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将》 新生(上) 程岫清醒第八天,第三次被约谈。 地点依旧是空荡荡的房间。 他席地而坐。 没有第二个人进来,只有扬声器传出冷冰冰的声音:“今天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无聊得开始数自己有多少根汗毛算吗?” “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我认为我是男的。”程岫突然笑了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我认真检查了我的生殖器官,确定不是人造,而且看尺码,应该是xl,这很符合我的预期。” “其他的呢?比如你的名字,来历或者技能什么的。” “技能啊,射击精准算吗?” “你练习了射击?” “在解决生理需求的时候。”尽管对面没有观众,他还是暧昧地眨了眨眼睛,“你懂的,这方面的能力也是衡量我器官真实性的一个重要标准。” 扬声器没了声音。 程岫突然说:“你那天说,如果我没有被及时唤醒,很可能会变成一岁的婴儿,甚至缩为受精卵,这是真的吗?” “我们观察了你三年,你的身体和年龄都在肉眼可辨的情况下不断缩小。我们有切实的证据。” “我并不是怀疑,只是有点遗憾,差点就可以揭晓我的身世之谜了。有句话叫老马识途。也许等受精卵分开后,我们就能跟着它们找到我的父母。” 对方不欣赏他的笑话,冷冷地说:“今天的对话到此为止,你可以休息了。” 所谓休息,就是独自待在与“谈话室”一门之隔的房间,对着一张床、一盏灯、一个洗手间,爱干啥干啥。 程岫拐进房间,那道门立刻关上了。 灯照着床头,被子摆放整齐,餐后垃圾已不见踪影。显然在他被约谈的时候,已经有人进入了房间,并做好了清洁卫生。 程岫躺在床上闭起了眼睛。 什么都想不起来? 当然不。 在他清醒后第三、四天,就已经将自己光辉而伟大的一生回忆的差不多了。 曾用名:程岫。 常用名:林赢。 职务:星际联合众国史无前例的七星上将,纵横三十六集团驻军总司令,远征军、特别行动部队最高指挥官,军事议会永久名誉会长,一百三十八所军校联合会名誉理事…… 头衔太多,懒得数了。 但有一点很明确——他在三十九岁生日的那天,遭遇暗杀,性命垂危,按以往的经验看,死定了。那时候闭上眼睛,他已经做好了长眠的准备。唯一遗憾的是,堂堂七星上将,死后很可能和一群五星上将挤在同一块功勋墓地里——他不认为素来与自己不和的政府会好心地给他单独弄一块风水宝地。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死后的事,至少他绝对没想过有一天会以七八岁的年纪,重新睁开眼睛,面对这个世界。 很多人向往的“重生”对他而言,“完全没必要”。 他的一生功成名就,波澜壮阔,注定成为星际联合众国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就算褒贬不一,也只有历史评说。哪怕壮年时期死于暗杀,也不遗憾,他无法想象白发苍苍的自己对夜兴叹、思念星空时老朽而孤寂的模样,消逝于生命最巅峰辉煌的时刻,是对英雄最优厚的待遇。至于报仇,只要他活着,敌人就永远在,杀之不尽,灭之不及,就像厨房里的蟑螂,阴沟里的老鼠,所以,死在谁的手里都没什么区别。 这样“杰克苏”的人生,还有重来一次的必要吗? 程岫的答案是:不。 但他不能再贸然死了。 一是死后无法驱使遗体自己跑回功勋墓地,曝尸荒野不符合他的人生美学。 二是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次“醒来”。 基于这两点,他必须弄清楚在自己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醒来的第一天,他在懵懂中度过,脑袋里空白一片,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地。 第二天,他带着一脑袋的浆糊,在“谈话室”里被一个“看不见”的人逼问了半天。 第三、四天,恢复记忆。 第五天,他装病,然后被满屋子的迷药迷昏了过去,在睡梦中度过了一次结果为“健康”的全身检查。 第六、七天,他开始考虑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第八天…… 就是今天,又经历了一场莫名其妙的约谈,出逃的进展依旧停留在可以忽略不计的0.0001%上。对方对他的防备用四个字形容——无懈可击。 他甚至搞不清楚这具身体到底是不是他的。 程岫闭着眼睛摸了摸胸口的红褐色大痣。 为了弥补容貌上的“不够威严”,他当年留下了所有疤痕,包括揍人时被对方“疯狂指甲”挠伤的。而现在,疤痕都不见了,只有这颗与生俱来的痣还在。 这是老师断定他“胸怀大志”“前途不可限量”的重要证物。他以前就细细观察过,可以确定,与原先的是同一型号,相信等年纪再大点,这颗痣的颜色和大小会成长为更接近记忆的样子。但,这还不能让他相信自己的身体真的是缩小了。尽管星国严禁人体克隆和记忆复制方面的研究,但禁止意味着“有”。比起更复杂的逆生长,克隆和复制好似更容易接受。可惜,他的知识库全都是军事政治方向的信息,对于生物医学毫无头绪。 要找个机会主动出击才行。 坚信天上不会掉馅饼的上将大人叨念着作战计划,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飞行器被暴风雪卷离预定的航道,吸入狭窄的山缝中。两翼左右撞击着山壁,渐渐下沉。下方是湍急的河流,暗礁无数,河水扑打礁石,水花四溅,如愤怒嚎叫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关键时刻,程岫放弃飞行器,打开舱门跳了下来。 入水的冲击力比想象中更小,但是河水冰寒刺骨,比想象的更冷。当鼻子被水淹过,他才意识到自己忘了穿救生衣。这时候已经来不及忏悔自己的鲁莽,汹涌的河流将他一路向前冲,冲到了悬崖处,再往前竟是数百米高的瀑布! 程岫惊得浑身发冷,拼命挥舞四肢,河水的推力犹如死神的镰刀,缓慢而坚定地落下来。 千钧一发。 一根树枝从旁边递伸出来,他甚至清晰地看到青绿色的嫩叶在湿漉漉的树枝中段颤巍巍地发抖。 程岫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树枝。 然后。 树枝被松开了。 他的身体被迫转了半个圈,向后滑去。 岸边,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抽芽的小树边,对着绝望的他抿唇一笑。 …… 又是托马的曹燮! “啊嚏!” 程岫在自己的喷嚏声中醒来,发现一觉睡到严冬——室温骤降,且未停止。 上将征战多年,遇到过很多比眼下更恶劣百倍的情况,但那是成年后皮粗肉厚不怕操,现在的他,只是个细皮嫩肉的小屁孩。 白嫩嫩的皮肤上立起密密麻麻的小颗粒,冰冷得好似下一秒就要结霜。他搓了搓胳膊,利索地站起来,开始绕着小房间跑步,做仰卧起坐,做俯卧撑,做高抬腿…… 拼命活动起来的热量与房间内持续释放的低温站在拔河绳两端,不断地消磨他的体力。 身体上的疲倦并没有打击他的意志。 他在等。 也许是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也可能是一秒,两秒…… 在床头不远处的墙壁处,有一个暗格,那是送餐窗口,程岫每天的一日三餐都会从那里准时送到。 如果今天的早餐定时送来,说明对方没有放弃他,室温降低只是意外。如果没有,可能是对方要下毒手了,也可能是对方遭遇了什么意外。 对七八岁的小屁孩来说,他的运动量已经超额。但是对一个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将军来说,他的意志力还可以坚持很久,很久,很久…… “啪嗒。” 一个袋子从暗格里滑落下来。 已经跑得“双肩无力膝盖硬,腰酸背痛腿抽筋”的程岫松了口气,弯腰捡起袋子。袋子里装了八片面包,一袋牛奶。和之前的两片面包、一袋牛奶、一块火腿、一个鸡蛋和一个橘子相比,今天的伙食太粗糙,像出门前仓促准备的,但他吃得很开心。 深陷困境的时候,最怕一成不变,眼睁睁地看着各种思路一条条地碰壁而束手无策。所以,动就是有漏洞,变就是不局限。 程岫吃完面包喝完牛奶,意犹未尽地啄了啄手指。 用餐时,室温不动声色地升了回去,被冻死的危机已解除,但是,变化来了,时机也就来了。他开始考虑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出击”。 屋漏偏逢连夜雨,瞌睡有人送枕头,好运与厄运是命运的双生子,总是交替出现。 打了一晚喷嚏的程岫好不容易打了个哈欠,准备补眠,就听“哗”的一声,门开了。 门外依旧是那个一无所有的“谈话室”。 程岫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才慢吞吞地出门。 门很快关上,扬声器传出先前冰冷而机械的声音:“昨晚睡得好吗?” 程岫耸肩:“好极了!刚神游冥王星归来,到处都是岩石和冰,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夹在石缝里的冰雕,被流星射中了脑袋才出现灵智。” “昨晚恒温系统发生了一点故障。” “这个道歉真是真诚极了。” 对方不理他的嘲讽,继续千篇一律的话题:“你做梦梦到了冥王星?那是哪里?你曾经去过的地方?” 程岫道:“天知道。我只是脱口而出,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地方?” “冻了一个晚上,你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对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程岫听出了一丝焦躁。 “肚子饿。”他不再迂回,简洁地切入主题,“特别想吃生日蛋糕。两层的,上面那层用巧克力酱写着模糊不清的‘生日快乐’,旁边撒了很多水果丁。” “这是你的记忆还是你的幻想?” “不知道。也许给我一个真实的蛋糕,我才能更清楚。”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不能无止境地等待。” 程岫警觉:“什么意思?” 扬声器保持沉默。通向卧室的门被打开,意味着这次的谈话结束。 程岫在原地站了会儿,确认对方的确没有“继续”的意思,才回到房间。 恒温系统失调可以用客观的故障来解释,但约谈提前、对话焦躁都属于主观行为。的确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且对对方不利。 可能有两种。 一种是内因,来自内部的分歧,让他们感受到了压力。 一种是外因,原因有很多,但目前来看,除了差点冻死他之外,都很好。 看对手不高兴,自己总是高兴的。 程岫走进洗手间。 为免他通过洗手间系统影响中央系统,这里使用的是复古的抽水马桶。别说他们不贴心,为了保证他使用马桶顺利、舒畅、愉快,旁边还配备了一个马桶吸。勉强算个利好消息。 程岫将马桶吸的棍子取下,趴在地上找了找抓地的手感,确认和想象的一样好用后,起身打开马桶的水箱盖,从水里取出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五片面包,一个鸡蛋,一个橘子,都是前两天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准备好一切,他回到房间,正对着暗格坐下。 书写计划时,他兴奋、激动;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又一派平和。好似头顶一束光,耳畔有人合唱“哈利路亚”……心境平稳得台风都吹不起波澜。 成功率不大他知道,后果可能很严重他也知道,只是,没有更多的时间等待了。 对方说出“不能无止境地等待”,无异于下达最后通牒。 耐性告罄的下一步是什么? 抹杀? 改造? 总不会是愉快的。 漫长的等待过去,墙壁内部传来弱不可闻的轻微摩擦声,由上而下,由远而近。 程岫绷紧四肢,双目紧锁暗格。 暗格的挡板有延迟,每次食物从里面撞到挡板了,它才刚刚抬起。所以,程岫就将食物碰触挡板的声响当做发令枪。 响声一起,敏捷冲刺。 七八岁有七八岁的优势,比如骨骼小,脑袋进暗格绰绰有余。既然脑袋能过去,其他的就不成问题。他对自己的柔韧度有信心。 脑袋探入暗格的刹那,他左手的食指灵活地勾住刚刚掉落的午餐,一起冲进去。 暗格内部构造与他设想的一般无二,是个陡峭的斜坡。他用马桶吸吸住内壁,身体借力往上拉起,膝盖微微一缩,挡板擦着鞋底关上。 光被隔绝前匆匆一瞥,目测是一条与地面倾斜度在六十到七十之间的管道,看不到尽头。 无法确定房间是否处于监视中,也不知道卧室的门下一秒是否会打开,他必须争分夺秒。 程岫从午餐里翻出一块巧克力,含在嘴里,吸口气跳起来,双脚抵住管道两边,借着马桶吸的力,一点点地往上挪移。早上的过度运动留下了酸痛的记忆,稍一用力,各种酸爽。 幸好管道的质地相当一般,很好借力。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种材质,遇上“星海天使”,一根小指头就能戳穿。 “星海天使”是升职少将时,老师送给他的贺礼,后来被媒体认作替身一般的存在,号称战无不胜。只是号称,他觉得“星海天使”最大的优势在于,跑得快,无论是攻击还是撤退,都是优秀选手,与其说战无不胜,不如说滑不留手。眼下的场合,更适合“未来风暴”,那是他人生的第一台机甲,奥特工厂爬行兽系列a1000的二手改装,性能远不及“星海天使”,但非常擅长爬坡。老旧的感应系统只有在爬行的时候不会出现迟滞,以至于每逢机甲比赛,他都千方百计地选择地图模式、山岭地形。 想想机甲,想想那些年为了机甲而吃过的苦头,身体的酸痛不值一提。 当他终于爬到顶端,看到了光。 光是漏进来的,四四方方的光线,正好暗格的大小。 程岫凑过去,就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碗盘打击乐。 乐声中,两个女声叽叽咕咕地唠嗑。 “你拎着一大袋什么?” “面包。刚从仓库调过来,以后送这个给一号就可以了。” “只有面包吗?巧克力、鸡蛋和水果都不够了呢。” “只送面包和牛奶。老王说,牛奶可以加点水,面包也不用送太多。” “要限食了?真的有人在袭击我们吗?” “不知道。可能是一小伙星盗,听说星国最近不怎么太平,反正司令会解决的。” 碗盘的敲击声停下来。 气氛有些凝重。 程岫的指甲在内壁划过,发出怪异的摩擦声。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 “是什么虫子吧?” 程岫用力地抓了好几下。 “好像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难道是野雉虫爬进去了?我去拿杀虫药。” “一定是外面的人带进来的。” 没多久,一块板被推开,一只胖乎乎的手捏着杀虫剂伸进来,被程岫一把抓住,在惊叫声中,将马桶吸狠狠地戳在对方的脸上,抢过杀虫剂跳了出去。 突发的状况让外面的两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程岫对着另一个人连喷杀虫剂,然后抓起锅子猛拍她们的脑袋。年龄倒退,身体缩小的后果是手腕力度不够,第二个人被连拍了四下才“如愿以偿”地昏过去。 他很是内疚,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以后不要做牛奶掺水这种缺德事了,长点脑子长点心。”搜了搜身,找到一张id卡,除了姓名和职务外,还写着“生活区”三个字。 尽管事先猜到是厨房,但他还是希望找到点不一样的东西,比如说便携型火箭炮、激光枪……叼着卡,他将厨房翻了个底朝天,然后沮丧地发现,这两位厨娘的烹饪手段相当单一,剖鱼刀就是整个厨房最犀利的武器。 唉,聊胜于无。 他将刀子用抹布一裹,打开门往外走。 不知是自己的行踪还没暴露,还是星盗的战斗力太强大,程岫一路走来,畅通无阻。直到复合型机械门前,才挡住脚步。 复合型机械门,又称为泰坦门,体积巨大,厚度惊人,还具备变形功能,随时会从一道门变成一道生死关卡,是奥特工厂的又一杰作。 当年通向他办公室的那道复合型机械门还能弹出六枚火箭炮。可惜他死在了外面,无法验证六枚火箭炮到底管不管用。眼前的这道比他办公室的还先进一代。被暗杀前,他的秘书正申请换新,所以他侧面了解过。新一代的机械门增加了应急装置,只要输入正确口令,就能直接启动,避免了关键时刻没有带id卡的尴尬。为了推销,奥特工厂组织了观光团,他的秘书应邀参加,回来哈哈哈了半天,可惜他忘记口令是什么了。不然…… 当id卡刷出了红灯时,程岫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但机械门没有立刻翻脸,而是打开一道小门。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士兵背着他垂涎欲滴的便携型火箭炮走出来,冷漠地走到他面前:“你是什么人?” 程岫羡慕地看了看他的装备,摸了摸包住的剖鱼刀,小声说:“我要找爸爸。” “你爸爸是谁?” 程岫侧头,看了看他的身后,确保没有人跟出来,才微微一笑:“你爸爸……就是我。”手中的剖鱼刀迅速从抹布里划出,扎入对方腰际的松紧扣一挑,士兵合身的防弹服顿时失控,像漏气的气球一样像中间收缩,挤压肌肉与骨骼。 士兵惨叫一声,双手拼命地撕扯防弹服。 程岫趁机拔出插在他的肩膀上的id卡和大腿侧的激光枪,避开对方的疯扑,快步穿过小门。 门后是战车库。 统一造型的黑色战车井井有条地排列,灯光照耀着它们前后的炮筒,一片肃杀。 在战车四周,几个士兵正持枪巡逻。 复合型机械门的红灯引起了关注,但那道门的背后是生活区,他们并未太警惕,以为是生活区的人违规跑来找人。 直到一个小屁孩出现在门口,才让他们大吃一惊。但已经迟了。 程岫在他们反应之前钻入车底。 尽管战车体积不大,但是他的体型更小。士兵跳上车顶往下扫视,也找不到他的行踪。倒是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体型魁梧,无论站在哪里,都是移动标靶。 程岫没有主动出击。他手里的激光枪是未见过的型号,但是底座的“ny:1000”意味着它的能源储量并不大,以10米射程计算,只够打10发,而这里的敌人远远不止10个人。 他从一辆车的车底飞快地滚向另一辆。 “看到他了。”后方突然传来激动的喊声。 程岫缩起身体,右脚轮轴上踢了一脚,身体借力朝反方向翻滚。下一秒,激光从战车车门上划过,打在他刚刚停留的位置,离耳朵不足五厘米。 这是他复活以来,第一次离死神这么近。 程岫不但不紧张,反倒体会到了久违的兴奋感。右前方反射在战车上的灯光忽然被挡了一下,他立刻从车底探出半个身体,举枪射击。正站在车顶向下查探的士兵瞬间被洞穿胸膛,仰面摔落,死不瞑目地盯着开枪的方向…… 凶手一边庆贺,一边飞速地爬向另一边。进车库的时候,他扫过环境,除了通向生活区的门外,还有三道复合型机械门。既然这里是车库,那么,其中必然有一道通向外面。 新生(中) 他叼着从士兵身上搜刮来的id卡,靠着记忆朝最近的门爬去。 士兵们虽然一开始被打乱了阵脚,但很快调整阵型,从四面围合。 程岫竖着耳朵,一边倾听四周此起彼伏的脚步声,计算双方距离,一边打量隔着两辆车的复合型机械门底部,推算行进路线。 人的一生会面临无数种选择,简单的岔路口向左向右,都会看到不同的风景。有的选择,错就错了,多花点时间精力,总能殊途同归;有的选择,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输得裤衩都没了;还有的选择,无论怎么走,都是绝境,只能早死早超生。 程岫现在面对的,可能是第二种,也可能是第三种,但绝对不会是第一种。手上沾了血,落网后的罪名就不仅仅是意图越狱这么简单的了。 压力越大,思路越清楚,脑海甚至清晰地浮现俯瞰地图,士兵们的脚步声化作一个个远远近近的红点,自己与门之间出现了三条可行的路径。 程岫拔枪,射击左后方战车的轮轴。轮轴断裂,战车忽地矮了一角。 一瞬间,数十道激光同时朝“瘸腿”的战车射去。 程岫趁机冲了出去,抓着id卡的手狠狠地拍在感应器上,然后扑倒,滚入战车掩护区域。紧随而来的激光枪交织成网,全方位地笼罩过来。 他看着激光射线的方向,估算着哪个方向的激光枪最可能耗光,倒计时五秒,孤注一掷再度出击。 在密集的激光射线中,他的背影如翩翩起舞的精灵,手舞足蹈避开纵横的射线,轻巧地跃入刚刚打开的小门中。 进门之前,程岫已经知道这道门的后面不是出口,但当时没有别的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进来。进来之后,他觉得头皮更硬了——冻的。 他一边哆嗦,一边用id卡关门,一边把守小门。 门缓缓合上,他正要继续探索新的环境,就听“砰”的一声,一只钢铁臂从门缝中伸了进来,死死地卡住门,并一点点地往上抬…… 程岫毫不犹豫地射击。激光枪的能源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一点点消耗。 他很快意识到,射击无效,只会耗光能源,当机立断改变战术。 危急时刻,有人的脑袋一片空白,俗称“发挥失常”,又叫“懵逼”,有人的脑袋一片清明,俗称“超常发挥”。程岫能混到七星上将,就因为是后者。脑中灵光一闪,他一枪打在应急装置上,然后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跳动。 钢铁臂带着主人已经从小门进来,激光枪黑魆魆的枪口对准他的脑袋,一点光豆在枪口亮起……忽地激光枪连着钢铁臂一起被绞入活动起来的机械门里。 机械门如舵盘一样旋转,又弹出十几个“抽屉”,凹进十几个坑,像变形金刚一样,慢慢地改装成了一座炮墙。钢铁臂连人带枪的,都已经被“融入”墙中,再也找不到痕迹。 程岫看着冷冰冰的墙,搓着双手呵了口气。 感谢秘书口音独特的哈哈哈,让他想起了奥特工厂机械门的口令就是哈哈哈。不过,这家工厂太坑了,新一代的机械门变化后的样子和老一代根本没什么差别,幸亏没来得及申请换装,不然亏大了。 他吸了吸鼻子,顺着冒寒气的走廊往前。 “滴滴滴……” 警笛声从前向后传递。 随即是耳熟的冰冷广播声。 “防护罩失效,一级战备区沦陷。紧急封闭生活区、实验区。科研人员向停机坪移动。其他非战斗人员向战车库移动。战斗人员向二级战备区移动。即刻执行。” 这条广播透露出很多信息,最重要的两条:一,星盗快干掉这个基地了。二,没人管他了。 如果广播早几分钟放,他可能会死赖在战车库里,跟着赶来集合的其他非战斗人员,浑水摸鱼。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找路去停机坪。 人生真是奇妙,在几分钟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的选择只有前进,非生即死,绝不可能殊途同归,现在就被打脸了。 看来做人不能太铁齿。 走廊两旁的门突然齐刷刷地打开。 他猜测是为了逃生方便。果然,与两个穿着白袍的人急匆匆地从其中一扇门里出来,朝前跑去。一个人还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跑得更快了。 …… 八九岁的他,应该是个软萌的小正太,没有长歪啊。 他低头看了看忘记丢开的激光枪,有点无奈地用枪口挠了挠头发,跟了上去。既然有人“自愿”带路,他又怎么忍心拒绝。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啊。 路过两人出来的那间房,一个黑影摇晃。他下意识侧头,陌生的覆着霜冻的男人跌跌撞撞地扑过来。 程岫猛然停下脚步,看着对方直挺|挺地在面前倒下,正要绕道,就听脚边一声微弱而清晰的呻|吟:“林上将……” 要不是确认自己三十九年单调的人生并没有留下感情债,他几乎以为下面趴着的是被他始乱终弃后杀人灭口又侥幸不死的老冤家。 嗯,要说冤家,有做梦都不放过他的曹燮在前,其他人都望尘莫及。 程岫怜悯地跨过“美丽冻人”,胯|下传来坚持不懈地搭讪声:“我知道出口,”怕他年纪小听力弱,又挣扎着说,“我,带你去。” “看你一动不动的样子,我差点就要信了。”程岫用脚尖戳了戳他的额头,“如果你真的有心,请用意念保佑我。再见。” “我是万象系的,宋昱,二十四集团司令宋恩平的儿子……” 宋恩平? 那条闷骚又危险的野狼。 程岫心中一动,弯腰打量他的脸。 宋昱努力配合抬头。 眉眼依稀有点像,但比宋恩平好看多了。考虑到宋恩平的老婆万岚是二十四集团之花,著名的军中美人,生下一个青出于蓝的儿子很正常。 程岫说:“你妈追过我。” 他升任少将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军中第一钻石王老五的头衔,无人能破!之所以仅限于军中而没有上升全国,同一时间政坛也冉冉升起了一颗不恋爱不结婚专抢他风头的新星。 这时候必须又要说那句口头禅了—— 托马的曹燮! 他叙旧的方式让宋昱瞠目结舌。但他很快适应了过来:“我妈只说她年轻的时候遇过几个渣。” 程岫:“……”内在也很像宋恩平的种。 程岫说:“我要怎么带你出去?” 宋昱道:“实验室有滑板,再找根绳子。” 程岫跑进实验室,果然看到一个救生舱旁边靠着一块滑板。 “维生舱太高,有个矮子喜欢站在滑板上观察我。后来他升任了实验室的头儿,滑板就被放在这里了。”宋昱挪了个能看到实验室内部的角度。 程岫疑惑:“维生舱?” 宋昱说:“你也躺过。” 程岫挑眉,转头从纸箱子上拆下捆绑的长绳,走到宋昱面前。 宋昱看了他一眼:“系在我的腰带上,把我放到滑板上。” 程岫说:“你想我这么拖着你出去?” 宋昱说:“我从维生舱出来的时间太短,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再给我点时间,我就能站起来。” 程岫踢滑板过来:“如果我死了,一定是被你拖累的。” “放心,我能带你走。我保证。”宋昱一翻身,压在滑板上,吭哧吭哧地调整了个姿势。托福他冰冻僵硬的身体,竟在滑板上保持住了平衡。 程岫系上绳子,放手遛他。起初有些不顺,宋昱不时用头撞墙,身体碰壁,几次以后,总算掌握了驾驶技巧,可以走着遛,小跑遛,横着遛…… “呕。”宋昱双眼发直。 程岫谨慎地问:“是小腹别别针的情况吗?” 宋昱道:“晕车。” 程岫说:“这种事要靠适应。” 宋昱脸青了。 “停机坪在这层楼?”程岫根据他的指引,通过电梯上升了一层。 宋昱说:“先救人。” 程岫说:“你全家都在?这里可真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度假胜地啊。” “这里是实验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实验体。” “比如我?” 宋昱迟疑了一下:“你不算。” “嗯?” “你是成功体。” 话音落,灯全灭。 黑暗中,程岫调侃:“你吓死电了。” 谁知宋昱音调颤得七零八落:“快,快打开维生舱!” 备用电亮起,惨白的光照着宋昱惨白的脸,平添寒意。 程岫推开宋昱死瞪的门,十二个维生舱赫然入目,接连维生舱的控制台正在重新启动,进度读到36%。 宋昱挣扎着从滑板上滚下来,扶着门框站起,摇摇晃晃地往里走。 程岫搓了搓胳膊,走到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维生舱前:“里面是谁?” “我的战友,也是二十四集团的人。”宋昱站在控制台边,紧张地看着读数,当控制台完全开启时,立刻依次按下两排绿色的按钮。 “噗嗤噗嗤噗嗤……”舱盖接连打开的声音。 程岫双臂扒住舱沿,用力向上一跃,上半身在维生舱上挂了一下,手努力往舱里一伸,还没来得及抓住什么,就吃不住力掉下来。 宋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维生舱,没心思理会他的小动作。 极度的寂静中,揉着肚子的程岫出声:“是不是应该发生点儿什么?” 宋昱呆呆地说:“他们应该坐起来和我拥抱。” 程岫沉默了会儿,道:“现在呢?” “他们没有坐起来。”宋昱走到维生舱旁,伸出手指,轻轻地放在舱内人的鼻翼下方,喉咙里发出悲痛的呜咽。 程岫看着明显有点神志不清的宋昱,淡然地提醒道:“我已经把你送到了目的地,作为报酬,你应该告诉我停机坪在哪里。” “他们都是军人,都为星国立过战功撒过热血。” “我也是军人,也立过战功撒过热血,”程岫冷静地说,“他们已经死了,我还活着,但快要被你害死了。” 宋昱转头看他,眼睛闪过很多情绪,复杂的,看似复杂的。他很快站直身体,对着维生舱僵硬地敬礼,然后头也不回地疾步向外走。 程岫跟着走了十几分钟,怀疑他去的地方并不是停机坪,而是绕另一条路去停车库,沿途没有遇到一个人。 “走陆路?”程岫问。 宋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是的。” 程岫说:“飞起来更快。” 宋昱说:“进入停机坪需要a级id卡,你手上的只是c级。” “你对这里很了解。” “与你相比,是的。我是活体加入实验计划的。”宋昱用程岫手里的id卡刷开了又一道门,低头对上他疑问的眼神,“这是万象系共同的决定。” 又一次提到了万象系。 程岫却觉得陌生。 星国驻军采用五年换防制,每支集团军都游走于各大星系。