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赢的阿玄》 金龟 太和三年八月, 长安的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 屋内静谧无声, 几名妇人坐在外间做着针线活, 不时的伸头望一眼里间。 “阿媪——啊——” 里间突然传来婴孩的叫唤声, 妇人们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拿扇子的、端水的、找巾帕的, 看似混乱, 却是有条不紊的做着自己的事。 一名仆妇从榻上抱起刚才正在呼喊的小姑娘, 轻哄道:“小娘子怎么了呀?” 床上还坐着一名年约五六岁的锦衣男童,此时正茫然无措的看着被仆妇抱在怀中的小姑娘,显然还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会突然喊起来, 他们刚才不是玩的好好的吗? 仆妇看着男童的神色,再看看叫唤个不停的小娘子,明显误会了些什么, 可是她们又不敢说出来, 只得轮流抱着孩子左哄右哄。 “啊——”王道姝张大嘴巴,用手指了指小嘴, 又指了指自己的小肚子, 口中说着“饿饿”, 期待的看向仆妇, 她应该能听懂自己的意思吧? 仆妇了然, 问她:“小娘子可是饿了?” 王道姝隐约听出来个“小娘子”、“饿”的字眼, 冲着抱她的仆妇使劲地咿呀叫唤。我就是饿了啊,快给我吃东西! 仆妇看着她这娇憨的小模样,心中爱怜不已, 将王道姝放在床榻边, 身后垫了个隐囊让她靠着,接过旁边人递来的并蒂缠枝莲纹白玉小碗开始一勺一勺的喂王道姝。 碗中盛的是煮过的牛乳,温度适宜,王道姝满足的眯起眼睛,小手挥了挥,表示自己非常满意。 旁边的几个妇人眼中满是笑意,轻声道:“小娘子真聪明,饿了也不哭闹,都知道怎么告诉大家自己饿了呢。” 一旁的小男孩看的眼热,又去逗王道姝,被王道姝一掌拍下去。 摸什么摸,没看到本姑娘在吃饭呢?刚才让你玩了那么久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骤然被打,崔介衡板起小脸,对正在喂王道姝的仆妇伸出小手,“把碗给我。” 仆妇面现惶惶之色,纷纷劝解他:“殿下,小娘子还小呢。” 崔介衡冷哼一声,“知道她还小,所以孤要喂她吃!你们都下去!” 看着崔介衡明明稚嫩却要故作冷硬的小脸,仆妇们顿了一会,还是把碗递给崔介衡,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不过也没走远,就站在门口悄悄地观望。 崔介衡接过小碗,舀了一勺牛乳,装模作样的吹了吹,然后将小勺子放到王道姝嘴边,诱哄道:“阿玄,来,张嘴,啊——” 阿玄不想理他,气呼呼的扭过头去,谁要吃你的口水啊!阿媪喂我的时候都没有吹。又不住暗想自己真是太惨啦,这个家伙想玩自己就得让他玩,让伺候自己的人退下她们就得退下。 眼见小姑娘不理他,崔介衡有些着急,催促道:“阿玄快吃啊,你不吃我就吃掉了哦!” 王道姝继续不理他,崔介衡狠了狠心,把左手端着的小碗放到案几上,然后用手扶住王道姝的小脑袋,强行将牛乳送到了她的口中。 突然被灌了一嘴的牛乳,小姑娘明显懵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噗噗噗”的将还没有来得及咽下去的牛乳吐到了崔介衡白白嫩嫩的小手上和华丽的衣摆上。 “你——”崔介衡眼睛都气红了,这个坏丫头太过分了!他看她饿了,好心喂她吃饭,她居然这样报答自己,真是不懂得感恩。 外面的侍从们听到动静都慌忙跑了进来,生怕崔介衡生气弄伤了小娘子。齐齐请罪道:“殿下切莫怪罪小娘子,她才刚刚一岁半呢,什么都不懂。” “哼!”崔介衡重重的哼了一声。 看着崔介衡衣摆和手上的白色痕迹,王道姝也有些心虚,她是不是过分了点啊?冲着崔介衡喊:“哥哥——” 见崔介衡看向他,又对着崔介衡露出一个灿烂的、讨好的笑脸。 殊不知,这在阿玄眼里是讨好的笑容在崔介衡看来就是赤、裸、裸的嘲笑,顿时更加气了,转身向外跑去,他要告诉大母和阿娘这家伙有多坏,再也不要和她玩了。 几名仆妇见状,又赶紧去追崔介衡,要是这小祖宗出什么事了,她们这帮人全家都不够砍的! 崔介衡也没跑远,一个人闷不吭声的站在门口,看到一群人抱着王道姝出来,傲娇的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恰在此时,一名小丫鬟从院外气喘吁吁的跑进来,连声道:“快带小娘子去正院,寿宴快开始了,夫人她们正等着呢。” 一众人快步朝着正院走去,崔介衡左右看了看,还是跟了上去,还对着仆妇伸手道:“把阿玄给孤。” 仆妇不敢不从,将王道姝小心翼翼的递到崔介衡怀里,在一旁仔细看护着,怕他抱不住。侍从们对视一眼,也都自觉地退到了崔介衡身后。 哪知崔介衡年纪虽小,力气却不小,将王道姝抱的极稳,步伐也没有停顿,径直往宴会厅的方向行去。他生来过目不忘,刚才就是被人从那带来方正院的,此刻也自然记得路。 正院的客人早已到齐,正是谈笑风生的时候,看到崔介衡抱着王道姝进来,面色具是一变,急忙起身拜倒,齐齐跪迎太子。阿玄也跟着享受了一把被人跪迎的感觉。 崔介衡面色不变,喊了一句“免礼”后,径直抱着王道姝坐到上首。 不过现在王道姝却不想让他抱了,他年纪小不说,宫里那些弟弟妹妹也都没抱过,根本不懂得抱孩子的技巧,被他抱着不算太舒服。王道姝冲着崔意华伸出小手,娇声道:“娘娘抱抱。” 看着女儿朝她撒娇的样子,崔意华心都化了,赶紧从崔介衡手中抱过王道姝,问她:“阿玄吃饭饭没啊?” “嗯嗯!”王道姝乖巧的点头。 崔意华亲了亲她的脸颊,王道姝也亲了回去。崔介衡则恨恨地盯着玩的开心的两人。 坐在崔意华旁边的一名女子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的互动,含笑道:“这孩子生的可真好,瞧这小胳膊小腿的,像藕节似的,我家小十二这么大的时候瘦的很,我瞧着都着急。”这女子是秘书省令郑沿的夫人,她口中的十二娘是她的小孙女,如今才三岁。 崔意华笑道:“我看阿敏好得很,哪像夫人说的这般。” 唤做阿敏的小姑娘不说话,依偎在祖母的身边抿着嘴儿笑。 那头何太夫人朗声道:“快把阿玄抱来与我瞧瞧,我还得好好同他们几个炫耀炫耀呢。” 闻言,崔意华低头哄女儿,“去曾大母那边玩玩好不好?” 王道姝眨着晶亮的眼睛同意了阿娘的提议。 何太夫人手里已经抱着个孩子了,是王道姝三叔家的小姑娘,才将将七个月,乳名为阿箬,大名还没取呢。将王道姝接过来,看着怀里的两个俊秀女孩儿,何太夫人连声喊着娇娇。又把孩子给旁边的几位贵妇人看,得意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今日是何太夫人六十五岁寿诞,众人说笑间,寿宴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吉时也到了,一时间,众人纷纷上前给何太夫人祝寿。口中唱着祝词,献上贺礼,何太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半年前是王道姝满周岁的日子,只是当时她生了场大病,一直在太原祖宅修养,未曾宴请宾客,故而将抓周挪到了今日。 待到一众孝子贤孙和宾客们祝完寿,何太夫人将王道姝交给婢女,让她们带着她下去抓周。 几张长矮方桌拼凑成一个小台子,放着不少东西,有自家准备的,还有众位夫人拿来凑趣的,连崔介衡都解了身上挂着的一块金龟放进去。王道姝已经可以走路了,也不让侍女牵着,自己一个人磕磕绊绊的在上面鼓捣,众人也兴致勃勃的看着她。 王道姝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金龟,毕竟金光闪闪的,想要忽视都难。跌跌撞撞的走过去,将金龟捏在手中,看了看自己身上,好像没什么地方放呢。灵机一动,将小金龟系到了衣带上,小短手指绕了许久才打好结。打的结很丑,不过却很结实。完毕后,满足的拍了拍绶带。 所有人都被她给逗笑了,王道姝皱了皱眉头,又继续挑选。左右瞅瞅,竟看到一副《女史箴图》!不过瞅这样子应该是临摹的,画得不太精致。王道姝还是把它抱了起来,左右环顾,想要找个人帮自己拿。她身量尚小,画卷一大半都拖在地上。 何薇笑道:“幸好阿玄喜欢,这可是你二哥哥和大哥哥一起花了好大功夫画出来的呢。”何薇就是阿箬的母亲,还是何太夫人的亲侄孙女,二哥也是她生的。 将《女史箴图》交到婢女手里,王道姝又开始巡视。这个玉印不错,收下。那卷书不一般,拿上。这把小宝剑真好看,寒光凛凛的,赶紧揣着。这一番下来,王道姝是盆满钵满。 那把小宝剑可是把众人吓了个够呛。崔意华打听清楚了是大女儿放的,下定决心回去要好好教训她! 阿玄觉得是个好孩子,不能只顾着自己,于是开始分东西。这卷书给阿娘,那支簪子给大母。唔,这盒胭脂可以给大姐姐,这个银项圈可以给八妹妹。 王道姝把银项圈递给阿箬的时候,成日昏昏欲睡的她居然破天荒的对王道姝笑了笑。 忙碌了许久,终于把所有的东西都分完了,到后来已经是王道姝眼神示意婢女去分,不过她还是累的走不动了。 大家都笑这孩子大方,将来定是个性子和善惹人疼的。 忽然间,她被一个小胳膊小腿的人抱在了怀里,转头一看,竟然是崔介衡。王道姝不满的哼了哼,祈求阿娘解救自己。 崔意华看着崔介衡有些头疼,太子在宫中就是一霸,无人敢惹,她也怕贸然过去惹得他不快,伤了女儿。只得轻哄他:“殿下,把阿玄给我好不好?” 崔介衡斜了她一眼,不屑道:“给你做什么,阿玄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等会还要把她带回去呢。” 崔意华都被他给气笑了,“阿玄什么时候成殿下了人了,我竟是不知有这回事?”他咋不上天呢? 崔介衡昂首道:“始宁姑姑,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这般不讲道理?阿玄拿了我的金龟,自然就是我的人了。” 鬼脸 面对崔意华的哄劝, 崔介衡是视而不见的, 只抱着王道姝不撒手。 瞧他这般霸道的模样, 崔意华总算是明白崇贤馆为何能气走好几位学士了。忍着额头直跳的青筋, 耐心道:“殿下, 我要带阿玄去见她祖母和外祖母, 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她外祖母呢。” 王道姝生下来有些孱弱, 故而先前一直没带她出门过。又恰逢崔意华继母谢氏病了,将养了大半年才堪堪痊愈,两人便一直没见过。 崔介衡闻言有些犹豫, 纠结了半晌,方道:“那孤带阿玄去见她。”抱着王道姝的手愈发收紧,惹得她不舒服极了, 小手去锤崔介衡的肩头。 她每天胃口都很好, 力气也比寻常婴孩大些,打起人来也有点痛。崔介衡却毫不在意, 一只手牢牢地抱住她, 腾出另一只手来捉住她的小手, “阿玄不可以打人。”语声轻柔, 仿佛怕吓着她一般。 崔意华在一旁看着, 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恨不得尖叫出声,死死地盯着崔介衡的动作,担心他被打疼后当场发作了女儿。 楚王妃正在同人说话, 看着继女过来了, 脸上才将将浮现起笑意,就看到一旁抱着外孙女的太子,神色微滞。而谢夫人一转头便看到太子抱着自家孙女,只觉得手痒得很,他还没抱够么? 望着起身给太子行礼的楚王妃等人,崔意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原本是想着由乳母或自己抱着女儿来给几个长辈见礼的,如今竟变成长辈们给她见礼。偏太子又抱着她不肯放,崔意华想揍人的心都有了。 摸了摸乖孙的小脑袋,谢夫人道:“我同你说的没错吧,你瞧阿玄养的好不好?” 楚世子妃李德仪笑道:“姨母说的哪还有错?我瞧阿玄比阿茂小时候都白嫩些。”阿茂是王道姝长姐的乳名。 楚王妃是谢夫人亲妹,崔意华幼年丧母,隔了两年楚王便又迎娶了谢氏,她从小便跟着楚王妃往来王家,同谢夫人也亲善,后来更是直接嫁入了王家。 “你这话可不能叫阿茂听到了,她最爱俏,回头要着恼的!”楚王妃笑望着儿媳,又从身上取下个荷包递给王道姝,“这是外大母给我们小阿玄的,回头阿玄来家里,外大母还有好东西给你呢。”阿茂便是崔意华长女王青繁的乳名,今年不过六岁。 王道姝的乳母曹氏忙上前接过了荷包,替王道姝道着谢。 谢氏的脾气一向好,也不在意崔介衡一直抱着王道姝,以至于她到现在都没给她见过礼的事。忽而想起大外孙女,便问道:“阿茂呢?就早上见过她一会,这么些时候了,也没个人影。” 不提王青繁还好,提起她崔意华就想到了那把宝剑的事,没好气道:“谁知道她又去哪野了。” 李德仪悻悻道:“若是出去野也还好些,总好过——”忽又讪讪闭嘴,直瞅着迎面而来的长女。 王道姝眨着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一身木兰色道袍、气质出尘的小美人,这好像是自己的哪个表姐?好有仙气啊。 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开口了,“今日是壬申月壬辰日,处暑,我推演过了……” “你给我闭嘴!”李德仪急忙打断她,生怕她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又一脸嫌弃的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你这穿的像什么样子?” 崔颜小声辩解道:“阿耶同意我这么穿的,我……” “阿颜。”谢氏放下茶盏,捋了捋鬓发,劝慰孙女道:“别惹你阿娘生气了。”楚王世子与崔意华同母,崔颜并非谢氏亲孙,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甚至还时常亲自带她,因此对她也是疼爱非常。 李德仪觉得自己这一生顺遂的很,娘家势大,夫家势更大,丈夫又贴心,再没什么不满意的了——除了女儿总想做女冠外。不仅是她自己如此,连丈夫也总是陪着她胡闹,每每把李德仪气得够呛,这也是她为什么会说宁愿她出去野的原因,这样好歹也有点人气吧? 崔颜委委屈屈的闭上嘴,视线转向一旁的王道姝,悄悄地打量了起来,眼前的孩童也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她。秀气的弯眉、小巧的鼻子、肉嘟嘟的脸颊、宛若涂朱的樱桃小口,无一处不精致,就连那粉嫩白皙的耳朵尖儿都引得人想要揉捏一番。崔颜咧了咧嘴角,冲着王道姝张开双臂,“阿玄来,姐姐抱你。” 小美人要抱自己,王道姝也很兴奋,她终于不用被这个死熊孩子抱了。伸出小胳膊,咿咿呀呀的唤着:“姐—姐——”她能够听得懂这里大部分的话,只是不怎么能说,但是“姐姐”两个字她还是能吐的清晰的,只因王青繁从她出生起便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这几个字,耳提面命她第一个会喊的一定要是姐姐。 两人胳膊互相伸了许久,却压根碰不上去。王道姝扭头看向崔介衡,却见他正满脸嫌恶的盯着崔颜看。 崔颜被他看得心里直突突,对于这个比她小两三岁岁的太子,她还是有些怕的,遂不敢再提要抱王道姝的事,尴尬的笑了笑,“没事,姐姐下次再抱你,今天熏了香呢,阿玄闻了不好。”她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崔介衡冷哼一声,算她识相! 王道姝撇了撇嘴,她也太胆小了点吧,这就怕了?见众人都不敢招惹他,王道姝已经深刻明白了崔介衡究竟是何等地位,小手紧紧扒着崔介衡的脖子,笑得耀眼极了。 崔介衡伸出一只手轻捏王道姝的脸颊,“阿玄可真乖。”说完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 崔颜此刻看向王道姝的目光已经转为钦佩了,她被太子这混世魔王抱在怀里居然也不哭闹?被他亲了还能笑成这样?实乃我辈楷模也!而崔意华则一脸愤恨的瞅着这占自己女儿便宜的臭小子。 今日是何太夫人的寿宴,王家所邀宾客极多。在场的不乏王家故旧亲眷以及众多想要依附之人,前来寻崔意华攀谈的人数不胜数,待她笑着同几名贵妇叙完旧,一转头却发现王道姝不见了,吓得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别着急。”谢夫人轻摇纨扇,食指指向何太夫人的方向,“在那呢。” 崔介衡正抱着王道姝跪坐在何太夫人面前,脊背挺直、姿态优雅,哪怕怀中还有一名婴孩也不见他有丝毫懈怠,哪怕年纪尚幼,也让人不敢生出半分轻视之心。在场众人纷纷在心中感慨,太子平日虽顽劣了些,可仪态气度却是挑不出半点错的,令人不由想起被称为美姿仪的皇帝。 “太夫人。”崔介衡脸上挂笑,一脸乖巧的望着何太夫人,“我可以把阿玄带到宫里去吗?”他已经清楚崔意华那条路走不通了,王家女眷谁说话最有威信?那自然是非何太夫人莫属了!太子殿下理所应当的找上了何太夫人。 他生得粉雕玉琢,面若敷粉,目似朗星,唇若涂脂,任谁见了都要惊叹一句好相貌。这般长相和年纪,最是讨女性长辈喜欢,宫中太皇太后和太后等人都对他宠爱无比。 何太夫人眼底一片慈和,可说出的话却很是无情:“殿下,阿玄太小了,还需要人照顾呢,哪能麻烦殿下呢。” 崔介衡脱口而出,“我可以照顾好阿玄的!” 何太夫人哪里会信他这鬼话,拒绝道:“阿玄过几日要入宫拜见太皇太后,殿下可以来找她玩。”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哪能照顾王道姝? 崔介衡目光转沉,“孤知道了。”而后低头看向王道姝,轻声道:“阿玄要不要跟我去东宫玩呀?” 王道姝听出了个“宫”字,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崔介衡,随后“嗷呜”一口咬在了崔介衡的肩膀上。这死熊孩子分明就是把她当洋娃娃玩啊,跟他走了他还不得玩死她?她才不要呢! 夏日衣衫轻薄,王道姝又已经长了不少牙齿,咬在身上很有点痛,咬得崔介衡生气极了,“阿玄,你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去东宫玩了!我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东西!” 王道姝不想理他,小腿一蹬一蹬的,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开,喊道:“曾大母——” 崔介衡力气虽大,也经不住她这么折腾,抱的吃力极了,眼看着王道姝马上要从他身上掉下去,何太夫人眼疾手快的伸手抱过王道姝,轻声道:“殿下,阿玄有点淘气,你看不住她的。” “孤怎么就看不住她了?”被人轻视后的太子殿下十分愤怒,只差没跳起来打人了。 “可是她刚才差点就掉到地上了。”何太夫人平静地陈述着这一事实。 王道姝躲在何太夫人怀里,右手扒拉着下眼皮,隐秘的冲着崔介衡做了个鬼脸。 她位置选的刁钻,唯有崔介衡可以看到她的鬼脸,又把他气得直跳脚,狠狠瞪了王道姝一眼,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让这坏丫头天天做鬼脸,做到她脸僵为止! 青繁 瞧着太子气闷的模样, 何太夫人心知定是王道姝在作怪, 可也不点破, 任由太子自行怄气。 见没人理他, 太子便也不再说话, 坐了一会儿后独自去了前院。 他才不想承认他只是暂时不想看到王道姝呢! 瞧见太子走了, 何太夫人便将王道姝放到何薇处, 让她同阿箬一道玩耍。 阿箬生的极为可爱,让王道姝见了她每每都想要亲一亲、抱一抱。可是阿箬不大爱理人,每日板着一张脸, 也不怎么哭闹,众人都夸她是个沉稳的性子。不过对于自己的小伙伴,阿箬还是很友好的。 两人正在玩闹, 出去野的王青繁终于回来了。手里抓着几个莲蓬, 兴冲冲的问道:“阿玄,你要不要吃莲子米啊?可甜了!” 王道姝摇了摇头, 她牙都还没长齐呢, 怎么可能吃得了这个? “笨蛋!”崔颜一把夺过王青繁手中的莲蓬, 鄙夷道:“阿玄这么小, 怎么吃莲子米啊?”说着自顾剥了起来, 一个一个的塞进自己嘴里。 王青繁被崔颜的举动给惊到了, 等她回过神时崔颜已是大半个莲蓬下肚,神色餍足。 “你讨厌!”王青繁指控道:“一点都不友爱弟妹,还抢我的莲蓬, 这可是我要给阿玄的。”她比崔颜还要小两岁。 崔颜恍然大悟般点点头, “这样啊。”随后将剩下的三个莲蓬放到王道姝手边,轻声道:“阿玄,要不要玩这个?” 她这一手借花献佛倒是玩的顺溜。 可王青繁的心情就不那么舒坦了,“阿颜姐姐,这是我准备给阿玄的,你怎么可以抢我的功劳?”这几个莲蓬是王青繁站在池塘边垫着脚摘的,甚至被淤泥弄脏了鞋袜裙摆,回房换了一身衣服才跑过来献殷勤。 崔颜大手一挥,“你送我送不都一样吗?还不都是给到了阿玄手上。你呀——”她语重心长的教导道:“阿玄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呀,别的都是小事。” 王道姝困惑地看着她们俩人的争吵,似乎是阿姐落了下风?想着王青繁平日对她那么好,她现在不高兴了她也应该安慰她一番才是。费力从小榻上爬起来,颤巍巍的扑到王青繁怀里,甜甜的喊道:“阿姐!” “诶!” 这招果然很有效果,王青繁神色瞬间由阴转晴,反手搂住王道姝,回眸看向崔颜,面带得色:看吧,你给了莲蓬又如何,我妹妹还不是最亲近我? 崔颜毫不在意王青繁的挑衅,冷艳的低头把玩腰间玉佩。 王青繁搂着王道姝在小榻上坐下,眼含期待的问道:“阿玄今天有没有看到阿姐给你的小宝剑呀?那是大父给我的生辰礼物哦!”那把小匕首名曰含魄,刀鞘饰以金玉,刀柄为云雷纹,刀身则以凤鸟纹做装饰,既是防身利器,又是一件华美的装饰,十分得王青繁喜欢。 小宝剑?王道姝偏头望向王青繁,她不仅看到了,还拿了呢!遂高兴地回道:“好看!”而后又赖在王青繁怀里蹦了许多夸她的词。 王青繁最是吃她这一套,几个词就能将她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什么好东西都给王道姝双手奉上。 宴会结束之际,崔介衡又来了后院,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神采飞扬。 “阿玄——”还未近前,太子便喊出了声。 “快走吧,我今天带你去东宫玩!” 王洵跟在太子身侧,听到这话微微蹙眉,淡声道:“殿下,阿玄近来身体欠佳。请陈医监瞧过了,需要静养,经不得劳顿。”他兼任太子太保,为东宫三师之一,身负教导太子之职,如何会由着他胡闹?更何况他胡言乱语的对象还是自家宝贝孙女。 崔介衡神色扭曲,“师保所言甚是,是孤考虑不周。”今天不去也没关系,反正她已经拿了他的金龟。 王青繁戒备的望着崔介衡,神情不善。早在抓周之时她便亲耳听到了太子关于金龟的豪言壮语,想揍他想了很久了。 崔介衡也注意到了王青繁,昂首阔步行至她身边,握着王道姝的小手,目光放肆的打量着王青繁,“阿茂姐今日穿得,可真是——”他拖长了音调,“鲜艳多彩啊。” 王青繁的这条裙子着实好看,用了十几种颜色的羽毛织就,正视为一色,侧视为一色,正午为一色,傍晚为一色。是先前太皇太后送她的,极受她喜爱,平日都舍不得穿,也就今天是曾祖母的生辰才穿来显摆。前些日子圣人下令严禁制作百鸟裙。因她身量小,又只用了十数种颜色,且并未伤及生灵,这才敢穿出来,不少一起玩的小贵女都羡慕的很。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裙子,并没有任何脏污与破损,王青繁狐疑的看着崔介衡,他也会夸人了?不符合常理啊。 崔介衡笑容逐渐放大,“就好似上林苑豢养的雉鸟一般华丽呢。” “你!”王青繁勃然大怒,双目赤红,恨不能跳起来同他拼命。 她自幼出入宫禁,与太子向来不对付。在宫中时太皇太后等人宝爱她,崔介衡又是男子,大人们便叫他多让让王青繁,故而两人起争执时每每是王青繁占上风。此刻让崔介衡抓住了机会,如何会放过她? 王洵眉头锁紧,“殿下身为储君,岂可无故对一女子口出恶言?” “师保教训的是。”太子殿下爽快认错。 王道姝解下了崔介衡的金龟,“啪”地一声砸在了他身上,还伴随着稚嫩地一声“讨厌!”接着亲了亲王青繁,贴心的安抚她。 他竟然敢说她姐姐像鸟?就因为王青繁穿了鸟羽织成的裙子?她还看他像只龟呢!不然为何要挂只金龟做佩饰? 好在王青繁脾气虽不好,却很懂得审时度势。在宫中有太皇太后这几座大山压着,宫人也不敢将两人不和的事传出去,可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以她的年纪若是真敢和太子起冲突,一顿教训是免不了的。只在心中默默记下,预备着下次进宫时告状。 太子殿下纡尊降贵的弯腰拾起金龟,想要重新挂到王道姝腰间,却因为她左右挣扎而不得其法。王青繁嘲讽道:“殿下的金龟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们阿玄可不敢要这种稀罕玩意。” 崔介衡闻言愤愤地瞪了王青繁一眼,都怪这个丑八怪! 王青繁低头轻吻王道姝的脸颊,眸中盛满笑意。想要和她抢妹妹?他还嫩着呢! 崔介衡瞧着这两人亲热的模样便觉得碍眼,遂恼怒离去,众人皆恭敬奉送。 太子离开后,众人顿觉轻松了许多,脸上的笑意都真切了几分。又是玩乐了好一会,筵席才慢慢散去。 崔介衡回宫后直接去了长乐宫。 长乐宫中,太皇太后正在同太后说话,瞧见崔介衡跑进来,笑道:“阿熊来啦?”崔介衡小字赤熊。 “是呢。”崔介衡径直上前给两人行礼,而后跪坐在一旁。 杨太后问道:“见过你阿玄妹妹了吗?” 崔介衡乖顺点头,“见过啦。”他拿出自己的小金龟给两人看,“之前阿玄抓周的时候,第一个抓的就是我放的金龟呢。” “那你怎么又带回来了?”杨太后奇道。 “唉。”崔介衡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本来阿玄一直挂在腰上的,可是阿茂姐看我不顺眼,不许她要了,阿玄就还给我了。”崔介衡趁机抢先一步告王青繁的黑状。 “本来阿玄拿了我的金龟,我是准备带她回东宫玩耍的,谁知阿茂姐竟如此霸道。唉!” 两人自小不和,给对方抹黑的事也没少干。杨太后自然不会只信其中一人的话,静静地听崔介衡说完,只微微点了点头,“这样啊,那你下次再给她就好了。” 王太皇太后也不过是笑看着他。 崔介衡眨巴眨巴眼睛,这就完了? 他去郑国公府之前,曾祖母她们可是叮嘱过他要好好和妹妹相处的,如今王青繁作为破坏他和阿玄关系的人,居然一点惩罚都没有受到? 这太不应该了! 崔介衡一瞬间觉得自己乐颠颠跑过来告状的行为跟个傻子一样。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不是这个,崔介衡酝酿了一会,重新扬起笑脸,“曾大母,大母,我们可以让阿玄来宫里玩吗?” “当然可以啊。”太皇太后笑道:“阿玄过几日便要进宫玩,你到时候可以过来看她。” 小辈和睦,是每个长辈都乐见其成的。 崔介衡不高兴了,“那师保还骗我说她最近身体不好,受不得劳累,不许我把她带回东宫。” 杨太后笑道:“所以她不是要修养几天吗?她还太小啦,你照顾不了她的。” 太皇太后也跟着附和杨太后的话。 这已经不是今天第一个说他照顾不了阿玄的人了,太子登时觉得自己又受到了轻视,也不辩解,默默想着之后一定可以靠行动打烂这些人的脸! 阿玄一定会被他照顾的又白又胖又可爱,就像画上的小仙女一样。 好奇的卢皇后 “惟初太始, 道立于一, 造分天地, 化成万物……” 朗朗读书声从房内传出, 铺盖着华丽锦被的床榻上趴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面前放着一卷书, 年纪大些的女童正揽着一名婴孩, 声音软糯清甜。 王道姝看得有些头晕。 她面前摆着的那份长长的卷轴,繁体竖版,没有标点符号, 还是古文。 王道姝扯扯王青繁的衣袖,“姐姐——” “嗯?”王青繁停止读书,低头看向妹妹, “阿玄怎么啦?” 王道姝想了想, 吃力的说:“阿玄要慢。”许多字不认识也就算了,可以慢慢认, 可王青繁说的她也听不懂, 便有些着急了。 王青繁心领神会, 哄道:“好, 我慢点读。” 念的书是《说文》, 王道姝上一世倒是涉猎过一点, 连蒙带猜的认了几个字,便不肯让王青繁接着往下读了。 她需要消化一会呢! “你瞧,我就说他们两人可以玩的很好吧, 你就别担心了。”清朗男声自远而近, 话音落下,面如冠玉的男子携崔意华踏进屋内,身着朱色弁服,器宇轩昂。 见到来人,王道姝眼睛一亮,喊道:“耶耶!娘娘!” 王青繁认为自己是姐姐,应该有一副威严稳重的样子,不能同阿玄一般在父母怀里撒娇,否则如何在阿玄面前立威?故而只是高冷的唤了两人一声,不再多话。 王偃笑着上前抱起王道姝,问道:“阿玄读书读到哪了呀?” 读书?王道姝歪头看着王偃,揪了揪他的发冠,“姐姐读。” 王偃望向王青繁,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本来听了妹妹的话,王青繁心中一阵得意,眼角眉梢都快活得很。可是见王偃和崔意华在这,她又觉得不可表现的太过热络活泼,便矜持的点点头,“是啊,我看阿玄一个人太无聊了,就想着带她读读书,好让她将来不落人后。” 瞧着王青繁小大人的样子,两人只觉得她在有了妹妹后一瞬间长大了许多,勉强忍住笑意,夸耀道:“阿茂做得对,越来越像一个阿姊的样子啦,比你大兄都强些。” 王青繁瞪大了眼睛,显然有些不可置信,“他哪能跟我比呀?我每天做的事情可多了。” “我要哄阿玄吃饭、给她念书,还得帮她打扮,还要带她洗澡。” 王青繁哼哼两声,反问道:“他能做到吗?” “姐姐真好。”王道姝拍手称赞。 崔意华同王偃对视一眼,阿玄是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对于女儿的聪慧,两人从未怀疑过,甚至觉得合该如此,毕竟王青繁亦是早慧。他们家宝贝从小开口说话便比别人早些,且吐字清晰,虽然只是一个字一个词的往外蹦,却极有指向性,将自己的目的和需求表达的明明白白。 自家乖女怎么会是普通人呢?那绝对是天上少有地上无的小仙女呀! 思及此,王偃拿过一旁的《说文》,继续给两个女儿读了起来。 他读的极慢,且字正腔圆,甚至用食指指着自己读到的地方,一点一点挪动。声音醇厚,宛如林间清泉流过,王道姝听得陶醉不已。 王偃比王青繁懂教学多了,只读了一二行便不再往下读了,不似王青繁只一味的横冲直撞。 见他不读了,王道姝也不着急,开始自己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习说话。语言最需要的就是练习,时常说便是掌握的最好方法。她要是不经常练习,可能语言能力还不如真正的孩子。 崔意华眸中溢满怜爱之意,一手攀附王偃的肩膀,一手逗弄着王道姝,问道:“仆郎,你说阿玄说话的样子怎么这么可爱呢?”王偃表字伯仆。 “哎!吐字还这么清楚,她怎么这么厉害呀!” 王偃回握住她的手,深情款款地回道:“因为她是你的女儿呀,你小时候也这么可爱的。”。 崔意华不太赞成他的话,“我怎么觉得她像你呢?我感觉我小时候没这么聪明呀。” 王偃摇了摇头,“也不是这样。”他仔细思量了一番,坚定道:“因为她是我们两人的孩子,你看看阿茂和阿瓜阿律他们,不也一样很好吗?” “这倒也是。”崔意华对于自己二人的优生优育能力表示了深切的赞同。 阿瓜是两人长子王浑的小字,今年十一岁,在家中行一;阿律则是次子王沁的小字,今年九岁,在家中行三。 王道姝十分怀疑自家阿耶学过幼儿教育,在这个时候居然就懂在夸其中一个孩子时不能冷落其他的。不过这两人的对话实在令人不适,王道姝咿咿呀呀地扑倒在王青繁怀里,想离那两个散发着酸臭味的人远一点。 同小女儿们笑闹了一阵,两人这才想起正事来,崔意华轻咳一声,王偃立即会意,柔声道:“阿茂,你们明日要入宫呢。” “你如今都做姐姐了,可不能像以前一般胡闹,以后可不许再和太子争吵了。明日进宫你看着点阿玄,别让她闯祸好不好?” 王偃先历数王青繁从前的黑历史,教训了她一顿,接着又给她一个防止妹妹闯祸的重任。 果然,这几句话下来,瞬间激发了王青繁的责任感,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一定会看好王道姝,不让她闯祸。 王道姝撇撇嘴,她像是会闯祸的人吗! . 第二日寅时,乳母曹氏早早地将王道姝唤醒,先给迷迷糊糊的她喂了些奶,之后才让小丫鬟们打水来服侍她净面。 等收拾好后,才接过一旁婢女捧着的衣服,同几个侍女一起给王道姝换了起来。 虽然昨日已经刻意早睡了,王道姝还是困得不行,哪怕换上了她喜欢的绾色小裙子,也依旧提不起精神。 曹氏心疼她这么早便被叫醒,又重新将她抱在怀里哄睡了。随后静静地坐在屋里等着崔意华他们派人来传,好跟着他们一同去谢夫人院中。 何太夫人年纪大了,休息不好,总是要多睡一会,众人去给她请安的时间也晚。今日她也不进宫,王道姝等人便直接去了谢夫人处。 用过早饭,一众人登上车,浩浩汤汤的前往太极宫。 王道姝依旧沉睡,王青繁也困,她正趴在崔意华身上睡着。眼看着宫中快到了,崔意华虽然心疼,也只得忍痛叫醒王青繁,用帕子沾了水,给她擦了擦脸,柔声道:“阿茂,起来了,马上就到了。” 王青繁困意翻涌,指控道:“阿玄也还在睡呢。” 崔意华耐心同她解释道:“阿玄等会可以被她乳娘抱着,你这么大了可就不行啦。” 王青繁哼哼唧唧的喝了点水,又重新靠着隐囊打呵欠。 椒房宫中,卢皇后将将用完早膳,正坐着听宫女读书。忽听得宫侍通传王家女眷来了,急忙命她们进来。 进椒房宫前王道姝便已被唤醒,强迫自己睁大眼睛,被乳母抱着行礼。一双眸子将闭未闭,樱桃小嘴半开半阖,卷长的眼睫上还坠着一滴泪珠,模样既可爱又可怜。 卢皇后笑道:“这是阿玄?” 崔意华起身回道:“回殿下,这是阿玄。” “抱来与我瞧瞧。”卢皇后一脸好奇的看着她。 将王道姝抱在身上,卢皇后拿过一旁的小玩具逗她,王道姝也很给面子的伸手去抓,惹得卢皇后笑声连连。 卢皇后握着王道姝的小手,对崔意华道:“阿玄可比兹白有精神多了,这大早上的,你们把她叫醒做什么,兹白也才刚刚起来,那几个丫头都还没过来呢。”她口中的几个丫头是宫中的几位公主,每日早晨是照例要来给她请安的,不过见不见就要看她的心情了。 而兹白则是五公主的乳名,卢皇后唯一的亲女,才两岁多而已。 “她成天都在睡呢,不饿的时候都不醒的。也就醒这么一会,不防事的。”王道姝哪能跟皇家金枝玉叶比? 这回答是卢皇后早便料到的,也不再多说什么,遂转了话题道:“先坐一会吧,等我阿娘她们来了,我们一同去长乐宫拜见太皇太后和太后。” 崔意华惊喜道:“舅母她们也要来?” 卢皇后同崔意华是嫡亲的表姊妹,崔意华生母、第一任楚王妃便是出自卢家,是卢家现任家主的嫡长女,与卢皇后之父是亲兄妹。 众人正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崔兹白也被乳母抱着来了,她满脸倦意的揉着眼睛,细声喊道:“娘娘抱——” 咦?这是什么? 崔兹白停止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被卢皇后抱着的王道姝。 卢皇后同时抱着两个小姑娘,对着女儿低声哄道:“兹白,这是阿玄妹妹,你们要好好相处,知道了吗?” 妹妹? 如今宫中最小的是六公主和七公主,是一对双胞胎,崔兹白也被人哄着叫过她们妹妹。只是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妹妹又不好看、又吵、还会抢她的玩具,她一点都不喜欢。 可是这个妹妹好可爱呀,她伸手戳了戳王道姝肉鼓鼓的脸,感受到了富有弹性的触感,新奇极了。 王道姝抓住崔兹白作乱的小手,率先友好的喊道:“姐姐。”而后赏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她居然会喊姐姐?崔兹白更惊奇了。六公主她们才没喊过她姐姐呢,虽然她也不稀罕她们的一声姐姐。挡住乳母递到她面前的盛着糊糊的银匙,推到王道姝面前,大方道:“妹妹吃!”而后还拿了一旁小虎形状的赤金塞到王道姝手里。 王道姝莫名被塞了一块金子,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就这样愣愣的看着崔兹白。 卢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亲手将那块小虎系到了王道姝衣带上,笑道:“她今天倒这么大方了,可见我们阿玄是个人见人爱的。像她这么小气的,前些天小六小七看上了她一个小金车她都死活不愿意给。” 听到小金车,崔兹白叫道:“给阿妹!给阿妹!”说着用手指着王道姝。 于是王道姝又得到了孩子玩的铜制小拉车一辆,金光灿灿的,十分耀眼。车很小,做的又精巧,连崔兹白这样的两岁幼儿都拉得动。 王青繁坐在下首,梗着脖子死命的瞪着王道姝,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气呼呼的。怎么她妹妹进了一趟宫,就忘了她,还和五公主这么开心的玩了起来呢? 熊孩子 略坐了半盏茶的功夫, 卢家一众人由内侍领着进来了。斯见一番后, 便往长乐宫而去。 临走前, 卢皇后还不忘交代宫人等众公主来请安时让她们回去。 七月流火, 八月未央。日头仍然透着毒辣, 虽有宫人在一旁撑伞, 金轮也依旧光芒熠熠。王道姝用小手轻轻捂住眼睛, 露出的小脸被晒得红扑扑的。家人怕她着凉,哪怕是夏日也会准备略微厚实些的衣裳,故而她此刻热得直掀衣服。偏今日穿得又是件绯色上襦, 扎在裙子里头,怎么掀都掀不动。 “她这几天身体又结实了些,比前些天抓周的时候还要好, 活泼爱动得很。”庾夫人瞧着王道姝的动作, 慈和的面庞上笑出点点细纹。 崔意华也很满意女儿的活泼,“是呢, 她平时就挺活泼的, 就是之前身体不大好, 动不起来。” 崔意华外祖母早逝, 外祖父并未续娶, 作为卢家宗妇、又是皇后生母, 庾夫人身份自然尊贵不已。长房只有一个嫡女,十五岁的年纪,生的极其娇艳, 已经快要出嫁了。其余的女孩儿要么是庶女, 要么未被举,庾夫人不怎么瞧得上,并未带进宫来。 瞧见众人进殿,太皇太后脸上漾起笑容,乳母抱着王道姝给她看过后,便让抱给太后看看,笑道:“阿杨,她长这么大我们两个还没见过呢,当初阿茂可是满月后就给我看过了。”又问崔意华:“她们今日是住我这儿?等过了中秋再回去?” 崔意华回道:“还要麻烦大母替我多看顾看顾了。” 太皇太后失笑道:“当初要养你,现在还要帮你养孩子了。” 崔意华生母早逝,太皇太后怜惜她幼年失恃,因此她多半时间是养在宫中,由太皇太后和杨太后照料的。太皇太后两个儿子都只给她生了这么一个嫡孙女,太后也并无亲女,她又生得玉雪可爱,乖巧体贴,两人皆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的。 接过宫侍手中的参茶递到太皇太后面前,崔意华温柔笑道:“孙儿不懂照料孩子,还请大母多疼我些。”长子次子出生后她跟着丈夫外放,两个孩子由王洵和谢夫人养大,王青繁也是太皇太后等长辈照顾为主。 杨太后轻点她额头,笑骂道:“疼你的可少了?快过来给我揉揉肩,昨日去骑了会马了,酸痛得很。” 揉肩是崔意华做惯了的,小时给太皇太后楚王等人揉,出嫁后谢夫人身子也不太好。她自幼习骑射,论打马球这些运动寻常男儿也比不过,手中有力气却又懂得控制,捏起来很是舒服。 太皇太后又殷切问着王道姝每日吃多少饭、睡多久的话,谢夫人和崔意华皆一一答了。顿了顿,杨太后问道:“你们家还有个小的怎么没一并带进宫来?” 何薇起身回道:“阿箬每日除了吃就是睡的,妾怕冲撞了贵人,便将她留在家中。” 杨太后倒是不以为意,“有什么冲撞的,她才多大,阿玄先前是身体不好,又在太原,不然我早要见她了。你下回只管见她带进来就是了,我有好东西给她呢。”何薇是杨太后表侄女,杨太后无女,也不怎么待见庶女,却极喜欢亲戚家漂亮乖巧的女儿。 王道姝正和崔兹白趴在软垫上玩,王青繁在玩她们两个,卢玉琬在一旁看着她们。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小名,好奇的回头瞅了瞅。 “她倒是机敏的很。”杨太后对谢夫人道。 谢夫人谦逊地直道没有。 卢皇后瞅准时机,对崔意华:“本来阿玄出生时,我便想给她封个爵位,只是她那时一直在太原,不太方便。你看阳夏县君如何?从五品,食邑二百户,同她姐姐一样。再给她添几顷田做脂粉钱吧。” 崔意华领着王道姝谢恩,心中震惊不已。饶是早有准备,也还是被卢皇后的大手笔给惊到了。 五品官员与勋官三品有封者的母、妻方可为县君,且并无封地,亦无邑号,更别说还给田了。 外事官的职田倒是不少,可京官一品亦不过五顷职田,卢皇后开口便直接要给王道姝数顷。更何况大齐爵位并不封地,而是加以食邑,无实封者比比皆是,就是崔意华这个受宠县主的食邑也是少得可怜。 卢皇后笑望着王道姝,问道:“阿玄可要怎么谢我才好呢?” 王道姝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对了对手指,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卢皇后的脸颊。 孩童的皮肤最是柔软,卢皇后只觉得舒服极了,仿佛有一朵云从脸上轻轻滑过一般,“才一下呀?这可不够呢。要不你留在我宫里和兹白姐姐玩,然后每天亲我一下?” 留在宫里和崔兹白玩?那王青繁不得掐死她和崔兹白呀! 王道姝思考了许久,回身抱住王青繁,“阿姐!”声音甜腻,直喊到王青繁心坎里去了。 众人皆是大笑不止。 杨太后道:“你好好跟阿茂学学,看看她究竟是用了什么迷魂药,将我们阿玄哄成这样?” 崔兹白有样学样的抱住王道姝,兴奋地喊道:“阿妹!” 幼儿的体温偏高,哪怕屋内的冰鉴一刻不停地冒着白烟,亦挡不住这层层热意。 王道姝轻叹一声,拍了拍崔兹白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喊:“热!” 崔兹白愣了一会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不知所措。幸好王青繁很懂王道姝,轻轻地将两人分开,温声道:“阿玄说她热呢,兹白热不热呀?” “热的。”崔兹白用力地点了点头。 在长乐宫用完饭,一众人接着叙话,直到申时初用过了些点心后方才告辞离去。 太皇太后留了王道姝两个在宫里住着,崔兹白嚷嚷着要同妹妹玩,不肯随卢皇后回椒房宫去,便也留在了长乐宫中。 卢皇后一走,崔兹白便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开始撒欢,一会儿要吃这个,一会儿要玩那个,说话嗓门又大,闹腾得很。 太皇太后性情慈和,最是纵容小辈,眯眼笑了笑,对身畔女官道:“都像她这般淘气才好,小女郎家家的,何必那么累,她们还能愁什么?” 崔兹白的几名傅母默默汗颜,说服自己接受自家公主比别的公主淘气的事实。 只是这样会不会显得她们太不称职了些? 王道姝坐在竹席上专心致志的玩鲁班锁,王青繁在一旁指点她,两人玩得很是开心。 崔兹白好奇的凑了过来。她房中也有鲁班锁,各种大小、材质的都有,可她从未玩过,几乎是当摆件用的。此刻见她们两人玩得这么入迷,不禁有些惊讶,原来这个也是可以玩的? 王道姝慢悠悠的将鲁班锁装好,又摆在席子上观赏了一阵,而后将其中一根木头抽出,整个鲁班锁散作一团,换来了崔兹白“哇”地一声惊叹。 瞧着崔兹白眼中的艳羡,王道姝将面前的一堆木头推到她面前,“姐姐玩吧。” 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颊的小酒窝,可爱极了。 王青繁和崔兹白同时动手,一人一边的戳向了王道姝的酒窝。 王道姝大惊失色,慌忙捂住自己的小脸,大声道:“不可以!” 崔兹白疑惑的看着她,王青繁则轻笑一声,显然对自家妹妹很了解,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脸,却并没有放弃想要揉弄她的想法。 王道姝对这结果显然很不满,哼哼唧唧两声,跑到一旁玩起了七巧板。 用过晚饭,太皇太后带着几个曾孙女在水榭中纳凉。晚间的湖水清透舒爽,怡人心脾,身侧的宫女们轻摇蒲扇,吹走层层热意。 王道姝倚在王青繁身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几欲睡去。 “阿玄——” 忽然间,孩童高亮的声音响起,一声叠着一声,伴随着繁杂的脚步声、轻呼声,一群宫侍簇拥着一名玄色衣衫的男童疾步行来。 王道姝瞬间没了睡意。 太皇太后问道:“可是三郎来了?我瞧不太清楚。” “是殿下呢。”女官恭敬道。 崔介衡蹬蹬蹬地一路跑进水榭,“阿玄你来找我玩啦?”一想到这个可能,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了。 面对崔介衡情真意切的呼唤,王道姝不为所动,她还记着他上次说她姐姐像鸟的仇呢! 待崔介衡行到水榭内,脸上的笑容蓦地凝固了。 他看到了王道姝挂着的小金虎。 他认得这东西是崔兹白的。 太子殿下瞬间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她不要自己的金龟,居然要了崔兹白的丑老虎?这是为什么? 崔介衡百思不得其解。 但这不影响他生气,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后,控诉道:“阿玄你怎么可以挂这么丑的老虎在身上?我今天还特意把金龟给你带来了呢!” 小金虎是专门做给孩子玩的,精致无比,模样也不像一般的老虎那么威风,反倒显得憨态可掬,像是一只幼虎。 王道姝望着崔介衡,认真道:“不丑。” “真的很丑!”崔介衡坚持己见,“还是我的金龟最好看。” 太皇太后问道:“阿熊,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给你妹妹了?” “一只小金龟,上次说过的。”崔介衡没精打采的回了一句。 太皇太后满意的笑了笑,“好好同你阿姊阿妹说话,你既然带了东西给阿妹,想同你妹妹玩,那你可不能惹她生气了。” 在软塌上玩荷叶的王道姝却惊了,阿熊,他居然叫阿熊?原来熊孩子都是命中注定的吗! 思女 见到崔介衡, 王青繁突然想起了上次的仇来, 便如此这般的同太皇太后好好说了一通, 成功让崔介衡被训斥了一顿。 崔介衡耷拉着脸, 坐在一旁任凭太皇太后数落, 期间还不忘暗中狠瞪王青繁。 “好了, 去把你带的东西给阿玄吧。”太皇太后终于结束了训话, 想起了崔介衡来这的原因。 崔介衡蹭到王道姝身边,睁着一双大眼睛,扬了扬手中的金龟, 柔声道:“阿玄,我把这个给你挂在腰上好不好?” 他生就一副好皮相,此刻又刻意做出乖巧的模样来讨好王道姝, 不知道他秉性的定是要被他给蒙骗过去。 王道姝纠结了半晌, 瞧着他这般真诚,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 谢谢阿熊。” 听到这句回答, 崔介衡整个人都欢欣鼓舞了起来, 对太皇太后道:“曾大母, 她喊我阿兄呢。”又得意地看着王青繁:“可惜呀, 阿玄这辈子也不可能唤你阿兄了。” 王道姝满脸疑惑,她不就是喊了一句他的乳名吗,就能兴奋成这样?这熊孩子是有多喜欢自己的名字呀! 这般想着, 王道姝秉着舍己为人的精神连唤数声阿熊, 以搏美人一笑。 太皇太后年纪虽大了,耳力却极好,笑道:“她喊的哪是阿兄,定是我刚才叫你阿熊被她听着了,在有样学样呢。”有转头认真看着王道姝,“你哥哥乳名叫赤熊,所以我们有时候叫他阿熊,知道了吗?”太皇太后又教着王道姝喊哥哥。 王道姝听了个大概,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念着崔介衡对她还不错,唤道:“赤熊哥哥。” 崔介衡更加激动了,经过王道姝的口,连平时被他嫌弃的乳名都显得不一般了起来,动作麻利的将崔兹白的金虎解下,换上了自己的金龟。 晃着换下的金虎,崔介衡道:“阿玄,既然我给了你金龟,那作为交换,这个金虎你就我给吧。” “不要。”王道姝摇了摇头,指向崔兹白,软声道:“姐姐的。” 崔介衡眼底转为幽深,面上仍旧带笑,“她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了。”崔介衡捏紧金虎,看向太皇太后,“曾大母,我说的对不对?”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笑道:“我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兹白?” 闻言,崔介衡望向崔兹白,眼中蕴含警告之色。 崔兹白小姑娘倒是很大方,欢快的回道:“是妹妹哒!” 既如此,王道姝只能眼睁睁看着崔介衡将小虎塞到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荷包中。 王青繁忧心忡忡地看着王道姝,怜惜她小小年纪便要被崔介衡给欺负,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搂在怀里哄。 这一晚上崔介衡倒是没有继续作妖,反倒是安安静静地陪王道姝玩起了七巧板,直到宫人多次催促才回去,临走前依依不舍道:“阿玄我明天还来找你玩哦。” 一出长乐宫大门,崔介衡把荷包中的东西掏出,随手甩给身旁的内侍,“赶紧扔了罢。”说着还不忘接过巾帕擦手。 他如何会看得上这个?不过就是因为王道姝不要自己的金龟却收了崔兹白类似的东西而愤怒罢了,又不好对王道姝生气,只能借着交换的名义将东西诓出来处置。他若是真想要王道姝的东西,是她头上的珠花不够精致,还是脖子上的羊脂玉葫芦不够华贵? 完成了挂念许久的事,崔介衡心情大好,一路上哼着歌儿往回走。好巧不巧,他所乘的金轺车与皇帝的安车对上了。 崔介衡不慌不忙的下车行礼。 “赤熊,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晃荡?”低沉的声音自车中传来,带着几丝疑惑。 崔介衡正色回道:“儿先前在长乐宫探望曾大母,现在正在回宫的路上。”又问道:“不知阿耶欲往何处去?” 崔育被儿子问得狠狠一噎,半晌答不上话来,难道去临幸嫔妃这种事也要跟儿子讲吗?不由暗恨崔介衡多嘴,随意丢下一句过几日要考校功课后匆忙令宫人驾车离去。 崔介衡站在原地“啧”了一声。考校功课他自然不怕,他不过是以隐晦的气他爹为乐而已。 太子殿下的好心情延续的非常久,连平日里他最讨厌的那几个学士都看起来顺眼了许多,读书也更勤快了些,对同学们的态度亦变得和蔼可亲。 众人不知所措的对视,纷纷从对方眼中得到一个讯息——太子是又想出什么新招来整他们了? . 送走女儿的前几日,崔意华只觉丢了两个小麻烦,神清气爽,胃口都好了许多。可随着时日推移,思念之情却与日俱增。 