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公主试婚后她逃了》 第1章 十一月的京州天寒地冻,阵阵狂风呼啸猛刮之后,今年的第一场雪在初六的卯正时分悄然来临。 床上的宁婠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莫宅时,她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脑海里的记忆还停留在宝清公主府内,她被两个身高力壮的侍卫绑到地牢按在受刑凳上乱棍暴打。 剧痛遍及全身,疼的宁婠死去活来,受不住的她哀求侍卫勒死自己给个痛快,却被告知公主有令让她受一顿活罪再死。 血顺着浸透的衣角滴落在地,流淌鲜红一片,奄奄一息时,她瞥到了梁汀的身影。 一袭黑衣劲装,身姿挺拔如雪松,迈着阔步朝这边走来。 听到侍卫们喊他侍卫长,宁婠唇角扯了一下。 梁汀挥了一下手,下属们立刻去远处静立待命。 他到宁婠面前弯下身子,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颌,逼其与自己对视。 “现在满意了?如果不是你做了错误选择,公主怎会顺利下嫁?你又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身为试婚侍女如此不识抬举坏了公主好事,自讨苦吃死有余辜。” “莫修染在朝为官,受了奇耻大辱脸面丢尽沦为笑柄怎么可能闷吃哑巴亏不告御状?到时候所有的罪名都会推到我一个人的头上,欺君乃是大罪,一旦查实,人头落地是板上钉钉,你以为那时候我就能活吗?” 梁汀神情一凝,皱眉说道:“你都能想到莫修染会告御状,比你更聪明的公主会想不到吗?公主没办法正面反抗赐婚的圣旨,难道还没办法对付一个没有显赫家族的翰林院六品侍读?更何况皇后娘娘对这门婚事也极其不满意,定不会任由莫修染为所欲为坐视不管。” 气息微弱的宁婠抬眼,“所以,你来这面见我这个将死之人,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他的嗓音透着凉意:“宁婠,我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的,虽然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但能逃生总是有机会活着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做了这个选择,还以为今日是公主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想着随公主陪嫁出宫你会帮我逃生。”宁婠苦笑,“是我高估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公主的喜怒哀乐对你而言比我的命重要。” “喜怒哀乐?说的轻巧,你毁了她一辈子!” 宁婠很想笑,事实上她也真的笑了,“我何德何能毁了公主一辈子?是我给她挑选的驸马?还是我给她赐的婚?我又做错了什么要成为她的试婚侍女还要被她杖杀?” “是你太不听话了,自找死路又怨得了谁?” 宁婠连咳了两声,口中的血朝外涌出,流了梁汀一手背,“为了公主,你是一点人都不做了。当初若不是我救了你,你岂能活到今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在说完这段话后,宁婠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重新回到试婚后的次日早上,宁婠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她有了活着的机会,悲的是即便有了这个机会,她也很难逆转自己的命运。 侧头看向身旁熟睡的男人,尽管光线昏暗看不太清晰,宁婠依然能看出他优美的轮廓。 莫修染翻了个身脸忽然转了过来,两人的鼻子紧挨着,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宁婠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儿,脑海里浮现了第一眼见到莫修染的画面。 身穿月白长袍的他立在窗前负手而立,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乌黑长发用木簪束于头顶。 转过身时,美人尖下面色皎然,清隽难见。 让宁婠感到暖心的是,莫修染看她的眼神并没有一丝轻视,不管是说话还是其它,他似乎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侍女对待。 上次有这样感觉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回宫时间到了。” 听到门外提醒的声音,宁婠身子本能一抖,思绪更加混乱。 她深呼吸一口气,慢腾腾掀开棉被下床,用手辨别衣服穿上才把灯点着,暖光映亮了房间,将她惨白的小脸照了个彻底。 系好棉衣带子,宁婠回头朝床上看去,视线与一双深邃的星目撞在一起。 她飞快低下头,未发一言,只福了福身便出了房门。 西厢房外间彻夜未眠的随行侍卫与太监见她出来,当即站起了身子。 宁婠率先往外走,地面的雪已下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挤压声响。 进了马车,她像极了霜打的茄子无精打采,全然不见往日的灵动明艳。 到安寿宫时天色已亮了大半。 在禀报之前,宁婠需被验身,为她做检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年轻时便服侍太后,对其忠心耿耿,完成后,老嬷嬷递给了她一碗避子汤。 通传后,宁婠与老嬷嬷一起进入正殿复命。 雍容华贵的太后端坐在靠椅上,来请早安的光德帝与长孙皇后也在,少数太监侍女们立在左右。 双膝跪地行礼后,老嬷嬷先汇报了验身结果,声称宁婠昨晚受累,确定已经失贞。 “宁婠,把准驸马的情况据实告知,不得有半点隐瞒,否则哀家绝不饶你。” 太后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双膝跪地的宁婠却听的心惊肉跳,她盯着地面万分紧张的回道:“是,准驸马开始尚能三息,之后便一息不可了,他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折腾了奴婢很长时间……” 从一息不可开始她完全不按事实陈述,把莫修染形容的与废物无异,一句真话都没有,听的太后是频频撇嘴,脸拉的老长。 光德帝神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唯有长孙皇后神态从容。 “陛下,如今结果已经出来,今日这婚事……” “自然作罢。”光德帝沉着脸看向太监总管张天福,“立刻传旨下去。” “是,奴才这就去办。” 圣旨刚下达宝清公主萧素涵就来了,成功退婚她内心自然是一万个欢喜,听到太后要发落宁婠去浣衣局,心情大好的她帮忙求情离宫,本来太后还有些犹豫,长孙皇后巧妙奉承了两句,太后终松了口。 谢过恩后,宁婠退出了正殿,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隔着白茫茫的一片,她定定看向宫外的方向,眼睛里有着再难忍住的泪光与渴望。 试婚者的命运无非两种,成功了去公主府做通房侍女,失败了被发落浣衣局做苦役。 从入宫的那天起,宁婠就知道自己终身都失去了人身自由,在风裕国的皇宫里,绝大多数侍女一生都没出过宫门。 本以为自今以后不是老死在浣衣局就是被欺君之罪处死,没想到峰回路转,她就要自由了。 宁婠立即赶往住处,简单收拾了一下衣物,带着多年积攒的银子取了离宫文书便走。 如今这京州是不能留了,且不说欺君之罪会不会被落实,莫修染能放过她吗? 估计恨不得把她千刀万剐了吧。 想到此,宁婠不禁一个激灵,脚步更加快了一些。 从安寿宫出来路过假山,听到有人小声喊她,宁婠定睛一看,原来是萧素涵身边的侍女妙彤。 她赶忙过去,对方拿出一钱袋给她,语速飞快道:“这是公主赏你的,让你今日就出京州,此生都不要再回来了。” 她也是这么打算的,“请公主放心。” 之后二人分开,宁婠撑伞挎着包袱疾步快走,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 顺利出了皇宫大门,朝南边的方向走了约莫一刻钟,一辆马车停在她旁边。 尽管赶车的人蒙住了半张脸,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梁汀。 他压低声音说道:“宁婠,我有话对你说,上车。” 她的声音冷淡万分,与以前判若两人,“我没什么兴趣听。” 这番生硬态度令梁汀皱眉,“你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不想为以后再也见不到的人浪费时间。” 见宁婠转身欲走,梁汀径直从车上下来,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是我求公主放你出宫的。” 意思不言而喻,没有他的求情,她不可能出来。 “我不是也救过你一次?正好互不相欠了。” “宁婠!” “梁汀,我是怎么被选上的试婚?” 他面色一僵,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目光里多了几分躲闪,“自然是太后娘娘选定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不是吗?” “公主想借此成事,必然会在选人这一步作梗,你究竟出了多少力你自个儿心里清楚。” 这本是宁婠自己推测到的,但看到他的反应,她笃定自己猜对了。 “宁婠,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这个节骨眼上了还狡辩有意思?” 宁婠使劲把他的手掰开,再没看他一眼朝前走去。 梁汀望着她的背影,手骤然握成了拳。 担心被尾随的宁婠从街道拐弯后迅速进了一条胡同,从这头出去调往北走,她盘算着离开京州前得先去铁匠铺买把匕首防身,之后再打听租车的事,然而,人还没走到铁匠铺就被抓了。 刚出狼窝又进虎口,重新回到昨晚居住的房间,宁婠的神经紧绷的厉害,被反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她不知莫修染会怎么报复她,但想必不会让她很好受。 正当她惶惶不安时,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敢毁本官的名声,你好大的胆子!” * 阅读提示:全文虚构架空,一切设定以作者所写为准。 第2章 宁婠猛地抬眼朝来者看去,只见莫修染一脸阴沉进来,眉宇间皆是掩饰不住的怒气。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眼眸中尽是慌乱无助。 “我与大人无冤无仇,毁大人的名声绝非我本意。是公主她不想下嫁你,派她身边的侍女妙彤传话,如果我不听从安排,待迎亲后去公主府势必要弄死我。” 莫修染眸子里如淬了冰,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怕她弄死你,就不怕欺君之罪被处死?” “怕。”宁婠仰起头眼眶泛红,“只是相比较而言我心存了侥幸心理。想着公主敢借此退婚,兴许早就想好了善后。” 莫修染的静默不语令犹如待宰羔羊的宁婠恐慌不安,就在快要不能呼吸之际,只听他道:“她的确想好了善后,不过不是针对我,而是要灭你的口。于她而言,我若告御状,她完全可以推到你的头上,死无对证。我已亲自去南北两个城门处探查过了,她的人都在。” 宁婠想起妙彤给赏钱时说的话,看来给赏钱不是主要的,让她今天出京州才是目的。 想想正在四处抓她的公主,宁婠闭上眼睛,心里异常的难受,“大人,是不是你进宫面圣如实禀报陛下,陛下只要查实,大人就可恢复名声?” “是有很大的可能性,不过这份可能性是要建立在为我检查的人没有被收买……”莫修染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即便我恢复了名声,陛下也不会如实昭告天下幕后主使,毕竟关系着皇家的声誉。到时候,会跟公主的盘算结果一样,所有罪名都落在了你一人头上。” “如今我已走投无路,比起死在公主手里,我情愿死在刽子手的刀下,最起码能为大人做些挽救。”宁婠的睫毛被泪沾染,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大人,你入宫面圣去吧。” 莫修染的视线落在她毫无血色的面容上,明明那么害怕…… 他的情绪收敛了几分,“你与公主的那位梁姓侍卫是何关系?” 能那么快抓住她,毋庸置疑从出皇宫门就被人盯梢了,看见倒也不足为奇了。 “梁汀原先与我都在安寿宫当差,现在跟在公主身边。我曾救过他的命,他也曾给过我关照,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惺惺相惜的朋友,现在才知是我自作多情,他早就不拿我当朋友了,我被选上试婚,功劳有他一份。” 莫修染盯着她看了片刻后才道:“若我给你活命的机会,你要怎么回报我?” 这个问题让宁婠始料未及,她自然听的出来他话中有话,忙答道:“宁婠愿终身为大人所用,大人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包君满意绝无怨言。” 莫修染欲说什么,就见自己的侍卫十一在门口说道:“染爷,夫人他们到了,人马上就进二门了。” “想活就别出声。” 短短一句话给宁婠吃了定心丸。 她刚踏实了些就听到外面院内传来妇人的怒骂声。 “我早就说过不指望你为莫家光宗耀祖,只要别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就行,你可倒好,弄出这种丑事,我们全家的脸都丢尽了!我与你父亲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修染,不是伯母说你,陛下赐婚时你就该悄悄说明情况的啊,怎么能为了当驸马不管不顾……你父亲幸好是因病没能过来,要是来了还不打断你的腿?” “大哥,接到你的信儿后,我们连忙收拾行李动身往这边赶,本来就远,路上还被一群盗贼抢了盘缠和马车,受了不少苦头呢,若非因为这个,早就到京州了。本以为咱们莫家也算跟皇家沾上了关系,谁知是来受口水的!” “……” 七嘴八舌埋怨怪罪的声音渐渐没了后,莫修染才开口说话:“陛下赐婚时我还不知我身有疾,让你们白跑一趟是我的过错,一路舟车劳顿饥寒交迫,诸位先去客房歇息,我让十一准备饭菜送去。” “不用了,现如今这个情况,我们一刻也不想在京州待,你给我们租两辆马车,口粮路费一并准备好就行了。” “母亲既然片刻也不想待,那儿子也就不强留了。” 宁婠心里万般不是滋味,她不知莫家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但从刚才所听到的话语中可以明确,他这个长子不受家人看重,哪怕他在朝为官,依然被轻视。 约莫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外面人走了,周围安静了下来。 莫修染再回来时见宁婠始终跪在老地方一丝未挪动,他上前弯腰将她手腕处的绳子给解开。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 宁婠对上他的目光十分坚定的作答,“是。” “你留下吧,这间房给你住。” 她此时既内疚又感动,虽然莫修染没明说,但她知道他不会告御状了。 也正因此,他才未对家人澄清。 宁婠见其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大人……谢谢你。” 莫修染身形定住,低头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眸,脑海不自觉想起她昨晚的模样来。 耳根发烫,不禁干咳一声把手抽出,急急地出了门。 * 辰末,昭华宫。 萧素涵听完妙彤的汇报斜睨了对方一眼,“这么大个人都没逮到,干什么吃的?” “派去的人在南北城门守到现在,都未有见到宁婠的人。各个客栈牙保行也问过了,均无消息。” “我倒小瞧她了。”萧素涵冷笑一声,“不过京州就这么大,能跑哪儿去?就算掘地三尺,也得把她找出来。” 妙彤微笑着说:“公主,哪儿用得着掘地三尺呀,宁婠在这城内没家人没朋友,总是要吃饭住店的,咱们就朝这找准错不了。” 萧素涵嗯了一声,“比起好奇她的去向,我倒是更好奇莫修染在搞什么名堂,都这个点了也未去求见父皇。” “可能他真的有隐疾?” 萧素涵被她这话逗乐了,“要真如此,岂不是天助我也?” “公主,依奴婢看,为了避免多生事端,不如现在去做掉他,此时正好也有理由,受不了流言蜚语自行了断,岂不美哉?” “你究竟有没有脑子?他是一死了之了,百姓们会怎么看我?他们绝对会说要是消息没传到宫外,也不至于把人逼死,到那时我的名声、皇室的名声岂不是都要受到波及?” 妙彤赔笑,“是奴婢想的不周到。” “公主!”奶娘徐嬷嬷神色焦急的进来,“莫大人进宫了。” “进宫就进宫你慌什么?这不是意料中的事吗?”萧素涵起身,“我去看看。” “公主,宁婠人还没找到,若莫大人告御状……” 萧素涵并没有过于担心,“一时找不到还能一直找不到?再说了,试婚结果出自她的口,有何证据证明是我让她那么做的?” “公主睿智。” 萧素涵唇角上扬,更换了一身衣服,系上披风从妙彤手里接过手炉,开始往外走。 她到乾宁宫时,莫修染也刚到,正在等待通传的太监出来。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见面,曾在重阳节宫宴那天见过一回,光德帝有意安排他们的座位紧挨,但彼此并未说什么话,更让萧素涵郁闷的是,整个宫宴他都没怎么看过她。 对萧素涵而言,这个未婚夫空有一副好皮相,其它哪哪都不能让她满意。 家族不显赫,自己官位又小,家财自不必说,性子寡淡不善言辞。 一想到一辈子要跟这样的男人生活她就觉得无比委屈。 所幸一切如她所愿,婚事成功退了。 莫修染恭敬向她行礼,“臣见过公主。” 萧素涵的眼睛紧盯着他,声音淡淡地:“莫大人不必多礼,这个时间你来求见我父皇,所为何事呢?” 他神色平静,声音冷漠,“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期许,自是来请罪的。” 这话倒让萧素涵听不大明白了,在她看来,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能轻易咽下这口气,除非他真的是有隐疾…… 否则这完全说不通。 萧素涵未能与他一起进正殿,而是等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他出来后自己才被准以进入。 当听到光德帝说莫修染因为不曾有过女人,昨天晚上才知道自己不行时,萧素涵的心彻底安心了,还真的是天助她也。 “朕想他也没那个胆子故意欺瞒。” “父皇,如今京州城内已经传开了他有隐疾之事,莫大人未能当上驸马不说,名声还受到了极大损害,不如赏赐他一些宫外难买的健身之药,以示皇恩浩荡。” 光德帝深觉有理,“还是宝清想的周到,不管怎么说,对外公开了退婚的缘由,对他是有很大影响的,给他点补偿也在情理之中。” 又少坐了一会儿,萧素涵起身告退,回到昭华宫她便命人不必再寻找宁婠。 妙彤心有不岔,“公主,您都为宁婠求情出宫了,她本可以在奴婢给钱时相告莫大人有隐疾是事实,但她却不说,也太气人了。就这么放过岂不是太便宜她了?理应要回赏钱再毒打她一顿。” “她是为我试的婚,为此没了贞洁,给赏钱是应该的。既然婚事了结没后患了,得饶人处且饶人罢,不追究那么多了。” 妙彤恭维道:“也就公主您心善,不但放她出宫还给了赏钱,遇到公主您,是宁婠的造化。” 萧素涵很受用她的话,笑着端起茶杯不言。 * 莫宅位于京州城内东街,是一处三房三进院的宅子,距离皇宫较远,自搬到这里后,莫修染每日去办公衙门都要比以前租住的房子提早两刻钟出发。 家里除了他与十一之外,还有哑巴家仆鹤灰。 鹤灰原本不哑,十五岁时遭人毒害再无法开口说话。 他干粗活不在话下,只这饭菜做的马马虎虎,一直以来都是十一下厨。 中午未回,傍晚回家时十一以为今儿还是冷锅冷灶等着他,没想到迎接他与莫修染的是丰盛的晚饭。 三荤两素还有鸡蛋汤皆被分成了两份放在灶锅里温着。 一看便不是出自鹤灰之手,那只有一个可能…… 莫修染看向十一,问道:“愣着干什么?刚才不还喊着饿极了?” 十一的脸皱成了包子,“染爷,属下有点不敢吃。” “怕有毒?” “没准呢。” 莫修染挑眉,“她有那么蠢?” 一旁的鹤灰用手比划着,表示自己已经吃过了,没有任何问题。 十一先把莫修染的那份饭菜汤端进厅堂,后把自己的那份端回住的房间。 饭菜很可口,十一连盘带碗吃的干干净净,就连没什么胃口的莫修染也吃了不少。 “染爷,您今晚打算住哪屋呢?” 第3章 莫修染放筷子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说呢?” “属下这不是不明确才问您的吗?您若住正房,属下现在就去给您笼炭火去。” “正房。” 十一略意外,不过仔细一想,这才是正常的莫修染。 虽然他不揭发退婚真相的原因是源于不忍心把同样受害者的宁婠送上断头台,但不代表他变了。 莫修染对女人有多不感兴趣跟在他身边多年的十一最清楚不过了。 旁人像他这个年纪即便未成婚做父亲,通房侍女与妾室却是少不了的,但他对同僚朋友的介绍始终都是回绝态度。 若非赐婚圣旨无从拒绝,十一绝对相信自家主子会长久保持孑然一身的生活。 “染爷,屋内已有火盆燃着了,暖烘烘的。” 莫修染让他把桌上碗筷端走,自行回了内室。 一进门热气扑面而来,他到桌前点着灯,目光转了屋内一圈。 明明什么都未变,他却有一种什么都变了的错觉。 洗漱后熄灯上了床,莫修染入睡困难了。 直挺的躺在那里,丝毫没有睡意,过了一会儿翻个身,较之前更清醒了。 心烦意乱的他重新掌灯靠在床头翻书,约莫过了三刻钟终有了困意。 而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宁婠软声细语的声音,“大人可睡下了?我想起一事忘记与大人说,你若歇下了我就明早再说。” “进来吧,门没锁。” 宁婠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床上身穿中衣的莫修染,她随手轻轻关上门行至床前两尺处站定。 “怎么还未睡?”他未抬头,眼睛一直盯着书页上的字。 “吃了饭后有些困,想着睡一会儿,没想到一直睡到了现在。”宁婠小心翼翼的问,“大人今日可见着陛下了?” “嗯。” 她又问道:“陛下可有对你发火?” “不但没有还赏赐了补身之药,让我好好治疗。”说完他别有深意的看向宁婠,“你说那些补药我是吃还是不吃呢?”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用不用吃补药她最有发言权了。 “不……不吃。”宁婠耳朵微红,“即便补药是御赐珍品,但是药三分毒,大人身体不虚,不用如此进补。” “看来要辜负陛下的圣恩了。”莫修染把书放在一旁桌上,继而问:“你说忘记对我讲的事是什么?” 宁婠赶紧道:“是避子汤的事,早上回去验过身嬷嬷就给我喝了,这点还请大人放心。” “试婚前后的规矩我知晓,并没有这方面的顾虑。” 宁婠局促着点头,“那我回屋睡了,大人也早些安歇。” 不知道萧素涵在得知莫修染认了试婚结果后会不会放弃杀她,但她已经不害怕了。 坐到床沿上,看看桌上的灯火,瞧瞧屋内的摆设,再想想莫修染,宁婠心里酸涩微甜交织着。 从小她就自知微不足道,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 刚出生不久就被遗弃在京州依奉山下,是七岁的养兄发现了被冻得青紫的她,将其抱回了家。 十一岁那年,为了给养父治病,养母趁着养兄去外祖家之际把她交给了人牙子换钱。 后来她被卖到了很远的芜州洛竹县凌姓商贾人家当奴婢,因少主子待她好没吃什么苦头,只可惜才两年时间当家主母便以她不本分为由将她转卖了。 二次转卖,在被送往烟花之地的路上她遇到了寻她的养兄,本以为苦难到了头,谁知养母趁养兄赶考之际将她送进了宫。 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五年多的时间。 回首自己的过往,宁婠只觉得像做梦一样。 其实,就算萧素涵放过她,就算莫修染今早没有抓她,就算她很想念养兄,宁婠都不会再回那个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了。 她不敢再回,也不愿再回。 * 莫修染这一晚睡的很不好,连二连三的做梦。 先是梦见儿时遭父亲责打母亲站在一旁冷嘲热讽,再是梦见一个人走在街道上,所有人都在嘲笑自己。 最后,他梦见了宁婠,梦见就在自己睡的这张床上,他让宁婠连连求饶。 望着窗外微亮的天色,莫修染穿衣起床,洗漱后出了正房,一眼瞧见了亮灯的厨房。 此时宁婠一人正在里面忙活着,冷不丁看到门口出现的他有些吓到,“大人……” 望着她未施粉黛的面容,莫修染嗓音略哑道:“昨晚睡的好吗?” 宁婠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会做饭的?” “大概九岁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只会简单的家常便饭。十三岁进宫后一直待在寿膳房打杂,平时得闲也常被指使去小厨房帮忙。” 给下人们做饭的厨房被称为小厨房,宁婠的厨艺就是在那里练出来的。 “每日鹤灰都会去一次菜市场,你有什么想吃的或需要的东西可以跟他说,会帮你买回来。” 宁婠轻声应下,“大人今日中午会回来吃饭吗?” 莫修染还未说话,十一在他身后伸头作答:“染爷只要去翰林院,中午是从不在家吃午饭的。” 缘由宁婠能猜到几分,距离远不说,十一回家又要现做饭,太耽搁时间。 “好,我知道了。” 首次一起同桌用饭,宁婠倒没有不自在,只是想到外头盖天遮地的流言蜚语,心情不免沉重。 这些都要莫修染独自一人承受。 “是在担心公主派的人找到这儿吗?” 宁婠本能的摇头,“在大人的庇护下我如今是暂时安全了,但大人却要出门面对无数人的嘲弄,宁婠愚笨不知如何为大人排忧。” 