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娇雀(双重生)》 王帐 暮冬,九夷山脉的雪尽情落了好几日,莹雪皑皑,堆银砌玉。 戌时,夜色添寒。 锦虞提挈一盏宫灯,匆促奔走,薄底鹿皮小靴踩在厚雪上,仿佛都不觉僵冷。 她右腕的雕花手链上坠了只巧致的银瓷铃铛。 跑得快了,嵌在里头的玉珠子撞过来,又兜回去,叮叮当当作响。 前路忽陡,锦虞猝然一踉,方稳住身子,便听见了背后逼近的脚步声。 她眉心蹙痕一重,猛地转过了身。 数十人披甲佩刀,悄无声息肃立周遭,俨然一支精锐兵卫。 锦虞捏紧宫灯,回眸望了眼身后深浅不明的雪坡。 她羽睫一颤,喘息在这天寒地冻的深夜,凝成了凌乱的霜雾。 这时,两侧兵卫高举的火把之下,一人自暗处稳步走上前来。 冠帽束发,锦衣庄严,他站在她面前两步远,一身浩然正气。 “属下奉命,接公主回宫。” 看清他的脸,锦虞忐忑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精致的玉容渐渐覆上一层寒意,她声音轻轻的:“我倒想听听,如今,你所奉何命,奉何人的命。” 那人保持着扶剑行礼的姿势,没有任何动作。 锦虞漠然看着他,眼底一片凉薄:“谢怀安,你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谢怀安依然闭口不言。 他素来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双杏眸清透绮丽,为人称羡,眼波掠来的温度像是能将人的心跳都夺走。 便如同现在,他也只是垂着眼睑。 他似乎不愿当着她的面回答,但锦虞没想放过他,“说话!” 习惯了服从她的命令,僵持半晌,谢怀安还是深吸了口气。 “属下……”他索性闭了眼:“楚,金吾卫统领,谢怀安。” 听罢,锦虞嘲讽一笑:“好一个大楚的金吾卫统领。” 她深凝目光,语色渐冷:“昔日你谢家犯下不赦之罪,父皇仁慈,与你重用,更是金印紫绶,他对你这般信任,到头来,竟是你谢怀安通敌叛国!” 她字句讥讽,刀刀刻在他心上。 然而谢怀安始终未抬头,夜色昏昧,没人看得到他的情绪。 此时,勘探的斥候兵归来复命,近他耳边低声启禀:“统领,赤云骑的营地就在附近,是池将军亲自领的兵。” 闻言,谢怀安眸光一动。 池衍…… 片刻后,他收回思绪,招了手,便有一兵卫呈上一件金丝绣鸾羽缎披风。 谢怀安接过,旁若无事般轻轻抖开,“夜寒,公主千金之躯,莫要受凉了。” 厚暖的披风刚落到肩头,便被锦虞蓦地掀甩在地。 他也不恼,缓缓道:“请公主随属下回去,只要公主安分留在后宫,陛下断然不会为难你。” 锦虞冷冷剜视着他:“楚国的皇帝,你唤得倒是顺口!” 谢怀安微顿,而后极低一丝叹息:“东陵疆土已成楚地,陛下既有意立妃,公主大可与从前一样锦衣玉食,免了流放的苦,又何必……” “啪——” 重重的掌掴声清脆,他歪头闷哼,声色戛止。 “他杀我父皇,屠我东陵子民,毁我城池灭我王城,血仇深恨不共戴天!” 紧抿的双唇因愤怒而颤动,锦虞攥起拳头:“谢怀安,你最好是现在杀了我,否则我和你,不死不休!” 她很倔,一旦笃定,便就不会变了,谢怀安从来深知不疑。 他直起身,这次态度强硬了几分:“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如若公主还要执迷不悟,属下只能得罪了。” 话音落下,谢怀安终于抬眸轻望她一眼。 见状,锦虞神色微变,凛声呵斥:“你敢!” 他没有停下,只朝她迈开步子。 也对,毕竟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唯她是从的东陵参将了。 静默了极短的一瞬,锦虞清眸流露一抹决绝。 “谢怀安,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她言语间尽是疏离,谢怀安身躯蓦地一僵。 便在他迟滞的间隙,锦虞连退数步,毫无意外地踩空,身子一倾,蓦地跌滚下了山坡。 谢怀安一惊,忙不迭伸出手去抓她,却只有一片衣角从手心滑过,和掉落脚边滚动的一盏宫灯。 “公主——” 事情来得意外,谢怀安脸色一白,愣愣望着脚下魆暗的雪渊。 他很快寻回理智,压下慌乱:“所有人,立刻分寻九公主,务必将人安全带回来!” 身后有兵卫踌躇着提醒:“可是统领,陛下交代过,此事万不能惊动池将军……” 皇帝怀有私心,故而金吾卫此行隐秘,谢怀安自然记得。 谢怀安也知道,这位池将军,便是楚国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王,池衍。 嘉延三年,是他亲率赤云骑,以无可匹敌的武力兼并了晋、宣二国,打破了天下四国并立的格局。 时至今日,新帝登基仅有五年,楚国便就政局稳固,军力强盛。 半月前楚军大败东陵,也都是因为有他的存在。 是以,连皇帝都忌惮他三分。 楚皇欲强迫九公主为妃的事,倘若被池衍知晓…… 谢怀安皱眉,深邃的眸子闪过一道复杂光色。 * 覆压枝头的霜雪未待消融,又有新雪如琼玉般纷然碎落。 雪絮皎素,一片一寸飘降下来,轻轻落在她披散的墨发上。 “姑娘,姑娘?” “该不是从山顶掉下来,咽、咽气儿了?” “不至于吧,这么缓的坡,顶多废只胳膊断条腿!元青,你知会将军一声去。” “可将军在沐浴啊……” 耳边喧噪不止,锦虞不耐皱眉,一片模糊的意识点点回温。 她慢慢睁开眼睛,便见一众战甲骑兵,低头一瞬不瞬观望着她。 “哎,醒了醒了!” 不知在雪地上昏倒了多久,锦虞虚浮着爬起来,身上跌疼了,忍不住低低呻楚。 她还活着,低头看了看自己,也没缺胳膊少腿。 光亮落到眉梢,锦虞这才看清他们身后是一片营帐。 数簇火把灼灼燃着,将那面楚国旌旗照得一晃一明。 但锦虞没有注意到,另一侧还有面印了“池”字的赤金色帅旗。 火光跳跃在夜色间,一霎映亮了她瓷白无暇的面容。 她一袭胭脂锦裳,刺绣金丝雀翎,百鸟衔枝,腰间一根黛色织云衿带系出玲珑曲线。 只不过此刻她衣发皱乱,略显狼狈,但即便如此,也无损她皎美的容颜。 士兵们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这深更半夜,会有个这般貌美的姑娘从天而降,虽看上去落魄,反倒衬了几许无害娇怜的意味。 锦虞怔愣良久,猛地清醒过来。 这里难道是楚军营地…… 她一惊,未作多想,忍着脚上的疼痛反身就跑了开。 营地驻扎在山丘背风处,三面环山,仅北面一条出路,亦是守卫重重。 锦虞逃不出去,很快便被他们围堵到了中营一座军帐前。 此帐显然与旁的不同,是用阔气的牛皮和羊毛毡捆绑搭建的,分明是行军的营帐,却甚为雍容贵气。 这遭经历下来,锦虞身心俱疲,双唇冻得发白,雪肤也微泛异红。 她都跳崖寻死了,没想到还是躲不开楚军势力。 锦虞一时无措,忽然一阵晕眩袭来,她伤脚一崴,倒向身后垂落的帘幔。 她低呼,整个人蓦地栽进了帐中。 众人都来不及阻止,原地愣住。 为首的元青怔怔道:“要完……” * 偌大的帐内,两盏光玉琉璃灯透亮高悬,一室溢彩烁目。 锦虞吃痛闷怨,再摔下去,她非残了不可。 她咬着牙支起半身,目光触及前方,顿住。 银丝绣线的软罗幕帷,自四面静静垂落,脚下的云纹朱锦长毯一路铺展到纱帷最深处。 透过虚掩的纱帐,一鼎落地螭兽鎏金熏香炉,缭绕轻烟。 又似有水波雾光,随之轻漾。 光影恍惚,帐幔上朦胧勾勒出一人挺拔颀长的身影。 楚国的将士,都如此骄奢安逸的吗? 锦虞半疑半惑,慢慢站起身来,向纱帐内轻步走了过去。 四下悄然,只有里边似有若无的动静,和她腕间轻微碰撞的瓷铃声。 锦虞轻轻拂开帷幔一角。 只见暖烟迷离,男人背对而立,上身半裸,肩背肌理线条完美,后敞的流云丝衣正穿到一半。 那人缓缓偏过头,侧颜轮廓初现。 锦虞呼吸一窒,第一反应竟是非礼勿视,倏地转过了身去。 便在这时,帐门外传来元青谨小慎微的试探:“将军恕罪,属下大意,没能将人拦住……可需……属下进去?” 闻言,锦虞一怔。 他是穷凶极恶的楚军将领,她在心虚个什么劲! 回过神,锦虞清眸一凛,摸向腰侧,一把镂金锋锐的贴身短匕现于手中。 她身姿修挑轻盈,飞身入帷,裙裳飘飞,四周纱幔无风自扬。 而里头那人,已披上了云白软袍,去簪散发于身后。 他徐徐侧身,闲坐案前,始终从容淡然,当她不存在似的。 不过一息,锦虞便掠至他身后,细薄锋刃架在他脖颈上,冷声:“让他们走!” 熏炉轻烟萦绕着水气,有异香浮动,四下忽而陷入死寂。 男人仿若不觉刀匕在颈,手指修长,稳稳执过案上的羊脂白玉盏,低头浅抿了口茶。 他状极悠闲,全然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 锦虞有些后怕。 毕竟她只是虚张声势,知道自己从前偷学的几招花拳绣腿,不可能慑住一个戎马沙场的大将。 但他既不听从,也不反抗,让她捉摸不透。 锦虞咬唇,下意识捏稳刀柄,胁迫催道:“快啊!” 她一动,铃铛里的玉珠子便晃荡出了几许清音。 男人像是突然顿了一顿。 默了会儿,茶盏放回案上,他微微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锦虞不满他的无视,正想将匕首压下几分,便听他缓缓开口。 “乌墨。” 他的声音有些微清冷,但低醇质感,很是好听。 锦虞心绪一紧。 明明第一次听,甫一入耳,她心底却不知缘由地,仿佛有处空虚忽然被苦涩覆没。 他只是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可听到他的声音,她蓦然间,心觉酸楚和不甘…… 锦虞讨厌这种感觉。 旁侧那张纯白柔貂铺就的软塌上,突然传来一丝动静。 锦虞思绪一断,斜眸望去,这才发现那儿躺了只尺玉雪猫,一身蓬松的软毛陷在白貂锦毯里。 听到男人低唤,它从清梦中醒来,怏怏掀开眼睛,露出异色双瞳。 左琥珀,右宝蓝,十分漂亮。 它趴卧着,像只高贵的小狐狸。 锦虞从未这么近地见过猫,她细皮嫩肉的,宫奴们总怕它们太野挠伤她,故而不允有猫狗进她的宫殿。 可这只雪猫,锦虞总感觉自己养过它很多年。 只是它通体羽白,居然名为乌墨,好生奇怪。 这时,男人指节敲叩案面。 还在柔毯上舒服磨蹭的雪猫,这才不情不愿低呜了声。 它伸个懒腰,跳下软塌,一瞬便蹿出了营帐。 锦虞恍然回神。 她莫不是在雪地跑了太久,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会对他的猫也有怪异的感觉…… * 帐外,雪夜更深。 乌墨侧坐在众人面前,绝美的眼眸微细,清高又贵气。 毕竟相处不是一朝一夕了,乌墨一出来,他们便就明白了里面那人的意思。 为首的另一人叫元佑,他点头笑笑:“得嘞小主子,咱们不打扰了,这就走,这就走!” 而元青略有些迟疑:“真走啊?将军他……” “嘘,快都散了散了!”元佑挥退了众兵,边将他拽走,边道:“将军用你操心吗,谁能伤得了他?” 元青回头望了眼渐渐远去的军帐,“我担心的是那姑娘,你见哪个进过将军帐里的女子有好下场了?” “嘭——” 他话音方落,便听见瓷器银瓶的迸裂碰撞声,接二连三自王帐中传来。 两人一怔,懵懵对视了眼。 ※※※※※※※※※※※※※※※※※※※※ ★每晚9点更,有变动会在最新章作话告知。 ★腹黑妖孽大将军x傲娇可爱小公主●v● 【阅读指南】 ★前世今生+双重生,非典型重生文节奏,可以理解为三生三世。 第一世和第二世是前世今生,第二世到第三世是重生。 ★文案顺序就是正文顺序,开篇第二世,放心看,超甜不虐,无痛重生_(:3」∠)_ ——基调是甜爽宠文,不是虐文,重生是为了爽和更甜,不要问虐不虐啦! ——男女主不是仇人,具体自己看正文,凡是有因果,不要看个文案就各种质疑,明明正文里都有答案,看到我会删,互相尊重一下谢谢。 ★三世都是1v1,双c,不慢热。 ★男主很好,边撸猫边恋爱,反派火葬场。 ★拒绝写作指导,架空私设多,禁止考据,众口难调,不喜则退,弃文勿告。 ★看文愉快,别杠,么么啾~ —————————————— 【专栏预收《媚色藏娇》】 #男主重生# #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锦官楚氏世代忠良,一旨诏书,十里红妆,楚家唯一的女儿楚凝嫁了六皇子为妻。 大婚当夜,春情暖浪,可楚凝一觉醒来,枕边躺着的却是太子顾陵越。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蜷缩在被褥里哭得不像话。 而男人丝衣半敞,宿醉后头痛欲裂,透哑的嗓音一沉:“别哭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长睫上还坠着泪珠,好不娇怜。 失了清白身,楚凝一头撞在汉白玉柱上,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人没死成,醒来后记忆竟错乱了,非抱着顾陵越喊夫君,还直往他怀里拱。 宫奴们:六皇妃要完…… 谁知太子殿下静默片刻,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低咳一声:“此事棘手,暂且由孤照顾弟妹也无妨。”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 发冠上翡翠熠熠生辉的六皇子:……皇兄? * 上辈子顾陵越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凄惨而终。 他亦是遭人背叛,成了落魄废太子。 幸得重来一回,储君之位,娇娆美人,他都要! 后来,每夜楚凝双颊酡红,咬唇溢着哭腔,他都会附到她耳边,温柔又孟浪。 “凝凝乖,大点儿声。” 楚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某人蓄谋已久。 #赠你锦绣山河好# #是她先勾引的我# [阅读指南] 1甜的,宠的,无虐,男主重生,女主不是傻白甜。 2双c,1v1,he。 铃铛 王帐内,琉璃灯盏在纱帷投下千回百转的光影。 案上的玉盏银器均被扫落在地,打斗的痕迹满目狼藉。 “你松开!” 锦虞狠狠一挣,无奈双手被那人反扣身后,只得半仰半坐在案面,动弹不得。 身子被迫这么一挺,绯衣下少女的绵软被描勒得妙曼起伏。 锦虞羞愤,凝脂的脸蛋飞红:“流氓!无赖!登徒子!” 捏在手心的短匕突然被轻轻抽走,随后脖上一凉,锋刃已抵到了她细嫩的颈间。 锦虞倏地噤了声。 自己的护匕有多利,她不是不知道。 刀刃在那人手中缓缓移动,停在了离咽喉半寸处,迫得她更后仰了些许。 锦虞生怕被一割破了血脉,咽都不敢咽一下。 耳后有温热的呼吸传来。 他语气如谈论起居般轻巧:“嗯,接着骂。” 锦虞紧咬下唇,不敢再乱动了。 原先是想趁机手刀打晕他,谁晓得这人反应这么快,反手便将她制住,最后她人没逃出两步,还这般姿势跌在了案上。 更可气的是,身后那人彻头彻尾都坦然坐在那儿,在他面前,她宛如弱小的兔子,只有任他宰割的份。 她极力克制的慌颤显而易见。 只听那人声线慵然温沉:“现在知道怕了?” 但他似乎也只是吓唬她,说罢,便将匕首离了她肌肤几分。 没等锦虞舒口气,他手里的匕锋又落到了她侧肩,沿着衣帛,一寸一寸,欣赏般慢慢滑过。 锦虞心中一骇,这时,她的领襟被刀背略微挑开。 男人打量须臾,慢条斯理道:“鳞针丝绣。” 一听,锦虞心里咯噔了下。 她绯里衽口章绣花蔓,锦裳衣襈纹鸾凰金缘,那是东陵王族独有的绣线纹饰。 他能说出来,一定也能猜到她的身份。 锦虞也不藏掖,扭过头,眸底泛出恨意:“善恶报应,你们这□□恶残暴之辈,必受千夫所指!我定会手刃你们的!” 她微侧的脸庞娇红愠怒,那人略一静默,突然轻轻一笑,将短匕丢掷长案一角。 “不必性急,你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行刺。” 他的语气总是古井无波,连温度都不曾让人感受到一丝。 但锦虞偏就听出了挑衅的意思。 “你……放开我!”挣扎无果,锦虞讽道:“原来楚国的将领只会躲在背后,怕不是嘴脸丑恶,见不得人!” 锦虞骂完,就兀自冷哼回头,她气不过,就是想逞个口舌之快。 白白折腾一通,最后还得被抓回楚皇宫去,想到这儿,锦虞便觉脑袋发疼,眼前恍惚了下。 她一筹莫展,手腕上的力道却突然松了。 他放开了她。 锦虞一讷,反应极快,扬手探过短匕,随即自案上跃起。 她轻柔的身子霍然反身一旋,刀锋夺命,直直攻向身后人的颈部要害。 电光火石间,那人行云流水般一偏,仅凭两指之力,匕首竟就生生停在了他颈侧,再进不得半分。 腕上那只小小的玉瓷铃铛,伴了一缕剑风,从男人耳际轻轻擦过,荡漾清鸣。 锦虞墨睫一颤,深知自己绝非他对手,欲跳下案面脱身。 不承想,她右脚扭伤严重,先前还能强忍一时,这会儿她猛一踩地,脚踝骤然撕裂般剧痛。 “啊……” 锦虞眉头蹙紧,双唇一刹失了血色,腿一软,便不受控地跌仰下去。 镂金短匕“咣当”一声掉落在锦毯上。 玉骨娇躯径直撞进了男人怀里。 腰间一紧,他顺势扣住了她。 锦虞疼得额间沁出了层薄薄的冷汗,一时忘了去分辨他是挟持,还是好心扶她一把。 总之,他们之间距离陡近。 他刚刚沐浴过,一身白袍,几丝微湿的发垂落胸前。 身上拂来淡淡的气息,如若帐外清冷渺茫的夜,雪落无声,孤清寂冷。 但他怀抱的温热,又像林间的微风暖雾,濯尽寒殇。 两相格格不入的极致,在他身上却毫不突兀。 心里又开始莫名涩涩的。 锦虞缓了缓呼吸,竭力压下这令她不舒服的感觉。 “投怀送抱?小姑娘,怎么尽学些不好的。” 男人疏懒的嗓音似笑非笑。 锦虞一惊,慌乱抬头,四目瞬息相对,她这才看清了眼前那人的样子。 他肤色冷白,眉骨深邃,一双桃花眼眸狭长,右眼尾有一点淡淡的泪痣。 双眸略略眯起时,浮露一丝惑人的迷离,满眼风流。 偏生那飞扬的剑眉如丝如雾,为这俊美的面容,平添了三分乖戾,几许轻狂。 男人垂眸凝视着她,浅褐瞳仁倒映出她的脸庞。 锦虞失神一瞬,很快便被满心的羞赧吞没,她绷着脸,扬手就要打他。 一出手,就被他捉住了手腕。 那一霎,瓷铃铛随之碰撞出清悦的声响。 玉珠子咣当,咣当……在他眼前悠悠摇晃。 他略掀眼皮,视线静静落在她白净的腕上。 乌墨不知何时回到了帐里,在锦毯上躺了好久,铃铛一响,它突然一下跳上长案。 一团白影从锦虞面前倏地飞蹿而过,她惊呼,眨眼的功夫,雕花手链便被它的爪子勾走了。 “哎……” 乌墨转身就跳上了软塌,窝在白貂里玩弄着她的瓷铃铛。 “喂!”这猫根本不搭理她,锦虞挣了挣右手腕,秀眸直瞪它的主人:“还我!” 男人瞟了眼软塌,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揣测的情绪,随即又消逝不见。 他不动声色,微挑薄唇:“唔,它喜欢你的东西。” “你……”锦虞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 亏她先前还觉得这一人一猫有几分别样,一定是上辈子同她有冤仇! 锦虞伸手去推他,他也没阻拦,任她挣扎,然而她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坐在他腿上,她脑袋愈渐昏沉,呼吸弱了些,眼皮慢慢耷拉下来。 她好困…… 从楚国皇城逃出来,到今日,她都没有好好睡过。 她本该在那安静的大殿,躺在烟罗帐下的雕花紫檀榻上,床垫以白玉制成,其上铺就鸾凤罗衾。 软玉枕上一觉醒来,便有宫人为她更衣梳妆,备好膳食茶点待她享用。 而今,她却是费尽心思地,在四处逃亡。 在一个温暖舒服的怀抱里,锦虞僵了一夜的身躯慢慢地虚软了下来,周身的气息催人欲睡。 她好想靠一靠…… 有那么一瞬间,锦虞竟恍惚觉得,窝在他怀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仿佛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做的。 但也只是一瞬的错觉。 锦虞有些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男人垂眼,便见少女双颊透粉,娇娇纯纯的,但再仔细瞧上一眼,会发觉那分明是灼烧般的异红。 而她身上,还残留着风雪夜裹携而来的寒凉。 从她手腕递来的热度逐渐滚烫,他顿了一顿,眸光微沉。 他唇角慢慢弯出一丝弧度,别有深意:“脸怎么红了?” 锦虞不舒服地呼出一口热气,皱皱眉,懒得骂他轻浮。 帐外突然有声音响起。 “将军——” 离而复归的元青继续高声唤道:“金吾卫谢统领求见——” 谢怀安? 乍一听,锦虞倏地睁开眼,瞳色交缠着红血丝,尽显惫态和局促。 男人精湛的目光掠她一眼,默了片刻,他无言,微凉的指腹落到她额际,抚过某处,轻轻一点。 锦虞眼皮忽沉,脑袋一重,便失去意识歪靠到他的胸膛睡了过去。 * 静夜深沉,飘雪载着北风,细细碎碎的,却又久落不尽。 中军大帐,谢怀安扶剑站立,他眉眼皱紧,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干等在一侧。 迂久,他终于听到了动静。 “见过池将军!” 帐门外,金吾卫士兵齐齐跪膝叩首。 落地火炬分排两旁,燃烧的火焰不断吞噬着落下的雪粒,不时发出刺啦声。 只见不远处一人徐步走来,他只单单穿着那身云白软袍,长发肆意后披,便就是这般随意,流露出的那股不可一世,更叫人望而生畏。 后边的元青忙追上,将手里的雪银色狐毛大氅披到了他肩头。 而元佑快步上前,掀开中军帐的帘幔,请他入内。 谢怀安见了他,立刻上前两步,拱手行礼:“末将谢怀安,参见池将军。” 那人一言未发,不急不徐步至上首,一掠氅袍,在太师椅慵然靠坐了下来。 元青元佑一路跟随着他,替他沏了盏热茶后,退站到了侧后方。 听得一声淡淡的“嗯”,谢怀安这才直起腰背来。 他深知眼前之人,便是定南王池衍。 先帝唯一亲封的异姓王,也是楚国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世人皆知,先帝在位时,池衍年不及弱冠,却已是朝中首屈一指的战将,智勇谋略,无人能及,而他所为一切,皆因先帝对他偏爱有加,更于他有恩。 而今的池衍战无不胜,说是令人闻风丧胆也不为过。 故而他不开口,谢怀安未敢先出声。 瓷盖撇拂盏沿发出轻响,只听那人语气平静:“何事。” 谢怀安应声,颔首道:“有东陵余孽藏匿附近,我等奉陛下之命追捕,唯恐逃犯潜入军营对将军不利,还请池将军允金吾卫搜查。” “余孽?” 池衍眼尾无声一挑,那一点泪痣显得他的神情漫不经心。 他淡淡道:“看来谢统领初来乍到,对楚国律法还不甚了解,元青元佑。” 元青和元佑本是兄弟俩,前者眉清目秀,后者则粗犷些,两人如今二十左右的年纪,已参军多年,一直跟在池衍手下办事。 闻声,他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青上前一步,阐述道:“东陵人有罪当诛,无罪释放,但凡不愿归附者,依楚律均充配疆域,不论王室抑或庶民。” 接上这话,元佑看向谢怀安:“谢统领,东陵皇帝罪恶滔天,难当君主大业,死不足惜,但旁人皆是无辜,理应充军或放归,不知余孽何人,陛下可是另有打算?” 谢怀安微默,谨慎道:“金吾卫行事乃陛下授意,不便细说,望将军见谅。” 缓缓浅啜了口清茶,池衍放下杯盏,低敛的眸心渐邃:“那就不用说了,送客。” 他这就下了逐客令,谢怀安愕然,略一斟酌后道:“池将军,不将余孽带回去,金吾卫难以交差。” 淡睨他一眼,池衍意味深长:“本王军中没有该入牢狱之人。” 他神色冷淡散漫,又是薄薄一笑:“还是谢统领认为,我赤云骑将士们连区区罪犯都拿不下?” 他所言罪犯,而非余孽,似另有深意,但谢怀安来不及多想,即刻垂首:“末将绝无此意!” “看来陛下有许多事,没能与本王说说,回去告诉他,待收服临淮,本王回京后定会寻他叙上一叙。” 他话语不愠不火,却又无形中散发凌厉。 显然他不欲再多言,谢怀安犹豫再三,只得行礼告退:“恕末将唐突,深夜叨扰池将军。” * 池衍回到王帐时,玉枕上的少女还在静静沉睡。 帐内清亮的琉璃灯已经熄了,只有案上一盏烛火摇曳,床边的地上一只古环四足炉盆中,炭火燃着暖意。 烛影斜斜,覆映上她瓷白的脸蛋,睡着后的模样恬淡安静,不见一丝骄纵,倒是乖柔极了。 她纤细的素手露在外面,交叠搭在锦衾上。 池衍站在床榻旁,垂眸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 正想将她的手放到被褥里,小姑娘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抓得紧紧的。 池衍一顿,随后便听见她唇边溢出低低的呢喃,很模糊,但“父皇母后”的字眼依稀可辨。 手被她抓得很牢,肌肤递来冰凉,池衍稍有迟疑,最终还是在边上坐了下来。 旁侧的软塌传来响动,池衍循声瞥去,只见那一团雪白撅着臀。 他想到什么,轻唤了声:“乌墨。” 乌墨停了动作,异瞳对上男人不容置喙的视线,扭捏了下,它只好叼着手链,三两下跳到他膝上。 池衍取走它嘴上的手链,轻拍了下它白绒绒的脑袋。 薄唇含笑,低沉道了句:“小姑娘的东西都要抢。” 乌墨“噫呜”了声,扬着尾巴乖乖埋首在他腿上。 雕花手链躺在他右掌心,借着微渺的烛光,能瞧出那表面刻了一个“笙”字。 既是贴身之物,想来八成是姑娘家的小字。 池衍指腹缓缓抚过瓷铃铛,这只玉瓷铃铛乃不可多得的青瓷所制,镂空图案分明是他从未见过的纹路,却也不知怎么的,偏就有几分眼熟。 他鬼使神差般慢慢一摇,里头的玉珠子便荡出清吟。 就像是弹在了他的心弦上。 极短的一瞬,他的心跳被勾得一颤。 恍如有什么穿透过刀戈剑戟,从千里外的天涯遥遥传来,又缥缈散尽,只留了一场空泛的梦。 似一叶渐远的兰舟,望得见,却抓不住。 又是这种感觉…… 池衍闭上眼,脑中便浮现出小姑娘的面容。 从她入帐那一刻起,从他听见第一声铃铛响时起,心上强烈的惆怅便萦绕不去。 “哥哥……” 身边一句轻轻的梦呓,池衍缓慢睁开眼睛,低下目光,淡淡扫去。 但见少女黛眉精致,纤长羽睫弧度柔美,温软的双唇微微抿着。 大抵是梦到了什么,她眉间的蹙痕久久不退。 他回想方才,眸色渐渐深幽,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对一只瓷铃铛有如此反应。 夜渐深,靠坐床边,他做了个梦。 ※※※※※※※※※※※※※※※※※※※※ 啦啦啦,阿衍哥哥是个除了对笙笙宝贝外,都很有原则的美男纸(〃°w°〃) 这几天还是每晚24点更~ 绮梦 梦里微雪落梅,少女娉婷的身影朦胧。 