夏日燥热,崔意华心里又藏着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察觉到妻子的动静,王偃侧身半搂住她,温言道:“怎么这么晚还睡不着?” “在想阿茂和阿玄。”回握住王偃的手,叹道:“也不知她们在宫里如何,有没有被人欺负。” 王偃何尝不忧心女儿,只是崔意华已经够担心了,他只得勉强安慰妻子:“这有什么可担心的,阿茂从前在宫里玩的不是很好吗,谁敢欺负了她们去?” “那怎么一样。”崔意华反驳道:“阿茂第一次在宫里留宿的时候都好几岁了,阿玄才多大,她可从来没离开过我超过一天。” “你别着急。”王偃轻抚她的脊背安抚,“有太皇太后在呢,你放心好了,明日就是中秋了。” 理智告诉崔意华应该放心,她自己少时便有一半的时间在宫中度过,由太皇太后和杨太后共同照顾,王青繁也时常宿在宫里,皇后又是她亲表姐,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可孩子到底是自己生的,如何能不挂念? 次日清晨,崔意华眼下青黑浓重,何太夫人关切道:“可是昨晚太热了,没歇息好?” 崔意华无精打采的摇了摇头。 何薇调笑道:“什么太热呀,我看她定是想阿茂和阿玄了,也不知是谁前几日还跟我炫耀自己一身轻松来着。” 宫里今晚要办赏月宴,一早便定好了的,郑国公府泰半人都要参加,说笑一阵,众人便散去准备。 “你今日可要带阿箬去?”崔意华偏头看向何薇。 “带,怎么不带。”何薇苦笑一声,“上次太后都那样说了,我要是不带她去岂不是太不像话了,只怕她闹出什么事来。” 崔意华折下一枝石榴花斜插在飞天髻上,不以为意道:“阿箬那么乖巧,你怕什么。”她就没见过比阿箬还安静的孩子。 “但愿她在宫中也能这么乖了。” 王偃今日不当值,一早便同王洵等人在前院论事,一直到巳时过半才回方正院来。 崔意华正捧着一卷书缓缓读着,听到门口的动静,抬眸凝视,“回来了?” 眼前的丽人着一身素色衫裙,身材纤浓得中,玉容淡然,眉目如画。青黛高耸,鲜红的石榴花别在发间,为清丽的面容陡增一抹艳色。 王偃呼吸为之一滞。 阔步流星进屋,在崔意华身边坐下,“孩子们都不在,下午带我你去放风筝如何?”摸了摸那朵红得犹如滴血的石榴花,“花上还有露珠呢,万一把头发弄湿了头疼可怎么办?” “不去了,等你下次休沐吧。”崔意华摇了摇头,“我早些进宫去。” 王偃轻吻她的发丝,“也好,等会叫阿瓜他们来看看功课。” “好了,热死了,你先让我凉快会。”崔意华毫不留情的推开王偃,拿过一盏冰镇后的黄桃惬意的吃着。 王偃无奈低笑,同她一起吃起了桃子。 . 酉时一过,郑国公府女眷坐车入宫。 王青繁一手牵着一个妹妹,站在长信宫小花园的门口等着接她们。 三人身着同样的赭色梅纹提花上襦,下系十二破胭脂绀青间色裙,腰佩镂雕团蝶穿花禁步,头戴宫花,手上缠着数个赤金镯子,三个画上的仙童就这样守着长信宫的朱漆大门。 见到女儿,崔意华笑得眉眼弯弯,多日忧愁不翼而飞。 王道姝整个人扑到崔意华身上,娇声道:“娘娘。” “哎!”崔意华轻刮她的小鼻子,“有没有想阿娘呀?” 王道姝连连点头,“有的!有的!”说着还在崔意华的脸上亲了一口,换来她更深的笑意。 杨太后早已打扮妥当,在内室中同皇后与其他近亲闲话,看到三个小仙童进来,笑道:“瞧瞧我给她们三个打扮的如何?” 众人自然纷纷称妙,崔意华浅笑回道:“伯母打扮的,哪有不好的,今天我看到她们两个可差点认不出来了!” 在宫门处只瞧了一眼,崔意华便知道三人装束出自杨太后的手笔,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精力不够,皇后又素来疲懒。唯有杨太后,不仅醉心于打扮,还热衷于替别人打扮。崔意华幼时,她兴致来了,给她一天准备十套装束都是有过的。 不得不说杨太后的审美还是很在线的,妆容服饰相得益彰,又保养得宜,四十许的年纪瞧着不过三十出头。 王道姝三人在她的装扮下也愈发的灵动活泼了起来,让人瞧了便心生欢喜。 洗澡 金乌逐渐西斜, 内室中聚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起来, 闷热感随之袭来。 王道姝颇觉不舒服, 扭了扭小身子, 试图缓解身上的燥热。 “阿姐, 热。”她细声细气的同王青繁说着自己的感受。 王青繁心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拿过天青釉葵花碗喂她吃酪浆。 “呀!”崔兹白轻呼一声, 抬起头无措的看着四周。 王青繁侧身看向她,不由无奈扶额。 也不知是谁给崔兹白穿的裙子,系得太紧, 此刻又热,她便不停地揪着衣服想让自己凉快凉快。终于,裙子被她解开了, 连腰襕都露出来一小截。 王道姝急忙爬到崔兹白面前, 动作娴熟地帮她系腰带,可惜手太小, 试了多次都没有成功, 倒是王青繁回神后麻利的替她整理好衣衫。 夜幕降临, 杨太后领着众人前往小花园赏月。 崔介衡也下了学, 匆匆赶来长信宫, 从王青繁手中抢过王道姝, 抱着她一路向小花园行去,引得一众命妇侧目以视。 有人夸耀道:“殿下可真是友爱弟妹呀!” 王道姝:*&^%$@$!这些人整眼说瞎话的功力令人叹服!她自愧不如! 中秋之夜,月朗星稀。太阴光芒正盛, 洒下点点银辉, 与宫灯交错,照映得整座宫城犹如白昼。 王道姝初次见到这般场面,新奇不已,在崔介衡怀里左右扭头,想要看得更仔细些。 她挣扎得厉害,崔介衡也累的够呛,可一触及到王青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崔介衡顿时跟打了鸡血似得,整个人又充满了力气, 勉强稳住王道姝的小身子,崔介衡揉了揉她的发丝,“阿玄乖,别乱动啦,小心掉下去哦。” 王道姝懵懵懂懂地看着崔介衡,小手紧紧的捏住他的衣角,片刻也不敢放松。她还是很怕自己掉下去的呢! 宴会之初,王道姝瞧什么都觉得有趣,连放在坐席旁做摆设的碗莲都要捞到手里玩玩。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便有些兴致缺缺了,左不过是一群人坐在一处吃饭闲话而已,仅有一些亲近女眷在场,办的也并不盛大。 王道姝作为一个婴童,平时作息规律得很,现在早已过了她晚上休息的时间。她靠在崔介衡身上,微微眯起双眸,以右手掩嘴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随后沉沉睡去。 怀中的小姑娘睡得香甜,再瞧瞧周围喧嚣的人群,崔介衡微微皱眉,“阿娘,阿玄睡着了。” 卢皇后并不意外,几个年纪小的公主贵女们早就依偎着乳母打瞌睡,唯有崔兹白是个人来疯,到现在还在边吃点心边四处张望。 “你把她带去休息一会吧。”卢皇后柔声吩咐崔介衡,又补充道:“顺便将兹白也带下去。” 崔兹白不太乐意,却被卢皇后给无情的镇压住,她担心崔兹白知道她的独玉蝈蝈摆件被小六小七摔坏后,当着一众亲眷的面将两人给打了。 等王道姝一觉睡醒,已是午夜时分。她哼唧两声,任由乳母抱着自己喂牛乳,顺带听几个丫鬟说宫宴上发生的事,说是双生公主的生母林昭媛倒了大霉。 王道姝环顾一圈,发现已经是在家中了,也难怪这些仆妇们敢说些宫闱之事。 正待再仔细听听,曹氏斥道:“什么话都拿到小娘子面前说,愈发没规没矩了!” 被训斥后,几人不敢再说林昭媛的事,倒是王道姝还想听八卦,只能遗憾的垂下眼眸,想着等改天再找别人打听打听。 令王道姝惊喜的是,第二日早晨崔意华还在同谢夫人她们讨论此事。 何薇缓缓转动手中的粉青三秋茶盏,“这次怕是难出来了吧,毕竟…….” 崔意华笑了笑,“说不准,谁让人家生了两个好女儿呢。” 林昭媛去年曾无故重责两个低位嫔妃,险些害得两人毁容,惹了崔育震怒。林昭媛被废弃后,两个孩子也被抱到了皇后宫中照顾。 哪知两个小公主离了生母便哭闹不休,不思饮食,半个多月下来,不仅饿瘦了好几圈,还生了场大病。崔育对幼女还是有几分疼爱之心的,眼看着她们再这么下去就快不行了,心下不忍,而后又念起林昭媛平日里的娇俏来。 两人哭的还很有节奏,时而你哭,时而我哭,不定时的来个双重奏,就没歇过。卢皇后实在受不了两人的哭功,她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就够累的了,再加上这两个哭声震天的活祖宗,还让不让人睡了?便顺水推舟的将她俩给林昭媛送了回去。 被放出来后,林昭媛一直安分到现在,哪知在宫宴上又遭重击。 谢夫人斟酌道:“这次可不一样,大庭广众的,那可是直接下了皇后的脸。” 随着几人探讨的愈加深入,王道姝听得越发有滋味,成功满足了她的八卦需求。 事情很简单,不过就是两个公主在宴会上喊了声娘而已,却是对着林昭媛喊的。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宫里私下这样喊的比比皆是,卢皇后也懒得追究,反正也不是她亲生的。只是这两个当着一众人的面喊妃妾为母,着实惹火了她。 卢皇后仅仅是罚了她抄书而已,太皇太后和杨太后两人则直接给她下了禁足令,未说期限。 林昭媛被禁足后,宫里又是一番暗潮涌动,许多无子嫔妃都在暗中谋划,想要争夺两个小公主的抚养权,哪怕只是其中一个也好。 待到听祖母她们将事情讲完,一阵说笑声由远及近,传入房内。 紧接着,一群稚龄孩童走了进来,叽叽喳喳地向谢夫人等人问安。等他们问安完毕,王道姝奶声奶气地喊:“哥哥,姐姐。”随后在心里慢慢算着他们的排行。 几人也都笑着问她睡得好不好,吃的如何,王道姝捡着自己能回答的问题一一答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了几分。 王沁斜跨一步,抱起王道姝转了几个圈圈,笑问道:“阿玄!好不好玩呀?” 王道姝被他转的有些头晕,暂时不能回答他的问题。王沁便也默认王道姝喜欢,只是不太会说话而已,接着就要跟她玩扔高高的游戏。 瞧出弟弟的意图,王浑急忙上前阻止他,“阿律,你怎么可以跟妹妹玩这么危险游戏?还有,你刚才抱着她转那么多圈,又那么快,她会难受的!” 王沁眉头一皱,反驳道:“阿玄没有难受,难受她会说的!而且阿耶都可以跟妹妹玩这个,我为什么不可以?” “你有阿耶力气大吗?你有阿耶高吗?你有阿耶厉害吗?”王浑连连诘问。 王沁仔细一想,自己竟无法反驳,霎时恼羞成怒:“你胡说!你前天在校场还没打过我呢!” 王浑嗤笑道:“莽夫之勇。” 王浑武艺向来出众,王沁出生时有些微孱弱,两人差了不过两岁,王沁就没怎么在武艺上赢过王浑,偶尔赢一两次也不过是王浑看他可怜,让着他罢了。 这两人越吵越不像话,谢夫人出来圆场道:“三郎别着急,等你大了就可以跟阿玄玩这些游戏了。” 王沁虽年纪小,却不是个头脑简单好糊弄的,“我会长大,难道阿玄不会长大么,那就更抱不了她了!” 众人一时无言,还是王道姝看他实在可怜,转头亲了亲他,“三哥哥——” 这一声呼唤,听在王沁耳中犹如天籁,仿佛置身于文杏为梁,瑰木为柱的馨室中,瞬间转忧为喜,整个人都处于飘飘然的状态,得意的瞥了王浑一眼。 二郎王泯疑惑道:“阿箬怎么不在呢?”阿箬是他亲妹妹,他也比旁人更关心几分,往常这个时间她早该起来了。 “去洗澡了。”何薇脸色一黑,“这臭丫头拉了一身,偏偏还又不哭又不闹的,还是我给她擦汗时才发现,真是能把我气死!” 王青繁听到了,想笑又不敢笑,揉了揉自己憋到僵硬的脸颊,背过身露出了一个奇异的笑容。阿娘总跟她说阿箬安静听话,从不吵闹,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下好啦,她居然已经安静到这个地步,简直令人担忧。 乳母抱着洗刷干净的阿箬走了进来,王泯顺势上前接过她,小心翼翼的哄着。 一众人到奉萱堂时,何太夫人正在院中散步,气色颇好,笑问道:“怎么今日比平时晚些?” 何薇轻咳一声,含糊道:“阿箬身上有点脏,洗了个澡才来。” 何太夫人点点头,抱过王道姝逗弄,殷切嘱咐道:“你们平日多注意些,她这么小,洗得太频繁可不行!”又刮了刮王道姝的小鼻子,“也就这丫头古怪,就算是大冬天的,一日不洗便哭闹不止,奶都不肯吃,真是拿她没办法。” 王道姝颇有些困窘,洗澡容易着凉生病,时人很少有每天沐浴的,官员的休沐假也只是五天一放而已。上回还听耶耶他们提起豫章太守回京述职时,实在忍受不了一路行来的脏垢,在京都外的驿站洗了个澡,结果就一命呜呼了。 这操作简直惊呆了王道姝,不就是洗个澡吗,您咋还把自己给洗死了呢? 秉承着上一辈子勤洗澡的良好习惯,除非事出有因,否则王道姝一日不洗就不高兴。所幸郑国公府豪奢,还是供得起她洗澡的,且她洗澡都在暖阁进行,倒也不是很怕着凉。受她影响,郑国公府上下洗澡的次数逐渐增多。反正烧一个人的水也是烧,省的单独再烧麻烦不是…… 亲亲 奉萱堂遍植木樨, 恰逢花期, 大团大团的浅黄色、橙色的花簇挂在树上, 落在地上。 时辰尚早, 其余人尚未至, 何太夫人也还在优哉游哉的散步锻炼, 未曾吩咐摆饭。 崔意华领着女儿赏花, 教她们辨认品种。王青繁听腻了,跑去摘花,说要做桂花糕吃。 这座府邸自前朝起便归王家所有, 历经数代风雨,古树众多。以王青繁的小身板,大部分树上的花她都摘不到, 只能蹲在地上拾些落花。王青繁一边拾捡, 一边哀叹自己可怜,若是阿娘不在, 她早就爬上去摘了, 哪像现在这么累啊! 王道姝努力睁大眼睛, 仔细地瞧着面前的桂树, 认真听崔意华讲述它的来历。 “阿玄, 你要不要用这个做香囊, 然后挂在你的床头?”王青繁将黄黄白白的桂子捧到王道姝面前,眉眼间尽是粲然笑意。 “阿嚏——” 王道姝骤然打了个喷嚏,她瞧了瞧王青繁的笑脸, 再想想自己的鼻子, 伸出小手轻轻推开王青繁的手,摇了摇头,“痒痒。”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啊?”王青繁失落地垂下头,又悄悄抬眸看着王道姝,希望她接下自己手中的桂子。 崔意华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摸了摸王青繁的头,安抚道:“这个可以拿来做香囊或者制香,你要吃的桂花糕等会让人去树上采花做,地上的脏。” 众人到时,何太夫人刚好锻炼完,顺势吩咐摆饭。 小郎君小娘子们见到王道姝和阿箬都兴奋极了,纷纷围上前来逗弄。王道姝努力睁大眼去辨认他们,她堂兄姐众多,又是个视力不好的婴儿,想要快速一个个认出来实在是有些困难。 一群人仔细翻看王道姝,讨论她的变化。 “我看阿玄好像又长高了些,阿箬倒是没什么变化。” “你是笨蛋吗?阿箬日日都见,你怎么看得出来她的变化?小半月没见阿玄了,她又这么小,当然会有很大的变化呀!” “是呢,我感觉阿玄还长胖些了,我都快抱不动她了。也不知是不是在宫里吃的太好了?” 话音刚落,“嘭”地一声,王道姝一脚踢到了那人的胸口,愤怒地盯着他,“讨厌!” 王青繁瞪了他一眼,指责道:“六弟,你怎么可以说阿玄胖?你这样说一个女孩子她会伤心的你知不知道?” 其他人也纷纷站出来教育他。 王涸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呀,不信你抱抱,真的很重了现在。” 王青繁气疯了,她妹妹,哪轮到的他来说胖不胖?吭哧吭哧地将王道姝抱起,挑眉道:“你看,我就抱得动呀。连阿玄都抱不动,还说自己想做骠骑将军呢。” 王涸委屈极了,不过是说了一句实话,就被众兄弟姐妹挤兑成这样。他们人多势众,他说又说不过,打又打不过,难过的只想找个角落躲起来。 看着六哥哥要哭不哭的样子,王道姝有些内疚,她最近确实胖了不少,虽然仍在气头上,还是偏头亲了亲王涸的侧脸,小声道:“六哥哥。” 这样一来,其他兄姐却不愿意了,齐齐嚷道:“阿玄偏心!他刚才还说了你呢,你居然还亲他,我们也要亲亲!” 王道姝眼神有些飘忽,十几个人啊,要亲到什么时候去?便假装自己没有听懂。 轮不到她说不愿意,大家一齐围上来,一人得了她一个吻才肯罢休,就连阿箬都有样学样的把右脸伸了出来等着她盖章。 一番忙碌下来,王道姝累极了,半瘫在王青繁怀里,一点都不想动弹。 “好了好了,你们几个快坐下用饭,等会还要去上课呢,等下了学再来同妹妹玩。”上方一美妇人笑着吩咐一群孩子。 王道姝研究一番,那人是自己二叔祖王琦的夫人李氏。 她曾祖母何太夫人与她曾祖父生子有三:长子王洵,位列尚书左丞相,娶妻陈郡谢氏长女。育有二男一女,长曰王偃,妻始宁县主崔意华,生王道姝等人;次为长女王少夫,行一,嫁莱国公世子陆轩彦;次为王佲,家中行三,娶妻何太夫人内侄女何薇,生王泯与阿箬。 次子王琦,妻李夫人。育有三男,长曰王侦,行二,娶妻郑氏;次子王敬为庶出,行六,妻司马氏;三子王扶,行七,娶妻杨氏。 三子王冀,妻顾夫人。育有三男一女,长曰王凝,行四,妻为齐氏;次子王远,娶妻袁氏,行五;三子王敏,行八,尚未娶妻;有一庶女王真林,行四。 这些都是王道姝琢磨了许久才弄明白的关系,如今何太夫人尚在,便未曾分家,都住在郑国公府内。 王道姝每日除了吃奶外还要用不少辅食,比如果蔬泥、烂米粥、蛋羹等。她吃的慢,才吃到一半,王青繁他们便用好了。 王家孩子满五岁进学,五郎王漾刚满五岁,自他往上皆要去书房上课,其余的孩子也都在家里由母亲教导。 离去前,王青繁殷殷叮嘱王道姝:“阿玄,你今天要乖哦,我们学堂门口的山茶开了,等会我下学了给你折几支都胜回来。” 王道姝猛地点头,回给她一个大大的笑脸。 崔意华领着女儿回方正院时,在路上恰好看到一群人抬什么东西,便问道:“抬的什么东西呢?” 仆役放下手中的活计,垂手侍立,“回县主,是郎君吩咐打给小娘子玩的秋千。” 崔意华觉得奇怪,她怎么没听王偃提过他做了秋千? 想了想,微微颔首,“知道了。”随后便抱着王道姝往前走。 王道姝使劲扒拉着崔意华的肩膀,“阿娘!”小手指着秋千的方向,乌黑的眼眸好似盛了一汪星子一般明亮。 她平时哪有这么精神气十足?崔意华又好气又好笑,“好好好,等他们放好了阿娘就带你来玩行不行?” 王道姝点点头,又软声道:“还要吃糕糕。” 崔意华愣怔片刻,直到王道姝指着侍女杜若提着的花囊,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桂花糕。轻点王道姝的眉心,“你个小鬼精的!”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这个。 王道姝有些羞涩,笑的却很欢腾,露出一颗颗糯米般的小白牙来,可爱极了。 . 崔育处理完政务,左手按着太阳穴,疲惫的回到含凉殿。 甫一进门,就看到崔介衡端坐在正中苇席上,面色冷然,一只手在绘着勾云纹的漆案上敲敲打打。 崔育蹙眉道:“你做什么呢?你阿耶进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崔介衡瞥了他一眼,“思考。” 思考问题?就他?崔育差点就给逗笑了,却还是学着他的样子,故作深沉地问道:“在思考什么重要问题呢,这么入迷?说出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阿耶。”崔介衡深吸一口气,“你知道吗?” “知、知道什么?”崔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崔介衡轻叹一声,“你连这都不知道,阿玄她回家去啦!” 崔育毛了,“我怎么就不知道了?我当然知道她回家去了,问题是她回家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熊儿子,害得他以为有什么国家大事! “昨晚在大母那,阿玄睡着了,我带着她下去休息,结果我也在榻边睡着了。醒来就在自己的床上。早上下了学,我急匆匆赶过去曾大母那里,才知道她已经回家去了。”崔介衡急急诉说着委屈。 崔育哑然失笑,“就这点事呀,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什么叫做就这点事!”崔介衡拔高了音调,“我还准备把她带回来养的,她在王家天天都吃不好。郑国公府可坏了,把她养的那么瘦,在宫里才几天就又重了一点。” 崔育本来是想嘲讽一番的,可瞧着崔介衡认真的神色,那话语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你想怎么养她呢,我们这里也不方便让她住吧?”三郎啊,你还在跟我一起住呢,我们这里哪有小姑娘住的地方呢? 对于唯一的嫡子,又是盼了这么久的一个孩子,崔育很是上心。不愿让他同其他皇子一样生在内闱、长于妇人之手。并非不信任卢皇后,相反,他对卢皇后非常爱重,少年夫妻,相扶相持。固然他是一个多情之人,宫中妃嫔无数,美女如云,却从未有人能够取代卢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 ——凡是妄图取代卢皇后的,都赶在卢皇后动手之前被他给摁死了。 只是卢皇后到底是女子,后来又添了崔兹白,以崔育谨慎的个性,更加不敢将崔介衡丢给卢皇后了,他怕崔介衡被自己太皇太后和杨太后几个人合起伙来宠成个混账! 直接将崔介衡扔到东宫就更不行了,他还那么小,又隔得远,他最是担心有人教唆崔介衡,移了性情,就怎么都改不回来了。在崔育内心深处,最怕的还是有奸臣恶妃刁奴挑拨他们父子感情、暗害太子,让他们成为下一对汉武帝与卫太子。 正因为如此,自崔介衡满三岁起,崔育便将他带在身边,躬亲抚养,寄予厚望。 “这就不劳烦阿耶操心了。”崔介衡小脑袋高高扬起,“等我开始养阿玄了,我就可以带着她去东宫照顾,还可以直接在崇贤馆上课。”他平日虽然不住在东宫,有时却要去东宫上课,里面的设施、宫婢、官署一应俱全,偶尔累了也会在那安置。 崔育气得仰倒!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子?简直愧对大齐列祖列宗! 荡秋千 秋日萧瑟, 遍地金黄。日暮余韵映照的梧桐树影婆娑生姿。 承明苑内, 孩童的声音高高响起, “阿姐, 要高些, 再高些!” “够了够了, 再高小心摔下来!”王青繁累得气喘吁吁。 王道姝不乐意了, “要嘛要嘛!”有人看着呢,地上还有软垫,哪就怕摔下来了? 王青繁拗不过她, 只得推得更加用力,边推边问道:“够不够高?” “还要还要!”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带着无限欢欣。 也不知是不是王青繁推得太过用力, 抑或是王道姝没有抓稳,整个人突然飞了出去。还未尖叫出身, 便感觉自己被一个人给紧紧抱住。 崔介衡一进承明苑, 就看到王道姝从秋千上飞出去的一幕, 来不及多想, 迅速跑上前接住她, 焦急道:“阿玄, 你没事吧?” 王道姝晕晕乎乎的,根本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双眼紧紧闭着, 两手抓着崔介衡的外衫, 一动也不敢动。 “你看看!我说高了会摔下来吧,你偏不听,这是不是摔下来了!”王青繁气势汹汹的上前批评王道姝。王道姝飞离秋千时,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此刻见她平安无事,心头的火气也“蹭”地一下蹿了起来。 崔介衡也怒了,“你凶什么凶!阿玄都被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你居然还骂她,有你这样做姐姐的吗?”他又不放心的去揉搓王道姝的小脸,试图将她从走神中唤回来。 其实王道姝在王青繁骂她的时候就已经回过神了,为了不被骂的更多,只好接着装死。这会儿听到崔介衡斥责王青繁,她又不乐意了,抬手轻轻推了崔介衡两把,“不许说!” 小小的人儿故作凶狠的模样实在招人怜爱,崔介衡更心疼了,“阿玄都被你欺负成什么样了,都被你骂了还帮你说话。” “你你你你你你你!”王青繁气得说不出话来,便动手去抢王道姝,“你走开,这是我妹妹!” 崔介衡固然不让,抬手就推王青繁,怒喝道:“滚!” 王青繁一时不察,竟被他推到在地,顿时怒火中烧,正准备起身同崔介衡大干一场。一群仆妇吓得不行,匆忙上前想要将两人隔开。 蓦地,嘹亮的哭声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王青繁的心霎时揪紧,想要查看王道姝到底如何了。 崔介衡何曾见过王道姝哭?瞬间就慌了神,抱着她左摇右晃,柔声低哄。一会功夫过去了,不见有丝毫好转,那嗓子倒是有转哑的趋势。 曹氏心都在滴血,趁着王青繁要上前争抢的功夫,好话说尽,将王道姝从崔介衡手中接过,按着她平时的习惯哄劝,转眼便止住了哭声。 王道姝依偎在乳母怀里,小声啜泣着,鼻子一抽一抽的,脸颊都哭得通红。 震天的哭声终于将阿箬惊醒,抬眸瞅了一眼奇怪的氛围,有些不知所措。板着个小脸示意乳母将她抱到秋千上。阿姐不玩了,是不是该轮到她了? 王青繁心焦不已,又不知如何是好,看到阿箬坐到了秋千上,灵机一动,“阿玄还要不要荡秋千呀?” 先前崔意华还以为这架秋千是王偃命人制作的,后来在方正院许久都不见秋千抬进来,才得知是王洵打的。只因这段时间王道姝几人去承明苑去的少了,王洵心里不高兴,便想了这个法子把她们引过来。 “不去了。”王道姝轻轻摇头,指了指秋千上的阿箬,“让妹妹玩。” 崔介衡更不高兴了。这郑国公府怎么搞的,一个秋千居然还几个人玩,他怎么没听说过王家这么穷呢? 略微思忖后,朗声道:“阿玄,你快随我回去,我让人打十个不同的秋千,全都归你!” 面对崔介衡发起的金钱攻势,王道姝坚决不予理会,王青繁则回击道:“我打二十个!” 崔介衡寸步不让,“我打一百个!” “那我打一千个!” 崔介衡嗤笑一声,“不是孤看不起你,就算你的零钱够,你的小破院子放得下吗?”精致的下巴微微扬起,“孤可以在东宫摆满秋千!” 王道姝捂脸:好丢人啊,好想装作不认识他们两个! 阿箬疑惑的看着姐姐们,默默地低头对手指:阿姐怎么还不来推她啊? 好在谢夫人及时赶到,阻止了他们无休无止的争吵。 “这是怎么回事?要打什么呢?”谢夫人的声音由远及近,行至崔介衡面前,拱手行礼,“郑国夫人谢氏拜见太子。” 崔介衡虚扶了谢夫人一把,“谢夫人免礼。” 谢夫人是真不乐意崔介衡来他们家,他实在是太熊了。她才从观里出来,半路上就有人来报太子来了,慌得她赶忙命车夫加快速度。 “我刚才听殿下同阿茂在争执,也不知在说些什么有趣的呢?”谢夫人微微弯腰,笑问道。 崔介衡支支吾吾半晌,轻咳一声,“孤忽然想起来有要事还未处理,就先回宫了,改日再来接阿玄进宫玩。” 他是在下学后,崔育还未处理完政事的空档赶来的,崔育昨晚可是放了话要看他功课,他这会儿倒是突然想起今日的字还没练完,只得灰溜溜的回宫去。 等崔介衡一走,王青繁便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得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批评王道姝:“以后可不能让阿玄这么任性了!” 王道姝气急败坏,两只手捂住耳朵,脑袋拼命摇晃,大声道:“不对不对不对!” 王青繁直拧她的小耳朵,“怎么不对了?” “我乖的!”王道姝伸出食指指向自己,目光坚定。 她可乖了!秋千那么低,王青繁摇的也不算高,真摔下来也不会痛,更何况还有那厚厚的地衣给自己兜底?其实她还挺想试试扑到地衣上的感觉呢。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谢夫人赶紧转移话题,“你们瞧,阿箬坐在秋千上那么久,谁想去推她呀?” 王青繁急忙举手,自告奋勇道:“我来我来!”一边朝阿箬走去,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下个就该到她玩了。 见几人和好,谢夫人点点头,步入房内处理事务。 王道姝看了会阿箬荡秋千,觉得无聊,便默默走到树下数落叶。 西郊,崔意华坐在牛车内,低声道:“真是晦气!” 杜蘅俯首请罪,“都怪奴婢没有事先打听好今日都有哪些人去。” 崔意华捏了捏凭几的把手,“无事,我见她一次削她一次。只是以后去凌云观吧,玄都观还是少去为好。”凌云观是崔意华的私观,玄都观却是谁都能去的。 杜蘅轻声应是。 倚靠在隐囊上,回想到刚才的对话,崔意华越想越气,越想手越痒,恨不得折返回去再给那人几个耳刮子才好,愤愤道:“我们崔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东西?跟她阿姨一个德性,果然是女肖其母!” 杜蘅和杜若跪坐在一侧,并不敢搭话,这不是她们可以妄议的。 崔意华所说之人是她的堂侄女,在平阳郡王府中排行第三,生母为平阳王妃婢女,生的颇有几分俏丽。 当年龟兹一战,王偃少年成名,又兼之容貌清雅,满腹才华,还是郑国公世子,身份尊贵。瞬间晋升为万千长安少女的新任梦中情人,出趟门能装一车的瓜果回来。 只不过王偃早已与始宁县主有婚约,大部分女子仅仅是抱着欣赏的态度而已——就和欣赏其他优秀男人没什么区别,小娘子们见面时总要有些谈资的。 就算有些小姑娘动了旁的心思,那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否将始宁县主比下去。大部分女子都是不想做妾的,即便有些因为出身的缘故而愿意做妾的女子,也得想想自己够不够崔意华抽的 ——毕竟她年轻时的脾气可是被太皇太后他们宠的娇纵异常。 可崔三娘不同,在她看来,崔意华虽因自小得圣宠,五岁就有爵位和汤沐邑,可她将来出嫁的时候也总会有的,别人怕崔意华,她可不怕。 便寻了个宴会的时机,堵着王偃诉说爱慕之情,甚至还投湖以表决心。 王偃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见都没见过这人,赶紧命下人将她捞了上来。 崔三娘为人还算谨慎,做了两手准备。若是王偃下水救她,正合她心意;若是见死不救,她便反咬一口,威胁王偃强#奸未遂而杀人灭口,反正世人总是偏向弱者的,王偃为了名声着想也不得不娶。 好巧不巧,崔意华与一群贵女正好路过,瞧见了崔三娘主动跳湖的行径。 崔意华是何等脾性?当即放话崔三娘要是不想活了她可以出手相助,让婢女反反复复把她按到水里,又顺带把王偃给骂了一通。 投湖之事后,崔三娘安分了许久,直到两人婚后,她又想着搞点事,认定了王偃被崔意华的强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王偃分明与她情投意合,却被崔意华棒打鸳鸯,当初好好的机会,她却让下人来救她,甚至连王郎也被她辱骂得怒不敢言。 这一次,崔意华没有亲自动手,太皇太后一道令下来,责令反省。外人虽不知缘由,可直接被宫里给责罚,也是耐人寻味的。 平阳郡王倒是还算喜欢这个女儿,关了几年后寻了个普通人家嫁了她。夫家虽不算差,可这其中的落差却足以逼疯她,更何况她出嫁时宫里也没有给她封爵。 “看到她过的这个样子,我就放心了。”崔意华长吁一口气。想起刚才在观中崔三娘挑衅的话来,不由嘲讽一笑。 她走到承明苑内时,王道姝正蹲在地上小口小口的啃葡萄,手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果汁,却还伸出手来要崔意华抱她。 崔意华只得任命的掏出手帕来给她擦拭,而后才抱起她,王道姝顺势将手中最后一颗葡萄塞到了崔意华的嘴里。 望着崔意华眼底的笑意,王道姝将整个人都埋到了阿娘怀里,不敢出来见人。 公主 椒房殿中, 雕梁画柱, 满室馨香。 成群的侍女候立在殿内, 手上捧着物什, 低头不语。倘若仔细观察, 便能发现当中个个都是美人。 卢皇后着一身淡雅罗裙, 秀发披散, 末梢尚且微带水汽,素手执一柄葡萄缠枝纹银香匙,小心拨弄着博山炉中的香灰。 一名内侍悄声从外面进来, 看到卢皇后正忙着,也不敢打搅,默默跪在一旁等候。 “什么事?”卢皇后轻声问道, 手中却是一刻不停。 内侍匆匆近前, 恭敬道:“回娘子话,大公主与二公主因为驸马之事起了争执, 两人都受了些伤, 陈充仪同郑美人也因为此事相持不下…” 卢皇后蹙着眉头听内侍一一道来, 面上不耐之色愈甚。 大公主和二公主排行相近, 年龄相仿, 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因为不是同母所出, 陈充仪和郑美人关系又不算好,从小到大没少了争风吃醋,明里暗里互相比较。 近日以来, 皇帝对门下省给事中王偃长子、郑国公嗣孙王浑赞许非常, 一篇《东都赋》一出,得无数人追捧,崔育更是称王浑有乃曾祖之风。 王浑曾祖名为王政合,年少得志,家世不凡,而后更是官拜太尉,其名作众多,其中以《上阳宫赋》最为出众。一文道尽前朝上阳宫中之奢靡,将其痛心疾首之心表现得淋漓尽致,读者无不为之动容,相传齐文帝便因为此赋将宫中开销减半,多年不再采选劳民。 王政合是一位名士,更是一名猛将,安北一战,杀得突厥三十年不敢再犯,直言有王正集在,突厥不敢放肆。 由此可见,有王政合之风,是多高的一句评价。 如今皇帝更是多次笑言让王偃送王浑去选千牛卫。他自身文武双全,祖父为郑国公兼尚书左丞相,从二品大员,又兼任从一品太子太保,作为其嗣孙,哪怕王偃地位不够高,可有皇帝许可,他做千牛备身瞧着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前途不可估量。 这时宫中便流传出皇帝欲选王浑做驸马的小道消息,先前的那些不仅仅是欣赏臣下之子,更是在为未来女婿造势。 起初,流言的传播范围非常之小,压根没引起卢皇后的注意,等她发觉的时候,居然还有许多不明就里的人相信了,其中就包括陈充仪和郑美人。 要卢皇后看,崔育要是不看中提拔王浑,那才叫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浑之父王偃是崔育的伴读之一,向来为他所倚重。给事中一职虽是正五品,却多为大儒、国亲担任,作为顾问侍奉皇帝左右,政务繁多,为门下省之要职,非亲信不得任。 其母始宁县主为崔育亲堂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 这样的背景与条件,叫皇帝如何不当做国之栋梁培养? 侍女奉上一盏百合莲子羹,卢皇后舀了小半勺轻尝,“太甜了。”随后便不肯再多吃一口。 又望向那内侍,“把她们几个都给我带过来。” 内侍领命正要退下,卢皇后突然叫住他,“等等,阿贺人呢?” “贺女史和杨内给事下午被娘子遣去给圣人和太子送糕点了。”卢皇后的乳母在一旁小声提醒她。 卢皇后迟疑半晌,方道:“哦。”努力维持住自己高冷的形象,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自己连让人去给儿子送糕点的事都忘了。 不过片刻,两位公主和各自的生母便被带到了卢皇后面前。 时下礼仪简便,非重要场合面见皇后不一定要行跪拜礼,并且其中有两个还是她的女儿。只是四人也都是人精,一看这气氛,再想想自己刚才做的事,立马行起了肃拜大礼。 卢皇后正在练字,她自幼师从书法大家赵夫人,一手簪花小楷名扬天下,字形婉丽平和,犹如秋兰茝蕙,观之可亲。 四人见卢皇后未曾吩咐,也不敢起身,齐齐保持着肃拜姿势暗道命苦。到自己宫室里面争它不香吗?怎么就一时想不开非要在大路上打起来???此刻却只有看着椒房殿的团云妆花地衣疯狂在心里掉眼泪。 卢皇后写完一帧帖子,淡声道:“驸马呢,怎么不带来与我瞧瞧?” 两位公主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带着哭腔道:“母亲,我错了。” 卢皇后斜睨二人一眼,以手支颐,问道:“哦?错哪儿了?” 两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期期艾艾许久。 看了看天色,快到午睡时间了,卢皇后懒怠跟她们废话,直接将两人臭骂一顿,罚抄《女诫》后又各派了几名傅母教导礼仪。 “都开始给自己谋算驸马了还这么没规没矩,我怎么没听说过他要给你们做驸马了?把自己当什么了,别人都随你们挑?少败坏他人名声!”卢皇后厉声训斥道。 两人差点怄死。她们好歹也是公主,为了一个臣子大打出手,不说他魅力大,到处勾引人,竟成了她们败坏他人名声!还有没有天理了! 再怄也还是要识时务的,两人低着头默默应是。 卢皇后复又看向陈充仪和郑美人,平静道:“公主就是被你们给教坏了。” 两人头皮一阵发麻,冷汗沥沥而下。卢皇后讲求养生之道,为人温和,极少动怒,新来的嫔妃都以为皇后是个性情和善好糊弄的。 可身在宫中多年,从东宫一直跟到后宫,两人清楚的知道惹卢皇后动怒的下场有多可怕。此时的卢皇后虽然一脸平静,周身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她俩看出来这是动怒的前兆。 深吸一口气,两人卸下钗环,稽首请罪:“妾未曾教引好公主,有负圣人、皇后所托,请殿下降罪。” 卢皇后微叹一声,招手唤来卓女史,“将两位公主送到淑妃那儿去,我听闻她教导三公主极有一套。什么时候学好了,就什么时候回去。” 最后又罚二妃每日分别站在永巷口、太液池人最多的地方、自己的宫殿门口背《女诫》各半个时辰,其余时间闭门思过,月例也不再发放,就等两位公主什么时候学成而归什么时候停了惩戒。 这惩罚出乎四人预料,什么时候皇后改性了,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 卢皇后确实不打算深究,这种事放在以前她都懒得亲自管,顶多派人过去传个惩罚的令而已。 可她有了崔兹白后就不一样了。作为中宫所出,崔兹白固然不愁嫁,即便如此,卢皇后也不能让别人影响她的名声。 张淑妃出身不错,她父亲是太原张氏现任族长的嫡亲从弟。曾经生过一个皇子,可惜未满周岁夭折,连序齿都没入,往后便一直没有再生孩子。卢皇后看她可怜,就将没了生母的三公主给她养。 从前不在意,自从生了崔兹白,卢皇后曾多次当众夸张淑妃将三公主养得好。 末了,卢皇后不忘警告几人:“这次我先替你们压下来,再有下次,便直接让你们父亲来管了。” 四人又是浑身一哆嗦,连道不敢。 卢皇后挥了挥手,“行了行了,下去吧。”那脸上的不耐,只差没把滚字说出口了。 将人赶走了,出去送东西的贺女史也回来了,还拎了个食盒。行过礼后,拿到卢皇后面前,一边打开一边道:“娘子,这叠桂花糕是太子命我送来的,晚上太子和圣人还要过来用晡食呢。” “知道了。”略微思索片刻,又问道:“阿玄的脂粉田可弄好了?” 贺女史笑道:“都准备好了,都是些南方的沃壤,还有两个荷塘呢。” 卢皇后轻笑一声,“那便好,回头给的地不好,阿华该不高兴了。” 宫里发生的事自然是瞒不过崔育的,一名小黄门正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崔育。 女儿和宫妃的教育一向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听闻皇后已经处理完了,方式也挺好,崔育便摆手让小黄门下去,继续翻看着崔介衡的字帖。 恰在这时,崔介衡大摇大摆的步入甘露殿,手上还拿着一个东西甩来甩去的。 崔育瞧着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呵道:“跑哪去了?” 崔介衡摊开双手,给崔育看他拿着的东西,无辜道:“曾大母给我的,让我拿去给阿玄。” 一块玉兔形状的水苍玉卧在崔介衡手心,温润通透,雕工古朴浑拙。 这块玉并非王道姝独有,太皇太后给曾孙辈的女孩儿一人雕了一块,每个人的形状都不相同。或是花草、或是鸟兽,不一而足。 在众多玉佩中,崔介衡一眼便瞧中了这只兔子,急忙从太皇太后那抢了过来,表示要帮忙转交王道姝。 崔育微微点头,“这玉不错。” “是啊。”崔介衡又开始感慨,“等我把这块玉亲手拿给阿玄,她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会主动提出要和我去东宫玩。一定是因为上次给她的金龟不够好,所以她才不愿意的。” 崔育脸一僵,还惦记着这事呢??? 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说的金龟,莫不是我给你的那个?” “是呀。”崔介衡连连点头,“还是阿耶你懂我!” 崔育气得浑身发抖,指责道:“你怎么能把我送你的东西再转送他人?真是气死我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崔介衡吓了一跳,忙跳起来往旁边躲,嘴里嚷道:“阿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东西是你给我的没错,可你给我了就是我的啦,我当然可以转送其他人了。” “照这个说法,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和阿娘她们给的,我岂不是连一丁点处置东西的权力都没有,送礼打赏都不行了。” 崔育被他给说懵了,思考了一会,竟还觉得很有道理! 崔介衡走了一圈,绕到崔育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阿耶,咱俩什么关系,分那么开做什么?上次你把我的桂树笔架送给了吴婕妤,我不也什么都没说吗?” “这、这、这”崔育眼神飘忽,气若游丝,“那只是个意外,我以为那个不值钱才给她的!” 崔介衡鄙夷地看向他爹,“呵呵,不值钱?那个还是我自己做的呢。”随后溜回自己房内。 坐在原处半晌,崔育越想越不对劲。他才不信这小子会自己做东西呢!况且他什么都没说? 是啊!他是什么都没说,可他不知道从自己私库又坑了多少笔架和其他东西走。 不孝子啊! 荡秋千 回到房内, 崔介衡又将玉兔掏出来把玩, 纠结着该如何把这块水苍玉给到王道姝。 等她下次进宫的时候给? 可是等她们进宫的时候, 曾大母肯定会把其他人的也给了, 那他何必将这个单独拿出来呢, 一点都不特别。 让王师保转交? 不行不行。谁知道王洵这家伙会不会见这玉好看, 然后给私吞了。 崔介衡烦躁的挠了挠头。 恰在这时, 崔育的内侍魏保捧着几张纸进来,赔笑道:“殿下,圣人说你今日功课做得不够好, 让你把今日的字再重新写一遍。” 崔介衡周身怒气暴涨,死死盯着魏保,眼神冷冽。 魏保内心叫苦不迭, 陛下得有多恨他啊, 净派他来干这种惹怒太子的事,他究竟是造了什么孽? 心里虽如此想, 魏保还是把崔介衡今日所练之字摆到了崔介衡面前, 接着迅速告退。 崔介衡面无表情的翻看自己写的字, 眼底晦暗不明。脸上一派平静之色, 实则已经快气疯了! 一旁的小内侍看他这神情暗道不好, 赶紧示意外头的人去传话。太子今日的字, 连萧太子太傅都夸了好的,怎么圣人还说不行呢? 崔介衡猛地踹翻桌案,他这分明是公报私仇!不就多坑了他点东西么, 至于这样折腾他? 平复了一会心情, 崔介衡冲到正殿,大吼一声:“我是不会再写的!今天师傅他们都说我写的很好!”而后趁着他爹不注意一溜烟跑远了。 崔育也不过是想借着个由头整他,见他这么生气,自己倒是吓了一跳,在后头骂骂咧咧了几句也没再管他。 能怎么管呢?崔育成天担心崔介衡被太皇太后她们宠坏,实际上最宠崔介衡的还不是他,也只能安慰自己哪个当太子的没点脾气? . 崔意华正与一群仆妇在算这个月的账,抬眼就看到王道姝和王青繁手拉着手进来,不由问道:“荡秋千不好玩么,怎么这般不高兴?” 她一问完,两人更不高兴了,王青繁怒气冲冲的告状:“本来我们在好好的顽,三哥来了,让他推我和阿玄,结果他非要自己玩秋千,我们就回来了。” 王道姝跟着附和姐姐:“三哥坏!” 崔意华笑得不行,逗她:“你们都玩了这么久了,就让你三哥玩会吧。” “不行!”王青繁极力反驳,“他都那么大了,哪里还需要玩秋千,他就是看我们有他没有,所以、所以、所以、” 王道姝敲了敲桌子,一锤定音,“所以嫉妒!” “对对对!就是嫉妒。”王青繁一时想不起来怎么用词,经王道姝提醒,恍然大悟,“他嫉妒我们每天都可以玩秋千。” 崔意华摇了摇头,“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三哥才比你大多少,怎么就玩不得啦。他从前不是经常推你和阿玄么,你今天就让让他嘛。他那么可怜,小时候都都没有秋千玩,现在上学还那么辛苦,不像你只有上午要去。” 两人渐渐低头,不说话了。崔意华哭笑不得,将她二人扒拉出来,“行了,去跟你三哥道个歉,好好玩,别再闹矛盾了,你还带着妹妹呢。” “好吧。”两人乖巧点头。 王道姝可怜巴巴地望着崔意华,“娘娘,那我晚上可不可以多吃几个石榴?” “可以,快去吧。”崔意华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语气温和。 得了点好处,两人又蹦蹦跳跳的往承明苑而去。 等到了秋千架前,却不见王沁的身影,只有阿箬坐在秋千上摇摇晃晃的。 王道姝勾了勾王青繁的手指,问道:“阿姐,怎么办呀?” 王青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王道姝又道:“那石榴呢?” 左右踱步片刻,王青繁眼珠子一转,“没关系,是三哥自己不在,要怪只能怪他了。阿娘要是不给,我们就找阿婆要!” “阿姐说得对!”王道姝日常赞同她姐。 正说着话,身后响起疑惑地声音:“你们两个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王道姝一见来人,脸上便漾起笑容,冲上去抱住那人的大腿,糯糯的唤道:“三哥!” 王沁将王道姝一把抱起,捏了捏她滑嫩的小脸蛋,笑骂道:“小气鬼。”他哪里会想要坐这个秋千?不过是逗她们玩玩而已,没想到这两个家伙竟然还真走了。还害的自己被大母说了一通。 王道姝不好意思极了,三哥平时对她那么好,她竟然为了一个秋千和三哥生气,真是太不应该啦! 想到这里,王道姝指着面前的秋千,轻扯王沁的衣缘,“三哥坐,我推你。” 挣扎着从王沁怀里溜下来,跑到阿箬面前,轻声道:“阿箬,你先让三哥玩一会好不好?” 阿箬一向最听王道姝的话,以为是她要玩,便乖乖示意乳母将自己抱下来,把位置让给了王道姝。 王道姝蹿回王沁身边,推着他往前走,“三哥快去呀。” 王沁拗不过她,只得跟着她一起走到了秋千旁。却没有直接坐上去,而是弯腰抱上王道姝,一起坐到了秋千上晃悠起来。 “三哥,你累不累呀?”王道姝抬头小声问道。 对于妹妹的关怀,王沁大为受用,连连摇头,“不累不累。” 不远处,看着前面亲亲热热的两人,王青繁不由得拽紧了手里的帕子,这个小叛徒!居然转眼就和三哥一伙了。 谢夫人从房内走出,笑问道:“这是怎么了?” 王青繁瞥了一眼王道姝的方向,也不说话,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谢夫人上前抚了抚王青繁的发顶,柔声道:“想和阿玄一起玩?”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谢夫人牵着王青繁,将她带到了王道姝的面前。 王道姝笑嘻嘻地蹦跶到谢夫人面前,“阿婆,要石榴!” “好好好,阿婆给你们。”谢夫人摸了摸王道姝的发饰,问道:“阿玄今天戴的绒花就是石榴花吧?” 王道姝很高兴有人能认出来她的头饰,连声音都欢快了许多:“是哒,阿媪做的,姐姐有,妹妹也有。”还将王青繁头上的桂花指给谢夫人看。 曹氏家里世代在郑国公府做事,她从小便送去学做首饰,做绒花的手艺更是一绝,跟宫里专门做这个比也是不差的。 自她被选为王道姝的乳母,倒是不用专门做这些东西了,她却还是想练练手,免得生疏了,都是趁王道姝睡觉时打发时间才做些小物。 谢夫人点头称赞,“的确很好看,我们阿玄戴上就更好看啦!” 这绒花紧凑光滑,栩栩如生,配色又精妙和谐,戴在小姑娘头上让人觉得可爱极了。 被谢夫人一夸,王道姝害羞到脸都红透了,感觉到脸颊耳根发烫,急忙用双手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来左瞄右看。 “走吧,阿婆带你们去吃石榴。”谢夫人领着几个小家伙往内室走去,边走边问道:“三郎,你大哥和二哥呢?” 这一问可不得了,王沁整张脸都笑开了,“哈哈哈,大哥二哥和小四今天一起被师傅给留下来啦!” 谢夫人蹙起了眉头,“这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上课说悄悄话,文章也没写完,先生生气啦!”王沁答的迅速,又道:“本来昨天他们还想约我去校场的,幸好我没有答应,提前预习了功课,所以我的文章才写的这么快。”王沁时刻不忘表扬自己。 谢夫人夸赞道:“阿律真厉害,还要继续保持才是。不过呢——”谢夫人话锋一转,“他们文章没写完你怎么不帮帮他们呢,你下次学习的时候可以让他们跟你一起学就最好啦!” 王沁一一应了,“我知道呢,我就是不太喜欢去校场,而且我们学的东西也不一样呀,小四的那篇我以前倒是写过。”他们几人年岁相近,一起打闹大的,关系也比其他兄弟更好些。 理了理王沁的衣领,谢夫人微微叹惜。王沁什么都好,就是身体太弱了些,这般年纪的男孩子,哪个不爱动的,也就他成日闷头看书。 将人带到室内,谢夫人嘱咐道:“想吃什么果子就多拿点。” 王青繁很高兴,她平时就爱吃,此刻更是撒了欢吃得开心。可王道姝就不同了,她吃不了那么多东西,更何况石榴籽那么多,大家都不放心,顶多让乳母给她捣碎了以后喝点果汁,不由得羡慕的看着王青繁。 要是她也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该多好呀!她早就不想喝奶了,腻味的很。 同王青繁分食了一个石榴后,王沁便不再用了,而是揣了几个果子到怀里,“阿婆,我去看看大哥他们。” 谢夫人顿时更心疼了。瞧瞧,瞧瞧,多好的孩子呀,有好吃的还不忘记要给正被体罚的兄弟们送一些,赶紧道:“快去吧快去吧,晚上想吃什么?” 王沁随意报了几个菜名后飞快的跑远了,又把王道姝馋得直流口水。 搂着王道姝,谢夫人问道:“阿玄是不是想吃呀?” 王道姝咬着手指头,缓缓点头,晶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灵动不已。 “等阿玄长大些就可以吃啦。”谢夫人剥了一瓣橘子塞到王道姝嘴里。小孩子就应该吃清淡些,有味道的东西对她有害无益,还是少吃为好。 王道姝垂头丧气地“哦”了一声。 相亲 “六!六!六!快给我摇出六来!” “别做梦了, 你要能摇出四个六来才能赢我呢。” “哼!等我赢了看你要赔多少。” 几人玩的热火朝天, 王道姝好奇的凑了过去, 只见王青繁正将骰盅倒扣在桌上, 嘴里念念有词。王道姝伸出小手敲了敲骰盅, 提醒王青繁该揭开了。 王青繁猛地揭开骰盅, 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 面前的景象却让她惊喜不已,“五个六!五哥,你说怎么办吧?” 王漾有些呆滞, 缓了缓神后,正色道:“阿茂,虽然你这次赢了我, 可这不过是一时运气好而已, 你切忌迷信这些东西啊。” “哈哈。”王道姝轻笑两声,眼睛一直瞟着骰子的方向。可不是不能迷信这些东西么, 这样的局面都能输, 可见五哥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呀。 