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名震江湖》 新文《[综武侠]实力不让我低调》求收藏~ 宋,乾道三年。 姑苏城郊,斜阳正在。 此生十岁的楼京墨刚听说有几个丐帮的人胆子肥了,竟是组队上门抢地盘,那还了得! 她想到破院里高烧刚退气弱乏力的兄长,肩背布包、手持弹弓就匆匆出了城门向郊外跑去。 只见城郊一处小院,屋檐残破,蛛网成帘。 四个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皆作丐帮打扮,全都一手伸入怀中搓着泥丸子走到破宅院门外。 最左边的毫不客气地一脚踹开了大门。“楼四给我听仔细!今天,你王大爷带兄弟们一起来教教你该怎么做人,看你们还敢不敢霸占丐帮的地方不放。大家一起上——” “好。”“听王哥的。”“占了这里有肉吃。” 如此咋呼着,四人一哄而入,纷纷撩起袖子径直冲向了中间的那间大屋。 屋子的门本就颤颤巍巍地仅留了一半,被小乞丐们一记重推就轰然倒地。 “原来是小王八。上次你一个人占不了地盘,今天还学会找帮手了。只是谁规定此地是丐帮的?”躺在木床上面色发白的少勉强支起身体,讥讽地看向作势要围殴他的四人。“我在姑苏城楼家医馆边上见过净衣派四袋胡长老,从未听他这样说过。小王八,难道是你假传圣旨?丐帮是有帮规的,可别坑你兄弟!” 最后一句话就成功地动摇了围殴小队的团结心。 “王哥,你怎么没说丑八怪认识胡长老?” “对啊,楼大夫与楼家兄妹两人都姓楼,难道他们很熟悉?如果我们得罪了大夫,那以后受伤的话……” “啊呸!胡长老三天前调任杭州,再看那间破医馆的大夫怕是没几天好活,他还能管旁人的闲事。”小王八色厉内荏地高喊,“你们都别瞎哔哔,今天趁着这小子病了,机不可失地占了院子,长老们还能说什么。别说你们不敢!” 三个小喽喽被小王八一激而动。敢,他们必须敢。 楼四眼见四人一拥而上合围到床边,正当他们要伸出八只拳头,楼四是抄起枕边的小木瓶罐就按下了喷口,霎时辛辣的气味弥散开了。 “啊,我的眼睛——”正打算群殴打的四人全都双手捂眼尖叫起来。 花椒水入眼的滋味可不好受,小王八红着眼眶被激起了凶性,他也不揉眼睛直冲床边非要把楼四打一顿才罢休。 楼四病得四肢乏力,却仍竭力趁着此档口小跑至大院门口,他身后是紧随其来的脚步声。 “快把他给我按住,今天我非要把楼四弄成搂死!楼四,你敢喷我花椒水,我就让老子就喷你一脸尿。” 小王八尖利的叫嚷声刚落,就见楼四在院门口脚步一顿,他发现楼四稍稍朝左侧移了一步。 难道楼四是被吓住了? 小王八刚要哈哈得意大笑,这时一枚石子就直冲他的面门飞射而来。 ‘嗖——’,说时迟那时快,小石子的破空声响! 小王八根本来不及闪躲,清晰地听到自己的人中穴被击中,随即就眼前一黑。他昏迷前的最后一眼只见院门口赫然踏入一位手持弹弓的女孩。 女孩仅仅十岁,但是她的笑容温柔到没有一丝温度,像是在嘲笑小王八的不自量力。 ‘是、楼、六!’ 小王八没能开口说话就‘咚’的后脑撞地晕了过去,这个动让三个小喽喽纷纷害怕朝后退了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楼京墨及时赶到了现居的破宅。当下,她趁势朝前一步迈过院门门栏,手里还转动着三颗石子。“今天看起来很热闹。不只是来了王八,还有三个面生的。难道你们与王八一样,都是说好来当靶子的?” 三人迅速齐齐摇头否认,他们可不知道楼家小妹年纪不大,但一出手就是重击人中穴,把王八给弄晕过去了。此时正恨院口被堵着,三人不知要怎么才能逃走。 “没。”“没有说好。”“我们走错地方了。” “是吗?把你们身上的钱袋子留下,抬着王八从我眼前消失。” 楼京墨眼角扫到楼四的脚步不稳,她没有与这些丐帮小喽喽废话的心思,也不讥笑他们的怂样,先扶着楼四走向院里。 “我数到十,你们不走的话就不是昏迷而是要留下眼招子了。其实你们大可以试试我的弹弓准头好不好。即便击不中眼睛,也能够打中太阳穴。不外乎一个残一个死罢了。” “一、二、三……” 楼京墨的第四声还没出来,三位丐帮小弟已经迅速扔下钱袋。他们丝毫不怀疑楼京墨的话,不敢赌她是女孩下不了狠手,当即扶起地上的王八就冲向院门口。 “十。” 三人刚踏出院子听到身后淡淡的语调就是一记跌冲,没能扶住王八让他摔飞了出去。昏迷的王八在经历了后脑磕伤又是面门被磕,这下是晕得更加厉害不知何时能醒。 ‘都说数到十,怎么一二三之后就是十?会不会数数啊!’ 丐帮三小弟心里忿忿喊着但却连头也不敢回,生怕迎面来得就是击破眼球的石子。 夕阳之下,丐帮四人是一脸挑衅而来,三带一地夹着尾巴而逃了。 楼京墨听着脚步声远去,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据说江湖势大的丐帮亦是如此。如果她回来得不及时,那只王八真做得出将人毒打一顿,甚至让人喝尿的辱人举动。这一晕不知能让王八记多久的痛,这不是他第一次找上门了。 楼京墨看了一眼关与不关没有差别的院门,脚尖一勾把地上的三个钱袋子抛入楼四手中。“哥,等会再看他们孝敬了多少铜钱。你先洗手就吃馒头。我还摘了一些野果,你吃些对身体有好处。” 说话间,楼京墨入屋走到后方撩起了拴在两根木柱间的破床单,后面放着木盆、水桶、炉子等物供人简单洗漱,这就端了一小盆水走向楼四。 楼四掂量着钱袋子便知里面没多少铜板,这一笔还真算不得意外之财。 他将双手浸入水盆仔细地清洗着,动作不紧不慢没有错漏一丝指甲缝隙,尽管身着破旧的衣物,但似乎有些教养是刻在骨子里。 水盆里映出的两张面容,他们兄妹两人皆是清瘦,而十岁的妹妹已然有了清水出芙蓉的样貌,唯有其眉宇间的沉着与同龄人大不相同。 同龄人的稚气与天真? 楼四微微垂眸,那些早在九年半前就不知去了哪里,正如他的记忆不知去了哪里。 水中倒影出十六岁少年的脸,左边脸颇具一股淡墨书画的味道,但右半边的脸却尽是疤痕交错被火舌烧毁的痕迹。 “哥,你还病着多思无益,吃东西养病重要。” 楼京墨见楼四望水发呆就顺手扔了一块毛巾过去,也不多话,她还要升炉子烧水喝,刚刚小跑回来正想喝一口温水解渴。 等到水汽升腾,取过铜壶兑了一碗温水,随着暖水入喉才有闲想一想明天该做什么。 一切从九年半前说起。 上辈子楼京墨刚刚出中医出师,比起治病救人的仁心仁术,她入此道更多是喜欢研究各种药材。家中双亲早逝,没有家人挂碍,也就放心去各地山林探险,谁想在神农架遭遇暴雨坠石被砸死了。 犹记得死前踩到了一只小鼎,当她的鲜血浸透小鼎,那锈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鼎忽而就变成光钻入了神魂之中。 ‘此鼎终能助汝获新生,可愿一试?’ ‘我愿,不甘就这样死了!’ 原来小鼎从神农鼎的残片而化,留一丝机缘给与后人,助身死的魂数次穿行异世,终有一日得有真身。 然而,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她必须在异世达到医武双绝的境界,否则后果很严重乃至魂魄不保。至于医武双绝究竟什么程度,而神农鼎残片还有什么其他用处都是后话。 楼京墨再睁眼只觉刺鼻的气味汹涌,还来不及感知新生的情况就被人抱了起来,而她竟成了襁褓里的婴儿。 来人是一个六岁大的男孩,他的半边脸像是刚烧毁,红着眼眶就把起了襁褓冲去门去,隐约听到有人喊走水了快救火之类的话。 楼京墨下意识想开口,但婴儿的身体脆弱经不起折腾是昏睡过去,她再清醒发现已经来到姑苏楼家医馆,楼河是医馆的东家兼坐镇大夫。 从楼河与楼四的对话里拼凑出前后因由。是楼河在河边捡到了随水流下木盆里的兄妹两人,长得大的那个被砍了好几刀,身中剧毒外加伤到脑子记忆缺失。楼河索性让兄妹两人姓楼按照四六为名。 “小妹,刚才王八说楼先生的身体不太好,你从医馆回来可看出什么不妥?我们这间破院眼看只怕保不住了。今天打走了一个王八,但说不好丐帮别的人会不会来抢,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楼四的话打断了楼京墨的回忆。 “丐、帮。”楼京墨缓缓念了这两个字。丐帮,他们恐怕是不懂一句话——莫欺少年穷。这些年丐帮底层帮众秩序越发混乱,既然丐帮是人多势大,那就需来一次借刀杀人,别怪她杀鸡儆猴换一个清静。 第二章 楼四见楼京墨谈及丐帮神色阴沉,他递出一只桃子安抚到,“这些是小六去虎丘山脚下摘的?七月的桃子果然多汁,你也吃,不必都留给我。” 这些年,兄妹两人可谓是相依为命,磕磕绊绊一起走了过来。 姑苏城的楼河大夫性格古怪,自言捡回两兄妹是想借治疗他们身上的重伤来突破医术。不问当时年仅六岁的楼四会否照顾婴儿,在城郊找了一间尚能挡风遮雨的破屋让兄妹落脚,让他们半是自生自灭地养着。 转眼九年半,楼四身上的毒并没有全部拔除,好在得以控制,但他毁了的半张脸与失去的记忆都没能恢复如初。 楼河对此心有不甘,他更觉意外的是在床上一躺八年多的楼京墨恢复如常了。尽管楼河一直不间断地给楼京墨泡药浴、吃药膳,但他清楚地知道襁褓里的婴儿在出生时生机已断,不曾想出现了意外之喜。 楼京墨明白那是小鼎给予神魂的蕴养而惠及身体,但也许小鼎的力量不足而她自身又无法补全,蕴养过程超出了预料长达八年之久。期间,她的身体时而不受指挥,更多半在昏迷中渡过,比起楼河给的药浴药膳,更要感激兄长楼四耐心细致地照顾。 “我在摘桃时就吃过了,哥不怪我先吃为敬就好。这些本就是给哥带的。” 楼京墨没有接桃子,事后想来有些后怕,如若晚回来一步指不定就看到楼四被王八给弄得半死。尽管制作了花椒水等物防身,但是双拳难敌四腿,万一王八带来的人更多。幸好,她已经谋了一条出路。 “哥,你且放心。今天我总算是说通了楼大夫,他松口同意我们去医馆后院住了。不必等明天,你再多披一件衣服坐在木板车上,我这就推你进城。” 楼京墨说罢开始动手整理行礼,两兄妹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原是顾忌楼四大病初愈身体乏力需再休一日,可现在要防着王八那些小乞儿杀个回马枪,务必尽快入城请动楼河处理了他们。 别看楼家医馆看着破旧,楼河也是名气不显,但能将他们两兄妹治疗到如此程度,楼河并不简单。 自从完全康复后的一年多以来,楼京墨一边锻炼身体,同时厚着脸皮不时留楼家医馆里。她要达成医武双绝,高深的武功尚不知从何处学,而眼前可及的是从楼河处偷师医术,以而补足上辈子的所学不精。 偏偏楼河一直不为所动,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赏几本脉案给看一眼,多一眼都不给。 当下,楼四听闻楼大夫松了口就眉头一松,能够去医馆住了是一举三得。既是有了落脚之处,亦能就近照顾楼河。他也一起整理行李,“如此甚好。我们也能暂避丐帮王八几人。” 楼四说到这里语气微沉,他并不是一味避让的性格,心里更想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在一顿馒头后就忍了下来,静待将来再偿还。 小王八是三个月前入了姑苏丐帮污衣派,他一来便听闻城郊有间屋子住过疯子,谁想来城郊后就看上了兄妹两人的落脚处。 丐帮帮众的功夫不高却是人多,之前有行事公正的胡长老约束着还好,如今胡长老调任了只怕会惹出些许麻烦,这次王八就敢带几个同龄的前来围攻抢占破院了。 偏偏,姑苏城大,居不易。 楼四因为一边照顾妹妹一边接受治疗,他着实没有时间外出打工。直到一年前楼京墨身体好了,两兄妹才断断续续攒了些钱为以后的生意做准备,不到最后一步是不想花钱租屋。 如果轻易地给王八让地方,他们兄妹又要搬去哪里?更要考虑到这次让了王八,会不会让其他人觉得他们好欺负,给将来留下隐患?此番能够搬到楼河医馆里,确实是解了燃眉之急。 “其实,丐帮并非完全如此。听闻丐帮曾有帮主乔峰,不,该是萧峰,他以一人之力平息两国纷争。”楼四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一点,再深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谁与他说起这些。 “乔峰?萧峰?” 楼京墨的眼神微缩,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上辈子她仅在课间听同学谈到某某武侠剧里的人物。 再一联系前两天在医馆里听到有人八卦,有个叫王重阳的人刚刚在终南山建立了全真派,大家都在好奇全真派能走到什么程度,所以她该是来到了是耶非耶的武侠世界。 想要达成医武双,小鼎让她来到武侠世界,前后因果满分。 楼京墨不禁有些遗憾,早知今日,当年她也就多看几本闲书。可是当年她的课外读物多是古籍,而闲暇时光更是用来锻炼身体。游泳、攀岩、骑马、飞镖术、箭术等等,全是为了能深入山林探险做的准备。 虽然如此,她也不后悔。尽信书不如无书,一无所知方显乐趣,而实实在在的本领更重要,今天正是用一手认穴弹弓术击退了王八。 揭过往事不提,楼四记起乔峰一事让楼京墨心中生疑。 乔峰平息两国之争的事情从未在茶馆江湖人的八卦里出现,甚至也没有从吹嘘什么的丐帮弟子口中提起,说明这件事该有些年头了,要不就成了中原武林不愿提起的禁忌。 这些年观楼四的行为举止,他是从异世而来的可能性几近零,更似从富贵人家长大的孩子,这也与楼京墨初临此世时的一眼对上了。 如今得知楼四家中还提起常人不谈的武林秘密,让她对原身的家庭又多了一重考量。在没有练得高超武功、掌握足够强大势力之前,尽量避免触碰身世之谜,免得再次引火烧身而犹不自知。 此时,楼四也立即反应过来,他在市井里的时间比楼京墨要久,曾打听过旧事却半点消息也无消。期间从未听闻丐帮有过那般英雄的乔帮主,偏生他又确定乔峰其人存在过。“忘了这个名字,我们不能对人轻易说起乔帮主。” 楼四压下了重重疑惑,换个角度想,解谜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凡事不必操之过急。“今天你是怎么说服楼先生的?他一直都不愿收徒,难道是真的身体有碍?” 楼京墨想到楼河多年不变的病容脸,任谁乍一见楼河都不觉得他是大夫,反而该认为他是病人,这可能正是医馆生意不好的原因。她到底有着望闻问切的底子,在医馆呆了一年多也见了不少病人的面容,在‘望’字上有了不少长进。 “楼先生的脸色一直不好,这些年我都快看习惯了。不过今天我觉得有些不对,他的脸色红润了起来。说句不敬的话,很像是回光返照,恐怕撑不了一两年了。” 楼四不曾楼河终于愿意让兄妹两人入住医馆,竟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了。 “平日也不见先生怎么吃药,真是不知他哪里病了。” 楼京墨微微摇头,心中猜测楼河可能曾受了严重的内伤。要说一般大夫可不似楼河般敢用药,楼河很可能是来自于武林。 “楼先生的脾气倔,他不说的,我们怎么问都没用,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这次我说动楼先生是赶巧,他主动说起要还故人一份人情,教导故人的后辈医术入门。反正赶一只羊是赶,赶一群也是赶,这就让我们住到医馆里去,明天那位故人之后也会到。” 楼四有些好奇,“先生那般孤僻难搞的性子也有故人?也会照顾故人之后?” “谁知道呢?听说来人姓黄。明天见了便知。”楼京墨对此不甚在意地说着,她在意的是今夜将王八一事对楼河合盘托出。 ** 翌日上午,楼家医馆大堂。 楼河看见楼四的脸色仍带病容,他又瞥了一眼楼京墨说到,“阿四,听说那只王八嘲笑你的名字,把楼四叫做了搂死,我起的名字岂容旁人质疑!既然那只小王八说不来人话,他就不用再说话也不必再做人了。那些个同王八在一起的都是自甘堕落,也就不必碍人清静。” 楼京墨听得都不带眨一眨眼,看来王八是哑了或者更甚,他的那些小弟也都被驱逐出城。昨日她已经尽数将丐帮抢地盘的事情告之楼河,别怪她借刀杀人,实在是不能将王八那样时不时蹦跶的小人留在姑苏,指不定何时被他从背后捅一刀。 “从今天起,你们住在我这里了,也别不着四六的叫着。给你们一个机会,取自己想要的名字。”楼河不再提扫兴的丐帮小喽喽,当下少有地给人自行决定的机会,这回是真把楼家兄妹当做自己人相处了。 正在此刻,一辆马车停在楼家医馆前。 一老一少前后下车,老的大约六十多岁,少的十二三岁。 “阿固,我们这就去见一见楼河先生。”老者的语气颇为怀念,“很多年了,人们都已经不知函谷八友的名号,楼先生正是神医薛慕华门下。” 少年微微颔首,他自幼就涉猎颇广,天文地理、奇门八卦、琴棋书画、农田水利、经济兵略,如今终于有机会一试武学医术。这还真的令人期待,就是不知那先生是何脾气,有无其他弟子? 第三章 医馆大堂内。 楼河先看向楼四想听一听他要取个什么名,却发现楼四有些犹豫。“怎么,难道你还要我赠名才满意?那就叫楼恪,希望你将来能恪守本心,勿忘初衷。” “恪,多谢楼先生赠名。”楼恪确实想要楼河赠名,这便朝着楼河诚心一拜,受了赐名。 楼京墨见状立马报出了她的本名。说来也巧,楼河与她同姓,现在终于能把本名了明路。“先生,我想过了意欲为楼京墨。松烟入墨为药,京墨味辛,镇静止血甚捷,是一位见效甚快的良药。” 楼河想着微微点头但又说,“京墨作字,以砚为名,如此更好。至于楼恪你的字就不归我管了,反正我只想一回。” 三人说话间,黄家一老一少已经走入医馆大堂。 黄老见到楼河唏嘘之态尽显,“阿河,一别近四十年了。当年,你师父薛神医带你上门给我瞧病,你也就十三来岁,和我的小孙儿一般大。谁想时间这么快,我们都老了。” 楼河听到师父薛神医几个字,少见地的微微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语气并不似老者感慨。“我没叙旧的心思,留下你的孙儿,你可以走了。” 黄老也不恼怒就领着少年进了门,“我听到刚刚你在给孩子取名。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你也给我孙儿起一个字。他单名一个固,既是入你门下,你看着办吧。” 黄老可能是误会了楼京墨兄妹与楼河的关系,以为三人是亲戚,因他想着要让孙儿与师父关系更亲才有此一说。 楼河显然不喜黄老的多言,他随口说到,“你与你儿子该做的事情非来烦我,你这孙子还不到起字的年纪,急什么急。何况我又不认他作徒弟,不过是做学徒而已。要我起字也行,固为名,固本培元,你又是来此学医,那就叫药师。” “小子,你就叫黄药师。这样定了。” 黄固从头到尾没能说一句就被祖父与半个师父定了字,他抿了抿唇似有一些不情愿,可终是拜受了楼河的赠字。“多谢先生赠字。先生在上,请受药师一拜。” 只此一句也没后文,黄药师就垂眸站立在原地。 黄老倒是笑呵呵地对楼河道了谢,再次请他在近段日子照拂黄药师。 “当今登基五年,眼看朝政比之前要清明些许,早前岳将军的冤案也平反了,那些主战的老臣也被复官。可惜四年前北伐失利,隆兴议和一出,想要收复燕云十六州怕是遥遥无期。” “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等升斗小民与那些事情无关。”楼河直接截断黄老的话,“你难不成忘了自己早非官身,赵构早把你的一撸到底。新帝登基又如何,召回那些老臣又如何,你还想凑热闹?” 黄老闻言苦笑,“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这老胳膊老腿却受不起了,偏生不知怎么生了一个脾气执拗的儿子。当今本想主战,但天时地利造成只能偏安一隅的局面。 大郎站在主战一方,但现下主和的基调已定,一场变动在所难免,他极有可能被贬官去穷山恶水处。儿子坚持就随他了,可我真不愿孙儿再卷入朝政之中,不如做一个江湖人来得畅快。” 一直静默不语的黄药师闻言嘴角微动,脸上终有了不服之意,并非对着黄老,是想起了动不动就会训他的父亲。父亲尽是逼他守着那些君臣礼法,希望他习得四书五经将来有一日光复门庭。 楼河立即猜到黄老话中的未尽之意,这老家伙还想让他传授黄药师武功,这件事情绝不可能。他皱起了眉头先对楼京墨说,“带着他去后院安顿下来。今后所有的活都要你们自己做,可别指望我照顾你们。” 楼京墨应了一声抬步就走。从刚才的寥寥数语就能推定楼河会武功,是师从薛神医,看来她对于了解武功一事也不是求问无门,却不急于在这一刻弄清其中来龙去脉。对于楼河多半时候顺着来才好,她早已摸清了何时该进何时该退。 “小黄公子,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楼京墨指了指楼恪所住隔壁的房间,后院的房间格局大小都一样。“屋里除了桌椅床铺,其余都要自己准备。医馆里不缺驱蚊草,不必担心蚊虫扰人,但竹席之类还是备上为好。” 这话全是对黄药师说的。楼家医馆的条件清苦,楼京墨与楼恪都已经习惯了。 楼恪对黄药师的第一印象不错,因为黄药师在见到他毁了的半张右脸后,眼中稍稍惊讶了一下却无其他神色,不似很多人要不厌恶要不怜悯。 “小妹,你先去休息吧。我来帮与小黄公子一起收拾屋子。” 黄药师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好,我去后门把行李卸下来。” 楼京墨见两人自行商量,她叮嘱楼恪一句注意身体就转身去了制药房。昨天楼河允许他们搬入时,她已经提前打扫了几间房屋。 眼下楼恪虽是风寒初愈,但照拂新来的黄药师做些琐事也不成问题,而她还要考虑不少其他的事情,比如说人生在世没有它不行的——要有足够的钱。 不管未来要做什么,赚一大笔银子是必须的,即便是江湖中人亦是如此。 王重阳能在终南山建立全真派,那也是要用银子才能盖出房子,还要让门下弟子维持日常生活,这都是一笔笔真金白银。 楼京墨尚且不知开山立派要花费几何,她在一年多中锻炼身体、偷师医术的同时,大致已经完全摸清了江南一带的世情,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商贸再度兴起的年代。 四十年前,靖康之变,宋室南渡。 昔日汴京的繁华留在了文人墨客的书册卷轴里,而今恰如黄老所言,当今赵昚比起太上皇赵构是有中兴之主的心胸,从其力主隆兴北伐便可见一斑。 偏偏太上皇赵构仍旧在世,赵昚也无法万全放开手改革,朝中和或战两派斗争不停。如此情况之下,赵昚只能先退一步专心先发展民生。 借着这一股风,以杭州首都为中心的江南一带,正是慢慢重现起昔日汴京的繁华,或是希望能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家买卖人各显神通。 楼京墨通过一年多的观察与接触,结合自身所学选择了制香一道。 有宋一代,香事大行其道。上至达官贵族,下至酒楼茶肆,随处都能想到各式的香事。或宜于熏衣、或宜于户外、或宜于寝帐,从解酒安神、品画观茶、酒宴小聚,反正无一处不可无香,不论男女皆喜香。 姑苏城里的香事铺子不少,以各类植物、动物制香,有香丸、香线、香水、香脂等等。上品入富贵人家亦是受当朝士大夫追捧,下品入寻常人家闻一处好香便有一天好心情。后世的国人大概无法想象香事能普遍到如此程度。 楼京墨于草木一道小有研究便着手研制药香。先是打了些零工攒下一笔钱向楼河买来制香原材料,期间陆续与几家香事铺子接触,已经牛刀小试卖出了一批药香成品,反响还不错。 昨日,楼河开了口说会多指点一二,其后香品的制作便能更进一步。依照这个势头,待前期打出了名号,往后日进斗金不再话下,谁让一品上香可以价值千金。 其实着手香道,又何尝不是在着手于制毒。医毒不分家,虽然她不喜用毒,但是必须先考虑保命的底牌。 无色无味的毒.药极为少见,既然如此不如以香味为遮掩,当人以为是寻常佩香,实则在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伤人于无形。这并非易事,毕竟草药混合后要保留一味剔除杂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与无味之毒一样难以制作。 炉烟袅孤碧,得日进斗金。云缕霏数千,定死生无常。如此是一举两得。 ‘嘎吱——’ 不过多时,楼河推开了药房的外门,他并没有留黄老吃饭,已经把黄药师带了进来,对着右侧的制药间说了一句,“小砚,你出来一下。” 楼京墨慢了一步反应过来,砚是楼河新给她起的名。她放下了手里的药杵推开门,就见楼河将一把钥匙抛了过来。 “你先帮着这小子认全库房里所有的药材。这把书房的钥匙归你了,算作报酬。但他要是学得不好,从我这拿的药材要给三倍价格。” 楼京墨楞了一下,这是要她为黄药师启蒙药材知识? 楼京墨就向楼河确认了眼神。 楼河微微点头:对,你是对的人。 第四章 楼京墨深吸一口气先笑着谢过楼河给出的书库钥匙,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不就是做一回助教,以前也做过。而对于眼下只见黄药师,不见哥哥楼恪的情况并不意外。 楼恪对医药并不感兴趣,之前已经与她商议好日后接过香品的销售一事,他还是更喜欢赚多一些钱,希望走南闯北去看看大宋,甚至更远的地方。 至于是否学习武功要看机缘,也只需强身健体即可,眼下想着搞定面具可以轻松在人群里行走,谁让世人多是以貌取人。 对于楼恪的选择,楼京墨表示理解,毕竟人各有志不是谁都想要争夺天下第一。而她能做的就是制出足够好用的保命药给楼恪,将来必会将他身上的伤与毒治好。 “这配方你看好了,你哥的面具成不成全在你手上。” 楼河继而又从怀里取出两张纸,先一步抬手止住楼京墨想说什么的打算。“你该知道我不喜欢与人说话,这一张是人.皮.面.具的制作方法,还有一张是一味毒气配方。” “纸上原来用的是西夏境内的罕见药材,制成了无色无味使人全身不能动弹的毒气,它本有使人流泪流涕的缺陷,那会让中毒者有所察觉。后来被人改良把这一缺陷都去除了,真的成为了伤人于无形的毒气。除了用解药,无法用内力逼出。 原方上的药材独存于西夏,我希望你能找到江南取而代之的药材,不用让它无色无味,香气袭人才更符合你现在所需。” “书库里的书随便看,等你完成此番改良,就能在用药一道上有所突破。这算是我给你的考验。”楼河把两张纸交给楼京墨,忽而笑了,“一个甲子过后,如果悲酥清风变作悲酥香风重现江湖,那也不错,很不错。” 楼京墨听出了楼河言语里的感叹,想来此药曾在江湖上掀起过不小波澜。“京墨定不负先生期许。” 楼河不说在意与否便要离开,却听楼京墨又开口了。 “既是考验,如果我通过了,不知可否请先生不吝赐教一番。” 楼京墨看出来了,适才黄老与楼河密谈过后,楼河不再坚持丝毫都不透漏江湖武林事,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赐教?也许可以。不过,你只有一年的时间,你行吗?!” 楼河语罢就飒然离开,留下楼京墨与黄药师在屋内相立而视,一时谁也没有说话。 此时,黄药师仔细打量起楼京墨,那是眉若远山目若秋水。然而,这位教导他辨识药材的临时师父比自己小! 楼京墨收起手上的纸与钥匙,对于楼河的提问,她绝不能说不行。 当下,楼京墨复而仔细观察起黄药师,长得是倒是清隽,但一看就不是温和好说话的性格。 “黄兄,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楼京墨见黄药师颔首继续道,“既然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叫我小砚就好。我观黄兄天资聪颖,定是很快就能入门,往后说不定还要多请你指教。” 黄药师很坦然地受了这一句,“你放心,日后我会的。” 楼京墨再度温和笑,心道‘少年,你还真听不懂什么是鼓励式教育。真的很自信!’ **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医馆里的日子也过得飞快。 楼京墨到底不曾无聊到为了打击少年的自信而进行挫折式教导,合则两利,她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以三倍的价格使用药材,为此是教得用心。好在黄药师为了争取早日达到指点别人的境界也学得认真。 且说正牌老师楼河并不擅于教学,等到黄药师认全药材后,照例把书扔给他自己去看,有什么问题想清楚再问,反正傻问题一概不答。 把握不了的地方,让黄药师先与楼京墨商谈再议。如果两人商谈后还问傻问题就扣药材,招不怕老见效就好。 如此一来,一年时间在教学之间就匆匆过去。 当楼恪从金国中都大兴府寄来的第一封信时,距离楼河说的改制悲酥香风的一年之期只余十天。 楼京墨已经把书库里的医书全部阅遍,将需要深入研究的地方记录在册。得益于教学相长,她补足了从前所学的漏洞,医术毒术上有了飞跃式的突破。这从金国国都对楼恪所贩去的特品药香之追捧就便可见一斑,更有利的证明是悲酥清风的改版几近完成。 黄药师听闻楼恪来信,也想知道他此去金国的情况如何。 敲门而入,抬眼就见楼京墨取了一撮散茶放入茶碗,直接用沸水注入碗里冲泡起来。水雾袅袅之间,她的眉目如画。 黄药师却轻轻蹙眉,指出楼京墨的牛嚼牡丹饮茶法,“人世间,烧香、点茶、挂画、插花,四般闲事,不宜戾家。你倒是能一件都沾不上,这也是一种本事。” 楼京墨的此般泡茶法毫无乐趣,而谁又想到已经制出一香千金的药香高手屋里从不用香。 “承蒙夸奖。”楼京墨欣然接受就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双指点着银票将它推到了黄药师面前。“制香过程里出过力的人都有。黄兄,多谢你提过的建议。” 黄药师知道楼河已经收下了一份红包,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提议值那么多钱。“我不缺这些银子。” 楼京墨笑了笑,“黄兄,你又何必在不必谦虚的地方谦虚。我本就并不喜欢身上留香,多余的气味会难免会成为破绽。这一年来,你帮忙鉴别过不少香品的优劣,它是你该得的。一笔归一笔,即便那些算不得不功劳,也算得苦劳。” “你说苦劳?” 黄药师听到苦劳两字,语气变得嘲讽起来,“那么这笔钱我还真该收了,但应该归在我烧的菜上才对。” 楼恪没有北上开拓金国的香品买卖之前,医馆里的饮食都是由他做的。 问过才知道自从楼恪被楼河搭救后,他从七岁开始掌勺已经烧了九年,这直接导致楼恪在离开前给黄药师特训厨艺。 为何是黄药师被选中练习厨艺? 楼河自是不必说,本就是随便吃就好,清水兑馒头,或是只要营养到位的药膳即可。反正他决不让外人碰伙食这一块,直接断了从外面请厨娘的可能。 楼京墨自言时间不够用,没有心思把精力放在做菜上,有美味也行,无美味亦可。 只剩下受不住顿顿清汤寡水的黄药师当起掌勺,而他要做便要做到最好,即便是做菜也是一样,着实在厨房里下了一番功夫。每天三顿下厨可不正是苦劳。 “确实如此,是该谢谢你。” 楼京墨一点都不掩饰懒得进厨房的想法,楼河给出的期限仅有一年,她知道恐怕楼河正在一步步走向油尽灯枯。 对于楼河而言,最后的一段日子并不需要日常的照顾,所以他会强制让楼恪早日去行商开拓香品销售,而不是每天在医馆里关照他的起居。 楼河想看到的是改版的悲酥香风研制成功,是他从不承认的希望医术后继有人。 既然受了救命之恩,楼京墨愿意尽力去完成楼河最希望的,至于其他次重要的,她不可能面面俱到。 “黄兄特意谈及苦劳,这些银票怕是不够,是我思虑不周,应该该加一些的。” 楼京墨说着作势伸手入袖,这一举动直接让黄药师拂袖而去。 楼京墨当即起身,单手撑着桌,一个翻身越过长桌,朝前立定一步就拉住了黄药师的衣袖。“好了,开个玩笑,你还真生气了。气多了,小心长皱纹。” “放手。”黄药师语气沉沉倒也没直接抽回袖子,他刚转身就见楼京墨稍稍踮脚,不由分说将银票塞向他的衣襟里。“楼砚,你……” “我们不谈功劳苦劳了。”楼砚把银票送了出去就朝后退一步恢复了一贯的淡笑,“今晚是悲酥香风最后一次试药,你要不要去看一看?经由你的建议,最终将其定做了桃花香。” 不论是伤人的药还是救人的药,试药总是必须的。 从一开始的动物实验,到药性成熟后的死囚实验,楼京墨在这一年里把原本住的郊外破院弄成了试药的地方。 自从王八被楼河惩戒不知所踪后,原本对郊外破院尚有侵占之心的其余人马纷纷退去。 楼京墨得了香品的分红就把破院稍稍改建了一番,主要是加固外围,顺带挖一个地下室方便实验。 黄药师也很赞同此事,毕竟学医是要实践的,只谈点穴扎针一道,他就要找人练手。除了在自己身上试一试,也得找其他人试一试。 等楼河弄来了那些死囚,这一间郊外小黑屋实验地就成了。 改良而成的悲酥香风已经在小黑屋里实验过几次。鉴于此毒的效果是让人不能动弹,开始之际都是两人一同前往用药,以免解药估计不足误伤自身而没人援手。 从一开始的状况百出,诸如用了解药就带出奇痒三日的副作用,在一次次改进之后,只余下考量此毒的气味以何种幽香示人最自然。 “我没有建议你用桃花香。”黄药师并不喜欢用毒,因为医馆里住了一个制毒的人,他对解毒的认知是一日千里。既是不喜毒,那就更不会让喜欢的桃花与毒气沾上关系。 楼京墨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她是不会在医术学习上为难黄药师,但也总要找些别的乐趣缓解一番。“这样啊?可能是我领会错了,但毒已经做好,所以你是去呢?还是去呢?” 第五章 “去。”黄药师过了半响才给出肯定回答,他又道,“我会带琴去。一年了,你该学有所成。” 过去一年,两人夜入城郊。长夜漫漫,除了练习医术与实验毒.药之外,还能做些其他放松的事情。黄药师给楼京墨寻了一桩趣事——教她弹琴,琴声恰能遮掩住地下室里死囚发出的那些闷哼。 楼京墨不介意夜间实验后稍稍放松一番,习琴确实是一项不错的提议,但她十分怀疑黄药师的初衷。他真不是对谁教谁学一事上有足够的执着,凡事都要扳回一城吗? ** 是夜,城门灯悄。 郊外一处地下室被火把照亮,里面是楼河新换来的三个死囚,犯得都是杀人越货的罪,全都定下了问斩的时间。 楼京墨从不问楼河如何换来死囚,而他们的结局又会如何。 新到的三人看着还很精神,见从楼梯上下来的两人仅是十几岁,三人全是呵呵嘲笑起来。 “小娃娃,你们是来送吃的?怎么两手空空的来,细胳膊细腿拿不动东西?” “我瞧着细皮嫩肉的,有句话说得好,正是秀色可餐。你俩还不快点走走近些让我们瞧瞧。这破链子真特么麻烦,有本事别栓链子啊!” “多半也是被抓来的,那人怎么就把你们也关进来了。难道是有心让我们死前快活一番,嫩是嫩了一些,但也别有滋味。哈哈哈——” “还别说,我在楼里玩过几回,感受真的不错。