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虐文女主她亲哥》 楔子(作话排雷) 君怀琅死的那日,长安下了一夜的雨。 到了正午,青石地已积起深深的水洼,雨却仍旧没停。 冷雨裹着秋风,直往下打。 君家满门上下三百五十六口人,密密麻麻地跪在宣武门外,要在这日问斩。 君怀琅衣发尽湿,唇色发白,跪在刑场最首位。冷雨落在脸上,他恍若未觉,耳中充斥着女眷的哭声和围观百姓的议论声。 不必听清,他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君家乃大雍开国元勋,君家先祖二百年前随着大雍太/祖东征西战,建国后便被封为永宁公,世世代代承袭爵位。 太/祖多疑,开国功臣大多鸟尽弓藏,不得善终,唯独君家,煊赫了两百多年,直到今日。 君家满门抄斩,这在哪朝哪代都是不可能的。但这事发生在今天,却也不算奇怪。 毕竟自从一个月之前,云南藩王叛乱、兵临长安城下时,大雍就被一个人彻底搅乱了。 这人不是叛乱的反贼,而是诛杀逆贼的秦王薛晏。 云南王起兵时,他正在北方与进犯的突厥对阵。他仅用了月余,就轻而易举地击溃了突厥二十万大军,还夺回了沦陷多年的燕地。 击溃突厥后,他立马挥师南下,正赶在云南王的军队包围长安时赶到。几个月来战无不胜的云南王,竟被他的铁骑轻而易举地诛杀殆尽,而半步踏上皇位的云南王,也被他一剑砍下了项上人头,悬在了宣武门前。 云南王的颈血染红了宣武门的青砖,所有人都以为长安会就此恢复安宁,却没想到自这日起,长安再没了宁日。 秦王薛晏杀了云南王后,竟径直挥师进了皇城,将皇帝一剑刺死在了龙椅上。 紧跟着,他手刃了自己全部的兄弟,唯独剩下年仅三岁的八皇子,被他裹上龙袍推上了皇位,而他做了代掌大权的摄政王。 朝野大震,自然有不少官员,或因他杀父弑君,或因利益受损,纷纷站出来反对他,企图用法典制度和祖宗礼法将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掌权者赶下去。 他们显然不太了解薛晏。 于是,他的剑刃又从皇宫指向了朝堂。先帝被杀,新帝年幼,单凭他一个眼神一句话,就有无数朝廷官员,猝不及防地被厂卫从家中揪出来,连个罪名都没定,就推到宣武门处斩。 一个月来,朝廷被血洗了一遍,再也没人敢发出反对他的声音。 但是,这位暴虐的摄政王又突然下令,将根本没招惹他的君家抄了,君家满门,除了那个人之外,一个不留。 也是君怀琅最担心的那个人。 他父亲几年前获罪被杀,没几日他母亲也跟着去了。他弟弟君逍梧一个月前为抵御云南王进犯,领军镇守长安而死。君怀琅的至亲,只剩下了她。 他妹妹君令欢。 云南王叛乱时,恰逢北方突厥进犯,先帝又生了急病,朝廷内忧外患。钦天监里请来了个不知哪儿来的道人,替朝廷算了一卦,说大雍岌岌可危,唯有君家女可镇社稷。 那时,原本进宫为妃的君怀琅姑母,一年前已经去世了。整个君家,待嫁的女子只剩下君令欢一个人。 当时她才十四,尚未到及笄的年龄。 君怀琅自然极力抗旨,向先帝死谏。他既是世袭永宁公,又是探花郎,是先帝极为倚重的朝廷新贵。先帝只好答应他,让君令欢坐个皇后的虚位,绝不碰她,等朝纲稳固,再放她回家自行嫁娶。 话虽这样说,可谁敢娶一个嫁过皇帝的女子呢? 但君怀琅知道,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他痛恨自己护不住妹妹,三个月来日日夜不能寐。却没想到,正是先帝这荒唐的旨意,最终保住了他妹妹的命。 但一想到那个要灭君家满门的摄政王,君怀琅却又心下发冷。 他见过摄政王一次。 正是他为了君令欢封后的圣旨,在永和宫门前长跪不起时。那时薛晏正要领军出征,来向先帝辞行。他穿着厚重的玄甲,挺拔高大的身影行在庄严华丽的宫阙中,猩红的披风一尘不染,从君怀琅身边猎猎地掠过,带起一阵风。 君怀琅抬头看过去。 也恰在这时,薛晏随意一瞥,俯视了君怀琅一眼。 薛晏生得极好。 他生母是当年突厥送来和亲的美人,他也流淌着一半的蛮夷血脉。他眉眼比寻常汉人深邃几分,挺直的鼻梁像把出鞘的利刃,面部棱角锐利而深刻,浓密睫毛下的眼睛,是浅淡的琥珀色。 显得他那阴戾冰冷的眼神,染上了几分血腥气息。 只一眼,君怀琅遍体生寒。 这样危险暴虐的人,凭着自己心情生杀予夺,君怀琅丝毫不意外。他也知道,越是君家这样的数朝勋贵,越是站在风口浪尖上。新的掌权者若坐不稳位置,将这种世家大族杀来立威,是常有的事。 但是自己死了,君令欢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她如今只身在皇宫中,新帝年幼,她又成了太后,难免与摄政王朝夕相对。 君怀琅抬起头,灰蒙的天空中,万千冷雨坠落而下。 她还不到十五岁呢。君怀琅心想。 就在这时,监斩官下了行刑的命令。雨声中听不太真切,但刽子手的刀已经高高扬起,雨珠溅碎在锋利的刀刃上,一道亮白的银光划下,像是将一片无尽的灰蒙砍出了一道缺口,乍然漏进了光亮。 滚烫的鲜血落进了冰冷的雨水里。 —— 雨声像是蒙了一层雾,远在天际,似有似无。 君怀琅睁开眼,却见自己竟身处一片无尽的虚空里。周围空无一物,唯独他身上的雨水,狼狈地往下滴。 莫非这就是人死去之后的世界? 君怀琅向周围环视了一圈。 就在这时,他脚边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他低下头,就见一本装订奇特的书落在自己脚边。冰冷的雨水从他衣袍上滴落下去,落在了书的封面上。 《邪魅摄政王的七夜虐宠》。 这封面上的字迹有些奇怪,分明是汉字,却缺了许多笔画。君怀琅勉强辨别出了封面的内容,接着俯下身去,将那本书捡了起来。 他翻开了书的第一页。 紧接着,他瞳孔骤缩,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这本书第三人称的视角,主角叫君令欢。 而书的开头,正是君家满门被斩首的那日。他费劲地阅读着缺少笔画的奇怪文字,看着书中的君令欢,独自被软禁在金碧辉煌的太后寝殿里,对着窗外瓢泼的秋雨泣不成声,哭得浑身颤抖。 虽然隔着文字,却勾起了君怀琅与妹妹血脉相连的熟悉感。 君怀琅的手背青筋隐现。 他家里只君令欢一个女儿,从小就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中长大,纵然之后君家落败,君令欢也被他保护得很好,受的最大的委屈就是做了有名无实的皇后。 光想到自此以后再也没人能保护她,君怀琅心口都揪得生疼。 皇宫中狼环虎伺,她一个刚要及笄的小姑娘,孤身一人,该如何生存呢? 他手有些抖,忍不住将书往后翻。 他心想,一定是仙人垂青,知晓他凡世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给他这本怪书,让他看看妹妹日后的际遇,好让他安心。 但紧接着,君怀琅的表情僵硬在了脸上。 他看到了一个虽不熟悉,却深烙在脑海中的名字。 薛晏。 第二页,他就看见薛晏大步进了妹妹的寝宫,眼神如千年玄冰,毫不留情地钳住妹妹的下巴,强迫哭哑了嗓子的她看向外面。 “宣武门在那边。”薛晏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刚过午时,你兄长想必已经死了。” 雨幕中,君令欢只看得到红墙碧瓦的重重宫阙。 她满眼绝望,泪水不住往下滴。 君怀琅冰冷的指尖气得发抖,将书页都捏皱了。 且不论妹妹如今贵为太后,他薛晏再怎么权势滔天也要叫她一声母后,单说自己已死,薛晏就算与君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也算一笔勾销,为何还这般欺负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呢! 这薛晏,根本就不是个人! 君怀琅自幼被教育得温润守礼,此时也忍不住咬牙切齿,用自己会的为数不多的骂人的话,颠来倒去地骂薛晏。 非人哉,非人哉! 紧接着,他连这都骂不出来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之后的情结。 薛晏那竖子小儿,居然罔顾伦常,就这么把他妹妹按在坐榻上,朝着宣武门的方向,狠狠侵犯了她。 ……一边侵犯,还一边冷冰冰地叫她母后。 君怀琅平整的指甲,硬生生地嵌进了书页里。 在书中,薛晏似乎与妹妹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私人恩怨,寥寥几语,只说妹妹当初不该像怜悯流浪狗似的施舍他,之后又背叛他。 他往后翻,厚厚一本书,大半的情结都是薛晏那畜生将他妹妹颠来倒去地羞辱,看得君怀琅双目赤红,恨不得立刻化身厉鬼去向那禽兽索命。更让他绝望的是,到了三分之二处,他妹妹居然对这畜生产生了依恋,痛恨他,惧怕他,却又离不开他。 最后,薛晏竟将她娶为皇后,任凭天下人议论耻笑,让妹妹同他一同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君怀琅颤抖着手,牙根都在发颤。 君怀琅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厚重的书嘭地一声落在他脚边。 那畜生……那畜生! 当初永和宫廊下一见,自己就该抽出那畜生的佩剑,一刀刺死他! 就在这时,虚空中传来了一道人声。 “嗯?什么声音?” 紧接着,君怀琅头顶响起了仙人的声音。 “黑白无常,怎这般不小心?午时就该收走的亡魂,为何出现在了这儿?” 紧接着,凌乱焦急的脚步声传来,有两人七嘴八舌地解释。 “府君息怒!实是七杀星降世,这阵子亡魂太多,我们二人实在忙不过来,不小心漏了一个……” 霎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道,将君怀琅的魂魄生生往外拽。 他顾不得这些,只紧紧盯着地上的书。 薛晏……好你个薛晏!只要我君怀琅一息尚存,必百倍奉还你此番所为! 君怀琅被那股力道拉扯着,消失在了虚空中。 接着,那被称为府君的仙人缓缓走出来,四下检查了一番。 “诶?”他发出了一道疑惑的声音。 他捡起了那本书。 “怎么回事,命格星君闲来无事写的同人话本子,怎么丢在这儿了?” 那头,黑白无常又发出了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欸!错了!你将魂招错方向了!” ※※※※※※※※※※※※※※※※※※※※ 那天,雨下得好大,像薛晏预定追妻火葬场那天一样大_(:d」∠)_ 排个雷:跟妹妹谈恋爱是假的,灭门是真的。 本来要写在番外里,但是捋了一下正文没有涉及到,就不算剧透啦:前世灭门不算意气用事,是因为妹妹同薛晏有滴水恩情,薛晏留了妹妹一命,但是妹妹身为太后,年轻且君家势大,为绝外戚后患,才在一开始就把君家处理干净。 会开前世番外,得等正文完结再说啦 其余雷点都在文案上了~ 第一章(捉虫) 携着碎雨的秋风吹开花窗,卷了几片微黄的竹叶,在黄梨木书桌上落下。 细碎的凉雨落在君怀琅的脸上,他幽幽醒了过来。 在他眼前的,赫然是他二十多年来,最为熟悉的地方。面前的雕花木窗敞着,正对着他院中的荷花池。窗边立着数十杆修竹,纤浓得宜,自成一片景致。 他正坐在书桌前,支着胳膊假寐。桌上摞着许多书卷,他面前摊了本《尚书》,桌角汝窑笔洗是他父亲前几年在湖州淘换来的。桌边架着古琴,是他自幼用惯了的,窗下的坐榻上支着玉棋盘,还摆着他没解开的棋局。 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书房,熟悉又安宁,反倒透着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君怀琅一时间愣在了原处,房中一片静谧,只剩下外头雨打残荷的簌簌声。 自己……不是死了吗? 父母身亡、二弟殉城、君家灭门、宣武门的冷雨和屠刀、妹妹受辱…… 在这一片静谧中,像是全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纤长却稚嫩的手,皮肤细白,骨节细弱,看起来不过十来岁。 而他的手中,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君怀琅瞳孔骤缩,急忙将那张纸展开来。 那是书页的一角,上头的字很奇怪,分明是汉字,却少了许多笔画。那张纸显然是被无意识间,大力地攥下来的,还带着湿冷的雨水。 上头写着:薛晏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君怀琅目光一凛。 不是梦。 他记忆中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了的。只是不知道现在,他究竟是在地府,还是…… 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君怀琅手指一动,将那张纸重新藏进了掌心里。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短打的、十四五岁的小少年,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大少爷,您要的徽墨给您拿来啦!”他说。 “……拂衣?”君怀琅一愣。 拂衣是他的书童,只小他一岁,从小陪他长大。永宁侯府被抄家、君怀琅被抓走那日,他为保护君怀琅,让锦衣卫砍死在了府中。 怎么现在的拂衣还活着,尚且是个小少年的模样? 拂衣根本没看出他眼神中的震惊和疑惑,捧着那块徽墨到了桌边,熟练地给他研磨。 “院中的墨用完了,奴才专门去老爷书房里给您取来的。与您平日里用的不大一样,也不知您用不用得惯……” 君怀琅脑中闪过一道光。 他看完那本书时,虚空里来了几个仙人,将他从那处带走了。听那仙人言语,想必自己是机缘巧合,才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而在意识消失前,他隐约听到其中一位仙人说,魂魄招错了地方。 难道说……自己原本寿数已尽,要去地府转世投胎,却被错送回了若干年前? 君怀琅看向自己握着那一角残页的手,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自己尚且年少,父母健在,妹妹也没有…… 想到这儿,他的眼神冷了下去。 薛晏。 那个畜生,此时还只是个小畜生。 幸而几位仙人垂青,给了他一个将账旧账仇人算清楚的机会。 想到这儿,君怀琅收紧了手指,将那一页书攥得紧紧的。 桌边的拂衣仍浑然未觉。他话多,研着磨,嘴也没停着。 “方才奴才遇见小姐房中的青瓷了!青瓷说小姐养的雀儿让野猫咬死了,哭了半晌呢!青瓷还发愁,晚上便要去宫中赴中秋宴了,小姐若肿着眼睛,可如何是好……” 雀儿。 君怀琅顿了顿,对上了前世的时间。 前世,君令欢养了只小黄鸟儿,养了一年多,宝贝的很。就在这一年,那鸟儿被野猫咬死,君令欢伤心极了,自己还哄了好久。 从那之后,君令欢再也不养小鸟了。 如果没记错,今年正是清平十八年,自己正好十六岁。前世的今天,他在窗前睡着吹了冷风,发了场高烧,也并未去成这次宫宴。 君怀琅眼神暗了暗。 他想起那本书中,薛晏曾给君令欢送了一只鸟。那鸟被锁在嵌满珠宝的金笼里,爪上牵着金链。君令欢百般拒绝,惹恼了薛晏,那畜生不知哪儿来的变态嗜好,竟打了一副一模一样的锁链,强行锁在了君令欢的足踝上。 想到这儿,君怀琅的牙根都开始发痒。 君令欢本就没怎么进过宫,君怀琅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跟那禽兽结了仇。这一世他一定好好看着妹妹,绝不会再出半点差池。 想到这儿,君怀琅将那页残纸收了起来,抬眼吩咐拂衣道:“不必磨了。还有多久到入宫的时辰?先收拾好,我去看看令欢。” 拂衣应了一声,连忙去张罗着让丫鬟准备了。 君怀琅独自坐在书桌前,逐渐消化了目前的事实,缕清了思绪。 君家是百年宗族,天子近前头一号的世家,一年进宫参加的大小宴会数都数不过来。因此,君怀琅院中的丫鬟小厮熟练得很,没多久就将他进宫要穿戴的衣饰准备好了。 长安秋日冷的早,君怀琅在两个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水青色暗纹蜀锦的衣袍,添了件暗青色大氅,又系了披风。 他站在铜镜前往里瞥了一眼,镜中的少年束着墨发,身量还单薄,也还没开始抽条,一副青涩稚嫩得有些陌生的模样。 又有种不真实感涌上了君怀琅的心头,像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庄生。 旁边的丫鬟还笑眯眯地说:“大少爷模样生得俊,奴婢们虽说日日都见大少爷,却还是忍不住让少爷晃了心神呢!” 周遭的丫鬟小厮都轻声笑了起来。 她这倒不算夸大其词。君家大少爷生得好,是长安出了名的。他面如冠玉,眉目舒朗如画,一双桃花眼明明该显得风流多情,却又因着他矜贵疏朗的气质而分外清冷,让他清雅的气度和精致的长相分毫不违和。 此时的他重生而来,眼中的稚气早没了,目光沉静而清冷,卓然立在那儿,像个不可亵渎的谪仙。 君怀琅却早见惯了自己的长相。他瞥了眼铜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皮囊罢了,不过是外物。” 更要紧的,是皮囊下的魂魄,重新走了一遭。 —— 君怀琅没有多耽搁,就去了君令欢的院落。那院子小巧而精致,种了许多花树,四季都有花开。她正屋的檐上悬着小巧的铃铛,风一吹,细细地响。 拂衣给君怀琅打着伞,跟着君怀琅一路进了君令欢的屋子。 门口守着的丫鬟见了,连忙笑着往里招呼:“小姐,大少爷来啦!”屋中的丫鬟见了,面上都露出喜色,把君怀琅往里请。 君怀琅走进去,就见君令欢坐在梳妆台前,周围围着几个丫鬟。 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红着眼眶,小声忍着抽噎,一看就还伤心着。她虽从小被家人众星捧月地宠大,却乖得很,此时虽忍不住地哭,却也不闹,乖乖地任由丫鬟给她梳头发。 听见君怀琅来了,小姑娘的眼睛终于亮了两分,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小鹿似的看向他。 “大哥哥,你来啦?”软糯糯的嗓音还带着泣音。 这是八年前的君令欢。 只一眼,君怀琅的心窝都化开了。 这般招人疼的小丫头,薛晏那畜生怎么下得了手! 那边,给君令欢梳头的丫鬟替她扶正了簪花,停下手来,笑着说:“大少爷总算来了。小姐一哭,我们都没办法,还得指望您。” 见梳好了头,君令欢从椅子上跳了下来,哒哒哒地跑到了君怀琅面前。 君怀琅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真好。他心想。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自己的妹妹,也还未遭那禽兽的毒手。 君令欢搂着君怀琅的脖子,告状似的小声说:“哥哥,我的小雀儿被猫咬死啦。” 君怀琅顺了顺她的背,温声哄道:“哥哥知道。小雀儿是飞回天上了,回头哥哥再给你找只别的小动物,让它替小雀儿陪你,好不好?” 他声音清凌凌地如山间泉水一般,本就好听,此时放柔了音调,让人忍不住地想沉溺其中。 君令欢抬起手背抹了抹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要养一只猫儿咬不死的。”她补充道。 君怀琅笑着点头,又问她是否吃了饭,一会儿宫宴上礼节繁琐,怕是要饿好一阵肚子。 君令欢于是听话地去吃东西,还将自己中午攒着舍不得吃的桂花糕,慷慨地塞给了君怀琅。 君怀琅看着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等着自己尝尝她最爱吃的糕点的小姑娘,心下又有些发紧。 自己前世……怎么能让她遭那样的罪。 君令欢趴在他面前,看他捏着糕点却迟迟不吃,一时连难过都忘了。 “哥哥,你怎么不吃呀?”她问道。 君怀琅这才回过神来。 他顿了顿,对着君令欢安抚地笑了笑,抬手抹了抹她柔软的发顶,清润的声音中,带着旁人难以察觉的坚定和严肃。 “哥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他说。 绝对不会再让薛晏那厮有分毫得逞的机会。 ※※※※※※※※※※※※※※※※※※※※ 君令欢回答了知乎问题:哥哥为了保护我被迫变弯是一种什么体验? 君令欢:谢邀,人在长安,刚下马车。一开始哥哥说会保护我,我是很开心的。但是后来我眼睁睁看着我哥哥口中的那个“畜生”、“禽兽”、“竖子”成了我嫂子。 可能这就是哥哥无私奉献的精神吧,感动,真的非常感动! —— 时隔大半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小天使还在!真的无敌感动暴风哭泣了! 给昨天评论区的小仙女们发红包啦!比心! —— 感谢在2020-08-04 16:22:27~2020-08-05 18:4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骆餍、会移动的民政局、清野 20瓶;抠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章(捉虫) 永宁公府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口。 等君令欢吃完了糕点,就有君怀琅的母亲沈氏房中的丫鬟来,说快到了入宫的时辰。君怀琅领着君令欢到了府门前时,门口地小厮笑着说,国公爷和夫人已经在马车上了。 小厮替他们放好脚凳,打起锦帘,君怀琅先将君令欢抱上了马车,接着自己也进了车厢中。 “怀琅是同欢儿一起出来的?”见他进来,马车中的沈氏笑道。 君怀琅抬起头,就看见自己父亲和母亲正坐在车厢中。母亲笑意盈盈的,父亲君承远仍是那副寡言少语的冷淡模样,和他记忆中的父母重合在了一起。 三年了……他从二十一岁那年父亲获罪,父母双亡,已有三年没见过他们了。 他父亲为官向来清廉,从不做贪污结党的事,前世却莫名被扣上了一笔巨大的贪污赃款,按律斩首了。 君怀琅知道,其中必有阴私。 前世他没有发现的端倪……这一世一定会查清楚。 回过神来,君怀琅笑着对沈氏点了点头:“孩儿方才去令欢那里看了看。令欢养的小雀儿死了,方才正伤心呢。” 接着,他将目光转向了坐在一旁的那个少年,冲他点了点头,算作示意。 那少年是君恩泽,与君怀琅一般大,是他叔父的孩子。他叔父被贬到了岭南,不舍得嫡子受苦,就将君恩泽寄养在了永宁公府。 前世君怀琅与君恩泽感情也颇为淡漠。君恩泽是宫中二皇子的伴读,唯二皇子马首是瞻,向来不搭理永宁公府的几个孩子。 君怀琅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嗤了一声。 机关算尽地巴结二皇子,不过就是为了融入到皇子们的圈子中,图个表面的风光。但真到了改朝换代时,跟错了皇子就是站错了队,自己追随的皇子不但护不住他,他自己反而会被当做朋党。 君恩泽自己拎不清,君怀琅也没兴趣与他多作言语。 那边,君令欢一上车,就一头扎进了君承远的怀里。君承远向来严肃寡言,全家唯独君令欢爱缠着他。 君承远脸上难得露出笑模样,将君令欢抱在了怀中,笨拙地抬手替她整理鬓发。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皇城的方向行驶。 君怀琅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君恩泽,正悄无声息地打量着他。 国公府规格的马车,宽敞而华美,桌椅几案錾金嵌玉,一片锦绣膏粱。君怀琅坐在其间,眉目舒朗,卓然不似凡人。 一身大家子弟的高贵气度,将旁人都比了下去,显得自己像个摆在旁侧的赝品,寄人篱下,自惭形秽。 君恩泽转开了目光。 ……有什么了不起,二皇子说了,这种人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 —— 马车缓缓停在了皇宫西侧的朱雀门前。 朱雀门前一片车马粼粼,皆是来宫中赴宴的官员和勋贵。几人下了车,便有人替他们将马车赶下去,一个小黄门殷勤地跑过来,引着他们往办宴的永乐殿去。 刚走进第二重宫门,君怀琅就听见有人在叫他。 “怀琅!怀琅!” 君怀琅抬头看去,就见前头一群太监簇拥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少年。那小少年的锦袍是织金的,脖颈上戴着个赤金项圈,挂着白玉錾金长命锁。 那是六皇子薛允焕。 他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小君怀琅一岁。皇后与沈氏是闺中好友,沈氏常常出入宫禁,君怀琅和薛允焕便从小一起玩到大。 皇后性子柔和,宫人硬是将薛允焕惯成了个小霸王,谁都不敢惹他。不过君怀琅倒是知道,这小子傻得很,一根筋,还尤其义气。 前世君令欢进宫时,薛允焕指天发誓向他保证,一定将他妹妹保护好。可是不过一个月,君怀琅就听到了他在宫中被薛晏杀死的消息。 ……薛晏与他的恩怨账,还真是算不过来。 片刻功夫,薛允焕便已经跑到他们面前了。他笑嘻嘻地先对君承远和沈氏拱了拱手,问了好,在他们二人忙不迭向他回礼时,又敏捷地伸手,一把揉乱了君令欢的丫髻。 “欢儿妹妹,想我了没?” 君令欢的头发被繁复的头饰拽了一下,疼得哎呦了一声,委屈得直瘪嘴,伸手就要打他。 薛允焕一边躲,一边冲君怀琅龇牙笑。 “我都在这儿等你半天了!生怕错过,我眼都快望穿了!” 君怀琅无奈地笑了笑,替君令欢整理好发髻,说道:“一会儿宴会上就见得到,何苦来这儿等我?” “哎,宴会上见可就来不及啦!”薛允焕说。“我前些日子得了匹大宛马,那可是天字第一号威风!我就等着带你去瞧瞧呢!” 君怀琅本想拒绝,但对上他那亮晶晶的眼神,想到前世临死都未见他一面,还是心软了。 薛允焕见他没拒绝,立马高兴得眉飞色舞。他把君怀琅的袖子一拽,冲他父母打招呼道:“沈姨、国公爷,你们放心把怀琅交给我吧,我们去去就来!” 君承远和沈氏自然无法反驳他的意思,只好叮嘱他们一路小心。 薛允焕拽着君怀琅走了。 宫中除帝后以外皆不可乘轿辇,他们只得一路步行。御马厩颇为偏僻,两人越往前走,周围便越冷清。 皇城占地极广,宫阙上万间,许多偏僻的、无人居住的宫殿年久失修,近看颇有几分萧瑟。不过薛允焕一路叽叽喳喳地夸他的马,倒也算热闹。 就在这时,他们斜前方的小路上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声音。 “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让我们哥几个检查检查!” “跟你说话呢,没听见吗?” 听着声音,是几个年轻太监。吵嚷声中还夹杂着个小太监小声讨饶的声音,隐约听见他说什么御赐,什么动不得,求几人放过他。 君怀琅忍不住停下脚步,往那边看去。 “怎么啦怎么啦?”心里眼里只有自己的宝马良驹的薛允焕根本没注意到那动静,见君怀琅停下,也跟着凑上来。 透过蓊郁的树丛,他看到了几人围着一个小太监,正拉扯抢夺着他手中的东西。那小太监吓得快哭出来了,直把那东西往怀里藏。 “还御赐?就你那主子,能得御赐?心里没数吗?” 几人大笑着把东西往外拉。 那小太监护不住,东西骤然落地,锵然一声,发出了玉石碎裂的声音。 顿时,几人笑不出声了,都愣在原地。那小太监盯着玉箭,瑟瑟发抖,嘴唇都白了。 片刻后,为首的那个大声说:“可跟哥几个没关系啊!御赐的玉箭是你摔坏的,掉脑袋的也是你!” 那几个太监这才像活过来了似的,纷纷应和。 君怀琅皱眉。 这几个人分明就知道小太监怀里抱的是什么,就是故意找茬的。损毁御赐是砍头的大罪,今日若没其他人看见,这小太监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君怀琅向来看不得这种栽赃嫁祸、害人性命的事。他抬手拨开挡在小路上的枝杈,径直走上前去。 失去了树木的遮挡,君怀琅正要开口,就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站在小太监旁侧,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分明穿着华服,可就连那几个太监都没把他放在眼里,几人推搡小太监时,还故意拿胳膊肘去撞他。 君怀琅对上了那双眼睛。 琥珀色的,像一汪深潭。 薛晏。 君怀琅目光一凛,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但戒备与仇恨中,他竟生出了一股怪异的情绪。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忽然遇见薛晏,更没想到的是,此时的薛晏,与他记忆中的那暴戾恣睢、生杀予夺的奸佞全然判若两人。 他的五官已经有了日后那锋利深邃的影子,但蛮夷血统让他的睫毛尤其浓密纤长,衬得他尚且青涩的长相多了几分秾艳。 他独自站在那儿,垂着眼,被几个太监故意推来搡去也一声不吭。他抬眼看向自己时,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像一对冰封的深潭,全然没有少年人该有的半点生机,像只失怙的狼崽。 竟让君怀琅看出了几分可怜。 但不过片刻,君怀琅就回过了神来。 自古冤有头债有主,他纵然可怜,君家上下和君令欢也没有招惹过他。仇人仍旧是仇人,他可怜,凭什么便要那般折辱无辜者? 君怀琅想起前世种种,咬紧了齿关。 旁边,薛允焕早就对君怀琅的多管闲事习以为常了,见君怀琅一言不发,以为前头有什么他惹不起的人,便背着手走出来要给他撑腰。 “什么人在那儿吵闹?方才的事本皇子可都看见了,你们几个别想……” 却没想到,那群太监刚吓得跪下磕头,君怀琅却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走吧。”他说。 “……啊?”薛允焕没反应过来。 却见君怀琅目光冰冷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嗓音是从没有过的凉薄:“别管闲事,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薛允焕这才注意到他看的那个人。 “薛晏?”薛允焕连忙跟上他。“你也知道这煞星?确实不该管,我听人说,他克死了他母亲又克死了燕王,连燕郡都是因为他才丢的。要是管了他的闲事,说不定神仙都要降罪呢……哎!你等等我嘛!” 薛允焕的声音由近及远,渐渐消失了。 那几个跪下讨饶的太监没想到,一开始要收拾他们的贵公子,只看了薛晏一眼,就把六皇子都劝走了。 果然,主子没说错。这种在宫中被所有贵人不待见的贵人,就算是龙子皇孙,也能被奴才随意践踏。 几个太监站起身来,看着薛晏,露出轻蔑的笑容,纷纷离开了。 临走,有个太监还不忘重重地撞了薛晏一下。 不过片刻,此地便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瘫软在地上的那个小太监啜泣的声音。 “您刚才多少也说句话啊!御赐之物坏在奴才手上,奴才就是十个脑袋也不够陛下砍的!奴才是造了什么孽啊……” “吵死了。”薛晏忽然出声道。 他声音清冷中带着两分沙哑,语调轻缓,却莫名慑人。 那小太监一时被震慑地止了哭声,抬头看向薛晏。 只见薛晏漠然看着那两位贵人消失的方向,片刻后垂眼,看着地上的碎玉,眼神冰冷而轻蔑。 “陛下问起,就说是我失手摔碎的,与你无关。”他说。 说完,他踩过那一地碎玉,径直往前走去。 他腰背挺直,步伐平稳,分毫不见受辱的窘态,反而让人下意识地想臣服在他足下。 路过那个路口,薛晏抬手,毫不留情地将一枝挡路的、足有儿臂粗的枝杈一把折断,随手丢在了足边。 轻而易举,却深隐着一股暴戾的杀伐气息。 像是拧掉了一颗头颅。 那是方才君怀琅拨开的那簇树枝。 ※※※※※※※※※※※※※※※※※※※※ 薛晏:第一次见老婆,他好像不是太喜欢我。 君怀琅:太tm不喜欢你了好吗:d ——感谢在2020-08-05 18:40:34~2020-08-06 17:3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绿色的确良酱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三章 薛允焕一路小跑跟着君怀琅,将薛晏在宫中的八卦逸闻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他说薛晏刚生下来,母妃就死了,死状还极为怪异,却查不出端倪。之后钦天监算了一卦,说问题出在薛晏身上。 他乃七杀命格。 按说七杀命格虽是极凶之煞,却有大成之贵,若煞为之用,便贵不可言。但钦天监的批文却说,他乃杀星降世,煞气难镇,将克父母,妨帝星。于是皇上力排众议,将他送到了最北边的燕郡,由燕王代为抚养。 也正因如此,薛晏连这一辈皇子的“允”字辈都没用,格格不入地一个晏字,就是来镇他的命格的。 结果就在今年,突厥大举进犯,燕郡沦陷,镇守边关的燕云铁骑损失大半,连燕王都死了。唯独薛晏活了下来,独自奔袭千余里,居然回到了京城。 本朝重儒学、轻佛道,原本皇上为了个卦象就将皇子送去边境,已经违背伦常、引朝臣非议了,这次薛晏独自跑回京城,皇上就再没有借口将他送去其他地方了。 于是,薛晏就被勉强留在了宫中。 他刚回来时,恰逢皇帝考校皇子,夺魁者的赏赐就是一套玉箭。原本四皇子文武双全,胜券在握,却杀出个薛晏。这薛晏在边境将兵书当开蒙读物,十三岁就上过战场,年初还带着数百骑兵与突厥千万大军周旋了月余,自然轻松夺魁,拿到了玉箭。 当时,从皇上到众位妃嫔皇子,脸色都不好看。 没几天,二皇子挑衅薛晏,被薛晏揍得鼻青脸肿。虽是二皇子起的头,却只有薛晏一人受罚,被皇上罚去跪了他母妃的牌位。 这之后,全宫的人都知道,薛晏是个能随便欺负,陛下绝不会站在他那一边的扫把星。 说到这儿,薛允焕叹了口气,半是羡慕地说到:“可惜了他那一身好武艺。” 说完,薛允焕的注意力又回到了他的马上,将薛晏抛之脑后了。 也没注意到君怀琅有些沉默。 待君怀琅回到永乐殿,坐进席间,方才产生的想法依然盘亘在他脑海里。 他想,薛晏是个极凶之煞,这无可厚非。但这却分明不是天命,而是人为。 命格断他为煞星,众人便当他作煞星,久而久之,他便真成了命格中的那副模样。 而现在的他……显然还没长成那个真正的煞星。 君怀琅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回过神来。 他怎么能因着些只言片语,就对仇人心存怜悯?自己可怜了他,谁来可怜君家上下? 君怀琅勉强喝了口茶水,严肃地提醒自己:薛晏如何,与自己无关,自己要管的,是他对君家、对他妹妹做了什么。 而君怀琅自己都没有发现,他自幼家庭和睦,兄友弟恭,良好的教育将他养得颇有共情力。薛晏的经历对他来说只是别人的故事,但却给他勾勒出一片众叛亲离的黑暗。 纵然他不想承认,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会有人生来便活在泥潭中,被全天下背弃。 就在此时,有个太监走来,笑眯眯地向他行礼。这太监生得富态,笑起来满脸喜气,像尊弥勒佛。 君怀琅认出来,这是皇上身边的秉笔太监聆福。 “福公公。”君怀琅抬头,冲他打招呼。 聆福笑着冲他打了个千,说到:“君世子吉祥。陛下在和几位娘娘在后头喝茶呢,君小姐也在那儿,陛下让您也去坐坐。” 君怀琅应了一声,起身跟着他去了。 一路走上丹陛,走进角门,就到了永乐殿的后殿。这后殿向来是帝王妃嫔宴饮时休憩的场所,寻常臣子无诏是不得入内的。 绕过十六扇的巨大描金画屏,君怀琅就看到了坐在纱幔缭绕的后殿中的一众人。 清平帝坐在堂上,正喝着茶。他如今不到五十,身体尚且硬朗,面容清瘦,可见年轻时的英俊。他身侧的江皇后正是沈氏的好友,相貌清雅,端庄温柔,此时见到君怀琅,笑着冲他颔了颔首。 两边列坐着几个妃嫔,皆是盛装打扮,花团锦簇。君令欢坐在淑妃怀里,正握着个茶果吃。 见到君怀琅进来,清平帝露出了笑容,道:“怀琅来了?走近些,朕瞧瞧又长高了多少?” 江皇后在旁边柔声道:“看着是长高了不少,能比焕儿高出几寸呢。” 再见清平帝,君怀琅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无疑,君怀琅自幼是他看着长大的,清平帝待他向来慈爱,是他敬重的长辈。但前世,他为了个可笑的卦象,硬要娶君令欢入宫,君怀琅无论如何心里都发堵。 虽然君令欢因此被救了一命,却无疑是跳进了另一个火坑。 不过君怀琅重活一世,也不再是个藏不住喜怒的小少年了。他端正地上前,礼数周全地给几人行礼问安。 他一行完礼,淑妃就在旁边笑了起来,嗓音柔媚地道:“琅儿快来,本宫都好几个月没见你了,快来让本宫瞧瞧。” 淑妃正是君怀琅的姑母,是他父亲的妹妹君瑶华。淑妃如今年不过二十六,生得明媚娇艳,此时一身软红色宫装,发髻上簪了朵绢制的芍药,栩栩如生,掩映在金钿步摇中。 君怀琅于是走上前去,在淑妃身侧坐了下来。 清平帝和淑妃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他来,皇后也在旁侧附和。淑妃得宠,性子又娇,惹得皇帝频频发笑。 坐在淑妃对面的妃嫔穿着一身素色宫装,打扮清丽,正是四皇子的生母宜婕妤。她也算出身世家,家里世代为官,不过向来不温不火。直到这些年,她父亲升上高位,她兄长又打了几场漂亮的仗,她们许家才成了朝堂新贵,宜婕妤的位份也水涨船高,这些年颇得圣宠。 几人聊天的间隙,宜婕妤见缝插针,温柔地笑着道:“怀琅当真芝兰玉树,教人怎么看怎么喜欢。淑妃娘娘也是君家人,想必若为皇上生个孩子,定然也这般出挑俊逸呢。” 淑妃没什么心眼,本来正笑着呢,听到她这话,笑容顿时淡了下去。 她入宫十年,盛宠不衰,但就是怀不上龙种,到现在都膝下空空。 宜婕妤这是一棍打到了蛇的七寸上。淑妃知道这女人阴阳怪气是故意的,但她目光如刀地看过去,却只见这女人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让她有火都没处发。 倒是皇后很照顾这个好友的小姑子,笑着打圆场道:“儿孙都是缘分,不必强求。” 淑妃让宜婕妤一口气堵在了胸口,忍不住酸溜溜地说:“臣妾没这个缘分,自然享不到儿孙福了。” 她怀里的君令欢听不懂女人们你来我往的明枪暗箭,只知道漂亮姑母不开心了。她向来大方,赶紧拿起自己刚才尝到的最好吃的点心,递到淑妃嘴边。 “姑母吃这个。”她糯糯地说道。 清平帝向来宠爱淑妃,见她此时不悦,随口便道:“怎么享不到福?你若是喜欢孩子,将令欢和怀琅接来宫中住住也不是不行。” 淑妃眼睛一亮:“陛下此言当真?” 清平帝笑道:“自然当真。”说着,他又看向皇后道。“皇后觉得呢?” 皇后笑道:“臣妾自然是高兴的。焕儿本就喜欢与怀琅在一处,却又不喜欢读书,臣妾倒是希望怀琅能带带他呢。” 坐在淑妃身侧的君怀琅目光微顿。 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前世他发了高烧,没有参加这次宴会。而这次宴后,君令欢确实在宫中住了些日子,只是他并没放在心上。 难道妹妹就是这一次招惹到了薛晏? 君怀琅暗中收紧了拳。 恰在这时,淑妃问他:“琅儿,想不想在宫里陪姑母一些日子?” 君怀琅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无论自己的猜测是否为真,都不能冒险,让君令欢有面对薛晏的机会。 宜婕妤又笑起来:“是啊,有孩子便能热闹些,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没什么妨碍。” 她这话里有话,淑妃没抓住她话里玄机,却也听出这女人阴阳怪气,绵里藏针。 就在这时,有小太监前来,说五皇子来了。 五皇子正是薛晏。 顿时,原本热络平和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变得有些怪异。皇帝收了笑容,皇后垂眼喝茶,几个妃嫔眼观鼻鼻观心,都没有言语。 像是没听见似的。 君怀琅忽然感到了一种不真实的陌生。周遭都是温和又慈爱的长辈,却在听到薛晏名字的时候,纷纷变成了他不熟悉的模样。 也正是薛晏所面对的模样。 越是身居高位的人,越信命数。这东西玄而又玄,虽看不见摸不着,但谁都怕这东西真正降临,带来变故。 “宣吧。”清平帝淡淡开口。 接着,君怀琅就看见薛晏被太监引了进来。他两手空空,径直走上前来,向清平帝行礼。 清平帝没让他平身,就径直问道:“箭呢?” 年年中秋,宫宴上都要教官家子弟们用这套玉箭比试投壶。当初清平帝以此箭为奖励,就是表达自己对皇子们学业的重视,好让他们勤加勉励,但投壶的规矩还是不能变的。 君怀琅知道,那箭已经碎了。 不知为何,他忽然看向了薛晏身后的小太监。他这会儿面色惨白,双腿簌簌地发抖。他也算倒霉,被派去伺候薛晏,欺负薛晏的人,就也会欺负他。 薛晏好歹是皇子,但他不一样,他命如草芥。 君怀琅忽然想,自己看到了那一幕,但事关薛晏,他不开口,本来是理所应当的,如今却要害了这条无辜的性命。 他有些难耐地收紧了拳头,指甲陷在了掌心里。 帮的话,是妇人之仁,愧对前世所有因薛晏而受苦的家人;不帮的话,他就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自己是绝对脱不开干系的…… 而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薛晏的嗓音。 平缓而沉静,尚是清润的少年音,意外地有些悦耳。 “儿臣不慎损毁了箭,与旁人无关,还请父皇责罚。”他说道。 ※※※※※※※※※※※※※※※※※※※※ 君怀琅:前世仇人仗着我心软,总在我面前卖惨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 感谢在2020-08-06 17:38:04~2020-08-07 19:2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匪君子、墨绿色的确良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歌、琴酒能干一斤半 10瓶;和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捉虫) 顿时,殿中的气氛更加冷凝了。 清平帝眉心拧起,原本冷淡的口气顿时染上了不悦:“你说什么,损坏了?” 薛晏跪在原地,淡淡道:“是。” 他垂着眼,君怀琅看不清他的眼神和神态。却只见大殿中的众人都神色各异地打量着他,对面的几个妃嫔更是以帕掩口,小声议论起来。 薛晏恍若未觉。 “你可知那玉箭的来头?”清平帝厉声道。“那是太祖建朝之后,以他打天下的兵器为模特意打造的,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副,你说损毁便损毁了?” 说着,他重重拍在扶手的龙头上,声响不大,但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片安静。 就连坐在旁侧、一脸担忧的皇后,都不敢言语。 薛晏没出声。 君怀琅坐在他的斜后方,能看见他挺拔的背脊。尚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分明处境萧索可怜,却偏生有股压不住的劲儿,像石缝中钻出的野草一般,又韧又野。 他也没想到,那个日后滥杀无辜的暴君,会替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监顶锅。 清平帝半天没等来他的告饶和回应,低头只能看见少年乌黑的发顶,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像是分毫不将自己的怒火放在眼里一般。 清平帝怒意更甚,说到:“你还丝毫没有悔改之意?随意毁坏御赐,不敬太祖,今日朕不得不罚你!” 君怀琅忍不住又看了薛晏一眼。 接着,他听清平帝说道:“待到宴后,自去领二十大板,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你!” 殿中众人皆变了神色。 宫中用刑的庭杖极沉,即便成年男子,捱不住五十板都要被打残。二十庭杖,已经算极重的刑罚了,即便天子近前的太监犯错,也少有受这么重的刑的。 不过四下的妃嫔,虽目光各异,却几乎都是看热闹的态度。 旁侧的皇后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出言想劝清平帝。可看到清平帝盛怒的神色,便又将话咽了回去。 “儿臣领旨。”薛晏行礼道。 旁边的宜婕妤拿帕子掩了掩唇,不咸不淡地说:“领了旨就下去吧,莫在这儿惹你父皇不高兴了。宫里不比你们燕郡,总要守些规矩,同样的错,日后可不能再犯。” 君怀琅竟觉得这话有些刺耳,他忍不住抬眼,又看向薛晏。 他但凡是宫中其他任何一位皇子的处境,自己都能心无芥蒂地与他寻仇。可他偏偏是这幅人人都随意践踏的模样,反倒让自己下不去手了。 欺负弱者,实非君子所为。 就在这时,薛晏起身,君怀琅又不期然地撞进了他的目光中。 他一愣,接着竟有些骤然的心虚,仓皇地转开了目光。 他没看到,薛晏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勾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 没见过世面的小少爷。他轻蔑地心想。 方才在路上,还趾高气扬地冷眼瞪自己,仿佛哪里招惹他了一般,像只又凶又骄傲的小孔雀。 不过薛晏也知道,自己生来招人厌恶,众人看来的眼神各色各样,却没一个是好眼色。 但刚才,这小少爷还盯着自己看,目光复杂,却没恶意,像怜悯,又像内疚。 莫非是因为方才没有出手相助,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后悔了? 京中权贵子弟哪个不是人精,最擅长伪装出伪善的嘴脸,却没成想,居然混进了这么一个心软胆小的糯米团子? 长得倒是漂亮。没了刚才盛气凌人的架势,眉眼还挺温驯。裹在厚实的披风和大氅中,本是矜贵清冷的,却躲避着自己的目光,颇有几分局促。 薛晏径直转身,走了出去。 他神色轻蔑,颇为恶劣的心想,如今是在京城,他有许多事要做,没这个闲心。若是尚在燕郡,他定要好好欺负这小孔雀一顿,让他以后再见自己,躲都不敢躲。 —— 中秋宫宴颇为热闹,王公贵族们纵情宴饮,舞姬伴着丝竹管弦,在殿中翩翩起舞,带起阵阵若有似无的香风。 君怀琅和父母并不在一个席位,便独自照应着君令欢。好在他妹妹省心得很,还能让他分出心来,注意到皇子们那边的动静。 永宁公位列公侯之首,旁侧就是几个皇子坐的位置。而今皇上共有七个皇子,三皇子病逝,七皇子年幼,席位上总共坐了五个皇子。 大皇子如今年满二十,已在朝中任职,周围多是来敬酒的同僚。二皇子坐在他旁边的案上,君恩泽竟离了席,寸步不离地伴在他身侧,两人正耳语着什么。四皇子便是宜婕妤的儿子,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样,虽不多言,却教人如沐春风的。 在他旁边,薛允焕正被一群世家子簇拥着,敬酒与恭维不绝于耳。唯独薛晏,周遭空无一人,那些世家子从他旁侧路过,都要绕道侧目,话都不多说。 就在这时,二皇子忽然开口,朝着薛允焕这边音量不小地说道:“今年中秋宴会的投壶取消了,各位可知道?” 君怀琅看见,他的笑容全然是幸灾乐祸,还带着几分胜券在握。 而站在他身后伺候的那个小太监,竟有几分眼熟,君怀琅定睛一看,那太监分明是刚才领头欺负薛晏的那个,也是玉箭损坏的罪魁祸首。 ……原来,竟是二皇子做的? 君怀琅一时有些佩服他的大胆。但转念一想,薛晏刚回宫时就是二皇子给他的下马威,想来一回生二回熟,二皇子便愈发有恃无恐了。 那边,那群世家子倒是没这么灵通的消息。不过他们往前张望,发现殿中确实没准备投壶的器具,便都颇为好奇地问道:“竟真没有,二殿下可知今年是为什么?” 二皇子笑得意味深长。 他长相随了他那容貌寡淡平庸的母妃,面型方阔,一双小眼眯起来笑时,看上去贼眉鼠眼的。 “因为有人将玉箭弄坏了呗!”他说。 这一众世家弟子顿时哗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君怀琅余光看向薛晏,只见他恍若未觉,只平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 有人问道:“怎么会坏呢?听说陛下不是将那副箭赏给了哪位殿下吗?” 又有人道:“是了,莫不是四殿下?” 老六薛允焕虽是嫡子,却不爱读书,若论文武双全又得圣宠,那定然是四皇子薛允泓了。 却只见四皇子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道:“我哪儿有这本事呢,各位高看我了。”说完,只顾着吃菜,也没了后话。 一群世家子又议论了起来。 “那是在谁手里呢?”他们问道。 二皇子露出了故弄玄虚的笑容:“有这本事的,自然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咯。” 星宿下凡?说来有趣,全宫上下只有一个星宿,就是那个煞星。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薛晏身上。 薛晏像是不经意地一抬眸,琥珀色的眼睛静静看了他们一眼。 顿时,那些世家子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似的,纷纷躲开了目光,像是多看他一眼,都会被神明降下的雷劫劈死一般。 二皇子顿时哈哈大笑,君恩泽也跟着笑了起来。 君怀琅被勾起了不适的感觉,抿唇转开了目光。 恰在这时,坐在那群人中的薛允焕懒得看二皇子耍猴似的表演,不耐烦地站了起来。这小霸王向来随心而为,跟谁都没打招呼,转身就走了。 他走到君怀琅的案前,扣了扣桌面,道:“走,出去透透气去。” 君怀琅自然是想与他一同去的,但君令欢这会儿还在吃着饭,自己总不能撇下她。 恰在这时,四皇子薛允泓起身走来,神情温润平和,笑着对薛允焕说:“六弟,我陪你出去走走吧。过会儿就该放孔明灯了,世子一会儿可以去太液池边寻我们。” 君怀琅对他没什么印象,却也对他没什么反感,便点了点头,笑道:“那一会儿便劳烦二位等我了。” 薛允焕急于离二皇子那憨包远些,便也没拒绝,跟着薛允泓走了。 君令欢见状,以为自己耽误了哥哥出去玩,原本手里拿了块饼,此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呜呜哝哝地说道:“欢儿马上就吃好了!” 君怀琅被她逗得发笑,又怕她噎住,连忙给她喂了些茶水,让她将饼慢慢咽下去:“莫急,当心噎到了。” 说着,还轻柔地顺着她的背。他比君令欢大十岁,二弟又远在玉门关,从小他便常照顾妹妹,早就驾轻就熟了。 却没注意到,这一幕落进了一双淡漠的琥珀色眼睛里。 等君令欢吃饱了,官宦子弟的席位已经空了大半,皇子的位置也全空了。对孩子们来说,宴饮无趣,中秋宫宴,最有意思的就是去太液池边放灯了。 君令欢也惦记着这个,等她吃饱了,君怀琅就牵起她,领着她往太液池去。 夜里风凉,他们二人都系了披风,在点满宫灯的宫禁里走着,袍摆摇曳,宛如一幅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就走到了太液池边。 此时太液池畔已经站了不少人,深蓝色的空中悬着圆月,数盏孔明灯飘飘摇摇地往天上飞,与湖畔倒映的灯光遥相辉映,惹得君令欢小声地“哇”了一声,拽着君怀琅往池边走。 池畔围着一群人,刚走近了,君怀琅就听见了二皇子的声音。 “那不老五吗?过来,和哥哥们一起放灯啊?” 那声音颇有几分市井无赖的痞气,聋子都能听出这人是在惹是生非。 即便温润如君怀琅,也不由得觉得这人有些欠打。 ※※※※※※※※※※※※※※※※※※※※ hhhhh统一回复一下评论区的问题~ 时间线是,君怀琅被薛晏灭门之后身死,然后才看到了那个同人本,所以说即使没有看到那本书,君怀琅和薛晏之间也是有灭门之仇的。 只是因为君怀琅是个究极妹控,所以才会因此特别关注薛晏一些,就看到了很多前世没看到的事情咯~只是前世的坎不会那么轻易过去的w 再多说就要剧透啦!总之,有口嫌体正直定理和好感触底反弹定理的嘛~ 感谢在2020-08-07 19:24:20~2020-08-08 18:41: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ee that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薛晏在那边,君怀琅是不愿过去的。 但君令欢却眼尖地看见了薛允焕。不等君怀琅说话,就拽着他说道:“哥哥你看,六皇子哥哥在那儿呢!” 薛允焕旁边的小太监们手里捧了好几盏孔明灯,样式还都颇为新奇,引得君令欢目不转睛地盯着瞧。恰好此时薛允焕不耐烦地偏过头,正好看见了君怀琅。 “怀琅!”他喊了他一声,接着不耐地看了二皇子一眼,说道:“来人,把灯全都拿去,给君小姐挑。”说着,他也从那一众人中走开,直往君怀琅这边走。 有几个官家少爷想跟上来,还被薛允焕毫不留情地喝退了:“别跟着,本皇子要去寻个清静。” 薛允焕虽说也不喜欢那个煞星,却也没兴趣找他的茬。看憨包二皇子上蹿下跳,可没有放灯有意思。 一众小太监跟在身后,把各式各样的灯拿到君令欢面前。还有小太监捧来朱砂和毛笔,可以在灯上题字。 几个人离那边不远不近,隐约能听到那一众人在说话,却也不至于被他们打扰。君令欢看到那些灯,眼睛都亮了,在一堆灯中挑来挑去,接连选中了好几个。 薛允焕在旁边笑道:“欢儿妹妹,可不能贪心啊,中秋夜只能放一个,多了就不灵了。” 君令欢遗憾地哦了一声,在两盏灯中间犹豫不决。 君怀琅笑着站在一边看她挑选,目光柔和而温软。薛允焕难得没乱窜,站在他旁边一起看,片刻后把胳膊肘搭在君怀琅的肩膀上,感叹道:“你妹妹怎么生的?也太招人疼了。” 君怀琅顿时神色一变,侧目警惕地盯着他。 “你什么意思?”他问道。 薛允焕一愣,才看懂君怀琅的眼神。他差点原地跳起来,大声道:“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夸你妹妹可爱,你想哪儿去了!” 即便他们现在也算是十来岁懂些事儿的半大小子,君令欢却也不过六岁,只是个小团子罢了。薛允焕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哥们居然将他想得那般龌龊。 君怀琅知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却仍旧警告了一句:“你最好别有什么想法。” 气得薛允焕险些跳起来揍他。 “我选好啦!”君令欢终于选定了一盏,捧过来给两个哥哥看。 就在这时,君怀琅听见那边二皇子拔高了声音,说的话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不过是在蛮荒之地待了几年,你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就教养你的那燕王,可是投敌叛变才丢了燕郡的,想来也就教会你逞凶斗狠、打架斗殴的本事罢了。” 紧接着是几声附和的嘲笑。 那笑声刻薄得难听,惹得君怀琅皱了皱眉。 “我们走远些。”他听得颇为不适,侧目看了那边一眼,对薛允焕说道。 紧接着,二皇子的声音又钻进了他耳中。 “未曾投敌?笑话!我告诉你,那燕王就是个国贼!” 说到这儿,二皇子又绘声绘色地高声跟周围人说:“你们可知那燕王为什么通敌?还不是因为和那突厥来的妖妃有染!说不定皇家的血脉里,还有个本来就该生在燕郡的野种呢……” 紧跟着,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群世家子的惊呼声。 君怀琅原本正听得直皱眉,正要捂住君令欢的耳朵,就被那边的巨大声响吓了一跳。他抬眼看去,就见一群世家子四散而逃,方才被围拢的中心,只剩下了两个人。 薛晏和二皇子薛允谡。 薛允谡比薛晏还年长两岁,个头却与他差不多高。此时像只鸡崽儿似的,被薛晏单手捏着脖颈提起来,双脚悬空,抵在了旁侧的树干上。 薛晏的手捏紧了他的下颌,似乎同他说了句什么。二皇子却只顾着挣扎摇头,时不时从喉咙中闷出一声沙哑的哀鸣。 要出人命了! 一群世家子吓得六神无主,却没一人敢上前。君恩泽早吓得坐在地上,直往后挪,二皇子身边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往永乐殿跑去。 君怀琅连忙抬手,捂住了君令欢的眼睛。 “……打起来了?”薛允焕愣在一边说不出话。 夜色中,君怀琅看见,薛晏没有半点表情的侧脸上,露出了几分他前世所熟悉的神情。 冰冷,阴戾,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血光。 但他耳边却仍旧回荡着二皇子肆意的侮辱,以及方才,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鄙夷又畏惧的神态。 若身处其中的是他呢?想必也恨不得捏断那人的脖颈,让他再也无法言语吧。 那边,忽然又是一阵惊呼。只见薛晏单手捏着二皇子的脖颈,就这般拖着他,将他拽在太液池边,蹲下身,将二皇子的脑袋一把按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他手肘搭在膝头上,微微俯身,是个随意又轻松的动作,但另一只手却像千斤重枷一般,让二皇子用尽了全身力气都挣脱不开。 湖边摇曳的宫灯下,君怀琅看清了他的口型。 “给你一个重新说话的机会。”薛晏说。 想来他也只是吓唬二皇子一番罢了。不过这吓唬的方式过于凶狠野蛮,又带着一股十足的杀气,倒是将一众趾高气扬的世家子吓得噤若寒蝉,各个神情都颇为滑稽。 他看见薛晏的手松了松,已是要将二皇子放开了。 就在这时,一大队金吾卫身着重甲,腰佩长剑,飞快地赶到了湖边。人数竟有二三十,为首的是清平帝身侧的亲卫队长,跑到一半便大声疾呼道:“圣上有令,还不住手!” 薛允焕在旁边又是一声唏嘘:“父皇这么大阵仗?” 那队金吾卫的架势像是有人逼宫一般,哪儿像来处理皇子斗殴的,分明就是皇子遇刺,来诛杀刺客的。 君怀琅一眼就看明白了。 清平帝对薛晏的忌惮,已是有了十分。他从没把薛晏当儿子看待,甚至坚信薛晏会在此将薛允谡杀死。 接着,他看见薛晏抬头,神情冷漠又平静地看了金吾卫一眼。接着,他漠然扬唇,已经放松了的手骤然收紧,将薛允谡重重往太液池里一按,将他整个人溺了进去。 离得近的几个世家子,被吓得哭出了声。 薛晏这才站起身来,慢悠悠整了整衣摆,站在旁侧,冷眼看着金吾卫们跳下水救人,又将他结结实实地捉住,生怕他反抗似的,五花大绑起来。 薛晏全程都未曾躲一下。 君怀琅眼睛有些刺痛,将君令欢带进怀里,对薛允焕说:“快些走吧。” 薛允焕连连点头,一路上还帮着君怀琅劝哄君令欢,说方才不过是两个小太监发生口角,打了一架。 直到几人到了永乐殿门口,就见薛晏已经被押进去了。清平帝正在座上雷霆大怒,殿外的世家子弟和皇子们都不敢动,立在殿外不敢进去。 殿内,又疼又怕的二皇子已经被太液池的湖水冻昏过去了,被带到后殿让太医诊治。他的生母张贵嫔在座上哭得呼天抢地,也快昏过去了。 “朕竟没想到,你还会对自己的兄弟痛下杀手!”清平帝怒道。“薛晏,鸟兽尚不会如此,你还有没有半点人性!” 这话听在君怀琅耳中尤其刺耳。他垂下眼,又默默替被吓到了的君令欢捂住耳朵。 接着,清平帝下了命令。 “现在将这逆子拖下去,杖责三十!就在殿外打,朕亲自数着!” 皇后在旁侧小声道:“陛下……” “打!如若打死了,朕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满朝文武,后宫嫔妃,没一个敢出声的。 君怀琅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竟有些站不住了他想要告诉清平帝,是二皇子出言羞辱在先,薛晏也根本没有下死手。 但紧接着,他也被猝不及防地点了名。 清平帝抬头逡巡一圈,在一众脸都不熟的世家子中,一眼就看到了君怀琅。 “怀琅,你跟着一同去!将《棠棣》背给他听,让他好好记住,什么是人之本性!” 君怀琅一愣,抬头看向清平帝。 想来清平帝也有心,想给世家子弟们个下马威。两个皇子在那儿打架,重伤了一个,这群世家子却好端端的,清平帝心中自然是有气的。 他就非要点个人的名,对世家和群臣稍加警戒。 此时,家境煊赫,官职却不高的世家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臣遵旨。”君怀琅艰难地维持住镇定,行礼时不动声色地把君令欢往薛允焕那儿推了推。 薛允焕意会,将君令欢护在了身侧。 君怀琅跟着那两个押着薛晏的金吾卫,走过向两边分开的人群,一路走到了被宫灯照得亮如白昼的殿前。 那儿已经摆好了刑具。薛晏被按着在那儿跪下,金吾卫举起了厚重的庭杖。 薛晏没抬头,君怀琅隐约能看见他笔直挺拔的鼻梁,以及低垂的眼睑上,小扇子似的睫毛。 “世子殿下,陛下说您可以背了。”跟着出来,站在旁边的聆福笑得和蔼,说道。 接着,他抬着下巴,看向金吾卫,冲他们点了点头。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君怀琅勉强开口。他声音清润而干净,在夜色中弥散开来。 “啪!” 沉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骤然响起,将君怀琅震得肩膀一抖,声线也打了颤:“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反倒是薛晏,只微微晃了晃身子,跪在那儿岿然不动。 