莫修染心头一热,退婚一事罪魁祸首是萧素涵,而非宁婠,他不会拿她出气,更不会让她来为这个糟糕局面收场。 况且,莫修染本就不想娶萧素涵,此事也不是全然没有益处。 他昨个儿就已经在内心与自己达成和解了。 “今晚告诉你怎么做才能为我排忧。” 这是莫修染离桌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宁婠望着他翩然远去的身影,反应过来他话中其意后红涨了脸面。 不过,这倒也提醒她了,事到如今已无法堵住悠悠之口,要想让他舒心一些让自己的负罪感少一些,能做的也只有在他这个护身符上狂下心思了。 …… 十一立在马车前稍许就见莫修染从门口出来,尽管面色无笑,但微微上翘的唇角还是让十一瞧出了端倪。 在退婚的第二日满城谣言风雨之际他的心情还能不错,多少让十一诧异。 他隐隐猜到了是何原因,自没多嘴问什么,等莫修染上了马车,十一把马凳收起后驾车朝皇宫所在的方向驶去。 路程过了大半,察觉到马车放缓了速度,闭目养神的莫修染睁开眼睛,十一的声音自外传来:“染爷,前面有个女子拦住了谢先生的轿子。” 谢舸为礼部尚书兼任翰林院院士,与莫修染是师生关系,听闻十一这么说,莫修染把帘子挑开循着前方看去,只见一身茶白棉服的女子戴着帷帽立在轿子三尺余处,被随轿的侍卫拦下。 明显得到了轿中人允许,侍卫从女子手中接过一封书信后放任她离开,仅片刻功夫便消失在了街道拐角处。 侍卫把书信从轿窗口呈去,自始至终,谢舸未曾露面。 见轿子继续前行,莫修染道了一句慢点重新坐好。 一直抵达皇宫口,马车都在轿子后。 莫修染下来见谢舸立在不远处望着自己,当即脚步加快而去,恭敬行礼。 “先生。” “昨日不是让人知会你三日不必来衙门吗?怎么过来了?” 莫修染神态自若,“学生自觉无碍,未到旬休之日不愿偷懒。” 谢舸点了一下头,“也好,该面对的总避免不了,不过早晚罢了。” 在京所有官吏的办公衙门皆在皇宫的外宫内,除早朝日之外,这个时间在这里遇上其他官吏实属正常,异样的眼光是避免不了的。 谢舸见莫修染不但没有羞愤之色,反而对别人的打趣淡然应对,只觉得不易。 莫修染为人处世的能力他一直颇为欣赏,年轻官员浮躁者居多,像他这般遇事沉着的并不多见。 谢舸去了礼部衙门,到了办公房间,他把一直未看的书信从袖袋中取出。 信封上写了四个字:[谢舸亲启]。 笔迹娟秀,即便过去数年,他依然能一眼辨认出来是谁所写。 信里没有过多的文字,只一句话:[酉初二刻,庆轩楼。] 谢舸的呼吸不稳,心头如翻山倒海一般搅动着,多年不曾联系毫无音信的人突然要见自己,原因并不难猜,虽心中有数,但对于即将要见面的事谢舸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明明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却觉得今天有一年那么漫长。 熬到下午散值后谢舸回家把官服换成便服,身披黑色鹤氅头戴同色棉帽,见其要外出妻子林氏忙询问道:“老爷不在家用饭了?” 谢舸嗯了一声再无别话。 比约定的时间早一刻钟到庆轩楼,人刚进门,便有一位年轻的女子迎面走来,声音与送信者一致。 “谢大人,请随我来。” 谢舸颔首,跟在她身后朝楼上走去,女子将他引至三楼天字号门前便离去。 他伸手将虚掩着的门缓缓推开,随后朝里走了进去。 第4章 桌边端坐的红衣女子听到动静朝这边望来,她细眉杏眼五官姣好,长发梳成高髻露出光洁的额头,比实际年龄显小许多,依旧保持几分女儿家的神韵。 时隔十八年再度重逢,望着昔日的爱人,谢舸不禁红了眼。 “挽星……” 孟挽星站起,声音无一丝波澜,“谢舸,好久不见。” 跟谢舸想象中不同,本以为她会怒目相向态度不善,却没想到她的神色如此平静淡然。 待坐下后两人彼此对视着,片刻的静寂后他开了口,“这些年……你去了何处生活?” 孟挽星拎起茶壶斟茶,“在松州待了十六年,两年前回的京州。” 两年前就已回来,一直都未找他兴师问罪,如今见面也没有一点火气,可是还不知晓他们的孩子早已不在人世了? “韶华不是我们的女儿。” 孟挽星喝茶的动作一顿,明白他为何说这话后轻笑了起来,“当然,她是你跟林氏生的。”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十七年前我就已经知道那个孩子夭折了。” 被迫离开京州一年后她偷偷回来费尽心力打听,结果得知在她离开没几天时间孩子就病亡了。 谢舸闻言她的话不禁一怔,嗓音不觉低了一些,“我一直以为你不知情,原来早已知晓了。” 孟挽星目光朝下望着杯中的茶水,眼底一片森冷,语气却没有任何的变化。 “我身上掉的肉怎么可能不惦记挂念?” 在得知孩子没了的消息后,孟挽星两眼发黑险些晕过去,她笃定女儿的死跟谢舸的母亲脱不了干系,但孤立无援的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贸然闯谢宅只会让她也无命可活。 事情虽过去了多年,但在孟挽星的心里却从未过去。 谢舸心中钝痛,嗓音沉哑,“为什么现在肯见我了?” “因为这个。”孟挽星将一个小木箱放到桌面上,“比起交给别人去做,我觉得我亲自来更好。” 谢舸起身伸手将其打开,里面放了一摞厚厚的欠条,待逐一看过欠条上的内容后,他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你弟弟谢筠所有借债的字据都在这了,本银利息一共四万五千两银子,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安隆银号有详细记录有证人,请谢家三日内归还。如若不然,我只好将谢筠告到衙门,这个数目足他一辈子流放了。” 谢舸抬头看向她,“看欠条的日期,你在十年前就开始给他下套了。” “是。”承认的话脱口而出,孟挽星又道,“不过,你和你的家人不要误会,我对有妇之夫的旧爱没有丝毫留恋。” “孩子夭折是谁都不愿看到的。” 孟挽星按着桌面立起,眉头拧起,眸子里带了无尽的嘲讽,“她真的是病亡吗?我早就查清楚了,那天你从衙门回家的时候,孩子的尸体已经被你母亲命人烧了,你连面都没见到,不是吗?她身上有没有致命伤痕你知道?不要说你母亲不会,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未必有我更清楚。回去转告那老太婆,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她把箱子盖合上,朝外呼唤自己的侍女:“云来,送客。” 门被推开,云来看了一眼脸色绷紧的男人出声:“谢大人,请回吧。” 谢舸欲言又止,终究什么都没再说走了。 从庆轩楼回去,谢舸直接去了母亲居住的院子。 见儿子面色凝重不快,谢老夫人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舸扫了一眼屋内的侍女婆子,“你们都先出去。” 待人都走了后,他坐下身来直言道:“三弟在外欠了四万五千两银子,对方发了话,三日之内不还将其告到衙门。” 谢老夫人先是一惊,后质疑道:“你三弟虽说爱喝个花酒斗个鸡是个不成器的,但他最多欠个几百两,怎么敢欠下这么多钱?” “我已看过文契了,从十年前就已经在陆陆续续借了,本银是一万五千两,其它皆是利息。” “哪有欠债不还仍能一直借到手的道理?”谢老夫人铁青着脸,“借钱给他的是什么人?” 谢舸搭着眼帘,“是孟挽星。” 谢老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咬牙切齿又问:“你说……谁?!” 谢舸与她对视,“母亲不是已经听到了么?” 谢老夫人如当头一棒,半天才回过神,“姓孟的……这怎么可能呢?她哪来那么多钱?莫不是巴上了一方权势或商贾之家?” 孟挽星娘家清贫无权无势,当年她逃离京州再无音讯,谢老夫人这些年一直派人盯着孟挽星的娘家,只要她一回去谢家这边立刻就会知晓,本来还以为这么久没消息,此生都不敢再回来了,没想到…… 谢舸不语,屋内静寂了片刻后谢老夫人问:“除了这件事外,她还有没有说别的?” “她让我转告您,这只是刚刚开始。“ 谢老夫人闻言冷哼了一声,“她有多大能耐尽管使出来,我老婆子岂会怕她?” “她笃定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也因这才有了今天之事。孩子病亡的次年她就已知晓,这么久才露面想必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谢老夫人眼皮一跳,“她笃定孩子死的不明不白?难不成还能是我掐死的?不管怎么说是你的孩子,我是她亲祖母,还能害她的命不成?是那孩子没福活着,怨得了谁?你让人传话给那姓孟的,就说我要见她,叫她来谢家当面跟我谈。” “她必不会来的。” 谢老夫人板着脸,“这么一大家子人都靠你的俸禄和养廉银过活,隔三差五还要接济亲戚,哪有那么多银子填这个大窟窿。” 谢舸按了按眉心,“钱的事我想办法解决,但前提条件是请母亲准许三弟一家回平州老家,往后无大事不得回来探望。” “你要跟他分家?” “难道不该吗?”谢舸眉目间染了一层霜寒,嗓音中带了一些冷冽,“这些年我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事还不都是你引起的?不是你招惹上这个害人精,会有今天这事儿?!”提起往事谢老夫人就满肚子气,“当年为了她这种女人你是得了失心疯,我早就看出来了,那姓孟的就不是个好东西!” “母亲。”谢舸语气不重,但谢老夫人却从他这二字中察觉到了动怒。 谢老夫人平缓了一下气息,“把你三弟逐回平州只会引起别人对你的非议,不如禁足家中妥当。” 谢舸抬眼,定定瞧她,“若母亲同意禁足他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 谢老夫人深呼吸一口气,想想眼前的难处,到底还是答应了,“依你让他回老家就是,现在去把那个混账给我找来。” 见他未动,谢老夫人又问:“你还有话说?” “虽说孩子病亡那天是父亲的忌日,但母亲着实不该那么快就把尸体烧了。”谢舸抿唇,“愿真如母亲所言此事与您没有关系。” 道完,他没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 夜幕降临,马车不疾不徐在莫宅前门停下,莫修染从前门进入,十一则从后门赶车入院。 刚闩上门,一双小手悄无声息搂住了莫修染的后腰,宁婠心头砰砰跳,尽管很担心他不喜欢这种出其不意拉近彼此距离的方式,但想到他早上的话,还是决定试试。 僵住的莫修染很快转过了身来,望着宁婠含笑的面容,他眸色一暗,左手按住她的后脑勺缓缓低下了头。 宁婠踮起脚双手环抱住他的脖颈,两人一时沉迷其中,直至内院里传来十一的喊声,莫修染这才松开她,压低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晚些再好好收拾你。” 宁婠面颊一热,声音跟着轻快了一些,“先去用饭。” 其实今儿一整天她都是心神不宁的,她是愿意好好服侍他的,问题是该怎么做好善后工作呢? 虽然他没明说自己在这个家里是什么身份,但宁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连妾都不是,充其量就是一通房侍女。 既要服侍主子,又要干活。 正妻未入门未生下长子,她有何资格先怀孕? 连她都清楚这一点,莫修染只会比她更清楚。 避子汤喝个一两次倒是无碍,若是长时间喝,她就再不能生孩子了。 虽说生了孩子也不归自己教养,但她还是想有自己的孩子。 宁婠现在有了避身之处,当然要想的长远一点,有备无患。 餐桌前落座后,宁婠抬头瞄了莫修染一眼,“大人,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何事?” 宁婠小心翼翼问:“我想出了一个既不伤身又能避免受孕的法子,不知大人愿不愿意配合?” “哦?那是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宁婠到他旁边弯腰在其耳畔低语了几句,听了她的话莫修染俊脸一红,“哪里学来的这些?” “试婚前宫里的老嬷嬷给我送了好几本画册,我是自学成才。” “学习成果如何?” 宁婠小声嗯,“请大人拭目以待。” 第5章 夜深人静,天空无一丝亮光,黑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十一睡了一觉醒来只觉得口渴难耐,屋子里茶壶是空的,他这才想起今日忘记灌水了。 披上袄子从外院进来,十一的目光被西厢房的灯光所吸引,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未熄灯? 十一举着蜡烛去了厨房,拿瓢刚想舀水喝,赫然发现两口大水缸里竟都没水了。 鹤灰每日都会挑水的,以前每次早上起来做饭时,水缸都是满的。 这水用去了何处自不必说。 放下水瓢和蜡烛,十一把袄子穿好,拎起两个水桶朝后院的水井处走去。 悄悄的把水缸挑满,累了他一身汗。 离开内院时,望了一眼还在亮灯的西厢房,十一忍不住一笑,脚步加快了几分。 此时西厢房内室中,宁婠与莫修染并肩躺着闲聊。 她问他为何没让自己签死契,莫修染道:“觉得没必要。若是言而有信自会留下,若是言而无信也总会想办法逃走,我愿意相信你,但你值不值得我相信就看你的所做作为了。” 宁婠面朝他浅浅一笑,明亮的眼睛犹如闪闪发光的星星。 “肯定值得,相信我准没错儿。” “你家是哪儿的?” 这是宁婠以前在宫里最怕别人问及的,她不愿意提起也不愿意想起。 因此宁婠从未真实相告过,一直都道自己是芜州洛竹县人,那个她曾经生活过两年的地方。 “我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后宁婠到底说了实话,“京州城外依奉山附近宁家村的人。” “那你可认识宁劭?他与你一个村子。” 这是宁婠始料未及的,当下有些后悔说实话,她就该跟以前一样那般说。 宁劭她当然认识,他的母亲因坐她养父的骡子车被摔成了半瘫痪,两家一直有着很深的过节。 小时候她跟养兄与宁劭兄妹打过不少架。 “不认识,虽然宁家村没有外姓村民,又是个不大的村子,但因为我从小是在外祖父家长大的,只回宁家村住了俩月,之后就被我娘送进宫了。这位叫宁劭的公子是大人你的……” “莫逆之交,他是刑部的主事。” “除了他之外,大人还认识其他姓宁的官员吗?” 即便不会相认,但宁婠必须得承认,养兄在她心里的位置无人可以替代,她很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还有一个,也跟你是一个村的。” 宁婠屏气凝神,“叫什么名字?” “宁润。”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宁婠的脑里一片混沌,不过很快她便说道:“这个我也不认识。” 按奈不住想打听的心情,她继而又问:“大人,他是什么官呢?” “大理寺的左少卿,正四品。” 宁婠闭上眼睛没再继续问别的了。 莫修染以为她困了,也没再说话,把灯熄灭拉好帷帐。 房间里被黑暗包围,宁婠重新睁开了眼睛。 选侍女入宫有六个要求。 一,年龄十三岁至二十岁之间。 二,百姓之女。 三,不认识字。 四,不能失贞。 五,相貌端正。 六,身体健康。 这六个要求她有一个是不满足的,第三点。 她不但认识字,还读过一些书,为养兄所教。 让女儿入宫的父母都会被告知这六点,但养母明知她不过关还是给她报了名。 怕她自己说漏嘴,还威胁了一句若是不肯进宫,就把她卖到烟花之地。 那时候的她很害怕,跑不了只能顺从。 因此她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自己识字。 唯恐祸从口出。 宁婠至今记得进宫前养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别怪娘狠心,这就是你的命。” 命是什么? 命是人为。 她卑贱如泥的命,现如今不但出了宫,还活了下来。 这一晚宁婠睡的并不好,她梦见了很多人,都是很久没有见过的人,有的让她想念,有的让她怀念,有的让她恨之入骨。 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宁婠见床上只剩下自己一人,忙穿衣起身。 十一见她过来笑眯眯的说道:“饭已经好了。” “本该我做饭的,是我睡过头了。” 莫修染伸手将她后腰掖住的衣摆整好,“无事,以后你起不来的时候让他替你。” 起不来这三个字让宁婠瞬间想起了昨晚之事,她低头把十一盛好的早饭端起就忙朝外走。 莫修染刚要端另外一份,便见十一笑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 “你笑什么?” 十一立刻绷起脸,“属下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属下只知昨天忘记给茶壶灌水,三更起夜来厨房喝水时看到西厢房的灯还亮着。” 莫修染面不改色道:“以后别忘给茶壶灌水了,夜里外头冷,再得了风寒得不偿失。” 十一嘴角一抽,应了句:“是,多谢染爷关怀。” 中午主仆照常在外宫的公厨就餐,人刚坐下就见宁劭主仆端着食案朝这边走来。 “公厨的饭是越来越不能入口了,瞅瞅这里头才几片肉。” 莫修染挑眉,“饭食费用低,还能天天给你上大鱼大肉?” 宁劭在他旁边坐下,“若不是离家远,我肯定中午回去吃饭。” 他在京州城内并无住宅,一是好地段的房子太贵他买不起,较之便宜的位置都偏僻,况且他家距离城门也不是很远,只是来衙门多费些时间罢了。 “你可以在不远的地儿租个小宅子。” 宁劭摇头不干,“有那钱够我买多少肉吃了,天天省吃俭用,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在北街买一处宅子。” “北街太热闹了,我不喜欢。”莫修染当然也买不起,但他不喜欢热闹也是真的。 “你不喜欢的却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宁劭看他精神不大好,“可是昨晚没睡好?” “睡得很好。” 他的话宁劭一个字都不信,经历了这么大的事儿,有几人能安眠? “你当我看不出来?” 莫修染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争辩,睡的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晓。 他的不作答在宁劭看来就是默认。 由于衙门所在的方向不同,从公厨里面出来莫修染与宁劭便分开了。 没走多远,莫修染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他回头一看,是梁汀。 “莫大人请留步。” “有事?”他的声音清凉如水,直视梁汀的目光亦冷淡至极。 梁汀行了一礼后从袖袋中掏出一封帖子双手呈上,“虽说您与公主的婚事已解除,但规矩不能少,这是您的退婚贴,请收好。” 莫修染瞥了一眼递来的帖子,伸手接过,“有劳梁侍卫跑一趟了。” “您言重了。” 梁汀目送他们走远后才把视线收回,回到昭华宫他向徐嬷嬷如实说了莫修染的反应。 之后徐嬷嬷再转达给自己的主子知道。 萧素涵纳闷,“丑事被那么多人知晓,不但没有一蹶不振饮酒烂醉,还天天来衙门办公去公厨吃饭,似乎一点都没有把那些流言放在眼里。” “大概莫大人的承受能力超出常人。” 一旁的妙彤接话,“这莫大人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保不齐在家里已经痛哭流涕好几回了。” “这只是你的揣测,未必是真。不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他没缩在家里闭门不出还是让我高看了他一眼,这个人是块硬骨头。”想起那张寡淡的冷脸,萧素涵就觉得气不顺畅,“不知怎么地,我特想把这块硬骨头给敲碎成渣。” 徐嬷嬷劝道:“公主,为了退这门婚您费了不少心力,如今他已不是您的准驸马了,何必再跟他有所牵扯呢?” “我就是莫名想知道究竟什么事才能让他在人前情绪失控。” “公主。”妙彤小声问,“您……该不会是对他有了好奇之心吧?” 萧素涵剜了她一眼,“他有什么值得我好奇的?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会儿,你们都出去。” 内室的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萧素涵,一阵静寂之后,她呵了一声,“好奇之心?” 第6章 初九早上萧素涵借散心之名出宫。 表面上人在千道山的宝法寺,实际上过了午时后她乔装打扮一男子形象住进了庆轩楼。 萧素涵只带了两名侍卫,其它均未让跟着。 而梁汀就是这两名侍卫之一。 指示另外一人出去办事后,萧素涵抬眼看向梁汀,“你怎么回事?” 梁汀不明所以,“属下不知公主何意。” “听闻你这几天没怎么好好吃饭,是有心事?” “几日前家里来信,说母亲病了,心中挂念所以茶饭不思。” “原来是因为这,你早该说给我知道。”沉吟片刻后,萧素涵微笑道,“明早便启程回去看看你母亲吧,省的牵肠挂肚的,给你七日探亲假。” 梁汀的家乡是岐州,与京州紧挨着,路途并不远。 “多谢公主。” 萧素涵靠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子书,心情始终静不下来,她又把书给合上了。 “你说莫修染今晚会来吗?” 梁汀知道她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于是说:“会的,您是公主,他岂敢不来?” 萧素涵也这么觉着,“我肯私下见他是给他脸。” 主仆俩等到酉正,被萧素涵指派出去送口信儿的侍卫回来了。 听了对方的话,萧素涵勃然大怒,“你说什么?!他不来?” “是,莫大人说男女授受不亲,私下不便与公主单独见面。” 这理由竟令萧素涵无法反驳。 她知道,这是不想见她的托词。 冷笑两声后,萧素涵深呼吸一口气,“不来便不来罢,吃了饭咱们回宝法寺。梁汀,你去看看这庆轩楼有什么好吃的,点个几样让人送来。” 梁汀应下起身出了房门,沿着楼梯步至一楼,刚要朝掌柜所在的方向走去,目光不由得定格在进门的女子脸上。 有那么一刹那,他的心跳是加快的。 女子身穿白锦衣红披风,粉光脂艳,相貌与宁婠竟有八分相似。 定睛看清楚不是她时,梁汀便收回了视线。 世间人这么多,有相像的也不足为奇。 孟挽星回到房间后便让人送了热水来,沐浴后更换了一身衣服。 正坐在床边擦头发,云来端着饭菜进来:“门主,谢大人那边来信儿了,说半个时辰后会把钱给您送来。” “知道了,白天出门戴的那顶帷帽掉泥里了,再给我准备一顶拿来。” “是。” 孟挽星用过饭后静候谢舸的到来,但等了一个时辰也未见到他人来。 估计人不会来了,她洗漱一番准备就寝,正要熄灯之际人到了。 孟挽星把衣服穿好,简单挽起长发去开了门。 “抱歉,临时有事耽搁了时间。” 孟挽星单刀直入,“钱带来了么?” “带了。” 她往里走,在桌边坐下。 仔细数了银票后,孟挽星把小木箱递给他,“喏。” 谢舸打开箱子验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欠条丢进火盆看着燃烧直至成灰烬。 “你可以走了。” 他不但没立刻走,反而坐了下来。 “你在京州的宅子在何处?” 孟挽星反问:“打听这个有何贵干?” 谢舸紧紧盯着她,“再有类似见面,我希望可以在一个相对隐秘的地方。” “怎么?怕你夫人怀疑你在外养了外室?” “不是。” 孟挽星似笑非笑,“怕也不丢人。” 他强调,“都说了不是。” “以后不会再有这样见面的时候了,先别高兴的太早,我说过这只是刚刚开始而已。”孟挽星声音平和,“只不过我夫君要从松州过来,不方便再跟你单独见面。” 谢舸一时没了声音,憔悴冷沉的脸上如覆了一层冰霜。 “看来你让他在这方面很不放心。” 孟挽星莞尔一笑,“没办法,谁让我在他眼里这么迷人呢。” 谢舸只觉得她的笑容很刺眼,“你跟他有几个孩子?” “怎么?对我的家事感兴趣?” “随便问问。” 孟挽星笑意收敛了几分,“跟你没关系的事儿,尽量少问或者不问为好。” “那说一件跟我有关系的,他知道你跟我的过往吗?” “十几年的夫妻了,一个床上的人,我还能瞒他吗?” 又是一阵无声,盯着地面良久的谢舸抬眼看向她,“挽星,这些年其实我一直都有派人四处找你,但你藏得太好了,一点音讯都没有。” “找我干什么?看我死了没有还是想让我给你做妾?” “你是会给人做妾的人?” 这话刺痛了孟挽星,她望着桌面,“人被逼到一定程度,不是没可能妥协的。正如十八年前的我一样,你母亲对我表明态度,说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我嫁到谢家,我说要带孩子走,你母亲又说我若敢带孩子走,她就让人立刻弄死我们母女两个。我不想跟孩子分开,对她低头了,说我愿意给你做妾,她拒绝了我,说做妾都没有我的位置。” 如今物是人非,孟挽星表面再要强心里还是生了一丝悲凉。 谢舸没质疑她的话,只是说:“孩子的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也给我自己一个答案。” 孟挽星抬眼看他,“你当真要查?” “当真,你给我一些时间。” “我找你之前你就一丁点没有怀疑过吗?” “孩子病亡那天我仔细盘问了奶娘以及其她人,并未感觉到什么异常。加上那天是我父亲的忌日,我母亲有此举并没有让我多想什么。况且,我也没敢想,那毕竟是我的孩子是她的孙女,不是吗?” 孟挽星一点都不指望谢舸还她们母女一个公道,那是他的母亲,谢舸无可奈何。 不过既然他愿意追查真相,对孟挽星而言也是好事一件。 他是谢家顶门立户的人,若母子之间有了无法跨越的鸿沟,那老太婆岂会心里顺畅? “我曾经找过孩子的奶娘,孩子病亡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她被人从河里捞出,奶娘的男人说当天奶娘还宰杀了两只鸡,说要给全家人改善饭食,结果没俩时辰就莫名淹死了。” 孟挽星起身,“话尽于此,你请回吧。” “关于孩子的后续调查结果,我不希望被你的侍女转达。” “那我就再给你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查出后你来找我的侍女,到时自会知道新的见面地点。” 谢舸无异议,从她的房间出去,当门关上的那一刻,他极力控制的情绪迅速滋生蔓延。 心像是被人撕扯着,又宛若被放进了油锅里翻来覆去的炸着。 不知是怎么到的家,谢舸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开很久未开锁的小衣箱。 里面放了一件女人的外衫以及一只很小的袜子。 