可惜只玩过女的,还没试过男的是什么滋味。” 这三人倒真是什么都敢想! 楼京墨把手里的火把递给了黄药师,见他的脸色在火光下十分阴沉,是加快了速度打开悲酥香风瓶盖。可别实验没成,人就被黄药师给弄残了,楼河特意找来三个精神头那么足的不容易,地上三人都是身具武功,有着浅薄的内力。 只待今夜毒成,最后一个实验者则是楼河本人,亲测悲酥香风是否无法由内力逼出。 霎时间,地下室内暗香浮动。犹如桃花盛开,香气沁人心脾,宛如置身桃林仙境。 不过几息而已,本还叫嚣着要挣开锁链的三人都瘫在了地上,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楼京墨上前给三人依次把脉,无视了他们眼中的愤懑朝着黄药师点了点头。“接下来就看药效的持久性了。” 黄药师取出一包随身携带的铁针,在他面无表情地针起手落之间,铁针刺穿了三人的衣服直入他们的皮肉。哪怕三人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但从其眼神里也看出了他们身体的痛苦再成倍加剧。 等到手中的针全部扎完,这又取了一把匕首划开三人的衣物,确定此次隔着衣物取穴是针针命中毫无差错。 “看来你弄的药效成了,这般剧痛也没有刺激他们动弹分毫。如此甚好!” 黄药师说着先一步上了楼梯,回头厌恶地瞥了地上的三人一眼,试药时还让人开口这一点很不妙,就该毒哑这些人才对,偏偏楼京墨说想听听他们最真切的感受。 “三位如有不适可以尽管喊出来。”楼京墨在关上地下室盖子前饶有诚意地说,“反正喊破嗓子也不会有人来就救你们的。这句话,三位应该对不少人说过,自是懂得其中真意。” ‘砰!’地下室入口的石板被封上了。 火把被插在地上墙壁的凹槽处。火光熠熠,却无法将屋内完全照得透亮。 楼京墨在放着古琴的长桌后站定,今夜黄药师说过要考校她的一曲《高山流水》是否入耳。“黄兄,你确定现在能平心静气听琴吗?要不,你先笑一下?” 黄药师还真笑了,却是讥笑,“一曲琴让心情不好的人变得心旷神怡,这才是真的琴音入耳,难道你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好,就你道理多。你道理多的话,有本事就别迁怒。 楼京墨没有多话在长桌后落座,琴今在右琴尾在左,她与琴半尺之隔,双手抚上琴弦。右手以勾抹挑剔,左手以绰注吟猱,泠泠七弦复间,一阙《高山流水》在静夜里散向远方。 峨峨险山,洋洋江河,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楼京墨指尖的一曲高山流水不见半点隐居之意,反是尽显山河壮阔、多娇江山。天下风云将起,皇图霸业待展,我辈又怎能错过。 宅院之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位青衣白发的老妪静默负手而立。她听着院内传出的缕缕琴音,仰天便见七夕银河悬于天际,这曲多像当年一切尚未开始的时候。 许多年前,姑苏城郊,参合庄内,谁把瑶琴抚? 有人满腔的雄心壮志想要复国,从未有可能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人一腔的痴心尽付相伴左右,哪怕痴梦里笑度余生也不悔。如今,鳞波流碎月,荏苒年芳歇。七月七鹊桥成时,有人去了天上,有人徒留人间。 一曲终了,青衣老妪恍然之中越过院门,隔窗悄然向屋内望去。 屋内,黄药师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于琴一道,你颇有天赋,算是没让我白辛苦一场。” 楼京墨不觉得这只是天赋,是她的心性到了才对。“我着实应该说一声感谢,但正如白天你在意的那样,我不敢冒认你的功劳,免得又在功劳苦劳上纠缠不清。俗话不是说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想必聪慧如你必然懂得这一浅显的道理。” 黄药师闻言深吸一口气,琴音绕梁未散所以他才不动气,毕竟知音少,有些言语之激他也能忍得。“我先守上半夜,等到子时就去看那三人的情况如何。眼下这股桃花味散得有些远,也不知四周会否有人误中招。” 悲酥香风是毒气,难免在使用时向外散逸开去。一年以来刚开始实验的时候,一不小心是迷倒过夜半赶路人,好在当时药量小,只让人昏上一个时辰没有出大岔子。 今夜的桃花香也飘了出去,但只要不踏进这个院子即可。 谁想窗外的青衣老妪已身体已经僵了大半住,幸而她怀里仍然保留着当年的解药。当年她看着那人改进了悲酥清风的缺点,相对的解药自是从未离身的携带。此时她勉勉强强从怀中取出一嗅,而这一瞬衣袖轻微的摩擦声在夜里被放大了。 “谁?!”下一刻,距离窗较近的黄药师已经推窗将两整瓶悲酥香风投了出去。 桃花香气在院里飘散开,星辉之下不见半分人影。 楼京墨取下火把靠近窗户,听不见四周有第三道心跳声,却瞥见靠近窗户的地上有一双浅浅的脚印。脚印不大,来者该是女子。 “她应该没有恶意。”楼京墨分辨过不少足迹,习武与否、胖瘦不同等等因素都会造成脚印深浅不同。 这一双脚印特别浅,说明来人的轻功很高仅是虚站于地上,如此人物逃过了悲酥香风的影响。究竟是她武功太高,高到跳出了毒.药的束缚,还是她本就有相对应的解药? “悲酥清风是从先生处得来的方子,现在改了毒方,可针对原本配方的解药还有一定功效,可以让人的身体短暂地活动一番。说不定,是先生有故人来。” 黄药师盯着那一对浅浅的足迹,楼河从不谈起他的师门,也明确表示了指点医术可以,但无法教导武功一事。加之楼河对楼京墨所言的一年之期,难道指的他的故人会找上门吗? 这人是楼河留给他们两人的武学机缘吗? 第六章 黄药师不再看向窗外,他忽而转了话题,“父亲来信说圣旨已下,他被贬官钦州。而祖父的身体也不太好,却还打算与父亲一起同去,只怕……” 只怕黄老这辈子是不会再回江南。 黄药师没有说完,楼京墨已经懂了。她没有想到黄父会被贬到那么远,钦州都快接近南海。“怎么会这么远。” 黄药师冷笑了一声,“左右逃不过官场倾轧,也逃不过不得圣心。” 这话倒是不错。黄父站在主站一方,即便是与当今心中所愿相同,但如今以和为贵的基调定了,总有些人会被踢出局,而不够受重视的自是留不下来。 虽然这种事情并不绝对,也有皇上故意外放的可能,但这种外放不会远到钦州的地步。 “那你打算去钦州吗?”楼京墨知晓黄药师想习武,但觉得起码如今他会选择同去钦州。“父母在,不远游。这话也没错。” 黄药师坐到古琴边随意拨弄了起来,窗边那一对脚印所带来的猜测让他意识到期盼已久的高手恐怕就要出现了。他渴望习得高深的武功可以肆意江湖,不似祖父与父亲一生为不得君心而忧愁,更不愿为宦海浮沉而束缚。 如果错过这一次拜师的机遇,他不知要等到何时。然而,祖父年事已高,父亲这几年也一直郁郁,他做不到视而不见,更不希望子欲养而亲不待。 “虽是不拘礼法,但孝道是大节所在。我要去钦州,起码会陪着祖父。” 黄药师没说具体何时走,这要视楼河的身体情况而定,既是认了楼河做先生,他就会有始有终。 楼京墨看着灯火下十三四岁少年,开口打破了些许沉闷的气氛,“指不定能得两全法,说不好有高手也往南边去。同在钦州,或是相邻的近,这都是有可能的。” 黄药师不可置否地点头,“这些看运气的事情就不谈了。如果这次真有故人找上先生,那你……” 黄药师说着拨动琴弦的手停下来,他该坦然地祝福楼京墨可以获得名师指点,偏偏还有一股不甘难消。最终,后半句话不说也罢。 房内只余琴声袅袅。 ** 夜,将尽未尽。 姑苏城楼家医馆,一道青衣飘入。 床上的楼河骤然睁开眼睛,当下推门而出就见白发老妪。老妪的脸被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却犹然能看出其年轻时的貌美。“阿碧师姐,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今年你会回来的,我等的便是今天了。” “是的,他已经走了六十年。一个甲子过去了,这当是我最后一次回姑苏。” 阿碧发现楼河的脸色着实不太好,伸手一探脉便知他是内伤至深,恐怕只有十来天的寿命。 “你明明习得医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这样子好意思说是阎王敌薛师叔的弟子?还能说是我逍遥派的门下?” 楼河苦笑摇头,“这世上再高明的医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的仇已了,没有什么遗憾。师姐也不必恼,逍遥派还有你在。这些年不曾听得西夏的情况,不知灵鹫宫虚竹掌门那一支如何了。 苏师祖门下函谷八友的传人只余你我。师弟惭愧,还请师姐将这一支传承下去。师弟相看了两位一年,俱是符合择徒所需。” 逍遥派择徒基本标准——聪明与貌美。 阿碧正因如此师从康广陵,她的武功不是最好的却极通音律。慕容复过世之后,参合庄里的那些典籍也全由她保存,如果遇上天资聪颖的徒弟,有把握引其成为一流高手。 “就是城郊的那两人?你教了他们悲酥清风吗?” 阿碧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已肯定。 “师姐见过了?”楼河想起今夜是慕容复六十年的祭日,阿碧该是去参合庄附近拜祭时经过了郊外宅院。“我只是给出了悲酥清风的配方,那药本用的是西夏大雪山欢喜谷中的毒物。而今,小砚用一年将其改制为江南可取的药材,如此确实符合逍遥派所求的天赋一条。“ 悲酥清风这味毒曾由慕容复使用,阿碧是再熟悉不过,她更知慕容复当年改进原版有让人流涕流泪的缺陷时所用几何。 阿碧再想到刚才那一曲《高山流水》,从才情上来看那两人也符合她的标准。“师弟,你详细说一说两人的情况。” 楼河既是把所知的都说了出来,“黄固的父亲不日就要去钦州了,这父子两人关系不亲,但我猜测此次他会同去钦州。师姐,可会觉得有什么不便?” “钦州?那里距离大理不远,我已经打算在大理安度余生,也就不存在什么不便。” 阿碧没想过再回江南,江南千般好,唯独是徒留她一人的伤心地。“黄固远去钦州不是问题,只是楼砚……” 阿碧对楼京墨与楼恪的身份心生怀疑,“当年,师弟将他们兄妹救起时,难道他们身上一样信物都没有?” 楼河肯定地摇头,“什么都没有,一身衣物也是破破烂烂的。” “衣服呢?你烧了?”阿碧不曾放过一丝线索。 逍遥派许是该逍遥度日,但是她老了,老了就越发惦念从前,心里难免有了一些青年时没有的顾虑,不会什么人都收入门下。当年老祖无崖子正是错收了丁春秋那一劣徒才遭遇了弑师的背叛。 “我说是烧了,其实是埋了。”楼河踟蹰着将阿碧带到后院的大树边,他从未对楼京墨兄妹提起此事也是有私心,希望他们能不必被过去所困。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才知道过去是枷锁,有时无知是福。“师姐,不管他们遭遇过什么,但他们都是好孩子。” 掩埋在地下的包裹被挖了出来,大片血渍与刀痕狰狞地分布在男孩的衣服上,相对而言那件婴儿襁褓只是沾上血迹而已。 阿碧轻抚着襁褓上的暗纹,忽而眉头一紧,“这东西,我带走了。十天内,我会回来的。” 楼河心中一个咯噔,阿碧师姐一贯温柔,她对旁的事情不在意,可唯独对一件事情例外——与慕容复有关的事情。 慕容复死了六十年,慕容家也都死绝了,那么阿碧又在意什么? ** 十日后,楼家医馆。 楼河终是油尽灯枯去了。在楼河闭眼之前,阿碧匆匆赶了回来,承诺于他会将这一支逍遥派传承下去。 “师弟已将你们意欲学武的事情都与我说清。你们其中之一将会听到一个好消息,我会收其为关门弟子。” 阿碧站在后院的大树下看向楼京墨与黄药师,她的目光扫过了楼京墨,落在了黄药师身上。“我将往大理去,大理与钦州相近,教授功夫不是问题。黄固,等你到了钦州,为师自会去寻你。” 黄药师没想到会有如此反转,他尚来不及感谢阿碧,已是转头去看楼京墨。 “为什么?”黄药师脱口而出三个字,问的是阿碧,“小砚也可以同去大理,对不对?” 阿碧凝视着楼京墨的脸,她的脸上竟是连全无错愕,亦是没有一丝愤懑。 这让阿碧难免升起一丝惜才之心,有道三岁看老,十一岁女孩如此心性,如她有了机会成长,不是一念成佛就是一念成魔,但某个原因让阿碧绝不会收其为徒。 “我只收一个徒弟。”阿碧淡淡地说,“黄固,为师教你的第一课——人在江湖,不要问为什么。” 楼京墨抬眸迎上阿碧的视线,她最该问为什么却很明白多问无用,看着阿碧转身离去,终是对黄药师浅笑着说,“还有十天就是你的生辰,过了再走吧。也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小砚。”黄药师见楼京墨风轻云淡的模样,他是一口气堵在喉咙间,但又完全不知从何说起。如果阿碧愿意收下两个徒弟,楼京墨在江南并无牵挂,完全可以同去钦州,那才该是最好的结果。究竟楼京墨哪里不够好才让阿碧舍弃了她。 黄药师想着一年以来的相处居然开口到,“大不了,我……” 楼京墨急忙用手捂住了黄药师的嘴,她可不敢赌阿碧听不到。“别冲动,我并不觉得如此不好。你得了一份运气应该坦然接受才好,至于我没有得到,那说明是时候未到。强扭的瓜不甜,师徒缘分亦是如此。” 黄药师拉下楼京墨的手,他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楼京墨面色一沉。 “难道你认为我连坦然接受落选的心胸都没有,还需要你彰显义气为重去拒绝拜师。黄固,你这般做何尝对得起你的坚持与初心,那才是真的至我于难堪之地。你好好想一想!” 楼京墨的话有些重,而见黄药师不再冲动才恢复微笑,“退一万步说,你早前不曾说过日后会指点我。大不了,我等一等,等到你出师的那一天。” 黄药师终是点了点头,伸出手去与楼京墨双掌相击,慎重地承诺到,“好。” 楼京墨眼见击掌誓成,又说不得其实最后那一句纯粹是在安慰黄药师,因为她不会甘愿如此等待。她猜测阿碧所在师门的本领确实高超,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就不信天下之大求武无门。 这扇机缘之门究竟在哪里? 楼京墨想着楼河悄悄塞给她的那封信。楼河说于医术一道他已经没有什么可教的,将来楼京墨能有多大造诣还需实践出真知,而其他的事情留在信里再说,务必等他头七过了再看。 第七章 十日后正午,黄药师头一回尝到了楼京墨的手艺。 一碗简简单单的长寿面,面纤细而筋道,放入高汤加之以煎蛋配蔬菜,鲜到让人欲罢不能。 “我有些后悔。”黄药师将一碗面吃尽,“早知你的厨艺如此好,这一年就该变着法地让你下厨。” 楼京墨笑着摇摇头,适才她在厨房里找了一会感觉,才把上辈子的下厨手感找回来。独身生活久了会一两手厨艺很平常,可一旦有人能代劳难免就犯懒。 “现在后悔也晚了。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做两道大菜,庆祝你我皆是学有所成。” 黄药师不知道这一顿饭不知何时才成,也许是两人都扬名天下再见时。他纵有千万言语还是化作四个字,“好,我等着。” 等着某日江湖重逢,希望那天两人都能功成名就。 楼京墨送黄药师至姑苏城门口,半年前她也曾在此送走了想要看遍山河的楼恪。原本有些狭小的楼家医馆,当只留下了一个人时却难免觉得空荡荡。 依照楼河的遗愿,楼家医馆里的所有一分为三留给楼京墨兄妹与黄药师,至于具体怎么分配由他们自己协商。 黄药师只选了一些路上会用到的草药,至于其他是分文不取。因为楼恪远在金国,就由楼京墨来整理他的那一份。说是整理实则一切都维持着原样,楼京墨打算让医馆里的东西封存起来算作一份念想。 对于楼京墨而言,楼河留下的那封信才最有价值。 信中先提及楼河的师门规矩,绝不能向非本门弟子透露师承,或是会招来将其追杀至天涯海角灭口的可能。 因此,楼河避而不谈他到底师从何处,更隐去了某些人事谈起七八十年前中原武林的一段往事,其中包括了乔峰、虚竹、段誉、慕容复等等的恩怨情仇,猜测阿碧拒收楼京墨为徒的原因或多或少与过去有关。 ‘我终是不忍小砚埋没于此。虽然师门规矩不可违,但小砚不妨一试,拿着这封信北上西夏,找到缥缈峰灵鹫宫,许有所得。’ 楼京墨从医馆里找出一张简略的地图,眼下她可以联系楼恪,让他寻一支同去西夏的靠谱商队,她可以由此北上。假设一路平安,从姑苏到西夏最快需要走大半年。 此计妥当吗? 楼京墨走在前往慕容复墓地的路上,抬头望去,浮云散尽碧天宽。在没有更好的选择前,她只能闯一闯。 且说作实验用的宅院要封闭一段时日,而楼河提及慕容复的墓地就在其侧。 昔日参合庄的具体位置并不好找,西山芦苇深处早已化为废墟,楼河也没有去过,仅是偶尔去慕容复的墓地拜祭一二。 楼京墨在处理宅院地下室的事情过后,顺带去走了一趟慕容复的墓地,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是心念一动看看昔日闻名于武林的慕容复。 几日之前,墓地四周的杂草刚被阿碧清理过,墓碑上的黑字也被重新描摹。可是不论墓地四周是否被打理过,地下所埋棺椁也就是孤单地躺在此地,遥想当年姑苏慕容家的热闹,到头来不过是黄土一抔。 “楼先生的遗书里写得不尽不实,我也无从判断祖上是否与你慕容家有故,更不知是恩是怨。不论前因如何,眼下终是断了一条我习武的路。 要说丝毫不怨未免矫情,可是埋怨毫无意义,天地之大总会有一门绝世武学出现在我眼前,说不定还能有一位绝世好师父。” 楼京墨说着在慕容复坟前敬了三柱清香,她刚一转身就心底一惊,不知何时竟是来了一位白眉白发的老僧,依稀可辨他年轻时芙蓉为面之貌,再观其衣装扮该是来自西域。 老僧的目光清和明澄,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与慕容家有旧,途径姑苏特来悼念,惊扰施主之处还请见谅。” 楼京墨笑了笑,她不见谅也没用,老僧来时不曾惊动一草一木,武功高的人说了算。“大师客气了。既是墓地,我来得,你也来得。大师请——” 楼京墨抬脚就准备离开,她与慕容复压根不认识,也不会去招惹与慕容家有故的人。之前的阿碧只是不收她为徒,这位老僧看上去平和通透,但不知究竟与慕容家有何渊源,她不打算多此一问。 “施主且留步。”老僧却是说出了一番让楼京墨意料之外的话,“方才贫僧恰闻施主之言,不住想要多问一句,施主十分渴望习得至高的武学,对吗?” “对。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我难道不能求吗?”楼京墨笑着反问,老僧听了壁脚,她又何不大大方方地承认。 老僧凝视着楼京墨的笑容,是三分自信七分肆意,太像当年初到中原的自己,一心为武痴狂。 那年他曾斗法大理段氏,不择手段欲求六脉神剑,而后行至姑苏太湖密谋小无相功,再是又巧取少林《易筋经》,妄为天下第一高手。 谁想到前半生所求让他走火入魔,终是了断于西夏枯井之中,半生内力尽数成空,才有后来的大彻大悟。 老僧想着缓缓笑了,过往种种执念如今想来俱是趣事,他侧身看向西面芦苇荡深处。 “外人不知燕子坞旧事,贫僧当年来此仅有一分是为了故友。其实,贫僧与慕容家虽说是友,但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的朋友。慕容利用贫僧来谋划天下,贫僧利用慕容求得至高武学,可是我们都没有成功。贫僧比慕容幸运,退一步看到了海阔天空,而他却痴痴死于梦中。” 楼京墨静静地听着,试图从楼河遗书的只言片语里找到与眼前老僧相对应的人物,是想起一位吐蕃僧人却又很不确定。 那位吐蕃僧人当年五十有余,听说他内力全失后返回吐蕃成了一代得道高僧,后半生弘扬佛法开坛讲经,难道眼前的老僧有一百二三十的高龄? 老僧似乎看出了楼京墨的疑惑,“不错,贫僧正是鸠摩智。这么多年了,贫僧自问早就无所执,一步踏入轮回也能安心微笑,可是见到施主方知尚有一丝遗憾。恰是后继无人的遗憾,这些年所悟所得终是无人可承。” 慕容复墓前,一时间只闻芦苇随风萧萧。 楼京墨听懂了鸠摩智的三言两语。时隔多年,鸠摩智在她身上找到多年前自己的影子,也许当年的他与如今的她本性并不相同,但希望习得至高武学的心是一致的。 恰是这种一致勾起了鸠摩智的收徒之心。不必拘泥于徒弟是男是女,不必拘泥于徒弟有何种身份,难得缘来自是珍惜。 “恕我斗胆一问,大师怎么证明你所悟已经化臻入境?” 楼京墨才不会妄自菲薄地问为何是她被选中,正如不问阿碧为什么舍弃了她。 有关鸠摩智内力全失后又如何练得一身武功,这些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而当下仅是想一睹高手风采。 鸠摩智半点不恼,左袖轻轻一挥,远处两条大鱼一跃出水。大鱼竟是远远从太湖水面上凌空而来,他以左手随意地抓住了仍在不停扭动的鱼尾。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刚好也该用膳了,施主可愿请贫僧吃一顿烤鱼?” 楼京墨看着还在活蹦乱跳的两条鱼,隔山打鱼而不伤鱼,她现在尚且无法判断鸠摩智的武功究竟多高,但已经决定放手一搏拜其为师。 只能说西夏缥缈峰终究太过缥缈,能否顺利找到楼河的师门灵鹫宫所在更是未知。人生在世,关键时刻不能畏首畏尾。当断则断,不如珍惜眼前的缘法。 楼京墨接过了鸠摩智手里的鱼,一下就敲得它们不再乱动,当即说到,“弟子楼京墨愿服其劳。” 鸠摩智哈哈大笑起来,“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乘飞之前,你我师徒便从这烤鱼开始。我徒的手艺不差吧?能烤熟鱼吧?” 片刻之后,引人食指大动的烤鱼香味回答了鸠摩智的疑问,让他这些年习惯斋戒而不为美食动的胃都有些动摇。 一顿鲜美的烤鱼过后,鸠摩智大致说起他这些年所悟。当年他差点走火入魔,幸而得段誉吸走全部内力,而后大彻大悟回到吐蕃一心钻研佛法。 “世间事难免无常。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偏偏一场空,不执不念的竟会忽然就福临心至。自我研习佛法后三十年,某日在雪山遇见一位忽而出现的奇人,他自称邪帝向雨田破碎虚空而来,我们畅谈三天三夜,他说起了道心种魔大法的玄妙之处,又倏然消失于月色下。” 鸠摩智遥望碧空,“那年,贫僧立地顿悟,早已空空如也的丹田竟宛如枯木逢春活了。随是将其中一门所悟命名为《龙象般若功》,记载于龙象般若经上。这门功夫练成后内力极为深厚,外功掌力强悍凶劲,能得十龙十象巨力,招招实时都重有千斤之力,威力无穷。” “此功分为十三层,入门易,每上一层内功翻翻,可越往上耗费的时间也成倍递升。如果按照常理计算,十三层的武功估计非几百年不可得。 贫僧深知此功最忌一个字‘急’,而更需一个‘悟’字,因为它所求早已不只单单是武学,贫僧更想探寻轮回佛理,或超脱于此世。不想此功初成时,有一僧人盗走秘籍。” 鸠摩智语带遗憾,他能活到如今正是在不断参悟,而盗走那书的僧人练习到第九层时走火入魔死了。“贫僧正是因为顾忌此功的不妥处离开大雪寺寻人,可惜还是晚到一步。” 楼京墨一字一句认真地听着,对于武学一道她尚是门外汉,鸠摩智的字字句句皆是前车之鉴,值得她去虚心学习。 鸠摩智说到这里严肃地看向楼京墨,“习武之人有问鼎天下第一的心念,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不过,为师以过来人的身份希望你牢记一句,凡事过犹不及。进退得失尤为玄妙,换言之,武学与心境匹配方可得大境界。” “是。弟子谨记。”楼京墨弯腰一拜受了这一句忠言,“师父,那我该从何学起?” “从经络走势一步一步来,内外兼修,由简入繁,复而由繁入简。贫僧难得一位弟子,最想教的不仅是所悟武功心法与招式,更想让你学习如何参悟本身,这可能是一个较为漫长的过程。” 楼京墨点头,懂,这就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鸠摩智说着挑眉玩笑到,“对了,有一点很重要。创悟两字往往与多读书脱不开关系,贫僧亦是阅尽经文千万。你做好学习吐蕃语、天竺语、波斯语等的准备了吗?” 楼京墨背脊一凉,她仿佛看到了比四六级高深无数倍的阴影正在袭来。 第八章 移将北斗过南辰。 楼京墨离开姑苏,潜心习武已有十年。 最初她北上金国与楼恪相谈习武一事,遗憾的是经鸠摩智诊断楼恪因幼时中毒之故经脉受损,且早过了最好的恢复期,他最多只能练习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几乎不可能成为一代高手。 楼恪本就志不在武便也不在意,相较而言,他体内的残毒反倒是一问题。 鸠摩智与之前楼河的判断相似,此毒来自西域又几经变化,再被火毒催发后难以根除。 如果想要彻底解毒,最有效的是练就一身高深内功,等到功成的那天身体脱胎换骨便能驱毒。可是对于楼恪此路不通,那就只能压制毒素,待到有一日找全可以解毒的药材配以内功法门由他人驱除,不过用什么药材解毒就需由楼京墨自行摸索。 “一年前,你哥哥入蜀行商,我们都确定过他的身体状况稳定。小砚不必太过忧虑,这几年你已成功为他慢慢解毒,假以时日总能根治。” 鸠摩智斜靠在木床上看向窗外,小木屋外大雪纷纷,是昆仑群山最寻常不过的雪景。“只是为师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为师并不会有遗憾,因为相信你能够做到。” 十年倥偬。鸠摩智言传身教,对楼京墨倾囊相授。 他亲眼见证了一位武学奇才的诞生,楼京墨不仅将龙象般若功练到第七层,更是将他融合易筋经、少林秘技、火焰刀、小无相功所成的涅槃之法练得游刃有余。于武功一道,他的徒弟终是开启一扇自行领悟其法的大门,待有一日创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既然师父相信,京墨总会如您所愿。” 楼京墨执起一壶酥油茶为鸠摩智的茶碗满上,看着细碎的茶叶漂浮在浅褐色的茶水中。十年来,其实她不只有一位师父,是透过鸠摩智的传授教学,隔时接受了异世来客向雨田的武学领悟。 如此碎渣酥油茶别有一番风味,她从初至昆仑雪山时的喝不习惯,到如今在这暖香微咸里寻得了莽莽昆仑的广阔自由,十年增长的绝非仅有武功。 鸠摩智捧起茶碗的手微微颤抖,茶水缓缓入喉留一番心澄境明,轮回终是要来了,这将是他此生最后一碗的酥油茶。 “为师此生已经圆满,能教给你的早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关武功一事,慎重之际也不妨冒险,其中真味凭你自己把握。待到这一碗茶尽,贫僧就要走了。江湖之大,你便自行去吧。” 楼京墨听鸠摩智用吐蕃语缓缓说完,她的眼底难免染上一抹酸涩。从江南到燕云十六州,从大漠到昆仑,她以鸠摩智为师十年,两人师徒相得,这般幸运却也难免生死别离的到来。 “师父,……”楼京墨知道一碗酥油茶空,鸠摩智就会独自攀上雪山之巅,在那里尘归尘土归土,无需多棺椁收敛,也不用墓碑祭奠,她亦是无从悲起。 然而,当看到鸠摩智不急不缓地放下茶碗起身走向木门,纵使她有千般言语,终是只能化作四个字,“请您放心。” 放心您的徒弟会做好一切,即便无法十全十美,也能说一句问心无悔。 “阿弥陀佛。”鸠摩智的脚步只在门口顿了一顿,一声佛号之后,他的身影便没入皑皑白雪深处。 楼京墨目送着鸠摩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尽头,她也背上简易行囊离开小木屋,向着西域与昆仑的交界而去,此行是应了一位合作数年的药商邀请。 且说十年之中,楼京墨的不断推陈出新香,楼恪从香品做起将‘小楼春’开设到北至金国、南至大理,成了几大香商之一。 楼恪并未仅仅沉迷于赚钱的快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渐渐渐渐扩大经营范围经营起药材铺与医馆。 楼京墨也摸索着编撰起医书与草药纲目,希望尽一份薄力为百姓创造更多机会,以公道的价格求医问药。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医绝天下并非指能有一手活死人的医术,恰如人皇神农尝百草,以医术惠及天下才堪称一绝。 其间,小楼春的买卖也扩展向西,结识了西域商路上的头号大商队。 楼京墨越过群峰万仞,骑着骆驼穿行大漠戈壁,抵达至白驼山脚下的双旗镇,正是去见手中请帖的发函人——白驼山庄欧阳铮。 白驼驿馆大堂,一位三十出头的青年男人端坐其中。他的一张脸棱角分明,一袭白衣为其平添了七分温润之感。 “楼先生,久违了。”青年男人和煦一笑,似把江南之风吹入了飞沙不断的大漠。“欧阳此番特请楼先生过白驼山庄一聚,实则是有所求。近来一个月,内子身体不适,看了几位大夫都不见好,只能特来麻烦先生。” “欧阳庄主客气。这些年互惠互利,让我们都能生意兴隆。照理来说,我该早些上门拜访欧阳夫人。”楼京墨请欧阳铮入座。四年前她在昆仑雪山定居,不时会行走于群山与大漠,一来是找人练武过招,二来也是四处行医,其中就给欧阳铮治过病。 欧阳铮是西域白驼山庄的大庄主,比之弟弟欧阳锋,他更似一位出生江南的书生。虽然欧阳铮看似温润,但能使得白驼山庄在西域坐大,渐渐有握住东来西往的行商咽喉之态,足见他的本领非凡。 可惜,欧阳铮有着自打娘胎里来的弱症。即便他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也能面色不变地四处行商,但他注定无法练武,更是不宜大悲大喜,否则就会在岁数上有碍。 楼京墨与欧阳铮结识于一场沙暴过后,她顺手救起白驼山商队昏迷的几人。 其后两人相谈之间,双方达成了合作协议贩售香料与药材,四年间以来的交易规模越做越大,但一直都限于在双旗镇内交易或者见面,而非在白陀山庄之中。 据闻白驼山上的白驼山庄颇为神秘,没有人清楚它何时建立,而它的出名正是随着白驼商队的兴起。不过白驼商队中人也甚少进山,那里布有许多机关阵与更让人感觉恶心的万蛇阵,听说后者正是二庄主欧阳锋的杰作。 “既是为了欧阳夫人看病,我们不如早些上山,不必在此多歇。”楼京墨复而笑问,“听说二庄主擅毒,医毒不分家,不知欧阳庄主有否请他为夫人诊脉?” 欧阳铮脸色淡淡地摇头,“我那个弟弟一心扑在毒功上,他从未研究过要如何为人治病,恐怕是少有的医毒分家,还是不指望得好。 此番上山,楼先生也不必搭理小锋,山庄里有些地方被他弄得毒物遍地,先生记住地方不要入内就好。一般情况下,我们是看不到小锋的,左右他不是在屋里练毒就是在练功。” “原来如此,我自会注意。” 楼京墨心中早有一份疑惑,因为楼恪年幼所中之毒来自西域,所以她对西域的用毒门派多加留心,也正是她四处行医的原因之一。 据鸠摩智所言,百年前西域曾出过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用毒门派——星宿派,后来因为掌门丁春秋的死而一夜解散。说起星宿派的所在也是在戈壁绿洲中,具体位置不可知,其神秘程度与今日白驼山庄有的一拼。 早前在给欧阳铮问脉之时,发现他从娘带来的弱症可能与毒有关,毒素虽是被清了,但是留下了体质不佳的隐患。 白驼山庄的欧阳兄弟,一个在胎中带毒,一个一心扑在毒功上,他们的长辈是何来历?欧阳锋的毒功又传承自何处?对于西域毒物的了解是否能为楼恪解毒助一臂之力? 这些都让楼京墨想要入白驼山庄一探,现在时机正好,不是她赶着上求入庄,而是受到了欧阳铮的邀请。 ** 夕阳未尽,尚能见长河落日圆。 两人闲谈着走上白驼山,通向山庄的一路上不时可见有毒的植物,而树木错落之间正是阵法所在,偶而能听到草木深处有嘶嘶蛇吐信声发出,却是不见半条蛇踪。 楼京墨不由感叹白陀山庄的大手笔,白驼山以山石草木为基够成了一个极度危险的防御阵。一般人误入其中绝对是有去无回,即便是她也不敢说在阵法全启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我见识了白驼山的布置,不得不感叹西域第一大商队赚的够多。欧阳庄主不愧是点金胜手。” 楼京墨由衷感叹,但又觉得白驼山的布置绝非十几年可成,毕竟在沙漠里种植如此茂密的树木,还包罗着如此多的毒植,不像是一代人所及。现下因为她不精通五行八卦,否则还能看出更多。 “楼先生过奖了。我也不过是希望白驼商队能为生活在大漠里的人带去几分方便而已。看,我们到了。” 欧阳铮笑着指向了前方山庄大门,当看到门口与他有三分面容相似的黑衣男人时,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没想到小锋居然也会出门迎客了,应该是久闻楼先生大名前来一看。” 欧阳锋不仅来到山庄大门旁,更是一步跨过门槛向前走了过来。 “你就是昆仑春。”欧阳锋打量着一身粗布蓝衫的楼京墨,蓝衫洗得有些泛白,却难掩其皎如皓月之态。西域昆仑少见一抹春,楼京墨人称昆仑春,正似她为荒凉之地带来了一份生机。 楼京墨对此外号半点好感都欠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专卖.春.药的,但当下这些并不重要。只见她曲臂反手凌空一抓,一条碧绿毒蛇的七寸就牢牢被捏在指间。 “久闻二庄主热情好客,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我刚刚登门,二庄主就亲自送上竹叶青供我泡酒。等到酒成之时,我不会忘了二庄主的那一杯。” 欧阳锋定定地看向楼京墨指间奄奄一息的竹叶青,看来西域传言还是有误,昆仑第一名医怕是不只会医术。 “欧、阳、锋,你给我回去!”欧阳峥深吸一口气将愤怒压下,欧阳锋怎么可能热情好客,有见过直接扔毒蛇的好客吗。“是我请楼先生专程走一趟,她是来为你大嫂看病的!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欧阳锋回避了欧阳峥的眼神,正是因为楼京墨是来给大嫂看病的,所以她才留不得。 第九章 欧阳锋不置一词地进了山庄,他走得奇快,根本没有打算为放蛇一事道歉。 “先生,对不住了。小锋顽劣,我代他向你赔礼。”欧阳铮牵起了一抹苦笑,态度十分诚恳,“我也不知他何时竟成了此般乖张的性子。自从双亲去后,他一心向毒,与蛇相伴,我不免担心他身上的人性有朝一日被蛇姓取而代之。” 楼京墨直接捏死了竹叶青,将它放到了行囊的木盒里,即便是不用来泡酒,制药炼毒也不错。 “欧阳庄主不用太多自责,二庄主是二庄主,你是你。你我相识四年,难道你认为我会因为才见一面的二庄主而迁怒?我不过是一位客人,恐怕欧阳庄主才更为烦心。