露出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外面的来人。 如今既然为开封府跑腿办案,崔桃自然也混了个腰牌,她当即亮出来给岑氏看。 “想不到开封府还有女子衙役。”岑氏笑着开了门,许是因为难得见到有女子办案的,倒是不觉得怕,而是格外亲切。她热情地请她们进屋,又倒了自己煮的香薷饮给三人。 汤水里有淡淡的甘草和香薷味儿,入口清甜,还能品出乌梅的果香,喝到胃里极为舒服。崔桃直叹岑氏这香薷饮做得味道好。 “娘子们若喜欢,便多喝些,熬了许多呢。”岑氏客气地笑道,看人的眼神温温柔柔,说不出的善解人意。 萍儿十分喜欢岑氏的温柔婉约,因想到她被没由来地告到了开封府,在心里不禁为她感伤。一会儿她若知情自己被亡夫的大哥告了,不知会多么失望伤心。 崔桃随即把此番来意道明,岑氏听说自己被严大郎告了,闷闷地低下头去,果然如萍儿所料的那般,很难过。 “兄嫂都跟我说过,若我再坚持不改嫁,便把我告到官府去。”岑氏说着就落了泪,便背过身去,避免被崔桃等人瞧到她哭泣的模样。 “那你为何不想改嫁?”萍儿试探地问。 “也没有为何,便是觉得自己这样挺好。”岑氏道。 “可你不怕老了就剩你自己一个人,没人照顾你么?”萍儿再问。 “到那时候再说吧,反正我现在不想嫁。”岑氏丝毫不犹豫,口气坚决。 崔桃在一旁静听,倒没多说什么。 “也是,一个人住着多爽快,谁知道改嫁会嫁给个什么鬼东西。就像我,便遇到个想害死我的玩意儿,还背着我找了别人!” 王四娘随即好奇地打量屋子里的布置,各样东西都归拢得整整齐齐,直叹岑氏是个会过日子的贤妻,可惜他亡夫没福气,去得早。 “那也不怕,咱就一个人过一辈子怎么了!” 岑氏敷衍笑了下,倒也没附和王四娘的话,看起来她并不是完全赞同王四娘的意思。 崔桃大概瞧出了些端倪,这岑氏并非是完全不想再嫁,但听她之前坚决的口气,现在肯定是不想嫁……如此似乎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岑氏可能是心中有人了,而那个人现在多不便的地方,她想等等看。 崔桃等人跟岑氏不相熟,如今第一次见面,倒是不能指望岑氏会对她们掏心窝子说这些心里话。 崔桃随后跟岑氏告辞,来到了岑氏的隔壁严大郎家。 严大郎如今正在外头干活,家里只有严大郎的妻子狄氏和三个孩子在。 狄氏打发三个孩子自己去玩儿,就急忙忙招呼崔桃等人。她家却没什么香薷饮,只有白水。 狄氏有些不好意思,“不知三位娘子来,我这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没关系,我们本也不是来喝茶的。”崔桃请狄氏坐,让她跟自己讲一讲岑氏那边的情况。 提起她,狄氏便一肚子火气,“真不知她执拗什么,三哥那都去了多少年了,她从十八岁守寡到现在,我们也劝过她,是她自己不听。可如今却生生要害得我们的脊梁骨都被外头人戳断了!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好营生,就靠卖烧饼为生,如今为这事儿,没人再买我们家烧饼,都说我们刻薄了她。这家里头还有三个孩子要养,大儿子还要读书,如今却是连买纸的钱都供不上了!” 狄氏说着就哭起来,委屈地用袖子直抹眼泪。 “她只是不改嫁而已,跟你家有什么干系?”王四娘诧异不已。 “就是有关系了,还关系大了呢。不信请三位娘子去外头打听打听,外头都怎么说我们家!若不是我大儿子还要上学堂读书,动不得,我们一家早搬出汴京去了,真住不下去了。” 狄氏说着哭得更凶,便骂那岑氏没良心,害得他们一家子没生意做,喝西北风。 “岑氏如今靠什么营生?”崔桃问。 “她能有什么营生,每日也就织些布。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然是过得自在。”狄氏依旧生气。 “可是人家不改嫁是人家的事,你们这告到官府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邻居们若不明白,跟他们讲道理就是,告诉他们不是你们错。”萍儿小声道。 狄氏听这话更气,站起身红着眼睛对萍儿道:“那就烦劳这位小娘子帮帮忙,替我们去解释,真能解释清了,我日日磕三个响头给您道谢!” 狄氏说罢就跪地下了。 萍儿吓了一跳,忙道不敢,去搀扶狄氏。狄氏却不肯起身,请崔桃一定要为自己做主。随即又将三个孩子唤来,大的有十三岁,小的才五岁,一起给崔桃等人跪着。 “快起吧,会有办法解决的。” 崔桃扶起狄氏,又拍了拍严家小儿子的头,却见这孩子的脸有好几处破皮,已经结痂了。 “贪玩摔得?” 小家伙摇了摇头,,怕生地躲在狄氏身边。 狄氏忙抱着孩子,哄他不必怕,“这位娘子是来帮我们的,你快说说,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他们说……爹爹和阿娘恶毒,不准我三婶改嫁,我是小恶毒。我害怕他们,就跑,就摔着了。”狄氏的三儿子奶声奶气地说道。 “哎呦,这些孩子怎么这么坏!可怜我们孩子这白嫩的小脸蛋!”王四娘跟着惋惜。 从严大郎家出来后,王四娘和萍儿就开始吵起来了。 王四娘说严大郎家可怜,竟然就因为岑氏不改嫁,搞得一家子凄惨。萍儿则觉得岑氏可怜,守寡那么多年本来就清苦,却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活,竟要被夫家兄嫂逼着改嫁,不讲道理。 “谁不讲道理了?既然是一家子人,她的事儿就会成了别人的事儿,她连累到别人了!”王四娘质问萍儿看没看到那孩子脸上的伤。 “可那不是岑氏害得,她也不想的。这好好日子她爱怎么过怎么过,为何外人要管那么宽,要逼她?她才冤呢!”萍儿反驳道。 俩人随即就问崔桃选哪边。 “为何一定要选呢。”崔桃道,“当有两样事需要你犹豫不决去选的时候,便说明还没足够了解清楚。” 崔桃说罢,就看向巷子口那几个正一起玩闹的孩子,她随即向王四娘伸手。 王四娘愣住,不解崔桃何意。 萍儿立刻上手,把王四娘随身携带的那包点心掏出来,给了崔桃。 “啊,原来是要这个。”王四娘恍然,马上检讨自己居然没有萍儿聪明,下次她一定要领悟到! 崔桃笑着走到孩子们中间,先亮了腰牌,告诉孩子们她是开封府的人,便蹲下身来问他们:“岑娘子和严大郎家的人,你们更喜欢哪一个?回答我的问题就有点心吃,可甜了呢,不信你们闻一闻。” 崔桃打开纸包,雪白的桂花糕和浅绿清新的绿豆糕都散发出丝丝甜味儿。 孩子们都忍不住咽口水,又见眼前的小娘子甜美可亲,也不怕她,都凑了上来,争相回答了同一个答案:岑娘子。 他们都最喜欢岑娘子。 “为何?”崔桃再问。 孩子们七嘴八舌说起来。 “岑娘子人好,见到我们就笑。” “我们踩烂了岑娘子的花,岑娘子也不会生气骂我们。” “岑娘子还给我们好喝的香薷饮!” …… “岑娘子的香薷饮是很好喝,我们也刚喝过。”崔桃应和道。 孩子们听了这话跟崔桃更亲近,纷纷拿了点心吃起来。 “那严大郎一家呢,对你们不好?”崔桃再问。 孩子们犹豫了下,有摇头的,说严大郎太严肃不爱笑,看起来吓人;有说严大郎的妻子狄氏太凶悍,是个泼妇。也有什么都说不出来的,不觉得严大郎一家如何,但更喜欢岑娘子,因为岑娘子人好。 “大郎二郎,你们干什么呢!”一名妇人从不远处的宅子里走出来,瞧到这边的状况,边喊边走过来。 崔桃站起身来,跟妇人解释自己是开封府的人来查案。随后,崔桃不忘嘱咐这些孩子们,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过她是官府的人倒没关系。 孩子们纷纷应承,然后便又跑去玩儿了。 妇人不好意思地跟崔桃赔罪,“真没料到三位小娘子竟是开封府的人。” 崔桃得知这妇人为李氏,在这巷子里住了有十几年,晓得她十分了解情况,便跟她打听了岑氏和严大郎一家的情况。 李氏听说严大郎居然把岑氏告到官府了,当即蹙眉:“他怎么能干这种事,他们一家把岑娘子欺负得还不够么?岑娘子也是够惨的,摊上他们。” “严大郎盼着她出嫁,最多不过是好心办坏事,怎么谈得上欺负?”崔桃不解地问。 “就是欺负!岑娘子人温柔手艺又好,她守寡这些年,严大郎一家人都拿着她织布绣花赚来的钱,花得心安理得。如今因我们都说道他,他面子过不去了,就张罗着要给岑娘子随便找个人家嫁了。但岑娘岂会愿意被那样随意糊弄?这嫁人可是大事儿呢,只怕是严大郎一家为了钱要卖她。岑娘子只说等一等,他倒是急了,竟告到官府去!” 李氏越说越生气,请崔桃一定要帮忙,好生惩治那严大郎一家。 “这家子人忒不讲理了,吸了岑娘子的血,还想要名声。他以为他告官了,我们就信他清白了?”李氏掐着腰,连连冷笑。 崔桃心中大概有数了,这传言里头假话居多。岑氏小日子过得井然有序,且还有闲情熬制香薷饮,从屋里的各处摆设来看也不像是缺钱的样子,并不太符合‘严大郎夫妻压榨岑氏钱财’的情况。 崔桃随后又跟巷子里偶遇的另外两名妇人打听了消息,他们的态度跟李氏都差不多。且还有一个人悄声跟她透露,说严大郎之所以不愿让岑氏改嫁,是因为早就觊觎了岑氏的美色。 王四娘听完这一番又一番言论之后,傻眼了,真没想到她支持的严大郎一家居然是这样的人。 “亏那个狄氏哭的时候,我还同情了一把。”王四娘气愤道。 萍儿轻轻地撇了下嘴,“我就说么,岑娘子可怜得紧。” 崔桃问了严大郎卖烧饼的地方,便去了街市上瞧他。 只见严大郎站在众摊贩之中,半晌了,别家都有生意来,唯独他的没有。附近的摊贩瞧他的眼神也不大一样,似乎带着鄙夷嘲讽。有两名买完瓜的妇人说要去卖烧饼,却听那卖梨的男子建议她们去别处买,俩小娘子便问缘故。卖瓜的摊贩就小声告诉她们,严大郎不准弟媳出嫁的恶毒。俩小娘子闻言后果然见很气愤,断然不买了,直接离开。 再看看如今严大郎筐里的烧饼数量,几乎像没动过一样,应该是没卖出去几个。 卖瓜的摊贩见崔桃边挑着瓜边往严大郎的方向看,忙对崔桃说了同样的话。 崔逃挑了十个甜瓜后付钱。 “我见他面善,可不像你说的那样,你这话都是道听途说而来吧?”崔桃质疑道。 “可不是,就是住在他们巷子里的人亲口告诉我的。小娘子可千万不要相信一个人脸!何不想想,连跟他同巷子的人都不买他家烧饼是为何?还不是他这人有问题。他原本不在这卖的,近半个月才来,之前在州桥那边,因被人嫌弃狠了,才跑来我们这。”卖梨的摊贩道。 崔桃应承地点了点头,随即走到严大郎跟前,告诉他:“烧饼我都买了,随我送到家里去。” 严大郎本因为没生意,已经打蔫地低头,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头埋进衣领里头去。忽听崔桃这话精神了,连忙激动地应承,这提起了烧饼筐跟上。 往开封府走的路上,看得出严大郎因为卖了烧饼有点开心,但他都默默地没多言,也没有跟崔桃她们搭话半句,更不要说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了。可见他不是个花言巧语的人,性子有些闷,也算实在。 等崔桃把严大郎引到开封府后门的时候,严大郎才认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吓了一大跳。 崔桃让他不必害怕。带他进了开封府,崔桃就结了钱给严大郎,严大郎却不敢要,推脱再三才收下。 “你可知外头关于你的那些传言?”崔桃请严大郎在她新建的凉亭内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 “知道些,都说我逼着岑氏守寡,不让她改嫁,可我万万没有这样的心思。她为三哥守丧完毕之后,我就让内人去劝过她,毕竟那么年轻啊。她却说她暂且没那心思,我们自然不能逼他,便随她去了。 谁知这几年,外头的风言风语越来越多,竟都传是我逼她守寡,还有传得更邪乎,说我觊觎她的美色。所以这人我严家是万万不敢留了,便让内人寻合适的人家,为了张罗改嫁,可她却还是不愿意,说多了又哭起来。如今弄得我里外不是人,差点都不想活了!” 严大郎告诉崔桃,他现在的烧饼生意是越来越差,已经没有办法给家里糊口了,以前一天卖四筐都不止,现在一筐都卖不完。再这么下去,他连买面做烧饼的钱都没有了。 “我还听说,岑氏织布的钱都被你们家压榨走了?” “这是谁说的话?”严大郎气得拍桌而起,“我们可没觊觎她一分钱,以前过年过节有什么吃的都不忘给她送一份儿。她自然也会回礼,有时候会给孩子买一些东西。她怎么能对外人一次又一次地这么诬陷我们?” 崔桃见他说得面红耳赤,瞧得出他憋屈有火,让他喝口茶,先顺顺气。 严大郎喝了茶之后,脸色稍微好些了。他突然跪地,请崔桃为他做主。 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些流言蜚语了,如果家里就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他还有妻子孩子,他们不应该平白无故遭受这份罪。 “你信我能处理好?”崔桃问。 毕竟在外人看来,开封府的案子从来都是男人在查,突然是女子,一般人未必会相信。 “我瞧得出娘子是好人。我上次来开封府递状纸的时候,听衙役们提起过崔娘子,说崔娘子的本事,整个开封府的衙役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严大郎老实道,“我知我这案子不大,按理我不该报官,不该麻烦开封府的诸位官人们,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便是家务事,也得劳烦衙门为我断一断!” 崔桃点头,打发严大郎暂且回去,又嘱咐他既然信她,回家就老实呆着,别跟岑氏起冲突。 崔桃随后就她今日见闻都书于纸上,呈给了韩琦。 韩琦览阅之后,便问崔桃结论。 “韩推官可有结论?”崔桃反问韩琦。 “这岑氏会做人。”韩琦只说了一句。 “可会做人并不错,守寡难过,免不得抱怨几句,也没错。若先入为主了,认定岑氏这么年轻不会不改嫁,便会容易把话听歪了,事情可能就变了味儿。风言风语一旦传起来,便有了编瞎的故事掺在里头。”崔桃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本身人两家也没什么大错,又是亲戚,何苦因此交恶。” 韩琦听崔桃此话,便知道她已经有了主意,让她尽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处置便是。 “韩推官问都不问,就不怕我处置不好?”崔桃故意问道。 韩琦笑一声,“处置好了,有煎鹿脯。” 崔桃一听这话眼睛亮了,马上保证她肯定能把这案子给处理得妥妥当当,都不用过公堂。 “韩推官的煎鹿脯可得备足了!”崔桃说罢就欢快地跑出去。 韩琦落下了手里的笔,望着窗外飞速跑离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了,他才复而提笔继续。 次日,崔桃就拎着她做的两份儿肉肠来见严大郎一家和岑氏。 狄氏昨晚上听严大郎讲了情况后,才知道外头竟还有传言说她们贪了岑氏的钱。狄氏气得直哭,直叹他们不知道哪儿错了,要遭这份儿罪。 等崔桃将岑氏领来的时候,狄氏气得破口就骂岑氏。 “他们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在外诋毁我们?我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了,对不起你?” 岑氏也落泪了,忙摇头表示她从没跟外人说过这些。 “你不说,他们怎么会传了这样的话出来?”狄氏质问。 “我……我也不知道。”岑氏越发落泪不止 “巷东的李氏,你可曾跟她说过,你要拿钱给严大郎一家的话?”崔桃这时插话问岑氏。 岑氏怔了下,委屈道:“我是说过,可我并没说是大哥大嫂压榨我织布的钱,只是碰巧那会儿过节,我说我要包些钱送过去。” “这就是了,他们若认定你受欺负,听你说这话,便会擅自揣测是你被他们压榨了钱。” 诸如严大郎觊觎岑氏的美色,也是因为岑氏一直坚持守寡,别人见严大郎夫妻跟岑氏说话的时候。严大郎夫妻强势,岑氏温柔,便以为岑氏受了欺负。他们不信岑氏是自己的坚持守寡,便都编排在了严大郎身上。 如今岑大郎因为流言,开始逼着岑氏改嫁,岑氏不愿,为此伤心难过,便更加惹来揣测谩骂了。 岑氏听了崔桃的细致分析之后,才恍然大悟,“怎么会这样?我这就跟她们说明白去。” “你若现在特意去跟那些人去说,她们未必会信,反而觉得你是受严大郎的逼迫所致。那这之后,她们一家子在这巷子了只会过得更艰难,烧饼生意依旧不会好。” “大哥大嫂,对不起,我真不知外面竟把事儿传成这样,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我还以为这一年多来你们不理我,是因嫌我不听你们的话改嫁。”岑氏抱歉地哭起来。 狄氏叹口气,晓得现在不能怪岑氏了。可境况这样了,她心里难免有怨气。严大郎也是如此。 “我有一个好办法解决。”崔桃随即问岑氏是否愿意跟她兄嫂说心里话,“你其实并非坚决不想改嫁吧?” 岑氏愣了下,这才坦白告诉狄氏和严大郎,她心里其实一直惦记一个人,便是巷北头做绸布生意的马四郎。不过马四郎近些年都一直在两浙地带做生意,鲜少回来,她便想等着他。 这马四郎因为做生意总是要走南闯北,一直没娶妻,也是怕自己离家三年不归,按律法自己妻子都可以改嫁了,倒不如不娶,免得耽误人家。 “你倒是早说呀,他便是愁找不到能等他的良人。你若有意,这事儿我们都可以帮你张罗,实在不行你就随他去两浙呗。”狄氏叹道。 崔桃又出主意,让岑氏和狄氏一起去卖烧饼,岑氏还可以顺便卖一下她自制的香薷饮。这样外人瞧见她们妯娌关系好了,也因喜欢同情岑氏,就会光顾她的生意。日子久了,自然就会渐渐了解明白,岑氏确实是自主坚持守寡,她们两家之间根本没什么事。 此后三日,岑氏和狄氏便就按照崔桃的主意,一起去卖烧饼,果然生意渐渐好了,巷子里的传言也开始有所改变。狄氏也清清楚楚表明了,绝不会少了岑氏帮忙买烧饼的那份儿钱。岑氏则也因为卖香薷饮多了一份儿收入。 俩家问题就此解决了。 这时候,闻得此案案情的人都不禁唏嘘,折磨了两家这么久的事情,居然就因让崔娘子一个简单主意,让大家都和和乐乐起来。 严大郎特意来开封府感谢崔桃,也带了岑氏的话,今后他们愿意给崔娘子供给一辈子烧饼和香薷饮,随叫随送。 事情搞定,崔桃就乐颠颠地去韩琦那里讨煎鹿脯。鹿肉可不好寻,大多时候只有贵族能吃到。 韩琦也不含糊,这就带着崔桃出了门。 “韩推官不等放值的时候?”崔桃惊讶。 “今日休沐。” 崔桃又惊讶了下,休沐日还在开封府,莫不是就在等着她跟他‘要饭’呢? 崔桃更开心了,正要问能不能叫上王四娘和萍儿一起,便在开封府的马棚处,见到了王钊、李远、李才还有王四娘和萍儿。 大家随后就热热闹闹奔向韩琦家,却不想在半路,碰到了一桩热闹。 今春科举的结果终于出来,放榜了! 只见那榜前围了一群书生,都急着瞧自己是否榜上有名,周围还有不少瞧热闹的百姓,不乏有许多身着锦衣之人。 这瞧榜的书生中有一名身穿翠竹旧袍的年轻男子,当他瞧见自己榜上有名后,高兴地仰头一乐,抚掌叹自己十年寒窗苦读没白费。 可他这感慨的话音还没落,两拨穿着锦袍的男子分别从东西两侧冲了过来,速度不分伯仲。两拨人各自揪住男子的左右胳膊,都要他跟他们走。 “榜下捉婿喽!”有看热闹地喊起来,“左边是万侍郎家,右边秦侯爷家,快选一个吧!” 话音刚落,就听‘刺啦’一声,那年轻书生的左右衣袖被扯掉了。 ※※※※※※※※※※※※※※※※※※※※ 宋朝改嫁是非常普遍的情况。宋仁宗时,官员吴育弟媳生下六个孩子后,弟弟去世,弟媳决定不改嫁。唐询在朝diss吴育的时候,其中一条罪状就是他没有让弟媳妇改嫁。 还有非常典型改嫁的例子,一个李清照。还有就是陆游和他原配妻子唐氏,一首《钗头凤》,大家都知道的。唉,只能说读书多的人总把多情说成了痴情,偏偏唐氏信了,因为这首诗,郁郁而终。 其实在宋朝的时候,程朱理学只是个非主流学说,主流风气根本不是这个,民风很开放的(到了后期元明,特别是明朝,才追捧起来)。而且程颐嘴上说一套,做是另一套,自己外甥女守寡了,他怕姐姐伤心也给他安排改嫁了。 ps宋朝有漏斗,出处:宋·陈言,《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一味为粗末。炉上烧,以酒漏斗盖吸咽烟,觉咽干口燥,以茶酒送……”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君九龄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阮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予支 2个;一剪春水、上善若水、衣冠不禽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周金子 79瓶;虾子 60瓶;可能是王大眼老婆 50瓶;正版khyung-虫 30瓶;慕喊寒yy、扑咚扑咚的心、有柴、21923323、豌豆 20瓶;皇甫铁牛 15瓶;妍林 11瓶;苏苏的rothyrothy、momo、oxox、春夏的太阳和风、君九龄、麻雀君、y、弯弯、秋色无法、只看同人、叫我女王大人、小鸡仔 10瓶;与小白鼠相爱相杀、七秒姑娘、小苹果、苹果派、这个作者我睡过 5瓶;明月碧水间、烽火烟 2瓶;tianertf、半江暮色、人间仙子朱正廷、玲珑红豆、yt、shirly、cheriehuh、叶茶 1瓶; 第 46 章 这些人手劲儿都挺大, 连带着把书生的里衣袖子都被扯开了,书生的左胳膊露出一块肉来。众人却见那书生的胳膊上竟有一处刺青,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书生连忙尴尬地捂住自己的胳膊要跑。万侍郎和秦侯爷家的两拨人都赶忙拦住了书生,先跟他赔罪, 都表示可以立刻带他找个地方换身新衣裳。 “怎么着您也选一家, 不然就这么走了, 我们都不甘心呐, 还得惦记着。”秦侯爷家的家仆说道。 万侍郎的家仆也应和, 让书生选一家就成,但谁家都不选他们难做。毕竟每年科举高中的进士之中, 年轻好看的并不多,走一个就少一个。 “我……不想选。”书生狼狈捂着破掉的衣袖,试探着往左走被挡了回来,再往右走也被挡了回来。他急得几乎快哭了,脸色通红。 可书生越是这样羞臊内敛,反而越得两家人喜欢,说明他本分老实。这又能读书又老实, 不正是上好的择婿人选么! 崔桃突然快跑到书生跟前, “袁大哥,你咋还在这呢?嫂子在家等你高中的好消息,都等得脚底冒烟了, 在屋地来回来回地走啊!” 书生袁峰听到崔桃的话后愣了下, 后在崔桃的眼神示意下, 恍然明白过来, 忙点头应是, 就朝着崔桃这边走。 这时候万侍郎和秦侯爷家的周管家、郑管家闻言, 直怪袁峰没把话说明白。 “早说你已经娶妻了呀, 害我们白费事。” “你们给时间说了么?快拿钱赔衣裳!”崔桃跟周、郑两位管家要钱。 “耽误我们事儿还没说呢,竟还跟我们要钱?” 周管家和郑管家自然是不愿意从他们自己兜里舍钱出去。 “那要这么不讲理,大家就得去开封府好生说道说道了。哎呦,那不就是开封府的韩推官么,可真巧了,正可以请他来给我们大家判一判,这事儿到底谁不讲理。”崔桃假装巧遇一般,示意两管家往韩琦那边瞧。 周管家和郑管家在看向韩琦俊颜的刹那,都吓得心里一哆嗦。这位韩推官他们知道的,上次科举放榜的时候他们都提前预备着想捉来着,奈何位置太高捉不着,人家可是官家钦点的榜眼。李尚书一直觊觎着都还没得着,何况是他们了。 这是榜下捉婿,可不至于捉到开封府去,招惹晦气不说,回家了肯定还会落主人埋怨。俩管家只得乖乖地给钱,一家出了二百文给那书生。其实瞧那书生的衣服,最多也就值几十文钱,可要钱的小娘子非说还有什么‘受惊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赔偿要求,奈何还得给。 能怎么办,那位韩推官就在街对面,哪敢不给? 崔桃把要来的钱递给了袁峰,让他快些找地方去换衣裳。 “袁某有一事不解,小娘子如何知晓袁某的姓氏?”袁峰好奇地问。 崔桃指了指二甲榜左侧最后一个名字,“刚瞅着你好像瞧的是那个名字,便是叫错了也没关系,主要还是要看你愿不愿意应。” 袁峰忙行礼道谢,表示他愿意应的,随即又对韩琦见礼,“学生仰慕韩推官已久!” “日后便是同僚了,恭喜。”韩琦淡声道。 袁峰再行礼道谢一次,然后就捂着自己左侧肩膀的破处,窘迫地告辞了。 崔桃笑嘻嘻地招呼大家可以走了。 “多管闲事。”韩琦在崔桃走过来的时候,小声对她道。 “这怎么能算多管闲事呢,这是见义勇为。假若是韩推官也被捉成那副样子,是不是也希望有人来救呢?”崔桃反问。 韩琦垂眸轻笑一声,没回话,而是徐徐迈步继续前行。 “韩推官在丁卯科举放榜的时候,是不是也被捉了?”崔桃起了八卦之心,凑趣问韩琦,“韩推官容貌无双,才高八斗,又是官家钦点的榜眼,还这么年轻!那在当时肯定抢手啊,照袁峰今天的情形来看,那会儿估计连一片衣服都不能剩了。” 韩琦起先听崔桃赞他容貌,反应不大,忽听她说最后一句,不禁蹙眉睨她一眼,问崔桃还想不想吃鹿肉。 “想吃,想吃。”崔桃马上赔笑地应承,用手捏住自己的嘴,表示她不再多言。 为了鹿肉,她可以脾气很好呢! 崔桃随即就高兴地跑去王四娘说话。 韩琦瞧她活泼开朗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嘴角又笑了一声。 等到了韩琦家,崔桃才发现韩琦住的地方并非是她所想象的那种高门大院。宅子总体上属于前三后三的格局,不过西侧有跨院,那边另开一侧门,设有下人房、杂物房和厨房等。 正堂沉稳肃穆,家具为檀木,倒是样样精致,整体布置严肃中不失雅高雅,穿过正堂就是后厅,比起正堂少了几分肃穆,挂有山水画,也有些兰花装饰,整体偏舒适淡雅一些。 走过回廊至后院,便可见几株绿色,院中央摆着两个养着碗莲的宽口大缸。荷花开得正好,有粉有白,缸里还有或红色或黄色或红白花的锦鲤时不时地浮上来,与绿色的莲叶相映着,好看得紧。 宅子里算上张昌共有十二名家仆,厨房负责做饭的有三名厨娘,另有三名丫鬟,其余皆为年轻的男仆,负责养马、赶车、打扫之类的活计。 崔桃见后院石阶前摆着一张檀木大桌上,上面备好了碗筷和点心,算数量刚好对应他们几个,但桌子上却没见有什么鹿脯。 崔桃纳闷地正要问韩琦什么时候开吃,这时方厨娘来了。 方厨娘笑着为大家备上了她刚做好的漉梨浆。崔桃上次吃过方厨娘做的酥黄独,印象十分深刻,后来她还从方厨娘这里得了老面团子,自己还做了一次改良版的酥黄独。不过这传话和捎东西的人都是张昌,崔桃倒是没见过方厨娘。 今日得见,不禁觉得亲切,崔桃忙介绍了自己,又称赞方厨娘手艺好。 方厨娘也早就听张昌说过崔桃,得见本人禁不住细致打量一番崔桃。衣着挺素净的,却有一张明艳好看的脸蛋,笑起来很甜美。方厨娘早听说她在衙门什么都会,做饭也很有一手,如今见人又漂亮又会说话,不禁更加喜欢起来。 “那崔娘子便随我去吧,郎君说了,这鹿肉要怎么烹制还得崔娘子做主。”方厨娘连忙客气地邀请道。 崔桃愣了下,奇怪地看向韩琦,不是说好来吃‘煎’鹿脯么,怎么还要去确定如何烹制? “我们也去帮忙。”王四娘拉着萍儿一起道。 王钊、李远等人则客气的感谢崔桃,今天这顿饭如果有崔桃的手艺,绝对可以吃得尽兴而归。 崔桃还在不解地看着韩琦。 “去厨房看看。”韩琦对崔桃道。 崔桃跟着方厨娘到了厨房,发现厨房里竟有两只杀好的鹿,才恍然明白怎么回事。 “煎做鹿脯的部分,我已经预留好了,余下的这些地方要看崔娘子怎么做?”方厨娘问崔桃的主意。 崔桃看着这么多鹿肉,而且是各个部位的肉,眼睛开心地弯成了月牙形,翘着嘴角一直笑。 “天呐,韩推官可太实在了,说煎鹿脯,我以为也就两块肉罢了,没想到给备了两头!这可得不少钱吧?”王四娘看了之后也惊喜不已。 “却不是钱的事儿,这时节有钱也未必能置办来。”萍儿对王四娘道。 “鹿肉鲜美,可补虚赢、益气力、强五脏,养血生容。”崔桃立刻挽起袖子,洗手准备开做,“今儿我们可有口福了!” 先做煨鹿肉。 崔桃让王四娘把鹿肉多拆解下来,取大块鹿肉切成长条状小块后,炸成深黄色去腥,因为鹿肉比较瘦,在煨的过程中很容易柴掉,所以要额添些肥肉一起炖,少不得要放些大料、酱油、酒等炖肉佐料,温火慢慢煨,才最入味。 再取鹿肚肉,切成薄片用盐腌制,稍后用来爆炒。 还得来一道清蒸,用腐皮包裹鹿肉,下水炒过之后,抹上醋酒姜蒜以及方厨娘自制的清酱,再入锅蒸。蒸熟了切片,再配上特调的酱料蘸着吃即可。 接着就是煨鹿尾,烧鹿筋丁了。 鹿筋有老有嫩,老的要提前两天久煮才容易烂,这些今日就吃不得了,只能挑鲜嫩的鹿筋切丁后,配上野鸡肉丁,猪五花肉丁、笋丁、萝卜丁,再辅以酒、酱油等佐料放在一起烧。 再做一份鹿蹄汤,因为已经做了多种口味的鹿肉,这一道却不用多复杂,清淡最好。把鹿蹄添酒焯水去腥之后,简单地加陈皮入砂锅慢慢熬汤,尽量把食材最原始的香味儿熬出来即可。 最后剩下的也便是今天最重要的主菜:煎鹿脯。 方厨娘以已经将需要的肉提前腌制好了,等所有菜备齐之后,就在铜盆里添上炭火,上面分别加了锅和铁篦,摆在以高脚桌之上,放在八仙桌旁边,现煎烤着现吃。 崔桃随身携带了野茴香,也就是现代所说的孜然。这时代野茴香还被充作药材,她弄来的这些都是之前去药铺特意预订所得。 等会儿煎鹿脯的时候,务必要撒上调味。煎烤一类的肉,没有孜然,简直是没有了灵魂。听方厨娘说,这鹿是现杀没多久,极为新鲜,那更要配上这美味的孜然才行了。 厨房的众人忙活完了,天色也差不多近黄昏了,除了备有荔枝膏水和漉梨浆之外,少不了要有酒,男人们爱喝的竹叶青,女子们喜饮的青梅酒,桌上除了做好的各种类鹿肉,羹汤,还有几样素淡的小炒菜,以及冰糖雪梨、酥黄独一类的甜品。 大家尝过洒了孜然的煎鹿脯后,纷纷一致称赞好吃,又把崔桃赞美了一通。 接着,众人就边吃煎鹿脯边闲聊,一直尽兴到天色大黑,院中挂上了红灯,大家才散了。 王钊和李远、李才兄弟都喝得挺多,走路打晃,甚至分不清东南西北,需要韩琦派小厮送他们回家才行。王四娘也喝了不少,大脸盘子通红,萍儿嫌弃地搀扶她,劝她清醒一点。王四娘当然不会清醒一下,靠在萍儿身边晃了晃去,须得萍儿不时地搀扶她,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萍儿就忍不住念叨王四娘,拍拍她的脸蛋。王四娘却嫌萍儿聒噪,正好她身量高过萍儿,也不知道她把萍儿当成了什么,张口就咬了萍儿脑壳一下。萍儿气得推开王四娘,王四娘便踉跄地跌坐在地,像个孩子一样蹬腿。 韩琦和崔桃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 韩琦便叫车夫赶来马车,让她们坐车回去。 谁知王四娘上了马车之后,呜嗷吐了一口,都吐在了萍儿上。气得萍儿惊叫一声,埋怨不已。方厨娘等人忙帮着简单清理了一下,等萍儿再回马车的时候,王四娘整个人已经横在马车里,叫人没下脚的地方了。萍儿勉强挤了进去,然后她努力挪动王四娘,想让这个大块头给崔桃腾出个地方来,奈何醉晕过去的王四娘跟泰山一样稳,凭萍儿怎么使力气都挪不动她。 “你们先坐车回去就是,我正好吃多了,走一走消食。”崔桃说罢,就请车夫驾车。 萍儿忙对崔桃道:“那我在府衙等你。” 崔桃点点头。 等马车驶走了,崔桃便拱手跟韩琦道别。 “韩推官说到做到,这一顿鹿肉果然备足了,吃得我们肚子都心满意足,多谢啦!”崔桃道谢之后,便接过方厨娘递来的灯笼,打算自己走回去。 府里的小厮送人的送人,赶马车的赶马车,已经走空了。 方厨娘却不放心崔桃一个人回去,“这天黑了,路也不算近,崔娘子也喝了不少酒,还是我送崔娘子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可以。”崔桃让方厨娘早点去休息,她上了年纪,又为大家的饭食忙碌了一下午,早就累了,“刚还看见您揉腰呢。” “你去休息,我来送。”韩琦对方厨娘道。 方厨娘怔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什么,眼睛一转儿,带着笑意连连应承,这就回去了。 “走吧。”韩琦朝崔桃伸手过来。 崔桃两颊泛红,喝得微醺的,见状愣了下,然后眨着眼睛呆呆地看向韩琦。 怎么地?就剩他们俩人了,他竟然这么大胆了,想要跟她牵手?这也太直接了,跳过了好几步。她还没有答应跟他交往,再说之前也没见韩琦对她表现出过任何喜欢的情意。 难不成是韩琦掩藏得太好,她太迟钝? 崔桃严肃地蹙眉,琢磨着自己要怎么拒绝韩琦这种跳步骤式的‘直接’。 “想什么呢?”韩琦低眸看着崔桃,声音格外低沉有磁性。在府门口高高挂着的红灯笼的辉映下,其容颜更显清隽,温雅无双。 崔桃顺嘴答道:“你让我想想。” “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 崔桃不解地仰头看向韩琦,或许是因为有点喝醉的缘故,她觉得韩琦那张脸比往日更俊美顺眼了,仿佛加了柔光。 韩琦伸手夺过崔桃手里的灯笼。 “帮你提个灯笼,有什么好想的。”韩琦说罢就往前走。 崔桃恍然,然后讪讪地跟上韩琦。 半晌之后,夜色下,巷子里,只有一前一后,一男一女,两个人在走。 “韩推官特意送我回开封府,便是为了给我提灯笼?”崔桃快走几步,终于跟韩琦并肩而行。她歪头看他,翘着嘴角特意问。 “地臧阁。”韩琦道。 意思是说,担心她一个人走夜路,受到不法分子的袭击。 崔桃垂下眼眸,语气很失望地‘哦’了一声。 韩琦也明显听出崔桃话语里的情绪,侧首凝看着她。洁白圆润的额头下,一双眼半睁着,有点小丧气地看着地面,睫毛浓密又长,在眼下映出了一道暗影,鼻子翘挺着,粉唇不大乐意地噘起。 “不然要如何?” 韩琦默了片刻后,见崔桃还是那副好像跟他闹别扭的表情,终于开口问她。 “没要如何。”崔桃立刻回话,嘴巴反而噘得更高。 明显是嘴上说不是,实则意思截然相反。 “你们女人都这般口是心非么?”韩琦问。 “我们女人?”崔桃立刻看向韩琦,“还有哪个女人啊?” 韩琦勾起嘴角,但笑不语。 “噢,应该是韩推官的意中人。我记得谁跟我提过来着,李尚书家的千金十分中意韩推官。”崔桃恍然大悟道。 “是么,我倒是没听说。”韩琦声音冷了两分。 “不是她,那还有谁?”崔桃马上追问。 俩人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响了一阵之后,崔桃都已经忘了前话,开始仰头看天上的星星了。 “我娘。”韩琦才道。 崔桃愣了下,想起之前自己跟方厨娘一起做饭的时候,她倒是听方厨娘念叨了一些韩琦的过往。 韩琦的母亲胡氏身份并不高贵,系婢女出身。韩琦的父亲韩国华在泉州上任期间,跟胡氏生下了韩琦。那时候韩国华已经年过半百了,前头有五个儿子,韩琦最幼,也算是韩国华老来得子。本来最受宠爱,不过三年后韩国华去世了,韩琦那时才不过三岁,根本不大记得父亲的模样。 那之后,他就随母跟着兄长们一起生活。从韩琦小时候记事儿开始,一直是跟母亲相依为命,在兄长们的轮流照看下长大。 韩琦为婢女所生的庶子,便是出身在官宦世家,身份其实并不算高贵。韩家兄弟们若养废了他,却也无人多说一句闲话。但难得的是,韩琦自小就懂事,聪明沉稳,无邪曲,很讨兄长们喜欢。加之大些了,他的才思性情更异于常人,兄长们都晓得他将来必成大器,也都对他十分尽心照顾。当然,这其中少不得韩琦的母亲胡氏同样会做人的缘故。 其实仔细想来,哪有孩子小小年纪就那么愿意去懂事?谁不想任性,谁不想多玩一会儿?所谓的懂事,不知是残酷的现实逼出来的。 所以在韩琦心中,他娘在是他心里应该是最柔软的部分了。 崔桃觉得,韩琦能把她跟他娘归类到一起,算作‘你们女人’,也算是一种荣幸了。这说明她在韩琦那里,不算是生疏之人。 韩琦转眸再看崔桃,却见她忽然不噘嘴了,而是抿着嘴角浅浅地笑着。 不仅口是心非,还善变。 但不管是哪一种,皆如珍珠一般,泛光的,可人的。 崔桃忽然想起来上次见包拯的情况,问韩琦之前到底跟包拯说过什么,“为何包府尹说要尽量替我争取,争取什么呀?” “给你免罪。”韩琦道。 崔桃更高兴了,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韩琦,“那我真可以免罪了么?” “待批复了便知。”韩琦道。 “那多久会有消息?”崔桃追问。 “快则十天半月,慢则半年以上。”韩琦答道。 崔桃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不那么亮了,“怎么会这么久,上次批复却很快的。” “折子分紧要和次要,如今不紧要了,便要层层递上,可能会慢一些。”韩琦道。 “行,我等着。” 崔桃应承完,过了会儿,她还有点不甘心,又追问韩琦一句。 “韩推官不是跟官家很熟么,能不能私下里跟他打一下商量?” “不能。”韩琦回答得干脆。 “哦。”崔桃打蔫地低头,默默往前走。 韩琦见崔桃徐徐前行背影仿佛被夜色吞噬了一般,终开口补充一句:“你便是我的大人,也不行能。” 韩琦的意思,不管换做是谁,他的什么人,都会按照规矩走。官家日理万机,特意请求其特例处置,容易落人话柄,若惊动了太后和御史,反而会把小事变大,让一桩简单的事情变麻烦。 崔桃好像不懂这些道理一般,许是刚喝了酒,令她头脑没有以前反应机敏,这会儿还是闷闷地低头往前走。 韩琦望着崔桃背影片刻,便迈大步上前,挑着灯笼为她照明前路。 他没去看崔桃的脸,一直静默地目视前方而行。 街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能听见俩人的脚步声。 “噗!” 崔桃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来。 然后她马上捂住嘴,偷瞄一眼韩琦,正被韩琦的目光抓个正着。 崔桃马上低着头,假装严肃地继续往前走。 韩琦发现崔桃原来一直在憋笑的时候,立刻便懂了崔桃为何而笑。无非是那句假设她是他大人的话,让她开心了。 倒弄不懂她,之前她一本正经叫他大人的时候,没见她笑话自己。如今换成他假设说一下罢了,倒叫她笑得特别开心。 “不如我干脆认你做女儿如何?”韩琦对崔桃道。 “那给钱花么,给好吃的么?”崔桃立刻反问,“不给不认哦!” 韩琦笑一声,没想到崔桃真的在考虑认。但笑过之后,韩琦心下也明了一件事,急不得,眼底便恢复素日的淡然。 至开封府门前,崔桃多谢韩琦送自己回来,也多谢他再次替她跟包大人请求赦罪。 “这是你应得的。”韩琦淡淡说罢,便转身去了。 “韩六郎!” 韩琦一怔,除了在外人跟前做戏的时候,他倒是没听崔桃在私下里这样唤他。韩琦握紧手里灯笼杆,缓缓地回头看向崔桃。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裙裳,笑得比蜜糖还甜,对他摆手的时候,像极了落在花瓣上煽动着翅膀的蝴蝶。 “路上小心。”崔桃声音脆甜地对韩琦嘱咐。 韩琦目光缓慢地扫过崔桃清丽俏皮的脸颊后,淡淡的“嗯”了一声,转身继续走。 听到身后的开门声和关门声,过了会儿,韩琦才回头看了一眼。 随即便是一怔,就见崔桃的脑袋夹在两扇门之间,正望着他。跟他目光相对之后,她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忙对他又摆了摆手,就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关上了门。 韩琦淡淡地看着紧闭的后门,垂下眼眸,随即轻笑了一声才转身彻底离开。 崔桃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到荒院后,看见萍儿正坐在凉亭内洗衣服,正是王四娘吐脏的那件。 “回来啦?”萍儿忙用布擦了擦手,“我给崔娘子煮了醒酒汤,这就端过来。” 崔桃应承,便坐在凉亭内等着,顺便就回想了下她刚刚跟韩琦的相处过程。 她表现得那么可爱,韩推官应该或多或少有被撩到吧? “你一个人回来的?韩推官可送你没有?”萍儿把醒酒汤端到崔桃跟前,关心地问。 “送了。” 崔桃喝了一口醒酒汤,不禁蹙眉,她很想问萍儿是不是把洗衣服的水倒里面了。不过看她下巴上沾着黑灰,手背上还有柴火划伤的痕迹,崔桃不说什么了,把碗里的醒酒汤一口闷了,喝药都没这么艰难过。 “韩推官亲自送你回来了?”萍儿惊讶叹道,然后就笑起来,“说不定真被王四娘说准了,崔娘子和韩推官——” “可算了吧,身份不搭。”崔桃道。 “那可说不好,一旦崔娘子被免罪了呢,那以崔娘子的家世就可以了。” “我不想靠我的家世,那个家悬着呢。”崔桃又倒了一碗茶喝,随即跟萍儿道,“其实蜂蜜就解酒,倒不用刻意去熬醒酒汤。” 萍儿发愣的时候,崔桃已经打了哈欠跟她摆摆手,兀自去沐浴睡觉了。 …… 一清早儿,鸟儿还没有来得及叽叽喳喳叫呢,崔桃就听窗外面传来王四娘的惊叫声。 崔桃带着起床气,冲下地就推开窗:“作什么呢?” 王四娘吐了口里的东西,用水漱了漱口,赶紧过来跟崔桃解释她是因为喝了萍儿的醒酒汤,受惊所致。 “我这一早起来,她就送醒酒汤,我当她多好心呢。结果一喝才知道,她怕是把马尿掺里头要害我呢!” “我没有!”萍儿跺脚,气红了眼睛。 “不喝就不喝,废什么话,那有蜂蜜自己冲去。”崔桃转而对萍儿道,“确实不好喝,以后别做了。” 萍儿委屈地回看一眼崔桃,不服气地跑去厨房,不一会儿就见她匆匆跑出来也吐了。 王四娘拍着大腿哈哈笑起来,笑够了,她特意跑来问崔桃,早上做什么饭,她好去准备洗菜。 “出去吃,今早不做了。” 三人就伴着东升而起的太阳,寻了一家闻起来最香的路边摊吃早饭。 这家早饭摊卖馄饨、包子和烧饼,有鸡丝馄饨、羊肉馄饨和芥菜馄饨。 崔桃三样都想吃,就让店家各来一碗,混着装三份儿,正好他们三人一人一碗。烧饼和包子也都要全了,趁热吃味道最好。 三人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见早饭摊的老板跟过来的老客打招呼。 “王大郎今儿还是老习惯,来一碗鸡丝馄饨和一个羊肉包子?” “不吃了,不吃了,今天断然是吃不下了。”那个被叫王大郎的中年人一脸晦气地摆手。 “这是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老板忙关切地问。 “街那边发现了一个死人胳膊!我刚巧路过,瞧了一眼,太可怕了,可吓死了!我现在一回想浑身就不舒服,甚至想吐。你说我还能吃得下去饭么?”王大郎反问道。 崔桃忙端着馄饨碗凑了过来,问他是什么时候的事,死人胳膊在哪儿。 “就刚刚啊,这条街往东走,走到尽头,左边一拐有个巷子就是了,已经有人去开封府报官了。”王大郎直叹晦气,本来是赶早过来吃早饭的,谁曾想竟看见一条死人胳膊,害得他一天的饭大概都吃不下去了。 崔桃马上用筷子把碗里的馄饨扒拉干净,往街东面跑。王四娘见状,拿起俩包子跟上。萍儿‘唔’了一声,终究还是把嘴里的东西嚼干净了,擦了嘴,才跟着跑了过去。 早饭摊的老板和王大郎瞧这三位姑娘居然好事儿地跑去凑热闹,特意去看死人胳膊,都不禁佩服她们胆大。 老板去收拾碗筷,王大郎犹豫了下,让老板照老样子给他准备。 “不是说吃不下了?” “哎哟,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被那三名小娘子比下去了?吃!” …… 崔桃抵达大雷巷的时候,巷口已经围满了人,却没多少人真敢往巷子里面看,不过是凑热闹瞎议论。 “开封府办案,让一让!”王四娘喊了一嗓子之就往里面挤,直接用壮实的身躯给崔桃开了路。 崔桃穿过人群之后,走了大概三丈远,就看见巷左侧靠墙根的地方,有一条断臂,在夯土墙旁边显得格外惨白。辨得出是人的左臂,手臂内侧和掌心朝上。而在手臂不远处的路中央,还有一个棕色的麻布袋子,袋子是空瘪的。 崔桃蹲下身来,先查看了手臂处的切口,伤口是从肩峰处截断,可见肩胛下肌腱和冈上肌腱,切口截面比较整齐,几乎没有血,从伤口整齐程度来看,应为死后被利器砍断而成。 “这是开封府的人?我看怎么不像啊。” “对啊,开封府哪有女人办案。” “莫不是骗子?” “是凶手吧!” ……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都不太信崔桃她们三人是开封府的人。 最后,终于有个胆大的朝崔桃喊话:“喂,你们到底是谁?” 崔桃需要她的手套,便吩咐王四娘回开封府跑一趟腿。 “都让开!”王四娘掐腰对他们吼道。 “你们在骗人,在胡说八道!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开封府有女子可以办案!她们说不定跟那死人胳膊有关,我们赶紧把人堵住,开封府的衙役们马上就来了。”刚才带头发言的那名男子,现在开始带头堵住去路。 崔桃摸了摸身上的腰牌,忘带了。 她指着墙根下的胳膊,“你们谁敢挡她的路,我便拿它伺候你们的脸。” 大家吓得当即就让开了路,王四娘就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王钊带着衙役们赶了过来,当即就保护现场。他见崔桃也在,倒很惊讶。不及细问,就听边上有一名男子告崔桃的状。 “这位娘子确是我们开封府的人,请诸位到那边排队,等候问话。”王钊随即安排李远去询问这些目击者的口供。 “情况怎么样?”王钊看眼地上的一条胳膊,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就这一块?” “我看到的就这一块,王巡使再派人到附近的大街小巷搜一搜,或许还有。”崔桃道。 王钊应承,这就差人去办。 随后韩琦也带人赶了过来,王四娘紧随其后,将验尸工具递给崔桃。 崔桃戴上手套后,就将那条胳膊轻轻拿起,随即反转过来,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见了胳膊上臂处有一个蝴蝶刺青。 这刺青崔桃、韩琦和王钊等人都记得,跟昨日那名叫袁峰的书生的胳膊上刺青一模一样。 韩琦命人立刻去查考生袁峰的所有情况,并前往其住所查实袁峰是否在家。 胳膊外侧有轻度尸斑,指压褪色,还没有形成尸僵。 崔桃对韩琦道:“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天亮之前。”王钊摩挲着下巴,“大家睡得正香的时候,凶手却在杀人分尸,而且所杀之人还很可能是今科二甲进士。” 李远问完目击者证词之后,来回禀韩琦:“第一个目击到手臂的人,是住在这大雷巷的住户,叫高发达。他今早出了门,走几步后,看见墙边有个袋子,里头鼓鼓的,还以为是谁不小心掉了什么好东西,便拾起来瞧,这才惊诧的发现是死人胳膊。因为太震惊,丢袋子的时候,就把胳膊给甩了出来。剩下的目击者都是听到高发达叫声,围过来瞧情况的人,都不太明白怎么回事。” 崔桃拿起麻布袋查看一番,半人高的袋子,赭色,因为颜色比较深,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沾有少量的血迹。“分尸颇为费时,再算上抛尸的时间,凶手很可能在死者死亡之后,就立刻进行了分尸。但如果分尸后直接将这条胳膊装入袋子里,血量不会这么少。所以凶手很可能在砍断尸体的胳膊之后,还进行过清洗,甚至擦拭,然后才入袋。” 王钊当即打了个哆嗦:“清洗,还擦拭……他把死者当什么了?既然把人伺候得这么周全了,为何还要杀他?” “这就说不好了,有很多原因,目前还不好断定。”崔桃把胳膊放回布袋里,既然现场也没什么可以检查的,可以先回开封府了。 刚才围观质疑崔桃的百姓们,如今看这阵仗,才知道崔桃竟真是衙门里的人,居然还敢负责验尸,拿死人胳膊跟普通人拿包子一样。这么年轻漂亮,居然就无所畏惧,好生厉害! 于是才刚带头质疑并且还堵路的男子,现在又开始带头用惊叹佩服的目光,目送崔桃离开。 崔桃将断臂放回尸房没多久,陆续就有衙役来通告寻到了尸体其它部分。其中有的是百姓报案,有的是衙役们自己搜查得到,分别为躯干、右胳膊、左腿、右腿。 这些部分已经可以完整地拼接成一个人体了,但唯独缺了人头。 ※※※※※※※※※※※※※※※※※※※※ 开封现在是个大平原,没有山。但是在宋朝的时候,有山的,因为黄河几次改道,秃噜没了。 昨天更新的最多,留言反而少了一半,这是什么情况呀???点烟.jpg. 第 47 章 从死者整个躯体的状态来看, 并无明显致命伤痕,因为没有找到头颅,所以目前尚且无法明确死因。 不知致命伤,不知作案手段, 难以判断凶手的杀人动机和杀人方式, 这就给办案增加了很多难度。 王钊等人在全城细致排查搜索了一遍, 依旧没有找到死者的头颅。 袁峰家住随州, 此番进京赶考, 一直住在杨二娘家。这杨二娘是开客栈的,因为客栈没起特别的名字, 大家便都称她家的客栈为“杨二娘家”。杨二娘家的客栈专门供给进京求学或赶考的读书人来住,价钱便宜又干净。她家的客栈经常客满,想入住还要提前预定,等着排位。 据说她家的客栈之所以会如此价格美丽,是因为杨二娘想让自己的三个儿子也能好好读书,故不求多挣钱,只希望考生们能偶尔对她三个儿子的课业指点一二。 袁峰就住在杨二娘家丁字七号房, 与另一名同样参加科举的考生同住。 王钊寻到袁峰住处之后, 就立刻将跟袁峰同屋居住的考生带来开封府问话。 崔桃见前来回话的书生样貌不佳,皮肤蜡黄,外露两颗兔牙, 人不高还十分纤瘦, 衣袍穿在他身上甚至有些撑不起来。崔桃本没觉如何, 但一听王钊介绍此人的姓名, 崔桃整个人顿时精神了十倍, 打量这书生的眼神来来回回好几遍, 以至于韩琦都察觉到了崔桃的异样, 特意看了崔桃一眼。 “今科进士,欧阳修。”崔桃感受到韩琦的注视,激动地跟韩琦解释道。 韩琦当然知道这名考生叫欧阳修,王钊刚刚已经说过了,他听得很清楚。 “瞧他便是个不俗之人。”崔桃接着再解释一句。 韩琦再去打量一眼欧阳修,便是来了开封府,依旧姿态不变,可见几分自信和傲气,有些锋芒,与一般的考生相比,确实不俗了一些。 欧阳修尚且不知袁峰出了什么状况,只知道开封府的人此番叫他过来是因为袁峰。 袁峰与他系为同乡,也是挚友,今春一同科考一同高中。欧阳修很开心能跟他一同考上,将来在官场上也会有这样一位挚友跟他做同僚。 这一路,欧阳修追问了王钊三次缘故,王钊都没有透露。欧阳修便有些脾气了,这会儿进了开封府,他脸色并不好,但举止依旧有礼有节,叫人挑不出错来。 见堂上那身着绯色官袍的男子俊美无双,欧阳修隐约觉得自己该知道些什么,但因为此刻担心袁峰,他倒是想不起来了。再看这位俊美官员的身边,还站着一名身着淡青色男装,模样秀美至近似女子,且声音也近似女子的小厮。 怪哉! 欧阳修在心里叹道。 “这位是我们开封府的韩推官,袁峰一案便由韩推官负责。”王钊介绍道。 欧阳修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这位韩推官是谁,参加科考的人哪会不知丁卯科的前三甲!欧阳修忙再度给韩琦行礼,态度比之前诚挚了许多。 崔桃立刻去泡了茶,请欧阳修坐着说话。 欧阳修愣了下,迟疑地看向韩琦,却见他并无反驳之意,方晓得这位‘小厮’怕不简单,竟能让韩推官如此纵容着他。 “我与袁兄年少相识,时常一起切磋文章。前两次我科考落榜,多亏他宽慰鼓励我。如今我们一起参加春闱,又一起高中,正是该最高兴的时候,却不知他犯下什么事儿,劳动韩推官亲自过问?” 欧阳修随即起身,恳请韩琦透露实情。 “可是因昨日榜下捉婿的事儿又起了冲突?他这人性子内敛,若非被惹急了,绝不会惹事。还请韩推官体谅则个,不要重罚他,他寒窗苦读十几年,难得考中,若因一些小事耽误了日后的前程,着实可惜了。” “非他惹事,而是怀疑一具被肢解的尸体可能是他。”韩琦问欧阳修,可知袁峰身上除了左臂上的蝴蝶刺青,还有什么别的特征没有。 欧阳修听闻被肢解的尸体左上臂有蝴蝶纹身,并且至今无头的状况,惊得半晌没说话。 他回过神儿来后,忙对韩琦道:“他左臂上是有一处蝴蝶纹身,我曾问过他,系出祖传。他们袁家长房嫡孙,身上都会有这种纹身。至于他身上别的地方,我记得后背好像有一颗黑痣,再就没有特别的地方了。但他那双手我认得,大家时常一起切磋字画,看得久了便熟悉,可要我具体说特点,却说不出来。” 崔桃这便带着欧阳修去尸房认手。 去的路上,欧阳修注意到,但凡路过的衙役都会很尊敬地跟这位清秀的‘小厮’打招呼。刚才在韩琦面前,别人都拘谨规矩,只有他随性,敢随便插话。说他身份尊贵吧,他刚刚却是站着不是坐着,如今还亲自带他去尸房那种晦气的地方。 至尸房后,崔桃在掀草席之前,请欧阳修做好准备。毕竟无头且还是被肢解过的尸体,乍看起来是有几分吓人的,一般的读书人看了肯定接受不了。 欧阳修暗吸一口气,点头。 崔桃便将草席掀开,请欧阳修查看。 欧阳修看第一眼就有扭头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随即看向尸体的双手。这才赶紧背过身去,闭上眼睛。 “是他的手。”欧阳修悲伤不已,不得不隐忍情绪,沙哑着嗓子对崔桃说道。 崔桃将尸体盖好,用王四娘准备的柚叶水洗了手之后,才出了尸房,走到正在院中冷静的欧阳修面前。 “会不会是凑巧?”欧阳修还抱有一丝希望,急切地跟崔桃解释道,“可能刚好有那么一个人,是袁兄的双手长得很像,胳膊上也有同样的纹身,后背也有一颗痣……” 欧阳修说着说着就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三处同时凑巧的事。那具被肢解的尸体,的确就是他的好挚友袁峰! “他父亲一人将他带大,教他读书,十分不易。我们因身世遭遇十分相似,故颇为聊得来,关系比亲兄弟更亲厚。”欧阳修仰头望着天,才迫使自己不至于在外人面前流下眼泪。他连连叹气,有些无法接受眼前的情况。 欧阳修缓了半晌之后,突然对崔桃拱手,请他一定要查到凶手,以告慰九泉之下含冤而死的袁峰。 “嗯,我尽力。”崔桃被欧阳修的情绪所感染,沉声应承,又劝欧阳修节哀,不要太伤心。 随后,欧阳修就简述了昨日他所知的有关于袁峰的行踪。 “放榜之后,他被榜下捉婿,弄得衣衫破了,匆匆赶回房更衣。我那时刚好从恩师家回来,还半开玩笑说他不识趣儿,何不选一家看看,都是不错的权贵人家,左右他还没有婚配。他却不肯,心中甚是惦念他随州的表妹,说以前他舅父舅母一家嫌他穷酸,如今他科考有了功名,舅父母该不会再嫌弃他了。 黄昏的时候,也不知是谁把他没定亲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万侍郎府上来人请他过府一叙,那些人的态度不大好,当面就斥他在榜时撒谎哄骗了他们。他倒是没法子再拒绝了,只得应邀赴约。” 欧阳修接着表示,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没见到袁峰了,一晚上人没见他人回来,他还以为袁峰因为什么缘故不得不留宿在了万侍郎府上。 “会不会他人就是在万侍郎的府上被……” “榜下捉婿不成,却也不用杀人吧。”王钊摇了摇头,觉得不像。 李远跟着附和道:“我也觉得不像,为这事儿杀人太不值当了,还这么明晃晃。” “这可说不好,却不能因他们身份高,就觉得他们不做恶事。”欧阳修马上反驳道,“恰恰相反,越是身份高的人,越容易狂妄,视人命于草芥,这类例子从古至今比比皆是。袁兄因之前对万侍郎府上的管家扯了谎,骗他们说自己成婚了,便惹怒了他们。那些人因觉得袁兄瞧不起侍郎府,进而一怒之下痛下杀手,也不无可能。” 王钊等听了欧阳修的分析后,同时看向崔桃。 欧阳修不解大家看向那名‘小厮’是何意,也跟着看过去。 崔桃咳嗽了一下,把昨日她巧遇袁峰的事告诉了欧阳修,“要说扯谎,是我先扯的,倒不能怪在他身上。” 欧阳叹口气,对崔桃道:“郎君当时也是好意想帮他。” 王钊闻言,忙跟欧阳修纠正,崔桃是女子。 欧阳修愣了愣,他本来在一开始听崔桃的声音像女子,是有些怀疑的,但经历刚才尸房那一出后,他崔桃那般淡定面对尸身,便以为女子做不到如此,还以为她嗓音独特,异于平常男子而已。 欧阳修忙道歉,心中却惊奇不止,怎会有女子这般混迹在开封府。但当下却没时间去细究其中的缘故,查清楚杀他兄弟的凶手才最紧要。 “总的来说,杀人动机可分为三种:利益欲,色|欲和攻击欲。袁峰家中境况并不好,他仅是一名刚刚高中的书生,还未及当官。色|欲谈不上,也并不涉及什么权力利益,那剩下动机就只有攻击欲了。” 崔桃觉得调查的方向应该侧重在仇杀,或因一时的矛盾和巧合而引发凶手进行激情杀人的情况。 经崔桃这么一总结,大家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王钊:“如此说来,万侍郎那边的动机不算小。”因为那边不涉及到利益和色,也属于第三种情况。 欧阳修惊叹于崔桃对案情的分析,似乎有些明白了她为何身为女子也会在开封府做事了。他随即跟再度韩琦行礼,激动地陈词,肯请韩琦务必不畏强权,公正无私地彻查此案,让他的好兄弟能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韩琦见欧阳修说话一身刚正之气,心下多少了解了他的脾性,淡淡点头应承了他的话。 欧阳修松了口气,再拜谢,转而又对崔桃拱手,道也劳烦她了。 “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崔桃赶紧跟欧阳修保证。 韩琦又看一眼崔桃,目光转而移到欧阳修的那张脸,便端起桌上的茶盏,饮了一口茶。 “让我去万侍郎府上查问,若他们真因袁峰扯谎而怒极杀人,见了我,必难掩愤怒。”崔桃主动提议道。 韩琦见崔桃去意坚定,便嘱咐王钊顾及崔桃的安全,若有情况,立刻回来通知他。 “我与袁兄关系最亲厚,他的很多事情我都清楚,或许在查案的过程中我能帮上忙。”欧阳修也想出一份力,急于想知道杀害自己兄弟的凶手,“韩推官,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不能。”韩琦语调不咸不淡,拒绝得干脆。 欧阳修尴尬了下,倒也知道自己这要求不算合理。不过他本以为韩推官对他态度还算友好,拒绝的时候,至少会客气一句,却没想到只回了他这么干净的两个字,好像突然有什么变了呢? “查案这种粗活儿我来就行,欧阳大哥是报效朝廷、做文章的人物,真不用操心这些。”崔桃又跟欧阳修保证,她一定会尽全力找到凶手。 欧阳修感激应承,对崔桃再拱手致谢。 崔桃带着王钊和李才离开之后,欧阳修本想留下来,再跟韩琦聊几句,这位高才的韩榜眼他可是敬仰已久,再有他还想留下等崔桃调查回来的消息。 可不及他开口,就见韩琦身边的侍从客气地跟他表示,如有情况就会去杨二娘家找他去,劳烦他近些日子不要出远门,配合一下。 欧阳修应承,便不得不走了。走之前他看一眼那边忙于公务的韩琦,跟他礼貌道别的时候,也只见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嗯’,态度没有恶劣,人依旧看起来温润儒雅。可欧阳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是哪里不对劲儿呢? 万府的周管家闻得开封府来人了,特来迎接,一见崔桃这张脸,就想起昨日榜下捉婿的事儿来,惊诧地瞪圆眼。 “竟是你!” 在得知崔桃的身份之后,周管家不大爽地上下打量崔桃,还记恨她讨二百文钱的仇,故甩脸色地问有什么事。 “袁峰死了,被肢解分尸。据知情人所述,他在死前被贵府的人请走了,故而特来问询昨日的情况。”崔桃用公事公办的口气道。 周管家先是惊讶袁峰居然身亡的消息,又听崔桃来质问他们,极为不爽:“这是何意?莫不是怀疑我们侍郎府的人杀了他不成?” “按例来询问经过而已,周管家别生气,问心无愧,生什么气呢?”崔桃发现这位周管家还挺有脾气,更要刺激一下,看看他的情绪反应如何。 周管家冷哼一声,“说倒是可以说,不过在说之前,你倒是要先说清楚,你帮着袁峰扯谎偏我们侍郎府和侯府的事儿,怎么算?” “那怎么能叫骗呢?那叫留面子!总不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人家没看上你们侍郎府吧,找借口也不过是委婉拒绝,给彼此留体面。为这事儿较真就不太合适了,周管家还发怒怪我就更不合适了。大家都是人,长脑子的,该明白这其中都是我的好心好意呀?” 崔桃的这番话简直死人不偿命。 “你——”周管家怒瞪崔桃,指着她的鼻尖想反驳她,却发现她的歪理还挺‘有理’,只得骂道,“你好生放肆无礼!” “远没有二话不说就上手、扯破人家衣裳无礼。” “你你你——”周管家气得无以复加。 “我说清楚了,现在轮到周管家说了。”崔桃见周管家十分不爽,语调一转,对他道,“他年纪轻轻,高中之后第二日就被人肢解分尸,境况何其凄惨。周管家若怜他,就请讲明昨日的情况。” 周管家终究叹了口气,也觉得袁峰可惜了,“我们昨儿是把人请来了,我家阿郎本因他扯谎的缘故生气,责怪了他一通。不过见他诚挚道歉,又讲明了当时的迫不得已,还听了他一心痴情于表妹的情况,自然是没道理强拆人家的姻缘。我家三娘子又不是嫁不出去,捉他也不过是捉来瞧瞧合不合适罢了,也并非一定会定下亲事。” 周管家随即告诉崔桃,他们家主人,也便是万侍郎,留了袁峰吃晚饭,袁峰之后便告辞了。 “走的时候,太阳刚落山,府里头的众多家仆可都看见了,人活蹦乱跳的。” 崔桃问了守门的小厮,人离开之后往哪儿走。得知往东,正是回杨二娘家的路。崔桃跟侍郎府借了笔墨,便画了一副袁峰的画像,让王钊拿着画像顺着侍郎府回杨二娘家的路途询问。 周管家眼瞧着崔桃所绘的画像与一般的不同,用最细的毛笔,勾勒最细的线条,却画出与人脸无二的画像来,特别像,就跟活人一样,不禁惊叹她这绘画的才华。 “我家阿郎也爱画,崔娘子这画若被我家阿郎瞧见了,必觉得惊喜。”周管家口中的‘阿郎’指得正是万侍郎,在送走崔桃的时候,他的态度已经不复当初了,非常恭敬诚挚。 “家里来客人了?”万二郎从马车下来,瞧见周管家正跟一容貌清秀至极的年轻少年说话,便问了一嘴。紧随万二郎马车之后的另一辆豪华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韩综随即从马车上下来。他见到崔桃忽,立刻踱步过来。 “查案?”韩综问。 “咦,你们还认识?”万二郎惊讶地问韩综。 韩综点头。 “那可真有缘了。”万二郎笑叹。 崔桃默默行一礼,告辞。 “这便是我跟你说的意中人。”韩综大方地对万二郎道。 万二郎一愣,看向崔桃,“她是女子?” 韩综应承,转而对崔桃道:“昨日放榜了,我中了进士。” “恭喜。”崔桃对于韩综的介绍无感,随即再次告辞就走。 韩综立刻跟万二郎告辞,跟上崔桃道:“查袁峰的案子?我可以帮忙。” “你又知道了?”崔桃回一句,离开的脚步更快。崔桃是骑马来的,此刻却没骑马,而是快步朝东面走。 韩综自然继续跟上,主动跟崔桃解释道:“当然是知道,一同科考的人,我都清楚。我还清楚他昨天来过万府之后,去了哪儿。” 崔桃就料到韩综这儿有料,她刚才没停下来跟他说话,故作不理他,就是为了让他省下点废话,快点说正事。这经验是鉴于焦尸案那次总结而来。 对于韩综这个人,崔桃是不可能放过的,有关于她的过去,韩综是关键。 “那便有劳,请跟我说说,一会儿我请你吃好吃的作为回报如何?”崔桃突然停下脚步,好脾气地笑问韩综。 韩综马上告诉崔桃,袁峰昨晚在离开侍郎府之后,又被秦侯府请去了。 崔桃想想倒也合理,既然万侍郎府能打听到袁峰的消息,秦侯府自然也能知道。不过这偏巧是前后脚的工夫,倒是有些微妙。 崔桃折返万侍郎府,又问周管家是从何得知袁峰没有订亲的消息。 “有个叫欧阳永叔的,特来跟我们讲了他根本没定亲的情况。”周管家道。 欧阳永叔?这不正是欧阳修么。 崔桃再问周管家他所见的欧阳修是何模样。 “挺高挺壮,肤色有点黑。具体长相嘛,没太注意,他说话的时候一直谦卑地作揖拱手。”周管家回忆道。 那肯定不会是欧阳修,不仅外貌完全不符合,对人的态度也完全不符合。欧阳修连见五品官的韩琦都不放下身上傲骨,姿态不卑不亢,更何况是对一名根本没有品级的家仆。 这时王钊那便也查出消息,在折返杨二娘家的路上,有摊贩目击秦侯府的人半路截走了袁峰。 崔桃便打算去秦侯府问郑管家的情况。 “这秦侯爷却是一点就着的炮仗,最是个暴脾气。”韩综忙对崔桃说明道。 崔桃回看韩综:“倒是忘问你了,袁峰去秦侯府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综笑道:“已经告诉你啊。” 崔桃还是不解地看他。 “我也中了进士,又没婚约。”韩综解释道。 崔桃明白了,韩综也是被‘捉婿’的对象,而且应该非常抢手。瞧秦侯府和万侍郎府这积极抢人的劲儿,自然是不会放过家世和样貌更为出众的韩综。不过因为韩综出身权贵世家,他们应该只会礼貌地邀请。 如此说来,刚才韩综跟着万二郎去万侍郎府,大概也是因此缘故被邀请。 “才刚周管家提到的那位欧阳永叔我也见过,倒极为佩服他母亲。听说他父亲早逝,家中境况不好,连纸都买不起,其母却以荻草秆为笔,在沙上写字,愣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把欧阳永叔教出如今这般结果来。”韩综叹欧阳修的母亲堪比孟母,有这等毅力和气节的女子令人万般敬佩。 崔桃连连点头,这点上她倒是十分赞同韩综。寒门难出贵子,特别是在古代这种阶级固化的时代。困境下能逆流而上,教子夺得三年全国大考第十四名,确实非常厉害。 “还是我陪你去秦侯爷家,他们好歹会给我几分薄面。”韩综道。 “我可以应对。” 崔桃可不想领韩综的人情,他这个人,总是在微妙的时候出现,让人禁不住生疑。而且可以肯定一点,韩综背后定有不为之的秘密。出于‘赏遍奇人’的本能,崔桃完全不想跟韩综这种人粘连人情关系。 “我坚持如此,你不必领情。”韩综似乎看穿了崔桃躲避他的心思。 “好啊。”既然对方这么说,那崔桃肯定不会领情,便无负担地答应了。 至秦侯府,郑管家一见崔桃,果然火气贼大,便是听说崔桃来自开封,也不管不顾。他闹着这就要去找秦侯爷告状,到时候秦侯爷肯定要连带着开封府一起算账。之后倒是因为韩综的说和,郑管家才愿意配合调查。 “欧阳永叔?昨日正是他来我们府上告知,我们被袁峰给骗了。秦侯爷极怒,命我们立刻将人请来,好一顿狠骂。”郑管家道,“后来还是五娘子出面劝和,才让他免受一遭罪。” 五娘子是秦侯爷的第五女,据韩综告知,如今秦侯府正是想为她选夫家。 崔桃听郑管家形容欧阳修的样貌,也知是个假的,跟万侍郎府周管家遇到的是一个人,他也都是没看清楚这人的相貌如何。看来此人早有准备,不仅十分了解袁峰放榜那天拒亲的情况,还了解袁峰的过去,知道袁峰根本没有订亲过。此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他到底是不是凶手? “欧阳永叔也是今科进士,虽然丑了点,可难得年轻啊,怎没人捉他?”王钊瞧如今这‘捉婿’如此火热,便有些纳闷两户人家怎么都不知道欧阳修长什么样。 “他早被捉了。”韩综解释欧阳修早被老臣胥偃抢先一步,约定了科考高中之后便为其女婿。 “还是提前预约好。”崔桃应和。 韩综这时忽然挑眉,对崔桃道:“该请我吃好吃的了。” “走呗。”正好现在天色晚了,崔桃带韩综到了州桥夜市,要了一串五香毛蛋,还特意跟卖毛蛋的大娘说了,要选了那种长满毛快出壳的,已经有鸡崽的雏形了。 崔桃随即就把一串五个的五香毛蛋递给韩综。 像他这种世家子,应该是见不惯这个,也吃不惯这个。 “给你!” 韩综看了眼崔桃手里的东西,笑了下,毫不犹豫地接了过来,跟她道谢。 “一下请你吃五只鸡,我够意思吧?”崔桃得意问,倒要看韩综什么时候‘崩溃’。 韩综笑了笑,便张嘴咬了一口,然后对崔桃点了点头,表示很美味。 崔桃挑眼见着韩综真把五个毛蛋都吃完了,对他笑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你果然爱吃这个。” “嗯。”韩综应承。 “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开封府复命,今日多谢。”崔桃对韩综拱手道别,随即就大迈步离去。 韩综不动声色地望着崔桃的背影,直到她身影彻底消失,他才干呕了一下。随从见状,忙低声唤他,欲去搀扶。 韩综快步走到墙边,扶墙吐了片刻后,便从随从手里接过水漱口,又拿帕子擦了嘴,随即就将价值不菲的丝帕丢在地上。 “二郎这又是何苦?”随从见状,禁不住心疼。 “她送的,便是毒药,我也吃得。” 待韩综所乘的马车离去,崔桃就从后头的巷子里冒头出来,用自带的专门用装证物的小麻布袋,飞快地将韩综刚才扔掉帕子装好。然后拿回开封府,跟从玄衣女子身上搜到的那方荷花帕子进行比对。 同样的针织密度,同样程度的光泽,两帕子的用料系出同一种。唯一的区别就是韩综用的是素白帕,没有绣荷花。 韩琦来找崔桃的时候,见她正坐在桌前,对着两方帕子发呆。 得知另一方帕子来自韩综后,韩琦道:“巧上加巧。” 崔桃明白韩琦的意思,即便觉得微妙,最多不过是‘巧上加巧’,终究只算‘巧’罢了,没其它证据能明确说明什么问题。 “但他对我的情意倒像是真的。” 崔桃绕路回来的时候,瞧见韩综呕吐五香毛蛋的样子了,向来自恣放逸的人物,在那一刻颇显狼狈。 在不舍弃自身利益喜好的时候,对一个人好,是浅显的喜欢。肯舍了,才是用情。显然,韩综属于后一种。 韩琦凝看崔桃,问她有何打算。 “其实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很困惑。之前种种推断,证明崔家有人与地臧阁有关系,这个人算计安排了我在清福寺受劫持,令我那三年都与地臧阁有了瓜葛。 在韩推官张贴我画像之后,便有地臧阁的人暗中监视我,要杀我。可是到后来,却不是地臧阁直接派人对我动手了,那个在崔家的人雇佣了天机阁对我下手。” 崔桃又问韩琦,近来可还在暗中派人保护她,如今可还像之前那样,偶尔会发现不明可疑人士监视开封府或跟踪她。 “近来倒是没有了。”韩琦想了下。 “我在城隍庙见玄衣女子时,她跟我说过,地臧阁阁主说,如果我是假装失忆,还有用处,可活命;却没说我真失忆了,该如何处置。不过玄衣女子自己的判断则是,我失忆了就该死。 既然她是地臧阁阁主的忠心走狗,她的想法应该在某种程度上也反应了她主人的想法。” 韩琦蹙眉,跟着揣测道:“地臧阁阁主本希望你死,但后来因为什么原因,才愿意勉强接受不失忆的你。可如你真失忆了,该死该活她还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有明确下令。” “对,这后来出现的‘变数’,左右了地臧阁阁主的决定,也令跟地臧阁有关的身在崔家的那个人,改为通过天机阁对我下手。也便是说,这两个人都因为一个‘变数’,改变了对付我的方式。”崔桃总结道。 “韩综。”韩琦的目光随即移向桌上的两个帕子。 崔桃点头,见韩琦跟她的想法一致,大概了然自己的思路基本上没问题。当然也不排除存在其它的可能,不过这个可能性尤为地大,因为韩综的出现时间太过微妙和巧合了。 “若韩综真对你有情,自然是该护着你的。那他参加科考和奉父命外出的这段时间,你刚好出事,是否也是这俩人故意挑此时机在对付你?”韩琦由此再度进行推断。 崔桃连连点头,认为有理。 所以韩综必定跟地臧阁有很深的瓜葛,以至于连地臧阁阁主对他都有所忌惮。但至于是什么关系,为何会如此,目前搞不清楚。 这点最让人琢磨不透,韩综作为一个出身官宦世家的子弟,身世看起来清清白白,怎么会跟江湖人扯上关系? “不知内情,自然觉得奇怪,但查清之后,会发现原不过如此。”韩琦让崔桃不必过于深陷地去纠结这种问题,“静观其变,自有瓜熟蒂落的一天。” 崔桃应承,人很容易因眼前之事受到困扰而被蒙蔽双眼,由此变得盲目,而盲目的人便最是最容易被恶人利用、有机可乘,她才不会给那些人机会。 张昌这时候进门,将手里的一卷六寸宽的虎皮子呈给韩琦。 韩琦接了过来。 崔桃好奇地瞅着韩琦手里那一卷虎皮,毛色不错。这要是有一大块,铺在凳子上一坐,那顿时就有占山为王的气势了。 不过这皮子里面好像卷了什么东西,崔桃耐不住好奇心问韩琦是什么。 “送你的。”韩琦将那卷虎皮推到崔桃跟前。 “这么好?怎么突然有礼物收?”崔桃高兴地解开虎皮上面的带子,打开来瞧,发现里面分成很多小内袋,每个内袋里都对应插着从小到大的铜镊,宽窄粗细也不一样,几乎满足了崔桃验尸时所有的使用需求。 “这东西太好了,我早想弄来着,却忘了。”崔桃拿出几个镊子试了试,非常顺手,非常不错。 “喜欢就好。”韩琦淡声应道。 “韩推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为何突送礼给我?”崔桃再问,黑漆漆的眼珠儿活泼地盯着韩琦,似乎他要不给出答案,就不罢休了。 “崔娘子功勋卓著,这点奖赏不算什么。”韩琦说道。 “那可不对啊,我若算立功,也该是开封府奖赏我,可不该韩推官私人出钱。”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这个理由不行哦。” “不想要?”韩琦看向铜镊,似乎有收回的意思。 “当然想要啊。”崔桃马上把东西护在怀里,对韩琦委屈道,“我是因为自己只收礼物有点不好意思,琢磨着该怎么回报韩推官呢!” “你昨日已经回报过了。”韩琦说罢,便起身离开。 崔桃想了半天,没想出来自己昨天回报韩琦什么了。要说昨天那顿全鹿宴,却也不是她回报给韩琦的,是韩琦为了应她的要求所备,奖励她的。而且不得不说,这位聪明人很了解她。除了备好的约定煎鹿脯之外,知道她爱美食爱做饭,还给她留了余地发挥,让她昨日很是尽兴。 所以,昨天她唯一干得跟以前不大一样的事儿,大概就是叫了韩琦一声‘韩六郎’。 不会吧,一声韩六郎就让他这么开心? 崔桃不信韩琦是这么容易知足的人,她倒是更相信是某聪明人故意这样说,在‘算计’她呢。这套招数对付一般聪明的女孩子,说不定真会因此春心萌动,渐渐一发不可收拾,但到她这却不成的。 不过有‘算计’,也恰恰说明一件事:早在昨天她撩他之前,他就对她动心了? ※※※※※※※※※※※※※※※※※※※※ 说句不要脸的话:希望大家在外面看到这篇文的时候,能多夸夸我。 今天怪我手欠呀,在某平台看到有人推我的文,兴冲冲点进去,以为人家会夸我几句,奈何这位楼主不走寻常路,不仅没夸啥,还把我设置的萌点梗都说成是毒点,甚至连文案明晃晃挂着的梗,她都嫌。我默默抬头又去看了一眼标题,确实写的是【推文】~~~开心点进去,哭唧唧退出来了,扎心啊,太扎心了! 你们上哪儿找写悬疑还日更九千的宝宝,就不能把我当国宝一般捧在手心好好呵护一下么,如此一只肥硕可爱湿漉漉的鱼t_t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悠雨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7214967、喵星驻地球大使、林青筑、852456、葡萄芋圆冻冻、衣冠不禽兽、酿春、白明卿、麦芽超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萧安安、wx羊咩咩 100瓶;平板yuan 50瓶;杨柳风 40瓶;852456、miqi 30瓶;团团袁袁 28瓶;灵雨、水深沉渊 25瓶;浅宁 23瓶;谭小煜、安安。 22瓶;一世嫣然、36981447、崇衍 20瓶;祐子 19瓶;消失的夏天 17瓶;哎一古、织织、嗷嗷嗷嗷、悠雨山、郁青、荔枝肉大王、爱上白毛狐狸、霏霏、我是篱落落、暖风卫阳、37214967、温柔的小姐姐 10瓶;caasiusiu 8瓶;冷漠 7瓶;陆路 6瓶;明天请早、你看到我的车了吗、洛圻、未闻花名、淼、 ̄▽ ̄"")、霜霜霜降、isteagx、葡萄芋圆冻冻 5瓶;南星 4瓶;dd白小恋、萤草大人、11017800、想暴富、执我之念 2瓶;38915357、明月碧水间、鹤丸酱、人间仙子朱正廷、爱幻想的淼ζ、shirly、守着花儿开 1瓶; 第 48 章 但动心能代表什么?一个流氓见到街上漂亮的良家女子, 动心了,想要调戏他。一个孩子看到了一只漂亮的猫崽儿,动心了, 想要养它。动心在人的感情世界里十分常见,浅显而短暂,关键要看这份儿动心之后会转化成什么。 崔桃见过太多初时炽烈美好的感情, 在经历时间之后, 转变成了彼此消耗, 终以背叛、互相诋毁、两看相厌而收场。 这算稀奇么?这算错误么?并不算, 这反而是正常状况, 因为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 至死不渝的真爱之所以一直被人歌颂, 正是因为其难得, 才显得尤为可贵。这种感情却不是你遇对了一个优秀的人,便会有了。双方要经历性格摩擦、三观碰撞、生活习惯的融合以及面对外来感情诱惑等等情况的考验,才算是了。这是一个需要时间去历练和检验的漫长过程。 在男权思想根深蒂固的古代,想求一份彼此忠贞的真情感, 可以说十分渺茫。这个时代, 大多男人即便心心念念挂着你,也不觉得在外宿柳眠花或睡妾是个错误,骨子里的传统认知并不那么容易改变。 当然碰巧遇到了合适的有潜力的人选, 崔桃也不会放弃尝试, 会试着培养一下看看。如果后续发展刚好符合要求, 那么双方皆大欢喜。如果不是,那就只能算韩琦倒霉了, 她会立刻抽身而出, 成为韩琦心中求而不得的那个人。 …… 两日后, 开封府仍没有任何有关袁峰头颅的消息。 “凶手可能把头给埋了, 或是扔河里了。”这些天为了找人头,王钊带着军巡铺的人可没少折腾。 “既然已经把尸体的其它部分扔到了城内,为何独独要那般处理人头?”李才不解地问。 王钊马上道:“这太好解释了,凶手藏人头的目的,肯定是为了不让大家看到死者的容貌,以达到隐藏死者身份的目的。可他却万万没料到,我们因为见过刺青,便一眼就认出来了。” 崔桃摇了摇头,不赞同王钊的说法。 如果凶手真的想隐藏死者的身份,又何必把肢解的尸块敢随意丢弃在城内引人注目?为何不干脆将尸体和头一起全部处置了?再有袁峰在榜下被捉婿的时候,凶手必然在场,否则他不会那么快了解到袁峰撒谎的情况,随后假扮欧阳修去万侍郎府和秦侯爷府传消息。 既然当时他就在场,他想必也看见了当时在撕扯的时候,袁峰左臂刺青露出来的情况。 其实即便他们认不出刺青,袁峰失踪久了,与他同屋的欧阳修必然也会报案,同样会描述到袁峰的刺青特点。 崔桃跟大家分析完之后,总结道:“尸块曾被凶手清洗过,所以不存在凶手没注意到袁峰身上刺青的情况。 凶手若有意隐藏死者身份,一不该随意抛尸,无尸则无法确定袁峰的死亡;二不该在抛尸之时留下刺青,令死者身份容易辨识。”。 王钊等人想了想,都觉得崔桃说得有理。 “抛尸于市,张狂妄行,藐视官府。” 韩琦叹凶手根本没有把朝廷的律法和开封府放在眼里。在天子脚下,皇城根儿地下,他肆意抛尸不说,居然还敢冒充另一名进士去两名官贵的府上告状,可谓是肆无忌惮,狂妄至极。 王钊等人接着点点头,又赞同了韩琦的话。 “既然凶手如此猖狂,又无所谓死者身份是否被发现,那照道理说头颅也该跟身体其它部分一样,被抛在街上。可我们搜查了这么久,怎么都没发现?”王钊搓着下巴疑惑着。 李才想了想,忽然瞪圆眼,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很大的真相,“头毕竟是圆的,会不会是滚到了什么犄角旮旯,我们没注意到?” 众人:“……” “人头也不算小,若也被抛于街市,应当很容易被发现。既然至今还找不到,我更偏向认为凶手留下了头颅。”崔桃道。 “为何?”王钊越发疑惑不解了,“凶手不是无意于隐藏死者的身份么?那他留死者的头颅做什么?” “那便想想,除了隐藏死者身份这个可能之外,杀人取头还有何用处?”韩琦提示王钊道。 王钊蹙眉思考了片刻后,恍然大悟道:“交差!比如雇凶杀人,雇主想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把人杀了,可能会令其提头来证明。仇杀!为了祭奠,取仇人的首级来祭奠亡者。” “不错。”韩琦肯定了王钊的分析,随即问崔桃更偏向认为是哪一种。 “凶手分尸手法熟练,抛尸行为狂妄,不像是第一次杀人。他了解袁峰没有订亲的情况,在袁峰被榜下捉婿之后,就立刻伪装身份去万侍郎府和秦侯府告状。可见凶手监视袁峰已久,蓄谋已久。他之所以选择在放榜日之后杀害袁峰,怕不是巧合。不管是否涉及到雇凶,这其中必有报仇的成份在。” 试想有什么比‘努力到头一场空’更惨的事? 如果是雇凶,那就是雇主为了报仇,故意这样要求杀手如此杀人报复。如果不是雇凶,那就是凶手本身的杀人报复。 大家都不禁唏嘘,这凶手报复人的手法太狠毒了。 “那会是谁跟袁峰有这么大的仇怨,狠绝得非要他这样死,而且还要他的头颅去祭奠?”王钊惊诧地问。 “袁峰不过是一名读书人,奔着科考的书生大多一门心思闭门苦读,鲜少会掺和外事儿,其所结交之人皆应是文绉绉的书生。据欧阳修所述,他性子内敛,很少会得罪人,只有在气急之时才会有脾气。此案凶手若留其头颅是为了祭奠,看起来倒更像是上一辈的恩怨。” 韩琦打发张昌去请欧阳修来。如今汴京城内,了解袁峰的过去的人只有他,若还不行,便要派人去随州走一趟了。 崔桃忙称赞韩琦刚刚的分析有理有据,英明神武。 韩琦听崔桃故意这样夸自己,睨了她一眼,倒没表现出多高兴。崔桃又特意奉了茶给韩琦,在韩琦朝她看过来的时候,她特意对韩琦微微笑了下。 韩琦垂眸端起桌上的茶盏,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饮了一口。 这时候,王四娘送来了广寒糕。崔桃在来之前,做了一批点心放进炉里烤制了,王四娘负责看火,等时间结束了,她就把点心取出送了过来。 王四娘怕见韩琦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就只送到门口,崔桃过来取走。等崔桃一把清香扑鼻的两盘广寒糕拿进屋的时候,原本因为案子发愁的大家,皆眉心展平了,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都被这点心给吸引住了。 韩琦便让大家休息片刻。 大家都明白韩推官这是给他们时间品尝点心呢,自是不能耽搁,赶紧凑过去,各自拿了两块广寒糕来尝。 这广寒糕每逢科举的年头,便在市面上卖得最好,但凡有考生的人家都必买,去参加考试的书生们也都要一定吃它。因其主料为桂花和米舂粉,用料有桂,又特意起了‘广寒’之名,便有了蟾宫折桂之意,考生们吃它都是图讨个吉利,寓意好。 但外头市面上的广寒糕都是白色,规规矩矩地做成方形块状。崔娘子这广寒糕却不同,花朵状,胭脂色,有五瓣,中间花心为黄,上还点缀有几颗白芝麻,乍一瞧跟真花似得。闻起来虽也有米香和桂花香,但吃入口的时候却发现不仅有这两种味道在,还有股子酸酸甜甜的果子味。 “崔娘子的这道点心如何做得这样好看?”王钊等不禁好奇这点心为何会呈胭脂色 “山楂熬水之后滤过留汁。” “那这花芯的黄色是什么?”李才不通厨艺,只觉得这点心比桃花还好看,要不是大家抢得欢,他再不吃就吃不到了,他才不舍得吃呢。 “蛋黄液,点了一下。听这个问题便知你从不下厨,半点道理不通。”崔桃提议李才回头学一下,到时候做出道点心来去孝敬他的老母亲,肯定会让她老人家开心地掉了牙。 李才挠挠头,“她本就没有牙了。” 大家不禁都笑起来。 崔桃便告诉李才,那就回头教他做蛋羹去孝敬。 李才连忙应承,跟崔桃道谢。 因为屋里的人不算少,点心不提前拿两块,肯定都被大家抢没了。崔桃预先留了三块广寒糕送到韩琦那里。这会儿她看见韩琦在品尝,又瞧众人正跟李才玩笑,没人注意到这边,崔桃便凑到韩琦跟前,小声问他觉得味道如何。 “嗯。”因嘴里有东西,韩琦有食不言的习惯,故而没额外多说。 “不知韩推官当年科考的时候,可吃过这广寒糕没有?倒也没关系,反正不管有没有吃过,肯定没吃过我做的,这就补上啦。”崔桃俏皮地说完,就转过身去跟王钊他们继续闲聊。 韩琦抬眸看了一眼崔桃的背影,又默然看着她带着笑颜跟王钊等人说话的侧脸,喉结微动,才咽下了嘴里的点心。随后,他将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广寒糕,放回了碟子里。 等大家品尝完点心之后,就再度凑在一起继续分析案情。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不可忽略,凶手为何要假装欧阳修,特意跟万侍郎府和秦侯府的人说袁峰撒谎了?”崔桃道。 “这点好解释!”李才赶紧在师父面前好好表现自己,“凶手在故意制造两府谋害袁峰的嫌疑,好转移官府调查的视线。” “非也,”王钊摇头,“之前我也这么认为,但如今头颅寻不到的情况有了新的解释,我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凶手都那么明目张胆抛尸了,不怕官府发现尸体来查他,又岂会屑于做转移嫌疑这种事?” “有道理。”李才不解,“那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时,地利,人在。” 韩琦的回答过于简洁,令屋子里的大部分人都理解不上去,于是大家同时看向崔桃,都指望她来解释。 “凶手若有意选择在放榜之后去杀害袁峰,就需要合适的杀人时机,总不能在客人众多的杨二娘家将袁峰直接打倒,再明目张胆地将人扛走,太容易暴露了。他需要一个合适的作案地点,以及作案时间,僻静的街道,夜深人静,便非常合适。如此打晕或杀害了死者,既不易被人发现,也便于他转移尸体。” 众人恍然大悟。 方知由此就可以推断出,死者袁峰很可能是在从秦侯府出来之后,折返杨二娘家的途中,遭遇凶手被杀。 王钊立刻派人去沿途调查所有从秦侯府到杨二娘家可行的路,并分析寻找其中最适合凶手作案的地点,以求能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可以佐证他们的推论。 这时候,欧阳修被请到了开封府。 情况果然如韩琦之前分析的那般,死者袁峰性子内敛,极少惹事,平日里与他来往的都是一同科考的书生。至于袁峰家里的情况,欧阳修表示袁家祖上曾有过一时显赫过,其曾祖父曾做过京西南路的监司,但到他祖父那一辈就没落了,至袁峰父亲这一辈更是人丁凋零,只有他和袁峰父子两个相依为命。 “他母亲当年在生他之后,久病不愈,他父亲便借了不少钱为她治病,却终还是没能把人留住。那会儿家徒四壁,日子艰难,还有追债的时常找上门来。后来还是得了友人接济,父子二人才得以度过难关。再之后日子就渐渐好了些,勉强可以供他读书。” 欧阳修表示后来袁峰家的境况比他家还要好一些。他家却是连笔纸都置办不起的,袁峰家尚且还能买得起书,都不必用手抄本。 “当初穷成那副样子,不知是哪一位友人肯借他们钱,不担心他们父子还不上?”崔桃质疑道。 “这倒不得而知了,我也只是听袁峰提过一嘴。” 韩琦问欧阳修可知袁峰臂上的蝴蝶有何他意,为何袁家长房子孙要刺青这个图案。 “这说起来就有些故事了,他们袁家再往上的祖宗,据说当年就是靠着蝴蝶救了命,发了家。袁家祖宗信奉蝴蝶是他们袁家的守护之神,故而便有了长房嫡子孙都要刺青蝴蝶的规矩。” 欧阳修表示他得知的这些,皆是袁峰当年亲口告诉他的。因觉得新鲜稀奇,所以记得特别清楚,故而不会有错。 “蝴蝶救命,还能发家?”李才呆呆地瞪圆眼,“这倒是真新鲜啊,闻所未闻。那么一小虫儿,怎么救人啊?又怎么发家啊?难道蝴蝶还能变成金蝶?” 欧阳修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他也曾好奇问过袁峰,袁峰却摇头表示他也不知。 崔桃对韩琦道:“看来真要派人走一趟随州才行了。” 韩琦安排人立刻动身,嘱咐其找袁峰父亲问清楚当年的事,还有当年曾接济他的友人是谁,以及袁家祖上至现在都曾跟什么人结下过恩怨。 “奈何我要留京待命,不然真想回去亲自问候他老人家。”欧阳修难过道。 负责调查行凶路线的衙役赶来回话,他们在兰花巷内的一处夯土墙上,好像找到了血迹。 崔桃立刻前往查看,发现夯土墙上确实有喷溅状的血迹,经过两天的时间,大小不一的圆形血点已经变成了黑色。血迹的最低高度,刚好高过她头顶三寸。崔桃测量过无头袁峰的身体长度,粗略算上袁峰的头高的话,这个血痕刚好符合袁峰后脑被人袭击的情况。 死者袁峰大约是在夜里丑时从秦侯府离开,算他徒步走到兰花巷这里的时间,最多需要两炷香的时间。也便是说,死者大约在丑时二刻前后遭到了袭击。 普通的钝器如木棒去袭击又头部,一般不会造成这样的血液喷溅。凶手应该是用铁锤一类的利器重击死者的后脑。崔桃看了看附近的地面,因为已经时隔两日,她找不到血迹也说明不了什么。 韩琦见崔桃此状,自然明白她要找什么,将王钊唤来问是那些衙役当初负责兰花巷的搜查。 不及王钊回话,李远拍了下脑门,连忙主动来跟韩琦回禀道,“这巷子我记得,是属下带人来搜过。因为当时大家为了寻找尸块,所以看得都是地面,会特别去注意血迹,但没往墙上看。属下记得清楚,这巷子的地上肯定没有血迹。” 因为夯土墙为浅棕色,便是有新鲜的血点喷溅上去,若不去特别注意,倒是不容易被发现。 崔桃应承:“以墙上喷溅的血迹情况看,凶手如果直接抗走袁峰的尸体,势必会有血滴在地上。这样一路都会留下痕迹,便是夜里看不见,等天亮了也会很显眼。” 崔桃转即对韩琦道,“凶手胆大心细,行凶时思虑非常周全,在重击死者头部之后,应该是用什么东西裹住了他头部的伤口,阻止了血滴到地面。 从凶手行凶的胆大、细心和周到程度来看,凶手应该是自信自己很能耐,所以才会那般狂妄嚣张,敢在城内各处丟尸块。” 杀人之后,就涉及到移尸。汴京城的夜生活丰富,但出了这处偏僻的巷子去主街上,说不准就会遇到别人。既然凶手喜欢用赭色袋子装尸块,那他当时很可能在杀害袁峰之后,用赭色袋子套住了袁峰的身体。 崔桃意复而返回尸房,再查一遍这些装尸块的赭色袋子。 李才和王四娘、萍儿都跟着来了尸房,前者是为了跟师父学习;后两者则已经被崔桃训教出来了,乖乖跟着待命,等着崔桃指使她们。 “这几个袋子空得不能再空了,连根草叶子都没,能看出个啥来?”王四娘好奇地把她的大脸盘子凑了过来。 崔桃感觉光线一下子就被挡住了,不满地瞟一眼王四娘的脸,语气悠悠道:“你的确该瘦身了。” 王四娘本来满脸地好奇去看,因为听到崔桃这话,顿时垮了下来。她立刻收回脑袋,委屈地跑到一边站着去了。王四娘背对着大家,默默看了看自己的腿、胳膊和肚子……还真他娘的肉多! “师父,这袋子上真会有线索?”李才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去取一块白绫来,半丈宽长。”崔桃吩咐萍儿道。 萍儿怔了下,这白绫可是值钱的布料,若跑去库房那里说是尸房要用,只怕会惹质疑。但崔娘子吩咐堪比圣旨,萍儿还是硬着头皮去了,果然遭了那些人的笑话和质疑。 萍儿气得红了眼,本委屈地打算往回走。但一想自己这点事儿都办不成,回头肯定会遭了王四娘笑话。 她便一咬牙,双手掐腰,对掌库的小吏厉害道:“给不给?若不给我这便去回禀韩推官去!到时候你们挨了训斥,可别怪我。” “哎呦,萍娘子快别生气,这就给您拿!” 萍儿气呼呼地拿了白绫,瞪他们一眼,扭头便大迈步气势十足地离开。但走了一段路之后,她便把步子变小放缓,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崔桃将得来的白绫铺在桌上,然后将六个赭色的麻布袋放在上面,又让他们关了窗。确认屋子里无风之后,崔桃一边抖落袋子,一边用竹棍敲打袋子。 李才、王四娘和萍儿三人都好奇崔桃这阵仗在做什么,静悄悄地站在边上,睁大眼睛围观。 起初她们觉得崔桃敲打袋子,是想把袋子上落的灰都敲下来了,那些灰里面指不定还粘着死者袁峰身上的皮屑,这么一想她们连呼吸都不敢了。但随后她们发现确实有碎末从袋子上掉下来,一个袋子上落下的碎末其实不多,但是五个袋子分别敲完之后,就能显出来了。 李才见掉下来的东西也是赭色,以为麻布袋子的布质量不好,“这布居然还掉屑呢?啊,我知道了,师父一定是想根据这掉屑的布,来追查是谁家有这种袋子,进而就能找到凶手了。” 王四娘恍惚地点点头,附和李才的话,称赞他不愧是崔娘子的徒弟,真真聪明! 萍儿也跟着附和称赞! 崔桃无语地看他们三人一眼,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她身边这三个大概加一起都顶不上一个臭皮匠,更不要说跟韩琦身边的张昌比了。 “倒说说,这掉屑的麻布有何特别,满汴京成又从何查起?”崔桃反问他们。 三人:“……” 同时眼巴巴地望着崔桃。 “这可不是麻布上掉的屑,这是米糠碎末。”崔桃将这些碎末转移到一张白纸上包好,拿去给韩琦瞧。 平常百姓家断然不会有这么多空米袋,凶手应该跟米铺或运输、储米之类的库房有干系。 “这的确是个重要的线索。”韩琦看过纸上那仅够两指一捏的碎末量,称赞崔桃道,“心细如尘,便是如此了。” “韩推官谬赞!”崔桃刚好跟韩琦四目相对,她眼睛里的笑意便更甚,“我觉得可以先从距离兰花巷较近的几家米铺查起。” 凶手选择在兰花巷动手,说明他对那里的环境情况较为熟悉。而且考虑到移尸的情况,并且他之后还要花时间分尸、清理再抛尸,这些都要在天亮之前完成,他应该没时间穿过半个汴京城去移尸。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他用来装尸的袋子一定出自于附近的米铺。不过大多数凶手行凶,都会选择在自己的舒适安全区…… 崔桃找来汴京地图,标注了五处分别发现尸块的地方,再标注出凶手遭遇袭击地方。这六处分别分散在不同的方向和区域,崔桃圈出一个大圈来,以这六处围绕的地方为中心,又把这六处地方都包含在内。她建议韩琦,先以从她所画的区域优先排查。 韩琦倒是没多问,直接拿了地图吩咐了下去。 崔桃用手按住后颈,晃了晃头,解了一下乏。之前她为了分辨这些细细碎碎的粉末是什么,低头盯了好久,以至于脖颈现在还有些酸。 “辛苦了。”韩琦起身去给崔桃倒了一杯茶。 韩琦并没有像上次给崔桃倒茶那样,倒完了就直接将茶盏放在桌上,这次他亲自伸手递向了崔桃。 崔桃笑着道谢,便爽快地去接。茶盏并不大,崔桃接过来的时候,与韩琦的指尖微微相擦碰。 崔桃接了茶盏之后,便低着头送到嘴边抿了一口。过了会儿,她听到韩琦折返回桌案边的脚步声。再抬首看他,发现韩琦正拿着她之前分给大家吃的广寒糕。 “科考前,我倒是没吃过。”韩琦说罢便斯文地咬了一口,轻轻地咀嚼,吃相文雅至极。 “还是韩推官厉害,早已胸有成竹,不需要吃这些东西讨吉利,便可高中榜眼。”崔桃拍马屁式称赞道。 韩琦回看一眼崔桃,轻笑了一声。他的笑意味不明,倒不知他是在赞同崔桃的话还是不赞同。 “你可听过幻蝶之术。”韩琦吃完手上余下的点心之后,突然对崔桃道。 崔桃摇摇头,不过听到蝶,她便想到了袁峰身上的刺青,以及他祖上靠蝴蝶救命和发家的故事来。想来韩琦在这种时候跟她提‘蝶’,肯定是跟这有关系。 “若去掉中间的两个字,你想必就听过了。”韩琦接着道。 崔桃不禁问:“幻术?” “《法苑珠林》中便记载过一种幻术,说汉明帝时有一位檀国人可‘徙易牛马头’。这幻蝶之术,与之类似,可变幻出许多蝴蝶,令人消失,复而又令人再出现。” 韩琦告诉崔桃,在本朝太宗时期有一个叫侯莫陈利用的人,也曾因擅幻术而受太宗重用。但他也因擅幻术两度遭到朝臣弹劾,先被贬黜至商州囚禁,而后被下令处死,但两次都因太宗的后悔而作罢。即便当时有朝臣激烈反对,太宗终还是赦免了他的死罪。 “由此可见,这擅幻术的侯莫陈利用,其实深得太宗喜欢。” 崔桃大概听明白了,这幻术说白了就是魔术,挺可乐有趣的一件事,但非被妖魔化了。可怜宋太宗好不容易有点乐趣,可以在忙于帝王工作之余,放松一下,结果还要被朝臣各种参本阻挠,连带着魔术师也被诬陷扣上了罪名。 这让崔桃不禁想起了如今的皇帝赵祯,跟他祖父的遭遇简直如出一辙,回头司马光一出现,他也看不了女子相扑了。 “韩推官是想到这幻蝶之术,可能袁峰的祖上有关系?”崔桃问。 韩琦点头,“我仔细思量过了,若只说是一般的蝴蝶,该不至于可以救人发财。便想起少时曾听人讲过,以前在山南东道那边有人擅幻蝶之术,引得大家竞相观看。” 崔桃佩服之至,继续拍马屁称赞:“韩推官连小时候听过的事儿都能清楚地记到现在,脑子可真聪明好用!” 韩琦轻笑了一声,“确实记性好,那你以后在我面前说话可要慎重了,因为我都会记住。” 崔桃听出韩琦话里有话,正要逗他一句,就听到王钊从外面急急地跑过来。 他脸色异样,眼睛里流露出慌张,王钊从没有过这样的表情,显然他是被吓到了。 “出怪事儿了!不,可能是闹鬼了!也可能是我见到妖怪了!” 韩琦令他冷静片刻再说话。 “属下按照崔娘子的建议,从距离兰花巷最近的米铺查起,查到一家叫开泰米铺的地方,我们几个人刚进去,便见柜后算账的一男子,身材高大,肤色黑。当即就觉得他符合凶手的样貌描述,我们便要去找他问话。 谁知这男子见了我们之后,先是愣了,然后转身就跑。这明显嫌疑更大了,我们就追呀,结果我们眼见着他跑至米铺后屋的门口处,却忽然有好多蝴蝶出现,都落在他身上,再一眨眼的工夫蝴蝶没了,人也没了。我们搜遍了米铺里里外外外,前前后后,都没有找到这男子的人影。” 王钊说完这些,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觉得自己好像见鬼了。 “属下等在米铺的仓库内发现有一隔断出来的小屋,里面供奉了一个没有字的牌位,前头摆着香炉,两盘果子,还有袁峰的人头。” 王钊说到这的时候,一脸瘆得慌。他做巡使也有几年了,经历大小案子不少,很多残忍的杀人方式也见识过。但这么邪门的案子,还是第一次。眼见着嫌疑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不说,这厮居然还敢把人头一直留着,供奉在家里,也不嫌弃有味儿。 “想不到韩推官刚说了幻蝶之术,这幻蝶之术就来了。”崔桃遗憾自己没有跟王钊他们一起去搜查,这样她还能涨涨见识。 案件如此稀奇古怪,韩琦自然也要亲自到场去瞧一瞧。 崔桃到了开泰米铺之后,先去看过库房里袁峰的头颅,确如之前在兰花巷推测的那样,袁峰后脑受到重击,一击致命。 崔桃命随她一起来的王四娘和萍儿收好袁峰的头颅,回去跟身体其他部分拼接在一起,也算可以让袁峰全尸下葬了。 王四娘和萍儿虽然跟着崔桃见识了不少死尸了,可应对这种斩首下来的头颅是第一次。俩人都犯怵,但该做的事儿还得做,这是当初她们的承诺。 萍儿就将布袋子打开,双手伸得尽量距离自己远一点,“我撑袋子,你负责放头。” “给你精明的!”王四娘嫌弃一句,但她也知道萍儿没那个拿头的胆量。她戴好手套,便找准位置,闭着眼睛将袁峰的头捧起来,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然后就将头小心地置入袋子中。 二人随即出了米铺,打算将头颅送回开封府。 这时候,韩综带着欧阳修往米铺这边过来,正瞧见二人。 萍儿见到韩综,当即紧张起来,脸开始变红。 王四娘倒是不客气,见到韩综就打了招呼,毕竟她之前跟韩综还有‘车换毛驴’的情意。 