他将这两样取出,捧在手心失声痛哭。 * 下午十一回了一趟家,特意通知宁婠晚饭不用准备他们主仆二人的。 得知莫修染与朋友有约,宁婠提早烧锅,天黑之前就跟鹤灰把饭吃了。 洗漱后,她并没有打算睡觉,而是坐在床上缝制新衣服,顺便等待莫修染。 前两日宁婠把家里清扫整理了一遍,劈柴挑水等粗活是鹤灰干的,用不着她来。 闲着也是闲着,宁婠上午托鹤灰去买了棉絮、布料以及针线。 约莫过去了一个时辰左右,仍不见人回,宁婠把针别在线圈里,将衣物收拾好放到桌上出了西厢房的门。 微起的冷风扑到脸上冰凉刺骨,宁婠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琢磨着都这么晚了也该回来了,遂去烧水备着。 在灶火边坐了一会儿有些热,宁婠留了小火从厨房出来透气。 恰在这时有脚步声传进她的耳中,看清来人后,她当即裹紧身上的棉衣疾步而去。 即将到跟前时,淡淡的酒味在风的裹挟下从她鼻间而过,宁婠停下脚步,“大人,你喝酒啦?” 他嗯了一声,“没喝多少,怎么还没睡?” “我想等大人回来了再睡。” 话毕,宁婠觉得不妥,说的好像她在邀请他进自己房间一样,于是乎又忙解释:“我的意思是……” 没等她说完,莫修染的食指已经贴在了她的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去你屋。” 宁婠察觉到他的手指冰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背,将其掌心贴在自己热乎的脸上,另一只也不放过。 “我给大人暖暖。” 莫修染注视着她的笑脸,微沉的嗓音带了几分关怀,“外头冷别冻着了,你先去屋里暖和,我洗漱后过去。” “大人你去屋里等着吧,我已经给你备好了热水,这就给你提去。” 不等他说话,宁婠便奔去了厨房,正要提着热水走时,便见他也进来了。 “我来。” “不用不用,我能行。” “沉着呢。” 宁婠终究还是把水桶给他了,心里美滋滋的。 到了西厢房的内室,她刚把热水舀到水杯与面盆里,便见他立在桌前,手上正是她还未缝制好的衣服。 “这是给我做的?” 她点头道:“在家除了打扫做饭也没别的事做,就想做点力所能及的。” 莫修染的眼睛里浮起一层笑意,“看来我以后不用买衣服了。” 宁婠拍拍心口,“必须的,都包在我身上。” 第7章 莫修染洗漱回来在床边坐下,刚想取鞋就被宁婠阻止了,“大人,我来。” 看她蹲在跟前低眉顺眼,莫修染松了手。 宁婠把鞋袜放好,将未用完的热水倒进洗脚盆端到他面前。 她的手粗糙带着厚茧,完全不符她的年纪,是双见证主人过往生活的手。 “明日我旬休,你睡到天亮再起。” “好。”宁婠抬头问,“大人往常旬休之日是在家待着的时间多还是外出的时间多?” “外出的多。” “那你明日呢?” 莫修染答:“明日要去先生家一趟,师母喊我去吃午饭。” 宁婠不禁好奇,“大人的先生是谁?” “是礼部尚书兼任翰林院院士的谢舸先生。” 她话就问到这,不该知道的她不会多问。 这一晚宁婠睡的很香甜,整夜都没有做梦。 醒来时她面朝床里面,莫修染在背后搂着她,大手握着她的小手。 宁婠重新把眼睛闭上,这一刻她惬意极了,真想一直这样躺下去。 察觉到他醒来了后,见其坐起了身,宁婠转过身一下环抱住了他的腰。 莫修染低头看了她一眼,“若困你再睡一会儿,我让十一做饭。” 她哪好意思继续睡,再说也没睡意了。 “不用,我不困了。” * 谢舸有五位学生,他是举子们春闱时的主考官,五人无一例外皆是在春闱后拜师的,教的自然不是书上有的,而是书上没有的。 谢舸并不是一个轻易收学生的人,他也不像朝中一些官员,与学生只有师生的幌子,为官之道不怎么教甚至一字不提,只想以后为自己所用。 比起另外四位,莫修染是受他帮助最多的一个学生。 虽说父亲是七品知县,但莫修染当时来京赶考时身上仅有三钱银子,并无稳定避身之处。 拜师后得知他生活艰辛,谢舸帮其租宅付了一年的钱,还接济了银子,时常关怀备至。 这几年偶尔仕途上有了难题也是他出面解决。 可以说,谢舸对莫修染而言不是亲生父亲却胜似亲生父亲。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亲厚,谢舸常喊他去谢家喝茶吃饭,但林氏特意派人知会他去吃饭还是头一回。 莫修染猜测许是找他有什么事儿,但万万没想到,林氏要给他说媒。 “褚安,你被退婚的事儿传的沸沸扬扬的,师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思来想去,师母觉着当务之急是你赶紧娶妻最为要紧。于是师母就想到了我娘家侄女巧儿,她与你年龄相仿,人既勤快能干,又漂亮懂事,只可惜命不好,成婚不到两年男人就殁了,一直独自带着女儿过活。” “师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眼下我还没有成婚的打算。” 林氏笑了笑道:“你看你,人都没看见呢,那么着急回绝干什么?巧儿现就在客房,我把她喊来你们聊一会子,咱们再一起吃顿饭,成不成到时再说嘛。褚安,给师母一个情面,行么?” 她都这么说了,莫修染自不好再说什么。 “先生中午不回来么?” “不回,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大早就走了。” 林氏含笑出去,行至侄女所在的客房,“巧儿,人到了。” 林巧连忙从床边起身,见她把孩子抱起,林氏连忙上前拍了一下她的胳膊,“昏头了吧,人都不认识呢,让孩子跟着做什么?” “姑母,我都听韶华说了这位莫大人话少的很,我寻思着带上孩子多少有的聊呢。”林巧又道,“再者,孩子这么懂事,我觉着会让他对我的看法更好一些。” 林氏想了想觉得也不是没道理,“之前姑母叮嘱你的千万别忘了,言多必失,不该说的不要说。” “我晓得。” “那现在过去吧,我让厨房准备着,等差不多了就吃饭。” “母亲。”一直没说话的谢韶华拉住欲走的林氏,“我忘了问您,这事儿您跟父亲说了没?” “我昨个儿就是问清楚他今天不在家才派人喊褚安来见面的。” 谢韶华略担心,“您就不怕他回来责怪您啊?” “我不怕他责怪,好事我还做不得了?”林氏声音低了许多,“他也不看看外面那些人都怎么说的,我都觉得害臊,头都要抬不起了。” “也就这几天罢了,很快就没人提了。” 正说着话,管家前来告知谢舸回来了。 这完全不在林氏的计划内,她赶紧出了客房。 谢舸从屏门进来,醇厚的嗓音夹带着几分隐怒,“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林氏不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老爷,成人之美的好事怎么做不得了?赐婚之前我私下跟你提,你说他俩不般配,现在褚安的情况人人皆知,巧儿配他说的过去。再说了,我就是安排他们见个面,成不成还是得看俩孩子的意思。” “我以前跟你说没说过他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婚事?” “他父母家人远在外地,你我不过问谁还会过问?” 谢舸眼睛里多了一抹嘲讽,“平日里不见你关怀一句,在这婚事上倒是上心的很。” 林氏气性上来,“我平日里是没关怀过你的学生,你又何时给予过我关怀?对家里的下人都比对我这个妻子好!” 谢舸孤冷淡然的看着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诉什么委屈?林秋芳,有些事别以为随着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我就会逐渐淡忘,别做梦了!” 二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因为距离较近,还是让门后的谢韶华尽数都听了去。 虽然早就知道父母相敬如宾过了头,但今儿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在屋内又待了一会儿她才出去。 饭桌边,谢韶华看看嘴角噙笑的父亲,又看看满脸笑容的母亲,不仅微叹了口气,自己着实是笑不出来。 这顿饭吃的她食不甘味。 不过相比较谢韶华,林巧却是心情开怀。 三岁女儿的表现太令她满意了,在跟莫修染简单聊了两句话后,女儿从她腿上下来径自跑到莫修染跟前朝其喊了一声父亲。 之后虽然她跟莫修染也没说上几句话,但孩子却给她开了个好头。 男人殁了后,婆家以丧门星的由头将她们母女赶了出来,寄居娘家的日子少不了受白眼,后来她们搬了出去,日子过的很不好。 她因为拮据曾偷偷给人做过几个月的外室,后来被娘家人发现抓了回去,嫌其丢人现眼。 得知姑母有意撮合她和莫修染后,林巧还是很欣喜的。 她想有个安稳的家,想有个依靠,而现在已经没有比莫修染更合适的人选了。 饭后,林氏笑吟吟道:“褚安,你跟巧儿也聊过了,又一起吃了饭,这里也没外人,你直接在这说吧,你觉得巧儿怎么样?” 本以为会先听到秀外慧中之类的夸奖,岂料莫修染拒绝的干脆利落,“既然的师母让我在这说,那我便直言了,不喜欢。” 这答案在谢舸意料之内。 林氏笑脸一僵,不死心的又问:“具体是哪儿不喜欢呢?” “全部。” 众人:“……” 林巧再坐不下去,抱着孩子匆匆出去。 “褚安,这都是知根知底的师母才介绍给你认识,巧儿是个好孩子,你是对她不了解。” 谢舸看不下去,瞥了妻子一眼,“行了。” 之后又对莫修染说:“回去歇着吧。” * 宁婠擀了面,打了两个鸡蛋,撒了些葱花,做了小半锅香喷喷的汤面。 莫修染和十一不在家,她跟鹤灰就一起在厨房里端着碗吃,毕竟灶火还温着刷碗水这里暖和,省的再回屋笼火。 “等我把大人的棉衣做好,就给你和十一各做一件,等都做完了,就再给你们仨做新鞋穿。” 鹤灰连连摆手,放下碗筷指了指自己的衣服,示意自己有的穿不用做新的。 “你那衣服一看就是穿好几年了,领口袖口那儿都磨得不像样了,肯定不暖和了。” 他仍摇头,坚持不要,表明自己里面多穿了两件,一点不冷。 见状宁婠便把莫修染搬了出来,“这也是大人的意思,今年冬天比往年冷多了,他不希望你们冻着。” 鹤灰这才肯点头。 本来宁婠是想做好直接送给他和十一,但是她光看他们胖瘦怕做的不合身,还是想量他们旧衣的尺寸,但不打招呼就进他们房间不妥,这才先告诉他的。 饭后鹤灰把他和十一的衣服都拿来给她量,量好后她去了一趟净房,想到衣服还没洗,就又收拾收拾端着盆朝后院走去。 人刚走到过厅,就听到十一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跟染爷相亲的女子是谢夫人的娘家侄女,年纪跟染爷差不多,长得倒是好看,声音听着也很温柔,就是带了一个三岁的女儿,说是夫君殁了。” 宁婠微微伸头看去,只见十一蹲在劈柴的鹤灰旁边正与他说着。 一般不等他赶车进后院莫修染就进内院了,她走来却没瞧见人,说明没回来。 宁婠正想着,耳边又传来了一句:“第一次见面,那孩子竟直接喊染爷父亲……” 第8章 若莫修染跟孩子父亲长得不像,那就是孩子母亲教的了。 依今儿这情况,她更倾向于是后者。 “当时染爷虽然笑了,但我却觉得他比发火时更吓人。偏偏孩子母亲还以为染爷喜欢她女儿……” 静静听完十一的话,宁婠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又站了片刻才端着盆走去。 “十一,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大人呢?” 他没有跟鹤灰提及这个,她只好自己问了。 “半路上遇到了宁大人,被他拉去参加雅集活动去了,晚上宁大人主仆会借宿在咱家,染爷说让姑娘今晚早些歇息,明早也不用准备早饭。” “是哪个宁大人?” 即便猜到了是谁,她还是不免多问了一句,方便套出她想知道的消息。 “是宁劭大人,他是染爷的好友。” 宁婠抿唇笑,“我听大人提及过他,不过我还听大人说姓宁的官员他认识两个,这俩人还是一个村的。所以听你提宁大人,一时不知说的是谁了。” “那位大理寺的宁大人啊……”十一笑着摇摇头,“跟染爷永远不可能成为好友的。” 宁婠没问为什么,她听的出来永远不可能这五个字代表着什么。 朝堂上的事儿她不懂,但她知道不该打听的细节不要打听最好,容易犯忌讳。 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便好。 宁婠把盆放下,十一拎起水桶主动帮忙打井水。 “大人说他是大理寺的左少卿,是正四品官员,是不是年纪很大了?” “年纪不大,貌似二十五六的样子。”十一压低声音道,“我见过他几次,人长得倒是挺一表人才,只可惜心是黑的……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 宁婠没吭声,静默了片刻后她才开口问道:“你们有要洗的衣服吗?有的话一道拿来我一并给洗了。” 两人齐齐摇头,像是说好了似的。 “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伺候主子的人,你们别跟我见外。” “真没有见外,是平时有脏衣服当天就给洗了,因为冬衣干的比较慢。” “你们搬到这宅子里多久了?” “不到半年,这宅子是染爷今年六月买下的。”说起宅子的事,十一滔滔不绝,“本来染爷想在东街这边买个小院,就只有三间房屋的那种,在牙保行看了一圈也没有能瞧上眼的。不是房子太老就是没院子,再要么就是出路不好、周围太吵不清净。之后就看二进院的宅子了,也是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最后在牙保行掌柜的推荐之下,选了这处宅子。” 宁婠知道京州城内的房子贵,但具体贵到什么地步她倒不太清楚,毕竟进宫的时候也才十三岁,这又刚出宫没几天。 “这样一处宅子买下来得不少钱花吧?” “牙保行挂的是两千两,但因为房主人要搬迁外地急卖最终优惠了四百两。”十一提桶将水倒进大盆里,“为了买这处宅子,染爷还欠了宁大人五百两。不过下个月发了俸禄养廉银就能还了。” 又唠了几句,宁婠安静了下来。 一直到洗完衣服,她也没再说一句。 晚饭她也没什么胃口吃,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但躺着归躺着,却是睡不着的。 一直等到莫修染回来,她都是睁着眼睛的。 莫修染自然没来她这屋,只是跟宁劭说话的声音从外传到了屋内。 宁婠本无意起来,但听到宁劭说了一句关于养兄的话,她再也躺不住了。 “这下子不死也够他宁润受一阵活罪的了,活该!” 声音里带了一些幸灾乐祸。 尽管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宁婠听了这话真想撕烂他的嘴。 她从床上下来,把窗户打开了一点往外看,见二人去了厅堂,院内再无别人,当即穿好衣服从内室出去。 出了西厢房的门,宁婠沿着檐廊朝北走去,一直走到正房的耳房边才停下脚步,感觉听不大真切,她又小心的朝前走了好几步,唯恐被屋内的人发觉。 莫修染的声音从里头传出,“那伙人倒是胆大的很,也不看是什么地方就敢行刺杀人。” 宁婠屏气凝神间又听宁劭说:“褚安,这就是缺德事干多的下场,就算他做的天衣无缝没有被刑部抓到把柄,但依然掩盖不了他作恶多端的事实,哈哈哈哈,如果宁润今晚没扛住死了,他们家这一脉就彻底绝后了。” “瞅你高兴的跟什么似的。” “我能不高兴么?我恨死他们一家子了,若不是他父亲,我母亲也不会走那么早,最该死的就是他父亲。对了,宁润还有个妹妹,叫宁昔微,那小丫头小时候把我妹打的嗷嗷哭,不过也遭到了报应,先是被她母亲卖到你老家那边了,还成了奴籍,宁润那两年疯了似的到处找她,人最后是找到了,还赎回了身份,没想到他母亲很快就又把他妹送进宫里去了,现在也不知道死在宫里头没有。” 宁婠闭上眼,眼泪无声掉下来,迅速聚集在下颌摇摇欲坠。 报应? 他怎么不提他妹先朝她脸上吐口水? 她从来不主动惹事,但她也不是人人都可以欺负的! “我妹前些天还说呢,如果再有机会见到宁润他妹妹,一定给她一个大嘴巴。” 莫修染笑:“看来当年是没少挨欺负,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恨着呢。” 宁婠翻了个白眼,到底谁欺负谁啊,真怕自己再听下去会闯进屋薅光宁劭的头发。 她回了西厢房。 想起养兄,她便抓心挠肝的难受,呆呆坐在床上,恐惧不安担忧交织在心间,折磨了她一晚上。 莫修染早上未进这屋便走了,察觉到家里只剩下鹤灰一人,宁婠把衣箱里的包袱拿出。 包袱虽不大,却沉甸甸的。 进宫五年多,宁婠平时用钱的地方很少,因为宫里侍女既不许描眉画鬓,当值又有统一的衣鞋穿,她在寿膳房也不缺吃的,月银都给积攒了下来。 偶尔给大太监大侍女按脚跑腿,还会得一些赏钱。 所以她积攒了不少,加上出宫时萧素涵赏她的三十两,有一百五十多两。 宁婠把零头全拿上,整的重新放回衣箱内。 她去厨房简单吃了几口饭,趁鹤灰挑水时出了前门,因为后门是在外锁着的,只有十一赶车进院时才会把门打开。 宁婠用布遮了半面脸,她格外谨慎,走段路便瞻前顾后,心里万分紧张。 买了帷帽后去铁匠铺选了一把匕首,之后宁婠去了牙保行。 来这她只是想试试能不能问出养兄居住的位置,如果在京州城内有住宅,多半能问出。 实在问不出她才打算回宁家村一趟。 然而,还真叫她问出来了。 “姑娘,你看你问了这么多,房子你到底看中哪个了?” “实在很抱歉,没有合我心意的。” 从牙保行里出来,宁婠租马车赶去北街。 到了地方,望着大门上的宁宅二字,宁婠眼底黯然一片。 她绕到后门处,不用特意去打听宁家的消息,门口不远的摆摊小贩已经传开了。 得知养兄已经醒来宁婠松了口气,她多想进去看看他,或哭或笑或抱抱他或说说话,怎样都好。 但是她更怕还未见到他就又被…… 宁婠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这么看着。 站了一个时辰后,她才恋恋不舍离开。 …… 宁婠从未时开始睡,直到莫修染回来她还在睡着。 鹤灰用手给他比划,说宁婠今天的脸色特别差,像是生病了。 莫修染到西厢房,发现内室并未笼火,她裹着被子缩成一团,脸色苍白,眼睛紧闭着。 他在床边坐下,用手背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并不热。 “宁婠?” 连喊了三声才见她缓缓睁开眼,嗓子沙哑,声音有气无力,“大人何时回来的?” “刚回,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她笑着摇头,“没。” 莫修染见宁婠要起来让她继续躺着。 “我真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今儿有些贪睡了。”宁婠穿上棉衣,边系带子边问他:“大人晚上想吃些什么?” “都可以。” “那好,我就自己看着做了。” 她说着朝外走去,莫修染紧跟其后也一并出来。 饭桌上宁婠向莫修染讨酒喝,说好只喝一杯,结果一杯一杯又一杯,连着喝了三杯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他欲把酒拿走却被她一把抱住,“大人就让我喝个够么。” 莫修染可不想看她耍酒疯,毕竟已经半醉了,“撒开。” “不要!”宁婠一动不动,如搂宝贝似的。 “听话。” “大人,我想喝。”她扬起脸朝他央求,“你让我喝酒,我让你快乐。” “你……”莫修染一时语塞,之后他问她:“我是谁?” “大人。”她又补了一句,“我的男人。” “知道我是你的男人,还跟我谈条件?”莫修染强行把酒拿走,“给不给你喝,结果都没什么不同。” 宁婠哼了一声,腾地站起,“我不收拾碗筷了!我去睡觉!” 说完人就出了厅堂的门,莫修染见状不免轻笑了一声,“长脾气了。” 第9章 洗漱后莫修染去了西厢房,屋内漆黑一片,他点着灯看向床上。 此时的宁婠已睡着,被子只盖了一半。 莫修染笼着炭火到床边坐下,见她和衣,伸手就要帮她。 手刚落到她腰上的带子处就见宁婠睁开了眼,她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大人……” 莫修染没说话,拽下袄子扔到一边。 “大人?”宁婠又喊了一遍,见他还是不吭声,微微起身抱住他的胳膊,“你怎么不搭理我呀?” “我在想等会怎么修理你。” 宁婠眉眼弯弯嘿嘿一笑,“怎样都行的,反正我是大人的女人。” 莫修染用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算你识相。” “哎呦。”她叫了一声,“下手能不能轻点?” “这就重了?” 宁婠使劲敲了他一下以示报复,“重不重?” 莫修染道了句:“还行。” “那我再试一下。” “你敢。” 对上他的目光,宁婠连忙认怂,“不敢不敢了。” 莫修染刚掀被躺下,她便立刻钻进了他怀里,“大人,我跟你明明没认识多久,为什么总有一种与你相识很久的感觉?” “可能上辈子就认识吧。” 宁婠笑了起来,“上辈子?” 那极短的缘分,不提也罢。 她又道:“跟那些没关系,细想一下,是跟大人相处时的感觉有关系,与你在一起我很舒心很踏实,你是我的护身符,你家是我的避难处,每天都会有一种我居然还活着的感慨。” “如果我不能当你的护身符了,你会走吗?” “不会,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大人给我活命的机会,我愿终身一辈子为大人所用。就算有朝一日大人不能保护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的。” 莫修染却说:“傻子,如果那种情况出现,你得离开自求生路,这才是对的,也是我所希望的,只有活着才有未来。” 宁婠一愣,鼻子有些酸涩,“那大人不生我气吗?” “为什么要生你的气?”莫修染说,“身处官场如履薄冰,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出了事,你一定要跑的远远地。如果公主的人找到了这,你也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再也不要回来。” 宁婠哦了一声,“大人,这么说的话,那我跑了以后也可以嫁给别的男人吧?” 莫修染:“……” “你都说再也不要回来了,那我要是遇到了好男人,当然要把握住啊,不然孤孤零零一个人多可怜啊。” 莫修染转移话题,“该休息了。” “大人,你还没回答我呢?可以的吧?” “闭嘴。” “……哦。” * 次日开始,莫修染变得非常忙,一连好几天都未再去宁婠的房间就寝,也都未在家用晚饭。 十九早上莫修染说今天在家用晚饭,到了下午算着他快回来时,宁婠便去外院等着了。 随着天色愈来愈黑沉,她的期待落空了。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回来。 若是不回来吃晚饭,肯定会让十一提前回来知会一声,难道临时有急事? 想着他忙,晚回来一会儿也是正常,但实属没想到,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见着人。 鹤灰让她先不要心急,他自己出门探听消息。 宁婠坐立不安,饭也没心思吃,一直到亥末,鹤灰才回来。 看他的神情,宁婠预感不好。 “没找着大人吗?” 在鹤灰情绪激动的比划中,宁婠连猜带蒙得出了结果。 想着此时宫门已关闭,鹤灰便去了谢家打探。 这才得知莫修染和宁劭皆被卷入了刺杀一案,今天下午散值后刑部将他们主仆皆扣押了审讯。 宁婠得知这个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 倒不是觉得养兄被刺杀之事真的跟莫修染有关,恰恰相反,她觉得就算俩人朝堂上不是一路人,莫修染也绝不会跟刺杀他的人一伙。 尽管她们认识时间不长,但宁婠就是相信他的为人。 至于宁劭,可能性虽然有,但宁婠觉着不大。 他最恨的是她的养父,对她们兄妹只是顺带厌恶。 实在犯不着为了这事儿铤而走险杀人。 稍有差错什么结果宁劭不是不知道。 并且出事那天晚上听他的话语,倒像是意外的惊喜,而不是事先知情的开心。 宁婠沉下心,知道卷入这样的案子中,若被坐实就不是罢官挨打一顿那么简单了。 她是宫里出来的,岂会不知人心险恶。 事出来势必要有人出来收场,真凶要想自己不被暴露,替罪羊是少不了的。 而莫修染与宁劭看起来是再合适不过的,他们两个有相同的地方,父族无靠,官位不高。 且宁劭与她的养兄还有很深的过节。 “鹤灰,朝中像谢先生那般官位高又跟大人关系好的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鹤灰摇摇头。 “关押人的地方想必阴冷潮湿的很,我给大人和十一做的新棉衣还未穿,明早你拿去谢家,托谢先生送过去。大人既是谢先生的学生,他定不会不管的,咱们先静观其变。” 鹤灰又点头,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宁婠回到房间,眼皮沉重却是怎么也合不上眼。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绪乱糟糟的。 快天亮时才小睡了会,只是没多久就又惊醒。 新棉衣并未送成,谢舸告诉鹤灰,关押他们的地方不允许任何与本案无关的人相见。 就这样静候了几天时间,得知局势对莫修染很不利后,宁婠再坐不住了。 二十五戌时,她去了谢宅,请求见谢舸。 家仆替她传了话,得知有戴帷帽的女子要求见他,谢舸还以为是孟挽星身边的侍女云来,亲自出来了。 林氏本也想跟着出来,被他呵斥回去。 “您是谢先生吧?” “你是?”谢舸不知她长何模样,仅从声音上可以分辨是位年轻女子。 宁婠自然不能道出自己是谁,因而,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袖袋中掏出一信封给他,“如果谢先生可以亲手把这个交到宁润手上,兴许可以救您学生。” 见谢舸接过,宁婠转身离开。 她也不敢笃定一定能救的出来,但总要试试。 谢舸拿着信封进内院,便见林氏立在不远处问他,“老爷,是何人找你?” “跟你没干系。” 谢舸到书房将信封打开,里面除了一封信之外,还有一支断了的半截笔。 [得知哥哥受伤,妹每日都在挂念,望哥哥好生保重身体。另听闻曾在芜州救过我命的莫大人身陷哥哥案件中,许是被人构陷,若哥哥能助一臂之力查清案件,妹感激不尽。] 谢舸看了一眼右下角的名字,“宁昔微?” 他倒是听说过宁润在找妹妹的事,难道刚才那位就是? 门被敲响,林氏的声音从外传来,“老爷。” 谢舸把东西装好放起来朝外走,见林氏欲言又止,他问:“何事?” “老爷,有些话我憋在心里好几天了,思来想去还是想说出来。” “如果是说褚安的事儿,那大可不必提。” 林氏跟他回到正房东屋才说:“怎就大可不必提了?