毕竟是血脉兄弟,双亲不在,做大哥的要烦心的地方不少。” 欧阳铮无奈一叹,如果是别人感叹兄弟情义,他多少还会质疑一二,但楼恪与楼京墨兄妹两人堪称是相互扶持的典范,让他暗中羡慕不已。 此刻,欧阳铮难得说起家庭过往,“父亲在小锋出生后不久就去了,母亲一人照顾我俩不易。因为我先天体弱,母亲看顾得多了一些,难免就有些忽视小锋。 说来也怪,小锋自幼就执拗,母亲不喜他接触毒物,他却从不听劝。十年前母亲亡故,我忙于商队之事,等回过神来再也没可能劝得动弟弟了。” 楼京墨会意地点头,欧阳老夫人孕期曾中毒导致欧阳铮体弱,她觉得亏欠大儿子多了一份关照也属人之常情,就是不知欧阳老庄主因何而去。 “其实二庄主制毒对白驼山庄确有益处,能够以毒震慑众人。商队能在西域坐大,少不得他的一份功劳。说不定二庄主精于毒功是他关心欧阳庄主的方式,只不过太过隐晦而已。” “为我着想?”欧阳铮不由摇头,“父亲就是死在毒上,他要真是关心什么,起码该是医毒双.修才对。” 只此一句,没能让楼京墨了解更多,欧阳铮没有再提过去的事情,转而说起妻子洛芷的身体情况。“阿芷怀孕了,两月有余,最近是吃什么吐什么,一点胃口也没有。我观她面容越发憔悴,请了不少大夫都无用,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在正院见到斜倚在床榻上的洛芷时,楼京墨看到了所谓不好有多糟糕,年近三十的女子正似病西施,面色苍白消瘦,蹙眉捧心之态让人心生怜爱。 “欧阳夫人,还请伸手。”楼京墨看向洛芷,谁想洛芷只是匆匆与之对视便红了眼眶。 洛芷并没有伸手,她眼角的泪已默默流下,语气哀怨地说到,“庄主又何必再请大夫来,我没有病,就是吃不下。不必请人再看,反正我会努力地吃,不会让这个孩子死的。谁让这些年来我都无法为庄主添得一儿半女。这次他来了,我便是死也不会让庄主断了香火。” “你!”欧阳铮见到洛芷这幅哀怨的模样,他是怨也不是怪也不是,只因大夫说过孕妇心思敏感,需要他多体谅。 欧阳铮一步上前拉住了洛芷的手腕,“你不能自暴自弃,我说过了孩子没有你重要。早前就要把孩子打掉,可是你的身体情况不宜打胎。楼先生妙手回春,再信我一次,让楼先生看一看好吗?” “我说不好,你听吗?”洛芷侧过头去,只是看着墙再也不说话。 “其他事好说,但事关你的身体。你不珍惜,我还珍惜。”欧阳铮不多说示意楼京墨问脉。他不曾错过楼京墨脸上的一个表情,试图从中确定洛芷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奈何只见楼京墨从头至尾面不改色,没有给出丝毫暗示。 楼京墨神色如常地收回了手,心中早就震惊万分,洛芷明明怀孕四个月却是用药压制成为两个月。此等药物用的巧妙,必是有人以内力锁住了洛芷的经脉一二,一般大夫无法看透只作孕妇的胃口不调。 洛芷也是人物,此番作假之后,她还能不带一丝心慌,丝毫不曾因此乱了心跳。 “楼大夫,你看如何?”洛芷又转过了头,这次她直视了楼京墨的双眼,眼带悲色地问,“你看我究竟是什么病,还能活吗?” 这一问,问得巧妙。 四个月前,欧阳铮在外行商,洛芷腹中的胎儿绝非他的孩子。洛芷孕期胃口不调本非大病,但先是与旁人珠胎暗结,其后又用药隐瞒丈夫真相,这一桩‘病’还能治吗? 楼京墨只觉两道目光都紧盯着她,两者皆是有些紧张与期盼,偏偏夫妻二人的原因南辕北辙。 “夫人的病时日已久,因为夫人有孕在身,用药反而不妙,不如食疗。我开一张食单,酸甜苦辣,夫人不如都试试,总有一味能入口。” 楼京墨所言不假,依照洛芷的情况判断,她与别人贪欢之事不会是一时冲动。那个人身负武功又精通医理,能在防御甚严的白驼山庄与洛芷私会,不用多想几乎能将他的名字脱口而出。 这也能解释了今天欧阳锋过于不同寻常的‘热情好客’,只因想要掩盖某个不能为第三人知道的秘密。 欧阳铮听到这个结果并不灰心,“是极,是极。楼先生精于美食之道,当年我从死里逃生有幸一尝,还以为是误入仙境才得的美食,想来定能让阿芷胃口大开。” “是吗。”洛芷语气幽幽,一对美目在欧阳铮与楼京墨之间扫视,“说来惭愧,我没能与夫君在大漠里同生共死。夫君最危难的时候,陪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楼先生,做妻子的本该奉上厚礼感谢才对。” 欧阳铮怎会听不出洛芷言辞里的醋意,他自问坦坦荡荡,虽然一年里大半时间在外,却从未做过任何逾越之事。 需要经营的偌大商队与脾气执拗到古怪的弟弟已经够烦了,到头来家中妻子竟是怀疑他的操守,真是有太多苦只能往肚子里咽。 今天,欧阳铮是第三次运气将一股抑郁压了下去。“阿芷不需操心这些琐事,君子坦荡荡,救命之恩又何必用钱财去度量。” “夫人客气了,我能与西域第一大商队结缘,本就是一桩幸事。厚礼早就从生意的利润里得了,可不敢多收一份。” 楼京墨似是什么都没听懂地将话揭过,洛芷的醋意来得莫名其妙,是一星半点让人解释的欲望都升不起。她此行带着探求之意来到白驼山庄,现在真有些吃不准要怎么处理叔嫂相亲的秘密。如果直接告诉欧阳铮的话,他会不会一下子被气死? 此事需要好好想一想。虽然于情于理都该让欧阳铮活得明白,但有的秘密由外人来戳破还真不好把握尺度。 受不得剧烈刺激的欧阳铮、行事作风毒辣的欧阳锋、怀有身孕的洛芷,这三者让楼京墨感到久违的头疼。 ** 入夜,阴云不散,风壑沉沉。 楼京墨立于窗边遥望天色,一场大雨就要来了,大雨对于西域大漠是少有的事情,而比大雨早一步来的是欧阳锋。 “不请我进去坐一坐吗?我带了酒,能让你今夜就妥善处理了竹叶青。”欧阳锋站在窗外举了举酒坛子,“不只是酒,我哥不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楼京墨笑着问到,“二庄主,我是来给欧阳夫人看病的,还能想要什么,至多就是一份诊金而已。” 欧阳锋听到欧阳夫人四字也笑了,多好的称呼,不是庄主夫人,而是欧阳夫人,偏偏白驼山庄有两位欧阳。 欧阳锋的笑容难免有些冷,“你们医者仁心,想要的诊金怕不是金银而是药材。是药则可为毒,是毒亦可为药,有些药材的功效只有我懂,我的哥哥只会贩运药材而已。难道你是在为你们那份浅薄的友谊而犹豫吗?” “二庄主不愧是养蛇人,甚是懂得打蛇七寸的道理。”楼京墨本就是为查西域毒物而来,没有理由一言不合就将欧阳锋彻底拒之门外。“请进,但愿二庄主带来的是好酒。” 欧阳锋没有走门直接翻窗而入,他一把掀开了酒坛的盖子,从中飘出了诱人的酒香。“楼先生认为此酒如何?” “酒香薰肺腑,自是佳品。”楼京墨的目光落在坛内酒水上,随着欧阳锋放下酒坛,坛中酒难免晃动了两下。“不过,此酒虽香终不得饮,因为我不喜欢太过浓郁的东西。” 楼京墨指间轻弹,屋内几乎让人迷醉的酒香消散殆尽,空气干净地仿佛似高山被大雪覆盖,只有冷风过境不留任何余味。 “皓腕凝霜雪,楼先生真是生了一双美手,让我不由神往。” 欧阳锋眼底的冷光更甚,刚才在一掀一弹之间,酒气的毒就都消失不见了,由此一试可以确定楼京墨看穿了他为洛芷用的药。“先生不喜喝浓香的酒,但我还是要给赔礼的。择日不如撞日,长夜难眠,去我那里一睹奇珍异草如何?” “好。”楼京墨知道欧阳锋之邀是请君入瓮,但这一脚入毒窟恰好和了她的心意,又何乐而不为。 两人刚刚走到西院院门口,只见欧阳铮从树荫下走了出来。 “楼先生请见谅,时日已晚,你们如有事情不妨明日再说。我要借小锋往正院一趟。” 欧阳铮的语气仍是一贯的温润,难辨他心中喜怒。“小锋随我来,我有事情要问你。” 庭院小道,露柱灯笼。 灯火明灭之间,三人忽的就陷入了死寂一般。 欧阳锋衣袖中的手指微动,他抬头看向欧阳峥,“去正院的话,我要先换一身衣服,以免药材味熏到大嫂。哥,你能等上一等吗?” 第十章 欧阳铮允了欧阳锋的换衣要求,他就站在西院门口等着,看样子今夜是一定要把欧阳锋请去正院说话。 山风越刮越烈,风中的水气越发浓郁,大雨将至几乎是注定的事。 “愁多知夜长。但夜再长,天会总会亮。”楼京墨出言打破了小院里过分的安静,她将一个小瓷瓶递了出去,“你的身体不宜大喜大悲,这药是调理气息的。” 欧阳铮攥紧了药瓶,过了好一会才问到,“楼先生,你说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历经辛苦生下孩子,她的心里该是有他的吧?” 哎呦喂,欧阳大庄主,这个问题足够模棱两可。 究竟你是发现了洛芷心有旁人,但还觉得她是愿意为你生孩子?还是你发现了孩子的生父另有其人,正在考虑应该怎么做? “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欧阳庄主所困惑的,不过如此。” 楼京墨发现欧阳铮的脸色迷茫,她心里有些犹豫,如果欧阳锋被叫去了正院,当下她正好能入西院一探究竟,可是正院里的三个人万一发生肢体冲突呢?偏偏纸包不住火,有的秘密早晚都要挑破,劝得住一时又骗不了一辈子。 楼京墨最后也只能说这么一句,“欧阳庄主,我曾听过一句话,别在深夜做决定。夜阑深静,人多愁思,总会有一种白天不会来的错觉。其实,第二天的太阳必会升起,亘古以来从未改变。” 欧阳铮不知想到什么反而笑了,他抬起下巴示意看天,天上阴云密布,“先生真会开玩笑,你真的认为明天能出太阳?” 两人聊天聊死了,欧阳锋也换好了衣服。 “大哥,走吧。”欧阳锋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他褪下黑衣,换上了与欧阳铮一样的白衣。“楼先生就自便吧。” 欧阳铮朝前一步先行离开,没有半点要等欧阳锋的意思。欧阳锋面无表情地跟了上去,两兄弟就消失在庭院小路的尽头。 楼京墨见此微微摇头,还是转身独自进了西院。敛气静声,她仿佛如一只鬼魂飘然入内,完全没有似人入内的痕迹。此等轻功身法恐怕完全出乎欧阳锋预料,因为院子里或盘睡或游.行的蛇类都辜负了主人的希望,没能发现不请自来的夜行客。 楼京墨早就说了不喜留香,奈何她又从事着制香制药一道,所以当她习得轻功与内力后,学以致用的第一招就是将自身气息隔绝起来,使得人过不留影。 此刻,她扫视着西院里的毒物们,数不清的蛇盘踞在各自位置上,中间的空白地带则是一座假山,那是欧阳锋提到过的存放养育奇珍异草之处。 ‘嘶嘶——’有两条大腿粗的蛇彷如门框一般倒挂在假山口,它们吐着蛇信,尽职地做着看守的工作,却没察觉到一道身影正与它们擦肩而过。 一脚踏入假山洞内,洞内烛光幽幽,左侧是一架子的书籍,中间一张长木桌摆放了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还有着切割捣杵至一半的药物。 右侧向里延伸进去,不知凡几的瓷盆或摆放于地面、或搁置于石桌,其中全部都种植了西域罕见的药材。‘笑浮图’、‘翠非烟’、‘暖玉销魂’……,诸如此类仅在楼河所藏典籍里的植株竟是都活生生地出现了。 楼京墨一眼不眨地望向这些花草,将它们与典籍所记一一相对,有些已经绝迹的孤品竟是尚在人间存活。为了得到这些草药的一株分支,让她一掷千金也是心甘情愿,有了这些花草就能练出世间难现的奇药。 幸而,她理智尚在没有被如此诱惑而激动地伸手,看得清楚花木的底座皆放置于凹陷机关中,恐怕动上一动,这个假山洞就会变成刀枪不入的牢笼。 这些花木必须想办法弄到手,欧阳锋既然将其当做饵抛了出来,事情总可以谈一谈,至少弄到此等花木的种子或者幼苗。 楼京墨想着已经飘身出洞,只听轰隆一声雷鸣起,天中的云层迅速翻涌着。西院里的那些毒蛇们都是迅速地游离,不知藏到了哪一块岩石背后。不过多时,大雨倾盆而下,模糊了人的视线,也让各种声响变得不真切起来。 正院之内,欧阳铮决定破釜沉舟问个明白。 “好了,现在人都齐了。阿芷,你说清楚到底为怀一个孩子怀得郁郁寡欢?我除了你绝无旁人,而爹娘早就去了,你上又无公婆施压,山庄里的事情也都由你说了算。你还能为何忧郁?为了你刚刚梦里念的阿锋吗!” 适才,欧阳铮按照食谱做了一碗宵夜,本想让洛芷再吃点暖胃,谁想一脚踏入卧室听得便是妻子呢喃着自己弟弟的名字。仅是一句,仿佛晴天霹雳打了下来,那一瞬将他的心打得骤停,却又将一张遮住真相的薄纱彻底劈裂开来。 洛芷面对着欧阳铮的质问,没有无声垂泪,冷笑着反问,“庄主终于是不再关心你的商队,不再想着明天要做什么买卖,而关心起我与阿锋来了。甚是难得!那么我问问你,你又有几日与我同床共枕?又有几日与我行鱼水之欢?十二年来,你在这张床上过的日子有超过一年吗!” “好!好!我竟是一点都不知妻子有如此闺怨。”欧阳铮怒极反笑,“还有吗?你说,一次说个清楚。” “有,当然有!欧阳铮,你端着一张如沐春风的笑脸,但本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我从看不见你真的喜怒哀乐,十二年以来,我也努力去争取走到你心里,是你把我们拒之门外。” 洛芷说着就走向了欧阳锋挽住他的胳膊,“阿锋和你不一样,他在外人眼里是与毒为伍,但他活得真实,我与他能同悲同喜。从头至尾,我需要的不会是一个超脱红尘的夫君。欧阳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 欧阳铮紧捏着拳头,赤红双眼看着两人,这一辈子他都不曾似今夜这般无法在控制心绪。过去不动喜怒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先天有疾。 “所以你们就背着我搞在一起,好得很,真是太过冠冕堂皇的理由。欧阳锋,你也觉得我这个做哥哥亏欠你良多吗?从小到大,我可有一分亏待你?我苦苦撑起做大白驼山庄,在你眼里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大哥,你是没亏待过我,但是你也从没有正眼看过我。” 欧阳锋冷冷地说起过去,“我的毒术大半来自父亲,这就是你与母亲不喜欢我的地方,谁让父亲研究毒物使得你在胎中体弱。 你倒是说母亲在生下我后给过我几分照料?在她眼里只看得见大儿子。她的铮儿自幼因病受苦,是该她好好疼爱一辈子,而小儿子与父相似,合该自生自灭就好。” “这些年白驼山庄在西域做大,提起欧阳二字,你欧阳铮是春风化雨的好人,给沙漠里的人送去粮食与水,我欧阳锋是炼毒驱蛇的恶人,不知何时就会大开杀戒。” 欧阳锋毫不在意地讥笑着,“他们说得对,我确是如此恶人,阿芷怀了我的孩子非常正常,因为你我之间兄弟情分从来都不存在!” ‘噗——’欧阳铮听到这里终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喷溅而出,随即就头疼难耐,一个踉跄扶住了身侧的椅子,差点就摔倒在地。 “你们……”欧阳铮捂住心口,至今仍不愿吐出奸夫淫.妇四字,“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知道给不了你们幸福,自是会放你们远走高飞。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背叛我。你们是一个我的弟弟,一个是我的妻子啊!” 两人见到欧阳铮的情况不妙都是不由自主地向前一步,他们想要扶起欧阳铮却扑了一个空。 仅是一瞬,楼京墨踹开房门,闪身而入一把扶起欧阳铮,捏住他的下颚就将药灌了进去。“欧阳铮,你有空问为什么,怎么不记得把药吃下去!你是不要命了吗!” 欧阳锋见状将洛芷护到身后,刚才他脸上最后的一丝愧色也尽数消失,伸手一抛便是将一把毒粉洒了出去。“楼先生,多管闲事的人总没好下场。今夜,你们两个谁也别想活着离开。阿芷,动手——” “我本来想一笔写不出两个欧阳,不论你们兄弟有多少隔阂,你对外人下毒手,但总不至于要了欧阳铮的命。看来是我天真了。” 楼京墨的话音落下之前,早已左掌生风将毒粉尽数拂去,夹带起欧阳铮就冲入雨幕意图马上下山。 屋内,洛芷尚在犹豫,“阿锋,没有必要赶紧杀绝。” “没有必要?我们的事情闹了出来,难道你希望肚子里的孩子背上叔嫂通奸之子的名号?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只有欧阳铮死了,一切才能回归正常。” 欧阳修说着转动了屋内的一只花瓶,这正是整个白驼山机关大阵启动的钥匙。“洛芷,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从来就是一个恶毒的人。你后悔吗?” 洛芷的回答被大雨声掩埋,雨幕中一张天罗地网缓缓罩住了白驼山庄。 第十一章 大雨从天上砸了下来,欧阳铮被淋得心冷到清醒,他虚弱地指向西院方向。“护山大阵开了,不能冒险直接闯出。往西院假山洞里走,里面右侧方向养着一堆花木,尽头藏着一条逃生路。” 楼京墨微微挑眉脚下不停,“我刚从那里来,没有看到路。” “没有路?”欧阳铮自嘲地说,“假山是我帮着小锋造的,而那个机关是前人所为。当时,我想着以防万一白驼山被人攻入,就把那条逃生到半山腰的甬道保留下来。谁能想到,有朝一日竟是如此被用到。” 两人不再多一句话,楼京墨半抱半扶着欧阳铮,飞身越过重重院落直奔西院。 欧阳锋立即也窜出了正院,雨夜里他也分辨不清两人逃向何方,但必是要先去西院驱蛇,群蛇势必能迅速找到人。 双方一前一后抵达西院。 这一次,楼京墨毫不留手地将克制蛇类的药洒了出去,再又于弹指之间先把悬挂在假山口的两条守门大蛇给击毙。 “楼砚,你该死!”欧阳锋阴冷的声响紧随其后在院门口炸响,他右掌微沉,一道掺毒的掌风就扫了出去。 “你先去。”楼京墨也不说到底是谁该死,先将欧阳铮推入山洞,她侧身一掌就迎上欧阳锋,用足龙象之力朝院门口击去。 既然欧阳锋先出狠招,那么此时不重伤于他,难道给他保留余力千里迢迢去找麻烦吗?若非顾忌欧阳铮与白驼山庄的护山大阵,楼京墨都有与欧阳锋一战定生死之意。 欧阳锋在罡风袭来时凌空侧翻,还是生生挨了半道掌风,胸口发疼气血上涌。着实没有想到一位刚过双十的女子,竟是练得如此刚猛的内功。 他眯着眼睛把蛇杖向地面敲去,轰的一声西院里所有的蛇一哄而上,长大血盆大口都涌向了假山洞口,争先恐后地扑进去杀人。 恰在蛇群形成一张大网要盖住洞口时,一只瓷瓶从洞内被投掷而出,在大雨里爆裂开来。 桃花风弄十洲春。这股幽香似乎从来不曾在西域出现过,它应该是来自于江南桃树林,花香浪涌之中,一切梦幻的似融融暖春。 欧阳锋闭息的速度慢了一拍,一缕桃花香渗入肺腑,他只感觉身体僵在当场,而内力是怎么都调动不起来。哪怕是紧闭双唇,再度努力都是完全白费。 “阿锋,你怎么了?”大概过了一炷香,洛芷撑着伞急急跑向西院,便看到盘坐在地上的欧阳锋,而假山洞口仍是不断有毒蛇争抢着涌入。 “去屋,黑色十三号瓶子。”欧阳锋吃力地说了这几个字,他感觉这种从未见过的毒.药。 此毒对于身体本身并没有危害,只是在一定时间内使人内力不得用,外加不能动弹,想来可以通过某种药缓解一下不能动弹的弊端。这一点难得住武林其他人,却是难不住他。 洛芷匆匆跑向西院主屋,一路惊恐地闪避着地上游走的毒蛇,幸而她身上带有避毒丹,才让那些蛇都没有把她当做攻击目标。 至于欧阳铮两人去了哪里,洛芷不敢多想这个问题,因为她也看到了假山门口的蛇群。双拳难敌四腿,两人又怎么对付那么多毒蛇,何况又是被困在了山洞里,明天会不会发现两具尸体? * 早在一炷香之前,楼京墨投出了一瓶悲酥香风就向着洞内右侧跑去。既然欧阳锋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必须把洞里一排排奇珍异草全都打劫了。 反正尽头有一条退路,而此时根本不必顾忌牵动机关封住来路,来路早就被毒蛇群堵死了。 楼京墨一把掀翻了左侧的书架稍稍堵住蛇群的进攻,再将剩余的驱蛇药洒满右侧通道的入口减缓蛇来的速度,开始将那些花草连根拔起。 “你也一起。”楼京墨不管欧阳铮是否还在伤心,此时有力的必须出力。幸而她刚才去主院前留了一个心眼,回屋把行李布包带上,这会从里抽取一件外衫就扔给欧阳铮,示意他带着泥巴拔出草木的根茎。 “我这次是亏大了,今夜过后只怕西域的所有生意都折了。这些花木算是你们兄弟两人给我的补偿。你若想挺过逃亡的日子就能拔多少算多少,指着它们制药助你我逃出大漠。” 欧阳铮是身心俱疲,他明白楼京墨的意思。今日之变恐怕早就在欧阳锋的计算之中,他的手段狠辣,之后会彻底接管白驼商队,而与小楼春之间的合作必然断了。 大漠上东西商道的咽喉几近被白驼山庄控制,那就意味着小楼春经由大漠的进出生意全都被切断,这笔损失之大是已经无法估测。 “是我亏欠先生良多。”欧阳铮说着就咳出了一口血。经此变故,让他再拉一直人马与欧阳锋对抗,或是有朝一日回来报仇,这些事情是他想都没有想的。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真有这种感觉。心都死了还说什么怨恨,更是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楼京墨不看欧阳铮毫无生机的脸,“既然知道是亏欠就快点动手,补一些是一些。难不成欧阳庄主以为我不会向将死之人追债?你要死也要等把债还上再说,为小楼春争取时间,不能让一兵一卒折损在欧阳锋手里。”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等到明天上午悲酥香风的药效过去,欧阳锋进洞一看,不但没见到两人的尸体,还看到一洞的珍品都惨遭摧花,这份仇是不结也要结了。 至于不带走奇珍异草,以而不必让此仇结得更深? 楼京墨冒险入白驼山庄本就为寻得草木而来,难道她会怕了欧阳锋而忘了初衷。 楼京墨不怕欧阳锋下毒手,可是小楼春必需全面撤出大漠免遭牵连。 不必损耗精力与欧阳锋在沙漠较量,直接开辟另一条新路,要与西边做生意绝非只有大漠天险一条道。不过为了避免商行撤离的不及时惨遭连累,必须让欧阳铮留着一口气从中周旋。 “我尽量。”欧阳铮背负起了所谓的赎罪,许是只有借此一事,他才有动力想要再见白天的到来。 一株株草木被迅速拔出,当下没有时间仔细移植,只能尽力不伤花草根茎。一炷香过后,两人已经走到了右侧甬道的尽头。 欧阳铮指向左下方的墙,从外表看它没有任何异样。“机关并不外露,要先把外面的那一层砖石给敲去,然后照着图案按下去。” 楼京墨向那个位置击了一掌,外墙脱落露出砖石,果然有一块不一样,上面有一个像是小鼎的刻文。按下砖石上的刻文,轰鸣声从先是墙后响起。两人后退一步,整面墙体开始快速崩塌,一条仅供两人并排行走的小道出现在面前。 “我走过一次,除了窄一些,里面没有其他危险。”欧阳铮说着已经点起火折子朝前走去,“此道通往山脚下,我们得快点争取时间,趁着欧阳锋没有对外发布什么号令赶到双旗镇。” 楼京墨随后而入关上了石门,扶住欧阳铮,两人快速跑了下去。“你到了双旗镇有什么安排?商队里有多少人一定不会背叛你,可以确保我们一路安全进入中原?” 从西域入中原,或是走沙漠商道入西夏玉门关,或是绕远路先至昆仑再翻越吐蕃群山入金国兰州。 欧阳铮伤重在身,后面那一条路完全不可取,但前面那条路也不好走。 “想要安全抵达中原唯有快。入关的商道只有那么几条,欧阳锋完全能够每一条都加派追杀的人手,即便我想办联系人马声东击西,那都只是争取时间。至于他们是否背叛,不背叛的人说不定就要遭到欧阳锋的毒手了。” “那么就能走一批是一批。”楼京墨不再多言,她到了双旗镇第一件事情也是联络留守在此的小楼春商队,尽快撤出白驼山庄的势力范围。 两人大概急速奔行了半个时辰,终是离开了甬道来到山脚下。 大雨挟风雷,欧阳铮发现整座白驼山都变得陌生起来,他像是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一如他不曾看清至亲之人的心。 “很多年前,这里有一个其他的名字,人们从不敢将其诉之于口,就怕一不小心便成了毒.药下的亡魂。今天我才发现传言未必是假,能在这里留下的主人竟然都练得一身狠辣毒绝的功夫。” “它叫什么?” “星宿海。” 楼京墨闻言想起了鸠摩智说的过去。 丁春秋其人武功极高却心狠手辣以毒物杀人无数。百年前,丁春秋突然发难先向对师父下毒,遂将其打落悬崖,后来西行至大漠创立星宿派。 此后,传言在大漠深处有一绿洲名唤星宿,但这片绿洲带给人的只有无尽杀机。斗转星移,百年之后绿洲再出欧阳锋,可能这就是轮回宿命。 “我们走吧。你别看今夜暴雨倾盆,大得要把一切都吞了。我却觉得明天是个晴天,天总会亮的。” 楼京墨扶着欧阳铮不再回头地朝双旗镇而去,别管今夜经历了什么,她来白驼山庄的初衷已经达成——成功地带走了那些奇珍异草。 如此一来,明天又怎会不是晴天,但对欧阳锋来说怕是晴天霹雳了,那也甚好。 第十二章 西夏国都,兴庆府城外,黄沙万里昏。 一辆马车急速奔向城门所在,车轮带起滚滚沙尘,它的后方有一支三十来人的队伍穷追不舍,随之而来的是飞箭如雨集。 “这是第十批。欧阳锋想要再如此大规模调动人马,少说也要培养两三年。”欧阳铮紧扶车框稳住身体,“等我们摆脱这最后一批,进入西夏国都就能睡一个安稳觉。” 自从白驼山庄事变,两人快速安排人马从大漠撤逃,此后一路向东是追兵不断。 根据欧阳铮对白驼山势力的了解,撤退的队伍时分时合,或是声东击西或是全部联合把将追兵剿灭,三个月之后终于踏入了西夏境内。 一场全力追杀只剩下最后一支伏兵,楼京墨与欧阳铮为了便于隐匿行踪与大部队分开径直前往兴庆府。 楼京墨正不断挥动缰绳御马避过重重箭雨,追兵的箭总会射完,届时就能反身将其一举拿下。经过了三个月的逃亡与反追杀,她的功夫再好也会累,力气还是省着用比较好。 “来了十拨追杀队伍,在我们进入西夏后,还要弄上最后一击,看来此次是很成功地气到了欧阳锋。也难怪,谁让他被耍得团团转。” 楼京墨想象着欧阳锋踏入假山洞后的场景,那种一场空的感觉让她不厚道地笑了,“恐怕那天上午的发现会让他内伤加重到吐血不止。” 不待欧阳铮再说什么,此时遥遥可见有一道灰袍人影从城门方向快速飞来。 来人二十多岁身着道袍却不修边幅,他嘴中不住嘟囔,“昨天我怎么就打赌输了,这满天沙子的地方去哪里找杀手?咦,还真有人被追杀。别急,我来啦——” 年轻道士在不由分说之间楼京墨做了一个鬼脸,他就冲向了后面的追兵队伍。是双臂一伸,几支箭被抓入手中,又急速将其反投出去。 追兵队伍之中噗通噗通的坠马声接连响起。 年轻道士见状拍手笑了起来,“好玩、好玩,我说你们这些杀手除了射箭还有没有别的本事?下马来打啊!” 欧阳铮从车窗口回看了一眼,年轻道士的功夫不错避过了箭雨,但欧阳铮觉得那人似乎更像来此玩游戏。“楼先生,这是你请来的援兵?” “不认识。”楼京墨不认识什么道士,但也不觉得有人会无故前来助阵,“应该是兴庆府城里有人到了,那里派出的支援。” 不论年轻道士是来做支援的想法多一些,还是把击落追兵当做游戏的想法多一些,他的出现让剿灭最后一支追杀队伍的进程加快了。 追兵所持的箭支总有耗尽的一刻。 楼京墨见时机到了把缰绳交给了欧阳铮,她一跃而出朝后掠去,以袖卷起沙地上的一路残箭,将其径直向追兵的脑袋反射回去。 “避开!”这两个字是对年轻道士说的。 年轻道士看见反向而来的箭头更加开心,“我躲、躲、躲,你们谁都射不中我。” 这一句话真像是在玩游戏了。 马背上的追兵们不似道士能及时闪躲,纷纷抽出刀剑斩断迎面而来的箭支,其中几人被掩护着冲出了箭阵向前提刀杀来。 “哎呦,你们找错了啊。”年轻道士见一小支追兵不由分说冲向楼京墨,“说好的,你们应该来找我打架的,怎么能够找错人呢!快回来!” 追兵们对意外出现的道士视而不见,楼京墨也完全不与追兵多废话,双掌微沉将两罡风推了出去,将冲来的追兵全都掀翻在地。 这一击用了九成的功力,只见追兵们胸前凹陷了一块,俱是头一歪没了进气。 “哇!好武功!”年轻道士看得入味,忽而拍手说到,“我也来试试把他们掀翻。”。 年轻道士话音落下即刻转身,向着最后的一群残兵击去,左右出掌的劲气不断强弱变化,似是在看追兵们更容易从哪一侧落地。 先承受不住的是马匹,前肢一软,让马背上的人全都跌冲了出去。 只见欧阳铮驾车走向被击落倒地的追兵之侧,缓缓将黑色瓷瓶的液体向下倒去。液体接触到伤重的追兵,几息之后他们就都断了气。“道长需知,斩草除根才算结束。” 欧阳铮环视了一圈四周沙地上的尸体,时隔三个月再想那场雨夜惊.变恍如隔世,他将在中原开始新的生活。至于那份背叛,有机会的话自会狠狠坑回去,却是不必活在仇恨里。爱散了,恨也就显得微不足道。 “直接叫我周伯通。道士什么的,我才不和与那些牛鼻子一伙。” 周伯通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撇过头去,“我刚才都忘了问,你们一个姓楼一个姓欧阳,对吗?我昨天与大疤打赌输了,答应他来城外帮忙打追兵。” 原来你连对方的身份都没确定就出手了。 楼京墨略过这一茬,更关心是周伯通口中的大疤。 早前楼恪戴着人.皮.面.具示人,近两年楼京墨不断对症制药,将他毁去的右脸修复了七成。余下的几道疤痕与体内毒素相缠,要待来日毒除时才能化去,楼恪却是不再戴面具了。 “周道士,是楼恪与你打赌吗?楼恪到兴庆府了?” 周伯通不住点头,他跳上马车兴奋地说起昨日的打赌。“大疤就是楼恪,他不会武功,人却很有意思。昨天我们打赌,我坐在地上不动内力,他用一根手指就让我站不起来,我输的话就今天就来城外帮忙。你们猜,他怎么赢的?” 楼京墨听到楼恪竟是亲自来了西夏接应,明白他必是出于担忧才有此一行。还好楼恪行事不全被感情左右,他自知没有功夫不易冒然出城,转而用计请来周伯通帮忙。 “他只要用手指轻轻按住你的眉心即可。” 楼京墨且说了这一句,没有解释其中原理的想法。 “你居然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能成啊?” 周伯通不断叽叽喳喳地问着,发现楼京墨闭目不愿多说话,就转向欧阳铮与之随便聊起来。他也不问为何有追兵,只问沙漠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半路多了周伯通,楼京墨真的闭目小歇起来。 周伯通此人犹如顽童,他一连串不着边际的自问自答反倒化去了从西域漠北带来的浓郁血腥气。 ** 兴庆府,小楼春分馆。 楼恪等楼京墨好眠过一晚,他才仔细问起白驼山庄的变故。因为事出突然,之前得到的消息都太零星破碎。 “事情经过大概就是如此,我们与白驼山庄已结深仇。洛芷有孕与欧阳锋受伤,这一年半载是不太可能前来中原挑事,而他也要时间去组建一支新的白驼山庄势力。” 楼京墨缓缓喝着茶,又指出当务之急,“小楼春全面撤出大漠,即便留有一些线人继续了解情况也不要轻易走动。当下主要是稳固商行在北边的势力,以而不让人有可趁之机。至于与西边的生意,可以向大理走取道天竺开拓新商路,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开拓海贸。” 楼恪点头赞同,他在接到消息后就已经着手稳固北方。随着小楼春商行越做越大,不仅是涉及香品、药材与医馆,为了保证生意顺利进行还训练培养了一支私人护卫。 那些人对外可称镖师,虽然所学的拳脚功夫无法与武林中人单打独斗,但他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上马可杀敌,厉害之处正在于团队的力量。 “我已经调派人马,而将在金国境内扩大队伍吸纳有识之士。至于南边可以稍等几个月,我腾出空来再做。” 楼恪在十年里走南行北,走得越远看得越多,一种历史轮回感就油然而生,今日的宋金蒙多像当年的宋辽女真。宋室曾联合女真对付辽国,辽国被灭之后,女真咬下这一口肥肉成了金国。靖康之难,金国逼得宋室南迁。 如今议和协议已定,但多的是人心里还想抗金,这种想法藏在上至皇帝下至百姓的心中,更有一种不如联合蒙古的想法。驱狼逐虎甚是危险,但再过几十年怕是不得不为,才能争取一些时间。 然而,过去联合女真抗辽,金国将宋室赶到南边,将来联合蒙古抗金又会是什么下场? 楼恪知道如今几国并存的局面还有几十年,那种担忧可能在他有生之年都不会出现,却还是未雨绸缪组建了护卫队,其中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哥,小楼春的生意高调无妨,镖队的事情低调一些更好。我知你行事有分寸,只要不是于百姓不利,你想做的就做吧。” 楼京墨知道那支镖队的纪律已经近似军纪严明,她并不觉得此事有何不妥。 根据从前所知的正史来看,宋金蒙西夏四国的现状也就再维持几十年。战乱之中武力是自保之本,既然没有活在所知的正史世界,何不相信未来有另一种可能。 “将来太远,先说当下,南边就由我去打前站。”楼京墨见楼恪迟疑说到,“拜会大理段氏是为圆师父的一桩遗愿。” 鸠摩智曾经笑谈了他与段誉的缘分,又闻多年后段氏再出了一位武功高手段智兴,他思及昔日段誉的六脉神剑,不住想问如今段王爷的一阳指如何。 楼京墨不是去大理挑衅,更多是带着鸠摩智对往昔的追忆,上门去友好切磋一番。“哥,我又不是猖狂的性子,你不必担心。拜会段氏也是为了将来南边的商路行方便,走陆路是绕不开那一段。不说南边的事情,哥与周伯通怎么同路了?” 楼恪从怀中取出一张帖子,“你先看看这这个,我想你会有兴趣的。” 翻开邀请函上书:【来年三月初十,洛阳龙门丐帮大会,特邀全真教王真人一聚。】 楼京墨双指轻扣请帖笑了,“原来是老相识丐帮,说来还是十多年前的缘分。不想如今竟有机会再续前缘,我确实不想错过丐帮的热闹。” 只是看热闹,或是顺手搞些事情,这还真不好说。 第十三章 由一张丐帮大会的请帖,楼恪简单地说起他与周伯通的相识。 如今距离丐帮大会尚有五个多月,周伯通原本对此没有半点兴趣,但还是答应了王重阳会不惹事地走一趟,谁让他是掌门师弟最适合代掌门出行。 周伯通索性趁此机会早早下山暂且避过王重阳的谆谆教导,而在闲逛进入西夏时结识了楼恪。因为觉得楼恪性格有趣便是一路同行,聊着聊着就说定了两人一起去丐帮大会玩。 “后来我得到消息说西域白驼山庄事.变,听闻你准备从西夏兴庆府这一条线回来,我随意与周伯通定了一个赌约,便有了他昨日出城助战。事情就这么简单。” 楼恪轻描淡写地道出了这段日子的经历,让楼京墨听得不由发笑。 与楼恪一起白手起家闯荡出如今的小楼春商行,她的这位哥哥可以说有雄心壮志、是能屈能伸、杀伐果决,却从少见一分周伯通认为的有趣。 “其他都好说,不过周伯通竟是觉得哥哥为人有趣?那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发现。” “怎么,你觉得我很无趣吗?”楼恪见楼京墨但笑不语,他不否认用心结识周伯通是因为了解到他与王重阳的关系。 王重阳曾作为抗金义士,对金国军队的情况所知不少,那都是不可多得的情报。虽然尚且没有与之过正面接触,但小楼春的生意已经做到了终南山之侧,有的见面是早晚的事情。