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她会歪着脑袋看他,眼底融了笑:“阿衍哥哥!” 她的脸很模糊,他看不清晰,只知道那双眼睛漾着流光莹动。 跟在他身边一走一晃的时候,系在她右足踝的铃铛会发着好听的清响。 忽然天色一沉,渺渺夜雾间,她的目光变得清娆而诱人。 她轻轻地笑,纤臂绕上他的脖颈,慢慢靠近他清冷无声的唇畔。 踮起脚尖轻柔吻上来的时候,那双星眸似蒙了层水雾。 她唇齿间不停呢喃着他的名字:“阿衍,阿衍……” 他紧闭着眼,呼吸一点点急促。 终于,所有的顾忌和迟疑都被瞬间击溃,他蓦地低下头,深深探寻她香柔的舌尖。 …… “将军,属下送早膳来了——” 听见声音,靠坐床边的那人慢慢睁开了眸子。 一夜过去,天光已然拂晓。 长案一侧有扇窗牖,浮光透进王帐,折射到玉枕上。 帐外,元青一如往日,托着食盘站了会儿,未见他出声,也不见乌墨出来,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后,轻车熟路地撩开帘幔走了进去。 “将……” 溜到嘴边的话一噎,视线盯在那两人交握的手上,元青骤然瞠目结舌。 都知大将军王池衍,名满朝野,是人人趋附的对象。 隔三岔五就有人往王府送稀贵之物来讨好他,也有不少送女人的。 只不过那些妖姬艳妾从未入过他的眼,她们甚至都见不上他一面,便就灰溜溜地穿好衣服,被赶出了王府。 所有人都以为他不喜女人。 元青亦是头一回瞧见有姑娘能和他这般亲近,甚至躺在他的榻上。 难不成将军喜欢这调调的…… 见他发着愣,池衍淡淡瞟了过去:“放着。” 元青立马停止臆想,倒吸凉气:“……是、是是!” 他连步将食盘放置案上,又出去了趟,提回来一铫子热水放好。 离帐前想到一事,他回身道:“将军,外边雪停了,现在出发,酉时便可抵达浔阳,可要准备启程?” 池衍往榻上掠了眼,静默须臾,缓缓道:“留百人驻守营地,半个时辰后动身。” 应答后,元青便立刻出去了。 王帐内重归静谧。 池衍背靠床头,曲着一条腿踩在踏板上,右手懒懒搭着。 然而再如何散漫的姿态,也压不住他身上的高贵和清冷。 摊开右手,一缕清暖掠影般流淌过掌心的瓷铃铛。 他不由想起昨夜那个荒诞的梦。 凝视身边人半晌,池衍目露思索,将链子收了起来。 而后极缓地将左手从她紧攥的指间一点点抽出。 锦虞睡得很沉,手也恢复了温暖,方才都无甚动静,现下手心一空,她睫毛动了动,竟就这么悠悠转醒了。 古环四足炉盆中的炭火正好燃尽。 淡淡的曦光照在眼皮上,她杏眸微张,眼前由朦胧渐渐清晰。 一入目,便是男人轮廓完美的俊颜,和那双迷离的桃花眼眸。 锦虞懵懵对上他幽邃的目光,怔了好一会儿。 直到望见那人嘴角慢慢翘起一丝弧度,她转瞬睡意全无,一惊之下猛地丢开他的手,几乎是弹坐起。 “你……畜生!” 她不由分说,直往床榻里侧躲,用锦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瞬不瞬瞪着他。 劈头盖脸就是一骂,池衍眉梢微挑,还有这力气,看来烧是退了。 彻底清醒,锦虞忍不住低头看了眼,发现自己衣裳完好,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她水缎般的长发直泻腰畔,素容白净清纯,澄澈的眼睛里盛满了怒意和警惕。 昨夜睡熟后牵住他,不停唤哥哥时的乖巧,瞬息不见。 还真是个善变的小姑娘。 或许是她的不同寻常,让他突然生了逗她的心思。 池衍轻哑着嗓音:“抓了哥哥一宿,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音色舒隽,哥哥二字似是携了蛊惑,听得锦虞心头一跳。 她蹙起秀眉:“你乱叫什么!” 再反应一瞬,脸颊忽热:“谁抓你一宿了!” 方言罢,锦虞便自己噤了声。 刚刚醒来时,她貌似确实捏着他的手指…… 池衍稍稍倾身欺近:“占了我的床,还要这般诟病,不太厚道。” 他噙着深邃的笑容,一字一句缓缓道:“你说呢,九公主。” 锦虞怔了一下,并未惊诧,毕竟他昨夜就识出了自己,况且东陵唯她一个公主,他能猜出来也不奇怪。 不过锦虞还是提了神,被褥里的手下意识摸向枕边。 摸索半天,却空空如也,她眼波微动,头顶突然传来温和又轻挑的声音。 “在找这个吗?” 锦虞眉眼一抬,只见她那柄护身匕首,正被那人修长的手指闲散转动把玩。 “……” 心思被看透,锦虞咬咬唇,索性扭过头,一声不吭。 池衍轻笑了声,将短匕抛到她手边,而后徐徐站起来,走向长案。 锦虞飞快将匕首收回自己腰间暗封,而后回头,瞥向侧后方。 便见他掀下狐氅,随手丢在了软塌。 榻旁的金楠木施上搭着一袭银甲,火麒麟云纹,威仪凛凛。 隔着一层绡纱帷帐,他背对着,抬手取下,穿上身。 隐约可见他动作淡泊优雅,和那张矜贵清俊的面容倒是相得益彰。 锦虞突然想到昨夜他半裸的肩背,脸无端一烫,忙不迭收敛了视线。 随之而来是一段冗长的安静。 锦虞心底又浮现出昨夜的莫名。 这感觉她真的很不喜欢,可一靠近他,一听他的声音,心情就会变得复杂。 锦虞掩饰般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打破了寂静:“东陵王族可杀不可辱,我绝无可能委身你们皇帝,若再逼我,就带着我的尸体回去复命吧!” 她语气凝重,池衍淡淡反问:“我为何要逼你?” “谢怀安不就是来找我的?” 锦虞冷漠相怼,身后突然传来水声。 只听他不慌不忙:“那是他们金吾卫的事,与我无关。” 锦虞怔愣半晌,反复推敲他的意思,狐疑试探:“……你不交我出去?” 等待片刻,水声停了。 他慢悠悠道了句:“我说过的话,向来不必重复。” 锦虞悬着心放了下来,但仔细斟酌,又不明所以。 她可没忘记他是楚国人,他没将她的行踪透露,岂不是和皇帝作对? 他一个小小将领,何必因她冒如此风险? 不过这些都不值当关切。 锦虞冷哼嘀咕:“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恩戴德了,家国仇恨,你们楚军一个都逃不了!” 这悄声的话还是入了那人的耳。 少焉,男人含笑的语气玩味悠长:“行,我等着。” 恰在此时,她空空的肚腹猝不及防喧嚷了声,锦虞蓦地身躯一僵。 正担忧被他听见,就响起了两声指尖敲碰碗沿的清脆。 随之那人声线温醇:“过来。” 锦虞略作犹豫,还是偏过了头,这才发现他已穿戴整齐。 他一身银装铠甲,玉髓簪缨束发,坐在案边垂眸翻阅着什么。 而他手旁的瓷碗里还冒着热气。 饥肠辘辘,但还是存了份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锦虞抱膝蜷在床角,不搭理他。 仿佛是将她看穿了,池衍从容说道:“病未好全,再饿晕了,我倒是不介意找人替你收尸。” 他就没一句话不叫她恨得牙痒的! 锦虞在心里暗骂他,一径沉默,最终还是温温吞吞下了床。 肿伤的右脚踮着地,一踉一跄挪到案边。 锦虞不给他好脸色,“我要先梳洗。” 池衍修眸一抬,见她颇为娇蛮,反而略一弯唇:“哦,在你身后。” 锦虞也不客气,转身,一眼就瞧见榻上那团白毛,蓬蓬的尾巴盖住了自己的脑袋,睡得正香。 可不就是昨夜那只抢她手链的猫。 锦虞忍不住咬牙,人不是好人,猫也不是什么好猫! 但她眼下又累又饿,没力气收拾它。 锦虞拐着腿走过去,小心提起面盆架旁的铫子,将热水倾倒入铜匜。 热水烫手,她指尖一点一点触碰了好些次,才拧干了随身的白色丝帕。 案面铺展绢帛图,池衍凝注图上所画地形,耳后是水珠滴滴嗒嗒的轻响。 良久,边上有了动静。 池衍视线从绢帛上抬起,少女清容白净如玉,凌乱的长发也抚顺了。 她就着伤脚侧坐在了案边蒲垫。 只是她轻皱眉眼,凝着眼前瓷碗里的香米粥和一碟素糕,迟迟不动筷。 到底是锦绣堆里娇养大的,自小只尝珍馐美馔,没吃过什么苦。 池衍看在眼里,这回倒是好心哄了她一句:“军营里没什么好的,公主殿下且将就着。” 锦虞微抿粉唇,还算说了句人话。 白皙的手端起热粥,她仔细喝了两口暖了暖身子,又执起筷箸夹了块素糕送到嘴边,咬了下去。 似乎是味道不错,她舔舔唇,起初紧拧的眉头舒缓了些。 她专心吃饭的模样还有几分乖静可爱。 池衍淡淡收回目光,托了玉盏,垂眸浅啜一口清茶,缓缓道:“军营留驻了百人,想走了,他们会送你出山。” 闻言,锦虞愣住,不由问道:“你要走了?” 视线落到绢帛上,她一眼辨认图上之地,眸光一亮:“你要去浔阳?” 在心里略一衡量,不等他回复,锦虞便立刻脱口:“我跟你走!” 她瞳色清润,目光于半空中和那双醉人的桃花眸相撞,瞬息如水流波。 池衍一顿,梦中的笑音忽闪而过,他邃眸难探喜怒,牢牢固住她的。 他不语,锦虞心中一悸,却见眼前之人突然勾了薄唇。 “小姑娘,”池衍把盏指间香茗,眼尾一挑修长弧度,“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他不应,锦虞稍微有些急了:“谢怀安不抓到我,是不会罢休的,就算出了这九夷山,我也逃不到哪儿去。” 确实也在理,“那你想如何?” “你带我去浔阳,”锦虞眸光轻闪,微顿一瞬:“我自有打算。” 如今的情况,临淮她铁定去不成,那姑且得先到浔阳。 池衍点一点头。 当他这是允了,锦虞还没来得及欣喜,就被他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不愿侍君,却想跟着我。” 那浮漫魅异的泪痣,衬得他如妖孽般,瑰俊轻狂,“小姑娘,这么不懂得保护自己?” 笑容还没来得及蔓延,锦虞一愣:“……什么意思?” 池衍调笑的尾音略扬:“美色当前,我若不趁此享受享受,还是不是男人了?” 听此言,锦虞反应过来,手里的筷箸几乎要将剩下的半块素糕戳烂。 她气绝,却又疑惑这人毫无君臣忌惮,咬牙道:“你敢,就不怕狗皇帝治你的罪!” 男人却笑得愈发放肆:“喔,那看来,我只能派人送你回宫了。” 说罢,又好整以暇量度她几眼,带了一丝兴味,“还是说,你想赖着哥哥?” 他故意招惹,锦虞气得直朝他扔了筷子,却被他凌空稳稳接住。 小姑娘怒得面红耳赤,池衍倒是不欺负她了,含笑将筷箸放回她手边。 “快吃,错过了出发的时辰,可没人会等你。” 锦虞微顿,这话的意思,是愿意带上她了?所以他方才是在取笑她? 慎思片刻,锦虞忍了口气,默不作声低头继续填肚子。 ※※※※※※※※※※※※※※※※※※※※ 做完春梦的阿衍哥哥:虽然前世还没想起来,但我就想欺负你qaq 求收藏求评论,别让我寂寞沙洲冷呀,不然我要嘤嘤嘤了! 表妹 等到动身的时辰,锦虞才磨磨蹭蹭从王帐里出来。 她身上披着某人的雪银色狐毛大氅,而自己的锦裳被掩在了里边。 诚然她起初是不愿的。 还坐在案侧吃饭时,是那人直接将大氅丢盖到了她头顶。 脑袋一沉,眼前漆黑,还没来得及扯开,但听他语气温沉,不容置喙地说了声“穿好”。 当时,锦虞一瞬便犹豫了。 如今东陵王城沦陷,虽还有不少残兵败逃临淮城殊死抵抗,但绝大多数城池已投诚大楚。 浔阳便是其中之一。 她衣襟上东陵王族的纹饰平常楚军大都不识,可一旦到了浔阳,就人尽皆知了。 况且她衣裳单薄,狐氅柔软又暖和。 于是她也不委屈自己,将颈间雪白的狐毛拢得严严实实。 帐外。 锦虞一出来,便听见了交谈。 “将军,这姑娘来历不明,当真要带着?” “是啊将军,女子在军中总归不大方便。” 回想先前帐内所见,元青接着提议道:“不如属下派人先护送她回王府,待临淮事了,咱们不日便能归京。” 雪后初晴,天空绽了光,倾洒下来仿若在雪地上镀了层辉。 千里冰封的天地间,男人身姿挺拔,一袭银铠凛冽夺目。 他负手从容,状态悠闲。 那人没说话,锦虞默默站了会儿,下一刻,他目光似有穿透力,径直朝她掠了过来。 四目触及,但见他不以为意的笑划过嘴角。 锦虞心底莫名一跳。 “喔,”一线清光落到他眉睫深处,狭长双眸略微眯起,他轻缓的语色耐人寻味:“远房表妹,还是放在身边的好。” 不只锦虞,元青和元佑更是惊诧万分,二人循着他的视线回过身,这才发现了她。 锦虞虚扶着门。 男人本就高出她不少,宽厚的狐氅穿在身上,长及脚踝,显得她娇小依人。 阳光下懵昧的杏眸清透纯净,不说话的模样竟有几分怜楚。 饶是担忧她扰乱军心的那两人,一时也说不出任何指责的话。 谁会去迁怪一个无害的小姑娘呢。 “去将雪融牵出来。” 这时,池衍倦懒的嗓音淡淡响起。 “……是!”二人回了神,忙应下,转身离去。 路上,元佑百思不得其解,悄悄问道:“哎,将军幼时便被先帝收养膝下,从何来的远房表妹啊?” 元青边走边思索:“嗯……失散多年,特意来寻的?” 又自语般低喃:“将军是重情义之人,难怪会对她这般好……” 他们一贯听命行事,绝无二话。 且昨夜谢怀安来这儿吃了瘪,他们也只以为逃犯是男儿。 故而全然没怀疑锦虞的身份,只当她是寻亲途中失足落下山坡。 …… 这边。 雪路太滑,锦虞迟迟不敢挪动脚步,却又不想在他面前表露怯意,便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池衍站在几步远的距离,好整以暇地看着帐门口的小姑娘。 被他明晰的眸子不瞬凝着,锦虞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她决定先发制人,嗔睨道:“你干嘛要那么说?” 池衍不急不徐走到她面前,修眸蕴笑:“小姑娘,占了便宜,怎么这语气?” “你才……” 刚想说他才是占了便宜,但锦虞转念一想,自己平白无故随军,总得有个说辞,便止了声。 可心里又不想让他得意了。 她轻嗤:“我哥哥才不像你这般泼皮!” 她唤的是哥哥,而非皇兄,自然是指的同胞兄长,东陵太子锦宸。 确实是个值当称颂的正人君子。 池衍笑了一笑,不语,递了手给她。 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那只宽大的手掌,锦虞一时愣住。 见她半晌没反应,池衍低下头,眉眼间尽是取笑:“走了。” 果然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锦虞无法拒绝,但也不示弱,她哼声避开,只别扭地拽住了他银甲下,月白战袍的袖子。 小公主难免一身的傲骨,池衍挑了挑眉,也就由着她去。 “会骑马?” 锦虞半扶半扯着他的手腕和袖口,极其小心地踩在雪地上。 忽然听他这么一问,认真思考了下,虽说骑术不精,可她也是偷学过的。 于是乎,她理直气壮:“当然了!” 池衍回眸睨了眼她,懒懒一笑:“行。” * 赤云骑行军一向准时,除却驻守营地的百人,其余战兵骑兵皆已整装待发。 众多威风凛凛的战马之中,属前排一黑一白的两匹最为显眼。 黑的那匹最是高大威猛,筋腱壮实,毛发如黑缎顺亮,一看就是不好惹的存在。 而白的那匹,是小巧玲珑的矮马,体型只有常规马匹的一半,颈部鬃毛厚实,相比之下,它不具半点威胁,反倒可爱至极。 锦虞被那人带到队首,放眼望去,不由感慨。 她常年被锁在深宫之中,头一回见到这么多漂亮的好马,心里抑不住地泛起小小的兴奋。 秀眸一扫,正想挑一匹来骑,却见身边那人突然走出两步。 池衍轻抚那匹小白马的鬃毛,侧眸对她道:“它叫雪融。” 瞟上一眼,软绵绵的像只小羊羔。 锦虞兴致淡淡:“哦。” “性情温顺,你放心骑。” “哦。” 顿默片时,锦虞倏地抬头,后知后觉道:“什么?你让我骑这个?” 这玩意儿是拿来骑的? 见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不敢置信,池衍但笑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锦虞险些气笑,那刚刚询她会不会骑马又是哪一出? 就这小马驹她还能骑跌了不成? 锦虞瞪他一眼:“那你方才有甚好问的!” 池衍眉峰微微一挑,不以为意:“战马难训,再摔一次你这腿就该废了,况且,雪融不算马?” “你……” 锦虞又被他云淡风轻地气到。 这一群全是健壮的大马,唯独她的是半点儿大的小马,蹲在中间简直像个笑话,多丢人啊。 再说,他怎么就断定她会摔了! 锦虞觉得他在羞辱自己:“你瞧不起谁呢!” 见她满脸不服,池衍噙着一丝笑,踱步到边上的黑骏旁。 “那你要想骑哥哥这匹呢,也不是不可。” 他慢条斯理,固好它颈项缰绳:“只是乌骊认主,容易伤着你。” 眼前这匹精壮悍戾,一眼便知性子极野,姑娘家还是怕的。 锦虞嘴硬不起来,且他所言不无道理,真伤重了得不偿失。 她撇了下唇,还是乖乖挪到了雪融边上。 锦虞抱着马脖子挣扎了半晌,谁知右脚疼得都抬不起来,连这小矮马都爬不上去。 就在她倔强之际,腰身被人单手环住,那人轻轻一提,就将她放上了马背。 锦虞方一坐稳,回头就见他拉过雪融颈上绳索的锁环,扣到了乌骊的项绳上。 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元青突然从后方跑了上来:“将军,都就绪了,随时可以出发。” 池衍跃马而上,“嗯,走吧。” “是!” 元青看见边上的锦虞,眉开眼笑地唤了声“表姑娘”,才侧身离开。 锦虞怔了怔,静思后姑且接受了这新身份。 * 九夷山脉是楚国和东陵国境的分岭,也是去往浔阳的必经之地。 赤云骑的精兵锐骑声势浩荡,一路行往出山的方向。 元青元佑等人于最前方探路,锦虞随在大军中间,颇为闲适。 何况某人一根绳索,将雪融和乌骊拴在了一起,根本无需她动手驾驭。 闲来无趣,她忽然记起一事:“喂。” 侧前方的那人闻声,淡淡回首。 锦虞抬眸漾他,嗓子清了一清:“你猫呢?” 池衍悠然驭于高高的马上,眉眼略扬:“乌墨,叫你呢。” 他话音方落,挂在乌骊颈侧的牛皮袋里突然有什么开始蠕动。 锦虞正奇怪,随后,袋中忽地探出一个白绒绒的脑袋。 乌墨困懒打了个呵欠,眼瞳惺忪眯拢着,仰头望了眼唤它的男人,见他无事,又埋头钻回了袋里。 锦虞懵然一瞬,原来这一路它都窝在里头睡觉。 她心有不满,对着牛皮袋一声娇嗔:“你把我手链弄哪儿去了!” 乌墨不理会,锦虞索性伸手去抓牛皮袋,想要揪它出来。 谁知她都还没碰到,乌骊就预感到威胁一般,斜眸发出闷闷的低吼,如黑曜石的眼珠子凶悍得吓人。 锦虞一惊,倏地缩回了手。 难怪一只雪猫要叫乌墨,怕不是蹭了乌字辈的狠厉作威作福。 锦虞咬唇腹诽,耳边突然传来了低低的笑。 她抬头望去,只见冬阳下男人银铠泛烁光晕,盛极笑意的侧颜如镌刻俊美。 是在嘲笑她吗? 锦虞黛眉颦蹙,声线染了浓浓的不悦:“笑什么?” 池衍长眸似蕴浮光,俯视将她端详。 她仰着精致柔嫩的脸蛋,玉肌如雪清透,裹在狐氅下的身子小小的,坐在马上矮了他大半截。 他只要探出手,便能轻易摸到她的脑袋。 一个娇俏又有脾气的小姑娘。 昨夜她唤哥哥时,和梦里模糊的声音,恍惚有几分相似。 “没什么。” 池衍缓缓敛了目光,唇边露出意味深长的坏笑:“和你挺配。” 听出他意有所指,说的是她和这小马。 锦虞顿时气结,再不和他说话。 将士男儿浴血沙场,连日行军是习惯了的。 但锦虞不同,路程如此之久,对她而言很是遭罪。 锦虞抱着雪融的脖颈,不知何时睡着了。 雪融驮着她,在乌骊的引带下走得稳当,不至于让她掉下来。 直至酉时,大军终于抵达浔阳城。 不似九夷山霜雪厚积,浔阳城中万千灯火辉照如昼,宝马香车迢迢不息。 为迎赤云骑,城门大开,浔阳太守方世尧早早便候在了那儿。 ※※※※※※※※※※※※※※※※※※※※ 笙笙宝贝的今日份记仇小本本—— 1今天池狗给我骑小马,还说我们很配(╯‵□′)╯︵┻━┻ 2今天池狗的猫儿子抢我东西不还(’- ’*) 3今天池狗的马儿子吓到我了o(╥﹏╥)o 娇蛮 暮色余晖落尽,天光早早淡了下来,已是入夜时分。 锦虞嗅着满城的寒梅馥郁,迷迷糊糊醒来之时,她还伏在马背上。 而军队一列已经停驻在了一处高院府邸外,府上众家仆皆出来恭迎。 一个身着白鹇纹理深蓝官袍,貌似不惑之年的男子,正端站在池衍马下点头哈腰。 “池将军驾临寒舍,实乃下官之幸,下官已命人备好酒菜,为将军接风洗尘,望将军不嫌。” 方世尧笑得恭谨逢迎,又暗推了下身后一女子,正色道:“汐容,还不快给将军带路!” 那女子衣妆艳丽,显然精心打扮过。 她猛然回神,视线忙从男人俊逸的脸上移开。 碎步上前,低头呈羞态状:“小女方汐容,见过将军,飨宴设在中堂,将……” “寻个大夫来。” 池衍不咸不淡打断,而后翻身下马,始终未正眼瞧她。 闺中女子自然不及多年在官场周旋的父亲圆滑。 方汐容呆呆愣住时,方世尧立刻便命了人去请城里最好的大夫。 睡梦清醒些了,锦虞温温吞吞坐直身子。 方府所有人这才注意到跟在池衍身边小白马上的姑娘。 见她容貌不俗,方世尧以为姬妾,下意识为自家女儿提了三分警惕,谄笑问:“这位是……” “这位是表姑娘。”元青上前来牵引乌骊,顺口答了句。 方世尧恍悟,随即欢笑道:“原来是表姑娘,路上一定累了吧,汐容,赶紧陪同表姑娘到房间,好生歇息歇息。” 方汐容连连应下。 但锦虞压根不理会,偏开眸光,留这一对父女原地尴尬。 浔阳作为昔日东陵的城池要地,却在国难时最早缴械投降,而今俯首称臣,唯大楚马首是瞻。 这太守方世尧,叛国之徒,锦虞掂得清楚,心里厌恶,但眼下也没表露太过。 士兵皆下马列队身后,只有她一人还骑于马上。 锦虞觉得在这矮马上气势太弱,略一思量,目视边上的男人:“喂……你扶我下来。” 听此清傲的语气,旁侧的元青元佑乃至众兵卫,皆一脸惊恐。 这么多年了,他们还没见有谁敢使唤将军…… 都知道他绝非怜香惜玉之人,众人默契屏息,以为他要给人姑娘难堪。 却见他缄默片刻,走了过去。 池衍居高临下,迎上她那清傲的眼神。 略一挑眉,他附到她耳边,故作为难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小姑娘,你这态度,我很没面子。” 要不是脚伤了下不来…… 锦虞咬紧牙关,强扯出笑:“哥哥,扶我一下可以吗?” 他唇锋微扬:“可以。” 随即眸心又闪过一丝不怀好意:“但倘若能再笑得甜一些……” 闻言,锦虞怒瞪清眸,那眼神巴不得扑上去咬他。 池衍一笑,不继续逗她,伸臂揽了她下马。 被晾在一旁的方世尧寻着机会便凑趣儿:“将军和表姑娘,真是兄妹情深呀!” 看透这趋炎附势的嘴脸,锦虞心里冷嗤。 这么快就适应了当敌国的一条狗。 锦虞睨向边上的人:“背我。” 她憋着气没地儿出,便想刁难他卑躬折腰,谁让他是楚将,而且方才还顾及颜面戏弄她。 池衍眼底掠过一缕深湛,没多言,只是浮笑点了点头。 锦虞稍有丝得意,却见那人冷不丁长臂一勾,众目睽睽之下,一把将她拦腰横抱了起来。 “啊……” 双脚离地,锦虞慌忙搂住了他的脖颈。 旁人亦都始料未及,不可思议地倒抽冷气。 惊喘瞬息,锦虞压着嗓子,从齿缝间低低磨出音来:“我是让你背!” 谁知某人不以为然,温柔地提了声儿:“没事,哥哥抱得动。” 他故意的! 在锦虞难以置信的眼神中,池衍嘴角一勾,若无其事抬步入府。 身后的方汐容被父亲悄一提醒,忙不迭追跟上前:“汐容给将军带路——” 深知池衍是万万招惹不得的主,方世尧命家仆安置好其余士兵,又派人到马厩喂养战马后,抹了抹额鬓的汗,终于缓下一口气。 太守乃一城之主,其府邸自然是浔阳城的军政要地,亦是最气派华贵的地方。 府外赫立双狮,金丝木匾高题方府二字,府内更是雕栏玉砌,别有洞天。 池衍稳步走在府里的青石砖上。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却又似流露着奇异的温泠让人恍惚。 目视前方的瞳眸是浅浅的冷茶色,而眼角那一点诱人的泪痣,总能轻易看得人心跳漏掉一拍。 锦虞在他怀里,极近的距离,使她不由自主安静了下来。 “抱这么紧?” 低醇缱绻的声音温温降落耳畔。 锦虞如梦初醒般一刹回神,抬头就见他微挑的唇线似笑非笑。 脸蛋瞬间赧红,心里一虚,锦虞倏地松开环绕他脖颈的手,缩回自己胸前。 她窘迫否认:“谁、谁稀罕,还没马脖子舒服呢!” 池衍垂眸打量她,喉间低笑声细碎,白日她抱着雪融,是睡得挺香的。 唇边的弧度还在,他声线微沉:“抱好了,摔了没人扶你。” 行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锦虞低哼一声,还是重新搂上了他。 走在侧前方引路的方汐容忍不住回首窥了眼,入目便是男人丝丝惑人的笑。 他银铠仿若有光华拂过,那双桃花眸荡漾的张扬风流,直令漫天的月,满庭的花,都失了光色。 方汐容不禁心泛涟漪,一时竟看走了神。 方府中有不少单独的宅院,风水最佳的一处,自是准备给池衍的。 汀兰苑。 他们来了,候在院里的丫鬟奴仆纷纷行礼。 池衍进了间厢房,放了锦虞在床,淡淡道:“准备几套姑娘家的衣裳。” “快去。” 方汐容吩咐下去后,又见他目光淡扫屋内,马上便识了眼色。 她柔声道:“东西还算齐全,表姑娘如若还缺什么,只管和汐容说。” 巴结那人不成,这是讨好她来了。 锦虞秀眸微泛冷意,一点儿不客气:“缺的可多了。” 方汐容一听,温婉笑道:“表姑娘尽管提,汐容这就着人去办。” 锦虞闲闲往床头一靠:“我要睡小叶紫檀的床,穿流光锦裁的衣裳,发簪首饰都得是金银锻制,玉要软岫的,还有,不是月净湖的鱼我不吃。” 她毫不掩饰的蛮横,让方汐容瞬间哑了声:“这……” 这些种种,都是非达官显贵不易得的,尤其眼下东陵受难,他们好不容易才保全自身,日子还过不安稳呢。 锦虞本就不想要他们安生。 纤细指尖懒懒弹了一弹氅袍:“没有吗?” 方汐容踌躇着道:“确实不太容易……” 锦虞淡淡“哦”了一声,白皙的小脸蹭在颈间那一圈雪白柔软的狐狸毛里。 她没再说什么,方汐容刚暗自舒了口气,便就听她漠然责问:“什么都没有,你们就是这般招待的?” 方汐容心下一惊,甚感无措:“表、表姑娘……” 锦虞冷冷挑眸看她:“你们浔阳兵卒不见一二,献城倒是冲在最前头,我还道这太守多有远见呢……” 略微停顿,锦虞眼底隐隐生恨:“却原来,只是个没能耐的,不如罢官得了!” 此话一出,方汐容吓得瞬间破了颜。 她下意识观了眼床边的男人,只见他好整以暇微细修眸,不予置否。 方汐容哪敢得罪,于是急忙赔礼:“表姑娘勿怪,汐容这便去给表姑娘置办。” 她微微迟疑,只得回身福了福:“池将军,小女告退。” 方汐容慌忙离了屋,然而锦虞却是蓦然愣住。 池将军? 锦虞突然意识到,先前只知自己落入了楚军营地,却不知是何军队,更是从未留意过他姓甚名谁。 如此有声望的将领,不论东陵大楚,都是屈指可数。 方才乍一听那声池将军,她的思绪才朦朦隐动。 似乎确实是有那么一个位高权重的池姓将军…… 气势忽而弱了几分,锦虞讷讷道:“池……什么?” 池衍微微一低头,深邃的眼睛像是能看穿她一切心思。 他沉着嗓音徐徐道:“仗着本王如此跋扈,小姑娘,胆子不小。” 锦虞一下就慌了神,他还真就是楚国的那位大将军王池衍! 她虽深居后宫,但锦宸身为太子,精通朝政,故而锦虞没少听他提过池衍的名字。 锦宸曾说,池衍此人于沙场生杀予夺,他麾下的赤云骑军纪严厉,但凡经他手的兵卒,尚无一人敢存异心。 他轻狂恣睢,地位堪比国君。 