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们为我火葬场》 第 1 章 临安城,自古繁华之地,往来之客皆聚于此地,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奢豪之态,天下无几。 阮轻办好事,去了趟闹市,一路路过不少商肆,吆喝声不断—— “卖馄饨,薄皮的翡翠馄饨嘞~” “来来来,尝一尝我们这的红糖糍粑,星照门仙姑们抢断手的零嘴!” “仙姑,试试我们家的新茶,刚刚炒出来的雨前龙井哟!” “……” 每每阮轻路过这里,都无法完全对这些盛情吆喝视而不见,她微微垂头,快速地避开迎上来吆喝的人,来到了一家熟悉的商肆门口。 “老板,给我来一碗酒酿汤圆,”阮轻冲里头脆脆地喊了声,末了又补了句,“桂花蜜多放一点!” “好嘞,马上!” 阮轻满意地笑了笑,在一张空桌旁边坐下,手探到袖中,检查那几件关键的物品是否安好。 汤圆很快端上来了,阮轻正了正帷帽,将面纱左右分开了一些,拾起勺子,低头慢慢地吃。 抬手时不小心扯到肩上的伤口,她闷哼一声,动作更加放缓了些。 汤圆软糯,入口顺滑,和着酒酿和桂花的香甜,咬开时芝麻花生的香味在口中绽开,细腻的砂质感铺满口中,再来一口甜酒汤,酥甜软糯一并被送入喉管,味道是一如既往地好。 阮轻缓缓地拌匀,眼神落在商肆门口,仿佛看到了一年前,陆宴之第一次带她来吃这家店的汤圆的模样—— “我妹妹喜欢吃甜的,麻烦老板多放点桂花蜜。”白衣仙君探着头,冲里面的人温声说道。 他身后,少女一身男孩打扮,衣裳破旧,脸上蹭了灰,双手脏兮兮的,正局促不安地看着白衣仙君,清澈的眼眸里漾着明亮的光,目光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曾移开。 陆宴之拿出白净的帕子,替她仔细地将手擦干净,这才将汤圆推到她面前,看着她拿起勺子,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白玉般的脸庞好看地令她失神。 这是她哥哥,当世无双的英雄。 当时的阮轻心神荡漾,甜蜜地想着。 如今她只想彻底斩除他们之间的联系。 她旁边是一家茶馆,几位中年大叔正握着茶杯,嗑着瓜子,姿态散漫地坐在茶馆门口聊八卦,没多久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敢问阁下,是否见过画中样貌的女子?” 阮轻纯属好奇,扭过头去,隔着帷帽面纱,她看到茶馆门口站着一位风度翩然的少年郎。 少年仙君身着橙金色雪浪长袍,手里拿着画卷,腰间悬着一柄宝剑,黑色长靴衬着双腿修长干练,他停在茶馆门口,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一副悠然贵气之姿。 三名中年大叔倾身看画,一人笑道:“公子这画上,是位绝世美人啊!” 少年仙君眼中现出得意之色,挑眉道:“那是自然,这世上可再没有比她漂亮的人了!” 一人拿手挡了挡画中某个部分,犹豫着说:“这么看,是不是像星照门那位新得的千金?” “对对对,这越看越像,好像就是那位女子!” “是不是叫阮……阮轻?” “……” 就在他们身旁,阮轻突然被人提起,心里莫名其妙,面上一阵不自在,愈发好奇地看着那位金袍仙君。 少年是谁? 打听她做什么? 少年仙君急切地拉了张凳子,推袍而坐,拱手行礼,道:“三位,还请与我细说,这画中女子……是叫阮轻对不对?她是何人,现在何处,我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一名男子面色犹豫,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道:“其实……说有点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我记得那阮轻姑娘额上有道疤,若是去了这疤,倒跟你画中人一样了。” “那你说的这位阮轻姑娘,是否有姊妹亲戚?”少年仙君忙问。 “嗐,仙君你是外地来的吧,连这也不知道,这阮轻姑娘……可是星照门掌门的私生女!她若有姊妹,那也是星照门掌门千金陆萱萱了!” “……” 阮轻听到这句话,脸上一阵难看,欲要起身离开。 “荒唐!竟然还有私生女之说?!”少年振袖,冷笑一声,“星照门掌门陆氏一脉恪守家规,怎么会让陆家血脉流落在外,你撒谎也得打个草稿吧!” 被少年厉声反驳,几位大叔面面相觑,半响,一人道:“可是仙君,这事整个临安城的百姓都知道,陆掌门也亲口承认了,这阮轻姑娘就是他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你若想要找她,得上星照门去。” 少年仙君露出狐疑的神情,收了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位大叔,从袖中取出一枚金叶子,指尖敲了敲桌面,道:“跟我说说,这阮轻姑娘到底什么来头,怎么就成了陆家的私生女。” “……” 阮轻无意再听,结了账起身,离开前又确认了一遍,那几样重要仍好好地被她揣在袖子里。 过了今夜,世上再没有阮轻这人,她与星照门再无关系,也不会再回临安城了。 刚踏入山门,便看到一名素袍女子端着手站在长阶上等她。 她身上没有任何赘饰,白衣也有些泛黄了,长发随意地拢在身后,眼神冷淡。 “师父。”阮轻与她隔了两步台阶,双手作揖,扯到肩上的伤口,令她吃痛地蹙起眉头。 席月生看在眼里,眼中漾出一丝怜悯的冷光,轻声问道:“药拿到了吗?” “拿到了,今晚可以用。” 席月生颔首,转身上了台阶,阮轻在后面跟上去。 师徒二人绕了一条偏僻小路,这里没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席月生停下来,目光与她平视,道:“离开星照门,你打算去哪里?” 阮轻垂眸,犹豫着说:“我还没有想好。” “总得找个安身之地。”席月生道,“总不能漂泊无依吧?” “漂泊也好,”阮轻想起了一个人,嘴角微微勾起,道,“潇洒自由,无拘无束……” “那总得为生计考虑,”席月生有些责备地看着她,道,“其实为师还是不愿意你用这样的方式离开,你是陆家正统的血脉,理应去争取本应该属于你的。” “我不在乎了,”阮轻沉着眉,“陆家的东西,我从来没打算去争,以后也不会去争,他们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已经受够了。” 席冰月一脸心疼地看着她,许久,道:“陆宴之呢,你也恨他吗?” 听到陆宴之的名字,阮轻面无表情,许久,嘴角勾出一丝嘲讽,道:“他是当世无愧的英雄,我恨他?对他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他是你哥。” 阮轻自嘲地笑了下,“陆嘉尘还是我爹,不照样要挖我的灵根?” “……” 席月生拧着眉,“陆宴之从未想过要你的灵根。” “他不想,自有人替他想着,”阮轻笑了笑,“如今这样最好,我灵根毁了,只是废人一个人,此时假死离开,是最妥当的。” 席月生注视她许久,道:“可我还是希望你留在宴之身边,你若能留下来,说不定能找到治好灵根的法子……” “然后再被他们废一次?” 阮轻笑着说出这话,席月生脸上一阵难看,转过身去,冷声道:“行了,我不会再劝你了。” 话音落下,空气中静了静,一阵风穿林而来,吹得林间树叶簌簌而来。 阮轻突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席月生,头埋在她肩上,温声说:“轻儿这一年,承蒙师父照顾了,山长水阔,轻儿不敢忘记师恩。” 雪袍下面,席月生的身子出乎意料地单薄。 只一瞬,她推开阮轻,扭过头往前走,道:“走了就别回来了。” 阮轻在后面跟着她,端着袖子,没脸没皮地笑了下,道:“师父眼睛红了。” 席月生恼怒,加快了脚步,将她甩在身后。 当夜,一切按照阮轻的计划施行。 星照门藏书阁走水,席月生一袭黑衣,放完火故意露出马脚,将一众人从藏书阁引到后山,正赶上了阮轻和陆萱萱对峙的一幕。 时辰算的分毫不差,正好此时阮轻被逼到悬崖边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断的剑,她满身是伤,白衣被染得通红,厉声质问陆萱萱:“我灵根已经废了!对你来说完全没有威胁!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 陆萱萱正要放狠话,此时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很多人,掌门陆嘉尘追着黑衣人追到这里,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萱萱,道:“萱萱,阮轻,你们在做什么?!” “爹!”阮轻喊了一声,眼泪滚落,断剑指着陆萱萱,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吗?!陆萱萱要害我!” 话音落下,陆萱萱立刻慌了神,看向陆嘉尘,道:“爹爹!不是我!我是被人引到这里来的!” 陆嘉尘皱眉暼她一眼,扭过头看着悬崖边上的少女,脚尖往前一步,朝她说:“阮轻,你这是做什么,你快回来!” 他往前的时候,阮轻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到松石,哗啦哗啦地滚下山崖。 见状,陆嘉尘立刻停下了动作,伸手拦住两旁的人。 阮轻眼眶通红,身体被悬崖上的风吹得摇摇欲坠,却仿佛看不见身后的深渊,握剑的手发抖—— 她设想过,此情此境之下,她完全可以指控陆萱萱是怎么害她的,说自己后悔来到星照门,后悔成为他们的女儿,可真正面对着陆嘉尘那张脸,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说出来有意义吗? 他们难道会因为她的死而后悔? 不会的,阮轻知道——陆嘉尘自始至终就没把她当作亲生女儿! 话咽了回去,阮轻面上露出嘲讽的笑,看着陆萱萱,当着所有人的面,字字清晰地说道:“假的永远是假的,你永远也无法成为真的我。” 陆萱萱脸色煞白,顾忌地看了眼周围,众人脸色也是精彩纷呈:陆嘉尘沉着脸,他身后的弟子要么吃惊不已,要么八卦好奇,还有人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陆萱萱气炸了,恼道:“阮轻!你不要胡说八道!” 阮轻表情决然,丢下断剑身体往后一仰,直直地往悬崖下倒去! 那一瞬间,耳边只剩下了风声,其余一切都被抛之脑后—— “阮轻!” “三小姐!” 悬崖顶上的声音迅速地远离,风从四面八方而来,哗啦啦地倒冲入耳膜,她像一片落叶直直地下坠,仰面看了眼夜空—— 满天星斗犹在,在幽蓝的夜空中,显得静谧而温柔。 按照计划,席月生会在悬崖下面接住她,介时她会服用寂灭散,等星照门的人赶过来,她已然成了一具死尸。 阮轻仿佛呼吸到了自由的气息,睁开眼却看到一抹白影自夜空而来,流星般划过,身影渐渐清晰,离她越来越近—— 陆宴之?! 他怎么来了?! 藏书阁着火,嗜书如命的他不应该继续在藏书阁救火吗?! 她坠崖,他为什么要跳下来?! 他疯了吗?! 脑中各种念头一闪而过,阮轻身子被猛地一扯,一道符篆被无限放大、延长,如长布包裹着她,在半空中将她整个人接住,接着是猛地一荡,她骤然悬停,挂在了半空之上! 阮轻:“!” 一时间,阮轻又气又笑—— 好你个陆宴之,干啥啥不行,坏她计划第一名! 阮轻仰头看过去,陆宴之悬在她上方一丈远的地方,凭着一把插入峭壁的刀将他和阮轻二人挂住。 “放开我!”阮轻忍住剧痛,徒手去撕缠住她的符篆,她知道就凭陆宴之这病弱的身子,很快就会坚持不住,到时候还会连累他一起坠崖! “你别、乱动……”陆宴之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阮轻后悔跳崖前丢了断剑,此时任她怎么用力,都破不了那道符篆! 该死,如果她灵根无损,此时想要挣开陆宴之,简直是轻而易举! “你放开我!”阮轻懊恼着,几乎就要上嘴去撕开那破符! 然而就在此时,陆宴之插入山崖上的刀突然往下一滑,他二人跟着那下滑的刀,急急地坠了一段距离,卡在了一道裂缝的尽头,徒然停住—— 而此时,裹住阮轻的那道符直接从陆宴之手里脱落,带着她直直地下坠! 阮轻惊魂未定,甚至还来不及为挣脱了陆宴之而高兴,又听到上方传来一声:“收——!!” 陆宴之目眦欲裂,竭尽全力控制符篆,将她悬在了下方崖壁上的一处断枝上! “……!” 她得救了,但陆宴之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 阮轻往上看去,悬崖上大风吹的陆宴之如旗子般猎猎作响,他握刀的那只手臂剧烈地颤动着,眼看着马上就要脱力了—— 阮轻心想,大概是上辈子欠了他吧。 她自始至终就没想死,更不想白白搭上未来星照门掌门的命。 席月生还在崖底,她无法同时救两个人,却一定能救下陆宴之。 就让他这样落下去,让他被席月生救下,她照样可以服用寂灭散,照样可以假死逃脱。 阮轻伸手去拿寂灭散,岂料此时,悬崖顶上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女人带着哭腔大声喊道:“宴之哥哥——!!” 阮轻:“?!”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吵,居然就在他们头顶上方?! 阮轻几欲窒息,仰头望去,瞅见陆萱萱真就不顾一切地跳下了山崖,朝着他们笔直地坠来! 阮轻:淦! ※※※※※※※※※※※※※※※※※※※※ 1.火葬场文,先虐女再虐男 2.买股,男主不定,后期看人气 3.作者很努力在写啦,求个收藏呀 第 2 章 一个陆宴之还不够,还要赔上一个陆萱萱?! 这一家子人全都是疯子吗?!陆嘉尘为什么不拦着陆萱萱?! 眼看着陆萱萱越来越近,从他们身旁擦过,陆宴之松了刀,紧跟着去追陆萱萱—— 阮轻想都没想,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手臂像断了般地痛。 “放开我!”陆宴之冲她喊道,“让我去救萱萱!” 救救救,你救个屁的救! 阮轻咬紧牙关,全力用在陆宴之身上,拽着他衣襟的手指关节发白,血从肩膀处顺着手臂流下来,“啪嗒啪嗒”滴到了他白净的衣裳上。 再这么下去,她手臂快废了。 阮轻死活不愿意松手,席月生在下面,陆萱萱不会有碍,可陆宴之再跳下去,就是白白送死了。 “你别下去!她不会有事!”阮轻刚松开牙关,身子被陆宴之往下带了带,支着他们的树枝快要撑不住了! 陆宴之红着眼瞪着她,二话不说,开始撬开她的手指,将她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扳开。 阮轻快撑不住了,几乎是恳求地说:“陆宴之,你听我一回,行不行?” 陆宴之扳开了她食指和中指,血染了他一身,他眉头都不皱一下。 阮轻整条臂膀都快失去知觉了,再欲开口,喉咙一阵腥甜,她将血咽回肚子,咬牙说:“陆、宴、之……” “之”字落下,陆宴之强行将阮轻的手扳开,整个人重重地往崖底落去—— 他都不愿意听她解释,陆萱萱的性命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 阮轻醒过来时,人还在熟悉的房间里。 身上的伤口被粗糙地包扎了一下,床边有一碗早已经放凉了的药,除此之外,屋内半个丫鬟都没有。 阮轻坐起身,喝了那碗凉药,盘腿调息,等陆萱萱那边的消息。 到傍晚时,席月生过来,冲她摇了摇头,一脸凝重。 阮轻偏头一笑,淡然道:“陆萱萱怎么样了?” 席月生奇道:“你怎么不问陆宴之?” “陆宴之死活与我无关,”阮轻舔了舔嘴唇,“我只想知道陆萱萱死了没。” 很好,这很阮轻。 席月生在她床边坐下,道:“陆萱萱摔下悬崖时,为师看的清清楚楚,她身上有一道神符护着。” 阮轻挑眉,“你没救她?” “她有神符,我为何要救她?”席月生大喇喇地抬起二郎腿,支着下巴看她,“神符这种东西不可多得,恐怕连你娘亲宋长老身上都不一定有,至少,宴之身上就没有。” 阮轻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陆家一直以来都把她当宝贝宠着,她有神符,也不算奇怪。” 席月生看着她,蛾眉下面,一双月牙似的眼睛弯了弯,笑意淡淡。 阮轻继续问她:“所以,你救了陆宴之?” 席月生淡笑道:“我谁都没救,宴之坠地之前用了符篆,他们都有自保之法,只有你没有。” 阮轻莞尔,抱着席月生的胳膊,声音糯糯的,拖着尾音,“师父,你不就是我的保命之法吗?” 席月生翻了个白眼,“好好说话,别发嗲。” 阮轻:“哦!” 席月生笑了下,露出皓白的牙齿,道:“只是陆萱萱掉下山崖后,惊动了附近的焱雾兽,陆宴之追上来的时候,她身上被焱雾兽所伤,中了火毒。” 阮轻眼睛亮了亮,“还有这种好事?” 席月生摸了摸鼻子,她是看着陆萱萱受的伤,全程无动于衷,现在想想还是有点不好意思,道:“如果掉下来的是你,为师绝不会让焱雾兽伤你半分,只是……” “当然!我相信师父!”阮轻冲她眨眨眼睛,“师父若是因救她而暴露了自己,那徒弟我要愧疚死了。” 席月生:“嗯。” “说起来,这两兄妹一个比一个坑,”阮轻身体后仰,小臂垫在脑后,靠在床头,缓缓地说,“要不是这两人横插一脚,我现在已经离开这里了。” 席月生摇摇头,眼里现出一丝不舍,道:“你先留着那药,下次再寻机会。” 阮轻答应,谢过席月生。 起身时,席月生犹豫着问她:“我屋里有两支金叉子,是你送我的吗?” “那是步摇,”阮轻纠正说,“师父喜欢吗?” 席月生眯着眼道:“能当暗器吗?” 阮轻嘴角抽了抽,道:“能让师父看上去更漂亮。” 席月生脸颊微微一红,说了句“无聊!”转身快步离开了她房间。 阮轻靠在床头,肩膀的伤痛得她龇牙咧嘴。 一夜睡不安稳。 次日一大早,陆宴之过来看望她,敲了两声门,道:“妹妹,是我。” 屋里连个方便差遣的侍女都没有,阮轻只得自己下床,走到屋门前,将门后的木插销栓上,接着回床睡觉。 陆宴之:“……” 他听到里面有动静,也听到阮轻上插销的声音了,知道她还在气头上,在门口等了一会,留下几瓶上好的治伤灵药,这才离开了。 到第三日,陆嘉尘过来看望她,她才下了床,换上常服,还将油头洗了一遍。 陆嘉尘看她气色不好,令她卧床休息,难得地关心了她几句,接着开始问她那天晚上的情况。 阮轻靠在床头,撩了下眼皮,懒懒地说:“那日爹不是全都看到了吗?怎么还来问我?” 陆嘉尘看着她,面上分不清悲喜,许久叹了口气,道:“萱萱跳崖之前,当众发誓,称她不曾害你,我想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阮轻想象着那番情景—— 她才跳下去没多久,陆萱萱为了自证,仗着自己有神符,当众发誓,喊着陆宴之的名字跳崖。想必,还没被阮轻跳崖刺激到的陆嘉尘,当时被陆萱萱刺激得不轻。 她眼神黯淡下去,病恹恹的,冷声道:“爹既然愿意相信她,就不必再来问我了,我累了,想再睡一会,爹请回吧。” 陆嘉尘并未走开,双手负在身后,垂眸看她,良久,道:“轻儿,你还在为灵根的事生气?” 阮轻不答,缓缓阖上眼,朝他摆了下手,示意她不想听。 陆嘉尘并未理会,在她床前坐下来,打量着她,半响,温声说道:“宋笙丞伤你灵根,星照门已经对他做出了处罚,此事与萱萱无关,你别再为此事记恨她。” 阮轻心里好生纳闷,她爹何一口一口给陆萱萱开脱? 陆萱萱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不清楚? 来星照门这一年的时间,她扪心自问,她日日刻苦修炼,从未去招谁惹谁,跟那宋笙丞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日里撞见了也基本是绕道走,而他却狠心毁了自己的灵根。 宋笙丞倾慕陆萱萱已久,此事整个星照门都知道。若不是为了陆萱萱,他会平白无故来伤阮轻? “萱萱性情骄纵了些,但终归是你姐妹,你何必为了之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陆嘉尘温声道。 阮轻气笑了,掀开被子,瞪着陆嘉尘,冷声道:“掌门,陆萱萱是您宝贝女儿,我只是个来路不明的私生子,我哪里敢记恨她?我配吗?您是不是有点多虑了?” 陆嘉尘面上一阵难看,攥紧拳头,将要开口的话说不出来,叹了声:“轻儿……” 阮轻忍住性子,道:“掌门还是请回吧,我的伤我会自行料理。” “……” 主屋,宋如意对灯垂泪,看到陆嘉尘进屋,立刻仰起脸,满脸期待,起身迎过去,道:“怎么样?她怎么说?” 陆嘉尘摇头叹息。 “她不同意吗?”宋如意语调突然提高,期待化作失望,拳头握紧,眼中现出恨意,“她凭什么不同意?!” 陆嘉尘看她一眼,手在宋如意手背上拍了拍,道:“我没跟她开口……” 宋如意诧异地瞥向他,道:“为什么?” 陆嘉尘又是一声叹息。 宋如意焦急地甩开陆嘉尘的手,怒道:“东海林家的人愿意出面,这是救萱萱的唯一的机会,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的,直接告诉她结果不就行吗?!” 陆嘉尘按了按眉心,道:“你容我想一想。” “想?还想什么想?”宋如意愤然,“若不是因为那妮子,萱萱怎么会坠崖?其他人坠崖都没事,就可怜了我们萱萱,我现在恨不得,恨不得……”说着,她整个人颤抖着,以手掩面哭了起来。 陆嘉尘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拍了拍她肩膀,目光暗沉,道:“回头,再让宴之跟她说,宴之的话,她一定会听……” “我看根本不必跟她说!”宋如意转过身看他,咬牙切齿地说,“自古婚事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没有道理不同意!” “别说了。”陆嘉尘闭上眼,摇了摇头。 “……” 送走了陆嘉尘,阮轻接着睡了一觉,屋外雨声断断续续,迷迷糊糊之中,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屋外门廊上,侍女沉香杵着扫帚,看着院墙角落里那棵盛开的红海棠,轻轻叹息。 小陶抱着柴火从院门口路过,好奇道:“沉香,发什么呆呢?” “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了,我在想前两天那位公子,”沉香遗憾地说,“他今天怕是不会来了。” “你发什么春呢,哪里有公子了?”小陶嗤笑着,道,“真有漂亮公子,也守着二小姐那去了,来我们这干什么?” 沉香很不服气,嘟哝说:“有的!” 她前两天都见到了,俊俏无双的黄衣少年,坐在树梢擦拭宝剑,时不时地朝他们院子里投来一瞥。 “好好好,你说有就有,”小陶嬉皮笑脸,“我不就是吗?” 沉香气恼地拿扫帚追着他打,笑骂声渐渐消散在春雨中。 雨下了一整夜,阮轻房中窗户没关,早上又听到有人在谈论—— “哎你听说了吗?前些日子到访的那位贵客,是东海蓬莱阁的人!” “蓬莱阁?那是哪儿?” “啧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蓬莱阁镇守东海,天下第一剑就镇在蓬莱阁!” “哦哦,然后呢?” “蓬莱阁的人过来,说是来我们星照门提亲的!” “哦——是来求娶二小姐的对不对?” “二小姐都快病死了,这还能嫁出去吗?” “谁知道呢,你可别乱说啊,二小姐可是掌门夫妇的心肝肉呢!” 阮轻起床梳洗,打扮了一番。 她听到了一句关键话:陆萱萱快病死了? 那她是不是该放鞭炮庆祝一下? 难怪昨天陆掌门过来跟她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原来那焱雾兽的火毒竟是如此厉害? 阮轻挑了件浅紫色的外衫换上,打算出去散散心,顺道去看望她师父。 雨打芭蕉,枝头海棠开的越发鲜亮,阮轻执着伞出门,才走出屋门口,一朵重瓣海棠花旋转着朝她飞来,不偏不倚落在她肩头。 她扬起脸看过去,见一黄衣少年坐在墙头,映在海棠花中,一条腿屈着,一手支着下巴,少年清澈的眸子里盛着笑意。 对上阮轻双眸的一瞬,那抹笑意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少年扶着腰间的剑,招呼不打,轻身一跃,翻.墙走了。 是他? 阮轻好奇地想着,前脚刚刚迈出门,陆宴之后脚来了。 第 3 章 没见着席月生,阮轻四处走了走,到午膳时分才回来,发现一道青衣身影守在她院门口。 阮轻从后面走近,听到一两声咳嗽声。 不知陆宴之什么时候来的,也不进去等着,在院门口淋雨,白衣染了雨水,青了一片,单薄的身影站在雨中,仿佛一阵料峭春风就能吹走似的。 脚步声渐近,陆宴之这才回过身看她。 他一夜没睡,眉宇间病态更重,眼下两道淤青,神态疲惫,隔着雨帘,注视着撑着油纸伞的阮轻,苍白一笑,道:“妹妹。” 阮轻快步走上去,将伞丢给陆宴之,从他旁边走过,推开院门,提起裙子走进去,站在雨中,怒道:“沉香!小陶!” 没多久,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急急忙忙从后院跑出来,冲过来,福了福身子,低着头道:“小姐。” “你们怎么办事的,竟让少主在外面淋着雨?”阮轻恼道,“还有没有规矩了?” 沉香怯怯地抬起眼看了下陆宴之,弱弱地说:“少主……少主不是一大早回去了吗?” 阮轻皱下眉头,看样子陆宴之一大早就来了,在她这等了一上午呢,怪不得衣裳湿成那样,她骂道:“到底会不会照顾人,不知道少主身体弱吗?” 听到阮轻关心他,陆宴之眉目柔软了些,走到阮轻身后,替她撑伞,温声道:“不怪他们,是我想在外面等你。” 阮轻避之不及似的,从他伞底走开,从沉香旁边走过去,到走廊上,推开门,回身看着陆宴之,语气客气、疏离,“少主有什么话进屋说吧,一会淋了雨生了病,我可没法跟掌门夫妇交代。” 陆宴之笑容渐渐消下去,眉宇染上阴翳,收了伞进屋。 二月春寒料峭,阮轻差了下人去搬个炭火盆来,火烧旺一点,免得少主在她这里受了冻。 陆宴之脱下狐裘,烧了茶。 沉香还在捣腾那炭盆,火没烧好,反而整得满屋子都是烟,夹着一股尿骚味,熏得屋内一众人咳个不停。 阮轻不得不起身去开窗,冷风吹来,陆宴之虚虚握拳掩唇,轻咳几声。 “得了得了,我来吧。”阮轻赶走沉香,蹲下身,拿起铁钳子搭好炭块,对着火盆炭火吹了吹,火焰很快窜了起来,屋里的烟这才消散下去。 “一群废物,”阮轻丢开铁钳,道,“回头叫人把柴房里的老鼠清理掉,老鼠尿在这炭上,烧出来也不怕熏死人?” 沉香和小陶垂着头,连忙答应着退下。 阮轻又给陆宴之拿了件毯子,在火盆旁盘腿坐下,端起陆宴之给她烧的茶,笑笑,道:“让少主看笑话了,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你有事长话短说,别平白委屈了您娇贵的身子。” 陆宴之始终沉着眉,握着一枚缺了口的茶盏,喉结滚了滚,道:“对不起。” 阮轻微怔,挑眉看他,道:“少主说什么呢,那日是我拉着你不放手,不让你去救陆姑娘,做错事的是我。” 陆宴之诧异地抬眸,眉头微微蹙着,道:“你记恨萱萱,也在常理之中,我不怪你,我只是……” 只是始终觉得亏待了她。 想到宋如意的话,他欲言又止,饶不知该如何开口。 阮轻喝了茶,不轻不重地将茶盏搁在案几上,道:“少主时间宝贵,有话还是快说吧。” 陆宴之润了润喉咙,道:“灵根的事,我一定会帮你想办法,帮你治好。” 阮轻垂下眼睑,若有所思。 他不是那种空许他人的人,说出这番话,不过是有事求她罢了。 阮轻看着双唇一分一合,轻声说:“萱萱中了火毒,命不久矣。” 阮轻嘴角扬起,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陆宴之放下茶盏,平静地说:“东海林家有血蛟可救治她,他们提出的要求,是想要你。” 阮轻微怔:“我?” “蓬莱阁少主林淮风不知何时看上了你,他想……”陆宴之顿了顿,垂下眼睑,“他想娶你为妻。” 阮轻轻轻一笑,身体微微发抖,扯到肩上的伤,她伏下身子,眼泪快笑出来了。 陆宴之难受地看着她,道:“你别这样……” 阮轻笑的肩膀发痛,那日在悬崖上为了救陆宴之,整条臂膀都快扯下来了,她扶了扶肩,直起身,笑着看向陆宴之,道:“少主,你觉得,我会为了救陆萱萱,答应你这种要求?” 陆宴之双唇抿成一条线,半响,道:“东海林家是剑修世家,你以前说过,你想练习剑法,去东海林家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现在只是废人一个,你还想送我去当剑修?”阮轻嗤笑道,“少主是不是高看我了?” 陆宴之:“灵根的事,我会尽其所能帮你。” 阮轻身体仰了仰,道:“即便你真的能治好的灵根,我也不会以此为条件去救陆萱萱,我就算死,也不会去帮她的。” 陆宴之手指蜷着,胸膛微微起伏,沉着眉,神色不定。 阮轻嘴角勾了下,自嘲地说:“如果是你,就算你挖我灵根,我也无怨无悔。” 陆宴之喉结滚了滚,眼眶微微地红了,难以相信地看着她,声音嘶哑,道:“我没想过要你灵根。” “可是我愿意呀!”阮轻笑着说出这句话,站起身,隔着火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决然,一字一字地说,“灵根给你又何妨?只要能离开陆家,只要彻底跟你们解除关系,不用再见到你们,挖了我灵根又怎么样?” 为了和陆家斩除联系……她竟愿意做到这个份上?!她到底是有多厌恶他们,厌恶他…… 陆宴之猛地一阵咳嗽,身体发抖,手指紧紧地蜷缩着,颤声道:“你……你别这样……” “我实话实说,”阮轻胸腔起伏,情绪有些激动,肩上的伤又被牵扯到了,她转过身,暗暗地抽了口气,“我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当初信了你的话,跟你来了星照门,原以为从此能当一名修士,逍遥快活。” 殊不知,从一个牢笼掉到了另一个牢笼,她以为她找到了亲生父母,以为找到了家人,可没想到他们眼里只有她的价值,她的灵根,可以拿她去东海换血蛟。 炭火上的火焰熄灭掉了,烟雾冲向陆宴之,熏得他眼泪纵横,那双修长的手紧紧抓着衣袖,显得有些狼狈。 许久,阮轻平复了心情,抽了口气,道:“沉香,送少主回去。” 两人才谈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沉香刚刚从厨房那里搬来能够招待客人的点心,便看到眼前这副场面,她放下点心,去拿墙角的伞。 陆宴之伸手示意不必,他缓缓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狐裘,看着窗外连绵的雨,沉吟着,润了润喉咙,道:“阮轻,有一件事,为兄一定会为你做到。” 他转过头注视着阮轻的侧影,一字一字说:“为兄便是穷其一生,横死荒野,也会为你寻来恢复灵根的方法。” 阮轻缓缓闭上眼,没有半点反应。 陆宴之推门离开,没入雨中。 炭是臭的,茶是苦的,连窗户都是合不上的,她这里没一样东西是好的,但偏偏星照门的人一个一个地都来打她主意。 嫁到东海蓬莱阁? 好笑死了,当初她拼死逃离甬都那个小渔村,在靳十四的帮助下来到临安,为的就是不用嫁到河东赵家,去拜师学艺,去实现当一名修士的梦想,降妖除魔,成为像陆宴之那样……啊呸! 到头来,她还是逃脱不了嫁人的命运,这一次还是为了救她平生最讨厌的人。 阮轻知道,她也只能在陆宴之面前嘴硬,等下一步掌门夫妇来逼她,她可能真就无路可选了。 说来,这个蓬莱阁少主是怎么回事,天下女子这么多,为什么偏偏看上她了? 看上她这个没名没分的私生子? 阮轻决定去一趟掌门那边,趁着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之前,主动去会一会掌门夫妇,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趁着伞,踏着泥泞小路,路过那日起火的藏书阁,来到星绸轩,在外面等了一会。 许久,一名内门弟子路过,唤道:“三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阮轻回眸看他,道:“夏侯师兄,你知道掌门现在住哪吗?” 夏侯泽面上一阵古怪,一来掌门之女竟然不知道掌门住在哪屋,二来他与阮轻没见过几次面,更没说过话,她竟然记得自己的名字?旁人都只道他姓夏,殊不知是复姓夏侯。 他正赶着去校场练习,来不及与她多说,指了指身后,道:“陆掌门和宋长老这段时间都住在玉衡宫,看到那座红塔了吗?塔侧就是玉衡宫。” 阮轻作揖道谢,夏侯泽笑了笑,“若再认不清路,我带你去便是。” “三小姐要去玉衡宫是吧?正好我也要去,不如由我为你带路。” 身后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黄衣少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扶剑,剑眉星目,带笑看她。 见状,夏侯泽默默地收回自己的话,假装自己不存在似的,赶着往校场那边去了。 “是你?”阮轻皱眉看着面前这位陌生男子,“你也要去玉衡宫?” “正好去跟掌门辞别,”林淮风端着笑,摆了个请的手势,“三小姐跟我这边走吧。” 阮轻狐疑地跟上。 进门时,陆宴之正好从屋里出来,看到阮轻和她身旁之人,露出诧异之色,盯了好半天,直到林淮风走到他面前,道了声:“陆兄。” 陆宴之这才回了一礼,看着他们进去。 ……阮轻压根没看他。 进了宫门,林淮风忍不住一笑,“怎么都说星照门少主陆宴之举世无双、聪明绝顶,可我看他却有点呆呆的?” 阮轻淡笑:“他也没有绝顶,头发茂密着呢。” 林淮风侧目看着她,笑道:“三小姐说话真有意思。” 阮轻不答,林淮风试探着说:“他是你哥哥,你怎么看着不太喜欢他?” “你看错了,”阮轻淡然说,“我跟他不太熟而已。” “也是,陆宴之常年在外求医,少于家人亲近,你们不怎么熟悉,也算正常。” 阮轻好奇地看他一眼,心里生出少许好感。 那日在临安城中初遇,这少年便在打听她的过去,原以为他听了那些城中疯传的八卦,多多少少会对她这个“私生子”有偏见,没想到少年谈吐间还格外照顾她的心思。 主殿门口两名弟子见到他二人,忙进去通传了。 阮轻跟着林淮风进了屋,隔着珠帘,远远地看到了坐在主座上的掌门夫妇。 目光落在宋长老身上,她惊愕不已。 这个女人,一月前还在怒斥她,说她欺负了陆萱萱,二话不问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宋如意不愧是万剑宗出来的剑修大能,那个巴掌甩的可真是劲道十足,阮轻当即口吐鲜血,足足三天都没缓过劲来,更别说跟他们解释当时事情经过了。 如今再看宋长老,乍看下去瘦了不少,个头也不像往日那么高了,头发有些蓬松,鬓边现出银发,脸色苍白,眼底还有两道重重的淤青,一扫往日的高傲之色,神情灰败、沮丧。 阮轻心里啧了啧,为了陆萱萱,宋如意可真是操碎了心。 珠帘被掀起,发出清脆声响,阮轻进了屋,朝掌门夫妇行了一礼。 抬眸时对上宋长老的眼,她竟是破天荒地冲自己笑了笑,那张灰败的脸上,现出兴奋之色。 阮轻当即就呆住了,为了确认她没有看错,阮轻又看了眼身旁的黄衣少年,后者正从陆嘉尘手里接过茶,目光不在宋如意身上。 宋如意是真的在冲自己笑。 联想起陆宴之的话,阮轻有点儿能理解她为什么冲自己笑了。 她现在在宋如意眼里,可能不是个人,而是那件可以用来给陆萱萱治病用的血蛟。 陆嘉尘也是,极尽热情地招待她,亲手给她上茶,吓得阮轻哆嗦着差点将茶盏打翻。 再看看玉衡宫的琉璃茶盏,阮轻庆幸自己没有失手,她可从来没用过这么精贵的宝贝。 来星照门一年多,也从来没见掌门夫妇对她这么热情过。 尽管如此,她还是决定跟他们说出自己的想法,她低头看着琉璃茶盏里茶叶,薄薄的龙井如鱼般在绿色的茶汤中游动,她斟酌片刻,道:“掌门……” “哎,贤侄若是喜欢这茶,我让人亲自送你那去,如何?”陆嘉尘殷切地跟黄衣少年说话,完全没有听到阮轻唤他。 阮轻的目光也跟着落在黄衣公子身上。 林淮风拇指跟食指握着茶盏,嘴角勾起,红润的唇,星辰般的美目,配着少年郎的华服和宝剑,当真是风华无双。 阮轻偶尔会想,若陆宴之去掉了眉宇间的病气,是否也是这般凌厉漂亮? “倒也不必了,”林淮风带笑看着陆嘉尘,眼神却仿佛越过陆嘉尘看着他身后的阮轻,道,“蓬莱路远,来回就得好几天了,何必浪费?” 阮轻嘴角勾起,刹那间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一直没问黄衣公子是何人,原来就是东海蓬莱阁的人吗?! 不,看看陆嘉尘这殷勤的态度,面前这人极有可能……就是东海蓬莱阁少主林淮风! 怪不得掌门夫妇如此热情待她,原来是因为她与林淮风一道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这下可有趣了,阮轻心想,掌门夫妇怕不是误会什么了—— 她可记得,林淮风在星绸轩门外,跟她说的是:“正好去向陆掌门辞别。” 既然是来辞别的,很有可能他没打算要救陆萱萱,也没打算要……娶她。 恐怕,陆嘉尘这番讨好,半点也落不到好处。 陆嘉尘干笑着,道:“贤侄说的哪里话,这番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若不是你碰巧来了临安城,我女儿的病还真是药石无医,别说这点茶叶了,但凡贤侄想要的,陆某都会尽力为贤侄奉上。” 阮轻砸吧砸吧舌头,觉得刚刚喝下去的茶有点苦。 林淮风神情淡淡,道:“掌门客气了,其实淮风今日过来,是来向您辞别的。” 闻言,陆嘉尘神色一僵,缓缓扭头看向阮轻。 阮轻心虚地垂下头,掩饰住得意之色,听到“啪”地一声,宋如意手边的茶盏摔碎在地! ※※※※※※※※※※※※※※※※※※※※ 摸摸,别气,会加倍虐回去的 第 4 章 茶盏从宋如意手边落下,泼了她一身,地上都是茶盏碎片,她看上去狼狈极了,红着眼睛看着陆嘉尘,双唇分开,祈求般说:“贤……贤侄,您看看要不再留几天,您若走了,萱萱的病可该怎么办才好……” “宋长老请节哀,生死由命,你我同为剑修,也知道逆天而行的后果,”林淮风的语气仿佛在谈论春花和秋月,淡漠地理所当然,“修仙之人看重机缘,若我此番强行用血蛟为令爱续命,来日令爱又该如何偿还此机缘?更何况……” 宋如意急忙道:“这你大可放心……” “哎宋长老先听我说完,”林淮风打断她,眼神落在阮轻身上,少年唇角弯起,眼睛里盛着笑意,“我在星照门这几日,似乎听到一桩秘闻。” 阮轻桃花眼微微眯着,低头抿了口茶,不动声色。 主座上,陆嘉尘沉着脸,宋如意更是脸色煞白。 林淮风搁下茶盏,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扶手上敲了敲,鸦羽般的长睫抬起,目光看向宋如意,轻笑着说:“我听说,令爱萱萱姑娘似乎……并不是陆家血脉?” 此言一出,客厅里所有人都暗自一惊。 宋如意又急又恼,连忙摆手,矢口否认道:“贤侄你莫听那些下人瞎说,都是些嘴碎的、没教养的,他们哪里知道实情?” 阮轻也很诧异,林淮风怎么会打听到这个事?难道是因为那日她跳崖时跟陆萱萱说的话?被其他人传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嘉尘,果然陆嘉尘也在看她,那眼神令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她忍不住怀疑陆掌门现在就想杀了她。 林淮风笑着看向宋如意,眼神意味悠长,后者暗暗地抽了口气,咬牙道:“若是萱萱并非我陆氏血脉,我们为什么会为她如此操心?” 是啊,为什么啊。阮轻也想知道。 “我也是这样想,”林淮风淡然说,“星照门陆氏一脉乃法修楷模,怎么可能做出认不清自己亲生女儿的这种糊涂事?” 这姓林的把阮轻的心里话说出来,她心里舒坦,却没有表露,咬了下舌头,可不敢去看掌门夫妇的脸色。 此时的陆嘉尘和宋如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宋如意尴尬地笑着,“可不是嘛……” 林淮风颔首,转头看着陆嘉尘,“所以说,这萱萱姑娘,还真就是陆掌门您的亲生女儿喽?” 陆嘉尘脸色铁青,半响没说话。宋如意拿手肘撞了下他,他才轻声说了句:“是。” “我说呢,”林淮风意味悠长地打量着掌门夫妇,笑道,“若真有鸠占鹊巢的事,那萱萱姑娘何止欠下了这一桩机缘?她占他人父母,抢他人亲友,妨碍他人修道,抢他人机缘,若还是不知悔改这来日可是要遭天谴的!” 陆嘉尘和宋如意脸色又沉了几分,宋如意干笑着说:“贤侄您莫听那些子虚乌有的事,萱萱从未抢夺他人机缘,也不曾欠他人机缘,您若是因为这些谣言,便放弃救治小女,那可真是犯糊涂了!” 林淮风颔首道:“没有就好。” 宋如意这才松了口气,笑着说:“那贤侄您看血蛟一事,是不是可以再商量商量?” “量”字落下,宋如意看到林淮风推袍起身,十分不解,忙道:“哎贤侄这是做什么?” 林淮风起身,朝掌门夫妇行礼说:“陆掌门,宋长老,还请二位宽恕在下。” 陆嘉尘眼皮跳了跳,拳头攥紧了些。 林淮风站在客厅里,一手负在身后,一手虚虚握拳摆在身前,俊俏的脸上流露着几分淡漠的笑意,启唇道:“血蛟乃东海不二灵物,蓬莱阁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才有幸得到,家父曾经告诫在下,来日若有心仪的女子,可赠以血蛟,与之结为道侣。” 宋如意笑道:“早听说贤侄看上我们家轻儿了,这不正好吗?” 阮轻抿了抿唇,面上一阵不自在。 她也才第一天认识这人,好个屁的好。 林淮风注视着她,片刻后移开眼神,道:“的确,起初我听到那些传闻的时候,也曾高兴地想着,若能求娶阮姑娘,与她结为道侣,那也是一桩美事。” 宋如意笑容僵在脸上,知道他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心脏始终悬着。 林淮风摇摇头,遗憾地说:“可惜了,陆掌门亲口承认,萱萱姑娘是您亲生女儿,对外也说阮姑娘只是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 陆嘉尘怔然:“这……” 林淮风叹息道:“林家有祖训,林家子弟不得娶来历不明的女子,若阮姑娘真是陆氏血脉还好,如今外人只道她来历不明,是陆掌门的私生子,在下也只能放弃求娶了。” 这下陆嘉尘尴尬极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一年前阮轻来到星照门,在入门测验中显示出唯有陆氏血脉才有的雷灵根,之后陆嘉尘便私底下对她用了血禁,连续抽血三次,确定无疑她就是自己和宋长老的血脉。 十七年前宋如意在离焰天诞下她,而后不知何故被人掉包,到如今阮轻找上门来,他二人才不得不承认,养了十七年的女儿并非亲生。 宋如意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只要她不承认,阮轻想进陆家的门都很难!然而当时所有人都知道阮轻身上有雷灵根,他们必须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为了能让陆萱萱继续留在星照门,也为了不让她太难堪,宋如意当时就出主意,让陆嘉尘私下劝说阮轻,劝她暂时接受“私生子”的身份,等来日再为她昭告天下。 阮轻顺从了他们,等到如今,等来了欺辱、责骂,等来了灵根被废,等来了被抛弃、被利用,直到最后一丝价值被榨干。 她倒不介意林淮风怎么说她,只想看看掌门夫妇的反应—— 此时如果为阮轻正名,说不定能换来林淮风回心转意,换来为陆萱萱救命的血蛟……但这就意味着,承认他们之前骗了所有人,承认陆萱萱抢走了她的机缘,这么一来,不仅他们面子上过不去,还累及星照门的名声…… 阮轻抿了下唇,心想:今天这出戏,着实有趣。 权衡许久,陆嘉尘还是决定跟林淮风坦白,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 正要娓娓道来,宋如意高声打断他,“贤侄你说得对,阮轻出身低贱,来历不明,的确配不上蓬莱阁。” 陆嘉尘困惑地看向她,宋如意狠狠白他一眼,将他欲要说出口的话逼了回去。 阮轻看在眼里,眸光沉了下去。 宋如意强撑起疲惫的身子,笑着说:“是我们星照门高攀了,只是贤侄难得来一趟临安,这些日子也没好好招待贤侄,你我又同为剑修,不如你再留几日,等寒食节过了再走,你我叔侄间也正好切磋切磋。” 林淮风意外地看她一眼,道:“在下的确有意想跟宋长老讨教,还是等你们忙完丧事再说吧。” 阮轻差点没忍住,笑声漏了出来。 陆嘉尘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宋如意脸色黑的像铁,甚至还能拧出水来,她手指用力拧着帕子,牙根紧咬,强挤出一个笑,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字:“好。” 林淮风挥一挥衣袖,把所有人都惹毛了,也不带一片云彩地走了。 阮轻看这婚事吹了,当没自己什么事了,也跟着要走,宋如意喝道:“阮轻你站住!” 阮轻停住,回眸看她,漠然道:“宋长老有何吩咐?” “你往哪去?”宋如意被林淮风气得不行,只得逮着她发火。 “回家睡觉咯,”阮轻嗤道,“难道还有我什么事吗?” 宋如意愈发看她不顺眼,拧着帕子的手指节发白,咬牙切齿道:“你今天晚上,到我房间来一趟。” “我不去,”阮轻脊背挺直,冷漠地看着她道,“宋长老,你在打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你放肆!”宋如意起身,手按在剑搁上的剑柄上,怒道:“有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阮轻摇了下头,语气惫懒,“你不是说了嘛,我出身低贱,哪里懂什么礼数,宋长老不喜欢我这么跟你说话,那我就不说话了呗。” “哐——”地一声,宋如意抽剑,被陆嘉尘按住手腕,他看着阮轻,语气低沉,“轻儿,你好好说话。” “好吧,”阮轻无聊地找根柱子靠着,生怕待会宋如意拔剑来砍她,垂着眸,懒懒地说,“我之前没见过林家少主,根本不认识他,如果说宋长老想着用缓兵的方法,让我这两天去接近他,讨好他,恕我办不到。” 宋如意的计划被她拆穿,倒也没那么气恼了,反而奇道:“你当真没见过他?” 阮轻:“信不信随你。” “轻儿!”陆嘉尘语气严厉了几分。 阮轻扁扁嘴,“我说的是实话,况且林家那位也说了,以我这身份,根本不可能跟他结为道侣,你们刚才若是说了实话,告诉他我到底是谁的种,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宋如意差点气昏过去,一屁股跌坐下来。 陆嘉尘沉默着,叹了口气。 当初听了宋如意的话,委屈阮轻当了个“私生子”,如今看来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决定。 要么送走陆萱萱,要么送走阮轻,他果然还是低估了女人之间的争斗。 阮轻端着手看着宋如意,轻哼一声,“如今你们也没得选了,你们要是真疼陆萱萱,干脆派人去蓬莱阁抢那什么血蛟,再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我干脆死给你们看!” 陆嘉尘猛地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宋如意更是喘着气,气得将茶几上的东西全部推倒,瓷片差点溅到了阮轻衣角。 阮轻避了避,弯身福了一礼,竟是二话不说,扭头走了。 有了之前坠崖的事,他们也知道阮轻是真的不怕死,一时间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才走出玉衡宫,阮轻听到一声轻快的口哨声,回眸看过去,一道橙金色身影从一旁石柱后面走出来,林淮风微微扬了扬下巴,朝她打了声招呼:“阮姑娘。” “林公子,”阮轻朝他颔首,桃花眼带着笑意,“你怎么还在这里?” “等你,”林淮风偏头看她,马尾轻轻地甩了甩,金色发带如蝴蝶般飞舞,他手扶着剑柄,眉眼间皆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朝她笑,“你不是不认得这里的路吗?我带你走走。” 阮轻眼底的笑意晕开,跟着林淮风身后,不时地拿好奇的眼神打量他。 这人年纪与她相仿,却仿佛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我行我素,快意潇洒。说实话,刚才若不是林淮风把掌门夫妇气得够呛,她也没有胆量跟他们说出那番话。 阮轻也难得地潇洒了一回,看着宋如意那副吃土的表情,她心里当真是快意极了! 初雨后的临安,雾气氤氲,阮轻没有打伞,很快身上覆了一层水汽,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吸了吸鼻子。 她打喷嚏的声音很独特,像是小猫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惹得林淮风诧异回眸,她垂下头,将衣袍裹得紧了些。 林淮风轻声一笑,朝她走近了些,笑道:“差点忘了,你身上有伤,这里冷,我送你回去。” 阮轻垂着眸,睫毛上的小水珠眨落下来,她轻轻地“嗯”了声,白皙如雪的脸颊上,泛起一丝丝红晕。 林淮风笑容怔住,注视着她,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掌心掠过阮轻头顶,轻轻地碰了下她的头。 阮轻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睑,看到一只漂亮的黑金镂空护腕,以及林淮风微微一怔的神情。 少年的手常年握剑,掌心起了厚茧,骨相却十分漂亮,他刚碰到阮轻头顶,低眸便对上了阮轻澈亮的眼神,抬起的手颤了下,替她弹去覆在头上的薄薄的一层水珠,不怎么自在地放下手,眼神有些闪躲。 阮轻心里一笑,似是为了缓解尴尬,她轻声问道:“今天在陆掌门和宋长老面前,你是故意那么说的吗?” 林淮风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润了润喉咙说:“本来想帮你点什么,现在看倒像是我多管闲事了。” “怎么会?”阮轻跟在他后面,有些高兴地说,“今天的事,我还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林淮风双手负在身后,玩笑着说,“难道要谢我不娶之恩?” 阮轻忍俊不禁,“这是其一。” 林淮风背对着阮轻,笑容徒然收敛。 片刻后他道:“其二呢?” “谢你替我出了口气。” 林淮风哦道:“如此说来,那传言是真的?” 阮轻抿着唇不回答,林淮风不紧不慢地带路,语气轻松地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阮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打算等伤恢复得差不多了,再找机会离开星照门,但这些话她没打算告诉林淮风,反问他:“你呢?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林淮风坦率地说:“为了血蛟的事,我把陆掌门和宋长老都得罪了,这星照门怕是待不了了,我今晚就走。” 阮轻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只是想到之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未免有些遗憾,低声说:“也好。” 林淮风回眸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当夜,阮轻用过晚饭,便早早地卧床休息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身上一股燥热,像是有虫蚁嗜咬一般,她喘不过气,伸手挠了下,身上便难受得更厉害了。 她全身发汗,烫得吓人,黑暗中闻到一股檀香味,她悠悠醒转,揉了揉湿润的眼,伸手去掀被子,蓦地愣住。 她什么都没穿,浑身滚烫得吓人,连身上盖得这件锦被都不是她平时盖的。 阮轻咬了咬舌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房间里点着灯,小小的灯火盛在精致的鎏金铜灯盏中,屋内熏着能使人镇定的檀香,桌上放着一柄宝剑。 剑柄花纹繁复,一面镶着金黄色宝石,正是林淮风平日的佩剑。 这是哪?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阮轻身后传出细微的声音,扭头看到一道白影,差点失声喊出来。 林淮风长发披散,阖着眼,穿着白色中衣中裤,背靠墙角,盘腿打坐,如石象般一动不动,见阮轻醒来,嘴角勾了下,戏弄地看她一眼,双眼潮红,声音克制:“阮姑娘,听说在下今晚就要走,便立刻送上门来,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一觉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男子,还被出言调戏,阮轻又惊又恼,抓起旁边的木枕头扔过去:“我去你的!” 林淮风没有避开,或者说根本无法避开,他一动不动,生生地挨了这一下,暗暗地抽了口气,垂眸看她。 阮轻喘着气,扔个枕头而已,仿佛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她往下栽了栽,陷在温软的床上,有些不真实地看着床幔,以及屋内那盏明亮的油灯。 灯火明灭,她身体像是有虫子爬过一般,忍不住打了个颤,蜷在被子里抱紧了自己。 她隐约明白了眼下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暗道:果然还是低估了某些人的无耻程度。 第 5 章 玉衡宫一处楼阁里,宋如意正在低头擦剑。 察觉到身后脚步声接近,她头也不抬,从剑身反光处看着对方的影子,两片干枯的唇启开,幽幽地问:“事情办妥了吗?” “我师叔配的药,自然是无话可说,”红衣女子大喇喇往榻上一坐,一条腿踩在木榻上,拿起旁边的野萢往嘴里送,边吃边吐叶子,笑着说,“都脱了衣服扔一张床上了,要是这也能忍得住,那我可真是服气了。” 宋如意嘴角勾起,拿起剑,在灯火下看了看,道:“关他们几天,让蓬莱阁阁主亲自送血蛟过来。” 红衣女道:“信已经送过去了,想必老阁主现在正一头雾水呢。” “看他怎么回,倘若不识好歹,明天再给他寄一只耳朵。” 红衣女啧道:“宋长老,这恐怕就过了吧……” 宋如意眯着眼看她,眸光冷如寒星。 红衣女微微一颤,吃野萢的动作停下来,舔了舔指尖,抬眸看她,惋惜地说:“林淮风这孩子长得怪好看的,我都嫌便宜阮丫头了呢,你要割他耳朵啊,我可真有那么一点舍不得。” 宋如意冷笑:“我没说一定要他的耳朵。” 只要是个人的耳朵就行,她不信蓬莱阁那老头还认得出来?不过是吓唬他罢了。 闻言,红衣女双目精光发亮,嘴唇染了红汁,仿佛嗜血了一般,柔声说:“这个好说。” 正说着,宋如意忽然凛声:“谁!” 红衣女扭过头看向门外,果然黑影一闪,不待宋如意吩咐,她起身出门去追。 * 阮轻蜷在被窝里,双手扣紧被单,汗水打湿了额发,她咬紧牙关,抱紧了颤抖的身体。 星照门身为名门正派,究竟是从哪里弄来了这么阴毒的药? 阮轻初来临安时,女扮男装在酒楼里做过帮佣,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形形色色的风月场合并不陌生,关于男女之事也有一定的了解,眼下这种情况—— 以她的经验来说,应该是被人下药了。 白天,林淮风刚刚拒绝了和陆家结亲,晚上她就被人剥了壳下了药送到林淮风床上,这事稍微动一动脚趾就知道,无疑跟宋如意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像是一只被捆住的螃蟹,架在了蒸锅上,一动不动等着被蒸熟。 身体甚至忍不住地,生出几分往林淮风那边靠过去的渴望来。 林淮风垂眸看着蜷在被子里的她,额上冷汗涔涔,润了润喉咙道:“床旁有我的衣裳,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穿上。” 阮轻抽了口气,身体猛地颤了一下。 林淮风的声音像是抚上来的春风,激得她浑身血液翻腾着,她像只濒死的动物,好半响才从被子里伸出一条手臂,去摸索林淮风的衣裳。 什么都没摸到,林淮风的衣袍挂在不远处衣架上,像一面金色的屏风,灯火下散着璀璨的光,她需要下床才能拿到。 林淮风重新闭上眼,喉结滚了滚,轻声说:“我中的毒跟你一样,此刻也难受的不行,你穿好衣服后,帮我拿一下桌上的剑。” 阮轻有些迟疑,动作微微一顿,心想林淮风这是定下心不碰她了吗? 但他也中了毒,能忍多久呢? 林淮风等不到她的回答,补了句:“辛苦你一下了。” 阮轻从被子里扒拉出一只眼,看他阖着眼,面色潮红,鬓边碎发湿成一簇一簇,胸口汗湿了一片,忍得很是艰辛。 阮轻稍稍放下心,披着被子起身,光着脚下了床。 脚底触到冰冷的地面,寒气冲上来,她膝盖不由地一软,人软绵绵地往前一栽,忙去抓距离最近的支撑物,使自己堪堪站稳。 这么一来,原本立在床旁的衣架和茶几上的东西哗啦啦地倒地,引起巨大动静。 林淮风眼睛睁开一条线,正好看到了她肩上的被子滑落一角,脊椎的曲线凹陷,背部的蝴蝶骨展翅欲飞,光洁如玉的肌肤被灯光覆上一层昏黄,红通通的,似乎透着热气,腰肢看上去不堪盈盈一握…… 他呼吸一滞,忙闭上眼,胸口一股力量冲出,差点冲破他封死的穴位。 阮轻毫无察觉,慌忙拾起被子,拿过林淮风的外袍,躲到一旁的暗处窸窸窣窣地将袍子罩在自己身上。 冰凉的外袍直接触到她滚烫的肌肤,令她浑身一麻,她颤抖着将袍子交领系上,缠了近两圈才将自己瘦弱的身躯裹住,双手在袖中依旧空荡荡的,膝盖以下的小腿直接露在外面,她抱膝坐在地上,冰冷的地板能让她镇静许多,缓了片刻,这才去取林淮风的剑。 林淮风盘腿坐着,缓缓睁眼看她,嘴角勾起来,“阮姑娘,我现在这副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谁不狼狈呢,阮轻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将剑丢在床上,摸着墙去开门。 “没用的,”林淮风声音微哑,带笑说道,“我早试过了,门外设了结界,还有人看守着,陆家的人待我太热情了,这才几天就给我这么大礼物,搞得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阮轻不搭理他,推了推门,两扇木门纹丝不动,她又缓慢地走到窗户旁,窗户也被人从外面锁上。 星照门是法修世家,有无数种办法将他们困住,更何况他们此时还中了毒,能捱多久都不知道。 阮轻双腿发软,靠着墙坐下来,她歪着头,乌黑的长发垂向一侧,双眼通红,懒懒地看了眼林淮风的位置,心想:如果他碰了自己,这笔账得记在谁身上? 陆嘉尘?宋如意?抑或是陆宴之? 今日她若破了身,来日鱼死网破,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也不知捱了多久,许是大半个时辰,又或者不到半刻钟,她呼吸越发急促,慢慢地往地上栽下去,蜷缩成一团,雾气朦胧的双眼朝着林淮风那边看过去。 林淮风仍盘腿坐着,自始至终一动不动,嘴角却溢出了血。 她犹豫着开口,“你……封了自己穴位?” 林淮风不说话,片刻后身体往前一倾,一口血吐了出来,手扶着胸口,湿哒哒的发丝从耳侧垂下来,眼睛里似有星火燃着。 他看向阮轻,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声音更哑了,“阮姑娘,今夜之后,就算你我清白无事,也会被人议论的。” 阮轻抿着唇不说话。 “左右会被人议论,不如你帮我一把。”林淮风克制着说。 阮轻抱紧膝盖,脸埋在黑暗里,牙根紧紧咬着,许久才道:“你让我怎么帮?” 林淮风冲她一笑,“乖了,转过头去,别看我。” 阮轻侧过身,阖上眼,肩膀抵着门,疲惫地喘着气。 她听到剑缓慢出鞘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极为突兀。 这与她想象的不同,她心里诧异极了。 接着,一声闷哼传了出来。 阮轻手指在小腿上抓出划痕,拧着眉,脸上一阵难看—— 林淮风在做什么? “别看,听话。”林淮风笑着说,声音隐忍、克制。 阮轻心跳如鼓响,她想到了什么,伸手掐了下肩上的旧伤。 “嘶……” 伤口的疼痛令她清醒许多,她垂着头,疼得满脸狰狞,龇牙咧嘴。 这一夜,每过去一刻钟,林淮风都会拿剑在自己身上划上一刀,白衣很快变得破破烂烂,满身是血。 阮轻没有亲眼看到那可怖场面,却始终于心不忍,劝道:“你伤了自己,更加没有可能从星照门离开了。” 林淮风笑说:“这有什么,过了今夜,我终归是要娶你的。” “不必,”阮轻头靠在门柱上,哑声说,“你们蓬莱阁有祖训,不必为了我的名声而违背祖训,你也不欠我什么。” 她宁愿身败名裂,也不想宋如意的阴谋得逞。 林淮风嘴角勾了勾,略带诧异地看她。 熬了大半宿,迷迷糊糊时,阮轻听到屋外有动静。 “少主,宋长老吩咐过了,谁都不让放进去。” “我当然知道,”陆宴之温声说,“三妹妹受了伤,我得确定她无碍,你放我进去。” “不行。” 接着是一声闷响,没多久门被推开,寒风送了进来。 一道白影立在月光和烛火之间,扫视屋内情形,快步朝阮轻走了过来。 阮轻下意识地避开,手抓了抓衣襟,低着头不去看陆宴之。 她这副狼狈的样子,可真是够好笑的。 一只手伸过来,捏开她的唇。 陆宴之将一颗丹药送到她口中,皱眉看她,温声道:“再忍一忍,我马上带你离开。” 手指触到她唇上的时候,阮轻克制着偎在他怀里的冲动。 下一瞬,猝不及防地被人抱了起来。 陆宴之一手环过她膝盖窝,一手环过她后颈,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起身时有些意外地看她,低声说:“怎么轻了许多?” 阮轻哆嗦着靠在他怀里,双手抓着他衣襟,勾住他脖子。 忍了一晚上,药性还未散去。 此刻抱住了这个人,就像沙漠旅者终于喝到了水,整个人放弃了挣扎、慢慢放松下来,迫不及待地汲取着清泉。 陆宴之身体僵住,几乎挪不开步子。 一柄带血的剑出现在他面前,林淮风一身血衣,指着他道:“你带她去哪?” 陆宴之喉结滚了滚,“我是她哥,我能带她去哪?” 接着,给了林淮风一粒解药,抱着阮轻出了门,躲过一路的守卫,带着二人来到后山一处荒径。 “沿着这条小路往前走,有一道无人看守的山门,”陆宴之从袖中取出一红色小瓶,递给阮轻,嘱咐道:“山门虽无人防守,却有宋长老设的血禁,你带上我的血,离开之后就不要回来了。” 阮轻接过瓶子,看到了陆宴之手腕上的一道伤痕,心里五味杂陈,抿了抿唇道:“你放我们走,陆萱萱怎么办?” 陆宴之沉着脸,转过身去,吐了两个字:“你走。” 林淮风笑了笑,去牵阮轻的手,“阮姑娘,快走吧,一会陆兄改变了主意,可就来不及了。” “陆宴之,”阮轻注视着他,“你为什么突然要帮我?是不是我师父跟你说了什么,她现在人在哪?” 陆宴之没回答,不回头地走了。 如愿离开星照门,却是以这样的方式。 阮轻心有不甘,却毫无办法。 她换上自己的衣裳,给林淮风简单包扎了伤口,找到了陆宴之说的隐秘山门。 说来好笑,这么久以来陆宴之居然还被蒙在鼓里,他当真以为阮轻是陆嘉尘在外面鬼混时生的,为了破宋长老的血禁,还特意给她准备了一瓶血。 殊不知,她就是宋长老的生女,陆宴之的血能开血禁,她的血照样可以。 她先将陆宴之的血注入血禁之中,观察着血禁之门的反应。 时间渐渐流逝。 良久,血禁都没有反应。 阮轻心里咯噔一下,又倒了半瓶血,依旧无果。 “他不会骗你吧?”林淮风抱着剑,观察着那道血禁阵法,“这种事情他能搞错吗?” 阮轻沉吟片刻,收起陆宴之的血,咬破自己的手指。 血滴在血禁之上,淡紫色的光环亮起,照亮着她和林淮风的脸。 林淮风低声咒骂了一句,蓦地笑了出声,“这大概是我活这么久以来,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 ※※※※※※※※※※※※※※※※※※※※ 林:举世无双聪明绝顶陆宴之? 陆:…… 第 6 章 阮轻嘴角牵了下,吐了两个字:“荒唐。” 陆宴之居然不是宋如意的血脉?这实在太荒唐了! 换句话说,他们三人之中只有阮轻是陆家的血脉,现在属于他们兄妹的风光,原本是属于她的。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跟林淮风说:“你先下山,我得回去一趟。” 林淮风转身看她,“我跟你一道去。” “不行,”阮轻语气坚决,“这事涉及到星照门机密,我不能带你去。” 林淮风斜倚在山门前,抱着剑说,“好吧,那我在这等你。” 阮轻皱眉,“不用,你回蓬莱吧,我们有缘再见。” “那可不行,”林淮风冲她一笑,“从明天起,整个星照门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阮轻有点牙疼,瞪着他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走你的,少来这里趟浑水了。” 林淮风偏头打量她半响,认真说道:“那不如这样,我先去临安城,等你半日,若你半日后还未现身,我便来星照门找你。” 阮轻拿他没有办法,道了谢,抱拳说:“今日之事,还请林公子慎言。” 林淮风颔首,与她别过。 天蒙蒙亮,阮轻先潜入席月生的住所,撬开她藏在床头的木匣子,从中拿到了两把钥匙,避开星照门弟子,去了趟红塔。 钥匙插进去,门自动开了。 她面前摆放着无数兵器、法宝,但大部分都积了灰,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看着像没人要的样子。 阮轻拾起一把剑鞘生锈的剑,拔出剑看了看,剑刃上闪着灵动的光辉,便知不是凡品。 阮轻想起数月前,席月生曾送过她一柄剑,外观上虽有瑕疵,但剑身不凡,当时阮轻欢喜得很,抱着能将其培养出剑灵的希望,日日练习,只是后来折在了宋笙丞手里…… 阮轻环顾一圈,上了塔楼,目光落在面前这道血禁之门上。 如果说,红塔内第一层开放给席月生这样的客卿长老使用,那第二层又是给谁用的呢? 阮轻从怀里取出陆宴之的血瓶,滴了一滴血上去。 阵法启动,门开了。 这里的收藏品不多,但每一样都被擦拭干净,整齐地摆放在相应的位置上。 有一面旧幡旗,上面画着复杂的符号;一面铜镜,以黑布盖着;一本厚厚的书,封面像是被挖了个口;等等诸如此类。 看样子陆宴之倒是挺喜欢收藏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阮轻没有去碰,上了楼来到第三层门口,犹豫片刻,滴上自己的血开启了第三道门。 甫一进去,她便觉得四周凉飕飕的,冷气直往她骨子里蹿,激得她一个哆嗦。 “你是谁?”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阮轻看了下四周,屋子里没有其他摆设物,只有一盏摆在正中间的灯。 似灯,又非灯。 准确地说,是一朵从黑蓝色的水里长出来的并蒂莲,姿态优美,花瓣形状姣好,莲华呈暗黑色,通体散发着暗紫色的幽光,在这一层小小的空间里如一盏明亮的灯火。 阮轻注视着她,她也在注视着阮轻。 莲花细长的茎像脖子一样转了转,两朵并蒂而开的黑色莲花像是两只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阮轻,花瓣眨了眨,细声说:“你身上有雷灵根,你是法门一脉的继承人?” 阮轻咽了咽口水,“算是吧。” 并蒂莲开心地转个圈,笑着说:“太好了,我等你好久了啊!” 阮轻:“?” “你过来,让我测一测你的灵核。”并蒂莲伸着长长的茎说。 阮轻狐疑地走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这朵孤独地生长在藏宝阁里的并蒂莲,她看上去没什么恶意,语气纯真得很。 “再过来一下,让我触摸到你。” 阮轻伸出手掌,抚了下其中一朵黑莲花。 掌心传来细小的酥麻感,像被仙人掌的刺扎到了一样,她连忙收回了手。 “怎么样?”阮轻问她。 “不太好,”并蒂莲扭了扭茎,声音委顿,“别说灵核了,你连灵根都是损坏的……” “你这小家伙,倒真能看出点东西,”阮轻笑着说,“那你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治好我的灵根吗?” “办法肯定有,只是要坚持!”并蒂莲仰着脑袋,语气认真,“小主你每隔三日来我这一趟,我以莲茎帮你清除浊气,七次之后你灵根纯粹,到时候便可以从体内取出来,再将整个完整的灵根固定在我根系上,我助你修复灵根,约莫过个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将灵根植入体内,以我莲心作为药引,连续服用九九八十一日,便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了!” 阮轻张了张嘴,直着眼看着并蒂莲,“好麻烦的方法。” “也就是五个月而已啦,”并蒂莲骄傲地地说,“这对你们修真人士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啦!” 阮轻寻思着:原来治好她灵根的办法就在星照门,只是没有人愿意给她治而已。 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问:“你既然能治好我的灵根,那你知道焱雾兽的毒怎么解吗?” 并蒂莲皱着花瓣,苦恼地说,“怎么又问我焱雾兽的问题?” 阮轻莞尔。 “之前不是告诉过你们嘛,焱雾兽的火毒我解不了,就算把我整个儿摘了吃了,我也解不了!” 阮轻:“还有谁问过这个问题?” “唔,”并蒂莲细细数来,“宋长老来问过,陆掌门也问过……” “还有呢?”阮轻凑近了些说,“陆宴之,他有没有问过你?” 并蒂莲花瓣眨了眨,两朵幽黑的莲华歪向一边,好奇地看她,“陆宴之?” 阮轻点点头,抿着唇,眸光暗沉。 并蒂莲将大大的脑袋歪到了另一边,小奶音好奇地说:“他是谁呀?” 阮轻嘴角勾了下,摸了摸莲花花瓣,“他是陆掌门的儿子,未来星照门的主人。” “唔……”并蒂莲用力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我只知道陆萱萱。” 阮轻面上喜怒不明,沉吟半响,轻轻地说:“我以后不能呆在星照门,也没有机会来找你医治灵根了,我现在要带你离开,离了这里,你会死吗?” 并蒂莲垂着脑袋,两朵黑莲花各自朝不同的方向歪来歪去,嘟哝着说:“你要背叛宋长老吗?” “是的。”阮轻毫不含糊。 并蒂莲扬起脑袋,层层花瓣抬起,做了个惊讶的表情,良久又垂了下去。 阮轻静静地注视她,眼神甚至称不上有多期待。 这毕竟是宋长老的东西,又开了灵识,她不能强取豪夺。 静默片刻后,并蒂莲抬头注视着她,给出了答案:“我忠诚于法门一脉,我的主人理应是拥有强大雷系灵根的人,我愿意跟你走。” 阮轻松了口气,笑了出声,摸摸她的头说:“乖,我现在就带你走,只是你的根离开了水,还能活吗?况且我也不能太明目张胆,我得想个办法把你藏起来。” 并蒂莲晃动着花瓣,兴奋地说:“你有纳戒吗?” 阮轻摇头。 “乾坤袋也行,只是你得把下面这只缸也给我带上,我在这里生长太久了,你给我换了盆我肯定不习惯!” “你还挺娇气?” 阮轻伸手去抱底下那只水缸,拼尽全力也只能将其挪动分毫,喘着气说,“这起码得三百斤了吧,你让我抱着这个缸带着你跑路?不行,我做不到。” 并蒂莲委屈地垂下头,“我……我不想换缸……” 娇气归娇气,最终并蒂莲还是从了阮轻,离了水缸,藏在她身体里面。 陆宴之的法宝和一层的法器,她一样都没拿,只要有这朵并蒂莲,她能修复好灵根,从此便跟陆家两不相欠。 正要出去,瞧见红塔外面有一群人朝她这赶来。 情急之下,阮轻只得从后门出,在草地上踩了一路的脚印,又按照原来的脚印返回,回到塔中,藏身于一张桌子下面。 桌布盖好,正门被推开,一群人闯了进来。 “这里真的有人来过?!”一人径直冲到后门,看到那脚印,立刻说,“刚走没多远,快追!” 阮轻从桌底下看到一路影子从面前一晃而过,她正要爬起来,面前突然出现一道白影。 面前是一双干净的白靴子,头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和焦急:“我让你走,你怎么又回来了?” 阮轻心里咯噔一下。 陆宴之。 迟疑了片刻,她缓慢地从桌子底下爬起来,看向陆宴之。 有一瞬,她甚至有些同情陆宴之。 这个人引以为傲的身世,不过是一场骗局。 他过去的二十多年,都活在谎言之中。 “你回来干什么?”陆宴之面色冷白,病态又加深了几分,双手负在身后,眼神不断地打量她,片刻后说,“你什么都没拿?” 阮轻抿着唇不说话。 “整个星照门都在找你和林淮风,”陆宴之顿了顿,咬咬牙说,“你赶紧走,下次再让我看见你,我不会再轻易放过你了。” 阮轻嘴角勾了下,低着头从正门跑出去了。 半柱香后,宋如意带着人赶过来。 陆宴之垂眸看着桌子上沾了灰的法器,淡淡地说:“她什么都没拿,身上连纳戒都没有。” 宋如意狐疑地看他一眼,犹不放心地上了楼。 片刻后焦急地冲下来,二话不说给陆宴之甩了一巴掌! 陆宴之诧异地看着她,冷白的脸上现出狰狞的掌痕,神情狼狈。 “她拿走了九星秘籍,”宋如意咬牙切齿,瞪了陆宴之一眼,“这就是你说的计划?!” 陆宴之睁大双眼,一颗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宋如意扭头吩咐身后的弟子:“阮轻盗走九星秘籍,从即刻起是我星照门的叛徒,传令下去,若见着阮轻,格杀勿论!” * 并蒂莲的根扎在阮轻腹部,细小的茎顺着喉管延伸出来,花朵蜷缩成小小的两团,被她含在口中。 陆宴之问她话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能说,生怕暴露了并蒂莲的存在。 她忍着强烈的呕吐感,一路小跑下山,来到临安城。 已经是上午时分,临安城热闹非凡,阮轻躲在街角,看到星照门的人正在到处寻人。 一人拍了下她肩膀,将她往身后一扯。 阮轻欲要挣扎,回头看是林淮风,他手搭在阮轻肩上,一只手朝她比了个嘘。 阮轻冷静地眨眨眼睛。 林淮风低声说:“跟我来。” 第 7 章 阮轻跟着林淮风,从后门进了一户人家屋里。 一位胡子花白、穿着锦衣大袍的男子匆忙迎了上来,眼神在阮轻身上停留了一会,露出几分诧异和惋惜,做了个“请”的动作,用只有他三人听得清的声音说:“少主,唐姑娘,这边请。” 阮轻微微一愣,诧异地看向面前这位大伯。 气氛有点尴尬,林淮风的脸色沉得像黑铁。 那大伯猛地反应过来,拍了自己一巴掌,哎哟说道:“瞧我这记性,给认成少主的远房堂妹了,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哈哈,姑娘见谅,随我里面请吧。” 阮轻“嗯”了声,没太在意的样子,跟着进了屋。 林淮风送她到一间厢房门口,嘱咐说:“我的人就在附近,你有什么情况随时喊我,但请放心,星照门的人一时半会查不到这里来。” 阮轻颔首致谢,林淮风犹豫着要再说些什么,少女已经把门关上了。 阮轻早已经忍不住了,“哇”地一口将并蒂莲吐了出来,再一点点将根茎从腹部抽出来。 屋外,林淮风迟疑着叩了下门,“阮姑娘,你没事吧?” 阮轻跪在地上,支撑起身体,强忍着不适说:“我没事……呕!” 门一下被撞开了,林淮风往前走了几步,看到阮轻背对着他伸出手,做了个“别过来”的动作,他才停下来,皱眉说:“你受伤了吗?” “我没事,”阮轻重复说着,将并蒂莲藏在裙底,同时转过身带笑看向林淮风,“昨天一夜没休息,我只是有点累……” 提起昨夜,林淮风不由地想到被子从她香肩滑落的情形,喉结滚了滚,有些心虚,声音微颤:“你先休息,有事随时找我。” 等他走开,阮轻坐在地上,闭目休息片刻,出去给并蒂莲弄来了水,让小莲花在水中缓缓舒展,慢慢苏醒过来。 刚刚离开星照门的并蒂莲,对陌生的环境好奇又害怕,阮轻守在她身边陪她说话,一会儿眼皮撑不住了,累的不行。 “小主人,你先睡一会吧,”并蒂莲伸出长长的茎,两朵柔软的重瓣花倒在阮轻手心,甜甜地说,“一会有事,我会叫醒你的。” 花瓣满满当当地堆在掌心,重重叠叠的花瓣温柔地抚着她,酥酥痒痒的,比动物柔软的毛发更令人舒心,她轻轻“嗯”了声,很快就睡过去了。 晌午才醒,阮轻恢复了精神,出门看到林淮风在院子里处理伤口。 他光着膀子,前胸、手臂上都是醒目的伤痕,阮轻之前给他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这会拆开来看,简直惨不忍睹。 有的伤口没有上药,看着已经化脓了;有的皮肤口子开的太大,怕是得缝针才行;刀伤附近,更多是淋漓的血,干了黏在皮肤上,很难清理。 阮轻就这么看着他。 就像小时候看渔民们光着膀子在海上打捞一样。 林淮风是东海的剑修,肩宽腰细,躯干轩挺,看着精瘦的身躯上,肌肉线条如绵延的山峰般,饱满轩挺,他正专注地低头擦洗毛巾,手臂肌肉隆起。 察觉到阮轻的目光,他有些慌神,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毛巾“啪”一下掉水盆里,他伸手去拾,又把水盆给打翻了,水溅湿了他裤子和鞋子,他手停在半空,满脸写着尴尬。 阮轻走过去,从容地捡起水盆和毛巾,语气淡然:“我来帮你吧。” 林淮风欲言又止,看着她抱着盆到水井旁,摇出水倒在盆里,洗了毛巾,拧干,到他身旁给他擦拭伤口。 动作利索,自然地不像话,明明是高高在上的掌门之女,却格外地会照顾人。 林淮风几次想要接过毛巾,阮轻都没给他机会,三下五除二将他刷了个干净,拧毛巾的时候还问他:“星照门的人没找上来吗?” “上午的时候,全城都在搜捕你,”林淮风润了润喉咙,“到现在,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阮轻奇道:“他们怎么查不到这里来?” “我的人在外面守着,即便来了也不怕,你屋里还有一地方可以藏,”林淮风张开手,任由阮轻搓揉,唇角勾起,“倒是外面的传闻,听着挺有意思的。” 阮轻正好拧开药瓶,“哗”地一下将药粉洒在他伤口上,激得林淮风倒抽一口气,他皱眉低眸看着阮轻,轻声说:“你别生气,我也不是很信那些传闻。” 阮轻食中二指拍在他胸前伤口附近,替他将药粉抹匀,似笑非笑道:“左右不过是传你我二人的事,我气不气又能怎样,可你说你不信,是什么意思?” 林淮风挑眉看她半响,“果然,你还不知道呢。” 阮轻停下动作,抬眸看他,“什么意思?他们不是在传你我二人的事?” “只是其一,”林淮风敛了笑,神情认真说,“他们都在说,你拿走了星照门的《九星秘籍》。” 传言更加不堪,说她是偷,是盗窃,狼心狗肺,白眼狼……林淮风对她说不出那个字。 阮轻眨了下眼,歪了下头,疑惑道:“九星秘籍?那是什么东西?” 林淮风嘴角抽了下,“你不知道吗?” 阮轻摇头,将药粉放在一边,眸光沉了下去,双手握拳。 事情有些不对劲,跟预想的不一样。 她只拿走了并蒂莲,那朵莲花不可能叫九星秘籍吧?星照门这是在栽赃她……? 她神色不定,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沉声问他:“如果是我拿走了九星秘籍,会有什么后果?” 林淮风沉着脸说:“到时候你会被全天下通缉,还有人为了《九星秘籍》,不断地找上门来杀你。” 阮轻头皮发麻,身上血都凉了半截,好半响才回过神来,看着林淮风说:“我没拿九星秘籍。” 林淮风注视着她,语气平静,“你如果没拿,星照门的人为何会这样传?《九星秘籍》是陆氏一门独门绝技,天下人人都想得到它,这事可不是闹着玩的。” 也就是说,从今而后,不论她逃到哪里,都会背上星照门叛徒的罪名,都跟那人人垂涎的九星秘籍脱不了干系。 陆家的人,这是想置她于死地。 她心乱如麻,咬咬牙说:“我的确没拿那东西。” 默了片刻,林淮风伸手抱了下她肩膀,皱眉凝视着她,字字清晰地说,“阮轻,跟我去蓬莱阁吧,没有人能伤害到你。” 阮轻抬眸与他对视,从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卑微的倒影。 就像多年前,那个追随陆宴之的小女孩,一路跌跌撞撞,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到头来都是空欢喜,空忙碌。 如今的她不仅狼狈,还是个废人,被星照门抛弃,被天下人抛弃,怎么可能去奢求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子帮她、救她? 阮轻推开他的手,眼神闪躲,轻笑道:“你想多了,林淮风,我身上没有九星秘籍,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带我走,根本捞不到任何好处。” 林淮风微怔,张了张嘴,犹豫着说:“我没想要秘籍……阮轻,你说你没拿秘籍,我信你。” 阮轻垂着眼睑,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淮风侧过身去,拿起金疮药,继续做刚才阮轻没做完的事,一边说道:“星照门的人没在临安城找到你,接下来会给天下各大门派发消息,到时候你无论去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你说你没偷《九星秘籍》,可你根本没办法证实,人们会怀疑你把秘籍藏了起来,无论你被星照门的人抓到,还是落在别的人手里,都逃不过一番严刑拷打。” 阮轻暗暗地抽了口气,手指颤抖着,轻声说:“我的确拿了宋长老的一样东西,但那不是九星秘籍,想来那东西对她也很重要……” 林淮风扭头看她说:“是什么?” 阮轻进屋,将并蒂莲抱出来给林淮风看,她说:“这株灵草开了神智,她能治好我受损的雷灵根,我带走她,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治灵根。” 林淮风诧异极了,盯着她怀里那盆花,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花苞,逗得小莲花打了个喷嚏—— “阿嚏!”小莲花苏醒过来,警惕地瞪着林淮风。 林淮风笑了出声,摸了摸花瓣,带着怜爱的神情,又有些忍俊不禁,叹道:“这……这真的太可爱了。” 阮轻笑了下,“我管她叫双双。” 闻言,并蒂莲扬起花朵儿朝她打了个招呼,层层花瓣闪烁着幽亮的光芒。 林淮风低头逗了逗双双,玩笑着说:“就是这小家伙,星照门管她叫九星秘籍?” “可不是嘛,我拿了她,现在宋长老要我死,”阮轻脸颊都气鼓了,懊恼地说,“原本我想治好灵根后,再想办法将她还回去,现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抱着花,靠坐在水井边上,低声说:“她可是我生母呐……” 林淮风轻轻地叹了口气,默默地包扎好伤口,穿好外衣。 阮轻摸着并蒂莲的花瓣,垂着头说:“林淮风,你说……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忌惮你呗,”林淮风穿好衣,挨着阮轻靠坐在水井边上,宽慰道,“你若是治好了灵根,从此星照门都得听你的,你们之间本来就水火不容,到时候她如何在星照门立足?” 阮轻怔住,转过脸看他,颤声说:“我的灵根……” “比起九星秘籍,你的灵根才是让世人恐惧的存在。”林淮风从左手纳戒中取出佩剑,拿在手里挽了个花,银色剑光在空中舞出漂亮的光圈,剑尖点地,林淮风说,“阮轻,跟我走吧,我保护你,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你带着你的花,好好养好灵根,从此修剑道也好,习法门也好,全凭你的喜好。” 养好灵根,修习剑道和法术…… 这对阮轻来说,几乎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她有些喘不过气,怔怔地看着林淮风,半响才说:“可是,我能给你什么呢?” 林淮风注视着她,伸手勾了下她唇角,道:“让我看到你的笑容。” 阮轻微微失神。 林淮风指尖抵在她唇角,按出一个小小的旋涡,复又松开,他语气轻松,笑着说:“看到你笑,这对我来说就够了。” 阮轻抿了抿唇,垂下眸,良久,定了定神说:“那好,我跟你去蓬莱阁。” 少年的话给了她极大的鼓舞,她要努力活下去,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要治好灵根,笑着傲视星照门的人。 傍晚时分,阮轻看到林淮风和人在屋檐下谈话,神色凝重。 “是有什么消息吗?”阮轻过去问。 林淮风一见她,脸上便揉出笑容,“没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等过了今晚,我们便可以出城。” 阮轻蹙眉,“也就是说,星照门的人这么快撤离了?” “对的,”林淮风说,“最快的话,我们今天晚上就可以走,但是我想再观察一下……” “是不是事情有点反常?”阮轻说,“星照门的人去城外搜捕我们了吗?”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林淮风按着剑,垂眸说,“我特意让人查了下,发现星照门的弟子并没有像我们想的那样,去城外大规模搜寻你我的下落……” 阮轻一手虚虚地握拳,撑着下巴沉吟着说:“也对,星照门是法修门派,这种大规模地寻人方式也不符合常理……” 阮轻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想,她二话不说,当着林淮风的面开始脱衣。 林淮风失声喊出来:“阮姑娘?!”说着忙侧过身,移开视线。 “我就是看看,他们是不是在我身上做了手脚,”阮轻拿起外袍,展开正反面都看了看,忽地眼皮跳了下,说,“果然。” 她的衣服是陆宴之拿给她的,外袍内侧不起眼的地方画了符文,看样子是跟踪用的。 怪不得星照门的人会撤走!她的行踪,一直被陆宴之掌握着。 也怪不得在红塔那会,他知道阮轻就躲在桌子底下! 林淮风恨得咬牙,“陆宴之这个伪君子!” “此地不宜久留,”阮轻反应很快,“我得先换套衣裳,我们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话音刚落,黑暗中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林淮风抱着往屋檐底下一闪,躲到了房中。 “我去拿双双!”阮轻挣开林淮风,冒着箭羽去自己屋中,将并蒂莲放在一个大木匣中,背在身后。 此时林淮风冲了进来,一手执剑扫开飞来的箭矢,一手抓住阮轻的手腕,语气毫不含糊,“快把刚才那件衣给我!” 阮轻刚脱下的衣丢在床上,听到这话有些犹豫。 林淮风回头看了一眼,松开她去取阮轻的外衣,连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丢给阮轻,说:“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往东走!我的人会保护你的!我们在钱塘江边汇合!” “林淮风!”阮轻追着他的身影喊道,“你千万要小心!” 箭雨面前,林淮风穿着阮轻的外衣,背对着黑夜,手中宝剑轻轻一荡,无数支箭矢被振飞,他回眸朝她致意,接着冲入夜里。 阮轻背着双双,跟着两个蓬莱阁的人,一路躲开追杀,顺利来到钱塘江边。 一整夜过去,林淮风没有现身。 阮轻将双双托付给蓬莱阁的人,让他们带她先回蓬莱阁,这便回去找林淮风了。 还是之前那间院子,大门敞开着,周围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阮轻目光落在院子里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上,她心里咯噔一下—— 那是林淮风的佩剑! 再看四周,地上一株黑色的草。不,不是草,是个人头。 阮轻走近了些,看清楚那是个陷在土地里的人。 “林淮风?!”阮轻快步冲过去,想要帮助林淮风。 他从土里艰难地抬起头,张嘴时沙子往他口中灌入。 “快走。” 他以唇形如此说道。 阮轻停下脚步,看了眼四周。 一柄剑毫无征兆地架在她脖子上,陆宴之持着剑,眼神冷如寒星,双唇分开,寒声说:“阮轻。” 剑抵在她脖子上,冰冷、尖锐的触感,激得她脊背都在发凉。 阮轻弯起唇说:“陆宴之,猫捉耗子的游戏,好玩吗?” “你不该带走九星秘籍。”陆宴之说,“你若做了别的事,我还能原谅你。” 阮轻哧哧一笑,扭过头看他,脖子触到剑刃,现出细细的血痕,她浑然不觉,脊背挺得笔直,嘴角带着冰冷的笑,眼神带着嘲讽,她说:“比如呢,我若杀了宋长老,你还能原谅我?” 陆宴之眉尖一沉,另一只手指节捏的咯噔作响。 阮轻垂眸看到他脸上的血印,眼底的淤青,冷冷地说:“你现在这副样子,也挺狼狈。” “林淮风为你引开星照门弟子,你为林淮风去而复返,”陆宴之眸光冰冷,哑声说,“妹妹,你和林淮风的感情,倒是挺好?” 阮轻下巴被剑挑起,仰了仰脖子,咽了下口水说:“你要的九星秘籍没有,血蛟也没有,命就一条,你杀了我吧。” 陆宴之抬起另一只手,朝阮轻比了个手势,她便被拉扯着往他怀里一倒。陆宴之右手抓着阮轻后领,左手将剑架在她脖子上,眼神落到林淮风身上,说:“你呢?东西给不给?” ※※※※※※※※※※※※※※※※※※※※ 开文前期的老毛病,卡,写不顺手,切入点不对……这章删改过几次,后面应该会顺很多。 我慢慢写,宝宝们喜欢就收藏吧~ 提前祝中秋国庆快乐哈~在外游玩注意安全~ 第 8 章 剑刃架在阮轻脖子上,陆宴之以此来要挟林淮风。 阮轻扭过头瞪向陆宴之,脖子上的血痕越发明显,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怒道:“陆宴之,你有病吗?!” 林淮风与她相识几天?!怎么可能为了她而作出妥协?! 何况拿刀要挟他的是陆宴之,是她哥哥?!换作旁人,谁会相信哥哥会对妹妹动杀手?!