君怀琅从来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他人受刑,更何况这刑罚并不在情理之中。他一时有些求助地看向聆福,却见他神色都没变,笑着对他点点头:“世子殿下,继续吧。”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 杖责的声音一声一声传入君怀琅的耳朵。离得很近,他能听见皮肉开裂的声音,也能看见扬起的杖上,逐渐染上了血色。 而仗下的少年,始终一声不响。君怀琅只偶尔能听见他齿关中漏出的闷哼,以及他尽力想要平息、却难以捋顺的低喘。 他在强自忍耐着,像狂风摧折下的野草,死死用脆弱的根勾住土壤。 血腥的气息蔓延在君怀琅的鼻端,和中秋香甜的月饼味交织在一起。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君怀琅控制不住嗓音的颤抖,声音逐渐弱了下去。 那诗句用在这样的皇家里,太过讽刺了。这所谓的生身兄弟真带给他的有什么? 无端的鄙夷、羞辱、冤屈、重责。 聆福却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 “世子殿下,不必怕。陛下是再公正不过的,即便打得狠了些,也是他咎由自取啊……” 君怀琅却看不出什么咎由自取。 他只看见,一个本该再正常不过的少年,在这片繁华似锦的皇宫中,被当做怪物锁在囚笼里。 人人都想要他死,他却偏偏不死,反而在折磨中一寸一寸地生出自保的利爪和獠牙。周围人却说,看,没错,他本就是个怪物。 这些人想必不知道,这任人践踏的少年有一日会冲破牢笼,成为真正能够毁灭他们的怪物。甚至会殃及池鱼,伤害诸多无辜者。 而那些无辜者,似乎也曾在不知情时,袖手旁观。 ※※※※※※※※※※※※※※※※※※※※ 感谢在2020-08-08 18:41:33~2020-08-09 18:04: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泺晞戕 30瓶;散散的大刺儿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六章(捉虫) 等三十杖打完,汉白玉的石阶已经染上了鲜红的血。 金吾卫们收了杖,便进殿去复命了。唯独留下薛晏,独自跪在阶前。 他头垂得有些低,喘息了片刻,还是伸出手,勉强撑在了石阶上。君怀琅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见他已经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今日薛允焕才告诉他的。 燕郡城破,他带着数百骑兵和突厥大军周旋,之后全军覆没,他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奔袭数千里,回了长安。 他眼睁睁看着薛晏转过身去,独自离开了。他步伐很慢,带着隐约的蹒跚,走出了很远,都没有一个人来扶他,只有他似乎站不稳了,抬手按在了蟠龙的汉白玉扶手上。 等君怀琅回过神时,面前只剩下了一地暗红的血迹。 他自幼接受的教育中,十恶不赦的人,都是咎由自取。 可是从没人告诉过他,有些恶人,在他人看不到的漫长岁月中,在绝境中独行了许多年,从来没有人向他伸出手过。 他自己也早已习以为常。 —— 金吾卫复命之后,宴会便不欢而散地结束了。淑妃连忙派了身边的大宫女点翠过来,将君怀琅扶住,要送他回去。 薛允焕也带着君令欢匆匆赶来。看到君怀琅独自站在宫灯下,唇色都发白,薛允焕吓了一跳,连忙冲上前来:“他们把你也打了?” 君怀琅又看了那血迹一眼。已经有太监抬着水桶,来洗刷石阶。血迹在清水的冲刷下淡去,被轻而易举地抹掉了。 “我没事。”君怀琅回了回神,轻声道。 薛允焕还是不放心,硬是亲自将他送回了淑妃的鸣鸾宫。虽说今日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但君怀琅和君令欢还是要搬到宫中来住。 鸣鸾宫奢华,位置也极佳,不出片刻便到了。 君怀琅在宫门前抬头,就见处处堆金积玉,连斗拱都雕刻着缠枝芍药,以金粉涂饰。绕过庭院中精巧的小花园,便是鸣鸾宫主殿,前后四个配殿,由游廊连接在一起。 薛允焕回去后,君怀琅和君令欢就被引到了东侧的配殿。那处配殿离正殿最近,窗子向阳,冬日里的地龙也是和正殿连在一起的。 夜色已深,君令欢半路上就开始打瞌睡了。回到房中没多久,就沉沉睡了去。君怀琅待她睡下,就回到了自己的殿中。 宫女们给他收拾洗漱过,又让他换了寝衣,便都退下了。君怀琅却没什么睡意,独自点着灯,坐在窗下,望着外头灯火掩映的月色。 许是他从没见过人受刑,被那满地的血晃了心神,他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与这样一个人清算前世的旧账了。 他想,自己得静一静。 就在这时,有人自外头敲门。宫女小声报说,淑妃娘娘来了。 君怀琅走过去迎,就见淑妃也已经卸了妆发,此时穿着寝衣,外头裹着件缀着狐毛的织锦披风,径直走了进来。 “想来你也没睡呢。今天是不是吓着了?”淑妃和他一起在窗边坐下,说道。“陛下也真是。非要你去教训他做什么?” 君怀琅知道,他这姑母虽说美艳又跋扈,其实没什么心机,单纯得很。想来她能一直盛宠不衰,既是因为家族撑腰、皇后保护她,也是因为她听什么信什么,对皇上来说颇好糊弄。 君怀琅也没多嘴,轻声道:“……确是有些怕了。” 倒不是怕薛晏挨打的模样,而是怕那些他前世所没见过的人心。 淑妃抬手顺了顺他的头发:“没事的,在姑母这儿,什么都不必怕。” 君怀琅点了点头,冲她微微笑了笑。 “宫里的人和事要比家中复杂多了。”淑妃说道。“你向来是个谨慎的孩子,我是放心的。只可惜我至今连个孩子都没有,还要连累你和欢儿这么久见不到爹娘。” 说到这儿,她垂下眼睛,叹了口气:“宜婕妤那女人虽说讲话招人厌,但是有句话还是没说错的。” 君怀琅一愣,想起今天在永乐殿后殿时,宜婕妤轻飘飘地说的那句话。 她说身侧有个孩子,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没什么妨碍。 当时君怀琅便觉得这话里有其他意思,但后宫里的人向来一句话打三个弯儿,他一时没有想透彻。直到此时,看到淑妃若有所思的模样,他才恍然察觉。 那句话看似不经意,其实刻意得很。她在提醒淑妃,可以养一个其他妃嫔的儿子在自己身边。 前世君怀琅对宫中之事知之甚少,但确实是在这一年,淑妃养了一个其他妃嫔的孩子在膝下。不过淑妃似乎极不满意,大闹了一场,没多久就又将那皇子送回去了。 君怀琅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 淑妃顿了顿,犹豫道:“本宫想向皇上讨个恩典,养个年幼的皇子在宫中。本宫年岁也渐大了,也想着日后要有个倚仗……” 说到这儿,她又笑着说:“你点翠姐姐也这么劝本宫的。” 君怀琅知道,淑妃向来没什么心机,因此总z听点翠的主意。他佯作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心里却在考量着,淑妃会将哪个皇子养在膝下。 如今宫中的皇子,没有母亲的,加上生母地位卑微的,只有薛晏和七皇子。七皇子刚出生,还没断奶,母亲又是个卑微的宫女,想来是最好的选择,淑妃是绝不会反对的。 那么难道……前世养在淑妃膝下的,是薛晏? 想到薛晏,君怀琅眼中又浮起夜色中那片刺目的暗红。他连忙凝神,强迫自己把刚才的那一幕赶出脑海。 回过神后,他就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有这般荒唐的置换。但在他没搞清这置换的原因之前,他的本能告诉他,应该出言阻止淑妃。薛晏这人极度危险,又招皇上厌恶,养在淑妃身边,定是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最危险的是,前世薛晏来到淑妃宫中时,君令欢也是在这儿的,极有可能,就是在这段时间中,君令欢招惹了薛晏。 那边,淑妃还自顾自地思量着,对他说道:“七皇子就不错。他年岁小,母亲也没能力抚养他……你觉得呢,琅儿?” 君怀琅却无法规劝淑妃打消念头。 他固然害怕前世的事重新发生,但是不让薛晏搬来鸣鸾宫,并不能解决问题。 前世他以为,是因为父亲受人忌惮、薛晏暴虐乖戾,才造成了他家的结局。但如今看来,分明背后有一只手,在操控着局面,把他们推往前世的方向。 七皇子莫名变成五皇子、自家与薛晏结仇、父亲姑母身亡,君家覆灭……这顺水推舟的表象下,巧合得极为怪异,分明是有人一步步地将君家推下悬崖,不留痕迹。 他要找到背后的人,就要沿着前世的方向走,去找出他的踪迹,而不是打乱对方的计划,给自己带来变数。 “自然是好的。”君怀琅看向淑妃,温和地笑道。 他不愿意承认,在他的潜意识里还有一个原因,也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那就是,他到现在都难以忘掉,中秋夜永乐殿门口的石阶,有多么冷。 —— 宫中西南角的一处偏僻宫殿,殿外红枫似火,热热闹闹地将那宫殿包裹在其中,但宫室却颇为破旧,朱漆斑驳,墙皮也剥落了大半。 正殿内摇曳着孤零零的一支蜡烛,将陈旧的宫室照出几分阴森诡异。 有压抑的啜泣声,抖得厉害,与跳动的烛火融在一起。 就在这时,床幔中传来了一道声音,明明是沙哑的,有几分中气不足,却又有股气定神闲的慵懒,带着不可忽视的威压。 “哭够了就闭上嘴,吵得很。”他说。 “那些死士是我从燕郡带回来的,没我的命令,不会动你家任何一个人。” 竟是薛晏。 他趴在床上,后背裸露在外,肩背的线条流畅而矫健,在腰部勾出带着韧劲的弧度。只是他背上满是纵横的伤口,看起来尤为骇人,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和刺鼻的药味。 清平帝连御医都没宣,他用的是他从燕郡随身带回的伤药。 他趴在枕上,侧过头眯着眼,打量着瘫在地上的小太监,像只慵懒栖息着的猎豹。 这小太监正是今日摔坏了玉箭的那个,叫进宝,从前只是个在永巷做苦力的,被分配过来贴身伺候薛晏。 他本来以为,被安排给这么一个不受待见、待遇还没奴才好的主子,已经够倒霉的了,没想到这主子露出真面目来,竟是个这么吓人的煞神。 进宝就是个贪生怕死的普通人,等着在宫中赚够了银子,回家置两个铺子给自己安度晚年的。没想到这煞神居然让他藏在京中的手下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还用他们做要挟,要自己为他办事。 这主子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自己为他办事,岂不是第一个死吗! 伸头一刀,缩头全家都要挨刀,进宝瘫在地上还不敢哭出声,憋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崩溃了。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薛晏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会儿,却见他哭得没了完。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道:“再哭一声,明天你弟弟就死。” 那可是进宝家唯一的根儿啊! 进宝喉咙中闷出一声变了调的呜咽,将一声抽噎硬是咽了下去。 “你没什么选择,不如办好我的事,或许还能保住你自己的命。”薛晏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立刻牵动了他背后的伤口,引得他皱眉啧了一声。 他一皱眉,进宝的眼泪又开始掉。 “行了。”薛晏不耐烦地接着说。“知道你是个废物,只是我现在手头缺人,暂时用用罢了,不会叫你去做什么要紧事。” 进宝根本没退路,听到他这么说,只好呜咽着开口:“还请主子吩咐。” 薛晏缓声淡淡道:“自我回宫,每次受辱,必会有人送信出去。你去看清楚,那信是送到哪里的。” 进宝一听,好像真没多难。毕竟他们宫中就这几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稍留神就好了。 进宝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他虽胆小,却也机灵,如今自己全家都捏在人家手里,自然殷勤多了:“那奴才这就去给您打水……”说着就忙活了起来。 “站住。”薛晏冷声开口,揉了揉眉心。 真是个蠢货。他心想。 进宝连忙站住,动都不敢动了。 “从前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薛晏勉强耐着性子,半是警告地吩咐道。“让你做的事,就利索去做,没让你做的,别擅作主张。” 进宝连连点头。 “滚吧。”薛晏一个字都没再施舍给他。 ※※※※※※※※※※※※※※※※※※※※ 君怀琅:前世薛晏虽然不是人,但是这辈子他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傻白甜。 进宝:???? ——感谢在2020-08-09 18:04:26~2020-08-10 17:1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墨绿色的确良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melight 20瓶;骆餍 10瓶;7267 5瓶;chele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君怀琅和君令欢就这么在鸣鸾宫住了下来。为了不让君怀琅落下功课,淑妃还专门让他同其他皇子一起到文华殿读书。 知道君怀琅要和自己一起读书,向来去文华殿像上刑场的薛允焕头一次对上学来了兴趣,第一日清早,就专门到鸣鸾宫来,喊君怀琅一起走。 这小霸王倒是不嫌麻烦,硬是每天早走一刻钟,就为了找君怀琅。 皇子们如今学的也不过四书五经,上午习文,下午练武。他们学的这些,君怀琅前世早已烂熟于心,如今学起来倒是轻松,还能腾出功夫来,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按着小霸王学习。 接连几日,都颇为太平。唯独文华殿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一直是空着的。 半月后,岭南的荔枝到了季节,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宫中。这日恰好到了皇子们休憩的日子,只用上午在文华殿习文,下午就能休息。 虽说淑妃得宠,全宫上下就她得的荔枝最多,但皇后还是专门派人去文华殿,让君怀琅课后去她宫里,一同吃水果。 君怀琅知道,皇后这是为了感谢他。他来的这几日,薛允焕的功课难得的好,太傅都夸到了皇后的耳朵里。 君怀琅就也没推辞,课后便与薛允焕一起,回了皇后的宫里。 到了栖凤宫时,里头正热闹着。皇后的大宫女候在门口,见他们二人来,便笑着道:“皇上也在里头呢。” 君怀琅同她道了谢,和薛允焕一起进了栖凤宫正殿。 清平帝正和江皇后聊着什么,里头气氛颇有几分冷凝。刚走到门口,君怀琅就听江皇后迟疑着说:“可五皇子毕竟年岁这般大了,淑妃年轻,怕不会同意。” 五皇子?君怀琅听到这话,顿时放慢了步子。 清平帝却不悦道:“但唯独淑妃那儿镇得住薛晏的煞气。” 江皇后柔声道:“可钦天监的批文,毕竟只是谶语,不可尽信……” 那大宫女连忙在外间高声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六殿下和君世子来了。” 二人顿时止住了交谈。清平帝没说话,江皇后在殿内笑着道:“快让进来吧。读了一上午书,定是乏了吧?” 薛允焕压根没注意到父皇母后方才聊了什么,光顾着惦记那水灵灵的新鲜荔枝,几步就跑了进去。 君怀琅跟着他朝里走。 听帝后方才说的,难道皇上让淑妃教养薛晏,就是为了钦天监的批文? 虽说神鬼之说君怀琅是信的,毕竟若没有神鬼,君怀琅也无法重生这一遭。但是,这钦天监的批文,显然是无中生有。 薛晏压根不妨帝星,反倒是大贵的命格;淑妃也镇不住他的煞气,反倒没几年,淑妃就去世了。 像是有人暗中一步步算好了,一切都顺理成章,将薛晏推到了淑妃的身边。虽只是几句批文,君怀琅却似乎看见了一张隐约的大网,将君家、甚至整个皇家,都笼在了其中。 不动声色地思虑着,君怀琅走到了殿内,同清平帝和皇后行了礼。 “起来吧。”清平帝稍稍缓和了神色,让他们二人在旁边坐下。皇后笑着招呼宫女们将点心和荔枝奉上来,说道:“这几日多亏了怀琅,焕儿功课都用功了不少。” 清平帝在侧嗯了一声:“君家的孩子,向来是出众的。” 君怀琅忙向他们道了谢,又说皇上谬赞。那边,宫女们陆陆续续捧上了好些精致的小盘,除了新鲜荔枝外,还有不少荔枝制的糕点,式样别致,散发着荔枝的清香。 “臣妾这儿今日才做的荔枝糕,臣妾尝着很是不错,陛下也尝尝看。”皇后笑着递给清平帝一块,又说:“怀琅,你姑母平日里最喜甜食,本宫备了几盘,你一会儿带去给她尝尝。” 君怀琅点头道谢。 旁边,薛允焕早一门心思地吃了起来。君怀琅却注意到,清平帝根本没接皇后手里的糕点,反而看向君怀琅,问道:“怀琅,朕为你寻个玩伴,你可愿意?” 他一个十来岁的大小伙子,要什么玩伴。君怀琅知道,清平帝是对刚才的交谈不满意,故意又引个话头,既说给皇后听,也借君怀琅的口,带话给淑妃。 不等君怀琅开口,倒是薛允焕急了,剥了一半的荔枝都放了回去:“父皇,我和怀琅玩得挺好!” 清平帝看了他的傻儿子一眼,没搭腔,反而接着对君怀琅说:“朕看你姑母喜欢孩子,便想让她养个孩子在膝下。但你姑母性子急,没什么耐心,朕就想让她养个年岁大些的,会省心些。” 君怀琅若刚才没听见他和皇后的对话,说不定对他的说辞还会相信两分。 但现在,他却觉得这长辈颇为虚伪。 要靠淑妃这么个后宫嫔妃镇住薛晏所谓的煞气就算了,还要找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煞有介事地解释给自己这个晚辈听。 君怀琅自然不会在口头上违逆清平帝的意思。别说他了,清平帝决定了的事,连皇后都改变不了。 他看向清平帝,笑着说:“那当然好了。陛下能这么为姑母着想,姑母一定会开心的。” 江皇后坐在上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清平帝听了他这话,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也没再在皇后这里多留,又喝了半盏茶,就离开了。 殿中几人都起身送他。 等到了殿外,清平帝的步辇已经等在那儿了。大太监聆福扶着清平帝坐了上去,就听清平帝颇为不悦地说道:“皇后太不懂分寸。” 聆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谄媚笑道:“皇后娘娘毕竟久居深宫,不闻天下大事,哪有陛下高瞻远瞩。” 清平帝冷冷哼了一声。聆福见他坐稳了,忙吩咐步辇起轿,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旁侧。 清平帝单手支着头,闭上眼睛假寐。 自从薛晏回到长安,他就总悬着一颗心。虽说钦天监说帝星近日运势煊赫,不会受阴煞所妨,但他仍旧不放心。直到前两天,钦天监给他指了条路,他才暂且放下心来。 他说,宫中阳气极盛,煞星阴邪,可以阳气镇之。钦天监推算一番,最后将那镇煞的最佳地点,点在了鸣鸾宫。 也恰就在那几日,淑妃缠着他,硬想在身边养个孩子。 这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清平帝终于暂时解决了心头大患,放下心来。 朝臣们总是说,让他不要迷信卦象。但清平帝自己心里清楚得很,卦象可信,这群朝臣才不可信。 他们各个都是在自己的朝廷里讨生计,各有各的私心。他坐在龙椅上,全天下都仰仗他,全天下也都算计他。 唯独神仙,对他无所求,对他也是绝对真诚的。 全天下,也只有神仙是他能够信任的。 —— 清平帝走后,皇后看向君怀琅,欲言又止。 片刻之后,她说道:“你姑母毕竟心高气傲,等她得了圣旨,必然会不高兴,还需你多劝劝她。” 君怀琅点头应是。 他知道,皇后虽说心慈,但也畏惧薛晏的煞星命格,向来对他敬而远之。在她看来,皇帝贸然将薛晏安排进淑妃的宫中,或许非但不能镇恶,还会惹来祸患。 更何况,淑妃可是个吃不得亏的性格。 她倒是想劝住清平帝,但她本来跟清平帝关系就不好,再加上一旦关系到这种卦象谶纬,清平帝就特别固执,谁的话都不听。 她也无可奈何。 君怀琅能看懂她的意思,却不动声色,只似懂非懂地点头答应。等吃完了水果,皇后又留他用了午膳,让宫人收拾出了个三层的点心盒,叫跟在君怀琅身后的拂衣拿上。 君怀琅这才告辞离开。 正是午后,阳光正好,深秋的风吹在身上也不算冷。送他出栖凤宫的小太监又是个话多的,见着满庭黄叶飘落,还同君怀琅说,宫中西南角那处的枫叶好看得紧,只是那处没有主子住,白白浪费了好风景。 君怀琅似乎也有些印象。他七八岁时,有一次秋日进宫,薛允焕就带他去那儿看过枫叶。那枫林有些偏僻,但那会儿还有个妃嫔住在附近,偌大一片枫林,里头还扎了个秋千。 他心道,也不知那秋千还在不在那儿,若是找到了,可以带令欢去玩。 此时君怀琅刚吃过饭,颇有些积食,听他这般讲,便来了兴趣,让那小太监给他指了方向,领着拂衣就往那边找。 他循着小太监指的方向,一路往那边去,走着走着,也算隐约寻到了些熟悉的气息。他犹记得那处宫殿的屋檐颇为别致,不过走了两刻钟,就远远看见了。 那座宫殿有三层高,屋檐四角上翘,系着金铃,远看颇为精巧。隐约能看得见底下的红枫,掩映在那座宫室周围。 过去了六七年,那屋檐几年未曾修缮,远看去有些破旧。君怀琅一眼认出,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就是那边了。”说着,他加快了脚步,往那边走去。 拂衣提着食盒,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 “少爷记性可真好!”拂衣说。“不过,那宫阙那般漂亮,怎么这几年都没人住呢?” 君怀琅说:“听说是那位娘娘离奇死在了宫里,之后里头就闹鬼,便没人敢住那儿了。” 拂衣一哆嗦:“那,少爷还敢坐那位娘娘的秋千吗?” 早就死过一回的君怀琅自然不会怕鬼,转过身来就见拂衣吓得抱着食盒,踌躇不前。 君怀琅不由得莞尔。 一个莫须有的女鬼都会将他吓成这样,那他若知道自己是死而复生,得怕成什么样啊? ※※※※※※※※※※※※※※※※※※※※ 感谢在2020-08-10 17:18:17~2020-08-11 19:3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浸月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八章 君怀琅笑着,半开玩笑地:“怎么不敢?难道那位娘娘的亡魂这般小气,连秋千都不给人坐?” 拂衣连忙念着阿弥陀佛跟上他,连连说道:“可不敢说这样的话!” 君怀琅笑得眉眼弯弯,径直往前走去。 待走过了几间宫室,面前便是一片耀目的红枫。此时正是枫叶颜色最漂亮的时节,一片几乎烧起来了的红骤然出现在二人眼前,拂衣小声倒吸了口冷气。 “真好看啊!”他小声道。 君怀琅笑了起来:“现在不怕鬼了?” 拂衣腼腆地笑道:“少爷可别取笑奴才了!”说着,两人就往枫林中走。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了隐约的嬉笑和交谈声。 君怀琅抬眼看去,远远就看见几个小宫女凑在一起打闹。那架枫林中的秋千,赫然就在那里。 那秋千年岁久了,上头的漆都有些斑驳。一个小宫女肆无忌惮地站在上头,慢悠悠地前后晃。旁边几个宫女坐在枫林里,竟在嗑着瓜子,嬉笑着聊天。 哪个宫里的宫女,竟能这般清闲? 君怀琅不由得向周围看了看,就见方圆几丈,只有那死了人的破损宫室在那儿,门口一片萧条,尽是灰尘落叶,但并没有落锁。 这到底是有人住还是没忍住?君怀琅觉得有些奇怪了。 恰在这时,有宫女看见了他,推了推身边的同伴。几个宫女连忙站起来,见他衣饰考究却又是生面孔,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着交换了下视线,便稀稀拉拉地向他行礼,道:“参见殿下。” 君怀琅只顾着看那门扉紧闭的宫室,随口道:“我不是皇子,我只是……” 就在这时,一身厚重的闷响,夹杂着锈蚀的合页吱呀的刺耳声,那道斑驳厚重的红漆大门被人从内推开了。 君怀琅一愣,居然看到薛晏独自从里走了出来。 他提着个木桶,推开门走到了门口的井边。那井边坐了个太监,见状竟丝毫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反倒往旁边挪了挪,生怕碰到他。 薛晏恍若未觉,脚步有些别扭地慢慢走到井边,俯身将木桶吊下去。他躬下了身,君怀琅恰好看到,他后背上一片暗沉的血渍,已经洇透了衣袍。 君怀琅的脑海中顿时出现了那夜在永乐殿阶前的场景。 从那一日到今天,也不过才过了几日。那庭杖是能打断人骨头的,薛晏纵然有幸没伤到筋骨,也必定伤得极重。 那庭杖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恍然还在君怀琅耳边。 薛晏熟练地将水打满,将水桶往上摇。在衣袍的包裹下,他肩背矫健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但那衣袍上顿时浸出了新的血渍,在原本的暗色上晕染开来,一看就是伤口裂开了。而旁边的宫女太监们就像没看见他似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唯独站在原处的几个宫女,目光也是落在君怀琅身上的。 没人在意他伤得有多重,甚至没有一个人将他当做宫中的主子。即便面前是只被打断了腿的流浪狗,这些人都不见得会这般冷漠。 君怀琅能看见,他每次发力时,都会牵动后背的伤口,更多的血浸出来,引得他肩背微不可见地发抖。 忽然,他手下一滑,水桶猛然往下沉了一截,发出突兀又刺耳的声响。 君怀琅吓了一跳。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竟不知怎的已经走到了薛晏面前,手下正按着薛晏手中的木柄。 君怀琅一愣,恍然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我在做什么! 即便薛晏此时处境再艰难,也不是自己这个同他上辈子就有仇的人该管的! 但是他一垂眼,就能看见薛晏握着摇柄的手。手背上青筋隐现,修长有力,却透着不自然的苍白。 君怀琅在心中痛斥自己妇人之仁,勉强心道,只此一回,下次绝不会做同样一时冲动的事。 “你让开。”他眼都没抬,冷声说到。 薛晏没想到这多日不见的小少爷会出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目光顿了顿,染上了两分讶异。 小少爷似乎很喜欢穿青色。今日是件蟹壳青的大氅,颜色干净浅淡,特别衬他那张精致又淡漠的脸。 他颇为倔强地侧着脸,神情冰冷,声音也很凶,明明就是来帮忙的,却非要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薛晏倒是真没想到他会管自己的闲事。 他需要打水清理伤口,免得发炎溃烂。这种程度的疼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远没到动不了的程度,这点小事,没必要假手他人,他也早习惯了独自完成。 只是稍困难些,又将伤口扯裂了,需要回去重新包扎,有些麻烦。 却没想到,让这位糯米馅儿的小少爷动了恻隐之心? 薛晏觉得颇为新奇,眼中溢出了半分兴味盎然,淡淡哦了一声,松开了手。 顿时,那沉重的水桶骤然卸了力道,哗啦啦地往下坠。君怀琅从没打过水,猝不及防,拽不住它,手中的木柄被带得哐哐当当转了好多圈,将握着它的君怀琅重重一带,磕在井沿上,径直往井里裹去。 君怀琅脚下一滑,连惊呼都忘了。他被那股力道带得骤然栽向井中,深不见底的一片黑,寒意直往上窜,将他裹住了往下猛拽。 忽然,他的胳膊被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握住了,往上一提,稳稳地拉了回去。 等他回过神来,死亡的恐惧逐渐散去,他麻木的身体才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胳膊被那只手箍得生疼,手肘似乎磕在了井沿上,发出一跳一跳的刺痛。 拂衣惊呼着跑上前来。薛晏轻松地将君怀琅往后一带,就将他带离了井边,松开了他。 “少爷您可还好?可有磕碰到哪里!”拂衣赶紧上前来检查。他一伸手碰到君怀琅的胳膊,君怀琅就咝地抽了一声气,胳膊直往后躲。 拂衣连忙撩起他的衣袖。 细白的胳膊上,撞出了一片骇人的淤痕。因着在井沿上重重擦了一下,皮肤已经破了,渗出了丝丝血迹。 拂衣惊呼了一声。 薛晏在旁侧,微不可查地扬了扬眉。 这小少爷的皮肉竟这般嫩,不过碰了一下,就撞出这么大一片伤痕。 当真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比瓷器还娇贵些。 紧接着,他就见那小少爷有些羞窘地放下袖子,将伤口挡住了。 接着,他神情冰冷,侧目看向旁侧的太监,冷声道:“是瞎了眼睛吗?宫里给你发月钱,就是让你在这儿坐着乘凉的?” 他生来有股矜贵优雅的气度,此时生起气来,模样高贵而冰冷,将那太监吓得一哆嗦,忙跪在他面前告罪。 薛晏却像是看见一只被吓呆了的小孔雀终于回过神来,抖了抖尾羽,高傲地将下巴抬起两分,重新露出了睥睨的神色。 他向来以为,众生万物都是丑陋的,即便裹着层人皮,内里也全是魑魅魍魉。 竟头次觉得一个人颇为有趣而顺眼,甚至……有那么两分可爱。 就像是小孔雀抖尾巴的时候,翎羽不轻不重地扫过他,恰扫在了心口,轻飘飘地带起了一道细微的痒意。 稍纵即逝。 而那边,君怀琅神情冰冷而镇定地站在那儿,心中却尤其地尴尬。 自己出手帮了前世的仇人就算了,全当是自己一时冲动。但己却不仅没帮上忙,反而险些酿成大祸,还让前世的杀身仇人救了一命。 就分外地令他尴尬了。 君怀琅勉强定了定神,看着那群回过神来、纷纷跪在地上,冲着他磕头求饶的宫人,冷声道:“即便我并非皇子,今日若在此出事,你们也一个都跑不了。更何况是五殿下,他即便再不受宠,若今日出了意外,你们哪个有命活到明天?” 君怀琅这话不假。即便皇上再不待见薛晏,他也是名正言顺的皇子。若他死了残了,即便皇上不想追究,有史官盯着,朝野上下也不会同意的。 只是薛晏的命尤其硬,怎么折腾也死不了罢了。 那群宫人闻言,各个吓得抖如筛糠。君怀琅看着只觉可笑,接着道:“皇上和五殿下的恩怨,是皇家的事,与你们何干?你们只管伺候主子,否则出了分毫岔子,你们的脑袋都保不住。” 一众宫人跪在地上,早没了刚才趾高气扬的劲儿,只一个劲地磕头应是。 君怀琅无心与他们多作纠缠。反正要不了多久,薛晏就要搬到淑妃的宫里了,自己只管查清,是谁动的手脚就行了。 他冷声让其中一个宫人速去太医院请太医,又吩咐宫人快点打水送进去,便转身准备离开。 却猝不及防的撞进了薛晏的眼中。 琥珀色的瞳仁,分明颜色浅淡,却深不见底。 君怀琅又回想起方才自己帮忙不成、还差点坠入井中的尴尬。 他心道,赶紧走吧,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可不等他转身离开,薛晏却先他一步走上前来。君怀琅躲闪不及,被他一把握住了胳膊,接着就被捋起了袖子,那道骇人的伤痕又重新露了出来。 君怀琅连忙要把胳膊抽回来。可薛晏分毫没怎么用力,他却挣扎不动,只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胳膊,接着就见一只修长的手落在自己伤口处,略微寻了下位置,便收力一按。 按得君怀琅猝不及防地捏得痛呼出声。 他那一下按得极其精准,恰在他伤痕正中,力道精准地揉了几下。君怀琅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薛晏抬起眼,垂眸看向他,淡淡开口道:“无妨,没伤到骨头。” ※※※※※※※※※※※※※※※※※※※※ 感谢在2020-08-11 19:35:59~2020-08-12 20:5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抹微云 6瓶;竹辞32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他怎么还帮自己看起伤来了? 君怀琅不由得一愣,接着连忙匆匆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清冷的神情中难得地透出几分局促。 这成了什么事? 方才,若不是薛晏拉了他一把,他必然要掉进那口深井中了。 他竟因着自己的一时冲动,阴差阳错地让他前世的仇人救了他一命。前世的仇怨尚未发生,这一世就先欠了他的情。 君怀琅从没这般局促过。他抽回手臂,垂眼冷冷说了句多谢,便侧目看了拂衣一眼,转身就走。 拂衣心领神会,连忙提着食盒跟上了他。 不过片刻,两人便消失在了耀目的枫林中。 薛晏看着他的背影。 那小孔雀虽步伐镇定,肩背挺直,看起来颇为矜傲,却还是让他看出了些许局促,倒是有几分有趣可爱。 薛晏唇角微扬,淡淡收回了目光。 他侧目看了那井边的小太监一眼,回身就要重新将那桶水打上来。那小太监似是被君怀琅震慑住,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来,替薛晏将水打起,提到了宫中。 但这小太监全程都不敢碰薛晏一下,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怪物似的,匆匆放下水桶,就躲了出去。 都说这人是煞星降世,通身都是霉头,谁碰他都会倒霉。那煞气或许不会要了贵人们的命,可是自己这种奴才就说不准了。 还是躲远些好。 薛晏早习以为常了。他信步走到了殿内,自己掩上门扉。 这正殿颇为宽敞,横开有八间屋子,前后两进,但却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些前主人留下的家具,已然陈旧了。丝绸、窗纱等物,虽都还算整洁,却全破损掉色,甚至边缘腐朽。 透过窗纸破损的窗户,能看见院中遍地荒芜,连地砖的缝隙中都生满了杂草。 薛晏径自走到铜镜前,脱下衣袍,撕开被血粘在身上的布料。他转过身去,侧过头透过镜子淡然打量了一番血肉模糊、颇为骇人的后背,就动手用桶中的清水慢慢清理起来。 后背的伤口很难触碰到,清理起来尤其费劲。他抬起胳膊时,还会牵动起后背的肌理。 进宝推门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的场景。 修长高挑的少年站在镜前,赤/裸着上身,侧过头时正好露出线条锋利的侧脸,微皱着眉,神情淡漠地看向铜镜。他后背的伤口颇为骇人,上身的肌肉矫健而紧实,腰腹肌肉块垒分明,线条收紧,像只慵懒地独自舔舐伤口的猛兽。 见到听到推门的声音,薛晏眼都没抬,一边清理着肩上的一处淤痕,一边淡声道:“找到了?” 他这正殿,除了在奴才中最受欺负的进宝,没人会进来。不用抬头,他就知道是谁。 进宝关上门,战战兢兢地在他面前打了个千,说道:“回主子,您当真没猜错,确实是管采买的小魏子去报的信。” 薛晏清理完了伤口,拿起桌上的药粉,抬手敷在后背上。那药粉是边关带来的,虽有奇效,但药性极烈,敷在伤处会有钻心蚀骨的痛。 刚将药粉涂在伤处,薛晏就咬牙抽了一声气。 接着,他问道:“他将消息送去哪里了?” 进宝小心翼翼擦了擦汗,说道:“奴才看他取过宫中所需的物品后,便往东头去了。来回花了两个时辰,想必是极远的地方……再多的,奴才没敢再跟。” “内务府东侧……”薛晏偏过头,透过铜镜一边上药,一边慢条斯理地说道。“两个时辰,来往一次东华门正好。” 进宝一听到这名字,吓得肩膀一哆嗦。 东华门!那不是东缉事厂所在的地方吗!……难道他,他方才居然跟踪了东厂的番子! 都说东厂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有一千种让人生不如死的阴招……万一自己跟踪他们的人被发现了,岂不是要被他们活活折磨死! 薛晏还在垂着眼上药,低声思索道:“是东厂的人?他们向来管不到宫里的事,盯着我做什么?” 东厂的近况他知道些。东厂虽在太/祖时便设立了,向来是皇帝的耳目,用来监视百官的。但当今清平帝却对其并不信任,反倒是对他身边伺候的秉笔太监青眼有加,不少原属于东厂的全力,都被他转移给了聆福。 莫不是这两股太监的势力缠斗,让东厂招架不住了,于是想物色个皇子,做他们宫中的靠山……或者说,棋子? 毕竟东厂本就恶名昭彰,如今又不得圣心,要不是太/祖的旨意尚在,早就成了过街老鼠了。寻常皇子,没有愿意沾染他们的,唯独自己这个有皇家血脉、却名存实亡的皇子,可以为他们所利用。 如果能将他扶植起来,那么这棋子,自然也就能当做靠山。到那时,他们东厂就不再是夹在秉笔太监和朝臣之间的了,而能一跃成为天子近臣。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边的人,正在盘算着走一步险棋。而现在,他们则是在暗中窥伺物色,评估他这个皇子的价值和可靠程度。 毕竟,一只处处受人欺凌的落水狗,才会倚仗他们、信任他们,同时还不会倒戈。 薛晏勾了勾唇。 宫中的人厌恶谁,是鲜少会做到明面上的。只有想办法刺激他们,才会让他们把心底的恶意发泄出来,给旁人看到。 他利用二皇子那个废物,做出的这出苦肉计,也算是引来了条大鱼。只是这大鱼警惕得很,徘徊着却不咬钩,还需他多加些筹码,让对方觉得自己真被逼上了绝境,才会出手利用自己。 到那时,谁利用谁,还未可知。 “最近东厂可有出什么大事?”薛晏问道。 进宝却半天没动静。薛晏皱眉抬眼,透过镜子,就看到跪坐在地上,又一副小命不保的绝望神色的进宝。 薛晏一时有些无语。 他一眼就看出这小太监在怕什么。 薛晏转开目光,继续专心处理自己的伤口。“宫里是聆福的地盘,东厂放不进人来。那个报信的,不过是个被他们买通的小角色罢了,发现不了你,也要不了你的命。” 进宝这才绝处逢生,脸上重新露出了生机。 “但你还需继续盯着他。”薛晏一勾唇,漠然道。“即便是个小人物,也比你机灵多了。若不留神,东厂的人自然会不着痕迹地把你处理掉。” “主子救我!”进宝吓得哭出了声。 薛晏头都没回,将用完了的药瓶往桌上一放,发出了声清脆的声响。 “按我说的做,自然不会让你死。” —— 皇后让君怀琅带回来的点心非常合淑妃的口味,倒是让淑妃高兴了几天。 但是没几天,鸣鸾宫的气氛还是降到了冰点。 自从那一日淑妃得了一道圣旨,便在宫中大哭了一番,谁劝都没有用。之后皇帝来看了她一次,竟被她生生赶了出去,面都没让他见。 清平帝倒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君怀琅透过窗子看见,淑妃在正殿里哭,清平帝站在院子中,一脸地无奈,隔着窗户好声好气地哄她。 若放在从前,君怀琅定会觉得清平帝对淑妃情深不寿,令人动容。 但是君怀琅却又知道,清平帝根本就是利用淑妃,去镇什么煞星。他背地里利用了对方,面上却还要找冠冕堂皇的理由,摆出一副情深的模样,属实令人齿冷。 君怀琅从前从来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什么叫最是无情帝王家。 他同淑妃即便有再深的感情,也比不过钦天监的一道批文。 倒是君令欢这几日被宫中的低气压吓得有些够呛。君怀琅每日白天还要去文华殿学习,只君令欢和淑妃在宫中,淑妃虽说不会冲着她发脾气,但君令欢敏感,还是感觉到姑母这几天不开心了。 “是谁惹姑母不开心了呀?”有一日君怀琅从文华殿回来,君令欢扑到他怀中时,小声问他。 君怀琅心想,是个同你哥哥差不多大的臭小子,以后还会蓄谋欺负你的那种。 他搂着君令欢笑了笑,说道:“没有谁。是大人们的事情,过上几天姑母就好了。” 君令欢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那哥哥明日休沐,来教令欢弹琴好不好?院子里的亭子有张大桌子,正好能放下哥哥的琴。”君令欢又说道。“今天我弹琴给姑母听,她笑话我技艺不精呢。” 君怀琅忍俊不禁,笑道:“好,那明日令欢可不能睡懒觉。” 君令欢连忙点头。 君怀琅自幼聪慧,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没有一样不精通。也正因如此,他才华横溢的名声早几年就在长安传开了,教君令欢弹琴,自然不在话下。 第二日清早,君怀琅就早早起身,让拂衣带着人将琴架到了庭院中的亭子里。 拂衣刚推开门,就惊呼了一声,满是惊喜地回过身来,对君怀琅道:“少爷,下雪了!” “下雪了?”君怀琅有些惊讶,跟着走到了门口。就见外头洋洋洒洒,下起了细雪。如今不过刚刚入冬,院子里的树叶还没落完,此时积了一层雪,一片莹白覆在碧瓦飞甍之上。 空气中都是雪后清透的味道。君怀琅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高远的天空。 年岁有些久,他都忘了今年的冬天来得尤其早了。 ※※※※※※※※※※※※※※※※※※※※ 薛晏:我很乖,我很弱,我受尽欺负还能保持一颗单纯的心。 进宝:他装的!!!(破音) —— 感谢在2020-08-12 20:54:01~2020-08-13 20:1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骆餍 10瓶;0元我家的 5瓶;山抹微云 3瓶;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和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章 君怀琅怕君令欢冻着,本要让她留在房中,改天再学琴。可君令欢不依,见着下雪了更加兴奋,硬要跟君怀琅到院子里弹琴。 君怀琅向来拿她没办法,只好让宫女伺候着她喝了碗热汤,又给她裹上了狐皮披风。 待两人在亭中坐定,君令欢抬起头看向亭外,不由得感叹道:“真好看啊!” 君怀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亭子金色的琉璃瓦飞檐上纱幔飘荡,亭外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天上大雪纷飞,飘飘扬扬地往下落。 君怀琅却忽然想道,不知道那片枫林,此时是什么模样呢? 他脑中又不受控制地出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他淡淡收回了目光,将手按在琴弦上,不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君令欢虽然喜欢雪天,却是畏寒,没弹几下就冻得伸不出手了。她却仍不愿回去,撒着娇偎在君怀琅身边,让他弹琴给自己听。 君怀琅向来拒绝不了这小姑娘的要求。 于是,薛晏来时,还未走进鸣鸾宫的宫门,就听到了悠扬顿挫的古琴声。 约是十天之前,他收到了圣旨,要将他过继到淑妃膝下。薛晏不必细想,就知道是淑妃在宫中得罪了什么人,教人家想方设法地把他这个煞星塞进淑妃的宫中,定是要闹得她鸡犬不宁。 清平帝的圣旨里还装模作样地关心了他两句,让他养伤为重,择日再搬到淑妃宫里。 薛晏知道,肯定是淑妃不悦,在宫中闹得厉害,不然清平帝也不会另外关照,让他先在自己宫中养伤。 薛晏略一盘算,就知这个没脑子的淑妃能得帮上自己的忙。他象征性地养了几天伤,恰定在今天,收拾起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带着进宝一人,跟着鸣鸾殿来接他的人来了新的住处。 清早天还没亮,宫中已经飘飘扬扬下了半夜的雪,此时汉白玉的地砖上积了厚厚一层。薛晏踏着雪,默不作声地行在宫道上。 今日尤其地冷,薛晏没有冬衣,只穿着薄薄的一身衣袍。进宝跟在他身边,将几身秋装一口气全套在了身上,裹得像个臃肿的大粽子,却仍在不停地发抖。 “主子,您不冷啊?”进宝不由得小声问薛晏道。 薛晏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他自幼生活在燕地,那儿比长安入冬早得多。燕地贫瘠,又养了许多兵马,到了冬天,没有冬衣御寒是常有的事。 他七八岁时就被燕王养在军营中,吃穿用度与普通士兵没有半点区别,也都忘了自己过了多少个刺骨的冬天。 甚至他刚进军营的那一年,军中关于他煞星的流言甚嚣尘上,他入营的第一天,就被几个兵油子按在雪地中殴打,冻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连疼都感觉不到了。 不过这种境况他没熬几年,军中就没人打得过他,也没人比他更心狠手黑。他也习惯了一整个冬天都穿着结冰的铁甲,反倒不觉得有多冷。 很多痛苦都是可以逐渐麻木习惯的,比如说寒冷,比如说世人的厌恶与排斥。 进宝见薛晏不说话,也不敢再搭腔。 他被以全家性命做要挟,赶鸭子上架地认了这个主子,本就知道他阴沉可怕。接触多了他才知道,他主子比他想象中更可怕。 就这么一个不怕疼、不怕冷,独自在暗处筹谋布局的人,对自己尚且这么狠,对别人能不狠吗? 进宝除了什么都听他的,指望他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之外,也没什么能做的了。 走在前头的宫人是鸣鸾宫派来的。不过是个宫女,却穿着厚实讲究的锦缎冬衣,发间步摇摇曳,头都不回,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倨傲。 她引着薛晏走到了鸣鸾宫外,隔着宫墙,便听到了古琴声。 是很清透悠扬的曲调,平缓而悠远,像是天上的仙长在云中奏的古乐。那宫女听到乐声,扬着下巴回头,神色里透出一股与有荣焉的傲气。 “是世子殿下在弹琴呢。”她说。“世子殿下可是娘娘家中的人,你来了这儿,可切莫冲撞了他,否则娘娘定不会轻饶了你。” 就仿佛面前的不是个皇子,而是个寄人篱下的奴才似的。 薛晏没有言语,倒是旁边的大粽子进宝一边揣着手发抖,一边点头哈腰地应是。 那宫女抬着下巴,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径自进了鸣鸾宫。 进宝一手挎着行李,连忙几步上前,给薛晏开门。 薛晏抬腿,踏过了鸣鸾宫錾金的朱红门槛。 一进门,那琴声便更清晰了,宛如一道泠泠的泉水淌过山涧,不经意地从他身侧流过,柔柔地在他耳边轻轻一绕,勾得人心痒。 薛晏往那个方向看去。 即便处变不惊如薛晏,也愣了愣。 竟是那个小少爷? 簌簌的落雪中,他坐在雕漆描金的亭子里,四周轻纱缭绕。他今日裹了一件纯白披风,领口缀着柔软的狐毛,将他暖融融地包裹住了。 他身侧依偎着一个小姑娘,此时正靠在他身边撒娇。他冻得骨节泛红的修长双手落在琴弦上,乐声从他指下缓缓淌出。他垂眼侧目看着那小姑娘,眼中是薛晏从来没有见过的笑意。 宠溺而柔软,带着种浅淡却引人沉溺的温度。 就在这时,小少爷不经意地一抬眼,目光正好同他对上了。 他笑容未收,眼里的笑意突兀地撞入了薛晏的眼中,像是在冲薛晏笑。 柔软而温暖,且沉静深邃,似有一阵无形的暖意,将薛晏整个人软软地裹了进去。 薛晏竟没来由地脊梁一麻。 从来没有人会用这种眼神看他。这眼神骤然撞到心口上,有种陌生而奇异、却带着致命吸引力的触感。即便薛晏不愿承认,他的心口还是重重跳了两下。 不过立刻,那眼神就染上了疑惑和讶异,方才的柔软笑意,片刻就消散不见了。 薛晏像是个侥幸偷到了财宝的贼,不过窃喜了片刻,就被失主尽数夺回,重新变得一贫如洗了。 薛晏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几分可笑。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居然升起了几分掠夺的冲动。 他忽然有点想知道,如果能将那般柔软温存的笑容抢来,让他一辈子都得这般对着自己笑,会是怎样一番情形呢。 薛晏的脊梁没来由地又有些麻,带着股发热的痒意。 君怀琅同他对视了一眼,有些诧异,接着侧目跟身侧的宫女说了些什么。 方才引着薛晏来鸣鸾宫的那个宫女走了几步,见薛晏没跟上来,不耐烦地回身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薛晏收回目光,淡淡看了那宫女一眼。 那宫女原本正站在原地跺脚呵手,骤然对上那双琥珀色眼睛,居然骤然一股冷意涌上心头。 像是与凶兽对视了一眼一般。 接着,她便见薛晏走上来。他重伤未愈,步伐很慢,待走到宫女身边时,淡淡提醒道:“还请这位姑姑带路。” 这宫女回过神来,再看他,仿佛方才的恐惧都是幻觉。 宫女定了定心神,重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领着薛晏向西侧那间最偏僻的偏殿走去。 路过正殿时,他听到了里头瓷器碎裂的声响。 那边,君怀琅同宫女交谈完,才知道今日是薛晏搬来淑妃宫里的日子。他这几日光听淑妃发脾气,却不知薛晏竟来得如此之早,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再抬眼,薛晏已经不见了。 他想起刚才,薛晏穿的还是秋日的衣袍。按说有皇子搬来,鸣鸾宫无论如何都应当归置一番,给他收拾住处,再为他添置衣物用品。 可今日鸣鸾宫除了派了个宫女来接他以外,一切都照旧。甚至宫中的主子闭门不出,还在屋子里发着脾气呢。 君怀琅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濡湿的棉絮,有些不舒服。 就在这时,有个宫女走上前来,笑着给他们二人上了两杯热茶。 “亭中风大,世子殿下和大小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她说道。 君怀琅一抬头,就见是淑妃身边的点翠。 点翠从小跟在淑妃身边,君怀琅小时候对她也是有些印象的。他端起茶对点翠道了声谢,接着随口问道:“点翠姑姑,方才搬进来的,是五皇子?” 点翠说道:“是啊,是陛下的旨意,要将五皇子送到娘娘宫中抚养。” 君怀琅又说:“怎么这几日宫中都没有动静,倒是挺突然的。” 点翠笑了笑,说道:“娘娘不喜欢他,所以不愿声张,不过该安排的也都替他安排好了。” 说到这儿,点翠叹了口气,说道:“娘娘就是太想要个孩子了。之前她说想要养个皇子在身边,奴婢劝了,娘娘却听不进去……却没想到皇上竟将五皇子过继给了娘娘。那五皇子那么大岁数,怎么能叫娘娘母妃呢。” 说到这儿,她又颇为担忧地叹了口气。 君怀琅的眼神里却浮现出狐疑的神色。 淑妃自己要求的?点翠劝了,她却不听? 淑妃那夜分明同自己说,是点翠劝她收养一个皇子,她才真正动了心思啊…… 可如今从点翠口中说出,却像是在撇清什么一般。 ※※※※※※※※※※※※※※※※※※※※ 感谢在2020-08-13 20:16:37~2020-08-14 19: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十七 56瓶;see that 20瓶;清歌几许 6瓶;chel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一章 到了这天夜里,雪虽说是停了,窗外却呼啸着刮起了狂风。冷风把院中的雪都簌簌吹落了,吹得窗纸哗啦啦地响。 鸣鸾宫的正殿连着着东偏殿的地龙早几日就烧起来的,倒是很暖和。但君令欢听着呼啸的风声害怕,硬要让君怀琅陪着她,给她讲故事听。 君怀琅却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点翠的反常,他推敲了几番,心下有些打鼓。 按照淑妃的性格,她虽张扬跋扈,却不稀罕做那些刻意为难人的事。大小事务她都很少掺和,都是交给点翠去办。 那如果,点翠擅作主张,以她的名义去做些恶事呢? 那么与他人结仇的也是淑妃,点翠不过是个奴婢,有什么龃龉仇恨,人家都只会记在淑妃的头上。 想到前世淑妃离奇身亡,君怀琅就有些坐立难安。 更何况,今日真的非常冷。他们的殿中虽然烧着地龙,却仍有冷风从窗缝中透进来,带来了丝丝透骨的凉意。 君怀琅总有些忘不掉薛晏单薄的衣衫,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小太监手里少得可怜的行李。 君怀琅自己在心中同自己打起架来。 就在这时,君令欢晃了晃他的胳膊,问道:“哥哥,然后呢?” 君怀琅一愣:“嗯?” 君令欢又问道:“那书生赶考途中遇上了蛇妖,然后呢?” 君怀琅才发现,自己方才讲故事讲到一半,竟又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他柔声道歉道:“抱歉,哥哥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了。说那书生途中遇到了暴雨,被困在船上。……” 君令欢却开口,小声问道:“哥哥在想什么呀?” 君怀琅一低头,就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头的关切压根藏不住。他心下一酸,觉得自己那妇人之仁的想法太对不起君令欢前世所受的屈辱了。 他低声道:“哥哥方才,想去西偏殿看看那个才搬来的哥哥。” 君令欢理所应当地说道:“那哥哥就去呀。我前两天才听宫女姐姐们说呢,西偏殿的地龙坏了,屋里可冷了。她们去打扫了两天,手上就生了冻疮呢。” 君怀琅顿了顿,低声道:“但他是个坏人。” 君令欢连忙紧张地问道:“他做了什么坏事?” 这却让君怀琅回答不上来了。他停顿了片刻,如实道:“他虽说现在没做坏事,但以后会做的。” 说着,他又补充道:“会做很坏的事。” 君令欢从来不会怀疑君怀琅的话。她很长地哦了一声,反倒开始努力地思考起来。 想了半天,她还是想不通:“哥哥,他如果不是生来就是坏人的话,他是为什么变坏的呀?” 因为世上所有人因着个卦象,都怕他,想让他死,并因此苛待他。 君怀琅说不出口。 半晌,他没回答君令欢的问题,反问道:“令欢,那如果他未来与哥哥有仇呢?” 君令欢被他问住了,想了半天都答不上来。片刻后,她问道:“就不可以不要与他结仇吗?” “但是哥哥需要报仇。”君怀琅说。 君令欢笑了起来,说:“哥哥不是说,以后会结仇吗?未来的仇,现在怎么报呀?” 君怀琅一顿。 他不得不承认,君令欢说的没有错。即便前世薛晏再如何罪大恶极,这辈子的他也的确还什么都没做。 君令欢忽然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衣摆。 “哥哥,和报仇比起来,令欢还是想让你平平安安的。”君令欢说。“他如果是个坏人的话,哥哥就不要招惹他了,好不好?” 君怀琅一顿。 接着,他见君令欢撅起嘴,小声嘟哝道:“哥哥怎么斗得过坏人呢,哥哥受欺负了怎么办。” 君怀琅顿了顿,心头一直堵着的一件事,似乎正在缓缓地融化掉。 确实,前世种种,如今都还没有发生。 他若违背自己的本性,一直同薛晏作对,冷眼看他遭受欺凌,反倒会与他结仇。只要自己没有杀了他的能力,他就必然会如前世一般崛起,届时君家面对的,仍旧是灭顶之灾。 与和前世的因果纠缠不休相比,保护好家人,才是他这辈子最应该做的事。 现在,他放纵薛晏在淑妃这里遭受苛待,最终薛晏记恨的会是淑妃。如果前世淑妃的死和薛晏有关,自己这辈子又没有十足的把握阻止他的话,那么自己现在就不是在放纵薛晏受苦,而是在放纵淑妃日后的死。 君怀琅坐起身来。 “那令欢在这里等等哥哥,好吗?”君怀琅说道。“哥哥去那里看看。” 君令欢乖乖点头。 君怀琅起身,披上了厚重的大氅和披风,叫宫女替他拿来了一盏灯,便独自走了出去。 门一推开,便有一阵夹带着碎雪的冷风迎面吹了过来,将君怀琅的长发和披风都扬了起来,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少爷,这么晚了,您要上哪儿去?”伺候在廊下的拂衣连忙迎了上来。 “我去西配殿看一眼。”君怀琅淡淡道。“我自己去,不必跟着。” 拂衣有些不放心,但听他并不出宫门,便只好应了下来,又连忙去拿了个银制的雕花小手炉,塞在了君怀琅手里。 君怀琅低头一看,就见那花纹精巧别致,一看就是女子用的东西。他抬手就想把这手炉塞回去,拂衣却不接,说道:“少爷,你就拿着吧!外头那般冷,冻病了可如何是好!” 君怀琅没有办法,只好一手提着灯,一手握着那手炉,顶着冷风,往西偏殿走去。 淑妃在正殿已经睡下了,屋里熄了灯,院中漆黑一片。而西偏殿也是一片黑沉,连一星灯火都没有。 君怀琅心道,莫不是已经睡了? 他心想,若是睡了,正好免除了自己的尴尬,明日问问掌事太监缺些什么,都给他补上,就算让他在这儿同自己一家人相安无事了。 走近了,君怀琅才看到那处的境况。 他住在西偏殿最角落的那间屋子,门扉看起来很薄,窗户也关不严实。这儿应当从前是个小仓库,之后因为门关不严,总丢东西,就被点翠张罗着把东西都挪走了,剩下了个空房子。 这屋子远看和其他房屋一样,碧瓦飞甍,但走近了才看得到,窗纸都是破损的,在风中呼啦啦地响。 进宝裹着自己好几层衣服,仍旧像个大粽子似的,在门口守夜,靠在廊下打盹儿。他被冻得晕晕乎乎,半梦半醒的,君怀琅来了他都没发现。 君怀琅也没有喊醒他。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便打算在窗边看一眼,若没什么事,他就不声不响地回去了。 想来薛晏命硬,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般想着,他走到了窗边,透过破开的那个拳头大的窟窿,向里看了一眼。 紧接着,他便愣住了。 房间里漆黑一片。借着他手中的灯,他看见薛晏背对着门窗,躺在没有帐缦的硬木床上,甚至没有被褥。他衣着单薄,看起来似乎一动不动,但细细看去,能看见他环着自己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像在隐忍着什么。 那副模样,像角落里的弃犬似的,可怜极了。 君怀琅的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紧接着,他提着灯,推门便走了进去。 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想来宫人的房间都要比这里好些。君怀琅走进去才发现,这儿背阳,不仅冷,还泛着一股潮意,冷得比外头都难捱些。 他两步就走到了床边。 薛晏早些年在战场上留下了习惯,即便在睡梦中也分外机警,听到些微动静就会醒来。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他便睁开了眼,条件反射地一手往枕下取匕首,一手蓄势待发,准备袭上入侵者的咽喉。 那道影子近了,带着一道暖橙色的亮光。 下一刻,薛晏握着匕首的那只手僵在了原地。 因为,一件带着体温的白色织锦披风笼下来,将他包裹住了。柔软蓬松的狐狸毛将他的脸颊围了进去,暖和得像是幻觉。 薛晏难得地有些呆愣。 紧接着,他才回过神来,抬手碰了碰额上的冷汗,想起了刚才的事。 他住进了这里,屋中却什么都没有。他倒是不怕冷,那种对别人来说刺骨难耐的感觉,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痛苦。 但他难以启齿的是,他怕黑。 就在年初的腊月里,他带着一队燕云铁骑死守城门一个月,才保住了燕云铁骑的精锐力量,将他们转移去了安全区域。而最后一战,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他被埋在了死人堆中,触手可及的,都是面目全非的尸体,全是曾经熟悉的人,将他埋得密不透风。 他们用命保住了薛晏的命。 燕王的最后一个亲卫在他身侧,半张脸都血肉模糊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那人反复地告诉他,要活着回去,爬上权力的巅峰,才能收复燕郡,为燕王报仇。 他在尸体中埋了一夜,周遭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直到拂晓时,那亲卫在黑暗中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他从死人堆中推出去,让他逃。当时突厥的主力刚刚撤离,他独自站在那儿,周围是未烧尽的烽火。 终于有了光亮。 他不知杀了多少人,独自杀出了一条血路。 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怕黑。无论何时,他什么都能忍,只要还有些微的亮光。 但是这天晚上,乌云蔽月,一点亮光都无。他让进宝去取支蜡烛来,却没人搭理进宝。 薛晏便默不作声地在黑暗中强迫自己睡着,果然,那一夜窒息一般的黑暗,在梦中潮水一般涌来,将他几乎溺死在其中。 直到有个人来了。 薛晏无意识地抬手,抚上了领口的柔软的皮毛。那温暖的披风带着一股浅淡的草木香,像是燕郡郊外的冬日里,那些虽纤瘦单薄,却挡得住凛冽寒风的白桦。 他看到那个清冷俊秀的少年,将手里的灯放在了桌上,转过身来。 一室暖黄色的柔光,将他梦中那充斥着令他窒息的血腥味的黑暗,全都驱散了。 ※※※※※※※※※※※※※※※※※※※※ 感谢在2020-08-14 19:59:15~2020-08-15 20:3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柒栖呀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君怀琅回过身来,就见薛晏裹着他的披风坐在床上,神情竟难得的有些愣,琥珀色的双眼目光发直,盯着桌上那盏灯。 