回想这两日的所作所为,锦虞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怕他如传闻暴戾,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离他远些了,锦虞又陷入思索。 被关在楚皇宫的那段时间,她亦有所耳闻。 因有他一人之言,楚国皇帝才不下令将东陵赶尽杀绝,否则上至王族,下至百姓,将无一幸免。 想到这儿,锦虞又觉得他应该没那么不近人情。 虽然心里仍有些怂怯,但她从来不是容易服软的人。 锦虞小小地挥了下拳:“你……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少女浮愠的脸上稚气未脱,池衍觉得有趣,轻轻一笑。 等他意识过来,唇角扬着的弧度一望而知。 他微默,为自己不知何来的潜意识。 这时,元青轻叩门边,领了大夫进来。 池衍面不改色,曲指不太轻地弹了下她光洁的额头,语气颇有教训的意味:“养好伤了再蹦跶。” 额间一疼,锦虞吃痛捂住。 她抿唇不作声,谁让自己身陷敌军,只能忍着,乖乖让大夫看伤。 落坡和跌倒的连相刺激,锦虞右脚踝肿得厉害,好在没伤及筋骨,涂几日膏药便可。 雪山寒气透骨,前日她还染了风寒,今晨虽退了烧,但为防万一,大夫还是配了剂药。 有不少丫鬟留下伺候,池衍随后便离开了她的屋。 一日奔波,其他事情锦虞这会儿也懒得作想。 涂了药,吃了些东西,早早就歇下了。 ※※※※※※※※※※※※※※※※※※※※ 作威作福笙笙子●v● 欺软怕硬笙笙子(づwど) 被狡猾池姓大灰狼叼走的纯情小白兔笙笙子(:3」∠)_ 书房 楚陵之战,至今不过短短两月。 两个月前,楚军十日破帝都,直攻东陵王城,各郡受命赴援,却久不发兵。 仅包括临淮在内的四座城池誓死抵抗。 而余下十八座,不出半月便弃城投降。 没有兵力支援,巍巍王城就是徒有其表的躯壳,楚军夺城,就有如瓮中捉鳖。 锦虞记得,那时战火连天,王城内外一片狼藉,陈尸遍野。 她在朝晖殿内躲了整整七个昼夜,父皇,母后,皇兄…… 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第七夜,朱漆雕金的殿门轰然崩塌,硝尘飞浮中,护驾的最后一个侍卫也倒在了血泊里。 她哭喊着被楚兵跪押在殿侧。 隔着朦胧的泪雾,眼睁睁看着领头者砍下了父皇的头颅。 那个人,像黑夜里的恶鬼,悍刀下的血滴滴坠落,犀利的丹凤眼眸冷扫而来。 那道锐利狠劲,从此每一个噩梦都仿佛将她注视…… “啊——” 蓦地梦惊坐起,锦虞失神的双瞳充斥惊悸,沁出的汗都染湿了鬓发。 她急促喘息着,半晌,呼吸才终于平复下来。 眸光低敛,逐渐邃远。 自从东陵失守,父皇殒命后,母后当场吐血攻心,哥哥不日又被流放疆域。 而她则是被关在了楚都皇宫,不见天日。 楚国皇帝风流成性,多次命她服侍,甚至打算强来,若不是她一支凤钗抵喉以死威胁,想来他不会暂且作罢,她也难得机会逃出来。 静了良久,锦虞偏过头,抬手撩起印纱床幔。 一簇明亮透过窗格,照进床榻,朝晖的光泽落到眼皮上,她不禁眯拢了秀眸。 天又亮了…… 来到方府已有两日,丫鬟都会按时将膳食送进来请她用,她脚伤难行,也就一直待在屋内。 锦虞轻叹一口气,掀开锦被下了床。 她缓缓踩下右脚,发觉那膏药效果倒是不错,虽还不能恢复如初,但已不那么疼了。 敲门声“咚咚咚”轻响三下。 锦虞慢慢扶坐到桌旁,淡淡应答,守在屋外的丫鬟红秀这才推门进入。 “方才听得动静,表姑娘可是睡魇着了?” 锦虞不喜太守府,是因那方世尧,对丫鬟她自然不会多为难。 虚惊后的素容略显惨白,她缓缓倒了盏清茶,“没事。” 这两日都未见到那人。 锦虞微抿茶水润了润喉,略一细想后犹疑道:“他……我哥哥呢?” 红秀规矩站在边上:“回表姑娘,池将军一早便出去了。” 出去了? 眼波如水闪漾,锦虞思量一瞬,问道:“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奴婢不知。” 锦虞倒也不指望能问出那人行踪。 她撑桌站起,神情若无其事:“躺了这么久闷得慌,过会儿你扶我到书房,我捡两本书看看。” 池将军对他这骄恣的小表妹有多纵容,初来那晚,方府上下便已尽知。 红秀未敢多言,颔首:“诺。” * 自从池衍来了这儿,整个太守府就好似换了主人,众人皆以他的差遣为准,乃至浔阳城内一应军政,都必得问过他的意思。 早在赤云骑还未抵达浔阳前,方世尧就已将所有相关文书籍册,都命人搬至汀兰苑。 梳洗后,早膳都未用,锦虞便让红秀扶她到了书房。 檀木长案,堆垒的各种书册竹简摆得规整,条几上的珐琅铜盅内,熏香丸散着淡淡清味。 四下唯锦虞一人,和沙沙的翻书声。 她坐在案边,飞快将案上的书尽数看了遍,大到军器机要,小到内务流通,密密麻麻的字多到让她缭乱。 锦虞黛眉轻蹙,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她挑着撕下几页纸,折小了,利索地收到腰间暗封里。 她也不久留,随手抽了本书便起身,打算回屋去,方一侧身,又注意到案旁的青花画缸。 思考须臾,锦虞正欲将缸里的画卷也取出来瞧瞧有无玄机,谁知在那案底和画缸的夹缝暗处,目光落入一双异瞳。 金蓝剔透,正直勾勾盯着她。 微俯的身子惊怖一颤。 锦虞猛得倒抽了口凉气,及时压下险些溢出喉咙的惊呼。 或许是被她突然的反应吓到了,乌墨也跟着抖缩了下。 静缓片刻,锦虞抚着忽促的心跳,不悦地瞪住这只通体莹白的雪猫。 而它眨巴着蓝金双瞳,蹲在那儿还有几分威风神气。 她东翻西找那么久,这坏猫竟就一直默默蹲坐在这儿! 添上先前抢铃铛和乌骊的仇怨,锦虞气便不打一处来。 四目漠然相对,她微微撅嘴,低哼了声,指着它粉嫩的鼻子:“那链子可是我从小带到大的,你赔我!” 听罢,乌墨歪着脑袋,那毛发松软的肥臀一翘,一下就灵活跃了出去。 锦虞气急败坏,拎起裙边,跛着追上去:“站住!” 在这封闭的书房里,一只纯白尺玉猫惊得到处乱蹿,一道娉婷的红衣身影紧追不舍,颇有身残志坚的架势。 追赶了好半天,许是白玉砖面太过光滑,从案面跳下时小爪子没踩稳,乌墨趔趄了几步,四肢往外侧一滑,倏地趴瘫在地。 锦虞眼疾手快,整个人顺势扑倒,瞬间逮了它个满怀。 “跑,你再跑!” 被按头在地的乌墨委屈“呜呜”了两声,毫无还爪之力,只能半边脸着地,任由制裁。 稚嫩的脸颊因奔逐微微泛红,锦虞边吁吁喘着气儿,边呼开缠到嘴边几丝凌乱的发。 顾不得自己倒地的狼狈,她掐住猫脸,杏眸一凛:“姓乌的,这回可没人能救你了!” “嗷呜——”尾音闷重压抑,乌墨凶凶咧嘴,露出的尖锐小虎牙仿佛是在昭示它不好惹。 不料,虽轻但极具威吓的一巴掌,“啪”得抽在了乌墨撅高的大白屁股上。 “还敢给我嚣张!”锦虞反手又去揪它的胡须,“还皮不皮了?” 前一刻凶狠还渗透骨髓的气势立马怂弱,乌墨高高立起小耳朵也耷拉下来,低低的呜咽像是在求饶。 见它突然这般乖顺,漂亮的双色晶瞳似覆了层水雾,萌软又可怜,锦虞眸心一动,不知怎的便心软了。 她也就是唬它一唬。 锦虞撇撇嘴:“算了,姑且饶你这次……” 纤白指尖轻戳它的脑门,锦虞粉唇微抿,郑重告诫:“但你不准再叫这名儿了!” 这时,她想到了雪融,如羽长睫扑闪两下。 稍加斟酌后,锦虞眼梢一弯居心不良的弧度:“以后你就叫雪昭,听到没有?” 乌墨呆住,灵动的双瞳一瞬失去灵魂般空洞。 “不从的话……” 锦虞眯眸凑到它面前,宛如地狱里的小女阎王:“汝命休矣!” “吱呀——” 伴着她阴恻恻的声音,眼前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双暗银麟纹战靴跨过门槛,落入眼底,锦虞身躯一僵。 她恐吓乌墨的那句命休,八成是被听见了…… 锦虞仿若被定住了似的,头也不敢抬。 “你在做什么?” 清风微凉,携着男人轻沉的低音,慵然漾来耳畔。 意识到自己正伏身在地,姿势不雅倒也罢了,还将他的猫禁锢在臂弯里欺负。 心中咯噔了下,锦虞蓦地把乌墨从怀里丢了出去,烫手山芋般。 她佯装淡定低咳一声:“……它打搅我读书。” 脱离束缚,乌墨慌不择路地踢着腿,瞬间蜷躲到了男人身后,蹭他的脚后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冤枉。 得知他身份后,锦虞便不自觉有些怕他,两日不见,尤其还是眼下如此情形。 余光瞥见他抱起乌墨,慢慢抚顺它的毛发,又放了它到手边的杌凳上。 而后他淡定如斯,在自己面前半蹲下身。 锦虞犹自怔愣间,一只修长冷白的手越过她的视线,捡起了地上那本她掉落的书。 随之便听一声轻笑:“《武经总要》,喜欢?” “还、还行吧……”似有若无的应和从僵硬的唇瓣飘出,泄露了她满满的虚怯。 “小姑娘喜好特别,”他声线温醇,笑意深长:“莫不是……醉翁之意。” 低垂的眸心轻光一闪,锦虞倏然扬睫,直撞上男人风华潋滟的笑眸。 ※※※※※※※※※※※※※※※※※※※※ 1 笙笙宝贝:父债子偿!强行改名卡!(/‵口′)/~ ┴┴ 乌墨:喵喵喵???Σ(っ°Д °;)っ 2 当女鹅做坏事当场被抓后:┬—┬ ノ( ' - 'ノ)(乖乖摆好) 当小乌墨有了靠山后—— ∧_∧ (owo 丶 つ0 しーj 祖宗 今日天色甚好,屋外骄阳破云,恍若伴了湖光碧波折耀而来。 他逆了光,清潋的暖阳缱绻在他周身,微风慢拂,轻轻吹动了他的发,瞬息让人眼前浮漫氤氲。 但见薄唇淡渲的那抹笑容,便知他风云不惊的气质素来不变。 锦虞本就提吊的心脉,莫名律动更快。 或许是心虚不安。 因为他案上那几张关乎临淮的书纸,都被她撕下藏在了身上。 锦虞暗暗捏紧袖下的手,难以自控地避开了他透彻的目光。 池衍一瞬不瞬看了她一会儿,俊眸幽深,最后却只玩笑道:“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 锦虞顿住,重新对上他的修眸。 他居然不追究她欺了乌墨,也没有戳破她出现在书房的那拙劣理由。 锦虞还兀自愣神意外,随即便听他语气玩味,略带懒意:“怎么,起不来,还是在等我抱?” 话落,他有力的手握上她的胳膊,锦虞还没回过神,下意识借了他的力站起身来。 池衍唇角始终含着一抹难辨情绪的浅弧。 他视线落在跟前的小姑娘身上,淡淡流连一瞬。 她早便换掉了最初那袭东陵王族的暗绯宫裳,此刻一身胭红留仙裙,衬她肌肤柔腻胜雪。 点缀的香妃色边褶,褪敛几分高贵刁蛮,平添了温纯清美的味道。 她玲珑窈窕,个子只及他肩头。 眼前高她不少的男人,他神情自若,似乎并不准备计较。 稍稳心神,锦虞当无事发生,拍抚了下微褶的水红裙边。 见他递来那本《武经总要》,她便也心安理得地接过。 “下人说你今晨睡得不安稳,梦魇了?” 池衍越过她,徐徐踱步案边。 他语气静缓,听着像只是随口一问,但天生迷离的嗓音,让锦虞恍惚有种被关心的错觉。 习惯性想要回怼,却又慢慢回味到他方才的挑逗。 锦虞没来由地结舌:“反、反正没梦着你……” 语气无意中带着点绵软的味道。 说完,锦虞脸颊毫无预兆地发烫,这话听着似乎别有他意…… 锦虞待不住了,轻一咬唇:“我回了。” 人还没坐到案边,闻言池衍侧身回首,只见那红衣小姑娘裙裾随风一扬,就跨出了门。 伤脚一跛一跛,跑得倒还挺快。 池衍敛了视线,在紫檀木椅坐了下来,案上摆放的书微乱,显然有搬动的痕迹。 他淡淡看了一眼,眸中却未起波澜。 想到什么,池衍微垂的目光逐渐幽邃潜静。 方才她说没梦着他时,他却一瞬念及在九夷山的王帐里,那夜的梦。 梦很荒诞,但他只当自己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再正常不过。 只是没想到,这种错综复杂的心思,是对一个小姑娘。 且自那之后,他频繁做着同样梦。 梦里的少女还是那般。 容貌不清,可纠缠和炙暖都那么真实,直触他内心最深处的感情。 仿佛无尽的韶光再如何流转,都不会消逝凋零。 这时,乌墨三两下跳过来。 池衍一低头,就见它趴伏到他脚边,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控诉模样。 想到方才推门进来时,传入耳中的那声“汝命休矣”,他笑了一笑,伸手取过青花画缸里的一卷皮纸。 “诶,表姑娘——” “表姑娘伤可好些了?” 院中稀稀疏疏传来说话声,很快又没了动静,随即,元青元佑并肩进了书房来。 “怎么脚伤了还走这么急……”元青低喃着走近,端了一盅方泡好的茶放到桌上,替他斟了一盏。 转而笑说:“这是当地最好的信阳毛尖,据说香醇甘冽,回味悠长,将军尝尝。” 茶色碧如玉,嫩芽浮沉,池衍托了瓷盏,悠然浅啜。 元佑合上门后,也走了过来,他一向心直口快:“表姑娘的脸好生红,是不是前几日染了风寒,还病着啊?” 元青挠挠耳后:“不像呀……” 脸红倒是真的,不过看上去挺有精神。 片刻之后,池衍放下茶盏,徐缓道:“她近日如何?” 元青反应快,答道:“药都按时用着呢,就是不知道表姑娘住得习不习惯。” 他们私下向来随性,元佑一拍大腿:“甭提了,听说那方二姑娘这两日是满城在跑,为了搜罗表姑娘要的东西,就差来求出城文书了。” 池衍唇角淡挑,小小年纪,还挺会折腾人。 他暂未作答,只目光落在铺展案面的那幅皮纸上,纸上所绘是临淮城的地形路线。 临淮是东陵最后一座未破的城池,赤云骑此行目的,自然是为攻城。 而临淮同浔阳一样,都是东陵的要地,且两城相近,物资军事皆强盛。 这也是池衍选择驻守浔阳,以备攻城之需的原因之一。 他指腹掠过纸面,思索须臾后道:“临淮城中还余多少兵力。” 元青答:“东陵存活将士如今都已退至临淮,加上城里固有守军,起码上万精兵。” 元佑自信轻嗤:“区区一万,虽说这次出来的兄弟不足三千,但咱们从来也不是以数量取胜啊!” “这回你可别瞎莽撞,”元青认真道:“咱们迄今为止攻过最棘手的,恐怕就是这临淮城了。” 正如图纸所示,临淮城处高地接平原,视野辽阔,水源不匮,城中粮草能维持将近两年之久。 本就易守难攻,且它东部卧水,西傍江川,背依深峡,是以突袭所不能及。 元青理性总结:“除非绕兵横越山海,否则只能正面交战。” 元佑性子从来大大咧咧:“那就大破城门,索性来个痛快!” 对赤云骑来说,以寡敌众的确算不上难,只是临淮地形尚具大优势。 元青想了想,道:“将军,今日所巡兵器局,三日能造出火炮,若要直接攻城,也未尝不可。” 然而池衍修眸深敛,面容多了丝凝重:“城中尚有百姓。” 这是他唯一的犹豫。 正面攻城必定会伤及无辜城民,损失惨重,此为下策,他领兵一向奇兵绝袭,直突敌将首帐,若非迫不得已不会如此。 元青元佑懂他的意思,一时也陷入思考。 修长手指轻敲案面,一下一下,缓慢却极有节奏。 半晌后突然一停。 池衍抬眸,语气淡沉:“传信到豫亲王府,告诉湛羽,走水路,五日之内赶过来。” 元青应下,又问:“只世子一人吗,可要出兵?” “不,”皮纸一叠,随手放到边上,池衍轻描淡写:“就他一人。” …… 冬末春初,季候尚有回暖的趋势,天光日好,但屋内仍裹携寒凉之气。 床边摆放了一只金铜火盆,盆中燃着兽金炭,融融暖意间更闻松枝淡然的清香。 锦虞侧腿坐在床上,手里捏着先前在书房撕下的纸,每看一页便弯弯腰,随手丢入火盆。 纸面碰到金炭,透出一点猩红,随后寸寸成灰。 亲眼看着纸张燃烬后,锦虞平静坐了许久,随之叹了口长长的气,并不见多轻松。 纸上内容看起来都是临淮相关密事,但似乎对赤云骑攻城无关紧要。 锦虞略显烦躁地抓着满头乌丝,往后一仰,软软瘫躺在了柔锦上。 还被池衍那家伙当场抓住,真让人头疼…… 今早做了噩梦,醒来也不太舒坦。 锦虞阖目静气,手背覆在双眼上挡着透入轩窗的日光,不知不觉就这么睡过去了。 屋子里安然恬静,适才燃了纸,金铜火盆里存有一缕轻烟袅袅殆尽。 估摸过了很久,睡意迷糊间,她听见红秀在外轻轻敲门。 “表姑娘——” 精致秀眉轻拧,锦虞不情不愿,懒懒回应:“什么事?” “二姑娘求见。” 眠梦吵醒,本就惹人心情阴郁,一听是方汐容,锦虞便愈发不高兴了。 她慢吞吞坐起身,意识尚朦胧不清,但还是注意到了屋里纸笺的烟味未散尽。 兽金炭是不见一丝烟气的上好暖炭。 省得被瞧出端倪,略一静思,锦虞起身步下床榻,蹒跚走向房门。 门一开,便见方汐容优雅站于眼前,妆容明艳,带了可掬的笑:“表姑娘,小心着脚。” 知道她脚没好全还来打扰! 锦虞了然无趣,无言瞟了她一眼,而后自顾侧身,红秀扶着她,往外头走去。 方汐容咬咬牙。 她好歹是太守府的大家闺秀,何曾有人这般脸色待她。 但没办法,她还是跟随上去。 方府人不怎么样,但风水属实不错,尤其是汀兰苑。 粉墙黛瓦,雕栏游廊相衔通达,每间屋子皆可窥得天光。 且一出门,便见栽满梅树的庭园。 芳香幽然,亭桥端致,骄阳倾洒下来,湖水都泛着潋滟波光,美成了一幅画。 不远处的雕花廊下,摆了张黄花梨美人榻,既不晒,又能观赏风景,小憩也是极惬意舒服的。 锦虞旁若无人般,伸了个懒腰,靠躺了下来。 方汐容一路跟着,坐到她边上的梨花凳。 在心里琢磨了下,她先开口道:“表姑娘,流光锦和首饰明日就命人送来,小叶紫檀不出三日也能到,就是……那月净湖太远了些,不是活的鱼儿,煮出来该不新鲜了。” 锦虞暗自腹诽。 她明显是在刻意刁难,他们都还乐意为之,为了讨好池衍,方府还真愿花心思。 锦虞寡淡“哦”了声。 她虽未表露欣喜,但也没再执着,这倒是让方汐容舒了口气。 方汐容转了转眸,笑言:“表姑娘,汐容的大哥过几日归府,家父届时想在一品居宴请表姑娘和池将军,可定要赏脸呀。” 锦虞只想快些将她打发了。 她闭眼躺着,眉头微蹙,刚睡醒时的脾气一向都不太好。 “同我说甚,找池……找我哥哥去。” “找哥哥如何?” 她方说罢,便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随风入耳,慵然低磁,又隐含笑意。 ※※※※※※※※※※※※※※※※※※※※ 1 专业鉴婊、人间过绿器——笙笙宝贝─=≡Σ(((つ°w°)つ 2 池狗:找哥哥干嘛?调情吗?(●—●) 女鹅: ┏┛┻━━━┛┻┓ ┃乌|墨|本|墨┃ ┃ ━ ┃ ┃ ┳┛ ┗┳ ┃ ┃ ┃ ┃ ┻ ┃ ┃ ┃ ┗━┓ ┏━┛ ┃“请 ┃ ┃你 ┃ ┃闭 ┃ ┃嘴 ┃ ┃ ┗━━━┓ ┃否则小心本公主┣┓ ┃放雪昭咬你” ┃ ┗┓┓┏━┳┓┏┛ ┃┫┫ ┃┫┫ ┗┻┛ ┗┻┛ 欺负 锦虞一激灵,下意识收敛了正骄纵搭着的腿。 坐端正后,她又转念一想,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呢,还稀罕给他留好印象不成? 红秀向来人请礼之时,方汐容忙站起身,让出了凳子给他:“汐容见过将军。” 池衍目光径直掠过美人榻。 只见小姑娘曲着腿,抱膝半靠,姿势略显怂糯,但瓷白的脸蛋上却是显而易见的傲娇。 他越过梨花凳,在她刚刚搭腿的榻尾自然坐下。 这让方汐容有点尴尬,继续站着也不是,坐回去也不是。 分明有空凳子,非要占她一席地,锦虞颇为嫌弃:“你干什么来了?” 池衍挑眉反问:“你不是正有事寻我?” 锦虞心里直骂自作多情,微扬下巴,驳道:“不是我。” 这时,方汐容面露歉意,微微垂首:“是汐容怕将军忙于军务,这才来叨扰表姑娘的。” 又斟酌了番言辞,她眼波一漾,小心说道:“没有打搅到表姑娘吧?” 之前不还笑盈盈的,怎么他一来,这语气就委屈起来了? 锦虞嗤之以鼻,朝她傲慢一瞥:“打搅到了。” 方汐容怔住,低下头,腔调楚楚:“……汐容失礼了。” 锦虞熟视无睹,点一点头:“那走吧。” 委曲求全这招对她没用。 听了这话,方汐容顿时如鲠在喉。 池衍侧目,瞧了眼美人榻另一端的小姑娘。 她目光凝于廊外风景,一身红裳,清闲靠着,稚容平静,半分心愧也无。 他略一扬唇,微微哑笑。 几缕阳光透进,男人芝兰玉树,一笑便牵动眼尾泪痣。 薄唇勾起的弧度更添性感,如桃花诱人。 悄然窥视他一瞬,方汐容比之前多了丝羞媚。 她上前两步到他跟前,温声细语:“过几日爹爹设宴,还请将军赏光。” 就在这时,锦虞甚合时宜地打了个呵欠,双眸盈润,染着浓浓睡意。 在方汐容看来,这颇有暗示她扰人清闲的意思。 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坏了事,方汐容低柔着声儿,先一步追问:“将军意下如何?” 池衍手握虚拳,散漫搭在膝上。 闻言,他看了眼边上的人,气定神闲道:“唔,表妹妹意下如何?” 锦虞揉着眼睛,满心困意,正要不耐烦,忽然想到什么。 这方世尧刻意大摆宴席,保不准是要谈攻城之事,她当然得去窃听一二。 短暂停顿,锦虞兜了话锋:“去,怎么不去,二姑娘都亲自来请了,总要给个面子,是吧?” 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方汐容意外又欣喜,话还未说出一句,便又听她声调倦懒,蕴着刚睡醒不久的朦胧。 “那就来道金齑玉脍吧,可一定得是月净湖的鲈鱼,要新鲜的,别拿死鱼糊弄我。” “……”果然没这么简单。 到底比不得方家前途重要,她就是要星星月亮,也得看在池衍的面上顺着。 方汐容默默吸了口气,“那……那汐容这就去为表姑娘安排。” 说罢,她柔弱谦卑地,同面前闲坐的男人盈盈请了退礼。 方汐容离开后,红秀也识趣地退下了,廊间总算清净不少。 四下只余他们二人。 锦虞曲腿靠坐着,软缎攒珠小绣鞋踩在榻上。 她面上波澜不惊,淡定眺望庭园风光,心中却是嘀咕着他为何还不走。 池衍挑出一缕笑痕:“九公主欺负起人,倒是张口就来。” 听罢这似笑非笑的语气,锦虞侧瞥他一眼,“就欺负她怎么了,再说,她要不是别有意图,能被我欺负吗?” 她乌发如云倾泻,凌乱半拢肩头,分明生了张透皙温稚的脸蛋,却非要摆出骄横老成的神情。 活像个不好惹的小祖宗。 静静审视她须臾,他算是明白了,小姑娘就爱和他唱反调。 池衍唇锋轻抬,故作沉吟道:“哦,原来……我们笙笙还挺机灵。” 笙笙…… 锦虞陡然睁大双眸,又惊又愣:“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小字的?” 别说他一个楚国人,就算是在东陵王城,她的小字也只有极少数亲近之人才知晓。 他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透了几分狡黠。 锦虞倏地恍悟过来,脸色一变:“是你拿了我链子!” 池衍淡淡含笑,不可置否。 锦虞将他瞪住,手一摊:“还我!” 她说罢,他也只是坦然地坐着,那渲了一身的轻狂散漫实在招人恼怒。 下一刻,锦虞果断扑上前,动手探向他腰窝处。 池衍倒也没拦着,东西确实在他那儿,不过自然不会随身带着。 折腾半晌,锦虞一无所获,但就是不死心。 池衍饶有兴味打量她一眼,幽叹:“不用找了。” 锦虞偏是不听,越发来劲了,跪坐在边上,不管不顾继续搜他的身。 他身上银铠坚硬,搜起来并不容易,腰袖都寻了遍也没找着半点东西。 锦虞累了,跪久了膝盖酸麻,她如黛青眉泄气一皱,直起腰背来。 原是想要换个姿势再逼问他,谁知动作大了,一不留神牵动了脚伤。 “啊……” 锦虞一疼,失力向前倾倒,掌心忙不迭撑扶在那人身上,才稳住了身子。 头顶随即传来一声男人的低哼,极闷极抑,难以言喻。 锦虞一愣,刚发觉不对劲,就被那人一把扣住手腕,蓦地拉开了她按在他腰腹下方的手。 美人榻上,锦虞半伏半坐。 青丝墨发缕缕垂悬下来,散落在榻尾那人的腿上,胭红云衣的广袖,缠叠着他肘腕的丹银护甲。 梅盛满园,温浅的清风携了馥郁暗香,在廊间隐隐浮动,偶尔会吹起两人的发。 锦虞仰着小脸,呆呆望着眼前一寸。 那人面容俊美,眉间却夹杂了一丝难抑的蹙痕。 一切都仿佛静止了般,只能感觉到捏在她腕间,他手心和指腹的冰凉,渗透肌肤。 他皮肤冷白,那撩心的桃花眸此刻蕴极沉凛。 在他深邈的眼神中,锦虞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咽。 池衍闭眼,缓下微重的呼吸,复又睁开,目视着她,肃容沉声:“谁告诉你,男人能随便摸的。” 他一字一句难得正经。 锦虞愣了半天的思绪终于回温,彻底意识过来。 她方才,不小心压了他那处…… 娇面瞬间如霞飞,锦虞立马挣开他的禁锢,惊慌后挪,退远了距离。 她咬咬唇,小心觑了眼他的脸色,见他淡了往常的笑,情绪难辨。 锦虞羞窘又胆怯,心有余悸地认怂:“链子不要了,不要了……” 她声音软软糯糯的,蜷缩在榻端,一脸忐忑,像是生怕被他一刀抹了脖子。 池衍原本只是想单纯地警醒她一番,但这娇纵的小姑娘难得这般模样,不逮着欺负欺负可惜了。 他薄唇一抿:“你以为,就能这么算了?” 锦虞愣了一下,她长这么大,可从未有过让步,他怎的反倒没完了。 于是寻回一丝脾气,声音不太大地反驳:“那你还要怎样,不就碰了一下!” “不就?” 他细细眯起的眸子透着危险的气息,锦虞方挺起的那一丁点儿骨气马上又灭了下去。 她极不情愿,努了努唇:“那……那就当我占了你便宜。” 手移到裙边默默一揩,好像能将之前罪恶的触感擦拭掉似的。 锦虞又磕巴着含糊道了句:“我错了还不成吗?” 话音方落,眼前忽暗,那人突然俯身过来。 男人高大的身躯一欺近,锦虞一惊,下意识后躲,纤背蓦地抵在了靠榻。 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清冽,和微转的流光交融一起,舒潋清暖。 微风过拂,漾来丝丝魅异,让她如临云雾之境。 他单手撑臂在她耳旁,浅褐瞳眸居高临下将她凝视。 锦虞心跳猛地怦然跳跃。 只听他嗓音低哑,语气颇深:“被你一个小姑娘轻薄,这要传出去,你让本王颜面何存?” 靠得近了,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太重。 锦虞很想推开他,可又没什么胆量,只好缩着脖颈闭口不语。 “舌头咬掉了?” 他声线又沉几许。 锦虞怯怯低着脑袋,不敢正眼瞧他,下巴都快要垂到胸口去了。 见她一副饱受惩处的憋屈模样,池衍眸心闪过一瞬趣味,佯装漠冷的面庞瞬间破了冰。 他微微直起身子,正打算放过她。 谁知,小姑娘忽然拽过他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摸。 池衍猝不及防怔住。 下一刻,锦虞又将他的手飞快丢了回去,白皙的脸蛋倏地透红,不啻于将胭脂粉黛尽抹双颊。 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给你轻薄回来了,我们扯平。” 锦虞避开他的目光,语气矜骄又扭捏。 掌心那软嫩温热的触感一瞬而过,却又好似久久温存。 池衍静默片刻,哑声一笑。 这账原来还能这么算。 锦虞眉心一拢,斜漾他一眼:“不许说出去!” 紧接着,又像是吃了极大的亏,低低抱怨:“我还要嫁人的……” 眼波流漾浅笑,池衍意味深长道:“亏得你还知道自己要嫁人。” 