更何况陆宴之名声在外——宁河四君子之首天清君,会做出这种卑鄙的事?! 陆宴之紧紧抓着阮轻,眸光如寒潭上升起的水雾,晦暗不明,冷得令人发抖,他垂眸看着林淮风,一字一字说:“想好了吗?” 他用的是水淤阵,一旦陷入法阵之中,四周的泥土都会像沼泽一样松软,将人困住令其挣脱不得,随着时间的推移,淤泥逐渐变得坚硬,像砖墙一样将人死死嵌住,用不了多久,林淮风就和这泥土一般牢牢地结合在一起了。 陆宴之是法修,自小身体病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深谙以柔克刚之道,对付林淮风这样没什么经验的剑修,基本不费什么力气。 但他不可能真的将林淮风逼上死路,他要血蛟,还要追讨《九星秘籍》,他必须放手一搏——赌林淮风真的在意阮轻。 水淤阵困住了林淮风,他仰起下巴,吐了口沙子,啐道:“陆宴之,你还是人吗?!” “快做决定。”陆宴之寒声说,“宋长老已经下令,阮轻窃走《九星秘籍》,抓到后格杀勿论,我现在随时都能杀了她。” “……”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阮轻还是暗暗地惊了一下。 “格杀勿论。” 宋如意当真如此下了令?!难道她的性命,真的要靠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牺牲家族利益来拯救吗? “阮轻没拿《九星秘籍》,”林淮风咬牙,一字一字说,“天清君,你脑子没用可以拿去喂鱼,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愚蠢的人,还是说你跟宋长老他们一样的歹毒?” 陆宴之:“少说废话。” “你要血蛟救你妹妹,可以,”林淮风说,“蓬莱阁能给你的,都会给你,只是你又如何保证,不会伤害阮轻?” “血蛟和秘籍拿来,我自然放了阮轻。”陆宴之冷冷地说。 “没有秘籍!”林淮风恼羞成怒,吼了一声,接着猛地咳出泥土,呸道,“我他妈的怎么会傻到跟你这样的蠢货讲道理……” 陆宴之平静地注视着他,一言未发。 阮轻突然道:“秘籍是我拿的,你找他有什么用?” 陆宴之没有看她,剑刃仍稳稳地搭在她脖子上。 “你放了林淮风,我拿秘籍给你,”阮轻徐徐说,“蓬莱阁镇守东海,名望极高,你若伤了他,该如何给天下人交代?” 陆宴之缓缓闭了下眼,与水淤阵中那人道:“林淮风,我要你发焚心誓,今生今世,非星照门阮轻不娶。” 空气倏然一静,阮轻听到了院子里竹叶簌簌作响的声音。 焚心誓。 非她不娶。 这是什么样一个人,才会说出这种话?牺牲自己妹妹后半辈子的幸福,强迫另一个男人娶她? 林淮风沉默着看着陆宴之,脸色难看极了。 陆宴之怀里,阮轻忍不住笑了,胃里泛起重重的恶心感,她扭过头看着陆宴之的侧脸,眼眶泛红,咬牙说:“陆宴之,我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才会遇上你们这样的人?” 陆宴之握剑的手微微动了下,阮轻当机立断,顾不上生命危险,猛地用力推开他,去抢他手里的剑! 眼见着她往剑刃上冲,陆宴之下意识地避了一下,仍是不可避免地在她手臂上划了一个口子,他立刻丢开剑柄,召出符篆—— “雷法.三式,雷雨过江!” 阮轻横剑一挡,人被振飞,摔在竹林上面,脸颊和手指被竹叶划破。 “住手!”林淮风吼了一声,怒道:“不就是焚心誓?!我发!” 陆宴之指尖夹着一道符篆,目光幽幽落到林淮风身上,颔首,“识时务者为俊杰。” 林淮风垂着眸,表情莫测,眸光暗沉。 阮轻拿剑撑着自己站起来,吐了口血,朝他说:“林淮风,你别受他摆布!” 林淮风嘴角勾了下,笑道:“我林淮风何时受过他人摆布?” “那你别理他!”阮轻急道,“你是蓬莱阁少主,会有人来救你,你不必为我发这种毒誓!” 话音落下,一道符篆狠狠打向阮轻! 这一击直接让她整个人失去意识,手中剑哐当落地,人也昏迷倒地。 林淮风眼睛红得滴血,死死瞪着陆宴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陆宴之慢慢地从他面前走过,一句话不说,来到阮轻面前,拿出什么东西喂到阮轻嘴里。 “你给她喂了什么?!”林淮风怒道,“你住手!” 陆宴之悠然看着他,看着他脸色渐渐缓和下去,良久,一个字一个字将焚心誓说完。 * 阮轻醒来时,噩梦般地回到了熟悉的房间。 她被抓回了星照门,此后一连三日,除了来给她送食的人,她没见过任何人,也没离开过那间房。 一开始,她逮着机会就问那来送食的小丫鬟—— “林淮风怎么样了?” “我师父席月生在不在,我想和她说话。” “他们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小丫鬟是被嘱咐过的,不能跟阮轻交待任何事情,但随着来的次数增加了,她对阮轻好感渐增,忍不住和她说了几句: “我听他们说……林家少主回了蓬莱阁,他们在等他送血蛟来。” “然后呢?”阮轻忙问,“他们有没有说焚心誓的事情?” 小丫鬟听了,慌忙摇头,放下东西就跑了,阮轻怎么喊都喊不住。 算了。 知道林淮风回了东海,她也算是松了口气。 一方面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不要管什么陆萱萱——这样她若死了,还能拉个人做陪葬,若是能见到陆掌门、宋长老、陆宴之他们伤心难过的样子,她还不得开心死了? 可另一方面,她也不希望就这样被抛弃、被永远地遗忘。 她想,如果林淮风真的回来找她,她一定会记着这份恩情,来日想办法报答他。 毕竟,她也向往着自由,想要养好灵根,修习剑术,研习这世上各种玄奥的法门。 就这样,阮轻每天按时吃饭,睡觉,养精蓄锐。 不管是哪种结果,她都要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次日,换了个丫鬟来给她送食。 新来的丫鬟看上去厉害很多,长得老气,板着一张脸,对阮轻没什么好脸色,一上来就阴阳怪气:“吃吧,赶紧吃,吃了这顿就没下顿了。” 阮轻问她:“陆萱萱的病怎么样了?” “嘿你还关心二小姐?”丫鬟双手叉腰,一脸嫌弃和厌恶,“二小姐变成现在这样子,难道不是你害得吗?” 阮轻冷笑。 “你这什么态度?!”丫鬟瞪大眼睛,高举起一只手,一副动手要打人的模样—— 阮轻眯了眯眼,随时准备卸了她的细嫩胳膊。 女人终归是忍了下去,轻轻一笑扭过身去,双手捋着辫子,讥诮道:“你不是想打听消息吗?你应该求着问我,谁不知道你现在心里想什么事?你不是就盼望着蓬莱阁少主来救你吗?” 她比了个兰花指,捏着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少阁主今天来消息了吗?他什么时候过来娶我呀?他该不会把我给忘了吧,要不要再给他寄信,要不要再去问问啊?” 她自说自话,歹毒地笑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也就只有东海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才会看得上你?” “你就盼着吧,就算林淮风真的来了,你以为你到那边能有什么好日子?嘿我说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阮轻嘴角弯着,笑的冷冰冰,令人格外不适,她说:“你过来。” 这丫鬟有些不明所以,心里想着:这谁都知道陆家三小姐是个便宜货,任谁都能欺负一把的,过来就过来,她还能怎么着了? 她双手抱胸,一脸不忿,走过去了些,冷声说:“你还有什么吩咐?” “啪”地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丫鬟还没反应过来,被人猛地往前一扯,接着,一只盛饭的碗迎面扣了过来! 饭粒怼在她脸上、鼻子、嘴巴里面,堵得她喘不过气,也发不出声音。 阮轻一手扯着她衣襟,一手拿碗扣她脸,起身将她抵在了墙边,拿一只碗死死地压住她—— “嘴贱。”她幽幽地骂了句。 丫鬟“呜呜”地叫着,脸被一碗饭死死地压着,脑袋抵在墙上,如同溺水一般,双手胡乱扑腾着,试图寻找反击的机会。 阮轻单手拿碗扣住她,另只手“啪”地一下打她手背,又是清脆的一声“啪”,她慢悠悠地说:“怎么了?打你就打你,你还有意见了吗?” 丫鬟嘴里发出混乱的声音,听不清楚是在求饶,还是在骂她。 阮轻抓住她一只胡乱扑腾的手,捏住手腕,拧毛巾一样狠狠地一拧! 又是一声惨叫! 阮轻捏着她脱臼的手,冷笑着说:“你既然知道我在这呆不久了,就应该想到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林淮风不来了更好,我若死在这里,也要拉几个人作垫背,正好你在这里,就给我当垫背吧。” 那丫鬟闻言大骇,全身细密地发抖着,双膝一软慢慢地跪下去,阮轻这才松开了那只饭碗,丢到一边。 丫鬟猛地大吸一口气,饭粒呛到了喉咙里,激得她猛地一阵咳嗽,脸上糊了一脸,泪水纵横,惨叫着说:“三小姐饶命!奴才一时失言,请三小姐饶命啊!” 阮轻仍捏着她的手,居高临下地看她,幽幽地说:“回答我,陆萱萱是不是快死了?” “我……我,”丫鬟怯怯地抬起头,对上阮轻的眼神,吓得发抖说,“我上次看到二小姐,她还能下地走路,气色还行……好像是宋长老请了什么神医在给她医治,但,但……” 阮轻眯了眯眼,“继续说。” “但神医说,丹药只能救她一时,不能再往下拖了。” “他们还说,如果林淮风不来,他们就去东海,去……去抢……” “到时候,就……就直接……”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三小姐,你明白的吧?” “他们不打算留我性命。”阮轻笑了笑,朝门外看了眼,“守在我外面的人,是谁?” 丫鬟噤声,做了个口型。 阮轻道:“那你告诉他,拿我换他妹妹的命,想都别想了。” ※※※※※※※※※※※※※※※※※※※※ 感谢投喂: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风吹雨打沙 1个; 第 9 章 9. “宴之,你听到没有,那贱人就是这么说的?!这次你还有什么好护着她的?” 玉衡宫内,宋如意摔碎茶盏,怒气冲冲地说。 在她面前,跪着一个丫鬟,头发凌乱,脸上泪痕交错,右手脱了臼低垂着。 隔着绣屏,陆宴之微微蹙着眉,一言不发。 他也没有想到,阮轻性子这么烈,将宋长老身边的丫鬟狠揍了一顿,还放出那样子的话来。 这事很快就传出去了,现在谁都知道阮轻打了宋长老的人,不给宋长老一点面子。 宋如意越想越气,双手握拳,眉头拧成川字,恶狠狠说:“她既然这么想死,那我就成全她。” 陆宴之眉头紧锁,语气温和而克制:“母亲,还请三思,宴之答应过林淮风,只要他拿血蛟过来,便力保三妹妹的安全。” 宋如意抿着唇不说话。 屏风那头,另一道女声柔柔地说:“少主,那可是您答应了她,不代表别人也要做到。” 陆宴之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来为她所说的话,二来他根本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外人在场。 此前他隐约知道,宋长老跟几个不入流的门派有接触,但从未像这样摆上台面,而且看这样子,宋长老对此人格外地重视。 他暗暗地抽了口气,脸色阴沉,袖中双手握拳,温声说:“母亲,轻儿她好歹也是陆家的血脉,您还是放过她吧,她若能和东海蓬莱阁结亲,对星照门来说也是一桩好事。” 屏风后面,宋如意轻轻地抖了抖肩膀,接着笑了出声,越笑越离谱,眼里带着恨意,道:“宴之,难道你忘了,星照门的人是如何羞辱我的吗?” 陆宴之站得笔直,岿然不动,眸光愈发暗沉。 那日,宋如意留下林淮风,同时托人送信去蓬莱阁,望以一桩姻缘换得血蛟给陆萱萱治病,岂料,蓬莱阁阁主林无舟回复说—— “姻缘可以,只要你宋长老愿意嫁到我蓬莱阁为妾,十条血蛟也给你抓来。” 宋如意看到那封信后气得七窍生烟,当时她就扬言,要带人杀到蓬莱阁将血蛟抢到手! 偏偏就是这时候,阮轻去而复返,回星照门窃走了她的至宝,宋如意哪里能忍?一怒之下说出了那四个字:“格杀勿论。” 陆宴之听到那句话时,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阮轻窃走了《九星秘籍》,到时候她就算不死在星照门手里,也会死在别的门派手里。 于是他当机立断,迅速出手,抢在其他人之前找到阮轻,逼迫林淮风发焚心誓,逼他娶阮轻。 陆宴之以为,这世上唯一能保住阮轻的地方,只有地处东海的蓬莱阁。 他以为,让阮轻嫁到东海,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而如今,还有另外一个变数,这令他眼皮突突直跳——他担心林淮风带着血蛟过来,到时候宋长老却出尔反尔,抢了血蛟并杀害阮轻。 可这里是他引以为傲的星照门,宋如意是万剑宗的长老,陆掌门是正道魁首,阮轻再怎么说也是陆家的血脉……他们总不可能真的做出这种卑鄙的事吧? 陆宴之犹疑不定,自那日发现他们用下作的手段将阮轻送到林淮风房间,一切都变得脱离常理,让他无法理解了。 他推开衣袍,在宋如意面前下跪,缓缓地磕了个头,字字郑重地说:“宋长老,宴之愿意以命担保,还请长老高抬贵手,放阮轻一条生路。” 宋如意看着屏风外的身影,意外地怔了下,旋即笑道:“宴之,你何必这样呢?” 陆宴之额头贴地,身子纹丝不动,朗声说:“还请宋长老成全。” “萱萱病了这么久,你也没怎么去看她,”宋如意顾左右而言他,温和地说,“早上我从她那里来的时候,她还跟我说,‘想宴之哥哥了’。” 陆宴之闭上眼,睫毛几乎扫到地面。 “她病了这么久,你就看过她几次?”宋如意有些埋怨地说,“宴之,你年少离家,这些年都没有好好陪伴我们,待萱萱尤其如此,她本来应该有个体贴照顾她的哥哥的……” 陆宴之轻叹一声说:“是我负她。” “罢了,你今晚去陪着她吧,”宋如意按着眉心,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萱萱还能熬多久,能不能得到林家的血蛟,还是说我早该下决心,带人去东海将血蛟抢来?” 陆宴之喉结滚了滚,一字不说。 宋如意道:“你去陪她吧。” “拿不到血蛟,我也愧对萱萱,”陆宴之静了一瞬,说,“宴之还是先看好阮轻,等林淮风带血蛟回来,再去探望萱萱。” 宋如意厌恶地拧了下眉,什么都没说,喝了口茶。 待陆宴之离开,宋如意扭头问红衣女:“你说的能将人磋磨至死的药,准备的怎么样了?” 女人笑的千娇百媚,“快了,不过长老还是先想想,该怎么将药送到她嘴里吧。” 有了上次的经验,陆宴之几乎片刻不离地守在阮轻屋外,但凡送进去的吃食,都亲自把关一遍,这让宋如意很头疼。 办法总是有的,陆宴之不是神,再怎么防备,总有疏忽的时候。 只是宋如意没想到,这一次,连林淮风也学聪明了,摆了他们一道。 林淮风离开三日,回来时并没有如约带上东海血蛟,他手里只有一只碗。 “这是什么?”陆掌门倾身问,“贤侄,该不会说,东海血蛟就在这小小的一只碗里吧?” “当然不会,”林淮风笑了笑,“我问了家父,令爱陆萱萱身上的火毒,根本用不着一整只血蛟来解,只需要每七日饮一碗血蛟新鲜放出来的血,一连三月,这火毒自然就解了。” 此言一出,屋内一众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异常尴尬。 谁都没有想到,林淮风还有这样的手段,只要陆萱萱的火毒没有完全解除,陆家便拿林淮风没有办法。 宋如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陆掌门笑容僵在脸上。 林淮风单手平平稳稳地端着那碗血,面上带着笑,悠然说:“陆姑娘的火毒已经有七日了吧,今日应该蔓延到全身,再这样拖下去,身上的皮肤开始溃烂了。” 宋如意咬牙切齿地说:“你算准了火毒蔓延的时间,故意拖延到现在才来?” 林淮风笑了笑,“宋长老,令爱身上的毒又不是我林家害的,我为令爱解毒,完全出于我个人兴趣,您怎么想都可以,反正这碗血我已经送过来了,现在要倒掉也可以……” “别!”陆嘉尘忙摆手说,“贤侄,有话好商量!” 林淮风颔首道:“要不然,你们先去看看令爱的病情,看看她身上是不是如我所说,全身皮肤开始溃烂流脓……” “你住口!”宋如意紧张地捏了捏袖口,抿着唇,半响扭头进了内屋。 一墙之隔,突然传出一阵惊叫—— “啊啊啊啊——!!!” “不!!!怎么会这样?!” “救命啊!娘,救我!” 陆嘉尘慌忙放下茶杯,神情紧张地看了眼里屋方向,又看向林淮风,咽了咽口水。 林淮风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情,云淡风轻地说,“可怜萱萱姑娘花容月貌,从此不知该怎么见人了……” 他幽幽地说着,一字一字,对里屋的少女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她哭的撕心裂肺,求着宋如意说:“娘,给我血……我要血……” 林淮风看向陆嘉尘,“阮姑娘呢,她在哪里?” 陆嘉尘沉着气,眉头紧锁,开口时被人打断,“她……” “血!”宋如意冲出来,指着林淮风说,“给我血!” 林淮风嘴角弯了弯,手腕翻了下,盛着血蛟血的碗倾斜,血溢出碗沿—— “住手!”宋如意喊。 “带阮轻来!”陆嘉尘喝道。 阮轻被陆宴之带上来了,见到陆掌门和宋如意的脸色,饶有兴致地问:“这是怎么回事?陆萱萱凉了吗?” 陆氏夫妇剜了她一眼,恨不得此时在床上忍受火毒之苦的是她! 连陆宴之抓着阮轻手臂的手,也微微用力,以示警告。 阮轻毫不在意,眼神落在一身橙金色衣袍、腰间悬剑,束着高高马尾,身姿笔挺的林淮风身上。 他果然来了……是因为焚心誓吗? 林淮风扭过头冲她浅浅一笑:“阮姑娘,别来无恙?” “还好,你呢?”阮轻挑眉说,“看样子,你也没从你爹手里要到血蛟吧?” 林淮风嗤声一笑,“看来我白担心了嘛,你这不是被养的挺好的?气色不错。” 阮轻弯唇笑了下,“彼此彼此。” 两人旁若无人地问候对方,仿佛不是初识,而是故交。 陆宴之微微失神,目光好半天才从阮轻的笑容上移开。 他有多久没看到阮轻露出轻松的笑容了? 他差点忘了阮轻刚来星照门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会因为习得一个最简单的法术,而高兴一整天;那时候她还很喜欢跟在自己身后,一双小鹿般黑亮的眼睛总喜欢打量着他…… 陆宴之心里蓦地一痛,眉头不禁沉了下去,心里仿佛有层层棉花堵着,压得他一阵难受。 他快要失去阮轻了。 不,他早就失去阮轻了,在他动手伤她的时候,在他拿着剑指着她的时候,在他提出让她嫁去东海的时候…… 或者,更早的时候? 一旁,林淮风神情轻松,看向陆嘉尘,朗声说:“我这次来,是带阮轻离开星照门,陆掌门,你若能答应我,接下来三个月,每隔七日我都会差人送蛟血来,直到令爱萱萱痊愈为止。” 陆嘉尘摇摇头说:“我如何能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林淮风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我数三下,你若不能接受这个条件,我现在就摔了这碗血。” “一。” 林淮风噙着笑看着宋如意,后者正恨得咬牙,一手按着剑,眼神如刀子一样盯着他。 “二。” 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那碗血,或怨恨,或犹疑,或是欲言又止,或是快意得很。 “三。”林淮风歪了下头,正要动手,几道声音从不同人口中发出—— “住手!!!” “不要!!!” 宋如意拔剑指着林淮风,陆嘉尘右手食中二指夹着一道符篆对准了林淮风,两旁的弟子都按剑待发,神情紧张,还有一人披着床单,头发散乱着冲了出来—— 陆萱萱光着脚,下床时太匆忙了,只拿床单匆匆一裹,遮住了大部□□体,眼睛以上和双手露在外面,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去,落到了陆宴之身上,她呼吸一滞,紧张地捂住脸,眼神看向宋如意,泫然欲泣:“娘,答应他,萱萱求你了。” 宋如意一看到她,眼神柔软下来,颤声说:“娘不能让你继续受苦……” 陆萱萱摇头,眼里噙着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让他带阮轻走!”陆嘉尘憋足了劲,声音响亮地说。 宋如意回过神看向陆嘉尘,怔怔地、轻声说出几个字:“九星秘籍……” 陆嘉尘摇头,“《九星秘籍》让她带走又有何妨?” 阮轻微怔,看向陆嘉尘,有些不可思议。 可下一瞬,陆嘉尘朝她丢了把剑,面色冷峻地说:“你发焚心誓,此生不会泄露《九星秘籍》上的任何内容,不会将《九星秘籍》传给任何人。” 阮轻冷笑着看着陆嘉尘,嘴唇咬破,说:“我早说过,我没拿《九星秘籍》。” 厅内,众人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色,没有人信她。 阮轻无法,在众人的逼迫下,以刀刃割破手指,画下符文,一字一字地说出誓言—— “我,阮轻立下焚心誓,此生不会泄露《九星秘籍》上的任何内容,也不会将《九星秘籍》传给任何人……” 陆嘉尘脸色稍缓,宋如意眯着眼,嘴角勾出一个笑。 陆宴之拧着眉,沉默不语。 阮轻带笑看着他们,眼神决绝,声音如坠落九天的银河,寒凉、锋利,浇得人一个措手不及,她接着说道—— “不仅如此,我阮轻,此生将不再与星照门有任何联系,父母、兄妹情分俱断,来日我阮轻潦倒穷困,为天下人所追杀,死无葬身之地,也不会接受陆家一分一毫的帮助。同样,” “来日陆家自食恶果,遭到报应,我阮轻也不会伸出援手,不帮陆家任何人。” “阮轻与星照门陆氏,恩断义绝。” 连林淮风也没想到,阮轻会立下如此决绝的誓言,更何况在场其他人了。 她立下焚心誓,冲众人淡然一笑,转过身,背影笔挺,步履果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星照门。 在她身后,宋如意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从林淮风手里接过那碗血,忙不迭地送到陆萱萱面前。 陆萱萱摘下掩面的床单,饮过血,神情凝重,抬眸注视着阮轻离开的背影,余光小心地观察着陆宴之的神色。 陆宴之脸色煞白,身体有些虚弱地往旁边跌了几步,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着阮轻最后的几句话。 “阮轻与星照门陆氏,恩断义绝。” “我阮轻,此生将不再与星照门有任何联系,父母、兄妹情分俱断。” “潦倒穷困,为天下人所追杀,死无葬身之地……” 莫大的悲凉感由心底而发,陆宴之有些呼吸不畅了,甚至不敢去看阮轻离去的背影。 而此时,一柄银色的飞刀自他身旁飞出,朝着阮轻直直地飞过去——! 陆宴之毫不犹豫挡了过去,徒手抓住飞刀,血从掌心洒落了一地,他回眸看到宋如意心虚着避开眼神的模样,霎时了然。 陆宴之的目光在宋如意身上停了片刻,一双血红的凤眼皱了下,捏紧穿破掌心的飞刀,鲜血淋漓流了一地,他扭头去追阮轻和林淮风。 ※※※※※※※※※※※※※※※※※※※※ 你追不上哈哈哈…… 严格来说,在燕子生出悔意的时候,火葬场就算开启了hhh 十四马上就要出场了 感谢投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白 1个;云遮月 9个;花花 3个;子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0 章 踏出星照门的一刻,阮轻深长地吸了口气,初春的草木香混着氤氲的空气钻入鼻孔,耳畔是林中布谷鸟的鸣叫,天边黑云散开,露出一尘不染的白色天空,一切烦恼抛之脑后。 她自由了。 连灵魂都仿佛飘在空中,身体从头到脚都是轻的,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身后脚步声渐近,林淮风抱剑走到她旁边,笑道:“双双已经被安置在蓬莱阁了,我们回去吧。” 阮轻转身,朝他抱拳行礼,“林公子,此番多谢你费心了,阮轻必当谨记在心,来日再图报答。” 林淮风扶着她手臂,偏头一笑,剑眉星目仿佛会发光一样,他轻声道:“不必多言,你先跟我回去养好伤再说。” 阮轻感激地看着他,略一点头。 山门口,一名蓝衣弟子持剑行礼,弯身说:“少主,船只已经备好,随时可以离开。” 林淮风看向阮轻,“还有要做的事吗?” 阮轻摇头,抿着唇笑。 之前策划假死脱身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完了所有事情,如今已了无牵挂。 但林淮风擅作主张,带她去了趟集市,为她挑选法宝配饰,又买了不少糕点、零食,话本册子,还买了一对鹦鹉给双双作伴。 阮轻心情愉悦,也拦不住林淮风的热情,没有全部拒绝,而后问商肆老板要了一捆绳子,拿在手里摆弄起来,两人有说有笑着从集市回来,身后跟着抱行李的仆从。 没多久,阮轻便巧手扎了个剑穗,结成一柄精致的小剑,剑柄缀着流苏,拿到林淮风眼前,说:“送你的,名为剑心结,寓意武运昌隆。” 林淮风欣然接过,拿出佩剑,让阮轻将剑穗挂上去,抬头时看到不远处码头上,立着一道白衣身影。 白衣青年身影单薄,一手负在身后,正蹙眉看着他们,目光晦暗,却又十分在意的样子。 正是陆宴之。 阮轻正低头为林淮风的佩剑系上穗子,神情十分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码头上的人,两人的动作在外人看来有些亲密。 林淮风看了白衣青年一眼,嘴角勾起,空出另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颗糖,伸手送到阮轻嘴边,柔柔地说:“乖,张嘴。” 阮轻犹豫了一下。 不待阮轻反应过来,林淮风指腹从她唇齿上蹭过去,将一颗剥开了的糖送到了她口中,伸出来时又被她牙齿刮了一下。 阮轻:“……” 林淮风若无其事地笑了下,抬起眼睑,挑衅似的看向陆宴之,舔了下刚刚伸到阮轻口中拇指上的糖渣。 陆宴之胸膛起伏,喉结滚了滚,沉着脸转过身去。 阮轻嘴里含着糖,神情有些不自在,顺着林淮风的目光,这才看到了陆宴之,道了声:“他怎么来了?” “要过去打招呼吗?”林淮风说。 “不用,”阮轻淡然说,“我已发过焚心誓,与陆家断绝了父母、兄妹情分。” 林淮风颔首,两人并肩从陆宴之旁边经过,对他熟视无睹,准备登船。 “阮轻。”陆宴之唤她,声音微哑。 阮轻无动于衷,继续往前走,从容登上甲板,林淮风紧随其后。 “阮轻!” 陆宴之追了过来,欲要登船,只听到“哐”地一声剑刃出鞘,一名林家弟子说:“陆公子,请留步!” 陆宴之满手是血,满不在乎地往前闯,唤道:“妹妹!” 阮轻忍无可忍,回过身,嘴角揉出笑容,语气疏冷,“陆公子,你在唤谁?” 陆宴之拧着眉,嘴唇张了张,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现在的样子一定非常可笑,明明是他逼迫林淮风发焚心誓,非阮轻不娶;明明是他亲手将剑架在阮轻的脖子上,逼林淮风拿出血蛟,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一切都如他所愿了,他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阮轻盯着他发笑,嘲弄道:“我已断了父母、兄妹情分,你还眼巴巴地来找我,究竟是几个意思?” “我知道……”陆宴之垂下眼睑,长睫颤了颤,低声说,“是我负你。” 阮轻失去了耐心,转身要走,一只手腕却被人突然拽住。 她扭过头看着陆宴之,厌恶地说:“你还想干嘛?” “阮轻,”陆宴之将一样东西塞到她手心,眸光柔和,温声说,“我不是来求你原谅,只是你此去东海,路途遥远,归期不定,无一物可以傍身,我将本命法器送你,护你一路周全……” 未及他说完,阮轻用力推开他,将手里的东西往他身上一丢,冷声道:“我不要你的东西。” 一块血红的圆玉摔在陆宴之胸口,滚落在地,他弯身去捡,追上去,恳切地说:“阮轻!” “你滚。”阮轻瞪他,眼神里满是嫌弃,“陆宴之,你够了没有?” 陆宴之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阮轻。 “我从前当你是个英雄,钦佩过你,迷恋过你,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阮轻啐道,“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拿着你的本命法器赶紧滚好吗?!” 陆宴之抿着唇,垂着头,像一只丧家之犬。 阮轻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了,转过身上了甲板,提着裙子,弯身进了船舱。 林淮风仍站在船舷边上,扶着剑柄的手把弄着那只刚系上去的剑穗,指尖缠绕着穗子,复又松开,他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下巴抬了抬,指向岸边,“陆公子,请回吧。” 陆宴之一步一步下船,脸色灰败。 他年少成名,一世顺遂,鲜有如此挫败的时候。 也许他应该彻底狠下心,已经下定决心的事,就永远不要回头。 可他无法,在阮轻说出“恩断义绝”的时候,在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星照门的时候,在宋长老扔出那枚暗器的时候……他无法做到,彻底放下阮轻。 日光渐薄,陆宴之孤身一人站在岸边,久久地凝视着船只离开的方向。 他许是,有一点后悔了。 阮轻说,曾将他视为英雄,钦佩过他,迷恋过他…… 迷恋。 陆宴之努力地回想着,寻找记忆里那双清澈而热烈的眼,寻找过去那个崇拜他的小姑娘,寻找初见时那个活泼的假小子……终究,只得到了一双厌恶的、冷淡的眼,冷冷地说:“你滚。” “我不要你的东西。” “陆宴之,你够了没有?” 她的话一遍一遍地在他脑海里回荡,陆宴之胸腔中一阵阵地抽痛,他心乱如麻,脚步蹒跚,沿着河岸走了一段,蹲在地上喘着气。 他送走了阮轻,逼迫她和陆家恩断义绝。 他像个赌徒,将阮轻一辈子的幸福,赌在了林淮风身上。 压下注的那一刻,却已经开始后悔了。 黄昏时下起了小雨,钱塘江水巨浪滔天。陆宴之缓慢地从地上起身,一时间,胸腔中剧痛无比,两眼开始发昏——他心疾发作了! 陆宴之死死地按住心口,挪动脚步,顿时膝盖一软,整个人从岸边摔入河中! ※※※※※※※※※※※※※※※※※※※※ 后悔的日子还长着呢。 是买股文哈,男主我还不确定,后期看他们的表现 第 11 章 船从钱塘江驶入东海,一路上风浪不止,颠簸不休。 阮轻忍着难受,一路晕着到了蓬莱阁,下船时早已脸色苍白,四肢乏力,一上岛便找个地方吐了一阵。 林淮风给她送水,拍了拍她后背,说:“早知道你晕船,我便拿药给你,何必强忍着不说?” 阮轻拿水漱口,道了谢,笑道:“我自小在海边长大,从来没晕过船,这也是头一回,下次知道了。” 林淮风拧上水壶盖子,好奇道:“你不是临安人?” “甬都。”阮轻说。 林淮风扬眉,“那地方我知道,原来好像是个小渔村,十年前魔族越过蓬莱阁,从甬都登陆,入侵中原,六千户渔民四处逃散……” 阮轻淡然看着他,仿佛他谈论的事与她无关。 林淮风说着,微顿,看了阮轻一眼,恍然说:“怪不得,十年前陆宴之挽狂澜于危难,救了甬都那么多人,其中就包括你……” 怪不得她会说,曾经钦佩过他、迷恋过他。 十年前阮轻才七岁,怎么能不喜欢救世英雄陆宴之呢? 阮轻垂眸,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淡然说:“走吧,那都是从前的事了。” 那年那日,对阮轻来说是刻骨铭心,多年来她一直追逐着那道白衣身影,如今看来只是个笑话。 她不愿再去想。 蓬莱阁地处东海,四面皆是孤岛,岛上巨石为阵,山峰耸立,山脉之下有天然矿洞,有岩溶,乃是天然的铸剑之地。 林家弟子数百年来占据这片宝地,一方面为天下人镇守东海,一方面铸剑营生,收敛财富,更是以林家独门剑法闻名天下。 可在中原人眼里,蓬莱阁却是个穷乡僻壤之地,又与魔界接壤,危机四伏,除了痴心问道的剑修,没有人会看得上这个地方。 阮轻自小仰慕剑修,以前住在靳十四隔壁时,总缠着他教自己剑法,后来去了星照门,对万剑宗长老宋如意更是又敬又怕,听说天下间还有一个与万剑宗齐名的蓬莱阁之后,对这里自然是心驰神往了。 她有些忐忑和期待,跟着林淮风去拜见蓬莱阁阁主,一进大门,却瞅见了一幕荒诞的景象。 山门一片残败,杂草丛生,屋内更是一片狼藉,椅子凳子倒在地上,地上洒了酒水,里头还传出男人和女人行欢作乐的声音。 林淮风脸上一阵难看,看了阮轻一眼说:“阮姑娘,你先在这等我一下。” 阮轻表示理解地笑了下,扶起一把倒地的椅子,看着林淮风进了里屋。 没多久,一个中年人被他从里面拖出来,头发微乱,衣着懒散,手里还抱着一只酒壶,一脸迷糊样,好半响才看到阮轻,说:“这谁呀?” 阮轻抿着唇,看向林淮风。 林淮风脸色冷淡,扶着男人的手说:“爹,孩儿带未婚妻来见你了。” 阮轻:“?!” 林无舟茫然挠头,半响拿着酒壶指着阮轻,冲她笑:“你好啊……你就是宋如意的女儿吧?” 阮轻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那句“未婚妻”已经让她应接无措了,更遑论谈及自己的身世。 她看向林淮风,后者朝她颔首,与林无舟道:“她叫阮轻,如今已经和星照门断绝关系了,孩儿带她回蓬莱阁,一则要为她疗伤,二则是与她成亲。” “林淮风。”阮轻皱眉说,“成亲之事,还有待商榷,你别急着下决定。” 林淮风垂下眼睑,面无表情说:“我意已决。” 阮轻有些尴尬,却听林无舟拍手笑道:“成亲好啊,就这样定了,来人啊,快来见我未来儿媳妇!” 里头便有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笑着跑出来,亲热地凑到阮轻面前,又要抱她又要抓她的手,阮轻避之不及便躲到林淮风身后,慌张地说:“林淮风,这……这都是谁?” 林淮风护着她,冷淡地瞥了她们一眼,握住阮轻的手说:“不用管,都是我爹的女人,走,我先带你去休息。” 阮轻一只手手腕被他扣住,面上有些不自在,却仍然不紧不慢地将手收回来,对上他的目光,她冷静而温和地说:“林公子,我自己走好了。” “也行。”林淮风转过脸去,笑容消逝。 两人从一众林家弟子面前路过,一人上前禀告说:“少主,南星岛的人昨日来过,留了封信,请少主过目。” 林淮风略一颔首,脚步不曾停下,拿过信拆开看了一眼,带阮轻进了客房,朝她说:“你先在这歇息,我去处理点事,一会让人将双双给你送过来。” 阮轻本想和他商量婚约之事,见状只得暂时作罢。 看到蓬莱阁主的样子,便知道林淮风一个人打理蓬莱阁有多辛苦,她帮不上忙,更不想给人添乱,在屋里等了一会,果然有人送双双过来了。 少女抱着盆,扎着简单的双丫髻,皮肤晒得发亮,两颊有点点雀斑,五官秀气,眼睛黑亮,看到阮轻后两眼发光,高兴地喊她:“阮轻姐姐!” 阮轻愣了下说:“你是?” “我是林琼叶,你叫我小叶子就好了!”少女跨过门槛,将水盆搁在桌上,一屁股坐在圆桌上,双手撑着桌面,仰起脸,十分自来熟地介绍说,“林淮风是我小叔叔,但是他只比我大了一岁,按理说我应该叫你一声姑姑。” 阮轻笑着说:“叫姐姐就好,我跟林公子同岁,也只大你一岁。” “哈哈哈,我也想呢,”林琼叶拍拍手笑着说,“可你是我小叔叔的未婚妻,我还是叫你姑姑吧!” 阮轻嘴角抽了下,呃道:“未婚妻这事,我正想跟林公子澄清呢,他多半是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啊?”林琼叶忽地跳到地上,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阮轻,双手紧张地握在胸前,急道:“为什么啊,阮轻姐姐,你不喜欢我小叔叔吗?” 阮轻解释说:“……这事说来话长,我想林公子定有为难之处,我也不愿强人所难。” “有什么强人所难的?”林琼叶牵住阮轻的手,皱着眉头说,“你可别管什么林家祖训,我们家的规矩早让爷爷给败坏了,你长这么好看,说话又这么温柔,我小叔叔肯定对你神魂颠倒了!” 阮轻稍显为难,笑容尴尬。 她额上有一道疤,正因如此,从小到大没人夸过她漂亮,这小叶子是第一个。 林琼叶凝眉看着她,又问:“阮轻姐姐,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蓬莱岛?嫌这里太偏僻啊?” 阮轻干笑道:“我才来第一天,你也是除了林公子以外,第一个跟我说话的人,我对这里什么都不熟悉,还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林琼叶有些怅然失落,阮轻捏了下她婴儿肥的脸颊,笑道:“不如你带我出去逛一逛,熟悉一下这里?” “好呀!”林琼叶立刻兴奋起来,回过头朝双双说,“小乖乖,我先带你的主人四处逛一逛,你先留在这里等一等喽?” 并蒂莲伸展着茎叶,仰着两朵盛开的幽亮的黑莲,奶里奶气地朝阮轻说:“小主,今天晚上,等你回来,我便可以帮你治疗灵根了!” 闻言,阮轻眼睛一亮,欣喜若狂,抱起整只水盆举高高,又将脸往花朵上蹭了蹭说:“那太好了!” 离开客房,林琼叶带着阮轻四处参观,一路上眉飞色舞地给她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两人来到一处大殿外,被两名林家弟子拦住去路—— “小小姐,少主和南星岛的人在里面谈话,还请止步!” 林琼叶厌恶地拧着眉,恼道:“又是南星岛!跟他们谈话需要这么神秘兮兮的吗?让开,我要带客人前去参观!” 守门两人一脸为难,一人说:“南星岛的人这次过来,的确是有紧急之事,小小姐,您还是带客人到另一边去吧……” 林琼叶极不甘心,欲要硬闯,阮轻忙拉住她,笑着说:“也好的呢,琼叶,我们到沙滩那边去看看吧,你刚才说到哪了?” “人鱼!”林琼叶扭头就笑了,挽住阮轻手臂,边走边说,“我说我小时候见过人鱼,就在海滩上面,可他们都说我在做梦……” * 此后接连几日,阮轻都不曾见到林淮风的身影。 林琼叶埋怨地说他带人去了南星岛,据说是镇守在东海之地的魔族躁动,南星岛附近的结界有些不稳,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带人去镇守。 这么一来,阮轻也没机会去澄清自己和林淮风的关系,蓬莱阁上下都将她视为少主未婚妻,对她恭敬有加。 在并蒂莲的帮助下,阮轻专心养伤,天清气朗的时候,便同林琼叶到海边散步,两人切磋剑法,点到为止。 这日散步回来,又说起南星岛,林琼叶又气又恼地说:“小叔叔离开这么久都没回来,一定是南星岛岛主女儿又在打他主意!那女人明明知道小叔叔不喜欢她,还要死缠烂打,可气死我了!” 阮轻听她抱怨的多了,也了解了个大概,打趣说:“你哪是关心林公子,你分明是怕被岛主儿子缠上吧?” “我也不喜欢他那傻儿子!”林琼叶委屈起来,哭诉着说,“他要是有我小叔叔十分之一好看,我保证不讨厌他!” “得了,你就是喜欢看脸,”阮轻捏她脸,笑道,“再好看的脸也会老去,会看腻,没什么好惦记的。” 林琼叶朝她吐舌,淘气说:“阮轻姐姐你的脸,我能看一辈子。” 阮轻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唇笑,说:“好了好了,早点回去吧,天都黑了。” “你怕什么,”林琼叶骄傲地说,“蓬莱阁四面环水,周围都是暗礁,除了岛上弟子,没有人知道登岛的路,外地人根本连蓬莱阁都找不到,天皇老子来了这里都得歇菜!我长这么大就从来没怕……过……” 最后两个音微颤,林琼叶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柄利剑自黑暗中出鞘,架在了林琼叶脖子上。 阮轻惊住,欲要出声,穴道忽然被封死,她无法动弹,瞪着眼,死死地盯着林琼叶身后之人,声音卡在喉咙里。 事发突然,林琼叶吓得半死,眼珠子往身后瞟去,身体紧张地发抖,颤声说:“谁……你是谁?” 男人的声音冷如海水,微涩,独特的音色令人一惊,他简短地说:“带我去南星岛。” 目光所及处,阮轻怔住,与他对视。 那双淡水琉璃般的眼眸,那柄架在林琼叶脖子上、足有她大半个人高的长剑,以及悬在腰间的另外两把黑布裹着的剑。 此时此刻,阮轻已经完全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震惊地无以复加。 ※※※※※※※※※※※※※※※※※※※※ 推我基友的预收文《男主们还有五秒到达修罗场》,翳兮大大的,月底开文,盘她! 郁夏作为黑化男神攻略组的no.1,攻略下无数男神,从不翻车,无一次失败案例。 每次任务达成后,都是留下一个死亡结局后提裙走人,不顾男主虐心虐肺要死要活,堪称狼心似铁。 如今提前退休,深藏功与名,盘下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世界悠然养老。 某天这普通人的生活被高亢的系统警报打破: 报!主神空间遭攻击!多位面男主被修复的记忆苏醒! 工作人员资料泄露!各世界男主们黑化值已爆表! 时空紊乱,多处小世界正在融合! 郁夏强势围观:我擦?谁这么倒霉?求前排直播吃瓜看神仙打架! 友情提示:被你渣过的男主们正在提刀赶来的路上! 不是?她都已经退休了? 高亮:男主们还有五秒到达,预计修罗场即将开启。 郁夏:…… 然后,这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小世界,画风突然就变了。 #xx地惊现吸血鬼,颜值逆天!# #今天又是哪位道友在渡劫,求直播!# #突现的第十一区,丧尸转变的超级新人类# #超科技x教授与xx影帝世纪大掰头# ……这世界还有多少惊喜?他们都可以! …… 还她清清白白小世界,普普通通的养老生活啊摔! 非逼她重出江湖盘他们? 第 12 章 阮轻看着那男人的时候,他也在看自己。 靳十四,那个差点成了阮轻师父的男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劫持琼叶做什么? 他要去南星岛,难道跟林淮风在忙的事情有关? 她有无数疑问,迫不及待地要问出口,可靳十四很快转过脸去,一把抓着林琼叶的衣领,粗鲁地推她向前。 林琼叶自小在长辈呵护中长大,从来没离开过东海,更别说经历这般凶险情况,登时吓得眼泪流了出来,哆嗦着说:“大侠……你,你别动粗,我带你去南星岛,你别伤害我朋友。” 阮轻眉眼皱起,眼神示意她自己无碍。 这傻丫头,都什么时候了,还担心自己的安危。 靳十四收了剑,长剑入鞘的声音在寒夜里几乎轻不可闻,却足以令人惊心动魄。 林琼叶僵硬地转过脸,对上了一道身长玉立的玄色身影,男子戴着面具,长发在脑后松松垮垮地扎了一下,衣袍在风中舞动,腰间悬着的两柄剑衬着他的身影愈发飒爽、凌厉。 剑客帅懵了旁人一脸,却毫不自知。 许是发现阮轻已经认出了他,靳十四索性摘掉面具,随手丢在沙滩上,如他的剑法一样,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月色映着波光粼粼的海水,一张俊朗无俦的脸浮现在她们面前—— 连阮轻都忍不住暗暗地抽了口气。 林琼叶更是僵在原地,目瞪口呆,泪水糊在脸上,黑亮的眼睛里噙满了泪,竟是一副痴痴的神色,目不转睛地盯着靳十四看,险些尖叫出声。 世上怎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当真是她看腻了小叔叔的脸,竟能对着一名要杀她的剑客丢了魂? 一时间,少女顾不上危险,欣喜着说:“你要去南星岛,我现在就带你去!” 阮轻:“……” 就这样,阮轻看着他二人乘船出海,自己被晾在沙滩上,好半天才冲破自己的穴位,当即回去找林家弟子,让他们带路去南星岛寻回林琼叶。 阿晋是林淮风身边的一个侍卫,听到阮轻的话显得有些为难,他吞吞吐吐地说:“阮姑娘,这……这南星岛不是蓬莱阁的海域,没有少主的命令,我们可不能贸然前去……” 阮轻急道:“琼叶性命危急,我不管你们蓬莱阁的规矩,现在马上带人去追!” 阿晋犹豫着说:“要不先去请示林老阁主?” 阮轻气急败坏,扭头去找林无舟,阿晋也跟了上去。 不出所料,林无舟喝得烂醉如泥,倒在一个女人怀里寻欢,阿晋上前禀告,林无舟却充耳不闻,一头扎在女人怀里哼哼唧唧。 阮轻实在看不下去了,拎了一桶水朝林无舟身上浇了去! “哗啦”一声,林无舟被浇了个透心凉,顿时醉意全无。他抱着的女人也难以幸免,尖叫出声,难以置信地看着阮轻,怒不可遏。 阿晋也惊呆了,慌忙下跪说:“阁主请息怒!” 林无舟从女人膝上起身,双手扶在榻上,一脸扫兴地看向阮轻,抹了把脸,心情复杂。 阮轻被他这么一瞥,竟有几分生怯,手里的桶“哐当”砸在地上,怒气消散,反而好生尴尬。 她硬着头皮说:“林阁主,琼叶被人劫走,还请下令,立刻派人去救援!” 阿晋侍奉老阁主和少阁主多年,知道这两人的古怪脾气,他暗戳戳地瞅着老阁主,看他神情便知他已经发怒了,心里不免担忧起阮轻,表情更是惨不忍睹。 如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少主,等他回来为阮姑娘说几句好话…… 熟料,林无舟挥了下手,恹恹地说了句:“你是少主夫人,你的命令便是少主的命令,以后这种事情不必来请示我了。” 阮轻眨眨眼:“?” 阿晋:“?” 阮轻心里琢磨着,她来蓬莱阁才几天啊,还没来得及跟林淮风商量婚约的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当成了少主夫人……蓬莱阁行事,是不是有点太过轻浮了? 考虑到琼叶还在靳十四手中,阮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带着人出海往南星岛寻人。 四艘帆船同时从海湾驶出,迎着风浪,在黑夜里航行。 阮轻和阿晋在一条船上,一面研究海域地图,一面看阿晋掌舵,不一会儿,月亮被阴云遮住,海面上起了迷雾,身后跟随着的船只上有人喊—— “不好,有暗礁!” 阿晋立刻紧张起来,二话不说收了船帆,指挥船上的人改用船桨,又嘱咐阮轻说:“这片海域有些古怪,千万要小心行事!” 阮轻点头,梭巡四周,看到迷雾之中,有一处灯光—— “阿晋,你看那!” 阿晋眯着眼看过去,欣喜地说:“那应该就是南星岛了!” “你别急,”阮轻拿着地图,问阿晋,“先看看罗盘,确认方位对不对。” “罗盘出了点问题,”阿晋拿出来给阮轻看,“指针失灵了。” “怎么会这样……”阮轻看着罗盘上那根来回跳动的指针,喃喃地说。 “快下决定吧,”阿晋急道,“这雾一时半会散不去,我们得赶紧上岛救回小小姐!” 迷雾,暗礁,罗盘失灵,远处闪烁的灯火。 一切看起来极不寻常,阮轻犹豫不决,问阿晋:“我听说,少主他们此次去南星岛,是为了镇压海底魔族?” “没错,”阿晋说,“东海海底魔族躁动,南星岛的结界本就是最脆弱的地方,若是结界出事,万千魔族都将从海底涌出……” 十年前,阮轻经历过那场浩劫,亲眼目睹过魔族大军从海底登陆,如今想起来依旧心有余悸。 在此节骨眼上,她必须小心行事,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下令说:“派一艘最小、最快的船,前往灯塔处查探,若有情况,立刻发出信号。” 阿晋领命,派了一艘只容纳了八人的小船,往雾中灯火闪烁处驶过去。 阮轻看着那艘船消失在视野里,过了一阵子,两枚信号弹冲入空中—— 阿晋惊呼:“果然有诈!” 灯火是故意将他们吸引过去的,也不知那艘船上的人会遇到什么情况,贸然救援又容易触到暗礁,阮轻当机立断,与阿晋说:“我去救他们回来,你们在原地待命。” 说完,便令人放下一艘独木舟,独自划船前往。 独木舟隐在暗处,连行船的声音都被海浪覆盖,即便是眼力极好的,看到独木舟时,都会以为是海面上的漂浮物。 阮轻一身黑衣,身轻如燕,缓缓逼近亮着灯火的海岛,从一处礁石处上了岸,躲在灌木林里。 不远处的海岸上,人影绰绰。 三名男子在海岛上生了篝火,以此作为诱饵,吸引迷路的船只过来;两名男子手里拿着长刀,正在看守一众俘虏——正是阮轻派出去的八人,此时要么昏迷过去,要么身受重伤倒在地上呻.吟。 阮轻估摸着,能一次性制伏她派出去的八人,对手实力可不容小觑。 先静观其变! 果然,等了一会,树林里又冒出来三个男人,为首的大腹便便,紧了紧裤带,满脸不悦,“哼,没想到那小东西还挺倔!” 一人谄媚着说:“嘿嘿,关她几天,她就服软了的。” 另一人提醒说:“头儿,这可是献给楚皇的猎物,您别玩太过了,到时候不好交差。” 听闻此言,为首那人越发恼怒,却也不好在属下身上发作,只怒气冲冲地来到俘虏身边,狠狠地踢打那几名俘虏—— “混账东西!” “就派来了这么艘小船!” “日你妈林淮风!害得老子有家无处回!” “……” 听得一阵吃痛和求饶声,阮轻看得提心吊胆,手按在剑柄上,怒火中烧。 发泄了一通后,那头儿大汗淋漓,扇了扇袖子,说:“把这几人都杀了。” 阮轻:“!” “好汉饶命啊!”一个俘虏哭着求饶说,“小的有办法帮好汉弄到船!好汉饶我一名啊!” 阮轻心里一惊,原本救人心切,此时按耐住心情,继续在旁边观察他们。 那俘虏小声地说了几句,接着岛上几人开始扒俘虏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阮轻见此情形,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打算冒充阮轻的人,跟这名叛变的俘虏回去找他们的大船,再趁机偷袭他们劫走船只! 眼看着他们的计划快要得逞,阮轻急中生智,运足体内全部灵力,低声说:“雷法.二式,雷生风火!” 一道雷电划破夜空,“轰隆”一声,炸在了海岸上那艘八人乘的小船上! 第一个登船的人正是那叛变的俘虏,刚巧不巧,被劈了一脸的灰,“哇”地惨叫一声,从船上跌落海里! “不好了!船破了!” “老大,我们的船又破了!!!” 为首那大腹便便的男人愤怒地踹了手下一脚,“废话!我看到了!” 趁此时候,阮轻捡起一颗石子,朝远处海岸边掷出去! “咚”地一声,拳头大的石头砸入海水中,溅起半人高的水波,引得众人惊呼:“是谁?!” “有人上岛了!快去追!” “在那边!刚才声音从那边传来的!” “还不快追!” 话音落下,四个人朝一个方向跑过去。 阮轻又投出一块石子,扔在她的独木舟上面,与木头碰撞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在那边!”有人喝道,“分头去追!” 两个人影窜到了海边,喊道:“老大,这有船!” “废话!没船别人怎么上的岸?!”为首那人站在篝火边,有些紧张地环顾四周,忽地表情变得怪异起来,他听到两声突兀的动静,立刻道,“狗子?二娃?你们怎么没声了?” 阮轻将剑从一人腹中抽出,扶着他将他放到在地,悄无声息地逼近那篝火…… “狗子?”为首那人声音紧张起来,欲要大喊,忽地看到了面前的瘦削的黑影,睁大眼睛,失声喊道,“在这呢!” 阮轻喝了一声,扬剑,剑气破开篝火,裹着柴火哗啦地扑向为首那人! “我的妈呀!”男人扑腾着避开漫天飞舞的火,大喊道,“人在这里!都给我回来!” 阮轻二话不说,提剑朝男人刺过去,三招未能近身,敌人的帮手却已经聚拢,将她四面包围起来。 阮轻大伤未愈,刚才那道雷法已经竭尽全力,此时再与他们硬拼,显然处于弱势。 对手们也发现了这一点,愈发兴奋起来,为首的狞笑着说:“好你个小妮子,我当你有帮手呢,原来就你一个!” 余人大笑,阮轻步步后退,已被逼到海岸。 “兄弟们,把这小美人给我抓起来,下手轻一点,一会我还要好好享用!” “自己送上门的猎物,不要白不要!” 又是一阵大笑,几个男人早已经得意忘形,甚至对着阮轻开始擦口水了。 阮轻睨了他们一眼,手中的剑横起。 月光映着剑光,一道狭长的光照在她脸上,雪白的肌肤愈发透亮,她嘴角勾起,忽地一笑,从容说:“畜生们,看看你们后面。”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初时不以为意,待看清楚身后的东西后,一个个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他们身后竟是围了一群人! 竟是之前那些被捆在地上,殴打了个半死的俘虏们。 他们不知何时全部挣脱了束缚,手持利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般,从后面将他们围了起来! 对手尚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俘虏们一个个手持利器,面目狰狞,怒吼着,朝着他们扑杀过来! 只气势上,阮轻的人就赢了! 混乱中,她踹了脚地上烧了一般的木柴,朝大腹便便的男人说:“刚才劈那篝火,不是为了吓唬你,是给我的人解开绳索用的。” 用冒烟的炭火烧断绳索,再趁阮轻和他们打斗,找机会将他们反包围起来! 对手开始慌乱起来,阮轻黑衣银剑,额前碎发被海风吹开,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月色下露出凌厉、狠辣之色,喝道:“一起上!杀了他们,只要留一个活口!” ※※※※※※※※※※※※※※※※※※※※ 修了下这章的争夺戏。 第 13 章 打斗中,为首的人不顾一切,突破他们的包围,朝着树林里面跑去—— 阮轻想起他们之前的对话,想到树林里肯定有什么东西! 说不定是他们的帮手,立刻火速去追他! 月光破开乌云,洒在树林里面。阮轻追着前面那人,听着他边跑边喘气,被地上的石头绊倒,摔在地上,又踉跄地往前跑,喃喃地喊着“救命”。 阮轻不费吹灰之力追上去,剑尖抵着他,居高临下看他,幽幽说:“树林里面有什么?” 男人喘着气,不予回答。 阮轻挥剑划破他的手臂,血自剑尖轻盈地挥洒出去,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尖叫,阮轻难受地皱了下眉,等那叫声停了,才问他:“树林里到底有什么,不说,卸了你一条手臂。” “我说!”男人涨红着脸,趴在地上,哭喊着说,“是……是,是人鱼!” 阮轻没听懂似的,重复道:“人鱼?” “献给楚皇的人鱼!”男人边哭边拜阮轻,扯着她的裙角说,“女侠,女侠!你就是他们说的少主夫人吧?!小的愿意将功补过,将人鱼献给少阁主,求求夫人在少阁主面前替小的美言几句,饶小的一命!” 阮轻嫌弃地扯开裙角,说:“废话少说,赶紧带路。” 再往前百余步,阮轻听到水声,循声望去,眼前出现一幕奇景—— 一洼粼粼的泉水自林中流出,水面上有一美人,半趴在一块石头上,微卷的长发披散着,覆在光洁的背上,肌肤如奶油般透亮动人,而她下半身…… 阮轻瞪大了眼,直直地看着那水中闪闪发光的东西,震惊地好半响都说不出话。 那是一条漂亮的鱼尾,莹绿色的鳞片如宝石般闪烁着迷人的光芒,轻盈、灵动的尾鳍如划过夏空的银河般华丽璀璨,在粼粼水波中轻轻扫动,美得不可方物,她察觉到有人接近,惊恐地回头,身上的锁链被拖的叮当作响。 阮轻看到了一张如画般妖冶的脸,目光落在她手腕上的锁链上,心里仿佛被揪了下,推了推面前的男人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就你看到的这样的,”男人干笑着,凑到人鱼身边,伸手去捏她赤着的身体,谄笑道,“南星岛受制于蓬莱阁多年,如果能和楚皇达成交易,将这世上仅有的人鱼送给修真界帝王,来日南星岛的地位,可就不是蓬莱阁能相提并论的……” 阮轻厌恶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怒道:“你别碰她!” 话音一落,男人的手紧张地收回来,干笑着说:“你说不碰,我就不碰。” 他身旁,小人鱼皱着眉,胆怯地往一旁躲,噙着一汪晶莹的泪水看向阮轻。 阮轻虽是外人,这些日子受林琼叶的熏陶,对东海海底的种族也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她怜悯地看着小人鱼,说:“人鱼一族本来是东海海上霸主,只因他们生性善良,乐善好施,四百年前才会被魔族钻了空子,赶尽杀绝……” “如今东海魔族蠢蠢欲动,你们这些畜生,却只想着怎么讨好楚皇,”阮轻咬咬牙说,“东海之所以沦落到如今这个局面,正是因为你们这种唯利是图的人太多了!” 男人忙不迭地说:“是是,夫人教训的是。” 阮轻垂着眸,吩咐说:“把她放了吧。” “啊?”男人震惊地抬起头看她,指着小人鱼说,“这可是好不容易抓到的!” 阮轻眯了下眼,手中剑微微晃了下,银光闪烁,惊得对面的人立刻改口说:“我放!现在就放!” 锁链一经解开,小人鱼逃也似的,尾巴一扫,一跃从那汪泉水中跳出,顺着溪流逃去,很快藏于林中,不见了身影。 男人叹息一声,阮轻转身说:“走,随我去少主面前复命。” “夫人……”男人抓了抓手背,笑着说,“你会替我美言几句吗?” 阮轻只笑不语,回到岸边,此时他们的人已经将对手全部制伏,除了阮轻去追的胖子,还留了一个活口。 “放信号弹,”阮轻目光落在海面上,“让阿晋他们过来接我们。” 与此同时,南星岛上,林淮风正在审问几名看守结界的弟子。 身为蓬莱阁少阁主,林淮风十二岁开始执掌蓬莱阁,代替他那酒鬼父亲和两个发了疯的哥哥,镇守东海魔族。 林家的人性情古怪,林淮风当然也不例外,人前人后,性格截然相反。 就连一直以来看着林淮风长大的冯叔,也根本摸不清少主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譬如此时,少年剑修审问完南星岛的弟子,嘴角轻轻地勾了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冯叔以为,他会放过这几名饱受折磨的弟子,毕竟他们该招的全都招了。 林淮风冷冷丢了三个:“都杀了。” 手起刀落,伴随着刀刃切断脖颈的声音,那群守门弟子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林淮风眯了下眼,眸光里现出一丝冰冷的厌恶,手按在剑柄上,示意手下开船去追拿叛徒。 此时,一名弟子匆匆来报—— “禀告少主!叛徒郭丛渊等人已经被擒获!我们的援手正在赶来!” 可笑的是,林淮风正打算自己出海去追拿郭丛渊等人,根本没有安排援手,哪来的援手?! 他仰了下头,狞笑一声,道:“是什么人干的?” 察觉到少主语气中的厌恶和不耐烦,报信的弟子颤了颤,欲言又止。 林淮风歪了下头,眯着眼睛看他,眼神带着危险的讯息。 “是……是少主夫人!”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无不震惊,拿着一副小心翼翼、忐忑极了的神色,去窥探少阁主的反应。 怕他怒,少主尚未成婚,哪来的少主夫人? 怕他恼,少主行事专横,最烦别人插手他的事! 还怕他发癫,怕他迁怒他人,怕他做出一些其他人拦都拦不住的事。 孰料此时,林淮风神情怔忡,戾气烟消云散,像个干净的、明媚的少年,眼睛弯了弯,露出了一个恍惚的、难以捉摸的笑容。 ※※※※※※※※※※※※※※※※※※※※ 原来的12章,改写了一下,扩了一两千字,拆成12、13两章,所以你们现在看到的是重复的quq 新章我写的不太满意,尤其是十四、淮风那个修罗场,没写出我想要的味道,明天修好了再发。 第 14 章 阮轻的船刚驶入海湾,便看到了站在岸边迎接她的少年。 林淮风穿着黄白相衬的修身武袍,衬得肩宽腰细,挺拔有力,圆领长袍裙摆上的雪浪牡丹纹在风中舞动,一双银色护腕与佩剑上的蓝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在人群中站着,仿佛天生会吸引人视线一样。 阮轻一眼看到了他,而他也在冲自己笑,一双星河般璀璨的眼睛牵动着他人的神魂。 船只还没靠岸,只见林淮风纵身一跃来到船板上,一手握住阮轻的小臂,高兴地说:“你怎么来了?” “琼叶被人劫走,我带人来追她,”阮轻语气快速地说,“路上遇到了一点事,你看,这几人是不是你们在抓的人?” 林淮风冷漠地瞥了眼郭丛渊,疑惑道:“琼叶怎么会被人抓走?” 阮轻摇头,推开林淮风的手,急忙下了船,边走边解释:“我跟琼叶在海边散步回来,她被人劫持,对方说让琼叶带她去南星岛,所以我追过来了……” 林淮风立刻吩咐左右,“传令下去,封锁南星岛所有港口,不准任何船只离开海岸,同时派人搜查刺客和林琼叶的下落。” 扭头又跟阮轻说:“你追了一夜,也累到了,我带你去休息。” “我不累,”阮轻头也不回地说,“我也帮着找人吧,琼叶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她有危险。” 她身后,林淮风和他的人静了一静。 阮轻停下脚步,察觉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不悦,回过头看他,询问说:“怎么了?” 林淮风适才揉出一个笑,说:“没事,我陪你去找。” 他身后,冯叔皱下眉,犹豫着上前,小声提醒道:“少主,人鱼的事……” 林淮风睨他一眼,冯叔立刻噤声。 阮轻挨得近,没办法装作没听到冯叔的话,便说:“人鱼被我放走了。” 冯叔暗自一惊,心里头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下子,少主总要发怒了吧? 果然,林淮风微微皱了下眉。 阮轻抿了抿唇,解释说:“林公子,我看那人鱼实在可怜,所以才将他放走的。” 林淮风嘴角勾了下,神色柔和地看着她,温声说:“唤我淮风就好。” 冯叔:“……” 阮轻目光有些不自然,说:“淮风。” “放走就好,”林淮风语气温和,解释说,“南星岛的人不知死活,闯入魔界的地域,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的消息,又是怎么找到的人鱼,这事若是传出去,蓬莱阁在整个修真界的信誉,可谓是一扫而光了。” “到时候他们说,我们蓬莱阁监守自盗,表面上镇守东海魔族,实际上跟魔族做交易,迫害原本就濒临灭绝的人鱼一族,介时整个东海大乱,只会让魔族有可乘之机。” 她微微颔首,朝林淮风投以赞赏和认同的目光。 林淮风眼底笑意更深,接着说:“眼下来说,放走那条人鱼,确保此事不会声张,对于整个东海的稳定,是有益而无害的,轻儿,你做得很好。” 阮轻扭过头去,面上有些不自在。 林淮风看到她嘴角牵了一下,似有笑意,正要再端详,阮轻却已敛了笑说:“带走琼叶的人身手不凡,我怀疑他来南星岛,有什么不寻常的目的。” 林淮风依旧不慌不乱说:“已经派人去寻了,你别急。” 阮轻“嗯”了声,除了着急也没有其他办法了,正此时,派出去的林家弟子来报—— “报!找到琼叶小姐了!” 阮轻精神一振,听来报的弟子说:“属下在北边海岸发现了船只,琼叶小姐正在里面!” 阮轻忙问:“她可受伤了?” 那人答:“不曾有伤。” 阮轻松了口气,林淮风拍了下她肩膀,扬眉说:“看吧,说了让你不要急。” “可是劫走琼叶的人还没找到,”阮轻说,“不可轻敌。” 靳十四是名刺客,跋山涉水来到南星岛,很有可能是为了取人性命。 可南星岛上究竟有谁,能让人花大价钱请靳十四来杀人? 她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完全没有顾及林淮风的反应,倒是林淮风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倒抽一口冷气—— 阮轻她这是……在教少主做事? 林淮风却淡然一笑说:“都听你的。” 众人:“……” 阮轻点头道:“走,我们去看看琼叶。” 林琼叶被人点了睡穴,被林家弟子发现后送到了玉玺楼——也正是南星岛岛主江正奇下榻和款待客人的地方。 她醒过来时,看到守着她的阮轻,立刻问道:“他人呢?” 阮轻奇道:“琼叶,你问谁?” “那个剑客,”林琼叶环顾四周,紧张起来,“他走了吗?” “不知道,”阮轻说,“你别怕,他既然已经放了你,就不会再来伤害你的。” 林琼叶皱着眉,有些怅然失神,“他不会真的走了吧……我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他了……” 阮轻瞅着林琼叶这反应,原来不是害怕,竟然还挺惦记靳十四的,弹她脑门,笑她:“他把你劫走,差点要你性命,你还惦记着他?” 林琼叶抱着脑门,委委屈屈哼哼唧唧。 阮轻道:“你小叔的人正在找他,说不定能找到他的下落。” 林琼叶两眼亮了起来,“真的吗?” 阮轻不答,林琼叶兴奋地抱着阮轻的手臂说:“阮轻姐姐,你看到他的样貌了吗?” 阮轻点头。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林琼叶迫不及待地从阮轻这里找认同感。 “人是好看,但我看他手里那三把剑更好看。”阮轻幽幽说,“剑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不是还哭了吗?” 林琼叶:“……” 提起这事,林琼叶垂丧起来,推开阮轻的手说:“好丢人啊……第一次见到他,居然在那种情形下……” 阮轻暗暗地想,还有更丢人呢……譬如她和靳十四的初次相逢。 但眼下不是回忆旧事的时候,阮轻问她:“你和他一路过来,路上有没有从他口中探出什么?” “什么?”林琼叶迷茫着说,“打听什么?” “他此行的目的。”阮轻说。 “他一路上都不跟我说话,”林琼叶沮丧着说,“我问他什么,他都不搭理,我也不知道他是哪儿人,来南星岛做什么,又是怎么找到登蓬莱阁的路……” 阮轻一点也不意外,以前靳十四住在她家隔壁,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阮轻都不知道他是名剑客。 这个人总是独来独往,神神秘秘。 阮轻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见他,有无数问题想要问他,心里却又埋怨他之前的不辞而别,又有些惆怅地想,像他那样的剑客,心里自然是装不下任何人的,也不会把她挂在心上。 她宽慰好林琼叶,合上门离开,看到林淮风那间屋子里依然点着灯。 得找个机会跟林淮风说清楚,把婚约一事推掉。 她不想林淮风因为焚心誓,而违背心愿来娶她。 她来这里的目的,真的只是为了疗伤,等到时机成熟了,自然会想办法离开的。 正低头往回走,忽然被一阵争吵声吸引了注意力,她循声望去,目光落在林淮风的屋前,里头传出女子的声音,没多久一名红衣女子被赶了出来,抹了把眼泪,抬眸时正好看到了阮轻—— 女人目光一顿,双手紧紧攥住手帕,一双充满敌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阮轻,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似的。 阮轻知道,她就是岛主的女儿江琦荷,与林淮风算是有青梅竹马的缘分。 如今自己成了林淮风的未婚妻,抢走了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她心里当然不忿。 阮轻对着那双恨毒了她的眼,也不避开,扬唇笑了下,神情自若,扭过头去,回屋歇息。 靳十四像鬼魅一样,在这岛上消失了。 一连数日,林淮风的人也没查到他的消息,早已失去了耐心。 反倒是林琼叶,对那夜的剑客念念不忘,这次她也不怕岛主的儿子来缠他了,还想着在南星岛多留几日,一心想着什么时候能和那剑客再遇。 “你既然想留,那你就留下来吧,”林淮风说,“轻儿还要回去疗伤,我带她先走了。” 阮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事。她现在需要每隔三日让双双帮她清理浊气,算日子也该回蓬莱阁了。 她卷起一张地图,接话说:“我已记住这片海域的航线了,让我一个人回去也可以的。” 林琼叶双目一亮,忍不住赞叹道:“阮轻姐姐,你记性未免太好了吧!” 林淮风神色微动,注视着她说:“还是我送你一道回去吧。” 阮轻淡淡地说:“无妨,你不是还在审问郭丛渊几人吗?再留几天也行。” 林淮风抿着唇不说话,点了下头。 待阮轻离开时,林琼叶忍不住说:“小叔叔,我看她对你挺冷淡的,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林淮风倚在窗口,看着阮轻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费心费力找到她,可终究不是你想的那个人。”林琼叶眸光沉下去,轻轻地说,“这样骗人骗己,有什么意义呢?” “我待她好,她自然感激我,”良久的沉默后,林淮风终于开了口,“若再不识趣,我先冷落她几日,毕竟她在这世上的唯一依靠,便是我了。” 阮轻来时一身黑衣,去时也是一身黑衣,身上只带了一柄剑,旁边跟着阿晋,登了船,一会想着靳十四的事,一会想着那不靠谱的婚约。 船只还没驶出,林淮风便出现在码头,身后还跟着江琦荷。 阮轻有些奇怪,不知道林淮风这是要跟她一起走,还是带人来送她? 若是送她,为何带着江琦荷? 林淮风神情自若,拿了一罐药递到阮轻面前,“这是治晕船的药,你先服下。” 阮轻揭开盖子服了一粒,入口是一股好闻的橘子气息,酸酸甜甜的,像林淮风平日里喜欢穿的颜色,温暖、明亮,令人神清气爽,她答谢说:“多谢公子为我费心了。” 林淮风嘴角笑容敛住,不悦说:“说了多少次,唤我淮风。” 阮轻“嗯”了声,“总是忘,下次记住了。” 他身后,江琦荷主动上前,盈盈笑着说:“好了,阮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只能送你到这了。” 阮轻淡淡点了下头,有些弄不明白林淮风的意思了。 但她想,这样也好,若林淮风对她无意,她便能顺理成章地提出解除婚约的事了。 ※※※※※※※※※※※※※※※※※※※※ 感谢投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日发呆 8瓶;青青子衿 2瓶; 朋友们,你们咋都不留评论了quq 第 15 章 阮轻带着阿晋等人回蓬莱阁,不远处的眺望台上,一个人影正注视着她。 阮轻抬眸看去,那人影正扭过头,凌乱的长发在空中飞舞着,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衣,手里拿着一把剑,与一旁衣着整齐的林家弟子形成鲜明对比。 注意到阮轻的目光,阿晋解释道:“那是二少爷,有点疯疯癫癫的,夫人别理会他。” 阮轻收回视线,语气有些沉重,“十年前魔族入侵,听说就是他开了海底结界。” “自那之后,二少爷就疯了,”阿晋叹息着说,“起初他谁都不认,见人就杀,老阁主费了好大得劲才将他捆起来,将他关着……那段时间,二少爷成日嚎叫,像野兽一样,也就只有少主去看他的时候,他才冷静下来。” “少主和二少爷的感情自然不一般,二少爷疯了之后,少主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阮轻好奇道:“那琼叶的爹呢?” “那是大少爷,”阿晋垂丧着说,“早就发了疯,十几年前跳了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哎……” 阮轻惆怅着说:“蓬莱阁的当家,承受的自然比寻常人要重。” 阿晋眼睛发亮,看着她说:“夫人,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常人知道林家的人都是疯子,殊不知林家这数百年来,为整个修真界都付出了什么。” 阮轻点点头,又看了眼瞭望台上那道落寞的身影,“后来呢?”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一天,二少爷不再乱喊乱叫了,少主偷偷放了他,他便换了个人似的,拿着剑上了瞭望台,自此,再也没离开瞭望台一步……” 阮轻诧异极了,阿晋接着说:“反正听瞭望台的兄弟们说,二少爷这些年,就跟个雕塑似的,日日夜夜看守这片海域,几乎没人看到他睡过觉,也不洗澡,给口饭就吃,哎,这么没日没夜地折磨自己,或许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犯下的错……” 阮轻摇摇头,不予置评,听阿晋说了会别的,吹了会海风,这便回了房,调养灵根。 翌日清晨,阿晋过来敲门,恭声说:“夫人,我有事要禀!” 阮轻穿着单衣,站在门口,朝门格外说:“什么事,说罢。” “星照门的人一大早就到海域附近了,传信说要登岛拜访,”阿晋道,“夫人你看,要不要放他们的人登岛?” 阮轻冷笑,“七日之期还差两天,陆家的人现在就猴急着赶过来,不如晾他们一日,明日再让他们登岛。” 阿晋笑了笑,“也好,我就说少主不在岛上,让他们在海上等一等。” 阮轻“嗯”了声,看着阿晋站在门外,去又复返,犹犹豫豫,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阿晋咽了咽口水,有些担忧地说:“夫人,我进客厅前,好像看到……阁主收了一封信,似乎是……他们给你的……” 星照门给她送信做什么? 阮轻心里紧了下,拉开门,披着长发,清澈双眼注视着阿晋,片刻后嘴角扬了下,道:“老阁主知道我与星照门断绝了关系,他收起星照门给我的信,也是情理之中,此事你别外传。” 阿晋紧张地点了下头,呆呆地看着阮轻,又咽了下口水说:“那……那我先下去了。” 阮轻淡淡说:“你去吧,少主回来了,再通知我。” 合上门,双双摇着花瓣,困惑地说:“老阁主到底想干嘛?” “老阁主是个明白人,”阮轻将打开窗户,让双双沐浴着清晨的阳光,温声说,“他若不想让我看到信,那信上的内容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事。” 双双有些费解,想了想问:“小主,你为什么这么信任蓬莱阁的人?” “也不是信任,”阮轻望着窗外的海浪,望着远处高高的礁石和瞭望台,淡然说,“蓬莱阁日复一日看守东海,他们身上肩负着中原大陆万千生灵的生命,心怀苍生之人,怎么会害我?” 双双懵懵懂懂的,两朵硕大黑莲花一会儿歪到左边,一会儿歪到右边。 这一夜海上刮起了狂风,阮轻睡得颇不安宁,仿佛身处浮萍之上,在海浪中疯狂地颠簸,骤雨袭来,整个世界都是风声、雨声,偶尔惊雷振聋发聩,海面被闪电倏然点亮,屋外“砰砰砰”地响着,也不知哪间屋子的窗门没关好,震得人心慌意乱。 阮轻提着灯,趿着木屐出门,双双在角落里瑟缩着说:“小主,你别走,我害怕。” 阮轻便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暂且放在怀里,提着灯往外走。 “砰砰砰——” 撞击声越来越响,像是海底无数阴魂冲击而来,阮轻不由地放慢了脚步,得找到了那扇未合上的窗,她松了口气,将窗户锁好,忽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叮铃铃”地响着…… 像是什么金属链子,拖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阮轻脸色煞白,缓慢地扭过头去,借着手里黯淡的灯光,看到一个黑影从走廊上一晃而过! 阮轻像撞鬼了一样,浑身的血液都炸了,提着灯,在走廊上蹬蹬地跑了起来,木屐踩在湿滑的木地板上,几次差点滑倒,逃命似的撞开卧房门,冲了进去! 紫电如巨龙爬上空中,一瞬间点亮了整个屋子。 一个高大的人影蓦地出现,面前现出一张惨白的脸,阮轻手里的灯掉在地上,尖叫一声,声音立刻被惊雷淹没—— 一只冰凉的手覆在阮轻唇边,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是我,十四。” 阮轻大口地喘着气,立刻明白了“十四”意味着什么。 是靳十四,不是鬼魂。 她呼吸凌乱,单薄的后背贴着男人的胸,冰冷的海水激得她一个发抖,她抱着双双,打着冷颤,犹豫着点了下头。 屋外走廊上,“叮铃铃”的声音仍在响着,时而靠近,时而远去,借着电闪雷鸣的光,阮轻看到了映在窗格上的黑影,屋外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正提着一把黑剑,在走廊上来回晃动。 阮轻盯着黑影的巨大脑袋,在狂风暴雨中,隔着门,嗅到了一抹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她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外面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海底偷跑出来的魔物?还是地狱索命的恶鬼? 靳十四怎么会招惹到这种东西? 她身体不住地打颤,紧张地往靳十四身上靠去,他浑身都湿透了,冰冷的衣料下面传来暖和的体温,令她稍稍镇定。 她缓缓地、僵硬地扭过头,询问般地望向靳十四,这魔幻般的夜里,那双淡水琉璃般的眸子依旧平平静静的,朝她微微点头,示意她莫要慌张。 阮轻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心里超乎寻常地镇定。 时间渐渐流逝。 海上风浪不依不饶,磅礴大雨一阵一阵地袭来,她的周围只有靳十四的气息,竟意外地让她有了安全感。 好一会了,屋外那东西渐渐远去,阮轻一颗提着的心,才慢慢地放下来。 终于走了,这噩梦般的夜晚,就连怀里的双双,也轻轻地吁了口气。 而此时,靳十四开口说:“我走了。” “哎?”阮轻反应过来时,靳十四已经离她数丈远了,她忙追过去,伸手去拽他袖子,却只捞了个空,喊道,“你停下!” 出乎意料地,靳十四动作停住,一手扶着窗框,看向她,问道:“何事?” 阮轻看着他,只觉得气打不从一处出来,心里有无数疑问要说,可她就算问了也不会从靳十四这里得到答案,无奈便说:“你就这样走了,万一那东西还来找我……” “他不回来的,”靳十四说,“那不是什么东西,那是个人。” 阮轻张了下嘴,难以置信地说:“人……?” “他若再缠着我,我杀了他便是。”靳十四云淡风轻地说。 “……那,那你自己小心。”阮轻僵硬地说。 既然那东西是人,她便没有再害怕的理由了,明日找阿晋问一问,岛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人,她便可放心下来。 眼下,靳十四也不着急离开,只静静地看着阮轻,侧脸被闪电的光照着,时而发白,时而发紫,片刻后他说:“你不是在临安么,怎么来了这里?” 他不问还好,一问阮轻心里又来了气。 两年前靳十四将她从甬都带出来,之后便不辞而别,将她一个人留在临安,如今还好意思问她这种话? 她抿了抿唇,眼里已有不忿,冷笑说:“你今天说的话有点多了,该走了。”说着,上前去关窗户,明摆着要赶人。 靳十四看着她,扶着窗柩的手移开,道:“我之前欠你一条命,你随时可以找我要。” 阮轻不耐烦地说:“你若真想着报恩,早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 靳十四微怔:“什么?” “没什么,”阮轻冷漠地说,“你走罢。” 推窗的手忽地被握住,靳十四手按在她脉搏处,片刻后拧下眉,诧异地说:“怎么会这样?” 阮轻费力抽出手,避开靳十四的眼神,咬了下唇说:“在星照门的时候,遭人暗算,毁了灵根,不过已经在治疗了……” 闻言,靳十四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了,他抬手摸到了肩后剑柄上,声音低沉:“陆宴之吗?我替你去杀他。” 阮轻“哎”了声,拦住他道:“不是他。” 靳十四眉头微沉,阮轻说:“你放心,我会亲手手刃仇人的,不用劳烦你帮我动手。” 看着靳十四纠结的表情,阮轻好笑着说:“你想替我杀人,偿还我救你之事?以便彻底跟我撇清关系?” “阮轻,”靳十四沉吟片刻后说,“我是刺客,能回报你的,只有这么多。” 阮轻垂下眸,心想,我才不要你的回报,开口却说,“你想的挺美。” 靳十四不再多话,一跃离开窗口,身影没入雨夜里,留下一身海水的温热气息,在屋里徘徊不去。 怀里的双双伸出半个脑袋,小小的声音说:“他背上那把剑,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一夜暴雨狂风,天亮后海面也平静了,晴空万里无云,阮轻屋里还有些未干的水迹,她唤人来收拾,差人去接陆家的人登岛。 阿晋却笑呵呵地说:“昨夜那么大的风暴,他们的船多半翻了。” 阮轻何尝不想呢,只笑了笑,又问阿晋:“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人?” “嗐,要不是今早起来看到树都折了,我根本不知道昨晚起了那么大风暴,”阿晋摸摸头说,“昨晚睡太香了,什么都没看到,夫人,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啊?” 阮轻有些羡慕地看着阿晋,无语片刻后说:“第一次遇到这么大的风暴,吓都吓死了。” 阿晋便哧哧地笑,给她讲起有趣的故事,两人走过沙滩,往码头走去。 林淮风的船已经靠岸了,阮轻远远地看到了少年光彩照人的身影。 码头旁边,聚着一群人,正在打捞什么东西,只听得哗然声一片,在一众人的注视下,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被捞出水面。 接着,七八个人将那物抬起,放在岸上,赫然是一具尸体! 尸体翻转,露出一张泡肿了的脸,人声鼎沸的码头突然安静下来,空气中只剩下海风拂过的声音。 阮轻看到了脸色煞白的林淮风,又看了眼僵在原地的阿晋,紧张道:“他是谁?” ※※※※※※※※※※※※※※※※※※※※ 感谢投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日发呆 20瓶;31202989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6 章 阿晋没有直接回答她,抬头望向远处的瞭望台,怔了许久,叹了口气。 阮轻快步上前,来到人群后面,朝林淮风身边走去。 他刚上岛,便看到了尸体被捞上来的一幕,登时愣在原地,脸色煞白。 一时间,所有人都悄悄地打量着他,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诡异极了。 阮轻看到了跟在林淮风后面的林琼叶、冯叔,以及南星岛江琦荷等人,众人脸色各异,缄默地看着尸体和林淮风。 阮轻主动上前,轻轻地碰了下林淮风的肩膀,以示安慰。 蓦地,她被猛地甩开,林淮风愤怒地推开她,怒目圆睁,眼眶发红,恶狠狠地瞪向她! 只一眼,阮轻心里一惊,登时被吓得不轻,手像是被火焰烫到了一样,收了回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身后,林琼叶走上前,挽住阮轻的手臂,皱眉看着林淮风。 林淮风像完全不认识他们似的,眼里毫无歉意,转身从人群中离开,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自觉地给他让开路。 “那是我二叔,”林琼叶低下头,将脸枕在阮轻肩上,语气有些难过,“怎么会这样……” 阮轻暗暗地抽了口气,摸了下林琼叶的脸,走上前在尸体面前蹲下来,看到了他脖子上那道锋利的刀口。她吸了吸鼻子,皱下眉头。 尸体在海水里泡了一夜,却仍然飘着一股腐烂的气息。 阿晋在她旁边蹲下,说:“夫人,该怎么办?” 阮轻道:“少主回来了,问他便是。” 阿晋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阮轻原本不明白,可结合刚才众人的反应,也猜到了一二。 他们似乎……都在怕林淮风。 这一个个的,都很鸡贼,谁都不想去触少阁主的霉头。 阮轻暗暗地叹了口气,吩咐说:“先把二少爷的尸体送到灵堂,他看守东海多年,将功折罪,理应按照林家弟子厚葬。” 阿晋:“是。” “且慢。”一个袅袅的女声打断林琼叶,江琦荷穿一身黑衣,从人群中走出来。她今日穿的黑色衣裙,衬得皮肤发白,开口时声音稍显病态,当着蓬莱阁的面,她说:“早在十年之前,二少爷便是东海第一高手,如今竟是被人一剑封喉,这事太蹊跷了。” 阮轻端详着她,林琼叶走上前,不耐烦道:“江琦荷,你想说什么?” 江琦荷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去,在阮轻身上停留片刻,看向二少爷的尸体说:“我爹前两日遭人刺杀,也是一剑封喉,我怀疑杀害他们的是同一个人。” 阮轻诧异地扬了下眉,看着江琦荷说:“节哀。” 江琦荷点了下头,接着说:“南星岛正在全力调查我爹死亡的真相,我想这两件事可以一起查。” 林琼叶讥笑道:“凭你们南星岛那点本事,还想管我们蓬莱阁的事了?” 江琦荷面上有些尴尬,只笑了笑说:“若不成,交给你们的人一起查也行。” 阮轻登时无语,南星岛这是打算把事情都甩给蓬莱阁吗?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到时候查不清楚、或者出了差错找谁负责? 她碰了下林琼叶的袖子,赶在她说出狂言妄语之前,朝江琦荷说:“此事尚无定论,二少爷的死,蓬莱阁自会全力追查的。至于江岛主的事……蓬莱阁也管不了。” 江琦荷带笑看着她,拖着长长的音调,笑道:“少主夫人所言极是,那这事就这样,两边都慢慢查吧。” 阮轻蹙眉,“尚未成亲,何来夫人之说,江姑娘慎言。” 江琦荷嘴角抽了抽,拂袖走开。 一个时辰后。 “星照门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客厅等着,”阿晋急忙来通知,“老阁主喝多了酒,少主不知所踪,这可怎么办才好?” 阮轻从容说:“按照之前的约定,给他们取血便是。” 阿晋绝望地看着阮轻,半响才说:“血蛟锁在密室,除了少主,没能进得去。” 阮轻无语片刻,道:“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少主记着这事,不会耽搁的,”阿晋皱着眉说,“哪想到今早出了那样的事……” 阮轻道:“你知道他有可能会去哪里吗?我跟你一道去找他。” 两人才走出门,江琦荷从对面走廊里出现,迎面和他们碰上,问道:“你们要去找林哥哥吗?” 阮轻稍一点头,问她:“你知道少主在哪吗?” “当然,”江琦荷扬眉,无不得意地说,“我认识林哥哥这么多年了,他平时会去的几个地方,我都知道。” 阮轻看着她,淡笑不语。 “不仅如此,林哥哥平日里喜欢的吃的、喝的,爱穿什么衣服,佩什么玉,我都再清楚不过了。”江琦荷盈盈笑着,挑衅似地看着阮轻,“来日你若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请教我。” “多谢江姑娘好意,”阮轻抿了抿唇,淡然说:“只是我想,令尊刚刚过世,你应该很难过吧?” 宛如一个巴掌扇在江琦荷脸上,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愣了下说:“当……当然。” “既然如此,那些琐碎的事,我便不好打扰您了,免得扰了您的哀思,教九泉之下的人痛心。”阮轻稍一拱手,端端正正地看着她,双眸清澈,里头盛着的仿佛是无尽虚空。 江琦荷牙关咬住,意识到这个外地人并没有想象的简单,她很聪明,也很拎得清,拿自己和林淮风的关系刺激她,仿佛没什么作用。 还是说,她这副淡然神情全是装出来的? 她沉吟片刻,叹息一声,故作伤感地说:“家父遭难,我本应该为他守孝,只是如今凶手仍然逍遥法外,我就算日日夜夜守在灵堂前哀思,也无济于事……唉,我跟你说这些你恐怕不会明白,林哥哥今日失去最亲近的哥哥,想必他最能理解我的感受了。” 阮轻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地说:“当然,你说得对。” 江琦荷丝毫没有料到阮轻会这么回答她,一时怔然,诧异地看着她。 她的想法和心情,完全写在脸上。 阮轻看到她,便不由地想到了陆萱萱,只是陆萱萱相较而已,心计更深,更为致命。 跟那种人打过交道,再来看江琦荷……几乎完全不用放在眼里。 “你既然知道少主在哪,便带路吧,”阮轻端详着她说,“以免误了事。” 早在第一天来蓬莱阁时,阮轻便跟着林琼叶,将四处都逛了一遍,除了密室,以及北海岸那边没去,其他地方基本都熟悉了。 江琦荷将人带到北海岸,指着海岸伸入海上的一道长堤,道:“看到那座岛了吗?林哥哥平日里,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那。” 长堤从海上穿过,连接着蓬莱阁和一座小岛,长堤两岸栽着杨柳,小岛上有一栋小楼,修的精致小巧,却落寞得很。 阮轻身后,阿晋欲言又止,紧张地看着那座连接蓬莱阁的小岛。 他这一路都是这样,阮轻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话想要告诉自己,出于立场又不好当着江琦荷的面说出来。 她寻思着,江琦荷倾心于林淮风,怎么会主动带她来找林淮风呢?林淮风的兄长死于非命,江琦荷不是应该趁这个机会,主动去他身边安慰他吗? 阮轻望着那座岛,沉吟着说:“那倒是一个好地方,只是江姑娘是如何知道,少主就在岛上的呢?” 江琦荷眼神闪烁,“我与林哥哥一块儿长大,他十有八九就在那儿,你若有急事找他,现在就去吧。” 阮轻点头,往前迈了几步。 身后,阿晋紧张地看着她,几次三番都想叫住她。 那小岛,只有少主一个人会去。 谁也不知道岛上有什么,谁也不敢上岛。 两年前,一名老妪糊涂了,好心想去帮少主打扫,竟引得少主勃然大怒,一念之间,差点要了那老妪的性命。 看着阮轻走上长堤,阿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江琦荷更是暗暗一笑,愈发欣喜。 可忽然,阮轻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回走。 江琦荷的笑容僵在脸上,道:“怎么了?” “我与你一道去吧,”阮轻看着她说,“少主受了打击,你又是与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你的话,他多少能听进去一些。” 