程岫加入第七集团军的时候,正好驻守万象星系。他在这里建功立业,在这里平步青云,在这里万众瞩目,可以说,万象星系是他和他的亲信们发迹之地。后来他大权在握,培养的亲信也独当一面,最高升任第七、十四、二十四和三十集团军司令。于是,这四支集团军被认为是程岫的嫡系,媒体简称为万象系,但是军队内部并不会这么叫,因为他不喜欢。作为星国最高军事统帅,他是所有集团的老板,最厌恶拉帮结派搞特殊。 他说:“自己人不会这么喊。” 宋昱不慌不忙地回答:“您过世之后,一切都变了。”程岫还想问,他已经走向了一辆四驱战车。 这间房大概两百平方米,除了两辆四驱战车之外,还摆着几个铁架,上面放着各类的修车工具及杂物。其中两个铁架的中间还藏着道恰容一辆车进出的铁门。 程岫在脑海里计算了一下,目前应该在战车库附近。他抓住门的把手,看向正在铁架上翻找的宋昱:“可以打开吗?” 宋昱道:“可以。”他的动作比之前灵活了许多,冰冻的作用正在消失。 程岫打开门,果然是战车库。满满当当的车库如今徒留下三辆坏车,越是宽阔,越是寂寥。那道改装的机械门还保留着炮弹门的模样,漆黑的炮口朝里,威风凛凛。 “砰。”宋昱关上车门,对他勾手指,“上车。” 程岫坐上副驾驶,调整保险杠的高度,扣住自己:“这辆车的安全系统怎么样?” “这里是修车房。”宋昱发动车,“时间紧迫,我只检查了发动机和刹车,其他的不知道修好了没有。” 程岫:“……” 战车转移的时候,车道已经打开,后备电源支撑着应急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形车道里冒着绿幽幽的光。 程岫道:“听说阴间的鬼火也是绿色的。” 宋昱问:“阴间是什么?” “死后去的地方。” “那我们的确都生活在阴间里。” 程岫说:“虽然知道你领会得不对,但,无法反驳。我当时真的死了吗?停止呼吸,没有心跳,浑身僵硬,慢慢地出现尸斑,腐臭,可能还长了蛆……” “并没有。”宋昱打断了他的形容,“父亲与几位司令一起很快做出万象决议。” 程岫觉得接下来绝不是他想听的结果。 “建立复活实验室。” 程岫低咒了一声。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宋昱说:“你出事之后,政府立刻煽动建设中的移民星向军事议会施压,重提裁军案。曹燮来势汹汹,除了你之外,没人能够阻止。” 程岫说:“听起来睿智极了!让我换条新的开裆裤去,谁同意裁军我就尿他!” 宋昱看了眼身边的小豆丁,缓缓道:“实验的过程中出了点意外。” 程岫平静地说:“我怎么觉得一点都不意外呢。”所谓的万象系自建成以来,一直很和谐,一点儿矛盾也没有。秘诀只有一个——老板是唯一的脑袋。脑袋在的时候当然是千好万好大家都好,一旦脑袋掉了,他们就只能用膝盖和胳膊肘想问题。 宋昱解释:“父亲找来对人体修复系统取得突破性进展的章新科教授牵头,计划一年内取得成果。” “章新科?热衷于做人体实验而被通缉的过街老鼠?我可不记得自己签了人体捐赠协议款。” “他的手段令人非议,但生物医学上的造诣在当时无人能及。” 程岫托着下巴:“我本来还在想,是他太聪明蒙蔽了你们,还是你们太愚蠢被他蒙蔽了,原来是后者。” “父亲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但是章新科掉链子了。” “你怎么知道?” 程岫说:“我死的时候,宋恩平还没有儿子。一年的时间,你吃什么都不可能长成这样。” 宋昱默认了:“事实上,父亲他们坚持了一年半,但研究始终没有进展。终于,他们扛不住政府的压力,宣布死讯。” “这一年半还发生了什么?” “万象系坚持你重伤休养,中止军事议会一切非紧急议案,并对政府施加压力,要求尽早缉拿凶手,查明真相。政府则不断要求他们提供你的诊断书、主治医师,并同意政府派遣的人员面见你。双方对峙得很凶,差点引发内战。” 程岫平静地听着。 宋昱顿了顿,低沉道,“凶手在三个月后找到了,是马哈星系后裔。” 马哈星系…… 程岫目光沉了沉,随即笑起来:“冤有头,债有主。死在他们手里,不算冤枉。” 银白的豆光出现在车道正前方,如慢慢张开的血盆大口,等待着战车自投罗网。 宋昱说:“抓住保险杠!” 程岫说:“眼睛看前方!” 车道尽头,纷飞的炮弹与激光如欢迎的焰火,在光亮中照射出更绚丽的光亮! 战车冲出车道的刹那,宋昱听到程岫喟叹了一声: “原来是大白天啊。” 新生(下) 外面的战斗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天空盘旋着数量庞大,品种繁多的战舰、飞船、战斗机。与其相比,地面上的战车不但型号单一,还数量不济,只能在空军密集击打中抱头鼠窜。 宋昱和程岫乘坐的战车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加入了战局。 万象系当年威名赫赫,手下自然没有弱手。宋昱很快就掌握了逃窜的精髓,融入了逃跑大集体。他打开电台,就听到一个声音在咆哮:“滚你妈的,谁的车,挡住老子的路啦!快点走啊,等在这里是几个意思啊,还要等上面的瞄准吗?!谁他妈出门前没加油,啊!” 随着不远处一辆战车化作熊熊火光,电台里的咆哮声也随之而灭。 车内一阵寂静。 很快又有别的声音冒出来,同样的充满了焦急、烦躁、恐慌……和绝望。每辆车都看到了周围的同伴越来越少,就像待在的牛羊,谁都不知道下一个站在屠刀下的,会不会是自己。 他们已经乱了。 程岫注意到,出来这么久,战车们没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攻击无力,逃跑无望,就是认真执着地耗费着能源。 宋昱突然道:“应该怎么做?” “你是司机你决定。”要不是空间不允许,程岫可能已经悠闲地翘起了二郎腿。 宋昱说:“父亲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曾在你的麾下效劳。” 程岫一句话截断了他的所有后路:“别想了,你没这个荣幸。” 宋昱:“……” 一个炮弹在车前炸出一个深坑,战车转弯不及,一角陷了下去。 宋昱将推进器开到最大,车猛然使力从坑里冲了出来。前方,一辆战车刚发射了一枚炮弹,受到战斗机的追击,正慌不择路地跑过来。两辆车行进方向注定了几秒钟后的交会。 宋昱的余光在看程岫。 程岫说:“加油。” 宋昱嘴唇微抿,车头猛然转了出去,但是过快的速度造成的惯性让车的后半身重重地甩了出去,飞撞在另一辆车身上。 “刚才是谁开的车?你怎么开车的,有没有长眼睛!这种时候耍什么帅,漂什么移,你当你是神经病,撞死人不用赔命的啊!” 愤怒的吼声从电台喷了出来,浇了宋昱一脸。 宋昱脸色微黑:“我有点不高兴。” 程岫抬起手:“我已经抓好保险杠了。” 宋昱盯着刚刚的那辆车,迅速提速,朝着对方的车屁股撞了过去。对方被撞出了十几米,刚好躲过一道激光。 电台又有声音了,还是刚才那个人:“谢谢你救了我!” 宋昱:“……” 程岫说:“实在看不出,你居然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宋昱说:“一共有两个出口,都被天空封锁了。” 这就是战车们在这个区域乱跑却始终不往外走的原因。 宋昱打开电台通讯:“我们要配合。” 他的话很快淹没在怒火声中,只有被宋昱误打误撞救了一命的人搭理:“不是已经试过三次了吗?没有用的,各个出入口都被堵住了,而且防护罩失效,一级战备区沦陷,出去也是死路一条。早知道当初就不出来了,待在基地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不过你别再尝试了,刚才那么多车都不可能,现在更不可能了。他们的兵力早就能够碾压我们了,迟迟不动手就是耍着玩。” 程岫将一路走来的见闻整理成俯瞰图,确认他说的都是事实。 基地大半沉在地下,只露出半球体,出口是唯一的,就是刚才出来的车道。尽管他们出来得很顺利,没有遭遇阻拦,但是四周布满了车头向里的战车“遗体”,说明车道被封锁,许出不许入。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环绕基地的战备区,两侧的激光、导弹发射台都已阵亡。向外的两个出口都有太空战舰把守,闯出去的几率极小。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被团团困住了。 宋昱道:“车上有烟吗?” 程岫说:“你自燃的话就有了。” “……抓好保险杠。” “没松开过。” 战车冲了出去,一头撞在一辆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废车上,像铲车一样推它向前,依次将三辆废车从高到低排成一列。 “你干什么?!疯了吗?”电台里传来焦急的问询声。 宋昱置若罔闻,车一路倒退,直到屁股撞到半球体基地。 宋昱停下车:“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程岫在裤腿上擦了擦手掌的汗,重新抓住保险杠。 “你在紧张?” “你刚才有九处不规范驾驶。” “恭喜你,现在可以凑个整数了。”宋昱锐利地看着排成一列的三辆废车,从他的角度,就像通向围墙的阶梯。他平静地提速,两旁景物越退越疾,车头猛冲上第一辆废车,碾着它们越过墙头,腾空飞了出去,然后消失在其他战车的视线中。 “哦,我去!”“搞什么?”“怎么回事?”电台传来各式各样的惊叹。 与惊叹声同时进行的,还有对“阶梯”的掠夺。刚刚还各自为政的战车们蜂拥而至,互不相让地想要从上面过去。 当然,这些都与程岫他们无关了。 战车从空中落下,撞击地面,车内喷洒出软绵绵的缓冲球,将两个人固定在逼仄的空间内。 金灿灿的亮光在透明球中流转,倒映着外面景色,扭曲而朦胧。 宋昱手指微动,想要继续前进,就看到一道激光打在车头前,像是警告他不要再轻举妄动。他还想挣扎,但方向盘被球挤压着,寸步难移。 程岫个子小,淹没在球海中,几乎看不见了:“打开窗户!” 宋昱道:“够不到。” 程岫动了动。身体小有小的好处——更能在夹缝中生存。小胳膊穿过两颗大球,摸到了一个按钮。“噗嗤”,车顶棚拉开,球争先恐后地升了出去。 球与球的缝隙间,他们都看到了一架太空战舰正稳稳地停在他们的头顶上。 宋昱整了整被挤乱的衣领:“我们被监视了。” 程岫说:“纠正,是囚禁。” 宋昱发动车,还没跑出一米,就看到前方掉落一个炮弹,炸得挡风玻璃噼里啪啦地响。 宋昱说:“他们想干什么?”比起被杀得七零八落凄凄惨惨的其他战车,他们的待遇算不错,却更显诡异。 程岫说:“可能麻将三缺一,有点急。” “麻将是什么?” “集建筑学、腹黑学、风水学和心理学于一体的高超艺术。” 后视镜突然被黑影覆盖,随即车屁股被重重地撞了一下,让车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宋昱急忙打方向盘,贴着刚被炮弹炸出来的坑边缘擦过去。而身后的那辆车就没有那么好运了,刚从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生路,转眼就跌入深坑,连车顶都看不见了。 宋昱绕开后,发现太空战舰并没有阻止,立刻加速逃离。 太空战舰仿佛现在才发现他的意图,再度拦截。 程岫抬头,目测战舰已经降低了十几米,离他们越来越近,但是,攻击始终落在周围,没有对他们造成实质伤害。 宋昱试探了几次,确认生命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危险之后,越发大胆起来,车灵活地穿过一集战备区,冲向被炸开的那道门。 太空战舰在门的位置轰出一个深坑。 宋昱故技重施,推出一辆废车,将它填在坑里,从上面碾了出去。 程岫说:“你不加入军队,一定能成为一位伟大的工程师。” 宋昱说:“你不加入军队,一定能成为一位成功的解说员。” 程岫摇头,惋惜地说:“如果不参军,我会成为职业机甲赛手。”要是有志愿书的话,排在第一的一定是职业机甲赛手。参军也可以玩机甲,但他升职太快,大多数时候都不方便冲在第一线了。 “并不意外。”虽然历史上的林赢上将终其一生都没有参加职业机甲大赛,但是他的赫赫战功让不少赛手心悦诚服,有无冕之皇的美誉。当然,有粉就有黑,也有不少人认为林赢强大的是战略和战术,“星空天使”强大的是pose和外形。宋昱说:“‘星空天使’很上镜。”每次上新闻都是帅得一塌糊涂的造型。 程岫淡定地回答:“练过。” 宋昱还想调侃两句,车子四周忽然出现一道光,像定身术一般,停住了行进中的战车,仪表盘的灯瞬间熄灭,车内两人的身体受惯性往前冲了冲,被所剩无几的缓冲球打脸。 程岫拨开球,目光透过车顶,直盯盯地上空。 一波又一波的大军从四面八方云集过来。最前面的是印着星国国徽和警徽的上百架战斗机,黑压压的一片,笼罩住了斑比天空,定住车的光就来自于它们之一——定位光索,警察追捕疑犯时常用的手段之一。 程岫有点欣慰:打了这么久,警察总算到了。 宋昱气笑了:“迟到总比没到好,这批警察还不错。你是这么想的吧?” 程岫立刻领悟他生气的原因:“你有办法解决你的来历问题吧?” “只有我的?” “我才八岁,只要哭哭啼啼就好了,最多被送去孤儿院,那里本来就是我的地盘。”他同情地看着同伴,“你看起来就很可疑,可能会被当做绑架犯。” 宋昱:“……” 光索动了动,将车从地面拎起,缓缓地朝前挪动。 程岫隔着窗户看渐渐远离的地面:“你还有十几分钟的考虑时间。” “砰”,一个机翼砸在挡风玻璃上,玻璃碎成软软的细沙,覆盖在两人的身上,形成一道保护层。 宋昱脸色有些发青。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两人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巨大的冲击力让光索松动了一下,车下滑数米。 宋昱低头目测与地面的距离,用力来开保险杠:“我们不能束手待毙!” 程岫没有回应。他正睁大双目,盯着在警用战斗机之间穿梭的十几架机甲。它们型号各异,大小不一,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但是战斗力惊人,与进攻基地的太空战舰互相配合,几乎把警察们打得落花流水。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那架动作粗野却极具杀伤力的墨蓝色机甲,阳光洒在机身上,泛起点点银光,仿佛无数星辰在闪烁。 这是一款要求独特的定制机甲,光喷漆就花费上亿,非腰缠万贯且思维异于常人者不会选择。恰好,程岫就认识这么一个腰缠万贯且思维异于常人的人,而且,这架机甲还有一个十分暧昧的名字—— “天使卫”。 托马的…… “怎么了?”宋昱打断他的思路。 程岫低头,藏住来不及收拾得情绪,随口道:“看别人战斗用机甲,我战斗只能用指甲,忍不住嫉妒妒忌妒忌嫉妒嫉嫉又妒妒!”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忍不住要唱起来了吗? 宋昱道:“我们快点下……” “去”还来不及出口,就看到一团黑影从正前方压下来。 程岫脸色跟着一变,想要解开保险杠已经来不及了,他双手护头,人蜷缩成一团。被黑影砸中之前,宋昱猛然扑到他身上,用身体作缓冲,将他团团护住。 “轰隆隆!” 雷声般的撞击。 一架战斗机直接将战车砸回地面。 程岫和宋昱直接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漫天的炮火声不见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在耳边响起,对脑袋嗡嗡作响的程岫来说,这并不比轰炸声好多少。后背是坚硬凹凸的石壁,硌得腰疼,他用手肘支撑着自己坐起来,手往边上摸了摸,碰到一具躯体,硬中有软,软中带硬。 宋昱懒洋洋地说:“摸够了吗?” 程岫说:“你居然还是温热的,真吓人。” 宋昱咳嗽了一声:“比诈尸更吓人?” 程岫收起了玩笑的心思:“谢了。”他身上没有多少伤,是宋昱用身体护住了他。 宋昱说:“谁让你的外表具有欺骗性。让八岁小孩在我面前剁成肉酱,不是我的作风。” 程岫说:“断了几根肋骨?” 宋昱说:“不会多于二十四根。” 程岫点头:“那挺健康。” 宋昱喉咙发出低沉的笑声。 若有似无的啜泣声消失了,似乎都专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程岫和宋昱默契地闭上嘴,四周重新陷入安静,偶有轻微的吸鼻子声,像是夏夜里掠过的蚊子,莫名的叫人烦躁。 程岫的眼睛慢慢地适应了黑暗。他接受过特殊训练,就算不能在黑暗中视物,也可以凭借着声音和气流判断路径。有风从右前方吹来,说明那里可能有出口。 他摸索着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随即一束光照射进来,如苍老的手缓慢地从每个人的脸上抚过。 程岫退回宋昱身边,借着光线,不着痕迹地打量环境。与他们一同被困的还有几十个孩子,小的四五岁,大的十几岁,有的圆润,有的瘦弱,像是从不同地方过来的。 程岫与宋昱对视了一眼。 他们这是……落入了人贩子的手里? “跟我出来。”拿着光源的人冷漠地发号施令,激起一片惊呼。 孩子们惊恐地看他,仿佛一群小绵羊看着一头大灰狼。 “老五,你在干什么!让他们闭上鸟嘴,怕这里太隐蔽,别人找不到吗?!”又一道光线摇晃着进来,一个魁梧的轮廓一手握着光源,一手提小鸡仔一样地提起吓哭的孩子,一个个地往外丢。轮到程岫和宋昱时,两人很自觉地往外走,让对方的手摸了个空。 程岫乖顺地跟着大部队出来,发现原先待着的地方是个山洞,外面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翠绿丛林。十几个穿着迷彩服的壮汉持枪堵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塞入储蓄罐的一枚枚金币。 “十五岁以上的送到老三的船上,剩下的给老五!”一个大胡子嘴里叼着烟,目光尖利地扫视众人。 “这个也送到船上?”一只手冷不丁地拍上宋昱的后背,长着铜铃大眼的魁梧男人嫌弃地看着他。宋昱身体晃了晃,歪倒在程岫身上。 他的后背被血染得看不出原色,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 程岫几乎能听到宋昱内心深处的痛呼!可怜的……嗯?他的手腕被“可怜的家伙”握住,一个带着一点儿体温的坚硬物套了上去。 大胡子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坚持到现在,底子不错,余先生会喜欢的。” 铜铃眼不情愿地扯起宋昱要走,就看到后面还跟着一个小拖斗。 程岫一脸无辜地抬起手,一副银亮的手铐出现在程岫和宋昱的手腕上。 大胡子冷声道:“我刚才可没看到你们戴着手铐。” 宋昱虚弱地喘气:“他是我弟弟。” 大胡子说:“把手铐解开!” 宋昱说:“我不会留下他一个人。” 大胡子说:“你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吗?你带着他会后悔的。” 宋昱说:“无论去什么地方,我也要带着他!” 最后一个人从山洞走出来,对着僵持的两个人说:“他们兄弟是从一辆肇事战车上拖下来的。” “是啊,老五拖他们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想改行做收尸生意了。”梳着小辫子的长脸男冲着老五笑了笑。 大胡子盯着宋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宋昱说:“我们都是未来基地的预备战士!” 大胡子好奇地问:“未来基地?被星盗和警察连番轰炸的那个遗址吗?那里面是做什么的?” 宋昱抿唇:“我的职责是守护基地,其他一概不知。” 大胡子看着他,也不知相信了几分。 原本听孩子没完没了的哭声已经够烦躁了,没想到还要听老大和那个半截入土的男人没完没了地聊天,铜铃眼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负到地心了:“有什么上船在说。谁知道警察什么时候处理完星盗,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快点走吧。” 大胡子目光挪到程岫的脸上。 程岫无辜地说:“手铐是他戴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孩遇到这样的情形不但不哭不闹,居然还能有条有理地狡辩,可见机灵,就是出卖哥哥人品不怎么样。幸好他们也不需要什么正人君子。 大胡子故意吓他:“但是你没有躲闪。” “不是不躲,是躲不开。”他动了动左肩,“桡骨断了。” 其他人震惊地看着他。 铜铃眼难以置信地握住了他的左臂,然后惊呼:“真的断了!” 一个七八岁的少年,断了桡骨,竟然还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地和他们扯了半天! 这是哪里来的怪胎?! 铜铃眼说:“你没有痛觉?” “有的。”程岫瞪了他一眼,“你弄得我很痛。”要不是考虑到对方庞大的人数和自己目前的“岁数”,他真的很想把这个随意把玩自己胳膊的蠢货狠狠地揍一顿! “别闹了。”大胡子与小辫子隐晦地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警惕。 这两个兄弟虽然年纪轻轻,但心性之坚韧让他们这群雇佣兵都瞠目结舌,背景恐怕很不简单。 “老四带他们上飞船。”大胡子道。 小孩被分成两拨,一拨跟着铜铃眼走,一拨跟着老五走。 跟着老五走的大多数毛都没长齐,哭得很厉害,程岫上了飞船还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哭声。 “他们会被送到哪里去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挨着宋昱,轻声问。 宋昱说:“不知道。” “那我们呢?” “不知道。”宋昱闭上眼睛,显然不打算再搭理他了。 程岫发现他其实是个很不多话的人,而且耐性不好,不爱管闲事。所以,之前舍己救人的那一场,真的是出人意料。也许这就是偶像的魅力? 不当偶像这么多年,没想到传奇还是传奇。 他有点感慨。 新手(上) 飞船经过五六天的航行,终于抵达目的地。期间,程岫和宋昱都得到了适当的治疗。所谓适当,就是保证他们不会死也不能逃。 不过最让两人尴尬的还是那副手铐。为了报复宋昱自作主张的行为,大胡子搜出钥匙后直接丢了,于是,两人不得不睡在一起吃在一起,连上厕所也要互相围观。 看程岫漆黑的脸色,就是知道他对自己的难友有多嫌弃。 下飞船之后,他们被戴上头套,押送进车里。 黑暗总会催生出恐惧和惊慌。这时候,手铐又体现出了它的重要性,至少动一动,还能感知对方就在自己的身边。 等车停下来,他们又走出好长一段路才停下来。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过了会儿,头套被摘下,他们站在一片雪白的医务室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先用电锯锯开了手铐,然后带着两人分别进行治疗。 程岫的骨头愈合得很好,被打了枚愈合针,用机械套固定住,就可以又蹦又跳了。倒是宋昱,直接被抬上病床,成了一名精神抖擞的病患。 程岫小声说:“有好吃营养的记得给我留着。” 宋昱懒得理他,安分地待在病床上,任由别人推走。 程岫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路进了病房。 病房已经驻扎了不少前辈。鼻青脸肿、断手断脚……各种惨状。宋昱的加入,简直是病房里的一股清流,不但拉高了平均颜值,也提升了痊愈率。 程岫冲病友们微笑打招呼,引来一堆恶意满满的眼神。 程岫对宋昱低声说:“他们好像很久没吃肉了。” 宋昱说:“你可以把腿递过去。” 程岫说:“吃素挺好的。吃肉死得快,熊猫改吃竹子才活下来的。” 宋昱又不想说话了。 大胡子站在门口对程岫使眼色。 程岫正要走,就被宋昱抓住了手腕。 宋昱睁开眼睛:“我还有事没来得及告诉你。” 程岫微笑着凑近他:“放心,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一定会还的。” 宋昱难得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了认真的痕迹,总算安心地放开了手。 程岫踏着轻松的小步子走到门口,对大胡子微笑:“要开始历险了吗?” 小孩甜甜的笑容稍稍融化了他内心的戒备。他虽然经手过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却是第一个对着他微笑而非哭泣。 大胡子说:“只是一场普通的谈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只要说实话就可以了。” 程岫说:“说实话就能洗澡换衣服吗?” 大胡子说:“还有甜甜的冰淇淋。” 程岫笑成一朵灿烂的小向日葵:“你放心,我是这个世界上最诚实的孩子。”可惜过了期。 大胡子将他带到一间占地面积极大,装饰极气派的办公室里,并倒了一杯果汁给他。 程岫一口喝完,开始挑剔:“加了太多的糖和人工色素,看看这样子,浓得像染缸一样。” “看来我的招待让我们的小客人不太满意,真是太失礼了。”随着冰冷的机械音,办公室的一面墙突然亮起来,一个容貌绝美的天使出现在屏幕上,温暖的笑容叫人一见忘俗。 程岫说:“现在的虚拟形象流行这一款?” “天使”微笑:“你不喜欢?我以为小孩子都会喜欢这种散发着母爱光辉的人物。” 程岫说:“我断奶的时间有点久。” “或许你会喜欢另一个天使。” 屏幕一闪,“天使”变成了一台银白色的机甲,以无边无际的星空为背景,斗志昂扬地站在星辰之上,舒展的双翼是发起进攻的讯号,仿佛无论谁挡住它的征途,就只能飞灰湮灭! 程岫眸光微动,尽管是很短的时间,足以让对方看出他的感情波动。 “也许你不认识这台机甲,不过在一百年前,它可是很有名的。”机甲动了动,舱里走出一个脸上带疤却笑得一脸灿烂的男子,“它叫‘星空天使’。” 程岫仰望屏幕:“你把机甲挡住了。” 男子愣了愣,随即开怀大笑着散成点点繁星,消失在屏幕中,只剩下“星空天使”三百六十度地展示着。 大胡子现在才找到机会插进来一句:“余先生,老二和老五又接了一张单子,恐怕要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屏幕的右下方闪出一个卡通小人物,笑眯眯地说:“他们最近走得很近嘛,一开始我还担心他们两个打得你死我活呢。” 大胡子说:“人总会长大的。” “是啊,人总会长大的。”小卡通人物望向程岫,“不知道小朋友什么时候长大呢?我可不是收养儿童的慈善家,在这里的每个人都必须有自己的价值。” 程岫说:“传递爱的温暖算是价值吗?” “除非能卖钱。” 程岫直截了当地问:“你希望我做什么?” 屏幕暗下去,发出“嘎吱嘎吱”的摇摇椅声。仔细看屏幕,依稀有个人坐在漆黑的房间里,轻轻地上下晃动,画面太暗,只有屋外一点点的路灯余光能看到人和椅子的轮廓。 “这里是竞技场啊,我希望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士。”不再是毫无感情起伏的机械音,却依旧雌雄莫辩。 程岫歪着头想了想道:“我的力气没有其他的哥哥和叔叔大。” “所以呢?” “给我两年的时间好吗?” “两年?” “高风险的投资,高收益的回报。”程岫顿了顿,“何况,这两年也不是白养我的,我还有一个哥哥呢。” 亲切的语气叫人难以相信六天前他还毫不犹豫地将一切责任推给了自己的哥哥。 大胡子忍不住看他。他有预感,这家伙长大以后了不得,现在是小恶魔,以后一定会变成大恶魔,甚至,魔王。 比起他的担忧,余先生却很高兴:“你真像是我的孩子。” 程岫打蛇随棍上:“我应该叫爸还是叫妈?” 大胡子嘴角抽了抽,连余先生也噎了一下,半晌才笑道:“真是小机灵鬼。你叫什么名字?” 程岫朗声道:“程岫。‘青草湖中万里程,黄梅雨里一人行。’的‘程’,‘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岫’。”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可以将少年时期翻查数本古籍才辛苦得来的姓名介绍说出口了。相较之下,林赢这个名字就太无趣了,不提后来压根不用介绍,就是前期,他一说林赢,别人就啊啊啊我知道了……白瞎了他准备的“‘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的‘林’,‘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的‘赢’”这样回味无穷的答案。 办公室内一片静寂。 大胡子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仿佛有无形的压力向他推来。“是程序的‘程’,‘岫幌’的岫吗?” 程岫说:“是啊。” 依旧是安静的。 只要余先生不开口,这股压力就始终没有消退。 大胡子又想了想道:“岫是‘山林’的‘山’加‘由于’的‘由’吧?” 余先生轻笑了一声:“这么好听的名字,谁给你取的?” 程岫回答得一脸坦然:“哥哥啊。”看了余先生的表现,他其实有点担心宋昱的文化水平。 大胡子说:“他们不是亲兄弟。”他在船上已经摸过底了。 “你哥哥对你真是用心。”余先生没有抓住这点不放,“很高兴认识你,程岫。祝愿你在蛟龙竞技场过得愉快。” 