王漾毛了, “阿玄, 你笑什么呢, 难道我说的不对?” 瞅见王漾眼中闪烁着威胁的光芒, 王道姝朝旁边挪了挪,好可怕呀,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小五, 别老欺负阿玄。”王长乐摸了摸王道姝的额头, 说话柔声细语的。五郎是三房王敬之子,平时被他母亲袁氏疼的厉害。 王漾很是不解:“我没有欺负阿玄,我和她玩呢。” 王长乐出身二房,其父为王侦,如今也快要到适婚的年龄了,她的嫡母郑氏在给她左右相看人家,如今已和宜阳县子家有了些默契,今日正是请宜阳县子夫人上门的时候。 宜阳县子虽是勋贵,却并无实封,也没有多大能耐,仅在京中领了个小官做着。 虽如此,宜阳县子却是出身兰陵萧氏旁支,且与王长乐相看的是他的世子,配王长乐可是绰绰有余了。 王青繁戳了戳王长乐,“大姐姐,你见过萧世子么?” 王长乐羞红了脸,将王青繁的手拍了下来,“你瞎说什么呢。” “那就是没见过咯!”王青繁嘻嘻一笑,躲了起来,把王长乐气得要去挠她痒痒。 几人玩闹了一会,便听到宜阳县子夫人已经到了的消息,便急忙整理仪容准备出去见客。 王青繁理了理因打闹而有些皱褶的衣襟,又在王道姝的示意下给她头上戴了两个白色的绒球球。 “这是什么?怪好看的。”二娘长亭好奇的捏了捏王道姝的绒球。 王道姝扬起脸来冲着她笑,两手紧紧护着自己的绒球。二姐姐呀,你可别给我捏变形了,那就不好看了。 “兔子毛做的,她还有好多个呢,下次给你几个。”王青繁也伸手撸了两把毛球,而后牵着王道姝往外走去。 宜阳县子夫人姓贺,长得十分圆润富态,脸上总是挂着一抹笑容,让人见了便觉得是个好相与的。 看到一群小娘子小郎君都来给她见礼,笑得都快合不拢嘴了,又问其他儿郎们都在做什么,得了在上学的答复后,连连点头,“就该如此,像他们这样年纪的小郎君,读书习武才是正经事呢!” 等王道姝她们见完礼,贺夫人一人给了一个小荷包作为见面礼,连尚未见到的几个大男孩的礼也一并给了他们母亲。 贺夫人并非独自上门,而是把她家儿女都带了来。她生有二男二女,又有庶子庶女各一人,俨然是浩浩荡荡一大家子,王家也急忙将准备好的礼物给到萧家孩子们手上。 见完礼,贺夫人又慈和的问着王家姐妹每日都做些什么,虽是在问所有人,主要想听的却只有王长乐的回答。 王家以诗礼传家,从先祖起便掌握了经书的注解权,名士才女几乎代代都有。可王长乐却不怎么爱读书,只对做手工有兴趣得很。 听了王长乐的回答,贺夫人的笑容愈发和蔼,连连点头,他们家虽出身兰陵萧氏,可已经是旁支了,家里人口也简单,会持家就够了,要才女做什么?不是个睁眼瞎就行,便推了推自己的大女儿,“我家大娘也是就爱做些女红,就是做的不太好,还要多向你请教才是。” 萧大娘已有十二岁,做事极为妥帖,上前亲亲热热的同王长乐讨论着荷包的做法。 虽然贺夫人主要想听的是王长乐的,可既然已经问了,其他人也不得不回答,便一一答了,轮到王道姝时,她眨着桃花眸,理所当然道:“玩呀。”像她这么大不都在玩么?想了想,觉得略微有些不妥,又加了一句:“和阿姐阿妹。” 几个哥哥有些不高兴,难道哥哥没有陪阿玄玩吗,怎么就记得姐姐妹妹了呢?有客人在几人也不好如何,只准备等客人走后再教训王道姝。 贺夫人笑着夸赞道:“是个机灵的孩子呢!” 王道姝看了看阿箬,可惜她还不怎么会说话呢,也不能回答贺夫人的问题,她对外人也是一贯高冷得很,肯撩眼皮看两眼已是极给面子了。 宜阳世子与王长乐同岁,萧二郎也有了十岁,两人在屋里坐了一会便被王家兄弟们簇拥着去外头玩耍。王涸道:“等会我阿兄他们就下学啦,你就可以见到他们了!”他们几个实在是和这两个大哥哥没什么共同语言,只同最小的萧三郎还算聊得来。 萧三娘看着哥哥们离去的背影,有些无措的搓了搓手指。她和萧二郎都是宜阳县子的妾室所出,不过萧二郎的生母有妾的身份,她的生母本身却是贱籍,若非贺夫人给她母亲放良,连她都要是贱籍。 正因为如此,萧家其他兄姐都和她关系普通,萧大娘和二娘年纪相近,又是亲姐妹,自然每日黏在一起,哪里会跟她这个既非同母,又年岁差了不少的庶出妹妹玩?也就萧二郎因着同是庶出对她还有些照顾,她也十分依赖萧二郎。 瞧出萧三娘的不安,几个小姑娘便有意无意的和她说话,问她喜欢什么,萧三娘也都小小声的答了。 王青繁大方的同萧家姑娘展示自己的妹妹,玩的王道姝生无可恋,她真心觉得王青繁可以写一本《论如何玩死我妹妹》的书。 好歹还有别人在,王青繁也没有太过火,而且她极其霸道,有些事只能她做,别人不能做,又加上王道姝今天没怎么反抗,还算相安无事。 萧二娘好奇的碰了碰王道姝的小手,惊叹道:“她的手好软呀!” 王青繁得意道:“那当然,而且阿箬的手更软哦!不过她太小了,你又没什么经验,暂时还不能碰她。” 王道姝简直无力吐槽自家姐姐,有气无力的趴在软榻上供她揉弄,偶尔按的舒服了她还哼唧两声。 玩了一会,小姑娘们便有些闲得慌,开始想起了零食。 侍女们恰到好处的奉上一盘盘新做好的糕点饮品,颜色鲜艳诱人,瞧着可口得很。 王青繁自己拿了个金乳酥,又给王道姝塞了一小块藕粉桂花糕。王道姝是极其不乐意的,她宁愿王青繁给她个粉状的零嘴。这桂花糕外表极为黏腻,她又拿不稳工具,只能用手捧着,满手都要黏糊糊的,王道姝最讨厌这种感觉了。 勉强忍住手上的不适,大不了等会让人给自己洗手就好了。王道姝低头一小口一小口吃起了糕点。 桂花糕做得晶莹剔透,上面还撒着一层淡黄色的桂子,轻轻咬一口下去,唇齿留香,王道姝惬意的眯了眯眼睛,好像还挺好吃呢,难怪阿姐前段时间总念叨着要做。 王青繁凑了过去,靠着王道姝问道:“阿玄,好不好吃呀?” “嗯嗯!”王道姝猛地点头,脸上挂着粲然笑容,“好吃!” 得到了妹妹的肯定,王青繁很是高兴,“那还要不要再吃一个?” 这可把王道姝吓坏了,唬的她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再吃一个还了得?她早就想洗手了,可不能继续脏脏的,况且她还这么小,吃多了也不好消化。 萧大娘惊道:“阿玄可真懂得自律,便是我们,喜欢的点心也忍不了只吃一块呀!” 其他两位姑娘也是啧啧称奇,觉得王道姝很不一般。 妹妹被夸了,王青繁也很高兴,可又不能表现的太过得意,只能连连谦虚摆手。萧家姑娘们又夸回来,王家一众女孩子又推回去,你来我往之间,王道姝又平白得了许多赞誉。 这样一连串的颂扬之词不要钱似的砸在王道姝身上,让她羞愧不已,将脸都藏到了袖子里头,实在是不敢出来见人。我可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呀,你们说的那个人她都不认识了。 王六娘先发现了王道姝的异常,叫住了还在讨论不停地姐姐们,指着王道姝说:“七妹妹怎么躲起来啦?” 一群小姑娘觉得新奇,想要将王道姝从袖子里扯出来,她却怎么都不肯出来。不由得推测道:“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也对,我们当着她的面夸她,她这么聪明,一定会不好意思的。”萧二娘说的十分肯定。 这可怎么办呢? 小姑娘们都闹哄哄的讨论了起来,没等她们讨论出个结果,王道姝却自己放下了袖子。 一直举着袖子太累啦!而且她们这样更让她不好意思了,真是让她左右为难。 唉! 王道姝重重的叹了口气,难!太难了! 她想发个求助帖:#论有家里有一群爱玩妹妹的姐姐,而我就是那个被玩的妹妹我该怎么办?# 战事 萧家儿郎们话都不多, 一群小不点儿引着他们不停地叽叽喳喳才没有冷场。这种情况直到王浑和王泯从国子监回来才好些。 小男孩们也明显的松了口气。 呼!萧家阿兄可太难带啦!一点儿都不爱玩, 只爱学习!可说学习, 他们懂的又没有那么多, 真是令人头疼, 还是交给哥哥他们吧! 待到宜阳县子一家人用过饭离开后, 郑氏愈发的满意了。她早派人打听过了, 萧大郎平日里勤学好问的很,年纪虽小,行事却沉稳有度的很。前段时间他们邻居上虞伯家中失火, 成年男子都不在,还是他帮着指挥救人的。 郑氏万分舒畅的领着儿女回了自己住处。 睡完午觉醒来,小丫鬟一边服侍她净面, 一边同她说隔壁六郎君那边闹起来了。郑氏略一思索, 扯了扯嘴角,“她也真是闲得慌。” 司马氏丝毫不觉得自己闲得慌, 一手砸着松鹤延年茶盏, 一手指着王敬骂道:“咱们府里多少女孩子, 就大娘一个是庶出, 怎的她都能做县子家的世子夫人, 我们二娘难道还不如她?” 王敬冷着张脸, “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如今七弟还没孩子,二哥就大娘一个女儿,怎么说我们二娘五娘都是二房唯二的嫡女, 你让我去和那等人家攀亲?你还是她们亲阿耶吗?”司马氏就这两个女儿, 平日里当眼珠子护着的,如今王敬想让二娘嫁到寒门,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你少到这里嫡女庶女的。”王敬自己是庶出,虽然最为疼爱的还是自己的两个嫡女,可也经不得妻子句句都提,当即怒不可遏,“二哥七弟都是嫡出,二哥更是我们二房的嫡长子,他的女儿二娘怎么比得了?你这么爱攀比,你怎么不去和大房的三娘、七娘、小八比?该让她嫁的比阿茂她们都好,这才是亲母呢!” 王长亭得知父亲母亲正在为自己的婚事吵闹,头都没梳就冲了过来,跪在地上,哽咽道:“都是儿不好,求父亲母亲莫要再为我这点小事争执了。” 司马氏心疼不已,上前抱住王长亭,流着泪直唤“我的儿”。 “阿娘。”王长亭轻声宽慰司马氏,“想必阿耶是了解过的,不然也……” “你别听他胡说!”司马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娘是不会让你嫁到那等人家去的,自古士庶不婚,他们怎么配呢!” 王敬脸色不太好,怒道:“是谁告诉小娘子的?还不将姑娘带下去歇息?” 一旁的几名仆妇急忙上前,半请半搂着把王长亭送了下去。 司马氏还欲再说,王敬打断道:“父亲是江夏郡伯,二哥是嗣子,将来要承爵的,况且二哥现如今担任太学博士,他就大娘一个女儿,如何配不得萧家旁支?” 江夏郡伯?司马氏蓦地回神,这才想起来家翁身上是有爵位的。因何太夫人健在,子孙不得分家,故而一大家子人现在都住在郑国公府,外出走动也是以郑国公府的名义,以至于有些人时而会忘记王琦王冀本身有自己的爵位。 太学博士虽只是从六品,却掌管着郡县公及五品以上官员子、孙等人的教化,哪有做父母的不对孩子老师敬重几分的呢? 可司马氏还是受不了,刺道:“你不是同二哥一样都是从六品吗?常言嫁女高嫁,你倒好,让她嫁寒门,是想二娘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 王敬揉了揉额头,喝了口水缓缓气,“你能不能少嚷嚷几句,从六品和从六品之间能一样?我不过是蒙父荫做个礼部员外郎,方舍人可是全凭着自己做到了中书舍人!他父亲一把年纪了,现在还在景城县令的位置上呢!” 见司马氏逐渐冷静下来,王敬再接再厉:“我们王氏以注经起家,难道生来便是世家?方舍人虽出身寒门,可如今陛下正赏识他,且方家向来豪富,二娘嫁过去难道还会受委屈?” 司马氏仍有些狐疑:“圣人赏识他?不能够吧,博陵崔氏也是大世家啊。” 博陵崔氏与太原王氏同属山东士族,素来交好,互为姻亲,当初崔氏上位时,王家也算半个支持者。 王敬此刻无比庆幸家族并未因为他是庶出而不重视他的教育,他简直不敢想象家里要是将他养成司马氏的样子会如何。 他心里憋了口气,又不好跟司马氏直接讲出来,只瞪着司马氏直喘气。 司马氏被他瞪得心里发毛,问道:“说话就说话,你瞪我作甚?” 王敬险些被她气死。 做臣子和做皇帝能一样么?做臣子时,他崔家是士族,巴不得当官的全都是士族才好。可当了皇帝,怎么可能容忍臣子抱成一团,骑到他头上去?莫非是还想经历几场“王与马,共天下”不成? 如今圣人接连提拔庶族寒门,就是在暗中释放这一信号,聪敏的家族都自觉地略退三分,给皇帝支持的人挪两分地方。现在可不是前朝,各个世家手中的兵权都削减不少,部曲数量也不如以前,甚至有部分家族还以执掌兵权为耻,也合该他们没落了。 王敬头疼不已,他决定换个说法劝司马氏,斟酌道:“你也不想想,二娘五娘没有亲兄弟,你若是把她高嫁了,将来受了委屈,谁给她撑腰?堂兄弟虽也亲,可到底还是隔了一层,他们也有自己的亲姐妹啊!”他揽住司马氏的肩膀,柔声道:“嫁到方家有何不好?如今方舍人还不是看中我们王家门第,只要我们家一天不倒,二娘总会有支撑。” 他这一番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司马氏无子,她自己引以为耻,也最痛恨别人拿这个来说事,一点就要炸的。当即尖叫道:“王敬,你什么意思!你是讽刺我生不出儿子?怎么,难道你就生出来了?你倒是生个亲兄弟给二娘啊!” 王敬一张脸险些挂不住,冷声道:“我好好同你讲道理,你无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我做什么?”司马氏冷笑一声,“不是你先提的?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不就是嫌我没儿子吗?是,都怪我没生出儿子,还害得我二娘要嫁到那等庶族!” 眼看话题越跑越偏,王敬简直都要晕过去了,勉强耐下性子安抚司马氏一番,直到她平静下来才接着刚才的话说。 其实司马氏的反问也不无道理。 王敬并非只有王长亭、王长平两个女儿,同姬妾还有好几个孩子,却都未曾举。有的养在乳母家,有的因不知生父究竟是何人,胡乱地养在后院里。 可却一个儿子都没有。 不光他失望,连司马氏都失望不已。她虽然会因儿子的事和王敬争吵,可心里也知道兄弟对女儿的意义有多大。 王敬倒是看得开,经历数次失望之后,只说一切随缘,儿女缘分皆由天定。可司马氏不行啊,她生了五娘后,几年都没再怀上,去年好不容易重新有孕,却滑胎了,还是个男胎,险些让她崩溃。 这一年多来,她一边不停地吃药调理身体,以求再有一个孩子;另一边又不停地给王敬后院塞人,准备等姬妾生了儿子抱来养,却一直未能如愿。 王敬耐心同司马氏说了许久,才让她同意和方家相看。看她这作态,王敬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她到时候做出什么得罪人的事来,盘算着到时候相看时要请他二嫂郑氏帮帮忙。 郑氏收到王敬送来的礼,笑了笑,对来人道:“替我多谢你们家娘子,晚上我过去寻她说说话。” 王敬不就是想让她也帮着劝劝司马氏吗?有些东西男人也不太了解,只能让她去说和说和。 想着先前司马氏提起方家时鄙薄的态度,郑氏暗自摇头。她自以为不明显,可若是细心,还是看的出来的。 “亏得二娘跟她不一样,不然也不用相看了。”郑氏半靠在榻上,小丫鬟跪坐在下面替她捏腿。 下午时,碧空万里。 崔意华领着女儿们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起教王道姝说话,顺带让王青繁背书给她听。 王偃身着朱色官服,腰佩赤金,头戴武弁,缓缓步入方正院中,含笑问道:“在做什么呢?” 崔意华斜觑他一眼,“哟,王给事中回来啦?今天不该你当值吧?” 大齐制,官员只需上午在官署办公,其余时间自便,不过下午和晚上都会轮流安排人值班。 “圣人召见了许久,这才晚一些回来。”王偃上前一步,将落在崔意华头上的几朵桂花捻到手心。 近日也没听说过朝中有什么大事,崔意华也不甚在意,只当是寻常召见,随口问道:“怎么回事呢?” 王偃叹息一声,“高句丽近来屡屡犯边,圣人召我等过去商讨对策呢。” 高句丽?王道姝偏了偏头,是她想的那个么?不过她也不敢发问,只竖起了两只小耳朵认真听着。 崔意华冷笑一声,“蕞尔小国,也敢如此放肆。挑事也不找时机,当年我大父在时,天下纷乱四起,那等境况都能压得他们翻不了身,如今四海清平,有的是时间收拾他们!” 王道姝听得有些囧。高句丽国土面积也不小吧,阿娘咋这样说人家,太过看轻别人可不好哩,很容易因疏忽大意而失败的! 更何况,她曾外祖父在位的时候,确实是让高句丽毫无喘息的机会。 虽然、但是,emmmm,阿娘啊,当初征讨高句丽的主将不是她曾祖父王政合么?曾外祖父当年还不愿意打呢,还是曾祖父力排众议攻伐高句丽,这打得高句丽老实了这么多年。 作为从出生起就开始听曾祖父功勋事迹的好孩子,王道姝有些尴尬。 王偃摇了摇头,“高句丽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前朝历帝四征高句丽,皆铩羽而归,惹得民不聊生,我们也万万不可轻敌呀!” 崔育已经暗中命天下缓缓调兵前往涿郡,他不准备直接攻打,而是打算先在涿郡屯兵,令士卒休养一段时间,兼之熟悉那边的气候,以免水土不服。能震慑住高句丽自然最好,如若不然,再出兵攻打也不至于因急行军劳顿而横死无数兵卒。这属于机密,王偃当然不会跟崔意华讲,只捡了些不紧要的说给她听,见王道姝听得认真,不由抱过她,“阿玄也听得懂么?” 王道姝不回答,只笑意盈盈的看着他,顺手揪了揪他的发冠,王偃配合的发出了“哎哟”一声。 听了这许久,王青繁觉得好奇,不由问道:“阿耶,高句丽在哪呀,是什么样的国家呢,就是《高丽伎》的那个?他们好喜欢筝和箜篌哦。” 《高丽伎》属于《十部乐》之一,是王青繁在宫中听过的。 王偃向来不喜欢敷衍孩子,见两人都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又给她们解释起了高句丽到底是什么,两人听的津津有味,直到用晚饭时还要王偃接着说,惹得何太夫人等人笑声不断。 直让王偃后悔为什么要当着孩子的面提高句丽,他腮帮子都说疼了啊! . 崔育在涿郡屯兵两年,高句丽动作收敛许多,可仍是小动作不断,震慑也非长久之计。 太和五年,在朝臣的支持下,崔育以大将军谢承元为主将,楚王崔震为副将,兵分两路,与百济联合,发兵十五万攻打高句丽。 为鼓励军士,崔育亲自前往辽西督军,并随军一路征伐。 太和六年,高句丽请降,愿奉大齐为正朔。崔育十分遗憾未能彻底攻灭高句丽,但也因大齐将士疲乏、粮草供应不足而不得不退兵。更何况虽未灭高句丽,却灭了它的重要盟国新罗!此举犹如砍去了高句丽的臂膀。 因此,崔育决定班师回朝。消息传回国内后,太子崔介衡亲往辽东迎接,崔育喜不自胜,带着崔介衡巡视了一圈才回来。 次年,崔育因征讨高句丽大胜、灭新罗之事,改元开平。 小猫咪 太液池畔, 杨柳依依, 微风拂过, 杏花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 如镜面的湖水漾开一圈圈波纹。 几个小人儿坐在池边, 身侧放着鱼篓, 头顶戴着草帽, 有模有样的拿着钓鱼竿。 崔兹白最是坐不住,左瞧瞧、右看看,篓子里竟是一条鱼都没有。 王青繁打趣道:“兹白, 你再这样乱跑可就一条鱼都钓不上来了。” “太累了,我就看看就好了。”崔兹白跑到王道姝身边坐下,数着她篓子里有几条鱼。 王道姝才五岁, 身量小, 力气也不足,此时已是手腕酸胀, 将鱼竿放下后, 轻轻揉了揉右手腕, “我也好累呀, 不钓了。” 崔兹白终于数完了王道姝钓上的鱼, 惊呼道:“阿玄, 你有好多条鱼呀!” 王道姝略一仰头,“那当然啦,我可不动来动去的!”其实大部分工作还是一旁的侍女帮她的, 她也就参与了一点点而已, 但是崔兹白赞扬在前,她可不能认输! 远处娉娉婷婷行来一群宫娥,待到走近后,对着几人行了一礼。领头的人大家都认识,是杨太后身边的司膳女官郑氏。 郑女官身后的宫女提着几个食盒,她从其中拿出一盘盘樱桃摆到几人面前,“这是今日新从樱桃园里采摘下来的樱桃,太后命我送来给小娘子们尝尝鲜。” 崔兹白很高兴:“樱桃园的樱桃都熟了么?改天我们可以进去摘樱桃玩了。” 郑女官含笑点头,“这才刚熟了一点呢,五娘要想进去摘樱桃可要动作快点了,我今日听樱桃园的人说,陛下可是一早就预定好了要开樱桃宴的。” 崔育每年都要带一群大臣去樱桃园开宴会,将新鲜樱桃颁赐给臣子,无数在京官员引以为豪,甚至还有不少专门为此写诗作文的。 “啊——”崔兹白的小脸垮了下来,“他们那么多人,一会就都吃光了。” 王道姝拉了拉她的小手,贴心的安慰姐姐:“没事哒,樱桃树也有不少,会给你留的。而且、而且我家也有几株呢,就是我们家不太会种,每年挂果都只有一点。” 崔兹白瞬间转悲为喜,“那太好啦,我等你们家樱桃熟了就过去玩!” 王道姝连连点头答应,小手抓过一旁的樱桃,一颗颗的塞进嘴里,双颊鼓的像只小松鼠一样。 送完了樱桃,郑女官不忘嘱咐几人按时回去吃饭,等几人答应后,郑女官才又领着一群宫女们回长信宫去。 王道姝抬头看了眼仍在垂钓的阿箬,问道:“阿箬,你不累么?” 如果大名为王圣予的阿箬小姑娘回头望向王道姝,小声道:“七姐姐,我等会再跟你说话,不然鱼要被吓跑了。” 三人齐齐愣怔住,王道姝万分羞愧地低下头,阿箬明明是她们当中最小的那个,然而却最认真…… 飞快的吃完了樱桃,几人盯着王圣予的背影出神,王道姝拾了一根柳枝轻撩水面,提议道:“不如今晚就吃我们钓上来的鱼吧?” 崔兹白觉得有趣,正要应下,王青繁却道:“你是成心不想兹白吃饭啦?” 一条鱼都没钓上来的崔兹白觉得自己被针对了,十分生气,“哼”了一声后扭过头不再理会王青繁。 “吃什么?”一道男声传入,其间带着几分疑惑。 回头一看,只见崔介衡正缓缓走来,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足蹬革靴,头戴玉冠,眉目疏朗,气势非凡,眸中却带着几分笑意。 众人齐齐行礼。 崔介衡右手微抬,示意王道姝等人不用行礼,“阿玄在钓鱼呢?可有钓上来,要不要我教你呀?”俨然已是要上前指导的架势。 王道姝捏了捏袖口,颔首道:“当然有呀。”她指向旁边的鱼篓,“那不就是么。”其实她已经很想问崔介衡是不是眼神不好了,鱼篓上贴了一块布,上头有她亲笔所书的一个大大的“七”字,在场几人除了她可没有行七的了。 王青繁更绝,直接背过身翻了个白眼。 两人从小不对盘,整对方的各种招数都想过,如今大了后更是互相看不顺眼,正好又到了要避嫌的年纪,索性一句话也不和对方说。除了行礼时,王青繁更是看都懒得看崔介衡,而崔介衡则是连一句“免礼”都不想施舍给王青繁。 崔介衡一噎,讪笑道:“这样呀,那我来看看有几条。”他也就是没话找话说,顺带找个教导王道姝的机会而已。冲着身后招了招手,提着个小篮子的内侍匆匆上前,恭敬道:“殿下。” “拿给小娘子瞧瞧。”崔介衡瞥了内侍一眼,冷声道。 内侍心知太子口中的小娘子是哪位,急忙将篮子提到王道姝面前,而后摆在地上,掀开篮子上盖着的花布,侧身让王道姝看清里面的景象。 篮子里躺着几只刚刚足月的小奶猫,生得皆是浑圆可爱,正互相依偎着呼呼大睡。崔兹白惊喜道:“好可爱的小猫呀!”说着还要用手去抚摸小奶猫的毛,她乳母见状急忙上前拦住。就算这猫是太子送来的,也不能确定干不干净,还是等皇后确认后公主再玩为好。 崔介衡半蹲在王道姝身旁与她平视,诱哄道:“你上次不是还夸那个谁的猫好看吗,我给你送了几只过来,保管比她的好看多了。” 在崔介衡心中,王道姝若是夸赞了什么,必定是羡慕、想要的,那他就势必要给她弄来,省得她成天羡慕别人,多不好。 那个谁?哪个谁啊?王道姝眨着一双潋滟桃花眸犯起了疑惑,想了许久才想起她小半月前曾夸过房昭仪养的一只波斯猫漂亮。房昭仪爱猫,加上她又和卢皇后关系搞得好,所以许多品种的她都有,养了一屋子的。崔育则很不喜欢猫,导致他平时都不怎么踏入房昭仪的院子。 可她就是随口一夸呀,都没带往心里去的那种!她已经养了一匹从宫里领出去的小马驹,可不想再养别的小动物了,虽然这个小猫真的很可爱啦…… 固然多得是仆役替她照料,可心里总归还是要惦记几分的。 王道姝内心的小人正在打架,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接受这几只可爱的小奶猫,崔兹白却大声问道:“阿兄,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只呀?”有求于人时,她格外乖巧。 崔介衡冷哼一声,斜眸看她,无声的询问:你说呢? 崔兹白不高兴极了,心一横,咬牙道:“你要是不给我,我就、我就、”她一时记不起该如何威胁崔介衡,脸都憋得通红。 崔介衡轻笑两声,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慢慢想啊,我不着急。” “就告诉阿舅和舅母呗!”王青繁好心提醒她。 崔兹白终于想了起来,“对!我就告诉阿耶。就说,就说……”她沉思片刻,愤然道:“就说你欺负阿玄!” 王道姝:……??? 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好冤枉…… 崔介衡都要被她给逗笑了,揉了揉王道姝头顶的小揪揪,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欺负阿玄了?”他对谁有对这小坏蛋好? “你拿猫吓唬阿玄。”崔兹白大声指责他,“你知不知道,早晨的时候阿玄还被华充容养的猫吓到了呢!”她又补充道:“啊,不对,是华美人。”当然她不会承认自己也很害怕。 崔介衡目光转沉,眸色幽深,“怎么回事?”声音犹如淬了寒冰一般凛冽。 王道姝被吓到了,拉了拉他的手臂,轻声道:“没事哒,就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今日早上几个小姑娘在花园里采花,被突然窜出来的一只狸花猫给吓到了,整个小花园顿时乱作一团,还是一道柔婉女声唤了那猫一句才消停下来。 虽然猫并未伤人,且看起来也没什么恶意,可是一只不熟悉的成年猫本身就够吓人了,对孩子而言则更甚。不止是王道姝几人受惊,六公主和七公主更是被吓的哭了出来。 那猫是华充容养的,卢皇后惊怒不已,将她从正二品九嫔之位降为了正五品美人,并给她关了禁闭,令她静思己过。 华充容委屈不已,觉得皇后偏心,房昭仪还养了那么多只呢,有时还会带到椒房殿,也没见卢皇后责罚她。 卢皇后差点被她给气出内伤。人家房昭仪养猫,都是老老实实的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哪怕带出门也要么是她抱着,要么宫侍抱着,从来不让猫乱跑。她倒好,头一回就把一群小娘子们给吓着了,还觉得是因为她们胆子小,怎么让人不生气呢? 若非华充容生了大皇子,卢皇后少不得给大皇子几分颜面,又加上别说小姑娘们,就是侍从都没受伤,否则卢皇后磋磨死华充容都是有可能的。 杨太后的内侍疾步上前,快速的给崔介衡讲了一遍事情的经过。听完后,崔介衡摸了摸王道姝的发顶,缓声道:“没事就好。”眼底神色不明,似在酝酿些什么。 王道姝缩了缩脖子,裹紧身上的披帛,怎么觉得有点冷了呢,太阳还挺大的呀? 猫吃鱼? 犹豫了半晌, 王道姝将手负在身后, 略略踱了几步, 骄矜地点点头, “那好吧, 看在它们这么可爱的份上, 我就勉强养一只最好看的!!” 崔兹白死乞白赖的磨了许久, 终于讨到了一只小奶猫,欢喜的恨不得跳起来。 王青繁斜眼看着她俩挑选,心里是万分嫌弃, 太子送的东西能是什么好的? 王道姝选了一只后还觉得不够,咬着手指想了半天,撺掇着王青繁和王圣予也要一只, 她说的理直气壮:“这样就可以让它们在一起玩啦, 分开多伤心呀。” 说完后,她就直勾勾的看着王青繁, 把她看到没办法了。而王圣予本就有点喜欢, 只是不太好意思说, 见崔介衡不反对, 便也欢欢喜喜的挑了一只最瘦弱的。 王道姝抬头看向崔介衡, 问道:“赤熊哥哥, 你怎么在这里呀?”崔介衡已有九岁,崔育对他管束极严,课业愈发繁重, 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上课才对。 崔介衡往她头上插了一支杏花, 回道:“萧师傅今日临时告假了,所以我这会不用上课。” 王道姝疑惑的看着他,给太子上课的又不止东宫三师、三少,他们中有人告假了,难道就没有别人顶上?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崔介衡轻笑一声,“本来阿耶说下午亲自给我上课的,不过平卢节度使今日回京,便没空理我了。” 平卢在哪儿王道姝也不知道,便干巴巴的应了一声:“哦。” 崔介衡又手痒的揉了揉王道姝细软的发丝,牵着她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去长信宫。” 几人一面往长信宫缓步走着,一面祸害道路上的花草。 王道姝先折了几支娇艳欲滴的桃花,她抱不下,便让崔介衡给她抱着。走着走着又折了一根柳条,剥了皮问他们几个好不好闻。时而还要回头看看,关心关心自己的鱼。 崔兹白昂首阔步而行,她没有鱼,乳母又不许她碰小猫,因此最为潇洒,都恨不得蹦着走了。 走到一株梧桐树下,崔兹白突然跑到王道姝身边,神神秘秘的问:“阿玄,你去过东市吗?” 王道姝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还是老老实实的答道:“去过,不过只是随便走了走。”她东西市都去过几次,要么是王偃、要么是楚王世子崔琳这几个人带着,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一路上紧紧地抱着,也不许她吃外头的东西,一些小玩意更是要他们确认过才能买,没意思极了。 崔兹白摇了摇头,“可惜呀,我还以为你很了解呢。”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昨天我大姐姐跟我说她去了一趟东市,买了好多小玩意回来呢!她还跟我说以后我的零花钱也可以攒着去东市买这些。” 崔兹白私库颇丰,寻常公主都要到了出嫁的时候才能拿到实封,就像公主之位也要经过正式册封才能有一样。平时宫里的几个公主因是帝女,才笼统的称为公主,实际上并无封号,也非公主,一般到了快出嫁时才进行册封。 而崔兹白不同,她出生便封了兰陵公主,食邑两千户,比一些长公主还多,从小就拿实封,卢皇后也不管她的钱,就让她自己攒着。她在宫里长大,又才这么点,出宫也都是去亲眷家,哪里有花钱的地方? 她算术还不错,但是从未花过钱,也没人跟她提过多少钱可以买多少东西,所以对钱没有多少概念,不过她还是知道自己的钱可以买很多很多东西的! 王道姝很是不解,“竟陵公主怎么去的呀?”大公主不爱凑热闹,宫外有什么宴会她都很少去的。 崔兹白眨了眨眼睛,“就是跟那个李五郎呀,范阳侯家的那个哦。” 王道姝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竟陵公主年初刚刚定亲,即将要下降的对象就是范阳侯的嫡次子李五郎。 说来李五郎和她家还有点亲戚关系,二叔祖母李夫人同范阳侯同出陇西李氏,并且李夫人的父亲和范阳侯的祖父是亲兄弟,李五郎小时候偶尔会来王家玩,王道姝等人见到他也是要唤一声表兄的。 见王道姝不答,崔兹白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她买了好多东西呢,什么小零食呀,胭脂水粉呀,和有一些首饰。对了,她还给自己的马买了一副鞍鞯,可好看了!”言语间向往的很。 王道姝问:“那你见到那些东西了么?”大公主这是跑来找妹妹们炫耀了?不像她的风格呀。 “见到啦,大姐姐还给了我两盒酥饼呢。”崔兹白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不过呢,好像这些都是李五郎买给她的,她还跟我说她去了马行看马呢,不过她没有瞧中的。”崔兹白很喜欢骑马,自己就养了一大两小三匹宝马。 原来不是炫耀啊,是秀恩爱来了。 王青繁点点头,“马行哪能有什么好马,宫里的还不够你挑的么?”她年纪大些,去东西市的次数也多一些,哪里卖什么她都知道。 崔兹白不服气,“说不定那里就有一匹千里马等着我去解救呢!它可能只是恰巧没有碰到懂它的人。” 王青繁见说不通她,便笑而不语。崔兹白现在正在兴头上,是怎么都不愿听别人说的了,只能让她自己亲自失望一次才行。她曾经也坚信马行有宝马等着她去发现,现在还不是老老实实骑家里养的? 崔兹白又道:“不如我们过几天去西市玩玩吧?我还没去过哩!”她说了这么多的目的其实就是这个。 王道姝也很想去,不过她想的更多一些,“可是让谁带我们去呢。”王青繁有时会跟一群同龄的小贵女们出去玩,不过那些姐姐们才不乐意带她们这些小孩子呢。 王青繁提议道:“让大哥带我们去?” “算了吧。”王道姝连连摆手,“他什么都不给我买,我要吃一块绿豆糕都不行。” 几人又商讨了几个人选,最后都被一一否定了,一个个唉声叹气的。 崔介衡好笑的望着王道姝因内心纠结而拧成一团的眉宇,“去东市有什么难的,我带你去不就好了。” 王道姝既惊又喜,不确定的抬头看他,“你可以去吗?”他是太子,年纪也不大,哪里能随意出门呢? “多带些侍从不就好了。”崔介衡顺手把王道姝往上提了提,帮她跨过长信宫大门的门槛。 王道姝急了:“那怎么行——”那么多人跟着他们是去当猴子的? 崔介衡眼底划过一抹无奈,“知道知道,只让部分人跟着,大部分人都扮作在那游玩的人,还有一些人假装是和我们一起出来玩的,这样不就好了吗?”他也不喜欢出个门还要被人频频注视呢。 “那把我也要带上哦!”崔兹白郑重的表示。 崔介衡:“呵呵,我就不带你。” “你你你!” “你去告状啊。”崔介衡毫不在意。 崔兹白甩了甩袖子,“哼!我才不告状呢。”她仰头看向崔介衡,“你要是不带我,我就让阿玄也不跟你一起去,我去问问二哥哥带不带我们,他比你还大呢。” 崔介衡脸色一沉,阴恻恻的看着崔兹白,“好啊,我带你,到时候可别哭着说要回宫。”他信的,王道姝那坏丫头真有可能就被崔兹白撺掇的不跟他去了。 王道姝:心好累啊,别老是扯上我呀,我就是个吃瓜的! 杨太后看着几人欢快的走进来,身后的侍从还拎着鱼篓,便问道:“可有钓上鱼来?” 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回着话,热闹极了。杨太后又分别问钓了几条鱼,到崔兹白时,她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脸颊上泛起一团红晕。 数了半天,最后竟是王道姝的鱼最多。因为她最不要面子,又不会弄,宫侍帮她把大半的工作都给做了;而王青繁已经不小了,也想试试自己钓鱼的乐趣,宫侍的帮助便少了许多。 王圣予就更不一样了,婢女也就在一旁给她一些指点,她做不了的事帮帮忙而已,所以钓上来的鱼最少,只有两条小的,但是却是她自己完成的,令她骄傲不已。 杨太后命人把她们钓上来的鱼拿下去做,笑道:“今天就来尝尝你们亲自捕的鱼有什么不一样的。” 王道姝脆声道:“那肯定是特别好吃,要多吃一碗饭那种!” 几人也都觉得自己钓的不一样,杨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崔兹白在一旁捏了捏拳头,发誓下次一定至少要钓一条鱼上来! 不多时,宫娥鱼贯而入,一盘盘菜肴摆到了众人面前的桌案上,每个人的案上都有一条红烧鲤鱼,金黄色的酱汁浓稠鲜美,鱼肉嫩滑,令人赞不绝口。 比起鲤鱼,王道姝更爱吃鲈鱼这类没有小刺的鱼一些,不过太液池养的泰半都是鲤鱼,她吃了几口鱼肚子便不肯再吃了。 杨太后赞扬的看向几个小姑娘,别家的许多像她们这么大的小贵女,还要被乳母抱着喂饭呢,她们几个却都是早早地就自己吃饭了。 王道姝本就不习惯别人喂,毕竟想吃什么、什么时候咽下这口可以吃第二口、还想不想接着吃这些事别人并不能完全掌握,所以她能拿稳勺子开始便渐渐地不需要人喂。崔兹白见妹妹都自己吃了,也不肯再要婢女乳母喂。王圣予则是她姐姐的小跟班,姐姐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崔介衡心知王道姝不想挑刺,便拿过一个干净的碗,又拿了布菜用的食箸,亲自给王道姝挑了小半碗鱼肉。 看着面前鲜美诱人的鱼肉,王道姝的桃花眸弯成了一对月牙儿,“谢谢赤熊哥哥!” 得了她的道谢,崔介衡觉得身心舒畅的很,挑鱼刺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上火啦 长信宫里规矩不严, 杨太后也会在吃饭时同她们讲两句话, 调节调节气氛。 “尚工局那边新送来了一批绒花, 颜色都嫩得很, 你们吃完饭了去选几个, 然后再替我给你们阿姐阿妹她们送一些去。”杨太后已经用完饭了, 放下食箸慈爱地看着几人。 “好呀好呀!有没有桃花的呢?”崔兹白兴奋的发问。 王道姝歪了歪小脑袋, “有杏花的么?还想要樱桃的!”现在这个时节戴这几种应该挺应景的吧? 杨太后饮了一口茶解油腻,缓了缓才道:“我哪儿知道,又没仔细看过, 等会让人摆出来了你们自己挑!” 崔介衡听着几人的对话,若有所思,阿玄似乎挺喜欢绒花的?她平时戴的很多头饰好像都是绒花。他知道绒花这个东西还是王道姝告诉他的, 不然以他的直男属性, 肯定要说王道姝戴了一团乱毛在头上! 等绒花被宫侍们呈上来的时候,王道姝果然一眼就注意到了一朵杏花的, 美滋滋的收下, 而后又选了个红果子的, 打算拿来做胸针用。 她最近这段时间很喜欢收集胸针, 各种材质、式样的都有, 崔介衡等人知道了她现在爱好, 又命人送了许多过去,如此一来,基本可以每天不重样的换着戴小半年了! 崔介衡用过饭就回了甘露殿, 王道姝几人则出去外面散步, 顺带去看看太皇太后和卢皇后。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睡得早醒得早,长乐宫又挨着长信宫,王道姝几个便顺理成章的先去了长乐宫。 才到长乐宫门口,就有一名宫装丽人在候着,笑着将她们迎了进去。 太皇太后喜欢看鲜艳的颜色,长乐宫的侍女穿的也比别处娇嫩。一个个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再配上华美的衣裳,赏心悦目得很。王道姝就很喜欢让长乐宫的侍女服侍。 王道姝着了一件丁香紫色上襦,衣领、袖口处为杏、栗二色叠加,胸口处还绣了一只极为小巧灵动的兔子。下罩竹青、精白、棕绿三色交窬裙。腰间佩着水苍玉兔,与胸口处的兔子相得益彰。 太皇太后看向身侧女官:“你看她们几个穿的多鲜艳,多好看,我就说你的衣服太素净了吧?” 女官也跟着夸赞王道姝几人。其实她穿的并不素净,华丽繁复的宫装穿在她身上自有一股沉静气质,只是跟长乐宫其他的宫女比就素净了。可那些都是小姑娘,她这么大年纪了,还跟着她们去扮嫩,那她以后还怎么拿出威严来管束她们呢? 王道姝掏出一枝才摘下来的杏花送给太皇太后,半开未开的,用来插瓶最好不过了。 喜得太皇太后搂着她直喊娇娇。 陪太皇太后说了会子话,便要告辞,太皇太后突然想起了樱桃,忙问道:“今天樱桃园送了樱桃来,你们可吃过了?” 王青繁笑道:“下午的时候已经吃过啦。” 太皇太后又让宫女给她们一人装了一个小篮子的樱桃和一个,“我吃不了这许多,樱桃容易坏,你们拿着吃,可别吃太多了。” 本来只是过来陪太皇太后说说话的,却得了这么些额外的东西,几人喜滋滋的出了长乐宫,一路走一路吃着樱桃。 此时天色还早,宫里却已经在缓缓点上宫灯了。各式各样的精巧宫灯映照的整座宫城熠熠生辉,华美无匹。 四人抄小路跑到了椒房殿,宫女们正捧着东西进进出出的。 到了殿内,却发现居然还有不少人在,二公主正坐在卢皇后下首说着什么,还有几名妃子陪坐说笑。 也不知二公主说了什么,卢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头看到王道姝几个进来了,连忙招手让她们近前。 卢皇后前段时间大早上的在池边看了许久的锦鲤,被风给吹着了,近来身体都不是太好,便将崔兹白放在杨太后那儿,怕过了病气给她。 王道姝不由暗忖二公主最近挺有能耐的,竟能把还在病中的卢皇后逗笑。要知道,卢皇后一生病心情就不好,看人都要带几分挑剔目光的,妃嫔公主请安这些天也不怎么见。 看到王道姝几人,二公主眼神一暗。想她身为帝女,有些时候竟还不如一个臣女,何其可悲! 二公主最近很是着急,大公主不过比她大了半岁多,从去年开始行纳采礼,翻年定亲,又封了竟陵公主,等到年底都要发嫁了!可她呢?连个说亲的对象都没!和郑美人两人急的,嘴里都长了好几个燎泡。 两人无他法,这段时间只能拼命来卢皇后这儿刷存在感,以求卢皇后能想起来给她配个良婿。 其实这事还得怪皇帝,其实崔育也不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女儿,故意迟迟不给她相看夫婿,而是他压根就忘了二公主到底多大了! 大公主是长女,对崔育来说意义不同,又加上卢皇后提了几嘴,他自然而然的想起了给她选驸马。而二公主是庶次女,又没个亲兄弟,也不像四公主一样有个飞扬跋扈的名声在外,存在感实在不算高,也只能卖力讨好卢皇后了。现在宫里没什么大事要处理,卢皇后闲暇时也乐得被她奉承两句。 她的心思卢皇后自然懂,也不点破,对她隐晦的提醒也装作听不懂。崔育不久前才和她提过此事,心里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只是还没想好,也没去探探人家口风,便未曾张扬。 既然人家父亲可以管这个事,卢皇后自然是愿意当甩手掌柜了。不过看在二公主还算听话的份上,她也可以在皇帝想要的人里头挑个好的,再多给她点嫁妆。 卢皇后看几个小姑娘来了,没空再搭理二公主,拉着几人的手问话,又命人上樱桃给她们吃。 陪坐的宫妃们也知道卢皇后宠她们,于是话题又转移到了王道姝几人身上,莫名其妙得了许多夸奖。 王道姝心里清楚,这些妃子们多半是看在卢皇后以及她爷娘的面子上夸她的,可是好话谁不爱听呢?便害羞的笑了起来,露出嘴角的梨涡。 她晓得二公主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定是有点事,脸色也焦虑的很,二公主平时待她也还和善,算是个不错的邻家大姐姐,王道姝便又将话题引回了二公主身上,惊呼道:“阿月姐姐今天的新衣服好好看哦!” 崔兹白跟着点点头,“那个禁步也好看!” “那支桃花钗也漂亮,栩栩如生的。”王青繁仔细研究后,也接了一句。 宫妃们这才注意到二公主今日装扮的和平时不同,一个个都开始说二公主长大了,开始爱美了。 二公主忸怩了一下,“这个禁步是大姐姐送我的,她昨天去了东市呢!” 大公主虽不在这,妃嫔们还是夸起大公主友爱妹妹,她生母陈充仪可是个记仇的,都到这份上了,她们还不夸两句,回头传出去了,她指定又要生气好几天。这皇宫里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崔兹白道:“大姐姐太偏心了!我还以为大家得的都是两盒酥饼呢,没想到她竟然送了二姐姐这么漂亮的禁步,我真伤心!” 卢皇后戳了戳她的额头,“那你下次见到她可要找她诉诉苦了!” 崔兹白认真的点头同意。 众人都哄笑起来,闹作一团。 恰在这时,有人在外求见,来人是孙宝林的婢女,惊慌的跪在地上,说孙宝林晚饭后散了会步,散着散着摔了一跤,结果就小产了。 卢皇后皱了皱眉,小产?她怎么没听说孙宝林怀孕了。不过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冷声道:“可以去给你们家宝林请医士?” “有的有的。”小宫女急忙点头,“宝林摔了以后肚子不舒服,后来就见了红,杨医师和林司药已经在了。” 卢皇后对贺女史道:“去传我令,让余医丞过去看看,再给孙才人送些小产后的补品去。” 贺女史应声而去。卢皇后不愿小姑娘们听这些,先把二公主打发走了,又让王道姝几人赶紧回长信宫休息。等孩子们都不在这了,卢皇后才正经的讨论起这件事来。 二公主虽走了,郑美人却还留在这,其余几名陪坐的宫妃也不敢走,就等着卢皇后有什么吩咐。 孙宝林是采选进宫的,生的娇俏可人,顺理成章的选为妃子。她在民间时听多了宫廷险恶,隐约觉得自己有了身孕后也不敢声张,生怕有人来暗害她,结果一个不注意就摔到孩子没了。 卢皇后懒得跟她计较这些,吩咐道:“她既然没了孩子,自然是伤心不已,你们回去时顺路看看她。”又问那宫女道:“可曾告诉圣人了?” 小宫女摇了摇头,“还没去。”孙宝林随意见不到皇帝,她的宫女也不敢贸然去禀告此事。 卢皇后扶了扶额头,这小傻瓜究竟是哪里选上来的?皇子女没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皇帝。她以为是什么呢。虽说宫里发生的事都瞒不过崔育,可你都不去通知一声,像话吗? 一面命人去通知皇帝,一面又派人去安抚孙宝林。妃子们也相携离去,准备去探望探望孙宝林。 王道姝回长信宫的路上还在想着孙宝林的事,看卢皇后的神情估计是不知道她怀了孩子,她也真是太大胆了! 还待再细想,杨太后却怕她们劳累,早早地让人给她们洗漱,哄着睡了。 第二天醒来,漱口的时候王道姝觉得嘴里疼,赶紧拿过铜镜照了照,发现口中竟生了好几个疮! 用早膳时和王青繁她们一交流,发现她们居然也长了! 杨太后知道后,打听了一番情况,得知她们昨天竟然吃了那么多樱桃!不由脸色大变,“我昨天是不是说过吃多了容易长燎泡!你们倒好,居然还吃了三次!次次都吃那么多!”又让宫人去给她们熬去火的凉茶,一人饮了一大碗,一个个被苦的小脸都皱了起来。 王道姝低头绞手指,“我们错啦,下次不这样了。”一年没吃,太想念了嘛! 杨太后还有些生气,又把几人骂了一顿才作罢。 王圣予哀叹道:“要是吃樱桃可以不上火就好啦!” “要不我们冰镇过再吃?”崔兹白灵机一动。 杨太后看着她们几人又讨论起了该如何吃樱桃更好,被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逛街 春光潋滟, 柳亸莺娇。官道上尘土飞扬, 踏踏马蹄声连带着两旁的树木一起震动, 行人皆是远远的避开。 王道姝觉得新奇, 很想撩开车帘看一眼外头的景色, 却被王青繁给制止了。气得她脸颊都鼓了起来, 转过头生闷气。 马车到了西市口, 车外有人轻声喊道:“阿玄,下车了。”声音听起来熟悉得很。 王道姝暗道不妙,一下车, 果然看到王浑正现在她面前,脸上挂着笑意。她气极了,愤愤地瞪了一眼崔介衡, 都说好了她不想跟大哥一起出去, 他怎么还带大哥啊,那她何必和他出来呢? 崔介衡也很无辜, 他也没说要带王浑出来呀, 是崔育听说他要出宫玩, 特意派了王浑出来跟着的, 崔介衡又在心里给他爹记了一笔。 见王道姝站在车辕上半天不动, 王浑上前将她给抱了下来, 浓眉拧起,“都这么大了,乖一点。” 王道姝瞪完崔介衡, 又瞪她哥, 我才不乖,就不乖! 王浑已有十四岁,他从前年开始做千牛备身,现在颇受崔育宠爱,专门遣了他来护卫崔介衡。他清楚王道姝她们几个现在肯定不想看到他,可他能不管着么?去年王偃耐不住王道姝的缠磨,给她在路上买了块糕点,结果就吃坏了肚子,王偃也跟着挨了一顿训。 连阿耶都要被曾祖母她们训斥,何况是他呢?王道姝当时生病的模样也着实把他给吓着了,所以他在这方面比崔意华还要管得严。 王青繁也紧跟着王道姝下了车,见到王浑也是面色遽变,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今日着了一身绿色山茶纹提花圆领袍,腰系蹀躞,足蹬皂靴,青丝高高束起,英气十足,却不会让人误认为是一个小郎君,任谁都看的出来这是一位偷穿男装的小女娘。 王浑无奈道:“阿茂,你怎么穿成这样呢?” 王青繁撅起小嘴,“我不想戴帷帽嘛!”她已经接近十岁,算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了,以她的身份,出门可不能像王道姝她们一样大喇喇的将脸露在外面,必须戴上羃篱帷帽这些物什遮掩一番。可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还要被一层纱幔挡住,多不痛快,所以她选择穿男装。 王道姝不开心了,她哥一个年轻小伙子,怎么这么迂腐古板呀!很多和王青繁一起玩的小姐姐都会穿男装呀!她还见过那些姐姐们一起穿着男装来王家找王青繁,然后再一起高高兴兴的骑马出门玩。 她上次觉得崔介衡的衣服好看,杨太后还专门让人仿着那个款给她也做了一身,可威风了!斜了王浑一眼,抬起小下巴,高声道:“阿姐穿的好看!” 崔兹白和王圣予也连连附和,都夸王青繁这样穿特别好看。王青繁轻哼一声,抬脚往西市内走去。 这还不够,王道姝又开始拉帮结派的批评她哥,转头看向旁边的一名锦衣少年,问道:“阿晨舅舅,你说我姐姐这样穿好不好看?” 锦衣少年明显没想到王道姝会突然问他,愣了一下方道:“呃……挺好看的?”崔晨是卫王世子,崔意华的堂弟,比王浑小一岁,同是千牛备身,被崔育派出来和王浑一起护卫崔介衡。 王道姝显然很满意他的回答,高兴地点点头,又瞅了王浑一眼,其中意味明显:看吧,这么多人,就你说不好看,说明你审美有问题啊! 至于崔介衡?不好意思,王道姝压根没想到问他,因为他肯定会说不好看!就跟她哥一个审美! 崔介衡本人现在正站在一旁冷笑,王青繁有什么好看的?可怜王道姝小小年纪就被她给带跑了审美,他一定要努力给她掰回来才是! “走吧走吧,我们快点进去,曾大母说了,我们不能太晚回去的。”王道姝扯了扯王浑的发冠,出生催促。 崔介衡走到她身边,轻声哄道:“阿玄,你不是想吃红豆糕吗,我们去那边买?” “还要吃青团!”王道姝从王浑怀里滑溜下来,蹦蹦跳跳的往里走,边走边念着糕点名字。 崔介衡在后头记着,急忙命人去买她要的东西,却被王道姝给拦住了,“赤熊哥哥,我要自己买!” 多难得出来玩呀,让别人买跟自己在家吃有什么区别呢? 崔介衡无法,只得由着她去。王浑则面如死灰,已经做好了在王道姝吃之前先帮她把每样糕点都尝一遍的准备。 一会儿的功夫,王道姝就左手一只兔子糖人,右手一块芙蓉糕,吃得嘴角都是糕点屑。 崔介衡从侍从手里接过帕子,给她擦着嘴角。 王道姝一面擦嘴,一面含糊不清道:“大哥,赤熊哥哥,阿晨舅舅,我今天没有带钱出来,改天再还给你们吧。”她也是个打小就有汤沐邑的小富婆呢! 小小的人儿一本正经说着还钱的样子实在是可爱,王浑忍住笑,认真点头,“没关系,我们先给你买,到时候再说吧。”话虽如此,他却是肯定不会让王道姝还的,哪有他都一起出来了还让妹妹出钱的道理呢? 王道姝买了许多东西,糕点、脂粉、漂亮的布匹、珠钗,凡是她觉得喜欢的,全都大手一挥,喊一声“我要了”! 她年纪还小,不需要用到胭脂水粉,也就王青繁看这些看得着迷。可她有许多女性长辈呀!一人一盒都要买好多。虽然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也未必有她们平时用得好,却是她的一番心意。 崔兹白对千里马念念不忘,陪着王道姝一起买了些零嘴后就要拉着大家一起去看马。崔介衡这次难得地和王青繁意见一致,冷哼道:“那能有什么好马,你在做梦呢?” “我觉得肯定有,我有一种它现在正在呼唤我的预感!”崔兹白现在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王道姝提议道:“我们就去看一眼吧。”哪怕没有宝马,长长见识也行呀。 在马行逛了许久,崔兹白果然一匹马都没相中,王青繁笑道:“今天可算是亲自失望了?” 崔兹白虽然很失望,却又不肯服输,嘴硬道:“今天来的时机不对,说不定下次就有了。” “行吧行吧,说不过你。”王青繁决定不和她争论这个问题。 闲逛了一会,转眼就到了正午,日头毒辣,便寻了一处酒楼歇息。 