与他平日里那逆来顺受的沉默不同,更和他前世那阴戾恣睢的模样大相径庭。 君怀琅竟难得地有些想笑。 他心想,这小子以后再怎么呼风唤雨,如今不也是这幅任人摆布的呆样。他以后即便再长成那副喜怒无常的暴君模样,也不知还有没有脸面诛自己君家满门。 接着,他被门外吹进来的冷风冻得打了个寒噤。他笼了笼手里的手炉,还是走上前,默不作声地将那手炉也塞进了薛晏的手中。 动作间,他触碰到了薛晏的指尖。果然,凉得像冰一般。 他正要说话,门口的进宝醒了。他见主子房门开了,里头还透着光,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见个长身玉立的公子站在那儿,正回身看他。他愣了半天,才认出来,这公子分明就是今天在院中弹琴的那个仙人般的公子,说是淑妃娘娘家中的世子,轻易招惹不得的那位? 难道自家主子招惹了这位神仙?! 进宝吓得就要跪下磕头,却听那公子开了口,声音清清泠泠的:“去把郑广德叫来。” 进宝被冻得脑袋有点转不过弯来。 郑广德?郑广德是谁? ……那不是淑妃宫里的掌事大太监郑公公吗! 刚才自己想去郑公公那儿讨支蜡烛来,连郑公公的屋子都没进得去。他就被堵在门口,那位郑公公坐在里头,旁边还有个小太监给他打扇子,那可是宠妃身边的红人的气派啊! 进宝吓得腿都软了。 却见那公子等了片刻,似乎是以为他没听清,颇为好脾气地温声重复道:“郑广德,在厢房正中那一间,去把他叫来,就说是我说的。” 进宝连忙看向薛晏。 薛晏此时已回过神了。他静静看了进宝一眼,就将这小子吓醒了,一路小跑出了门,连哆嗦都忘了打。 君怀琅看着进宝离开,才转过头来,看向薛晏。 “我听人说,你今后便是姑母的孩子了。”他说。 薛晏看向他,等着他的下文。 君怀琅接着说:“下人苛待你,并不会是姑母的主意。你从今日起便是鸣鸾宫的主子,有什么事,大可以去告诉姑母。” 顿了顿,他又别扭地说:“或者也可来寻我。” 他心里宽慰自己,他并不是怜悯薛晏过得惨,毕竟跟自己没关系。自己只是要将君家从中撇清楚,不可让他们无故背这个黑锅。 薛晏片刻后,却只是低声笑了一声,说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此时裹在君怀琅的披风里,洁白的绒毛缀在他脸侧,看起来还挺乖。 但那一双眼,许是颜色太浅的原因,看向君怀琅时,总让他觉得有股恣睢的野劲儿,像只难以驯服的野兽,透出几分危险气息。 君怀琅觉得,定是自己想多了。 “我姓君,名为君怀琅。”他回道。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君怀琅回过身,就看见郑广德一路小跑,后头跟着进宝。郑广德应当是睡下了,这会儿衣袍都没穿整齐,情急之下,领扣都扣错了。 待郑广德进来,便急匆匆地跪下,给君怀琅行礼:“世子殿下,您找我?” 君怀琅背对着他站着,微侧过头,说道:“鸣鸾宫若没有其他闲置的宫室,我可以将我的住处腾出来,给五殿下住。” 郑广德一听这话,吓得肩膀一哆嗦。 原来这位小祖宗大晚上把自己弄起来,是给这位娘娘问都没问过一句的五殿下打抱不平来的? 这小祖宗虽说好伺候,但可是娘娘的心尖尖。要让这位不高兴了,娘娘可有的是法子收拾自己。 郑广德连忙赔笑道:“世子殿下这是哪儿的话!鸣鸾宫空闲的宫殿可多了,只是这些都是娘娘吩咐下来的,奴才也就是照做……” “姑母亲口说的?”君怀琅问道。 郑广德赔笑:“娘娘哪儿有心管这些小事啊,都是点翠姑姑来吩咐的。” 这倒是鸣鸾宫约定俗成的事了。淑妃惫懒,向来点翠说的话,就等同于淑妃说的。 君怀琅心中的异样又重了几分。 “去取火盆来,还有床帐,被褥。置备这些日用品,想来郑公公比我拿手,我就不指手画脚了。”君怀琅将那异样暂且压下,吩咐道。 郑广德连忙点头称是。 “搬迁宫殿的事,你说了不算数,我明日自己去同姑母说。”君怀琅接着说。 郑广德连忙答应下来:“多谢殿下!奴才这就去吩咐人办!” “去吧。”君怀琅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有时点翠姑姑心里糊涂,你的脑子却应该清楚。” 郑广德连忙停在原地,等着听他之后的话。 “五殿下的事,是皇家的私事。你们若是越俎代庖,就是大不敬。”他说。“你们只管做好分内的事,照顾好他,其余的不用你们操心,记住了吗?” 他这话一说,连后头的进宝都愣住了。 即便他怕薛晏,从不敢忤逆薛晏,那也是迫于对方的淫威。满宫上下,从没有一个人替薛晏说过话,君怀琅倒是第一个。 进宝不由自主地看向薛晏。 薛晏目光放空,落在屋子的一角,不知在想什么。进宝向来怕他那双眼睛,颜色浅淡,看起来很凉薄,里头又深蕴着令人胆寒的狠戾和阴冷。 但此时,他那双眼睛里,却浮起一些复杂的、却不带恶念的情绪。 那边,郑广德得了吩咐,片刻都不敢停顿,连忙出去吩咐小太监们去库房里取用品。一时间,薛晏房中颇为热闹,太监们进进出出的,没一会儿就将屋子填满,还替他铺好了床榻。 进宝打从伺候薛晏那天起,就没见过这种阵仗。他站在一边,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眼睁睁看着其他太监们忙来忙去。 就在这时,他迎上了一道目光。他看过去,就见君怀琅站在一边,正看向他。 那双眼睛乌黑清澈,眼尾微微下垂,目光沉静极了。 进宝一愣,顿时紧张起来。 他在旁边傻站着,让这位主子看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是先跪下请罪吧…… 可他膝盖还没弯下去呢,就见那位主子转开目光,看向了郑广德。 “郑公公。”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进宝。“他还差一身冬衣。夜里廊下冷得很,您先给他准备一身,明日再置办其他的衣物。” 郑广德连忙去办。 接着,君怀琅便站在那儿,仍旧静静地看着太监们搬进搬出。 进宝脑子晕乎乎的。 他……不仅不训斥自己,还想着给自己添衣? 这哪儿是宫中惹不得的祖宗啊,这明明是救苦救难的神仙啊! —— 神仙许是救得了进宝,但对他自己的命运,还是有些束手无策。 君怀琅当天穿着单衣吹了许久的风,等回到自己的殿内,才发现早就冻僵了。 君怀琅本想着没什么大事,可当天夜里,他便梦魇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就发起了高烧,梦里梦到的是什么,他也全忘了。 只在病中隐约记得那被孤独和寒冷裹挟住的恐惧。 拂衣吓坏了,连忙找宫人去请太医。鸣鸾宫人仰马翻了一个早上,整个鸣鸾宫的人就都知道了—— 世子殿下昨夜只是去五殿下那儿看了一眼,第二天就高烧不退,定然是犯了煞星。 一时间,昨夜里去过薛晏房中的太监们都吓坏了。世子殿下身份贵重尚且如此,自己要是也犯了薛晏,岂不是命都没有了! 甚至有人偷偷地寻来了什么偏方,拿符纸的灰拌在水里洗手。 君怀琅恍惚之间醒来,就见淑妃坐在自己床沿边上哭。 “什么寒风入体,他们明明说了,就是琅儿去了一趟薛晏的房间,就莫名病了!”君怀琅听她对太医哭道。“真是无用,本宫还不如去钦天监请个道士来!” 她说一出是一出,立马就喊了点翠过来。 “既然这样,本宫还要那个孩子做什么!去钦天监,找人来给本宫的鸣鸾宫驱邪,再把西侧殿那个赶出去,叫他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君怀琅听到这话,混沌的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他昨日此举,本来就是想消弭掉淑妃和薛晏的因果,没想到弄巧成拙,竟让事态更加严重了。 淑妃又对那太医说:“就这点本事也敢在宫中献丑,本宫看你今日就收拾行李,尽早滚出宫去吧!” 君怀琅来不及想,连忙伸手,便拽住了淑妃的袖口。 “怀琅,你醒了?”淑妃连忙倾身过来,抬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 淑妃手心凉,激得君怀琅清醒了些。他正要说,是有人借她的手苛待薛晏,可一睁眼,却看见了旁边的点翠。 不可打草惊蛇,他现在还只是猜测,况且,点翠身后,也许还有其他人指使她。 但是,他也不能任由淑妃真这么做。未来的薛晏睚眦必报,他不能保证,对方会不会把今日之仇回报给君家。 可是,该怎么说,才能不让点翠起疑,又能扭转局势呢? 君怀琅脑内灵光一现。 他从前在官场,总有一种人,惯常以示弱博取利益。丁点儿大的事,往往能哭得声泪俱下,让人觉得他可怜,同时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君怀琅从前最看不起这种人。 但此时,他虚弱地咳嗽了两声,睁开眼眶泛红、闪着泪意的眼睛,嗓音沙哑,还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姑母,那儿好冷啊。”他说。 淑妃连忙问道:“哪里冷?” 君怀琅忍住自己内心深处泛起的羞赧和恶心,清冷的嗓音里满是浓重的委屈。 “就是西厢房。那里连个火盆都没有,侄儿在那站了一会儿,就冻得跑回来了,可是梦里却又被关在了那里,我想找门,却出不来,只是冷。”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那个即将丢了饭碗的太医也绝处逢生,连忙道:“定是如此了,娘娘!西侧没有地龙的房屋阴冷潮湿,昨夜又刮了风,世子一定是冻病的!” 恰在此时,一早便被太监带到东侧殿的薛晏,正好走进门来。 隔着堆金积玉的两进大房间和层层叠叠的纱幔,君怀琅这幅面色潮红,眼眶通红,神情委屈的样子,正撞入了他的眼中。 ※※※※※※※※※※※※※※※※※※※※ 君怀琅:装白莲虽然无耻,但好用。 感谢在2020-08-15 20:38:18~2020-08-16 20:3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前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033017 12瓶;郁秋 10瓶;chele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三章 君怀琅此时稍醒来了些,也能看清此时房中的情形。 他看到淑妃满脸泪水却松了口气的模样,看到跪在地上的太医绝处逢生的惊喜,也看到了点翠神情不自然地转身就要出去,似乎是要装傻,赶在淑妃收回成命之前,去将她方才的吩咐办了。 君怀琅立刻叫住了她。 “点翠姑姑,我有些渴了。”他哑着嗓子说道。 他此番算是隐约发现了——装傻示弱虽说卑劣,但确实好用。 点翠被他喊住,只好尴尬地转身,给他倒了杯茶,递到他手边:“殿下总算醒了,可让娘娘担心坏了。” “只是吹了风罢了。”君怀琅说着,慢慢地小口啜饮了半杯水,接着佯作疑惑地问道。“点翠姑姑,你刚才要去哪儿啊?” 点翠顿了顿,看向淑妃。 淑妃知道君怀琅只是冻着了,心下松了口气,也不想让他听到那些阴私。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只是让她领太医去开药方罢了。” 说着,她还斜了太医一眼:“还不快去?” 太医如蒙大赦,连连应是,从地上爬起来,对点翠笑得见牙不见眼:“还请这位姑姑带路。” 点翠暗地里咬了咬牙,带着他出去了。 这时,守在门口的宫女才敢小心翼翼地说:“娘娘,五殿下和郑总管到了。” 淑妃擦干净眼泪,淡声道:“让他们进来吧。” 宫女连忙应是,这才让两人进来。 “昨天夜里,是怎么了?”淑妃问道。 薛晏没说话,郑广德站在旁边也不敢说话。没多久,淑妃就不耐烦了,拿起旁边桌上的一个佛手瓜便砸向郑广德:“哑巴了?” 君怀琅连忙要开口。他有些急,喉头一紧,便又咳嗽了起来。这次倒不是装的,咳得他脸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红,眼中也浮起了泪。 淑妃连忙去看他。 一双冰冷的、向来冷眼置身事外的琥珀色眼睛,也不自觉地落在了他身上。 接着,君怀琅暂且止住了咳嗽,哑着嗓子,先笑着安慰淑妃:“没事,姑母,就是嗓子有些痒。” 淑妃连忙喊了个宫女:“去让太医开好药以后,先煎一副药送来再走。” 君怀琅又抬起眼,眼里咳出来的泪光还没消,看向了薛晏:“就是见到你才想到。昨日我披风落在你那里了,如果方便,还请你帮我送回来。” 一个披风倒是不值什么钱,但君怀琅要起个话头,将郑广德不敢说的那些话告诉淑妃。 果然,淑妃问道:“什么披风?” 君怀琅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说:“我昨天见五殿下来,有些好奇,睡前就去看了看。见他房中没有地龙也没有炭火,床榻上也没准备被褥,就将披风先借给五殿下了。” 说到这儿,他羞赧地笑了笑:“谁知道就冻病了呢。” 淑妃皱了皱眉,看向郑广德。 “你就是这样安排的?”淑妃的声音染上冷意。 她得了圣旨,未能如意,这阵子都在发脾气,什么事都是交给下人去安排的。 但是她不喜欢这个小子,不代表她就要虐待他。 讨厌他,便让他缺衣少穿,在自己宫里连床被褥都没有,这种事可太没品了,她绝做不出来。 郑广德心下叫苦,连忙说道:“都是奴才疏忽,奴才这就去给五殿下重新安排住处!娘娘放心,奴才定会安排妥当的!” 君怀琅又补充道:“再给他量体做几身衣裳吧,我看五殿下带的行李少,估计没带几套御寒的衣服。” 郑广德连忙连连应是。 薛晏站在旁侧,像个局外人似的一言不发。这几人的交谈,似是与他无关一般,他也并不搭腔。 但他却全听在了耳中。 他眼看着君家这小少爷,像只小狐狸似的,三言两语,将几人全算计了进去。 而他的目的,居然是给自己这个素昧平生的人讨好处。 薛晏从没在意过这些。即便没人管,他在那阴冷潮湿的厢房中住一个冬天也不算什么事。昨夜完全是个意外,他要不了多久就能想办法给自己弄来蜡烛,唯一一点怕的也没有了。 但是这小少爷却比自己还着急。分明还在病中,要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替自己争取那些无关紧要的利益。 薛晏心头泛起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有点热,又有些麻,像是一件冰封了许久、早没知觉了的器官,忽然被暖化了些,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风,温暖而柔软,带着股白桦的清香。 他在寒夜里踽踽独行久了,虽不怕冷,却也并非不喜欢温暖。 ……只是从来没感觉到过罢了。 他向来冷静的头脑忽然有些乱。他看了君怀琅一眼,就见他病怏怏地歪在那儿,小口地喝热水,时不时还要咳嗽,额头上冒了一层虚汗。 薛晏忽然又清醒了过来。 虽然君怀琅一口咬定自己是冻病的,但薛晏不会忘,自己是个煞星,生来就是,会给人带来厄运。君怀琅的病究竟是不是自己带给他的,谁也说不准。 毕竟,他周围的人的确各个厄运缠身,没一个有好下场,这是事实。 他与任何正常人都不一样,这种偶然施予的温情,不是他应该肖想的。 他应该清醒,他向来不配。 —— 君怀琅接连病了几日,身体逐渐好了,却仍旧一睡觉就做噩梦。梦里他似乎成了什么人,总之不是他自己,醒来时总是浑身冰凉,一头冷汗,却又想不起来梦里的事了。 君怀琅没敢告诉任何人。 他重生了一遭,自然不信薛晏会克死周围人的传闻。薛晏即便是煞星,那也是杀人如麻、阴狠暴戾的那种,而不是靠什么命数,就能将人克死的。 噩梦自然也与薛晏没什么关系了。 等到君怀琅快好了,君令欢才被允许进他的屋子。 君令欢红着眼睛,一进门就要掉眼泪,吓得君怀琅连忙去哄她。确认了哥哥的确没什么事,君令欢才放下心来,开始喋喋不休地跟君怀琅讲这几天的琐碎。 君怀琅就坐着听君令欢喋喋不休,面上忍不住泛起笑意。 他心道,与前世相比,一切都的确在变好。如今薛晏欠了自己这么大个人情,淑妃这儿也没人欺负他,谅他再禽兽,也绝对做不出前世的事了…… 就在这时,拂衣在门口道:“少爷,五殿下来了。” 薛晏? 君怀琅一顿,接着条件反射地就想把君令欢藏起来。 但紧接着,他回过神,觉得自己这想法也太幼稚了些。共处一个宫室,想让薛晏一面都见不到君令欢,是不可能的。 ……虽然他心里仍旧希望他们二人这辈子都见不上面。 “请进来吧。”君怀琅清了清嗓子,温声道。 接着,他就见薛晏走了进来。他身上的衣袍是簇新的,一看就知道郑广德没敢敷衍,用的是压箱底的贡品蜀锦。 他手里抱着的,正是君怀琅的那件披风。 “你是来送衣服的?”君怀琅有些诧异。那天他拿这披风做了个由头,把该说的话说了,就将这件衣服忘记了。 薛晏嗯了一声。 拂衣正想来接,却见君怀琅很自然地走上前,将那件披风接了过来:“辛苦你跑一趟了。” “哥哥,这是那天搬到这里来的那个哥哥呀?”君令欢抬头看向薛晏,问道。 君怀琅心中警铃大作。 他握着披风的手紧了紧。接着,他看向君令欢,牙关紧咬,面上却温和地笑了起来。 他摸了摸君令欢的发顶,说道:“是啊。这个哥哥以后就是姑母的孩子了,算起来,他就是欢儿的表哥。以后欢儿就多了个哥哥了,你只当他同我一样,是你的亲哥哥。” 亲哥哥三个字,君怀琅刻意地咬重了。 他就不信,强扯上了这层关系,薛晏还能对自己的“亲”妹妹起什么龌龊心思。 他要还能起那种心思的话,就说明他真的不是人,到时候自己拼个鱼死网破,也要将他杀了。 而那边,薛晏却愣住了。 他看着君怀琅自然又温和的笑容,以及他说出口的那些话,竟像是划了一条线,将自己圈到了他身边的领域中。 就像是他从此以后,就有了亲人,不再是孤身一人。这种感觉对薛晏来说,奇异又陌生。 接着,他听到那个小姑娘问道:“哦——那欢儿以后就多了个哥哥呀?” 君怀琅笑道:“是啊,这个哥哥以后也会像我一样疼欢儿的。” 说到这儿,他抬起头看向薛晏,目光里尽是温和的笑意,问道:“是不是?” 他口气里还有两分不易察觉的威胁。 他倒也没想等到薛晏的回答。他知道这个人性格凉薄孤僻,又不怎么说话,肯定不会搭这个腔。 他只是想告诉薛晏自己的态度。 前几天给他送披风,这几天还因此生病,病中不忘给他换房子,现在还要和他分享自己天下第一乖巧可爱的妹妹。 他薛晏要是还不做人,那他就是丧尽天良了。 可他没注意到,薛晏那双向来藏满了戾气、暴虐和算计的眼睛,此时竟有些放空了。 他对上了君怀琅的笑容,忽然有些恍惚。 他心想,这一次,他是对着自己笑的,这笑容不是自己偷来的。 他心口发紧,烧起了一把火,热得他坐立难安,甚至想为此回报些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只要他有。 毕竟,只有经历过薛晏那十来年人生的人,才能理解,这种对着他的、真诚而不带一丝厌恶的笑容,是多么难得。 所以,薛晏竟鬼使神差一般,低声嗯了一声。 君怀琅一愣:“嗯?”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下一刻,他就见薛晏抬手,有些笨拙地覆在了君令欢的头顶上。 “以后我也是你哥哥了。”他没笑,面无表情,口气非常僵硬,却让君怀琅听出了承诺的口吻。 ……以及一些违和的慈爱。 他看着面前这幕,恍惚间已经对不上他前世看到的那本书中的内容了。 他愣愣地想,这就代表……他这几天做的没错吧? ※※※※※※※※※※※※※※※※※※※※ 感谢在2020-08-16 20:32:48~2020-08-17 19:37: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朔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想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之本樱 106瓶;琴酒能干一斤半、王家阿腾 20瓶;想想困、鬿 5瓶;路过打醋的、七三三七 3瓶;净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捉虫) 没几天,君怀琅的病便全好了。太医见着鸣鸾宫中的风向,为了讨好主子,还特意去给薛晏看了伤,说已经好了六成,结了痂,只要不剧烈运动,就没什么大碍了。 薛晏先君怀琅两天,已经开始去文华殿读书了。 但他不声不响,君怀琅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还是他能上课的那天早上,薛允焕来找他时随口提起,他才知道的。 “我也是他来第二天我才知道。”薛允焕说。“反正没人敢靠近他,他也不跟人说话,就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呗。” 君怀琅闻言没有出声。 他们出门时,西偏殿已经没人了。这几日,西偏殿的地龙已经修好,正中的那间房子也安排给了薛晏。不过那处仍旧门庭冷落,除了必要的打扫,没有任何一个宫人会在那儿停留。 众人仍旧像躲避瘟疫一般,离他远远的。 君怀琅忍不住往那个方向多看了两眼。 “你看什么呢?”薛允焕凑过来,往他看的方向瞧。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却凑近了,看见了君怀琅有些发青的眼眶。 “你没睡好?”薛允焕问道。 君怀琅从那日薛晏搬进来起,就没睡过什么好觉了。他总是整夜地做噩梦,前天夜里才做了一夜,但今天早上就又全都忘光了。 君怀琅自然不会直说原因。他笑了笑,随口道:“这几天生病,精神就不太好。” 薛允焕点了点头。他一个让人从头伺候到脚的嫡皇子,自然不懂什么医理,只煞有介事地说:“那你这几天可要好好休息。” 君怀琅笑着应了。 —— 薛晏走得很早,到文华殿时,天色还有些暗。 他在军中的作息,向来是天不亮就起身,跟着士兵操练过,天际才开始泛白。到了宫中,他生物钟也一直没变。 不过,他也确实没必要走这么早。 他走这么早的原因,又有些难以启齿。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不知道君怀琅什么时候恢复,重新读书,所以干脆一开始就走早些,避免与他碰面。 他在躲着君怀琅。 那天他脑子一热,居然答应了对方那样的话,还真自以为是地给了承诺。等他回到自己的住处,清醒过来,才头遭觉得自己可笑。 他心想,他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本就是生来招人厌恶的,会给人带来厄运,他从没否认过这一点。反正他谁也不亏欠,也从未从他人那里索取分毫,就也毫无负担地当他的煞星。 毕竟什么都没有的人,最是无所畏惧。 但是现在,头一次有人主动对他好。他觉得,是自己太没出息了些,才一时有些迷失了。 毕竟,命定孤身一人的人,没资格获得温情,也没这个必要。反正这东西,不是没了就活不了。他从来都孑然一身,也一直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这几天,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干脆躲开了对方,躲回了自己无人问津的舒适区。 不过,进宝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更没有他那么规整到变态的生物钟。他跟在薛晏身后,走两步就要打个哈欠,困得垂头丧气的。 两人一路到了文华殿。就在这时,前头传来了道声音。 “喂,那边那个奴才,过来。” 薛晏抬眼看去,就见文华殿前的那个荷花池边坐着几个人,赫然是二皇子、君恩泽和四皇子。 开口的是二皇子,他站在那儿,朝着这边,却不是对薛晏说话,而是冲着进宝来的。 薛晏眼神极好,远远就看见他目光躲闪,虽看起来气势汹汹的,其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想来又在用什么蠢办法,想找回场子呢。 薛晏心中冷声嘲了句废物,抬腿踹了踹旁边困得歪歪倒倒的进宝,说道:“叫你呢。” 进宝一听到薛晏的声音,立马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本以为是薛晏有什么吩咐,却见薛晏下巴往荷花池那边点了点。 进宝还没看过去,就听见那边又一声爆喝:“哪个宫里的奴才,磨磨蹭蹭,没听到本皇子在叫你吗!” 进宝吓得肩膀一哆嗦,不由得求助地看了薛晏一眼。 宫里这些主子,甭管蠢的不蠢的,都是他惹不起、一个伺候不好就要掉脑袋的。 熹微的晨光中,他看到薛晏目光落在二皇子身上,冷然挑了挑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诮又不屑的笑:“去吧,看看他又要做什么。” 进宝竟莫名有些安心,即便他这主子分明就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进宝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二皇子见薛晏没什么反应,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应该有恃无恐了。毕竟这是宫中,薛晏又是最不招父皇待见的那个,自己再怎么欺辱他,到头来也还是他吃亏。 但是这人的眼神,总像只恶狼,泛着幽幽的狠光。就算他什么都没有,惨成了那样,却还是有着一股狠劲,反倒让自己一见到他,就毛骨悚然。 越是这样,薛允谡就越要找个机会证明,他薛晏不过如此,自己也并不怕他。 之前他那个害自己母妃在冷宫蹉跎多年的妖妃母亲,到头来还是生孩子死掉了;这个现在看起来凶悍的薛晏,早晚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站在那儿,趾高气扬地看着薛晏二人走近了。 进宝因着他的传唤,一路小跑走在前头。他停在离二皇子两三步远的距离,正要跪下问安,却见二皇子一抬手,拽断了自己的扇坠,一把扔进了湖里。 虽下过一场雪,可刚刚入冬,湖面只结了一层细碎的薄冰。玉坠扔过去,径直就掉进了湖底。 接着,没等进宝回过神来,薛允谡两步走上前来,用了十成力,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狗奴才,怎么这般不小心,把我的扇坠撞到湖里去了?” 进宝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傻眼了。 明明……明明是二殿下他自己…… 却见二皇子凶神恶煞地站在自己面前,分明并不丑陋,却像是他幼时听的故事中吃人的恶鬼一般,狰狞地命令道:“去,给本皇子将玉坠捡回来。” 进宝知道,他这是在报仇。中秋宴上,薛晏将他扔进了太液池中,他不敢动薛晏,所以从他的奴才身上找场子。 后头,君恩泽陪着笑,四皇子坐在石桌边,仍旧是那副云淡风轻、温文尔雅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进宝双腿打颤着跪了下去:“殿下,奴才不会凫水啊!” 薛允谡却道:“怎么,没听见本皇子的命令吗?那扇坠可是皇上赏的,即便是你主子弄掉了,也得亲自给我捡上来,何况是你?你以为你那条狗命比这扇坠值钱吗?” 自然比不上,但是进宝胆小啊。 进宝想回头去向薛晏求助,却被上前来押住他的侍卫给按住了。薛允谡冷冷一笑,一抬手,那两个侍卫便生拉硬拽着进宝,把他拽到了荷花池边。 这荷花池能有一丈多深,底下又是淤泥,即便是寻常夏日,进宝掉进去都要没命,更何况是这么冷的初冬呢。 进宝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直冲着薛允谡喊饶命。 他自然不会指望薛晏了。他了解自己这主子心有多硬,更何况薛晏身单力薄,伤又没好,总不会为了个奴才跟二皇子再打一架吧? 薛允谡听着他的告饶声,脸上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意。 “今日,捞不上来本皇子的扇坠,就不许上来,记住了吗?”他说道。“还不快下去!” 湖水中的寒气直往上窜,进宝看着黑沉沉看不到底的湖水,趴在水边直往后挣扎。 伸头是死缩头还是死,那还不如往后缩缩,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可他身后的两个侍卫,紧紧按着他,铁箍似的,让他分毫挣扎不动。他艰难地扭过头还想求饶,恰好看见了站在一边的薛晏。 薛晏的目光落在不知哪里的一个角落,不动声色的神情,竟是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进宝心想,完蛋了。 就在这时,薛允谡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怕吗?”他笑容中带着大仇得报的狰狞,指桑骂槐道。“你一个狗奴才,你也配?” 接着,他抬头看向薛晏,笑得挑衅,手落在了进宝的后脑上,向下一用力,将他的头按进了水里。 就像是那天,薛晏将他的头按进水中一般。 进宝骤然呛水,一阵窒息冰冷的感觉袭来,他连忙向上挣扎起来。薛允谡没薛晏那么大的力气,进宝偶然能挣扎出来透些气,但紧跟着,就又被重新按了进去。 进宝心说,今天怕是要折在这儿了。毕竟二殿下是宫里的主子,溺死个奴才,不过就是踩死一只蚂蚁。只盼薛晏能看在自己是因他而死的份儿上,放过他家里那几口人…… 就在这时,隔着鼓噪的水声,进宝隐约听到了薛晏的声音。 “放开他。”他说。 是临死前的幻觉吗? 可紧接着,进宝后脑上那压着他的力道便消失了。他抬起头,就见熹微晨光之中,薛晏站在那儿,神情淡漠,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自己的大氅,轻飘飘地丢在脚边。 那两个侍卫还押着进宝。 接着,进宝看见,薛晏看向了薛允谡。 “没听到吗?”他说。“放开他,我来。” ※※※※※※※※※※※※※※※※※※※※ 悄咪咪说一句,进宝是我当初随手加的角色,但是越写越喜欢这个小怂蛋ww 感谢在2020-08-17 19:37:45~2020-08-18 16: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安。。 3个;哩咗、前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nne 14瓶;漫漫大宝贝、一望相见 10瓶;初安。。 8瓶;溱湖安度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五章 薛允谡似笑非笑地站在一边,看着薛晏走到湖边,面不改色地纵身跳了下去,湖面溅起水花,接着便恢复了平静。 薛允谡心中有种扭曲的快感。 他早就料到了。薛晏身边就这么一个奴才跟着他,还是个胆小的废物。 他今天,就是要逼薛晏站出来。那么深的水,小小一个玉坠,他就不信薛晏真有将它捡上来的本事。 如果薛晏不出声,他也能重重地打他的脸。自己的奴才被眼睁睁溺死在面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宫中谁会不耻笑他?薛晏要是再敢因此对他动手,父皇肯定还要重罚他,说不定还要打死他呢。 薛允谡志得意满地心想,这人也不过如此,就是个被自己踩入尘埃中,随意践踏的废物。 进宝在旁边吓得呆住,待他回过神来,便放声哭起来,趴在湖边,直往里寻。 他就是个命贱的奴才啊!主子何至于此! 可他的视线被湖面上的碎冰模糊了,只偶尔能看见湖面泛起细微的涟漪,证明湖里的那人是还在动的。 这可怎么办啊!进宝脸上的泪水擦都擦不及。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进宝听到有人来了,连忙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往那儿看去,就见一众宫人簇拥着两个贵人。 其中一个穿着青灰色大氅,外头披了件暗红色的狐毛披风,虽离得远,但那卓然而立的风姿,仙人一般,他一眼就能认出。 是那位!淑妃娘娘宫里那位菩萨心肠的世子! 进宝难得被报恩救命的冲动驱使,利索得像只泥鳅,在谁都没注意到他的时候,卯足了劲冲上前去,一头扎在那人面前,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 “世子殿下,您可算来了!”进宝哭得破了音。“您救救五殿下吧,他要淹死啦!” —— 君怀琅刚走到文华殿外,正听着薛允焕喋喋不休地说话,便见个狼狈的身影冲到自己面前,磕着头只顾着让他救命。 君怀琅定了定神,才发现这人正是进宝。他衣衫头发都乱了,脑袋磕得嘭嘭作响。 “怎么了?”君怀琅侧目示意了拂衣一眼,让他上前将进宝扶起来。 进宝跪在地上不动,哭着道:“回殿下,五殿下为了救奴才,跳到荷花池里去了!世子殿下快救救他吧……” 进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君怀琅也不太听得清他说什么,只听薛晏因为什么,掉进荷花池里了。 此时正值初冬,湖水已经开始结冰了,能冻坏人的骨头。君怀琅闻言,不等细想便已经下令,让身后那些鸣鸾宫的宫人都赶紧上前,到荷花池中救人。 等他下了令,心中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别扭。 自己可真是善心。君怀琅心想。怎么不放任他淹死呢?他若真今日死了,自己还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心下不悦,只好勉强劝说自己。一来君家覆灭,各种原因不止薛晏,他也只是明面上的那把被利用的刀罢了;二来这人命硬,区区一池湖水,肯定要不了他这七杀星降世的命。 君怀琅这么想着,便也快步上前,要去看看情况。旁边,薛允焕连忙跟上来,还不忘嘱托他一会儿站远些,别碰着薛晏身上的煞气了。 就在宫人们围拢上前,正要跳下去时,湖中忽然水花激起,将那些赶着要来救人的宫人们吓了一跳。 只见薛晏轻而易举地游到了湖面上,分毫没有溺水之人该有的狼狈模样。他单手撑着地面,略一发力,便潇洒利落地跳上了岸,抬手一把将贴在脸上的湿发都捋到了脑后。 分明是个未及冠的少年,却偏生有种致命的性/感。 接着,他一扬手,将一只湿淋淋的小物抛向薛允谡。薛允谡下意识地手忙脚乱去接,拿到手才发现,那是他的扇坠。 ……竟这么快,不声不响地就找到了? 薛允谡还在发愣,薛晏略一环顾四周,看到呆若木鸡站在四周的宫人,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接着,他就看到了君怀琅。 君怀琅也愣住了。不是说薛晏掉到荷花池里溺水了吗?他这模样,哪像是溺水?倒像是轻而易举地下去游了一圈泳。 他疑惑地看向进宝,进宝此时正喜极而泣,喊着主子就要扑上去。 不过,对上薛晏那双冰冷的、带着警告的琥珀色眼睛,他就又清醒过来,讪讪地停在薛晏三步之外。 “究竟是怎么回事?”君怀琅问道。 进宝知道薛晏不擅长告状,连忙两步上前,对君怀琅说道:“回世子殿下,是二殿下的扇坠……自己就掉湖里了,要奴才去捡。奴才不会凫水,五殿下便替奴才下去,将扇坠捡出来了。” 君怀琅这才注意到,进宝脸上湿漉漉的一片,除了泪水,还有湖水,头发都湿了大半,分明就是被人强行按在池中,要溺死他的。 君怀琅忽然想到,那一日中秋宴上,薛晏也是这么把薛允谡溺在太液池中。但薛晏不过是吓唬他,不出片刻便放开了他,如今看来,分明就是薛允谡想要报仇,又不敢冲着薛晏去,就想将薛晏身侧的小太监溺死在这儿。 而薛晏,分明是为了救他。 君怀琅忽然想到,那一日他的玉箭被摔碎,也是他替进宝顶了过错。 想来他身侧一直只有进宝,他也分外珍惜这个人吧…… 无论他日后是什么样,至少现在的他,还是一个重情重义、甚至会保护一个小太监的人。 这般想着,君怀琅看向薛允谡,目光中泛着几分嘲讽:“没想到二殿下竟这般勤俭,不喜奢侈,连下湖帮您捡个玉坠的下人都没有?” 说着,他又看向旁边那几个侍卫,讥诮道:“不过宫中毕竟安全,您与其养几个打手,还不如换成几个寻常能伺候您、替您分忧的。” 他语气平和轻缓,笑容也和煦,可薛允谡就觉得刺眼得很。 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公侯之子,仗着他有个肚子里没货的姑母,蹭在宫中住,也有脸替那个煞星出头? 薛允谡冷笑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本皇子面前指手画脚?” 旁边薛允焕正看热闹看得高兴,闻言立马变了脸色。 薛允谡是个脑子里都是草的憨包,他欺负那个煞星,薛允焕乐得看热闹,反正也不插手;但这人像条疯狗,咬完了薛晏又来咬君怀琅,这他就不乐意了。 薛允焕把君怀琅一把拽到身后,冷声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薛允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薛允焕在宫中,那可是除了父皇和皇后谁都不敢招惹的霸王。而他的生母出身卑微,欺负没母亲的薛晏便罢了,断不敢同薛允焕呛声。 薛允焕见他成了个鹌鹑,愈发看不起他。他冷笑一声,干脆拿薛晏的事发作起来。 “一群奴才,见到主子跳进池子里,居然没一个救人的。你们主子教不好你,那就本皇子来教。”他环视了一圈薛允谡身后的人,命令道。“来人,把二皇兄今日带出来的奴才,一个不落,全送到永巷去刷恭桶。刷不满一年,哪个都不许出来。” 他身后的掌事太监连忙带着人上前,将那一众侍卫太监和宫女都拉走了,顿时浩浩荡荡的一片,只剩下了君恩泽一个人。 那群宫人中,还有两个是薛允谡的贴身宫女,其中一个还侍过寝。薛允谡黑着脸,咬牙切齿,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旁边,薛晏默不作声地拿起自己的大氅,冷眼看着几人。 他看到二皇子发难,也看到六皇子轻而易举地将君怀琅护在身后。他心想,君怀琅身边的,应该都是薛允焕这样的人,而不是自己。 他应该悄无声息地离开,别再接受对方施舍的善意。 但他的视线却有些不听使唤,落在君怀琅身上,却又挪不开。 就在这时,他对上了君怀琅的目光。 他看到,君怀琅那对舒朗隽秀的眉,在眉心微微拧起,接着,他径直从六皇子身后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还在这里吹风?这般冷的天,若是冻病了,岂不是还要给姑母添麻烦?”君怀琅说。 君怀琅不想承认,是薛晏这幅浑身湿透、孤零零地独自站在一边的样子,有些刺痛他的眼。 他只好搬出淑妃,先在心中骗过自己。 说完话,他侧目吩咐拂衣去请太医来,又让宫女回去取薛晏干净的衣物。接着,他抬手,一把握住了薛晏的手腕。 那手腕骨节分明而充满力量,但湿漉漉的尽是冰冷的湖水,皮肤凉得刺痛了君怀琅的手。他抿唇,跟薛允焕打了声招呼,让他替自己同太傅告个假,便拉着薛晏,径自往文华殿侧面供皇子休息的侧殿去了。 他心想,以后的薛晏不是人,也跟现在这个会舍身保护奴仆的他无关。 以后有什么仇怨,他以后再说。只要薛晏敢长歪一点点,他一定会将前世的账变本加厉地算,给他扼杀在苗头之中。 薛晏任由他拉着走,仍旧一言不发。对他来说,君怀琅的手分明没什么劲儿,他却挣不开。 因为那干燥而细嫩的手心,太暖和了些。 ※※※※※※※※※※※※※※※※※※※※ 感谢在2020-08-18 16:58:51~2020-08-19 20:28: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湖湖的尾巴 40瓶;骆餍 10瓶;二环三环 8瓶;陶偃 7瓶;诗法九千、团被 2瓶;不知今夕何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这天夜里,进宝给薛晏掌了灯,收拾好了衣物,却迟迟没走。 薛晏正拿着一卷兵书在灯下看,见个影子在灯前晃来晃去,眼都没抬,手下翻了一页书:“还不滚?” 却听进宝嘿嘿笑了一声。 薛晏抬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就见进宝在他面前跪了下来,笑得有些腼腆,道:“奴才谢主子今日救命之恩。” 他之前总以为,这个主子是个吃人的恶鬼,却没想到他原是面冷心热的,还会舍身救自己一个命如草芥的奴才。 却见灯下,薛晏那双浅色的眼,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便重新落在了书本上。 “当时旁侧有东厂的人盯着,正是原本我院中的那个小魏子。”他轻飘飘地开口,口气清冷极了。“想必淑妃这里放不进人,我昨日去文华殿,东厂知道了,所以在那里盯着我。” 说到这儿,薛晏冷冷一勾唇,看向进宝:“演给他看。我深受几个皇子欺凌,还能舍身救个阉人,想来东厂那边知道了,会更信任我几分。” 毕竟东厂中,也全是阉人。这类人看起来趾高气扬,其实自卑敏感得很,演这种戏给他们看,最合适不过。 倒是进宝傻眼了。他对上薛晏冷静又凉薄的目光,顿时觉得自己这感激涕零的样子有点儿傻。 倒是薛晏勾唇轻轻笑了:“不然你以为,我真想救你?文华殿人多口杂,薛允谡就那点力气,即便我不管,在你淹死之前,也会有人来管你。” 说着,他将目光重新放在了书上,轻描淡写地总结道:“蠢货。” 进宝:“……。” 果然,这才是他主子真实的模样。 许是今天鬼门关走了一遭,进宝的胆子也大了些。听到薛晏这么说,他脑子一热,居然小声反驳道:“今日世子殿下也以为您是要救奴才呢,也并非奴才一人这么想。” 薛晏捻着书册的手指一顿。 进宝说了话才后怕,忐忑地抬头,就见薛晏盯着书册沉默着,像在回忆什么。灯火在他眼中跳跃,他眼里神色复杂,进宝看不懂,却见他唇角,似乎微不可闻地扬起了个弧度。 与他平日里的讥诮、嘲讽、冷笑、皮笑肉不笑不同,他这笑容是有温度的,让进宝觉得有些惊悚。 怕不是幻觉吧? 不过片刻,他的神色就收了起来,甚至比方才还要冷上半分。 他侧过头,琥珀色的眼凉凉地看了进宝一眼。 “所以,不许在他面前多嘴。” 那声音很轻,却吓得进宝脊背发麻。 对呗,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吃人恶鬼。 —— 这日之后,那件事就像没发生一般,薛晏仍旧独来独往,读书习武时,和君怀琅还是像陌生人一般。 这反而让君怀琅自在了不少。毕竟那日他帮了薛晏,是违背了他的本心的,他也不想此后旧事重提,让自己尴尬。 但君怀琅的梦魇一直没好,反倒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日到了下午,君怀琅同几个皇子一起,在文华殿殿后的校场习武。 从那一日在薛允焕面前吃瘪起,薛允谡便再没找过薛晏的茬,全当他不存在。同时,他也不搭薛允焕的腔,只跟自己小圈子里的其余几人相交。 这倒是让薛允焕得了清静,巴不得他这辈子都别再同自己说一句话。 薛允焕心情好了,便要成日拉着君怀琅讲话。他性子跳脱,神经也粗,并没发现君怀琅精神欠佳,只当他和平日一样,一直不怎么爱说话。 这日下午,教皇子们习武的师傅寻了一队侍卫来,要让他们实践近来学会的格斗之术。 大雍重文轻武,鲜少会有皇子亲自带兵打仗,因此皇子们所修习的格斗之法,通常都是防身为主,以备不测。君怀琅自幼生在长安,也鲜少习武,直到前世身死,也只是会些微的拳脚功夫用来防身。 这些时日他精神不济,有些恍惚,身上也没什么劲儿。陪他练习的侍卫只是使了几个寻常的招式,就轻易地将他带翻在地。 摔得倒是不疼,但君怀琅有些晕眩,经由这么一摔,他眼前有些花,扶着额头片刻都未起身。 薛允焕在旁边,一眼就看到了君怀琅这儿的情形。他刚看到君怀琅摔倒时,尚没发觉什么异常,还示意自己面前的侍卫暂且停下,笑着对君怀琅说:“怀琅,这般弱不禁风的怎么行,还需勤加锻炼啊!” 可接着,他就后知后觉地看到君怀琅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薛允焕连忙走上前来。 旁边,君怀琅的陪练侍卫也慌了。自己见这位世子不像是习过武的,便根本没用两成力,出手的招式也是中规中矩。谁知道这位世子这般体弱,就被自己一招带倒在地了呢? 君怀琅勉强地冲薛允焕笑了笑,任由他把自己扶起来。 “无妨。”他说。“就是昨夜看了本有趣的书,睡得晚了些,今早便有些头晕。” 薛允焕不疑有他,反而道:“是吗?那你回头可要将那本书借我,我也看看。” 君怀琅笑着答应了。 就在这时,薛允焕疑惑地诶了一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 “那侍卫不太对劲啊。”薛允焕说。 君怀琅跟着看过去,却没想到,薛允焕看的人竟是薛晏。 他在校场的角落中,并不显眼,周围没人发现他那边的情况。他和陪练的侍卫缠斗在一起,君怀琅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只看薛晏格挡着,却仍被逼地一步步往后退。 “他使的招式,分明不是这几日师傅教的。”薛允焕说。“竟招招狠戾,都是要命的招式!薛晏竟能躲开,真是不得了!” 君怀琅闻言,眉心不自觉地拧了拧。 正如薛允焕所言,那侍卫一招一式皆雷霆万钧,出手之快,让人从远处看去都有些目眩。但幸而薛晏应对自如,即便一下都未曾出手,却未被对方伤到分毫。 君怀琅笑了笑,说道:“他毕竟在燕郡待了那么些年,还上过战场。” 薛允焕闻言,口中反驳道:“嘁,他在边境学的那些,分明是些不入流的功夫。” 话虽这样说,他双眼却仍亮晶晶地盯着薛晏,眸光中闪烁的,分明就是崇拜和向往。 君怀琅不由得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 接着,他忽然发现,薛晏退后的方向,分明就是陈列武器架的方向。空间有限,他一心应对着眼前侍卫的攻击,又按今日练习的要求,半点未曾还手,故而也没注意到,自己正与那武器架越来远近。 君怀琅眉心一拧,拽住了薛允焕:“恐怕要出事。” 薛允焕正光顾着看薛晏的身法呢,闻言一愣,压根没反应过来:“啊?” 薛晏离那武器架已经很近了。君怀琅来不及与他多言,干脆将他一拽,径直往薛晏那边走去。 边走,他还一边扬声呵止道:“住手!怎么半点不知分寸!都到了校场边缘了,还不快停下!” 闻言,场中的侍卫、伴读和皇子们都纷纷停下来,好奇地往这边看。可唯独薛晏面前的那个侍卫,闻言,手下招式顿时凌厉了几分,直往薛晏面门攻去。 薛晏已然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侧身一闪,反手格住对方的攻击,可肩背顿时重重撞在武器架上,发出了哐啷一声。 顿时,他闷哼一声,唇色顿时煞白。 君怀琅知道他重伤未愈,连忙走上前去。他抬手正要扶他,却被薛晏利落的躲开了。 “不必。”他说。“没什么大碍。” 他声音很冷,神情也非常淡,眼神甚至看都没看君怀琅一眼。君怀琅一愣,就见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背,站到了一旁。 那双琥珀色的眼里,自始至终都没有君怀琅。 君怀琅一愣,竟莫名地觉得心口有些堵。 可紧接着,他就发现自己这般有些可笑。这个人冷心冷情,自己是再了解不过了。更何况前世血海深仇横亘着,自己保护着家人别与他结仇就好,何必要出手相助,还等对方回应呢。 他分明也不需要。 就在这时,薛允焕走上前来。他看到了这一幕,两步上前便在薛晏肩上重重搡了一把,道:“小子,你这什么态度?” 不等他接着说话,君怀琅就抬手,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是我多管闲事,走了。” 说完,他就拉着薛允焕转身走开。 本就是只狼,不过是自己怕他记恨,施舍了几次帮助,就忘了这种野兽,生来就是记不住恩情的了。 君怀琅心里这么想着,却难免觉得有些酸溜溜的。 薛晏那边出了些小岔子,教习师傅怕出事,便教皇子和伴读们暂且休息,领着侍卫们训话去了。薛允焕带着君怀琅在校场边的太师椅上坐下,正要喝茶,就见远处热热闹闹地来了一群宫女。 君怀琅定睛一看,就见走在前头的正是他妹妹君令欢。 后头宫女们浩浩荡荡,手里捧的竟是荔枝。这荔枝是淑妃存在宫中冰鉴里的,还新鲜着。宫中的冰往往在夏季便用得七七八八,能在秋冬时节奢侈地用冰储藏水果的,也唯独盛宠的淑妃一家了。 君令欢蹦蹦跳跳地跑到两人面前,同薛允焕行了礼,就一头扎进了君怀琅的怀里。旁边的宫女井然有序,将热茶和荔枝给二人摆在桌上。 “哥哥,姑母说哥哥习武辛苦,专门让令欢来给哥哥和六皇子哥哥送水果来啦!” 薛允焕见着新鲜荔枝,眼都直了。他将手伸进君怀琅怀里,揉了几下君令欢的头发,笑道:“多谢令欢妹妹了!我想这荔枝好些日子了,你这可算雪中送炭呢!” 君令欢被揉得直往君怀琅怀里躲。 等薛允焕不闹了,君令欢又对君怀琅道:“哥哥,姑母说这荔枝珍贵,只能给我的哥哥和六皇子哥哥。” 君怀琅光听君令欢的转述,就能想到淑妃那娇俏小气的模样,不由得忍俊不禁。 接着,君令欢话锋一转,问道:“那哥哥,前几天搬来我们宫里的那个哥哥,算不算令欢的哥哥呀?”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前两天评论区里被薛晏感动到的小天使,真的有笑到,但是避免剧透又不能讲,憋得很辛苦诶! 你真的以为薛晏是个会救进宝的好~心~人~吗!没想到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8-19 20:28:56~2020-08-20 20:31: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安。。 3个;团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花雪月 20瓶;顾淮 10瓶;是柒栖呀、彼岸花开荼蘼败 2瓶;42155408、joke、二环三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君怀琅一顿,莫名又想到了方才薛晏那疏离冷漠的模样。 那日薛晏浑身湿透,自己领他去换衣服时也是这样,一言不发,没什么表情,像块捂不化的冰。 他像是受惯了欺凌一般,早就麻木了,再多的侮辱和欺凌他都恍若未觉,有人向他伸出手来,他也没什么反应。 君怀琅酸溜溜的心口,莫名又硬不起来了。 他对君令欢笑了笑,说道:“自然是你哥哥了。这桌上还有些荔枝,你拿去给他。” 薛允焕在旁边奇道:“你怎么对他那么好?那个煞星,就是个对他再好都没用的白眼狼,说不定还要带得你倒霉呢。” 君怀琅心里安慰自己道,不是我心软,不过是因为之前告诉了令欢,薛晏是她亲哥哥,自己不能食言,带坏了妹妹罢了。 思及此,君怀琅还叮嘱君令欢道:“待去了,莫说是哥哥让你去的。也不要多言,只管多喊他几声哥哥。” 这才是最要紧的。他就不信,薛晏自君令欢幼时就耳濡目染,被她叫哥哥叫到大,还能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么想着,他也放下心来,任由君令欢带着宫女去了。 —— 薛晏独自坐在角落中,周围没什么人,也没人注意到他。 他身后有人接近他,他不动声色,只坐在原处喝茶。待那人走近了,他才终于发现了似的,转过身去,看向那个人:“何事?” 他皱眉,面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疑惑。 那人含胸躬身,太监打扮,闻言也不行礼,反倒笑了笑,问道:“五殿下,这般境遇,您甘心吗?” 薛晏顿了顿,接着神情黯淡而漠然,说道:“有什么甘不甘心的,不过活着罢了。” 那人接着问道:“可二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欺辱您,分明是想将您逼到绝路上啊。方才要不是您武功高强,今日非死即伤,可不是闹着玩的。” 薛晏闻言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二皇兄?” 那人笑了笑,说:“奴才自有奴才的路子。” 薛晏沉默了片刻,继而勾了勾唇角,自嘲道:“何止二皇兄?从父皇到宫中众人,哪个不想要我的命?我即便是恨的,可我孤身一人,哪有什么办法?” 那人闻言,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 “您并非孤身一人的,殿下。”他说。 “有个人,自您出生起,便一直关切着您,只可惜碍于身份,一直见不到您的面。只要您愿意,他和他手下的人,都是您的后盾呐。”这太监娓娓道来,虽低着头,余光却仍打量着薛晏的反应。 薛晏面上露出了几分困惑和动容,以及小心翼翼的向往。待听他说完,才问道:“那人是谁?” 那太监注视了他片刻,接着缓缓跪下,在枝杈的遮挡下,冲他行了个大礼。 “东厂掌班的吴顺海公公,当年是您母妃宫中的大太监。”他说道。“吴公公与容妃娘娘主仆分离,如今已有一十五年。殿下初长成人,已到了用得到吴公公的时候了。” “你的意思是……”薛晏不动声色,问道。 那太监接着说:“吴公公早已禀明段厂公,段厂公动容于他与容妃娘娘的主仆情深,愿倾东厂之力,保全辅佐殿下。只盼殿下莫要嫌弃东厂声名狼藉,污了殿下清名。” 薛晏片刻没有说话。那太监跪伏在地上,也颇沉得住气,二人静默相对良久,才响起了薛晏细微的脚步声。 他走上前来,躬身亲手将这太监扶了起来。 “我没想到……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声音低沉,有些沙哑,片刻后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一直以为,没人会……”说到这儿,他嗓音哽住,又片刻无言。 接着,他才平复好心情一般,问道:“吴公公如今身体可好?想来当年他伺候我母妃,如今年岁定然不小了。” 那太监回道:“吴公公向来康健,殿下不必忧心。” 说到这儿,他试探着问道:“那殿下,奴才所说的事……” 薛晏笑了笑,说道:“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吴公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若要寻仇,我也不知该如何做起……只是我向来没有亲人,承蒙吴公公挂念这么久,不知何时能与公公见面,我想和他叙叙旧。” 那太监闻言,没有表态,只答应了下来:“公公身份不便,但若有机会,一定会与殿下相见的。” 薛晏道了谢,目送他离开。 他脸上的温情、感动和笑容,像是面具一般,被他轻描淡写地摘了下来,恢复了原本的冷漠和讥诮。 二皇子?二皇子可没这个本事,支使这般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来与自己过招,就为了让自己受个小伤。能有这么大手笔的,也只有东厂了。 他在战场上受过多少次夹击,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早已成了本能,今日这种攻击,即便再来三五个人,他也能应对自如。 不过,对方费尽心思设局,他也不能扫了对方的兴,总得露怯合了对方心意,才能让他们咬钩。 果然,大鱼上了钩,也证实了他的猜测没错。 他母亲容妃的旧日奴才,树倒猢狲散,投了东厂这棵大树,这些年爬上了高位,成了东厂掌印太监的二把手。可东厂又不景气,失了皇帝的信任,成了过街老鼠。 所以,他才会想到物色个皇子,做他们的傀儡。毕竟东厂卧虎藏龙,最不缺人才和本事,只差个明面上供他们差遣的棋子,好让他们通身的本事能有用武之地。 日后若将这皇子推上高位,他们就又能重新一手遮天。 所以,他们才会物色上他。毕竟,像他这种在宫中受尽欺凌,又恰好与东厂之人有亲故渊源的人,最好把控了。 至于什么七杀命格?东厂之人什么龌龊阴私的事没做过,又没有子孙后代,最不怕什么命数天谴了。 终于,薛晏撒了这么久的网,总算捉到了这条老谋深算的大鱼。 而他方才的拒绝,也不过是以退为进。毕竟,心怀仇恨却又不敢复仇、懦弱又重感情的人,天生适合当棋子。 他是加了个砝码,就等着吴顺海坐不住了。 薛晏面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带着股冷冽而清醒的寒意。他坐了回去,重新端起了茶盏。 就在这时,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薛晏抬头,就见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裹着毛茸茸的披风,迈着小短腿向他这里来,身后还跟了个捧着荔枝的宫女。 这是……君怀琅的妹妹? 薛晏想起了方才他对君怀琅的冷眼相对。 当时,东厂来的人正在暗处盯着,他心知肚明,故而刻意和君怀琅拉开了距离。 方才君怀琅的反应,想来是要记仇的。但是他步步为营,容不得半点差错。 那么,这小姑娘是来做什么? 他坐在原处,眼睁睁看那小姑娘走上前来,笑得眉眼弯弯,那模样还有几分像他哥哥。 薛晏心口难免软了两分。 接着,他就听小姑娘脆生生开口道:“哥哥!你渴不渴呀,我给你送了荔枝来呢!” 薛晏一顿,心下不由得想,那小孔雀就被这么日日叫哥哥的? 他那般心软好欺,难怪对这小女孩予取予求,宠到了心尖上。 那边,君令欢谨记哥哥的话,要多叫这个哥哥几声哥哥。她岁数小,嘴又甜,这任务对她来说,可太好办了。 见这个哥哥不说话,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捏起一颗荔枝来,放在薛晏的手上。 “哥哥你快吃呀!我哥哥不爱吃甜,都夸这荔枝好吃呢!” 薛晏听到她提她哥哥,这才垂下眼去,看向这个懵懂的小姑娘。 “是你哥哥让你来的吗?”薛晏问道。 君令欢闻言,吓了一跳,紧接着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哎呀……”她小声说。“哥哥不让我说的,怎么被你猜到了呢?” 薛晏闻言,抬眼看向校场。卓然的身姿,远远地,一眼就能瞧见。 薛晏眼底不自觉地浮起了一丝掩藏不住的笑意。 “傻乎乎的。”他自言自语道。 而在他们不远处,二皇子从君令欢来,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 那荔枝,他母妃宫里只分了十来颗。他母妃舍不得吃,都留给了他,但也不过尝尝味道,就全没了。 而君令欢,竟能大方地带着好几盘荔枝,来给君怀琅和薛允焕当零嘴。那荔枝有那么多,给他们几个皇子各分一些都够了,可是君令欢却只给了那两个,紧接着,竟带了一大盘,拿去给薛晏了。 二皇子嫉妒得牙根发痒。 而在他旁边,四皇子笑得如沐春风,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淑妃娘娘一家可对五弟真好啊。什么东西都紧着五弟不说,连世子兄妹俩,都对他那么亲厚。” 二皇子冷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接着,四皇子又像想到了什么一般,转向了君恩泽。 “恩泽,你不是世子的堂兄弟吗?也算自幼一起长大了,不过世子似乎还是跟刚认识的老五投缘些呢。”说到这儿,他笑了一声,道。“那么多荔枝,也未曾想着分你一些。” 君恩泽闻言,窘迫地半天没说话,片刻后,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他本就是那么自私的人。”他说道。 ※※※※※※※※※※※※※※※※※※※※ 感谢在2020-08-20 20:31:38~2020-08-21 20:3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安。。 4个;前尘、伊哥女朋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4瓶;二环三环 2瓶;哩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此后几天,君怀琅的梦魇半点都没好转,甚至连神经粗糙的薛允焕都发现了。 君怀琅精神一直不大好的事,被薛允焕嘴快地告诉了皇后。皇后颇有些担心,到了休沐那日,便早早将君怀琅召到她的宫中,让她宫中擅长医术的贴身女官替他诊治。 君怀琅总觉得连日的梦魇与他的体质没什么关系。但皇后担心他,他也不拂对方的好意,这日一大早,便去了皇后宫里。 于是,薛晏清早在院后练武归来,就看到自己空空如也的门口,站着个小小的身影。 是君怀琅的那个妹妹。 薛晏身上只穿了套单薄的劲装,虽已是凛冽的初冬,他额头上却浮着一层细汗,通身都散发着少年人运动过后蓬勃的热意。 薛晏走上前去,在小姑娘三步之外站定。 君令欢本揣着手,在他门口徘徊着,踟蹰不敢入内。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匆匆抬起头来,就看到薛晏站在那儿。 小姑娘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惊喜的神情。 “五皇子哥哥!”她脆生生地唤道,面上也露出了笑容,眼睛笑得弯弯的,看起来特别甜。 薛晏眼前顿时浮现出了君怀琅的模样。 这兄妹俩长得还真是像。薛晏心想。笑起来的样子,都甜得如出一辙。 “我还想着会不会打扰你睡觉呢,没想到你已经起床啦!”君令欢笑着抬头,同他说道。 薛晏嗯了一声,看到面前的小姑娘恰好站在风口上,这会儿冻得面颊通红,便不动声色地挪了挪步子,严严实实地替她挡住了风,淡淡道:“什么事?” 君令欢根本看不出他态度的冷淡。听到他问,她便从袖子里神神秘秘地拿出了一个香囊,举起来献宝似的给薛晏看。 “这是我从姑母的库房中找来的安神香呢!”君令欢说。“姑母说,这是她以前从报国寺求来的,只要点一颗,就能睡好觉啦!我想亲手给哥哥点,可是又不会,所以,五皇子哥哥能不能教我点香呀?” 