程岫被先一步请了出来,大胡子在办公室又待了一会儿。出门的时候,大胡子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你哥哥对你提过林赢吗?” 程岫仰头:“谁?” “‘星空天使’的主人。” “那他真令人嫉妒。” 大胡子摸摸他的头,不再说话了。余先生说程岫和林赢长得很像,可能有血缘关系,但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宇宙这么大,就算撞到一张双胞胎脸也不用太惊奇。林赢一生只有新闻没有绯闻,最艰难的几年,政府和媒体无时无刻不用显微镜放大他的一举一动,如果真的恋人,不可能……话又说回来,那个人是林赢啊。 他又不确定起来。 程岫拉了拉他的衣摆:“你们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大胡子警觉:“为什么这么问?”很多时候,他都不能将这个孩子单纯的当做一个孩子。 程岫说:“余先生说‘星空天使’一百年前很有名。一百年了还被人惦记,一定很特别吧?” 大胡子手插进裤袋里,语带不屑:“有什么好骄傲的。它的特别是后辈的无能衬托起来的。” “包括你吗?”程岫戳他脊梁骨。 也许是他的面容太稚嫩,也许是他的口气太天真,大胡子不但没有生气,眉宇间还带起了淡淡的忧伤:“包括我。” 咦?这么痛快地承认是他的后辈?有什么渊源吗? 程岫若有所思。 程岫被送回宋昱的病房。 宋昱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样?还好吗?” 程岫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刚刚看了一、百、年、前的‘星空天使’和林赢,心情不太好。” 宋昱神色如常:“这是我没来得及讲的部分。” 程岫说:“这是重点。” 宋昱说:“重头戏总是在后面。” 程岫说:“所以有些人总是来不及交代遗言。” “嘴里放干净点!别开口闭口遗言的,老子还等着回去重振雄风,打死叶子河和花影那两个混蛋!你们给老子说人话!”隔壁病床的“木乃伊”激动地翘脚。 宋昱冲程岫幸灾乐祸地笑了笑。 这里人多嘴杂,不是深入交流的好地方,宋昱识相地闭口不言。 作为前途不明的拖油瓶,在宋昱展现自我价值之前,程岫仅能享用低保待遇——在宋昱的病房里加一张儿童床,一日三餐从他的牙齿缝里抠下来一点。 好在宋昱康复情况不错,不过半个月,就被批准出院。 出院的那天,云淡风轻,风和日丽,大胡子亲自开车来接。 从医院出来,程岫正式看清这个地方的真面目——以一百年前的标准看,这还是一颗建设中的初级移民星。没有航行轨道,所有运输工具都在地面行驶;建筑物还停留在实用性上,不具备观赏价值;人口稀少,街道很空旷;一路走来,几乎看不到商店…… 大胡子驶入一座巨大的圆锥体建筑物。 “这是蛟龙竞技场。”他骄傲地介绍,“星国最大的地下竞技场。” 程岫道:“为什么不申请政府许可?”地下就是非法。 大胡子胡子一抖,有点讨厌每次开口都要戳他痛脚的童音。 宋昱解围:“因为不用交税吧。” 大胡子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算是默认了这个理由。 为了不再出现让自己哑口无言的情形,大胡子接下来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就算程岫看到了什么发出提问,他也充耳不闻,反倒是宋昱努力地给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 大胡子带宋昱在一个叫总台的地方进行登记,拿到了新手礼包:一室一厅一卫一厨的单身公寓、一张预充了一百龙币的卡和一本新手手册。 大胡子说:“下午我带你哥哥去做测试,帮他制定培训课程。在这之前,你们先休息一会儿,肚子饿了可以打送餐电话,不过你们只有一百龙币,在你哥哥赚钱之前,最好省着点花。这里的人可没有尊老爱幼的习惯。” 程岫开始研究古老电话机旁的送餐卡:“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买点生食自己煮,价格可比熟食便宜多了。” 看他研究得这么认真,大胡子识趣地出去了。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程岫低头看新手手册的翻书声。 宋昱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监听监视设备,才走回他面前坐下:“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先前不是千钧一发,就是“耳目”众多,两个人始终不能单独坐下来,安安静静地聊天。“我会回答你所有的疑问。” 程岫停下翻书的手。 余先生口中的“一百年前”,是敲在程岫脑袋上的大闷棍。若非自制力惊人,他几乎当场失态。可是随着这几天的沉淀,他冷静了下来,一边消化这个事实,一边思索着其中矛盾之处。 如果他死后过了一百年,那亲信应该也不在了,为什么基地还在运行? 如果宋昱真的是宋恩平的儿子,那宋恩平必然是以超出百岁的高龄才生下了他……不说能不能,就说为什么? 其他零零碎碎不合逻辑的问题还有很多,可他最想知道是这两条。 宋昱慢悠悠地开口:“我之前说的,都是有关于你的,而现在要说的,是有关于我的。” “你知道的吧,我是宋恩平的私生子。” 真是劲爆的开头。程岫不感兴趣地摇摇头:“并不知道。” 宋昱:“……” 程岫道:“宋恩平结婚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四集团副司令,我身为上将,常驻中央星系,总不能千里迢迢地跑去查他有没有夜不归宿吧?” 宋昱吸了口气才说:“抱歉。” 程岫从一开始就察觉他对自己并不太尊敬,每次说话都是你来你去的,开始以为是自己外表年龄太小,现在看来,应该是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所以连带的迁怒了自己? 宋昱的口述证实了他的猜测。 宣布林赢上将的死讯后,对于复活实验室是否关闭,万象系几位高层意见不一。以蒋征、宋恩平为首的第七、二十四集团执意继续,并最终说服其他人。功夫不负有心人,五年后,章新科教授宣布研制生命复活水成功,万象系还不及高兴,就于得到章新科遇袭失踪、关键资料被销毁的消息。实验室遭遇重创,使万象系内部再度出现分歧,为了保证实验室的运行,宋恩平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 “他将我,一个差点造成他家庭分裂的私生子以‘自愿’的名义送进实验室,成为实验品。那一年,我刚刚成为二十四集团精英组的成员,与我一起进去的,还有同组的几个好朋友。” 难怪他提起宋恩平的态度,总是冰冷得好像陌生人。 程岫望向他的目光带着些微的……慈祥。 宋昱起身走到窗边,明亮的玻璃映出晦涩的身影,朦朦胧胧,暗暗沉沉。他无声地站了好一会儿,才用平静的口气继续道:“因为是活体实验,我们经常被唤醒做检查。有时候是十年,有时候是二十年……最近的一次,应该是1006年……”他转头看挂在墙上的电子钟,上面显示着时间:1016年08月24日09:12:11。“十年前。” 程岫说:“你今年到底算多少岁?” 宋昱:“……” 程岫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实验算成功了?” 宋昱打量着他:“你觉得成功就成功了。” …… 虽然年纪不对,但他的确复活了。 程岫说:“不会越来越年轻吧?”变成精子和卵子找父母虽然是笑话,但不是不担忧的。他一点都不想清醒地看着别人为自己换尿不湿。 “我见过你三十岁和二十岁左右的样子,在维生舱里。现在嘛,”宋昱只能送他三个字:“多熬夜。”容易老。 程岫:“……” 程岫说:“为什么还要救我?”虽然不知情,但宋昱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有他的原因。 宋昱的神情流露出一丝的恍惚,半晌才说:“或许是因为我小的时候,买过你和‘星空天使’的画报吧。又或许是同病相怜,我的朋友都死了。从那个时代走来的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程岫说:“我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他是长辈。 宋昱扫过他稚嫩的小脸,敷衍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程岫说:“还用问吗?我这个年纪,当然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宋昱问:“然后呢?” “好好工作,认真赚钱。我觉得当职业机甲赛手很有前途。”他睨着一脸诧异的宋昱,“不然呢?对着举国的陌生人大吼一声,我回来了,然后被当做天山童姥抓起来吗?”不等宋昱开口,又道,“别问我谁是天山童姥,这个问题太专业,我说了你也不懂。” 宋昱说:“以你的经历,参军的话,一定能再创辉煌。” 程岫说:“嗯,然后‘再’一次成为上将,受大多数人敬仰,受小部分人憎恨,每天在争斗中睡去,在争议中醒来。这样的日子我过了几十年,重复过去有什么意思呢?人生,就是要意外才刺激,变化才精彩。”他扬眉,“我不是要靠经历和经验才能成为人生赢家的人。” 宋昱无言以对。的确,林赢上将辉煌的履历无愧于“人生赢家”四个字,不,简直是历史赢家。虽然生前有争议,死法有遗憾,但总结一生,瑕不掩瑜。 “而且,我的第一志愿一直是职业机甲赛手啊。参军是个意外。”程岫认真地说。 然后意外地走到了军队最高位。 受打击的宋昱:“……”这种历史真相,他并不想知道。 礼尚往来,程岫问他:“你呢?” 宋昱已经没心思继续这个话题了:“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吧。你想出去吗?” 程岫伸了个懒腰:“看看吧。”被关在基地的时候,他是生无可恋,不过出来又不一样了。生命有了,自由有了,青春也有了,希望当然就大大的就有了。那些年,他一直待在军队里、战场上,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他想用另一种方式生活下去,当一个全新的程岫! “地下竞技场和拥有政府许可的竞技场是不一样的。”宋昱提醒他。 程岫说:“胜负是一样的。” 宋昱说:“你这么无视法纪,你的同事和下属们知道吗?” 程岫笑露八颗牙:“他们宠的。” 宋昱“……” 宋昱说:“所以你打算留下来?” 程岫说:“你有更好的去处吗?”一百年过去,他们的身份早已被注销,别说存款、不动产,就连最基本的公民身份都没有,属于黑户,住宿、找工作都难。 宋昱没反驳,似是默认了。 新手(中) 下午,大胡子没来,来的是铜铃眼。程岫死皮赖脸地跟着一起去了,并在路上不断吐槽送餐是多么难吃:“一碗面竟然真的只有碗和面,连盐都吃不出来。我怀疑吃到的咸味都是我留下的泪水。” 铜铃眼说:“等你们吃上标价一万龙币的常胜龙面,就不一样了。” 程岫扒着他的裤子,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请我吃?” 铜铃眼说:“让你哥哥努力赚钱!” “好的!那你先借一万龙币给我,回头让他还上。” 铜铃眼无语地看着宋昱,仿佛在问,这孩子平时是怎么教的? 宋昱视若无睹地岔开话题:“我要测试什么?” 铜铃眼说:“力量、速度、反应力、判断力……战士最基本的素质,然后为你量身打造一套培养计划,然后根据你的成绩决定进入哪个竞技场。嘿,四大王座你们知道吧?” 程岫说:“新手手册里有写。” 既然号称“星国第一”地下竞技场,蛟龙竞技场自然有其独特优势,不仅场地大,而且内容杂。 它将竞技场分为机甲、斗兽、冒险、游戏四大类,并赋予最强者“王座”之号。 “王座”之下,还有“护法”,唯有“护法”可以挑战“王座”,唯有“英雄”可以挑战“护法”。而要得到“英雄”的称号,必须积累一百万积分及四个头衔。 这种升级模式彻底唤醒了每个竞技者的胜负欲和虚荣心,“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等你哥哥坐上“王座”,不,只要他当上“英雄”,你就可以天天吃常胜龙面了。”铜铃眼抛出诱饵。 程岫道:“那你先让我们尝尝味道,好吃的话,努力起来才更有动力。” 铜铃眼敷衍道:“好啊,晚上我点一碗,给你们喝口汤。” 程岫心满意足:“也好。” 铜铃眼:“……”还有没有一点儿羞耻心了?他觉得自己应该读读儿童心理学了。 测试允许围观。 于是宋昱在一个透明罐子里被一道道幻影追得上蹿下跳,程岫就和铜铃眼一起在外面抱胸点评: “刚才跳得有点娘。”这是挑剔的铜铃眼。 “和扭腰比起来,算阳刚了。”这是毒舌的程岫。 “才动几下,就喘得这么厉害,小心找不到老婆。” “那你也没机会。” “……” 半个小时后,宋昱大汗淋漓地出来,机器吐出成绩单。 铜铃眼大声道:“反应a,速度b,力量c,耐力d……你是要凑齐二十六个字母吗?” 程岫说:“总体怎么样?” “综合素质b-,潜力a ……潜力居然有a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说明你刚才没有尽全力,看来伤势还没有痊愈啊。综合分析建议,游戏类竞技。”铜铃眼惊讶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宋昱,“小子,不错嘛,有前途。我看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待下来吧,总会有你们出人头地的一天。” 程岫说:“我们什么时候说不安心待下来了?” 铜铃眼干笑道:“你们能这么想是最好了。” 程岫说:“拿到“王座”以后有什么好处?” 铜铃眼说:“万人敬仰!” 以前敬仰他的可不止万人,这还退步了呢。程岫拉着宋昱往回走,殷殷嘱咐:“多赚点钱,早日吃上一万龙币的面,别的不用想太多。” 铜铃眼:“……” “喂,你们走这么快,认不认识路啊?” 没人理。 “晚上的面汤还喝不喝了?” 前面传来中气十足的回答:“喝!” 晚上喝了传说一万龙币一碗的面的汤后,程岫对宋昱进行了长达半个小时的精神教育,中心思想是:好歹是万象系出来的人,怎么可以让一个未成年跟着吃苦,要尽早脱贫致富,拿出真实的水平来。 宋昱眉头一跳:“真实的水平?” 程岫说:“测试系统都看出来了,给了你个潜力a 。太多次明明可以闪开,你却偏偏不闪,当大家都是瞎的啊?” 宋昱抿唇。 程岫拍拍他,安慰道:“放心,当大家都是瞎的也行,那个铜铃眼就看不出来。我不一样,谁让我前世是林赢呢,开天眼的。” 宋昱:“……”被安慰得并不开心。 接下来,宋昱投入了紧张的培训当中。原本程岫担心预支的一百龙币很快就会用完,还想着去找大胡子和铜铃眼他们轮流打秋风,谁知,宋昱不知道是不是听进了程岫的话,不再隐藏实力,因为培训表现太好,时不时能得到奖学金,近一个月下来,卡里就存够了买一碗程岫朝思暮想的面的金额。 程岫捏着卡,与宋昱认真地商量:“听说绝境会激发人的无限潜力。” 宋昱说:“想都别想。” 程岫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把卡刷爆去买一碗面。” “千万别这么说,还有九个龙币的零头。” 宋昱将卡抢回来。 程岫说:“男人不大方,女人心很方。你这样很难娶到老婆。” 宋昱目光扫过来,竟透着一丝阴冷。 程岫默默地吞了口口水:“是铜铃眼说的,在你测试的那天。” 宋昱说:“你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吧。” “立正!”程岫站在桌子上指着他的鼻子,“二十四集团精英组的小朋友,这是你对上上上上上上级说话的态度吗?” “祖国还欠了我一个月的薪水,什么时候发?” “……我退休很久了。” 训练满一个月之后,优等生宋昱就在各位培训师的众口交赞中光荣毕业。为了庆祝他的竞技场首秀,铜铃眼带来了一大袋的零食作为礼物。 程岫一边吃一边客套:“你真是太客气了,庆祝就庆祝嘛,带什么礼物呢?这个鸡爪腌得特别好吃,下次多带点,卤蛋就算了,味道太淡。” 铜铃眼对宋昱说:“我听老大说,余先生给了他两年,如果两年后他不能成为竞技者,就会被送走。你的打算什么时候带他去测试?” 宋昱漠不关心:“随他自己。” 什么样的监护人,什么样的被监护人。 铜铃眼简直操碎了心。他摸着程岫的小脑袋,语重心长地说:“你多长点心啊,不要老这么没心没肺的。” 程岫说:“俗话说‘既来之,则躺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愁来跑得快!’你不要太杞人忧天。” 铜铃眼敏感地问:“跑?你们要往哪里跑?” “那要看你们这边的福利。两年后,我就是职业机甲赛手,身价连城,多少人倾家荡产就为了看我一场比赛,如果你们不努力一点,是无法留住我的人和我的心的。” 铜铃眼又看向宋昱。 宋昱说:“他没喝酒。” 铜铃眼说:“你有时间还是要搞一下家庭教育,不能光想着自己好,一起进步才是真的好。” 宋昱说:“他挺好的。” 铜铃眼:“……”不该怪小朋友的,这样的言传身教,问题都出在大人身上。 铜铃眼苦口婆心地说:“你不要以为自己成绩好,就不把明天的竞赛放在心上。首秀对每个竞技者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会有很多观众跑来关注你的初赛成绩,决定是否成为你的支持者。要知道,就算是游戏场,到了后期,也会需要买道具。那时候,支持者的赞助对你来说,就很重要了。”他见两个人都没放心上,又换了种说法,“赞助多的话,常胜龙面随便吃!” 程岫拍着宋昱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答应我,把每一场比赛都当做赌上老婆本的生死大战来打,好吗?” 宋昱:“……” 铜铃眼:“……”他就知道。 首秀开场的那天,程岫特别要求铜铃眼带他一起去现场。 铜铃眼很不忍心,虽然宋昱成绩出色,几个培训师一致认为以他现在的能力足以应付中级场,进初级场绝对没问题。但是,竞技场从来没有“绝对”,一个微小的失误,一个短暂的走神,就可能直接把命留下。程岫是来历成谜,言行古怪,适应能力强的像个妖孽——也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绑架了,但毕竟是十岁的小孩……他有十岁了吗?哦,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万一哥哥在他的面前遭遇不测,可能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咦,一向大大咧咧的自己竟然在他的面前变得心软了? 铜铃眼拍拍脑袋,转头问他年龄。 程岫说:“看情况。” “什么情况?” 程岫说:“比如十岁以上,奖励就翻倍,那我就十一岁。如果十岁以下,杀人不算罪,那我就九岁。” 铜铃眼:“……”这么粗的神经,就算看到哥哥在自己面前被拍成肉饼,应该也能挺过去的吧。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程岫何止能挺过去,根本就是踩过去。 游戏类初级场的设施非常简单粗暴,观众席只有一个2d屏幕,观众只能通过屏幕的画面看选手的游戏过程——跟看电影似的。 怪不得入座率…… 只有一个老头和一对姐妹。 程岫问:“你不是说会有很多观众来关注初赛的成绩吗?” 铜铃眼也很惊讶:“以前是很多人的。” “多久以前?” “一年?不,半年前……不对,现在应该也是,可能因为我常年关注的是机甲类?没想到游戏类差这么多。咳咳咳咳,竞技开始了,为你哥哥祈祷吧!” 程岫对着渐渐亮起的屏幕,毫无诚意地呢喃了一句:“哥哥加油。” 这是□□年代的陆地战场。 宋昱的起点在一块烧黑的残壁后面,敌方攻势凶猛,对藏身地进行火力封锁。他一出现,一颗子弹就擦着脸过去了。 “啊!”铜铃眼从观众席上激动地跳了起来。 程岫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他的战斗意识有点迟滞,回头对这一方面的训练要抓紧。” 铜铃眼:“……”总觉得角色好像调过来了。 场上,宋昱很快调整心态,拎起放在旁边的一包沙袋冲了出去。子弹攻击更加密集,沙袋被打成沙漏,他趁机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接下来,铜铃眼的脑海中只有一句话—— it’s show time! 持枪的宋昱仿佛战神再世,以横扫千军之势突破封锁,直插腹地!敌方的库存就是他的补给,一路猛进,所向无敌。 铜铃眼看得两眼放光,耳朵却还要承受吐槽。 “明明一颗子弹可以解决的问题,非要用两颗,太浪费了。” “躲得太快,错过了防守反击的机会。” “这个位置,唉……明明向右三十度的位置更隐蔽。” “……” 竞技结束,宋昱以95的高分斩获“首秀首席”的头衔。 “首秀首席”要求:半小时内结束战斗,全歼敌人,缴获等值10万龙币的敌方物品。 铜铃眼瞠目结舌。虽然知道宋昱不同凡响,但没想到第一场竞赛就能拿下一个头衔。 铜铃眼对他说:“大楼大厅有竞技榜单,实时刷新,你们可以去看看。想要了解对手,可以去前台花点小钱买他们的比赛录像。” 宋昱说:“对手?” “你拿到了头衔,可以直接升入中级场。”游戏类的中级场会有多位“玩家”,可当战友,可当对手,由选手自己决定,“你在培训课的时候应该发展了自己的人际关系吧?培训师就像是大学的老师,你可以联系已经毕业的学长,说不定能组队。” 程岫看宋昱面无表情的脸就知道他绝对没有想到这个套路:“怎么不早说?” 铜铃眼回瞪着他们:“这种课外的技巧难道不该主动问老师吗?你们能不能有点自觉,看看别人,早就浑身上下都是嘴,恨不得把老师掏空……你们什么怪异眼神?” 程岫说:“联想到了很不好的奇怪画面。” 宋昱说:“小朋友不要想太多。” 铜铃眼:“……”不敢问真相,总觉得会打开一扇奇怪的门。 宋昱首秀的观众不多,关注的人却不少。 铜铃眼回去之后,就被大胡子带去见余先生。余先生正在观看宋昱首秀录像,余光扫到铜铃眼,含笑道:“黑马横空出世,宋昱惊艳亮相,嗯?” 在他面前,铜铃眼有些畏首畏尾,忍不住看了大胡子一眼,被大胡子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一眼,才陪笑道:“两兄弟都很聪明上进,再过两年,程岫也不会差。” “不要做得太过火。”余先生敲打了一句,就转移话题:“ac26星球无名基地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大胡子不慌不忙道:“警察攻陷基地的时候,基地突然自爆了,根据现场残骸分析,可能是非法武装组织培养新人的秘密基地。” “非法武装吗?那就怪不得了。好好栽培他们,张冰的身价抬得差不多了,是时候为他找一个继承人。” 大胡子脸色微变,低下头。 从办公室出来,铜铃眼松了口气。 大胡子拍他肩膀:“还记挂着当年的事?” 铜铃眼耸了耸被拍的肩膀:“谁说的?早就忘记了。” “既然忘记了,怎么知道我指的是哪一件事?” 铜铃眼:“……”什么时候连老大都这么阴险了? 大胡子说:“算了,不提这个。那两兄弟你要看好了,别因为他们年纪小就掉以轻心。” 铜铃眼说:“他们乖得很,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大胡子轻叹:“这样,才更可怕。” “什么?”铜铃眼没听清。 大胡子摇摇头,没有再说。 被铜铃眼指点过后,宋昱在程岫的催促下,将关系还不错的培训师请了一顿饭,咨询一些课外的消息。培训师们知道他拿下“首秀首席”的头衔,知道前途不可限量,乐得与他交好,几乎是倾囊相授,连一些存在于默契中的不成文规定,如“绝不让女对手第一个出局”的也细心告知。 “我更关心你刚刚提到的‘下注’。”程岫跳过自己不感兴趣的情节。 宋昱说:“蛟龙竞技场靠三种方式来获得盈利。一是出售竞赛者,二是开设赌局,三是从竞赛者的赞助中抽成。” 程岫说:“也就是说,有一天我会在货架上看到你。” 宋昱说:“我会提醒他们,把你当做赠品。” 程岫说:“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有成语叫‘买椟还珠’。” 宋昱说:“我还知道有本书叫《有珠何须椟》。” 程岫说:“听起来就不怎么好看,还是说说赌局吧,怎么下注?” “用龙币。” “……听起来就不怎么好玩。” 宋昱说:“我和培训师说了你的情况,从明天开始,你可以去培训课旁听。” 程岫说:“我还有两年的时间。” “你可以用这两年的时间充实自己。如果有一天我们都要上货架,我希望,你至少有从货架上跳下来的能力。” “我还需要充实自己?我的能力不是从货架上跳下来,而是拆了整个卖场!” “奥特工厂爬行兽系列去年出了j5000。”宋昱淡淡地说,“我记得我的那个年代,最先进的是a9000。” “……几点上课?” “我会叫你起床的。” 程岫跳到床上,拉过被子准备睡觉。 “今天轮到我睡床。”房间只有一张床,他们约定轮流睡。 程岫说:“你居然对一个骨骼还未定型,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驼背的小孩子斤斤计较?” 宋昱说:“我出生的时候你都快死了。” “……”程岫抱着被子不撒手:“尊老爱幼,你选一个吧!” 对原则,宋昱向来寸步不让。 对领土,程岫向来得寸进尺。 最后,两人睡在了一张床上。 第二天起来,两人都觉得睡眠质量还不错,床友没有想象中的讨厌,于是默认了这种新同居方式。 尽管与竞技榜单上动辄千万的大牛比起来,宋昱的95分简直少得可怜,不过,“首秀首席”的头衔引来不少关注。 他一踏入中级场,就受到了热烈欢迎,欢呼声四起,将前面的五名选手比得黯淡无光。 宋昱当然看到其他人发黑的脸色,却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从踏进竞技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想过会有队友。他的人生准则是,与其在背后让队友插一刀,倒不如单枪匹马插所有人两刀。 比起简陋的初级场,中级场豪华得多,不仅容量大了十倍,且使用3d大屏幕,全方位无遗漏地直播赛场。每个观众席的一侧还准备了小屏幕可以选择播放局部场景。 宋昱一出现在起点,就感觉到了从不同方向冲来的滂湃杀意。 宋昱首登中级场的那天,程岫去旁听培训课了,并没有在场,但是一下课,培训师就告诉他宋昱得到了“四人斩”的新头衔。 所谓“四人斩”,是指竞赛时,在一分钟内,连续让四个其他选手出局——并非死亡。竞赛者是竞技场的资源,不可能让他们轻易死亡。一般情况下,当竞技者濒危时,即视为出局,直接传送出游戏。 “一共有几个竞争对手?”程岫问。 培训师说:“五个。” 程岫不大满意:“还要再努力啊。” 培训师道:“……”有这样的旁听生,压力一下子变得好大。 新手(下) 游戏类中级场参赛三十九场,三十七场胜,两场平,再拿下“四人斩”“毫发无伤”两大头衔,累计获得984556积分的宋昱,用八个月的时间交出一张闪亮的答卷,一跃成为蛟龙竞技场最受人瞩目的新秀。 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下一场比赛。只要再赢一场,就可以累积百万积分,进入高级场。而进入高级场之前,他可以进行一个选择——是否转职其他场。 四大王座虽说不分上下,但是人气有高低。比起与环境搏斗的游戏、冒险,真正受人欢迎的还是直来直去的机甲与斗兽。尤其是机甲类,需要自备机甲,起点太高,新人是没有能力达到的。所以,进入高级场才能进入机甲场已经是不明文规定,机甲王座也成为四大王座中含金量最高的一尊。 宋昱如今这么受欢迎,最重要的原因是观众在等他进入高级场之后,做出转类别的决定。为此,不少财雄势大的观众已经私底下联系过他,表明只要他转机甲或斗兽,他们愿提供大笔赞助,保证为他量身打造机甲或盔甲、武器。 不过,无论外面多么风起云涌,宋昱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的一举一动依旧受到监控,卡里除了程岫下注赚来的龙币之外,只有奖金和薪酬。他的表现也一如既往的淡定,每次进入竞技场都像上班打卡一样冷静,每次赢了也跟普通上班族到点下班一样平淡。 偏偏很多观众很吃这一套,其中就包括那对首秀时就关注他的姐妹花。 尤其是妹妹,每次散场都会在门口等着宋昱,有次还偷偷地塞了张纸条,含蓄地问他是否有意向跟自己走,如果他愿意,自己会向家里申请一笔为他赎身的费用。 纸条塞在宋昱的口袋里,他没理会,倒是程岫深刻研究了一番:“你上次说,把我当你的赠品,还算数吗?” 宋昱说:“难道现在不是吗?”吃他的,穿他的,还睡他的。 程岫说:“这位妹妹我见过,长得还不错,要不你就从了。咱们一起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大不了,你当大的,我当小的。不过你千万不要晨昏定省做规矩啊,不然我生了孩子恁死你。” 宋昱瞄了他一眼,抢过纸条,直接撕成碎片:“我结婚了。” 程岫一脸饱受惊吓的表情:“你的另一半知道吗?” 宋昱皱眉,仿佛在问“这是什么鬼问题?” 程岫松了口气:“那就不是我了。” “……”宋昱说,“她是名门淑女。” 程岫说:“也是万象系的吗?” 宋昱面色一寒:“嫁夫随夫。” “根据你刚才的微表情,我作出以下的推断。