江琦荷脸色突变,不禁往后退了一步。阮轻却已经牵住了她的手,嘴角勾起,语气诚恳:“你和少主都失去了亲人,你去劝少主,想必是最好的。” “我……我,”江琦荷吓得冷汗直冒,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想到居然把自己栽进去了,此时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犹豫半响壮着胆子说,“我……我跟你一块去?” 阮轻笑了笑,牵着她一道往前,说:“自然。” 三月杨柳长出新芽,长堤两岸郁郁葱葱,海风拂着新叶,竟有一种置身江南的感觉。 仿佛回到了临安城,西湖湖畔,沐浴着春风,念着“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 她瞥了眼江琦荷,看她神色紧张,丝毫没有被这一抹春风打动,心里不由地觉得好笑。 这里恐怕是个禁地,外人不得入内,只是江琦荷眼巴巴地希望她去闯这禁地,想让她往枪.头上撞,到时候她便如实交代,再由林淮风自行分辨。 林淮风连她是陆家亲生女儿这事,都能一眼分辨,难道看不出江琦荷这点小小的心计? 阮轻向来痛恨勾心斗角,也吃过无数亏,如今倒想看看别人吃瘪的神情。 而此时,江琦荷心里想着是——林淮风在码头那会,当众推开了阮轻,那他等会见到阮轻擅闯此地,更应该怒不可遏才是。 她到时候什么都不说,就在旁边看戏就好。 等淮风生完气,再好好宽慰他…… 长堤的尽头,桃花在春风里飘扬,树下站在一名黄衣少年,望着纷纷扬扬的花瓣出神。 杨柳岸,脚步声渐近。 少年回眸望去,看到了柳枝下的一抹白影,白衣少女衣袂翻飞,如玉的脸庞上映着淡淡的笑容,竟是他等了多年的人。 ※※※※※※※※※※※※※※※※※※※※ 快到赴死的情节了,我争取这周末就写到那儿。 看到一条评论说等我更新等晚了,心里很愧疚。 我以为这文很冷,有时候被事情绊住了来不及更新,犹豫要不要挂请假条,考虑的是没人看,所以也就没挂……抱歉啊,以后一定尽力保证日更!有事就挂请假条。 谢谢宝宝们喜欢! 第 17 章 林淮风失神了一瞬,上前迎上阮轻,凝视片刻,忽地一把握住阮轻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风吹动柳枝,却是故人归来。 他双手搂着她腰肢,低着头,脸埋在她肩窝,轻轻蹭了蹭,阖着眼,除了稍稍急促的呼吸声,便如乖巧的猫咪一样,伏在她肩头,一动不动了。 阮轻心跳的有点快,好半天了,只任由林淮风这样抱着,不曾推开他。 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如果有一天,她所信赖的、亲近的人死于非命,她心里定然不是滋味。 她双手自然垂放着,良久抬起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下林淮风的后背。 这一幕,被江琦荷看在眼里,一时间瞠目结舌,又惊又恼又气,恨不得上去赏阮轻几个耳光子。 她自幼时与林淮风相识,何曾见过他露出这般温柔的神情?!何曾见他主动将女人揽在怀里?!眉眼间,竟是带着几分依赖和不舍,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林哥哥!”江琦荷急的脸都红了,竟是不管不顾地冲上前,企图将阮轻从他怀里拉开,手一触到阮轻的手臂,便被一股大力扣住,她惨叫一声,手臂仿佛被撕裂,整个人往前踉跄了几步,来不及开口,喉咙便被一只大手掐住了! 江琦荷梗着脖子,涨红着脸,眼珠子往外凸,眼泪和口水不住地流,恐惧地盯着眼前之人,喉咙里发出怪叫,像一只待宰的鸡,被拉扯着脖子,等着一刀劈下,一命呜呼! 眼看着江琦荷快要被林淮风掐死了,阮轻吓得不轻,连忙去拉林淮风,喊道:“住手!林淮风!” 少顷,林淮风扭头看向阮轻,眸光中恢复出一丝温和,终于松手放开了江琦荷。 “咳咳……”江琦荷摔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抱着剧痛的脖子,浑身发着抖,不断地往后缩。 为什么?她只是碰了阮轻一下,就差点被林淮风掐死?!为什么一切都与想象的不一样?!凭什么本应该属于她的一切,都要被这个外地人夺走?! 江琦荷瞪大了眼睛,狼狈地趴在地上,心里恨毒了阮轻! 阮轻上前按住林淮风的手,紧张说:“她是江琦荷,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别伤了她!” 带着几分担忧,阮轻瞥了江琦荷一眼,后者怨毒的眼神霎时消逝,朝林淮风揉出了一个勉强的笑。 林淮风却始终不曾看她,反而紧紧抓住阮轻的手,垂着眼睑,神情乖顺,还带着一丝不安,点头说:“听你的……” 阮轻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想要抽回手,却被林淮风死死拽住,手腕被他抓得生疼,现出一道红印。 她这才知道,林淮风的力气究竟有多大,也知道他刚才不是闹着玩的,差一点就要了江琦荷的命。 阮轻从小跟养父母一起生活,养父常常拿着家里的钱出去赌,回来后便将怒火宣泄到她和养母身上,她从小挨打的次数不比吃饭的次数少。常常,上一刻养父还对她和颜悦色,下一刻就骤然暴起,对她一阵拳打脚踢。 相较而言,林淮风算得上性情温和了,尤其是对着她的时候。 阮轻双手挣脱不得,好言劝道:“淮风,你放开我好不好……?” “不……”林淮风抓着她,生怕错过了什么似的,轻轻地说:“别丢下我……” 阮轻微怔,静静地看着林淮风,片刻后说:“淮风,认得我么,我是谁?” 海风送来花香,灼灼桃花与人面相映。四目相对,林淮风的眼眸里漾着水光,如一场破碎的镜花水月,怔怔地看着阮轻,半响他说:“轻儿。” 阮轻嘴角勾起,松了口气说:“没疯嘛,刚才吓了我一跳。” 林淮风神情恍惚,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眼神避开,轻声说:“抱歉……” “你跟江姑娘说吧,”阮轻道,“你刚才差点杀了她。” 林淮风看了江琦荷一眼,冷冷说:“谁让你来这的?” “我……我不是,”江琦荷跪坐在地上,一手护着脖子,语无伦次,“不,不……是阮轻!是她让我来找你的!” 林淮风面无表情,丢出一个字:“滚。” 江琦荷吓得半死,一脸灰败,慌忙站起来,腿一软又跌在地上,又支撑着起身,倒地,跌在地上三次,阮轻上去扶她,语气轻松地责怪林淮风:“这么大脾气做什么,你们不是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么,能有什么事值得发这么大火?” 江琦荷听了这话,膝盖又是一软! 可饶了她吧,她可不想再讨骂了!青梅竹马也只是随便一说,为了给阮轻找难受而已! 她脸上火辣辣的,双膝发抖,两眼挂着泪痕,颤巍巍地看向林淮风—— 果然,林淮风面上露出一丝嘲讽,低头打量着江琦荷,狞笑一声道:“江姑娘,你就是这么跟我未婚妻说的?” 江琦荷哑口无言,泪珠哗啦啦地掉落在地,狼狈得毫无岛主之女的模样,害怕地往阮轻身后躲。 阮轻又气又笑,心说她既然这么怕林淮风,又何必上杆子贴上来呢? 她劝道:“淮风,算了。” 林淮风置之一笑,阮轻扶着江琦荷道:“要不要差人送你回去?” 江琦荷点点头,心里冷笑着:等我回去,一定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林淮风取了血蛟血,从密室里出来,看向等在门口的阮轻,眉毛一扬,“要去见客吗?” 阮轻嘴唇弯了弯,“你明知道我不会去见他们,为何要问?” “我想让他们看到你在我这里,吃得香,住得好,气一气姓陆的。”林淮风笑着说,抬手将她鬓边碎发勾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很。 “他不回来的。”阮轻笃定地说。 林淮风不予置否,牵起阮轻的手往外走。 星照门的人昨天就到蓬莱阁了,被晾了一天一夜,又经历了一场暴风雨,一个个的都气得脸色发绿,只因他们有求于人,又处在对方的地盘,只能忍气吞声,见到林淮风,一个个更是赔着笑,低声下气,一副龟孙子模样。 林淮风搁下那碗血,打发人离开,起身来到内堂,朝阮轻遥遥看了一眼道:“你说的对,他的确没来。” 阮轻毫不意外,点了下头,看着林淮风离开,将一支刚刚修补好的发簪递到林琼叶手中。 少女将簪子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兴奋地说:“姐姐好厉害!真的修好了!” 林淮风还没走远,阮轻朝她比了个“嘘”,让她不要在伤心之人面前做出开心之态,轻声说:“我帮你带上?” 林琼叶双眸晶亮,点了点头说:“麻烦你了!” 阮轻起身,将发簪稳稳插在她一侧双丫髻上,将悬着的珠串摆弄好,低头看到榻上毯子下面,露出了一样肉.色的东西。 察觉到阮轻的眼神,林琼叶欲盖弥彰地推了下毯子,将那东西藏得更深。 “是什么?”阮轻问她。 林琼叶露出难为情的笑容,双颊泛红,将毯子底下的东西一把抽出,转身藏在身后,躲着阮轻,笑着说:“才不告诉你!” 阮轻便要去抢,挠她痒痒,两人打闹着、笑着从榻上滚落下来,那东西也从林琼叶手里脱手,“啪嗒”掉在地上,竟是一块柔软的动物皮革。 这下她没去抢,看着林琼叶慢吞吞地将东西捡起来,在她面前展开,原来是一块面具,靳十四那天晚上随手扔掉的那块! 昨夜那么大暴雨,面具居然没被冲到海里,反而被琼叶找回来了?! 阮轻看她如此珍视靳十四的东西,全然不似闹着玩的,不由懊恼起来,小声在她耳边警告说:“你都猜到你二叔有可能是那个剑客杀的了,为何还对他念念不忘?!” 林琼叶面上没什么表情,折好面具,小心藏起来,低声说:“二叔的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我不怪他。” 阮轻诧异地看着她,仿佛从来都不认识她一般,沉吟半响,她握住琼叶的手,认真劝道:“你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记挂着他做什么,来日你会认识更好的人,要么修为深厚、剑技高超,要么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他们之中,不乏有比那个剑客要强得多的,而那无名剑客,或许已经离开了东海,或许再也不会出现你面前,你为他朝思暮想,实在不值!” 林琼叶蹙着眉,怔怔地望向窗外,叹息说:“可我就是想着他……想在见到他呐。” “别再想了。”阮轻说。 林琼叶回过神,想了一想说:“说起来,我今天四处寻找这面具的时候,还发现了一封你的信……” 阮轻纳闷:“我不曾写信。” “是给你的信,”林琼叶面色古怪地看她,“你没扔什么信吗?” 阮轻微微蹙了下眉,缓缓摇头。 “那我这就拿给你!”林琼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起身说:“我本以为,那信是你扔掉的,所以没跟你说!” 她去又复返,给阮轻递了一封未拆封的信,信封上有泡过海水的痕迹,上面娟秀的字迹变得模糊,却清晰地写着:[阮轻亲启] “你知道这是谁给你的信吗?”林琼叶好奇问。 “我不知道,这字迹我也不认得。”阮轻说着,便要拆信封。 正此时,一道叫喊声打断了她们,屋外有人喊道:“抓刺客!” 阮轻和林琼叶同时一惊,收了信追出去,看到阿晋从外面追进来,匆忙问:“你们看到刺客往哪边去了吗?” “没有!”阮轻和林琼叶同时回答。 “该死!”阿晋指挥手下,“你,往那边去找,你们两,去院子里找,还有你,守着这里的出口!” 林琼叶比其他人更想要找到刺客,上前逮着阿晋问:“是刺杀江岛主的刺客吗?你们怎么找到他的?!” “八.九不离十了,”阿晋笑了笑,饶是时间紧迫,他仍忍不住炫耀说,“其实是少主猜中了,他猜那刺客一定会想办法混在星照门的人里面,坐星照门的船离开,所以派人提前埋伏了,之前在客厅,也没跟星照门的寒暄,为的就是让那刺客放松警惕,果然发现了一个易容的人!” 林琼叶兴奋不已:“太好了,太好了,我跟你们去找他!” 阮轻拦住她说:“那刺客武艺高强,你别去!” 林琼叶哪里听得进去,蹬腿就跑了,跟着阿晋的人横冲直撞,一会跳到屋顶,一会又落到院外。 阮轻无奈只得跟着找了一会,毫无收获,她看到林淮风在发脾气,也没理会,独自回了屋。 那封写着“阮轻亲启”的信,孤零零地落在桌案上。 阮轻自进屋起,就没碰过信,她给双双换了盆水,洗了澡在榻上坐着,一个人自己跟自己下棋,无聊极了。 双双瞄了几次那封信,忍不住说:“是宋长老的字,打开看看吧。” “不看。”阮轻说。 双双扁扁嘴,“万一宋长老有要事跟你说呢?” “不可能的。”阮轻收了棋盘,起身去灭灯。 双双挺直莲茎,仰着脑袋看她,“会不会是她想通了,开始后悔了,所以给你写信,想要得到你的原谅?” 阮轻面无表情,拇指和食指掐住灯芯,整间屋子陷入黑暗。 她适应了一会,借助双双身上的幽光,上了床,蒙上被子开始睡觉。 “这好像就是阿晋之前说的,被老阁主藏起来的那封信,”双双在黑暗里眨巴花瓣,好奇地说,“你难道不想看到宋长老后悔的那一天?” “救命……”阮轻蒙着被子,绝望道,“能不能让我安安静静睡个觉?” “好吧,”双双说,“万一宋长老真的有悔意呢?” “毕竟你才是她女儿。” 阮轻:“......” 她何尝不希望呢? 宋如意的信,让她如死灰般的心,重新生出了一丝希望。 她已经和星照门断绝关系了,但她也不想看到星照门的人好过。 想让他们后悔,想让他们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宋如意会写忏悔信吗? 不可能吧……阮轻懊恼地想,她就不该生出这个念头! 她就不该对陆家的人有所期望! 双双一句话,阮轻彻底睡不着了。 半个时辰过去,她起身掀开被子,赤着脚下了床,来到桌案边,借着黑莲花的幽光,对着那未拆的信封,看了片刻。 “就只看一眼。”阮轻喃喃说着,拾起桌上那封信,重新点灯,拆开信封,抖开里面的信纸。 “阿啾——” 刚点燃的油灯被喷灭,阮轻拿着信纸,忍不住地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阿啾——阿,阿啾!” 她伸手捂着口鼻,掌心温热,竟摸到了一把血。 “雷法.二式,雷生风火。”情急之下,阮轻用招式重新点亮油灯。 黄豆大小的灯苗亮起,照着一方小小的空间,照着飞扬的粉末,照着阮轻惨白的脸,阮轻终于看清楚那叠信纸—— 上面空无一字,唯有洋洋洒洒的白色粉末,在她抖开信纸的刹那,早已经钻入了她的肺腑,要的是她的命! ※※※※※※※※※※※※※※※※※※※※ 来了来了,火葬场马上来了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遮月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669027 1瓶;诺华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8 章 “小主!”双双急忙喊她,“快过来,洗一下口鼻!” 阮轻踉跄着冲过来,捞起花盆水,淋在口鼻处,反复洗了几次,抱着花盆来到屋外,唤人给她打水。 “毒已经进入你体内了,”半柱香后,双双自责地哭了起来,“都怪我,我不该劝你拆信!” 阮轻躺在床上,血已经止住了,可她身体发虚,使不出力气来,扭头看了眼双双,伸出手摸了下她的头,说:“乖了,没事的。” 双双看到她嘴唇发紫,抬起的手虚浮无力,更是哽咽不止,像章鱼一样缓缓从水里爬出来,往她身上爬去,柔软的花瓣趴在她胸口,蹭了蹭她下巴,难过地说:“小主,你去求求宋长老,让她给你解毒吧……” 阮轻轻声说:“如果……我去找她解毒,她或许会救我,但她会一辈子控制住我……与其那样,我宁愿死在这里。” 双双哭的更凶了,茎叶抖得厉害,花瓣抖落了一地,水洒的到处都是。 阮轻将她放回水里,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屋外的天空。 翌日,林淮风得知消息,急忙过来看她。 阮轻仍保持着昨夜刚躺下的姿势,扭过头看了眼林淮风,嘴角揉出笑,温声说:“一时还死不了,别担心。” 林淮风眼眶发红,抓起阮轻的手,双手抱着她冰冷的手掌,在脸上贴了贴,颤声说:“是陆家的人,他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你?!” 阮轻笑道:“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我去找他们,让他们交出解药!”林淮风急道,“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 “你待我够好了,”阮轻说,“别再做什么傻事了。” “我……”林淮风欲言又止,暗暗地抽了口气,眼神闪烁,匆匆起身走了。 ……他哪里待她好了?若真有她想的那么好,他怎么会想要去冷落她?怎么会久久逗留在南星岛,故意怠慢陆家的人,又怎么会让陆家的人有机可乘,伤害到了她?! 林淮风拔剑劈出去,登时将屋外的百年古树砍倒在地,粗壮树枝哗啦啦地倒下去,压倒了一片房屋。 阮轻看到这一幕,轻轻叹了口气。 当日,星照门给林淮风送了封信,信中说阮轻中的毒须得长期服药控制,并在信封里留了一枚解药,警告林淮风不得再怠慢陆家的信使。 林淮风拿到解药后,剥了很小一粒,修书一封,差人送往南海胭脂岛,请当地的药修研究这解药的制备方法。 阮轻服了药,恢复了力气,能拄着棍下床走了。次日完全恢复了正常,还在院子里练了会剑,与常人无异。 林琼叶来找她时,她刚练完剑,在厨房里捣腾吃的。洗净切好的鸡、腌制好的鱼,以及各种调料被整齐地码成一排,她往灶火里添了柴,擦干净手将调料分次下锅,翻炒几下,雾气翻腾,映着她素白的小脸,她往屋外看了一眼,“琼叶?怎么到这来了?” “来找你玩呀,”琼叶双手十指交叉撑在前面,往锅里瞅了瞅,口水直流,双目晶亮,“阮轻姐姐,这是给小叔叔做的美味佳肴吗?” “他连日操劳,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阮轻拿着锅铲挥洒自如,看了琼叶一眼说,“有空吗,帮我看一下火?” “乐意效劳!”林琼叶高兴地钻到灶角,摆弄着柴火,嘴里甜甜地说,“小叔叔有你这样体贴的,可真是太好了!” 阮轻漫不经心说:“承他恩情,能为他多做一点事,便是一点。” 不得不说,她现在性命倚仗在林淮风手里。若换做其他人,她还得委曲求全想方设法去讨好他……但是林淮风不用,他或许脾气暴躁,但从来没在她面前发过怒。 光是这一点,阮轻便很感激他了。 饭菜摆好,天色已经不早了,夕阳悬在海面上,海与天都被染得猩红。阮轻看到林琼叶的脸,也是红通通的。 “要不你先吃吧,”阮轻说,“别饿着了。” 林琼叶摸摸肚子,笑嘻嘻说:“我本来就是沾了小叔叔的光,他要再不来,我可真的要动筷子了!” “你先吃,留点菜给他就是,”阮轻温声说,“我跟他说过,他不会不来的。” 林琼叶咽了咽口水,徒手撕下一块鸡肉,茶香鸡外酥里嫩,入口几欲融化,吃的人口齿间全是清香,口水和油水直流,林琼叶边吃边哭,赞不绝口说:“我长这么大,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阮轻看着她发笑,说:“我在临安时,在客栈里当过一段时间的伙计,日后有机会带你去临安,你尝过那家店的手艺,便不会想着我做的了。” 说完她又想起来,自己一身伤病,恐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眸光又暗了下去。 林琼叶吃完一块,吮着手指,又撕了一只腿,蹬腿要跑,“我要再吃下去,小叔叔可就没口福了!” 阮轻笑着看她离开,又等了一会,点了灯,站在窗口,看了会黑幕般的天色,合上窗转身上了床。 油灯燃尽,一桌子的菜早已经凉了。阮轻盖上被子,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这一生,寄蜉蝣于天地,不过是沧海一粟,正如她的名字一般,轻如浮萍。 “叩叩。” 阮轻念了声“林淮风!”猛地睁眼,一阵冰冷的海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 卧房窗户大开,下弦月挂在天边,原本干爽的屋子里带着海水的气息,显然有人来过! “双双!”阮轻想起那夜追杀靳十四的人,浑身发抖,“谁来过了?!” 双双在黑暗中转动茎叶,幽亮的花朵如一双眼睛凝视着她说:“东海至宝,来给你送礼物了,你看这是什么?” 阮轻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摆在桌台上、亮晶晶的东西,有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有漂亮的贝壳,一捧捧五颜六色的珍珠,以及阮轻认不出的、海底的漂亮首饰。她没碰那些宝物,头往窗外探出去,可除了海岸边亮着灯的瞭望台,她什么都没看到。 “你看到长什么样子了吗?”阮轻心里有个猜想,有些期待地问她。 “东海真正的主人,很漂亮,”双双兴奋地说,“她应该还没走远,你快去追她吧!” 阮轻翻出窗外,朝海岸边跑去,远远地听到一声“噗通”,她连忙加快脚步,来到海边时,海面上什么都没有,一个接一个的浪花朝她扑打过来,淋湿了她的鞋子。 “是你吗?”阮轻望着漆黑的海面,神情充满了向往,语气温柔地说,“谢谢你送的礼物……” 没有人回答她,海风卷着海浪,将她衣角也淋湿了。她迎风而立,月光映着雪白的脸,嘴唇微动,喃喃道:“下次可不准再出现了,万一被人抓到,我可不一定能救得了你……” 月已西垂,阮轻披着月光,裹着海水的气息回到屋里。 远处,同一时刻,江琦荷带人乘着一艘大船,拦住了一艘小船的去路。 “少阁主让你们去南海做什么?” “只是送一封信,还请江岛主让一让。” 江琦荷柔柔地笑着,走上前说:“信是要送到南海去的,我们自然不会拦着,只是这信是否是少阁主授意?还是说信件是你们伪造?南星岛总有权过问吧?” “少阁主的信,属下万万不敢伪造!”领头双手交出信封,恭敬地说:“还请江岛主过目!” 江琦荷接过信,当着林家弟子的面,拆开看了看,趁人不备时,将其中解药给替换成了另一种药。 北海岸的桃花匆匆谢了,杨柳长得茂密如林,不知不觉已进入夏季,风暴比平常来得更频繁,更加猛烈,只是自春夜那场暴雨之后,阮轻再未见过靳十四,再未见过那个鬼魅般的人,也再未见过后来到访的人鱼…… 林淮风依旧是那副样子,待她时冷时热。 与她相处时,眼里只有她一个人,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搬到她面前,宠着她照顾着她;可一旦忙碌起来,十天半个月都不见身影,也没有一句交代,就像那次她做了一桌饭,空等了他一个晚上,第二天才知道他是因事没来。 他本应该差人传个信,告诉她他来不及赴约。 可林淮风从不这样做。一来二去,阮轻也渐渐习惯了,大抵天下的男人都这样,相处时是什么样子,分开后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星照门的人定期来取血,同时留下解药给阮轻服用。三个月的时间过去,陆萱萱的病基本治愈,阮轻却还得依赖着星照门给的解药。 又过了一段时日,林淮风拿出一只药瓶给她,胸有成竹地说:“这是胭脂岛的药修按照解药的成分配制的,你服用试试。” 阮轻接过药瓶,拔开塞头闻了下,眉头微微一皱,却弯起唇角,道了谢。 林淮风摸了下阮轻的头,认真道:“有我在,你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阮轻感动地看着他,忽然说:“淮风,如果陆宴之没有逼你发焚心誓,你会待我这样好吗?” “你又来了,”林淮风望着她,认真说,“我早先跟你说过,我不会受人摆布,也不会因为区区誓言,而违背自己的心意。” 阮轻弯了弯唇,心想,林淮风大抵是倾心于她的吧……她太久没有体会到被人呵护的感觉了,忽然扯了扯林淮风的衣角,笑着说:“你能教我林氏剑法吗?我灵根恢复得差不多了,想习剑……” 林淮风唇角勾了勾,摸了下她的脸,笑道:“还没进林家的门,就想着学林家的东西了?” 阮轻脸上一阵热,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垂着眼睑,脸色难堪,后悔提出这样的要求。 林淮风的掌心带着厚茧,轻轻地刮了下她的下巴,阮轻嘴唇微微张了下,想要开口,又不知道说什么。 忽然间,她呼吸停住,林淮风的气息靠的更近了,几乎要将她整个儿吞没。阮轻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终于察觉到林淮风想要对她做什么,她睫毛颤了颤,将眼睛闭上。 心跳声,海浪声,晚风声,萦绕在耳畔的、林淮风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使得她不由地想:如果林淮风要吻她,她或许……不会将他推开。 一个呼吸过去,阮轻睫毛再一次地、紧张地颤了颤。 林淮风捏着她的下巴,出神地看着她,指腹在她柔软的、温热的唇上轻柔地刮了刮。 阮轻身子微微僵了僵,却没有反抗,像一只待宰的、温顺的羔羊,双颊却爬上了一抹红晕。 少年心跳漏了一拍,怔然看着她,呼吸落在她鼻尖。 此时低头,便可完全覆上那双柔软的唇畔。 林淮风察觉到自己情绪疯狂地蔓出,口中喃喃唤了声:“轻儿……” 是的,她是阮轻,是自己从星照门带出来的那个人,额上有一道疤的阮轻,与他同岁的阮轻,却始终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阮轻睁开眼,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林淮风到底什么意思?既然不亲,那她也不会再等了啊。 她转身要走,林淮风突然牵住她的手,眸光复杂地看着她,带着讨好的语气说:“待你灵根完全恢复,你我完婚之后,我便教你林家剑法。” 阮轻嘴唇弯了弯,“也好。” 两人在月色下分开,林淮风往北走了。 阮轻知道他要去北海岸那座小岛上,她不知道那岛上小屋里到底有什么,她想,那定然是林淮风最珍视的东西了。 当夜,阮轻忍到了毒发时间,取出林淮风给的药瓶,服用了一粒。 刚打开时她就发现,这药与她平时服用的气味不一样,可她没有多问,也不相信林淮风会害她。 夜里,她浑身剧痛,七窍流血,差点没挺过去。 饶是双双从水里爬出来,一步一步爬到外面,大声呼喊,才将恰好路过的林淮风吸引过来。 他跌跌撞撞冲进屋,一把抱起阮轻,急忙从怀里取出解毒的丹药,送到阮轻嘴里,又匆忙拿袖子去擦她脸上的血,血沾的到处都是,林淮风满身狼狈,气得浑身发抖,拿起那只刚刚开启的药瓶,一把捏碎在地。 阮轻服了药便睡过去了,再次醒来时,双双一把扑到阮轻怀里,哭诉道:“小主,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阮轻头痛欲裂,想要伸手安抚她,却发现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轻轻地说:“我睡了多久?” “三个月了……”双双哭着说,“陆宴之的药果然有用,你终于醒过来了!” “…………” 阮轻怀疑自己听错了,颤声说:“你……再说一遍。” 双双直起茎叶,她看着憔悴了很多,花瓣凋零得七七八八了,身上的幽光也不如从前,哽咽着说:“是的,三个月了……林淮风因为这事迁怒了南海的药修,起初东海跟南海打得不可开交,直到最近才查清楚,是南星岛的人动了手脚……” 双双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阮轻又问了一遍,才大概明白了始末。 大抵是江琦荷离开蓬莱阁之后,截胡了蓬莱阁送到南海的信,调换了里面的药,是以阮轻才服用了跟解药成分完全不同的药。 好在那天林淮风及时赶到,将他随身救命用的药给她服下,几种药作用在一起,吊着她的命,却一直不见好转,后来林淮风杀到星照门,经历一番折腾才拿到药。 阮轻震惊极了,好一会才缓过来,问她:“淮风现在在哪?” “南星岛,”双双害怕地不行,小声地说,“他把送信的人通通杀了,扔到海里喂鱼,然后跟南星岛打起来了,死了很多人……” 阮轻:“……” 一个时辰过去,阮轻终于支撑起身,拄着棍往外头走。 双双拦住她,喊道:“小主!你别出去!” “林淮风因为我滥杀无辜,”阮轻语气森冷,肃然说,“我必须阻止他。” “他只是想借这个机会,一统东海罢了!”双双说,“你劝他没用的,只会被有心之人利用!” 阮轻怔在原地,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去劝住林淮风。 夏末的海风又湿又热,吹的人心躁动不安,阮轻立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战火,焦急吩咐:“阿晋,再快一点,一定要赶上他们。” 阿晋不答,抬眸看了她一眼,船只平静地破开海水,急急地朝南星岛驶去。 “发信号弹,”阮轻说,“告诉淮风,我们在这。” 身后并无动静,久久不见信号弹冲上天空。 倒是远处海面上,一艘正要出海的船被熊熊大火焚烧,冲天烟雾弥漫在整个海面上,没多久那船开始解体,沉入大海,空中传来烧焦的气息,以及人们呐喊着、求救的声音。 “阿晋!”阮轻扭过头看他,“你在磨蹭什么?” “没用的,”阿晋的声音淡如海水,不轻不重,缓缓说道,“你劝不住他的。” 阮轻整个人如雷劈中,睁大眼睛看着阿晋,几步冲上前,摸到他脸上,摸到了一层□□! “阿晋”轻轻扣住她的手,一脸淡然看着她,“阮轻,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改变的。” “靳……靳十四?!”阮轻喘着气,难以置信地说,“你为什么会在这?!” “去杀一个人,”靳十四卸下□□,露出一张丰神俊朗的脸,高挺的鼻子,微微眯起的狭长凤眼,温润的嘴唇,他凝视着阮轻,从容说,“东海闹到现在这个地步,海底魔族蠢蠢欲动,我奉命去杀一个人。” “不……”阮轻颤抖着说,“你要杀林淮风?” 靳十四颔首,一手扣住阮轻双手,另一只手轻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别……别杀他,”阮轻几乎求他,“他做的事情是因我而起,你别杀他,十四……” “四”字落下,阮轻再也发不出声音,僵在原地,四肢无法动弹。 靳十四像个鬼魂一样,提着剑,点地而起,落到了海面上一块浮板上,迎着风朝南星岛飘去。 他一向如此,阮轻恨极了他,又对他无可奈何。 他人还没走远,阮轻怀里忽地钻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往她胸上猛地一顶,将人弹开了! 双双急忙说:“快,赶在他动手之前拦住他!” ※※※※※※※※※※※※※※※※※※※※ 感谢投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晋江第一秀 20瓶;一整天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9 章 靳十四从水上一跃而起,轻盈地落在海岸上,看了眼四处逃命的百姓、水里扑腾的江家弟子,远远地看到了高楼之上、冷漠地注视这一切的林淮风。 他离开海岸,提着雪岚剑,朝那高楼奔去。 长剑雪岚出鞘,剑下从不留活口。 忽地身后杀气袭来,靳十四反手一剑,破空声响起,剑气朝着一道人影攻了过去! 一招风法.二式,飞花御柳! 一道白影空中一踩,避开剑气,翻了个跟头,近到靳十四身前,剑尖指着他。 待到看清楚面容,靳十四道:“我不杀你,你在这里止步。” 阮轻挽了个剑花,轻笑道:“那也得看看,你杀不杀得了我。” 怀里双双钻出半个脑袋,告诉她,“他手里拿的是长剑雪岚,他是天门山传人,杀你绰绰有余。” 阮轻:“闭嘴。” 双双钻了回去,阮轻出剑,右手御剑,左手施法,舞出一招风法.三式,东风夜放! 剑气裹着旋转的风,袭向靳十四的刹那,猛地爆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剑风,铺天盖地地杀向靳十四。 靳十四没有出剑,剑鞘轻轻一扫,仿佛春回大地,无数雪花被扫荡开。 他沉着气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头。” “该回头的是你!”阮轻说着,再次出剑! “哐”地一声金属撞击声,靳十四以剑鞘格开她,说:“你拦不住我,倒是你刚才那招,若以风雷二式结合,我却不一定能挡开。” “雷法.三式,雷雨过江!” 阮轻默念,挑剑画符,刷地一下一道霹雳闪电袭来,靳十四往后一跃,轻松避开。 “你在星照门的时间,果然长进了不少。”靳十四收起长剑雪岚,背在身后,缓缓拔出腰间另外一柄剑,黑剑如水,映着远处的火光,他启唇说,“两年前你缠着我学剑,今日我便教你一招,报你当日救命之恩。” 阮轻微怔,换作从前,她得高兴的原地升天了,可眼下她只觉得懊恼。怀里双双激动地冲了出来说:“太好了!小主!他要叫你天门山剑法!” 阮轻将它塞回去,下巴扬了扬,“你若要报恩,现在就离开南星岛,放过我未婚夫。” 靳十四看她片刻,不说话,自顾自扬起剑来。 黑剑轻轻挑起一刻,阮轻屏住了呼吸。 时间如同静止了,在战火喧嚣、漫天火光中,靳十四和那把黑色的剑轻轻舞动,仿佛才是这天地之主,万物灵气都在他的剑尖振动。 阮轻认得这套剑法,它几乎完全是阮轻的毕生所学!每一招、每一式都可以单独拆解开,可当他们合起来时,阮轻几乎不认得他们了! 一招剑式,一招雷法转空惊山,一招风法东风夜放,结合起来浑然天成,放招时剑气轰然而出,劈山填海,整个海岸被这一招掀起了轩然巨波! 阮轻惊住了,直至此时此刻才明白,她离真正的剑道还差多远! 靳十四只看了一遍,便将她用过的招式全部记住了,拆改一二,便有了这套惊天动地的剑法! 他简直是个天才! 林淮风绝对挡不住他! 她都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挡住他才好! 靳十四收了剑,双目注视着阮轻,道:“你练一遍。” 良久,阮轻抬起剑,照着记忆使出那一连贯的剑招,朝着靳十四劈了过去! 眼看着靳十四杵在原地,纹丝不动,阮轻心里大惊,登时收剑,银剑脱手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铮”地一声扎在一处破败的土坞前! 此时,远处土坞前,火光缭乱,一道绿衣身影冲了出来,那柄银剑几乎擦着她的脖子飞来,稳稳地插在一旁。她拔出剑,认出了银剑的主人,若有所思地看向剑飞来的方向,立刻追了出去! 阮轻在空中收剑,变故徒然发生,一时剑气四溢,如芦花破开四处飞荡,一半裹挟着杀气袭向靳十四,一半袭向阮轻! 阮轻已无抵挡的武器,迎着剑气,抬臂抵挡。胸前双双冲了出来,以柔软花瓣迎着疾风骤雨般的剑气,登时花瓣落了一地! “阮轻!”靳十四喊了一声,迎着剑气冲了过来,伸手揽住阮轻的腰,一跃跳到高处,缓缓回旋落地,靳十四面色焦急,低头看着她,眉目间映着月光、火光,两人衣袂翻飞。 阮轻双臂护着双双,手臂上被剑气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除此之外身上并无伤口,倒是靳十四,一身黑衣破破烂烂,身上被化开了无数道伤口,染血的衣角被风吹走,落在芦苇丛里,飘落在匆匆赶来的绿衣女子面前。 她拾起染血的衣角,隔着一处芦苇,隔着火光,看到了紧紧抱着阮轻的无名剑客。 远处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脸上先是惊喜,双目微微睁大,看清楚眼前情景后,又微微一惊,双手握拳,眉眼间隐隐有了怒气。 匆匆赶来之人,竟是林琼叶。 阮轻看到靳十四一身的伤,有气也发不出,落地后抓着他的手臂,焦急地检查他的伤口,恼道:“为什么不避开?!” 靳十四道:“承你一剑,你我恩怨两清。” “你会死!”阮轻懊恼地说着,用力按了按眉心,轻声说,“我求你别杀林淮风,于你而言,便是要了你性命,对吗?” 半响,靳十四说:“死在你手里,我无憾。” 阮轻简直不知道怎么跟这人沟通,扶着他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想了想说:“你给我两天时间,我去劝淮风,劝他息战,如果他不听我的,你再动手也不迟。” 靳十四道:“刺客任务一旦颁布,除非我死,或者他死,任务都不会停止。” 阮轻气得不行,用力给了靳十四一拳,他人却安稳如山,反而拽住阮轻的手,像上次一样,探测她的灵根,片刻后松开,双眸平静地看着阮轻,说:“你要杀我,便趁现在。” “两天。”阮轻郑重说,“待东海局势安稳,你再杀他也不迟。” 靳十四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里倒映着刺客少有的温柔。 阮轻只身前往玉玺楼,楼下有卫队把守,不时地有林家弟子抓着江家的人,将俘虏押送到海岸。 林淮风会在他们脖子上砌上砖石,将他们沉到海里活活淹死。 江家的人死的死了,逃的逃了,但东海就这么大,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林淮风眺望着茫茫海面,下令誓要将江家的人一个不漏地全部抓回来。 阮轻站在空旷的街道上,看到玉玺楼前一抹绿荫,唤道:“琼叶!” 林琼叶身体微微僵了僵,不曾回头,迈步进了玉玺楼。 “奇怪,”阮轻自言自语说,“她没听到吗?” 双双说:“隔得远,可能没听到吧。” 卫队却听到了声音,一看是阮轻,连忙恭敬地迎了上来,将她带到少阁主身边。 珠帘一响,一道修长的身影冲了过来,将她死死地抱在怀里。 林淮风身体微微颤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要将她压垮,阖着眼,轻轻地说:“你来了。” “嗯,我来了。”阮轻轻拍林淮风的肩,“我再不来,你要犯下不可挽回的过错了。” “我以为你不会醒来了……”林淮风将脸埋在她肩窝,迷醉般吸了口气,抬眸时看到一个人,道:“琼叶,你在这做什么?” 阮轻闻声回头,正想高高兴兴地跟林琼叶打招呼,却瞅着她转身扬长离去。 “她这是……怎么了?”阮轻担忧地问。 “小孩子脾气,谁知道呢,”林淮风牵住她的手,带她往楼台上走,指着远处的火光道,“你看,江家的人害了你,我便让他们付出惨痛代价,来日整顿兵力,我亲自带兵杀到星照门,为你讨回公道。” 阮轻眉头始终蹙着,良久才说:“做错事的只是江家个别人,为什么要连累南星岛的无辜百姓?” 林淮风诧异:“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错得离谱,”阮轻抽出手,抬眸注视着他道,“淮风,我们回去吧,别再伤害无辜百姓了。” “当……当然,”林淮风费解地看着她,片刻后说,“等回去之后,我们便完婚。” 阮轻手指微微一颤,垂下眼睑,轻轻地说:“你放过江家的人吧,东海人心不稳,人才奇缺,南星岛必须有人管理,江家是适合的人选。” 林淮风握着扶手的手一用力,栏杆上现出一道道裂纹,他咬着牙,狞笑着看着阮轻,语气令人捉摸不定,他说:“你这是还没嫁过来,就想管我了吗?” 阮轻怔怔地看着他,心里说,我只是想救你…… 她见过靳十四杀人,雪岚出鞘,一剑封喉。 林淮风嗤声一笑,轻轻抬手摸了下她的脸,眼神闪烁不定,语气温柔:“完婚之后,都听你的。” 她心跳的有些快,怔怔地看着林淮风,心里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帘外出现一道黑影,林淮风扫了一眼说:“找到江琦荷了吗?” 黑影说:“追到了琉璃岛,江岛主不肯束手,跳海了。” 林淮风轻笑道:“便宜她了,若让我抓到她,定要将她凌迟。” “少主,”黑影不安地打断他,“江岛主跳海的地方,正是上次您去修补结界的地方,而且……” “什么?!”林淮风一把上前揪住黑衣人的领子,将他摔在地上,怒道,“而且什么,快说!” “而且她身边……还带着郭丛渊,”那人跪在地上,低着头说,“属下怀疑,她跳海并不是被逼上死路了……属下担心,她有可能去开海底结界。” “!!!” 林淮风呼吸一滞,拔剑出鞘,登时将那下属劈成了两半! 血洒的到处都是,连阮轻脸上,都带了少许血珠,她颤了颤,瞪大眼睛看向林淮风。 林淮风却不看她,撇下她下了楼,带人匆忙往海岸冲过去。 月光被乌云吞没,黑色的海面上,涌起了高高的浪。 起先,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浪,直到浪花袭来,铺天盖地的黑影如海市蜃楼般笼罩着四方天地,一艘艘船从海面上沉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面目狰狞的魔族的大军。 宛如天兵神将横空出世,海面上黑压压的大军,身穿重甲,手持各类武器,一个个地仿佛破浪的虾兵,气势汹汹地朝着这座小岛冲来! 东海众生,天下生灵,迎来了毁灭的一日。 ※※※※※※※※※※※※※※※※※※※※ 这章是我被骂的最惨的一章,一度被骂到自闭。 我永远无法认同不知全情就骂女主圣母、蠢,好像你在这种情况下就能做的比她好? 三观不合我们可以分开,但我无法认同在免费章节刷负,无尽指责。是的,你有说实话的权力,你看到不喜欢的东西可以骂出来,就比如你在路上看到一个丑八怪,冲上去骂她丑,但你可能并不知道言语有多伤人。 这里女主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动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靳十四去杀林淮风,不能看着林淮风滥杀无辜,如果是跳着看的,不要再说逻辑方面的问题了,我已经重复读了好多遍了,我尽力了。 如果有读者朋友看完这章原本想骂,但是看了我的话,还是忍住了,我非常非常感谢你,祝好人一生平安! 其余的吐槽和骂男主,我都随意,完全可以接受。 第 20 章(一更) “咚——咚——!” 古朴浑厚的钟声, 在这个秋夜里敲响,散入东海数以万计的渔民、冶金工人、铸剑弟子、世家弟子家中,就连远在东海岸的渔村, 都听到了警世的钟声,一个个地从梦里惊醒, 准备逃散。 “咚——咚——!” 海岸边俘虏们跪成一排,脖子上用水泥筑成了桎梏, 等待被投入水中, 却久久不见行刑的弟子们,空中回荡着无尽的钟声,仿佛永永远远敲不完似的,俘虏们顶着水泥桎梏,冲到人群中间, 撞开人群, 往远航的船只上冲去。 “咚——咚——!” 原本空旷的街道上, 到处都是奔走逃难的人,有些睡到半夜,穿着单衣冲出来,急急忙忙地往海湾冲, 眨眼的功夫, 海湾挤满了人,船只争先恐后地发出海湾,不计一切地四处逃散。 “咚——咚——!” 钟声无休无止, 敲钟的人仿佛永远不会疲惫。 阮轻望着钟楼上那道明亮的少年身影,担忧地皱起眉头。 “小主, 你也该逃了, ”双双语气严肃, “这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等等他,”阮轻望着海面上逼近的魔族大军,又看了眼这四方天地,喃喃地说,“离开了这里,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去任何一个地方,”双双说,“南星岛抵挡不了魔族,还有蓬莱阁,若蓬莱阁抵挡不了,还有中原大陆,能躲一时是一时。” 钟声停止,阮轻注视着钟楼上那位少年剑客,带着向往的神情,下了楼冲海岸边去,轻轻地说:“可总得有人向前,为这天下百姓抵挡他们,能挡一时便是一时。” “那必不是你。”双双摇着枯萎的脑袋说:“你养父母负你,星照门负你,少主待你也不全然真心,就是那个十四,也从未有一日遂过你的愿,天下人中,何人曾认真待你,何人予以你关怀,你又何必为这天下人去犯险?” 阮轻摸摸双双瘦弱的花苞说:“这天底下,本来就没有谁一定会为了谁付出,皆是因果机缘和报应,我有你真心待我,有我师父,还有……总之,天下人也不尽是坏人,就连……陆宴之,不论他往日如何待我,也不得不承认,他是这天下的英雄,没有他,必没有我们。” “大可不必这样轻贱了自己,”双双闷闷不乐地说,“没有陆宴之,还会有别的英雄挺身而出,没有你,也会有别人冲在前面,你看看这一路,全都是逃命的,有几个赶着送死的?呃……居然还真的有送死的……” 身穿蓝黑色校服的林家弟子匆忙从阮轻旁边过去,为首的认出了阮轻,停下来说:“少主夫人!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等少主一起回去,”阮轻说,“你们这是去哪?” “夫人还是别等少主了,”林家弟子忧心忡忡,“少主和我们也不知道能抵挡多久,迟早会死在这的,一会若被少主知道你还没撤退,他定要发怒了。” 听到那句“迟早会死在这”,阮轻暗暗一惊,很快恢复肃然之色,朗声说:“蓬莱阁镇守东海数百年,林家子弟无一孬种,若这东海守得住,我亦是你们林家的人,若守不住,我便同你们一道死,又有何惧?” 一番话赢得众人连连称赞,林家弟子各个斗志昂扬,喊道—— “林家弟子誓死守护东海!!!” “绝不让魔族踏上中原大陆一步!!!” “愿与魔族决一死战!!!” 阮轻精神振奋,跟着一起喊,就连双双也颇为动容,不再说丧气话。 众人一并冲到海岸,迎着万千魔族大军,一面布剑阵,一面掷出一道道镇海符,与魔族大军正面对抗! 这镇海符起先是陆宴之研制,十年前那次他在甬都以一人之力对抗万千魔族,用的就是这镇海符,所谓“镇海符出,神魔啼哭”,便是指祭出镇海符时,天地灵脉被连通,引来天神之力,苍穹与东海形成一片混沌,海底魔物受这雷电神力冲击,鬼哭狼嚎,其景象莫不壮观! 眼看着一道道镇海符被毫无节制地扔出去,阮轻制止说:“够了,省着点用,魔族已经停下来了!” 海水将魔族和岛上的人们分为黑白分明的两方阵营,一方按兵不动,另一方还在挥霍使用镇海符。 只是这镇海符的作用时间和范围都很有限,魔族大军跟他们保持着一定差距,正耐心地等着他们将符纸耗尽。 十年前那次,陆宴之刚好结合了天时地利与人和,才得以趁着魔族大军不备,近身祭出镇海符,又不知以什么手段,逼得魔族死伤惨重,不得不退回东海。 眼下,魔族大军显然是有备而来的。 阮轻看着一水之隔的魔族大军,立刻问:“还有多少镇海符?!” 一名弟子回答说:“约二十来枚,守不了多久了,夫人还是趁现在快点撤退!” “我与你们死战到最后!”阮轻语气坚定,吩咐说,“省着点用,每隔一刻钟时间投出一道符篆,三道之后,每隔半个时辰投出一道,六道之后,每隔一个时辰投出一道,时刻留言敌方将领的动作,一个神情都不要错过!” 众人答:“是!” 阮轻又拣出十来名弟子,“你们趁现在,去岛上巡逻一圈,发现落单的、没跑出来的百姓,务必协助他们逃亡,将他们送上船,护送百姓回蓬莱阁,不要再回来了!” 十来名弟子犹豫着领命:“是!” 一众林家弟子没走多远,又来了一众林家弟子,领头的正是林淮风,他一眼看到阮轻,冲上去抓住她的手,怒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阮轻挣扎了下,另一只手去推开林淮风,一个字也没说,也不想解释。 林淮风紧紧攥着阮轻的手,吩咐手下:“送她离开。” 手下犹疑不定,看看林淮风,又看看怎么也不愿意走的阮轻。 “快!”林淮风目眦欲裂,勃然大怒。 “快走吧!”那弟子几乎快哭了,“属下求你了……” 黑压压的魔族大军没能将一八尺男儿逼哭,倒是林淮风的一声怒吼,吓得他浑身发抖,屁滚尿流。 阮轻反牵着林淮风的手,眼里涌现泪水,说:“你跟我一起走……” 林淮风毅然决然推开她的手,头也不回,拿过那二十多道镇海符,将所有的手下全部赶走。 阮轻不断地回头,一次次地推开林家弟子,怎么也不愿意登船,只因她看见—— 迎着万千魔族大军的,只有林淮风一人。 * 一夜之间,蓬莱阁以南的海域,一片死寂沉沉。 接连两日,南星岛的人往东海撤离,东海的人往东海岸撤离,所有人都只顾着逃命。 林无舟取出了尘封的剑,朝阮轻说:“你也走吧。” 他接连失去了两个孩儿,再加上林淮风,一辈子的酒都醒了。 “我不走,”阮轻看了眼海岸,说,“那日我就不该离开南星岛,应该陪着他的。” “你留在那也是死,”林无舟沉声说,“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们了。” 远处海岸上,飘来一块舢板,上头一站一坐共两人。 瞭望台的弟子首先发现了他们,忙不迭地冲到蓬莱阁主殿,将消息告诉老阁主和阮轻。 阮轻手里的剑尚未放稳,跌跌撞撞冲了出去,冲到岸边时,海岸上只有林淮风一个人,另一个人早已不见了。 林淮风迎着海风,拄着剑,一身的伤,浑身狼狈,头发凌乱,眸光深沉,穿过人群,一眼看到了她。 那一眼,阮轻受到了冲击。 连日来担惊受怕,自责不已,以为他不可能回来了……在见到他的那一眼,所有的情绪汹涌而来。 “淮风!”阮轻冲过去,撞到他怀里,慌忙检查他身上的伤,看他是否安好,她声音有些发抖,抱着他的手臂,颤声说,“别再一个人冲到前面了,别再那样了……” “好,”林淮风轻轻地拍了下她后背,推开她,朝左右说:“蓬莱阁守不住了,传我令,将岛上所有百姓撤走,留下林家弟子死战。” 属下说:“百姓都撤了!属下愿与少主一道战死!” 林淮风微微颔首,推开阮轻,朝一个方向走去了。 阮轻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将溢出的眼泪抹去。 他走了一段,沙滩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忽然原地走回来,到阮轻面前,摸了摸她的脸,轻柔地说:“若这一战,我没死,我们便成亲。” 阮轻身体轻轻地发抖,咽下眼泪说:“好。” 她想着,他们都不能死,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林淮风将剑插在沙地上,双手捧着她的脸,笑了笑说:“别难过了,有我在,一定会护你安全的。” 阮轻再次用力点头。 当天夜里,阮轻不敢睡去,片刻不停地盯着南面那片海,生怕什么时候,魔族大军再一次出现,将蓬莱阁夷为平地。 十年前的噩梦在脑海里一遍遍地重演,直到这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陆宴之当年的孤胆与英勇,非常人所能及。 如同过去无数次出现的梦境一样,梦里她被人抛弃,孤零零地蜷缩在甬都阴森森的巷子里,邻居们早已经逃得不见了踪影,她的养父母也不知所踪,整个世界一片黑暗,直到那抹白衣身影出现。 在梦境里头,那人的脸有时候是陆宴之,有时候是林淮风,还有的时候,是那夜带她离开渔村的剑客…… 阮轻又想到了护送林淮风回来的那个人。他上岛之后去了哪里? “叩叩。”窗户被敲响。 阮轻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谁?” 男人抱着剑,倚在窗口,人影投在窗格上,长长的马尾被一根粗布发带绑着,在风中飘摇,他启唇说:“十四。” 阮轻呼吸微微滞住,赤着脚冲出去,双目发亮,难以置信的语气说:“十四……是你救了淮风?” “我答应过你,两日之内不得杀他,”靳十四说着,避开眼神,轻轻地说,“现在两日期限已经到了。” “不……”阮轻慌忙上前,拽住他的手,双目睁大,紧张地说,“蓬莱阁需要他,东海需要他,你不能杀他!” 靳十四无动于衷地看着她,那双淡水琉璃般的眸子,仿佛深海的宝物,晶亮亮的,却没有一丝感情。 只一眼,阮轻便知道她无论如何都劝不动靳十四。 海风吹来,她轻轻地颤抖着,无助地看着他,说:“若我求你……我什么都答应你……你能放过他吗?” “刺客的使命就是杀人,”靳十四说,“从未有‘放过’之说。” “可你救了他……”阮轻颤声说,“你将他从南星岛带了回来,你其实不愿意杀他的……” 靳十四冷声说:“那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你暂时不杀他,救他只是举手之劳。” “…………” 久久的沉默之后,阮轻低下头,轻轻地、试探性地说:“若是……若是我跟你走,你别做刺客了,像……像从前一样,你住在我家隔壁,我……我照顾你……” 她想起很久以前,靳十四说过的话,答应过她的事,曾经以为这个男人为了她什么都能做到,直到他在临安不辞而别。 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的,希望他能答应她一回。 靳十四呼吸微滞,低眸看了她一眼,说:“阮轻。” 阮轻头埋得更低,她知道自己很无理取闹,可她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林淮风死啊! 空中传来一声叹息,靳十四还是走了。 阮轻怔了片刻,回过头,看到了一张怒不可遏的脸。 ※※※※※※※※※※※※※※※※※※※※ 二更和三更白天再发~留评送红包 第 21 章(二更) 一道掌风劈来, 阮轻急忙避开,摔到走廊下面,一手撑地, 咳了两声,抬起脸看向来人, 竟也不动怒,温温柔柔地说:“琼叶, 你这掌出的太急, 有事也应该好好地说。” “你在教训我?”林琼叶满脸怒容,走过来抓起阮轻衣襟,另只手握了握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半响她抽了口气说, “阮轻, 真当你是我长辈了吗?” 阮轻推开她的手, 正正经经说:“我虚长你一岁,教导你也是应该的。” 林琼叶“嘁”了声,用力推了下阮轻,扭过头看向那无名剑客离开的方向, 冷冷地说:“之前是谁死活劝我, 不要惦记那无名剑客,劝我把眼光放开一些,我信了你的鬼话, 将那无名剑客的面具都扔了,可是阮轻, 你怎么能一面教导我放下他, 一面眼巴巴地往他身上凑呢?” 阮轻被推的有些没站稳, 一时失语,怔然看着她。 林琼叶也不是头一天记恨她了,那日在芦苇后面看到她和那无名剑客抱在一起,心里就气得够呛,哪想她竟然恬不知耻说“要照顾他”这样的话来?! 当她小叔林淮风是什么?! 她咬咬牙,仿佛从不认识阮轻似的,一句一句如巴掌往她脸上掴,凉凉地说:“阮轻,你说说看,要是小叔叔知道你背着他私会男人,该怎么待你?” 阮轻垂着眸说:“琼叶,你误会了。” “呵呵,你忤逆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林琼叶自顾自地说,笑道,“你真的以为,他是那种性情温和的人吗?一切都是装给你看的。” 阮轻心里颇不平静,说:“我知道。” 初时,她以为林淮风是温润公子,侠客少年,可相处得久了,她也看到了另一个真实的林淮风——暴戾,残酷,时而冷漠无情。 可那又怎么样呢?那依旧是她喜欢的少年,会为了她顶撞陆家长辈,宁可将自己划的满身是血也不会趁人之危碰她一根汗毛,全力护着她,在她无路可去的时候,鼓励她振作,带她来蓬莱阁,予以她一个新的安定之所…… 念起这些,阮轻眉目间神情愈发温柔。 林琼叶冷冷地看着她说:“不,你不知道。” 阮轻轻轻摇头,“他有时候的确是暴躁了些,但我更愿意他在我面前露出真实的样子,我能接受这样的他。” 真实的,坦然的,而非那个惺惺作态的温润公子。 林琼叶看着她,忽然笑了,笑的乐不可支。 阮轻有些犯怵,轻声说:“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以为……”林琼叶笑的弯下腰,缓了缓说,“你以为的真实样子,就是那残忍暴躁的模样?” 阮轻静静地看着她,不安地摸了下手背。 “阮轻,我看你可怜,告诉你罢了。” “你永远达不到真正的真实……” “林淮风,他在骗你。” 一句一句如凌迟般,悠悠地抛来,阮轻有些猝不及防,喘了喘气说:“琼叶,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不信我的话,可以亲自去查,”林琼叶扬了扬下巴,残忍地说,“小叔身上有一包药,就放在胸前,你来东海那日,他问我要的。” “那药吃了死不了人,但会把人变傻,变成活生生的行尸走肉。” 阮轻呼吸一痛,心脏仿佛被狠狠地捏了下。 林琼叶挑眉看她,眸光温和了几分,仿佛看着她难受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她说:“你来蓬莱阁后,几次三番忤逆他,我都替你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小叔想不开就把药给你喂下了,毕竟傻子有傻子的好,顺从他,就像一具听话的傀儡。” “别……别说了,”阮轻颤声说,“我不信。” “他待你的好,全是假的!要娶你为妻,只是因为陆宴之逼他发下了焚心誓!”林琼叶道,“千辛万苦将你从星照门带回来,也只因为你长得像他喜欢的人!” 阮轻如遭五雷轰顶,浑身发虚,双手紧紧交握着,轻轻地喘着气,后背发凉。 她想起来了,林淮风第一次出现在临安城,就是在拿着画像到处打听一个人! 她此前从未见过林淮风,哪来的画像呢?! 也就是说,那画像是另一个人,而阮轻只是因为和画上的人长得像,才被林淮风带了回来!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天旋地转间,看着林琼叶的脸,仿佛看着地狱修罗。 众生皆苦,却唯独不肯轻饶了她。 以为身在桃源,却是无间地狱。 阮轻咬着唇,苍白的唇上现出一道红印,她手快捏痛了,却不敢掉以轻易,生怕一个没承受住,掉出眼泪,或者昏死过去,教琼叶看轻了她。 林琼叶终于有些受不住了,转过身去,抽了口凉气说:“北海岸的小岛上,有我说的真相,你可以去看看,眼见为实。” “你见过那屋里的东西,便好自为之,别再朝三暮四,好好在我小叔身边侍奉他,以免他对你动了炼制傀儡的念头。” 阮轻颤声说:“那屋里,到底什么?” 许久,林琼叶叹息说,“罢了,告诉你又何妨……” “那是一具漂亮的雕塑,和你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才是小叔真正喜欢的人。” “……” 林琼叶扬长离去,留下阮轻一个人,坐在走廊前,反反复复地思考她的话。 海风吹得她浑身发凉,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眼小岛上的东西。 她心已经麻木了,耳边萦绕着林琼叶那一句:好好在我小叔身边侍奉他,以免他对你动了炼制傀儡的念头。 琼叶啊琼叶,你以为告知我这番真相后,我还有颜面留在东海? 阮轻素来忌讳占了别人的东西,也怕承了他人的恩情无以为报。 初时对林淮风战战兢兢,也曾无数次想过跟他解除婚约,就是怕林淮风是被逼无奈才要娶她! 她不愿意为难别人,却又在林淮风的温柔相伴下,渐渐地妥协了。 想来,她从未体会过别人待她的好罢了。 林淮风冷落她,她便忍受着,只消他稍稍哄她,她又立刻开开心心地,给他做吃的,想着法子为他排忧解难。 北海岸空空落落的,远处的瞭望台上都空无一人,林家弟子都去南岸了,去防着从南星岛而来的魔族大军。 长堤两岸的杨柳适应不了这里的咸土,枯了一大片,在风中摇摆着,像是戏台上可怜的丑角,摆弄着风姿。 抑或者,就像她。 从江南来到这里,却始终遭不住肆虐的海风,遭不住日夜袭来的海浪……死去,是固然的。 一路的海风吹得她浑身发凉,来到小屋前,阮轻心情平静了许多。 当日陆萱萱鸠占鹊巢,享受着身为掌门之女的殊荣,享受着陆氏夫妇的宠爱,陆宴之的疼爱,欺她伤她,毁她灵根,拿她做交易,下毒逼迫她,她也因此恨毒了那些陆萱萱之流! 哪想到自己也是陆萱萱之流,占着林淮风对另一个人的宠爱,享用着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她受够了,或许是时候该离开了。 她推开门,看了眼小屋里的场景,轻轻地抽了口气。 大红烛台摆在堂前,映着一方小小的空间,窗格上贴着红色的窗花,柔软的红色锦缎铺在木地板上,梳妆台前,放着一套金线綉好的喜服,流光熠熠…… 阮轻想到林淮风说的,“若我没死,我们就成亲。” 他真的想和自己成亲吗?还是为了圆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阮轻的眼神落在了角落里的人影上,看到了那具几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雕像:白得发亮的皮肤,温柔的眉眼,微微扬起的唇角,简直就像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即便有所预料,可真正看到它时,她还是难以自抑,身体不住地发抖,泪自眼角滑落下来,她紧紧地咬着嘴唇,破了皮,却毫无所知。 接着,她逃也似的,关上门跑了出来。 风从身旁过去,树枝在风中打颤,枯叶子“哗啦”飘过来,甩了她一脸,她去摸,却摸到了满脸的泪。 琼叶没有骗她,她梦该醒了。 阮轻跌跌撞撞,迎面袭来一道剑气,剑尖直逼她喉咙! 看到那柄映着光的宝剑,阮轻轻轻地闭上了眼,认命似的留在原地。 死在林淮风手里又能怎么样?她只是浮世匆匆过客而已。 林淮风的剑气使出一半,拼尽内力收住,一口气血涌上来,喉间腥甜。 “轻儿!”林淮风上前抱她,如同搂着一副行尸走肉,颤声说,“你怎么在这里?” 阮轻嘴角勉力揉出一个笑,看他一眼,只不说话。 “该结束了,”林淮风摸了摸她的脸,又拿袖子给她拭去泪水,只字不提小屋里的事,只说,“等这一切结束,我们立刻成婚。” 阮轻不说话,心里已经拟好了退婚书。 一夜无眠,双双伏在她胸口,开始给她出馊主意:“要么你逃吧,离开这里,管他谁的死活,都跟你没有干系。” 阮轻如雕塑般,一字不发,静静地看着海面。 一晚上了,她都是这副样子。 双双愁的花都谢了,叹了声说:“要么以身侍魔,即便待在无光的海底,也比这般自由。” “……”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与之相反的,却是海岸边,穿着蓝黑色校服的林家弟子们,一排排列队,声声震天地喊: “林家子弟,誓与东海共存亡!!!” “东海魔物,休想踏入岸上一步!!!” “林家弟子誓与魔族决一死战!!!” 再远一些,林无舟的镇海剑迎上长剑雪岚,与靳十四交换一剑,看了眼东升的旭日,老阁主说:“年轻人,是时候收手了。” 靳十四带着敬重的神情看着他,沉默着,又是一招劈了上去。 “双双,”一夜的沉默后,阮轻终于开口,“若我让你,与我一道为这苍生死,你愿意吗?” 双双安静地看着她,良久说:“为天下,自然是不愿意的。” “但为了你,万死不辞。” ※※※※※※※※※※※※※※※※※※※※ 感谢投喂: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0058897 1个; 第 22 章(三更) 东海遭难, 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在向西面迁徙,家家户户或赶着牛车、或背着老人、小孩,拖着全部家当, 昼夜不停地赶路。 甬都、临安一带离蓬莱阁最近,蓬莱阁若是失守, 这一带首当其冲,必将成为魔族的屠戮之地。 临安星照门内, 陆嘉尘正在紧急调动星照门弟子, 前去支援蓬莱阁。 法修弟子们虽不如剑修们一往无前,但也一个个视死如归,神情坚毅。 昔年魔族从甬都登陆,年仅十五岁的陆宴之孤身迎战,祭出一道镇海符, 带着与万千魔族同归于尽的决心, 一举将魔族大军逼退。 今日, 该是他们护着这片神州大地了。 陆嘉尘站在校场前面,一个个清点人数,每念到一人名字,便有一人上前, 交出身份牌, 领取符纸,整顿待发。 “郭子宥!” “在!” “出来领符纸。” “子宥领命!” “夏侯泽!” “夏侯泽?!” 一人答:“掌门,夏侯泽半月前与陆公子一道离开临安, 前往极北之地寻找黑心莲种了!” 此言一出,校场上一片哗然! 他们尚不知“黑心莲种”是何物, 但得知陆宴之不在临安, 而是去了极北之地, 一个个的都开始慌乱无措了! 就连陆嘉尘,也忍不住眉头抽搐,怒道:“简直胡闹!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身旁,陆萱萱握了下陆嘉尘的手,以示安慰,温声说:“爹,宴之哥哥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此时不在最好,免得他又像之前那样拖着病体冲锋陷阵,更何况,有我们在,一定会护住临安城的。” “临安城倒是问题不大,”陆嘉尘看着她,语气柔和了不少,耐心教导说,“光守住临安城也没用,唇亡齿寒,一旦东海沦陷,整个中原大陆都要遭殃,到时候我们就算守住了临安城,也是腹背受敌。” 陆萱萱心道:东海沦陷,那个人便彻底从这世上消失了,又何以让陆宴之再挂在心头? 她扁扁嘴,低着头说:“爹爹说的极是,女儿受教了。” 同一时间,不光是临安城,天子之都、天门下山、衡阳脚下、南海之地,甚至滇南之地,雪域境内,神州大陆上,各门各派修士倾巢而动,前往东海支援。 极北之地,天与地呈一色,鹅毛大雪在天地间翻飞,峡谷、山丘、冰河几乎完全失去了界限,白茫茫的一片虚空之中,除了风声,冰块碎裂之声,天地一片寂静。 突然,一道声音自冰河深渊底下发出—— “找到了!这下真的找到了!” 夏侯泽全身裹得只剩下眼睛,双手捧着一团黑色的植物种子,如获至宝,欣喜地说,“公子,你看!这是不是就是你要的那个?!” 一道白影疾冲过来,脚步虚浮,被夏侯泽扶住才堪堪站稳,霜花凝在他眉毛上、睫毛上,他嘴唇冻得发紫,伸手时手指几乎断掉,接过那块至宝,眼眶发红,剧烈地喘着气。 热气从他口中蒸腾而出,很快化作雪花飞去,他点点头,珍重地捧着那颗莲种。 夏侯泽激动地看着他,声音冷的打颤:“这下,三小姐的灵根可以治愈,公子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陆宴之却并不觉得轻松,昔日曾承诺她:“即便穷极一生,横死荒野,也要找到恢复灵根的方法。” 即便他真的做到了,可过去曾对她造成的伤害,能弥补吗? 陆宴之每一口呼吸都痛的发抖,捧着莲种,一刻不敢停留,颤声说:“走,去东海。” 两人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极北之地。 殊不知,这一日,东海蓬莱阁已经被魔族大军包围了。 海湾上,林淮风一身飒爽武袍,站在船头,以剑指天—— “林家弟子何在?!” “在!!!” “随我冲锋!冲!” “冲!!!” 蓬莱阁三面受困,东、南两面防守最为坚固,唯独北面结界薄弱,最容易被攻破。是以蓬莱阁少主林淮风亲自带兵与魔族正面交锋,剑修子弟一往无前,呐喊声震天,兵器相接,无数生灵应声沉入水中,将整片东海染成黑的、红的、发腥发臭的,堪比地狱盛景,人间修罗! “布结界!!!快!”林淮风削掉一顶魔物脑袋,旋身带人撤退,满脸带血,怒吼:“镇海符!放!” 数十名弟子拼死冲出去,以剑阵筑结界,接连三道镇海符掷出去,林淮风扯住一人,怒道:“急着想死吗?!给我省着点用!” 属下弟子快被吼傻了,慌忙住手,手忙脚乱地提剑防御。 魔族大军进攻两次,火力都集中在北海岸上。林淮风一次次冲在最前面,满身是血,披风湿了又干,干了发硬,他七进七出,杀了几个来回,不知疲倦地战斗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因他,林家弟子各个斗志昂扬,誓死向前,抵御着一轮轮的进攻。 三波冲锋之后,林淮风转守为攻,将北面的大军尽数逼退,又筑起高高的结界墙,使得魔族大军无论如何都无法前进半步! 下了船,他问迎上来的弟子:“还剩多少镇海符?!” “没了……”弟子答,“一张都不剩了!” 林淮风怔了下,血珠顺着睫毛滑落,他说:“南面和东面还能坚持多久?” 弟子惶惶然,颤抖着答不出来。 林淮风道:“中原大陆那边呢,消息传出后,有多少门派前来支援?!” 那弟子颤抖着说:“最近的……星照门的人早上已经动身了……” “今天早上才动身?!早死哪去了?!”林淮风怒叱一声,一剑劈开礁石,怒道,“一群没用的废物!” 他面前,林琼叶一身武装迎了上来,走到林淮风身后,动手给林淮风换掉披风,宽慰说:“小叔别跟他们见气,别白白浪费了力气。” “别管我,”林淮风推开她搭在肩上的手,“你去陪轻儿。” 林琼叶抿了抿唇,想到昨天夜里跟阮轻说的话,内心有些后悔,却不动声色,微微愠道:“你眼里就只有轻儿?若不是她,东海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她只是轻轻责备,带着玩笑之意,可话音落下,便后悔不跌了。 林淮风染血的手忽地用力拽着林琼叶的脖子,食指和拇指如铁钩锁在她细嫩的脖子上,他轻轻打着颤,怒目看着林琼叶,一字一字说:“若让我听到你再说出这样的话,我非杀了你不可!” 说完,一把将她推开。 林琼叶踉跄着,被属下扶住站稳,她猛地推开身后之人,怒目瞪着林淮风,剧烈地喘着气,情绪由一开始的怒不可遏,逐渐转为害怕,她颤抖着看着林淮风,难以置信地说:“叔……你喜欢上她了,是不是?” 听得这话,林淮风先是一怔,接着露出厌恶的表情,提剑从林琼叶身边走过去,吩咐手下,“传令下去,魔族下一个进攻的方向将是东面,他们的目标是东北角的海底结界口,若让他们得手,海底不知道还有多少魔族大军涌出来。” 东海岸一处海滩上,“铛”地一声响,镇海剑被雪岚挽起,挑入水中。 林无舟摔在一块礁石上,口吐鲜血,已入花甲之年的他,双目浑浊地望向天空,叹道:“老了,力不从心。” 靳十四收了剑,脚步有些不稳,嘴角溢出了血,他擦去血,镇定地说:“阁主剑技无人能敌,晚辈只是占了些便宜而已。” 林无舟笑道:“长剑雪岚,名不虚传。” 靳十四彬彬有礼地拱手:“承让。” “像你这样的刺客,也是少见了,”林无舟说,“你带我的人头回去复命,放过我儿吧。” 靳十四有些犹豫。 林无舟说:“犹豫不决,便不是个合格的刺客!” 靳十四转过身,轻轻地说:“实不相瞒,此番离去,我的确不打算再杀人了。” 林无舟大笑,“刺客不杀人,又是为何?” “为一个人。” * “找到了吗?” 东海岸一处山地里,阮轻弓着身子,朝洞里面说。 片刻后,一道幽亮的光如萤火般在洞中浮动着,越来越近,双双顺着地下河流游了回来,回应她说:“在西北方向,半里之外,的确有一处岩浆河。” “好,”阮轻说着,将双双从水里捞起来,抱在怀里,“很好。” 双双说:“爆炸应该是没问题的,但是炸开之后,怎么能准确攻击到海面上的魔族?” 阮轻淡然回答:“镇海符能连接天地灵脉,却只有短短的一瞬,偏巧我身上带着雷灵根,能引来天地灵力,以灵核为载体,反复冲入灵力、放出灵力,再伺机引爆地底岩浆,结合靳十四教我的那一招,别说这区区几万魔族大军,就是将东海海底搅个天翻地覆,也绰绰有余。” “…………” 一遍一遍蓄入灵力,再放出灵力,直到灵核报废,尸骨无存,世上还有更加骇人听闻的死法吗?! 双双泣不成声,许久道:“走吧,我一定会为你护住灵根,直到战死的那一刻。” 这日,天地昏暗,魔族大军齐齐压至蓬莱阁东南海岸,午时开始便开始击中兵力攻击。 镇海符一张不剩,林淮风带领的林家弟子节节败退,退到海岸边,眼睁睁地看着魔族大军往东南角的结界处奔去,林淮风怒发冲冠,捶手道:“江琦荷这个畜生!” “少主!撤吧!” 一个声音响起,一群人都开始慌乱起来,无措地看向林淮风。 血光一闪,林淮风杀了那提议撤退的人,怒道:“给我死守蓬莱阁!” 众人先是一惊,接着高呼: “死守蓬莱阁!” “死守蓬莱阁!!!” 林家弟子,一个个仿佛杀红了眼的怪物,以剑筑阵,在蓬莱阁大殿外建立起防御结界。 退到这一步,接下来就看他们能守多长时间,守到中原大陆各门各派弟子前来支援,或者守到死! “所有人都在这了么?!”林淮风问。 “是!”一名弟子回答,“其他人早在两日前全部撤退了!” “我是问所有人?!”林淮风突然怒吼。 众人莫不噤声,有一瞬间,整个大殿寂静得针落可闻。 林淮风从人群中穿过,林家弟子纷纷给他让开路,他提着剑,从这头走到那头,带血的脸上露出一瞬间的惶恐、迷茫,即便迎战魔族将领,他都不曾露出这样的脸色。 他怔怔地看着一人,说:“轻儿呢?” 那弟子慌忙退后。 林淮风又走到另一名弟子面前,“你看到轻儿了吗?” 那人拼命摇头,提醒说:“少主,请您下令加固防御!” 林淮风充耳不闻,推开他,继续寻找阮轻。 林家弟子默契地退开,或是重伤倒地休息,有余力的则冲上前,前去加固防御结界。 “少主?!” 突然间,一名高楼上的弟子大声惊呼,“少主!快看那!!!” 林淮风尚未反应过来,余人一拥而上,看到海岸上那道仗剑冲出的白影,一个个都震惊不已,有的剑没拿稳,“哐当”掉地;还有的颤抖着倒在地上,瞪着眼睛久久不语,还有人朝着林淮风喊:“少主!快看,是夫人!!!” 林淮风如梦初醒,扒开一众人,站在墙头,登时僵在原地。 万众瞩目之下,阮轻一袭白衣,仗剑冲往海岸,孤身迎向万千魔族大军! 竟是阮轻?! “不——!!!” 林淮风拼了命地,几欲从高楼下纵身跃下,被十来名林家弟子死死抱住,挣脱不得,竟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阮轻冲去赴死! 一道镇海符掷出,一道天雷沟通天地灵脉,擎天一柱,直直地劈向了水面上那道瘦弱的身影! 靳十四被雷电吸引,转过身,怔怔地看着这一幕,长剑雪岚滑落,滚入海水之中,他却浑然不知。 天地灵力蓄在一人之上,阮轻肺腑痛的发不出声,沉着气,提着剑,一招“转空惊山”,剑气悠然引向东面,竟引得山崩地裂,滚滚岩浆从地底轰隆而出,顿时烟气蒸腾,红色岩浆朝着海岸奔腾而来! “阮轻!”靳十四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只开了个头,他便看出来阮轻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她竟是用自己教她的招数,试图与这万千魔族同归于尽?! 接着一招“东风夜放”,阮轻将剑气连贯,拼尽全力,引得岩浆飞溅,如火山喷发,却在剑气指引下,碎成无数飞火,如流萤闪过,连接着天地灵脉,顿时变得疯狂无比,铺天盖地地朝着魔族大军冲去! 紧接着,阮轻祭出了第二道镇海符! 第二次引来灵力,阮轻已感受到了明显的吃不消,体内灵核猛地膨胀,五脏俱是炸裂一般,周身皮肤开始溃烂,在烈火中燃起了起来,痛得她龇牙咧嘴,几欲昏死过去—— 那一瞬,双双舍弃一身累赘的花瓣,细长的茎钻入阮轻腹部,以一身的修为,护着她的灵根,予她最后一丝理智和清醒。 “放!”灵核收缩,汹涌的灵力从她体内冲出。 这一次,没有花哨的剑招,天地灵力与密雨般的岩浆融合,空气与海水形成了巨大的放电空间,水面上、空中,处处都在“滋滋”地放着电,铺天盖地,灵光如白驹在混沌中四处奔腾,天上地下皆是烈火,炙烤着翻滚的海水,处处都是焦臭味,魔军大军惨烈的哭喊声,紧接着一道道黑影沉入海底…… “轻儿!”林淮风怒极了,穷尽毕生内力,一阵爆破,终于挣开了抱着他的十来名弟子,不计一切地往海岸上冲! 那道白影早已被混沌吞没,身体破破烂烂,剑脱手,阮轻使出最后一招“火树银花”,仿佛黑夜里划过的流星,没入了遥远的星辰大海之中。 ※※※※※※※※※※※※※※※※※※※※ 感谢在2020-10-19 03:59:09~2020-10-19 22:2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遮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宁为玉 10瓶;一整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3 章 四海八方、各门各派前来支援的修士们赶到东海时, 远远地看到了满天的火光,浓浓的烟气从蓬莱阁东岸喷薄而出,雷电之力久久地萦绕在海面之上, 如末日之景。 靳十四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在泥沙里, 浑身被雷力炸的焦黑,寸步不得向前。 长剑雪岚早已不知所踪, 他垂着头, 汗水、血水,混着浑浊的海水自发梢滴落,滚落在细软的、焦黑的沙地上。 他抬起膝,在泥沙里挣了挣,电气却早已麻痹了他全身经脉, 使他动弹不得。 烟雾缭绕之地, 靳十四抬眸, 最后一眼往阮轻赴死的方向看去,缓缓地闭上眼眸。 那曾经是一双明亮如虹,容不得任何杂质的眼眸,如今却已经布满了血丝, 被海上的烟气熏得发红, 隐隐有了滚动的泪珠。 命也。 靳十四心想,这便是他们各人的命。 一念之差,若昨天晚上答应了阮轻, 不杀林淮风,带她离开此地, 此时的她是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一身自由, 何必遭这一趟罪? 一己私欲占在心头,当时他想的是:待林淮风战死,他便可以回去复命,介时再带阮轻离开此处,顾得两全。 他心里明白,阮轻说要跟他走,只是因为林淮风。 他不愿意阮轻为了另外一个人,而委身自己,故而没能答应她。 事已至此,不能回头。 海风卷来血红色的雨,空中尽是腥臭。 靳十四心里一阵阵的难受,他实在无法容忍那个女孩,以这样惊骇的死法,葬身于万千魔族大军之中。 若那天晚上,没有教她那一套剑招就好了。 靳十四想,不教她那一套剑招,她还会孤身冲向海面吗? 他得不到确切的答案。 相识之初,阮轻还只是个怯弱的小孩,住在那个阴暗的渔村里,有个赌鬼父亲,吝啬的母亲,时常遭到打骂。 他想不通,那样一个怯弱的女孩子,怎么会孤身一人闯入魔族大军之中? 是什么,让她下了那样的决心? 从前阮轻常说,最喜欢的是陆宴之那样的大英雄,来日她若学了剑,也想锄奸惩恶,匡扶弱小…… 他向来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阮轻真的做到了。 她成了自己的英雄,可靳十四也终于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东海一战,死伤惨重。 看着久久不散的雷电之气,海岸上时不时冲上来的断肢残骸,幸存的人们,仍然沉浸在震撼之中,许久都不曾回过味来。 七八名弟子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着: “不是说如果这次东海守住了,少主和夫人便会完婚,大婚在即,夫人怎么会做出那种冲动事来呢?” “嗐,若不是夫人,我们早就没命了,夫人的恩德,我们也只能铭记于心了……” “可怜少主,又失去了心上人……” 林琼叶在一旁哭的肝肠寸断,片刻后,她抹干净眼泪,走上前呵斥他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众人这才散开,各自去找活干。 大婚在即…… 又失去了心上人…… 林琼叶倚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下去,颓坐在地上,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 是她害死了阮轻。 如若不是她一时冲动,跟阮轻说出那般残忍真相,她怎么会想去赴死? 只是林琼叶死活也想不到,她性子竟然那样烈,连死也不留一具全尸…… 林琼叶哭的身体发抖,咬住手腕,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简直无颜面对天下,更无颜面对林淮风。 她不敢去见他,既是怕,又是悔恨。 昔日,阮轻来蓬莱阁时,是她热情招待,以为从此小叔有了寄托,不再念着故人,是以恨不得将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阮轻,盼着他们好…… 林琼叶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她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才变得刻薄、恶毒起来? 真的是因为那个无名剑客吗? 林琼叶哭的喘不过气,心里说,还是因为看到小叔开始对她动了真心? 她只是林淮风找来的感情寄托,小叔怎么能因为她的好,而渐渐地沦陷,忘却了故人的存在呢? 她心里纠结不已,一方面后悔不跌,一方面不断地、反复地给自己找借口开脱,告诉自己,害死阮轻的人不是她,不是她…… 她哭得累了,瘫在地上,时而有林家弟子路过,各自忙活着,或在清理残害,或在照顾手上的同伴,路过时仍会谈论起阮轻,神情和语气,莫不敬重。 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岩浆奔腾入海,化作了黑色的礁石,永远地沉在了寂静的海底,诉说旷古的悲伤。偶有海鸟误入这片海域,便被雷电之气劈得粉身碎骨,坠入海中。 林淮风昏死过去,又清醒过来,不认命地再一次试图冲入那片海。 他不信,一切居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 残余的电气劈在林淮风身上,他低吼着,望着那片海,目眦欲裂,拼尽内力抵抗着这天地神力。 终于,不过刹那功夫,他双膝跪在海水里,脑袋往前一砸,海面溅起高高的血泥浆水! 海水这么脏,到处都是魔族和人族的尸体残骸,阮轻白衣如雪,那么干净的一个人,怎么能被染上这样污秽的泥浆呢? 他一定要寻到她,带她回去,他答应过她,一定会保护她的啊! 动荡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可以成婚了。 他还想看到,她穿上喜服的样子呢…… 一口污秽的海水呛入肺腑,林淮风咳得全身发痛,想在泥浆里翻个身,却如四脚朝天的海鬼,竟是挣不出任何力气。 海水不断地往他体内涌,他越挣扎,陷得越深,整个儿像泥人一样,马上要溺死在这里了! 不,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被一口海水淹死?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继续扑腾着,然而身体早已经遍体鳞伤,雷电几乎震碎了他的筋骨,他能冲到这里,已经是拼尽全力了。 林家弟子追不上来,以他们的本事,根本无法靠近这片海,更别说拦住他,来救他。 他可能真的要淹死在这了。 蓬莱阁少主,没死在战场上,没死在魔族手里,最终却溺死在海岸边…… 这个念头产生,林淮风简直气笑了。 可他一笑,憋了半天的气又“咕噜咕噜”地往他嘴里、鼻孔里钻,眼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沉入浅水里,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一把将他拽了出来,拖着他,一步步拖回到岸上。 “咳咳……” 捕捉到一口气,林淮风拼命地咳嗽,双眼缓缓睁开,看清楚面前的人影,又咳了一声,转过脸说:“又是你……” 靳十四淡淡地说:“嗯,是我。” 两人一个朝天躺着,一个蹲坐着,久久的沉默后,林淮风说:“你是她什么人。” 靳十四出神地望着浑浊的海,片刻后说:“什么都不是。” 林淮风笑了下,咳得更厉害了,他支起残破的身体,看着他说:“什么都不是,那你来这做什么?” 靳十四沉默了。 是啊,他来这做什么呢? 阮轻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难道多看一眼她离开时的海面,会出现什么奇迹? 刺客从不信邪,死了就是死了,失去的都不可能挽回了。 他不可能像林淮风一样,拼死扑腾着,去追逐一个消逝的身影。 “你又不说话了,”林淮风咳了口血,抹在染了雪泥肮脏不堪的手背上,看着靳十四说,“你能帮我把她带回来么?” 靳十四嘴角动了下,冷冷地说:“人死不能复生,带她回来,有何意义?” 林淮风身体抽了抽,狞笑一声说:“她是我未婚妻,死了也是我的人,留在我身边,永生永世都逃不掉!” 靳十四费解地看着他,缓缓说:“林淮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林淮风笑了,手习惯性地去摸佩剑所在的位置,只摸了个空,他摊开手,垂放在沙地上,吐了口血说:“你说得对,我们林家,一个个地,都有病!都他妈的有病!” 靳十四起身,脚步有些不稳,他站定后转过身,想了想说:“你现在再想往前冲,我不会拦你,你淹死也好,暴死也好,我不会再救你一次。” 林淮风如木偶般,呆呆地看着海。 靳十四语气克制而平静,“我本来是来杀你的,但……”他顿住,心头一涩,接着说:“但……阮轻求我,就连昨天晚上,她还在求我,让我别杀你。” 林淮风木然,仿佛没听到靳十四的话。 腥臭的海风刮来,将他眼角的水吹散。 靳十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正如他来时一样神秘。 雪岚剑和阮轻,双双沉寂在海里,他什么都没带走。 剑客失去了剑,或许是件沉重的事……或许,是注定的结局。 就连昨天晚上,她还在求我,让我别杀你。 好半响了,林淮风嘴皮子动了动,喃喃地说:“你应该杀了我……” 他呆坐了一夜,天边渐白,他四肢终于能动弹了,艰难地支起身,又开始往阮轻的葬身之地冲。 雷电之力逐渐消散,海岸上人越来越多,除了林家弟子,还有各门各派的人,有些是来帮忙清理尸骸的,还有些只是听说了事迹,震撼不已,前来瞻仰,缅怀故人。 陆嘉尘怔怔地站在海岸边,远远地看向那片烟雾笼罩的海域,久久地说不出话。 人们都认识这位德高望重的法修前辈,也听说了那位孤身冲向魔族大军中、与万千魔族大军同归于尽的女子,原来竟是陆嘉尘的孩儿。 只是陆嘉尘就这么孤独地站在岸边,无人敢上前与他搭讪,生怕说了不该说的话,惹了这位前辈伤心。 隔得远远的,人们议论说: “十年前,也是陆家儿郎,一举击败魔军,护住了万千生灵,如今又是陆家子女……只是这次有去无还,唉。” “法门一派,剑胆琴心,丝毫不比使剑的、使刀的逊色!” “可怜陆家这孩儿,年纪轻轻的,竟是这样粉身碎骨,葬身大海了!” 有熟识的,上前拱手作揖,主动跟陆嘉尘说话:“陆掌门,节哀顺变。” 他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海岸上一片沉寂,都停下动作,注视着这位法修。 陆嘉尘叹了口气说:“生死由命,阮轻这孩儿……确实命苦。” 这句话引得更多人的好奇,有人忍不住说:“陆掌门,听说这孩子是您在外头生的,不知其生母是何人,可否方便告知,也好让我们这些人前去吊唁,宽慰一下生者?” 陆嘉尘闭着眼,许久不说话。 问话的人自知失言,忙解释说:“掌门前辈,您别误会,既然不方便告知,那我们也不问了,我等只是怀着对英雄的敬重之心,想去这英雄故居瞻仰一下,还请前辈体谅一下,别与我等一般见识。” 陆嘉尘不说话,一道声音代替他回答:“可笑,当初陆掌门可是将她逐出星照门,斩断了父母缘分的呢,现在在这里装什么伤心?” ※※※※※※※※※※※※※※※※※※※※ 感谢投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云在酒 1个; 推荐一个我一个基友太太的文《炮灰的人生》by倾碧悠然 楚云梨走在大街上被车一撞,就这么嗝屁了。 死后发现地府中许多和她一样或有意或无意被人连累到嗝屁的人怨气冲天不愿投胎。 楚云梨接了任务,穿成了她们,帮助她们收拾罪魁祸首,复仇逆袭。 地府公职人员,在线虐渣~ 1招赘的独女(已完结)√ 2不能生的原配(已完结)√ 3拖油瓶女儿(已完结)√ 4过气的白月光(已完结)√ 5背锅的弟媳妇(已完结)√ 是篇爽文,快穿文,三百多万字了,超肥,大大很勤奋,喜欢别错过! 第 24 章 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说话之人,竟是林无舟的长孙女——林琼叶。 女孩满脸泪痕,眼睛发肿, 看着陆嘉尘时,眸光里尽是怨恨之意。 众人尚不明白, 这小姑娘哪来的立场和资格,居然敢当众指责星照门掌门? 但很快, 经一旁的林家弟子提醒, 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林姑娘和阮姑娘平时关系最为要好,也怪不得人死了她会那么伤心。 一名剑修站出来说道:“姑娘,你说这话是何意?” 林琼叶冷笑说:“我是何意?我只是想问问陆掌门,今日在此看到这种结局, 究竟是真情实意地伤心, 还是在这里惺惺作态?” 那剑修严肃地说:“陆掌门乃是那位死去的女英雄的父亲, 为人父母,最见不得子女早逝,你说出这话,简直就是在人伤口上撒盐, 理应给陆掌门道歉!” 林琼叶只看着陆嘉尘, 一字一字厉声说:“陆掌门,若我的的确确误会你了,向你道歉又有何妨?!只是我倒想先问问你, 当初为何要与阮轻断绝关系?!” 众人暗暗一惊,几名林家弟子附和着问:“是啊, 为什么要断绝关系?” 陆嘉尘脸上挂不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只好说:“阮轻当初在星照门犯了错,也是她自己提出来要断绝血缘关系,死者为大,你们不要问了。” 这个回答对很多人来说,显然无法接受,一开始那名替他说话的正直剑修说:“陆掌门,阮姑娘英雄年少,心系苍生,她能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非得和陆家断绝关系才行?您不如说清楚一点,否则我们这些人实在意难平!” 见状,陆嘉尘叹了口气,只好说:“实不相瞒,阮轻在星照门期间,屡屡挑事,还窃走了星照门独门秘籍《九星秘籍》,宋长老也因此大发雷霆,也曾多次动念要清理门户,也怪不得阮轻,她还年轻,是我陆某人教导无方……” 《九星秘籍》一事,众人都有所耳闻,若阮轻真的偷走了秘籍,那与星照门断绝联系也是合情合理…… “你骗人!”林琼叶又气又恼,眼泪滚了出来,急道,“阮轻才没偷你们的东西?!你凭什么这么说她?!” 陆嘉尘皱眉看着她说:“小姑娘,你说我骗人,你能拿出证据来吗?” “我……”林琼叶本来没见过世面,更何况应付陆嘉尘这样的老油条了,顿时气的跺脚,怒道:“阮轻在蓬莱阁从来不提星照门,从来不提这个做父亲的,你说这是为什么?!因为她被你们伤透了心,若非如此,怎么会……怎么会,做出那种傻事来……” 陆嘉尘深深地叹了口气,眼眶隐隐发红,叹道:“是,的确是我陆某人苛待了她,可为人父母,哪一个不希望子女好呢……” 他说的情真意切,引得众人动容,纷纷上前宽慰他,有人拍了下他的手臂说:“陆掌门,节哀顺变。” 