说到这儿,她又嘀嘀咕咕道:“我房中的哥哥姐姐们,都不敢让我动手。我都是个六岁的大孩子了,为什么不可以用火?” 她却没注意到,薛晏的目光一滞。 接着,她听到薛晏问道:“你哥哥睡不着觉?” 君令欢摇头道:“哥哥能睡着,但是整夜地做噩梦呢。” 她又听到薛晏平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君令欢掰着指头想了半天。 “嗯……就从下雪的那天!”她终于想了起来,高兴地开口道。“那天哥哥冻病啦,之后就一直睡不好,做噩梦。” 薛晏浅色的瞳孔彻底沉寂了下去,泛起了一丝自嘲的讥诮。 下雪的那天,正是自己来的那日,也是君怀琅到自己房中走了一遭,便骤然生了病的那日。 “你知道你兄长为什么梦魇吗?”沉默片刻后,薛晏问道。 就是因为你面前的这个人。薛晏心想。因为这个人是七杀降世,天煞孤星,你兄长傻乎乎的不知害怕,竟然敢接近他,所以才受煞星所妨,日日梦魇。 薛晏心想,果然,自己早就该清楚的。这是他生而带来的命格,会伤害接近他的所有人。 世人惧怕他、厌恶他,应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而君令欢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到他这么说,连忙问道:“五皇子哥哥,为什么呀?” 薛晏低头,对上了君令欢那双干净的琉璃般的眼睛。 那些话,他又说不出口了。 半晌,他淡淡道:“没什么。你把安神香给我,我知道怎么办。” 君令欢不疑有他,听这位哥哥说话,她连忙将香囊捧给他。 报国寺制的香,散发着一股深沉悠远的檀木味,如同云端诸佛,悲悯宽仁地俯视着众生。 这宽厚沉郁的香气,却像是细却坚韧的丝线,层层缭绕,死死扼住了薛晏的脖颈,让他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他是生于深渊的厉鬼,诸般美好,都与他无关,甚至于触碰到他,都会受他反噬。 薛晏淡漠地垂眼,抬手将那香囊从君令欢手中抽了出来。 全程,都未曾触碰到她一下。 —— 君怀琅临近正午,才从皇后的宫中回来。 那女医官对他望闻问切了一般,又施了针,只说是近日忧思过度,身体并无大碍,却需多加宽慰。 君怀琅知道医官也没诊出什么来,也不急,反而笑着同皇后道了谢,婉拒了皇后留他用膳的邀请,回到了鸣鸾宫中。 被问诊了一上午,他属实疲倦,想回来好好歇息一番。 刚走到自己的偏殿门前,他便闻到了一股檀香味,像是佛堂中供的香。他有些疑惑,接着便以为是淑妃发现了自己睡不好,故而找人到自己的宫室中熏香来了。 君怀琅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踏着一室袅袅的佛香进了宫,见宫中的宫女太监们都不在,唯独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背对着他,正往博山炉里添香。 那身影高挑而挺拔,肩宽腰窄,充斥着一股力量和野劲。 “五殿下?”君怀琅一愣,问道。 接着,他便见薛晏侧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 正是凛冽的初冬,他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劲装,衣袖收束在紧窄的麂皮护腕里,露出经脉微凸的手背。 君怀琅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竟莫名觉得那双眼比平日里更暗几分。 还有些说不清的黯淡和死气,让君怀琅看着颇为不舒服。 “……你点香做什么?”君怀琅问道。 接着,他便见薛晏回过头去,继续将最后一点香点燃,袅袅的佛香从博山炉中缭绕而上,弥漫在安静的宫室之中。 “听说你自我来那日起,便再不得安寝。”薛晏背对着他,合上博山炉的盖,熄了火,声音低沉而淡漠。 君怀琅一顿,下意识的反驳道:“也并没有……” 接着,薛晏转过身来。 君怀琅微微发白的面色和泛起乌青的眼底,都撞入了薛晏的眼中。 薛晏淡淡看了他一眼,像是没听见他的反驳一般,用陈述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不同旁人说?” 君怀琅在皇后宫中劳碌了一上午,昨夜又没睡好,此时便有些晕,一时没反应过来薛晏的意思:“说什么?” 薛晏沉默片刻,没有说话。 君怀琅愣了愣,就听薛晏淡然道:“我会尽快搬出去。” 说完话,他就见薛晏转身往外走。君怀琅连忙几步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问道:“搬出去做什么?你已是姑母的孩子了,哪有搬到别处去住的道理?” 薛晏回身,利落地将自己的胳膊从君怀琅的手中抽了出来。 君怀琅猝不及防,被他的动作带得一个趔趄。 “你……” “世子殿下,总该学会长点教训了。” 君怀琅匆匆抬手扶住了旁边的廊柱,刚稳住身形,就听见了薛晏凉薄的声音。 他抬头,就见薛晏站在原地,略微侧过身,垂眼俯视着他。 那眼神,竟让君怀琅恍然到了前世,永和宫的廊下,匆匆一瞥时,薛晏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难道从没人告诉过你,我乃七杀降世,克父母,妨亲缘,任何人接近我,都会不得善终么?” 他听到薛晏声音冷静而平缓,像是在陈述什么不争的事实一般。 君怀琅自然听说过,他听过很多人、甚至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但他从来没听过这句话从薛晏口中说出,竟是这般轻描淡写,像在同他讲,今日是个好天气一般。 “即便没人告诉过你,这段时间的苦,你也算吃够了。”他听到薛晏接着说道。“即便世子殿下不介意,我也不希望身上多背你一条人命,徒增我的骂名。” 他说完话,却也没走,只站在原地,冷漠地睥睨着扶在廊柱上的君怀琅。 许是薛晏自己都没察觉,他破罐子破摔地挑明了,却还在隐隐期待着一个答复。 随便怎样的一个答复。 而君怀琅也听懂了。 薛晏是笃定了自己的梦魇与他有关,是为他所妨,所以要因此而离开鸣鸾宫。 他神情淡漠,眼神冰冷,说出口的话也非常不中听,却让君怀琅的心口不受控制地一揪,让他有些难以忍受。 一个人,要独自承受多少痛苦,才会笃定自己是天煞孤星、会带来灾祸,并习以为常呢。 君怀琅重生一遭,知道这分明是无稽之谈,是谬误。 再看薛晏这幅无动于衷的冷漠模样,分明就是一副冰冷的盔甲,用以隐藏这之下那副伤痕累累的身躯。 君怀琅扶着柱子站直了身体,径直走到薛晏面前。 “谁说我做噩梦与你有关?”他停在薛晏面前,微微仰头,与薛晏对视。“又是谁说的,你七杀命格,要克父母亲缘的?” 薛晏心道,这种全天下都知道的事,还用人说么? 可接着,君怀琅清凌凌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入了他的耳。 “你谁都没克。”君怀琅笃定地说。“是他们在说瞎话。” ※※※※※※※※※※※※※※※※※※※※ 感谢在2020-08-21 20:36:42~2020-08-22 19:57: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安。。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之本樱 20瓶;蟹黄油炸虾仁 10瓶;1000-7 3瓶;snowill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东缉事厂坐落在皇城最东侧、溜着城墙根的东华门。一座五进的大院子,门朝着皇城外头开,进进出出的,都是东厂下属的番子。 恰是初冬,院里栽着的大片梅花打了花苞,在一片银装素裹的冬日里,星星点点的嫣红煞是好看。 东厂掌印太监、厂督段崇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盏香气袅袅的六安瓜片。他看着花窗外头的红梅,笑着道:“这最漂亮的景儿啊,非得在最冷的天才看得到。” 陪坐在他身侧的,正是东厂掌班吴顺海,也是当年薛晏生母容妃的贴身大太监。 吴顺海跟着笑道:“谁说不是呢?越是那眼看着煊赫热闹的啊,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树倒猢狲散了。” 他们门外的石阶上,蜿蜒着一大片骇人的血迹,将洁白的积雪都染红了,星星点点,像树上绽开的红梅。 小半个时辰前,那儿处死了一个人,生生剥了皮。那人直到皮全剥下来才死的,哀嚎声半个东厂都听得见。 段崇看了那血迹一眼,无动于衷地摇了摇头。 “陛下还是信任那只日日在身侧摇尾巴的狗。”他说。“虽说咱东厂为陛下殚精竭虑,可哪里比得上那日日侍奉在侧的呢。” 吴顺海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聆福。这几年下来,东厂的权力被皇上分去了近三成,都给了聆福。从聆福、到他手下那群在宫中伺候贵人的太监,这几年各个春风得意,反倒东厂门庭冷落,比前些年惨淡多了。 从前,东厂在宫中还有些贵人的势力。宫里的主子娘娘哪个家中不是在朝为官的,都指望着讨好了东厂,才好网开一面,办事才能顺利许多。 可如今,就连这些人,都巴结聆福去了。 而聆福分明还是不满足。方才在堂前处死的那个,就是聆福安插在东厂的眼线。 吴顺海笑着宽慰道:“公公不必着急。总是有路子的。” 听到这儿,段崇垂眼喝了口茶,问道:“听说,你那天派人去宫里,找那位五殿下了?” 吴顺海闻言道:“找了,也给他透露了属下的身份。” 段崇笑了笑:“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他怎么说?” 吴顺海道:“可怜归可怜,不过总有些难堪大用的意思。” 段崇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吴顺海说:“小魏子回来说,他虽感动,却只道要同属下叙旧。小魏子问他是否有心复仇,他却说无从下手,拒绝了他。” 听到这儿,段崇笑了起来。 “这难堪大用,才是最大的用处啊。”他说。“咱们东厂自己的用处便够用了,他若再多出些本事,日后还是咱们的麻烦呢。” 这话说道了吴顺海的心坎里。他连连点头,说厂督英明。 “那,属下便择日去同他见一面?”吴顺海问道。 段崇却是摇了摇头。 “再等等。”他说。“让小魏子仍旧日日去文华殿,从前如何,以后还是如何。” 吴顺海不解了:“这……?” 东厂境遇分明已经十分艰难了。聆福虎视眈眈,宫中那位近年来煊赫起来的娘娘,也倒戈了。那位娘娘当年为了她父兄依附东厂,可是与东厂做了不少事,手头也有不少东厂的把柄……厂督事到如今,为何还不着急呢? 段崇却是摇了摇头。 他将目光落在门外。阶下站着个不过十岁的孩子,单薄瘦弱,神情却出奇地冷漠。 刚才那人的皮,就是那孩子亲手剥下的。他脸上还沾着血,此时却镇定自若地指挥番子们清洗血迹,像是门前不过杀了只鸡一般。 段崇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人呐,非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才会对雪中送炭的人死心塌地。”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只有真到了那时候啊,这人,才会做你唯命是从的狗。” —— 君怀琅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能这般笃定地说出这种话。话说出口,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羞赧,垂下眼,就没再敢看薛晏的眼睛了。 他心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没有收回的道理,更何况自己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说出来让他知道,也没什么不行的。 毕竟,他虽非体弱多病,但偶尔感染一次风寒,也很难快速康复。此番,也许是风寒并未好全,也许是重生带来的隐患,但与薛晏无关,绝不能归咎到薛晏的头上。 君怀琅虽心下坦荡,但是薛晏一直没出声,让他心中又有些不自在了。 不过片刻,君怀琅就有些捱不住了。 他垂着眼,清了清嗓子,故作冷漠地说:“总之,我的梦魇与你没什么关系。你只管在这里住着,与你无关的错处,不必揽在自己的身上。” 说完,他转身,兀自进了房中。 他没回头,自然也没看见,他身后那双一直注视着他的浅色眼睛里,翻涌着多么复杂、炽热而克制的情绪。 他也不知道,这日薛晏回到自己房中,久久都未曾说话。 进宝见惯了他深沉寡言的模样,但总觉得今日有些不同寻常。他在屋中伺候好了,正要赶紧退出去,就听见了薛晏的声音。 “世间真有佛么?”他问道。 进宝一愣。 这有没有的,世人都说有,但他一个小太监,哪儿有本事见到真佛,又上哪儿知道这是真是假啊? “这……或许是有的吧?”进宝模棱两可。 接着,他听到薛晏微不可闻地低声喟叹道。 “也不知满天神佛,哪个镇得住我身上的煞气。”他说。“……也省的伤到那个不知轻重的小傻子。” 他声音虽低,语气中却带着两分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无奈,隐约还带了些宠溺。 进宝人傻了。 他心想,他这么个最不怕天谴的主子都开始信佛了,那想必是真的中邪了,需得佛祖显灵,给他驱驱邪气。 而从这一天开始,君怀琅的房间中便一直弥漫着佛香的味道,经久不散,日日如此。 他一开始还很奇怪,没想到报国寺的香能够留香这么久。但直到守夜的拂衣告诉他,每日薛晏都会在君怀琅没睡醒的时候,独自来他的前厅替他点上香,日日如此,没有一天缺席。 而每日闻着佛香入睡的君怀琅,梦魇的频率还真的低了下去。 他却一日都没能和薛晏有过交流。每日他起身,薛晏已经不见了,待他去了文华殿,薛晏也仍旧独来独往,不与他有半点接触。 君怀琅心中有些不忍,甚至连他自己都发现了自己的心软。 这么个默不作声,只一门心思待他好的人,着实让他难以一直保持着对对方的戒备和仇恨。 君怀琅有时甚至宁可薛晏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倒也不必他这般纠结,还日日享受着对方带来的好处。 君怀琅努力地压住心头的这股异样,仍旧日日如常。就这般,天一日一日地冷下去,又下过了一场雪,便到了皇上千秋宴的日子。 前世,这次千秋宴君怀琅也缺席了。他前世那次风寒来得厉害,直到这一日都未曾大好。他父母怕他在宴会上过了病气给旁人,坏了千秋宴的吉庆,便让他留在了府中。 而这一世,住进了宫中的君怀琅,自然与前世不同了。 到了千秋宴这日一大早,君怀琅就早早起了身。宫中的下人对这般宫宴的应付最为熟稔,即便今年鸣鸾宫中多出了三个人,却仍旧将他们所需的礼服和衣饰打理得齐齐整整。 待到了时辰,君怀琅整理妥帖,便又听宫女来报,说薛允焕已经等在了厅中,等着与他同去。 到了厅中,他便见薛允焕皱着眉,耸着鼻子道:“你这宫中是什么味道?闻着像进了佛堂。” 君怀琅一顿,才注意到周身缭绕着的檀木佛香。 这些时日下来,他竟早已习以为常了。 君怀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窗外。 隔着鸣鸾宫精巧秀丽的花园,对面就是薛晏所住的西侧殿。分明都是鸣鸾宫的地界,但那间侧殿却像是被分隔出去的一般,门庭冷落,连搬东西的下人路过,都会绕着那儿走。 此时,西侧殿门扉紧闭,向来守在门口的进宝也不在。 “已经走了啊。”君怀琅轻声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薛允焕没听清,凑上来问道。 君怀琅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再晚些就要误了时辰了,我们走吧。” 薛允焕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出门时,还往君怀琅方才看的方向瞄了一眼。 一个人都没有啊,怀琅刚才看啥呢? ※※※※※※※※※※※※※※※※※※※※ 感谢在2020-08-22 19:57:58~2020-08-23 20:0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udemonia 49瓶;骆餍 15瓶;秋裤裤 10瓶;散散的大刺儿、喵喵喵喵喵 5瓶;花筏 3瓶;snowilling、竹辞322、二环三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从前宫宴,按辈分和爵位,君怀琅都是同君令欢坐在一处的。但今年君令欢住在了淑妃宫中,便由淑妃带着,在后宫女眷的席位上坐下了。 君怀琅倒是得了清静,却少了个人要照顾,颇有些不习惯。不过一路上都有薛允焕叽叽喳喳地聒噪,倒也不显得冷清。 二人刚行到永乐殿门前,君怀琅身后突然一阵劲风。他躲闪不及,顿时被那人一胳膊肘拐住,锁住了喉。 “哈!哥,两年不见,想我了没?” 清脆又明亮的少年音,带着两分沙哑,像草原中盘旋的雏鹰,带着蓬勃而锐利的朝气。 “……逍梧?”君怀琅一愣,接着惊喜地唤道。 他竟是忘了,前世自己虽没来千秋宴,但他那个千里迢迢跑到玉门关的弟弟君逍梧是来了的。 君逍梧是他嫡亲的二弟,从小性子跳脱,与君怀琅全然不同。前世,他因一心习武,父亲又不允许,竟十二三岁时离家出走,只带了几个小厮,千里迢迢跑到玉门关去了。 君怀琅的母亲沈氏出身将门,君怀琅的舅舅便是玉门关的守将。君逍梧去了他那里,君承远只得放任他,教他在那儿一待就是两年。 今年冬天,正是君怀琅入宫的几日后,君逍梧回来了。 对于自己的这个弟弟,君怀琅前世,几乎不敢回忆起他。 前世,君逍梧回了长安,便再没去过玉门关。但他一直没荒废习武,年纪轻轻,就做了金吾卫的将领。 金吾卫乃保卫皇城的天子近卫,贵不可言。但前世,云南王兵临城下,长安守将投敌,是他弟弟孤身一人,领着八百金吾卫,守了长安城半月有余,之后在薛晏领兵归来的前夜,殉城而死。 当时,君怀琅的父母早已身亡,承袭永宁公的他,是亲自去城外替弟弟收的尸。 他死在城墙上,浑身有多处伤口,万箭穿心,被钉在城楼上。幸存的金吾卫告诉他,君将军最后几日,身负重伤,已然站立不住,便以长戟的后柄支撑后背,指挥将士守城。几日下来,长戟在他的背上,都顶出了一处深可见骨的血洞。 君怀琅亲自替他收殓,葬了他。而那日城墙上的景象,则常常入他梦境,令他心痛难当。 幸而这一世,一切都尚未发生。 君怀琅回过头去,就看见了那揽着他肩膀的少年。君逍梧正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和浅浅的酒窝。他在玉门关待了两年,肤色深了不少,显得双眼尤其明亮,像一对熠熠发光的星子。 君怀琅顿时眼眶有些热。 眼前这朝气蓬勃的少年,还不是前世城门上那具千疮百孔的遗体……真好。 “我……为兄都忘了,你这几日要回来。”再开口,君怀琅的嗓音有些哽咽。 君逍梧本是笑着的,一听他这声音,顿时吓了一跳:“哥?怎么,是刚才我勒疼你了?” 君怀琅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将喉头的哽咽忍了回去。 “……不是。”他说。“只是有些想你了。” 君逍梧嘿嘿笑了起来:“没想到,两年不见,哥你讲话倒是变酸了。” 君怀琅听到他这话,也跟着笑起来。 前世的诸般都尚未发生,他还有机会,保住身边每一个亲近的人。 旁边,薛允焕见是君逍梧,也高兴了起来,上来便在他肩窝上捶了一拳:“不是要去玉门关做大将军吗?怎么两年就回来了?” 君逍梧顿时和他打闹了起来。 “回来也能做将军!薛老六,且让我试试,你这武功这两年退步了没?” 二人打打闹闹地往殿里去,君怀琅跟在旁侧,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于是这次宫宴,君怀琅身侧的人就成了君逍梧。二人两年没见,对君怀琅来说还有过生离死别,便有许多话要说。 君逍梧又是个跳脱性子。待宴会开始,王公贵族各自宴饮时,他便再坐不端正了,没一会儿便嚷着腰酸背痛屁股疼,勾着君怀琅的肩膀,直往他身上歪。 君怀琅知道他弟弟从小就坐不住,更何况这等礼仪繁琐的宫宴。方才开宴之前,光是祝词仪式都花了一个多时辰,群臣都需正襟危坐,放在君逍梧身上,可算是上了酷刑了。 重来一世,他对这个前世殉国的弟弟颇为纵容。他往自己身上歪,君怀琅也未曾阻止,只坐得端正,任由他揽着自己。 “做大将军的,可不能行不正坐不端。”君怀琅笑着规劝道。 君逍梧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那可太麻烦了些。做将军就是要带兵打仗、忠君报国,要这坐如钟的本事有什么用?” 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君怀琅定要以为这小子是在吹牛找借口。但是他知道,君逍梧做得到,前世,他也是这般做的。 他笑着没再言语,只听着君逍梧叽叽喳喳在他耳边讲边关的趣事。 而在皇子席位的一处无人问津的冷清角落,今日的气压却尤其的低。 进宝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薛晏布菜,一边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留意着他的情绪。 都说伴君如伴虎,到了进宝这儿,就像是伺候了一匹喜怒无常的恶狼。他本就机敏,在薛晏的威压下待久了,便也被逼出了几分揣测上意的本事。 比如今日,主子的情绪就尤其低沉,他是感受到了的。 至于其中原因呢? 进宝抬了抬眼,看到主子不知道第多少次,状似不经意地瞥向斜前方。 在那儿,坐的正是永宁公世子,那位住在淑妃娘娘宫里的小活菩萨。 他这会儿正跟个高大俊朗的少年坐在一起,二人有说有笑。那少年还坐得歪歪倒倒的,直往世子身上歪,世子却也不恼,反而随他去了,面上的笑意又温柔又纵容。 进宝又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的主子一眼。 却没想到,骤然对上了那双狼似的、冰冷的浅色眼睛。 “主……主子……” “看什么呢。”薛晏冷冰冰地问道。 自然是在看主子您一直看的人。 进宝倒是不敢这般说。他求生欲极强,嘿嘿一笑,说:“没看什么,奴才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自然是瞧瞧热闹。” 薛晏冷冷瞥了他一眼,转开了目光。 进宝看见,他的眼神,又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君怀琅身上。 他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世子殿下倒是和他这位嫡亲弟弟关系及好。” 薛晏顿了顿,问道:“弟弟?” 进宝知道,自己多的这句嘴,是说到点子上了。 他们这做奴才的,小道八卦最是灵通。他连忙道:“是呀!那位是世子殿下的亲弟弟,前些年独自跑到玉门关,找沈将军去了。这两日才回来,听说就是专门赶陛下的千秋宴的。” 薛晏冷淡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进宝心中不由得犯了嘀咕。怎么,这位祖宗这么霸道,连人家交朋友的醋都吃? 既然如此,又何必日日不见别人呢…… 就在这时,薛晏忽然从席位上起了身。 “主子?”跪在案前的进宝连忙也跟着站起来。 “不必跟着。”薛晏说。“我出去透透气,别跟着烦我。” 进宝遭了嫌弃,也不敢开口,只诺诺应是,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于是,宴会间隙,君怀琅抬头,就见薛晏的席位空空如也,只有一个进宝,孤零零地等在那里。 君逍梧比薛允焕机灵多了。他见他哥从宴会开席,便往那儿看了几次,不由得问道:“哥,你看谁呢?” 君怀琅顿了顿,直言道:“你可知姑母近来养了个皇子在身侧?” 君逍梧点了点头:“回来路上听说了。听说姑母不太喜欢他?” 君怀琅点了点头:“正是他。” 君逍梧噢了一声,道:“原来哥刚才是在看他啊。看他做什么?是这些日子来,哥跟他关系还不错吗?” 这倒让君怀琅答不上来了。 他俩关系如何?分明是前世杀身仇人的关系。 但是这一世的那个人,却又颇为令人纠结。他境况惨淡,处境可怜,像只被遗弃了的小犬。但同时,他虽寡言,却又倔得很,自己不过对他多了几分善意,他便默不作声地,一股脑地回报自己。 反倒让自己不由自主地总想到他。 君怀琅犹豫着,想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弟弟。 就在这时,有个太监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世子殿下!”他竟径直跑到了君怀琅的面前,喘着粗气道。 君怀琅一愣:“怎么了?” 小太监急匆匆地道:“永宁公府的大小姐不见了!皇上皇后和淑妃娘娘都派人去找了! 听……听御花园边伺候的太监说,大小姐是跟着五皇子殿下出了御花园,才不见了的!” ※※※※※※※※※※※※※※※※※※※※ 感谢在2020-08-23 20:07:47~2020-08-24 20:5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分粮 2个;看似星辰又若风、清都、逆海独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分粮 30瓶;42550510、今天看什么 20瓶;snowilling、唐励志 10瓶;念念念张、妙蛙妙妙妙 3瓶;真.老夫、花城的小娇妻 2瓶;五芒星、哩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五殿下……薛晏。 君怀琅一愣,紧接着,阵阵凉意从他的后背泛起。 那本书……他死后看的那本书。 那书上,薛晏曾说过些他看不懂的话,但是现在,今日发生的事,竟和书上他没看懂的句子,重合在了一起。 书中,情节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薛晏胆大妄为,将堂堂太后幽禁到了密室之中。君令欢百般反抗,哭着对薛晏道:“你关不住我的,定会有人能找到我!” 薛晏却冷笑,琥珀色的眸中泛着冰冷讥诮的笑意:“孤王能藏起您,自然能让全天下都没人找得到您,太后娘娘,您是早就领教过的。” 听到这话,君令欢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而薛晏,则凑近了她耳边,低声笑道:“想起来了?只要孤王想将你弄丢,即便是在宫中,也没人找得到你。” 当时,君怀琅因为从不知道妹妹被弄丢过,又急于去看之后的情节,所以并没将他这句话放在心上。但是对应上今日所发生的事…… 君怀琅如坠冰窟,浑身都在发冷。 这句他理解不了、随意掠过的话,所指的不正是今日么?薛晏将君令欢弄丢、与她结下仇怨,日后折辱她……也多半是因为今日之事。 君怀琅的脊柱一路冷到了底,心中泛起了深重的自责。 是他……他重活一世,却没做到事无巨细,让前世发生的事又重复了一遍,让妹妹又走了前世的老路,重新和薛晏有了纠葛…… 他骤然起身,几乎将身前的案台带翻了。他却顾不得许多,一把拽住那个小太监,快步往外走去:“大小姐丢在哪儿了?速带我前去!” 那小太监着实教他吓了一跳。 其他几位贵人得知此事,都是着急的。但宫中守卫戒备森严,又四处都是宫人,即便丢了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便没一个像这位这般紧张。 小太监被他吓了一跳,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御花园……御花园西角门!殿下莫急,奴才这就带您去……” 旁边的君逍梧和薛允焕也急匆匆跟上来。君逍梧虽神色慌张,却还是劝君怀琅道:“别怕,哥,令欢才多大点的孩子,跑不远的。宫中这么多人,不会轻易让她丢了。” 君怀琅只一路快步向外走,喉头艰涩,发不出声音,只艰难地摇了摇头。 宫中戒备森严,轻易不会让贵人走失,君令欢被淑妃带在身侧,轻易不会独自外出。 但正是因为这样,君怀琅才害怕。 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如果与薛晏扯上关系,那就无法用常理来解释。 君怀琅一路上,脑中都是混乱的。他一会儿想到前世自己满门抄斩时,长安的凄风苦雨,一会儿又想到那本书上的种种,心口窒痛,将他眼眶都逼红了。 君逍梧和薛允焕二人被他这幅模样吓到了。 薛允焕从没发现,君怀琅能走得这么快。他一边急匆匆地跟上他,一边气喘吁吁道:“怀琅,你别担心!我方才问了,他们第一时间去搜了附近的所有水井和湖泊,也派人把守了,令欢妹妹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说着,他还急匆匆地用胳膊肘捅了捅君逍梧。 君逍梧连忙道:“对啊!哥你放心,妹妹不会乱跑的,估计是迷路了,不出一刻钟就能找回来……” 君怀琅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言语,一路疾行,匆匆赶到了御花园西角门。 西角门很小,此时门前窄窄的宫道上已经围满了人。由于事涉皇子和国公府大小姐,方才已经去后殿休息的皇帝和皇后都在此处,坐在临时摆在路边的雕花圈椅上,身后有宫女打着华盖和羽扇。 君怀琅来时,就见皇帝在训斥薛晏。淑妃站在旁侧,急得正哭。他父母此时也立在旁侧,忧心的神色藏不住,却又不得不恪守君臣之仪,不敢妄言。 “淑妃让你帮着照看令欢,你便是这么做的?”皇帝大怒的声音,君怀琅隔着几丈远都能听见。“说是丢在西角门外的梅花林,可为何方圆数十丈都找不见人呢!” 远远的,君怀琅看见薛晏跪在西角门外的小径上。 所有人都站着,唯独他跪着。小径是青石铺就的,上头尽是积雪。流光溢彩的宫灯将那一片照耀得亮如白昼,也将他的影子拉得尤其长。 就在这时,薛晏抬起了头,和君怀琅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双眼睛,死气沉沉,分明是一双颜色极其浅淡的眼睛,却蕴着深不见底的黑雾,黑沉而冰冷,冻得君怀琅心底都打了个哆嗦。 也冻得他脑内一瞬清明。 他忽然想起,前些日子,薛晏摸着君令欢的发顶,告诉她自己也是她哥哥的时候,神情并不是这样的。 本来……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薛晏又怎么会重蹈覆辙,做出前世同样的事来呢…… 就在这时,他看见,薛晏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去。 像是一星烛火,倏然熄灭了。 而他身侧,君逍梧见到这番大动干戈的景象,心中也慌张了起来。尤其听清平帝说,方圆几十丈都找不到人,他顿时便急了。 顾不上君怀琅,他几步上前,甚至忘了给帝后行礼,便一把攥住了薛晏的衣领,将他往上提:“你究竟将我妹妹丢在哪里了?怎会到现在都找不到人?” 薛晏静静地抬眼,对上了他的眼神。 年轻的眼眸里不复刚才对着君怀琅时的言笑晏晏,跳动着愤怒焦急的火苗。 薛晏却像是没看见。 他眼中,仍旧是方才自己倏一抬眼,对上的君怀琅的眼睛。 他向来疼爱他妹妹,这是薛晏早知道的。他匆匆赶来,目光慌乱而焦急,眼眶都红了,远远的,薛晏都能看见他眼睛中的水光。 他会厌恶我。薛晏在心中平静地想着。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薛晏心口没来由地一阵难受,像被一只手攥在了心窝上,让他喘不过气。这种感觉是很陌生的。他从没想过,能坦然面对所有恶意的他,却唯独承受不住一个人的厌恶。 他当时逃避似的,仓皇地挪开了和君怀琅对视的眼神。同时,他又自暴自弃地想,随他憎恨我吧,本来就是早晚的。 果不其然,他被那个人的弟弟揪住了领口,对上了他弟弟愤怒的眼神。清平帝一众人在旁边,分毫没有斥责君逍梧的失礼,都放纵着、默许着他。 薛晏沉默着,没有言语。 他像是在等,像是死刑犯等着监斩官的命令一般,等君怀琅做些什么。 他闭了闭眼。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君逍梧的手腕。 那只手白得通透,手背上能隐约看得见青色的血管。 分明是只文弱纤长的手,手背隐现的指骨像是一握就会断裂,却又有股无法言明的力度,四两拨千斤地,阻止了君逍梧的动作。 “……哥?”君逍梧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只见君怀琅面无表情,眼眶仍是红的,嘴唇紧抿,两颊肌肉微收,分明是在努力地隐忍着什么。 片刻的沉默后,他勉强开口,薄唇中吐出一句话。 “先找令欢。”他嗓音有些哑。“找到了令欢,再问原因。” 这句话像是用尽了他身上全部的力气。说完,不等君逍梧回应他,他便松开了手,转过身去。 从头至尾,都没看薛晏一眼。 接着,君怀琅转身走向清平帝,跪下俯身,行礼道:“臣失仪,还请陛下增派人手,搜寻各处无人角落,待寻得令欢,问明缘由,再作处置。” 清平帝顿了顿,叹了口气,吩咐道:“聆福,按世子所言,去将所有闲置的金吾卫找来,四处去寻,务必掘地三尺,也要将君家小姐寻到。” 聆福连忙领命去办。 清平帝又看向君怀琅,道:“朕知道你们兄弟二人担心妹妹。不必忧虑,朕必不会让令欢在宫中出事。” 君怀琅却又磕了个头。 “还请陛下准许臣与侍卫一同寻找。”他跪伏在地,请求道。 ※※※※※※※※※※※※※※※※※※※※ 祝小天使们气息快乐鸭~甭管有对象没对象,快乐就完事了! 另外,大家评论区的呼声我已经听到啦!大过节的不加更确实说不过去哦~! 所以今天翻下一页有惊喜! 感谢在2020-08-24 20:56:40~2020-08-25 19:08: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湖醋鱼 30瓶;花千树 20瓶;想想困、五芒星、双木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君怀琅从心底里厌恶自己。 他恨自己心肠软弱,恨得齿根发冷,却仍旧做不到袖手旁观,看着薛晏成为众矢之的。 归根结底,是他不相信,薛晏还有什么理由,像前世那般痛恨、折辱他妹妹。这种想法,竟让他同自己较上劲来。 他紧咬着牙关,在心底告诉自己,给薛晏最后一个机会。 先找到令欢,问清前因后果。如果确是薛晏欺人太甚,那么他必定要让薛晏百倍偿还,自此之后,也再不会这般软弱,还会对他心存侥幸。 君怀琅在心中颤抖着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清平帝见他坚持,只当他是过度忧心妹妹,并没多犹豫,便准许道:“那一定注意安全。聆福,派几个金吾卫,定要全程跟好世子。” 聆福连忙应是。 君怀琅得了皇帝准许,转身便跟着那队金吾卫离去了。除了此时灯火辉煌的御花园西角门,宫中五步才挂一只宫灯,一走出西角门的范围,君怀琅的周遭顿时黑暗下来。 君怀琅环顾四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想君令欢可能会去哪儿。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他转身,就见君逍梧和薛允焕二人一前一后地跑了过来。 “我向母后讨了恩典,母后也担心你,便准许我们二人和你一起。”薛允焕说。 一旁,君逍梧拍了拍君怀琅的肩膀,便将金吾卫的小队长叫了过来,让他汇报,方才都找过哪些地方。 君怀琅定了定心神,感激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小队长道,因着方才情况紧急,他便命手下沿着所有西角外的道路搜寻。所有的道路以及道路周边,都不见君令欢的人影。他又派人去找周遭的宫殿,也并未见君令欢去过。 也就是说,君令欢所有可能主动去的地方,都找过了。 “臣方才派人搜寻的地方确实过于笼统,只是宫中范围有些大,臣又以为,大小姐年岁尚小,怕不会去太黑暗的地方,就……”金吾卫队长请罪后,又接着道。“臣现在立马派人,将所有区域搜索一遍。聆福公公还派来了些太监,能助臣一同……” “太慢了。”君怀琅忽然出言道。 “世子殿下是说……?”金吾卫队长一愣。 君怀琅沉思了片刻。 “周遭可有无人居住的宫室,或者平日里无人去的地方?”他问道。 金吾卫队长思索道:“御花园附近是没有的。但往西行一里,便是冷宫的位置……小姐不会往那里去吧?” 君怀琅想了想,道:“你仍旧派人,按你的计划搜寻。再分几个人给我,我去冷宫看一看。” 金吾卫队长虽是疑惑,却仍旧听了他的吩咐,派遣了一小队金吾卫,令他们给君怀琅带路。 “哥,你去冷宫做什么?”君逍梧疑惑道。“令欢最怕那种没人去的地方,你不是知道的吗?” 毕竟在宫中,今日又是皇上的千秋宴。宫里人即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会带着贵人乱跑,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君令欢自己走丢了。 君怀琅顿了顿,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去确认一下。” 前世,他连君令欢在宫中走失的事情都不知道,可见她是没有危险、并最终被找到了的。 君怀琅更关心的,是她怎么丢的,跟薛晏有没有关系。 如果真的是薛晏要将她藏起来,那么必然是要藏在无人会去、众人也以为君令欢不会去的地方。君令欢到底是不是薛晏藏起来的,才是他最为关心的事情。 前世的事……不能再重新发生一遍了。 —— 一个时辰前。 千秋宴上,淑妃身侧最是热闹。宫中妃嫔,唯独她盛宠不衰,性子又骄纵,宫里那些个无宠的、有孩子的,就算不巴结皇后,也向来要巴结好她。 一群妃嫔莺莺燕燕的,蜂蝶缭绕,香气依依,熏得君令欢直打喷嚏。 宴会进行到一半,她就想出去透透气了。可是透过后殿的花窗,她看见哥哥正和二哥哥聊得开心,就又忍住了。 哥哥好久没见二哥哥啦,自己去找他,他就又要分心照顾自己了。 君令欢又忍了一会儿。 接着,她看见君怀琅斜前方的桌上,薛晏站起了身。 是五皇子哥哥!哥哥跟自己说过,五皇子哥哥也是自己的亲哥哥,和哥哥是一样的。 而且,五皇子哥哥也是个好人呢!上次自己要给哥哥点安神香,就是他帮忙点的。那之后,他还找过自己,让自己多寻些香来,他日日给哥哥点。 果然,从那天开始,哥哥就能睡好觉了。 君令欢如蒙大赦,连忙拽住淑妃的袖子,小声道:“姑母,我想去找五皇子哥哥玩。” 淑妃此时被一群妃嫔围着,正兴致缺缺地吃着水果。听到君令欢这么说,她愣了愣,才想起了五皇子是谁。 旁边,二皇子的生母张贵人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君大小姐,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你年纪小,不懂事,那位可是个煞星下凡,会吃小孩的……” 淑妃闻言,皱起了眉头打断她:“孩子面前,讲这些怪力乱神的吓唬她干什么?” 淑妃最不信鬼神,她不喜欢薛晏,纯粹是因为皇上厌恶他。在宫里,皇上不喜欢谁,那谁待的地儿就不吉利,和鬼神可没什么关系。 张贵人不敢招惹她,讪讪地闭上了嘴。 君令欢却懵懂地问道:“姑母,煞星是什么呀?” 淑妃心下烦躁,不想让这些阴阳怪气的女人将她侄女带坏了。她吩咐点翠道:“去,将薛晏叫来。”接着,又对君令欢道:“没什么,那位伯母瞎说的。” 张贵人听到这称呼,脸色都绿了些。 伯母这称呼,属实大了些。但宫中妃嫔,还就数她年岁大。她生二皇子的时候,都二十多岁了,如今四十来岁的年纪,位份又低,在这群如花似玉的宫妃中,算是极其尴尬的了。 淑妃分明就是不咸不淡地讥讽了她一句,但她却不敢反驳,只好讪笑着佯装没听懂。倒是周遭几个年轻妃嫔,凑在一处小声窃笑了起来。 没多久,点翠将薛晏带到了后殿。见着薛晏来,淑妃轻描淡写地抬了抬下巴,也没让他在各宫嫔妃打量的眼光下待多久,便道:“带令欢出去透透气吧。” 薛晏看了君令欢一眼,便见小姑娘忽闪着一对大眼睛,正在看自己。 “是。”他应了下来。 君令欢连忙高兴地跟上前去。 薛晏对淑妃和皇后行了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待两人走出大殿,君令欢小声地舒了一口气,抬头冲薛晏笑道:“谢谢五皇子哥哥!” 薛晏低头,淡淡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虽尚且年幼,不过模样上还是能看出她哥哥的影子。冲着他笑时,他便忍不住的心头发软,总想起君怀琅那双深邃温润的眼睛。 “想去哪儿?”他问道。 君令欢想了想,便想起御花园向来好玩。她拉上薛晏的袖子,便领着他往御花园去。御花园离永乐殿不过数丈远,不出片刻,二人便到了。 但是,冬天的御花园草木凋零,连开着荷花的小池塘都被冻住了。君令欢还是第一次在冬天来御花园,看见面前的景象,她失望地“啊?”了一声。 “平日里,这里不是这样的嘛……”她说道。 她是真的把薛晏当做了新朋友,就想将自己见过的美景展示给他看。不过薛晏显然不算是个合适的伙伴,他没什么观景的爱好,也很少搭人的腔。 薛晏没应声,兴致缺缺地站在一边。 就在这时,君令欢忽然欣喜地欢呼了一声:“那里有花的!” 薛晏朝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御花园的红墙外,开了一片耀眼的红梅。红梅丛中,还星星点点地挂着宫灯,熠熠地闪烁着暖黄色的光。 “五皇子哥哥,我想去那里看看!”君令欢说。 薛晏淡淡嗯了一声,跟着她走了过去。 他没什么当朋友的觉悟,只是受淑妃的命令,帮她带带孩子罢了。 君令欢却兴致盎然地拽着她的新朋友,一路出了御花园的西角门,到了梅花林边。 一到那儿,君令欢就被精致的宫灯吸引了眼睛,连惊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梅花林能有方圆数丈的面积,中间有一片小湖,湖中心立着个一丈高的太湖石,上头雕了个白玉的小楼阁,楼阁上挂着一盏尤其华美的灯。 一看到那盏灯,君令欢便被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哇。”片刻后,她才迟迟地惊叹了一声。 薛晏本站在一边,等着这小姑娘看够了就带她回去。却没成想,她却在这儿站了半天,原本叽叽喳喳停不下来的嘴,也安静了许久。 薛晏低头,瞥了她一眼。 却见那双颇像君怀琅的眼睛,映着宫灯的华彩,原本的四五分像,也成了七分。 薛晏忽然有些恍惚。 他心里忽然没来由地想,这是君怀琅的妹妹啊。 他抬头,看向了君令欢看的方向。原本千篇一律的宫灯,此时竟也有了区别。 她看着的那盏,确实挺好看。 “想要么?”薛晏忽然出声问道。 ※※※※※※※※※※※※※※※※※※※※ 第二更结束啦! 广告时间!推荐一下基友的文哦! 《被暴戾元帅盯上后[星际]》by墨水芯,幻耽!是个超超超超勤劳的大大!不吹牛的!感兴趣的小天使阔以去康康嗷! 《我爹是渣遍修仙界的海王》by余小瓜,是我的大宝贝沈白鲸拿来写脆皮鸭的小号!等她过几天培训回来就开文啦!坑品非常有保障!文荒的小天使阔以冲去看看文案! 第二十三章 君令欢一愣:“诶?” 她不知道薛晏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想要吗?她都没想过。她只当是看天上的星星,要看很多眼,记在脑海里,却从没想过把它摘下来。 却听薛晏说道:“想要的话,我去给你摘。” 那么高诶!还是在一片湖水上,怎么摘得下来呀? 君令欢愣愣地问道:“这怎么摘呀……” 薛晏看了她一眼。 虽说这是君怀琅的妹妹,他也没太多的耐心,给个小孩子解释许多。他见这小姑娘眼睛里全是喜欢,那这就是件很简单的事,没必要多费口舌。 薛晏看了一眼,通往湖边的小径上枝杈横生,一不留神就会扎到小孩儿。再加上湖边危险,还要盯着她别让她掉下去。 “原地等着。”他说。 “嗯!”君令欢乖乖点了点头。 薛晏见周围虽没什么人,但灯火明亮,便应了一声,转身往湖边去了。 而就在他走远的时候,二皇子薛允谡带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公子哥,恰巧从这儿路过,要去御花园赏景。 远远的,薛允谡就见君令欢一个人站在路边,正往梅花林里看。 他打了个手势,让周围的公子哥都小声些。 接着,他们走到了君令欢的面前:“哎,这不令欢妹妹吗?” 君恩泽在侧,也装模作样地开口:“你哥哥呢?怎么让你一个人站在这儿?” 君令欢老老实实地说:“是五皇子哥哥让我在这儿等他。” 听到这话,几人的神色都变了。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神情都有些怪异。 薛允谡忽然就想到了那天,君令欢居然还特地跑一趟,送了好多荔枝给薛晏。 “你还叫他哥哥?”薛允谡牙根发酸,怪异地笑了笑,问道。 “诶?”君令欢没听懂。 薛允谡接着道:“难道你不知道?他是怪物变的,会吃人。” 接着,他蹲下身来,笑得颇为诡异,吓唬她道:“不知道吧?你哥哥也不知道。他是狼妖,装成人的样子,就是为了找个机会,把你们都吃了,提升他的修为。” 几个公子哥看到君令欢犹疑又惧怕的模样,都露出兴致盎然的表情。其中一个还笑着说:“他让你在这儿等他,就是要等午夜。狼妖都是午夜吃小孩子的。” 君令欢磕磕巴巴地开口:“可是……五皇子哥哥是好人……” 薛允谡啧了一声,干脆站起身来,将她的手腕一拉,半拖半拽地说:“你不信?此地可不能久留。你跟我们走远些,我再慢慢告诉你。” 君令欢无措地抬头,看向了人群中唯一认识的君恩泽。 这个哥哥住在自己家,平日里对自己可是笑脸相迎的,特别和气。 却见君恩泽也在笑:“跟我们一起吧,令欢,跟着哥哥怕什么?总好过那个来路不明的煞星。” 君令欢将信将疑,但是,六岁的小脑瓜已经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了。 —— 冷宫的大门是掩着的,并没有落锁。 算起来,本朝还只有张贵人进过冷宫,没两年就放了出来。如今这儿已有十多年没有住人了,无人修葺,也并没人看管。 一队训练有素的金吾卫推开门,进到冷宫中开始寻人。这冷宫占地面积很大,当年修建这座宫室的前朝皇帝后宫不宁,到他驾崩时,冷宫中竟已经住了近十位妃嫔。 一众金吾卫在冷宫中散布开来。 “我们也到哪里去找找?”刚一进来,薛允焕就被迎面而来的阴风冻了个激灵。冷宫背阴,又没有烧地龙,庭院内杂草横生,积雪也半点没有清理。 君怀琅却低下头,在地面上搜寻起来。 此处鲜有人来,地上应当是没有脚印的。积雪虽已融化过又重新结冻,非常坚硬,但若有人来,总归还会留有一些痕迹。 君逍梧看见他的动作,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这队侍卫没有首领,来了便领命直接搜寻,但这样找却没有头绪,会浪费许多时间。 他拿过一盏灯,对着地面细细照了起来。 君逍梧在西北的玉门关待过两年,在这种事上比京中长大的君怀琅擅长得多。不过片刻,他便找到了一片隐秘的足痕,立马指给君怀琅看:“哥,你看这儿!” 君怀琅看过去,却看不分明。君逍梧解释道:“是一片新脚印,往东北侧的角楼去的。” 君怀琅连忙沿着他指的方向,朝那角楼走去。 薛允焕一看这个方向,口中喃喃:“不是吧……” 他长在深宫,对宫闱秘辛最是了解。听说前朝时,有个宫妃难忍冷宫凄凉,在东北侧的角楼吊死了。之后只有宫人去匆匆收尸,白绫都还悬在那儿,未曾取下。 三人急匆匆地赶到了角楼。 这角楼年岁已久,门扉都附上了一层浮土。但是灯笼一照,他们便看见,门上的浮土,分明是有手印的。 君怀琅连忙将门推开,一步跨了进去。 “令欢?”他扬声唤道。 他连着朝上唤了几声,便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像猫崽儿的动静。君怀琅一怔,连忙带着他们二人,一路踏上狭窄逼仄、阴暗潮湿的楼梯,上了两层,才听到顶楼传来细碎的呜咽声。 是君令欢。 君怀琅的心口都揪在了一起。他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上到了角楼的顶层。 就见破损的窗下,月光洒下一片亮光。君令欢满身尘土,蜷缩在那片亮光下,哭得抽抽噎噎。 君怀琅两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欢儿?没事了,哥哥来了。”一抱到怀中,他便感到了怀中的一阵冰凉。她应当是在这儿冻得久了,双手和脸颊都是红的。 看到他来,君令欢才回过了神,将脸埋在他怀中,终于敢哭出了声响。 但她仍旧说不出话,只呜咽着,哭得君怀琅心口都在发颤。而与此同时,君怀琅额头的神经跳了跳,泛起一阵怪异的疼痛。 他只得一下一下顺着君令欢的背脊,轻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 他身后,君逍梧走上前来,一把脱下了自己厚重的披风,将君怀琅怀中的小姑娘裹了个严实。 “先回去,哥。”他说。“这儿太冷了。” 接着,君逍梧将裹在披风中的小姑娘从君怀琅怀里抱了出来,安慰他道:“没事了,哥。我劲大,我抱着欢儿。” 君怀琅仍蹲在原处,抬头看着君逍梧怀中的妹妹。 他眼神有些发直,脑中的剧痛一阵强过一阵,让他眼前泛花,一时间无法清醒地思考。 像是有什么一直根植在他脑中的东西,挣扎着要破土而出。 旁边,薛允焕看到了他的异常,以为是他心疼过度,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临走,他还不忘胆战心惊地往梁上看,没想到真悬着一条朽断了的白绫,污迹斑斑,拉着丝儿。 薛允焕吓得一哆嗦。 君逍梧走在前头,他们二人跟着,从湿冷的角楼中走了出来。 君家大小姐总算是找到了。冷宫中的金吾卫连忙将消息带给了皇帝,一片手忙脚乱的后宫,也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接着,就到了要兴师问罪的时候了。 他们三个带着君令欢,在一众金吾卫的护送下回了永乐殿。宫中弄丢了人,实在是丢面子的事,皇帝便让聆福将君令欢找到了的消息散布给群臣,让他们安心继续宴饮,接着就将他们几人诏到了后殿。 后殿坐着皇帝和一众嫔妃,以及焦急等在旁侧的永宁公夫妇。薛晏独自跪在阶下,没有一个人说话。 见到君令欢被寻回来,二人皆是松了口气。但又见君令欢瑟缩成一团的模样,永宁公夫人沈氏顿时落下泪来。 皇后在旁侧吩咐道:“快去宣太医。冷宫那般阴冷,可莫给孩子冻出病来。” 皇帝看向君怀琅几人,问道:“可查出原因?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独自跑到冷宫里去?” 君逍梧看了君怀琅一眼。只见他面色发白,眉心紧锁,一副仍在状况之外的模样,连忙替他答道:“回禀陛下,尚未问明原因。” 清平帝皱了皱眉,看向君令欢:“令欢?” 他正想着如何温和地问话,却见君令欢被他唤了一声,抽噎着抬起头来,紧接着,就猛然看见了跪在三步之外的薛晏。 君令欢瞳孔骤缩,浑身一哆嗦,连呜咽的声音都不敢发出,只惊恐地看着他。 顿时,后殿中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薛晏,是你?”清平帝一拍扶手,怒道。 君怀琅额角本就突突地痛,清平帝的斥责一起,那痛顿时就剧烈了几分。 他想抬手去安慰君令欢,手却颤抖着抬不起来。 而那边,薛允焕和君逍梧都露出了怒容,看向薛晏。薛晏却跪在原地,垂着眼,面无表情,一句解释都没有。 清平帝气得脊背都在簌簌地抖。 这个逆子!从生下来,就是杀星降世,十几年带给自己的只有无尽的麻烦。到了现在,还养出了这般恶劣的德行和令人厌恶的性格。 简直是他的耻辱。 “来人,将薛晏拖下去!将他杖责三十,关到佛堂中去思过,不要再让朕看见他!” 立马有金吾卫上前,执行他的命令。 而薛晏仍旧是一言不发,只是在起身时,看了君怀琅一眼。 君怀琅在眩晕和疼痛中抬眼,就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深不见底的琥珀色泽。 顿时,君怀琅脑中难耐的疼痛消弭一空,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一大段陌生又熟悉的记忆,走马灯一般闪过,毫无违和地进入了他的脑内。 他终于回忆起了这些日子所有的、折磨着他的噩梦的内容,无比清晰,每个夜晚都在重复。 他也找到了噩梦中,那无边的冰冷和孤独,是从何而来。 因为梦中的他,成了薛晏。 在梦中,他从薛晏的视角,取代了薛晏的位置,看到了今夜发生的所有事。 ※※※※※※※※※※※※※※※※※※※※ 今天的更新来啦!明天入v会有万更,我尽量早一些放出来哦! 另外,给自己的新文做个广告嘿嘿嘿~感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收藏一下啦! 以下是广告时间↓↓ 《听说本尊十恶不赦》 玄清尊主江随舟乃修真界知名天纵奇才,十四岁筑基,十八岁结丹,如今不过百余岁,早已修得化神,天下少有人能与之匹敌。 江尊主一日修炼中偶得一本秘籍,其中却无半句修炼法门,没头没脑的,竟是以他徒弟为主角写的个话本。 话本中,他那徒弟在师门中受尽折辱,受师尊欺凌至深。幸得多为红颜知己相助,获得了诸多机缘。最终,他杀师证道,突破天道桎梏,飞升成仙。 而那个被杀的师尊,正是他江随舟本人。 读完书的江随舟,看着自己那不学无术、走鸡逗狗、成天只知道同小姑娘暧昧不清的孽徒,心中百味杂陈。 不过,江尊主向来随性冷情,懒得计较他那本书是真是假,反正闲来无事,就生出了养蛊玩玩的心思。 于是,他大手一挥,将与主角缠斗到最后一章、此时真正受尽折辱、在炼狱中挣扎的原文究极大反派霍无咎收到了门下,大方地砸丹药秘籍培养他,只看他与原男主一决高下。 却未曾想,养着养着,原文中那狠戾冷情、冷血无心的变态反派,竟莫名其妙地对他执念深种,纠缠不休,硬是从个嗜血滥杀的魔尊,变成了只指哪打哪的乖巧狼狗崽。 ……还是一不留神就要黑化的那种。 究极大反派x玄清尊主 —————— 《病秧子反派想再活几年》 又名《让龙傲天做赘婿后,我和他先婚后爱了》 《傲世尊主》是本点家种马文。男主厉野乃九天之上的三界霸主,一朝坠入凡间,修为封印,记忆尽失,被某修仙门派锁进地牢,炼化数十年,就为了给一个毁了经脉的病秧子做药引。 厉野费尽千方百计逃离,却又遭各大门派追杀,受尽折辱。 恢复修为记忆后,他狠戾果决,嗜血暴虐,将昔日仇人一一灭门,带着后宫重返天界了。 沈归衍熬了个通宵,看完了整本书,爽点迭起,拍案叫绝。 第二日醒来,他变成了个病秧子。 —— 沈归衍穿成了个这本书中的那个病秧子,成为了男主一切痛苦屈辱的起因,也是书中死的最惨的那个。 天要亡我。 求生心切的沈归衍不顾自己走两步就喘的病体,硬要去地牢将男主放出来。可他没想到,这病秧子是修仙界的团宠,仙门长老们以死相逼,绝不让他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沈归衍:恕我直言,您才是在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修仙界众人实在拗不过他,最终勉强议定,可以将那药引放出来,但是有条件。 要么仍旧用厉野做药引,要么让厉野入赘为婿,以阴阳调和的双修之法,给沈归衍治病。 沈归衍:???你们其实不如让我直接去死。 —广告结束!给认真看完的小天使一个亲亲!— 感谢在2020-08-25 19:11:00~2020-08-26 20:3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哩咗、初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看什么 20瓶;十九 11瓶;yyy_book 8瓶;路过打醋的 7瓶;马鹿雪人、苏苏苏 5瓶;哩咗、五芒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合一! 他梦见, 他在宴会上独自枯坐了许久,之后打算出去透透气。刚起身,便有宫女来唤他去后殿。那宫女的五官,分明是他熟悉的点翠姑姑, 但神情却是陌生的。 冰冷厌恶地睥睨着他, 光是眼神就扎得他难受。 他跟着点翠去了后殿, 迎面而来的便是宫妃们意味深长的打量。君怀琅佯装不知, 等来了淑妃轻飘飘的一个命令。 “带令欢出去透透气吧。”她眼都没抬, 淡淡地说。 君怀琅心下有些生疑,却也算如蒙大赦, 想去拉君令欢的手。却见君令欢规规矩矩地跟在他身侧,同他一道走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 怎么同自己这般生分? 一直到走出了大殿,君令欢才抬起头。 还好。那双眼,干净而清澈,没有那些令君怀琅窒息的厌恶和打量。 “谢谢哥哥!”她笑道。 这语气中有点让君怀琅陌生的拘谨,“哥哥”二字前头,还隐约有个什么前缀,君怀琅听不清。 这之后,他强行压下了心头的怪异,带着妹妹去玩。妹妹先去了御花园, 之后便要去梅花林看灯。梅花林正中的那盏灯最好看,君怀琅忍不住, 去给君令欢摘了下来。 梦中, 他身轻如燕, 穿梭过梅花林狭窄的小径, 飞身上了水中央的太湖石, 将那盏宫灯摘了下来。 可等他回来,君令欢却不见了。 他急坏了,立刻就要去寻君令欢。但是立刻,他就被一群人按住,跪在了御花园外冰冷的青石上。来自周围的斥责让他耳中嗡鸣,却又百口莫辩。 “你们抓我做什么,还不先去找人?”君怀琅急道。 可周遭的太监和侍卫,没一个搭理他的。 后来,他被拽到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所有人都站着,唯独他是跪着。 “陛下,请您先派人寻令欢回来!”他看见清平帝,顾不上其他,焦急地说道。“令欢从不乱走,怕会出什么意外!” 可清平帝像是没听见一般,对着他勃然大怒,那模样让君怀琅感到尤为陌生。而周遭,所有熟悉的人,神色各异,但看向他的眼神却都是陌生、厌恶而冰冷的。 不过幸而,没过多久,君令欢就被找回来了。 君怀琅心下担忧,急切地看向她,却对上了君令欢惊惧而害怕的双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 甚至撞见了君怀琅的双眼后,君令欢浑身一颤,直往她身后那人的怀里躲。 这之后,众人指责的目光、皇帝重罚他的命令,都模糊在他大脑的嗡鸣中。他看着每一张熟悉、却露出可怕神情的面孔,浑身发冷,被一股令他窒息的痛苦裹挟着。 他茫然四顾,急切地寻找着什么,却什么也找不到。而通常,他的梦,也是在这里醒来。 君怀琅猛然回过神,看向薛晏。 薛晏没有看他,但眼前的场景,却令君怀琅无比熟悉。分明是同样的景象,只是梦中,他跪在了薛晏的位置上。 难道君令欢会在薛晏去取宫灯的时候,独自跑到冷宫里,又莫名地开始惧怕薛晏?他梦中的经历,就是今日薛晏身上发生的事? 那么……这其中,分明还有其他人做了些什么事。 所以前世,薛晏和妹妹,分明就是因为那个人,闹出了一场误会。 而就在这时,金吾卫已经得了皇帝的命令,上前要将薛晏拉扯起来,带出去用刑。 君怀琅顾不得许多,两步上前,挡在了薛晏身前。 “且慢。”他说道。 金吾卫没想到这位世子殿下还有抗旨的胆子,还是在皇上盛怒的时候,一时间面面相觑,停在了原地。 君怀琅看了薛晏一眼,就对上了薛晏抬起的眸子。 色泽浅淡,带着一股黑沉如墨的凉意和漠然,目光落在殿上的皇帝身上。虽不是冲着君怀琅的,却冻得君怀琅后背一哆嗦。 他忽然想到,他梦中所经受的那些,都是薛晏此时正在经历的。 君怀琅身形一动,挡住了薛晏的目光,站在他和清平帝之间,将他拦在了身后。 “还请陛下息怒。”君怀琅道。“令欢受了惊吓,尚未言明原因,还请陛下明察之后,再作决断。” 皇后看了一眼盛怒的皇帝,又看了一眼旁侧正抹着眼泪的好友,有些责备地提醒君怀琅道:“怀琅,不可妄言。” 清平帝压抑着怒火,问道:“难道朕还没有明察么?满宫上下,令欢唯独怕他,又是被他带出去弄丢的,朕还要查什么?” 君怀琅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地对答道:“实是五殿下与臣兄妹二人从无过节,臣便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也幸而他前世为官几年,能在金殿上对答如流,能招架得住清平帝此时的怒火。 清平帝皱眉,却又不好发作。片刻后,他勉强开口道:“那你去问。” 君怀琅领命应是,起了身。 转身走回去时,他又对上了薛晏的目光。那神色,似是没回过神,又翻涌着些君怀琅看不分明的情绪,像海面下汹涌的旋涡。 那双眼,只定定地看着他。 君怀琅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转开了目光。他径直走到君逍梧的面前,伸手将他怀中的君令欢接了过来。 君令欢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些许,此时小声抽噎着,还呜咽着唤了声哥哥。 “令欢告诉哥哥,方才是怎么了?”君怀琅单膝跪在地上,将君令欢揽在怀里,一手顺着她的后背,轻柔地问道。 他刻意让君令欢背对着薛晏,而他此时的神情,便全落入了薛晏的眼中。 君令欢揉了揉眼睛,抽噎了半天,才小声道:“要吃人的。” 君怀琅一愣:“吃什么人?” 君令欢往他怀里躲了躲,接着磕磕巴巴地说道:“他们说……五皇子哥哥,他要吃人。