你与她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虽无媒妁之言,却已私定终生。偏偏你们的家人顽固不化,硬要棒打鸳鸯……你们真的结婚了吗?不会是私奔吧?那她后来去哪儿了?” 宋昱将衣服脱下来,丢在他的头上:“哪来这么多问题?!” 程岫一动不动,任由衣服一点点地从脑袋上滑落下来,愤怒地说:“有没有一点军人的意识,见到上将不立正敬礼也就算了,居然还敢丢衣服!” 宋昱把卡递给他。 程岫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你唯一的优点就是认错态度十分端正。” 宋昱人生第四十一场竞赛,也是中级场第四十场竞赛,就在万众期待及当事人平淡的气氛中到来。 赛前的各种热议引起了高级场不少人的重视,连高级场竞赛时才有的主持人也特意屈尊跑来,也不管别人听不听,举起自备的话筒,就滔滔不绝地解说起来。 “各位观众下午好,很高兴在这里见到你们。今天是1017年5月1日,一个传统而美丽的节日。恭祝大家节日快乐!好了,废话不多说,说了也不算。我们现在脚下所站的地方是中级场1号竞赛场地,是的,我没说错你没走错,这个到处人山人海、充满了火药味和激情的地方的确是中级场。虽然我是高级场的主持人,但是此时此刻也不禁为现场紧张的气氛捏一把冷汗。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一个不断创造奇迹,为奇迹而生的人!一个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靠打别人脸吃饭的人!一个年纪轻轻已经拿下三个头衔,并且很可能在这场竞赛之后直接闯入高级场,创下以最短时间走进高级场的人!他就是……请和我一起喊他的名字!” 随着主持人激情的呼喊,观众席上一片骚动。 “宋昱!宋昱!宋昱!” “没错!”主持人激情四射地举起双臂,“他不是潘安,不是卫玠,他是宋昱!现在让我们隆重邀请宋昱和那些可能是他的朋友更可能是他的对手的选手入场!” 屏幕亮起,宋昱已经和其他选手一起出现在游戏场内。 其他选手虽然脸色不好,却也不像宋昱刚开始在中级场中遇到的选手那样,一言不发提刀就砍。这些人已经深刻地认识到宋昱的强大,很有默契地决定一起划水,宁可分数不够拿平局,也不嫌命太长睡病床。 因为其他选手们集体打酱油,通关的压力全都压在宋昱的身上,更燃起了观众们的热情。他们一边埋怨其他选手“不讲道义”,一边暗戳戳地高兴宋昱有了更多的表现机会。 被他们赋予厚望的宋昱也没有辜负期待,板着一张招牌冷漠脸,身手灵活地摆脱一次次的机关,并就地取材,不断地捡起敌人的武器攻击敌人。他这种开源的方式,为不少观众所津津乐道。要知道游戏的场景千万种,敌人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冷兵器有□□,还有一些超越当代技术的幻想类武器,可宋昱都能信手拈来。 一路陪他走来的观众早就对他的做法见怪不怪,但来自高级场的主持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忍不住赞叹了起来:“天哪!看看他舞动激光剑时忽长忽短随心所欲的模样,好像从小就使用它一样,难道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吗?哦,再看看他飞踢出去的那一脚,真庆幸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我 ,不然你们大概能看到我的肠子是否我所说的那样耿直了。” 难得抽时间来看竞赛的程岫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难道不能让他闭上嘴吗?” 铜铃眼惊讶地说:“为什么?你不觉得他说得很好吗?” 程岫说:“除了内容和比赛没什么大关系之外,其他说得都很好。” 铜铃眼脑袋里突然闪现一个念头:“我记得你之前经常点评你哥哥的比赛。” 程岫说:“我是一个眼神犀利的人。” 铜铃眼说:“有没有兴趣当主持人?” 程岫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铜铃眼说:“能赚钱。” 程岫说:“薪酬多少?”寄人篱下近一年,他终于产生了自力更生,贴补家用的念头。 铜铃眼说:“基本薪酬一场一百龙币。” 程岫扭头。 “我还没有说完,”铜铃眼说,“只要你说得好,就会有观众打赏。” 程岫指着说得眉飞色舞的主持人:“他这种水平算不算说得好?” 铜铃眼说:“如果他算说得好,就不用跑到中级场混饭吃了。”高级场的主持人是由该场次参赛的主场选手选定的,所谓主场选手,就是本场观众支持率较高的人。以宋昱的人气,只要不碰到“英雄”级及以上的人,人气应该不会输。所以这名主持人才会跑下来免费主持,想要先下手为强,和宋昱套套交情,以后好照顾生意。 程岫说:“主持人要怎么申请?” 铜铃眼说:“只要有主场选手指定你就可以了。”只要宋昱能进高级场,程岫主持人的身份就跑不了。 程岫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 然后,没多久铜铃眼就被打脸了。 前台看着傻眼的铜铃眼和黑脸的程岫,无奈道:“必须是十二岁以上,他太……”而且她入职以来,这条规定从来没有被用到过,差点就以为形同虚设了。 “我十二岁了。”程岫冷不丁地说,“我只是脸嫩。” 铜铃眼:“……”小朋友,你这不叫脸嫩,叫脸厚吧? 前台一脸怀疑:“你有十二岁?” 程岫说:“我爸妈都不高,所以我也长不高,成年后最多一米七五。” 以星国男人平均一米八三的身高来说,程岫的确算长不高。 前台还有所迟疑,铜铃眼已经从惊愕中醒悟过来了,帮着程岫说好话。最后她顶不住两人的软磨硬泡,终于点头同意,却叮嘱说:“记得,是你们自己说他十二岁的,出了事不要怪我。” 程岫说:“放心放心。”心里暗道:就是找到他的身份证,也只能证明他超过一百二十岁,绝不会小于十二岁。 拿到主持人的上岗证之后,程岫开开心心地回家。 赢完比赛又洗完澡的宋昱已经在房间里等了:“你去哪里了?” 程岫秀了一下他的主持人证。 宋昱说:“走之前看完我的比赛了?” “除非你最后一刻脑抽,决定留在中级场继续用光辉闪瞎其他选手,不然绝不可能输。” 宋昱说:“我下周就会进入高级场。” 程岫说:“你看上去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宋昱反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程岫一时无语。他在这里如鱼得水,是因为从小摸爬滚打长大,拥有成为职业机甲赛手的梦想。而宋昱,即使是个私生子,也是二十四集团副司令的私生子,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应该很难接受像马戏团一样被别人围观吧。 “其实,”他认真地说,“你想走的话,就走好了。” 宋昱说:“我可以走到哪里去?”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是他熟悉的世界。 程岫说:“你有没有想过,万象系当年的高层都过世之后,复活实验室基地掌握在谁的手里?” 宋昱一怔。 程岫说:“很可能是当年决策人们的后裔,并不一定留在基地,可能在星国的某个地方遥控。” 宋昱说:“你想要找出那个人?” 程岫说:“我未必想找他,但他一定很想找我们。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关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每天啃着面包和苹果过日子。就算宋恩平他们一开始建立复活实验室是为了救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物是人非,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宋昱沉默了会儿说:“你希望我从这里逃出去,调查复活实验室的事?” 程岫说:“我只是为你的人生提供了另一个方向,你不需要为了陪我勉强自己留下来。” “那你呢?” “如果你能顺利解决这件事,我就安全了。如果你不能顺利解决这件事,却守口如瓶,没有透露我的行踪,那我也是安全的。所以,无论你能不能找到幕后黑手,我由衷地祝愿你,嘴巴要紧、骨头要硬,关键时刻,能挺过去就挺过去,实在挺不过去,一定要及时牺牲。” 宋昱黑脸:“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他们也可能顺藤摸瓜找过来。毕竟大胡子他们目标这么多,这里又有这么多观众,想要找到你,也没那么难。” 程岫说:“你说,我要不要整个容?” 宋昱:“……” 程岫说:“说起来,余先生第一次见我,就认为我和林赢长得很像。” 那是很像吗?根本是一模一样。 宋昱说:“只要他的脑洞没那么大,就不会发现你的真实身份,最多猜测你是林赢的后代。”顿了顿,“你有后代吗?” 程岫说:“我自己就能返老还童,还要什么后代啊?从今以后,儿子是我,孙子是我,曾孙也是我,我就是海枯石烂我未亡的不老传奇。” 宋昱:“……” “别光说我,你呢。”程岫看着他的脸,“你好歹也是宋恩平的儿子,应该也有什么记录吧?” 宋昱说:“当我踏进复活实验室的时候,就已经是一枚弃子。就算有什么记录,宋恩平也早就抹干净了。” 程岫点点头:“的确是他的作风。” 宋昱说:“收拾下行李,要换宿舍了。” “哇!不说别的,多少张床?”程岫揉着自己的腰,“你知道每天睡觉克制着自己不把你从床上踢下去有多难吗?我竟然克制了八个月。我都佩服我的自控能力了,好几次做梦都梦到你变成蒲公英飞走了,变成棉絮飞走了,变成星星飞走了,一醒来,床上还有那么大一坨。第一次感受到梦想与现实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唉。” “你有没有想过,只要自己下去,就不用看到床上这一大坨了。” “就是不想想,才忍耐。” “……” 进入高级场,才意味着真真正正地进入蛟龙竞技场的核心区。不说宿舍大了一圈,拥有三个卧室两个洗手间,而且卡也升级了,消费时还能拥有一定的折扣。程岫最爱的常胜龙面只要九千五百龙币一碗。有什么比发现自己钱多了,物价却便宜了更让人开心的呢? 程岫觉得蛟龙竞技场在刺激员工积极性方面做得到位极了。 铜铃眼生怕两兄弟太满足,失去了前进的斗志,连忙提供了一根更大的胡萝卜在他们鼻子前面晃:“等你们成为‘英雄’,就能住上下两层的复式公寓。等你们成为‘护法’,所有的东西都打六折。等你们踏上‘王座’……” 话音未落,背后就传来一声恶意的冷笑。 染了一头蓝毛的青年插着口袋走过来:“一只脚刚踏进来,能不能站稳还不知道呢,就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小心得妄想症。” 程岫睁大眼睛看他:“那什么叫想得不多?” 蓝毛说:“吃饭,睡觉,拉屎。小朋友,这三样事情最适合你们两兄弟了。” 程岫无辜地说:“拿下‘王座’和这三样事有什么区别?” 蓝毛脸色一变,手如闪电般地掐向程岫的脖子,程岫早有准备,身体一闪,就闪到宋昱后头去了。宋昱配合地抬腿,蓝毛送过来的手正好掐住他的膝盖。宋昱轻巧地踢腿,脚尖触碰了一下蓝毛的下颚就收了回来。 蓝毛吃了个大亏,心中愤愤,还待出手,就被铜铃眼挡住了。 铜铃眼说:“够了!余先生最忌讳场外斗殴!” 余先生三个字像一道魔咒,瞬间剃平青年炸开的蓝毛。他恨恨地瞪了宋昱和程岫一眼,冷笑道:“不要以为中级场天下无敌到高级场就一样行得通,这里多的是你这种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最后摔得粉身碎骨的白痴。” 程岫小声说:“总觉得你威胁是假,炫耀自己用成语造句的能力为真。” “……”蓝毛指了指程岫的脑袋,“你给我小心点。” 程岫对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挥了挥手:“放心,我这人最小心眼了。” 那一头蓝毛顿时在肉眼可见的情况下又拔高了几分。 “这次可能是我连累了你们。”铜铃眼愧疚地说。 程岫说:“每当这种时候,就忍不住要坐下来谈一谈补偿问题了。” 铜铃眼:“……” 不管补偿不补偿,三个人都不可能站在走廊里争论,铜铃眼陪着程岫他们一起回新宿舍。为了活跃气氛,他点评了一番宿舍环境,得出相当不错的结论。 程岫说:“你的房子比我们小吗?” 铜铃眼迟疑道:“大一点。” 程岫说:“意思是说,我们两个只配住这种小房子咯?” 铜铃眼:“……”无法愉快地聊天了。 程岫说:“这个时候,除了加倍补偿,已经无法挽回我们之间的友谊了。” 铜铃眼木然地问:“我们之间的友谊维持得这么艰难,还有挽回的必要吗?” 程岫说:“有的,不然我们很可能拍拍屁股转头敌军的怀抱。” 铜铃眼愣了下:“你们听说了?” 果然有内幕。 宋昱战绩一骑绝尘,人缘也就跟着灰飞烟灭,程岫作为他名义上的弟弟,纵然自认为人见人爱,也挡不住灭绝哥哥拖后腿,两人在中级场除了和几个培训师关系还过得去之外,平时就只和大胡子和铜铃眼来往了。上哪儿听说内幕去。但是,这么漏气的话程岫是绝对不会说的。 他高深莫测地叹了口气:“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们才是朋友啊。” 铜铃眼有点小感动。如果说话的人不是一个小豆丁就更好了。他说:“余先生手底下,除了我们几个之外,还有一个晨曦工作室,负责人叫付晨曦,他们和我们一向不对付,因为叶子河是他们的人,所以这些年一直很猖狂。” 程岫说:“晨曦工作室听起来就比你们正规啊。” 铜铃眼说:“你年纪小,不懂。付晨曦这个人,哼,只要有好处,没有他不敢做的。余先生就是耳根子软,才会听信他们的花言巧语。” 程岫说:“你们叫什么?” “霸王五人组!” 程岫:“……”果然不是正规军。 宋昱说:“高级场有哪些势力?” 铜铃眼说:“主要就是他们和我们。不过这些年因为叶子河的关系,我们的人都被打压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他们一家独大。四大“王座”,除了张冰之外,冒险王丛奉和斗兽王周博安也都以叶子河马首是瞻。张冰以前和老大的关系不错,不过这两年,他低调了很多,算是中立吧。” 程岫看着宋昱:“张冰好像是‘游戏王’?” 如果宋昱不转机甲或斗兽,那么他一路升级到最后,遇到的就是张冰。 铜铃眼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尽管这几个月他有意识地拉拢宋昱、程岫,成效不错,但是这两兄弟人小鬼大,到了这种关乎未来和前程的时刻,他不敢心存侥幸。 程岫往沙发上一躺:“别看我,反正不关我的事。” 宋昱拿出卡:“到时间吃饭了。” “等,等一下!”铜铃眼说,“你至少告诉我,你要不要转类别?” 程岫说:“不如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游戏叫‘你问我答,我问你答’,我们一人问一句,但是对方必须回答问题。” 看着他阴险的小表情,铜铃眼莫名的不安:“你们要问什么?” 程岫说:“没什么,别紧张,就是随便问问。第一个问题提简单点的好了。当初和我们一起关在山洞的小孩现在被送到哪里去了?”怕他贵人健忘,还多提了一句,“就是和我们一起做飞船来这颗星球的。” 铜铃眼脸色微变,考虑了一下才说:“他们的基础和你们差太多,有的还在接受秘密培训,有的已经进入初级场了。” 程岫点点头:“轮到你了。” 铜铃眼说:“你哥会不会转类别?” 程岫道:“他没告诉我。” “……”这是失传已久的空手套白狼吧! “轮到我了。”程岫问,“山洞的另一批孩子呢?十五岁以下的。” “我不知道!”铜铃眼猛然站起,警告般地瞪着他,“和你们没有关系的事最好少打听!”说完即走,完全不给程岫反应的机会。 等关门的声音响起,程岫才回过神来:“踩到他尾巴了?” 宋昱说:“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随便问问啊。”程岫头枕着手,眼神一瞄,见宋昱还盯着自己,晃了晃脚丫,“你不是一直以军人的标准要求我吗?难道不希望我突然正义感爆发?” 宋昱说:“爆发什么?把这个地下竞技场一网打尽?以前倒是可以,你随便下一道命令,就会有一个集团的兵力跑来肃清。现在,整颗星球都是他们的地盘,你就一条光杆司令。” 程岫笑得十分亲切:“我还以为这些日子你一直埋头比赛,原来做了不少功课。怎么能说光杆司令呢,不还有你吗?” 宋昱说:“我怕你想太多,提前删除了这个选项。” 风头(上) 程岫打开说服模式:“当你是一条冰棍的时候,我拖着你。当你是一条光棍的时候,你带着我。我们的友谊经住了炮火的考验,难道还怕一把胡子一对铜铃眼?他们加起来也就像个圣诞老人。” 宋昱说:“要我加入也可以,解决掉磁力波发射器,不然有机甲也寸步难行。” 磁力波发射器号称全机克星。它就像一块无法抗拒的巨大磁石,庞大如星舰,灵活如机甲,都无法幸免。不幸的是,蛟龙竞技场内就有一台。这也是余先生敢开设机甲类别竞赛的原因。 程岫说:“会有办法的。在基地的时候,我靠着一个马桶吸就出来了。” 宋昱道:“是吗?那我要辛苦得多。每次的实验间隙,我都用来勘察地形和研究逃生路线。所以带着你离开的那次才能进行得这么顺利。” 程岫说:“星盗的攻击也是你的功劳?” 宋昱看了他一眼:“也许是你的功劳。” “好吧,不用谢。” “……” 程岫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我能解决磁力波发射器,你就帮我。” 宋昱站起来,探究地看着他:“你想成为职业机甲赛手,这里能完成你的梦想,为什么一定要走?” “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因为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竞技场控制了整颗星球。” 程岫从容地反问:“那又怎么样?星际联合众国目前的领域有一半是万象系攻下来的,那可不是几颗星球,而是几万亿颗星球。” 宋昱说:“那时候你的背后站着整个万象系,整个星际联合众国。” 程岫平静地说:“不,开始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我一样走过来了。” 宋昱一怔。他出生的时候,林赢的辉煌已经载入史册,只剩下战绩、传说和谣言,谁都分不清哪个才是更真实的故事。所以对林赢,他最羡慕的是运气。恰好出现在一个需要战神的时代,恰好拥有一群战力超卓又忠心耿耿的部下,恰好做对了每一个重要的决策。可是,再怎么恰好,一百年,不,甚至纵观整个星国史,也只有一个林赢。 他不得不承认,这不是运气,这是林赢才拥有的宿命。 眉宇的纠结消散些许,他松口:“如果你能像上次那样,再‘请’一批星盗来的话,我就同意。” …… 程岫说:“上次从基地出来的时候,你有没有认真看过那些星舰和飞行器。它们机壳有没有喷联系方式?” 宋昱丢了个水果篮里的苹果给他:“考虑这些遥远的事情之前,你应该先关注眼前。比如,怎样让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有力气爬上机甲。” 程岫说:“有力气之前,要先有机甲。我有机甲之前,你要不要也先有呢?” “你说呢?”眉毛一挑,胸有成竹。 “……我还以为你对那个小妹妹没意思,不会接受她的包养呢。没想到,”程岫一脸戏谑,“你也是这种为了理想就没有节操的人。” 宋昱说:“你接受我的包养时,节操在哪里?” “所以我用‘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抽自己脸这种事,程岫干起来毫无违和感。 宋昱:“……” 程岫脑袋的存储量很大。这八个月的时间,他除了将高级场以下的蛟龙竞技场绘制成一张3d地图存在记忆库里外,还搜集了大量的相关资料。 大胡子说蛟龙竞技场是星国最大的地下竞技场,不是吹牛。圆锥体建筑是它的主体,但延伸的行业与势力早已入侵整个星球的方方面面: 引来的观众拉动了星球内需,带动了房地产、餐饮、日用品等行业的发展; 解决了星球一半家庭的工作问题,包括自愿成为竞赛者。初级场大多数人都是当地居民,没有太高的天赋,无法吸引观众,却每个月都能参加比赛,领取最低的保障金; 竞技场会出售竞赛者,但是被出售前,每个竞赛者都享受着正常的劳动关系。 没人发现他们使用的龙币并非星国通用货币吗?并不是。只是,作为星球唯一的流通货币,龙币一直很□□。所以,只要不离开星球,是龙币还是星国币,对使用者毫无区别。 这就是蛟龙竞技场的真面目。以竞技场为主导产业,自成一国。一旦蛟龙竞技场倒下,整个移民星也将破产,所以,哪怕星球的每个居民都知道它进行着买卖人口的非法勾当,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帮助它。 就像曹燮说过的:“拥有共同的利益,才能统一。” 而拥有共同利益的统一,最难分裂。 他后悔自己太怜香惜玉,没有拽着伤残的宋昱在被押送途中出逃,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以为竞技场是暂时落脚的地儿,一边茁壮成长,填补空白的百年,一边行侠仗义,解救被拐卖人口,现在好了,他也成了待解救人口。 …… 宋昱说得对,不说解救其他被拐卖人口,就是离开蛟龙竞技场,光靠他们两个人也是不够的。无法借助外力,只能内部分化了。 所以,必须拥有号召力。 竞技场,强者为尊。 程岫低头看自己吃得多,长得圆的小肚皮,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是要多多鞭策宋昱同志啊。 中级场升高级场,等于打开新地图,官方赠送大礼包——七天假。 态度上进的选手,会利用这几天了解其他类别的规则,考虑未来发展的方向。 心思活络的选手,会用这几天接触赞助者,储存资本。 而不思进取、自甘堕落的选手呢……就像宋昱这样,关在房间里睡觉。 程岫的“唤醒术”失效后,干脆亲自出马。凭借一张稀罕的小嫩脸,一张讨喜的小甜嘴,他很快打开市场,在高级场占据了一席之地,套到不少消息。 晨曦工作室和霸王五人组是唯二的两支官方派系,只有在拼后台的时候才有显性作用,平时竞赛者更关注自己组成的小团体。 官方有官方的威信,民间有民间的福利,不然谁有空陪他们玩“帮主威武、一统江湖”这种中二的过家家游戏。 蛟龙竞技场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评估所有的竞技者,出售部分“没有升值空间”的选手。如果被选中的人不想出售,所在团体的其他成员会配合打假赛,营造他还有余力没有发挥出来的假象。也曾有人想依靠这种方式拿头衔,却受到了竞技场极为残酷的处罚。 由此可见竞技场的底线——前者糊弄的是观众,无伤大雅,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后者忽悠的是竞技场,破坏规则,绝对不能容忍。 出于对潜规则的尊重,程岫建议宋昱一咬牙,一闭眼,舍身被潜一下算了。 宋昱:“……”总觉得自己的脾气越磨越好了。 程岫说:“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请你配合一下。” 宋昱说:“已拒绝。” “……你不是说万象系欠发一个月的工资吗?你写张申请,我给你批复一下?” 宋昱:“……”果然越来越好了。 七天转眼即逝。 当最后一晚的夜晚降临,宋昱依旧没有出现在申请处时,几家欢喜几家忧。 等待的铁杆观众失望离开,仿佛看到了一个空有一身力气却毫无斗志的巨人在挑战面前屈膝下跪。也有不少担心宋昱冲击自己地位的机甲类竞赛者为这个结果暗暗得意。 程岫坐在角落里看得津津有味,等申请处临近下班时间,才催促身边的人出去递交申请表格。 枯坐了近半个小时的宋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意义?” 程岫说:“当然有。坐在这里,你才能更清楚地看到,哪些是讨厌你的敌人,哪些是憎恶你的敌人。你看那个光头长颈鹿,昨天见到我的时候还假惺惺地让我一定要劝你转机甲类,现在看他的表情,简直像老婆出轨离婚后再婚遇家暴,激动得脑门都冒烟了,一点儿都没有失去你这位对手的遗憾,人品相当的虚伪啊。” 宋昱说:“所以他是讨厌我的敌人还是憎恶我的敌人?” “现在是讨厌你,等你出去之后就是憎恶你了。”程岫送上衷心祝福,“保重。” 宋昱一步不动:“理由。” 程岫说:“最后一刻反转才能造成最大的戏剧效果,让人印象深刻……来自一百年前全民偶像的建言。” “全民偶像?” 程岫脸不红气不喘地感慨:“那时候我的人气……你要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我,可能会唱一辈子的《小幸运》。” 宋昱扭头就走。 他一亮相,很多谈笑风生的人面容僵住了,只有几个坚持等到最后的死忠粉在旁边加油助威。 漂亮妹妹拉着姐姐过来,眼睛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你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用机甲战斗!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挑选一款适合你的机甲。真高兴我坚持守候到现在,才没有错过你。” 宋昱敷衍地点头致意,很快从她身边走过,将手中的表格放到申请处的桌面上。 申请处的人确认表格填写无误之后,通知他有三个月的准备时间。三个月后,无论他有没有机甲,都将上场比赛。 宋昱转入机甲类已成定局,围观的人也渐渐散去,只留下那对漂亮姐妹以及一个老头。 老头站在原地,看着宋昱走过来,微笑道:“看完你的首秀,我就知道你的未来不同凡响。” 宋昱说:“我要的机甲已经准备好了?” 老头点头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了一款淘汰多年的老机甲,但是我相信你的眼光。放心,三天后就能到货,希望你不会失望。” 宋昱坚定地说:“不会。” 当然不会。他要求的机甲是奥特工厂智者系列x01经典款,优点是功能强大,操作指令可以精细到脚趾,缺点也很明显,操作非常复杂,能够驾驭它的机甲手不是身经百战就是天赋异禀,这些人大多功成名就,已经拥有一款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机甲。因此,x01虽然经典,销量却十分尴尬。 但对于现在的宋昱来说,是再合适不过的。 漂亮妹妹知道他选择了老头的赞助,失望之余心有不甘,强颜欢笑地过来恭贺了几句,幽怨地说:“其实我可以为你订做一款机甲。” 姐姐也说:“x01虽然不错,但操作非常复杂,不适合新手。” 老头丝毫没有被当中挖墙脚的愤怒,依旧笑呵呵地说:“小姑娘很懂行。” 宋昱摇摇头:“x01足够了。” 看姐妹失落离开,老头提醒道:“你应该知道接受我赞助的意思吧?” 宋昱回答:“如果我被公开出售,你拥有优先购买权。” 老头笑眯眯地点点头:“岑家虽然是奥特工厂在克罗星的代理商,但本身并没有工厂。我虽然只有几家太空移动超市,但最近在考虑投资一家小型的机甲加工厂,顺利的话,你很快也能拥有一台量身定做的机甲了。” 宋昱道:“你不会失望的。” 所谓的顺利,不仅是老头的投资,还有他在竞技场的成绩。 送走老头,宋昱和程岫一起回宿舍。 程岫问:“为什么不接受漂亮妹妹的赞助?”和一脸精明的老头相比,漂亮妹妹明显更容易骗……咳,商量。 宋昱说:“老婆会吃醋。” 程岫一脸震惊:“你老婆还活着?” 宋昱笃定地说:“她会回到我身边的。” 程岫:“……”假设宋昱结婚的时候,他老婆还是个受精卵,那么,她现在差不多也有七八十岁了吧? 宋昱疑惑地看着双手合十的程岫:“你在干什么?” 程岫虔诚地说:“膜拜不朽的爱情。”这都不算爱,还有什么能算爱! 宋昱开心地笑了笑。 程岫看着他发光的脸,喃喃道:“你的脸居然能打蜡。” 宋昱:“……” “说件让你更开心的事。如果我们能够在你被抛售之前离开这里,你就不用卖身给一个老头了。” “注意用词。我心情不好的时候,特别容易消极怠工。” 程岫说:“看老头的面相就知道他经常做慈善,你就当自己被接济了,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宋昱:“……”他这辈子最大的负担就是从基地带出了个百年老妖怪。 宋昱加入机甲类,令不少人如愿以偿。 铜铃眼二话不说带来了恭贺的礼物,大概因为上次不欢而散,这次送的贺礼很到位——一张机甲维修卡,在蛟龙竞技场的机甲维修中心使用。他说的话也很实在:“别怪我送的礼物不吉利,等以后你们就知道了,玩游戏费心,玩机甲费钱。” “游戏王座”的张冰也抛来友谊的花枝——一张按摩卡。东西不贵,却是个姿态。 剩下的是观众们的礼物,不少是打赏,岑家姐妹也送了,不多不少,好似甘心退回了普通观众的位置。 最后是老头送来的智者x01。 智者系列是奥特工厂唯一一个从头到尾就出过一部机甲的系列。根据官方介绍,直接选择“x”这个字母,是为了突出神秘莫测,可惜太神秘了,销售量也格外的莫测。 程岫看了介绍,也对这台机甲产生浓厚的兴趣,跟宋昱一起去瞻仰风采。 和普通的竞赛机甲比,这台以战争为目的设计出来的机甲显得过于笨重和高大。尤其是四肢,像机甲界的象腿,好似站在地上就挪不动地了。 老头显然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有点担心宋昱的眼光:“你确定是它吗?