我现在真是万分庆幸他跟巧儿的事儿没成,要是成了我不得悔死?” 谢舸嘴角扯了一下,“没出事之前你怎么不这么说?见人出事就这番姿态?” 林氏讪讪道:“没出事前我觉得他除了身体有问题别的条件都还可以,现在自然不能跟之前相比。就眼下来说,老爷若再不与他避嫌连你自己也跟着搭进去,说不定最后落一个幕后主使的罪名。你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想想吧?” “去年我遭赵子琰构陷褚安替我受了半个月的活罪你怎么只字不提?” “你是他先生,帮了他多少?顶替一次也是应该的。” “宁润是赵子琰的女婿,褚安是我的学生,你真以为单单是针对他一个人吗?他赵子琰已赶走了我两个学生出京州,难道要让褚安成为第三个吗?!不说这些,若我只顾自己不顾褚安,谁还会救他?指望他那个远在天边的亲生父亲吗?” 林氏又气又急:“救人也要量力而行,赵家现在有长孙家做靠山,你拿什么跟他斗?拿什么扳回这一局?你真要全家人跟你一块去死你才高兴是不是?!” “说够了没有?”谢舸指向门,“说够了就出去。” 林氏愤愤然,“请你无论在什么时候都别忘了你不只是学生们的先生,你还是母亲的儿子,是儿女的父亲,是我的夫君!” “你出不出去?” 在他凌厉目光的逼视下,林氏到底出了门。 一个屋檐下,他住东屋她住西屋,井水不犯河水。 别人都羡慕她的夫君不纳妾,让她在家过清净日子,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 人前是夫妻,人后也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以前林氏觉得若能成为他的妻子,一时得不到他真心相待没关系,时间长了一切都会变得,现在她才发现,有些人的心压根是石头做的,很难融化。 任凭她怎么做,都不能改变他们之间最真实的样子。 第10章 不上早朝时,官员辰正前到衙门即可。 而今日谢舸在一丝亮光都没有时便出了家门。 他未去衙门,而是前往了宁宅。 听闻他来,宁润让人迎进门。 半月前伤到了距离心口几寸处,如今他已可下床走动,从表面上看无碍了。 “是什么风把谢大人给吹来了?” 声如其名,温润如玉。 谢舸微笑,“本官为何来宁少卿估计还真猜不到。” “是吗?”宁润吩咐人上茶,“那下官就好生洗耳恭听了,谢大人请坐。” 谢舸在椅子上坐下,“本官今儿来是给宁少卿送好东西的。” “哦?”年轻俊俏的面容浮起一抹轻笑,“是何物呢?” “宁少卿看了便知。” 谢舸也不给他绕弯子,把信封拿给他的侍卫,由其转递。 从宁润拆信封到看到内容的面部表情皆尽收谢舸眼底。 见他再抬头时脸上已无一丝笑容,谢舸挑挑眼角,“看来令妹还不知自己的兄长就是精心策划这一出好戏的罪魁祸首啊。” “一直知道谢大人不喜下官,没想到不喜到了这个地步,同朝为官,用得着这么血口喷人吗?” “你宁少卿是什么人本官早就领教过了。”谢舸声音不急不缓,“官场的路远着呢,这才哪到哪,别以为现在有人撑腰你就能一直顺风顺水下去,给你撑腰的人都未必,更何况你呢?” 宁润不怒反笑,“下官的仕途就不劳您费心了,谢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及您的学生们吧。” “是该多担心,毕竟防不胜防。三年内褚安仅被构陷就有七次之多,未来不知道又会有多少呢?” “谢大人教学有道,您的学生是给您长脸的,被构陷七次不也才进了两次刑部大牢?换成别人还真扛不住。哦,对了……”宁润忽而话音一转,“上次莫修染进刑部大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为了让您洗脱罪名他主动把罪责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虽说后来被澄清无罪释放还恢复了官职,但这番孝心可真是感动天地令人难以忘记。” “宁少卿没忘,本官自然更不会忘。既然东西已交到你的手上,那本官就告辞了。” 他刚站起就被喊住,谢舸看向他,“怎么?宁少卿还有话要说?” “这个……”宁润举起手上的信封,眼睛微红,“是怎么到您手上的?” 谢舸答非所问,“等本官何时能睡个安稳觉了,再告诉宁少卿也不迟。” 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宁润重新看了一遍信,这个笔迹他比谁都熟悉,因为是他一个字一个字教出来的。 断了的笔是他买给她的第一支笔,后来被母亲摔断后,她还哭了一场。 宁润的手指捏着笔杆转动着,沉思了一会儿他看向自己的侍卫,“备车。” * 宁劭睡醒时便见莫修染面无表情靠坐在墙边不知在想什么。 自进来,宁劭就见他这个神态,自始至终没变过。 心里不免感慨,还是无牵无挂好。 “我就不该早成婚。” 莫修染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宁劭叹了口气,“人在这心在家,想女人想孩子,还是你潇洒。” “我么……”莫修染不知道怎么说,话到嘴边又没了声。 “不知道我夫人在家都哭成什么样了,估计急死了。” 莫修染没接话,静了会儿他才开口问宁劭,“你们村送女儿进宫的人家多吗?” “不多。家家户户都有地种,又距离城近可以给人干活或做个小买卖都行,但凡有口饭吃的谁愿意把女儿送进宫去?毕竟那才多少银子?一辈子可就再难见到了。据我所知,我们村进宫的有两个,一个是宁润的妹妹,还有一个在我们村西头住,家里生活实在是困难,就把家里的大女儿送进宫去了,现在很是后悔,不缺吃不缺喝了,想见女儿却见不上了。” 莫修染又问道:“那你见过这家的大女儿吗?” “一个村的,能没见过吗?又不是大家闺秀不常出门,乡下的姑娘都要下地干活的。”宁劭回忆起不禁感慨,“那姑娘真的是嘴甜,每次见了面都喊哥,可惜了。” 莫修染发觉不对劲来,宁婠不是不认识他么? 再仔细问了宁劭口中这位姑娘的名字年龄,这才了然说的的确不是宁婠。 他曾听宁劭说过宁家村一共二十几户人,谁家有个风吹草动不出一天全村人都知道了。 若宁婠真的不认识宁劭,那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她进宫的消息应是被家人瞒死了。 第二,她隐瞒了自己真实的身份。 兴许本就不是那儿的人,只是因为认识宁家村进宫的那两位姑娘之一,用了别人的住址。 “你们村有没有从小在外祖父家长大的姑娘?跟你妹妹年纪差不多大的。” 宁劭用笃定的语气说:“绝对没有,因为跟我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我们村就那么几个。不过,你怎么会问起这个来呢?” “没什么。” “你绝对有什么。” 莫修染把眼睛闭上,声音低微:“只是突然想起了试婚那晚见到的那个姑娘,她说她是京州城外依奉山附近宁家村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 都知道安寿宫派了试婚侍女去莫宅,但具体派了谁叫什么名,除了安寿宫的人,外面的知道的很少。 毕竟一个试婚侍女的名字,谁会好奇关心? “宁婠。” “我们村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姑娘,她肯定骗你了。” 莫修染没接话,其实第一天进来这里时他就在想,她会跑吗? 他那天晚上说的话,她会执行吗? 应该会的吧,毕竟他都说了若是他出事不能保护她了,她要跑的远远地,自求生路才是对的,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的确无论怎么看,这才是明智之举。 自这番话过后,宁劭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再没听见莫修染开口说一句话,他就那么安静的待着,一直到二十九上午被无罪释放。 这个结果只是让莫修染松了口气,还不至于令他欣喜。 宁劭还没有出来,他如何开心的起来? 回去的路上,莫修染一直望着窗外,宫门距离莫宅的路有多远,他就看了多长时间。 当马车停在家门口的时候,从未有过的紧张感充斥在他的心间,令莫修染一时难以起身。 “染爷?” 稍稍静了片刻后车内传来他的声音,“我与你一起走后门。” 十一不知道他为何不走前门,但也无需多问什么,继续赶车到后街门口停下。 莫修染在马车进院的时候,目光先是落在晾衣绳上,紧接着是井口边的大洗衣盆,最后看向了地面。 宁婠在家是不会让这三个地方闲着空着脏着的。 但很遗憾,现在的情况是晾衣绳上无衣服,洗衣盆里什么也没有,地面上更不必说,看起来有几天没打扫过了。 莫修染下了车,与十一朝内院走。 厨房的门是关着的,院子里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十一也觉得奇怪,小声嘀咕道:“宁姑娘该不会真的是出逃了吧?” 莫修染没说话,明知道摆在眼前的结果还是去了西厢房。 见内室的门敞开着,这个时候他已不想再往里面走了。 转过身欲出去的身影因一阵咳嗽声停下。 莫修染紧握的手缓缓松了开来,脚步加快朝内室走去。 宁婠听到了外间的动静,还以为是鹤灰买药来了,刚坐起身子,就见莫修染疾步进来。 四目相对,宁婠喜出望外,掀开被子顾不得穿鞋朝其飞奔而去。 “大人!” 才十天未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人也憔悴了,眼皮子都是肿的。 但就是这样瞧着死气沉沉的她,在见到自己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有了精神。 莫修染看她跑来,伸手接住,与之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第11章 “我还以为你走了。” 宁婠仰起脸故作说:“我是想走来着,但我心那么诚,每天都给大人默默祈祷,觉着老天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看吧,大人这不就平安回来了?” 她的睫毛被泪沾染,鼻子通红,在强忍着哭意。 莫修染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边,又听她咳嗽起来,“可吃药了?” “鹤灰去买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屋子里怎么不笼火?” “才熄一个多时辰,外头太阳出来了,也不是多冷。”她说着把踩脏的袜子取下,又拿了双干净的穿上,套上鞋就站了起来,“我去给大人烧热水,等你沐浴好饭也差不多了。” 莫修染拉住她的手腕,“你歇着。” 宁婠心里头高兴的很,这会儿哪里躺的住,“只是有些咳嗽罢了,也不发烧,没什么大碍。对了,等大人洗完澡记得把新衣鞋穿上。” 莫修染含笑应答:“好。” 宁婠定定又看了他一眼,这才兴高采烈的往外走。 自从给谢舸送了信封后,她心里始终是七上八下的,时时刻刻忐忑不安着。 过了一天又一天始终等不到消息,家里的活儿她没心思干,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针线活,打发这难熬的时间。 现在他回来了,她觉得浑身又有劲儿了,走路时脚下好似带了风。 这种感觉真好。 宁婠烧水时,十一就蹲在一旁跟她说在牢房里的生活。 听的她犹如身临其境,只觉得那个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牢房不知多少人待过,味道自不必说,阴冷潮湿如住进了冰窖,脏破发霉的被子盖着也不暖和。 饭食更是难以下咽,跟家里完全没法比,更别提自由了。 “本来进院没瞧见姑娘还以为走了,看见你还在,觉得还挺有情有义的。” 宁婠哑然一笑,“这就有情有义啦?” “换做旁人,可能怕被牵连早就逃了。不过我觉着那样也不是错,只是选择。” “下午大人用不用去衙门?” 十一摇头,“不用,明日旬休也不去,后天。” “这样也好,你们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了。” 十一想起牢房里莫修染与宁劭的对话,询问她道:“我听染爷说你家是城外宁家村的,跟宁大人一个地方的。” 宁婠点头,“对。” “距离这儿不远,你不想回家看看吗?” 她摇头,“不想。” “是恨家人送你进宫吗?” “有的人不配称之为家人。”宁婠跟他说,“一辈子不见也不会想念。” 听到急促的跑步声,说话的二人齐齐看向门口,鹤灰见着十一先是一喜后便伸手指向大门处,急着用手比划。 看懂他意思的十一立刻站起身对宁婠说:“宁大人的妻儿及妹妹来了,姑娘先躲一下。” 宁婠刚要出去便见一妇人抱着男童与宁师怡一起进院了,她只好待在厨房,由十一出去应对。 鹤灰把药拿给她,宁婠小声问他:“你腿上的泥印子是谁给你踢的?” 他低头忙用手拍了拍,后笑笑示意没事。 宁婠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要不说我回头告诉大人,让他来问你。” 鹤灰这才如实让她知道。 菜市场有几个地痞每天去摊位收钱,有次看见他们欺负一个老妇人,鹤灰实在看不下去拦了一下就被盯上了。 那几个人只要在菜市场看见他就找他的麻烦,踹几脚都是轻的,各种用言语羞辱他,笑话他自不量力。 今儿去买药在街道上遇到了又顺带踢了鹤灰两脚。 他不想让莫修染知道这事儿,怕引来麻烦。 宁婠却道:“你傻呀,不跟大人说,以后岂不是要被那几个人见一次欺负一次?凭什么挨他们欺负?” 鹤灰知道这个理,但…… 宁婠掀开锅盖,边舀水边说:“京州有专门抓那些扰乱民众的巡逻官兵,只要大人给他们说一声就能解决。” 鹤灰用眼神问她是真的吗? “必须真的,只是老百姓怕那些人不敢去告状罢了。然而忍气吞声不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助长那些人的气焰。” 鹤灰这才让她帮自己向莫修染说。 “放心吧,等会吃了饭我就与他说。” 等将热水一桶一桶提走后,宁婠又往锅里倒入凉水给十一烧。 鹤灰去挑水,她坐在灶火边剥葱,盆里的面已经发好了,等把水烧好就开始蒸葱油卷。 过了三刻钟,宁婠刚把蒸葱油卷的锅盖放下,就见十一进来对她说:“宁大人的妻儿妹妹会在这借住。” 宁婠下意识道:“宁家村离这又不是多远,为什么不回去?” 十一解释:“现在宁大人不是还在刑部关押么,他家人急的没办法,想着在这好歹能第一时间知道宁大人的消息。” “要在这借住多长时间?” “暂时说不好,这得看宁大人他……” 如果这样,她在这个家还怎么待?岂不是跟做贼似的? 只要稍不小心就会被宁师怡撞见。 毕竟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大了。 一旦被宁师怡认出来,莫修染随之就会知道她是宁润的妹妹。 十一对养兄的评价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她相信他不会害自己,但他对她的态度还会像现在这样不变吗? 他会不会主动把她赶走呢? 她不知道。 即便莫修染愿意帮她请求那姑嫂二人保守秘密,即便她们答应了,真的能一直守口如瓶吗? 撇除这些她不确定的不谈,她也不愿意让宁师怡看她的笑话。 更不愿意把好不容易拥有的生存权交给她不信任的人。 宁婠其实很清楚,这里不是她一辈子的避身之处。 因为这个家里不可能一直只有她们四个人。 但她就是想留在这,她喜欢莫修染,想待在他身边,所以心存着能躲一天是一天的心思。 并安慰自己,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有了宁大人的重要消息可以第一时间给她们送信儿啊。” “姑娘说的染爷起先就讲了,但宁夫人说宁家村距离这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实在不想让我来回折腾。又说如果染爷实在为难的话,那她们就在附近租个房子,你让染爷怎么说?人家知道这有空房子住,所以才来的。再说了,买这宅子还借了宁大人五百两银子呢。宁大人的妹妹也说了,她不会在这白住,做饭打扫什么的都交给她了,其实这样姑娘你也省事多了。” “是省事吗?我怎么觉着我没什么用了。” “怎么会?姑娘你忘了?染爷还是需要你的。” 听了这话,宁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你去沐浴吧,等下水都凉了。” …… 饭做好后,宁婠在厨房吃了一个葱油卷,找机会回了西厢房。 她越想越气,这算什么? 可偏偏又无法跟莫修染说出实情。 宁婠这会子只觉得自己整个头都大了。 加上她还咳嗽着…… 这怎么忍得住? 想到这她才又叹了口气,气得她把药都忘了煎。 这会子还怎么回厨房? 莫修染进来时就见她丧眉搭眼的坐在那儿,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他在旁边坐下,歪头瞅她。 宁婠把脸扭向一边,她知道自己没资格生气,毕竟她既不是他的妻子,这儿也不是她的宅子,只是想到眼下的问题,她不得不考虑别的出路。 莫修染握住她的手,“她们不会在这住多久的。” 不会住多久是多久? 要么她们走要么她走,没有别的选择。 很明显,她们现在不可能走,只能自己走。 宁婠看向他,“不说这个了,鹤灰的事儿我得跟你说……” 听完她的话后,莫修染抚了一下她的头,“知道了,我出门一趟,你在家乖乖的。” 宁婠目送他出去,静坐了一刻,她起身把自己的衣物装进包袱系好,之后重新放到衣箱里。 这一下午让宁婠更加坚定了走的决心。 她好不容易找个空隙去了净房,却出不来了。 因为宁师怡在厨房进进出出做晚饭。 吃了饭她还不走,打扫起院子来了。 宁婠在净房里待了一个半时辰,一直用手死死捂着嘴,不敢大声咳嗽。 终于等她走了后,宁婠才回屋。 鹤灰端了饭菜送去时,屋内没点灯。 “咳咳……大人还没回来吗?” 鹤灰放下手上的食案,把灯点着,示意十一两刻前回来说莫修染去了谢家,今天会很晚回来。 她点头,又把灯给吹灭了,“万一人进来发现这屋亮着灯就不好了。” 鹤灰因为口不能言,也没法安慰她,只好默默出去。 等他出了内院,宁婠去了莫修染的书房,很快就又出来。 饭菜她没吃,宁婠洗漱后睡下了。 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已微亮。 床上只有自己一人,莫修染昨晚没来。 宁婠穿衣起来,将昨晚鹤灰拿来的两个葱油卷塞进了包袱里,之后从袖袋中掏出写好的字条,将其搁在了枕头上。 她不敢耽搁时间,唯恐等会都起来就走不成了。 戴上帷帽,宁婠挎上包袱从西厢房出来。 越过二门经过屏门,她轻轻打开了前门。 第12章 宁婠不敢出城,她怕萧素涵的人守株待兔,更怕审查进出城的官兵中也有她的人。 那自己岂不是自投罗网吗? 她也不打算去牙保行租房,那里需要记录身份。 至于客栈,不但要记录身份还很贵,她的财力不足以长期花费在这上面。 思前想后,宁婠去了西街。 这边距离宁、莫两宅都远,又比南街治安好。 她一个年轻女子,无依无靠,自然不能去南街住,身上就这点财力,再被人抢了还活不活了? 宁婠想的是,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其它的另外再说。 等她走到西街时,天已经完全亮了。 身上因为走动倒是不冷,只是双手冻得快要没了知觉。 宁婠去了这边的菜市场,连着询问了十几个摊贩大婶,才打听到了一处房子。 只是被房主带去看了后,她险些窒息。 一个很小的院子,两间房子,这倒是符合她的要求。 只是房子看起来随时要倒的样子。 宁婠看向房主,不禁怀疑道:“这……真的能住人吗?不会塌吗?” “怎么会呢?几年前就是这样了,现在还不好好的,放心没事的。” 宁婠可放不下这个心,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她不敢住,怕自己没死在萧素涵的手里先被房子给砸死了。 之后宁婠又到处去打听,跑了一个时辰,住处没找着,却碰见了梁汀。 她以为自己戴着帷帽不可能被他轻易认出。 哪曾想,他通过衣服、身形及走路的样子还真的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见她丝毫未停顿从跟前走过,梁汀手中的长刀下一瞬便挡在了她的面前。 吓得宁婠心里一咯噔,紧张的手心冒了汗。 暗呼自己真倒霉。 “宁婠。” 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宁婠强装镇定把身子转过来回了他一句,“有事?” 梁汀手中的刀挑开了她的帷帽,见着了其面容。 “初六那天早上我就不该那么放你走,不然也不会找你这么久。” “是,又让我多活了些日,真是感谢你八辈祖宗了。” 梁汀挑眉,“你以为我要杀你?” 她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才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必要否认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公主派人在抓我?你初六那天早上不就是要灭我的口?” “那天我只是想送你离开京州,后来才知道公主要灭口的事。不过,在得知莫修染真的有隐疾后,公主就打消了那个念头。”梁汀朝宁婠走近,眼睛紧盯着她,声音温和了一些,“我说的都是真话,没骗你。” 宁婠后退两步,“如果你说的是真话,现在就放我走。你放我走,我就信你。” 梁汀继续走近她,在其想要继续后退时他的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承认你之所以成为试婚侍女跟我有关系,但宁婠你要知道,如果不成为试婚侍女你是没办法离开皇宫的,你还不明白吗?那是你唯一能离开皇宫的路。” “这么替我着想?” 梁汀颦起剑眉,“安寿宫的侍女我只认识你一个吗?” “的确你不止认识我一个,但她们对你来说有我好使吗?你不过是觉得我信任你,用起来比较方便罢了。你是什么人,我早认清了。” “我是什么人?”他自嘲,“我能是什么人?既然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信,那我只能用行动告诉你,我究竟会不会杀你。” 话音刚落,梁汀身子忽而一僵,低下头,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心口。 “放我走,今儿你就当没见过我。” 梁汀抬眼,“宁婠,我在城外买了一处宅子,只是想带你去那儿。” “我不去,你放我走。” “若我不肯呢?” “你别逼我。” 宁婠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只觉得脖颈一痛,人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她并没有昏过去多久,醒来时人已在马车上,行驶的道路崎岖不平,宁婠只觉得头晕目眩,想坐起来又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了。 谁干的自不用说。 宁婠试图挣脱绳子,但努力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能成功,她铁青着脸,心里沮丧到了极点。 即便面临这样的处境,但宁婠仍不后悔今早离开莫宅。 对她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比起宁师怡的揭穿,她宁愿死在梁汀手里。 最起码她心里的那片净土没有被蒙上灰尘。 马车停下来后,梁汀进来便见她双眼无神的望着上方。 “如果你足够听话,我也不至于此。” 宁婠听了这话不禁气结,“你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听你的话?” “我不是你的谁,但你认识我时间不短了,难道这么久的相处不足以让你信我不会害你?” “信你?”宁婠冷笑,“你害惨了我,还说我不信你?你的脸是被狗吃了吗?” 梁汀语气平和,“我知道你怪我怨我,但我不后悔。宁婠,出宫不是你最渴望的一件事么?我帮你完成了,即便手段不光彩,但你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我是想出宫,宫里的侍女有几个不想出宫的?但我有说让你帮我了?”宁婠的眼睛迅速红了,“不要再口口声声说为我好了!你这么做只是为了公主为了你自己,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宁婠在你眼里,给公主提鞋都不配!” 面对她的质问,梁汀沉默了片刻道:“即便我有再多的私心,就冲我让你离开了那个牢笼,难道不值得让你消除一点对我的反感吗?” 不等她说话,梁汀便强行将其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宁婠气得浑身发抖,紧闭着眼睛不愿意看他一眼。 抱到正房东间的床上,梁汀把炭火点上,之后便出去煎药了。 两刻钟后他端着药碗进来,“治咳嗽的,已经不烫了。” “里面加了多少毒药?” “加毒药哪有一刀捅死你省事。”梁汀将药碗递到她嘴边,“喝。” 宁婠闻到浓重的苦味便一口也喝不下去,见她抗拒,他伸手捏住其下颌直接灌。 药是喝完了,不过随即也全给吐了出来。 她从昨晚到现在只吃了一个葱油卷,哪经得住一碗苦药激。 梁汀看她脸色很差,也没说什么,把地上收拾干净后给她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宁婠喝下才觉得好受一些。 “我去做饭。” 宁婠侧躺下,情绪渐渐沉下来,她意识到如果不改变应对梁汀的态度,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这样硬碰硬下去,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别说逃了,若梁汀真在这杀了她,谁知道? 思前想后,宁婠决定先服软缓和两人的关系,确保性命无忧再找合适的机会逃走。 等梁汀把饭送来,她说话的语气好了许多,“梁汀,公主她真的不杀我了吗?” “千真万确。” “我很想信你,但是我又害怕你会令我失望。”她拼命挤出两滴泪来,沙哑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其实这些天我的日子过的很煎熬,没有稳定的住处,不敢去牙保行客栈,没有亲戚朋友投靠,时刻担心会没命,说实话,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梁汀微叹了口气,这些情况他早就猜到了。 