所以就带着欢儿躲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可是他们都走了,只有欢儿留在那里。” 说到这儿,君令欢的声音又染上哭腔,抽噎了起来。 君怀琅一愣,接着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听到小姑娘呜咽着的奶猫儿似的声音,他连忙倾身过去,又将她抱在了怀里。 心痛之余,君怀琅被自己所寻到的真相惊得有些胆寒。 前世,这件事情是发生过的,薛晏也因为君令欢的指认,受到了“应得”的惩罚。从这以后,君令欢一定避他如蛇蝎,毕竟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最是好吓唬。 ……所以,薛晏在书中的话,就有了解释。 原来,君令欢就是受了她口中的那个“他们”的欺骗戏耍,从而和年少的薛晏结了仇?而此后漫长的岁月,君令欢不明不白地被此后的薛晏侮辱,也是因为这些人不计后果的随意玩笑? 君怀琅胆寒之余,嘴唇紧抿,目光中泛起凛冽的冷意。 而殿中的人,也都听到了君令欢说的话。一时间,众人神色各异,连皇帝的怒火也僵在了脸上。 君逍梧反应过来,顿时暴怒起来。他顾不得君臣之仪,问道:“令欢,是哪厮胡言乱语吓唬你的?告诉二哥,二哥这就去揍得他三天下不来床!” 君怀琅连忙抬眼制止他,免得大怒的君逍梧又吓到妹妹。 君令欢哽咽的声音又重了几分。君逍梧连忙蹲身,一手顺着她头发,放缓了声音,问道:“令欢,告诉二哥,是谁说的?” 君令欢抽噎着思索了一会儿。 “恩泽哥哥。”她说。“还有二皇子哥哥。……其余的,令欢都不认得了。” 君怀琅抬起头,看向了殿上的清平帝。 清平帝自然也听到了君令欢的话。他未曾想到,此事还与他其他皇子有关,又听得二皇子说了些什么“吃人”的话,更为恼羞成怒,怒道:“还不来人,速去将他们二人带到朕面前来!” 聆福连忙领旨,快步跑了出去,吩咐小太监去寻人。 不出片刻,那二人便被带了来。 君怀琅看见,薛允谡仍旧是一副镇定的模样,不过细看便能看出,那镇定全然是装出来的。而他身后的君恩泽,早就瑟缩着肩膀,走路的腿都在打颤。 自家养出了一只白眼的狼。君怀琅冷冷地心想。 待二人进来,在清平帝面前跪下,就听清平帝质问道:“老二,将君家大小姐带到冷宫去的,是不是你?” 薛允谡此时,心下正恼怒着。 谁知道带个小女孩儿会那么麻烦?走也走不快,胆子还小,带在身边,分明就是个累赘。 他本来不过是向几个世家子显摆,说自己敢带他们去那闹鬼的冷宫。几个世家子都兴奋得很,他就也来了劲,将他们领了去。而这小丫头,被他们带了一路,随口吓唬了几句,就吓得不敢走了。 但是此时再将她送回去,也太费事了。更何况,他将这小孩儿带走,就是为了给薛晏找麻烦,哪儿有送回去的道理? 只好勉强带着。 待到了冷宫,几人因着里头阴森的气氛更加兴奋,便有人提议要到里头的宫室里看看。可是这小丫头胆子又小,动作又慢,跟着谁都是拖累,故而几人谁也不愿意带她。 薛允谡自然也不愿意。他干脆便找了个借口,把君令欢随意安置在了一栋角楼上。为了防止她乱跑,薛允谡还吓唬她,说若随便离开的话,一定会被化身恶狼的薛晏捉住,此时正是深夜,是他吃人的时候。 薛允谡多吓唬了几句,角楼里环境又阴森,待看到君令欢面色惨白,动也不敢动了,他才放心去玩。 谁承想,几人玩起了,就全都把那个小累赘忘了。等到他们想起来还有个君令欢的时候,君令欢失踪的事儿,已经在宫中传遍了。 不过幸而,他们当时喧喧嚷嚷的一群人,没人注意他们多带了个小女孩。更何况,冷宫方圆十几丈都无人看管,更没人知道他们将君令欢带到冷宫去了。 所以,薛允谡得知君令欢失踪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警告同去的那几人。 “嘴可都严实点儿。”他说。“今日咱们谁都没去过冷宫,记住了?” 反正那小丫头片子都吓傻了,一心又只在惧怕薛晏,肯定不会说漏嘴的。她也就是在那儿挨挨吓,没什么生命危险,反而让她能涨点教训,以后少可怜那个煞星。 而那群公子哥,本就闯了祸,谁也不敢担责任。如今领头的二皇子让他们缄口不言,他们自然也什么都不说了。 却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片子自己学会告状了? 听到皇帝质问,薛允谡顿了顿,接着镇定道:“父皇,儿臣从没去过冷宫啊,今日宴后也没见过令欢妹妹。” 说到这儿,他佯装不解地四下看了一圈,问道:“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令欢妹妹认错了人?” 他的演技颇为拙劣,打眼一看就知是在说谎。清平帝露出不悦的神色,瞥了一眼旁侧的君恩泽,问道:“二皇子今日果真没去过冷宫?” 君恩泽虽早就得了薛允谡的提醒,但到了皇帝面前,还是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跪在那儿,腿不停地抖,只一个劲地摇头,全作不知道。 清平帝自然不会看不穿这小孩子骗人的话。反倒是这二人众口一词地骗他,更令他觉得恼怒。 “还不知悔改,竟学会诓骗朕了?”清平帝怒道。“非但不知错,还想隐瞒?” 就在这时,坐在下首的张贵人坐不住了。 薛允谡是她亲儿子,张贵人又是进过冷宫的,最怕见皇上发怒降罪。见她儿子闯下这么大的祸,皇上又不信他,张贵人连忙起身,匆匆在清平帝面前跪了下来。 “皇上,谡儿向来是个好孩子,从不会骗您啊!还请皇上明察!” 清平帝怒道:“他这般作态,还不是在骗朕?” 张贵人忙道:“这孩子胆小,心又善,一定是被吓着了,才在皇上面前失仪的!再说,永宁公家的小姐是五皇子弄丢的,怎么能怪在谡儿身上呢……” 就在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打断了她。 “娘娘。”君怀琅开口道。“若二殿下犯了错,您代他欺瞒陛下,可是欺君之罪了。” 张贵人回过头来,就见君怀琅正冷冷地看着他。 “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张贵人怒道。“黄口小儿,你懂得什么!” 君怀琅只看着她。 他那双浓黑深邃的眼,向来是清冷而柔和的,像游离世外的隐仙。但此刻,这双眼锋锐无比,且在对方的质问下,气势压过对方一头,分毫不见畏惧。 君怀琅看着殿上这几人睁着眼说瞎话的模样,心下燃起了汹涌的怒火。 他们还晓得怕?那做下这等事时,怎么不知道怕? 将那么小的女孩儿丢在废弃的角楼上,没有半点畏惧,将罪责甩在薛晏身上,也理直气壮。怎么到了让他们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时,他们就开始怕了? 前世,君令欢因为他们而受的罪,可比这可怕千百倍。 越是愤怒,君怀琅的思绪却越是清明。他的目光掠过这几人,目光中露出讥讽的笑意。 “二殿下,下次狡辩之前,不妨先行整理衣冠,省得露出马脚。”他说道。 薛允谡一愣,便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袍。 君怀琅接着道:“冷宫的角楼年久失修,楼梯上有厚厚的灰尘,红木扶手也腐朽了。那楼梯极其狭窄,我们前去寻找令欢时,即便武功高强如逍梧,身上也蹭到了朽木的碎屑,更何况二殿下您呢。” 众人看去,就见薛允谡袍角却有不起眼、却尤其分明的灰尘,手肘、后背上,也有朽木蹭到的痕迹,甚至衣袖还被朽木划出了一道破损。夜里灯光暗,在外头尚且看不清,但永乐殿后殿灯火通明,他通身的痕迹,顿时便无处遁形了。 薛允谡顿时便慌了神,君恩泽已然吓得跌坐在地,小声啜泣起来。 “这……这也说明不了什么!许是谡儿淘气,在外磕碰着了,也未可知……”张贵人仍不死心。 “住口!”清平帝打断了她的话。 宫中办宴,哪里不是一尘不染,上哪儿去弄得这般灰头土脸?清平帝只觉得自己脸面都被丢尽了,怒意也拔高了一层。 “今日乃朕千秋宴,你们闹得这般乌烟瘴气,是给朕送的贺礼吗!”清平帝大声斥道。 张贵人顿时不敢言语了。 清平帝急喘了几口气,才接着吩咐道:“将二皇子带下去,闭门思过一月,抄写太祖家训百遍,何时抄完了,何时放出来,连他母亲都不许探视!君家这个小子,德行有亏,不许再做皇子伴读,择日将他送回亲生父亲身边教养! 还有同行的几个官家子弟,不懂劝谏皇子,反倒一同胡闹,查出是谁,统统将他们父兄罚俸半年!” 整个后殿落针可闻,众人皆噤若寒蝉。张贵人一听此话,登时要晕过去。 君怀琅听到他的圣旨,却有几分怔愣。 方才罪责是薛晏时,分明是要挨打、跪佛堂的。而轮到了二皇子,却不过是轻飘飘地禁足、抄祖训。 这几个世家子,倒是都罚得够重。且不提将要被逐出京城的君恩泽,只说那几个世家子,都直接罚到了父兄头上。不仅家中男丁在朝中丢面子,回家也少不得一顿好罚。 说到底,重罚他们,也是因着他们“带坏”了二皇子。二皇子于清平帝,还是亲生骨肉的。面上虽是君臣,骨子里仍旧是父子。 而薛晏…… “薛晏,虽今日罪责不在你,但既得了淑妃的吩咐,就该照管好妹妹,怎能将她一人丢在原处?你今日板子不必打了,但佛堂仍旧要跪,跪到明日天亮便罢了。” 清平帝接着说道。 他料理完众人,接着便见那钉子似的跪在堂下的薛晏。 众人都罚了,唯独他好像是无辜的。这反倒让清平帝心里不舒坦了起来,像是自己冤枉了他,白教他在这儿跪了一遭似的。 于是清平帝轻飘飘地开口,给他安了个罪名,也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反正罚他罚得多了,也不在这一次两次的。 —— 君恩泽离开永乐殿后殿时,皇后正留了永宁公和沈氏说话。二皇子早被人簇拥着走了,他孤身一人,旁边连个跟随的下人都没有。 君恩泽腿是软的,脑子里也是一片混沌。 他父亲发配的地方是岭南,听说那儿有瘴气,能把好端端的人毒死。他是死活都不愿去的,他父亲也舍不得他受苦,求了永宁公,才总算让他留在了永宁公府。 虽是寄人篱下,但也好过去岭南。更何况,他又是二皇子的伴读。那可是皇子身边的红人,贵不可言,谁也不敢看轻他,在一众门庭高贵的世家子中,他也是出挑的。 可现在,全都没了。 触怒了皇上,二皇子也救不了他。对二皇子来说,不过是个戏耍了贵女的罪名,可对他来说,那就是教唆皇子的重罪。 君恩泽知道,事已至此,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要不了多久,他就要奔波上万里,到满是瘴气的岭南去了。 他无心回到宴会上,只得在太液池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面前,结了一层碎冰的太液池波光粼粼,池畔花灯闪烁。湖对面,重重宫阙碧瓦飞甍,雕梁画栋,辉煌的灯火倒映在湖中,宛如瑶池仙境。 从前,他还能当自己是这儿的一员,可如今,他被仙境抛回了凡间,像场梦似的。 就在这时,他身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四殿下?”君恩泽惊讶地转过身,就见四皇子薛允泓站在他身后。 他与二皇子总是在一处的,只是这位四殿下温润如玉,寡言少语,向来不与他们一同生事。方才,也正是他眼尖,看到了君令欢在那儿。 “若是五弟将这孩子弄丢了,怕是父皇又要狠狠怪罪他呢。”当时,薛允泓笑着这样说。 薛允谡诧异:“薛晏带她出来的?你怎么知道?” “似是看见了,许是我看错了吧。”薛允泓笑着摇了摇头。“若二哥好奇,可以去问问。我吃多了酒,这会儿吹风有些头疼,就先告辞了。” 君恩泽有些疑惑。 当时,四殿下就回去歇息了,怎么这会儿酒就醒了呢? 见他面露疑色,薛允泓笑了笑,淡淡道:“方才我正休息,听到吵闹,就出来看了看。听说你与二弟出事,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你。” 君恩泽露出感激的神色,同时又落下了泪来:“多谢四殿下挂怀。只是从今往后,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怎么会没有见面的机会呢?”薛允泓惊讶道。 君恩泽说:“岭南那么远,我哪儿有机会再回来呢。” 薛允泓却笑着摇了摇头。 “只要二皇兄舍不得你,再远的地方又有什么干系?”他说。 君恩泽一愣:“您的意思是……” 薛允泓温和地道:“你自幼陪伴在二皇兄身边,此等情谊,谁比得了?等你要走时,寻个由头和二皇兄见一面,只说辞行,皇上不会不准的。到那时,你同他哭一哭,二皇兄那般心软,一定会记挂着你,不会让你在岭南受苦太久。” 君恩泽的神情逐渐转喜。 对啊!他怎么忘了!自己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可宫里的贵人就不一样了啊! 薛允泓见他听进进去了,不由得又笑了一声,叮嘱道:“届时,你只说舍不得二皇兄,再说是薛晏害你。二皇兄那般讨厌薛晏,一定会替你做主,想办法让你回来的。” 君恩泽连忙字字句句都记下,连连感谢薛允泓提点。 “哪里是提点。”薛允泓笑道。“不过是我也舍不得你就这么走了,故而替你想个主意。” 二皇子殿下对自己情谊深厚,四皇子殿下也舍不得自己呢!君恩泽顿时飘飘然了起来。 果真,他这么些年的钻营,都是有用的。 “既已想通了,便回宴会上去吧。”薛允泓笑着点了点头,道。“湖边风大,你穿得单薄,不要冻着了。” 君恩泽自然不疑有他,行礼告辞了。 既然有的是机会回来,那他也不必忧心了。世家子中,他还有几个交好的朋友,自己还需回去,同他们联络联络情谊。 薛允泓笑着目送他离开。 “智者取其谋,愚者取其力。”他轻笑着自言自语道。“古人诚不欺我。” 就二皇子那点本事,又没个有势力的母家,拿什么把君恩泽救回来?他让君恩泽去求二皇子,不过是发挥那废物最后一点用处,激化二皇子和薛晏之间的矛盾罢了。 薛允泓负手,看向灯火辉煌的湖面。鳞鳞灯火映在他眼中,却照不出一点温度。 他想要收拾谁,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借力而为,是他母妃教给他的,为君的第一课。 就像当年,他和薛晏前后脚出生。他母妃那时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不受宠的宫嫔,薛晏的母亲容妃,却是艳冠后宫的宠妃。当时,中宫皇后多年无子,所有人都盯着容妃的肚子,他母妃就能够借多方之力,让容妃暴毙、薛晏失宠,让原本属于薛晏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现在,他也有这个本事,借助那些没脑子的蠢货,自己兵不血刃,就能让薛晏愈发失宠,永世不得翻身。 毕竟他母妃说了,有旧仇的人,需斩尽杀绝,才省得给自己埋下祸根。 只是那些蠢货,都不经用了些,像是劣质铁剑,还没砍死人呢,刀刃就卷了。 薛允泓看着满湖灯火,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 皇城的东西六宫正中间,建了一座七层高的佛塔。佛塔前有间宏伟的大殿,供着佛龛。佛龛前日夜香火不绝,夜间偏殿里仍有守夜的和尚敲木鱼,一声一声的,回荡在夜色中。 已经是深夜了,远处空寂地传来打更的声音。 薛晏跪在佛堂正中,抬头便是几丈高的金身佛像。那佛眉目慈和,神色悲悯,微微垂眼,俯视着身前。在他周遭,罗列着一百零八尊罗汉像,各个神色各异,双眼圆睁,静静立在摇曳的烛火中。 薛晏抬头,正能对上佛像的双目。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就发出了一声气音的笑。 “傻不傻啊。”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我这种人,有什么值得的。” 他承认,自己今日是因着一时失神,做了不理智的事,才着了那粗劣的道。这是之前从没发生过的,因为从前,他的生命一直千篇一律,从没遇到过君怀琅这样的人。 但是,也算歪打正着。东厂在等他真成落水狗的那天,他也在伺机而动,等着一个让东厂完全信任自己的机会。 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这个机会。 他只需静静等候着众人处置自己。处置的手段通常也没什么新意,他也从没有解释的习惯,只等着罚完了,靠着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儿,引来东厂的那群狼。 但这次却不太一样。 君令欢不见了的时候,他头遭产生了慌乱的情绪,脑子里空空一片,竟只剩下了君怀琅的模样。 他猜得到君怀琅会是什么样的反应,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是利用此事,而是要循着痕迹,去将君令欢找回来。可恰好此时,淑妃派人来寻君令欢回去吃点心,便恰好撞见了他,当场扣押了下来。 紧接着,便是匆匆赶来兴师问罪的众人、密不透风的金吾卫、暴怒的清平帝。 这场景,对薛晏来说并不算陌生,甚至可以说是习以为常。 但是这次不同的是,没多久,他就看到了焦急赶来的君怀琅。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薛晏的胸口像是被攥住了,令他喘不上气来。 他头一次想解释。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众人只想罚他,没人想听他解释,他也没这个白费口舌的兴趣。但是这一次,他却想要告诉君怀琅,自己并非故意。 但是,薛晏却没说出口。 无论他知情与否,都是他疏漏,让君怀琅的妹妹不知所踪。他看到君怀琅焦急的神色,竟只想任凭对方责备、痛斥自己,或是寻个法子让自己受罚,好抵消自己带给他的难过。 但是君怀琅……仍旧没有。 薛晏以旁观的角度,眼看着君怀琅一步步替他脱罪,找到了将君令欢骗走的人,还了他一个清白。 清白,这词对他来说,陌生得有些好笑。 薛晏一直以为,清白这样的物件,对他来说并没什么要紧的。是不是他做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来说,最终的结果有没有利用价值。 只是他从不知道,趋向光明是人之本性。他以前不在意自己的清白,只是因为从前并无在意的人罢了。 东厂得了薛晏被冤受罚的消息,第一时间派了小魏子来。虽说与情报有出入,薛晏并没有挨打,只是在佛堂罚跪,但小魏子还是传了吴顺海的话,说心疼他无故受罚,吴公公择日便要来与他相见。 “公公别说,虽说五皇子受的罚不重,但我瞧着他的神色,却有些不对头。”小魏子回禀吴顺海的时候,这般说道。 吴顺海闻言问道:“哪里不对头?” 小魏子沉思了半天,也说不上来。 “总觉得不太对劲,眼神有些发空,又像是在想些什么。”他说。“就像半边魂儿被妖勾走了似的。” 吴顺海闻言,笑出了声。 “想来是兔子被逼急了,正寻思着怎么咬人呢。”他浑不在意地说道。“还被妖勾走了魂?多读些书,凭白胡言乱语,没得让东厂遭人笑话,说这些番子都是胡乱说话的睁眼瞎。” 小魏子挠了挠后脑勺,没敢反驳吴公公的话,连连应了几句是,便退了出去。 不过……他还是觉得差点儿意思。 五皇子那神色,没那种大仇难报、咬牙切齿的恨,只是空,确实像是被勾走了魂儿啊。 不过想来也是,哪来的妖祟能这般大胆,敢在佛祖面前勾人呢。 —— 君怀琅回到鸣鸾宫时,夜已经深了。君令欢受了惊吓,被早早领去睡了,君怀琅却睡不着,甚至有些坐立难安。 他没想到,前世看似扑朔迷离的、君令欢和薛晏之间的龃龉,竟是这样造成的。 以薛晏的身份活过一遭,他才身临其境地感受得到,薛晏每日所经受的,是怎样的处境。所以,曾经给了他些许温情,之后又亲手打破了君令欢,就成了前世他报复的对象。 君怀琅觉得,自己是该恨他的。君令欢从头至尾都无辜,却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无论罪魁祸首是谁,事情都是薛晏做下的。 但是,君怀琅却又恨不起来。 正因为经历过,君怀琅才能体会到那种孤立的痛苦是多么难耐,像一把冰冷的钝刀,反复切割着鲜血淋漓的伤口。 也正因为如此,那片刻的温情就显得尤其珍贵。失去比从未得到要痛苦得多,获得温情后,曾经给予温情的人,一脸惊恐地躲避、惧怕着自己,也比来自其他人的恶意,更令人难以接受。 君怀琅知道,比起薛晏,自己应该痛恨的是那一众将薛晏逼迫至此、又捉弄君令欢,让她害薛晏受刑,强让他二人扯上仇怨的人。 薛晏是一处火坑,触之即死,是那群人将君令欢推了进去。 但是,那群人背后,却又是多么庞大的一众群体。今日之事,明面上是二皇子陷害君令欢,但实际上,在他背后,是默默纵容的宫中众人,和不分青红皂白的清平帝。 即便今日,薛晏已经和君令欢的走失撇清了关系,清平帝不还是找到了由头责罚了他吗? 君怀琅抬头看向外头的夜色。 摇曳的灯火之外,是一片如墨的黑沉。 就在这时,拂衣推门进来了。 “大少爷?”拂衣一手提灯,小心翼翼地往里望了一眼。 “嗯?”君怀琅看向他。 拂衣看见了他,便笑了起来,接着打开了门,吩咐身后的几个宫女进来:“奴才见您屋里灯没熄,就料想您还没睡。今日宫宴上没多少吃食,奴才见娘娘宫中的小厨房给娘娘做夜宵,就让给您也做了一份。” 几个宫女捧着玉盘,飘然进来,没一会儿就将君怀琅面前的小桌摆满了。 七八样点心小食,量都不多,但胜在精巧,都是合君怀琅的口味的。君怀琅看着他们布菜,看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果真觉得腹内有些空。 宫中宴会,要招待的贵人极多,菜式又需样样精致,仅一个御膳房,往往是忙不过来的。故而宫宴的菜品,分量上通常供应不足,只够垫垫肚子。 等菜布好了,拂衣又给他放好餐具,将象牙箸放在了他手边。 君怀琅却忽然问道:“佛堂离这儿远吗?” 拂衣愣了愣,自己也不知道,看向身后的宫女们。 其中一个道:“回世子殿下,不远。出了东六宫的大门,再走一炷香,便能到了。” 君怀琅又问道:“可有人看守?” 那宫女掩唇笑道:“佛堂可是人人都去得的,除了寻常的侍卫把守,便也只有僧人了。” 君怀琅嗯了一声,没再言语。 方才,他看到那些点心,脑中忽然想到的,竟是薛晏。 他今夜宴会上,肯定也没吃多少东西,还需得在佛堂中跪一整夜,跪到天明。 君怀琅心中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 片刻后,君怀琅发现,自己完全压抑不住那想法。他抿了抿唇,难得任性地开口道:“拂衣,将这些吃食统统收拾起来,我要出去一趟,不必跟着。” 拂衣不解:“您是要……?” 君怀琅道:“不必问,也不要惊动姑母,去收拾吧。” 他心道,反正陛下只下了令,让薛晏跪一整夜,却没说不许他吃东西,不许人去探望他。 反正前世的因果已经弄清楚了,这一世,想来薛晏不会再诛杀君家满门,也不会再对他妹妹下手。既然如此,误会已结,恩怨也勉强算是两清,薛晏既已过继给了姑母,也大致算半个君家人,说不定日后还能保护他姑母弟妹一二。 君怀琅在心中这么同自己说道。 虽说他不愿承认,他只是想到薛晏要独自一人在佛堂中跪一整夜,他于心不忍,又有些赌气罢了。 毕竟,他没犯错,为什么要在佛祖面前反省? 那边,拂衣乖乖替他收拾好了食盒,放在桌上。君怀琅穿好了衣袍,又由宫女替他批上了披风,提着食盒,推门走了出去。 这倒是君怀琅有生以来,头次这般偷偷摸摸做事。他看了淑妃的房间一眼,心下有些紧张,却还强装镇定,吩咐拂衣道:“切记,别让姑母知道了。” “别让我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他身侧响起了一道娇艳明媚的声音。 君怀琅一抬头,却见淑妃不知何时来了,正默不作声地站在他窗下,不知站了多久。 “……姑母?”君怀琅心下一慌。 未料得,出师未捷身先死,这偷偷摸摸的事还未做,就先被抓包了。 “原本来,就是想让你去一趟。”对上了他的目光,淑妃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目光,神色的冰冷中带着两分别扭。“若让下人去,反倒像是本宫的意思,这种事,还需得你这孩子来办。” 君怀琅满脸不解,接着,淑妃一扬手,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君怀琅垂眼看去,便见她手中是一件厚重的披风。 “佛堂夜里凉,你给他带去。”淑妃别扭地转开眼睛,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今日之事,是本宫冤枉他了。” —— 南天之外的银河畔,有一仙树生在云海之间,高百二十丈,枝叶茂密,满结着剔透的桃花,风一吹,铃铃作响,声如珠玉相撞。 树下坐着二人,正在下棋。其中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对着棋盘沉思良久,干脆将手中棋子掷于盘上,将整局棋都毁了。 “满天庭哪个不知本星君是个臭棋篓子?即便是玉帝,都要让我几步,偏你这地府来的不懂事,次次都要将我杀得落花流水!” 那老者还不解气,又伸手将棋盘推得乱七八糟,才算作罢。 “罢了,我今日到天庭来,也不是找你这小老儿下棋来的。”坐他对面的,正是地府府君。“我是来问问你,那日黑白无常不慎招错的魂魄,你处置好了没有?” 命格星君捋了捋胡须,道:“差不多了。本星君给他托了好些次的梦,偏生这小子是神仙托生,心性又坚韧得很,故而统统入不了他的神识。不过近日,总算是成了。” “托梦?”府君皱眉。“你难道不快些将那魂魄召回来?” 命格星君斜了他一眼:“你以为这般好招?他的命格拴着煞星呢,合该重活一遭。你以为当时杀星降世历劫,闹得凡间血流成河是为什么?就因着月老没拴住他俩的红线。这人是专派去镇煞的,不将他俩绑结实了,如何镇煞?” 府君道:“可是,他可看过您写的话本……” 命格星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所以我才给他托梦啊。”他说。“我给他托梦之事,正是我当初写话本的缘由。” 府君问道:“当真管用?” 命格星君听他反复质疑自己,怒道:“我小老儿写过的书,比你们地府的生死簿还厚,你还能比我懂?” 府君知道他倔,闻言也不再多说。既命格星君将此事一力揽下,他就也放心了。 命格星君这么做,倒也能替他解决不小的麻烦。七杀孤星高悬南天,每万年要下凡历劫一次,历满百次,才能修成真仙。它每次下凡,皆血流成河,他们地府要好一阵劳碌。他已经为此事忙了九十九遭,这最后一次,合该让他歇歇了。 于是,府君便起身告辞。 他正要离开,命格星君又喊住了他。 “等等,我也有一事问你。” 他回身,便见老头坐在原处,绞着手,神情竟有些扭捏。 “……不知你们地府的小姑娘,看耽美不看?” “……耽什么?”府君不解。 命格星君清了清嗓子,摆摆手道:“没什么,走吧走吧,快回去吧。” 命格星君最懂了。管他天上天下的姑娘,只要话本子的故事有意思,还拘什么性别呢? 他这几日都在忧心那煞星的事,日日盯着凡间,看多了,倒觉得他们二人有趣得紧,值得再写个话本子出来。 命格星君的手又痒了。 ※※※※※※※※※※※※※※※※※※※※ 入v的万字更新来啦~ 我看评论区有小天使说上一张没看明白,想没看明白的小天使详细说说是哪里不清楚,我好修一下~mua! 感谢在2020-08-26 20:38:35~2020-08-27 17:34: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初安。。、九千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16瓶;马鹿雪人、千落 5瓶;空江、肖战我喜欢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五 晋江文学城首发 更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薛晏跪在佛前, 百无聊赖,索性开始背起了他读过的兵书。那兵书上尽是杀伐之道,血腥极重, 薛晏面对着悲悯众生的佛祖,倒是分毫不忌讳,心中百无聊赖地念念有词。 就在这时, 他听到身后隐约有个小沙弥, 道了句佛号。 “阿弥陀佛, 施主深夜前来, 不知所为何事?”薛晏听到小沙弥问道。 薛晏知道, 这肯定不会是东厂的人。东厂的番子来无影去无踪, 尤其注重隐匿踪迹,断不会让个小和尚轻易撞见。 接着, 他便听到了一道清泠泠的、温凉柔和如山涧雪水的声音。 “深夜难眠,来拜一拜佛。”他说。“小师傅不必照应我,自去歇吧。” 君怀琅? 薛晏后背一僵,竟像是幻觉了一般, 脑子里一时间也空了,什么都装不进去了。 ……他还来做什么? 那边, 小沙弥应是, 冲着君怀琅行了个佛礼, 转身便离开了。君怀琅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别扭地抱在怀里的披风。 披风下,蹩脚地挡着一个食盒。 待小沙弥走远了, 君怀琅才转回来, 看向佛堂内。 里头点着灯, 很亮,佛龛前头还供着一排高大的蜡烛,摇曳着照在佛像上,反射着熠熠的金光。高大空旷的佛堂中,跪着薛晏,背脊挺直,被巨大的众佛包围着,显得有些渺小。 君怀琅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他在薛晏的身侧停下,低下头去看向他。也恰在这时,薛晏抬起头来,暖黄的灯火映在了他的眼中。 许是灯火的色泽过于温暖,君怀琅竟从薛晏那双冰冷的浅色眼睛里,看出了一丝炽热的情绪。 “我来给你送些东西。”君怀琅说着,将手中的披风递到了薛晏的面前。 薛晏没接,倒是将目光挪到了他手中的食盒上。 君怀琅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些……都是姑母让送来的。她让我转告给你,今日冤枉了你,她很过意不去。” “都是?”薛晏问道。 君怀琅向来不太会说谎。他错开目光,含糊道:“有一些是。” 要当面告诉对方,自己半夜特意将送给自己的夜宵打包带来给他,君怀琅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却听到薛晏低声笑了一声。 “是不是傻?”他道。 “什么?”君怀琅一愣。 接着,他看见薛晏平静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大佛,平缓地说道:“当时,分明是我将你幼妹弄丢,为什么不指责我,反倒要帮我?” 君怀琅闻言,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因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既疼爱他妹妹,不愿让她受一点委屈,更不想让她再和薛晏牵扯半分;但同时,他内心深处又很清楚,现在的薛晏,尚且是无辜的,受了冤屈。 于是,他那么做了,也因此看到了前世错过的真相。 他妹妹和薛晏之间,原本是不该有龃龉的,一切的原因,只是二皇子一众人的捉弄和玩笑。 他低头看向薛晏。想通透了这些,他心底里反倒是平静了下来,就连前世那本书带给他的恨意,也淡去了不少。 这一世,误会解开,薛晏和君令欢也能够止步于兄妹的亲情,那么前世种种,也无法再去追究了。 君怀琅也歇了这种心思。 这么想着,君怀琅像是最后同薛晏确定什么一般,说道:“因为你说过,以后你是令欢的哥哥。既已做下了承诺,我不信你会毁约。” 说着,他弯腰将食盒放在了地上,抖开披风,披在了薛晏的身上。 他靠近了薛晏,清冽的木香淡得几乎闻不到,却将薛晏若即若离地包裹住了,让他全身僵硬,像是套上了千斤重枷。 片刻之后,薛晏麻木的知觉才缓缓回笼。 他低沉却清晰地嗯了一声。 “日后,我也不会再这般不小心。”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声音不大,但君怀琅听得出里头的笃定和承诺。他脸上不由得漫起笑意,单手提起袍摆,在薛晏身侧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我听令欢说,你是要替她取一盏灯?”君怀琅一边问着,一边很自然地随手将面前的食盒打开。“什么样的灯?” 这其实不是君令欢告诉他的,而是他梦里梦到的。在梦中,他也依稀记得那盏灯很好看,让他忍不住上前去,将它摘下来,想交到妹妹手中。 他想知道那是盏什么样的灯。 薛晏却是一顿。 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他向来记不住,也从来不去注意。他只记得,君令欢看向那盏灯时,那双眼睛,看起来特别像君怀琅。 他看了君怀琅一眼,没有说话。 “嗯?”君怀琅对上他色泽浅淡的眼,不明就里。 接着,他就见薛晏轻飘飘地转开了目光,说道:“忘了。” ……这才多久,说忘就忘了? 君怀琅有些诧异。接着,他就见薛晏跪在佛前,颇为自然地伸出手,从食盒中取出了个糕点,咬了一口。 “多谢。”他见薛晏抬眼,看向自己,那装满了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的眼中,居然蕴着两分浅淡的笑意。 君怀琅两世加起来,都没见薛晏笑过。那人虽容貌惊艳,却生得冰冷凌厉,未料得此时,他即便面上仍旧是冷淡的,眼中却化开了坚冰,骤然亮了起来,让人心口一跳。 君怀琅条件反射地匆匆转开目光,一抬眼,就对上了佛像烛光之下悲悯的双眼。 君怀琅恍然惊醒了似的,难得露出惊慌的神色,伸手匆匆夺过了他手中的点心,放回了食盒里。 佛门净地,可是最忌讳荤腥的!拂衣准备时并未注意,食盒中有好几盘荤菜,薛晏手中拿着的点心,也是牛肉鸡枞馅的。 他今日心思太重,被太多事占据了神思,怎么竟忘了这个了! 君怀琅连忙打开食盒,将几盘沾了荤腥的食物都收拾在了一层中,藏在了食盒的最底层。 薛晏则在旁边看得有趣。这清冷得像小仙人似的少年,难得地失措。一看他就是平日里被伺候惯了的,日常杂事皆不染指,此时收拾起来,难得有几分手足无措,看起来颇为可爱。 没想到他最后还像个藏粮食的小耗子,把那些带肉的统统搁在了最下头,就像是佛祖真看得见似的。 薛晏的唇角不由得勾了起来。 君怀琅收拾完了,还不忘俯身,向佛像行了个礼。他没什么宗教信仰,但却向来心怀敬重,也知晓在佛家的地界上,就当遵守他们的规矩,不可凭白将人的净地玷污了去。 “弟子一时不慎,犯下错处,还请佛祖宽恕。”君怀琅不忘道了句歉。 薛晏却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你还信他?” 君怀琅起身,就见他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虽说也是跪着的,却无半分敬重的模样,看上去倒是舒适而不羁。 “有什么可藏的。”薛晏勾了勾唇,随意瞥了那佛一眼,说道。“在他面前吃荤的是我,吃一口也是吃了,他若要罚,罚我好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甚至带了几分对面前佛祖的戏谑。 君怀琅压低声音道:“慎言。” 薛晏却笑了笑。 “原本就是,不必怕他。”他说。“他若真开了眼,早该把我收去了。我杀过那么多人,惹下那么多冤孽,可比在他面前吃口肉的罪过大得多。” 君怀琅听得心里有些堵。 他只道命苦之人,会将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却从没想过,若苦到了某种地步,会连神佛都不相信。 这是一种早已放弃希望的麻木。 君怀琅不由得正色道:“战场上杀的人,怎能在此相提并论?再者说,你惹下了什么冤孽?不要因着凭白被叫了几声煞星,就给自己扣这样的帽子。” 薛晏的目光深了几分,同时心下还生出了些好笑。 也不知他这颗心是怎样生的,天下皆说他是煞星,连他自己都深信不疑,却偏偏这人不信。 都不知道怕的吗? 他又听君怀琅接着说:“你只要日后不滥杀无辜,神佛也不会降罪与你。” 薛晏不由得看了君怀琅一眼。 怎么,胆子这么大的人,还要教自己怕那泥塑的神佛? 虽说君怀琅说这话,只是想让薛晏有些敬畏之心,日后莫要在佛家的地界口出狂言。但对上薛晏直白的目光,他还是有些赧意,微微错开了眼神。 接着,他听薛晏问道:“你说这话,是要替谁管着我吗?” 君怀琅颇有些无语地心想,当然是。毕竟你日后滥杀的那些无辜之中,就有我全家。 “就当是如此吧。”君怀琅说。 薛晏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 他没想到,自由惯了的野狼,听说有人要将笼头套在自己的脖颈上,心中的情绪,竟是压抑不住的向往和欣喜,甚至有了想要摇尾巴的冲动。 他面上却不显,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可得看住我了。” 他抬眼,又瞥了那佛像一眼。 既他让我信你,那勉强给你个面子,也未尝不可。 ※※※※※※※※※※※※※※※※※※※※ 佛祖:我tm还得谢谢你给我这面子呗←_← 这个算28号的更新哒!28号和29号都是零点更~ 另外,亲妈给小薛和怀琅约了一张人设图~过两天就可以做成封面换上啦!今天才从画手大哥手里摸出一张草图,感兴趣的小天使阔以摸去某浪wb康一康! wb名就叫刘狗花! 感谢在2020-08-27 17:34:32~2020-08-27 21:48: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十七、薇风正化冰、哩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九 20瓶;路过打醋的 5瓶;宝贝儿画画、joke、哩咗、团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六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君怀琅陪着薛晏在佛堂中跪了一夜。 到了后半夜, 他就有些困了,恍惚之中,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 他是被外头照进来的阳光照醒的。他睁开眼, 佛堂的蜡烛已经熄了。清晨的阳光从他身后照满了整个大殿, 也把他二人拉长的影子,投到了金佛的膝上。 影子中,他是靠在薛晏肩头上的。 君怀琅清醒过来, 连忙起身。随着他的动作,一件靛青色的披风滑落在地,正是昨天晚上, 淑妃让他带来的那件。 君怀琅睡眼惺忪地看向薛晏, 一开口, 嗓音有些沙哑, 还带着些冻出来的鼻音:“这衣服……?” 他没听出来,自己带着鼻音的声音有多软,倒是薛晏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我不冷。”他伸手,很自然地将君怀琅落在地上的披风捡了起来,利落地站起身来。 君怀琅也跟着他站起来。可跪了一夜, 他的双腿已经麻了,骤然一用力, 便是一个趔趄, 带得他差点摔倒在地。 紧跟着,他就被薛晏伸手扶住。薛晏一只手抱着衣服, 单手握着他胳膊, 往上一提, 就让君怀琅借着他的力, 轻松利落地站了起来。 但这姿势,就像他倚靠在薛晏身上似的。 君怀琅站起身,才发现佛堂之中还有别人,正是昨夜的那个小沙弥,正在殿内打扫。感受到他的目光,小和尚抬起头来,眉眼温和沉静地垂眼,对他行了个佛礼。 君怀琅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和薛晏的动作,在旁人看来有些过于亲密了。又想到自己昨夜,竟是靠在薛晏身上睡的,也不知有没有让人看见。君怀琅的耳根不由得有些烫,连忙推开的薛晏的手。 即便是两个男儿,也太亲近了些。 倒是薛晏,像没见着人似的,坦然站在那儿,静静等着君怀琅的腿恢复知觉,又见薛晏拱手冲小和尚回了一礼。 “佛堂夜里风大,辛苦施主了,回去定要保重身体。”小和尚神情沉静,无半点狎昵的神色,同他寒暄了一句。 君怀琅点头道了谢。 “走吧。”薛晏见他恢复得差不多了,弯腰提起地上的食盒,率先往外走去。 君怀琅也跟着他一同出去。 待两人回到鸣鸾宫,拂衣已经早早等在门口了。见君怀琅回来,他连忙迎上前去,说道:“娘娘今早听到少爷一夜未归,可担心坏了,已经叫奴才备了锅子,烧暖了地龙,让少爷快些回去暖暖身子呢!” 说着,他又看向薛晏,腼腆地笑了笑,开口道:“娘娘还特意吩咐了,让奴才多准备些,请五殿下也一同去用早膳。” 君怀琅不由得扬唇,微微笑了起来。 他就知道。他这姑母,虽说跋扈又张扬,但是难得的赤子心肠了。虽说性子别扭了些,却也能一眼猜透她的心思。 君怀琅不由得看了薛晏一眼,正教薛晏迎上了他满是笑意的眼睛。 薛晏倒是从不知道,原来有人光是随意一笑,就能这般好看,让人打心眼里感到舒服,像清晨干净通透的风似的。 原本于他来说,淑妃的示好没什么用处,反而有可能给他带来些麻烦。可这会儿,他却又觉得,多解决些麻烦也不妨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他嗯了一声,向来寡言少语的他,还难得地对拂衣说了句“多谢”。 于是一大早,君怀琅的屋子里便热闹极了。桌上摆着的锅子里盛着香浓的羊汤,是拿羊骨以小火整整煨了六个时辰的,此时早已煮沸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和白烟弥漫得整间屋子都是。桌边的宫女太监们正在布菜,有荤有素,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进宝也在。他在薛晏身边伺候了些许时日,倒是被吓大了胆子,此时给宫女们搭手帮忙,又有眼色又利索,嘴还很甜,逗得君怀琅房中的宫女们阵阵发笑,拿手指戳他的脑门,笑骂他滑头。 君怀琅一走进来,锅子和地龙热腾腾的,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都冻僵了。有宫女来给他二人一人塞了个手炉,引他们脱去外衣在餐桌边坐下,他才堪堪暖和回来。 “令欢醒了吗?”君怀琅接过热茶,问道。“醒了的话,便叫她一起来吃吧。” 他记着君令欢尤其爱吃这热腾腾的锅子,又惦记着昨天,她和薛晏还有些误会,需尽快解决了,解除掉他二人的芥蒂。 没多久,就有宫女领着君令欢进来了。 “哥哥,怎么一大早就有锅子吃呀!”君令欢蹦蹦跳跳地跑进来,身后的宫女忙不迭地替她解外衣。 君令欢冲着君怀琅行了礼,又看见了坐在他旁边的薛晏。都不用君怀琅开口,君令欢就先不好意思了起来,小脸有些红,冲着薛晏行了个礼。 “对不起呀,五皇子哥哥。”她小声说。“昨天是令欢不对,我给您道歉啦!” 君怀琅心下欣慰,不由得看了薛晏一眼,没想到,薛晏也在看他。 ……我妹妹给你道歉,你看我做什么? 不过下一刻,薛晏就转开了目光,看向君令欢,淡淡道:“无妨,我原本就没放在心上。” “真哒!”君令欢高兴地笑了起来,有模有样地道。“五皇子哥哥您真好,真是好汉的胸膛,能容下全鞍马!” 君怀琅不由得责备地看了她身后的宫女一眼:“别由着她,给她读那些街头巷尾的话本,让她学些尽是江湖气的的俗话。” 宫女连忙应是。 君怀琅便抬手招呼她来坐下,不忘叮嘱道:“这次吃了亏,可要记好了。不熟识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可独自跟着他乱跑。” 君令欢乖乖应是。 君怀琅又说道:“还有那些背地里同你说他人坏话的,也不可轻信。那种人口中说着别人是虎狼、是妖怪,其实他自己才是豺狼的心肠。” 君令欢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将他的话囫囵记在了心里。 倒是旁边的进宝,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世子殿下看起来清清冷冷、高不可攀的,又是最懂礼数,没想到在为了自家主子,指桑骂槐地说二皇子豺狼心肠呢! 不过,不等他笑完,一道冰冷的视线便刀子似的投了过来,吓得他笑容一僵,连忙规规矩矩地管住了神情。 实在是世子殿下房中莺莺燕燕的,大家都和气,热闹得让他放松了警惕,险些忘了自家主子是个喜怒无常、冷心冷肺的阎罗。 进宝鹌鹑似的在那儿站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自家主子,想看看他消气了没。 却见他坐在世子殿下对面,早就没看自己了,反倒是目光有意无意地时不时扫过世子殿下,那眼睛里,也有两分藏不住的笑意。 进宝偷偷撇了撇嘴。 自个儿也在高兴,还瞪我作什么呢? —— 君怀琅房中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待饭后,宫女们又捧上漱口净手的水,给他们奉了茶。 千秋宴后,按惯例,皇子们都是可以歇息两日的,故而也不用赶早去文华殿读书。 就在这时,点翠来了。 “呀,世子殿下才用过饭呢?”她笑眯眯地冲二人行了礼。“那奴婢来得巧了。” 君怀琅抬手,让她平了身,问道:“点翠姑姑什么事?” 点翠笑了笑,说道:“奴婢今日来,是来寻五皇子殿下的。昨儿个夜里娘娘就吩咐,说听闻五皇子日日都要早起去后院里习武,就遣奴婢去寻些常用的兵器来给他使。奴婢就给置办了一套武器架,才安置好,正想请五殿下去看看,还缺些什么。” 君怀琅闻言有些疑惑。五皇子在淑妃宫中,那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昨夜之前,淑妃也还厌恶着他,有谁会在淑妃面前多嘴,提薛晏的琐事呢? 君怀琅却还是问了一句:“哦,放在哪里了?” 点翠笑道:“就放在前庭,离五殿下的屋子近,殿下也不必日日绕到殿后去了。” 君怀琅却皱了皱眉,侧目往窗外看了一眼。 淑妃的鸣鸾宫最是精巧别致,尤其是作为门脸的前庭,更是修葺了一座精巧别致的花园,还特意挖了活水池。平日里,淑妃这儿人来人往,都要从这过,妃嫔小聚,也会在回廊里赏前庭的景致。骤然搁了个笨重宽大的武器架,在一片珠玉花木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无论谁人进来,都能瞧见。 像是专门摆在这儿给众人看,告诉旁人,淑妃有多么疼爱五皇子似的。旁的妃嫔暂且不说,皇帝可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的,将薛晏的物件放在他眼皮子底下,岂不是找他的不痛快? 而从这儿去宽敞的后院,也不过是绕过一间主殿罢了,根本走不了多远的路,也废不了什么事。 君怀琅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点翠一眼。 从他住进宫以来,就觉得点翠不太对头,到了现在,便越看越觉得疑点甚多。 明面里,她像是自作主张惯了,又恰好不喜欢薛晏;可是实际上,她做的虽说都是对薛晏不利的事,到头来矛头指向的,却都是淑妃。 君怀琅将自己的心思隐去,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去打量那武器架,心里却在想着,找什么借口,能让点翠将它挪到后院去,还能不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他听到薛晏开口了。 “搬到后院去吧。”他说。“我在后院练惯了,宽敞。” 君怀琅颇为意外地看向薛晏,却见薛晏的眼神若有似无地从自己身上一掠,那眼里分明没什么情绪,却总让君怀琅觉得,薛晏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想法似的。 君怀琅觉得是自己多想。看见点翠露出犹豫迟疑,又有些不甘心的神色,他不由得微微一笑,也随口帮腔道:“也是啊,点翠姑姑,这武器放在前院虽说威风,但若五殿下不小心碰坏了姑母那些花花草草,可又要惹姑母不高兴了。” 说着,他喝了口茶,看向哑口无言的点翠,暗地里颇为得意地欣赏着她的神态。 殊不知,自己这幅模样落在那双琥珀色的眼里,就像只得偿所愿,又高傲矜持地不愿表露情绪的小狐狸似的。 ※※※※※※※※※※※※※※※※※※※※ 今天的更新到啦~然后明天开始就恢复晚上九点更新辽! 感兴趣的小天使点到专栏去康康我的预收吧!这本开完就挑一本开,保证不咕!说不咕就不咕! 感谢在2020-08-27 21:48:04~2020-08-28 22:3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三刷更新、42550510 35瓶;孤生竹 30瓶;沉迷脆皮鸭 20瓶;casa、鹿苏 8瓶;28份喜乐 5瓶;一条溺水的鱼 3瓶;五芒星 2瓶;言徵羽、冰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七 晋江文学城首发 两日之后, 皇子们便要继续去文华殿念书了。 睡了两日懒觉的薛允焕特起了个大早,要去鸣鸾宫寻君怀琅。却没想到,他刚到鸣鸾宫, 却见君怀琅已经等在前庭中了, 旁边还站着个人。 不是拂衣啊, 拂衣可没这么高的个子。 薛允焕还以为是自己来晚了。毕竟平日里,自己到这儿的时候,都是正好赶上君怀琅更衣完毕。于是他加快了脚步, 却未想到走近了,他才看见,君怀琅身边站着的, 分明是薛晏。 二人并排而立, 君怀琅冲着手心呵热气, 似乎在同薛晏说些什么。而薛晏站在旁边, 微微低头,锋利又深邃的眉眼低垂着,侧耳听他讲话. 虽不怎么言语,神色也冷淡,却莫名像只被驯服了的大狼。 薛允焕一时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立马, 他就反应了过来。 怀琅这么文弱,若是被煞星克了可怎么办!宫中和贵族官员们与他一般大的孩子, 他看谁都无趣, 唯独君家的小子对他的胃口,若教薛晏克死了, 上哪儿再赔一个君怀琅给他啊! 薛允焕连忙快步走上前去。可还不等他说话, 君怀琅先一步看见了他, 抬眼眉眼含笑地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可要冻死我了。” 薛允焕不服气地说道:“我日日都这个时候来的。”说着, 他抬眼凶巴巴地看向薛晏,便要警告他离自己的高岭之花远一点。 但是,刚对上薛晏的双眼,薛允焕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那双浅淡的琥珀色眼睛,虽淡漠凉薄,平静无波,但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便像有股不知名的威压一般,顷刻间镇住了他的怒火。 薛允焕话堵在嘴边,讪讪地挪开了眼睛。 算了,当面说人家煞星什么的,不是君子所为。薛允焕在心里气呼呼地安慰自己。 旁边,君怀琅分毫没看出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听到薛允焕的话,他不由得轻笑了两声,说:“那还是五殿下出门得太早。我已同他说好了,日后让他晚些动身,同我们一起去文华殿。” “每天都一起?”薛允焕瞠目结舌,脱口而出道。“怀琅,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是……” 君怀琅看向他:“是什么?” 对上那双干净又清冷的眼睛,薛允焕顿时说不出那“煞星”二字。他诺诺了片刻,怂巴巴地压低了声音,不情不愿地道:“……是每天要在文华殿早起温书呢,你别耽误人家的时间了。” 君怀琅笑出了声:“你每日去得都不早,怎么知道人家要在文华殿温书?莫多说了,我都同五殿下都说好了,是吧,五殿下?”说着,他又看向薛晏。 薛晏有多目中无人,薛允焕可是有所领教的。宫中无论天潢贵胄还是皇亲国戚,哪个不给他薛允焕三分面子?更别说阿谀奉承拍他马屁的,薛允焕见得可太多了。 可唯独薛晏,自打进宫,从没正眼看过他一眼。遥想当年他第一次见薛晏,喊了他一声,让他上前来回话,可薛晏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就径自走了。 那时,薛晏还是刚进宫,从燕郡一路逃回来,脸上骇人的伤口还没有消退。轻飘飘的一眼,配上他脸上凌厉的划痕,看起来像个又狠又凶的亡命之徒。 吓得薛允焕打了个哆嗦。 从那以后,他是知道了,这煞星是天字第一号的目中无人。 可是,薛允焕却眼睁睁地看着那冷冰冰的、目中无人的薛晏,像是匹被驯服了的野马,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虽动作轻慢,却让薛允焕感受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乖巧。 薛允焕被这形容词恶心了个哆嗦,身形一动,挤到了君怀琅和薛晏中间,将他俩隔开了。 就算君怀琅每日都要和薛晏一起走,也得离他远一点!自己可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嫡子,龙气护体,一定要在煞星面前保护好弱不禁风的怀琅! 这次君怀琅看了他一眼,倒是没阻止这幼稚鬼。 一路上,仍旧只有他们二人在说话,薛晏走在旁边,并不言语,只在君怀琅喊到他,同他讲话时,他才简单地应上一两声。 几人一路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面积极广,皇子们读书的宫室也颇为宽敞。为了给皇子们的伴读、太监们留下伺候的位置,书桌之间隔着不小的距离。 进到殿中,三人便各自分开了。 薛晏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进宝熟练地上前替他整理书本笔墨。就在这时,有个人走到了薛晏桌边,轻轻笑了一声。 “五弟,应是没什么大碍了吧?” 薛晏抬眼瞥了一眼,就见四皇子薛允泓一身素白的锦绣衣袍,笑得如沐春风地站在自己桌边。 对上薛晏的目光,薛允泓仍旧是一片镇定,笑着道:“那日父皇千秋宴,我恰在偏殿醒酒,只听闻你和二皇兄都受了罚,实是担忧。” 薛晏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像没听见似的转开了目光。 旁人看不出来,但这四皇子的那点小伎俩,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平日里找麻烦的,都是二皇子那个蠢货,但每次煽风点火、冷眼旁观的,都是这个人模狗样的老四。 借刀杀人,在薛晏眼里,是太没水平的手段了。 不过此番,这人居然还壮着胆子,来探自己的虚实? 薛晏没什么跟他过招的兴趣。这种人别的本事不说,首先就是怂,走一步看三步,畏首畏尾的,磨蹭得很。 薛晏翻开了手头的书,像看不见这人似的,目光都没施舍给他一个。 薛允泓却是半点都不尴尬,仍旧是笑着,还叹气摇了摇头:“五弟,你这孤僻的性格可得改改,也好多讨得些父皇欢心,免得……” “老四,跟他有什么话说?” 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道声音,竟是薛允谡。 他站在文华殿的门口,身后跟着一水儿新换的太监宫女,阵仗大得很。他抬着下巴,笑得志得意满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教室里的几人。 听到门口说话的声音,君怀琅也抬头看了过去。 二皇子不是要禁足一个月么?怎么今日就放了出来,还到文华殿读书来了? 他看了一眼薛允焕,见薛允焕脸上也是疑惑的表情。 接着,他就见薛允谡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二皇兄?”薛允泓也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向薛允谡。 众人的神色让薛允谡的自尊心得到了强烈的满足。他抬高了声音,虽是在同薛允泓说话,却刻意让殿内每个人都听到了。 “父皇说是一个月,还能真关我一个月不成?”他得意地说道。“我母妃不过去哭了哭,我又趁机求了父皇,父皇便答应让我每日仍回来读书了,还允诺我,只是给恩泽一个教训,要不了多久,还能让他回来。” 薛允泓闻言,心下了然。果然,二皇子母子二人都是蠢货。被禁足一个月不算可怕,还能趁机卖个可怜给父皇留个印象。 而可怕的,就像他们母子二人,吃不得一点小亏,本就是自己做错了,还因此跟父皇去闹。天家亲缘向来淡薄,这好感败了,可就很难再赢回来。说什么让君恩泽涨点教训就回来,不过是父皇的托词,其实想必早就对他们母子二人不胜其烦了。 通常有这种人的对比,父皇就会发现那些性格温和、不争不抢的儿子是有多么省心。 薛允泓达成了目的,面上分毫不显,不动声色地笑着道:“父皇向来疼你,如此,便再好不过了。” 薛允谡志得意满地哼了一声,瞥了薛晏一眼。 “不过有些人的仇,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刻意拔高了声音,说道。“希望他日后夹起尾巴做人,免得触了我的霉头。” 薛允泓只作听不懂,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君怀琅抬眼看了薛允谡一眼,虽未言语,眉头却是拧了起来。 薛允焕眼尖地看见了。 他虽对薛晏敬而远之,一点都不像和他有什么交集,奈何君怀琅心善,总爱管薛晏的闲事,自己若是不管,薛允谡就又要转头来欺负君怀琅。 更何况,差点将令欢妹妹弄丢的是这憨包,也算是与君怀琅有仇了。和君怀琅有仇,就是和他薛允焕有仇。 薛允焕头次有了一种操心的老父亲的错觉。 不等君怀琅开口,他就懒洋洋地在桌面上拍了一下,开口道:“一大早的,谁在那儿吵吵嚷嚷?本皇子今日难得想读书,哪个偏要来扫我的兴?” 二皇子的气焰顿时消散了大半。 他恶狠狠地瞪了薛晏一眼,接着面上带笑,冲薛允焕讨好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得罪,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薛允焕这才收回了不善的目光,看向薛晏和君怀琅二人。 只见此时分明应该在风暴中心的薛晏,却像置身事外似的,沉默淡定地看他手里的书,只有旁边伺候的进宝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反倒是君怀琅,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冲着他笑了笑。 薛允焕一时间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这怎么回事啊? 就薛晏那煞神,虽说人人都看不上他,但他那沉默凶悍的模样,也没人敢轻易惹他。二皇子那憨包不过逞个口舌之快,真让他和薛晏动真格的话,他指定跑得比谁都快。 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自己开始给薛晏出头了呢? ※※※※※※※※※※※※※※※※※※※※ 薛允焕: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不配拥有姓名。 薛晏:哪来的三个人? 薛允焕:? 薛晏:只有我俩,跟你有关系? 薛允焕:??????怀琅!!他不是人!!!!! —— 在努力存稿了!实在是手头没存稿,所以没法双更…… 能双更我肯定不藏着掖着!真的! 另外,预收其中一本的梗发现有点问题,不太好写,已经换掉啦,给之前收藏的小天使鞠躬道歉了! 关于今天评论区提到的一些bug,我来澄清一下:没错!是bug!都是我没想到的!我这几天对着评论区修一修!至于梗的雷点,诶呀写都写啦,说再多也改不了了嘛~(手动狗头.jpg) 另外也要谢谢评论区帮忙解释梗的各位宝藏小仙女!都是我的大宝贝!!挨个亲亲! 多说无益,作为回报,我去多码点字! —— 感谢在2020-08-28 22:32:56~2020-08-30 20:2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寒复、困灰了、沈十七、肖战他摸我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荒芜 3个;swanre、初安。。、东城陌路寒、你们不吃饭吗?、苏嬮骸┰碌笨照铡2枇埂19访握 二八 晋江文学城首发 到了这日下午, 便到了皇子们习武的时候。 文华殿后有个校场,面积大得可在上头跑马。这日,校场上已经摆好了草人和箭靶, 为皇子们布置出了个练箭的场地。 君怀琅看到这弓箭, 就有些头疼。 他前世今生不过学些防身的武艺, 基本没学过射箭。毕竟在长安城中,世家子弟学射箭,不过是为了外出打猎和宴饮玩乐。他尤其不爱在这种事上出风头, 向来都是躲清静,就也从没练过这等技艺。 但是皇子们要求更为严格,骑射都是必会的技能。 待到了校场, 薛允焕高高兴兴地就拉着君怀琅去挑箭了。他掂来掂去, 硬要找个最重的, 被教习师傅劝着, 才勉强拿了把半石的弓。 “我早晚能拉得开一石弓!”薛允焕拿着弓,对君怀琅吹嘘道。“到了那时,我就向父皇求旨意,让我上边关打仗去!” 君怀琅让拂衣去寻了把轻些的,闻言笑了起来:“会拉弓射箭就能当将军了?你可别去惹皇上生气, 再教他斥责你一顿。” 薛允焕不服气地撇了撇嘴。 宫中的皇子和伴读们都是练过射箭的,唯独君怀琅没学过。教习师傅略一讲解, 便教皇子们自去练习了。 皇子们分散开来, 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人对着一面靶。君怀琅小声同薛允焕说了自己没学过射箭, 薛允焕特意让他站在了自己的旁侧。 薛允焕拍着胸脯向他保证:“我射箭练得可好!你只管看着我的动作, 也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君怀琅勉强放心了下来。 待众人开始练习, 他就先站在原地看薛允焕放了几箭。和其他几个皇子不同, 薛允焕确能箭箭中靶,已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他看了几遍,便学着薛允焕的动作拉开了弓箭,往箭靶上瞄准。 这弓拿在手里分量已是不轻,没想到拉开弓弦时,竟尤为费力。