进去前,王道姝悄声道:“我告诉你们哦,这家店的主人和我认识,今天就不收你们钱啦!” 崔介衡奇道:“你认识?那是谁呀?” “是她自己。”王青繁接过话头。 崔晨笑道:“看来我们小阿玄还真是富裕呢!” 王道姝捂住脸,阿姐你怎么就说出来啦。多不好,显得我像在炫耀一样。 崔介衡闷笑,“好,那我们可要多点些东西。”崔育有时会悄悄带他出宫玩,或者让别人带他出来,他来过这里几次,没想到竟是王道姝名下的。 这铺子是王道姝满月时楚王送的贺礼,地段好、位置大,又小有名气,极为赚钱。不过现在不是她在打理,而是归崔意华管,她自己只弄了一间小的玩。 一进入酒楼内,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王道姝唤道:“眠眠!” 一个容貌清秀的小姑娘也兴奋地喊道:“阿玄,好巧呀!” 小姑娘名叫陆眠,出身吴郡陆氏,是城阳郡公的幼女,同王道姝一样,在家里都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她比王道姝大了半岁,两人从小就一起玩的。 又看了看带着陆眠的几人,王道姝小声唤道:“阿岭哥哥好,阿峻哥哥好。” 陆岭是城阳世子,今年十三岁;陆峻是次子,也有十二岁了。两人是认识崔介衡的,且他们并无官职在身,便领着妹妹挨个给崔介衡他们见礼,连王道姝这个小县君都不例外。因在外面,引起别人的注意不好,几人仅行了几个简便的礼,崔介衡也不是太在意。只要不是他讨厌的人,都不会在这方面刻意刁难人家。 侍者将他们迎到一处隔间,陆眠和王道姝两人凑到一起咬耳朵,不时地笑出声来。 王道姝对这个隔间比较熟悉,她每次来都是坐在这,熟门熟路的拉着陆眠到窗边,指给她看下面正在表演胡旋舞的艺人。 那些艺人的表演实在是高超,看的王道姝惊叹不已,几个小姑娘急急命人下去给一点赏钱,又讨论起了一旁的杂耍艺人究竟是怎么做到那些高难度动作的。 崔介衡看了两眼,同王道姝讲了几个自己知道的表演的原理,王道姝听得入神,拉着他继续说,可崔介衡却说不出来了,“这些我也不清楚呢,我回去再研究研究。” “好吧。”王道姝眨着晶亮的眼睛,可怜巴巴地回了一句。 崔介衡揉了揉她的发髻,“宫里也有许多这种艺人,你要是喜欢,我下次让他们去表演给你看,还可以给你说说原因。” 王道姝重新笑开了,“好呀,谢谢赤熊哥哥!”她喜滋滋的盘算着说不定还可以学两个简单的舞蹈玩玩。 王大郎君 陆岭如今还在国子监读书, 今日不用去上学, 便带着弟弟妹妹一起出来逛逛。他和王浑也是自小相识, 两人关系也还算不错。 王浑入仕就能做到这个位置, 要说他不羡慕, 这是不可能的。可再羡慕也没办法, 有些东西是天生注定的, 羡慕不来,他也相信他能靠自己有一番成就。 陆家兄弟与王浑、崔晨四人差不多的年纪,倒是聊得投机;崔兹白拉着王圣予和陆眠聊起了她刚才在马市里看到的那些马;崔介衡则坐在王道姝身边小声的同她聊着杂耍。 唯有王青繁, 独自一人坐在一旁小口吃着糕点,神色冷艳。 王道姝觉得奇怪,她姐什么时候转性了, 竟然安静的不像话?便频频地回头看她, 却被王青繁给瞪了回来。 看大哥同他们几人说的开心,王道姝也不去打扰他, 自己和崔介衡在旁边说话。说真的, 王道姝挺心疼她哥的, 小小年纪就要承担起养家糊口的重任, 又要上班又要上学, 怎一个惨字了得!幸好他现在在弘文馆上课, 省去了奔波之苦。 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人捧着菜肴走了进来。每个人面前的菜都有些许不同,十分有趣。 崔介衡瞧着专心吃着蒸蛋的王道姝, 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笑问道:“好吃吗?” 王道姝愣了一下,觉得奇怪,他没吃过么?但还是认真答道:“好吃呀。” 这水蛋里头加了些肉沫,吃起来很可口。吃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得劲,便直接将水蛋一勺一勺舀到碗里,和饭一起拌着吃。 王浑纵容的笑了笑,帮她把水蛋搅的更碎,“小心点,别噎着了。” 陆岭觉得有趣,“阿玄吃的可真香,眠眠就不怎么肯吃饭,在家里总要母亲哄她好几遍才行。” 陆眠姑娘很生气,她阿兄竟然在好朋友面前揭他的短,让她以后还怎么出去混啊?不由使劲捶了陆岭一下,大声道:“我才没有!明明就是大兄不爱吃饭。” 因在场的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大家也不怎么拘束,聊起了天。王道姝挺喜欢这种氛围的,和不熟的人吃饭她也不怎么爱讲话,可和关系好的人在一起吃饭不让她说话,这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呀! 王道姝平时都有饭后睡午觉的习惯,可出来玩就不方便睡了,只能忍着。不过她也挺兴奋的,可以在西市大肆逛游的快乐就已经可以抵消不能睡午觉的痛苦啦! 东西市都占了两坊之地,非常之大,王道姝走得脚疼,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王浑便把她抱了起来。她扭了扭小身子,怪不好意思的。结果陆岭也把陆眠抱了起来,她这才勉强接受。 陆岭和陆峻两人可以轮流抱陆眠,王浑却要一个人轮流抱王道姝和王圣予,就没歇过,她们两个又吃得多长得好,导致胳膊都有些酸了。 崔兹白看了看被抱着的几个小伙伴,哀叹一声,有些泄气,她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哥哥呢!说不定和二哥出来还会抱一下她呢。 西市周围的里坊住了许多胡人,所以西市也有众多胡商所开的店铺,里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王道姝被王浑抱在怀里,偏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新奇极了。偶尔看到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还要和王浑探讨一番他是从哪儿来的。 路边有许多食肆、小摊贩,崔兹白又买了个胡饼吃。崔介衡觉得无语,“你怎么这么……”能吃? 王青繁也道:“你在宫里不是经常可以吃到这个吗?” 崔兹白振振有词的反驳,“这怎么能一样嘛!你在家不也有人给你做胭脂吗,你还买了这么多。” 崔介衡看她吃得香,便转头问王道姝:“阿玄要不要吃一个?” 王道姝摇了摇头,“不想吃。”胡饼算主食,太管饱了,她这会儿可吃不下。而且她不怎么爱吃面食,大部分时候以米饭为主,偶尔想换换口味的时候才吃一点面食。 “好吧,那你想吃什么的时候记得说。”他还以为小孩子都这么爱吃呢。 王道姝飞快应道:“我知道哒!”她笑得欢快,露出了颊侧的权靥,双眼灼灼生辉。 西市胡商贩卖的东西说贵不贵,毕竟长安这边住的达官贵人不算多,卖的自然不敢像东市一般奢侈;但是价格也不便宜,毕竟从大老远运来呢,要是便宜了,那不就亏大了! 王道姝看到胡商卖的那些东西都想买点回去玩玩,实在不行送人也可以,零零总总的买了一大堆。因着不是自己付钱,王道姝买的也爽快,眼睛都不带眨的。 崔介衡打趣道:“你不是说要慢慢攒钱,给你的小铺子再开个分店的吗?” 王道姝手上的那个小店铺经营的还算不错,在东市里头,每月都有进项,她正在想着法子再到西市开一家分店。崔介衡这么一问,她方才如梦初醒,“对哦!” 她开始慢腾腾的算着自己究竟花了多少,这一算可不得了,算了半天,她竟然快破产了!她的脂粉田、食邑、名下的小铺子小庄子等等都是崔意华替她管着的,她手上拿的就只有东市那间铺子所得,还有过节时长辈送的东西。可长辈们多半是送礼物,给钱的时候很少,哪有拿长辈的礼物去换钱的道理呢? 王道姝绝望了。 一日之间,她从万年县出了名的小富婆,变成了万年县小负婆。 不过她可不是轻易认错的,梗着脖子强调,“你不懂,我这是在打探敌情,我先研究研究他们都卖的什么,跟我一样的呢,看看比我的好在哪儿,差在哪儿。不一样的呢,说不定将来我的小铺子也可以发展一下这个。” 陆眠认真的听着王道姝胡诌,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辉。阿玄果然好厉害呀,竟然想的这么多,她却只想着买东西,都没想到去做这些。她也有小铺子呢,不过在阿娘手上,只偶尔会给她讲两句,她回去也可以跟阿娘说她来管理小铺子啦! 王圣予和崔兹白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认同的点点头,“那我们只买了这么多不够,既然要打探消息,还得再多买一点。” 崔介衡被她逗得笑了出来,神明爽俊,朗朗如日月之入怀。他揉了揉王道姝的双环髻,“那你多打探打探,要不要我帮你呀?” 王道姝撇了撇嘴,你还用得着打探么?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啊。不过再这么买下去也不太好,便想要制止崔兹白她们,“我们下次再研究吧,下次再买也是一样的,今天已经买了很多东西啦。”再买下去就要破产了。 崔兹白不同意,“没关系的,我们再多买一些,一次性买齐活了,免得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西市道路宽阔,可却行人众多,尤其是现在快到了关坊门的时候,隐有摩肩擦踵之势。行人们都在匆忙置办自己要的货物,也有像他们一样还在闲闲游逛的。 许多艺人们都有意无意的凑到他们不远处表演,或是跳舞的,或是杂耍的。市井之人眼力见都是极好的,王道姝他们一行人虽有刻意低调,但身上的衣着配饰、周身的气度却是骗不了人的。尤其是有些人虽看起来像是和他们一起出游的,实则以中间几人为尊。 王道姝他们也挺爽快,看到合心意的都会给一些赏钱。崔兹白甚至还找了几个人来问话,宫里可少有这样的人。 众人在西市闭坊前赶了出去,王道姝几个没有回宫,而是直接被王浑带回了郑国公府。她许久没回家,自然是爽快答应,独留崔介衡和崔兹白两人在身后磨牙。 . 崔育终于在百忙之中想起了给二公主选婿,特意在下午召见了心中的几个人选,比试技艺。卢皇后得了这个消息,也乐得卖郑美人一个人情,便遣了人去告知她。 郑美人在后宫焦急如焚,不时的派小宫女去打探情报。 不多时,小宫女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美人,美人!我听前面的人说了,陛下对王大郎君赞赏有加呢!” 王大郎君?王浑? 郑美人喜不自胜,拊掌大笑道:“我儿苦尽甘来啊!”想当初陈充仪跟她争的多厉害,皇后还因此责罚她们几人,如今王大郎却要成阿月的夫婿了,如何让郑美人不欣喜? 二公主心里虽也高兴,可她还是个姑娘家呢,当初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都要及笄了,怎么也不好表现的太过热切,羞答答的用纨扇遮面,半靠在郑美人怀里。 郑美人只觉得这是她活了半辈子以来最高兴的事了,比她当初做上皇帝的妃子还要高兴。毕竟她做皇帝的妃子再如何也只是妾,可她女儿将来是要做妻的,还是那么好的夫婿。出身好、家世好、人品好,真是样样都让她喜欢,听说王偃自己就没有侍妾庶子女呢。崔意华还只是县主,她儿可是公主!将来两人定能恩爱不移、白头偕老。 她已经开始畅想起了带外孙的日子。她虽然没有儿子吧,可指不定将来女儿孝顺,把她接出宫奉养也说不准。 过了一会儿,小宫女又跑了回来,这次脸上带着慌张之色,“美人美人!不是王千牛备身,他今天都不在,反正就不是太原王家的人,他们家人今天一个都没来参选呢!” “你说什么!”郑美人猛地站了起来。因起的太急,眩晕不已,二公主急急上前给她揉着太阳穴。 不是太原王,那是哪个? 郑美人心中突然有了丝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莫不是……琅琊王家?”她怎么记得琅琊王家的大郎君今年都二十出头了,去年刚刚丧妻? 若不是他,难道还能是他才七岁的长子不成,这也差太多了呀!而且七岁的孩子能考校出什么来? 郑美人觉得胸口闷得厉害,脑中嗡嗡作响,一口气喘不上来,双眼一番,晕了过去。 又忧伤了 承庆殿侧室内人仰马翻, 抬人的抬人, 掐人中的掐人中, 请太医的请太医, 灌药的灌药, 几番折腾, 郑美人总算是醒了过来。 将将一醒转, 看到守在床边的二公主,郑美人未语泪先流,紧紧地搂着她, 哭喊道:“我可怜的阿月,我的儿呀,我这一辈子勤勤恳恳, 与人为善, 为何我儿要遭此大罪!”郑美人涕泗横流,弄湿了锦被, 可她却顾不了许多, 继续哭诉道:“那王大郎, 年纪大了点就不说了, 可还是个丧妻的人呐, 亡妻还给他留了嫡子。他家门第虽高, 可也实非我儿良配呀!圣人怎么就、怎么就……”她心里怨怪崔育,可又不敢说出来,只能连声怪自己造孽。 二公主被郑美人给哭懵了, 半晌才回过神来, 忙搂着郑美人道:“阿姨,你别冲动,小心气坏了身子。” “我如何能不冲动,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齐大非偶啊!他琅琊王家再好,也不适合你呀!”郑美人几近崩溃边缘,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我们去求求太皇太后,那是她老人家的娘家,还是可以……” 伺候的婢女见二公主不顶事,急忙上去安抚郑美人,“美人别着急,不是琅琊王家那个,是东海王家,王大郎今年不过十六岁,未曾婚配过,也没有孩子呢,已经说定了,不日王家便要来行纳采礼。” 郑美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今日心情经历数番大起大落,头痛难忍,喃喃道:“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郑美人想着想着,忽而双眼发光,拉着婢女手连声问道:“可是王守敏王大郎?” 婢女含笑道:“正是。” 郑美人“蹭”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二公主急忙扶住她,“阿姨你慢些!” 可郑美人管不了那许多了,两手不住地抚着心口,高呼道:“天佑我儿!天佑我儿!” 宫人们齐声道:“恭贺美人,恭贺二娘。” 确定了人选,郑美人埋怨道:“这天下怎么这么多姓王的,偏还不是一家,真烦人。今天可真是急死我了,再来几次我命就要没了!” 王守敏是东海王家长房嫡长孙,他父亲王隼臣当年与南诏之战时,因力不敌,战死沙场,他生母又改嫁,崔育便将他接到宫中抚养。 郑美人对他很是满意,觉得自己真真是苦尽甘来,恨不得叉腰仰天长啸三声,才能表达出她的愉悦。 陈充仪如何?竟陵公主又如何?能有她女儿嫁得好么!李五郎现在还在读书,王守敏从年前就已经在塞外领兵了,这是何等恩宠! 可才高兴没多久,郑美人又转为担忧。 在塞外领兵,这多危险啊。而且将领从来都和妻子聚少离多,夫妻之间相处时间少了,难免思念郁郁。更何况,王大郎他爹怎么死的?战死的呀! 郑美人更忧伤了。 找个好女婿怎么就这么难呢? 与此同时,端坐在甘露殿上首的崔育正满意地看着王守敏,问道:“安奴,你此次去塞外一番,可有什么心得?” 王守敏不慌不忙的将自己练兵的见解讲给崔育听,甚至连从长安出发,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都细细分析了一番,说的崔育连连点头,“你在兵法上的本事更胜你父亲。” “臣不敢。”王守敏不敢接受崔育的夸赞,尤其是拿他和父亲比的时候。 崔育笑笑,问道:“我这里有个更好的位置,你要不要来做?” 王守敏起身拱手道:“但请圣人吩咐,臣定当赴汤滔火。” 崔育哈哈大笑,“哪有这么严重。涿郡如今缺个录事参军事,你去代做段时间试试。” “谨喏。”王守敏跪拜谢恩。 崔育亲手将他扶了起来,“你是我养大的,本也算我半子,我为你着想也是应该的,何必如此多礼。回去让你祖父他们准备准备,六礼可不能含糊了,就比照着竟陵略低一些的来。”竟陵公主是庶长女,二公主是庶次女,按长幼之道,她稍微差一点也实属正常。 王守敏恭敬应声。 旁人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到了崔育这儿,却成了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了。王守敏本就是在宫里养大的,要是他觉得王守敏不好,那岂不是自打脸?一来是他不会养孩子,二来是他苛待烈士之后! 又同王守敏畅聊一番,才估算着宫门下钥的时间让他回去,他和王守敏的关系还没到同塌而眠的程度,何况他这段时间都在京城,又不是见不到人。 崔介衡一进殿内,就看到崔育神色不明的坐着,似在思考些什么,不由道:“啧,想啥呢?” 崔育给了他一个白眼,“关你啥事?”他挑女婿又不是这蠢儿子挑,瞎掺和什么? 崔介衡耸耸肩,“我就随便问问。” 言下之意:我也没想关心你哈。 崔育气得又翻了个白眼。 “阿耶,你别总这样,对身体不好的。”崔介衡化身养身小达人劝阻他爹翻白眼,“你看我,从来都是心平气和,不动怒的。” 崔育更想翻白眼了。他心平气和?不动怒?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朝中谁不知道太子性情暴戾,行事乖张? 唯有尊贵的太子殿下自己不这么觉得,这些话简直就是污蔑!□□裸的将他储君的威严踩在脚底践踏! 他何曾动怒过?别人惹他生气了,他也是笑着处罚人,完事了还吩咐人把他抬回去。若有人指桑骂槐了,他也从不反驳,直接给两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他从不打女人,也不知京中那些贵女们一听他名字就发抖的毛病是哪来的。这是病,得治!当然,这件事还是阿玄告诉他的,她年纪小,被人蒙蔽也有可能,这个还有待求证。 就比如上一个挑衅他的阎婕妤,家世也还算不错,可这人脑子不好使,一朝得宠,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竟然在大路上让他给她让道!被呵斥后还狂妄的自称是他庶母,应该对她恭敬顺从、自发让道才是。 笑话! 堂堂太子,一国储君,给一个嫔妃让道?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从古到今都没有的事。这天下能让他让道的也就那么几人:崔育、王太皇太后、杨太后、卢皇后以及东宫三师。哦,还有宗庙里供奉的祖宗。 在侍从的劝解下,他努力克制住了自己,仅仅是将她扔到了太液池中洗洗脑子,说不定就能变聪明些了。 他多善良啊!崔介衡自我感觉无比的良好,好到崔育都快不忍直视了。 崔育被熊儿子气多了,已经免疫了,也不再多说什么,示意他坐下,问道:“今日去西市可有了解到什么?” 哪怕崔介衡只是出去玩的,都必须给他说一堆心得体会出来! 崔介衡在奏事时,一改先前吊儿郎当的模样,神情严肃认真,将问题分析的头头是道,听者无不大加赞赏。 这才是他最得崔育宠爱的主要原因。 “你也这么大了,偶尔可以出宫玩玩,切记不要玩物丧志!”崔育轻声嘱咐着儿子。 崔介衡点点头,“阿耶说的是。”他也就陪阿玄去走走而已,实则自己对西市的兴趣并不大,还不如去上林苑打猎呢。 教育完了,崔育开始赶儿子,“行了行了,你先下去沐浴,我等会还要召杨尚书令过来奏事,你一会过来听听。我也不多说你,说多了你又要嫌我烦。” 崔介衡行礼道:“儿不敢。” “嗤”崔育靠在凭几上,斜眼看崔介衡,“你还有什么不敢的,赶紧滚下去,出去野了一天,身上脏死了,别把我这才换的地衣又弄脏了。”随后嫌弃的摆了摆手。 崔育与臣下商讨政务从不避着崔介衡,他小的时候叫他躲在屏风后听。从满七岁起,便直接让他坐在一旁,有时甚至让他担任记录的工作。 崔介衡哼着歌靠在澡池边上,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把王道姝接进来玩一玩。才泡了没多久,门外内侍催促道:“殿下,尚书令来了,圣人催你赶紧过去呢。” “咚”地一声。崔介衡将边上摆着的白玉梳扔到了池子里。 他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能走这么快? . 王道姝正在家里和姐姐妹妹们显摆自己今天刚得的好东西,一样一样的将要送的亲手递到每个人面前。她平时观察入微,因此选的东西几乎每件都合收礼人的心意,大家连连夸赞王道数。 王长亭摆弄着一把插梳,问姐妹们怎么戴更好看。 王青繁调笑道:“那自然是要等到二姐姐昏礼那天戴最好看啦!”王长亭已经请过期,昏礼就在七月举行,未来的夫婿正是方中书舍人的长子。 其余小姑娘们也都称是,顿时笑闹声溢满了整座奉萱堂。 王长亭羞得霞色飞满双颊,起身要去打王青繁,“看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 王青繁笑着躲开了,高声道:“二姐姐被我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王道姝笑着搂住她姐,“好啦好啦,阿姐当心你将来也被这么调笑。”又去抱着王长亭道::“咱们将来的二姐夫一定也觉得这样好看呢!毕竟二姐姐这么漂亮。” 众人笑得不能自已,指着王青繁道:“阿茂阿玄你们可少说两句,小心把她逼急了,不去做这个新娘子了!” 投壶 春风和煦, 廊庑上挂着的青铜风铃发出悠悠轻响, 清脆灵动。 给姐姐们分完了东西, 王道姝又给长辈们一人一份礼物, 喜的她们眼尾都漾着笑意。 婢女将一碗碗酥酪端到小娘子们面前, 谢夫人道:“我记得阿玄可爱吃这个了, 今天特意多给你做了些。” 王道姝:没必要, 您真的没必要啊qaq! 到底是一番心意,全辜负了也不好,王道姝硬着头皮吃了几口。 顾夫人问道:“是今天做的不和胃口吗?怎么吃这么少。” 王道姝放下小碗, 乖巧道:“今天在外面吃了好多好吃的,也吃了酥酪,所以现在有点吃不下啦。” “吃不下就赶紧放着, 我们改天再吃。”顾夫人生怕她把自己给撑坏了。 王青繁笑道:“三叔祖母别担心, 她胃口大着呢,光是芸豆糕就吃了五六块!” “阿姐!”王道姝皱起脸, 生气的喊了一声, 怎么可以当众说她吃得多呢。 王青繁吃吃笑了起来, 斜睨王道姝, 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颊。 王道姝心里不高兴, 拉着王圣予和六娘王娥去外面玩。她们三个差不多大, 平时就是一伙儿的。 在梧桐树下,三个小姑娘一边数蚂蚁,一边严肃探讨问题。王娥肃然道:“我觉得我们已经到了反抗的时候了!” 王道姝歪头想了想, “反抗什么?” “反抗她们对我们的嘲笑呀!”王娥愤然道:“你们两个也太不思进取了点, 都这样了,还能心安理得的玩蚂蚁。” 王圣予小声道:“可是我们也打不过她们呀,说也说不过的,你怎么反抗呢?” “所以说,我们这不是在想办法吗?”王娥绕着树走了两圈,“只能智取,不能以蛮力攻之。算了算了,你们两个都没上学,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王道姝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娥比她大半岁,已经进学了,平时也经常在她和王圣予面前秀一秀她的文化素养。 看着发呆的妹妹们,王娥叹道:“你们两个!唉!一点想法都没有,这种大事还是得我亲自来才行。”她急的又在树下转圈。 还没等她转完呢,突然被一个人给提溜了起来,大怒道:“谁敢动我!” “我。”四娘王婃闲闲道。 王娥立刻蔫耷了,垂首不语。 王婃和王娥都是三房的孩子,王婃是老四王凝所出,王娥则是老五王远的女儿。三房迄今就这两个女孩儿,王娥平时挺怕王婃的。 “你说说,是不是在干坏事。”王婃轻轻扯着王娥的耳朵。 王娥瞪大眼睛反驳:“我才没有!” “没有?”王婃狐疑的将王娥上上下下扫了一遍,“没有你抖什么?” 王娥拢了拢衣衫,“我觉得有点冷不行么。” 王婃冷笑道:“冷不知道穿衣服,你是傻了?”她扯着王娥往另一边走去,“你给我过来,给我说道说道想些什么,少天天拉着妹妹干坏事。” “我才没有干坏事!”王娥剧烈地挣扎起来,“我……我……我……”她试图去甩王婃的手,但没甩开,只能绝望的冲着王道姝两人喊道:“阿玄、阿箬——” “壮志未酬身先死啊!我是不行了,我们的事业将来就只能靠你们了!”她眼中含着一汪热泪,声情并茂地高喊:“当然,我是绝对不会屈服的!” 王道姝抽了抽嘴角,不是太想搭理她,六姐你戏瘾上身啦? 反倒是王圣予点了点头,认真回道:“好哒。” 王娥被王婃带回去教育了。王道姝也拉着王圣予的小手道:“阿箬,我们也回去玩吧。” “好呀。”王圣予抬头看着王道姝,“我还想玩翻花绳,我又琢磨出了几个新的翻法,这次一定可以赢你。” 王道姝微微一笑,“那我们就试试看吧。”我也有研究的好不好。 她带着王圣予回了自己家院子,崔意华正坐在杏树下把玩着一支洞箫,王青繁捧着脸聆听。 王道姝听的入神,趁崔意华停下歇息的空档,娇声道:“娘娘,我也想学!” 崔意华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嘴角噙着笑意,“阿玄也喜欢么。”她示意婢女给王道姝拿一支洞箫出来。 “有点喜欢。”王道姝腼腆地点头,“不过只有一点点哦。” 接过杜若递来的洞箫,王道姝猛吸一口气,奋力吹着下去,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王青繁笑的直捶桌案,“哈哈哈,阿娘,阿玄她也太弱了一点,都吹不响这个。” 崔意华莞尔,“你别笑话她,她多大你多大?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吹不响啊,不信你让阿箬试试。” 王圣予急急摆手,“我上次试过啦,我也吹不响呢。” 王道姝把洞箫放下,拉着王圣予进自己的小屋,“我们去翻花绳啦!”她高声告诉崔意华。 和王圣予玩了许久,等两人心满意足的从房里走出来,已是星空万里,王圣予的乳母匆匆把她接了回去洗漱。 “红狸,给我把投壶的东西拿出来。”王道姝偏头吩咐一旁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侍女。 侍女应声而去,王道姝走到一旁看崔意华给她做小衣服。 红狸是曹氏的女儿,王道姝的乳姐,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以照顾王道姝为己任。 王青繁很善于投壶,平时和小伙伴们一起玩,少有人能赢她。王道姝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而轮到王青繁时,她却只是随手一掷。 “阿玄,你还要勤加练习才是啊。”王青繁将手中箭矢向前掷出,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落入壶中。 王道姝气呼呼的放下箭,一脸不高兴。总是赢不了,没意思透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何脑子突然有坑,要跟王青繁玩投壶。 王青繁知道王道姝是个输不起的,为了哄着她跟自己玩,又特意让了她两局,好让她不要输的太难看。 “再玩一会就回屋睡吧。”崔意华瞥了一眼更漏,出声催促两个小姑娘该歇息了。 “知道了知道了,阿娘你先睡吧,我们再玩会。”王青繁心不在焉的答了句。 崔意华知道她们两个压根就没把她的话听进耳朵,只得无奈摇头。 直至王青繁大获全胜,王偃着一身官服,匆匆赶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笼子。 两人同时发问:“耶耶,你提的什么东西呀?” 王偃把笼子放在地上,打开给她们看,“你们几个的猫,陛下让我拎回来了。” “哇!”王道姝惊喜的叫了一声,拉着王偃的手道:“谢谢耶耶!”她们是直接从西市回来的,很多东西都在宫里没带回来,包括新得的小猫,此刻复又见到,两人高兴极了。 王偃看了看院子正中插着几根箭羽的壶,问道:“谁赢了呀?” “我!”王青繁抢先举手。 王道姝低头不说话了。 “那阿茂怎么这么厉害呢?”王偃笑着问道。 王青繁晃了晃脑袋,“我觉得是因为像阿娘,我听他们说,阿娘年轻的时候投壶可厉害了。至于阿玄嘛,就像耶耶多一点吧。” 王偃:???怎么不好的就像我呢?我好歹也是精通射艺有百步穿杨之能的人好吧? “阿华,我跟你说个事。”王偃没管两个围着猫兴奋尖叫的女儿,半搂着崔意华,神神秘秘的跟她说话。 崔意华推了推他,“你做什么,别动手动脚的。”看了眼两个偷瞄这边的小姑娘,崔意华更急了。 “你真不想听?这可是圣人才告诉我的第一手消息。”王偃接过布巾帮她擦拭湿发,“不听等会可别后悔呀。” 崔意华翻了个白眼,“废话少说。” 王偃弯了弯唇角,“驻辽东的大军已经在回程路上,岳父先行一步,估摸着快到河东郡了。” “你说什么?!”崔意华惊得跳了起来,头顶传来一阵刺痛,她轻轻摸了摸,又看向王偃手上的布巾,果然有几根头发在上面。 王偃无辜的摊手,“不是……” “阿耶你太不应该了!一点都不懂琢磨阿娘的心里。”王青繁趁机批评她爹。 “对对对,阿耶你就应该赶紧松手。”王道姝跟着附和。 王偃:我真的好无辜啊...... 崔意华勉强定了定心神,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快了。”王偃继续给她擦头发,“已经快到河东了,河东离京兆又近,这个月肯定可以到。” 王道姝靠过来,倚在崔意华膝上,问道:“是外祖父要回来了吗?” 崔意华满面笑意,轻轻抚摸着小女儿的发顶,“是呀,到时候我们一起去接外祖父好不好?”崔意华已经一年多没见到父亲了。 “好!我们正好可以出城玩一玩呢。”王道姝眼巴巴的看着崔意华,“你说对不对,阿娘?” 崔意华心情好,说什么她都没意见,听了这话,只微微笑道:“好,都听你的。” 灭新罗后,崔育班师,留楚王镇守辽东,处理遗留事项,安抚当地百姓。今年年初才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崔育便将他召了回来。 崔震 楚王从辽东回京是大事, 非同小可。崔育特意派了太子出城迎接, 给足了叔叔面子。 崔意华等人是女子, 本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 还是崔育特意敕令她们一同前往。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场合, 同去的大臣们也都睁只眼闭只眼的。他们自己家的女眷好多都悄悄地跑来看, 何况人家的亲闺女? 看到王道姝小小的身影, 崔介衡微微一笑,“阿玄你也来啦?” 王道姝乖乖的点头,“对呀, 赤熊哥哥,我来接我外祖父呢。” 崔介衡朝她伸出手,“要不要我带你去前面, 这样你就可以第一个见到他了。”虽然他很不爽王道姝心里一直惦记着别人, 不过能将她拐带走也不错呢。 “不啦。”王道姝摇摇头,“我就在后面等他就好了, 他知道我来了肯定很开心的。”她们参与这种场合本就违规, 还大喇喇的挤到前面去, 是找死么?不过今天若是皇帝舅舅问她, 她肯定是不会拒绝的, 反正她也还小嘛! 外孙女思念外祖, 多孝顺的事,说出去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 一片赤子之心, 怎么能让她心寒呢? 只可惜皇帝今天不在。唉! 王道姝是正五品县君,属于外命妇,此刻按照品级大妆,又重又热,累人得很。崔意华也担心她万一受不住,在前面失了态就不好了。 远处传来呼啸嘶鸣声,旌旗蔽日,人头攒动。众人急忙整理衣帽仪容,预备迎接楚王和其余回京的将士。 离人群还有十数丈远,楚王翻身下马,俯身跪拜,“崔震拜见太子殿下。”身后亲卫亦齐齐随他拜倒,整齐划一,气势恢宏。 “叔祖何必如此多礼。”崔介衡扶了崔震一把,笑意盈盈,“自破新罗以来,叔祖一直远在辽东,我还未曾恭贺过叔祖辽东大捷。” 崔震连称不敢,“崔震年事已高,不过略尽绵薄之力以报皇朝。此战大捷,全仰赖圣人亲自到前线抗敌,谢大将军指挥得当,诸位将士浴血奋战以及天下百姓对此战的支持。”这话说得不假,很多普通士卒都是自带武器、铠甲,辽西还有许多人家将自家家产变卖用以捐赠军中,后来被崔育明令禁止后这种风气才渐渐消散。 寒暄了几句,一众前往接引的大臣将楚王等人迎进城内,沿着朱雀大街向皇城而去。 看到躲在人群里的外孙,崔震有些犹疑,“这是阿玄?” “是啊。”崔介衡答道,“叔祖认不出她来了?” 崔震摇了摇头,“一年半没见啦,她长大了好多,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上一次见王道姝的时候是他出征的时候,崔育和他一同出发,皇后带着太子和兰陵公主前来送行。那时候她才三岁多,被皇后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让他和众将士都要平安归来,亲手给他献上一块护心镜,还将自己的零花都捐给了他的亲卫。 崔介衡嫌弃地瞅了眼崔震,一年半就认不出来,还是不是你亲外孙女? 崔震还要进宫面圣,太皇太后那边也已经等不及了,今天肯定是要见他的。崔意华远远的看过一眼楚王后,便直接带着女儿们去了长乐宫。 楚王府的女眷们已经凑到了长乐宫陪伴太皇太后。崔颜跪坐在太皇太后身侧,轻柔的给她捶背。 王道姝进殿时,就看到一群小孩儿在地上跑着玩,乱糟糟的,实在是没地方下脚嘛! 太皇太后招呼几人近前,笑道:“阿茂阿玄回家这么多天,也不说给我写个信。” 王道姝低了低头,对着手指,“我还不是太会写呢。” “不会写,画个画儿也行呀。”太皇太后眼底尽是怜爱之情。 给太皇太后几人行礼后,王道姝又挨个见过自己的舅母和姨母们。 楚王生有七男三女,长子崔琳、次子崔明与崔意华同母,为卢王妃所出。第四子崔宁、第六子崔詹与三女崔少华为谢王妃所生,其余皆是妾室所出。 崔二娘远嫁南阳,今日并不在场。楚王前面八个孩子都已经成婚,唯有十三岁的崔七郎和十五岁的崔少华未曾婚配。 六个舅舅子嗣都不算少,尤其是大舅舅,今年连孙子都有了! 今日人多,王道姝便乖乖的坐着,不敢作妖。崔颜下来牵着她的手,要带她玩樗蒲。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也都围了过来,乌压压的一大片。 “没想到阿玄玩这个还挺厉害的。”崔令兴致勃勃的点评了几句。他是崔琳和李德仪的长子,今年十五岁。 王道姝高高昂起头,“那当然啦!我本来就很厉害的。” 崔四娘刮了刮她的脸颊,“小不害臊的。” 太皇太后笑道:“瞧着他们这些孩子就让我想起了年轻的时候。” 林氏凑趣道:“那便让他们多陪陪大母,定能让大母越来越年轻!”她是崔詹的妻子。 “算了算了。”太皇太后摇摇头,“他们多活泼,天天跟我闷一起有什么意思,有空了来看看我就够了。” 玩了会樗蒲,将位置让给了表姐表兄们,崔颜又要教她围棋。王道姝学过一点围棋,奈何实力不够,输得一败涂地。崔颜很是耐心,一点一点的教她如何下,王道姝学的很舒畅。 玩闹间,正在和崔四娘打闹的崔五娘失手打翻了茶盏,倒在了崔颜身上,洇湿了她的裙摆。 崔五娘瑟缩了下,小声道:“二姐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是崔琳的庶女,已有九岁,平时挺怕这个长姐的。 崔颜今天着了一身素色齐胸衫裙,愈发衬得她的容貌清雅超凡,水色的裙摆有一块颜色格外深沉,突兀得很。略蹙了蹙眉,“无事,我去换一身衣裳。” 王道姝拉着她的胳膊,脆生道:“我陪阿颜姐姐一起。” “好。”崔颜眸中带着柔和之色,随后牵着王道姝去偏殿换衣服。 看着崔颜暂时离开,崔五娘感觉自己的身子停止了颤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长吁一口气,“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崔四娘只觉得莫名其妙,“你干嘛呢,二姐姐又不打人又不骂人的,你怕啥。”崔颜从小潜心向道,性情淡然平和,很少和人起争执,因为别人也说不过她。 崔五娘神色复杂地看着崔四娘,“你不懂。” 偏殿里,宫侍递上干净的衣裙侍候崔颜换上。她照了照铜镜,瞧着满意了才起身回主殿。 “阿玄,我过些天要去昭明观,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玩呢?”崔颜牵着王道姝往外走,轻声问着。 王道姝蹦跳走着,微微点头,“好呀,那你记得叫上我哦。”她早就听人说昭明观景色一绝,想去看想了很久了。 两人从偏殿出来,恰值楚王阔步进殿,跪伏在太皇太后面前,颤声道:“阿母!” 太皇太后抚着他的发顶,叹道:“回来就好。” 崔育本无意让崔震出战,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就剩这一个儿子,受不得刺激。是他自己主动请缨,崔育拗不过,才派了他为副将。战场凶险,瞬息万变,他纵然是亲王,亲卫无数,也不能保证完全安全。此次出征,他便险些血洒疆场。当然,这些他们自然不会告诉太皇太后,只挑些好的说。 太皇太后也知道打仗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当年武帝还在时,他身上的新伤旧疤就每每让她心惊。她清楚儿孙不说是不想让她担心,便装作不知,不去问,互相之间留一分余地。 “儿不孝,让阿母担忧了。”崔育急急出声,嗓音嘶哑。 太皇太后给他递了一盏茶,让他润润喉,“豹奴,都是做曾祖的人了,还这个样子。”又道:“把大郎抱过来瞧瞧。” 看着被乳母抱在怀里的曾孙,崔震手足无措,怎么突然间,就做了曾祖父呢?这种紧张感,就像当年初为人父和刚刚当上祖父时一样。 他早已在信中得知,这个孩子是大孙子的妾室所出。虽是庶出,却是他第一个曾孙辈,要说不激动,那肯定是假的,当即赠了那孩子一块玉佩做贺礼。 崔震为武帝嫡次子,果毅善战,喜好读书,擅长书法,尤工隶书,武帝钟爱不已。因喜爱这个儿子,想要经常见到他,便特意命他不就藩。等到庄帝继位,又舍不得这个弟弟,特许不就藩。崔育继位后,念及太皇太后,再加上楚王本便在京中担任官职,也不曾让他赴楚地之官。 虽如此,崔震每隔段时间总要去一次楚地看看。 他得宠是出了名的,按制,亲王嫡长子为嗣王,嫡子为郡王,庶子为郡公,可他嫡次子崔明在武帝在时便封了赵王,受宠程度令人咋舌。 此次出征,崔震还带了几个儿子一起,让崔琳、崔明亲上战场历练,崔宁等人不善兵法谋略,便让他们在军中做文书,或押送粮草辎重。 这次不光他被崔育封赏,儿子们也是各种嘉奖,赏赐如流水般送入楚王府,羡煞旁人。 玩耍 和母亲厮见完, 崔震又去见过自己的妻子儿女和孙辈。晚辈们纷纷起身给他行礼。 两手稳住王道姝身侧的肋骨, 将她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随后往上抛了抛, 惹来她一阵笑声。 这种游戏只有男性长辈才能和她玩了, 女子抛不动她, 王浑他们抛一两下就不行了。果然, 费力气的事还是外祖父最靠谱呀! 崔震留着美髯,面容俊美,身材高大健壮, 却又不显粗犷,俨然是一员儒将。王道姝很喜欢外祖父的形象,比她耶耶更多了几分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与沧桑。 “阿玄要不要去外翁家玩呀?”崔震边抛着她边问。 王道姝手舞足蹈, 大声道:“要!要!” “好嘞!”崔震将她放在了地上, 温声道:“外翁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呢。” 崔颜笑问道:“那有没有我们的呀?” 王青繁也道:“对呀,我也想要礼物呢。” 崔震朗声大笑, “都有, 都有。” 崔三郎的妻子赵氏看着说笑的祖孙们, 心中不忿。同样是孙子孙女, 公公也偏心的太过了点吧! 从前他最爱的孙女就是崔颜, 接着又添了王青繁, 再加上二房的大娘、四娘,四房的六娘、七娘,后来对王道姝的宠爱更是殊绝, 刚出生就送铺子送田, 往后年年生辰都是大批的古董孤品拉往王家。孙子里他也就对崔令与众不同,再有就是对二房、四方、六房的稍微好些。现在也是如此,见了面只和那几个说说笑笑的。 可对他们三房、五房的孩子呢? 将来那几房的嗣子都要封王,女孩子都能做县主,甚至大房和二房的嫡子都能做郡王,他们家的却只能得一个郡公。连崔意华的女儿都因她得宠而封县君,而她的女儿身为宗室,却要跟着将来的夫婿子女得封。 楚王机敏过人,洞察力极强,知道儿子儿媳中定然有对自己不满的,可他并不在乎。 他怕什么,又不是老了需要靠儿子奉养的田舍翁,只有他们要靠他的份!有什么好不满的?放眼大齐,未被举的庶子女比比皆是,他们不仅被他精心养大,还能有郡公的爵位,只能说不知足! 在楚王看来,儿女和孙子女是不一样的。儿女是他自己生的,无论如何都要负责,偏心可以,但不能太过,每一个他都不是随便放养大的,就是庶女出嫁他出的嫁妆在大齐贵女中也不算少,就为了不让她因为是庶出而被夫家看轻。 他向来看重子女的教养,对三个庶子在这方面也并不比嫡子差什么,若是他们自己有能耐,早就能谋得一个好位置了。 孙子女不是他生的,又不需要他负责,自然是他喜欢谁就对谁好了!他当年不好明面上对嫡子女比庶子女好太多,现在还不能对他们孩子好些?那几个不知足的,一个个还不是不愁吃不愁穿的养着,送国子监让名师教着。 享受着几个孙女们捏肩捶背,崔震一脸满足。他都快五十了,地位功名样样都有,哪还有什么缺的,也就儿孙的孝顺能让他稍稍动容。 崔颜笑道:“等阿玄来了,我带她去划船,我们家的池子小,一会就划完了,不像太液池那么累。” 王道姝“噗嗤”一笑,小就小嘛,干嘛还要找个这么正经的理由呢。她歪了歪小脑袋,“等我夏天去,阿颜姐带我去采莲子吧。” “好,只要你不嫌脏。”崔颜空出手来揉弄她的小肉脸。 李德仪扫了崔颜一眼,不满道:“你少带坏你妹妹。” “我哪有。”崔颜立刻反驳,“我好好带她玩呢。” 王道姝悄悄转头瞥了一眼舅母,心下叹息。外祖父一上来就这样,三舅母怕是又要对他们不满了。赵氏平时面上虽不显,可她看他们哪有多少长辈看孩子的爱意,她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如何会看不出来? 她也是无奈,暗自摇了摇头,果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人都是会想要更多的。若在贫贱人家,饭都吃不上,哪有时间纠结这些。在这个时代,外人都不会觉得外祖父做的不太好,他子孙多,不可能对个个都一样,而且他对庶子女已经算是个很不错的父亲了。有这些人没有嫡子,又看不上自己的庶子,宁愿过继兄弟的孩子承嗣…… 想必这些在这些庶子女心中,父亲能承认他们的地位都已经知足了。 王道姝甩甩脑袋,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反正他们也不住一起。她能理解舅母,毕竟老人偏心真的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但是她这样钻牛角尖只会越搞越糟。舅舅能有郡公之位已经很不错了,虽然确实也有过亲王庶子封郡王,可人总不能专看那些特例呀,照她这个想法,外祖父是不是该去谋谋皇位呢?王道姝都在怀疑三舅母是不是穿过来的了…… 理了理衣裙,王道姝重新端坐好。崔四娘将水晶高盘装的樱桃推到楚王面前,“大父从那么远回来,想必路上尝过了,可今年还没吃过京畿的樱桃啊。” 崔震含笑接过,显然很受用孙女的孝顺。 几个女孩子围着崔震,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这一年多以来京中的大事,崔震耐心不错,听她们讲了这么久也不厌烦。 崔兹白绞着手指,羞赧道:“阿颜姐姐,你们去划船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呀?”她越长大越喜欢往宫外跑。 “可以呀。”崔颜笑的温柔,“我过些天带阿玄去昭明观玩,你去不去?” 崔兹白疑惑了,“昭明观在哪呢?” “我知道!”王道姝率先举手发言,“就在昌明坊,长安那边的!旁边还有清明渠,我们可以过去玩玩水,或者坐船过去也可以呀。”清明渠直通皇城。 崔兹白惊讶的睁大眼睛,“哇,阿玄,你好了解这些呀,我好多都不知道呢。”兰陵公主表示自己十分惭愧。 王道姝面带得色,“那当然啦,我们可不一样,我经常出去玩呢,而且阿娘她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一旁听着。”地理小能手王道姝觉得自己对长安城非常了解。 崔震也跟着赞扬她:“我们小阿玄可真厉害,外祖这么大的时候可没这么了解长安城呀。” 卢皇后笑道:“她打小就机灵,去过的地方都记得。以前带她去大明宫避暑,比太极宫这边可大多了,她竟一次都没有迷过路,完全不需要宫人引领的。” 王道姝两手轻轻揪着裙摆,坐的端正笔直,用以掩饰自己被众人夸奖后得意的心情。 人可不能得意忘形呀!必须要谦虚谨慎才是。 崔意华无奈扶额,“快别这样夸她了,等会她尾巴又翘到天上去了。” 李德仪嗔怪道:“阿玄本来就很好,你怎么还不让夸了?” “你若是得了个宝贝,是恨不得天下皆知,还是自己好好捂着呢?”赵王妃褚氏笑问道。 李德仪恍然大悟,“合着她是怕我们把阿玄给抢走啊!那我还就偏不能如她的意了。”转头对王道姝招手,“阿玄来,今日跟大舅母家去。” 崔意华佯怒道:“阿嫂若是这般,那我可就要把阿颜给抢走了,什么都不给你留。” 杨太后温声道:“你们慢慢商量,我就先把阿玄带回长信宫了。” “带去哪?”高昂男声自殿外响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在场之人除太皇太后三人外,纷纷起身。 看着给自己行礼的众人,崔介衡笑道:“今日是在大母宫中,许多又是孤的长辈,实在是不必多礼。”他用余光看了眼王道姝,只见她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仪态一丝不苟,差点便笑出声来了。这小坏蛋在人前一贯会装懂礼,实则私下见面是从不给他行礼的,他固然也舍不得让她行这个礼。 “我说,把阿玄带去长信宫。”杨太后慢条斯理的回了他的问话。 崔介衡心中腹诽还不如跟他去东宫玩呢,面上还是笑道:“大母很喜欢跟阿玄她们玩呢。” 杨太后抚了抚鬓发,“可爱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还可以给她梳妆打扮,像你们这样的男孩子就不行了。” 王道姝一直觉得杨太后要是在现代,一定会养bjd娃娃这一类的东西,并且还是个资深玩家,几十年不改初衷那种。每次去长信宫,她都要给她们做新衣服、新首饰,兴致勃勃的让她们穿给她看。幸好她审美又高级,选的布匹、撘的配色都很好,首饰也适合她们这些小孩子,灵动可爱,王道姝经常美滋滋的穿着杨太后给她选的装束出去炫一炫。 崔介衡不以为意,坐下后笑问王道姝最近都读了什么书。 王道姝两岁多就开始认字,但真正启蒙是三个月前开始的,也没读过什么书,就将最近正在学的告诉了崔介衡。 众人围坐在几处玩闹,聊天的、对弈的、投壶的、作诗的,气氛轻松怡然。 一名内侍上前秉道:“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圣人说要过来长乐宫一起用午膳。” 太皇太后笑道:“知道了。你们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都报上来,让他们去做,好不容易聚一次,怎么舒服怎么来。”太皇太后平日很节俭,每餐不过数菜,一件衣服都洗到发白了还在继续穿,也只有面对儿孙的时候,才会格外的大方。 美妆达人 午时三刻, 火伞高张, 崔震乘羊车, 领着儿女们前来长乐宫。霎时又是一大批人塞进殿内, 每个又都带着宫侍, 突然显得有些拥挤。 因人数众多, 众人按尊卑长幼次序互相行过礼后, 才堪堪落座,场面乱糟糟的。 崔育现今有七男九女,除三子崔介衡和五女崔兹白为卢皇后所出外, 其余皆是妃嫔所生。对庶子女他虽极少责罚,却也极少教养,男孩子想起来了看看功课, 女孩子偶尔逗弄几下, 算不得特别亲近。子女们也都很怕他,在他面前屏息敛声的坐着, 大气都不敢喘。 见人都坐齐了, 太皇太后笑问道:“可都饿了吧?我已经吩咐传膳了, 你们先用些点心。” 崔育从果盘里捻了颗樱桃吃, “大母不用担心我们, 都这么大了, 饿了会说的,长乐宫里还少了吃的不成?” 太皇太后嗔道:“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吗?可是嫌我老了,啰嗦了?” 崔育讪笑两声, “大母这是哪里的话, 我哪会嫌大母啰嗦,巴不得大母多说点话才好。”他只想抽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这么多嘴,太皇太后说啥他嗯不就好了,非要上赶着反驳,还得解释更多。 王道姝面前摆着一小碟切成长条状的鹅腿和砍过的鹅翅,再加上一小碟蒜泥白醋,味道鲜美诱人,却苦了旁边坐着的人。 饭后,王青繁捂着鼻子,嫌弃地瞅了一眼王道姝的食案,“你怎么净爱吃这种东西啊。” 王道姝眨眨眼,认真道:“很好吃呀,你应该多尝试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算了吧,你自己留着。”王青繁没好气的继续扇鼻子。 太皇太后柔声道:“你们总是闷在里头也没意思,都出去玩会吧,等会回来睡午觉。”说着便让跟前女官将曾孙们都带去小花园玩。 崔兹白勾着崔颜的手指,“阿颜姐,我带你去钓鱼吧!”没见过阿颜姐钓鱼呢,说不定阿颜姐技术比她还不如,那她就不会是最差的那个了,兹白小姑娘美滋滋的想着,又撇头问王道姝:“阿玄我们一起去吧!” “不去不去!”王道姝把头甩的跟拨浪鼓似得,“太晒啦。”大中午的去钓鱼,是嫌自己太白了呢,还是觉得自己看起来过于年轻想要成熟点? 王道姝可是立志要成为永兴坊,不,万年县?也不对,应该是长安城第一护肤小达人的! 等将来她保养好了,长安城的其他小姑娘们肯定会让她传授护肤方法,说不定,她还可以开个美容院呢!她决定要试着去引领潮流。 现在有些贵妇人,每天画着桂叶眉,脸上涂一层腻子,额头再覆满额黄,看得王道姝都害怕。这哪是化妆啊,分明就是在作画!哪还看得出来原本长什么样子?明明额外的面部装饰中,贴一贴花钿,点点面靥,再描两道斜红就已经很好看了,她们却非要那么夸张。摔! 王道姝决定要训练侍女们作画,她们将来可以成为她的美容院中化妆署的骨干,红狸可以来管理她们。 要价一定要贵,专门就给这些贵妇贵女们服务!当然了,如果开得好,也可以推出平价系列嘛。