韩综倒也客气,笑问王四娘:“你们这是?” “送人头回去!”王四娘敞亮道。 韩综的目光随即就因寻人头而落在了萍儿手上的袋子。 萍儿手抖了抖,当即眼泪就落下来了。她好容易才见到他一次,她居然在拿着人头,太尴尬了! 萍儿对韩综哭道:“我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什么?”韩综不解地看向萍儿。 萍儿更加紧张,眼泪却更汹涌,“不是有意拿……拿人头。” “你不拿谁拿?莫不是你打算让崔娘子拿?”韩综眼色立刻冷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该是我、我拿。”萍儿赶紧手里的袋子攥紧,小心提着。 韩综温柔地对萍儿道:“这就对了,以后这种粗活麻烦都由你们来干,可不许让崔娘子有半点辛苦。” 韩综说罢,便叫上欧阳修一起进去。 欧阳修却不进了,盯着萍儿手里拿着的袋子,“我想跟她们一起送袁兄的头回去。” 韩综不及回话,就听身后传来崔桃不欢迎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 “这不是凑巧了么,欧阳兄与我正在街口的酒楼里,听说这边出了案子,凶手跑了,料到应该跟袁兄的案子有关,当然要来看看。”韩综好脾气地解释道。 崔桃不大信韩综的话,看向欧阳修,见欧阳修点头了,她才打消怀疑。 韩综见崔桃如此信任欧阳修,便有些不爽快,却也没多言,只问崔桃这案子查得怎么样,可有什么让他帮忙的。 崔桃本来不想搭理韩综,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料想到韩综似乎知道不少消息,便问他:“你可知幻蝶之术?” “知道啊,前几日还见过呢。”韩综立刻道。 韩琦紧随而至,听说这话后,跟崔桃一起看向韩综。 ※※※※※※※※※※※※※※※※※※※※ ‘侯莫陈利用‘是人名,少见的三字复姓’侯莫陈‘,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应该可能是个少数民族吧。 今天基金跌得我心痛,赔了好多,我就卡卡卡文了,我宣布我不是鱼了,是一把绿油油已经被收割了的韭菜!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阮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丁丁丁丁大魔王、warm??、二十四婳、土拨鼠、卡卡、上善若水、玫瑰荔枝红茶冻、word麻鸭、oxo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童言 91瓶;dusk、君烟 50瓶;油纸伞上的花瓣 49瓶;若无、行行 40瓶;萧安安、继续跳 32瓶;郝姑娘 30瓶;yishufans、wvv、小澈澈、饭团点点、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义妁、黎黎蓝 20瓶;28036672 16瓶;我是你的糖、北京的第二十五颗星星 15瓶;wls0205 14瓶;小甜茶mio、长安、18407593、在山裡流浪、栗子蛋糕、梨子酱、浮生若世、丶兔、只若初相见、祁濂飞羽、芝士酸奶、清欢、嚟的栗子、倾城伊人泪、蜂鸟、t、兰生春叶、拽拽、春归、大瑶瑶啊、微光点点、何必不开欣、unbo、18608919、mm0710、有银很好吃 10瓶;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 9瓶;甲乙、谭小煜 6瓶;月亮上的狗、荒漠凉城、小苹果、我想瘦十斤、萝卜叉会腰、hongchenke111、kaydream、ruby小君君、不如、isteagx、爬行动物、唐诗宋词、载白 5瓶;warm??、一剪春水、妧染 2瓶;你看到我的车了吗、蓝田日暖玉生烟i、ethel、tianertf、桃灼夭夭、yoyo88、希尔芙、明月碧水间、敏特211、葶萱、shirly、明天请早 1瓶; 第 49 章 “人就在瓦子卖艺, 刚来汴京不久。”韩综表示他四日前赴友宴时见这戏法有趣儿,特意差人问了地方,打算改日他办宴的时候,也把人请来助兴。 韩综是顺势就邀请韩琦两日后去他家赴宴, “为庆贺我高中, 小宴, 人不多, 都是熟识的朋友。” 韩琦点头应下。 崔桃请韩综告诉她, 去哪儿找那位会幻蝶之术的人。 “我带你去。”韩综马上道。 韩琦则留了下来,案子还有诸多方面需要彻查。比如汴京城内所有的地契都须加盖官府印章, 但凡涉及到房契买卖,官府会收契税并监理存档,有关开泰米铺在衙门内的相关存档都要翻找出来核查。 韩综一听韩琦不去,倒有几分高兴,少了他在,他跟崔桃相处起来就更方便了。 这会儿王四娘和萍儿还没走,主要因为萍儿看见韩综之后, 整个人就卡住了。王四娘虽说泼辣, 却也是个性情中人,理解萍儿这会的心情。所以她没催萍儿,由她去看韩综, 反正那是她永远得不到的人, 也就只能多看两眼了。 “你随她同去。”韩琦冷淡地吩咐萍儿一声, 便转身回了米铺。 萍儿正全神贯注去偷瞄韩综, 忽听韩琦的吩咐时还没反应过来, 随即她激动了, 忙把人头递给王四娘, 就赶紧整理一下鬓角的碎发,还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尽量让自己维持端庄好模样。 李才也跟着崔桃,方便崔桃有事的时候使唤他。 韩综则只带了一名唤作烛照的随从同行。 崔桃倒是打量了这名小厮好几眼,她记得前几次韩综现身的时候,好像都是他贴身侍候。二十上下的年纪,不丑不俊,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是那种普通到毫无存在感的长相,让人看上四五六七眼都不太容易记住。 “喜欢他?送你如何?”韩综随着崔桃骑马至瓦舍,期间自然注意到崔桃额外在关注他的随从,下了马后便问崔桃。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眼熟。”崔桃蹙眉作冥思状。 “他跟很多人都长得像。”韩综笑了笑,没特别的反应。他指了下前头的杂趣楼,告诉崔桃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崔桃见韩综这般,料知这名叫烛照的随从应该是从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不然的话,曾几度确认她是否失忆了的韩综,这会儿应该会敏锐的察觉到她可能要恢复记忆,有所反应了。 如今这时节,瓦舍在夜里是最热闹的。杂趣楼的生意侧重在晚上,白天反而是他们楼里大多数人休息睡觉的时候。但这会儿也有几个小学徒在楼外的戏台子上耍几下,却不算精彩,象征性地招揽生意,偶尔会有路过的看两眼就走了。 崔桃等跟着韩综去了后楼,十分安静,不见什么人。烛照去叫了人,没一会儿,才见掌柜匆忙地过来迎接,却可见他脸上倦意未退,发髻也不算整齐,有些毛躁,一瞧便叫人猜到他可能刚睡醒。 在于掌柜笑着过来跟他们见礼的时候,崔桃闻到了于掌柜身上有股子淡淡的末利香。 趁着韩综和掌柜说话的时候,崔桃去跟烛照闲聊:“刚才你可听到你家二郎说的话没有?回头他若真把你送了我,你可愿意跟着我?” 烛照谦卑地对崔桃颔首,表示他一切都听从韩综的吩咐。若以后真跟了崔桃,他便也会忠心耿耿地效忠她。 倒是个合格的奴仆,崔桃接着问烛照:“你伺候韩二郎多少年了?” “小人自小便跟在二郎身边。”烛照依旧谦卑道。 “那我如何能夺人所爱呢。”崔桃笑着叹一声,“瞧你是个好的,便好生伺候好你家二郎。” 韩综跟杂趣楼的于掌柜聊完了,回身过来听崔桃跟烛照的说话内容,笑道:“倒是难得会关心我一次。” 崔桃笑了笑,不置可否。 萍儿这一路因为骑马,没机会跟韩综说话。这会儿见崔桃注意在别处,她忙对韩综道:“韩二郎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也可以帮忙。” 韩综却没理会萍儿,和崔桃说正事。 “他一早接活儿去了林尚书家,快回来了。” 韩综接着告诉崔桃,那名会幻蝶之术的人叫简明月,不问不知道,如今才方知她是一名女子,素日表演的时候,都以男装示人,图方便也是为了省麻烦。韩综说罢,打量一眼如今也着男装的崔桃。 “你二人在这点上倒有几分相似。” 崔桃便更好奇想要见一见这位简明月了。 杂趣楼于掌柜备好了雅间,邀请韩综和崔桃在屋内休息,稍等片刻。又命人上了好茶好点心,可见都是看在韩综的面子上。 崔桃抿了一口茶后,对韩综道:“不好喝。” 韩综怔了下,跟着抿了一口茶,“味道是差了点,我让人去我车上取些好茶来给你煮。” “我看这杂趣楼挺气派,怎会没有好茶?怕是你韩二郎的面子不够。”崔桃叹道,随即问韩综要不要打个赌,若他去找那于掌柜质问,他定会有更好的茶上来。 这是生意人常有的行为,韩综倒不觉得杂趣楼的于掌柜有此作为,算什么稀奇。但能跟崔桃打赌,不管怎样输,他都愿意配合。 韩综应了好,这便打算把于掌柜叫来。 “你去跟他多聊会儿,我觉得这里有点怪,想这层转一转。”崔桃故作神秘地环顾四周道。 韩综应承,这便下楼去了。烛照本也要跟着,却被崔桃安排守在二楼的楼梯口望风。烛照见韩综没有反对的意思,自然依言行事。 崔桃象征性地在二楼瞧了几眼后,就踱步到烛照身边,问他韩综平日里都喜欢吃什么菜。 “蟹酿橙,罂乳鱼。”烛照告诉崔桃,“二郎每隔一段时间必会吃这两道菜。” “这两道菜可讲究,在汴京许还算容易得。但他在邓州的时候,也能吃到这些么?”崔桃问。 烛照摇了下头,表示他没去过邓州,故而也不清楚。 “不是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伺候,怎出门却不带上你?你身子不好?”崔桃故作惊讶问。 “二郎游历之时,喜欢独来独往,鲜少会带上府中人。”烛照回道。 崔桃正要再问,就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 韩综回来了。 韩综笑问崔桃:“可瞧出什么端倪了?” “当然。”崔桃自信地应承,指着二楼西面最尽头的那间房,告诉韩综那里有问题。 韩综讶异地挑了下眉,随即走向崔桃所指的房间前,没感觉到有何特别之处。他扭头看了一眼崔桃,直接推开了门。 崔桃惊讶地睁圆眼看着韩综,很意外他居然这么干脆直接地去推门。这里是杂趣楼,又不是他自己家,这么随便的么?匆匆道了一声‘保重’,她转身就跑。 韩综正纳闷之际,就听见屋内传出动静,他走进去瞧了一眼,随即便有女子发出一声尖叫。 韩综蹙眉退了出来。 这时于掌柜忙跑上来,关切问韩综怎么了,随即他抽了抽鼻子,脸色大惊。他撩起袍子就冲进屋里去。接着就听屋内传来于殴打的声音,以及女子的嘤嘤哭泣声。再然后,就见一衣衫不整的男子,鼻青脸肿,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 但全程打人的于掌柜却是一声不吭,随后那女子也止了哭声。 看来他是不想将事情闹大,让其他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丑事。 于掌柜随后气冲冲地出来,却见韩综已经不在了。他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韩综,解释这件事,便见烛照来了,给了他一张面额三十贯的交子,说是茶钱。 于掌柜当即就明白了,韩二郎没打算把事儿闹大,这钱算是给他的‘补偿’,无异于也是告诉他,他会替他保密。于掌柜这才松了口气,却再没心思应对外人了。揪着屋子里的妻子,便下楼去了后院,自然是要好生她算这笔账。 韩综折返回原来的房间,见崔桃和萍儿正坐在桌边品着新换上来的茶。此茶颇香,确系为于掌柜的珍藏了。 韩综在崔桃对面坐了下来,问她:“如何瞧出来的?” “可巧今日刮西风,”崔桃托着下巴,对韩综小声道,“我闻到了末利香,还有其它味道。” 韩综自然懂崔桃所指的其它味道是什么,却疑惑崔桃怎会懂这些。可转念想,她之前好像曾去过天香楼做过细作,许是在那儿涨了见识。 “大白天的他们倒是胆大,于掌柜还在呢,虽然他之前在睡觉。”崔桃觉得这事儿有点怪,不过人家的家事也没必要乱掺和。 韩综记得崔桃跑走的时候,于掌柜还没上来,打人的时候,他更没有吭一声,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叫外人知道他。 韩综讶异地问崔桃,如何知道屋内苟且的男女跟于掌柜有关。 “还是味道,于掌柜身上也有末利香。”崔桃好奇问韩综,那女子跟于掌柜到底什么干系。 “妻。” 崔桃一脸惊讶,然后口气正经地表示:“可报案来开封府处置,有夫者判二年。” “不用。”韩综道。 “于掌柜倒是大肚量。”崔桃马上改口‘称赞’。 韩综睨一眼崔桃,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性子变化真得很大,以前的她绝不会对这类事做出现在这样的反应和评判。看来她在开封府坐牢期间受过很大的刺激。也是,怎可能不受刺激,大牢那种地方一向腌臜,不然她又怎会么失忆。 韩综思及此,眉头紧皱,原本放在桌上的手,瞬时握成了拳头。 崔桃发觉韩综不对劲儿,问他怎么了。 “怪我当初没保护好你,令你在开封府受了那么多罪。”韩综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眼前的茶碗,没去看崔桃。 崔桃知道他这表现却不是因为在撒谎,而是因为愧疚才不敢看她。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 崔桃知道她坐大牢的事儿,可能跟韩综没关系,并非是他的责任。但既然韩综对她的阐述有所保留,那她对他的不客气便不会有所保留。该开炮就开炮,你不是自责么,那就自责去吧,谁叫你不说实话? 韩综应承下崔桃的指责,拳头攥得更狠,像是要马上就去杀人一般。 崔桃问韩综:“你敢不敢看我的眼睛?” 韩综怔了下,便抬头看向崔桃。 霎时间,俩人四目相对。一个目光中残余着怒火,带着些许疑惑。一个双眸严肃,全然不复往日笑意盈满的样子。 萍儿见此状,紧张地盯着俩人。她觉得崔桃现在的态度跟平常好像不太一样,担心俩人会打起来。若真打起来,她很纠结该帮哪一方。韩综是她活这么大,第一次让她从身心上都感觉不一样的男子,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那种感觉。但崔娘子是跟她一起经历了许多,是对她颇有拂照的金兰之交。当然崔娘子可能并不认为跟她是金兰之交,但萍儿心里却是早就这样认定了。 那这俩人要起了冲突,该帮谁?萍儿脑子里纠结斗争了半晌,最终她还是决定选择了站在崔桃这边。终究还应当是‘姐妹如手足,男人如衣服’,更何况这件衣服根本就不中意她,都是她在难以控制地一厢情愿。而且她的好姐妹崔桃,却是一点都不计较她看上韩综这件事,可见其肚量,可见其高度,选择跟着崔桃混,肯定不会有错。 萍儿思想斗争完了之后,松口气,就把自己的身子偏向崔桃,打算一会儿要是争执起来,她跟着崔桃一起声讨韩综。 “跟我说实话,你跟地臧阁是否有关系?”崔桃锁定韩综的双眼。 “自然有。”韩综应承道。 崔桃倒是意外韩综居然应承下来,而且看他的表情反应应该是没撒谎。但随后,她听韩综又说了一句话,崔桃立刻垮了,意识到自己白问了。 韩综:“我因你而憎恶他们!” 不怕人说假话,就怕真真假假掺着说,叫你真真假假难辨。 “我也是,我也因崔娘子憎恶地臧阁那帮混账。那改日有机会,我们一起为崔娘子报仇!”萍儿见二人没吵起来,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并开心地附和韩综的话。 韩综睨一眼萍儿,本有话要出口,终因坐在她身边的崔桃,什么都没说,只低头饮了口茶。 “人回来了。” 烛照通报一声,便推开门,请简明月入内。 简明月如今是一副小厮扮相,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粗布衣裳,扎着灰布幞头,身量纤瘦,圆盘脸,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秀气可爱,给人的感觉挺讨喜。 简明月规矩地给韩综和崔桃见礼之后,便规矩地一一回答了崔桃所有的问话。 原来当年袁峰父亲之所以还清了外债,确实不是因为什么朋友仗义相助。而是将祖上传下来的幻蝶之术卖给了简明月的父亲。 简明月的父亲是做杂耍营生的,钱攒了一辈子也没多少,但却一直对他儿时亲眼见过的幻蝶之术念念不忘。所以当他得知袁家祖上曾秘传这种手艺后,就几次三番去找过袁峰父亲求教此法。袁峰父亲因要遵循祖训,一直拒绝简明月的父亲。直到后来袁父辈追债太凶,实在挺不住了,这才答应了简明月父亲的要求。 “他何不自己学了这手艺,也可以换钱。”萍儿不解问。 “那会儿袁家已经从下九流的杂耍转为书香之家,袁父该是下不了那面子。”崔桃猜测道。 “也可能是从没学过,不会。这技艺却不是一学就能成的,需要苦练十年才行。我父亲年迈,学不得了,便教我苦练了十年,才学会了它。”简明月解释道。 崔桃简明月能否透露一下,学习这技法最主要需要练什么。 “速度,隐蔽之法,声东击西。”简明月点到为止,毕竟她就靠这技艺而活,如果全说透了,那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 崔桃当然知道,这种人家花了一辈子攒下来的家底儿换来的秘法,肯定不会细说给她听。她再问简明月,可愿意现场给她表演幻蝶之术,钱不是问题。 简明月抱歉行礼,表示不行,“崔娘子若想瞧,不如明日来杂趣楼给明月捧场。” 简明月的幻蝶表演如今算是杂趣楼的特色了,却也不是天天都有,每三天一次,而且还会被排在深夜的时候压轴。 “好,明日我定来捧场。”崔桃应承。 韩综马上令烛照去跟于掌柜订位置,要前排最好的地方。 出了杂趣楼,崔桃便跟韩综道别。韩综虽有不舍,却也明白他不可能时刻跟着崔桃。 “我看这案子有些邪门,你小心些,注意安全。”韩综嘱咐道。 “多谢,你也是。” 崔桃回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本打算喊住韩综,却见韩综就立在原地看她,本来就没动过。 “那个罂乳鱼,还是少吃点。” 罂乳鱼这道菜用到了罂子粟,这东西宋朝还可以随意种植,多以观赏为用,甚至还拿它入了菜。但到清朝和现代,可就是害死人的玩意儿了。 韩综怔了下,不懂崔桃为何有此嘱咐,他之所以爱这道菜,还是因为崔桃曾经爱吃它。 “你如今不喜这道菜了?” “是不会吃。”崔桃措词精准,又对韩综道,“别执着过去,人生苦短,何必等消耗到最后才醒悟是一场空。” 崔桃劝韩综不必再因为过去而执着于她。这是她看在韩综再三给她提供线索的份儿上,对他的好言相劝。 韩综诧异地看向崔桃,“你如可肯定是过去?等你恢复记忆了,便不会是——” “但是据你所讲,我有记忆时心里挂记的也不是你,是你一直在一厢情愿。”崔桃反驳道,“所以即便我恢复记忆了,该找的人也会是吕公弼。” 韩综缓缓闭上了嘴,他凝眸着崔桃,那目光似乎是想将崔桃的一寸寸拆解开来看透,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长良心。 心中泛起的钝痛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韩综扯动嘴角,对崔桃笑了下。 “你不是急着回开封府查案么?快去吧。” 崔桃转身就走。 萍儿忙对韩综行浅礼告别,她抿着嘴角,脸颊微红,太容易叫人瞧出她什么心思了。 韩综却始终没看她一眼,只盯着崔桃离开的背影。 收回目光后,韩综便眼神转冷,问烛照:“神医可寻到没有?” 烛照摇头,“小的已经尽可能地多派人手去寻了。” “我刚才离开后,她都问了你什么?”韩综再问。 烛照便将当时他和崔桃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韩综笑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中计了还不自知。” 烛照吓得哆嗦起来,当即就跪地赔罪,要去领罚。 “罢了,她想不明白的,但有下次——” 烛照立刻起誓:“小的甘愿受死!” …… 这烛照既然自小就跟在韩综身边伺候,为何他去邓州的时候不带上他?‘二郎游历之时,喜欢独来独往,鲜少会带上府中人’,这到底是个什么设定? 瞧韩综在汴京喜坐豪华马车,处处都爱享受的模样,倒看不出他是个走独立路线想要磨砺自己的人。 崔桃会到开封府后,便把心中的疑惑说给韩琦,问他:“若换做韩推官的话,会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 “有不便让身边人知道的事。”韩琦答道。 “韩二郎之前跟我描述,说我在邓州老宅遇到麻烦的时候,他带着身边人一起反抗。既然烛照等韩府家仆没有随他出行,当时他身边的那些人又从何而来?”崔桃哼笑一声,“由此可再度证明,他撒谎了。” 或许确实另有一拨人跟在韩综身边,帮她抵御了袭击。又或许她根本就没住在什么老宅,也不存在什么袭击。 韩琦听崔桃提及邓州的事儿,对崔桃道:“前日来的消息,倒忘了跟你说。邓州那边的情况已经核实过了,一年前确有一名贼匪探进府衙,试图盗取邓州的盐运图,这贼匪最后逃脱了,没抓到。” 也就是说偷图的这一段故事,确实符合韩综之前的描述。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如果韩综早就做好了说辞准备,自然是明白涉及到府衙的情况,开封府这边可能会求证。还是那句老话,真真假假混着来,容易被证实的东西,他就挑真的说。 “简明月那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况。不过倒是没想到这么巧,她父亲竟然跟袁峰父亲有关系。”崔桃不忘告诉韩琦,明日简明月会在瓦舍表演幻蝶之术。她会在现场仔细观察,或许就可以破解幻蝶之术的秘密了。 韩琦也把他调查得到的消息告诉崔桃。开泰米铺的掌柜叫陈善明,于一年前买下了米铺,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经营。生意时好时坏,但据邻铺的掌柜讲,陈善明不甚在意生意是否挣钱。偶尔还会关店,去河边钓鱼,说是会修身养性。但有一次,他亲眼看见陈善明在集市上买鱼回去,说是自己钓的。邻铺的掌柜当他没钓到鱼怕丢脸,故意装样儿,便也没有拆穿他。 “看来他出去钓鱼只是个借口,实则去做了什么别的不便告人的事。”崔桃叹道。 之前在搜查米铺的时候,王钊他们在厨房找到了分尸现场,还有凶器斧头。崔桃还有注意到两样可疑的东西,一个是无名的牌位,这牌位上面什么字都没有,顶端却刻了一只蝴蝶,蝴蝶的样式跟袁峰胳膊上的刺青基本一样。还有就是厨房的刀,跟普通的菜刀不大一样,刀身前端刀刃的部份为弧形,是屠刀。 “这种刀是杀猪宰羊的屠夫常用之物,或许凶手确实杀过很多东西来锻炼他自己,却未必是人,而是屠宰猪牛羊一类的牲畜?” “应该也杀过人。”韩琦将相关案卷递给崔桃,“去年刚入冬之时,跟开泰米铺位处同一条街的安平茶铺掌柜失踪了。之后过了两月,汴京城外东五里的地方,有人发现了一个没有腐烂完全的断臂。根据仵作检验,断臂至少有两月了,因为天冷,才得以保存的相对完整。” 崔桃看了案卷中尸单上的验尸结果,手臂截的断面整齐,也是从肩峰处砍断。不过这手臂上面有防御伤,说明手臂的主人在被砍下之前,曾跟人博斗过。 当时除了这个手臂,开封府再没有接到其它跟尸块相关的报案。 冬日里的野兽容易饥饿,尸块被抛至野外之后,有很大的概率会野兽野狗之类的动物叼走食用了,能有一个手臂留下来,大概已经是不错的情况了。 因为手臂被发现已经是茶铺掌柜失踪两个月之后了,又没人知道这手臂的主人是谁,自然也没有人联想到跟掌柜失踪有关。 “据米铺附近的商户说,陈善明在半年前,的确跟安平茶铺的掌柜起过争执。”王钊将他刚刚调查回来的消息回禀给韩琦。 若说这其中的原因,还有几分可笑。安平茶铺的掌柜见陈善明长得高高大大,有几分老实相,加之还有能力自己开一间米铺,便觉得陈善明会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安平茶铺掌柜就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陈善明,不想被陈善明拒绝了。茶铺掌柜觉得非常没面子,自此之后他看陈善明便十分不顺眼,甚至会拿话讥讽他,也会在暗地里跟别人说他的坏话。对于这些,陈善明都没有回应过。 但有一次陈善明从外头钓鱼回来,茶铺掌柜故意泼了水在他身上,又假意说不小心。陈善明那天就怒了,打了茶铺掌柜一拳。茶铺掌柜就闹着跟他要钱赔偿,否则就告官。 大概是因为陈善明怕去官府的缘故,他答应了茶铺掌柜的屋里要求,赔了他十贯钱。 十贯钱可没那么容易赚,正经划算得很。茶铺掌柜洋洋自得好久,见人就讲,所以整条街做生意的商户都知道这件事。 茶铺掌柜失踪了那一日,大家都目击陈善明一直在米铺看店。所以当开封府来调查的时候,有那么多人给陈善明做证,倒也没有人怀疑他。而茶铺掌柜在失踪之前,曾和他的岳父吵过架,当时开封府重点调查在他岳父身上,不过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就不了了之了。 崔桃又细看了商户们给陈善明做的不在场证供。晌午的时候陈善明连连打哈欠,跟人感慨他有些困了。之后不久,大家就透过敞开的米铺大门,刚好看到伏案睡觉的陈善明。他把脑袋埋在胳膊下睡,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人才醒过来。 而茶铺掌柜正是在中午的这段时间,人突然失踪不见了。他妻子还以为他临时有事,不打招呼就离开,后来等了一晚还不见人,才意识到有问题,去开封府报了案。 “这陈善明可是一名会幻蝶之术的人,他趁人不注意,弄个假人躺在那里冒充,太容易不过。” 王钊有些疑惑:“可是这种事也很容易穿帮,一旦有人真去米铺叫他,发现是个假人呢?” “既然袁峰的尸体就是被他搬到米铺进行分尸,安平茶铺的掌柜可能也是在那里被害。如果铺子里来人,他应该是又办法及时‘活过来’应对。 幻术的精妙处就在这,他会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障眼法和小招数,令人很容易被眼前所见迷惑住,进而让人忽略掉了其破绽的存在。” 崔桃见王钊等人还有点不敢相信,便出去了一趟时。 随后,大家就看见崔桃拿出一张红纸来,叠成了一朵花,问大家信不信她会将这朵纸花变成真花。 大家当然不信。 崔桃便让李才去取油灯来,让所有人都凑到韩琦身边看清楚她的表演。 崔桃左手拿着油灯,右手用指缝夹着红色的纸花,让后用油灯将手里的红色纸花从顶端点燃,随即放下油灯。左手做手势示意大家看看,她右手的纸花快要烧完了,然后她的左手就落在右手旁边。 就在纸花快要燃烬的时候,突然火星四溅,一枝朱红色的花便冲破火乍然出现。而剩余的一点没燃尽的红纸则落在了地上。 大家当然不会管落下去的纸怎么样,他们现在只关注崔桃手里的那朵话,果然是真花!而且这花他们还有印象,正是前两天崔桃从野外挖回来,用来装饰她院里的‘小桥流水’的野花。 王钊、李才等人都看呆了,连韩琦都微眯起眼睛,有些惊讶于自己眼前所见。 “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王钊震惊不已,打量崔桃的眼神就好像认定她是会法术的神仙一样。 “师父,您到底来自天上哪一处?是佛祖那边的?还是三清大帝、玉皇大帝那边的?”李才痴痴地看着崔桃,发问道。 “幻术的手势是非常有讲究的,看似随意的说话和随意的比划,其实都有目的。这厢故意去吸引人的注意,那厢就趁机出其不意,便会令你们觉得很神奇,非常意外。” 崔桃随即解释了她这小戏法的‘机关’在哪里。先要确保燃烧的纸花、她的手,以及观看者的眼睛处于同一直线上,其实她在点燃纸花之前,就从袖中抽出了真花,并用右手手掌挡住了花朵的部分,□□下方则被她用一根麻绳固定在了手腕上,却不是很紧,刚好夹住而已,稍微一抽就可以抽出来。 当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燃烧的纸花上时,她就用左手下压真花的枝条,令其在纸花快要燃烧完毕的时候,借着弹力将真花迅速弹出,如此便给大家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崔桃告诉王钊他们如果还不明白,只要站在她身后看她的操作就知道了。王钊等人自然是要再看一遍才能透彻。这之后才恍然大悟,晓得这是戏法,并不是燃烧的纸花真的可变真花。 “在下万般佩服,崔娘子可真是什么都懂!您这要不在开封府,去勾栏瓦舍,怕是也能发大财啊!”王钊唏嘘不已,人才不愧是人才,在哪儿都能混得开。 韩琦的目光从崔桃手里那朵红色的野花,渐渐上移到她光洁俏丽的脸颊上。他觉得仅凭失踪那三年,让崔桃有如此之多的涉猎,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这点上已经完全参不透了,以至于他现在都懒得去细究,因为如今要紧的是,她人在这就好。 王钊在有所顿悟之后,再一次派人去搜查开泰米铺,这一次所有可能跟戏法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放过。之后,他就在开泰米铺的杂物房内找到了一些颜色不同的线,有黑的、白的、黄的、棕红的等等。 王钊发现这些线,刚好跟米铺的环境相匹配。比如黑漆桌椅凳子,白墙,黄色地面和土墙,棕红色的门板、窗棂等等。还有一些有细孔的碎木板,还有白磷,并且在墙边的树枝缝隙里,找到了半片蝴蝶翅膀,仔细用手摸了摸,才发现这玩意儿居然是纸画的…… 韩琦特意留崔桃说话,没让她跟着王钊等人一起去。 “包府尹为你请求赦罪的折子已经批复下来了。” 崔桃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她本来还打算按照最慢的半年等。这次她罪名已经定了,就是偷盗盐运图。严格来说是‘未遂’,当然涉及朝廷的盐运图,即便未遂罪名肯定也不算轻。 但崔桃之前已经连破了数桩大案,游说王四娘成功供出鬼槐寨,助朝廷剿匪;卧底天香楼,助朝廷剿灭天机阁在汴京的分舵;还有李三连环杀人案、杏花巷案、焦尸案等等,都少不了她的功劳。 崔桃有信心会得到轻判,所以这会儿听韩琦说有了结果,反倒也没有多紧张。 崔桃接过折子,看了上面红色朱砂的批复:立功卓著,赦无罪。 “我无罪了?”崔桃没想到上面的人这么开明,直接赦她无罪了,她本以为还会让她留在开封府‘重役’几年。 “嗯,你无罪了,已恢复自由之身,现在就可以离开开封府。”韩琦应承道。 崔桃闻言后,惊讶地看向韩琦。 韩琦这时也看向崔桃,他面如冷玉,恍如当初在公堂之上,他宣判崔桃斩首时的模样。不过对比当初,他现在看崔桃的眼神里已不再是公事公办的冷淡,而是隐隐透着担忧,同时还掺杂着另一种意味不明的情愫。 “你父亲不知从何处提前得知了消息,已经到了汴京,准备接你回家。”韩琦接着道。 ※※※※※※※※※※※※※※※※※※※※ 居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疯球~~将近一个月的日九真的掏空自己,一下子写太多太耗费灵感了~~问苍天,问大地,我该如何拯救自己!请保佑我明天不卡文,不拖延,读者们都爱我不放弃我继续追更留言,蟹蟹! 第 50 章 崔桃本来听说自己是自由之身了, 挺开心。她眼睛里刚泛起笑意,忽听韩琦提及崔茂,愉悦的情绪便戛然而止。 “他人在哪儿?” “相府,吕公弼捎话说一个时辰后来这里。”韩琦告知崔桃, 这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了。 崔桃哭丧着脸靠在桌子上, 声音凄凄惨惨戚戚道, “我不想跟他回去, 跟他回去肯定没好事。上次他来, 我正落难,就没见他对我有那么一丝丝心疼。” 韩琦;“但如今——” “但如今他见我将功赎罪, 就来利用我了!我可不信他会一朝性情大变,对我改观。上次来的时候,怎没见他去的相府,如今去了,为何?怕是发现我这个不入流的女儿还被吕二郎惦记着,值点钱了,凑合用! 只怕他听说我这段日子我在开封府做验尸的活计, 还会忍不住嫌我呢, 在那些书香世族的斯文清贵人眼里,这就是个下三滥不入流的营生。” 崔桃语调悲伤地截话,跟韩琦发了一连串牢骚。 韩琦静静听着, 修长如玉的手按在一本厚厚的簿册上, 本来一直未动。但在听了崔桃这番话之后, 他翻开了簿册后面几页, 提笔对着誊抄。 崔桃说完后, 见韩琦居然是这么一副反应, 凑到桌案对面, 蹲下身来,下巴卡在了桌案上面,像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一般,仰眸看着桌对面的韩琦。 “韩推官不打算管我了么?” “管你什么,你是崔茂的女儿,百善孝为先。你既已恢复自由之身,他令你归家,你岂有不归家的道理。”韩琦声音冷静,语调徐徐,不带有一丝情绪波动,好像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甚关心的样子。 崔桃诧异地看着韩琦,“亏我这段时间那么努力协助韩推官,破获了那么多案子!早知道我还不如不那么尽全力了,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完全被赦罪的下场。” 崔桃措辞有些有趣,被赦罪的好事儿如今居然被她形容是‘下场’。 韩琦哼笑一声,不予置评。他飞快地誊抄完一页之后,就开始誊抄下一页。 崔桃见他真的在忙,似乎真的没心思管她的事,丧气地叹了口气,便瞅了瞅韩琦在写什么紧要的东西。 誊抄的是府库簿册,内容有各类物品的名录、数量和经办人等等。 崔桃吃惊地不已地再看向韩琦,就这?就为抄这?他居然懒得搭理她?如今她居然都不如一本府库簿册 重要! “大人你变了,没以前好了,以前你虽然性情冷淡,可好歹还有点良心,做人还有一丢丢热度,讲人情味,现在是什么都没有了。” 崔桃甚至觉得,她之前给韩琦做的那几顿饭菜都白瞎了,好想让他现在就把吃过的东西都给她吐出来。 “冷情薄性!”崔桃不忘最后用四个字来做一下经典总结。 韩琦专注写完最后一页之后,便将被誊抄完的旧簿册摆放在桌角。 “原来你心里这么想我。”韩琦放下笔,才看向崔桃。 崔桃本来理直气壮的,对上韩琦的眼睛之后,她发现对方比他还理直气壮。或许是因为她突然修养变好了,觉得自己当面说人坏话确实有点不讲理,所以她在跟韩琦的对视中,主动败下阵来。 “这是我自己的家事,倒是不能因此迁怒韩推官,刚才措词不当,是我不对。”崔桃打蔫地道歉。如果她有一对兔耳朵,此刻一定会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 “他是你父亲。”韩琦又重调了一遍。 崔桃明白,在古代封建大家族里父亲是天,不仅掌握着子女的人生,决定他们的婚嫁,甚至还有杀子权。她就算是哭着喊着不同意,也没处说理去。女子嫁前从父,嫁后从夫,这是根深蒂固的思想,也是根深蒂固的礼制,告到官府只会闹笑话,没人会为她主张。 正因为这样,她更不能在这种时候回崔家。现在她刚被赦罪,还没有根基,进了对方的地盘,大概率会任由人摆布。硬,倒是也可以打赢,但是太憋屈耗时不够爽,所以现在不是最佳时机,且等等最好。 “不然我再犯点罪,就有继续留在开封府的理由了。再说幻蝶的案子,除了我府内也没有别人懂幻术。如果不拆破凶手耍的戏法,下次再遇到凶手,只怕还会眼睁睁地让他在大家面前逃脱。” 崔桃游说韩琦留下自己的同时,不禁在心里唏嘘,原来完全被赦罪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你的罪名本就在反复议定之下才得以赦免,若再犯,不论罪名大小,被人拿了‘本性难移’的把柄攻讦,新旧罪名并罚,再定你死罪都可能。”韩琦反驳道。 这方面崔桃倒是欠考虑了,她忘了这年代大家很喜欢拿人‘道德品性’说事儿。别说她一个囚犯了,就是士大夫家里头有谁干了什么缺德的事儿,还不涉及到犯法的程度,都有可能被一群嘴贱的文官吐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那我好像只能回去了。” 反正没有她打不赢的仗,只可怜她不得休息的机会,刚从一个火坑里跳出来,又要跳进一个更大的火坑继续战斗。 崔桃叹毕,发现韩琦的表情有变化,恍然才反应过来。明明一开始韩琦告诉她崔茂来接她消息的时候,他眼睛里情绪是有波动的在,可是后来听到她明确表态说不想回去的时候,他就开始变得异常淡定了。 呵。 在韩琦正要出声之前,崔桃猛地站起身来,徘徊两步,背对着韩琦道:“既然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我认命了!至少这次我是无罪之身,不至于给崔家太丢脸。回了家之后,大概只能遵从父命嫁给吕公弼了,虽然我不心悦他,但也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能勉强跟他过荣华富贵的日子了。这段日子以来,多亏韩推官的照料和帮忙了!” 崔桃说完这些,就可怜兮兮地吸了两下鼻子。 从韩琦的角度,他只能看到背对着她的崔桃,似乎在瑟缩着身体,伤心地哭泣。 韩琦倒没料到想来满肚子鬼主意又古灵精怪的崔桃,会这么快就为这事伤心。他本只是想看清楚她的态度,毕竟她有过跟吕公弼几乎要订亲的过去,算上崔吕两家的亲戚交情,如今也很容易成事。若她态度不明朗,他一个人再有心也是徒劳。 “若不愿,便别勉强自己。”韩琦走到崔桃身边,递给她帕子。 崔桃闷闷地低着头,还是哭泣状。当韩琦到她身侧的时候,她就立刻转身,保持自己背对韩琦的角度。 “我是不愿,不想勉强自己,可现在不是没有办法了么?但凡有第二条出路,我也不会跟他回去。韩推官也再三跟我强调了,他是我父亲,我如何能反抗得了父权?” “先国后家,故而父权不算什么。”韩琦声音放低,温柔了许多,他又一次把帕子递给崔桃,“别哭了,此事我会帮你解决。” “既然能帮我解决,为何一开始不说!”崔桃扯过韩琦递来的帕子,在眼睛上揉了两下,象征性的把眼睛揉红了,才去愤慨地看向韩琦。 韩琦扫崔桃一眼,眼睛里原本关切情绪顿时消散全无。 “假哭。” 崔桃一笑,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窝,“可这里确实疼了,还以为韩推官不在乎我了呢。” 韩琦闻言,立刻睨向崔桃。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氛围,此时的崔桃却仿佛感觉得不到一样,转身去倒了一杯茶,给韩琦送来,笑问他到底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主要是事发突然,打得人措手不及。倒不知道韩琦在得知消息后的前半个时辰,能及时想到了什么应对之法,崔桃对此很好奇。 “它。”韩琦示意崔桃去看那本旧的府库簿册。 崔桃将这簿册捧起来翻阅一番,还是疑惑。 这时候,王钊二次搜查完了陈善明的米铺,兴冲冲带着属下抬了两个木箱至院中,便跑来跟韩琦复命。 “想清楚。”韩琦嘱咐一句崔桃,便去应对王钊。 崔桃明白韩琦这声嘱咐所蕴含的意思。若接受了他的提议,便无异于做出了一种选择:舍了嫁给吕公弼的好机会。 看来他对她过去和吕公弼险些订亲的过往,怕是有那么一点在乎的,不然他不会在刚刚特意再嘱咐她一句,要她‘想清楚’。 这三个字,真是越品越有内涵。 想清楚,选择谁。 想清楚,放弃他。 想清楚,选择我。 这男人不是一般的腹黑。 崔桃随即走到院中,跟众人一起查看王钊从米铺那里搜来的小玩意儿。 崔桃在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找到了一卷鱼线。这种线从是蚕体内两条弯曲的绢丝腺内获取丝浆,然后拉成单股细线,晾干后就成了鱼线,非常结实,耐水耐磨。 这么多鱼线,如果专门用来钓鱼的话,怕是一辈子都钓不完,应该都是用来做幻术道具和机关的。 王钊将他搜查到的那半片蝴蝶翅膀递给崔桃。 因为是重要证据,王钊很小心的包在了布帕之内。 崔桃拿起来,在阳光下观察,蝴蝶画工精美,颜料上色均匀。特别是这种纸,薄如蝉翼,摸起来却有些光滑。手感上虽然跟真蝴蝶翅膀有差异,但大小比例跟真蝴蝶翅膀却一样。捏住一角,随着微风轻轻吹拂,这薄薄的翅膀就会抖动,近看有破绽,超过一丈的距离来看,几乎是看不来了。 崔桃询问当时亲眼见过陈善明幻蝶消失的王钊等衙役,那些蝴蝶到底是如何出现,如何消失。 王钊便和当时目击的衙役细致地跟崔桃讲述。 “我们追他到后院的时候,他就站在后屋的门口,人突然停住了,转过身来对我们笑,那笑很诡异。他还张开双臂,我们以为他要反抗,便停下来抽刀应对他。” “然后我们就突然见他满身都是蝴蝶,大家都受惊不已,正奇怪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些蝴蝶突然散开,人乍然就不见了。” 幻蝶之术终究就是魔术的一种,不论是什么类型的魔术想要成功展现,必须要满足一定的环境条件才可以,而且道具也要准备到位。 崔桃在询问细节,确定了一下距离,当时衙役们都距离陈善明至少三丈远。陈善明人是站在门口,但是位于在屋内的门口处,而不是屋外的。这就有本质的差别,屋外的话,他除了身后,左右两侧都暴露在他人的视线范围内。但在屋内就不同了,王钊等人只能从正面去看陈善明,陈善明的左右和身后侧都可以耍猫腻而不被发现。 崔桃做到心中大概了然,等明日去杂趣楼观看简明月的幻蝶的时候,便也知道从何处着手,容易识破这幻蝶之术。 王四娘这时候欢欢喜喜地过来了,手里端着一小盘蜜饯。 崔桃一瞅见有好吃的,都不用等王四娘叫她,就凑过来问是什么东西,乍瞧像是白梅子肉,有小片殷红色的东西拌在其中,也不知是什么佐料。 王四娘跟崔桃道:“方厨娘特意送来给崔娘子的,我忍不住偷偷尝了两块。天呐,可真好吃!” 王四娘让崔桃快尝一尝。 盘子边儿已准备好了竹签,可见王四娘在这方面还算心细。崔桃自然不会客气,立刻就用竹签扎了一颗梅肉品尝。酸酸的,也蜜甜,有清新的梅子味儿,也有酒味,最难得的竟然还有淡淡的梅香。崔桃这才反应过来,粘在梅子肉上的殷红物应该是红梅花。 吃这味蜜饯的时候,便仿佛徜徉在雨后的梅林之中,四处是清新之色,所闻到的皆为清新的味道,忽一阵风拂来,梅香四溢,有无数红梅花瓣洋洋洒洒从天空中飘落……白梅和梅花本不是同一时节的两种东西,却可以如此美妙地融合在了一起,相得益彰,令味道更佳。 “好吃,这叫什么?”崔桃又扎了两颗梅肉送进嘴里。 “呃——”王四娘挠挠头,一本正经地跟崔桃道,“方厨娘跟我说过叫什么名字的,但我当时正好在尝一颗,光顾着惊讶了,就没太记住,好像叫什么梅花来着。” 崔桃敲一下王四娘的脑袋,“好吃更该记住,不然下次那哪还有机会继续吃?” 王四娘嘿嘿笑,努嘴朝韩琦所在的房间示意,“也不怕,还是有人可以再问的嘛。” 崔桃跟着朝屋里望一眼,转头再瞧王四娘,居然跟着王钊他们一起走了,几个人还在聊汴京城内谁家的酒最烈最便宜。 崔桃再扎了两颗蜜饯送到嘴里吃。倒不知那个张昌跑哪儿去了,平常每次来找韩琦都少不了见到他的身影,可这会儿大半天都过去了,也没见着他人影。 崔桃端着蜜饯盘进屋,见韩琦正在整理他刚才誊抄完的簿册,顺手又扎了一颗蜜饯送进嘴里。 韩琦抬眸看一眼崔桃。 崔桃嚼了两下之后,嘴巴不动了,忽然有几分不好意思,因为这一大厚本的簿册韩琦都是为她而抄。人家在忙着干活,她在忙着吃东西。 “方厨娘送来的,这叫什么名儿?怪好吃的。”崔桃缓解尴尬地问。 “蜜渍梅花。”韩琦答道。 “好名字。”有梅有花,花还是梅花,全部统筹概括了。 韩琦垂眸将手头的东西整理好后,伸手要去拿信,忽然发现竹签的一头扎着梅肉,被送到了他嘴边。 韩琦目光微微停滞,随即扬眸看向崔桃。 崔桃则单纯地回看着韩琦,倒也没有什么害羞之色,似乎只是单纯地想让他尝一口蜜饯。 韩琦复而垂下眼眸,执信的手也停滞了。 崔桃又把插好的梅肉往韩琦嘴边在凑近了一下。 韩琦能清晰地闻到蜜饯所散发的清甜味道,他缓缓地张了口,终究还是将竹签上的蜜饯咬了下来。咀嚼地非常缓慢和斯文,全程没有看崔桃一眼。 崔桃却看着韩琦,而且丝毫不漏地将他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害羞了。 “多谢六郎帮我。”崔桃特意跟他这样道谢。 韩琦听她再次唤六郎,喉结微动,咽下了嘴里的东西。酸酸甜甜的味道滑过他的喉咙之后,却好像没落入腹中,而是到了她心里。 崔桃转身凑到南窗边儿,边继续吃盘子里剩下的蜜渍梅花,边往窗外看。 时候差不多了。 这想法刚在她脑中闪过,那厢就见张昌匆匆赶来。 崔桃赶紧一口气把盘子里的蜜渍梅花都吃完,然后将空盘子放在窗台上,用帕子擦了擦嘴。 “人来了。”张昌进屋便道,他转眸见到崔桃也在此,似乎是早料到了,也不意外。 崔桃对韩琦点了下头,便拿着桌案上的簿册离开了。 片刻后,就听外头有小吏通传了崔茂和吕公弼的到来。韩琦等了片刻后,才起身去了侧堂见二人。 崔茂和吕公弼刚落座,见韩琦来了,二人同时起身,也同时往韩琦身后望去,却没看见崔桃跟在他身后,俩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失望。 崔茂当即道明来意,“既已被赦罪,今日崔某便特意前来领她归家。” 韩琦淡淡应承,请崔茂先喝茶。 吕公弼见韩琦没有立刻差人去叫崔桃,有些等不及了,问韩琦:“莫非她此刻不在衙门?我听说开封府最近又有新案子了?” 吕公弼的言外意思,自然是想问韩琦是不是又派崔桃去查案了。 崔茂一听此话,便立刻蹙眉,叹道:“女子抛头露面,出入死人之地沾染晦气,成何体统。” “人此刻在衙门,”韩琦解释道,“还未及跟她说赦罪一事。” 吕公弼愣了下,本想质问韩琦为何到现在还没说。可转念想,他虽知道这消息有两日了,但韩琦才收到批复的折子不久,因公务繁忙未及立刻去跟崔桃说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倒显得他们有些着急了,韩琦必然料知他们早就知道了消息,这会儿才会掐着时间赶过来找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谁又会愿意自家女儿一直留在衙门里坐牢,着急接人回去也是情有可原。 吕公弼就请韩琦尽快将人唤来,“姨父想早点接她回家,家里人足有三年多没见过她了,都盼着这一日,还望稚圭兄能体谅他们的境况。” 崔茂附和。 韩琦就打发小吏去叫人。 没一会儿,却见开封府的仓曹参军周初锴气冲冲来找韩琦。 “韩推官,今儿我来要讨个说法。”周初锴怒气很盛,屋里所有人都察觉到他很生气。 崔茂和吕公弼是外人,自然不好多嘴,只默默旁观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故?”韩琦不解地问。 周初锴招呼身后的小吏把他手上的东西拿给韩琦瞧瞧。 只见小吏手捧着一本烧了大半的簿册,只有书脊上角完好,其余残留的部分,都已经黑了,倒是能依稀看得到上角完好的部分残留几个字,封皮处则只残留了‘仓’字的上半截。 “韩推官的人在档房焚烧无用的文书,却误将我仓曹府库簿册给焚毁了。库内一应粮物、数量多少都记录在这上头,只此一本,现在烧成这样子怎么办?”周初锴十分不满地质问,气得还用手拍了拍那残缺的簿册,这一拍还有不少黑灰落到了地面。 韩琦令张昌去查怎么回事,又请崔茂和吕公弼们稍作等待。 崔茂自是明白不能耽搁人家处理公事,忙点头应承,请韩琦先忙。 随后,王四娘、萍儿就陆续进屋了,王四娘手里还捧着一个铜盆,盆内有不少灰烬,依稀可见有几角烧剩余的纸。 “是她们干的!”周初锴立刻愤怒地指向王四娘和萍儿三人。 “周仓曹,咱可得讲理啊,这簿册你自己没管好,搞得我们误烧了,怎么能算我们的错。”王四娘反驳道。 萍儿道,“我们不过是领了活计,去档房内帮忙烧无用的文书。那些文书都在地上堆好了的,被告知只管烧了就是,没动任何别的东西。周仓曹乱放东西怕担责,是人之常情,可也不能乱往别人身上推呀。” “这怎么是我乱放东西,档房我半年都没去过了。今儿若不是我的属下偶然看到你们烧了我的府库簿册,我怕是还不会去呢。”周初锴随即拱手,请韩琦评理,“属下特意问过了,今天的府库簿册是韩推官讨了来,还请韩推官给个说法!” 到这时候,崔桃才在一名小吏的带领下进屋。 吕公弼和崔茂本打算叫崔桃过来,忽听韩琦突然质问崔桃簿册的事儿。 崔桃好像这才恍然想起来,拍大腿一下,然后忙行礼向周初锴赔罪,“是属下粗心大意,犯大错了。之前韩推官命我归还簿册,半路我见王四娘和萍娘子去烧文书,就跟着她们说了几句闲话,结果就忘了,该是把簿册放到了那些待烧的文书和账本之中。后来我就走了,想来她们二人烧的时候也没注意看,就直接投进了火盆里了。” ‘案子’破了,周初锴气愤得拍拍手,问韩琦这账该怎么算,全府就这么一本簿册,里面详细记载了仓曹府库所有的东西。 “有簿册,才有数。如今都没了,怎么看?怎么查?怎么有数?”周初锴表示,如果重新清点一遍的话,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精力,却也不是不可行,但这事儿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他们仓曹的人因为崔桃随手一焚,就要忙上好久,去哪儿说理去。 崔茂和吕公弼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崔桃身上,吕公弼有意帮崔桃的忙,想出人帮忙清点,挽救崔桃的错误。却被周初锴一句给否了,表示开封府的府库,绝不能由外人来盘查,否则这事儿就成了他的失职。 崔茂则因为崔桃犯此错误,叱骂她丢人,他甚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初不清不楚地离家出走,后惹了大案坐牢,给崔家丢尽了脸。再之后她总算有几分能耐,将功赎罪了,找回了点脸面,结果如今又犯下这样的大错。叫他和整个崔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吕公弼忙请崔茂息怒,他几度欲言又止,很想告诉崔茂,崔桃当年并非离家出走,她是被劫持。可崔家的事儿还没查清,崔家还有个人没揪出来,他承诺过崔桃不说,他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崔桃听着崔茂的谩骂,低头不吭声。 周初锴见崔茂比自己骂得很,也不吭声了。 “周仓曹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才会满意?”吕公弼问。以他宰相之子的身份,他相信周初锴会给他一个面子。 “既然是吕二郎为她求情,那我也不好说什么,这事儿便算了吧。”周初锴无奈地叹口气道。 “自然是不能算了。”韩琦淡声道,“谁犯的错,谁领罚,谁补救。” 说罢,韩琦就看向崔桃。 吕公弼闻言,忙道:“可她——” “三位御史正在包府尹那里做客,吕二郎可要想清楚,今日这遭求情最后是否真能帮上忙。”韩琦扫了一眼在场众人,门外还有好几名正待命的衙役和小吏。 吕公弼也瞧了瞧四周的情况,明白这场面这多人,秘密肯定是保不住,自己如果硬揽事儿,会给他父亲添麻烦。 崔茂这时拉住吕公弼,皱眉道:“不必为她如此,用不着,不值!便听韩推官的意思,叫她自己补救自己的错处去。” 一直低头装认错状的崔桃,听崔茂当众人面这么说她,差点没忍住。 韩琦便令崔桃担起责任,将府库所有物品一一清点记录清楚为止。 这一句话乍听倒是简单,殊不知着开封府的仓曹府库里有多少东西,在场的只有韩琦和周初锴最清楚。毕竟是大宋都城,全国排第一的府衙,东西自然多。包括粮草在内,还有数以千计甚至万记的各类其它东西,且不说别的东西了,只墨和砚这块就近百类,并且每一种记载的时候种类、数量、出处和所放的位置都要列清楚。 但是没在开封府当过官的人,自然是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比如吕公弼和崔茂。他们都料到库房的东西应该挺多,却也以为不过清点几日就完毕的那种‘多’。 韩琦问周初锴,对这处置可还满意。 周初锴却没应承,而是询问看向吕公弼:“倒是可以,不过若吕二郎觉得这处置不合适,不用了也行。” 吕公弼也意识到自己的求情,令周初锴开始顾忌他的身份了,反而更加警惕了,觉得自己不好给父亲添麻烦。毕竟他如今跟崔桃的婚事,他母亲还是不愿意的。若再因为崔桃的事给他父亲增了麻烦,只怕阻碍会更多。 “即是她该负的责,周仓曹倒不必为此顾忌。”晚两日离开开封府罢了,倒也不是不能等。 “好,那这赔罪书可少不了,这事儿责任不在我。” 崔桃便写了赔罪书给周初锴,周初锴这才消停了,跟众人告辞。 韩琦随后也告辞,给崔茂和崔桃父女相聚的机会。 当屋子里只剩下崔茂、崔桃和吕公弼的时候,崔茂蹭地起身,抬手就要朝崔桃脸上打。 “你个混账东西,你到底要给我惹多少事!” “若嫌我碍眼,何不写下一纸文书,和我断绝父女关系。”崔桃憋很久了,乍然抬眸看向崔茂的时候,目光里透着冰冷的犀利。 崔茂怔住,被崔桃这般冷静的眼神儿给吓了一跳。 吕公弼随即意料到事情哪里可能不对,瞧她这态度,刚刚发生的事怕不像是一个无意间的错误? 崔桃犀利的目光随即扫向吕公弼。 “上次跟你讲明白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你当你通消息给我父亲,带我回家,一切便都会如你的意了?”崔桃反问吕公弼,“我的意呢,谁在乎过?打着‘心悦’的幌子,行自私自利之举。你比我道貌岸然的父亲,只好了那么一点点。” 崔茂立刻气得吹胡子瞪眼,拍桌指着崔桃:“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孽障,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难听么?原来父亲也知道‘恶语伤人六月寒’的道理?我还以为你骂我,说我‘不值’的时候,不懂呢。”崔桃接话道。 “你——”崔茂气得脸色通红,以至于咳嗽了两声。 “有说错么?不过是直言无讳,在讲实话而已,向来我小时候父亲也该教过我做人要言行一致吧。坐大牢的时候,没见您老问候一句,甚至连我能不能吃到饭、会不会饿死都不关心。如今我将功赎罪,不坐牢了,有用了,又假装慈父地过来接我。再见我再犯错,又翻了脸,何其讽刺。” 崔桃反问崔茂可知什么是父爱,什么是亲情。 “你荣耀时便巴结讨好,你落难时便弃若敝履。这不是亲情,也不是父爱,这比狐朋狗友泛泛之交还凉薄。”崔桃垂下眼眸,思量了下,复而看向崔茂,“由此看来,您对我母亲想来也没有多少真情。” 对亲生女儿尚且可以如此无情,更不要是对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妻子了。自私的人只要自己的感受和脸面,没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看不出什么,有事了,才晓得‘患难见无情’。 吕公弼被崔桃言语讽刺了一番之后,本来挺恼怒,但听她说了崔茂那一番话之后,他才恍然反应过来,确实如此。如崔茂这般的父亲,确实对崔桃没有多少真情在的,而他却在得知崔桃赦罪的消息后,第一时间把崔茂领了来,让她面对。 可是她终究是崔家的人,难不成一辈子不回去? “你这个孽障,你居然还有脸胡沁,忤逆顶撞自己的父亲!当初的你娘生你的时候,真是该把你掐死的!”崔茂要吕公弼把腰间的佩剑给他,今天他便在这杀了孽女,一了百了。 吕公弼当然不会同意,忙拉住崔茂。 “父亲最好乖一点,别在开封府大闹,没听韩推官说,那还有三位御史在包府尹那里做客呢?您杀我,确系不犯法,可犯了名声也不好啊。名声不要了?我可不会老老实实地甘心受死,在死之前,我定要把心中的不甘报复回去。比如跑出去疯喊,父亲为巴结权贵,比我屈从于吕二郎做妾。” 崔桃退了几步,靠在门边,瞧她那样子,似乎随时都准备着要跑出去大喊。 崔茂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特别是当她听到崔桃威胁自己的话。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怎么可能让你给人做妾。” “反正怎么毁父亲名声,怎么能让外人听了之后深信不疑,我就怎么说。”崔桃无所谓道,“所谓的礼义廉耻,所谓的普世道德,在我这没有。我只懂得一个简单的道理,不论是谁,不论至亲至疏,别人敬我,我亦敬之,别人不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崔茂气得嘴唇惨白,抖着的手,指了指崔桃,正要再说话—— “父亲若不信,大可以试试。反心我牢也坐过了,脸面早就没有了,我没什么输不起的。”崔桃无所谓地对崔茂耸了耸肩,“烧府库簿册一事,已是我对外给父亲最大的体面。拿这个理由对外说,暂且无法接我回家,挺好的。” “崔桃,你不是要断绝父女关系么,行,我成全你。” “姨父!”吕公弼忙劝崔茂三思。 “行呀,那我要改姓韩。” 吕公弼和崔茂一听‘韩’,当即都震惊地看向崔桃,他们立刻都联想到了韩琦,莫不是…… “我要让韩二郎做我大哥,这世上真心对我好的人,大概也就只有姓韩的了。”崔桃决定再撒一点狗血进去。 韩二郎?崔茂疑惑了,据他所知,韩琦排行六。 吕公弼却立刻反应过来崔桃说谁,狠狠皱着眉头,对崔茂解释道:“她说的是韩综。” 第 51 章 听张昌回禀, 说崔茂和吕公弼都是脸色铁青着离开,特别是崔茂,走的时候手还有点发抖,似乎气得不轻。 韩琦一笑置之, 便专注忙自己的事务。 张昌却是很好奇崔桃在屋子里跟那俩人说了什么, 才不过片刻的工夫, 就把原本挺气派的崔茂给气成那副样子。这能耐他若是学会了, 以后他跟在六郎身边处理事情的时候, 岂不是更加如鱼得水? 张昌灵机一动,回家问方厨娘讨了一小坛蜜渍梅花给崔桃送去。 “你给我的送东西, 倒是稀罕。”崔桃开心地收下,让张昌有什么请求尽管说。 “倒不是我好奇崔娘子的家世,只是想跟崔娘子讨教那对付无赖、缺德之人的有效法子。”张昌赔笑着求问。 “本来呢,你以前对我态度也没多好,随便来求我,我肯定不应你。”崔桃拍了拍那坛子蜜渍梅花,“可架不住你会送东西讨好人, 还会说话, 最喜欢你那句‘对付无赖缺德之人’,用词精准。” 崔桃言外之意,张昌骂得好! 她随即就把‘知己知彼, 专扎对方软肋’的怼人精髓之法, 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张昌。 张昌听了崔桃那番话, 颇觉得羞愧。他以前对崔桃是有几分瞧不上, 特别是当他发现六郎对崔桃很不一样的时候, 他心里更纠结。一方面他想要从主人的意思, 一方面他又觉得崔桃配不上他家主人, 所以他做着撮合的事情,却颇有嫌弃之意。 现在回想起来,这行为极蠢。得幸崔娘子宽容大度,把话挑明了,却没给他难堪。 张昌面上没表太多,但心里却很感激崔桃只是点到为止,留了面子给他。他连忙虔诚地跟崔桃道谢,心里越发觉得,难不得这样的人物会被他家郎君瞧上,见其度量便可知,人家真的配得上。 崔茂随吕公弼离开开封府的时候,心里憋着一口气无法抒发,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他堂堂朝廷命官,人至中年,竟混得被女儿威胁羞辱,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今天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但她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吕公弼提醒崔茂还是不要再有动作,如今他在心里面对崔茂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敬重了,但面上的礼仪还要维持。 “我看那个韩推官在护着她,烧簿册这种事,可大可小。可刚刚韩推官那里,不过是轻罚了她查点府库。若这烧簿册并非她一人的主意,而是一群人在我们面前演戏,就为了将人留下来呢?” 崔茂活到这年纪,也算阅人无数了,那韩琦的确是个不俗的人物,怕只怕他不止读书聪明,为官做人更聪明。他女儿在开封府的表现他也略有耳闻,留她在开封府,自然是更有助于他的仕途。 吕公弼本打算快些带崔茂离开,可听他提及韩琦,再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儿,也有些怀疑这是他们几人一起做戏给他们看。如果只是崔桃一人任性,擅自烧了簿册,讲不了什么。但如果是一群人故意如此,这其中只怕是有韩琦的主张。 韩琦的性子他多少了解一些,看似温润儒雅,实则冷情冷性,非触及他利益的事情,他不会过多插手。 为了留崔桃立功破案,让仕途更好?他倒是觉得凭韩琦的傲骨,不会这样做。怕就怕他帮崔桃是出于另一个原因,而恰恰就是这个原因,让吕公弼心生警惕。 吕公弼立刻派人悄悄去给开封府的王判官传话。吕公弼父亲是王判官的恩师,王判官与吕家的关系向来十分亲厚。他所以让他来帮忙,非常可靠,他断然不会对他们撒谎。 吕公弼就带崔茂在八仙楼的雅间内等消息。 崔茂因气性仍然很大,便要了壶烈酒来喝,辣酒穿肠的时候,灼烧得凶猛,崔茂不得不夹两口菜缓解一下。但菜一入口就发现味道极好,就不禁多吃了两口。 前来伺候的厮波何安,一边把端来的果盘放在桌上,一边请崔茂尝一尝八仙楼的特色炙鸡,特别是放在鸡肚子里一起炙烤的果块,趁热吃的那味道保证好。 崔茂便依言夹了一块品尝,果然觉得新鲜,便叹道:“都很好吃,比过别家,你们这的茶饭量酒博士却不一般。” “原也不这么美味,跟别家差不多,多亏了崔娘子的提点呢。”何安笑着崔茂在斟酒。 “崔娘子?”虽然觉得不大可能这么巧,但崔茂隐隐有一种预感。 “对,开封府的崔娘子给我们博士出得的改良主意,她可是个能人,什么都会呢。”何安叹道。 崔茂夹菜的手一顿,随即放下筷子。 吕公弼生怕崔茂当场发火,闹得不好看,忙把何安打发了。 崔茂纳闷地思量之后,对吕公弼道:“她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不会做饭!” “可见她过去那三年不知吃了多少苦。”吕公弼趁机劝慰崔茂体谅崔桃的难处。 “体谅她什么?便是吃了苦,那也是她活该!谁叫她当年擅自离家!”崔茂气得道。 “当年的事——”吕公弼欲言又止,崔桃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瞒着,此刻他断然不能再做自以为是的事,坏了崔桃的打算。毕竟今天他带崔茂去开封府的举动已经惹她嫌了。 崔茂看着吕公弼,想知道他后半句话要说什么。 “我相信她有她的苦衷。”吕公弼只能这样说道。 崔茂叹了口气,拍拍吕公弼的肩膀,“你这孩子倒是念旧情,是我们崔家对不起你。本以为这次能把她领回去,你们还可以——” “三年都过来了,”吕公弼苦笑一声,“我可以等。” 崔茂见他此状,禁不住再称赞吕公弼一番,举杯向他再度道歉,“却不知我怎么就养了一个这样的女儿,她跟——” 崔茂话戛然而止,连连摇头,灌了两盅酒进肚。 这时,家仆引王判官入内。 两厢寒暄之后,吕公弼便问王判官情况如何。 “那被焚烧的簿册确系为真。”王判官跟吕公弼解释,他得信的一人就在仓曹参军周初锴麾下做事,府库簿册多半由他经手书写,上面的字迹错不了。 吕公弼应承,跟王判官道谢后,便赶紧带着崔茂回家。 马氏听说儿子去了开封府接人,脸色一直不大好。如今听说人没接回来不说,崔茂似乎气得还不轻,崔桃甚至连她儿子的面子都给驳了,马氏倒是乐了。 “瞧不出她倒是有脾气。我记得以前她可是乖巧得紧,在长辈跟前向来规规矩矩,不会忤半句话。”马氏叹道。 “她变了很多。”吕公弼道。 “那还有点趣儿,但这吕家的门她却是进不得了。我听说她在开封府验尸,不仅会经手女尸,那些焦尸,男尸有时候也查。这摸过死人尸体的手再摸你,你受得了么?便是你受得,我却受不了得。” 将来她们做婆媳,总有亲近些的时候,这手伸过来的时候叫她如何应对?马氏自问比起别家婆婆,已经算宽容大度了,但容一名验尸儿媳的这种大度,她不想有。 “娘,别再逼我。”吕公弼垂下眼眸,声音沉冷至极。 “我——” 马氏本想再多说两句,可瞧吕公弼脸色极差,浑身都散发着冰冷压抑的气息,这让马氏立刻想起当年的光景来。三年前,在得知崔桃离家出走时,他不说一句话,也不哭闹他有多难过,只关着自己在屋里没日没夜抄书。那之后便鲜少见这孩子笑了,话也不多了。断然不能多说他,便是多说一句,这孩子就更会刻薄自己。有一次因为跪祠堂着凉,高热了两日都不吭声,直到人晕厥了,她才晓得这人若晚发现那么一会儿就会没命。 “罢了,罢了,我不管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自己想怎么定都随你。” 比起娶个验尸的儿媳,马氏自然还是希望二儿子能够好好活着。她真觉得头疼得紧,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痴情种?却没见孩子他爹这样过。到底是外甥女,若将来崔桃进门了,她也不会刻薄了她,但这桩婚事她绝不会再像当年那般主动张罗。 吕公弼跟马氏行礼,谢过她的体谅,又命随从将红珊瑚献给马氏。马氏最爱这种些红艳艳的珊瑚,见吕公弼献来的是难得之物,不仅高兴,也觉得欣慰。 “他日我若能娶了她,定会带着她一起孝敬阿娘。” 吕公弼言外之意,他虽然痴情于崔桃,却也不会忘了孝敬父母的大事。他这样做也是不希望崔桃将来进门,会跟婆婆闹不和。 马氏高兴之余,叹了口气。这孩子果真是太痴情,连以后的事儿都早早地想好,这便为了妻子开始讨好她了。 …… 崔桃带着王四娘出门买菜的时候,在路口碰见了吕公孺。 “三表兄等了多久?”崔桃可不相信吕公孺是碰巧在这里。 “实不相瞒,我是替二哥说好话的。”吕公儒笑着跟崔桃拱手,对崔桃道,“其实有些话确实该是我来说,比较方便。” 吕公儒告诉崔桃,吕公弼为了找她、等她,苦熬了三年,这三年他活得比死了都痛苦。 “当初都盛传你离家出走,两个缘故:一可是为了逃婚闯江湖;二是为了逃婚是跟意中人私奔了。总之不管哪一种,都跟逃婚脱不了干系,换成是谁都会觉得丢脸,难以接受。二哥他也免不了俗,确实也觉得丢脸过,愤怒过,甚至也怀疑过。但我觉得他最终还是相信你的,不然也不会一直等到今日。 这些年给他说亲的可不在少数,母亲为他张罗的好人家,他都给推了。其中真不乏有比你漂亮家世好的,他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吕公儒请崔桃多少体谅他二哥一回。 “这次的事,他或许冲动了,可换作是我,我大概会更冲动。于失忆的七娘而言,二哥大概只是一名刚认识的男子。但于二哥而言,七娘是他心心念念辗转反侧上千个日夜,才终于等到的人。你说,他能不急么?” 吕公儒平日里看着嘻嘻哈哈的,不似他大哥稳重,但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表情格外地认真诚恳。 “二哥不知我来找你,若知道了,怕是会揍我一顿,又或者大半年都不跟我说话。可我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说出来,人家才会明白你的用心,我便想帮二哥一把。” 崔桃默然听完吕公儒的这番话后,还未及表态什么,就听到身侧传来呜咽声? 她扭头一瞧,王四娘居然哭得泪流满面,用手捂着都挡不住她咧开的嘴。 等王四娘发现崔桃在看她的时候,她的哭声就更大。 “太感人了,这世上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你这是什么命啊,怎么好男人都让你遇上了!” 王四娘似乎觉得有点不公平,感叹的语气中夹杂着浓烈的抱怨之情。 崔桃警告地睨一眼王四娘,王四娘立刻乖乖地把嘴捂住,退后几步。 崔桃复而看向吕公孺,正要跟他说话,却见吕公孺连连摆手。 “七娘不必跟我说什么,我也不需要七娘回应什么,我就是把我见到的和我想法告诉七娘。”吕公孺说罢,还恳求崔桃一定要替他保密,今天他找她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要告诉吕公弼。 “好。”崔桃话声刚落,就逃难似的吕公孺跑了。 “其实这位小郎君也不错,要不考虑一下兄弟双杀?”王四娘擦干眼泪,便开始玩儿起了重口。 崔桃抬脚就要踹她,王四娘赶紧嗷嗷叫着就跑。 晚饭打算只做了几样简单的炒菜,倒是太多特别之处。但今天买菜的时候,正赶上店家着急收摊,低价售卖余下的花生,崔桃瞧着这花生不错,正好想起来张昌还送了一坛蜜渍梅花,就买了一大袋带皮的干花生回来。 花生满满的一袋,只留下一少部分,余下的王四娘和萍儿都给剥出来,差不多有一大盆。 崔桃就把这些花生仁分成三份儿做。 第一部分炒熟了碾碎,熬糖浆,加了一勺玫瑰酱,做成玫瑰味儿的花生酥。 第二部分加一个鸡蛋搅拌,再调入面粉搅拌,一颗颗花生均匀沾裹满面粉,比较干爽不粘黏的状态。冷油下锅慢炸至酥脆。锅内再留底油,熬糖浆,加炸好的花生和芝麻,搅拌均匀之后起锅晾凉,便是又香又脆又甜的满口香花生了。 第三部分则用来的做咸口的脆皮酱油花生,面粉淀粉按比例混合,加芝麻油、酱油和腐乳汁搅拌搓成面团之后,分成一个个小剂子,刚好包住花生,再入烤炉烤制。因为个头小,须臾的工夫这脆皮酱油花生便能烤好了。这外皮摸起来干硬,咬起来却嘎巴脆,越嚼越香,咸口不油腻。 较之满口香,酱油花生更有咬头。甜咸口味的不同,避免了口味单一,丰富了味觉享受,容易腻,在品着小酒儿吃的时候,悠哉乐哉。 最后剩下的带壳的干花生,洗干净后,捏开小口,泡在水里,加胡椒葱姜五香粉。等到明天花生皮吸饱水被泡软了,便可以煮出五香花生来吃。 等忙活完了,天色也渐黑了。崔桃让王四娘去打听韩琦是否离开开封府了。得知他还在,崔桃便分别用三个碟子装了三种花生。另备一壶酒,置入冰盆之中,酒内特意加了蜜渍梅花。这蜜渍梅花一加入酒里,那味道却比青梅酒还要好喝,最适合小酌怡情。 崔桃和王四娘、萍儿吃完了饭,便凑一起坐着,边吃着香脆的花生米,喝着小酒,讲一讲趣事。 繁星漫天,夜风徐徐,三名性子各异的女子坐在凉亭之中,谈笑声不止,一天倦怠便也消散了。 韩琦负手站在荒院外,瞧着三人谈笑正欢,默了会儿,便转身走了。 张昌却赶紧提议去叫崔娘子来。 “多事。” 韩琦淡淡一句。 张昌马上意识到自己急于表现,有点不顾及正吃喝开心的三人。 崔桃咬碎手上的一颗脆皮酱油花生,抬眸望着院外依稀有两个人影离开,勾起嘴角,她随即低头继续吃下一颗花生,定要选甜的才行。 次日,至天大黑了,崔桃揉着干瘪的肚子,特来找韩琦一起去杂趣楼观赏简明月的幻术。 “没用饭?”韩琦问。 “要等到半夜子时才能看幻蝶,就干脆等着去杂趣楼吃。韩二郎请客,可不能让他省了钱。”崔桃随即告诉韩琦,王四娘和萍儿已经先去了。 韩琦应承,跟崔桃一起往杂趣楼走的时候,他却突然转路带崔桃到了一家不起眼的粥铺,直接给崔桃点了一份儿粥。 “别饿着,杂趣楼便是有吃食,也不过是些果点。”韩琦道。 “那韩推官也太小气了,就请我来这吃一碗粥?”崔桃揶揄韩琦一句。 韩琦倒不多言,便是坐在这半旧的小破桌旁,仍不失浑身清贵温雅的气质。 等两碗青菜虾仁粥端上来的时候,崔桃立刻被香气吸引得眼睛发直了。 “这味道太香了!”单单闻这味儿,崔桃就知道这粥肯定会好喝。 接着店家又送上来两份儿买粥就会赠送的饼子,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就是简单的油煎饼子,饼子没馅,上面连一颗芝麻都没有,纯面做的。 既然是赠送的东西,倒也不能挑拣什么。 崔桃先用汤匙舀一口粥吹温了,就立刻送入口中。细碎的小虾仁里混着青菜,有清新的菜味儿,有鲜美的虾味儿,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这粥的米香味儿特浓。感觉都不像是大家平常吃的那种稻米,味儿香得不像话,喝到胃里暖暖,特别是对于饿到胃空虚甚至有点疼的人来说,简直救命了。 崔桃喝得浑身暖意融融,人都觉得精神了,她一双眼睛闪闪发亮地眨着,在每每送粥入口的时候,表情还透着舒服劲儿。 韩琦瞧崔桃吃一碗粥便能幸福成这副样子,不禁笑了。 “倒是好养活。” “嗯,可好养活了,那韩推官要不要考虑一下?”崔桃嘴里有东西,说话有些不清楚,但韩琦依稀还是能判断出她话语里的内容。 韩琦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凝眸看着崔桃。 崔桃这时夹起店家赠送的那块油煎饼,咬了一大口。 “唔唔唔!” 崔桃激动地指着油煎饼,示意韩琦尝一尝,真没想到这么简单的油煎饼居然做得这么好吃,不干不硬,面香浓郁,让你完全沉醉在这种纯粹简单的香味儿中。 “这是怎么做得到的?”崔桃看见粥铺的大娘来收拾其它客人剩下的碗筷,忙问她道。 大娘笑道:“哪有什么妙法,就是加水和面,用油烙呗。面也跟大家用的一样,就在街口那家米铺。” “确实如此,可刘大娘做得就是好吃。”结账的男子是老客,见崔桃听了一脸不信的样子,笑着帮忙解释证实。 崔桃点了点头,倒也不是不信,而是嫉妒得难以置信,生活中真不乏有这样的人,总是会有人将普通食材的烹饪发挥到淋漓尽致得好。她擅长的那道菜,做法也就那么回事,没什么秘制调料,跟大家的差不多,可偏偏她做出来的就比别人的好吃一百倍。 这就叫天赋,气死人不偿命的天赋。 韩琦又被崔桃这副吃完饭还要气愤天赋的样子给逗笑了。 “饼不知道,但这粥,听说是每日现舂米后烹煮。” “这样确实会米香味足些,再加上粥熬煮的时间长,也可以更浓郁些。可这鲜味儿却不一般,因为虾仁若要保持鲜嫩的话,下锅烫了几下之后便得起锅,可大娘煮的粥,感觉粒粒米里都吸饱了鲜香。” 崔桃又仔细瞧了瞧粥底剩下的那点汤,米汤白而浓郁,忽然灵光一现。 “对了,可以用了虾皮熬煮后,再取出。这可是功夫活儿,还不能留虾头,不然这粥断然不会这么白。” 崔桃快吃完了,见韩琦也没有动筷子,问他怎么不吃。 韩琦这才拿起汤匙,斯文地吃起来,好像他刚才只顾着看她忘了吃饭一样。 崔桃觉得有几分好笑,就一手托着下巴,抿着嘴角看他。 韩琦喝了两口之后,瞧一眼崔桃,“看我作甚?” “你刚才也这么看我的,我只是回看,还给你。” 韩琦暂且没说话,等用完粥后,擦了下嘴,对崔桃道:“我却没你那般吸引人的表情。” 崔桃直摇头表示不需要,“凭韩推官这张脸,便是生吃猪大肠也是好看的。” 韩琦:“……” “却又说话没分寸。” 韩琦给刘大娘付了钱后,带着崔桃走了,才对她说道。 “有么?可我觉得我说的是事实,不信韩推官可以试试,若生吃猪大肠,有没有人因韩推官的容颜俊美而观赏?”崔桃坚持自己的观点。 “便看,不过因猎奇罢了。”韩琦道,“但要你话有分寸,却非单指这句。” 崔桃愣了下,明白韩琦是听了那句话,心里起波澜了。 崔桃挠挠头,好似有几分呆傻气地对韩琦道:“那我下次注意!” 不纠结,不讨论,纯暧昧,暂且不挑明。 崔桃说完,就见街边有卖面鱼的,又买了一份儿。 韩琦眼睛里的情绪变换飞快,随即就恢复了淡然冷静,跟着崔桃往瓦子走。 在路两边没有人的时候,韩琦再度开口。 “你为何不想嫁给吕二郎?” “脾性不合适。”崔桃说完这句,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有几分敷衍似的,就再度补充,“己所不欲,他却施于我,这便是最简单的也是最无法调和的‘不合适‘。” “你倒是活得明白。”韩琦道。 “那韩推官呢?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女子?” 事物的发展都有其特殊性,有的时候一个环境条件变了,会导致其它的都会改变。所以崔桃不会仅仅去看历史上的韩琦什么样,她只信眼前所见,要试探也是她眼前之人如今的婚恋观。 “已所欲。”韩琦回答的很简单,又不简单。 不过在崔桃听来,这就相当于是废话。 “那若在婚后遇到更可心的人儿,可怎么办?”崔桃再问。 “你对侍妾之流,似乎很介意。”韩琦敏锐地直戳重点,看向崔桃。 崔桃愣了下,琢磨着自己刚才那句话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上次在天香楼,你便试问过。”韩琦解释道。 崔桃想起来了,在天香楼的时候,她确实探过韩琦家里是否有女人。可那会儿,她纯粹是闲来无事,逗乐瞎问。 结果那时候的事,被韩琦跟现在的试探情况总结在一起,这明显分类不对。 等等,换个角度来想,韩琦在那时候就留意她的问话了,不仅记住了。还跟她现在的问话总结一起,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格外关注她了? 崔桃笑起来,看不出来啊,这位韩推官对她用情挺早。 但同时这也说明一个问题,这男人的隐藏能力一流。 “其实也不是很介意,如果契合的话,多几个好姐妹也是好的,就怕聊不来呢。”崔桃笑着跟韩琦道。 她确实不是很介意,她是相当地、非常地介意! 崔桃之所以这样表达让韩琦误会,是怕韩琦知道她讨厌,就避而不谈这个问题。男人对女人在追求期的讨好,是可以暂时作出习惯和三观上的让步的,但这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因为过了热恋期便什么都会暴露了。 所以,要先看本性,再看看这本性是否有可整修的必要。 崔桃见韩琦没有说话,又按照大多数男人理想化的齐人之福标注,跟韩琦畅想了下。 “你看我和王四娘和萍儿不就相处得很好?其实我这个人毛病也不是很多,只要人不坏,聊得来,大家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倒也不错。女眷们在家都容易闲着无聊,没事儿的时候,好姐妹一起作伴才好打发时间。” 崔·宽容·桃再度友好地表达,对韩琦实施了撒网式的钓鱼之法。 韩琦默然再看一眼崔桃,叹道:“你与她二人的关系确实不错。” “是吧,昨儿我们还一起喝小酒呢。” 崔桃也知道韩琦早就看出萍儿喜欢韩综,她就把萍儿跟她坦白,她完全不介意萍儿去喜欢韩综的情况表明了。这也算是变相地向韩琦举例,告诉他,她真的可以是一位非常大度可容纳别的女人的人。 韩琦笑了笑,又没表态什么。 崔桃便说起房玄龄之妻卢氏因‘善妒’而引发喝一坛子醋的故事来,问韩琦对卢氏的做法有何见解。 “房梁公咸有一德,重情重义。”韩琦道。 崔桃在心里哼了一声,不跟韩琦聊了,聊不来。 二人至杂趣楼时,韩综早就到了。王四娘和萍儿也都在,不过俩人都坐在邻桌,没跟韩综坐在一起。 “这桌不是够大么,怎么还订了两桌?”崔桃问。 “没订两桌,我们这一桌是韩二郎额外花十倍的钱,把客人给驱走了。”王四娘感慨韩综豪爽。 萍儿则悠悠地道一句:“再有钱,钱也该花在刀刃上,大家明明坐一桌即可。” 韩综在旁听了这话,抽动了下嘴角,嫌恶地睨一眼萍儿。 “好歹是我请客,赏些薄面?”韩综看向崔桃,意思她得跟他坐一桌。 崔桃笑着应是,和韩琦一起跟韩综同桌。 萍儿见状,气红了眼睛,闷闷低头不作声。 王四娘这才拿出带来的五香花生,两桌各分了一份儿。 韩综听说为崔桃准备,剥了一颗品尝,直叹不错。 戏台上已经开始表演杂耍了,几名年龄不过十二三男孩,身体柔软的倒立在一口缸的缸沿上,摆出各异的姿势,引得台下看客们连连拍手叫好。 崔桃吃了两颗花生和糕点之后,就看一眼韩琦。然后她便起身朝杂趣楼后楼去,问于掌柜寻简明月在哪儿。 “这种时候她都要留在房中做准备。”一位身量苗条、模样清秀的年轻女子从二楼走了下来,身上带着不浓不淡的末利香。 崔桃打量这女子一眼,又听见于掌柜问她怎么下来了,便料知这一位应该就是于掌柜的那位和人通奸的妻子。 “那我能去瞧她一眼么?”崔桃问。 “哎呦,这可不方便。她正为幻蝶做准备,这会儿是最不喜别人去找她,怕别人偷学了她的手艺,害她以后没钱赚。”潘氏腰肢柔软地靠在楼梯栏杆边儿,说话的口气有几分阴阳怪气。 于掌柜再次呵斥潘氏无礼,“你可知这一位是谁,开封府的贵人,也是韩二郎的好友。” 潘氏听了这话后,才用正经地眼色打量崔桃两眼,跟她赔罪。可说话的口气听起来还是有那么几分漫不经心,似乎也并不太在意会得罪贵人。 “只打个招呼看一眼,却也行的。”于掌柜忙赔笑着带着崔桃去了简明月的房前,于掌柜对着紧闭的房门,提前大声喊明了情况。 过了一会儿,简明月才把门打开,却只露出部分脑袋。她笑着跟崔桃打招呼,又尴尬地表示她现在不便现身。 “等一会儿你演完了,我请你吃酒,还想和你聊几句。”崔桃道。 简明月点头答应,随即又再次跟崔桃道歉,才把门关上。 关门的刹那,有一阵风从屋里扑出来,崔桃闻到了一股极淡的末利香。 下了楼后,崔桃见潘氏还在,便问她才刚可去过简明月的房间没有。 潘氏纳闷地回看一眼崔桃,“我见她干什么!” 说罢,潘氏便用手按了按头上的花钗,扭着腰肢往楼外去了。 至夜里子时,众看客们最期盼的幻蝶表演终于来了。 崔桃注意到这时候的戏台左右两侧都挂着红布,交错遮挡着舞台,让人无法从侧面角度看清戏台。白纸灯笼则高高地挂在台前,把正前面戏台照得还算清楚,但后半部分戏台光线却就没那么亮了。 崔桃顺着戏台下方走,发现两侧红绸不内侧隐藏着不少红线,看来是用于触发什么机关所用。这时候,众人突然欢呼起来,崔桃朝戏台上方看去,隔着红绸布缝隙,她见到简明月穿着青色男装走上戏台,先对大家鞠躬,然后双臂突然高举,大计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以为蝴蝶马上就要出来了,却见简明月复而再鞠躬跟大家行礼,惹得在场观众都哈哈笑起来。 简明月二次鞠躬后,再次高举手臂,这时候,一披着黑披风戴着罗刹鬼面具的高大男人突然上场,他三两步走到简明月身边,撩起身上的披风突然挡住简明月,乍然间,许多蝴蝶颤抖着翅膀,密密麻麻地遍及俩人所在的位置。 众人拍手叫喊,惊叹厉害。 崔桃这角度可以看到更多,眼看着那面具男在用披风挡住简明月之后,简明月推搡了一下那男子。 崔桃发现这面具男的肤色黑,身形也符合陈善明的特点,而且他刚刚也会幻蝶,她当即就冲上戏台。 乍然间,火光闪烁,俩个人都在戏台上就不见了。崔桃眼睛被光刺了一下,再去看时,只剩下面具男子的披风在舞台上燃烧,她一边喊王四娘快些把火扑灭,一边则奔向舞台对面的红布后头,因为她发现有一条红布有不属于风吹造成的抖动。 崔桃穿过红布,随即看到了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他们手拉手朝杂趣楼的后街去。 崔桃追到后街,发现这地方是个小夜市,街边摊贩忙着卖各种小吃,街上人头攒动。问门口的摊贩俩人去向,给崔桃指向了街东。崔桃隔着人群瞧见俩人的背影,继续去追。 只见那面具男突然回头,对着崔桃摘下了脸上的面具,崔桃见过陈善明的画像,果然是他! 陈善明对崔桃所在的方向突然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白牙。随即他就按住简明月的肩膀,俩人猫着腰藏于人群之中就跑了。 明晃晃地挑衅! ※※※※※※※※※※※※※※※※※※※※ 家有个亲戚,烙饼一绝,特好吃,同样的面,我就不行,虽然我做饭也不难吃,但饼这块绝对比不了,咋做得那么香啊,真的绝了。 第 52 章 王钊随后带人到后街街口包抄, 但因为街市人员杂乱,陈善明和简明月都是擅于逃脱之人,没能寻到二人的踪影。 崔桃在简明月的房间内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末利香,再一次确定她之前没有闻错。 这房间不算整洁, 有好几个大箱子, 里面装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大红布, 各色鱼线和颜料, 桌子上还有没有剪完的纸。剪下来的几张纸都是蝴蝶状,看来是打算用来画蝴蝶所用。桌子那边还有备有的毛笔、墨砚和有少许颜料残存的碟子。应该是打算剪完蝴蝶之后, 准备用这些东西上色绘制。 那床榻也是凌乱的,像是刚起床没来得及叠被子。 萍儿掀开被褥搜查床铺的时候,崔桃就站在一旁,便又闻到了末利香。木箱上堆放了两件简明月穿过的衣服,崔桃稍微靠近闻了一下,并没有在衣服上闻到末利香,但她发现其中一件衣服上有很多的粗针眼大小的洞。 这末利香有些意思。崔桃记得她上次见明月的时候, 并没在她身上闻到有末利香, 倒是闻到了于掌柜和他的妻子潘氏身上有。 崔桃让李才现在就跑一趟米铺,去找陈善明穿过的衣物,确认是否也有末利香。 王四娘将她刚刚用茶水扑灭的斗篷尽量抖落干净, 擦拭干上面的水渍, 才拿过来找崔桃。 刚刚在戏台上距离远, 又事发突然, 且在台上的陈善明动作飞快, 大家只注意到了突然出现抖动翅膀的诸多蝴蝶, 却真的没有来得及注意到这些蝴蝶是从何而来。 如今瞧见这没烧完的斗篷, 大家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 这黑斗篷的表面很有玄机,细看发现上面有很多黑色的‘鳞片’,每一个‘鳞片’都连着一条黑色的鱼线,当把这些鱼线往上提拉时,‘鳞片’便都会打开,露出里面逼真的纸蝴蝶,若再扯住鱼线抖一抖,那效果就更像了,想真蝴蝶落在上面张开翅膀。 “原来这就是他们有满身蝴蝶的缘故。”萍儿惊奇不已,“看的时候,真觉得玄妙,如今瞧破了,才恍然意识到不过如此。” “这便是戏法,人对猜不透的神秘有敬畏,所以这戏法必须要注重保密,千万不能被拆穿了。” 崔桃又去了戏台,在戏台左右两侧靠后的位置,分别有两块的红布,上面有跟斗篷衣相同的‘拉动鳞片就会现出蝴蝶’的机关设计,这些‘鳞片’同样是用鱼线相连,不过贴近红布的鱼线是红色,这样就有隐藏于红布表面的效果。 戏台上方架着横纵交错的竹竿,这些竹竿看起来是便于挂着灯笼和红布,其实也有辅助挂鱼线的作用。 如今这些竹竿上或多或少都缠着一些黑鱼线,但这些鱼线已经显得十分凌乱了,倒分不太清这些鱼线原本的走向。这戏台为漆黑漆的木板搭建而成,也可见这些木板上面散乱着一些黑鱼线。 崔桃从地上捡起几根鱼线扯了一下,发现另有几根鱼线在回缩,好像有人在另一头扯走它们一样。顺着鱼线找到了戏台边缘突出的木板下有几个收线轴。当你固定好一处,拉动收线轴另一个方向的线,收线轴便被会拉紧,随即再松手,收线轴就朝相反的方向转动,达到收卷另一个方向鱼线的目的。 崔桃大概明白了简明月的幻蝶之术的机关设计。先拉动一头鱼线,使得蝴蝶‘飞’到她身上,然后松开手,这些蝴蝶就会因收线轴的力,迅速被收走。 至于那些安排在红布上蛰伏的蝴蝶,如何是从‘鳞片’下准确飞出落在简明月身上,想必简明月自己的衣服上也有穿线机关,想来之前在她房间里发现了的那件布满粗针眼的衣裳,就是她用来表演幻蝶时所穿的衣服。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设置,比起之前陈善明的那个披风幻蝶版本,简明月在戏台上即将表演的这一版更有震撼力。 在刚刚简明月所站的戏台位置有暗格机关,可以令她从戏台上下落藏身,这也解释了蝴蝶飞走后为何人会何消失。 “我的天,这么多线,跟蜘蛛网似得,这在戏台下面居然看不出来?”王四娘看到戏台上的这些线,简直难以置信,她之前在台下居然一点都没看到。 “因戏台前方前上端的灯笼明亮,又是夜晚,从戏台正面去看,很观察到戏台上这些鱼线的情况,加之表演的时候,大家都会全神贯注在人身上,便更难发现这些小机关了。” 韩琦一直负手站在戏台一角,静默观察戏台上的这些情况。 韩综则有意思了,他一动不动还坐在他原本该看戏的桌边,脚边跪着杂趣楼的于掌柜,人哆哆嗦嗦似乎很害怕。韩综却一眼都没理他,专注于剥桌上的那盘五香花生吃,似乎很乐在其中。 于掌柜多次跟韩综求饶数不得回应后,转而朝着韩琦所在的方向磕头赔罪。解释他真真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情况,更加不知道简明月居然会跟开封府通缉要犯陈善明有关。 韩琦也没理他。 于掌柜无法,只能惨兮兮地跪伏在地上,默默发抖,小声委屈地哼唧哭着。一定要出声,这样他才能引人注意,这些总不至于一直把他给忽视了吧? 这时候,韩琦突然出声。 “简明月的幻蝶演败了。” 正悠哉剥开花生壳的韩综,手突然顿住,看向韩琦。 王四娘、王钊、萍儿等人也都不解地看向他。 “对,她演失败了。”崔桃附和韩琦的话,“我猜她两次高举双臂,是有意拉动鱼线来触动‘幻蝶’机关,但并没有蝶飞出来。陈善明的出现她很意外,我见陈善明将她护在披风下的时候,她推了一把陈善明,想来是在埋怨陈善明。很可能她当时意识到她的幻蝶会失败,是陈善明做的手脚。” 崔桃随即问看过幻蝶表演的韩综,简明月在给他们表演幻蝶的时候,可曾也有高举双臂的动作。 韩综回忆了下,点头应承,“可这陈善明为何会跟简明月有关系?” 韩综问完了还不忘再丢两颗花生入口。 “不知道,知道了就不用查了。”崔桃跳下戏台,看向仍然跪地的于掌柜,“或许他知道。” 于掌柜慌忙摇头解释他也不知情。 崔桃看向那边靠着门框,正远远瞧着他们热闹的潘氏。 “你若什么都不知情,为何这般心虚赔罪,一直跪地不起。瞧瞧你妻子,怎么没见她如此?”崔桃反问。 于掌柜愣了下,回头看一眼潘氏的所在。 潘氏立刻扬头回看于掌柜,发出一声轻嗤。 于掌柜叹气,忙跟崔桃再度赔罪,“内人小孩儿脾性,不懂事,更不懂人情世故,都怪我把她宠坏了。” 一旁的韩综听了于掌柜这话,忙‘嗯’了一声点头附和。大概是因为他之前亲眼见到于掌柜捉奸,居然还能继续忍受这样的女子在自己身边,觉得他实在是‘气度非凡’,都这样了,若不用‘宠’来解释还能用什么? 崔桃对潘氏招了招手,潘氏便走了过来。 潘氏目光随意扫过在场的众人,便问崔桃找她何事。 韩综嗤笑一声,“你倒是无礼。” 潘氏便草率地行一礼,重新对崔桃道:“不知官人唤奴家有何事?” “你身上的香味儿很好闻。”崔桃凑到潘氏身边,突然倾身颔首,闻了下潘氏肩颈处的位置。 众人:“……” 若不是知道崔桃为女子,他们真觉得崔桃这动作在当众调戏有夫之妇。 于掌柜见状,呆了呆。 “多谢官人赏识,官人若喜欢,我可以把我自制的末利熏香分给官人一些。”潘氏说话的态度比之前正经了些,似乎很高兴崔桃识货。 “你自制的?别处没这香味儿?”崔桃确认问。 潘氏应承。 崔桃神神秘秘地带着潘氏去另一处说话。 “潘娘子的私事其实我本无意过问,但事关案子,我便不得不开口问潘娘子了。不过你放心,非必要时候,我不会把这事儿外传,尽量做到不会影响潘娘子的名声。” 潘氏听崔桃这么一说,自然是明白她要问什么,哼笑一声,“我倒无所谓,死不死,活不活,也不过就那么回事罢了。官人有话请尽管问。” 崔桃便问了潘氏奸夫的身份,共有几名现在还在保持来往。崔桃不忘解释一下,她之所以问‘几名’,完全是出于查案方面严谨的考虑,希望潘氏不必介怀。 潘氏见崔桃以如此私下的方式问她,还肯解释这么多,自然是明白崔桃是好意。不然的话,她作为官府的人,便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叱问她,她又能如何? “就一人,昨日已经被姓于的给打跑了,本是杂趣楼演顶缸的。” 潘氏随即告诉崔桃此人名叫张树清,现在梧桐客栈住。 崔桃继续带着疑问看潘氏。 潘氏撇了下嘴,解释道:“他跑了之后,派人捎话给我来着,我还没来得及去。” 崔桃跟潘氏道一声谢,立刻请王钊派人调查张树清,要知道他今天都做过什么,是否有机会来过杂趣楼见过简明月。 半个是时辰后,王钊调查清楚,折返回禀。 张树清今天一整日都混在城西的赌坊,赌坊有很多人可以为他作证,也便是说张树清今天是不可能有时间来杂趣楼。 于是,崔桃怀疑的目光只在于掌柜身上逡巡。 杂趣楼广收天下会杂趣表演之人,考核通过之后,会以契约约定的雇佣关系,在于掌柜名下做活赚钱,简明月便是其中之一。 说起来简明月幻蝶之术的表演,需要戏台以及很多道具当面的配合。之前在表演前,崔桃提出要见简明月一眼,潘氏却说简明月不喜在表演准备的时候,被外人打扰他,于掌柜也有过类似的表达。也便是说,简明月很提防外人,生怕被别人窃取了她幻蝶之术的秘诀。 但这就让崔桃有一点十分好奇了,作为杂趣楼的掌柜,于掌柜是否曾对简明月的幻蝶之术起过觊觎之心?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于掌柜连连摆手,并向天发誓,如果他做了窃取之事,就让他被雷劈死。 “这倒是奇怪了,于掌柜是生意人,难免重利。这简明月来杂趣楼没多久,便经于掌柜的周璇和张罗,在汴京有了不小的名声。于掌柜就不担心她名声大噪了,另起炉灶,跟于掌柜做对家?”崔桃问题尖锐。 于掌柜笑着连连否认:“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厚道诚信,既然签了契约,便没道理欺负人家。她有能耐挣钱是她的本事,我岂能拦得住?” “是呢,我们于掌柜对人家关照得很。“潘氏用讥讽的口气附和一声。 于掌柜忙呵斥潘氏别失礼,乱说话。 潘氏哼了一声,终究没再吭声。 “那这戏台的布置,这些鱼线,还有那能飞出蝴蝶的红布,都是简明月一人操办?”崔桃问。 于掌柜应承,“她要什么东西,我们供给她,但具体这些东西怎么做,怎么用鱼线相连,都是她自己来弄,我会打发人清场,省得她怕被外人偷学了去。” “于掌柜未免太厚道了些。”崔桃笑叹。 于掌柜挺着胸膛,语气颇有几分骄傲地跟崔桃道:“想正经长远做生意的,就得这样做,不然这天下手艺人的哪里还会慕名来我杂趣楼!” “这样听来,于掌柜真真是一名厚道的人。”崔桃再度叹道。 韩综附和地点了点头,觉得崔桃现在不管说什么话都对。经过刚刚见证崔桃那一遭查案的表现,韩综现在看崔桃的眼神更是闪闪发光的欣赏之意。真搞不懂她那漂亮的小脑袋瓜子里,怎么会藏了这么多智慧,看穿了那么多东西? 果然不愧是他韩综看上的女人,失忆了居然比没失忆更厉害,更吸引人!韩综的这双眼几乎要黏在了崔桃身上。 听到韩综、崔桃对自己的肯定和赞美,于掌柜高兴地嘿嘿笑起来,还很客气地道谢了。 韩琦这时候无声地勾起一边嘴角,在打量于掌柜的时候,眼睛里平静中透着几分犀利。 “这么厚道的于掌柜,却在明知我和韩二郎身份的情况下,不舍得拿最好的茶给我们喝上一口。”崔桃话锋一转,于掌柜的脸色顿时青白不定,冷汗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快地从他额头渗出。 韩综这才反应过来崔桃才刚所谓的‘夸’不过是在逗弄于掌柜,不禁再想起于掌柜之前拿茶怠慢他们的的事儿来。他本来不计较的,可这会儿听于掌柜在那吹嘘完自己厚道后,再听崔桃距离他不厚道的事,韩综就觉得于掌柜格外欠揍,所以抬脚便踹到了于掌柜。 于掌柜狼狈地在地上,慌神了,他本想试着狡辩几句,但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韩琦负手冷冷睥睨他,太吓人了,那一双眼也跟看透了一切一般。 于掌柜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告罪,便承认自己确实有点觊觎的心思。 “觊觎什么的心思?是人还是幻蝶之术?”崔桃追究问。 于掌柜眼睛一闭,乖乖认道:“是人,是人!小人跟简明月有私情!” 在场王四娘、王钊、萍儿等众人,在这一刻才恍然明白,为何崔桃一直在纠结这位于掌柜经商是否厚道的问题,明明感觉那些事儿跟这桩案子也没多大关系。原来事儿出在这! 可真是神了,崔娘子到底是如何瞧出来于掌柜跟简明月有私情?仙姑!神算子!简直无所不能! 于掌柜随即交代了他跟简明月有私情的经过。简明月在十天前找上杂趣楼找他的时候,于掌柜便觉得她有几分姿色,所以当简明月要求保密的时候,他就尽可能地满足她的一切要求,让她瞧见他的诚心。如此来往了两日,便有了的奸情。 于掌柜其实也不是没有私心,只不过现在他正跟简明月欢好得快活儿,所以暂时还没存别的心思,一切任凭简明月予取予求。 那边听了于掌柜坦白的潘氏,发生连连冷笑了两声,便行礼向崔桃和韩琦请求告退。 “实在是觉得耳朵太脏,奴家想回房去好生洗一洗。” 韩琦点头,允了。 潘氏一走,于掌柜更加狼狈地痛哭流涕,深刻忏悔自己的错。 “但我真的不知道这贱人居然跟陈善明有一腿,若知道的话,便是不论她是否献身,是否会幻蝶之术,我都不会留她!” “何曾是她献身,明明是你先觊觎人家,欲跟她通奸?如今却又骂她是贱人,你就高贵了?”崔桃故作不解地问。 于掌柜愣了下,忽然感觉到身侧的韩综用极其阴狠的目光在盯着自己,他浑身打哆嗦,深知如果得罪了这一位贵人,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倒不如现在就不要脸了,乖乖装孙子。 于掌柜便听地打自己巴掌,自己骂自己,“我也贱,我贱,很贱……” 崔桃懒得再理会于掌柜如何,她脸色严肃地跟韩琦道:“简明月与于掌柜的私情,陈善明未必早就知晓。他今日是突然现身,出乎简明月的意料,他还擅自破了简明月的幻蝶机关——” “你担心简明月也会死?”韩琦直接道出崔桃的想法。 崔桃重重地点了下头。 “画像通缉。”韩琦吩咐下去,王钊等立刻领命,进行了全城戒严搜捕。 崔桃还亲自出力,画了两张最像的陈善明和简明月的画像。随后开封府里的画师都按照崔桃的两幅去描绘,画的时候都不禁啧啧称奇,这工笔细腻,惟妙惟肖,太惊为天人了。 次日晌午,崔桃听张昌说韩琦忙于公务没工夫吃饭,”估计过一会儿才能得闲,休息片刻,最多喝一盏茶的工夫,肯定又要忙。“ 崔桃这才得知原来王判官又生病告假了,所以王判官如今负责督缴粮税的活计也落在了韩琦身上。这种涉及钱粮账本的活儿,自然是冗杂费时,又费精力。 “正经饭菜摆上去了,来不及吃。备了点心,却没见他动过。”张昌接着道。 崔桃觉得韩琦一忙起来的时候,就拿点心果腹,虽然方便却也因为味道单一,容易吃腻。 崔桃就做了黄雀卷给韩琦送去,两样做法,一种为清蒸,另一种为油炸。 只有三寸长的黄雀卷,用薄薄的面皮包裹着胸脯肉和清香鲜美的荠菜,面皮两头掐上,上锅小蒸片刻便好,基本上两口一个,无油清爽,取用十分方便。 油炸的黄雀卷则要在面皮外表裹面浆,再粘上一层馒头渣下锅炸,口感更为酥脆。