锦虞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调侃,红唇不满微嘟:“用你操心,又不嫁给你!” 端详她一眼,池衍好整以暇,薄唇淡勾:“其实呢,你这性子,就算嫁,我也未必想娶。” ※※※※※※※※※※※※※※※※※※※※ 1 【笙笙宝贝想象中的情况】 她:不!想!娶?!(▼ヘ▼#) ——我去你的!(╯‵□′)╯︵┴─┴ ——白鹤亮翅!( ̄#)3  ̄) ——黑虎掏心!( ̄e(# ̄) ——飞龙在天!( ‵□′)──c<─___-) 姓池的:||▄█▔▉●|| 2 【实际上的情况】 池狗:你想嫁也不是不行,上我床来培养感情。 女鹅:老男人请注意言辞!我还小!╰_╯ 池狗:摸都摸了(●─●) ——不是哥哥不是人,只怪表妹太迷人。 3 咦惹,阿衍哥哥这样,会不会把女鹅带坏…… ————— 考虑到0点大家都睡了,那我更新改到晚上9点吧。 16号开始,晚上9点更哈~么啾~ 赴宴 这是在暗讽她脾性差? 锦虞杏眸一嗔,娇喝:“你说什么呢!” 她越是恼怒,池衍唇边的笑容反倒越是惬意。 他慢条斯理道:“没什么,你还太小。” 锦虞气不过,还没人敢这般反复嫌弃过她。 她自以为很凶地往他大腿踢了一脚,结果这人纹丝不动,宛如以卵击石。 池衍眉梢一挑,又觉好笑地弯了唇。 她总能做出些让他意外的事情。 锦虞万分窘迫,这人莫非是铁打的,这么硬! 在心里将他彻头彻尾直骂了个遍,嘴上也不想忍着。 她没好气地辩驳:“我马上十六了,在我们东陵……” 话还没说完,她一顿,噤了声。 现在哪儿还有什么东陵,赤云骑攻下临淮是迟早的事,天下很快就只有一个楚国了吧…… 她突然垂着脑袋安静了。 池衍眸光一动,如玉俊面若有所思,却只不动声色含笑:“怎么?” 在他们东陵,十六就是大姑娘了,是要谈婚论嫁的。 锦虞一息回神,掩饰情绪般,开口便怼:“老男人!” 说完,她挪向一侧下了榻,崴着脚极快回了屋子,徒留身后那人独自在那儿。 池衍微愣一瞬,随后舔了舔嘴角,气笑。 他征战虽将近十年,但初上战场时都不及束发,居然嫌他老? 清光一缕,吹动湖心波光澹澹。 当那娇窕红裳消失在长廊尽头,如幻似金的云光仿若忽然淡了色泽。 池衍没有直接离开,仍是那般坐着,垂眸静静思量。 十六岁,锦瑟妙龄,还真是清纯明亮的小姑娘,若非突遇国难,确实是要红妆待嫁了…… * 与此同时,太守府另一处院落,哭声不绝于耳。 “哎哟……乖女儿,为了方家,你姑且忍忍。” “可女儿什么都依她了,她也不知怎么的,非是跟我过不去!” 方汐容坐在桃木交椅里,手绢不停抹着颗颗滴坠的泪珠子,泣不成声。 自己惯大的女儿,脾气他再清楚不过。 方世尧站在边上手足无措,最后只得沉沉叹了口气:“这节骨眼上,爹也没办法了……” 这下方汐容哭得更凶了,边泣边拍桌案:“那表姑娘处处刁难,当自己是公主了不成!” “哎,忍耐过这一时,待你嫁入定南王府,任她再无理,还不是得恭恭敬敬尊你一声表嫂?” 听了这话,方汐容稍微止了声,擦拭着哭花了的妆。 方世尧继续哄道:“一直听闻那池将军手段狠厉,之前爹以为是个莽撞粗鲁的,还担心委屈了你,可没想到会如此品貌非凡,和你般配得很呐!” 一想到那人的音容样貌,方汐容不禁面染娇晕,吸吸鼻子:“可是……” 见她迟疑,方世尧忙问:“你不喜欢?” 他紧接着劝道:“如今江山易主,方家摇摇欲坠,你要能跟了他,便是万人之上,无比尊贵,爹爹和你大哥,以后可就得仰仗你了!” 大将军夫人,可不是区区一个太守府二姑娘能比的,这道理她自然懂。 “喜欢……” 方汐容低羞说完,转瞬又委屈道:“可是,可是他根本不搭理人家,还纵着那表姑娘胡来!” 忽而想到什么,方汐容蹙了眉:“而且我听说,那表姑娘只是远方表妹,万一他们有点什么,也不是没可能……” 方世尧历过官场,心思多些,他思考片刻后,叹道:“ 你娘走得早,爹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绝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放宽心,这事爹爹来想办法。” 听罢,方汐容擦掉了眼泪。 方世尧在边上坐下,“你大哥来信说,谢统领不日将抵浔阳,爹爹到时会将他一并请来,况且池将军好不容易肯赏脸,那宴席须得备得万无一失。” 静默片刻,方汐容惑道:“谢统领是……” “他曾是王都参将,你大哥就是在他手下办事,如今国已不国,他便投楚成了金吾卫首领,想来是深受楚皇帝青睐。” 慨叹一声,方世尧深思须臾,又道:“池将军重兵在握,怕是难求他助我方家,但这谢统领好歹也是东陵人,又与晟儿颇有渊源,想必不会坐视不理,咱们定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方汐容懂得其间道理,点了点头。 * 后几日,还算平静。 除了在屋里养伤,锦虞最多的便是趁池衍不在汀兰苑时,偷摸到他的书房,将不利临淮的书册都毁了个七七八八。 锦虞不懂兵术,但搜找多了,也得知临淮城可进可退,想要攻占,不是轻易能得手的。 而赤云骑以寡敌众,先手屈劣,却不知为何,静待这么些天都毫无动作。 锦虞一直在等,没等到赤云骑的动静,方汐容倒是不嫌累地时不时过这儿一趟,将她要的东西一一送来,始终维持着那谦和知礼的姿态,尤其是在某人面前。 锦虞也不藏着情绪,想怼便怼,该享受也照样享受,一点儿不亏待自己。 这夜,方太守大摆宴席,满城皆知。 酉时将至,方世尧先于一品居打点好一切后,又特意命人到汀兰苑备了马车,静候他们前来。 夜如墨砚,金灯似火。 锦虞出了屋子,红秀领着她往苑外走。 调歇了这么多天,她右脚虽还难以跑动,但走步是没问题了。 还未踏出汀兰苑,锦虞余光忽而瞥见花木疏影间,一团雪白晃了一晃。 她好奇地靠近瞧上一眼,才发现是撅臀埋头的乌墨。 这时,乌墨似有所感应,转过头来,瞳孔突闪惊恐,正想逃窜,锦虞一把逮住了它。 “偷吃什么呢?”锦虞蹲下身,揪它到怀里。 兴许是上回被她折腾怕了,乌墨缩着脖子都不敢乱动,乖巧得很。 锦虞扯走它叼在嘴角的一瓣梅花,对上它咕噜转的异瞳,一琥珀一宝蓝,比玉石还精致。 这么一看,还挺温驯,比某个抢她手链的老男人讨喜多了。 今时换了身茜色流光锦织丝裙,锦虞心情不错,在乌墨脑袋上胡乱揉了两下,松松软软。 她展颜逗它:“雪昭,雪昭……” 乌墨起初还缩头缩脑,后来似乎是被摸舒服了,它慢慢眯起眼睛,禁不住露出享受的表情。 “起来。” 这时,一道淡沉的声音自身后坠入耳中。 锦虞吓了一跳,不必回头看就知道是谁。 她措手不及,立刻将他的猫丢出怀里。 她翻脸忒快,突然被扔在地上的乌墨懵住。 红秀行礼退下后,锦虞当做无事发生般站起来,边捋长发边回过身。 半弯新月俏悬。 池衍一袭月白锦衣,肩上随意搭着雪色狐氅。 褪了坚毅的银铠战袍,淡淡柔和的清光下,他恍若矜贵的俊美公子。 然而他修眸的笑意若有似无,流延眼尾泪痣,又是惹人遐想无尽。 红热不知不觉蔓延两颊,锦虞恍然回神,忙撇开目光。 她想,这人莫非是邪祟,不然为何每次多看他两眼,她都像□□熏心了似的。 锦虞若无其事清清嗓子:“干嘛?” “你说呢?” 池衍一如既往,神色悠然。 他是在等她一起前往一品居。 锦虞意识过来,不咸不淡“哦”了声。 锦虞也不等他,抬步就自顾往苑外走去,一边还抽出腰间的小金扇,打开来直往脸上摇风。 元青正好走过来,望见她的背影,自语道:“表姑娘怎么先走了……” 说着他抱起地上的乌墨,“将军,要将乌墨放回屋里吗?” 池衍垂眸看了眼,抚拍了下它,“嗯。” 随后他淡淡一笑,侧身走开。 * 一品居坐落漓江边上,是浔阳城内最华侈的食肆,在整个东陵亦是远近闻名。 一辆镶金嵌玉的华贵马车在门口缓缓停下。 知晓今夜的客人尊贵,立马便有酒楼的人迎上前来。 旁侧的元青元佑翻身下马,将靠近的人都拦下。 元青上前请道:“将军,到了。” 修手指骨分明,池衍拂帘而出。 下车后,他并未放手绣帘,而是对着车内笑问了句:“自己可以吗?” 锦虞正准备起身,听他这么一提,便想故意为难:“我要说不可以呢?” 车内一盏陶灯,浅光迷昧,映上她略施粉黛的娇颜,骄横的神情不加掩饰。 池衍剑眉淡挑:“那……哥哥再抱你一次?” 望见他唇边那游刃有余的笑痕,锦虞蓦地想起之前下马,想要刁难他背自己,却被反将一军的事。 好不容易散热了的双颊,一瞬又浮染红晕。 锦虞恼羞:“才、才不要你抱!” 她一径儿提裙下了马车。 只不过她右足还不似从前活络,就要莽然一脚踩下踏板。 池衍手快扶了她一把。 元佑“咦”了声,“表姑娘脸这么红,是不是又病着了?” 闻言,锦虞心里咯噔了下,要他多话! 她忙打开手里的小金扇,提到面前遮住半边脸,露出的秀眸将他一瞪:“热的!” 说罢,她移步低哼而去。 元青和元佑茫愣不解,都还未入春,夜里的风吹来都是冷瑟的,怎么会热呢? 而池衍浅笑不语,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进了一品居。 ※※※※※※※※※※※※※※※※※※※※ 1 【真香乌墨】 ——我池乌墨就算饿死,从这跳下去,也绝不原谅你!喵(owo) ——嘤嘤嘤,爸爸她摸得我好舒服●v●…… 2 【笙笙宝贝】 正常心跳: __∧__∧__ 看见池狗时的心跳:_∧_∧_∧_ 被池狗调戏时的心跳: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3 女鹅:老、男、人!(σ`д′)σ 池狗:哦?那我得身体力行,让你知道,哥哥我老当益壮,可软可硬●─● 4 所以……阿衍哥哥是哪儿软哪儿硬?咳 笙笙 作为城中最大的酒楼,一品居向来都是官富子弟云集。 而今夜方世尧包下了整个酒楼,显然是花了大手笔。 池衍方步入,里边随即便扬起了此起彼伏的恭迎声。 厅阁是精心布置过的,一方戏台,有琴师鸣奏丝弦,有美姬随之翩然展袖。 正对戏台的席案自是主座。 池衍甫一入座,方世尧便恭迎席下,堆起笑脸。 “池将军和表姑娘愿驾临,下官不胜荣幸,此处酒肴不比楚京,望将军不弃!” 他殷切得像是巴不得跪下当牛做马。 锦虞轻嗤一声,拂衣在池衍边上坐下。 方世尧略感尴尬,但还是笑着。 随之,方汐容款步上前来,身边跟了个缎袍男子。 “池将军,这是犬子,曾任王都骑尉。”方世尧笑道。 缎袍男子上前拱手道:“属下方汐晟,久仰池将军大名。” 方世尧紧接着又是百般好话,最后赔笑着,隐晦说了句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是求池衍引荐的意思。 毕竟东陵亡国,他这太守迟早要被楚人所替代。 故而今晚这处心积虑的宴席,就是为了自家儿子能从池衍这儿得到机会,谋个好官职,以保方家权誉。 方世尧诺诺恭顺,然而池衍始终神情浅淡,慵然把玩着指间玉盏。 锦虞随意抬了下眼皮,正巧撞上那方家大公子投来的视线。 只见方汐晟向她微一颔首示意,看面像倒是彬彬有礼。 不过,锦虞自然是冷眼相待。 他一介小小骑尉,王城覆灭还能全身而退,想来和谢怀安是一路货色, 而这边,心知今夜关乎兄长前程,方汐容笑意盈盈:“汐容替将军布酒吧。” 她正想跪坐到案侧,就被侍立身后的元佑拦了下来,“不必,将军不饮酒。” 方汐容微愣,只好悻悻退了回去。 这方家儿女,一个卑躬屈膝,一个以色侍人,为人父者以此求荣,豁出尊严也要谄媚讨好。 有这样一个唯利是图的城守,难怪浔阳投城得最是果断。 锦虞又是憎恶腻烦,又是百无聊赖。 她单手托腮,提着小金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瓷盘上。 看出她不耐烦,元青想着她或许是饿了,便提声道:“我家将军喜静,各位无事便退吧。” 方世尧不敢违抗,也知急不得,便马上带着其他人退至两侧席案。 总算是清静了。 锦虞忍不住蹙了眉,搞了半天今晚的筵席无关攻城,她早该想到的,真是白费心思。 锦虞烦躁无趣,索性将肚里的气撒给边上那人。 “明知那家伙有所图,你既然不帮,干嘛还要答应来赴宴啊?” 放下茶盏,池衍漫不经心瞟了她一眼:“分明是你应下的,怎倒怨起我来了?” “……” 锦虞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仔细一想还真是如此。 她埋怨咕哝:“……那也是你默许的。” 台上清歌妙舞,台下醇酒香茗,珍馐美馔,一场夜宴,华盛至极。 眼前一案的珍鲜佳酿,尤其那道横跨千里才得以制成的金齑玉脍,色泽鲜美,肉汁饱满。 虽如此,但和宫廷御宴还是没法比。 故而锦虞没劲地挑着筷箸,磨蹭半晌,只拣了两块鱼肉吃。 她口味一向刁钻,若非饿了,绝不愿委屈将就,从前就时常愁坏御膳司。 “小姑娘,拣衣挑食可不好。” 身边那人缓缓说了句,锦虞侧目望去,见他轻拨盏沿浮茶,不敛一身恣意好闲。 锦虞不假思索否认:“我不是挑,我只是不爱吃。” 她颇为正经,理不直气也壮。 池衍似笑非笑:“哦?差别何在。” 锦虞斜他一眼,微抬下颔:“不然照你的意思,你不爱饮酒,也是挑剔咯?” 这是正儿八经地在同他胡缠,池衍扬眉轻笑:“歪理。” 锦虞低哼,不再和他较真,随即想到什么,又突然好奇。 “都说戎马一生的男人,极少有不饮酒的,”她清澈的眼睛里携了一丝嘲笑:“难不成……你不胜酒力,一闻即倒?” 池衍默了默,唇边笑意犹在,眸心却渐邃。 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瓷盏。 阁中灯盏万千,一袭暖光碎碎点点,漾入他精绣暗纹的月白衣袂间,流逸雪色。 好半天,锦虞才听他平静说了句:“习惯了。” 他说话时,眼底深晦如渊,声音淡然得仿佛是在和自己说。 锦虞微微怔住,“什么?” 就在她愣神间,转瞬,那人斜斜靠向椅背,又成一贯的散漫慵雅。 好似前一息的清漠都是她看恍了眼。 池衍浮漫似真似假的笑意:“酒醉伤人,酒醒伤身。” 被那双惑人的桃花修眸一凝视,他没醉,她却差点儿迷了眼。 片刻回神,锦虞故作镇定一咳,满不在乎移开视线:“……就是喝不了呗。” 池衍淡笑不语。 锦虞支倚脑袋,纤指无趣地拨着盏托,丝丝云鬓顺着肩头滑下来,逶迤落在她茜红锦裙的柔纱上。 就在此时,方世尧再次走至案前。 他咧笑出声:“池将军,金吾卫谢统领不日前到达浔阳,下官想着他该和将军相熟,不如一道聚聚,便请他进来了。” 此言猝然打断了锦虞垂眸浅索的思绪。 她猛得抬头:“你说什么?” 方世尧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反应,愣愣又道了一遍:“呃,金吾卫谢统领,就在门外……” 锦虞心中一紧。 谢怀安……他怎么也到浔阳来了? 惊诧片刻,锦虞微缓过来,睨了眼方世尧。 他自作主张请谢怀安进来,不就是想着依傍恭维么,毕竟谢怀安如今已是楚皇帝的亲卫首领。 况且他们曾同为东陵人,想来攀附起来要容易些。 锦虞冷笑,两边依附,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眸底透出寒玉般的冷意:“就这么迫不及待巴结,为官这么多年,只学会了溜须拍马吗?” 方世尧胆颤,都不及细想她的话,便慌慌然寻上托辞:“表姑娘,下官是想着攻城在即,谢统领或许能助将军一臂之力……” 攻城…… 叛国不算,他竟还替楚国攻打临淮操心! 锦虞骤然发作,扬手便将面前的白瓷盏掷地而去。 “你身上东陵人的血,怎么不放了喂狗!” 她愠怒的语气,裹挟着碎片迸裂一地的脆响,突如其来,方世尧彻底吓懵住。 所有人一刹寒蝉若噤。 前一刻尚还莺歌燕舞的厅阁,瞬间断了弦般,再无人有胆吱声。 侧座的方氏兄妹亦是生生怔住。 方世尧惶惶不安原地站着,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招了这表姑娘的不快。 见主座那人似是纵着她的行为,始终旁若无事,从容品茶。 方世尧更不敢吭声了。 直到陷入僵局,池衍才缓缓落下瓷盏。 轻轻唤了声:“笙笙。” 锦虞一顿。 听见他的声音,她突然如逆喧嚣,恍惚似坠落一隅亘久的流光。 胸口紊乱的起伏渐渐舒缓。 锦虞从这奇异的情绪中回过神。 她迎上那双满含深意的眼睛,方才意识到自己失了理智,好在没太显露身份。 在她面前,他从来都是带着淡淡的笑,安静而清宁。 锦虞下意识当他是友非敌。 冷静下来,锦虞抿唇闷闷道:“你让他们滚。” 带了一丝委屈的语气像是真的将他当成了哥哥。 她低垂眼睑,羽睫在光影里落下浅影,激动过后,娇容微红。 池衍心底倏然一动,静如止水的情绪微泛波澜。 他忽然发觉,遇上她后,自己所有的行为都开始有些不自觉…… 少顷,池衍眸光略深:“聋了?” 他嗓音低沉,未发作,却更具无情杀伤。 方世尧浑身一颤,慌乱之中忙退下。 他赶紧奔向门外,思忖着措辞,想将外边那人体面劝离。 谁成想,谢怀安已不请自来。 “听闻池将军亲临浔阳,末将特来拜见——” 声音甚是耳熟,自门外高扬而来,锦虞刚抚平的心骤然提起。 一道暗灰身影越帘而入。 刹那间,锦虞忙不迭挥开小金扇挡住了脸。 但半透的小小金扇根本无济于事,等谢怀安走到跟前,断然能识出她来。 锦虞低埋着头,局促踢了下边上那人,声音压到只有他能听见:“喂,你快别让他过来啊!” 香扇纹花蔓镶金边,躲在后面的小脸微侧,黛眉轻颦,美目间惊慌凝聚。 粉面桃腮的小姑娘怯懦彷徨,怎不惹人心怜。 却也因此,让人尤其想要掐住她的脸蛋,好好欺负欺负。 池衍消遣含笑,低语暗惑:“不然,你求我一求?” 急归急,她也没那么容易屈从。 锦虞斜瞪他一眼,倔道:“不要。” “喔。” 池衍笑容浅淡如旧,托起茶盏,从容不迫浅啜了口,而后才语调斯理:“过来了。” 不用看就知道,是谢怀安在往这儿靠近。 锦虞咬紧唇瓣,头埋得更低了,几乎快要整个人蜷缩到他腿边。 她的慌乱难安,和他的淡定如斯鲜成对比。 厅阁画栋飞云,雅壁雕花,盏盏莲灯绽放清光,流照主座。 在不知情的旁人看来,案前那对红裳雪氅,甚有几分亲密。 若非知晓是表兄妹,倒真要以为是王侯娇妾在私语笑谈了。 众人皆默声,而方世尧则是呆愣一侧,眼睁睁看着谢怀安脚踏长毯而入,左右为难。 池衍目光往身边掠了眼,小姑娘精巧漂亮的五官都苦皱到了一处,可就是不松牙关不低头。 他饶有兴味调侃:“真不要?” 锦虞声线都不经含颤了哭腔,却还是甚有骨气,娇哼嗔道:“不要不要不要!” 偏就是火燃眉睫了也不向他服软。 池衍不动声色笑了一笑,搁下茶盏,短叹:“犟。” 方言罢,他一掠狐氅。 而锦虞正想咬牙钻到案下去,大不了难看点儿,一片银雪色突然拂落眼前。 她一愣,还未思考半分,就被男人强劲的手臂一把揽了过去。 ※※※※※※※※※※※※※※※※※※※※ 1 女鹅至理名言:我不挑食,我只是不爱吃●︿● 2 女鹅的小日记:狗男人酒量极差(/≧▽≦)/ 池狗:哥哥能不能喝,以后你会知道的⊙w⊙ 3 当谢崽子靠近—— 女鹅表面:(╯‵□′)╯︵┻━┻ 女鹅内心:Σ( ° △°|||)︴ 池狗:害怕就到哥哥怀里来●─● 离席 事情来得出其不意,小金扇掉落在地,蓦然间,她大半娇躯都被覆罩在了他氅下。 恰在此时,谢怀安已至案前两步之遥,“参见将军。” 呼吸一窒,锦虞僵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不敢乱动。 这近在咫尺的声音,和那人隔着锦袍依然有力的心跳,无一不令她惊心动魄。 黑漆团刻长檀椅上,男人斜倚高座,披身的厚暖狐氅玉骨藏娇。 众人不禁睁大了眼睛,忙将头埋了下去。 连身后的元青和元佑都惊愕得倒吸冷气,诧异对视了眼。 池衍将小姑娘的脸按进胸膛,如玉修指陷入她披散的云鬓,散漫抚弄,带出几许玩世不恭的慵懒。 那双浅褐双眸有着醉人心神的风流姿容。 难不让人翩然浮想,掀开狐氅后,入目会是怎样一副活色生香的旖旎画面。 羽白氅袍下的茜红衣袂露出半截,谢怀安目光在那停了一停,眸色不易察觉地深了几分。 “说罢。” 池衍以手支额,微阖着眼,轻缓梳着指间她柔顺的长发。 谢怀安敛思,揖道:“金吾卫奉旨办事,路经浔阳,闻将军在此,故来请见。” 微顿一瞬,他暗暗垂眸:“是末将鲁莽,扰了将军雅兴。” “知道还不走,等着本王请你吗?” 他沉缓依旧的声色泛透凉薄,谢怀安心中一跳,迟疑片刻,颔首又道:“末将斗胆,还有一事。” 池衍懒懒掀开眼皮,眸中疏倦平添生艳横波。 谢怀安望了眼座上那半掩的倩影,扶剑柄的手无声握紧:“想必这位便是传言中,不久前刚与将军相认的远房表妹。” 他打量的视线微凝:“末将本不该多疑,然此女子底细不明,蓄意接近也犹未可知,金吾卫愿为将军彻查。” 此言是要留她一探究竟。 隔着厚暖羽缎,锦虞手心不由发汗。 在那人胸膛和狐氅的方寸之间,锦虞全身重量都靠在了他身上,他灼人的体温沁入鼻息,几欲将她融化。 依着他硬朗的身躯,锦虞心律怦跳,已然辨不清是惊怕所致,还是因两人严丝合缝的接触而羞燥。 感受到她的忐忑,池衍徐徐抬眸:“你金吾卫如何,本王不过问,也不关心。” 他清冽眸光渐转幽厉:“但本王最不喜越界之人。” “末将知罪!” 谢怀安怎么敢招惹他,普天之下,最招惹不得的,便就是眼前之人。 但他也不甘就这么离开,凝视那倾伏的红裳身姿半晌,眉头不自觉皱起。 而此时,锦虞就要忍不住了。 双手攥在那人衣襟上,越发地无处安放,埋在里边久了,呼吸更是憋得慌。 她咬唇,赶紧让谢怀安走呀! 终于,锦虞耐不住摸出一指,往某人腰窝戳了一戳,喉咙里飘出细弱的声息:“快点……快点……” 池衍方托起茶盏的手一顿。 她软软的嗓音气若游丝,带了点微促的喘息,仿佛是在他耳边吹气般无意撩拨。 身前的绵软贴着他,随着她难抑的呼吸微微起伏,若有似无地蹭在他的胸膛。 又是轻喘娇吟,又是温香软玉在怀。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无可能控制住不往别处去想。 腰间的小手还在不停作乱。 池衍面上平静如旧,却是将拿到一半的瓷盏慢慢放了回去。 他淡定自如,抚在她发上的手轻滑到她温烫的脸蛋,稍稍一掐,以示警告。 谁知锦虞一疼,溢出了声似嗯又似啊的碎音来,反添了把火。 远处的人听不见,元青元佑却是都听到了。 吞咽口水,将军和表姑娘…… 而谢怀安离得也近,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池衍眸心微动,但面色不改。 不料怀里的人娇气地往他胸口捶了一拳,而后不知怎么的又开始折腾。 貌似是发间珠钿勾缠住了他的衣袍。 她有意无意的拉扯,一下一下碰在他身上,带了说不出的暧昧。 池衍暗吸了口气。 在无数妖媚艳骨面前都无动于衷的战神将军,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青涩的小姑娘轻易惹了火。 心神乱了,他的镇定佯装不下去了。 池衍抿起薄唇,索性将人拦腰搂起,带着她径直往外走去。 “好好招待谢统领。” 他沉冷撂下一句,方世尧慌不择路应声。 谢怀安及时反应,倏地转过身,“池将军——” 然而,池衍置若罔闻。 待谢怀安思缓过来,那道白色身影已经携揽着人儿消失在了门帘处。 他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 * 漓江之上,倒映星火万盏,入夜后的浔阳城,熙攘繁华。 被裹在柔氅里看不到路,锦虞脚步错乱,在某人的携揽下出了一品居,穿过人流簇拥,一路快走上了桥。 拱桥白玉雕栏,从江上拂来的夜风寒气颇重,故而桥上无人驻足。 他步子大,锦虞跟不上,怨愤挣扎:“喂……你慢点儿啊,我脚疼!” 若不是珠钿和他的锦袍纠缠着,她才不乐意被他拖着走这么远。 正好走至拱桥中央,池衍停了下来。 锦虞不断碰撞他的胸膛,想要挣脱,突然,脑袋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按住。 “别动。” 那人低沉的嗓音,随之从头顶传入耳畔。 他的语气有着不容悖逆的威严,锦虞撇了撇唇,安静了。 寒风吹来,散了莫名的燥热,也将人吹清醒了些。 池衍掀去她身上的雪氅,甫一垂眸,便见她歪着脖子,娇小的身躯窝在他胸前,发丝凌乱,显得有些可怜。 他微默,伸手拨开她缠绕的发,将那支镶珠钿钗从她发间慢慢取下。 钿钗离了发,锦虞如获大释般往后跳开几步。 她揉着被扯疼的头皮,樱唇微嘟,却见面前那人还低着头,在拆衣服上勾线的珠钿。 摆弄良久。 “真笨。” 锦虞看不下去,略带一丝嫌弃,上前接过:“我来。” 池衍拧眉,后又无声气笑。 他小心不拽坏她的发钗,还反被挖苦,当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两岸灯火遥遥,江面轻泛波光,桥上半明不暗的,静得好似隔离了凡尘喧嚣。 锦虞凑在他身前,埋头专心又仔细地解着衣上银线,羽睫一颤一颤,难得乖静。 昏昧朦胧间,呼吸轻轻的。 韶光缓慢流淌夜色里,池衍目光静凝,眼角依稀染衬柔和。 发现她云鬓散乱,他不自觉抬手想去抚顺,却又在离她发上一寸生生停住。 指尖一动,最后若无其事收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锦虞倏地仰头,清甜一笑:“我解开了!” 她手里举着发钗,透亮的双眸里漾着成功的得意和喜悦。 锦虞笑着整理了下乱发,想把珠钗戴回去,可惜没有铜镜,只好一手捏钗,一手在发上摸索。 见她怎么都对不准,池衍唇角微挑,抽走她握着的珠钗,“真笨。” 他将这两个字原封不动还给了她。 锦虞反应一瞬,笑意忽敛,低哼:“小心眼……” 话音刚落,钿钗便从那人修长如玉的指间,温柔簪入了她的发髻。 锦虞微微一愣,摸了摸发,两边珠钿倒是对称了。 但她记仇,抿抿唇,不和他说话,自顾伏到石栏边。 冷着了,偶尔吸一下鼻子。 肩膀忽然一沉,身上多了件狐氅,锦虞方要疑惑,便听他声音淡淡疏懒。 “别再病着了,诊金挺贵的。” 心底刚生出的那一丁点儿感动瞬间抹灭,锦虞蹙眉瞪他:“你……” 话到嘴边又止住了,锦虞想想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毕竟他多次帮她,还算良心未泯,而且就算国库都空虚了,他也绝无可能会缺银子! 锦虞偏过头不语,边上那人也开始沉默不言。 静默良久,锦虞还是忍不住悄悄侧目,便见男人修眸微眯,静静眺望着绵延千里的江河。 他抱臂的姿势慵雅惬意,一如既往,像是颇为享受这一刻的平静。 轮廓完美的侧颜映入眼底,可见他鼻梁高挺,剑眉如飞,泪痣落于眼尾之下。 连被江风扬起的鬓发都似带着邪肆的旖旎。 不得不承认,他是她见过最俊美的男人。 锦虞再一次盯着他失了神。 池衍未回头看,却好似知晓一切。 只薄唇微微勾起,缓缓地,低醇地:“好看?” ※※※※※※※※※※※※※※※※※※※※ 池狗:你再这样,哥哥可要忍不住了●─● 笙笙:? 池狗:哥哥好看吗?●v● 笙笙:?? 池狗:想睡吗?●w● 笙笙:??? 池狗:来吧●─● 笙笙:???? 