既然偶遇了周伯通,结识交好又何尝不可。 楼恪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以杯盖轻拂去浮在水面上的茶沫,轻吹茶水又道,“有趣,只是一种需要。对方既是喜欢有趣的性格,让他开心一下又何妨,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楼京墨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从欧阳锋手里打劫来了一堆花木,留了一小部分在逃离大漠过程制成药,以而治疗欧阳铮的伤势。大部分在双旗镇让小楼春商队运送至阳翟,只是不知历经大漠风沙能保留多少。 “欧阳铮的病最需要心平气和的静养。我把他活着带到兴庆府,而他与欧阳锋之间的恩怨,我们外人也不能插手太过,但哥不妨与他好好聊一聊之后打算怎么过。至于明年的丐帮大会是一定要去的,反正阳翟与洛阳离得不远,我就先行一步阳翟。” 阳翟是北方药都,小楼春五年前在那建了一处药庄。 楼京墨一个人行路脚程更快,她希望庄内的药农已经成功移植了那些奇珍草木,当然此去阳翟还有另一件要事。“上次我在信中提过,请北方一带小楼春各个医馆商议着派大夫往阳翟走一趟,我希望能与他们好好交流一番。” 此前,楼京墨便有种感觉,医绝天下并非仅仅指她的医术高超,更重要的是将医术惠及于民,那就少不了与医馆里的大夫们切磋交流,便定下了今年年末阳翟一聚。 “你放心,我已经把名帖发出去了,请的都是小楼春医馆里医德过关的坐诊大夫。” 楼恪并没有先强调医术,这种交流更多是楼京墨传授治疗民间病案,又不是治疗疑难杂症或者内伤毒案。 楼恪想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只白玉瓶抛给楼京墨。 “好香。”楼京墨拔出瓶盖一股幽香扑面而来,白玉瓶子里装着一些朱红色的小药丸。 “这药用了九种奇花,必还取了花上露水调制,该有补神健体延年益寿之效。哥,你从哪里寻来配方如此珍贵的妙药?这东西一般人肯定用不起,怕是王公贵族也得不了几颗,谁让配方中的药材都在险峻之地。” “正如你所分辨的那样,此药名叫九花玉露丸。大半年前,我在姑苏又见到了黄药师,这药是他给的,你我各自一瓶。” 楼恪不带悲喜地说,“比之十多年前,我观他的性格更添了几分古怪,砸了江南书院的孔庙,接连斩杀了几名贪官。人们称其邪怪大侠,这称呼足以说明他都做过什么。” 楼京墨闻言垂眸合上了瓶盖,她与黄药师一别十几载,或因山重水远彩笺无寄处,两人不曾再有一丝联络。 “我打听过,黄老到钦州后两年就去了,而黄药师的父亲在四年前也过世了,是郁郁而终。” 楼恪没有多说,十多年前阿碧选择黄药师而舍弃楼京墨,其中原因早晚会水落石出。何况阿碧的舍弃未尝不好,相较而言,经历了大起大落而大彻大悟的鸠摩智才是一位用心教导徒弟的好师父。 楼京墨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启唇,终是默默将九花玉露丸收好。 “我再稍作休息三日就动身。哥,你们可以慢慢来,两个月后春节前到阳翟便好。” 楼京墨想着要补做一些防身毒.药给楼恪,这就准备去制药房,在临出门前又走回至楼恪面前伸手轻捏了他的右脸,一本正经地说到,“其实,哥还是挺有趣的,真的。” 楼恪看着楼京墨捏完脸就跑,他摸着右脸上的疤痕开怀而笑,“那因为小妹本就是有趣的人。” ** 腊月半,阳翟城。 云外阳翟山,实与嵩少接。山中采药人,能自辨苗叶。 前唐有药王孙思邈曾长年旅居此地行医采药、著书立说,自此阳翟城的中药文化开始繁荣起来。时至几百年后,金国治下的阳翟城随处可见往来的药商。 在这一个多月里,楼京墨不时进出小楼春医馆,白日与大夫们交流医术,黄昏后前往药庄研究新药。她从白驼山庄打劫回来的花木活了一半,这个结果已经远超期待,毕竟奇珍异草是出了名的难伺候。 许是年关将近,距离来年三月丐帮大会的时日也越发近了,阳翟城里多的不只是药商,更多是的乞丐,其中不少操着南方口音。 朱财搓了搓快要冻僵的双手,靠近城门找了一处被风巷口,他席地而坐就忍不住骂到,“这里真他娘的冷,雪比姑苏大多了。倒霉催的大会怎么就在三月开,不能搁在夏天让我们赶路的也舒服些。” 说到姑苏,自从十二年前王八莫名其妙的失踪,姑苏城里的乞丐就开始排挤起他的三个跟班,朱财正是其中之一,他不得不流浪到其他地方行乞。 这一走就走到了金国境内,十多年过去,他也混到了三袋弟子,只是口袋里的钱始终没能像本名那样发起来。 丐帮分为污衣派与净衣派两派。净衣派并非乞丐出身,武林人士喜欢丐帮行事便能申请入帮,人数自是比不过乞丐出生的污衣派。 既然丐帮是帮派不是门派,也就谈不上所有帮众都有师父教导一说,所以人数众多的污衣派一般帮众不通文武。若说习武,大多是自带武艺入帮,或是成为了六七袋弟子被长老赏识才会指点武功,唯有少数运气好的人一开始就被帮助长老等收入门下。 朱财是污衣派一员,他本就心无大志,入丐帮不过抱团求一庇护,没想过上进习武。此时前来阳翟是听闻丐帮现任帮主的徒弟洪七不日便至。 朱财曾经与洪七有过几次接触,知道洪七不喜处理帮务才没有更进一步升为五大护法。不过洪七的功夫不错,在帮内也素有侠名,说不定会成为下任帮主的候选之一,现在与他混个眼熟多些交情是没错的。 “洪七啊洪七,你究竟什么时候到阳翟。希望你是从东门进城,可别让我等成雪人。” 朱财从怀里摸出了一颗煮蛋,趁着它还有些温热,剥壳后就把一整颗蛋塞到嘴里,一双眼睛不时扫视城门。不经意的一瞥,一道衣衫淡紫的身影走过城门,这下急得半只鸡蛋堵在了喉咙口。 ‘咳咳咳——’朱财不由捂着脖子呛咳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却又是忽然低下头,尽力把身形藏了起来。‘不是楼六,不是楼六,一定是我眼花了,绝对不可能这么倒霉。’ 朱财心底发慌地背过身体,不知刚才楼京墨侧头一望是否发现了他,即便是看到了街角有乞丐应该也认不出了才对。 楼京墨的出现让朱财忍不住心生恐慌,他记得王八是如何被一颗石子击中人中穴而昏倒,后来传言是得罪了医馆的楼河而被驱逐出了丐帮。 那段时日姑苏的丐帮很倒霉,几乎是一株药材都买不到,差点就引得八袋护法来查问题,而楼河的药材封锁惩戒直接导致了王八的三个跟班被排挤出姑苏,这才有了朱财北上金国。 “是王八教唆我去抢房子,这事不是我的错。是王八挑拨我去揍楼四,这事不是我的错。是王八说要让楼四尝一下尿的滋味,这事与我完全无关。何况楼四根本没有被怎么样,你们不能再盯着我不放。” 朱财蜷缩着不断喃喃自语,他曾打听过楼家兄妹的情况,只知道楼河死了医馆关门后两人没有了消息。本来以为一桩十多年前的错事就那么结束了,谁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他会不会被报复?刚才看着楼京墨的穿着是过得不错,那么他还能逃得过报复吗?当年逃过了一颗石子,今天会不会迎来迎头一刀? 朱财越想越心慌,不知怎么猛得背脊一寒,风似是停住了,让他仿佛能听到有什么人从巷尾而来。‘不,并没有脚步声,一定是我多想了。数到十,就回头就看一眼。’ ‘一、二、三。十!’ 朱财再也受不了可怕的猜想当即转身,巷子里什么人也没有,雪地上也没留下任何足迹。他拍了拍心口却是跌冲着跑了出去,不愿一个人留在可怕的小巷里,脑中不停地在想要怎么自保。 下一刻,楼京墨飘然站定在朱财适才坐的巷口,乞丐的惊恐目光让她想起了对方是谁。“原来是小矮子,这些年也没长个,跑路的样子与当年倒是一样。只是他到底脑补了什么?” 朱财不知身后事,他灵光一闪下定决心去寻求洪七的庇护。理由都想好了,他被富商追杀,只因发现了楼六是奸商为富不仁。 ‘对,先向丐帮兄弟打听楼六是哪家药铺的。无商不奸,总能抓到她的错处。听说洪七杀过不少奸商恶人,这次我一定要借刀杀人!’ 朱财心中定计,只等洪七入城,他就让楼家兄妹再也蹦跶不起来。 第十四章 “先生,城里新来的一些乞丐不对劲。” 小楼春的医馆掌柜在经过培训后对动向变化敏锐都很高,这几天发现了阳翟城的风向不对。“最近,丐帮有些人在打听东家与先生的消息,想要知道我们有没有医死过病人,有没有在药材上以次充好。” 楼京墨对此并不意外,她这段时间很忙,这还没去找丐帮,丐帮有人先盯上了她,九成与老熟人朱财有关。接连几日,她在进出城门时都会有鬼祟的眼神落在身后,她还就是稳稳当当地走着没有去理会。 “此事多半是冲我来的,掌柜不用担心。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丐帮有人查起了医馆的纰漏,你就打起精神来留心着,别出现什么岔子。要过年了,只兴杀猪。” 说了只兴杀猪,既是不兴杀人。而若出了纰漏,可不就要严加惩戒,搞不好人头落地。 “我一定不会让先生和东家失望。” 阳翟分馆的掌柜恭敬地承诺着,他一点都不想丢了这只好饭碗。牢狱之灾还是好的,小楼春强调医药与民生息息相关,万一有人做了不该做的被发现了,就是牵连全家的节奏。不谈什么动用私刑,眼前这位想要让个把人生不如死,只是在弹指之间。 楼京墨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知道随着商行的规模越大,底下难免会有纰漏之处,加派监察力度是一方面,但人心的贪婪有时是不可控的。“我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然而,希望可能就是被用来打脸的,当打脸之人是朱财,那就让人格外不爽。 阳翟城不大不小,该遇上的人总会狭路相逢。 朱财照计划找上了入城的洪七,这会他正躲在洪七身后遥遥指向楼京墨,““洪哥就是她!姓楼的够心黑。早年在姑苏没发家的时候,我和几位兄弟与他们兄妹有冲突,他们投靠了一家医馆的大夫,联手把我们排挤出了姑苏城。这次在汴梁附近再遇,因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而被追杀了。” 朱财按照他既定的剧本,绘声绘色地说起他是怎么发现了小楼春贩卖假药材,又用那些劣质药材制成了药丸大批量销售出去。 “一开始我是不信的。这些年小楼春医药馆的名声很好,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再说小楼春有不只卖药,本就有不少挣钱的生意,根本不必在这一块贪图暴利。尽管我与楼家兄妹有些旧怨,但也绝不会挟私报复。 想不到还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是无商不奸。汴梁卖的就是假药,那掌柜说了全听东家的吩咐。那批掺假的药都是给家里没几个钱的穷人,便宜卖已经够意思了,怎么可能做到药效一模一样,这世上就没那么做生意的。” 洪七微微颔首,面色不改地听朱财继续说他是如何一步步抽丝剥茧跟踪调查假药案,而正想着有关十二年前姑苏的旧事已经久远,但想要求证定还能查到。 朱财一边说一边暗中打量着洪七,有些失望于没见其露出愤慨之态。看来传言不虚,洪七虽是仁义却也沉得住气足够聪明。 朱财却不气馁是越说越动情,末了还挤出几滴眼泪,万分悲愤地说,“洪哥,你说这姓楼的可不可恶?卖假药已经够恶劣,他们还敢打着善堂的旗号,这种欺骗才是真的欺人太甚!” “若真是如此,那着实可恨。” 洪七说着却是不着痕迹地朝前一步,没让朱财将一把鼻涕抹在他的衣服上。丐帮的衣服打着补丁有些破,但也不能把什么东西都往身上抹。“我这几日就去查一查你说的事情。只要属实,我一定管到底。” 至此,朱财终于得了一个保证,而他心里并完全不慌,因为汴梁假药一事不是他编的,确实被他抓到了汴京小楼春一间分馆的管事卖了如此药物。那种药是没把人直接吃死,但人的病情被拖延,得不到有效的治疗结果还不是死。 高明的谎话是七分真三分假,这回他玩一把大的,务必把楼家兄妹给钉死在卖假药的耻辱柱上,只要那两人越倒霉,那么他也就越安全。 “洪哥做事仔细,请一定要好好求证。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恶人。” 朱财正在自得于他的以退为进玩得巧妙,下一刻却见楼京墨转过身来。双方相隔二十丈不到,朱财却能隔着人群确定楼京墨在看他。 这个眼神让朱财差点脚软,他咬着牙坚持住对洪七说到,“不好!小弟被发现了,现在怎么办?小楼春商行势大,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洪哥,我这是为了百姓才冒死调查,你一定要护住我啊!” 洪七被朱财牢牢抓着胳膊,就看着楼京墨浅笑着踱步而来,她的脸上来却无半点心虚或杀意。 洪七心有所思拍了拍朱财的肩膀,“你别怕,丐帮中人不是那么好被欺负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朱财,好久不见。”楼京墨反而先打起招呼,她本来没打算理会朱财,近来忙得很不想搭理蹦跶的蚂蚱,而谁人不被背后说,但她偏偏隐约听到了假药两字。“既然你早就到了阳翟,还请丐帮的兄弟留意我的情况,怎么一直都不来打个招呼?难不成是不好意思开口说一声抱歉?” 楼京墨见朱财眼神闪烁又不说话,她便笑着摆摆手,“要是揪着过往不放,反倒与大过年的气氛不合。不如就此说开,你说好不好?” 朱财吞咽着口水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下意识地拽了拽洪七的胳膊,半晌过后他才敢怒视楼京墨。“姓楼的,别以为你摆出一张笑脸就能算了,这一定是用来让我放松警惕,反手再干掉我。我告诉你,我不怕,绝对不向恶势力低头!这是洪七,洪哥会为我做主的!” “做主?”楼京墨早就注意到了身上挂着六只口袋的洪七。此人二十六七,听其呼吸便知他身负武功,虽是一身打着补丁的衣服,面颊双手却干干净净的。洪七一脸正气又不失洒脱的气度,便知他与朱财同在丐帮恐怕不是一路人。 “这位洪兄是真要为朱财做主?做主一件事,总该了解来龙去脉,洪兄都知道了?想来丐帮帮主的徒弟,应该不会公私不分。” 此言一出,朱财的脸色先变了,没想到楼京墨对丐帮的事情知道得还真不少,他这几日的调查会不会都在楼京墨的掌控之中? 洪七只觉朱财拽住他胳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他终是一个巧劲抽离手臂向前一步。“丐帮自有帮规,犯了帮规自有惩罚,我也有自己的规矩。虽然不喜管事,但是一家药铺卖假药坑害百姓,我不知也就罢了,既然我知道总该管上一管。” 朱财听到洪七坚决的语气,他才暗自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甘于洪七没能直接出手先把楼京墨制住。“洪哥,事情没那么简单。万一他们事先转移证据,或者杀了那个掌柜灭口怎么办?有句话,好像是什么擒贼先擒王,我们是不是……” 楼京墨笑着看看朱财还能如何继续挑拨,谁想他竟是没胆子继续说下去。 “看来人总是在进步。小矮子也懂兵法了,当真是好事,说明这些年大家都没白活。如此一想,王八就有些可惜了。不过听你说起擒贼先擒王总有些别扭,像是在提醒我早该把你们违逆帮规欺压弱小的账算到丐帮帮主头上。 不必否认,这是按照你的道理来说的。凡事不可能是底下人做错,错了都算在老大身上就好。我说得没错吧?” 洪七听着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是微微蹙眉,他会维护帮中兄弟不假,但并非对错不分的就冲上去。 楼京墨不再废话,她对洪七开门见山地说到,“人不说暗话,既然洪兄决定管一管,那么就有劳了,算我占一个便宜动了丐帮的人脉。这就请与我一起将假药的来龙去脉查个清楚,速度是越快越好,我绝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 在今天的几段话之间,楼京墨已经确定八分,别管朱财处于何种目的说起假药一事,汴梁小楼春的某家药铺确实出了掺假的药。啪的一声打脸声响起,这让她如何不怒。 谁想朱财听了却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要是查实,你真不会包庇下属?” “朱兄弟慎言!”洪七却先脸色一沉,他想起师父追忆里的萧峰,甚是不喜丐帮帮众空口白话随意就做恶意推测。“做人不能妄加揣测,那有违仁义道德。” 楼京墨反而不甚在意地笑了,“我会怎么处理?想来小矮子,不,是朱财兄弟会看到的。洪兄何必气恼,我猜朱财兄弟仰慕你的武功不凡很想见识一番,这才从心底不由自主地希望我们打一架。” 话到此处,终是毫不留情地扒开了朱财今天一番声场俱全的真正用意。 朱财听到这话不由脸色惨白,当下整个人真的被腊月寒风给彻底冻僵。 洪七见状怎么会不明白谁真谁假,此刻心中非常失望,仿佛能听到啪的一声打脸声响起。他是不喜处理帮内事物,但也不希望帮众多是宵小之辈。 此时,洪七与楼京墨倒是起因不同的感同身受了。谁想到一炷香不到,两人皆被朱财打了脸,都是希望落空,这滋味确实不好受。 这会,楼京墨已经不再为朱财所恼,遂将他彻底无视,而对洪七笑道,“那我们立即启程去汴梁。还有十天过年,必须过一个明白年。等到此事水落石出,我便是与洪兄好好切磋一番又何妨。新年我们做的第一桩趣事以武会友——不打不相识,洪兄意下如何?” 洪七闻当真洒脱随性,他见楼京墨坦坦荡荡亦是一扫刚才的郁闷,颇有一见如故之意,哈哈一笑,“好!冲着楼先生这个提议,此桩事定,我们当浮一大白,以武会友又有何不可!” 啪啪!朱财却是眼前一黑,只觉两道隔空的打脸声重重拍在了脸上。 今日之事真的一波三折,明明是他一心想要促成洪七与楼京墨的大打出手。此事是定了,但结果为何与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三人之中,究竟谁的脸更疼? 第十五章 明朝遂除夕,岁月惊峥嵘。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汴梁城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被惊到。 小楼春·金国汴梁医药馆丙字号分铺。偌大的后院,原本用来晒药材的地方站满了从河南各分馆赶来的管事与掌柜。 这些人俱是心有戚戚,原本清点好药材、盘好了账准备舒舒服服过新春,谁想竟除夕前三日被东家请到了汴梁来观礼。 汴梁早已不是五十多年前的宋朝国都,它现在也没有成为金国的国都,聚集此地能观什么礼?一头雾水之际,他们听说了汴梁丙字分铺出了劣质假药。 除夕前日同聚汴梁,怕不是来观礼,而是来观刑! 楼恪独坐在药铺前厅里等楼京墨回来,眼看日头偏西,她应该快结束了对最后一位病人的回访,将补偿金都亲自送上了门。 当下,一想到查实汴梁丙字号所出售熬制桂枝汤的药材以次充好,楼恪低垂的眼神就越来越冷。 入冬寒意深,体质弱者容易被外寒入侵,正是风寒易感的时节。桂枝汤作为治疗风寒的常用药,可想而知在冬季的需求量绝不低。 汴梁丙字号管事王德与其一从下属,自从两个月前开始以次充好出售桂枝汤所需药材。即便这些劣质药材不会吃死人,但是削弱药效耽误治疗,难道就不是谋害病患吗! 楼京墨与洪七全速赶到汴梁,两相配合一起调查,三天内把王德一众所做的事情查了一个底朝天。短短两个月,他们从中牟利五百两纹银,幸而发现得早,王德才刚刚试水尚且没有放开手脚干,否则绝不仅是这些数字。 药材一道讲究多,可以控制的利润范围也很广。小楼春并不似朱财曾说开善堂卖廉价药,如果真是如此对所有药材定价,势必会引起药商同行联手对抗。 从长远的角度出发,尽量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针对困难家庭在某些病症上极与一定程度的优惠。这不是一城一池的谋划,目前从宋朝到金朝都慢慢铺开,那也就更需要把每一分钱每一株药都用对地方。 然而,王德一众偷梁换柱将符合药效标准的好药转手卖出,购入一批劣等药来中饱私囊。 根据调查买到这批药的病人中,有三十七人因为病情加重而不治身亡,有三十一人因为病情拖延而日益难熬。也许不能说他们买到了药效到位的药就一定能身体康健,但毫无疑问劣等药材对那六十八人都是一道催命符。 “哥,我们回来了。名单上病人的病情基本都稳定了。”楼京墨与几位大夫一同进门,还有洪七看住朱财一同随行。 这五天,一行人回访了购买过问题药材名录上的所有患者。 楼京墨不惜动用内力以针灸之法拔除那些病重者的风寒,以而将此次劣等假药事件的伤害降到最低。 今天上午,楼恪已经与洪七商定请丐帮配合,将汴梁丙字号药铺王德所犯之事公之于众。 此等劣行,作为小楼春的东家他有监管不利之责,却绝不会为王德隐瞒一二。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勇于承认错误才能让小楼春医药铺走得更远。 当然,对外的应急措施告一段落,而对内的肃清之事也势在必行。 “时间到,药该熬好了。” 楼京墨看了一眼窗边的日晷,让楼恪先一步走在前面。 这一句吓得走在最后的朱财脚踝一扭,熬药?什么药?给谁吃?然而,他别说是开口问话,更是生生地把脚很痛三字都憋了回去。 不仅如此,朱财通过这几天的一系列事情,更加希望能够时光回溯,希望小半个月前的自己根本没有想过用假药一事坑害楼家兄妹才好。 ‘他娘的,谁知道这对兄妹对别人狠,对自家产业也敢痛下狠手。’ 朱财没有时间多去想,一入后院就看见后排全是站的掌柜们,而中间的空地上被跪压着王德一从主犯及其三代直系亲属。 楼恪在王德下跪的一丈距离前停步,对上了王德那张老泪纵横又被堵住嘴巴的脸。 “哭,你在为谁哭?为了死去的那些患者?为还在病床上挣扎的病人?还是为了小楼春损失的名誉?猫哭耗子假慈悲!难不成在为今天的结局哭,那么你就更没有资格哭。 我自问待你们不薄,赏罚分明,只要是认真做事,对小楼春的事业有所贡献的管事,哪一个不是高薪好宅?但是,看看你王德怎么回报小楼春?是中饱私囊,是变作一颗老鼠屎想要坏了一锅汤!” 王德呜呜呜地使劲摇头,引得地上的一众人都发出了呜呜的哽咽声。 楼恪眼皮都不抬一下地继续说着,“想要反驳,或者问我有什么权利处罚你们?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讲道理的人。合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犯了什么事情你们就自降为奴,其中第一条就是贩售假药、劣等药、肆意篡改哄抬药价! 今天上午官府已经签发了你们的卖身契,现在起你们的生死之权都合理合法地归我决定了。” 此时,一排人将几只大锅端了出来。锅里满是浓稠的药汁,让后院瞬间就弥散起一股浓郁的苦味。 “呜——”地上跪着的一位少年见到这个阵仗使尽全力地挣扎,挣脱了按压他肩膀的护卫之手就想往门口拔腿而逃。 下一刻,前方小石子的落地声刚刚响起,少年便是双膝一软跪倒了地上。 “你是王德的独子王仁。”楼京墨看向双眼充红的王仁,他显然非常不甘心今天要受到连坐之刑。“看起来你是不服。” 王仁赶忙摇头,在楼京墨拔下了他嘴里的布团后,便是急急出声,“这笔钱是王德贪的,又不是我想要这么做,凭什么把我也变作奴身!你们凭什么动用私刑!” “先不说王德签订契约书时,一条条早就写得明白,就说你自己。十五两银子的罗衫,二十两银子的冬靴,绣着银线的腰带。你自身并无收入来源,吃穿皆来自王德所得,从无一分主动补偿那些受难的病患。” 楼京墨不必多挑就在王仁身上数出了起码五十两的用度,“也许你没有主动下手坑杀病人,但你的父亲在出售劣质药时从没有想过一句话——谁能保证家里不会有一个病人。享受了不该享受的,就要承受相应的惩戒。不用重罚,又何以慑天下!” 楼京墨说着舀起一碗药汁,眼神从后院里所有的管事身上一一扫过,“你们最好也把这个问题牢记在脑子里,谁能保证家里不会有一个病人。不时多问自己一句,如果你们卖的药材是给自家人用,还会以次充好吗! 小楼春不是善堂,只是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药铺的收支平衡并不是压在诸位身上的重担,那么诸位也就别在不该汲汲钻营的地方费心思。既然得了高薪报酬就按照规矩办事,否则谁敢乱伸爪子,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楼京墨不由王仁挣扎,直接把一碗药汁灌入他的口中,并非一碗就好,而是一碗接着一碗灌了下去。 这就是对于王德一众的惩罚,谁造出劣等药就由谁咽下去,如此倒也公平。 “今天,尚未出售的剩余劣质药都熬成了浓缩药汁。地上的每一位喜欢以次充好,喜欢劣质药材,那么就让你们一次性喝个够,一滴也不许剩。 别说和我谈什么不要连坐。既然你们所贪的钱财让家人同甘了,那么就该想到事发的一天必须共苦。卖假药的时候不在意别人是否会家破人亡,不妨现在自己试试滋味如何。” 楼恪挥了挥手,一排护卫都开始给地上一众人灌药。 一碗再一碗,是药三分毒,而即便不被毒死,大量尚未出售的劣质药所熬出的汤汁,也绝对能把王德等人撑死。一时之间只有呜咽地吞咽声。 除夕前日,黄昏时分,残阳如血。 后院的那些掌柜们都是尽力忍住干呕走出了丙字号分铺。那一地胃部浑圆的尸体深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中,怕是日后听到假药、劣质药材、中饱私囊这些词都会忍不出反胃到瑟瑟发抖,下意识地想起想起楼恪的最后忠告: ——‘我会善待每一个好好做事的人,同样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规乱纪的人。愿诸位牢记于心,今日以血而成的前车之鉴。’ ‘完了,这下是彻底凉了。’朱财一步未动地站在后院里,他看着掌柜们一一离开,再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抬走,原本拥挤的院子瞬间就安静下来,而他好像就是那只放在最后待宰的鸡。 “洪大哥!”朱财砰地一声跪倒在洪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到,“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想要坑害楼四和楼六。看在我是丐帮弟子的份上,你一定救我一把!这次你让丐帮帮忙宣扬小楼春的秉公处置之事,多少能让楼家兄妹给你面子的,对不对?” 洪七一股气堵在胸口,他们丐帮中人即便是过得清贫,也绝不该有毒害人的险恶用心。如果朱财的目的达成,楼家兄妹倒了大霉,那么受损的绝非小楼春,更有不计其数的无辜百姓。 “你也配做丐帮弟子?!十二年前,就该把你们都逐出丐帮。” ‘啪、啪。’楼京墨见洪七脸色铁青,她却鼓起掌来,“朱财的有心栽花多少能算功劳。我可以破例一次,让你功过相抵。死罪可免,就让你浑浑噩噩地活着如何?” “好好好。我只要活着就够了。”朱财连忙点头,还不忘再加了一句,“你们别给我上刑就好。” “你放心。” 楼京墨露出一个宛如春风的和煦笑容,“只是,我答应你了,你信吗?” 第十六章 朱财信不信楼京墨的话并不重要,汴梁中人都信了小楼春的做事态度。 今年春节,汴梁城里的八卦总离不开小楼春。大多是佩服楼东家的魄力不凡,勇于承认过失,尽力对出事的病患进行补救。如此的医药铺子还是头一回遇到,经此一事,反倒让人们在艰难世道里多了一份安全感。 不过,少数人也在为楼东家的狠辣而心惊。一共六十七具尸体全被灌药致死,死后全部都烧成灰烬。即便是杀鸡儆猴,杀气也未免太重。 “如今的世道,小规模战争从未停止,就像金国与蒙古的冲突日益加剧。恐怕用不了多少年,金国就会守不住中都而又要向南迁都。” 楼恪不认为在处理王德卖劣质假药一事上做得过了。“汴梁恐怕早晚都会成为金国南迁的国都。既然我们占得先机在此布下暗棋,决不允许此地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哪怕只是一家盈利不怎么样的药铺。” 楼京墨明白楼恪所料将来都会一一应验,当下时人不敢想谋划汴梁之事,但它确实是反攻金国关键的一步。即便不想收复失地之事,暗中掌控汴梁的动态都是重中之重,杀一儆百无可厚非。 “世上没有绝对的仁慈,只能做到相对的仁慈。” 楼京墨说着想到洪七上禀执法长老查清朱财的所为,朱财被逐出了丐帮,而这并不够惩戒此次朱财的险恶用心。 假设朱财一开始就动用丐帮的力量大肆宣扬小楼春制造出售劣质药材,在被动的情况下此事不可能几天里就被平息,小楼春不知会有多少损失。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朱财不是没有害人之心,只是没有相对的能量而已,如果此次放过他,谁能保证他将来不卷土重来未干一票更大的。 楼京墨在十二年前只惩戒了王八,十二年后她没有理由再放过朱财。 既然朱财想要浑浑噩噩混日子那就成全他,把他彻底毒傻毒哑让其在元月寒冬里自生自灭。 ‘叩叩叩。’门外传来洪七显然易见的期盼声,“恪兄、小砚,我带了好酒来。快,我们开饭!除夕没能尽兴,元宵必须好好吃一顿。” “菜都上桌用小火煨着,只等七兄带着御酒来了。” 楼京墨笑着开门请洪七快进来入席。新春并非全是糟心事,结识洪七便是一桩快事。不仅是因为他洒脱仗义的性格,此番经他引荐而与丐帮合作一把,效果显然不错。 洪七打开了包裹严实的酒坛,这据说是河外府上贡到金国大兴府的极品好酒。 “从金国宫里弄来的,我尝了一口就舍不得动了。岁寒堂,听这酒的名字是该在寒风深深的隆冬与亲友齐聚一堂再畅饮。” “满上,满上。” 洪七说着就抱起酒坛一滴不撒地倒了三大碗酒,一股清冷酒香弥散开来,他先举起酒碗,“丐帮帮众人数众多,难免良莠不齐。曾经的得罪之处,还望我们可以一碗酒干掉。我不敢保证其他,江湖多歧路,将来倘若你们不变初心,那么我们的友谊常在,用得到我的地方说一句就好。” “这一碗饿我就先干为敬,你们让我占个便宜,多喝一碗是一碗。” 洪七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而他看着楼京墨也碗畅快地干掉了一大碗酒。 “哥的身体不宜饮酒,还请让我替他承了七兄的情。” 楼京墨又端起楼恪面前的大碗,不待楼恪多话就再次一干而尽。 “小妹。”楼恪阻拦不及,只能无奈地摇头笑了。他虽非滴酒不沾,但考虑到控制体内残毒重在一个稳字,是必须谨遵楼京墨的医嘱。“好了,七兄不是外人,不会计较这些枝枝节节。” 洪七在调查十二年前姑苏往事时,多少听楼京墨说过楼恪的身体情况,当下他也不给楼恪多倒酒,就意思意思给了几口的量。 “对,我们随意就好。三个人能够坐下来随意喝酒随意吃菜,那才是朋友之间的相处。你们别客气,我也不讲究。” “好,那就各自随意动筷。不必为求年年有余的吉利剩菜,吃得干干净净不浪费才好。”楼京墨又笑着看向楼恪,“这一桌都是哥做的,我也很久没尝哥的手艺了。” 洪七不惊讶楼恪会烧菜,毕竟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诧异于楼恪烧菜的水平得堪比御厨。“这手艺绝了,天下怕是没有几人比得过,谁错过是没有口福啊。” 没有口福的是周伯通,他本是一同往汴京方向而来,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半途溜了。 箫鼓喧,花市如昼,满路飘香麝。 随着华灯初上,街上元宵的气氛越来越浓,三人在二楼临街小窗一边吃喝畅谈,一边听到孩童们结队而出溜兔子灯的玩闹声。 “我有些年头没能在汴梁过一回这样的元宵。” 洪七听闻街上传来的欢闹声,遥想起早已模糊的记忆。在他很小的时候,一家人就被金兵祸害了,打砸房屋抢走所有值钱的东西,家人受伤后不久便死了。 “大师父是一位画师,他捡走了我,我们相依为命过了好些年。他临死前把我托付给当时丐帮的执法长老陆志,我也就稀里糊涂地加入了丐帮。二师父为人和善,许是因为如此,他做了丐帮帮主后,丐帮一众才有些不服管教。” 洪七又灌了一口酒,心里清楚丐帮的问题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连年战乱让乞儿人数剧增,污衣派的规模不断扩大,可是加入了丐帮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吃饱喝足有落脚处,污衣派与净衣派的矛盾也就越发激烈。 “不但如此,更重要的丐帮多年不曾出过一位高手了。五十年前,前任丐帮帮主在对抗金兵时战死,没能来得及把亲自把帮主才可练的绝学传下去。 二师父只能按图索骥地摸索,奈何武功一道往高深里走唯独不能缺了天赋。有些人看着愚钝,却也有自己的天赋,二师父却是没有。” “是打狗棒法吗?”楼京墨大致了解过如今武林各大门派帮派的情况,也理解了为何丐帮弟子不提萧峰,渐渐让那个名字埋了历史里。 乔峰在为位时不曾对不起丐帮,丐帮中几位长老却在他身世曝光后,近乎是逼他让出帮主之位并且将他逐出丐帮。 后来萧峰以一死平息宋辽之乱,但他离开丐帮本就是阴谋,依照丐帮核心武功只传于帮主的规矩,他被逐出丐帮时就没能将武功传于继任者。 楼京墨已非当年吴下阿蒙,现在她也能直接说出这番猜测,“不知萧峰死前有无将打狗棒法与降龙十八掌交给可信的人保管。想来他并不是一死了之,完全不顾丐帮传承的性格。” “当然不是,萧帮主高义,他确实将秘籍托付给了友人。” 洪七倒也不避讳说起其中原委,“前任帮主正是从那位友人处习得武功。他意外亡故后,时任几大长老也想过再去拜会那位友人,据闻那位武功奇高当世无敌,可那次登门发现是人去楼空。” “真是遗憾。”楼恪对武学没有执着之心,可他知道一帮之主没有能练成震慑江湖的武功,对于一个帮派的发展极其不利。“丐帮帮众遍布天南海北,自那以后没有隐晦地找过吗?” 洪七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简单画了几笔,指了指西北与西南方位。 “高人本是住在西夏深山里,山险林深,一般人更上不去。已故的一位长老曾经远赴大理,向高人的朋友打听其踪,得到的消息是高人在妻子死后出南海而不复再见。” 楼京墨看着桌上几笔水痕,眯了眯眼,“西夏,缥缈峰,灵鹫宫。我没猜错的话,你们要找的正是虚竹。” “小砚如何得知?那地方神秘得很,听二师父说早就是荒无人烟了。”洪七惊得手里的酒碗都差点掉了,“难道小砚的师门有虚竹前辈的消息?” 