两样口味各有特色,非要一定选哪样去吃便没趣了,成年人不做选择,当然全部都要。这一口清蒸,那一口油炸,享尽齐人之福。 韩琦没想到自己吃黄雀卷的工夫,居然还能听崔桃说到‘齐人之福’之说。 不禁想起昨日从粥铺出来后,崔桃费尽心思跟他说的那一番话,什么好姐妹和和气气…… 韩琦放下筷子,崔桃立刻把一碗熬得软糯的酸梨银耳莲子羹送到韩琦面前。 “娶妻不像吃菜。” 崔桃乍听韩琦说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看他。 “我也咸有一德,重情重义。” 韩琦端起碗,用汤匙舀了一口酸梨银耳莲子羹送进嘴里。他垂眸吃饭的样子专注认真,像极了一名乖乖听话的孩子。 屋里静了片刻之后,突然传出女子‘扑哧’的一声笑。 韩琦放下空碗,看向崔桃。 “韩推官还能这样自己夸自己!”崔桃惊叹道。 “远不及崔娘子,还需学习。”韩琦对于崔桃的‘嘲笑’倒是淡然处之,还以虔诚学者的身份谦虚求进步。 崔桃眨了两下眼睛,下压着嘴角,忍着笑意坐在韩琦对面,抬手顺便要收拾桌上的碗筷。却见韩琦先她一步伸出他那双修长如玉的手,将碗筷都规整地收到托盘之内,并浅声跟崔桃道了谢。 “虽不是戴罪之身了,我这身世境况却也是个麻烦。”崔桃托着下巴发出一声冗长的‘嗯’声,似乎在感慨她的身世难题太难解决,“所以有些事情,还为时过早。” “主动提,得了答案,又为时过早了。”韩琦淡淡凝视着崔桃,眼底波澜不惊,语调更是四平八稳,“很好。” 观察韩琦这反应,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波动,但‘很好’两个字已经明显在彰显他来脾气了。 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她所谓的难题,不过是推脱的借口。一个样样擅长什么都会的人,会有什么难题?即便有,加上一个他,也不会再有了。 “生气了?”崔桃忙问。 韩琦利落地起身,去桌案边整理卷宗,背对着崔桃。 “真生气了?”崔桃追过来,凑到韩琦身边歪头看他。见他垂着眼眸,睫毛微微抖着,假装认真整理簿册的样子,真有几分可爱。聪明人生气又可爱起来,倒是比任何时候都叫人觉得好看。 “别气了,是我嘴巴没把门,乱说话。但现在的确时机不合适,为时尚早,我们还需要相处呀。” 崔桃用两根手指捏住韩琦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揪了两下,抬眸瞄他的时候,眼睛里透着‘我知道错了’的可怜小眼神,分外惹人怜爱。 韩琦只打算看一眼崔桃,却无法移开目光了。眼前人突然胆大地抓住了他的胳膊,又忽然踮脚,两片柔软的唇轻轻地在他左脸庞掠了过去,如蜻蜓点水一般,猝不及防到你还没来得及抓住这种感觉,却已经结束了。但他可清楚地闻到了她身上的清甜气息,见她颤抖如蝶翼的睫毛,俏皮勾起的嘴角,出处透足了鬼机灵,却撩人入骨而不自知。 韩琦黑漆的眸子里暗流涌动,他极尽克制自己,平静地看着眼前正对他笑的崔桃,哑着嗓子问她:“你心悦我?” “为什么要这样问,人家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么?”崔桃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发现韩琦比她想象中的要难搞定。 便是太明显了,明明之前未见你如何在意过。 但这话,韩琦不会说。 他喉咙微动,默了片刻后,才对崔桃道:“磐石无转移,你且行且看。” 崔桃怔了下,从这句话中似乎感觉到韩琦好像看穿了什么。她乖乖点了下头,笑眼弯弯地仰眸看着韩琦,当真是一张皎皎如明月的脸,隽朗无双。 韩琦这才抬手,为崔桃理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但之后他的手没落下,悬了片刻后,才轻轻落在崔桃的脸颊上,轻抚了一下。 真的好斯文、内敛、自持! 崔桃抿起嘴角,用手指戳了戳韩琦的胸膛,他身上的冷檀香味儿很好闻,人看着身材修长,但上次在天香楼和他接触的时候便感觉到,身材应该有料。这一戳,十足的结实感,让崔桃脑子里产生废料画面了,不知道脱了会怎么样? 要不现在脱—— 崔桃走神之际,占便宜的手指被韩琦握住了。 “哎呀,忽然觉得有点不甘心。”崔桃叹口气道。 “怎么?”韩琦严肃凝视着崔桃,以为她这么快就反悔了。 “今天这算是我主动啊,不对的。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君子,”崔桃把刚才被韩琦握住的手指抽出来,指了下韩琦,然后又指向自己,“来求我。” “原话可不是这意思。”韩琦失声笑道。 崔桃当然知道原话的意思,是指美好的女子是君子好配偶的意思。 “可到我这,就是‘求求你’的求。我不管,我读书少,就这么理解的。”崔桃跟韩琦耍赖道。 “嗯。”韩琦又笑了下,让崔桃且等着。 崔桃见韩琦看自己眼神里不乏有宠溺,有点小知足了,正想着要不要奖励他一下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崔桃立刻退离韩琦跟前,假装去端桌上的托盘。 门外的张昌先通传一声王钊来了,便端茶进屋,顺便也引王钊入内。 王钊见崔桃也在,叹了声‘正好’。 崔桃忙问王钊:“查到陈善明和简明月的线索了?” 王钊摇头,表示陈善明那边还没线索,“但袁峰的父亲来了。” 袁峰的父亲?崔桃记得袁峰的父亲在随州,虽然韩琦已经派衙役前往随州去找袁父,可这才过去三四天,从随州到开封府往返少说要十天,更不要说袁父年迈,必然不能赶路太快。这怎可能人这么快就来了? 崔桃和韩琦互看一眼,都觉得其中有蹊跷。 二人随后见了袁峰的父亲袁彻,老人家人至中年,却有年近六旬之相,可见他以前生活辛苦,没少操劳。欧阳修与他同来,满脸哀伤担忧着之色。 袁彻给韩琦见礼之后,就抖着嗓音,激动地问是不是真的,“峰儿已经、已经……” 韩琦应承。 袁彻就失声痛哭起来,嘴张得老大,脸色通红,从椅子上痛哭蜷缩至身体发软,然后就直接跌倒在了地上。欧阳修忙去搀扶,几番宽慰他老人家却都没用。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耗费了老父亲不知多少心血,好容易一朝得中进士,正该是他为这唯一的儿子感到骄傲,感慨终于熬到头了,可以等儿子来孝敬自己的时候,人却死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天爷啊,你为何要对我袁彻如此!”袁彻捶胸痛哭,对天怒吼喊着。 半柱香后,终于劝慰袁彻好些了,袁彻又提出要亲眼去看袁峰最后一眼。见过袁峰尸体状况后的袁彻,又是一顿捶地痛哭。 一个时辰后,袁彻终于好些了,情绪终于不再那么激动。这期间他已经晕厥了两次,好在有崔桃为他施针,及时缓解了情况。 本意见老人家这情况,便是不好在今日再就袁峰的案子问他话了,但袁彻坚持他可以。 “我想早日抓到伤害峰儿的凶手!崔娘子有什么话尽管问吧,我挺得住。” 崔桃先求证了简明月父亲当年买卖幻蝶之术的事,袁彻点头证实了情况属实。当时确系为家中情况艰难,他不得不将祖传的幻蝶之术给卖了。 “一则我不会去做杂耍那种事,二则我也不想让儿子如此。照理说是祖上留下的东西,不用了也不该卖,但为了活下去,只能如此。”袁彻懊悔道,“许就是因为这样,才有报应在峰儿身上了!都是我的错,怪我啊!” “此案极大的可能是复仇,不管是否卖了,只怕都不会耽搁凶手动手。”崔桃再问袁彻可知道袁家祖上如何得到幻蝶之术。 袁彻目光闪烁,尴尬地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崔桃等人都看得出袁彻有所隐瞒,但又因为袁彻现在身体的状况,不好逼迫太过。 韩琦则示意欧阳修来。这种时候只有跟袁彻比较熟悉和亲近的欧阳修来劝说最合适。 “伯父,袁兄死的太惨了!那凶手居然连给袁兄一具整尸都不留!还将他的尸体切成一块一块的,随便丢到大街上,何其恶毒残忍! 伯父若想为他报仇,就必须得告诉府衙,到底是什么人曾跟袁家结怨,憎恨到如此杀人甚至还把头颅祭奠的地步?”欧阳修温声劝问袁彻,请他别再犹豫了。 袁彻却还是支支吾吾,不敢说。 韩琦这时突然道:“一把年纪,失了独子,还有何惧?” 言外之意,袁彻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又有什么可顾忌? 袁彻因韩琦这句话的刺激,终于肯坦白了一切。 “这幻蝶之术为我们袁家祖传,当年如何传下来的我确实不知晓。我年少的时候,那时我父亲还在做监司,家中情况还算显赫。我年少轻狂,常跟些狐朋狗友厮混在一起,在街上惹是生非。 有一天,有一名独臂男子拦住了我的去路,恳请我还回他们陈家的幻蝶之术。左右我们袁家发达了,也用不上那种不起眼的幻术。我自然是知道我家有祖传的这门手艺,袁家长房的人为此还在胳膊上有了刺青。 可我当时想不开,明明是我们家祖传的东西,如何能算他们家的,还敢来厚脸皮讨要?我见那男子不自量力,便假装答应了他,随后在约定的地点挖了陷阱,欲教训他一通。那日我没赴约,那之后我也没挂心,直到三天后听父亲说出了一桩命案,一名独臂男摔死在了陷阱坑里。我一问尸体地点,正是就我约独臂男的地方。 ” 袁彻不敢把这事儿说出来,等了些日子,见事情就这么混过去了,忐忑了一段日子之后,就把这件事压在心底,跟谁都没有提过。 “可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是我害死了那个人。” 袁彻说着就痛哭流涕,捶胸喊着就算报仇,死的人也应该是他才对,为什么要杀他的儿子。 韩琦再问袁彻,因何缘故会在这种时候来汴京。 “半个月前,峰儿托人捎话跟我说,他这次肯定会高中,要来汴京跟他一起享福。” 欧阳修纳闷道:“不对,半个月前还没放榜。在没放榜前,袁兄一直担心自己不能高中,他可从没胸有陈竹地肯定自己可以。” 再问袁彻这送信的人是谁,竟是完全不熟的陌生人,并且是口头捎信,也没有袁峰的亲笔可证实。袁彻当时听说儿子能高中,也没有多想,只顾着高兴就准备来京了。 “这陈善明想来是独臂男的后人,并且知道当年你杀人的真相,他长大之后便来为独臂男子复仇了。却故意不杀你,大概就是要你先体会生不如死的丧子之痛。”崔桃分析道。 这时,李远脸色肃穆地匆匆进门,跟韩琦禀告道:“街上又出现尸块了。” ※※※※※※※※※※※※※※※※※※※※ 今天测完核酸了,果然也是对自己未知的事物有敬畏恐惧之心,莫名觉得方,23333,其实没什么的,医护人员真的辛苦了。 第 53 章 最先发现尸块的部分是左脚, 王钊已然命人在附近的街巷进行搜查。 “找到人头了,是简明月!”李才气喘吁吁地跑来回禀。 接下来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便凑齐了整具尸身。 这一次尸块并没有全部被米袋包裹,除了装头的粗麻布袋子外, 身体的其它部分都是直接被丢弃裸露在巷内。 崔桃将尸块拼凑完整之后, 可见简明月的脖颈处有很明显的瘀痕, 面部呈青紫色, 双眼球突出, 睑结膜下有点状出血,符合机械性窒息的死亡表征, 并且这些尸块也都被清洗过。 “死亡时间应该在今晨天亮之前。”崔桃查看了尸斑和尸僵情况后说道。 “身亡时间与袁峰类似,凶手似乎很喜欢在后半夜动手,天亮前抛尸。”韩琦揣度总结道。 “或许跟个人作息习惯有关当,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大家后半夜人睡得比较熟,他做一些非法之事比较不容易被发现。” 崔桃不忘告诉韩琦,这一次尸块的伤口切割没有之前的整齐,但总体上来看确实也是斧头或类似斧头状的凶分割所致。 “不过有些卷刃了。” “现在全城都在画像通缉他, 他能在什么地方藏身分尸?”王钊挠头, 恨这个陈善明狡猾,更恨他在官府的通缉之下,还敢明晃晃地四处抛尸。 陈善明杀简明月的动机, 到底是因为他发现了简明月与于掌柜之间的关系, 还是说他本来就因为幻蝶之术杀简明月, 目前还不是特别清楚。但可以肯定一点的是, 陈善明接近简明月一定跟幻蝶之术有关。 “当年陈姓独臂男子既然寻袁彻讨要幻蝶之术, 那么他自己应该是不知道的。如今陈善明也会幻蝶之术, 该是从简明月那里求得。能在戏台上够熟练地做到声东击西, 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迅速隐身,可不是一两日能练就而成的工夫。简明月也说过,练这种幻蝶之术,大概要十年的时间。” 崔桃觉得陈善明跟简明月早年就认识了,也可以从这方面着手调查。不过麻烦在简明月老家在随州,要查清这一点,来回往返随州就要花费许多天时间。等查明白陈善明跟简明月之间的关系,陈善明怕是早就逃到天涯海角了。 “凶手在杀完人之后都对尸块进行了清洗,这点值得关注。从他遗弃尸体的情况来看,他对两名死者的尸体并无任何感情,不珍惜才会如此分割、抛弃街头。 清洗的原因可能有三种:一避免在抛尸时血滴落而留下痕迹;二因某种习惯,一定要清洗;三现场有什么证据关联在尸体身上,必须要清洗。 上次凶案的分尸现场在米铺,现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所以这第三条并不符合。让尸块不滴血在地上的办法有很多,凶手却一定要选择清洗,我更偏向认为,他有这方面的习惯。” 王钊等人不解崔桃这番分析最终能说明什么问题。陈善明喜好清洗尸块这点,是有点变态了,可凭这点好像寻不到人吧? “上次搜查米铺,在厨房里发现过一把屠刀。”韩琦见大家都没明白崔桃的意思,补充说明了一句。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陈善明可能跟屠夫这行当有关!屠夫在屠宰牛羊之后,都会清洗处理牛羊的尸体,然后分割成块。 今天倒是有那么一点新鲜了。 以前从来都是韩推官寡言,说话过于精简,弄得大家疑惑不解,需要靠崔娘子来解释才清楚。今天的情况却反过来,是韩推官在帮崔娘子解释。 “因为现在没有更多的线索,彻查陈善明的过去还要等随州的人调查回来才行。那我们就把仅有的情况作为可能的线索,试着查查看。” 既然消息传递方面有很强距离局限性,那就要尝试通过别的方式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崔桃表示凶手非常胆大心细,既然敢直面开封府进行挑衅,他自然是有其自信的优势。面对这种凶手,大家要做的就是比他更加细心,并且在证据不够充足的情况下,也要发散思维,大胆假设。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跑得过凶手。 崔桃马上号召大家都想一想,以他们的角度去看,凶手还会有什么习惯,而这种习惯还可能导致什么行为。 “他必有另一个住处藏身,那日官府突查至米铺,在他意料之外,他虽以幻蝶之术成功逃脱,却没有多余的准备。但隔日在杂趣楼的戏台上,他仍能穿着特制的蝴蝶披风现身。” 韩琦表示那披风的制作十分费心思,从纸蝴蝶再到设置穿线鳞片的隐藏机关,少说也要花费个把月的时间。陈善明仅凭自己,不可能在短短两天内制成这样一件披风。 “还有他做这些机关的所用的鱼线、颜料,以及制蝴蝶的纸张,皆十分特殊,着手从这方面去查,或许也能查到线索。”李远提议道。 当即就安排人手从制衣材料和屠夫两个方向去查。 “着便衣去查,减少凶手的警惕性。”韩琦嘱咐道。 王钊应承后,这就要带人走。 “我跟你们一块去搜。”崔桃跟着道。 王钊一听,不禁松了口气,“有崔娘子掌眼,我猜那陈善明的藏身之所一定无所遁形。” “对对对,师父要不先卜一卦,看看凶手可能藏身的地点,咱们先从哪儿查?”李才忙拍马屁地提议道。 “好哇,好哇。”一听卜卦,崔桃就有点兴奋了,她不怎么擅长的玄学领域,偏就喜欢在这方面装一装的。 韩琦的目光紧随而至。 崔桃咳嗽了一声,马上变脸教育李才道:“查案岂能儿戏,面对穷凶极恶的凶徒,我们就应当有理有据地进行搜查,靠算命成什么样子!” 李才挠了挠头,不大明白崔桃怎么态度变得这么快,一脸懵地应好,还乖乖赔罪了才退下。 崔桃最后离开,告辞前特意对韩琦做口型‘很快回来’,然后就对他笑着眨了下眼睛,才轻盈地转身跑了出去。 韩琦缓缓地垂下眼眸,状似在看着地面在沉思什么,但片刻之后,他的嘴角便无法抑制地上扬了。 崔桃跟着王钊追屠夫这条线,李远和李才则负责查鱼线那条线。 崔桃拿出上次她画过圈的旧地图,又再地图上画出了陈善明最新抛尸块的地点,再将简明月所在的杂趣楼也标注在内,又画了一个大圈。 王钊好奇地凑过来,“这有什么根据?” 上次他们搜查的米铺,的确就在崔娘子所圈的范围内,可以说要是没有崔娘子这一招,他们连陈善明这个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到现在大可能连个调查方向都没有。 崔桃指了下杂趣楼的后街,“在开封府众人围捕的情况下,可以做到轻易逃脱,一定熟悉这里的地形。同理,抛尸也是。当然不能绝对说明他一定会在圈圈里,但可能性比较大。” 王钊连连点头表示受教,他们就先从崔桃所圈的区域范围内,去找屠户询问情况。如果陈善明真的做过屠夫的活计,必然会有屠户知道他这个同行。 崔桃和王钊走访到第十三家屠户的时候,屠夫二顺子正宰完一头羊,剥了羊皮后,清洗羊身。另还有一头烫在热水里准备拔羊毛。 北宋人吃羊肉都喜欢带皮的,反而是剥掉皮的情况比较少。还有一道名菜叫羊皮脍,便是把羊皮熬煮之后片成薄片制成,撒上特制的佐料,吃起来椒香十足,劲道清爽,免除了荤菜油腻的口感。 崔桃先跟二顺子买了两斤羊皮,才拿出画像问他可见过陈善明没有。 二顺子用水洗干净手上带血的刀,忙擦了手后,打量这画像上的人。 “哎呦,这不是陈老幺么。” 王钊一听二顺子居然认识陈善明,忙激动地问他具体情况。 “跟着张屠户做事的一个徒弟,干活利索干净,可把我给羡慕坏了。” 二顺子告诉王钊,干他们这行当切肉可是个技术活儿,羊肉还好说些,都是瘦肉。猪肉却不一样了,好些地方不是过肥就是或过瘦,你想要把一整头猪卖个好价钱,那就得有会切的手艺。便是客人指哪儿切哪儿,都会连肥带瘦得匀净都给卖出去。 二顺子还表示,这跟着屠户做学徒的人,这清洗宰后牛羊的活儿是他们最常干的事,包括清洗处理脏臭的下水。 王钊闻言后,不禁佩服地朝崔桃看一眼,果然被崔娘子给揣测对了! 王钊不禁想起前两日崔桃的父亲来过,曾要领走她。王钊真心盼着崔桃能一直留在开封府,有她在不知会破多少案子,为多少被害者鸣冤。回到崔家后宅那一亩三分地,每日只弹琴绣花,那真真是太浪费人才了。 在问了那张屠户家在哪儿之后,王钊和崔桃便立刻前往。 张屠户正在集市上支摊子卖肉,见崔桃和王钊,还以为来客人了,忙问二位要哪块肉。 “三斤羊排!”崔桃下意识地答道。 “好嘞!”张屠户马上挥刀斧头把整块羊排砍成两份儿,上秤称量。 崔桃和王钊都注意到了张屠户用的屠刀,大小款式都与米铺厨房那把一样。 “这刀可是特意去铁匠铺打的?”崔桃问。 “对,数我这刀好用。一共就打了两把,另一把送给我乖徒儿了。”张屠户敞亮地笑道,又问崔桃这羊排要不要砍成小块。 “羊排不要了。”崔桃回道。 张屠户愣了下,纳闷地回头打量崔桃,“这都砍下来了,小娘子怎么出尔反尔呢?” “不是我出尔反尔,是这肉可能不大干净,便有点吃不下了。” 崔桃的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当即就惹恼了张屠户,他把斧头一下子摔在了砧板上,质问崔桃什么叫他的肉不干净。 王钊拿出军巡使的腰牌,又将陈善明的画像亮给张屠户瞧,问他可见过画像上的人。 张屠户一听二人是开封府的就愣了,又见画像更愣住了,原本挂着暴怒表情的脸瞬间成了窘迫尴尬之相。他连忙赔罪的同时,道明画像上之人即为他的徒弟陈老幺。 “开封府的通缉画像你没看?”王钊质问张屠户。 “什么画像?”张屠户有些发懵地问,“我们干屠户这行,起得早,天没亮就宰杀猪羊,拾掇干净了,就拿街上来卖。卖完了一天也累了,回去倒头就睡,第二日还是如此干活。真没什么工夫去别的地方逛荡,所以这通缉画像我是真没瞧着。” 张屠户解释得很诚恳,王钊也相信他。毕竟这画像才张贴了一天,城内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特意去注意这些。刚刚他们质问另一名屠户二顺子的时候,二顺子也同样没有见过这通缉画像。 “他是一年前找到我,问我是否需要学徒,什么脏活累活儿他都能干。我本没有收徒的意思,一听这话,想着多个人帮着干活总比没有强,就真把最脏最累的给他干,能干好了我捡便宜,干不好了吓跑他也不损失什么。 还真没想到,他都能干啊,活儿还做的干净利索,一早过来帮我把猪羊杀好,洗干净拾掇完了,人就回去了。说是家里有个生病的老母亲要照料,做这一年活儿也没要工钱,只图着我能把手艺传给他,让他以后有个营生就是。” 张屠户见陈善明勤快又本分,非常喜欢他,偶尔还分给他一两斤肉做奖励。倒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么老实肯干的孩子,居然就是最近名动汴京的分尸案凶手。 “倒奇怪,你没工夫见通缉画像也罢了,其它见过他的人也没见过?”王钊纳闷问。 张屠户仔细想了想,恍然拍大腿道:“王巡使不说我还没注意,他跟着我做活的时候,还真没几个人见过他。只有二顺子有一次大早上来找过我,我跟他介绍过他。平常都是大早上干活的,也没什么人,或是来人了,他在忙活洗臭下水,也没人爱靠近他,也就没怎么瞧清他模样。如今看来,他这是故意防着人呐!” “他昨儿早上还来我这过呢!”张屠户后怕不已地干瞪一双眼睛,惊惶地看向崔桃和王钊。 随后,张屠户就带着二人回了自己家中。 崔桃让张屠户检查他可有什么工具或东西丢失。陈善明既然在犯案被通缉之后,还要冒险来这里,想来是想拿跟‘屠宰’有关的工具。 毕竟铁器在宋朝可不是什么常见之物,铁匠铺在官府那里都有备案,所打的器具在售卖和使用上都有限制,普通百姓家一般只能有一把菜刀。这已经是不错了,到元朝还有十户用一把菜刀的可怕规定。 但在屠户这里,刀具的使用倒是可以被宽容一些。 张屠户随即搜查了一圈,惊讶道:“斧头少了一把,那斧头有些卷刃,磨不出来,我丢在一边了,打算回头找铁匠铺重新打一下。如今我用的这把是暂且跟我岳父借来的。这王八犊子,莫不是来偷我的斧头去分尸?” 崔桃还在张屠户这里看到了粗麻布袋子,跟装简明月头颅的袋子一样。 很显然,陈善明杀害简明月是早有预谋。 “王巡使,他应该没在我这里分尸吧?所以我的肉还是干净的吧?”张屠户脸色惊悚地向崔桃和王钊求证。 王钊看一眼崔桃,见她没表态,语气不确定道:“大概应该是。” “在今早之前,他是不是一直都有来你这里做活?”崔桃问。 张屠户点了下头,随即得直跺脚,“是了是了,他用分过尸的双手,摸我的羊,我的猪,还有我的刀和砧板,啊啊啊——” 张屠户气得要疯了,一脸恶心状,忙表示这些东西他都要换掉。转即又支支吾吾地请求崔桃和王钊能否保密,不然买过他家肉的客人要是知道自己吃过的肉被杀人凶手摸过,他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婴孩……” “行了!”王钊呵斥道,这种事情他自然没办法保证。 “如果你能提供重要线索,我们倒是可以跟你保证,不会特意去宣扬。”崔桃这样说的目的,是希望这粗心大意的张屠户能够用心细致地去回想所有细节。 张屠户是除了简明月以外,与陈善明近距离相处时间最长的人。没有凶手是完美无瑕的,在一年多之久的时间内,崔桃不信陈善明一点破绽不漏。 “他可曾跟你说过,他住在什么地方?”崔桃问。 “说过,在城北什么茱萸巷。”张屠户道。 城北?陈善明抛尸的活动区域都在城南,城中心还有皇城,从城北到城南那距离未免太远了。 崔桃觉得陈善明的另一个住所在城北的可能性不大。再说他连开米铺的事儿都没告诉张屠户,甚至连真名都没说,只说自己叫‘陈老幺’,显然是不想暴露他曾有心学过屠杀的事。所以他直白告知张屠户住城北的情况,应该也不属实。 但出于谨慎起见,崔桃还是让王钊派人去查一下茱萸巷。 崔桃让张屠户再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可以提供给他们。任何他说过的话,都可以。 张屠户蹙眉仔细想了又想,对崔桃道:“他开始跟我学艺的时候,每天早上会给我带孙老丈家的包子孝敬我。该是怕我不留他,才讨好我,见我高兴了,还跟我打商量,能不能把屠宰的活儿都交给他。” 这孙老丈家有一种木耳荠菜馅儿的素包子很有名,跟别家味儿不太一样。张屠户以前就吃过,所以一吃就知道是他家。 崔桃具体问了这孙老丈家的包子在哪儿,便跟王钊去了。崔桃当即要了两份儿木耳荠菜馅的包子吃,跟王钊一人一份儿。 “味儿是不错!” 咬一口便是满嘴盖不住的清香味儿,木耳有‘素中之荤’的美名,补气养血,其所含的胶质还可扫除肠胃里的垃圾。荠菜则和脾明目,助消化。 王钊是食肉动物,本来对这素馅包子没多少兴趣,一听崔桃说这馅儿有这么多好处,赶紧也大口吃起来。 “这里快到州桥了,怪不得夜里也买包子。张屠户家跟这隔了三条街,而且再往南走两里远才能到。陈善明不论是住在城北还是住在米铺,大半夜从那边过来,都要不顺路地越过张屠户家,特意再往南来,才能买到包子,有些太费周折了。从北到这边,是可以路过别的夜市买包子的,味道也不会太差。” 崔桃可不认为陈善明多敬重张屠户,值当他特意天天跑远,非要来这买包子去孝敬张屠户。 王钊点点头,赞同崔桃的分析。 “所以他应该住在这附近,或再往南一点,去张屠户家的时候,顺便买包子送过去。”崔桃在地图上又画了一个小圈。 崔桃让王钊暗中调查清楚以包子铺和张屠户家为中心两处,方圆五里范围区域内,所有是屠户的人家,并在上面标注。 崔桃边嘱咐王钊,边连续吃五个包子。她随即又买了一份儿,跟王钊道别,先打道回开封府了。 “这吃了五个了,还没吃够?”王钊惊讶问。 “送人的。”崔桃对王钊笑了一下,然后一手拎着包子,一手抓着缰绳,乐颠颠骑着马走了。 王钊以为崔桃给王四娘和萍儿带的包子,也没多想,兀自办自己的事儿去了。 崔桃回到开封府,就趁热把包子给韩琦送去了。 韩琦还在忙,让崔桃且先等会儿。 崔桃干脆拿着包子送到韩琦嘴边儿。 韩琦怔了下,抬头看她。 “政务永远忙不完,而且你以后官做大了,忙的事情只会更多。若因为这些就不按时吃饭,肯定会把身子给饿垮了。”崔桃对韩琦文绉绉道,“《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你这样不珍惜身体,就是不孝!” “不敢担此名。”韩琦笑一声,便停下笔,欲接过崔桃手里的包子。 “洗手。”崔桃道。 韩琦又笑,只得去洗手,而后才坐在桌边,乖乖吃包子。 “这包子馅儿,正适合六郎这种饮食无规律者。”崔桃叹毕,那厢来人说吕公弼传了话来,说崔茂要走了,问崔桃要不要送一送他。 韩琦本以为依着崔桃现在对崔茂的态度,不会答应去,结果却听崔桃干脆应承了下来。 “父亲归家,不孝女自当相送,还要大张旗鼓地送呢。”崔桃道。 “唱得哪一出?”韩琦了解崔桃,晓得她这样做肯定有目的。 “唱孝女之名,将来把他架在火上烤。”崔桃对韩琦神秘一笑,让他先吃着,她去准备了。 崔桃离开的动作非常迅速。 韩琦伸出来的手悬在半空,随即又讪讪收了回去,只得默默品着手里的包子,越吃越觉得滋味佳绝。 崔桃列了单子,掏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王四娘和萍儿帮她置办了各色开封特产,并且每一样都不能量少,要够多够拉风。 王钊这时候将调查得来的屠户情况呈给崔桃。 除去张屠户和二顺子,还有三家。这三家距离孙老丈包子铺都不算近,算上二顺子家一起看,只有张屠户到孙老丈家的包子铺子最近。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家屠户,一定要选张屠户的缘故了。大早上起来干活,除了个别失眠人士,谁不想多睡儿?自然是距离近一些,可以多休息一会儿,毕竟这陈善明还要在白天经营米铺。 崔桃在地图上所画的圈圈又缩小了。 这时候去调查鱼线等情况的李远回来了,他告诉崔桃那些东西陈善明都是在瓦子的一家铺子所买,陈善明要货量大,出手阔绰,话不多。 “铺子老板只知道这些,没什么有用之处。”李远丧气道。 “没关系,我们这边似乎有点眉目了!”王钊安慰李远一句,随即听李远问眉目是什么,王钊也解释不太清,就请崔桃说两句。 崔桃再度画了圈圈,比上一次圈还要小,“这些区域到张屠户家都最近,并且也方便到孙老丈家买包子。分尸需要相对隐蔽安静些的地方,所以应该是独住,有自己的小院儿或者只有他一人可以活动的地方。这片地大概就三四十户人家,你们暗中打听,千万不要声张,打草惊蛇。” “可是我们若拿着画像打听,说不准就会被发现啊。”李远假设一旦要是正好他们去问到了陈善明的邻居,然后就被陈善明听到了,他怕是又要化蝶消失了。 “先别拿画像,陈善明白天在米铺,后半夜还要去张屠户家。这住处他必定不常现身,加之他有意隐藏这处住所和自己的身份,周围的邻居应该不甚了解他。” “那这应该更难查了呀。”李远接着感慨道。 王钊立刻摇头,“非也,这种独来独往,屋子不常住人的,在郭坊之中反而显眼。” 王钊当即表示他懂了,先假装百姓暗中在坊中闲聊探查,找这位‘异常户’在哪儿,再寻可能认识陈善明的邻居,暗中让其识别画像。确认之后,便暗中监视,来禀告崔桃一起捉拿。之所以这样做,也是怕陈善明再一次化蝶跑了,能破他那‘妖术’的自然只有崔娘子。 半个时辰后,王四娘和萍儿雇了一辆马车满载而归,还请崔桃可以查验一下她们买的东西如何。 “不用看,好不好,没什么紧要。”崔桃凉薄地说道。 王四娘和萍儿纷纷点头,觉得崔桃所言极是。 “啊对了,包子在哪儿呢?”王四娘问。 崔桃疑惑地望一眼王四娘。 萍儿忙解释道:“刚才我们回来的时候遇见王巡使,说崔娘子给我们买好吃的包子了!” “你们自己买热乎的去。”崔桃把王四娘还回来的钱袋,复而又给了王四娘。 “那老大买的包子呢?”王四娘用手指挠挠脸,“凉了也没关系,我们能吃,不嫌弃!” “我给吃了。”崔桃随即她眼珠儿一动,决定带王四娘和萍儿亲自去孙老丈家吃包子。 “何必特意走一趟,王巡使说他是跟崔娘子一起吃的包子,崔娘子之后带了一份儿——”王四娘话没说完,就被崔桃飞过来的眼神震得马上噤声了。 三人到了孙老丈包子铺,崔桃随王四娘和萍儿要包子吃去。她则招呼李才去告知王钊,有消息可以直接来包子铺找他。 黄昏前,王钊匆匆敢来,悄声告诉崔桃:“真想不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异常户’就在包子铺后街那条巷子的末尾。我四下打听过了,附近只有这一户人家这样。我们问过其邻居,只是偶尔会见到那人傍晚的时候会在,不大能看清人脸。 我们的人已经扮成串门的亲戚,在宅子附近两户人家蛰伏监视。目前还看不出宅子里有什么动静,不过里面确实有人,窗户被打开过一个缝隙又关上了。但很难确定那里面的是不是一定就是陈善明。” 这种划范围的推断并非完全精准,也有意外情况的出现。如果不能确定那宅子里住的是陈善明,开封府在巷子里抓人的事儿肯定会传出去。如果再去排查这区域更外围的人家,可能就因打草惊蛇,令这只狡猾的‘蝴蝶’又飞走了。 崔桃戴上草帽,假意路人去那宅子附近路过了一下,发现这院里的苍蝇比别家多上很多。血迹或许可以从表面上冲刷干净,但渗入土里的血及其所散发的血腥味儿却瞒不过蚊蝇。 这家的苍蝇量,太厚实了,绝不是杀一只鸡或鱼所吸引来的量。 基本上可以大概率确定,这宅子里的人应该会是陈善明。以不打草惊蛇的方式把人引出来,突袭之下一击即中是最好的办法。 半个时辰后,一辆运泔水的驴车失控冲向宅门。泔水桶滚到地上,里头酸臭味的泔水都洒了出来。白发白胡子打扮的李才,踉跄地跳下马车,一边扶着腰喊着疼,一边用鞭子抽打那毛驴嗷嗷叫,骂畜生作孽。 屋子里随即走出一名戴着草帽的高大男子,他隔着门呵斥:“快滚,不然便报官叫你赔钱!” “呦,你还敢报官呢?”崔桃惊叹问。 陈善明愣了下,随即循声朝左手边望去,就见隔壁邻居的墙头上,冒出一张俏丽可人的脸来。他认得这张脸,正是在杂趣楼时追踪他的开封府的人。 陈善明大惊,当即就飞快地朝屋子方向跑。 墙后的王四娘和萍儿,早就飞扬起她们舀大粪和面粉的木勺,朝屋门口的方向撒去。陈善明跑得快,刚好被浇个正着。 陈善明抹一把脸上的臭粪水,还要坚持往屋子里跑,自然是打算继续用他的幻蝶脱身之术。崔桃丢了一把石子,打在陈善明的后膝处,人立刻就栽在了洒满粪水的地上。王四娘和萍儿这时候还是锲而不舍地继续扬粪水和面粉。所以躺在地上的陈善明,须臾的工夫就成了面粉裹屎的人儿。 王四娘哈哈笑道:“瞧他这模样,让我想起崔娘子之前做的面粉裹花生!” 萍儿当即骂王四娘瞎比喻,这叫她以后还怎么面对满口香花生和酱油脆皮花生了? 陈善明锲而不舍地爬起来,还想朝屋子里奔,随即就被王钊、李远等人用木杖狠打了几下,却还是不死心地挣扎。 “都臭成这样了了,满身还挂着面粉,你就是用了幻蝶之术逃了,也是惹人注目、四处留痕迹的,能逃哪儿去?”崔桃质问。 陈善明听完了这话才认命了,放弃挣扎。 王钊命衙役打了井水,给陈善明冲刷了十几遍。深井里的水很凉,直接劈头浇上去,把陈善明冰得直哆嗦。 “袁峰和简明月被水冲刷的时候,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还是你幸福,能感受到自己活着。” 崔桃讥讽陈善明一句,便进屋查看这屋子里的机关,没有简明月在戏台上设计的复杂。只不过在门口上方布置了鱼线和纸蝴蝶,双臂伸展拉动鱼线,便会无数吊着纸蝴蝶的鱼线落下,因为鱼线与屋子背景的颜色一致,远看看不出有线。 但消失脱身之地,不像简明月的藏在脚下戏台的暗格里,而是有一条一头坠着铁钩的绳子挂着房梁上,房顶上则有‘活口’可以出去。 不得不说这活口设计的巧妙,像天窗一样可以掀开,但从外面瞧,跟其它铺瓦的地方没什么区别。掀开的时候,这活口上面所铺的瓦片却不会掉下去,是固定住的。 从这出来之后,拿着绳子收了拴蝴蝶的鱼线,然后盖上活口,再把坠着铁钩的绳子抛向房西北侧的大梧桐树上,人直接就钓上去了。当然能满足这种藏匿条件的人,要求速度非常快且轻盈,这就是十年练来的功夫了。 而在这种时候,突然遭遇幻蝶之术的人们,大概还在惊讶于他们所看到的蝴蝶和人怎么就消失了,根本不会注意到变戏法的人怎么逃脱了。 陈善明被擒拿归案后,又在大牢遭遇了几十遍的井水冲刷,才得以换上囚服,送到公堂上受审。作为证人的袁彻,一见陈善明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他长得太像陈姓独臂男子了。 袁彻嚎啕大哭,气得要打他,质问他为何不杀了自己,为何要杀他可怜的儿子。 “爹爹为了养活我和年迈的翁翁,才去找你们讨要回幻蝶之术。那是我们陈家祖传的东西,因为你们袁家老祖宗当初作赌局耍诈,把我们的东西给骗走了! 爹爹死的时候,我才三岁,还不懂事。翁翁得知消息后,哭着去报官。你父亲当时正做着大官,那县令一听说翁翁告的人是谁,又听说没人证物证,只把翁翁狠打了一顿板子就给打发了。翁翁为此险些丧了命!官官相护,这报仇便只能自己来! 翁翁告诉我,将来一定要夺回我们老祖宗留下了的宝贝,还让你好好尝一尝,丧子之痛是什么!其实我早就可以下手解决了袁峰那只弱鸡,我故意等他科举完高中这一天,让你遗憾,让你加倍痛苦,也让你好好尝一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生不如死的滋味!” 陈善明丝毫没有后悔的意思,甚至在看见袁彻痛哭的表情,露出极爽快的笑容。 “袁家与你有仇,你要报仇雪恨,筹谋这么多年,也算杀人有因。简明月呢,她与你有什么仇怨,她甚至还把幻蝶之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你了。”崔桃质问道。 陈善明哼笑一声,“那个贱妇,才来京不到半月就跟于掌柜厮混在一起。其实少时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便不是完璧之身了,忍了这么多年,顺着她,讨好她,不过是为了讨回我们袁家家传的宝贝。这种脏女人不配使用我们家的幻蝶之术!” 陈善明讲到最后都已经疯魔了,甚至开始指责起韩琦和官府,还说这天下当官的都一般黑,都该被碎尸万段。 难怪他抛尸的举动,有在挑衅官府之嫌。至此,一切都得以解释了。 陈善明没活过第二天,便死在狗头铡下。 …… 次日,崔茂离京。 崔桃早早地就带着萍儿和王四娘等在南熏门外,给崔茂送行。 崔茂一见崔桃,眼里有说不出的嫌弃、警惕和怀疑。他也明白以崔桃对他之前的态度,她不太可能是诚心为自己送行。 吕公弼和吕公孺也在,看到崔桃果真来了,也都有点惊讶。 “此番让父亲一个人回去,女儿深感内疚。特备了一些开封的土特产,让父亲带回去!”崔桃一见崔茂就甜甜地笑着奔过来,友好地表达她的送别之情。 ※※※※※※※※※※※※※※※※※※※※ 翁翁:北宋祖父称呼,婆婆:祖母的称呼 我特意数了下上章美食部分的字数,9000+章节,297字。上上章,真正涉及美食内容不超1000(其余是和男主相处情节)。美食+悬疑,文案和标签写明了。本来应该两者应该比重相当,但我这篇已经把美食的部分减轻了很多,可以看我之前美食文,比重都是非常大的。 我不太喜欢被质疑原始设定,这就是我文初始设定,从始至终文案【标注】没变过,而且从免费章节开始到现在,美食部分的比重也没变过。可能是有的小天使没注意到吧,所以才说我写美食有骗钱的嫌疑,那就再说明一下。 其实写美食的部分我也在自我折磨的,我整个月都在节食啊,这个月掉了九斤,效果还是可以的哈~~ —— 最后求一下留言和营养液,月末了,冲冲冲!还有谁说月末要给我营养液的?快交出你们白白的液体! 第 54 章 “你来干什么?”崔茂眯着眼警惕地盯着崔桃。 “爹爹年纪大了, 刚才或许没听清楚,女儿便再说一遍,女儿是来给爹爹送行的呀!”崔桃依旧态度良好。 一旁的王四娘见状, 不禁用胳膊悄悄地捅咕一下萍儿,“怎么这说话的味道听起来跟你的有点像啊!” 萍儿瞪一眼王四娘,“倒没觉得哪里错了。” “是没错。”王四娘摸着下巴朝崔茂瞧去, 果然见崔茂因这话气得脸色更铁青。 吕公弼和吕公孺非当事人, 不太懂这话里的巧妙, 倒没听出崔桃说话有什么问题。 吕公孺还在旁附和着, 崔桃能来特意给崔茂送行是好事儿。 “我给爹爹带的都是汴京最有名的土特产, 有桂花糕、大蒜、酱菜、柳编、菊花……”崔桃每说出一样, 王四娘就扛着一袋子放到崔茂跟前。 桂花糕由纸包包裹, 一摞十包,共有四十包。大蒜两麻袋,酱菜十坛。柳编的各种筐篓,样式不一, 都用绳子绑成了一大串, 堆在崔茂跟前的时候都比他人高。菊花共十六盆,眼下还没到开花的时候,都是一棵棵绿苗苗, 但长势很好。 等把这些东西都陈列摆在崔茂面前的时候, 站在众多土特产中间的崔茂, 纵然一身锦衣华服,站立姿态高贵, 却也架不住这些东西给他烘托出了一股子摆摊卖货的气质。 城门外来往的人不算少数, 这阵仗一摆出来, 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崔茂的脸色进一步铁青。 “有你这么送东西的么?”崔茂怒斥崔桃。 有不少围观者瞧得出崔茂是有身份之人, 也觉得崔桃送这般东西,似乎有点便宜了,人家看不上也正常。 吕公孺忙从中劝和道:“七娘也是好心,就是送的东西太多了,姨父莫见怪,但到底心意难得。” “听说一大家子的人,足有五房,兄弟姊妹那么多,要是照顾不到谁了,岂不是要父亲难做?我本意是不想让父亲别被人挑了错去,才会如此准备。这些东西再多一马车也能装下了,跟着在后头就行了。却没想到讨了嫌,父亲并不喜欢,是我思虑不周,请父亲见谅!” 崔桃忙鞠躬给崔茂道歉,再抬头的时候,眼眶便有些泛红了。 王四娘见状,抱不平道:“崔娘子听说崔知州要走,特意紧赶着前一日置办这些东西,好心好意地孝敬,怎就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给嫌了!” 众人一听,原来送礼之人与收礼之人是亲父女的关系。那就没必要讲究什么贵重不贵重了,都是心意。这不是挺好的事儿么,为何会嫌弃? “要是我女儿有心送我这些,我高兴都来不及。”围观的路人,有个忍不住插嘴道。 “礼轻情意重,再说来开封府,自然该带些特产回去。崔娘子这些准备,可都是用极了心思!” 萍儿也不喜崔茂待崔桃这态度,为父者,女儿受了那么多罪,如今还送礼给他,他却一句贴心的话都没说过,只顾着训斥和嫌弃,这未免太叫人心寒了。虎毒还不食子,这父亲怎生比禽兽还无情? “这些东西都是开封特色,多难得。便是官家见了,怕也会喜欢得紧呢。莫不是崔知州觉得这些有失身份,唯有金银珠宝才配得上?” 往日有事儿,都是崔桃在保护她们,还给她们做饭吃。如今面对亲生父亲,崔桃碍于礼法在众人面前只能敬着崔茂,不便说别的。萍儿觉得自己在这时候一定要站出来,替她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不然她就太没用了! “可不,那酱菜是我们县特产。” “哎呦,这柳编是我们县的,我还编着卖过呢。” 又有两名围观的路人,忍不住插嘴议论道。 “这不是崔娘子么,开封府的崔娘子!”苏氏曾经是杏花巷的老住户,并且在杏花巷案子里做过证,今天她正好出城串门子,一眼就认出了崔桃,连忙惊叹道。 旁边的百姓不明所以,但听到这俊俏的小娘子竟跟开封府有关,自然好奇要问一问苏氏到底是谁。 孙氏便把崔桃在开封府厉害之处说了。自杏花巷的案子后,她便也因为喜欢敬重崔桃,经常打听崔桃的事儿。毕竟在开封府负责办案的女子就那么一位,搁谁谁都好奇。 苏氏当即就把崔桃办过的案子都细数了一遍,直叹多亏了她,才能为死者们鸣冤,也叫杏花巷如今这些住户们终于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这崔娘子我也知道,听说正因为有她参与,开封府近来才破了这么多大案呢。” 随即有几人也想起来他们在汴京内的听闻,跟着附和。纷纷感慨最近名震汴京的分尸案实在吓人,正有崔娘子的功劳,有人亲眼见着崔娘子带人去抓了那会幻蝶妖术的恶徒。 “为我们汴京的太平,崔娘子可是没少做事。但凡有良心的,都知道感恩我们崔娘子一嘴!”王四娘高声喊道。 众围观百姓纷纷附和。 大家再看送土特产给崔茂的崔桃,有着一份儿拳拳孝敬之心,心意十分难得。倒是不知崔娘子的这位父亲,怎么就一丁点愉悦之意都没有?莫不是这父亲狼心狗肺,看不见用心的真情,只看得上真金白银?瞧他一派斯文相,难不成比他们这些没读过书的老百姓还俗气? 崔茂在一众人异样审视和鄙夷的目光中,脸色越加难看。 崔桃确垂着眼眸,模样可怜巴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像个犯了错被训斥的孩子。 “你倒是会装装模作样!” 崔茂不禁想起之前在开封府的时候,崔桃伶牙俐齿,几番拿话威胁他,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有心机? “那日在开封府,你三言两语威胁我的事,倒忘了?” “女儿确实不得不留在开封府担责,才无法跟着父亲回家,并非拿此威胁父亲。” 崔桃轻轻眨了眨眼睛,清纯可人的脸蛋上有一颗泪珠儿划过,瞧得人心里揪疼。 这样的巾帼留在开封府继续为大家破案,这有什么不好?这怎么就被她父亲说成了威胁?做女儿的是该听父亲的话,可做父亲的怎就一点不疼爱女儿!人家又送行又送东西,说话乖巧又礼貌,他怎么那么嫌? 大家都气愤不已,指指点点崔茂,说他简直是恶父。 “我知道我在开封府做验尸之类的活计,丢了父亲的脸。”崔桃再度给崔茂赔罪。 崔茂气得浑身发抖,嘴唇也跟着抖起来,“逆女,你竟颠倒黑白,当众算计我!那日你说的话,可没这么好听!” “父亲怎么能……唉,算了,那父亲可有证人证明我说了难听的话?”崔桃无可奈何之下反问崔茂。 崔茂立刻直向吕公弼。 崔桃随即也回头看向吕公弼。 吕公弼本是有些不明白崔桃唱的这是哪一出。他还想着他不便插手,只静默旁观,等事后再问崔桃,谁知二人的战火突然就烧到他这里来。 这节骨眼上,大家都想知道这对父女之间到底是谁诬陷谁。所以这会儿吕公弼说的话,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吕公弼和崔桃对视一眼之后,又看向崔茂。 崔茂自是底气十足地看着吕公弼,就等他实话实说。 “姨父还是快些启程吧,天色不早了。七娘这些孝敬,姨父何不带回去分给亲戚们,他们肯定也会高兴。”吕公弼劝道。 吕公弼无法实话实说,让崔桃在众人跟前丢脸。上次他贸然带崔茂过去的事儿便是他的错,他不能再对不起崔桃了。至于崔茂,毕竟是长辈,他也不好直接让他没脸。 但吕公弼这个回答,其实无异于已经站在崔桃这边了,是个人都能明白,作为晚辈的他这么说话就是在给长辈面子。 崔茂颇为无语地瞪一眼吕公弼,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这是自作自受,本意此来便是为了张罗吕公弼和崔桃的婚事,满意之处不正是吕公弼对崔桃的痴情?如今吕公弼为了崔桃,选择敌对他,崔茂颇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父亲一路走好。”崔桃对崔茂客气道。 崔茂瞪一眼崔桃,根本无法掩藏他对崔桃的嫌恶态度。他恨不得当场发作,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但是他深知这场面他如果无法自控的话,他的名声便不能要了。所有人都站在崔桃那边,觉得他不是慈父。 但终究他是父,她是女,且等着以后,不信收拾不了她! 崔茂不多言了,回身便走。 家仆却不知该不该把这些特产带上,忙去问询崔茂的意思。 崔茂只得硬着头皮应下,如今这众目睽睽的局面,他不带也得带。 于是各种土特产都被安置在了马车上,菊花不好放,就放在了编筐里,然后穿着绳子,绑在货物外围,刚好够一圈儿。满马车的东西,高高地摆放着,带着尖儿。等车行驶起来的时候,那一圈被安置在编筐里的菊花苗儿便左摇摇右晃晃,好像很欢乐一般。 崔桃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给王四娘使了一个眼色。王四娘当即和萍儿一起,骑着小毛驴慢悠悠地跟上去了。 吕公孺摸了摸鼻子,然后拍了下吕公弼的肩膀,不禁感慨他二哥太难了。一方面不想惹自己的心上人生气,另一方面还不能得罪未来的岳父,但就怕他不管怎么做,都讨不了好。 吕公孺忙借口他约了朋友,逃离了现场。 吕公弼默然看着崔桃,似乎表情一直冷肃没有变化,但频繁滚动的喉结已经彰显了他的在意。 “这三年来想必是有女子倾慕于你的,为何不应?”崔桃突然问吕公弼。 吕公弼怔了下,“明知故问。” “她们之于你,便如你之于我。” 崔桃意在告诉吕公弼,别的女子对他来说没感觉,那他对于她来说也是一样没感觉。 吕公弼严肃蹙眉,紧盯着崔桃。 “今日多谢,改日你有事,我能帮得上忙的,定竭尽全力。”崔桃对吕公弼拱了下手道谢,随即潇洒上马,离开了。 吕公弼盯着崔桃的背影,唇紧抿成一条线。 半个时辰后,城门内不过十丈远的茶铺摊。 崔桃正坐在其中一张桌子边儿饮茶,等来了折返的王四娘和萍儿。 王四娘和萍儿下了毛驴,就直奔崔桃跟前。 崔桃早在桌上给她们俩倒好了茶。 王四娘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对崔桃道:“被崔娘子猜着了,崔知州在半路命人把那一车子东西都给扔了。我和萍儿也没闲着,回来这一路见人就喊前头路边有好东西可以捡,还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那些东西都是崔知州扔的。” “做得好。”崔桃淡然道。 只要让外人知道崔氏父女之间有隔阂,崔茂回头若想再以‘孝’之名压她,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件事她的确是先下手为强了,但如果她不下手,在与崔茂的父女关系上,崔茂必定会以绝对的优势压制她。 快穿这么久,什么奇葩丑事没见过?人情冷,亲情薄,又算得了什么。理论上,这世界的‘自己’早已死在狗头铡下了。所以崔桃不会圣母地去顾念什么父女感情,于她而言,一切的相处都对应的。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无情无义,便休怪我下手为强。 “崔娘子太不容易了,若我有这样的父亲,只怕早气得想不开,天天以泪洗面,甚至不想活了。”萍儿深吸一口气,似乎还有怒火没撒出去。 崔桃见茶摊外有俩人捧着一盆菊花路过,她令王四娘和萍儿先走。 崔桃蹭地起身,拦住那俩人的去路,瞧那两盆花,大声问:“这花怎么在你们这?说!你们是不是在路上打劫了我父亲!” “什么打劫,这位小娘子可不要乱冤枉人!这花是我们在半路上捡的,听说是有什么富贵人故意把一车东西不要,扔了,大家见了都在疯抢呢,有的人拿不动了才不拿这花。我们赶去得晚,也就只能抢两盆菊花回来。” “再说这菊花都长得差不多,小娘子怕是认错了吧?怎么就知道是你父亲那盆?”另一人嘲笑道。 “这菊花是我亲自送给父亲的,每一株我都细心挑选过,我自然是认得。