那弓弦又紧又韧,还勒着君怀琅的手心,让他拉开到一半,便举不起来了。 果真,看人家做是一回事,自己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君怀琅开始有些懊恼,恨自己前世喜静不爱玩。若是从前能学学,此时也不至于这般窘迫了。 他勉强抬起手,胳膊用力,想随意放几箭了事。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肘上。 君怀琅侧过脸去,就见薛晏站在自己身侧,琥珀色的眼睛微垂,目光淡漠安静地落在他手中的弓箭上。 挨得很近,君怀琅能看见他纤长浓密的睫毛。这般深邃精致的五官,并非寻常中原人会有的。 那样的长相配上他淡色的眼睛和漠然的神情,有种独特的雄性气息和攻击力。更何况,他比君怀琅要高大几分,这般靠近地压过来,让君怀琅忍不住地想往旁边躲。 但是薛晏那只手将他按在原地。 “这样拉弓,会损伤筋脉。”薛晏开口道。 君怀琅这才注意到,薛晏的位置就在自己另一边。自己刚才光顾着向薛允焕紧急学艺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另一边站的是谁。 哦,原来是来教自己射箭的啊…… 不等他说话,薛晏便一手托着他的手肘,将他的胳膊端平了,又将他的手拉到重心线上。 这个动作,君怀琅几乎是被薛晏揽住了,虽说没什么肢体接触,他却还是感到被一股危险的气息裹挟了起来。 像是被另一只雄性动物侵占了领地,君怀琅感觉呼吸有些费劲。 “手肘抬高,弦拉到颈前。”薛晏说着,又按着他的肩膀,掰着他的身体让他侧过身,又捏住他肩,让他挺直了腰背。 君怀琅在薛晏的摆布下,勉强摆出了个标准的射箭姿势。 “弓弦拉满。”薛晏又说道。 君怀琅手下用了全力,胳膊都微微颤抖了。但对于基本从没碰过弓的人来说,第一下就拉满弦,是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对于薛晏来说,却不一样。 他在军营中自小受训,莫说拉不开弓,就是射箭的准头不好,都会挨教头的打。在那种高压的逼迫下,再重的弓箭也能拉开了。 但是他面前的君怀琅,虽神情专注,可那半开的弓弦,半天都仍定在原地。 薛晏有些疑惑,他是没听清自己说的话? 但紧接着,他就看见,小孔雀看似纹丝不动的手臂,已经因为用力而开始微微颤抖了。 薛晏的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果然,这般漂亮柔弱的小孔雀,不是他在边关见到的那群人。带兵打仗拉弓射箭的,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也用不着他来做。 这般想着,薛晏抬手,一手按在弓臂上,一手握住君怀琅拉弓的手,轻松地往后一拉,便将弓弦拉满了。 但随着他的动作,君怀琅也被他整个圈在了怀里。 薛晏的本意不过是帮他拉弓,但紧跟着,他脑海里居然不合时宜地窜出了一个念头。 小孔雀这身形,搂在怀里倒是正合适。 尤其他身上那清冽的、令他心神安宁的木香,也似乎被他尽数笼住了,教他有些上瘾。 不过很快,薛晏就回过神来。他有点心虚,垂眼看了君怀琅一眼。 君怀琅倒是分毫没注意到。他正专注地看着靶心,在琢磨着如何才能瞄准。 薛晏定下心神,按着君怀琅的手臂,带着他瞄准了靶心。 “好了。”瞄准后,薛晏松开了手。 君怀琅松手放箭。箭矢破空而去,虽在君怀琅的力道下有些偏移,却仍旧铛地一声,钉在了靶上。 在旁边紧张地看了半天的薛允焕忍不住欢呼出声:“中了!” 君怀琅的眼睛也因惊喜而发亮,面上浮起了笑容。 竟是一箭就射中了!虽说这多半是薛晏的功劳,可这箭从自己手中射出,钉上箭靶,却仍让他有种奇异的成就感。 薛晏站在旁边,一垂眼就能看见他亮晶晶的眼。 君怀琅生得本就清朗出众,却又天生一副冷相,看起来疏离又清冷。可此时一笑起来,便像融雪中开出了花一般,让人忍不住想再让他笑笑,好教他这笑意永远存住。 “再来一箭?”薛晏问道。 向来对射箭不感兴趣的君怀琅点头道:“好啊!” 薛晏抬手,从旁边的箭筒中抽出一支来,熟练地划出一道利落的弧度,便搭在了君怀琅的弓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教习师傅皱起了眉头。 “那位殿下。”他扬声说道。“怎的不在自己的位置上?” 说着话,他便抬步走了过来。场中的皇子和伴读们,听到他的责备,都停下了动作,往这边看来。 这教习师傅向来喜欢四皇子,家里的官员又跟四皇子母妃宜婕妤的许家走得近,故而向来偏袒他些。 而至于那五皇子,本就是人人都畏惧的煞星,再加上初来乍到就抢过四皇子的风头,故而教习师傅向来当他不存在,从不用心教导。 此时见他在那儿指导他人射箭,教习师傅便有些不满了。 “殿下,还是自己勤加练习为好。”他站在薛晏身边,虽语气恭敬,但却分毫不客气地说。“须知好为人师可不是好品德,您只管练自己的,其他殿下,只由下官来教就可,还请您回去吧。” 旁边,薛允谡已然笑出了声。 “自己还在上课呢,就教起别人来了?”他笑道。“看来师傅都没资格教你了,干脆以后,你别再来了。” 薛晏看了他一眼,放开了君怀琅手的弓,又将箭塞到了他手里。 接着,他走上前去,一抬手,就抽走了教习师傅手里的弓。 那弓足有一石半沉,弓弦极紧,即便是教习师傅,拉开也是不容易的。 薛晏拿过那弓时,教习师傅下意识便要收手拿回来,可薛晏的动作利落而有力,他刚收回手,弓已经落在了薛晏手里。 接着,他对上了薛晏冷冷瞥来的目光。 下一刻,薛晏抽出旁侧的一支箭,就站在原地,弯弓搭起,手臂一收便将弓拉满,瞄都未瞄,侧身抬手,箭便嗖地一声射出去,一声沉响,钉在了靶子正中。 他站的位置,还非常偏,并没有正对箭靶。 一时间,看热闹的众人都愣住了,旁边的薛允焕不由得惊呼出声,看向薛晏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崇拜。 紧接着,薛晏又抽出了一支箭,瞥了教习师傅一眼。 教习师傅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从这样刁钻的角度,不用瞄准,就能飞快地正中红心,还是这样沉的一把弓,这是连他都做不到的。 他自然也不知道,薛晏在燕郡,学的向来不是京中这般花拳绣腿的功夫。他面对的是凶狠莫测的突厥敌军,是在战火和箭雨中,百步穿杨,一箭取下贼首的项上人头。 对上薛晏的目光,他从中读出了不加掩饰的嘲讽。 接着,在众人都没回过神来时,薛晏的第二箭射了出去。 这次,箭靶上发出的是木头清脆的“咔嚓”声。 众人看去,就见第二箭自箭尾穿过了第一箭的箭身,将纤细的木质箭身劈成两半。箭簇顶着前一只箭簇射进靶心,竟立时将靶射穿了,前头一只箭的箭簇,啪嗒一声,从靶子背后落到了地上。 一时间,整个校场落针可闻。周遭笑着看热闹的,此时都瞠目结舌,看着远处地面上被射成两半的箭。 片刻后,薛晏轻轻嗤了一声。 “师傅,”他慢悠悠地开口,嗓音漠然而平静。“这般的话,我可有资格教他?” ※※※※※※※※※※※※※※※※※※※※ 薛晏露出了赘婿同款歪嘴角笑:你在教我做事? —— 今日份的更新来啦! 再给新来的小天使讲一下!是日更哦!每天晚上九点定时更新的!阔以放心跳坑,坑品特别有保障!入股不亏哒! 感谢在2020-08-30 20:21:51~2020-08-31 20:4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枫留儿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qaqpasss、绿离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氓 2个;荒芜、肖战他摸我头、绝对欲望、沙小光、哩咗、应化、happysleeper、寒复、有匪君子、杜融、胖胖、繁辰昀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讓咕咕都去穿越 37瓶;墙里秋千 28瓶;楚箖川. 26瓶;削土豆薨惹 24瓶;happysleeper、葵衣°、菁、41035909、海星式星海、冽慕初 20瓶;风流细木 14瓶;寒复 13瓶;maiiii、岚深维颖、卡卡、花开、枝梧、亲烦烦的嘴角、1234567、黑桃k、蟹蟹、热衷找死、树下闲、无风亦无晴 10瓶;——。 8瓶;哩咗、3190558、z、举个栗子、我他妈才不会说脏话、昵称已存在、七三三七、廿夕、29334307 5瓶;墨、亚境、晋江管理员、想想困、绝对欲望 4瓶;42499241、reaper、一 3瓶;立里、胖柚呱呱、杜融、时柒 2瓶;肖战他摸我头、磕cp、芯榆、joke、回转企鹅罐、木十八、净安、咕噜、风锁云来、薯饼超好吃、3850395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二九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君怀琅倒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薛晏。 他微微扬起眉头, 瞥向教习师傅,一双浅色的眼睛里含着两分讥诮和笑意,反倒显得生机勃勃, 有种难得的张扬肆意。 那是他身上罕见的少年意气, 像是枯枝上生出了嫩芽一般, 在他淡漠疏离的神色中初见端倪。 他心想,可能这就是在燕郡时的薛晏,也是他原本的模样。只是在长安的很多年间, 被众人杀死了,最终成为了前世他所见到的那个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君怀琅的唇角不由得向上翘起。 那边,教习师傅尴尬地走开, 只作方才的事情没有发生。周遭看热闹的众人也纷纷挪开了目光, 还在相互窃窃私语, 讨论薛晏方才是怎么用一支箭将另一支箭劈开的。 君怀琅转回目光, 想再抽出一支箭来试一试。 就在这时,他看见薛允焕的目光宛如实质,热烈而激动地盯着薛晏。他还试图维持住倨傲的神色,嘴角费劲地紧绷着,但那一双眼的亮光, 怎么也藏不住。 君怀琅一愣:这是…… 接着,他就见薛允焕克制地走到薛晏面前, 清了清嗓子, 神情倨傲地看向他,摆出了一副纡尊降贵的模样, 说道:“你来帮我看看, 我的射术有什么问题?总也不够准, 怪恼人的。” 君怀琅却见, 薛允焕虽浑身绷着股矜持劲儿,但他若生了条尾巴,此时都能摇得打圈儿了。 他站在旁侧,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 方才还同自己显摆箭术精湛呢,此时便全然忘了,只管找薛晏讨教去了。 却见薛晏看了薛允焕一眼,抬手点了点他手中的弓,示意他搭箭拉开。 薛允焕照做,仍旧是腰背挺直,一副贵气又倨傲的模样。 “怎么,我射箭的姿势还需教么?”他高傲地说道。“我这箭术,可是师从……哎哟!” 不等他话说完,薛晏眼皮都没掀,足下一动,便踢在他与肩平齐的双脚上,轻而易举地一扫,就矫正了他的站姿。 “侧身,站好。”他言简意赅。没等薛允焕回过神来,他又单手捏住他肩膀,往后一掰。 “端平。”他说道。“手臂还欠些力道,练得少了。下盘不稳,回去每日扎一个时辰马步。” 说着,他又在薛允焕紧绷的后背上拍了一下:“放松,别把力气用在没用的地方。”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又丝毫不留情面,手下也没留几分力,一连串的矫正下来,薛允焕只觉自己肩背都疼麻了,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抬头,就见薛晏抱着胳膊,脸上的嫌弃轻而易举就能看出来:“你刚才说,师从谁?” 他这表情,让薛允焕觉得自己还不如燕郡的普通兵蛋子。 ——虽说薛晏心中,十有八九的确是这么想的。 薛允焕心下泛起一阵羞恼,箭也不射了,摆好的架势一收,没好气地怒道:“说了你也不认识,告诉你做什么!” 说着,他转过身,气势汹汹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方才的崇拜和向往,全都被薛晏的一个表情弄得烟消云散了。 他堂堂大雍唯一的嫡子,何时受过这般区别对待,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薛晏这厮,方才对着君怀琅还轻声细语的,又是替他拉弓又是带着他射箭,到了自己这儿,却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羞辱了一番。 不是人,这煞星简直太不是人了! —— 待这日回到鸣鸾宫,君怀琅就被淑妃叫到了正殿中去。淑妃这儿的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她又疼孩子,每次小厨房开火,都略不过君怀琅兄妹二人。 此时天色已然晚了,淑妃一个人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见着君怀琅进来,就唤他上前来歇息吃糕点。 “听说你们下午练箭去了?”淑妃道。“练那劳什子做什么,可伤着了手?” 君怀琅笑了笑:“没伤着,只是磨红了些。今日幸得有五殿下指点,侄儿才免去不少皮肉之苦。” 淑妃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说道:“的确是个好孩子,只可惜老天不要他好过,命薄了些。” 君怀琅笑着哄她:“这儿可是姑母的鸣鸾宫,老天说的话算得什么?还不是都听姑母的。” 他打从进来,就已经注意到了,点翠并不在淑妃宫里。但君怀琅也清楚,他这姑母没什么心眼,有些话,自己即便发现了,也需慎重些告诉她。 那边,淑妃被他逗得直笑,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点了点他脑门:“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 君怀琅笑着回道:“算不得油嘴滑舌。五殿下过得如何,向来都要看姑母怎么吩咐点翠姑姑了。” 果真,淑妃笑着说道:“本宫有什么可吩咐的?点翠你还不晓得,她同本宫一起长大,向来心善又省事,宫中的事,哪件她处理不好,用得着本宫费心?” 君怀琅顿了顿,片刻笑着说:“是这样没错了。不过如今,五殿下怎么也算是姑母的孩子了,要叫您一声母妃,您若此时还躲懒,那可说不过去了。” 淑妃撑起身子便作势要打他,一边打还一边笑着道:“原是来给薛晏做说客来了,胳膊肘朝他那里拐,嫌本宫对他不好了是不是?” 君怀琅便也同她笑了起来。但面上笑着,君怀琅心下却思量了起来。 他这姑母,他最是知道的。他父亲家里兄弟几个,唯独他姑母一个嫡女,自幼便被兄长们捧在手里惯着,养出了副骄纵却不谙世事的脾性。 而点翠,从他姑母六七岁时便伺候在她身边了,跟着她一路从国公府到了宫中,按说该是最忠心不过的了。 所以,没凭没据地告诉姑母,她定然不会相信。即便她将信将疑,以她的性格,必然转头又要让点翠知道了。 他需亲自找出点翠的把柄来。在这种事情上,决不能依靠他姑母。 两人闹了一阵,淑妃有些疲惫了,便又躺回了美人榻上。她捧着个纯金掐丝嵌宝的暖炉,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还有一事呢。前几日千秋宴,你母亲便问我了,问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说着,她又笑着道:“本宫自然是拒绝了,说要再留你们一阵子。天这么冷,搬来搬去的多麻烦?再者说,你和令欢还没在宫里陪本宫多久呢,鸣鸾宫好不容易热闹了些日子,本宫可还没过够呢。” 君怀琅无奈地笑道:“那自然是都听姑母的了。” 他此时也确实不打算走。点翠仍在姑母宫中,他心头一直不安,总也要将这不安定的分子解决了,他才能安心回家。 “不过,你母亲也说,你父亲不日许是要外派,她想让你早些回去,好歹同你父亲作别。”淑妃说道。 君怀琅一顿,放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了。 他这段时间,都将精力放在了妹妹前世的事情身上,但父亲身死之事,他一直未曾忘记。 他父亲虽说爵位极高,却尤其注意避君王锋芒,从不碰功高震主之事。他当年虽是名动京城的状元郎,如今却也只是在国子监做个从四品的司业。 但也就在这一年春天,他父亲领了国子监祭酒的职,提前一年去往江南,安排次年江南科考之事。江南向来是大雍科举重中之重的地区,派他前去,也算是皇上隆宠了。 但君怀琅知道,那是因为君家向来谨慎小心,不党不群,皇上对他家放心,才敢将这种要事暂时交托给他父亲。 可是第二年刚刚立夏,还没到秋闱的时候,江南便发了大水,将永宁公一行全困在了那里。皇上又临时任命永宁公兼工部侍郎,将江南治水之事交托给他来办。 再之后,竟骤然传来了永宁公贪墨治水钱粮,致使江南水患加重、难以抑制,使得流民聚众起义,骚扰周边郡县、百姓死伤无数的事。 贪墨钱款之重,使得皇帝下旨,将永宁公就地斩首了。 此后,朝中无将,是由前世十七岁的薛晏领兵,不过千余人马,就平定了江南起义军,顺便灭了一大股江西流寇。也正是这一战,打响了薛晏的名头,那后宫中出了名的煞星,也在朝堂上有了一席之地。 但君怀琅的父亲却留在了江南,尸骨无存。 君怀琅知道,自己的父亲绝不会做出贪污受贿的事。 他父亲官职低,他幼时还不理解,只当父亲是个富贵闲人,胸无大志。此后君逍梧要习武,他父亲无论如何都不同意,还头遭动手打他。君怀琅前去求情,他父亲什么都没说,只让他回去,将中庸抄写百遍。 再之后,君怀琅懂了他父亲的意思。 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他君家本就家大势大,是开国元勋、百年望族,在朝中声望也是极高。 这样的世家,朝中无人时可为皇上分忧解难,但在太平盛世、人才济济时,最重要的就是韬光养晦,不引人注目、不惹皇上猜忌。 如他父亲这般谨小慎微、品行端方之人,怎会贸然做下临危贪墨的事呢? 君怀琅从前世就知道,其中定是有人动了手脚。但到了那时,朝中官员党派分明,相互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稍有动静,就会引人察觉防备,举步维艰。 所以这一世,想要救下他的父亲,需得自己在侧襄助提醒,提前找出构陷父亲的人。 这样的话,他今年春天,一定要想办法同父亲一起去江南。 君怀琅打算清楚,便作不知,问淑妃道:“父亲要外派?不知要去哪里?” 淑妃拨弄着指甲,漫不经心道:“听你母亲说,是要去江南。” 君怀琅笑了起来:“不知父亲要去多久?我从出生起,还没去过江南呢,听说那儿小桥流水,杨柳依依的,特别好看。” 果不其然,听他这么说,淑妃噗嗤笑出声:“这有何难?回头本宫去信给你父亲,让他带上你就是了。正好,你在本宫这儿住到春天,也省得提前回去了。” 君怀琅心下一件大事落地,笑着点头应了是。 ※※※※※※※※※※※※※※※※※※※※ 滴!江南地图开启预告! —— 感谢在2020-08-31 20:42:01~2020-09-01 20:42: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枫留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枫留儿 4个;~湖~绥~绥~ 2个;卿九、月媚、流氓、28248700、顾安笙、qaqpasss、奥利奥钙奶饼干、淡色、诺穸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手抖怪叔叔 60瓶;bambam丶 47瓶;j、丫丫丫 28瓶;度、莲藕炖排骨、maiiii、顾安笙 20瓶;今天看什么 16瓶;elfen、七比、萌萌也小荷、岚深维颖、琳安、老街回眸 10瓶;杜融 9瓶;preference.、允许存在 7瓶;凡凡 6瓶;竹辞322、zero、大太阳、唐律、机智的小荣儿、广生啦 5瓶;下点儿雨、y 2瓶;九方尘玥、蓝色的迷路猫、joke、三条大哥小天狗、言小乔、想想困、回转企鹅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十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君怀琅从淑妃房中走出来时, 正好见着进宝抱着一大箱东西往西侧殿走。 见着君怀琅,进宝连忙一路小跑过来,冲着他笑嘻嘻地行了个礼, 说了一连串吉祥话。 他现在在鸣鸾宫住久了, 虽说周遭的太监宫女还是避着薛晏, 但还是各个和善的。进宝本就机灵,如今在这儿混得如鱼得水,唯独怕的, 也只有薛晏本人了。 不过就那位……谁不怕啊?也就是这位神仙似的世子殿下不怕了。 君怀琅听着进宝一连串的吉祥话,不由得眉眼也弯了起来,笑着道:“拿了这么多东西, 是从哪儿来的?” 进宝连忙回道:“是点翠姑姑给的!点翠姑姑今日专门来, 说要瞧瞧殿下房中还缺什么。这殿下这般情况……奴才哪儿敢劳动姑姑啊!不过姑姑坚持要来看看, 奴才拦了几次, 姑姑才作罢,就让奴才自去库房中取了。不过姑姑说,快过年了,还是需瞧瞧殿下的小库房中有没有什么缺的,省得到了年关, 又手忙脚乱……” 君怀琅闻言,心下沉了沉。 果真, 点翠此番, 想必又要有些动作了。 即便她是淑妃身边最信得过的大宫女,拿淑妃的私库给皇子添置东西, 也是逾矩了。 更何况, 点翠那般不喜欢薛晏, 避他如蛇蝎, 怎么会主动到薛晏的地盘中去,还一再要求呢? 在她这要求之中,一定会有些动作。 君怀琅沉吟片刻,心下有了些计较。 淑妃宫中的人,虽说不一定会有点翠的爪牙,但他们都听命于点翠,要巴结讨好她,也不是不可能。这些人都不敢轻信,反倒是进宝,跟着薛晏来,跟点翠没什么交集。 “你家主子对你向来好吧?”君怀琅问道。 进宝心下发苦。这好不好的不要紧,重点是奴才这条贱命,连带着全家上下的性命,都捏在这位主子手里呢。 他连忙笑道:“五殿下对奴才自然好了,天地可鉴呐!” 君怀琅笑了笑,说道:“你向来机灵,我是知道的。现在有人想对你家主子不利,有件小事,需要你来办。” 进宝闻言,心下更苦了。 为什么这些小主子,一个二个的,都觉得自己是能办事的呢? 来了一位要自己替他卖命还不够,现如今,又来了第二位。跟了薛晏之前,人人都知道他进宝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如今怎么就被迫扛起大任了呢? 不过,这第二位同前头那个不同,前头那个是以死相逼,是个会要他全家性命的狠人,可面前的世子殿下,温和又善良,讲话都是商量的口气,他如何拒绝得了? 这事得办,豁上命都要办。 —— 越过皇上的千秋日,眼见着就入了十一月。长安的天到了最冷的时候,夜一日一日地变长,离着冬至也愈发近了。 君令欢每日都在宫中,有宫女嬷嬷们领着,闲来无事,已经开始学刺绣了。君令欢对这项活动颇为感兴趣,些许时日下来,做了好些个荷包。 ——只是质量都不尽如人意,针脚歪歪扭扭,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君令欢乐此不疲,君怀琅也绝不扫她的兴。他专门赶在休沐的日子,把薛晏和薛允焕都喊到君令欢的房中,让君令欢将自己做的荷包送给他们挑。 薛允焕刚拿到荷包时,还兴味十足,颠来倒去地看,伸手就去揉君令欢的脑袋:“令欢妹妹这大虫绣得好看,活灵活现的。” 君令欢不高兴地拍他的手:“什么大虫呀,那是狸奴!” 薛允焕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是猫啊?面相这般凶恶,还真没看出来!” 君令欢气得又要扑上去打他。 “是你六皇子哥哥眼神不好。”君怀琅笑着哄她。“哪儿像大虫?他就没见过大虫。” 君令欢对她哥哥的话深信不疑,又把一堆自己专门挑出来的荷包捧到君怀琅面前,让他挑。 君怀琅拿起最上头的那个。那荷包针脚粗糙,上头歪歪扭扭地绣了只五彩斑斓的鸭子。 “这是什么呀?”君怀琅问道。 “是鸳鸯!”君令欢昂首挺胸,骄傲地说道。 旁边,薛允焕又大声笑了起来。 君怀琅却是镇定自若,笑得温和柔软,对她说道:“果真是鸳鸯,令欢绣得真好看。” 接着,他抬头瞥了薛允焕一眼,硬是让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薛允焕心下嘀咕。自己从小到大,谁敢让自己受委屈?也就是这个恃宠而骄的君家世子,和那个目中无人的煞星了。 他就在这鸣鸾宫受的委屈最多,却又偏偏最爱呆在这儿,真是奇哉怪哉。 那边,君令欢又将一小堆荷包捧到了薛晏的面前。 这个五皇子哥哥虽说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平日里坐在旁边,沉默又威严,怪让人害怕的。不过哥哥说了,五皇子哥哥是好人,她最相信哥哥了,所以也不怎么怕他。 “五皇子哥哥,我也送你一个呀!”君令欢软糯糯地说,一副天下第一大方的样子。 薛晏垂眼看了一眼,只见那只小手上,拢共也就捧了三四个荷包,各个奇形怪状,上头的花纹也乱七八糟,只看得出是几团线,看不出绣的是什么。 他扫了一眼,余光看见了君怀琅手中的那个像鸭子的鸳鸯荷包。 只见君怀琅垂着眼,将身上那个缀了和田暖玉的天青色苏绣荷包解了下来,将里头的香丸都倒了出来,全装进了那个针脚粗糙的鸳鸯荷包里。 他将苏绣荷包交给拂衣保管,自己动手,将那个颜色鲜艳的粗陋荷包系在了腰间。他今日穿的衣袍颜色浅淡,唯独一个艳丽的红色荷包缀在身上,看起来颇为不伦不类。 但他的眼神,柔和而纵容,分明是最冷淡凉薄的长相,却温柔得让人恨不得溺死。 旁边,薛允焕还指着君怀琅大笑,说那鸭子精巧别致,这香囊挂在君怀琅身上,有画龙点睛之妙。而君怀琅也不恼,作势骂了他两句,神色却仍旧是柔和的,夸君令欢做得好看。 薛晏错开眼神,胸口发热,心跳也莫名有些快,让他很是躁动,想要抬手按在胸膛上,将那颗莫名躁动的心强行按住。 他手抬了一半,才被理智制止住。他顿了顿,手下方向一挪,落在君令欢手中的荷包上,鬼使神差地,从里头也拿出一只看起来像禽类、应当是鸳鸯的荷包。 “这个鸳鸯绣得好看。”他欲盖弥彰,夸了一句。 君令欢却羞赧地笑了起来。 “不是鸳鸯啦!”她笑弯了眼睛,软糯糯地说。“是小鸭子!” 旁边,薛允焕笑得恨不得将软榻捶穿。 薛晏凉凉地看了他一眼,并没言语。 几人在君令欢处待了一会儿,待到了快午膳的时间,就告辞离开了。 等两人出去,君怀琅看着桌上还剩下的一小堆香囊,若有所思。 他又想到了那天吩咐进宝的事。 虽说按他的吩咐,若点翠想要在薛晏那儿动什么手脚,已经有万全之策应对了。但是,若能让她留下些把柄,就能更加万无一失。 他想起,他来宫里之后,淑妃怕他缺物件,专门吩咐了宫人,让给他送了好些物件。那日点翠不在,全是郑广德安排的,郑广德大手大脚,让人抬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物件,全塞给了他。 每个侧殿都有自己的小仓库。君怀琅进去清点过一番,记得里头有个挺独特的物件。 是几颗西域进贡的香丸,虽闻起来香味缥缈,浅淡至极,但佩戴数日,就可遍体生香,即便是触碰过的物件,都能留香半月之久。 这香丸给宫中娘娘使用再合适不过了。清香袅袅,又能在圣上身侧留下痕迹来,引人惦念。 但淑妃却又不喜欢这种若有似无的香气,便封在了库房中,一放就是好些年。 君怀琅沉吟了片刻,看向了君令欢。 君令欢还坐在桌边上,爱不释手地挨个拿起自己的荷包们,越看越有成就感。不过看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趴在了一堆荷包上。 “哥哥。”她说道。“真可惜呀,这么多荷包,怎么戴得过来呀?” 君怀琅闻言,心下的计较更加清晰。他捋清了思路,笑了笑,说道:“怎么戴不过来?” 君令欢强调道:“这里可是有好——多呢!”说着,她还用手比划了几下。 君怀琅笑得温柔:“但是,宫里还有好多哥哥姐姐呀?马上到冬至了,令欢给哥哥姐姐们送亲手做的礼物,好不好?” 君令欢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 “好呀!”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跃跃欲试地又要去找她的针线篓。“鸣鸾宫有好多漂亮姐姐呢,令欢要再多做一些!” 君怀琅笑着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窗外正殿的方向。 那边,薛晏回到了西侧殿,拿着那荷包打量了半天。 进宝过来给他倒茶时,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瞬间被上头乱七八糟的针脚辣到了眼睛。 这……这啥啊!白白糟蹋了好缎子! 他见薛晏没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倒完了茶,转身就要溜。 可没走两步呢,薛晏出声了。 “过来。”他眼都没掀,淡淡命令道。 进宝像被缰绳拽住了脖子一般,连忙转回身来,一脸谄媚地笑着凑到他身边:“殿下有何吩咐?” 薛晏将荷包摊在桌上,问道:“这上头绣的是什么?” ……这可就是难为进宝了。 他苦着脸看了半天,试探地道:“是个……鸭子吧?” 却见薛晏正色,抬眼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记住了,是只鸳鸯。” ※※※※※※※※※※※※※※※※※※※※ 关于上一章大家的疑惑!江南副本之前会推个时间线啦,暂时分开,但是在文中很短的那种,所以不用担心啦! 然后!今天有一个小惊喜! 要谢谢中午在第一章写小作文的那位小天使,真的有感动到!这几天关于梗的问题,心态稍有些差,有在自己调整但是作用不大,不过今天看到她写的评论,已经豁然开朗啦! 就很感谢一直追到现在的小天使们,也很感谢在养成我的大宝贝们,矫情的话不多说,今天心情好多写了一点,就用加更作为感谢8! 另外,关于负面评论我自己会有取舍哒!不要生气不要吵架!开心看文最重要惹! 矫情小作文完毕! —— 感谢在2020-09-01 20:42:08~2020-09-02 20:4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双月 2个;奥利奥钙奶饼干、蓝昕、qaqpasss、18859951、雪灵-snowspirit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默 40瓶;unique 39瓶;破碎 14瓶;杜融 10瓶;iguazu 8瓶;二生豆 7瓶;yyy_book 6瓶;魑予、思鸷 5瓶;三岁 4瓶;narrator-、绿松石 3瓶;九方尘玥、蓝色的迷路猫、想想困、回转企鹅罐、zyc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一 晋江文学城首发 待到了冬至那日, 天早早地就黑了。 这种小节庆,宫里闲得没事干的娘娘们是一定要想方设法聚在一起办宴的。鸣鸾宫每年的这会儿都很热闹,但淑妃今年却将邀约全都推了。 天一擦黑, 她就将宫中的三个孩子都喊到了主殿里, 要一起吃饺子。 宫里的宫女太监们今日不当差的, 也都伺候在里头,宽敞恢弘的正殿,这日尤其热闹。 他们三个一进来, 淑妃就大方地一人赏了个荷包,各个都装满了东珠。君怀琅将荷包塞给拂衣保管,笑着对淑妃说:“姑母, 说来也巧了, 我和令欢也有个荷包要送给您。” 淑妃闻言, 慵懒娇媚地扬了扬眉:“拿来我瞧瞧?本宫可是见多了好东西的, 可不许拿寻常物件糊弄我。” “自然不是寻常物件。”君怀琅笑着向拂衣伸手,拂衣也喜庆地笑,将捧着的荷包给了君怀琅。 一堆荷包,最上头的那个显然花了大心思,还缀了几颗小珠子。但这荷包绣得属实不忍直视, 针脚粗糙,上头的花纹也歪歪扭扭的。 “这是令欢给姑母绣的荷包, 姑母看看?”君怀琅笑着将荷包递过去, 对淑妃说道。“她可绣了好些日子呢,这是最好看的一只, 专门给您的。” 淑妃一看那歪歪扭扭的小物, 顿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刺绣的针法, 倒是一看便知是君家女。” 她将腰边的镂空雕花金香囊球一拽, 随手抛给最近的宫女:“赏你了。”接着,她就将君令欢做的香囊系了上去,笑道:“明日我便戴着这个面圣,定要让皇上也夸夸令欢的绣工。” “还有些呢。”君怀琅被她这举动逗得直笑,又将拂衣手中剩下的荷包都拿了过来,亲手分给周遭的宫女太监们。压在最底下的那个,被他一直借袖子的遮掩,不动声色地捏在手里,直到最后,才交到了点翠的手上。 “这可是令欢亲手做的,香料也是令欢挑的,谁都不许嫌弃啊。”君怀琅半开玩笑地笑着说道。 旁边,淑妃也笑着帮腔:“都听到没有?日日戴着,谁敢取下来,本宫可要治他的罪。” 一时间,宫室里充盈着笑声。周遭的太监宫女们本来就得了淑妃的厚赏,如今又得了小主子亲手做的小物,纷纷笑着谢恩。 “我看你也有一个。”淑妃忽然道。“给薛晏送一个没有?” 她刻意摆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语气,但君怀琅却一下就听出来,这是淑妃在关心他,怕自己将他落下了。 “自然给了。”君怀琅道。 淑妃还要逗他:“真给了?可别唬我,拿出来我瞧瞧。” 君怀琅笑了起来。那荷包,也就是自己日日戴着,就连薛允焕也没见他戴过,自己上哪儿让淑妃瞧瞧去? 他笑着正要回话,就见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薛晏,抬手掀起了深色的袍摆,将与衣袍同色的深色香囊托起来,给淑妃看了一眼。 也是个丑了吧唧的荷包,针脚尤其粗,拿起来时,里头的香料还在簌簌往下掉。 君怀琅一愣,再看向薛晏,就见他神色自然地将袍摆放了回去,就像不知道自己戴了个多丑的东西一样。 君怀琅心下忽然有些热。 这人看上去冷冰冰的,孤僻得很,却仍是个好性子的人,会默默待人好,却不说出来。 想必,他也是真同自己一般,将君令欢看作了亲生的妹妹。 那边,本就是开个玩笑的淑妃也愣住了,片刻后多看了薛晏几眼:“没想到你倒是上心。”语气已然和缓了许多。 没多久,就有宫人将热气腾腾的饺子捧了上来。这饺子是淑妃小厨房做的,式样精巧,做了好些种馅,小巧精致地,袅袅冒着热气,盛在鎏金盘中。 宫女们将饺子和调味料在桌上摆齐全,便纷纷侍立在侧。淑妃便拿起牙箸,招呼几人动筷子:“快些吃吧,趁热乎。” 说着,她自己就先夹起一只来,笑着说:“今年的规矩同往年还是一样,只看谁运气好了。” 听到这话,君令欢也高兴起来,握着筷子歪歪扭扭地夹起一只就往嘴里塞,正要去夹第二只呢,就被口中的饺子烫得直呼气。 君怀琅被逗得笑了起来,招呼她慢些,自己手下熟练地给君令欢调酱料。 君家向来有规矩,碰到这种年节吃饺子的,就要在饺子里包铜板,谁若吃到了那铜板,便要有一年的好运气。虽说不过是图个彩头,却教家里每次吃饺子时,都颇为热闹有趣。 往年,君怀琅吃饺子时,都习惯先拿筷子戳一戳,要是戳到铜板了,就佯作不知地夹到君令欢的碗里。 如今也是同样。他给君令欢调好了调料,就夹起一只饺子,放在碗中戳了一下。 软绵绵的,一戳就见了底。经验丰富的君怀琅知道,这只饺子里什么都没有。 吃了几个,君怀琅夹起一只饺子,在上头轻轻一戳,就碰到了里头坚硬的金属触感。 他不由得扬了扬唇角,将那只饺子夹起来,就要放到君令欢的碗里。 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瞥见了默默坐在一侧吃饭的薛晏。 沉默而安静,像是融不进这片其乐融融的热闹一般。 君怀琅手下的动作顿了顿。 他想到了从自己进宫以来,亲眼所见的薛晏的遭遇,又想到了刚才,被薛晏默不作声地拿出的那只漏香料的荷包。 即便现在,他被鸣鸾宫接纳了,却仍旧像是个外人,站在热闹之外看着他们。他的运气似乎比前世好了那么一点,但仍旧孤单而沉默,像是被划分在外似的。 鬼使神差地,他夹起那只饺子,放在了薛晏的碗里。 他心道,这铜板的好运,能管一年呢。冬至一只,除夕一只,恰好能分给他和令欢。 若能真的分给他些福气,那就是最好的了。 薛晏的碗中骤然被放进了一只饺子,他抬头看过去,就见君怀琅眉眼弯弯,在璀璨的灯光下冲他微微一笑。 “别光吃自己面前的,这个馅也好吃,你尝尝?”君怀琅说道。 薛晏一垂眼,就见碗中落了个热腾腾的饺子,玉雪可爱。 他又看向君怀琅,就见他目光中有几分期待,亮晶晶的,像是在等着看自己吃下去。 他平日里向来有种超脱于年龄之外的成熟,鲜少有这般活泼鲜亮的表情。薛晏脑子还放空着呢,筷子就先动了,将那只饺子放进了口中。 紧接着,君怀琅就见他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君怀琅连忙问道。 就见薛晏皱着眉,没有言语,片刻后从口中吐出了一只锃亮的铜板。 “无妨,应当是厨子不小心。”他皱眉看了那铜板一眼,随手将它放在了桌面上。 却见君令欢小声惊呼了一声:“呀!五皇子哥哥,福气被你给吃到啦!” 薛晏一顿:“什么福气?” 君令欢就拿手指那个铜板:“就在那里呀!” 旁边,淑妃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习俗,要挑个饺子包上铜板。吃到这铜板的,来年一年都要有好运气呢。” 薛晏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那只铜板上。 接着,他又听君怀琅状似失望地说道:“早知道那个饺子就不夹给你了,谁晓得铜板就在那里头?” 薛晏抬眼看向君怀琅,就见他面上摆出了一副不舍的神色,但那双眼睛,却笑意盎然的。 小孔雀是故意的,专门将这个所谓的“福气”放进了他的碗里。 他向来连神佛都不信,自然也不会信这种小把戏。 但是,他看着君怀琅眼中熠熠生辉的笑意,他知道,对方是希望这铜板能给他带来好运气,希望将这好彩头送给他。 ……许是小孔雀不知道,自己能够遇见他,已经是从没有过的好运了,何须再给他这个铜板呢。 旁边,淑妃还笑着拿手戳君怀琅的脑门:“怎这般小气,给出去了还有后悔的道理?也算是这好运合该是薛晏的,不然也不能这么巧。” 君令欢也佯作老成地点头:“哥哥不能做小气鬼!” 君怀琅闻言笑着摸了摸君令欢的发顶,点头道:“姑母说得对,侄儿受教了。” 地龙将室内烧得温暖无比,饺子的热气蒸腾了满室。薛晏看着面前一派热闹和温馨,人人脸上都是笑意,一时有些恍惚。 他对鄙夷和冷眼习以为常,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被光明中的世界接纳。 而他知道,这一切,是君怀琅给他的。 淑妃的正殿金碧辉煌,明亮的灯火映照在珠玉金器上,将君怀琅的笑容照得特别亮,热腾腾地烙印在了薛晏的心里。 他的心鼓噪起来,让他的耳膜都在跟着共鸣。有种热烈的、让他有些慌乱的情绪,淤积在胸口,将他的血液变得前所未有的滚烫。 他的手无意识地落在了那只铜板上,将它紧紧地攥进了手心。 像是在纾解他心中陡然生出的,那迫切地想要占有什么、并将它严严实实地藏起来的冲动。 ※※※※※※※※※※※※※※※※※※※※ 二更完毕!么么哒! 三二 晋江文学城首发 薛晏回到西侧殿时, 夜已经深了。 他一个人坐在灯下,把玩着手里的那只铜钱。 就是个普通的铜钱,平平无奇, 上头刻着“清平通宝”四个字, 在灯下折射出晦暗的色泽。 但他却颠来倒去地看, 目光一直未曾从上头挪开。进宝也不敢打扰他,只偶尔瞥一眼他的神色。 只见薛晏垂着眼,睫毛在灯下拉出长长的阴影, 眼神平静,目光却又很深,让进宝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于是进宝就偷偷溜出去, 给他打洗漱用的热水了。 不过他刚出去没多久, 就又折返了回来。听到门响, 薛晏抬头瞥了他一眼, 就见进宝站在门口,一副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模样。 “有话说话。”薛晏神色冷淡,将目光重新落在铜钱上,并不关心他这欲言又止是什么原因。 “主子,鸣鸾宫外……小魏子来了。”他说道。“说有位公公, 要与殿下相见。” 薛晏顿了顿,抬起了眼。 进宝哆哆嗦嗦地说道:“他说让殿下从侧门出去, 万不可引人注目……主子, 莫不是……!” 他话说到这儿,已经要发不出声音来了。 薛晏挑了挑眉, 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吓成这样?” 进宝闻言, 坚持不住了。他腿一软, 跪坐在地上, 带着哭腔道:“是不是奴才跟踪他的事儿,让他发现啦!如今叫主子出去,定然是要灭口的!主子还是别去了,只当奴才没传这句话,要杀要剐,就随便他们吧……” 说着,进宝呜呜咽咽地就要哭。 薛晏露出了无语的表情。他从桌前站起来,随手扯过大氅披上,一边穿,一边往外走,路过跪在门口的进宝时,还踢了踢他的屁股,示意他挡着门了,让他让开些。 “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能把你吓成这样?”薛晏一边系带子,一边居高临下地垂眼,俯视着进宝。“起来,哭什么,这是好事来了。” 进宝正吓得直抹眼泪呢,闻言泪眼朦胧地抬眼,就对上了他主子琥珀色的眼睛。 那双眼,冰凉而冷静,里头却熊熊燃烧着权势的火焰,以及两分尽在掌握的笑意。 “……什么好事?”进宝不解。 薛晏系好了大氅,抬眼看了一眼外头深沉如墨的夜色。 他勾了勾唇,垂眼看向进宝。“不久以后,东厂厂督都要对你磕头行礼,算好事吗?” 进宝被吓得肝都开始打颤了。 完了完了,主子这是被吓出失心疯了吗! 他连忙膝行过去,就想把他那个已经开始说疯话了的主子拦住。可薛晏已经抬腿,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走进了深沉的夜色中。 进宝没看到,在走出门的那个瞬间,薛晏抬手,不动声色地将握在手里的铜钱,放进了心口的位置里。 —— 果不其然,正如薛晏所猜测的,在鸣鸾宫侧面空寂的宫巷中,站着两个人,穿的都是普通太监的服饰。 他算来,这人也该是在这段日子寻来。 如今冬深了,本就天冷,宫人们都畏寒,就容易躲懒。再加上今天冬至,一半当值的宫人都放假过节去了,对于东厂来说,正是入宫来的好时候。 他没提灯,直到走近了,那二人才看见他。伺候在旁边的那个连忙迎上来,薛晏远远一看,就知道是小魏子。 小魏子迎在他面前,躬身冲他行了个礼,笑道:“五殿下,您来了?吴公公已经在那儿等您了。” 薛晏往那边看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个老太监。 想必就是那个人了。 他母妃当年的贴身太监,如今东厂厂督段崇最得力的手下,吴顺海。 薛晏的动作顿了顿,适时地摆出了一副近乡情怯的姿态,接着便加快了脚步,走到了那人面前。 不等他开口,吴顺海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他面前,声泪俱下地磕头道:“五殿下,老奴总算是见到您了!” 尖锐沙哑的嗓音,带着凄惶的泣音,回荡在夜凉如水的宫巷里,听起来尤为凄怆,特别让人动容。 薛晏懂了。 向来要拿捏一个人,总需有唱红脸的,也要有唱白脸的,拉扯之间,才能将这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面前的这个,就是专门负责用旧情绑住他,让他觉得东厂对他情谊深重,那么另一个,就是做后头那尊寡言少语的大佛,来操控他,让他按着东厂安排的方向走。 毕竟,他们是要将自己推上高位的,总会有不受掌控的风险。既然如此,就既需要威慑他,也需要用真情感动他。 不过是对着演戏,这对薛晏来说,再简单不过。 薛晏一躬身,就扶住了吴顺海的胳膊,嗓音有些颤抖,还带着不知所措:“吴公公,您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吴顺海坚持跪着,还弓着身要拿脑袋碰地。他越哭越伤心,又要压抑着不引起他人注意,听起来尤为凄怆可怜。 “奴才无用,是奴才无用啊!”吴顺海哭着道。“让小主子受了这么多年委屈,奴才日后死了,哪儿还有脸面去见容妃娘娘啊!” 说着,他又呜咽了起来。旁边的小魏子也站着拭泪,一时间一片伤感。 薛晏心下冷笑,声音中也染上了压抑的泣音:“公公折煞我了……哪里能怪公公呢?公公如今还记得我,能来看我,我已经……” 后头的话,消失在了哽咽声里。 薛晏心下早就不耐烦了,只觉这老货有些太能演。他面上却分毫不显,好言劝了吴顺海半天,才终于将他扶起来。 “如今看着殿下好端端的,奴才也就放心了。”吴顺海擦了擦老泪纵横的脸,说道。“只是总听闻殿下过得不好,奴才心下不忍啊!” 薛晏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宽慰他道:“公公不必担心,我……都忍得。” “若是容妃娘娘在,哪里会让殿下过得这般凄苦!”吴顺海道。“老奴现在……也算有些上不得台面的身份。殿下如今已快十六岁了,眼看着就要入朝堂。如今宫里的事,奴才插不上什么手,但日后到了前朝,奴才定当竭力帮助您!” 果然。薛晏心下冷冷笑了一声。 在后宫襄助个无宠的皇子,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吴顺海也不会愿意在聆福的掌控下冒这个险。 可到了前朝就不一样。东厂有监察百官之职,即便势微,也余威尚存,行事就方便多了。而他一个步入前朝的皇子,东厂不过花些许心里帮助他,就能立马得到明面上的好处,可谓一本万利。 所以,吴顺海就是先给他个承诺,让他眼中看到希望,就能在黑暗中挣扎时,多记住些他们的好。 薛晏心下明了,面上露出了一副惶恐的神情:“这……公公,我从没想过这么远的事。” 吴顺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屑,不过很快就成了得意——果然,这种皇子,最是好拿捏的了。 他好言劝慰道:“殿下,您年岁也不小,总该为以后打算。殿下总不能任人欺负一辈子,这……老奴也无法向容妃娘娘交代啊!” “……你说得有理。”薛晏道。“可是,我从小只学过怎么打仗,别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做。” 他忐忑地看向吴顺海,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无措,还有几分对位高权重的期待。 早就放松警惕的吴顺海自然没看出,这双看似无害的眼睛里,藏着一匹蓄势待发的恶狼。 吴顺海闻言,心下更满意了。 他面上露出慈爱的神情,好言道:“殿下尽管放心,一切都有奴才呢。” 薛晏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那我便放心了,只是要麻烦了公公。” 吴顺海见他这么言听计从,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他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殿下这说的是哪里话?奴才当年,这条命都是容妃娘娘的,如今自然也要为殿下尽心竭力,才不负娘娘当年的恩情呐!” 薛晏于是也很给面子,感动道:“日后无论薛晏如何,都会记得公公今日之恩的!” 吴顺海连忙又挤出两滴浑浊的眼泪,连道不敢。 接着,他又问道:“小主子如今在这里住得怎样?” 他将试探严严实实地藏在了关切的神情中。 毕竟这些日子,小魏子来报,说薛晏每日都与君家世子并六皇子同行,看起来像是成了朋友。不过五皇子一直是默默跟在旁侧的,那两人不大搭理他,想来不过是被当成了个小跟班,倒也没什么大碍。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宫内戒备森严,他们东厂很难放人到各宫娘娘的宫里来,故而也不知其中是怎样的情形。 薛晏闻言,神态自然,垂了垂眼,淡淡开口,像是不想多提似的:“鸣鸾宫内平日里没人刁难我,还请公公放心。” 见他这般模样,吴顺海便放了八成的心。他又状似关切,紧跟着提点了他一句。 “这淑妃娘娘倒不是个难相与的。”吴顺海说。“若你能得她的欢心,在宫里也能好过些。” 薛晏露出不解的神色:“公公……?” 看他这模样,分明是在鸣鸾宫过得不大好,不相信他的话。 吴顺海彻底放心了。 他有些得意,随口道:“是啊。她虽得宠,但也糊涂。为什么她到现在都没个孩子?还不是连身边的人都管教不好。” 毕竟,东厂虽在宫中势弱,但各宫之外,还是有些眼线的。她宫里那大宫女,常常偷偷出入御药房,还与宜婕妤宫里的人私下会面,能做什么好事? 不过,因着当年那件陈年旧事,宜婕妤和东厂决裂,手头又握着他们的把柄,故而他也不愿为着个不相干的事儿,再和宜婕妤有什么龃龉。 毕竟宫里的女人,连自己的肚子都护不住,还指望谁护着她呢? 随口一提的吴顺海,自然没注意到薛晏听到这话时,眼中藏匿的探究和算计。 ※※※※※※※※※※※※※※※※※※※※ 吴顺海:我哭了,我装的。 薛晏:巧了。 欢迎各位收看本期《演员的诞生》,今天我们的嘉宾是来自鸣鸾宫的五殿下薛晏,以及来自东厂的吴顺海公公! 感谢他们为我们带来的精彩表演! —— 感谢在2020-09-02 20:44:01~2020-09-03 18:3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刀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清旬 7个;罐罐、qaqpasss、arotai、呼噜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知照 66瓶;依洱 30瓶;雨过天青、是萧萧不是潇潇、沈依然、闻时、慕寒 20瓶;空一 15瓶;慕雪、苏嬮骸4骰ㄡ跋恪吕赂颇瘫伞3锟憧 三三 晋江文学城首发 眼看着还有一个来月就到了年关, 大雍周边的附属小国开始陆陆续续地到达长安,将当年的贡品送到皇城中。 每年的这会儿,都是鸣鸾宫最为风光的时候。 源源不断的贡品送到宫里来, 皇上必要分给各宫, 其中, 就数淑妃这里的恩宠最盛、赏赐最多了。隔三差五,就有圣旨领着源源不断的赏赐来,奇珍异宝, 都是大雍见不到的东西。 淑妃进宫十年,见惯了好东西,早就习以为常了。赏赐送来, 她便随便挑挑拣拣, 将那些自己用不着的, 全随手赏给了几个孩子。 而别的宫里, 就没这般好光景了。 宜婕妤所住的迎粹宫这两年也称得上一句热闹。 宜婕妤打入宫以来,也就是在生四皇子这件事上风光了一把,之后几年,也一直不温不火。 不过如今,许家已然从没落世家, 一跃成了朝堂新宠,宜婕妤的父亲也位列三公, 成了右相。再加上这些年, 皇上愈发喜欢她那温柔如水、不争不抢的性子,现在除了淑妃, 也就是她最得圣宠了。 这日阳光明媚, 万里无云, 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几个太监领了皇上的赏赐, 将箱奁抬到了迎粹宫里。 宜婕妤的大宫女桃枝按着太监送来的单子清点完毕、让人抬着入了库后,便拿着单子到正殿里去复命了。 迎粹宫正殿茶香袅袅,宜婕妤正同四皇子二人坐在窗下煮茶。窗边放着架古琴,以梧桐和梓木制成琴身,乃圣上所赐的九霄环佩。 桃枝进来见了礼,却见宜婕妤一心烹茶,眼都未抬,手下行云流水,只淡淡问道:“送来了?” 桃枝点头应是:“回娘娘话,都已入库了。” 薛允泓抬眼问道:“父皇此番都赏了些什么?” 桃枝听得他这样问,面上顿时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情:“天竺送来的珊瑚宝树,并那尊整只象牙雕的观音,全都送到淑妃娘娘那里了!便是那千年母树产的普洱茶,总共也没送来几斤,圣上除了自己留下的,都送给淑妃去了!咱们宫中,也不过得了些珠宝金器,没什么稀奇的。” 听到这话,宜婕妤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说着,桃枝又多抱怨了几句:“鸣鸾宫那位,懂什么茶?送去了不全糟蹋了!” “桃枝,慎言。”宜婕妤淡淡开口,手下继续烹起茶来。“平日里教你的,都忘了?这般沉不住气,日后若在陛下面前失仪,可如何是好?” 桃枝只好住了口,但面上愤懑的神情怎么也藏不住。 自打宜婕妤得宠,这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暗暗和鸣鸾宫那位比较?可娘娘偏生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教人怎么不着急呢! “先退下吧。”宜婕妤慢条斯理地将茶倒了出来,说道。 桃枝行礼退下。 “母妃。”待殿中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薛允泓便露出了焦急的神色,说道。“您就半点不生气?如今淑妃同您差在哪儿?不过就是些许位份罢了!她娘家窝囊,宫里又有个煞星,凭什么还压在母妃头上呢!” 宜婕妤抬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将其中一杯茶放在他面前。 薛允泓立时便懂了她的意思。 情急的时候,喝杯茶再说话,是宜婕妤打小教给他的规矩。 他缓缓将那杯热茶送到口边,顿时满口清香,余韵悠长。待他喝了一半,才将茶放回桌上,再开口,情绪已然平复了大半。 “……可是母妃,您这般筹谋布局,至今也未见什么成效啊。”他说道。 “怎么没有?”宜婕妤淡淡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本宫虽位份平平,可这些年,皇上可曾亏待过许家?如今二皇子都快十八了,皇上可许过他一官半职?倒是你,皇上已经私下问了本宫好些次,要在六部给你找个差事了。”宜婕妤说道。 薛允泓眼中立马泛起了亮光:“父皇真这么说?” 宜婕妤点了点头。 “什么位份赏赐,都是虚的。”她看向窗外。她院中种了许多白梅,到了冬日,乍一看和白雪融为一体,但暗香自来,雅致得很。 “宫中的女人,哪个不是皇上的玩物?位高权重、堆金积玉,也不过是看皇上高不高兴。与其抓住那些,还不如抓住皇上的心来得实在。”宜婕妤淡淡一笑,说道。 “母妃说得是。”薛允泓道。“可是,鸣鸾宫那个……总不能让她一直这般得意下去。” 宜婕妤淡淡笑了笑。 自然不能。家中早已递信进来,说君家近来有所异动,需得忌惮。 前朝如今风起云涌,各派的局势,眼看着又要变了。 许家作为世家大族,也算根基深厚,近年来有不少官员归顺在许家党下,如今皆是四皇子的倚仗。可皇后背后的江家,却又有不少门生弟子。寒门弟子入朝,最喜欢靠着什么师徒、同乡等拉帮结派。与江家交好的多为寒门出身的官员,年岁久了,也自成一党。 这些读书人虽不插手皇储之事,却也要抢他们手中的权力,还尤爱搞些变法斗争,非要同世家大族们对着干。故而他们两派缠斗了多年,向来水火不容。 到了这两年,江家许家两派也算势均力敌,而君家,一直游离在党派之外。不过君家的永宁公官位低微,也没什么作为,故而许家从没把他放在眼里。 可是今年,许是两派闹得凶了些,惹了皇上猜忌,他竟直接将空缺的国子监祭酒一职给了永宁公,还要派他去江南掌科举一事。 那是多大的权力!国子监祭酒虽不过从四品,掌管的却是大雍最高学府,顶尖人才莫不是从那里出来的;而江南乃科考重地,日后这一届的江南举子,可都算得上是永宁公的门生了。 只要永宁公想,这些人,都会成为他的助力。而这些人,向来是江家一派的。 因此,许家自然将永宁公也划进了江家的阵营。 这样一来,君家得了势,原本的平衡就打破了。宜婕妤知道,父兄在前朝定然会有所动作,这些不用她担心。她要做的,就是在后宫中给君家找些麻烦,好教皇上对君家人心生厌倦,再将情绪带到前朝去。 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这个男人的脾性,她早就拿捏清楚了。 “后宫妇人间的事情,不必你来操心。”宜婕妤看向他,说道。“你身为你父皇的孩子,如今几个皇子里,就数你争气。你要做的,是在你父皇跟前得脸,替他分忧,旁的杂事,都有母妃和你外祖家呢。” 薛允泓闻言,郑重点头道:“儿臣知道了,母妃放心,儿臣定不会辜负母妃和外祖期望。” 宜婕妤这才露出了个笑容,执起茶壶,将薛允泓的茶杯添满了。 “这母树普洱啊,送到哪里不要紧。若用不对煮茶的法子,再好的茶,都会毁在手上。”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母子二人皆是一笑。 —— 淑妃闻着殿内弥漫开来的茶香,眉头皱得死紧。 “这么苦的东西,煮来做什么?”她靠在烧着地龙的榻上,正摇着扇子,恨不得将飘到鼻端的茶香都扇远些。 坐在小火炉前煎茶的,正是君怀琅。听得淑妃抱怨,他笑着道:“皇上最喜欢普洱,都能分给姑母这么多呢。姑母不煎来喝,岂不是拂了皇上好意?” 这些日子,淑妃送到君怀琅那儿的东西,多得几乎要堆不下了,就连这普洱茶,都是他从淑妃赏赐给他的大堆物件中翻出来的。 他颇为无奈,把送来的物件规整了一番,除去送给君令欢的玩意儿,又全都放回了淑妃的仓库里。 毕竟他等到开春就走,这么多宫里的贵重物品,他带回家去没什么用,倒是放在淑妃这里,无论拿出来摆设还是赏赐他人,都用得上。 郑广德还特意跟他说,这茶叶,是云南送来的普洱,乃千年母树所产,一年拢共也就能制出十来斤,珍贵异常。 君怀琅便索性趁着淑妃召他去正殿闲聊时,将茶叶带了去,煎给淑妃喝。 可淑妃却分毫不领情,娇哼了一声,道:“陛下若要喝,自己留着喝罢了,何苦非送来毒害我?” 这样的恩宠,想必旁人想求,也是求不来的。君怀琅不由得无奈笑笑,一边煎茶,一边道:“所以啊,姑母不如学来,等下次陛下来鸣鸾宫,您就能煎给他喝了。” 淑妃顿时教他吓住了:“让本宫在这小炉子前头一坐就是大半个时辰?本宫做不来,你可莫要害我。” 君怀琅笑起来:“方才我教的时候,姑母可是都会了的。如今学了却不用,岂不是浪费?” 说着,他将煮好的茶从小炉上提下来,慢慢倒了一杯。 “这茶并没有您想得那么苦涩。”君怀琅说着,将那杯茶端到了淑妃面前。白玉制的茶杯,里头盛着清冽的茶汤,闻起来倒是有股悠远的甜味。“方才煮之前,已经冲了好些遍了,姑母尝尝?” 茶端到面前,淑妃勉强接了过去。 君怀琅前世便尤擅烹茶,如今也对自己煮茶的本事心有成竹。就见淑妃皱着眉喝了一口,半晌后眉心果然舒展开来,别别扭扭地开口道:“确实还不错。” 入口清冽,回甘悠远,的确挺好喝的。 君怀琅展颜笑起来,说道:“那姑母要不要学?我再给您演示一遍。” 淑妃慢悠悠抬了抬下巴,勉强说道:“去煮吧。” 君怀琅点头,慢条斯理地坐回了茶桌前。 隔着半敞的花窗,他看见西侧殿门口,点翠正站在那儿,跟进宝说些什么。 从点翠一开始的作为,他就隐约看出,这人多半是后宫中的妃嫔买通的,就为了借薛晏,将鸣鸾宫闹得鸡飞狗跳。如今快到了年关,又要在薛晏的房中动手,多半是要趁皇上来,演一出大戏给皇上看。 那么,清平帝定要在场,这戏才能开演的。 既如此,如今闲来无事,不如教淑妃煮壶好茶给清平帝,让他好好儿喝着茶,看完这出戏。 ※※※※※※※※※※※※※※※※※※※※ 宜婕妤发起了直播:每天一个茶艺小技巧,快来一起学习吧! 宜婕妤:如果不会煎,再好的茶都要糟蹋了。 君怀琅:不好意思,我会:d —— 实在不好意思!刚下飞机,才发现更新的章节没发出来orz 今天码了两章!加更惹! 感谢在2020-09-03 18:30:13~2020-09-04 14:0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昕 2个;疏雨歇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奥利奥钙奶饼干、花田二路 20瓶;川芎、凡凡 12瓶;琴酒能干一斤半、小峰峰、绿丝、阿湘说要努力 10瓶;夏蟲不語冰、庚 5瓶;赤子兑、结绿 4瓶;joke 3瓶;星火燎原、回转企鹅罐、咕噜、九方尘玥、礼洛、没褶儿的叉烧包、乐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四 晋江文学城首发 入了腊月, 宫中便渐渐有了年味。 每到新年,宫中都要将物件全都更换一新。鸣鸾宫早早地就准备了起来,只等大年初一, 便要将崭新的绫罗丝绸全都换上去。 除换物件之外, 各宫还要清点仓库, 在年前将库房中的物品罗列成册,安置妥当了,才算将上一年妥善地收了尾。 故而各宫都开始忙了起来。忙忙碌碌地过了一阵, 眼见着就到了腊月初八。 这日是腊八节,皇上不必上大朝会,宫里的娘娘们便都等着盼着, 看皇上是否会传召。可没过多久, 宫中就传言, 说皇谁都没召, 一早就上钦天监去了。 皇上但凡去了钦天监,没个半日光景是出不来的。故而淑妃也早早便吩咐小厨房煮了粥,要将他们几人都叫到正殿吃腊八粥去。 却未曾想,临到了正午,聆福急匆匆地跑来传旨, 说皇上中午要上鸣鸾宫用午膳。 淑妃只得将这顿团圆饭搁置了,匆匆让小厨房重新备了膳。君怀琅也留在了偏殿, 同妹妹一起吃了饭。 待用完了膳, 君令欢刚睡下,便有太监来传, 说皇上传君怀琅到正殿去叙话。 这对君怀琅来说倒是寻常。 他收拾妥当, 便往正殿去了。刚走到正殿门口, 就听到了里头的说笑声。淑妃正坐在小炉前头, 笨拙地煮着茶。清平帝坐在上首,手中已端了一杯,此时正笑得开怀。 “臣参见陛下。”君怀琅刚上前行了礼,便被清平帝摆手免了。 他指着旁侧的位置让君怀琅坐下,笑着问道:“听你姑母说,这煮茶的手艺,是你教给她的?” 君怀琅懂了。 想必是今日淑妃给皇上煮了茶,讨了他欢心,便使得龙颜大悦的清平帝将自己召来,夸他做得好。 君怀琅自然不敢居功,笑着道:“不过闲来无事罢了,却没想到姑母这般上心。” 这话果然教清平帝龙颜大悦,哈哈大笑道:“朕可从没见过她能做得进这般枯燥费神的事,只当是你教得好呢!” 淑妃闻言,茶也不煮了,将手中的扇子往清平帝身上一掷,嗔道:“陛下当真偏心!臣妾辛苦为陛下煮茶,却不见陛下夸臣妾一句!” 