楼京墨在洪七期待的眼神里摇了摇头,她曾在楼河的信里听过这个地方,又在鸠摩智的追忆里听过些许往事,两相联系几近能把八.九十年前的往事连成一条线了。 “很遗憾,我不知道虚竹去了哪里。曾经有人提示我可以去灵鹫宫走一趟寻找武学机缘,但是当年我没有选择那一条路。现在听七兄说起那里早已荒废,可见当时的选择没有错。” 洪七长叹一口气,他本就不曾期盼太多,幸而打狗棒法有图鉴留下,凡事也不能只依靠前辈。 “可惜,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我与萧帮主那样的豪杰终是隔了重重时光。二师父希望我接任丐帮是教给我降龙十八掌的残篇,但我尚未补全掌法未,又非喜欢管事的性子,如何谈接任帮主一事。” 楼恪不着痕迹地与楼京墨对视一眼,丐帮是该找个有本事的人管束一番,否则早晚闹出大麻烦来。这人可以近在眼前。 “别的不好说。七兄与我尚有一场比武未曾进行,不如七兄就试一试降龙十八掌如何?” 楼京墨对洪七举起了酒碗,“武学于切磋中见长,我敢于一试助七兄补全降龙十八掌,就是不知七兄敢不敢?” 洪七已经目睹过楼京墨一手绝妙的针灸医术,他已经听闻西域昆仑春的名号之盛,倒是不知她的武功究竟如何。她没有见过降龙十八掌的心法,难道单凭一些残招就能补全功法了吗? 洪七心里存疑却又对如此提议心动不已,“小砚敢提议,我又何不敢试!那就这样定了,三日后比试。” 两人笑着干了一碗酒。 一碗酒,一饮而尽,敢定降龙十八掌之争。 第十七章 元月十八,汴梁郊野,方圆十里只有三人一马车。 楼恪坐在马车里远远看向荒草地上的两人。他虽不通武学内功,但认真研读过楼京墨编撰的训练护卫精要招式图册,当下多少能看出洪七所用的降龙十四掌招式平平无奇,不见任何诡异刁钻之处。如果不是洪七一边出掌一边念出招式之名,楼恪甚至都无法分辨出这些招式之间已经发生了变化。 此时,与洪七对招的楼京墨却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降龙十八掌看似只有划圆圈或者平推而出的招式,但与龙象般若功相似,简明的一招一式背后需要劲力精深的内功,可谓将天下刚阳之劲表现至极。 “来了,这是我学的最后一掌——亢龙有悔。” 洪七的右腿微曲而左臂一弯,左掌凌空划了半圆朝前推出,一道刚风从掌心如同游龙一般向楼京墨攻去。这次不似前一招‘震惊百里’在平推两掌之间突显威猛,‘亢龙有悔’是有力至极则存余,余存则绵延不绝。 不过,洪七显然未能精准地把握这种余,或者说他的内功仍不至纯。 楼京墨双手一沉出半道劲风避过游龙强攻之势,继而跃起三尺,居高临下击出一掌——竟是洪七之前用过的飞龙在天! 此掌威力奇大,携带风云之势而下,半空中两道劲风争锋相对,彷如两龙相斗。洪七的那一条用尽刚猛之力,但盛极则衰被楼京墨后发而至的那一条掀翻坠地。 “这是……”洪七惊愣中躲避不及,正欲使出一招‘损则有孚’将这股从天而来的劲风挡去,他却见楼京墨倏然急变身形。 楼京墨凌空以右手划出一个半圆再度出掌,那不正是洪七所用的‘亢龙有悔’,她在须臾之间已闪动,亢龙掠过,三分至刚之力堵截住了自己前一掌击向洪七的刚猛劲风。 不过瞬间就又收掌,只见寒雪犹在,亢龙的七分余力却已尽数收歇。如此一出一收之间,一场风狂雪溅在顷刻间消弭殆尽。 荒野上,两人相对而立。 洪七有些呆楞地一会看自己的双掌,一会又看向翩如兰苕的楼京墨,半是惊讶于居然有人能仅看一遍便使出降龙十八掌,半是惊讶于此人已经悟了将降龙十八掌的真意。 “哈哈哈哈,好啊!”洪七愣了半晌是仰天长笑。传到他手里的降龙十八掌已缺三掌,而前十五掌只有招式心法口诀,没有留下前辈们批注与心得,只能有后辈自行摸索。如今看来是补全有方了。 且说《降龙十八掌》从招式的名字便能知成书的灵感来自《易经》,它是外门武学中的巅峰之学,至刚至坚,招招需要用到浑厚内力,但并非仅是如此便可。 一门顶尖的武学更重在心境领悟。不同的人学习同一门武功,为何有高低优劣之分?除去内功深厚与招式圆融之外,更多是看他们能不能与此门武功心意相通。 然而,与一门顶尖的武学心意相通,江湖里可以接近这种地步的人屈指可数,甚至在某些时代几乎不见。所以前辈的感悟才尤为重要,正如有一位言传身教的师长非常重要。 “亢龙有悔,有余不尽。小砚是一下就把握住了降龙十八掌的精要所在。” 洪七在学习这套掌法时,丐帮帮主将亢龙有悔放在了最后交给他。七年前,他初学时以为出掌越猛越好才能彰显亢字,当场就被二师父抽了几下嘴巴子,告之他此招的精髓正在一个悔。 日中则昃,水满则溢。亢龙是威猛到了顶点,却已经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只能后退了。 如果这一掌刚猛至用尽全力,那一击过后便没有了几分斤两,就给敌手留下了破绽被人反扑。所以悔才是最重要的,出掌三分留余力七分,如此便能进退有余攻守兼备。 “二师父说过,十八掌中仅有‘亢龙有悔’的心得感悟口述流传了下来。萧帮主身前将其用到了出神入化之境,因为他懂了悔字的真意。 懂了亢龙有悔,才能懂得降龙十八掌的真意。它并非至刚至坚那么简单,与《易经》相合,泰极否来,否极泰来,刚柔兼备,变化随心。” 洪七不由摇头感叹,“说起来好似只有几行字,但真要领悟明白却是不易。小砚年纪轻轻已经有了如此领悟,真是让我惭愧。对了,你竟是能在一眼过后则练出了降龙十八掌,难怪你有信心说试一试补全之事。快说说,其中有何妙法?” 楼京墨一本正经地开口,“七兄放心,此事难又不难。我想凭借七兄的资质,假以时日有能一比萧峰。” 洪七一向都很自信,当下却生出了几分不确定,他踌躇地等着后半句话。 “武功是道的衍化,可以出自《易经》、《老子》、《道德经》、《安般守意经》、《金刚经》等等,待读通经文千卷,又如何不悟?” 楼京墨此话一出只见洪七的脸色迅速苦了下来,而他是一个劲地摇头谢绝如此提议。 洪七讪笑婉拒,他是对顶级武学有兴趣,但如果把一辈子都耗在那上面,还真是敬谢不敏。 “我读书少,你就别骗我了,那绝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对悟性的要求就更高了,有的人说不定一辈子都读不出什么来。我已经与美食结缘,不想别抱琵琶。不如来一些简单的方法,可好?” “这还真是可惜。家师如此领我进门,谈及武学需从基础实战开始,又领悟于世间万物之道。本来还想给七兄推荐一些书,现在看来七兄没有眼福了。如此不好勉强,个人有自己的缘法,随心所欲地生活中也会自有感悟。” 楼京墨十年潜心学习,何止是学习几门犹如天书的外语,更是要读明白它们所撰写的经书。如此一来,她得才能真的传承鸠摩智毕生所悟,是将龙象般若功、小无相功、火焰刀、少林绝学、易筋经等等武功最后化作《般若无相功》。 原本想让洪七试一试她所经历的一切,经过那样的学习过程,自是能不着迹象地使用出别家武学。一旦再领悟别家武学所参考经文真意,便不仅是把握其形更是融汇其神。 “家师将所得终化为《般若无相功》,此功说是已成但又未成。一门武学可以得无数感悟,由繁入简再由简入繁,就由我去洞悉精微渊深的千万变化。 我也是徐徐摸索谈不上有精妙办法,单降龙十八掌而言,我们不妨试着从其招式名字入手,与《易经》两相对照体会其中真意。这么一来,不知七兄是否方便了?” 楼京墨用实战证明她有能力帮忙补全降龙十八掌之缺,为了事半功倍最好一览内功招式秘籍,但那毕竟是丐帮绝学又怎能轻易示于外人。 当下,洪七摆摆手示意无需顾虑太多,“小砚已经活用了飞龙在天与亢龙有悔,我有何必掩耳盗铃地再死死捂住秘籍。距离丐帮大会尚有一个半月,此去洛阳也不无聊了,待我们补全降龙十八掌也能让二师父开心一下。” 两人俱是笑着走向马车,楼恪见状就不必多问结果,理智判断与否在妹妹的事情面前已不重要,反正他心里妹妹总是最好的。 * 出汴京城向西行,一路瀌瀌雨雪渐消,三人在二月末抵达伊河之畔。 洪七的心情恰似陌上迎春花拂去了隆冬雪,因为《降龙十八掌》的补全初成,尽管此功法还需不断精深,但是万事开头难,正似明花出枯萎,迎来了东风第一香。 距离丐帮大会尚有十来天,洪七没有听二师父的话早早就去洛阳做准备,他寻觅美食的瘾又犯了,想着趁大会召开前几天来个忙里偷闲。 奈何楼京墨与楼恪都想早点去洛阳城中处理商行之事,计划等大会召开再好好玩,如此洪七便与后到的周伯通结伴先溜一步。 丐帮总舵不定迁移,这几十年设在洛阳城内,故而将丐帮大会定在城郊龙门进行。 桃李春风三月面。此次大会将要推举新帮主候选人,眼下丐帮帮众大都兴致勃勃,没有哪个在这时候面露苦涩,洛阳城内外一派热闹。 三月初七,楼京墨处理好手上杂事入住到丐帮总舵边之侧的客栈,正好能近距离观察一番。 是夜,夜阑秉烛。 楼京墨正在灯下观琴谱,忽而听到外面大街上传来跌跌冲冲的跑步声,那几人气喘吁吁地拍响了丐帮总舵的大门。 “陆帮主,大事不好!快,快去城郊!少林的那些和尚疯了,来了一大波和尚,正在龙门对我帮兄弟喊打喊杀!” 这句话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将已经休息的陆帮主与几位长老都给炸醒了。 客栈里,楼京墨合上琴谱向窗外望去。只见街上三位传话帮众的衣服与脸上都带血,哪还有白日里的兴奋神色,此时全都变作了惊恐。 “怎么可能?!”陆帮主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少林是武林泰斗,怎么可能对我帮下毒手?我们两派同在洛阳,相安无事多年。” “帮主,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但事情就是发生了。兄弟们哪是那群和尚的对手,还请帮主与长老们速速去住持大局。” 楼京墨见一群人匆匆离去,她捻了捻手里的书页,今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此时,一缕血腥味浮现在空气里。有人来了。 第十八章 壮年男子身着丐帮四袋弟子衣服飞至客栈二楼外,他见一间客房的灯火正亮,屋内有一女子独立,这就推窗而入。 当男子刚跨过窗户却猛然一惊,还不曾听到屋内有任何异响,谁想眨眼之间屋内竟是空空如也。他猛然转身向后,也是空空荡荡什么人没有,心中咯噔一下就想原路返回。 只是男子来不及再回头,身侧的窗户吱呀着砰的一声合上了。 “嗤——”男子不顾三七二十一再度转身就双拳一挥,看也不看地朝前打出了一道劲气,双拳之力颇有排山倒海之势却又隐隐成强弩之末。 “有趣。你明明穿着丐帮的衣服,用的却是少林绝学神拳八掌。” 楼京墨戏谑了一句,身如鬼魅地错开了男子一掌所击。下一刻,她已经欺上前去,右手出如闪电一招分筋错骨将男子的双臂卸去,而左手一把抓去了他头上的帽子,果不其然帽子下是一颗光头。 “怪事年年有,这年头和尚假扮乞丐,扮了乞丐尽做些大半夜地翻窗的鸡鸣狗盗之事。” 假乞丐真和尚自知是走了背字,谁能料到随便选了一间客房就踢上铁板。当下他也不顾双臂疼得钻心,想要以脚踹开窗户就走。 “二十两银子。”楼京墨语气淡淡,“屋里的桌椅,外加你打算踹穿的窗户,一共二十两银子。我还没算你扰人清梦的补偿费,拿钱再谈走人。” 光头当然不会就范,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一动不能动。 正在楼京墨开口之际已经点住了光头背后的穴道,而他一动真气解穴便是带动内伤,很快就嘴角流出一大滩血来。 “你究竟想做什么?”光头咬牙切齿地问,“要怎么才能放了我!” 楼京墨将光头的身体转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他一番。这人三十五岁左右,相貌平平又眼带戾气,内伤不轻外加体力不济。 “放了你?有道是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想要离开,你又凭什么?凭你大闹少林,伪装丐帮弟子,引得两帮相争的险恶用心吗!” 今夜少林忽然对聚集在龙门的丐帮帮众喊打喊杀,事出反常必有妖。 且不谈少林和尚究竟有多少仁心,少林做了那么多年的武林泰斗不可能无故就对丐帮出手,其中必然有一个让和尚们勃然大怒的原因。 楼京墨见面前的光头脸色暴怒,不待他开口,一指点住他的哑穴,提起他的衣领推窗而出,向洛阳城的小楼春分馆而去。她可不希望压不住怒火的光头嚷嚷地满世界都知道。 “那是他们逼我的!少林寺那群假仁假义的秃驴,我是在报仇!” 光头被带到小楼春的一处地下密室里,他刚被解除穴道就怒喊起来,“入了少林,我从七岁记事起就没有一天不受着拳打脚踢。” “因为我只是厨房烧火工,哪一个和尚都能欺负我。你敢撕开我的衣服看一看,那里还有被他们用柴火烫伤的疤痕,说不清有多少道。高高在上的达摩堂从没有为我做过主,而今我杀了苦智,废了达摩堂又有何不可!” 光头说着便狂笑出声,全是卧薪尝胆后大仇得报的痛快。 楼京墨闻言眼神一凝,少林高手云集于达摩堂与罗汉堂,苦智禅师是现今达摩堂首座,是少林方丈苦乘的师弟,而武功又在方丈之上。 光头说苦智被杀而且达摩堂死伤惨重,难怪少林的和尚跟发了疯似地对丐帮喊打喊杀。少林怀疑丐帮窝藏残害少林的重犯,而光头扮作乞丐必是藏在人群里挑拨离间引得两派相斗,才有他后一步逃入洛阳。 “你有本事杀了苦智?少林的第一人比你还不如?” 楼京墨与光头过了一两招,这人的武功确实不俗,但她不觉得此人真能力压苦智禅师,其中说不定还有一些隐情。 “为何不能!他要杀我,我就杀他,道理就那么简单。” 光头不屑冷哼,却看到楼京墨掉头就走,“你是什么人,到底要怎么才能放了我。” “我猜你原本翻窗而入是想找人帮你买些治伤的药,毕竟你受到少林追杀只能躲躲藏藏。你的运气不错,一翻窗遇到的人就是大夫。” 楼京墨随手一撒,五枚铜钱打中了光头的五处大穴,让他彻底没有了运功解穴的可能。“但是你的运气又很差,因为那位大夫从来都不会悲天悯人到不计前嫌,对任何上门问诊的人都施以仁术。” “等等,你说你想要什么?放了我,我什么都能做到的!” ‘哐—’地下密室的厚重铁门从外面牢牢上锁。 小楼春地下密室的甬道内布有出其不意的毒物,除了楼京墨之外根本没有人会来此地。当下,她没有时间与光头多话,已是急速驰马赶往城郊龙门。 少林达摩堂之变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此事的严重程度足以让少林和尚失去公允。 今夜少林为抓捕逃犯盯上丐帮,听闻传信帮众所言两方已经发生冲突,只怕因为达摩堂惨案,双方不可能以言语争辩出一个所以然来,武力相斗已经成了必然。 这一仗若非丐帮打服了少林强制他们冷静下来,那就是丐帮伤亡惨重,在面对鲜血之时才唤醒了和尚们的后悔之心。 偏偏洪七早就提起过丐帮青黄不接的情况。他的师父没能得到上一代帮主的亲传,而九袋、八袋长老们也都不曾有威震江湖的高手。 下一辈年轻弟子里,洪七被帮主看好的原因多半在于他的武学天赋不错,最有可能重振丐帮。 今夜,洪七对丐帮的大难一无所知,他没听帮主的话早几天回来为大会做准备,不知与周伯通在哪个地方找好吃好玩的,只怕等他闻询赶来一切都为时晚矣。 楼京墨对丐帮说不上多有好感,但她与洪七已经是朋友,又怎么能看着他的恩师出事。 或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丐帮帮众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小楼春与之合则两利,这在汴梁假药事件里已经得以实践。如此一来,丐帮帮主与高层的支持就尤为重要。 于公于私,今夜她必须赶去洛阳龙门。 * 洛阳龙门 霄汉星辰之下,龙门摩崖群雕佛像,宝相庄严,安详自在。 然而,石窟佛前的少林僧众每一个都是面带煞气。中间心字辈六人,大约全是四十多岁的年纪,除去方丈苦字辈几人之外,他们在少林的辈分最高。 五天前,达摩堂一年一度大比。 心澄晚一步去到大比会场,谁想看到的竟是苦智师叔惨死,一众师弟被打断手脚伤残惨重,而杀人要犯火工头陀常识已经潜逃下山。 少林当日就迅速成立抓捕队,不惜代价要将欺师灭祖的火工头陀抓回少林。追至洛阳得知那个恶人与丐帮勾结,不知许诺了丐帮什么好处,让丐帮为之帮忙掩饰行踪得以逃出生天。 “陆帮主,我再问一遍,恶人常识在哪里?!只要你现在交人,丐帮窝藏少林要犯的这笔账就到此为止。” 心澄努力压住怒气,少林抓捕队在事发后第一时间下山抓人却一直没有消息,常识那恶人能逃过伊河在洛阳现身,要说他与丐帮无关又是骗谁! 陆志愤恨地怒瞪毫不讲理的少林和尚们,他与几位长老赶至龙门石窟只见丐帮弟子已是遍地哀嚎。净衣派一众带武入帮者没能拦住和尚们的攻击,而污衣帮帮众原本就不会武功,又怎么能抗得住和尚们的蛮力搜查。 “少林,你们欺人太甚!”陆志咬牙切齿地骂到,“丐帮哪里认识你们的逃犯,一上来就把脏水泼到丐帮头上,连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肯交代就喊打喊杀。莫不是欺我帮无人!” 心澄两侧的和尚们俱是愤愤,达摩堂被一个从未听过名字的烧火头陀给挑了,首座惨死众师兄残伤,此等大乱如何当着这一大群丐帮普通帮众前说出。如果透露一句,说不定过两天全江湖都知道了少林的惨事。 “如此说来,陆帮主是认为我少林信口开河,并且拒绝交出常识了。” 心澄扫视了一圈丐帮的乌合之众们,即便丐帮人多又如何,确实没有一个人能与少林心字辈一战,即便是赶来的陆志与几位长老也不能。 看来是穷则思变了,说不定恶人常识正是许诺给丐帮以少林秘籍,这才有了丐帮帮助常识隐匿行踪逃避抓捕。 常识只是一个区区烧火和尚,他偷学武功还欺师灭祖,很可能理所当然地将少林武学作为交易筹码外传。 心澄思及此处扬起右手,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丐帮给出交代。 “我等师兄弟们亲眼看到常识身着丐帮四袋弟子服饰,他在此地与丐帮一众人说说笑笑。一眨眼的功夫,常识就消失在了你们丐帮帮众的掩护下。既然陆帮主执意不交出人,那么今晚只好得罪了。” 只见心澄落下右手,他与十多个和尚齐齐上前,全数向陆志与四大长老、五大护法攻去。 “让我交人?”陆志与几大长老都已经气急,这些和尚莫不是趁着丐帮大会将要召开故意来找事的。今夜把丐帮打垮了,能一兴它少林多年不显的名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一个少林!难道我丐帮还怕了你们不成。” 三言两语之间,两方已经混战在一起。 星光灿灿依旧,崖刻佛群巍然不动,仿佛沉默又悲悯地望向地面上的一场恶战。人世间又有谁能一言论断,江湖的恩恩怨怨是非对错。 此时,楼京墨一路打马快赶,已是隐隐能遥望到星空下的崖刻佛像群。快了,还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到了。 第十九章 龙门石窟,佛像群刻前。 少林抓捕队由达摩堂惨案后少林武功最高的一众僧人组成,仅仅除了方丈苦乘与罗汉堂首座苦慧等几位苦字辈高僧没有下山。 此时少林七十二绝技尽出,只要守着别当场杀了丐帮高层的底线,剩下是怎么狠怎么来。只有将对方都打趴下,才能让丐帮明白包庇逃犯的错误有多严重。 丐帮上一任帮主在对抗金兵入侵时意外亡故,陆志接任帮主之位后就没能得到丐帮至高绝学打狗棒法的完整传承。寻虚竹不遇,而他这一代丐帮的长老与护法们都没能出一位武学奇才,如此几十年里让丐帮再也没人能威慑江湖。 今夜少林胆大包天欺上门来,说穿了还不是认准丐帮无人能敌。如果萧峰在世,这些和尚们还敢不把前因后果说明白就动手吗! 事态急转直下发展至此。今夜即便身死,陆志与一众长老也绝不能退,退了这一步就彻底输掉了丐帮的所有尊严。 丐帮一众与少林一众不断碰撞,流血,倒地,奋起再战。 如此循环着,丐帮长老们坚持了两刻后已经是气乏力竭,全是嘴角带血双眼通红。他们心里明白丐帮之败就在眼前,深恨如今的丐帮尽无一个能力挽狂澜之人。 此刻,丐帮高层难免又想起那个深藏于心却又不愿诉之于口的名字。 倘若八.九十年前丐帮没有驱逐萧峰出帮,倘若没有那场雁门关惨案,倘若丐帮还是曾经的丐帮,那该有多好。 陆志忍住胸中气血翻涌,他硬是挺住身体不后退,竭尽全力使出一掌亢龙有悔向心澄而去。 这一次,亢龙有悔以至刚之气全数而出,不再依照前辈感悟留有七分余力,只因此刻早就退无可退。 心澄双掌一合便作‘礼敬如来’起手式,他在双手推出之间以大金刚掌径直对上了陆志的亢龙有悔。“丐帮,降龙十八掌也不过如此。陆帮主又为何必执迷不悟。” 心澄的话音一落,陆志就察觉不对。一道凌厉万分的掌风朝他袭来,似是持续不绝,而他恐怕支撑不了几息时间。 腥甜鲜血冲向喉间,陆志整个人将要控制不住,下一刻便会如同断线风筝般朝半空倒去。 地上伤重的丐帮长老俱是察觉不对,可观心澄不见半点撤掌之意,“帮主!”“陆帮主!”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何处窜出一道满是泥土的身影,其披头散发看不清真容,一身补丁衣物有些松垮,衣服上挂了七个布袋。 只见来人双臂一挥,右手所出劲气包裹住陆志使得他平稳落地,左臂浑圆已成,掌心所出罡风宛如亢龙出海,龙吟之中一口噬了大金刚掌。 楼京墨翩然站定直视心澄,压低嗓音冷声质问,“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又见过几回降龙十八掌。究竟又是谁在执迷不悟?” 此言一出,怒意腾腾的双方皆是一静! 丐帮的众人随即又窃窃私语起来,俱是在喊救星来啦—— 心澄眯起眼睛看向横空出世的楼京墨,此人一脸碳灰根本看不清真容,而其衣着也凌乱得很让人看不清身形。“你是何人?竟是要阻挠我少林捉拿逃犯!” “捉拿逃犯?小孩子都懂抓贼拿脏,大师不说起因经过也就罢了,你张口咬定丐帮藏人,这与我开口肯定是你少林看错了又有何不同。既是没有不同,又何谈阻挠。 辩也辩了,打也打了,难道大师真要血溅龙门才罢休。大师且看,龙门石崖上刻的都是佛像,此时回头便能见岸。” 楼京墨才不会说她是谁,匆忙之间她特意改装成七袋弟子,正是不想暴露身份。 人做事要分清主次。今夜,她出手一是为了救人,二是为了卖给丐帮一份人情——陆志等丐帮高层最希望后继有人,丐帮能保全在江湖上的颜面。 有了明确的目的,就选择最好的方式,不如让一位会降龙十八掌的七袋弟子解除了丐帮之困。帮众大多会认为那人就是帮主的徒弟洪七,毕竟年轻一辈只有洪七会降龙十八掌。 楼京墨如此一举三得。既是卖了丐帮一个人情,又不必对很多人解释她一个外人怎么会降龙十八掌,再就是不用以自己的身份与少林直接对上。 西域已经有了一个结下深仇的欧阳锋,那时她一脚踩入白驼山庄避无可避也不想避。今夜,丐帮与少林之争源于火工头陀的离间之计,既然她有更好解决之道就不会为了出风头而露出真容。 心澄却冷笑出声,想让他罢手并没有那么简单。“想要让我们走,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江湖自古都是以武功定去留。” 楼京墨并不意外要再战一场,而她心底也期待一探少林武功深浅。“那就请了。左右这里只剩我一人能战,诸位是一个一个来,还是痛快些一起来?” “贫僧心澄恭请指教。”心澄到底不好意思说他们要车轮战或是群殴,刚刚一腔怒意被打断了,这会也不似之前不管不顾地要教训丐帮了。 无需多言,两人皆是跃身而起,各自出掌向着对方攻去。 风起沙动之间,丐帮帮众都是全神贯注地关注站着这场比斗,其中也不乏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看不清脸。” “七袋师兄没有几个,只有洪七哥会降龙十八掌吧?” “你倒能认出降龙十八掌,你见过?” “这就是抬杠了。我是没见过,但你没听到刚刚秃驴的话。” “秃驴还说我们窝藏了要犯。格老子的,要真有人混进来别让我发现他,不然非把他打得他娘也认不出。” “你得了吧。少林的逃犯也是秃驴,他娘早就不认识他了。” “你们别说了,这会说什么乱起八糟的。”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要不,我们给洪七哥鼓鼓劲?洪福齐天,勇打秃驴?” “咳。”陆志不知何时走到了那几个不靠谱的帮众身边,他这一出声打断了几人的胡乱提议。 一众长老刚刚多夸了几句,说洪七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下丐帮总算保全了脸面,而将来也有指望重振昔日之名。 陆志却默不作声地注视着你来我往缠斗的两人。没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弟子,一方面洪七的内功没有如此浑厚,另一方面洪七不会身着沾满泥土的衣物,一只酒葫芦更是从不离身。 此人掩去了面貌,虚化了身形,偏偏将降龙十八掌用得灵活自如。 仅有两种可能,其一是洪七在路上结识的朋友,其二是虚竹的某位后人,无论是谁都对丐帮没有坏心。 陆志看得明白却不说破,作为帮主在此关头,他就难得糊涂了。 “轰——”两道劲风在半空对冲,其气劲之大将伊河之水卷起百尺浪高。待水幕散去,落地的两人一个还是看不清脸只见其嘴角隐隐带笑,而另一个光头却伸手狠狠拭去了嘴边的鲜血。 少林一众见状纷纷上前,不待他们再摆出招式,只听得一道声如洪钟的大喝响起。 “住手!”苦慧禅师飞也似地渡水而来,眼神严厉地扫向少林诸人。“你等怎可如此冲动妄为!我少林与丐帮世代交好,同在洛阳多年共同抗敌,如今就为了一个小人而大打出手,这是谁教你们的规矩。” “师叔,常识他是被……”心澄不顾胸口门闷痛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苦慧严肃地摆手。 苦慧没有让心澄说下去,达摩堂之难太过凄惨。他猜测苦智的惨死定是因为当时对常识手下留情,谁想被常识趁机灭杀。不论常识有何苦衷又经历过什么,他的手段太过狠辣,已经是少林叛贼必要除之。 不过此次少林元气大伤,可能一毁就是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此时又何必再与丐帮彻底交恶无端端地树敌。 “陆帮主,贫僧苦慧有管教不严之责,在此为今夜之事向你赔罪。” 苦慧走到陆志跟前深鞠一躬,“常识之案不易外人道,还请陆帮主宽宏大量,允许贫僧与你回洛阳城细说。” 陆志暗中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不忿压下,他明白少林必是出了大事才有今夜之斗,也明白那个恶人常识定是挑拨离间了什么,但那都不能将心澄一众欺人太甚的事实揭过。 只是苦慧高僧为少林大局着想要息事宁人,而他陆志为了丐帮大局着想也必须接下这份歉意。 “大师言重了。诚如大师所言,为了一个小人而两败俱伤,如此非常不值。那就请往城内再详谈吧。” 楼京墨见两派主事的决定进城和谈,今夜她该做的也都全部完成,剩余的事情只待明后洪七回来,由他去自圆其说了。她便悄然靠近陆志,将装有调理内伤药丸的瓷瓶塞入他的衣服口袋,在丐帮帮众开始陆续撤离中隐去了自己的踪迹。 正可谓: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第二十章 第二天,午食过后。 楼京墨再度打开地下密室的门,发现地上的光头已经再也没有敢于夜探客栈的力气。 常识听闻开门声勉强睁开了眼睛,可能是意识已经模糊,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师兄别把我关在黑屋子里,你们还是打我吧,我会好好烧火的。不对,你是苦智师祖,你来找了。我不是真要杀你,是你先动手的,为什么你从不帮我一次。” 关小黑屋的威力真是不可小觑。 楼京墨踱步走到常识身边,踢开了他身上的穴道,“你说苦智要杀你,又是如何要杀你?” 常识逃下少林早就是内伤外伤一堆,这又是经过了一夜的折磨,却还清晰地记得那日他闯入达摩堂大比第一次杀人的场景。 “我与苦智斗了五百多招,两人的手臂扭在一块,他的双手按在我胸前的死穴上,只要他一发力我就会死。苦智大喝一声退开,我看清了他的双掌一分,那是要用神拳八打。” 常识做出了苦智当时的动作,他偷看达摩堂弟子练功时见过这一掌,“苦智那一下是裂心掌,直接要取我的性命。我岂能甘心,便不再留有一丝余地,先一步挥动双拳,趁着苦智双拳未能收回格挡,直接拍断了他的肋骨。” 楼京墨认真地看着常识做的每一招分解动作,忽而双掌一分向他的胸口攻去。 “你做什么?”常识只见楼京墨用出了苦智要杀他时一模一样的裂心掌,可是此刻他已经没有力气还手了,谁想预料中的疼痛与死亡并没有到来,反而见到了楼京墨借着此掌朝后退去。 忽然,某一种可能钻入了常识的脑中,让他本还有些昏沉的脑袋瞬间清醒,而身体也是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苦智是想要杀我的,我大闹达摩堂大比,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秃驴们都没了面子。他是要杀我的!” “与丐帮不同,少林大多和尚都会武功,区别是多少而已。哪怕是烧火的弟子走在寺庙里也能驻足看个几眼,而并不会被驱逐离开。 你没有师父教导,没有一本完整的心法,靠着自己牢记见过的招式,还有偷偷摸摸听来的一些内功法门,二十多年后练得了一身武功。到此为止,我说得对吗?” 楼京墨见常识不反驳便继续到,“你想要报复曾经的被人欺凌,想要证明你有进驻达摩堂的本领,所以你挑战了苦智。苦智年事已高,见到一个烧火和尚自学成才,他并未露出太多被挑衅的愤恨,而在与你的五百多招缠斗里步步克制,未出杀招,这点你承认吗?” 常识已经抱头蹲在了地上,有些发愣地看着透进一丝光亮的大门处。 “很遗憾,可能正是因为你是自学成才没有师父指点,所以没能认出招式在细节处的区别。那不是裂心掌,而是分解掌,苦智是希望你们的相斗到此为止,不要伤及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我猜苦智禅师是惜才的,否则你一入达摩堂大比会场,为何不让一众弟子一起上直接拿下你。奈何造化弄人,你以为他动了杀心先下手为强,他避闪不及失了性命,而你索性不做不休彻底发泄多年怨气,以致达摩堂伤残惨重。” “我错了吗?”常识沉默了很久,抬头脸上已有泪痕。“我七岁入少林,那些年里五个饭堂管事一不顺心就对我拳打脚踢,过分了还用烧火棍子烫我。以前有个师弟受不住折磨逃下了山,但是外头世道乱,我一个不会功夫的又跑去哪里?” “本是满心期待进入佛门净地,可是后来才发现求告无门。达摩堂、罗汉堂……,那些都不是烧火和尚能进的地方。求人不如求己,只有变强才能不别人欺。苦智他若惜才,为何不能早二十年带我离开烧火房!” 常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质问着,可是能回答的苦智禅师早已命丧他的掌下。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若人见有无,见自性他性,如是则不见,佛法真实义。” 楼京墨边说就往常识嘴里塞了几颗药丸,见他似笑非笑似哭难哭的模样,提起他的衣领将人往外拖,“你在少林近三十年难道还没读过这些佛经?” 常识一路都没有说话,等他被扔进一间正常的屋子,他看清窗外三月桃花开,恍惚中记起少林寺内也有桃花如此盛开。 或许曾经的某年某天,他与苦智禅师曾在桃花下擦肩而过。那一刻他想的是求助师祖,是憋足一股气证明给世人看,还仅仅是那天的桃花很美? 常识痴痴呢喃,“我只是一个烧火头陀罢了。除了厨房的活,想的就是如何偷练武功,哪有时间读什么佛经。” 窗边,楼京墨伸手接住一朵桃花花瓣,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左右你已经成了少林叛贼,有的事早就回头无岸。如果我助你避开少林的追捕,你有什么打算?” 过了好一会,常识不确定地说,“我想往西域去。去没有人知道我的大漠,开门立派重新开始。” “西域大漠吗?”楼京墨望着在风里摇曳的桃花微微一笑,“你这样想,非常好。” ** 三月初十下午,丐帮大会顺利召开。 大会的主要任务是推举下一任帮主候选人,这个事关重大的任务竟在第一时间几乎全票通过——新帮主非洪七莫属,是洪七救丐帮弟子于危难关头,舍他其谁? 洪七身着干净的七袋补丁服站于陆志之侧,几日不见,他的右手却是断了一根食指。 不少人询问原因,洪七只说因为管不住食指大动的口腹之欲,他差点误了一桩大事,便是自断食指牢记此劫。 “此次丐帮大会以最快速度选出下任帮主,估计用不了太久就可以结束了。” 楼恪远远看着一群乞丐地举手表决,要说还有谁一肚子懊悔没处说,就是周伯通直言居然错过了与少林干架,他这会还在最前排生着闷气。 楼恪并不在意周伯通的孩子气,他在意的是楼京墨居然在少林与丐帮的眼皮底下救了惹得两派相斗的常识。“你确定要助他在西域开门立派?” “不好吗?西域茫茫,花费了我们多年心血,怎么可能全便宜了欧阳锋。有人想要重头开始创立金刚门,能又有何不可。” 楼京墨遥望向高台上做为少林代表与会的苦慧,“哥,你信不信,此去西域的绝不只一人。苦智已死,达摩堂衰。如果苦字辈的那些高僧真的众志成城为少林着想,怎么会有心澄领着抓捕队闹出事来。人心浮动,少林的佛心已经乱了。” 高台上,苦慧眼底尽是悲哀。他早已往返了一次少林,和寺内高辈分的僧人们谈及此次心澄一行抓捕队与丐帮的冲突,更重要的是讨论有关达摩堂的今后,以及常识一事暴露出的寺内管理大问题。 然而,一群高僧的讨论变作了争执,后来各堂之间是互责互咎,全都是推诿之态。苦智死了,仿佛带走了少林的智。智者,知日,所见即可为学问,但为什么一群高僧却对少林的问题视而不见。 苦慧不停捻动佛珠,他以一个慧字为法号以心去感悟大神通,但是现在的少林却让他的心越来越苦,苦得感觉不到其他。 楼恪无法看清远处苦慧的表情,但已经明白楼京墨的用意,他伸出了三根手指,两人是相视一笑。 如今苦慧越是清醒越有可能受不住少林内斗而离开,他也会远走别处自立门派。倘若劝说苦慧在大漠建立西域少林,那么西域可以再有一派辖制白驼山庄,同时也能对常识的金刚门多一份牵制。 “我想以诚动人,苦慧禅师是不会拒绝的,正如常识想要发展金刚门不能缺少熟悉西域的人。门派要发展光有武功还不够,还要有人、有地、有钱,这些正是可以与我们合则两利之处。” 楼恪转念之间就打算请欧阳铮从中协助,想来欧阳铮一定会喜欢如此有趣的事情。