池狗:你会喜欢的●w● 笙笙:……老榴芒!(づ─ど) —————— 不小心上头了,掐掉,再写下去要不可描述(/w\) 【推一下我的两本预收,文案点专栏(* ̄3 ̄)╭】 1《媚色藏娇》男主重生/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2《美人与侍卫》忠犬侍卫小甜饼 桥上 偷窥猝不及防被戳穿,锦虞蓦地心捶如鼓。 她不想认,可又说不出违心的话,结舌好半晌:“就……就、就就那样吧。” 说完,她默默深吸了口气。 想了想,刚刚气势太弱了,于是她又万般不服地添上了句:“我见过的男人,多了去了!” 闻言,池衍嘴角的弧度深挑了几分。 锦虞偷偷觑了他一眼。 他应该听不出自己是在扯谎吧…… 锦虞还是有点心虚,往颈间的狐毛领里缩了缩,撑靠在白玉雕栏上,装模作样欣赏江景。 又陷入了冗长的安静。 四下暗如泼墨,但有寒星点点散入阒静的桥上。 放眼望去,隐约可见少女披着温暖狐氅的背影,和高挺峻拔的男人并肩而立。 月影如波,江上流,浮霜色。 此处夜景甚美,如许凉风拂过温热的脸颊,锦虞敛眸,下巴抵在交叠的手背上。 她舒服轻叹,拖着惰慢又温甜的尾音打破了寂静。 “谢怀安不会再来了吧?” 在一品居时,他的语气那般重,谢怀安八成是没那个胆的,所以锦虞也就只是随便一问。 然而身边人却迟缓道:“未必。” 锦虞微愣,直起身子:“啊?” 池衍徐徐回眸:“你落入我军营,我又凭空多出个表妹来,你认为,他会信你尸骨无存?” “所以他认出我了?”锦虞立刻道,思量片刻又恍然脱口:“难道今夜,他就是特意来寻我的!” 对上她受惊的小眼神,池衍淡淡一笑,像是默认。 锦虞皱眉,怪不得他出现得如此巧合,原来是早有主意,一路跟到浔阳来的。 “那怎么办呀……” 愁眉略一思忖,锦虞小心瞄了他一眼:“……他不敢反抗你的,对吧?” 小姑娘仰着脑袋看他,目蕴试探。 池衍眼尾淡挑,流露一丝玩味。 他目光一低,神情渐渐凝重:“不能让人知道我把你留在身边,那可是私藏逃犯,后果很严重。” 锦虞心猛得跳到了嗓子眼,磕磕巴巴:“那、那你……” 到底他也是楚人,似乎确实没必要无所顾忌地包庇她一个前朝余孽。 “嗯。”他语气漠然,未问先答。 锦虞突然慌了,手指无措地攥紧裙褶,轻咬唇瓣,却还是硬着头皮嗔怨:“那在九夷山,你直接把我交出去不就完了!何必大费周章!” 池衍眼尾浮笑:“这就恼了?” 低头近她一寸,他嗓音微哑:“倘若你的眼神温柔些,说不定本王心一软,就帮你了呢。” 锦虞张张嘴,这是在羞辱她吗? 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她突然很想一巴掌打上去。 见她咬牙怒瞪,是真气到了,池衍浅笑着收起轻浮,漫不经心替她拢了拢狐氅。 “行了,吓唬你的。” 锦虞怔住,心情被他搅得忽上忽下,一时分不清他最后一句是真是假,忘了作出反应。 半晌,她纹丝不动,亦不说话,池衍俯下半个身子,和她平视。 夜色深深,她双眸清亮,仿若有星辉坠入,让人难辨是光晕潋滟,还是眼眶晶莹。 池衍顿了顿,指腹从她眼睑轻抚而过,语气温温的:“哭了?” 锦虞倏然回神,一下拍掉他的手,“没有。” 原本是想漠视他,但这般姿势,他们的脸离得那么近,近得都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热。 他的目光加诸身上,锦虞觉得自己往哪儿看都不对劲,动了动唇,索性冷哼扭头。 池衍不急不缓站直身躯,指节敲了下她的脑袋:“怕什么,谁还敢打你的主意。” 一听这话,锦虞就想起了在一品居时,他的所作所为。 搂搂抱抱的,以后有他撑腰,确实没人再敢把她怎么样,但是…… 锦虞恼怒,恨不得扑上来咬他,“都是你,非说是什么表妹不表妹的,现在好了,还得落个伦理笑柄!” 还不如让她自己钻到桌下去呢! 她的反应总是那么有趣,池衍噙着略带玩味的笑:“那不然,你想我如何说,侍妾?” 锦虞羞愤:“你想得美!” 迎上她斜晲而来的冷丽,池衍摇头叹说:“怎的还发脾气,我们私相容隐,你不该谢我?” 对于刻薄地开她玩笑,他似乎乐此不疲。 锦虞调匀呼吸,懒得同他计较。 她稳住情绪,面无表情道:“别忘了,东陵沦亡,你也难辞其咎,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情义可言。” 静思少顷,池衍轻幽一笑。 他不语,放远目光,缓缓扫过灯焰如昼的江岸。 深邃的眸心辨不出喜怒悲欢,他像是将世间诸般颜色都敛尽眼底。 忽然,他启唇:“你看,有人处尊居显,便有人阿尊事贵,蒹葭倚玉,世故如此。” 他的话语耐人寻味,锦虞一知半解,狐疑地顺着他视线望去。 那里喧闹繁盛,来往着形形色色的人。 为求生存,会有人像方世尧摇尾乞怜,会有人如方汐容满怀心思,也会有人和谢怀安那般,背信弃义…… “小姑娘,先谈生死,而后才是快意恩仇。” 他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锦虞也听出来了,他是在说自己呵斥方世尧的鲁莽,还有她那不该急于一时的满心嗔恨。 可她是娇贵如珠的九公主啊,虽然不谙世事,但家仇国恨轻易难放下。 不过,而今若非依仗他,端了个假表妹的身份,她连生死都难测。 为一己私欲攀附权贵,似乎,这个世界本就该是这样。 他是在教她,要学会隐忍和依附吗…… 沉默良久,饶是心有动容,锦虞还是嘴硬道:“你这么厉害,还不是做不了江山的主。” 池衍笑了笑,江风一吹,鬓发飞扬半空,散尽英姿风华。 他望着苍茫江河,修眸微敛。 “这天下我若想要,”他语色沉缓,字字清晰:“不过探囊取物。” 幽邃的嗓音不轻不重,他眸底尽揽轻狂,毫无顾忌地轻言逆语。 锦虞深陷他那一许傲然盛气,竟一时说不出话。 直到这一刹那,锦虞方才感觉到,他果真是传言中,那个“一人可固大楚,只身统定天下”的大将军王,池衍。 他的锋芒,可见一斑。 细密卷翘的墨睫轻轻颤了颤,锦虞微微低头,心念飘转。 …… 静夜,月如钩。 锦虞低眸浅思良久。 迎面而来的江风凉意渐重,即便身上多披了狐氅,她还是禁不住瑟缩。 “回去吧。” 片刻之后,池衍一句轻言。 锦虞抬眸,而他尚未回首,只静静遥望远江。 目光越过他,投向桥头,她看见了来时坐的马车。 站在这里吹风怪冷的,锦虞点头,“嗯。” 锦虞捏着狐毛领走出几步,身后没什么动静,她停下来。 回过头,发现他真的没跟上来。 锦虞顿了顿,微惑:“你不走吗?” 池衍侧目,徐缓望来,那双眼眸相衬夜色,更显魅异。 对上他的视线,锦虞眼神飘忽了下,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但转念又想了想,好歹他将披风让了她,独自走掉似乎薄情寡义了些。 略一迟疑,锦虞温吞道:“江上……寒气重。” 池衍沉默一瞬,轻笑了声:“心疼我?” 一听这意味深长的语气,锦虞心脏一颤。 她半恼半臊,明知他又是在逗自己,却偏偏说不出呵斥的话。 眼下发怒未免显得她太过没心没肺。 池衍站立桥上,衣袖随风轻动,仿佛感受不到寒冷,眉头都不皱半分。 才懒得关心他呢,锦虞嗔了他一眼,抿唇道:“自作多情,那你自己走回来吧!” 说罢,她便自顾回身走了。 池衍眼尾一弯修长弧度,静望她渐远的背影,等她上了马车后,才不急不徐收回视线。 ※※※※※※※※※※※※※※※※※※※※ 笙笙:亻尔矢口辶首木乔上白勺风夕夕大口马大至刂我讠兑白勺讠舌者阝口欠昔攵了—— 池狗:嗯,今夜的风和你,都让人无法稳重●─● 护短 马车华贵雅致,停靠漓江边上。 窗帷半掀,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锦虞躲在帘幔后,窥探桥上,远远瞧见那人的身影还驻立原地。 随后,元青和元佑行至他身边。 锦虞又望了会儿,只见元青一人返回,而某人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黛眉微凝。 没多久,便听元青隔着门帘,于车外笑言道:“表姑娘久等了,属下这就送您回去。” 他当真不走吗…… 锦虞低低一咳,看似随意地问了句:“我哥哥呢?” 元青解着马绳,“将军应是另有打算,表姑娘早些歇息,不必担心。” 不知怎的,锦虞有点心烦,放下撩拂窗帷的手,冷淡“哦”了声。 心里轻嗤,夜风这么凉,冻病了也是他自己活该。 元青误解了她的反应,以为她是担心和将军不一般的关系落人口舌,于是嘿嘿一笑:“表姑娘无需在意,桃花流水,人之常情嘛。” 锦虞托腮倚着窗牖,闻言,眨了眨眼:“什么桃花流水?” 车前,元青支吾了下,对姑娘家,还是得委婉着说。 于是他略一斟酌后,道:“就是……将军年纪不小了,府里也没个妻妾,他自己却心如止水的,半点想法都无,其实大家伙都替他急着呢。” 马车平稳向前驶去。 车厢内,锦虞皱皱眉,云里雾里,不知他所云为何。 元青在前驱驾,不由又是一笑:“不过现在好了,以后王府就有女主人了!” 他话语间略带一丝暧昧,锦虞一瞬恍然。 原来说的是儿女情长。 锦虞动了动唇,想要解释,突然间又不晓得从何说起。 她就是金吾卫追捕之人的事,总是不能说出去的。 心里衡量了下,锦虞最终还是沉默了,搭着手臂,伏在了窗边。 在一品居时,有那么多人在场,那人就明目张胆地将她抱进怀里了,还捏她脸…… 男人结实的身躯,和炙热的体温,当时的感觉她怎么也忘却不了。 一想到这儿,锦虞双颊倏地浮上一抹娇红。 回过神,锦虞拍了拍自己不争气的脸蛋,怎么每次在他面前都这么容易红! 重重呼了口气,她索性将脸深埋到臂弯里。 漓江绵延千里,岸边商铺繁华,车马络绎不绝。 元青驾着马车驶过一品居时,谢怀安正好从楼内出来。 方世尧巴巴地跟在边上说着什么,但他显然心不在焉。 一品居门口,谢怀安脚步忽顿,视线紧盯着那辆快行而过的华丽马车。 他语气略显急迫:“那可是池将军的马车?” 方世尧望了一眼,忙答道:“正是正是,那确是下官……” 谢怀安无意再听,直接大步迈出,上前想要追赶。 “谢统领留步——” 一道声音突然自后方高扬入耳,生生叫住了他。 不远处,元佑稳步走来。 见此,谢怀安眉宇间蹙痕渐深,他一眼便识出这是池衍的近卫。 拱桥两端,有赤云骑士兵站守,桥上依旧无人来往。 元佑带引谢怀安走至桥头后,便止了步,抬手示意他过去。 突然被召来此处,谢怀安心中稍有不安,但犹疑一瞬后,还是独自上了桥。 寒夜晦暗,江面不知何时泛了层薄雾。 男人负手静立,背影高大挺拔,哪怕一言不发,亦有股无形的压力透来。 谢怀安走到他身后,低头,“池将军。” 良久不闻声色,谢怀安屏息静气,未敢多言。 又过半晌,才听他语气不急不缓。 “自攻打东陵以来,赤云骑便一直在外行军,本王倒是许久未归京了,宫中近况如何。” 谢怀安谨慎颔首:“陛下勤政,且有尉迟大人辅佐,宫中一切都好。” “是么。” 池衍语声寡淡,一身锦衣月白似玉,朦胧月色下如公子雅贵。 然而再如何,都掩不住他迫人生畏的气场。 水面随风汩汩流波,池衍目视着江河,“东陵旧部可都处理妥了?” 谢怀安冷不丁一僵,此问对他而言,难免讽刺。 但更多的是那人的话语,虽水波不兴,却让他心生一丝忐忑。 “东陵百姓大多自愿归楚,部分不愿顺服的王族后裔……” 言及,谢怀安顿了顿,稳下心神:“皆已发配疆域及漠北。” “哦?”池衍嗓音低沉:“既都妥了,金吾卫又是在奉旨缉拿些什么?” 他深长的语气,听得谢怀安整颗心提了起来。 片刻,池衍微一侧首,露出完美又冷厉的下颔线条。 他语色冷了几分:“还不说吗?” 谢怀安一震。 他知道宴席上,池衍身边的女子,便是锦虞。 他也知,此事他们心中都互相明了。 何况自己暗中一路随行入城,池衍如此心思深彻之人,又怎会不知,不过是之前他没戳破和阻拦罢了。 其实从在九夷山,他决定求见他的那一刻起,皇帝背诺强留九公主的事,就瞒不过去了。 谢怀安的心沉了下去,垂下头:“陛下之命,卑职不敢违抗,还请将军莫要为难。” 池衍幽静的眸心隐见阴鹜:“看来,是不将本王的话放在眼里了。” 自他领兵起,便多出一条楚律——楚民定要甘愿臣服,不服者不伤性命,只遣至边疆北域。 嘉延元年以来,他攻晋伐宣,历来如此。 故而皇帝相中美色,可没得逞之前又不敢被池衍知晓,这才派了金吾卫秘密将人抓回。 事到如今,也无需掩藏了。 谢怀安认命深吸了口气:“将军立律,本意是为无辜者谋得生路,然九公主金贵,倘若被流放,与死无异,请将军网开一面,允卑职将公主带回。” 池衍眼底闪过一道暗澜:“只要她不愿,就得按着律例来,没人能逼她。” “可是陛下……” “就算是陛下也一样!” 谢怀安在他的肃冷中顿住了话语,霍然抬眼,对视之间,生生打了个寒战。 缓过神来,谢怀安咬了咬牙:“将军如此,恐惹人非议。” 这话暗指他此举是和皇帝作对,谢怀安那点心思,池衍如何不透彻。 池衍神色沉冽,“谢怀安。” 他淡淡侧身,语气不带任何情绪:“叛变之人的忠心,最难让人信任,只肖如是一言,便能身名俱废。” 他□□的威胁,令谢怀安心中大骇。 又见他狭长的眸子掠来摄人的目光:“你且记住,不该管的事,别想。” 谢怀安自然知道,自己的命在那人手里是连草芥都不及的,即便他统领亲兵卫,也难免有一天皇帝对他生疑。 只要池衍不容他。 谢怀安脸色僵白,他拧眉,略微局促道:“如果,公主她愿意入宫……” 池衍并不想听他多说,轻冷一笑:“你大可一试。” 夜间浮雾渺茫,风大了,江岸边行人渐少。 兵卫仍守在桥头。 其中一人止不住冷颤了下,探头探脑地问:“元大哥,你说是不是在一品居的时候,谢统领冲撞了表姑娘,才被将军唤到这儿来的?” 元佑两手交叉缩在胳肢窝里取暖,朝桥上张望了眼,言浅意深地点了点头:“嗯……我看是。” 他话音坠地,便有人起了哄。 “总算见着将军和女子亲近了,我差点儿真要以为将军是清心寡欲了。” “哎你别说,表姑娘这么好看,这两人站一块儿,还挺登对!” “就是年纪小了点儿……” “这有啥,将军喜欢就成,你瞧这才几天,就如胶似漆的了。” “那咱们以后,得改口叫夫人了吧?” 越说越离谱,元佑反手就赏了他们几记爆栗,“去去去,都还没成婚呢,别瞎喊啊!” “迟早的嘛……” 有人想到什么,话锋一转:“元大哥,你不是有个打小定了亲的小娘子吗,何时结亲呀?” “对啊对啊……” 闻言,元佑豪爽的脸上浮出微微赧红,掩饰般低喝道:“都站好了,再闲谈,当心军规伺候!” 就在这时,一人自桥上踱步而来,越过他们,白衣迎风翩然扬起。 众人立马站规矩了,齐齐垂首道:“将军!” 方行过他们,池衍忽而顿足,深湛的眸子斜睨而来。 大抵是心虚,他们下意识挺直腰背,站成一列端端正正。 只听他语气沉冷:“明日起,别让我在城内看到一个金吾卫的人。” 此话之意是要逐金吾卫出城。 众人皆愣住,都以为是谢统领在宴席上冒犯了表姑娘,故而将军动了怒。 “是!” 领命后,他们不由想着,看来今后得注意着些,万不能招惹到表姑娘…… ※※※※※※※※※※※※※※※※※※※※ 阿 衍 哥 哥 太 棒 啦 ! ☆ * . ☆ . ∧_∧ n * ☆ * ☆ (≧▽≦)/ ど笙笙丿 *☆ ☆ (つ丿 ☆ (丿 —————— 感谢在2020-09-13 00:00:00~2020-09-20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鸾暖啊、沈九九。、芹泽、十万伏特皮卡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69瓶;熹有释禅意. 34瓶;庭砌 22瓶;薄西酒酒子 5瓶;婷cy 3瓶;44853148、晗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花楼 清晨。 破晓的曦光打散了薄雾,湖面倒映蓝白色,天地至清。 一连喝了好几日汤药,满室遮不住的苦涩。 锦虞本是个贪睡的,但睡梦迷糊间一嗅到这味儿,她便难受得再入眠不了,于是烦躁地起了身。 红秀伺候她梳妆后,端来早膳,边上放着碗温热的药。 汤药浓重的气味着实失人胃口,锦虞嫌恶推走,皱着眉头出了屋。 红秀劝不动,也不敢多劝,便将窗都打了开来散散味,而后跟随她去了园中。 庭园梅香四溢,微风娇和,朝阳照耀下来,天也暖了几分。 锦虞舒络着筋骨,信步湖边鹅石路上,呼吸到了新鲜的气儿,人就舒坦了。 想到什么,她捏颈的动作略微一顿,步子也缓了缓。 听着是极不在意的语气,“……我哥哥昨夜几时回的?” 红秀跟在她身后,乖巧答道:“约莫是亥时那会儿。” 听罢,锦虞撇撇粉嫩的唇瓣。 江边夜风刺骨的冷,他还逗留这般久…… 想想又觉不对劲,自己多管他的闲事做什么? 沿着湖边一路行过木桥水榭,许是水光碧色惹人惬意,走着走着,锦虞不知不觉便出了汀兰苑。 “快一些,别叫人瞧见了。”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前方窃窃传来。 锦虞正慢吞吞闲步,闻声,黛眉不由蹙起,目光斜斜瞟了过去。 下一刻,便见方汐容从盘踞的常青老树后拐了出来。 两人就这么直直撞见了。 似乎是没想到此处有人,方汐容脸色骤变,下意识退后半步。 看清来人,她飞快敛了面上情绪,勉强笑道:“表、表姑娘今日起得好生早啊。” 锦虞不接这客套话,清澈的眸中多了一份探究,上下将她打量。 她一身锦缎直裰,长发皆盘束脑后,竟是一副男子扮相,连身后的丫鬟亦是伪装成了小厮。 且她们大清早的行色匆匆,显然是要出府的。 一看就没怀好心思。 淡睨她一眼,锦虞直截了当:“做什么去?” 方汐容眼神略有些飘忽,语塞少顷,随后若无其事一笑:“金吾卫今日离城,汐容是要去一趟,替家父代为相送。” 离城? 谢怀安昨儿个还追她到宴席,这么轻易就走了? 锦虞愣了一愣,心中有念头轻闪,但她也不及细究,总归谢怀安走了是好事一桩。 一瞬后,锦虞扬睫凝眸:“穿成这样去?你是见不得人吗?” 知道她不好糊弄,方汐容难掩虚胆,眼珠低转了下,迟疑着说道:“只是为了出行方便些……” 锦虞低嘁一声,语气无不讽刺:“真够上心的。” 方氏父女攀权附贵的小心机锦虞也见怪不怪了,她觉得无趣,正想走,忽又发觉眼前之人一改往日模样,始终低着头,目光逃避。 锦虞秀眉蹙起,目露狐疑:“见着我就慌兮兮的,做什么亏心事了?” 被她这么明锐一追问,方汐容一颤,忙摆摆手:“不是的,只是没想到会巧遇表姑娘,有些惊讶罢了。” 锦虞并无兴趣关心她如何,满不在乎地“哦”了声,便提步越过了她。 “表姑娘慢走。” 待她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方汐容终于长吁了口气。 她还未开口,边上的丫鬟先埋怨道:“这表姑娘空有一副皮囊,性子傲慢又骄纵,也不晓得池将军看上她什么了。” 方汐容收回视线,眼中的谨慎早已消失不见。 想到昨夜,她眉头紧拧三分:“我就知道,她不单纯只是表妹那么简单。” 那丫鬟替她抱不平:“要奴婢说,她私底下保不准是个狐媚的,二姑娘可比她端雅得体多了。” 方汐容眉眼舒了舒,此言她爱听,但不解,“这话如何说?” “二姑娘你想,军中清一色的男人,就她一女儿家,都不知道会多少勾人的手段呢,否则怎么连池将军这般人物都陷了进去,和她在大庭广众下卿卿我我。” 闻言,方汐容眸中的怨愤和不满渐深,细思片刻,她敛回思绪:“怡之,那边可都安排妥了?” 唤作怡之的丫鬟点点头,压了声:“二姑娘放心,那种地方只认银子,奴婢也交代了车夫,到时将马车停靠在后院,绝对无人看到。” 方汐容抿出满意的笑,有些迫不及待:“嗯,快过去吧。” * 园中静雅。 日头又升了些,清辉四射,水波碧叶泛耀色泽,一片暖光流转。 然而锦虞此时却没了赏悦湖光的心思。 她长睫轻敛,步履愈来愈缓,兀自思索着方汐容那几句漏洞百出的话。 说是要送金吾卫出城,但方汐晟都回来了,这事轮得到她一个闺中女子去吗? 何况就方世尧那德行,不摇着尾巴送行千里都说不过去。 锦虞本是没想多管的,她来浔阳有自己的目的,不愿搭理,也犯不着和叛徒周旋。 不过她思来想去也忖不明白,到底是为何事,让方汐容又是改穿男装,又是担心被人瞧见。 思此,终究抵不过好奇。 锦虞倏地顿步,陡然转身原路返了回去,想要一探究竟。 她身子轻盈,连步走得极快,擦肩而过时带着一阵含香的清风。 红秀措手不及,忙唤道:“表姑娘去哪儿?” 锦虞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快备马车。” …… 街道店肆鳞次栉比,薄薄的阳光倾洒在楼阁飞檐之上。 不过辰时,城中便已成一派熙攘之景。 吟花巷,相对清净。 一辆马车低调拐入胡同。 不多时,另一辆也驶出转角,紧随其后,却被管事的拦了下来。 突然停滞不前,锦虞凝眉,拂起帘帐一边往外探了眼。 正欲质问,便听车夫解释说,往那处是红袖招的后院,闲杂人等是不让进的。 锦虞微恼,怎的方汐容去得,她就去不得了? 方要启唇说什么,转念一想,以她今时的处境,不好太过招摇,遂未深究。 眼看着前方的马车转了个向,而后便不见了踪影。 锦虞郁结一叹,略一思忖后问道:“红袖招是什么地方?” 车夫是个老实的,支支吾吾地回答:“那是……那是……” 见他扭捏半晌说不出话,锦虞没什么耐心,提起裙裾,不假思索下了车。 “你就在这儿等吧。” 她撂下一句,折身向胡同外走去。 不多时,红秀后赶到,才得知她去了红袖招。 * 城中校场,号角连天。 赤云骑训兵从来风雨无阻,一日不落,总在第一缕晨曦破色前,便就开始了一天的训练。 高高的城头,漫天金光穿透薄云,耀烁那袭云纹银铠。 池衍撑手劲腰两侧,精湛的双眸微眯,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沙场。 一身桀骜的光芒,尽敛凌云傲气。 这时,元青突然跑上前来,大口喘着气:“将军,在表姑娘屋里伺候的丫鬟过来了,说是表姑娘去了红袖招,她不敢拦着。” 池衍徐徐敛眸,带着疑问的目光,斜睨他一眼。 “咳,”元青脸上泛起尴尬之色,挠挠耳后根,“红袖招……就是浔阳的勾栏院。” 勾栏院春宵帐暖,是王孙公子寻乐欢会之所。 谁都知道进了花街柳巷的女子,从来都只有供男人消解的份。 池衍不由自主轻拢眉眼:“她上那儿做什么?” 回想了下红秀所言,元青如实转达:“不知,似乎是偷跟着方二姑娘去的……” 池衍微默一瞬,“就她一人?” 元青点头应答,略一琢磨,又道:“不然……属下过去一趟?” 眉间蹙痕深了几许,搭在腰封的指尖敲叩了两下虎头玉扣后,池衍当即转身,径直步下城头。 ※※※※※※※※※※※※※※※※※※※※ 池狗:回来,勾栏院的床,哪有哥哥的床舒服●—● 池狗:不过你喜欢这种情趣,哥哥也可以●v● —————— 感谢在2020-09-20 00:00:00~2020-09-21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湖上剑仙,陌上花开 5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寻她 锦虞步履轻快,绯红裙裳随之凌飞,拂面而来的微凉晨风,无意间将她柔软的身段勾勒尽致。 绕出小巷,便有雕镂精致的阁楼现于眼前。 朱色楠木牌匾上,妖娆地题着“红袖招”三字,楼上敞开的几扇窗棂,飘出薄纱香帏,应风招展。 锦虞站在正门外,微仰小脸,望着青漆粉饰的楼宇陷入迷惘。 这儿不像是茶楼酒肆,但比街上所有店面都要来得艳丽奢华,且不隐蔽。 然而不知为何,蓬勃的清晨,唯独此处颇为冷清。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儿,能让方汐容一大早赶过来? 锦虞眉间凝惑,在阶下停留了半晌,也无人相迎。 就在她准备自己进去之际,楼里出来了个女人。 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她体态丰盈,穿着翠绿罗裙,前襟大胆半露,沿着脖颈往下,隐约可见起伏的半圆。 锦虞从没见过这样的,当下除了惊愕,只觉得实在不知廉耻。 瞧见她,女人眼睛忽而一亮,尖着嗓子“哟”了声,三两步走上前来。 她一靠近,便有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 锦虞立马后退了步,突然就没那么想进去了。 女人目光灼灼,在她明美的脸蛋和身躯上下流连,让锦虞甚感不适。 她锁起深眉,“我、我就看一看……” 话罢,侧身想走,女人却是拂手将她一拦,嗲然笑说:“哎呀,来都来了,不差这半会儿。” 不等锦虞反应,她又掐着莺啼般的腔调:“我是红袖招的薛娘,管我叫妈妈就成。” 女人风情饱满,浑身皆可以珠圆玉润来形容,她言笑晏晏,热情好客,百般的亲切很难不让锦虞卸下点防备。 但锦虞依然有些不自在,扭扭捏捏地“哦”出一声。 薛娘笑了笑,翘着兰花指,亲昵点落她肩头,极有耐心地打量她几眼。 锦虞年纪尚小,红裳衬得她脸蛋瓷白莹润,宛如含苞待放的花蕾,沾着露珠。 她容颜娇俏灵动,然而身形却出落得窈窕纤婀,是标致的美人骨。 倘若施以粉黛,点染胭脂妆,定然是个娇艳的人儿。 薛娘眼底不由泛漾惊艳的光,端详她面相,试探问道:“不是当地人吧?” 观其着装,她转而猜测:“从京都来的?” 讶于她的敏锐,锦虞愣了一愣,迟疑再三,还是点了头。 见此,薛娘嘴角咧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随后语气心疼:“好女儿,吃了不少苦头是不是?” 此言一语中的,直戳痛处般,令她不得不回想起这段时日的身心折磨。 锦虞抿抿唇,没出声。 “如此变故有谁能想到呢,虽说难免,却也是无妄之灾。” 薛娘又是黯然一叹,若有似无地抚了下她的头,“倒是可怜了。” 同为东陵人,总是有一份归属和亲近感的。 锦虞清润的眸光闪了闪,突然觉着她搔首弄姿的模样都比方氏父女顺眼不少。 就在锦虞走神间,薛娘亲昵握上她的手,柔柔笑说:“乖女儿,快进来坐坐,妈妈请你喝盏茶,解解乏,可好?” 锦虞双唇微动,想要拒绝,可随即一思索,又陷入了迟疑。 她跟踪方汐容而来,不过是因一时的玩心和好奇,在门口磕绊良久,早便失了大半兴致。 但薛娘这一言一语,让她突然间生了其他想法…… * 红袖招的楼阁富丽华美,里头更是画栋飞甍。 锦虞跟在薛娘身后,登上三楼长廊。 应是时辰尚早,偌大的楼内,只有寥寥几人走动,且皆是女子。 经过时,都会流笑地唤一声“妈妈”,继而勾着眼尾,打量后边的锦虞。 她们无不貌美袅娜,可都浓妆艳裹,一身的风尘味。 天之娇女怎懂这是何地,锦虞当下不明所以,却是下意识排斥地皱了眉。 薛娘推开深廊尽头的一间屋子,一路穿花拂帘,领着锦虞进入内室。 她如沐春风地笑着,引锦虞坐到榻上,而后又离身出屋,说是去为她沏壶好茶来,让她稍作歇息。 室中散着非花非露的幽香,惹人陶醉。 这儿的房间很特别,除却卧床,还摆了一张舒适宽大的香木长榻。 