还有三个月的时间,要换还来得及。” 宋昱倒很满意:“就是它了。” 老头想了想:“要不要找人加强一下它的防御系统。”他以为宋昱看重它是因为防御。 宋昱说:“加强防御就要牺牲掉其他的功能,得不偿失。智者x01的功能健全而平衡,只要操作得当,将它们全部发挥出来,就不逊于任何一台b级的定制机甲。 老头无奈地将机甲手环递给他。 宋昱一戴上手环,就迫不及待地跳上机甲。 程岫羡慕地看着他。他也有一百年没摸到机甲了,比他活的时间都久。 老头对他也很感兴趣:“告诉爷爷,你喜欢什么型号的机甲啊?” 爷爷? 爷爷的爷爷辈的程岫舔了舔嘴唇:“爬行兽系列a1000。”他人生的第一台机甲,和初恋一样令人难忘。 老头:“……”爬行兽系列也就算了,为什么型号是“a”字头?这两兄弟到底是多爱和古董过不去。 从实验室重返机甲,宋昱的训练热情空气高涨,没日没夜地泡在机甲里,程岫就成了别人眼里“没人管的孩子”。为免他一个人寂寞空虚到性格抑郁、精神失常、人格分裂,铜铃眼送了一台小游戏机给他。 游戏机一入手,程岫立刻原谅了对方近乎诋毁的揣测,连连点头:“怪不得我最近老是觉得窗台有点低,很想窗台外面看看,睡觉的时候又好像有另一个人在我的身体里,原来是缺少一台游戏机啊!” 从基地醒来到现在,他获取消息的渠道非常单一,基本上都是撒娇打听、卖乖打听、装无知打听……一代七星上将都快成事儿妈了,现在,铜铃眼为他提供了另外的可能—— 来自奥特工厂老对头康姆昂集团的超级游戏机,自带联、网、功、能。 程岫打发走铜铃眼,立刻揣着它游走竞技场。 他就不信,这么大个竞技场,一点儿信号都没有! …… 还真没有。 自认为无所不能的林赢上将遇到了有生以来的最大危机—— 没网! …… 投诉热线在哪里?! 铜铃眼几天后来看他,就发现原本好端端的一个孩子,一下子换了一张生无可恋脸。 “谁欺负你了?”这么能干! 程岫说:“你。” 铜铃眼立刻领悟了:“你是不是怪我这几天没来看你。大人都是很忙的呀,要赚钱养家。但是我一回来就来看你了。”这句话倒是真的,自从认识这个小财迷之后,总有事没事惦记着,每次一回来就忍不住来看他,每次一看他就忍不住往外掏钱。原本以为自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呢,没想到小没良心的也这么惦记自己……难道又看上什么东西缺钱了? 程岫并不知道他脑补的内容,控诉道:“你送了一台游戏机给我。” 看来问题出在“一台”上,铜铃眼很知趣:“你想左手右手各一台?” 程岫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再过一年我就要正式踏入赛场,和一群叔叔伯伯战斗,现在正该争分夺秒的学习,你竟然送来一台游戏机,乱我心,分我神,让我玩物丧志,什么居心?” 铜铃眼:“……”虽然不是那么回事,但听起来挺像那么回事。与程岫打交道多了,他非常明白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将功补过?” “只有用无穷无尽的知识才能填满我空虚寂寞的内心。” 果然还是寂寞空虚。不过看到他这么上进,铜铃眼也很开心,立刻带他去竞技场的图书馆,并主动刷卡买单。 程岫:“……” 这里竟然有图书馆。 图书馆里竟然有电脑。 看来要早日补全高级场的地图。 风头(中) 程岫坐在图书馆的老式电脑前,根据贴在桌上的操作指南小心翼翼地使用着。 铜铃眼看得满腹心酸:“从来没用过吧?”那基地多么落后啊,连个老电脑都没有。 程岫随口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当做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了,心里忍不住吐槽:他一百年前就用上声控电脑了,一百年后居然还要键盘……幸亏他文化底子好,换一个人早就把键盘吃下去了。 铜铃眼见他看得认真,欣慰地离开了。 程岫试了半天,这台电脑除了查阅,其他功能都被锁住了。想要解开也不是不可以,老旧的电脑,系统也过时,破解方式在他那个年代就已烂大街,但是,以他半桶水的技术很难不惊动远程监控者。好在他目前也只想查点资料,不至于让自己真的变成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尽管有磁力波发射器的威胁,但程岫仍把机甲看做“造反”时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甚至希望机甲的进步已经克服了这一大弊端。 结果大失所望。 奥特工厂、康姆昂集团等机甲领头羊这些年仍不断在幸好上推陈出新,可是真正的科技突破屈指可数。寥寥无几的发明里,唯一让程岫看上眼的是能源循环再生系统。它的实现,解决了机甲能源补充的问题,意味着只要人不渴死、不饿死、不憋死、不累死,机甲就可以无休止地工作。可惜这套系统刚发明没多久,体积大如山,还不能直接应用在机甲上。 沮丧只有短短一秒钟,程岫很快又开心了。睡了一百年,一睁眼,发现未来科技停滞不前,自己还是优等生,没有被时代淘汰,这感觉好比换服之后,自己依旧是满级玩家。 这一刻,他终于找到点儿重生的爽感了。 他关掉机甲,再看星国现状…… 更一塌糊涂。 总统上台不到三个月,就爆出竞选时篡改投票数据的丑闻,民众支持率跌破20%的警戒线,立法议会正焦头烂额地研究讨论是直接宣布总统就职仪式无效还是进入弹劾程序。 过度的移民星开发导致了政府拨款及迁徙人口的大量不足,部分移民星被废弃,成为荒星,剩下的移民星政府为了抢掠资源,争得头破血流,各类□□层出不穷。奴隶、黑户……这些早已绝迹的名词纷纷死而复生。这也是为什么蛟龙竞技场敢半公开地接待这么多观众的原因。政府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移民星已经失控。 程岫不禁感慨,大力发展移民星是曹燮提出的政治主张,难得受到军部的认同。当年为了这件事,曹燮几次来军部开会,会后还总赖在军部的食堂里蹭饭,刷的都是他的卡……回想起来,那段时间算是政府与军部极为罕见的和平期了。 可惜,现在搞成了这样。幸好曹燮死得早,如果活到现在,以他的性格,脸上云淡风轻,心里一定吐血三升,说不定就活活气死了。 “你还看书,你才多大啊,看得懂吗?”得到程岫在图书馆落单的消息后,蓝毛风风火火地赶来开嘲讽。 程岫说:“遇到比你弱的人,应该将心态放低,将心比心,这是一种尊重。遇到比你强的人,应该将水准拔高,向他看齐,这是一种进步。” 蓝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程岫缓慢地翻了个白眼:“就是,我看得懂。” “……你刚才是不是在对我翻白眼?” “我眼睛里掉了一颗老鼠屎。”程岫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老老实实地映着他的身影。 “太恶心了,走开。”蓝毛嫌弃地退后一步,想了想,又推了程岫一下,“我还是觉得你刚才是对着我翻白眼。” 程岫说:“那你翻回来。” 蓝毛翻回来了,然后发怒:“你承认刚才对我翻白眼?” 程岫拍拍身边的座位:“来,坐下聊天。”一直抬头说话脖子酸。 “聊你哥的后事吗?”蓝毛坚持不坐,“听说你哥搞了一台报废的机甲?哈,这是为了将来输比赛找借口吗?” 程岫语重心长地说:“我已经有嫂子了。” 蓝毛没深思,直接问道:“谁?” “不是你。” “……” “我哥对嫂子非常非常的深情。”跨越了时空与年龄,真正的至死不渝。“所以,你没希望的。” 蓝毛怒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会看上你哥?哈,你哥他长得……长得……”仔细想想,的确挺帅的,而且战斗力又强,在这种地方还对自己的弟弟不离不弃,人品也不错…… 趁他纠结,程岫飞快地关掉电脑,准备偷溜,还没跑出两步,后颈就袭来一阵疾风,要闪也是闪得开的,但是,不闪也没什么关系。犹豫了下,程岫停住脚步,乖乖地被人拎住后领。 蓝毛将他拖到面前:“听说你报名当主持人?” 程岫点头。 “我明天有场比赛,你来主持吧。” “……你确定是你的主场吗?”根据规则,比赛双方,人气更旺的那个是主场,才有选择主持人的权利。 蓝毛愤怒了:“老子是‘英雄’!怎么可能不是主场?!你明天给我乖乖滚过来,要是主持出了差错,我不会放过你的!到时候,就让你哥哥自己过来赔罪吧。”一想到宋昱顶着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他兴奋得毛都顺了。 “几点钟?在哪里?” 蓝毛酷酷地甩下一句:“自己去前台查时间表。” “……至少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程岫说完,蓝毛已经没影了。他只好自言自语:“不知道说‘蓝毛’有没有人认识。” “他叫胡舒,机甲类。”图书馆的角落里钻出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青年。之所以用“钻”,是因为在出声之前,程岫几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这是极少见的。上辈子自懂事起,程岫就一直在战场上厮混,对身边环境的探查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就算不刻意,脑袋里的雷达也会对进入的区域进行无死角扫描,能够躲过他的观察的人,在藏匿踪迹方面必然有独到之处。 对方见他直盯盯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我是张冰。” 我叫张冰,是介绍。 我是张冰,是宣告。 一字之差,显示出截然不同的心理。 可见,眼前这个青年虽然外表平平,笑容谦和,但内心极为骄傲。他在这里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本吧,四大王座之一的游戏王。 程岫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程岫。谢谢你的美容卡。” “……是按摩卡。你还没用过?” “卡是按次数算的嘛,我现在身体的面积太小,有点浪费,等长大点再去。” 张冰点头:“好主意。” 两人都有心交好彼此,很快就热络起来,张冰还请自己新认识的小朋友去餐厅吃了一顿昂贵的牛排,为今后与宋昱的友谊打下坚实的基础。 “大哥哥”这么慷慨,程岫自然知无不言: “我和我哥不是亲兄弟,我们俩都是瓦特勒难民的后代,从小就被拐到了一个奇怪的基地里,哥哥为了保护我,经常受到辱骂、毒打等非人的酷刑,自己吃不饱还把口粮省下来,努力把我养得白白胖胖的。你看我现在长得这么好看,都是我哥哥用他的鲜血和汗水一点点浇灌出来的呀!” “我哥哥还经常给我讲人生,讲道理。他最喜欢教育别人了,我现在这么善良,纯洁,天真,都是我哥哥用他的爱心和真诚一点点培养起来的呀!” “我哥哥……哦,你想听我哥哥和我嫂子的故事啊?有的有的。我哥哥对我嫂子是一见钟情,我嫂子那叫一个美绝人寰啊,看过的人都说好!我哥哥一见面就跪了,从此再也没站起来过,还得了一种看到花就想数花瓣,看到红豆就想问春来发几枝的怪病,终于,在我的支持和鼓励下,我哥选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披着床单夜探香闺……” 一顿饭,张冰喝了一大锅的鸡汤,晕乎乎地回去了。 讲得口干舌燥的程大说书人抹了抹嘴,考虑了一下要是职业机甲大赛混不下去,就去当个职业写手的可能性。 自从入手机甲,宋昱就成了夜不归宿的浪荡青年,几天才能见一面,回来也是匆匆洗个澡换身衣服。程岫见不到他,也懒得主动跑去说当主持人的事,自己对着镜子打扮了一下,就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当童工了。 外表高大上的竞技场在传播消息方面与历史上的四合院没啥区别,谁家放个屁,气味还没出去,动静就闹得上下皆知。 于是,等程岫进竞赛场时,就发生了极为尴尬的一幕——蓝毛主场优势被人抢走了! 具体说来,就是不作不死。 蓝毛邀请程岫为主持人之后,立刻大肆宣扬了一番,引起不少刚看完其他场比赛的观众的兴趣,买票的观众数压倒了蓝毛的铁杆。 进场时,蓝毛和对手在门口聊天。蓝毛将程岫贬得一文不值,明确说自己选他当主持人就是为了看他出糗,对手出于好胜,故意唱反调,拼命说程岫的好话,造成了邀请程岫的蓝毛看不起程岫,没邀请程岫的对手却对程岫青睐有加的假象。 冲着程岫来的观众愤怒了,纷纷投票给对手,蓝毛痛失主场优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手又找了另外一个主持人过来,狠狠打他的脸。 …… 程岫看着羞愧得恨不得钻地洞的蓝毛,只能摇头。 当然,等观众发现主持人不是他们想看的那个时,蓝毛的对手也狠狠地享受了一把观众翻脸无情的冷酷,在满场的嘘声中被蓝毛打得七零八落。 赛后,蓝毛特意来找程岫,看似趾高气扬,其实尴尬至极地表示下场比赛一定肯定极其坚定地交给他主持。 程岫回以呵呵。 蓝毛指天为誓。 程岫表示誓言不可信,押金最可靠。 原本想对程岫进行毁灭性打击的蓝毛最后莫名其妙地散了一笔财,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回来洗澡的宋昱正好看到程岫坑蒙拐骗的全过程,再度刷新了一把心目中一去不复返的林赢上将光芒万丈的形象。 为了确保程岫这次的主持任务顺利进行,蓝毛赛前非常低调,然而不管他怎么低调,还是被观众预料到了,赛票的销售依旧很火爆。不过,为免可爱的程岫小朋友第一次主持生涯再生波折,观众含泪把票透给了一点也不友善的蓝毛,顺利送他坐上主场的宝座。 蓝毛扬眉吐气,得意地指定程岫为主持人。 程岫拿着话筒,悠哉悠哉地坐到裁判席边上。 场内,两台机甲相对而立。 今天的比赛模式就是最简单的搏击模式,不能动用热武。蓝毛的对手是只差一个头衔的准“英雄”,绰号与机甲的名字都叫旋风,是出名的速度流。 裁判怕新手上路的程岫怯场,特意帮忙说了几句:“旋风进入竞技场才短短的三年,已经有三个头衔在身,前途不可限量。他的特色是速度快,和机甲王座叶子河的特点非常像。不过叶子河的机甲‘飞叶流星’是一款b级定制机甲,目前在竞技场机甲榜排名第一。当然,‘旋风’也很不错,是康姆昂集团的疾风7,市面上的速度王者。他今天的主场对手是胡舒和‘深海之心’,非常巧合,也是速度流。众所周知,胡舒是叶子河的忠实粉丝,为了更贴近‘飞叶流星’的形象,特意将‘深海之心’的部分零件进行过改装,虽然是疾风5,比‘旋风’早两代,但改装后威力更胜从前。‘英雄’和‘准英雄’之战,鹿死谁手,还很难说。” 他刚说完,观众席一片嘘声。 有的观众甚至开始起哄高喊“程岫”的名字。 场上的两位选手都有点郁闷,这到底是谁在比赛啊! 裁判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也有点小郁闷,冷酷地打断了满场的嘘声,直接宣布比赛开始。 万众期待下,程岫慢悠悠地举起话筒:“旋风主动出击。看来他很清楚疾风5的弱点——启动有0.1秒的迟滞。果然,蓝毛躲不开对手,他被狠狠地击中了脑袋,但是旋风一定想不到,蓝毛的脑袋本身就是空的,就算击中了也不会打坏什么。” 蓝毛听得快要吐血! 疾风5开机时有0.1秒的迟滞?他怎么不知道!不对,应该是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怎么会知道? 蓝毛被打击得有点懵,战斗明显不在状态,对手趁机加紧攻势,将他逼到了赛场边缘,几无还手之力。 别这么快结束啊。 程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道:“疾风5的前胸防御系统做得不错,就算再打击十几次也绝对不会坏。蓝毛退得这么慌张,是在憋大招吗?” 对手心头一紧,下手微松。 蓝毛抓住机会从进攻圈挣脱出来,顺便还以一下不轻不重的侧击。 程岫说:“蓝毛晃晃悠悠地反击了,看他娇无力、柔无骨的小娇羞样儿就知道刚才那一下纯属勾引。但旋风被吓住了,立马撤军。从这一点我们可以看出,对手对蓝毛并没有什么意思。蓝毛是单相思。” “胡说八道什么?!”蓝毛在机甲舱内发出怒吼,然后不管不顾地冲上去一通猛攻。 程岫道:“自古多情空余恨,打死渣男立个坟。蓝毛的爱意化作了戾气,旋风危险了!” 蓝毛:“……”好想打死主持人! 旋风:“……”我输了,你打。你输了,我帮你打! 引起公愤的主持人全然无自觉,继续兢兢业业地端着自己的饭碗:“不要小看每一个渣男。‘渣’字三个点,那不是一日练成的。一般人遇到对手变花痴这种怪事,早就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但是,旋风一般人。他不逃,他兜圈子,企图把蓝毛绕晕。等蓝毛重心不稳的时候,就是旋风出手的时候。别忘了,旋风最厉害的并不是风,而是旋!” 刚准备进攻的旋风闻言脚下一顿,立刻被蓝毛狠狠地踹了一脚。 “蓝毛抓住了机会。在旋风手下留情的一刹那,他出击了,他正面迎敌。从比赛开始到现在,除了刚开始那情意绵绵的一记侧击之外,蓝毛一直采取正面进攻的路线,看来他并不知道疾风7为了加速而牺牲了机甲背部的防御,或者,明明知道,依旧手下留情。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十岁的小毛孩坐在台上,看似一本正经地“谈情说爱”,又冷不丁地冒出几句专业点评,听得观众一愣一愣的。 蓝毛惊疑不定。这话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太低,但是……万一真的呢? 旋风更惊疑不定。得知疾风7背部防御弱是在一次维修中,机甲维修工置换挡板时有点紧,才发现“旋风”的后背比疾风其他款的机甲薄了3厘米左右。不要小看这3厘米,机甲厚度的一分一厘都要经过精密计算,确保争取最大的卸力值和抗压度,差一毫米都可能造成防御漏洞,何况是3厘米。旋风试过,疾风7的后背防御值与疾风5、6的差别很大。他的赞助人质问奥特工厂,得到的回答是,疾风7的速度足以大部分的避开后背攻击。旋风考虑过换挡板,但是厚了3厘米的机甲在速度和灵活度上下降了不止一个档次,得不偿失。好在疾风7速度惊人,对手碰到他都很难,更不会有人考虑去攻击他的后背,所以这个秘密一直藏到今天才被发现。 但程岫是怎么知道的?是宋昱说的?宋昱到底有多强? 弱点暴露,他心里发虚,气势大不如前,下意识地回避后背,原本流畅的动作时不时露出僵硬和局促。 蓝毛怀疑他将计就计,故布疑阵,不甘心大把机会白白错过,万一是真的呢?踌躇片刻,还是把心一横,决定放纵一把。 此消彼长,旋风很快被压制住了。 但是疾风7“速度王者”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就算被压着打,他依旧能够靠速度四处游走。再这样下去,蓝毛力气耗尽,旋风还有翻盘的机会。 蓝毛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骑虎难下。比赛的节奏已经掌握在他的手里,现在放弃,等于前面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程岫看得直摇头,要是手边有锤子,估计就敲上去了。 这都在干什么! 疾风7的速度虽然快,但是操作和意识都很普通,几乎都有规律可循,速度跟不上,就直接抢先一步。原本以为宋昱的操作还算过得去,竞技场的水平应该不会差太多,没想到…… 程岫单手托腮:“伸左脚。” 旋风和蓝毛都下意识地伸了一下,然后一头黑线地看着对方的姿势,继续比赛。 程岫又说:“伸右脚。” 旋风置若罔闻,蓝毛却鬼使神差地又伸了一次。 所有的观众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来无影去无踪的旋风突然失去平衡,整个机甲往前扑去。尽管旋风在半路调整了身体的重心,想要翻滚落地,但蓝毛及时地冲了上来,对着他的后背补上了一脚。 加强脚踝攻击力度是“飞叶流星”的特色之一,刚好也是蓝毛改装后的绝招。 他一脚踩下去,旋风的防御系统立刻亮红灯警告。 旋风还想挣扎着反抗,被蓝毛一拳镇压! 裁判宣布胡舒胜时,观众还沉浸在震惊中。 不是局势变化得太快,叫人反应不过来,而是,这场比赛根本是程岫的表演赛。他哪里是主持人,根本就是场外指导。 蓝毛为什么赢,因为他听话。 旋风为什么输,因为他该听话时没听话。回想一下,如果程岫说“伸右脚”的时候,他同样伸脚,那么,蓝毛就不可能绊倒他。 想通真相的观众眼珠子掉下来。 这样可以吗? 规则没说不可以。毕竟,这种程度的指导,一般人根本做不来。 所以,以后竞技场很可能都要输给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十岁的小毛孩吗? 观众和选手细思恐极。 受到全场注目的程岫就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复杂了。他正在为一个新发现欣喜,找到收小弟的方法了——广收门徒! 风头(下) 宋昱的热度刚刚因为他的沉寂而有所消退,程岫就将自己的热度刷上来了,成为新一代话题人物,这对兄弟好似注定不凡。 铜铃眼又心急火燎地赶来祝贺了:“你真的能看出双方的破绽?”之前听他对宋昱评头论足还以为随口说说呢,竟然不是? 程岫说:“比如说你的弱点是体重超标,选择冰湖为地图的话,一定会掉进水里去?” “……”铜铃眼说,“其实你还是瞎蒙的吧?” 铜铃眼还没走,蓝毛又来了。这次他的态度有点微妙,先傲娇地表示就算没有你,老子一样能赢,然后含蓄地暗示程岫还是有点存在感的,可以继续保持。 程岫说:“那押金……” 蓝毛有点瞧不上他死要钱的嘴脸,大方地挥手:“当打赏的!” 程岫满意地点头:“以后的打赏都请按这个标准来。” 蓝毛:“……” 今天的宿舍有点热闹。 铜铃眼和蓝毛还没走,又一个帅哥来了。 帅哥帅得很出众,一双桃花眼堪与当年的曹燮媲美,要不说丑有千姿百态,美就那么几派,就是气质有点浮躁,还是个冲动的小青年,不像曹燮,年纪轻轻就修成精了。 …… 最近想到曹燮的几率有点高,该不会是他怨气太重,要借尸还魂回来找替身了吧? 说起来,还不知道曹燮是怎么死的。 但又怎么想看到他风光大葬的消息。 程岫正纠结,就被蓝毛激动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花影?!” 铜铃眼以为程岫没认出来,小声介绍:“机甲‘王座’下唯一的‘护法’。” “护法”是“王座”钦定的人选,是有资格挑战“王座”的人。设置这条规矩是为了避免“王座”被“英雄”无休止的打扰,所以“护法”的身份很微妙,既是挑战者,又是保护人。 每个“王座”最多可以挑选四个“护法”,但叶子河只选了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个。 花影笑容可掬走到程岫面前:“我和子河明天有一场例行公事的战斗,可以请你来当主持人吗?放心,和今天一样,是最简单的搏击战。” 主持“护法”与“王座”之战?! 蓝毛嫉妒得想要尖叫,眼睛拼命地眨动,暗示程岫答应下来。 程岫道:“我的打赏起点有点高。” 花影送了他一张机甲维修卡和一张按摩卡:“这是定金。” 铜铃眼的脸有点黑。机甲维修卡是他送过的,按摩卡是张冰送过的,花影的意思是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吗? “我和子河对战了这么多年,已经到了瓶颈,我希望你能给我带来惊喜。”花影等程岫收下了定金,又留下一句暧昧不明的话。 蓝毛和铜铃眼对视一眼。 蓝毛惊得炸毛:“这,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要打败叶王座吗?” 铜铃眼想了想,有点幸灾乐祸地说:“这不是每个‘护法’的愿望吗?” 话是这么说,可这个人是花影,对方是叶子河啊! 蓝毛抓着头发:“花影不是很喜欢叶子河吗?”喜欢到天天把叶子河捧在手心上,别人多看一眼都要翻脸的地步。 铜铃眼说:“对男人来说,爱情是短暂的冲动,事业才是永恒的冲劲啊。” “我要去告诉叶子河!”蓝毛火烧眉毛般地往外跑。 程岫疑惑:“他不是说花影不许别人靠近叶子河吗?” 铜铃眼笑了笑。管他们的,闹起来最好。叶子河是付晨曦手底下的王牌,他和花影窝里反,一定会让付晨曦的势力布局出现漏洞,如果宋昱再在这个时候冲上“英雄”,蛟龙竞技场的格局就会天翻地覆了。他要去告诉老大这个好消息! 看铜铃眼兴冲冲地告辞,程岫伸了个懒腰,躺平。 动就是有漏洞,变就是不局限。 蛟龙竞技场也不是铁板一块嘛。 花影和叶子河半个月一次例行比赛的观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程岫主持的消息也没有透露出去,所以现场显得有些冷清。倒是场中对望的两台机甲十分英姿勃勃。 高踞机甲榜第一的“飞叶流星”外表是墨绿镶金,在一群黑、红、银为主流色的机甲中相当的酷炫。b级定制也名不虚传,大量的采用稀钛金,并且四肢关节都是时下最新的设计,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 不过它对面的银色机甲也不逊色,程岫看出也是b级定制。 果然,裁判在他耳边小声叨叨:“叶子河是墨绿色的机甲叫‘飞叶流星’,银色的是花影的‘花落无痕’。两台都是b级定制机甲,‘花落无痕’刚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飞叶流星’要被比下去,谁知道最后还是叶子河赢了,从此,花影就一心一意跟着叶子河了。”程岫上一场裁判多嘴被嘘的事在裁判界广为流传,所以这位裁判并没有像上一位这么想不开,自己出来抢风头,而是小声地科普了一番。他怕程岫像上一场那样不识趣,跑去找他们两人的破绽,又提醒他:“他们两个的比赛只是走个形式,你随便说说就好了。” 只是走个形式吗? 程岫敏锐地觉察到了场中非比寻常的凝重气氛,觉得可能这场比赛会有不一样的惊喜。 比赛一开始,“落花无痕”就动了。 观众席一片哗然,要知道以前花影都是等着叶子河出手才配合地躲闪几下,这次他竟然主动出击,直击面门。“飞叶流星”灵活地闪了过去,用胳膊架住了对方的拳头。 空气凝滞了一下。 面对面的两台机甲对视着,好似两位机甲主人的无声交流。 “落花无痕”用身体猛然向前撞了一下,挣脱对方的钳制跳起来,脚掌在空中蓄力,如钻头一般旋转,袭向“飞叶流星”的面门。 “飞叶流星”利落地就地一滚,避开攻击,翻身滑出数米,绕到对方的后背用力一击!从拳头的力道来看,也没有留手。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分外认真,也分外精彩,现场观众却无比沉默。 他们会买票来支持这场本以为毫无看点的比赛不过是为了支持这对数年来相亲相爱的“叶花”组合,实在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打成这样。气氛十分紧张,好似再紧一点儿,每个人脑袋里的弦就会崩断,以至于没有人注意到主持人从头到尾都没开口,所以当程岫的声音响起时,反倒将众人吓了一跳。 “叶子河的速度不对,他每次向左转的时候,左膝盖就会晃动,出现1秒的迟滞。”程岫凝眉,如果不是叶子河本身的操作有问题,就是机甲有问题。 像是应和他的话,“落花无痕”加强右路进攻,迫使叶子河不得不频繁使用左膝盖,1秒钟的迟滞对一般人来说也许很短,但是对职业机甲赛手来说,破绽太大!叶子河想靠预判来弥补这1秒钟的差距,花影却依靠着他的预判做了一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假动作。 叶子河上当了。 正常情况他是绝对不会上当的,但是为了提高速度弥补破绽,他不得不放弃理智的思考,将行动交给身体的预判。“落花无痕”做出□□的动作之后,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向左旋转,却被刹住车的“落花无痕”一手抓住了脑袋,然后“咔嚓”一声,硬生生地拧了下来! 断开的电线爆出星火,“吱吱”的声响在静谧得落针可闻的赛场内显得格外刺耳。 直到“飞叶流星”庞大的身体仰面倒下,在场的观众都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醒转神来。 “飞叶流星”倒下了? 叶子河……败了? …… 机甲王座换人了?! “落花无痕”用行动证明这一切不是错觉。他干净利落地卸掉了“飞叶流星”的两条大腿,然后一拳砸碎胸腔,将半昏迷的叶子河从里面轻柔地抓了出来,放在地上。 程岫伸长脖子打量叶子河。 机甲王座的名气太大,真人还是第一次见。 叶子河大概二十六七的年纪,皮肤极为白皙,五官却很普通,眼睛有点小,嘴唇略厚,凑在一起只能算得上干净。程岫挺满意,他本身也是面容白净的类型,对长相同款又擅长机甲的人总有谜之好感。 花影很快从“落花无痕”的机舱里走下来,冲到叶子河的面前。 叶子河勉强站起身,回头看了眼近乎报废的“飞叶流星”,转身就走。 “子河!”花影忍不住追了两步,抓住他的手腕。 叶子河甩开手,反手一巴掌,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戏剧性的结局令全场目瞪口呆。 裁判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没想到叶子河也会输不起。” 