今儿看到她神色憔悴瘦了不少,便更加认定自己的想法了。 “都过去了,以后你就在这安心生活,我每隔四天回来一趟。” “公主准你几天就回来吗?” “嗯,公主待我们侍卫很好,当值四天就可以休息一天。” 宁婠没想到萧素涵这么会收买人心。 她捂嘴咳了几声,“那你出去会把我锁在家里吗?” 梁汀注视着她,“你若答应不走,我自然不会这样对你。” “你留我在这的目的是什么?只为了让我信你不杀我?” “就算没有这个原因,我也想让你跟我一起生活。” 倘若不知道真相,没见过宝清公主府地牢中他的模样,宁婠此时恐怕都要误以为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了。 “梁汀,买个奴婢也花不了太多钱,你何必跟我过不去呢?” “宁婠,我让你在这生活,不是拿你当奴婢使唤的,是我想娶你为妻,跟你一起过日子。”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宁婠绝不相信这话出自梁汀之口。 “不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你自己想做这个主,总该找个与你两情相悦的姑娘,咱们俩之间又没爱,你为什么要娶我?” 他黑沉的眸子掠过一丝复杂,“我瞧你顺眼,你做的饭我爱吃,与你相处我觉得舒心,这些理由够不够?另外,你不用担心失贞的问题,我既说出要娶你之言,便不嫌弃。” 宁婠闻言想抄家伙打爆他的狗头,只可惜心有余力不足。 她忍着情绪,勉强一笑,“我现在还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与你相处,估计会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调整。” “这个我想到了,所以只要你答应我不走就好,成婚的事儿以后再说,不急。” “反正我也没地儿住,答应你就是了。” 梁汀把她的绳子解开,随后将碗筷递去,“吃饭吧。” 见他翻自己的包袱,她神经一紧,“你干什么?” “为了避免你诓我,我先把你的银子保管起来,等以后成了婚再还给你。” 宁婠暗骂了一句无耻,银子可是她的命啊! 没了银子,她能去哪儿? 但这个时候,也没其它办法了。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活着最重要。 “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把我弄到这儿就是想图谋我的钱。” 他笑了一声,“我至于么。” “怎么不至于了?我这包袱里可不少银子呢!” “你要实在不放心,今天我们就成婚,不但你的银子,连我的都给你保管,行吗?” 宁婠顿时没话了,嫁给这个疯狗,自己不如死了算。 见她默默吃起饭来,梁汀道:“我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晚饭你来做可好?” “成啊,不过你这有酒吗?” “想灌醉我?” 宁婠的心思被拆穿面不改色矢口否认,“当然不是了,是我自己想喝而已。” “想喝等身体养好再喝,才多久没见,瞅瞅你瘦了多少。” “你也没胖到哪儿去。” “还不是找你找的,虽说是太平盛世,但哪儿没有坏人,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不安全。” 坏人? 他还有脸说坏人? 坏人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么! “我可以梳成妇人头,别人要是问起我怎么一个人啊,我就说亡夫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梁汀:“……” 第13章 看他哑口无言,宁婠心里稍微有点好受,想起城门口的审查官兵,她问:“你把我带出城,官兵记录身份时没怀疑什么吗?” “那里有熟人,再说带你出来时又没绑你,只说你身体不适昏过去了。” 熟人? 那定是萧素涵的人了。 看来他说的是真的,萧素涵打消杀她的念头了。 这算是不幸中的好消息吧。 “别的房间有床么?” 梁汀知道她这是不想住在正房,“东厢房有床,不过还未打扫铺被。” “那我现在去清扫一下。” 宁婠端着空碗正要走,被梁汀的手拉住衣袖,“公主之前赏了我俩冬果梨还没吃,我给你炖了一个,这会儿估计差不多了,你去把那个吃了,汤亦别忘了喝。” 她点头,待他松了手才往外走。 炉子上放着小锅,宁婠拿开盖子,里面不但有冬果梨,还有姜片。 她把冬果梨捞出来吃了,至于汤喝了几口已经撑了,下午间隔了几次喝。 到了傍晚,咳嗽已有了明显的减轻,喉咙也觉着舒服多了。 梁汀把另外一个冬果梨在晚饭后又给她炖上,让宁婠接着吃。 临睡前又给她叮嘱了一番,“明早天不亮我就走了,你的那把匕首我会给你留下防身,我不在家的时候,晚上务必把门窗关好早早就寝。” 她点着头把人推出门外。 躺到床上,宁婠并没有太难以入眠,知晓萧素涵放过了自己,心里那道沉重的枷锁没了,怎不叫人如释重负? 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从不敢有什么太多的奢求,唯活下去便已让她心满意足。 * 亥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从窗外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莫修染坐在书房里已有半个时辰,目光一直投在桌面上的那张字条上。 上面写着:[言而无信,我不值得大人相信。] 昨晚听了谢舸之言后他就怀疑宁婠是宁润的妹妹,毕竟自己从没有在芜州救过任何姑娘。 加上宁家村及进宫这两个重要的线索,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今天从宁师怡口中得知了宁昔微的相貌特征及年龄,莫修染笃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宁婠就是宁昔微。 明知哥哥是四品官员却仍然不肯回去的原因他想的到。 为什么留下字条离开这里,缘由他也已知道。 莫修染找了宁婠一天,想告诉她不要害怕,会另外租房子给她住。 但是却没找到,她去了何处他一无所知。 双手交握抵在额前,莫修染闭上眼睛想的全是宁婠。 虽然认识时间不长,但她的一颦一笑似烙在了他的脑海,那双明亮的杏眼,害羞抿唇笑时的模样,令他挥之不去。 睡的晚起得早,去衙门的路上莫修染补了觉,到地方后才觉得精神些。 与以前不同的是,今天他只是让十一送自己到宫门口。 至于十一,跟鹤灰没得闲,继续找人。 他们都认为宁婠是绝不敢出城的,所以搜寻范围只在京州城内。 但京州城内这么大,要找人并不容易。 连着八天过去,俩人一无所获。 腊月初九这天他们没有去找,鹤灰病了,莫修染需赴午时筵席要用车,十一也走不开。 谢舸双胞胎儿女的十七岁生辰,林氏给不少人下了贴,其中包括萧素涵。 她与谢韶华关系不错,自然要前来。 莫修染到的时候,萧素涵已经来了,被几个大家闺秀奉承包围着,格外显眼。 尽管隔的距离有些远,但萧素涵还是一眼瞧见了他。 她心思一动,在谢韶华耳边低语:“退婚一事给莫大人带来了很大伤害,一直想找机会跟他单独聊几句,宽慰于他。正好今儿遇见,你去把人喊到我的休息间。记住,别说是我喊他的,随便找个由头把人带去。” 谢韶华笑着点头,当即起了身过去。 萧素涵先行回了休息间,到了后让侍女侍卫全部退下隐藏,等人到了后再在门外守候。 半刻不到等到了人,见莫修染立在门口没进,萧素涵双手被在身后含笑道:“怎么?莫大人不肯进来?” 他这才迈步进门,“臣只是有些惊讶,不知公主见臣有何事?” 萧素涵朝其走近,在他身侧顿了一下后把虚掩的门关紧。 “之前我让人传话给你见面你不去,只好让谢姑娘帮我把你喊来了。”萧素涵从后绕到前,目光落在他的面容上,“比起上次见到你,这次莫大人可憔悴多了,可是为刑部主事宁大人的案子费神?” 莫修染眼神清冷,“臣为何事费神与公主有何相干呢?” 她不怒反笑了起来,“有没有相干还不都是莫大人说了算?你说有相干那就有相干,你说没有那就没有。” “公主若是无别的话要说,那臣便告退了。” “谁说我没有了?”萧素涵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我知莫大人为宁大人的事着急,我有办法捞他出来,就是不知莫大人愿意为这位好友做到哪一步了。” 莫修染岂会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他静静地注视萧素涵,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不劳您费心了,今天上午宁劭的罪证已经被全部推翻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今天下午他就会出来。” 萧素涵神情一僵,“是吗?莫大人真是好本事,是我小看你了。” “不敢被公主高看,臣只是为友尽心尽力罢了。” 她慢慢的靠近他,声音轻微,“莫大人能为友尽心尽力,为何不能在尚主之事上也尽心尽力?如果当初你尽心尽力了,我又怎么舍得让我的驸马与出身卑贱的侍女试婚呢。即便结果不如人意,我也认了。” 莫修染不知道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压下心中厌恶的情绪,“如果公主口中的尽心尽力是指阿谀奉承,那臣确实做不来。如今婚事解除已有一月有余,就不要再旧事重提了。臣来您这时间不短了,再待下去恐对您名声不利,臣告退。” 萧素涵看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气了个半死。 莫修染从房间里出来,不经意间瞥到梁汀手中的东西。 是一支很普通的木簪子,没什么特别的,但这支簪子却与宁婠常戴的那支一模一样。 发现他在看自己,梁汀立马收起簪子,若无其事站直身子。 莫修染什么也没问。 他很清楚,宁婠不可能主动向梁汀寻求帮助。 在梁汀这,不但什么也问不出,反而会打草惊蛇。 “褚安哥。”谢韶华带着歉意迎面走来,“公主说退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想宽慰你几句,于是让我编个由头……” “没事。”莫修染让她以后不要再这样了,“被旁人知晓了,我名声不好倒是无妨,损害了公主清誉就不好了。” 谢韶华点头,“我知道了,筵席马上要开了,你快过去吧,我去知会公主一声。” 莫修染嗯了一声,从她身侧走过。 …… 下午散值后,莫修染乘坐宁劭的马车回去。 “十一不跟咱们一起回去吗?” “我让他去办点事,晚些回去。” 宁劭放下帘子,随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情真意切道:“褚安,你对我太好了,我宁青墨对天发誓,若下辈子托生为女人一定嫁你为妻。” 莫修染皱眉甩开他的手,“太臭了,不要。” 宁劭因为离开了牢房,心情大好,笑了几声后骂道:“要不是宁润那个王八羔子,你我能受这苦头?被他个孙子害惨了。” 莫修染语气随意,“听你妹说宁润他妹是他捡回家的孩子,是真的吗?” “是真的,那时候都过了十月中旬,宁昔微被很薄的小褥子裹着,都快被冻死了。他母亲跟村里人讲当时怎么拍打宁昔微都不哭,还以为冻成那个样子活不成,再死家里不吉利,就让宁润哪抱来的扔回哪儿。” 莫修染听得专注,“之后呢?” “宁润就不肯啊,其实他父母管宁昔微管的很少,大多时候都是宁润照顾的,所以他们兄妹俩感情比较深。”宁劭又道,“就事论事,宁润在官场上不是东西,但他对宁昔微是没得说的,那是真的好。我妹以前老拿我跟宁润比,说宁昔微走路累了有兄长背,她走累了我不但不背她,还让她提重物。又说宁润经常给宁昔微买好吃的,我不但不给她买,还让她给我买。” 莫修染眸子里荡起一丝笑意,“你妹实惨。” “她惨什么?又没人送她进宫。以前她羡慕人家,现在宁昔微若还活着,肯定羡慕她呢。” “你不是说宁润给他妹赎回了身份么,家里应该也不是特别困难,怎么他母亲又把人送进宫了?” 宁劭沉吟,“宁润父母特别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将来找个大家闺秀做儿媳。但他那时候似乎没什么野心,他母亲就觉得是宁昔微影响了他。这可不是我瞎猜的,是他母亲自己说的,村里人都知道。” “宁昔微是个苦命人。” 宁劭不以为然,“如果你认识她,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我会怎么说?”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莫修染一点没觉得可恨之处在哪,“未必。” “嘿,你不信?” 他没回话,确实不信。 回到莫宅,见到妻儿的宁劭眼冒泪光,他到底是男人较为含蓄,其妻嚎啕大哭,震天动地。 莫修染独自回了正房,更换了一身便服。 穿上新衣鞋净了脸面的宁劭清爽许多,自门外进来就见莫修染坐那儿不知在想什么,“你身上这衣服哪买的?” 前襟处有一只温顺小猫刺绣,很容易令人注意到。 “不是买的。” 宁劭在他旁边落座,“不是买的难不成是十一给你做的?他那针线活有法看吗?” “别人做的。” 宁劭眼睛一亮,“女人?” 莫修染嗯了一声。 “该不会是……我妹吧?” “想多了你。” “你有喜欢的姑娘了?”宁劭好奇不已,“是什么样的女子?” 莫修染没作答,只道一句,“不许多问。” 宁劭哑然失笑,“好的,明白。” 吃饭时,几乎桌边每个人都能瞧出莫修染心不在焉,见他放下筷子,宁师怡问:“褚安哥,是饭菜不合胃口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吃。” “不是,我不饿。” 他刚站起就见十一匆匆进了门,头上肩膀落了一层雪,什么也没说,只是冲莫修染点了一下头。 主仆二人出去,步行至游廊,十一才小声说:“您从宫门口离开没一会儿属下就见着梁汀了,属下尾随他出了北城门,路程有两里倒是不远,只是不太好走,是一个叫望井村的地方,他家住在村西,一进院的宅子,红色大门。属下在门口听到了宁姑娘与梁汀交谈的声音,不过 ……” “不过什么?” “宁姑娘问他有没有吃饭,然后又问他想吃什么,完全不像是被强行带过去的,反倒像宁姑娘自己愿意住在那儿的。” 莫修染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在廊下灯光的映照下,清晰可见。 他并不确定梁汀那个时间会出宫,所以让十一等到城门关闭的时间,如果那时仍没见着人就回来。 结果确切消息是等到了,他心里却一丝欣喜也没有。 “我去一趟,你不用跟着,去吃饭吧。” “染爷,您现在出城倒是还来得及,只是等您再回来城门肯定已经关了。” “那就明天再回。” 莫修染说完,回房拿了白色披风快马加鞭朝北城门而去。 第14章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很快便将地面覆盖。 厨房里亮着灯光,二人围桌而坐,梁汀擀皮,宁婠包扁食。 “你怎么不明日回来?” 他回道:“夜班又不归我值,在宫里无事可做,不如回来看看你跑了没有。” “你把我的钱都拿走了,我怎么跑?” 宁婠知道他把钱藏在了别处,除非他愿意交出,否则自己想拿到难如登天。 她不会嫁给梁汀,只是眼下实在没地方可去,寒冬腊月,宁婠不想在外面冻饿死,打算积攒一些钱再走。 梁汀不在家时,她也没闲着,帮村里一户富裕的人家干活,做饭洗衣打扫抱孩子,一天只给十文钱。 尽管累的不轻,但宁婠不嫌少,只要求那户人家每天给现钱就成。 此事她并不担心梁汀会知道。 一来他不常在家,在家时除了买东西出门,基本不外出。 二来他跟村里人不熟。 三来因为村里外来人口比较多,宁婠并未对干活的这户人家说跟梁汀住在一个宅子里,她只称自己来亲戚家小住,顺便打个短工挣点钱。 宁婠知道给梁汀要钱没门,所以在生活上,她一点都不亏待自己。 让他给自己买鸡鸭鱼肉买点心买衣服鞋,连簪子她也问他要新的。 反正自己的钱,她花着一点不亏心。 梁汀倒也都一一满足了她。 “宁婠,也许我不能让你很满意,但我不会亏待你的,你跟了我吧。” 他的话传入宁婠耳中,犹如笑话。 用手段逼迫她就范,还说不会亏待她? 别说知道他的真面目,就算不知道,她也不敢嫁给这样的男人。 若真成了婚,她岂不是更加任由他摆布? “梁汀,我不想嫁有意中人的男人。” 他擀皮的动作停下,却没看她,“你不要胡说八道。” “这里就咱们两个,你不用否认。” “公主只是我的主子,我怎么可能又怎么敢妄想于她?” 宁婠淡淡的看他不打自招,“喜欢一个人又没错,只是你也知道跟她不可能。” 梁汀再次否认,“没有的事别瞎说。” 她扯唇一笑,终止了这个话题,“我先给你下一碗吃。” 梁汀侧过头来,宁婠的身影立在锅台前,将扁食一一放入沸腾的热水里,后合上锅盖坐到灶火前添柴。 火光照在她的脸上,将白净秀美的一张鹅蛋脸衬的愈发的动人。 “宁婠。” “嗯?” “如果你愿嫁我,我不纳妾也不养外室。” 宁婠回头看他一眼,“成了婚你就算纳妾养外室,我又能怎么着你?” “我说不会就不会。” “以前在宫里没想过嫁人之事,现在人在宫外,偶尔也会想一想自己的未来,可是无论我怎么想,我的未来就像被大雾挡住了一样,让我不知道前方是悬崖还是大路。别的姑娘像我这个岁数都在想自己要嫁什么样的夫君了,我能想吗?活着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难事,如何去想那些?” 宁婠的视线有些模糊,她抬手擦了一下眼角,“其实你我认识这么长时间,你对我的了解都是我想让你了解的,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一件都不知道。梁汀,我虽然吃过很多苦,但我也是在疼爱中长大的,贱价的言语,蛊惑不了我。谁对我是真心实意,谁拿沾糖的刀子扎我,我一清二楚。” 房间里静了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扁食熟了后,宁婠给他先盛,后又安静的继续忙活着。 她多包了一些,连明天的早饭都有了。 吃完饭从厨房出去,雪还在下着。 宁婠到东厢房门口,正欲进屋手被梁汀拉住。 她吓了一跳,本能想挣脱,岂料被他握的更紧。 “你……” 话还没说出口,人已被他抱在怀中。 宁婠没有丝毫羞意,只有想给他一耳光的冲动。 “之前是我对不住你,我真的反省过了。” 她不想接这话,只想推开他,却是纹丝不动。 宁婠忍着心中怒意,“我困了。” 梁汀这才松开手,声音里有着刻意的温柔,“好好休息。” 宁婠进门简单洗漱了一下,正要躺下忽听到敲窗的声音。 这个家里除了她就是梁汀,她装作没听见。 但声音一下又一下,没完没了。 她到底还是把门打开了。 当看到窗前之人时,宁婠呼吸一窒,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莫修染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呢? 当人一步一步朝她走近时,宁婠的心跳愈来愈快,鼻间是他身上散发的气息。 她目不转睛盯着眼前人,嘴唇微张一个音也发不出,一直到被他拉入屋内合上了门。 冰凉的手令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人也更加清醒。 “大人……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宁婠的声音很轻很轻,犹如一片羽毛落在了他的心间。 莫修染没出声,只是注视着她,这份目光看的宁婠心里有些发毛。 “大人……” “你不是说你能成为试婚侍女,有梁汀一份功劳么,为什么还会跟他住一起?” 宁婠刚想说自己是被绑来的,话到嘴边打住了。 他能来找她,说明想带她回去,宁婠心中自是欣喜,只是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不能回莫宅。 有些事能隐瞒多久呢? 她能躲得过一次两次,还能一辈子都躲过吗? 他迟早都会知道她是宁润的妹妹。 她也怕养父母及养兄知道她的下落。 更何况那个家里以后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若他的家人、妻子知道谁让他的名声毁于一旦,她在莫宅怎么活的下去?还不是要离开? 她能在那住一时,还能一直住下去吗? 与他相处这么短的时间离开已足以让她痛苦难受,长时间下去,宁婠知道自己只会越陷越深。 更何况,她又没有钱,到时候走也无处可走。 宁婠已想好,她不会在这待多久,只要悄悄挣到路费她便会离开。 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好好生活。 “问你话呢,哑巴了?” 宁婠把头低下,口是心非道:“可若没有他,我也出不了宫啊。大人,公主已经打消杀我的念头了。” “所以?”莫修染黑沉的眸子有火光迸溅,“用不着我了,打算跟他一直住在这儿了?” 宁婠攥紧自己的袖子,丝毫不敢抬头直视他,“梁汀说要娶我为妻……” “你答应他了?” 她闭上眼,宛若蚊声嗯。 房间里死寂无音,宁婠不用看也知道他的脸色多难看。 这时外面传来了梁汀的声音,“怎么还未熄灯?睡不着吗?” 宁婠心里一抖,忙答道:“这就睡了。” 说完去把灯给吹灭,房间里顿时漆黑一片。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直至听不见。 宁婠知道现在城门已经关了,莫修染走也进不去城,“大人,今晚你暂且在我床上休息一晚明早再走吧。” 他好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般,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宁婠有些发慌,她伸出手轻轻拉住他的袖子,“大人……” 莫修染反手握住了她的手,“不要嫁给他,这次是我没有妥善处理好,让你觉得很不方便,下次不会了。” 宁婠的眼泪险些掉下来,怎么可能是他的错?他什么错也没有。 “跟大人没关系,是我的问题。”她极力平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大人明明有可以恢复名声的机会,却因为救我一命放弃了,我为了活着说出愿意一辈子为大人所用的话,但现在又做不到,是我言而无信,辜负了大人对我的信任。” 莫修染如被鱼刺扎住了喉咙,渐渐松开了手,“我不喜欢勉强。” 看他要走,宁婠急忙拦住,“大人,现在城门已经关了,你……” “怎么?城门关了我就没处去了?不用你操心。” 宁婠知道莫修染这一走,此生也许都再难以见面了。 这一刻,她有想要不顾一切的冲动,想要喊住他。 只是,冲动仅一闪而过,她只能站在那里任由眼泪滑过自己的脸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远。 心里的那片净土到底还是被灰沾染了。 注定要让他失望,注定她不能一辈子在他跟前待着,早晚的事罢了。 宁婠不知道自己站在那儿有多长时间,她僵硬着身子出去,把门给合上。 雪很快将地上的脚印遮盖,宁婠呆呆的回到床边坐着,心彻底的空了。 今后,连想她都没资格想了。 …… 早上梁汀起来,看她眼睛又红又肿,“怎么了?” 她没理他,将扁食捞出递去。 “我问你怎么了?” “没怎么。” 她的语气又冷又淡,表情带着不耐烦。 梁汀端着碗又瞅了宁婠一眼,“脾气这么差,来月事了?” “你懂得倒不少么,没少祸祸姑娘吧?” 他轻笑一声,“那倒没有,无意听到妇人们说的。” 宁婠的月事一向不准,有时候一个月来两次,有时候俩月来一次,她曾吃药调理过,但好转了几个月就又开始这样。 距离上一次来月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不来她也不慌,已经习惯了。 第15章 虽然月事没来,不过她倒是可以借这个事儿问他要点钱,有助于她积攒银子。 想想就觉得可悲,明明是自己的钱…… “你能给我点钱吗?虽然我没来月事,但很有必要先买月事带准备着。” “这种东西不是都自己做的?” “天冷冻手,不想做,你给不给我钱?” 他拒绝了她,“我给你买。” 宁婠:“……” 他个大男人给她买月事带? 他脑子没坑吧? 不用想就知道他会用什么借口去买,指定说给自己夫人买的。 宁婠则说:“不必了,我还是自己做吧。” 梁汀没说什么,用了早饭后还是给她买了,用布袋装着,直接丢到她的床上。 “不是冻手么,那就别做了。” “你出去吧,我想睡会觉。” 梁汀道:“睡什么,院子里的雪还没铲呢,快起来,我给你堆个大雪狮。” 宁婠真想把他的头拧下来当球踢,难道他看不出她什么都不想干吗? 她拉起被子蒙住头,“晚点时候再铲,我先睡会。” 梁汀跟她作对,将被子给她拉走,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起来。” “你怎么那么烦人!” “你今天才知道啊?” 宁婠无语,坐在那儿就是不动。 梁汀似乎有很多办法对付她,到外头抓了一把雪,直接撒了她一床。 宁婠肺都要气炸了,赤红着眼睛跳下床,“梁汀,本姑娘跟你拼了!” “来啊。” 宁婠拿起面盆到外头装了雪,在院子里追着他跑,最后成功盖在了梁汀的头上。 他不怒反笑,拍了拍头上及肩膀上的雪,“我是让着你的,不然你怎么可能逮到我?” 宁婠把面盆扔在地上,发出一声砰响,冷着脸去铲雪。 梁汀安静了下来,搬个矮凳坐在那儿很认真的堆着雪。 等她铲好,雪狮子也堆好了。 “你看。” 宁婠瞥了一眼,“那是狮子么,一点都不威风。” 梁汀挑眉,“能堆出个狮子样已经不错了,不夸我还挑错。” 见她要往外走,他喊道:“去哪儿啊?” “出去走走。” * 雪后几天,一点太阳未出,灰蒙蒙的天笼罩着整个京州。 西郊外的碧波湖结了厚厚的冰,人踩在上面丝毫不会出现裂痕的程度。 岸上的亭子里,一身青衣的孟挽星拿着手炉站了有一会子,因为没风,倒不觉得冷。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只见云来迈着碎步匆匆而来。 “门主,平州的事估计谢家已经得知了消息,谢老夫人派人去庆轩楼给您送了口信儿,说要见您。” “不见。” “似乎预料到了您不会轻易见她,说您若是不去谢家走一趟,您女儿的骨灰便没了。” “骨灰?”孟挽星神色一变,“不是被扔到乱葬岗早没了?” 云来回:“这个奴婢也问了,那老嬷嬷说谢老夫人的确发过话让人把骨灰扔到乱葬岗,但快到地方时被谢大人追上夺走了。知道谢大人把骨灰葬在别处的只有她与谢老夫人母子,其他知情的少数人都以为扔到乱葬岗了。” 