不信你们自己看,每个花盆下面都写着一个‘崔’字。”崔桃让他们看一看盆底。 这时候茶铺和来往的路人都争吵声所吸引,凑热闹看。 俩中年男子随即查看花盆底部,果然有用毛笔写的指甲大小的‘崔’字。 崔桃:“咱们这就去开封府好生说道说道!” “哎哟,小娘子饶命!我们真不知道,真是捡的,没打劫啊。”俩中年男子无奈地辩解道,真怕去官府招惹是非。二人惊惶之际,看见城门那便又进来一位中年妇人,一手手拎着三个纸包,另一手也捧着一盆菊花。他们忙指着那妇人表示,当时她也在,大家都是一起在路边捡的。 妇人听说崔桃的指责,忙道:“这我倒是听人说了,这些东西都是崔知州故意不要的,却不是我们抢!” 大家这就听明白了,问崔桃那崔知州是不是她的父亲。 崔桃窘迫地看看众人,抿着嘴不说话。 这时候,曾在城门外正好瞧过崔桃送父热闹的百姓,直拍大腿叹道:“原来是崔娘子送给父亲的东西都被扔了?” 众人皆望向崔桃。 崔桃用胳膊捂着眼睛,飞快地消失在人群里。 事情发生得太快,大家因没得到正主儿的亲自确认,反而都好奇心想要去弄明白。大家便八卦地讨论起来,各自提供自己所知道的消息。有好事者,再见有拿着筐、菊花、酱菜坛子等物进城的人,都会主动问几句打听情况。最终大家就搞得非常明白了,崔娘子的父亲崔知州在城外装模作样地接了女儿的孝敬,转头就变脸了,嫌弃地把东西给扔了。 这事儿有些好笑,又有些蹊跷奇怪,好好做父亲的人,因何要这般对待女儿?于是,此事很快便成了满汴京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在汴京内传开了。 以至于被某位皇亲家眷听说,好事特意打听其中经过,在面见刘太后的时候,便把这事儿当个笑话去讲给了刘太后听听解闷。 刘太后早些时候便知道崔桃这个人,听说她在开封府因立功卓著而被赦罪。其协助破获的几桩案子,皆扑朔迷离,也都是影响颇大,包拯都曾上奏过,所以刘太后都略有耳闻。 这猎奇的事儿,她以前也没少听过,这一次也不过当成耳旁风,听完就过了。 两日之后,崔茂呈上折子,参开封府扣押他的女儿不让领回。 此事当即引起了朝中御史们的关注,特别是刑部的林尚书,因丧子一事对开封府颇有仇怨,他暗中周旋,撺掇几名御史联名把此事奏禀至刘太后和赵祯跟前,指责开封府不顾伦常,强押人家的女儿留在开封府不放。 “既已赦罪,女从父命,理当归家。”御史们对刘太后和赵祯纷纷表态。 刘太后没有吭声,冷眼看着赵祯如何处置此事。 赵祯自然是觉得崔桃这等奇女子,理应留在开封府受到重用,但是听着御史们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说着纲常伦理,赵祯仅凭自己一张嘴那里斗得过这些专业挑刺儿的嘴。 赵祯便招来包拯问话,包拯满脸懵地表示不清楚,便再将韩琦叫来解释。韩琦便简述了崔桃误烧簿册的经过,且与仓曹参军立了文书约定,表示当时崔茂和吕公弼都有在场作证。 赵祯笑了一声:“这崔茂明知缘故却还有参此本,不知存何居心?” 刚才说得唾沫星子满天飞的几位监察御史,如今个个都不约而同地面觑地,不吭声了。他们心里倒是免不得骂起了林尚书,竟撺掇他们搞这种傻事儿。且等着,这仇记下了,以后也要他好看! 赵祯见这些嘴巴厉害的都老实不说了,偏要质问这些御史,都必须说一说这崔茂此番参本到底是何用意。 “臣听说崔茂有意讨女儿回去结亲。” “怕是要亲上做亲,巴结富贵。” “崔茂与吕相连襟。” …… 这些御史们嘴巴毒惯了,挑起崔茂的毛病也不含糊。 韩琦立在包拯身侧,俩人此事都默不作声。 帘后的刘太后喝了口茶,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几名御史,以及包拯、韩琦,嘴角轻轻勾起。她垂眸摆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出宫后,包拯便称赞韩琦此事办得妥当。 韩琦微微颔首,“太后未言一语。” “无碍。”包拯拍了下韩琦肩膀,感慨最近他担了两份儿政务,必然累坏了。如今王判官终于病愈归位,嘱咐韩琦好生休沐两日。 …… 临近端午,开封府没什么大案了,只有几桩催缴粮税的活计。 这‘老赖’什么时候都有,在宋朝也不例外,越是体面的大户,反而越抠抠搜搜不爱出钱。更因为这几户跟皇亲国戚粘着点边儿,倒也不敢追狠了,只怕把人给得罪了。 这些人中尤为以王员外、甘员外和万员外最老大难。王判官黔驴技穷的时候,身边人向他提议借调人马来处置此事。 “我都拿这些人没办法,多借几个衙役就能成了?”王判官直摇头,直叹不可能。 “这借来的自然不能是一般人,得是咱们开封府最厉害的那位才行。”黄文书说道。 王判官若有所悟地望向黄文书。 黄文书还担心王判官没想到,特意再提醒一句:“什么都会的那一位。” 半个时辰后,王判官提着礼物特来韩琦家中问候。 这两日韩琦正在家中休沐,此时身着一件舒适松散的象牙白袍,立于窗边,正微微躬身,专心致志绘制扇面。 王判官在被张昌带进院儿后,隔窗就瞧见了韩琦的身影,不禁唏嘘这人和人怎么这么不一样?人家如此随意的穿着,随意挥毫泼墨的举动,便是般般入画,愣是把周围的凡俗之景衬成了仙境。而换成他们这些普通人,干什么就是干什么,若如他这般略胖的身材,那就像是一只笨蛆在蠕动了。 韩琦虽听张昌回禀说王判官来了,却还是专注于眼前,手执纤细的毛笔,精细地点着扇面上的桃花花蕊。直至将这一朵画完美了,韩琦才停笔,客气招呼王判官落座,叹多有怠慢,请其用茶。 “万万不敢,是下官冒昧前来,打扰韩推官清幽了。”王判官忙作揖道歉,才落座。 王判官对着韩琦那张俊美无双的脸,一时间愣神儿,脑子里空白了。随即赶紧喝了口茶,压压惊,然后就小心地跟韩琦道明来意,表示他想借崔桃几日。 韩琦听了他催缴税粮的麻烦,轻笑一声,“这有何难,公事公办即可。” “此事若换韩推官来,怎么办都得体,自然不碍什么。可下官却万万不敢的,下官家世低微,嘴笨又胆小。回头若被找了麻烦,却也没有三寸不烂之舌去应对。最后说不过,便是理亏了,白白惹来一身骚,事儿却还没能给解决。”王判官摊手,颇为无奈地抱怨道。 “我休息了,却也让她休息两日。你若想请她,却不用问我,兀自问她的意思便可,随她定夺去与不去。”韩琦道。 王判官一听这话,心放下一半,赶紧跟韩琦道谢,随即去求崔桃。 王判官听说崔桃喜爱美食,求人自然要投其所好。他特意给崔桃带了两块上好的酱牛腿,这是他母亲的手艺,独此一种口味,绝无二家。 崔桃闻过酱牛腿的味道,都不必特意尝,便连连点头称赞是好东西。 这酱牛腿上所粘着的酱料呈红褐色,细看可见黄色的豆瓣,咸中带甜,散发着浓郁的酱香和脂香。怕是只要有这味儿酱料在,甭管多难吃的食材给它酱腌一下,只怕都会变成美味。更不要说这两块酱牛肉,都是鲜嫩的小牛腿,肯定味儿更正。 “这酱料太妙了,看得出是颗颗精选的蚕豆,挑着气候宜的时节酿制,要非常老道的经验才成。” 没有温控装置,全凭丰富的经验去掌握好豆子的发酵程度,这可不仅仅是技术活儿,更是天赋和经验的累积。 “崔娘子果然识货,我娘做酱可是一绝,家里人没人不夸。当年我来汴京赶考,还特意随身带了一罐我娘做的酱呢。”王判官解释完后,随即赔笑着问崔桃,可否愿意帮他这个忙。 崔桃搓了搓下巴道:“这得罪人的活儿王判官自己都搞不定,交给我一名小女子就能成了?” “哎呦,崔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小女子,是巾帼豪杰。若换了别人,我还不求了呢,深知求了也没用。”王判官连连向崔桃行礼,告知如今他这一年的考绩如何全系在这事儿上了。 “可我听说王判官是吕相的门生啊。”崔桃悠悠叹道。 王判官赶紧再解释:“吕相门生遍天下,我不过一个小人物。再说我这点事儿吕相也看不进眼里,哪里会帮忙。这遭救命的事儿,还得指望崔娘子了。崔娘子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全力。” 崔桃输了两根手指给王判官:“第一这酱料的做法——” “我今晚上回去就问我娘,细致给崔娘子写清楚了,保证毫无保留。” 崔桃点头,“第二,王判官不能再给吕家传递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王判官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自己跟吕公弼那层关系崔桃竟然知道。他当即有几分窘迫起来,憨笑着挠头,不知该如何解释为好。 “我不问过去,只要以后的承诺,也信王判官是一名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王判官能做到,这事儿我就办了,若做不到,还是劳烦王判官去求跟您关系不错的吕家兄弟,想来他们也能办好这件事。”崔桃不客气道。 王判官当然不会去求吕公弼,这种政务若要由宰相之子出面,那涉及的东西可就复杂了,万万没有崔桃来做合适。 王判官思量了下,一咬牙便应承下来。吕家人都是明事理正直之人,他相信自己只要把难处解释明白了,吕二郎不会为难他。 “成交。”崔桃当即问了这三位员外的住处,告诉王判官她先准备一日,便去解决。 次日,崔桃腰上便挂着两个柳编的小筐篓,先上门了王员外家。 王四娘和萍儿都跟着崔桃一起,她们的腰间也都挂着同样的小筐篓。 王宅的管家一听说崔桃她们是开封府的人来催缴税粮,便直接告诉他们王员外不在家。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崔桃问。 “这可就说不好了,我们员外出去巡查田庄,有时候一两天就回来,有时候临时改了主意,连西京那边的田庄也会一并看了,那就至少要半个月了。” “没事儿,我们等。”崔桃说罢,就带着王四娘和萍儿直接进府。 三人都是衙门的人,管家自然不能太过怠慢,将三人引到正堂等候,并给她们上了茶。 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崔桃就开始倦怠地打起了哈欠。 管家见状连忙劝她们先回开封府,等王员外回来之后,他便派人去开封府通知她们。 崔桃哼哼笑了一声,“这种糊弄人的话,你已经对开封府的衙役说过八遍了,还能信么?” “哎呦,瞧我这脑袋!一定是因为平时府里的事儿忙,我就给忘了。” 管家这话说得熟练又自然,可见他已经不知说过多少遍了。大概每次开封府催税的人过来质问他,他都会用这样的话去搪塞。 “那我们还是在这等着吧,省得管家再忘第九次,更省得管家派人去找我们了。”崔桃说罢,问管家可有点心吃,她们有点饿了。 管家见崔桃居然这么不客气,却也没法子,只能上点心给她们。心想她们见不到人,早晚还是得走,浪费几盘点心而已,跟上缴的粮税比起来,根本算不得什么。 等点心上来了 ,崔桃就跟王四娘、萍儿一起围桌坐着。崔桃随即摘下腰间的筐篓,把里头笋蛆倒了出来,寸长,肥肥白白,滚圆滚圆,密密麻麻地铺陈在桌子上,蠕动着。 管家一见吓了一跳,惊呼崔桃等人为何把蛆带到了他们府上。 “这可不是蛆,这是我养的宝贝,就跟别人养狗养猫一样,不过它们要是少喂食一天就会死了。为了等王员外回来,我也是没法子,只能把我的小宝贝们都带来了,这样才可以及时喂养他们。”崔桃说着,就拿其中一条小白虫儿,爱抚地用指尖戳了戳这小白虫的细眼和小黑嘴儿,连连称赞它可爱。 管家以及身后的家仆,只觉得浑身痒痒,起了鸡皮疙瘩,还他娘的反胃想吐。 “这还有呢,都出来透透气。”崔桃把腰间的另一个小筐篓也摘下,倒了出来,桌上的蠕动的数量瞬间增加一倍。 “对了对了,我家的宝贝也该喂食了。”王四娘赶紧也把她腰间的小筐篓拿起,也倒了出来。 “还有我的。”萍儿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不颤抖,她真的很怕这种虫子,可是听崔桃解释了这虫子如何干净对人有好处之后,她才勉强接受了,而且她有责任配合崔桃执行任务。 管家和几名家仆再也忍不了了,扭头就跑屋子外头吐了。 崔桃捏着点心渣儿往这些虫子们上面撒,好似在喂食。 管家吐完后,听身边人问他该怎么办。 管家咬牙,“随她们去,我倒要看看她们能等多久,大不了那张桌子不要了。” 不一会儿,王宅的人就发现,崔桃带着王四娘和萍儿俩人,捧着她们的小筐篓,在王宅里面闲逛起来。说是要给她们养的小宝贝透透气,正好它们也没见过王府这样的大宅,给它们长长见识。 比如她们到水榭了,就抓一把‘小宝贝’出来,或放在石桌上,或放在栏杆。 家仆们见状,便问管家,那些水榭凉亭还能不能要了? 管家还不及作答,随即又听见崔桃说房顶的太阳好,‘小宝贝’需要去房顶晒晒太阳。 王四娘便连忙过来问管家,梯子在哪儿。 管家忍不了了,“还请三位收好你们的东西,这种虫子太恶心,我们可受不了。它们爬过的地方,都断然没法子要了。” “哎哟,我们这不也是万不得已么。这要是差事能及时完成了,晚上能按时放值回家,我们也不至于暴露这种嗜好给外人,晚上回家照料一下小宝贝们就行了。”崔桃好脾气地笑着跟管家打商量,“咱们都互相迁就一下,毕竟是你们先不按时缴纳税粮的不是?” 崔桃说罢就张望左右,问梯子怎么还不来。 “若不然咱们直接把小宝贝丢上去吧?”王四娘提议道。 崔桃和萍儿连连点头附和。 “三位,且缓缓,我亲自去给你们找!”管家一溜烟跑了,没多久回来了,他手拿着十张交子过来,“哎呦,可真巧了,我们员外回来了,一听说还欠着官府的税,好一顿骂我呀。崔娘子,还请收好!” 崔桃接过来,清点收好后,笑问管家:“不知管家可认识甘员外和万员外的管家?还请您派人跑一趟,帮我们捎个话儿去,我们随后就去那二位员外的府上。” 管家算是听明白了,这三位祖宗要他提醒他们也乖乖缴税。得了,还是赶紧提前捎话,让他们做好准备吧,反正他这里是应对不了了。 随后,崔桃和王四娘、萍儿在只有不到两炷香的时间,就把甘员外和万员外家的税粮也收齐了。 崔桃交差之后,就把借来的六小篓竹虫还了回去。这东西可来之不易,营养价值高,炸着吃香脆可口。这些都是八仙楼花费大价钱从南方购买而得,就是专门给嗜好吃竹虫的人准备,崔桃就不夺人所好了。 事儿办妥贴了之后,崔桃便打算去王判官那里讨酱料的方子。她刚要往王判官的房间去,就忽见一名手拿着拂尘的中年宦官拦住她的去路,这宦官身后还跟着两名年纪很轻宦官,为其随从,架势气派得很,再瞧其衣着用料,应该是相当于宫里宦官中最高等级别了。 “随咱家进宫。”罗崇勋转身便走。 崔桃疑惑地跟着罗崇勋进宫,便面见了太后。 刘太后让崔桃抬头,打量她一眼之后,便面似慈祥地笑着夸崔桃模样标致,但一双眼却锐利无比,仿佛把崔桃浑身上下都给看透了。 “我知你安排算计,躲离了你父亲,故意留在开封府。你倒是厉害,竟能让包、韩二人皆替你掩护。” 崔桃心惊了一下,忙跪地请罪,却也不辩驳二句。因为她知道,刘太后断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亲自召唤她,必然还有后续。 ※※※※※※※※※※※※※※※※※※※※ 我研究了一下,为何同收藏数据甚至比我少的,评论都比我多的原因,结果很深刻:一我人品不行,二不够可爱,三不够讨读者喜欢,四气质也不大行…… 第 55 章 “你可知罪?”刘太后冷声质问。 崔桃马上乖乖认罪, 并不辩驳或为自己解释一句。 显然这丫头料到她此番找她是有别的事情,所以这罪认得很干脆,似乎很有自信她不会受罚。 刘太后悠悠地品了一口茶之后,才再度开口评价崔桃:“你倒是个聪明的。” “谢太后赞许。”崔桃忙谢恩。 “哎呦!”罗崇勋无奈地指了两下崔桃, 跟刘太后告状道, “瞧她, 倒真不客气呢。” 刘太后笑了一声, “是合适的人选。” 这崔桃刚见到她,便能揣摩明白她的心思, 万般聪明,便万般难得了。 若人不够聪明,应对不够沉着冷静, 她反倒不放心。 “近来宫里发生了一桩事,你若查明白了, 你父亲的这道折子我亲自为你批复。若不然,你怕是难顺心如意了。”刘太后说话之际, 罗崇勋便将崔茂的折子送到崔桃跟前。 崔桃大概扫了一眼奏折的内容后, 也没多意外。她料到崔茂归家之后会憋不住气, 他若是能忍下了,她才要对他刮目相看了。 只是没有想到刘太后会关注到这件事, 若不然这关她本可以很顺利地混过去。 女人看女人总是火眼金睛,何况是从身份卑微的孤女一路爬到尊贵太后之位的刘娥,她那双眼自然是比一般女人厉害百倍。在聪明女人面前,倒没有必要去狡辩什么,探其真正的所求, 搔其痒处才行。 “妾定当竭尽全力。”崔桃保证道。 刘太后不再多言, 摆了下手。 罗崇勋便带着崔桃离开了慈明殿, 走了好长一段路后,他们就到了一处叫芝兰殿的地方。罗崇勋告诉崔桃,这殿内一共住了三位丰嫔妃,分别是龚美人和贾美人,另还有一位虞县君。 罗崇勋直接带崔桃到了虞县君的房中。 因为罗崇勋之前没有特意提醒过,崔桃一进屋就看见一名披头散发的女子佝偻地躺在桌下,免不得惊讶了一下。因为这女子是背对他们,崔桃也不确认这人是睡着了、昏迷了还是已经死了。 不过见这女子衣着不俗,明显迥然于普通宫人的装束,且这房间内四处安静,不见任何其她宫人侍奉。崔桃猜测这一位八成就是虞县君,而且人九成可能已经死了。 “烦劳崔娘子瞧一瞧,她怎么回事。”罗崇勋高扬着头,左咯吱窝夹着拂尘柄头,双手抱在胸前,语调散漫。 崔桃看一眼罗崇勋,绕到桌子另一侧,却也没能完全见到这位虞县君的脸,散乱的头发遮挡了她大部分的面容,只看见有一个翘挺的鼻头露出来。她双手垂放在身前的地面,手背处尸斑明显,人肯定是死了。 崔桃跟罗崇勋表示,她需要验尸工具。 罗崇勋这才想起喊人过来,当即便有内侍将崔桃验尸专用的木箱送来。 连她的箱子都准备好了,看来刘太后很想查清虞县君的死亡缘故。 崔桃戴上手套,猫腰至桌下,轻轻地拨开了遮着死者面容的头发。看清楚死者的面容之后,崔桃微微睁大眼。这位虞县君生前应该姿容上佳,但此刻的死状却说不上好看了,甚至可以说非常吓人。她双目圆睁,眼口鼻都有血渗出,同时兼具了‘七窍流血’和‘死不瞑目’两种情况。 可见角膜轻度浑浊,尸僵状况较强,再结合尸斑的特点,初步估算死亡时间大概有三四个时辰,时间可能在今晨天刚亮的时候。死者脖颈后方有大片淤青,俩双手的手腕外侧淤痕比较明显,脸颊有肿状,唇和口腔有烫伤的迹象。从伤痕形状来看,死者生前被人束缚折磨过。如无意外的话,她的双膝处应该也会有淤青。 现在只是初步查探尸体的情况,细致尸检需要脱衣,如今罗崇勋等内侍都在场。虽然他们都是无根之人,但毕竟虞县君是皇帝的后妃,当这么多人的面肯定是不太合宜。 崔桃从桌子下面退出来的时候,观察到有一片干茶叶卡在桌腿与地面的缝隙中。 崔桃站直身子后,扫了眼桌上被摆放整齐的茶碗和四盘点心,略带疑惑地望向罗崇勋。 “怎么了?”罗崇勋发现崔桃的眼神,傲慢地质问她。 “现场被清理过。”崔桃道。 罗崇勋脸色微变,这才放下了原本抱在胸前的双臂,犀利地打量两眼崔桃。 “但如果案发现场被破坏,会影响很多重要的证据,很可能因此错过了查找真凶的机会。”崔桃解释道。 罗崇勋皱眉回瞪一眼崔桃:“查不出那是你没能耐!太后刚刚的话你想必听得很清楚,这案子你如果查不明白,你的事儿可就不会那么好办了。” “罗都都知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这宫中想必没人会比罗都都知更了解太后的心思。”崔桃恭维道。 罗崇勋高扬起下巴,颇为自傲道:“这是自然。” “那罗都都知应该很清楚,太后命我来此,是为了什么。想弄清楚虞县君的死因,就必须知道原本的现场情况。”崔桃接着道。 罗崇勋收起扬起的下巴,睨一眼崔桃,“难不得太后说你是个聪明的。” “谢公公称赞。” 罗崇勋听崔桃又这么不客气地应承,忍不住嗤笑,“罢了,咱家就告诉你。你这么聪明,自然该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乱说是会掉脑袋的。” “省得。”崔桃应承。 “虞县君仗着有几分姿色,深谙茶道,能博得官家欢心,便屡次媚君惑主,进谗挑拨太后与官家的母子关系。今早太后顺路来此,便训教了她两句,谁知太后离开没多久,这人就死在桌底下了。 当时这屋子里是有点乱,咱家瞧着碍眼,就命人拾掇了一下,却也没动别的地方,不过是清理了一下地面,规整了一下桌子。” 罗崇勋解释得漫不经心,显然对于虞县君的死不甚在意,对于自己收拾案发现场的行为,也没有内疚或后悔的意思,压根不觉得有错。 虞县君这住所,正南朝向,屋子宽敞明亮,室内各色陈设皆崭新精致,可见她颇得圣宠。虽如今她虽是没有品级的县君,可打眼瞧她住的地方,却可以比过同殿其它两位美人,该是很快也会被晋封为四品美人。如此得宠的妃子,在宦官罗崇勋的眼里,竟然不是什么有份量的人物。 “我要知道具体都清理了那些东西,原来的状况如何。” 宫闱之内向来水深,崔桃不知全貌不予置评,现在她只管关注案情本身。 罗崇勋看眼身边的年轻内侍,那内侍忙告诉崔桃,当时有茶碗摔碎在地上,桌上的点心盘子都打翻了很凌乱。 崔桃又细致问了多大碗,内侍惶恐地望一眼罗崇勋,似乎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罗崇勋又撇起嘴角看向崔桃,见崔桃目色波澜不惊地瞅着他们,很冷静地在等待他们诉说答案。本不打算令属下道出实情的罗崇勋,突然改了主意,令属下直说。 “这么大的碗。”内侍用手大概比量了下,两手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一尺半。 崔桃面上淡然地点了下头,心里却唏嘘,那叫‘碗’么?他所比量的那直径都可以算是缸了,小缸。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崔娘子好生查吧。”罗崇勋表示太后那里还需要他伺候,转身就要走。 “那这原本伺候虞县君的宫人都在哪儿?我需要问她们话!还有我若在宫中行事,别人都不识得我,该如何办?”崔桃问。 罗崇勋叹了一声麻烦,便留了他的属下齐殿头配合崔桃查案。 齐殿头便是刚才跟崔桃形容碗如缸大的年轻内侍。比起罗崇勋,他不仅年纪轻,人长得清秀,态度也谦逊亲和了不少。 崔桃跟齐殿头表示,她要进行细致尸检。 齐殿头应承,带属下将尸体上方的桌子移走,随即人就等在了外头,让崔桃有事可以喊他。 崔桃蹲下身来,将虞县君尸身展平,掀开裙子查看她的双膝,果然青紫了。虽然衣裳如今已经干爽了,但可见其衣裳的前襟褶皱较多,领口内侧沾有两片茶叶,胃部充盈。 再根据之前齐殿头只言片语的形容,大概可以猜测到,这位虞县君在生前,应该是被人按住后颈,擒住了双手,被强迫跪在地上,灌了满肚子的茶水。而且这茶水应该是热的,所以才会造成唇和口腔的烫伤。 崔桃查看虞县君的双手,发现她指甲里有些微白的粉末,正准备请齐殿头给她弄一张黑纸来,就听外头有人通传说皇帝驾到。 崔桃缓缓放下虞县君双手之际,听到屋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以及齐殿头慌张跪地的叩拜声。 “你为何在这里?”脚步声乍然停下,随后就传来赵祯的叱问声。 齐殿头支支吾吾,倒没说清楚。他大概是想表明他受太后的命而来,可如今这光景,又怕皇帝知道他受命于太后更加生气,为了护主,便不敢随便说话了。 “虞县君怎么了?”赵祯再度叱问,得来的还是齐殿头的支支吾吾。 下一刻,门被狠狠地踹开,赵祯冲进屋内。 赵祯见到崔桃竟在这,先是一愣,随即看到躺在地上披头散发的虞县君,一双眼睛瞪得极,显然被虞县君的死和她的死相给惊吓到了。 “虞娘子!” 赵祯唤了一声,身体晃了晃,被身侧内侍慌忙搀扶住了。 “这怎么回事?” 素来好脾气、说话温和的帝王,在这一刻暴怒了,怒吼的时候脸色涨红,眼里透满了悲伤,燃烧着怒火。 “人呢,伺候她的那些人呢!”赵祯阴冷地瞪着齐殿头。 齐殿头忙磕头,请赵祯息怒,“小人也不知虞县君因何有此状,特奉太后之命,请崔娘子勘察虞县君的死因,查出杀害她的真凶。” 静默了片刻之后,赵祯突然冷笑一声,“奉太后之命?” 齐殿头应承。 在场的人基本上都能听得出来,赵祯这一声反问,其实不是在确认,而是在质疑,可以说他根本就不信。 赵祯转头再看一眼虞县君的死状,缓缓地闭上眼睛,命人安置好虞县君的尸身,岂能就让她这样在冰冷的地上躺着。 赵祯冷声命崔桃跟他出去。 这时候芝兰殿的另外两位美人也都现身了,一起给赵祯行礼。俩人随后听说虞县君死了,都面露异色,瞧她们的表情,好似惊讶,却也不是特别惊讶。 赵祯这会儿却没什么好脾气,斥二人都回房后,转身便质问崔桃为何会在宫中。 崔桃就老实交代了她被刘太后请进宫的经过,但刘太后拿崔茂折子威胁她的事,崔桃当然不能说。 “太后素来看不上她。”赵祯沉默良久之后,跟崔桃再道,“我已经拟了折子,打算封她为美人。” 崔桃自然明白赵祯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在再度表达,他怀疑刘太后下手杀了虞县君。 半晌之后,赵祯没听到崔桃的回应,皱眉看她。他知道以崔桃的身份,是无法置评宫中的事,更无法去置喙太后的作为。但赵祯相信崔桃破案的能耐,在开封府有那么多桩大案她都能得以快速破获,这一桩应该也难不倒她。 赵祯将无关宫人都打发远了,只将一命亲近内侍留在身侧。 “你父亲参了开封府,要你归家。”赵祯道。 崔桃听赵祯也提这件事,不禁在心里感慨,他真不愧是刘太后的儿子。虽非亲生,却胜似亲生了,母子俩想问题都能想一块去。当然这会儿,赵祯还不知道自己并非刘太后亲生,一直把刘太后当亲娘一般孝敬。 “这事我心里很清楚。”赵祯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崔桃。 我理解你,所以做了通融,故而你该感恩效忠于我。 崔桃当即就把赵祯的话外之音给翻译得明明白白了。 这对母子可真会打算盘,各自拿同一件事‘要挟’她。但比起刘太后的打直球,赵祯的表达可温柔了很多。不过两位都是大佬,她哪一位都不好得罪。那如果非要她选择一方得罪的话,她会选赵祯。别无他故,谁老实欺负谁,刘太后那可是个狠人。 当然这桩案子,其实不存在二选一的难处。 “官家心中似乎已有了怀疑的人选。” 赵祯不解崔桃为何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刚刚表态还不够明显?太后素来看不上虞县君! “妾倒是觉得,事实非官家所想。”崔桃接着道。 “不管太后威胁过你什么,朕可以保你安全无虞。” 赵祯咬了咬牙,特意用大场合才自称的‘朕’,意表他的承诺非常郑重。 “她的死状有多惨,你也看到了。她死不瞑目!朕定要为她伸冤,给她讨个说法!” 赵祯憎恨自己偏偏在这一日离宫,没能及时阻止虞县君遭受刘太后的迫害。平日里太后对他管东管西,他的朝政她要把控,他立谁为后她也要把控。念及孝母,他只能把能忍的都忍下了。如今他不过是寻了个终于能说些体己话的知心人,她却又是看不上,竟把人逼死至此等惨状。这还如何能忍?若再忍,他便枉为帝王,枉为虞娘子的良人。 “死不瞑目这种状况,未必是一定有冤。” “你这话何意?”赵祯以为崔桃要帮着太后说话,脸色立刻阴沉下来,质问崔桃的口气也非常严厉。 人的眼睛是靠眼轮匝肌和上睑提肌的作用,进行睁开和闭合。在死亡后,肌肉会呈现出死前的状态。是否瞑目,取决于死者在死亡前是否收到了大脑释放的信号,让眼轮匝肌进行反应,将眼睛闭上。若没有这方面的信号,人死后眼睛就会保持着睁开的状态。 其实通过科学统计,‘死不瞑目’的情况并不算非常鲜见。而且不同疾病情况下所导致的死亡,其‘死不瞑目’的概率也不同。比如脑肿瘤的概率就会比较高,因为脑肿瘤很容易影响到神经传递,便会更容易阻碍闭眼信号的发出。 崔桃很遗憾自己不能把这一番话说出来,给赵祯科普一下。 崔桃只得换了个方式跟他解释:“妾只是在说事实罢了,若官家不信,改日可以派人多调查一些身亡人的情况,必有不少自然病死却还有死不瞑目的状况出现。所谓的死不瞑目,不过是因为大家见过死亡的状况太少,因对未知事不了解而觉得恐惧,说出来吓自己也吓别人罢了。 妾之所以说这些,是想劝慰官家三思,万不能因这种状况便武断断定了虞县君的死亡原因。” 赵祯这才稍微消了些气,“你懂得倒是颇多。”也不知她见过了多少死人! 赵祯没有质疑崔桃对‘死不瞑目’情况的解释,对于崔桃的劝谏,他也能听得进去。其实也恰恰是因为崔桃这两句劝谏,让赵祯意识到崔桃查案是凭事实考证据,既然不会因他是皇帝而讨好,大概也不会因为太后的淫威而屈服。如今他恰恰需要的就是不畏强权的人,来彻查清楚虞县君的死因。 “虞县君眼口鼻流血,这种死状符合砒|霜中毒的表征。”崔桃表示现在调查的主要方向,就是今晨虞县君在什么时候的将毒入口,而导致身亡。 赵祯当即命人传唤虞县君身边的人问话。 随即便有内侍告知赵祯,伺候虞县君的那些宫女和内侍都被太后给扣押了。 赵祯更怒了,怒令侍卫便是动用武力,也要把那些人给他抢回来。 崔桃劝赵祯息怒,她立刻跟齐殿头打商量。 齐殿头这便应承,立刻去办了。 赵祯令内侍搬了把椅子来,他便坐在椅子上,亲自监督崔桃查案。 崔桃则在这空当,折返回虞县君的房中,收集了虞县君的指甲微亮的白色粉末。然后她就在赵祯的面前,用银针试探,可见光亮的银针尖尖有微微犯黑的情况出现。 “她指甲里沾了毒物?这是为何?”赵祯疑惑。 崔桃摇头,表示她目前也无法明确判断,先听听看虞县君身边人的证供再说。 随即共有八名宫人和内侍被带到了赵祯跟前。八人分列两排,整齐地跪在赵祯跟前,所有人都啜泣着,其中有四名宫女哭得最凶,眼睛早已经肿了,可见她们之前在被刘太后圈禁的时候就一直处在伤心的状态。 这四名宫女分别叫弦乐,弦歌,弦舞和弦画,是伺候虞县君最得用的四名大宫女。 赵祯让她们四人痛快地说明白事发的经过。 弦乐:“今日一早儿虞县君刚起床,婢子正伺候着给虞县君梳头,却听外头忽然传话说太后来了,虞县君和婢子们便赶忙相迎。太后一见虞县君,便说她、说她——” 弦乐说到这里就哽咽住了,不知该不该去讲接下来的事。恰巧在这时候,弦歌、弦舞和弦画三人哭得更凶,直接带动其余四人也猛哭起来。 旁观的人或多或少都看得出来,她们这是委屈了,接下来肯定涉及重大内情,虞县君必然是从太后那里受了不少欺负。 赵祯眼睛里喷着火,他却没有说话,而是他身边内侍呵斥弦乐快讲。 “你们尽管把所有内情都如实讲出来,官家自会替你们做主!” 弦乐磕头,继续讲述了接下来的经过。 “太后以姿仪有失为由,令虞县君受罚,命人强押着虞县君跪地认错。虞县君觉得委屈,那时候大家都刚起床,哪得时间令姿仪得体?凭虞县君如何解释都没用,太后还叱虞县君以下犯上,大不敬,命人给虞县君掌嘴。又说虞县君凭着擅茶道,便魅惑君王,罚虞县君喝了一大碗茶水。” 玄月说到这里,哭得更凶,已经泣不成声。 一旁弦画连连跟赵祯磕头,流泪不止地解释那碗有多大,那茶水有多烫。 赵祯听得眼眶发红,攥紧了拳头。 “之后呢?”崔桃问。 弦画伏地边哭边道:“之后太后就斥责了虞县君许多该守规矩的话,说虞县君竟不懂知错就改,又命人灌了一碗热茶给虞县君。虞县君晕了过去,婢子们见状要去查看状况,太后却不准婢子们伺候照料她,命婢子们在外候命,三个时辰后才许入内。 三个时辰后,等婢子们进去的时候,就见虞县君躺在桌下面一动不动了。婢子们靠近查看虞县君的情况,便发现虞县君已经、已经……” “婢子便立刻前往垂拱殿,想要禀告给官家,却不料被太后身边的内侍瞧见了,拦住了我们,之后婢子等就都被关了起来。”弦歌接着弦画的话说。 “求官家为虞县君做主啊!”弦舞连连猛磕头给赵祯,竟不过几下子,便把额头磕出血来。 赵祯猛然起身,直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大迈步匆匆而去,随行的内侍见状,立刻追上,高声喊着劝赵祯息怒,但似乎没什么作用。 片刻之后,没见赵祯回来,崔桃便猜测赵祯应该是去找刘太后对质了,想来他们母子必要来一场大战了。 崔桃如今身份微小,自然是无法插手去管帝后大战的事。只去细问这四名丫鬟,当时她们在发现虞县君身亡的现场情况如何。 “人就躺在桌下,一动不动。地上洒满了水和茶叶,还有碎了的碗——”弦乐停顿了下,缓了两口气,对崔桃补充说明道,“就是太后给虞县君灌茶的大碗。” 她用手比量了一下,崔桃瞧她比量的比齐殿头形容得还大,感觉直径应该有两尺多,更像缸了。 崔桃再确认问其余的七人,情况是否如弦乐所形容的那样。 弦歌、弦舞和弦画立刻点头,表示确实如此。另外两名宫女和两名内侍反应了下,才随之也跟着点头。 “我看你们四人好像不太确定?”崔桃问道。 两名宫女和两名内侍忙解释他们平常都是在屋外伺候,事发当时,他们人也在外头,只是隔着门,依稀看看见了有个人躺在桌下,再听当时站在门口的弦舞等人哭喊着虞县君死了。他们就慌乱起来,要么吓傻了站在原地,要么着忙地想去找人,又不知最应该去找谁,只得在原地打转。 崔桃点点头,再问弦舞等人当时现场可还看到什么别的情况。 弦舞接着告诉崔桃,当时桌子上摆放的几盘点心也都打翻了,总之桌子那里很凌乱。接着又形容了虞县君身亡时的状态,跟崔桃所见的情况差不多,背对着门的方向,卷缩躺在桌下。 至于其它的地方,弦舞表示她们也不知道了。 “婢子们发现虞县君身亡都怕极了,顾不得去看太多地方,只想着快点去告诉官家。”弦舞说罢,还是忍不住地痛哭,难受虞县君死得惨。 弦画抱住弦舞,拍拍她的后背,然后向崔桃道歉,请她见谅。 “虞县君是极好的人,平日里没少照顾婢子们,从没把婢子们当卑贱之人看。有一次弦画在外犯了错,冲撞了罗都都知,还是虞县君出面力保,跟罗都都知大吵了一架,才得以保住弦舞的命。” 崔桃应承,表示理解,又掏出自己身上的帕子递给弦舞。 弦舞忙道谢,用帕子擦拭肿得不行的眼睛。 “回头若能得冰就敷一下,不然就用凉井水沾湿帕子敷一敷,不然明天早上你这眼睛怕是睁不开了。”崔桃嘱咐道。 “多谢崔娘子。”或许也是因为崔桃送帕子又好心嘱咐的缘故,弦舞对崔桃没有之前那么生疏了,噗通跪地,抓着崔桃的衣裙,磕头恳请她一定要秉公查案,为虞县君的死鸣冤。 “你们可清楚你们要面对的人是谁?”崔桃扶起弦舞,令她们都不必客气,随她一起坐在石阶上说话即可。 几个人跟着崔桃并排而坐,与之前的状态相比,又稍微放松了些。 “自然是知道,太知道了,也知道这一遭后,我们怕是都会性命不保。”弦乐叹道。 弦舞点了点头,“可我们不能辜负虞县君,她待我们那么厚道,如今却这般受尽折磨后惨死,若我们为了保命,便背叛于她,活着亏心,死了更无法面对她。再说我不信这世道就真没有公道了,那么明晃晃的事,在大家眼皮子底下发生,难不成还要颠倒黑白么!” “那太后的人将你们控制起来之后,可有威胁过你们什么?”崔桃再问。 弦乐和弦舞等人都没料到崔桃居然敢这样问问题,直接用‘威胁’二字形容太后。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之后,再看崔桃都有敬重之意。 “自然是威胁过,不许我们乱说,否则没命活!”弦舞道。 崔桃点了点头,她拍拍衣服起身,嘱咐她们如果有特别的事情想起来了,可以再来告诉她。 崔桃复而进了虞县君所住的房间,里外四处查看了遍。 这位虞县君想来是一位才女,书画造诣颇深,屋子里挂了很多她自己绘制的画作,或是仙鹤,或是松竹、荷花,每一幅画都颇有气韵。鹤自然不必说了,姿态高贵,仙气十足。松则立于悬崖之上,风姿傲骨。荷盛放于塘中央,□□笔直,濯濯不妖。再观其画上的题字,也颇有根骨。偶有两幅可见有两行不一样的字迹,想来出自赵祯之手。 也难怪赵祯会宠爱虞县君,若换做是她,她也喜欢虞县君这种有貌又有才的女子。 崔桃随后还在虞县君的房中看到了棋盘,古琴,桌案上有许多男人常看的书,甚至还有复杂难懂的数理。 这位虞县君,也算是全才了。 “可惜。”崔桃指尖划过琴弦,随即弄出一声琴音。 她感觉到身后有脚步靠近,回头看一眼,见是赵祯红着眼睛回来了,忙行见礼。 “是可惜。”赵祯应一声,盯着那古琴久久不能回神。 “官家和太后理论清了?”崔桃的问题很大胆。 赵祯瞪一眼崔桃,“你心里是不是在笑话我很无能,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官家多虑了,自古保护不了自己女人的帝王可太多了,比如唐玄宗便保不了杨贵妃。我若是笑话,那些帝王都笑话不完了。官家这件事与他们相比,微之又小。何况孝字当头,情有可原。”崔桃跟赵祯表示,这方面她跟赵祯有同感,她上面也有一位合不来的至亲。 赵祯知道崔桃说的是崔茂的情况,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没想到他们竟同命相连了。 “你父亲的事我会帮你。父权再大,大不过君权。但这件事,你也要帮我。”赵祯已然把崔桃当成朋友一般对话了。 “今儿这天可真热啊。”崔桃望向窗外还没有落山的太阳,感慨道,“这会儿在外快走几步,都会闹得满头汗。” 赵祯蹙眉,不解崔桃为何突然有这样的感慨。 “官家慎行慎言,此事切勿再与太后正面冲突了。”崔桃劝道。 “你到底何意?”赵祯不解地质问崔桃。 “因为人不是太后所杀,不过太后刁难虞县君的情况确系属实,手段——”崔桃叹了声,“也不过是宫中常用的手段。” 赵祯吃惊地瞪着崔桃,倒是不喜欢她形容地‘常用’,可细想起来,宫闱之内的阴私不正是如此?确实是常用的手段。只是崔桃从未入过皇宫,如何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得如此清楚。 “你——” “不难啊,一进这皇宫,四处看看,再多听听,观言观行,便能知道很多了。”崔桃道。 赵祯:“……”勉强算是个解释吧。 崔桃随即告诉赵祯,这案子若想证据确凿,却不能急于这一时半刻了,现场都被破坏了,想找新的证据只再等等了。总之,今天肯定破不了。 赵祯随后听崔桃低声嘀咕了几句,眉头越蹙越紧,随即眼中闪过万般惊讶之色。 “你说的——” “是与不是,静观发展。”崔桃对赵祯行一礼之后,便从芝兰殿离开,走了没几步,就被太后的人又请回了慈明殿。 瞧太后脸上余怒未消,便可猜到她刚才跟赵祯吵得很不愉快。不过太后却没有刁难崔桃,只是问了她调查的进度,听崔桃说还要再等一等,她倒是没有过多去问细节,便允了崔桃可以先回开封府。 罗崇勋特意送崔桃出宫,并且特意用浓浓的威胁语调警告崔桃:“崔娘子可不要辜负了太后对你的厚爱!” “罗都都知可不要太嚣张。” “你说什么!”罗崇勋完全没有想到崔桃居然敢这样指责他,霎时瞪圆了眼睛,狠狠盯着崔桃,甚至有抬手要打他的意思。 “此系善言。”崔桃对罗崇勋行一礼,便转身翩然而去。 罗崇勋还从没有见过敢在自己面前这么嚣张的小丫头,转头就去太后跟前告了状。 他定要这小丫头后悔她刚刚所言! 崔桃出了宫之后,便急忙忙直奔韩琦家,门儿都没走,翻墙进去的,直奔韩琦的书房。 这会儿天色大黑了,看起来就是一个人影猫着腰,鬼鬼祟祟的。 崔桃刚要去敲书房的门,突然觉得脖子一凉。 这触感明显像是冷兵器! 崔桃马上举手投降:“大人,是我!刀下留人!” ※※※※※※※※※※※※※※※※※※※※ 西汉墓出土过碳化的花生。所以明朝之前,并非没有花生的。红薯宋朝也有,不过那时候的红薯指得不是咱们现在这种红薯,类似山药。“都都知”、“殿头”,都是宋朝内侍的职位称呼,都都知品级最高。 大家的留言我都看了,发现有不少小可爱热心肠地总结出了很多理由和原因,且不论是否真的相关,但理由多少都能理解,但,居然有人说稳定更新也是留言少的原因?哈哈哈……这理由amazing……给了我灵感!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王汪汪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n、初甜、二十四婳 2个;你说我是哪个xin呀、落合子、一只猫、气宇轩扬、暖于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芒果沾辣椒 180瓶;绫子 148瓶;清风 111瓶;林木森森 108瓶;月紫潆 90瓶;阿巴阿巴 80瓶;15/2y 59瓶;油豆腐 52瓶;小宇妈妈、承影 50瓶;简小言jan 48瓶;哈哈哈嗝儿~ 47瓶;啊啾、咖喱鱼蛋、羲和 40瓶;北冥有鱼其名为咸 36瓶;稳稳、初甜、这是一个id 30瓶;瑶君 27瓶;我来抢红包、桂花糖 25瓶;风轻 23瓶;leeky、凉柯、fghj、修竹、24727176、你说我是哪个xin呀、???????白雪??????、只看同人、落合子 20瓶;明月栖枝山阿 19瓶;长不大的玲某某、谢芷清、小玄、谭小煜、触摸冰川 18瓶;lin、豌豆 15瓶;yimi 12瓶;18219634、cyydcyy、tongzhu、爻爻、慕沐、天上的岛屿、栗、静安、袄小、雁过长空、禁欲个鬼啊、萧安安、初心勿忘℡、萝卜叉会腰、喧、、有病快吃药、妍、郑云龙圈外女友、oxox、哟西哟西、深渊觉醒者、楚越、郭郭、兔子来杯豆浆、燕燕萝、晴坤万丽、喵、绿竹猗猗、小桃子、天煞璇玑、20383151、nothing、jewel、cc、狼、错过的囧年华、小九最想吃慕斯蛋糕、恬恬及其小猫、slowslow、温柔的小姐姐、洁洁、归归归一、ivvi 10瓶;印花染、幸运的小仙女 8瓶;章璋、若儿 7瓶;狐狸控 6瓶;yii旖、花落有声 乐、书生、clara、胖蛋大发、uxjdndbens、闻非、一朵fa、蟹大宝0718、一树碧无情 5瓶;叫我女王大人 4瓶;猫宝贝、天边一条鱼、786555、yishufans 3瓶;醴瓷、21461923、团绒、可可爱爱没有脑袋、昵称 2瓶;起名无能星人、小僧这厢有礼啦、鹤丸酱、不不不不吃了,撑、拂袖、敏特211、球球、葶萱、33720163、还你琴歌、明月碧水间、兔兔图小啊、小苹果、laye、ss、早睡早起、透璇玑 1瓶; 第 56 章 淡淡的冷檀香随着夜风拂来, 崔桃很确定身后的人就是韩琦。 脖子上的凉意还在,他在听她表明了身份之后,却还是没有撤离的趋势。 这刀架脖子的滋味可不那么美好,要是一不小心没站稳, 跌一下, 可就是血如泉涌了。即便算在开玩笑, 那这玩笑未免也有点过火了。 当初崔桃之所以觉得韩琦更适合她, 最多的原因就是因为‘知’,他够聪明, 他知她如何,所以不会如何,让你不必特意去为解释和证明自己而觉得心累;也不必因担心你的职业和经历的与众不同, 而令他心有芥蒂,总会误会质疑你。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 一要信任,二要懂你, 这样才会舒服。比如吕公弼, 一不信任她, 二不懂他。再比如韩综,从头到尾真话假话让人分不清楚, 总是要费脑壳去分析。 如果两个人的相处比一个人还累,便不如一个人。 丰富的快穿经历给了崔桃很多正面的东西,让她擅长了非常多的技艺,却也有负面的东西。比如她对于人的选择,特别是另一半的选择, 有极高的考核标准, 甚至会无时无刻不在心里根据其行为举止而进行考量评分。 今天韩琦架刀迟迟不撤的行为, 直接拉低了崔桃心中的评分,先降个二十分为敬,再来一个‘倒拔垂杨柳’。 崔桃闪身一躲,确定脖颈离刀之后,她仰身去捉身后人的腰,忽听韩琦低声说了一句‘给你的’。 倒拔的动作还没有完成,崔桃及时收住了‘摧韩’的辣手,但倾斜的身体却直挺挺地后仰往韩琦身上撞。 韩琦怔了下,轻揽住了崔桃的腰,及时扶住了她。 背与胸膛的相贴合,能清楚地感觉到彼此身上的温度,清新兰香和冷檀香味儿交错沁在四周。 韩琦的呼吸就在崔桃的耳后,若有似无地掠过耳际,给崔桃带来痒意。 “我不小心没站稳。”崔桃马上挺直身子站好,为自己的失误判断而感到内疚。 她转过身来,跟韩琦轻轻鞠了躬,跟他说了声道歉。 韩琦盯着崔桃光洁的额头,淡淡勾起了嘴角。 崔桃撩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才抬头瞄韩琦一眼,目光正好撞进他的眼眸里。 “怎么鬼鬼祟祟的?” “这么晚了,我一个寡女突然上门找孤男,若被认识的人不巧看见了,只怕会污了韩推官的清名。” 原来是在为他着想,不过刚才她后仰那动作可不太友好,但这恰恰是他想要的。 “听说你突然被召进宫,可有事没有?”韩琦推开房门,引崔桃入内。 韩琦的书房算是个套间,外有一个小厅,可以应酬宾客。穿过檀木雕花的月亮门后便是内间,这才算是正经书房,摆着桌案书架等物。 如今外间并没亮灯,只内间里头的桌案上亮了两盏油灯。 看书写字光线太暗了自然不好,但在外间能借着光线依稀看见的地方,他就省下了灯。可见他不是奢华浪费之人,但该花钱的地方他也会花。 崔桃这会儿借着光线才看清楚,韩琦手里拿的是一把扇子。白玉为骨,色泽盈润,瞧着就是顶不错的东西。虽然扇子合上了了,但是扇面依稀能够看到有点点粉红,崔桃当即就猜到了那花样可能是桃花。 “这是送我的?”虽然刚刚韩琦已经道明了是送她的东西,但是崔桃还是假装惊喜地再问了一下。 韩琦应了一声,就把扇子给了崔桃。 玉扇骨冰凉,扇柄的边缘有棱角,怪不得刚刚扇子的边沿触碰到她脖子的时候,给她一种冷兵器的感觉。也是刚好把握好角度了,才会让她误会。 这个韩琦,有点意思…… 这玉自然不是崔桃所见过的最绝品之物,但她知道这是以韩琦目前的身份和能力来说,已经是能够弄到了最好的玉了。 东西价值如何不紧要,最紧要的是心意无价,还有他那份儿跟自己一样在谋心的聪明劲儿。 崔桃把扇面打开,果然见上面画着几枝粉红的桃花,不同于大多表达意境的水墨画,这上面的每一朵桃花都粉而鲜薄,仿若真花开在扇中,仿佛风一吹就让人感觉这些花瓣就会抖动一般。 这种扇面,一般都会在侧边题诗或题句。他这个倒是没有,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桃’字。字不似韩琦平常的风格,少了些犀利,偏温柔圆润一些,正衬这桃花的景儿,显得柔和美好。 “好看。”崔桃欢喜地品鉴完扇面之后不禁赞美道。 虽然没有用到什么华丽的辞藻去形容,但这种发自内心地单纯感慨,反而让人听起来更为真诚和直抒胸臆。 “却只有‘好看’?”韩琦故意问她。 “也不是‘只有’,是都好看。”崔桃目光随即从扇面移到韩琦的脸上,逗他道。 她在说,画扇面的人也好看。 韩琦一向不太喜欢别人直白地夸他的脸,大概在年少时听过太多同龄人以容貌为玩笑劝他不必太过用功读书,便心生了抵触之意。但崔桃的赞美,不论是夸他哪里,他都喜欢。 韩琦愉悦地勾起嘴角,去给崔桃倒了茶,又问她可吃饭没有。 “当然没有啊,肚子饿的瘪瘪的,一进宫便是拜太后,拜官家,看尸体,查这查那,跑断腿。我出了宫就直接来这了,怕你知道我进宫的消息,担心我。” 崔桃形容的时候,略有点夸张的成分在,自然是为了让韩琦心疼她辛苦,多给她弄点美食。 韩琦便喊来了张昌,却没让张昌进门,只隔着门打发他去张罗饭菜。这一点上,也是为了遵从崔桃的意思。 崔桃怕污了他的清名,韩琦反倒是考量到有朝一日崔桃还是没看上他,却不能今日的相处而因此坏了她的名声。 他虽然十分信任张昌,但人的这张嘴说不好什么时候就失控了。他还是不希望有一丝丝差池存在,尽量为她好。 崔桃把在宫里遭遇的事儿简单讲给了韩琦听。毕竟涉及到宫闱内的一些阴私毒辣的手段,崔桃本来还觉得以韩琦的年纪,应该会感到吃惊。 却见韩琦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崔桃倒不禁好奇韩琦怎么这么淡定,他是从哪儿长得见识? “比起吕后的人彘,这不算什么。” 韩琦见崔桃把茶喝完了,又为她倒了一杯,动作依旧斯文儒雅,那握着壶柄的手好看到犯规。 看来这‘看书多’这话真不算是借口了,书富如海,只要书读得够多就不怕没见识。 “不往前说,只多看两眼开封府近几年的案卷,也可知行残忍之道的大有人在。太后此举正如你所言,不过是宫中普通寻常的阴私手段罢了。”韩琦接着叹道,“刘太后是有谋之人,她若有心杀虞县君,不会如此落人口舌。” 在韩琦看来,刘太后反而是容得下虞县君的,不然凭就刘太后那双锐眼,早在虞县君当初有受宠苗头的时候,便会暗中处置了她。 刘太后能辅佐年幼皇帝登基,稳控朝政十余年,且令国祚昌隆,绝非等闲女流之辈。她放眼所在的是朝堂、皇帝和大宋。若她真想跟后宫的一个小妃子计较,多得是让人抓不到把柄又能无声处置人的手段。 崔桃点点头,也赞同韩琦的说法。连太后身前的内侍都不把虞县君放在眼里,甚至对于虞县君身死直接表露出漠视,都不屑于加以掩饰。 可见这虞县君便是真被大家真认为死在太后的手里,太后那边也不会太过在意。 刘太后之所以特意将她召入宫中彻查虞县君的死因,其本意是为了赵祯,她在乎自己跟赵祯之间的母子关系。 “明日去宫里,可去一趟太医院,或有蛛丝马迹。”韩琦提议道。 “我一个人在宫里,六郎放心得下我么?”崔桃眼巴巴地看着韩琦,好像她是个小可怜。 “你会应对自如。”韩琦笑了一声。 崔桃跟着笑了笑,不否认,凭她的能耐在宫里自然也能混得开。 “若真有事,你便大声哭喊,事情便会迎刃而解了。”韩琦道。 “这又怎么说?”崔桃疑惑地问。 韩琦但笑不语,似乎故意要给崔桃卖这个关子。 崔桃还真好奇了,莫不是韩琦还能把手伸到后宫里不成?她明天倒要见识见识。 热腾腾的饭菜来了。 韩琦只让张昌把食盒放置门外,他亲自取来为崔桃摆在桌上。 菜有澄沙团子、酱猪耳,还有她颇为爱吃的八仙楼炙鸡。随后又有方厨娘送来的玫瑰糖蒸乳酪,酥炸羊排,鹿筋面,另还有一盏冰添了些蜜渍梅花的冰镇竹叶酒。 自酿的酒略有些浊,酒汤呈白色,添了蜜渍梅花之后,一搅拌,朱色梅花悬于表面,白梅肉沉在底中,颇有几分鸡尾酒的感觉。 竹叶酒有竹叶的清新味儿,如今再添了梅香,冰镇过后还会增加甜度,喝起来便是清香四溢,清甜满口。 鹿筋面是上次她们在韩琦这里吃全鹿宴的时候剩下的老鹿筋,经方厨娘泡过整整三日之后,红烧焖烂,软软弹弹,再添汤加了青菜煮面了。 