程岫道:“因为他输掉不是技术。”是信任。他在比赛时说的那句话并不是为了提醒花影,而是点破“飞叶流星”出现的问题。 可惜没有用,裁判没有中止比赛。 程岫从赛场出来,就看到宋昱站在门口:“来看比赛?” 宋昱说:“这种程度……我赢。”不得意,不骄傲,就是一句平淡的陈述。 程岫笑了笑:“万象系,必须的。”千军万马里杀过来的人,首先学会的就是不死,只要不死,就立于不败之地,胜利又怎么会远。 宋昱看了他一眼:“我决定三天后主动出战。” 程岫说:“我不缺钱。”三个月的假期还有一大半。 宋昱从谏如流:“那再等两个月吧。” 程岫:“……”不缺钱的那句话能不能收回去? 宋昱似乎很喜欢看他变脸的样子,难得露出了笑容,正要说话,忽地右手一抬,接住了突如其来的袭击。蓝毛抓了狂,手被抓住了就用腿。 宋昱手微微用力,将人往前一拉,不等他投怀送抱,又飞快地推了出去。 蓝毛被重重地推倒在地。 程岫不等他开口,就撇清关系:“不是我。” 蓝毛愤怒地拍地:“还说不是你,如果不是你,花影怎么会知道叶王座的弱点?” 程岫说:“他本来就知道。” “你胡说!” 蓝毛还在咆哮,程岫已经带着宋昱走了。 他很久之前就得出结论,有两种是绝对不会被说服的。一种是不愿意被说服的人,因为立场不同。一种是不可能被说服的人,因为智商不够。 花影将叶子河从王座上拉下来的事最终还是影响到了程岫。他在赛场上说的那句话被认为是造成花影逆袭的主要原因。无论是叶子河的崇拜者,还是敌视宋昱的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位小朋友很邪门。一时间,他的身价飙涨,主持邀约纷至沓来。而机甲王座换人的事,似乎就无声无息的平息了。 程岫去前台看过,原本属于叶子河和“飞叶流星”的位置已经被花影和“落花无痕”代替,机甲“护法”空缺,其他一切照旧。 对世界来说,本来就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 就像万象系的人都认为林赢上将必不可少,所以千方百计地复活他,但没有及时复活的结果似乎也没什么…… 说起来,他应该找时间查一查万象系后来怎么样了。那天被蓝毛打断,太多资料没来得及看。 他熟门熟路地摸到图书馆,刚打开电脑,身边就坐了一个人,三十几岁的脸,四十几岁的气质,五十几岁的眼睛,不算好看,但很耐看。 “小程先生,我是付晨曦。初次见面,请多指教。”电脑屏幕开启时的光打在他脸的一侧,泛出微微的蓝,却丝毫无损他的自信从容。 每次来图书馆都会遇到不明人士搭讪,自己大概和这里的气场不和,程岫有点无奈。 付晨曦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给他:“上面有我办公室的地址,随时欢迎你的光临。” 不说目的,只丢诱饵,荡起一片涟漪后飘然远去,就像撩人不负责的人渣,祝愿下半辈子不举。 程岫将名片随手一放,登入网络,搜索“星空天使”。直接搜万象系太明显,既然余先生曾提及“星空天使”,他乐得借题发挥,以“好奇之心”顺藤摸瓜,从“星空天使”到林赢,从林赢到万象系,把想看的都看了—— 林赢过世之后,万象系受到政府打压,刚好那段时间又没有战事,军权被收归了一部分,于是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被誉为“林赢第二”的蒋向岚横空出世。身为蒋征的孙子,蒋向岚是万象系的嫡系,在军校就备受瞩目,正式加入第七集团之后,更是凭借战功,一路平步青云,晋升速度仅次于当年被认为是武曲星附体的林赢。他的出现,被认为是万象系复兴的征兆,连国政议会议会长都下嫁女儿来拉拢他。可惜好景不长,成婚两年后,他以杀妻的罪名被起诉,虽然无罪释放,但三个月后,在一次公开活动中,被疯狂的岳父刺杀。 功成名就被暗杀,简直是万象系领袖被诅咒的宿命。 蒋向岚死后,万象系真正陷入一蹶不振的泥潭,人心涣散,四分五裂,宋、蒋、马、岳等四大支柱家族也随之没落。如今,“万象系”差不多成了历史名词,当年那批人或许血脉还在,但血性无存。 程岫冷静地关掉页面,想了想,又顺着林赢,三转四转地转到了曹燮身上,搜索的第一件事就看看他最后有没有成为总统。 嗯,没有,很好!心情up! 他这边心情大起大落,付晨曦和大胡子那边也在坐过山车。 余先生将两个人都叫办公室,什么都不说,干晾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凌晨才出现在屏幕上:“一晚上的时间,你们冷静了吗?” 付晨曦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余先生,早安。” 大胡子低着头没说话。 余先生说:“还记得我对你们说过的话吗?你们想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是有一点,不能损害竞技场的利益。‘飞叶流星’报废了,叶子河不能废。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付晨曦似笑非笑地说:“叶子河和花影的关系一直很好,不知道是谁影响了他们。” 大胡子冷静地说:“目前,我看重的人只有宋昱。” “看来一个晚上的时间还不够让你们冷静啊。”余先生阴测测地说。 付晨曦和大胡子顿时不敢再说。 余先生说:“有时间内斗还不如做点正事。车舍竞技场已经被我收购,测试合格的选手不日就会转移到蛟龙来。你们好好接待他们。” 付晨曦和大胡子都是心头一紧。车舍和蛟龙是星国最大的两个地下竞技场,一向竞争激烈,没想到余先生竟然能不动声色地拿下另外一个,与他相比,自己的这些小动作简直上不了台面。 两人收起不平之心,默默地退到门口。 门一关上,大胡子率先发难:“叶子河和花影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罩不住了就泼脏水,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付晨曦道:“我们以前井水不犯河水,你当人贩子当得好好的,为什么一定要抢我这口饭吃?” 大胡子说:“饭一直在饭桌上,吃到谁嘴里就是谁的。” “那就各凭本事吧。”付晨曦冷笑。 一句各凭本事,蛟龙竞技场狼烟四起。铜铃眼嘴上说霸王五人组被晨曦工作室压制得抬不起头,真到了抢地盘的时候,“抬不起头”的势力一支支的,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其中,最跌破眼镜的莫过于花影的投诚。 大胡子虽然心存疑惑,不过送上门来的机甲王座没有不收的道理。 有花影这个榜样在前面顶着,张冰也不藏着掖着了,很快表示了自己与大胡子长久以来牢不可破的友谊。 如此一来,四大王座,晨曦工作室和霸王五人组各占一半,看似势均力敌,但宋昱和程岫的存在仿佛一枚最不可预测的砝码,随时都能打破现下的平衡。 为此,不但铜铃眼频频送东西请吃饭地讨好,付晨曦也经常在各个场合创造偶遇。程岫不胜其烦,干脆日日夜夜地泡在图书馆里,成为了一名远近闻名的小网虫。 风云(上) 两个月转眼即逝,随着宋昱机甲首秀日越来越近,车舍竞技场送来的竞赛者也在付晨曦的安排下,悄然无声地加入了新的竞技场。 改变的音符全部埋下,只待时机成熟,就能奏响革|命之歌。 花影和叶子河的王座之战后,程岫登上主持生涯的巅峰,反而不怎么接单了,除非选手的机甲很有特色,是想要了解的型号,其他时间,全都用来训练体能和恢复战斗意识。不管是余先生的两年之约,还是他暗中准备的计划,体力都是重要的一环,他必须尽快让自己的身心适合机甲操作。至于机甲在哪里,有宋昱在,总会有人想贿赂自己的,完全不用担心。 忙归忙,宋昱机甲首战他必然要出现的,不但出现,还在对手抽筋般的白眼下,包揽了主持人业务。 宋昱驾驶取名为“望妻”的智慧x01登场。 用机甲秀恩爱,程岫表示这个画风的“哥哥”他不认识。 裁判问他:“你哥哥结婚了?” 一无所知的程岫一本正经地说:“没错,娃娃亲。” 裁判道:“那她现在……” 程岫说:“非常健康地活着。”最小也七老八十的年纪,除了健康长寿,他也给不出其他的祝福了。 裁判感慨地说:“活着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啊。他感慨着脑补了一通元宵节灯会被人群冲散,男的被人贩子拐走,女的在家中苦苦守候,直到十八年后又在元宵灯会重逢的奇怪情节。 比赛开始,对手摆了个架势,严阵以待。但宋昱压根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裁判声音刚落,身体就化作了无数幻影,游龙一般缠了上去。 对手还来不及反应,机甲左右前三个方向就中了无数拳,手臂被压制,无从摆脱,只能晕头转向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退到场边。 宋昱扬起手,正对着的赛场进口突然亮了一下,一个人走进来,逆光而立。 时间恍若静止。 裁判含着哨子,只等宋昱最后一拳落下,偏偏那拳头离对手二十厘米的位置停住了。 观众们屏息,死死地盯着那只高举的拳头,等待着它结束战斗。 一秒过去,两秒过去…… 拳头迟迟未落。 对手猛然反应过来,身体霍然弹起,还未有什么动作,腹部就被重重地击中,压倒在地! 宋昱单膝跪地,拳头还压在对手的腹部上,等裁判宣布自己获胜时,才起身抬头。 观众席沸腾如煮,欢声如潮。黑压压的一片狂喜在前,越发衬得门内逆光那人孤寂安静。他戴着一顶漆黑的大鸭舌帽,藏起了大半张面容。宋昱用机甲摄像将镜头拉近,也仅能看到微微扬起的唇角。 似乎察觉到他的探视,对方笑意更深,还扬手打了个招呼。 他…… 久存脑海的面容忽地与眼前的人对上了号,宋昱心脏微微缩紧,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程岫。 程岫正笑容满面地冲他鼓掌。 宋昱定了定神,再回头,门边那人已然不见了。 这场大胜让宋昱在高级场站住了脚跟,也让机甲王座的未来充满了变数。赞助宋昱的老头再度被众人拉出来狠狠地嫉妒了一把,岑家姐妹虽然靠着下注小赚了一笔,心里仍是懊恼惋惜郁闷不已。 本着对美女怜香惜玉的绅士精神,程岫特地送了两张纸巾过去。 妹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哥哥为什么不选择我呢?” 程岫心中一动,脱口道:“他不选你,我选你。” 妹妹愣了下,姐姐立马凑上来:“好啊。你喜欢什么样的机甲?什么样的机甲都可以,定制也可以哦。”凭着犀利的点评,程岫名声鹊起,自己不先下手为强,就会重蹈“别人吃肉我喝汤”的覆辙。 程岫面露后悔之色:“我还没有和哥哥商量。” 姐姐忙道:“你是小男子汉,答应姐姐的事情不可以反悔。” 程岫挠头:“那我回去问问哥哥。” 姐姐担心宋昱从中作梗,又介绍给老头,乘胜追击:“成为男子汉的重要标志就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姐姐相信你能做到,所以姐姐才愿意赞助你,你不会让姐姐失望的,对吗?” 妹妹回过神来,激动地抓住他的手:“你选我,你选我,我们说定了。” 两姐妹采取强灌心灵鸡汤、疲劳轰炸、精神催眠等战术,终于让程岫松口。 姐姐留了个心眼,让他先选一款自己喜欢的机甲,准备先斩后奏,等机甲到手,宋昱想要反悔也晚了。 三人正在讨论,终于摆脱热情粉丝的宋昱找过来了:“还不走?” 程岫回头:“漂亮姐姐要给我买机甲,”顿了顿,乖巧地问,“好吗?哥哥。” 宋昱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了眼一脸紧张的两姐妹,慢悠悠地说:“随你。”也只能随他。他有自知之明,一点都不认为自己反对程岫就会放弃,哪怕是表面上的,说不定还会借机“教育”一顿。 果然,程岫略遗憾地将“腹稿”咽了回去,对姐姐说:“那就mini-赛车金刚1017赛级款,记得一定要樱桃红。” 姐妹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忙不迭地答应了就跑,生怕他们反悔。 宋昱抱胸:“你喜欢红色?” 程岫说:“另外两个选择是屎黄和乌龟绿。” 宋昱道:“所以你选了姨妈红。” 程岫:“……” 程岫皱着小脸:“你有她们的联系方式吗?我想换一款。” 宋昱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奢望:“没有。” 两人并肩往回走,一路上收获了无数的“谄媚讨好”和“明嘲暗讽”,都被宋昱用一张冷脸挡掉了。程岫摇头说:“你真的不考虑被潜规则一下吗?有些人的条件真不错,一进门就当正宫娘娘,不用担心被人穿小鞋,还具备瞪谁谁怀孕的特效。” 宋昱道:“比起孤立无援,我更讨厌猪队友。” 程岫说:“长得胖的不一定是猪八戒,也可能是赤脚大仙。算了,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讲什么,这是考古学地球系中国方向经常遭遇的专业孤独。我有没有说过我在军校的时候被坏蛋暗箱操作调剂成了这个专业?” 宋昱愣了下:“没有。那你后来……” 程岫明白他要问什么,笑眯眯地说:“我毕业的时候,学校有个诡异的传闻,说考古学地球系是指挥系和战斗系合作开设的特级培训班。” “……”宋昱开始想自己有什么可以炫耀的。 程岫说:“基地那些真的是你的队友吗?” 冷不丁听到这样的问题,宋昱脸色微变,眼神沉了沉:“你认为不是?” 程岫道:“很难想象有人受得了你。” 宋昱说:“他们是我的同学。” “同寝室的吧。” “嗯。” “抠脚放屁挖鼻孔,洗澡睡觉换衣服都被你看到了吧。” “……嗯。”不太确定的语气。 “所以用影音证据胁迫他们成为你的朋友吧。” 宋昱说:“我们也是室友,你希望我用这些胁迫你?” “所以说你还是年轻啊,”程岫微笑着说,“铜铃眼前阵子送了我一个功能非常强大、齐全的游戏机。”这种事当然要先下手为强。 宋昱道:“我没有抠脚放屁挖鼻孔。” 程岫说:“但你有洗澡睡觉换衣服。” 宋昱:“……”有这样的室友,不如注孤生! 回到宿舍,付晨曦就在门口插兜站着,不远处一群人正想过来搭讪,看到宋昱,又绕路走了。 付晨曦好似没察觉背后的变化,微笑着迎上来:“凯旋归来,总要有欢迎仪式才显得隆重。”说着,手一翻,变出一束鲜花,递到宋昱面前。 程岫憋不住想笑。 宋昱说:“我没有收男人的花的习惯。” 付晨曦递给程岫。 程岫说:“这花值多少钱?” “三万五千龙币。” “可以转卖吗?” 付晨曦识趣地拿出一张卡。 程岫说:“维修卡送一张,是防患于未然,送多了,就是居心不良了。” 付晨曦说:“是美食消费卡。” 程岫立刻接过来:“付先生一看就是有大智慧的人。” 付晨曦问:“可否允许我入内展现更多的智慧?” 付晨曦拉拢他们并非一朝一夕,但像今天这样直接登门的还是第一次。程岫将选择权交给宋昱。 宋昱打开门:“人可以进来,花不可以。” 程岫抗议:“我们有花瓶。” 宋昱说:“你不是一直当做垃圾桶吗?” 程岫:“……” 两人争执的时候,付晨曦已经将花迅速处理完毕,并且进门入座了。 程岫说:“喝什么杯子?我们有100毫升、250毫升和360毫升,不过装的都是白开水。” 付晨曦毫不犹豫地说:“360毫升,谢谢。” 程岫一边倒水,一边说:“这是一道心理测试题,说明你是个有野心、有魄力的人。” 付晨曦道:“那250毫升呢?” 程岫很高兴有人这么问,立刻回答:“那就是二百五。” 付晨曦面不改色道:“听起来很有道理。”反正他没有选250毫升,“尽管我们认识得时间不算久,但是我能感觉到,比起霸王五人组,我们更加契合。” 程岫说:“那么问题来了。如果铜铃眼或大胡子现在走进来,你们会打起来吗?如果你们有个三长两短,身为屋主,我们是否要承担一部分的医药费?” 付晨曦道:“他们正在外地执行任务,你的假设不会成立,不用担心。” 程岫笑着看向宋昱:“这叫乘虚而入?” 付晨曦霸气地默认了:“霸王五人组能给你们的,我能给。他们不能给你们的,我也能给。” 宋昱淡然道:“机甲王座吗?不用任何人给,我也能拿到。” 付晨曦笑了笑:“你们都是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千万不要被自己的思想和眼前的局面所局限。”顿了顿,别有深意道,“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世界很大,但竞技场很小。 是暗示他们跳出竞技场吗? 宋昱和程岫探究的目光落在付晨曦的身上。 付晨曦一脸的莫测高深:“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说。余先生收购了车舍竞技场及旗下的所有竞赛者。他们在两个月前加入蛟龙,其中的三个昨天冲上了高级场,并立刻递交了转机甲类的申请书。” 宋昱八个月冲上高级场被认为是超级新星,而新人只花了两个月。 两厢对比,高下立见。 付晨曦点到即止,问程岫:“我的名片还在吗?” 程岫坦然道:“找一找总能找得到的。” 付晨曦掏出一沓给他:“垫桌子也好,容易找。” 程岫开始相信他和自己更契合了,送走付晨曦,就见宋昱坐在沙发上发呆。“在想机甲王座还是大世界?” 宋昱说:“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老婆?” “……你说得对。”宋昱紧绷的脸色舒展了几分,“比起她,其他的事的确不重要。” 程岫说:“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嫂子的年纪。” 宋昱面色古怪:“嫂子?” “你是我哥,她是我嫂,有什么问题?” “没有,一点也没有。”宋昱笑得温柔,“如果她知道大名鼎鼎的七星上将喊自己嫂子,一定会惊喜得跳起来。” 程岫毫无装嫩的羞耻:“嫂子很活泼啊。那她到底多大,现在在哪儿?” 宋昱说:“她比我小六岁,现在……在家里等我。” 看着他温柔的面庞,程岫觉得胃里冒寒气。如果宋昱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在一起……画面真是美得没法看。 车舍竞技场的高手进入蛟龙竞技场的消息第二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付晨曦这个人情实在卖得讨巧。 本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原则,程岫又跑去八卦了一番。 三位高手进入高级场前,分别混迹于游戏类、冒险类和斗兽类,根据观众口碑,不但战斗力彪悍,而且效率惊人,甚至创下过一天三场的记录。他们三人的记录更加惊人,分别以三十五场全胜、三十六场全胜和三十八场全胜,俯视历届王座,连宋昱也以三十九场三十七胜两平的记录饮恨。 一时间,高级场气氛绷紧如张弓之弦。 原本防火防盗防宋昱的蛟龙本土队纷纷改旗易帜,烧香拜佛地祈祷宋昱能争气,精神之虔诚,比考生的父母犹有过之。 程岫每次出门,都能收获满满的营养品和鼓励的眼神。 “让你哥比赛的时候一定要带上你!”这是直接的人。 “你和你哥都要强大起来,携手共创美好未来!”这是天天喝鸡汤的人。 “你哥最近有没有好好练习啊,我怎么老在吃饭时间看到他。他这样四处闲逛是不对的,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什么?我吃饭的时候他也去吃饭。我不是不让他吃饭,但是,他能不能跑起来,每天看他走着去吃饭真的很心塞。”这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人。 路上被堵得多了,程岫就不太乐意出门了,每天三点一线——图书馆、餐厅和宿舍,而且进出还要尽量避开人流高峰。 也是心累。 又一天泡完图书馆悄悄回来,进门就踩到了一张卡片,他低头捡起,才发现是张主持邀请函。邀请人的名字陌生得像路人甲,倒是邀请人对手的名字让程岫感兴趣地扬起眉。 王震、曹启智、曹琋。 近日来风头正健的车舍三凶——蛟龙竞赛者起的外号。 一样熬到晚上才回来的宋昱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邀请函,瞳孔微缩,状若漫不经心地说:“你要答应?” 程岫说:“赚点外快,顺便帮你打探敌情。” 宋昱略不满:“你也觉得他们是敌人?” “我知道三十九场三十七胜两平不是你的真实实力。”程岫看得出那两平是有意放水,理由多半是不想太引人注目,不过现在看来,白放了,估计宋昱也懊恼得很。“不过,是不是敌人和你无关,光是姓‘曹’这一点就足够了。” 宋昱感兴趣地问:“因为曹燮?” 程岫说:“俗话说,百家姓这么多,还偏要托马的姓曹,真是百里挑一地想不开。” 宋昱说:“这是俗话?” 程岫说:“这么俗气还不是俗话?” “……”宋昱说,“那天没有比赛,我会去看。” 程岫似笑非笑:“看主持人还是看选手?” 宋昱说:“看场地。” “你这么口是心非,嫂子知道吗?” 宋昱脸色微变,大步从他身边跨过。 程岫耸肩。常年波澜不惊的宋昱在老婆这个话题上,情绪总是跌宕起伏得很啊。 车舍三凶,声名远播,他们的高级场首秀一票难求,不少观众买不到票,只能在场外郁闷地等待结果。看热闹的心情转变成微妙的嫉妒心理,他们颇为希望搅得蛟龙风起云涌的三凶是水货,开场就被打得找不着北。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坊间传言,三凶没头脑、太托大,进高级场才几天,就自主取消三个月的准备福利,直接上场,根本不知道天有多高,场有多宽,蛟龙的男人有多强大!尤其是看到蛟龙小豆丁踩着慢吞吞的小步子晃悠悠地进场,他们觉得蛟龙的胜算又大了五成。 程岫进场时,三凶已经整装待发,三款奇形怪状的机甲令观众们嘘声一片。他一路走一路听到观众抱怨: “搞什么鬼!这是几百年前的老机甲吧?这已经不是丑破天际,而是丑破星际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霸王龙ax是最丑的机甲,没有之一,我现在知道错了。中间那一款才是丑中之王,相较之下,霸王龙ax简直貌美如花。” “他们是有多穷,机甲是垃圾场里拼凑起来的吗?” 程岫上台落座。 空旷的场地被三台霸气十足的机甲占据—— 霸王龙ax。 森林之王星河版。 爬行兽系列a1000。 完全是兽型机甲古董展览。以这样的阵容3v3肉搏,不是勇气可嘉,就是自信心爆棚。看在大家同为爬行兽a1000粉的份上,算你后者。 程岫抖着小腿儿看过去,发现对方也光明正大地看着自己。 风云(中) 场中忽然掌声雷鸣,原蛟龙竞技场的选手一个个人模人样地从通道中出来,要不是比赛双方的金属色泽太明显,观众几乎怀疑是不是走错了斗兽场。 裁判简短地介绍双方,然后将发言权交给程岫,宣布开始。 霸王龙背部的“鳞片”从后颈蔓延到尾尖,如刺刀般立起,上前两步,挡在森林之王和爬行兽面前,瞪着一双绿幽幽的大眼睛,充满敌意地盯着对手。 蛟龙选手的机甲分别为红黄绿三色,如交通灯般醒目。三人一字排开,毫不示弱,双手微抬,摆出搏斗的架势。 气氛胶着,谁都没有先动。 没多久,观众们开始躁动。大家买票是进来看比赛的,不是看机甲模型,一动不动是要急死谁?! 程岫在万众期待中举起话筒:“双方都准备伺机而动,问题是,谁愿意做那只鸡。是人形交通灯,还是怪兽大联盟?咦?” 随着他的质疑声,霸王龙的尾巴猛然甩出,卷住绿灯的右腿。绿灯慢了一拍,被扯了个正着,虽然立刻下手拽尾巴,但身体重心偏移,歪向了红灯。 红灯能够进入高级场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身体微微一侧,单手接住绿灯的后背,右手挥向霸王龙侧过来的脑袋。 与此同时,黄灯默契十足地上前一步,挡在红绿灯身前,以防爬行兽和森林之王趁机偷袭。他的战略对了,但是战力显然不够。 森林之王势如撞钟,猛然扑在他的身上,不等他反抗,一个更迅捷的身影就从它的后背蹿了出来,如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在红黄绿三色灯上。 程岫看着凌空调整身形的爬行兽,眼睛微微眯起。爬行兽a1000在当年也算是兽型中的里程碑,一是研发了四肢协调平衡系统,使习惯直立行走的人类在使用兽型机甲出错时,自发地改进动作。二是首次超越了人形机甲的速度,因此也奠定了程岫速度流的方向。 不过缺点也很明显——四肢较为僵硬,动作幅度有限,招式相当单一。为了弥补这个缺点,他在爬行兽的后肢脚掌增加弹跳系统来加强爬行兽的活动空间。但是,新增系统不是原配,应用起来并不称手,机甲重量与弹跳力度的分寸比例相当难掌握,就算是程岫,仓促间也会失手,只是他的反应力足以挽回失误。当然,在拥有足够的金钱购买第二台机甲时,他立刻换新了。 而现在,这台霸王龙却展现出了完美的弹跳力度,从容地踢中红灯,将它踩在脚下。 绿灯黄灯也是自身难保。 森林之王扑倒黄灯后,疯狂地打滚、蹭地、撞击,将对方□□成了一堆废铜烂铁。绿灯的境遇更惨,被霸王龙的尾巴缠住,如扫帚一样横扫全场,腿还被自己的身体压了一下,扭断了。 长时间的静止后,迎来的便是这样一场畅快淋漓的战斗,尽管是一面倒,没有太深刻的对抗,也叫观众大呼过瘾。 程岫好似现在才想起了自己的角色,慢条斯理地说:“这场比赛在绿灯左腿不由自主打颤的时候,就结束了。怪兽大联盟赢得干净利落,人形交通灯输得斩钉截铁,双方都没有允许自己争取另一种可能,非常志同道合,都是有理想有目标的人。比赛结束了,问题又来了。绿灯左腿颤抖的拿一下,是因为尿急还是肾虚?” 正打算从机舱出来的交通灯们又待在里面装死,倒是霸王龙和森林之王的机舱打开了。 一个是长相俊秀斯文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年纪,举手投足都像是礼仪书上复制下来的,既优雅又刻板。另一个满脸络腮胡,满身的落拓不羁。 等他们站定,爬行兽的机舱才缓缓开启,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率先伸出来,轻轻地搭住舱门的门沿,然后才探出一个人。他先在门边站了站,等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才有条不紊地走下来。灯光落在他的头顶,照亮一张秀美绝伦又英气勃勃的年轻面容。 全场的呼吸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在竞技场,力量当然是一个重要的指标,但是,若对方既强大又漂亮,自然更叫人喜欢。 漂亮的年轻人泰然自若地挥了挥手,然后走向裁判席。 程岫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走到面前。 “我刚才的表现怎么样?”漂亮的年轻人问。 程岫冷静地说:“只能用三个字形容。” “……” “托马的。” “……” 两人的对话很快被打断,年轻人的同伴和宋昱同时插|进来,将他们分开。 程岫面无表情地跟在宋昱身后回宿舍。 一路上有不少人想上来打招呼,特别是提醒来者不善的车舍三凶,但是看到两人之间诡异而平静的氛围,都自觉地退避三舍。 一到宿舍,宋昱就叹了口气,主动承认错误:“还有一件事我没有告诉你。” 程岫后背贴着门,似嘲非嘲地问:“是我们吃饭睡觉花了太多时间,又占据了你说实话的机会?” 宋昱说:“我原本以为不重要。” 程岫说:“你分析和判断能力这么差,你老婆知道吗?” 老婆是宋昱的死穴。他的脸色当即变了变,才说:“章新科遇袭失踪和生命复活水关键资料被销毁的幕后主使,很可能是曹燮。” 程岫说:“很可能?” 宋昱道:“我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曹燮带走章新科之后,还曾派了很多雇佣兵搜寻你的下落,那几年,为了保护你,万象系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程岫一点儿都不领情:“一把火烧了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当一把骨灰很难吗?” 宋昱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不是我做的决定。” 程岫离开门边,在沙发上坐下:“既然我的实验成功了,那么,曹燮也很可能活到了现在。” “曹琋,”宋昱顿了顿,才谨慎地问,“是吗?他们的面容很相似。” 何止相似,那招蜂引蝶的范儿,完全一模一样。想归想,程岫面不改色:“我也很想知道,如果刚才多少几句话,说不定我心中就有数了。” 宋昱说:“如果真的是他,目的会是什么?” 程岫随口道:“赚外快,拿机甲王座,收服一群脑残粉……金钱、名誉、地位、权势,无外乎这几种吧。” 宋昱说:“那你准备怎么办?” “只有一个办法。”程岫看着宋昱期待的目光,微笑着说,“好好栽培你,赢他气他藐视他!” 宋昱:“……”这并不是他要的结果。 把话说开,气氛恢复如常。 宋昱叫了两碗常胜龙面赔罪。 程岫吃得满面红光。 但是回了房间,关上门,程岫嘴角就垮了下来。最了解自己的人,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反之亦然。曹琋是曹燮,毫无疑问。 脸、神情、气息、姿势……无一不是。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生命复活水到底救活了多少人,曹燮手里握着多少张牌。 他太明白曹燮的为人,一个敬业爱岗的政客,为了自己的目的,会适时地调整原则,直到将下限刷成无底洞。 