有人说:“我也是当爹的,我能理解您,好在您还有另外一位千金,好歹还有个寄托。” “……” 陆嘉尘一两句“真心话”,不但没人责备,反而引来一番同情。他虽然是星照门掌门,但也不是完人,为人父母的也不是个个都能跟子女心意相通,偶尔过于严苛,也都是爱之深责之切,他都已经失去爱子了呢,为什么还要去苛责他? 林琼叶气得发疯,闹了一番没得到任何想要的,反而被人认为她在无理取闹,只得气呼呼地离开,一时觉得自己没用极了,关在房间里不住地哭。 海面上,雷电之力消散,风带走了尘埃,水带走了尸骸,太阳升起又落下,潮涨潮退,送来无数海底的尸骸,有魔族的,也有人族的,断肢残骸被烧焦过,又被海水冲刷过,几乎只剩下雪白的骨,焦黑的肉,是人是魔都无法辨认,更遑论确认他们生前的身份。 林淮风还在浅水滩上打捞,他弯下身,捞起一块块残骸,仔细辨认形状,确认是不是阮轻留下来的。 他反复做着同样一件事情,不知疲倦。 离阮轻从这个世上消失,已经过去两天了。 有人看不下去,便提议说:“既然大家都在这,不如一起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将阮姑娘的魂魄招回来。” 立刻有人说风凉话:“招?怎么招?东海海底魔物那么多,阮姑娘的魂魄肯定早在灵核破碎的时候,被万魔吞食了。” “那总得试试啊!”那名正直剑修又一次站出来说,“阮姑娘为苍生死,我们不能让她的魂魄沦为东海魔族的盘中餐,既然这么多前辈都在这,不如大家一起努力,尽所能及地将阮姑娘的魂魄招回来,也好送她去投胎。” “对!必须将阮姑娘的魂魄招回来!” 青年剑修一呼百应,众人开始商量一个计划。 一开始,他们不敢把计划告诉星照门的人,万一这个计划行不通,岂不是让陆嘉尘白白期待了一场? 但后来,他们发现这个计划里面,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要阮姑娘的血亲来出力。于是,商定好计划之后,众人决定一起去把这件事告诉陆嘉尘。 青年剑修走在最前面,怀着隐隐的期待。 他是南天宗的一名弟子,名叫于安游,初出茅庐,意气风发。昨夜,他和几位年轻修士彻夜不眠地商量了一个晚上,才有了一个不错的方案。眼下,他要亲自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陆掌门。 来到星照门弟子们落脚的地方,他敲响院门。 “叩叩。” 一名精神奕奕的星照门弟子开了门,见到于安游和他身后一众,惊了惊,笑道:“哟,于公子也知道我们要启程了,这是专门来道别的吗?” 于安游微怔,身后众人小声议论起来,一人奇道:“你们这是要走了吗?” 开门的摸着后脑勺,受宠若惊地说:“待了两天了,掌门说该走了,我们也不敢耽搁呢。” 门外一众人面面相觑,一人说:“你们走了,阮姑娘怎么办啊?” 于安游“哎”了声,抬手打断他,继而彬彬有礼地问:“敢问阁下,陆掌门在吗?” “在的,掌门已经收拾好了,临安桂花开了,夫人来信催掌门回去摘桂花呢。” 忽然间,门外一众哄笑。 于安游又气又恼:“这到底是桂花重要,还是安置阮姑娘的魂魄更重要?!” 门内的人有些迷茫,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一大早来这做什么,又摸摸后脑勺,跟着他们一并笑了起来,说道:“各位都进来坐吧,我给你们泡茶喝。” 于安游跨过门槛,自那人身旁走过去,语气不耐,朗声说:“茶就不必了,昨天晚上喝得够多了,快去请陆掌门过来,我们有要事要与他商谈。” 一刻钟后,陆嘉尘这才赶来见客,听得众人的计划,他微微蹙起眉头,思索良久,终于开口说:“需要我做什么,我陆某人必当全力配合。” 于安游心里犯嘀咕:这不是让你配合,这事得您老主动啊。 他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说:“得委屈您,从您身上取点血。” 陆嘉尘又皱眉了,他看着于安游,于安游心里都快发毛了,最终少年心性涌了上来,站起来一拍桌道:“您老到底取不取?!” 陆嘉尘叹了口气,于安游道:“每次放一碗血,最多放三次,您女儿可是为苍生而死,她流的血一点都不比您少!” 陆嘉尘点点头说:“拿刀来吧。” 刀和碗都送过来了,陆嘉尘当众割破手腕取血。 鲜血潺潺流入瓷白的碗里,陆嘉尘将头扭开。 身旁,一名法修弟子取来符纸,拿着笔问道:“请问陆掌门,阮姑娘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时候?” 陆嘉尘微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问这个做什么?” 于安游温声道:“掌门,我们需要阮姑娘的生辰八字,才有可能将她魂魄招回来啊。” 陆嘉尘欲言又止,显得有些为难,于安游道:“你不会连你亲生女儿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吧?!” “惭愧……”陆嘉尘摇头说,“的确记不得了。” 事实上,他记得陆萱萱的生辰八字,也知道那本应该是阮轻的,可如果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来日他们一查,阮轻的身世真相立刻大白,到时候他还有什么颜面面对世人?! 索性就在这里,跟这些人撕破脸算了。 陆嘉尘看了看,院子里都是些年轻人,有些门派名号他听都没听说过,根本不用去搭理,敷衍了事算了。 一众人商讨了一整个晚上,陆嘉尘血都放了一碗,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陆嘉尘居然不知道阮轻的生辰八字?! 有人笑道:“陆掌门,阮姑娘真的是你亲生女儿么?” 陆嘉尘面露愠色,道:“阮轻身上有雷灵根,乃千真万确,除了我陆家儿女,再不可能有其他人有雷灵根了!” 一众哑然,细声讨论起来。片刻后于安游仍不死心地说:“知道她生辰八字的,还有谁?” “还能有谁?”陆嘉尘暼他一眼,打发乞丐一般不耐烦地说,“我连她生母是谁都不知道,去哪里给你们问生辰八字?” “……” 面面相觑半天,众人又是尴尬,又是气恼,既替牺牲掉的阮姑娘不值,又实在辨不清真真假假,一下子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德高望重的前辈了,一人阴阳怪气地说:“陆掌门风流,在下佩服。” 陆嘉尘闻言脸色发绿,包扎好伤口后,自顾自起身,拂袖离去。 没多久,星照门弟子竟是整顿待发,准备回临安了。 于安游气得浑身发抖,差点将那碗血给打翻,骂道:“世上怎会有这样为人父母的?!” 一人宽慰他说:“算了于兄,别说生辰八字,我们连阮姑娘生前使用过的物件都找不到呢,这招魂,恐怕是不可能的。” 他们一行共十六人,原本是来蓬莱阁支援的,可听闻了阮轻的事迹,都深受感动,想着无论如何要帮死去的人做点事情,如今这十六人中很多都开始打退堂鼓,也开始劝说于安游离开。 于安游叹了口气说:“我再想想办法吧。” 海滩上,那个不停地在海里捞尸骨的人已经累倒了。 阿晋背着他,将他放在沙滩上,哭着说:“少主,您休息一下,别再折腾自己了。” 林淮风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闭着眼,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晋拿出水壶,给他喂了点水,又给他喂了颗丹药,难过地说:“大少爷和二少爷都离开了,老爷也病倒了,您一定要挺住啊,蓬莱阁不能没有你……少主。” 林淮风什么都不说,难得一次这么安静地听人说话,不生气,也没有厌恶的意思。 阿晋抹了把眼泪接着说:“人没了我们再想办法,听说中原那群修士都在想替夫人招魂,如果能把夫人的魂魄招来,少主说不定就能和夫人团聚了。” “招魂……”林淮风轻轻地说,“她把屋里的东西全烧了,什么都没留给我,拿什么去招魂?退婚书吗?” 阿晋哭的更厉害了,自欺欺人地说:“不会的,夫人一定是有苦衷的,她之前那么喜欢你……” 林淮风自嘲一笑,推开他,踉跄着起身,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往北面走了。 退婚书…… 可以拿去招魂吗? 林淮风心想,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把人招回来又有什么用呢?问她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决绝的事? 倒不如将魂魄招回来,彻底囚禁她,让她永远不得离开自己?! 是的,这样最好了。 他再也无法忍受,有人离他而去了。 长堤上,柳树摇着枯条,树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与林淮风不期而遇。 林淮风愣了下说:“是你。” “是我。”靳十四回答。 “你回来做什么?” “我带来了一名通灵师,”靳十四垂着眼睑,“想着……或许,应该为她招一次魂。” “招魂招魂,又是招魂,”林淮风不耐地说,“你想拿什么招?你觉得她愿意回来吗?” 靳十四沉默着。 林淮风问的问题,正是他顾忌的原因。 如果阮轻不愿意回来,强行使用招魂,是不是又像从前那样,对她强人所难? 他这个人,生死都看得开,对世间一切几乎没有任何执念。 他本应该安心离开的,可离开之后呢?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阮轻,想着她死前的一幕,吃饭时想着,睡觉时想着,反反复复地想。 他这一生,从未如此失魂落魄,仿佛失去的不是阮轻,而是身体里某个至关重要的部件。 他开始慢慢地体会到林淮风那种不顾一切往海里冲的绝望了。想了想,还是应该试一试给她招魂。 于是他把通灵师带来了。 林淮风就这么直直地看着靳十四,两人都不说话,一种诡异的默契在他们之中蔓延开,仿佛彼此都能一眼看透似的。 半响,林淮风忽然平静下来,问道:“你有她的东西么?” 靳十四道:“刺客身上除了剑,什么都不带。” “那你来找我,指望我身上有她的东西?” “有的,”靳十四垂下眸,看向林淮风腰间,说:“你剑上的穗子,是她结的,对不对?” “……” 林淮风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剑柄,看到了一团染满了泥水,脏兮兮的几乎无法辨认形状的东西,经靳十四提点,他才终于想起来,这是阮轻来蓬莱阁那天给他结的穗子?! 他如梦初醒,双手捧着珍宝般捧起那串穗子,污秽的脸上露出明亮的笑容,他兴奋地说:“对,对,还有这个!她给我留了这个!” 靳十四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一旁,盲眼的通灵师抱着一把琴,说道:“除了生前之物,还要至亲之血,以及生辰八字。” “至亲之血简单,”靳十四淡然说,“陆嘉尘还没走远,我去杀他便是。” 林淮风笑了,仍然捧着穗子,朝他说:“你别杀他。” 靳十四挑眉看他。 林淮风低着头,一点点将穗子上的泥剥开,缓缓说道:“想要知道阮轻的生辰八字,眼下最快的办法,就是逼问陆嘉尘。” 靳十四费解地看着他,等他继续解释。 林淮风将穗子剥干净了,脸上再次露出笑容,缓缓地说,“到时候,你也不用问他阮轻的生辰八字,你直接问他陆萱萱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靳十四微微皱了下眉。 林淮风抬眸注视着他的眼,“阮轻不是什么私生子,她是陆嘉尘和宋如意的女儿,只是被陆萱萱顶了位置。” 话音落下,靳十四几乎是立刻拔剑出鞘,身影一闪,从林中消失。 ※※※※※※※※※※※※※※※※※※※※ 感谢在2020-10-20 17:55:52~2020-10-21 02:4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子衿 3瓶;不停 2瓶;迪士尼在逃继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5 章 两日前, 东海峡谷。 一条莹绿色的人鱼从浑浊的海水中游过,口中衔着一颗五色龙珠,尾鳍在水中轻轻一扫, 沿着一条细细的暗流,钻入了一道鬼斧神工的狭壁之中。 海水慢慢变得清澈, 人鱼的尾巴宛如划过夜空的星云,在深不见光的海底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又如彗星般缓慢地淡去, 接着鱼尾一挺,消失在视野里,只余下一道不断扩张的水波。 细听,水波之中却有生灵在说话。 “姬夜公主回来了!” “姬夜公主,外面怎么样了?魔族退了吗?!” “姬夜公主, 陛下正在大殿等你呢, 咦, 公主您手里拿着的,可是人族的魂魄?” 一道结界将金灿灿的宫殿屏蔽起来,在深海之下,峡谷之中, 几乎无人能察觉到它的存在。这里是龙泉宫, 曾经的东海霸主——人鱼一族如今的藏身之所。 手持五色龙珠的姬夜急匆匆进了宫殿,身上还带着战火留下的焦油味,她满脸焦灼, 眼角的泪珠被海水冲去,张了张唇, 朝大殿里那个头发雪白、身材矮胖的老头喊了声:“父王!” 老头儿立刻转身, 尾巴一扫, 冲了过来,双手扶住姬夜的手臂,将她全身上下检查一遍,说道:“我儿!你怎么才回来?!身上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过来,我给你治疗!” 姬夜焦急地打断他,双手捧着那颗五色龙珠,“父王,你快救救这个人!” “好好,我儿,”矮胖老头儿说,“你快让我看看你的脸,哎哟,怎么被烫伤了?!” “父王?!”姬夜甩开他的手,怒道,“你现在,立刻,给我救我的朋友!” “……” 虾和蟹围了上来,在旁边津津有味地看他们父女吵架。 老头儿一见姬夜发怒,立刻慌张兮兮,嘴里说着“是是是”,拿过姬夜手里的龙珠,看了看说,“哎哟喂,这是个什么样的魂魄噢!” “她救了我!也是她击败了魔族,”姬夜义正言辞说,“你看看她的过去就知道了,魔族大军被她一举歼灭,以后我们可以回家了!” 老头拿着龙珠看了又看,沉吟许久说,“唔,只有魂魄吗?她的肉.身呢?” 姬夜皱起眉,摇头说:“粉身碎骨,没了。” 老头将龙珠递还给姬夜,说道:“肉.身都没有,这我如何能救?” 姬夜不接,只看着他,眼泪在眼睛打转,半响,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漂亮的尾巴在水里甩来甩去,嗷嗷地哭着说:“我不管!我不管!你无论如何都要救她!你要是救不了她,我现在就走,再也不回来了!” 姬夜一哭,那老头更加六神无主,慌乱无措,紧张地手都抖了,急忙安慰说:“哎哟我的祖宗,你别哭了!我救!我一定救她!以人鱼族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你的朋友救回来!” 姬夜立刻止了哭,水亮的眼睛看着他说:“真的?!你能治好她?!” 一只虾回答:“不,他不能。” 姬夜又开始嚎啕大哭,老头儿气恼道:“我能的!我给你试一试!” 姬夜看着老头,老头拿着龙珠,摇头晃脑,“人族有夺舍一说,我若是能将她的魂魄唤醒,再让她夺舍上身,这不就把人救活了吗?” 姬夜懵懵懂懂说:“夺舍,是要强行夺取别人的身体吗?” 蟹说:“是的,没错。” 老头说:“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 姬夜哭的累了,打了个嗝,一个气泡从嘴里飘出去,说道:“她那么善良,应该不会夺舍别人的,还有什么办法吗?” 老头摸摸胡子说:“找个自愿的行不行?” 姬夜:“可到哪去找呢?” 老头拿起五色龙珠,将魂魄放在一面镜子上,说道:“看看她的生平,从她的过去找找答案吧。” * 船只从海湾驶出,迎着西沉的日光,在浑浊的海面上破浪。 陆嘉尘迎风站在船头,看着临安城的方向,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心头大石落地,十几年来的心事终于了结了。 只是不知道,宴之那孩子,听到消息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 念及此,陆嘉尘担忧地皱起眉头。 上次送阮轻离开临安,陆宴之坠水,侥幸被人救起,却也因此大病了一场,卧床半个多月。 那次只是将阮轻送走,他便病成那副样子。这一次,她彻底不在世上了,那敏感多愁的孩子,恐怕又要自责一阵子,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船开了一段路,海岸已经看不见了。 夕阳拉长了人影,船只的影子在海上前进。 没多久,突然停了下来。 陆嘉尘回过头,问掌舵的弟子:“怎么回事?” 掌舵的用力扳动船舵,却丝毫不见船只有任何反应,旁边另外一名弟子上前,两人齐齐用力,都扳不动船舵。掌舵的弟子拱手回禀说:“可能水下有东西,给绊住了,弟子这就下水查看。” 陆嘉尘颔首,只听得“噗通”一声,那名弟子跳入水中,敏捷如鱼,朝着船桨游去。 片刻后,不见人浮上水面,只看到了鲜血如墨汁染红了一片。 陆嘉尘心里大骇,立即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篆,朝水里掷了出去—— “轰隆”一声,海面溅起巨大的水花,险些将船震翻! 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星照门弟子纷纷冲到甲板上来,陆嘉尘站在船头,朝水下看去,浑浊的海水里,浮上来一具尸体,正是那名掌舵的弟子! “有刺客!所有人提高警惕!”陆嘉尘喊了一声,取出一道符篆捏在手里,紧张地看向四周。 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星照门弟子一个个都神经紧绷,眼神在船上四处梭巡。 陆嘉尘想到了之前那些个要给阮轻招魂的年轻人,该不是他们来找自己麻烦了吧? 他镇定地走到甲板中央,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朗声说:“不知是哪位好汉大驾光临,陆某有失远迎了。” 船上一片安静,连海风都停了下来。 接着,一声“咕噜咕噜”的碰撞声打破了寂静,数名紧张到极致的弟子几乎毫不犹豫、同时出手抛出符篆,接连几声爆炸声响起,甲板顿时被炸开了花! 烟雾消散,船肚破了个巨大的洞,竟是有漏水的趋势?! 陆嘉尘怒极了,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想办法补救?!” 众人只得赶紧想办法修补船只,一拥而上,有的撞倒在一块,有的掉坑里,还有的差点把同伴当成刺客,互相打了起来。陆嘉尘在旁边看着他们犯蠢,简直快气炸了,上前扒开一个人,怒冲冲说:“一群废物,让我来!” 空中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笑,霎时将众人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只见一名身材颐长的男子,双脚支在樯竿的两根短横杆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怀里拿着一柄黑剑,腰间悬着另外一柄,冷冷地说:“一块石头,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 “你是谁?”陆嘉尘一面问,一面准备出招。 “无名剑客而已,倒不必问我是谁,”靳十四一扬眉,“陆掌门,我看这船也不用修了,你们今就留在这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嘉尘毫不迟疑地朝他出手,一道风法六式.长风破浪,带着气吞山河之势,直直地朝着樯竿劈了出去! 也不见靳十四何时拔的剑,身影如霹雳一闪,黑剑剑面倚着那道风法一个横切,那疾风竟是被调转了方向,朝着船肚再一次地劈了过去,顿时将一艘大船当中横劈,切成了两半! 一时间,大船两侧朝着中间倾了下去,甲板上的弟子们下饺子般地咕噜噜往海水里滚落下去,惨叫连连! 陆嘉尘神色紧张,也不恋战,也不顾门下弟子,踩着一道飞花御柳符,连忙朝海湾奔回去! 靳十四踩在即将倾倒的船舷上,“呵”了一声说:“竟是个旱鸭子。” 说罢,不慌不乱提着剑追了上去。 原本星照门陆氏一脉,连续百年都没有雷灵根的陆家弟子诞生,到陆嘉尘这一代已是式微,得靠了万剑宗宋家人的扶持,才勉强维持现状。 陆嘉尘这辈子大都顺风顺水,除去十几年前前往离焰天的那次,几乎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别说被人追杀了,被狗咬的经历都没有,哪里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海岸还是太远了,飞花御柳符根本不够他飞到海岸上,他在空中连续使出几道风法,才勉强够到了海岸附近。 然而,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就那么一小段距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掉入水中,扑腾着喊着救命! 海岸上,于安游和他的同伴看到了这一幕,也不主动上前,纳闷着说:“哎,那不是陆掌门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陆嘉尘脑袋往下沉,越挣扎沉得越厉害,于安游身边那位年轻人说:“陆掌门这是来了兴致,打算游个水再走呢?” 两人一阵爆笑,走上前,却不下水,于安游朝他喊道:“陆掌门,您这是在练习龟息吗?” 陆嘉尘:“……” 一道剑气从水里迸发出来,靳十四踩在水上,一手提剑,一手拎着陆嘉尘,倚着轻功,将人往沙滩上一扔—— 陆嘉尘大喘一口气,一边咳嗽,一边想着动手,黑剑剑尖却已经抵达他的喉间。 “原来陆掌门不会游水呀?”于安游捧腹大笑,大声嘲讽道,“对不起了掌门,我和我兄弟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还是个旱鸭子!” “哈哈哈哈可不是吗,原以为掌门要在我们面前表演一个龟息大法呢!” 陆嘉尘气得发抖,他这辈子都从未如此地丢人! 靳十四剑刃吹毛断发,在他脖子上划下一道血痕,语气毫不含糊:“说,陆萱萱的生辰八字是什么?” 此言一出,于安游和他的同伴笑容僵住了,都冷冷地看着陆嘉尘。 陆嘉尘自知逃不过去,叹了口气说:“你也是为她而来罢?” 黑剑轻轻一扬,一块黑色的“草皮”飞了出去! 陆嘉尘浑身的血都凉了! 靳十四几乎擦着他的头皮,将他头发削飞,一双浅琉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就连同为剑修的于安游,都被这个动作给惊住了。 再往下一毫,天顶盖都能被削掉! 于安游张了张口,紧张说:“陆掌门,在下帮不了你,你还是如实告诉他吧。” * 盲眼琴师手指都快弹废了,停下来询问靳十四:“还要继续吗?” “要,”林淮风拳头紧握,几乎捏出了血,咬牙切齿说,“你敢给我停下,我就杀了你!” 靳十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接着在陆嘉尘手臂上刺了一剑,又放了一碗血,送到通灵师面前。 “唉,罢了。”通灵师只得继续弹着曲子,唱着《招魂》,血从指间迸出,染在琴弦上,滴在了琴身上,却丝毫不敢停下。 又是一曲《招魂》,海面上没有任何动静,偶尔有鱼虾游过,好奇地看着他们,小声地议论着,除此之外,别说阮轻的魂,就是一个孤魂野鬼也不肯搭理他们! 沉默了一阵,靳十四说:“我来吧。” 这曲子听了一百多遍,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通灵师起身,将位置让给靳十四,过了一阵子,林淮风也来弹,两人轮流做着一件重复的事情,一遍一遍,永不停歇。 鱼游过去,叹了口气说:“怎么还在弹这曲子,鱼都快听出茧子了。” 螃蟹说:“两个疯子,招什么魂,魂在姬夜公主那呢!” 鱼说:“我看他们不像疯子,像两条狗。” ※※※※※※※※※※※※※※※※※※※※ 陆嘉尘:我这辈子从来没被狗追过 靳十四:…… 第 26 章 出了极北之地, 便是离焰天一带。 这里人烟稀少,却有不少强盗劫匪横行,有的是门派弃徒, 有的是无名散客,占山为王, 劫的是过路之人所携带的灵宝。 夏侯泽扶着陆宴之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捏了个诀生火, 准备去找更多的木枝。 陆宴之轻咳了两下, 拦住他,伸手搭在他小臂上,说道:“把火灭了,当心引来劫匪,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说这话时气若游丝, 脸色苍白如纸, 嘴唇发紫。 一时夏侯泽犹豫道:“还是生个火吧, 你身体可吃不消。” 陆宴之缓缓摇头,阖上眼,将头靠在树干上,鬓发已被冷汗打湿。 夏侯泽没再坚持, 灭了火, 将自己外衣盖在陆宴之身上,说:“我去找点吃的。” 陆宴之没有吭声,也没再咳嗽, 似是昏睡过去了,眉头却微微蹙着, 怀里却紧紧抱着那颗从极北之地挖出来的种子, 偶尔一个寒颤, 身体细细地发抖,轻轻一声惊呼:“阮妹!” 夏侯泽摇头离开,去荒郊野外找猎物,回来时却下起了雨。 他急忙赶到陆宴之那里,背起他,找个地方躲雨。 陆宴之浑身又冷又湿,背在身上像冰块一样,他意识昏迷,身体不住地打颤,口中念念有词。 夏侯泽找了个废弃的土地庙,将陆宴之安顿进去,捏了道洗尘诀,将两人身上衣裳弄干,想再找点盖在身上的东西,可这破庙连干草都没有,地上全是积水,屋顶还在哗啦啦地漏水,只有半扇破门,被他用石头压住挡风,另外一半空着,风雨直接扫荡进来,冻得夏侯泽牙齿都在打颤,裹着自己瑟瑟发抖。 他看了眼蜷缩在地上的陆宴之,不由地皱起眉头。 陆宴之病白的脸上开始发红,轻轻喘着气,身体不住地发抖,偶尔一阵抽搐,口中发疯似的一阵乱喊乱叫,吓得夏侯泽慌忙冲过去看他,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顿时大惊。 这简直能把鸡蛋烫熟了吧?! 若是教人知道,未来的星照门掌门、大名鼎鼎的天清君居然冻死在荒野?他可担不起责任。 一时间,夏侯泽顾不上别的了,将自己的外衣脱去,盖在路宴之身上,穿着单衣冲到雨里,去找干柴火和治病的灵芝。 狂风撞击着那半扇破门,发出“哐哐”地响声。 陆宴之意识断断续续,身体如坠冰窟,手脚都要冻得断掉了,他咳了几声,冻僵的手伸到怀里,习惯性地去取平日里放在拿的符纸。 那是陆萱萱拿给他的符纸,他原本以为,是陆萱萱特意到胭脂岛求来的,为了治好的他的咳疾。 他伸手摸了摸,只摸了个空,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泡在地上的水洼里,冻得发红发热。 那日在钱塘江水里泡了一遭,生死一线时,席月生将他从水里捞起来,给他喂符水吃。 一想到连日以来的糟心事,陆宴之抓起怀里的续命符水,捏成一团正要往钱江水里抛去—— 席月生开口说:“你全扔了罢,反正那些都是轻儿为你求来的符,扔了最好,轻儿为你做过的事情,权当是喂了狗。” “……” 陆宴之抓着符纸的手僵在空中,身体不住地颤抖起来,良久,喘了口气,说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日席月生穿一身黑衣,脸色病白,像刚发丧回来,盯着陆宴之如同盯着案板上一块冷肉,一个字没说,拎着他回了星照门。 “轻儿……”陆宴之喃喃地念着,躺在土地庙冰冷的地面上,睁了睁眼,仿佛看到临安城那个春日,在桃树下练剑的少女。 春日的明光透过树枝,照着少女明亮的脸庞上,她舞出一式春风十里,缤纷的花瓣落在她肩上,收剑时眼睛里闪着光,期待地看着他说:“天清君,你看我这样子,能通过星照门的入门考验吗?” 那时候他说:“可以,等你去了星照门,就是我师妹了。” 他还信誓旦旦说:“以后星照门就是你家,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全力帮你。” 那个时候,阮轻还只是阮轻,一个在临安城酒楼里打杂的小姑娘,只要一有空,就会来找他练剑。 初时,陆宴之告诉她:“我剑技不行,怕教坏了你。” 可阮轻早在第一次见面时,已经将他认了出来,她兴奋地说:“你是天清君,上陵城那次比试,你用左手剑赢了南天宗的二长老卫铭!你教我简直绰绰有余!” 陆宴之禁不住笑了,看着她说:“你一个客栈杂役,知道的还挺多的。” 阮轻只笑着看他,那双桃花似的眼里,似乎还藏着更多的、他不知道的事情。 陆宴之无法知道更多了。 伸入怀里的手,摸到了那颗黑心莲种。 这半年来,只要他能下床,能走路,就一直在寻找能治好灵根的方法。 他去了两次胭脂岛,去了一次雪域,四处打听消息,终于从一名去过极北之地的人口中得知了黑心莲种的存在。 他得将莲种送到阮轻手里,让她恢复灵根,重新握剑。 一想到阮轻在桃树下舞剑的样子,陆宴之有点儿觉得,这凄冷长夜也不是太难熬。 “砰”地一声巨响,那扇破门终于被震开—— 疾风裹挟着雨气如刀锋般割了过来,激得陆宴之猛地打了个颤,咳得五脏俱疼。 几道黑影站在门口,匪里匪气地说: “哟,我以为是个死人呢?” “一个病痨子,跟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可不是嘛,哥,这天气,他不死也快了。” 黑暗中,陆宴之紧张地抽了口气,将怀里的莲种藏得更深了,他身体蜷缩了一下,在这三个蛮子面前露出怯意,希望这几人将他当乞丐流民,忽视掉他。 他本就灵核虚弱,在极北之地耗费了太多的灵力,此时更是脆弱地不堪一击。 果然,这三人都没正眼看他,粗鲁地将他拖到一处水洼里,陆宴之清隽的脸磨在地上,被拖扯着浸到雨水里,猛地一阵咳嗽,心瓣尖都疼的发颤。 一独眼男看了过来,说道:“捅死他算了,咳得吵死了。” 陆宴之呼吸骤停,趴在地上,一只手掐住自己脖子,拼着全力忍住咳嗽,眼泪溢了出来。 他听到刀缓缓出鞘的声音,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抹银色的刀光,一名高高壮壮的男子提着刀朝他走过来,破旧的马靴踩在水洼上,溅起泥水泼在了陆宴之脸上。 压在身下的一只手动了动,他犹豫着要不要出招。 雨水里混着男子浓重的体味,男人已经到了陆宴之身前,他身后另外两个山匪也在看他。 有一瞬间,陆宴之想过——要是他死在这里,阮轻会原谅他吗? 如果她能原谅自己,那他死在这里又何妨呢?让夏侯泽将莲种带回去交给她,他也算是无憾了。 可提刀的人却犹豫了。 他放下刀,弯身一把抓起陆宴之的头发,将他头提了起来,朝另外两个山匪说:“哥,你们看,这病痨子长得倒挺俊!” 屋外的雷电映着陆宴之的脸,清隽的侧脸线条,脸上虽然磨伤了,却看得出肌肤底子白皙如玉,一双凤眼微微阖着,湿润的长睫覆在眼下,鼻梁高挺,形状端庄,嘴里溢着血,映着苍白的唇,只是电光一瞬,便看得人惊心动魄。 庙里,独眼男表情有些异样,另一名胡子男直直地看着陆宴之,咽了咽口水,未及开口,只见陆宴之突然出手,捏起一道诀,一时明光一闪,朝着挨他最近的男人脖子上戳了过去! 男人瞪着铜铃般的大眼,面上肌肉紧绷,“轰”地一下整个人栽了下去! “弟!!!”胡子男悲痛大喊,起身冲上去,拔刀出鞘,朝着陆宴之劈了过去! 却见他也不避,食中二指夹着一张符朝胡子男掷去—— 两人互换一招,胡子男登时倒地,陆宴之肩上挨了一刀,顿时血肉飞溅,倒在地上,再也无法使出第三招了。 他大概会死在这里。 可如果他死在这里,阮轻会原谅他吗? 陆宴之阖上眼,心里明明有答案,却始终不敢承认—— 他可以为她赴汤蹈火,但永远不可能换的回阮轻的原谅。 也正因如此,他还不能死在这里。 再见他一面也好,听到她的消息也好,都比死在这里要强。 独眼男在旁边看着他,也不动手,朝他挑眉笑道:“天清君?” 陆宴之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他,想起来面前这山匪似乎有些眼熟。 “天清君怎么会在这,也不去东海?”独眼男摘了那两死去男子身上的灵宝,收入怀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扔给陆宴之。 帕子盖在陆宴之脸上,他没有接,垂下眼睑,轻咳了两声,抬起冻伤的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歪头时那手帕便落在泥泞里。 紧接着,独眼男忽然刀尖朝着陆宴之一挑,竟是将他怀里那颗莲种取了出来! 陆宴之:“!!!” “还给我!”陆宴之心跳骤停,上气不接下气,满脸惊恐,拖着伤病的身子朝独眼男爬了过去,鲜血流了一地,他伸出手,声音颤抖着,“你……还给我!” 看到陆宴之这副反应,独眼男顿时乐坏了,说道:“哟,就这么想要这东西?” 陆宴之匍匐着爬过去,抓着他的衣角,伸手去够那颗被插在刀尖上的莲种。 这是阮轻治好灵根的希望,他不能弄丢! 独眼男刀柄往下一撞,朝着陆宴之眼眶捅了过去! 陆宴之也不避开,一时天旋地转,他却死死地抓住独眼男的衣角,喘着气,咬紧牙关说道:“那……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宁河四君子之首,天清君?”独眼男拖着音调,优哉游哉地说,“想要这东西,你跪下磕头,求求我呀。” “……” 陆宴之抓住衣角的手不再用力,垂着头,头发凌乱地散在肩上,像一只丧家之犬,一声都没坑。 良久,他缓缓松开手,在独眼男的注视下,屈起膝盖,跪了起来。 独眼男看着他,一时失语。 天清君陆宴之,来日的星照门掌门,竟是直挺挺地跪在了他这个门派弃徒面前。 陆宴之什么都没说,弯身朝他嗑了第一个响头。 起身时颇为费力,差点倒在地上。 第二个响头。 他想着桃花树下练剑的少女。 想着昔日的承诺。 想去东海见她一面,想看她是否安好。 第三个响头。 陆宴之肩部的伤猛地一扯,整个人趴在地上,他仍然费力支起身,继续嗑第四个头。 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独眼男一脚踹在他手上的肩上,直将他整个人踹飞,将刀尖上的莲种一并抛了出去,砸在他肿胀的脸上,朝他吐了一口泡沫!竟是气愤不已! 陆宴之什么都顾不上,四处去摸那颗莲种,如视珍宝抱在怀里,身体轻轻地发抖,片刻后他摸了一把眼下的泪,温热黏糊,竟是一把血。 陆宴之费力地睁了睁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只眼睛已经看不见了。 他平平静静地接受了眼睛看不见的事实,仿佛刚才那个发疯下跪磕头的人根本不是他。 独眼男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怪胎,匪夷所思地“嘁”了一声,悠然说了句:“天清君,十年前那个在东海一举击败魔族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陆宴之不说话,独眼男说:“我实在忍不住怀疑,像你这副样子,当年究竟是怎么逞的英雄,还是说你原本就不想活了,想跟你妹一样,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如遭五雷轰顶,陆宴之僵住,扭过头,声音打着颤:“你……说什么?” ※※※※※※※※※※※※※※※※※※※※ 来晚了很抱歉,心态有点崩,今天也收到了各方面的意见。 知道无法让所有读者满意,我只能尽力写。 本来今天承诺万更的,还差了一更,我先欠着改日还。 今天还没吃晚饭,来来回回删删减减改了好多遍,我只是单纯地想虐一下男主们,看他们后悔不及、悔不当初的样子,再等阮轻回来,看看可笑的他们。 文案是最早写的,正文也尽力往文案上靠,但最后写出来的结果确实有点不一样,我再改文案也挺难的,有精力再改,不是故意欺诈。 至于谁是男主,我现在也不确定,万一最后三个都be了呢,反正水到渠成就行。 写作技巧方面,我只能说我尽力了qaq 至于更新,我会力所能及的多更,但也会出现今天这种状况,写的不满意,反反复复,心态崩溃,我只能努力调整,保证日更!鞠躬感谢! 第 27 章 听到最后一句话, 陆宴之浑身发抖,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嘴唇张了张, 紧张地发颤,血不断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温热的液体淌的满脸都是,他脑子里嗡嗡地响着, 怀疑听错了, 或者说……他希望自己听错了。 妹妹。 是哪个妹妹? 不,他希望都不要出事! 陆萱萱若是出了事,他爹娘会疯的…… 若是阮轻……他狠狠按住心口,嘴唇咬破,血不断地沿着喉间送上来, 咳得他呼吸剧痛。 独眼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 看他这副样子, 忍不住又笑了。他在陆宴之面前蹲了下来,缓缓揭下眼罩,露出一只耷拉着眼皮的右眼,眼皮四周长期被眼罩遮住的皮肤白皙细嫩, 与他一脸的沧桑和邋遢形成鲜明对比, 他将脸凑近了些,问道:“陆公子,你还认得我吗?” 陆宴之满脑子都是那句“和你妹一样, 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根本听不见别的内容, 怔怔地说:“什么?” “一年多前, 星照门入门招生测试, 一名宋姓公子曾经告诉我,只要我在测试中击败了阮轻,便会力保我进星照门,”独眼男幽幽地说,“宋公子还说,比武测试,刀剑不留情,若能废她双眼或双手,便会让我做陆掌门的亲传弟子。” 说到这里,独眼男眼里闪过恨意,想着陆宴之该是时候想起来他来了。 陆宴之那双血红的眼直直地盯着他看,嘴唇张了张,颤声说:“阮轻……阮轻怎么了?” 他根本没去想,也没去认独眼男,只从他口中听到了关键的两个字。 独眼男突然大怒,一拳撞在陆宴之脸上,将他打倒在地,啐了一口说:“阮轻阮轻,你满脑子只有这个人?!老子跟你说了半天,你到底听到没有?!死的如果是陆萱萱,你也是这副样子吗?” 陆宴之摔在地上,在泥泞里爬了爬,血红的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他将喉咙里黏腻的血咽了下去,轻轻地说:“真的……是阮轻?轻儿她……她怎么了?” 独眼男懊恼极了,起身踹了陆宴之一脚,骂道:“老子跟你说话,你给老子放尊重点?!” 陆宴之趴在地上,被他一脚一脚用力在踹,险些昏死过去,可他咬着牙,极力地维持着清醒。 他想不明白,阮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死? 上次林淮风来星照门,大闹了一场,他才知道了宋长老给她下毒的事。 宋如意给她下毒,每七天给一次解药,以此交换陆萱萱治病要的血蛟血,后来陆萱萱痊愈,宋如意便直接断了她的药。 这事他应该早点知道的,可那时候他天南地北地奔波,四处探寻治好灵根的方法,几个月不曾回一次临安,哪里知道宋长老还给她下了毒?! 当日,林淮风提着剑硬闯星照门,被上百名星照门弟子团团围住,水淤阵、囚龙阵、画地为牢轮番进攻,若非最后宋长老亲自上场,还真就差点让林淮风给破了阵! 当着上百名星照门弟子的面,宋如意亲口提出要求:“将她和《九星秘籍》一道送回星照门,她的病,我们自己会给他治。” 林淮风破口大骂,却早已提不动剑,以一人之力硬闯星照门,本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宋如意拉了张椅子坐在校场前,喝了口茶,扬眉说:“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九星秘籍’是什么。” 林淮风开口就是痛骂,骂她禽兽不如,将陆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宋如意却封了他的口,幽幽地说:“什么时候想通了,你什么时候就能回去,想清楚了,阮轻活命的机会全在你手里。” 宋如意的目的,只是想借此机会彻底控制住阮轻,以免来日后患无穷。 林淮风却没有选择了。 想要阮轻活命,唯一的可能就是将她送回星照门,让星照门的人为她解毒。 也许那对阮轻来说,几乎就是地狱。 但他已毫无办法。 胭脂岛的人对毒药束手无策,宋如意处心积虑,早在阮轻刚离开临安的时候,就已经在布置这一盘棋了。 林淮风或许想过,解不了毒,就让阮轻一辈子留在蓬莱阁,当一辈子的活死人。 就跟他曾经动念,想要彻底控制住阮轻一样。 但他下不了决心。 他被囚龙阵困在星照门校场,想了一天一夜,终于点了下头,答应了宋如意的要求——将阮轻送回星照门,保她一条活路。 也就是这个时候,陆宴之突然出现在校场,从上百名星照门弟子的包围中从匆匆穿了过去,满脸惶恐,浑身发抖,“噗通”一声跪在了宋如意面前! 他匆忙从上陵城赶来,一口气都来不及换,捡起林淮风的剑,对准自己的胸口,朝宋长老说:“娘!你若不给他解药,儿现在就死在这里!” 宋如意仓皇起身,陆宴之却已经将剑刺入胸口几分。 那时候,陆宴之觉得,将阮轻送到蓬莱阁,对她来说一定是最安全的。 林淮风愿意为她独闯星照门,甚至都点头同意了将她送回来……他应该会照顾好阮轻,就像他自己曾经对阮轻一样。 怎么会死呢…… 陆宴之死活也想不通,他去极北之地之前,还听说林淮风在带人在攻打南星岛,为阮轻报换药之仇。 林淮风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他甚至嫉妒不已,想着自己若不是掌门之子,若非家世所累,若非身体病弱不堪,早已带着她远走高飞…… 陆宴之浑身发抖,如处烈狱之中,恨不得独眼男一刀捅死他,了断这番痛苦。 可他不甘心啊,他还想知道阮轻在蓬莱阁,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是谁害了她,他要为她报仇…… 独眼男仍在说话,一面说,一面对他拳打脚踢。 陆宴之身上没一处好的,“哇”地一下,大口大口地喷出来,终是忍不住昏死过去。 “……” 再次恢复意识时,身上已经好受很多了。 刀伤在丹药的作用上开始愈合,身上也渐渐恢复了热度,手脚都开始暖和起来,慢慢地有了知觉,他费力地睁眼,揉开那只尚且完好的眼,勉强看到了一丝明光。 他还活着? 陆宴之又摸了下另一只眼,上面被纱布包裹着,肩上也被纱布裹着,他身上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药味,仿佛刚从药罐里捞出来似的。 “阮妹……” 两个字从他口中漏出来,仿佛是身体本能、习惯性的,他怔了下,先去找那颗莲种,摸索了一阵,在一块枕头旁边找到了它,接着将它紧紧地拿在怀里,紧张地看了眼四周,露出迷茫的神色。 包裹眼睛的那块纱布上,血红的印记又扩大了一些。 他呆呆地坐着,想着独眼男说的那些话。 一定不是真的。 阮轻怎么可能出事? 他需要找个人去问明白。 这么想着,他立刻小心地收起那块种子,将它郑重地放在怀里,摸索着起身,半天没找到鞋子,却被一旁的架子给绊倒,架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砸在他身上。 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几个人慌忙冲进来,夏侯泽的声音说:“少主!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陆宴之在地上摸索一阵,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他,将他拖到床榻上,另外两人在整理摔倒的木架,端茶倒水,拿出一碗飘着药香的汤送过来。 陆宴之摸了摸身旁之人的手臂,轻轻地说:“夏侯,阮轻是不是出事了?” 屋里忽然一静。 那个端着药汤,拿着调羹拌汤药的人也停了动作。 夏侯泽眼眶发热,喉结滚了滚说:“阮姑娘人在东海,有林家少主照顾她,能出什么事?” “那个人……”陆宴之轻轻喘着气,“他说……” “他叫霍岩,一年前新弟子入门比武测试时,他使下三滥的手段,差点废掉阮姑娘的一双手,是你制止了他,还弄伤了他一只眼,”夏侯泽冷静地说,“后来他没地方可去,只能去离焰天那废弃之地,那天夜里你落在他手上,差点就没了命。” 陆宴之嘴唇动了动:“他说阮轻……” “他说什么都是骗你的,”夏侯泽咬咬牙,“他弄瞎你的眼,报你当日之仇,他说阮姑娘出事,也是为了打击你,你想想,阮姑娘在林淮风那,怎么可能出事?” 陆宴之默然,夏侯泽扭过头不看他,接着说:“你看你,极北之地的冰寒都受住了,离焰天的风雨也扛住了,落在昔日死敌手里,也是死里逃生,这说明什么?” 陆宴之不说话,像木头一样枯坐着。 夏侯泽笑道:“说明苍天可怜你,想让你活着回去,再见到阮姑娘,亲手将莲种交给她,助她培育出黑心双莲,助她修复好灵根,得到她的原谅,这是好事,对不对?” 陆宴之怔怔地,点了下头。 夏侯泽接过药,拿调羹送到他嘴边,哄他说:“路途遥远,我们现在还在北郡,你快点恢复身体,否则这副样子,不知何年马月才能到东海去?!” 陆宴之抬起手,直接接过碗,一口气缓缓地喝光了。 屋里三人同时松了口气,却是心照不宣。 * 东海龙泉宫。 空旷的大殿中央,放着一面巨大的方形铜镜。 铜镜的四面,分别立着形状各异的雕塑,与镜框上的图腾对应,分别是东海人鱼、北海龙族、西海蚌族、南海精灵。 铜镜上方悬空放置着一颗五色龙珠,阮轻的魂魄正在里面沉睡。 姬夜和人鱼王各自站在铜镜左右,正专注地看着铜镜上呈现出来的画面。 画面显示在一片火光中,一个刚经历生产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小孩,匆忙离开了产床。 看到那女人的脸,人鱼王微微一愣,不禁说:“是她?” 姬夜好奇地看过去,说道:“父王,你认得她?” 人鱼王摇摇头不说话,两人继续看着镜面。 女婴在一片寒冬里被抛弃,不久后被人捡走,辗转被人带到了一处小渔村,在那里慢慢长大成人,却又在一片欢天喜地的敲锣打鼓声中,脱了红装,跟着一名刺客匆忙逃离了那里,阴差阳错又遇到了那个抛弃过她的女人。 两人重逢时,作为“知情人”的姬夜,不禁紧张地咬了下手指,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不出所料,母子重逢并没有想象中的温馨和感人,阮轻每次见到那个女人,她都是垮着一张脸。 镜面中,在一次比试时,一名男弟子恶意出招,从背后偷袭,一剑挑断了她的灵根,一时血洒当场,众多弟子围了上来。 阮轻的灵根,便是那个时候被人挑伤,接着便有了与席月生共谋,利用坠崖假死离开的事。 姬夜再也憋不住了,气得满口脏话,双手用力捶打铜镜,恨不得穿到过去,替她出气,帮她狠狠教训那些渣宰! 她旁边的老头却始终拧着眉,叹了口气,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两人花了三天三夜,才从过去镜上,清晰而完整地看完了她的平生。 期间,姬夜崩溃了好几次,靠在人鱼王怀里哭泣不止。 “好孩子,”人鱼王拍了拍她的背,说道,“别哭了,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姬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父王,我能用未来镜,看看她的往后吗?” 老头儿脸色顿时沉了下去,警告说:“但凡看过未来镜的,无一不陷入疯狂之境,你想要救她,从她的过去就能找到答案。” 姬夜似懂非懂:“答案是什么?” ※※※※※※※※※※※※※※※※※※※※ 感谢这两天的投喂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不懒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遮月 9个;哆啦、花花 2个;高岭之花先生、泽舟、qall27、寒酥未肯消、20280928、以实玛利、雪落蒹葭、元白是真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oker 91瓶;28271853 27瓶;榴莲六楼 16瓶;爱格子的猫 8瓶;77甜萱草 5瓶;晟煜 4瓶;高岭之花先生 3瓶;噗噜噜 2瓶;啊渣pur、榴莲、赶路要紧!、夜不归、寒酥未肯消、戏志才、、22139036、彩虹泡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28 章 暴雨如注, 浪潮一个接一个冲来,将琴案掀翻,将人和琴一道卷入水中。 林淮风从海水里踉跄爬起来, 浑身湿透,拿起剑朝陆嘉尘冲过去, 一把抓起他衣领,怒吼:“轻儿的魂魄要是回不来了, 我拿你祭天!” 经历了溺水、连续取血, 还被迫在岸边看他们拿着一块穗子招了两天的魂,陆嘉尘早已经气力不支,几次差点昏过去,哪里还受得住更多的折磨? 他血都快抽干了,一气之下差点脱口说出:阮轻的魂魄早已经献祭被海底魔物了, 你们死心好了! 好在他及时忍住了, 改口说:“招魂不成, 许是信物的问题,这穗子看着破碎不堪,轻儿许是不认得了,蓬莱阁若是没有轻儿的其他信物, 不如去星照门取, 再来为她招魂。” 暴雨的声音彻底盖过了陆嘉尘的声音,林淮风只听得“信物”几个字,气得拿剑柄直往他脸上撞, 抬起膝盖猛地撞响他腹部,陆嘉尘弯着腰, 一口血喷出, 接着背上又是一痛! 林淮风揍归揍, 下手也狠,只不过他自己也支撑到了极限,终是忍不住栽倒在水里,几次没能爬起来,被林家的人拖走了。 海岸边,独独剩下靳十四一个人,迎着滔天巨浪,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他早该走了,可却始终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像,在风雨里屹立不倒,内心却开始破碎不堪。 写着阮轻生辰八字的符纸被他捏在手里,她生辰恰巧就是他要去杀林淮风、被她拦住的那天,恰是双九年华。 她救了自己一命,可他回报了她什么? 教了她一套剑法,好让她不顾一切地为天下人死? 连日来,他一闭上眼,脑海里都是阮轻孤身赴死的画面,他有些喘不过气,心情始终不能平静。 原以为,为她招一次魂便能了却心事,但事实上他每弹完一曲《招魂》,心情会变得更慌乱、更紧张无措。 怕她不来,不肯再搭理自己。 更怕她来了,不知该跟她说什么。 两年前,他能狠心将她一个人丢在临安,一走了之。 不久之前,他也可以冷血地拒绝她,一念之差没能将她带走。 但是现在,他人站在这里,却始终走不动道。仿佛她还会喊他一声“十四”,还会提出别的请求似的。 他会答应,他什么都愿意答应,教她剑法也好,带她远走高飞也好,死在她手上也好,他什么都愿意做,所以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靳十四阖上眼,海浪扑过来,将他彻底吞没。 可不论多么凶猛的海浪,都无法让他内心平静下来,反而一次一次地,让他内心更加破碎。 * 魔族一退,东海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曾经的东海霸主人鱼一族重新现世,四海之内的生灵纷纷前来道贺。 说是来道贺,实际上聚在一起商讨一件大事。 四海以北海龙族为尊,龙族太子却第一个提出反对:“恕我实在无法同意人鱼王的意见,北海可以为一个人借出血玉方桌,但死去的人已经化作了灰,你们要如何为她重塑肉.体?” 血玉方桌乃北海至宝,将一滴血滴上去,过不了多久就能生长成为一根手指,只要花心思培养,便是为死人重新塑造出一副肉.体,也并非难事。 可难就难在,阮轻已经尸骨无存了,即便拿到血玉方桌,也是束手无策。 “办法总是有的,各位远道而来,不正是为这件事吗?”姬夜开了口,宝石般的眼睛闪着莹莹光芒,眼神落在龙族太子身上,款款地说,“昔日盘古开辟天地,在四海尊主那各自留了两面铜镜,一为过去,一为未来,八镜合一,过去与未来时空交叠,想去任何时空都可以,要救回一个死去的人,基本上不在话下。” 龙族太子被她看着,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上出现红晕,他垂下头轻轻地说:“可……可恕我直言,即便穿越到过去,也……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情,人死了就是死了,你强行扭转过去,不知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嗯,万一到时候,连我们都消失了,你救活她的意义何在?” “是啊,过去是不能被改变的,你要这么做,我肯定第一个不同意。”一道瓮声瓮气的声音在空中说。只见水中浮着一块劈开的瓜,一名成人手掌大小的小人坐在瓜里,一边拿叉子吃瓜,一边分出心思与会,小脸鼓胀,悠然说道:“即便你回到过去,一切也是徒劳,你救不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蚌族没有说话,吐了个泡安静地看着他们。 姬夜看着还在吃瓜的南海精灵,眼神逐渐冷淡下来,忽地尾巴一个横扫,将精灵和瓜打飞出去,摔在一旁,她双手叉腰,气愤地说:“如果不是人族击败了魔族,你们南海就是魔族的下一个屠戮之地!吃吃吃,就知道吃,你们精灵究竟是怎么当上霸主的?!” 精灵讪讪地去捡瓜,龙族太子和蚌族王俱是沉默着看着姬夜,后者平复好心情,解释说:“我并非想要改变过去,在拿到八面铜镜之后,我们只需要从过去的人身上偷点东西来,为我这人族朋友重塑肉.身,再引她魂魄附身,燃冥殿下,你觉得如何?” 龙族太子燃冥咳了咳,轻声说:“公主这么一说,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时空穿越风险太大,怎么能保证此事一定能成呢?” 姬夜颔首说:“我这位人族朋友能凭一人之力击败魔族,我们几人聚在一起,为她冒点风险,求一线生机,又有何妨?” 燃冥微微笑着,红着脸点头。 蚌族王沉声说:“小事一桩,蚌族愿意献出过去镜和未来镜。” 人鱼王也点点头。 姬夜看向精灵,精灵冷不防地打了个嗝,半响才说:“其实……南海那个镜子,三百年前还是两百年前,被偷走了……” 众人:“…………” 燃冥震惊不已:“你连什么时候被偷的都不知道吗?!” 姬夜气愤说:“你们这群人,到底是怎么守住南海的?!”连过去强大的人鱼族都遭到了魔族的屠戮,而南海精灵一族偏安一隅,几千年来靠着丰饶的地产,养活了一群废物。 蚌族王:“哎。” 精灵自知逃不过责骂,一蹬腿躲到蚌族老爷爷后面,从蚌壳后面露出一个头,说道:“镜子这事,我们可以慢慢找,就是……你那人族朋友怎么办?” 姬夜又气又叹,“我和父王曾经想过,让她夺舍还生,但她似乎不愿意……是以,我们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召集你们来东海。” “夺舍当然不行,”精灵突然认真起来,“那是人族逆天之术,会折损功德,毁人机缘,倒是我们南海有一秘术,指不定能帮到她。” “此事我一个人办不成,但是姬夜,你既然已经认认真真从过去镜上了解了她的生平,这事交给你来做最合适。” “天地之大,每天都有无数人死去,你需要找一个死去不久的,灵魂与她契合的,给她作为载体,再找她生前所信任的,唤她醒来,为她引魂。” “……” 不久后,人鱼和精灵上了岸。 燃冥太子给了他们一人一片护身龙鳞,蚌族王给了他们能隐去身形的紫珍珠,人鱼王将唤醒魂魄的方法教给姬夜,目送他们离开东海。 东海蓬莱阁: 姬夜将阮轻的魂魄放出来,引着她带她走过曾经走过的路—— 走过曾经驻足的海滩,曾经躺着看星星的角落,和双双住过的院子,和琼叶练剑的地方,给林淮风做茶香鸡的房间…… 精灵在阮轻透明的魂魄上洒下点点荧光,跟在魂魄后面,看她是否有所停留,是否有眷恋之地,是否有信任之人。 琴声在海边响起,伴着海浪声,在海风里如泣如诉。 魂魄只朝海岸看了一眼,没有多少停留,跟着姬夜继续往前。 海的另一头,是姬夜从未去过的地方。 精灵捏了个诀,给她变幻出人形的腿,引着魂魄继续向前。 海岸边亮着千万盏灯火,渔民们在夜里撒网,清晨去收获,热闹地仿佛前些日子魔族危机不曾发生,姬夜认出了这里,这里是阮轻长大的地方。 他们走过阮轻小时候走过的路,路过她曾经住过的屋子,屋顶烟囱上正冒着烟,墙里传出熟悉的声音,可那魂魄却是受惊似的,立刻逃开,飘了一段,在一处巷子里停下来。 莹绿色的魂魄停了下来,看着巷子一处阴暗的角落,许久不曾挪开步子。 “这是哪?”精灵问姬夜。 “她八岁那年,她哥哥救过她的地方。”姬夜说。 精灵跟了上去,说:“她好像有些怀念。” 姬夜朝魂魄招了招手,那道微弱的绿光却还是走了。 在那之后,一精灵、一人鱼、一魂魄又去了不少地方。 往北接近极寒之地,往南接近南海,往西接近雪域,从繁荣的都城,到偏僻的山村,他们四处游荡。 从前姬夜以为,东海之大没有任何地方能比及,可来了人界她才知道,人界真的太大太大了,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去,热闹与寂寥相互替代,生与死不断地轮回。 他们去过战场,去过医馆,见过路边冻死的乞儿,见过受病痛折磨的人,见过投河的人,为修道而暴死的人,可始终没见过“契合”的人,也没有找到魂魄所信任的人。 精灵奔波地累了,几次动念要放弃,好在这一路上人界的美食让他大开眼界,才勉强跟着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 他趴在一块大白馒头上,边吃边说:“我们这一路,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没去?” 姬夜摇头说:“除了星照门,几乎所有地方都去过了。” 精灵说:“为什么不去星照门?” 姬夜拧着眉,看着身后那个半是沉睡的魂魄,笃定说:“她在那里并不快乐,她宁愿去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也不愿意去星照门。” “不试试怎么知道?”精灵啃掉了半个馒头,飞在空中说:“若那里有她记挂的人呢?我们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姬夜只得带着魂魄去了临安。 夜里,冷风嗖嗖,一道小小的荧光在两个隐去身形的深海生灵的守护下,缓缓飘向星照门前的台阶。 长阶上覆着残雪,两旁的梧桐树叶都落光了,香樟繁茂的叶子却在寒风中飞舞,和着除夕的鞭炮声,飞入无尽的暗夜。 阶上立着一道纤弱的女子身影,一身黑衣,手里提着灯,微弱的光照着素白的脸,那双干净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水光,薄唇轻启,温声说:“你来了。” 魂魄嘴唇动了下,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师父。” ※※※※※※※※※※※※※※※※※※※※ 欢迎回来。 第 29 章 阮轻的意识渐渐收拢, 如同一颗被风吹散的种子,漂泊许久后终于落了土。 她睁开眼,看到了一张素白的脸, 一双泛红的眼睛冷漠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 淡声说:“醒了?” 阮轻睫毛缓缓地眨了下,静静地看着她。 那女子说:“认得我是谁么?” 阮轻轻轻地开口:“你是救世菩萨, 是神。” 黑衣女子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阮轻坐起来, 问道:“神,我死了吗?” “少贫。” 阮轻嘴角勾了勾,轻柔地唤道:“师父。” 蓦地,席月生怔住,眼眶发热, 红着眼睛看向她, 身体弯了下来, 张开手臂抱住她,将她整个儿抱在怀里,身体忍不住地发抖。 “没事了,”阮轻手放在她纤弱的背上, 摸到她拢成一束的柔软长发, 轻轻地拍了下,像哄小孩一样,温声宽慰, “我回来了,没事了。” 席月生缓缓闭上眼, 声音轻微哽咽:“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 阮轻抱着她, 下巴靠在她肩上,回想着从前的事情,思绪异常地清晰,心情也异常地平静,只是不知道今夕何夕,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她现在身处何地,只缓缓地说:“是徒儿不好,总以为自己能摆平所有的事,害师父担心了。” 席月生一只手握拳,在她后背衣衫上抓出一道褶皱,咬咬牙推开她,擦去脸上的清泪,撇开头不看她,暗暗地抽了口气说:“你现在已经不是我徒弟了,你现在这副身体,是我同门师妹唐星遥的。” 阮轻如在梦里,怔了半响,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体,只觉得身量与从前并无区别,手上也有练剑磨出来的茧子,她伸手摸了下脸,额上的疤痕没有了,这副躯体……还真就不是她的。 她惶恐不安,忙问:“师父,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用唐师叔的身体?” 席月生一只手扶在她手臂上,缓慢地阖上眼,艰难地喘了口气,复又颤抖着睁开眼帘,轻轻地说:“我师妹唐星遥,辅佐宋家门主多年,最终却落得个弃尸荒野的下场,我见你魂魄虽然漂泊在外,却被人精心呵护,无所损伤,便擅自做主,将你魂魄引到星遥体内,你暂且先用着罢。” 阮轻见她说出这番话时,神情已是痛苦不已,摸摸她的手背,说道:“师父莫要悲痛,徒儿帮你一起找回师叔的魂魄……” 席月生抬起一只手打断她,垂着头涩声说:“星遥的魂魄早已入了轮回,只是我一厢情愿,替她护着这具躯体,没想到终有一日……派上了用场。” 阮轻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抓住她袖子,将她往怀里扯了扯,用力抱住她。 席月生没推开,低声说:“矫情。” 片刻后,席月生平复好心情,说道:“有什么想问的,问罢。” 阮轻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淡淡地说:“那日在东海,是谁护住了我的魂魄?” 席月生却反问:“你以为是谁?” “……” 这可就把阮轻给问住了。 她所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总不能是靳十四或者林淮风吧? 她甚至都不愿意再想到他们,若是如今还承着他们的情,那可真是……糟糕透了。 她答不上来,席月生说:“是昔日的东海霸主,人鱼族的一位女子,昔日与你有过一面之缘,她说你救过她。” 阮轻明显地松了口气,复又愣了下说:“是她?她现在在哪?” “送你到这便走了,”席月生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赞赏,“难得你身陷囹囵之时,仍不忘行善积德,结得善缘。” 想到那夜敲她窗户来给她送珍珠的人鱼,阮轻忍不住露出笑容,心不在焉地奉承着说:“那还不得师父教得好,没有你,哪里有我?” “你又来,”席月生捏了下她的脸,抿着唇笑,又说,“还想知道什么,宴之他……” “师父,”阮轻快速打断他,脸色不太自然,“我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席月生注视着她,没再往下说。 两人相对沉默了一会,阮轻开了口,紧张说:“双双呢,她怎么样了?” 席月生挑了下眉,疑惑说:“双双是谁?” 阮轻便将那日,她从席月生房中拿了钥匙闯塔、取走并蒂莲的经过,一并告诉了席月生,只留了陆宴之身世那部分内容没说。 席月生皱着眉,拳头握紧,气得咬牙切齿,“原来《九星秘籍》,竟是这样一回事!” 阮轻摸了下她手背以示安抚,嘴角勾了下说:“宋长老处心积虑害我,如今我没死成,必不会让她好过。” 席月生眼眶又红了,涩声说:“那时候,我就不应该离开你。” 阮轻低声问:“是因为唐师叔的事吗?” 席月生痛苦地阖上眼,点了下头。 同门师妹遇害,席月生根本无暇顾及她,待她从万剑宗回来,恰好看到了钱塘江口,阮轻和陆宴之诀别的一幕。 阮轻抿着唇,片刻后说:“你刚才说,唐师叔辅佐宋家,落得这个下场,害她的人可是……万剑宗宋家?” 席月生勉力笑了下,“现在没人知道你是阮轻,唐星遥也死了大半年了,你可以自由自在过你想要的日子,不必掺和到这恩怨之中。” 阮轻摇头说:“宋家与我有深仇大恨,宋笙丞毁我灵根,宋如意几次下毒害我,如今唐师叔又是被宋家所害,我既然借了她的身体,必然要帮她报仇,此事你不必劝,我心意已决。” 席月生凝视着她,沉思片刻,点了下头,“也好,原本星遥的死,我只查了个大概,如今你借着她的身体,说不定能查出更多线索。” 阮轻认真听着,同时试了下灵力,眼睛忽然亮起,惊喜地说:“师父,师叔体内灵力好充沛啊!” 席月生笑说:“星遥的底子本来就不错,你当初若是灵根无损,好好修炼,这日后……”她顿了顿说,“日后星照门掌门的位置就是你的。” 阮轻眉头皱了下,从席月生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丝古怪。 怎么会轮到她?不是还有陆宴之吗? 难道陆宴之出了什么事? 但很快,她将这个念头驱逐出脑海,身体往后仰了仰,倚在床柱上,挑眉看她,懒懒地说:“我要当了掌门,你是不是得听我的了?” 席月生微愠:“混账。” 阮轻笑了,抱住席月生的手臂,娇声说:“师父,你也别待在星照门了,跟我走吧。” 席月生冷漠说:“宋家盘根错节,下月家主大婚,宴请各门各派修士,你我若能在婚宴之前查清楚真相,再在天下人面前揭穿宋家,想必星遥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阮轻垂下眸沉思着点了下头,说道:“此事还得细细考虑。” 席月生起了身,拿起桌案上的酒壶,倒了两杯,幽幽地说:“别干坐着,今天除夕,为师庆贺你获得新生,这杯酒敬你。” 阮轻忙去接,恭声说:“是我该敬你。” 酒杯相碰,映着屋外的月,门前的雪,堂前的风,窗下的梅。 她拿着酒杯,抬头看向屋外,不禁感慨——竟是一年除夕了。 席月生将火盆挪的近了些,两人就着火盆,喝着热酒,不时地聊着天,慰这半生风尘。 有一刻,阮轻有点想问东海现在是什么局势,可想了下,不问也罢。 屋外爆竹声在响,人们朝歌夜舞,欢喜地庆祝新年的到来,说明四海安稳,一片太平。 ※※※※※※※※※※※※※※※※※※※※ 悄悄加个更 第 30 章 宿醉醒来, 阮轻从榻上坐起,看了眼满屋狼藉,看到一身黑衣趴在桌前睡着了的席月生, 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她回来了,回到了这个她甚至不曾留恋的世界。 阮轻揉了揉额头, 昨夜酒喝得多了,现在头痛欲裂。屋里炭火仍有余温, 她起身给席月生拉了下毯子, 走到窗前开了一条缝,感受新年送来的料峭春风。 冷风吹在脸上,她稍稍清醒了些。 窗外一株梅树被积雪压着,枝上麻雀飞开,树枝弹起, 雪与花瓣落了一地。 远处的山披着雪, 半隐在雾霭中, 群山环水,水如明镜,风景旧曾谙。 “阿嚏——”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阮轻忙合上窗户, 回头看了眼屋内。 席月生尚在熟睡, 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所以刚才那个喷嚏是谁打的? 阮轻看了眼屋内景象,看到那一桌散乱的点心、坚果、蜜饯, 几乎都被吃了个干净,那些个山核桃更是外壳都没破, 里面的果肉被吃的干干净净, 她想:昨晚她和席月生二人, 没吃成这样吧? 难道屋里进了一窝松鼠? 阮轻好奇地弯下腰,四处寻找踪迹,一脚踩到了一个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听得“哎哟”一声,阮轻连忙收回脚,抬了下手,一脸无措。 屋里有人? 为什么她什么都看不见? 阮轻紧张地说:“谁?” 突然间,听得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桌子被绊倒,地上的坚果壳被踩碎,接着门被撞开,冷风送了进来! 什么东西落荒而逃了。 片刻后,那门缓缓地自己关上了,还挺有礼貌的样子。 阮轻:“……” “师父,”阮轻连忙去摇席月生,“师父,屋里进贼了!” 席月生悠悠醒转,一身的酒气,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看清楚面前的人,说道:“哦,是你啊。” 阮轻拉扯着她,将她从地上拖起来,指了指一桌子狼藉,“你看,屋里进贼了!” 席月生缓缓眨眼,说道:“哦。” 阮轻:“……” 见席月生丝毫不在意,阮轻毫无办法,也不再管这事,开始收拾屋子,打来热水给席月生洗脸。 “昨晚酒喝多了。”席月生洗了脸,拧干毛巾去擦桌子,被阮轻拦住,抢过毛巾和脸盆,说道:“哎师父你去歇着吧,衣服换下来,我给你去洗。” 席月生只得走开,进了里屋换衣。 阮轻哭笑不得,很快将屋子收拾干净,准备去生火做饭。 席月生换了身衣走出来,却是原来常穿的那身有些泛黄的白衣,长发往后随意一束,手里还拿着一支银色的步摇,问道:“这个究竟要怎么用?” 阮轻:“……” 那是昔日阮轻离开星照门之前送给席月生的,看样子她从来没用过。 “我来帮你,”阮轻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过去给她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饰,再将那支银簪别上去,笑说,“师父今日怎么想起要打扮一下了?” 席月生摸了下头发,对她挽的发饰颇为满意,解释说:“今天初一,我带你去见见掌门,再出去办点事情。” 听到要见掌门,阮轻动作微微一顿,避重就轻地说:“哦,原来是因为要见掌门,所以才想起要打扮?” “当然不是!”席月生用力挥了下袖子,神色极不自然地说,“这不是看你回来了么?” 阮轻笑了下,“师父,口是心非可不是个好习惯哦。” 席月生拿出一块银面具给她,说道:“一会我带你去见掌门,你先别用星遥的身份,就说是我捡来的小徒弟。” 阮轻没有任何异议,直接答应了。 星照门主殿: 阮轻跟在席月生后面,进殿给掌门夫妇道贺,席月生简单地说了祝词,给掌门夫妇呈上一对红烛。 面具底下,阮轻谨慎地打量着陆氏夫妇,第一感觉竟是——他们看上去也不过是一对普通的中年夫妇,甚至比她印象中苍老了很多。 从前对这二人的惧怕和敬畏荡然无存,阮轻好奇地看着陆嘉尘头上戴着的那顶帽子,心想:真丑。 陆嘉尘以前从不戴帽子,温润的玉冠下束着长发,皮肤白皙,翩跹斯文,如今脸色枯黄,头上戴着一顶极不服帖的帽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像是在掩饰什么。 阮轻突然有个念头,想着陆宴之老去之后,也会变成这副样子吗? 她微低着头,抬眸注视着宋如意,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宋如意仍是那副干练精明的样子,悠然喝着茶,听着席月生和陆掌门谈话,偶尔瞥向阮轻,那目光令人徒生寒意。 宋如意突然放下茶杯,“咯”地一下,打断他们,“席长老,你身后这名小弟子是谁?” 阮轻心里咯噔一下,一动不动,站在席月生后面,静静地看着宋如意。 “哦,这是我新收的一名徒弟,”席月生淡然说,“姓唐,长得丑不好见人,所以给她整了副面具。” 宋如意移开眼,点点头说:“也好。” 屏风后面,忽地传出一声“噗嗤”的笑,陆萱萱笑盈盈地走出来,单手扶着下巴,打量着席月生和阮轻,朗声说:“席长老品味真是奇怪,总喜欢捡一些长得丑的,脸上带疤的,性格又奇怪的人当徒弟,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可真是有意思。” 阮轻:“……” 再次看到陆萱萱,阮轻的心情可谓是一言难尽。 不及她和席月生开口,空中忽地传出一声响亮的耳光声! 众人:“?!” 连陆萱萱也懵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摸着自己红肿的脸,喊道:“谁?!是谁打我?!” 宋如意起身,慌忙看向四周—— 阮轻和席月生一动不动,也是一副震惊的样子,看着陆萱萱,又警惕地看向四周。 哪里有什么人?! 见鬼了! 陆嘉尘捏了个诀,一道水波状的金光散开,朝各个方向冲了出去,片刻后又消散在空中。 宋如意说:“怎么样?” 陆嘉尘摇摇头,喃喃说:“真是怪事了。” 连掌门夫妇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陆萱萱更是慌了,紧张地四处看,往宋如意身边躲过去。 阮轻嘴角勾了下,想到了早上在她屋里慌忙逃走的东西,也不只是何方神圣,看样子是吃了她那的零嘴,来帮她出气的。 片刻后,席月生开了口,幽幽地说:“萱萱,在背后议论他人是非,可不是件好事,尤其是议论死去的人,日后你可得当心了。” 陆萱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两腿发软,不禁躲在宋如意身后,嘴唇哆嗦着,一下子不敢开口说话了,扶着椅背的手还在发抖。 宋如意摸了下她手背,冲席月生说:“席长老,莫要再吓唬她了,萱萱只是个孩子。” 席月生淡淡一笑,说道:“轻儿也只是个孩子呢,可她却已经为天下付出了这么多。” 陆嘉尘道:“这都倚仗了席长老教导的好。” 宋如意脸色不太好看,立刻转移话题:“席长老,之前让你打探的事,可有消息了?” 阮轻看向席月生,听她开口说:“打听到雪岚剑的下落了,相信很快就能拿到手。” 阮轻:“……?” 宋如意颔首说:“得尽快拿到手,下个月万剑宗办婚宴,正好可以当贺礼献上。” 离开大殿,阮轻满脑子疑惑,跟上席月生,问道:“你在找雪岚剑?” 席月生点头。 阮轻越发疑惑,“雪岚剑……不是天门山主人的佩剑吗?你打算怎么弄到手?” 席月生停下来跟她解释:“不久前宋长老得到消息,东海有一伙人不知用什么手段得到了雪岚剑,打算将它献给楚皇,宋如意让我去劫这柄剑,好将它送到万剑宗去。” 阮轻微微张了下嘴。 奇了怪了,靳十四的剑几乎从不离身,竟然会沦落到被人争夺的地步? 难不成……他死在了东海? 阮轻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旁敲侧击地问:“师父,那你知道东海这伙人,是怎么拿到雪岚剑的吗?” 席月生摇头,看着她说:“奇怪了,你在东海呆了一段时日,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为师甚至不知道雪岚剑主为什么要去东海。” 阮轻抿了抿唇,说道:“他是去杀南星岛岛主的。” 席月生恍然,“原来是他。” 阮轻:“?” 席月生解释说:“昔日南星岛岛主频频向楚皇进奉,楚皇的意思,也是打算扶持南星岛以取代蓬莱阁,后来江岛主暴毙,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阮轻奇道:“原来他杀江岛主,是为了稳定东海局势?” 席月生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看来,你认得雪岚剑主?” 阮轻却摇了摇头,“不是很熟。” 席月生继续打量着她。 阮轻想了想说:“是个很难沟通的人。” 席月生笑了,“天门山一脉素来如此,为师倒是好奇,林淮风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轻突然不说话了,低头往前走。 两人先去了市集,在巷子里兜了个圈,来到一处较为清冷的街道。 听得“咚咚”的声音,一家商肆门口火花飞溅,竟是有人在铸剑。 席月生取了先前订好的剑,现场拿着图纸比照一看,满意地说:“差不多了。” 阮轻看着她手里那柄刚出炉的剑,歪了下头,说道:“师父,这是什么?” 席月生提起剑,在空中挥动一下,巨大的剑与她身形完全不匹配,她费力地将巨剑插在一旁,说道:“这是照着雪岚剑的样子打造的,到时候我们以假乱真,趁着他们交易的时候,劫走真正的雪岚剑。” 阮轻嘴角抽了下,一脸不忍猝视。 席月生说:“怎么了?” 阮轻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摇摇头说:“拿这个以假乱真,三岁小孩都能看出区别。” 席月生:“…………” 阮轻拿过图纸,对着印象中靳十四那柄剑,想了想说:“我知道区别在哪里了。” 席月生心中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那柄赝品剑放下,说道:“正好,你替我改一下图纸,得抓紧时间重新造一把。” 阮轻答应了,心里却想着—— 宋如意胆子真是越来越大,楚皇看上的东西也敢劫?既然如此,就成全她,看看她到时候要怎么收场! 夜里,阮轻还在想真正的雪岚剑的模样,图纸改了又删,删了又改,油灯快燃尽了。 她挑了下灯芯,心想:若是双双在就好了。 东海一役,阮轻自知毫无生还的可能,也跟双双说过共同赴死的话。 可实际上她却想着:双双本体是黑莲,只要有水就能存活,在海上生还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 昔日的想法再次冒出来,阮轻恨不得现在就去东海,去那茫茫大海里寻找一株黑莲的下落。 她提笔画完图纸,检查了几遍,急冲冲去找席月生。 席月生不在院子里,阮轻拿着图纸又去别的地方找了一圈,四处不见踪影,路上撞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夏侯泽手里拿着托盘,差点打翻在地,急忙站稳,却先斯斯文文地道了歉,彬彬有礼地说:“你就是席长老新收的小徒弟吧?” 阮轻扶着面具,眼神闪躲,只不说话,点了下头。 “我听说了,”夏侯泽温和地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唐……唐晚。”阮轻瞎编了一个。 夏侯泽点点头,看她手里拿着卷纸,慌慌张张的样子,便问:“你在找谁?” 阮轻回答说:“我找我师父。” 夏侯泽说:“你跟我来吧,我知道你师父在哪。” 阮轻跟着他走了一段,渐渐意识到夏侯泽这是要带她去哪,忽然想改变主意回去了。 夏侯泽回头看她,宽慰说:“不急,马上就到了。” 阮轻:“……好。” 她跟着夏侯泽进了一处清雅别院,夏侯泽叩门,说道:“少主,是我。” 阮轻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却没有听到屋内有人回答。 过了一会,夏侯泽又说:“你该吃饭了。” 四下安静,片刻后席月生的声音说:“送进来吧。” 夏侯泽推门进去,将托盘放下,站在一旁说:“席长老,屋外有人找你。” 席月生疑惑地“哦”了声。 夏侯泽说:“是你新收的徒弟。” 阮轻转身就走,却听到席月生的声音,她缓了一下步子,听她把话说话。 席月生起身看着屋内另一个人,冷冷地说:“你这样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回答她。 席月生叹了口气,语气放柔了不少,竟是有些心软地说:“罢了,我是收了新徒弟,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你别这样。” 片刻后,席月生又朝外面喊了声:“徒弟,进来吧。” 阮轻飞快地逃开了。 ※※※※※※※※※※※※※※※※※※※※ 下一章高虐。 第 31 章 席月生追出来, 没看到半个人影,叹了口气回到屋里,看了眼夏侯泽, 说道:“他不吃你给他喂,生生续命丸多得是, 一天三颗有点少了,你一天给他喂十颗, 扎针不要停下, 吊着他的命,别让他死了就行。” 夏侯泽张了张嘴,一脸不忍心,还是回答了“是”。 席月生又交待:“看紧他,别再像上次那样。” 夏侯泽连忙答应。 回到院里, 席月生先去阮轻的卧房, 看她已经睡下了, 便也不打搅她,拿起桌上的图纸,合上门,半夜去了趟临安市集。 翌日, 阮轻睡了个懒觉起来, 在院子里晃悠着找活干,劈完柴烧了点水,才发现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很快适应了唐星遥的身体, 每次运气,体内充沛的灵气流往全身, 使得全身筋骨舒展, 从头顶到脚趾, 飘飘欲仙般,舒服得不行。 席月生起的比她还晚,一脸倦容,打着哈欠走出来,倚在门口看着暖日下打坐的她,片刻后说:“星遥体内是火灵根,跟你的雷灵根相生,你过去那套修炼的法子,如今完全可以接着用,她的剑名叫‘荧惑’,在我那保管着,我去拿给你。” 阮轻依旧闭着眼,“不用,我用最普通的剑就好。” 席月生仍倚在门口,看着她,想了许久才说:“你上次问我,要不要离开星照门,跟你一起走,知道我为什么不回答吗?” 阮轻没说话。 “我走不开,”席月生手负在身后,缓缓地说,“我若不看着他,他早死了不下百遍。” 阮轻抬起眼皮,问道:“谁?” 席月生静静地看着她,眸光闪着冷辉。 阮轻费力想了想,猜到席月生说的可能是昨晚的事,说的应该是陆宴之…… 她反应过来,淡淡说:“哦。” 两人安静地对视着,片刻后席月生说:“你出事那段时间,他在极北之地,在给你找治好灵根的办法。他的底子你是知道的,去那种地方,哪里还有命回来?” “治好灵根的方法就在星照门,他怎么会不知道?”阮轻忍不住一笑,说道,“况且我灵根早就治好了,他居然还跑那种地方去?” 席月生看着她,显然是在责备她这一笑,有点过于残忍。 阮轻敛了笑,淡淡地看着她,良久席月生才继续开口:“命悬一线之时,别人都跟他说,你没死,还在等着他治好灵根,他几次从鬼门关回来,都记着这事,身体刚恢复了一点,便要去东海找你……” 阮轻无动于衷地看着她。 席月生不知该作何表情,嘴角抽了抽,揉了个笑,接着说道:“陆萱萱告诉他你死了,他不信,还打了陆萱萱一巴掌,下了山听到临安城的百姓都在谈论你的死,说你效仿当年的天清君,用镇海符将魔族逼退,宴之当场昏死过去。” “……唔,”阮轻云淡风轻地说,“光是镇海符不行,我是炸了自己的灵核,才将魔族逼退的,也不知道他当年用的什么方法。” 她突然想到……这是不是跟陆宴之常年身体虚弱有关系? “……” 席月生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咽了咽口水,接着说:“他醒过来,还是要去蓬莱阁,宋长老便将他关起来,哪也不让他去,一开始关在屋里,找人看着,后来干脆用铁镣将他拷在床上,手脚全都拷着,用药废了他的筋骨,让他挣扎不得,给他喂水,喂各种丹药,强行续着他性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阮轻手指动了动,片刻后,平静地说:“这的确是宋长老会做的事。” 席月生看着阮轻,眼神复杂,良久,轻轻地说:“三个多月了,他现在仍被拷着,不吃不喝,不说一句话,只要有机会就会寻死,昨天夜里,听说我收了新的弟子,他才终于看了我一眼。” 阮轻:“……” 片刻后,阮轻说:“为什么?” 席月生眼眶发红,嘴角抽了下,颤声说:“轻儿,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 阮轻垂下睫毛,面无表情。 席月生摇摇头,说道:“初时,他带你来星照门,便跟掌门说过,想要收你为徒,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你是他妹妹。” 阮轻微微错愕,但很快心里这一丝波动便消失了。 “若当初掌门答应了她,就根本没我什么事了,”席月生捏了捏拳头,缓缓说,“你刚来的那几天,他经常去看你,看你在校场上练剑,看你跟同门弟子相处的好不好,有时候半夜还会去你那巡逻……” 阮轻很难将这些跟陆宴之联系起来。但是再早些时候,在她去星照门之前,在临安那处酒楼,是陆宴之教了她许多事情,包括天下门派、各类修炼法门、剑法,甚至一些字,都是陆宴之教她的。 那时候她刚来临安,一无所长,无所依靠,只得在客栈打杂养活自己,也就是那时候,她灰头土脸的,遇到了陆宴之——八岁那年,在甬都城遇到的那位白衣仙君。 她以为自己一厢情愿地倾慕着少年仙君,但那个时候……陆宴之会来偷看她练剑? “这些你可能都不知道,”席月生顿了顿说,“宴之这孩子,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阮轻说:“我不信。” 席月生道:“那你以为,那段时间陆萱萱隔三差五地找你麻烦,是为了谁?” 阮轻:“……” 席月生顿了顿说:“就连一开始,你被测出雷灵根的时候,宋长老依旧不愿意承认你的身份,她想敷衍了事。” 阮轻喃喃说:“……为什么?” 席月生摇摇头,“为师也不知道,她好像自一开始,就特别不待见你。” 想到过去的事,阮轻下意识地去摸剑,只摸到了一根枯柴,一触到她指尖,那柴便“哗”地一下燃了起来,火焰窜的老高。 “你现在还杀不了她,”席月生看出了她的想法,安抚说,“总有一天,她会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阮轻冷声说:“杀她便宜她了,我要让她身败名裂,失去一切,让她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席月生点点头,“你知道后来,她为什么又肯承认你的身份了吗?” 阮轻闭上眼,摇摇头。 席月生一字一字地说:“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样做可以断了宴之的念想。” “……” 阮轻突然“嗤”地一下笑了出声,肩膀忍不住抖了抖。 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感想,对宋如意的恨又重了几分,恨不得亲手将她千刀万剐。 “你以为他苛待你,可他何尝不是身不由己。”席月生摇头说,“那日我烧了藏书阁,宴之根本无暇救火,到处去找你,所以才会在你坠崖的时候奋不顾身。” “事已至此,”阮轻微微皱眉,说道:“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轻儿,”席月生走到她面前,手负在身后,凝视着她的眼,轻轻地说,“为师知道,在你心里,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可你去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看一眼,你要知道,对一个千刀万剐,也不过是如此。” 阮轻说:“我现在是唐晚,去看他有什么用?” 席月生轻叹,“哎,我并非这个意思。” “你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见不得他受折磨,”阮轻叩了下她心口,笑道,“师父,你这心偏的太过了。” 席月生却沉默不语。 阮轻看着她,笑意收敛。 片刻后,席月生别过脸,咬咬牙,还是决定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她轻声问道:“轻儿,我说这么多,其实只有一句话,我想问问你,可不可以放句话,让为师去告诉他,告诉他你回来了,让他别再这么折磨自己了……” 阮轻明白了。 席月生的要求真的不过分,只是给陆宴之一个念想,让他可以活下去而已。 阮轻一只手握拳,复又松开,静静地看着她师父。 片刻后,她淡淡地说—— “你由他去,让他自生自灭。” 这之后,席月生再未提起陆宴之,也不再往他那屋里去了,着手忙其他的事,看样子,也是彻底放弃了陆宴之。 每日照样有人给他送食,像看管牲口一样地看管他,废他筋骨,囚他双手双脚,不断地用丹药给他续命。 陆宴之一双眼睛早就看不见了,一只在离焰天被人戳瞎,另一只则是哭瞎的。除了耳朵还能听到声音,五感基本已经废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总能想到那双桃花般的眼。 想到自己曾经拿着剑,剑刃架在她脖子上,细嫩的脖子被他手里的剑割出了血。 他胸腔里疼得发颤,剑也拿不稳了,心里对自己千刀万剐。 那是他唯一一次对她出手,将她打晕在地。 抱起她的时候,她轻如一片浮萍,手臂上仍是他不小心割出的伤口。 那时候他便发誓,今生今世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他抱着她回到星照门,一步步走上台阶,将她送到屋里,日夜不离地守在外面。 那时候,他扳着手指头一天天地算,心想,林淮风应该马上就来了。 再忍耐几天,她便可以自由了。 他太自大了。 一直以为,所有的决定都是为了她好。 让她有一个更好的安身之地,不必再在星照门忍受折磨。 为此,他宁愿阮轻记恨他,宁愿和她决断,宁愿穷尽一生去弥补她…… 殊不知,是自己一步步将她推向了深渊。 钱塘江口一别,却是天人永别,连给他弥补的机会都没有了。 陆宴之身体不住地发颤,想伸出手按住胸腔里那颗粉碎的心脏,手腕却被铁镣死死囚住,皮肉都磨破了,鲜血淋漓,却什么都做不了。 丹药可以麻痹他的五感,让他感受不到身体的痛楚。 可心疼起来,仿佛无数刀片在里面狠狠地绞,一遍遍地将他凌迟。 陆宴之浑身抽搐,铁镣震动时发出声响,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死不要脸地活在这世上,而非身处地狱。 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却义无反顾地走了。 黑暗中,一只温热的手摸在他脸上,那上面全是泪。 干涸的,未干的,纵横交错。 