清平帝又一番笑,周遭的人都陪着笑,一时间整个鸣鸾宫都洋溢着热闹的氛围。 君怀琅浅笑着陪坐在侧。 前世他入仕几年,也算对清平帝的性子了解一二。他迷信,又颇为多疑,淑妃能在他身侧盛宠不衰这么多年,全拜了她这单纯娇憨的性子所赐。 君家上下,无论是他父亲,还是他姑母,各个都令清平帝放心。却没想到,却是因着这份放心,教他君家几年之后人丁凋零、家破人亡。 经过了上一世的君怀琅,最是深谙何为伴君如伴虎,故而看着眼前的其乐融融,心下仍旧平静冷肃,置身事外。 以至于他能够敏锐地注意到,半敞着的窗子外,逐渐产生了骚动。 骚动的中心,正是点翠。她似乎遇见了什么麻烦,正在找院中的宫女太监问责。 但她却并不专心,一边忙着眼前的事,一边又状似不经意地观察着正殿中的动静。 她这举动很不寻常,倒是与君怀琅前些日子的猜测不谋而合。君怀琅心下一凛,目光不动声色地追随着她。 只见她逐渐焦急恼怒了起来,又去寻西侧殿门口的进宝问话。却见进宝吞吞吐吐的,像是有些着急。见到他这幅模样,点翠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似的,又冲他怒气冲冲地说了些什么。 君怀琅心下放心了不少。 果然,他没看错。薛晏身边的进宝,虽看起来胆小懦弱,实则机灵得很,自己之前同他说的,他全都记在了心上。 果然,没过多久,窗外的动静就引起了清平帝的注意。 “外头吵吵嚷嚷的,是怎么了?”他皱眉问道。 淑妃也往外看,就听点翠拔高了声音,对进宝气势汹汹地道:“若是没做偷鸡摸狗的勾当,为何不将钥匙交出来!” 就见进宝支支吾吾,似乎在解释什么。 两人的争执打扰到了清平帝。他皱眉,吩咐聆福道:“去,将他们二人叫进来,问问是怎么了。” 聆福连忙领旨,一路小跑去了院里。 君怀琅看见,清平帝原本愉悦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想必,点翠背后那人颇为了解清平帝,也清楚怎样会将他惹怒。她安排点翠做这件事,也就是为了让清平帝对淑妃心生厌烦。 当然,还不止眼前这点程度。 君怀琅坐在旁侧,静静等着,就见聆福将进宝和点翠带了进来。 进宝进门时,还有些忐忑地看了君怀琅一眼。君怀琅安抚地冲他眨了眨眼,才将目光转开。 接着,清平帝便问起他们发生了什么。 “启禀陛下,奴婢惊扰圣驾实属不该,但是娘娘宫中除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奴婢也不能坐视不管!”点翠冲着清平帝磕头,说道。 清平帝喝了口茶:“且说来,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点翠便接着道:“回陛下,奴婢这些日子清点娘娘库房,发觉娘娘从娘家带来的一盒银票不见了。奴婢遍寻整个仓库都没有,便想着许是放错地方了,就想去东西侧殿的库房去翻翻。可是东侧殿的库房翻过,西侧殿的库房,进宝却死活不让奴婢进去!” 清平帝皱了皱眉。 这般琐碎的家务事,怎么还要闹到他面前?他来淑妃这里,就是寻个轻松自在,可淑妃也确实没什么管家的能力,丁点大的小事,也要弄得乌烟瘴气。 他耐着性子瞥向进宝,问道:“这是为何?” 进宝连忙哆哆嗦嗦地磕头:“回禀皇上,实是奴才这儿没有钥匙啊!” “没有钥匙?”清平帝疑惑。“你自己主子的库房,钥匙去哪儿了?” 进宝又磕了个头:“回陛下,西侧殿的库房只有一把钥匙,七八日前点翠姑姑说要替殿下清点,已然拿去了!” 旁边,点翠顿时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只有一把……!这奴才这些日子,可从不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即便是刚才,他也没说自己手头没有钥匙,只一味地不给开门,怎么到了现在,一下变卦了呢! 自己难道竟被这奴才耍了?可是自己做的事……从没有人察觉,这奴才又怎么会有备而来呢! 旁边,淑妃被吵得头痛,干脆将郑广德喊来,问道:“西侧殿的钥匙都是你交给进宝的,仓库钥匙有几把?” 郑广德不敢欺瞒,连忙道:“回娘娘,只有一把。” 淑妃皱眉看向点翠,仍是半点没将她往坏处想:“是不是记错了?” 点翠此时正被这番变故搅得乱了阵脚,此时只好顺杆爬下,说道:“都是奴婢记混了,忘了手中还有一把钥匙……奴婢这就去查!” 她心道,无妨,钥匙的事只是小事。她本就无心争论进宝手里有几把钥匙,她只要打开了库房,让皇上看见被自己放进去的那物件,那么自己要做的事就算完成了。 清平帝略为不耐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不过一点银子,也值得闹成这样?” 可紧接着,他的眼神便冷凝了下来。 他想起了今天早上,钦天监批给他的卦文。 卦文告诉他,鸣鸾宫恐镇不住这邪煞了,近日将会出些小乱子。没想到竟这么准,刚批下的卦,眼看着就要应验了…… 这么想着,清平帝的神色便更难看了。 他想到了卦象之后的预言。那预言说,煞星动,此后定当乱象不断。而这乱象的根源,是镇煞之地根基不稳。 至于那根基不稳的原因,是此地之人,生有异心。 此地之人,岂不就是君家人?想到这儿,清平帝手中的茶都有些喝不下去了。 旁边,淑妃本没将这小变故放在心上,又一心去煎她的茶。 可清平帝却明显话少了。淑妃只当是清平帝被那件小事坏了心情,便也停了手,等着点翠那边搜查清楚了,回来复命。 淑妃盯着小泥炉,有些不开心。 为了点儿破钱,坏了她一壶好茶。这可是她亲手煎的第一壶茶呢,多少钱买得来? 就在这时,西偏殿发生了一阵骚乱。 点翠原本守在门口,就见里头的宫女跌跌撞撞地出来汇报。接着,点翠的神情也变了,一路跑着,到了正殿来复命。 “出大事了,皇上,娘娘!您……还请您二位去看看吧!” 点翠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看起来像是被吓极了。君怀琅却看见,她一直未曾抬头,像是要将慌乱的眼神藏住。 “什么事,能急成这样?”淑妃皱眉,站起身来。 清平帝有些不悦,怒道:“吞吞吐吐,还不快些说清楚了?” 点翠哆嗦着,只顾着拿头碰地。 “回禀陛下,回禀娘娘!西侧殿里……不光搜出了银票,银票盒子下,还藏了个盒子……” “那盒子,竟藏着个巫蛊人偶,是五殿下的字迹,上头写的……是娘娘的生辰八字!” ※※※※※※※※※※※※※※※※※※※※ 有的人活着,她已经死了:d 三五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宫中出了巫蛊。 无论是哪朝哪代, 这都是天大的忌讳。但凡借此物害人的妃嫔,无论多么得宠、家世多么煊赫,都难逃一死。 这在宫中, 是最严重的罪过。 而今日这事, 竟是出在了皇子身上。皇子用巫蛊之术诅咒妃嫔, 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母妃,这种阴毒的事出在皇家,一旦传出去, 可就是将皇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一听点翠这话,清平帝和淑妃的神色就变了。 淑妃一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哪里找到的?” 清平帝面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紧接着便勃然大怒, 从座位上倏然站起, 怒道:“薛晏何在, 带他来见朕!” 说着,他便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淑妃连忙跟上。 “皇上,其中想必是有误会, 还请您先息怒……”淑妃一愣,紧接着便跟上前去, 在他身侧急切地道。 这么些日来, 她也算清楚这孩子的为人,知道他决计做不出这种事来。更何况, 她与薛晏无半点仇怨, 这些日子来相处也算融洽, 他怎么会设蛊诅咒自己呢! 可是, 又是什么人,能将这样阴毒的东西放到薛晏的房中呢! “都诅咒到了你头上,你还想着包庇他?”清平帝脚步一顿,回身怒斥道。 他神色恼怒,目光冰冷,淑妃入宫十年也鲜少见他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 淑妃被他的怒气吓了一跳,顿在原地,不敢再言语了。 清平帝没再管她,一甩袖子,转身便往西侧殿去了。 一众奴才连忙小跑着跟上他。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没多久,就全都塞进了西侧殿小小的库房中。 淑妃又惊又怕,停在原地站不住了。君怀琅连忙上去扶住她,轻声安慰道:“姑母别怕,不会有事的。” 淑妃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薛晏不是这样的人,是吧?”淑妃紧紧攥着君怀琅的手,喃喃道。“况且,本宫从未苛待过他,他不会这样害我的。” 君怀琅回握住了她的手。 他知道,淑妃是在害怕。她既怕巫蛊之术会害她性命,又怕遭受背叛。 薛晏的确不会做下这种事,但是巫蛊是真的,背叛也是真的。只是这诅咒和背叛,来自一个和淑妃的感情更深的人罢了。 君怀琅抬手顺着她后背,没有多说,扶着她慢慢往外走:“姑母不必怕,薛晏不会这么做的。我们且去看看,是谁要害他,还要害我们。” 淑妃点头,由他搀着哄着,才勉强定下心神,跟着他一同到了西侧殿的库房中。 刚进去,便见里头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人,聆福捧着盒子跪在旁侧,动也不敢动。 清平帝手中捏着一摞纸张,一看便是怒到了极点。薛晏站在旁侧,一声不响。 见淑妃进来,清平帝抬手便将那一摞纸摔向她,怒道:“你看看,事情出在你宫里,你竟分毫没有察觉!” 淑妃被这骤然而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往君怀琅身边躲。 但那纸张却并未落在她身上。君怀琅抬头,便见默不作声的薛晏身形一动,挡在了淑妃面前。 那一摞纸张摔在了他的身上。 他腰背挺直,身量又高,肩膀宽且平直,虽是孤身一人挡在那儿,却教人有种莫名的踏实。 接着,薛晏静静蹲下身去,将那一摞纸捡了起来,直视清平帝,淡淡开口道:“回父皇,这并非儿臣所写,是他人模仿了儿臣的字迹。” 这是君怀琅从进宫以来,第一次见薛晏解释。 他见惯了对方默不作声的模样。无论如何,他都是皇子,清平帝没根没据地罚他,总归伤不到他的性命。时日久了,他便像习以为常、自暴自弃了一般。 可他今日却开了口。 但是清平帝显然不信。他怒道:“不是你写的?你拿什么证明这不是你写的?” “这些字虽字形肖似,但笔锋提按与我习惯不同,一看便是仿照誊写的。”薛晏将这一摞纸张递到清平帝面前,说道。“父皇若不信,可去偏殿书房中取儿臣手书的功课。” 清平帝却冷笑:“那它们怎么会出现在你的库房中?” “库房钥匙,并非只有儿臣的手下持有。”薛晏淡淡瞥了点翠一眼。 那双眼,色泽浅淡,却有种独特的锐利。不过淡淡一瞥,就让点翠后背一凉,像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阴私,都被看穿了似的。 她跪在地上的双腿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怎么,还能是淑妃的人栽赃给你?”清平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冷冷笑道。 就在这时,方才被吓得一言不发的淑妃开口了。 “陛下,可否让臣妾看看,那上头写的是什么?”淑妃问道。 清平帝顿了顿,将手上的那一摞纸张递了过去。 那纸上,竟罗列的是淑妃如何苛待薛晏的罪行。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都是些无稽之谈,但时间地点却又十分明确,像是真正发生过的一般。 在那一摞纸的最后,说淑妃遭逢诅咒,乃咎由自取。 淑妃看着那一摞荒唐话,正要替薛晏辩解,却听清平帝责备道:“淑妃,即便你不满朕的安排,直说便是,何必背后做出这些事来?” 他虽不介意薛晏受辱,却也不喜欢背后搞小动作的人。尤其淑妃这般,分明是他一眼就能看穿的单纯性子,却没想到背地里竟阴毒至此。 难道她在自己面前的一派天真,都是装出来的? 这是清平帝最为忌讳的。 听到清平帝的责备,淑妃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张了张口,想要解释,但一对上清平帝那责备又笃定的眼神,她到了口边的解释却又说不出来了。 君怀琅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正在簌簌地发抖。 君怀琅借着衣袖的遮挡,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她的胳膊以作安慰。借着,他开口道:“陛下,此事臣本不该插手……但是,能否让臣看一看那人偶?” 清平帝皱眉:“看那脏东西做什么?朕这就命人将它早些拿去烧了,免得惹出灾祸。” 君怀琅却摇了摇头,语气平缓而温和,带着循循善诱的安抚。 “回陛下,那人偶是人为缝制的,无论是布料、针脚还是做工,都有可能看出些端倪。再加上人偶上有生辰八字和姓名,在布料上书写向来困难些,最能显出一个人书写的习惯。臣与五殿下一同读过几日书,对他的字迹,也算是熟悉。” 前世在清平帝手下做了几年官,君怀琅也能勉强摸到些门道,知道怎样同他说话,他最能听得进去。 果然,清平帝神色缓和了些,摆手道:“去看吧,记得离远些。” 君怀琅点头应是,又轻轻拍了拍淑妃,才走上前去。路过跪在地上的点翠时,他停住了脚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点翠姑姑,这钥匙这几日在您的手里,那纸张和人偶,您没碰过吧?” 点翠连忙摇头,撇清关系:“奴婢都不知道有此物,自然没碰过了!今日在皇上和娘娘之前,奴婢连西侧殿仓库的门都没进去,怎么能有机会碰那污秽之物呢!” 君怀琅笑了笑:“你别怕,没碰就好。” 此时矢口否认了,一会儿在铁证如山面前,她才更加难以推脱。 君怀琅走到放人偶的那盒子前,躬下身去仔细检查了起来。 顿时,仓库中一片安静,奴才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君怀琅默默看了一会儿,忽然“咦”了一声,疑惑道:“这人偶上的味道,怎么这么熟悉?” 说着,他伸手就要将盒子里的人偶拿出来。 可是,他手刚伸到一半,还没碰到那人偶呢,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手腕。 君怀琅抬头,就见薛晏握着他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父皇说了,让你离远一点。”他说道。 薛晏哪里是会听清平帝吩咐的人?薛晏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他,是薛晏自己不许他触碰这巫蛊人偶。 君怀琅一时有些无语。 他重生一遭,对这怪力乱神也算是比常人看得通透些,并不惧怕这种人做出来的物件。更何况,他鲜少演戏,如今一步一步算得清楚,戏也演得水到渠成,怎么薛晏过来打岔了? 他责备地看了薛晏一眼,便伸出了另一只手。 不将这物件拿起来,怎么给皇上和淑妃比对味道?他专门将淑妃赐予的那味西域香丸放在点翠身上,为的可就是现在。 可在他之前,薛晏伸手,先一步将那巫蛊人偶拿了起来。 君怀琅心下有些不服。 我要碰时,你当着皇上的面都要拦我,可自己拿起时,怎么分毫不忌讳? 但是事已至此,君怀琅只好按着自己原本的打算,继续演起来。 他只好就着薛晏拿着人偶的动作,又闻了闻。 “没错了,这香味熟悉得很。”他说道。“倒是很像我送给点翠姑姑的香囊里的那一味。” 跪在旁侧的点翠一惊。 “……这,殿下想必是闻错了吧?”她手忙脚乱地摸向腰侧,那里挂着的,正是君令欢做的、鸣鸾宫人手一只的香囊。 “这香味怎么会留在物件上呢?再者说,这物明明人人都有的!”点翠急道。 “点翠姑姑是姑母从家中带来的大宫女,陪着姑母一同长大,怎么能与旁人一样呢?”君怀琅放缓了语速,看着点翠,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果然,听到这话,点翠心虚地开始颤抖了起来。 “那香,是我去库房中特意挑出来的,是西域进贡的存香丹,只要戴在身上,便可遍体生香,碰过的东西,能留香半月之久。全宫上下只有点翠姑姑身上有。”君怀琅垂眼看向她,说道。“郑广德,这物你是知道的。你去把点翠姑姑身上的香囊取下来,比对比对。” 郑广德连忙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 点翠已然慌了,双手捂住腰间的香囊不愿交出去。两人抢夺之间,在场的人已然看明白了,分明是这点翠有鬼。 “点翠姑姑,莫非此物出自你手?”君怀琅心下冷笑,面上佯作惊讶地问道。“你方才明明说,这个邪物,你今天并没碰过啊?” ※※※※※※※※※※※※※※※※※※※※ 为了不卡在很关键的地方!就又码了一章! 但是莫得写完,还差一点,十点之前发出来嗷~ 感谢在2020-09-04 14:10:21~2020-09-05 20:5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蘑菇苏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钿伯、玉喜猫蝶、心上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蘑菇苏 100瓶;三分钟热度 22瓶;蟹蟹、奥利奥钙奶饼干 20瓶;泼小墨 16瓶;kk、今天看什么、墨染衣、皮皮舒 10瓶;帽子君 8瓶;鼻涕泡、秋裤裤 5瓶;蓝色的迷路猫 3瓶;夏蟲不語冰、webdaytoy 2瓶;回转企鹅罐、九方尘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六 晋江文学城首发 郑广德从她手上强将香囊夺走, 又战战兢兢地到了薛晏面前,比对了香囊和人偶上的气味,将香囊倒出来检查了一番, 才跪到清平帝面前复命道:“回陛下, 确是存香丹。” 到了此时, 也算是证据确凿了。 这几日, 只有点翠手中有那库房的钥匙。但若说这物早就在这儿, 点翠并不知情, 那也说得过去;但是, 这人偶上居然有点翠身上的气味, 这香味还唯独她身上才有。 绝不可能再是旁人。 “……点翠?”淑妃一惊,怔怔地看向她, 便见点翠已然瘫倒在地, 只一个劲地摇头, 说自己冤枉。 但此时再道冤枉, 已然没人会相信她了。清平帝看向她, 正要出言问她为何这么做、受谁指使时, 薛晏忽然开口了。 “既然点翠姑姑说冤枉, 那不如父皇查清之后, 再下论断。” 在旁人都没注意时,他轻飘飘地将那人偶扔回盒子里。轻描淡写的一个动作,就像扔了个无足轻重的小物,又像缓缓落定的一把铡刀, 利落地斩下了一颗人头。 “要查东西是不是她做的,不如去她屋中搜上一搜?”薛晏看向清平帝, 说道。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轻慢和不敬, 却偏偏让清平帝打心底里不舒服, 像是有股无形的力量,践踏在了他作为皇帝的威严上。 但他说的却也没错。清平帝压下不悦,摆了摆手,吩咐聆福和郑广德说:“速去搜来。” 而旁边的君怀琅却有些慌,侧目看向薛晏。 原本刚才,已经可以给点翠定罪了。诅咒妃嫔,无论她身后是谁,她都难逃死罪。但是现在,却又要去搜她的房间,如果她做得干净,房间中没留下把柄,那当如何呢? 薛晏侧目,看了他一眼。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镇定而带着些许安抚,只一眼,就让君怀琅慌乱的情绪平复了几分。 没多久,郑广德就跑回来复命了。 他连滚带爬、心神恍惚的,进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摔着跪在了淑妃面前。而他身后,聆福也捧着些物件回来复命,都是些针头线脑,与制作人偶的布料相仿。 “……娘娘!”他趴在地上抬起头来,声音都是打颤的。 “……发生什么了?” 淑妃原本就有些恍惚了。她看到证据确凿地摆在自己面前,点翠瘫跪在地上,却又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这个跟了她快二十年的宫女,她那般信任点翠,从没有一天亏待过她,她怎么还会背叛自己呢? 见到郑广德跪在自己面前,她有些恍惚,勉强问了话。 就见郑广德眼泪都要掉下来,手里捧着个布包,抖抖索索地摊开在淑妃面前。 是几个纸包,里头包着的都是些研磨成粉末的药粉。 “这是何物?”清平帝问道。 郑广德侧目,红着眼眶狠狠剜了点翠一眼,接着将那物放在地上,颤抖着磕头道:“回陛下,全是药粉。有些不认得的,奴才已经使人去找太医了,其余几样,是藏红花、麝香和柿子蒂粉。” 顿时,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这些都是常见的药材,其功效也是人尽皆知。藏红花、麝香都是避孕的药物,而柿子蒂性寒凉,若经常服用,也会导致女子丧失生育能力。 淑妃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被旁边的宫女一把扶住。 “……点翠?”她声音颤抖,勉强出声,唤了点翠一声。 而跪在地上的点翠,也愣愣地看向郑广德手边的东西。 怎么会呢……即便这些事都是她做的,可她根本没留任何把柄在自己的房中。 那相同布料的布头,她早就全烧了。而那避子的药粉,她一直藏在自己喝茶的茶罐里。那药粉是宜婕妤派人给她的,方子隐秘得很,根本没有红花、麝香这些显而易见的药材,即便在茶罐中被发现了,也不会引人注目的。 是谁,知道了她做的所有事情,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她的房中,将这些证据藏进去的! 点翠知道,无论是谁,那人都是算计好了的,就等着她今日露馅。 那巫蛊人偶,她还能当做是自己对淑妃怀恨在心,是她一己做下的;可那避子的药方,一旦有太医来查,势必会露馅。 她一个小宫女,麝香等物还好找些,可这般复杂的方子,怎么可能是她自己寻来的呢? 必然免不了严刑拷打,要她供出幕后主使。 点翠瘫软在地,红着眼眶,看了淑妃一眼。 她自小孤苦,伺候在淑妃身侧,才算是脱离了苦海。可她唯一的独生弟弟被宜婕妤的家人控制住了,她不能弃弟弟于不顾。 而她不愿承认的,是自己自幼和这天之骄女一同长大,她是主子,自己是奴婢,眼看着她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直到现在,都没吃过半点苦。 她藏不住自己心中的嫉妒。 点翠冲着她磕了个头,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冲出去,一头撞在了旁边箱子包着铜片的角上。 顿时,君怀琅的眼睛被一只干燥温热的手捂住了。那只手骨节分明,手心里覆了一层薄茧,似是刻意放缓了动作,却仍旧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的视线转了个方向。 “别看。”他听到薛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 点翠的死,让鸣鸾宫一连几日都阴沉沉的。 下人们向来信任点翠,唯她马首是瞻,却没想到点翠竟不知被何人买通了,扎巫蛊小人诅咒淑妃娘娘,嫁祸给五皇子,还一直给娘娘下避子的药。 难怪娘娘十年来都没能生一个孩子,每月到了来月信时,都疼痛难忍。 他们一同做了好些年的事,即便同为奴才,也是有感情的,却没想到,这本该是淑妃娘娘最亲近的下人,却害了她这么些年。 君怀琅从东侧殿出来时,顺着回廊往正殿走,就听见郑广德在前院里指挥一众太监宫女打扫,一边指挥着,一边骂骂咧咧。 “谁知道娘娘心慈,却养出这么个白眼的狼来!那天尸体抬出去的时候你们也瞧见了,谁若是猪油蒙了心,也做下这样的事,便就是这般下场!” 他嗓子尖,嗓门又大,远远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旁边几个鸣鸾宫的宫人都知道,郑广德这是不解气,还在寻由头骂点翠。众人心中都憋着气,闻言也小声附和起来。 “谁能像那位那般有能耐?娘娘待她多好,全看不见。” “是啊,咱们谁能有这份心性?” “下辈子托生成个畜生,才不枉她这辈子干的好事呢!” 一群太监宫女嘀嘀咕咕的,一直到君怀琅走近了,才发现他。 郑广德连忙上前来冲他行礼:“世子殿下,您上正殿去啊?” 他忙得嗓子都有些哑。平日里,宫中大小事务都是他和点翠两个人处理的,如今死了一个,两个人的活就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如今到了年关,本就事多,鸣鸾宫又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这几天下来,他忙得脚不沾地。 君怀琅冲他笑了笑:“郑公公请起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郑广德忙道:“不辛苦不辛苦!倒是殿下您,还是多陪陪娘娘,她这些日子……不大好受。” 君怀琅自是知道的。 点翠给淑妃下药这件事,连清平帝都不知道。他此番冤枉了淑妃,又见宫中有人这般害他,心思早就被怜悯占满了。 他几乎搬空了半个太医院来给淑妃诊治,却道寒凉入体,只能慢慢调理了。清平帝这些日子,大堆的赏赐往她宫里搬,又日日来看她,却仍旧不见淑妃高兴起来。 君怀琅知道,她这是被身边人伤了心。 他赶着清平帝不在的时候,便会去陪淑妃说说话。今日恰好清平帝没来,他便一早就往淑妃那里去了。 君怀琅点了点头:“我省得的,公公放心。” 郑广德连连点头,侧身请他过去了。 淑妃宫殿里袅袅燃着香,地龙烧得热腾腾的,一踏进去,又暖又香,周遭雕梁画栋,摆设装饰无一处不精致,仿若踏进了仙人居所一般。 宫女们见着君怀琅来了,纷纷朝他行礼,又给他指,说淑妃此时正在暖阁。 君怀琅一路朝里走,绕过层层纱帐和画屏,就见淑妃正坐在暖阁的窗下,手边放着几块皮毛。 “姑母,这是在做什么呢?”君怀琅放缓了声音,见了礼,走上前去。 点翠此人,不得不除,但君怀琅看见淑妃这般恹恹的模样,心下还是不好受。 整个君家上下,无论长辈还是小辈,哪个舍得让淑妃受苦?可偏偏淑妃身边出了这样一个人。 见他进来,淑妃抬眼看过来,接着便露出了个笑容。 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你来。”她笑了笑,在身侧给君怀琅挪了个坐的位置。 “这几块都是陛下才赏的,你看看,哪个颜色好看些?”她道。 “一会儿你去西侧殿一趟,问问薛晏肩膀的尺寸。马上过年了,我闲来无事,给你们几个一人做身斗篷。” ※※※※※※※※※※※※※※※※※※※※ 第二更完毕! 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人处理的,我们淑妃娘娘就负责甜甜甜美美美就好! 三七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进宝进西侧殿复命时, 腿都是软的。 “回殿下,都处理干净了。”进宝行礼道。“只是箱子上还有点儿血迹,已经渗进去了, 郑公公说回头给殿下换个新箱子来。” 薛晏翻了一页书, 嗯了一声。 进宝长出了一口气。 自从他跟了薛晏, 别的不说,承受能力倒是被迫长了一大截。 那人磕死在箱子上,血淌了一地。进宝在这之前,只看过杀鸡, 什么时候见过个活生生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还是个跟自己有龃龉, 或者说,被自己算计了的人。 一开始,世子殿下找到他, 嘱咐他说,若点翠来找他要钥匙, 便拖几天,拖到腊月,再将钥匙给她, 务必让她以为钥匙有两把,不必急着归还。 再之后,点翠一找他, 就被薛晏那个小祖宗发现了。 那小祖宗知道了前因后果, 又知道世子殿下让他做什么了之后, 竟微微笑了起来。 “巧了。”他对进宝说。“我也有一件事, 要你去做。” 进宝当时就心下一寒, 觉得没好事。 果然。薛晏居然让他同皇城外潜伏的那些死士取得联系, 叫那帮死士弄来藏红花、麝香给他。 进宝想直接去御医院取, 毕竟不过是些寻常的药物,为了它们冒险和宫外联系,实有些不值得。 可薛晏却不同意。 “那些药,需得来路不明才行。”他说。 进宝自然不敢再问为什么,只好问薛晏,取到药之后怎么办。 没想到,他这主子要他做的事,比联络宫外死士更要命。 “去将这些东西,一并藏进点翠的房中。”薛晏把一些不知从哪儿来的针头线脑放在桌上,命令道。“她房中定会有些药,藏在看似明显、实则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香炉、妆奁、茶罐之类,你去找找,找出来以后,包上一部分,一同藏在她房中,再带一些回来。” 这……到人家房间里去做? 进宝被吓得够呛。 但他这条小命,连带着家里老老少少,全捏在薛晏手里。 他的潜能竟是被这种强迫硬逼了出来,成功地按照薛晏的指点,把这些事都做好了。 于是,就在那天,他眼睁睁看着薛晏和君怀琅两人的布置,一步一步将点翠逼死在面前。 进宝的手上,也算沾了血了。 西侧殿除了他,再没别的管事的奴才了。他吓得腿都打圈儿,只觉得点翠会在梦中向他索命,但还是强提着一股气,佯作不知情,带着人处理了尸体,又弄干净了血迹。 毕竟,他若露出马脚,死的第一个仍旧会是他。 做完这一系列的事情,点翠也没找他索命,反倒是他自己,见着血啊尸体啊的,都不怎么怕了。 但是,进宝还是有些疑惑。 他见自家主子神色平静,看起来心情不错,便壮着胆子问道:“可是,主子,奴才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薛晏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进宝看那眼睛里没有凶光,就知道薛晏是默许了他问,连忙开口道:“那日那宫女撞死在仓库里,离主子也不算远。主子武艺高强,明明能拦住她,为什么却任由她撞死呢?她若不死,带到慎刑司去,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东西。” “问不出的。”薛晏淡淡道。 “咦?”进宝不解。 接着,他听薛晏说道:“指使点翠的人,是宫里的,这是他们的地盘,不比东厂那般束手束脚。他们有的是办法,让那宫女在慎刑司什么都说不出就意外死亡,让此事不了了之。与其这样,不如让她在皇帝面前畏罪而死,给那蠢货心里留个印象,好让他自己追查下去。” 进宝听他左一句“皇帝”、右一个“蠢货”,都是够杀一百个脑袋的话,听得他脊梁骨发冷,却又不敢反驳,只当自己方才是聋了,什么都没听见。 “那……陛下能查得出来么?”他小心问道。 薛晏轻描淡写:“他没这本事,但用作警戒是够了。那边的人谨慎,不会再放人进来了。” 原是因为这样!进宝恍然大悟。 “只可惜,幕后主使怕是查不出来了。”他叹道。 “怎么查不出来?”薛晏瞥了他一眼。 进宝对上他的眼神,心里又是一咯噔。 完蛋。这个眼神一看,就是又有掉脑袋的事情要自己去做了。 “……主子还有什么吩咐?”进宝战战兢兢。 薛晏戏谑地一勾唇:“长进了。” 说着,他将一个小纸包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你上回偷来的药粉。等到这月十五,还是原来的时间,仍去那处,会有人接应你。让他们去查这药方的来历,以及是怎么送进宫的。……再让他们找个忠心利索、好控制,不会反水的宫女,想办法送到淑妃身边去。” 进宝瞠目结舌:“这……能办成吗?” 薛晏淡淡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燕云铁骑,是燕王花了二十余年培养的精锐雄师。如今燕地虽丢了,燕云铁骑却保留了下来,只是如今没到用他们的时候,暂时寄在燕王旧部、雁门关守将那里。 而随他回来的这几十人,皆是为燕云铁骑豢养的死士,当时是用来刺探敌军情报的,来往两国之间,如入无人之境。 对他们来说,在长安做事,可容易多了。 只是这些人只能隐在暗处,他还需要明面上的助力,日后才可在朝堂上立足。故而这些日子他韬光养晦,露出弱点,等着东厂上钩罢了。 见薛晏没说话,进宝也知趣地没有再问。正当他要退出去的时候,薛晏又喊住了他。 “还有一事。”他淡淡道。 还有?! 进宝崩溃了。 他恨不得给薛晏跪下了。您手里有那么多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手下,就放过我这个命贱如草的奴才吧! 薛晏却像是没看见他脸上的神情似的,开口吩咐道:“今日你再去趟东厂,不用想办法进去,就在门口探头探脑就行,那帮番子会发现你的。不必伪装,就你现在这幅蠢样,表现得越蠢,你就越安全。” 进宝:“……。” 您倒是可以直接骂! “之后呢,奴才跟他们说什么?”进宝不敢多言,小心翼翼地问道。 “就把前几天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薛晏说。“跟他们说,你是好不容易得了机会,才溜去的。再告诉他们,我是因着吴公公随口的提点,才想到让人搜屋,阴差阳错地搜出了药。如今,我已因此深得淑妃的喜爱,全是吴公公的功劳,如今境况好多了,需得感谢他。” 进宝傻眼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薛晏。他一脸冰冷和轻蔑,口中谄媚的话张口就来,看起来又戏剧又违和。 等说完了话,薛晏睨向进宝:“傻愣着干什么?记住了?” 进宝将他方才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连忙回道:“记住了!” 薛晏点了点头:“只要对方提点你,说淑妃日后可以倚仗,那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这样,就算是给淑妃一家过了明路。东厂在宫里势弱,不会不喜欢进宝给他们通风报信,也不会拒绝将淑妃和君家拉进他们的阵营。 这样,以后淑妃和君家再出什么问题,东厂也会酌情帮助了。 至于东厂有没有打过河拆桥的主意,真到了那时,就由不得他们了。 进宝连连点头,满眼希冀地看着他,等着薛晏同他解释原因。不过薛晏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书上,已经全神贯注地继续看书了,并没有半天同他解释的意思。 进宝在薛晏这儿自讨没趣惯了,早就习以为常,见他不打算说话,就要退下去。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 进宝去开门,就见君怀琅站在门口,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没有打扰吧?” 进宝连忙行礼,侧身请他进去。 君怀琅走进屋去,看向坐在门边桌前的薛晏,道:“是姑母让我来的。她想给你做身披风,让我来问问你的尺寸。” 薛晏对这些向来不了解。他顿了顿,侧目看向进宝。 这玩意儿,进宝也不知道啊。他支支吾吾,道:“奴才找人去给殿下量量?” 君怀琅也预料到了。薛晏身边没有宫女,之前郑广德给他做衣服,也没上心,是比照着差不多的尺寸来的。 这阵子鸣鸾宫里又忙得天翻地覆,君怀琅无意再麻烦郑广德一遭,来的时候,就带了卷尺。见进宝说要去找人,他便将卷尺递到进宝面前,说道:“我倒是带了。披风不算麻烦,只量上身就好。” 进宝愣愣接过尺子,回头就对上了他主子的目光。 瞳色浅便容易显得人凶,再加上他主子本来就凶,一对上他冰冷的眼神,进宝的手就软了。 他这主子最讨厌人家碰他,当初受重伤、胳膊都抬不起来的时候,都没让进宝碰一下。 进宝惜命,也爱惜自己的手,不想年纪轻轻就因为这点子小事,被主子剁了双手。 他眼一转,就看见了站在面前等他回话的世子殿下。 他主子对着他的时候凶得要命,可从来不凶这位活菩萨啊! 进宝连忙将手中的卷尺往君怀琅手里一塞。 “殿下,奴才还有些要事在身,就劳烦您替五殿下量了吧!” 说完,他脚底抹油,匆匆打了个千就往外窜。 他的确有要事在身,也没骗人嘛! 毕竟,他宁可去面对东厂那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也不想留在这儿,给这活阎罗量什么尺寸。 ※※※※※※※※※※※※※※※※※※※※ 感谢在2020-09-05 21:15:32~2020-09-06 20: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灵-snowspirit、搞cp真快乐 2个;初安。。、玉喜猫蝶、闻时、三日鹤、素素、qaqpasss、罐罐、山容、牢狱喜提光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子安 20瓶;朝阳小狐狸、37034248、长熹、artemis2968、月下斜阳 10瓶;曲水流觞 8瓶;guy、泼小墨 5瓶;颜子卿 4瓶;没褶儿的叉烧包、无烟、1000-7、蓝色的迷路猫、hy.l 3瓶;回转企鹅罐 2瓶;夏蟲不語冰、ja□□ine、九方尘玥、赤子兑、花間一壺酒、猫猫咪呀、yogurut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八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进宝跑得飞快, 顿时,西侧殿中就只剩下了君怀琅和薛晏两个人。 君怀琅拿着卷尺,看着进宝跑远了的背影, 一时间有些诧异。 ……怎么走得这么急, 像是有鬼追着似的? 薛晏恰在这时, 抬头看向君怀琅。 他正站在门前,门扇敞着,窗外暖融融的阳光落下来,将他身边浮动的尘埃都照得分毫毕现。像云雾, 又像轻纱, 软软地绕在了他的周围。 他这会儿神情有些空,让他那过分冷清的长相显出几分小动物般的单纯。那一双眼,浓黑而通透,像一对剔透的曜石,经由上界仙长的点化,成了能勾人魂魄的精。 唯独在看着君怀琅的时候, 薛晏才会相信, 世上有神仙。 因为面前这人,总像是从天上不小心落到凡间来的。 薛晏难得地怔楞,手中握着书卷, 无意识间, 将书页都攥得起了皱。 片刻后, 他放下书, 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低声道:“这奴才没规矩,我这就去派人, 将他捉回来。” 语气冰冷得很, 像是在刻意掩饰自己方才的失神。 听到他这话, 君怀琅回过头来,连忙拦住他:“不必麻烦了,我去叫——” 他回身,正要将拂衣唤进来,却又忽然想起,自己方才路上琢磨着,有些话要对薛晏说。 淑妃要给薛晏做衣服,君怀琅知道,她是因着前几日的事,觉得薛晏受了委屈,笨拙地想要补偿他。 而薛晏如今,也算得上是淑妃名下的孩子。等到开了春,自己离开这里,便要去江南。到了那时,鸣鸾宫中就只剩下薛晏了。 薛晏性子清冷,淑妃又是别别扭扭、需要人上赶着宠着她的性格,想来到那时,两人怕是会泾渭分明,互相都没有交集,冷冰冰的。 君怀琅就想趁着这些日子,试着让薛晏和淑妃亲近些,等自己走了,也不至于让淑妃觉得孤单。 薛晏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话,君怀琅觉得私下说更合适些。他停顿了片刻,对薛晏露出了个笑容来:“不用那么麻烦。我知道怎么量,我替你量了就行。” 说着,他拿着卷尺,走上前去。 薛晏听到他这话,动作一顿。 他从没有量体裁衣过,并不知道应当如何量身体的尺寸。 他自小生活在燕郡,又在军营里长大,摸爬滚打,与寻常士兵无异,自然没有替他量体做衣服的丫鬟小厮。 从他被燕王送进军营开始,他穿的便是统一做出的戎装。也幸而拜他的血统所赐,他从小身量就高大些,除了开头的两年衣服不大合身之外,此后都没出过什么问题。 虽然如此,但他向来是野草般的性子,在哪儿都能活得自在。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面对任何他没涉足过的领域,他都能坦然而镇定地面对。 但在君怀琅面前,他忽然有些窘迫,甚至有那么点自惭形秽。 对方是个锦绣堆里长大的、芝兰玉树的小少爷,从小被娇养着长大,自己却有一身洗不掉的土腥味,还混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 他眼睁睁看着君怀琅拿来纸笔,又将卷尺展开,细细看上头的数字。 君怀琅离他很近,低着头时,他能看见君怀琅乌黑的发顶。浅淡的木香,像方才缭绕在君怀琅身边的飞尘一般,撩上了薛晏的鼻端。 他站在原处,心脏紧赶着跳了两下,忽然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搁。 而君怀琅也只是见得多、量惯了罢了,从未动手伺候过别人。他在薛晏身边站定,便一心研究那软尺去了,并未发现薛晏的异常。 “那日还多亏了你。”他一边读软尺上的数字,一边随口道。“若不是你提出让皇上搜查点翠的房间,想必到现在还没人知道,姑母是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 薛晏嗯了一声,嗓音有点哑,并没有接话。 他向来话少,君怀琅倒是并没看出什么不对劲。他看好了数字,便将软尺拉起来。 他这才注意到,薛晏似乎比平日里站得端正些,肩背挺直,像士兵在列队。 果真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一行一立,都有种与常人不同的气质。 仍旧没发觉异常的君怀琅不由得在心中感慨了一声,绕到了薛晏的身后,很自然地抬起手,将尺子的一端按在了薛晏的肩上。 他手下力道很轻,只是将软尺固定在薛晏肩头,像蜻蜓的尾巴尖,轻轻在湖面点出了一圈涟漪。 薛晏的后背一没来由地一绷,被君怀琅按住的地方,像是被点了穴,抽了筋。 而君怀琅一边拉尺子,一边随意开口道:“不过那天之后,姑母心情就一直不大好。再过几日,文华殿便要休课了,到那时,你若无事,能否与我一同去正殿陪陪她?” 温热的气息,正好能似有若无地落在薛晏的后颈上。 薛晏早年曾中过突厥的埋伏,挨过蛮子的一记毒针。那毒针取的是毒蜂尾刺上的毒,萃取而成,只中一记,便会让人半边身子都陷入麻木,从而丧失应战的能力。 当那温热的呼吸落在薛晏后颈上的时候,他脊梁一紧,感觉自己的脖颈上也挨了一记细小绵软的针。 但毒针带来的麻木,是绵密的刺痛,他的脖颈此时却是一片酥麻,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痒意,在他的四肢百骸上都过了一遍电。 他的脑子也因此有些迟钝了。 直到他身后的君怀琅没等来回答,又唤了他一声时,薛晏才勉强听见。 “嗯。”他强作镇定,掩去了方才的失神。 等嗯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刚才君怀琅问了什么来着?似乎让他去做什么? 在他身后,君怀琅听见薛晏答应,心下一直惦记的事便算落了地,笑着说了声:“那便多谢你了。姑母是喜欢你的,只是她性子娇气了些,需要你多迁就她。” 原是淑妃的事啊。薛晏勉强找回了些神智。他心道,这事小孔雀倒是可以放心,自己早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他家里的那些,自然也会拢进自己羽翼下。 自己虽看起来一副自身难保的模样,但其实要保护他们,并不算难事。 薛晏不动声色地垂着眼。 被正事分了心神,他后颈的酥麻也稍淡了些,甚至又不由自主地开始复盘自己下一步的计划是否有疏漏。 就在这时,身后的气息忽然近了。 “一尺三……一尺四……这是多少啊?” 君怀琅全神贯注,注意力都在手里的软尺上,并没注意到自己忽然凑近了薛晏,喃喃自语携着温热的呼吸,在他的耳边响起。 又一记细小的毒针,将薛晏的心神扎麻了。 他僵在原地,像一尊雕像。 他脑中忽然窜出了早两年在军中时,那帮兵油子说的浑话。 当时他们在战场上,夜里安营扎寨,点火围在一起取暖。士兵们聊起天来,不由自主地就会说到那些事上去。 “……这女人呐,各个都会吐仙气似的。就算再大的怒火,若有个娘们照着耳朵吹一口,谁的魂儿不得飞到云端上去啊!” “你们别看薛小将军这会儿冷着一张脸不当回事,那是没尝过那种滋味啊!” “嘿,但凡尝过一次,小将军,你就算是铁打的骨头,也能酥断了!” 这些兵油子的荤话各个都是张口就来,偶尔大着胆子调侃他几句,薛晏也是过耳就忘了。 但此时,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却忽然又浮现在他耳边,让他心慌意乱之际,有股无名的火,在他身体里冲来撞去,却找不到出口,将他通身的经脉都燃着了。 就在这时,薛晏听到了一道清冽的声音:“五殿下,抬一下手臂。” 像是一股甘霖,浇在那股无名火焰上。 薛晏乖乖地抬手,展平了双臂。 紧接着,一双胳膊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 那双手拢在了他的身前。与此同时,君怀琅的侧脸,在了他的后背上轻轻撞了一下。 那股白桦清冽的香味,像藤蔓一般,轻柔地缠住了他。 “尤其那双胳膊啊,只要将搂着你,谁还跑得脱啊?” 混账话又在他耳边响起,那股无名火在他胸腔中焦躁地四下冲撞了起来,撞得心脏也开始咚咚咚地鼓噪。 君怀琅有些不熟练。他有点狼狈地在薛晏背上磕碰了一下,一只手握着卷尺,另一只手摸索了两下,才把卷尺的另一端捏在手上。 那双手,修长而骨节分明,白得像是连骨骼都是通透的。 分明是一双干净的、漂亮却分毫不显女气的手,但薛晏的脑中,却又响起了那群兵油子的话。 “尤其那小手儿,摸你一下,你能忍住不就地把她办咯?” 那股无名火,终于找到了出口,急转直下,穿透了他的心肺,直往他腹下三寸涌去。 薛晏在熊熊燃烧的理智中,忽然想到了自己读过的一句诗。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现在,仙人勾住了他的腰,只需轻轻一带,他便能下到十八层地狱底下去,心甘情愿。 ※※※※※※※※※※※※※※※※※※※※ 薛晏的小色坯灵魂开始觉醒了,世子殿下还在纠结他的肩宽是一尺三还是一尺四 危,世子危 感谢在2020-09-06 20:37:04~2020-09-07 21:02: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湖~绥~绥~ 2个;qaqpasss、苏su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035909 88瓶;光光光光光呐 50瓶;鸠渡 30瓶;忽而乙、云起 20瓶;林鹿 18瓶;菌菌菌 16瓶;苏苏苏、墨染衣、岩岩、玉笛清音、秋裤裤 10瓶;赤子兑 6瓶;41608230、刘大娘、时光 5瓶;joke 3瓶;静花暮春君 2瓶;夏蟲不語冰、树上的杨桃、疏雨歇、回转企鹅罐、赵煜、猫猫咪呀、梦、浅浅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三九 晋江文学城首发 薛晏忽然不大高兴, 让君怀琅有些莫名其妙。 量尺寸量到一半,也正好好说着话,可他忽然就冷下了脸, 草草让自己量完了腰围, 便下了逐客令。 这是君怀琅头一遭迎上薛晏的冷脸。他有些不明就里, 不过他向来善解人意,知道人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来有了肩宽和腰围就足够了, 就收拾起软尺和纸笔,从西侧殿离开了。 他知道,薛晏向来经历得多, 心思又深, 想必刚才又想到了什么事, 才忽然心情变差的。 只可惜他还有一件事没有问出口。 之前点翠出事时, 是薛晏出言让清平帝去搜查点翠的住处。此后搜出了药,点翠自戕,也是薛晏第一时间捂住了他的眼睛,没让他看见那副血腥的画面。 当时,薛晏掉转了他视线的方向, 便收回了手。故而君怀琅一睁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便很近地撞进了他的眼里。 满屋子的人都大惊失色, 连清平帝都后退了一步, 淑妃更是尖叫出声,险些昏过去。唯独薛晏的一双眼睛, 是清明而冷静的, 如一汪深潭。 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点都不令他意外。 君怀琅想问问他, 是不是薛晏一早就预料到了,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不过刚才,他并没有机会问出来,这会儿走在廊下,被深冬的冷风一吹,他也清醒了过来,觉得之前是自己想多了。 薛晏如今身边唯独进宝一人可用,他如何能发掘点翠的意图,又拿什么去筹划呢?那日若非自己提前发觉,有了准备,想来那日,薛晏定是要被诬陷个准的。 只是前世,自己一点都没听闻宫中有这件事的风声罢了。 这么想着,君怀琅不由得往后看了一眼。 西侧殿的门安安静静地紧闭着,门口一个进出的人都没有。 君怀琅回过身去,径直回东侧殿去了。 他自然不知道,一墙之隔,西侧殿里的那个人正背对着他,狼狈地靠在门上,寂静的宫室中,回荡着粗重的喘息,满是少年情窦初开的慌乱和无措。 —— 而此时的迎粹宫,虽是一片阳光明媚,却安静得有些冷清。院里的下人们各个安静地做着活,只有廊下的鹦鹉啾啁地叫。 风一吹,院中梅枝摇曳,枝头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 迎粹宫的正殿里,也是一片安静。 宜婕妤正坐在桌前作画,案头焚着檀香。她画的是水墨兰花,一枝一叶颇有清朗的风骨,一看便是技艺深厚,是难得的佳品。 桃枝侍立在侧,为她研墨。 一幅画毕,她慢条斯理地吹干了墨迹,将那幅画拿起来,静静端详了一番。 接着,她微微叹了口气,素手一收,将那副画揉作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 地上已经有好几副被毁坏的墨兰图了。 桃枝知道,婕妤这是心情不好。 她小心翼翼地为宜婕妤铺好了宣纸,看她懒怠地支着下颌,慢悠悠地备笔蘸墨,小心翼翼地笑道:“娘娘方才那张,画得极好,怎么便弃了呢?” 宜婕妤提着毛笔,片刻没有落笔,接着缓缓道:“陛下已经连着大半旬日日去她那里了。” 桃枝心下了然。从那天点翠失手,撞死了开始,她家娘娘便再没了笑脸。 原本是要借点翠之手,离间鸣鸾宫,并设计淑妃失宠的,却没想到陷害不成,他们买通了多年的点翠也折了,就连这么些年娘娘给淑妃下药的事,也被发现了。 也幸而点翠还不算糊涂,自己先死了,断了线索,没将祸水引到娘娘身上。 但是,皇上却也因此震怒,将宫中整个清理了一番,教他们的人再难办事了。而且,他还对淑妃那女人心生怜悯,原本就够宠爱她的了,如今更是将三宫六院都弃之不顾,接连数日都独宠她一人。 别说宜婕妤,他们迎粹宫的人,哪个心里舒服? 桃枝心下愤愤不平,只好好言劝说道:“娘娘不必放在心上。谁不知淑妃娘娘是个能作会闹的?想必陛下只是新鲜几日,便会厌烦的。到了那时,陛下还要想起娘娘的好。” 宜婕妤仍旧看着桌上空白的画纸,一言不发。 她当年虽说爱慕过年轻英俊的皇上,但再多的爱,也早被连年的冷落磨尽了。如今,她全然不在乎皇上宠爱谁,她在乎的,是自己这步错棋所带来的后果。 原本如今,江许两派就惹皇上怀疑,他已经开始倾向于重用不争不抢的君家了。她此番的计谋,非但没有成功离间他们,反倒让皇帝对君家生了愧疚,让他们更得圣心。 这便让许家在前朝的计划难办不少。但许家如今位高权重,拥趸众多,即便添些麻烦,也不难解决。 更让她心下不安的,是聆福派人告诉她的另一件事。 钦天监的灵台郎,本是个山上的道士,自幼深谙五行八卦之说,之后跟着师父入世,师父却离奇身死。 就是在那时,他受了她的恩,钦慕于她。待她入宫后,这人便入朝为官,去了钦天监,成了她的助力。 他能掐会算,卜卦尤其精准,皇上便尤为信任他,常与他单独交谈。清平帝迷信卦象这件事,罕为人知,也正是他告诉宜婕妤的。 从那之后,钦天监就成了宜婕妤的武器。 她做事向来谨慎,筹划也精密,从不做把握不住的事。故而在钦天监的协助之下,她的筹谋顺利了许多,钦天监在皇上那儿,也愈发“料事如神”。 但是这一次,她失手了。 钦天监说煞星异动、鸣鸾宫人心有异,可到头来却是奴才生了异心,诬陷了主子。这所谓的异动,也从薛晏作恶,变成了薛晏蒙冤。 聆福派人告诉她,那日清平帝从鸣鸾宫离开时,破天荒地看了薛晏几眼,也并未降罪给他。 当时的薛晏,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却是将鸣鸾宫的姑侄二人护得好好的。 那日夜里,清平帝谁都没幸,而是摆驾去了已故容妃的宫室,在那儿宿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早朝路上,一言不发的清平帝忽然对聆福说了一句话。 “他那双眼睛,倒是和他母妃一模一样。” 那个“他”,还能是谁?全长安城有琥珀色眼睛的,除了薛晏,就是他那个死去的亲娘了。 这个消息,才是最让宜婕妤不安的。 容妃给她留下的阴影,她到现在想起,都会辗转难眠。 当年容妃的风华,皇城中谁人不知? 容妃进宫时,宜婕妤只是个刚入宫不出三个月的美人。进宫的几个官家女子,唯独她最美,一进宫就得了宠。 彼时二八少女,连外男都没见过几个,乍得了年轻帝王的温存宠爱,少女情怀便盛开成了花。 可宜婕妤的好梦没出两个月,容妃便被突厥使臣进贡到了大雍。 那时,突厥可汗还没被篡位,大雍与突厥也算和睦。那容妃是突厥可汗座下的大将军那日松的妹妹,是突厥最美的女人。 突厥来使说,她是长生天馈赠的礼物。 容妃到了大雍,按律该封美人。可她刚在清平帝面前摘下面纱,便艳惊四座,只对视了一眼,清平帝就连呼吸也不会了。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狭长靡丽,眼尾上挑,像是会勾人魂魄一般。她明明生得精致又妩媚,一水柳腰一把就能握住,眼神却偏又单纯又干净,像草原无人区里的一汪泉水。 清平帝当场便下旨,封她为婕妤,此后椒房独宠,不出一年,便径直成了妃。 而在她之前的新宠宜婕妤,便被清平帝抛到了脑后。同期入宫的几个嫔妃,没一个不对她冷嘲热讽的。 当时容妃之宠,是如今的淑妃也比不得的。即便是受宠了两个月的宜婕妤,也没见过向来自持的清平帝,为了一个女子如此失分寸的样子。 就像是如今这女子,才是他命定之人,而之前的自己,不过是个抛砖引玉的笑话。 后来,她境遇艰难,为了复宠,用尽了浑身解数,趁着清平帝一次醉酒,怀上了龙胎。清平帝子嗣极少,这个孩子总算是吸引了他的注意,让他分了半分的关注,给了她的肚子。 可是没过几天,宫中传来消息,容妃也有喜了。 当时中宫无子,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了容妃的肚子上。而她那立刻便无人问津了的皇儿,又一次成了抛砖引玉的那块砖。 宜婕妤哭了一夜,下定了决心。 这一次,她不能再给容妃压过自己的机会。自己的孩子将会和容妃的孩子一前一后地生出来,到那时,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孩子,都会永无出头之日。 她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借兄长之手和东厂有了联系。 她买通了容妃身侧的大太监,许他事成之后将他引荐去东厂,叫他给容妃下药,好教她们一尸两命。 于是,她顺利产下了四皇子,而容妃怀胎十一个月,才艰难生出了一个皇子。 但变故又生。 那药的剂量出了岔子,虽说容妃死了,她的孩子却还活着。 宜婕妤知道,斩草需得除根。 幸而就在此时,她想起那位做了钦天监灵台郎的故人同她说过,说皇上连容妃所怀是男是女都要找他测算。 而恰在此时,突厥乱了。老可汗之子弑父上位,撕毁了归顺大雍的条约,同大雍宣了战。 于是她连夜派人去找灵台郎,让他告诉清平帝,自己连夜观天象,发掘杀星降世,紫微异动,想必今夜,杀星已托生成人,降于宫禁。 此降世杀星,将会克父母,妨亲缘,克帝星,不得不除。 宜婕妤心想,这下,她那个拼死生出的儿子,也要死了。 却没想到,此时的清平帝心中还存着对容妃的依恋。即便命格已定,他仍放了那孩子一条生路,给他取名为晏,连夜远远地送到燕郡去了。 所以这么多年来,因着当初清平帝的那点旧情,宜婕妤一刻也不敢放松,死死地将薛晏踩在尘泥里,半点不敢让他翻身。 可是这次……“命格”没有起到作用,清平帝还因此回忆起了容妃。 这让宜婕妤好多天都无法安眠。 她握着笔,静静注视着桌上那张洁白的宣纸。 当年的变数,是清平帝心底藏着的爱意,而如今的变数,可不在清平帝心里,而是在鸣鸾宫中。 随意送的香丸?这话清平帝能信,旁的奴才宫人能信,宜婕妤却绝不会信。 那君家的世子,看起来温吞冷清的,没想到心里也有些弯弯绕绕。 宜婕妤微微勾唇,手下落笔,一片修长清癯的兰叶便跃然纸上。 分明是清和而柔美的曲线,边缘处却暗含锋利的杀意。 “还有一件事,你去替我办。” 她声线轻柔,吩咐桃枝道。 ※※※※※※※※※※※※※※※※※※※※ 感谢在2020-09-07 21:02:06~2020-09-08 20:5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北上南天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4166298、肖战他摸我头、chryso、玉喜猫蝶、苏sue、qaqpass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知照 100瓶;赵煜 20瓶;牢狱喜提光母 10瓶;28份喜乐、坑爹菲、回转企鹅罐、疏雨歇、且插梅花醉洛阳、butterfly 5瓶;没褶儿的叉烧包 4瓶;喵叽、追梦dt、^o^ 3瓶;下点儿雨、0度火焰 2瓶;七岛陌、皮皮、season、九方尘玥、猫猫咪呀、jok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四十 晋江文学城首发 淑妃每日闲在宫中都没什么事做, 不过些许日子,就将披风做好了。 淑妃做好披风的那一日,正好是小年的前一天。 那日用过了晚膳, 她就派人将君怀琅叫了去, 让他去正殿试披风。 君怀琅到了鸣鸾宫, 就见淑妃和君令欢凑在一起,周围热热闹闹地围了几个小宫女,正在一起剪窗花。 为首的那个是个生面孔, 瞧着五官并不出众,干干净净的,脸颊线条分外利落。 那宫女穿的服侍比其他宫女精致些, 伺候在淑妃身侧, 给她拿剪刀递红纸。 她一言不发, 也不怎么笑, 但动作却麻利得很。 “琅儿来啦?”见他进来,淑妃便忙让他起身,抬头吩咐那宫女道。“去将世子的披风拿来。” 那宫女福身,接着便放下手中的东西,到内间去了。 “这是——”君怀琅看向她的背影。 淑妃手下动作没停, 慢悠悠地一边剪窗花,一边淡淡地说:“啊, 那是内务府才送来的宫女, 叫白芨。我原说不必了,但内务府偏说我宫里缺人, 总得补上。我也懒得同他们吵嘴, 便就留下了。” 她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显然是还未从被大宫女背叛的阴影中走出来, 对这新来的掌事宫女,也没什么好感。 君怀琅抬眼看去,就见白芨已经捧着披风回来了。是白狐的皮毛做的,缀了厚重的皮毛领子,身后逶迤的斗篷用的是江南的织锦,垂坠着,看起来顺滑舒适得很。 君怀琅笑着对白芨道了谢:“多谢白芨姑姑了。” 白芨冲他行了个礼,便将披风抖开,伺候他穿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君怀琅总觉得她动作之间利落得很,带着股风,像是习武之人。 他多看了白芨一眼,却见她垂着眼,没什么表情,一丝不苟的,没什么异常。 也是了,宫里的宫女,都是伺候人起居的,怎么会习武呢? 君怀琅将披风穿上,便到镜前去照了照。他这身段,穿什么都是好看的,尤其这白色的皮毛锦缎,用金线绣着暗纹,远远看去,便显得尤为清冷贵气。 “姑母的手艺向来是顶好的。”君怀琅在镜前来回看了看,笑着说。 淑妃坐在桌边,闻言轻轻一哼,道:“这还消你说?” 君怀琅又问道:“姑母不是做了两件吗?怎么不把五殿下也叫来试试?” 淑妃闻言,自己也愣了愣。 她是没想到这一出的。薛晏今年冬天才搬到她这里来,跟她本就没什么交集。如今给他做了个披风,已经是淑妃能做到的极限了,她可从不上赶着对谁好,能给薛晏做身披风,已经该他谢天谢地了。 淑妃本就打算待到明日,派个人给薛晏送去便罢了。 一看淑妃的神色,君怀琅就知道,她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 他展颜笑起来,转头看向白芨,说道:“原是姑母忘了。就劳烦姑姑走一趟西侧殿,将五殿下请来,看他那身披风合不合身。” “哎——”淑妃闻言,连忙将他唤住了。 君怀琅侧过头去,就见她神情有几分不自在,清了清嗓子,说:“送去就行了。” 那孩子话少,如今却又成了自己的儿子。她本就不知道怎么同他说话,此时再叫来试自己做的衣服,淑妃总觉得有点儿别扭。 像是自己真当了人家的娘一样。 君怀琅却笑着说:“姑母,这还是我给殿下量的尺寸呢。也不知是大了还是小了,你若不让殿下来试试,披风要是不合身,殿下也不好意思同您说啊。” 淑妃闻言,只得道:“那就去请吧。” 白芨闻言,得了命令,行下礼便退了出去。 君怀琅便在君令欢旁边坐下,随手把她们二人剪的窗花拿起来看。 淑妃也并不多心灵手巧,但简单的花样也是剪得出来的。桌上放了些五花八门的花样,红彤彤地铺展开,看起来便有了新年的味道。 