借着金刚门与西域少林的发展,小楼春隐在两者背后,西域大漠商道就绝非白驼山庄的一家天下。 至于如何说服苦慧? 丐帮大会第一天夜里,楼京墨与苦慧已经连夜前往少林。 达摩堂之变在一定范围里是瞒不住的,伤残病重的少林弟子需要名医医治。楼京墨主动递出拜帖释放善意,苦慧十分感激地请她尽快动身。 经过一个多月的医治,和尚们的病情稳定了下来,但是少林内乱并不曾停歇,而苦慧悲愤之中也决定远走西域建立少林分支。 * 时至小满,花未全开月未圆。 楼京墨将苦慧送上了西去的商队,她也在嵩山脚下收到了楼恪寄来的信,谈及常识已经于半个月前与欧阳铮一起离开。 ‘为兄本想多言几句此番西域之谋辛苦小六了,但是落笔一转便又歇了。既是以此为乐,你我便从未觉得辛苦,如此甚好。’ 楼恪提及他洛阳陆帮主几人商定小楼春与丐帮的合作。另外,常识西去的路线,那与苦慧走得是两条完全不同的路,而两者的落脚处也相隔甚远,这一点兄妹两人也早就圈定了地方。‘最后,随信的木盒是黄兄寄给你的,送至洛阳,我便就此转呈。’ 楼京墨有些好奇地打开了黄药师送来的木盒,它看起来也就是镇纸大小,里面是一把木质折扇,还有一封短信。 黄药师信上说偶然得到一段铁桦木,此木几近刀枪不如合适做兵器。他已经有了玉箫而不喜木扇呆气,就随手将其做成折扇送出去。 这一段话由黄药师写来,是半点不提铁桦木的异常珍贵以及加工成扇的极度困难。而他知晓楼京墨在洛阳附近,因为汴梁假药案的始末传到了江南。 ‘我在姑苏附近撞见傻了的朱财便要了他的命。毒.药终究不够稳妥,那种人是除恶务尽,你不该太过心慈手软。’ “心慈手软?”楼京墨看着黄药师信上的四个字意味不明笑了起来。瞥了一眼书桌上她刚才所绘的小楼春西域势力规划图,那上面有不同的三条线以及一些相关批注,这便将纸扔到了火盆里烧个干净。 火舌吞噬之前,隐约能看到楼京墨最后所书的七字狂草——翻手为云覆手雨。 第二十一章 从嵩山往南走,翻过重重山水抵达大理,时令已近重阳。 楼京墨并不急于递一张拜至皇宫请见段智兴,而是先享受起大理城内外特有的风花雪月。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既然来了又怎么忍心辜负如此良辰美景。她不紧不慢弄过风品了花,揽一缕水中月,最后只待去会一会点苍雪。 点苍山上不仅有经夏不消的雪,还有大理国的皇家寺院——天龙寺。 天龙寺内,长老湛寒正与利贞帝段智兴叙话,谈话内容围绕一张渗有幽香的拜帖。 “没想到八.九十年过去了,居然还能再见到大轮明王的传人。” 湛寒想起小时候师祖偶尔提及的过去,大理天龙寺与大轮明王鸠摩智之间缘起于一场来者不善之战。鸠摩智仗着武功高超来抢夺天龙寺秘籍六脉神剑,枯荣大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其烧毁,他亦是竭力相斗才让鸠摩智罢手而去。 “世事无常,谁又想到后来大轮明王彻底淡出江湖,礼佛讲经于吐蕃昆仑西域。天寺里也藏有不少大轮明王的经文著作,但从五十年前就不曾听闻雪山大轮寺还有他的身影。本还以为前辈已经随雪而去,谁料竟是大隐于天地间。” 段智兴听着湛寒的感概,他对鸠摩智一直都有三分好奇,那位偶尔出现在祖父口中的西域高僧。 段誉不喜武学,却不想正因对抗鸠摩智来袭天龙寺,让他学得了段氏六脉神剑自此进入江湖。 此后,两人从大理、姑苏、少林、西夏一直都纠缠不停。谁又料到最后鸠摩智半生内力为段誉所得,正是因此鸠摩智化去走火入魔之险而大彻大悟退出江湖。 “拜帖中昆仑春说到此次上门为全其师遗愿,送回一部分《六脉神剑》。大师怎么看此事?” 段智兴与祖父段誉的不喜习武不同,他自幼习武,哪怕做了大理皇帝最喜欢的还是与人谈武论道,比如与全真教王重阳一直保持书信往来。 楼京墨的昆仑春之称传遍西域后入中原,尽管江湖上流传的多是她的仁心仁术,但段智兴不信鸠摩智的徒弟不会武功。 虽然当年鸠摩智的内功尽数被段誉吸走,但段誉带不走的是鸠摩智对于武学的理解与认知。经年之后,世人皆称鸠摩智佛法大成,是否有可能他的武功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湛寒捋了捋白须。段誉不喜习武,等他做了皇帝的闲暇时光也大都寄情风月,没有将《六脉神剑》或是其他武功的秘籍流传下来。当然也是因为《六脉神剑》对内功要求极高,世间能同时催发六脉者极其稀少,与其执着于此,不如更加精进研习一阳指的功法。 “昔年逍遥派掌门虚竹辞别宣仁帝出海而去,自那之后,宣仁帝便也没有继续研习武功的想法,未曾有半张内功秘籍留下。如今昆仑春携《六脉神剑》残本而来,多少也能为天龙寺留一份念想。” 当下,湛寒没有说能够从残本里悟出什么,皆因当年段誉以逆行六脉神剑骗过了一心谋求秘籍的鸠摩智。鸠摩智后来知道所练秘籍有误,而谁也说不清多年后他能否还原正确的《六脉神剑》。 还有一个隐晦的理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昔年初至天龙寺的鸠摩智看着是宝相庄严的高僧,谁想他竟是为了抢夺大理段氏绝学秘籍而来。如今,楼京墨以奉师父遗命之说拜会天龙寺,可这师徒两的关系几近不为世人所知。哪怕昆仑春的妙手仁心之称在外,湛寒还是难免有担心旧事重演。 湛寒请段智兴来寺内叙话共待楼京墨的到来,正是因为段智兴的武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当今大理段氏的第一人。 段智兴又何尝不知湛寒的顾虑,即便他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到底还是来此助阵了,而且还私下请了另一位朋友同来天龙寺。当然,他半点都并不希望今天有不愉快发生。 “佳节又重阳,听闻寺内准备了上好的斋菜,我就带来了极品菊花酒,以期今日把酒话桑麻。等会还有一位……” 此话未尽,年轻僧人已经引着楼京墨走入偏院。 楼京墨双手合掌向两人施了一礼,第一时间递出了随身所携的包裹,木盒之中是一册《六脉神剑》残本。“砚承家师之愿,今日前来天龙寺还却旧时因果。此本秘籍由家师回忆感悟所书,恐多有残缺之处,还望请大师谅解。” “楼先生客气了。今日天龙寺能借大轮明王之手与《六脉神剑》再续前缘,缘深缘浅皆是天意,可得此缘便已足矣。” 湛寒接过木盒心里松了一口气,而当亲眼见到了楼京墨,他也放下了暗中悬着的半颗心。 古人说春风不度玉门关,今却有佳人从昆仑西域而来。 惊鸿一面,让人如沐春风,又彷如置身苍山负雪之中。如此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集于一身,难怪世人尊称楼京墨为昆仑春。 段智兴更是彻底安心了,比起惊叹面前女子的风姿卓绝,他更想一睹为快木盒里的残本。心中不由在想可否从六脉神剑的残本里领悟什么,将其活用于一阳指之上? 湛寒一眼便知段智兴的走神。要说段家皇帝都有些痴,段誉痴于风月,而段智兴则痴于武学。如今残本已经被送到天龙寺,楼京墨又要在寺庙里客居一段时日,这位年轻的大理皇帝怎么就不能稍稍等一等。 “听闻天龙寺斋菜是大理一绝,不知我有否口福一尝重阳佳节的特色菜?” 楼京墨笑着先开口缓解了气氛,“既然恩师与天龙寺素有前缘,还请大师允我随意一些,不如边吃边谈些江湖趣事?” “自当如此。贫僧本就想请楼先生赏菊,酒菜都已经备好,还请随贫僧来。” 湛寒顺手把木盒给了段智兴,段智兴想翻开看那就看吧,不过他似乎把一个人忘了。 寺庙偏院,三人行至凉亭内石桌边。 段智兴不舍地合上手中木盒,一看石桌上的四副碗筷才想起刚刚的未尽之语,今天他还请了一位朋友来此。原本多少有些多请一个人来助阵的意思,现在却是不必再提。 “重阳佳节,我还相邀了一位友人相聚天龙寺。请楼先生见谅,我们一起稍等片刻。” 楼京墨见状已经明白湛寒与段智兴之前的顾虑,她笑道无妨并没有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天龙寺有所顾虑才正常,聪明人应该吃一堑长一智。 三人落座,半盏茶的时间也不到,年轻僧人又领了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子入院。 来人一身青衣直缀,清癯高瘦,萧疏轩举。他本是想上前一步对湛寒点头问好,却在见到亭内的楼京墨时顿住了脚步,右手不由地握住了身侧的玉箫。 “小砚?”黄药师脱口而出两字,犹是带着五分不确定。两人一别经年,直到数月前才偶有两封书信往来。当下重逢,眼前的故人褪去了少时稚气,入眼便是她轻云蔽月、回风流雪之态。 一瞬间,楼京墨也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黄父贬官钦州与大理相近,黄药师与段智兴又都对武学感兴趣,他们有所交集而相互熟识也实属正常。这是起身笑着说到,“数年未见,黄兄清减了不少。我乍一看还有些不敢认。” 黄药师凝视着楼京墨,一时之间分辨不了她是不敢认,还是从未有心期待再见,或又是心有挂碍不愿去寻。 段智兴后知后觉地发现相邀的助阵者与楼京墨相识,幸而他早前没有对黄药师直言今日重阳宴背后的顾虑,不然就真的有够尴尬。 这时,是该发挥他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原来你们认识,看来同聚天龙寺是天意之缘。当然,今天也该记我一功。哈哈哈——” 湛寒在一旁也露出微笑,但在心里不住摇头暗叹大理皇帝的不靠谱。段智兴还敢说记上一功,在场的谁也不傻,又怎会能分不清前因到底为何,当下这场面没乱起来只能算误打误撞地错有错招,偏偏有的真话要全部吞下肚子提不得。 “来,都快都入座,在此随意就好。天龙寺是方外之地,没有那么多规矩。” 湛寒一边招呼着年轻僧人帮忙上菜,他已经执起酒壶为几人都满上了,并且先举起酒杯。“今日看来注定了是再续前缘之会,寺与书如此,人与人如此。有心栽花也好,无心插柳也罢,如此缘分值得干一杯,就敬诸法因缘生。” “大师所言甚是。”楼京墨没理由说不好,也没扫兴地指出这句佛偈还有后半句法亦因缘灭。她看向身侧沉默的黄药师,这人能不能停止隐秘地发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砸场子。 第二十二章 既然湛寒已经举杯相邀,黄药师当然很快回过神来应了这一杯酒。 段智兴见状暗松一口气,他笑着赞同了湛寒的话。同桌而食的四人就他多了一层大理皇帝的身份,但他真不在意什么严苛的规矩。这已经把适才心中的尴尬放下,杯酒过后,先聊起了数月来的江湖新闻。 “尽管大理位于西南之地,却从不曾断了中原武林的消息。少林与丐帮两大派的动荡渐渐平息下来。明年起九指神丐洪七就要接任帮主一职,而少林放出消息即日起不再允许寺中僧人偷学武艺,违者一律逐出少林,这等寺规还是前所未有。” 楼京墨在心里对洪七告罪一声,他怕是不能再似从前无拘无束了。 洪七在断指后与楼恪彻夜长谈,他对此次丐帮之难是又后怕又自责。如果楼京墨那夜没有赶到龙门,陆志就是凶多吉少。 当洪七闻讯赶至洛阳,他向陆志说明了降龙十八掌的情况,而陆志也说出了当年收养洪七的画师正是函谷八友之一的画狂吴领军。 吴领军的武功不高,但多少教过洪七逍遥游那样的入门功夫。函谷八友是逍遥派门下。或多或少,陆志希望借着洪七与逍遥派的关联,有朝一日能寻得虚竹,将丐帮的秘籍给补全了。 如此兜兜转转之后,因为师父的良苦用心也好,出于不可推却的责任也好,洪七接受了从明年起成为下一任丐帮帮主的任命,他终是不能似从前逍遥自在。 “少林此劫真是太过出乎意料,也给我天龙寺敲响了警钟。” 湛寒哪里会想到此时此刻与他同桌而食的某人,她在丐帮与少林之事里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又借着此事在西域给白驼山庄挖了什么坑。 楼京墨安安静静地吃着菜,对湛寒与段智兴聊的江湖八卦偶尔赞同一两句,似乎她真的置身于刀光剑影之外,仅仅是一位大夫而已。 重阳佳节,岩花篱蕊渐放。酒是好酒,菜是好菜,下酒的故事也是好故事,陪吃陪喝的人也算得上赏心悦目,但还是缺了什么。 天龙寺的凉亭之中,黄药师也是一言不发地默默吃菜。这会他没什么心思去品味酒、菜与下酒下菜的故事,只是在想身侧久别重遇之人。 十二年里,随着他武功越练越高,心底的一抹担忧就不时冒头,不知所踪的故人到底有没有寻到合意的师父,在茫茫江湖有否遭遇苦难?直至阿碧临终都不曾吐露当年为何那般二选一定了徒弟,被放弃的那个真的毫无怨言吗? 黄药师不由侧脸看向楼京墨,他有好些问题想问,却不知对方还想不想答。 这一眼却看出邻座的人有一点心不在焉,那是有丝不尽兴地将筷子搁在了箸枕上,而他一眼就明白了其中因由。 重阳佳节,左持蟹螯右持酒,无奈天龙寺是佛门之地,此宴有酒却无肥蟹。 楼京墨不经意与黄药师对视一眼,好像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两人放在桌上的手指皆是微微一动。 黄药师脸色不变地垂下左手,于桌下做了一个五指成爪的动作,可不正是螃蟹一半的身体在张牙舞爪。与此同时,楼京墨刚好自然地垂下搁置筷子的右手,她伸手毫不犹豫地将那横行螃蟹的另一半身体也补齐了。 看来两人分别多年有些默契还在。 陶潜盈把,既浮九酝之欢;毕卓持螯,须尽一生之兴。那还在等什么,必须快点找借口离开去城里敞开肚子吃肥美的秋蟹。 “大师,我才想起客栈里还有一物未取,这会……” “段兄,我还有一物留在客栈,想要先……” 不想两人同时开口,为了一顿肥蟹也是用足了蹩脚的借口,有够拼的。 湛寒与段智兴被如此蹩脚的离席理由给逗乐了。当下,受邀而来的两人都好意思说各自有要物落在客栈里,主随客便,湛寒也不好留人,很是理解地让两个心不在此的人想取什么就取什么去。 楼京墨与黄药师似乎完全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窘迫,却是几近将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半句话也不多地一溜烟就从点苍山飞回了大理城门口。 直至在城门口站定,楼京墨才懊悔之前走得太急,“刚刚应该多问一句,大理城哪一家的蟹烧得最好。这事情由当地人建议一二,总比我们撞运气来好。” “你莫不是傻了,天龙寺的两位能给出什么好建议。湛寒大师不食荤腥,至于段兄定会说宫里的最好。” 黄药师的话音一落,两人面面相觑了都笑出了声。此情此景还似当年站在姑苏菜场,两人讨论买哪一家的菜回去烧比较好。如此一笑仿佛一下就抹去了十多年未见的距离感。“边走边看吧。不过,我觉得店家做的总缺了一些火候。” “看来,黄兄是自认你的手艺一绝。”楼京墨半点不提由她下厨,“反正肚子也填了四分可以多等一会,那么不妨先去买新鲜的蟹,期待一下你做的蟹。” 黄药师见楼京墨一副顺理成章的模样,反而不想就这样顺着她的意思来。“想吃我做的蟹,你好意思空手而来?何况我记得某人说过,如果他年再遇会做上两道大菜,务必请我品鉴一番。” 楼京墨面露惊讶之色,她怎么半点不记得曾经有过对自己的厨艺不自信的时候,居然还会特意请旁人品鉴她的手艺?这就像是一个劣质的笑话。 “你定是记错了,我只会说高兴了就赏谁两道大菜。品鉴与赏赐有很大区别,想必黄兄是受不得后者的。” 黄药师当然不需要谁赏一口饭吃,他也知道其实楼京墨当年说的是等来年重逢做两道大菜以庆祝学有所成。可是谁让这人一上来就定了由他做菜,完全把别时的承诺抛之脑后,那么他篡改一二说词又有何不可。 这下真像是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一心渴求肥蟹的两人就僵持在了城门口。 “好吧,是该依黄兄说的,我不能两手空空去吃你做的菜。” 楼京墨看似后退了一步把话绕回了黄药师的第一问上。她左袖一甩,手中多了一把木折扇,轻摇折扇是清风徐来。 黄药师送的这把扇子由铁桦木而作,因为几近刀枪不入的木质特性,所以扇面上没有任何的刻文,平平无奇到了极致,仅在一片扇骨的尾端细刻一个‘砚’字。 “早就该礼尚往来的,以谢你所赠的扇子。”楼京墨也没多夸奖黄药师所送的扇子是否合她的心意,像是变戏法一样,她的右袖里滑出了几支带露菊花。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今日重阳,登高也登了,糕点与酒也尝了,倘若还想聊表谢意,我也只有为黄兄准备好几只簪鬓菊花。你且看,这几支比城里人头戴上的都要美。” 时至宋代,重阳佳节,簪菊风行,即便是身在大理城也不例外。 城里的男女老少大都发簪菊花,一望而去并不觉怪异,反而颇显城里一派热闹,人们也因时逢佳节洋溢着喜悦之情。 黄药师却多年不过重阳,不说是重阳,一年到头很多节日他都是不过的。 祖父去后,他与父亲见面没几句话就会吵起来,而见父亲郁郁不得志的模样,多半只能是他不予争辩拂袖而去。后来,哪怕他练得九花玉露丸那般的好药,但也医治不了愁困于心病的父亲,只能眼看着父亲撒手人寰。 正如重阳这般三五好友相聚登高辟邪的节日,热闹俱是别人的,黄药师也不稀罕掺和其中,更不谈似这满城男女老少头戴茱萸菊蕊。“楼砚,你敢!” “我为何不敢?”楼京墨一脸你好生奇怪的表情,她先选了一支墨菊插入发髻,隐约能听城门口三三两两途径的人都夸是好颜色。“你看,我敢啊。如果按姓名选的话,黄兄与这两支金菊都很相合。” 楼京墨从点苍山一路快速飞至大理城门前,途中顺手摘了几支野菊等得便是这一刻。她的确不喜欢簪花,但一年一回欢度重阳,全民簪菊插茱萸,应景地放松融入其中感觉也不错。 “黄兄,难道是你不敢?不对,你哪有不敢的,怕是你不会吧?” 黄药师抿唇不置一词地紧盯着递到面前的两支菊花,它们盛开的模样似是在嘲讽他为何一下子想不开离开了天龙寺,更似在嘲笑枉他这些年不合时宜的忧心。比之他担忧的楼京墨会经历江湖苦难,实则只有这人让旁人感到棘手而已。 “你到底是不喜欢?还是不会?”楼京墨原本没打算为难黄药师,偏偏他撞上来先要将她一军,“如果是不喜欢这两支,我们可以走遍大理城,总有一支能入你法眼。如果是你不会的话,我可以代劳的。” 簪菊已而,如此简单的动作,恐怕是连傻子都会。 “我不会?你可以代劳?”黄药师似笑非笑地说着,比起直接碾碎了这花,不如成全了楼京墨说的菊花须插满头归。下一刻,他便是出手如电地向两支菊花探去。 一言不合就动手。 楼京墨挑了挑眉,便反手将两支菊花朝上一抛,今天倒要看一看一抹金色是簪入了谁的发中。 第二十三章 大理城门口,一青一蓝的衣袂翻飞之间,两人已经过了百来招。一支菊花仍是完好无损地悬在半空,一会飘向楼京墨,一会又直逼黄药师。 不知何时街上多了一圈围观群众。人们大多对武林人士打斗避而远之,可眼下瞧着是争花之斗,该是不会有殃及浴池之灾,便是站得稍稍远一些遥望起来。 “让一让,让一让。”一辆牛车驶入城内,其上拉了几大箩筐的货物,从中隐隐飘散出一股水产咸腥气,该是给各家饭馆的夜市来补货的。 “黄兄,你看货也入城了,还是去挑些新鲜的才好。” 楼京墨说罢就朝一支黄花枝夹去,不过黄药师也同时出手夹住了那根花枝,四指同在一根花枝上,谁也没想谦让地先撤去力道。 黄药师却见近在眼前的楼京墨忽而低眉浅笑,她未曾出招的左手忽而扇出一道清风,半空中的另一支黄花便要斜飞向他的发冠处。如果他挥出玉箫去阻,恐怕此花逃不过零落一地的结局。 仅是一瞬之差,黄药师左手的玉箫未动,他的发冠处已经添了一支黄花。 此时再看两人四指间夹住的那一支菊花,它受不住两股内劲的暗斗,花瓣片片坠地,徒留一根空枝。 楼京墨并没有为手上那支花的凋零而惋惜,“墨菊金菊,一人一朵,倒也对等。” “我该稀罕你的花!”黄药师几度想要伸手拂去发间多出了的一抹黄花,但是人来人似乎所有人头上皆是簪菊,他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就默念着眼不见心不烦,就让那一支花留在了发间。 楼京墨满意地点头笑了笑,引得黄药师瞪了她一眼,是立即转移话题,“黄兄,你已经收了我的花,你的蟹是不是该下锅了?” “是该下锅了。”黄药师没好气地低补了一句,“你如此垂涎它们,它们敢不下锅吗!” * 素月华灯相照,两人分食了一桌令人回味无穷的蟹宴。 在客栈二楼窗边,临窗遥望月下洱海,夜色下大理城烟息尘收,端是一派水静山秀。 楼京墨简单地谈起这些年的经历,从江南水乡到昆仑雪山,这一路她走得有些远。 “师父对我非常好,夸张一些说是有再造之恩。在他的指引与指点下,让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入门者,避免了很多武学上的弯路。师父既于武学一道严厉,又于创新一道宽和,我想不会有比他更适合我的老师了。” “那就好。”黄药师看着桌上的一杯菊花酒,杯中物清浅的色泽倒映出了半轮明月,他放低了声音,“家师,我是说阿碧前辈,她临终前也没有告诉我当年不选择你的原因。” 楼京墨闻言拿起酒杯轻轻碰了碰黄药师的杯子,当瓷器相触的清脆声响起,她少见地正色慎重说到,“阿碧的选择是她的选择,当年我们左右不了她。我想她是事出有因,而我们没有必要纠缠着起因不放。下面这话我只啰嗦一次,药师,你从不欠我什么,不必于心有愧。你说呢?” 两人之间不亏不欠,方才是一种舒服的相处之道。 黄药师望着杯底的半轮明月,复而又抬头看向对座的楼京墨,沉默了片刻终是缓缓露出一抹笑容,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如你所说,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就是这个理。”楼京墨知道这杯酒过后黄药师该把那些本不该由他负担的愧疚都放下了,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你稍等片刻,我回客栈取一样东西。” 这次真不是找了蹩脚的借口,确实有东西留在客房里。 半杯酒刚过,楼京墨就拿着一个能装下猪头那般大的木匣子进门,她将木匣子放在黄药师跟前,单手掀开盒盖。“一支菊花自是不抵万金难寻的铁桦木扇,我是个俗人,比不得你制玉箫削木扇,这些便聊表心意吧。” 只见木匣子里是满满一盒极品和田玉,白、青、灰紫、浅绿、深绿、黄色、褐色、墨色等等,盒中玉坠无一不是雕工精湛。有道是黄金有价玉无价,这样一匣子的美玉少说能淘换到杭州城的一座雅致园林。 “以玉佩玉,想来这些玉坠总有一款能配你的玉箫。换着心情佩戴也成,根据衣服的颜色搭配也成,反正你随意就好。” 楼京墨说得云淡风轻,好似根本没意识到这一出手,扔了多少钱出去。 黄药师见识过不少珍宝,却也为这一匣子晃了晃神,这些极品美玉竟然就随随便便地被归置于一处!他先是涌出一股美玉错投俗人之手的愤愤,随即是忍不住放声而大笑。 “你啊,还真是没有变,和当年一模一样。”黄药师迎上楼京墨疑惑的神色便道,“那年你硬把一叠银票塞给我,说是小楼春发的红包,出力的人都有份,容不得我拒收。本以为你随着高僧研习经书多年,多少能懂些风雅之事,现在看来……” 楼京墨看到黄药师摇头不语,她也笑了起来,“我怎么就没进步了?我已经不给你真金白银而改送玉石了,难道这还不够吗?你就直说,要还是不要吧。” 黄药师还是收下了一匣美玉,他的收礼谢词却很欠揍,说他才能不让美玉蒙尘,仿佛是他将美玉从俗人楼京墨手里拯救出来了一般。 楼京墨秉着送出去的东西是泼出去的水,也懒得管黄药师是否心口不一地非要找机会损她一番才高兴。 * 深秋未至之前,两人一直客居天龙寺内与湛寒大师谈经论道,三不五时段智兴也会来寺里一起切磋武功。 别看六脉神剑仅余残本,可毕竟大理段氏武学同出一脉,段智兴习得一阳指再去品悟六脉神剑,两者之间当然可以相辅相成,而让他有了不少心得收获。 此番皆因楼京墨先以诚意示人,特意将六脉神剑残卷送归大理,如此便也让她与大理段氏结下了一份善缘。 “楼先生有意将小楼春的生意做到大理来,我肯定是欢迎之至,这就能给你一个承诺,定会在大理境内给小楼春行个方便。” 段智兴已经听楼京墨说起她此行云南的主要目的,想要一探能否开通小楼春于西南行至波斯一带的商路。倘若小楼春商行能在西南铺出一条路来,那么相对医馆药铺等也会相应进驻大理,对于大理百姓来说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此外,还有一个消息不妨说与楼先生知晓。先生既是大轮明王的徒弟,想必也知晓祖父与逍遥派的一些往事。逍遥派原本严禁对外人提起门中事宜,而今你我也算不得完全无关的外人。倘若楼先生有兴趣的话不妨走一趟无量山,那里还有一些逍遥派的医术残卷。” “哦?难道是昔日虚竹掌门所留之物?” 楼京墨一听来了兴致,她已经知道逍遥派自虚竹与函谷八友的师父苏星河起分成两支。显然灵鹫宫所在掌握了更多的传承,可惜虚竹出南海不复回,而灵鹫宫内已成废墟,所余门人皆是不知所踪。 “是,也不尽是。”段智兴没有具体说长辈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葛,只说段誉虽然不喜武学但晚年对医学颇有兴趣,而逍遥派于医学一道造诣颇深。 “早年间,虚竹前辈为人实施过换眼之术,他出海前将灵鹫宫保存的逍遥派医学典籍赠与祖父。祖父禅位之后大多时间隐居在无量山,后来那些医书便也存放于山下石室。” 然而,段智兴提及无量山之时苦笑了起来。“祖父晚年喜静,不让旁人打扰他在无量山的生活,向来都是一人独居。我等后辈因无人钻研医书典籍,便也遵祖父之愿没有去确认那间石室的具体位置,仅仅知道它在山林下方。” 懂了。当下给出无量山所藏医书的消息是段智兴在示好,这样一批医书的消息肯定不会随便让外人知晓。 楼京墨听得虚竹曾经以逍遥派医术为人换眼,只此一事便能窥见那些医书残卷的价值。“不论是否能找到石室一览书籍,我都先谢过段兄的一番美意。倘若幸有所得,还希望段兄能允许我编取合适的部分,将其刊印成医书以而惠及天下。” 逍遥派的医术极有可能需要以高深的武功作为辅助,寻常大夫能直接使用的部分不多。楼京墨一直不忘初衷,不为良相愿为良医,她可能无法做到纯粹的仁心仁术,但不妨做自己能做的将所知可用的医术传播出去。 段智兴直道此事可行,便是给出了一张简易无量山地图以供参考。 至于无量山之探会否引出什么神仙妖魔,那只有楼京墨与黄药师闯过才知。 第二十四章 除夕仍为客,今年脚不停。 眨眼翻过几个月,又是一年的新春佳节。 此前在无量山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崖底石室,其所藏逍遥派医书记载了不少奇珍异草与治病奇方。有几处正好提到了西域的毒物异变,更是有与楼恪所中之毒的相似病案。 楼京墨自从打劫了欧阳锋的一批稀有花草,就陆陆续续对其进行着实验。虽然从中研制出不少稀奇药物,可是针对治疗楼恪体内几经异变毒素的解法总是欠缺几分,偏偏毒与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无量山底的医书发现是意外之喜。医方提及想要不留后遗症的治愈病人,最好运行不老长春功内力辅之罕见的多种草药治疗。 其中还提到一笔,虚竹出南海正是去探寻逍遥派的来历,逍遥子所传武功有一部分更似仙法。不老长春功已经失传,而据闻那门武功改编于《长生诀》的残卷。 有关于武功之事暂且难以考证,但是医案中好歹记载了在何处寻得治病药材——有绘图做参考,那些药植分布于滇藏交界至缅甸天竺一带人烟罕至处。 因此,楼京墨踏上了寻觅药材之路,此行有同为研究医药的黄药师相伴,深山野外相互之间也能有份助力。 两人翻过群山峻岭,在元月新春进入了高黎贡山。此段山脉走势陡峻险要,因为高山峡谷复杂的地形是‘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故而前可见飞瀑叠水后可见火山温泉,奇草异兽深藏林中,罕见的药材也分布其中。 “按照之前遇到的猎户之言,他的父亲几十年前在山谷下方的金石洞附近采摘过这种烈虹花,那一带地热较高正是温泉所在。” 黄药师以树枝在地上画了几笔草图,简洁地勾勒出前行之路。“然而,金石洞附近的多瓦寨民风彪悍,不喜外人靠近。这些年极少有猎户下山谷打猎,对谷中具体情况知之甚少。我们入山谷找烈虹花,要做好与他们起冲突的准备。” 数月来的采药之路并不平和,山林猛兽与环境恶劣早已难免,好在两人野外生存经验丰富各式准备也齐全,但与深山老林里的当地人冲突有时却避无可避。 即便两人武功高强,可是遇上了对四周环境了若指掌的群聚当地人,还是要费心费力才能全身而退。 楼京墨精通数门语言,但深山里的方言晦涩难懂,大多数情况下无法与排外的当地人以语言沟通解决问题。“解毒的药丸药粉都补全了分量,我们尽量不惊动多瓦寨的人,找到烈虹花就朝下一个目标去。” 既是如此,便翻山而下。 谷中之景却让两人稍稍愣神。遥望而去,村舍成排茅檐低小,其侧有桃红复含宿雨,亦有柳绿更带朝烟,又见三两孩童在田间嬉闹,竟是一派祥和田园风光。 乍一看,根本无从得知书中记载过与猎户提起的金石洞在什么方位。 两人商量着还是往村里走一趟,便见村前有老者笑容祥和地迎了上来。 “两位是从中土而来?鄙姓刀,有好些年没见外头来人了。” 刀老头自我介绍是听溪村的长老之一,他的汉话虽不标准但还能让人听明白。对于了楼京墨问及多瓦寨,直言那寨子在十几年前就灭了。“多瓦寨的那伙人行事阴狠,原本就是他们抢了我村的土地。十几年前,我们是成功地把他们驱逐出去了。” 如此一幕,真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刀老头又说听溪村的祖祖辈辈以茶马古道行商为生,可惜因为几十年前多瓦寨抢占地盘让村里人零落四散。即便村里人如今又重聚在谷底生活,但是断了的营生却是一直没有缘法再续。村里人也一直希望能再与外面的中土人联系上,慢慢再度打通昔日商路。 楼京墨来到西南边陲一是为了寻草药,再就是为了打通西去天竺、波斯的商路,眼下竟是遇到了如此打瞌睡送枕头的好事。 过分的巧合,难免透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楼京墨完全不提行商之事,只是出言试刀老头探问及烈虹花所在。 “我们受托进谷寻药。听说谷底地热有温泉,而温泉附近的金石洞附现过一种花瓣似烈火彩虹的奇植,不知刀老可知一二?” “原来两位想要寻温泉石洞附近的草药。你们且往南看,远处有一片树林,其后确实有一个深入地下的大岩洞,那就该是你们所说的金石洞。至于地热温泉……” 刀老头笑着伸手环指了一圈,“听溪村一带正地处在温泉上,不少人家都挖出了泉眼。林中石洞向下延伸开去当然也有热泉水,但因其下地势错综复杂,村里人几乎都不会入洞。” 刀老头说着又看向偏西的日头,田野间玩耍的孩童们陆陆续续归家吃饭,他也客气地相邀两人不如留宿一夜。“想必两位是舟车劳顿才来到听溪村。我家空房多,如果你们不嫌弃不如先休息一晚,泡一泡温泉解乏,等待明天再入林寻洞。这会顺带给我说说外头的情况如何,你们说如此可好?” 楼京墨与黄药师皆是心有计较地答应了刀老头的盛情相邀。 两人没有否认这一顿晚饭是近几个月来最好的一餐。刀老的家人多少也会一些汉话,言谈之中能听出他们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也希望早日重现昔年茶马古道给听溪村带来的便利与富足。 也正如刀老所言,谷底村落建在温泉带上,不少人家都自打泉眼。山中最不缺土地,家家户户皆可盖上温泉汤后院,分建几间小院落让家中人人都能随心所欲地泡汤。 此夜,楼京墨与黄药师吃过美食,与刀家众人浅聊了半个时辰,其后又舒服地泡一场温泉。这样的生活可以说是山林探险里难得一有的放松与享受。 不知不觉,夜已深,半窗山月白。 楼京墨着一袭素衣倚靠窗边,将烘干的长发随意挽在肩头一侧。她也希望听溪村能村如其名只有宁静悠远,奈何已经感到有一种危险潜藏在今夜安乐之后。刀老头期盼重开商道的心不假,刀家对外来人的善意不假,那么听溪村背后到底藏了什么? ‘叩叩——’敲门声响,听脚步便知来人是黄药师。 “进,门没锁。”楼京墨也懒得故作客气起身去迎,只抬了抬下巴示意黄药师随意坐,“时间也不早了,看你的样子是睡不着出去晃了一圈,有什么发现?” 黄药师看着半倚半靠的窗边人,脑中倏然浮出那两句‘兰膏新沐云鬟滑,素衣犹带月光来’,他竟然忘了进门前想要说什么。 “黄兄?”楼京墨疑惑地挥了挥手,“你该不会是什么都没发现,苦闷地来我这里呆坐吧?” 黄药师轻咳了一声,微微避过楼京墨的目光,“当然有发现。我在村子里闲逛了一会听到了几句对话,刀老头没有说谎,村后树林里的山洞一般是没村民去,因为他们靠近山洞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原来刀老头也是夜深不睡觉,还特意出门前往村子另一边找人说话。两个老头之间的谈话遮遮掩掩,却能听出他们很是顾忌身居岩洞中的某一人或是某几人。 岩洞里的存在势必身负武功,还曾残杀过听溪村的村民,还需要村子里定期进贡上活人献祭。 “刀老头留我们下来,九成是想要借刀杀人,听他们的交谈之前就得到消息近来会有外人进山。至于十几年前多瓦寨究竟是被听溪村给弄走的,还是洞中人给灭杀的,这事情还不好说。” 黄药师已经先一步往林中一探,“我没有靠近金石洞,仅从洞外树木分布来看,那里显然是一个迷阵。洞内势必也被改造过,极有可能机关重重。你确定明天要入洞吗?” 楼京墨慵懒地揽起一缕长发,不在意地点点头,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到了地方却过而不入。 “哥身中奇毒,已经确定是来自西域,而逍遥派的医书里有类似脉象记载,还记录下解毒植物能在滇藏之地寻得。我早有怀疑那种赤焰般的变异热毒或多或少与曾经的逍遥派有关,也许是出自其门派的敌手,也许就是其门下某一支的产物。说不定那就是洞里人的来历。” “至于听溪村早前得到消息知道有外人会来,恐怕和洞里人与外界的联系有关。或是他得到了什么风声便早早留意。” 楼京墨说着曲指轻敲窗沿。能在事先想到她会来一趟西南,原本还可能与西南之地有所瓜葛,又是制毒用毒对奇珍异草分布所知不少的人,许是与逍遥派分支有旧故,想来想去便也只有白驼山庄的欧阳锋了。 欧阳铮也曾透露过欧阳锋驱蛇的功夫是在滇藏至天竺一带所学。如今,欧阳锋分.身乏术不会轻易离开西域大漠,但他完全可以联系旁人做些什么。 “不管洞里是什么情况,只有走过一趟才知道,祸福相伴相依。黄兄,你难不成要过而不入?” “你都敢去,我难道会怕。今夜休息好好,明天就去一探究竟。” 