长榻旁靠四扇雕花屏风以作装饰,另一侧悬坠琉璃珠帘更添朦胧风情。 就在锦虞四下张望之际,薛娘很快便托着一盏茶瓯回来了。 她坐到边上,将茶送到锦虞面前,“好女儿,来尝尝,别处可寻不到这么好的茶。” 茶水的温热透过盏壁递到手心,锦虞问出了心中所惑:“你这儿是茶楼?” 勾栏院的鸨妈妈自然是阅人无数,听此一言,薛娘微微一愣,随即便确定了,这娇美的小姑娘还是个纯情的雏。 怪不得这么轻易就随她进来了,原来连她红袖招是什么地儿都不知晓。 凭此姿容,日后只要稍加□□,担任红袖招的头牌那是绰绰有余的。 真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薛娘落在锦虞身上的眼光尽是爱不忍释。 她不动声色压藏了嘴角笑意,避而不答,只沉沉一叹:“自楚军南下攻城以来,这生意啊就不景气!” 未深聊,薛娘继而笑催道:“快些喝,天凉,冷茶伤身子。” 然而前一句不经意的话语,却令锦虞心生感触,她默默低头喝茶,一抿一啜,很快便饮下了半盏。 此茶口感不差,说不出好坏,但入喉偏热,有种别样的味道。 锦虞攒眉回了回味:“什么茶?” 薛娘捂嘴低笑,意味深长道:“这茶呀,名曰百媚香。” 宫中一向不缺好茶,可这百媚香她倒从没听过。 但锦虞意不在此,她将茶盏放到一旁,恳切问道:“你知道去临淮的水路要如何走吗?” 薛娘脸色变了变,有些微意外,人家逃都来不及,她竟想去那是非之地。 她眼珠子滴溜转了下,“可是有亲眷在临淮?” 锦虞果断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有婢女进屋来,附到薛娘耳旁说了什么。 听罢,只见薛娘站起来,淡然抚了下丝裙,柔笑道:“这会儿恰巧有贵客来,你先坐会儿,莫到处乱跑,妈妈很快便回来同你说。” 房门开了,又被合上,屋里仅剩她一人。 锦虞起身走出两步,又顿住。 她从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要到临淮,和东陵最后的子民一起抗敌,哪怕终究逃不过覆亡,身为公主,她也不想苟且偷生。 可府里都是池衍的人,她先前不敢如此询问。 锦虞知道,池衍虽容她留在民间,却不见得会放她去临淮,毕竟赤云骑不日便要攻城。 若是能从薛娘那儿问到什么,再好不过。 略作思虑后,锦虞还是坐了回去。 暮冬的晨间,天气微凉,可不知为何,她身上开始愈渐发热,似有股消不下去的火从体内跃跃欲出。 锦虞呼了口气,不由用手扇风。 …… 薛娘一出屋,面上善解人意的笑容便收了起来。 她摆着腰肢,不慌不忙地往外走,“人在哪儿?” “方二姑娘正在碧水间等着。” 婢女跟在她身边,又疑惑道:“妈妈,那方二姑娘好歹金枝玉叶,偷摸着来这儿是个什么道理?咱们又为何要接待女客?” 薛娘满目精明地笑了笑:“如今池大将军就在方府,那池衍是何许人也,方二姑娘怎可能半点心思也无,她不会点儿房中本事,如何勾上男人?” 那小婢女听了,顿然恍悟“噢”了声,原来是学施展媚术的手段来了。 薛娘挑起柳叶眉:“这送上门的金子,岂有不赚的道理。” 小婢女也笑:“还是妈妈见识多。” 边朝碧水间走,薛娘也不忘了事,眸子闪过一丝诡谲。 “昨夜段公子喝得烂醉,宿在婉儿屋里头了,这时辰该醒了,你去问个安,说是妈妈我要送他个无与伦比的小美人,请他到醉梦间坐上一坐。” 小婢女一听便明了,“我晓得了。” 忽而想到什么,她又悄声道:“对了妈妈,方才你在醉梦间时,来了位爷,衣冠相当贵气,也俊得很,不过是生面孔,进了醉梦间对面那屋,只点了壶酒。” “哦?”薛娘微讶。 □□就来风月场所的已是少有,来了却也不要姑娘伺候,就更奇怪了。 她思索了下,“等我应付了方二姑娘,再过去瞧瞧,你先去将事办妥了。” 小婢女“诶”了声,退下。 方汐容所在碧水间在三楼长廊另一端的尽头。 薛娘经过楼梯,正要往那处走,有姑娘从楼下匆匆奔上来。 “妈妈,妈妈——” 怎么今个大清早的,事情一波又起一波。 薛娘被她慌里慌张的喊声嚷得头疼,翘了一指,揉了揉颞颥:“又是什么事儿?” 那姑娘一身纱衣,显然是挂牌的,妆艳的脸上此刻跑得胀红,气息不稳道:“不少楚军官爷在咱们楼外呢。” 闻言,薛娘淡定如斯的面庞一刹动容:“什么?” 姑娘紧抿的嘴角流露痴醉,透着抑不住的激动:“池、池将军都亲自过来了……” * 红袖招楼外,池衍负手而立。 一隅清光夺目绽落,他缀玉簪缨束发,银装薄铠下的身形完美修挺。 他一来,萦绕满楼的风尘味都好似突然淡化,连风也静肃几许。 见他剑眉斜飞,双唇薄而寡淡,泪痣映衬浅瞳丝丝惑人。 美妓皆为之心醉。 当他是来寻乐的,她们纷纷簇拥门边观望,又因他凛傲的气场,不敢靠近半分搭讪。 薛娘三两步赶到,越出门槛,眉开眼笑迎上前,赔礼恭迎。 年轻的美妓们不识时务,可薛娘是见过世面的,她知晓,他绝不是为了消遣而来。 毕竟池衍这般人物,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勾栏院里的残花败柳怎可能入他的眼。 薛娘含笑恭敬道:“将军有事尽管吩咐,红袖招定当竭力配合。” 池衍漠然,甚至都未正眼瞧她。 他来此是为寻人,随行的也只有元青和元佑。 而后元青上前一步,话语极有分寸:“有位红衣的姑娘前不久上这儿来了,现在何处?” 乍一听,薛娘面色隐约一变,立马便知所言何人。 短短怔愣了下,她眼神闪躲,牵出笑来:“官爷可否告知名姓,红袖招姑娘诸多,奴不好分辨将军要找的人。” 在某人面前还有盘算的心思,大抵是薛娘此生做过最不明智的决定。 池衍冷眸深湛:“让她出来。” 被他语气中的寒意一慑,不仅薛娘心脏咯噔跳颤,旁的女儿也都后怯三分。 薛娘方有意识,自己忽悠进来的那小女孩或许并不简单。 迫于男人的威严没胆再隐瞒,她慎言道:“是有那么一位小姑娘进来喝茶,只是……” 她不敢再说下去。 在他这儿,任何细枝末节都难逃。 池衍眉目一沉:“人在哪。” 薛娘交握胸前的手暗自捏紧,掌心隐隐渗汗,“在、在三楼的醉梦间……” 方言毕,余光只见一道银白色身影闪过。 池衍径直迈入了红袖招。 那是他第一次踏进烟花之地。 薛娘心有余悸,眼看着男人一路往楼上去了,忙随手拉过一个美妓。 近她耳边压低嗓音:“赶紧去把段少爷拦下来……” 那美妓刚转身要去,“噌”得一声,突现一把三尺青峰横亘脖前,她吓得花容骤然失色。 元佑可没自家兄弟那么温和。 手中的剑锋芒灼眼,他扫了眼众人:“都站着别动!” ※※※※※※※※※※※※※※※※※※※※ 池狗:哥哥可以得到你吗?●v● 笙笙:奏凯!!! ≡ ∧_∧ ∧_∧ ≡(#`Д'っ ;;;)Д`) ≡/つ / ど ど/ 偷藏 醉梦间内室,依稀有娇弱的呼吸声。 四扇雕花屏风后是一堵墙,之间狭窄,连双臂都施展不开。 锦虞蜷卧着,贴靠在冰冷的地面轻轻喘息。 先前薛娘离开时,她便感到不对劲,虽说屋里温暖,却也不至于热到她沁汗。 果不其然,坐在榻上,腹里的炙焰愈燃愈烈,出于恐惧,她躲到了屏风后。 屋外偶尔有人经过。 锦虞皱眉难耐,神智渐渐昏沉,体内催生的怪异让她心痒,可又不知如何宣泄。 “砰吱——” 门突然开了,锦虞想要爬起来,然而身子虚软撑不住,只好畏惧地往后缩了缩。 脚步靠近,隐约能听出那人步履沉稳,一径走来。 锦虞屏息,心跳提到了嗓子眼,外面忽然没了动静。 四下沉默良久,就在她要舒口气时,随着珠帘碰撞的碎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越过屏风。 角落里丝缕光线都暗下,锦虞一激灵,慌乱抬头。 视线迷蒙间,她看清他的面容,眸中的惊惧一瞬被怔愣所替。 半伏在地的小姑娘双颊酡红,一头乌发倾泻身前,眼波荡漾着迷离光色。 池衍眉间一凝,箭步蹲到她面前:“没事吧?” 顾不得思考他为何在此出现,锦虞微讷一息,便慢慢松了戒心。 她难耐低垂下头,声调娇软呜咽:“难受……” 艳若桃霞的脸蛋昭示着她的欲求不满,又是在这烟香柳色之地,想想便知发生了什么。 下药合欢,素来是老鸨的惯用手段。 池衍眼底倏暗。 静默须臾,低头对她道:“跟我回去。” 说罢,池衍握住她的手臂将人拉起。 谁知锦虞虚弱无力,未及站稳,身子蓦地向前倾倒而去。 池衍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而锦虞直直栽进了他怀里,唇畔依稀溢出一声轻吟。 她跌过来时,温软的唇瓣轻轻擦过他侧颈,带着暖气,呼入他耳畔。 池衍一僵,正想将她拉开,柔荑不由分说地缠上了他。 小姑娘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了他身上,绵绵糯糯的,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透来的温度。 昨夜是柔暖,今时是炙热。 池衍呼吸一窒,立刻去掰她的手。 许是他身上银甲的冰凉能让她得到一丝消释,锦虞贪恋般,不由自主依偎过去。 她不肯放,反而更贴紧了些。 池衍无奈暗叹,嗓音微哑:“笙笙,松手。” 理智涣散的人,哪还有心绪去辨他的话。 锦虞细细低喘,糯音有点儿委屈地喃喃着热。 她白净的额鬓沁出层薄薄的汗,携散一缕少女体香,不经意流露迷人的甜腻。 喘息,猫音,凝香,触拥…… 她生得娇巧,却不乏纤婀身姿,如此一来,每寸感知,都好似在挑衅男人的克制力。 池衍深缓一口气,耐着性子哄道:“先放开,我带你回去。” 双手方被他从侧腰拽下来,锦虞不满轻哼,反手就去剥扯自己的领襟。 她动作快,他也未有预料。 伴随一声刺耳的裂帛,顷刻间,瑰红罗衫半滑,浮下香肩一边。 腻光胜雪的玉颈削肩,瞬息落入眼底。 池衍一顿,见她还要往下褪,蓦地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再乱动。 她在做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心底叫嚣的都是渴望眼前那人的体温。 锦虞挣脱不掉,似娇似嗔地咛了声,脑袋虚软一垂,额头便抵上了他精壮的胸膛。 酥麻感让她的思绪彻底飘散,空虚越发强烈,从脚趾到发丝都在不停升温。 她小脸潮红,蹭在冰凉的甲胄上,随着呼吸轻轻流淌而出的,都是好听的猫音。 她折磨,他也折磨。 池衍闭了闭眼,呼吸微重。 他向来冷性自持,心思从不放在情欢上,那是众所周知的事。 然而眼前这年纪才过及笄的小姑娘,却几次三番挑战他的定力。 谁能想到,他还真被她惑得暗火紊乱起伏,搅得心湖涟漪丛生。 池衍喉结动了动,须臾,他睁开眼,修眸清明了些。 他俯身,刚准备将她强抱出去,外面忽然响起了不小的动静。 门未合上,有人直接进了屋。 “人呢!连个影儿都没,要本少爷来打坐?” 年轻男子极度不满的喝声,裹挟刚睡醒的坏脾气,自屏风外乍响。 片刻之后,便又有人连步而来。 是个女子,她音色酥媚,娇啼道:“一出屋就听见少爷发怒,这是怎么了?” “你们老鸨唤我过来醉梦间,说甚有新的美人儿,现在就给我看个空屋是个什么意思?戏耍小爷?” “哎哟,段少爷莫气,许是妈妈在忙,不若婉儿先陪会儿少爷。” 男子傲然一哼。 随后便是琉璃珠帘掀起的声音,落下时噼里啪啦,发出撞响。 应是他躺在了长榻。 而屏风后那两人,还是那般姿势。 外边适才大吼大叫,锦虞虽神志不清,却下意识胆怯地安静下来。 池衍本是想马上带她离开,但眼下事出突然,他眸光一深,陷入思虑。 凭他身份,何必躲躲藏藏,只是他突然意识到怀中的人儿衣衫不整,倘若就这般出去,不得叫人瞧见。 何况,姑娘家从勾栏院出去,也有损名节。 他最后还是沉默了。 欲求得不到纾解,锦虞咬住嫩唇,往前挪了挪,又缩进了他怀里。 池衍倏然一哑,却又拿她毫无办法。 想要推开她的手悬在半空,停顿良久,终于还是慢慢放了下去。 只将她褪落侧肩的衣裳轻拢回来。 他在这一尺三寸地心神难稳,然而屏风外,惑音不止。 “怪不得少爷早早就起了身,原来是有了新欢。” 听得女子动人软语,男子靠着卧榻懒懒道:“你的挂牌本少爷翻的还少吗,至于跟个新来的计较?” “少爷昨夜醉得不省人事,婉儿都没能好好伺候呢……” 她含嗔带怨,惹来男子愉悦的笑:“哦?婉儿这意思,是在怪我不解风情了?” 女子娇声娇气道:“婉儿可不敢。” “那我怎么看你一脸不满足?”男子轻佻一笑:“脱了,过来。” “少爷……” 女子媚媚羞唤,接着就没了响动,唯有香木长榻发出细微的吱呀。 但僻静只是一时,清晨,男人的贪婪总是很强烈。 不一会儿,近在咫尺的晦涩吟哦越来越大,阵阵传来。 四下涌动暗香旖旎。 而这一切的媚态横生,都只隔着一道雕花屏风。 有迷离的情愫漫入心扉,池衍隐忍地抿紧薄唇。 外面如波的春思并不能勾他欲念,真正刺激着他感官的,是窝在他身前意志尽失的小姑娘。 屏风后暗沉,只透进来一星半点的光晕,不知不觉,将一切幽思都无限放大。 锦虞纤细的双臂绕着他脖颈,那片柔和有致贴着他。 平日里骄纵纯情的少女,这一刻却像妖蔓一般娇娆,发烫的脸颊蹭在他颈窝。 屏风和墙壁狭隘的间隙,浮光昏暗。 她香香腻腻的,搅乱着他的神思。 池衍低头去看,小姑娘除了在他侧颈吐气如兰,让他心里波澜起伏外,倒是温静得很。 大概她也害怕。 就在他缓下一口气时,屏风外忽然响起一声脆音。 池衍剑眉暗皱,身为男人,他怎么听不出这用力一拍的声音打在何处。 他立刻抬手捂住了怀里那人的耳朵。 果不其然,随之便听屏风外,男子气息深重,狠厉道:“抬高!” 屋内只有一扇紧闭的窗,遮着帘子,外面的天光照进来,不明不暗。 女子吃痛轻嗯,音色娇曼,又难以言说。 长榻四足磨在地面上吱吱地,也有撞到屏风的动荡,所有声音不堪交错。 耳畔微凉的抚触,让焚身的炽热得到一丝快慰。 锦虞躁动的娇躯突然静下来些,片刻后,深埋他胸口的脑袋缓缓仰起。 杏眸迷离,她对上他的视线。 双耳被他宽大的手覆罩,锦虞只觉得四下静悄悄,能感受到的,唯独他掌心的温暖。 锦虞懵懵望着他,盈润的双瞳蒙了层水雾。 烟眸仿佛半醉半醒,衬她艳红一片的脸颊,别具诱人媚态。 不知是不是药劲太强,致她生了幻觉,锦虞梦呓一般,含丹娇唇呢喃轻启。 “阿衍哥哥……” ※※※※※※※※※※※※※※※※※※※※ 阿衍哥哥:我(jiu)还(hen)能(nan)忍(shou)●—● —————— 你们不要这么饥渴……弄得我很紧脏_8(:3」∠)_ 等时机到了,我会让你们恨不相逢在ht的(づwど) 姜茶 脑中嗡得一声。 池衍僵住,俊眸微张,胸口蓦地万般情绪翻涌。 她无声,只唇瓣微动,但口型足以让他清晰分辨。 池衍一瞬便又记起了那个梦,那个他已反复做过无数回的梦。 小姑娘此刻如他梦到的少女一样,勾缠着他的脖颈,一滴香汗顺着脸颊滑下,娇娆充盈。 他们离得极近,彼此的呼吸缠缭在一起。 池衍心中百感隐隐浮动,恍若绮梦一霎真实。 他甚至预想下一刻,她也会踮起脚尖来吻他…… 屏风外妖媚的曲调波澜起伏。 勾栏院就是颠鸾倒凤的地方,从没有检点一说,但近在耳边的浪荡字句和欲音,池衍不想她听到。 虽然他积压的欲望就要冲云破雾。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和她这么亲密拥持下去了。 却又不忍心、也无法将她推开。 大堂里无一人敢上楼来。 水火交融的那两人对池衍来了红袖招的事全然不知情,还在榻上缠绵得肆无忌惮。 想来,床笫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 池衍气息压抑,剑眉拧得很紧,所有的自制力仿佛都被贴在身前的小姑娘摧得崩解。 他想,十年浴血厮杀,十年出生入死,他也未曾这般煎熬过。 ……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叩门声。 榻上的男子似是猝不及防,被惊得沉闷一哼,吁吁的喘气声得到释放,又似乎极不尽兴。 随后,屏风外的所有动静瞬息戛止,只余下女子唇齿间欲壑难填的急促呼吸。 “咚咚咚——” 敲门声不急不缓,却又久久不断。 段亦铭从婉儿身上下来,边套衣裤,边咒骂着往外走去。 门一打开,段亦铭便破口道:“谁啊,扯你娘的……” 话音骤断,他噗通一声软软昏倒在了地上。 门口一男子黑衣冷面,现于眼前。 婉儿瞠目一惊,纱衣方才裹住身子,还没尖叫出声,脖间就被一枚飞镖而来的银针刺中,随后她眼白一掀,在榻上晕躺过去。 黑衣男子大步跨进内室,屈膝揖拳道:“豫亲王府随侍墨陵,见过池将军!” 循声,池衍眼底划过一丝意外。 略一停顿,他低头将锦虞的衣襟掩了个严实,而后俯身横抱起她走出屏风。 “起来吧。” 池衍经过他时,忽又顿步,微微侧首道:“何时到的?” 既然知道他在屋里,想必来了不是一小会儿。 墨陵一向守规矩,起身后依然低垂眼眸,“世子收得将军来信,便就启程,今日方到。” “他人呢?” “就在对面的屋。” 池衍默了一默。 换作从前,他定是以军务为重,但小姑娘柔嫩的唇瓣在他颈窝不停磨蹭,呼吸酥软,如丝流淌。 她药效未过,甚是不安分,他哪还有心思管其他事。 池衍只停留了极短一瞬,便毫不犹疑越身,快步而去:“我从后院走,剩下的事让他处理。” 墨陵对着他离去的背影,颔首道:“属下遵命!” * 等候在后院附近的马车,一路快马加鞭,回到汀兰苑。 池衍吩咐下人送来冰水后,便将锦虞抱进了湢室。 勾栏院惯下猛药,眼下药效彻底发作,锦虞敏感至极,滚烫的喘息喷洒在男人耳窝。 神志早被媚药控制,她分不清抱她的人是谁,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他怀里钻。 浴桶中的冰水散发着冷冽的寒气。 池衍站在浴桶前迟疑了会儿。 欢爱之药向来无解,除却强忍和交合,别无他法。 几近初春,气温已没那么深寒,但以冰水浴身,却也不是轻易能受住的。 何况前段日子她又染风寒又是脚伤,怕是经不起再折腾。 要不要丢她下去…… 就在他动摇不决时,锦虞含泣嗔吟了起来。 腹内某处的不适迟迟得不到满足,她在他怀里,不耐轻摩根窝。 池衍神情倏地绷紧,立马清醒几分。 他在犹豫什么?不这么做,难道真要了她不成? 从荒诞的想法中回过神,池衍不顾她挣扎,果断放她浸入水中。 浴桶里的水冰得刺骨。 锦虞喘着气反抗,模糊娇泣:“冷……” 她小脸烫红,嘴上哭着好冷,却又要去拉扯衣裳。 池衍稳稳按住她两肩。 知道她忽冷忽热,定然难受,但他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帮她缓减药劲。 心间被她无意撩拨得蠢蠢欲动,他也不是滋味。 或许他也需要消消火。 锦虞蹙眉眯眸,浑身的不适让她呜咽低吟。 脑袋下意识往旁侧一偏,右脸便枕上了他搭在肩头的温热手背。 脸蛋暖热滑腻,在他手背轻轻蹭着。 池衍略一怔忡,最后对着涣散虚软的小姑娘一声幽叹。 指腹抚上她脸颊,池衍极轻一捏:“不是说还要嫁人吗?” 他嗓音邃缓:“听话,忍一忍。” 在冰桶中浸泡良久,锦虞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不再胡乱动了。 待她肌肤异样的红晕消下,药劲退散大半,池衍才将她抱出浴桶。 红秀听得传唤进屋来,替锦虞换下湿衣裳。 而后池衍又吩咐她端来一碗姜茶。 …… 厢房宁静,床榻旁的炉盆中,炭火燃着浓浓暖意。 柔光似水,透过雕花窗格的缝隙,流照在轻绡帷帐,映出里榻的朦胧曼影。 一只修长的手慢慢挑开罗帐。 池衍驻足床边,视线凝落榻上小姑娘温静的睡颜。 一遭闹腾,锦虞已是昏沉累极,一身洁白丝衣,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入了眠。 她沉睡的面容恬淡安然,池衍也不想吵醒她,但为避免她寒热复发,只得让她喝下姜茶驱寒再歇息。 池衍侧坐床沿,长臂一伸,将她半揽入怀。 他动作很轻,锦虞倒是没有醒来,只倚在他胸前,发出低闷不满的哼唧声。 池衍取过边上的瓷碗,递到她唇边。 姜茶的味道并不是很好,浓醇的茶汤顺着盏壁,方倾流一点入唇舌,锦虞便颦蹙眉睫,抗拒地偏开了脑袋。 须臾,淡粉双唇吧唧了下,锦虞眉头又渐微舒展开来。 姜味虽难闻,但似乎热茶温暖了肚腹,令她感到舒服。 锦虞舔一舔唇。 见她颇为难搞的模样,池衍哑然失笑,再次将姜茶喂到她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一抿一嘬饮得慢极了。 好半晌,才总算将小小的一碗姜茶喝完。 空碗随手放到一旁,池衍语气疏懒又无奈:“我可没这么伺候过人。” 他一丝叹息,轻缓扶她靠回玉枕之上,又为她掖好被衾,才站起身。 池衍垂眸,目光静静扫过她乖顺的容颜。 他从没这般耐心待过旁的女子。 在他看来,对付这个小姑娘,可比打仗棘手多了。 沉默良久,他舌尖略抵腮帮,突然自嘲一笑:“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什么了?” 否则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背离自己所有原则。 池衍眼尾淡淡一挑,手心落到锦虞头上。 看似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发,却又像是带了点若有似无的宠溺。 但只一瞬,他便收回手,转身出了屋。 * 汀兰苑庭园,景色雅致。 碧水湖边,池衍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前方波光粼粼泛耀的湖面。 先前在湢室,锦虞没少挣扎,将他的战袍银铠打湿了半截。 他此刻换作那袭银丝暗纹月白锦袍,背影修挺俊逸。 “墨陵说你在红袖招带走一姑娘,不知是何方女子,能让池将军弃要事不顾?” 一道清润的声音笑语温文,自后方随风传来。 那人走到他身边站定。 池衍微微侧首,斜睨旁人一眼,而后薄唇淡勾:“我倒想问问你,到了浔阳不来见我,怎么反而先去了那种地方?” 那人眉目疏朗,身穿鸦青色绸衫,冠衣墨发,透着一股温润斐然之气。 他笑颜儒雅:“你命人快马加鞭传信到我府上,又是限我五日之期,我岂敢怠慢。” 池衍没说话,只眼梢淡淡一挑,等他的后文。 此人便是豫亲王府世子苏湛羽,曾为皇帝幼时近身伴读。 他才华横溢,深谙权谋之道,堪与池衍并称当世。 苏湛羽年少池衍那么两岁,年及束发后曾在赤云骑有过几年历练。 故而他们二人,既是领将下属,亦为手足良友。 豫亲王府权势显赫,苏湛羽出身高门,为人称誉敬崇。 或许这世上,能遣动他的,也只有池衍一人。 苏湛羽颔首而笑:“说来话长,是要去寻你的,不过中途发现了有趣的事,才耽搁了。” 略一顿兀,苏湛羽看向他,啼笑皆非:“倒是你,月余不见,怎么多出个表妹来?” 闻言,池衍未感诧异,从容依旧。 想来他都从元青元佑那儿得知了。 池衍远眺湖光碧色,沉默少顷,才云淡风轻道了句:“捡的。” ※※※※※※※※※※※※※※※※※※※※ 池·正人君子·衍:你火消了,我呢●—● 哥哥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苏湛羽颇为不敢置信:“捡的?” 池衍眼底泛起一丝耐人寻味的波澜,轻“嗯”了声。 沉默顷刻,他语色低沉,缓缓道:“怪招人心疼的,就带着了。” 他说得那般漫不经心,却又恍若透了几许正经,让人难辨玩笑与否。 他贯有分寸,所行所为从来勿需旁人多言。 苏湛羽深知其心,便没再多问。 “红袖招的老鸨胆小怕事,稍微一吓就全交代了,说是给你那姑娘喝了百媚香,想用她讨好段家庄的少庄主段亦铭。” 闻言,池衍不由剑眉暗蹙。 倘若当时他不在,或是晚来一步,小姑娘岂不是就要被欺负了。 苏湛羽看他微沉的侧颜,含笑道:“你在人家房中那么久,该不会……” 听出他的意味深长,池衍淡淡乜了过去。 苏湛羽话音恰到好处地止住,笑一笑说:“只是有些感慨,原来还有姑娘能让你上心,我还当你此生都没有娶妻的打算。” 池衍不予否认,他从前确实未曾想过。 “我这一生注定戎马倥偬,保不准哪天暴尸疆场,何必枉负了别人的锦瑟年华。” 他气定神闲地说出这番话,却是令苏湛羽眉尖微微凝皱。 片刻后,苏湛羽轻叹,道:“景云,这些年你还的恩情已经足够,文帝在天之灵,必也不想你受此束缚。” 池衍眼中掠过一道异闪。 抬首远望天际,清光穿破重云,散入他英气逼人的眸。 “鸦有反哺之义,羊知跪乳之恩,何况为人。” 他冷静言罢,情绪一瞬便又消失得无波无痕。 转而道:“红袖招老鸨诱骗女子,按楚律,牢狱半载,罚以千金,你着人去办。” 他显然不想再多提及过去,苏湛羽也就不多说。 都知池衍最是秉公办事之人,然而这回他竟是连市井小事都亲自管上了,怕不是有含私怨。 苏湛羽侃笑道:“千里迢迢要我过来,就为了这事?” 池衍看他一眼,略一扬唇,而后折步转身至湖旁石桌前坐下。 庭院深静,飞云浮绕,漫漫风起,轻扬他长发,白衣若雪飞拂。 桌面雕刻棋盘,修长手指落入棋笥。 池衍不疾不徐将棋子摆入局中,“三日后攻城,正面交战,你来领兵。” 苏湛羽怔了下,他何其敏锐,不必出言询问,便透析他意。 让他率兵攻临城下是假,自己越险川突袭,声东击西才是真。 苏湛羽掠起衣袍近旁入座,一并布棋,边道:“临淮城这地势,后方突袭太危险。” 子落棋盘,一声声轻响。 “东部海域不出三日便能退潮,他们定要分心防驻,你在城门用兵,他们绝不敢懈怠。” 光芒之下他浅褐瞳眸一片深沉,尽显无双风华。 最后一子入棋盘,池衍继而道:“北面峡川最为险峻,守兵不多,到时我由此入腹地,五百精兵足以。” 楚汉相界,道为经纬,方寸棋盘风云就绪。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黑红棋子,这一刻却恍若横扫千军的赤云骑就在眼前,让人如临蓄势待发的凌云战场。 就在苏湛羽微愣间,便见对面那人一抬手,让他黑棋先行。 苏湛羽思忖须臾,忽然一笑。 即便相识多年,即便知道他从来挥斥八极,从来锋芒不让,但眼下仍不禁透露敬佩之色。 苏湛羽也不客气,随手一步,起炮中宫,“可还要我做什么?” “嗒。” 棋盘一隅,池衍走上一马守中兵,“牵制主兵力,待我夺城而下。” 落棋,苏湛羽含笑点一点头。 静默片刻,他别有意味:“我时常在想,若非文帝病逝得突然,或是你有心皇位,江山许是另一番盛况。” 指尖携子,忽停半空。 顿了极短的一瞬,池衍风云不惊地将棋子叩入棋盘,语气沉下三分:“湛羽。” 知他有所为有所不为,素来不喜此话。 苏湛羽收了声,落下一子,转了话锋:“有一事,我在来时有所查探。” “何事?” “东陵皇帝死后,尸体随亡兵抛于乱葬岗,尸身完好,头颅却在第二日被人毁尽容貌。” 池衍抬眼,目光朝他掠去。 此事他早有听闻,只是当时他人在别城,攻打王都的军队并非由他领兵。 他未作声,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苏湛羽墨玉般的双眸看入他眼中:“有一人,和东陵太子锦宸一道被发配疆域,却在途中无故暴毙,我命墨陵去查,发现此人正是段家庄庄主,段衡。” 