而君令欢的手边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她本就才会用剪刀,手下也拿捏不住力道。红纸又薄又脆弱,一不留神就要剪破。 她手边这会儿放的都是被剪得破破烂烂的红纸,一片乱七八糟的碎屑。君怀琅进来了她也顾不上,只兀自噘着嘴,全神贯注地和手下的剪刀较劲。 君怀琅被她这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便在旁边坐着,看她同手上歪歪扭扭的小兔子较劲。 于是,薛晏走进来时,就听见了淑妃的调笑声。 “你还光知道笑令欢,有本事你也上手剪一个?这东西看着容易,做起来可就不一样了。” 旁边,君令欢也在帮腔:“哥哥剪一个嘛!” 君怀琅受不住这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的纠缠,手中被硬塞了一把剪刀,连带着红纸和花样子,握了一手。 “我哪儿会?姑母别难为我了!” 他在她们二人的催促下,被惹得直笑。那清冽冷然的声线,笑起来时便染上了两分轻快和温柔,像一把羽毛,往人心口上挠。 薛晏看了一眼前头默不作声领路的白芨,想到了方才她进来同自己说的话。 “淑妃娘娘性子傲些,是世子殿下再三要求,让您同去的。” 当时,薛晏虽冷言警告了她,告诉她既已被分去了淑妃宫中,就只有那一个主子,不许再透露半点消息到自己这里来。可此时听到了君怀琅的声音,薛晏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味起白芨那句简单的话来。 他很努力地想将自己融入到他的家人中间,甚至让薛晏有了一种错觉。 他想要将自己的家分给他,想要让无家可归的他,也能有一处归宿。 薛晏顿了顿,跟着白芨一路走了进去。 见薛晏来了,淑妃抬眼看去,便招呼他不必行礼,让白芨拿了披风来给他试。君怀琅这会儿被塞了一手的东西,顾不得抬头,正被君令欢催着,对着花样子剪窗花。 剪窗花这种事,向来要心灵手巧又心细的。君怀琅从没做过,这会儿手下颇为笨拙,还要君令欢在旁侧指挥他。 便也顾不得抬头去看薛晏。 待他终于将手头那张红纸剪好了,才长出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接着,他就见薛晏背对着他站在镜前。 他个子高,肩又宽,淑妃做的披风肩上缀了大片的暗红狐皮,穿在他身上,身后黑色的织锦披散曳地。 他回过身来,厚重的披风一扫,狐皮衬得他锋锐精致的面庞颇为贵气,教他那淡漠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感觉。 君怀琅恍惚之间,像是看到了前世的薛晏。当时在永和宫廊下,他也穿了一袭猩红的暗绒披风,缀在冰冷的铠甲之外。他匆匆从自己身边路过,冷冷一瞥,便转开了眼神。 单是想到那一眼,君怀琅的心口都有些发凉。 不过紧跟着,他就对上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淡漠而安静,仍旧没什么温度,却并没有前世那般冷戾暴虐的血腥气。 君怀琅的心又莫名其妙地安定了下来。 已经不是那一世了。他心道。 就在这时,他听薛晏问道:“好看?” 声音低沉而安静,听起来没什么情绪。冬日衣物厚实,又有发丝遮挡,君怀琅自然没看到,薛晏的耳根已然通红一片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竟是盯着薛晏看了半天。 他有点不好意思,冲着薛晏笑了笑,并不吝惜自己的夸奖:“是挺好看的。” 薛晏在发丝掩护下的耳根又红了一分。 旁边,淑妃也满意得很。这孩子本就长得尤其出色,身段又好,这般雍容贵气的披风穿在他身上,不仅分毫不显得压人,反而将那股华丽劲儿都显了出来。 淑妃向来喜欢好看的事物。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地夸奖道:“穿上倒是刚刚好,一点儿都没辜负本宫的手艺。” 君怀琅又笑着夸了她两句。 薛晏将披风复又脱下,淑妃见天色不早了,便收拾起一堆东西,招呼他们各自回去了。 桌上一堆剪纸,都是淑妃和君令欢剪的,这会儿像两个孩子似的,将剪纸分了个干净。 而那边,薛晏已经告辞,拿着披风往外走了。 君怀琅看着桌上红彤彤的一片,又抬眼看了一眼薛晏安静离去的背影,忽然想到,薛晏那儿还没有窗花贴呢。 他手里还捏着自己方才剪的那个,尚未展开,都不知道剪的是什么。 君怀琅也顾不上那么多,同淑妃告辞,便一手抱着披风,捏着手里的窗花便追了出去。 今天鸣鸾宫这么热闹,总不能明日只有薛晏的窗户空空荡荡吧? 他追了半条长廊,才追上了薛晏。 “五殿下!”他从身后喊住了他。 薛晏站定,回过神来,就看君怀琅一手抱着毛茸茸的披风,从后头追了上来。 方才室内暖和,骤然一冻,将君怀琅的两颊冻得有些泛红。 他跟上来,稍有些喘,面上却笑得和煦,一派风清月明的模样。 “方才姑母那里在剪窗花呢。”君怀琅说着,把手中的那个递到了薛晏面前。“这个是我剪的,送给殿下。明日就要过小年了,贴在窗上,也算讨个彩头,避避邪气。” 灯下,干净白皙的手指间握着一块叠得整齐的剪纸。 薛晏伸手接了过来。 君怀琅见他收下了,便笑着道:“那我就回去了?” 薛晏点了点头,片刻以后才道了句多谢。 君怀琅给出了东西,冲他点了头,便转身回去了。 直到他背影一路进了东侧殿的门,薛晏才堪堪收回了眼神,将目光落在了手中的那块剪纸上。 他小心翼翼地将张红纸展开。 昏黄的宫灯照着红色的纸,照出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 来了来了! 刚才wifi断了,更新没发出去! 感谢在2020-09-08 20:53:04~2020-09-09 21:15: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枫留儿 3个;arota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星 77瓶;一世长安 30瓶;biu~ 20瓶;流氓 12瓶;鹤川、 失心 10瓶;闻时、之亦 9瓶;忘黎花落、爱喝奶茶的猫、结绿 5瓶;花椒、28份喜乐 3瓶;杪夏 2瓶;回转企鹅罐、九方尘玥、夏蟲不語冰、踏歌临天晓、猫猫咪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四一 晋江文学城首发 宫里向来要等大年三十才会宴请群臣。而每年的小年, 都是宫中妃嫔皇子聚在一处,算是皇宫的家宴。 君怀琅兄妹两个在宫中居住,今年便也一同去赴了宴。 宴会设在太液湖西北角的长春楼中。长春楼盖了三层高, 半面临水, 上头有观景的露台。此地夏日观荷, 冬日赏雪,风雅得很,向来宫中的家宴, 都设在这儿。 眼看着到了赴宴的时间,君怀琅便同领着君令欢一同出了门。妃嫔们小年这日,需先向皇后见礼, 故而淑妃早去了一个时辰, 便没同他们一道。 临到鸣鸾宫门口, 君怀琅还不忘派拂衣去叫上薛晏。 到了小年, 宫里已然装点一新了,除了那些专门过除夕用的物件还没摆出来,其余的都装点好了。君令欢是第一次见宫里过年的景象,许多物件玩意儿,也都是头一回见。 于是, 他们三人同行,一路上就热闹得很。君令欢向来话多, 又看什么都新奇, 一路上有许多话说,君怀琅便认真地听, 笑着回应她。 薛晏默默地走在旁边。 待到了长春楼门口, 君怀琅忽然“诶”了一声, 停下了脚步。 “哥哥看到什么啦?”君令欢连忙追着他的目光, 往那儿看去。 就见长春楼飞起的檐角上,挂着一盏剔透的琉璃灯。那灯颇为小巧,是六角宫灯的形状,却雕刻精致,六面皆烧制出了竹子的纹样,远远看去竹影摇曳,尤为清朗精致。 君令欢只看了一眼,就被旁边挂着的绢花吸引了目光。倒是君怀琅驻足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好几眼。 片刻,他笑着自语道:“宫中还是多能工巧匠的。” 说完,他见君令欢安安静静等在旁边,便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转身对薛晏说道:“走吧。” 路过君怀琅刚才站着的位置,薛晏抬头,看了那个方向一眼。 就一盏破灯,透明的,上头烧了点绿色的花纹。除了看起来比别的灯亮堂,倒也没什么区别。 但是怎么刚才君怀琅看向这盏灯的时候,就特别……好看呢? 那双眼,被剔透的灯光照得很亮,里头的惊艳,藏都藏不住。 薛晏不由自主地又看了那其貌不扬的破灯一眼。 待到了长春楼设宴的大厅,薛允焕已经坐在里头了。按着座次一溜下来,他正好坐在薛晏的隔壁,另一头坐着君怀琅和君令欢。 落了座,薛允焕见君怀琅正低着头跟君令欢说话,便侧过身去问薛晏:“诶,刚你们在门口半天不进来,看什么呢?” 薛晏抬头看出去。从他这个角度往外看,恰能看见那宫灯的一角。 通透的琉璃,泛着浅绿的色泽。 薛晏收回目光,淡淡道:“那盏灯挺好看的。” 薛允焕跟着看过去,就见门外的屋檐上挂着的琉璃灯,确实亮堂,一眼就看见了。 “听说那是父皇的琉璃工匠好不容易烧出来的,父皇专门挂在那儿,想来是很喜欢。”薛允焕道。 这次薛晏没再说话。 薛允焕半天都没等来他的回应,有些奇怪,便侧头看去。 刚才薛晏还好端端接了自己的话茬呢,想必是要同自己聊天的,怎么这会儿又没声儿了? 接着,他就见薛晏安静淡定地坐在原处,压根儿没有搭理他的意思。见薛允焕看过来,薛晏抬眼,对上了他质问的视线也分毫不慌,淡淡同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薛允焕:“……。” ……这煞星什么人啊! 想跟人说话就说,不想说话就一句话都不理人,真是天字第一号的没礼貌! —— 皇子们坐定之后没多久,皇帝便领着一众妃嫔来了。 众皇子妃嫔向皇帝见了礼,宫宴便算是开始了。这宫宴颇有几分家宴的性质,菜品精致丰富,也没太多礼节的限制。 妃嫔皇子们陆续给皇上敬了一圈酒,说些祝酒的吉利话,便热热闹闹地过去了不少时间,宴会也进行了大半。 待敬完了一圈酒,清平帝也有了几分醉眼朦胧的意思。他撑着桌面看了片刻,笑着道:“朕这几个皇儿,可是个顶个的优秀。往年里过小年,朕都要考校你们的功夫,今年不例外,也不能落下了。” 平日里宫宴投壶,都是贵族子弟们玩闹,赢了得奖,输了喝酒,奖罚不过都是玩笑,图个一同玩乐的热闹。 可按着清平帝的规矩,每年小年家宴上,也要让皇子投壶。这投壶便不同于平日,是一年之末考校皇子们习武的成绩,赢了的不光能取得奖赏,也能在清平帝面前争光。 皇子们之间,向来是卯足了劲,要在这里一争高下的。 君怀琅看了薛允焕一眼,便见他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他倒是知道,薛允焕没这么大的表现欲,只是纯粹喜欢玩投壶罢了。 投壶虽说只是贵族子弟之间宴饮玩乐用的,其中却是大有门道。投壶者若想得筹,既要臂力过关,又需有准头、会使巧劲。 用这种方式在宴会上考校皇子,可谓是风雅又巧妙。 得了皇命,便有宫人将宴会厅中间大片的空地收拾出来,摆好了双耳铜壶。 几个年岁大些的皇子领了圣命,纷纷站起了身,说说笑笑地站到了投壶的位置去。旁边的妃嫔们也笑着相互议论,不过轻描淡写地谈笑间,就已经有来有往地不知过了多少招了。 君怀琅看见,薛晏走在旁侧,安安静静的,也不同谁说话。几个皇子们虽在说笑,但细看过去,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将衣袍袖口都整理得颇为利落,不会在关键时刻拉胯。 薛允焕这会儿跃跃欲试,都恨不得将衣袖捋到肩膀上去。 反观薛晏,连披风都没有脱。厚重的狐毛披风,裹在他身上,看起来雍容华贵,但若要行动,总归会累赘不少。 四皇子薛允泓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出言提醒。 君怀琅不由得有些担心。 他知道薛晏武艺高,但投壶毕竟讲究个灵巧,衣袖披风,但凡在哪里挂一下,都会影响成绩。 远处的壶口小小一个,差之毫厘,都会影响结果。 薛晏常年远在关外,自然没玩过京中公子这种把戏。骑马射箭与投壶,又不大相同,想来此番,薛晏也是因为根本不懂,才没有半点准备,便上了场。 但君怀琅自然无法上前去提醒,那已经跑到太监面前挑箭的薛允焕,自然也没注意到。 君怀琅只得心道,也不过是出风头的小事,无论赢了输了,都没什么要紧的。 那边,几个皇子站定了,清平帝便笑着道:“那便开始吧,一人三箭,成绩最好者,可向朕讨个奖赏。” 薛允谡早就等不及了。 他们兄弟几个,论起武艺来,也都是不相上下,有赢有输的。他若今年得了好运,拔得头筹,定要向皇上讨个旨意,给他母妃晋晋位份。 这么想着,他便抄手站在原地,等着大皇子先投。 大皇子如今年届二十,已经入朝为官了。做了官员,自然与其他皇子不同,不光与清平帝的接触更频繁,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是君臣更多些。 故而他也没怎么出头,三支箭有一支中了壶口,也算是不上不下,给后头的弟弟们留些露脸的机会。 清平帝心下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待他退到一旁,薛允谡便上了场。 他自己在宫中练了好久,这会儿也算胸有成竹。前两箭,他正投进了壶口,到了最后一箭,他冒了个险,往壶的左耳上投去。 若投中了壶耳,便算是中了“贯耳”,所得的点数,要比投中壶口的翻一倍。 他手有些抖,权当是冒个险。 长箭飞出,险险地穿进了壶的左耳中。 中了!薛允谡心下一阵高兴,抬头便往席位上看了她母妃一眼。 向来他们兄弟几个投壶,能三箭都中壶口都算少的。他此番得了一记贯耳,想必今夜的头筹,非他莫属了。 自从上次他母妃为了他禁足的事,同父皇哭诉了一番,他虽禁足被解,但母妃也失宠了好些日子了。他正想趁着今天,给他母妃长长脸,也好让父皇对他青眼相看,多看见他们母子二人的好处。 就见他母妃在席上,面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冲他点了点头。 薛允谡站到了旁侧,给薛允泓让出了位置。 他和他母妃的那一阵互动,薛允泓看在眼里,面上不显,但心里轻蔑地笑了笑。 唯独老二那傻子会在宫中苦练?为了在父皇面前博得头彩,也只有老六那种只知道傻乐的傻子不会暗地里下功夫了。 薛允泓站在投壶的位置上,神情云淡风轻,冲着薛允谡笑着点了点头。 像是钦佩他方才投得好一般。 薛允谡面上顿时露出了得意又轻蔑的笑容,只顾着高兴自己第三箭投中了,分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此时正落在了清平帝的眼中。 薛允泓收回了目光,拿起箭,轻描淡写地投了出去。 第一箭,贯耳。 第二箭,贯耳。 第三箭,贯耳。 随着他一箭一箭地投出去,宴会上渐渐安静下来,旁边的薛允谡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住了。 从没有过皇子能投出这般出色的成绩,一时间,就连清平帝都露出的惊喜的神色,高兴地说道:“泓儿的武艺真是精进了不少啊!” “侥幸罢了。”薛允泓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慢条斯理地对清平帝行了个礼,浅笑着说道。 他知道,他父皇最喜欢这样的孩子。 说完,他分毫不见得意,只侧过身,将位置让给了薛晏。 却听薛晏站在薛允焕的旁边,往投壶的位置看了一眼,便问薛允焕道:“这规矩,是怎么算的?” 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即便是不动声色的薛允泓,听到这话,都不由得顿了顿。心底泛起轻蔑。 不过是燕地出来的蛮子。他心想。 ※※※※※※※※※※※※※※※※※※※※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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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不经未能得父皇的好感,反倒惹了父皇不悦,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退到了一边去。 不过,经由他这一嗓子,整个长春楼里的人都知道薛晏不会投壶了。顿时,在座的妃嫔皇子们,侍立在侧的太监宫女们,都把目光投到了薛晏身上。 一时间,四座一片寂静。 薛允焕跟着薛晏一块儿走到了投壶的位置上,旁边的小太监捧来了箭,薛晏接过一支,看向远处的那铜壶。 这大殿尤其宽阔,那壶在大约半射地之外。正对着他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薛晏抬眼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以他的臂力,投出箭去,一箭穿了那皇帝的喉,也不是做不到。 他心下颇为自然地起了这个念头,就像旁人想起中午想吃什么一样寻常。 而在他旁边,薛允焕还在喋喋不休地同他讲规则。 “这箭若是投到了壶口之中,便算是中了,否则就是没中。如果这箭穿过壶的两耳而过,那便叫贯耳,所得的点数算作双倍……” 薛晏抬起箭来,慢条斯理地比划了一下。 倒是有六成可能。他心想。两边的侍卫,只要没有武功高强、能将他的箭拦下的,那他有七成一击毙命的把握。 而此时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听着薛允焕的介绍,比划比划要投壶罢了。 他倒是不怕在这儿同那皇帝玉石俱焚,只是他还有旁的事要做,不仅要为燕王报仇,还要夺回燕地。 更何况,小孔雀在旁,总不能吓到他。 这么想着,薛晏眼睛里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将箭收了回去。 而旁边的薛允焕,分毫没注意到薛晏方才的杀机隐现。 “……这贯耳已是极难了,那倚竿,你就别考虑了。你只管照着壶口投,只要投进去一箭,都算你天赋异禀。”薛允焕一心一意地介绍完了规则,就看上的薛晏。 薛晏瞥了他一眼。 哦,倒是没认真听这个。 他光听刚才薛允泓投了三个贯耳,那个报成绩的小太监一次比一次激动,旁的人也越来越惊讶,想必算是挺厉害的。 他刚才说的什么,倚竿? “你再说一次,倚竿是什么样的?”薛晏淡淡问道。 薛允焕一愣。 好家伙,刚才在席间不听我说话便罢了,这会儿到了御前,还不听我说话?我说话是有多难听? 薛允焕咬牙切齿,重复了一遍。 “倚竿就是那箭中壶口后,并不落底,斜着倚靠在壶口上。” 薛晏哦了一声。 “这个你还是别试……” 薛允焕话还没出口,就见薛晏拿起手中的箭,向前一掷,箭就飞了出去。 “你……!”薛允焕觉得,这人真能轻描淡写将自己气死。 接着就听当啷一声,靠近铜壶的座位上的几个妃嫔,发出了小声的惊呼。 薛允焕看去,就见那支箭稳稳当当地挂在壶口上,斜倚着,箭尖抵在壶颈上。 ……就投出了一个倚竿? 接着,他听见薛晏在旁边淡声问道:“是这样吗?” 薛允焕心里几乎要疯了。 是这样,可不就是这样吗!这人怎么说投中就投中,难不成方才什么“不会”、“没投过”,压根就是装的? 薛允焕傻了眼,半天没出声,直到薛晏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 “这当然是倚竿了!”薛允焕道。“你难道真没有投过壶?” 薛晏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射箭射多了,不过是同样的道理罢了。”他淡淡说着,又拿出了一支箭。 却是一样的。若射箭的功夫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那么对准头和力道的掌控,就都能得心应手。若说区别,那也只是射箭更有用些,这投壶,不过是拿来玩乐的花把势。 旁边,静静看着的薛允泓在袖中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又是薛晏。 几个月前,他才从燕地回来,正赶上皇上考校皇子。无论文采武功,薛允泓向来都是拔尖的,只是他收敛了几分,每次都是恰好赢旁人些许,便能既出彩,又不至于显得卖弄。 那会儿,他虽知道薛晏武功高强,但想来燕地蛮荒,也教不出他什么文化。大雍向来重文轻武,薛允泓自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却没想到,薛晏轻而易举地夺了他的头筹。 于是这一次,他没再隐藏实力,把自己的真本事全须全尾地展现出来,就是为了大放异彩一番,好盖过薛晏的风头。 谁知道……这第一箭,就抵了自己两个贯耳。 他又一次被薛晏盖过了风头。方才的出色表现,反倒像抛砖引玉,用来衬托薛晏的。 薛允泓握紧了拳,强忍着情绪,面上仍保持着风轻云淡的风度。 他心道,要忍住。 可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座上的清平帝。 父皇向来不喜欢薛晏,即便他投出了个难得一见的倚竿,又有什么用呢? 可是,意外地,他居然从清平帝的眼中看到了惊喜,以及一抹若有所思,像是透过薛晏,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另一个令清平帝怀念的人。 而那边,薛晏并没关注众人的神色。他得了薛允焕的准话,便又拿了一支箭,抬眼看了那壶一眼,便径直投了出去。 随着披风厚重的摆动,又是当啷一声。 那声音很稳,只有一道,清脆而利落,短促地收了尾,并没有寻常投壶时,箭于箭碰撞的声响。 众人看去,又是一记倚竿。 而不同寻常的是,这一支箭同前一支相安无事,竟分毫没有触碰到那支箭,一边一支,一同卡在了壶颈上。 这是谁也没见过的。 顿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众人皆目瞪口呆地看向那只小小的铜壶。 连着两记倚竿,已经是世所难见,难道竟能后箭不碰上前箭,一同挂在壶颈上的? 薛允焕愣了半天,才僵硬的开口,一出声,便是语无伦次的:“你,你你你……” 薛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这是不行吗?” 他确是不知投壶的规则。 接着,他又拿起一支箭,不等薛允焕出声,便抬手投了出去。 铛地一声脆响,那支箭射中了壶中的两支箭,将那两支箭稳稳地射落进壶中。 而那充作武器的第三支箭,却仍稳稳地倚靠在了壶颈上。 第三支倚竿。 这在旁人那里,需得小心翼翼,拿捏半天才敢动手的比赛,搁在薛晏这儿,竟像玩笑一般,想如何便如何,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没人做到的事。 “这样对了吗?”他看向薛允焕,神情沉静,淡淡问道。 薛允焕直勾勾地看向他。 片刻,他回过神来,一把勾住了薛晏的脖颈,搭住了他的肩膀。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快教教我!” 方才那些对薛晏失礼的情绪,全不见了,甚至忘了他是个会带来灾祸的煞星。 他这一声,像是终于将旁人唤醒了一般,在座的妃嫔,纷纷议论,就连旁边的宫人也交头接耳地小声赞叹了起来,安静一片的大殿,顿时人声鼎沸。 “本宫的孩子,自然差不到哪儿去。”隐约之间,还能听见妃嫔之中,淑妃骄傲又矜持的声音。 而众人关注的中心里,薛晏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他向来不喜欢肢体触碰,有些嫌弃薛允焕。 他抬手,就把挂在身上的薛允焕卸下去。紧接着,他像本能一般,看向了君怀琅的方向。 果然,他也在看自己。 薛晏看到,他是在冲自己笑的。那双浓黑的眼睛里,满是惊喜。那双眼睛,就像是刚才他看到那盏琉璃灯时一样,闪着光。 薛晏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要替君怀琅,将那盏灯弄来。 ※※※※※※※※※※※※※※※※※※※※ 诶呀,死线赶稿这种事,只有0次和无数次啦~嘿嘿嘿! 明天!我明天争取勤劳一点,写两更出来,么么叽! 感谢在2020-09-10 21:18:20~2020-09-11 21:2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倪小霸 30瓶;白兔糖、~~ 20瓶;月夜明诚 12瓶;每天三刷更新、39646325 10瓶;林鹿 8瓶;瓢大宝、迟让 5瓶;取名字好烦、皮皮 2瓶;赤子兑、哞一、回转企鹅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四三 晋江文学城首发 待大殿中安静下来, 众人便都等着清平帝发话。 按着往年的规矩,清平帝都要问一问夺魁的皇子想要什么奖赏,顺带夸奖几句。 但是今年不同, 夺魁的皇子是薛晏。 一时间, 在场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清平帝的方向, 都在等着看他作何表态。 可是清平帝却半天没说话。他在原处呆愣了半天,直勾勾看着薛晏。 自然谁都不敢催他。 众人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各个面面相觑, 都不敢言语。 而关注着清平帝的众人都没注意到,坐在妃嫔之中的宜婕妤,难得地露出了紧张的神态, 收紧手心, 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皮肉之中。 片刻之后, 清平帝发话了。 “薛晏, 你宴后留下。”他说。 说完,他什么都没再说,也没管面面相觑的众人,只抬一抬手,示意丝竹继续, 让众人接着宴饮。 而宜婕妤手中的丝帕,随着清平帝那句轻描淡写的命令, 飘然落在了地上。 旁边的桃枝连忙上前去捡。 却见上好的绣花丝帕, 已经不知何时,被攥得皱皱巴巴的了。 —— 只有清平帝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薛晏出生开始, 他就没有好好看过他。他在襁褓里就被士兵快马送去了燕郡, 等他十五岁上下时回到长安, 自己忌惮他是煞星降世, 每次见他的面,无不是匆匆一扫。 他从没细看过薛晏的长相,故而今日他才骤然发觉,薛晏长得有多像容妃。 抛开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不提,眉梢眼角,都带着容妃的痕迹。只是薛晏的眉目生得更凌厉些,眼神也没有容妃那般的一派天真,要沉冷得多。 此时,他坐在高堂上,从上而下俯视着薛晏。借着酒劲,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他也是这般坐在堂上,第一次见容妃,看她为自己献舞。 这是清平帝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和容妃的孩子,这孩子长得,和容妃特别像。 他难得地半天会不过神来,下了这道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因着他的反常,宴会的后半段,众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待到了时辰,便匆匆散了场。 清平帝被人扶到了后殿休息,刚坐下身,就让聆福去将薛晏带进来。 聆福有些踌躇。 “怎么了?”清平帝扶着额头,见他半天没动静,冷声问道。 聆福躬身过去,低声劝道:“陛下,您召他做什么呢?” 清平帝醉酒,脾气也大了几分。 “怎么,朕做事还要过问你的意见?” 聆福忙道:“奴才不敢!只是钦天监的大人那日才说过,说近日煞星异动,奴才也是担忧皇上龙体……” “那不是没有异动吗?”清平帝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聆福连忙跪下磕头请罪。 清平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去吧,去把薛晏带到这儿来。” 聆福躬着身退了出去,将所有的情绪和算计都藏在了眼底。 果然,宜婕妤失了手,连带着让钦天监在陛下这儿都失了信誉。 定要让她赶在年关再做些安排,将钦天监的那个卦象圆回来。聆福心里盘算着。 清平帝撑着脑袋坐在椅上,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前殿而来的脚步声。他抬起眼,就看薛晏一言不发地跟在聆福身后,默默走到他面前行了礼。 “平身吧。”清平帝抬了抬手,指了自己下首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薛晏在那儿落了座。 宫女上前斟了醒酒茶,清平帝咂了一口,等着薛晏先开口说话。可他坐在那儿,半天不言语,像根木头似的。 若放在平日里,清平帝定会觉得受了怠慢,定要大小发个脾气的。可他今日醉了酒,又被勾起了对容妃的回忆,此时面对着容妃所生的薛晏,竟头遭生出了非同寻常的耐心。 “你箭术很不错。”清平帝率先开了口。“燕王教你教得挺好。” 薛晏道:“父皇谬赞。” 他冷眼坐在那儿,看着清平帝的醉态。 清平帝这会儿喝多了酒,半点没有防备,也分毫不加掩饰,将他最真的想法都展现在了脸上。薛晏尤其看不起他这般做派,任凭他在那儿真情流露,薛晏却冷眼旁观着,像在看戏似的。 在他看来,清平帝这点难得流露出的感情,廉价得可笑。不过因着他是个皇帝,故而还算有点作用。 这不,旁边那太监,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好,不还是紧张得额头冒汗么? 薛晏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唇角。 前些日子,死士回了情报,说那药是许家弄来,是由许家的下人,借着主子出入宫禁看望宜婕妤时送进去的。 因着查到了许家,他们还找到了一条颇有意思的密报,一并送给了薛晏。 钦天监的灵台郎,当年和宜婕妤有些故旧,宜婕妤进宫时,他一路追着马车跟到了宫门口。之后没多久,这人就入朝为官,进了钦天监。 如今看来,不光是钦天监,就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是宜婕妤身边的人。 薛晏淡淡看了聆福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中早已顺藤摸瓜地,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理清了七七八八。 而座上的清平帝仍在那儿兀自回忆着。 “燕王当年还是朕的二哥。”他慢条斯理地歪在椅子上,一手搭着扶手,手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年轻时便武艺高强,又擅文章,皇考最喜欢的就是他。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啊……” 说到这儿,清平帝顿了顿,将后头的话都收了起来。 薛晏看见,他惺忪朦胧的醉眼里,泛起了些许锋芒。不过转瞬即逝,他歇了话头,那片刻的锐利就也消失不见了。 “倒是你母妃。”清平帝又看向薛晏,接着说道。“你回宫这么些日子,也常去她宫里拜一拜她的牌位。” 薛晏道:“儿臣遵旨。” 清平帝看着他,片刻之后,难得地叹了口气。 也全是命。他喝醉了酒,难免感性,斜倚在椅子上想。若不是这孩子这般命格,怎么会与自己父子离心呢?如今对自己半点不亲近,想来也有几分可怜。 他这幅情态,让旁边的聆福如临大敌,倒是薛晏,心中泛起了冷笑。 喝多了酒的人,最容易被感情操控,平日里的算计,全会教醉意麻痹掉。他这会儿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不过借着醉意,自己感动自己,待到明日酒醒了,就都做不得数了。 若真信了他这幅情态,才是真的有病。 薛晏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只等着清平帝赶紧发完那些没用的感慨,好将他放回去。 许久之后,清平帝终于觉得乏了。他抬了抬手,聆福便会意,忙上前来,将他扶了起来。 “朕还未曾问你,你今日夺了魁,想要什么奖赏?”清平帝问道。 薛晏抬眼看向他,心道,今日在这里磋磨了半天功夫,也还算有点用处。 清平帝在那儿自顾自地接着说:“你宫中缺什么物件,或想要朕什么恩典,都可大胆说出来。朕难得考校你一次,再珍贵的物事,都是你当得起的。” 他这话,多半是由那股对容妃的怀念激起的,难免有几分大话的成分,不过看向薛晏时,目光倒是难得地有几分真诚。 这孩子可怜,自己分出些皇恩来,给他些赏赐,也是应该的。想必这孩子会知道自己的苦衷,也定能感恩戴德。 薛晏冲他端正地一揖,想也没想,便平静地开了口。 “儿臣没什么想要的,只想同父皇求一盏灯。” 清平帝的施舍,他压根不屑一顾,也懒得开口要。他想要的,自己会去取,不用谁给,也没人拦得住。 他想要的,不过一盏平平无奇,但有个人特别喜欢的灯罢了。 —— 君怀琅夜里提前回了鸣鸾宫,想到清平帝刻意将薛晏留下来,心下总有些忐忑。 他看清平帝的神情,并不像动怒,反而难得地和蔼,想必是没什么大事。 但是,他比较担心薛晏。 薛晏同旁人不同。他寡言少语,又不懂什么圆滑世故,身上又背着个骇人的命格。本来清平帝就忌惮他是个煞星,即便今日和蔼了几分,也难保不会又被薛晏激怒,让他惹祸上身。 君怀琅回到东侧殿以后,本想等薛晏回来问问情况。 可他迟迟未归,君怀琅今日又吃了点酒,渐渐地酒意上头,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就是第二天的清早了。 他起身,就见周遭一片太平安静,窗外阳光明媚,还能听见廊下那只画眉的叫声。 “五殿下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拂衣伺候着他净面时,他问道。 拂衣道:“奴才也不知,想来五殿下回来得晚了些吧。” 君怀琅皱了皱眉,净完了面,就起身,让拂衣伺候他穿好衣袍,要先去趟西偏殿。 “少爷还是用完了膳再去吧?”拂衣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劝道。“五殿下虽说回来的晚些,不过昨夜也没什么动静,向来是没有大事的。” 君怀琅却摇了摇头:“还是看一眼吧。” 他是知道薛晏的。若放在别人身上,确实不用担心,可若是薛晏,就不一样了。 他无论碰到什么事,何时言语过?即便昨夜他被清平帝打了板子,夜里回来,他也会是一声不响的。 这么想着,君怀琅心里越发有些没底。他匆匆换好衣袍,裹上斗篷,便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阳光灿烂。 冬日里的雪洁白晶莹,反射着冬日的阳光,将红墙碧瓦衬得尤为明媚。 而他的廊下,悬着一抹剔透晶莹的浅绿,君怀琅一抬头,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剔透又晶莹,阳光照在上头,亮晶晶地泛着光。上头的丝丝绿色,剔透又鲜亮,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远远看去,竹影摇曳。 是昨天晚上,他惊鸿一瞥,在长春楼门口看到的那盏琉璃宫灯。 ※※※※※※※※※※※※※※※※※※※※ 诶嘿~今天又双叒叕摸鱼啦! 双更什么的,下次一定! 感谢在2020-09-11 21:23:12~2020-09-12 21:1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流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晏远yn 4个;流氓、暮枫君、北上南天、划船不用桨、林知照、qaqpasss、苏su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芝士焗培根 18瓶;沈约、秋裤裤 10瓶;七岛陌 5瓶;兔飞飞猫丞丞 4瓶;0元我家的 3瓶;语听雪、开心桃子汽水、螺狮粉真爱、回转企鹅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四四 晋江文学城首发 西侧殿门口空无一人。君怀琅敲了敲门, 里头却没人应声。 一大早的,能到哪里去? 君怀琅四下环顾了一圈,看进宝也不在, 隐隐就有些担心。他甚至开始懊恼, 昨日该在长春楼门口等一等, 待到薛晏出来,再同他一起回宫的。 “你去问问,五殿下和进宝一早上哪里去了。”君怀琅吩咐拂衣道。 拂衣连忙应声, 转身就要去找郑广德。 不过刚一转身,他便惊喜地道:“少爷,五殿下回来了。” 君怀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就见薛晏从殿后的庭院往这边走。 大冬天的, 他只穿了身单薄的劲装, 衣袖笼在护腕之中, 长发扎高,看起来利落又锋锐,像把出鞘的好刀,带着一股慑人的锐气。 待走近了,君怀琅看见, 薛晏额头上覆了一层薄汗,喘息也有些重, 想必是刚从后头练武回来。进宝一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 手里捧着他的外袍,殷勤利落得很。 君怀琅一愣, 紧接着不由得懊恼了起来。 真是刚睡醒, 连脑子都糊涂了。薛晏每日是要练武的, 自己怎么就忘记了, 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匆匆地要找人。 “怎么了?”薛晏在他身侧站定,问道。 离得近了,君怀琅能感觉到薛晏身上散发出的蓬勃热气。分明是数九寒天,他一身单衣,却仍像个热源似的。 君怀琅有些不自在地往旁边让了让。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担心你昨夜出事,一大早就来看看,这种话,君怀琅是羞于说出口的。 他顿了顿,总算找到了个借口:“就是刚才恰好出门,在门口看到了一盏灯,就想过来问问,你知不知道是哪来的。” 可话刚出口,便有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嗡鸣,从他的腹腔发出,落在了二人的耳朵里。 ……确有些尴尬了。 昨天夜里赴宴,君怀琅没吃多少东西,都是在正襟危坐地喝酒。睡了一夜,他早就腹中空空了,只是睁眼还迷迷糊糊的时候,担心薛晏出事,就将那饥饿抛在脑后了。 却不想在这时给自己寻了个难堪。 方才他还说,是恰好出门看到的灯,可谁会饿着肚子恰好出门?这细微的一声,立时让他的掩饰不攻自破了。 向来尊贵又精致的世子殿下哪里受过这等尴尬,他清了清嗓子,想佯装没听到那声腹鸣,打算告辞就走,快些回去用早膳。 “那我便……” 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了薛晏轻轻的一声笑。 半点没有嘲笑的意思,轻描淡写的一声,带着几分了然,以及一些隐约的宠溺。 君怀琅看过去,恰好对上了一双蕴着笑的眼。 也不知是不是君怀琅的错觉,他总觉得那眼神又深又炽热,明明是笑的,却像是要将人按住生吞活剥了似的,让他心底泛起了几分麻酥酥的怯意。 君怀琅只觉是自己想多了。 接着,他便听薛晏淡淡道:“不知,许是父皇看你喜欢,特意赏给你的吧。” 那眼神,隐约又像染上了几分调侃和逗弄。 君怀琅将信将疑的一愣:“……不会吧?” 自己不过是在长春楼门口停下看了几眼,怎么会让皇上知道,又特意将灯赏给自己呢? 薛晏扫了一眼他有点发懵的神情,唇角微微一勾。 “那就是那盏灯也喜欢你,同你看对了眼,自来找你了。” 说完,他转身推开门,侧过身,让君怀琅先进,一看就是要邀他一起用早膳。 君怀琅这才后知后觉地听出,这人分明是在逗自己。什么皇上赏的、自己飞来的,将自己当小孩子逗弄呢? 君怀琅看向他,就见他面上的笑意和戏谑丝毫不加掩饰。 薛晏向来没什么表情,这会儿露出的笑容也浅浅淡淡的,带着几分懒散,看起来蔫坏蔫坏的。 君怀琅从没见过他这般幼稚又恶劣的模样。但顿时,他的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坚定的想法。 那盏灯,一定是薛晏送给自己的。 —— 小年夜的家宴在宫中来说,不过是新年的一个开端罢了。 自这一日起,宫中便日胜一日地热闹,皇子们也不必再去上课。君怀琅每日留在鸣鸾宫中,就有了大把的时间,陪着淑妃和君令欢准备那些过年用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同时,他还有其他东西要准备。 从君令欢有了自己的住所开始,每年到了除夕,君怀琅都要给她包一只红包放在枕下。除了压岁钱之外,里头还会给她装些别致的小礼物,一并压在她的枕头下面。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往年他住在家里,可以随意进出国公府,送给妹妹的礼物都是他自己出去寻来的。但今年住在宫中,他无处可去,只好从淑妃给他置办的仓库里给君令欢挑。 不过他给君令欢送了好几年礼物,早就摸清了君令欢的喜好。淑妃送他的东西又多又杂,君怀琅从里头翻捡出了一只精巧别致的珠花,恰巧能装进红包中。 不过就在他要从仓库出去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少爷?”见他停下沉思,拂衣跟在身后唤了他一声。 就见君怀琅沉吟片刻,道:“我是不是该给五殿下也包一个?” 毕竟今年,鸣鸾宫可不止君令欢一个孩子了。 拂衣噗嗤地笑出了声,说道:“少爷,您满打满算也就比五殿下大了一岁,算不得五殿下的长辈。” 君怀琅顿了顿,轻声笑出了声。 谁说的,算上上辈子,自己好歹也要大他十岁呢。 他如今虽早已习惯了自己回到十六岁这件事,但前世多出的数年经历还是在的。若论起心理上的岁数,自己还真能勉强算作薛晏的长辈。 不过,这跟辈分也没什么关系。 一开始他给君令欢枕头底下塞红包,就是为了让她在每年的第一天,一早睡醒的时候,都能从枕头下摸出个未知的小惊喜。 如今姑母的宫中多了一个薛晏,自己不过多花一些功夫,就能将这分享给他,好教他在到了鸣鸾宫的第一年,也能在新年里从枕下拿出一份惊喜来。 这么想着,君怀琅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你去将之前进宫时,家里带进来的箱子拿来。”君怀琅说道。 他入宫时,国公府给他备了不少衣物和配饰,留着他在宫里用。薛晏日后要常年住在深宫里,拿宫中的东西送给他,实在有些不走心。 而自己从府中带来的,就精巧别致许多,有些还是君怀琅自己去买来的。 拂衣依言,指挥宫人将府中带来的箱子送到了君怀琅面前。 君怀琅挑挑拣拣,从箱子里找出了一只青玉的玉珏。 “你看这个怎么样?”他拿到拂衣面前去给他瞧。 他记得,那玉珏是他自己从古董店里淘换来的,买它纯粹是因着样式有趣,教人眼前一亮。 寻常的玉珏,都是样式质朴的圆环,留有一缺口,上头再镂刻纹饰。而这一枚玉,被用整块青玉雕成了一尾锦鲤,活灵活现。 那鱼是衔尾的身姿,恰成了玉珏的弧度,瞧上去又精巧又灵动。 拂衣忙道:“少爷,这玉佩可是您特别喜欢的,当初买的时候,一眼相中了,便爱不释手呢!您还是换一个吧,这个您就留着自己戴。” 君怀琅笑了笑,道:“就这个了。” 他早和前世十来岁时不同,已经将外物看得颇淡。更何况,前些日子薛晏还给他送了盏琉璃灯,不知是怎么弄来的。自己还礼,送他一只玉佩,也是理所应当。 “你去看看,红纸包不包得下?”君怀琅吩咐拂衣道。 拂衣只好去寻红纸包,拿来替君怀琅试。那玉珏精巧别致,大小刚刚好,恰能放到君怀琅准备的红封里。 “那就正好了。”君怀琅笑了看了一眼一脸可惜的拂衣,伸手敲了敲他的脑门。“恰好装得进去,也说明这物合该送给五殿下。” 拂衣嘀嘀咕咕:“少爷您也太大方了。” 君怀琅拿着装了玉珏的红封,笑着摇了摇头。 若拂衣也经历了上一世,自然能理解自己的大方从何而来。什么精巧别致、难得一见的外物,都没什么值得在意的。相较之下,更为重要的,是自己在意的那些人,都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不遭磨难。 而在此前提之下,尽自己所能,多给些善意出去,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罢了。 “你一会儿去看看,若进宝无事,你再去叫他来一趟。”君怀琅又吩咐道。 —— 除夕前一夜,鸣鸾宫红绸高悬,四下都挂起了红灯笼,只等第二日过年了。 时至深夜,进宝蹑手蹑脚地推开西侧殿的殿门,心下叫苦不迭。 活菩萨世子虽说哪里都好,但就是喜欢支使自己,去做些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苦差事。 而他每次将吩咐说出口的时候,又轻描淡写,像是件多容易完成的事似的。 比如说这次。 透过纸窗,外头红灯笼的光隐约照进来,一片朦胧的红,给西侧殿整个笼上了一团恐怖的氛围。进宝小心翼翼,单手捏着君怀琅给他的红封,小心翼翼地接近了薛晏。 他一整日都伺候在薛晏身侧,要么就是薛晏独自在屋中,让他没有一点机会,将那个红封放进薛晏的枕下。 他只好熬到了深夜,摸进薛晏的房门,想趁这个机会,将红封塞进他枕头底下去。 ……瞧瞧,世子殿下都给他安排了怎样的苦差事! 给薛晏枕下放红封?他以为,这是将物件放到小孩子枕头底下那么容易? 进宝心下叫苦,却不敢不从,一路紧绷着神经,小心地穿过厅堂,绕过屏风,接近了薛晏的卧床。 还好,那活阎罗这会儿呼吸平稳,应当是在熟睡。 进宝小心翼翼,走到了床前。 薛晏一动未动,他总算是安下心,捏着红封,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薛晏的床头…… 骤然,白光乍起。 一把银亮的匕首,划出一道冷冽的光,紧紧横在了进宝颈侧。只需轻轻一拉,他就会血溅当场,再无生还的可能。 凉冰冰的刀刃贴在大动脉上,进宝动都不敢动,双腿僵在原地,早没了知觉,双眼圆睁,惊叫声卡在喉咙口,发都发不出来。 薛晏已经倏然做起了身,那张过度精致的脸,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外头的红光照亮了,一副冷冽中泛着杀意的神情。 对上那双沉冷的、静默的琥珀色眼睛,进宝只觉得自己跟阎王爷打了个照面。 “做什么?”他听到薛晏冷声问道。 进宝哪儿还发得出声音。 他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拿起手里的红封,让薛晏看见。 “是……世子殿下。”感觉到脖颈上抵着的匕首松了两分力道,进宝咽了口唾沫,才艰难地开口道。“他让奴才,放到主子这儿的。” 白光一闪,架在进宝脖颈上的匕首收走,像只蓄势待发的毒蛇,重新蛰伏回了薛晏的枕下。 他坐在床上,支着一条腿,单手搭在膝盖上,这才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神情也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拿来吧。”他抬起一只手,淡淡命令道。 进宝双腿一软,一个趔趄,几乎跪在了地上。但他分毫不敢怠慢,双手捧着红封,举到了薛晏面前。 薛晏拿过来,面上有些疑惑,将那红封往下一倒,就见几个小金元宝并一块玉,窸窸窣窣地落到了他的床榻上。 “这是什么?”薛晏拿起那块玉,疑惑地皱眉,问道。 这,红包都在这儿呢,您还问这是什么? “……是世子给您的压岁钱。”进宝说道。 薛晏手里摩挲着那块玉佩。 昏暗的光线下,青玉散发着温润的色泽。雕成的那尾锦鲤线条流畅柔和,下头缀着的丝绦,轻柔地搭在他的手上。 “……做什么用的?”薛晏顿了顿,皱眉接着问道。 他确实从没有过什么压岁钱,从小也没有一同玩耍的同龄人,更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概念。过年对他来说,无非是在军中吃一顿热腾腾的炖羊肉,再看那群兵油子喝酒划拳,直到天际泛白。 这下倒是轮到进宝惊讶了,甚至连怕都忘了。 这……自己家中穷苦,打小也有长辈在过年时在枕下放一两个铜板,怎么主子天潢贵胄,连这都不知道? 进宝只好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回主子,这压岁钱就是给人拿红纸将钱包住,大年夜搁在孩子枕头底下,能避邪祟,保一年平平安安的。” 薛晏一顿,看向床上散落的几个小金元宝。 这,是辟邪祟,保平安用的? 片刻之后,进宝看到薛晏怔怔看了那小金元宝一会儿,接着就露出了个极浅的笑容。 “知道了。”薛晏一边将那些小元宝收回红封里,一边淡淡道。“辛苦你了,退下吧。” 这是进宝头次听到薛晏对自己道“辛苦”。 要知道,他为薛晏出生入死,见死士跑东厂偷东西,可从来没得过薛晏一句“辛苦”。 不过想来也是,自己刚才,差点就被这祖宗杀了呢! 进宝心里嘀嘀咕咕,退了出去。 他光顾着自己念叨,自然没注意到,薛晏慢慢收拾那红包中的东西时,垂着的眼中,闪烁着怎样的光芒和情绪。 他从小到大,枕下只放过武器,用来在梦中保命。这是燕王教给他的。燕王说,世间邪祟众多,只有自己身边放一把刀刃,时刻警醒,才能随时斩除,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这是头一次,有人将一个精心准备的,沉甸甸的红封放在他的枕下,要为他驱邪祟、保平安。 薛晏慢慢地躺回去,枕在压着红封的枕头上。 窗外一片张灯结彩,已经满是过年的气息。 这是薛晏头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种热闹,同他有关。 而说来有趣,他孤身一人了这么些年,和这本属于旁人的世界,一丝一丝地被扯起了关联,竟只是因为一个人而已。 ※※※※※※※※※※※※※※※※※※※※ 今天!虽然只有一章!但是真的还挺肥诶! 是不是是不是~ 感谢在2020-09-12 21:15:33~2020-09-13 21:0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吴世勋他喜欢我 4个;qaqpasss、40432779、3814416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爱画画 49瓶;吴世勋他喜欢我 40瓶;苏苏苏、夏蹦哒 20瓶;暮枫君 16瓶;大白 11瓶;叶籽、鸲鹆、肾虚的叶 10瓶;冰镇可乐拔拔凉 6瓶;磕cp、晚云间 5瓶;墨 3瓶;考拉、season、f、回转企鹅罐、甜甜是个大骗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四五 晋江文学城首发 年三十一早, 鸣鸾宫便在院里放起了鞭炮。 郑广德带着几个小太监在前院里跑来跑去地放炮,淑妃就坐在正殿前的廊下看,腿上搭着厚重的皮毛毯子。见淑妃被逗得心情极好, 那几个太监就来了劲, 一挂接着一挂地点, 打从天亮起,鞭炮声就没停过。 噼里啪啦的,一阵连着一阵, 红纸的碎屑炸得四处都是,密密麻麻地在雪地上覆了一层。 一大早,整个宫里就数鸣鸾宫最热闹。 白芨在侧, 给淑妃斟上了暖身的热茶。旁边的小宫女笑着打趣道:“人人都要等三十晚上才放鞭炮呢, 偏咱们宫里赶早儿。” 淑妃坐在铺着虎皮的椅上, 慢条斯理地娇声一哼:“本宫自然想什么时候放就什么时候放, 即便不过年节,本宫想放鞭炮看,谁敢拦我?” 周围众人自然笑着应和她,将淑妃夸得满面喜气。 没多久,君怀琅就领着君令欢从东侧殿出来, 往淑妃这儿来。淑妃命人给他们端了桌椅点心,叫他们一同在侧, 陪着自己瞧热闹。 “姑母怎么知道, 令欢最爱看放炮啦!”君令欢高兴地偎在淑妃身侧说道。 淑妃笑着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本宫还能不知道?待到了今天晚上,宫里还要放烟花呢, 到时候叫你哥哥领着你, 上高楼上看去。” 君令欢一听到烟花, 双眼都在放光, 冲着淑妃连连点头:“好啊!” 君怀琅闻言,却是往西侧殿看了一眼。 今日鸣鸾宫张灯结彩,四下挂着红绸和灯笼,前院里一片火红的鞭炮碎屑,一片热热闹闹。 倒是西侧殿,一如往日的门窗紧闭。 他不知道,西侧殿内此时死寂一片。 隔着紧闭的门窗,外头的鞭炮声能隐约传进来,听起来热闹又喜庆。而进宝跪在薛晏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薛晏手里握着一封密信。 这是进宝今日一早赶往西定门去取回来的。昨天晚上他守夜时,看到了西定门门口发出的信号。那信号来自薛晏的死士,平日里除了定时的交接之外,若宫外有急报,他们就会在西定门的方向发射这样的信号。 故而进宝一大早,便怨声载道、骂骂咧咧地顶着大年三十的寒风,跑了一趟西定门。 给他这主子卖命,可真是太受罪了。 不过,等接到那封密信的时候,进宝便骂不出口了。 “此信事关主子生母的死因。”那死士在将信交给进宝的时候说。“切勿多言,将信带到即可。” 进宝诺诺应是。 他将信带回来,就见主子默不作声地看信,半天都没有动静。 进宝心下犯嘀咕,只觉自家主子也怪惨的。谁会赶着在大过年的时间,收到亲娘的死因呢? 进宝心下有些同情,不过更多的还是忐忑。 主子看起来心情并不太好的样子,也不知会不会拿自己这奴才撒气。 进宝提心吊胆地等了半天,时不时寻机会偷瞄一眼。半晌后,他听到薛晏发出了一声轻飘飘的笑。 “吴顺海,还真是好样的。”薛晏的声音低哑而轻缓,消散在窗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 他缓缓将那封信叠了起来,凑到桌前没燃尽的烛火上,一点一点地烧去了。 这宜婕妤,可算是给了他不小的惊喜。 本是查出了她与钦天监灵台郎有私,死士们便顺藤摸瓜,想寻出更多有用的消息来。却未曾想,有用的消息只找出一条,就又有了别的发现。 宜婕妤当年,在他母妃死的前后几年,都和东厂有来往。 原来,是吴顺海被宜婕妤买通,给他母亲下了药。只因剂量没掌握好,所以留下了他的一条命。不过,宜婕妤还是信守承诺,事成之后,将害死了主子的吴顺海保到了东厂。 如今,在东厂爬上高位的吴顺海,又为了让东厂东山再起,涕泗横流地找到自己,说什么为了旧日的主子,要为自己保驾护航。 这没根的奴才,还真是有本事得很。想必他以为,自己会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同自己示好的老奴才,就是他生母的杀身凶手。 薛晏轻描淡写地笑了笑。 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从小在军营中长大,也没什么所谓“亲人”、“家”的概念。他只觉被个老奴才试图戏耍,有趣得很,想同他斗斗法,将这老奴一点点磋磨致死,告诉他什么样的人是他不该招惹的。 进宝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门窗关着,屋里还有些昏暗。一跳一跳的烛光映照在他主子脸上,总显得阴森森的。尤其那盯着火焰的目光,又冷又狠,看得进宝都毛骨悚然。 是……因为亲娘的死吗? 他小心翼翼地劝了一句:“主子,逝者已矣,您也不必过于悲伤。大过年的,您还是高兴一些……” 薛晏抬眼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哪有半点悲伤。那眼神中带着嗜血的兴奋,阴戾可怖,活像闻到血腥味的豺狼。 进宝心里一哆嗦。果然,他就不该拿正常人的思维,去揣度他这活似阎王的主子。 说错了话,进宝急匆匆地想从哪儿找补回来。 他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四下搜寻一圈,立马锁定了薛晏的枕头。 “主子!今儿个大年三十,您将世子殿下送您的那块玉佩戴上吧!是锦鲤呢,多喜庆!”进宝连忙开口道。 果然,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一愣,紧接着,便云开雾散,蕴藏其中的血腥和狠戾,渐渐淡去了。 “嗯,拿来吧。”他听到薛晏吩咐。 进宝也算摸出了门道。 这位爷,通身都是逆鳞,谁都碰不得。唯一一个可以顺毛撸的地方,就是和世子殿下相关的地儿。 想来也是,那位活菩萨,救苦救难的,连这位恶鬼也能度化。 进宝见状,连忙狗腿地跑到薛晏的床边,将枕头下压着的红封取了出来,双手递给他。 果不其然,他主子没拒绝。 甚至他主子将烧到一半的密信,就这么放在桌上,低头系玉佩去了。 通透的一只青玉锦鲤,盈润温和,挂在薛晏身上显得颇有几分违和,活似阎王穿袈裟,怎么看怎么别扭。 但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青玉盈润的光,竟也反射了两分,到薛晏那双冷厉的眼里。 将那对没什么温度的琥珀色眼睛,都映出了几分温和清润的色泽。 进宝出了会儿神,便连忙狗腿地上前,替薛晏将后半张密信烧了。 薛晏这才分出了两分注意力,落到了进宝身上。 他想起密信上的另外两条信息。 一个是说,宜婕妤宫中无人知道她和灵台郎的关系,他们二人互通有无,向来都是宜婕妤借着礼佛的名头,在佛堂后挨着钦天监的那条小道上与灵台郎相会。 第二条说,进宝的亲娘染了肺疾,没钱治病,问薛晏当如何处理。 薛晏低头,拨弄了一下身侧的那只青玉锦鲤。 “一会自己到库房里支些银子。”他摆弄着腰侧的鲤鱼,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淡淡道。“要多少拿多少,送出去给你母亲治病。” 进宝一愣。 他家里前两日才送信进来,说他娘这两日咳嗽得有些厉害,想让他送些银子出去。但进宝手头不怎么宽裕,拿不出钱来,只好等着待年后得了赏赐,再一并送出去。 却没想到,主子连这都知道? 他家里人并不知道那些死士的存在,他本以为,自己家里的人只是作个胁迫而已,却没想到这样的事,他们也会报来宫中。 ……还会分心帮自己的忙。 进宝头一次有了种,自己不光是个用了就丢的工具,而是被他们当成了自己人的感觉。 他的眼眶顿时有些发烫,跪倒在地道:“奴才替娘多谢主子!” 薛晏却瞥了他一眼,分毫不当回事。 他不过是刚才忽然想起了小孔雀罢了。 他忽然想到,如果是小孔雀知道了这件事,一定要想方设法地把进宝的娘治好的。自己虽没这个闲心,却不知为何,不太想做违背小孔雀的想法的事。 不过是一点钱罢了,一句话的事。 他站起身,绕过了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的进宝,走到镜前,侧身照了照。 他衣服多为深色,气质又沉冷,这玉佩戴在他身上,看起来并不怎么合适。不过薛晏盯着那玉佩看了一会儿,面上却露出了个笑容。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薛晏瞥了进宝一眼,进宝便连忙连滚带爬地起身,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外头的鞭炮声便热热闹闹地涌了进来。君怀琅站在门口,穿了件软红的大氅,微微一笑,清冷的面上都染了两分过年的喜气。 “五殿下在吗?”君怀琅笑着问道。“姑母喊他一同去看放鞭炮呢。” 薛晏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君怀琅自己来的。他总将自己的想法套到淑妃身上,每次都蹩脚得很,却总以为自己看不出来。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单手扯过披风,走上前来。 “来了。”他停在了君怀琅面前。 “你把玉佩戴上了?”他一走近,君怀琅就眼尖地看见了他身侧的玉佩。他打量了几眼,笑着说道。“还是合适的,我的眼光果然不错。” “我这里也有一个要给你。”薛晏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红封,有些生涩地开口道。“过年好。” 进宝在旁边,眼尖地看到了。 不同于那些包着银两元宝的红包那般形状分明,那只红包平平整整的,厚度还特别惊人。 进宝一眼就看出了那红包里装的都是银票。他替薛晏收拾过库房,对他手里有多少钱,也算知根知底。 ……瞧着那厚度,想来这位主子除了留下养死士的钱,已经将自己的私库掏得七七八八,不剩什么了。 ※※※※※※※※※※※※※※※※※※※※ 感谢在2020-09-13 21:00:27~2020-09-14 21:1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肖战他摸我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流氓、晏远yn 3个;划船不用桨 2个;暮枫君、某皮皮秋鸭、糖分控、qaqpasss、苏su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佑南南、赵煜、轻语温言、sugita爱 20瓶;有猫的稻草人 15瓶;繁星落城,漫若浮光、ghs!、雪灵-snowspirit、有没有好看的古耽rwkk 10瓶;殷子涣、ghost 5瓶;鱼鱼鱼魚yu 2瓶;夏蟲不語冰、木亓、回转企鹅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语听雪、joke、之乎者也、4741076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