车舍三凶一战成名,备受关注,古板优雅的曹启智,放荡不羁的王震,以及俊美无双的曹琋,在观众心目中人气节节攀升,尤其是曹琋,迅速取代宋昱成为新一代的话题王。两人虽然还没有对上,但是赔率已经开出,宋昱略高,显示出竞技场更看好曹琋。 对此,宋昱不予置评,却很快用两场速胜甩出自己的不满。 曹琋不甘示弱,一样以个人肉搏战的两胜反击。 他们你追我赶,比得如火如荼,反倒让真正的机甲王座花影有些黯淡无光。后者显然也不以为意,忙于提拔“护法”,巩固地位。 竞技场暗潮汹涌,霸王五人组和晨曦工作室更是剑拔弩张。 付晨曦屡次找程岫和宋昱的事传入大胡子的耳中,两人大闹一场,连余先生都调停无效,一场关乎竞技场势力划分的大战一触即发。 程岫成了香饽饽,前一秒应酬铜铃眼,下一秒赴约付晨曦,宋昱更是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让闲杂人等望而止步。 如此半个月,程岫爆发了。 “我当七星上将的时候也没被人盯着上厕所。” 宋昱说:“我没看。” “但你听了。” “水声都是一样的。” 程岫控诉:“你敢说你没用从水声的大小来揣测我的尺寸?!” “……”原本是没有,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宋昱脑袋忍不住转了一下。 程岫口气凉凉的:“你真的有老婆吗?不会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编造出来的谎言吧。毕竟像我这样聪明伶俐天真可爱美丽动人的小朋友……” “我是为了保护你。”宋昱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曹燮比你大。” 程岫差点脱裤子问哪里大! 他脸色漆黑,阴沉如雨:“你见过?” 宋昱看他双手放在腰际的位置就知道他误会了:“年龄。” “我死的时候,他才刚刚三十五,勉强拥有竞选总统的资格。” 宋昱不想再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执上浪费时间,敷衍道:“他的生命复活水质量比较好。”这也是极有可能的。生命复活水是章新科的发明,而章新科后半辈子的去向极可能是落在曹燮的手里。 程岫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还没有放弃反驳的打算。 宋昱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快一年了。” 程岫瞄着他。有什么快一年了?无非是两人认识的时间,从基地逃出来的时间,加入蛟龙竞技场的时间。 宋昱说:“你觉得自己大了吗?” “……你没有更好的说法吗?”什么都用“大”一言以蔽之,言辞匮乏得令人发指。 宋昱说:“你成长了吗?” 程岫不说话。八|九的孩子,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别说一年,就是几个月,也能看出变化。但是程岫醒来这么久,身高、面容依旧与原先相差无几,唯一的变化是体重,虽然他并不想承认。唯一庆幸的是年龄没有倒退,看来短期之内是不会变回受精卵了。 宋昱说:“基地被毁了,无从得知我们体内的药水会不会有副作用。” 程岫翻了翻眼皮:“你怎么知道基地被毁了?” 宋昱说:“铜铃眼说的。”受程岫的影响,他也不自觉地用了绰号。 程岫说:“那你想怎么样?” 宋昱没有正面回答:“你曾经问我想不想离开竞技场,以前是没有必要,但现在我的回答是,想。” 程岫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 果然,宋昱继续道:“但要抓住曹燮。” “你的胃口真大啊。” “我和你用了一样的药水,甚至比你更加糟糕。”宋昱吸了口气说,“在得到成功的生命复活药水之前,我的体内还有很多不成功的失败品。有的时候,我不是隐藏实力,而是力不从心。” 程岫回想起自己多次说宋昱没有尽力。“说实话,你执意跟着我,是不是为了等曹燮送上门?” 是执意带着你。宋昱在心里小反驳,嘴上却痛快地承认了:“曹燮出现之前,我并未察觉自己的想法,现在想想,或许是有的。但我更在意的是,‘同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已经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被我称之为‘同伴’了。” 程岫凉凉地说:“这好像是你一厢情愿的认定。”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比起孤立无援,我更讨厌猪队友。’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程岫促狭地看着他。 宋昱说:“如果队友是神,那又不一样了。” 程岫说:“怎么证明你是神队友?” 宋昱说:“之前是我等着看你的表现,这次,你可以等着看我的表现。”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宋昱眼睛一亮:“说定了?” 程岫摸着下巴:“生擒曹燮,听起来就托马的舒爽啊。” 或许是达成了协议,让宋昱心中放下大石,又或许是急于立功表现,宋昱对程岫没有“看”得那么紧了,让他终于拥有自由在外活动的时间。不过“失联”一个小时的话,宋昱还是会阴魂不散地出现。 为免看到那张欲语还休的怨妇脸,程岫游荡了一圈,踩着时间归巢。 将近宿舍,一个闪耀的身影拦在路中央,说是拦,其实左右两边也能走,只是这个人的存在感太强,很容易叫人忽略其他。 程岫停下脚步,冷冷地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微笑:“你在这里。” 程岫道:“追杀我?” “多了一个字。”没有解释多了哪个字,他直接接下去道,“记得第一次见面,你穿着深蓝色的军装,领口敞着,袖扣未系,手里夹着老式的公文包。我当时想,这个人真好看。” 程岫双手抱胸:“第一次见面,有人穿着丝质衬衫灰西装,身上还带着一股清香,我当时想,这个人真骚包,人缘一定不太好。” 对方风度翩翩地缩回手:“看来我们的眼光都不错。” 程岫呵呵冷笑:“这个嘲讽我给满分。” “这里很大,容易迷路,能当我的导游吗?” 程岫微微分神。多少年前,一个闪亮耀眼的人站在清冷的走道里,笑容满面地说过相似的话: “这里很大,容易迷路,需要我当导游吗?” 自己当时怎么回答来着,好像直接把手里的文件丢给他,让他转送。 程岫看着静静等待着自己的回答的人,淡然道:“抱歉,我瞎。” 风云(下) 宋昱打开门,正准备把离开视线超过一小时的不省心弟弟“逮捕归案”,就看到程岫嘴里叼着牛肉干,手里提着零食袋,晃悠晃悠地回来了。 “去哪儿了?”他接过零食袋,侧身让他进门。 程岫说:“找人看星星看月亮,讨论付晨曦挺翘的屁股究竟是自然产物还是人工栽培。”他从零食袋里抓了把爆米花,一边吃一边哼着小曲儿往浴室里走。 “……”宋昱在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正好,我们也讨论讨论。” 程岫一脸见鬼的表情:“你也对付晨曦的屁股感兴趣?” 宋昱面不改色地否认:“不,我对他的人感兴趣。” “听我说,”程岫认真地看着他,“付晨曦一看就是情场老手,感兴趣的话,把自己当做一个渣,玩弄玩弄彼此的肉|体就算了,千万不要认真,不然,你一定会被他坑得只剩下渣。” 宋昱说:“不是这种兴趣,他想找我合作。”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他的一种手段。紧接着,你会经常遇到必须两个人单独商量的‘重要’问题。商量的时候,他会穿得越来越随便,先露脖子再袒胸,衣料渐少裤带松。这些都是套路!” 宋昱无语地抽了抽嘴角:“先把盘踞在你脑海里的付晨曦屁股去掉,好吗?” 程岫说:“别这么说,其实我并没有亲眼见过原型,只是根据鸵鸟、狮子和大象进行合成想象。” 再扯下去,三个月都不能扯到重点。宋昱单刀直入:“他想完全控制蛟龙竞技场。” 程岫说:“这需要特别说明吗?” “他的意思是,包括余先生的那部分。”宋昱缓缓道。付晨曦与霸王五人组势同水火,在竞技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级别一直停留在派系之争上,一旦升级到夺余先生的权,难度系数和风险系数都会翻倍上升。 程岫道:“他也被扣发薪水?” 宋昱没理会他的调侃:“这是我们的机会。除了磁力波发射器之外,每台进入竞技场的机甲都被设置了最高权限的密令,密令掌握在余先生手里,只有付晨曦能保证解决。” 程岫说:“你们的交情什么时候进展这么开诚布公的地步?”付晨曦想要背叛余先生的消息一点走漏,面对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宋昱说:“曹燮的一句话曾被广为流传——‘拥有共同的利益,才能统一’。我们现在就是。” 程岫不屑地说:“你现在对曹燮的话奉若神明的样子,半个月前的你知道吗?” 宋昱说:“你的想法呢?” “比起星盗从外部打击,内部的叛变显然更叫人措手不及。但是,你能保证付晨曦不是引蛇出洞,为了将竞技场拥有异心的人一网打尽而设下的陷阱吗?就算不是,你能保证他不会中途变卦,出卖我们吗?就算不会,你能保证他的脑袋能够支撑起这么庞大的计划,而不是制造一场闹剧吗?就算他能。你能保证他上位成功后不会鸟尽弓藏吗?” “都不能。”宋昱略感失望,仍盯着程岫问,“所以,你的答案是?” “干了。”程岫毫不犹豫地回答。 宋昱的情绪立刻从低谷回到了高峰:“你不是怕他设置陷阱,出卖我们,智商不够,过河拆桥吗?” 程岫说:“他只是环境的一部分,我刚才提出的疑问,是环境变化恶劣的情况,都是客观的。我们的智商才是主观的。” 宋昱忍不住笑了:“答应他之前,我犹豫过。现在听到你的答案,才知道我的瞻前顾后是多么多余。” “所以,下次你可以在答案之前先问问我的意见。”程岫慢悠悠地说。 “他并没有给我思考的时间。”这种关乎身家性命的问题,自然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旦拒绝,就是你死我活的争斗。宋昱目光意味深长地扫过桌上的零食袋,“你当时正忙着考虑买多少牛肉干和爆米花,不方便打扰。” 程岫毫无愧疚:“看来我们分工合作得很默契!” 拉程岫入伙,显然是付晨曦和宋昱之前就商量好的,人一点头,就受到了秘密聚会的邀请。时间在凌晨倒也罢了,但地点竟然是一个人烟罕至的竞技场的女厕所。程岫听到目的地之后,默默地将顺手带上的零食又放回了原处。 半夜去女厕所吃零食实在是件想想就尴尬的事。 他和宋昱到的时候,厕所里已经有了七八个人。 程岫一眼瞄去,都是熟脸,其中最叫人侧目的,当然是现任机甲之王,花影。 王座挑战赛之后,他面容消瘦了不少,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隐隐带着迫人的锐利,比初见面时凌厉了不知多少。见到程岫打量自己,他稍稍收敛了气势,微笑着点头致意,显然念着关键一战的主持交情。 付晨曦带着程岫他们认人。 尽管认识,程岫还是乖巧地又问候了一遍。 付晨曦说:“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不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之类的话,但我发誓,我目标实现之日,就是各位心愿达成之时!” 看其他人激动兴奋又拼命克制的扭曲面容,程岫依旧保持乖巧的小表情,默默地吐槽:幸好没有地球人,不然混进一个薛之谦,付晨曦的誓言就成妄言了。 拥有共同的秘密是维系小团体的绝佳感情增进器。自从“夜半幽会”之后,付晨曦和宋昱明显进入了“蜜月期”。当然,这是程岫的说法,宋昱本人嗤之以鼻。但两人见面的时间随着越来越多需要商量的事情而变得越来越长。 看着程岫时不时流露出“你看吧”“我就说”之类的眼神,宋昱就莫名的暴躁。 又一次他和付晨曦商谈回来,就对上了程岫内容丰富繁杂到三万字论文都打不出的眼神,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他没有穿得越来越随便。” 程岫说:“他不会一开始就什么都没穿吧?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目测他的屁股到底有没有整过?” 宋昱镇定地说:“没见过。他一直穿着衣服和裤子,连胳膊都没露出来过。” 程岫说:“别沮丧。就算他身上覆盖的是蛇皮,也总有蜕皮的时候。” 宋昱确定程岫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消遣自己,并且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终于放弃解释。“今天付晨曦告诉了我一个新的消息。”之前的入伙小幽会只是付晨曦表示信任的一个姿态,离真正的推心置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这段时间是考验期,只有考验合格,才能进一步走进计划的核心,所以,宋昱才表现得这样言听计从。 付出有回报,付晨曦开始一点一滴地透露信息。 程岫坐直身体,表示洗耳恭听。 “霸王五人组带走的孩子根据资质,被培养成为了各种类型的士兵。他们从小被灌输绝对服从的思想,对余先生忠心不二。在这颗星球的某个地方,就屯守着一支培养成功的军队,人数可能在两万到五万之间。” 程岫微微蹙眉。对一个星球来说,这支军队的人数太少了,简直不值一提。但对他这个光杆上将来说,两万五万都可以用人海战术淹他了。 宋昱说:“付晨曦可以解决磁力波发射器和机甲密令,但是这支军队需要我们想办法。” “我们?” “包括花影他们。” 程岫点头,这样就合理多了。 宋昱说:“我们必须拉拢人手。” 程岫:“……”突然想起古地球一种忽悠人的模式——传销。 发展下线,花影做得得心应手,凭着机甲之王的头衔,多的是人毛遂自荐。宋昱从初级场到高级场,人缘一直徘徊在“不好”和“很不好”之间,走在路上只有两张待遇——被默默的讨厌,和被光明正大的讨厌,发展下线的形势非常不利。 程岫出谋划策:“先打入内部,再翻身做主。” 宋昱照做了,主动加入了一个会员众多的民间组织,然后开始挖墙脚。墙角挖了几天,土还没有松,他就先一步被送出来了,附带该组织头目满格的仇恨值和怒气值。 程岫貌似惋惜地幸灾乐祸:“风雨过后,才有彩虹。干了这杯鸡汤,明天又是一条好汉。” 宋昱默默地咽下一口血,反过来问道:“你呢,不做点什么吗?” 程岫说:“已经在做了。” 宋昱看着他递过来的纸,如果他也是考古专业地球系中国方向的话,一定会认出这种纸叫做传单。“这是什么?” 程岫说:“招生简章。我决定开设机甲辅导班。” 宋昱说:“你确定有人参加?”以林赢上将的资历当然没有问题,但是以程岫的外表,恐怕大部分人都丢不起这个脸。 程岫又拿出一沓纸:“这是今天收到的申请单,求大于供。我准备删选一下,留下好苗子。” 宋昱收拾了一下破碎的自尊心,状若随意地问:“怎么选好苗子?” “口袋鼓,掏钱快。耳根软,易忽悠。” “……” 与宋昱预想的相反,在宋昱和车舍的刺激下,很多人不满足于竞技场培训师提供的基础训练,想要更进一步又苦无门路。程岫目光犀利,评论精准,对机甲的了解也透彻,这都实打实验证过的,在胜利的渴望面前,他那娇小的身躯、稚嫩的面庞、单纯的眼神……都不重要了。 看程岫的教育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宋昱有点坐不住了。他刷足了头衔,终于进入“英雄”的行列,并跃跃欲试地想要挑战“护法”。尽管他和花影同坐一条船,但没有人规定这条船的座次。只要大家还在这条船上,想来付晨曦也不会介意谁坐得更上面。 他这边摩拳擦掌力争上游,另有人摩拳擦掌想要把他揍。 宋昱正要提出挑战“护法”的申请,就收到了一份战书。 “护法”以下,有权拒绝挑战,但是会扣除一定的积分。按照他目前的计划,除非战书来自“花影”及其护法,不然一定是…… 他看到了落款的名字—— 曹琋。 “欢迎各位观众,比赛即将开始,请尽快入座。这是蛟龙竞技场创始以来,最引人关注的战斗之一,胜负充满悬念。他们一个是三个月前最被看好的超级新秀,一个这三个月来最被看好的超强新人,自从传出他们要在赛场上遭遇彼此的消息后,双方的赔率就出现了极大的波动。现在请允许我隆重地清楚其中一方的亲密家人,来发表对这场比赛的看法。” 裁判激动地将话筒递给坐在身边的小孩。 程岫无语。在半年前,这位裁判还是一位主持人,自降身份地跑去初级场为差临门一脚就登入高级场的宋昱免费主持比赛,从而开启了自己进入主持界的大门,没想到一转眼,他竟然成为了裁判,可惜,不找边际的主持风格十年如一日地不曾改变,相当的持之以恒。 “你觉得你哥哥会赢吗?”裁判问,“或者说,你希望你哥哥赢吗?要不要为你的哥哥加油?” 当他一个人独角戏时,场上的两位选手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视,但是话筒递到程岫面前时,两个人同时看了过来。 程岫说:“我觉得,你抢了我的饭碗。” 裁判愣住:“啊?” “抢人饭碗如杀人父母,我要反击。”程岫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宣布比赛开始。 裁判忍不住想笑。开玩笑,他才是裁判,别人说开始有什么用……呃? 一眨眼,两位选手已经达成了一团。 宋昱驾驶的依旧是“望妻”,看似笨重的机甲在他手里如幽灵一般,神出鬼没。而曹琋使用的依旧是爬行兽a1000,性能上来说,输了一截,但偏偏依靠着难以捉摸的跳跃能力,与身法诡异的“望妻”打了个不相上下。 从场面来说,他们都没有辜负观众的期待,的确配得上超级新秀、超强新人这样的称号。 隐形宋昱粉的裁判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不自禁地催促程岫:“你快说点话呀。你以前不是很能说的吗?” 程岫握着话筒,目光与不经意回头的“望妻”遥遥对望了一眼,缓缓开口道:“爬行兽的跳跃能力很强,但是,滞空能力太弱。比起地面攻击,空中突袭才是制敌之道。” 爬行兽尾巴一甩,似乎不敢置信地看向了他,被“望妻”一拳打翻,在地上滚了一圈,还没站起,又被乘胜追击的“望妻”狠踹了几脚,直接倒地不起。 观众一片哗然。 谁都没想到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个人仅仅因为程岫的一句话,局面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化。 裁判兴奋地宣布宋昱获胜,宋昱对程岫比了个“ok”的手势。 程岫眼尾扫过赖在地上不肯起的爬行兽,对宋昱露齿一笑。 这一战太轰动。 风头无两的曹琋被宋昱狙击成功,完结了不败神话。宋昱再度回到蛟龙竞技场最被看好的新人的宝座上,付晨曦再度有请。 程岫一个人回宿舍,然后在同一条走道遇到了同一个人。 爬行兽a1000这种早期作品在选手保护上做得很粗糙,曹琋额头明显青了一块,灯光下看,像是在卖惨,格外的可怜。 程岫不为所动:“为什么放水?” 就算被宋昱击中的那一拳是意外,后面也完全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可能一下子兵败如山倒。 曹琋扯动嘴角笑了笑:“让你高兴。” 程岫道:“并没有。” 曹琋讶异地抬头:“你不希望我输?” 程岫说:“我希望你输得更彻底。” 曹琋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好似有千言万语在眼波中流淌,但说出来的话却无比的平静:“已经很彻底了。”绝望的,疯狂的,都已经在流逝的岁月中挥发,沉淀下来的,是死也不肯放手的坚持。如果这不是彻底,还有什么更彻底? 他见程岫不说话,以轻松的语气问道:“不问问我为什么挑战宋昱?” 程岫抬脚就走:“没兴趣。” “看来已经知道了。”曹琋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 程岫说:“有没有人说你很像变态跟踪狂?” 曹琋说:“和护花使者只有一线之隔。” 程岫拳头很痒,转头对比了一下两人的体型差距,又忍了下去。 回到宿舍门前,宋昱正好回来。曹琋脸上丝毫不见败军之将的尴尬,神情放松地点头致意,优雅地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不等宋昱提问,程岫就主动说:“我确定了他来这里的目的。” “什么?” “杀我。”“追杀我”少一个字,答案很明显。 宋昱脸色凝重:“以后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程岫说:“……那你什么时候能练成千里眼?” 变故(上) 宋昱推门进屋:“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程岫说:“他堵我。” 宋昱低头看肋骨旁的小豆丁,胸口升起一股类似宝贝儿子被隔壁熊孩子欺负的愤怒感:“什么时候?在哪里?几次了?你怎么不早说?” “两次。我不理他。”程岫傲慢地说。 宋昱说:“他是曹燮?” 程岫摇头:“不是。” 宋昱抓着门把的手微微一紧,才将门关上:“你确定?” 程岫说:“曹燮永远把自己利于不败之地、无危之境,除非竞技场内部混入了五百个机甲战士,周围埋伏一支万人军队,上空停着两艘二十四小时对准竞技场的星舰,才有百分之一的可能让他屈尊纡贵,来这里露一面。当然,像你这样没有每小时洗三次手的卫生习惯的人是无法获得与他握手殊荣的。” 宋昱道:“……你黑得很地道。” 程岫道:“只添油加醋了一点点。” 宋昱说:“你怎么知道他要杀你?” “他亲口说的。” “他威胁你?”宋昱眉毛又竖起来了。 程岫说:“严格说是恐吓,在我稚嫩而脆弱的心灵上撒一把胡椒粉,让我的人生充满了各种辛酸苦辣,从而对生存的意义产生怀疑,滋生出自我毁灭的欲望。” 宋昱说:“他真是太不了解你了。” “没错!我吃辣!辣子鸡!酸菜鱼!麻辣锅!酸辣粉!水煮肉片!麻婆豆腐!都辣得老好吃了!” 宋昱无语:“偷走你的卡,你才会生无可恋吧?” 程岫说:“还有你的卡。” “……”宋昱说,“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定要杀你。国内粮食没有紧缺到要杀吃货的地步吧。” 程岫说:“也许是继承了曹燮的意志吧。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来自同一个产地。” 宋昱说:“总而言之,你小心点。” 程岫难得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晚上吃什么?”宋昱一句话化解略紧张的气氛。 程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着菜单精挑细选。 宋昱问:“常胜龙面?” 程岫不满:“这是打发我的必选吗?诚意在哪里?” “价格上。” 当晚,两人各捧着一碗常胜龙面,对坐着吃。 程岫“窸窸窣窣”,吃得飞快,一碗下去,宋昱筷子卷着面才吃了两三口:“吃面这么小家子气,跟谁学的?” 宋昱说:“我妈。” 程岫抓了个鸭腿继续啃:“你妈一定很有魅力。宋恩平这个人,穿着军装人模狗样,脱了军装就剩下狗样。抠脚放屁挖鼻孔,样样都来,最吃不消礼仪规矩。”见宋昱停下嘴看着他,又安慰道,“没关系,你继承了他的洗澡睡觉换衣服,也算家学渊源。” 宋昱说:“我从小跟着我妈,没见过他几次。” 程岫好奇地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宋昱停住筷子:“我妈是宋夫人的同学。” 程岫仔细打量他的脸:“你妈是杨白雪?” “你认识?”宋昱警惕地皱眉,“不要说我妈也追过你。” 程岫神色古怪地摇摇头:“那批实习生里,她是唯一一个对我不假辞色的女孩子,一直以为是欲擒故纵,没想到她喜欢宋恩平。” 宋昱沉默了会儿说:“她很后悔,破坏了宋夫人的幸福。” 程岫无话可说。作为一条光棍了一辈子的百年魔导师,他实在没法评价坐拥齐人之福这种事儿。 宋昱突然好奇道:“你结婚了吗?”尽管正史野史都没有提到程岫有绯闻,但他这样的大人物,要隐婚一定能隐得滴水不漏。 程岫说:“没有。” “为什么?” “未成年。” 宋昱:“……” 因为曹琋的“威胁”,宋昱将程岫保护得密不透风。程岫被憋得喘不过气来,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他挡住想要跟进来围观自己上厕所的宋昱:“虽然是xl,但我一个人举得动。” 宋昱说:“想想你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那时候我穿着两条裤子。” “手段总是与时俱进。” “我不信他们会从马桶里钻出来。”程岫趁宋昱不注意,闪身进入最后的,回身一抬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程岫:“……”现在喊救驾,会不会太没面子? 曹琋将食指放在嘴唇上。 门外,宋昱的脚步声退出厕所。 程岫瞪着他。 曹琋笑了笑,转过身面壁,但是耳朵高高地竖起,等身后传来水声,双颊微微地红了,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程岫飞快地解决完问题,转身就要开门:“再见!” 曹琋按住门:“你还没洗手。” 程岫说:“我一般就舔一舔。” 曹琋:“……” 程岫扬眉,恶心就快点滚开。 曹琋突然抓起他的手,往自己的嘴巴凑去。程岫变色,抬脚就踢他的膝盖,曹琋身体一侧,手里微微用力,将程岫转了半圈,锁在自己的怀里。 体型、体力是硬伤。程岫转着眼珠,分析着目前的形势和脱困的策略。 曹琋说:“我只是想帮你洗手。” “我还没有老到不能自理。” “现在是我更老。” 林赢当年经常借着比曹燮大四年倚老卖老,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连年龄都能后来者居上。 程岫对这个不靠谱的世界无语。 曹琋抱着他走到洗手台边,握着他的手指,仔细地冲洗。水混有清洁的药水,随便冲一冲就能干净,他偏偏用指腹将程岫每寸皮肤都摩挲了一遍,附带轻轻的按摩。 程岫眯着眼睛享受:“你怎么会在这里?”上厕所都被堵个正着,让他不得不考虑起自己在厕所被暗杀的可能性。也许宋昱的贴身保护是很必要的,毕竟,他一点都不想自己的遗体在半裸的情况下被发现。 “上厕所,你喜欢最后一格;去餐厅,你喜欢坐靠窗的角落;吃蛋糕,你喜欢水果和巧克力最多的那一块;吃鸡蛋,你喜欢……” “停。”程岫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转过身。 曹琋退后半步,好让两人目光相对。 程岫说:“暗杀我的行动,你有份吗?” 曹琋脸色微变。 他似乎并不是想要的答案,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抛出来: “马哈星系建立自卫军……” “增设集团军,削弱司令军权……” “从军需调拨教育经费……” “削减军人转业金……” “这些你参与了吗?” 程岫抬头看着曹琋失去从容淡定的苍白面容,缓缓道:“不说这些。让我背上‘杀人魔王’‘美誉’的关键性一票,总是你投的吧?史无前例的七星上将在别人眼里是荣耀,对我来说,却意味着无论立下多少军功,我的人品都备受质疑,永远止步于‘元帅’前。” 曹琋嘴唇微张,正要说话,就听到宋昱脚步声渐近。 “这就是我的态度。”程岫压低声音说完,快步推门而出。 宋昱目光扫过晃动的门,只看到一片黑:“这么久?” 程岫说:“年轻,量大。” 宋昱:“……” 两人从厕所出来,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宋昱突然转身往回走:“我也去一趟,很快。”厕所里依旧毫无动静,没人进,没人出。 宋昱走到最后一格,推开门,灯自动亮起,正对门的椭圆形镜子只照出他一个人的脸。 他目光在厕格里扫了一眼,反手关上门。 程岫站在门口,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等宋昱洗完手出来,立即抗议:“你每天站在外面能听到这么多精彩的情节?太猥琐了!” 宋昱:“……” 程岫说:“要不自备耳塞,要不撤军三里。你自己选择一下。” 宋昱说:“你可以自行降噪。” 两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完全听不见。 厕所静了会儿,中间的厕格门无声打开,一个人缓缓走出来。 程岫的教育事业招生时挺顺利,但开课以后,矛盾就出现了。倒不是程老师水平不够,学生不服,而是程老师水平太高,嘴巴太毒。被一个比自己小一轮多的小孩骂得狗血淋头,还一个词都反驳不得,心里别提多憋气。 久而久之,来上课的人越来越少。 反正钱提前收了,少雕几棵朽木,程老师表示更开心。 既然学生少了,时间自然就多了,宋昱为了看紧他,不得不将他系在裤腰带上溜达,沿路遇到的人都羡慕他们兄弟感情好。有两次还撞上了曹琋,许是上次的话起了作用,对方没有凑上来,程岫乐得视而不见,倒是宋昱浑身的汗毛都起来了,防御全开,直到对方消失在视线中才作罢。 没有了曹琋,日子变得越发平稳。 宋昱成功击败了一位“护法”,取而代之,摩拳擦掌地准备在下一次王座挑战赛里大显身手。这几场大战,也终于为他积累起人望,有了一拨小弟,人数虽少,却是好的开始。