俊眸淡敛,池衍目露察觉,一语道破玄机:“段家庄精通易容之术众所周知。” “是,”苏湛羽沉吟道:“何况段衡不在浔阳,莫名现身于王都,这般想来,实在蹊跷。” 四目对视之间,蓦然袭来一阵冷风飘摇,溅起湖面水波层层。 湖泽风满,池衍目光重归棋局,平静道:“明日去趟段家庄。” 苏湛羽笑了笑:“正有此意。” 对弈几子后,棋局变换丛生。 池衍攻上一车,像是随口一问:“东陵太子现下如何?” 苏湛羽走马为守,答道:“似乎摔瘸了右腿,想来不会太好。” * 旭日冉冉,到暮色渐敛。 落日余晖还未尽数消散,窗外流进残光,照得空寂无声的屋内影影绰绰。 整个白日都在深眠,直到将将入夜,锦虞才懵懵转醒。 被一碗百媚香彻底折腾了番,药效虽过,但锦虞此刻已是耗尽精神,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无。 屋子里阴暗朦胧,隔着一帘纱帐,四下模模糊糊。 清醒了分,锦虞想要起身,脑袋方一离枕,便又蓦地失力后躺了回去。 她虚虚一声嘤咛,难受得深皱眉眼。 分明记得先前是在红袖招喝茶,怎么一转眼天就黑了? 脑袋沉沉的,锦虞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又有那么一丁点儿印象,当时似乎看见某人过来了…… “醒了?” 就在她默思之际,男人如静夜漫沉的声音,自屋内轻缓响起。 不知屋内有第二者,锦虞猛然一惊,但随之便舒缓了口气。 他温磁的音色,太好辨认。 锦虞扭过脑袋,透过薄如蝉翼的帷幔,昏黄的光亮下,隐约可见坐在桌边那人半明半暗的轮廓。 锦虞张张嘴,然而喉间涩涩的,一时没发出声儿。 只见那人起身,将绣画插屏旁的雕漆螭纹落地灯一盏盏点燃。 灯光投下,倏地照亮了昏暗,和男人挺拔的身影。 帷幔被人撩开半边,一张镌刻般俊美的面容出现眼前。 池衍手里端了只汤盅,朝她递来,“趁热。” 本就又渴又饿,一缕飘香嗅入鼻尖,勾起了她的馋虫。 锦虞强撑起身子,然而单单靠坐,就费了她所有力气。 小公主被人伺候惯了,向来没多少耐心,抬手间吃力得慌,指尖碰了下瓷勺,便软软耷拉了回去。 锦虞一动也不想动。 见那人无动于衷,她绵绵的声调带着嗔怨:“你喂喂我不行吗?” 她都这样了,就不能多点良知? 池衍微不可见一顿,而后慢悠悠在床边坐下,“行。” 眼底掠过散漫的痕迹,他笑道:“叫声哥哥来听。” 听罢,锦虞一眼瞪了过去,这人莫不是逗她上瘾了。 她微扯嗓子,不悦道:“这儿又没旁人!” 池衍不以为意:“且不论亲缘与否,我长你这么些岁,这段时日也没少替你收拾烂摊子,你敬我一声哥哥如何不该?” 他字句正经,听得锦虞一愣一愣。 黄雀衔环还知感恩图报呢,他这么一说,就显得她很丧尽天良似的。 正想着,额头突然被他轻轻敲叩了下。 但听他沉声道:“小姑娘,懂不懂人情世故。” 成吧,她恩怨分明。 锦虞抿抿唇,磨蹭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含糊了声:“……哥哥。” 池衍噙着满意的笑,慢慢舀了一勺热汤送到她唇边:“张嘴。” 这一盅暖胃滋气的补汤,虽是药膳,但口味甚佳,舌尖触到的温度也刚刚好。 锦虞就着他的手,很快便喝完了。 肚腹感受到暖热,身心都畅意多了,锦虞微微阖目倚在床头,舔了舔唇瓣余味,舒服轻叹。 她尚还来不及回想白日里发生了什么,耳边便传来那人淡淡的声音。 “说说,去那儿做什么了?” 池衍将空碗往旁侧一放,深眸微抬,目光向她一挑。 他从容不迫的问话好似清光洞穿肺腑。 锦虞心里咯噔一跳,随后低咳一声,立马佯自镇定辩道:“没做什么。” 池衍不作言语,只静默看着她,却是迫人于无形。 在他精湛的眼神中,锦虞终于装不下去了。 杏眸飘闪,她支吾了下,嘀咕道:“……喝茶,不可以吗?” 池衍面不改色,嗓音低越:“不说,没关系,我自有办法知道。” “……” 他的手段自然毋庸置疑,在他面前也由不得她躲藏任何。 扭捏良久,锦虞垂下头,声音闷闷的,但还是老实交代:“我想去临淮。” 池衍深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手指一勾,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眸子。 他唇锋微凛:“知道自己今日去的是什么地方吗?你在宫中时,没人教你晓事吗?” 面对他深邃的眼窝,锦虞气势彻底弱了下来。 她讷讷摇了摇头。 池衍俯身靠近,同她平视。 甫一低头,他清冽的气息便萦绕周身,融着指腹递来的温度,更添暧昧。 锦虞经不住呼吸一凝。 只见他淡启薄唇,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勾栏院,男人夜里欢爱寻情的风月场。” ※※※※※※※※※※※※※※※※※※※※ 笙笙:行,今天你逼我叫哥哥,以后别想让我改口叫别的(owo) 池狗: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气喘吁吁地喊我别的●v● —————— 感谢在2020-09-21 00:00:00~2020-09-2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oran 2个;沈九九。、十万伏特皮卡丘、龙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庭砌 29瓶;路人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理由 闻言,锦虞胸口喘息一瞬起伏。 勾栏院她是第一次听说,但他话都讲得这般直白了,她多多少少是能品出些意味来的。 不知是惊愕还是后怕,锦虞一时哑了声。 直到那人松了手,重新和她退开了距离,她才稍稍缓过神。 只想起自己当时欲热难忍,躲在了屏风后,至于他出现之后如何了,锦虞脑中全是空白。 她轻一咬唇,磕磕巴巴地,嗫喏道:“是你……带我回来的?” 桃花长眸无声一抬,他眼中深明的注视,仿佛在说她所言是废话。 这回是她愚笨了。 锦虞理屈词穷,只好默不作声摸了摸鼻子。 池衍凝着她清透的瞳心。 缓缓道:“城中各处皆有守兵,想让老鸨替你出主意,不如问问我,放不放你去。” 锦虞微怔,方才明白过来,在他眼底下偷摸做事,自己真的是异想天开。 辨不出他是喜是怒,锦虞略一迟疑,轻声试探道:“那你能让我去吗?” 片刻后,只听他语调平缓有力。 “临淮城我势在必得,你去了又怎样,并不能改变什么。” 临淮易守难攻,但也只是一时的,她如何不知。 轻搭的素手微微攥紧被褥。 锦虞低低道:“……那是我的事。” 似乎是不郁她的固执。 池衍眉心略紧:“你会随逆党一道,被流放北疆。” 锦虞却是不卑不亢:“这样正好,我可以去寻哥哥,总比在这儿舒心!” 听得此言,池衍目光掠过一番复杂意味,“在北疆为奴为婢,也比现在吃穿不愁来得好?” 自然不是,可她不想苟且偷生,也无法在仇恨面前无动于衷。 锦虞点头:“嗯。”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令他容颜一肃。 池衍眉间一道细微蹙痕,道:“或许一切,并非如你所想。” 锦虞没说话,但面上写尽了倔强。 缄默须臾,池衍沉下嗓音:“从九夷山跟我到这儿,你宁可轻信旁人,偏就是不愿信我?” 他突然正色,锦虞话音一噤。 四角炉盆燃着袅袅暖香。 坐在床边的男人,他背着烛光,深深浅浅的光影触不及他深幽的面容。 两道目光对撞之间,屋内声息全无,浸在一片沉默的灯光里。 在他的话中呆愣良久,锦虞才挽回一点神思。 她敛眸,动了动唇,“你没有理由帮我。” 即便她跟他出了九夷山,即便他从谢怀安面前将她带走。 但她是逃亡的公主,他是攻城的楚将,她实在想不到原因,能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帮她。 甚至于池衍自己,大概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帮她。 小姑娘靠在床头,几缕摇曳的碎光,轻轻漾抚她的脸。 白日伤了元气,她唇无血色,清白的小脸还未恢复红润。 池衍凝视着她,视线落下深深的沉寂。 一路护她的理由,要他怎么说? 说自己第一次在王帐,就对她有别样的感觉? 说自己对她有杂念,每夜都做着和她纠缠的梦? 说自己没有缘由,但潜意识里就是想要这么做? 池衍心中不由泛起苦笑。 这段时日,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 池衍垂眸,看不出情绪。 他语气不愠不火:“国有国法,你不入宫,我救你,是为法之必行,无关你是谁。” 停顿瞬息,又淡淡道了句:“当然,如果你愿意,我不会插手。” 他的话,听上去不含任何私情。 锦虞一怔,一面觉得他言行合乎情理,一面又觉得有点堵。 心里莫名的酸楚,和那回和他在帐中初见时的感觉一样。 “早点歇息。” 池衍没有去看她的眼睛,说罢,便起身而去。 灯火熄灭,房门轻响,留下一屋漆黑。 眸光从门口收回,锦虞静静坐了会儿后,缓慢躺了下去。 她平静地给自己盖好被子。 昏暗中的情绪波动只有她自己知道。 如果她执意要去临淮,他会怎么对她呢…… * 翌日,锦虞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 她一夜深眠,睡饱了,便有了精神,气色也好了许多。 锦虞梳洗过后,坐在窗边,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搓搓精致的鼻头,这才隐约想起昨日某人带她回来后,好像把她丢到冰水里去了…… 这时,红秀端来午膳和一碗药,说是暖身防寒的。 锦虞愣了一下,接过瓷碗,将温烫的药汤喝了。 至于这药是红秀自作主张还是有人吩咐的,她没问。 这时辰,池衍不在汀兰苑,锦虞倒不觉意外。 他这人,不在书房处理军务,那定然是在校场训兵。 风和日暄,梅木雅致,初春的味道似乎浓郁了些。 碧湖假山,锦虞坐在石墩,百无聊赖地抱着只小陶碗。 红秀候在她边上。 锦虞眼帘微垂,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湖里投掷鱼食。 偶有几瓣梅花随风翩然,落到她如墨亮泽的发上。 大概是因昨夜的事,她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 鱼食一没,一群待哺的锦鲤便倏地围聚过来,似橙红绸缎涌动。 但锦虞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儿。 她还是想去临淮,哪怕昨夜那人所言皆在理。 况且就算她不去又如何,左右都是被流放的命运。 锦虞心里正结着愁,余光忽而瞟到不远处的矮草丛动了动。 她顿了一下,凝眸望去,便瞧见那丛中藏有白色的影子。 暗淡的眼底一瞬露出惊喜,小陶碗往边上一丢,锦虞立马起身轻快跑了去。 那处湖底不深,水面铺展了几块浮石。 岸边浅水,一条小鲤鱼被困在水草和石头的夹缝中,怎么也游不出去。 乌墨撅臀伏身,扬着尾巴,伸出小爪子极为专注地朝水边一探一探。 这时,突然“咔嚓”一声惊动。 乌墨身子一搐,都不及回眸看一眼,蓦地弹跳起,眨眼的功夫,便蹿出好远。 它速度之快,看得身后的锦虞都愣住。 踩断枯枝而已至于吗?她有这么可怕?不就凶了它一回…… 再向湖边仔细一看,哦,原来是想偷吃鱼,做坏事心虚了。 乌墨白绒绒的一团,但灵巧极了,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锦虞想也不想就追了过去。 踏出院门,穿过游廊,一抹雪色“咻”得蹿进了花坛后。 理石砌成的花坛,水仙晚菊簇拥。 锦虞微喘着气站定,透过花瓣缝隙,隐约对上那双绝美的金蓝色异瞳。 她本是烦闷得很,这会儿心情瞬间明亮了起来。 方要上前揪乌墨出来,偏就是好巧不巧地,又撞见了经过此地的方汐容。 方汐容迎面走来时,暗锁的眉头蕴着不悦,正和丫鬟怡之说着话。 触及锦虞侧瞥而来的目光,一丝明显而短促的慌乱闪过她眼底。 一连两日和她在府里碰上,大抵方汐容自己也始料未及。 局促的神情只是一瞬,方汐容随即便镇定下来。 她抿唇,垂首道:“不晓得表姑娘在此,汐容多有打扰,这便退下了。” 她正欲折身离开,但锦虞敏锐地捕捉了她的异样。 恭敬一如往日,却是少了分谦卑和讨好,多了些微的怨意。 锦虞漠然沉声:“站住。” 方汐容脚步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牵抬了下嘴角:“表姑娘还有何吩咐?” 打量一眼,她今日倒是没有男儿打扮。 但锦虞可没忘记,昨日自己就是跟着她,才一路去到了什么勾栏院的。 “不是说送金吾卫出城?昨天跑小巷里去做什么?” 面对她开门见山的质问,方汐容一怔,犹豫答道:“是……另有要事。” 这话,锦虞一点儿都不信。 两道清透且明晰的眸光,落在她脸上:“你当我不知道红袖招是什么地方吗?” 锦虞微扬小脸,音色明朗:“勾栏院,男人夜里欢爱寻情的风月场!” 她将某人昨晚告诫她的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闻言,方汐容暗自捏了捏手心。 今日薛娘被官府捕了去,她一打听,才知道昨日池将军到过红袖招,带走了一红衣小姑娘。 这番细想,就知晓和这表姑娘脱不了干系。 兴许是在碧水间扑了个空,此事又因锦虞而起,方汐容心有怨言。 但面上还是微笑道:“当时谢统领已离开,汐容便到红袖招,给那儿的姑娘们送贴补去了。” 且不说红袖招的姑娘们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她好歹是太守之女,放下身段就为了做这事儿,简直胡扯。 锦虞觑她一眼:“方汐容,你到底寻个像样点儿的理由,再来诓我。” 方汐容眼波一动,还未说话,怡之倒是挺护主。 她颇有傲气地先声附和:“红袖招的歌姬舞女对表姑娘而言,或许都是庸脂俗粉,但她们都是可怜人!” 锦虞面容冷丽,不善的眼神扫了过去。 身份摆在那儿,怡之一颤,立马闭了嘴。 方汐容本想敷衍过她,见她难对付,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 “她们都曾是进过宫的秀女,被强破了身,却又得不到名分,残花卑贱,这才入了红袖招的。” 一听此言,锦虞秀眉骤然一紧:“怎么可能,我父……” 话音戛止,她迫使自己沉住气,“你们陛下节俭爱民,为人高风亮节,怎可能这般欺辱女子!” 她振振有词,方汐容听后反而笑了。 “表姑娘身在楚都,有所不知,东帝在位十余年,苛政于民之事不在少次,便拿受灾来说,朝廷从不拨款分文,向来都是克扣百姓粮饷以作支援,民不聊生说不上,但哀怨少不了。” 未出嫁前,王宗之女是不允许去前朝的。 但锦虞虽居后宫,朝堂琐事她日日都有听闻,不论是宫奴所言,还是与皇兄聊起,入她耳的,皆是对父皇的赞赏之词。 然而方才,她听到的却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套说辞。 盛治明君却遭这般诬陷,叫她怎么压得住火气? 锦虞心里的怒意一股脑就上来了。 眼底肃冷渐重:“我以为你们只是贪生怕死,却原来是连心肺都没有,一国之君,凡是亲力亲为,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么一群白眼狼?” 要在平日,方汐容也就笑着过去了,可昨日的事一出,不仅坏了她计划,还害她被爹爹一顿训责。 这新怨旧怨缠到一处,便难忍气吞声。 方汐容不知她身份,自然也不知她忌讳。 “想来表姑娘对东陵不甚了解,东帝昏聩败腐那是人尽皆知的,何况……” “啪——” 巴掌脆亮清响,重重打在了方汐容脸上,她“啊”得一声,整个人扑倒在地。 ※※※※※※※※※※※※※※※※※※※※ 笙笙子之怒:(#▼皿▼)︵ ┻━┻!!! 乌墨:雨喵无瓜Σ(°△°|||) ︴ 池狗:小妹(xi)妹(fu)打人了,我要去劝(kan)劝(re)她(nao)●v● 纵容 方府外,一辆马车停靠。 元佑拂起帘幔,池衍和苏湛羽从车内相继而下。 暖光如玉,微风徐来。 一人月白锦袍俊挺颀长,一人鸦青绸衫倜傥温煦,并肩走进雍容华贵的府邸。 “段衡随东陵太子被放逐,甚至暴毙身亡之事,段家庄竟无一人知晓,看来此事果不简单。” 他们方自段家庄而归,本想查出关于段衡的蛛丝马迹,然而庄中上下只道他将近一月前,说是有紧急的生意要做,便匆匆离庄,至今未回。 段亦铭是出了名的浪荡少爷,更是不知晓自己亲生父亲的行踪,也从不过问。 迈过门槛,苏湛羽略微侧首,又道:“景云,此事你有何想法?” 池衍神色清淡,沉缓道:“段衡和东陵皇帝,一个死得太蹊跷,一个死得太容易。” “确实,我当初命墨陵去探段衡身份,也是觉得不大对劲。” 苏湛羽回想道:“便说东陵太子锦宸,都知他极有气节,想来是宁死也不屈服,怎会甘愿任由流放受辱。” 一缕清光拂落褐瞳,池衍眉目间沉思凝聚。 默然半晌,他眸心一动:“去查一人下落。” “谁?” 眼底幽暗渐邃,池衍语气微沉,一字一句:“东陵太子,锦宸。” 此人早已被驱至北疆,断无可能只身再入国境,为何要查? 苏湛羽微惑,随即心中闪过一念,一瞬明白了池衍的猜测。 他抬手,吩咐了几句,跟随后方的墨陵即刻便领命离开。 天光薄云下,两人步履不急不缓,一路往汀兰苑的方向而去。 “看你今日精神不振,没睡好?” 听着像是随口一说,但交情深至此,他再微妙的情绪苏湛羽也都看在眼里。 池衍几不可见一顿,没有说话,只唇边敷衍了个寡淡的笑。 他敛眸,神情一片深静。 倒不是没睡好,只是他一夜深梦,又梦到了她。 梦很长,不再和过去那样只是寥寥几个画面。 长到他醒来时,那恍如隔世的久违感良久挥之不去。 就好似一切真真切切地发生过一般。 他梦到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 又是风娇日暖,又是月下空庭,少女总没日没夜地往他府里跑。 右足踝的瓷铃铛“叮铃当啷”的,在身边萦绕不绝。 她会清甜地笑唤他“阿衍哥哥”。 会附到他耳边悄悄说,想学骑马,想学射箭。 会攀上他的手臂摇晃,缠着他教…… 可是,他依然没看清她的脸。 她身上的裙裳却也不像是那小姑娘爱穿的红色…… “将军——” 一声呼喊骤然打乱了他的思绪。 池衍一刹敛尽面上情绪,转头移目,只见元青匆匆奔了过来。 “将军,世子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在他们面前站定,元青一口气还没缓上来,便就连声道:“出、出事儿了!” 想来是昨夜的梦境影响了睡眠,此刻池衍容色染了些微倦意。 他双眸略阖,捏了捏鼻梁,“什么事?” 见元青不在苑里照应,反倒跑来这儿颠三倒四的,实在不像话。 身为长兄,元佑忍不住说了他句:“多大人了还着急忙慌的,站直了好好说!” 元青咽了下,抬手往远处两苑相接的游廊方向一指,“打起来了,表姑娘她……” 方听半句,池衍面上倦怠顿散,眉间拢出一道蹙痕。 他嗓音一沉:“谁打她了?” 苏湛羽和元佑显然都懵了一下。 这话才说到一半,他们都还未及思考,他反应得倒是快。 然而却见元青忙不迭摇头,喘着气接上话:“是表姑娘,将人家打了……” 闻言,池衍一瞬哑然,眼底浮动一丝怔愣。 就在他无言之际,苏湛羽抑不住笑出一声。 “你这小表妹还挺有意思,又是逛勾栏院,又是动手斗殴。” 苏湛羽颇有兴趣,凝笑道:“能让你如此纵容,这姑娘我倒想见上一见。” 纵容? 听得这耐人寻味的语气,池衍斜睨他一眼,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微默须臾,他索性不作回答。 松了眉头,看向元青:“她打谁了?” “方二姑娘。” 元青解释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口角,表姑娘不高兴了,这府里上下都不敢拦。” 说罢,见他还是不为所动的神情,元青急了,“将军快去看看吧!” 低低一咳,又是压下声音道:“表姑娘……还挺凶……” 小姑娘家打闹,能厉害到哪儿去。 这般作想,但脑中已然浮现出那人时常因愠怒而透红的脸。 乖戾又稚嫩。 池衍不易察觉地抬了下嘴角,而后静冷“嗯”了声,若无其事抬步往游廊走去。 * 漫天骄阳下,锦虞抱臂站在花坛边。 胭红留仙裙镶绣金边,墨色青丝在微风中纷纷扬扬,与她面上情绪一般,如斯矜骄。 池衍到时,便见她侧颜如玉冷丽。 身后那片簇拥似锦的繁花,也没能衬消半分她凝聚一身的恣睢。 而在花坛靠墙的另一端,一抹鹅黄色身影抱头捂脸,抖着身子蜷缩角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恐。 一众方府家仆以及不少赤云骑士兵皆赶来,然而却无一人敢上前。 直到他们望见那两人走近。 “见过池将军,世子爷——” 众人齐齐跪地,一声声恭迎响起。 锦虞心里咯噔了下,甫一侧首,两人目光相交。 便见男人一袭清冷白衣,徐徐步至她身前。 他突然出现,到底让她稍稍收敛了点蛮横。 但锦虞很快便又不以为杵冷哼,撇开了视线。 池衍俊眸微微一低,将她端详,“怎么回事?” 锦虞抿抿唇不搭理,方汐容倒是闻声抬起了头。 在怡之的搀扶下,方汐容从地上站起来,瑟瑟走到男人面前。 她此刻发髻凌乱,珠钗都不知掉到哪儿去了,浅黄色缎裙沾染了地上的灰土。 与往常端庄优雅的模样一比,甚是狼狈。 她眼角带着水波流转,对男人柔弱一福,垂眸颤声:“汐容见过将军……” 池衍不答,只静静注视着眼前的红衣小姑娘:“你打她了?” 声音平静得让人全然辨不出他态度与否。 而锦虞毫无悔过之意,不咸不淡“嗯”了声。 芙蓉般的小脸上丝毫不掩骄纵,宛若颇有脾气又不服管教的孩子。 这时,方汐容轻轻抽泣道:“表姑娘也不是故意的,兴许是汐容说错话,惹她生气了。” 一听这娇怜楚楚的腔调,锦虞便蹙了眉。 又见她捂着红肿的右脸:“汐容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什么的。” 锦虞轻嗤一声。 方才还甚有同她拼命的架势,这么一会儿就立马可怜兮兮的了,什么毛病? 随之,男人低醇的嗓音入耳:“为什么打她?” 他没完没了地问话,锦虞有些不耐烦了,冷着脸:“她嘴巴不安分。” 是她先扇的巴掌没错,但谁让方汐容气急了要还手,一次两次挣不过还不罢休,她才再出手的。 谁晓得她这么不经推,一下就跌在地上起不来了。 怡之忍不住替主子说话:“池将军,我家二姑娘只是经过这儿,好声好气地和表姑娘聊了几句罢了,结果表姑娘不由分说就……” “我和我妹妹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池衍眸色一厉,吓得怡之蓦地噤了声。 他生寒的语气砭人肌骨,令方汐容心头一窒,正要说什么,又有两人匆匆而来。 是方世尧和方汐晟。 “池将军见谅——” 方世尧高呼着快步走近,“不知发生何事,是否有误会?” 池衍掠了锦虞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声色清冷得不含任何情绪:“什么事我不管,我只知道,我妹妹不高兴了。” 闻言方世尧慌慌然道:“都怪下官教女无方,表姑娘倘若不喜,下官绝不让汐容再踏出宅院半步,还请将军莫要降罪。” 纵使知晓他们处境如此,不得不低头折节,但宠了自己十多年的父亲就这么明晃晃地当众偏心教训,方汐容还是忍不住,一下就委屈了。 “爹……” “住口!” 方世尧严厉斥责:“昨日才闹笑话,今儿个又跑出来惹是生非,回屋禁足去,不准出来!” 显然父亲不站在她这边,方汐容红着眼眶,又看了眼兄长,亦是无动于衷的模样。 她心有怨恨,又不敢跺脚,只得憋着一肚子气,哽咽着咬牙退下。 方汐容离开后,方世尧紧接着向锦虞赔礼致歉。 阳光折入,拂照她素色清容,光线再柔暖,也映不亮她眼底的阴沉。 锦虞站在那儿,任凭他如何低三下四,也不起一丝波澜。 她虽为前朝九公主,自小受尽疼宠,只是骄纵了些,却也并非那般无理取闹。 但锦虞平生最是厌恶背叛和诋毁。 故而方汐容那番言辞,是真真正正触及了她的怒意。 小美人红衣娇贵,肤白胜雪,眉眼如画。 方汐晟目光流连在她娉婷的身姿,忍不住温声道了句:“表姑娘可有伤到哪儿?” 话音方落,下一刻,只听苏湛羽意味深长一笑:“方公子怕不是搞错了自家姊妹是谁。” 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对待亲妹妹时天壤之别的表现,方汐晟轻声一咳,略微尴尬地默了声。 池衍不语,浅褐瞳心倒映着她负气的面容。 片刻之后,他伸手,指尖微凉,径直握上她细白的手腕,二话不说将这还别扭着的小姑娘拉走。 一开始锦虞还挣扎了下,但手被他紧紧钳制住,毫无挣脱的力气。 只能众目睽睽地,被他牵拽着离开。 ※※※※※※※※※※※※※※※※※※※※ 改了文名,别不认识我了哦,感觉现在的充满颜色●-● 还是说你们喜欢原来的?_(:3」∠)_ 真相 “你别拽我!” 锦虞甩手娇喝,却又不得不被他硬拉回了汀兰苑。 原先藏匿在花坛后的乌墨,在他们离身时跳了出来,一路跟在后面。 房门一开,它从角落一钻,白绒绒的一团便溜入室内。 男人的力量自然不是小姑娘能抗衡的,锦虞只得跌撞着进了屋。 房门很快再度合上。 这里并非书房,而是他的卧房。 将人带到中室,池衍才松开了钳制她的手。 锦虞揉着发痛的手腕,瞪他一眼:“干什么呀?” 小姑娘细皮嫩肉的。 对上那双蕴极不满的俏眸,池衍沉默片刻,道:“伤到没有?” 这话倒是让锦虞意外愣住,又不是她被欺负了,怎么反而都问她有无受伤? 但锦虞没当回事,杏眸上扬:“伤到了啊。” 右手在他面前一摊,“喏,手都打红了!” 池衍视线一低,落在她略微泛红的掌心,看来当时下手不轻。 而小姑娘不知羞愧地看着他,任性又纵意。 金屋里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公主,娇养惯了,一时情绪难控倒也能理解。 凝她一眼,他似笑非笑:“该让你真疼一回,长记性。” 而后又走至桌旁坐下,边倒了一盏茶,“她说什么了,值当你气成这般。” 锦虞漫然转眸,若无其事收回手,“没什么,我就是看她不惯。” 然而他侧眸而来的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仿佛是要将她的心思直直看穿。 