啃一块香酥炸羊排,嘴角还沾着油,便去吸溜一口清汤鹿筋面,酱猪耳和澄沙团子也要照顾到,再扒下一个炙鸡腿大口啃肉,复而再来一口酒,有种‘我欲乘风归去’的酣畅感觉。 崔桃吃得刚刚饱的时候,好像意识才回笼有了理智,想起来韩琦还在这屋里。 发现自己的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方帕子,崔桃用帕子擦了下嘴,然后轻轻小声地咀嚼着嘴里剩下的东西,转动眼珠,搜寻屋里的韩琦在哪儿。 他刚刚的存在感怎么那么低呢? “吃完了?” 韩琦突然出声,崔桃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有没有人告诉你不要在人背后说话?”崔桃随即打了个嗝。 “没有,不过现在有了。”韩琦扫了一眼桌上所剩无几的饭菜,问她吃饱没。 “都吃干净,就饱饱的了!”崔桃又起了筷子,把剩下的菜都塞到肚子里去了。 韩琦就坐在崔桃斜对面,听她吃完后,又打了两声嗝,便问她怎么了。 倒是不怕她能吃,就怕她吃太多对身体不好。 “好像刚才因为被你吓到了,气儿不顺才打嗝。你再吓我一下就好了!”崔桃示意韩琦赶紧吓她。 韩琦无奈地笑着叹:“你吃了这么多,真没事?” “我的饭量六郎应该有所了解,今天饿得有点狠了就多吃那么一点点。”崔桃随口一问,“怎么,六郎还嫌弃了呀?” “嗯。”韩琦应承。 崔桃惊讶地看向韩琦,她以前真没看出来韩琦会在这方面有意见的。 当然她刚刚吃饭的形象,按照古代女子的礼仪约束而言,是有些不太雅观。应该说以前也不太雅观,现在比以前更不雅观一点点。因为她在很饿的情况下,饿死鬼的气质就很容易跑出来了。 崔桃喝口茶,又擦了下嘴,便起身跟韩琦告辞。 韩琦看一眼桌上被遗留的玉扇,提醒崔桃忘记拿了。 崔桃不解地看向韩琦:“还用拿么?我这人最爱的就是吃,六郎都这么嫌我了,我们还有必要在一起么?” 韩琦睨两眼崔桃。 “看我干什么?”崔桃略有点不爽回看一眼韩琦,嘴巴努起,掐腰。 “不打嗝了。”韩琦道。 崔桃:“……” 哦,是不打嗝了,她倒是忘了这茬了。 在崔桃的认知里,正常她打嗝要让对方吓自己的情况,都是对方忽然拍一下她的后背,或者是突然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对她“啊”的大叫一声。 像韩琦这种用温和的态度‘惊’她一下的,她还是头一次见。 他还以为韩琦是想调|教一下她吃饭的仪态问题,所以想反过来吓她一下。 “莫非真以为我会嫌你?”韩琦将玉扇拿起,递向崔桃,“你最落魄的样子我都见过,这算什么。” 这句话这崔桃乍然想起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蹲着臭烘烘的大牢,并且枯瘦如柴、披头散发、大半个多月没洗澡…… 韩琦说的没错,他见过她最落魄的时候。 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比的。 “那会儿你又没对我有别得意思,这不是后来干干净净了才被看上。”崔桃嘟囔道。 “那时是没有,可现在有了,再回想那时的你,亦有了。” 韩琦举了半天的胳膊,见崔桃还是没接下扇子,便拉起她的手,直接将玉扇塞入了崔桃的手中。 没想到回眸再看崔桃的时候,崔桃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六郎对我真好。” 崔桃见韩琦要抽手回去,忙用手攥住了他手指。 今儿她被狗男人利用她的‘弱点’谋心两遭。 行吧,算你够聪明,给你个官方认定:拉手手。 韩琦怔了下,随即就握了回去。 崔桃的手指纤细而柔软,触感滑嫩,顷刻间几乎令他溃不成军。 他谋心之思再多,也没有她这样简单拉一下手来得击溃的效果显著。 崔桃还故意挠了一下韩琦的掌心,像羽毛搔痒一样,逼得韩琦蹙起眉头。 韩琦缓了片刻后,对崔桃淡声道:“我送你回去。” “还是不了吧,被别人看到不大好。” 韩琦便取来剪刀,直接将屋内的罗帷剪下了两块,递给崔桃一块。 崔桃便遮上了面。韩琦随后也遮面了。 俩人彼此都蒙着藏青罗帷,只露出一双眼去看对方,相视时不禁笑起来。 崔桃把她左手握着的玉扇拿到了右手,因为正好是左手跟韩琦牵手,她的这个动作自然是跟韩琦的手分开了。 俩人刚出宅子的时候,崔桃谨慎地探头看看左右,确认街上空荡荡没有别人之后,她小跑着追上韩琦,左手顺势就把手凑到了韩琦的右手旁。 俩人随即十指相扣,肩并肩同往开封府去。 到了开封府后门,韩琦就嘱咐崔桃回去好生休息,并特意说了一句不许再喝酒。 崔桃愣了下:“六郎怎知我想喝酒呢?” “才刚用饭的时候,便只有一盏,你没尽兴。”韩琦道。 崔桃没想到韩琦居然连这都察觉到了,除了说明他聪明细心之外,是不是也在说明,她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偷偷看她? “非束着你,只是你明日进宫,脑子清醒点为妙。”韩琦接着解释道。 “嗯。”崔桃甜甜笑着应下。 韩琦欲松开拉住崔桃的手,崔桃却不肯松,挽留地勾住他的手指。 韩琦心中一动,墨眸凝视着崔桃,似有话要说,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崔桃大略能猜到他想说什么,成婚这个话题确实还是该等一等的。 “六郎睡个好觉,等我明天从宫里回来了,我就带着王四娘和萍儿去六郎府上包粽子。我要给六郎包一个最大的,吃几顿都吃不完的那种。” 后天就是端午节了,韩琦没家人在京,崔桃和王四娘、萍儿也没有,正好可以凑一起过节。 韩琦不禁笑,她这时天真烂缦的模样,更易令人情生意动,难以割舍了。 “好,我等你。”韩琦抚了一下崔桃的脸,一如上次那般克制,只是轻轻地碰一下,实则不过是碰了崔桃脸上的罗帷罢了,“去吧。” 崔桃跑到开封府后门,转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韩琦,让他先走。 韩琦则让崔桃先回府。 “六郎已经送我到这了,也该我目送六郎回去。”崔桃坚持道。 韩琦浅浅一笑,便转身踱步往回走,起初步伐有些缓,随即才加快。因一直没有听到身后关门的声音,韩琦便也没再回头。 若回头了,怕是难回家了,便是跟崔桃在彼此相望一夜,也是甘愿的。 崔桃却不知韩琦走短短那么一截路想那么多。等目送韩琦的身影消失了,她便关上了门,握着手里地玉扇欢快地跑回荒院。 夜色不算早了,王四娘和萍儿对坐在凉亭之中,俩人都手托着下巴,不时地点头打瞌睡。 崔桃开关院门的时候,萍儿先醒了,忙喊一声。王四娘跟着醒了,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赶紧跟过来。 “怎么样?在宫里没事吧?怎么这么晚回来?宫中可有人难为崔娘子?”萍儿立刻问了一大串问题。 王四娘特关切地打量崔桃,好像担心她缺胳膊少腿一样。 “没事,不过是太后让我查一桩案子。”崔桃让她们不必操心,赶紧都回屋睡去。 “可吃饭没?我们在锅里给崔娘子留了饭。” 萍儿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表示,她跟王四娘其实亲自做了饭想给崔桃留,但尝过之后发现只是勉强入口的程度,实在拿不出手,就去外头酒楼买了些好吃的菜给崔桃备着。 “吃过了,有热水让我沐浴即可。” 王四娘不疑有他,立刻去给崔桃准备热水去。 萍儿却有几分疑惑,问崔桃吃得可是御赐的饭食。见崔桃否认后,她再度不解问:“那是先在外面的酒楼用完饭了,才回来?” “算是吧。”崔桃应承。 萍儿看向崔桃手里的玉扇,“这也是路上顺便买的?” “别管怎么来的,总之你们清楚这可是我的宝贝,你和王四娘一丢丢都不许碰,知道么?” 萍儿忙乖乖点头,随即就嘱咐了抬水过来的王四娘一句。 崔桃特意展开扇子,给她们扇面上的桃花,“怎么样,好看么?” “好看,太好看了!这桃花怎么这么逼真呢!”王四娘伸长脖子凑近了,再往前一点大概会亲到扇面上去。 崔桃马上收起来,背到身后保护起来。 王四娘和萍儿在崔桃沐浴的时候,俩人坐在石阶上嘀咕崔桃这个情况不大对。 “那画一瞧就像是出自大家之手,却刚好应了崔娘子的名儿,又像是特意为崔娘子所作。”萍儿分析道。 王四娘嫌弃她一眼:“你就直接说,你觉得崔娘子有情郎了不就行了?” “我可没说!这话你也不能乱说!”萍儿忙警告王四娘道。 “知道,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王四娘好事儿地碰了一下萍儿的肩膀,“不过我倒觉得,送崔娘子扇子的人应该是韩二郎,就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那玉一瞧就值钱,又桃子有桃花的,也像是他曾说过的话。” 萍儿顿时难受起来,跟王四娘立刻表示她要回房睡觉。 王四娘早料到萍儿会这般,好一顿掩嘴偷乐。 次日,崔桃和王四娘坐在凉亭内吃着早饭,就见萍儿红着眼睛从屋里走出来。 “怎么了这是?”崔桃问完之后,便咬了一大口酸馅,边吃边疑惑地打量萍儿。 “从今天开始,我要斩断情丝,断了一切不该有的念想!”萍儿郑重地站在崔桃和王四娘面前,严肃发誓道。 崔桃把手里剩下的酸馅吃完,忽然想起什么,又拿了一个叼着在嘴里,赶紧跑出了院子。 王四娘吃了俩酸馅后,见萍儿还站在那里不动,纳闷问她:“你还愣着作甚?来吃早饭啊。” “我说了这么重要的话,你们都没听到?”萍儿疑惑不解,“是我说得不够大声么?” “吃饭。” 王四娘塞了一个酸馅到萍儿的手里,告诉她瞎寻思那些事儿,都不如吃饭来得实在。 “我是看透了男人,见你这般倒是不奇怪。崔娘子那是聪明得能把男人耍得团团转的人物,你这点事儿更不值当她费口舌了,人家一会儿还要进宫办大案。” 萍儿低头默默咬了一口酸馅,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三人之中唯有她看不开,更有了病似得,还由着自己有病,幸好她现在下了决心。 “真决定了?”王四娘问。 “决定了!”萍儿口气坚决道。 王四娘嘿嘿笑:“其实昨晚上我是故意逗你的,肯定不会是韩二郎,崔娘子可看不上他。” 萍儿:“……” …… 崔桃从尸房取了三把刀具之后,便跟着接她来的齐殿头进宫。 这次崔桃刚在芝兰殿现身,龚美人和贾美人便也都出现了,打量崔桃之余,又跟崔桃打听虞县君的事。 两位美人好话说尽,还拿了金钗玉环贿赂崔桃,好一番称赞崔桃。 崔桃脸皮厚地谢过两位美人的恩赏之后,却是嘴严地什么信息都没透露,反倒从俩人口中问出了那虞县君的诸多情况。 在一年之前,虞县君的身材还是略胖的,模样远不如现在好看。虽然舞跳得也不错,算是个灵活的胖子,可终究是没有那婀娜的身躯舞动起来吸引人。 “半年前她人突然瘦了下来,出落得越发美貌,这才在宫宴之上引得了官家的注意,有了后来的宠爱。”龚美人道。 “那她得宠后,脾气如何,可有恃宠而骄,待二位美人态度不好?”崔桃再问。 龚美人和贾美人互看了一眼。 “崔娘子倒真敢问,我们哪能乱说亡者的坏话。”贾美人叹道。 “这算什么坏话,不过是实话实说。二位若谁提供重要线索,有助于破解虞县君的死因,我定向官家和太后陈明功劳。”崔桃道。 龚美人和贾美人都有些犹豫,宫中人都心思重,习惯了谨言慎行。照常理来说,这种问话她们绝不会老实交底的。便是如今这屋中只有她们三人,却也是不敢随便乱说的。 不过她们倒是见识了这位崔娘子的厉害。昨日便受官家的器重,在这院中查证情况,官家亲自坐镇看着,她也能从容自如,并且被太后两度召唤了过去。 还听说她一张口,就说了大家都不敢得罪的罗都都知给气着了。可有趣的是,昨天罗都都知跑去跟太后告状,反被太后给训斥了,至今还跪在慈明殿外受罚。 她们怎么说也是四品美人,开封府的推官见了她们,还得行敬礼呢。崔娘子如今却也是能从容应对她们,话也是真敢说,可见关于她的传闻属实。 “那便为了死去的虞县君早日瞑目,我们就说说实情。” 贾美人和龚美人随即告诉崔桃,虞县君这个人其实性子不坏,但也不能说她是个好脾气的人。因饱读诗书,才华不俗,出口便成章,性情也比较真,待人不算坏,也算是个重情义的人,但张口刺人的时候却也是狠辣的。谁要是被她看不顺眼了,讥讽两句,心宽的不计较也就罢了,但凡有那么点小心眼的,都要气一阵子。 “起初我们是有些不适应,但跟她相处久了,都知道她就是这性儿,所以她说话刺人的时候,我们便笑笑就过了。” “那宫里可有人因此记恨她?”崔桃再问。 “记恨倒不知,不过她因此得罪了人肯定是有的。当初她为了保身边人,连罗都都知都敢吵,你便知她嘴巴厉害起来多不管不顾了。” 龚美人说罢,便叹了口气,唏嘘虞县君这性儿若在宫外,指不定还混得开,还会有人敬她是才女,但在宫内真真就是吃亏的性子了。 “那她近半月以来,可有什么异常之处,跟以前相比?” 俩人思量了会儿。 龚美人说虞县君似乎比以前更有脾气了,不过人家也有耍脾气的本事,毕竟近些日子她越发受官家宠爱了。 贾美人则说虞县君似乎有点精神不济,跟她说话的时候她会分神不听。 “这你就不懂了,哪里是精神不济。”龚美人抿嘴笑一声,眼神意味深长,跟贾美人小声道,“官家晚上不是常来么,白天自然不济。” 贾美人恍然,连连点头表示是这个道理,随即又推了一把龚美人。 “你瞧你,乱说什么,崔娘子还待嫁呢。” “无碍,尸都验多了,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男人大多都喜欢女人欲拒还迎,若有似无的勾着他,人前要貌美、多才、端庄又正经,人后则只要一点就够了,要多不正经就不正经就好。”崔桃看似顺嘴叨叨一句,实则为了感谢俩人提供线索,“多谢二位美人了,消息都很有用。” 崔桃说罢便告辞去了。 贾美人和龚美人面面相觑。 “有道理啊。” “可惜我私下里便就是放不开。”贾美人叹道,她自小接受的淑女教化,要她做不出来太不正经的事,“咱俩得好好学学。” “对,要学。” …… 崔桃又把问过两位美人的话,重新问了弦乐、歌、舞、画四人。她们倒是不觉得虞县君近来有脾气不好或精神不济的时候。 “虞县君正得宠,每日都心情很好,偶尔精神不济,想来是没睡好的缘故。”弦乐给出的解释,跟龚美人的猜测一样。 崔桃:“那虞县君半年前是如何做到突然瘦下来了?” “进宫三年,再不得宠便人老珠黄了。虞县君也是狠了心,管住嘴,每日多饿着,才终于瘦了下来。”弦乐道。 崔桃又问四人,虞县君的身体如何,四人皆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崔桃随后听了韩琦的建议,去太医院调看虞县君进宫三年来的脉案。第一年一次,第二年两次,因得了风寒才会请太医诊脉。从去年十一月开始,她的请脉次数变得频繁了,但每次都是以调理脾胃为理由在下药。从时间上推算,虞县君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瘦了。 崔桃发现给虞县君诊脉的共有两位太医,前两年是一位曲姓的老太医,如今已经告老归家了。如今这位也姓曲,是那位老太医的儿子。 崔桃叫来这位年轻的曲太医,质问他为何每次都给虞县君开调理肠胃的药。 “虞县君为了变瘦,经常饿了自己,伤及脾胃。” “是么?”崔桃眼盯着曲太医。 “是。”曲太医应承。 “是么?”崔桃又问。 曲太医不解地抬眸看一眼崔桃,再度应承。 “真的是么?”崔桃问第三遍。 曲太医作揖,“下官不懂崔娘子何意?” “那我换一个问法,虞县君身上可还有其它的病?”崔桃问第四遍。 “没有。” “你骗了我没关系,但你所言的证供我会呈给官家和太后,那你便是欺君罔上了。你死也就罢了,你的家人都会被株连。特别是你年迈已经告老归家的父亲,何其可怜无辜?”崔桃威胁道。 曲太医把头低得很深,不敢去崔桃一眼,脸色愈发苍白。 “她半年前到底是因病消瘦才需要调理脾胃,还是因为节食而消瘦。我只需要剖开她的身体,便可一探究竟。到那时候,你的欺君之罪便会被定死了,没有翻身的机会。” 曲太医一听崔桃要剖尸,惊得张了张嘴,大概没有想到看起来如此年轻漂亮的崔桃,居然敢对宫妃下这种手。 “便是有病也不能证明是半年前所得,可能是她近来身子不适,突发疾病。”曲太医辩解道。 “曲太医这借口想了很久吧?”崔桃追问。 “我不知道崔娘子在说什么。” “你与弦乐、弦歌、弦舞、弦画,可是沆瀣一气的同伙?”崔桃进一步逼问。 曲太医震惊又无辜地地望着崔桃:“什么同伙,我不懂你在讲什么。” “那四名宫女在撒谎,你也在撒谎,很自然就会让人觉得你们是同伙。但不管怎么样,你们都犯了欺君之罪,且不知悔改。 若觉得自己回头在太后跟前能把话解释清楚了,你就继续坚持装吧。” 崔桃说罢,转身就走。 曲太医犹豫了片刻,立刻叫住崔桃:“我跟她们不是一伙的,我只是来怜惜虞县君身患重疾,却没能实现心愿,心疼她罢了。” 曲太医随即告诉崔桃,他小时候与虞县君家邻居,俩人在宫中再见,自然是难免觉得亲近。半年前他给虞县君诊脉,发现她身体有恙,却断不清是什么病因,其五脏都不大好了,便只能让她好生调养。 “虞县君称这病她家里也有人犯过,都活不过两年,有的甚至在几岁十几就早死了。如今轮到她了,谁都拦不住,她只是想在还有命的时候,能跟她仰慕男子在一起有一段美好的日子。” 这男子自然就是指得皇帝赵祯。 “她句句诚挚,跪地哭求我,说我说上报她若病了,她就再没机会参宴见到官家,还说不会麻烦我,说是有朝一日被发现了,只说这病是突发,是她乱吃东西所致。我便应了她,没有为她写真实的脉案。” 曲太医叹了口气,后悔自己就不该招惹这个麻烦。 崔桃便带着曲太医到赵祯跟前,想把这些情况都道明。虞县君的死,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是系自杀了。 但觐见之后,崔桃还不及张口,赵祯便对她大发雷霆,斥其即刻就滚出皇宫。 ※※※※※※※※※※※※※※※※※※※※ 根据大家的意见,本大鱼总结了数条“这样做就会留言多”的建议,现在开始检验第一条:小剧场。 《兔子的悲剧》 一日,韩综得到了一只漂亮的兔子。他直接用刀割伤了兔脚,滴着血给崔桃送来。 韩综用悲天悯兔的眼神看着兔子,求问崔桃:“小兔兔受伤了,该怎么办?” 崔桃:“凉拌,一定要加上椒香麻油才好吃。” 一日,吕公弼得到了一只兔子,托王判官悄悄送到崔桃住处。 吕公弼板着一张脸来找崔桃,虽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崔桃,却用公事公办的口气对她道:“我来找我丢失的兔子。” 崔桃吐了嘴里的骨头,对吕公弼坚决摇头:“从没见过,去隔壁王二麻子家问问?” 随后,吕公弼在灶台旁看到了一撮兔毛。 一日,韩琦得到了一只兔子。韩琦让张昌再去买七只兔子凑够了八只,分三次送给了崔桃。 第一次五只,第二次两只,第三次一只。 (注:小剧场与主线剧情无关)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多米多米 2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碗丸子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开半夏、仓鼠 1个; 第 57 章 “官家何故——” 崔桃话不及说完, 便见赵祯命内侍成则驱她离开。 “虞县君确系为自尽——” 崔桃又一次话没说完,因为赵祯毫无反应,成则已经带人近至她跟前, 马上就会将她架离垂拱殿。 崔桃顿时想起韩琦曾嘱咐自己的话, 她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不是说要大声么?便要多大声有多大声, 声音直冲九霄,争取一举震碎垂拱殿的房顶盖儿。 成则和其余两名内侍都被震得停下了脚步。 本在盛怒之下赵祯,也因崔桃的大哭被弄得愣住。这一愣, 原本积攒的怒气就没收住,散了一半。偏在这时候,外头的内侍接连入内传报, 什么宋御史、夏御史、肖御史请求觐见。 赵祯不欲见,三名御史却在殿外喊起来。 “官家的垂拱殿何故会传出女子的哭声?” “官家为何此时不敢宣臣等觐见?” “官家不可白日宣淫啊!” “君若荒淫无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昏聩至极!” …… “请官家节制!”三人齐声高喊。 崔桃立刻大声哭了第二波。 “你闭嘴。”赵祯压低声音,警告崔桃。 殿外的御史还在齐声请求。 赵祯气得无可奈何,便叫他们三人进来亲自看看, 瞧他只是对一名民女撒火, 也总比说他在垂拱殿搞什么白日宣淫来得好些。 三名御史依次入内之后, 瞧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满眼泪的崔桃,便不解地向赵祯行礼问询缘故。 三人在得知崔桃身份及进宫的目的后, 更加没有放过赵祯。 “既是令她来查虞县君死因, 官家何故在还没有结果查出的状况下, 呵斥其离宫?”宋御史不解地问。 崔桃可怜兮兮地抽了下鼻子, 泪眼巴巴地对宋御史道:“其实妾已经查明了缘由, 但官家却不问不听, 只痛斥妾滚开。” 宋御史等三人更加不解了, 纷纷质问赵祯因何缘故如此发怒,为何身为君王无法做到冷静明察,先听事情全貌而再作判断。 三张御史嘴却顶上普通人的七十长嘴八十条舌头了,让垂拱殿立刻如菜市场一般喧嚣。 赵祯仍有火气,但他也知道,自己若无正当理由去跟御史们辩白,这事儿就会没完没了。最后恐怕会闹得整个朝堂皆知,令众臣一起声讨他行为不当。到时太后更会对他施压,凭此挟制。 “此女胆大包天,欺君罔上,我念她有异才,在开封府立功也算不少,才不过斥责她离宫而已。谁知她竟不知感恩,于殿中大哭,胆敢无礼冒犯君王。” 赵祯说到这里,冷笑感慨崔桃不愧是太后找来的人,好生会耍手段,居然懂得在垂拱殿用哭声吸引大臣。 赵祯的意思很明显了,崔桃是太后的人,才敢对他如此忤逆犯上。 三名御史皆看向崔桃,也都觉得她在君王临政的殿宇大声哭泣不成体统。 “官家偏听偏信,妾蒙冤受屈,若不哭诉,何以自证清白?”崔桃说完话后,又小声嘟囔了一句,“现在终于可以把一句话完整地说完了。” 三名御史一听这里头有内情,而且还涉及到君王‘偏听偏信’方面的品行不当,当然要问清楚!监督君王德行,那是他们职责所在。 再还有一点,前几日他们正因为这崔氏和其父崔茂的事,跟皇帝理论过。当时官家那可是句句向着开封府,终把他们三人给斗败了。如今官家居然跟崔氏‘互斗’了,他们若不掺和一脚,都对不起他们当初被斥而丢脸的尴尬。 赵祯听崔桃居然敢指责他偏听偏信,气得瞪她两眼,颇觉得她不识好歹。 他之前才回过味儿来,他在崔桃跟前是装‘黄六郎’的,可是崔桃昨日见了他,却是一点惊讶都没有。可见她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却不道明,这又是一条欺君!怎可能会冤枉了她! “请问官家因何不问清楚其查案的结果,便驱其滚出皇宫?此女系为太后寻来,为查查虞县君身亡缘故,便是叫她滚出皇宫,也应当先请问太后的同意。”肖御史道。 赵祯一听肖御史拿太后压他,顿时恼火:“大宋的一国之君到底是朕还是她?朕倒是连驱赶一名无品无级的民女都不能了!朕这做的怕不是皇帝,是窝囊废!正是因朕怯懦无能,虞县君才有了那般结果……” 赵祯说到这时红了眼眶,虽然他现在仍然是仪态端庄地坐在龙椅之上,但在场人都能感受到这位皇帝已经怒得发疯了,疯得可能打算要蹿天入地了。 三位御史默声,暂且未语。君王发怒,自当避其锋芒,等他气消的时候再教育他。非要在气头上去说,那不是找死么。他们只是嘴毒的御史,可不是寻死的御史,这点必须要划分地清清楚楚,才是为官的长命之道。 这时,殿中有一道女声响起,微微沙哑,语调徐徐而出。与刚才御史们慷慨激昂的问询,以及赵祯的怒言相比,这声音尤为显得悦耳动听。 “不知是谁说官家窝囊,懦弱无能?妾倒是看不出,只见到官家仁心仁义,性情宽厚,位居万万人之上却能做到不纵自己,再三约束节制,且肯听直谏而自省。 接受批评从来都不是弱者所做的事,而是强者所为。试问谁愿意听别人说自己不好?妾平常所见之人,皆不爱听别人挑自己的毛病。有时一两言,便会气半晌,甚至在心里记恨上那人,从此与其老死不相往来。官家身为帝王,却可以做到了非一般人所能忍受的事,难道不是勇者么? 人无完人,但肯虚心听取他人建议的人,必然更趋于完人。做皇帝不难,做为天下的皇帝却极难,妾所见的官家便属于后者。广开言路,仁治天下,为大德之君。” 崔桃这一番话说完之后,大殿内安静至极,甚至针掉落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三位御史皆不禁在心中震惊:天!哪来的小女子这么会拍马屁!?关键拍得还叫人挑不出错来,句句在点子上!虽没有华丽的言词,却听起来句句肺腑,出自真心呐,反而更顺耳! 赵祯面有动容之色,甚至可以说他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丝愧疚,刚才他明明用那般态度叱骂崔桃滚,可她还却能在这种时候赞美他。而且她之前还在跟御史告状,说他偏听偏信…… 若说她大胆,是真大胆,敢欺瞒忤逆他。但这番赞美他的话却是真真难得,让他闻之心悦。 赵祯动了动唇,终于以正常的态度搭理崔桃了,给她说话的机会,问她刚才因何说他偏听偏信。 “妾扪心自问,无愧于官家。官家突然对妾发怒,想来是跟某些人进谗有关。” 崔桃考虑过,这人绝不可能是太后以及太后身边的人,达不到这种效果。 赵祯防着太后,那边的人就是把话说得再有理有据,到他这都会打折扣。但若论此时。谁说能把话说五分,赵祯听之后却可达到十分的效果,那就只有虞县君身边的人了。 赵祯正为虞县君的死而悲伤,只要陈情得恰到好处,不难做到。再好脾气的人都有冲动的时候,更何况他亲眼目睹了心爱之人的惨死之状,还亲耳听闻了心爱之人死前所受之辱。 赵祯这会儿终于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偏听偏信了,他该给崔桃解释的机会,再行判断。 “那你可料到你所谓的进谗之人是谁?”赵祯故意问。 “猜不准,”崔桃先谦虚了一句,“想来是弦乐、弦歌、弦舞、弦画其中之一,又或者全部。” 赵祯本来听崔桃说没猜到,不觉得奇怪,结果刚眨一下眼的工夫,就听她竟精准地把人确定到位了。赵祯方有些恍然,对之前的进言者起了疑心。 “你何故认为是她们?” “她们从一开始就在撒谎。” 崔桃将她调查时齐殿头帮忙记述下来的证供,呈给了赵祯。 赵祯开始翻阅。 “妾询问她们初次发现虞县君尸体时的情形,弦乐说‘人就躺在桌下,一动不动。地上洒满了水和茶叶,还有碎了的碗’。” 赵祯挑了下眉,在证供上找到了崔桃对应描述的这句话,居然一字不差。他也记得,当时弦舞乐的确是这么说的,没有错。 “妾又跟其余三人确认,三人都赞同了弦乐的话。” “这话有何问题?”赵祯不解问,提到茶水,他便不禁想起太后对虞县君的‘折磨’,脸上再度泛起怒意。 “太后惩罚虞县君后,便令她们所有人不得伺候。她们在外候了三个时辰入内,才进屋看见虞县君的尸体。昨日天气炎热,甚过今日。其实这时节便是不热,水撒在地上也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干了。若为太后当时下毒,虞县君早就毒发身亡近三个时辰了,地上岂会还有水?” 崔桃说罢,请赵祯可以现在就在殿内洒水试试。 赵祯自然懂得这道理,不欲去试了,却见宋御史等人颇有兴致,让成则洒水来。赵祯便由着他们试了,倒也可看看这水多久会干,与证供差异有多大。 “据罗都都知所述,当时他只命齐殿头等人打扫了地面,摆齐了桌上的点心,除了这些并没有做过其它的事,也包括没碰过尸体。” 对于罗崇勋破坏现场的缘故,崔桃也不必特意解释了,赵祯肯定明白。罗崇勋让人打扫现场大碗茶的痕迹,圈禁了虞县君身边人,都是为了不让皇帝发现太后曾拿大碗茶折磨过虞县君的事。但此举不过是欲盖弥彰,没用,所以太后才会将她请来。 罗崇勋在这事儿上还没受罚,毕竟他是出于好心为太后,太后大概暂且忍了。但昨天崔桃说他嚣张之后,他竟特意跑去跟太后告状了,由此肯定会触怒太后,新帐旧账一起跟他算了。 赵祯示意崔桃继续说。 崔桃接着道:“妾在虞县君身亡四个时辰后,在罗都都知没有提前告知的情况下,初进屋时,见到一女子披头散发背对着妾的方向,躺在桌下。在没有进一步检查的情况下,妾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人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赵祯点了点头,认可崔桃的说法,她见到尸身的第一反应没问题。 “绕到尸身正面的时候,因妾可以辨得虞县君手背上的尸斑,便能够确定这躺在桌下的女子已经身亡了。可弦乐等人从未做过仵作,甚至没见过尸体,她们如何会识得尸斑? 即便弦乐等人认得虞县君的衣着,在不能确认她是否晕厥或死亡的情况下,她们是不是应该先拨开虞县君脸上凌乱的发,确认她的情况?可一个时辰后,妾所见到虞县君仍还是乱发遮脸。” 赵祯微微睁大眼,这下完全意识情况不对了。 “崔娘子此话的意思是说——”肖御史想跟崔桃确认。 “她们四人早知虞县君身亡,三个时辰后不过在演戏撒谎,假装第一次发现尸体。”崔桃解释道。 “干了,水不到一刻就干了!”宋御史指着撒过水的地面道。 赵祯再度震惊,他竟怎么都没料到自己竟然被四名宫女给骗了!他怒火再起,当即命人立刻将弦乐等人押上来。 夏御史惊呼:“四人竟都在撒谎!这到底是为何?” 崔桃:“因为虞县君是自尽,她们四人在忠心为主。” “自尽?”赵祯想起来,最后从一开始就说虞县君是自尽,但他没信,“你为何认定她是自尽,而非被毒杀——” “官家已经亲眼见过了,虞县君的指甲里有砒|霜粉末残留。据虞县君身上的淤青情况,可推测虞县君在被太后处罚的时候,先被按住后颈,束缚住双手,然后人跪在地上,被硬灌了茶水。所以,若真为太后下毒给虞县君,虞县君的指甲会沾到毒药粉末的可能性其实很低。” 赵祯和三名御史听崔桃这分析,都不禁细致想了想。确实如此,如果是太后下毒给虞县君,要么直接把毒药粉混入茶水了灌了。要么先把药粉倒入虞县君的口中,再灌茶水给顺下去,并且那茶水还是热的,粉末更易溶。所以不管是这两种下毒方法的哪一种,虞县君的指甲里都不大可能会有砒|霜粉残留。 “但她为何要自尽?就因为太后折磨了她,气不过?”赵祯已经基本相信崔桃的自尽推论,但他还是不解,虞县君为何要如此,为何要这样舍命。 “正常人的确不大可能因为这些事便赌气自尽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但虞县君不通,她本就是有气节之人,才华横溢,心气儿孤高。这点上,从她所绘的画便可探知一二。” 虞县君所画的松、鹤、荷花,皆表达了那些意境。 崔桃说到这里时,赵祯不禁垂下眼眸,也认同了。平日里与她相处,因他是君王,她待他当然会更热情些,所以赵祯在这方面感知得不是那么浓烈。 但在昨日崔桃离开皇宫之前,曾让他命人探查虞县君生前的真实性情如何。而且听崔桃那口气,竟有一种叫他了解清楚虞县君性子缺点的意思。 赵祯当时挺惊讶崔桃为何要他查这些,那会儿他觉得人已经死了,被人害死了。死者已矣,再去追她死前有什么小过小错,有何用? 赵祯本不理解的,但是当时因为他信任崔桃的查案能力,便应了下来,依其言命人去做了。 “请容妾斗胆猜测一下,官家并非仅仅因为弦乐等四名宫女的哭诉或告状,才会发了之前那般大的怒火。”崔桃望向赵祯,“官家是否还看了什么虞县君所留之物,比如书信?” 赵祯更加震惊,没想到崔桃连这都猜到了。 宋御史等观察赵祯的反应,不禁也个个心中暗惊,这崔氏居然几度‘猜测’这么对!一次是猜,多次还是猜么?当然不是,她是大罗神仙吧! 难不得包拯和韩琦力保这崔氏在开封府,之前听说她查案厉害,还觉得那些传闻有些许夸张,当然凭事实看崔氏是有些能耐的,但他们真没想到崔氏这么厉害。 唯有亲眼见识,方深知。 拜服,佩服!以后谁要敢挑唆他们去挑这位崔娘子的错处,他们就跟谁急!此等巾帼之杰,便是违了父命,为国效命又怎样?挺她! 赵祯这会儿终于缓过神了,对崔桃点头应承。 “弦舞声称,她在收拾虞县君的遗物之时,有一封信放在了箱底,那箱子里放着的都我赐给她东西。 她还说,你查案实则是在遵从太后之命。她曾无意间撞到罗都都知嘱咐你,务必撇清太后与虞县君之死的关系。罗都都知还要你唱苦肉计,要假装与你不和,他反受太后责罚,如此就可以把你推向我这边,让我信任你的调查结果。” 这些话若换做平常情况来说,赵祯或许会三思其话的正确与否,哪怕是生怒,也会给崔桃解释的机会。但在他看了虞县君所留书信之后,他再听到弦舞的这些话,愤怒便无法遏制了。 崔桃了解,以虞县君的文采,信上之言必然字字泣血,极具说服力,这一点从她可以说服曲太医的能耐就可以看出来。更不要说赵祯对虞县君有较深的男女感情,本来就在为她的死而感到伤心内疚。 崔桃知道赵祯不可能一字一句去公布信的内容,只问他:“可否因这封信,令官家产生了‘窝囊’的想法?读完这封信后,官家是否对太后更有怨言了?” 崔桃用怨言来形容不过是出于礼貌,准确的说是愤怒和憎恨。 赵祯又是一惊,随即整个人才仿佛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信很长,说她有一次在被太后刁难之后,预感自己可能有朝一日会遇意外,便先留一封信把心里话说与我。” 赵祯看向崔桃,眼睛里有失望之色,也有对崔桃的歉意,他这样解释就是为了在向崔桃道明,他为何之前会那般对她撒火。 “她信中所言句句痴心赤诚,皆为我着想,知我心里苦,也期望我会更好,我因此便更加内疚后悔。” 崔桃表示理解,共情了,便很容易有认同感,于是就潜移默化地认同了虞县君信中所暗宣扬的精神和观点。随后再加上弦舞的告状,好脾气的赵祯便也有了无法遏制的愤怒,想要站起来对抗太后了。而对抗太后的第一个举措,就是收拾她。 其实在弦舞告状之时,赵祯还想到了崔桃昨日令他调查虞县君性格缺陷的事儿来,才会更加认定了崔桃有问题。 “不看信的内容为何,只看留信此举,也是符合自尽的情况之一。”崔桃请赵祯传召曲太医,令其坦述他所知的情况。 赵祯在听曲太医叙述他被虞县君游说的情形时,眉头紧蹙,发觉到自己和曲太医情况类似了,果然虞县君很会说服人。 “她身患重疾,本就命不久矣,加之她原本就与太后不对付,昨日受太后的折辱之后,她忍无可忍。向来心气儿高的她,便在赌气之下,生出了以死复仇、挑拨官家与太后母子关系的想法,且付诸执行了。”崔桃简单总结前因后果。 “这弦乐、歌、舞、画四人,竟也有胆量配合她?”宋御史惊讶问。 “虾找虾,蟹找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崔桃用一句俗语一句雅话,解释了宋御史的疑问。 宋御史明明品级高过崔桃,此刻却不禁拱手作揖,敬谢崔桃的解释。 “确实如此,她既有说服官家、曲太医之才,说服这些宫女想来不难。” 当然前提是,这些宫女都如崔桃所言的那般,与虞县君在某些观点上看法一致,皆为虾或皆为蟹。哪怕不是虾蟹,在与虞县君日久的相处中,也在虞县君的影响下变成虾蟹了。 这时,弦乐、弦歌、弦舞和弦画被带入了垂拱殿。 赵祯凌厉的目光扫过四人,最终停留在弦舞身上,斥她们四人道出实情,为何要撒谎欺君。 四人都感受到氛围不对,但弦舞还是伏地哭泣,表示她没有撒谎。 “虞县君对你有恩,为了你跟罗都都知大吵了一架。所以你的决心最坚决,四人中便选你来给官家送信,并且诬告我。”崔桃质问道,“为何诬告?可是见我查到了虞县君暴瘦的情况,去了太医院,你怕我会揭发出虞县君的自尽真相,令虞县君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了,便先下手为强?” 弦舞听到崔桃的质问后,脸色慌乱起来。弦乐、弦歌和弦画三人也都慌张不已,表情破绽百出。 宋御史等人看得明明白白,料准了这事儿的确都符合崔桃的推敲和断定了。 四人还犹豫不肯认。看来她们确系如之前对崔桃所言的那样,做好了舍命的准备。想来虞县君的慷慨赴死,给了她们极大的影响和表率作用。精神领袖一旦主导了她们的思想,便可以令信仰者为之其赴汤蹈火。 赵祯再度斥责,指出了她们撒谎之处,却没想到换来的竟是拼死狡辩。 相较于初时的震惊,四人现在的状态恢复了不少。 “是婢子的错,婢子当时太惊讶了,没注意到地上有没有水,因为装茶的大碗就摔在地上……婢子脑子都乱了。” “婢子其实查看过虞县君的脸,掀开头发后吓了一跳,就松开了,才匆匆跑走。” 崔桃不禁点了点头,指着刚才说话的弦画评价道:“这个解释好!” 赵祯:“……” 宋御史等人:“……” “虞县君身子一直很好,婢子们贴身伺候着虞县君,岂会不知?她节制瘦身,不知受了多少辛苦,曲太医怎能不顾是非曲直瞎说?说不定他是受了什么人的要挟!” 弦舞又开始哐哐磕头,请赵祯明鉴。 四人的坚持狡辩,竟叫崔桃感动得有点想相信她们了。 崔桃惋惜自己在虞县君死后才认识她,若能在其生前得见,说不定她们还能交流一下彼此做精神领袖的经验。 相较之前对崔桃的撒火,赵祯这会儿脾气相对温和了。虽然他愤怒虞县君骗了他,四名宫女骗了他,但这五人敢以命为代价的‘牺牲’,还是令人不禁感到震惊和无可奈何。 虞县君的死,确系有太后欺辱她的缘故,也有着对他能够‘独立’的期盼,而这份儿期盼赵祯自己也有,也是他平日里跟虞县君相处的时候曾有意无意表达或抱怨过。 赵祯看向崔桃,此时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进行处置和问话,可该对这四人用刑? “这话也说得不错!人死无脉象,乍看尸身表面倒真看不出来有什么病——” 崔桃也赞美了一下弦舞刚才的狡辩,随即就请曲太医把她之前对他说过的话,跟这四位宫女讲一讲。 “你此言一出,若立功了,官家想来会因你自首和问询证供有功,减轻你的罪名。” 曲太医明白崔桃这是给他机会,对崔桃感激不已,忙对弦舞等人道:“我劝你们最好还是老实交代,有些话不能乱说,病入膏肓之人,便是身体表面看不太出情况来,剖尸细查其五脏六腑,却是什么都瞒不过。” 四宫女一听‘剖尸’二字,都瞪眼惊住了。其实不止他们,宋御史三人外加赵祯,都很惊讶。 赵祯盯着崔桃,本想问她是否真打算要去剖虞县君的尸身,便见崔桃先行礼发话了。 “请官家准许妾剖开虞县君的尸身!”崔桃不等赵祯发话,又补充一句,“若官家不同意,妾便去请求太后!” 宋御史等人:“……” 崔娘子,你牛啊!这么明晃晃拿太后威胁皇帝的话你都敢说出来! 赵祯本欲张开的嘴,忽然觉得没必要张开了。好的,他知道了,他的回应根本不重要,这虞县君的尸体剖定了,如果这四名宫女不肯老实招供的话。 弦乐、弦舞等人听了崔桃这话,自然是无法不信,请问了刘太后,那虞县君会留全尸才怪!不说的结果是死,说了也是死,但说了还可留虞县君一具全尸……四宫女该如何做下决定,心中已然清清楚楚了。 她们哭得泣不成声,随即老实地交代了虞县君因受辱后,心生决绝之意的经过。 “太后走时,婢子等人确实乖乖站在院中候命。但须臾后,婢子便趁他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进屋去探望了虞县君,却见她边哭边在坐在桌案后写信。婢子得知她有决绝之意后,便出言劝慰,却不想虞县君主意已定。 虞县君跪下来求我们,说为了大宋,为了官家的以后,她便该在这时以死推官家一把,令官家不必再因孝而心慈手软,再三忍受着太后的辖制。她哭着恳求婢子们帮帮她,希望婢子们能舍小己为国,只要帮着隐瞒她自尽寻死的情况就好。眼见着虞县君真服毒自尽了,婢子们如何能不动容……” 弦舞哭着喊道,手不停地拍着地面,痛苦又无助。 “虞县君去的时候,我们都在,眼见着她毒发,蜷缩在桌下,最后一动不动了——”弦乐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也哭得泣不成声。 接下来,出现‘漏洞’的细节都被一一交代清楚了。 虞县君毒发挣扎的时候抓着桌腿,引发了桌子的晃动了,当时桌边正好放着太后的人留下的那半大碗茶水,茶碗落地摔碎了,便洒了满地的茶水,点心和盘子也都凌乱了。她们也没有动现场,因为这样更显得毒发的情况。 四人因为眼睁睁见证了虞县君服毒和毒发的经过,自然不会怀疑虞县君是否真的死了,所以没去也不敢去证实虞县君身亡的情况。 她们随即就跪在虞县君的尸身跟前,发誓一定要助虞县君妥当了却她的遗愿。然后便强压着伤心,返回院中,像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一样,遵从太后之命,继续在那里守着。 等她们站满了太后要求的三个时辰,弦舞还特意提前唤了其它四名宫女和内侍一起作证,假装她们刚发现尸体。 但因为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进屋后,对现场的观察就没有之前那样细致,深深印在她们脑海里的虞县君的死亡现场,是虞县君挣扎毒发刚死时的情形。所以在供述的问题上,四人竟不约而同地一致,都不觉得地面上洒满了水有什么问题,也没有意识到不掀开虞县君脸上的头发是个破绽。 赵祯听完整个经过之后,眉头皱得极狠,他闭上眼,隐忍地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去。此时此刻的他,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太后驾到!” 刘太后匆匆赶至垂拱殿,她气势汹汹,一脸问责之态。随即看见崔桃完好无损地立在殿中,而弦乐、弦舞等丫鬟则狼狈伏地,完全是一副认罪的模样。刘太后的脸色立刻变得淡定了,她随即落座,免了崔桃等人行礼。 “说吧,怎么回事。” 崔桃正欲张口,刘太后立刻命道:“给崔氏赐座,也该让她歇一歇了!宋御史口才好,你来说。” 崔桃便得了个座,还别说,跑来跑去点头哈腰又站着这么久,还哭嚎了一阵子,她真有点累了。 宋御史便依命将整个经过详述给太后听,不敢有半点错误或遗漏之处,末了他实在没忍住,称赞了崔桃一句。 “……当真是巾帼之杰啊!” “不错,比起老身当年都不差。”刘太后赞许地看了一眼崔桃。 刘太后什么人物?辣到不行的老姜,对人向来挑剔。她能把一个人跟自己比,还承认不比自己差,是绝高的赞美了。甚至对皇帝,她老人家都没这么称赞过。 当然此时的赵祯已经不及去顾及这些了,他还沉浸在复杂的受惊和悲伤之中。 “这虞氏我早瞧着有些妖邪,因见官家甚是心悦,才留了她。”刘太后道。 赵祯怔了下,看向刘太后时,他复杂的情绪中再添一层复杂。 再接下来,似乎是时候他们母子交心了。刘太后就把崔桃、宋御史等都给打发了。至于弦乐、弦舞等人,则暂且都被押了下去。 宋御史等跟崔桃道别,走的时候,他们看崔桃那眼神颇有欣赏敬意。 崔桃正琢磨着她是不是也可以走,就被罗崇勋请去了慈明殿的一间屋子里饮茶。 桌上有春藕,鹅梨饼子和各样雕花蜜煎。 崔桃不会客气的,吃得很欢快,其中蜜煎类尤以樱桃煎最好吃。崔桃吃完了之后,转眸喝口水的工夫,就见罗崇勋将更大一盘樱桃煎送到她的右手边。 这可太会伺候人了。 这位罗都都知在不嚣张玩儿殷勤的时候,还真讨喜。 崔桃礼貌道谢后,就继续吃起来。 罗都都知赔笑着对崔桃道:“先前对崔娘子多有失礼之处,还请崔娘子见谅!” “客气了。”崔桃不多说,因为她的嘴要忙着吃。 这樱桃煎是以万颗去核捣碎作糕,果肉不多便不好吃。北宋的樱桃可没有大的,都是小樱桃,所以这去核的工夫可不容易。不仅要把核除了,还的保留好挤出的果汁,不然味儿肯定不足够好。 宫里头所用的樱桃自然是精选颗粒较大且有滋味的,而且这时候已经不是樱桃的时节了,便是用糖腌渍,想来也得用到冷库储存。所以,此时此景,此味良独美。 “小人仔细想过了,崔娘子对小人的提点真对!”罗崇勋接着道,“小人自恃得了太后的宠信,便狗仗人势,太过嚣张了,该打!” 罗崇勋说着,就伸手拍自己脸一下。 崔桃吞了嘴里的樱桃煎,倒有点惊讶罗崇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热情了。 “罗都都知这般是为何?” “自然是三省自身,跟崔娘子好好赔罪。”罗崇勋马上乖乖道。 “还是有点怪怪的,再透露一点,我也不会吃了你。”崔桃对罗崇勋笑一下。 “是太后——” 话刚起头,齐殿头跑来传话,说太后要回来了。 罗崇勋赶紧忙活去迎接,又好脾气地笑着嘱咐崔桃且等一会儿。 崔桃没有疑惑多久。 等她在慈明殿再见拜见刘太后的时候,崔桃就听刘太后开口便质问她当年为何要离家出走。 刘太后已经了解了崔桃一些经历,对于崔桃当年离家出走之举却有些不喜。 罗崇勋一边在旁奉茶,一边先替崔桃解释了,“小人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凭崔娘子的性情,哪怕是失忆前,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这等失礼越矩之举。” 崔桃明白了罗崇勋的暗示,这事儿她若有妥当的理由来解释,那她今天大概就会得机会有富贵了。 ※※※※※※※※※※※※※※※※※※※※ 总结数条“这样做就会留言多”的建议之第二条:断章。(我总结好几条呢,包括送红包,都一一验证之后,综合对比统计)。 特别感谢一碗丸子送了三条千字长坪,我回头为你写个小剧场哈~~,之前投深水鱼雷的小可爱,还有大家累积投雷打赏我这么多,都挺破费的,也得表达感谢,该写一下小剧场。欠几个小剧场容我回头去算一算。 对了,有小可爱问我减肥的方法,我忘了说了。虽然上个月一共掉了4.8kg,但我觉得未必是真有效好办法,等我再坚持一个月看看综合情况,再跟你们细致讲一下哈,不能胡乱说。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若见 1个;(也感谢这两天投喂营养液的小可爱,作话太长了,我就没挂出来,希望你们别介意哈~回头也为你们写个小剧场。我的天,欠多少了,我再去算一算) 第 58 章 崔桃立刻跟刘太后细述了她调查的经过。 讲述的时候, 崔桃特意用了走近科学式的悬念手法,把那些细小繁杂的线索逐步披露出来,倒是让刘太后很有兴趣地把整个故事都给听完了。也正因为全部都听完了, 刘太后能够得以更加全面地了解崔桃如今的处境,对崔桃的喜爱和欣赏更深一层,甚至十分心疼她。 崔桃还在整个叙述的过程中, 巧妙地夹带了点‘私货’,让太后能感受到她对于过去真相的强烈探究渴望,以及她誓要揪出藏在崔家暗害她之人的决心。 刘太后叹息地点了点头,感慨崔桃的经历曲折凄苦,令人心疼。 崔桃却没有推卸责任,对于自己曾经意图偷盗盐运图的罪名,进行了深刻检讨, 向太后保证, 她以后一定不会再犯任何违法的事情。 “我瞧你失忆前也不像是个坏的, 明明没有杀害孟达夫妻, 却一声不吭地认下了罪,想来那样的日子你本就不想过, 才会厌弃人世一心求死, 身不由己罢了。” 刘太后连连叹气,倒不质疑崔桃的忠心,如今她所立下的功,早就抵过她曾犯下的那些过了,更何况她当年的情况很可能是被逼无奈所致。 一个人本性好与坏,刘太后自觉地自己这双眼还是能够瞧得清楚的, 这崔桃绝对是难得活得通透的女子, 甚至让她恍然有种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 “你陷于微末, 受尽磨难,却终能历苦而坚,逆流而上,熬得出头之日,十分难得。这以后啊,便只剩下享福了。” 刘太后笑着招呼崔桃到自己身前来,握住了崔桃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禁感慨她与崔桃一见如故,甚是有缘。也夸崔桃是个福气之人,多亏了她,才能化解了她与皇帝之间的嫌隙。 崔桃听到刘太后这话,心里免不得高兴。刘太后可不是随便作承诺的人物,她肯再三说她有福气,那她必然是会得到福气了。考察这一关过了,想来她今天在太后这里肯定会讨得好处和体面。 “听说你送给你父亲的开封特产,转头都被他弃置路边了。他对你,未免太过刻薄了些。”刘太后突然提及崔茂。 “这倒也不能全怪家父,他并不知妾当年被劫持的真相。”虽然不知情,却不能作为他对幼女一直冷血的借口。崔桃之所以象征性地为崔茂求说一句话,是因在‘行孝为先’的大环境下,她不好太过言语刻薄地去说自己的亲生父亲。 刘太后点了点头,赞许崔桃懂事。不禁跟崔桃讲起自己孤女的身份来,她本对自己无父无母,也无兄弟姊妹的情况,一直抱有遗憾。 “却想不到你这有了,不如没有。” 刘太后让崔桃且宽心,以后她若受了委屈,可以找她来做主。 刘太随即后从罗崇勋手里接过崔茂的折子,履行了她之前对崔桃的承诺,亲自在折子上批下‘修身养德’四个字给崔茂。 这四字对于文官来讲,已经是极大的讽刺了。崔茂但凡有点脑袋都能参透,刘太后在骂他为父德行有失,崔茂自然也能明白刘太后偏站在崔桃这边的态度。他便是再不喜崔桃,却不能不给刘太后的面子,否则他可真是活腻了,官也做到头了。 崔桃现如今差得就是的挺直腰板的‘硬气’,太后这四个字,便足够让她理直气壮了。 崔桃忙行礼谢过刘太后。 “你这性儿我颇喜欢,身边若早有你这般得用之人,如今也不会……”刘太后话说半截。 崔桃忙表达了她愿效忠太后之诚心。 崔桃敢在嘴上这样说,是因为她心里非常明白,刘太后肯定不会把她留在宫里。一则她经历太复杂,满身都是槽点诟病,比如做过仵作验尸、偷盗过盐运图、还混过江湖、处于失忆中等,不论哪一条都足够令御史参讨几个月了。