他听到有人在哭,有人抱着他的身体发抖,摸索着拿起匕首去解开他手上的铁镣。 匕首划在铁镣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复又有尖锐的东西钻入锁孔中,窸窸窣窣的碰撞声。 轻儿…… 陆宴之嘴唇动了下,无声地说—— 对不起。 别哭了。 手铐被解开,陆宴之手腕一翻,抓住了那只拿着匕首的手,察觉到那人身体僵了一下。 陆宴之摸到了她手心,指尖在她手掌心摩挲片刻,复又缓缓松开。 不是她。 她不会哭成这样,更不会原谅他,不会想放过他。 陆宴之阖上眼,拾起一旁的匕首,拼尽全力,朝着自己喉咙用力扎过去。 第 32 章 陆宴之摸到匕首, 几乎毫不犹豫地往自己喉咙刺了过去! 尖叫声响起,一双手拼死握住了他的手,匕首往下移了几寸, 在他锁骨下刺出一个窟窿,卡在了锁骨上面! 尖叫声立刻将外面的人引过来了! 血溅得到处都是, 陆萱萱双手抓住陆宴之的手,抓住那柄匕首, 哭喊着说:“哥!你放开手!” 她手上都是血, 脸上全是泪,血珠连成串滴落在陆宴之的身上,滴落在床单上,她身体不住地发抖,却死死地拽住陆宴之的手, 方才若不是她反应及时, 陆宴之的喉咙已经被割破了。 “哥!”陆萱萱痛声哭喊着, “你放手!你放过你自己!” 门帘一响,夏侯泽和另一个人冲了进来,按住陆宴之的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扳开, 取出匕首丢在地上。 匕首落地“哐当”一响, 陆宴之终于脱力,一双黑布蒙着的眼缓缓地阖上,呼吸也缓了下来, 意识渐渐消沉下去。 夏侯泽粗鲁地将陆萱萱推开,抓着陆宴之的手, 重新将他手腕锁起来。血将床染成了红色, 陆宴之喉咙下面锁骨所在的位置, 被捅出了一个窟窿。 “快给他止血!”陆萱萱抱着陆宴之,大声喊道,“快救救他!他要死了!。” “你闭嘴啊!”夏侯泽气得反手给了陆萱萱一个巴掌,怒道,“你为什么要给他解开铁镣?!” 一巴掌扇过来,陆萱萱气得人都懵了,没来得及当场发火,夏侯泽扭过头去,着手给陆宴之处理伤口。 陆萱萱从小到大没挨过打,可自从阮轻死后,陆宴之打过她,陆嘉尘打过她,上次在主殿里,更是不知道被什么人打了一巴掌,现如今……连一个夏侯泽也要打她?! 她气得两眼发晕,一手捧着脸,朝正在忙活的夏侯泽吼道:“你为什么要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另一人慌忙去拉开她,扯着她的手臂,好声好气地说:“二小姐,您别添乱了……” “我添乱?!”陆萱萱震开袖子,回过身猛地推了那人一把,怒道,“你们把我哥绑成这样,这样折磨他虐待他,你们简直禽兽不如!” 夏侯泽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说:“沈原,去叫掌门来。” 听到“掌门”二字,陆萱萱立刻脸色煞白,说道:“你们想干嘛?” 夏侯泽扭头看她一眼,“二小姐,你差点害死了天清君,既然知错不改,我只好去叫掌门了。” 陆萱萱咽了咽口水,想到上次她爹从东海回来,性情大变,冲他们发了一顿无名的火,那日她告诉陆宴之“阮轻已经死了”,她爹更是直接甩了她一巴掌。 她从未见过她爹发火,更没见过他打人,如今想起来心有余悸。 “别……”陆萱萱哭了起来,“我只是受不了……他现在这个样子。” 沈原站在原地,看看陆萱萱,又看看夏侯泽,没说话,也没去请掌门。 但陆嘉尘早就安排了人守在这院子里,听到动静便赶过来了。 夏侯泽跪在一旁,出了一身冷汗,显得疲惫不堪,他缓缓说:“掌门,是弟子看管不力,险些出了事。” 沈原挨着他跪下,低着头说:“弟子也是,请掌门责罚。” 陆萱萱站在旁边,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始终没有开口。 陆嘉尘看着她说:“萱萱,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陆萱萱支支吾吾,好半天才说,“我想来看看哥哥。” 陆嘉尘一抬手,地上带血的匕首飞入他手心,他拿着匕首端详,冷冷地说:“你来看宴之,为什么要带匕首?” 陆萱萱紧张地一个哆嗦,咬咬牙说:“……我,我见不得宴之哥哥现在这样子……” “胡闹!”陆嘉尘扔下匕首,怒道,“你不想点办法帮他,一次次地,只会惹是生非!你这是在救宴之吗?!你这是想要他的命!” “不!”陆萱萱吓得两腿发软,泪流不止,捂着脸说,“我没想害他……不应该的,宴之哥哥他……不应该这样子……” 陆嘉尘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却安抚说:“好了,下次别再犯这种错了。” 陆萱萱不敢说话了,回头看了眼血床上的人,痛苦地闭上了眼。 “掌门,”夏侯泽跪的笔直,面上带着倦态,声音嘶哑,“弟子无力照看好少主,还请掌门辞去弟子,另请他人照看。” 闻言,众人俱是一惊,沈原张了张嘴,偷偷看了眼夏侯泽,对他的决定表示震惊,却又仿佛意料之中。 陆嘉尘拧着眉,“你将他从极北之地带回来,救了他无数次,今夜若非你在,宴之指不定出了事,你起来吧,我不怪你失职。” 夏侯泽仍然跪着,陆萱萱也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陆嘉尘叹了口气说:“你若走了,宴之怎么办?” 夏侯泽闭上眼,嘴角动了下,低声说了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给他个解脱好了。” 陆嘉尘:“……” 众人:“……” “放肆!”陆嘉尘手掌猛地一震扶手,站起身,眼珠子瞪得凸起,怒道,“宴之乃是星照门来日的继承人,若是这一点点打击都承受不住,来日如何继承掌门?!” 夏侯泽丝毫不惧陆嘉尘,摇摇头说:“我看未必。” 陆嘉尘气了许久,重新坐下来,皱眉看着夏侯泽,长吁短叹,片刻后说:“他为什么这么想死?” “在他心里,害死三小姐的人是他,”夏侯泽轻轻地说,“三小姐死了,他永远不可能原谅自己。” “阮轻是自杀!”陆萱萱突然说,“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是他害死了阮轻?!” 陆嘉尘睨了她一眼,陆萱萱立刻噤声。 屋内众人皆沉默不语,究竟是谁害死了阮轻?他们自己心里也不清楚。 至少,陆嘉尘不会将责任怪到自己身上。 他去过东海,听人转述了那番情景,和天下人一样,他以为阮轻是为天下死的。 是孤身赴死,葬身东海,与万千魔族同归于尽。 但即便这样,陆宴之也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不是他将阮轻送到东海,如果不是他研制出了镇海符,如果不是他十年前做出那种傻事……阮轻怎么可能想去送死? 他正思索着夏侯泽的话,陆萱萱突然说:“我听娘说,她在找人研制吃了能令人忘却所有痛苦的药,只要把药给宴之哥哥服下,他就不会再惦记她了!” 陆嘉尘摇摇头,不置可否。片刻后,他起身走到陆宴之的床前,掀开床帘,弯下身,伸手摸了下他的脸,摸到那块蒙着眼睛、却早已经湿润的黑布,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宴之……害死轻儿的人,不是你。” “是林淮风。” “……” “是林淮风害了她,害惨了她。” “轻儿最后的心愿,是想要你给她报仇……”陆嘉尘一字一字说,“是林淮风辜负了她,该死的人是林淮风,不是你。” “她还在等你给她报仇。” “林淮风,还有那个……黑剑主人。” “……” 陆萱萱看着陆嘉尘重复说着这段话,不禁问:“这样有用吗?” 没人搭理她。 夏侯泽紧紧皱着眉,倏然眉头松开。 陆宴之被铁镣拷住的左手,无名指轻轻地动了下。 而就在他寻死觅活的时候,阮轻和席月生已经动身,前去找雪岚剑了。 宋如意的意思,打算把雪岚剑送给万剑宗宗主宋钦砚,也就是她三弟,让他高兴高兴。 席月生的意思,打算一边帮宋如意办事,一边查唐星遥的事。 阮轻也忍得住,这一点和她生前一样,既然要搞垮宋如意和宋家,首先就得慢慢查把柄。至于雪岚剑,给了宋如意又如何?到时候看她怎么收场? 根据打探到的消息,雪岚剑交易的地方在甬都,恰巧是阮轻长大的地方。 他们师徒二人先埋伏在交易的地方,等东海的人一到,便想方设法掉换真正的雪岚剑。 这一路上,师徒二人聊了很多,偶尔贫嘴,互相打趣,一如往日相处的时光。只是谁都没再提起陆宴之的事。 阮轻偶尔还是会想到他,听过席月生的描述,她倒是好奇,甚至想去看一眼陆宴之受折磨的样子。 她不确定,或许看到他受折磨,她会有那么一丝平衡感,会觉得快乐。 抑或是,对他产生一丝同情? 但很快,她将这种念头驱逐脑海,继续跟席月生商量雪岚剑,以及唐星遥的事情。 “甬都其实是片很大的区域,沿海六千户人家,都算是甬都百姓,”阮轻解释说,“但实际上村与村之间相互孤立,平日里基本没什么往来,一户村少则有两百户人家,多则上千户,而这次他们交易的地方是在千牛村,那里我熟。” 席月生挑眉看她,温声说:“你不担心遇到故人么?” 阮轻浅浅一笑,摇头道:“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是唐晚,就算遇到我养父母,他们也认不出我,我又何必担心?” 席月生点头,“你能坦然面对就好。” 不像陆宴之,她甚至都不愿意去面对他。 两人在一户挂着“面”旗的门口停下来,一人拉了条凳子坐下,半天不见有人出来招待他们。阮轻又起身去喊人,叫了四碗面,片刻后回到面桌前,拿起一双筷箸在桌上比划,接着说道:“目前来说,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能不能混到村子里去?” 席月生认真听着。 阮轻淡然说:“当初,雪岚剑主为了潜入千牛村,伪装成一名祖籍在千牛村的落榜秀才,蛰伏了两年,才让村子里的人对他放下防备。” 席月生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神情。 阮轻点点头,自顾自倒了点茶说:“后来我才知道,都是假的。” 席月生好奇道:“千牛村这种地方,竟值得雪岚剑主花费两年时间蛰伏?” “对他们来说,两年弹指一过,”阮轻放下茶杯,淡淡说,“我小的时候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出嫁的新娘们,一个个都哭的那么凶,为什么新婚当夜,新娘子要先被送到‘海神大人’那里,第二天才被抬到新郎家,直到……我被送过去的那晚。” 席月生微微错愕,怔怔地说:“初夜权?” 阮轻颔首。 就在这时,面店老板端着托盘,将四碗面放在桌上,笑吟吟说:“两位客官,请慢用。” 席月生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这是何意?” 阮轻笑了下,将面碗推开,方桌四面一面一碗,爽快地说:“吃吧,别客气了。” “……” 听得凳子被推开的声音,筷笼里的筷子动了下,空中有两双无形的手各自伸过来,拿起筷子,捧起了碗。 席月生奇道:“又是你们?你们一直都在?” 空中传出一道声音,像还没断奶的小男孩,嗦着面说道:“我把盘古送的镜子给弄丢了,等找到了再回南海。” 另一个清丽的女声呵斥道:“呸呸,分明是因为人界的好吃的太多,你才要死皮赖脸一直跟着她们!” “你不也跟着她们吗?姬夜,可是你让我留下来的啊?” “那是因为你们弄丢了镜子!!!” “……” 两人忽然吵了起来,阮轻笑了下,说道:“之前,是你们救了我吧?” 姬夜有些难为情,面碗摆在面前,她却不动筷子,双手搓了搓,腼腆地说:“你先前救了我,我救你是应该的。” 阮轻看着声音的方向,温声说:“我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吗?” 姬夜揣着蚌族王给的珍珠,有些犹豫。 席月生道:“他们似乎都不喜欢与人接触。” 阮轻立刻改变主意,“你们现在这样就好,不必为难自己。” 姬夜松了口气,收起珍珠,说道:“刚才听到你们说‘海神大人’,我以前也听说过这个人。” 阮轻抿着唇,片刻后说:“他不是个好人。” “对!”姬夜说,“你们人族抓了我们同族,很多就是被送到海神大人那里去了!” 阮轻难过地说:“对不起。” 姬夜忙说:“嗐,人族有好有坏,你救了我们,你跟他们不一样!” 阮轻拿起筷箸,将面条上的海鲜、葱花、海草给拌开,缓缓说:“那天夜里,雪岚剑主就藏在我的轿底,长剑雪岚出鞘,一剑封喉,斩杀了海神大人。” 席月生松了口气,说道:“好险。” “后来我们去了临安,”阮轻说,“那之后,再也没听说过千牛村的事了。” 姬夜恨恨地说:“你的养父母从小苛待你,你的村民们见死不救,他们一起把你送到海神大人那里,这样的人族,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阮轻挑眉看她,嘴角带着笑。 姬夜忙说:“啊对不起,我从过去镜上面看到了你的生平,所以才……才忍不住……” 阮轻说:“无妨。” “……” 四人吃过面,商量怎么进村,乔装一番,照着记忆中的路,回到了千牛村的村口。 到了村口,阮轻停下脚步,怔在原地。 千牛村,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了。 她面前是一片荒芜,土地焦黑,寸草不生,房屋全部损毁,烧焦了倒塌在地,就连当年海神大人住过的高墙大院,也被烧成了平地,放眼望去,一个人影都没有,一声犬吠也没有,连鸟儿都不曾飞过。 八百户人口所在的村落,竟全部毁于大火之中,从村头到村尾,被夷为了焦黑平地,曾经的灯火通明,人烟鼎沸,村民们月夜撒网、晨星收获的场景不复重现,如今这里是一片荒地,一座死城。 这里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跑哪去了? 即便魔族屠村,也没有这么骇人。 阮轻甚至无法想象,这里的火,究竟烧了多少天? 村里的人,活着逃出了吗? 席月生看着面前的情形,又看了眼阮轻,说道:“是这吗?” 阮轻点点头,淡淡地说:“这下我们不必担心该怎么混进村了。” ※※※※※※※※※※※※※※※※※※※※ 集中感谢: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遮月 5个;花花 4个;22139036 3个;白云在酒 2个;alioth、微胖界的小巨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夜、白日发呆、别再相信别人了憨憨、每天都在蹲更的delia 10瓶;篱清 9瓶;涉雨清闲、海王粥 1瓶; 第 33 章 千牛村一片荒芜, 只剩下村口有一座石庙没有被完全焚毁,可以遮风避雨。 庙里有一神像,庙中四面石墙都被烧成一片焦黑, 唯独这面石象屹立不倒,石象身上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没染上, 石象表面光滑,姿态端庄, 神情温柔, 眸中仿佛带着圣洁的光,似乎被人有意清洗过。 许久不曾见到神像,此时阮轻站在她面前,竟有一种与故人重逢的恍惚感。 她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经常来庙里玩, 还曾经跟在大人后面, 祭拜过这座神像。 直到八岁那年魔族越过蓬莱阁从甬都登陆, 天清君以一己之力阻止魔族,救了甬都六千户百姓以及中原无数生灵,千牛村的人不再祭拜神庙,改为信仰人界修士。 这座石庙才渐渐被人遗忘, 连石象上裂了缝也无人去修缮。 看到小时候曾经仰望的面容, 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面前,许多回忆也接踵而来了。 席月生凝视着这座石象,问道:“她是谁?” “不知道, ”阮轻仰着头,轻轻说, “我很小的时候, 石象就在这了。” “面容有点眼熟, ”席月生微微偏头,端详石象半响,又看了眼阮轻,说道,“总感觉……和你原来的相貌有点像。” “……” “这么一说,”姬夜惊讶道,“好像是有点像。” 阮轻:“……?” 几人面面相觑,阮轻喃喃说:“巧合吧……” 长得像的人多得是,难不成因为她小时候祭拜过这座石象,后来就逐渐长成了石象的模样? 听着有些荒唐。 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阮轻看着那石象,没有半点头绪,也不再管她,看天色要黑了,便说:“我出去走走,顺便看看村里还有没有活人。” 姬夜没说话,主动起身跟了上来。 阮轻察觉到她的气息,笑说:“东海现在怎么样了?” “我离开之前都好好的,”姬夜有些腼腆地说,“那日你在海上击败了魔族,我和我的族人们都可以回家了,也不用担心会遇到魔物,轻轻,是你帮了我们。” 阮轻点点头说:“如此一来,你们很快就能恢复东海领主的地位了。” 姬夜摸了摸光滑微卷的头发,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希望吧,我们族人的力量还不够强大,能有一片自由生活的海域,对我们来说便是恩赐了。” 阮轻沉吟着说:“还得当心居心叵测的人族。” 姬夜认真点头。 走过一处被烧毁的巷口,姬夜忽然停下来,紧张说:“有声音。” 阮轻集中精神去听,看向声音的方向,眉头皱了下去。 面前的景象与记忆中完全不一样,房屋、街道、两旁的树全部被烧毁了,但刻在骨子里的回忆却提醒着她,就是这了。 她听到一声微弱的、痛苦的呻.吟,从一面被焚毁的墙后传出,瞬间唤醒了她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是那个男人的声音。 阮轻犹豫片刻,走到一扇门前,伸手轻轻一推。 被烧成薄片的门板碎成了片,轰地倒在地上,黑色的灰烬在空中四处飞扬。 她一眼看到了院子里那具烧焦的骨,靠在一口井旁边,焦黑的骨散开,头骨朝下栽着,体格矮小,应该是她的养母了。 阮轻“啧”了一声。烧成这副样子,死前应该是奋力挣扎过,以至于骨头散落的到处都是。 呻.吟再一次传了出来,这次比之前更近、更清晰,像怪物嘴里发出的低吟,让人头皮发麻,身上布满了寒意。 阮轻穿过院子,朝被焚毁的屋里走去,目光落在了一处鲜血淋漓的不明生物上面,看到了那扭曲的面容上,一双因痛苦而麻木无神的眼睛。 阮轻静静地看着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 过去这个屋子,是她那赌鬼老爹住的。 每次他赌完回来,少不了要对阮轻和养母一顿打骂。 养母软弱,又偏爱次子,受气之后又会拿阮轻当出气包。 阮轻认出了面前这个躺在瓦堆里的男人,认出了那双浑浊的眼睛。 是她那个赌鬼养父。 男人似乎还有意识,听到动静后,涣散的目光开始聚焦,落在了面前的人影上,他血肉淋漓的喉咙滚了滚,喘息着说:“杀了我……” 阮轻与他对视,一动不动。 男人身上没一处好的,凌厉的剑痕布满全身,招招都不致命,却让他皮肉开出了花,鲜血如泠泠泉水从四面八方流出来,有的早已经干涸,有的还在涔涔地流,喉咙不时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也不知这样过去多久了。 “杀了我……”男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直直地看着阮轻,拼尽全力祈求着——求这个唯一能帮他一把的人,给他一个解脱。 阮轻看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 过去那些阴暗的日子里,他拿着鱼竿抽打小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 会有这么一天,他生不如死,在一声声哀嚎之中,祈求一个解脱时,冷漠地看着他的人正是当初遭他欺辱的。 给他一个痛快多容易啊,比打赏一个乞丐还简单。 但阮轻宁可送掉性命去救天下人,也不愿意成全这样一个人。 她静静地看着,像一尊冷漠注视着世人的神像。 良久,她唇角勾了勾,轻轻地说:“地狱路远,慢慢熬过去吧。” 说完,她转过身,云淡风轻地走了。 背后传出一声夹杂着万千愤恨的嚎叫。 阮轻连眉头都不皱了。 她在想,这里还是不是少了一个人。 姬夜跟在她身后,端着手,纳闷道:“是谁干的?你知道吗?” 阮轻摇头,带着姬夜往石庙那头去。 不远处,一道黑影注视着她离开,身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暗夜里。 回到石庙,席月生生了火,找了点吃食,见阮轻回来了,忙问:“怎么样,村里还有活口吗?” 阮轻在火堆旁坐下来,跳跃的火光映着银色的面具,映着面具下面那双漂亮的眼,她动了动唇,冷淡说:“没有。” 席月生说:“我翻了些没烧完的动物尸体,看腐化的程度,这里的大火,至少是三个月前开始烧的。” 阮轻垂下眸:“唔。” “三个月前,正是你出事的那段时间,是不是有人在帮你泄愤?”席月生挑眉看了她一眼,剥开一块肉递给她,“如果不是深仇大恨,怎么会将整个村子都烧掉,我刚才看了下,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骨。” 阮轻没有说话,拿起烤肉,却不吃,转手递给了精灵。 精灵喜滋滋地接过去,顾不上烫嘴,一口咬了下去,只听得“咯噔”一声,一小口肉伴随着一颗牙齿掉了出来。 精灵:“……” 众人:“……” “还是我来吧。”阮轻拿过席月生手里叉着烤肉的棍子,从袖子里取出匕首,将肉划破,再放在火焰上方。 席月生讪讪的,坐了一会,摘下手指上的纳戒递给阮轻,递了过来。 阮轻看着她,好半响才去接,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送你,你先收着,”席月生不太自然地说,“早就想送你了,每次看你挂着剑,背来背去挺麻烦。” 阮轻只得收下了,将纳戒戴在中指上,稍微注入灵力,便看到了戒指里面的东西——一柄赝品雪岚剑,一些灵草和伤药,以及一把琴。 “星遥的琴,”席月生解释说,“暂且交给你保管。” 阮轻想了想,收了灵力,什么都没取出来。 她又不会弹琴,拿出来也没用。之前林淮风愿意教她,可惜她没学成。 夜里,阮轻闭目养神,听到姬夜唱了会歌,没多久就睡去了。 第三日,精灵叫醒众人:“东海来人了,准备埋伏了!” ※※※※※※※※※※※※※※※※※※※※ 这章有点短,我再加个更,应该是深夜发了,你们明天醒来再看哈 第 34 章 阮轻和席月生藏在石象后面的墙后, 姬夜和精灵大胆地伸出脖子,看向那群东海来的人。 埋伏了两天,他们早已经想出了无数种对付东海这群人的方法——主要还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掉换雪岚剑。 东海众人一行八个人, 四人抬着棺材,其余四人拿着刀, 左右各两人,先谨慎地检查了四周环境, 确认放心之后, 才让后面四人将棺材抬到石庙里。 一副普普通通的木棺材,四个人抬得满身大汗,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姬夜朝阮轻悄悄地问:是他们吗? 阮轻比了个“嘘”,示意她稍安勿躁。 八人之中,阮轻认出了其中一人——巧了, 正是南星岛原岛主的儿子, 江庆。 昔日林琼叶总喜欢吐槽他, 说他肥头大耳、呆头呆脑,尤其嘴巴下面那颗长毛的黑痣,令人格外不适。 阮轻听得多了,对这个人的印象从此挥之不去, 一眼就将人认出来了。 可是, 江庆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是他拿到了雪岚剑?是他要和楚皇的人做交易? “哎哟,快累死了,”一人坐在地上, 拿袖子扇汗,看着江庆说, “江公子, 他们的人什么到?” 江庆双手负在身后, 仰着头看着庙里的石象,若有所思,片刻后说:“不管他们什么时候到,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起来给我干活,别瘫在地上跟个废物一样。” “是是,”那人喘着气,站起来吆喝道,“弟兄们,都加把劲,干完这一单,咱们都发财了!” “哟呵,干完这单,老子要去临安最大的酒楼,喝他个三天三夜,不醉不休!” “哈哈哈哈临安的酒楼算个啥,没听说过京城的玉宇琼楼吗?那才是快活的地!” “……” 姬夜悄悄地问:“那是什么地方?” 阮轻有些尴尬,小声说:“以后有机会带你去。” 席月生:“?” 石庙里,江庆仍然打量着那座神像,其余几人开始生火,拿出自带的干粮,煮了一锅肉汤。 这个时候,隐身的精灵趁机拿出一包药粉,悄悄洒在了那锅汤里面,洒完汤还不忘亲自试毒,趴在锅前舔了一口,晕头晕脑地飞了回来。 八人分了汤喝,初始还没反应,只听得“哒”地一声响指,所有人都放下了碗,停下手里的动作,目光变得涣散无神,一个个都晕晕乎乎,如在梦中。 又是一声响指打响,精灵一抬手,拉长了音调,说了声“起”—— 只见那八个人煞有介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全部起身,手挽手围着了一圈,绕着棺材跳起舞来。 阮轻:“……” 席月生:“……” 小精灵鼓着腮帮子,高兴地说:“怎么样,我的‘周公游’厉害吧?” 阮轻看着面前这副喜庆的场面,一时哭笑不得,说:“挺有意思。” “那可不,这药吃下去,只要没我的解药,他们会一直这样子跳下去,醒来什么都忘了。” 精灵在空中转着圈圈,骄傲地拍拍肚子,“你们人界最厉害的药修在胭脂岛,但胭脂岛也不过是学了我们族人的一点皮毛,真正的绝世药修,在这呢。” 阮轻上前撬棺材,附和说:“那是自然。” “嘿嘿。”精灵舔了舔嘴唇,颇有些遗憾,“可惜这碗汤了,味道是极好的。” 八人喝了汤,围着一口棺材跳起舞,梦游一般,丝毫不在意在那撬棺材的人。 席月生取了把刀,将刀锋插在棺材口,试图将它撬开,阮轻在一旁帮她,费力地推了推棺材,沉得要死,她说:“雪岚剑真的藏在棺材里吗?带着这么重的棺材赶路,如何吃得消?” 席月生也想到了这一点,停下动作,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副沉重的棺材。 姬夜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说:“会不会棺材是个幌子,雪岚剑其实藏在他们之中某个人身上?” 阮轻看到了江庆手上的纳戒,立刻摘下来看,注入灵力,面前出现了无数灵石、财宝,以及数把上等灵剑。 阮轻一眼看到了雪岚。 它在一众灵剑之中,显得极为特别。雪岚剑身足足有半个人高,比其他剑大了一圈,剑柄上有白布包裹着,剑身上面有独特的图案,相比于其他熠熠生辉的灵剑,雪岚看上去古朴、端庄,像个饱经风霜的美人,没有凌厉的锋芒,反而显得寂寥、柔和。 “就是它了。”阮轻像和一位故友牵手一般,握住雪岚的剑柄,将它取了出来,递给席月生,“师父,收好了!” 席月生接过剑,拿在手里时,有些意外地说:“这就是雪岚剑?怎么看着还不如那些普通的灵剑?” 阮轻将赝品放入纳戒,笑道:“你我拿着这剑,自然是平平无奇的,但在雪岚剑主手里,它便是把无坚不摧的杀人利器。” 席月生:“。” 雪岚剑到手,众人要离开时,阮轻仍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那副棺材,说道:“不如还是打开看一下,看看里面是什么,我总有不好的预感。” 姬夜皱着眉,席月生也没说话。 精灵飞在阮轻身侧,奶声奶气地问:“你们的目的拿走雪岚剑,又要不打草惊蛇,雪岚剑已经到手了,还管棺材做什么?” 姬夜有些不安地看着阮轻,她没有开口,脸色异常焦灼。 阮轻想到了什么,问席月生:“师父,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了,被他们发现我们抢走了东西,会有什么后果?” 席月生说:“东海的人倒不足为惧,就怕惹上楚皇的人。” 阮轻沉吟着,一只手扶在棺材上面。 席月生看着她,淡淡说:“徒弟,你想做什么就做,后果我来担着。” 阮轻垂着眸,朝众人说:“我怀疑,这里面是姬夜的族人。” “……” 姬夜用力点头,一脸感激地看向阮轻。在他们费力气开棺材的时候,她也想到了这个可能。 但她没有开口,也一直犹豫要不要开口,怕破坏了阮轻他们的计划。 席月生立刻会意,也不再犹豫,双手举起雪岚,施加一道火法,猛地一下朝着棺材口劈了过去! 棺材盖被剑气推开,水从里面洒了出来,泼在地上。 不出所料,棺材这么沉的原因是因为里面盛满了水。 有水的话……里面装着的,极有可能是姬夜的同族。 众人纷纷睁大了眼,伸着脖子朝着棺材里面看过去—— 出乎所有人意料,里面竟是躺了个昏睡的少年,穿着一身白色中衣中裤,脸部以下全部被泡在水中。 少年剑眉星目,神情温润,赫然是……林淮风。 阮轻:“……?” 姬夜:“……?!” “太荒诞了,”阮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起身去推棺材盖,朝席月生说,“师父,帮帮忙,赶紧把棺材合上。” 席月生:“……?” 阮轻:“快。” 原以为开棺能看到姬夜的同族,漂亮的人鱼儿,没想到开棺遭到了暴击……林淮风为什么会被塞到棺材里?这是谁的恶作剧?! 阮轻满脑子都是疑惑,余人更是疑惑,精灵甚至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开棺,为什么开棺看到里面躺了个少年后,又把棺材合上了? 就在这个时候,石庙外传来了脚步声。 “先藏起来看看。” 阮轻合上棺材,重新躲了起来,精灵施了一道咒,破了周公游的药力。 一道高瘦的身影推开石庙的门进来,映入眼帘的一幕,却是八个人挽着手,刚刚跳完舞的情形。 “……” “发生了什么?”江庆甩开左右两边的手,恼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众人一脸迷茫,江庆看着门口那道黑影,怒道:“你又是谁?!是你设计害我?!” 门口那人甚至懒得抬眼看他,腰间黑剑轻轻一挑,江庆整个人被无名的剑气搅着往前冲,轰地一下摔在地上。 阮轻怔住,她认出了那柄黑色的剑,连忙低头看向席月生怀里的长剑雪岚。 糟了! 阮轻心想,靳十四在这里,雪岚剑肯定会被他抢去的! 他怎么会突然杀出来?! 还是说他埋伏在这里很久了?! 阮轻抓住席月生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个“走”,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准备随时逃出石庙。 江庆摔在地上,纳戒里的东西不知何时全部摔了出来,哗啦啦地掉了一地,趁此时机,其余七人立刻拔刀,刀尖对准了面前这个黑衣人。 靳十四垂着眸,完全不在乎他们,只看着地上那堆金银财宝之中的某样东西,神情有些异样。 他戴了顶斗笠,身上黑袍涤得发白,已经破烂不堪了,长发散乱,脸上胡子拉渣,却更显瘦削了,一双沉郁的眼睛如秃鹫般,冷不防地将人盯了个脊背发凉。 阮轻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呼吸微微一滞。 若非那把黑剑,她几乎快要认不出靳十四了! 一个想法突然冒了出来—— 阮轻心道,难道是靳十四屠尽了千牛村的人,一把火烧了千牛村,还将她的酒鬼老爹凌迟了? 这个念头太诡异了! 且不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说他当年蛰伏在千牛村、只为杀海神大人一人,就足以说明他心怀百姓,是一名为天下出剑的刺客。 一名为天下出剑的刺客,会将一个村的人赶尽杀绝?! 这太矛盾了! 更何况靳十四每次出剑,都是一剑封喉,都一剑解决绝不出第二剑,更别说对人动用凌迟这样的酷刑了。 这事怎么想怎么荒谬,就如同林淮风会出现在棺材里一样,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七把刀齐齐地对着靳十四,众人俱是一副紧张神色,却只有靳十四浑然不觉。 他仍然看着地上某样东西,鸦羽般的睫毛颤了下,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阮轻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一瞬不瞬地看着靳十四。 雪岚和他的主人只隔了一面墙,靳十四应该能感应到它的气息。 可是为何,他却一直盯着那柄赝品在看? ※※※※※※※※※※※※※※※※※※※※ 福尔摩十四 第 35 章 靳十四低头看着剑, 所有人则屏住呼吸,拿着刀对准他。 他的剑法太诡异了,黑剑尚未出鞘, 剑气便如生了灵性一般,裹挟着人往地上摔去。 江庆摔在地上, 却也不顾其他散乱的财宝、灵石,忙不迭地去捡地上那柄赝品雪岚, 双手抱着剑柄, 剑尖对准了靳十四,像只护崽的母鸡,怒冲冲说:“你到底是谁?是跟我们交接的人吗?” 靳十四不理会他,抬起眼眸,眼神越过众人, 朝那座石象看了过去。 一眼望向石象后面的石墙。 阮轻呼吸几乎停下, 隔着墙紧张地与他对视。 他感应到雪岚剑了吗?是不是发现了墙后有结界?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阮轻和席月生对视一眼, 后者捏出一道遁地符,正要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候,靳十四突然移开了眼神。 他转过脸看了眼东海众人,看到那座端庄的石象, 那副棺材, 眼神没有片刻地停留,自顾自收了黑剑,重新悬在腰间。 地上洒的都是闪闪发光的灵石、宝物, 可他再也不看一眼,什么都没拿, 转身走开了。 “……” 石庙里, 几乎同时传出几声松了口气的声音, 一人说:“好险,差点以为他要劫我们的货。” “他到底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不知道,看着像是乞丐。” “我可去你的,你见过哪个乞丐拿那么好的剑?!”江庆拿拳头敲人脑袋,呵斥道,“都别给我愣着,赶紧帮我收拾东西!” 众人纷纷上前,蹲在地上帮江庆捡那些宝物、灵石、佩剑。 闹了这么一出,起先他们围着棺材跳舞的事,反而更加没人追究了。 趁此机会,阮轻跟着席月生离开了石庙,没有片刻停留,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片焦土。 出了千牛村,席月生才问阮轻:“你认得刚才那黑衣人?” 阮轻还在想着靳十四的事,神色有些紧张,解释说:“他就是雪岚剑主,天门山传人。” 席月生:“……?!” 众人哗然,百思不得其解。 姬夜好奇道:“他刚才为什么不夺回自己的剑?” 席月生疑惑:“三个月前屠村的人,是不是就是他?” 姬夜又说:“他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们?” 席月生道:“难道他是故意放走我们?” 阮轻抓狂:“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精灵说:“他不会是喜欢你吧?” “这更不可能了!”阮轻揉了揉额头,接着说道,“他对谁都不在意,当初我救过他,他只愿意帮我杀人来作为回报,我让他教我学剑,他没同意,我求他别杀林淮风,他也没同意,以前把我一个人丢在临安,一声不吭就跑了,害得我等他许久,这样的人最薄情寡义。” “唔,”姬夜眨眨眼,轻轻说,“那就不理他了,行吗?” 阮轻:“嗯。” 四人往临安的方向走,面前有一人拦路。 一名红衣女子披着貂裘大袄,里面着红色长裙,裙尾高分叉,露出白皙的、修长的腿,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扶着下巴,长着一张极为年轻的脸,浓妆艳抹,嘴角有一颗红痣,笑吟吟地看向阮轻等人。 席月生看了女人一眼,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一会别露出动静。” 姬夜和精灵立刻会意,连忙答应。 席月生一身破旧的白衣,端着手缓缓走过去,微微抬首看着那女人,说道:“你怎么来了?” 红衣女说:“宋长老不放心,让我来盯着你。” 席月生面无表情,轻轻地“哦”了一声。 红衣女伸出一只纤细的手,柔声说:“剑呢?” 席月生道:“剑我自会交给她,怎么,还得你先验过?” 红衣女挑眉,玩味地看着她,片刻后说:“你拿着也好,只是你要怎么证明,你拿到的是真正的雪岚剑?” “既然宋长老这么不放心,不如让她自己来劫剑,”席月生态度冷淡,“东海的人还在村里,现在进去确认一遍,也来得及。” 红衣女扭过头,趾高气扬地往前走,厉色说:“你最好拿的是真货,这剑可是要送到万剑宗去的,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害得宋长老出了洋相,责任你担着。” 席月生轻轻一笑,不以为意。 “此外,宋长老让我过来,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红衣女说着,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落在她小徒弟身上,打着岔说,“这就是你新收的徒弟?” 阮轻静静地看着她,既不开口,也没有任何肢体反应。 红衣女“呵”了声,“小丫头脾气倒挺怪,跟你师父一个德行。” 席月生看着她,不耐烦地挑了下眉,说道:“到底还有什么事?” 红衣女身子稍稍后仰,说了句—— “关于陆公子的。” 席月生想也不想,回答说:“陆公子的事我管不了,让宋长老收回成命吧。” “……” 阮轻悄悄看了眼席月生,见她眸光坚定,看样子是下了狠心要撇下陆宴之不管了。 一时间,阮轻心情复杂。 红衣女匪夷所思地看着席月生,蹙着眉说:“席长老,你开玩笑吧?” 席月生微抬下巴,认真道:“别的事情我可以效劳,陆公子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 “什么毛病?!”红衣女突然发怒,“陆宴之不是你一直在管的吗?怎么说不管就不管了?” 席月生毫无感情地说:“没有原因,就是不想管。” 红衣女气打不从一处出来,叉着腰,气恼了一会,说道:“陆宴之的病开始好转了,宋长老让我研制的药,已经用不上了,只是不知道他下一步想做什么,宋长老的意思,是让你跟着他。” 席月生有些意外,“他好了?” 红衣女笑了声,说道:“你跟不跟?” 席月生反问:“他好了就行,想做什么随他去,我跟着他做什么?难道要像你们一样,欺他骗他,一会告诉他轻儿还活着,一会告诉他轻儿已经死了,连死都要拦着他,有意思吗?” 一顿话说的红衣女哑口无言,怔了怔,振袖说:“这番话,你自己跟宋长老说!” 等红衣女离开,席月生主动解释说:“她就是跟在宋长老身边的药修,你之前中的毒,就是她研制的药。” 阮轻想到了那封信。 拆开信封时,她对宋如意仅有的一丝期待,以及她最后一丝天真,都随着那封信一齐化作了灰。 她嘴角勾了下,看向女人消失的方向,轻轻说:“还有那催人发.情的药,多半也是她弄的。” 这些仇,她都一笔一笔记着,夜里睡不着的时候,就想着过去的那些债,想着怎么朝她的仇人们讨还。 这时,姬夜出声说:“她是胭脂岛的人吗?” “不是,”精灵说,“胭脂岛的药修不干这种龌龊事,除非她是个弃徒。” 听得这话,阮轻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决定先查一查这个女人。 * 次日,众人回了星照门,将雪岚剑交给宋如意。 宋如意拿了剑,放在一旁,启唇说道:“席长老,我听说,你不打算管少主了?” 席月生嘴角勾起,淡淡说:“他都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管好自己。” 宋如意眉头微微皱着,冷不防地盯着席月生看,半响才说:“昔日星照门对你师门有恩,你师父也发过誓,师门中人都会尽心尽力辅佐星照门,席长老,你是不是也发过誓会尽心辅佐下一任掌门?” 席月生站得笔直,静静地看着宋如意,许久不曾答话。 阮轻微微错愕,看了眼席月生。 如果宋如意说的是真的,那为什么当初她拜在席月生门下时,没有发过类似的誓言? 席月生依旧不说话。 宋如意嘴角扬起,笑道:“席长老,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应该知道,宴之现在最需要你,你不能撇下他不管。” 席月生垂着眼帘,冷淡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去看他。” * 当夜,阮轻悄悄跟着红衣女,跟她来到一处别院。 红衣女推开房门进去,阮轻贴着门,听里面的动静。 陆萱萱在哭,声音发颤,抽抽搭搭哭个没停。 宋如意看了她一眼,温声说:“别再哭了。” “娘……”陆萱萱整个人都在发抖,红着眼睛看着宋如意,哭的脑子都懵了,喘不过气,咬牙说,“为什么会这样?” 宋如意怜悯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 “我到底……哪里不好了?为什么宴之哥哥要这样对我?”陆萱萱捂着脸说出来,整个人扑在宋如意怀里发抖。 宋如意抱着她,轻轻地叹息。 红衣女看着她们母女,沉默良久,挑眉说:“或许,是时候该将她体内的蛊取出来了。” 宋如意微微颔首,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食中二指竖起,在陆萱萱额上猛地注入一道力,很快,哭的精疲力竭的陆萱萱晕了过去。 “你小心一点,别弄疼了她,”宋如意伸手擦去陆萱萱脸上的泪,眼中已有泪花,“这孩子,命太苦了。” “当然,宋长老,”红衣女柔柔地说,“你别太紧张。” 屋外,阮轻疑惑极了,趴在窗口朝里面看去。 里头点着十来盏油灯,照得整个房间光耀如昼,宋如意更是捏了一道符篆,点了一道光,打在怀里的陆萱萱身上。 陆萱萱已经昏睡过去了,脸哭的通红,上面挂满了伤心的泪痕。 阮轻印象中,从认识陆萱萱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这样一副模样。她脑子里似乎只有陆宴之,一开始因为陆宴之格外在意阮轻,而三番五次地找她寻衅挑事,即便后来陆宴之知道了阮轻是他妹妹,陆萱萱仍然不肯放过阮轻—— 她忌惮阮轻体内的雷灵根,怕她来日威胁到陆宴之的地位。 为了陆宴之,陆萱萱连悬崖都敢跳,即使如今陆宴之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她依旧死心塌地,对他不离不弃。 阮轻厌恶地皱了下眉,接着,她看到了一幕让她无比震惊的情形—— 宋如意抱着陆萱萱,一只手捏开了她的嘴唇,迫使她张着嘴,面朝着红衣女。 红衣女拿出一把细细长长的小刀,在上面抹了点药粉,刀尖朝陆萱萱的喉咙里伸了进去。 只见那小刀变得柔软,愈发细长,不断地往陆萱萱喉咙里钻,形状极为可怖。 没多久,一样不知名为何物的东西,顺着刀子,从陆萱萱的体内爬了出来。 那东西又软又黏腻,身上长满了触须,模样格外恶心。 红衣女面不改色,捏住那蛊虫,将她从陆萱萱喉咙里一口气扯了出来。 阮轻:“!!!” 她惊得倒抽一口气,一时紧张,气息泄露出来。 宋如意一惊,喝道:“谁?!” 阮轻屏住气息,离开原地,转到侧墙后,贴着墙躲起来,扭头却看到庭院里立了一道人影。 阮轻:“……” ※※※※※※※※※※※※※※※※※※※※ 感谢投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139036 3个;白云在酒、妮妮的宝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风、芋头、横山春待月 10瓶;新盖中盖 5瓶;晟煜 4瓶;柠檬味的夏天 3瓶;迪士尼在逃继母 2瓶;海王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36 章 阮轻屏住气息, 离开原地,转到侧墙后,贴着墙躲起来, 扭头却看到庭院里立了一道人影。 阮轻:“……” 与此同时,宋如意打开门, 冲出来,正好与庭院里那道人影对上。 她松了口气, 语气温和, “是你,你在这做什么?” 没人答话。 宋如意看了他一会,立刻会意,道:“你是来看萱萱的吧?” 那人依旧伫立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 像个鬼魂。 阮轻倚着墙, 不安地看向那道黑影。 她看不清那人的真容, 但听宋如意跟他的语气,她猜测那是陆宴之。 他看到阮轻了,发现她藏在屋外偷听,他会怎么做?告诉宋如意将她抓出来吗? 也不知为什么, 阮轻心里觉得他不会这么做。 如果他要出声提醒, 阮轻早就逃不了了,不用等到现在。 阮轻思绪格外地冷静,一会揣测陆宴之的行为, 一会想着她刚才看到的一幕……宋如意到底在干嘛? 她为什么要给陆萱萱种蛊? 她不是最疼陆萱萱的吗?难不成给她种的这蛊虫,是为了陆萱萱好? 庭院里, 宋如意打量着陆宴之, 见他好半响没有反应, 责备道:“下午萱萱好心去看你,给你熬了汤,你怎么能让她滚?宴之,你对萱萱实在太过无情了。” 陆宴之静静地站着,弄得宋如意一个人自说自话似的,她拾起陆宴之的手,如同牵起一具傀儡,笑着道:“进来看看萱萱吧。” 两人走近,阮轻只得紧紧贴着墙,屏住气息,没敢再去看他们。 听得房门重新合上的声音,阮轻这才悄悄离开了院子。 回到住处,屋里一个人没有,只见桌上那盒栗子糕肉眼可见地在减少。 阮轻过去,拎起一块透明的东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跟只大肥猫差不多,她提着精灵上下晃了晃,说道:“哎呀,沉死我了,你可别是把我家的粮全吃光了?” 精灵塞在嘴里的栗子糕掉了出来,吸了吸鼻子,又凑到阮轻身上吸了吸,奶声奶气地说:“好香啊,你是不是吃过什么好吃的?” “你馋疯了吧,”阮轻放下精灵,拿起桌上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眨眨眼说,“我跟了红衣女一晚上,饿得前胸贴后背,哪里有什么好吃的?” 精灵趴在阮轻肩头,吸了吸鼻子说:“是蛊虫的味道!好香。” 阮轻:“!!!” “什么!”阮轻听了全身发毛,脸色发白,慌忙放下那块咬了一口的点心,将趴在肩头的精灵甩开,抱着长了鸡皮疙瘩的手臂,紧张说,“蛊虫在哪,别来碰我!” “哈哈哈,”精灵被甩在空中,悬停,笑着飞来飞去,说道,“不在你身上呢,你别紧张。” 阮轻这才松了口气,想到陆萱萱体内那虫子,整个人脸色都不太好,食欲都没了,她说:“我晚上跟着红衣女,看她去找陆萱萱,在她体内取了一只蛊虫,这么大,也不知做什么用的。” 接着,她给精灵描述了一番蛊虫的样子。 精灵听了,若有所思道:“你身上沾的这味道,倒像是钟情蛊,只是这钟情蛊长这么大,这究竟是被养了多少年了……” “钟情蛊?” “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死心塌地的蛊虫,”精灵解释说,“南海以南,有些部落的人们,给新婚的妻子用的,为了防止妻子变心逃跑。” 阮轻:“……?” 所以,宋如意为什么要给陆萱萱种钟情蛊?让她对陆宴之死心塌地吗?不怕败坏星照门的名声吗? 还是说……陆宴之的身世,其实早晚要被公开的? 阮轻满头雾水,但看宋如意今天晚上那副紧张的样子……她猜想这事一定很重要。 精灵看着她说:“你今晚去探查,是不是差点被人发现了?” 阮轻抿着唇:“嗯。” 精灵拿出蚌族王给的珍珠,放在桌上,便见一颗紫色的珍珠在桌上滚来滚去,焕发着幽光,同时,精灵王也第一次在阮轻面前露出真实的样子。 他头顶长了一只角,眼睛又大又圆,像夜里栖在树上的猫头鹰,双手细细长长,长着透明的、薄如蚕丝的翼膜,圆圆的肚子又肥又挺,阮轻伸手戳了戳,还挺弹滑。 “唔,你就是精灵王?”阮轻好奇着,一边戳着他软软的肚子,一边说,“你们精灵都长这样吗?” “你这什么表情,是觉得我们精灵不够威武雄壮吗?!”精灵王挺起肚子,皱着眉头认真说,“南海瘴气多发,毒物横生,数万年来,却一直被我们精灵族管理的好好的,虽然比不上北海龙族那些傻大个,但我们精灵才是这天地间最潇洒自由,最轻松快活的物种了!嗷……你别戳肚脐!好痛!” 阮轻停下来,好笑地看着他。 精灵王拿出一块小小的蚌壳,将紫珍珠装起来,递给阮轻,交代说:“这珍珠是西海蚌族老头给我的,你带着它,下次想要刺探情况,会安全很多。” 阮轻没去接,她说:“这不好吧,你给我了,你自己用什么?” 精灵王仰坐在桌上,背靠着茶盅,悠悠说:“你安心接着啦,我是山人自有妙计,还得靠你帮我找过去镜和未来镜。” 阮轻拿过贝壳收起来,问:“找那个干嘛?” “姬夜说要给你真正的身体,只有拿到了镜子,才能帮你重塑原身。” 阮轻忙说:“既是这样,那镜子理应让我去找的。” 她现在用着唐星遥的身体,总觉得于心不安,总想快点查清楚真相,为师叔报仇,再假借师叔的肉.身,将宋如意和她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千刀万剐,就像她那死有余辜的养父一样,报仇雪恨后,再令师叔入土为安。 她想着,自己的宿命也就是这样了。 如今听精灵王说,这世上竟然还有办法能给她重塑肉.身,一时间仿佛看到了另一种希望——或许苍天真的怜悯她,愿意给她新生的机会? 深夜,席月生和姬夜还在外面办事,阮轻动手将后院池子清理了一番,扫去落叶,换了水,在池子下面添上柴火,轻轻运气灵力,火焰窜了出来,很快便将池子烧的热腾腾的。 原本这就是个温水汤池,只是席月生懒得打扫,久而久之变成了一个废弃的小鱼塘。 阮轻平日里也顶多淋水冲澡,大多数时候用洗尘诀清洗身体,只是今夜听精灵王说自己身上有蛊虫的味道,她怎么想怎么难受,看到这小鱼塘,便拾掇起来,想着等姬夜他们回来,再换上水,让他们也泡一泡温池。 阮轻脱去衣裳,赤着脚走近温池里,身体没入水中,仰头看着黑夜里的寒星。 冬夜的星星真少,比不得她在蓬莱阁时看到的群星璀璨。 直到这个时候,阮轻才有心思去想……那副棺木里的人,为什么是林淮风? 当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那张熟悉的脸带着无数回忆汹涌而来,她不由地回想……想起那个爬到墙头,隔着海棠树,朝她掷花的少年;想起他将自己划得鲜血淋漓,忍着折磨人的药,跟她插科打诨;想起星空下面,他迟迟没有落下的那个吻。 幸好她清醒的比较早,尚未全然付出真心,便已及时脱身。 细数起来,林淮风从未伤害过她,甚至一次次地冲在她前面,拼尽全力保护着她。 可偏偏,不是真心。 不知道他当日发下的焚心誓,如今是不是还在禁锢着他…… 阮轻闭上眼,水汽沾湿了睫毛,她抬起手,摘下面具放在一旁,将额前的长发梳向脑后,习惯性地摸了下额上原来疤痕的位置。 她现在是唐晚,她该想着怎么报仇。 其余的事,不该再想。 泡过温池,她全身发热,灵核仿佛燃烧起来了一般,从手指尖到脚底都在发烫。 后院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 寒露顺着光滑的叶片滴落,冷冰冰地打在她脸上。 “哗”地一下,她从水里起身,身上淌着水,拿起一旁的浴巾盖在身上,稍稍遮掩了一下,朝里屋走去。 里面是她的卧房,她擦干净身子,重新穿上衣裳。 房门突然被叩响。 阮轻当是姬夜回来了,也只有她每次进出都会礼貌地叩门。 “请进。”阮轻说着,慢条斯理地将一件白色中衣盖在肩上,拉了下衣襟,红润剔透的肩头、胸口被遮盖住—— 与此同时,门被推开,阮轻抬头看过去,整个人怔在原地。 血腥气漫进来,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笠帽,一身黑衣破破烂烂,身上有伤,腰间悬着两把剑,左手提了个麻袋,右手拿着一块面具……竟是阮轻刚刚摘下的。 阮轻:“!” 她下意识想遮一下脸,怕被人认出来,转瞬又想起来,她已经换了张脸,不可能有人将她和阮轻联系起来。 “你……”阮轻注视着他,拿起一旁的剑,警惕地说,“你来做什么?” 男人没有说话,兀自将麻袋往前一扔,一个血淋淋、黑乎乎的东西滚了出来,赫然是一颗人头—— 阮轻:“……” 她低头看着那个睁着一双眼的人头,微微惊愕,但很快又收起了这样一丝惊讶。 阮千钧,她家里那个臭弟弟。 当年,养父母拿着给她的聘礼,给阮千钧在京城谋了份职位,这小子便喜滋滋地当差去了,没想到才两三年的光景,便落得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靳十四将阮千钧的人头扔到她面前,是什么意思? 阮轻不说话,惊疑不定地看着靳十四,手按着剑柄,做好了应战准备。 靳十四注视着她,嘴角勾了下,轻轻说:“丫头,给你报仇了。” 霎时,阮轻心血涌了上来。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第 37 章 阮轻看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 判断出他没有敌意后,将剑放在一旁,转过身去, 将衣裳穿好,动作自然地拿起一件外套盖在肩上, 背对着靳十四,冷淡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位客人, 你弄脏我的地板了。” 靳十四眼中笑意渐渐消逝,他静静地看着阮轻的背影,片刻后说:“你就是她,是不是?” 阮轻阖上眼,心里想着, 他到底怎么看出来的?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是在刚才, 她看到阮千钧的人头时表露出的神情?还是之前在石庙里, 被他察觉出了端倪? 她心跳如鼓响,扑腾扑腾地敲着。 他刚才那句话……是不是间接承认了之前屠村的人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她报仇?帮她泄愤? 他那样薄情寡义的一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把她看的这么重要? 这太可笑了。 靳十四是什么人? 他应该淡然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然后继续当一名刺客, 受雇于人, 去杀那些鼎之轻重的大人物。 而不是一个人守在荒村里,埋汰才华与剑技,等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他甚至应该高兴, 阮轻死后,欠她的救命之恩, 不用再还了。 或许他杀阮家人, 杀千牛村的人, 就是为了偿还当年他欠她的恩情。 那年靳十四受了重伤,被人追杀,逃到了阮轻家门口,倒在她家院子里。 一墙之隔,正是靳十四住的地方。 海神大人的守卫追过来,问起阮轻:“小孩,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受伤的人?” 阮轻当时十四岁,看着像个小孩,正抱着衣服要去洗,指了指一处屋檐说:“他往那边去了。” 屋檐下面,正掉落了阮千钧早上摔碎的瓦片。 守卫们不疑有他,踩着屋檐,继续去追刺客。 那次,阮轻拿出家里最好的金疮药给靳十四治伤,靳十四却差点杀了她灭口。 后来他伤好了,在她洗衣服的地方等她,告诉她:“你救了我一命,作为报答,我可以帮你杀一个人。” 阮轻当时就被他的想法震惊了。 靳十四以为她嫌这报答不够,接着说:“若是你养父母和你弟弟之流,我可以将他们一并杀了,算作一人。” 阮轻难以置信地看着靳十四,怔怔说:“所以……我救你一命,你要屠我全家?” 靳十四挑眉看她,说道:“你养父打你,养母骂你,在他们眼里,你只有发泄的价值,我杀了他们又如何?” 阮轻看着他,想了又想,鼓起勇气说:“你教我练剑怎么样?若非要报答的话,你教我练剑就够了。” 靳十四没有同意,如今想起来,阮轻大多数时候提出的请求他都没同意过。 那年他在临安不辞而别,阮轻在客栈里瞪着他,每天醒过来都要去楼下问,问靳十四回来了没有。 后来房钱用光了,她就在客栈里打杂,偶尔还是会想起靳十四,想着他或许会回来看她。 再然后,她便忘了。 如今再看到他,看着他费尽心思为她做这一切,阮轻只觉得无动于衷。 他只是为了报当初的救命之恩罢了。 她背对着靳十四,保持着冷静,一字一字说:“这位客人,我想你应该弄错了什么事,或者认错了人,你若再不离开这里,休怪我不客气了。” 靳十四注视着她,眼眶隐约泛红,他上前提起阮千钧的人头,声音嘶哑,朝她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的人偏偏是他?! 那些真正伤害过她的人呢?! 阮轻不说话,突然间怒气上涌,抄起剑转过身,反手朝他劈了过去—— 剑鞘滑出,剑刃离靳十四不过半寸,他眼睛都不眨一下,静静地看着阮轻。 那双平静无波的琉璃美目里,竟漾出了一丝笑意。 阮轻的剑在他额前停下,烦躁地皱了下眉,收剑归鞘,以剑鞘撞了下靳十四的胸口,碰到了他胸前的伤。 靳十四眉头一沉,显然是痛到了。 “滚,”阮轻丢下剑说,“我不想再看到你。” 靳十四看着她,露出伤感的笑。 片刻后,他放下阮轻的面具,带着阮千钧的人头离开。 血腥味弥漫在屋子里,阮轻心烦意乱,低声骂了一句。 此后一连多日,阮轻带着那颗紫珍珠,继续追查红衣女。 阮轻发现她平日里很少出门,那日给陆萱萱取了蛊虫后,便一直闷在屋里,独自研制丹药。 不久,姬夜从东海回来,神情有些沮丧,“已经出动整个东海的虾兵蟹将了,几乎将东海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找到双双。” 在千牛村时,阮轻便私下拜托了她这件事,眼下一无所获,也算是预料之中。 阮轻反而宽慰她:“别担心,若她还活着,我们总有见面的时候。” 姬夜有些难过地看着她。 精灵扑腾着飞过来,说道:“你跑一趟东海,该不会什么都没带吧?” 姬夜拿出一捧珍珠、一捧金子,以及数不清的闪闪发光的硕大宝石,依次放在桌上,登时把阮轻和精灵惊住了,两人睁大眼睛,张了张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好多宝物!”阮轻惊呆了,“姬夜,你家怎么可以这么有钱?!” 精灵将脸埋进珍珠堆里,惊喜地抬起脸,又酸溜溜地说:“为什么你们东海这么富裕!我们南海什么都没有!” 姬夜顿时就开心起来,一扫之前的沮丧,腼腆地笑了笑,搓搓手,奶乖地说:“这是我走之前顺手拿的……龙泉宫还有好多,不够我再去拿一些来……” “够了够了!”阮轻拿起一颗蓝色宝石,对着光,惊叹道,“这样一个宝石,够我们买下临安城一条街了!” “哇!一条街!”精灵再一次震惊了,“那是不是有了这些,我们可以想吃什么随便吃了?!” 姬夜双手撑着下巴,直直地看着阮轻,抿着唇笑。 “当然了!”阮轻放下宝石,高兴地摸了摸精灵王的角,说道,“想吃什么随便吃,我带你们去临安最好的酒楼,那里的菜肴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这些日子光顾着查线索,也没有好好地犒劳精灵王和姬夜,眼下正是机会。 姬夜也高兴极了,将宝物推向阮轻那里,站起身,有些紧张地说:“我也要去酒楼吗?” 阮轻笑着看她,“怎么了,不想去吗?” 姬夜摇摇头,忐忑地解释说:“我怕人多……” 可是她看见精灵王都不再对阮轻隐身,她也有些跃跃欲试了。 跟人族相处了一段时间,人族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 有时候她去校场,看星照门的弟子们在那里修炼,看到他们和睦相处……姬夜觉得,这些人族好像跟龙泉宫的小虾小蟹们没什么区别嘛! 她紧张地看看阮轻,又看看精灵,咽了咽口水,下定决心说:“要不,我还是跟你们去吧,我也要尝试着做一回人族!” 说罢,姬夜将紫珍珠收起来,放入蚌壳里,整个人在阮轻面前慢慢现形。 阮轻:“!!!” 她忍不住“啊”了声,呆呆地看着姬夜,脸颊立刻红了—— 姬夜身上几乎不着片缕,柔软卷曲的长发披散着,莹白的珍珠织成的衫子遮住了胸口,露出迷人的曲线,腰部以下有一圈短短的莹绿色鳞片围着,白皙修长的腿便这样露在外面。 见着阮轻,她腼腆地垂下眼,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宝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一如阮轻初次见她,美得不可方物。 只是——!!! 阮轻做梦都想不到,这平日里跟随着她去过那么多地方,在热闹的集市上穿梭,在荒凉的面馆里吃面,在堂前扇了陆萱萱一巴掌的姬夜,平时居然穿的这么稀少?!! 阮轻还没来得及回味,立刻拿起衣袍盖在姬夜身上,扭过头说:“姬夜你……你平日里就是这副打扮?” 姬夜懵懵懂懂,点头说:“是啊,怎么了?” 阮轻:“……” 怎么了?! 阮轻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么漂亮一个美人穿成这副模样,整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居然看不见?! 宛如暴殄天物,又气又好笑。 阮轻拿出自己的衣裳,解释说:“姬夜,你以后……万不可在人前穿成这副样子了。” 姬夜眨眨眼,“是因为我穿的少吗?” 阮轻垂着脸,默认了,展开折好的衣,为姬夜穿上。 姬夜指着精灵王,委屈地说:“你为什么不说说他,他什么都没穿呢。” 阮轻看了眼精灵,两人对视,忽然有些尴尬。 “他不穿没关系,”阮轻镇定地说,“你若穿成这样被人族看到,就是白白给人眼福,没必要。” 姬夜这才听了她的话,乖乖地穿好衣裳。 当晚,两人带着一只“灵宠”,去了临安城最大的酒楼——漱枕楼。 昔日靳十四就是在这里,和她不辞而别。 也是在这里,阮轻遇到了陆宴之,经他指点,才得以踏入修仙之流。 “来来来,好酒好菜都给我上上来!”精灵王抱着一只糯米鸡,醉醺醺地说,“美人蹋上歌舞来!胡琴琵琶与羌笛!” 姬夜抿了口酒,抬眼看他,说道:“我只会弹琴。” 阮轻哭笑不得,一边给她夹菜,一边说:“公主,怎么舍得让你弹琴呢,一会儿弹琴的人就来了,你看着就成。” 果然,没多久乐师进来了,一行七人,皆是容貌俊俏的年轻男子,分别吹弹长笛、洞箫、琴、瑟、琵琶、大小鼓,奏的是春江花月、良宵引。 阮轻以前在这家酒楼打杂,闲暇时就喜欢趴在屋外听乐师演奏,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近在咫尺地看他们演奏。 眼前这几人分明是有意打扮过的,他们原本就长得令人赏心悦目,涂抹一番,唇红齿白,格外惹人怜爱。尤其是吹奏乐器时,神情专注、陶醉其中的模样,更是令人心旷神怡。 活泼的鼓点声,伴着空灵的琴乐,婉转的琵琶,融入连绵的萧声中,宛如百鸟朝凤而来,掠过春夜流波,在皎皎月色下,与百花共舞。 姬夜哼出声,忍不住手舞足蹈,恨不得手上也有一把乐器,与他们一同演奏这曼妙乐曲。 阮轻想起来,便从纳戒里取了唐星遥的琴,递给姬夜,她便找个地方坐下来,高兴地弹着琴,嘴里哼着调。 一名年轻的乐师放下笛子,躬身走到阮轻面前,低眉顺眼给她斟酒。 阮轻拿起杯子,示意他不必,乐师却一个不慎,将酒水洒在了阮轻身上。 “官人见谅!”那伶人噗通一声,慌忙跪下,提着酒壶,抬起脸,红着眼睛看她,柔柔地说,“小人不慎,还请官人责罚!” 阮轻:“……” 阮轻拂去衣上的水,看了眼他身后的乐师,有几人正悄悄拿眼揶揄跪在地上的那名乐师,继续演奏着曲子。 阮轻心明如镜。 这伶人是看上她了,打着心思想跟着她。 阮轻玩味地看着那双通红的眼,忽然想起来,陆宴之也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眼尾挑起,眸光清亮,神色却是极为温柔的。 她见过陆宴之弹琴,也在这栋酒楼里,却不知是弹给谁听的。 阮轻又想到了从前,趴在窗口看陆宴之弹琴的样子。 他那双眼睛,是极好看的。 面前这人虽不及他的十分之一,却足以勾起她的遐想。 若跪在她面前的是陆宴之,红着眼睛朝她求饶的是陆宴之,她指不定……得好好折辱他一番。 “起来吧。”阮轻冷淡地看着那伶人,温声说,“出去。” 她并没有折磨人的爱好,也没有看轻这些乐师们的意思。 一如从前,她听着乐师们的弹奏,总是忍不住羡慕他们那一双巧手,能奏出如此华丽动人的曲子。 那人眼尾潮红,低着头,不舍地看看她,慢吞吞地起身,整理衣服离开,合上房门。 余下的乐师们,会心一笑,各自不言。 阮轻拿着酒杯,撑着下巴看着姬夜弹琴,又看看抱着鸡发疯的精灵王,唇角弯起,惬意地支在桌上。她想着以后要带姬夜他们常来,哄他们高兴,再把师父拉过来,给那个老古板倒酒,再请一两个长得漂亮的小生给她捶腿…… 突然间,“咚——”地一声巨响,一根琴弦断了,打断了阮轻的思绪。 接着所有乐声慢慢地停下来,众人都停下动作,看向姬夜,却没人询问。 姬夜双手举在琴前,一脸无措,慌张地看着阮轻,又看看那根断掉的琴弦,急着眼泪在眼眶里打圈,“我……我没想到这样……对不起!” 阮轻反应过来这是唐师叔的琴,一下子愧疚极了,连忙上去查看,同时安抚姬夜,“别担心,没事的。” 姬夜皱眉看着那张焦尾琴,又看看阮轻。 阮轻不懂琴,在琴身上摸索几下,突然摸到一处机关,便用力按了下去,一处暗格弹了出来—— 里面赫然躺着一封没有拆开的信,封口上面写着四个字—— “星遥绝笔。” 阮轻:“……” 姬夜:“……” 阮轻:“!!!” 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唔,这章和上一章都暗示了一件事,阮轻不知道宴之已经瞎了哈。席月生也没跟她说过。 第 38 章 翌日, 阮轻在山门口等席月生回来,等了两个时辰,看到席月生身后跟着的人, 立刻冷着脸转身走了。 席月生追上去,给她解释:“回来时凑巧遇到了宋笙丞, 所以才跟他一道同行,徒弟你别生气。” 阮轻闷闷地回房, 重新热好菜端上桌, 幽幽地说:“你爱跟谁走跟谁走呗,我是你徒弟,又不是掌门,管不了你。” 席月生自知理亏,也不动筷箸, 安静地看了她一会, 说道:“我这次回来, 查到了一条线索。” 阮轻自顾自夹菜,“哦”了声。 “星遥出事前两个月,曾经去过京城一家裁缝店,”席月生倒了杯水, 看着她说, “去看喜服。” 阮轻停箸看她,问道:“给谁看?” 席月生摇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一年前万剑宗也没有办什么喜事,一直到最近才有喜帖发出, 星遥究竟是给谁看喜服?” 阮轻幽幽地说:“师父, 你就查到了这个线索?” 席月生揉了揉额头, 拿起筷箸,无奈地说:“星遥平日里只帮宋宗主做事,独来独往惯了,也没什么联系的人,很难查到什么,我几次想从宋宗主口里问清楚当日事情经过,都被他敷衍过去。” 阮轻从怀里取出一封未拆的信,放在了席月生面前。 席月生:“!!!” “哪找到的?!”席月生又惊又喜,放下筷箸,连忙拿起那封信,指尖触到“星遥绝笔”那四个字,忍不住轻轻地发抖,她喘了口气,眼眶发红看向阮轻,带着询问。 “在你给我的琴的暗格里,”阮轻说,“我还没拆,等你拆呢。” 席月生拿出一把小刀,小心地揭开信的封口,展开信,一字一字地看。 阮轻拿汤勺舀汤喝,低着头抬起眼看她。 “怎么样?师叔说了什么?” 席月生将信折好,缓缓闭上眼,片刻后眼角滑下泪,她睁开眼,将信给了阮轻,嘱咐说:“你看完然后将信收好,我想先去查一个人。” 说罢,她又起身,拿起外袍盖在身上,这就出了门。 “哎,”阮轻捏着信纸,看着席月生,摇头说,“饭都没吃呢……” 她展开那封信看了,信上如是说—— [恕我这一生满手血腥、罪孽深重,恕我曾为情爱所困、迷途不归,恕我今日破誓之过、背弃之为。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护李婆一命,留她在苏园养老,愿能抵我一点罪过。] 阮轻将信上内容念了一遍又一遍,百思不得其解。 她没猜错的话,席月生应该是去苏园找李婆了,若这人还活着,说不定能从她口中问出一些线索。 她将信收在琴身上,装入纳戒中,此时精灵王跑过来报信—— “晚,席师父被绊住了走不开,托我叫你过去!” 阮轻收起东西,跟着精灵王往外走,来到主殿前,这里正乌泱泱地围了很多人,还不断地有人围上来,好奇地议论着—— “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不知道,我是听说少主和人打起来了,才过来看的。” “唉呀妈呀,我都大半年没见到少主了,他人在哪,让我看看。” “是那个白衣服的吗?” “你眼瞎了吗?那是席长老。” “哦哦,席长老后面那个呢?” “哎你今年新来的吧?万剑宗宗主的大公子,宋笙丞宋公子。” “让让,都给我让让,掌门马上就来了。” “都让开,有什么好看的,都给我退下去!” 阮轻不退反进,带着面具钻到了席月生身边,拉了下她的袖子,小声喊:“师父。” “信你看到了吗?”席月生低头跟她说,“去找信上的人。” 阮轻什么都没问,也不关心这些人在做什么。 她点点头,松开席月生的袖子,从人群中穿过,撞到了一个人影,仿佛撞到一片树叶般,轻飘飘的。 她扶住那人的手,抬头看到一张黑布蒙着眼的脸,肤色是病态的白,身体瘦削得有些吓人,她微微惊讶,说了声:“对不起。” 蒙眼的男子点了下头,没有其他反应。 阮轻没再看他第二眼,从他身旁经过,穿过人群,想着去苏园的路。 身后,席月生拧着眉,看着这一幕,万千感慨闷在心头。 等阮轻走了,席月生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宋笙丞,淡然说:“宋公子,少主的意思也正是我的意思,昔日你毁去轻儿的灵根,今日你便自毁灵根,偿还故人。” 宋笙丞吓得脸都白了,语无伦次地说:“席……席长老,你开玩笑吧?” 席月生说:“我没开玩笑,轻儿已经为苍生死了,你心里若是还有半点良知,就自毁灵根,免得少主对你动手。” 陆宴之站在人群里,蒙着黑布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宋笙丞,仿佛索命的冤魂,一字不说,身上冷气逼人。 一众目光下,宋笙丞拔出剑,剑尖点地,咽了咽口水,往前一步说:“诸位都是星照门的弟子,昔日阮轻在星照门时,诸位或许多多少少都跟她打过交道,也有不少见过那场比试。” 主殿前,众人或是沉默不语,或是摇头叹息,也有人说:“宋公子,是你伤了人,总得给人赔罪吧。” “我怎么没赔罪?!”宋笙丞突然发怒,“我误伤了她的灵根,姑父姑母都责罚了我,回到万剑宗,我爹也责罚了我,揍得我半个月都下不了床!” 人群中,立刻有人说:“宋公子!你只是半个月下不了床,三小姐的灵根一辈子都被你毁了啊!” “是啊,毁人灵根,断人修炼之路,这可是歹毒至极了!” 宋笙丞噎了一口,顶回去说:“她不是后来好了吗?她若没好,怎么自爆灵核?!” “……” “轰”地一声,一道火花原地爆出,直直地炸在宋笙丞身上,将他炸飞到一旁的台阶下,顿时殃及一大片,就连席月生身上都沾了烟灰,诧异地看向陆宴之。 一众惊呼,却见陆宴之不动声色地出了手,缓缓朝着宋笙丞走近,黑布下面薄唇紧紧抿着,病白的脖子上,露出了血管的颜色。 若非陆宴之体质没有完全恢复,刚才那一击几乎就要了宋笙丞的命! “哥!”宋笙丞摔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陆宴之,“我跟你发过誓,说过我不是故意的!” 陆宴之无声地凝视着他,正欲捏出第二道诀。 “住手!都给我住手!” 陆嘉尘从人群里冲上来,拉住陆宴之,轻松化解了他正欲捏出的诀,使出一道画地为牢,将陆宴之困住。与此同时陆萱萱推开人群冲上来,看了眼被困住的陆宴之,朝宋笙丞身边扑过去,扶起来,关切说:“表哥,你伤得重不重?” 宋笙丞拍了拍她的手,示意他没事。 * 阮轻回屋收拾了一下,招呼了姬夜和精灵王,提着剑准备下山。 屋门前不知何时立了一道高高的人影。 阮轻:“……” 靳十四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防守森严的星照门对他来说,几乎是如履平地。 不过这次他好歹拾掇了一下,刮了胡子,露出清隽的面庞,长发松松垮垮地绑在脑后,连衣裳都换过了,倒有几分玉树临风,他静静地看着阮轻,等着她开口说话。 身旁,精灵王紧张说:“他来拿雪岚剑的吗?” 姬夜握住阮轻的手腕,轻轻地说:“要不我来应付他,你先下山?” 阮轻看了眼靳十四,熟视无睹地从他身旁走过去,一句话都没说。 “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阮轻走到他身旁时,靳十四开口说。 阮轻停下来,看着他从护腕的地方取出了一张折成五角形的黄色符纸,符纸经历岁月冲刷已经褪了色,却被保存的完好,边角完整无损,折口处没有起毛絮。 “这是什么?”阮轻皱眉问他,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杀阮千钧时,费了一番周折,还险些丧命在他手里,”靳十四递出符纸,注视着阮轻的眼睛,轻轻地、有些忐忑地说,“后来我发现,他身上有护命的神符。” 阮轻看着那张神符,回忆慢慢地涌上来,心里头慢慢变得酸涩。 原来,这就是神符。 陆萱萱身上有,上次她坠崖不死,便是靠神符保命。 阮轻只听席月生提起,一直以为这是个稀罕玩意,如今亲眼看着这章破旧的符纸,她才想起来—— 过去,她也有这样一张护命的神符。 曾经将这张符纸捧在手里,抱在怀里,夜里睡觉时枕在床边,醒来时对着它祈愿,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它,盼望着有生之年,能再次见到给她符纸的白衣少年。 就连后来符纸被养母抢走,拿给了阮千钧,她都一直不知道—— 陆宴之那年交给她的,是护命用的神符。 ※※※※※※※※※※※※※※※※※※※※ 今天事有点多,明天再给加更。 第 39 章 阮轻垂眸看着那张黄色的符纸, 一字不说,也没有去接。 靳十四掌心出了少许汗,呼吸有些急促, 他垂下眼,睫毛颤了颤, 轻轻地、忐忑地说:“你……还生我气吗?” 阮轻唇角勾了下,细细地打量他。 靳十四抬眸与她对视, 喉结上下滚了滚, 片刻后说:“我想等你气消了,再拿给你,那天晚上……是我冒昧了。” 阮轻淡然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你。” 靳十四眼眶红了红, 看着她, 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神符你留着吧。”阮轻说着, 转身提着剑从他身边过去,裙摆扫过台阶,落叶随风而起。 “阮轻!”靳十四握着那张神符,皱眉看向她的背影, 往前追了一步。 倏然, 一柄三叉戟不知何时伸了出来,戟尖对准靳十四,姬夜拿着长戟指着他, 厉色说:“你再胡说一句,我杀了你!” 靳十四暼她一眼, 仿佛料定姬夜不会动手, 擦着她的戟尖过去, 下了台阶去追阮轻。 姬夜手里的三叉戟在地上震了下,气呼呼地哼了声。 “唐晚!”靳十四在身后唤她,匆匆追上来,跟在她身后说,“你要去哪里,我跟你去。” 阮轻不搭理他,回头看向姬夜,御起一道灵符,牵着她站上去,两人升上空中,往北飞去。 御符跟御剑一样,需消耗大量的灵力,好在唐星遥这具身体体内灵力充沛,不一会儿就出了临安,两人在郊外一处茶馆停下来歇息。 “两壶雨前茶。”阮轻拉了条凳子,放下剑,朝茶馆的小厮说。 “给我也来一壶。”靳十四不知何时追上来的,将茶钱一并付了,抱着剑转身看着阮轻,片刻后说,“你就是她,是不是?” “不是。”阮轻眉尖一沉,指尖用力一拨茶盏,只见那茶盏旋转着朝着靳十四飞了出去,接近他眉梢时,被他以剑柄接住,眼里仍带着笑看她。 “我若不是,你这番苦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阮轻不耐烦地说。 靳十四抱剑看她,眸光平静,笃定说:“你就是。” 茶馆小厮将茶壶送上来,阮轻喝了口热茶,轻轻哼了声,说道:“你疯了。” 靳十四说:“东海那日,我就疯了。” 阮轻笑了一声,放下茶盏,平静地目视前方,淡淡说:“若我是,你又能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靳十四注视着她,眸光深沉,沉声说,“我想……想为你做点什么,想弥补你……” 阮轻回眸看他,问道:“是你杀了千牛村的人?” “不杀他们,难解我心头之恨,”靳十四垂下眼睑,唇分,轻轻说,“当初没能早点带你离开,在你家旁边住着时,对你所受的欺辱熟视无睹,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之一。” “也不是。” 阮轻心想,靳十四当年也帮了她很多。 起初他刚住进来时,她养父时常殴打她,是靳十四跟她养父说了什么,养父才有所克制,对阮轻和颜悦色了一些。 或许他只是嫌隔壁有小孩哭喊,吵到他了;或许他是同情那小孩,看不下去所以才出面,总而言之,他的一句话对当时的阮轻来说,足以令她感激一辈子了。 “你杀了他们,已经够了,”阮轻抬眸看向远方,平静地说,“你可以走了,不用再出现了。” “怎么会够了?”靳十四暗暗地抽了口气,皱着眉,不安地看着她,复又垂下头,将剑悬好,心里打着腹稿,片刻后开口恳求说,“让我留在你身边,别赶我走,好吗?” 阮轻诧异地抬眸,茶杯被打翻在桌上,姬夜伸手去扶正,将水引到一旁,表情怪异地看向阮轻。 阮轻敛了神色,审视他片刻,说道:“我请不起你这样的刺客,你另谋他主吧。” “我不用……”靳十四呼吸急促。 “那也不用。”阮轻语气不容置喙。 靳十四如鲠在喉,不由地想到了那日在蓬莱阁,阮轻放下姿态恳求他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也是像这样子,冷淡地拒绝了她。 他有点儿能体会阮轻当时的心情了…… 孤注一掷,怀着不安和期待,拿他们昔日的情分作赌注。 赔上去的,不仅是昔日的情分,还有一个人的尊严。 靳十四嘴角现出苦涩的笑,移开眼看向茶馆外面的草地,缓缓地抽了口气。 “唐……唐晚,”靳十四声音微颤,紧张地看她一眼,轻轻地说,“我会坚持的……” 阮轻移开眼,摸了下发愣的姬夜的头,说道:“我们走吧。” “好。”姬夜在茶桌上放下一粒金子,两人继续赶路。 靳十四:“……” 苏园是上陵城城北一座有名的园子,原主人于几十年前离开上陵城,前往北海求仙问道,从此一去不归,这园子便荒废起来,渐渐地成了一些无路可去的流民的安置地。 甫一进去,园子里那些流民们纷纷拿异样的眼光打量她们,尤其盯着姬夜看来看去,弄得姬夜格外不自在,牵住阮轻的手,忐忑地说:“晚,我怕。” “不怕,”阮轻轻抚她手背,温声说,“他们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好奇而已。” 姬夜点了下头,一脸乖巧地跟在她身后。 阮轻找了个面容和善、穿着干净体面的老人,问道:“老人家,请问李婆是住这的吗?” 话音落下,空中仿佛静了一静。 姬夜转过脸看向四周,旁边的人仿佛都怔了一瞬,被姬夜看到后,都开始装模作样地做事情。 老人有点耳背,阮轻又问了两遍,她才听清楚,扯着嗓子回答说:“哦找李婆啊!她在里头呢!” 接着那老人没头没尾地说了很多,都是阮轻听不明白的话,很快一个瘸子从□□走出来,看向阮轻,说道:“是你要找李婆吗?” 阮轻:“是。” 瘸子打量着她和姬夜,点头说:“跟我来吧。” 阮轻跟上去,问道:“请问,你是李婆的什么人?” 瘸子回头看她一眼,扯着嘴角笑了笑,却不说话。 三人穿过偌大的院子,经过一处荒废的池塘,绕过长廊,来到后院一处阴森的房门口。 瘸子敲了敲门,喊了声:“李婆。” 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拄着拐杖的声音,没多久屋门往里拉开,一个佝偻的老太太站在门槛前,仰着头说:“谁喊我?” 瘸子一瞥阮轻,道:“这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阮轻打量着李婆,将她双目浑浊,基本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头发枯萎发白,皮肤皱巴巴的,双手瘦如竹竿,仿佛一捏就碎,一只手在空中摸索着,颤巍巍地说:“是谁?四小姐吗?” 阮轻握住她的手,温声说:“李婆,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屋里说罢。” 瘸子冷漠地看着他们,待阮轻、姬夜进屋关上门,他吹了声口哨,埋伏在四周的人都涌现出来,悄悄将李婆那屋围住。 “他们埋伏起来了。”姬夜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会带上隐身的珍珠突围。” 阮轻拉着李婆,问道:“你说的四小姐,是哪户人家的四小姐?” “四小姐……”李婆叹了口气说,“可怜的四小姐。” 阮轻急忙说:“你说的四小姐,姓什么?” “……姓?”李婆迷茫地抬起头,片刻后说,“纪,对,是纪家。” “哪户纪家?”阮轻耐心询问着,此时姬夜正在窗口,看着那些埋伏的人,又紧张地看了眼阮轻。 “上陵纪家……”李婆想了想说,“老奴就是侍奉四小姐,出嫁到上陵纪家去的。” 阮轻思索片刻,察觉到这李婆的话颠三倒四,既然是嫁到上陵纪家,那四小姐怎么可能姓纪?她扶着李婆,温声说:“李婆,你好好想想,这四小姐,原本是哪户人家出生的?你原本侍奉的那户人家,姓什么?” 李婆想了许久,干枯的唇动了动,吐了个字:“宋。” 阮轻:“!” 一时她又惊又喜,同时松了口气,心想可算找到这条线索了。 与此同时,无数利箭破窗而来,“咚咚咚”擦着人射在地上、椅子上,阮轻抱着李婆往旁边一躲,“砰”地一下,姬夜破门而出,手持三叉戟杀了出去,将阮轻护在身后。 “怎么会有这么多埋伏?”姬夜一扬三叉戟,扫开射来的箭,“还有谁知道我们来上陵的事吗?” 阮轻护着李婆突围,说道:“看样子是早就埋伏在这的。” 屋前围了上百人,屋顶上还有弓箭手,有些是流民打扮,有些则蒙着面,瘸子站在人群中间,举手示意他们停下,看着阮轻和姬夜,说道:“知道李婆存在的,除了你们还有谁?” 阮轻反笑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瘸子旁边一个高大的男人说:“别跟她们废话了,直接动手。” 瘸子摆手,一声令下,只见此时,上百名弟子并成一排,手里的剑指向空中,齐齐催动阵法,上百柄灵剑闪着灵光,练成铺天盖地的巨网,合成锋利的剑气,朝着阮轻他们射来! 正是万剑宗的阵法——万剑归一! 这些人,竟然是万剑宗的人?! 阮轻心里大骇,催动全身灵力,横剑一挡,同时拉着李婆就地一滚,堪堪避开剑锋 ,正想着破解之道,姬夜忽然不见了! 接着剑气在空中催动,万剑归一的锋芒突然集中往某一点刺了出去—— 是姬夜! 她以为隐去身形,就能偷袭破阵了?! “不!剑阵不是这么破的!”阮轻大喊,“快回来!姬夜!” 一时间,阮轻再也顾不上李婆,扬剑冲上去,一招“烈火焚烧”,穷尽毕生的灵力喷薄而出,顿时烈焰冲向剑阵,与蓝色的剑光相抵,没多久化作了烟灰消散,阮轻喊了声:“撤!” 姬夜被剑气振飞,珍珠散飞出去,人落在地上,化作人鱼原型,华丽的鱼尾从裙底钻出来,在地上扫动—— 所有人:“!!!” 阮轻上去扶住姬夜,“你能走吗?你带李婆离开,我挡着他们。” 姬夜催动灵力,只见那鱼尾隐隐有化作人腿之势,却又始终不能完全化形,姬夜气得捶地,咬牙切齿地看向围上来的人。 阮轻一扫剑,一圈火花顺着剑气冲出去,将众人拦在面前,怒道:“谁赶上前?!” 瘸子十分稀奇地看着她,笑道:“守株待兔,等了大半年的时间,兔子没等到,等到了一样稀罕东西。” 阮轻听到瘸子称姬夜为“东西”,顿时怒不可遏,又是一剑荡出去,却是声东击西,人滚到一旁,捡起姬夜掉落的珍珠,身影顿时不见了! ※※※※※※※※※※※※※※※※※※※※ 二更十二点左右发,早点睡,别等,么么啾~ 第 40 章 万剑归一布下天罗地网, 但凡剑气流过,都能被剑阵感应到,成为攻击的目标。 姬夜对万剑宗的剑阵不了解, 以为隐去身形便能一举偷袭,却不知早已经落入陷阱中。 阮轻刚才那一招已经引起了众人的警惕, 回过身发现人不见了,连剑阵也无法感应到剑气, 顿时慌了! 瘸子警惕地看向四周, 下令说:“将那条鱼给我抓起来。” 一柄剑忽然搭在他脖子上,冰凉的剑刃擦着他脖颈,阮轻厉声说:“你敢?” 瘸子:“!” “叫你的人撤开。” 阮轻手里的剑微动,剑刃下渗出的血顺着脖子往下流。 “都给我撤开!”瘸子声音发颤,喊道, “那戴面具的女的就在我身后!” 一众惊呼, 纷纷往后撤, 拿着剑对着瘸子和他身后无形的人。 “让我的人离开。”阮轻说。 瘸子拧着眉,嘴角扯了下,只不下令。 “让她们离开!”阮轻吼了一声。 顿时把瘸子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 咬咬牙说:“放他们走。” 然而糟糕的是, 姬夜被剑气所伤,现在这个形态,没办法走, 一时恨铁不成钢,吐出一口血来。 阮轻:“姬夜!” 姬夜将血吐掉, 眼里含着屈辱的泪, 咬咬牙, 支着身体,长尾拖在地上,双手在地上慢慢爬,看着格外揪心。 阮轻怒火涌了上来,手里的剑抖了一下,有一瞬间,她恨不得当场砍下瘸子的人头! 但她如果砍下去了,还拿什么要挟他们放走姬夜她们! 就在她犹豫的一瞬,瘸子旁边那壮汉突然出手,三枚闪着银光的暗器飞过来,“叮叮叮”搭在阮轻的剑上,一股强大的力量带着阮轻的剑飞出去—— 阮轻跟着剑势一个回荡,人落到一旁,剑刃还在空中打颤,一时剑气乱撞,发出嗡嗡的声音,紧接着剑阵重新启动,上百把灵剑聚成剑网,齐齐地朝她刺了过去! 阮轻顾不上其他,提剑迎战,冲入蓝色剑光织成的密网之中,一招“长风破浪”,风法卷起灵力催生的火焰,迎上坚不可摧的剑阵! 风卷着火焰,火焰带着人,如燎燃的野草,遇上冰山峻岭,“轰”地一下全都击散了! 只见那上百柄剑凝聚的剑气越来越近,阮轻已无抵挡之力,索性心一横,拼尽全力,收了所有剑气—— 剑气一收,剑阵便无法捕捉到她的痕迹,运气好能逃过一劫。 她人从空中坠落,擦着剑气,衣袍在风中飞舞,面具掉落,头发散开,分明是坠落之姿,却如毅然扑火的蛾,轰然坠向地面! 正此时,一道黑影闪现,黑剑出鞘,凌空一招“紫气东来”,剑气裹挟着缥缈的雾霭,带着破竹之势,从侧面破开“万剑归一”—— 一时间,数百柄灵剑的剑气如广厦将倾,开始乱作一团。 靳十四空中一个翻身,先是搂住了一道无形的人影,站定,反手一剑,“轰”地一声,上百柄剑摧枯拉朽般溃散,剑气反噬,竟将剑阵中的弟子伤的不轻。 阮轻被人搂着,刚刚站定,第一念头竟然是:“好漂亮的破阵之法!” 看清楚来人,她激动的心徒然凉了一半—— 不愧是靳十四。 这剑技,她得努力多少年才能追上? 她用力推开靳十四,弯身捡起面具戴好,到姬夜面前,取下珍珠放入姬夜的蚌壳,为她检查伤势。 “我没事,”姬夜带着笑看着她说,“你先去帮他。” 阮轻从纳戒里拿出灵药给姬夜喂下,扶她靠在墙下做好,拿起剑,转身时地上已经倒了一大片,靳十四杀人如切菜,若不是阮轻喊停,他连最后一个活口都没放过。 瘸子被废了一只手,摔在血泊里,满脸震惊地看着阮轻和她身旁的剑客,怔怔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阮轻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冷艳的脸,幽幽说:“认得我么?” 瘸子眼睛瞪得老圆,下巴都快掉了,倒抽一口气,颤声说:“唐……唐星遥?!” 阮轻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不可能!”瘸子剧烈地颤抖着,“不可能!你不是已经……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阮轻长发被打散,在风中乱舞,幽幽地看着他说,“可是我还有仇要报,所以回来找你们了。” 靳十四拭去剑上的血,带着笑意看她。 瘸子吓得魂都飞了,怔怔地看着她,身体剧烈地发抖,想站起身,却踩着一洼血跌倒,呕出白沫,瞳孔扩大,咽了咽口水说:“你……夺舍回来了吗?” 阮轻噙着笑看他。 “不是我杀的你,”瘸子打了个哆嗦,“我只是奉命在这里,看管李婆,不让她跟任何人交流……除此之外,我什么都没做。” 阮轻:“奉谁的命?” 瘸子看着她,露出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阮轻看了眼靳十四,后者拔剑出鞘,二话不说在他腿上捅了个窟窿,血溅了出来,瘸子凄厉大叫。 “唐姑娘,害你的人不是我!”瘸子忍痛大喊,“你为什么不去找宗主报仇呢?” 阮轻挑眉,“宋宗主?” 瘸子抱着腿,紧张地看了眼靳十四,又看向阮轻,颤抖着说:“还有宋星,杀你的人是他,是他奉宗主之命杀你灭口。”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阮轻看了眼靳十四,语气轻松地说,“他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刽子手,能将人活生生捅个三千刀,让你生不如死。” 靳十四:“……”不,我不是。 “三……三千刀?”瘸子吓哭了,求饶地看向阮轻,“姑奶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宗主让我看着李婆,只要有人来打听李婆,就顺着线索查下去,将知情的人全部杀掉,可这李婆是什么人,之前干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宗主说了,胆敢从李婆那里打听点什么,便要了我的小命……” 阮轻回头看了眼蜷缩在墙角里昏过去的李婆,又问:“你可知道,宗主为什么要派宋星杀我?” 瘸子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嘀咕着说:“这事……你自己不是最清楚吗?” 阮轻一瞥靳十四,瘸子惨叫道:“好汉饶命!我说!