任她再如何傲然自若,再如何滴水不漏,终究无法忽略他不偏不倚的注视。 乌墨蹲在旁侧的软塌上,金蓝双瞳尽显清贵。 像极了好整以暇的看客,又好似目睹一切的证人,不容半句谎言。 颇有被这一人一猫审判的错觉。 锦虞不情不愿的撇撇唇,冷哼一声。 “她说我父王为君昏聩,欺压百姓,还说红袖招的女姬都是被我父王欺辱过的,是非颠倒,简直狼心狗肺!” 见她义愤填膺的模样,池衍无奈轻叹。 看来他那晚的话是白说了,小姑娘还是改不了冲动。 “所以你就打她了?” 锦虞不否认,兀自嘀咕了句活该,瞅他一眼,“怎么?你心疼啊?” 闻言池衍剑眉不由拧起:“说的什么话?” 尚还在艴然中,又被他低沉的语气质问。 锦虞嗤之以鼻道:“谁看不出来她对你的那点小心思,去红袖招八成也和你有关……” 想到方汐容往日对着他时的满脸娇羞,还有方才那泪目楚楚的委屈样,锦虞心里莫名不舒坦。 她看似满不在乎地哼了声:“你要舍不得,就赶紧瞧瞧去。” 池衍眸色一凛。 过去不壹而三地任她骄纵放肆,由她胡作非为,他护短得还不够? 他容颜微肃:“我若舍不得她,你现在就不是在这儿好好站着了。” 锦虞声息一哑,还没来得及多想,随即听他语气深沉:“都替你将金吾卫逐出了城,还想我如何偏袒?” “……” 谢怀安离开,果真是他下的令。 多少是她理亏,锦虞一时没了底气,低垂着脑袋,扭捏中带着一丝倨傲:“那你拽我来这儿做什么?” 池衍顿了一顿,默然无言。 是啊,他自己也想知道,二话不说将她当众拉走是为了什么。 兴许是那方汐晟流连她身上的眼神太过肆意,怕小姑娘吃了亏吧。 屋子里悄然静谧,未有一丝声响,时光像是变得很漫长。 池衍依然没说话,微垂的眼睑似是沉思,却又让人难以揣测。 静默良久,他叩了叩桌面:“过来。” 然而边上的人垂眸不语,当他的话不存在。 池衍眉眼上挑,伸臂过去,修长的手指勾住她腰衿上的如意扣,将人往身前一带。 锦虞踉跄了步,径直跌撞而去,慌忙扶住他两肩才堪堪站稳。 对面那人是坐着的,锦虞站在他跟前,这样的身高差,他的脸就正好对着她那两处绵软的位置。 心弦一颤,脸颊泛起一抹桃粉色,旁的事瞬间抛之脑后。 锦虞去推他,无意流露出羞怯:“做什么啊,放开……” 指尖从那如意扣上慢条斯理掠过,随之,大掌落在了她侧腰。 池衍起身,同时,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向上提。 双脚倏地一腾空,锦虞惊呼之下忙揪住他的衣襟,下一刻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放上了楠木方桌。 她坐在桌上,双纤凌空悬着。 想要下去,这回却是怎么也推他不开。 锦虞含嗔带怒地推搡他,“你又想干嘛!” 然而池衍一言不发,捉住她乱动的手,利落按到两侧,顺势圈了她在自己强劲的两臂之间。 他微微前倾的姿势,迫得锦虞不得不后仰了些。 这么一仰,即便隔着锦衣,也掩不住少女的曼妙。 日色丝丝缕缕越入窗格,他背着旖旎的光影,那张魅力十足的脸恍惚又朦胧。 他们之间亲密得只空了一寸的间隙,彼此温热的气息是那么强烈。 空气恍若突然凝结了。 在男人高峻的身躯覆罩下,她显得格外娇小玲珑,即便她坐在高高的方桌上,他仍然高出她不少。 此刻目之所及,只有他深邃的眼窝,和眼尾那一点,几乎要将她心跳都勾走的诱人泪痣。 膝盖蹭在他结实的大腿,她无处安放,也无处可避。 这样亲密的接触,锦虞羞得不行,耳垂都浸染了红晕。 池衍居高临下,低头近距离凝视她。 只见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渲了深深的瑰红。 分不清是肌肤温度上升,还是日光映照的颜色。 小姑娘柳腰不盈一握,纤细娇躯不含一丝累赘,该满的地方满,该细的地方细。 偏生这张脸生得清纯可人,羞红时便有了又纯又媚的味道。 池衍呼吸顿了顿,忽然有种想将她弄得凌乱不堪的冲动。 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闭上眼,再睁开,眸中情绪平静下来。 池衍薄唇微启,沉缓低语:“如果我告诉你,方汐容所言非虚呢?” 听得此话,锦虞蓦地从百般幽思中回神,这才发现眼前那人幽湛的眸底,泛有异乎寻常的严肃。 “你父王,横征暴敛,一意□□,民生苦不堪言,不只如此,私底下更是常行有违人道之事,一国之君,他当不起。”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 锦虞瞠目一息,难以相信连他也这么说。 方才的忸怩烟消云散,她咬牙呵斥:“你胡言!” 说那话时,池衍眉目之下尽是凛然,但在垂眸审视她的那一瞬间,锐利不由退去几分。 掌心覆握的那双柔荑渐渐捏紧,她的愤慨,他完完全全能感受到。 小姑娘有多倔强,他早已领教过了。 说实话,若不是逼不得已,他倒宁愿她一辈子蒙在鼓里,永远不知那些险恶和阴暗。 懵懵懂懂,也没什么不好。 但事已至此,再不明白真相,她只会傻傻地一次又一次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强出头。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 “二十年前,他杀兄夺位,以极刑将余下手足一并处死,独揽军权,为君多年,□□苛令,镇压诸侯,宠信常侍,戮杀忠臣,剥削百姓。” 一连串的话音微顿,池衍俯身离近她半分,“除此之外,暗欺兄嫂乱纲常,奸辱秀女泄私欲,诸如此类,常而有之,只不过他有恃霸权,事情都被压了下来。” 他目光深如古井,直视她隐含冷怒的眼睛:“那些见得见不得的,倘若你想知道,我可以一件一件告诉你。” 淡淡入耳的话语清朗沉稳,却不啻于惊雷炸响。 锦虞一时愣在他的字里行间,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 “东陵二十二座城池,不费吹灰之力便有十八座主动归降大楚,除却临淮,余下三座抵抗不过数日,知道为何吗?” 池衍循循善诱的口吻,像是在耐心照顾她的情绪。 锦虞呼吸一窒。 为何?还能为何?能想到最合理的解释,就是民心所向。 被他压着的手难抑轻颤,锦虞黛眉蹙得很紧,倏地偏过头去:“就算宫奴有所隐瞒,我哥哥是绝无可能骗我的。” 不只她皇兄,还有母后乃至整个后宫。 她虽固守宫殿一方天地,不知外界何如,可他们日日在她耳边夸赞宫外太平盛世的话,难道全都是假的吗? 认定十多年的事,他倒也不指望她立马就能接受。 池衍眸光淡淡的,“你信与不信,事实如此。” 停顿须臾,他略微低柔了嗓音,对她说:“我也不会骗你。” 伴随着一声温沉的猫音,透窗而来的光仿佛一霎支离破碎。 锦虞静默无声,身子却不禁微微颤抖,隐忍的齿贝几乎要将软嫩的唇咬出血痕。 突然,双手自他指尖挣开,锦虞狠狠一推,跳下桌案转身便走。 手心一下空落,她跑了出去。 鼻息间萦缠的馥郁凝香亦倏然飘散。 房门“砰”得一声被用力撞开,又吱呀着缓慢弹回来些。 池衍没有动,只站在原地。 半开的门外,没有她红色的身影,唯有冷光寂寂射入。 乌墨跳下软塌,蹲坐到他脚边,冲他“喵”叫一声,仿佛是在提醒他什么。 池衍袖袍静垂,视线凝在锦虞离开的方向,“不追了,让她静一静。” 不多时,元青赶到,说是见到表姑娘一人跑出了府,特意来向他禀报。 然而池衍阖目坐在榻上,往后靠去,只淡淡说了句:“暗中盯着,不必将人带回来。” 之后,便一句话也没有再说。 ※※※※※※※※※※※※※※※※※※※※ 阿衍哥哥:这次只是想想,下回哥哥可动真格的了●v● —————— 今天生日zrp,这章给大家发小红包,么哒─=≡Σ(((つ^w^)つ 醉酒 锦虞奔出方府后,便坐上马车,命车夫驭马不许停下。 她一脸盛怒,始终没说去哪儿。 车夫不敢多言,只得听从吩咐驶去,一路到了城池边际。 浔阳城近郊,漓江下游。 此地离城中堪堪一个时辰的车途,方圆几里房舍只有寥寥几座。 一处木栈酒家,飘着一面老旧的旌旗。 城郊本就清净,白日里老百姓们都在为生计奔波,小酒馆更是没什么生意。 譬如此时,整个木栈就只有锦虞一人。 木栈外搭了个遮阳布棚,锦虞独自坐在棚下桌前,一言不发。 店家是个老者,年事已高却仍精神抖擞。 见有客人来了,他忙擦了擦手走过去,笑道:“姑娘要吃点什么?” 锦虞飘散的思绪收回来些,怔了一怔,心不在焉道:“我……就想坐一会儿。” 想了想,添一句:“可以吗?” 她脸上毫无笑容,显然兴致不高,一看就是遇到了不称心的事。 老者慈眉善目,玩笑道:“成,这会儿没什么客人,现成的只有酒,你想吃还没有呢!” 锦虞一时装不出笑来,但还是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这地方邻近荒郊,屋舍破败,想来生活不易,锦虞思量一瞬,又道:“不然给我来点儿酒吧,也不能在你这儿白坐那么久。” 然而老者大方一笑:“老夫这儿的烧酒都是给莽汉喝的,太烈,你小小年纪,喝不了一口的!” 微微一顿,锦虞也没多说,只道了谢。 城郊的空气分外新鲜,风有点凉,却能让人清醒几分。 心里堵得慌,而眼前的老者温厚忠实,锦虞也愿意和他说话,“老伯,你是当地人吗?” 老者见她主动开口说话,便于旁侧落座:“是啊,老夫生来就在这儿,这小店啊是我祖父那一辈留下的。” 祖父一辈至今这么多年,应该对家国事很了解吧。 锦虞在心底斟酌了会儿措辞,讷讷道:“那……这二十年,你们过得如何?” “比不上官家富商,不过日子清闲,少些糟心事,倒也乐得自在。”老者从容说着,给她倒了一碗茶水。 她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略一思忖,锦虞不动声色道:“我原是宣国人,虽然来此地有段时日了,但对东陵还不太熟,你能和我说说东陵吗?” 老者一听,满是眼纹的眸子闪过惊诧,看了眼她华贵的衣装,似乎对她是大楚伐宣后的逃民有些狐疑。 但他深皱的古铜色脸上看不出情绪变化。 依旧和煦微笑:“二十年前孝宣帝因病驾崩,不日太子又遇刺暴毙东宫,这帝位才落到了二皇子头上,便是如今的东帝。” 妙容一瞬凝重,锦虞追问道:“之后呢?” 老者默了会儿,“之后东帝登基,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楚国吞并东陵,对咱们来说还真不是件坏事。” 听得此言,锦虞眉间拂过轻微不悦:“为什么这么说?” 老者饱经风霜的眼底似有波澜深藏。 “东帝临朝如何就且不提,单他年年增收赋税,搜刮民脂民膏,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如拥楚为帝,你瞧,而今虽是咱们归顺臣服,可大街上的老百姓谁不是满面春风?” 他的话,和那人所言如出一辙。 锦虞微微失神,暗自喃喃:“怎么可能……” 思及往事,老者不由苦笑:“当年东帝大兴劳役,但凡还能走路的男子,无人逃过征伐,我老父便是这般积劳成病,最后活活累死了,想想也知道,花甲老人怎受得起那折腾。” 压抑的呼吸渐重,锦虞深掩的眸心终于透出一丝动摇。 方汐容她只当是叛徒非议,但先前池衍对她说的,她并非全然不信,毕竟他根本没有欺骗她的必要。 可心里存了分侥幸。 没想到现在随便寻个东陵子民,依然如此说辞,她忽然就心慌了起来。 倘若这一切皆是事实,那她又是宁死不屈,又是嫉恶如仇恨之入骨,都是为了什么…… 一旁的吊炉里正沸沸扬扬煮着汤,热烟冉冉上扬,在空中随风而散。 老者起身过去,沧桑的手拿起长汤勺匀了匀,烟雾朦胧了他的面孔。 只听他拖着如乌云般暗沉的声音,说道:“我原有一妻,生得清秀极了,后来被上头看中,强行赏给了兵卒开荤,那时孩子刚出世,无人照应,不久便一病夭折了。” 他似是一声低叹,“旧事不复,但愿往后……君贤,民安。” 锦虞突然想起那人沉稳的话音。 “二十年前他杀兄夺位,以极刑将余下手足一并处死……” 泛白的唇紧抿,锦虞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当真是她颠了黑白吗?难道她父王登基并非让位,而是……宫变? 锦虞焉焉的,秀眸微低,心中顿时一团乱麻,极不好受。 良久,她语色灰冷,缓缓响起:“……老伯,我还是想喝点酒。” 老者停下手上的活,抬起头望向她。 深思片刻,他自若一笑:“烧酒姑娘家碰不得,你要真想喝,窖里有我私藏的果子酿,老夫这就去给你取些来。” 他放下长勺,转身进了木栈,很快便又捧着一坛酒回来。 酒坛封口尚在,陶身和皮纸有些年代了,看来是深藏已久。 老者将酒坛放到桌上,流利地拆了封口。 坛口一打开,一阵浓郁的纯香扑面而来,蓦然间渗透鼻端。 酒香微酸微甜,好似金樽甘露。 锦虞一瞬陷入幽思。 她从未饮过酒,以前在宫中,也只有皇兄到她殿上闲玩时,偶尔捎来一种果酒。 他时常同她吹嘘,说甚那是失传佳酿,千金难求。 但又言她年少,让她闻得,却喝不得。 眼前这一坛果子酿的香味,倒是和那酒的气味颇为相似。 老者倒了小半碗递给她,“慢点喝,果酒喝多了也是容易醉的。” 说罢,他便兀自回头忙活去了。 凉风茫茫,携揽酒色芳香沁入心脾。 锦虞凝着陶碗里晶莹沉浮的桃色酒液,一人愣坐了好一会儿。 不都说一醉解千愁吗?左右她此刻茫然无措,什么都做不了。 想着想着,锦虞端起碗,低下了头。 一道冰凉流浸肺腑,锦虞一下眯拢起双眸。 果子酿入口是酸甜味的,但她毕竟初次尝酒,百转的清涩酒味让她忍不住轻皱了眉眼。 但多抿几口后,一回味,倒是满满的甘甜。 就这样,锦虞坐在棚下喝着果酒。 一坐,就坐到了日暮西沉。 天色将晚,来往的食客慢慢多了起来。 木栈内外的空位逐渐变少,只有锦虞静静独自一桌。 她喝得很小口,但两个时辰过去,半坛酒也就下了肚。 锦虞眯眼撑着脑袋,恍惚记起那夜在桥上,那人对她说的话。 日头西斜,天边淡得只剩最后一缕浮光。 眼前黯然无光,锦虞觉得更晕乎了。 来此的食客大多是男子,发现边桌有个半醉的小美人,眼风都禁不住朝那儿瞟来。 但锦虞已是意识迷糊,全然不知旁的那一双双沉溺的眼神。 店家老者百忙中注意到这边,这些汉子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 于是老者给旁桌送去一壶烧酒后,顺道走来她边上,轻声提醒:“小姑娘,天黑了,外边不安全,赶紧回去吧。” 好半晌,锦虞才温温吞吞睁开一条缝。 这里杂言杂语的,早就没有白日清静了,锦虞确实也不想待下去,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以为自己只是微醺,谁知一站起身来,立马踉跄了几步,好在稳住了身子。 车夫一直在等在路旁,见她终于要走了,忙驾车上前。 然而锦虞并没有要上车的打算,只晃晃悠悠地往江边走去。 这时,边桌一隼目鹰鼻的壮年男子放下手里的大块酒肉,不声不响离了座。 老者望着夜色中小姑娘渐渐远去的背影,眼中恍若有一丝担忧流露。 突然桌上一声轻响。 老者回眸,只见一只修长冷白的手,留了一锭金子在方才小姑娘剩下的半坛果酒旁。 这是替那小姑娘付了酒钱。 等老者反应过来,抬眼想去看来人容貌时,入目唯有一片月白衣袂。 那人已反身向江边而去。 …… 漓江下游的夜水,笼着一片烟色迷离。 锦虞沿着江岸,碎步虚浮。 不知酒量深浅,就稀里糊涂地喝了大半,这下后劲不小,席卷而来的眩晕感几乎让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那辆本紧随着她的马车,不知何时悄悄停了下来,待命一般候在了原地。 身后没了车轱辘的响动,而后,隐约有脚步声逼近。 “嘿嘿,小美人儿……” 一双隐匿黑暗中的眼睛极致贪欲,那貌如鹰隼粗犷的男子后路尾随,踩着轻步低笑靠近。 ※※※※※※※※※※※※※※※※※※※※ 下章吃糖●─● ———— 感谢在2020-09-25 12:00:00~2020-09-2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作者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总角晏晏、怡悦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清风呀、我要写七万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九九。 3个;shoran、鸾暖啊、十万伏特皮卡丘、一江水、庭砌、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晗莫 40瓶;柒柒。 18瓶;龙娃 4瓶;南城 3瓶;帆舟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恻隐 但锦虞此刻被醉意恍了神,心上又是千愁百结,哪儿还有思绪去顾其他小动静,只扶着额兀自走得跌跌撞撞。 顷刻间,身后似传来一声猝不及防的闷哼,随之是重物“噗通”倒地的声响。 依稀有所察觉,锦虞迷迷糊糊顿足。 等了会儿,身后却安静得出奇,于是她不以为意,继续抬了步。 若她那时回头去看一眼,会发现自己身后,有个壮年男子昏躺在地。 夜色葳蕤,江边泛起薄雾,将本就昏暗的路笼得朦胧不清。 锦虞麻木摇晃走着,也不知自己要去何处。 像是只要一直这么走下去,就可以逃避那些不想面对的事情似的。 前路的江水折了个弯。 锦虞神思迷醉,恍若行在云上,歪歪扭扭,也不晓得看路,只一个劲地向前走。 岸边尽头,脚下骤然踩空,锦虞身子一斜,蓦地往江里跌去。 尚未惊呼出声,一只有力的手极快将她拦腰捞了回来。 步子站定了,人却是被他一把揽到了怀里。 惊鸿一瞥般,男人完美无瑕的面容瞬息坠入她瞳心。 岸边的脚尖只踩住一半,生怕自己掉下去,锦虞下意识将那人胸前的锦衣抓得紧紧的。 她一脸懵昧,望着眼前那放大的俊美五官。 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令她不由屏了气。 池衍垂眸,视线落在她浸染酒色的脸蛋上,一声似叹非叹。 低磁的嗓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真不让人省心。” 说罢,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腰肢,扶她站稳后,池衍轻声道:“自己能走吗?” 锦虞没有回答,揪着他衣襟的手也没有放,两人身躯离得极近,小脸几乎要贴上他的胸膛。 她软软糯糯地,仿佛是在自语:“不想……回去……” 池衍颇为耐心地问:“那你想去哪儿?” 锦虞小幅度摇摇头,声音轻得有如梦呓,重复呢喃着:“不想回去……” 江边拂来微凉的晚风,风中流淌的,尽是她气息间果酒的味道。 池衍低头,只见小姑娘埋着脸,蜷在他身前,宛若一只小蚌壳,欲将自己深深藏起来。 静静看了她半晌,池衍抬手,轻拍她的脑袋安抚:“难不难受?” 锦虞不语,将头更垂下几分。 喝醉除了意识不受控,倒是不难受,只是没能消愁罢了,可她心里不舒坦。 邃亮的夜空静如无垠,四下寂然,唯他们二人。 沉默良久,池衍反身,折腰蹲下,将她放到了背上。 江上有一条长长的木索桥,直达江心一座小岛,远远眺望而去,隐约可见岛上最高处的亭台。 城郊本就人烟稀疏,更逞论入了夜,在那草木繁密的江心岛。 池衍背她过了长桥,一路上了岛。 身上那人携着酒香的温烫轻呵,在他侧颈如丝如缕流漾。 偶尔醉意上来一阵,她蹭一蹭,柔软双唇便贴上了他的肌肤。 她轻轻的重量对男人而言,几近不存在,但又尤其让他难以忽略。 终于,池衍踏上水榭兰台,将她放坐到了亭台边的楣椅上。 舒爽的清风徐来,锦虞靠着檐柱,缓缓睁开眼睛。 如烟双眸荡漾迷离,但见苍穹之上,一轮清月淡淡掩去,漫天繁星,恍若火树银花炫目。 抬头看,是星河如雪,低头看,是幽波光影。 而坐在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一袭月白锦衣,安静且从容。 朦胧的美眸微微一眨,锦虞发现他也正静静凝视着自己。 两道目光瞬息相撞。 她神智涣散,仿佛是在他的褐色瞳仁里逐渐迷失了方向,一下没坐稳,斜倒了下去。 池衍倾身扶住她,无奈低叹:“坐好。” 酒劲突然一股脑冲上头,锦虞有点撑不住,甩甩脑袋,又开始扭动身子。 她双颊透粉,往常清纯的模样蕴了酩酊之态,在星光水色间,显得那么娇娆。 池衍一下便想到不久前,和她在红袖招那扇屏风后的纠缠。 他剑眉轻皱,立马压住她两肩,嗓音微沉:“再乱动,就回去。” 略懵一瞬,锦虞听话地安静下来,慢慢抬起头。 她眸心似笼了层轻烟,樱唇微嘟,用那缥缈痴醉的模样望着他,像是在无声撒娇。 小姑娘百般乖静,惹人怜爱,饶是他也不由软了心。 池衍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后,他缓缓出声:“三日后攻城,你若想,我可以带你去。” 当时锦虞只捕捉到攻城二字,一激灵,下意识弹跳起,池衍一把将她扯回来,“又去哪?” 被他按坐着动不得,锦虞醉醺醺地撒泼:“书房……” 池衍一顿,而后失笑:“你再撕,我的书都该散页了。” 不轻不重地拍了下她的头,“安分点。” 过去她隔三差五溜进书房造作,他一直都知道,只是视而不见罢了。 锦虞突然愣住,目光沉溺。 男人深邃的桃花眸流转勾人的魅异,噙在唇边的弧度衬得他像多情的妖孽。 明明他很坏,总变着法子欺负她,可不知为何,锦虞就是觉得,他骨子里都是清冷。 纵使眼尾那一点泪痣显得他性感且撩人。 锦虞不由自主伸出手,攥住了他的前襟,将他轻轻拽过来。 池衍眸底微泛波澜,顺着她若有似无的力,缓缓俯身向前。 距离近了,她瑰红的娇容停在眼前一寸。 醉颜懵懵的,锦虞探出一指,慢慢点在了他的泪痣上。 指腹温热,轻缓摩挲,带着无限的蛊惑。 池衍心中一动,目光望进她瞳心,隐泛情愫。 他放低了声音,又轻又哑:“想对哥哥做什么?” 这回被他挑逗,锦虞却是目不转睛,眼神痴迷又酥软,好似被他那幽邃的眸子吸进了深深的旋涡,无法自拔。 她红唇微启,情不自禁轻轻一咬,迷离得像是诱人采撷。 此情此景,叫他恍入梦境。 她一个小小的动作,一个小小的眼神,就勾起了他的寸寸情动。 池衍突然想,将那只瓷铃铛,也系在她的脚上,和梦里一样。 他喉结一动,稍稍低下头,便与她额间相抵。 应许漫漫长夜,催生浓情,让他想当个伪君子,趁她醉了,欺负一回。 池衍牵住覆在侧脸的那只手,绕到自己后颈,引她缠抱。 而后,他眸色渐深,半诱半哄:“亲过男人吗?” 锦虞羽睫一颤,沉醉的心智大抵已分不清虚实,只怔怔见着那张俊美的脸愈靠愈近。 她半搂着他,另一小手渐渐捏紧他身前极有质感的锦衣。 在男人微凉的薄唇贴上之际,她轻轻抖着,敛了眼帘。 小姑娘清丽明美,不会卖弄风情,也不懂任何勾人的手段,纯情得如同圣洁的昙花。 但这一刻,他就是想要吻上去,就是想要亵渎她。 指尖修长,陷入她披散的墨发,迫她仰起下巴,便他掠夺。 男人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所有光亮,锦虞纤背抵在冰凉的檐柱上,交融的呼吸几乎让她瘫软成水。 若不是那人将她腰肢揽住,她一定又要摔下楣椅了。 发觉她憋着气,池衍慢慢放缓了唇齿间的辗转。 他开始去描绘她温热的唇瓣,去轻撬她洁白的齿贝,直到那浓郁的酒香缠绕舌尖,终于,他听到她低溢而出的一声猫音。 娇纯得,像是要将男人的心融化。 她的味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 从她嘴里尝到的甘冽,是他这五年来,第一次感受酒的味道。 他一直认为酒是烈的,是苦的。 今夜才知道,原来,还可以是甜的。 这样的情思,于他而言,从未想过,如今,却在她身上流露得淋漓尽致。 恍若依稀很久以前,和她有过一段阑珊的记忆,有过春风化水的宿命轮回。 水榭亭台下是清澈粼波的江水,天上倒映的流光隐隐浮动。 良久,双唇分开。 池衍又留恋地含住她软嫩的下唇,一吮一嘬,才算是放了她。 鼻尖碰到她的,两人缱绻的目光交缠在一处。 小姑娘脸蛋潮红,唇瓣娇艳欲滴,呼吸急促起伏。 而他,方寸尽乱,失了一切理智和原则。 深凝她半晌,池衍沉下隐忍的喘息,声线极致喑哑:“想不想跟着我?” 指腹捏在她滴血般的耳垂,他近她几许,“想不想……” 静顿一瞬,狭长修眸百般蛊惑:“和哥哥试试?” ※※※※※※※※※※※※※※※※※※※※ 下章入v啦,明晚24点更肥章~ v章的前三章全订会有抽奖活动,以及留言发小红包,感谢大家阅读,么啾~ ———————— 【预收《媚色藏娇》求收~】 ★男主重生追妻 ★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锦官楚氏世代忠良,一旨诏书,十里红妆,楚家唯一的女儿楚凝嫁了六皇子为妻。 大婚当夜,春情暖浪,可楚凝一觉醒来,枕边躺着的却是太子顾陵越。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蜷缩在被褥里哭得不像话。 而男人丝衣半敞,宿醉后头痛欲裂,透哑的嗓音一沉:“别哭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长睫上还坠着泪珠,好不娇怜。 失了清白身,楚凝一头撞在汉白玉柱上,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人没死成,醒来后记忆竟错乱了,非抱着顾陵越喊夫君,还直往他怀里拱。 宫奴们:六皇妃要完…… 谁知太子殿下静默片刻,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低咳一声:“此事棘手,暂且由孤照顾弟妹也无妨。”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 发冠上翡翠熠熠生辉的六皇子:……皇兄? * 上辈子顾陵越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凄惨而终。 他亦是遭人背叛,成了落魄废太子。 幸得重来一回,储君之位,娇娆美人,他都要! 后来,每夜楚凝双颊酡红,咬唇溢着哭腔,他都会附到她耳边,温柔又孟浪。 “凝凝乖,大点儿声。” 楚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某人蓄谋已久。 #赠你锦绣山河好# #是她先勾引的我# [阅读指南] 1甜的,宠的,无虐,男主重生,女主不是傻白甜。 2双c,1v1,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