孟挽星眼底泛起淡淡的冷光,“那就傍晚时去一趟谢家罢,我倒要看看那老太婆要说什么。” “需要锦爷陪您一起去么?” “不用,带几个人随我进去,再布下五十人在谢宅附近就可。” 云来应下,“是。” 天刚刚擦黑,孟挽星身穿红色斗篷带了两位侍女四名侍卫骑马来到了谢家大门外。 她命二人在外候着,与四人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了谢老夫人院。 跨进厅堂的门,孟挽星看到里面的谢老夫人,缓缓把头上的帷帽取下。 “坐。” 孟挽星抬眼,“不必了,要说什么直接开口就是了。” “这么久不见,都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了。” “谢老夫人真会说笑,你不是最擅长称我为姓孟的么,还那般叫就是了,我听着顺耳。” 谢老夫人请她来家不是为了用言语占上风出气的,毕竟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 她勉强给了个笑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当面可喊不出口了,方便说你夫家贵姓吗?” 孟挽星知道她是何意,淡淡道:“免贵姓云。” “那我便喊你云夫人好了。” “随意。” 她语气中透出的底气令谢老夫人难以忽视,想想上次见她时,孟挽星也不过二十岁,时间过的可真快。 “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当年拆散了你和舸,也恨我没有让你带孩子走。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什么冲我来,何必那么针对我的娘家人?我兄长弟弟年纪都不小了,若是死在牢房,你良心真的能安?” 孟挽星纠正她,“我对你拆散我和谢舸之事早已释怀,你不喜欢我不愿意我进谢家门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不让我带走孩子,我的确恨你,不过我更恨的是什么,你心里有数。至于你的兄长弟弟,他们犯了法被抓理所应当,即便死在牢房与我何干?你问我良心能不能安的时候可有想过自己?” “你怀疑孩子夭折是我所为,那不过只是你的揣测,你有何证据?孩子病亡是谁都不愿意看见的,你将其怪到我的头上,当真对吗?”谢老夫人企图说服她,“我再不喜欢你,那孩子也是舸的,又是个女孩,我怎么会容不下她?” “你多大的气量自己心里没数?不用跟我解释什么,都是多余。” 谢老夫人见她油盐不进,直言道:“你放了我娘家人,孩子的骨灰你带走。” “又不是我抓的人,叫我放人?找错人了吧?至于孩子的骨灰,给不给不是你说了算的。” “你这样可是走不出谢家大门的。” 孟挽星笑了,“我敢在数年后进你家的大门,就没想过出不去,跟我耍花招,当心你的老腰。” 这时谢老夫人身边的冯嬷嬷从外面进来,今天正是她去庆轩楼送的口信儿。 冯嬷嬷走到自家主子跟前在其耳侧小声言语了几句,谢老夫人神色微震,呵了一声,“看来你的确是有备而来。” “我是干什么的你一无所知,你是干什么的我了如指掌,谢老夫人,当年你是怎么对待我们母女的,往后我必定加倍奉还!” 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身影,谢老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 孟挽星从这院出来,碰上了谢舸夫妇及他们的女儿。 虽然她戴着帷帽,但谢舸还是认出来了。 “你……怎么在这?” “受你母亲相邀而来,正好我也要找你,既遇着了,找个清静地儿说话吧。” 女子的声音冷如冰,林氏确认自己从未听到过这个声音,不禁询问:“你是?” 旧爱的夫人当面问自己是谁,这种事孟挽星还是头次遇到。 既然人家张口问了,不作答未免显得目中无人。 她道出了自己的名字。 林氏听闻孟挽星这个名字,抬手就把她的帷帽掀开了。 谢舸见状瞪了林氏一眼,“干什么你?” 孟挽星本有机会阻拦的,但是她没动,“谢夫人想看我长什么样直言就是,何必亲自动手呢?” 林氏脸色难看至极,她虽然是第一次见孟挽星,但这个名字却令她恨之入骨。 “我还以为叫孟挽星的女人长得多倾国倾城呢,也不过如此嘛。” 谢舸的脸色阴沉了下来,“韶华,送你母亲回房。” 林氏甩开女儿的手,“怎么?嫌我碍事了?” “林秋芳,你有完没完了?!” 林氏眼睛里闪烁着泪光,“没完!” 一旁的孟挽星倒不觉得尴尬,只是感觉好笑,“我还以为谢老夫人满意的儿媳是什么样的呢,也不过如此嘛。” 这话等同把林氏说的话还了回去。 林氏完全不顾谢舸阴沉至极的脸色,“你是个什么货色也配讥讽我?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强,我告诉你孟挽星,你最好离我夫君远点,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云来怒目刚想还嘴被孟挽星摆手阻止,她微笑着,“谢夫人,你在意的未必是别人想要的。别怕,谢舸妻子的位置是你的,他的人也是你的,不就是男人么,我真不缺。” 说完她看向谢舸,脸上完全没了笑容,“罢了,也别找清净地儿说话了,我留下侍卫把我要说的事传达给你。” 他的嗓音沉哑了几分,“抱歉,别跟她一般见识。” 孟挽星看的出来他动怒了,也不再说什么,抬脚朝外走去。 谢舸在人出了二门后才跟过去。 没出门口他的脚步再也无法往前迈出一步,目光落在外面相拥在一起的身影上,很快男人与她共骑一匹马绝尘而去。 那人就是她的夫君吗? 应该是了。 …… 林氏在女儿的陪同下回到厅堂,人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后,她心里开始忐忑了。 这么多年的夫妻,谢舸的脾性她是最清楚不过的。 闹了这出,他绝不会轻饶了她。 正想着,熟悉的脚步声进门了。 林氏对上来者的目光,心头不禁一颤。 “老爷……我……” “韶华,回去休息。” 谢韶华看到母亲求救的眼神,思量片刻还是说道:“母亲她就是太在乎您了,父亲……” “回去。”谢舸重申,“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谢韶华不敢再多言,出了门口走了几步后她停下身子,一阵静寂后,响亮的耳光声传来。 第16章 哭声接憧而至,“你从来没打过我,为了那个女人,你竟然动手打我?!” “林秋芳,因为你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在人前我给你留几分薄面,别给脸不要脸。你个下作东西是怎么进的这个家门,外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你有何资格说别人?” “就算当初是我用了手段怀上孩子,但都那么多年了,我为你们谢家做的还不够多吗?你的心就是石头做的,一点都捂不热!你就那么喜欢她吗?喜欢到这么多年过去仍然念念不忘!” 谢韶华想走却怎么也抬不动脚,突然得知这样的隐情,她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的滋味。 “只要你安分守己,我可以容忍你在这个家里待着,若是没事找事蹬鼻子上脸,你就给我滚!” 哭声持续不断的传到外面,没听到母亲再有言语,谢韶华这才轻手轻脚离开。 …… 孟挽星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她惯于睡在外侧,手拉开帐子眼睛看向窗户,天还没亮。 里侧的男人因她坐起也悠悠转醒,“睡不着了?” 她嗯了一声,脚踩在厚毯上把灯点着,刚穿衣束好腰,门外响起云来的声音。 “门主,谢大人来了,人在楼下,可允许他上来?” “带他上来。”说完,孟挽星瞥了一眼床上的男人,“还不起来,等我赶你?” 对方似早已习惯,懒懒笑了声,“真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谢舸进门时,恰好与出去的男人走碰面,两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擦肩而过。 孟挽星洗漱出来,手中拿了把梳子,“昨晚我听侍卫回来报,说骨灰确有其事,埋在了何处?” 谢舸的视线落在她的脖颈上,那里有一处微红,手不自觉握紧。 “那个男人真的是你夫君?” 昨晚因为天黑没看多大真切,刚才再瞧,看着也就三十一二的样子。 孟挽星挽起长发,“是不是我夫君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说这些没用的,骨灰究竟埋在了何处?” 谢舸就是不回答她想知道的答案,“你先告诉我,他真的是你夫君吗?” “你可真会明知故问,不是我夫君能在我房中过夜吗?” “看样子不像是你会嫁的人。” 孟挽星曾说过就算不找比她大几岁的男人,最起码也得是同岁的,不能比她年纪小,而谢舸与她恰恰就是同岁。 “嫁给小几岁的男人,好处还是挺多的。”孟挽星没心思跟他扯别的,“不要再问东问西了,说我想听的事儿行吗?” 谢舸黑眸暗沉,“骨灰本来埋在了城外,后来我买了别院给迁了过去。” “带我去。” “你不能迁走。” 孟挽星沉吟后道:“可以不迁,你把宅子卖给我。” 谢舸摇了一下头,“不卖,但你可以住那儿。” “你在说笑,住你的宅子那我成什么人了?你的外室吗?” “既然谈不拢,那你就不要打迁坟的主意,我给你那里的钥匙,你可以随便进出那处宅子。” 孟挽星没有接受,“钥匙不必给,我会命人买下隔壁的院子。” “所以?你打算私闯民宅?论罪这可是要抓起来的。” 孟挽星毫无畏惧,“你可以向有关衙门报官抓我。” “你知道我不会那样做的。” 他的眼睛带着红血丝,明显昨晚没有休息好,孟挽星看向别处,“谢舸,你到底带不带我去?” “可以带你去,但你得坐我的轿子。”语气格外坚定,似乎她只要说不坐,此事就没得商量。 “我不骑马怎么回来呢?你不用去衙门吗?” “我再把你送回来。” “实在没这个必要,况且,我夫君会不高兴的。” 他神色一收,“既如此,那我便去衙门了,此事改天再说吧。” 孟挽星倒是可以派人去查宅子的位置,只是她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都是有家的人,你就不知道避嫌吗?” “既然光明磊落,那就用不着避嫌。” 孟挽星到底点了头,“稍等一下,我去简单上个妆。” 她说着朝内室走去,谢舸不由自主跟着来到门口,一眼看到了床前地毯上的纸。 他转过身先从房间里出去。 孟挽星听到关门声匆忙放下口脂也紧跟着下了楼。 此时外面天已亮起大半,掀开帘子进轿时,她瞥了一眼闭目的谢舸,缓缓坐在他旁边。 在房间单独相处时孟挽星没觉得有什么,不过到了轿中,她开始有些不自在了。 这里不自觉令她想起多年前的浓情蜜意。 行走半路无言,忽而轿子猛地一晃,孟挽星猝不及防趴在了旁边人怀里。 谢舸睁开眼沉声问:“怎么回事?” 随轿侍卫道:“有个孩童突然从拐角跑了过来。” 孟挽星欲起身,忽而背上被有力的手按住。 她抬眼,“放开。” 谢舸垂头与她对视,一言不发,只是那么看着。 孟挽星迎着目光丝毫未躲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竟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层水光。 待她想要看的更仔细时,他松开了手,把脸转了过去。 孟挽星坐好,继续无言着。 轿子落地时,谢舸先出去,她紧随其后。 院子里较为干净,看的出来常有人打扫。 孟挽星在看到那一处小小的坟头时,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在这一瞬间迸发。 望着蹲在地上哭的泣不成声的女人,谢舸悲从中来,亦心痛的无法呼吸。 * 今儿天出了太阳,宁婠半晌午洗了衣服,本想要去挑水,困意令她不得不回房。 梁汀提着买回来的两条鱼进门就见她睡的正香,他走上前,抬手用鱼尾巴刮她的鼻子。 宁婠睁开眼就看见一条大鱼在自己的脸上方,鱼腥味令她胃里一阵翻涌,忙掀被下床哇的一声吐在桶里。 “我不是故意逗你的。” “你当然不是故意的,因为你根本就是有意的!”宁婠漱口擦了嘴后瞪他一眼,“梁汀,你几岁了?” “喝药你吐,闻个鱼你也吐,你肯定是有胃病了,下午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不用,应该没多大事儿。” 见他把桶提走,宁婠重新躺下。 这两天就算她晚上睡的很早,白天也还是困,有气无力。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累着的原因。 宁婠又睡了一会儿才起来,梁汀已经把鱼宰杀好。 中午炖了鱼汤,院子里暖和,两人在外头吃的。 “最近又是鸡又是鱼又是肉的给你养着,瞧着是胖回来了一点,女人不能太瘦了,不好看的。” 宁婠无精打采的怂恿他,“那你以后多给我买些好东西吃,把我喂得白白胖胖的。” “是得这样,还要指望你给我生个大胖小子呢。” 她眉头一竖,“谁要给你生孩子了?” “除了你,这里还有第二个女人么?”梁汀好声好气的对她说,“咱俩一块生活不也挺好的么。你看我,要个子有个子,要模样有模样,月银也算可以了,还能保护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你这自夸的劲儿我就看不下去。” “我说的不是事实吗?” 想到还有半月就要过年了,她喝了两口汤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岐州?” “二十九,你做好心理准备,到时我带你一起回。” 这可打乱了宁婠的计划,她已经悄悄积攒了一钱二十文,打算等过了年天暖和了就离开梁汀这儿。 他若非要带自己回去,那她势必要在二十九之前就得离开。 不知道能不能争取一下,毕竟手里的钱实在是太少了。 “别带我了吧?” “丑媳妇早晚都要见公婆的,平日里没住一起又见不着,过年不去什么时候去?” “我又没答应跟你成婚,还是不去为好。” 梁汀没逼她,反而改变了策略,“你要是跟我一起去岐州,回来后我先还你五两银子。” 宁婠不为所动,“嘴上说着还银子,真给了我银子估计我还没暖热乎,就又被你要走了。” 他摇头,“不会,我说话算数。” 她狐疑,“你又想搞什么名堂?是不是打算给了我钱就把我锁起来?” 梁汀叹道:“你就不能相信我是真心实意的吗?我觉得你去了我家跟我家人相处之后,回来就不会想着离开这儿了。” “你就这么笃定?” “都说是觉得了,其实没那么笃定。” 虽然宁婠有些心动,五两银子够她去偏远地方生活很长时间了,但最终她还是拒绝了,担心梁汀另有打算,自己哪里是他的对手。 梁汀加大数目,“十两也不行吗?” 宁婠摇头,坚持不跟他回岐州。 梁汀不再说什么,此事之后也没再提了。 日子平静的继续着,梁汀不在家的时候,宁婠一日都不肯歇着,跟前看不到他,她特别舒心。 只是容易犯困的问题依然存在着,还有些没食欲。 碍于没有其它的不适,她也没想太多。 持续到二十七早上,刚睡醒的宁婠在坐起来的那一瞬间,忽来的呕吐感令她有些难受,这个时候她心里才升起一丝不安来。 第17章 脑子里刚浮现受孕的念头,宁婠立即就掐灭了这个想法。 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几乎不存在,试婚后她喝了避子汤,之后在莫宅住她跟莫修染做好了善后。 怎么可能怀上孩子呢? 宁婠干活的这家女主人刚生完孩子不到半年,下午忙完手上的活结了工钱,宁婠以要回老家为由跟女主人说以后不再来了,顺便借着闲聊问了一些自己想知道的。 听女主人说她怀胎时犯懒、犯困、没胃口及呕吐之后,宁婠的心一下子就凉了个透透的。 之后对方说了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匆匆离开了这儿后宁婠并没有去医馆,知道自己去也是白去,坐堂大夫的诊金她怎么付得起? 打听到乡村郎中的家,宁婠带着自己那点钱怀着忐忑的心去了。 到地方时天色已昏暗,鼓起勇气敲开郎中家的门,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开的门。 “请问……这里是孙郎中家吗?” “正是。”老婆婆边请她进去,边朝正房喊了声老头子。 宁婠绷着神经走进厅堂,在椅子上坐下后,孙郎中问她哪里不适,宁婠脸色红白交加,支吾了片刻后道:“我……我怀疑自己可能是……有喜了,请问诊金是多少?我……我没什么钱……要是太贵我……” “姑娘既有困难,诊金就给个十文钱是个意思,行吗?” 宁婠放下心来,“行,谢谢您。” 孙郎中先询问了她的情况,之后才为其把脉看舌苔,这期间宁婠的手一直微抖着。 似乎过去了很漫长的时间,当孙郎中把完脉,从他的脸色上,宁婠预知到了结果。 “姑娘,你的确是有喜了。” 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宁婠还是难免惊惧交加,脑子一片空白。 真的有了身孕。 这是她与莫修染的孩子。 怎么会不想留下呢? 但想不想跟能不能是两回事。 她没有一丝喜悦的原因便在于清楚的知道,这个孩子不能留。 若留下孩子,就需将怀胎时间隐瞒的滴水不漏,以免引起是非祸患。 并且不能让莫修染知道孩子的存在。 他还没娶妻,还没有嫡长子嫡长女,知情了绝不会允许她生下来。 若得知她擅作主张,会怎么看待她?会不会觉得她别有用心故意怀上的? 还有,她已经坏了一次他的名声,怎么还能坏第二次? 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孩子跟着她过苦日子,不能像别的孩子那般有父亲陪伴玩乐。 她自己都怨恨亲生父母生而不养,难道要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吗? 宁婠于心何忍?! 这些很快在宁婠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她望着面前的孙郎中,声音颤抖着问:“这个孩子我不能要,您能给我开药吗?” 孙郎中神色凝重,“姑娘,你月事不准又体寒,本就不易怀孕的,下那种药孩子是掉了,我怕你以后想再怀孕就难了,你可要想好啊,这不是小事。况且,你现在胎象也不稳,就是不吃药,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也难说。” 一旁的老婆婆叹了口气,附和道:“姑娘,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日子长着呢,有什么难处都会过去的,不要太冲动了,免得后悔终身。” 宁婠心中挣扎万分,“我回家再好好想想,您这有昏药吗?” 孙郎中摇头,“这是犯法的,不让买卖。” 付了诊金后她离开了孙郎中的家。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沿着回去的路,宁婠走的很慢很小心。 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怕摔倒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讨厌晚上过。 这一路上,宁婠想了很多很多,终做了一个对她来说无比艰难的决定。 回到住处时,大门敞开廊下屋子灯火通明,不见梁汀的人影。 宁婠洗了手去厨房做饭,正切着菜,梁汀疾步出现在门口,看到她明显松了口气。 “你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长时间?!” 他的语气跟好半点挨不上边,非常冲。 宁婠没抬头,“我又没让你找我。” 梁汀在灶火旁坐下,平缓了一下情绪,又问了一遍,“天黑了也不知道回来,究竟去哪儿了?” 她敷衍应答:“能去哪儿,就是随意走了走。” “城外不像城内有巡逻官兵,这边什么人都有,天黑前你就得回来,不然多危险。”梁汀掀起眼皮瞅她,“明日带你去逛街市,再给你买身新衣买双新鞋穿。” 宁婠放下菜刀,转过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见她这个态度,梁汀有些自讨没趣,起身回了正房。 晚饭宁婠多做了一些,偷偷把仅有的八个鸡蛋全给煮了。 虽早早熄灯,宁婠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 手不自觉落在依旧平坦的腹部,神奇的是,明明什么感觉也没有,她的心却渐渐静了下来,也有了睡意。 * 今日是公休第一天,宁劭一大早就来了莫宅。 他知莫修染不回老家过年,声称今年诸多不顺,让其一道去宝法寺为来年祈福。 莫修染不怎么想去,但架不住他的连拉带拽,到底上了马车。 宁劭夫妇、宁师怡外加一个他,四人坐一辆马车,倒也不挤。 “褚安哥,我听我哥说你父亲给你在老家定了门婚,过年你不回去看看吗?” 两日前莫修染收到了父亲寄来的书信,信中除了痛斥他让全家人蒙羞,另外便是婚约之事了。 “不回。” 宁劭叹道:“婚都定下了,人迟早要见的,你不回去见,说不定过了年人自己来了,到时候麻烦。” “回去更麻烦,父亲定会逼我成完婚再回来。”莫修染按了按眉心,“我已回了信,让他把婚退了。” 虽然宁劭没见过他父亲,但从莫修染嘴里了解不少,“依我看,你这信回也是白回,他估计看了也是冷笑一声,压根不会听你的。” “褚安哥,不如你在这边找个知根知底的姑娘赶紧成婚,比起你父亲找的不知美丑圆扁,哪有你自己选的好。之后再给你父亲回信,他没办法肯定会退了那门婚。” 宁劭听自己妹妹这么说,当即斥道:“你想害死他啊?传出忤逆不孝的名声,还做不做官了?” “只要褚安哥的家人不声张退婚的原因,谁知道?” 宁劭没理她,看向当事人,“对了,给你做衣服的那位小猫姑娘知道定婚的事儿吗?” 莫修染抬眼,“你说的谁?” 宁劭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装什么,说的谁你心里清楚。” 莫修染不想说这些,“没别的话题聊你就把嘴闭上歇会。”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我会看着应对的。” 马车顺畅抵达千道山时,日头已出来,看的出来今儿是个好天。 四人依次下来,顺着石阶朝上一步一步走去。 道路两旁被未化的积雪覆盖,给周围增加了些许阴冷气息。 宁劭牵着妻子的手走在最前面,宁师怡在中间,莫修染在最后。 他第一次来这儿,对这里不熟悉,陌生的地方总会令人对自身所在的周围多看几眼。 进入宝法寺没走多远,当莫修染瞥到远处古树旁背对站着的身影时,视线停下了。 距离着实远,他定睛又瞧了片刻。 “褚安?” 莫修染应了声,一转头的功夫再去看,古树旁空无一人,仿佛刚才看到的是幻影。 “你们先去,我去躺净房。” 宁劭指了指净房的位置,又给他指了指祈福的地儿,“你等会儿去那里找我们。” “嗯。” 莫修染疾步而行,在距离古树还有一丈远时他放慢了步伐。 纤细的身子被挡住,他瞧见的人影此时正在石凳上坐着。 四周比较僻静,没人经过。 帷帽与包袱在石桌上放着,她趴在胳膊上闭着眼睛,似睡着了一般。 莫修染第一次见宁婠梳妇人发式。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再走上前。 宁婠只是走累了歇歇脚顺便上个净房,闭目小憩了会儿,她就戴上帷帽挎上包袱朝宝法寺后门而去,丝毫没发现莫修染就在附近。 出了宝法寺,宁婠沿着小道缓缓下山,她走的极为小心专注,眼睛一直盯着脚下。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也未回头看。 一直到山脚下,宁婠才舒缓了口气。 “你这是要去哪儿?” 听到莫修染的声音,宁婠猛然回头。 她直愣愣的望着眼前人,待回过神才道:“我……我夫君在前面的车上等我,我要跟他一起回岐州的婆家。” 莫修染眉心微蹙,眸光微冷,语气淡漠无比,“是吗?你的包袱为什么自己带着没放车上?” 宁婠就是怕他问自己怎么一个人,所以才在第一句话就说梁汀在车上等着,谁知圆了那个忘了包袱。 “虽是夫妻,但钱财与他并没有放一起,故自行携带。” 这番牵强的解释,也不知他是信了没有,总之是没了声音。 彼此静默着,宁婠心里说不出的紧张,怕节外生枝的她朝莫修染福了福身。 还未抬起脚就听他说道:“我父亲来信说在老家给我定了婚约。” 第18章 闻言,宁婠先是一愣,后心间泛起苦涩来。 这个时候,她很庆幸自己戴了帷帽,不至于让他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 “向大人道喜了,时间有限就不多聊了,愿大人以后平安顺遂,与准夫人琴瑟和鸣白首到老。” 转过身的瞬间,手腕被猛然抓住,宁婠身形一顿,还未说话帷帽已被他强行摘下。 莫修染的眼神似要把她给撕了一般,“真心的?” 宁婠近距离与他对视着,“真心希望大人以后一切都好。” 那句不喜欢勉强还刻在她的脑海。 宁婠以为他会像上次见面那样,松开手离开。 但是没有,他固执地抓着她的手腕,一点也没有想要放开走人的意思。 “你以为我还会被你骗第二次?”莫修染拆穿她,“你与梁汀根本就没有成婚。” 宁婠嘴硬,“就凭大人无端揣测么?” “即便与梁汀各自保管银子,独自带着出行哪有放在车上稳妥?连这么丁点信任都没有还做什么夫妻?”他拿帷帽的手指了指包袱,“更不用说这包袱里还有鞋子了。” 她朝包袱瞥了一眼,这才瞧见因系的紧实,隔着布能瞧出鞋子的样子来。 事实胜于雄辩,宁婠不想再辩解,亦不想说一些特别难听的话令他拂袖而去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他不是梁汀。 她舍不得用言语羞辱他。 “我跟他是没有成婚,但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大人难道想不到原因吗?” 莫修染的手顺着她的皓腕往下,与之十指相扣,“别怕,就算你养父母一家知道你在我那儿,只要你不愿意回去,谁也带不走你。” 宁婠瞳孔紧缩,“大人,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你离开那天知道的。给我先生送信封的人是宁润的妹妹宁昔微,说我在芜州救过她,明显是借口,因为我在芜州没有救过任何姑娘。我听宁劭说宁家村进宫的姑娘只有两个,排除另一个就只有宁润妹妹了,又向宁师怡打听了一下,宁润妹妹除了跟你名字不同,其它皆相符。” “大人既知道我哥哥是谁,又知道我为何走,为什么还去寻我?” 如果想证实她是不是宁昔微,那晚定会问,但是他没有。 