王道姝对自己的规划非常满意,也就轻易不愿意晒这种大太阳。 她不去,崔兹白很有点失望,连带着她自己都不太想去了,毕竟她是很想在钓鱼上赢过王道姝的,现在要比试的人不在了,兴趣顿时大减。 见劝说无果,王道姝也不拦着她,便道:“没事,你们去钓,我就在旁边帮你们数鱼就好啦。” 因是兰陵公主号召的,其余的小姑娘们大多都表示要一起去,和王道姝一样怕晒的、有了其他好去处的便没有去池边。 十多个小娘子们提着鱼篓,在池边排成一排,齐齐抛线,场面壮观。 暮春之季,并不着厚重衣衫。微风拂过,使得小娘子们衣袂翻飞,裙带飘扬,恍若姑射神人。 王道姝同崔介衡在树荫下看着她们垂钓,抬眼看向崔介衡,疑惑道:“赤熊哥哥,你不去一起钓鱼玩吗?”他上次在太液池不是还想演示给她看么? “不去了。”崔介衡含笑摇头,“我陪你下围棋玩?” 王道姝点点头,“好呀。”随后让宫人将太皇太后的于阗玉双色棋子拿过来,又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会钓鱼呢。” 这一句话,瞬间激发了崔介衡的斗志,冷哼一声,“钓鱼有什么难的?”瞥了一眼正在垂钓的众姐妹,漫不经心道:“给孤拿一副渔具来。” 王道姝捂住小嘴,眼神茫然。她是不是说错话啦?她平时随便说两句崔介衡都要较真的,今天干嘛要说他不会钓鱼嘛。桃花眸轻眨,疑惑道:“不是说陪我下棋么。”她棋艺不好,在家里阿耶阿娘他们总觉得她要哭,每每让着她,弄的她一点进步都没有。可崔介衡就不一样了,跟他说好了不让就不让,所以她很喜欢和他下棋。 崔介衡摸了摸小姑娘的细软发丝,温声道:“等我钓完再跟你下,要不了多久。”这小坏蛋的棋艺实在是太差了,脾气也不好,他若是让的明显了,她觉得他轻视她,不高兴。他要是不让几分,她只会输的更难看,她又要不高兴了。 时间长了,崔介衡对究竟该如何让子才能让王道姝高兴这个技艺,已经掌握的炉火纯青。 崔介衡去钓鱼了,其他的姐姐妹妹们也不在这儿,王道姝便自己同自己下棋,黑白子势均力敌,自以为非常厉害, 从用过饭以来,崔意华便和褚氏凑在一处,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她俩声音压得低,旁人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太皇太后笑道:“你们两个在那商量要干什么坏事呢?” 崔意华瞪大了眼睛,“哪有什么坏事!”她都是快要三十岁的人了,大母怎么还这样想她呀。 “你从小到大干的坏事还少了?”崔育轻啧一声,“伯仆还在两仪殿,今天下午该他当值,你可以用过晚膳再跟他一起回去。” 崔意华微恼道:“谁要跟他一起回去了?” 崔育气道:“我好心告诉你,你怎么还这样呢。你不跟他回去你跟谁回?” 崔意华推了推发簪,得意道:“自然是回娘家了。” 崔育无语,回个娘家,你嘚瑟啥? 他向来拿崔意华没办法,无奈地笑了笑,起身道:“你们坐吧,我还有事,晚上再过来吃饭,叔祖要是累了可以早些回去,明日再来看大母也是一样的。” 离了长乐宫,崔育径直回了两仪殿,召了几个大臣议事。 正说着,他忽而抬起头,“我本来准备让安奴去涿郡代做段时间录事参军事,可我现在又后悔了。” 方中书舍人问道:“圣人心中可是有了更好的人选?” “不是。”崔育摇了摇头,“我是对他有了更好的安排。你们说,我让他出镇交州都督府如何?” 王偃大惊失色,长跪而起,直呼道:“圣人不可!”见崔育疑惑的目光扫过,他理了理头绪,“当年王大将军便是战死交州,安奴年纪尚轻,他心中肯定怀着为父报仇的心愿,若是让他去了交州,难免......”王隼臣战死后追封为右骁卫大将军。 他话未说尽,在场之人也明了了他的意思,崔育闭眼思索片刻,“你说得对,我本来是想着将来让他守交州,全了他一番心意,却没想过他还年轻。若是贸然让他去交州,说不好他便要折损在那了。” 王偃低头不语,有些事皇帝明白就好说好做了。 崔育笑笑,“伯仆,你害我交州少了一员大将,该怎么赔给我才是?”不待王偃回答,转身朝身后唤道:“阿瓜,我派你去交州何如?” 王浑从身后侍立的众少年郎中走出,拱手道:“圣人吩咐,臣定当赴汤蹈火,只是臣年纪尚轻,委实不堪此重任。” 王偃脸颊抽动,无语凝噎。刚还说王守敏十六岁年纪太轻呢,我儿子才十四岁啊!你狠,你太狠了! 虽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权,可数百年来政权迭代,天下纷扰,少有治世。若是手上无权,如何在乱世自保,那不过是个有点身份的吉祥物罢了。故而太原王家向来热衷于军权,代代不忘,哪怕现在被一些落魄世家嘲讽他们是兵家子,也不肯放手。他们王家是兵家子,那这些都没落的人家该说他们是什么,破落户? 王偃当年也是在战场上厮杀过来的,后来患了风湿,实在不行了才专心做纯文臣。 崔育笑道:“无妨,等再过几年,阿瓜便出去历练一番吧。”又问道:“我记得阿律身体不太好?” 王偃无奈答道:“是,他生来有些不足,很少习骑射。”他这儿子也是个异类,大齐男儿都有一颗上战场拼杀报国的心,唯独他不仅身体不好,也不爱武艺,天天就在那看书。 “你也不要太拘着他嘛。”崔育委婉劝说,“去军中做个主簿也行。” 闲聊了几句,又就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讨论。 王道姝下完一盘棋,正要将棋子收拢到棋篓中,忽见崔介衡提着鱼竿回来了,身后还跟这个拎鱼篓的内侍。 瞧着崔介衡意气风发的模样,王道姝适时问道:“赤熊哥哥,你钓了几只鱼呀?” 崔介衡骄矜的捋了捋绶带,下巴轻点鱼篓的方向,“你去看吧!” 王道姝没想到他还真挺会钓鱼,大加赞扬道:“你真厉害!” “都给你吧。”崔介衡把鱼篓往王道姝的方向推了推,“省得你成天没吃的,长这么瘦。” 看着半筐子鱼,王道姝纠结了,她该怎么处理才好呢,看来得培养一个会做各种鱼的庖厨呀! 好朋友 抬头看了看天色, 显然是不能午睡了, 王道姝站起身活动了一番筋骨, 轻轻拉抻四肢。 “好无聊啊。”王道姝叹了口气, 没睡午觉, 她还是有点困。 崔介衡笑道:“那我带你走走?” 王道姝摇了摇头, “不了, 太困了,我走不动了。”她想了想,“我去看看小猫吧。”她的小猫在家没带出来, 现在要去看的是崔兹白的,正在长乐宫里撒欢。 一边走着,崔介衡还一边教育她:“你就是太不爱动了, 平常要多锻炼锻炼。你看我就不用睡午觉, 也不困。” 王道姝打着哈欠,眼泪都溢出来了, 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你真厉害。”她以前也是不用睡的, 可阿娘她们非要按着她睡, 这才养成了这个不睡午觉就难受的习惯, 她觉得一点都不好。 看她这心不在焉的模样, 崔介衡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咬牙切齿道:“我说的你听到了没呀, 以后每天都要锻炼身体, 骑骑马、玩玩蹴鞠毽子都可以,实在不行你还可以玩投壶呀。” 身为懒癌星人的王道姝,好不容易有了这个不锻炼还要被夸娴静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皱着张小脸,很是不情愿的样子。又迫于崔介衡的威逼利诱,只得苦哈哈的回道:“好吧。”反正她回家后有没有锻炼他也不知道。 气得崔介衡揪了揪她的小辫子。 小花园的一角,崔兹白的小猫正在跟一只小白兔追逐嬉戏,这只兔子是王道姝养在太皇太后这里的,比小猫大两三个月,也更灵活些,上蹿下跳的,小猫根本追不上它。 王道姝拿了些小零食把它们两个都哄了过来,抚摸着小家伙们身上柔顺的毛发,催促崔介衡道:“赤熊哥哥,你过来一起玩呀。”她还大方的将自己的小兔子让了出来。 崔介衡嫌弃的撸了一把兔子的头,“你怎么喜欢这些东西。”毛乎乎的,哪好看了。 王道姝不解,“小兔子很可爱呀,毛软软的,长得也很好看。”这只小兔子毛发雪白,眼睛鲜红,无一丝杂质,谁见了都夸漂亮。想了想,又问道:“你不喜欢么?”他也不大呀。 崔介衡嗤之以鼻,“小孩子才喜欢这些。”堂堂一国太子喜欢玩兔子?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他这般坚持,王道姝便也不再要求他和她一起玩,自己低头专心致志地撸猫。小奶猫还小,身上的猫仍旧是一层薄薄的绒毛,摸起来是和大猫不一样的手感,就像柳絮一样轻柔。不过这样也好,夏天快到了,不至于太热,王道姝出神的想着。 王道姝忽而轻笑了声,“阿眠还跟我说,要是我的铃铛生了小小猫,要我送给她一只呢!不过可能要比较久才行了,现在它才这么点大。”王道姝用手比划了一番铃铛的大小,比崔兹白的还小一些。 “阿眠是谁?”崔介衡眉心微敛。 王道姝杏眼圆睁,“就是阿眠呀,我们上次在西市的时候,还碰到了她和她阿兄,我们在一起吃了饭的。”他老人家记性得有多差? “哦,她啊,干嘛要给她。”崔介衡对陆眠印象不深,就记得她一直拉着王道姝讲话,吵得要命。太子殿下十分记仇,便不想给她东西。 王道姝眨了眨眼,“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啊。”你的好朋友找你要东西,又不是什么特别难拿出来的,难道你不给么? 哦,他好像没有什么好朋友,她这样回答也不太好。王道姝同情的看了崔介衡一眼。 崔介衡心下好笑,使劲揉搓着王道姝的头发,“瞎想些什么呢?” “没!”小姑娘拼命甩头,“没瞎想!一点都没有!” “阿玄,你知道这叫什么吗”崔介衡心情好了,便想要逗弄她。 王道姝对着手指,懵懵懂懂问道:“什么呢?” 崔介衡把她拉到水缸边上,将她举了起来,让她对着水看自己的神色,“这叫做欲盖弥彰!”小姑娘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偏偏自己还不知情。 王道姝嘟着嘴,不高兴了。崔介衡把人给惹生气了,心里后悔,只得小心的去哄她,“我记得长信宫的昙花快开了,今晚我带你去看看有没有?” “不去!”王道姝不为所动,“阿娘说了,今天要去外翁家住的,而且我家里也有昙花,你可以过来看,不过我不会陪你守哦。” 崔介衡磨着牙道:“哦。” 王道姝抱着小猫起身,问道:“你不是说要跟我下棋吗,走吧!”又补充道:“你抱好我的小兔子哦。” 崔介衡烦躁的薅了把兔子毛,“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坐在树下对弈,崔兹白见了,又不想钓鱼,想过来玩她的小猫,被王道姝用眼神给制止住了。 等他俩下完几盘棋,太皇太后的女官过来催着过去用膳。小娘子们拿着鱼竿,身后的侍从们提着鱼篓跟着,或是带着钓上鱼来的喜悦,或是叹息自己什么也没捞着的。 用过饭,崔意华领着两个女儿跟着楚王回了娘家。临走前,王道姝还很高兴的冲着崔介衡和崔兹白挥手,“兹白姐姐,我去我外翁家啦,过几天我们去昭明观玩的时候再来接你哦。” 崔介衡冷哼道:“有什么好接的,她不会走路么?”话音甫落,他便收到了好几道谴责的目光。 崔震受宠,故而楚王宅第也占地宽广,几乎占了长兴坊半个坊地,是当年武帝特意给宝贝儿子修的。其间亭台楼阁交相错杂,景色既精致,又大气,算得上是长安城的名园。 崔意华虽已经出嫁,可因为离得近,便经常归宁,府中也给她留着住的地方。 待一行人回到楚王宅,已是夜深人静之时,崔震远归,众人也不好再吵他,纷纷回自己住处草草洗漱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崔意华就把王道姝给捞了起来,不顾她困倦的神情,拿着帕子就要给她擦脸。 “阿娘——”昨天早上太累,下午又玩的太疯,王道姝还没睡醒,哼哼唧唧的。 “阿玄乖。”崔意华低声哄她,“我们要去外大母那里一起用早膳呢,可不能再赖床了。”小孩子起的都晚,何太夫人特意让她们不用太早去,楚王妃这边用早膳的时间比郑国公府要早一些,王道姝不想起也得起。 王道姝心里清楚这些,也就是惯常的和崔意华撒撒娇而已,小寐了一会,强撑着让自己睁开眼睛。 外祖家和自己家不一样,她是曾祖母的嫡亲孙女,祖母的亲孙女,哪怕她有时候不想起,她们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她还这么小。可外祖家毕竟是外家,外祖对自己再好他也有一堆亲孙,再加上外祖母也不是阿娘的亲妈,可能亲密程度还不如从小养她的杨太后,根本不一样。 王道姝早餐吃的不多,用了半碗小米粥,吃了一小块胡饼,又吃个一个炖水蛋。她吃完后,便乖乖坐着等其他人,自己在心里默背这段时间学的东西。 楚王妃看着她乖巧的样子,心生怜爱,笑问道:“阿玄在想什么呢?” 王道姝怔愣一瞬,小小的纠结了一下,虽然她想做一个诚实的孩子,可是呢,把真话说出来也太拉仇恨了吧?便回道:“我在想事情呢。”这样就既没有说假话,也不会挨打啦! 楚王妃被她逗乐了,笑望着她,不再言语。 比起崔颜,王道姝姐妹在楚王妃心里还要更重要些。崔颜是她看着长大的,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多了去了,又不是亲自养活的。她虽喜欢崔颜,但只是继子的孩子,还是一个按年纪她生不出来的继子,她也有自己的亲孙女。但是王道姝她们是她亲姐姐的孙女,和她有着天然的血缘关系。 早膳后,小姑娘们都在院中玩耍,崔颜果真提出要带王道姝她们去划船。王道姝其实不怎么爱划船,因为她有一点点晕船,这种家里用的小船最容易晃悠,但耐不住崔颜盛情相邀,还是登上了景池的小舟。 崔颜是一个很会享受的人,还带了许多的茶果零食上船,一边吃着一边观赏景色。王道姝暂时不饿,便拿了鱼饵趴在船沿上喂鱼。 “阿颜姐姐,你们家的鱼又变多啦。”王道姝总觉得鱼饵比以前耗的快了些。 崔颜瞅了一眼里头的锦鲤,皱了皱眉头,“真胖!” 王道姝赞同地点头,“我也觉得。”这锦鲤已经又圆又大到有点吓人了,尤其是一群凑在一起的时候,看着尤为可怖,王道姝便转回头来不再看池子。 没了人喂食,原本聚做一团的锦鲤渐渐散去,船边重新清净了起来。玩了一会水,王道姝觉得有些冷,想要去找崔意华。 崔意华正和褚氏等人坐在一处说悄悄话,看到小姑娘们进来了,几人又不说话了,只一味地跟孩子们说。听到王道姝说冷,崔意华急忙给她加了件小衫,轻声道:“阿玄出去跟姐姐们玩吧,阿娘还有事呢。” 临走前,王道姝频频回视崔意华,心里觉得奇怪,阿娘到底有什么事呢?而且舅母也怪怪的。 争执 “你太讨厌了, 怎么可以乱推人呢?”一名锦衣少年急匆匆地质问道。 王青繁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你瞎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推她了?” 锦衣少年肯定道:“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都快十岁了, 干了坏事不思反省, 竟然还骂人, 简直是、简直是——”他忽然词穷了。 “既然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那就两只眼睛一起挖出来算了, 反正也是摆设,留在上面小心生疮!”王青繁毫不示弱的回视,眼睛瞪的酸胀。 崔颜走了过来, 疑惑道:“你们两个在吵什么呢?” 崔三郎怒气冲冲的告状:“二姐姐,阿茂她太过分了,居然把五娘推到了地上。” “信口雌黄说的就是你吧?”王青繁斜眼看他。 崔颜急忙打圆场, “三郎你看错了吧, 阿茂怎么会推陈五娘子呢?” 崔三郎坚信自己的判断,“就是她推的, 我亲眼看到了, 五娘还撞到了柱子上。” 陈五娘张了张嘴, 终究是没说什么。早就听闻寿安县君性情不好, 应该没人会相信她吧? 崔颜怒了, 崔三郎这样说王青繁, 万一传出去了,她的名声怎么办?流言传的多了,到时候可就是三人成虎, 总有人要信几分。王青繁是她嫡亲表妹, 陈五娘算什么东西?她是褚氏的娘家人,这段时间客居在楚王府,是崔三郎的表妹,跟她又有何干? “我明明看到是她自己倒的。”崔四娘从花丛处走了出来,她冷眼看这几人吵了许久还没个结果,这才站了出来。 崔三郎不敢置信,“阿妹,你——” “我什么?阿茂说你瞎还真是没说错。”她这话一语双关,既说崔三郎眼瞎,都看不清事实真相就乱说话,又在说崔三郎心瞎,居然随便相信人。 陈五娘是赵王妃表妹的女儿,她母亲去她父亲任上探望了,将她托付给赵王妃照料一段时间,在这已经住了一两个月了。崔四娘和崔三郎是亲兄妹,和崔三郎不同,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表妹,觉得她矫揉造作,因她还算识趣,不来招惹她,这才忍了下来。 崔四娘不满的看着崔三郎,“我站这摘了好一会的花了,她自己凑上去和阿茂讲话,阿茂不想理她,她就自己倒下去了。” 崔三郎不可置信的看着陈五娘:“五娘,她们说的是真的吗?” 陈五娘绞着手里的帕子,“表兄,我刚才想解释的,可是……”她身体不好,刚才自己支持不住撞上了凉亭的柱子,崔三郎猛地冲了过来指责王青繁,她本来是想解释的,可看着崔三郎为她着急的模样,突然就不想解释了,想着就这么让他误会寿安县君也好。 “你——唉呀!”崔三郎指着陈五娘说不出话来,又对着王青繁满怀歉意道:“阿茂,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他平时就不怎么喜欢王青繁这嚣张跋扈的模样,下意识就觉得他的错跟王青繁自己的做派也有关系。 王青繁显然是不会接受的,瞥了他一眼,冷着脸不回话。 王道姝才加了一件衣服过来,就看到他们闹成这样,跑上前推了崔三郎一把,“我阿姐才不稀罕你的道歉呢,讨厌鬼!”道歉有用要律法做什么? 崔三郎没料到有人会突然动他,被王道姝推的晃了一晃,颇为不赞同的看着王青繁,“阿茂,阿玄她还是个孩子呢。”你怎么把个这么小的孩子教成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来推人? 崔颜上前把王道姝抱了起来,哄道:“阿玄乖,不跟他们吵,姐姐带你去桥上玩。”她又看向崔三郎,“小孩子虽懵懂,心思却最简单,好的不好的她也都清楚,你该自己想想是哪招了她的厌,而不是去指责别人。” 王青繁和崔颜抱着王道姝走了,崔四娘也跟了上去,临走前还瞪了陈五娘一眼。 看着几个贵女都走了,陈五娘怯怯的看向崔三郎,眼底氤氲着水汽,嗫嚅道:“表兄,我没有——” 崔三郎烦躁的挠了挠头,叹息一声,摇头道:“你好好想想吧。”随后逃也似的离开。 陈五娘留在原地绞着手帕,轻轻咬着下唇,疑惑地想着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她有一点喜欢崔三郎,而且他又是嗣赵王,身份贵重,更是加分不少。 她前些天隐隐听到赵王妃和赵王谈了一会王青繁,这两天又看到赵王妃和始宁县主凑在一处说着什么,心里有了个模糊的猜测,所以在崔三郎冲上来为她说话的时候,鬼使神差的默认了王青繁推她,想着反正崔三郎和王青繁本就不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却酿下大错。 陈五娘跺了跺脚,跑去追王青繁她们了。她是个能屈能伸的,竟然能想到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和王青繁重新搞好关系,这才能挽回一点她在众人心中的印象。 景池上有一座桥,贯穿正中,方便府中众人来往,也是一个绝佳的赏景之地。 崔颜正抱着王道姝站在上头,轻声教她辨认桥上雕刻的各式花草、鸟兽,看到陈五娘来了,几人也懒得去理会。 王道姝指着石砖上雕的一朵花问道:“这个是牡丹么?” 崔颜笑道:“认错啦,这个是芍药哦。” 王道姝:......这有啥区别? 崔四娘半蹲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阿玄等夏天的时候来,还可以吃莲蓬呢。” “我家也有莲蓬呀,你们也可以来吃哦。”王道姝热情的邀请着姐姐们,她又想了想,叹气道:“不过呢,我家的池子没有这么大。” 崔颜抱着她往景池边缘走去,“种莲蓬的不在这边,我带你去看看,没有你们的大呢。”楚王府只有景池这一个大湖,郑国公府里却是有好几个小池子,有一个荷塘专门用来种荷花,花开之时,粉白的莲花与碧绿的莲叶相互映衬,极为壮观。 景池一角,用一块块石头围起来了两小片地方,其中一块种满了荷花,另一片养着许多睡莲。 莲花尚未到花期,只有莲叶亭亭立在池水中,显得有些孤寂。旁边的睡莲却开了不少,还有许多种不同的颜色。王道姝趴在石头上,想要伸手去够,被崔颜给拦了回来,“小心掉下去呀,等会我让人摘了送你一枝。” 没能做成想要的事,王道姝耷拉着脑袋,小声道:“那好吧,你可别忘记了哦。” “她若是忘记了,你就罚她亲自下去给你摘。”崔四娘点了点王道姝的小鼻子,调笑道。 崔颜轻啧一声,“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坏的。” 在景池处玩累了,崔颜又带她去看其他小姑娘们玩耍。崔五娘正在和崔六娘等人玩投壶,王青繁见了手痒,也想加入。 崔六娘不太乐意,“我们今天是分组玩的,阿茂姐这么厉害,无论加入我们哪一边,都很不公平呀。” 王青繁爽朗一笑,“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一组,这样可以吧?” 王道姝举手道:“我要跟阿姐一组!” 王道姝投壶出了名的不行,崔六娘等人便勉强同意了她俩一组,叮嘱道:“阿玄可不能拖后腿哦。” “我肯定不会的!”王道姝急忙拍着胸脯保证。 她很乖哒!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的原因,虽不在主场,王青繁今天的发挥却格外的好,一个人大杀四方,赢了不少彩头回来。她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负着手,仰头道:“怎么样呀?” 崔大娘拧了拧她的小脸蛋,“也不知中午偷偷吃了什么好的,竟这么厉害” 崔三娘笑了笑,“走吧,快到用饭的时辰了。” 还未进正堂,王道姝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她扑到那人身上,娇声唤道:“耶耶,你怎么来啦?” 崔家姑娘们见状,急忙上前给王偃见礼。 王偃将她抱起来掂了掂,“重啦!” 王道姝不高兴了,直揪她爹的发冠,嘴里嚷道:“讨厌讨厌!” 王偃哈哈大笑,“我当然是来接你回家的呀!” “可是,可是我还没有玩够呢!”王道姝纠结不已。 王偃小声哄道:“那我们等下次再来玩嘛,离得这么近,又不是不让你来了。”他来接王道姝是其次,拜见岳父才是正事,昨天太晚了,便没有登门,今日忙完了公务便急急赶来了楚王府。 一行人一边往里走去,一边说着话。王道姝拽着王偃的衣缘,小声给他提建议:“阿耶,你知道吗,景池里头可多好东西了,我们家就没这么多,下次我们也多养一点东西好不好呢?” 王偃同样小声的跟她说话:“可是也有我们有他们没有的呀,比如我们池子里有鸳鸯,他们就没有。” 王道姝略微低头,“但是我都想要呀。” 王偃无奈而笑,“等有空了再去置办好不好?” 进了内堂,王偃先上前拜见楚王妃,又见过了各位大舅子小舅子等人,这才落座。等了一小会,崔震才踱着步缓缓过来,楚王妃瞪了他一眼,“这么多人都饿着等你呢,还这么磨蹭。” 崔震不以为然,他是一家之主,搞那么急切干什么,威严何在? 用完晚膳,王偃带着崔意华三人告辞离去,楚王妃笑道:“过两日我做东,你们都过来玩玩。” 王偃欣然应允,“姨母所邀,不敢推辞。” 上学 回去路上, 王偃骑马在前而行, 崔意华带着王道姝两人坐在后面的牛车上。 她搂着王道姝, 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 斟酌着问道:“听说今天你们和三表兄争执了一下?” “对呀!”王道姝连连点头, 随后倒豆子似的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最后强调道:“三表兄可真讨人厌, 大家都不喜欢他了。” 崔意华若有所思,又看向王青繁,“那阿茂觉得呢?” 王青繁撇了撇嘴, “我本来就不喜欢他啊,他那么烦,谁会跟他玩。”比起太子, 王青繁更讨厌赵王世子一些。她跟崔介衡只能说是八字不合, 互看不顺眼,可她和崔三郎可以说是三观不合了!她觉得崔三郎装模作样, 假正经, 崔三郎觉得她嚣张跋扈, 为人骄纵任性。 两人互相觉得对方天下第一令人讨厌! 崔意华犯起了愁, 这可如何是好?她跟二嫂都商量的好好的呀, 结果两个孩子却互相不喜欢对方, 甚至还很厌恶。这样下去,搞不好要成为怨偶呀。 晚间,崔意华擦着面脂, 同王偃说起了这件事, 叹气道:“大嫂家的岁数跟她差的多了点,我想着也就阿瑾跟她差不多大。以前他们两个总是互看不顺眼,我以为是年纪小,哪想到他们现在还…….” 王偃皱了皱眉,“既然这样,那就趁着别人都还不知道,赶紧的断了。” “可是二嫂那边该怎么说呢?”崔意华还在纠结着该如何去解决。 王偃有些不高兴,“阿茂是你女儿,阿瑾就不是她儿子了?你把原委讲清楚,难道她还希望她儿子夫妻不顺?还有,既然你先前都知道阿茂和他互相看不顺眼,为何还要硬把他们凑到一起,本就应该先问问阿茂才是。不要总是你以为,你又不是阿茂,你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小孩子之间的恩怨王偃不甚清楚,所以崔意华提起崔瑾的时候他也没反对。 “我哪知道他们两个是这样?”崔意华也不高兴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打闹不是正常的吗?大兄和大嫂这么大的时候也总是吵呀。” 王偃心里气得不行,但还是将情绪压制了下来,以免吓到她,过了一会方道:“他们究竟是孩童的玩闹,还是真的不喜对方,你连这都分不清么?照你这个说法,你岂不是和卢七娘关系最好了?”卢七娘是崔意华母家表妹,卢皇后堂妹,从小和崔意华不和,到现在都没变过。 崔意华将帕子甩在梳妆台上,气恼道:“这、这怎么能一样嘛!” 王偃揉了揉眉心,“你还是尽快挑个时间去和二嫂讲清楚吧,语气和缓些,说话的时候显得你为阿瑾考虑,这样不至于结上仇。” “我知道了。”崔意华缓缓涂着面脂,仔细思考着。 第二日晨起,王道姝才一推开房门,就看到门外台阶上摆着一个鱼篓,里头还装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她越看这鱼篓越觉得眼熟,不由问道:“这是谁放这的呀?” 红狸端了一碗牛乳过来给她喝,笑道:“他们说是皇太子送来的,让娘子自己煮了吃。” 王道姝无语死了,您老人家还从太极宫大老远送过来永兴坊呢?累不累啊?摆了摆手,随意道:“你们拿下去做吧,中午大家可以吃这个了。” 她一点都不喜欢鲤鱼!一点都不!偶尔吃吃可以,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吃,她真的不想再吃了,只想吃一些没有刺的鱼呀! 抱起自己的小铃铛,王道姝朝着崔意华的寝室走去。她今天起得很早,崔意华还在梳洗,看到她进来了,笑道:“怎么这么早呀?” 王道姝歪头笑了笑,“可能是我昨天睡得很好吧,早上醒了就睡不着了,过了一会我就自己起来啦!”她着重强调了自己起来这个点。 果然,崔意华夸赞道:“我们阿玄越来越厉害了,都可以不要人叫起床了!” 奉萱堂里,一群小姑娘们都凑上来玩小猫,受了王道姝她们的带动,现在郑国公府里的小娘子们都想要一只自己的小猫,唯有四娘比较怕猫,养了一只小狗崽。 谢夫人看她们玩的开心,细心叮咛道:“你们小心些,它们现在还小,等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抓人挠人了,要让人教好它们,不能让它们挠你们。” 王婃抱着自己的小狗,煞有介事的点头附和,“对呀,像狗狗就比较好,它听得懂人话,我教的好,所以从来不抓我挠我。” 四娘的小狗长得很可爱,小小的一只,白色的毛发中透着一点黄色,摸起来可舒服了! 王道姝也很喜欢这只小狗,还和四娘商量着等它大些了要帮它修剪毛发。 在去学堂的路上,王娥勾着王道姝的手指,小声道:“阿玄,我听说宫里要册封公主了,是这样的吗?” 王道姝点点头,“对呀,要册封二公主和三公主,圣人为了方便,让她们两个一起册封,不过还不知道她们的封号是什么。” 王娥有些神往,“沈三她们跟我说册封典礼一定很宏大呢,要是我们也可以去看一眼就好啦。阿玄你有诰命,要是你去看了,可要好好地跟我讲一讲呀。” “哎呀,不是这样的!”王道姝前两天才听崔介衡给她讲了一遍流程,今天也决定跟六姐姐好好掰扯掰扯,“册命是在前朝进行的,那是陛下和百官的事。陪公主受册封的人呢,都是内命妇,我们就不需要去啦。” 王娥这才明白,惊叹道:“原来是这样呀!我感觉沈三她们骗了我,还跟我说谁谁谁要去观礼呢。” 王道姝摇了摇头,揽住王娥的肩膀,“你太容易轻信别人了,以后我不在,不要她们说什么你都听。”沈三娘那几个人就喜欢吹牛,总是把王娥她们唬的一愣一愣的,王道姝都不怎么搭理她。 “嗯嗯!”王娥拼命点头,“她们太讨厌了,就知道欺负我。” 王青繁轻拍了下她的小脑袋,“你知道就好,从前跟你说让你离她们远点,非不听,这会晓得了吧。” 在学堂里,王道姝可以说是最认真的那一个了,练字的时间永远比别人久些,并且背书也更认真。她每天不仅要背当天学的东西,还会预习两三天的知识。 给王家姑娘上课的有好几个先生,男女都有,分别负责不同的学生和不同的课程内容。甄先生坐在王道姝对面,慢慢翻看着她的功课,而后又就着前段时间的上课内容问了她几个问题,见她答的不错,这才露出笑容来,“你前两天都没有上课,落下了一些,今天我们先复习前面学过的,再上新课吧。” 王道姝乖乖点头,“好呀。”她们是女孩子,不用入仕,虽然时常因一些原因需要请假,先生们也并不会赶进度,仍旧是按照原本的速度给她们上课。这正合了王道姝心意,若是一味地去赶课程,她可吃不消呀,反正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慢慢学这些东西。 看着小姑娘认真读书的模样,甄先生满意的直点头。小七娘早慧,却不是王家姑娘中最有天分的那个,但是呢,她是最刻苦的那个呀!哪个老师不喜欢刻苦的学生呢?故而王道姝在学堂里绝对是得众位先生宠爱的那个。 快到下课的时辰,甄先生又同王道姝过了一遍今天学的东西,而后细声细气的给她布置今天的作业,王道姝都一一应了。 下了学,王道姝一众人先送先生们离开,又在学堂里自己背了会书,等男子那边的学堂下课后才一起回去。 王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抱怨道:“好困呀,每次上学都要这么早起,唉!”自从王道姝进学后,王娥倒是不怎么显摆学的东西了,而是改成每天抱怨自己困。 王道姝叹了口气,“没有办法呀,阿兄他们起得更早呢!他们还要早起练武哦,我们比他们轻松多啦。”王道姝通常是下午困,她早上无论怎样都很精神,所以体会不了王娥的感觉。 等回了奉萱堂,王道姝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她“呀”了一声,上前行礼后,唤道:“阿晨舅舅。” 崔晨弯了弯腰,笑道:“小阿玄好呀。” 进了内堂才知道,今天卫王妃带着家里孩子过来玩儿,卫王妃是李夫人娘家侄女,二房三房的孩子都喊崔晨表兄,唯有王道姝她们跟着崔意华,喊他阿舅。 王青繁和卫王家的大娘崔圆关系不错,虽然差着辈分,却也算不得什么,两个小姑娘凑在一处说着悄悄话。 卫王妃笑道:“阿茂比圆圆懂事多了,她哪天听到不用去上课,恨不得跳起来才好,可要帮我好好教教她。” 王青繁非常清楚,大人的这种话最容易引起孩子之间的不满了,忙道:“要是什么时候我不用上课了我也开心呀,而且阿圆的功课那么好,她玩飞花令那些的时候总是能赢呢。” 王道姝坐在一旁笑笑的,卫王府上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唯有一个庶出的小姑娘,平时并不怎么和她玩。她看曾祖母不怎么说话,觉得有些奇怪,等到用饭的时候,余光竟发现曾祖母、祖母还有二叔祖母李夫人频频看向崔晨!连三叔祖母顾夫人都瞥了他两眼。 庶子 卫王妃一家在郑国公府用过晚膳才告辞离去。 崔圆拉着王青繁的手, 依依不舍道:“阿茂, 再过些天, 我们家要办赏花宴, 你可一定要来哦。” 王青繁郑重点头, “好呀, 我一定会去的, 你到时候要是有好看的花,可要给我一点呀。” 卫王妃也笑着邀请王家女眷们上门赏花,约好了就在下月中旬。 送走了卫王一家, 何太夫人给了小姑娘们一些糖果糕点,让她们去池子边看鸳鸯和鸭子。 王道姝拿着自己的糕点走在前头,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也就曾大母会给她们这么多糕点吃, 平时阿娘在这方面对她们管的可严啦, 连吃了多少块都要报备的。 她一边想着,一边往春池而去, 路上没少嚯嚯花草。王婃看不下去了, 折了几根细柳枝, 编了个小篮子给她, “你摘了那么多, 也没折腾出什么来, 这个拿去玩吧。” “哇。”王道姝惊喜的接过小篮子,赞叹道:“四姐姐,你好厉害呀!” 王婃抿嘴一笑, “没有啦, 都是跟小丫头们学的,你想学的话我下次可以教你。” 缠磨的王婃答应今天就教她,王道姝这才作罢,蹦蹦跳跳的到春池边找了块石头坐着。甫一坐下,就被王青繁对着小腿给拍了一掌,“没规没距,怎么坐的?” 王长亭劝慰道:“没关系,在家里呢,就让她松快松快吧,现在很多人家不都有胡床了么,我听说连宫里都有呢。” 王青繁愤愤地看着王道姝垂下的两条腿,“她平时就喜欢这么坐,怎么说都不听。” “阿姐。”王道姝仰头看她,“正坐真的很累呀。”跪坐会导致血液不循环的吧?王道姝默默想着。而且在这石头也不平整,她跪在上面未免也太难受了吧! 王青繁摆摆手,“行吧行吧,说不过你们。” 王道姝捏了捏衣摆,继续让王婃教她编花篮。 奉萱堂,看着曾孙女们离去的背影,何太夫人笑了笑,略略俯身问道:“阿华,你觉得阿晨如何?” 崔意华有些莫名,还是点头道:“挺不错的。”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堂弟,也不能说他差呀,何况他本身就很优秀。 沉吟半晌,又问道:“大母的意思是——” 谢夫人摇了摇头,“阿娘,他们两个差的也多了些,阿茂还不到十岁呢。” 李夫人插话道:“差的多些没什么呀,也就四岁多而已。” 崔意华无奈道:“差得多些是没什么,就是怕他们家等不及呀,你们也知道,我可是准备把阿茂留到十八岁再出嫁的。” 何太夫人也有些犹豫了,“可是阿晨——” 崔意华又道:“我怎么记得,阿晨好像庶子女都有两个了吧?”崔晨做弟弟做晚辈是挺好的,要是做女婿就不那么得崔意华待见了。 何太夫人叹了口气,“我们家虽不这样,可这长安城里,有多少小郎君是没成亲就有了庶子女的,又不是只他一个,你大兄家的阿令,这不就给你阿耶添了个曾孙?阿瑾倒是没有,年纪也相当,可阿茂喜欢他么?” 崔意华赌气道:“反正就是不行,我是不会让阿茂刚一嫁过去就跟人当母亲的,我还不信这偌大京都,就他们两个适龄男子了不成。” “你真是——”何太夫人喝了口水润喉,“你让我们帮你找,好不容易找了一个,你又不满意。那你今天倒是好好跟我们说说,你到底想给阿茂找一个什么样的,这样我们也好照着这个来看呀。你先前说没经验不知道,现在都看了好几个了,总该有点成算了吧。” 这个问题可算是把崔意华给问住了,考量许久,方道:“肯定不能还没成亲就有孩子了。其次呢,最好是我们山东家族出身的,这样也更知根知底些。最后,对阿茂好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他真的足够好,哪怕是寒门我也是同意的,反正我们家势大,保管她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 顾夫人瞪了她一眼,“阿华,我们家的嫡长女,去嫁一个寒门子,你这说的像什么话!” 谢夫人也道:“舒服什么舒服了,你也说了是我们势大她才能过得舒坦,你总要给她做个长远打算才好。我也不是咒我们家,世事变幻无常啊。” 崔意华薄唇紧抿,微恼道:“阿母,难道嫁了世家子就一定好了么,若是在寒门,家中人口简单,也少了应酬来往。而且,世家里头势力的更是不知凡几。想当年,我们家失势的时候,桓家直接同我们崔氏女离婚,朱家也是立马上门把他们家女儿接了回去。” 崔桓两家当初本就是姻亲,桓家当时的当家人还是崔家外生,最初也是他们上赶着巴结崔家,结果崔家落败了竟是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如何不令人心寒?朱家则是跟崔家早有裂痕,先前不好得罪崔氏,趁着崔家主事人没了,其余人要么年纪还小,要么能力不强,正好一刀两断。 朱家还好些,本来关系就不稳了,全靠崔氏势大才勉强维持着,且崔家的是儿郎,左不过丈夫少了妻子、儿女少了母亲,伤心些罢了。可女儿被迫离婚就不同了,她父亲已经没了,弟弟年幼,家道中落,难以再嫁个好人家,往后余生都是在娘家度过的。 这两件事让崔氏和桓、朱二家彻底结了仇,每个崔家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同时也将此事视为莫大的耻辱,深深刻在了每个崔家人骨子里,从此不再将家世和人品划等号。后来崔氏上位,对这两家打压到了现在,近几年才略微好些。 若这两家再这么下去几十年,怕是要从《氏族谱》中除名了。反正《氏族谱》的编撰也是在皇家的干预下进行的,比如咱们博陵崔氏,就十分不要脸的把自己家列为第一流。 谢夫人正欲反驳,何太夫人打断道:“阿谢,你别和她争这个。确实,势力的世家不少,但是势力的寒门更多呀。而且,天下这么多世家子,竟挑不出来一个好的了?你再想想,她嫁了寒门后,还要不要出门交际,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呐!她固然能处理好,可是心里能好受么。你可以让你的女儿随意选婿,她将来能让她女儿这样吗?” “阿华的意思是,不仅要他一个人好,还得全家都好才行。”谢夫人还是很了解儿媳的。 李夫人觑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呢,阿陈还未出嫁,她们家就被流放了,清河崔家还不是丝毫不计较的把她娶了回去,现在不也挺好?连孙子都快有了。” 被一众长辈劝慰一通,崔意华也逐渐冷静下来。她最初提寒门不过是顺嘴一说,后来则是被激的,现下想想,也不是非寒门不可。她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让我想想吧,生女儿可太累了。”确实,她的女儿可以肆意妄为,要是去了寒门,她的外孙呢?谁知阿茂将来会不会怨怪她。 “你最近成天给阿茂相看,阿瓜的事怎么样了?”谢夫人又担心起了长孙的婚事。 崔意华忙道:“有呢,心里想了几个,平时有什么宴饮我都悄悄观察过。但是阿瓜是小郎君,比不得阿茂可以任意挑选,我都没透露过这个意思。” 谢夫人点头认同,“是这个道理,小女郎娇贵些,多看些也没什么。男孩子这样未免显得我们家失礼。” 何太夫人起身笑笑:“走吧,去看看那群小丫头们在干什么。”又叮嘱众人道:“阿茂的事可不能含糊,就照着她说得来,最重要的还得是阿茂喜欢才行。” 众人纷纷恭敬称是,随后扶着何太夫人往春池而去。 王道姝才跟着王婃学着编了个篮子,丑丑的,她却很高兴,还弄了几片叶子、三两朵花做点缀,得意非凡。 何太夫人见了,问道:“阿玄手上拿着什么呢?” 王道姝赶忙把手上的篮子举到何太夫人面前,眉眼带笑,“曾大母你看,是四姐姐教我编的花篮哦。” 何太夫人配合的做出惊叹的表情,“这可真好看,你们要是可以送给曾大母一个就好了。” “那我把这个送给曾大母吧。”王道姝将手里又丑又华丽的花篮塞到何太夫人手中,甜甜的笑着。 孙女的小礼物,足以让何太夫人乐上好几天,刮了刮王道姝的小脸蛋,“阿玄可真棒。” 王婃也把自己最开始编的那个给了何太夫人,腼腆的笑了笑,“我的也给曾大母吧,不过我没有阿玄装饰的好看。” “可是四姐姐比我编的好看呀。”王道姝歪着小脑袋,桃花眸微微瞪圆,看的王青繁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肉脸。 谢夫人笑道:“玩够了就赶紧回去睡午觉吧,不然又提不起精神。” 玩闹了一会,小姑娘们都回去睡午觉了。崔意华平时有睡午觉的习惯,中午谈了会话,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着两个女儿熟睡的身影直发愁,一个女儿都这么累了,她可是有两个女儿啊!阿玄将来可怎么办呢? 打猎 王道姝一觉醒来, 已经是申时初, 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轻轻唤道:“阿媪——” 曹氏估摸着她醒来的时辰, 此刻正守在床边, 听到这小娇娇的声音后, 柔声道:“我拿水过来漱漱口好不好?” 王道姝睡的没有力气, 懒怠答应,反正曹氏也就是惯例一问。先漱了漱口,又喝了两口水润喉, 这才觉得可以张开嘴了。 下床走了两步,还是觉得没什么力气,在床沿上略坐了一会。曹氏瞧见了, 正想说她, 王道姝慌忙捂住耳朵,用以阻挡乳母的连环说教, 娇声道:“我就这么坐一会嘛, 在外面一定不这样坐的!” 曹氏既担心又无奈, 直到她再三保证才让她坐了一小会。 缓过来了, 王道姝便去找崔意华, 想要拿些糕点之后去和王圣予、王娥她们玩儿。 正房里, 崔意华正在帮王青繁准备东西,她明天要去小姐妹的宴会。王道姝扯了扯王青繁的衣袖,甜甜一笑, “阿姐, 我可不可以跟你们一起出去玩呀。” 王青繁双手叉腰,将王道姝的手扒拉下去,俯视着她,霸气道:“不可以!我们玩的东西你又不会,我们谈话你也听不懂,你去和阿箬她们玩就好啦。” 王道姝无辜的对手指,“可是我想出去玩嘛。”你们不想和比你们小的孩子玩,我也不想呀。这么大的孩子都是喜欢跟比自己大的孩子玩的,觉得比自己小的都幼稚。而且小孩子的年龄差和大孩子的年龄差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王青繁不耐烦了,“行了行了,你都这么大了,要懂事一些,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你喜欢吃的糕点。” “那、那好吧。”王道姝弱弱的答了一句。 崔意华笑了笑,“阿玄,刚才太子遣了人过来,说他明后两天要出去狩猎,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猎回来给你玩儿,那人现在还在偏殿等着呢。” 王道姝大惊失色,“什么?打猎?去哪打呀,上林苑么?” 崔意华有些犹豫,“他没说,应该不是上林苑,可能是西郊吧。” 王道姝急得在原地转圈,“不行不行,我才不要。”不是家养驯化的,万一这些动物身上有病毒可怎么办呀? 崔意华把她按回去坐好,“你不是有了铃铛吗,可以也可以再养一只小动物陪它呀,干嘛这么激动。” “我不想要。”王道姝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崔意华继续给王青繁收拾东西,轻声道:“那你去跟他派来的人说你不要好不好?” 王道姝抬脚往外走去,回头应道:“好哒,我这就去说,然后我去找阿箬她们玩。” “去吧去吧。”崔意华朝她挥了挥手,又道:“不要忘记回来做功课哦。” 王道姝去前院偏殿见了崔介衡派来的人,明确表示了自己不需要外面猎来的宠物,因为非常容易得病。也希望崔介衡不要去捕获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随后便带着铃铛去找王圣予。 听了王道姝的答复,崔介衡沉默半晌,手里还抓着一支笔,浓黑的墨水滴落在布帛上,再晕染开来,模糊了一片字迹。 前往传话的侍者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低垂着头,不敢发一言。 崔介衡将紫毫随手扔进白玉笔洗中,抬眼看向侍从,“后日狩猎就按照七娘说的,打些常见的就好,不必刻意去捕那些稀少的。”外面的猎物容易让人生病?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看了看天色,随手披了一件外衣向殿外走去,“走吧,去椒房殿。” 伺候他的宫侍们急忙跟上,在后面小声道:“殿下,都这么晚了,还去啊?”等会皇后又要怪太子打扰她睡养生觉了。 崔介衡不曾回答,阔步往前而去,宫侍见状也讷口不言。 卢皇后正倚在榻上同崔兹白下围棋,听到崔介衡进来的动静,慵懒道:“这么晚过来做什么,我都快睡觉了,要是我身体不好了,你负责么?” 跟在后面的宫侍内心疯狂刷过“果然如此”的声音。 崔介衡寻了处位置坐下,肃然道:“自然是有要事。”斜觑了一眼崔兹白,“我先声明后日我是不会带她出去的。” 卢皇后还未说话,崔兹白先抬眼问道:“为什么呢?我会很听话哒。”她将双手平放在膝上,一副乖巧天真的模样。 崔介衡冷眼看着她装,也不管她,就是不松口。 卢皇后娥眉微蹙柔声道:“你就带她去嘛,又不需要你看着,让她自己在旁边玩就好了。” “对呀对呀。”崔兹白连声附和。 崔介衡平静地喝了口水,定睛凝视卢皇后,“阿娘,你当我不知道呢,别人信你我可不信。什么她非要出去玩你拦不住,分明就是你懒得带她所以想丢给我,这绝对没门!” 卢皇后作忧郁状:“阿熊,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阿娘呢,确实是兹白自己想去呀,不信你问问她?” 为了能够成功出门玩,崔兹白奋力配合着卢皇后的演出:“对哒,阿兄,是我自己想要出去玩的。”她还眨了眨眼睛,力图证明自己的真诚。 崔介衡万分无语,他还能不了解自己的亲娘么?便问道:“那这个主意到底是谁先提出来的呢?”他问的虽是两个人,眼睛却一直盯着崔兹白瞧,“我听说,说谎的小孩是会变得越来越丑的。” “啊——”崔兹白惊到双手捂住小嘴,显然是被吓到了,仍旧是不说话,目视前方,眼神呆滞。 卢皇后被儿子气得说不出话来,执棋的双指微颤,瞪了崔介衡一眼,“是我提出来的,你有意见?” 崔介衡也瞪大了眼睛,“我当然有意见了,她这么麻烦,我们一帮男子去狩猎,为什么要带她呀?” 劝说了许久,卢皇后勉强同意了不带崔兹白出去。崔兹白又问道:“那你可不可以给我带一只小动物回来呢?我想让它陪陪我的小猫呀。四姐姐有一只雪白的狐狸,她说是二哥送她的。” 又是宠物?崔介衡扯了扯嘴角,再次拒绝她:“不行,会生病的。” 卢皇后看看崔介衡,又看看崔兹白,轻轻点了点头,“是的,会生病的,让小儿坊那边替你留意,挑个可爱的好不好?” 崔兹白心里不情愿,可迫于卢皇后淫威,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 卢皇后话锋一转,“不过呢,你可要好好养,不能玩两天了就不管不顾的。你过去要只兔子,吵了许久,你阿耶给你送来了,结果就高兴了那么一会儿,就不感兴趣了,还不是让我来帮你照顾。” 崔兹白被卢皇后训了一顿,不知所措,只得小声道:“我会好好照顾的嘛,我的小木棉不就被我照顾的很好么?” “你照顾?”崔介衡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难道不是宫人帮你照顾的?” 崔兹白涨红了脸,“我那是,那是——” “行了。”崔介衡嫌她话多,及时打断了她,起身理了理袍服,“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们早点休息。” 卢皇后也没拦着,早点把他赶回去自己便可以早点睡养生觉。 送走了儿子,卢皇后呼出一口气,两指夹着围棋轻点崔兹白额头,“你呀,也不机灵点。我想放你出去玩会,让我清闲清闲都不行。” 崔兹白托着腮,撒娇道:“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玩,那该怎么办。” “我后日送你去郑国公府跟阿玄玩儿好不好?”卢皇后细细想了一会,试探着问她。 只要能出去崔兹白就已经很高兴了,忙道:“好呀,那我还想到那边多玩几天,可不可以?” 看着她欢快的神情,卢皇后莞尔,“可以的,我帮你多准备点衣服,你去玩吧。阿颜不是说要带你们去昭明观么,你也可以去玩玩。” 崔兹白兴奋地跳了起来,抱住卢皇后,娇声道:“阿娘你真好!” 解决了一个□□烦,崔介衡走在路上都觉得身心舒畅。连迎面碰到了二皇子都还笑着通他寒暄了两句,“二兄这是去哪?” 二皇子笑着给崔介衡行完礼,温声道:“我准备去我阿姨那。”他是裴德妃所生,已有十一岁。 崔介衡微微颔首,“二兄快去吧,别让德妃等急了。” 二皇子又给他行了一礼,随后往德妃处行去。 还未进甘露殿,崔介衡便高声唤道:“阿耶——阿耶——” 崔育正在批阅奏章,听了他鬼哭狼嚎的声音,眉头紧蹙,斥道:“大晚上的,喊什么喊,我迟早要被你吓出病来。” 崔介衡一脚跨过门槛,不赞同道:“阿耶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哪有人好端端的咒自己的?万太医令和陈太医令都给你看过了,说你身体比年轻人都康健,哪会轻易生病?” 崔育哼了一声,“有你常伴我身侧,我也不愁不会病。” “阿耶,不是我说你,你可得管管崔兹白,成天就知道出去玩,还非得缠着我,我这么忙,误了事,她赔得起么?”崔介衡烦躁的踢了踢案几。 崔育:好、好不要脸。他的政务明明都是不重要的,自己不要了才扔给他的,怎么竟成了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 梧桐 崔兹白如愿以偿的来了郑国公府。王青繁前一日去完赏花宴, 又直接和一些小姑娘去了豫章侯长女的生日宴, 现今还没回来。 原本崔意华给她安排了屋子, 她不乐意, 非要和王道姝挤一张床, 幸好王道姝从小是个怕掉下去的, 床比别人的都要大, 两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睡着还很宽敞。 傍晚,王道姝端正坐着做功课,她的桌案就在窗下, 正对着一处荷塘,快要入夏的时节,不冷不热, 最是舒适。 看着王道姝专心致志的写着字, 没人理睬自己,崔兹白无聊极了, 在屋里到处绕圈圈, 有点趣味的都被她拿着把玩了个遍。 过了许久, 王道姝终于做完了当日的功课, 自己洗了洗笔, 又将书卷、纸张叠好, 这才站起身来活动筋骨。 崔兹白兴奋地扑过去,“阿玄你终于好啦,我们去外面玩吧!明天我们去昭明观好不好?” “好呀。”王道姝穿上自己的小木屐, 牵着崔兹白往屋外走去, “不过我明天早上还要上课哦,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上课?” 