黄药师说罢就起身出门,他刚走出门栏正欲关门,又回头嘱咐了一句,“毕竟还在一月里,山风夜寒,你记得关窗睡觉。” 有一种冷,是你觉得我冷。 楼京墨笑着摇摇头。山谷的气候明显已经入春,周围才会有桃红柳绿之景,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将窗户给关上了,不必在小事上与某人争辩。 今夜好眠,只待明日一闯金石洞。 第二十五章 翌日早餐过后,在刀老头欲言又止的表情中,两人备上干粮与水就朝着林中金石洞而去。 越是靠近金石洞,越是能见到有毒的植株有规则地分布着,几种花香融合在一起已经在空气融成了某种让人神智涣散的毒气。 楼京墨早就配出了一些百解丹,特别是针对这个年代最普遍的植物提取毒素,她已经用从白驼山庄劫来的那些奇草所炼之毒做过了实验。不敢说能解世间百毒,而提前服用可以消除毒.物近七成的毒效。 两人事先服用了百解丹走入迷阵。依仗着黄药师在奇门八卦上的造诣,由他在前方迅速地分辨出五行方位,是一路顺畅地避过那些毒物陷阱,经过一番弯弯绕绕后进入迷阵所藏的金石洞。 一入洞,只觉脚下的温度明显高了些许,洞内岩壁上每隔几丈距离就点有油灯。顺着灯火光亮朝前走去,很明显能感觉出这个岩洞是朝地下延展,隐约能听到下方有轻微流水声,而转过几个弯道后便是出现了五条岔路。 黄药师侧头看向楼京墨,这些岔路外表看起来都一样,无法推测出它们的尽头是什么情况。显然岩洞被认为精心改造过,从机关布置上来说,不管他们走哪一条都能让洞里人动手变阵。 ‘我选最中间的这条。’ 楼京墨无声地指了指正中的路。这些岔路的入口处仅有一个细微的差别,岩壁上端刻有五个不同的图案。它们各是巴掌大小,左右四条岔路的图纹扭曲的有些难以认出为何物,中间的小鼎却曾在白驼山庄的密道入口处见过。 两个小鼎的模样几近相同,白驼山庄原为星宿派旧址,金石洞中人又会与星宿派有何关联?当下选熟不选生,既然看不明白其余四个的图样是什么意思,不如就朝着正中央的这一条而去。 走便走,江湖不就是用来闯的。 两人并肩进入中间的那一条石道,却是都选择了尽力双足立地一路飘行而过,偶有落地借力之际也尽量不触碰到地面,更是不与两侧岩壁接触。如果有人从后方看去,只能会觉得两人宛如鬼魅飘过。 然而,下一刻岩洞内咔咔嚓嚓声响!两侧石壁、地底、顶部的机关门居然同时开启,六个披头散发脸上黑斑交错不堪的人影忽闪而出,他们彷如六只恶鬼不由分说朝闯入洞里的两人扑了过去。 “楼砚,听说你逃出欧阳锋的毒蛇阵。今日不妨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逃过恶鬼阵。” 陌生男人嘶哑的声音一下响彻甬道,他狞笑着喝到,“早年星宿老仙以神木王鼎为宝练得一身神功,我凌寒子既为其徒,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没有王鼎也能自创神功。你等来得正好,就先尝一尝蛊人的厉害吧!” 霎时间,甬道里的灯火全灭。耳畔听不到六个蛊人的呼吸与心跳声,而他们可不正是犹如恶鬼在完全不被黑暗所扰,皆是伸直一双手臂,六十只尖锐的指甲直冲楼京墨与黄药师的面门与脑后袭去! 毋需多言,楼京墨与黄药师背靠背站定,利落挥掌就向蛊人攻去,轰的一声是直取蛊人的项上头颅。血腥四溅,正是那脑袋炸裂开去。 蛊人却当真如同恶鬼,尽管有三颗脑袋炸裂,但是他们的身体还能继续行动,双臂犹如铁刃直插向前。同时,蛊人脑袋断裂处竟然响起了悉悉索索声,黑暗里看不清有多少丑陋古怪的虫子从断颈处爬了出来,顺着刚才蛊人的鲜血四溅便飞射出去。 这样一来,整个甬道里瞬时被飞虫肆虐,怪虫煽动翅膀的嗡嗡声如魔音入耳,在石洞里回响着成倍放大。 “前三,右七。”黄药师一袖拂去了围聚而来的飞虫,一箫已经击倒了另一袭来的蛊人。不过这些蛊人身藏怪毒飞虫,恐怕只有将其凑做一堆燃烧殆尽才能彻底灭杀。 楼京墨听得四字方位就双足点地,凌空一跃至石洞的上方岩壁,贴着蛊人的头顶横腰飞过。不必黄药师多一句话,她已经将一瓶火油从上方向蛊人头顶浇了下。仅待她反身落地从刚怀中取出三只火折子,黄药师紧随其后地绕过了两三蛊人。 ‘砰!砰!’只听蛊人狠狠地对撞到了一起。 原来刚才黄药师脚生五行奇转,他在须臾之间的侧身绕行,让紧追的蛊人贴面而撞,而他本人趁着空档窜出了数丈远。 等的便是这一刻。 楼京墨毫不犹豫地将火折子投了出去,火星一遇被火油浇了满头的蛊人,顷刻间甬道里窜起大火。 两人抬手便扫出几道劲风,罡风一把催发了火势,飞虫与蛊人都被熊熊大火包围。甬道里立即就蔓延开刺鼻的气味,还有被火焚烧圈内传出的古怪叫声。 也不看后方火烧的情况如何,两人从未想过后退出岩洞,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前方凌寒子所在内洞飞掠而去。 火光隐隐绰绰照亮了原已漆黑一片的石洞,只见岩石地面蛊人之血所滴到之处,皆是凹了一个个坑洼小洞,足见其毒性之烈。幸而,两人在入洞之前早在全身衣物上喷洒驱毒物药剂,当那些蛊虫骤出之际才没有一下就扑向两人。 狭路相逢勇者胜,而今在金石洞里与蛊人毒虫相逢,若非有对毒性的进准把握,又能果决地抓住焚烧的一时之机,怕是即便武功高超也会在此狠狠造一个跟头。 楼京墨与黄药师如此出手果断地闯过了蛊人阵,这一情形让凌寒子不由地双目怒瞪。他与那些蛊人心蛊相连,不想耗费几年炼制的毒物在几息之间竟被付之一炬。他想着便阴狠地低叱了一句,“欧阳锋,你没说实话!” 十几年前,欧阳锋行至天竺一带,凌寒子看中其对毒物的喜好,原来有意将其炼制成有自主意识的蛊人。不想那小子有一番聪明本领,竟是从他这里学去了一门内功心法,还将一手驱蛇术玩得很溜,趁势卷走了一些奇珍异草逃回了大漠。 凌寒子师出星宿派,他又岂会不知白驼山庄正是建在昔日星宿海之上。 丁春秋为人狠毒,对门下弟子也不留一丝感情,而在星宿派想要活下来就必须抛弃了所谓的仁义道德。当年阿紫偷走神木王鼎叛出星宿派,丁春秋追至中原却被虚竹清理门户,后来摘星子、魔云子等师兄也在中原武林的一场风动荡里身死。 年幼的凌寒子在那场树倒猢狲散中凭着他不争不抢的伪装逃过了一劫,顺利从中捞走了一笔丁春秋私藏,便是一行万里来到滇藏隐藏练功。 这一练就是八.九十年,期间凌寒子几度寻找更合适的居住地。当年被欧阳锋卷走了一笔珍贵药植后,他在前去大漠对欧阳锋狠狠报复与换新地方继续研突破瓶颈武功之中选了后者。 反正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凌寒子计划等到神功大成他分分钟都能去白驼山庄找欧阳锋算账,便寻了对于自创神功十分有益的金石洞温泉定居,又能顺手抓来周边百姓炼药助他增长功力。 数月前,凌寒子有些意外地先收到了欧阳锋的传信,信里蛊惑人心与煽动情绪的话已经不必再提,总之是透露了有人会途径滇藏一带。欧阳锋指出那人本是冲着罕见的药植而去,这下却刚刚好能成为送上门为凌寒子助他神功大成的人形补药,全看凌寒子有无兴趣击杀那人。 当下,凌寒子无心去算欧阳锋隐瞒楼京墨精通解毒术之事,他与欧阳锋的账可以稍后再算,那厮在万里之外想要看座山观虎斗,但前提是相斗的确实是两虎。 凌寒子思及此处心中自得,昔日丁春秋以神木王鼎练化功大法,而他以功法残卷又悟出一门极为阴狠的新武功。眼见已经寻摸入内的楼京墨与黄药师,他的嘴角咧开了一个古怪的弧度。 “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能大补一番了!” 凌寒子诡笑着身形忽动,他原本盘坐在偌大温泉池的正中石台之上,只见他顷刻从石台上跃起,而在其飞跃间就双臂划圈,左右两道掌风犹如排山倒海击向一步刚刚踏入石窟的两人。 中心石窟十分阔朗,举目望去,岩壁上还有四扇闭合的石门,该是通向适才入口的另外四条甬道。正中是一大池子的温泉,热气腾腾间白雾缭绕,池水向下看去犹不见底,正与地下活泉相连。 凌寒子掌风一出让却原本热意不散的石窟忽然降温,只见石壁上猛然被覆上一层白霜。 可想而知,楼京墨与黄药师直面如此阴冷无比的一击,两人俱是感到一股磅礴寒意正意图透入骨中! 第二十六章 楼京墨与黄药师都是迅速反手一挥,出招迎上寒气,掌风对冲间轰鸣炸响,激起池水翻浪三尺。 “好,很好。”凌寒子见状露出狞笑,不怒反进,在这石窟中与两人对战起来。 温水池畔,水面凝结成冰。 凌寒子步步紧逼,何止是出手必见杀招,更将近百年的内功倾泻而出,以图用雷霆万钧之势迅速拿下两人。 楼京墨与黄药师当然不可能顺其心意就此束手就擒,两人顶着钻心寒风毫不畏惧地与凌寒子全力相搏。对方的攻势犹如铺天盖地而来,他们便在如此泰山压顶中寻得一线生机以求掀天揭地。 两厢对峙之中,不知不觉便是千招已过。 两人的眉宇间被覆上一层白霜,他们在这温泉洞内完全感觉不到一缕暖意。阴寒之气仿佛无孔不入,即便他们身负内功也无法阻挡寒气贴着后脖,一路钻进背脊游走而下。 凌寒子毕竟年事已高,他的雄厚内功压制住了楼黄两人,但是双方相斗近一个时辰,他亦是有了一分疲态。 不过,凌寒子仿佛打了鸡血一般很是兴奋,他双目放光而出手招式再度变化。多年来他深居在滇藏之地练得奇特蛊人以自创神功,却始终没遇上让他全力击杀的敌手。今天必须将此两人的内功化为己用,往后他便是真的星宿老仙法力无边,在武林中能够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哈哈!自从灵鹫宫一战,我再也没有如此放开手脚。” 凌寒子不由得意大笑起来,他还饶有兴致地说起几十年前偷袭灵鹫宫之事。 当年虚竹接任逍遥派掌门替无崖子清理门户而废了丁春秋,星宿派的门徒就此散落开去。门内几大高手都死在了中原武林之战,而剩下多是泛泛无能之辈,唯有两者例外。 一人复姓欧阳留居星宿海,后将那里改名为白驼山。一人则是凌寒子卷走了门派内的要物,潜入滇藏之地自行钻研武功。 凌寒子武功有成之后潜回西夏,他听闻过灵鹫宫内有逍遥典籍,虽是心中惧怕虚竹,但还想见缝插针做些什么。 “哪想到虚竹早已出海云游,而他治下的灵鹫宫一个能打的人都没有。梅兰竹菊四人有两者毙于我掌下。要不是有一个脑子不灵光的炸毁宫殿玩一手玉石俱焚,如今我早已天下无敌。” 凌寒子非常恼恨灵鹫石刻在他眼前被毁,若非如此,他早就学会了正统逍遥派武功而天下无敌。 “死了三个,还有一个重伤逃出缥缈峰,恐怕以她的伤势也撑不了多远,也难怪多年不见有灵鹫宫传人来寻我报仇。不过,即便没有那些石刻秘籍,我也照样创出了一套玄冥寒功。佐以此功,我所求必成!” 话音刚落,凌寒子的掌心隐隐有幽冥绿气浮现,他的嘴角上挑,阴寒绿雾便楼黄两人而去。 两人所出掌风与袭来的绿雾形成了一个漩涡,涡旋越来越大,而绿雾便似游走鬼魅一缕缕渗向楼京墨与黄药师。仅是一丝入体便觉经脉骤冷,更可怕的是尽管不曾对掌相触,他们的内功力却正在渐渐流向凌寒子。 楼京墨心中一沉,她非常清楚鸠摩智为何在西夏枯井内功散尽,她开口说出进入石窟后的第一句话,“凌寒子,难道你还想再现北冥神功。” “你居然知道北冥神功。” 凌寒子说着眉头上挑,他也曾往大理想从段誉手里巧取北冥功法。可惜的是段誉与虚竹简直如出一辙,完全没有把所练武功传下去,而段誉禅位后更是不知所踪。“果然,你两人的师承来历非凡,这般才能与我相斗至此,但也就该是到此为止了!” 石窟内的温度一降再降,原本温泉池面上的一层薄冰已经冻得有半尺深。 与此同时,楼京墨与黄药师的经脉里钻入了越来越多的寒毒,眼下两人不是想撤掌就能撤掌后退。因为与凌寒子的对持已成黏合之势,体内真气正在不可抑制地向凌寒子流去,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油尽灯枯。 如此危机时刻,两人对视一眼就都向温泉池面看去。 楼京墨轻眨一眼,黄药师心领神会就向东侧瞬移了一丈,硬生生替她拦下了凌寒子一半的内劲。 说时迟,那时快。 楼京墨左掌狠狠击向冰面引出池中热泉,静心凝神直取温泉热气汇入经脉,热气行过周身大穴,以内力催发热气再渡向黄药师的一方。 庄子云:穷北之地有冥海,天池也。北冥神功以天下武功为己用,功成则大舟小舟无不载,大鱼小鱼无不容。然而,万物出混沌而归虚无,北冥之法险之又险,需心无旁骛、意志坚定、身无杂气者方有可成之机。 鸠摩智修行过小无相功,他前半生的内力又被段誉以北冥神功尽数吸去,即便他从未研读神功心法,但后来已经早已明悟北冥至理。 试问江湖之大,有几人能做到心澄空明又身无杂气,段誉与虚竹误打误撞练成北冥神功,而他们之后怕是无人能成,不只因为习武者自身已具内功,更是源于心有欲而杂乱生。 世上没有一门武功毫无弱点,唯有看是否有人能够本事破解。 凌寒子借用玄冥功法重现他的吸功大法,而他在热意四散的金石洞创出如此阴寒武功必是明白相生相克之理。 借用冷热相克能让凌寒子避过走火入魔,同理,一旦他体内的平衡被打破,热气盖过冷气就会阴阳絮乱,无法再汲取旁人的功力。 正在凌寒子废话之际,楼京墨与黄药师已经想透此中关键。温泉地热乃是天成,它比起凌寒子玄冥寒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两人想要反败为胜击毙凌寒子,唯有兵行险着以内力人为转化地热之力,以此击破凌寒子体内的热冷平衡,使得他真气混乱自爆而亡。 只见楼京墨发间白雾腾升,像她这般胆大包天先地冲击自身融合自然地热,也只有因多年修行霸道刚猛的龙象般若功早已拓宽经脉才能一试。换做旁人,很难说是否会反击不成而先经脉寸裂。 即便如此,她的脸色在热气肆虐中已经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而这股催发转化的热力内功又源源不断地输向黄药师。 黄药师得入连绵不绝的热意驱散体内寒毒,随即身法急变以奇门五转之态攻向凌寒子。落英神掌一出事如万花齐落,虚影重重掌风彷如从四面八方朝凌寒子周身而去,实则其凌厉如剑正以五行八卦之位将热气灌入凌寒子全身大穴。 仅仅一炷香,石窟内冷热之气缠斗不休,雾气翻腾地模糊了三个人的面容。终是以楼京墨与黄药师的相辅相成合作,谋得一线之机攻破凌寒子的寒毒压制。 凌寒子咬紧牙关死命顽抗入体热气,奈何一息之差不慎岔气,顿时热气冲入体内阴寒内力之中。冷热相缠的两道真气瞬间在他体内成一股肆虐经脉的风暴,丹田处首当其冲被此絮乱真气内袭,就见他忍不住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你们!好得很!”凌寒子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败给加起来都不满他一半年纪的小辈之手。气急败坏之中,他脸色狰狞地掏出一只瓷瓶,捏爆它就向两人投去。 “跳!” 楼京墨只来得及说一个字,右手一把拉过黄药师,左手便以木扇竭尽全力一扇,正要弥散向两人的毒气反向全都冲至凌寒子的面门。 黄药师当即环住了楼京墨的腰,带着她扎入温泉水中,在顷刻里已经向活水源头洞口游去。 几息之间,两人潜游出数丈远窜过池底洞口,随即听到后方凌寒子击碎池中石台。石台轰然坍塌声响,温泉池的机关启动,可到底迟了一步让两人先逃了。 “为什么!凭什么!”凌寒子瞪大双眼,不甘的怒吼响彻石窟,而下一刻他居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仅有三声怪笑,石窟内便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凌寒子气绝倒在了水池边。 三声诡异的大笑穿透了水波与机关,让顺着水流而出的楼京墨与黄药师面面相觑。 相传昔年星宿派有一奇毒逍遥三笑散,它无色无味却十分霸道,但凡中毒者没有任何不适,唯独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三笑过后便会气绝身亡。 那瓶爆裂于半空的毒.药十有八.九是失传多年的逍遥三笑散。此毒只对身受内伤者见效,凌寒子真气错乱即将走火入魔,他想拉上两人陪葬而根本没时间事前服用解药,不曾想最终直接死在了自己所制的毒.药上。 ‘哗啦——’水声响起。 楼京墨与黄药师终于找到地下热汤的一处泉眼出口。 此时,楼京墨却是忽然笑了起来,这一笑让黄药师瞬间神色紧张起来。 黄药师不由分说地直接搭上了楼京墨的手腕,“你没事吧?” 第二十七章 黄药师见楼京墨的脉象虽有内损却还平稳,他才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又恼道,“你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情笑得出来!” 凌寒子气急败坏地投出一瓶逍遥三笑散,此毒对内伤之人即刻见效,而石窟内三人全都受了内伤。黄药师才听着凌寒子怪笑三声气绝,当下他眼见楼京墨笑出声来,怎么能不下意识地心头一颤,唯恐她也吸入了残毒。 楼京墨看到黄药师骤变的脸色,她忍住了笑意,“我这不是高兴。你也看到那间石窟里温泉边上种了多少药植,每一株都是稀世少见,难为凌寒子能把它们都养活了。” “非但如此,经过刚才一战,我从未如此肯定对治疗哥的毒有了八成把握。凌寒子在温泉之侧创出玄冥功法那般阴冷功夫,天地冷热相辅相克而世间阴阳相成,哥的毒以火毒内热侵心脉而成,刚好与凌寒子的情况相反。” 楼京墨越说越起劲,她心里的喜悦之色是再也遮掩不住,“只要我能凑齐了解毒的药植,再寻觅一处合适的极寒之地,外加摸索出一套不伤经脉就可调和体内冷热气息平和的内功,那么让哥哥不留后遗症的完全康复便不成问题。” 黄药师静静地听着,面对楼京墨从未显露过的简单兴奋与欢喜,他发现自己恼也不是笑也不是。“你就这么高兴?认识你这些年,我还没见你这样笑。” “第一次切切实实地肯定哥的身体痊愈有望,我当然开心。” 楼京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在她初至此世受困于身体不调时,是楼恪全心全意地照顾了她八年。“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而在我最弱小的时候得了哥哥的不离不弃,这足以让我将他作兄长真心爱重一辈子了。” “你说得在理。可惜,我没有如此亲缘福分。” 黄药师沉默片刻终有一叹,他摇摇头示意楼京墨不必出言安慰,这就便要回听溪村,不过他却在起身时伸手弹了一记楼京墨的额头。 “黄固!你干嘛!”楼京墨摸了摸额头,根据疼痛程度判断那里肯定红了。 “一码归一码,谁让你刚才忍住不笑,给我添乱的。” 黄药师避而不认是他关心则乱,楼京墨愤愤又忍而不发的模样让他也笑了起来。 环视四周之景还在谷底密林,此地距离金石洞也算不得太远,可难免让人升起一种隔世之感。 即便两人从入阵进洞到水下逃生只有两个时辰,但其中的危险让他们极有可能见不到日头正中高悬,这会正是死里逃生。 黄药师转换话题提起楼恪的病,“好了,你也别气。我们修养几天再进金石洞取走那些那些药植,之后你有什么安排?摸索最合适的治病内功需要时日,你原本就计划先用那些药物给楼大哥调理身体,那就该找一处不受干扰又气候适宜的居所,不如就去江南静养一段时日。” “这几年,我在东海上建了一座桃花岛,嘉兴出船入海便至。依我看楼大哥不妨到岛上修养一段时日。十多年里小楼春的生意越做越大,也不见你们建一处像样的宅院安家,我便腾个地方给你。” 黄药师说完一长段话,这是他第一次邀请人上岛长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他的眼底一暗,又看见楼京墨面带犹豫,“怎么,是觉得桃花岛还不够好,不能入你法眼?” “当然不是。”楼京墨斩钉截铁地表明她绝非看不上桃花岛,她很明白如果回答慢了一拍,黄药师一定会当场翻脸。 果不其然,黄药师见楼京墨说得肯定,他才脸色稍霁,“那你又犹豫什么?难道早就选定了更好的去处?” “也不算定了去处,早前哥哥提过他有意在终南山过一段清静日子。不过你说得对,江南的气候更适宜调养,而且桃花岛悬于海上,才能真的隔绝那些世俗纷扰。” 楼京墨没有多言楼恪想与王重阳多加交流有关曾经对抗金兵一事,现在看来让楼恪留在终南山确实不能让他做到不为琐事烦忧的静养。 “我刚才只是走神。想起回到江南寻一个合适的落脚点,除了商行会馆,便只有姑苏旧医馆。” 楼河留下的姑苏旧医馆早已不对外营业,一切却还维持着十多年前的模样。 黄药师在江南与楼恪重遇后去过旧医馆,如今回想,在医馆里的那一年虽时光匆匆却最为无忧。他沉默了片刻放低声音问到,“小砚,你是否想过安定下来,寻一处自己的家?” “家?”楼京墨听得不由心中一动,侧头看向神色不明的黄药师。天大地大,她又能以何处为家,终是笑着摇摇头,“我从没想得那么远,目前只希望让哥的身体痊愈,至于其他的事情还来日方长。何况身在江湖,大江南北何处不是家。” 黄药师闻言脚步一顿,又似根本不曾问起此事般地向村口方向而去。“现在凌寒子死了,我倒想看看刀老头那伙人知道之后会给出什么说法。” 两人一路以内功烘干了衣衫,刚走出密林就见到以刀老头为首十几个老头向他们齐齐跪下。 “恩人在上,还请受我等一拜。” 刀老头一众不由分说地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十几个老头的额头都红了,而他们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一脸终于解脱的庆幸。 黄药师显然不适应如此场面,还是楼京墨四处行医之后习惯了此种架势,连忙让刀老头众人都起来再说话。 刀老头这才将听溪村所经历的一切和盘托出,几十年前因为山谷曾被多瓦寨所占领使得村里人被迫四散开去。 后来,村民在山里遇到了凌寒子,得知凌寒子想要寻觅一处有温泉的地下岩洞,听溪村残部合计着不如就请凌寒子对付多瓦寨。事成之后必将凌寒子奉为上宾,保证他在金石洞里吃穿不愁过上优渥的生活。 “食物、钱财,这些身外之物都能给。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拒狼进虎,凌寒子将多瓦寨一众残杀,却要村里每三个月就献上活人供他试毒。” 刀老头的眼中溢出了悔恨的眼泪,十几年中听溪村也试图去找外援,凌寒子极为自负并没有限制村民的行动,而外来的武林人全都成了凌寒子的手中亡魂。 “村里想过不如就此迁走,前后出逃了三次,而我们的脚程远远比不过追来的寒魔,因为出逃反而死了更多的人。寒魔放出话来,他不干涉村里的日常生活,只要定期上供几个活人就好。 一次次失败后,村里的人心不齐也不再提迁徙一事,便是每隔三个月各家派代表出来抽签,谁抽到了死签便出一个活人去洞里送死。曾经抽到过死签的人家便不必抽了,这些年便是勉勉强强过了下来。” 楼京墨回想起初至听溪村时所见的田园安乐之景,谁又能知道表面的祥和下竟然藏着鲜血淋淋。凌寒子不愧为炼毒高手,他对听溪村所做与圈养毒物并无不同。 昨日,刀老头遇到了入谷寻洞的楼京墨与黄药师,他便隐下了金石洞的危险,总希望还能借着外来人除了凌寒子。他也明白此举有违道义,该是说明此中情况又怕两人就此离开,到底让借刀杀人的念头占了上峰,把这些真相隐瞒了下来。 听溪村一众长老所做的决定,事出有因其因可悲,但终究落了下乘无法以情有可原轻轻揭过。 “你们倒是一点都不怕被报复!我能杀了凌寒子,难道就会对你们手下留情?!”黄药师脸色极冷地质问一句,像是看死人一样扫视了这些人一番,根本不给他们辩驳之机便拂袖而去。 “这……”刀老头心中揣揣地转而看向楼京墨,“女侠,老朽知道此事是村里理亏错了,还请一定给我们一个补偿赎罪的机会。村里人出此下策,只是想要活啊!” 楼京墨不动声色地听着,这世上求生的人数不胜数,又有几个会冒然求死,所以用别人的命去换一种可能,说穿了是自利的本能。 不过,她并没有黄药师那般的愤怒,尘世萍水相逢便能诚心相待的人寥寥无几,大多都是相互利用罢了。此入金石洞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现在活着出洞当然要从听溪村一众身上榨取最大的利益。 “我和黄兄都累了,有些事情晚点再说。”楼京墨给了刀老头一个安抚的笑容,“我能理解听溪村之难,今日也算得上共患难。既是患难与共,今后自当互帮互助才好。刀老,你说对吗?” “对对对。”刀老头与一众长老全都使劲点头,他们最希望的是找到屋里强大的靠山,然后能恢复正常的生活。“那么晚一点,我们一定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楼京墨示意刀老头安心,这几天她还在刀老头家借宿,之后有大把时间叙话。 ** 刀家客舍院落。 楼京墨前一步入院发现她的那间房门敞开着,紧接就听到屋内传来水壶与茶杯的哐当落地声。 黄药师的听力好得很,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楼京墨与刀老头说的话。他想起洞内两人所经历的生死一线,是怫然不悦地重重一拍桌子。“好一个患难与共!你究竟是与谁患难与共?是与那些连坦白直言也不敢的人患难与共?” 第二十八章 楼京墨面不改色地走进了屋内,也许该谢谢黄药师没有在听到那些话后当场发作,而是给了她几分薄面地把质问之词留到房里说。 不过,楼京墨无视了黄药师的怒气,径直上前握住了他的左手腕,“你心里有气,摔多少杯子都行。这样拍桌子,手不疼吗?你看,它都红了。” 黄药师望进楼京墨一双半含挂念的眼眸,刚刚窜起的一股气就堵在喉咙口,却还是讥讽地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难道不是奉行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便对那些人和颜悦色了。还真难为你分心在意我的手。” “话也没错,不是原则问题,我不并不喜结仇。何况商人逐利,合则两利,与听溪村合作重现昔年茶马古道之路也是可行。” 楼京墨此言一出就被黄药师甩开了手,她无奈地笑着摇头,“黄兄,你这气生得也太不值当。你与他们比什么,那些都是外人,你本就是不一样的。” 黄药师听到这句心间忽的一烫,一愣神慢半拍地发现楼京墨取出了一个小瓷瓶,她已用指尖取了消肿膏药抹到他的手心。此药膏的见效奇快,仅仅是覆于掌心便觉清凉而不见了红印。 “药膏送你了,希望你以后少用到。”楼京墨狡黠地说着将瓷瓶塞到黄药师左手中,却被他以右反扣住了手腕。 黄药师已是神色平缓地为楼京墨号起脉来,今日搏命一战两人都受了内伤。“这几日留在山谷修养,你别冒然给自己用药。医者不自医,等休息两个时辰,我们商量着看看选用什么药材好。” 楼京墨点点头表示肯定配合,又疑惑黄药师为何还没有松开她的手腕,他似乎还有未尽之语。“怎么了,你还要嘱咐什么?” 黄药师抿着唇沉默了片刻,难以看出他到底思量了什么,片刻后他认真慎重地问,“小砚,可以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吗?” 这个问题却让楼京墨也沉默了,纵使她能巧舌如簧,此刻心有所动竟也不敢轻易回答。不过,她眨了眨眼还是笑道,“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想要将来某日天下第一。黄兄,你意下如何?” 短短几句话,两人之间出现了第三次沉默。 “可以,当然可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你的。” 黄药师终是说了这一句,也是露出笑容,用手指取了些许消肿药膏抹到楼京墨微红的眉间,他还迅速探身向前轻轻吹了吹。“好了,都说吹吹就不疼了。” 楼京墨没好气地一把拂去黄药师的手,见鬼的吹吹不疼,这分明是她配的药膏效果立竿见影。“如果不是你刚才下手弹了一指,它怎么可能疼?” 黄药师笑着摇摇头,弯腰把地上的铜水壶与木茶杯都捡了起来,还说让他尽情摔,也不看这些东西会不会碎。他便也摊开左手,表明他们两人此番是扯平了。“我也被你气了一场,还不够吗?” ‘活该!这是你气量小,还要我顺毛摸。’ 楼京墨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挥挥手示意黄药师快些回他房里去,她现在需要静养不想再说话。 黄药师将瓷瓶收入怀中,不急不恼地走了出去,顺带从外面合上了房门。 他低头看了一眼左手掌心的纹路,那是人人都想要掌控的命运。有朝一日相争天下第一,也未尝不好。 ** 九月霜秋秋已尽,桃花岛上却仍花开不败,未见寒意深。 从西南滇藏边陲折返东南桃花岛耗去了大半年的时间,这已是加快脚程不曾留恋沿途风景。 正月里凌寒子被杀身死,金石洞里的危险去了一大半。 二度再探石洞,黄药师找到了中心石窟内暗藏的机关总控室。他将入洞其余四条岔路的阵法全都解除,就发现整个洞窟是遍布各种毒物,各式各样的机关里变异的蛇虫鼠蚁几乎无一不齐。 除了凌寒子之外,听溪村里谁都没有饲养毒物的喜好,洞里毒物更不适合放归山林只能就地杀了,取可用的部分制成药物。 至于洞内所种的珍奇药植都被连盆带走,而能将草木顺利地运出深山,一方面有赖于刀老头等当地人的帮衬,更重要的是有园艺高手黄药师对花木的看顾,才让它们逃过了凋零的劫难。 楼京墨没有闲着,她几番出入山谷带来了小楼春后至的管事与护卫们,在黄药师设法移植花木时,与听溪村协定好了重建茶马古道打通到天竺的商路。 这一条路从大理入滇藏,从滇藏至天竺、缅甸等地,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善。先由楼京墨投石问路扫清路上不必要的障碍,接下来需要的是等待时日让其发展起来。 诸事初定,又传信楼恪嘉兴相会共同出海,三人上岛已是九月秋风盛。 楼恪从终南山而来,借由认识周伯通的那一层关系,他已入全真教与王重阳有了一番交流。两人好似一见如故,已经谈及了十多年前王重阳如何对抗金兵的旧事。 若非楼京墨一纸书信希望他可以回江南静养几个月,楼恪都打算在终南山再呆上半年,算是回报王重阳的情报而分享他几招高效调.教徒弟的办法,免得全真教有朝一日后继无人。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观王真人的几位弟子怕是难有他的七分真传,如此便足见古话不虚,打江山难而守江山更难。” 楼恪就事论事地说了几句,也算没把黄药师当外人,他才会直接议论全真教之事。“听王真人提起黄兄曾经也几上终南山论武,不知你所见是否与我相同?” 黄药师几上终南山都是直奔与王重阳去比武而去,对于一众全真弟子真没什么印象,连那几个人的名字也没记全。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杂事,则是重阳宫外的那块巨石上的刻字,不是用了什么指法高深的内劲,而是用了化石粉所写成。据闻那些字是某位与王重阳比武之人所写,却不知谁以巧法取胜,不过这些小事没有必要提起。 “依我看王真人对几位弟子都太过宽和,或是他选的徒弟天资本就不够,不然怎会十年多了都没出一个能有大本事的。” 黄药师没有深入接触过全真弟子,但他看得出王重阳对门下管教并不严格,颇有半是放养的意味。“听说仅有他的师弟周伯通武功尚佳,可是我并未有缘一见。” 御下与教徒弟是一种相通的本事,排除所遇下属或徒弟过分聪明的极低可能性,宽严相济、赏罚得当才为上策,此中尺度很有讲究,不失为一门高深的处事学问。 楼恪一看黄药师谈及此事的态度,便知他今后的徒弟怕是要遇到一位严师。王重阳好歹还听得劝,而对黄药师只能希望他的运气好到遇见天资过人的弟子,否则他早晚得尝尝失望的滋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水榭楼台里的另一位却遥望桃花没怎么说话。 “难得岛上四季桃花盛开,小妹也别辜负了一幅美景,赏花之际还琢磨不停。” 楼恪抚上楼京墨的头发,取下飘落在她发间的花瓣,多少能猜到妹妹在想的事情与为他解毒有关。“新开的药效果很好,在岛上调理了一个月,你看我的脸便知余毒又轻了不少。你也不要再为此过度忧心。” 楼京墨没有辩驳,她不会说解毒之事越往后越要慎重,最怕便是功亏一篑。她做事一贯都是抱最好的希望,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 “我哪有思虑重重,只是走神而已。刚才想起金石洞内被冲走的石碑,有些遗憾没能见识玄冥寒毒的全貌。” 当日,凌寒子临死一击启动了温泉池内的石台,一池连通地下活水的温泉被激活了阵法机关。等楼京墨再度进入石窟,一大池温泉已经几近干涸,石台大半崩塌冲入地下暗河,只能从其剩余的部分看出上面曾刻录了一部玄冥神功。 这部由凌寒子所创的玄冥神功威力不凡,不知随暗河流走的残碑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要解玄冥寒毒非至阳之气不可。如果将来某位中毒者不曾习得一身至阳真气的内功,不知其是否敢一试引天地热气入体的笨办法。” 其实,楼京墨是想参照玄冥寒毒的原理推论楼恪所中火毒,奈何石碑随水去而遍寻不得,她也只能再另想其他的阴阳相克相生之法。 黄药师原本正看着楼恪取下楼京墨发间的那片花瓣,他握着茶杯的手指不由微微动了动,不由希望是由他拂去了一片桃花。 此时,听见楼京墨引气入体一说,他的脸色微沉,并不希望再现洞内的兵行险着。世上就没几个人敢引气入体横冲经脉,那种行为说的好听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说的难听些简称自杀。 “石碑随水冲入地下,它想要再现天日少说也在百年后,即便你闲来无事也不必为来者忧心。楼大哥,你也该管管小砚,别让她胡来。” ‘你敢当面告状!’楼京墨没有直言,但她直视黄药师的眼神已经表明一切。这人还真是脸皮见长,谁给他的勇气? 第二十九章 楼恪见状只作无奈摇头,他当然明白此中凶险,虽是不鼓励楼京墨那么做,但也不会横加阻拦干涉。皆因相信楼京墨懂得分寸,而更理解习武一途为寻求突破有时不得不险中求胜。 “我不是一言堂的兄长,小妹懂得进退取舍,不必让我多啰嗦什么。” 楼京墨闻言得意地瞥了黄药师一眼,不言而喻地表示他找错了联手的对象,楼恪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支持她的一切决定。 黄药师没好气地回瞪楼京墨,他是为谁操心为谁愁。可不等他再说什么,楼京墨表示趁着今日风平浪静要离岛去城里补充物资。 “楼大哥,你看看她!”黄药师眼看着楼京墨先一步遁走,他只得又转向楼恪,楼京墨骨子里的不羁多少都是被楼恪纵出来的。