我什么都说!” “其实……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我听宋星的意思,”瘸子咽了咽口水说,“是你先背叛了宗主……” 阮轻挑眉看他,瘸子想了想,接着说:“七日后宗主大婚,但我听人说,那场喜宴,原本去年就要办了,宋宗主一开始想娶的人……是你。” 阮轻想起师父所说的“喜服”,沉吟片刻后说:“此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宋星和宗主,没有人知道。”瘸子说,“我在这里守了大半年,也没有人来问过。” 阮轻见再也问不出东西了,一时犹豫要不要杀掉他。 靳十四注视着她,带着询问,阮轻点了下头,转过身去。 听到倒地声,阮轻阖上眼。片刻后她来到李婆面前,给李婆喂了一颗灵药,起身看了眼靳十四,语气平淡地说:“今天的事,多谢你了。” 靳十四眸光微动,看着她,温声说:“还好赶到了。” 阮轻微微蹙眉,有些诧异:“什么?” “没……没什么。” 靳十四垂下眼睑,想到上一次—— 亲眼看着她赴死却无能为力。 心里猛地一阵抽搐。 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抬眸看她,眸光漾着异样的情绪。 片刻后他收剑归鞘,当着阮轻的面,单膝跪在地上,忐忑地仰起头,看着阮轻,抿了下唇,轻轻地说:“丫头,我知道你可能看不上我,我先前辜负你太多次了。” 阮轻呼吸微微一滞,静静地看着他。 “我以天门山门主的身份起誓,从此只为你一人效力,我的剑便是你的剑,你要杀什么人,我为你赴汤蹈火,你让我死,我也绝无二话,”靳十四抬眸注视着她的眼,轻轻地喘了口气,一字一字说,“唯独……求你,别赶我走了。” 阮轻怔怔地看着他,听他说出这话,仿佛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片刻后,阮轻喃喃说:“为什么?” “不为什么,”靳十四那双淡水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他轻轻抽了口气,唇角勾了下,苦涩地说,“那日在蓬莱阁,我就想过……” 想过要带你离开。 只是一切都太迟了,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阮轻打断他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靳十四注视着她,眼里带着笑,温热的水滴在他手背上,他差点高兴地哭了起来,喉间呛了一下,看着她说:“你终于肯承认了。” ※※※※※※※※※※※※※※※※※※※※ 集中感谢: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遮月 7个;鱼喵 5个;wander、花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醉经年 40瓶;楚子航的小虾米 5瓶;poetic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1 章 一时间, 阮轻不知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她从未见过靳十四这副样子。 眼泪从他眼眶里溅出来的一刻,她连呼吸都停下了,满脸震撼地看着靳十四。 原以为之前跟他说了那番话, 他应该会清醒过来,放弃跟随她。 靳十四这人……在她心里一直是高不可攀的陡峭山峰, 偶尔能瞥见一抹山顶的雪原,便足矣令人望而兴叹。 不应该啊…… 阮轻咬了咬嘴唇, 怔怔地看着他, 好半响才说:“你先起来吧。” 靳十四看着她笑,明亮如虹的眼微微弯了一下。 阮轻失神了一瞬,着急地说:“你起来啊。” “你先答应我。”靳十四注视着她说。 阮轻双肩沉了沉,吁了口气说:“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想禁锢你什么。” 靳十四微微蹙眉, 静静地看着她。 “好吧, ”阮轻别过脸说, “我答应你,不会赶你,你爱做什么做什么,这样……行吗?” 靳十四笑了下, 声音微微颤抖, “我只想护在你身边……像从前那样。” 阮轻怔怔地看他,轻声说:“什么?” 靳十四膝盖抬离地面,站起身时, 正好将西斜的日光挡在身后,长长的影子投在阮轻身上, 像巨人一样将她覆盖住, 令她有一种错觉, 仿佛回到十四岁那年初见靳十四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没长高,也不认识隔壁的陌生男人。 邻居们说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阮轻却看到了他藏着的剑。 他的剑足足有她人这么高,重逾千斤,剑身上有华丽的花纹,两面花纹都不一样。 那是阮轻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剑,便已经深深地被它吸引住了。 她伸出手,想抚摸剑上的花纹,靳十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心手指头断了。” 阮轻回过头,一双水亮的桃花眼闪着光,脆脆地喊了声:“十四叔。” 靳十四微微失神,垂眸看着她,暗沉的眸光亮了一瞬。 “丫头,”靳十四玩味地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娘让我来找你借点米,”阮轻回头看着靳十四的剑,问道,“这是你的剑?” “嗯,”靳十四说,“她叫雪岚。” 阮轻眸光专注,凝视着那把剑,带着庄重和敬畏的神情,叹道:“她好美。” “什么?”靳十四听到这话,有些意外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姑娘。 “雪岚,好美,”阮轻看着他,认真说,“像一个端庄的美人。” 靳十四唇角弯了一下,他原本想说—— “越是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 “见过雪岚剑的,都死了。” “你也会死去,无人知晓。” “没错,”靳十四注视着她的眼,笑着说,“等你长大了,也会是个美人。” 日影西沉,阮轻回过神来,问靳十四:“你还没说,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那日在千牛村,我看着你进了你家,原本就心生疑惑,尤其听到你跟阮爹说的那句话……”靳十四笑了下,垂下眼眸,“我跟踪了你一段时间,心里越发确定,直到看到那把剑。” 阮轻睫毛缓缓地眨了眨,说道:“雪岚?” 靳十四嘴角弯了下,“见过雪岚的人,几乎都死了,除了你。” 阮轻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地看着靳十四。 “雪岚两侧的花纹稍有差别,若非仔细地研究过,不可能完整地仿制出来,”靳十四柔声说,“丫头,你记性真好。” 阮轻:“……” 霎时,阮轻震惊地说:“你知道那是赝品?就凭这一点,你就笃定是我?” 靳十四挑眉说:“这就够了。” “……” 相比于其他剑,雪岚的构造和纹案比较特殊,很少有人能完整无误地仿制出雪岚剑,就像阮轻一开始看到的那柄惨不忍睹的重剑。 她改了图纸,做出了足以以假乱真的雪岚,正因如此才暴露了身份。 阮轻好半响才回过味来,耳边还回荡着他说的—— 丫头,你记性真好。 丫头,给你报仇了。 她眼眶有点湿润,开始慢慢地理解靳十四的话了。 他或许是真心的吧。 经历过太多次背叛和欺骗,阮轻已经无法再完整地信任一个人了。 她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靳十四,这些日子以来,一直不愿意相信的一件事,慢慢确定下来—— 靳十四所做的一切,可能真的是为了她。 “你……你这么做,”阮轻有些颤抖地说,“是为了报答我,救过你的命吗?” 靳十四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哑然失笑,片刻后他却说:“你可以这样认为,你救过我,我的命便是你的命。” 阮轻神色复杂地看着靳十四,有些抱歉地说:“如今真正的雪岚剑已经在宋长老那里了,她打算将雪岚剑作为贺礼送给万剑宗,我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给你弄回来……” “无妨,”靳十四淡然说,“随她去。” 阮轻定了定神,下定主意说:“我会想办法给你弄回来的。” “不用,”靳十四说,“我已经放弃了雪岚剑主的身份,那剑本应该被送到天门山,如今既然宋长老要将她送给万剑宗,自然有人会追究这事,宋长老这么做,只会给万剑宗惹麻烦而已。” 阮轻莞尔一笑,这与她一开始所想的不谋而合。 离开苏园,众人找了一个地方安置下来。 李婆醒转过来,精神有些不正常,口中喃喃地说着话,姬夜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在一旁照顾着李婆。 “查清楚了,”靳十四从外面回来,给众人带了烤鸭和甜酒,合上门说,“上陵的确有这么一户人家,姓纪,十几年前毁于一场大火,无人生还。” 阮轻忙道:“那宋四小姐呢?” 靳十四拿小刀片烤鸭,分盘装好,递到阮轻面前,回答说:“没人知道,都说宋四小姐已经死了,和纪家的人一起,丧命于火海。” 阮轻将烤鸭推到姬夜面前,摇头说:“李婆是服侍宋四小姐的人,连她都没死,四小姐一定还活着。” 姬夜徒手抓起薄薄的烤鸭片,送到嘴里,边吃边说:“这宋四小姐,跟宋如意是什么关系?” “亲姐妹,”阮轻说,“宋四小姐与现在的万剑宗宗主宋钦砚、已故的前任宗主宋钦辞、星照门宋长老,是一母同胞。” “也就是你小姨?!”姬夜惊讶地说。 “血缘上来说,是的。”阮轻道。 靳十四看着她,阮轻这才注意到面前盘子里盛满的肉,动手尝了一块,称赞说:“好吃。” 靳十四唇角勾起,给她和姬夜一人盛了一碗甜酒。 “你也吃,”阮轻将甜酒推给他,说道,“你跟了我们这么久,辛苦了。” 靳十四摘下缠在手上的布条,接过温热的甜酒喝了。 “如果宋四小姐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露面?”阮轻抿了口酒说,“是不是宋家刻意在隐瞒什么?” 姬夜说:“这跟唐星遥的事有什么关系?” “唐师叔跟随宋宗主多年,甚至差点嫁给了宋宗主,她有可能是知情人,也有可能或多或少发现了什么,”阮轻身子稍稍后仰,思索着说,“……她知道宋四小姐的存在,出于某种目的,选择了背叛宋家,所以才遭到宋宗主的毒手。” 靳十四说:“若宋四小姐还活着,只要找到她,一切问题的答案都有了。”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阮轻发着呆,下意识嗑了下碗沿。 靳十四看着她笑,温声说:“你在想什么?” 阮轻回过神,抬起头,缓缓说:“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你们说……陆萱萱,到底是谁的孩子?” “……” 三人之中,只有靳十四对星照门错乱的血缘关系一头雾水,更不知道阮轻当初去了星照门,竟然受了那么多委屈,他拧着眉,看着阮轻,许久才说:“你有什么看法?” 阮轻摇摇头说:“宋如意宠她胜过她自己,我总觉得,陆萱萱的身世很不简单。” 姬夜认同地说:“能让她放弃自己的孩子,收养别人的小孩,这陆萱萱有点来头。” 阮轻诧异地看向姬夜,还没从她的话里回过味来,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李婆清醒过来,摸索着,喊道—— “萱萱?萱萱在哪?” 众人:“!!!” 一瞬间,阮轻心脏都快跳出来,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猜到真相……或者说,离真相非常接近了! 就连姬夜,也做了个震惊的表情,扭过头看向李婆,怔住地说:“该不会……陆萱萱,跟宋四小姐有关系?” 话音未落,她和阮轻同时围到李婆面前,姬夜问道:“李婆,你说的萱萱,是谁家的孩子?!” 李婆如在梦里,一双浑浊的眼露出迷茫的神色,双手却做出一副抱小孩的姿势,左右晃了晃,低着头咧着嘴笑,哄着说:“萱萱……别哭了啊,乖。” “李婆!”阮轻一手按在她肩上,严肃地说,“你回答我问题!” 李婆仰头看到没戴面具的阮轻,突然间吓得不行,撒手往后一仰,喊道:“别杀我!别杀我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阮轻只得后退,重新拿起面具戴上,有些灰心。 连日来,她给宋如意找雪岚剑,跟踪红衣女,暗中查唐星遥的死,处处隐忍着,就是想查到宋如意的把柄,或是撼动她背后的万剑宗,如今线索就在面前,她却始终找不到突破口,想到宋宗主婚期在即,错过这次机会,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为唐师叔报仇,为她自己雪恨,一时心急如焚,怒火涌了上来。 “别急,”姬夜牵住她的手,温声说,“我来试试,看看能不能催眠她。” 第 42 章 姬夜开始唱歌, 仿佛有海水淌过,连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李婆缓缓阖上眼,神情变得柔和起来, 她倾了倾身,沉浸在姬夜的歌声里, 跟着舒缓的节奏,晃了晃脑袋。 阮轻和靳十四或是沉默, 或是对视一眼, 听着姬夜唱歌,各自默契无言。 良久,姬夜的歌声停下,她从李婆一侧走到另一侧,脚步很轻, 动作很柔, 温柔地说了声:“李婆。” 床榻上的老妇人坐的笔直, 嘴角带着笑,阖着眼,轻轻地回答:“老奴在。” 姬夜回头朝阮轻眨了眨眼,阮轻比了个厉害的手势, 冲她笑。 姬夜有点小骄傲, 仰了仰下巴,问道:“李婆,我问你, 你生前伺候的主人是谁?” 李婆微笑着回答:“万剑宗宋家四小姐,宋倾意。” “宋倾意现在在哪里?” “老奴去年离开万剑宗的时候, 四小姐尚且还在那。” 阮轻点点头, 听姬夜继续问:“四小姐既然还活着, 为何假死藏起来?” 李婆沉默着,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她分开唇,轻轻地说:“四小姐,没脸见人。” 姬夜没听懂,无法真正理解人族的羞耻心,更不知道没脸见人是什么意思。 难道宋四小姐跟她一样,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阮轻提醒道:“问她,陆萱萱是宋倾意的什么人。” 姬夜反应过来,肃了肃嗓子,问道:“李婆,陆萱萱是宋倾意的什么人?” 李婆咧开嘴笑了,慈和地说:“萱萱啊,是我亲手将她从娘胎里接生出来的,是四小姐的孩儿哟!” 阮轻抽了口气,果然如此! 宋倾意嫁到上陵纪家,不久后上陵纪家惨遭灭门,而宋倾意却活了下来,还生下了陆萱萱! 那么,陆萱萱的父亲究竟是谁?! 阮轻说:“姬夜,问她萱萱的父亲是谁。”这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姬夜颔首,开口问李婆。 就在此时,靳十四神色不安,吸了吸鼻子,四下看了一眼,突然出声道:“唐晚!屏息!” 阮轻这才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刺鼻气息,不知何时混进了屋里,她屏住呼吸,提醒姬夜:“姬夜!有毒气!” 姬夜话刚问出口,突然一阵头晕目眩,往旁边跌了一下,被阮轻搀扶着在一张椅子上坐好。 靳十四一脚踹开门,一根短箭从门外飞了出去,被他用剑鞘扫开,“叮”地一声扎在门框上。 门外,站着一名身材妖娆、浓妆艳抹的红衣女子,嘴里叼着一根笛子形状的暗器,刚才那枚短箭就是从里面吹出来的,她左手手指夹着暗器,勾着唇笑,柔声说:“好你个唐晚,真是不赖,被你们找到这来了。” 阮轻头开始发晕,朝红衣女走了几步,险些跌倒,她击中精神力,站稳,看着红衣女说:“是宋长老派你来的?” “宋长老根本没料到,你居然胆子大到查起她来了!”红衣女厉声说着,吁了口气,幽幽说,“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蹊跷,果然被我查到了。” “那就好,”阮轻扬眉,“既然不是宋长老派你来查我,那你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红衣女闻言大怒,一甩袖子,拿起笛子吹出声响,听到庭院里地板震碎的声音,一只浑身散着火焰的野兽突然跳出来,朝门口冲了过来! 靳十四左右手各持一柄剑,黑剑与另一柄阮轻从未见过的剑同时出鞘,两剑交叉劈出去,形成一道屏障将那野兽挡了下来。 那野兽在地上一滚,顿时怒气更甚,身上的火烧的更厉害了。 阮轻惊呼一声,难以置信地说:“焱雾兽?!” “聪明,”红衣女笑了笑,朝焱雾兽招招手,那野兽乖巧地蹭了她的手,长毛碰到她衣袖,将她袖子一角烧了起来,红衣女浑不在意,笑着说,“当初萱萱在山崖下面,就是被这野兽所伤,后来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才降服这野兽,今日也让你们尝尝,火毒的厉害。” 靳十四往后退了一步,腾出手将那张破旧的神符递给阮轻。 没有用的。阮轻心想,当初陆萱萱拿着神符,照样中了焱雾兽的火毒。 但她还是接过了,二话不说将神符塞到姬夜手里,运足灵气,提剑冲了出去,剑尖火焰窜了出来,直直地朝着红衣女刺了过去! 那焱雾兽见状,立刻朝着她扑过来,被靳十四左手一剑挡开,凌空翻身踩上焱雾兽的背,接着膝盖落地,双手交叉,双剑迎着焱雾兽的腹部刺去! 同一时刻,阮轻剑尖近到红衣女身前,令她躲闪不及,只得横笛一挡,霎时,那支笛子被阮轻剑尖破开,火光中,一枚短箭从笛子里毫无征兆地冲了出来,竟是已逼近阮轻的眉梢! “轻儿!”靳十四一声怒吼,奋力拔剑,不顾一切地朝阮轻那冲过去,只听得一声极为清脆的“叮”,短箭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开了,急速旋转着打在一旁的树干上! 红衣女满脸震撼,且不论阮轻究竟是如何躲开了她的暗器,就是刚才那剑客喊的一声“轻儿”,足以令她惊愕不已了! “轻儿?!”红衣女又惊又怒,“唐晚?!你到底是谁?!” 阮轻躲过一劫,哪里有功夫管她,回眸却见那受伤的焱雾兽追着靳十四,朝他腿咬了下去! “十四!”阮轻心提到了嗓子眼,运足全部灵力,攻势集中剑尖,一招“长风破浪”,风卷着火,自剑尖而起,朝着那焱雾兽一剑劈过去! 靳十四在火光中冲她笑,看也不看身后,挑剑刺向红衣女。 “轰”地一声,他身后焱雾兽翻倒在地,剑气劈开的血随着火焰化作灰,它怒吼着,凭着野兽的意志,再次翻滚起身,朝着靳十四扑过去! 就在这时候,听到一声突兀的、奶里奶气的小孩声音—— “哎呀呀,总算赶到了!” 阮轻微微一惊,分出神,寻声看去,见一只独角飞行物悬在空中,手里拿着根冰糖葫芦,牙齿漏风,喊道:“畜生!还不给我跪下!” 阮轻:“……” 接着地面晃了晃,焱雾兽的动作戛然而止,忽地前足落地,跪了下来,浑身的火焰瞬间熄灭。 与此同时,红衣女已被靳十四的剑架住,认命地闭上了眼。 “你们人多,帮手多,我打不过你们。”红衣女看着阮轻,问道:“你到底是谁?” 阮轻带着笑看她,“你以为我是谁?” “不可能的,轻儿?”红衣女摇摇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你不会是……回来了?” “我还没问你呢,你倒问起我来了,”阮轻笑着说,“你跟了宋如意这么久,一定知道她不少事情吧?” “果真是你,果真是你……阮轻。”红衣女仰起头,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颤声说,“果真……未来不会骗人。” 阮轻招呼精灵王,说道:“快,那个焱雾兽的火毒,让她也尝尝火毒的滋味。” 红衣女:“……” 精灵王咬着糖葫芦,朝焱雾兽招招手说:“乖崽崽,咬她!”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红衣女在地上翻滚着,手脚并用倒退着躲焱雾兽,哭喊着说:“别过来!孽畜!我是你主人!你别过来啊啊啊啊啊!!!” 焱雾兽缓缓走近,伸出舌头,在红衣女的脸上舔了舔,尖锐的倒刺和四溅口水令人毛骨悚然,红衣女魂都飞了,脸色惨白,双眼凸出,一身冷汗,吓到失禁,浑身哆嗦着,语无伦次地喊着求饶。 阮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抬手示意精灵王停下,等红衣女缓了缓劲,她冷声问:“未来不会骗人,是什么意思?” 红衣女颤抖着看着她,精灵王更是惊得糖葫芦都掉了。 “她刚才说了这样的话?”精灵王一拍脑袋,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她是不是知道未来镜的下落?!” 靳十四轻轻地笑了下,注视着阮轻,却始终一字不发。 阮轻看着红衣女,说道:“未来镜,是不是在你们手里?” 红衣女惊恐地看着阮轻,如同站在她面前的是十万厉鬼、索命阎罗,她颤抖着,舌头打结,“不……不是……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精灵气得拿糊了泥沙的糖葫芦敲她脑袋,愤怒地比划着说:“未来镜!这样!方方正正的一面镜子,你有没有见过!!!” 红衣女猛地摇头,哆嗦着说:“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人说……宋长老!对,宋长老一定见过!” “她应该没有骗人。”阮轻负手看她,淡然说道。 红衣女吞了吞口水,看着阮轻,又惊又惧,轻轻说:“她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是啊,”阮轻唇角弯了弯,眼里带着冷漠的笑,“但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到那个时候,她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了,就像今天,就像现在,就像……你和我。” “你会杀我?”红衣女双腿往后蜷缩,小声地说,“你若杀我,给我个痛快,行吗?” 阮轻笑了,“昔日你给她制毒,处心积虑害我的时候,想过会有今天吗?” 红衣女低声啜泣。 阮轻缓缓抽出一口气,一字一字说:“那封送到蓬莱阁的信,里头的毒每隔七日发作一次,毒发时七窍流血,浑身抽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你帮宋如意研制的毒?!” 空气忽然静了静。 红衣女阖上眼,知道她的末日到了。 靳十四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阮轻,按在剑柄上的手抖得厉害,精灵王张了张嘴,片刻后说:“崽崽!给我咬死她!” ※※※※※※※※※※※※※※※※※※※※ 感谢投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花花 2个;人间纵我、月宙wsak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泽 10瓶;wi、桃桃 5瓶;迪士尼在逃继母、foxandcat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43 章 精灵王话音一落, 焱雾兽顿时张着血盆大口,朝红衣女腿上一口咬去! 与此同时,红衣女忍着剧痛, 挣扎着抬起手,狠狠一咬手指, 半截手指头都被她咬下来,血肉淋漓被她吞入腹中, 靳十四立刻反应过来, “她要吞毒自尽!” “让她吞,让她吞!!!”精灵王摇着糖葫芦,喊道,“这世上还有我解不了的毒吗?!” 靳十四:“……” 红衣女咬下手指头,和着指尖上的剧毒一并吞了, 登时吐血倒地, 没了呼吸。 焱雾兽拿前肢将红衣女翻了个身, 见人已经死去,无趣地走开了。 精灵王优哉游哉地飞到阮轻肩头,说道:“先让她死一会,等会儿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阮轻:“……” “学了点雕虫小技, 就敢出来丢人现眼, ”精灵王坐在阮轻肩上,气呼呼地,却伸出小手摸了摸阮轻的耳朵, 安抚她说,“你放心, 只要有我在, 这世上再没人敢用阴险手段害你。” 阮轻哭笑不得, 瞥他一眼,“先去看姬夜吧。” 精灵王展翅飞起来,将糖葫芦丢给焱雾兽啃着吃了,进到屋里,见了姬夜,拧着眉说:“燃冥太子给你的龙鳞呢?” 姬夜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手撑着额头,袖子垂下来,露出如玉的手臂,她垂着眼睑,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 阮轻恍然想起一事,从怀里取出一黑色甲片,又想到她刚才险些丧命于红衣女的暗器上,难道是这个甲片保护了她?! “姬夜?!”阮轻顿时愧疚不已,又急又恼,“你送我的这个,是护身用的?!” 姬夜柔柔一笑,轻声说:“你送我衣服和饰品,这是我还赠你的。” “不行!”阮轻走到姬夜身边,隐隐有些怒气,“你若带着这鳞片,之前就不会被万剑宗的剑阵所伤!这东西如此贵重,你怎么能随便给我?!” 姬夜从未见过阮轻如此严肃的样子,一时有些无措,难过地皱起眉,说道:“你……不也给了我护身的神符吗?” 阮轻叹了口气,将龙鳞放在姬夜手里,给她合上手掌,语气放柔,认真地说:“既然这是别人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别再轻易给人了,知道吗?” 姬夜垂着眼睑,卷翘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点了下头,展开另一只手手掌,手心躺着一张破旧的神符,问道:“那……你哥哥给你的神符呢?你也会收下吗?” 阮轻凝视着那张小小的符纸,呼吸微微一滞。 她身后,靳十四沉着眉,注视着她,若有所思,眼神变得古怪起来。 片刻后,阮轻说:“他不是我哥哥。” 看到众人一脸诧异,阮轻解释说:“血缘上来说也不是,此事我以后再跟你们说。” 靳十四愈发古怪地看着她,想到当初他不辞而别离开漱枕楼后,偶尔回来看阮轻时,见到她跟陆宴之相处得很好,陆宴之还会教她练剑,教她修道入门之法……那时候他以为,有陆宴之在,阮轻这辈子都会顺风顺水,从此与他再无瓜葛。 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林淮风又是怎么一回事? 靳十四想了想,决定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再去问她。 姬夜受了伤,又中了红衣女的毒,被精灵王喂了颗药,才慢慢恢复过来,之后又继续催眠李婆,问来问去,只知道宋倾意当年被偷偷接回宋家生产,至于那女婴的父亲是谁,宋家为何要这么做,李婆一概不清楚,她只是个伺候宋倾意的仆人。 阮轻收着那张神符,像拿着烫手山芋,不知该放哪里,思绪不安,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 一个时辰后,红衣女悠悠醒转,看到了一张带着面具的脸,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是前来勾魂的无常,却见那“无常”弯唇笑了笑,清丽的声音说:“怎么样,死过一回的感觉如何呀?” 红衣女如噩梦惊醒,倒抽一口凉气,身体往后一仰,瞪大眼睛,喘息着说:“阮轻?!” 阮轻偏了下头,眨眨眼说:“你好呀。” 红衣女:“……” 阮轻眼神落在红衣女手指的断口上,笑了笑说:“求死的心这么迫切,可惜你落在我手里,想死也死不成。” 红衣女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阮轻,又看了眼她手上的伤,腿上被焱雾兽咬出的伤口,因火毒而变得发红溃烂的皮肤……伤口传来钝痛,令她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还活着,顿时满脸绝望地看着阮轻。 阮轻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缓缓说:“将你这些年,替宋如意办过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我,或许我会让你痛快地死去。” “……” * 星照门: 陆宴之坐在一张竹榻上,眼前蒙着黑布,左手放在扶手上,掌心下面压着一张信纸。 陆嘉尘给他把过脉,叹了口气说:“先前经脉被药物摧残,现在恢复了七成,只是灵核本就虚弱,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动灵力,安心调养。” 陆宴之静坐着,不发一言。 陆嘉尘接着说:“笙丞的性子你也知道,没你沉得住气,但他和你一样,都是轻儿的哥哥,他怎么会有意去害她?” 陆宴之依旧不答,自他清醒至今,已有半个月了,却自始至终不曾开口说话,整日闭在房中。 除了宋笙丞来的那日,当着星照门弟子的面,他差点杀了自己的亲表弟。 陆嘉尘站起身,看了眼陆宴之手底那封信,思忖片刻,离开了房间。 宋如意穿一身端庄的绛红色长袍,内衬紫灰色襦裙,迎上去,温声道:“怎么样,有好转吗?” 陆嘉尘摇着头走出院门,一筹莫展,无奈地说:“还是老样子。” 宋如意抿了抿唇,想了想说:“只要他不再找笙儿麻烦,倒也无妨。” 陆嘉尘摇摇头,右手手背拍了拍左手手心,急急地叹道:“你说说,他好好一双眼,说瞎就瞎了,待真人归来,我到底要怎么跟人交代?” 宋如意无言片刻,皱眉说:“钦砚婚宴在即,他这样子……到底能不能去?” “我看是去不了,”陆嘉尘说,“去了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给他安排一门婚事,有了新人,他也就慢慢忘了。” 宋如意:“可是萱萱……” “别提了,”陆嘉尘恼道,“他们两怎么可能?!” 宋如意低着头,拧着眉,目光复杂。 此时,弟子沈原匆匆跑过来,行礼,禀报说:“掌门,长老,少主下山了。” “什么?”陆嘉尘忙问,“他去哪?” “之前蓬莱阁送信过来,约了他下山见面。”沈原说,“落款是林琼叶。” “派人跟着,”陆嘉尘说,“到时候宴之跟人打起来,你们再出手。” 宋如意失笑:“你就这么确定,宴之会跟人打起来?” “林家的人都是疯子,”陆嘉尘想到他在东海的经历,心有余悸,又想到陆宴之教训宋笙丞时,也是一样的情形,他笑了下,说道:“若是宴之能替我好好教训一下林家人,倒也不错。” 漱枕楼: 林琼叶倚在窗台,朝窗外看了眼,说:“叔,他来了。” 屏风后面,林淮风一袭暗金色长袍,左右袖子挽起,双手伸到一只五色琉璃水缸中,十指浸入水面,掌心捧着一截脆弱的莲茎,十指指尖不断地输出灵力,在水中震荡着,激得水面溅出水花,灵光经琉璃缸反射出璀璨的光芒,却始终无法送到那一截莲茎身上。 水面映着少年如玉的脸庞,又将他揉碎在灵光中。 他却不缺耐心,一遍遍地尝试着用灵力唤醒那一截莲茎,仿佛灵力永远耗不尽似的。 “烧茶。”林淮风忽然说。 林琼叶合上窗,跪坐在茶案旁,烧开水冲茶。 茶香溢出,屋里隐隐有了一丝暖气,此时门被扣响,林琼叶起身迎上去,将人请进屋。 陆宴之一身单薄青衣,长发散落,眼睛蒙着布,除此之外,身上再无赘物。 他站在门口,也不进去,静静地伫立着。 林淮风从水缸里收回手,放下袖子,从剑搁上取了剑,朝陆宴之走过去,看着他那张被黑布遮挡的脸,不禁弯唇笑了下,说道:“你果然来了。” 陆宴之静静地“看”着他。 林淮风手腕一转,将手中剑横在面前,双手呈给陆宴之,躬身低头,一字一字说:“天清君,我承你一剑,死在你手里也无妨。” “……” 陆宴之袖中手指轻轻动了下,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林淮风注视着他,沉声说:“你杀了我,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陆宴之嘴唇稍稍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听说你几个月前去了极北之地,挖到了一颗黑心莲种,”林淮风看着陆宴之的脸,目光悲伤,声音带着哀求,“那颗莲种,能不能给我?” “……” 片刻后,陆宴之开了口,声音涩然,“我……将轻儿交给你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林淮风垂着眼睑,无言良久,说道:“你杀了我吧。” 陆宴之始终没去碰那柄剑,时间如同停下来了,屋里气氛又闷又热,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曾立下焚心誓,会照顾好她,会将她看得比性命重要,会护她一世无忧……”林淮风缓缓说着,胸腔里一阵一阵地剧痛。 他身后,林琼叶哭了出声,别过脸去,痛苦不堪。 林淮风忍着烈火灼心般的疼痛,温热的水顺着脸颊滑下来,他嘴角抽了抽,笑着说:“可惜,我做不到了。” ※※※※※※※※※※※※※※※※※※※※ 轻轻所知的焚心誓版本:今生今世非她不娶 实际上的版本:会照顾好她,会将她看得比性命重要,会护她一世无忧…… 可以体会一下两者的区别。 第 44 章 良久, 陆宴之再次开口,只说了一句:“我不杀你。” 林淮风垂眸一笑,“你杀了我, 或许我会好受一些。” 陆宴之转过身去,对他没有兴趣, 也没有欲望听他继续说。 “天清君。”林淮风喊住他。 陆宴之在门外停下,黑布下面, 一双盲目轻轻地阖上。 他也想过, 杀了林淮风泄恨,尤其陆嘉尘跟他说过那番话后。 轻儿的遗愿,是想要他为她报仇吗? 怎么可能? 轻儿这辈子都不想跟他有任何瓜葛,就算是报仇……也轮不到他。 他们那么说,只是不想他就这样死去而已。 就像一开始在北郡, 他们都骗他, 说轻儿还活着。 陆宴之从小到大, 一直被冠上各种各样的名号,世人都说他聪明通透,是不世出的天才。可直到如今,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糊涂, 眼盲心也盲, 不过是个被所有人耍的团团转的可怜虫而已。 轻儿在星照门的时候,唯一能依靠的是他。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怕自己喜欢上亲妹妹,所以一次次将她推开, 一次次疏离她? 宋长老苦苦哀求、以死相逼,陆掌门一再言明利害、承诺之后会好好补偿轻儿, 他全都信了。 那日他彻夜不眠, 天亮后又静坐了许久,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跟轻儿说了。 他保护不了她,又一次将她推得远远的。 现在想来,可笑至极。 他有什么资格怪林淮风呢? 自始至终,错的都是他一人。 若他早日想通,不在乎世人眼光,带着轻儿离开,事情也许不会变成这样。 六十年前,万剑宗宋家就有一双兄妹殉情,就连死后,世人也不放过他们,苛责和辱骂一直流传至今。 而他身上也有宋家的血,每每想到轻儿,便想起那双殉情的兄妹,想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 陆宴之缓缓抽出一口气,心里一阵阵地抽痛,他想起钱塘江口,轻儿最后跟他说的话—— “我从前当你是个英雄,钦佩过你,迷恋过你,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 钦佩过你。 迷恋过你。 这种话,怎么能在诀别的时候说出来? 如果他永远都不知道,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痛欲裂,一遍一遍将自己千刀万剐。 或者……他早一点知道,也许就下定决心,早点带她离开了。 陆宴之袖中手动了动,想去拿林淮风那柄剑—— 却不是想杀他,只想自尽了事。 他想了无数遍了。 追随她死去,到地狱看她一眼也好。 林淮风注视着他,微微皱眉,缓缓说:“天清君,你是不是至今都不知道,你其实……” “不是陆家的血脉。” “……” 闻言,陆宴之一口气哽在心口,整个人如雷击中,血液从头到脚慢慢凉了下来,浑身发软,四肢脱力,心里默默又念了一遍林淮风的话—— 你其实,不是陆家的血脉。 也就是说……轻儿不是他亲妹妹? 一直以来他心里的结,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笑话?! 陆宴之怔在原地,浑身发麻,发凉,冷汗涔涔地流下来,胸口仿佛堆了一层又一层的石头,压得他痛不欲生,他甚至连呼吸的本能都忘了,脸色慢慢变得发青、发紫,意识渐渐消散,耳边仿佛响起了阮轻的声音—— “你是天清君,上陵城那次比试,你用左手剑赢了南天宗的二长老卫铭!你教我简直绰绰有余!” “天清君,你看我这一剑如何?” “宴之哥。” “哥。” “陆宴之,你够了没有?!” “陆宴之!!!”林淮风见状大骇,丢了剑冲上去,一探他鼻息,竟是已经没了气息!就这点打击,居然能将他梗死?! “陆宴之!你疯了吗?!”林淮风按住他后颈,猛地灌入一道灵力,宛如打入钝铁之中,几乎毫无反应! 没有外伤,没有中毒,陆宴之直直地站在原地,整个人肤色发青,血液逆流,呼吸停止,这是要暴毙的迹象?! 林淮风急得一掌劈在他颈后,陆宴之这才整个人往前一折,姿势扭曲地摔在地上,郁积在胸口的血喷了出来! 陆宴之跪趴在地上,长发垂着,一口气提了上来,接着拼命地咳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颅中是剧烈的耳鸣声,双手剧烈地颤抖,他捂住脸,苍白的手背上皆是血痕。 林淮风嘴角抽搐,表情扭曲地看着这一幕,上前去拖陆宴之。 这时候,两旁埋伏的人冲上来,顿时将客栈走廊围得水泄不通 ,林淮风从陆宴之身后一把掐住他脖子,大喝:“谁敢上前一步?!” 沈原举手示意星照门的人停下,林琼叶冲到林淮风面前,拔出剑,目光凌厉,狠狠地瞪着众人。 双方拔剑张弩,林淮风又担心真的把陆宴之掐死了,到时候拿不到莲种,他也得不偿失,只得松了松手劲。 “放了少主!”沈原捏出一道符,指着林淮风喝道。 “你们都退下!”林琼叶吼了回去,“你们退下,我们自然会放人!” 沈原正犹豫着,这时候陆宴之抬起一只手,朝他摆了一下,示意让他走。 “少主!”沈原喊道。 “给我滚啊!”林淮风吼了一声,气势冲天,震得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沈原带人后退,林淮风拽着陆宴之,将他拉到屋里,一脚将门踹上去,林琼叶提剑守在门口。 林淮风猛地一把将陆宴之推开,后者尚未站稳,脸上紧接着挨了一巴掌,差点昏了过去。 林淮风一巴掌扇下去,怒道:“你就这点出息?!轻儿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陆宴之扶着桌子站稳,不说话,也不发怒,咳了咳,嘴角再次溢出鲜血。 林淮风气得火冒三丈,一掌劈在桌上,听得“咔擦”一声,圆桌裂成两半摔在地上。 陆宴之只得重新站稳,喘着气,好半天都不说话。 “老子就算是死,也要将他们一起拖下水!”林淮风怒吼着,往前拽住陆宴之的衣领,猛地晃他,怒道,“你这半死不活像什么样子?!” “他们欺你,骗你,玩弄你,你就这么心甘情愿被他们玩死?!”林淮风声嘶力竭。 陆宴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半响了,才突然启唇,说了一字:“好。” 林淮风愣住,松开他,将他往椅子上一按,喘着气,看着他。 好?什么好? 陆宴之抬手,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摸到了湿润的黑布,他放下手,血蹭到青衣衣襟,大片的血迹上重新染上星星点点的血。 他缓缓地抽了口气,神态恢复平静,头颅剧痛,尖锐的蜂鸣声吵得他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五日后,莲种给你。”他简短地说。 林淮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道:“不需要什么条件?” 陆宴之摇头,起身往门口走去,忽然停下,背对着他,轻轻说:“这次……别弄丢了。” 林淮风重重地阖上眼,双拳紧握。 陆宴之拉开门,迈出门槛,从林琼叶身边过去,走到沈原面前,沈原忙收了剑扶住他,他抬手示意不用,从分开的人群中过去,缓缓下了楼梯,朝星照门的方向去。 临安街道上,陆萱萱正在看布,瞧见了漱枕楼门口走出来一道人影,微微一惊,说道:“宴之哥?” 宋笙丞握住她手腕,说道:“别急,他身后有人跟着。” 陆萱萱皱眉,看着跟在陆宴之身后的沈原、以及一众星照门弟子,纳闷说:“他们怎么会在这?” 宋笙丞一只手臂上挂着陆萱萱这一路上采购的东西,用花布袋子装着,另一只手牵住陆萱萱,看着陆宴之的背影,轻轻笑了声:“表哥出门一趟,身后还带这么多护卫,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星照门少主似的。” “你别胡说,”陆萱萱捡起手里的布又放下,“爹爹原来不让他出门,也不想外人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了,他就算出门,别人也认不出来。” 宋笙丞好笑地看着她,抬手捏了一下她稍显圆润的下巴,说道:“先前我说他不好,你总要跟我吵,现在怎么不吵了?” 陆萱萱垂着眼,转过脸说:“他好与不好,总归是我哥哥。” 宋笙丞看着她笑,陆萱萱又拿起另外一匹花布,仔细比较着,拿起来问:“表哥,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你穿哪个都好看,”宋笙丞温声说着,指了指说:“这个颜色端庄,这个活泼,婚宴那日就穿这个花色吧,席上不可能有比你更漂亮的了。” 陆萱萱高兴地翘起嘴角,嗔道:“就你会说话!” “可不,”宋笙丞朝布店老板说了声,“这些都包起来。” 说着低头看着陆萱萱,在她耳边轻轻说:“就比瞎子会说一点点。” 陆萱萱抿着唇笑,脸色微红。 “要不给宴之哥也买一点,”陆萱萱说,“好久没看到他穿别的颜色的衣服了。” “买嘛,”宋笙丞接过包好的布,冲她笑,“你要给他买了,可别忘了给我买。” “要不还是算了,”陆萱萱抿了抿唇,想了想说,“反正五日后的婚宴,他也不会去的,买了也没用,给他做了衣服他也不穿。” 宋笙丞笑了笑,将怀里的货物抱得紧了些。 陆萱萱看他一眼,垂着头说:“倒是可以给你买一点。” 三日后清晨,陆萱萱换上新做好的衣裳,在堂前展示给宋长老看,宋如意喝着茶,看着她笑。 陆嘉尘也看着她,片刻后放下茶盏,说道:“既然都收拾好了,我们即刻动身吧。” 几人走到殿前,准确前往万剑宗,却见殿前已立了一道颐长白影,陆宴之一身白衣如雪,眼前蒙着黑布,迎风站着,在一棵松树下等着他们。 “宴之?”陆嘉尘奇道,“你也要去?” 陆宴之稍稍点了下头。 陆嘉尘身后,宋笙丞诧异极了,往宋如意身边躲了些。 但这次,陆宴之神色平静,如一潭死水。 第 45 章 楚国皇都, 京城。 一场雨下来,往来的客人都滞留在此,客栈里人满为患, 处处可见往来的商旅、修士,以及探亲访友的普通老百姓, 闲了聚在一块,开始谈论京城的八卦。 “城西万剑宗, 大红灯笼都挂了好多天了, 到底什么时候办婚宴啊?” “就这两日了,没看到天下门派都来道贺吗?昨天咱们楼下又来了一个门派,问了京城所有客栈,都找不到地方住,这可都是冲着万剑宗的面子来的啊。” “啧啧, 这万剑宗可真是气派, 对面城东就是楚皇皇宫, 可不见得有这么气派!” 客栈顶楼,姬夜悬腿坐在窗口,伸出手淋着雨水,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色, 一脸满足, 精灵王在雨中飞舞,或是坐在屋檐上,看着京城里四处躲雨的人。 屋里, 阮轻烧了炭火,让屋子里暖和了一些, 手里拿了张万剑宗的地图, 正在研究。 万剑宗婚宴在即, 他们还没找到宋四姑娘,眼下时间紧迫,必须得潜入万剑宗搜查了。 他们刚到京城,客栈全住满了,只有这“福满酒楼”还有一间顶楼的空房,阮轻只好交了房钱,带着姬夜和精灵,跟靳十四一齐挤在这屋。 好在顶楼的视野极好,窗口正对着万剑宗宋家,能看到万剑宗门口来来往往的人。 靳十四抱剑倚在门口,看了会阮轻,说道:“我去弄点吃的来。” “不用,”阮轻头也不抬,“你去叫人弄床被子来,晚上就睡这了。” 姬夜和精灵同时回头,看看阮轻,又看看靳十四。 靳十四只看着阮轻,挑眉淡笑,“不用,我睡外面。” 阮轻便不说话了,只由着靳十四去忙活。 楼下人们继续谈论着,声音穿过雨声,清晰地从窗口飘来—— “说起来,这可是宋宗主二婚了吧?” “哎老兄,这你就不知道了!宋宗主这次是三婚了!” “怎么就三婚了?这俺可真不知道!” “原来这宋宗主的第一任发妻,就是现在的宋笙丞宋公子的娘亲,宋夫人病故后,宋宗主又续了弦,只是没多久又和离了,这可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也就是说,这宋宗主十多年来,从未娶妻?” “可不是吗,否则人们怎么会说,娶妻当娶宋如意,嫁人当嫁宋钦砚呢?” “哈哈哈,宋如意这个我知道,她一双儿女都生的好,尤其是天清君,小小年纪就以一人之力逼退了魔族大军,还有那三小姐……阮?阮姑娘是吧?” “阮轻,那可不是宋如意生的,那是陆掌门在外面留的情。” 几人聚在客栈屋檐下,叽叽喳喳议论着,忽然一股飓风裹着雨朝他们扑了过来! “哎哟,这雨怪异的,我进屋去了,不跟你们说了!” “兄台改日再会啊!” 姬夜气呼呼地关上窗,扭头跟阮轻说:“晚,你别跟这些人族一般见识!” 阮轻笑了,放下那张地图,拨了下炭火,淡然说:“你也别淋雨了,过来烘一下头发。” 姬夜的长发湿哒哒地盖在肩头,看着那火,嘟着嘴说:“不要,我可不想变成烤鱼。” 阮轻哭笑不得,走到她身旁,摸了摸她头发,又把窗户打开了,远眺宋家门口。 南天宗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宋家门口,一众人乌泱泱地打着伞,被宋家的人迎接进去。 此次宋钦砚要娶的第三任妻子,名唤于茂华,乃是南天宗宗主之女,与万剑宗结亲,算得上门当户对,强强联手。 入夜,靳十四从雨里回来,带了京城最有名的醉虾和烤鸡,油纸包着放在怀里,拿出来时滴水不沾,还热乎乎的,可把姬夜和精灵王高兴坏了。 两只深海生物虽然喜欢人界的美食,但没靳十四这么广的路子,每次他出门回来都不会空着手,光是这一点,足以俘获姬夜和精灵王的心了。 靳十四浑身是水,没往屋里走,脱了笠帽丢在门角,姬夜施了一道术,将他身上的水汽弄干,招呼他一起吃东西。 靳十四便凑过来了,大多数时候给他们分食,吃的很少,偶尔看着阮轻,只不说话。 阮轻回眸看了眼靳十四,“你刚才出去,看清楚南天宗那于茂华长什么样吗?” 靳十四点头,“在屋顶远远看了一眼,记住了。” 阮轻颔首,眼睛里带着称赞的笑意,将面具摘下来,道:“一会你帮我易容,我晚上得去一趟万剑宗。” 昔日在蓬莱阁时,靳十四易容成阿晋跟她在同一艘船上,那人.皮.面具做的几乎跟真的一样。 “易容也改不了声音,”靳十四说,“你一出声就会被发现。” 阮轻笑说:“我不说话就是。” 靳十四说:“我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于姑娘的性格挺开朗的,你不说话也会被人发现。” 阮轻敛了笑,只瞪着靳十四。 靳十四:“……” 不过短短一瞬,靳十四败下阵来,轻声一笑,眼睛弯起,摊手做认输状,“行吧,我跟你一起去。” 靳十四从纳戒里取出易容工具,徒手给阮轻捏脸,指尖拈起滑石粉,触到阮轻的脸,他手指轻轻颤了下,细腻的粉簌簌掉落。 阮轻抬眸看他,呼吸落在他手心,偶尔睫毛刮到他指尖,靳十四勾勾唇,呼吸微滞。 阮轻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靳十四,她认真地打量着他,视线落在他鼻梁上,偶尔凝视着他那双眼睛,那双淡漠疏离的眼,此时有些不太平静,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丫头。”靳十四忽然出声。 阮轻抬眸看着他,目光清澈,神色宁静,还有点乖。 靳十四心跳稍快,耳根微微发红,唇角勾了下,他说:“闭眼。” 阮轻只得将眼睛阖上了。 半个时辰后,约二更时分,两人出现在万剑宗,分别易容成于茂华和宋钦砚,先藏在宋钦砚住的地方附近。 没多久,喝得半醉的宋钦砚从客厅回来,进了屋。 婚宴还有两日,但身为喜宴的主角,已经提前在应酬了。 阮轻上去敲门,侍女见是“未来夫人”,连忙去叫醒宋钦砚。 片刻后,宋钦砚起身更衣,来到阮轻面前,温和地看着她,问道:“茂华,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我……”阮轻欲言又止,垂下头说,“我其实……有一事想和你商量。” 宋钦砚揉了揉脑壳,醉意上来,根本没去分辨,做了个“请”的姿势,温声说:“正好,我陪你走走吧。” 阮轻便带着宋钦砚,往后院走去,没多久靳十四顶着宋钦砚的脸进了屋,支开侍女,开始找密道。 阮轻一路上都不说话,垂着头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但这样瞒不了多久,靳十四说得对,她从未见过于茂华的样子,一开口就会暴露,到时候打草惊蛇了,反而引起麻烦。 宋钦砚吹了会冷风,醉意醒了不少,跟在阮轻后面,问道:“茂华,你说的事,到底是什么?” 阮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轻轻地说:“想来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听了些传言,心有疑虑。” 宋钦砚微微一惊,忙说:“什么传言?” 阮轻又不说话了。 宋钦砚心里着急,又不敢乱说惹得这未来夫人多疑,叹了口气说:“你莫要听信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无论如何,我待你必定是真心的。” 阮轻点点头,两人转身往回走。 靳十四将宋钦砚屋里每一面墙都敲了一遍,将书架移开,地毯掀开,找机关和暗格。 时间正紧张地流逝,他必须加快动作,早点找到密室,找到那位宋四小姐的藏身之处。 而就在此时,屋外传来脚步声,以及宋钦砚的说话声—— “时辰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着,不要胡思乱想,这里以后就是你家了。” 阮轻点点头,朝屋里瞥了一眼,转身离开。 靳十四连忙将毯子和书架恢复原位,几乎同一时间,门被推开,冷风送了进来,宋钦砚回屋,站在门口愣头愣脑地想了下,总觉得今天见到的于茂华怪怪的。 可能姑娘家到了大喜的日子总难免会紧张,宋钦砚没有多想,往屏风这边走来。 与此同时,靳十四屏着气息,弯腰,猫一样钻到了一张床榻下面。 宋钦砚停下,看了眼四周,接着走到书架旁,将某一层架子抬起,然后轻轻往旁边一推,听得齿轮转动的声响,书架被整齐地分开,自行往两边退去,面前出现了一扇门。 宋钦砚取出一支瓶子,倒了滴血上去,血禁启动,暗门开了。 靳十四在床榻底下看着他进了密室,这才起身,从正门出去。 门拉开,面前站着一个女人,用着和阮轻刚才一样的脸,面色焦急,朝他怀里扑了过来,急躁躁地说:“宋郎,怎么办啊,后天就是婚宴,你看看我脸上这里,是不是长了个疹子?!” 靳十四:“……” ※※※※※※※※※※※※※※※※※※※※ 十四:阵亡 第 46 章 靳十四面无表情地看着于茂华, 犹豫了一瞬,抬起手抓着她后领,一把粗鲁地将人推开。 于茂华:“?!!” 于茂华往后倒了几步, 堪堪站稳,眼睛瞪直, 难以置信地看着“宋钦砚”,突然朝他怒吼:“你干嘛?!” 靳十四一脸纠结地看着她, 也没解释, 嘴角抽了抽,走到门外,顺手将门合上,低眸看了于茂华一眼,接着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站住!”于茂华发怒喊道。 靳十四在她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背对着她, 犹豫要不要出手, 干脆将人打晕送回房间。 如果她继续纠缠的话,他只能这么做了。 于茂华追了几步,扬起手中武器九节鞭,指着他说:“宋钦砚, 你到底搞什么鬼?!” 片刻后, 靳十四转身回眸,淡淡地看着她,启唇缓缓说, “你过来,我有办法帮你消除那颗疹子。” 他眼神淡漠, 开口时声音与往日也有区别, 如凛凛冷风, 却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还有一点点刺激。 于茂华怔住了,焉了怒气,看着“宋钦砚”,仿佛才第一天认识他似的。 “过来。”靳十四冷漠地说。 于茂华咽了咽口水,点了下头,放下九节鞭,朝靳十四走过去。 靳十四偏头,抬手在她耳下脖颈上轻轻一触,冰冰凉凉还带着酥麻的感觉传过来,于茂华阖上眼,倒了下去。 “麻烦。”靳十四将人接住,扛在肩上,有些郁闷地说。 “别把她弄伤了,”阮轻突然出声,将珍珠放入蚌壳,在靳十四旁边现出身形,冲他眨眼,看向于茂华说,“挺漂亮的新娘子,只可惜这婚大概是结不成了。” 靳十四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笑意,却责备说:“你都不帮我。” “抱歉,”阮轻抿着唇笑了笑,“刚才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怎么拦住她。” “嗯,”靳十四注视着她,说道,“你猜得没错,宋宗主房间里的确有密室,就在书架后面,将第三条横板往上拨,朝左推开,有一道下了血禁的门,宋宗主现在应该还在密室里。” 阮轻笑着说:“不是我猜的,是我们猜的,你,我,姬夜,还有精灵。” 靳十四点点头,低头看了眼手里那个“麻烦”,开口说:“我先将于姑娘送回去,你等我回来,不要擅自行动。” 阮轻答应了,带着那颗紫珍珠,守在宋宗主屋外。 半个时辰过去,靳十四还没回来,阮轻决定先进屋看看。 她撕下带着少许气息的人.皮.面具,隐去身形,进了屋。 宋宗主房间宽敞,里头一个人都没有,桌案上的油灯也快燃尽了,微弱的焰火晃动,连墙上的影子也跟着晃起来。 屏风前有茶案、火炉,一旁立着花架、桌案,屏风后面则是一张竹榻,一张睡床,以及靠墙的书架。 依照靳十四的说法,密室应该就在书架后面。 她试着拨动机关,接着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书架分开,面前出现一道血禁之门。 她将耳朵贴在门口,听了半响,没察觉到任何动静。 片刻后,她重新合上书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一面等靳十四,一面等宋宗主从密室出来。 油灯燃尽,天渐渐地亮了,阮轻差点睡着,突然听见书架拖动的声音,她惊醒过来,藏到一边,屏住呼吸。 宋钦砚从密室里出来了,脸上带着少许困意,打了个哈欠,坐到床边,拉了下床柱旁的绳,下人那屋的铃铛响起,很快就有人端着热水过来伺候他更衣、洗漱。 “老爷,陆家的人已经到了,现在在客厅等着。”小厮给他系好腰带,同时说道。 “自家人而已,又有笙丞在旁边招呼着,我晚点过去也无妨。”宋钦砚说。 阮轻在旁边看着,一心想着怎么取到宋钦砚的血,去开那道血禁之门。 她必须尽快下手,否则等宋钦砚和陆家的人碰面,她更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她悄无声息地走到宋钦砚身后,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有些犹豫不定。 刺他哪里比较好? 刺脖子比较不容易被发现,但他脖子都被衣领遮住了,而且刺伤之后,又该怎么样将血收集起来? 阮轻犹豫着,忽听到门口“笃笃”叩了两声。 她收起刀,站在宋钦砚身后,愈发焦急起来。 “谁这么早来了?”宋钦砚洗完脸,将毛巾往盆里一扔,吩咐说,“快去开门。” 小厮停下动作,跑去开门,见到来人后吃了一惊,说道:“哎哟,陆公子?您怎么到这来了?” “宴之?”宋钦砚又好奇,又意外,忙过去迎接,走到门口握住陆宴之的手臂,仔细将他打量着,忍不住叹息说,“外甥,这些日子以来,可真是苦了你了。” 阮轻:“…………” 这是自去年春后,她第一次见到陆宴之的样子,一时间怔在原地,说不出的震撼。 如果不是宋钦砚凑上去喊他外甥,那小厮又称他陆公子,阮轻几乎不愿意承认这竟然是陆宴之。 他眼前蒙着一条黑布,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鼻尖、嘴唇和下巴,侧脸看上去瘦了一圈,长发散落,夹着些许白发,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极易折损的气质,只余那身白衣,还是原来的样子。 阮轻呼吸急促,怔怔地看着他,好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陆宴之,十年前万千魔族大军都没能将他摧毁,如今竟是变成了这副样子? 他的眼睛……是瞎了吗? 阮轻自始至终记得那双明亮的眼,过去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那是她心里唯一的明光和企盼。 如今,瞎了…… 也好。 她抿着唇,将目光移开,看向窗台上一株长青草,手指微微抖了下,握成拳头。 “宴之,你的事我都听说了,”宋钦砚将陆宴之引到屋里,令小厮奉茶,接着在一张宽椅上坐下,叹道,“你说你,好好的跑到极北之地做什么?还好只是眼睛失明,人没什么事。” 失明……阮轻心想,果然是瞎了吗? 宋钦砚喝了热茶,接着说:“你好不容易从临安来一趟,这些日子就在京城住下,省的想这想那的,苦了你自己。” “舅舅,”陆宴之开口,声音低哑、凝涩,他只站着“看”着宋钦砚,也没接茶,缓缓说,“宴之明天就走,此次来,想问舅舅借一样东西。” “这么急?明天就走?”宋钦砚拧着眉,思忖片刻说,“你若是心意已决,我也留不住你,你要借什么,尽管开口。” “那面镜子。”陆宴之道。 阮轻:“……” “胡闹!”宋钦砚放下茶,语气徒然严肃,“你现在这样子,拿了镜子能做什么?你看得见吗?” “我求了一张心镜符,你把镜子给我,我就能用。”陆宴之说。 “你这又是何必?”宋钦砚说,“心镜符只能用一次,你拿了镜子,看到了过去,又能做什么?” 过去……镜子?! 难道过去镜在宋钦砚这里?!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啊! 阮轻回眸看向陆宴之,也就是同一瞬间,陆宴之嘴唇勾起,露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两人遥遥“对视”,陆宴之说:“看到过去,便能看到她了。” 阮轻神情僵住,忍不住去揣测,陆宴之想看的“她”……是谁? 席月生跟她说,陆宴之是因为自己的死而大受打击,他想看得人……是自己吗? “还有呢?”宋钦砚语气不悦,“还有什么?” “真相。”陆宴之说。 “阮轻已经死了,你要真相有什么意义?!”宋钦砚站起身,擦了把脸上的汗。 就是现在! 阮轻举起小刀,凑过去,眼疾手快地在他手背上划了一刀! “啪——!” 宋钦砚左手在右手手背上拍了一掌,险些拍到阮轻的刀,他上下看了看,喃喃说:“哪里来的蚊子?” 阮轻:“……” 陆宴之仍在等他回答,宋钦砚早已经不耐烦了,看他一眼说:“镜子我不会给你,省得你到处惹事,宴之,你这个人怎么就越长大越糊涂呢?” “我只想知道,当初她在星照门,到底发生了什么……”陆宴之说,“你们所有人的话,我都不会信了。” 宋钦砚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拉扯着,将陆宴之赶出房门,合上门便走了。 阮轻拿着那柄染了血的小刀,来到暗门前,使足了劲,想着怎么将刀尖上可怜的一点血弄到血禁法阵上去,始终不见效果。 足足有一盏茶时间,阮轻都在跟那滴血较劲,直到房门再次被叩响—— “笃笃。” “爹,您在吗?”宋笙丞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阮轻停下动作,将书架归位,与此同时门被推开,宋笙丞站在门口,听到书架的声音,朝阮轻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喊道:“爹。” 阮轻:“……” 屋里没有人回答他,宋笙丞越过屏风,走到书架前,四处摸索寻找,一个人嘀咕着说:“奇怪,刚才明明听到声音。” 忽地,一把小刀抵在了宋笙丞脖子上,阮轻收起紫珍珠,在他后面现出身形,寒声说:“别动。” 宋笙丞僵在原地,背对着她,却感觉到了什么,声音有些发抖,“你……你是?” “我先不杀你,只要你一点血。”阮轻说。 “师父!”宋笙丞听出了声音,扭过头看向阮轻,竟也不顾他脖子上的刀,一脸惊喜地看着她,高兴地说,“师父!你终于回来了!” 阮轻:“……” “别动。”阮轻烦躁地说,“站好,别动。” 她刚才实在是疏忽,只想着宋笙丞的血有可能能解开血禁,却忘了唐星遥和宋笙丞之间也有师徒关系。 “师父,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宋笙丞苦着脸说,“我爹薄情寡义,现在要娶媳妇了,你要是在的话,新娘应该是你的。” 阮轻挑眉看着他,单刀直入地问:“宋笙丞,去年这个时候,你在星照门伤了阮轻的灵根,到底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 宋笙丞没想到“唐星遥”会问他这个,咽了咽口水说:“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的确不喜欢阮轻,下手时没轻没重,可我真没想到,那一剑下去,居然就把她灵根给毁了,师父,你相信我。” 阮轻冷笑:“好一个没轻没重,要不我现在也把你灵根毁掉?” 宋笙丞扁扁嘴,没再说话了。 阮轻是真想挖他灵根,但眼下不是计较私仇的时候,她手肘在宋笙丞颈后猛地一撞,将他敲晕,在他手背上划了一刀,将血洒在血禁之门上。 阵法符文被点亮,密室的门开了。 第 47 章 阮轻没等靳十四, 想着事不宜迟,直接进了密室。 甫一进去,身后的门便合上了, 面前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 仿佛掉入了无尽虚空之中, 令人一阵晕眩, 方向感错失,一时间连脚步都无法迈开。 是法阵吗? 阮轻伸出手, 向四面摸索,黑暗中一无所有, 她运气灵力,集中在指尖,擦出一道火花—— “轰——” 黑暗被光照亮的一瞬, 面前徒然出现一张女人惨白的脸,紧接着火焰消失,女人也跟着不见了。 阮轻心里一惊,追了上去, 冲入黑暗中。 密室外,陆宴之去而复返, 推开宋钦砚的房门, 站在那道屏风后面。 他四面观察了下,弯下身, 一只手指尖贴近地面, 宽袖垂在地上, 接着一团雪白的东西顺着他的手落了下来, 一蹦一蹦地跳了出去, 竟是一只小巧的短耳兔子。 只见那兔子循着气息,蹦到书架门口,前肢在地上刨了刨,接着回过头,朝陆宴之“咕咕”叫了两声,在原地欢快地蹦了起来。 陆宴之走上前,发现地上躺着一人,蹲下身摸了下他的脸,竟是宋笙丞。 他手轻轻颤了下,摸到了宋笙丞颈后经脉,微弱的灵力在他指尖流转,只要他想,现在就可以彻底废掉这个人。 杀了他也行。 陆宴之现在唯一的目的,只是想拿到过去镜,去了解过去的种种真相,然后将害过她的人,一个一个亲手了结掉,然后再去地狱找她。 过去镜…… 是的,找到过去镜再杀他也不迟。 他身边的人都在骗他,他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听任何人的辩驳,人人都会说谎,只有镜子不会骗他。 他收了灵力,起身来到那扇书架面前,四处摸索了一阵,将隐隐有些松动的那层木板推开,果然,门开了。 陆宴之伸出手,触碰上面的符文,灵力的走向和符号的变化早已经被他记得滚瓜烂熟,是血禁之术。 血禁之术是星照门陆氏独创,原因陆氏血脉特殊,是天下间仅有的雷灵根一脉,陆家血脉不能流落在外,陆氏子女通婚的对象也具有严格的要求,起先血禁之术是用来约束陆氏子女,确保陆家血脉高贵正统的地位。 但后来,陆氏子女之中雷灵根越来越稀少,近百年来甚至再无雷灵根的血脉诞生,所谓的血脉高贵正统一说,也就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笑谈,血禁之术也就失去了原来的作用,变成了跟结界术差不多的基础类法术,各个门派多少都会那么一点。 陆宴之回到宋笙丞面前,摸到他手背上有一道伤口,上面的血还是湿润的,他心里暗暗一惊。 有人来过? 有人在他之前进去了? 宋宗主大婚在即,会有什么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偷偷潜入密室?目的是什么? 宋宗主的密室,法器宝藏一类应该藏了不少,难道也是跟他一样来找东西的? 陆宴之在宋笙丞原本的伤口上拧了点血,染在指尖,挥手在血禁上画了个“入”的符号,门开了。 短耳兔子顺着他银白色的靴子,沿着裤腿、脊背爬到他肩上,跟着一道进了那扇门。 入门处设有星照门的阵法,名为“天.行”,属性与“水淤”正好相反,其目的都是将人困住,若不懂破解之法,则始终陷在无尽虚空之中,耗尽毕生灵力。 陆宴之早已经习惯了无尽黑夜,走在天.行阵中,与寻常散步毫无区别。 阮轻发现他的时候,他像一个鬼魂一样,从她身边闲庭信步而过,白衣飘飘,只有肩上那白色的一团,正瞪着两只红红的眼睛看向阮轻。 阮轻:“……” 陆宴之也发现了她的存在,却没有说话,抬手摸了下肩上的短耳兔子,示意它安心,接着继续往前走。 阮轻跟在他后面,循着那道白影往前走,密室比她想象中大很多,她察觉到自己一直在下坡,应该已经身处地底了,但她依旧看不清路,却莫名相信陆宴之,跟着他在黑暗中漫步。 两人一前一后,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阮轻心里想着,如果要在这里动手的话,以唐星遥的能力,应该不会输给陆宴之,只是得当心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法阵和灵符。 但眼下陆宴之似乎没有要出手的打算,那就跟着他继续走,这远比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要强。 没多久,陆宴之停下来了,抬手在空中画了道符,听得一道细细的、连续的裂帛声,仿佛遮在眼前的黑布被撕开,突然间视线亮了起来,面前一切变得豁然开朗,阮轻这才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他们现在处在地下甬道里,陆宴之直接把这困住他们的阵法给毁了。 阮轻回头看来时的路,其实不过短短的一截,她深陷其中,仿佛走了无限漫长的时光。 “你离开的时候,顺着原路返回便是。”陆宴之突然出声说。 他声音低哑,毫无感情,与从前温柔款款的天清君几乎是天壤之别,阮轻听上去心里酸酸的,犹豫了片刻,说了声:“谢了。” 连回去的路都给人提前安排好了,不愧是天清君,就这一点跟从前毫无区别。 陆宴之点了下头,接着往前走,面前有个岔路口,他似乎没有判断,随便选了一条。 阮轻也没有犹豫,选了另外一条路。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两人的脚步声、伴随着说话的声音,她立刻停了下来,身体贴着甬道壁,藏了起来。 “哎,这里居然还有路?”陆萱萱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表哥你看,这里下去,有个岔路口。” “我就说,”宋笙丞东张西望,牵着陆萱萱的手,说道,“师父在我手背上割了一刀,果然有点缘由,走,我们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阮轻:“……”要命,这两货居然也跟进来了。 陆宴之刚才毁去阵法,恰好给他们铺了路,让他们毫无阻拦地进到这密道之中。 阮轻拿上珍珠,隐身藏在一旁,见宋笙丞他们选了陆宴之那条路,只得放弃自己原来的选择,跟在他们后面。 她猜测陆宴之是进来找过去镜的,而宋笙丞他们,对这里面的情形一无所知,万一让他们三人先找到了过去镜、或是宋四姑娘,事情只会越来越麻烦。 “表哥,你说这里面都有什么啊?”陆萱萱抱住宋笙丞的手臂,紧张地说,“黑乎乎的,有点吓人。” 宋笙丞摸了下她的头说:“怕什么,就是我爹藏东西的一个小地方呗,正好我也想知道,我爹在这密道里都放了什么,你看他平日里收了那么多法器、宝物,也没见他拿出来用啊,肯定都藏这了。” 甬道连接着一处大殿,大殿中间摆着一处祭台,祭台上放着一柄生锈的剑,台上正点着灯,照亮了一方小小的空间,照着几人的面孔,以及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暗道。 有了光,陆萱萱显得没那么害怕了,她走到祭台上,拿起那柄生锈的剑又放下去,回过头朝宋笙丞激动地说,“这地方好厉害啊,简直是个地下宫殿!” 宋笙丞笑道:“那是自然,宋家在京城已有几百年的历史,这地底下,肯定是有点名堂的。” 阮轻注意到,在陆萱萱拿起剑的一瞬,这地底下仿佛产生了某种变化,让她有不祥的预感,但这种感受在她放下剑的一瞬,很快就消失了。 她从两人身边过去,分别查看两条暗道的入口,一举一动都格外小心。 先是血禁,入口处又有不知名的法阵,如此一层层法阵护着这地下密室,想必这里头肯定不简单。 “表哥,接下来往哪走?”陆萱萱从祭台上下来,问道。 “随便吧,”宋笙丞道,“只要不遇见我师父,什么都好说。” “唐长老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陆萱萱嘀咕着,“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呢。” “你还记得她?”宋笙丞笑着说,“她只帮我爹办事,虽说是我师父,但也没教过我什么,我记得你们好像没见过面吧。” “那还不是听你说的,”陆萱萱嘟着嘴说,“要不是你提起,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我的话你记得挺清楚的嘛,”宋笙丞捏她脸,“以前只知道宴之哥哥长,宴之哥哥短,现在可算是想开了。” 陆萱萱佯怒,拍他的手,不高兴地说:“老提他做什么,你醋劲也太大了。” 宋笙丞笑着去挠陆萱萱的腰,两人扭打在一起。 陆萱萱躲开他,跑得远远的,宋笙丞朝她招手,笑着说:“你过来啊,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陆萱萱试探地走近,宋笙丞一把扑上去,将她按在怀里,笑着说:“看你往哪躲。” “你不是有秘密要说吗?”陆萱萱仰着脸,娇声问。 “我师父今天问了我一件事……”宋笙丞故弄玄虚,朝她挤眉弄眼,“你猜她问我什么了?” 陆萱萱推他,嗔笑,“这我哪猜得到?” 阮轻倚墙站着,停下动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人。 宋笙丞敛了笑说:“她问我,去年这个时候,伤了阮轻的灵根,到底是我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 空气倏然一静,陆萱萱紧张起来,轻声说:“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没说实话,”宋笙丞捧着她脸,低着头,温声说,“我怎么可能会出卖你。” 阮轻:“…………” 阮轻站在一旁,手指发抖,灵力在她体内到处乱窜,她一手按在纳戒上,忍不住要取出剑,当场砍死这两人。 她早就猜到了,宋笙丞与她无冤无仇,她平日里就算遇到宋笙丞,也都是绕道走,这人怎么就狠心至此,故意毁她灵根?! 果然是陆萱萱的主意! 她怒火中烧,气得浑身发抖,却见这两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 陆萱萱发着怔,看着宋笙丞,轻轻地说:“表哥……你待我真好。” 宋笙丞双手捧着她脸,低头亲下去,笑了笑,“我早说过,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发誓也好,背信弃义也好,答应过你的事,我粉身碎骨也要做到。” “表哥……”陆萱萱动容不已,红着脸低下头说,“你别这样。” 发誓也好,背信弃义也好…… 之前在密室外面,阮轻差点就相信了宋笙丞的话。 哪想到,人可以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 阮轻提着剑,缓缓走近,接近宋笙丞身后,抬起手,正要出剑—— 忽然察觉身后一股寒气,她暗暗地抽气,缓慢地转过脸,抬眸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立了道白影。 陆宴之无声无息地出现,站在宋笙丞身后,蒙着黑布的脸“看”着陆萱萱。 好半响,陆萱萱才发现了他的存在,一脸难以相信,往后退了退,又惊又怕,颤声说:“宴之……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笙丞猛地回头,一只冰凉的手却已经覆在他肩头,他脊背发凉,嘴唇动了动,结结巴巴地说:“表哥……你,你听我解释。” 陆宴之脸色阴沉,身上寒气逼人,“凝视”着宋笙丞,一字不发。 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全都听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哥!”宋笙丞喊着,急忙抽剑,只见剑光在四面墙壁上一闪,血迸了出来,洒向高空,紧接着是宋笙丞的一声惨叫—— 陆宴之左手夺过宋笙丞的剑,身体虚虚地往后退了一步,剑尖带着血,簌簌滴落在地上,很快在地上积了一滩。 “!!!” “陆宴之!”陆萱萱震惊不已,满面怒容,上去抱着宋笙丞,心疼不已,怒不可遏,“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陆宴之嘴角轻轻动了下,染血的剑指着陆萱萱,示意:轮到你了。 陆萱萱身体颤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是的,陆宴之都听到了。 指使宋笙丞毁去阮轻灵根的人,是她。 他不会放过自己的,就像他挑伤宋笙丞的灵根一样果断。 陆萱萱浑身发抖,手摸到宋笙丞的后背,上面都是血,血染红他的衣,洒得到处都是,这一幕,和宋笙丞当日刺伤阮轻灵根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宋笙丞整个人还有点懵,在完全没有预料的情况下,他灵根就毁了! 他可是万剑宗宗主唯一的儿子,来日要继承万剑宗的人,他怎么可以没有灵根…… 他还这么年轻,剑技也才刚刚入流,还有无上的进步空间,还有大好的人生,以及无数人的期待,他怎么可以毁在这里? 他双膝跪在地上,血从伤口不断地涌出来,虽然不致命,也算不上有多痛,但……那可是他的灵根啊! 他是正统门派弟子,他怎么可以没有灵根?!来日要如何修习? 不……他废了。 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原来……灵根被毁,是这样惨痛的一件事吗? 他跪在地上,面如土色,心如死灰。 阮轻心情复杂地看着陆宴之,再看跪在地上的宋笙丞,以及满脸惊惶的陆萱萱,心里快意极了。 不劳她自己动手,倒也挺方便。 陆宴之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出手才那么快,那么狠,他提着剑朝陆萱萱走去,逼得陆萱萱不断后退,语无伦次地说:“你……你别过来……” 陆宴之一步都不曾停下,左手手腕一翻,一道灵巧的剑招朝她逼过去! 陆萱萱急忙出招,一道符丢出去,还没看清楚对面情形,紧接着又是一道符丢了出去,只听得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陆萱萱扶起宋笙丞,两人开始原路往回跑。 阮轻避到一旁,以免被陆萱萱的灵符殃及,却见陆宴之费了好一会才提着剑从飞灰里走出来,抬起左手以剑尖画符—— 一时地面塌陷,陆萱萱双脚动弹不得,整个人随着塌陷的地面陷入其中—— 水淤阵。 阮轻见陆宴之对林淮风用过,正是他逼林淮风发下焚心誓的那日。 陆萱萱略懂破解之道,急忙推开宋笙丞,咬破手指,画下阵法与他抵抗,她灵力充沛,只是对符文不太熟悉,画阵法所需的时间远比陆宴之花费的多,一道阵法画完,稳稳地将陆宴之拦下来了。 “哥,”陆萱萱站在祭台旁边,镇定了许多,咬咬牙,看着陆宴之说,“你灵核太弱,会法阵又有什么用,你伤不到我的。” 陆宴之嘴角溢出血,剑尖支着地,堪堪站稳,继续朝陆萱萱走近。 “你别过来!”陆萱萱拿起祭台上的剑,指着他厉声说,“我有神符护身,你什么都没有,还是个瞎子,你别逼我对你动手!” 陆宴之一步步逼近。 陆萱萱靠在祭台前,满脸怨恨地看着他,脸色发红,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滚,她喘了口气说:“是,是我,是我让笙丞哥毁了她灵根,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让她碰祭台上的剑!”阮轻收起紫珍珠,在陆宴之身后现身,仔细看了眼他的状况—— 见他脸色惨白,白皙的脖子上冷汗涔涔,蒙着眼的黑布都湿了一层,整个人已经站都站不稳了…… 这病秧子,还逞什么能。 阮轻顿时骂了句脏话,直接冲上去抢陆萱萱手里的剑! “给我走开!”陆萱萱提着剑朝阮轻砍过来,一时间那剑上灵气四射,喷薄之力顺着生锈的剑刃轰然爆发,空气仿佛被切成了两半,阮轻躲闪不及,竟是直挺挺地挨了一剑,被强大的冲力掀飞了出去! 那一瞬间,阮轻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 情形跟红衣女那道暗器射出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陆萱萱手里拿着的,俨然是一把神器!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阮轻头晕耳鸣,她人往墙上摔过去,脊背将要撞到墙壁,突然被一道符拽着扯了回来,人往地上一滚,脚尖落地站稳,竟是毫发无伤。 陆宴之面色平静地看了阮轻一眼,收了符,忍不住轻咳两下,艰难地站稳。 阮轻怀里那道神符亮着光,连陆萱萱都惊讶不已,看着她说:“你怎么会有神符?!你哪来的神符?!” “陆萱萱!”阮轻怒火喷薄,扬起剑对着她,最后一次警告,“这剑有问题,你把剑放下去!” 陆萱萱有恃无恐,拿着神器,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溢出来,她拿剑指着陆宴之说:“哥哥,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毁阮轻的灵根?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说的吗?”陆萱萱哭喊着说,“陆宴之!你灵核受损,别人不知道,但是爹娘知道,你在陆家根本就是有名无实!阮轻身上有雷灵根,她早晚会取代你!” “我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啊!”陆萱萱声嘶力竭,眼泪再次涌出来,她抽了抽鼻子,轻轻地说,“你现在要为了她,来找我报仇……我怎么这么傻呢。” 陆宴之嘴唇动了动,轻轻地说:“你赔她灵根,我赔她命,仅此而已。” “你想得美!!!”陆萱萱怒极反笑,流着泪说,“你要陪她去死,你自己去啊,别拉上我们!你自己去啊!” 说着,提着剑在空中胡乱挥舞。 阮轻只得四处躲避,虽然有神符保命,但被这神器劈到,滋味还是很不好受。 四面墙壁上,有细碎的沙子不断地往下落,接着是小石子,紧接着是大颗的石头,整个密室在陆萱萱拿起那柄神器的时候,开始摇摇欲坠了。 不对! 是有什么东西朝他们这里冲过来了! 地面开始摇晃,轰隆轰隆地响着,是什么东西的脚步声! 这把放在祭台上的神器,很有可能镇的是什么怪物! 陆宴之和陆萱萱仍在僵持,阮轻趁机抓住宋笙丞,剑搭在他脖子上,喝道:“陆萱萱!你把剑放下!” 直到这时候,陆萱萱才从悲愤中回过神来,看到宋笙丞,扬剑说:“你放开我表哥!” “你放下剑!!!”阮轻怒不可遏。 宋笙丞垂着眼,说道:“师父,你不会杀我吧?” “我不是你师父!”阮轻又气又恼,剑抵着他脖子,血流了出来,她看着陆萱萱,喊道:“快!” 陆萱萱有点被阮轻的气势吓到,她怕阮轻真的动手杀了宋笙丞,只得将手中剑归于原位,回身时,突然看到一庞然大物从他们之前的甬道口爬出来,渐渐露出身形,一时大骇,握剑的手一抖,那把神器“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了! 陆萱萱吓到腿软,先是摔在地上,接着从台阶上滚了下来,忙不迭地爬起来,往阮轻这边躲去—— 阮轻气疯了,一脚踹开宋笙丞,冒险冲到祭台边,弯身去捡剑,却被陆宴之先行一步,他拿起剑,站在阮轻面前,手肘推了阮轻一把,朝她说:“走!” 阮轻看了眼密道,又看了眼陆宴之,没有过多的犹豫,进了密道,只留陆宴之一人应付那怪物。 ※※※※※※※※※※※※※※※※※※※※ 集中感谢: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鱼喵 3个;柠檬好闻、子夜、无机原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机原子 5瓶;迪士尼在逃继母、不带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婚宴这场戏铺垫了好久,就这几天了,千万不要错过哟! 第 48 章 阮轻撇下陆宴之, 进了密道,先去追陆萱萱和宋笙丞。 宋笙丞身上带着伤,应该跑不了多远, 阮轻跟在他们后面,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喘气声、脚步声。 “宋笙丞, ”阮轻在密道里幽幽开口,“跑这么快做什么?不怕前面有埋伏吗?” 密道狭窄, 拉近了两人说话的距离,仿佛阮轻就站在他们背后开口。 宋笙丞扶着陆萱萱,浑身发颤, 闻言脚步缓了缓,回头朝阮轻说:“师父!你刚才明明就在旁边, 为什么不阻止他?!” “我为什么要阻止他?”阮轻笑了笑, “你伤了阮轻的灵根,如今赔给人家,这不是你应有的报应吗?” “不……不是这样的,”宋笙丞忙不迭往前跑, 血顺着衣袍流下来,滴了一路, 他脚步踉跄,一深一浅地踩在砖石上,声音痛苦不堪, 带着愤懑, “那个阮轻……她就是个小杂种,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和我, 和萱萱, 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姑父姑母都不待见她,她占着那么好的资质有什么用?”宋笙丞恨恨地说,“她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她的命在她出生之前就注定了,她活该死在东海,活该死无全尸!” 东海一役已经过去小半年了,到如今阮轻仍然顶着私生子的名号,当她是陆掌门在外面春风一度留下来的种,世人对她的种种偏见,并不会因为她做过什么事情而彻底消除。 阮轻听着宋笙丞的话,却气不出来,反而觉得可笑极了。 密道另一头的光照在她脸上,照着唐星遥这张过分冷漠的脸,她眼神晦暗,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只提着剑追到了两人面前。 密道的另一头,陆宴之正在对付那头怪物,逼仄的地下空间里,不时地发出猛烈地撞击声,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生怕这密道什么时候倒塌。 陆萱萱从密道里出来,退到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布置好阵法,将宋笙丞扶在一旁歇息,她自己则捏出一道符篆,对准了阮轻。 “别过来,”陆萱萱厉声说,“别以为你身上有神符,我就怕了你。” 阮轻勾着嘴唇看着她,语气放松了一些,希望能让陆萱萱放松警惕,她说:“你刚才若是肯听我的话,那就不会把那东西给引来了。” “我要是听你的话,陆宴之就要挖我灵根!”陆萱萱愤恨地说,“他伤了表哥还不够,还想来伤我,凭什么?!” 阮轻笑的十分冷淡,站在密道出口看着她。 这个女人倒是惜命,一道阵法挡在前面,再加上神符护身,阮轻确实不能拿她怎么样。 “你别跟着我们,”陆萱萱手里的符篆指着阮轻,同时扶着宋笙丞继续往里面走,圆目瞪着阮轻,威胁说,“你退后!” 阮轻只得往后退了一步,进到密道中,陆萱萱还嫌不够,上去将手里那道符贴在出口的位置,警告说:“你敢上前,这道符便会引爆,到时候把你活埋在里面,别怪我没提醒你!” 阮轻收了剑看着她,嘴角抽了抽。 陆萱萱看她拿不出办法,这才露出满意的笑,转过身去扶宋笙丞。 “走,我们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出口。”宋笙丞说。 “慢点,她追不上来的。”陆萱萱回眸看了眼阮轻,说道。 阮轻的确不敢贸然行动,身为一名剑客,她最讨厌这些稀奇古怪的符篆和法阵。 眼下只得折返回去,打算找陆宴之,让他帮忙破阵。 此时,密道的另一头,打斗声早已经停下来了。 她原路走了一段,开始有不祥的预感。 路太黑了,比来的时候更黑了。 再往前,果然密道的入口已经塌陷了。 阮轻踩到一块滚落的砖头,接着散砖越来越多,再往前走,砖头堆成了小山,将入口完全埋了。 陆宴之呢? 阮轻运气灵力,指尖点了火,升起的火焰往前一照,瞥见那一堆砖石之中,有什么东西闪了下。 是陆宴之最后拿着的那把剑! 陆宴之应该就在那! 阮轻心里咯噔一下,上去将砖头一块一块刨开,很快,挖到了那把生锈的剑。 她继续刨开砖,顺着剑往下,伸手摸到了剑柄,手指往下一滑,她摸到了男人冰凉的手,以及黏糊的、温热的血。 “……” 阮轻心脏快跳出来了,运足了灵气,一道风法.东风夜放,将堆成山丘的砖块、石子、泥土纷纷冲散开,露出埋在下面的白衣衣角。 阮轻抽了口凉气,跪在尘泥里,双手一块一块将压在他身上的石头挪开,手探到他面前,良久,才确认还有微弱的鼻息。 她俯身上去,双手环过他的腰,抱住他的背,将他从废墟里拖出来,让他靠在墙边坐着。 “别死。”阮轻心烦意乱,看了眼他,摸了下他额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跟他说,“你可是天清君,别这么容易死掉。” 陆宴之浑身都是伤,雪白的衣袍上一块红一块黑,阮轻快要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抱起他的时候,他像一片落叶,没有一丝力气,直直地坠向尘埃。 这不应该是他的结局。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在众人的簇拥和爱戴中衰老死去,甚至是获得机缘得道飞升,而不是像这个样子,被乱石砸中,埋在废墟中,没了气息。 阮轻从纳戒里取出丹药,捏开他的嘴唇,给他喂了一颗,又试了试他的气息,依旧气若游丝。 她伸出一只手,探到陆宴之的后颈,摸到他灵脉处,指尖不可察觉地抖了一下。 这是陆宴之的命门,完完全全掌握在她手中的感觉。 太脆弱了,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将他完全捏碎一样。 他若是清醒着,阮轻还可以想尽办法折辱他,逼他跪在地上向她屈服,看看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羞辱的泪水…… 可是现在…… 阮轻暗暗地抽了口气,手指往下滑了几分。 易碎的东西,会让人忍不住去怜爱。 可当初,他拿着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逼着林淮风娶她的时候,怎么就那么可恶呢。 阮轻手指轻轻用力,一股灵力从灵核之中输送出来,顺着灵脉来到指尖,送到陆宴之体内。 温热的灵力沿着灵脉送向周身,陆宴之的身体慢慢开始发热,气息也开始回调,渐渐趋于稳定。 阮轻缓缓松开手,收了灵力,陆宴之身体微微往她这边靠,头往一侧偏,枕在她肩上,夹杂着银丝的乌发垂在阮轻肩头。 她没有动弹,只垂着眸,安安静静,没去看陆宴之。 陆宴之身上的气息还是那么好闻,安息香、广藿香、柑橘,都是令人温暖的气息,就好像秋日的草地上,晒足了太阳的气息。 阮轻以前在客栈里打杂,经常出入贵家子弟的房间,对他们平日里所熏的香有所了解,第一次去陆宴之的房间里送茶水的时候,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却忍不住称赞说:“好香啊,好好吃的样子。” 