为了拴住他们的心,程岫甚至当起了“贤弟”,大方地分出零食收买人心。 与此同时,竞技场内的气氛也在微妙的变化着。 程岫隐约察觉是付晨曦或霸王五人组在背后做了手脚,却没有直接证据,直到有一天,听到宋昱的小弟们偷偷摸摸地商量着造反,才知道付晨曦的招兵买马开始半公开化了。 果然,下次付晨曦召开内部会议,地点就从女厕所升级到了小会议厅,人数也翻了三番。 在一群熟人假惺惺地做了一番自我介绍之后,付晨曦发表演说。 上位者收买人心,不外乎告诉你,你参与的是一份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伟大事业,事成之后我会得到什么,而你又会有多少好处。 付晨曦也不例外。 他说得还特别诚恳,先介绍了一番自己的处境。 “我和霸王五人组同为余先生手下,我负责竞技场和星球的运营,他们负责人员招收和培训,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本来相安无事。偏偏他们要得寸进尺,先要去了星球的运营权,现在又要染指竞技场,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实在是无可奈何。” 然后开始画大饼。 “我付晨曦在此立誓担保,只要我掌握了dh33星球,绝对不会亏待各位,到时候你们要留下,我无任欢迎,一定安排适合的位置,你们要走,我也不会阻拦,一定安排妥当,保证你们后半生无忧。” 饼上芝麻放得多,闻起来特别香甜,看诸人脸色,显然光闻着就陶醉了。 会议结束,众人陆陆续续往外走,宋昱又被单独留下了。 付晨曦看着他,语重心长地说:“恶战在后面,当务之急,是保存实力。” 程岫觉得付晨曦这些日子一定天天熬夜,脸色憔悴了,语气沉重了,连神情都透着一股沧桑,再没有初见时的潇洒自如。 宋昱直截了当地问:“你不希望我挑战花影?” 付晨曦微微一笑,终于有了昔日的翩翩风采:“我不希望任何一个自己人在关键时刻受伤。” 宋昱不置可否,以程岫对他的了解,估计是没听进去。 从会议室出来,程岫说:“其实,机甲王座也没什么好坐的。”以宋昱的身份,可能真的是护法更适合。自从他当上了护法,就很少比赛了。花影一共四个“护法”,他被认为是最难攻克的一个,所以“英雄们”都可劲儿地往其他三人那里蹦,他自然就闲了。 宋昱说:“涨薪水。” 程岫立刻说:“你放心大胆地往前冲,我保证做好后勤工作,让大家一起吃好喝好。” 人生有了奔头,笑起来都带着光晕。 程岫带着金光回来时,就看到门前蹲着一团黑气,上下打量了几眼,才认出本尊:“蓝毛?哦,不蓝不好叫了。胡舒?” 头发染回正常颜色的胡舒一脸的受宠若惊,显然没有想到他竟然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你,你们有空吗?” 程岫好奇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大方地开门请他进去。 胡舒有些局促,不等程岫和宋昱落座,就问道:“你们能不能去付先生面前帮忙说说好话?” 程岫说:“你做了什么坏事?” “不是我,是叶王座,叶子河。”胡舒愤愤然地说,“他被花影囚禁起来了!” 这事儿要追溯到叶子河被花影抢走机甲王座的时候。花影和叶子河之前好得快穿一条裤子,连住房都在一起,现在翻了脸,叶子河无处可去,胡舒就趁机把人带自己屋里去了。他对叶子河原本是狂热粉对偶像,崇拜是崇拜,但不了解,真正相处下来,才发现叶子河为人淡泊平和,非常难得,不由得更加上心,整日里都围着他打转,虽然为花影的背叛愤愤不平,却暗地里有些感激这场变故,让自己有了靠近他的机会。 如此过了一个月,花影突然带着人找上门,强行将叶子河带走了,胡舒跑去要人,反被揍了一顿。 程岫看他的脸,果然有被揍得痕迹。 胡舒说:“叶子河输给花影是因为机甲被动了手脚!他的实力绝对在花影之上,只要给他一点儿时间适应新的机甲,一定能够重回王座!” 变故(中) 程岫笑眯眯地看着宋昱:“你打算等叶子河干掉花影之后再干掉叶子河, 还是抢在叶子河干掉花影之前先干掉花影,再等叶子河送上门来干掉他?” 胡舒听得头脑发昏:“说清楚点, 你们帮不帮?” 程岫说:“你不是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要帮你?” “我错了。”胡舒特别能屈能伸, “我以为你帮着花影,但是叶子河说不关你的事……” 程岫说:“谢谢他为我澄清, 虽然并不怎么重要。” 胡舒听出他并没有管闲事的意思,无比失落地站起来:“打扰了。”一步一回头地走到门边,突然说, “其实叶子河说过, 他并不在乎王座。你们只要把他救出来,就是天大的恩情了。” 宋昱终于松口:“我会转达,结果怎么样, 我不保证。” 就算这样, 也足够胡舒欢天喜地了。 不过宋昱的转达并没有得到积极的结果, 付晨曦听过之后并没有下文。 程岫早已猜到结果, 从机甲王座到叶子河, 付晨曦对花影的偏袒昭然若揭, 连风头正健的宋昱和自己都拼不过,更何况一个前王座和一个小“英雄”。 胡舒又来了两次, 也品味出了结果,依然谢了谢。 程岫有点欣赏他了,对宋昱说:“如果……” 宋昱心领神会:“也许……” 他们现在自身难保, 说多了都是虚的, 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厚重的云层无声无息地飘至竞技场上空, 原本激进热血的氛围渐渐被压抑和猜疑所取代,似是潜移默化,又像有迹可循。或许这一天,早在晨曦工作室和霸王五人组的矛盾白日化时,就已经有了苗头。 铜铃眼和大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自从付晨曦向宋昱示好,宋昱又不拒绝的那刻起,他们与霸王五人组的关系就变得别扭起来。一开始铜铃眼还粉饰太平,大咧咧地跑来数落付晨曦,见程岫和宋昱都不为所动,渐渐的就冷淡了下来,算到今日,已经有一个多月不见。后来才知道,他们被派去远地执行任务,近期不在,怪不得付晨曦越来越明目张胆。 霸王五人组的势力被频繁压制,渐露疯狂。势力的两大核心,花影“叛变”,只剩下张冰一人撑门面,独木难支。尤其是近日,他身边两大“护法”被攻下,使即将到来的游戏类王座挑战赛充满了变数。 在这样波诡云谲的时刻,宋昱开始宅,除了吃、战、谈,几乎足不出户。程岫闷了几天闷得发慌,正准备找个借口出去溜达溜达,就收到岑家姐妹送来机甲的消息。 真是瞌睡有人送枕头。 程岫欢快地去了。 宋昱带他避开人群,绕远路来到3号机甲场。 这里停放着上百架机甲,平时有专人维护,赛前由专人运送,选手只能在指定的练习场练习。 他们到的时候,岑家姐妹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看到宋昱跟着出现,妹妹脸上放光,一双眼睛立刻粘在了他脸上,娇羞地说:“你也来啦。” 宋昱敷衍地点点头,跟着程岫一起打量这台红艳艳的小机甲。 所有前缀为“mini”的机甲都是儿童款,尺寸小,威力弱,一般是为孩子启蒙用的。mini-赛车金刚1017赛级款算是儿童机甲中最霸气的一款,针对12岁左右的少年人,继承了儿童机甲一贯强大的防御系统之外,还增加了初级武器攻击系统——枪,不过说明书强调,只能在家长陪护下使用。 程岫拿出说明书,认认真真地啃下每个字,才开始测试。 宋昱和岑家姐妹在旁边观众。 看程岫驾驶着机甲在练习场内慢悠悠地散步,妹妹有点担心:“他是第一次驾驶机甲吧?你要不要坐上机甲在旁边保护?”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台艳红的机甲一跃而起,在空中转了一圈,踢出个三连环,落地翻滚一圈,站起。 岑家姐妹:“……” 宋昱看出程岫用得不太习惯,收不住力道,才落地翻滚。 果然,程岫绕着场地跑了两圈,又猛然跃起,这次他踢出了五连环才平稳落地。 宋昱瞳孔微缩。程岫的推算能力和适应能力太惊人了,虽然自己驾驶的“望妻”在操作难度上远非mini-赛车金刚可比,但是调整操作力道的时候,自己边试边改良,起码练习了十几遍才得心应手。而程岫只用了一遍。 程岫太久没玩机甲,一不小心就high了,忍不住掏枪瞄准,立刻收到练习场警告。 蛟龙竞技场禁止热武,无论练习还是比赛。传闻付晨曦曾经建议增设热武训练和比赛场地,被驳回了。余先生仍坚持以贩卖选手为主的路线,热武容易造成选手伤亡,得不偿失。 探究起来,付晨曦和余先生的嫌隙,在细枝末节处已可看出。因此,余先生才有意提拔霸王五人组来取代付晨曦,而付晨曦也想着放手一搏,改朝换代。 新到手的程岫换着花样玩了一上午,就意兴阑珊了。儿童机甲到底是儿童机甲,趣味性是有的,坐在机甲里,还可以看热血沸腾的机甲动画片,但实用性就太低了,为了抗震,操作手感像包了十床棉被,外面被人踢得鼻青脸肿,里面大概还如沐春风。 程岫下机甲,姐姐兴高采烈地迎上来:“你太棒了!你简直是个天才!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人!天哪,我简直不敢置信这是你第一次玩机甲!”尽管程岫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新手,但他的外表总让人误认为断奶没多久、啥都没干过。 宋昱看了她一眼。奥特工厂的代理商,果然只懂机甲,若是她对机甲操作有所了解,就知道程岫这个地步,绝不是靠天赋就能达成的,那是成千上万次的实战,成万上亿次的练习才练就的经验和手感。 程岫走到他面前,仰着头:“时光飞逝,又是用餐时间。” “你们想吃什么,我请!”妹妹积极响应。 程岫对宋昱挤眉弄眼。 宋昱含蓄地说:“我们习惯坐双人座。” 姐姐立刻拉住程岫:“那你们一起坐,我们一起坐,分两桌。” 程岫:“……”城楼失火,殃及池鱼。 姐姐说:“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用客气。” 程岫:“……”造福群众,功德无量。 宋昱无语地看着程岫撅着小屁股就乐颠颠地跟着走了。 四个人还没出门口,就被宋昱新收的小弟急匆匆地跑来拦住了:“付先生让我们现在过去。” 原本阴着脸的宋昱眉毛一扬,对岑家姐妹说:“真是太遗憾了。” 岑家姐妹:“……”真是口是心非得毫不掩饰。 程岫惦记着“随便买,不客气”,筹谋着和不解风情的宋昱分道扬镳,还未实行,就被宋昱抓着胳膊走了。 程岫边走边叨叨:“我正在处于骨骼发育的关键时期,不吃饭容易变成霍比特人。” 宋昱说:“星国有霍比特人?” 程岫说:“中土世界有。” “又是你那鸡肋的专业知识?” “多仰望博学之士,你才能审视自己的学识是多么浅薄。” 小弟听得一脸懵逼:“你们在说什么?” 程岫说:“我要吃午饭。” 宋昱回答:“等会儿再说。” “吃晚了我长不高。” “这个不是注定的吗?”历史上的林赢上将本来就不高。 曾经因为身高低于平均值太多而饱受歧视的上将大人:“……” 推开门,小弟、程岫、宋昱鱼贯而入。正和其他人谈话的付晨曦温声抬头,见三人神色凝重,开口道:“你们都知道了?”不等三人回答,就接下去,“游铁生突然乘飞船回来,我让花影去接,没有接到人。” 宋昱和程岫面面相觑,似乎在问游铁生是谁。 付晨曦想起他们平时对那人的称呼:“铜铃眼。” 程岫:“……”差点忘了铜铃眼有大名。 付晨曦说:“花影调查飞船的记录,确定他已经进入星球。” 宋昱反应极快:“星球驻军有消息吗?” 付晨曦赞赏地看着他:“我安插在驻军的人手还没有回传消息,以防万一,我已经让花影带人过去了,一旦发生冲突,我们就要提前行动。” 驻军是霸王五人组的势力范围,尽管付晨曦花了不少时间精力,收买、安插,无所不用其极,也不能完全掌握。如果铜铃眼是察觉了付晨曦的阴谋而杀了个回马枪,一定会先将驻军握在手里。 宋昱说:“张冰呢?”这些天,他收拢了霸王五人组的势力,蓄势待发。 付晨曦说:“丛奉和周博安已经去了。”以冒险王座加斗兽王座的阵容,对付一个游戏王座,应该绰绰有余。 宋昱看付晨曦安排得井井有条,不再说话,找了个位置坐下。 付晨曦看着他,加了一句:“你留在我身边,随时支应。” 宋昱和程岫之前和铜铃眼走得很近,将他留在身边,是能力的信任,更是立场的防备。 这点,双方心知肚明。 程岫肚子咕噜噜地响起来。 付晨曦微笑道:“想吃什么,我请。” 这是程岫进门以来听到的最英明的决策。 外卖来得很快。 常胜龙面、胜利粽、原味稳赢汤……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带着吉利名儿铺满会议桌,勾得不饿的人也馋起来。程岫正要招呼众人落座,会议桌就猛地一跳,汤菜都洒了出来。 付晨曦霍然站起,会议室的门被重重地撞开,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冲进来: “张冰疯了!” “2号机甲场被占领了。” “周博安死了。” “快救丛奉。” 慌乱的声音交汇成噪音,刺得付晨曦的脑袋嗡嗡响。他沉下脸,随手指了一个人:“你说。” 那人刚要开口,桌子又震颤起来,宋昱迅速站起:“2号机甲场离这里不远,我们先离开这里。” 几个人拥着付晨曦往地下走,程岫眼疾手快地抢了一个鸡腿,边走边啃。 蛟龙竞技场有个地下防空洞,是整个星球的指挥所,一旦进入,在幕后遥控星球的余先生就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付晨曦原本不打算这么快摊牌,但局势的走向令他不得不破釜沉舟。 被点名报告的人在路上定了神,总算在进入地下室之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丛奉和周博安带人堵张冰,被引到了2号机甲场,被开机甲的张冰带着人吊打。 “张冰会用机甲?”付晨曦愣了下。 死里逃生的几个人忙不迭地表示: “很厉害!” “一点儿不比花王座差!” “比当年的叶王座还厉害!” 一个个夸得情真意切,让人不得不信。 付晨曦看向宋昱。 宋昱笑了笑:“至今为止,我只见过一个比我厉害的。” 付晨曦好奇:“谁?” 宋昱摸摸程岫的脑袋:“我弟弟。” 程岫拨开他的手,得意地扬起嘴角。 付晨曦失笑,显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你去3号机甲场,我会解开机甲密令。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不要再让张冰蹦跶。”转头又安排其他人将滞留场内的观众护送离开。 程岫正要跟宋昱离开,被付晨曦牵住了手。 付晨曦微笑着说:“外面太危险了,我们一起在这里指挥吧。” 程岫说:“两个人指挥,遇到分歧,听你的听我的?” 付晨曦说:“谁对听谁的。” 程岫说:“那听我的。” 付晨曦:“……” 控制室的屏幕一个个亮起,星球主城区、竞技场、驻军地的各个角度一览无遗。 镜头里,花影的“花落无痕”正带着一群机甲降落,驻军地一片安宁; 主城区依旧空荡荡的,恍若鬼城; 最热火朝天的要数竞技场——以黑色机甲为中心的机甲群暴力入侵1号机甲场,对着停放的机甲一通狂轰滥炸。若非花影走得早,放在1号机甲场的“落花无痕”也难逃一劫。 程岫说:“他们用了热武。” 付晨曦似乎早有所料:“有传言张冰是张武的堂兄弟……张武就是大胡子。他知道密令很正常。” 程岫说:“哥哥的机甲能启用热武吗?” 付晨曦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不仅启用热武,还能摆脱星球中心的控制。我们的合作是以共同利益为纽带,信任为基础的。” 程岫在心里呵呵:说得这么好听,先释放自己这个人质呀。 2号机甲场被摧残得面目全非,张冰带着人在废墟里踩来踩去,好似在找什么东西,一点儿也不急着走。 程岫有些奇怪。 如果张冰是忌惮花影和“花落无痕”才摧毁2号机甲场,那么,同是种子选手的宋昱不该被轻易放过。还是说,2号机甲场有什么东西比摧毁“望妻”更重要? 他的目光掠过走到3号机甲场门口的宋昱,灵光一闪,忙道:“阻止他们!” 来不及了。 宋昱推门而入,一步步走到机甲场中心。 与此同时,静静待在2号机甲场的张冰将炮筒一转,对准地面,“轰”的一声,炸开一个大洞,敏捷地钻了下去…… 落入3号机甲场。 张冰突袭成功。 跟着宋昱的机甲赛手死伤泰半,剩下的被张冰带人用机甲狂扫,幸存者十不存一,。 宋昱在炮火和飞溅的碎石、铁片中穿梭,好不容易靠近“望妻”,一只粗壮的机甲腿就扫了过来,阻断了中间的路。 付晨曦还没有从宋昱小分队可能全军覆没的噩耗中回过神来,一个更大的噩耗从主城区传来。静若无人的主城区突然涌出上千台机甲,飞快地冲往驻军的方向。他们来得毫无预兆,走得迅雷不及掩耳,好似忽然之间从石头缝里爆出来的。 石头缝会爆出机甲军队? 当然不可能。 他们必然是早前就在,只是一直隐藏得太好了。 付晨曦面无血色。不用问也知道,这必然是霸王五人组留下的后手。怪不得他们对自己插手驻军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离开星球也很干脆,原来早已经埋下伏兵。 既然撕破脸皮,那就不用客气。 付晨曦冷冷地下令:“将所有炮台对准他们,不惜代价,全力射击。剩下的,通知花影做好迎击的准备。” 驻军、竞技场,如预期地成为了两大主战场,厮杀激烈。 操控台的人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程岫听到这种声音特别想打人。 那人说出来的话更欠揍:“有人试图远程操控指挥室!” 接二连三地收到噩耗,反倒令付晨曦镇定下来了:“预料之中。你尽可能地阻止他们。”进入指挥室就会惊动余先生,以余先生的精明,想来很快就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夺回指挥室控制权是必然。他本来也没有心存侥幸,只想争取更多的时间,将局面稳定下来。 那人汗涔涔地说:“做不到。他们拥有指挥室的最高权限,这里很快就会被他们控制。” 付晨曦握紧拳头,拄着桌面,富有成熟魅力的面容在屏幕的闪烁下忽明忽暗。 程岫稚嫩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那人低头看了看操控台:“十五分钟,不,可能只有十分钟。” “那就算十分钟吧。”程岫说,“增加炮台输出,尽可能的消耗能源。十分钟内,我会驾驶机甲摧毁这里。”控制室按照防空袭的标准设计,四周墙壁坚不可摧,正常大小的机甲根本不可能从外面进来,只有他的mini-赛车金刚能勉强入内。 摧毁指挥室虽然可惜,却比落入敌手好。 付晨曦正要赞同,转念一想:“大机甲进不来,直接在外面炮轰就是了。” 但程岫已跑得无影无踪。 竞技场混乱不堪,观众、选手已经分不清楚谁是谁,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有几个人看到程岫,脑袋一抽,就残了,竟想抓来当护身符,程岫几个闪身躲开,一路引到3号机甲场。 这里是造成竞技场摇晃的震源,颠簸得尤为厉害,天花板和墙壁是不是剥落几块下来,拍在地上,噼里啪啦地响。跟来的人见程岫一头栽进3号机甲场,不甘又无奈地跺脚走了。 眼前的3号机甲场仿佛被狂风肆虐、被地震凌虐、又被一群肆无忌惮的暴力狂毫无不留情地□□,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程岫进来的时候,宋昱、张冰、张冰的小弟们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堆散了架的机甲。 mini-赛车金刚被一台只剩下上半截的机甲压着,后背凹了一块,没缺胳膊少腿,不幸中的大幸,唯一郁闷的是通讯器关不掉,时不时听到杂音和奇怪的呼吸声,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停靠在它旁边的“望妻”整台不见了,只能美好地祝愿宋昱最后还是与“爱妻”成功会师。 时间紧凑,程岫没有停留,跳上机甲,飞快地回到指挥室。 指挥室人去楼空,屏幕被砸得只剩下黑窟窿,只剩下控制台的灯光闪闪烁烁地照明。 大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然后像马达一样,频繁地颠簸起来。 程岫一脚踹翻了台子,扯断主要线路,快步冲了出来,正要往上走,天花板塌了。钢筋和钢柱同时垮下来,程岫目测它们落地的位置,身体一缩,选了个空隙藏身,钢筋落地,激起灰尘飞扬,钢柱半路被截住,半截悬在程岫的头顶,另半截被“程咬金”扛住。 爬行兽的躯体如高山一般撑起了半壁天空,通讯器不断地发出“吱吱”声,中间夹杂着曹琋清朗温柔的问候:“没事吧?” 场面太符合美人救英雄的设定,哪怕程岫知道对方完全多此一举,也不好戳穿,只能含糊着拉他跑。 爬行兽跟在mini-赛车金刚后面,尾巴一直左右摇摆,清扫着可能对小金刚造成威胁的任何东西。 直到出来,程岫都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倒是爬行兽被塌下来的石头、钢板叮叮当当地砸了一路。 ※※※※※※※※※※※※※※※※※※※※ 抱歉,还有3000还在写tat……放个之前写的小剧场吧。 【小剧场】 随着哥哥战绩越来越辉煌,卡里的龙币也越来越宽裕。 当一个月之后,弟弟想什么时候吃一万龙币一碗的面之后就能吃一万龙币一碗的面时,就意味着他们彻底地摘掉了贫困的帽子,成为了小康中的一员。 “为了庆祝奔小康,我们……” “不许再吃面。”哥哥终于对不靠谱的弟弟发出忍无可忍的怒吼。 弟弟天真地问:“那吃通心粉好吗?” 哥哥:“……”果然不是亲生的。 变故(下) 人类战场硝烟弥漫, 外面的天空依旧一碧如洗。 但那巍峨的、雄伟的、如擎天柱一般支撑着dh33星球的圆锥建筑物——蛟龙竞技场却正在经历一场大劫。挺立的身躯向西倾斜,锥尖折了, 欲落不落地挂着, 中间的几层楼冒着冉冉升起的灰烟,仿佛一具被病毒侵蚀的躯壳, 倒下只是时间问题。 它的左右两具炮台被炸得支离破碎,周遭郁郁葱葱的草地只剩焦黑,恶臭远播。 在竞技场周围的半空, 机甲乱舞。 张冰为首的霸王支队和宋昱为首的“妻族”正疯狂互攻。 曹琋和程岫刚从里面出来, 通讯器就被各种咆哮呐喊给攻略了。 “刚才谁打的我?尼玛,敌人都在前面,是谁不长眼睛误伤友军?!打我我不计较了, 你他妈的把我后背挡板给我还回来啊!” “哪个是张冰?谁是张冰?” “我是张冰。” “你发个坐标过来, 我好瞄准放炮啊!” “……” “不要挡在我前面!让开让开!我要放大招了!靠, 谁把我踢下来了?!” “注意点!保持队形!太乱了, 你们太乱了!还打不打了?再这么胡来我不打了!” 程岫低头研究怎么把通讯器堵上, 前面就开了坑, 差点翻进去了。 爬行兽的尾巴拦在他前面,如胳膊一样卷在怀中。 程岫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爬行兽的整体造型很粗糙, 唯一算得上萌点的,也只有这双“如浸过水的黑宝石般”的眼睛了。 程岫说:“看着你,就好像看着当年的我。” 两人距离太近, 通讯器里传出来的声音也比别人得响亮。 程岫清楚听到对方愉悦的轻笑声, 慢悠悠地补充:“照镜子一样的无趣。” 曹琋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是你, 但我愿意做你的镜子。” “永远和我反方向?” “永远照着你。” “其实我不喜欢照镜子。” “只照背影也可以。” “他们在说什么?”突兀的声音冒出来,扰乱了两人略粘稠的气氛。 曹琋头也不抬,一甩尾巴,将靠近的机甲摔了出去。 “红色小机甲是程岫!” 又一声惊呼冒起,将两人再度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和“望妻”纠缠得难分难解的黑色机甲终于转换目标,朝程岫飞来。 “全力攻击红色小机甲!” 古语云:擒贼先擒王。 在这里却是,搞哥就抓小弟弟。 战场重心偏移,程岫成了过街老鼠,张冰带着小弟们一拥而上,撒腿跑也来不及了,与试图保护他的曹琋一起陷入混战。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无比想念星空天使,尤其是mini-赛车金刚发出电源只剩下15%的警告时,这种感情就更强烈了。 “你的天使卫呢?”程岫忍无可忍地问。 曹琋说:“我的天使在,我就是天使卫。” 程岫说:“宁可被他们打死,我也要先打死你!” “……在星舰上。” “星舰在哪里?” 正当两人密谋离开,在太阳升起的方向,一台银色机甲如英雄般带着一群井然有序的队友闪亮登场。要不是通讯器太乱,张冰一群人在讨论从他们嘴里听到只字片语,程岫真想情真意切地喊一声哥哥。 阳光下的宋昱部队犹如一股清流,轻易地冲散了张冰的包围。 程岫正要举双手欢迎,就听极速擦身而过的宋昱飞快地说:“行动!” 通讯器太混乱,两个字又格外容易被忽略,宋昱也不管他听没听见,捋起袖子直接操家伙上了。 张冰等人原本已经摆好姿势,准备大干一场,胳膊还没伸出去,就发现自己被无视了。 ……虽然不知道宋昱发什么神经,但自己绝对不能跟着发神经。 张冰目标明确,盯死程岫不放手! 程岫眼睁睁地看着宋昱带着光环从天而降,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扇着翅膀”奔向远方,嘴巴张得有些酸。 张冰再度围攻落单的程岫。 程岫低咒了一声,屁股一扭,迈着小碎步追赶宋昱的队伍。他的前方,曹琋也努力地闪躲着宋昱的攻击,想要突破重围与他会和。 虽然,这个时候开小差有点丧心病狂,但是程岫真的忍不住想笑。 记得他选修中国传说时,曾经看过名为《新白娘子传奇》的电视剧,里面的白蛇精与书生,也是在一群人的阻碍下,努力地奔向对方,可惜结果—— 他叹息,一低头,腰就被一根粗长的尾巴给卷住了。 程岫:“……” 爬行兽卷住他后立刻藏到背后,顶着双份压力突围。 张冰和宋昱两支队伍撞到一起,起先各自攻击,但距离太近,难免误伤,骂骂咧咧了几次之后,炮火又转移了。 曹琋和程岫在夹缝求存,终于从危机中找到生机,正要悄无声息地撤离战场,“望妻”杀到。宋昱的炮弹如一阵急雨,密密麻麻地罩住爬行兽。 程岫趁曹琋躲闪不防备,用力踹出一脚。看爬行兽从半空中踹落,他立刻转头飞向宋昱。 宋昱敞开双臂护卫他:“这是我们的机会,一定要生擒。” “擒”字还在口,机舱已经被拔枪的程岫轰出了一个大洞。 风从洞口灌入,撩起宋昱的额发,露出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他定定地看着那身被自己讥嘲为“姨妈红”的机甲,满脸的震惊转为愤怒与不甘。 通讯器嘈杂,张冰的小弟们正为他们兄弟阋墙而欢欣鼓舞。 宋昱的声音夹在其中,悲愤而阴冷:“你竟然相信他?” 他显然以为曹琋说了什么,才令程岫“叛变”。 程岫闪身躲过其他人的攻击,操着4%的电源,踢出出三连环,击落宋昱,然后踩着“望妻”的肚皮,弯下了腰。 宋昱想从机舱爬出来,被眼红的脚挡住了出口。 程岫打开机舱,居高临下地看他。 兄友弟恭都是戏,熬到最后撕脸皮。 程岫早已料到今天的结局,连场景都脑补过,心情很平静:“我不信他,更不信你。” 宋昱黑脸:“我救了你两次。” 程岫说:“你的‘战友’早就已经死了,既然是二十四集团精英组的成员,不会看不出来吧?”从基地逃跑时,宋昱执意救战友。维生舱打开时,他跳上去看了眼尸体,还伸手摸了一把,可以确定,这些人绝对不是因为维生舱停电才死的。 宋昱嘴唇微抿:“关心则乱,我当时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程岫又说:“我刚醒来,什么都没准备,就能摸到战车库,差点跑出去。以你的能力,这么多年还停留在准备出逃的状态?这难道不是流连忘返吗?” 宋昱说:“那是因为基地在变化。我刚进基地的时候,它守卫比后来森严千百倍。” “最重要的是……”程岫压低声音,“如果曹燮带走章新科和资料,又千方百计地寻找我的下落,那么可能性只有一个,复活实验室有问题。” 宋昱震惊。他显然没有想到林赢对斗了一辈子的对手,竟然会抱有这样的信任。 程岫和宋昱对质的时候,场上的形势再度发生变化。张冰依旧气势逼人,身边的小弟却已所剩无几,曹琋和宋昱内讧为他争取了苟延残喘的时间,但扳回局面希望渺茫。 果然,随着王震带领车舍竞技场的机甲赛手参展,他兵败如山倒,带着不到七八个小弟仓皇出逃。宋昱的小弟们原本还要蹦跶,曹琋搬出付晨曦,表示大家都是自己人。 的确,车舍竞技场的机甲能够使用热武,证明已经选边站。他们又将张冰打得落花流水,心里向着谁,昭然若揭。 跟着宋昱的小弟放下心来,立刻要求曹琋放人。 曹琋一脸的无可奈何:“他们两兄弟的事,旁人不好插手。” 义愤填膺的小弟们被他一提醒,才想起那边躺着的和踩着的,是两兄弟。两兄弟斗斗嘴是有的,闹出人命不可能。 于是,他们放心地看着程岫举起枪,对准宋昱的机舱。 这一刻,程岫真的动了杀机。 很明显,宋昱千方百计地带他逃出基地,又费尽心机地留在他身边,都为了引出曹琋,或者说曹燮。 刚才宋昱的表现就是明证。 曹琋出现前,他对自己百般保护,生怕他一命呜呼;曹琋出现之后,自己就像垃圾桶里捡来的,再也不值钱了。 至于原因…… 他并不感兴趣。 好奇心太重,很容易陷入纠结,然后杀人也杀得左右为难,不够痛快了。 反正他知道,曹琋和宋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就够了。 程岫手指扣动扳机…… 一台机甲从斜地里钻出,不要命地扑向他手里的枪口。程岫手微微一抬,对准来人就是一枪,同一时间,宋昱驾着“望妻”用力一挺身,掀翻程岫,飞快地起身。 程岫眼睛一眨,“望妻”就自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