宁婠不认为莫修染会利用自己对付养兄,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不会那么想。 “想找便找了。”莫修染的态度较之最初已有了很大的转变,虽然脸上依旧没笑容,但说话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没有宁润就没有现在的你,他在官场上的事儿与你不挨。” 宁婠动容,眼眶中有细泪闪烁,“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我只当大人若知晓此事,定会对我有看法,或不理我,或赶走我。” “说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那是,我才认识大人多久啊。”她咬了咬唇,不确定的询问:“宁劭兄妹可已知道我是试婚侍女了?” “不知。另外,你是宁昔微这件事,连十一鹤灰也还不知道。” 宁婠叮嘱他:“那大人就别告诉他们了,省的他们烦心。” “早晚都会知道。” 她不这么想,“只要大人不说,他们不会知道。” “那你可要藏好了,一辈子别让你养父母一家知道。” 宁婠拍拍自己的包袱,“我去了外地再不回来,他们上哪儿知道?” 莫修染的脸色微变,“你还要离开京州?” 敢情他说了半天光磨嘴皮子了,一点用都没有。 “大人,我离开京州于你于我都是好事一件。” 他咬牙切齿问:“于我好在哪儿?” 宁婠想了想,“首先,我命硬专克身边人,谁跟我接触时间长了就会倒霉,你看你刚认识我名声就坏了,之后跟我相处没多久还去了牢房。大人,我不是危言耸听,若再继续下去指不定你都有性命之忧。其次,我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言而无信爱撒谎,嫉妒心强小心眼,欺软怕硬忘恩负义,厚颜无耻贪生怕死,阳奉阴违自私自利,跟我这样的人来往,百害无利。” 莫修染听完她这段话,给气笑了。 “宁婠,得亏这是在山脚下,要是在家里你觉得你还能站在这?” “大人。”宁婠感受着他掌心的温热,微微抬头发自肺腑的说:“你是除了哥哥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了,那句愿一辈子为大人所用的话没有半分虚假。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苦衷有不得已之处,希望大人明白,不是我不愿是我不能。” 他不知道她此时口中的苦衷是什么不得已又是什么。 很显然,不是什么小事才令她难言。 是名分的原因吗? “是成婚能解决的问题吗?”莫修染捕捉到她眼睛中的一瞬亮光,“看来是了。” 在他问出口之前,宁婠丝毫没有过嫁他的念头。 那对她来说是想也不要想的事,是奢望,是妄想。 但不得不承认,听到他的问话,纵嘴上没说话,心里是有肯定答案的。 哪个姑娘不想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况且,成为他的正房夫人,孩子就不用跟着她过苦日子,还会有嫡出的名分、有父亲陪伴。 只要安全度过整个孕期,把怀孕月份隐瞒到位就好。 不过,现在他的父亲已经在老家给定了婚约,他想反抗吗?他能反抗吗?能反抗的了吗? 希望实在是太小了。 宁婠想,以此为由与他就此分开也好。 “确实如此。我不想只做大人的通房侍女,以后生了孩子都不能归我教养,也不能喊我一声母亲一声娘。我也不想跟别的女人共侍一夫整天拈酸吃醋,一夫一妻有子有女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如此才不枉费我来这世上一遭。” “谁说你是通房侍女了?”莫修染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这话。 “大人是没说过,但事实不是在那摆着么。” “什么事实?”他将她微微拉近,黑沉的眸子紧紧盯着,“我说了才算数,我没说那就不是。” 宁婠压下心头的狂跳,“不是通房侍女,那我是什么?” 她就是要追问到底,看看他怎么说。 “想知道?”莫修染垂下头在她耳边低语,“晚上我告诉你。” “那我不想知道了。”她趁其不备挣开了他的手,“天也不早了,我还得赶路,大人自便吧。” 莫修染深邃的眼神凌厉了几分,“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么?怎么就那么确定我不会娶你?” 她的鼻子一酸,“是挺没信心的,我很清楚让你娶我有多为难,你父亲已给你定了婚,不是吗?” “这事你别管,我会处理。” “需要多长时间?”多久她都能等得起,关键是她的肚子等不起啊。 莫修染将包袱从她手中接过,“最多半年。” 宁婠也知道芜州离这有多远,“大人,要不这样,我先在外地生活个半年,等你把婚退了我再回来。” “你这是在威胁我?” “天地良心,我真没有。”宁婠因为心情变好,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大人,你信我。” 他瞥她一眼,淡淡道:“你嘴里还有一句实话吗?” 她主动投怀送抱,“有的。” 莫修染闻到她发丝的馨香,喉头一动,解释给她听,“我与父亲关系很不好,他向来说一不二,又相隔这么远,短时间内难以把婚事解除,多给我一些时间,好吗?” 宁婠深思熟虑之后,还是答应了,“前提是大人得给我另外租个小院住,还得让鹤灰帮衬我。” “这都是小事。” “估计梁汀现在正四处找我,城门口有他的熟人,我该怎么进城呢?” 莫修染让她不要担心,“审核官兵没有特殊的原因不能扣下你的,他就算知道你进了城,也不知道你具体在哪儿。” “他就是个疯子,我不想让他找到我。” 他眸子微眯,“你在他家住是被强行带过去的对不对?” 这个时候了,宁婠已没必要隐瞒。 “那天我去西街找住处遇到了梁汀,之后被打昏带去了他家,梁汀怕我跑,还把我的钱全部收走了,说成了婚再还给我。” 莫修染脸色难看无比,“就这那天晚上还不跟我走?” “大人以为我不想跟你一起走吗?”宁婠一脸委屈,“可是跟你走了后呢?我又能在你那住多久?所以我打定主意趁梁汀回宫当值的时候去给人打短工,想攒了路费就离开那儿的。” “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宁婠把袖袋里那点钱给他看,“就这些。” 莫修染是既心疼又生气,“只身一人去外地,就这么点钱不怕饿死到半路上吗?” “我打算先离开京州,之后寻个干活的地方,攒了钱再去远处。” 将帷帽给她戴上,伸手帮其把带子系上,“你倒是个胆大的,也不怕遇上坏人。” “没看我都梳了妇人发式吗?会好很多的。再说了,去外地会不会碰上坏人是未知的,而留在京州么,整天提心吊胆的。” 宁婠瞥到他身后高处的人影,慌忙把帽裙放下,“是宁劭。” 第19章 莫修染回头看了一眼,“估计看我没回去,特意出来找的。” 明知道隔着帷帽宁劭不可能看清楚自己的脸,宁婠还是止不住的紧张。 “十一没来吗?” “没有,我坐宁劭的车来的。”莫修染安抚她的情绪,“别担心,我跟他说一声,咱们先回去。” 宁婠微微点头,侧过身拘谨的立在那儿。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她听到宁劭打趣的声音传来:“说是去净房,半天等不到人回去,我寻思是掉茅坑了?特意出来找找,没想到啊没想到,褚安,不介绍介绍吗?” 莫修染声线略低一些,“怕生,以后有的是机会。” 宁劭试探的问了一句,“小猫姑娘?” 莫修染没否认,只道一句,“我先坐马车回家,之后你们再回。” “着什么急?”宁劭劝阻,“来都来了,祈完福再走么。” 宁婠朝莫修染招了一下手,待人过来,她踮起脚小声说:“就听他的,祈完福再走,我也希望大人明年顺顺当当的。” 莫修染眉眼处有了几分笑意,他嗯了一声牵起她的手。 宁劭瞪大眼睛,这这这…… 俩人手都牵上了? 重新上山,宁婠的心情比起上次已完全不同。 从刚才的交谈中,宁婠能感受到他对自己的上心,她此时很确信,莫修染会要自己腹中的孩子。 之所以没有说出有身孕之事,确实有她自己的考量。 身处官场,本就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承受的自不必说。 再加上眼下的婚约之事,足以令他头疼烦恼。 若再日日想着她腹中不知能不能保住的孩子,除了加重忧虑之外,她想不到还有什么益处。 宁婠自己知道这种滋味,既断定他会留下孩子,还有什么好怕的。 到了后门处,宁婠悄悄说:“我在院内等你可好?” 看莫修染没作声,她用手指勾了一下他的掌心,“我会乖的。” “在古树边坐过的地方等着,不要乱跑,免得我找不到。” 宁婠点头,答了声好。 走远后,宁劭回头瞅了一眼坐在石桌边的身影才笑问:“之前吵架啦?刚才肯定用离开威胁你了对不对?” 莫修染瞥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她为什么出现在这?明显是跟咱们马车过来的,携带包袱就是给你制造紧张让你主动哄她,我夫人每次跟我吵吵完就爱来这一出。” “她真的要离开京州,不是耍脾气。”对这一点莫修染没有疑问。 宁劭啧啧两声,“你还真信啊?太不了解女人了。” “她跟你夫人不是一个性子的人。” “那她知道你定婚的事儿吗?” 莫修染道了句知道,“我告诉她了。” “愿意给你做妾吗?” “不愿意。” 说到这,宁劭已经明白了,“你要娶她?” 虽是疑问,语气里却充满了肯定。 莫修染眸子直视前方,面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我不娶难道让她嫁别人?” “这小猫姑娘真不是一般的有手段,我现在对她好奇的不得了,相貌跟我夫人比起来如何?” 莫修染淡淡道:“你夫人与她有什么可比性?” 宁劭:“……” 他就不该自取其辱! 祈完福,莫修染与宁劭三人分开,步履匆匆朝宁婠所在的方向赶。 还未走多远,忽被人叫住。 他抬眸看去,是萧素涵,只见她长发束于头顶锦衣长袍装扮成了男人模样,身后跟了六位侍卫,皆穿着便服。 “莫大人。”她的面上带着几分浅笑,脚步在近处停下,盈盈秋水的眼睛审视着莫修染,“真是好巧啊。” “是挺巧的。”莫修染行了一礼,就要继续走被挡住去路。 低头看了一眼萧素涵伸过来的腿,莫修染眸光微冷薄唇紧抿,并没有说话。 “我有话对你说,莫大人可否给我一刻钟的时间?” “臣与您无话可说。” “你可以不开口说话,只管听着就是了。” 他眉宇间涌起一丝不耐,“您究竟想干什么?” 不见莫修染动,萧素涵双手被在身后朝他靠近,声音只两人可听,“这里说话不方便,去我房间。你要不去,且看今天能不能离开这。” 莫修染不怒反笑了一声,“看来我不去是不行了,那就请公主带路吧。” 萧素涵满意一笑,转身走在前头。 她在宝法寺有个小院,幽静偏僻,倒是不远。 房门关上,萧素涵开门见山说:“我可以帮你治病。” 他没问什么法子,“公主为何要帮臣?” 萧素涵的手指在他的前襟处轻轻划过,“莫大人觉得是什么原因?” 莫修染抬手制止了她,“莫非想耍臣为乐?” 萧素涵只觉得攥住的手腕快要被捏碎了,痛意令她微微皱眉,“耍你有什么可乐的?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即可。” “什么条件?” “但凡我在宫外说要见你,你得随叫随到。” 这个条件着实令莫修染深感意外,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就这?” “就这。如果你答应,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帮你治病。” 莫修染松开她,低下头注视着她,声音有着刻意的柔和,“公主让臣答应您这样一个条件,臣会有所误会的。” 萧素涵望着他的眼睛,脸微微红了,“误会什么?” “误会公主对臣……”他没把话说完又道,“公主身份高贵,应是臣真的误会了。” 萧素涵神鬼使差脱口而出,“不是误会,就是你想的那样。” “公主有心于臣,是臣莫大的福气,只是臣的情况您也知晓……” “你不要有这方面的顾虑,我都说会帮你治病了,治好了你不但可以恢复名声,还有机会重新成为我的驸马。”萧素涵接着说,“治不好的话,若莫大人愿意以身试险,那咱们就努力试试,兴许驸马的人选还会是你。实在成不了驸马也没关系,又不是私下不能见面了,你说呢?” 莫修染心中可笑极了,面上未露出半分,“臣真的配不上公主,不止是身体有隐疾的缘故,还有其它原因。” “其它原因是什么?” 他面露难言之色,“臣自记事起就不喜欢女人。” 萧素涵一脸震惊,“你的意思是……你……” 她忽然有些理解莫修染为什么对她这样一个大美人无动于衷了。 又隐隐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对女人不感兴趣,所以才试婚失败的? “臣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了,告退。” 转过身的一瞬间,莫修染眼底的阴鸷一闪而过。 他不担心萧素涵知道真相,因为迟早有那一天。 最近别来烦他就好,至于以后会发生什么,谁又说的准? 这个高高在上的公主,有朝一日会不会摔的满脸是血,很令他拭目以待。 回到古树边,不见石桌旁的人,莫修染心一沉,看了看四周皆没有宁婠的身影。 他紧绷着脸前往净房,人还没走到地方就见宁婠自另一边拐角过来,提着的气和缓下来。 宁婠瞧他找来,唇角微微上扬,脚步加快了一些,“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以为我走啦?” “是那么怀疑了。” “口渴了,我去讨了碗水喝。” “咱们现在回去,你从后门下山,马车在前门,我现在过去。” 两人就此分开,宁婠到山下不到半刻钟就等着了马车。 她小心上去,帷帽刚取下,人就被拉了过去。 坐到他的腿上,扑面而来的气息令宁婠面红耳赤,她的眼睛微闭着,手抓着莫修染的衣服。 少倾,宁婠伏在他的肩膀上,吴侬软语,“等快到城门口时你且让我先下来,咱们不要一起进去。” “依你。”莫修染搂着她的手缓缓收紧,“不过,你能不能也依我一事呢?” 宁婠下意识摇头,“在这不行。” 她知道依自己目前的情况而言,是断不能胡来的。 既让腹中的孩子不受影响,又不冷落他,对宁婠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莫修染的眉梢间染了几分笑意,“什么在这不行?” 她坐直身子瞪他,“你明知故问。” 莫修染一本正经道:“我想说的是,以后不要再把我当外人了,若再有让你害怕的事,一定要告诉我,若确实让你有性命之忧,我定会安排你去安全之地,不要再给我留张字条自己一走了之。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宁婠害臊不已,将脸埋在他心口,“大人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莫修染笑出声来,却也没有辩解,“我刚刚说的,你依不依我?” “大人对我来说很重要,从来都不是外人。”宁婠没有那样想过,“我答应大人,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莫修染的目光落在她的头上,“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在梁汀那儿的吗?” 这个也是宁婠想问的,“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了他手里的簪子,是你原先戴的。” “我让他给我买了新的。”宁婠又紧接着解释,“不过花的钱也还是我自己的。” “这簪子不好看。”莫修染说着将其取下丢出窗外,“回头我给你买新的。” 第20章 宁婠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她忍俊不禁,“我身上穿的衣服鞋也是让梁汀买的,大人要一起丢出去吗?” 莫修染扫了一眼衣服鞋,“回家再丢。” “大人,这都是钱买的,我还没穿多久呢,扔了怪可惜。” 他丝毫不觉得,“再没穿多久也是旧的了,马上过年了,给你添新的穿。” 宁婠环抱住他的脖颈,笑眯眯说:“以后我可要仰仗大人生活了,你可不能亏待我。” 她的眼睛本就清澈晶莹,炯炯有神的注视如夜里的星星,笑起来时愈发明媚动人,只是仅仅这么看着,莫修染就有些心神不定,“不会。” “大人,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心情大好,嘴角噙着笑,“喜欢我哪儿?” “所有,大人的一切我都喜欢。” 莫修染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给我讲讲你在宫里的生活。” “你想知道啊?” “这不是闲聊么。” 宁婠想从他身上下去,人还没站起就又被拽下,她干脆躺在他的臂弯里,把眼睛闭上。 “说起宫里的生活,那就得从刚出宫开始说了。第一天进去发生了点小意外,登记身份的地儿失了火,还没被各宫挑选,就又要重新做登记。也是临时起意,我觉得反正这辈子也出不去了,不想让别人再喊我原来的名字,就把名字改了。” 缓了口气,她接着说:“当时虽然人多,但提笔的老太监怀疑我改名,说他好像第一次听到宁婠这个名字,我当时特别紧张,因为有规定除非主子恩准,侍女是不能改名的。我就说他记错了,幸好登记的时候是一个一个进屋,大家互不相识。老太监问我名是哪个字,我就说左边一个女右边一个官,他没再问什么,估计是觉得侍女都不识字,能认识的最多也就自己的名字了。” “如果你没改名字,宁润估计早就找到你了,兴许也就不会有试婚之事了。”莫修染问,“后悔吗?” “不后悔。”这话并非宁婠知道结果已无法改变才说的,“仔细想想,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没有试婚,我又怎么会认识大人呢?况且,哥哥找到我,费尽心思救我出宫,其实也未必是好事。” 想起自己的养兄,宁婠的情绪不由自主的低落,“那个家早就不是我能待的了,除了哥哥之外,谁还是我的亲人?” “他在你心目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宁婠知道他跟自己的养兄官场不睦,并未多说,“名如其人,温润如玉。” 听到他低低地笑声,她抬眼望去,“大人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哥哥很温柔,对我从来都不大声说话,很疼我。” 莫修染眼中的宁润跟她说的完全不沾边,可以说间隔了十万八千里远。 “你觉得他现在跟以前变化大吗?” “虽然自进宫后我就没再见过哥哥了,但我相信,有朝一日若是见着了,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不会有什么变化。”宁婠一直惦记着刺杀的案子,一直想问他,但没找着合适的时机,现在倒是可以借机问问,“大人,我哥哥的案子这么长时间了,有结果了吗?” “已经结案了。”莫修染没看她,眼睛瞧着正前方,“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都察院的一位监察御史被论罪处置了,人现在已罢官流放外地了。” 宁婠还想知道其它关于养兄的事,但自知实在不好再向他询问,就终止了这个话题,继续说宫里的事。 到城门时她在前面走,马车后面跟着,顺利回到莫宅。 再次回到这儿,宁婠心里有着说不出的亲切,迫不及待先进了门。 看到她,院内扫地的十一略惊讶,“宁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不想看见我啊?” “那倒不是,我是没想到你会回来。”十一放下扫帚迈步过来,看到二门外进来的人,他咦了声,“您不是跟宁大人去宝法寺了吗?怎么……” “我与大人在那儿碰着了,就一起回来了。” 十一哦了一声,想问什么又没开口,默默去了厨房。 宁婠侧头看向莫修染,“大人,他生我气了。” “没有,他要真生你气,是不会跟你说话的。”莫修染把包袱递给她,“你先回屋,我让十一去租房。” 她接过,朝西厢房走去。 进了房间,宁婠发现屋里跟她离开时不一样了。 随处可见的男人物品、平整的床有睡过的痕迹,处处彰显着有人在她离开后住过这。 至于是谁住的,显而易见。 宁婠把包袱放到桌上,在床边坐下,两手撑在身侧后方,神情中带着喜悦。 交代完十一莫修染去找她,宁婠已躺在床上盖上了被子,起床的太早,又走了太多路,见着床就想躺会。 “困了?” “有些。” “睡吧。”莫修染像哄孩子似的在她被面上轻轻用手拍着,“我在这陪着你。” 宁婠微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随后安心的沉沉睡去。 她熟睡后,莫修染没走,就在那坐着,眼神始终未离开过她的脸。 宁婠没有让人一见惊为天人的相貌,她的面容姿色秀美,笑起来时眉眼弯弯,说话声柔和动听,哪怕是他这种对女人有抵触情绪的人,头次相见也难有排斥之感。 莫修染数次回想过试婚那晚,灯光之下那张娇羞的脸,微微抖动的睫毛,以及那句大人长的真好看,搅动了他那如死水一般的心。 从来没有姑娘让他生出过怜爱之心,他也曾以为世间的女子都一样,是宁婠让他感受到了不同。 原来她没有在这生活,家里不觉得有什么缺失,但她走了后,他觉得不完整了。 莫修染原来想要的只有权势,现在他不但想要权势,还想要她。 …… 十一半个时辰后回来的,莫修染出了西厢房,听他说了位置后很满意,租的房子就在后街这边,跟后门距离很近。 “你跟鹤灰去把那边打扫一下,该备的备好。”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进来一人,莫修染一看,竟是林氏。 他给十一递了个眼色,自己上前迎接。 待进了厅堂,林氏才说明来意,“师母这次过来呢,着实是有一事想要你帮忙。你先生现在被个贱女人给迷住了,前段时间还偶尔不回家住,最近几天更是变本加厉,除了白天在家吃饭,晚上天天都不回来。那女人要是比我出众也就罢了,她比我还大一岁,长的也不如我,现在你先生是鬼迷心窍了,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就想让你劝劝他。” 孟挽星那天在谢家对她说的话,在林氏看来不可能是事实,是为了挑起谢舸的怒火故意那般说的。 这阵子谢舸无视不理会她的态度以及不在家住,让林氏更加认定俩人在外同住。 她派人去尾随谢舸住在何处,结果次次都被发现,到现在也不知道谢舸到底在哪儿住。 这事儿告诉了自己婆婆,却也一点用没有,她愈发的心慌害怕,才有此一趟。 林氏的话莫修染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既不能容忍那女子进家为妾,又不能容忍在外养着,让他帮忙劝说谢舸与那女子断了关系。 可是这既不犯法又不影响仕途,他一个学生怎么好干涉先生的家事? 莫修染酝酿了一下说辞,“师母,我也很想帮您,只不过这事我确实无能为力。” 林氏不高兴了,当即就站了起来,“算了,当我没说好了!” 十一端着茶水正要朝厅堂走去,见林氏脸色不好的走出来,便知道这茶水是不用送去了。 从莫宅离开后林氏开始懊悔,觉得自己真不该来。 比起她这个师母,莫修染自然会向着自己的先生。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病急乱投医。 一路上林氏想了许多,虽然谢舸在家不与她同屋,但最起码外人不知道,更何况他在家她也放心。 决定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得以退为进才好。 回到家,听管家说谢舸在家,林氏深呼吸一口气,平和了情绪后才进屋。 “老爷。”她在隔了桌的椅子上坐下,“我认真想过了,既然这么多年你始终没法放下孟挽星,我同意你纳她为妾。” 谢舸喝着茶没说话,仿佛没听见一样。 “老爷?”林氏又道,“我以后不会再向上次那般无礼了,等她进了门,我也会对她很好的。” 一杯茶下去一半,他才说了四个字,“她不稀罕。” 林氏忍着翻滚的情绪,“老爷在外是不是跟她住在一起?是不是想跟我和离娶她为妻?” 谢舸斜睨了她一眼,“不在家住只是不想看见你而已。” “现在不想看见我了?以前怎不见你在外头住呢?还不是因为孟挽星!”说着林氏的眼泪掉下来,“你以为你真的还爱她吗?你就是得不到不甘心,真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待个几年,你未必想多看几眼!” 谢舸手中的茶杯放下,刚站起就又听到林氏说:“这么多年了,她跟过多少男人你知道?有我干净吗?你就不嫌脏?” 第21章 林氏说出这话后,下意识就又感到懊悔。 她一再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没能控制住。 以为谢舸会再度大发雷霆,然而他只是冷冷扫视了她一眼,“看来上次我说的话你是真的没听进去。” “我听进去了。是我不经大脑口不择言了,你别生气。”林氏手无足措的站起来,“老爷,我是真的愿意接纳她,你别再住外面了。” “你搬去母亲院里住吧。” 林氏瞪直眼睛,“那我岂不是成了笑话?我不去。” “不去就管好自己的嘴和行为。林秋芳,不要觉得我会看在孩子的面上一次又一次容忍你,真等到解婚贴送到你手里的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 他人去了门外。 林氏的一字一句,如尖锐的长刀扎在了谢舸心里。 他任由鲜血汩汩流淌,撕扯着的痛意在四肢蔓延,强行拦住了自己欲发火的情绪。 对谢舸来说,孟挽星既像是覆在他心上的一层蜜,又像是一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活到现在,他过往的快乐回忆,大部分都与她有关,那些令他无法放下的痛苦,也跟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谢舸梦见过孟挽星很多次,梦里有多美好,醒来时他的心就有多空。 并非没有好结果才不甘心,他其实是希望她能幸福的,不管给她幸福的人是不是自己。 有脚步声走来,谢舸回头看去,是从过厅方向走来的管家。 “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她说您要是不去她就来前院,您要是出门她就在这一直等您。” 谢舸知道为何事喊他,纵不太想去,为了避免家里又生事,还是去了后院一趟。 谢老夫人坐在厅堂里等他,她的手中握了根拐杖,眉眼间有着常年存在的威严。 