“必要的劝诫还是该说的。” 楼恪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他还真不觉得自己娇惯妹妹,只是尽一切可能放她高飞。 “如果黄兄有本事管,大可以放手一试,我也乐见其成。像我这般通情达理的兄长恐怕人间少见,你说是不是?” 黄药师被此话一堵,只能默不作声地遥望桃林深红浅红。他也缓缓饮下一杯茶,从来佳茗似佳人,其中苦涩甘甜不足为旁人道。 * 碧海蓝天,一艘船正离开桃花岛往嘉兴城去。 楼京墨不是故意找借口开溜,桃花岛毕竟孤悬海中,确实需要定期回城补充必要的物资。在岛上住了一月有余,她对闲居海岛的生活还算满意,不必餐风露也不必思虑江湖纷争,是一番难得的岁月静好。 然而,也许因为世外桃源过于安稳,楼京墨心底并未期待长年偏居一隅的闲适生活。她在桃花岛上更喜欢遥望大海,想象远方的波澜壮阔或者深海的神秘莫测,或有一些可念不可说的隐秘期待,期待险象迭生中享受挑战刺激。 “救…救…命…”徐徐海风中传来了远处男子气弱的呼救声,声音隐约从海岸方向飘来,断断续续地听不真切。 楼京墨捕捉到了那个虚弱的求救声,她向南边海岸方向遥望,发现海面上起起伏伏着飘着一团黑影。这就让船夫往南方加速靠了过去,过了片刻,看清海面上有一男子衣衫破烂,他正抱着一块木板勉强随波逐流地漂浮。 “你是程旺。”楼京墨一跃踏水而行将挣扎于海中的男子带到船上。这人显然在海中漂流许久已是强弩之末,他从头到脚都乱糟糟的,脸色更是白到毫无血色,却还能认出他是旧日姑苏城外王八的小弟之一程旺。 程旺一被提到船板上就毫无力气地仰躺在地,原本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到底是谁救了他,可是乍一听那个多年不用的原名,他勉强睁开了眼睛要瞧一瞧到底是哪位故人。 这一看却让程旺直接红了眼眶,他万分激动地喊到,“恩人,我总算又见到您了。今天您又救了我第二次,我……” 程旺的后半句没能说完,便是力有不逮又因太过激动而晕了。 程旺的打扮不再是乞丐装,这一身破烂衣衫更似逃难所致。洪七曾因朱财一事特意调查过王八另外两位小弟的去向。十多年前,程旺与李祥南下听说是去了福建广州一带,却没了两人的具体消息。 楼京墨知道丐帮在南边的力量相对薄弱,失去了两人的踪迹也不奇怪。但现在她被程旺的话绕晕了,这人刚刚激动不似作假,可她何时成了程旺的恩人? 这会先给程旺把了脉,他已是饥寒交迫之相,起码有三四天没有进食,这股求生的意志真够强烈,才能在茫茫大海上撑到此种地步。 不多时,小船靠岸。 楼京墨把程旺送到了嘉兴小楼春医馆里,而程旺半死不活地飘在海上却仍抱着不扔的某样东西让她决定在城中多留几日。 程旺怀里藏了一块大约二尺长的令牌,其质地非金非玉却坚硬无比,似透明非透明之中隐有火焰飞腾,在阳光照射下颜色变化不断。 令牌一面铸有宛如蝌蚪般的文字,它是来自遥远西域之西的波斯文,恐怕整个大宋也没几人敢说精通此文。楼京墨偏偏属于例外,感谢那些年鸠摩智的谆谆教导,人多掌握几门语言总有学以致用的那天。 这一枚令牌上正刻着「圣火令-明教教规」。 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有二个重点:第一,山中老人霍山坐上波斯明教教主之位后重新规整波斯明教。他铸造了十二块圣火令,六块上刻他所创武功,六块上刻他定下的新教规。 且说唐朝年间波斯明教传入中土做摩尼教,中土摩尼教是奉波斯总教为正宗。两者本是从属关系,但因朝代变迁两者之间的关系起起伏伏不断变化。 这就与圣火令上的第二个重点有关。百余年前霍山坐稳波斯宗教教主之位,他以强势狠辣的手段震慑两教,又让中土明教归顺波斯明教。再将圣火令牌作为总教派发给中土明教的教主认可证,命其务必妥善保管。 楼京墨身在西域多年自是听过昆仑山上的明教,传说中其总坛位于光明顶,但光明顶的具体位置却鲜为人知。 当下,她心有计较收走了这块圣火令,只等程旺清醒问一问遥在西域的明教圣物怎么会落到了他的手里,而他又是否知晓此物为何。 “恩公在上,还请受我一礼。”程旺睡了足足十二个时辰才醒过来,这次见到楼京墨是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说起了十多年前离开姑苏后的生活境遇,他与李祥结伴南下,两人混了几年去往福州,没想到刚入城就都吃坏肚子病倒了。 “当年我俩并没有余钱瞧病,走过一家又一家医馆已是做好了等死的准备,绝望关头是福州小楼春分馆的掌柜给批了特惠用药,让我们先治病再给钱。病愈之后,我与小祥子决意退出丐帮,我们在福州城四处寻工,不论做什么都要把那笔救命钱还上。” 程旺被赶出姑苏之际心里有悔也有怨,但因不喜金国只能选择与李祥南下。后来两人求药无门被小楼春医馆所救,起初并不知道它背后的东家正是昔年结怨的楼家兄妹,而当明白的那天不由唏嘘少年时的作为。 如果他们当初不曾跟着王八胡来,那么还该混在江南乞讨生活,也不知是否有醒悟过来要好好生活的一天。一饮一啄之间,说不清因果二字。 “原本我俩已经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但又因为这块令牌被卷入了一场杀局中。” 程旺说他已经改名叫做程安,自从他与李祥打零工还清药钱之后,两人琢磨着在福州城做些小买卖安顿下来。那就合开一间茶肆,两人兼做说书先生,毕竟他们走过不少地方肚子里有故事,小本生意也算做得不错。 “大半年前,我们遇上了丐帮胡长老。胡长老年事已高便落叶归根回到泉州故里,而没两个月他就病故了。在他临终前把一些旧物交我们随便处理,其中就有八块铁不铁的令牌,只说是以前丐帮的人因为好奇随意捡来的。 谁都不认识上面的字是哪一国的,小祥子随手将其卖给了猎奇心重出高价的洋商,仅仅留下一块做个纪念。” 四个月前,李祥在去收散茶的山道上莫名失踪,随行的四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此事报官后被怀疑五人是遇到了流窜的劫匪抢财截杀,但两月有余还迟迟未能找到失踪五人的尸体,这案子与很多失踪案一样成了悬案。 “我托了丐帮兄弟打听情况,并没有听闻哪一队狠辣的山贼在那条路上出没,小祥子的死很可能另有隐情。这一想法很快被证实是对的,有人潜入我家里找东西。虽然我家原本就乱糟糟的,但我能看得出物品被移动的痕迹。 除了来历不明的令牌,我想不出任何会引来杀身之祸的东西。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折返泉州想要找到当时收货的洋商,却是早一步暴露在他们眼下。只能躲到一艘将要出港的船上,一月以来遮遮掩掩地随船靠近了杭州湾,距离下船还有半天时,为了不被船工发现我跳了船。” 程旺不想暴露他一路从泉州而逃的路线,偏又错误估计了东海的风浪,要不是遇上了楼京墨估计凶多吉少挂在海里了。 楼京墨听此前因,能确认程旺并不知他们所得正是圣火令,“既然李祥失踪得不明不白,你怎么不请丐帮的人继续帮忙查案?” “如果小祥子真的因为几块破铁而死,说明对方的心狠手辣不是一般人能招惹的。不顾一切的报仇听着血性,但我不得不考虑丐帮兄弟的安危。” 程旺苦笑着摇头,“我已不是无知小儿,丐帮里多是不通武功的帮众,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连累太多人。如果我早早明白这个道理,也许早就在姑苏安稳地生活下去了。” 人,是会变的。 朱财与程旺正很好地诠释了这一点,两人全都被赶出了姑苏城,而他们做出了不同的选择就走上完全不同的路。 楼京墨深深看了一眼程旺,没有说是否就此信了他的话。“这令牌就当做诊金,我收下了。你在这里先住几天,之后的事情便再议。” “楼先生,等一等。我不是不舍令牌,这东西是不祥之物,小祥字为此丢了性命。我都没想好是否要继续报仇,您又何必掺和进来。” 程旺急得想要去拦住楼京墨,令牌已经不在他身上了,他还真不知怎么劝才好。 楼京墨并没有为程旺留步,“我决定的事情不需你同意与否。如果你真想还救命之恩,就别对其他人再提起令牌一事。这点小事,你总不至于做不到吧!” 第三十章 程旺保证他绝不会将令牌一事对第三人说起,但楼京墨还是半强制地把他留在了医馆。 这便向福州送去加急信调查程旺所言真假,而到手的圣火令却能确定九成九是真的,毕竟这样材质的东西怕是世间独有。 七天匆匆过去,福州分馆寄来回信说明程旺与李祥六年来的生活情况,正与程旺所说一致。信末还提到程旺失踪后他家被贼闯了空门洗劫一空,官府却没能查到是哪一路盗贼所为。 “你说回城补充物资,一走便是七天。我要真等着你买来糖盐酱油,怕在岛上早就顿顿清水煮白菜了。” 黄药师在十月十五来到嘉兴城,在医馆里见到了因故稍作停留的楼京墨,只见她讪讪一笑说在海上顺手救人耽误了回程。 “我写了一张字条让船夫捎回岛,说了需要暂留城中几日。这几天耽误不了哥哥用药换药,我也就不用匆匆回岛。” 楼京墨见黄药师闻言眼神微变,不言而喻岛上并非只有楼恪一人,她便即刻转移话题,“今天是下元节,你专程来城中道观祈愿?” 黄药师祖籍嘉兴,楼京墨知道黄老与黄父的墓地都在嘉兴城郊。十月十五水官解厄,既是祭祖也是祈福的日子,黄药师该是先走了一趟城郊拜祭先人再入了城。 下元节,各大道观都做道场祭祀亡灵、祭拜水官,这一天‘消灾日’百姓都会聚于道观,纷纷祈求水官大帝排忧解难。 “不然呢?难道我还会特意来看你不成。”黄药师口是心非地揭过了除了祭祖之外出岛的其他原因。“那个病人医得如何了?今晚你是搭顺风船一起回岛,还是要再多留几天。” 楼京墨在这七天将有关圣火令外流的已知情况都摸清,线索确实不多,而继续深入必须动身往异地实地调查才行。当下,她掩去了圣火令一事,表示一起晚饭过后就动身回岛。 两人应景地逛了一圈嘉兴城,顺带买了一些下元节的时令吃食捎回去。 素秋中夜,海上明月共潮生。 船舱窗畔两人对坐而饮,听着海浪起伏声忽远忽近。 楼京墨一手持酒杯,一手托腮看着黄药师。古人诚不欺她,月下美人灯下玉,都美好得朦胧而不真实。 “想什么呢?”黄药师不觉得如此清淡的酒会醉人,偏偏他被半醉凝眸的眼神注视了好一会,让他觉得秋夜海风居然添上一丝热意。“如果累了,你就先闭目休息一会。” “没想什么,不过就是今夜的月色很美。”楼京墨嘴角一抹温柔的笑容很快隐去,她坐直了身体说到,“向你打听一件事,你有没有听说过明教?早年间,朝廷派兵对明教进行过围剿,黄老可曾说起过方腊起事的旧闻?” 楼京墨想起不知藏于茫茫昆仑何处的光明顶,有关中土明教最后的踪迹便断在六十年前北宋末年方腊起事。其后靖康之变宋室南渡,官方有关那一段历史的记载也不尽不详。黄家原是官宦世家,黄老说不定对方腊在江南揭竿一事有所了解。 “小时候,我是听祖父提过一二句。六十年前方腊揭竿而起称明教,其中有不少会武功的人,宋徽宗竟是派出年事已高的黄裳去剿匪。双方的具体交战情况不得而知,明教定是有损伤才会退了。不过,祖父说过黄裳被明教灭了满门,而他本人也在剿匪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应该是死了。” 虽然方腊在江南起义,但六十年前黄老刚刚十来岁。那时黄老的身体不好才会求医薛慕华而认识了楼河,亦是无力去关心外头的事情。 黄药师对此所知不多,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楼京墨,“你问这个做什么?” 楼京墨笑着摇了摇头,“不做什么,我就是好奇而已。随便问问。” “哼!不说实话。”黄药师直接道出了心里话,“你何曾有过随口一问的闲情逸致?” 楼京墨被当面戳破倒也不尴尬,“既然我能让你看出来没说实话,那又何尝不是说了实话。都让你见着实话了,你还不满意吗?” 楼京墨所言不假,她只是不想多提内情而非故意欺骗,否则编一个理由圆过去又非难事。 黄药师反倒不作回答,而侧身遥望天际一轮圆月。有的事,他不是不满意,而是想求更多则不够满意。 ** 有些话不能轻易诉之于口,即便隐约表露出意愿却也不能明说,只因为对谈话之人尚有保留。 楼京墨却没有隐瞒楼恪,她仅仅提了明教两字,楼恪就完全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你想要收复明教为己用。”楼恪走在海岸边,海风将他肯定的话语吹得有些不真切,“明教传承多年,其盘根错节该已深入民间,否则当年方腊起事也不会闹大。这六十年以来完全不闻其踪,恐怕明教高层是人才凋零,不过小妹想要收揽的并非明教高层,可对?” 楼京墨微微颔首,小楼春发展到如今的地步,要钱有钱,要名有名,更是组建起了起了一支令行禁止的所谓镖队。 金国颓势已显,蒙古渐渐坐大,这又是一个与正史不同的世界,谁也说不准蝴蝶效应之下,偏安于南的大宋繁华何时就会一朝散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对面如此局势,我们做多少准备都不够多。从这一块圣火令来看,明教是一个体系完善分工明确的组织。它的高层如何且做别论,倘若能有效掌控其下各支,必然是能得一大助力。 霍山一共铸了十二块令牌,程旺就见过八块。按照时间推算正是在方腊事败后,明教弄丢了大半的圣火令,足见其高层出了问题。” 至于中土明教的问题有多严重,而波斯商人从李祥手里弄走了七块圣火令又会造成什么影响,这些恐怕只有先去泉州再设法找到昆仑光明顶所在才可知内情。 楼京墨计划夺回外流的七块圣火令。既然见圣火令如见教主,她凭什么没有资格去争一争明教的大权,哪怕是以武服人也不惧一试。 说她是野心勃勃也好,是意图改天换日也好,或仅是想要兼济天下也好,此生所争的又岂会是区区武林第一的名号。 楼恪遥望一望无际的大海,又回头看向灼灼其华的桃花林。“桃源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这也该择日离开桃花岛去终南山做未尽之事,也必须往北方走一趟看看蒙古的具体动态如何了。” 楼京墨并未当即赞同。若说她还有迟疑没有立即动身,正是因为楼恪的身体才调理到一半。原来说好了在桃花岛住到来年春节,如果现在离开则会生生断了两个月的疗程,而治病最忌讳断断续续。 “哥,你让我再想一想。这事情我斟酌着和黄兄商量一番,毕竟他也经手了你的脉案,提前离岛应该与他说一声。” “你……”楼恪可以猜到黄药师会对他们的提前离岛心生不快。特别是因为楼京墨想要抓住时机先走一步,而他这个做哥哥的也因此不再继续停留,这样反倒显得与黄药师生分地不似朋友。 楼恪看到楼京墨疑问的眼神,但他后面的话却又说不下去。如果楼京墨想要的仅是现世安稳,他愿意为妹妹寻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相伴余生,奈何时也命也他们求得太多,多到在乱世将至时个人的感情却只能全凭天意。 “没什么。我只想说如果黄兄恼了,你就把离岛的理由往我身上推。” 楼京墨笑着摇摇头,黄药师定是会恼的,而他也不傻,才不会信了是楼恪有事必须中断治疗。 果不其然。书房里,黄药师听了楼京墨一番告辞之语就脸色微沉。 “我可以理解你有事先离开,但为什么楼大哥也随后就走?你该清楚楼大哥的这一疗程最好再持续两个月。在你离开前我们商定了用药,我会没有把握治完后面两个月吗?” 黄药师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向楼京墨,“我请你们来桃花岛暂居,不是仅仅因为我们两人是朋友,难道我与楼大哥就不是朋友吗?说到底,你并非不信我的医术,只是不想多亏欠我分毫罢了。” 楼京墨听到如此一针见血的话语,她原先准备好的说辞竟然都无法启齿,只得微微垂眸没有直视黄药师的眼睛。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僵住了。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黄药师终是叹了一口气,“让楼大哥留下并没有占我多大便宜,为什么你就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我的好意?也许,有的话你仅是哄我而已,说什么我不是外人,倘若真不是外人,哪怕是朋友之间又何须分得如此清楚。比起恼怒地拍桌子发火,这会我该伤心才对。” 楼京墨情愿黄药师发火却见不得他面带伤心,不论他是不是用了一招以退为进,这次他罕见地示弱是让他赢了。“你说得对,是我的做法有欠妥当。我会劝哥哥留下,那么接下来两个月的疗程就拜托你了。” 黄药师闻言才缓缓笑了起来,忍不住伸手轻点了一下楼京墨的鼻尖,“你啊,难得听话一回。” 楼京墨倒也不曾闪避,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一向从善如流,不听话一说又从何谈起。此刻,她见黄药师面带柔和的笑容,是不由自主地问到,“药师,你有没有想过,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第三十一章 一模一样的问题,大半年前黄药师在滇藏听溪村里问过楼京墨,当时她沉默了好久给出了想争天下第一的答案。 今时今刻,黄药师听得此问却发现他也无法脱口而出唯一答案。生而为人,难免有七情六欲,渴求之事不可能少到仅有一二,对此他也难以幸免。 既是希望能成为一代武学宗师夺得天下第一,也会盼望携手一人安家于桃花岛,但又不甘仅仅举案齐眉还妄求生死契阔。如要从中选出最想要的,他在一时片刻之间竟也难以取舍。 楼京墨见黄药师蹙眉难抉的模样并不意外。她认识黄药师之时,年少的他就求十全十美,这一点经年过后也未改变。恐怕就算让洪七选择,他也不一定敢说美食是最重要的。 她压下了心中一丝隐秘的失落,“选不出实属正常,人之常情而已。你别多想,我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小砚……”黄药师下意识想要辩驳,是半点也不相信楼京墨只是随便问问,但无法抉择是真,他又怎么可能用谎言去骗眼前人。 楼京墨笑着摆摆手,非常理解人因为年轻所以渴求颇多,她也不正是如此。有些如今选择不了的,时间总会帮忙做出选择。 “我知你不想多听道谢,但还得说一声谢谢你为哥的事情费心了。客套的话我也不讲了,如果你有所需的那天,可别死要面子不开口就行。” 既是如此,楼京墨心中主意已定,她会尽力回报此份情义。 她知黄药师渴求高深的武功,如非黄药师性格太求完美,而鸠摩智所授武学又忌讳执念太深,有些武功之学是必须再等上一等,等她再领悟完全去其危险后再呈送于他。 黄药师几欲开口,但有的事一旦错失时机就不便挑破,只能无奈先应下了一点。“论起死要面子不求人,我们怕是在伯仲之间,你还好意思说我。” 楼京墨立即否认,“谁说的,我正好有一件事要麻烦你。桃花岛的阵法太复杂了,每次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你看是否能行个方便?” “以你的聪明还能迷路不成?我把岛上的阵法全图给你,这总该无碍了。”黄药师说着正想去取全图,却被楼京墨拉住了衣袖。 “不用全岛阵法图,真的,这大可不必。” 楼京墨才不敢要全岛阵法图,如果收下了不等于是整个桃花岛对她不设防,日后万一出现纰漏,难保她不成为第一怀疑对象。即便黄药师不怀疑她,她都可能自我怀疑哪里出了岔子,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知道。 不等黄药师心思细腻地想到什么,楼京墨不惜先行自贬,“你可别给我添乱,我记不了那些圈圈绕绕的阵法,每隔多少时辰还要变一变。我的意思是你直接选定一条路不变阵,让我能不废脑子地进出就好,好吗?” 黄药师默不作声地凝视了楼京墨好一会,终是微微颔首同意,他又用手指轻点了点楼京墨眉心,“懒!” 谁懒了。楼京墨有苦不能言,她只是能分轻重缓急而已,偏偏还不好直言反驳,“反正有你在,我也就懒得心安理得,这不正好应了你的本意。” 这一句让书房里的气氛彻底轻松起来,黄药师侧身掩住了不由勾起的嘴角。“行了,这就带你去认路。我只带一次,你记不住可别怪我。” ** 十一月初,泉州,东康船坞。 宋室南渡后,泉州港的对外贸易越发活跃已经超过了广州港,其主要航线包括下南洋、行至东非海岸,以及最繁忙地往来与阿拉伯半岛之间。 泉州的私营造船业也在几十年里迅速发展起来,东康船坞正是五年前小楼春全资开办的船厂。当下,想要查清那一支收走圣火令的波斯商队动向如何,必须要有地头蛇配合调查。既是波斯来的船队总要停泊于某处船坞,一方面进行补给,另一方面也会进行必要的检查与修缮以而防止回程的意外。 楼京墨改作一身男装,与乔装成完全不似本人的程旺,两人一同来到东康船坞询问调查进展。 “每年有不少来自波斯的商人进出泉州港,九月处出没在荷花船坞附近的波斯人与四月里来的商队并非同一拨人。” 东康船坞的大掌柜许闻在收到楼京墨第一封加急信时已经着手调查,可惜信到泉州时那一艘载着波斯人的船已经出海三天,无法将人留在陆上了。 根据许闻所查,四月里收走李祥令牌的商人属于常年往返海上的吉祥商队。它一般三月至泉州收一批货,四月初下南洋一路进行贸易慢慢向波斯回航,而年复一年再从波斯运货至泉州。 “先生所言九月初出没在荷花船坞附近的波斯人应该不是来做生意的商人。我们的人一直对各个船坞有所留意,五月末有一艘停泊入港的波斯船,主事者是四位会功夫的练家子。这些人入城后消失了一段时间,具体的去向尚不得而知,而在十月初他们补给了一批物资就离港了。” 楼京墨猜测那四个波斯人极有可能来自波斯明教,他们应该从商队手里得了七枚圣火令而想找到剩余的五枚。 入港之后,四人去寻找卖出圣火令的李祥,正对上了六月初李祥的失踪,或是被他们灭口了。后来又寻摸到了福州程旺身上,并且潜入其家中仍未能寻得令牌,两方在福州相遇有了程旺的伪装入船遁逃。 “许掌柜是否查清那些人补充物资的具体数量?可否依此线索推测那艘船的航向?” 楼京墨并不希望波斯明教之人如此无功而返,一旦圣火令回到波斯,她将其夺回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许闻指着航海图给出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查清了补给物资的数量。虽然大船往南洋一带航行能够在不少地方停泊再补给,但从经验来看那些人所备的物资数量刚好到哥罗富沙海峡,而且是按这个季节的最快行船速度走。” 船队补充物资颇有讲究,依照船员数量的不同,是急着回程或者沿途经停再做几笔买卖,又根据季节不同而行船速度不同,这些都会影响出发前所准备的物资多寡。 许闻管理东康船坞五年,他不敢说对海上航行之事一清二楚,但对物资补给之事已经了若指掌。不仅仅是掌握下南洋的情况,依照楼家兄妹的意思,更需了解北上登陆山东密州港一线。 这十多年来,宋室与金国签订议和协议并非没有好处,两国之间的商贸往来已经合法化,意味着南方商船也能正大光明进入北方港口。 有钱能使鬼推磨,海贸一途利润颇丰,只要肯砸下足够多的钱想让金国官员睁一只闭一只眼在港口上行个方便也非难事。即便不能接触到海防机密,但将密州一带的基本情况摸个清楚尚且可行,所以说商人的力量绝不能小觑。 话说回来,那艘极有可能载着波斯总教来使的大船如果以最快的航速抵达哥罗富沙海峡,在之后他们是会穿过海峡直返波斯还是往别的地方去,那就需要联络当地势力继续调查。 哥罗富沙海峡既是后世的马六甲海峡。 楼京墨听了许闻的推断,她看向航海图微微凝眸。 波斯总教使者迢迢来到中土只是为了找圣火令吗?这东西本就是霍山从波斯派发给中土明教之物,波斯使者何必又费力来中土凑齐。 恐怕在此背后还有更深的原因,可能想要再度让中土明教臣服于波斯总教,而从中谋得实际的好处。 假设波斯明教使者没有回波斯,他们从海上穿过了马六甲海峡即可直达天竺,而从天竺北上就能直接进入藏地昆仑。比起从泉州走一路从陆上西行,人生地不熟地穿过闽、湘、贵、川再入藏,海上航行显然要快得多。 年初,楼京墨谋划的小楼春西南线商贸之路正是滇藏-天竺之路。而马六甲海峡作为船只通行南洋必经的咽喉之处,小楼春也早在那里安排了线报人手。 虽然波斯船先走了一个月,但若推断出他们的登陆点,楼京墨带人先走海路往占城(越南方位),再以最快的速度横穿中南半岛抵达缅甸西侧再坐船至天竺,还是有可能赶上波斯船。 此行恰如行军打仗,即便事前有准备地收集了许多情报,却仍无法十成十肯定波斯船的方位。一切都是推演预测,能不能成是七分靠人为而三分看天意。 “许掌柜,你现在安排一艘船,我在一个时辰后就要出发。你再找齐熟悉占城、暹罗、缅甸的向导帮手,让我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横穿中南半岛抵达缅甸大光。” 楼京墨无法断定波斯明教六人的行程,但有七成把握他们不要会如此打道回府,而七成把握足以让她赌一把。“同时,你也放出消息一旦确定那艘波斯船的行踪,务必不择手段将人先留下。最下策便是放火把船烧了,这该没有难度吧?” 许闻肯定地表示烧船留人是小事。只要确定波斯船的踪迹,就一定能让他们不知不觉地留在南洋。论武功是波斯使者更胜一筹,但论起暗地里出其不意地使绊子,即便他们是猛虎下山也得给趴着。 程旺在一旁听得却惊得背生冷汗。如果感觉没出错,他是上了一条贼船! 第三十二章 许闻先一步离开,安排下南洋与穿行中南半岛之事。 程旺却隐隐不安于楼京墨让他知晓了南洋堵截波斯使者的计划。他跟着楼京墨折返泉州是为了给李祥报仇,现在看来这仇十有八.九能报,倒是他的性命堪忧。老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虽然他曾经受恩于小楼春,又是献出了一块圣火令,可还完全够不上旁听此等内情的资格。 “楼先生的大恩,我没齿难忘。可我没有什么本事,不知能对此做些什么?” “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人都是在不断成长,我在泉州也听过福州安详茶肆之名,不少商客对你们茶肆将的故事很感兴趣,全都遗憾于茶肆不再继续经营。” 楼京墨来到福建后又详细调查了程旺与李祥几年的经历,若非因为圣火令一事让两人一朝陷入危局,他们原是会脱离昔日浑浑噩噩的生活,小富即安地度过余生。 程旺听得此话却冷汗更甚,可能他从十几年前起就下意识畏惧楼京墨,后来受到小楼春的救命之恩,心里的畏惧变成了敬畏。此时,他很明白楼京墨话中有话,偏偏又不知身无长物的他为何被看中,若说是因为经营好了一处茶肆,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楼京墨见程旺神色中带上了不安,她笑得越发温和,“之前我们说好了你付出一块令牌换我为李祥报仇,我答应的就一定会做到,绝不让你的兄弟不明不白地去了。无需紧张,堵截波斯使者一事必须速战速决,你不适合同往,留在泉州等消息就好。” 仅仅如此吗? 程旺并不相信只要他留在泉州等好消息即可,他克制住了心中的紧张,努力冷静下来思考自身到底有什么价值能为人所用。回想过往三十年,前半生无非分成了丐帮中人与退出丐帮两段。时至今日,他与少年时的三位同伴早已阴阳相隔。 程旺曾经特意打听过朱财的消息,大致听闻朱财与小楼春之间的纠葛,据说朱财被毒傻了后被逐出丐帮,最后有人在江南发现其尸首。乍一听闻朱财的死讯,他难免心生悲凉,但早就明白物是人非,除了一声叹息却也不用逼自己多留一行眼泪。 “原本我想与小祥子退出江湖,两人安稳渡过余生。如今他先一步去了,我一个人恐怕无法再回归平淡的生活。我想要重回丐帮,为先生与丐帮的合作尽一份自己的薄力。” 程旺思考着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他与朱财不同是能迷途知返,与李祥也不同是有足够好的运气。他有被利用的价值,或者说他到底心有不甘想要借得东风上青云。 程旺说着就跪下抱拳恳求到,“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授予我些许拳脚功夫,如此能让我走得更高。从今往后,我只忠于先生一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屋内是短暂的静寂无声,窗外不时传来海水拍岸。 墙上悬挂了一幅当世地图。楼京墨的目光锁定在图中北方,过了半晌,她才缓缓侧身看向程旺,“记住!重回丐帮是你自己求的,我可以教你一招半式让你带武入帮。你也不用发毒誓,比起等待上苍给的天打雷劈,我更愿意用自己的手段整治背叛之人。” “是!属下谨记。”程旺一直悬着的心终是落了下来。他猜测的方向果然没有错,楼京墨想要一个人深入丐帮,而那人务必一路高升为长老,将来在丐帮中有一席不可动摇的地位。 尽管江湖传言现任帮主洪七公与昆仑春交情深厚,而且洪七公重情重义愿为朋友两肋插刀,程旺也疑惑为何楼京墨还要他打入丐帮高层,但是这一疑问却不必多问,因为他不会去质疑自己选择的主上。 楼京墨神色淡淡地注视着程旺。在来泉州之前,她与楼恪已经说定了有关程旺的去留安排,既是让他自愿地重回丐帮却为小楼春所用。 洪七确实为人仁义,他作为朋友是没得说,而有他做帮主一日就能保证丐帮与小楼春合作愉快。 然而,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人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有些事情必须未雨绸缪。既然程旺送上门来,何不把握住这一机会,将他安排到最好的位置上,以求将来的不时之需。 “你先在泉州留一段时间,等我为李祥报了仇,你再履行承诺也不迟。如果你觉得无聊,不妨与许掌柜多聊聊天。” 楼京墨必须先全力追堵波斯使者,至于程旺之事还需许闻再观察一番再做定夺。 ** 又过新春,元月十五。 缅甸大光并无欢庆元宵的气氛。 楼京墨几人过海涉山来到异国,没有半分空闲感叹独在异乡为异客,刚刚确定了波斯使者的大船出没于大光港。偏偏小楼春据点收到搜查波斯船的消息晚了几分,让波斯明教使者得以早两天前了离港去往天竺。 她并不因与波斯使者在缅甸大光的失之交臂感到失落,此番确定波斯使者的动态反是让确定了那四人是对中土明教别有所图。 论及北去藏地之途,楼京墨敢说比波斯使者要熟悉,沿线的商队暗桩必能途摸清那一行人的踪迹。届时,则不急于下手打劫圣火令,而要顺藤摸瓜弄清光明顶所在,更是一探波斯使者想从中土明教获得什么,顺带来个截胡也未尝不可。 一个月后,天竺与藏地交界,楼京墨意料之中地追上了波斯来使四人。 “四位客人,这位彦小哥常年行走于藏地,有他做向导,你们就能避过不少歧路入昆仑山脉。” 小镇上的客栈老板正将易容扮作男装的楼京墨介绍给波斯使者。三男一女的波斯人想要找北入昆仑山的向导,去年此时小楼春商队打通了天竺—藏地商路,眼下刚好请他们派一个要折返昆仑的小哥过来顺道赚些外快。 四个波斯人齐齐看向楼京墨,见其面色稍黑、相貌正如一般精干的藏地人,会说汉话的沙普尔便站出来先问了一句,“我们想在四个月内入阿里地区,你的脚程能跟上吗?” 楼京墨自称彦二与沙普尔交谈起来,得知四人要直入昆仑山南麓黑石北湖一带。四个月对于普通人而言确实有些赶了,若非常年穿行藏地在体力上肯定吃不消。 “从此处去黑石北湖有三条备选的路,入藏后多少要看天行路。如果遇上了大风雪天,四位客人还坚持赶路会有很大风险。四个月稍稍紧了一些。” 沙普尔多少也明白此理,与其他三人叽里咕噜了一番波斯话,他严肃地对楼京墨说到,“最迟六七月十五,我们一定要到黑石北湖镇。你要是办不到还是早说,要是收钱没办好事,那就……” 沙普尔没说完仅是呵呵两声,其中威胁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不过,黑石北湖并非光明顶所在。 楼京墨能够确定这一点,何况刚才沙普尔四人以为无人听懂波斯话,不都已经毫无忌惮地说起他们与明教右使曾明相约黑水北湖有大事相商。 “请放心,如今你们想要找入藏最好的向导,除了我没有谁更加合适了。七月半,我们一定能到黑石北湖镇,绝不耽误。” “那么一炷香之后出发。”沙普尔不再废话,与三人转身就去整理行囊。 楼京墨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了沙普尔四人后腰,每个人腰间都插着一块圣火令,而她岂有不应好的道理。 * 四个半月,楼京墨带着沙普尔四人抵达了黑石北湖,一路上遇到的险恶天气已不必多提,只因她的辛苦并未白费。 沙普尔四人没能看出同路的向导身负武功,又压根不信中土有什么人精通波斯语,途中他们毫无顾忌地摆放着圣火令,更不时用波斯语交流,大大方便了楼京墨窃取情报。 圣女掌教是波斯总教几百年的传统,恰恰因此才有了一代不如一代,后来霍山创教主之位,取代圣女的尊崇地位。霍山的胜利与其高深的武功、狠辣的手段密不可分,但他的离世让波斯总教陷入两派权力之斗。 沙普尔四人属于教主派,他们的武功却都不够卓绝。百年前霍山过世,他生前本就没有耐心调.教徒弟,而其所创武学参见圣火令便知极度诡异,若非天资卓绝者只能领悟一两分。 尽管教主派不够出色,但圣女派也未出天才。早年间总教圣女世代相传顶级武功,而它的译本传给了中土摩尼教教主。谁想几百年过后,总教保管的原本只剩两三成残篇,而不知中土明教是否还有全本。 外流的圣火令随波斯商队至南洋,沙普尔等人见到后敏锐察觉光明顶有变,这正给了他们可趁之机向一窥中土明教。后来,四人前往泉州遇到了想要寻回圣火令以谋求教主之位的右使曾明,而曾明提出必须要集齐十二块圣火令才把秘籍盗出来。 两方相约,来年七月半黑石北湖镇,以圣火令换秘籍手抄本。 为此,沙普尔四人追杀李祥逼迫他说出其余令牌的下落,想不到李祥至死都表示他是意外捡到令牌,根本不知什么剩下的令牌。尽管尽力也凑不齐十二块圣火令,但四人对明教秘籍势在必得,已经计划好了威逼利诱也要让曾明就范。 “总算在七月十四到了黑石北湖镇,你收好五十两金子。”沙普尔到地给出尾款,计划着离开时再让其楼京墨做向导,引他们向西出昆仑山脉。“这几天给个准信。你带路够准时,我们不会缺你佣金的。” “送你们准时到是我该做的。你放心,我们一定后会有期。”楼京墨的话中深意并未被沙普尔领悟,她接过金子就转身离开了。 七月半鬼门开,蝉、螳螂、黄雀将会一一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