那时候,陆宴之便笑了,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微微弯起,和阮轻小时候见到他的那次毫无区别。 他对谁都很好,在客栈里住的那段日子,更是事无巨细地教导她,教她修道入门之法,教她练剑,教她天下门派和所擅长的法门。 正是因为他从前太过温柔,及至后来,他亲手将她推开,拿剑逼着林淮风娶她的时候,她才那样无法接受。 陆宴之枕在她肩头,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唇分,轻不可闻地唤了声:“轻儿。” 阮轻低眸看了他一眼,抬手摸了下他的脸,摸到他眼睛上湿润的黑布,微微失神,喃喃地说:“别死了,我还没原谅你呢。” 足足一个时辰过去,陆宴之才恢复了意识,他轻咳了一声,肩上盖着的衣服滑落,伸手去摸,摸到上面不一样的衣料,略一思索,低声说:“唐长老?” 阮轻走过去,弯身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外衣,站在旁边看他,幽幽说:“你知道我是谁?” 陆宴之却不说话了。 阮轻将衣服穿好,冷冷地看着他说:“还能动吗?” 陆宴之背倚着墙,缓慢地站起来。 “陆萱萱在出口设了灵符和阵法,灵符已经被我解决了,还剩一个阵法。”阮轻说。 陆宴之点点头,阮轻便给他丢了把剑,让他扶着剑往前走。 陆宴之在剑柄上摸了摸,仿佛想到了什么,欲言又止,提着剑往前走。 一路上,他什么都不说,费了些功夫破了陆萱萱设的阵,继续往前走,在黑暗中四处摸索。 面前是一条宽敞的地下通道,两旁点了灯,照着一排排雕花精致的木门,左右两边竟都布置了房间,像是京城最奢靡的客栈。 阮轻走在前面,推开了右边第一扇门,里面摆放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有些锈迹斑斑,有些刀口残破,显得有些年头了。 陆宴之走进去,挨个挨个地搜查,手指摸到刀刃,鲜血涔涔流了出来,他浑然不知。 阮轻没多看他,转过身去开第二扇门。 这里依旧摆放着许多刀、剑、法宝,上面铺了一层层灰,只是光看刀口便知道,这些兵器比刚才那间屋子里的更新、更锋利。 阮轻扫了一眼,没发现她要找的东西,接着去开第三扇门。 等她从第三扇门里出来,陆宴之正要去第二扇门。 阮轻看了眼他那双血红的手,冷冷地说:“里面没你要找的东西。” 陆宴之说:“你知道我要找什么?” “不知道,”阮轻淡淡说,“里面都是刀剑,你应该不缺。” 陆宴之点点头,相信了她的话,接着去第三扇门。 “告诉我你要找什么,”阮轻烦躁地说,“我看见了会跟你说。” 陆宴之微微一愣,接着朝阮轻郑重一揖,拜谢说:“有劳唐长老,宴之想找的……是一面镜子。” “好。”阮轻只说了一句,也没问是什么样的镜子,也没看他,接着往前。 陆宴之便在身后默默跟着,安静地像个飘荡的鬼魂。 直到阮轻试图打开某一扇门的时候,陆宴之突然拦住了她。 阮轻一脸好奇,扭过头看着陆宴之,见他一手拦在门口,神色极不自在,垂着脸,嘴唇动了动,轻声说:“非礼……勿视。” 阮轻看着陆宴之清隽的脸,竖起耳朵,集中精神,听到了里面传出极轻的喘息声…… 她后知后觉,回味过来,脸上突然烧了起来。 “慢点儿……你还有伤。” “不碍事。” 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呻.吟,在寂静的地道里,变得极为突兀。 ※※※※※※※※※※※※※※※※※※※※ 感谢投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鸭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珍惜燕子的一点点带玻璃渣的糖。 第 49 章 陆萱萱拦下“唐星遥”后, 便带着宋笙丞一路往前走,寻找别的出口。 很快他们发现,这地方藏了不少好东西, 武器、法宝、灵丹妙药, 分门别类地规整在不同的房间里, 还有起居的卧房, 打扫的干净整洁。 陆萱萱扶着宋笙丞进去, 给他脱了衣服上药。 伤口在后背上,口子不大, 却精准无误地刺中了附在脊柱上的灵根,若长期得不到治疗, 宋笙丞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 宋笙丞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沉默着, 一动不动,任由陆萱萱在他身上施药。 “哥,你别伤心了,”陆萱萱抽了抽鼻子, 施术将他伤口缝好,俯下身从后面抱着他, 避开伤口, 轻轻说,“灵根会治好的, 一定有办法的。” 宋笙丞侧过身, 背对着她, 一字不说。 陆萱萱将头贴在他肩上, 手绕过他侧腰, 去握住宋笙丞的手,宽慰说:“陆宴之那里还有一株黑心莲种,听说只要将莲种培育出来,假以时日就能长出黑心双莲,到时候就能治疗你灵根了。” 宋笙丞微微诧异,转过身看她。 “你别乱动,”陆萱萱心疼地说,“小心扯到伤口。” 宋笙丞却笑了,轻抚她的脸,柔柔地说:“有你心疼我,这点伤算什么呢。” 陆萱萱泫然欲泣,宋笙丞伸出手将她揽入怀里,抱着她,轻轻地说:“就是不知道,表哥肯不肯把那颗莲种让给我。” “我会想办法的,”陆萱萱脸埋在他怀里,抽了抽鼻子,坚定地说,“我去求我娘,让她帮我想想办法,偷也好,抢也好,也要帮你治好灵根。” “萱萱……”宋笙丞感动不已,低下头,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柔柔地说,“你待我真好……” “不……不,”陆萱萱抱紧宋笙丞,抽噎着说,“你是因为我受的伤,无论如何,我都要救你。” 宋笙丞阖上眼,他知道……这是他治好灵根唯一的机会了。 他必须把握好陆萱萱,把握好现在。 他捧起陆萱萱的脸,垂下头,颤抖着吻住她的唇。 陆萱萱半是悲伤,半是惊诧,却没有推开他。 她如何能拒绝现在的宋笙丞?他已经失去了灵根,已经够可怜了。 “表哥……”陆萱萱红着脸,咬了下嘴唇,轻轻地说,“我们现在这样……我娘会不会生气?” “姑母平时最疼你和我了,她高兴还来不及。” 事情很快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宋笙丞带着发泄欲,带着精心算计,一步步攻略,陆萱萱却也不避,欲拒还迎,一心想着怎么哄宋笙丞开心。 “我从前……还真是瞎了眼。”陆萱萱靠在他怀里说,“怎么会喜欢陆宴之那样的人……” “乖了,别再提他,”宋笙丞柔柔地说,“我要生气了。” 陆萱萱便有些紧张地附身上去,讨好地吻住他。 “慢点儿……你还有伤。” “不碍事。” “……” 门外,阮轻却忍不住笑了。 她看了眼陆宴之,想从他脸上看到愤怒、不甘。可惜,他除了有些不自在,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不是很在乎陆萱萱的吗? 这种时候为什么不生气? 还说什么“非礼勿视”? 可笑。 阮轻推门的手没有放下,她看着陆宴之,小声地、幽幽地说:“你是瞎子,还管什么非礼勿视,你进去,看看他们什么反应。” 陆宴之:“……” “去。”阮轻重复了一遍。 陆宴之站在门口,左右为难。 阮轻坏坏一笑,却没再为难他,转身走了。 眼下这个局面,虽然和她预想中不一样,但她喜闻乐见。 只是不知道,口口声声说她是“杂种”、“私生子”的宋笙丞,知道陆萱萱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 没多久,陆宴之也发现,“唐星遥”可能只是在捉弄他,便没再管屋里的人,继续往前走了。 地道的尽头,一间卧房里点着灯,红烛照着房间,将屋内的人影投在窗格上。 阮轻看到那个人影,连呼吸都快停下了,她懒得去检查其他几间屋子,快步冲过去,来到那间屋子前,抬起手,踌躇不定,紧张不已,终于决定,叩响了房门。 “进来。”屋里的女人说。 阮轻推开房门,红色的烛光照在她身上,迎着光,她看到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冲她一笑,妖娆万分。 有一瞬间,阮轻差点以为自己在蓬莱阁,看见的是北海岸那座小岛里,那间木屋里的情形。 世上怎么会有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呢? 至少面前这人不是,至多不过两三分相似。 她的眼神相对黯淡无神,纵然穿着红衣,身上却免不了那种常年不与人接触、病态的孤僻气质。她的眼型是宋如意那种丹凤眼,只不过更加柔和、妩媚,缺少了宋如意身上干练、精锐的神气。 阮轻的眼睛像陆家人多一点,清亮的桃花眼,笑起来时有一双黛粉色的卧蚕,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动。 而唐星遥的眼睛,则是那种冷冷清清,令人敬而远之的,仿佛无论何时都不会产生情绪波动。 她凝视着面前之人,一字一字说:“宋、倾、意。” “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宋倾意抬眸看着她,带着笑,素白的手指扶着脸,柔柔地说,“久到我都快忘了,原来这是我的名字。” 阮轻沉默着,细细打量她。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宋倾意笑道,“唐长老,你还活着,我真的太高兴了。” 阮轻想到了唐星遥那封绝笔信。 想来,唐星遥就是查到了宋倾意的事,两人匆匆见了一面,没过多久,唐星遥就被灭口了。 “这半年,你过得很艰难吧?”宋倾意主动上前,伸出手握住阮轻的手,温声说道。 她的手很凉,摸着像死人的手,阮轻冷淡地说:“宋倾意,距离上次我们见面,已经过去快一年了。” 宋倾意显得有些惊讶,说道:“一年了啊?” 阮轻颔首,“从你被关在这地下,到现在应该已经有整整十九年了。” 宋倾意:“……” “将近二十年了呐……”宋倾意眼神黯淡下去,松开了阮轻的手,怅然说道,“我以为……没过去几年呢……” 阮轻淡淡说:“这里不分白天黑夜,你自然不知道时间的流逝,之前伺候你的李婆,都已经垂暮老矣了。” “李婆……”宋倾意唤着这熟悉的名字,回过身坐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脸,惆怅极了,“二十年了……” 阮轻安静地看着她。 “小孩……都足以长成大人了,”宋倾意嘴角勾了勾,却是苦涩一笑,对镜垂泪,哽咽着说,“他们都长大了吧……” “姐姐的孩儿,钦砚的孩儿,以及……我那孩儿……” “是的,他们都长大了。”阮轻说着,想到了来时路过的那间屋子发生的情形。 宋倾意拿起一块绣帕,眼泪滴落下来,像是跟阮轻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时常……看着过去,想着我们从前的日子,想象中……我们几人的孩儿,跟我们从前一样,在院子里长大,一起练剑,爬树,爬到皇宫的宫殿上面,看着日出和日落……” “日出……”宋倾意神情充满向往,“我有多久没看到日出了……” 阮轻垂下眼睑,冷淡地说:“你会看到的,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 宋倾意闭上眼,眼泪滑了出来。 “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阮轻重复了一遍,缓缓说,“宋钦砚明日大婚,新娘是南天宗宗主之女,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性格开朗、活泼……” 忽然,她停住了。 宋倾意扭过头看着她,脸色煞白,瞪大了眼,血红的泪滚了出来。 “不……”她嘴唇颤抖,难以相信地说,“不可能……” 阮轻只看着她,那双冷漠而透彻的眼,让宋倾意霎时明白,“唐星遥”不可能骗人的。 “他答应过我的……”宋倾意哭了出声,伏在梳妆台前,身体轻轻地颤抖,“他明明都答应过我的……怎么会这样……” “答应过你什么?”阮轻看了眼窗上的贴花,台上的红烛,以及整齐地摆放在床上的那套明红的喜服,缓缓地、残忍地说,“他这是第三次成亲了,若我当初没有及时抽身,这一次跟他拜堂的对象,本应该是我。” “第三次……”宋倾意抬起脸,眼泪滚在绣帕上,将红色的帕子染黑,她身体颤抖着,难以置信地、轻轻地说,“他昨天晚上,什么都没跟我说。” 阮轻同情地看着她,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肯说。 去年那个时候,林琼叶跟她说的话,她句句记在心里头,字字宛如刀割。 她不是林琼叶,她知道下手的轻重和分寸,也不会对别人的人生予以评价。 她想要的,是给惨死的唐星遥,甚至是被囚禁了一辈子的宋倾意,讨回一个公道。 “他为什么不跟我说……” 宋倾意伏在台前,身体不住地发抖,一只手摸到了一支金簪,忽地用力,猛地往自己脖子前扎过去—— 阮轻:“!” 她冲上去,眼疾手快地拦住宋倾意,夺过簪子丢在地上,从侧面抱着她,将她一把推到床上,怒道:“你现在死去,该高兴的人是他!” 宋倾意倒在床上,浑身抽搐,哭的昏天暗地。 陆宴之站在外面,自始至终一字不发,见此情形,暗暗地抽了口气。 阮轻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你有话要说?” 将心比心,陆宴之有些不忍,轻轻地说:“六十年前,宋家一双兄妹殉情,在那之前,各大门派间流传着一个说法。” “当时的万剑宗宗主生性残暴,嗜杀成瘾,于是就有人说,宋宗主造的孽来日会报应到他的子女身上,他的子孙后代们,或是乱.伦,或是弑父弑母,或是手足相残,或是抛妻弃子,整个万剑宗宋家也会因此覆灭,”陆宴之声音低哑,语气平静,“没多久,宋家便有一双兄妹殉情了。” “……” “挺好,”阮轻嘴角抽了抽,“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陆宴之不再说话,进了屋子,兀自走到梳妆台前,伸手摸到了那面镜子。 “我时常……看着过去,想着我们从前的日子,想象中……我们几人的孩儿,跟我们从前一样,在院子里长大,一起练剑,爬树,爬到皇宫的宫殿上面,看着日出和日落……” 阮轻转过身,站在陆宴之身后,看到了镜子中的两人,她呼吸停滞。 ※※※※※※※※※※※※※※※※※※※※ 先前被评论区猜出来了,有点慌张……不晓得你们看到这章,还有那种惊喜感吗 第 50 章 那面镜子, 照见的是他们的过去。 阮轻看到了一袭白衣的陆宴之,双眸明亮,灿若星辰, 他负手站在桃树下, 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舞剑的少女, 唇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那是他的过去, 也是阮轻的过去。 镜子不会骗人, 纵使她用着唐星遥的身体,她的过去仍是阮轻的过去, 那个跌跌撞撞凭着自己的努力、一路走到现在的女孩,那个追逐着白衣少年的身影、信仰和道义从未改变过的女孩, 会意气用事,也会为了天下人而坦然赴死…… 自始至终,她还是那个流落在外的陆家子女, 磕磕绊绊,只是为了寻找自己真正的道路和归宿。 阮轻看着镜子里面那个自己,眼睛倏然发红。 如果那在桃树下舞剑的少女,此时回过头, 她一定会看见,陆宴之看着她的眼神是那般热切、又那般柔和。 过去的她, 一直在追逐别人的背影。 可曾想过, 那时候她也曾被人这般温柔注视着。 阮轻垂下眸,呼吸有些急促。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 就永远没有回头的可能。 蒙着黑布的陆宴之伸手摸着那面镜子, 轻轻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你的过去。”阮轻说。 陆宴之手指指尖在镜子边框上抚过, 摸到了人鱼的雕塑, 精灵的雕塑, 摸到了上面复杂的图腾,他唇角微微勾起,轻声问:“你的呢?” “当然也有。”阮轻声音微微颤抖。 也许这是陆宴之认出她的唯一机会了。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镜面上,时间飞速地倒退,阮轻心跳越来越快,她呼吸快要停下来了—— 她看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幕。 东海岸,甬都千牛村。 人们四处逃散,养父养母带着阮千钧,早已经跑得不见了踪影。 阮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饭煮到一半,突然间所有人都在逃跑,就连屋对面那拄着拐棍的老头,都丢了拐棍拼命地逃。 那时候她八岁,穿着打补丁的破布衣裳,抱着一只小碗,站在门口,想跑,却迈不开步子。 他们往哪里逃?她该去哪? 很快,她被人撞到,手背被人踩了一脚,摔在水洼里。 有人扶她起来,将她丢到路边便不管了。 “魔族来了,你自己逃命吧。” “你养父母都跑了,谁还管你啊。” 没多久,城空了。 雨打在她身上,咸咸的,带着异样的臭味。 阮轻崴了脚,抱着膝盖,小小的人蜷在阴暗的巷子里不住地发抖。 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滋味,也不过如此。 阮轻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蜷在巷口的小女孩,缓缓地抬起头。 雨似乎停了。 白衣少年持一把青伞,在她面前停下。 小阮轻先是看到了一双银白色的靴子,缓缓抬起头,青色油纸伞下,一张漂亮的少年脸正低头看着她。 十五岁的陆宴之,眉目间带着少年无可掩饰的锋芒,凤眸眼尾轻挑,嘴角噙着笑,他问阮轻:“小孩,你爹娘呢?” 阮轻垂下头,没有回答他。 少年陆宴之蹲下身,偏头夹着伞柄,腾出双手摸到了小阮轻的脚踝。 小阮轻挣扎着要逃开,又生怕弄脏了白衣少年的衣裳。 “别怕,”少年陆宴之动作轻柔,笑着说道,“马上就好了。” 小阮轻呆呆地看着他,一双水亮的眼睛眨了眨,就连骨头归位时的疼痛,她都没有感觉。 暴雨覆盖着整个世界,她面前却有一个人,撑着伞朝她走来。 伞从少年陆宴之肩头滑落,小阮轻急忙伸出手去接,摸到了温暖的、有力的东西。 陆宴之握住她的手,将伞搭在她肩上,摸了下她湿湿的、乱糟糟的头发,笑了笑,起身独自往雨里走。 小阮轻惊慌不已,拿着伞追上去,跟在陆宴之身后,亦步亦趋地走着。 所有人都在逃,为什么这个人要往反方向走? 那边……有魔族啊。 她跟着白衣少年,踩在水洼里,一脚深一脚浅,浑身狼狈不堪,终于“啪嗒”一下摔倒了。 暴雨覆盖了所有声音,陆宴之微怔,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来,转身才看到了摔在地上的人。 小孩摔在地上也不哭,忙顾着爬起来去捡那把青伞。 陆宴之拿过伞,挡在她前面,诧异地说:“跟着我做什么?” 阮轻小声地、颤抖着说:“别去……别去那边。” 少年陆宴之笑了,想到了什么,从怀里取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放在小阮轻手上。 他说:“如果我成功了,这场暴雨便会停止,你爹娘他们都会回来。” 阮轻怔怔地看着他,陆宴之神色平静,垂着眼睑,轻轻地说:“如果我失败了,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小阮轻捏着那张符纸,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后来,暴雨停了,千牛村的人回来了。 阮轻从他人口中得知,那个给他黄色符纸的少年,名唤陆宴之,是临安星照门掌门的儿子。 天之骄子,是她不可能触到、却一路追逐的光。 陆宴之却再也不可能看到光了。 他蒙着眼,仍然抱着那面镜子,浑然不知镜面上发生的事情。 阮轻垂下眼睑,手里握着那枚破旧的神符,冷淡地问:“你要这面镜子做什么。” “轻儿。” 阮轻微怔,手里的神符差点掉在地上。 陆宴之神色平静地说:“想再看一眼轻儿。” 阮轻捏紧那枚神符,从他身边走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枚神符丢到他衣襟里。 十五岁那年,他持一把青伞从她家门口路过,随手将符纸送给了一个不知名字、不知来历的小孩。 于他而言,救天下人与救一个人,并无分别。 多年后他们在临安城重逢,阮轻认出了他,因他风采无双,与从前别无二致。 陆宴之却早已经不记得她了。 对他而言,兴许连那张神符也忘了。 “你带这镜子走吧,”阮轻说,“过几日,我会问你要的。” 陆宴之道了谢,“看”了宋倾意一眼,淡淡说:“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在天下人面前揭露,”阮轻睨他一眼,“你若拦我,我第一个杀你。” 陆宴之微微颔首,不发一言。 阮轻算着时间,她已经在密室里待太长时间了,必须尽快想办法寻找出口。 “这里有其他出口吗?”阮轻问宋倾意。 宋倾意伸手去摸那身喜服,摇摇头,什么都不说。 默了片刻,陆宴之说:“她这样子,会帮你吗?你打算如何在天下人面前揭露宋宗主?” 这是个好问题……因为阮轻也不知道该怎么揭露。 她之前一心想着找到宋四小姐,找到以后呢?难不成让姬夜也给她催眠催眠? “我已经时日无多了。”宋倾意突然开口。 一时间,阮轻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是诧异,半是悲悯地看着她。 “让我跟他拜一次堂……”宋倾意摸到那身明红的喜服,唇角勾起,笑着说,“在天下人面前。” 片刻后,阮轻说:“我答应你。” “好,”宋倾意点点头,“我跟你走。” 地道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动静,兵器碰撞声,斗法的声音,说话声交杂在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陆萱萱的声音说,“站住!” “唐晚!”靳十四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 阮轻如梦初醒,推开门寻声看过去。 一道灵符飞出去,靳十四以剑气相抵,“轰”地一声两边的房间被炸粉碎。 靳十四一袭黑衣,腰间悬一把剑,左手拿着剑鞘,右手拿着黑剑,从滚滚灰烬中朝她走过来,及至身前,阮轻才看得清他现在有多狼狈。 他看到了阮轻,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上、头发上全是灰尘,像刚从坟堆里爬出来的一样,眼睛里却盛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阮轻,声音微哑,“你果然在这里。” 阮轻蹙眉说:“真脏。” 靳十四笑容微僵,往后退了一步,没有靠近。 可不是脏吗,地道塌了,他一寸寸刨开砖石和泥土,往里面钻,又生怕阮轻被埋在里面,徒手挖开砖石,将那一条地道翻了个底朝天,一路找到了这里。 阮轻心情复杂地看着他,朝他走过去,手扶在他肩上,施上一道洗尘术,这才令他整个焕然一新、玉树临风起来。 靳十四勾着唇,眼神越过她,看到了她身后的陆宴之和宋倾意。 “人找到了,”阮轻看了眼宋倾意,“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靳十四打量着陆宴之,有些好奇,又有些不怀好意。 “不用管其他人了。”阮轻说,“万事俱备,只等明天的婚宴了。” 靳十四说:“好。” 阮轻这便带着宋倾意,和靳十四原路折返回去。 陆萱萱刚接了靳十四一剑,正云里雾里,忽然间瞥见了站在门口的陆宴之,一时间心中警铃作响—— “别怕,”宋笙丞站在陆萱萱身后,说道,“你看他身上有伤,站都站不稳了,他根本奈何不了你。” 陆萱萱捏出灵符指着陆宴之,目光凌厉,“哥,你把黑心莲种交给我,我现在就放过你。” 陆宴之将镜子放在一旁,缓缓说:“莲种,不可能给你。” 不远处,阮轻沉着脸,脚步片刻不停。 靳十四都快追不上她了,回头看了眼陆宴之,心里觉得蹊跷。 阮轻怎么会跟陆宴之在一起? 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萱萱二话不说,一道符篆掷出,身后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阮轻还真怕他们打的太凶,惊动了地上的人。 “要不要我去帮他?”靳十四说。 “不用,他有神符。”阮轻定下决心说。 陆宴之救过她,她也救了陆宴之,神符归还,两人扯平了。 从今而后,陆宴之是死是活,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靳十四突然伸手,在她手腕上轻轻一点。 腕带上,赫然夹着那张破旧的符纸。 阮轻顿时就炸毛了,这死瞎子,跟从前一样令人极、度、讨、厌! 别人的命是命,他自己的命不是命吗?! 靳十四看了阮轻一眼,二话不说,提着剑往回冲。 ※※※※※※※※※※※※※※※※※※※※ “……” 我大言不惭地说,新章能揭底,结果写一晚上才写到这……orz 第 51 章 火…… 冲天火光照亮了黑夜, 倒映在女人的一双黑瞳里。 高耸的火焰,滚滚浓烟,弥漫在空中的焦油气息, 以及一声不知何处传来的低哑呼喊—— “娘……” 宋如意心头一颤,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 铁链拖动, 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低头一看, 身上竟被粗重的锁链捆住, 缠在了石柱上,令她挣脱不得。 是梦。 又是这梦。 宋如意喘着粗气, 忍着烈火的炙烤,挣扎着想要摆脱铁镣的桎梏。 烈焰底下, 一具焦黑的尸骸露出来,一只手朝她伸着,那是临死前发出的最后求救。 宋如意抵在滚烫的石柱上, 看着熊熊烈焰,飘扬的灰烬从火焰里升起,飞入漫天火光中。 一个女人从烈焰里走出来,火光映着她的脸, 面容模糊,却笑的满脸狰狞, 眼泪顺着脸颊流出来, 很快又蒸干了,她声音低哑, 如低吼的凶兽—— “娘……你害得我好苦……” “不……”宋如意挣扎着, 颤抖着想要躲避, 极力地否认, “你不是我孩儿……你不是……” “娘……”女人痛苦地唤着她, 她身上着了火,却丝毫不觉得疼痛,手里拿着刀,双眼被怒火充斥,那神情恨不得要将她千刀万剐,“娘……你看看我啊。” 火光下,宋如意扭过头,清楚地看到了女人额上的疤痕,像复仇的厉鬼,她尖叫着、绝望地喊着—— “不……” “你别过来……” “别过来啊!” “啊啊啊啊啊!” 宋如意猛地惊醒,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来,瞳孔扩散,全身发软,剧烈地喘着气。 枕畔,陆嘉尘翻了个身,背朝着她,鼾声如雷鸣。 “梦……”宋如意抹了把汗,惊魂未定,“是梦。” 阮轻已经死了,她已许久不曾做这样的梦了。 今日是为何……又梦到了这番情形? 宋如意手指仍然发颤,抬头望向窗外—— 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在这一天停了。 屋外天色已明,再过一刻钟,京城晨钟敲响,便是崭新的一天了。 今日,万剑宗宋宗主大婚,天下门派纷纷前来道贺,京城客栈人满为患,就连城外都驻扎了不少前来道贺的门派,这些都是冲着宋家的面子来的,试问这盛世光景,天下间还有哪个门派能做到?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万剑宗,倾尽一生心血所扶持的宋家,今时今日之景,恍然间令她有一种四海归一、万国来朝、君临天下的错觉。 就连她的夫家临安星照门,都不曾让她产生这样一种自豪感。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说明皇天不会辜负苦心人,她这些年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只是……那个梦。 不,阮轻已经死了。 所有人亲眼目睹,她尸骨无存沉在了东海,自爆灵核、魂飞魄散,在那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回的来? 她听人说,阮轻死的时候,什么都没留下,只给了林淮风一封退婚信。 即便要恨,她也应该恨林淮风,恨陆宴之,跟她有什么关系? 宋如意从纳戒中取出一支药瓶,往手心倒入一粒定心丸服下。 药瓶已经见底了,等回了星照门,她得让卫染再给她炼一批。 说起来,她有好几天没见到卫染了…… 她应该不会出事吧。 宋如意望着窗外,心里隐隐不安,坐了一会,晨钟敲响,人们陆陆续续都醒过来了。 整个万剑宗宋家,沐浴着清晨的阳光,如一台运转不休的机器,开始了最繁忙的一天。 前院后院,都是下人们忙碌的身影,光是酒席就有数百桌,有些客人一早就到了,带着贺礼亲自向宋宗主道贺;有些登记在册,自顾自在院子里逛着;也有遇上了熟人,互相寒暄的,将整个万剑宗被堵得水泄不通。 宋如意还在用早膳,她胃口不佳,想起来问陆嘉尘:“萱萱昨天几时回来的?” 陆嘉尘停下筷箸想了想,看着她说:“她昨天露面了吗?她不是跟笙丞在一起吗? ” 宋如意拧着眉,眉目间闪过一丝懊恼,却什么都没说。 宋笙丞向来喜欢缠着陆萱萱,他每次来临安玩,不管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都会拿给陆萱萱,带她去爬山,带她逛集市,给她买漂亮衣裳,两人闯了祸,也都是宋笙丞主动担着,舍不得陆萱萱受一丝委屈。 就如同他们还小的时候,她三弟宋钦砚总喜欢缠着小妹宋倾意一样。 他们的大哥当家比较早,平日里总是很忙,照顾弟弟妹妹的事,便落在了她身上。 那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弟妹二人感情很好,好到有时候,甚至容不下她这个当姐姐的。 而她那个时候,大抵还是太年轻了,总以为他们还小,一切都无伤大雅。 偶尔有些担忧,但很快就放下了。 后来她嫁到临安,宋钦砚也成了家有了小孩,小妹的婚事也快定好了,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直到……小妹一再拒嫁,未出阁却被验出身孕,她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萱萱以前是看不上笙丞的,这些日子全然变了,”陆嘉尘用过早膳,端起茶漱了口,有些担忧地说,“年轻人的感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宋如意回过神来,手指轻轻一抖,被滚热的茶水烫到,却浑然不知。 心里的担忧,再一次浮上来。 也不知这个时候取出她体内的钟情蛊,究竟是对是错。 她实在没有办法了,见不得陆萱萱一而再、再而三地因陆宴之而伤心…… 她快被陆宴之气疯了,归根到底……还是阮轻的错,她就连死了还要折磨人。 宋如意越想越气,脸上一阵阵难看,陆嘉尘握住她的手,关心了几句,说道:“我去找找他们吧。” “派人去找吧,”宋如意埋怨说,“今天都什么日子了,还这么胡闹。” 两人用过膳,往前院那边去,一路上遇见不少门派中人,都恭敬地跟他们作揖行礼、或抱拳问候。 一般这种时候,宋如意只在旁边看着,或者颔首致意,或者完全无视对方。 两名玄音宗的女弟子朝他们行了礼,从他们旁边过去,开始忍不住地笑。 “站住,”宋如意叫住她们,转过身看着她们,冷冷地说,“有什么好笑的?” “宋长老见谅……”一名女弟子低着头,抿着唇说,“我就是……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另一名女弟子低头憋着笑,身体轻轻地颤抖。 宋如意负手看着她们,愠道:“你们是哪个门派的,没人教过你们规矩吗?” 此言一出,两名女弟子笑容僵住,开始紧张起来,头垂的更低,不敢开口。 陆嘉尘在一旁看着,却没有插话。 “宋长老,人家想笑就笑,这你也要管?” 一年轻男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 陆嘉尘回过头,惊讶地说:“是你?” “陆掌门,”年轻男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笑道,“蓬莱阁一别已有数日,想不到陆掌门还记得我。” 提起蓬莱阁的事,陆嘉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着脸说:“你怎么也来了?” 玄音宗的女弟子插嘴说:“他是南天宗掌门之子,名叫于安游,宋宗主今日要娶的女子于茂华,正是他姐姐。” 于安游笑了笑,斯文有礼地看着陆嘉尘。 陆嘉尘脸色稍缓,“原来是亲家,失礼了。” “无妨,”于安游笑道,“既然算亲家了,得空了还请陆掌门一起,去我们南天宗游个水,就是不知道陆掌门水性长进了没有?” 陆嘉尘:“……” 想到上次在蓬莱阁,他被黑剑主人一路追到海里,差点溺死在海岸边,而这叫于安游的年轻人,当时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陆嘉尘气打不从一处出来。 简直是奇耻大辱。 奇、耻、大、辱! 宋如意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莫名其妙的话,疑惑道:“什么游水?” 陆嘉尘忙道:“这位于小公子开玩笑而已,夫人莫要理会。” 于安游忍不住又笑了笑。 宋如意听他们打着哑谜,恼火得很,欲要发作,却听于安游突然正色说—— “宋长老刚才不是在问……他们在笑什么吗?” 宋如意拧着眉看他,仔细将他打量。 于安游收敛神色,有些忧心地说:“昨天夜里,一则流言不胫而走,如今整个京城都听闻了,此事关系到我姐姐今后的幸福,我正想请教一下宋长老。” “……” 一盏茶后: “荒唐!”宋如意怒摔茶杯,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竟有人如此歹毒,恶意中伤我万剑宗!” 陆嘉尘给她顺气,轻抚她后背,温声道:“夫人莫要跟此等小人一般见识。” “听说这传言早就有了,”于安游淡淡地说,“早在六十多年前,时任万剑宗宗主还是玄渡君的时候,关于宋家的诅咒和传言,就已经传遍了京城。” 人言可畏。 天知道,宋家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让这恶毒的流言消失。 可如今,一夜之间,这流言再一次席卷而来,传遍了整个京城。 有人在害他们! 否则怎么偏偏是这种时候?在宋钦砚大婚前夕?! 宋如意紧张地看着于安游,冰凉的手摸到了陆嘉尘身上,咽了咽口水,竭力保持镇定,她说:“此乃恶意中伤,无稽之谈,宋家的确出过有损门楣的事,但那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当事人也已经殉情而去,如今的宋家,风光霁月,无愧于天地,还请于小公子放心。” 于安游点点头。 陆嘉尘又问:“你姐姐可听说了这事?她怎么看?” “她没什么看法,”于安游笑了笑,“她相信宋宗主的为人。” 宋如意这才放心下来,身上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 “你是选择相信他,还是信我?” 宋倾意拿起一张口脂,抿上去,冲着梳妆镜里的年轻女子柔柔一笑。 于茂华颓坐在嫁床上,看着宋倾意的背影,又看一眼“唐星遥”,眼里带着些许迷茫。 “她没有骗你,”阮轻冷淡地说,“你对宋钦砚的为人所知甚少,不必悲伤,早点脱身最好。” 于茂华抽了口凉气,浑身骨骼细密地发抖。 “我不悲伤,”她咬咬牙,猛地捶床,站起身说,“我一点都不悲伤!” 阮轻诧异地看着于茂华,见她已经出离愤怒了,猛地撕掉身上的嫁衣,仿佛还嫌不够,又哗啦啦地撕了几下,丢在地上,踩了几脚,血气上涌,怒不可遏,“我倒要看看,这人面兽心的家伙,还打算怎么在天下人面前蒙混过去!” “……” 宋倾意化好妆,换上喜服,对着镜子温柔地笑了。 阮轻凝视着她镜子里的脸,悲喜莫辨,一字不发。 再过半刻钟,宋钦砚的人就要过来,将新娘抬上花轿。 唐星遥这个身份,也将公之于众,也不知……到时候她们即将面临的,是苛责还是宽恕。 她起身推开门,看了眼守在门外的靳十四,淡淡说:“可以再帮我易次容吗?” 靳十四朝她走过来,淡笑:“乐意效劳。” 唢呐奏响,阮轻给新娘盖上盖头,搀扶着她,将她送上花轿。 宋钦砚穿着大红喜服,骑着白马,春风得意,正在朝两边道贺的人抱拳致意。 阮轻遥遥地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跟在了送亲的队伍里。 今日京城,可真是热闹极了。 各大门派聚在一起,竟是比当日前往东海、支援蓬莱阁还要积极。 街道上都是人,两旁的楼房里也站着人,看着这支送亲的队伍从面前经过,浩浩荡荡地进了万剑宗。 宾客们早已经入座,谈笑声不绝,及至新人入了府,众人这才安静下来,看着宋宗主将新娘从花轿上迎下来,两人各持牵红一端,一步一步走到堂前。 奏乐声停下,无数双眼睛注视着正在行礼的新人。 “一拜天地——” 新人膝盖落地,朝堂前缓缓一拜。 宋如意弯着唇,看着他们,不由地想到了那位还被关在地下的妹妹。 她想:礼成之后,她就去陪着妹妹,陪伴她度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在那之后,她妹妹也好,宋家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也好,都会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二拜高堂——” 宋家到他们这一代,当属宋如意辈分最大了,长姐如母,两人恭敬地朝她磕了个头。 宋如意稍稍低下身,高兴地扶二人起来。 “夫妻对拜——” 新人行礼,头差点磕到了彼此。 人群里一阵善意的笑,带着真假掺半的祝福。 “礼成——” 宋如意看着他们,露出柔和的笑容,目光却越过他们,落到了人群中一人身上。 倏然,她笑容僵住。 于茂华站在人群中间,缓缓揭下面具,她声音清亮,在人群里格外具有辨识度,拍着手激动地说:“恭喜新人,贺喜新人。” 宋如意:“……” 众人:“……?!” 第 52 章 “茂……茂华, ”宋钦砚满脸惊愕地看着她,抬起手颤了颤,喃喃地说, “你……你怎么在那?” 所有人震惊不已,本应该与宋钦砚拜堂的于茂华,为何会出现在人群之中?! 就连于茂华的胞弟于安游, 也免不了一脸震惊,手里的瓜子都掉了,奇道:“你……你是我姐吗?你开什么玩笑啊?” 于茂华大步从人群中走出来, 一把揪住于安游的耳朵,往前一拽, 红唇勾起, 声音朗朗,“谁跟你开玩笑了,你给我好好看清楚,站在这里的, 如假包换, 就是你老姐我, 南天宗, 于、茂、华。” “哎哟疼,”于安游捂着耳朵,皱眉看着于茂华,小声地说,“姐,你开玩笑也得看看场合,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你别乱来。” 于茂华哼了一声, 不顾众人目光,扭头看向宋钦砚,抱拳行礼一礼,假笑说:“宋宗主今日大婚,小女子先在这里为您道喜,贺礼来日再请人奉上,还请宗主莫要见怪。” 宋钦砚傻了眼,嘴角抽搐,笑容僵硬,抹了把汗,颤声说:“茂华,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于茂华笑而不语,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面前这对新人。 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是一点都没明白……” “宋宗主,这玩笑可开不得啊!” “于姑娘既然在这,那……跟宋宗主拜堂的人是谁?” “是啊,这拜堂的人究竟是谁?” 宋如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身体稍稍前倾,手指放在膝上,掌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看着面前那蒙着盖头的新娘,一时如临大敌,呼吸变得急促。 清晨从噩梦中醒来,一直到现在,身边发生的事情都不太对劲,她整个人都变得极其不自在,她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一定是有人要害他们! 有人要害他们! 就在这人群之中! “宋宗主,给个说法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大家都大老远地过来道贺,难不成您还想当着天下人的面,来一招偷龙转凤不成?” “这新娘子到底是谁啊,好大的来头?连南天宗的婚也敢抢?” “这是来抢婚的吗?究竟是谁呀?” 新娘静静地站在宋钦砚身旁,站得笔挺,对人们的议论充耳不闻,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撼动她。 她站在这高堂前,持着牵红,与宗主拜堂,面向这些看客,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宋钦砚脊背发凉,耳边仍充斥着人们的议论声,他极其缓慢地转过脸,吞了吞口水,呼吸几乎停滞,难以接受地看向面前的新娘子,朝她伸出一只手,指尖颤抖着触到了红盖头边缘缀着的流苏—— 她不是于茂华,还能是什么人? “慢着,”宋如意突然打断他,缓缓起身,看了眼新人,看向堂前观礼的众多宾客,脸上露出得体的笑容,朗声说,“诸位,兹事体大,关系到万剑宗和南天宗的颜面,我想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诸位不妨先去席间用膳,此事交给万剑宗自行处理,今日之内,必定会给诸位一个说法。” “都回席上去吧,宋长老说了会给说法的。” “都别站着了,大家都回席上用膳吧……” “哎宋长老,这不妥吧?” “这是何意,总不能让我们连新娘是谁都不知道吧?” 一时间,在场宾客踌躇不定,一方面碍于礼节与双方的颜面,不好出声多问,另一方面谁都不想错过这场热闹,都围在堂前,小声地议论着。 于茂华毫不意外,她站出来,冷冷一笑说:“宋长老,您都嫁到临安这么多年了,怎么万剑宗的事,还归你管?” 宋如意严肃地看着于茂华,憋着气,缓缓地说:“于姑娘,今日本该拜堂的人是你,你闹了这么一出,搞砸了婚事,你有想过你自己的颜面吗?你今后将如何面对天下人?” 拿姑娘家的颜面来说事,这要是换个人,早已经羞愧不已,恨不得找个洞钻了。 但于茂华根本不吃这套,当即啐了一口,痛骂道:“宋长老说出这话,可不怕是要笑死个人了!” 宋如意暗暗地抽了口凉气,按着剑柄,怒气冲天,整个人都在发抖。 于茂华双手叉腰,仰了仰下巴,丝毫不避宋如意的目光,一句一句厉声说:“这场闹剧因何而起,想必宋长老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你要这么说话,我可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指示!” 她话音徒然加重,声声质问,在场的宾客们纵使听得稀里糊涂、不明所以,但至少都摸清楚了一件事:这里面的隐情绝、不、简、单! 宾客们互相交换着眼神,索性也不走了,或坐在席上,或围在堂前,一个个都等着宋家人给出说法呢。 “茂华,休要胡闹!”宋钦砚咬咬牙,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说,“今日本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你这是何必?” 于茂华摇摇头,苦涩一笑,看着宋如意,仰起头,高声说道:“宋长老,你难道不想知道,今日跟宋宗主拜堂的人,究竟是谁?”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那盖着盖头的女人,有好奇不已,有幸灾乐祸,有疑惑不解,还有人觉得有趣极了,在旁边煽风点火,讨论起了昨天晚上京城里流传的那则谣言。 当着众人的面,宋如意脸色阴沉极了,她伸手摸到那张盖头,手却不住地发抖,始终下不了决心。 “怕什么,”于茂华盯着她发笑,朗声说道,“左右都跟宋宗主拜过堂了,便算是宋宗主的结发妻子,也该让大伙认识认识了。” 有人附和道:“是啊,都拜过堂了,不管这位新人是哪门哪派的,也算是万剑宗的夫人了。” 宋如意拿不定主意,她甚至都不清楚,她现在在害怕什么。 盖头底下,究竟是谁? 如果只是单纯来抢婚的,她大可理直气壮将人撵走,一纸休书让她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可她却在发抖,在害怕,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面对着无数双眼睛,她有些头晕目眩,身体有些控制不住地想要后退。 终于,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如判官的令签掷在地上,给犯人彻底判了刑—— “姐姐,是我啊。” 红盖头下面,一道娇柔的女声传了出来。 宋如意如遭雷劈,愣在了原地,接着往后一退,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瞪大眼睛,难以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穿红嫁衣的女人,“不……这不可能……” 陆嘉尘不明所以,手覆在宋如意手背上,看了眼新娘,又看向惊愕不已的宋钦砚,温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钦砚喘着气,眼眶发红,抬起发抖的手,拼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揭,当场揭开了新娘的盖头—— 一张明艳的脸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宋倾意弯起唇,柔柔一笑,朝宾客们说:“诸位,招待不周了。” 陆嘉尘:“……” 所有人:“……” “这是谁啊?从来没见过?” “看模样好像有点眼熟,想不起来了……” “这年纪不小了吧,到底是谁呀?” 有年长的却已经将她认了出来—— “这这这……这不是,宋四小姐吗?!” “宋……宋倾意?” “宋宗主!你娶自己的亲妹妹,你简直是畜生!” 宋钦砚怔怔地看着诸多宾客,又低眸看了眼红妆的宋倾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着说:“这……这是你的意思?” “哥哥,”宋倾意笑了笑,语气悲凉,“这么多年了,你不给我一个名分吗?” 众人:“!!!” “我的娘啊,我没听错吧?” “这两人……该不会早就有一腿了吧?” “操!这简直是禽兽不如!!!” “闭嘴!都闭嘴!” 宋如意站起身,眼里布满血丝,怔怔地看着宋倾意,身体不住地发抖,双唇发颤,轻轻地说:“你来凑什么热闹?不怕丢人吗?” 瞬间,宋倾意眼里蓄满了泪,委屈地看着宋如意,低低地唤了声:“姐姐……” 宋如意痛苦地别过脸,眼泪滚了出来。 耻辱、悔恨、痛苦、不甘、愤怒,种种情绪如滚热的岩浆在她心里沸腾着,她剧烈地喘着气,又不忍地看了宋倾意一眼,阖上眼帘,咽了咽口水,脸颊肌肉抽搐,她轻轻地说:“你疯了,宋家早就不认你了,你别这样叫我。” “姐姐,你最疼我的,不是吗?”宋倾意走上前,握住宋如意的手,哽咽着说,“你有多久没来看我了,你不知道吗?哥哥给了我一面镜子,我时常看着它,看着我们从前的时候,我时常想着你……还有我的女儿。” 宋如意用力推开她,表情扭曲,痛苦不堪,她恨得磨牙,朝宋钦砚说:“带她下去,带她离开这里!” 宋钦砚上前抱住她,推搡着带她离开,垂泪说道:“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了。” “不!”宋倾意扑倒在宋钦砚怀里,颤抖着开了口,“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两人在堂上僵持,宋倾意每说出一句话,都令人震撼不已,此时的人们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何等评价了,一个个都傻了眼,看着这疯狂的一幕。 宋钦砚拉扯着她,要带她离开,南天宗和玄音宗的人先后反应过来,冲上前拦在宋钦砚面前,玄音宗宗主说:“宋宗主,当着天下人的面,你就不给一个交代?” “没有交代,”宋钦砚悲愤交加,低声说,“热闹看够了,都该散了!” 玄音宗宗主云子昭愤怒不已,“若我没记错的话,宋倾意十几年前就已经出嫁,她的夫家上陵纪家毁于大火之中,无人生还,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等场景之下,宋钦砚根本没有辩驳的可能,他脖子梗的通红,抱着宋倾意,低垂着头,冷冷地说:“云子昭,你若继续咄咄相逼,休要怪我万剑宗不客气了!” 此言一出,堂前院前,偌大的庭院,霎时间被无数名万剑宗弟子给包围了! 阮轻看了眼对方的架势,再看看到场的天下门派,心里突然一紧。 这万剑宗再怎么说,也是天下门派之首,如今他们又在京城,在对方的地盘,逼急了万一万剑宗的人真的动手,这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这天下门派之中,敢出头的也就只有以于茂华为首的南天宗,以及云子昭带的玄音宗众人,其他人也就是来看个热闹,关键时候和稀泥而已,怎么能指望得上?! 云子昭担任宗主之位不到两年,也没经历过这等场面,一时间踌躇不定。 而此时,他身后那些其他门派的弟子,纷纷往后退,俱是忌惮万剑宗的实力,不敢得罪了宋家。 偏偏这时候,一纤瘦女子排开众人,缓缓走上前去,撕开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清冷的脸,朗声说—— “宋宗主,别来无恙。” 低哑而略带磁性的嗓音,在万剑宗的山庄里响起,勾的人心神一荡,令人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星……星遥?!” 宋钦砚颤抖着说出来,人差点没站稳,扶住一把木椅,脸色血色顿时消逝,见鬼了一样看着院中的女人。 万剑宗的弟子很快就认出了唐星遥,一时间惊疑不定,震惊不已:“是唐星遥唐长老?!” 阮轻回眸冲那名弟子笑了笑,说道:“久违啦。” 宋钦砚血色褪去,虚弱地扶着椅子坐下来,双腿发软,伸手去摸剑柄,颤抖着说:“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没死?”阮轻挑眉,“宗主,纪家冤魂无人祭奠,宋四小姐身陷囹囵,我若是这么轻易地死了,谁给他们伸冤做主?” 宋钦砚嘴角抽搐,大喝一声:“给我拿下她!” 一众弟子自屋顶纵身一跃,从阮轻身后围了上来,剑尖指着她—— “谁敢!!!” 席月生大喝一声,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捏着一道符篆,指着宋钦砚,怒道:“宋钦砚!我师妹唐星遥对你尽心尽力,你就是这样待她?!” 宋钦砚微微一惊,扭头看向陆嘉尘和宋如意。 陆嘉尘缓缓起身,看着席月生,语气温和地说:“席长老,你这又是为何?” 席月生单膝跪地,面色冷峻,看着陆嘉尘说:“掌门,我今日来不为别的,只为给我师妹唐星遥讨回公道。” 陆嘉尘脸上一阵难看,看向宋如意,意思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宋如意阴沉着脸,注视着席月生,道:“席长老,陆家没有亏欠过你。” 席月生冷冷地说:“那你们是如何对待我徒儿的?” 宋如意哑口无言,一脸敌意地看着席月生。 阮轻负手站在庭院之中,眸光冷冷,幽幽地看着堂上那些人,丝毫不把围上来的万剑宗弟子放在眼里。 而她身旁早已不知何时立了一道颐长身影,男人一袭黑袍,衣角在风中摆动,腰间别着两把剑,眸光冷淡,教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是他……”于安游激动地说,“他是黑剑主人!无名剑客!” 与此同时,陆嘉尘紧张地往后一退,差点弄翻了宋家明堂前的摆设和红烛。 宴席角落里,始终保持安静的陆宴之,此时才稍稍回过头,侧耳关注着“黑剑主人”。 混乱之中,云子昭朝唐星遥遥遥行礼,恭敬地问:“唐姑娘,你说的纪家冤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言一出,几百人所在的庭院,霎时安静了下来——有一种八卦太多,不知先听哪个的感觉。 “唐星遥”看着宋钦砚,缓缓说道:“宗主,纪家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余人,是你命我灭口,此事宋星可以为我作证。” 所有人:“!!!” “满口胡言!”宋如意怒道,“宋家与纪家结亲,怎么可能去害纪家?!” 阮轻目不斜视,注视着她说:“那么请问宋长老,上陵纪家一百多号人无一活口,当时的纪少夫人宋倾意,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一众哗然,不等阮轻呈上证据,纷纷开口痛骂: “是啊,纪家人全死了,宋倾意怎么还活到现在?” “这太丧尽天良了,宋家真要做出这种事情,我上陵仙河门第一个与万剑宗决裂!” “南天宗绝不愿意与此等人为伍!” “玄音宗门下弟子,愿意为上陵纪家的冤魂讨回公道!” 宋如意明显慌了,跌坐在椅子上,看着愤怒的一众人,咬牙切齿,指着阮轻,痛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阮轻忍不住一笑。 她娘……可不就是你么。 “若上陵纪家不是宋家所害,为何这么多年来,万剑宗没有去给上陵纪家报仇?”阮轻幽幽地看着宋如意,挑眉说道,“宋长老,坏事做尽,不怕遭报应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身旁竟是不知何时,突然多出来一个人影—— 竟是宋钦砚最信任的手下,宋星! 这下子,整个万剑宗都慌了! 连宋星都倒戈了,站在本应该死去的唐星遥身边,他们绝对是有备而来的!手里掌握的证据,绝不止纪家灭门一事! 宋钦砚看到“唐星遥”的瞬间,早已经浑身冰冷,虚脱无力,瘫坐在椅子上,如今再看到站在唐星遥身后的宋星,更是仿佛被推入了地狱一般—— 当初,是他让宋星杀唐星遥灭口,没想到这厮竟然背叛了他!还跟唐星遥站在了一起! 唐星遥背叛了他。 宋星早在去年那个时候也背叛了他! 今日,就连最疼爱的宋倾意也背叛了他! “你们……都想要我死……”宋钦砚喃喃地说,头往后仰,枕着椅背,新郎的发冠从他头上掉落。 “都不想要我好过……”他双手捂着脸,抓了抓头皮,头发散开,显得狼狈极了。 今日,明明是他大婚的日子。 眼前这些人,原本应该腆着脸,巴巴地来给他道贺的啊! 朝夕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子?!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为天下人所唾弃…… 他可是万剑宗的宗主,万剑宗本应该是天下门派之首啊! 在他身旁,宋倾意缓缓站起身,她看了宋如意一眼,冲她温柔一笑,接着扭过头,面朝着天下各门各派的弟子,面色冷静地开口: “诸位,纪家灭门之事,是我一人的主意。” 宋如意:“!!!” 所有人:“!!!” “畜生!禽兽!” “丧心病狂!” “天理不容!” “你们自己苟合,为何还要连累纪家的人?!” 一人开口,所有人都跟着骂了出声,气势汹汹,竟是丝毫不把围在外面的万剑宗弟子放在眼里。 这下子,就连宋如意也吓怕了,脸色煞白,不敢出声。 上陵纪家灭门的事,过了这么多年,怎么会被人翻出来?! 事情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若是再这样下去,星照门是不是也要受到牵连?! 面对一众不堪入耳的痛骂,宋倾意却笑了,她弯身去抱宋钦砚,摸了摸他的脸,柔柔地说:“钦砚,我们现在是夫妻了,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拜过堂,被所有人祝福过的夫妻……” 宋钦砚阖上眼,眼泪流了出来。 宋倾意抱着他,缓缓坐在地上,将头枕在宋钦砚的膝上—— 一时间,辱骂声越发刺耳,越发疯狂,甚至有人朝他们扔东西,将席桌上的酒杯朝他们扔过去。 眼看着酒杯就要砸到宋倾意的脸,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接住,人群刹那间安静下来。 陆宴之一袭白衣,眼睛上蒙着黑布,站在堂前,手里拿着宾客扔过来的酒杯。 辱骂声、苛责声,在他出现的一刹那,全都停下了,烟消云散。 天下人分为两种,一种让人无条件尊敬,譬如天清君;另一种则是普通人,如宋钦砚之流,穷尽一生不断地积累名誉、声望,渴望得到天下人的尊敬,而朝夕之间,也可以变成群起而攻之,千夫所指,万劫不复。 人们停下动作,静静地注视着陆宴之,等着他开口,或者做出什么举动。 隔着人群,阮轻远远地看着陆宴之,一字不发。 姬夜顶着宋星的脸,小声地凑到阮轻耳边,好奇地说:“他什么意思?” 阮轻示意她不要出声,静观其变。 陆宴之什么都没说,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只飞来的酒杯轻轻地放在堂前,旁若无人地走开,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因他这个小小的举动,宾客们变得克制很多,云子昭站出来说:“既然宋夫人已经亲口承认了,那么纪家的事,是不是该给天下一个交代了?” 宋如意欲要开口,陆嘉尘拦住她,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 大势已去,宋如意只得再一次保持沉默。 不管怎样,她的一双弟妹是不会害她的…… 万剑宗名誉受损,也始终是万剑宗。再过几十年,人们就会忘了今日之事,这个强大的门派还会不断地壮大,再一次屹立于天下门派之首。 “宋家……愿意给纪家一个交代,”宋钦砚伸手摸了摸宋倾意的头发,喘了口气,艰难地说,“一百三十余条人命,我和发妻……愿意以命偿还。” 听到“以命偿还”几个字,宋如意痛苦地闭上眼,眼泪滚了出来,身体不住地发抖。 “除此之外,万剑宗每年将会派出一千名弟子,日行一善,救济百姓,每人每年至少救下十人性命,与此同时,万剑宗每年都会在天下各地进行捐款,接济穷人,”宋钦砚缓缓说着,看了宋如意一眼,“此事可交给宋长老,或者我儿宋笙丞来安排,诸位若是还有意见,可一并提出来。”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番,宋钦砚抱起宋倾意,看了“唐星遥”一眼,垂下脸,什么都没说。 阮轻知道,这一切都了结了。 不知道她师叔唐星遥会怎么想,但这一切的的确确都结束了。 万剑宗会因此事一蹶不振,宋如意也因此大受打击,失去了万剑宗这个靠山,日后要除去她,远比从前简单多了。 可阮轻仍不甘心。 她没有陆宴之当众接下酒杯的气度,她还要为自己讨回公道,要让宋如意付出代价,要让她身败名裂,让她痛苦不堪。 她脊背挺直,双手端在身前,越过席月生,款款走到宋钦砚面前,面无表情地说:“你既已知道自己恶贯满盈,不配为人,今日便将万剑宗宗主之位交出来,在众人面前,让你儿宣誓继位,再自戕谢罪也不迟。” 直到此时此刻,众人才惊觉,万剑宗出了这么大的事,宋宗主的儿子竟然完全不见踪影! 宋钦砚气笑了,吩咐说:“去,把笙丞找来。” 阮轻看了宋如意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快意。 趁着宋钦砚的人到处在找宋笙丞,各门各派也纷纷表态,表示要与万剑宗决裂。 每念出一个门派的名字,宋如意的脸色便阴沉几分,心凉一截。 “玄音宗云子昭立誓,今日之后,只要我云子昭担任玄音宗宗主一日,宗内弟子绝不得与万剑宗有所往来!” “南天宗于茂华立誓,宗内弟子与万剑宗断绝关系!” “……” 一朝一夕,一个天下门派之首,变成了万人唾弃的对象。 这一切变故之快,令人简直无法相信。 阮轻在旁边听着,心里默默地记下这些门派的名字,宗门中人的名字,又格外留意了那些一开始就愿意站出来,敢于向万剑宗讨要说法的人。 突然间,她听到一道极为熟悉的、清亮的少年声音,在嘈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整个人愣在原地。 林淮风带着人,推开一扇门,剑眉星目,笑得明目张胆,热切张狂—— “哟,这么热闹,看来没我们蓬莱阁不行啊。” 阮轻站在人群中,阴沉着脸,手指轻轻地颤了下。 靳十四注视着她,看了眼林淮风,神色不明。 少年着一袭暗黄色武服,在一众人的注视下,大喇喇走进来,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乐呵呵地说:“今日万剑宗宋宗主大婚,我蓬莱阁林淮风不请自来,哎,宋宗主人呢?” 众人好奇地打量着林淮风,林淮风神色自若,越过一众人,自顾自走到堂前,在宋如意旁边坐下来,却对她熟视无睹,只看了眼垂丧着脸的宋钦砚,手里的折扇敲了敲宋钦砚的头,笑道:“这位……不知如何称呼,敢问你们宋宗主何在?” “……” 宋笙丞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他一身的伤,晕晕乎乎,经陆萱萱搀扶着,从后院里走出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宋钦砚抬头看向林淮风,目光越过他,看到了被人搀扶着进屋的宋笙丞,便抬了抬下巴,示意道:“笙丞,从此你就是万剑宗的主人了。” 宋笙丞:“?” 林淮风看着宋笙丞,大笑:“就这人?灵根被毁,这恐怕今后连剑都握不稳了,就他还想当这宗主之位?” 陆萱萱认出了林淮风,愤怒不已,恼道:“林淮风,你休得胡言乱语!” 林淮风冲她笑笑,“二小姐,这么久不见,你精神了不少啊,看来我们东海的血蛟确实滋补,给你补成了个小胖子。” “你!”陆萱萱摸了下脸,恼羞成怒,“你给我闭嘴!” ※※※※※※※※※※※※※※※※※※※※ 肝不动了……晚饭还没吃,先发这些,明天再继续 第 53 章 林淮风展开扇子, 人往后仰了仰,摇摇扇子,笑道:“胖就是胖, 还不让人说吗?” 陆萱萱恼怒极了,啐了一口道:“厚颜无耻,今日我舅舅大婚, 这里可不欢迎你,给我滚出去!” “你舅舅?”林淮风大笑,收了扇子指着她点了点, 说道,“我怎么听人说, 他娶了自己的亲妹妹, 竟然还是拜完堂掀开盖头才发现的……” 陆萱萱当即怒不可遏,“你胡说什么,不要胡言乱语!” 林淮风噗嗤一笑,一拍大腿, 乐呵呵道:“二小姐, 这么大的事, 整个京城都知道了, 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陆萱萱愣了下,看向四周宾客,众人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再看自己的亲人们,一个个都大受打击的模样…… 她和宋笙丞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对婚宴上的事情一无所知, 此时才紧张起来, 问宋如意:“娘?这是真的吗?” 她开口时, 宋倾意忽然抬头,眼神落在陆萱萱身上,目光柔和。 宋钦砚摸了摸她的头发,什么都没说。 林淮风冷嘲热讽地说:“陆萱萱,你出去外面走一圈,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谈论宋宗主这桩美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你这个瓜皮脑袋,还蒙在鼓里呢!” 陆萱萱皱着眉,又愤怒又委屈,满脸可怜地看向宋如意。 她舅舅娶了自己的亲妹妹,这事竟然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如今万剑宗怕是沦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陆萱萱不知该作何感想,看了眼身穿红色喜服的两人,一脸鄙夷,退到了宋笙丞身边。 宋如意摇摇头,缓缓站起身,显得疲惫极了,朝众人说道:“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事,让各位看笑话了。” 云子昭客气地说:“宋长老这是什么话,修道之人讲究因果,宋宗主都说了,愿意偿还这其中因果,只要他说到做到,救济世人,为后世积德,相信今日之事也不会有人再追究了。” 林淮风笑了笑,捡起一旁的点心,咬了一口丢掉,朗声说道:“宋家若是早就想清楚了这其中的因果,那六十年前的传言,怎么会流传到了现在?” 宋如意紧张地看着他,“林淮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淮风站起身,走到宋如意面前,他挺着胸,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目中无人,语气散漫,幽幽地说:“宋长老,你当日为何要给轻儿下毒,都说虎毒不食子,你却连自己的女儿也要害。” 宋如意恼道:“林淮风,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林淮风轻轻一笑,转过身面朝众人,淡然说:“诸位,阮轻是我未婚妻,几个月前在东海以一己之力抵抗魔族,此事诸位应该都有所耳闻。” 阮轻听到“未婚妻”三个字时,不禁皱下眉头。 白纸黑字都写清楚了,她已经和他退婚,哪里还有“未婚妻”之说?! 于安游叹了一声,感叹不已,“岂止是有所耳闻,简直恨不得早日结识这位英雄,也怪我们南天宗支援不力,不能及时赶到蓬莱阁,救下阮轻姑娘。” “说起阮轻姑娘,”云子昭道,“我们玄音宗也曾想过,为她立一座雕像祭奠她,奈何从未见过阮轻姑娘,也没有她的画像,这事才一再耽搁……” 此言一出,堂上寂静了一瞬,阮轻转过脸,目光倏然落在陆宴之身上。 他安静地立在一旁,神情落寞,与一众人格格不入,仿佛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林淮风点了下头,说道:“想要画像又有何难,直接找宋长老,让她画一张就是。” 宋如意厌恶地看着他,冷漠地说:“宋某不善丹青,恐无能为力。” “你根本就是不想为她作画!”林淮风眼眶忽然发红,“轻儿故去这么久,你们连一个名分都不给她,仍当她是私生子?” “当然不是,”陆嘉尘连忙说,“轻儿的牌位,如今就在陆家祠堂,冠以陆家姓氏,视为陆家嫡出子女。” 林淮风摇头一笑,声音徒然响亮,“那你倒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说清楚陆家为何要对轻儿下毒!” “林淮风,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你自己?”陆萱萱突然插嘴,“当日你若是痛痛快快地交出血蛟,用得着整出这么多事吗?!” “你闭嘴!”林淮风怒吼一声,气势汹汹,“我在问陆掌门,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他不愧是在东海迎战魔族的,一声怒吼,震得在场不少人心惊。 陆萱萱当即被吓到,人往宋笙丞身边靠了靠,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好半响憋出一句:“你……你居然这么凶,怪不得……怪不得阮轻要跟你退婚!” 林淮风:“……” 他愣了愣,声音放低,竟是有些不安地说:“你说什么?” “你该不会连阮轻为什么要跟你退婚,都弄不清楚吧?”陆萱萱看着他的模样,忽然大笑,“就你这凶巴巴的样子,谁受得了你?真是可怜阮轻,居然要忍着你这臭脾气了!” 阮轻在一旁看着他们吵架,一时觉得好没意思,突然听林淮风垂着眸,颤声说了句:“我……没凶过她,从来没有。” 阮轻:“……” 场面突然很尴尬。 但大部分人对于林淮风的自我怀疑和悔恨没有丝毫兴趣,尤其目睹过他在蓬莱阁海岸一次次发疯,一次次冲到海里去捞尸体,一遍遍地弹着招魂之后。 于安游开口说:“林公子,我比较想知道,你说的下毒究竟是怎么回事,既然今日大家都聚在这里,不如把话说清楚,好给已故之人一个交代。” “就是,把话说清楚些,我们这边正听得稀里糊涂呢,”于茂华冷哼一声,“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姬夜易容成宋星的模样,悄悄拿了一块糕点,站在阮轻身后,小声地说:“晚,我们的计划怎么办?” 阮轻说:“先等等看。” 半路杀出个林淮风,这下子把她风头都抢了,众人的关注点也从宋钦砚身上,转移到了星照门和已故阮轻身上。 林淮风再次坐下来,手指在茶案上敲了敲,漫不经心地说:“轻儿来我星照门半年,其中有三个月的时间昏迷不醒,原因……就在宋长老身上。” 一众惊呼: “啊?这是为何?” “难道真的是宋长老所害?” “林公子,你可莫要诓我,宋长老再不至于,也不可能给阮姑娘下毒的吧?” 林淮风高声说:“你们信不过我,总信得过天清君吧?” 霎时,无数双眼睛将目光投在陆宴之身上。 陆宴之:“……” 林淮风冲他遥遥一笑,一字一字问道:“天清君,你告诉大家,昔日给轻儿下毒的人,是不是宋如意?” 宋如意抿紧唇,咬着牙关,扭头看向陆宴之。 陆宴之面无表情,说了声:“是。” 众人:“!!!” “啊?!竟然真的是宋长老?!” “宋长老,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何?” “宋长老,你这也太卑鄙了!罔顾人伦!” 宋如意保持着镇定,解释说:“此事说来话长,宋某这么做,也实属无奈之举……” “再怎么说也不应该啊!”仙河门一名弟子打断宋如意,“星照门是法修世家,光明磊落,怎么能使出下毒的手段呢?” “当时情况复杂,”宋如意皱眉,压低了声音,“轻儿被蓬莱阁的人劫持,我若不用这等手段,蓬莱阁的人根本不会放人。” “你骗人!”一年轻女子的声音突然冒出来,林琼叶着一身藏蓝色武服,扎着高高的马尾,款款上前,高声说,“阮轻姐姐是自愿到我们蓬莱阁来的,若不是你下毒害她,她连灵根都养好了,又怎么会中毒昏迷了三个月!” 宋如意镇定自若,“我给她的毒配了解药,若非你们蓬莱阁擅自给她配药,她又怎么会昏迷?!” 林琼叶说:“可你迟迟不肯交出解药,我小叔亲自上门讨要,你还逼他将阮轻姐姐交回去,阮轻姐姐跟你们星照门已经断绝了关系,你要小叔将她送回去,难道不是想接着害她?!” 阮轻蹙着眉,冷淡地看着林琼叶,宛如局外之人。 原来她昏迷的时候,宋如意曾经提出过这等要求? 让林淮风将她送回去?简直可笑! 宋如意沉住气,缓缓说:“后来解药不是给了你们吗?” 林琼叶怒冲冲说:“那是因为陆宴之拿命相逼,否则你会轻易交出解药?!” 众人:“!!!”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 “这简直……不把陆家骨肉当人看啊!” “宋长老,她说的可是真的?” 阮轻心里颤了一下,却始终垂着眸,不去看任何人。 林琼叶走上前,眼里含着泪,句句逼问,“宋长老,那日若不是陆宴之拿剑刺进胸口,你会交出解药救下阮轻姐姐吗?” 宋如意嘴角抽了抽,说了句,“我当然会,只要你们将人送回来,我一定会救她。” “代价是什么?”阮轻突然出声问道。 宋如意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阮轻不避她的眼神,重复了一句,“你救她,代价是什么?” 当着众人的面,宋如意说:“阮轻是我陆家的血脉,只要她安安分分留在星照门,我自然无条件救她。” 阮轻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林淮风看了阮轻一眼,目光落在靳十四身上,微微诧异,迟疑了一瞬,接着移开目光,淡然自若地说:“说到底,你就是忌惮她的灵根,害怕她有朝一日来找你报仇。” 宋如意咽了咽口水,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林淮风偏过头看她,寒声说:“即便轻儿回不来了,她的仇,我会帮她报,我死了还有琼叶,还有蓬莱阁世世代代,而你,就等着下地狱罢。” 第 54 章 阮轻审视着林淮风。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 眼睛注视着宋如意,俊朗的脸上露出少年人罕见的冷峻和严肃,那般神情令人不由地生出畏惧。 阮轻不禁产生疑惑。 他说这话……是认真的吗? 看上去不可能更认真了, 可是过去种种,不都是他的虚情假意吗? 若是虚假之情,何必在天下人面前, 立下这么重的承诺? 就好像他曾经,真的很在乎自己一样。 阮轻暗暗地抽了口气,眼眶隐隐泛红, 她扭过头去,发现靳十四正注视着她, 目光带着关切和询问。 她摇摇头, 松了口气,带着些许释怀,示意无碍。 宋如意有些失神,诧异地看着林淮风, 好半天才说:“我……给她喂毒, 并非想要她的性命……你找我报仇, 终归是找错人了。” 林淮风冷冷地看着她, 幽幽说道:“你以为林家找你寻仇是师出无名,如今当着天下人的面,我不妨跟你说清楚了——” “我们林家,不在乎这些,我不在乎这些。” 林淮风身体稍稍前倾,看着宋如意的黑瞳, 一字一字说:“轻儿受过的委屈、苦难, 我会让你加倍偿还。” 宋如意嘴皮子抽了抽, 冷声道:“你要这么胡来,那我只好奉陪到底。” 林淮风站起身,朝院中看了一眼,万剑宗的弟子们正一脸警惕、拿剑对着他,而他丝毫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端着袖子泰然自若从堂前走到院子里,面朝天下修士,突然缓缓张开手,高声宣布:“阮轻,才是这天底下最正统的陆家血脉,是宋如意如假包换的亲生女儿。” 陆宴之:“!” 宋如意:“!!!” 所有人:“!!!” 哗然声,议论声,还未来得及从人群中爆发,宋如意一声大喝:“胡说八道!即刻将他擒拿!” 顷刻间,剑阵启动,数百名万剑宗弟子联成阵法,无数灵剑集为一道灵光,朝林淮风劈了过去! 林淮风抽剑相抵,眼看着迎面而来的剑气要将他劈个粉碎,云子昭、于茂华、林琼叶等人纷纷抽出法器抵挡,一时灵光剑影四射,将万剑宗集中攻来的剑气打散—— 与此同时,数道紫色灵光从天而降,落入院中,赫然是十二名身着华服、面容姣好的女子,各持法器摆好了阵仗。 “十二乐姬?” “楚皇的人来了?!” 看热闹的人,越发激动起来。 十二人中,抱琵琶的红衣女子走上前,朝众人颔首示意,朗声说:“京城之地,楚皇眼皮子底下,宋长老,在这里动手,不妥吧?” 宋如意脸上一阵难看,半响才说:“十二乐姬怎么也来了,真是失敬了。” 琵琶女笑道:“万剑宗今日婚宴,盛况非凡,天下各门各派都来道贺,却唯独不邀请我们君上,我们君上心里过意不去,特让我等前来道贺,同时奉劝各门各派,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外面都是无辜老百姓,可万万不能在这里动手。” 众人都沉默了。 换做平时,以万剑宗的势力,根本不用将楚皇的人放在眼里。 但今日之后,万剑宗在京城地位,在天下人眼里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说不准。 然而奇就奇在,蓬莱阁的人这个时候不请自来,背后竟然还有楚皇的人支持。 他们或许早就结盟了,楚皇忌惮万剑宗,一心想要除去这个占在京城的门派,于是他们找来了林淮风。 同为剑宗门派,蓬莱阁远在东海,本不会掺和中原的事,但林淮风还是掺和进来了。 或许他同楚皇达成了某种交易,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些好处;或是只是为了一己私仇。 如今十二乐姬和蓬莱阁的人站在一起,当着天下门派的面,万剑宗确实不敢贸然动手。 此等场面,宋如意明显有些慌了,开始沉不住气,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脸色惨白。 陆萱萱站在她旁边,摸了摸她后背,给她顺气,善解人意地说道:“娘,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把他们都送走吧。” 宋如意点了点头,疲惫不堪,看了眼陆嘉尘说:“夫君,你送一下客人吧。” “慢。” 一道清冽的声音于角落里响起,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这次竟然是陆宴之。 只见他排开众人,缓缓走到宋如意面前,蒙着黑布的盲眼看着她,启唇说道:“林淮风所述,是真、是假?” 连陆宴之都发问了,其他人更是炸开了锅—— “阮轻姑娘真的是宋如意的血脉?” “这不可能吧?就算是报错了孩子,哪里有不认回的道理?!” “这太离谱了!宋家的人疯了吗?还是说诅咒是真的?!” “弑父弑母,抛妻弃子,兄妹乱.伦,这些事情竟都是真的?!” 宋如意一脸痛恨地看着陆宴之,咬牙说:“我养你这么多年,你信不过我吗?” 陆宴之回答:“信不过。” 话音落下,只见宋如意抬起手,做了个令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举动—— 她抬起巴掌,急火攻心,用全力猛地扇了陆宴之一掌! “啪”地一声,陆宴之差点跌倒在地,被旁边的人扶住才堪堪站稳。 他脚步虚浮,重新站在宋如意面前,身姿笔挺,而那条蒙眼的黑布却早已随着刚才那个巴掌,散落开掉在地上,露出覆在下面的一双伤眼,令人触目惊心。 静了一瞬,人群中竟有人哭了出声,玄音宗的女弟子捂着脸,悲痛地指着宋如意说:“宋长老,你为何要打他?” 另一名女弟子难以忍受地说:“天清君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如此过分?!” 宋如意果然是沉不住气,怒火攻心,一时间失了分寸,当众扇了陆宴之。 她手悬在空中,微微颤抖,有些不知所措。 陆嘉尘按住她手腕,责备地说:“够了,别再胡来了。” “爹,”陆宴之双膝缓缓落地,抬起脸,嘴角溢出血,盲目看向陆嘉尘,重复道,“林淮风所言,是不是真的?” 陆嘉尘看着他,什么都没说。 “哥!”陆萱萱焦急地说,“你为什么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自己人呢?” 陆宴之没有回答,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却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悲哀。 一片寂静中,阮轻开了口,“是真是假,又能怎样?” 陆宴之轻声说:“宴之心有愧疚,此生永不得安宁。” “那又如何?”阮轻说,“他们终究是你父母,你甚至连忤逆他们都做不到。” 陆宴之阖上眼,心里一阵阵地钝痛。 “有意思,”林淮风在旁边看着,冷笑着说,“天清君,即便是天下人都骗了你,你还能杀光天下人不成?” 陆宴之双手握拳,身体轻轻地发抖。 若天下人皆负他,他都可以不去在意。 可唯独,无法忍受他负了阮轻一人。 “显然,你不会这么做,也不可能这么做……”林淮风顿了顿,轻轻地说,“你连杀我都做不到,又怎么会向你父母报仇?” 宋如意忍无可忍,用力震了下扶手,“林淮风,你再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了。” 林淮风冷笑着,垂眸看着宋如意,幽幽说道,“宋长老可曾想过,若是当初,你名正言顺认回了轻儿,以她为天下赴死的功德,早就抵了你们万剑宗宋家的冤孽!” 众人俱是一惊,纷纷问道—— “林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冤孽?可是说宋家流传至今的诅咒?!” “不会就是那个恶毒的诅咒吧?!” 就连宋如意,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回过神来,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夹杂着后悔不已。 林淮风高声说:“剑修一门,主杀伐之气,万剑宗屹立于天下门派之首,前几任宗主都是残暴嗜血之人,想必早已犯下不少冤孽,是以才有‘报应’一说,却并非诅咒之意。” 众人慢慢回过味来,俱是惊诧,林淮风嘲弄着看着宋如意,接着说:“原本只要你们宋家好好积攒功德,积累福报,诅咒的流言自会被攻破,可宋家这几十年来,根本毫不自制,一味地扩张,犯下种种过错,更有灭门上陵纪家这等天理不容之事,今日这番结局,是你们自食其果,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宋如意垂丧着脸,浑身冰凉,林淮风的话如当头棒喝,让她猛然惊醒—— 难道说,这么多年来她所选择的路,一直都错了吗? 她一心为了宋家,为了让宋家避开那个恶毒的诅咒,她甚至不惜代价,试图通过窥视未来,来寻找解决办法。 这些年来,万剑宗好不容易被他们经营壮大,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却在朝夕之间,如广厦倾倒,轰然倒塌。 如果认回了阮轻,以她的功德,是不是能救万剑宗一把呢?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回头的余地吗? 她心慌意乱地想着,林淮风幽幽地说:“可惜轻儿早已经和你们断绝了关系,她就算救了天下万万人,一分功德也算不到你们宋家头上,更不可能为你们宋家抵罪,这就是你自己种下的因,结出的果。” ※※※※※※※※※※※※※※※※※※※※ 震惊,今天的燕子竟然拿着绿茶剧本? 十四:又是当工具人的一天 第 55 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笙丞站在一旁, 好半天没弄明白状况,听了林淮风的话,更是满头雾水, 色厉内荏地说,“宋家行事光明磊落,哪来的报应之说?” 林淮风仰头一笑, “你倒是问问宋宗主,哦不对,是前任宋宗主宋钦砚, 问他是否行事光明磊落,是否无愧于心?或者你再问问宋长老, 当初给轻儿下毒, 逼她断绝父母亲缘的时候,可曾想过来日的后果?” 宋笙丞怀疑地看着他,眉头紧紧皱着,目光落到宋如意身上, 迟疑了半天没有开口。 宋如意撑着额头, 显得极为烦躁和厌恶, 光是那副神情, 就令人无法亲近,更何况她刚才还打了陆宴之,此时正在气头上,宋笙丞无论如何都无法朝她开口。 “娘……”陆萱萱轻抚宋如意后背,低声温温柔柔地说,“我扶你进去休息, 别管他们了。” 宋如意略点头, 手臂被陆萱萱搀扶着, 浑身上下却使不出力气,双腿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 有人笑道:“宋长老刚才打天清君的时候,力气不是大得很吗?现在怎么装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就是,天清君都伤成了这样,你竟然下得去手?” “看宋长老的样子,应该没少教训过子女吧,以前阮轻姑娘在星照门,怕是没少挨过宋长老的打!” “可不是嘛,以宋长老这脾气,怎么能不欺负阮轻姑娘?” “住口!”陆萱萱气恼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宋如意颓坐在椅子上,轻轻拍了拍陆萱萱手背以示安抚,陆萱萱这才闭上嘴巴,愤愤地看着一众人。 宋笙丞缓缓走上前,来到宋钦砚面前,跪在地上,不去看那个跟他拜堂的女人,皱着眉,难以接受地问他:“爹……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宋钦砚看上去老了二三十岁,穿着新郎的喜服,却仿佛一名游街的囚犯,垂丧着脸,头发散乱,耳鬓发白,目光涣散,对周围的一切都熟视无睹,对宋笙丞的话充耳不闻。 “爹……”宋笙丞焦急万分,耻辱和受挫感压在这个年轻人的心头,他无法接受这一切,毅然说道,“爹,你振作起来,你只是被人陷害设计,娶了不该娶的女人,是被人冤枉,被背叛,一时糊涂才犯了错,你说句话啊,是不是?” 宋倾意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温柔地唤他:“孩子……” “你闭嘴!”宋笙丞怒吼一声,圆目瞪着宋倾意,恶狠狠说,“是你这个贱人,设计陷害我爹,你现在还想要怎么样?” 宋倾意只得将未说出口的话忍了回去,低下头,神情委顿。 “贱人,”宋笙丞浑身发抖,声声控诉,“你勾引我爹,厚颜无耻抢他的亲,当众羞辱他,你做这一切,就不怕遭天谴吗?!” 宋倾意眼泪打转,伏在宋钦砚身上,身体颤抖起来。 宋钦砚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哑地说了声:“够了。” “爹!”宋笙丞站起来,扯到背后的伤口,面上表情痛苦极了,却仍旧不依不饶,指着宋倾意说,“这个女人已经亲口承认了,灭门纪家是她一人的主意,跟你有何干系,要还债找她去啊!” 这话立刻激怒了宋钦砚,他一个打挺坐起,抬起手,正要狠狠赏宋笙丞一个耳光,突然间,宋笙丞僵在原地,脸色煞白,接着他听到宋如意的惊叫,抬起的手顿时停在了空中—— “妹妹——!!!” 一时间,所有人神色大变。 宋钦砚身体僵住,好半响才缓缓垂下头,看向伏在身下的伊人,眼泪滚了出来,带着痛苦、悔恨、遗憾、眷恋和迷茫。 宋倾意身上都是血,手里握着染血的金簪,插在自己脖子上,神情却十分祥和。 “扑通”一下,宋钦砚从椅子上跪了下来,双手从身后抱着宋倾意,将脸埋在她发间,身体一阵阵地抽搐着,颤声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宋倾意身体软绵绵地,倒在她最亲近的人怀里,唇角弯起,带着温柔的笑意,她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宋钦砚的脸,轻轻地说:“宋郎,来生……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不……”宋钦砚嚎啕大哭,低着头,脸贴着她的脸,声音发抖,字不成句,“不要……别,别……不要我……” 宋如意不顾一切冲上来,一把推开僵住的宋笙丞,跪在地上抱住宋倾意,双手抱着她,身体颤抖着,眼泪蜿蜒流出,泣不成声。 鲜血不断地从宋倾意细嫩的脖子上涌出来,她手里紧紧握着一根染血的金簪,目光落在宋如意身上,涣散开,越过她的肩,温柔地看着宋如意身后站着的那人。 陆萱萱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这个女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了她自己的性命。 她什么都不懂,只觉得害怕,喃喃地说:“为什么……” 宋笙丞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狼狈地坐在地上,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堂上一阵沉默。 数息后,有人发出叹息,沉默着转过身离开了。 热闹看够了,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围观的人陆陆续续地散开,走了十分之六七。 林淮风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扭过头问宋笙丞:“宋公子,逼死了自己的后娘,是什么滋味啊?” 这话说经他口说出来,当真是讽刺极了。 那些犹豫着想走的人,突然改变了主意,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淮风,决定留下来再看看热闹。 宋笙丞瘫坐在地上,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脸色白的像薄纸,惊惧地看着宋如意他们,牙齿打着哆嗦,语无伦次地说:“不……不是我……” “怕什么,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来日当了万剑宗宗主,可不能因这点小事,就吓破了胆啊。”林淮风阴阳怪气地说。 “林淮风,你够了没有?”陆萱萱红着眼眶看着他,“少在这说风凉话了,要打架我随时奉陪!” 林淮风说:“我不打你。” “你以为你打得过我?”陆萱萱恼怒极了,立刻捏出符篆指着他,“有本事现在就动手,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你输了就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出现在这里了!” “你要喜欢打架,不如跟他打——”林淮风指了指靳十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你要能接下他的剑,我这就带人离开,从此不再出现在万剑宗。” 