崔兹白同情的看着王道姝,“阿玄你好惨啊,每天都要上课,我有时候不想上,就不去了。”她也才六岁,又是公主,卢皇后也不强求她能成才女,便随着她的喜好来,不过她要是再大些,肯定不能这样舒服了。 王道姝微微摇头,“不是的,我每上四天课,可以休息一天,而且如果出门做客或者家里有事,也是不用上课的。昭明观要等阿颜姐姐带我们去才行呀,她好像准备过几天去。” “行吧。”崔兹白有些失落的答着,不过转瞬她又高兴起来了,这样她就可以在外面多玩一段时间啦! 曹氏端着几碟子糕点回来,见王道姝出来了,急忙进去准备给她收拾东西,却发现她基本都已经收完了!只剩下洗了笔的水还没换,顿时又是心疼又是自责,睨了眼一旁的小丫头们,“都是死人呐!看到小娘子做完功课了不知道帮她收拾,就站在一边看着?” 王道姝的两个傅母从崔意华处回来,刚就在训斥这几个小丫头,看曹氏又骂了,便去那边给她整理书卷。 小丫头们年纪也不大,有的被训斥后低着头不说话,有些气性大觉得自己被冤枉的直接回道:“哪是我们不给小娘子收拾,是七娘做完功课了也不吭一声,动作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弄完了,我们哪帮得上忙?” 曹氏本来只是骂两句提点提点,不想她居然还敢反驳,当即拉下脸来,“你这意思,是怪七娘没给你表现的机会了?干活还要七娘叫你才知道?” 这帽子有点大,能到屋里伺候的,再气性大也不是蠢的。那小丫头张了张嘴,正欲反驳。杜蘅一脚跨了进来,冷声道:“帮忙?你帮谁的忙!做好你分内的事,竟成了帮小娘子的忙?” 杜蘅脾气向来大,不光她是楚王府陪嫁的,她娘还是宫里出来的,又是崔意华心腹,平日里不苟言笑,王道姝兄妹几人身边的小丫鬟们都有些怕她,霎时不吱声了。 看着那几个虽不说话了,却一脸不忿的模样,杜蘅心头火直冒,对曹氏道:“阿曹,这几个不安分的七娘屋里是不能留了,等会我就去禀明县主。不会干活不机灵的慢慢教就是,可这犯了错还顶嘴的谁容得下?七娘脾性好,年纪又小,保不齐她们将来要欺主!”她小时候听她娘给她讲过,一些宫里不受宠的嫔妃皇子公主,被宫侍欺负的事都屡见不鲜。 曹氏听了,急忙点头,她早看这几个不爽了,干活干活不行,做事做事不行,有点什么好处绝对是跑在第一个的。只不过她们才新来不到一月,还是太夫人那边送来的,犯了错她们这些人也不好直接去找县主她们,想着先慢慢教一教再做打算,否则像是她们抱团欺负新来的。 杜蘅瞥了一眼那几个小丫头,“你们几个跟我去见县主。” 小丫头们有些怕了。又仗着是太夫人送来的,觉得县主也不敢如何,便跟着杜蘅往正房去了。 临走前,杜蘅瞧见跟着曹氏进来后一直站在博古架旁的红狸,温声道:“你在这儿做什么,七娘跟公主在外头呢,你也过去吧。” 红狸应了一声,便往外去寻王道姝。一边走一边想着适才发生的事,觉得奇怪得很。她们几个刚来的时候也还乖巧,渐渐地就越来越嚣张,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她年纪也小,才比七娘大两个月,主要就是陪七娘玩,贴身照顾她,顺带做她半个伴读,可她们每每仗着自己年纪大,她又好说话,就老是喊她干活。 这样放肆的丫头,她只见过小四郎君身边的几个姐姐是这样的。太夫人虽然宠婢女,可那些姐姐也不敢放肆,只有几个跟了太夫人多年的老人才敢在她面前说说笑笑。她听人说过,小四郎屋里的几个都是仗着自己漂亮,将来准备做姬妾的,可她们是伺候小娘子的呀,小娘子又不需要姬妾,她们嚣张什么呢? 红狸迷茫了,无措的咬着手指。忽而又想起小七娘跟她说这样很脏,忙又将手指放下。 阿娘和她说过,她们这些人都是贱籍,还要通过放良成为良民才可能有妾的名分,否则哪怕是和主人生的孩子也是贱籍,不预人流的。 做姬妾有什么好的?红狸撇撇嘴,她阿娘和阿耶这样不就很好么,不愁吃不愁穿的,做姬妾还不是要伺候主母,就二郎君身边那几个,平时还不是赔着小心服侍二娘。同样是伺候人,姬妾还不如大婢女在主母跟前得脸呢。 作为小七娘的乳姐,红狸对自己非常有信心,那将来绝对是府里的大把人由着她挑,说不定外面都多得是想求娶她的,何必像刚才被带走的这几个姐姐一样自讨没趣? 杜蘅领着这几个丫头去寻崔意华,心里气呼呼的,走路都带着风。 听完了杜蘅的描述,崔意华眉头死死锁着,又让人把王道姝屋里的人都喊来问话。 王道姝共有四个傅母,一个是服侍了何太夫人多年的,姓李;一个是谢夫人傅母之孙,姓周;还有两个是崔意华找的。方才在屋里训斥了小丫头的正是崔意华给王道姝选的傅母,是一对姓阎的姐妹,听了崔意华的问话,便一五一十的回了。 果然,确认这件事后,崔意华更加生气了,人到底是何太夫人送的,其中一个还是何太夫人身边人的小孙女,她不好不告诉何太夫人一声直接处置,便让李氏带着人去回禀何太夫人这件事。 王道姝已经拉着崔兹白去院外玩了,对自己屋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正站在梧桐树下数桐花。 崔兹白昂首盯着桐树瞧,不解道:“阿玄,为什么你们家的梧桐树要种在这个小山坡上?”爬上来可累啦。 这、这不就是瞎种的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嘛!她总算是体会到了阿娘被她问到崩溃时的感受。但是呢,既然崔兹白问了,她肯定不能这么答,不然多跌份呀!会显得她们郑国公府很没文化的! 垂眸沉思半晌,王道姝轻叹一声,“兹白,你难道没有读过《毛诗》么?” “我读过的,正在学呀。”崔兹白用力点头。 王道姝晃了晃小脑袋,“《毛诗》里头就有‘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要在高高的山坡上面种梧桐,才可以招来凤凰呀。”这样够高端了吧? 崔兹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我还没有学到这篇呢,这是哪一篇呀?” 王道姝愣住了,崔兹白比她还大了一岁,又是公主,授课的都是名师,竟还没学到么。思索了一会,突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没有学到,而是随意翻看的时候看到的,便拍了拍崔兹白的肩头,颇有长辈风范的说:“其实呢,我也没正式学到这篇,就是偶然看过而已。好像是《卷阿》这篇,你现在记住了吗?” 崔兹白凤眼里充满崇敬之意,“阿玄你真厉害,我记住啦,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去上课好不好?” “我也没那么厉害啦,你要是读书用功一定会比我还要厉害的。”王道姝谦虚的摆摆手,“不过呢,我去学堂的时候都很早起的,每天卯时过半就起来了,你可不能赖床。”说这话时,她骄傲的昂起头来,她平时可用功啦!她的心智到底比现在的身体要大一些,虽然学东西是挺快的,可某些方面的适应能力肯定是不如真正的孩童,所以她也比别人格外刻苦。 听了王道姝这番话,崔兹白双眼放光,整个人都被鼓舞了起来,“阿玄,我也要和你一样用功。我听阿娘说,阿兄四岁的时候就已经学到我现在的东西了,我一定要努力追上她,不能让他再嘲笑我笨!”虽然崔介衡没有真的骂过她笨,可他看她那眼神分明就写满了笨字!崔兹白忍无可忍,决定奋起反抗。 王道姝愣住了,搓了搓衣袖,“也不用这么努力吧,他是男子,还是不一样的。比如我大兄他们就比我还要刻苦,每天都要起很早很早,睡得很晚很晚,我们还小,这样会长不高的。”没必要,咱真的没必要,崔介衡那是太子啊!又是崔育亲自养大的,从小身边围绕的都是些什么人?哪怕他原本不是个十分刻苦的人,在那样的环境熏陶下都不会比别人差! 好不容易将崔兹白劝说住,王道姝拉着她回去洗漱,准备明天早早起来背书。 东市 “兹白兹白, 起床啦!你说了今天要跟我去上课的。”王道姝醒后, 不停地摇晃着还蒙着头大睡的崔兹白。 被她强行唤醒, 崔兹白人都是懵的, 迷迷糊糊地穿好衣服漱完口, 又迷迷糊糊地去见崔意华, 最后再迷迷糊糊地一起去奉萱堂用早膳。总之做什么都迷迷糊糊的。 用完饭, 何太夫人让他们先别急着去学堂,平静道:“昨日那几个小丫头,我已经让她们家把她们都领回去了, 平日里瞧着都是些机灵的,哪想到背地里这样坏。”昨天晚上她听了经过,大怒不已, 把奉萱堂的人都罚了一通。她们不就是仗着是她给的人, 才那么放肆么?可几个婢女,哪能有嫡亲曾孙女重要?真当她老糊涂了不成! 他们家可没有什么长辈房里猫儿狗儿比小主子还得脸的习俗, 她觉得有这种习惯的人家简直脑子有坑, 再是长辈房里的, 那也是猫儿狗儿。她们是她房里的, 婢女也是她给出去的, 难道儿孙便不是亲儿孙? 哪有人自己的晚辈不疼, 为了长辈的颜面跑去疼别人的。她们平时哄她尽了心,她也愿意多关照几分,这可不代表啊她们可以骑到她儿孙头上! 王道姝有些不自在, 确实是她主动洗的笔、整理的东西, 也不是那几个丫鬟让她做的。她早上跟阿娘说了这个事,阿娘却说她们不应该等着她喊了才来做事,比如杜蘅、阿媪她们,平时肯定会仔细观察她,发现她功课要做完了就会开始准备,或者在看到她收的时候也会飞快的上去接过活来做。 阿娘说还是因为她们对她不够上心,没有把她当做主人。这还只是一个小的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她们在被教训的时候还要顶嘴,没有一点想认真的心,不然为什么另外的几个没有被撵出去,只是又重新拉去学规矩了。 后来得知了那几个成天偷懒,还让红狸和其他小丫头干活,崔意华更是气上加气。她们最小的都有十岁了,还欺负比她们小这么多的孩子,崔意华和何太夫人便认定她们没救了。 王道姝听说红狸闲暇时总被她们支使着干活,也惊呆了。她阿耶的那个乳兄,现在都在府里做个小管事了;还有她阿娘的乳姐,也是嫁了个富户,时常送些庄上产的瓜果让她们尝鲜。若是红狸脾气差点,直接甩了脸子骂她们一顿都是有的,那又不是她的分内之事。 何太夫人又道:“你们屋里要是有了这样的,一定要来告诉曾大母,若是觉得告诉曾大母太远了麻烦,告诉你们阿娘大母也是可以的,万万不可姑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便盯着四郎王沾,家里谁不知道他房里的丫鬟脾性大,他已经有了十一岁,平常长辈不好直接下他面子帮他管,但是找着了机会总要敲打一二的。 谢夫人和崔意华看着王道姝直叹气,阿玄都五岁多了,房里发生这种事却不知情,是该好好教教这些事情了,不然她准要和四郎一个样。 王道姝被阿娘和祖母看得一个哆嗦,崔兹白挨着她,很快感觉到了,小声问道:“阿玄你冷吗?马上就要入夏,你是不是贪凉穿少了。” 她正想摇头,红狸听到了,不由分说给她披了一件水红色小披风,半抱着她拢了拢,最后还细心的给系带打了个好看的结,一个王道姝很难解开的结。 “都去上课吧,别让师傅久等。”何太夫人笑着催促儿孙们。 虽然昨天说下了要努力的豪言壮语,崔兹白此刻却有些怕了,拉着王道姝的衣袖问道:“阿玄,你们的师傅凶不凶呀?” 看出她的担忧,王道姝无奈的道:“不会的,我们先生可好说话啦,又温柔又和蔼。” 其实王家请的先生都很严厉,王青繁等人都有被打过手心、罚站在外头的经历,是先生看她年纪小,又这么用功,故而舍不得罚她,每每跟她说话也都是和声细语的。 崔兹白逐渐放下心来,抚了抚心口,小声道:“你不知道,我的师傅们都可凶了,主要教我的袁师傅是阿熊的太子少傅,是阿娘特意求了他来教我的。就因为我前一天学的没有背出来,他还打了我手心!” 王道姝听王偃提过袁太子少傅,是一位名士,朝廷屡召不仕,后来只给他一个太子少傅的清闲官职,才愿意出仕。也难怪他有时间去教导崔兹白了,想必也是卢皇后也是费了不少功夫才让他同意给公主授课。 上课时,崔兹白一直坐在王道姝旁边,发现先生果然非常和蔼可亲,还不罚她!这简直让崔兹白喜出望外,用午膳前忍不住同王道姝说:“阿玄,我好想以后都来你家上课!” “也不用这么夸张吧?”王道姝同样小声的回她。 崔兹白耸了耸肩,“也还好吧,对啦,我们下午去哪里玩呢?” 王道姝抿唇笑笑,“我带你去安善坊的豫章侯家参加宴会去,他们家大娘子生辰,我姐姐就在那里,我们顺带把她接回来吧。” 几个小姑娘饭后小憩了一会,便登上牛车,由王泯护送她们前往安善坊,同去的还有王圣予和王娥。都还是些孩子,一个比一个小,所以挤在一辆车上。 还没到安善坊呢,便见到迎面而来一列车队,王泯觉得眼熟,一番询问才发现就是从豫章侯府回来的王青繁,生日宴早早结束了,豫章侯府便派了儿郎挨个护送小娘子们回家去。 她索性换到了王道姝她们的牛车上,温柔笑道:“既然都出来了,直接回去多无趣,想不想在外面玩玩再回去?” 小姑娘们兴奋地差点喊出声来,王道姝的双颊都因激动而染上一层绯色,纷纷问道:“那我们去哪里玩呢?”她们到底还小,对长安哪里有好玩的好吃的还是不够清楚,只能听王青繁这些大孩子的支配。 “上次呢,带了阿玄和兹白去西市。”王青繁仍旧笑的温柔,“今天我们就去东市好不好?离家也近呢,还能赶在用晚膳前回去。” 这提议对于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们来说,诱惑可大了去了,当即拍手叫好,催促王泯尽快往东市的方向走。 王泯脾气好,素来宠她们,对此也无异议,随即掉头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万年县住的权贵略多些,郑国公府所在的永兴坊便位于万年县,且靠近皇城和大明宫,属于千金难求的好位置。正因万年住户身份高,没那么在意价格,东市里的货物也更奢侈些。 经历了西市的一场洗礼,王道姝已是一贫如洗,东市所贩又偏贵,碰上喜欢的,也只敢看看,连摸都不敢摸。当时崔介衡等人本不欲要她还钱,几番推拒,她过意不去,还是坚持还给了他们。 发现了王道姝的困窘,崔兹白有些可怜她,阿玄为了研究别人的货物牺牲良多,都到了无钱可用的地步!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看着王道姝又一次瞧了眼玩具却撇过头叹息,便上前勾住她的手,“阿玄,我买来送你吧。”还不等王道姝反应,她便对店主说:“麻烦帮我把这个陶人装起来吧,你们这还有多的么?” 那店主笑开了花,忙道:“有的有的,这样的陶人我们有好多套呢,小娘子想要多少?” “那给我装两套吧。”崔兹白也瞧中了这套陶人,干脆她和王道姝一人一套。 随后崔兹白又买了许多东西,全都堆道王道姝怀里,“都是给你哒,好些都是你看了没买的。对啦,你可要好好研究研究他们卖的究竟和你的有何不同。” 王道姝心虚的抖了抖,她只不过是随口胡诌的一个理由,竟被崔兹白记到了现在!实在是惭愧。不过这些小玩意也是崔兹白的一番心意,捧好后认真道:“谢谢你。” 进了东市的王青繁就跟脱了缰的马似的,到处晃悠,把王道姝几人整的够呛。眼睁睁看着她买完鞍鞯逛珠宝,买了珠宝又直奔书肆,最后胭脂水粉再来点儿,还买了一把胡琵琶。 王道姝看出来了,王青繁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带她们玩,而是她自己想去东市了,却无人陪伴,不能私自前往,才拉她们作陪。明面上是带她们去玩,实际上意在二哥。毕竟她们带出来的人不多,必须有二哥跟着才行。 除了在心里暗骂几句坏姐姐,王道姝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拖着两条腿陪她逛。好在王青繁还算有良心,一人买了点小礼物,连王泯都有份。 晚膳时,有王道姝爱吃的炖羊肉,直接将自己食案上的那一份吃光了!崔兹白惊讶的看着她,她觉得羊肉有些膻,几乎没怎么动。 自家闺女这么能吃,王偃觉得很不好意思,何太夫人却笑眯眯地说:“胃口好才好呢,这样健康!”何况王道姝虽然能吃,却从来就没胖过,身材那绝对是非常瘦的! 王偃郁闷了一会,又转为释然,吃得多怕什么?郑国公府又不是养不起。 昭明观 在王家又住了一两日, 崔兹白前所未有的舒爽。虽然要早起和王道姝一起去上课, 但因为她只是临时待这么几天, 先生们暂时摸不透她的水平, 故而格外的仁慈, 从不曾出言责备。 在这样的环境下, 崔兹白啊简直恨不得在王家扎根, 永不回宫城。 等到王道姝终于不用上课,两人便美滋滋的睡到了卯时才起。前一日崔颜已经派人来说会带她们去昭明观,出去玩总是令人兴奋的, 也不用人催,两人醒了就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乳母听到动静,忙过来给她们净面换衣服。 王道姝换好衣服照旧在床上趴了一会, 曹氏端了杯水让她喝了才下床, 而后绕着院子跑了几圈,感觉快要出汗便停了, 等会要出门, 她实在懒得换衣服了。 王偃今日休沐, 亲自送了她们二人和王圣予一起到长兴坊接崔颜她们。崔颜也并非独自前往, 还带着二舅舅家的大娘崔觉、四舅舅家的六娘崔鹤和七娘崔鹞, 崔鹤略大一些, 崔鹞却和她们两个差不多大,活泼爱动得很。 昌明坊在长安城南部,很有些远, 临近安化门, 几乎都要出城了。坐车要坐的久些,小姑娘们都靠着隐囊睡了。 随着王偃在外头说了一句到昭明观了,小姑娘们从梦中惊醒,跟要出去放风似的,争先恐后的从牛车上下来,揉了揉坐车坐到酸软无力的身体,哀叹道:“早知道这么远,就该骑马来的!我们等会骑马回去吧?” 王圣予和崔鹞都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我不太会骑马,也从未在外面骑过,有点害怕。” “这有什么!”崔颜大手一挥,“我带阿箬,阿鹤带阿鹞不就好了,反正你们也轻,马儿想必还是能承受起的。” 见小姑娘们正要往昭明观内走去,王偃笑道:“先等会,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我好来接你们?” 崔颜恭敬回道:“不用麻烦姑父啦,我大兄已经说好了等会来接我们,我们会把阿玄好好地送回去的,大概未时末或者申时初我们就离开昭明观往回走。” 崔令素有才名,办事靠谱,听说是他来接,王偃也放下了心,叮嘱几个小姑娘要注意安全后便上马回去。 王道姝几人慌忙拱手送他,一直站在昭明观门口保持着这个姿势,知道视野里没有他的身影为止。 和幼时不同,崔颜如今再没有一心想做女冠,但是信道之心仍旧不减。因今日来道观,她还特意穿了身青碧色道袍。 昭明观是武帝为亡母太景皇后祈福而建,来往皆非等闲,平时虽不禁百姓参拜,但是今日楚王妃特意告知了要来,便不会随便放人进,毕竟这也算半个皇家道观,自然对宗室更恭敬些。 崔颜来这的次数不少,同观内道士也算熟悉,闲聊几句后径直入三清殿朝拜。 王家人大多也信天师道,王道姝名中的道字便来源于此。但是她还小,也不信这些,便不曾进去参拜,而是在门口瞧了瞧殿内景象,心里赞叹了几声宏伟。 崔觉和崔鹤紧随崔颜进去,剩下的四个小姑娘便在大殿门口的空地上玩了起来。 今日也并非只有她们在,许多官员女眷都趁着家中的男子休沐,让他们护送自己过来。观内虽然算不得喧哗,却也绝对不是静谧的。 果然,没一会儿王道姝等人就见到了不少熟人。她和王圣予是郑国公府的人,她父亲还是郑国公世子,不管她认不认识,反正认识她的大有人在,总要凑上来说两句话夸夸她的。崔鹞的父亲是临川郡王,自然也不乏同她相熟的。 尤其是崔兹白,身为椒房殿养大的嫡公主,凡是在京的外命妇哪有不认识她的?那可是帝后等人的宝贝!便是因品轶低微,命妇朝皇后时陪坐末席的夫人们,那也是一定能记住兰陵公主长什么样的。不知多少人上来献殷勤,哪怕是一些自持身份的贵妇人,也让自家女儿过来陪着玩。 王道姝的正五品,说高不高,说低也绝对不算低了,偌大的大齐,像她这么小就有品级的小娘子可没几个,在场的许多贵妇还要依品阶给她行个礼。她年纪小,除了算来辈分本就比她低的,其余人都还了晚辈礼,比她大的小姐姐们也还了她们半礼。如此周全有礼数,不自视甚高的乖巧模样瞬间俘获了无数人。 因是道门重地,又是武帝为母祈福所建,便是儿童也不敢放肆,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也不敢随意跑动,玩一些过激的游戏。王道姝不信道,也不好到别人地盘妄为,何况这地方还是为了自己高外祖母修的,还是要对祖先崇敬一些。 因还在道观里,她们又没有长辈带着,也不是套交情的好地方,闲聊了几句便四处散开朝拜去了,剩下的小姑娘们年岁都差不了太多,干脆聚在一处玩起了小游戏。 王道姝从来不会嫌弃游戏幼稚,平常玩起来比谁都兴致勃勃。但是今天这些小姐姐小妹妹们想玩的游戏实在是太无聊了!但是看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上了,王道姝也不好开口说玩别的扫大家的兴,便自告奋勇的做了裁判。 算了!来都来了,今天就当带孩子吧。 一时间,所有小娘子们对王道姝的好感度又是蹭蹭蹭的往上涨,哪个不是争着要玩游戏的?平时做裁判的那个都是输家啊,没想到阳夏县君竟是如此温和大度不争不抢之人,实在是令众女叹服! 玩了一会,崔觉三人从三清殿内缓步走了出来,王道姝以为结束了,正想张口喊她们,崔颜却冲着她们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继续玩,转身又往别的殿内参拜。 王道姝冲上去的腿被生生压住,撇撇嘴,继续做她的裁判。 她虽觉得这游戏无聊,崔兹白她们却玩得很开心,一群小丫头们都玩疯了,又不敢大声喧哗,一个个憋的厉害,王道姝真担心她们再憋下去会憋出事来,急忙喊了停,让大家缓一缓再接着玩。 停下来的小娘子们都捂着肚子笑,有的手指还指着身边的小伙伴,崔兹白也嘲笑王圣予玩的不好,换来她不服气的瞪视。 歇了一会,兴头便渐渐过去了,小姑娘们也不打算接着玩刚才的游戏,反倒是一小簇一小簇的聚在一起聊天。 王道姝也失了带孩子的想法,问道:“我们去旁边的凉亭玩好不好?”那凉亭很是精致古朴,飞檐直入天际,从一进门,就吸引了王道姝的全部注意。 “好,我们过去吧。”崔兹白抬脚就要往那边走。 王道姝急忙拉住她,“你傻啦,我们直接过去,姐姐她们又不知道,等会找不到我们怎么办?等她们出来后,我们说一声再过去吧。” 崔鹞和王圣予也觉得王道姝想的很是周全。 等崔觉三人再次从某一个大殿内走出,王道姝给她们挥了挥手,又以手指向凉亭的方向,表示自己要去那儿玩。今日观内也不会随便放人进来,崔颜等人便点了点头,放任她们去了。 在凉亭内,王道姝绕柱转了一圈又一圈,细细研究着凉亭的结构与其上的花纹,恨不得拿笔纸画下来才好。因这凉亭共有三层高,四人便商量着爬到了最顶上去看风景。楼梯越往上越陡峭,跟着的人都小心翼翼的虚托着她们,生怕这几个小祖宗一不小心摔下去了。 在亭上玩了一会,崔颜几人正好同观主论道完,走到亭下,轻声道:“先去用饭吧,用完了姐姐带你们去后院转悠,那边的景色最美。” 几人举起手来欢呼一声,蹦跳着下了楼梯。 草草用完观内的饭菜,几人直往后院而去。其中景色果然殊绝,满院的残红铺落在地,无人扫去。 看着几人欣喜的模样,崔颜笑道:“初春来更好些,现在没那么好看了,等改年我再带你们来。” 未时末,崔令果然依言来接他们回去。一众人先送王道姝三人回郑国公府,拜别了何太夫人等人才自回楚王府。 还未进大门,王道姝就见到许多人在往家里搬东西,装束像是宫里出来的,便喊了一声红狸。 红狸微微撩开帘子吩咐一声,让车外坐着的婢女去问。 不一会儿,婢女便回来了,轻声道:“回七娘子话,他们是东宫的人,说太子殿下今日打猎归来,送了些猎物给小娘子,让府里随意做了吃。” 王道姝表情木然,白眼都差点翻出来了。不送宠物,改送吃的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 进了门,王道姝急匆匆地去看那些猎物,却发现都被东宫的人搬到了自己院中,差点晕过去。 崔意华也瞧着这些猎物犯愁,扇了扇鼻子,赶紧命人送到了专门豢养兽类的地方。 王道姝仔细看了半晌,没发现什么稀有动物和不该吃的,也没拦着阿娘的举动,只是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崔意华揽着王道姝,柔声道:“过两日兹白要回宫去,你曾大母刚才遣了女官和东宫的人一起来的,想要把你一起接进宫玩几日。” 作为孝顺孙女的王道姝,从来都很少违背老人的意思,随即乖巧点头,软声应道:“好哒,我跟兹白一起去。” 崔意华抚了抚王道姝的发顶,“乖孩子。” 小花 太皇太后很了解她们这些小孩子, 特意说了下午派人来接, 免得早上来了人, 她们急匆匆的起来, 连觉都睡不好。 王道姝照旧卯时就拉着崔兹白起来去上课, 她向来都是小娘子里最认真的那个, 先生们对她的良好表现从不意外。反倒是崔兹白, 今天不仅把昨天学的东西背的滚瓜烂熟,还预习了今天的知识,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崔兹白有些难受, 其实这些都是王道姝逼她的,说是最后一天上课,要给先生留一个好的印象。 看着崔兹白被先生表扬后的欣喜模样, 王道姝暗暗叹气。她每天不学习, 偶尔学一学了,先生就会觉得她进步大、特别厉害, 得高兴好久。像她这样每天都学习的人就不一样了, 要是哪一天突然不够认真, 一定会被先生们合起来打死的!绝对会比那种平时不学无术的人要挨打挨的惨烈。 她当初为什么要一开始就那么认真呢?应该最开始的时候调皮一点, 这样先生对容忍她犯错的阈值就会非常之高呀。 王青繁最近很是繁忙, 将将入夏, 天气逐渐热起来,众多小姐妹们都趁着最近太阳还没那么毒,纷纷下帖子开宴会, 还有很多生辰邀她们过去玩的, 便没有随王道姝一同进宫。 进了宫只能跟那么几个人玩,竟陵公主要出嫁了没时间,二皇女汝阴公主看到她眼神总是怪怪的,三皇女中山公主又太闷了,无趣得很。四公主平素比谁都嚣张,虽不敢在王青繁面前肆意,可她们还是差了一两岁,她见识又不多,两人根本说不了几句话。 宫里还有零星几个嫔妃们养来解闷的娘家小姑娘,年纪都不大,通常老老实实呆在自己住的地方,平常很少能见到。且她们和王青繁也不是一路人,不管是现在还是今后,交集都不会太多。 小宫女过来通传崔兹白两人已经进了长乐门,卢皇后急忙让宫侍去准备两个小姑娘爱吃的糕点,又温了两盏牛乳预备着给她们暖身子。 两人拜见完卢皇后,便咕噜咕噜的将牛乳一饮而尽。卢皇后问道:“还要不要喝?” “要的。”两人都点了点头,将粉青釉莲花小盏放在案几上,等着侍女给她们添牛乳。 王道姝从前不爱喝这种新鲜牛乳,嫌弃它腥味重,总要兑水稀释了许多才能喝下去。后来逼着自己喝了几次浓稠的,渐渐就习惯了这种味道,反倒是嫌兑过水的腥。 桌上的糕点都做的精致小巧,王道姝拿了一小块海棠酥慢慢啃着。一小口酥,一小口牛乳,舒服的眯起了眼睛。 见两人休息的差不多了,卢皇后便开始赶人,“快去长乐宫和长信宫请个安再回来,我给你们把房间都收拾好了,被褥也晒得香喷喷的,睡起来保管暖和。” 崔兹白蹙了蹙眉,撒娇道:“阿娘,大母用过饭就派人去接我们了,我们都还没睡午觉呢,在车上也没怎么休息。” 听说两人没睡午觉,卢皇后便有些慌了,对着身侧的卓女史吩咐道:“让人去给她们铺被子。”又柔声问两人:“先睡一小会,等会起来了我们一起去长乐宫用膳好不好?” “好。”王道姝也很困,对于让自己休息的提议自然是再赞同不过。崔兹白觉得在长乐宫每每都能吃到自己爱吃的,也很喜欢往那边跑。 崔兹白从小吃的清淡,卢皇后修身养性,少食重口味的,且每餐不过数个菜。崔兹白是跟着她的,虽然不同桌而食,平常卢皇后觉得麻烦,也不会刻意给她加菜,两人吃的都差不多。直到后来大一些,可以吃有味道的东西了,便觉得美味无比。太皇太后和杨太后都宠她,她过去都会单独给她加菜,所以她很喜欢过去吃。 王道姝觉得崔兹白这行为就跟自己喜欢有人请客一样,因为王家平常用饭菜也不多,虽然不难吃,但是每天的种类都很少。若有亲眷上门拜访,或者去别人家做客,总能一次吃到各种好吃的,这点让王道姝很喜欢家里请客或者去别人家做客。 若是没有人喊,王道姝午睡能够睡很久,比如今日就足足睡了一个时辰才醒。四下望了望,崔兹白睁着个眼睛翻来覆去,她的乳母坐在床榻边做针线活。 她挣扎着爬起来,还拉着崔兹白一起在床上坐了一小会,防止突然下床头晕。崔兹白的乳母见两个小姑娘都准备起床了,忙招手让宫女拿东西过来服侍。 离用晚膳还有一段时间,王道姝便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掏出了功课,先问道:“兹白你要不要做功课?” 崔兹白下意识摇摇头,“我好困,明天再做吧。” 王道姝瞪了她一眼,“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随后坐到崔兹白的书案前,认真的写了起来。 守在屋内的宫女都觉得惊奇,这么小的孩子竟这么懂事,要是个郎君,那更不得了了! 崔兹白的傅母和女师们差点哭出来,自从跟在崔兹白身边,少有见到这么爱读书的孩子,怎么她们家的贵主不这样呢?明明皇后也是出了名的才女啊!忽而又转悲为喜,王七娘子这么乖巧用功,她们贵主和她玩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不定也能把贵主给引上这条路。 功课做到一半,卢皇后命人来唤了,说要先去长信宫那边,王道姝随意洗了洗笔,便往外跑去。 崔育和崔介衡也在长信宫,崔育正在给杨太后说笑话,不知说到什么,杨太后轻笑了两声。王道姝发现杨太后这笑根本就很敷衍,想必是为了给皇帝几分面子才迫不得已笑的。 依着次序行完礼,王道姝便挨着崔兹白坐下了,两个小姑娘娇声同杨太后说着在昭明观的见闻,遣词用句都非常之好,听的杨太后频频点头,“就该让兹白多跟着阿玄学学,调皮可以,但是不能天天被先生罚吧。” 崔兹白撅起嘴,“我哪有天天被先生罚。”她虽然经常被罚,但也没有这么夸张吧?简直就是在诋毁她。还是在她好朋友面前这样说,究竟给不给人面子了! 卢皇后给了她一记眼刀,“还说没有,你曾大母就不说了,单说我和你阿耶几个人,你去问问,我们哪个没被先生告过你的状!”别说她现在都不敢召见崔兹白的先生们,就是她的女师,卢皇后都是能避则避。 崔育也很无奈,那些先生们见不到卢皇后和杨太后,又不敢去叨扰太皇太后,便改成向他告状,一致认为是他宠坏了公主,才让她这么不爱读书。 他真心冤枉啊,不就是出生就封了公主,汤沐邑还格外的多,这就叫宠坏了?他嫡长女待遇好些怎么着了?他们自己家就没偏心的了?有本事把爵位一份多份,人人都有啊。有本事各个子弟都不要恩荫入仕,免得不够公平呀。 他和卢皇后不同,私心其实觉得崔兹白不努力也没什么,一是年纪还小,二则是作为嫡公主,是不是才女真的不重要,这只能决定她是否青史留名。 崔介衡笑了笑,“前些天袁太子少傅还对我说起你,他说——” “说我什么?!”崔兹白迫切想知道有没有说她坏话。 崔介衡笑容忽然收拢,“我不告诉你。”目视前方,姿态傲然。 崔兹白重重的“哼”了一声,转头和王道姝说悄悄话。他以为自己是傻瓜看不出来吗?他眼睛里分明就写满了“说你是笨蛋”这几个字,真让人忍不下去了。 杨太后柔声道:“阿玄在宫里这几天就跟兹白一起去上课。” 这正合王道姝心意,她笑着微微点头,柔声道:“好哒,我还把功课都带来了呢。不过书卷和笔纸没有带进来,就要借兹白的用一用了。” 长乐宫就在旁边,几人当散步一样走过去。崔介衡把王道姝提起来掂了掂,不满道:“你怎么一点都没长肉啊。” 王道姝凶狠的瞪向他,太讨厌了,都没经过她同意就把她提起来就算了,居然还想让她长肉,这简直是居心叵测! 孩童的瞪视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害怕,反倒是令人捧腹。崔介衡莞尔,“别生气啦,给你一朵花吧,喏。”随后将手中一朵白色的小花递给王道姝。 王道姝无语的看着这朵花,根本就不想接过来。这不是他刚才从地上捡的么,竟然就直接拿来送她,什么人呐! 嫌弃的撇开眼,委婉道:“赤熊哥哥,你不用老是捡地上的东西,记得勤洗手呀。”而后赶紧拉着崔兹白蹦跳着冲进长乐宫。 崔介衡在后面微一愣神,低头瞧瞧手上的花,无奈的笑了笑,随手扔进了树丛里。 卢皇后三人同样嫌弃的看了崔介衡一眼,齐齐快步向长乐宫内走去,似乎是想要离他远一些。 崔介衡被丢在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入了长乐宫的一行人,根本懒得搭理他们,他身边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静女 饭毕, 杨太后笑着问两个小姑娘要不要去她那儿, 明天给她们打扮的漂漂亮亮再去上课。 王道姝正向说卢皇后已经布置好了寝室, 崔育却抢先一步道:“她们两个就麻烦阿娘照顾了。” 崔兹白和王道姝迷茫的看着崔育, 又看向卢皇后, 她却并没有反驳, 只是悄悄瞪了崔育一眼。 王道姝:“.…..” 行吧, 我们是电灯泡,我们有错,我们忏悔。 崔育起身要走, 几个小的赶忙去送他。在长乐宫大门前,他揉了揉王道姝的发髻,笑道:“你们两个上课要用的东西, 等会我让人给你们送到长信宫去, 不耽误读书。” 两人神情木然,恭敬道:“是。” 帝后走后, 崔介衡也冲着两人挥挥手, 潇洒的转身离去。良久, 两人对视一眼, 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无奈之色。 王道姝呼出一口浊气, 缓缓道:“我们进去吧, 你今天的功课是不是还没做完呢?” “对呀!”崔兹白惊的跳了起来,不住的问道:“怎么办怎么办?袁师傅肯定又要打我了!”他们都要打我的qaq。 王道姝耸耸肩,“我有什么办法, 下午让你写你又嫌累, 你放心吧,我也还么做完呢。等会陛下着人把东西送来了,你就赶紧写吧。” “阿玄——”崔兹白突然扒拉住王道姝的衣袖,“你说,我们要不要跟先生他们说,你家的先生没有布置功课呢?” 王道姝将崔兹白的手拂下,义正言辞道:“当然不行!” 崔兹白被堵了回去,悻悻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第二日,杨太后一早便起来给两人挑选衣裳饰品,力求她俩成为全学堂最靓的崽! 在宫里上学要比在家起的还早,家里虽然也大,走过去很远,但也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宫中就不一样了,上课的地方在皇城,只能用早起的方式来解决距离问题。 草草用过早膳,两人便往椒房殿去给皇后请安,打了一路的呵欠。 竟陵公主几人已经在椒房殿伺候卢皇后进食了,很明显几人都已经吃过,此刻正专心致志的服侍卢皇后。 中山公主向来沉闷,不过略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便不再说话。 竟陵公主掩唇笑了笑,夸赞道:“兹白和阿玄今天打扮的可真好看。” 王道姝和崔兹白二人穿的是一样的袒领装束,所不同的唯有颜色。王道姝着一身绯色袒领半臂,下罩琥珀、松花间色裙。两人颈上都戴了华丽的璎珞,头发梳成两个小角,簪了几支极具异域风情的小簪,恰似两个西域来的小女郎。 卢皇后放下食箸,柔声道:“我这儿不用你们了,都去上课吧,别让先生等急了。”又望向身侧的女官,“阿贺,将糕点给他们带一些。” 宫女奉上几个食盒,交给了跟着几人的侍女们。 “最上面一层是给你们先生的,下面那层你们自己用。”卢皇后继续喝自己的粥,轻声嘱咐着几人。 路上,崔兹白一直给她讲着自己的几个先生有多凶残,让她千万别招惹他们。接着又给她说了说自己的几个伴读的情况。 崔兹白共有六个伴读,都和她差不多大。 一个是秦国公的小孙女房明安;一个是河间伯兼中散大夫尉迟贺的次女尉迟宁;一个是杨谏议大夫的女儿杨幼奴,她祖父是杨太后的族弟;一个是郑著作郎的长女郑葭;还有一对来自乐平县公家的堂姐妹,大的那个是乐平县公次子的大女儿,名唤郭跃娘;小的是他家世子的幼女,名唤郭成娘,基本都是山东世家出身。她跟这几个伴读关系都还不错,但也没有特别好。 几人到学堂时,她们各自的伴读已经在学堂等着她们了,都在无声的翻看着书卷,甚至还有个小的在赶功课。 学堂的牌匾是用籀文所书思齐二字,取自《毛诗》,是庄帝亲手所书,意在希望女儿们德行出众,有如周室三母一般。 看到几个贵主进来,伴读们齐齐起身给她们行礼,目光触及到王道姝时,都摸不准她的身份,眼中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一群小姑娘里,有见过王道姝的,也有没见过的,认识她的便赶紧给她行礼,口中说着“见过阳夏县君。” 如此一来,大部分小姑娘都知道她是谁了,毕竟非宗女还能靠父母得封的不多见,大部分女子还是靠着夫婿子女得封诰命的,便也跟着那几人给王道姝见礼。 四公主有些不是滋味,在宫里还好,还有几个妹妹不是公主。以前汝阴和中山也不是公主,可现在学堂里五个皇女,就她一个人不是公主,她性子又嚣张,最近整个人都游走在暴走的边缘。 想起刚才行礼的时候,伴读们是先给四个姐妹行了,才给她行。尤其是阳夏那个小丫头,论起品阶比她还高,若不是碍着她是帝女,她们怕是还先要给阳夏行礼了。 她烦躁的捏了捏手指,她几个伴读里胆小的被吓得心惊肉跳。 好不容易折腾完,各自到各自的位置上坐下,崔兹白拉着王道姝坐到自己旁边,随后开始拼命地赶昨天的功课,王道姝则不紧不慢的从小书包里掏出自己的文具和功课来。 先生还没来,懒得看书的小姑娘们便聊起了天。所有小姑娘都对王道姝这个新来的很好奇,但是各个公主们上课的地方是用屏风隔开的,其他小姑娘们只能在心里好奇,崔兹白这边的则直接拉着王道姝说话了。 王道姝还有些害羞,小声道:“我们下学后再说话吧。”第一天来,她好怕先生打她的说。 不多时,先生们都来了,小姑娘们听到先生来了的脚步声,拼了命的大声读书,以此来告诉先生自己一直很认真。王道姝十分无语的看着她们,这场景,仿佛回到了上辈子的小时候。 教崔兹白的几个先生坐定后,轻饮了一口茶水,又吃了几块崔兹白献上的糕点,而后面无表情道:“现在开始轮流背昨天学的。” 先生目光扫视一圈,看到王道姝时带了几分惊讶,随即点点头,用戒尺点了点她的桌案,“新来的小姑娘,那就从你先来吧。” 王道姝愣住,站起来小声问道:“背什么呢?”坐在第一排就这么倒霉? “背《伯兮》。”先生仍旧是面无表情,胡须一抖一抖的,王道姝十分想提醒他胡须上沾了一丢丢糕点屑。 “我不会。”王道姝低着头,小小声回答他。 “不会?!”先生瞪大了眼睛,这兰陵公主的伴读怎么跟她一个样啊?恨铁不成钢的说:“那把手伸出来。”随后把戒尺扔给了旁边的助教。 王道姝吓了一跳,上来就要给她下马威?这也太凶了吧!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为、为什么要打我呀?” 还敢顶嘴?先生被她气的头晕目眩,戒尺在桌上打的啪啪作响,“不说你身为公主伴读了,就说你自己,连应该学的东西都不学好,这到底该不该打?” 身后的小姑娘们都紧张的看着王道姝,被屏风隔在外头看不到这边的女孩子们也竖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袁太子少傅真是够凶的,阳夏县君刚来,就要打她,真是可怜呐! 其他的小伴读们都庆幸自己年岁跟兰陵公主不相当,虽然有时候也要被自己的先生打,偶尔公主犯错她们还要陪着受罚,可是先生他们平时总比袁太子少傅那几个和蔼多了吧? “可是我不是伴读呀,我只是这几天住在宫里,过来上一下课的。”王道姝努力为自己辩解着。 伴读们都星星眼的看着王道姝,她竟然敢反驳袁师傅的话,也太厉害了吧! 袁引之愣了一瞬,轻咳一声,“就算不是伴读——” 崔兹白连忙打断他,“师傅,她是郑国公世子的幼女,比我小了整整一岁呢,肯定没学到《伯兮》。” 袁引之惊讶的看向王道姝,她身量算比较高挑的,虽然跟崔兹白差了一岁,两人身高却没差多少,而且眉眼间看着也比崔兹白稳重些,这导致袁引之以为她和崔兹白一般大,却没想到她居然是个进学没几个月的小姑娘。 “算了,坐下吧,你叫什么?”袁引之肃着脸问王道姝。 王道姝恭敬道:“我叫王道姝。” 袁引之来了点兴趣,“哪个叔?你在家中行三?” 王道姝抽了抽嘴角,一板一眼道:“不是的先生,我在家中行七,是静女其姝的姝。” 袁引之兴趣更浓了,突然就想逗逗孩子,“那想必你肯定是学过《静女》了,背给我听听,看看你前面学的忘了没。” 王道姝郁闷了,第一天上课,您耍猴呢,能不能好好上课呀,这么多人看着呀,多不好意思。虽如此,还是恭恭敬敬的把《静女》给背了一遍,袁引之这才满意了。 瞥了眼更漏,袁引之等人开始挨个检查功课和背诵情况。崔兹白被王道姝按着头背了昨天学的,先生对她今天表现还算满意。大部分小姑娘也都不错,磕磕巴巴的便被先生罚站了一会,唯有郭成娘小姑娘,压根背不出来,打了五下手心后,一起罚站去了。 私生子 下了课, 一群小姑娘们都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话。这些伴读大部分的出身都不错, 不怎么怕这些公主们, 何况除了兰陵公主, 就没一个得帝偏爱, 有特殊待遇。 唯有竟陵公主那边比较安静, 她本来有五个伴读, 大家年纪都大了,有一个已经嫁人,还有一个回去待嫁了, 她自己再上一段时间的课也不会再来学堂,毕竟她年底就要发嫁。都不再是小孩子,所以格外的娴静。 郭跃娘拉着王道姝说话, 还在罚站的郭成娘也凑了过来, 两个小姑娘都觉得自己和王道姝的关系不一般。郭成娘转头,一本正经的和其他小姑娘普及知识:“我们都是太原人, 所以我们肯定有更多的话说!” 王道姝无奈的看向她, 其实大可不必, 在座的各位都或多或少有些奇奇怪怪的亲戚关系, 有血缘关系的也不少。就比如那个房明安吧, 她阿娘是高阳郡王的姐姐, 是崔意华的堂姑,算来王道姝要喊她一声从母。但是她祖母秦国公夫人呢,又是王偃的族姐, 这样一来她又要唤王道姝姑姑。两人小时便开过玩笑, 说两两相抵,喊姐姐妹妹就好了。 尉迟宁对谱系还不是很了解,不解道:“都是太原人是什么意思呢?”她从小在长安长大,就没去过自己祖籍处。 郭跃娘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我们的郡望都是太原呀,这表示我们是一个地方来的。” 尉迟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王道姝看着郭跃娘,思绪飘远。她很小的时候见过郭跃娘,那时候她还在晋阳老家养病,郭跃娘一家也还在晋阳,未曾进京。两家都是太原世家中领头的,时有婚媾往来。 郭跃娘继续眉飞色舞的和人说着太原的事儿,王道姝咽了咽口水,决定三缄己口,一定不能把她两岁时当众尿裤子的事给说出来,不然她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学堂里乱糟糟的,直到先生们休息完回来才安静下来。 下学时,大小郭拉着王道姝的手,十分诚挚的邀请她去自己家做客,王道姝笑眯眯地应下了,崔兹白又把自己的糕点分给她们吃。 回长信宫路上,路过海池,远远地瞧见一个美人倚靠在亭中栏杆上,眉眼间带着些许忧愁之色,不由问道:“她是谁呀?”这样的小美人,怎么好像没怎么见过嘞。 “她是阎婕妤。”崔兹白小声告诉她。 王道姝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那个被崔介衡扔进太液池洗脑子的倒霉蛋么!去年才进的宫,马上就凉透了。幸好她进了太液池后,被诊出来怀了孩子,刚生了十公主,不然就真是凉的透透的了! 两人最后又看了她一眼,暗忖她生了孩子也没多久吧,大中午的不吃饭,跑湖边来吹风做什么,要不要这么拼啊? 回了长信宫,崔兹白就开始找自己的小猫,昨天被崔育一起给送了过来。却到处都没瞧见,杨太后温声道:“被你阿耶拿走了。” 崔兹白被气得跳了起来,“他拿我的花花做什么!” 她动作幅度大,声音也高,王道姝都被她给吓着了,安慰道:“没关系,我们午睡后去玩我的小兔子吧。” 等到下午,崔兹白没能如愿去玩小兔子,因为她又被王道姝按着做功课了! 两人对坐着认真背书,崔介衡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篓子,里头散发出阵阵腥味。王道姝微微皱眉,拿起熏过香的手帕捂住鼻子,上下打量了崔介衡一番。 崔介衡带着几分笑意,“这几条鱼给你,拿回去喂你的小猫吃吧。” “又是你钓的?”王道姝口鼻一齐捂住,含糊不清的问他,他咋回事,天天没事就跑去钓鱼,真够无聊的。 “不是。”崔介衡将鱼篓放在门外,净手后才进屋,“我让尚食局送来的,你想不想吃。” 王道姝翻了个白眼,“谢谢,我一点都不想吃。” “好吧。”崔介衡在她旁边坐下,拿起了她放在桌案上的纸张,“让我看看你学的。” 王道姝最恨被人打断自己正在做的事,整个人变得暴躁无比,心里憋着一团火想要发出来,用力地推了推崔介衡,大声道:“还给我,你快走开,讨厌讨厌讨厌。” 崔介衡被她给整懵了,直愣愣的看着她,任由她将书卷从自己手中拿走,随后沉默的看着她背书。 王道姝专注时,记得非常快,很快就背完了今天学的,还预习了明天的内容。 在两人灼灼的目光下,崔兹白咬了咬牙,加快了速度,卖力的样子令王道姝汗颜。 “阿玄阿玄。”崔兹白终于背完书,扑了过来,“你这些天都住宫里好不好,跟我一起上课呀。然后等入了夏,我们一起去九成宫玩。” 王道姝微一仰头,躲开她的攻势,“不行,过段时间我二姐姐要出嫁,我要去送嫁的。” “好、好吧。”崔兹白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大姐姐也快要出嫁了呢。” 司马氏正在给王长亭准备嫁妆,她就两个女儿,早早便开始准备嫁妆。除去公中固有的份例,她自己一半的妆奁都投了进去 王敬跟着看了一会,轻咳一声,“我、我先出去走走,你先看着。” 司马氏瞪了他一眼,“走什么走?你给我坐下!这不是你女儿?” 王敬搓了搓手,“我……”你啥都整好了,我在这也插不上手啊。 “没事干看她们搬嫁妆去。”司马氏沉声吩咐,她今天势必要让王敬割下一大块肉来,先好好看看二娘嫁妆是多少,再让他反思反思自己才给多少。 王敬揣着手出去了,司马氏继续翻看着账簿。 王长平也在帮着姐姐看嫁妆,见父亲来了,便冲着他笑笑。王敬左右看了看,回去对司马氏说:“二娘的嫁妆,还挺多的呀,只是十三岁就出嫁,是不是太早了些?” 司马氏心头火起,“律法都说了可以,我爱嫁就嫁,你管得着?多什么多!你没见过大娘的嫁妆么?你都说方家豪富了,这么点人家该怎么想呐!你个做阿耶的也不多出点。”小气鬼,穷死他算了。 王敬往后缩了缩,将下人都挥推后,安慰道:“你知道的,我哪有多少钱呐。而且这都给她了,咱俩将来的儿子咋办?” 司马氏“呸”了一声,冷哼道:“老娘一个快三十的人,是没指望能生出儿子了,怎么着,你是觉得你能行?” 两人沉默片刻,司马氏突然尖叫一声:“王敬你个王八蛋!你给我说清楚,究竟是哪个小浪蹄子有了?”说着就要把屋里的姬妾都叫过来问话。 王敬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发现了,赶忙拦住她,“不是她们,不是她们。” “那是谁?”司马氏的指关节咔嚓作响。 王敬支吾半晌,终是顶不住司马氏杀人的目光,低声道:“她住在京郊,已经怀了四个月了。” “好你个王敬,还没生呢,就知道是个男孩了?”司马氏冷笑连连,“明天我就去京兆尹处告你,一告你父母在而别籍异财,二告你有妻更娶,不合一夫一妻之制。” 王敬被她唬了一跳,揽住她哄道:“咱俩好歹是夫妻,不带这么告我的吧?等她生了,我就把那个孩子抱来,就放你名下,就说是你生的,我们把他养大,他将来定是将你视作生母。你要不现在开始装怀孕也行?” 司马氏啐了他满脸,“你放屁!老娘今年是都还不到三十,不是已经五十了!好,我再加告第三条,违法立嫡!哎呀不对不对,这是私生子,无论如何都不可立为嫡,不在违法立嫡里头。这该怎么算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一手扶额,面露苦恼之色。 几番话下来,王敬是心惊肉跳。他也摸不准司马氏到底狠不狠得下心去告他,司马氏父祖皆在刑部供职,熟悉律法,她对户婚尤其了解,不管到底去不去告,单是这样说,就已经让王敬心惊肉跳了。 王敬咽了咽口水,决定认怂,“我跟她也认识不久,不熟的,不熟的。” “是啊,不熟的。”司马氏微笑着看向王敬,看得他也面露笑意,又猛然拔高声调:“不熟都能到床上去,熟了岂不是要上天!等会我就去问问母亲,你这样到底对不对得起我,屋里那么多人,我拦着你了?竟然还养外室,你太过分了。” 王敬算是怕了她了,忙道:“你可别闹啦,母亲那么大年纪,还让她管我们这种小事,多不应当。只是,只是那到底是我的孩子,若是个男孩——” 司马氏伸出一指把他推开,“一,若是个男孩再说;二,你孩子少了?我怎么没见你各个都这么在意,还说跟她不熟。”他那一堆当奴婢养的女儿是天上掉下来的?司马氏打心眼里瞧不起私生子,不止是她,当今所有人都瞧不起私生子,家产是诸子均分,可不包括私生子。 家里的所有大事王道姝一概不知,此刻正在和比她棋艺还差的崔兹白下着围棋。对局情况惨到崔介衡都没眼看了。 年龄 谢夫人和顾夫人服侍何太夫人去观里了, 早上就崔意华几人在家, 昨日城阳郡公家便下了帖子要过来, 崔意华边饮茶边等着她们。 来的还有好几家人, 要么是亲眷, 要么是故旧。 陆眠左右张望一番, 而后问道:“崔叔母, 阿玄在哪里呀。” 崔意华微微一笑,柔声道:“她去宫里玩啦,不在家呢。” 陆眠悄悄垂下头, “这样啊。”早知道她就不来了。那样她还能和阿兄他们去西郊玩呢。 不过很快她就没时间考虑这些,因为一群小姑娘都围在一起,她也跟着疯玩了起来。王家的糕点做的很不错, 种类又多, 总有小姑娘们喜欢吃的,玩累了就拿过一块糕点嘎嘣嘎嘣咬下去。 郗夫人一直朝着旁边的几人使眼色, 她们没瞧见, 崔意华却瞧见了, 关切道:“阿郗你怎么了, 可是眼睛不舒服?” 陆眠听着了, 也放下糕点, 张嘴望向郗夫人,眼中有些担忧,阿娘出门前还好好的呀, 难道是沙子进了眼睛不成? 郗夫人尬笑两声, “刚才下车时被风迷了眼,竟觉得有些疼。” 崔意华忙让人端热水来给她擦擦眼睛,自责做主人的不够关心客人的身体状况。 寿春县侯夫人忽道:“对了,近来京中有件大事你们还不知道吧?” 一众人忙问是何大事。 有知道的人便接话道:“还不是工部侍郎家的事。” 大家这便想起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程中书舍人的夫人赵氏最好八卦,忙道:“前段时间不是说他家新婿在老家的妻子寻上门了么?都闹到京兆尹那儿去了,这桩官司可是打完了?这工部侍郎家究竟知不知情啊,若是知情也要有人被判罪的!” “他家知情个什么!一群大傻子小傻子的。”寿春侯夫人看了看天,“现在又不是这么个情况了。那不是他的嫡妻,是个婢女,连妾都不算的,怕人家不认不好掰扯才谎称是妻子。” 崔意华道:“那现在不就了解了?”一个婢女,能掀起什么风浪?虽然王偃不敢有,但是很多男子婚前都是有的。 “现在事情更诡异了。”河东子夫人接过话头,她弟弟在工部供职,对这件事也有几分了解,“他们家原先让那女子回老家去拿婚书过来,可她一个婢女,哪有什么婚书哟!