见人进门,她不满道:“你现在是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母亲言重了,我最近比较忙,来请安的次数少了,还望母亲见谅。” 这番说辞谢老夫人根本不信,“平州的事你是当真不管不问了?” 谢舸正襟危坐,“案子大理寺已经复审了,都察院对此案没有一丁点的疑问之处,您让儿子怎么做?” “你两位舅父那么大岁数了,就算一时糊涂贪了财物,也该从轻发落!松州又远又冷,他们怎么受的了?”谢老夫人说到此处,眼眶不禁泛起了热泪,“都是那姓孟的干的好事,她还不如杀了我!” “她有没有命人用财物引舅父们上钩我不知道,但没人逼他们不是吗?” 谢老夫人恼火不已,抓起茶杯砸了过去,“到现在你还在替她说话!” 血从谢舸的眉峰上方流出些许,他紧绷着下颌,声音冷淡,“如果陈述事实在母亲看来是替她说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 这话让谢老夫人气性更大,“只怪我当初发现的晚了,早知道她不知廉耻缠着你,我就该把她打个半死,看她还敢不敢接近你!” 谢老夫人知道二人来往的时候孟挽星都快生了,气得她当场昏厥了过去。 后来经过多方打听,清楚了这俩人是怎么在一块的,更是让她恨得牙痒痒。 “你父亲过世的早,我把你们三个拉扯大容易么?从小你就是懂事的孩子,说什么听什么,我对你一向放心,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瞒着我跟她有了孩子,你以为有了孩子我就会允许你娶她了?我就是要让你知道,就算有了孩子她也嫁不进我们家来。” 谢舸脸上面无表情,“这些话都说多少遍了?您没说腻,我都听腻了。” 谢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我为什么反复的说?还不是我想起来就生气,你三弟的事儿她从咱们家弄走那么多钱,又把你两位舅父害的这么惨,这一切的源头不都是因为你?你要是当初听我的话跟那姓孟的把关系断了,不认她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今天?” 谢舸的手紧握成拳,面色青白站起,“原来不是人干的事儿在母亲看来是对的,要说儿子真有错,唯一的错便是明知您是什么样的母亲,还妄想得到幸福。” 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谢老夫人怒不可遏,狠狠敲了敲手中的拐杖。 等人走远了,她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才让冯嬷嬷扶自己去内室躺下。 “我是再做不得他的主了。” 冯嬷嬷给她盖好被子,“知道老夫人这阵子心情不佳烦恼不已,有一事奴婢就一直未提,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告诉您。” “何事?” “大爷似乎在暗查那个孩子的死因。” 谢老夫人沉吟半响才说:“想查就让他去查,要能查出来算他有能耐。” 冯嬷嬷立在床前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沉默不语。 “我是真后悔了,当初就不该轻易放过姓孟的,简直是养虎为患,现在反而失去了最好的机会。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干什么的,夫家怎么会容忍她在外胡作非为。” 冯嬷嬷道:“老夫人,孟挽星当时妥协愿意做妾,要是您那会儿答应了,兴许大爷不至于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孟挽星也不会恨您到这个地步……” “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谢老夫人斜她一眼,脸色出奇的难看,“看不见那姓孟的,我多少还舒心点,天天在家里瞧见她,我还活不活了?!更不必说她那样的人若进了这个家门,家里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定是搅合的鸡犬不宁。” “奴婢不是说您做错了,就是觉得她若成了大爷的妾,也就是个内宅妇人,再怎么样也没资本像现在这样害人。”冯嬷嬷微叹了口气,“也不知大爷到底喜欢她什么?” 谢老夫人哼了一声,“他那会儿就是太年轻了才会着了那姓孟的道,一个大姑娘家半点矜持没有,死缠烂打耍尽了手段。得亏她娘死的早,要是知道生出个这样的东西,不得活活气死?” “老夫人,您说,她现在都这么有钱了,怎么不管她的娘家人?她父亲弟弟日子过的一直很不好,也没见她接济。” 这是冯嬷嬷的不解之处,但谢老夫人却不觉得奇怪,孟挽星跟谢舸分开后,她怕两人是在做戏,特意给孟父送了银子,让他快点把孟挽星嫁出去,结果孟挽星逃婚离开了京州再无音讯。 “她那样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会接济娘家人?” “……” * 宁婠对十一租的房子颇为满意,虽然房子有些年头,只有三正两耳,院子也不大,但她却觉得很好,住的人少房间多了反而显得空旷。 莫修染与十一午饭后出了门,她是被鹤灰带着去的,里外已打扫干净,该有的都有,直接拎着包袱入住就可。 鹤灰对她的回来很是高兴,虽然他不能说话,但喜悦之情都彰显在了脸上。 临走时他表示以后会替她跑腿买东西帮她干活。 “那我就先谢谢你啦。” 鹤灰摆手示意不用,指了指门,意思宁婠明白,“我会关好的,放心。” 闩上门,宁婠朝着东耳房走去,里面的水缸是满的,柴也堆了不少。 烧了热水沐浴一番后,宁婠搬了个矮凳坐在院内晒太阳。 梳好长发,她抬头看向上空,光芒很刺眼,但很温暖。 宁婠托腮闭上眼,想到莫修染,心里满满都是欢喜与甜意。 等了一个多时辰,莫修染回来了,给她买了不少东西。 两身从内到外的新衣、两双新鞋、胭脂水粉、还有首饰。 看她盯着手上的梅花嵌珠银簪爱不释手,莫修染问:“喜欢吗?” 宁婠猛点头,“很喜欢,我从来没戴过这么好的簪子。” 她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明亮,像得到了世上最好的宝贝一样,莫修染给她拢一拢长发,“以后会有更好的。” 宁婠一把抱住他,“这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了,其实不用买好的给我,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莫修染垂头,脸挨着她的发丝,心里热乎乎的。 晚上他在这吃的饭,洗完澡就见她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脑袋。 房间里暖烘烘的,莫修染穿着中衣在她旁边侧躺下,胳膊抵在枕边,手撑着头,慵懒的望着她。 “脸怎么这么红?” “太热了。” 宁婠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把脸扭向里面,察觉他掀被的动作一顿,她的心跳加快了许多。 莫修染扫了一眼衣架,继而盖上被子将她搂了过来。 “故意的?” 宁婠声音很小,“回来的马车上我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你心中所想。” 莫修染垂头看着怀中的人儿,再无法控制自己。 两人很晚才入梦,以至于宁婠次日半响午才悠悠转醒。 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一张睡着的侧颜。 她一动不动,眼睛盯着莫修染瞧,与此同时,一个与他相貌极为相似的孩子模样忽而就在她心里诞生了。 只是那么一想,宁婠的期待迅速滋生着。 不管男孩女孩,只要像他,总归是好看的。 宁婠心情好极了,轻手轻脚下床穿衣。 正做着饭,外头传来了拍门声,她擦了一下手出去开门。 第22章 来人是十一,只见他两手提着大袋,脖子里悬挂着两个小袋。 宁婠连忙将他脖子上的小袋取下接过,“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后面还有,染爷昨个儿交代让我们今天去买的,马上就过年了,我们明天都会在这院帮忙,晚上也会来这吃饭。” “从今儿起,不如咱们还一起吃一锅饭吧,省的你再动手做了。” “那敢情好。”十一进了厨房将东西放下,搓了搓手,“姑娘不在的这些天,染爷心情一直不怎么好,吃饭也没什么胃口。现在你回来了,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虽然染爷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挺在乎你的,我跟在他身边挺久了,从来没见过染爷对哪个姑娘上心过,也就只有姑娘你了。” 宁婠心里甜如蜜,“大人以前……真的没喜欢过别的姑娘吗?” “没有。”十一对这一点无比肯定,“不管是在芜州还是在京州,都有姑娘主动接近过染爷,但没一个他喜欢的。” 进门的鹤灰把手上三只宰杀好的鸡搁在竹筐里,随后表示他说的都是真的。 本来宁婠的心情就很好,听了十一的话后,她的嘴角愈发止不住向上扬起,“你们俩早上吃了没?” “都什么时辰了还没吃饭……”十一瞥了一眼空着的水缸,拿起俩桶递给鹤灰,之后自个儿在灶火口坐下帮她烧锅。 宁婠从来没问过莫修染家里的情况,她甚至都不知道莫家都有些什么人,借着闲聊,宁婠顺道打听了一下。 “大人家里有多少口人?” “我们有几年没回去过了,来京州前有六十二口人,现在么,估计只多不少。”十一细说,“老太爷老夫人有两个儿子,长房一妻二妾三个子女,染爷的父亲是二房,一妻一妾四个子女,长房长子比染爷大两岁,也有妻妾孩子,家里还有不少的下人。” 宁婠小声问他,“大人的家人是不是不好相处者居多?” 她到现在还记得上月初六莫家人数落莫修染的话语。 十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干笑着点了一下头,未讲任何。 见他不愿多谈,宁婠也就不追问了。 连着两天虽然没闲着,但因有人帮忙她倒是累不着。 枣花馒头、菜包蒸好,鸡鸭鱼肉炸完,宁婠剁了扁食馅儿。 除夕包了一下午,天黑前就开始张罗年夜饭,一直到黑透才吃上。 莫修染特意询问宁婠要不要喝酒,他以为她会开心的喊着要,但宁婠拒绝了他。 “确定不喝?”莫修染倒了一杯,“之前不还挺喜欢喝的,偶尔一次,无妨的。” 宁婠浅浅一笑,把酒杯推了过去,“大人,我已经戒了。” 他端起仰脖饮下,杯落桌面,眼神灼灼的看着她,“不知怎地,想到今晚要守岁,我就想与你一起醉上一回。不过,你既不想喝,那给我倒酒如何?” 宁婠斟酒递去,“大人,请。” 他又一饮而尽,重新把空酒杯放下,“继续满上。” 莫修染心情甚好,喝到半醉作罢,待饭桌撤去,宁婠洗漱完还未来得及擦脸就被他从后方抱起,内室的门砰一声关的严严实实。 …… 大年初一。 早上吃了扁食后,莫修染要去谢家拜年,把宁婠也给带上了。 她倒不会真的跟他一起进谢宅,与十一一起在马车上等着。 两人说好了,拜完年去热闹的街市逛逛。 宁婠断定梁汀回了岐州过年,在梁汀心里自己什么分量她是非常清楚的,不觉得他会为了找自己连家都不回了,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担心。 等了半个时辰,莫修染出来却未有上车,立在窗口对宁婠说:“师兄弟在这,先生说一段时日未聚了,留我吃了午饭再走,我不好推辞,让十一带你去转转可好?” 宁婠笑着点头,“行的。” 莫修染嗯了一声,给了十一足够的银子,明知他赶车稳当,还是又叮嘱了一遍。 马车不疾不徐开始行驶了起来,把窗帘放下,宁婠拿起滑落的毯子重新盖在自己的腿上。 她今儿穿的是莫修染买的新衣,粉红的袄子不但暖和还将她的气色衬的愈加明亮。 街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十一将马车停在一处客栈的后院,给了店家一点钱,与她在街上闲逛。 走了一段路,见她没有什么想要的,十一道:“姑娘你看那边,蓝色的帷帽上还绣了兰花,你要不要买顶替换着戴?” 宁婠走过去看了看,觉得确实不错,是价钱打消了她想买的念头。 她悄声对十一说,“不要,比我现在戴的这顶贵多了。” “不贵的。”十一欲出钱给她买下被宁婠拉住胳膊拽走了。 走走停停又转了一刻钟,宁婠相中了一双手套,是男人戴的,她左瞧右瞧觉得甚好,“十一,这个给大人戴怎么样?” “我不用问价钱,就知道这双手套比刚才那顶帷帽贵上许多。” “不一样的东西,我觉得值。”宁婠跟摊贩还了价后买了下来,她越看越满意,让十一帮忙拿着。 行走了大半条街,宁婠想去净房方便,她对这一片不熟悉,只得低声问十一,“你知道这附近哪有净房可用吗?” “前面我记得有个秋梦茶馆来着。” “要钱吗?” 十一道:“不知,要钱应也要不了多少的。” 宁婠知道自己是撑不到家了,跟他一道过去,路没多远,很快就到了门口。 隔着帽裙她往里面瞅了一眼,让十一在门口等着,自己独自进去。 “请问,我能用一下净房吗?” 正在记账的年轻女掌柜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们这不喝茶上净房是要给钱的,五十文。” 怎么不去抢钱呢? 宁婠腹议了一句,默默正要走,转身与一同样戴帷帽的孕妇人迎面碰上。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没看见……” 啪的一声脆响,对方身边的绿衣侍女抡过来的巴掌将宁婠的话打断,歪了的帷帽被她强行拽下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口里骂道:“没看见?我看你的狗眼是瞎了!” 门口的十一见状连忙进来,怒目相向,“你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 “她撞着我们家夫人了,要是撞倒有个闪失,你们两条狗命都不够赔的!怎么?你个大男人还要对我动手不成?” 话音刚毕,她的脸上就多了一个巴掌印,动手的不是十一,而是宁婠,只见她目光冷然,“我自己有手,何需他动手?” 绿衣侍女没想到她竟敢还手,横眉怒目抬手就要再打过来被十一抓住了胳膊,猛地一松手,她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恼怒的叫嚣着:“你们知道我家夫人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 总归不可能是公主就对了。 见爬起来的绿衣侍女还要说什么,一直没说话的孕妇人朝其说了句,“够了,小题大做。” 听声音年纪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宁婠见孕妇人不是不讲理之人,说道:“不知你从身后走来,是我造次了,还请见谅。” “无事,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也是我走的离你太近了。” 宁婠将地上被踩脏的帷帽捡起,正要戴上,被喊住。 “等一下。” 她看向说话之人,“掌柜的,有事?” 女掌柜盯着她,眼里的震惊还未消退,“你……你不是要用净房吗?那边。” 她指了指西南方向。 “不用了,我用不起。” 见她要走,女掌柜忙又道:“不收你钱。” 她的眼神让宁婠生出了错觉来,好像怕自己打她似的。 “那多谢了。” 从净房方便完出来,已不见孕妇主仆,宁婠欲走,再次被女掌柜喊住。 “请问,你姓孟吗?” 宁婠摇头,“我不姓孟,怎么了?” “是我认错人了。” 宁婠这才明白让自己免费用净房的缘由原来在这。 二人刚走没一会儿,云来进门,见着她,女掌柜连忙道:“来姐,你知道吗?我今儿见着一姑娘,长的跟门主特别像,我还以为她是门主的娘家侄女呢,没想到不是。” “特别像是有多像?” “乍一看就是门主本人。” 云来表示怀疑,“有那么像吗?” “不止我一人看见了,你问他们俩。”女掌柜指向侍卫们,“是不是很像?” 见俩人也皆点头,云来嘿了一声,“看来是真的像了。” “不光长的像,就连性子也颇为相似。”女掌柜把事儿原原本本说出,“我当时都惊呆了。” 云来从这离开,回孟挽星的住处把这件事告诉了她,听完,孟挽星让她去把女掌柜喊来。 “哪儿长的像我?说来听听。” 女掌柜只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会被叫来询问。 女掌柜边回忆边说:“眉眼鼻子脸型都像您,个子也跟您差不多,只有嘴不像。” “什么嘴型?” 听完她的描述后,孟挽星缄默片刻又问了年龄。 “奴婢敢肯定她绝对不到二十岁。” 孟挽星说了句等着,起身去了书房,不到一刻钟回来,手上的画纸递给她,“人是长这个样子吗?” 女掌柜拿起仔细看着回想,“对。” 第23章 孟挽星将画纸重新拿过来,“行了,你回去吧。” “奴婢告退。” 人出去后,孟挽星的表情才有所不同,眼神中有惊喜有激动还有担心,她看向云来,“把这个画像秘密发下去,找着人也不要惊动对方,先告知于我就可。” “是,门主。” 孟挽星低头又看了一眼画像才给她。 厅堂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孟挽星的心如烧滚的热水,不断沸腾着,走来走去心是一刻也静不下来了。 想了好一会儿,孟挽星派侍卫去了一趟谢宅给谢舸捎了句口信,说自己要见他。 她知道白天他定没什么空,因此把时间约到晚上。 午时过后,天飘了小雪,雪花很小很少,到了申末才开始渐渐大了起来。 谢舸来别院时地面已下了很厚,从轿里走出,抬眼就见她穿着红披风一手撑伞一手挑着灯笼立在门口等待,身边未跟其她人。 他让人回去,独自走上前。 “看来真的有急事。” 昏黄灯光下,孟挽星一眼看到了他眉峰上的伤,“进门再说。” 谢舸开锁让她先进,自己随后。 厅堂冷冷清清,他把火笼罩,回身看向已坐下的她,“说吧。” “你跟我说说第一次看到的骨灰是什么样的。” “全是碎渣。” “这么说,尸体焚烧之后骨头还被人特意敲碎了,本就是扔往乱葬岗,还做这么细致干什么?”孟挽星望向他,眼睛黑亮,“孩子那么小,有必要吗?” “敲碎不是更方便扔的人携带吗?也不足为奇。” 孟挽星就此结束这个问题,转而询问:“孩子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是有很多疑点,但没证据。” 想到女掌柜描述的嘴型,她不由得看向谢舸的唇。 察觉到孟挽星的目光,谢舸挑眉,“坐那么远能看清吗?何不到跟前来看呢?” “我眼神好的很。”她站起来,“回去了。” 见人出了门,谢舸去了高桌前,连着喝了四杯酒。 烈酒入喉,灼的是心。 一个人静静待了半个时辰,谢舸离家去了隔壁宅院门外。 侍卫开门,通报后请他进去。 孟挽星已经睡下了,得知他来送样东西,不得不起来。 “这个……送给你,孩子的东西只剩这个了。” 孟挽星缓缓上前,将小袜子拿在手里,这是她亲手做的,自然认得,他居然保留了这么多年。 睹物思人,孟挽星眼眶湿热一片。 正在这时,内室里走出一穿中衣的男人。 谢舸看去,正是在庆轩楼见过的那位。 男人走到桌前倒了杯水,之后又重新进了内室。 孟挽星正准备开口说话,谢舸没给她机会,直接冷着脸扭头走了。 * 从街市回来的路上,宁婠就特意叮嘱了十一一番,让他不要告诉莫修染茶馆里发生的事儿。 回到家时她脸上的印痕不怎么显了,又冷热敷了脸,更加看不出来什么。 莫修染对此事毫不知情,下午他哪儿也没去,在家当了半天先生。 宁婠从他那儿借了书看,勤学好问,两人靠坐在床头盖着被子,不出门也怡然自得。 次日天还没亮,睡梦中的俩人被拍门声吵醒。 公休期间,十一鹤灰不会这么早就来这,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宁婠欲起身被莫修染按住肩膀。 “你继续睡,我去开门。” 她也着实不想起,就躺着没动。 须臾,莫修染回来,瞧他的脸色不大好,宁婠撑起胳膊问:“大人,出什么事了?” “你养父与宁劭他父亲昨个儿晚上发生了冲突,宁劭拉架被砸昏迷了,现在人还未醒。”他束好发对她道,“我师弟是宫里的太医,我喊他一道去宁家村看看。” 宁婠催促他,“那你快去,路上小心点。” 莫修染应着给她掖好被子。 灯熄了,屋内恢复了漆黑,脚步声远去,宁婠没了睡意。 等到了下午,十一特意回来了一趟,“染爷今晚不回,让姑娘你早些休息不用等他。” 宁婠借机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十一想起莫修染的交代,摇头不言。 见他这般,宁婠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今早大人还对我说了呢,怎么到你这就成秘密了?十一,我把你当自家人,你把我当外人。”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把姑娘当外人呢。”十一怕她有所误会,忙说,“姑娘想知道也不是不能说,但你知道就行了,别在染爷面前提,成不成?” 宁婠一听就知道是莫修染叮嘱他了,“我不跟他说。” 十一叹了口气,这才如实说:“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 他以为宁婠不知其中过节,还特意先说了这个,后才又道:“宁润大人父亲挑的事,说宁大人父亲在背后诅咒他们家断子绝孙,喝点酒就去闹事了,没对骂几句就打了起来,宁大人去拉架,被砸伤了头,人也昏过去了。宁大人上午人是醒了,只是现在情况很不好。不过宁润大人一家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听说起先宁润大人没去,只让侍卫们去拉他父亲回去,后来得知宁大人被砸伤他才过去。说到这我就不得不佩服宁大人他妹妹了,可真不是一般的有胆量。” 宁婠神经一紧,“她干什么了?” “她见自己哥哥被砸成了那样,袖子里揣了把刀子在门口等着,宁润大人没在意她,正要朝他父亲走去就被捅伤了,虽只捅了一刀,听说腹内出血不止,人不能动,太医都去了好几位。” 宁婠眼睛通红,“这就是你说的有胆量?谁砸的她哥她去捅谁去啊,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 十一见她情绪激动,着实诧异又奇怪,“姑娘,你怎么了?” 宁婠气得浑身哆嗦,深呼吸一口气道:“十一,我能跟你一起去宁家村找大人吗?” “这……还是别去了吧,染爷明天就回来了。” 宁婠没强求,等他走了后,她坐在屋内痛哭了一场。 被袭击的事儿才过去多久,现在二度受了重伤,比起担忧,她此刻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下一个听到的消息是死讯。 宁婠心如刀绞,整个人难受的无法呼吸。 根本不能在家里等待,这对她来说是煎熬。 早早做了饭,等鹤灰走了后,她换了一身衣服,戴上帷帽租了一辆车去往了宁家村。 人到地方,马车离去,天色暗了下来。 山附近阴冷潮湿,寒风小刮着,宁婠把帷帽摘下,从袖袋掏出半面巾蒙上。 宁家村有三条路可进,其中一条除了本村人之外,外人很少有人知道的林中偏僻小道。 宁婠就是走的这条路,路坑坑洼洼不平,她走的很是小心,边走边扶着树干,唯恐绊倒了。 到了村口,她没继续前进,等天完全黑下来,宁婠才又继续走。 平日里乡下人熄灯的早,主要是省灯油钱,现在正逢过年,睡的没那么早,几乎家家都有亮光。 她家住在西边,要回去,必须经过宁劭家门口。 说不紧张是假的,怕碰上莫修染主仆俩。 因此到了宁劭家外墙处,宁婠格外谨慎。 走到拐角处,她轻轻顿下脚,还未伸头去瞧就已听到女人的哭声。 门口的灯虽不算多明亮,但足以宁婠看清楚站在门口的俩人是谁。 一个是莫修染,还有一个是让她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人,宁师怡。 “褚安哥,他们家先找的事儿,还把我哥砸成了重伤,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你说我真的做错了么?” “你护你哥的心我能理解。” “你也知道宁润那个猪狗不如的有多心狠手辣,我担心他报复我们家。”宁师怡抽噎着伸手拥住了他,“真的很怕。” 莫修染扶住宁师怡的两侧肩膀将其推开,声音温和:“不用怕,你哥跟宁润皆受了重伤,他们都是官员,闹大了也是两败俱伤,看宁润家今儿没报官就说明此事应是没什么后续了,别太担心了。” “褚安哥,听了你这话,我心里好受多了。谢谢你在这种时候陪在我哥还有我身边。” “别想太多,今晚好好睡一觉,进去吧。” 他的安慰让宁师怡好受许多,却让宁婠难受更多。 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她从拐角走出,脚步加快经过宁劭家门口,朝自己家所在的方向走去。 宁婠以为依如今养兄的地位、养父母爱面子的性子,家里早已盖了新房,没想到还是老房子。 三间正房是养父母居住的,西耳房放杂物,东耳房是厨房。 东边还有两小间连着的厢房,是她跟养兄曾经的住处。 院子的大门还是那扇被养父踹了不知多少脚的破木门,此刻正敞开着,院内及房屋明灯的情况一目了然。 宁婠没有轻举妄动,她站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准确判断出,两个侍卫住在了放杂物的西耳房,他们将厢房的灯熄了后就出来了。 之后她斗胆悄悄进了院,躲进了空猪圈里。 大门关上,正房熄灯,四周一片寂静。 她又等了两刻钟左右才从猪圈里头出去。 动作极轻推开了厢房的门。 屋内漆黑一片,药味扑面而来,越往里面走,越是浓重。 宁婠忍着泪意走去,夜色中能隐约瞧见床上躺了一人。 她来到床边,想点灯又不敢点,凑近去看,是她万分想念的人。 宁婠的泪夺眶而出,无声往下淌着,她想大哭,却不敢吱声。 正伤心之际,手被床上的人抓住。 一道低哑温柔的声音传来,“微微……” ※※※※※※※※※※※※※※※※※※※※ 下本接档文求预收:《小娇娇》 前世元娇为病殁未婚夫守望门寡到死, 断气前才知对方不但好好活着,还做了官娶名门闺秀为妻。 重活一世,不为大富大贵只为出口恶气的元娇千里寻未婚夫突袭。 谁知出师不利,将微服私访的钦差大臣梁知许不但打成了重伤还失去了记忆。 担惊受怕的元娇冒充其妻, 无微不至照顾的同时常以夫妻名义讨要好处, 希望他对自己生出点感情从而恢复记忆后手下留情。 然而,假夫君每日暗戳戳想的却是: 虎落平阳被犬欺,等本官身体好了,看我不拧断你的狗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