话音落下,无数道目光看向靳十四,有疑惑,有好奇,却没有人唐突发问。 他身上带着高深莫测的气质,令人不由地生出敬畏。 靳十四只抱着剑,倚在墙角,挑眉看向陆萱萱。 陆萱萱丝毫不惧,扭头看林淮风,怒道:“林淮风,我跟你堂堂正正比试,你找别人顶替,算什么英雄?” “我也没说自己是英雄啊,”林淮风垂着眼睑,自嘲一笑,“不过是个世世代代镇守东海的剑客而已。” 人群里,林琼叶神色复杂地看着靳十四,眼神却不住地在阮轻身上好奇地打量。 阮轻看向靳十四,小声说:“你要出手么?” 靳十四低眸看着她,反问道:“你想让我出手吗?” 阮轻突然伸手捏住靳十四的手,将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注视着他的眼,轻声说:“好好教训她一下。” 阮轻的手冰凉却柔软,靳十四怔了一瞬,手心出了点汗,垂着眼睑,眼神有些闪躲,“嗯”了一声。 他收起阮轻给他的东西,提着剑走出来,陆萱萱退到陆嘉尘面前,手里捏着符篆,神情有些紧张。 之前在密道里,她已经见识过靳十四神乎其神的剑技了,但那又如何?她有神符护身,这名剑客根本伤不到她! “你……”陆萱萱吞了吞口水,“你真要与我比试?” 靳十四朝她亮出黑剑。 陆嘉尘警惕地看着靳十四,心里却想:陆萱萱身上有神符,想要接下靳十四的剑,其实并不难。 “别怕,”陆嘉尘沉住气,扶着陆萱萱的肩,缓缓说,“你接他一剑,让林淮风带着人离开。” 一旁,宋如意抱着妹妹的尸体,回过神来,担忧地看着陆萱萱,却没有开口。 陆萱萱点点头,顿时信心大增。 靳十四审视着陆萱萱,心想:五步之内,他可以一剑直取陆萱萱的喉咙。 介时,她会仗着自己身上有神符,朝他祭出杀招。 到时候他应该怎么做? 他捏了一下阮轻递给他的神符,嘴角微微勾起。 阮轻的意思,是想让他和陆萱萱公平地比试,陆萱萱绝对想不到他身上也有神符,到时候只会输得很惨烈。 但其实……他根本用不着。 两人摆好架势,准备出招。 这个时候,林淮风突然起身,当着一众人的面,高声说:“陆萱萱,我刚才说了,你若是接住了他的剑,我就立刻带人离开,但如果你没接住,我是不是也能提一个要求?” 在他身旁,陆嘉尘冷冷一笑,心想—— 她有神符傍身,怎么可能接不住? 他站起身,正了正头上的发冠,看着林淮风,觉得可笑极了,冷冷地问:“你要提什么要求?” 林淮风唇角勾起,看着陆萱萱,一字一字说:“你若没接住,不如以身相许,嫁到我蓬莱阁,许我为妻,如何?” 所有人:“?!” “林淮风!你疯了吗?!”陆萱萱面色通红,痛骂道,“我怎么可能嫁给你这种人?!” 林淮风张狂一笑,注视着陆萱萱的眼睛,冷漠地丢出几个字,“赌不赌?” ※※※※※※※※※※※※※※※※※※※※ 来晚了,留评送小红包。 这章写的太抓狂太痛苦了。 明天一定好好收拾这个女配。 第 56 章 56. 陆萱萱满面通红, 当着一众人的面,她心里犹豫不决。 赌就赌啊,她怎么可能会输呢? 可她在害怕, 怕那无名剑客的剑,怕林淮风这个疯子,若是真的落入他手里, 她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不,她怎么可能会输? 怎么可能让林淮风得逞? 她回过头,看向她的爹娘, 目光带着些许求助。 陆嘉尘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而宋如意则有些彷徨, 眼里蓄着泪,仍然在为她的弟弟妹妹难过。 “萱萱,”宋笙丞站出来,眉头紧皱, 关切地看着她, 目光带着怜惜和不舍, “别答应他。” 一时间, 陆萱萱心里好生感动,她咽了咽口水,咬牙说:“表哥,这次我一定要帮你。” 林淮风哂笑一声:“陆萱萱,你若不肯嫁我,嫁我那酒鬼老爹也行, 他那三个小妾都不太行, 没你胖也没你丑, 你嫁给他他一定高兴。” 满座哄堂大笑,陆萱萱气愤不已。 唯独靳十四眼神稍变,目光落在林淮风身后之人上,带着些许担忧。 阮轻从人群角落里走出来,缓缓走到林淮风面前,面色冷若冰霜,身上带着令人生畏的气质,一双寒星般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淮风。 是以,哄笑声戛然而止。 时光仿佛凝固了,林淮风偏过头,带着些许诧异,凝神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下,却什么都没说。 紧接着,阮轻抬起手,用尽十成的力气,当着一众人的面狠狠甩了林淮风一个耳光! “!!!” 清脆的一声“啪”,如同爆竹爆破,震得所有人心里颤了下。 当时,林淮风竟也不躲开,生生地挨了这一掌,脸侧过去,一侧脸颊红了起来,眸光却依旧平静,带着些许不解,凝神看着面前这个女人。 “叔!”林琼叶拔剑冲上来。 林淮风抬手示意她停在原地,偏过头看着阮轻,轻声问:“为什么?” “这一掌,是代阮轻打的。”阮轻抬眸看着他,低声说,“昔日你口口声声说要娶她,今日却为了一个赌约,扬言要娶别的女人,婚姻大事,对你来说犹如儿戏。” 想到阮轻,林淮风眼眶有些泛红,喃喃说:“轻儿……” “剑修一门注重承诺,你却屡屡拿自己的婚姻大事开玩笑,”阮轻看向陆萱萱,冷声说道,“你若不想娶她,何必立下重誓?” “我……未曾不想娶轻儿,”林淮风轻轻抽了口气,静静地看着阮轻,声音微颤,“你是谁?” “她是我师妹,”席月生高声回答说,“轻儿的师叔。” 林淮风回过神来,点点头,朝阮轻低声说了一句,“失敬了……” 阮轻打过林淮风的手仍有些颤抖,她握成拳,收入袖中,心情颇不平静,仍在想他那一句“未曾不想娶轻儿”是何意。 若是真心实意想要娶她,从前反反复复、忽冷忽热又是什么意思? 还是说,他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罢。 阮轻突然觉得挺没意思,一句话也不想问了,席月生上前拉过她,将她拽到一旁,低声询问道:“你没事吧?” 阮轻摇头。 “……没忍得住,”她看着席月生,以及她身后的姬夜,轻声说,“我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 “他就是该打,”姬夜手掌挡着脸,小声地笑着说,“打得好。” 阮轻握拳的手,这才松开,呼吸缓缓归于平和。 一众人俱是稀里糊涂,面面相觑。 这时候,陆萱萱说:“我跟你赌,若我接下他的剑,你这就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林淮风勾唇一笑,“若是输了,你到我们蓬莱阁来。” “我不会输。”陆萱萱说。 说完,陆萱萱直接出招,竟是捏出符逼近靳十四身侧,翻手在他身前布下阵法,接着虚晃到靳十四身后,一掌直攻他命门! 靳十四没有拔剑,及至身侧才抬手捏住陆萱萱一条手臂,用力一翻,便听得骨头咔擦的声响,陆萱萱整个人被掀翻在地,手臂脱臼,惨叫一声—— 靳十四食中二指夹着一张黄色符纸,高高举起,左手以黑剑剑尖抵着陆萱萱的脖子。 人群沉默了。 没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出剑的,也没看清楚他怎么夺得陆萱萱的神符,他一直站在原地,没有迈出陆萱萱设下的困住他的阵法范围。 一招制敌,令对手根本没有反击的能力。 沉默之后,便是一阵阵喝彩声。 “他到底是谁?好厉害的身法!” “连神符都破了,他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我没看错吧,他刚才好像一步都没挪动?!” 十二乐姬中,有人惊奇地说—— “是他!天门山门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门山?!天门山的人怎么也来了?!” “萱萱!”宋笙丞冲上来,避开靳十四的黑剑,搀扶着她起身,关切说,“你怎么样?” 陆萱萱一脸痛苦,抱着脱臼的手臂,站起身,不甘心地看着靳十四。 靳十四收剑归鞘,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阮轻身上。 阮轻弯了弯唇,便见靳十四似乎是笑了,浅琉璃般的眸子在日光下晶亮亮的,晃得人微微失神。 就连陆萱萱,看着靳十四那张俊朗无俦的脸,也微微晃神,将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陆嘉尘脸色大变,大步走上来,一把握住陆萱萱的手,要带着她离开。 林淮风的人拦在前面,在他两旁,万剑宗的人和十二乐姬都围了上来,拔剑张弩。 林淮风背光站着,拍了拍手掌,笑的阴恻恻,不顾紧张的气氛,挑眉说:“愿赌服输,二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你管我去哪里?”陆萱萱怒目瞪着他,“刚才那招怎么能作数?” “怎么不作数?”林淮风指了指四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可是亲口答应了的。” “你这是在强娶,”陆萱萱愤愤然,“我做鬼也不可能去你们蓬莱阁!” “陆掌门,你说呢?”林淮风道。 无数冷嘲热讽的目光,正上下打量着陆嘉尘。 他一只手牵着陆萱萱,将她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摸了下鼻子,镇定地说:“陆家已经将轻儿许给你了,你没有好好珍惜,现在还想要萱萱,你想得太美。” 林淮风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高声说:“陆掌门,你在天下人面前出尔反尔,置星照门颜面于何地?” 陆嘉尘缄默。 十二乐姬中,琵琶女说:“陆掌门,与蓬莱阁结亲,这是好事一桩啊?有什么不同意的?” 持二胡的说:“就是啊,林公子人中龙凤,愿意娶你女儿,这可是求而不得的喜事啊。” 陆萱萱啐了一口,骂道:“你要是喜欢,你自己嫁过去,别扯上我。” “我当然喜欢,”二胡女子低眉一笑,“可是我等已经许身君上,今生与林公子是无缘了。” 阮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席月生说:“林淮风到底想做什么?” 阮轻低声说:“换个法子折磨人罢了,当初陆掌门和宋长老是怎么将人送走的,现在也要让陆萱萱尝尝这个滋味。” 席月生诧异极了,不禁感慨:“这可真是个疯子。” 一众人僵持不下,陆萱萱回头看着宋如意,着急地说,“娘!你说句话啊,我不想嫁给林淮风!” 宋如意拿不定主意,心里却想着,先答应他,再反悔也不迟。 “爹!”陆萱萱看向陆嘉尘,又失望地移开目光。 她本不应该出这个风头的,现在可真是得不偿失。 丢了面子,还要赔上终身。 怎么会这样呢? 她爹娘疼她,怎么能容忍她被林淮风这种小人设计陷害? 怎么能拱手将她送到东海去? 陆萱萱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她一开始只是想帮万剑宗一把而已啊。 她是在爹娘默许的情况下,跟那无名剑客比试,她尽全力了。 为什么没人帮她?帮她说句话也好啊。 她早就听说了,东海林家的人都是疯子,她才不要去林家,去那种偏远之地! 人群里面,一双焦急的目光锁在了她身上。 “表哥……”陆萱萱与他对视,喃喃地说。 宋笙丞点点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目光坚定。 这下子,陆萱萱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定下心,看着林淮风,咬牙说:“林淮风,我不能答应你。” 林淮风:“哦?” “我已经有心许的人了,”当着众人的面,陆萱萱面不改色说,“如今他就在这堂上,无论如何,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 “你心许的人?”林淮风哧哧地笑,声调徒然提高,“该不会是陆宴之吧?” 所有人:“!!!” “天清君?” “他们不是兄妹吗?!” “不会吧,她该不会真的喜欢天清君吧?” 陆宴之神色如常,静静地站在一旁,对他们话充耳不闻。 倒是陆萱萱立刻被刺痛了,恼怒地说:“林淮风,你不要胡说八道!” 宋笙丞上前扶着她,怒目看着林淮风,一字字说:“林淮风,萱萱不可能嫁到你们蓬莱阁,你要其他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 林淮风挑眉看着二人。 宋如意缓缓走上去,紧张地看着陆萱萱和宋笙丞,心里忽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陆萱萱的下一句话,让她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只见陆萱萱一手扶着宋笙丞的手,抬眸柔柔地跟他交换眼神,接着愤愤地瞪着林淮风,咬牙说:“我已经跟我表哥私定终身了,不可能再许这里任何一个人。” 宋如意:“!!!” 私定终身。 跟宋笙丞。 她整个人如遭雷劈,双膝脱力,跪了下去,脸色煞白,身上的汗毛竖了起来,腹中突然间一阵阵地绞痛。 造孽。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长老,你这是怎么了?” “宋长老,你还好吗?” 宋如意两眼发黑,如同浸泡在咸水里,嘴里发麻,一颗心一阵阵地往下沉,沉入看不见的深渊里。 冤孽,报应,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在他们的后代身上再一次重演?! 陆萱萱毫不知情,听到人群中的动静,才发现了跌在地上的宋如意,关切地说:“娘,你还好吗?” 宋如意跌在地上,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双手握拳,悔恨蔓上心头。 陆嘉尘脸上一阵阵难看,看到宋如意的反应,突然之间回过味来,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知道陆萱萱是宋倾意的女儿,但这么多年来,他从未细究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兴许是上陵纪家那位冤魂,也有可能是宋倾意与人偷情得来的孩子…… 但他从未想过,或许是…… 他目光越过一众人,落在了颓坐在地上的宋钦砚身上。 看到宋钦砚那带着愧疚的眼神,陆嘉尘立刻暴跳如雷。 “畜生!”陆嘉尘痛骂了一声,立刻将身旁的陆萱萱推了出去。 “爹?!”陆萱萱不明所以,被宋笙丞扶着站稳,半是惊惧,半是疑惑,“你……你骂我?” 宋笙丞半抱着她,安抚说道:“不是这样的,萱萱……萱萱,你别难过。” 陆嘉尘的眼神是那般陌生,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看着她,令她不寒而栗。 她靠在宋笙丞怀里,倏然哭了出声。 阮轻看着这一切,心里快意极了。 很快,陆萱萱就会明白,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陆掌门和宋长老会是那样一个态度。 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林淮风笑了出声。 “陆萱萱,你眼光不行啊,”林淮风指着宋笙丞说,“他灵根被毁,今后连修炼都不可能了,你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一条狗呢!” 这一次,陆萱萱出奇地冷静,咬牙说:“我会帮他治好灵根的。” 林淮风幽幽地说:“治?你拿什么治?” 陆萱萱看向陆宴之,沉默了一瞬,开口说:“哥,那颗黑心莲种,你还不打算交给我吗?” 陆宴之报以沉默。 林淮风敛了笑,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昔日,轻儿的灵根是他毁的?”林淮风问。 “是无意挑伤,”陆萱萱说,“后来她治好了灵根,这个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林淮风颔首,冷漠地看着这二人,幽幽说:“陆萱萱,天清君手里那颗黑心莲种,已经答应给我了,你想要给你表哥治好灵根,唯一的方式就是求我。” 陆萱萱额间冒出冷汗,惊惧地往后一退。 “昔日,你们陆家拿轻儿跟我交换血蛟,为了给你治病,”林淮风盯着她,目光犹如勾魂的鬼刹,手里的折扇便是索命的铁链,他拿扇子挑起陆萱萱的下巴,字字清晰,问道,“你说说,如今他们会不会拿你,跟我交换黑心莲种,给你的表哥治疗灵根?” 第 57 章 陆萱萱当场呆住了。 陆宴之怎么会把黑心莲种交给林淮风?!他不是最痛恨林淮风的吗? 他昏迷不醒, 想要一死了之的时候,她爹曾在他耳旁说过—— 林淮风才是害死阮轻的真凶。 阮轻最后的遗愿,是让陆宴之杀了林淮风报仇。 他当时……明明是听了这话, 才逐渐清醒过来。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可能将莲种交给林淮风呢? 那可是他千辛万苦从极北之地挖出来、给阮轻治灵根的莲种啊?! “林……林淮风,”陆萱萱难以置信, 颤抖着说,“你骗我的,是不是?” 林淮风冷冷地说:“我骗你做什么?” “陆宴之……为什么要给你莲种?”陆萱萱抽了口气, 颤声说,“我问他要, 他怎么也不愿意给我啊……” “那是你的问题, ”林淮风说,“天清君一言九鼎,承诺过我的事,自然会说到做到, 对吧, 天清君?” 陆宴之看上去有些疲倦, 淡淡地说:“我答应过你, 必不会骗你。” 陆嘉尘费解地看着他,带着些许埋怨,“宴之,黑心莲种,你怎能轻易给了别人?” 陆宴之便不说话了。 陆嘉尘还想再劝,席月生开了口, 声音低哑、冷淡, 她说:“掌门, 你由他去吧。” “怎能由他去呢?”陆嘉尘懊恼地说,“我只一天没看好他,他竟是伤了笙丞的灵根,由他胡闹下去,这星照门日后可怎么办?” “我没听错的话,是宋笙丞毁了阮轻姑娘灵根在先,天清君才伤了宋笙丞的灵根,”于茂华声音清亮,明眸看着陆嘉尘,朗朗地说,“陆掌门,天清君为阮轻姑娘讨回公道,这是何错之有?” 陆嘉尘气恼地振袖,走上前说:“宴之,你既然伤了他,现在就把黑心莲种交出来,免得落入林家手里,遭他算计。” 陆宴之转过脸“看”他,面上带着疏离的冷漠。 陆嘉尘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探他衣襟,当着众人的面,竟是要直接搜陆宴之的身。 “不在这里,”陆宴之没有推开他,冷淡地说,“爹,别再逼我了。” “……”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所有人怔了一怔。 空气如同凝固,四周一片安静。 陆嘉尘回过神来,手从陆宴之身上拿开,看了众人一眼,沉着脸没说话。 一众人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陆萱萱眼里蓄满了泪水,扭头看向宋笙丞,眼泪不断地掉出来。 宋笙丞慌了,忙抬手替她拭去泪水,指责林淮风说:“你不要欺人太甚。” “赌也不行,拿莲种交换,还是不行吗?”林淮风悠悠地叹气,“看来,不是陆萱萱不行,是你这个未来的万剑宗宗主不行啊。” 宋笙丞心里咯噔一下,看了眼围观的人群,忽地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今日之后,他就要接手万剑宗了,一个废人怎么能行呢? “除了萱萱,别的都行。”宋笙丞说,“但凡我们万剑宗拿得出手的东西,你随便要,只要你肯交出莲种。” 林淮风冷漠地说:“我对你们万剑宗的东西没有兴趣。” 又是一阵沉默。 陆萱萱全身紧绷,看上去紧张极了。 她咽了咽口水,无助地看着四周的人。 宋如意一脸颓败,经人搀扶着坐在一张椅子上,她头疼地扶着额头,低头看着前方一小块空地,眼神焦虑极了。 “娘……”陆萱萱颤巍巍地开口,“你……你帮帮我。” 宋如意叹了口气,声音沧桑,“你……自己选吧。” “什么?”陆萱萱眼皮颤了颤,舌头打结了一样,“娘……我不想、不想嫁给林……林淮风,我喜欢的人是表哥……” 宋如意无力地说:“闭嘴。” “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他委身,又有何妨?”林淮风说。 陆萱萱回眸看着宋笙丞,却见宋笙丞避开了她的目光,迎向林淮风,问道:“林淮风,你当真愿意交出黑心莲种?” 陆萱萱:“?!!” 林淮风勾唇一笑,“看样子,你愿意交换?” 强大的恐惧、震惊和背叛感,在一瞬间涌上陆萱萱心头,她失声喊道:“宋笙丞?!” 宋笙丞充耳不闻,看着林淮风,嘴唇动了动,“你发誓。” 陆萱萱整个人都麻木了,一时头昏眼花,站都站不稳了,她那只脱臼的手仍垂着,却感觉不到疼痛,整个人仿佛踩在棉花上,随时都能摔入深渊。 “表哥……”陆萱萱压低声音,满脸绝望地看着他,“你说过,会疼我一辈子的……” 宋笙丞暗暗地抽了口气,没有看她。 林淮风兴致盎然,拍手称赞说:“宋宗主果然是识时务,懂的取舍,这一点倒是挺像星照门的人。” 宋笙丞忍无可忍,咬牙说:“你发誓,若我将萱萱交给你,你立刻送上黑心莲种。” “……” 此时,阮轻悄悄问席月生:“若林淮风之前发过焚心誓,这辈子非谁不娶,他现在又娶陆萱萱,后果将如何?” 席月生诧异地说:“这怎么可能?” 阮轻不解地看着她。 席月生解释说:“他若是发过这样的焚心誓,那他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提出要娶其他人的话,在他说出口的时候,便已经五脏俱焚,爆体而亡了。” 阮轻陷入深思。 难道林淮风根本没有发过焚心誓? 不可能的,连林琼叶都知道有焚心誓这一回事,他不可能没发过? 那日她被陆宴之击晕,最后听到的话,是陆宴之跟林淮风说—— “林淮风,我要你发焚心誓,今生今世,非星照门阮轻不娶。” 难道说,在她晕过去之后,他们又说了别的话? 正因如此,陆宴之才愿意将黑心莲种交给他? 林琼叶那天晚上跟她说的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阮轻漫无目的地揣测着,可知道真相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该将感情浪费在他们身上了。 在她面前,陆萱萱还在做垂死的挣扎,她推开林淮风,扑倒在宋如意面前,哭着说:“娘,我不想去东海……” 宋如意颤抖着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脸,却什么都没说。 “告诉她真相。”阮轻清冷的声音在堂前响起,仿佛一阵冷风,激醒了昏昏欲睡的人们。 宋如意抬起眼皮,看着她,身体却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恐惧,手臂上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她动了动干枯的唇,轻声说:“什么?” “告诉她,”阮轻看着宋如意,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又仿佛看透了一切真相,她说,“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对啊,林淮风说阮轻才是宋如意的女儿,那如果是真的,这陆萱萱又是谁生的啊?” “阮轻姑娘真的是宋如意的女儿吗?我不信。” 宋笙丞啐了一口,低声骂道:“杂种。” “你骂谁?”林淮风的声音一出来,让人立刻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宋笙丞咽了咽口水,紧张说:“我……我骂我自己。” 林淮风:“……?” 提到阮轻,宋笙丞只会联想到“私生子”、“杂种”、“不入流”等词,她怎么能跟萱萱相提并论? 陆萱萱什么都好,但他更需要灵根,需要在万剑宗站稳脚跟。 无奈,他只能忍痛割爱。 众人议论纷纷,陆萱萱却早已经停止了哭泣,惊愕地看着阮轻,久久说不出话来。 “被抛弃的滋味如何?”阮轻近到陆萱萱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没有想过,你占了本不该属于你的一切,他们对你的疼爱,不过是梦幻泡影,轻易便消逝了。” 陆萱萱抽泣不止,狼狈地看着她—— 这个陌生的女人,身上却带着熟悉感,让她想到了什么人,却又想不出来究竟是谁。 “你不想嫁到蓬莱阁,还有一种办法,”阮轻俯视着她,缓缓说,“蓬莱阁有规矩,不娶来历不明的女子,只要他们知道,你不是陆家的血脉,自然就不会要娶你了。” “?!” 陆萱萱茫然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宋如意惊愕不已,瞪大眼睛看着阮轻,颤抖着说:“你都知道什么?” 阮轻往后退了一步,就在这个时候,身体被人用力撞了一下,她听到一阵惊呼,一众人脸色大变,接着是嘈杂声,打斗声,喊叫声,乱作了一团。 阮轻跌入一个人的怀里,堪堪站稳,低头看到了男人悬在腰间的剑,以及“啪嗒啪嗒”滴下来的血,落在她肩头,厚重的血腥味将她整个覆盖住。 靳十四挨了一道致命符,背后几乎被贯穿,皮肉飞溅,血喷了出来。 他一手抱着阮轻,一手按在剑柄上,没有出剑,生生挨了这一招。 人群乱作一团,林淮风出剑拦在陆嘉尘身前,林琼叶冲过来查看靳十四背后的伤,陆宴之也按耐不住起身,整个人被怒火充斥着。 两道小小的黄色符纸从靳十四身上掉落,落在血地上,倏然烧了起来,窜出火焰,渐渐化作灰烬。 其中一道是陆萱萱的神符,另一道则是陆宴之弄丢了多年的神符。 “灼焰真人给的神符,一为极正,一为极负,无论那张拿在身上,都可以护身,”陆嘉尘嘴角抽了抽,“然而,将这一双神符拿在一起,便是自讨苦吃。” 阮轻回过神来,终于意识到陆嘉尘居然在身后偷袭自己!若非靳十四反应及时,她现在说不定已经没命了! 一时间,她整个人愤怒到了极点,转过身,左手扶着靳十四,右手化出一道烈焰,双目怒火喷张,“陆嘉尘!我杀了你!” “晚!”姬夜冲了上来,抱住她手臂,眼神示意她忍住。 陆嘉尘再怎么说,也是她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即便她用着唐星遥的身体,也不能真正伤了他。 弑父弑母这种事,宋家的疯子也许会做,但她不会。 她颤抖着,熄了火,抱紧靳十四,朝人群里大喝一声:“快,想办法救人!” 靳十四勉强还能站稳,背上却已经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几名药修弟子冲上来,扶着靳十四坐下来,手忙脚乱给靳十四处理伤口。 “我没事。”靳十四注视着阮轻,轻声说。 阮轻眼眶泛红,扭过头看着陆嘉尘。 “爹,”陆宴之站出来,声音发颤,质问道,“你刚才,是想要杀人灭口?” “别忘了你是我儿子。”陆嘉尘说。 “我不是,”陆宴之面不改色说,“轻儿才是你的血脉,是你和宋家的血脉。” 陆嘉尘闭上眼,缓缓说:“她已经尸骨无存,葬在东海了,你要如何求证?” 陆宴之身姿笔挺,喉结滚了滚,说道:“我自然会去求证。” 陆嘉尘沉默着,叹了口气。 陆宴之厉声说:“陆萱萱是谁的血脉,为何不让她说下去?” “是万剑宗宋宗主宋钦砚和宋倾意所生,”阮轻回答他说,“他二人就在这里,现在就可以查证。” 所有人:“!!!” 陆宴之闭上眼,喃喃说:“果然如此。” “我的娘啊,陆萱萱是宋钦砚和他妹妹乱.伦所生?!这太劲爆了吧?!” “操,畜生啊!这什么畜生?!” “宋家疯了吧,这什么事干不出来?” “陆掌门,您也是糊涂了吧,宋钦砚和他妹妹乱.伦的孩子,您也要养?” “你刚才还想杀人灭口?!陆掌门,你也是丧尽天良,罔顾人伦!” “……” 陆萱萱迟钝地眨了眨眼,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浑身上下一截骨头都无法动弹了。 他们在说什么? 谁?谁是乱.伦所生? 陆萱萱? 不,那一定不是她…… 她叫什么来着? 她可是陆掌门最疼爱的千金,陆家的掌上明珠啊! 这些人为什么这样看着她,他们一个个都疯了吗? 陆萱萱瘫在地上,眼皮缓缓地动了动,她看着这些人用异样的眼神看自己,听着他们污言秽语地议论着,可她又似乎看不见,似乎什么都听不进去,像是一尊脱离了□□的灵魂,抑或是一具行尸走肉。 因着靳十四的伤,阮轻的情绪愤怒到了极点。过去就算有人害她,也从来没连累过、伤害过她身边的人。 但今日起,只要有人敢动她身边的人,她绝对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她往陆萱萱身边走过去,两旁都有人护着她,万剑宗、星照门,楚皇的势力,各门各派的势力,几方对峙着。 而她全然不顾,拔出剑,指着陆萱萱,冷笑道:“你不是不信吗?你亲生父母就在那边,只要拿血禁之术试一试,是真是假全都明了!” 第 58 章 陆萱萱抬起头, 面对着一众人的目光,仿佛被判了死刑,面如土色。 她紧张地抱紧宋如意的腿, 仰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显得绝望而无助。 宋如意伸手摸了摸陆萱萱的脸,颤抖着、温声说:“孩子, 别怕。” 陆萱萱泪如泉涌,将脸伏在宋如意膝上,蜷缩成一团, 恨不得找个洞将自己埋了。 “这是我们陆家的家事,是真是假,也犯不着给你们交代, ”宋如意疲惫极了,带着恳求说道, “还请诸位,不要再苦苦相逼了。” “这么看来, 黑心莲种你们是要不到了, ”阮轻一字一字, 犹如给这个庞大的家族施加凌迟,“宋家家主造孽,身为长姐你非但没有及时制止,反而助纣为虐,落得今日苦果,如今万剑宗宗主被废,唯一的儿子又成了废人, 逼死了宋家夫人, 还和自己的亲妹妹私定终身, 宋长老,这一切的冤孽,你说应该怪谁呢?” “我没有,”宋笙丞无语伦次,急忙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没有和她私定终身?”阮轻问道。 “没有,”宋笙丞重复说着,对上阮轻的眼神,又连忙避开,颤抖着说,“只是儿戏,玩笑话而已。” 陆萱萱看着他,眼神充满了绝望、悔恨和迷茫,她动了动唇,想要说点什么,可终归什么都没说出口。 昨夜春风一度,今朝经历背叛,被抛弃,反目成仇,所有的苦果,她只能独自咽下去。 “她说的是真的吗?陆萱萱真是宋钦砚和宋倾意所生?” “也就是说,陆萱萱才是宋笙丞的亲妹妹?!这两兄妹……差点就私定终身了啊!” “人都死了,要验血吗?” “这……这是不是不太妥当啊?” “这么大的事,能不验吗?”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林淮风娟狂地笑着,“验个血又有何难,你们若不愿动手,在下愿意效劳!” “林淮风!”陆嘉尘拦在前面,捏出一道符,厉色道,“这里是万剑宗!容不得你放肆!” 刚才陆嘉尘偷袭“唐星遥”那招,很多人都看见了。于他而言,想要制服林淮风,问题不大。 关键在于,他愿不愿意撕破这个脸,当着天下修士的面,对一个小辈动手。 林淮风打量着他,片刻后笑了笑,“若是陆掌门实在不愿意给陆萱萱验血,不如索性成全这情投意合的‘表’兄妹,当众给他们赐婚,以此证明他二人确无血缘关系。” 众人:“……” 陆嘉尘气得脸都绿了,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一堆荒唐事?! “赐婚?”宋笙丞弱弱地问,“你还给我莲种吗?” “......” 林淮风幽幽说:“宋公子,做人呢,不能什么便宜都要占,你都娶陆家千金了,还想要莲种?做你的□□梦。” 宋笙丞:“.......” 如果他们说的没错,陆萱萱是乱.伦所生,是他爹和宋倾意的女儿,那她才是杂种,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跟这样的人纠缠。 宋笙丞咬咬牙,试探地说:“我拿她,跟你交换莲种,成吗?” “......” 陆萱萱浑身发软,犹如被最亲近之人捅了一刀,惊惧地看着宋笙丞。 宋笙丞没有看她,她听到人群冷嘲热讽的笑,以及意味不明的叹息声。 林淮风摊手,“宋笙丞,你以为我还会要她?她身份不明,给我家老头当小妾都不配,我又怎么可能用天清君辛苦得来的莲种,去交换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 宋笙丞:“......” 他回过味来,这才发现自己被林淮风耍了一道:他或许从来就没打算娶陆萱萱,也没打算给出莲种,说来说去就是在捉弄他们! 而宋笙丞,竟然还上当了! 人群里,有人小声地笑了笑,宋笙丞面上火辣辣的,一时羞愧极了。 “怎么样?”林淮风问陆嘉尘,“陆掌门是打算当众验个血,还是定了陆家和宋家这门亲事,以堵住悠悠众口?” 阮轻不禁莞尔。 林淮风每次抛出来的选项,看似是有得选,实际上还是让人自掘坟墓。 陆嘉尘比宋笙丞老练得多,自然不会上套,他沉吟着不说话。 阮轻提着剑,接着林淮风的话往下说:“陆掌门,你既然不愿意承认陆萱萱的身份,不如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 陆嘉尘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刑场上提刀的刽子手,身体微微颤了一下。 “阮轻的亲生母亲,究竟是谁。”她问。 这个问题......围观的众人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那是经由林淮风之口说出来的,不能信服众人。 这与陆嘉尘亲自说出口,本质上完全不同。他若说了,就相当于星照门陆家承认了阮轻,洗清她私生子的名声。 陆嘉尘抬眸看着阮轻,嘴角抽了抽。 如今阮轻死在东海,尸骨无存,想要验出她的身世,根本是不可能的。 只要陆嘉尘和宋如意不承认,天下人又能耐他如何 阮轻平静地说:“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你若亲口说出来,我接下来的话,大可不必说出,给你们宋陆两家一条活路。” 她话中有话,所有人不由地惊了惊,紧张起来,做好了一副认真听八卦的样子。 陆嘉尘微微睁大眼,有些难以相信地看着阮轻。 她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她还知道宋陆二家,别的更多的秘密吗? 倏然,陆嘉尘想到了什么,浑身一凉,鸡皮疙瘩全都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的。 那些事情,就连宋如意都不清楚,眼前这个女人又如何得知? 他一颗心沉着,动了动嘴唇,宋如意开口说:“阮轻只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杂种,她的生母或许是农妇,或许是风月中人,如今人已故去,再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阮轻嘴角抽了抽,扭过头看向人群中那道白影,朗声说:“天清君,昨天在密室里,你是不是撞见陆萱萱和宋笙丞行苟合之事了?” “.......” “?!”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反应可谓是精彩极了。 宋笙丞颓坐在地上,难堪极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竟是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辩驳之语,迷茫地看向陆宴之。陆萱萱反而出奇地平静,只冷冷地看着宋笙丞,看他接下来要做出什么反应。 陆嘉尘捂着脸,恨不得当场逃离这里,心里却带着一丝丝诡异的侥幸。宋如意垂下头,眼泪挂在唇上,颤了颤唇,将泪水吞下去,满脸震惊地看着陆萱萱,手掌抬起,想要打她,却终究没舍得下手。 而陆宴之,在一众人的注视下,神色极不自然,薄唇微分,轻轻地开口。 ※※※※※※※※※※※※※※※※※※※※ 今天出了意外,白天出门面基,晚上到家才发现钥匙掉她那里,半夜打车去找她求收留qaq...没写完,明天双更补偿 第 59 章 “慢着, ”人群有人打断陆宴之,开口时声音清丽,却是南天宗的于茂华, 她挑眉看着一众人,带着笑凝视着陆宴之的脸,说道, “天清君,在你开口之前,我有问题想要问你。” 陆宴之微微颔首, 示意请讲。 “这事涉及到姑娘家的颜面,以及宋陆两家的颜面,在你开口之前你先告诉我, ”于茂华带着审视,看着面前这个病弱男子, 缓缓说,“你会不会说谎?” “笑话, 天清君的人品你信不过吗?”玄音宗的女子义正言辞, “既然天清君愿意作证, 他的话一定不假。” 于茂华说:“谁都有可能说谎,万一陆公子包庇自己的一双弟妹呢?” 众人皆是笑了,包庇亲人,此乃人之常情。 陆宴之即便撞破了那种事,又怎么可能当众说出来? 嘈杂间,阮轻开了口,断定地说:“谁都有可能说谎, 但天清君绝不会说谎。”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赤子之心, 即便被天下人耍的团团转,也会毅然选择自己的道。 当着众人的面,陆宴之轻轻地说:“我说过谎。” “……?” 面对诧异、疑惑、好奇、不解,甚至是鄙夷,陆宴之面不改色,缓缓说道:“喜欢一人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是为撒谎。” “隐瞒自己的心意,令她无法察觉,疏远她,令她陷入孤立无援之境,是撒谎。” “违背自己的心意,将她送走,辜负她,令她伤心,是撒谎。” 气氛忽然凝重,一众陷入沉默。 陆宴之侧过脸,盲目看向已殉情的宋倾意,嘴角微微勾了下,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宋家,唯独小姨至情至性,坦率纯真……倒令人好生羡慕。” 阮轻视线落在他唇角,微微晃神,一时间忘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想,若黑布下那双眼睛还在就好了。 有人轻轻叹息,怜惜不已。 阮轻寻声看去,竟有女子红了眼眶,一双泪眼看着陆宴之,忍不住垂泪叹惋。 于茂华拧着眉头,声音和气势都小了很多,客气了不少,问道:“天清君,除此之外,你还撒过谎吗?” “未曾。”陆宴之回答。 “……” 众人抽了口气,却又暗道,本该如此。 于茂华说:“刚才,唐姑娘所说的,是真的吗?” 陆宴之淡淡说:“千真万确。” “!!!” 千真万确?! 这四个字,经由陆宴之之口说出来,胜过千言万语,足以令天下人此深信不疑! 至于陆萱萱究竟是不是宋钦砚和宋倾意所生,和宋笙丞是否为亲兄妹,众人各有各的看法,也不必缠着他二人细细追究。 只要宋笙丞和陆萱萱一日不成亲,他们是亲兄妹的说法,将永远流传在天下万万人之口中。 而宋笙丞灵根被毁,无缘修道,宋家没有子嗣,后继无人,经此,万剑宗算是彻底垮台了。 这个庞大的家族,从今而后在修真界孤立无援,慢慢腐朽、彻底消沉下去,快则几年,慢则十几年,将会永远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宋如意如坠冰窟,胃里一阵阵地抽搐,已经听不到周围人们的议论了。 “晚,”姬夜牵了牵她的衣袖,提醒说,“靳伤的太重,昏迷过去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让精灵给他治疗。” 阮轻回过神来,走到靳十四面前,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问给他治伤的药修,“他怎么样了?能走动吗?” 那药修摇头,“我已经尽力了,要将他送到胭脂岛,或许还有办法救他。” 阮轻心想,胭脂岛能救靳十四,精灵王肯定也能救! 这时候,陆嘉尘带着万剑宗的人拦在他们面前,冷冷地看着她说:“你以为,你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还跑得了吗?” 今日这场戏,除林淮风外,就属她出尽了风头,而林淮风有蓬莱阁和楚皇的人护着,她身边只有姬夜,以及伤重的靳十四。 其他门派是指望不上了,精灵王还没来,阮轻须得拖延时间,再想办法带姬夜和靳十四离开。 她提起剑,指着陆嘉尘,一字字说:“我不跑,我就在这里,跟你比试一场。” 陆嘉尘二话不说,捏出一道符篆,光屏从四面收拢,朝阮轻身上聚集,她挑剑挽了道火花,趁着光屏未完全合拢,将带着剑气的火光从罅隙中送出,朝陆嘉尘一击掷去! 陆嘉尘站在原地,不慌不乱,做了个手势,十指指尖如牵绳般散开,便见那飞出去的火花宛如撞上了飓风,四面散开,紧接着光屏聚拢,将阮轻彻底困在其中! “星照门的囚龙阵!没想到光凭陆掌门一个人,就能捏出这种高阶阵法?!” “唐姑娘,你千万要小心!” 情急之下,阮轻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用出了当初靳十四教她的那招! 一招雷法转空惊山,承接着一招风法东风夜放,催动体内灵核,爆出源源不断的烈火,剑气裹挟着熊熊火焰,以劈山填海之势当即震破了囚龙阵! 阮轻身轻如燕,跟着剑势凌空翻起,朝着陆嘉尘一剑刺去! 当时是,在场所有人无一不惊呆,只见陆嘉尘错愕了一瞬,急忙放出一道屏障,却被剑气逼得不断后退—— 他脚一前一后用力踩实了地面,很快地面现出了车辙一样的印记,他双手往前推,人却撞翻了院墙,撞倒了院中桂树,还在不住地往后退。 最终在一扇拱门前停下来,两旁灰尘滚滚,院墙、树木倒了一片。 阮轻剑指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汗流浃背。 上一次她使出这招,还是在东海蓬莱阁,迎着万千魔族大军时使出来的,剑尖上的火,是蓬莱阁地下的岩浆喷薄而出化作的花树银花,那时候她用的是雷灵根,雷火交加的威力,在这百倍之上! 如今她用着唐星遥的身体,全力使出这一招,竟能逼得陆嘉尘节节倒退,那来日拿回自己的身体,加以修炼,岂不是完全不用将陆嘉尘放在眼里?! 陆嘉尘满脸错愕,趁着阮轻分神,立刻吩咐:“一起上!” 宋家弟子围了上来,一部分人竟看准了靳十四受伤,团团围住他们! 姬夜亮出九节鞭,扬鞭在空中猛地一甩,掷地发出极为响亮的声音,叱道:“想死的话一起上!” 她顶着一张男人的脸,声音却好听得令人浑身酥麻,所有人都一脸意外地看着她,这时候万剑宗的人终于反应过来—— 上当了!!! 宋星是假的!人证是假的!说不定就连唐星遥也是假的! 他们这伙人,光凭不知哪里收集来的假证据,竟是三言两语地唬住了宋宗主,逼得他当众认了罪?! “骗子!全是骗子!”宋如意怒不可遏,“杀了他们!” “宋长老!”席月生拦在她面前,手里捏着一道黄符。 宋如意冷笑,“席月生,你也要做背信弃义之人?!” 席月生往后退了一步,神色纠结。 宋如意提着剑喝了一声,从她身旁越过,带着人围到姬夜和靳十四身旁。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姬夜应付不暇,若非北海龙太子给的护身龙鳞保命,身上已经被万剑宗的阵法捅出了窟窿,很快林淮风的人也掺和进来,十二乐姬奏响乐器,管弦声急急如雨,与万剑宗的阵法斗在了一起! 林淮风抽剑冲到阮轻面前,一面应付陆嘉尘,一面忍不住地将她上下打量,问道:“刚才那一招,是你自创的吗?” 阮轻无暇搭理他,丢下他一个人应付陆嘉尘,冲到姬夜身后,扶起靳十四,令他手搭在她肩上,架着他往外走。 场面极度混乱,姬夜冲在面前,阮轻扶着靳十四跟在她身后,三人几乎是寸步难行! 而本该出场的精灵王,直到此时此刻都没有现身! “晚,丢下他,我们或许还有逃出去的机会!”姬夜说。 “不行,”阮轻用力扶着靳十四,语气坚决,“决不能让他落入万剑宗的人手里!” 混乱中,一道符篆炸在阮轻边上,爆破出飞溅的沙尘糊了阮轻一脸,脸颊上、脖子上擦出了伤,她回眸看过去,见陆嘉尘捏出了第二道符朝她掷过来—— 阮轻放下靳十四,提剑相迎,这时候一道蓝色人影冲上来,林琼叶撞开阮轻,横剑阻挡,很快剑脱手,人也被震飞出去。 偌大的万剑宗,已经沦为混战之地,有人冲上来,不问门派拔剑相迎;有人趁火打劫,冲到万剑宗仓库,去抢那些送到府上的贺礼;还有人忙着救治伤者,乱作一团。 眼见着陆嘉尘第三道符掷来,靳十四毫无征兆地醒过来了,他几乎是本能地抽剑、出招,黑剑入魔了一般,抽走了四周的剑气、灵气,卷起千堆灵光,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只见靳十四回光返照一般,蓄起灵力,朝着陆嘉尘那边使出全力一击! “轰——”地一声,剑气所过之处,瓦片掀飞,房屋倒塌,树拔地而起,半个万剑宗几乎夷为了平地! 阮轻尚未从震惊中回味过来,听得“当哐”一声,黑剑落在地上,靳十四口中鲜血一阵阵地呕出来,身体抽了抽,背上的血如洒水般往外淌,他垂眸看了阮轻一眼,嘴唇开始变得发黑,人也快站不稳了。 “斩仙剑法!”有人惊呼,“他竟然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走火入魔,使出斩仙剑法!”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他这么做定会受到魔力反噬,必死无疑!” 阮轻脸色煞白,扶住了靳十四,一时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陆嘉尘被剑气击中,浑身上下布满了血痕,发冠掉落,满脸狼狈,震惊地看着阮轻他们。 在这突如其来的一丝寂静中,一道清冽的声音吸引了众人注意,陆宴之白衣如雪走上前来,站在一众人前,风姿卓然,作揖行礼,“诸位,都住手吧。” 他一开口,众人俱是一愣,接着,不少人都心悦诚服地收了武器,看向万剑宗这边。 陆嘉尘犹不甘心,看向那些还没放下武器的万剑宗弟子。 陆宴之转身面朝着他,淡淡说:“爹,事已至此,你还想要什么?” 陆嘉尘“……” “这里是万剑宗,”陆宴之说,“京城之地,天子脚下,再这样下去,别说是万剑宗,星照门陆氏也将无颜面对天下。” 宋如意持着剑,将要开口,陆宴之侧过脸“看”着她,缓缓说:“日后万剑宗将何去何从,宋宗主已经交代清楚了,宋长老,还请您及时收手。” 宋如意踌躇不定,陆宴之转身,端着手从众人面前过去,朝万剑宗的弟子说:“放他们走。” 宋家子弟犹豫不决,陆宴之面不改色,一字字说:“我的话,需要质疑吗?” 宋家衰败,宋钦砚被迫以死谢天下,宋笙丞灵根被毁,品行不端,现如今……整个万剑宗,只能靠陆家的扶持了。 陆家只有一位公子,天清君盛名在外,来日必是星照门掌门,他的话……足以服众了。 阮轻看着陆宴之,神色有些复杂。 陆宴之察觉到她的眼神,开口说:“三日之后,你要的东西,在下自会托人送上。” 阮轻脸色不太自然,道了声:“多谢。” 陆宴之微微颔首。 她扶着靳十四,跟姬夜一起,越过一众人,缓缓从万剑宗的大门走出去,俄而想到了什么,回头去看陆宴之—— 那双蒙着黑布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白衣在烈日下漾着光,那一瞬让她想到了桃树下的白衣仙君,一双灿若星辰的眼,带着无尽温柔的笑意。 阮轻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转身离开。 ※※※※※※※※※※※※※※※※※※※※ 晚上还约了基友电话讨论研究学习,二更可能会很晚,先么么你们!!! 推基友翳兮大大的文《男主们还有五秒到达修罗场》,入v了!!!好看的,入股不亏! 郁夏作为黑化男神攻略组的no.1,攻略下无数男神,从不翻车,无一次失败案例。 每次任务达成后,都是留下一个死亡结局后提裙走人,不顾男主虐心虐肺要死要活,堪称狼心似铁。 如今提前退休,深藏功与名,盘下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小世界悠然养老。 某天这普通人的生活被高亢的系统警报打破: 报!主神空间遭攻击!多位面男主被修复的记忆苏醒! 工作人员资料泄露!各世界男主们黑化值已爆表! 时空紊乱,多处小世界正在融合! 郁夏强势围观:我擦?谁这么倒霉?求前排直播吃瓜看神仙打架! 友情提示:被你渣过的男主们正在提刀来砍你的路上! wtf??! 高亮:男主们还有五秒到达,预计修罗场即将开启。 郁夏:…… 然后,这个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小世界,画风突然就变了。 #xx地惊现吸血鬼,颜值逆天!# #今天又是哪位道友在渡劫,求直播!# #突现的第十一区,丧尸转变的超级新人类# #超科技x教授与xx影帝世纪大掰头# ……这世界还有多少惊喜?他们都可以! …… 还她清清白白小世界,普普通通的养老生活啊摔! 非逼她重出江湖盘他们? 1,1v1,撩文,渣女主莫得感情,真实狼灭。 2,全员男主单箭头女主,女主在各攻略世界均已达成恋人成就,渣得明明白白,洁党慎入。 第 60 章 林淮风收了剑, 站在林琼叶身旁,小声问:“你看见她出的那招了吗?” “?”林琼叶不解其意。 “轻儿……当初在蓬莱阁……自爆灵核,便是用的那招。”林淮风声音发抖, 轻轻说道。 “……所以呢?”林琼叶有些迷茫,抬头看着林淮风。 林淮风目光注视着阮轻离开的方向,眼眶泛红,喉结滚了滚,小声说:“你觉得……会不会, 是她?” “叔, 阮轻姐姐已经死了, ”林琼叶有些哽咽, “在所有人的见证下, 就连……就连魂魄都没能招回来,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 林淮风缓缓抽了口气,明知道不可能的事, 但他就是忍不住去想,心里存着那样一丝渺茫的期盼, 盼望着茫茫人海中,还存在那样一个人,盼望着有机会与她再度相逢。 可那毕竟是他不切实际的想法,人一旦死了, 可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他连轻儿的魂魄都捞不到, 更别说与她重逢了。 可为什么, 当那女子站在她面前扇他耳光的时候,那种久违的熟悉感, 恍然间让他误以为是故人。 “你太想念她了, 所以才疑神疑鬼, ”林琼叶说,“她是阮轻姐姐的师叔,想必那剑招就是她教给阮轻的,所以你才觉得像。” 林淮风抿着唇,片刻后说:“我听说……她姓唐。” 林琼叶:“……” 林琼叶有些不可思议,语气犹疑不定,“小叔很久以前……喜欢的那女子,也是姓唐?” 林淮风阖上眼,心里苦笑,片刻后说:“我想去确认一下。” 此时: 京城,玉宇琼楼。 几名衣着华贵、器宇轩昂的男子正在饮酒,长桌上摆满了酒菜,都已经被横扫一空了,一只胖乎乎的独角灵宠正被人泡在酒盆里,肚皮鼓鼓的,脸上醉醺醺,正摇头晃脑说着胡话—— “过去镜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就是要找到未来镜……” “找到未来镜,晚就能拿回自己的身体了……” “殿下,”一名男子举着酒杯,看向倚窗的黑袍男子,笑道,“宋家彻底垮了,林淮风果然没有辜负你的期望。” 黑袍男子看着约莫二三十岁,一双清浅的眸子凝视窗外风景,面色沉稳,片刻后开口说:“这事,光是林淮风一人,根本不可能办到。” 饮酒的男子笑道:“也对,若非那宋倾意主动站出来,宋家不可能这么快垮台。” “子阎,你还不明白吗?”黑袍男子轻叹一声,远目,“南海精灵一族从不在人界现身,如今精灵不但出现了,还和人族在一起,又牵扯到了宋陆两家的事情,令盘踞在京城数百年屹立不倒的万剑宗一朝瓦解,未来的整个天下,恐怕要出现新的主人了。” 那叫“子阎”的男子吞了吞口水,干笑道:“殿下,您不就是天下之主吗?” “皇室没落,如今整个天下根本没人将我们放在眼里,”黑袍男子说着,手指敲了敲窗柩,赫然是一只黑色的布满鳞片的手,与他那张俊朗的脸形成鲜明对比,他脸色保持着一贯的沉着,语气淡淡,“日后整个天下的共主,不一定是我。” 子阎身体稍稍后仰,唇角勾起,“殿下谦虚了,您这么多年韬光养晦,实力远在他们之上。” 黑袍男子摇头,低眸说:“那名叫唐星遥的女子,绝不简单。” 此时,屋内另一人开了口,幽幽说:“唐星遥已经死过一次了,这是确切无疑的事。” 黑袍男子和子阎同时转过身,看着那人,诧异许久,黑袍男子说:“她难不成是夺舍还魂?” “这可不好说,”开口之人作僧人打扮,却长得一脸俊俏风流,侧卧在床榻上,拿着酒壶对口吹,醉眼迷离,笑道,“殿下,你没听到这精灵说的话吗?‘未来镜’,他们下一步的目标,是拿到未来镜。” “了悟,你知道那是什么?”黑袍男子虚心问道。 了悟僧人醉醺醺地说:“知道,听说过,可是我听说,见过未来镜的人都疯掉了。” 黑袍男子皱下眉头,显得很是意外,“这是为何?” “凡人若是参透未来……”了悟轻哼一声,啜了一口酒,醉眼看着黑袍男子,笑道,“殿下韬光养晦多年,一心想要光复皇室,若有朝一日窥见未来,发现你最重视的东西,在你手里毁于一旦,皇室终将瓦解,你多年来的努力终将付之东流,甚至是被信任之人背叛,死于非命,你该怎么办?” “大胆,”子阎厉声说,“休的胡言乱语!” 了悟幽幽地说:“我只是打个比方。” 黑袍男子暗暗地抽了口气,抿了抿唇,片刻后说:“若真如此……我定然不能接受。” “没有人能接受。”了悟僧人说。 “但如果……”黑袍男子呼吸微微急促,“若能窥视未来,帮我找到阿荆……我愿意一试。” 了悟僧人摇头,“恐怕你看到的,根本不是你想要的。” 黑袍男子有所迟疑,了悟从床榻上起身,站起来,拍了下黑袍男子的肩,嘱咐道:“殿下还是静观其变,先别急着插手,再慢慢去试探这位唐姓女子,更不必去惦记那面镜子,记住,你我……终是凡人。” * 三日后,临安星照门。 宋如意颓坐在椅子上,不吃不喝,已经整整三日了。 陆嘉尘来看她,她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面如土色,不时地掉眼泪。 “多少吃点东西,”陆嘉尘语气不耐,“或者去睡一觉,别干坐着。” 宋如意不说话,眼泪自眼角不断地流出来。 “你和你女儿,起码得有一个好起来,”陆嘉尘说,“如今天下人都在议论你们,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宋如意扭过头看着陆嘉尘,眼神有些无助,“陆郎,你不恨我吗?” “恨你做什么,”陆嘉尘冷笑,“恨你抛弃了陆家血脉,还是恨你骗了我这么多年?” 宋如意嘴唇动了动,轻轻说:“对不起……” “去睡吧,”陆嘉尘轻叹一声,温声说,“别再折腾了。” “我不敢睡……”宋如意一双黑眸凝视着他,双手抱着陆嘉尘的手,祈求似的,颤抖着说,“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那日的情形……” “轻儿已经……葬身东海,”陆嘉尘顿了下,摸了摸宋如意的头,叹道,“别怕。” “从第一眼见到她起,我就反反复复做那样的梦……”宋如意哽咽着,将头埋在陆嘉尘怀里,颤声说,“她和镜子里的人一样,额上带着一道疤,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确信了……” “别怕,”陆嘉尘说,“没事了。” “她会回来,她会来杀我……”宋如意无助地抱着陆嘉尘,喃喃地重复,“她会来的,从火光里……火,对,火光……她从火光里走出来,怨恨我,亲手将我凌迟……” 陆嘉尘叹道:“你疯了。” “是真的……”宋如意紧张地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个……那个唐星遥,她就是火灵根,我看到她使火了!是不是就是她,她会来杀我!她是不是就是阮轻?!” “唐星遥额头上可没有疤,”陆嘉尘说,“你走火入魔了。” “火……”宋如意神经兮兮的,忽地一把从椅子上起来,冲到桌前,伸手捏熄了油灯的烛火,紧接着又去灭另一盏灯,口中喃喃地说,“火……不能有火……” “你怕什么?”陆嘉尘无语极了,“看样子,得找卫染给你开点药,定定神……” “卫染……”宋如意跌坐在一旁,惨白的脸上全是泪痕,惨然说,“卫染失踪了,她是不是也被阮轻害死了?” 陆嘉尘冷笑:“阮轻要是有这通天的本事,还要等到今天?” 宋如意摇摇头,带着怀疑和不安,转过身,接着去灭里屋的烛火,口中不停地说:“不能有火……不要火……” “疯了,全都疯了,”陆嘉尘叹息着,丢下她没管,自言自语说,“陆家的人,全都和宋家一个德行……” 说着,他推门出去,抬头看到不远处的一幕,突然间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星照门一处别院,火光冲天,照亮了长夜,一时浓烟滚滚,从山腰升到山顶,扑面而来呛得陆嘉尘猛地一阵咳嗽。 “来人,来人!”陆嘉尘大声喊着,走到屋外,喊道,“来人!救火!” 他身后,宋如意刚灭了屋子里所有的灯火,站在前厅,一张惨白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一双黑眸充满了惊惧,倒映着烈火,接着是一声惨叫,宋如意拔出剑,对着空气胡乱舞了起来。 陆嘉尘回眸看她,眼神充斥着厌恶和不耐烦,接着一道飞花御柳,往那着火的院子冲过去。 那是陆宴之住的院子! 陆嘉尘赶过去的时候,一众弟子正忙着救火,或提着水桶进进出出,或是三人一组,施出水龙咒救火,陆嘉尘见了,正要布阵灭火,做出一个手势—— 有人冲了上来,拦住他说:“掌门!少主还在里面!布阵会害死他的!” 陆嘉尘心里凉了一截,差点跪在地上,额上冷汗直流。 “轰隆——”地一声,屋顶和房梁彻底垮下来,压倒在熊熊烈火中,火焰吞噬了一切,在寒风中“呜呜”地嚎叫着,犹如地狱猛兽,张着血盆大口,毫不留情地毁去一切。 “谁,谁放的火?!”陆嘉尘气得浑身发抖。 “掌门……”那弟子垂下头,轻轻地说,“是少主……他自己。” 接着又是一声“轰隆”巨响,整个院子在火焰中夷为平地。 ※※※※※※※※※※※※※※※※※※※※ 上一章你们怎么会觉得是哥哥认出了轻儿呢,明明是淮风!o( ̄ヘ ̄o#) 第 61 章 阮轻带着姬夜和靳十四一路颠簸, 逃出万剑宗,与精灵王汇合,在南天宗的帮助下, 在京郊一处地方安顿下来。 期间,靳十四一直昏迷不醒。 精灵王给他施了两次药,一方面为靳十四提醒吊胆,一方面自责不已。 “都怪我,我就闻到了一阵烤肉香, 醒过来时人已经在酒楼里醉了一夜。”精灵王忍痛, 照着镜子, 拿起刀在头上那只角的侧面, 刻了两个字:“忌酒”。 姬夜一把抓起精灵王, 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道,目光阴狠,笑道, “光是忌酒怎么行?少说也得把肉禁了吧?” 精灵王眼珠子转到一边,显得十分委屈。 于是姬夜拿着小刀, 一笔一划在他那只坚硬的角上,刻了“禁止食肉”四个大字。 阮轻:“……” 这是精灵一族的刑罚,无论平民或贵族,犯错之后将教训刻在角上, 以时刻谨记, 待一个月后角脱落, 新的角长出来,便可恢复容貌。 “忌酒”和“禁止食肉”六个大字, 刻在精灵王的角上, 遒劲有力, 非常地醒目。 受刑之后,精灵王可怜巴巴地抱着角,飞到阮轻面前,神情带着讨好,说道:“晚,我已经发誓不再吃肉,不喝酒了,你能不能别生我的气了?” 阮轻:“啊?” 四目相对,阮轻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摸了摸精灵王的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担心你出了什么事,还好你人没有事。” 精灵王更加羞愧了,垂着脑袋,双手摸着小脸,低声说:“那你不要苦着脸。” “我担心十四,”阮轻目光落在靳十四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担忧,“他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看造化,”精灵王语气徒然严肃,“今天晚上若不能醒来,就救不回来了。” 阮轻脸色沉了几分,注视着靳十四的脸庞,沉吟不语。 是她给的那张神符最终害了他。 可他当时为什么不拒绝呢?告诉她,对付陆萱萱,他根本用不着神符啊! 想来,这些日子靳十四从未拒绝过她什么,对于阮轻的吩咐,他几乎没有质疑,闷头照做。 是以当阮轻将那张神符塞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没有一丝犹豫地接受了。 阮轻开始怀疑,他们之间这种相处模式,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他是天门山门主,天下第一刺客,怎能甘心屈就在她身边卖命呢? 她能给靳十四什么?能许诺他什么? 她现在什么都不是,身体也不是自己的,身份也还没夺回来,就连她现在花的财帛,都是姬夜从东海搬来的。 宋家虽然垮了,唐星遥的仇也给报了,但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这一路危险重重,她不能再让身边的人受伤了。 阮轻伸手摸了下靳十四的额头,凉的要命,他整个人像是躺在冰窖里,额间时而现出一丝魔气,温润的嘴唇此刻乌黑发紫,深邃的眉目紧紧拧着,就连昏迷也显得十分痛苦。 阮轻将手伸到脸盆里,不一会脸盆里的水便热了,她拧干毛巾,覆在靳十四额头上。 这让她想起了许多年前那次,靳十四受伤昏迷倒在她家门口,她抱着盆,一遍遍帮他清洗伤口,给他上药,甚至拿出了自己舍不得穿的衣服,撕下布给他包扎伤口。 她见过很多光着膀子的男人,见过大腹便便的,见过瘦如竹竿的,但她从来没见过靳十四那样的。 他胸前肌肉瘦削,线条匀称而漂亮,摸上去鼓鼓的,充满了爆发力。 阮轻当时还小,没有后来在漱枕楼目睹风月的经历,只觉得靳十四长得好看,就像那年那位白衣仙君那般好看—— 眉眼长得好,一双握剑的手也好,脱了衣服也很好看! 少年人的感情,热切而不加掩饰,那时候阮轻每次看到靳十四,都会忍不住盯着他看,好奇地打量他,留意他三餐吃了什么,洗澡了没有,是不是在练剑,读些什么书,有时候阮轻去敲他家门,给他送鱼汤,有时候趁着养父母不在,偷懒跑去找他玩。 靳十四不怎么爱搭理她,却也任由她在两边院子里跑来跑去。 有时候他也拿出做好的点心,丢在地板上,却也不吭声,要是阮轻忘了带走,他只得喊一声“喂”,让她回头。 有一次夏日的正午,她趴在靳十四家的地板上睡着了,热出了一身汗,却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给她扇风,等她醒过来一看,靳十四撑着胳膊,侧卧在一张竹榻上,拿书盖着脸。 那天下午突然起了暴风雨,一墙之隔她的养父母正在急急忙忙收拾晒出去的衣服和干鱼,她光着脚踩在靳十四家屋檐底下,迎着暴风雨,跟着雨声一起吼着,一面开怀大笑,那是很久以前,于她而言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了。 这些年她只顾着拼命往前,将往事抛在身后,重新开始。可偶尔回过头来想想,这些年里,她的一片真心,也曾在她留意不到的土壤里发了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结出了酸涩的果实。 靳十四断断续续地做梦。 有时候却像停驻在奔腾不息的河流中,耳畔只有嘈杂的水声,淹没了一切,将他彻底吞并。 有时候是说话的声音,熟悉而遥远的记忆,如远古森林里诞生的烈火般,倏然点亮了整个森林。 “小孩,你杀过人吗?”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你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父母亲人何在?”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那从此以后,就叫你十四。”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这柄剑,为师就赠与你了。” “阿荆……” “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是有父母亲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看到那个怪胎了吗?他连小孩都杀……” “他来的第一天起,就是这副样子……没有记忆,没有感情……” “师父说了,真正的刺客,不需要任何感情,靳十四就是最好的人选,是天门山最锋利的剑。” 靳十四入天门山第五年,整个天门山几乎没有人能与交锋了。 那一年,天门山上,枫叶铺满了每一级台阶,漫山红遍,层林尽染。 靳十四一袭黑袍,提着剑站在门主面前,神情淡漠,目光却只落在天门山门主手里那柄黑剑上。 “十四,你想要它?”门主抽出剑,剑尖指向靳十四,那一刹,枫叶随着剑尖翩然而动,无风而舞。 靳十四看着那柄剑,一双清浅的琉璃眸子,终于漾起了一丝光。 “在这里打败我,杀了我,这柄剑就是你的了。” 枫叶下,那一战惊动了整个天下,从此天门山易主,靳十四不仅拿到了黑剑,还成为了天门山门主,拿到了长剑雪岚。 剑尖刺穿门主喉咙的时候,靳十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但他听到了人们的谈论—— “那是养了他五年的恩师,他就这样杀了他。” “当初若不是师父捡他回来,他早就死在外头了!” “狼心狗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当得了门主?” 靳十四从不在乎别人怎么谈论他,多年来辗转奔波,杀权贵,也杀平民,却只记得天门山门主说过的那句话—— “十四,你便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剑。” 对此,他坚信不疑。 直到那年在一个小村庄里,一个小丫头闯进了他的房间,惊叹地告诉他,“雪岚,好美。” 那一刻,他的杀心动摇了。 那双明亮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脆脆地唤他:“十四叔。”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杀意,笑起来的样子,令他心里暗暗一惊。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便不曾体会到这种情绪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 就比如厌倦了世间一切风景的旅客,忽有一日站在海边,看着日落的瞬间而动容不已。 那日,他注视着阮轻的眼睛,带着笑说:“等你长大了,也会是个美人。” 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想,他当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丫头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 小孩子都会有长大的一天吗? 不,他杀过很多人,其中就有小孩。 他杀小孩的时候,就未曾想过,剑下的小孩本应该长大成人。 谁关心他们呢? 但他却格外地关心隔壁那个小丫头。 有时候好几天看不到她的身影,心里还会想着—— 她是不是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了? 翌日小丫头抱着食盒来找他,给他送上鱼汤,最讨厌吃鱼的靳十四,破天荒地收下了丫头送来的食盒。 有一日他睡醒,顶着烈日要出门的时候,发现脚下有一团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看去,却是小丫头趴在他家地板上睡着了。 小丫头身体微微蜷着,打着赤脚,木屐被整齐地放在院子里,侧脸贴着地板,额发被汗水打湿。 他好奇地蹲了下来,低头看着熟睡的阮轻,马尾从后面垂下来,发梢差点扫到了阮轻的脸蛋,他忙往后一仰,生怕惊醒了这熟睡的小丫头。 像是一只误闯入他房间里的小雀鸟。 阮轻热出了一身汗,小脸通红,额发黏在耳边,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出扇形的影子,嘴唇微微张着,口水流了出来。 就像是要踩死一只蚂蚁一样,靳十四拿起剑指在她喉间。 他从来没有犹豫过这么久,剑尖抵着她的脸,竟有些轻轻地颤抖。 许是雪岚的温度凉人,阮轻微微动了动,竟是要拿脸来贴他的剑! 眼见着她的脸蛋将被雪岚的剑刃划破,靳十四惊慌地收了剑,回到屋里,心脏一阵狂跳。 片刻后他放下剑,拿了本破旧的书,蹲在阮轻边上,用书页给她摇了摇风。 小丫头唇角勾起,更是惬意了。 靳十四只看着她,不知不觉,竟是给丫头摇了两个时辰的风。 ※※※※※※※※※※※※※※※※※※※※ 集中感谢一下宝宝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哆啦 4个;鱼喵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机原子 10瓶;迪士尼在逃继母 2瓶;foxandcat、小大的一只碗 1瓶; 嘿嘿嘿感谢灌溉 第 62 章 “他还没醒过来吗?”精灵王趴在窗口, 探着头问道。 阮轻靠坐在床上,悬腿放在外侧,低头看了眼靳十四, 伤感地摇头。 精灵王推开窗户飞进来,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停在靳十四身上,俯下身低头用角蹭了蹭靳十四的脸,抱着他脖子, 遗憾地说:“十四兄弟, 本王敬你是条汉子, 也感谢你这些日子以来, 给本王买的烧鸡、醉虾、烤鸭、蜜饯、烤猪蹄、糖炒栗子、奶油馒头, 本王真的很喜欢你,但现在不得不跟你道别了,望你灵魂得到安息, 下辈子转世投胎,我一定会好好照看你的, 不会像这次一样丢下你不管。” 阮轻:“……” 这,就道别了??? 精灵王说完,抬起脸,一双猫头鹰般的大眼睛看向阮轻, 问道:“你不跟他说点什么吗?” 阮轻看着精灵王那副认真的神情, 心里猛地抽搐了一下。 “凡人这一生, 就是太过短暂了,”精灵王叹道, “便是天纵奇才, 也难逃一死, 他这辈子杀了这么多人,没有死在仇家手里,倒也是件幸事。” “他不会死的,”阮轻心里难受,却固执地说,“他这么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掉?” 精灵王摇头,“是人都会死,这是命数。” 阮轻说:“我之前也以为我必死无疑,可我还是活过来了。” “那是你命不该绝,”精灵王说,“十四兄弟杀的人太多,命数到头了。” 姬夜披着长发,蹑手蹑脚推门进来,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担忧地看着阮轻,“靳还没醒过来吗?” 阮轻垂着脸,伸手摸了下靳十四的脸,懊恼、不甘心,却没有一丝悲伤。 姬夜难过极了,来到床前,像精灵王抱着靳十四道别时一样,俯下身抱着靳十四,长卷而亮丽的头发落在枕头两边,她一只手捧着靳十四的脸,垂下脸去亲吻他。 阮轻:“!” 突然间,阮轻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手背贴着靳十四的脸,手心贴着姬夜的唇,挡下了姬夜那个亲吻。 “……” 姬夜:“?” 她抬起眸,带着诧异和不解,看向阮轻,而柔软的嘴唇仍然贴在她手心。 一时间,阮轻浑身都不自在,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尴尬地收回手,轻咳一下说道:“姬夜,我们人族……不是这样道别的。” 姬夜有些迷茫地起身,坐在床边,看着阮轻,眼里蓄着泪,接着伸出双手,如玉的胳膊抱住阮轻的脖子,扑入她怀里痛哭起来。 “晚,我舍不得靳呜呜呜……” “没事,不会有事的。” 阮轻将下巴枕在姬夜的肩窝,她身上的气息十分好闻,令人容易放松下来,阮轻眼睛茫然地眨了眨,直至此时此刻,心里才泛起了淡淡的悲伤。 靳十四……永远不会醒过来了。 就像从前无数次,在客栈里等着他时,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别等了,他不会再来了。” 这一次,是确切无疑的了。 阮轻眼眶泛红,抽了抽鼻子,拍了拍姬夜的后背,低声说:“别这样子……” 本来她也没那么难过的,忽然间心里一阵阵地难受,她垂眸看着靳十四的脸庞,有点想哭,却哭不出来。 就在此时,靳十四忽然睁开眼,一双清浅的眸子撞上了她的目光。 阮轻呼吸一滞,眼眶红的更厉害了,心脏几乎快要跳出来了。 接着靳十四整个人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一众悲伤、错愕的人,再看了眼他身上的伤痕,回过神来,弯唇一笑,眸光锁在阮轻的脸上,与她对视片刻。 阮轻睁大眼睛,“靳十四!” “我在。”说着,靳十四抬起一只手朝她伸过去。 阮轻从姬夜肩上抬起脸,怔怔地看着他,话卡在了喉间,一时呼吸急促,脸色泛红。 靳十四手停在空中,犹豫了一瞬。 想捏一下她的脸,想起来这张脸始终不是她的,遂抬高手,掌心放在阮轻的头顶,微微用力揉了两下,稍稍给她抓乱发丝,又缓缓给她抚平,眼里带着笑意,轻声说:“丫头。” 靳十四的手掌很大,覆在她头顶,暖和而有力的感觉。 她怔然看着他,眨了眨眼,哑声说:“是我。” 靳十四注视着她的眼,弯起唇,唇分时柔声说:“我……梦到你了。” 阮轻心里仿佛被火苗烫到了一样,猛地抽了一下,接着是一阵温暖和柔软,仿佛春日原野上沐浴着阳光的花海。 姬夜和精灵同时回过神来,怔了好久才喊—— “靳!” “十四兄弟!” 靳十四高兴地看着他们,姬夜带着阮轻一齐扑到靳十四怀里,精灵也挤了进来,四人抱成一团,又哭又笑。 阮轻脸埋在靳十四怀里,身旁是姬夜柔软的身子,一时感慨万千,高兴地溢出泪。 翌日一早,众人跟南天宗的人道别,准备前往临安,按照约定去取回过去镜。 靳十四包扎好伤口,穿上一身黑衣,精神烁然,半点也看不出刚走了鬼门关一趟。 “灌汤包。”他拿出进城买的早点,话很简短,“路上吃。” 姬夜高兴地接过去,还差点抱了他一下,靳十四避开了她,递了两个包子给精灵王。 精灵王委委屈屈,指了一下角上“禁止食肉”四个大字。 “奶黄包,没有肉。”靳十四说。 精灵王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摇着翅膀朝他扑过去,小手抱着他脸,激动地说:“十四兄弟,本王真的太喜欢你了!” 靳十四面无表情地将他扯开,拿出一个包子塞进他嘴里,提着另外一线扎的纸包物,走到阮轻面前。 “我不饿,”阮轻正低着头擦剑,头也不抬地说,“你受了伤,别乱跑。” 靳十四没有说话,阮轻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什么东西送到了她嘴边,在她眼皮子底下。 “……” 那是一块撕碎的虾饼,炸的金黄剔透,里面夹着晶莹的虾肉,还带着热气,大小合适,正好下嘴。 阮轻停下手里动作,看着那块虾饼,舌头抵了下上颚。 “张嘴。”靳十四轻声说,像哄着似的。 阮轻张嘴咬了上去,见他要撕第二块,囫囵说道:“不用喂我,我自己吃。” 靳十四“嗯”了声,很顺从地停下动作,只看着她。 就像很久以前,阮轻总喜欢盯着他看一样。 靳十四安静地蹲在一边,看着她缓慢地擦拭那把剑。 “十四,”阮轻犹豫着开了口,“你回天门山吧,回去养伤,别跟着我了。” 空气静了一瞬,姬夜和精灵王都停下动作,悄悄看着他们。 阮轻垂着头,睫毛颤了颤,良久才抬眸迎着靳十四的目光。 他仍然注视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显得十分平静。 反倒是这种平静,让阮轻心里一阵阵难受。 她放下剑,手指微微颤了下,咽了咽口水,垂着眸,缓缓解释:“我……觉得这样挺耽误你的,你是天门山门主,是天下第一刺客,你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做,而不是跟着我。” 不远处,姬夜和精灵王对视一眼,格外珍惜地咬了一口包子,谁都没有说话。 既然是阮轻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她深思熟虑过的,他们无条件认同她。 阮轻说完,等着靳十四的回应,手指指腹摩挲着剑柄,心脏一阵狂跳。 数息的时间,让她觉得无比漫长。 良久,她听到靳十四的回应,眼皮跳了下,抬眸看着他—— “轻儿,”靳十四注视着她脸庞,声音柔和,掺着一丝笑意,“我跟着你,不光是为了保护你,我也有我的目的。” 阮轻静静地看着他,一双清冷的眸子漾着水光,那一刹时光变得极为温柔,耳畔是树叶沙沙扫动的声音,她竟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或许她,一开始也不想让靳十四离开。 “陆宴之手里有过去镜,他答应了要给你,”靳十四语气淡淡,“等拿到那面镜子,我想看一下我的过去,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从哪里来的,以前都做过什么。” 阮轻暗暗一惊,“你以前不知道吗?” 靳十四摇头,“师父捡到我的时候,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拿到过去镜,我第一个拿给你用。”阮轻说着,回头看了眼精灵王,征询许可,“可以吗?” “当然没问题!”精灵王大喜过望,扑腾飞过来抱他,“十四兄弟,本王可太喜欢你了!” 靳十四:“……”没必要,别黏我。 “作为代价,我会帮你找未来镜,”靳十四说,“帮你重新获得自己的身体,夺回陆氏血脉的身份,协助你修炼,成为星照门掌门。” 阮轻:“……啊?” 靳十四挑眉,“不行吗?” 阮轻砸吧舌头,惊道:“这……代价太大了。” “这有何难,”靳十四说,“我的命给了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你若嫌我这个门主身份碍事,我明日便舍弃它,从今而后只跟随在你身边。” 阮轻有些懵懂地点头,心里却说:她一定不能再让靳十四受伤了。 * 临安。 离开万剑宗到现在,已整整三日了。 那日陆宴之说,三日后会托人将她要的东西送上来,也没有说碰面的地点。 “他真的会主动送上来吗?”姬夜好奇地说,“他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 “临安是他的地盘,我们住进客栈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阮轻沏了壶茶,不慌不乱地说,“天清君一言九鼎,自然不会轻许别人,也不会承诺做不到的事情。” 姬夜躺了下来,枕在她腿上,手里拿着九连环在玩,想了想说:“那日在万剑宗,你是不是有话想跟他说?” 阮轻微愣:“谁?” “陆宴之,”姬夜说,“我看你频频回头,应该是有什么话没说出口吧。” 阮轻面色不太自然,阖上眼,面前浮现出陆宴之的身影。 见他一袭白衣站在一众人面前,黑布蒙着眼,身姿笔挺,却显得落寞极了。 阮轻看着他那副神情,忍不住想跟他道一声“珍重”。 从前惦记过,倾慕过,也失望过,恨过,但一切都不相干了。 那一瞬间,她只希望陆宴之能好好的,别再折磨自己了。 但也就那一瞬间而已,她还是没能亲口说出那两个字。 “没什么,”阮轻回答姬夜,“没什么要说的。” 靳十四站在门口,抱着剑,看着她,沉吟片刻后说:“昨天夜里,星照门起了场火。” 阮轻睁开眼,嘴唇勾了下,说道:“活该,报应未了。” 姬夜从阮轻膝上爬起来,一双清澈的眼看着靳十四,关心道:“没出人命吧?” “不知道,没听说。”靳十四回答。 这时候,屋外有人叩门。 “谁?”靳十四问。 “唐姑娘在吗?我是来送东西的。”夏侯泽的声音,略显疲倦。 ※※※※※※※※※※※※※※※※※※※※ 我撸个二更出来,明早看哦 第 63 章 靳十四开了门, 好奇地打量着这名年轻男子。 夏侯泽穿一身青黑色衣裳,衣袍上绘着远山,黑色衣带收紧, 衬着瘦削的身材,皮肤苍白,神色十分稳重,眼神里带着疲倦之意,却是强撑着, 他缓步进屋, 视线落在阮轻身上, 在茶案对面跪坐下来, 彬彬有礼地说:“唐姑娘, 久仰大名。” 阮轻倾身,提起茶壶给他倒茶。 夏侯泽拿过茶杯翻倒,温声说:“我放下东西就走, 不喝茶了。” 阮轻放下茶壶,安静地看着他。 夏侯泽垂着脸, 从袖子里拿出一精致的小木匣子,推到了阮轻面前。 阮轻看着那匣子,垂眸不语。 “姑娘打开看看吧。”夏侯泽说。 “天清君做事,我自然信得过, ”阮轻并未伸手去碰那匣子, 只说, “此番有劳夏侯公子了。” “公子交代过,须得姑娘当面验过, ”夏侯泽做了个请的姿势, “打开看看吧。” 阮轻抬眸, 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这声“公子”,与平日里的“少主”似乎有些不同。 她并未细想,打开匣子,取出其中那枚银色纳戒,佩于左手中指上,注入灵力,探到了里面放置着的方形镜子。 她将镜子取出来,摆放在茶案上,朝夏侯泽说:“多谢了。” 夏侯泽颔首,没有多言,起身退出去了。 姬夜凑了上来,摸着镜子四面边框上的花纹,又惊又喜,兴奋地说:“果真是过去镜,陆宴之没有食言!” 阮轻弯唇一笑,一把抓住姬夜的手臂,将她往怀里一按,使她面朝着那面镜子,笑道:“好了,这下我也能看看你过去究竟是什么样子!” 之前听姬夜说,她在龙泉宫的时候,就花了三天三夜将阮轻的生平阅览了一遍,现在是时候换回来了! 姬夜滚在阮轻怀里,被捏了痒痒肉,笑个不停,双腿挣扎着,差点要现出原形,急忙喊道:“别看我!别看我啊!” 精灵王跳了出来,兴冲冲地抱起那面对他来说过分巨大的镜子,脸贴在镜面上亲了亲,高兴地说:“宝贝镜子,我可找到你了!爱死你了!” 镜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幕陌生的场景,阮轻和姬夜停了下来,好奇地看过去。 南海海岛上,精灵们从海底潜出来,排着长长的队飞在空中,朝他们的精灵王献出贡品。 “恭贺吾王寿比天齐,此乃极品云辞草,入药可医治百病,请吾王笑纳。” “恭贺吾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此乃人族美味,是属下的一点心意,请吾王笑纳。” “……” 精灵王大喇喇躺在王座上,欣然接受朝拜,紧接着一名侍从传信过来,精灵王丢下一众子民,神色慌张地跑了出去。 画面一转,精灵王穿着接受朝拜时的王袍,正跪在一颗大榴莲上面,垂头丧气,角上刻着五个大字:“吾妻,吾命矣。” “啪叽”一下,精灵王后拿着小鞭子,对着精灵王屁股上就是一鞭,精灵王的表情顿时爽飞了。 阮轻、姬夜:“……” 愣了一瞬,两人一阵爆笑,阮轻拎起精灵王的角,笑的肚子都要痛了,姬夜滚在阮轻怀里,笑道:“王,你原来这么怕你老婆!” 精灵王脸上红了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不懂,这是疼她。” 靳十四带着笑看着阮轻,走过来说:“有这么好玩吗?” 姬夜笑着招呼他说:“靳,你过来,让我看看你以前是什么样的!” 靳十四顿时警惕起来。 阮轻笑得捧腹,说道:“十四,你过来看看嘛。” 靳十四看着她笑成那样,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被精灵王从后面推了推,这才绕到阮轻身后,瞧见了那镜子里的情形—— 靳十四在灶房里活面粉,额前碎发被面粉染白,脸上也有些脏兮兮的,像只花脸小猫,彼时地上、灶台上全是洒出来的粉,锅碗瓢盆乱糟糟地摆放着,他揉了把栗子粉进去,面团很快变成了浅黄色,很快面团在他手里变成了奇异的形状:猫咪头,狗狗,梅花形…… 靳十四捏完,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那些团子,似乎有点嫌弃,于是又重新揉成一团,捏成了普普通通的方形,统共百来个,在炉子里烤一烤,变成了一个个香喷喷的栗子糕。 精灵王:“哇!” 姬夜:“靳好厉害!” 阮轻:“……?” 靳十四神色不自在,正要逃开,却被精灵王、姬夜、阮轻三人按住,迫使他接着看下去—— 镜子里面,只见靳十四烤出栗子糕后,也不吃,也不送人,在院子里等着,无事时便拿本书随便翻翻,偶尔看着院门口发呆,或是眺望邻居那面院墙。 等他家院门被敲响,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钻了进来,姬夜和精灵王不禁发出惊呼: “是晚!” “哦豁!” 阮轻看着从前的自己,面色也不自在,一手抓着精灵王的角,一手抱着姬夜的胳膊,抬眸看了靳十四一眼,而他也正看着自己,两人视线相撞,几乎同时移开。 靳十四轻咳一声,耳根微微泛红。 镜子里面:阮轻提着两条晒干的咸鱼,来送给靳十四,一眼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看书的靳十四,便提着咸鱼凑了过来,问他在看什么书。 镜子里的阮轻根本没有注意,靳十四闻到咸鱼的味道就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地往后一避,将书合上丢在一边。 看到这一幕的阮轻:“……” 但镜中,靳十四很快恢复了淡漠的神情,跟她说了几句话,接过她手里的咸鱼,还伸手揉了揉阮轻的头。 那时候阮轻个子还小,还不到他的胸前,头发揉起来软软的,他动作自然,提着咸鱼转身进了屋,唇角带着笑意。 扔掉咸鱼后,靳十四瞅着那百来个栗子糕犯了难。 想了许久,他用油纸包了一个,拿出来走到院前走廊上,将一个栗子糕丢在小凳子上。 阮轻看了一眼,却没有问,扭过头就要走了。 靳十四脸色立刻绷不住了,喊了声:“喂。” 阮轻:“……” 姬夜:“……” 精灵王:“……” “别看了,”靳十四说,“挺没劲的。” 阮轻看着他,一时哭笑不得。 姬夜疑惑不解:“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精灵王语重心长:“你们不懂,这是疼她。” 靳十四:“……” 阮轻好奇:“十四,你是不是不喜欢咸鱼?” 靳十四嘴角抽了抽:“嗯。” 阮轻:“鱼汤呢?” 靳十四:“……” 阮轻严肃:“说实话。” 靳十四:“不喜欢。” 阮轻感觉胸口一痛,“鱼肉呢?” 靳十四:“……不吃。” 阮轻:“……”扎心了,以前不知道给靳十四送了多少次鱼肉鱼汤了。 她暗暗地抽气,痛心疾首说:“你为什么不说?” 靳十四淡笑道:“说出来的话,你不就不来了吗?” 阮轻:“唔。” “姬夜!”精灵王突然说,“看看你过去是什么样子!” 一时,姬夜如临大敌,阮轻一把掐住她的腰,靳十四拿起那面镜子,精灵王在旁边帮忙,恶作剧地闹成一团。 东海: 魔族占领了人鱼族的领地,开始疯狂地屠戮人鱼一族,一时龙泉宫被鲜血染红,海面上漂浮着鱼虾的尸体,姬夜跟着老人鱼四处逃亡。 “去,去北海,”老人鱼重伤之际,交代小姬夜,“北海龙王一定会收留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小姬夜将老人鱼藏在东海海底一处狭缝里,忍着泪拼命地往北方游去,海水越来越冷,时间越拖越长,她几次差点被人族的修士发现,却又死里逃生,到北海之滨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小姬夜身上布满伤痕,身体被海浪卷着冲到了岸边,摔在了巨大的礁石上。 北海的水刺骨冰寒,寒风呼啸而过,吹到肌肤上如刀割一般。 太阳一直一直没有升起来,姬夜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而寒冷的夜,她身体冻僵,逐渐发硬,尾部的鳞片也脱落,失去了光泽,她眼睫毛染了霜,黏在了眼皮上,意识渐渐地消逝…… 那一日,北海没有升起太阳,但她看到了比日出更绚烂的风景。 绿色的极光晕染了天幕,照亮了她的脸庞,冰冷的海水被染成妖异的绿,海与天一片奇景,极光之下,海浪升起,一道人影在空中现形。 男人穿着黑金色的王袍,跪在姬夜身边,将她从礁石上抱起,抱着她一跃潜入海底。 “是他……”姬夜看着镜子,震惊不已,“是他救了我?” 阮轻将脸埋在姬夜的肩颈上,摸了下她脸颊上的泪水,抱紧了她,轻轻问:“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姬夜有些愤慨,“是燃冥殿下救了我,但别人告诉我是二殿下在海边发现了我,后来燃冥殿下带着人去东海,救了我父王,但是,但是……跟我定亲的人,却是二殿下……” 她拿出燃冥给她的护身鳞片,郁闷地说:“他怎么什么都不说?” 精灵王语重心长说:“你不懂,这是疼你!” 阮轻:“……” 靳十四:“……” 玩闹之后,阮轻将过去镜给了靳十四,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缠着要看他的过去。 夜里,姬夜弹琴,精灵王敲着鼓,阮轻就在旁边看着。 窗外正对着星照门的方向,昨夜那场大火之后,残余的灰烬飘荡着临安城上空,空气里还有烧焦的味道。 琴声散入临安,姬夜神情陶醉,和着琴音唱了一曲,歌声悲凉,宛如北海之滨那极夜里的寒风、冰冷的海水…… 阮轻倚在窗口,不知不觉,清泪两行。 桃树下,少女收了剑,双目晶亮,注视着白衣仙君。 “哥哥……” ※※※※※※※※※※※※※※※※※※※※ 集中感谢: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eco^39 40瓶;白日发呆 10瓶;迪士尼在逃继母、白云在酒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