可这元家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婚书没带来,竟带了一群人进京!” 郗夫人追问道:“什么人让你们这么惊讶?” 河东子夫人接着说:“带了四男二女,全是那女子生的,最大的那个小郎君,都已经十八岁了!听说那个婢女都给他相看好了人家,准备娶妻了。” 崔意华一口茶水险些喷了出来,“那倪家令丞,究竟是怎么生出这么大个孩子来的?”工部元侍郎的女婿现今在做新兴长公主的家令。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寿春侯夫人道:“那姓倪的,模样年轻又俊俏,只一眼就得了元侍郎的喜欢,而后发现他又才学出众,更是爱的不行,不光是他满意,阿林见过后也喜欢得很,千娇万宠的小女儿就这么嫁了过去。” “可是谁能知道,他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真实年龄竟是三十有五了!现在阿林正在家里搂着女儿哭呢。” 崔意华抽了抽嘴角,被这狗血剧情雷的不行,小声问着中间的纰漏:“难道两家说亲时,连对方真实年龄都不知道呀?”元家在搞什么鬼,户籍是摆设啊? “你说到点上了。”河东子夫人道:“就是不知道他竟这么老啦!他先前是隐户,重新编入册时估计是乱填的年龄,我寻思他就是在为了找个好岳家做准备呢。前年大索貌阅也没能把他揪出来,毕竟长得这么年轻,谁都信他二十多呀。” 崔意华整个人都处于愣神状态,这后续,可比单纯的停妻更娶刺激多了! 郗夫人听了半晌,不由叹道:“所以说,不管是找女婿还是儿媳,那都得是知根知底的,再不济,也要有熟识的人了解他吧。像这样看中了就弄来当女婿的,有的是寻了东床快婿,有的却……” 众位夫人也都跟着叹息了一回,商量着要给元家的小娘子送些礼物,安慰安慰她,毕竟也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她才是这场闹剧里头最大的受害人。 也有人问道:“也不知元家后续究竟想如何,要说这也只能管这男子户籍造假的事。阿林从前最宝贝这个女儿,若是知道,哪会让她嫁给一个孩子都五六个的老男人。若说他二十出头做了长公主的家令,还算说得过去,三十五岁的人还在做家令,这辈子——谁知将来如何呢!”新兴长公主不怎么受宠,驸马也普通,故而没多少举荐人才的能耐,单纯的给她做事没什么前途。 “那现在元小娘子回娘家去了?难怪这段时间都没见阿林她们出来走动,前些天长乐长公主的阿姑做寿,我在长乐长公主府上见了她长媳一面,还没说两句话她就回去了。”赵氏说出了多日的疑虑。 众人都在讨论着元家究竟会不会和倪家离婚,元小娘子生的美,当年那可是百家求的人物,离婚再嫁也不算什么难事。 也有人在心里觉得自家女儿不一样,这样找女婿不靠谱,要弄个选婿会才行的。 一众贵妇贵女们到申时才离去,连给元小娘子送什么礼物都讨论好了,崔意华要留饭,一个个却都急着回去准备东西。 陆眠摸了摸郗夫人的面颊,好奇道:“阿娘,你们先前在说些什么呢?”看她们说的很是激动的样子。 郗夫人把她的手给拍了下去,轻斥道:“小孩子家家,怎么问题就这么多呢。”虽是责备之语,她面上却无丝毫责备的意思,唯有浓浓的担忧笼罩其中。 陆眠笑嘻嘻的倒在郗夫人怀里,让阿娘拍着自己的后背入睡。 郗夫人的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忽而停了下来,整个人差点站起来,低呼道:“坏了!” “怎么啦阿娘?”陆眠以为她因牛车颠簸磕到了头,忙仰头给她呼呼。 “没什么。”郗夫人把女儿按回去继续睡,“就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而已,下次也是一样的。”怎么就听故事听的把大事给忘了?郗夫人整个人懊恼不已,觉得今天门都白出了。 人都走了,崔意华还在家里为元小娘子叹息,这件事上了京兆尹的,闹得大,京中官眷或多或少都知道了。晚膳时,郑国公府又提了一回,何太夫人说在重阳观远远地瞧见元小娘子了,还让人送了一叠糕点给她来着。 王道姝在宫里的日子依旧像养猪,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上课玩意外,压根没什么大事。 袁太子少傅的母亲生了小病,他回去照顾去了,皇帝照顾崔兹白,求了王太傅来给她代几天课。 听说这几日是王太傅授课,崔兹白的伴读家里都勒令她们这段时间绝对不许请假,能被他授课,那是多光荣的事,能学到一点东西都是受益匪浅的,说出去也倍儿有面子。 崔兹白已经被袁太子少傅摧残怕了,见到王太傅那张威严的脸,差点给吓得哭出来。她小时候不懂事,觉得王太傅的白胡子好玩,就拔了一根,哪料他最宝贵自己那撮美髯,崔兹白整个人都被收拾惨了,记忆犹新。 王太傅不仅地位高,那辈分也高呀,他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哥哥,崔兹白连状都不敢告的。 有了王太傅震场,崔兹白老老实实了许多天,功课做的一丝不苟,预习也做的比别人强。就连王道姝这个比大部分同龄人认真的,都被要求严苛的王太傅训了一顿。 她有什么办法呢,曾外祖母的哥哥要教育自己,只能乖乖伸头给他教育啊。 瞧见崔兹白这些天的老实样子,崔育心情大好,他当年就是被王太傅给这么教育的,每天战战兢兢,敢怒不敢言,现在看到不努力的女儿被教训的更惨,他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都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请王太傅去折磨崔介衡了,崔育觉得东宫三师脾气太好,所以崔介衡才越来越嚣张。 崔介衡浑然不知他爹算计着折磨他的事儿,正在椒房殿帮王道姝赶被王太傅罚抄的东西,所幸王道姝字迹和他差不多,只需要写得稚嫩些就能模仿出来了。 “你明知道他那个脾性,少招惹他嘛。”崔介衡无奈的看向王道姝。 王道姝正是奋笔疾书中,压根没时间回他的话,还是边写边偷懒的崔兹白回道:“面对王太傅,你不能想着怎么不招惹他,而是尽量不要被他发现你这个人。” “你快写吧,等会曾大母知道了又要说你。”王道姝瞪了崔兹白一眼,她一个被罚抄比她还多的人,竟然还有心思偷懒! 好不容易赶在晡食前写完了,王道姝摊在凭几上,发誓道:“等后天我就出宫去,王太傅太可怕了,我又没拔过他胡子,干嘛要这么对我!”好歹也是他的晚辈呀。 “后天袁太子少傅就回来了。”崔介衡捏了捏她的小花苞头。 王道姝彻底崩溃了,她这都赶上了什么时候呀? 在宫里住了大半个月,太皇太后终于把她送了出去,回家路上,王道姝掀开车帘一角,望望巍峨宫城,再看看自己小书包中满满的功课,心中哀叹。读书也是个辛苦活呀! 王道姝的生活像往常一样没什么波澜,左不过是上课玩耍,偶尔偷偷和好朋友做一些不能让大人知道的事,就这样平静的度过了五年的学习时间。 上巳节 惠风徐徐拂过, 春寒扑面而来。 这风还带着丝丝缕缕的水汽, 王道姝微微眯起眼睛。红狸轻声劝道:“七娘, 你没有戴帷帽呢, 等会就到曲江了。”说着便要将车帘放下。 王道姝巧妙的避过红狸的手, 继续露出一双眼睛, 打量着窗外的路人。 大家都穿的很美呢, 王道姝心下感慨着。 “那个不是沈三娘么?”红狸疑惑的问道。 王道姝定睛瞧了瞧,圆眼睛圆鼻头,有点婴儿肥的小脸, 果然是沈三娘,王道姝也很疑惑,“她怎么在这呢?” 今日可是上巳节啊, 皇家在芙蓉苑过节, 邀了无数在京官员与家眷一起,沈三娘祖父沈尚书可是吏部尚书, 并且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衔入了政事堂的, 那绝对是高级官员。怎的她和她哥哥姐姐不往芙蓉苑赶, 还在外头待着。 路上人多, 牛车缓缓走着, 越靠近曲江, 人便越来越多,还有不少打闹调笑的青年男女。看到一个小少年揪了揪一个明艳少女的发髻,又飞快跑开, 少女吃了痛, 追上去打他,却怎么也追不上。王道姝不由莞尔,少年人间的小暧昧,足以让看客心生欢喜。 将车帘放下后,王道姝心情依旧很好,嘴角还挂着笑。蔓草打趣道:“七娘瞧见什么啦,这么欢喜。” 王道姝轻哼一声,“我不告诉你。” 小憩片刻,桑中奉上铜镜,让她整理仪容。王道姝左右照照,又添了点口脂才满意。 感受到车外人群的喧哗,王道姝再一次掀开车帘观望。这一次,只看到了无数的盛装美人,围绕在曲江边,云鬓峨峨,黛眉斜飞,眼波含着浓浓情意。微风拂过美人的长裙,披帛随风飘飏,似撩拨在人的心尖上。 王道姝微微张开嘴,这样的场景,她脑海里只有上一世那两句形容上巳节的名诗可以形容了——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这曲江边上,可不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丽人么! 看看她们的装束,再看看自己的,王道姝很有些泄气,她也爱美呀!可是阿娘说天气冷,又在水边,不许她少穿。 王道姝原以为自家算来得早的了,却不想一下车便看见场上站满了人,见她来了,相熟的小姑娘们都迎了上来,嬉笑道:“我们等许久了,阿玄你怎么才来?等会玩什么呢?” 王道姝歉然的笑笑,“你们先玩着吧,我还要先去拜见太皇太后再过来。” 芙蓉苑是太子的私园,崔育却每每喜欢在这办活动,只因地方实在是足够大。小姑娘们听了王道姝的话,便要陪着她一起去。 王道姝站在原地,等着还在跟人打招呼的阿娘她们。见崔意华朝着她过来了,忙上前扶住小腹微隆的崔颜。 换作从前,王道姝是怎么也想不到崔意华心中的长媳人选竟然是崔颜的。在她看来,崔颜漂亮、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超凡脱俗,那就是个小仙女呀,她怎么都不能将她和大嫂联系在一起。 虽然崔颜现在已经怀了四个多月的身孕,王道姝还是觉得匪夷所思的很,在她眼里,崔颜还是那个带着她到处玩,比王青繁靠谱的小表姐呀。 看着崔颜已经显怀的肚子,王道姝很为她担忧。阿娘从前说要把姐姐留到十八岁出嫁,结果娶媳竟然十五岁就迎了进来。她一会觉得阿娘不对,一会又觉得大舅母都不多留她几年,俄而又想到阿娘也是十五岁嫁人的,脑子里混乱得很。 小姑娘们不高兴了,郭成娘道:“阿玄有了嫂嫂就不要我们了,真可气!” 何北风也道:“就是就是,她不仅迟到了,还抛弃我们,等会可要好好地罚她。”她是何薇的内侄女,也是何太夫人的嫡亲曾侄孙女。 王道姝小心翼翼扶着崔颜,生怕她有丝毫闪失,轻声道:“阿颜姐,你小心一点。” 虽然崔颜现在做了王道姝的嫂子,但是她平时还是喊她姐姐,毕竟是叫习惯了的称呼,何况她本来也是自己阿姊。 望了望四周的小伙伴们,王道姝觉得心理平衡了许多。原来不止是她不被阿娘允许穿成那边衣着华丽的姐姐们那样啊。对比了一下,王道姝发现,她已经是同龄人里面打扮的最精致的了! 太皇太后身边围了一群贵妇人,有的还领着孩子,显然是想让孩子讨了她老人家喜欢了。瞧见孙女一家来了,太皇太后笑容愈甚,招手道:“快过来吧。”又忙让人给她们看座。 “阿颜是双身子,可千万不能碰酒水。”太皇太后细心嘱咐着崔颜。 崔颜无奈笑笑,“曾大母,我知道啦。” 杨太后上下打量一番王道姝的装束,点头道:“阿玄今天可真好看,比我给她打扮的也不差呢。”杨太后对自己给人定制的造型永远有着迷之自信,又看向王青繁,“阿茂怎么穿这么多,你去水边看看,那些小姑娘们,一个比一个穿的少。” 王青繁哭丧着脸,告状道:“还不是阿娘不许,非要说天气还很冷,哪里冷嘛。” 杨太后安慰道:“没事,等会去偏殿换一身,我允许的。”又对崔意华道:“你小时候爱俏的时候我们也没拦着你啊,怎的你闺女想美点就不行了?她穿这么多现在是刚好了,等会玩闹起来汗湿了不一样容易得病。她都这么大了,还能舒服几年。” 崔意华羞红了脸,反驳道:“我哪有!” “还没有?”太皇太后毫不客气的拆孙女的台,“也不知是谁小时候那么爱美,把她伯母的披帛裹在身上,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茧似的,到处问人好不好看。” 王道姝听的目瞪口呆,原来阿娘小时候这么有趣啊? 卢皇后轻啜一口茶,似笑非笑的看向崔意华,“我竟不知,阿华还有这样的时候啊。”崔意华在外一向是以高冷霸道的形象示人的。 看着阿娘越来越差的脸色,王道姝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好怕阿娘突然发飙啊! 卢皇后没再继续逗她,招手唤来跟人玩得正疯的崔兹白,抬手给她擦了擦汗,轻声道:“跟你姐姐妹妹们去水边玩吧。” 崔兹白眨着水亮的杏眼用力点头,上前主动去拉王道姝的手,“阿玄走,我们去曲江边上玩。” 王道姝跟着崔兹白走了,王青繁给了她娘一个眼神,趾高气昂的换衣服去了,把崔意华气得够呛。 曾孙女们都走了,太皇太后也让那些贵妇们带来的小娘子们自去玩耍。她哪能不知道她们的心思,大皇子封了越王,马上就要之藩了,王妃虽然已经有了,可孺人之类的位置还剩下许多呀!这些都是正经有名分的妾室,她们所求的就是这个。 太皇太后才懒得管这些事呢,越王的后院自然有帝后和他生母去管,她一把年纪了还要插手曾孙家事,闲得慌不成? 崔颜羡慕的看着小姑娘们离去的背影,她有了身孕,是断不敢去水边走的。哪怕待会太皇太后等人都会去那边玩,她也不敢靠的太近,不过还好阿娘和阿姑都在旁边陪着她。 王道姝和一众小姑娘来到池边戏水,拿扇子去轻撩水面。上古有上巳在河中沐浴的习俗,只是这到底不雅,王道姝等人便用洗手代替了沐浴。 看了看远处环佩叮当、鬓发高耸的姐姐们,所有小姑娘都起了惊叹之心,等自己像她们一样大的时候,是否会像她们一样引人注目呢? 正看着,那当中的人却分成了两拨,很明显的起了争执,推推搡搡的,有一人还险些掉进了水里。 王道姝不由愣住,潋滟桃花眸好奇的眨了眨,这里可是崔介衡的私园,居然还有人敢放肆?她们不是都很怕崔介衡的么。 忽而,一阵笛声传来,寻声望去,月白色圆领袍的少年郎立在一叶扁舟上,正在吹笛。 “咦,那不是我二哥么?”崔兹白突然道。 一众小姑娘们这便明白了,越王已经有了正妃,吴王妃可还没定呢,况且吴王也已经到了纳妃的年纪。瞧瞧吴王,再看看那些美人,一众小姑娘们不禁想入非非。 皇帝都带着人在东苑玩呢,他不跟着他爹,一个人乘舟跑来做什么? 王道姝顺着吴王的目光看去,发现他正盯着自家姐姐的方向瞧,不由气结。这臭不要脸的,孩子都有了,还跑出来勾引好人家的姑娘,长得也没多好看啊,她姐姐才看不上他呢,哼! 吴王离得近了,对他有意思的小姑娘们抛去点点媚眼,摄人心魂,连王道姝这些小姑娘们都不禁脸红心跳。 小姑娘们正在瞧热闹,东苑却来了人。那人是崔育身边的贴身宫侍万内侍,说是圣人请一些小娘子和小郎君过去玩玩。 他请的人都是年纪小,没什么忌讳的,连几个小的公主都传召了,估摸着是崔育和一群大臣们无聊了,想要和这些孩子们玩玩。 好嘛,已经彩衣娱亲习惯了的王道姝迅速对着池水整理好仪容,和一众小姑娘一起随万内侍前往面圣。 奴婢 芙蓉楼里, 崔育身边已经围坐了一圈的人。 一众小娘子小郎君们相携着进来, 满室生辉, 连崔育都不禁因他们染上点点笑意。 “诸卿家都有好儿女呀。”崔育笑着对朝臣说道。 从崔兹白往下的公主们都在场, 诸位大臣免不了要恭维夸赞一番公主们, 尤以帝后的心肝宝贝兰陵公主为最。 崔育让小孩子们自己上来说几句话, 童声稚嫩娇贵, 听到人心里无比舒畅,挨个都赐了礼物下去。 轮到王道姝时,她脆声说了自己的姓名年岁, 究竟是谁家女儿。十来岁的小女郎,娇嫩的嗓音介绍着自己,双手负在身后, 脑袋高高昂起, 令人心中无限欢喜。 一面容清癯的男子缓声道:“王侍中可真是有个好孙女啊。” 王道姝不认识他,但也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王洵捋了捋自己少得可怜的胡须, 谦虚道:“景左丞严重了, 小女孩家家, 哪能看得出来好不好呢。”算这老小子今天识相! 景左丞叹道:“王侍中何必自谦, 在场这么多小娘子, 也就王侍中的孙女最乖巧。生的又漂亮, 穿着打扮也是第一流的华贵,我素闻你们太原王家出美人,小八娘还好些, 小七娘这般样貌, 用不了多久,怕是要名冠京畿了吧?”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王洵差点被他给气死!他就知道,这老头子,一天不搞事,就跟撅了他祖坟一样! 虽然他孙女真的很好看,但是他们王家出的是才女,不是美女好不好?而且他这样说,是想给她孙女挑起全长安同龄女孩的仇恨么? 王偃都差点撸袖子上去跟他干了。 王道姝却知道了他是谁,景左丞嘛,她祖父的宿敌,景十八娘的父亲。前段时间竟陵公主办宴会,景十八娘跟往常一样出言刺她,被她和王圣予两人给回怼到当众哭了出来。 景十八娘是景左丞后妻所生,将近四十岁得的,平日甚是疼爱。他这是见女儿被她们欺负,帮她找场子来了?两家本就关系不好,后辈不对付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何况大多数时候都是景十八几人先出手。 思及此,王道姝脸上的笑容愈发深切真挚,他不就是想看她哭么?她偏不如他的意! “景左丞的话虽不严谨,却有许多该当认同的地方”王道姝桃花眸弯弯,一颗一颗的糯米牙因绚烂笑容露了出来,“仪容确实是非常重要的,衣冠仪容不整,是为无礼,否则我皇朝为何有残疾者不可为官的规定?”王道姝直接把他的话曲解成了仪容,虽然她很呕这个规定,但是这不妨碍她现在拿出来说。 她眼睛瞥到景左丞的胡须上似有什么飞快闪过,平静道:“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一下景左丞,虽然我现在说了可能会一时的得罪景左丞,但是我若是不说,又于良心不安,且不利于景左丞。请问景左丞,我究竟该不该说呢?” 景左丞咬牙道:“小七娘但讲无妨。” 王道姝将裙摆整理了一番,方道:“我刚才瞥见景左丞的胡须上爬过一只虱子,我皇朝官员五日一休沐假,就是圣人恩准百官回家更衣沐浴的。我听闻古时官员奏事前须嚼丁香,以免失礼于君前,可景左丞明知仪容之重要,为何还要犯此等错呀!” 景左丞气得下意识捋了捋胡子,“小七娘除了漂亮,还真是能言善道,不像我们家的,都粗粗笨笨,若是能让她们跟着小七娘学学,定是不会在外受辱。” “这有何难?景左丞把她们送来我教便是,定能将他们培养的只比景左丞逊色一筹,毕竟是景左丞家的人,底子在这呢。”你敢说我就敢接呀,看谁气死谁。 王道姝从不信服什么骂人骂到别人听不出来是手段高超的话,既然别人都听不出来,那这骂的意义何在?和背地里嘀咕有什么区别。她要骂就要骂到别人听得出来,并且还要装作听不懂别人的话,足够把对方气到内伤的。 王洵懒得再理这个蠢货,便问孙女道:“你前几天不是和你姐姐阿嫂们一起去了东市么?可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说这话时,他拼命朝着王道姝使眼色。 王道姝会意,笑道:“当然有呀。” 崔育便很是感兴趣,笑望着王道姝,“东市现在的物价如何呀?”他虽然听崔兹白讲自己在外面玩的经历,但是听听别的小姑娘说的,还是会不太一样啊。 王道姝上前给崔育剥板栗,一颗颗棕黑色的栗子肉从小姑娘白皙的指间跃出,她歪了歪头,笑道:“我没有怎么买东西,不过我碰到了王太傅!” “哦?王太傅可有对你说些什么教诲的话?”听王太傅上课的经历实在是给一众小姑娘们都留下了心理阴影,崔育不禁打趣她。 “那倒没有,毕竟我可乖了,王太傅哪舍得说我呢。”王道姝面上挂着盈盈笑意,“我见到了王太傅平时带着的那个阿翁,果真是气势非凡,我早前便听人说过,那位阿翁是王太傅花了数万钱买回来的。我从前只知道千里马难求,后来才知,原来好仆也合该这么珍贵的!” 王太傅的那位仆人跟了他几十年,在战场上给他挡过箭,在路上为他杀过劫匪,最得他信任。那奴仆的家人早就放了良,王太傅还给他们置了地,也就是他跟了王太傅几十年舍不得离开,才没有回家去颐养天年。 崔育笑道:“能得到阿玄的认同,想必他真的很厉害了。” “那当然了!”王道姝瞪大眼睛,“那位阿翁瞧着就面善,忠厚有见识,不论是对谁都有礼的很,从不因人的身份贵贱而改变自己的态度。可是呢——” 崔育配合的追问道:“可是什么?” 王道姝装模作样的摇头叹了叹,“我过了一会,又见到了我表姐,她身边还带着她新从西市买的奴婢,生的不怎么好看,又很多天没洗澡的样子,虱子满身都是。我怕他虱子过到我身上,离的远了点,那人却见了我就口出秽言,其言语之恶劣令人恨不得拿布团堵上耳朵。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我都还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不快。” “我细细一问,表姐无奈的告诉我,当日买那奴婢时,她只是一时兴起,钱带的不够,只得买了这个才几千钱的,哪知回来才发现这样不堪!那卖主定是知道他秉性,所以才不敢卖的贵,我虽然没了解到别的物价,不过却知道了奴婢价格是怎么定的。” 长得丑!不洗澡!有虱子!还骂人! 死不要脸的,叫你黑我,叫你第一次见面就骂我,看我不骂死你! 景左丞愣住了,满场官员们也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王七娘的战斗力竟然这么强悍!景左丞是明着骂的,好抓把柄,她却是含沙射影啊,景左丞要是说她,岂不是上赶着承认自己是奴婢。 他们忽然想起来了多年前,那个帮着王政合将景左丞的父亲挤兑到下不来台的王少夫。她是王洵的嫡长女,这些年跟着丈夫外放,才少了一大主力去对呛景家。这这这,简直太可怕了,他们一定要回去提醒自家儿孙,得罪谁都不能得罪王洵生的,估摸着时间,上一辈的王大娘子也该回京了吧?真可怕,真可怕。 王洵挺括的面庞渐渐龟裂,不可置信的伸手覆住双眼,他孙女究竟干了些什么啊! 看了看王洵的脸色,王道姝心里直打鼓,不是祖父叫她乘胜追击的么?怎么瞧着赢了还不太高兴的样子? 崔介衡笑道:“七娘说的对,不同的奴婢,自然价格不同了,你有没有让你那表姐把这奴婢好好管教管教?” 王道姝认定了祖父不高兴是因为她还不够努力,便接话道:“说了,表姐说她先前就管教过,只是这奴婢已经大了,很多恶习都难以改正,后来只能让他去做杂役。”这样祖父满意了不? 景左丞的长子忙上来打圆场,“不知是小七娘哪位表姐?以后我们见了她的奴婢也好避着些。”虽然这妹妹跟他不同母,也不得他喜欢,但父亲到底是亲生的。 王偃冷笑道:“景秘书郎同我差不多的年纪吧,打听人家小姑娘的事做什么?” 王道姝也道:“我已经说过啦,表姐让他去做杂役了,景秘书郎不必担心碰到他。”这天下遍布她的表姐,他们想查证都无处去查的。 景左丞坐在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身体摇摇欲坠,看的景秘书郎担心不已。 长长吁出一口气,暗暗想到,这王氏女果然厉害,牙尖齿利的,难怪他家小十八玩不过她。了不得了不得,他要回去叮嘱小十八,一定要离她远些,免得被她害死。 景秘书郎笑道:“小七娘小小年纪便如此厉害,真有你姑母年轻时几分风范啊。”她姑母当年把他祖父气到差点失态的仇他还记着呢。 王道姝连连摆手,“我可比不得姑母,姑母武艺高超,心有侠肝义胆,当年于万人中救我曾祖于重围,非我等可以比拟。我听闻……” “咳咳。”王偃轻咳两声。 闺女,咱差不多行了啊,别把人气死了,咱还得赔的。 王道姝砸吧两下嘴,见好就收,“我听闻景秘书郎年少有为,十五岁作《琴赋》,名扬天下,实乃我等后辈楷模!”怕你爹气死,说你两句好话吧。 曲水流觞 景王两家交恶数十年, 这是前朝就开始的事了,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没什么好的关系, 不管是长辈还是后辈, 见了面要么鼻孔朝天, 要么张嘴就互相嘲讽。 这数十年来, 却没什么西风压东风, 东风压西风的时候,两家暂时都没能成功干掉对方。 年纪大的还好些,大家都在朝为官, 也不好当面骂起来,有失体统,且都是些成了精的老狐狸, 也不能轻易给人留把柄, 可小年轻就没这些忌讳了,小孩子嘛, 打打闹闹都是正常的。景十八娘又是幼女, 格外得景左丞偏宠, 见了王道姝这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就要挤兑两句, 大多数时候又会被呛回去, 她还好哭, 如非必要,王道姝见了她都躲着走的,就怕被缠上。 景秘书郎不是个外向的性子, 王道姝夸了他两句也只是呵呵笑了笑, 不作回答。 景左丞见了,都恨不得捶面前的桌案以表达自己的愤怒。他们家这一辈怎么就没多出几个能言善道的!害得他每每在王家人面前落了下风,要是他的十二郎在这就好了。 王道姝没理他,反正本来就是仇人,还能更加恶化下去吗?继续笑眯眯的同崔育说话。 崔育跟她说了几句,给了她一把果子,跟下一个小姑娘说话去了。 待到所有小娘子小郎君都跟他说完话了,崔育才放他们离去,又让崔介衡这些年轻人也不必跟在他身边,自己出去玩就好了。 出了芙蓉楼,崔介衡肃着脸,问道:“你不是说你每天读书很忙吗,怎么还有空去东市看物价,连奴婢的价格都被你摸索清楚了。”她已经许久没有进宫玩过了。 “我读书的时候当然很忙啊。”王道姝耸耸肩,“要是学习不好,要被师傅打手心的。可是我只有上午上课,每隔几天还能放假,当然可以出去玩。” 崔介衡失笑道:“行啦,是我说错话了,你怎么说都有理,真是拿你没办法。” 一旁的小姑娘们,见到王道姝和太子凑在一处说话,都害怕的缩了缩。早就听闻王七娘和太子关系匪浅,今日一见,果然属实! 能和太子玩的这么好,可见她本人是有多么凶残呀!众女暗下决心千万不能得罪了王七娘,不然下场肯定要和景十八娘和景左丞一样一样的。 出来后,崔介衡便跟一群年轻郎君们打马球玩去了,王道姝一行人向着曲江边走去。 看了看边上的姐姐们,房明安提议道:“我们也玩曲水流觞好不好?” 曲水流觞,那可是一大雅事,最适合上巳节了,小姑娘们连连拍手叫好,崔兹白也忙命人去取了觞来。 这觞还是卢皇后的私藏,外头刷着红漆,觞内还雕刻着一层图案,放置于水中,仿佛小船一般摇摇晃晃的。 第一个轮到的人便是王道姝,哀叹道:“我今天运道也太不好了吧?”一来就碰到个蛇精病,现在连觞都要跟她作对? 女郎们调笑道:“有你酒喝,还说运气不好?这可该罚!” 好歹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作点普通的诗还是能行的,随口吟了一首后,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旁边的侍女将觞从她手中拿去清洗后,王道姝眨眨眼睛,酒味这么淡,好像是米酒? 侍女又将觞重新放置于水中,摇摇晃晃的继续走下去。轮到的小姑娘们大多都吟了诗,觞停在了尉迟宁跟前时,她想了半晌,都没能想出来,小姑娘羞红了脸,仍旧大方道:“这已经是第二次到我了,我没想出来,只能随你们罚啦。” 小姑娘们笑闹作一团,讨论起了怎么罚她。 崔兹白连饮好几杯,虽是清淡的米酒,还是有了些醉意,她伸出一指,指向右边不远处那群十五六岁的女郎,嬉笑道:“你,去那边,把她们里头最漂亮那个头上的花给诓回来。”她大着舌头,话都说的含糊不清,不过大家却听懂了纷纷觉得这个主意可行。 尉迟宁有些害怕,那些可是大姐姐呀,她自己的长姐也在那,平时都不乐意带她们玩的。不过既然没有想出诗来,她也是个玩得起的,鼓足勇气往那边去了。 选了个自己认为最漂亮的姐姐,尉迟宁走到她跟前,问道:“阿兰姐姐,请问你能不能把你头上的花给我呀?”她小手还揪着衣摆,显然紧张得很。 尉迟颐敲了敲她的头,骂道:“没事做呀你,跑来要别人头上的花,自己去旁边摘去。”她是尉迟宁的长姐。 尉迟宁摸摸额头,垂头丧气,“我玩游戏输了,惩罚就是过来拿阿兰姐姐头上的花。”她还算机灵,没把真正的惩罚说出来,否则必定是有来无回! 宋兰被她给逗笑了,将头上簪着的桃花轻轻取下,抛到尉迟宁手上,“拿去吧。”还顺带朝她抛了个媚眼。 尉迟宁双颊绯红,拿着那支桃花就要跑回去,却被宋兰给轻轻按住了,戏谑道:“诶,别跑呀,拿了我的花,不请我吃酒么?” 她年纪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挑逗,低头飞快的跑开了,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 有人笑道:“阿兰你又欺负小孩子了。” 宋兰微微仰头,得意道:“我乐意!”这可是她的乐趣之一。 尉迟宁回来时,正巧赶上卢皇后派人送瓜果点心过来。闺女好不容易玩次正经游戏,她怎么找也得鼓励鼓励,顺带奖赏一番和她一起玩的人。卓女史笑道:“殿下说了,凡是作了诗的小娘子们都有赏,到时候自己挑呢。” 小姑娘们都雀跃了起来,看到尉迟宁带回来的花,大家都讨论开了。有人觉得她找对了人,合自己心意,也有人觉得她找的不是自己觉得最美的,吵嚷起来了。 可是最美这种设定本来就很主观呀,除了少数美到大家心坎里的,在一众美人里,确实很难分出高低。王道姝忙替她打圆场道:“这可不是阿宁做的不好,是兹白出的不够明确,阿宁已经找了她认为最美的姐姐了。” 众人传着那朵桃花把玩了一番,才又接着玩起来。 “咦?这怎么有两个觞啊?”王圣予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 王道姝也仔细看了看,“真的是两个。”其中一个明显的跟她们的不一样,大了一圈儿,还是金子做的。 所有小姑娘都犯起了疑惑,多的这个是谁的呢? 王道姝忽然说:“你们快看那边!” 大家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对岸有许多人在冲着她们招手哩!上巳节是集体出游的日子,长安人大多都聚集在曲江池过节,芙蓉苑在曲江池南边,皇家的包场也在这边,其他地方便是寻常百姓和不曾参加皇家上巳的官员家了。 小姑娘们笑道肚子都疼了,郑葭道:“她们,她们究竟是怎么玩的呀!” “你们瞧,那个是不是沈三!”曹元夫往后斜靠,双手撑着地面。 哟呵,还真是!她身边那些也都是圈子里的小娘子,只不过和她们这拨人没那么熟而已。所有人再想不到,她们竟然不来芙蓉苑,而是自己出去玩了! 王道姝感慨道:“她们好有想法啊。”总是在芙蓉苑过节,偶尔在外面玩一次也挺好哒。 崔兹白眼珠一转,问道:“你们想不想出去玩?” 都是贪玩的性子,哪有人说不好的,纷纷点头同意,王道姝揪着崔兹白耳朵,问道:“我们怎么出去啊?” 崔兹白嘿嘿一笑,“二哥刚才怎么来的你们没看见么,我们就那么过去!”她拉着王道姝站了起来,“走吧走吧,跟我阿娘说没用,我去跟我阿耶说!他肯定会同意的!” 带着一群小姑娘直冲芙蓉楼,崔育听了来意,哈哈大笑,当即拨了数十亲卫护送她们,还派了人去女眷那边通告一声。他还算讲义气,说是他让小姑娘们去玩的,免得她们回去挨揍。 王偃捂住脸,他怎么感觉自从和兰陵公主玩得好,她闺女就越来越喜欢这种出格的游戏了。算了算了,今天就帮她瞒着吧,不然她又要被妻子骂了。 小姑娘们登上小舟,往北岸而去,每艘船上都有一位崔育亲卫,外围的船上坐着的也都是亲卫。 能做皇帝亲卫的,长相都不错,毕竟不能碍着皇帝的眼,且出身绝对顶级高贵,身上自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气势,岸上许多小娘子们都含羞带怯的看着这边,希望能得到郎君的回应。 沈三等人等了许久都不见自己的觞回来,便玩起来别的游戏。显然没料到王道姝她们会坐船过来,一个个都惊的长大了嘴,不敢置信的样子。 曲江池上还有许多艘船,或华丽,或寻常,但都十分有眼见的避开了王道姝她们,故而这支船队可以毫无阻碍的到达北岸。 直到王道姝一行人下船时,沈三娘她们还愣在原处。郭跃娘笑道:“怎么,认不出来我们啦?亏我们还好心把你们的觞给送了回来呢。” 沈三娘不服气道:“什么跟什么,我们是早就不想玩这个,才故意把觞送给你们的,你们人多,免得玩不过来。去年的时候——” 见她又要开始吹,王道姝忙打断她,“这个觞还是金制的呢,也算珍贵了,不知是你们当中哪个人的。”对于她们来说,金子不算什么,但是这金觞的工艺确实很好。 沈二娘爽朗笑道:“是我的!要一起玩吗?” 崔兹白道:“我们只是专程过来送东西的,等会就想绕着池子走走,不玩啦。”池边早就被人围的水泄不通,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们是打算一直坐船玩的。 来我们家 姬太夫人笑着看向众人, 问道:“那边凉亭一惊布置好了, 糕点也上齐了, 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众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到了凉亭处, 王道姝总算明白了为何要来这, 因为这里可以毫无遗漏的看到外院的郎君们啊! 这边地势偏高, 能将下面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 又隔了假山和树木花草,有些地方挂上帷幔,下面则很难看到上面的情景, 是一个绝佳的观察地。 一众郎君们聚在一处喝酒作诗,言笑晏晏。有的在比划射箭,技术强硬之人也真不算少。 见周围的人都在关注着下面的儿郎, 白夫人趁机拉着王道姝的手, 问道:“阿玄,你阿婶可还好?”她是何薇的母亲。 “三婶婶一切都好。”王道姝柔和笑着, “阿箬和二哥哥也很好呢。” 白夫人还嫌不够, 又问了许多关于何薇和王圣予的事, 王道姝全都乖乖巧巧的答了, 喜的白夫人搂着她直喊娇娇。 不光白家在看, 上面的贵妇们也在悄悄地观察。因是何家的宴会, 自然是先紧着何家,但是若有其他好的少年郎也未尝不可,何家适龄的才多少姑娘呢。 贵妇们讨论起了一众小郎君来, 你说我家的好, 我觉得你家的妙,有的婚事便就这么成了。 王道姝还不到这个年纪,看的有些打瞌睡,转头对崔鹞说:“早知道我扮作男装,也去下面了,还有些玩的东西。” 崔鹞无语的望了望天,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 眼神突然瞟到一个人影,王道姝惊得长跪起来,好看个清楚。 怎么她三哥竟然去比试射箭了?而且水平还很不错啊,十发九中。王道姝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她三哥就是这么厉害! 要不是人多,她都恨不得冲下去给王沁鼓掌了。想她三哥这么不爱武艺的人,射箭水平还这么厉害,那些看着就健壮、结果水平还比她三哥差的,真的不是来搞笑的? 白夫人扯扯王道姝的胳膊,“阿玄,下头哪个是你三哥?” 王道姝伸手一指,“就是那个穿栌黄色圆领袍的!” 王沁正将弓箭放下,拿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少年身姿挺拔孤傲,如同松竹。 白夫人仔仔细细的瞧着,频频点头,眸中流露出点点笑意,显然对这个后生很满意。 王道姝托着腮,仔细看着自家阿兄。她阿兄又俊美又多才,现在的风气就喜欢这样的,完完全全就是无数少女心中完美丈夫的人选嘛!也不知阿娘有没有给他相看人家...... “你三哥今年是多少岁来着,十七还是十八呀?”白夫人又开始问了。 王道姝笑道:“应该是十七岁半!” 白夫人还想再说什么,触及到姬太夫人的眼神,便不再说话了。 何家办的是赏荷宴,自然要跟荷有关了,凉亭就矗立在荷塘边上,暖风吹来阵阵清香。人人面前都摆着一篮一篮的莲蓬,许多吃食都是莲藕所制,有的蒸制的食物下面还垫着荷叶。 王道姝舀了一块泡过的醋藕,被酸得一个激灵,又莫名觉得香脆爽口,连着吃了小半盘子。 白夫人怜爱的看着她,殷切道:“这下面的荷叶是蒸过的,也是可以吃的,你尝尝。” 王道姝笑道:“好,我知道啦。”蒸荷叶她没吃过,可能是南阳这边或者何家的菜谱。也不是有害的东西,人家吃了这么多年也没出事,她便很想尝尝了。 红狸很快将她案上的蒸荷叶夹了一些到她碗里,王道姝尝过后,味道果真还不错,便又吃了一些。 南阳郡的一众小贵女们有去过长安的,也有没去过的,全都围在一团说话,有的时不时还问问王道姝关于长安的近况。有些去过的小姑娘,还要装作高深的样子,点头道:“嗯,跟我那时候不太一样了。” 赏荷宴到了下午便差不多该结束,因为真的太热了! 有的人挑中了心仪的女婿,心满意足的走了;有的人没有看中的,有些灰心。大部分人则是过来凑热闹的,家中儿女都没有啥好适婚之龄的。 崔震直到宴会快结束才过来,看他眯着眼睛的样子,王道姝就知道他肯定又跟南阳郡王去喝酒了。 仰头看看天色,装作跟他不太熟的样子。 他身后还跟着王沁和崔令,两人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崔令将手上的东西都给了王道姝二人,笑道:“你们拿着玩吧,都是阿兄刚才赢回来的。” 看着手中各种金银玉石,王道姝有些愕然,抬头看向崔令,眼中带着询问之色。 崔令耐心解释道:“是我刚才射箭的时候赢回来的,我得了第一名呢!”不愧是楚王的嫡长孙,一会的功夫,就跟南阳的郎君们称兄道弟,约着喝酒了。 “哇!阿令哥哥你真厉害!”王道姝由衷的赞叹着。 感受到一丝不太愉悦的视线,王道姝悄悄抬头看了看,有些疑惑。是她看错了嘛,怎么何阿叔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呢? 何严勉强笑了笑,赞赏道:“崔小郎可真是少年英才啊!” 崔震摆摆手,身上带着三分酒意,笑道:“哪里哪里,就他?哪能得你如此称赞嘛。” 王道姝忽的想到,今天的赏荷宴,似乎是何家的选婿宴? 这也难怪何阿叔这么不高兴了。 一个早已有妻室的人,跑来选婿宴玩就算了,还得了头筹?这不仅让何家人进退两难,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摆在这,难免让其他人产生退却的心思或者发挥不稳定啊。 不过这也不能怪崔令,他估计是不知道今日宴会性质的,崔震喝酒喝到现在,王道姝没见到他人,男子们又不好明着讨论这些事,谁给他们讲去啊。 何家对王沁这个后辈很是热情,从姬太夫人到白夫人,再从白夫人到何严之妻乐氏,全都拉着他说个不停。 王道姝有些懵,姬太夫人白夫人也就算了,毕竟她曾祖母是姬太夫人多年的小姑子,感情还算深厚,白夫人又是三婶的女儿。 可乐氏嫁过来没多久,三婶不就来了她们家吗?她怎么还这么多话要跟三哥说呢。 王沁上前给姬太夫人行礼,姿态谦卑而不卑下。 姬太夫人眼中弥漫着消息,连声道:“好!好!好!”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仆妇,“听闻刚才一群郎君们作诗,阿律是公认作的最好的呢。有这么个曾孙,是二娘的福气啊!” 那仆妇年纪也不轻了,显然是服饰多年的人,对何太夫人也熟悉,笑道:“二娘子的儿孙都很好。”主家好坏可不是她可以妄议的。 何严看向崔震,轻咳一声,“大王,那个事,可以提上日程了吧?” 崔震一头雾水,双眼一瞪,朗声道:“什么事啊?”声音很大,把何严吓了一跳。 对上崔震这样常年厮杀的武将,又是前辈,何严的气势自动就弱了一截,声音都小了些许,“就是,就是今天这个事啊!”让他一个男子,亲口说出来,多难为情? “大王。”姬太夫人柔声道:“这你可不能不认啊,你做不了主,跟他父母说也行,或者我亲自给我小姑写信去。” 崔震还是听不太明白,觉得何家人真是莫名其妙,坐下喝茶去了。 王道姝心绪飞转,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联想到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想法—— 三哥该不会被何家给看上了吧? 也是,阿令哥不知道这是何家在选婿,三哥定然也不知道。按照王沁这从不知藏拙的个性,当然是咣咣咣就上,写诗作文他在行,得了第一,射箭也不赖,十发九中,遥遥领先。 白夫人理了理思绪,缓缓道:“大王,是这样的。今日我们家办宴会,就是为了选婿而办。三郎既然参加了,又是里头最出色的,所以——” 崔震也不是傻子,这下倒是听明白了,他饮了一口酒,豪爽道:“嗐!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好事啊,我把他带出来一趟,回去还多了个媳妇,他阿耶阿娘还不得谢我啊?只是还有件事,你们既已考校我们家儿郎,我们虽不好考校你们家姑娘,也得问问你们姑娘如何吧?” 王道姝默默低头捂脸,这何家人还真是会看人,外翁就是个一说就答应的性子,她们这些小辈也不敢插嘴。 崔鹞和留下来的乐家姑娘们已经目瞪口呆了,出门玩一会,王沁就即将有个未婚妻? 不过她三哥也真厉害,王道姝暗暗想道,能短时间内让何家从姬太夫人到乐氏祖孙三代都对他满意,也是个不一般的本事了。 姬太夫人笑着说:“我们家三娘就在这,你瞧瞧好不好?今天她也跟阿玄一起玩了,你回去问问阿玄不就知道了!阿律小时候我就知道是个好的,去哪都要捧着个书看。如今再瞧瞧,果然不差!” “老祖宗的眼光怎么会有错呢?”何家孙辈的儿媳妇们急忙奉承。 姬太夫人又道:“大王,不如这样。咱们一道写信,你给你家女儿女婿写信说,我给我小姑和孙女说?” 崔震见何三娘是个正常人,模样又周整齐正,爽快的应了,表示这件事就包在他身上。 竟陵郡 天色渐晚, 暮色从天际慢慢升起, 一派昏黄, 映照在众人的脸上, 使所有人的面容都覆上了一层柔光, 婉丽温和。 抬眼看看远处, 姬太夫人道:“今日阿玄就留在这陪我好不好?你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南下楚地啦?” 王道姝害羞的笑着, 婉拒道:“今天不行呢,我答应了乐家姐姐明天一起摘莲蓬的!我改天再来陪老祖宗顽。” 在回去的牛车上,乐家姑娘们便开始讨论今天的事, 乐二娘笑道:“何三是我表妹,她母亲是我们亲姑母。这件事要真成了,我可要喊他一声姊夫。” 王道姝有些惊讶, 旁的女孩子虽然也爱讨论这种事, 可往往是说一句就要红一次脸。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年轻女孩子可以泰然自若的讨论婚嫁,令她十分意外。 回到乐家, 崔震喊住王道姝, 问道:“你今天跟何三娘玩了么?”他觉得这个外孙女挺靠谱的, 有事也愿意跟她商量商量。 王道姝知道外翁肯定要跟她说事, 也没往内院去, 站住后想了想, “一起玩了。” 崔震挑了挑眉,“她人怎么样?” “很温柔,很贴心。”王道姝又仔细回忆了一番, “特别安静, 话少。” 崔震沉吟半晌,“你三哥就是个闷葫芦,还娶个这样的,那岂不是两个人每天相对无言?” 王道姝思考了一番,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她斟酌道:“也不一定吧?这件事还是要问问三哥再做决定。”有的人适合互补,有的人则不适合。像三个这样安静的性子,要是找个话多的,他不仅不被带动的活跃,反而嫌对方吵可怎么办? 归根结底,这个还是得三哥喜欢才行。 “外翁,你去帮我问问三哥吧?实在不行,让阿令哥哥帮我问呀!”她冲着崔震撒娇道。她毕竟跟三哥有多年的代沟,三哥不一定乐意跟她说心事,等最后她再上吧。 “行行行。”她的要求崔震基本都会满足,只因十分怕她的缠人功夫,“只是我们去楚地又要拖延些时日了。” 王道姝满不在意道:“这有什么,何必拖延呢。我们的信送过去要很久,阿娘她们思考也要时间,回信也要时间,那我们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去啊?依我看,不如我们先去楚地,等确定阿娘他们的意见后,从回来的时候,不就可以再来一趟吗。一直在这,耽误了外翁的正事可怎么办。” 崔震想了想,赞同道:“你说得对,那我们还是按原来定的时间去,反正他们也不会怕我们跑了的。” “这就是嘛。”王道姝笑意盈盈,“而且到时候再来,外翁还可以同南阳王喝酒呢。” 崔震深以为然。 回房后,崔震连夜给女儿女婿写了封信,预备等明天一大早就让人给送回京城去。 姬太夫人也没闲着,信跟崔震的一起寄了回去。 融融夏日,殿内却透着几丝寒凉。 田永疾步入内,禀告道:“殿下,楚王现在到南阳了。”说着将手中信件奉上。 崔介衡握笔的手一顿,回道:“嗯,上次我说的琴谱呢?” “已经命人制好了。”田永低头应着。 他正准备起身,崔育的内侍却恰巧来了,恭敬道:“殿下,圣人传召。” “我知道了。”他声音平静,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内侍暗自心惊,心道太子越发深不可测,也越发的像圣人了。 越往南方走,气候越潮湿温润,也随着夏日而更加的闷热。 王道姝将浸过水的巾帕搭在脸上,闷声道:“我们就不该夏天出门的。” “夏天太热,冬天太冷,那什么时候出门好嘛。”崔鹞在一旁戳她。 “秋天呀!”王道姝直起身,将巾帕一把扯下来,“秋天不冷不热又不闷,最舒服了。” 崔鹞往后仰躺,不确定道:“马上就到了,应该会有冰鉴吧?” “我不知道。”王道姝手执纨扇,拼命扇着。忍了许久,终于受不住了,猛地起身:“我去船头吹吹冷风。” 崔鹞在后面紧紧跟着,连声道:“等等我呀!” 一行人到楚地时,竟陵郡守率竟陵诸官至渡口相迎,楚王府的属官亦候在岸上。 楚王的属官有一部分在京城,有一部分留镇楚地,现下来接他的人也不少。 崔震同众人招呼一声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宅邸。他本不欲让人出来迎,也不知这竟陵郡守是从哪得知的消息,竟然巴巴的守到码头来了。 楚王府是武帝当年老早就给儿子修的,直接拿了前朝一处名园,略做修整,便成就了今天的楚王府。因在封地,位置够大,其中小山流水、嶙峋怪石、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广厦殿宇巍峨林立,华美无匹。 王道姝住了一处极大的院落,几乎是她在长安时住的鹿鸣苑的两三倍大,可以随性的撒欢。 崔鹞收拾好了自己的行礼,兴冲冲的跑来找王道姝,“阿玄,我觉得这里可真好,又宽敞,又没人管我!”在家的时候她要跟姐姐住一个小小的院子。 王道姝斜靠着软枕,悠闲道:“小心舅母听到了生气。” 崔鹞大喇喇坐了下来,开始啃桃子。一口咬下去,浓厚的的桃汁迸发出来,唇齿留香,她不禁惊喜的问道:“阿玄,你从哪弄来的桃子呀?难道是阿沁哥哥给你买的?他也太偏心了吧!”桃子可不好保存,不可能是从长安带来的。 王道姝笑着敲了敲她的头,“你想的可真多,是府里桃树上长的,我看挂了许多果子,就让红狸找人去摘了一些回来。你要喜欢就拿一些回去。”楚王虽不常住这里,在楚地的属官却是在这里办公的,且一向有专人打理,就是王道姝她们的院子,也是略微拾掇就能住进来的。 前一日下过雨,天空明净,四处都散发着清新怡人的气息,霎时凉快了许多。王道姝也不再拼命摇扇子了,站起身笑问道:“我们去外面走走?” “好,我们去荷池边,那里有阴凉。”崔鹞紧紧跟在她身后。 红狸匆忙拿了把大伞过来,给王道姝打着。 坐在池边剥莲蓬,崔鹞哀叹道:“最近好无趣啊,阿翁每天都在处理事务,我大兄和阿沁哥哥也被他压着干活,都没时间带我们出去玩。” 王道姝咔哧咔哧嚼着莲子,“别担心,过几天我带你去丰乡。” “去丰乡做什么?”崔鹞不太明白,她连丰乡在哪都摸不明白。 “离我们现在很近的,我的食邑和地就在那。”王道姝耐心解释着,“我想过去看看情况,圣人和皇后都准了我去了解。”身为命妇,按制她只能享食邑,并不能管食邑之事,这还是崔育听说她要来楚地,恰好她的食邑也在这,便笑称让她去探查一番。 大齐与前朝不同,只有食邑,并不封国。别说只是个县君,哪怕是亲王、郡王之流,通常情况下也不能主持封地之事,只有经过皇帝批准的,才能参与管理封地大小事宜。各个亲王、郡王身上其实都还领着别的官职,亲王大多兼职州刺史或总管,多半是在自己封地任职。 王道姝正和崔鹞走着,眼前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正是几天没见过的王沁。 “阿兄!”王道姝挥了挥手,高声唤着,她转头看向崔鹞,“阿鹞,我去跟我阿兄说些事情,你先玩着,我等会再来找你。” 崔令和崔震都没能撬开他的嘴,得到真心话,王道姝很是担忧。 王沁是带人来给崔震摘莲蓬的,看到王道姝向他奔来,便站在原地等她,嘴角噙着一丝笑,“阿玄有事吗?” “有!”王道姝跑得气喘吁吁,“你过来一下嘛。” 王沁依言靠近了几分,被她拉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说话。 王道姝一脸严肃的盯着王沁,“阿兄,你实话告诉我,你觉得何三姐姐怎么样?首先,我认为何三姐姐很漂亮,你呢?”何三娘长得挺不错的,柳眉杏眼樱唇,是个小美人,但是每个人的审美不同,可能王道姝觉得不错,在王沁眼里就看不下去了。 王沁的面庞霎时通红,十多岁的少年,因天性单纯,被家族护的太好,还不怎么会隐藏自己的情绪,腼腆道:“挺、挺漂亮的。” “她很安静,你觉得安静好还是要稍微闹一点好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王道姝又发出了疑问。 王沁思考了半晌,认真道:“我觉得安静一点好,我不喜欢有人总是在我旁边吵。像阿玄这样的,虽然不吵,但我还是觉得有点闹腾。” 王道姝:“......” 感觉自己被针对了。 勉强忍耐住自己想揍人的心思,王道姝最后问道:“那你究竟喜不喜欢何三姐姐?”在南阳最后那段时间,无论是何家还是乐家,都有意让他们两人多接触接触,这样下来,总算有一些基本的感官了吧? 王沁长这么大,从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话语,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方道:“还、还行吧?” 听到这个回答,王道姝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像王沁这样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能说一句还行出来,便说明已经很有好感了。 她三哥不是太爱玩的性子,从前没接触过什么女郎,也没有喜欢的人,往后年岁越大便越难接触到了。只能在允许的范围内,选择一个最合适的。她见何三娘看王沁时,眼神也是带着三分羞怯的,忽然不再担心这个事了。 封民 江水翻滚怒号, 一艘大船横亘其中, 许久不曾前进。 王道姝蹲在船头, 和崔鹞一起数钓上来的鱼。 崔鹞指着一条身上泛着土黄色鱼问道:“阿玄, 这是什么鱼呀?” 王道姝正待回答, 一旁的船娘笑道:“这是黄颡鱼, 我们南方才有的。小娘子可真厉害, 钓了这么多上来,这鱼没有刺,肉又紧实, 我们这边的人都喜欢吃。”她以为王道姝她们都不识得这种鱼。 丰乡县跟王道姝她们先前住的长寿是挨着的,从汉水坐船下去没多久。