二则太后非常清楚她的能耐,绝非池中物,她这样的人留在宫中,很可能会成为第二个她,甚至比她更厉害。 如今赵祯有皇后郭氏,郭皇后系为刘太后当初最相中的人选。现在郭皇后本就不受赵祯宠爱,刘太后有手段,却也不似不讲情义的人,绝不可能做出将郭皇后逼入难境的选择。 所以她这个人才,太后就算再相中,也只会留在宫外用。 果然不出崔桃所料,刘皇后随即就笑叹一声,“老人家了,倒是该耽误你们这些年轻人。对了,那虞氏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不好确定,发病之后能引发脏腑衰竭的病不在少数。” 不确定的事情不好说太多,崔桃现在也不能去剖尸确认。不过根据曲太医的描述,倒是让崔桃想起有一种遗传性的肝病,可使得人体内血的铁含量增多,加重脏器负担。肝病最宜心情开朗,制怒不生气,气性大的话发病更快。虞县君那气性,自然是只会将病况加剧。 刘太后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本来也不甚关心虞县君的真正病因为何。 “家里的事查清楚后,记得往这知会一声,我也好奇到底是谁在算计你。” 刘太后随即下了一道懿旨,赞崔桃为‘巾帼之杰’,准其留在开封府协查办案,任何人对此不得擅加干涉和非议。此外,刘太后还留了个玉牌给崔桃,令其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来找她。刘太后让崔桃以后有什么新鲜蹊跷的案子,就来跟她说说。 她很喜欢崔桃说叙事的这张嘴,可比那些专门讲故事的还厉害。而且真人真事儿,更有听头,也能让她顺便了解到民风和百姓们的生活况。 崔桃马上跟刘太后打了保证,有这样的荣幸,她以后不论在宫外还是宫内都很荣光了。 崔桃再度谢恩之后,方告退。 罗崇勋亲自送崔桃离开,他瞅着崔桃手里拿的玉牌,恭喜崔桃道:“这玉牌连调兵都使得,可见太后器重崔娘子,恭喜贺喜崔娘子。” 崔桃拿这玉牌到手的时候只觉得手感不错,用料贵重。还以为刘太后作为宫中最厉害的大佬,所用之物都这么质量好。如今听罗崇勋这番话后,她立刻担心自己是不是拿了块招人嫉妒的东西。 但罗崇勋却露出一脸‘你高兴坏了吧’的表情给崔桃。 崔桃也不好表现出别的情绪,配合地表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再度谢恩,也多谢罗崇勋的提点。 待崔桃走后,罗崇勋便去回禀刘太后。 刘太后慢悠悠地品了口茶后,对罗崇勋叹道:“可惜先选了郭氏,若不然……” “小人看崔小娘子是个知恩图报的,太后对她的这份儿恩情,她定会记挂着一辈子,在外头也不碍什么,高人在哪儿都得用。”罗崇勋忙宽慰道。 刘太后笑了,点点头,“这话倒也不错!” 罗崇勋随即端了一碟樱桃煎送到刘太后跟前,告诉刘太后今儿尚食局做的樱桃煎味道格外好。崔娘子已经亲自验过了,吃了一大盘子。 罗崇勋特意比量了一下,有比他脸还大的那么一盘。 刘太后本无意吃这种点心,太过常见,加之年纪大了,对这些东西也没多少胃口了。可听罗崇勋那般一形容,她倒是来了兴致,那孩子能吃那么多,想来的确好吃。取一块樱桃煎来用,味儿还真不错,甚过以往。 赵祯这时候特来求见,自然是为虞县君的案子再度给刘太后赔罪,还特意带来了他亲自挑选的赔罪礼。 “这些玩意儿送不送我倒不要紧,官家可别忘了该赏之人便是。但这赏赐却也不能太招人眼,送人家最需要的东西才最好。” 刘太后的话令赵祯立刻意识到是指崔桃,他自是早就有打赏她的想法,不过确实没有刘太后想的周全,马上应承表示他都明白了。 刘太后点了下头,拿起一块樱桃煎递给赵祯。 赵祯怔了,不禁有些激动了。刘太后已经很久没有嘘寒问暖,问候过他了,更不要说亲自递个点心给他了。他虽为太后之子,但因为太后生他之时已经年四十三,精力不大够用,便让当时的杨淑妃也是如今的杨太妃跟她一起共同抚养。 赵祯称刘太后为大娘娘,杨太妃为小娘娘。自他登基以来,从来都是大娘娘对他严厉管控,多是叫他读书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帝王,除了严格的管教,根本没什么温情亲情可言。倒是小娘娘对他的饮食起居一直关切照料,所以赵祯如今跟杨太妃的关系会更好些。 赵祯认真又正经地接过了刘太后递来的樱桃煎,便珍惜地送入口中,先只咬了一小口吃。 刘太后也从赵祯的反应中,反思出自己往日对这孩子似乎有些过于苛责严厉了。但他是皇帝,是天下百姓敬仰的君王,是满朝文武皆从其命的官家,若不能严格要求他,教养出个狗屁不通、荒淫无道的东西出来,她不仅愧对于天下,也愧对于九泉之下的先帝。 赵祯虽不是她亲生,但她并没有子嗣,养他到大,又岂会没有真感情?。刘太后从来不介意赵祯恨她、怨她、嫌她,只要他能做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她背负点怨言和骂名算得了什么?为母不在于慈,而在于教子有方,育子成材。 但是经历了虞县君的案子之后,加之见识了崔桃如何变通圆满地处理这桩宫案,倒让刘太后突然意识到,凡事过犹不及。多些变通,多些人情味儿,才会让这宫里不仅仅只有冰冷的宫墙,还有温热的母子之情。 “瞧给你省的,莫不是怕我肯多舍一块给你?想吃多少这都有。”刘太后温和地笑起来,看着赵祯的眼神多了许多温柔之意。 赵祯咽了嘴里的东西后,忙鼻子发酸地点了点头。 刘太后见他吃完了,又亲自拿给他一块,还跟赵祯笑着形容了崔桃之前在她这吃了多少樱桃煎。 “真有这么大一盘?”赵祯惊讶问。 罗崇勋忙跟着附和确实有,转即就叫人把那吃剩的空盘子端来,刚好还没收拾下去。 母子二人见了,笑得更开心,彼此之间的隔阂倒是不再那么深了。 “她查案敏于常人,我刚刚仔细看过证供了,记述得非常详细。除了之前所说破绽之外,大娘娘这里的人当时形容那碗的打小,却和弦乐他们的形容不大一样。弦乐她们心中有鬼,有意挑唆我与大娘娘之意,比量的碗便大了至少半寸。” 赵祯说到这里,便垂下眼眸,跟刘太后道歉自己因一时情急而武断,几度对她心有怨憎。 “事情已经过去了,便罢了,我们母子之间还能彼此记仇不成?不过,官家却该以此为警醒,谨防有人因此而利用官家的仁善之心。” 刘太后告诉赵祯,从这件事里便可以看出,这人心想什么便会表现出什么,终有蛛丝马迹可寻。他以后也要学会多观察,特别是对于臣子们的言行。 赵祯马上乖乖点头应承,表示明白。 赵祯又请示刘太后,该如何处置虞县君的四名宫女。对于虞县君的死和四名宫女拼死相护,让赵祯触动颇大,他还是想给她们留一个全尸,也算是谅在她们舍命护主的赤诚之心的份儿上。 刘太后没多言,让赵祯自己做主。 这令赵祯不禁更加心怀愧疚,毕竟整件事中,最受蒙冤的人就是太后,便只能在以后对刘太后更孝敬些了。 …… 崔桃回了开封府不久,便得了赵祯的赏赐。 这对母子有些意思,都送她牌子。但赵祯送给她的是开封府的腰牌,还跟一般人的还不大一样。人家的腰牌,正面是开封府,背面的职务只写一个,到她这儿却有意思了,什么仵作、画师、大夫、衙役、书吏、府库…… 兼具了。 崔桃拿着俩牌子去找韩琦。 “官家这是打算把我当骡子使?”这怕是封建帝王对无产阶级的残酷压榨! 韩琦看过之后,一句总结:“各项杂事皆可插手。” “经你这么一说,听起来好像还挺好了呢。”崔桃佩服韩琦的高情商表达能力。 “恰好适合你,可随心所欲,必不会是令你处处担责之意。”韩琦道。 “那可不一定,官家可没特意说明。”崔桃严谨道。 “无碍,我允你如此。谁若敢因此挑你的过错,我参他。” 韩琦话说的风轻云淡,却让听者心中一动。 “那若是官家挑我错呢?”崔桃追问。 “官家也非完人,可挑之处颇多。”韩琦回道。 胡言外之意:如果是皇帝挑你毛病,照参不误。 要紧的是他说这话的态度,一直很淡然平静。这种态度也彰显出了他很有自信和把握,比话语本身更有说服力。 崔桃竖起两双手的大拇指,开心地给韩琦点赞。 “这块呢?罗都都知告诉我,还可以调兵。比起官家,太后是不是对我太过器重了?”崔桃继续问另一块。 韩琦接过太后御赐的玉牌来看,笑一声,“若遇险境,倒是能到当地衙门调来几个人来给你救急。” “啊?”崔桃觉得这跟调令军马的说法差别有点大。 “只凭一个物件,没旨意、官印或文书,就可随便调动千军万马,岂不成了儿戏?这玉牌最多为出入皇宫所用,若离了东京,倒是可以凭此证明你是皇亲女眷,受人敬重之用。” 崔桃松了口气,不禁在心里骂那个罗崇勋说话夸张,害她居然还在担心得了这玉牌会不会招致不必要的记恨。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来自大老板的赏赐却不非越重就越好。 “若这般便极好了,最恰到好处。”崔桃更开心了。 韩琦:“恭喜。”这次不仅解决了宫案,也一并解决了她所受的局限。 前些日子,她尚没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崔茂。今后却是不一样了,有贵人撑腰,便是有崔家众多长老和族人们众口一致地指责,她也没必要担心害怕了。 “喂!听说你们军巡铺的吴三脚崴了,祁二还领命去了随州没回来,你们剩下的这几个人可还行?每年你们能不拿倒数最末,可都是靠着这二位臂力好的撑着呢哈哈哈……” 嘲笑声有点大,再说这时节天气热,大家都开着窗。崔桃隔着挂着珠帘的窗户听到这话。 崔桃听这声音很耳生,应该不是韩琦麾下的人。 开封府毕竟是大宋首府级别的执政机关,除了府尹,俩位推官,另还有判官,司录参军,六曹即功、仓、户、兵、法、士参军等等,各自麾下都带了不少人。这就跟一个大公司有诸多部门一样,不常在一个部门里做事的人难免就不熟悉。 “用不着你们操心,痛快滚远点!” 这一句崔桃就认得了,是王钊的声音。 崔桃倒是鲜少听到王钊说话这么气急败坏,便是遇到大案,也没见他如此过,而且他这口气听起来却还是那种底气不足的气急败坏。 “哈哈哈……”嘲笑声再起,又听王钊骂那些人赶紧滚。 崔桃挑眉问韩琦外面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端午赛龙舟,每年府衙内都惯例会有这种比试。”韩琦解释道。 “咱们这边没人啊,居然还能被他们笑话了去! ”崔桃不服气了,当即就跑出去找王钊。 王钊正带着李远等人原地矗立,撇嘴生气。忽见崔桃跑过来,他们马上都笑起来,恭喜崔桃受了太后和皇帝的器重。 “我来啊!”崔桃拍胸口自荐道。 “来什么?”王钊怔了下,一听崔桃说赛龙舟的事,脸色顿时尴尬起来,他伸长脖子远远望了一眼韩推官的屋子,懊恼道,“隔了这么远呢,你和韩推官都听见了?” 崔桃应承,“嘲笑声那么大。” 王钊脸色更尴尬,以至于都不好意思露出整张脸,假意不停地用摸了摸鼻子。 李远气得掐腰,跟王钊感慨,“早知道就不该把祁二派去随州查幻蝶的案子,如今这案子都结了,也用不得着随州那边的消息了,结果人还回不来!” 王钊点头附和。 “没听到我说话?我来!”崔桃道。 王钊和李远互看一眼,都不禁笑起来,多谢崔桃有心帮忙。 “崔娘子来恐怕不大合适。” 王钊忙跟崔桃解释,可不是他们嫌弃崔桃是女子,是这规矩不能破。 “对啊,坏了规矩不说,若是被其它衙役瞧见了,只怕更会笑话我们,讥讽我们几个大男人无能,竟然让女人凑数。”李远道。 “规矩是什么,说来听听?”崔桃问。 李远:“这赛龙舟是我们衙役之间比试,得是衙役,崔娘子虽然如今留在开封府,最多也就算跟在韩推官身边的师爷?” “那我行的。”崔桃道。 “当然不行。”李远和王钊异口同声回答道。 “你们等着!” 崔桃转身就跑回韩琦的屋子。 这倒是把王钊和李远吓着了,莫不是他们刚刚表达有不妥当之处,惹恼了崔娘子,居然还跑去跟韩推官告状了? 王钊和李远互看一眼,彼此的眼神中带着忐忑。 很快崔桃从屋子里跑出来,王钊和李远都心跳加速,挺直腰板,做好了被崔桃‘收拾’的准备。 结果却见崔桃笑着跑到他们跟前,举起一个牌子。 “这不是咱们开封府的腰牌么?”王钊和李远看了腰牌正面后 ,同声感慨道。 崔桃把牌子翻转,故意用手抖了抖,让他们两个好生看清楚。这令牌后面是不是有‘衙役’两个字。 李远惊得瞪圆眼睛,他还是头一次看到写了这么多身份的令牌。一边跟崔桃点头,一边问崔桃这令牌的来历。 “御赐的,所以我能不能参加划龙舟?”崔桃下巴一扬,拿鼻孔对着俩人,得意问。 俩人连连点头,异口同声表示:“能,太能了!” “那龙舟之后,还有击壤,来不来?”王钊兴奋地问崔桃。 “行啊!” 崔桃一听还有别的东西可玩儿,当然要要积极踊跃参与。 韩琦隔窗听见崔桃和王钊等人的对话,不禁笑着摇了下头,由着崔桃跟王钊热闹去。他则将写好的信折好,放入信封之中,令张昌派人将信送与他大哥,并嘱咐他一并带些开封特产回去。 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外头热闹声散尽了。 崔桃复而折返找韩琦,继续她之前还没说完的谈话,“韩推官是怎么神算出我会在宫里受到官家刁难?看的是哪本易经八卦?我也想看看。” 韩琦笑,“不会算,也不知陛下会对你发怒。” “那为何你嘱咐我,若遇到麻烦就大声哭?”崔桃惊讶。 “宫里头就怕悄无声息地处置人,闹出动静了,便要用规矩去处置,便有可回旋的余地。” 崔桃明白了,不管是在赵祯处理政务的殿宇,还是在宫妃颇多的后宫,其实她大声哭叫都有用。当然前提是她夹在宫里俩大佬的中间,两位大佬都在派人跟进她的情况,所以她的大叫才会成为一种很有用自保的办法。 “那我运气不错,刚好那会儿一叫就召来三名御史。”崔桃自夸道。 “这是自然。”韩琦笑应,实则他认为那三名御史应该是太后的安排。 崔桃从韩琦这抹笑里头,隐约感觉到了别的意味,莫不是他心里头正想‘你正是运气不错才会遇到我’? “韩推官运气也不错。”崔桃不吃亏地回了句。 韩琦执笔的手一顿,便戳在了刚写好一半的文书上,半片清隽的小楷全废了。 崔桃瞄了一眼,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看来被她猜对了! 韩琦缓缓抬眸看向崔桃,却正看见崔桃俏皮小得意的小眼神儿。 韩琦一时没忍住,不禁笑出了声,这笑却不如他一贯常保持的那种浅淡斯文了,是很明显地开心一笑。乍然褪去年少老成的斯文,变成了阳光下的朗朗少年。 “六郎这么笑可真好看。”崔桃欣赏性地看着韩琦,浑然不知自己的目光灼灼,比桃花还要潋滟。 韩琦回睨崔桃一眼的时候,手里的笔禁不住又戳在了文书上,两大块墨渍明晃晃地印在上头,倒像是一双黑漆漆的牛眼。 韩琦无奈地将笔放下。 崔桃顺势就把写毁了的文书撤换了,给韩琦重新铺好一张雪白的纸,笑着请他继续写。 “你出去吧。”韩琦道。 “为何要赶走我?我会伤心的。”崔桃其实很了解韩琦的意思,她若再留在这,他的文书怕是写不完了。走是要走的,人也是要逗的。 “若写不完,晚上怕是无法请你吃那稀罕物了。”韩琦直戳崔桃的软肋,还故意补充解释一句,“当然,你若伤心吃不下,咱们改日也行。” “这就走,不伤心。” 崔桃麻溜地关门走了。 韩琦再提笔,在新铺好的宣纸上刚写了两个字—— “大人,我等你呀,不见不散!”轻轻的女声从东窗传来。 韩琦的手再次顿住,笔又戳在了纸上。 他转头看向在窗边冒半个脑袋的崔桃。 崔桃正笑眼弯弯,好像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一般,对他挥一挥,然后才撤离。 韩琦默了片刻,确认崔桃不会在重新出现之后,才重新再新换一张纸。下笔之前,不禁勾起嘴角,几乎是全程维持这样愉悦的状态将一整篇文书书写完成。 …… 五月初五,汴河边。 开封府的龙舟比试即将开始,河岸两侧引来了不少百姓的围观。 因为有许多衙役负责汴京各处的巡街任务,其中不乏有各商户和百姓们认识的衙役,百姓们自然是各自支持着跟他们关系要好的,为他们呐喊。 崔桃招呼王钊等人提前活动好筋骨,别一会儿划龙舟的时候腿抽筋了。王四娘和萍儿带了些点心,分给大家吃,补充好体力。 韩琦随后也到了,穿着月牙白锦袍,衣淡却更衬脸俊,当即就引来四周不少小娘子们直勾勾的目光。 王钊一瞧连韩推官都赏面子来支持他们,便鼓励大家这次定要一鼓作气,好歹争取排倒数第四,绝不能继续在倒数第二第三徘徊了。 “好歹比倒数第一强。”有人乐观地喊道。 “哎呦,你还不知道么,往年的倒数第一今年没参加,所以今年的倒数第一真有可能是咱们了。”李才叹道。 参加划龙舟的几名衙役都哀嚎起来,“早知道咱们也不参加了。” “滚一边去,别灭自家志气,长他人威风。你们好意思在韩推官跟前丢人吗?”王钊质骂完这些人,就问身边的崔桃是不是这个道理。 崔桃方回神儿,含糊地应承王钊一声。 昨天她因为要进行龙舟集训,没能赴约韩琦的晚饭邀请。今天韩琦穿这一身,显得人若修竹,清隽异常,她就贪了会儿色,重要的是被贪色之人还正用温柔的眼神回应她,自然容易深陷其中…… “哎呀,崔娘子,你不会雷声大雨点小,昨儿还闹着我们要赢,喊着大家晚上一起练,今天就泄了气了?”王钊恨铁不成钢地叹道。 “谁说的,赢啊,肯定赢。”崔桃高声道。 “那我们就努力争取倒数第四!”李才等人涨了点气势。 崔桃背着手,歪头打量李远等八人:“一个个都是长得块头挺大的男人,张口就是倒数倒数,不丢人么?不是第一,那能叫赢么?” “正数第一?”李才惊诧问崔桃,好像必须要确定一下崔桃说的第一不是倒数。 崔桃气得狠瞪一眼李才,“我参加的比试就没有倒数过的,若非要倒数也行,那我们今天就倒数第十!” 今天一共赛龙舟的有十队,倒数第十 ,恰恰就是正数第一。 王钊、李才等佩服崔桃的‘壮志’,但是美好的愿景跟现实终究还是有差距的。他们这些拿刀的,在臂力上还真就是比不过仓曹那边抬银子、扛大米的。 “这划龙舟不光是靠臂力,更重要是速度和默契,还有划水的角度,怎么划才能借水力最快。有两个人最为重要,一是鼓手,二是舵手。今儿我做舵手,你们在后头,快慢都跟紧了我,鼓手由萍儿来。” “萍儿?”众衙役不约而同看向萍儿那小细胳膊。 “她通音律,懂节奏,这东西最重要,一会儿我教你们怎么听。” 对于萍儿身份的问题,也好解释。崔桃在开封府的身份既然已经是官方认可的了,那萍儿和王四娘作为她的手下,自然也算是挂靠有名分。而且李远他们本来就是怕有女人上去,输了更丢脸。那要是有女人上去赢了第一,可是非常长脸的事儿了。 崔桃随即就带着王钊等人密谈了一会儿。 仓曹参军周初锴带着他麾下的队伍来了,看见韩琦后,他故意高声惊叹:“哟,韩推官也来了!” 周初锴那些手下之中,正有昨日笑话王钊的人。如今瞧崔桃也在他们队伍当中,都禁不住笑起来,逗乐问王钊等人莫不是真找不到人了,才让女人上。 “我们倒不介意你请的人不是衙役,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叫女人呢。” 王四娘当即冲过去,把崔桃的身份腰牌亮到那厮眼前,让他看清楚她家老大御赐的身份。 仓曹这边的衙役都长见识了,唏嘘之余,自然是不敢质疑御赐的腰牌有假,却还是偷笑不止,暗中嘀咕着这次比赛的倒数第一算是有着落了。 “被这样嘲笑几年了?生不生气?想不想报仇?”崔桃质问王钊等人。 王钊、李才等人早就憋着怒火冲天了,他们当然想! “听萍儿鼓,跟紧我,还有谨记我昨天教你们划船方式。”崔桃跟他们道,“若你们都能做到我嘱咐的,一定会赢。你们中谁要是坏了事儿,那就是‘罪人’了,要拿出三个月的月俸请大家吃饭!” 众人应下,这就依次上了龙舟坐好。 崔桃让萍儿专注,一定要敲好鼓,不然的话她会被王四娘嘲笑一辈子。 萍儿特认真地点头,双手拿着鼓棒,紧盯着鼓面。 水上拉起一条绳,高声一喊比赛开始,绳落,鼓声起! 在众百姓的呐喊声中,十条龙舟开始向前冲起来。 起初大家的速度相差不多,但随着时间和路程变长,崔桃等人所在的龙舟渐渐‘一马当先’了。 两岸的百姓支持仓曹的人最多,见此状都惊呼起来,催促他们快追。 周初锴也震惊了,惊诧地扭头看向身侧韩琦。 韩琦此时目光正紧追崔桃的龙舟,果然一直遥遥领先,她也是一如既往地会给人惊喜。 周初锴注意到韩琦上扬的嘴角,暂且先没说话,眼看着崔桃、王钊等人的龙舟最终胜利了,他才忍不住问韩琦,“这崔娘子是妖怪吧?” 会划龙舟的人都知道鼓手和舵手很重要,如今这两个重要的位置都交给了女子,关键是还赢了他们其余九队的全员男子。这太可怕了!特别是作为往年一贯第一的仓曹队,脸彻底没了! “自己无能,却怪别人厉害。”韩琦冷冷瞥一眼周初锴。 周初锴才刚那句不过是玩笑,不过见韩琦生气了,晓得自己开错玩笑了,忙赔罪。 王钊的、李才等人刚刚比赛的时候,他们都谨记崔桃的吩咐,完全专注于划水。等意识到他们真的赢了,得了第一名之后,都疯了一样欢呼。这下他们可都长脸了,下了船之后,可劲儿嘲笑仓曹那帮人,还不忘说他们居然嘲笑女子,现在他们全员男人的龙舟跑不赢有两名女子的,是不是更丢人。 仓曹龙舟队一个个被嘲得脸都没地儿放了,最终老实地跟王钊等人赔罪,求放过。 接下来还有击壤比赛,便是远处摆好瓦片,投掷石头击瓦。赢者队伍第一名可有二十贯赏钱,银碗一个。崔桃小石头一抛,啪啪啪把瓦全都精准地砸碎了,都不用王钊等人出手,一个人直接干翻所有参赛者,又拿了个第一。 这下可太长脸了,此后一个月,王钊麾下的衙役们在开封府里那可都是横着走了。 晚上的时候,崔桃带着王四娘和萍儿去了韩琦家里包粽子。今儿因为大家一起过节,而韩琦表示他准备的那稀罕物量不多,更适合俩人一起用。所以崔桃还是没有吃上韩琦说的稀罕物,只能再往后延期了。 “那东西不会坏吧?”崔桃很是有这方面的忧心的。 “还活着,坏不了。”韩琦随即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崔桃,随后在崔桃疑惑地眼神中,给出了解释,“给你的节礼。” ※※※※※※※※※※※※※※※※※※※※ 谁说这篇文营养液下来了,就给我投喂的???这双充满智慧的鱼眼已经察觉到营养液发下来了,快快把白白的液体交出来!!! 不好意思昨天腰疼请假了,赠送小剧场:《一碗丸子引发的‘惨案’》 崔桃给韩琦做了一碗丸子,各个都不同:虾的,鱼的,香菇的,牛肉的,羊肉的,鸡肉的,还有荠菜的,豆腐夹心糯米的…… 丸子做完之后,刚放在灶台上,来案子了,崔桃急忙去验尸。 过了会儿,王四娘和萍儿来到厨房,顿时被这一碗丸子的香味所吸引。 王四娘伸手就要吃,被萍儿打了手。 萍儿:“你知道崔娘子留给谁的就吃?” 王四娘:“就我们仨儿住着,丸子就在这,肯定是留给我们俩吃的!” 萍儿:“你也不想想,就你那饭量,老大给你留吃的什么时候少于三碗?” 王四娘:“也对。” “所以是给我的,刚好够我的饭量。” 萍儿要去端丸子,被王四娘拦住了。 王四娘:“就你那哭唧唧的样儿,老大为什么要特意单独给你做饭?奖励你眼泪多不成?” 萍儿:“她好像是没特意给我做过。” “是给我们二郎的!”吕公弼的随从在门口听了半天,立刻站出来,“她知道我们二郎要来,特意做来款待二郎。” “胡说八道,他也知我来了,你们也不看看这碗里的内容,定是给我的。”韩综自信道。 众人:“为何?” 韩综:“样式不重复,每个丸子一个样儿,总结起来叫什么?” 众人:“什么?” “‘综’啊!”韩综得意道。 最终,还是有人不服,四人七嘴八舌吵起来。 韩琦这时来了,大家就让韩琦来评理判定。 “不然我出一难题,你们作答,一炷香内最先答对者为胜,便拥有这碗丸子。” 四人觉得公平,请韩琦出题。 “何人经商出远门,河水奔流不见影?” 吕公弼:“是‘可’字。” 韩琦:“我问的是何人,‘可’是字却不是人。” 韩综:“我知道,夸父!想跟‘日’做生意,追啊追就没影了!” 王四娘和萍儿想不出来。 “全输,庄家赢。” 韩琦端走一碗丸子。 众人:“喂,你还没告诉我们答案是什么?” 韩琦:“是出门坐船死在河里不见尸的商人。” 众人:“……” 神特么‘难题’! 等等,难道是他们的智商被鄙视了?韩琦认为这题对他们来说就是难题? 不过,他们确实都没答对qaq 献给发表四次千字长坪的一碗丸子,后面也会有给大家的,都别急~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碗丸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君九龄、小桃子 1个; 第 59 章 ‘节礼’是一封信?信里会是什么呢?崔桃不禁猜测。 崔桃立刻就排除了情书的可能。韩琦之前送他那么精心绘制的扇子时都没题诗, 只写了一个‘桃’字。可见他这个人表达情意更趋近于务实,做多言少。而且如果真是情书的话,凭韩琦一谈感情就害羞的劲儿,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公然拿出来。 所以崔桃就更加好奇这信里的内容是什么。 拆开信后, 信纸上只有一行字。但上面的消息却对崔桃来说很重要, 她惊讶地看向韩琦。 “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 还并未派人监视, 怕打草惊蛇。”韩琦道。 崔桃立刻把信纸搓成一条, 送到油灯边烧了。 谨慎起见,为求万全。 那边围着米盆包粽子的王四娘和萍儿吵起来了, 方厨娘不晓得这俩人平时的相处就是这习惯,一边包粽子还要一边分神照顾她们,温柔劝和。 王四娘:“哎呦, 这粽子怎么包都漏米啊!” 萍儿:“把枣放最在下面, 再放米就行了。” 王四娘:“你这什么破方法,还是漏啊!” 方厨娘赶紧手把手教王四娘怎么握粽子叶,然后又把一颗枣放进去,再教她如何把江米倒入,洒些许水抚平江米表面。 王四娘终于可以进行最后面的步骤, 将粽子叶折盖上, 然后系好。 “你绑绳子的时候得握紧了, 不然都漏了。”萍儿嘱咐道。 王四娘当即就握紧—— 啪!啪!啪! 粽叶裂开两半, 原本包在里面的江米全都漏回江米盆里。 米盆里有水,萍儿正好凑到盆边,正往粽子里舀米, 结果被喷溅了一脸。 “你怎么这么笨!不会包还非要凑热闹, 一边等着吃不好么!”萍儿气急败坏地对王四娘凶横道。 王四娘有些恍然, 望着两眼萍儿。转头气呼呼地去找自家老大,结果发现崔桃正在铜盆里烧纸。 “在祭奠谁?”王四娘好奇问。 萍儿一听这话,也赶忙凑过来,“那要不要准备些香烛,拜一拜?” 崔桃无语地打发她们赶紧包粽子去。 王四娘马上想起来‘正事’,跟崔桃告状:“我正要和崔娘子说呢,我难得学一次包粽子,她居然骂我笨,可凶横了!” “我那是嫌你捣乱,你若不掺和,我和方厨娘还能包快些,我们可以早点吃上。”萍儿白一眼王四娘,转身返回到桌旁,拿粽叶继续包。 崔桃也打算加入包粽子的行列,便去洗手。 王四娘巴巴地凑到崔桃身边,“崔娘子有没有发现,萍儿如今变了?以前除非是遇到让她特别伤心的大事她才会激动大喊,平时她都是温温柔柔的,当然话让人听起来十分欠揍。但刚才我不过是粽子没包好罢了,她却直接撒火,骂我爱碍事了,温柔不见了。” “嗯,脾气越来越像你了。”崔桃叹道。 王四娘特骄傲地点了点头,“有出息!如今我瞅她可顺眼多了!” “顺眼还跟她吵?” 崔桃擦了手之后,便拿起五片粽叶,灵巧地做成漏斗状,加了枣子和蜜豆,再添江米,然后三两下的把粽叶缠绕好,再用水煮过的马蔺草绑好。因为粽叶本就宽大,两片叶子就可以包成正常大小的粽子,五片叶包出的粽子可谓是堪比脸大,还得是王四娘的那种脸。 在王四娘的惊叹下,萍儿也想尝试一把,但她最多只能包好三片叶子,四片也可以勉强,但稍微有点漏米。煮粽子的时候,找角度摆放好,却也不碍什么。 王四娘赶紧也要尝试,两片都包不好的她,五片叶直接逼得她暴走了。 “我手这么大呢,可比崔娘子大多了吧。可为何我有种把握不了它们的感觉,怎么到崔娘子那双手里,它们就那么容易听话,很容易就成了?”王四娘费解不已。 萍儿和王四娘让方厨娘也来一个,五粽叶对方厨娘来说也并不难。但等方厨娘包完了之后,王四娘就起哄让崔桃和方厨娘比试一下,谁会赢。 “你们说比试就比试了?没有奖赏的比试可没趣儿。”崔桃不感兴趣道。 “最近攒了三百文钱,我都拿出来!谁赢了给谁!”王四娘一咬牙道。 萍儿想了想,“我绣了一块百蝶布,还没决定做什么。但真真有百蝶,各有不同,不重样的。” 崔桃对这些东西倒没多大兴趣,不过见二人既然倾其所有想要看比试,那就比一下也无妨。 “玉杵。”韩琦斯文道。 王四娘、方厨娘和萍儿都很惊讶,没想到韩琦会凑她们这热闹,而且一张口就是那么贵重的玉件,果然不愧是当官的人。 “既是过节,自当尽兴。” 见众人都很惊讶,韩琦就多给出一句解释。 王四娘自然高兴奖赏丰厚,反正钱不是她出,悬赏越多越让人兴奋。 萍儿其实很爱玉饰,很后悔会自己当初没能好好跟家里的长辈学包粽子的手艺。早知道有朝一日会有人拿这么多好东西悬赏,她天天练习包一年粽子也可。 但随着比试开始进行后,方萍儿深刻地醒悟到自己当年幸好没学,不然别说学一年了,就是学一辈子也比不过崔桃。 方厨娘可以用续叶子的办法,包出十片叶的粽子。崔桃的就多了,大家不用数就知道她肯定赢了。先拿了七片粽叶交错摆在桌底,之后续粽叶的时候,也不知用了如何巧妙的穿插手法,粽叶竟然都听话地被编织起来,添了米之后,交错封口系好,包出一个有盆口那么大的粽子,大概共用了五十片叶子。但粽子仍然保持了斜四角形,要知道这形状的粽子最难包,用了拿么多粽叶居然还一点都得不变形,让人觉得厉害又可怕。 纵然是做了一辈子饭的方厨娘,瞧见崔桃这手法都不禁叹服。 “瞧瞧这聪明人啊,不管做什么都比我们这些俗人厉害。” 韩琦看着这大粽子,就想起上次崔桃进宫前给过他的承诺。果然,她给他包了一个最大的粽子。 这么大的粽子想要蒸熟,需要很长时间,所以这粽子自己一个是单独另安排一锅煮。 等粽子的时候,崔桃得了韩琦给的玉杵臼,她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声跟韩琦道一句谢。这道谢自然不像在众人面前那么正经,声音里略带那么一点点撒娇意味,让人听着意犹未尽。 “你凭本事赢的。” 黑漆的眸里映出的全都是崔桃的身影。 崔桃笑了笑,她自然知道韩琦料准了她会赢,才会加这彩头,“我若赢不了,六郎的玉杵送到方厨娘那儿了,可怎么办?心里急不急?” 玉杵臼难得,研磨最细腻,用来制些名贵精细的药丸时最得用。 当然韩琦赠她这玉杵臼,难得之处却不是这玉杵臼的用处,而是其中的寓意。在场的人读书的不多,大概都不明白,但崔桃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唐时裴铏所著的《传奇·裴航》故事里,男主裴航便因寻得玉杵臼为聘礼,才得以求取云英而成仙。 所以这玉杵臼,也有那么一点求娶为聘的寓意。 韩琦大概没料到崔桃连这都领悟到了,突然轻咳了一声。 崔桃立刻端茶给他。 “下次直接送啊,不必担心我不收。只要是六郎送的好东西,我都要。” 崔桃的声音带着俏皮,些许丝丝的甜意,愣是把一句不客气地要东西的话,说成了比蜜还甜的调情之言。 “再说我也不是什么都会,一旦输了,被别人得了好处,岂不亏?” “瞧手法便知输不了。”韩琦应道。 崔桃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揶揄韩琦:“啊,原来六郎心里早都算计好了才送!” 韩琦被当场戳穿心思,假意用手掩嘴又轻咳了一声。这时候王四娘和萍儿那边又热闹起来,他就顺势侧身扭头看过去,好似被那边的吵闹声吸引住了一般。可崔桃知道,他一向对外事态度淡然,哪会因那俩人频频吵嘴而去关注。 这可太害羞了!等将来成婚之夜,他会不会羞得跑掉了? 这会儿桌上的饭菜已经被张昌张罗满了,各色从夜市买来的小吃,还有各处酒楼有名的招牌菜。既然是过节,桌上自然该摆满大家口味最好的菜,这一点不用韩琦张锣,张昌已经自己领悟到位了,特别是客人之中还有崔娘子。 王钊和李才这会儿来了,俩人一进院儿就闻到了飘来的粽子香,直叹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李远随后带着他的妻子蒋氏也来了。 崔桃吃过蒋氏做的很多豆腐,却从没见过蒋氏本人,如今见了面忙先道谢,又问孩子们怎么没来。 “太皮了,怕闹着韩推官。再说今儿白日都玩儿疯了,这会儿都没什么精神,我们走的时候已经睡了。” 蒋氏也以前只听李远说崔桃这个人有多神,却从没听李远形容过崔桃的相貌。所以蒋氏想象中的崔桃,长得彷如有三头六臂,就算没有,还以为应该如王四娘那般的人物,又高又壮,才会无所不能。 可如今瞧见崔桃是这般细皮嫩肉俏丽的小娘子,她不禁惊叹,这样娇娇俏俏的美人儿竟有那般厉害的能耐,也更惊讶她这样的女子竟能熬得住牢狱的磋磨。 “我可太佩服崔娘子了。”蒋氏赞叹不已,却也要跟崔桃好生道谢,当初若非她出的好主意,她们一家子的日子如今还不知道多清苦。如今可真好了,孩子们想吃肉的时候就能吃上肉,生病了也不怕买不起药,一家子再不用像以前那么艰难了。 等那个超大的粽子蒸好,被王四娘和萍儿齐力抬上来的时候,众人都惊讶了。 热闹非凡,啧啧赞叹。 酒至半酣,李才提议大家玩游戏,击壤或投壶都可。 “请求崔娘子不要参加!”王钊马上道。 “这是什么话,欺负人家小女子不成?”蒋氏立刻为崔桃抱不平。 李远忙拉住蒋氏的手哀叹:“却别为她说话了,我们这可都是怕被她欺负了才这样说。” 蒋氏这才恍然反应过来,李远跟她说过龙舟比赛和击壤因有崔桃,才让他们今年都得了第一。可见崔娘子太厉害了,倒叫这些大男人都怕了,可真她们女人争气了! “韩推官玩不玩?”李才问。 韩琦摇头。 大家偏起哄要韩琦露一手,好容易过节,请他凑个热闹。 韩琦倒也不含糊,接过十根木箭,便一个接着一个往壶里头。这投壶游戏到韩推官那里,仿佛那窄小的壶口就不是壶口,是宽广无垠的湖泊,任他怎么扔都会进。 众人无一不后悔他们刚刚嘴欠,居然撺掇韩推官来玩儿这个。他这分明就是第二个崔娘子,再谨记一条,玩游戏也不能带他! 随后,韩琦也跟崔桃一样,被大家‘冷落’了。 那厢一帮人边吃酒边热闹地玩着比试,这厢只剩下崔桃和韩琦坐在桌边。 崔桃不过随便瞧了两眼热闹,就自得其乐地专注于照顾到桌子上的每一盘菜。其中令她觉得最出彩的一道菜,是炒羊肉丝。 可别瞧这道菜简单,味儿特好。羊肉丝用了豆粉打芡,切得细细的。这刀工很老道,竟能把肉丝切得几乎近发丝一般,令每丝羊肉在烹饪的时候,都得以被佐料煨透了滋味儿;同时也因为够细,令其在烹饪的过程中大面积接触空气,让羊肉的腥臊味儿都得以挥发,也更易熟,翻炒两下即可出锅,可保持住肉本来的鲜嫩。最后葱丝的拌入,进一步解臊增添清爽的口感。 崔桃的刀工也算可以,却比不了做这道炒羊肉丝的厨子专业。虽然比不了人家这手艺,做不出来一样味道的菜来,但记住是哪一家,想吃的时候去那里买就行了。 崔桃拿一个干净的碟子,又取来一双没用过的筷子,给韩琦夹了一碟炒羊肉丝送过去,小声告诉他这个好吃。 韩琦正尝着崔桃所包的那个大粽子的其中一小角,说是一小角,可分下来的时候那也有一碗的份量了。 韩琦就像是一个接受了长辈交代下来的任务的孩子,一口接着一口吃得认真又斯文。等崔桃的碟子送过来的时候,他正好也该是吃点菜的时候。羊肉丝入口的时候,味道惊喜,让韩琦不禁叹服,崔桃挑出来的菜,永远不会让人失望。 大家一起尽兴至深夜,才准备散了。 这一次萍儿非常厉害地控制住了王四娘的酒量,没让她醉得太过分,所以她们三个女人可以一起走路回开封府。正好过节街上热闹,还能再看看,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都吃得多,走走路顺便还能消食。 三人离开的时候,韩琦目送崔桃。他话没特别说什么,眼神里却有崔桃才懂的不舍之意。 崔桃笑着跟大家道别后,便对上韩琦的目光,故意捧着玉杵臼在胸前,手像照顾小宝宝一样,轻轻拍了两下玉杵臼,然后就笑眼弯弯地跟韩琦道别。 韩琦眸底意动,克制的结果是声音低沉沙哑了,“注意安全。” “韩推官放心,我们三个会武的娘们谁敢欺负?就怕不来呢,来了我正好练练腿脚,好久没揍人了,手都痒痒!”王四娘勾着崔桃的肩膀,爽朗道。 崔桃一把推开她,“你怎么不喝晕过去!” 话听着像是在训斥王四娘混账,可在韩琦听来就另有一层意思了。上次便因王四娘喝吐了,韩琦才有了送崔桃回去的机会。知崔桃跟他有着同样的期盼,心里免不得觉着甜了。 韩琦没看太久,及时转身回府。但人并非他不看了,就会在他脑海中消失,恰恰相反,不停浮现,令他意乱。自小到大,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对他投瓜掷果的女子也不少,但从没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崔桃跟着王四娘和萍儿笑闹了一路,没想到在快到开封府的时候,碰见了韩综。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路边,太显眼了,还有二十几名家仆候在旁侧,韩综随后从马车内下来了。 他穿着极讲究宽袖广身袍,袍子上金线绣制的祥云纹似要将他这个人衬托到天上去。玉冠束发,若柳长眉,桃花眸却不似往日那般有艳色,添了几分清冷。随着徐徐夜风的袭来,崔桃能闻到从韩综那边飘来的淡淡酒味。 王四娘和萍儿见到韩综都愣了下,同时看向崔桃。 崔桃看得出来韩综今天有点不太一样。 之前在韩琦那里包的粽子太多,又因为大家分着超大粽子吃,所以小粽子都没有动,大家走的时候都均分了拿着,王四娘和萍儿也拿了一份儿。 崔桃就让王四娘把粽子送给韩综,算是谢礼,感谢他曾为开封府几桩案子提供过线索。 韩综看着送来的粽子,本来有几分开心,但听到崔桃公事公办的道谢口气,那点喜悦全都散了。 韩综用笑容掩盖情绪,问崔桃:“不好奇我为何会在这等你?” “我好奇,你就会说实话了?”崔桃反问韩综。 韩综默然垂眸,倒不似往常那般跟崔桃狡辩了。 连王四娘都察觉出韩综的不对,她扭头想跟萍儿交流一下,却发现萍儿正低着头,用左手抠着右手的掌心,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王四娘忍不住摇了摇头,多情总被无情恼啊。这令她不禁又要感慨一句:这韩综到底是哪里合了萍儿的意? 男女感情的事情永远说不清楚,王八都能和绿豆对眼,还有什么不可能?再说韩综的条件本来也不差,更不差萍儿一个因看一眼他就对他趋之若鹜的女子。谁先用情认真了,谁就输了。 “没事我就回去了。”崔桃道。 韩综看一眼崔桃没说话,转身进了马车。车里车外的人都安安静静,车没动,人没动,好像一切都是石雕一般。 王四娘纳闷了。 萍儿也奇怪,因为看不到韩综了,她勉强还能控制住自己,不必再继续掐手。 崔桃便带着她们俩人回了开封府。 “怎么回事?刚刚韩二郎那是什么意思?”王四娘满脑费解,是她晃神了?有一瞬间无意识了?怎么感觉好像错过什么,少了一截? “他什么时候正常过,别想了,都赶紧洗洗睡吧。”崔桃回屋放好玉杵,便在窗边静坐。 等王四娘和萍儿屋子的灯都熄了,她复而起身,又从开封府的后门出来。折返到刚刚遇到韩综的地方,韩综果然还在那里。不过没了马车,也没了侍从,只剩他一人提着一包粽子负手立在巷中,仰头望着天上的银河。 “陪我去个地方,可以么?”韩综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立刻激动地转身望向崔桃。 “不去,来这是想劝你早点回家,省得让父母操心。” 韩综突然嗤笑一声。 崔桃当然不是真关心韩综,她之所以来这是因为她发现韩综喝酒发神经了,有露出更多破绽的可能,所以才会舍掉睡觉休息的时间来调查他。 他刚刚那声笑有点意思…… “今天于我而言是特别的日子,”韩综叹道,“但你若不想陪我,我也不强求,早点回去休息吧。” 于他而言特别的日子,却特意来找她陪,可见这特别的日子跟她也有关。 崔桃想了下,转身就走。 “喂,你还真走啊!”韩综急了,立刻喊住崔桃。 “便是失忆了,你也不该对我如此。记忆没了,难道俩人之间曾经相处的感觉也都会没了么?”韩综抱怨声中带着浓烈的控诉之意。 他真的有点醉了。 崔桃停下脚步听完韩综的话后,转身看他:“俩人相处的感觉?所以你撒谎了,我们之前确实在一起过,并非只你一个人一厢情愿?” 韩综愣了下。 “还是端午这日在一起的?是去年的端午,还是前年的端午——”崔桃从韩综的表情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噢,是前年端午,那我们曾经在一起两年了。” 面对着崔桃的精准判断和咄咄逼人,韩综才恍然明白过来,崔桃出来见她,全然是为了能从他身上找到破绽和答案。 他在深情,她在查案。 “怎这般无情?”韩综彻底醒酒了,桃花眸里含着笑,却是笑得虚伪、凉薄又有几分哀伤。 “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没什么会比死更会教育一个人。为值得的人去死叫牺牲奉献,死得其所;为不值的人去死叫傻瓜蠢货,让人悔不当初,恨不得一切从没发生过。” 韩综:“我——” “你只是失去了感情,就指责我无情。而我失去了记忆,失去了命,那我该指责些什么呢?”崔桃抢白完毕,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补充一句,“是几乎失去了命,但那段日子生不如死,却比没了命更狠。” 崔桃的话进一步刺激到了韩综,令韩综直勾勾地盯着崔桃,半晌都难以作出反应。 “所以,你凭什么?想珍惜,当初干嘛去了?想珍惜,为何至今不肯交代实话,通篇做戏撒谎骗我?真当我失忆,就是个傻子可以被你随便忽悠是么?” “我不是,我——”韩综慌了神,忙要跟崔桃解释,但再一次被崔桃打断了话。 “你就告诉我,你能不能实实在在地把过去的一切,没有一句假话地跟我全盘拖出?” 韩综怔然,又默然。 崔桃料到如此了,半点不意外,转身便决绝而去。 韩综攥紧手里提着那包粽子,转手就狠砸在了墙上。粽子散落一地,沾了灰土,有的甚至都漏出米来了。韩综静默了片刻之后,蹲下身,一个接着一个的捡起,用他华贵的衣裳兜着这些粽子。最终,一个人默默地抱着粽子,背影孤独地消失于夜色深处。 崔桃关上开封府的后门,人靠在门上松了口气,随即捶了捶胸口。刚刚她对韩综撒火的时候,感觉到胸口有一丝丝疼,这是她原本身体里残留的感觉么? “我感觉得出来,你没爱错人,他应该也爱你的,只是逃不过现实的逼迫。”崔桃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自己安慰自己。 所以爱情啊,若想久长,并不仅仅是两个人相爱就够了,必须明智地考虑到现实问题。不然爱得疯狂,是自虐,是自寻死路。 崔桃平复心情后,从袖子里掏出桃花玉扇,展开来看了会儿。一边用扇子扇风,一边步伐轻快地回去了。 …… 次日,崔桃赶早等来了韩琦,主动跟他交代情况。 “昨晚韩综找我了。” 韩琦长睫微颤,“何事?” 崔桃精准抓住了韩琦的小表情,略表担忧地垂头,“说了怕你生气。” “那肯定会生气了。”韩琦应和道。 崔桃听韩琦居然都不跟她客气一下,跟他道:“男人就该胸宽四海,撑得起无数只船。” “不该仅有一只姓崔的船?”韩琦反问。 崔桃服气地蔫蔫点头,应承道:“该。” “说吧。”韩琦说罢就坐了下来。 崔桃立刻双手奉茶到韩琦手边,对他道:“就是大概确定了一下,我们似乎有过两年旧情,可能似乎也许是前年端午开始在一起了。” 韩琦垂着眼眸,看着崔桃刚才奉过的那杯茶,没别的反应。 崔桃瞄了他两眼,“介、介意了?” 韩琦还是没回话。 “我之后就给他骂回去了,什么都讲得明明白白。”崔桃继续解释道。 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寞中…… 崔桃开始琢磨着自己是该退该进。 这事儿跟某些事儿可不一样,如果他介意你的过去,这会子跑去撒娇让他别生气,反而是自轻自贱了。即便是失忆,崔桃也不会为自己过去的经历而感到可耻。这就是她,完整的她。如果不能接受,不能怪人家不好,却也不是她的错,只能说两个人不合适了。 “若恢复记忆,你可还会明白?”韩琦突然问。 崔桃听了他这句话后,才放下心来,原来韩琦怕的是她恢复记忆后会离开他。 崔桃马上肯定地跟韩琦点头,打保证:“会非常明白。” 于崔桃而言,那些过去早就遥远了,就算记忆恢复,给她的感觉也不过是她曾经历过的一个世界罢了,根本不会影响到她现在的感情决断。 韩琦还是没有抬眼看她。 崔桃看看左右,确定没外人后,去拉住韩琦的右手,“往日的大人可不是白叫的,你要让着我一点。” “嗯。”韩琦应得干脆,回手握住崔桃。 “有度量,够男人!”崔桃连忙赞美。 “便是再嫁,也是你挑我。”韩琦因为是坐着,崔桃站着,所以此刻他要仰眸去看崔桃。配合他那句‘你就是二婚,也是你来挑我’的话,倒让崔桃有一种自己是女神的感觉了。 “哈哈!”崔桃禁不住用手刮了一下韩琦的鼻梁,“韩六郎寡言,但说起甜言蜜语来,赛过十个嘴皮子溜的。” 韩琦猛然揽住崔桃的腰,崔桃身体突然失衡,下意识地搂住了韩琦脖颈,坐在了韩琦的左腿上。 俩人面面距离前所未有得近,再凑近一点就要脸贴脸了。 那就一定要再凑近一点! 崔桃直接把自己脸贴在了韩琦的脸上,搂着他脖颈的双臂又收紧了,随之收紧的还有崔桃腰上的那双手。 崔桃明显能感觉到韩琦的呼吸声加重,抱她的力道先紧后松。之所以紧,必然是激动了,之所以松,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力道收紧了,不想让怀里的她难受,所以才松了些。 这男人可爱得过分了! 崔桃还想腻歪一会儿,她好贪恋韩琦颈窝处的冷檀香味儿,特别好闻。 奈何条件不允许,外头有脚步声传来。 崔桃马上挣脱,跑去跳了后窗。一些列动作非常迅速,等韩琦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就只看到了崔桃跳窗的背影。跟做贼一样! 韩琦不禁笑了一声,进而缓缓地吸了口气,再饮了凉茶,才算渐渐平复刚刚的刺激。 “韩推官,咱们前天审出来的那事儿怎么处置?”王钊进门后,就询问韩琦的意思,“要不要请崔娘子来出出主意?” “谁叫我呢?”崔桃悠然从门边现身,还有些睡眼朦胧的样子,看起来好像真的刚起床一般。 韩琦见她此状,不禁压抑住嘴角。 “崔娘子,那个天香楼的孙鸨母终于在我们日夜轮番详审之下,招供了!”王钊道,“认了我们所抓的那些人都是天机阁汴京分舵的人马,还坦白了天机阁的总舵就在泉州。” “这可是大好事儿,赶紧上报剿灭!”崔桃高兴道。 王钊摇头,“但并不知具体位置在哪儿,那天机阁阁主就是一条老狐狸,平时往下传话都是吩咐属下去做。若真要人去总舵见他,这些人不光要蒙着面,还要被塞住鼻子和耳朵,只能用嘴呼吸,然后被装进载有三寸厚木箱的毛驴车上,走上大概一天的路才能到。” “走一天?那可未必是泉州了。”崔桃分析道。 “也对,但这不说泉州也不行啊,那地方她也不知道在哪儿。总之她每次去见天机阁阁主,都是到了泉州,在约好的地点写明他们的住处,才会被天机阁的人找上门,然后坐着那驴车去见阁主。等她睁眼再能看见的时候,已经是天黑了,屋子里都点着油灯,天机阁阁主就在屋子里等她苏醒,然后把事儿交代完了,她就会又被遮住眼耳口鼻送回去。”王钊叙述道。 崔桃随后从王钊中得知,这些消息只有孙鸨母一人供述,其余的天机阁人员并没有接触到总舵那一层。 “一家之言,未必为真。”崔桃叹道。 “是啊,我也担心有这方面的问题。”所以王钊之前才会想着也要让崔桃来一起分析一下这个情况,“不过她供述的有关于天机阁其它可求证的事情,倒是都证实了属实。为了撬开她这张嘴,可花费了好久的时间,什么刑具都上过了。” 王钊烦躁地挠了挠头,觉得这事儿有点棘手。主要是牵涉到泉州,不在他们开封府的管辖范围。如果多派一些人去查,汴京这边儿就照顾不到了。如果只派几个人去的话,凭着天机阁的狡猾程度,怕是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崔桃等了会儿,发现王钊没提韩琦信上的那件事。便大概明白了,那事儿应该是韩琦自己用了手段去查的,别人还不知道,只告诉了她。 怪不得说是送她的节礼。 崔桃刚这样想完,就听韩琦说:“前日我得一个可靠的消息,地藏阁汴京分舵的位置。” 王钊一听兴奋了,直叹大家先把地臧阁的分舵剿灭了也行。 崔桃惊讶地看向韩琦,这就公布了?刚还以为只是送她一个人的节礼…… 但听韩琦接下来的话,崔桃意识到已经不是节礼的问题了。 “地藏阁较之天机阁更为狡猾,未免夜长梦多,今天剿灭正合适。” 崔桃:“……” 今天就剿灭!不放长线!不钓鱼!不去侧面小心探查! 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么?不,并没有。 崔桃随即又听韩琦吩咐王钊,先带人暗中从大、中、小三个范围将地臧阁包围。为何会这样操作?便是为了避免地臧阁内部藏有暗道,从这处地方跑到附近的地方或是更远点的地方脱身,所以包围的范围进行了三重区域锁定,可见韩琦要剿灭这些人的决心。 “去把韩综请来。”韩琦又道一句。 这是—— 何意? 让韩综眼睁睁地看他带人剿灭地臧阁分舵? 崔桃挑了挑眉,默默的选择全程闭嘴。 惹不起,惹不起,这男人要开始公报私仇了。 ※※※※※※※※※※※※※※※※※※※※ 今天执行“这样做就会留言多”的建议之第四条:发红包,这章评论随机发100个小红包。 说起来我无意间实施了断更,所以上章算建议之第三条:断更(有趣的是目前真的是断更后的上章评论最多)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erlock 7个;粥粥看不过去 4个;45515671、32286503、27749946、叫我女王大人、君槐、一碗丸子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