这个船娘常年行走水上,是王道姝她们专门请来带路、讲述风土人情的人。 “前几天的饭食里面经常有黄颡鱼呀, 你竟然没注意到?”王道姝惊讶的看着崔鹞。 崔鹞挠挠头, “我还真没太注意呢,只感觉好像没有小刺, 很好吃的样子。” 崔令缓缓走出船舱, 笑道:“这么大的太阳, 你们两个还在外面, 帷帽也不戴一个。快进来, 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崔震还在忙着, 抽不开身,便派了王沁和崔令陪着王道姝两人去丰乡玩。崔令一个二十出头的人,要是连妹妹都照顾不好, 崔震肯定觉得他要废了。 王道姝不打算给表兄添麻烦, 乖乖点头,同崔鹞一人一边,拎着鱼篓进去了。 不光她的食邑在那,她名下的地也在那,认真的对崔鹞说:“我在丰乡有好几顷地呢,我带你去看。” “几顷是多少?”崔鹞不太理解这个概念。 王道姝搜刮了一番脑内的知识,“我有四顷,就是四百亩的意思。” “四百亩又是多少?”崔鹞锲而不舍的追问。 王道姝语塞了,在心里换算了许久,不确定道:“大概就是,把宫城分成二三十份,有其中一份那么大吧,我们到时候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崔鹞点点头,她只路过过田地,还没有亲自去里面瞧过呢。 因王道姝在丰乡有食邑、有土地、有佃农,故而她在这里也有一处稍大些的宅院。这里土地肥沃,正因为这个,人也多,导致人均土地并不多,她也不好意思占太大的地方建房子,总想着能多留一些地出来,种点菜也好。 宅院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主家,由管事领着远远地拜见王道姝,她也一人赏了一些钱。让她给钱她倒是不吝啬,但是一人也就一点,再多了就没有了。人本来就多,还让她多给,不得让她破产?何况她也不想给自己家的人养成宫里、或者一些人家的刁奴那样,不另外给钱就不肯干活。 她从前去郭跃娘家玩,见她想吃个糕点,让婢女去传话的时候竟然还送了许多钱过去,着实令她大开眼界。 王道姝坐在上首,轻饮一口茶,淡声道:“让庄户们都来见我吧。”崔意华为了培养她管事的能力,庄子里的管事每两年就会去长安见她一次,恰好她今年要来,便没有让他们去。 管事急忙命人去通传,又赔笑道:“娘子,还有没有别的吩咐呢?”他从前就见过这个主子一次,还摸不太准对方的性情。京中贵人他虽没见过,听也听过不少,都是目下无尘的脾性。不过见她对庄户佃农还有附近的民众向来大方,估摸着是个和善的。 “暂时没有,你去让人准备水吧,我们这会要洗漱了。”她又指指红狸,“这是我的婢子红狸,她等会跟你一起去,你有什么事就跟她商量。”王道姝不喜欢让不认识的人碰自己贴身的东西。 管事领命退下了,心里忐忑不已。他听说有些高门主家的贴身婢女,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还要娇贵,也不知这红狸姑娘是个什么性情。 打发走了管事,王道姝起身对崔鹞道:“我去睡个午觉,你要不要也睡一个?等会可以陪我一起见佃农们。”她预备着睡一小会起来洗澡,庄头们估计也刚好到了。 “好,我也去睡一会。”崔鹞回了自己在旁边的小院里。 崔令和王沁也笑着告辞,他们倒是不困,准备直接回去等着洗漱,然后再来看看妹妹是怎么管理佃农的。 他们三人这一觉睡了许久,睡到王道姝已经接见完了佃农,并且吩咐好了晡食才起来。 三人瞬间愧疚了,居然让最小的孩子来照顾他们,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尤其是崔令,作为最大的、又结了婚的那个,更是觉得自己有违祖父、姑父姑母和叔叔叔母的托付,根本没有照料弟妹。 几个年轻人,便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用饭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厅堂足够安静,四人虽坐的远,说话也不必刻意提高音调。 王道姝戳了戳自己钓上来的黄颡鱼,轻声道:“阿兄,我明天想去看看我食户的情况。”她两百食户里头,许多都是大户。 “好,那我们骑马去?”王沁笑着问道。他们本来就是陪她来看看,顺带玩一玩,现在自然是听她的意见了。 崔鹞第一个响应,“我觉得非常好!”虽然她马术没有很好,可是她有一颗想把马骑好的心! 王道姝笑眯眯地听着,她的那些食户住的离这里都不远,她预备着早睡早起,趁着太阳还不大的时候就去,这样不会被晒成炭。 “我们悄悄地去,不要告诉别人。”王道姝不忘叮嘱三人。她就是想去了解一下这里人的真实情况,来这都是偷偷来的,以免县令里正等人知道了,提前防备着。 时值盛夏,田野中种满了碧绿的稻谷,随着风声沙沙作响。 王道姝领着人,骑马从旁飞驰而过,看到地里的稻子,还下马看了看,她转头问道:“这稻田里的水是从哪引来的?” 管事上前回道:“这边有一条挖出来的汉水支流,就是从那条河里引的水。”听到王道姝的问话,他很有些吃惊。本以为这些贵人都是完全不懂农桑的,没想到她这样小的年纪,竟然还知道这些? 王道姝点点头,重新上马,向着自己食户的住宅而去。 有些农人起得早,已经在地里干活了,看到这么多衣着华贵的人骑着马出现在这个小地方,身后还跟着无数仆从,纷纷怀疑自己一时眼花,看错了。农人们对视一眼,嗤笑一声,贵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呢? 一路疾驰,没多少功夫就到了王道姝食户所在的几个村落。她现在无比庆幸选择了骑马来,这道路,车还真不好行驶。王道姝低头看看自己因为骑马而沾染了无数尘土的靴子,颇有些惋惜。 王道姝先让几个管事的人去找了当地的里正,表明身份。 管事时常来往这里,当地人也知道他是阳夏县君的人,而他们都是封给阳夏县君的食户。 里正听说阳夏县君亲自来了,吓得魂都飞了大半,飞速跟着管事来见王道姝。 王道姝已经让人在原地搭了帷幔,开始饮茶,“我也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们这里的情况而已。” 里正连连点头,阳夏县君对他们这些食户一向不错,现在她来了,他也乐得好好招待。 王道姝捡了一些重要的问题问里正,他也都一一答了。里正会说官话,不过说的不太好,幸好这里的语言和官话差不太多,除了一些词语难以理解,王道姝大致都听懂了。 “走吧,带我去这些人家看看。”王道姝微微笑着起身,里正只能告诉她一些信息,有些东西还要亲自去问才知道。 这个里正管理的人全都是王道姝的食户,也是她食户最多的地方。她又是人马又是帷幔,这样大的阵仗,早就惊动了附近的民众,他们不敢近前,远远的围观着。 王道姝四下看了看,选了一家看起来是这里中等条件的人家。里正先行进屋介绍了一番王道姝,当地稍微懂一点的人都知道自己是阳夏县君的封民,咋然听到阳夏县君要进来,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里正再三肯定,那管事也来确认,再联想到刚才那阵势和里正管事毕恭毕敬的态度,他们才信了。 这户人家共有十一口人,一位老妇人,她的两个儿子并儿媳,两个儿子又各有两儿一女。她的儿子儿媳和两个大点的孙子都去田里了,留她在家照顾四个小的。 王道姝平时对封民不错,逢年过节都会送些东西,很得附近其他民众的羡慕。现下她亲至,老妇人喜的不知说些什么。 王道姝先捡了些不痛不痒的事问了,那老妇人陪坐在一旁,细细答了。她说的是方言,王道姝能听懂大致,剩下的便让管事翻译。 问了许久,王道姝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先前列的条例,最后问道:“那你们租税是怎么收的啊?” 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中,老妇人没有说话,王道姝又看向里正,里正尬笑了几声。想了想,觉得这个还是应该由老妇人自己答,重复了一遍。她说的太过官方,老妇人显然听不太懂,管事又掰碎跟老妇人说。 里正抹了抹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暗自庆幸。 他的心情一直很忐忑,又想阳夏县君问,又怕她问自己。现在她问了出来,且不是问的自己,正合了里正的心意。 租调加倍 老妇人仔细想了想, 缓声道:“我们家每年交十石稻子。” 王道姝愣住了, 这怎么跟她预算的不一样啊? 朝廷规定, 一夫一妇为一床, 租税纳粮三石, 丁男课半数, 这个数怎么奇奇怪怪的? 王道姝试探着问道:“那你的两个孙子多大啦?”她看了看旁边乖巧坐着的四个小孩, 最大的才和她自己差不多,他们明显不可能纳税的呀。 老妇人笑道:“大的十五,老二十三岁。” 王道姝的手蓦地收紧。 十五岁, 刚好到次丁的年纪,可朝廷明确规定,次丁要单独立户才需要缴纳和丁男一样的税, 否则不需纳税, 他们这很明显就是一家人啊。 桃花眸里闪过一丝茫然,王道姝又重新算了算, 怎么着, 也应该是六石吧? 她抬头望向里正, “她说的是真的吗?家中只有两床丁男, 却要纳十石租税?” 里正讪讪, 许久方低道:“是。”他小时候跟着别人认过几个字, 对朝廷颁布的一些关乎自身的政令还是有所了解的,清楚的知道丁男应该课多少。 这些农户不同,基本上都不识字, 上面收多少, 他们就交多少,从不敢有任何异议。里正虽清楚,他却只是个小吏,根本不敢提出来,也不敢问,交的和这些农户是一样的。 阳夏县君是不管食户之事的,虽然对他们不错,他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管事,让管事去求她,并且管事也求不到她面前。 现下阳夏县君将这件事了解清楚了,他心里还是很纠结的。既庆幸上面终于有人知道了这事,盼着能得到解决;又担心阳夏县君兜不住这件事,最后他还要被清算。 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里正说:“我们这里租税一直都是按五石收,调则是绢三丈,桑绵五两。” 王道姝问道:“你们这种桑?”按制,植桑的地方应该是绢二丈,桑绵三两。 “是。”里正低低答道。他也没想到,阳夏县君竟然懂这么多,显然是有备而来,他心里恐惧的情绪渐渐少了几分。 王道姝有些无措,转头看向王沁和崔令,“阿兄——” 崔令和王沁先前一直没出声,就想看看她自己了解多少,打算怎么处理,现下看到她这迷茫的模样,又开始心疼了,柔声道:“你先出去走走,我们再跟他们说说,好不好?” 王道姝用力点点头,扶着红狸的手站起来,和崔鹞一起到门外。她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眼神也清明了几分。 她刚才只是太茫然无措了,长到这么大,一向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最多不过是和一些小姑娘有点争执。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黑暗面,霎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阿鹞,今天的事,上面处理好之前,你千万别说出去。”王道姝握着崔鹞的手,沉声道。 崔鹞虽不是很懂这些,却从他们几人严肃的神色上看出了端倪,认真道:“我就当做没有听到,不会说出去的。” 王道姝闭了闭眼,虽然是帝后特许让她过来查查,可他们多半是哄孩子,给她找点事干,提升她的成就感。恐怕他们也没想到,她能找出这么大的事吧?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皇帝。 她只是县君,赋税是四分取一,剩下三份归朝廷。这些人虽然是她的封民,但她收到的税一直是按照朝廷规定的比例,有着详细的记录,绝对不是这个算法。低头苦笑一声,和崔鹞一起在村落中走了起来。 红狸领着卫士和侍女将她们围在中间,透过人群,王道姝看到路上跑来跑去的孩子,身上的衣物并不干净,都是打了补丁的,大部分孩子看起来都很瘦弱,和王道姝的苗条不同,是那种羸弱的瘦。 王道姝心里忽而涌起一阵悲哀,在土地这样肥沃的地方,百姓尚且如此困顿,可想而知其他地方的情况了。 招手唤来管事,问道:“这里的地,一亩可以产多少稻子?” 管事虽然不需要种地,这种小事还是了解的,“一般是一石多,如果是好的地可能有两石,收成特别好的时候三石也有可能。” 纵然知道现在的一亩比她上一世的要小很多,但还是觉得太少了,这产量跟她们北方的差不多啊。她有时会跟着崔意华去他们在京城附近的农庄避暑,略微了解过一点。 让管事退下后,王道姝开始仔细换算着,她从小读史书,对大致的历史还是有些了解的,努力想了想,忽而发现这里似乎没有发生过大规模的南北迁徙事件? 难道说这一世和上一世一样,北方的工具更加好,因暂时还没传到南方,所以两边的产粮才大体持平。 王道姝突然觉得自己抓到了症结所在,迫不及待的想去找崔令和王沁帮忙。 正准备往回走去,忽然听到一声呵斥,王道姝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流着鼻涕的孩子撞到了一名部曲身上。 那部曲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大,看那孩子的目光透着几分寒气,孩子被吓得呆愣在远处,眼中氲着些许薄雾。 王道姝轻声道:“阿六,别吓到她了。红狸,给她拿颗糖吧。”她也没责备部曲,任谁被不认识的人拿鼻涕抹了满身,都会不高兴的。 红狸应声上前,半蹲在那孩子面前,轻声道:“妹妹不哭,阿姊这里有糖,你要不要吃?” 小姑娘咬着手指,不确定的看着红狸手心里的糖。这样精致的点心,她从来没有见过,她想拿,又不太敢拿。 “不要怕。”红狸轻声安慰她,“这是阳夏县君给你的,阳夏县君你知不知道啊?” 从丰乡阳夏县君府上跟来的侍女又翻译了一遍。 小姑娘眼眸倏尔睁大,用力的点点头。几个月前她阿弟出生,阳夏县君派人来送过一篮鸡子,可好吃了!她阿耶阿娘都说阳夏县君是好人。好人给的东西,她应该可以拿吧?小姑娘小心翼翼的从红狸手心里拿了一颗糖。 王道姝还不知道她已经被小姑娘打上了好人的标签,谁家生孩子送鸡子是她两年前定下的规定,并不是她专门说给谁送。 红狸温柔的看着乖巧的小姑娘,忍住了摸她脑袋的想法,柔声问道:“你一个人在家吗,你阿耶阿娘呢?”虽然这附近都是认识的人,也还是挺危险的。 小姑娘将糖含在嘴里,甜蜜的滋味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含糊道:“阿娘在田里,阿耶去江边上了。” 江边上?王道姝有些疑惑,这还是有点距离的,她问那小姑娘,“是去捕鱼了吗?”地里的东西还是要先弄好吧,不然租调都交不起。 “不是。”小姑娘摇摇头,“去挖土。” 侍女低声解释道:“现在是夏天,汉水要涨潮,江堤几年没有重修,很多男子都被抽去加固江堤了。”这里离汉水很近,若是发水灾,第一个要被淹。 “是去服徭役了?”王道姝问道。 侍女说:“应该是加役。”前段时间管事明明说县君的封民全都服过今年的徭役了。 王道姝又问那小姑娘,“你阿耶去多久啦?” “很多天。”小姑娘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不太懂事,努力回想许久,说:“阿娘说快一个月了!” 王道姝面色有些难看,要加役也行,本来修江堤就是关乎他们自身的大事。可这也不能逮着一只羊使劲薅毛吧?薅了快一个月了,人家的地怎么办,他们派人帮着种吗。 又得到了一个信息,王道姝连散步的心思都没了,对红狸说:“给那些孩子一人两颗糖吧,都分完算了。” 其他的小孩看到红狸给那小姑娘糖,本来就馋了很久了,碍于那凶狠的卫士的不敢上前。现在见红狸要分给他们吃,一窝蜂的冲了上来。 王道姝笑了笑,对崔鹞说:“我们回去吧。”想必三哥他们也聊得差不多了。 崔令和王沁恰巧从屋里出来,对里正说:“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会对上面说,暂时牵扯不到你头上。” 里正面上一喜,谢道:“多谢两位郎君了。” 崔令又说:“倒是你,要是敢瞒着我对你上头的人说我们来过,我饶不了你。” 里正满口应下。阳夏县君外祖父是楚王的事他还是知道的,人家做了几十年的楚王,在楚地影响颇深,想收拾他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让他不说而已,倒也不难,反倒是让他去干点啥才是为难他。 王沁上前推着王道姝往前走,柔声道:“阿玄,我们先回去,等告诉外翁了,让外翁来处理这件事。”这已经不是他们可以处理的事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收集信息,给处理这件事的人提供方便。 王道姝点点头,扯住王沁的衣袖,“阿兄,那附近的——”他们只了解了这一处的,附近几个村落的还没问过呢,那也有许多她的封民。 “我再派人去问问,你别担心。”王沁低头,柔声安抚着她。 议事 崔令和王沁带着两个小的飞速回了丰乡的住所, 并且让里正和管事一起给当地人封口, 让他们不要随便乱说。 回了住处, 崔令开始命侍从收拾行李, 预备离开。 “阿令哥哥。”王道姝站在厅堂里, 远远看着正在下命令的崔令, “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她现在特别害怕, 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总觉得要先找到外翁才安全。 崔令疾步走到她身前,温声道:“先用些点心, 再去睡一会,我们明天就回去,好不好?”他现在庆幸这处宅院是在郊外, 比较隐蔽的地方, 不需要进城,否则他们这样的阵仗, 丰乡令肯定早就知道了。 “好。”王道姝有些晕晕乎乎的, 想找个地方睡一会。 看着她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崔令皱了皱眉, 问道:“阿玄热不热?” 王道姝乖乖点头, “有一点。” 崔鹞上前抓住王道姝的手, 惊声道:“阿玄,你手怎么这么烫!” 这下崔令确定她是发热了,否则按她的性格, 哪能有这么安静乖巧的时候。 王沁对这种事没什么经验, 霎时手足无措了起来,“那要不要,要不要唤疾医过来?” 崔鹞翻了个白眼,“阿律哥哥,你怎么净说废话?”她高声喊道:“红狸,快去把疾医叫过来!”他们来丰乡是带了疾医的,他是楚王府养的医士。 崔令有孩子,虽然他没有亲自照顾,还是有点经验,遇到这种事比王沁镇定多了。先让人把王道姝扶到床榻上,又叫婢女煮了点粥喂她吃。 王道姝吃了些东西,喝完药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等她睡着了崔鹞才出去,正听到崔令对王沁说:“阿玄这样可不行,先观察观察,要是明天还没好,我们也回不去,还是先给我祖翁去一封信吧。” 王沁点点头,“好,把行礼收拾好,等阿玄好了,随时都可以走。” 崔鹞走上前,“我刚才摸了摸阿玄的额头,已经不太烧了,她估摸着是被风吹着了。吃了药睡一觉,说不定就好了。” 崔令点点头,“但愿如此。” 王道姝确实是被风给吹着了,短暂的烧了会,第二天起来就跟没事人一样,兴冲冲的催着要启程回长寿。 但却被崔令一掌给拍了回去。 崔令面容严肃,冷声道:“别闹,再观察一会,等到了未时,你要还没发热,我们就回去。” 王道姝眨着眼睛,可怜巴巴的说:“好吧,那我等会想吃红烧黄颡鱼,还想吃醋芹。”她小心翼翼的提出要求。 崔令想了想,“只能吃一点,我让人把鱼肉挑出来,熬粥给你喝。” 王道姝绝望的看着天上飘过的云,十分崩溃。她很讨厌喝粥,主食一般只吃蒸出来的稻米,但是崔令只是表兄,她也不好太作了,喝粥对她这个刚生过病的人来说也挺好的。 她这乖巧的模样实在是可怜,崔令也不好再过多要求,微叹一口气,安抚道:“你乖乖的,我明天就还带你去钓鱼好不好?” 王道姝也很想去钓鱼,可现在事物繁多,当务之急是把这些事都处理好,表兄他们到时肯定会很忙,哪怕他们没有事做,也要陪在外翁身边才好。跟他们要做的事比起来,钓鱼这些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但是表兄这话实在安慰她,直接拒绝多煞风景?她仰头笑道:“好,等阿令哥哥有空了就带我去。” 所幸王道姝一直到下午都健健康康的,疾医也说她好的差不多了。一行人回去照旧是坐船,这次没有中途停下来钓鱼,而是全速前进,没多长时间就到了长寿的地界。 下了船,他们又换上骏马,疾驰回楚王府,直奔崔震书房。 崔震显然还在议事,书房门紧紧闭着,门口还有军士把守。皆是着玄袍,配长刀,神情凛然冷冽。 崔令有些惊讶,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出了大事。 王道姝远远的站着,走向庭院里站着的楚王府长史官,轻声问道:“赵阿翁,我外翁在里面吗。” 赵长史“嘘”了一声,“小娘子,大王在里面。你们等等再来,这会有贵客。” 王道姝仍是不解,这样的地方,究竟是有多贵,才能称为贵客?难不成是荆州都督亲至? 虽然心中满是疑惑,王道姝也不好在这时候添乱,“谢谢赵阿翁。”她拉了拉王沁的衣袖,“三哥,我们先回去等着吧,等外翁说完事了再来。” 崔令和王沁齐齐摇头,“我们就到这等吧,你和阿鹞回去休息。”难保崔震等会会有别的事,不一定有时间接见他们。 王道姝牵着崔鹞的手,正准备离去,书房的大门却忽而开了。 崔震一身宽袍博带,面上挂着淡笑,又透着几分肃然,朗声道:“你先到这住着,我已经安排好了住处,就在阿律隔壁院子。” 一名穿着绛色提花螭纹圆领袍的少年与崔震一同缓缓走出书房,淡声道:“有劳叔翁了。” 看清眼前男子的面容后,王道姝惊骇不已。 崔令和王沁按耐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领着两个妹妹上前行礼。 崔介衡轻笑一声,示意侍从将他们不用行,“我是崔恕。”语气带着浓浓的警示意味。 崔恕,是崔令同母弟的名字。 原本王道姝还在疑惑,太子出行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人家到了隔壁县她都没发觉。听他说自己是崔恕,便恍然大悟了,他是用别人的身份来的? “过几日荆州都督要来,你们两个替我去接一接,迎他百里,给个面子。”崔震对崔令和王沁说。 好吧,她还真猜对了,他居然真要来,王道姝暗暗想着。 回小院的路上,王道姝一直在偷偷瞄崔介衡。 小姑娘毛茸茸的发顶可爱的很,挠得人心痒痒,崔介衡微微一笑,“阿玄是想问我什么吗?” 王道姝其实没什么想问的,她虽然好奇,但是也不敢轻易打听这种事,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突然来楚地啦?” 崔介衡从袋子里掏出一个桃子给她,“我刚才在树上摘的,那棵树的桃子挺好吃的。我来这里有点事情。你不是前天才去丰乡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王道姝小脸皱成一团,纠结了许久,说:“我们遇到了一点事情,就回来了。” 崔介衡知道她谨慎的个性,也不逼她,准备回头去问问王沁他们,想必王沁他们现在和楚王在书房说的就是这个事了。 不过对王道姝有事瞒着他,崔介衡还是有点不高兴的,他扯了扯王道姝的发髻,咬牙道:“小,坏,蛋!” 崔鹞很不高兴,“殿下,阿玄昨天还发了烧呢,你别动手动脚的。” 崔介衡大惊失色,连声问道:“那现在好些了没?”又让人去唤疾医过来。 王道姝怕他俩吵起来,崔鹞直接被崔介衡给镇压下去,有气无力的摆摆手,“我真的没事了,早上就好了,一点都不难受。” 崔介衡不肯,决意要让疾医再来给她看看。 王道姝忽而看向崔介衡,“你不能骂我坏蛋,因为你也是!你也没告诉我你来干什么的。” 崔介衡莞尔,哄道:“过几天就告诉你好不好?” 这回答当然不能让人满意。王道姝蹙着眉,也不吭声。 是夜,红狸端了一盆水进来,“七娘,洗漱完就该歇息了。” 王道姝匆匆抹了把脸,靠在床头看棋谱。这一世不用学别的,她全部的时间都能用来学这些。 表面上是在看棋谱,其实她心里一直在想着今天的事。崔介衡以崔恕的身份出行,这实在是难以预料的。他也真是够大胆的!王道姝暗自咋舌。 要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崔恕这个身份可保不了他,暂时舍了太子的身份,那他现在在外就不是太子。手指轻轻卷着棋谱,疑惑究竟是出了什么大事,才能让他做出隐瞒身份出行的举动,这肯定也是皇帝准许的。再联想到荆州都督马上要来,他跟外翁交情一般,驻地不在竟陵,而是在隔壁的沔阳。犯不着为了见外翁一面跑这么远的。 王道姝隐隐觉得,要有大事发生。 预感这种东西,果然没有让王道姝失望。李都督原定三日来,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楚王府上,不只有他,还有一些不认识,但穿着气势皆不俗的人。这更让王道姝觉得担忧。 崔震让王道姝她们去正厅拜见过一面后,径直拉着李都督进了书房。 书房层层重兵把守,从书房门口一直围到书房所在的院门口,里头一群人在议事,守在最里面那一圈的都是他们的心腹。 他们在里面足足商讨了两日。府里只剩下王道姝和崔鹞两个还在外面的主子。崔鹞很害怕,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一定要啊跟王道姝一间房才行。她虽然不太懂,可那么多兵士,足够吓坏一个小娘子的。 王道姝虽然也忧虑,但还是打起精神安慰她:“你怕什么,外翁和阿兄他们都在呢,他们都不怕,你怕?何况那一位也在,真要有什么,也不该我们顶着。” 崔鹞点点头,勉强笑道:“我知道,我——” 远处疾步走来的人影打断了她的思路,正是两天没讲过面的皇太子。 完毕 崔介衡急速走到院门口, 唤道:“阿玄, 把门打开。” 他身后还跟着崔震的心腹属官, 王道姝也不敢怠慢, 忙让红狸把栅栏打开, 将他迎进来。 “你这几日好好在院子里待着。”崔介衡阔不进来, 对王道姝说:“可能我们会不在这, 你千万别乱跑。” 王道姝倏地抓紧杯盏,“赤熊哥哥,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崔介衡柔声安慰她, 他略略俯身,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可能要变天了,阿玄记得我说的, 楚王府日夜都会有人把守, 应该是安全的,就是以防万一, 你在里面待着就好。” 长这么大, 除了让她学习的时候, 崔介衡都没有在她面前这样冷肃过, 王道姝吃了一惊, 忽而问道:“那件事, 你知道了吗?”她声音极小,刚好是崔介衡能听到的大小。 崔介衡面露微笑,“我已经知道了。”他夸赞道:“阿玄可真厉害, 说让你来看看, 竟然真的可以发现问题。” “那、那你们不会有事吧?”王道姝焦急问道:“我外翁和阿兄——” 崔介衡轻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他暗忖崔震他们能有什么事?又不是没有亲卫护着,何况这次的事只是重大,但却说不上危险。 王道姝一想也是,荆州都督这几天也在跟外翁议事,看外翁对他的态度,显然是一伙的。当地执掌兵权最多的人都在这,还有什么可怕的? 她柔声叮咛道:“你们虽然做足了准备,万事也要多加小心。”尤其是你这个连真实身份都不用的人! 对小姑娘的关心,崔介衡显然很受用,捏了你王道姝头上的小毛球,笑道:“好,我知道了。” 崔介衡嘱咐完王道姝,又留下了一些亲卫,便去寻楚王。 崔震正在看舆图,见他进来了,问道:“殿下,你看我们从哪走?” 崔介衡勾唇一笑,不答反问:“叔翁想从哪走呢?” “都差不多定好了,请殿下过目。”李都督将舆图递到崔介衡手上。 . 从崔震走后,长寿便开始下雨,延续了许多天。 崔鹞靠在窗边,望着在细雨中左右摇摆的清荷,哀叹道:“阿玄,我好想去摘莲蓬啊。” 王道姝正在弹琴,听到她每日例行感慨,也没有停下来,弹完一首了,开始定弦调音。 见王道姝不理她,崔鹞更难受了,一个人坐在窗边长吁短叹。 并非王道姝故意不想理她,实在是她已经重复了无数遍这句话,王道姝都听腻歪了。 最后一个泛音落下,王道姝擦擦手,轻声道:“不是有人送进来么,你急什么?” 崔鹞撇了撇嘴,“那怎么能一样,我想自己进去摘。” 王道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让你去摘你又嫌脏,这会又想去摘,你还真是……” 崔鹞抓住王道姝的胳膊,小脸贴着她使劲蹭,“阿玄,我们一起出去玩一下嘛,就从窗户这里出去,好不好?” “不行。”王道姝严肃的看着她,“外翁说过不能乱跑,况且你也出不去。”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侍卫。 崔鹞有点绝望,面如死灰。 王道姝招招手,“你过来跟我下棋。”崔鹞的棋艺比她还烂,王道姝从她身上找到了几分完虐的快感。 两人在院子里闷了小半个月,崔震派了心腹回来传信。 王道姝在院内问道:“阿叔,我外翁还有多久回来啊?” 那人站在院外回道:“小七娘,大王还有点事务要处理,后日就能回来了,特意让我回来通传一声。” 崔鹞笑道:“我们终于可以出去玩了!” 听了这话,王道姝但笑不语。出去玩?做什么梦呢你!怕是要马不停蹄的往京城赶了。 崔震回府时,带回了一个极其劲爆的消息。 沅陵王、江夏王、荆州刺史及其家人,全部要压往长安,等待处置。也不消崔震说,这消息都传遍楚地了,府上的门禁一放开,王道姝便知道了这件事。 “赤熊哥哥,你来楚地就是因为这件事吗?”王道姝仰头看向崔介衡。 “是。”崔介衡微微颔首,继续给王道姝剥莲蓬,“沅陵王和江夏王勾结南诏,我阿耶得知了消息,便让我过来查办,没想到叔翁已经先一步收集好证据了。” 王道姝有些发愣,外翁刚一到楚地就能听到风声?这也太快了点吧。 看出她的疑惑,崔介衡说:“我是因为江夏王的事来的,叔翁是过来是查荆州刺史的事。你上次去看封民,不是也知道了吗,租调加倍的收,甚至连给他们自己修宅邸,都算到了徭役上头。” “那荆州刺史也有跟南诏勾结?”王道姝问道。 “不算。”崔介衡将莲子递到她手心,柔声问:“要不要去芯?” 王道姝一颗一颗的扔进嘴里,摇头道:“不用!这是嫩的,芯也是嫩的,一点都不苦,不信你尝尝。” 崔介衡又剥了一颗自己吃了,点点头,“果真很甜。”吃了两颗他就放下了,在他看来,小孩子才喜欢吃这种甜的东西。 王道姝又追问道:“他是跟谁勾结啊?” “他跟沅陵王和江夏王勾结了。”崔介衡耐心解释,“他只想要钱,所以跟那两个凑到一伙,沆瀣一气,那两个却想谋反,还是跟外族一起。” 跟外族勾结可是大事,也是王道姝最不能忍的,她问道:“那荆州刺史和沅陵王他们会如何呢?” 崔介衡想了想,“谋反是重罪,阿玄想想呢?律法里面有写的哦。至于荆州刺史,他虽然没有直接主动联系南诏,但通过沅陵他们搭上了。”他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想到这些罪犯家的女眷,王道姝就很是无奈。按律当没入掖庭,听起来特别的惨,实际上也很惨,这种株连的律法很让王道姝难受。但某种程度上,却给了这些罪犯女眷翻身的机会,甚至还有给他们家翻案的。有些事冤案的就算了,有些根本就不是,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洗白正名而已。 仔细觑着崔介衡的神色,王道姝疑惑道:“那现在,是不是楚地的官员很多都换啦?荆州刺史如此,底下的官员不配合,也不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吧。就像朝廷说要如何收租调他不配合一样。” “是啊。”崔介衡赞许道:“阿玄越来越聪明了。楚地许多官员都跟他是一伙的,这件事是荆州都督先发现,上了密奏。他掌管一方军权,没有他的配合,又想要不惊动对方,还真有点难度。” 王道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感觉好像明白了。只是,他这夸赞的方式,怎么就像夸三岁小孩一样啊? 莲蓬吃完了,王道姝开始吃桃子。楚王府里各种品种的桃子都有,王道姝摆了一桌子。香软的桃子放进嘴里,令她微微眯起眼眸。 “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啊?”王道姝突然问道。 崔介衡笑了笑,“过几天就回,等这边收个尾就好。” 因楚王府多日不许外人进出,直到崔震回来时,崔意华的回信才送进门。 她对何三娘的出身挺满意的,何太夫人和何薇知道后一个劲的撺掇,崔意华也十分的心动。再加上王沁是参加人家选婿活动,将一大串优秀郎君比下去才得了何家青眼,也说明了她儿子的实力。 崔意华在信中问了关于何三娘的一些问题,又问王沁到底是怎么想的。最后她还说她已经给崔二娘去了信,问她何三娘的品行等,毕竟她还是何三娘的亲舅母,想来了解很是了解。 崔震得了信,咧嘴笑了笑,将书信扔给王沁,“你阿娘写的,你自己看看,然后你再给她回一封。”他才懒得去帮忙问王沁到底喜不喜欢呢,一个大男人,这都不敢说吗?那还算什么男人!只要一想想,有人连究竟喜不喜欢那个女子都不敢说出来,崔震就满是不屑。 要真是这样,他都不好意思出去说是他外孙了好吧! 王沁还真有点不好意思,他受的教育就没有教过他要直白的表露情感,又不像王浑等人还会去军营里混混,他大部分时候非常守礼,这方面的表现算是世家子弟里拔尖的存在了。 他还知道崔育不喜欢这样,接过书信后恭敬应道:“是,我知道了,这就给阿娘回。” 崔震忽然略抬下颌,盯着王沁看,看了许久。 王沁心里有些发毛,恭声道:“外翁,有什么事吗?” 崔震捋了捋胡子,“阿律啊。” “我在。”王沁上前一步。 崔震满意的点点头,“你说,我们回去的时候,我要不要把你留在南阳?去你从母家,或者直接到何家也行,你住一段时间,了解了解人家小娘子。” 王沁目瞪口呆,已经羞到说不出话来了! 他慌张道:“外翁,我——” 崔震却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手一挥,朗声道:“就这么定了!你先退下吧,我跟老李喝酒去了。”受崔震的热情邀请,李都督这会还在楚王府住着。 八卦 长安的天阴了许久, 却久久不见一滴雨水落下, 沉闷逼人。 崔意华坐在苇席上吃果子, 缓缓展开楚王和王沁二人的信件。 何薇凑了过来, 问道:“怎么样, 阿律是什么想法呢?” 崔意华读完后, 嗤笑道:“这信, 要么是阿玄盯着他写的,要么就是阿玄帮他写的。”就王沁那性子,能写出这种话来? 何薇推了推她, “我们家三娘多好,你阿耶也这样说,我们家都直接说了, 你还不赶紧应下来。” 崔意华反驳道:“你们家同意是因为见过阿律了, 可我都许久没见过你们家三娘了。你拢共也没见过她几回,哪就知道她有多好了。” 何薇“哼”了一声, “我们三娘就是很好, 怎么着?”她指了指信上的文字, “阿律不也觉得她很好。” “我又没说她不好。”崔意华心烦意乱, “我这不是不了解她吗。” 何薇漫不经心道:“等哪天她要是来长安, 你见见不就知道了, 她好像明年会跟着她父亲来吧。” 崔意华点点头,给她看崔震的信,“我阿耶说要把他扔到南阳待一段时间再回来。” 何薇大笑道:“好事啊!你阿耶这个决定可真是好, 让他们两个孩子多相处相处, 不就好了?阿律这孩子最守规矩,要是未婚妻人品不好,他肯定也是不同意的。” 崔意华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王沁只是害羞了点,不愿意说事,又不是傻!世家精心培养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分不清人的品行好坏呢? “也不知阿玄中秋前能不能回来。”崔意华托腮叹着。 何薇说:“应该是可以的,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肯定是要拼命往回赶。” 崔意华轻轻摇着扇子,“你不是在给阿泯相看人家了吗?现在进展如何啊。” 何薇咬牙切齿道:“我本来觉得陈王家的大娘不错,正同陈王妃谈着呢,也不知怎么的,她就突然看不上我们阿泯,转头就和别人谈了起来,还请了赵国公做使者,准备过几日去纳采。要不是赵国公夫人同我关系不错,我还被她给蒙在鼓里呢!” 崔意华默然,还没定亲的时候可以随意相看,这是大家公认的规矩。可这样说都不说一声,不声不响的同别人谈到快定亲的,还是少见。要是说出去,是要被别人看不起的,也太不讲道德了点。他家姑娘是能分成几份么,同时和几家相看。 “这也像是他们家能做出来的事。”崔意华漫不经心的说。 陈王妃当年已经快跟一个男子定亲的时候,恰好陈王要求娶她,她家赶忙应了陈王的,随后才同那一家说。那一家也不是好欺负的,直接就给宣扬出去了,就因为这件事,陈王妃娘家被嘲了许多年。 何薇悻悻道:“我看他们家大娘不错,以为没什么问题,谁知道陈王妃能做出这种事来?以后娶妇啊,不仅要看她和她家是什么样的,连母家都要好好看看。” 崔意华深以为然。 . 到了南阳地界,崔震派了一队亲卫护送王沁前往乐家,自己领着王道姝他们回京去了。 看着王沁拧成一团的面容,王道姝欲言又止。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阿兄,你到了那边,可要好好跟那边的人相处。” “好,阿兄知道了。”王沁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才转身策马离开。 瞧着王沁的背影,崔震觉得自己又干成了一件好事,志得意满,对王道姝说:“你阿兄将来还要谢我呢。” 王道姝抽了抽嘴角,回道:“是啊,等三哥回来了,还要亲自去外翁府上拜谢呢。” 他们在楚地也没待多久,后来又全力往长安赶,便没有碰到何太夫人心心念念的王少夫。 崔意华已经在京郊的庄子上住了好几日了,就是准备着第一时间见到幼女。 王道姝骑在马上,远远的就看到了崔意华的牛车,不禁高声唤道:“阿娘!” 崔意华掀开车帘,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下车,伸手将飞奔而来的王道姝揽到怀里。 轻轻抚摸着王道姝柔顺的发丝,崔意华问道:“出去玩的开心吗?” 王道姝认真想了想,点头道:“开心。”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崔意华忽然抬头瞪了崔震一眼,直接将正讪笑着走过来的崔震瞪在原地。 王道姝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不明白阿娘怎么突然不高兴了。难道是因为外翁没随意给三哥同意了婚事?这也不应该啊,阿娘自己不也挺满意么。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崔震慢慢挪了过来,:“阿华啊,你看他们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呵呵。”崔意华只回了他两个字。 王道姝似乎明白阿娘为什么不高兴了。她是认为,外翁明明是要去办正事的,居然还把他们带出去了? 她伸手搂住崔意华的脖颈,撒娇道:“阿娘,我出去玩的很好呀,也很安全。” 崔意华还想说些什么,恰好崔介衡走了过来,一众人忙给他行礼。 “多谢殿下照顾阿玄了。”崔意华轻声道。楚王只会知道要留下人保护,却不一定能想到一些生活上的东西,王道姝封在院子里那几天,下面的人要是全按照楚王的命令行事,她非得瘦上好几圈不可。 王青繁立在一旁,好奇问道:“阿玄,你出去都玩了些什么啊?”她都快羡慕死了! “阿姐,我回去再跟你说。”王道姝附在王青繁耳旁,小声道。 太子和楚王等人还要进宫,便先行离去。 目送他们走后,崔意华戳了戳王道姝,“要不要在庄子上住几日?许多果子都熟了。” “不了。”王道姝摇摇头,暗忖她在外面玩的还不够多么?她指了指崔鹞,“外翁进宫去了,我们还要把阿鹞姐送回去呢,不然外大母和舅母该找我们要人了。” 崔意华牵着她上车,柔声道:“好好好,我们先回去,改天再出来玩。” “好。”王道姝甜甜的笑着,“阿娘我不坐车,我一路上都坐车,就快到的时候骑了一小会马,我现在也骑马回去好不好?家里都有谁在呀?” 崔意华说:“没多少人,他们都去九成宫避暑了,要明天才回来。” 王道姝疑惑道:“可是陛下不都已经回来了吗?不然太子和外翁为何要进宫,而不是直接去九成宫。” “嗯。”崔意华自己往车上走去,“陛下听闻他们要回来,特意赶回宫去了,许多官员都回了城里,还有一些女眷留在那,慢慢回来。” 看到两个妹妹都在骑马,王青繁也不愿意坐车,将自己的爱马牵了出来,同王道姝二人并驾齐驱。 王道姝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王青繁,“阿姐,这是我在南阳的时候,在集市上买的。我在楚地买的东西都在行礼里头,你到时候自己挑吧。” 王青繁欢欢喜喜的接过那块莲花状的山玄玉,系在了自己的裙带上。她不缺这种小玩意,但是妹妹千里迢迢给她带回来,意义非凡。 “阿茂姐,你这次去九成宫,好玩吗?”崔鹞好奇的问道。 王青繁撇撇嘴,“还不就是那样,能有什么嘛。不过呢——”她凑近了些,低声道:“好像陛下这次本来想给四公主选婿的,结果许多郎君都闭门不出了!” 四公主的生母娘家和景家是一派的,所以四公主跟景家小娘子玩的不错,和王青繁总是针锋相对的。现下看她这么惨,王青繁一面觉得她可怜,一面又有点开心。 王道姝望了望天,给四公主选婿的时候,皇帝就不该搞自愿原则,毕竟她都名声远扬了,长安谁不知道她什么德行啊? 皇帝要么就不要怕得罪人,找一家看上的,直接给人家说我看上你儿子了,想把女儿嫁过去。要么就放下身段,别找什么高门大族,找个小一点的世家或者新兴的寒门也行。中山公主未来的驸马就是一个寒门子,是淑妃看中的人选。 想来大部分寒门子是很愿意通过尚公主来为自己的仕途铺路的。 崔鹞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我在来的路上就听说会稽长公主同驸马闹了矛盾,驸马跑到乡下去了,这是怎么回事?”那位驸马跑了一路,就宣扬了一路,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被公主压榨到崩溃的小可怜。 王青繁脸色一阵扭曲,看了看一旁的牛车,示意两人拉住缰绳,刻意放缓速度,离崔意华远了一些后,方道:“你既然都听说驸马跑到乡下去了,还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么?” 王道姝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去仔细打听过。”忙着赶路呢,外翁哪会给她们时间听八卦。 王青繁清咳两声,“会稽长公主怀孕了。” 两个小姑娘点点头,又有些疑惑,怀孕是好事啊,驸马跑什么?奇了怪了。 面对她们两个不解的眼神,王青繁将剩下的话说完:“孩子不是驸马的。” 九娘 会稽长公主善妒, 她不算受宠的, 却有受宠公主的脾气, 不许驸马亲近妾室。 那驸马也是高门大户出身的, 从小所受的教育, 就没有人教过他要为妻子守身, 何况他也没有对公主爱到这个程度。 本朝公主不如前朝的跋扈, 驸马纳妾的比比皆是,且那驸马婚前本身就有姬妾。然而公主一进府,全给他发卖了。 这还是次要的, 最让他郁闷的是每次出门宴饮时,朋友身边都有美姬服侍的那种感觉。有些损的,还故意问要不要送几个给他。 他都快吐血了好吗!他恨不得咆哮道:“我缺这几个买美姬的钱吗?我缺美姬吗?我不缺啊!” 问题是他有了也不能睡, 他带回去干嘛?当观赏品吗? 不仅如此, 他府上甚至连看得过眼的女子都没几个,他已经要憋出内伤了。 终于有一天, 他自己家里有个不怕死的小美人, 绊了一跤, 就那么不偏不倚的倒在了驸马怀里, 让许久没见过正常女子的驸马心痒难耐, 干柴烈火。 也不知是福是祸, 就这么一次,这小美人就有了。驸马是百般不舍,千般纠结, 考量许久, 他决议将这个孩子流下来。小美人也没带到公主府去,就养在了他父母家中。 等会稽长公主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那小美人都快生了!会稽长公主也是被气昏了头,一不做二不休找起了男宠,也不知怀孕是不是故意的,总之现在都怀了三四个月了。 驸马知道后,差点气疯了!会稽长公主也不肯打掉孩子,甚至对驸马说要把孩子生下来。这不,驸马就这么被气回了老家。 听完了事情的始末,王道姝久久不能言语。良久,她说:“这还真是,有趣啊......” 对于会稽长公主的硬气,王道姝倒是想给她投一票的。可她这智商,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她只是个公主,又不是太后,怎么敢光明正大的有私生子呢?哪怕是赵姬,她的两个私生子不照样被始皇帝杀了。 驸马给她戴绿帽,驸马的孩子要喊她母亲。她要是觉得委屈,也可以反戴绿帽,让她的孩子喊驸马父亲啊!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不过王道姝倒是不信她真的会把孩子生下来,皇家可丢不起这个人。况且她就不为孩子的将来想想吗? 别说是母亲跟人偷情生下的,哪怕是父亲跟人偷情生下的孩子,那名声也绝对不会好。要是个男孩子还好说,将来若是有所成就,旁人顶多一句英雄不问出身。要是个女孩子,一辈子就毁了,就算做了皇后、太后,史官也会在这一点上狠狠记下一笔。 王道姝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这个智商就不要做这么高难度的事嘛!她对王青繁说:“你可千万在外面讨论这件事。”涉及皇家人,少说少错。 王青繁笑了笑,“我知道,就是阿鹞问了我才说的嘛。我哪是那么多嘴的人。”她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不过这个外面的人确实都知道了,我这段时间出去玩都有人在讨论这件事在九成宫他们都敢说。” “离他们远点。”王道姝肃声道。 一个人真正的朋友也就那么些,不可能一群人都和你好得不得了。和那么多人一起讨论一些私密的事,难保不会有人传出去。有些小秘密可以和好朋友还有亲人说,但不适合拿来做这种众多小姑娘聚会的谈资。 王青繁说:“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见我跟她们玩了?”那些小姑娘门第大多不及王家,平时都是她们求着跟王青繁玩的,王青繁也只跟她们里面人品好的玩。 几人先将崔鹞送回了楚王府才回郑国公府去。 何太夫人不想动,没有去九成宫,谢夫人几个妯娌原想留在家中照顾婆母,何太夫人却让她们自己去玩,不用管她,反正还有孙媳妇留在家里。 听闻王道姝她们已经进了长安城,何太夫人忙到前院来迎她们。 郑氏扶着何太夫人的手臂,轻声道:“祖母慢些,不着急,她们一会就回来了。” “我知道。”何太夫人含笑拍了拍郑氏的手,“就是太久没见她了。阿玄还好些,都回来了,阿律那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郑氏笑道:“两三个月没见,阿玄肯定又长高了。阿律替大母去陪娘家人了,这可是好事。” 何太夫人点了点郑氏的眉心,“你就会哄我开心。”郑氏会说话,又懂得讨老人喜欢。若说崔意华和何薇是何太夫人孙媳中的得意人,那郑氏就是她宠着的那个。 王道姝回府时,何太夫人将将走到门口,看到冲进门的王道姝,一把将她搂到怀里,大笑道:“你阿婶说的没错,果真是长高了。” “曾大母,我才十岁,当然还会长呀。”王道姝攀着何太夫人的胳膊,娇声说。 何太夫人轻轻地给她拍打身上的灰尘,“是啊,我们阿玄还小呢。” 不多时,崔意华和王青繁也缓缓走了进来。崔意华大惊失色,“她一个小孩子回来,怎么能劳动大母出来接她。”就是王偃出远门回来都没这待遇。 “这有什么。”何太夫人瞪了崔意华一眼,“阿玄才多大,她这第一次出门回来,我可不得好好看看她。” 王道姝先给长辈和姐妹们见过礼,随后环着何太夫人的胳膊往内院走去,“曾大母,我给你带了好多好东西回来呢!曾舅祖母也让我给你带东西,我们本来是准备回来的时候再走一遍南阳,所以没带上,结果回来的时候都没进南阳地界,只能等三哥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 何太夫人拍了拍她的小脑袋,“你回来就够了,曾大母什么都不缺,哪要你费心带这些东西。” 王道姝当然知道她什么都不缺,何太夫人顺风顺水了一辈子,什么东西没有?可她缺的不就是她们做小辈的这份心意吗! 到了奉萱堂,王道姝又将姬太夫人等人说的话传达了一遍,何太夫人听了,乐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再一想到曾孙要迎娶她娘家曾侄孙女,她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呢?全家第一个赞成的恐怕就是何太夫人了。 环视一周,发现三婶不在,王道姝有些惋惜。白夫人可是交代了不少话,让她问问三婶的,可三婶要明天才从九成宫回来,她还得把这些话多记一天。 何太夫人揽着王道姝问道:“那你三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不知道。”王道姝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三哥什么时候回来这个事,她还真是一点也不清楚,也没人跟她说过。 何太夫人对崔意华说:“我娘家的三丫头,她小时候你也见过的,是个好的,就是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何三姐姐很安静的,就像二姐姐以前一样。”王道姝仰头对何太夫人说。 因儿子太沉闷,崔意华本来是想找一个活泼些的儿媳妇,一听到何三娘又是个闷的,便有些担忧,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王道姝见状,笑道:“三哥也跟我说了,他就是不喜欢吵的人。他还嫌我吵呢。”她后面越说越小声,显然委屈极了。 何太夫人顿时心疼得很,“等阿律回来我要好好问问他,到底谁吵!我们阿玄这么安静,他还敢嫌吵,真过分。” 崔意华低头抿了一口茶水,忽然觉得王道姝说的也很有道理。 用过午食,王青繁和王娥几人跟在王道姝身后,去鹿鸣苑拿她带回来的礼物。 几人在前面走着,后面悄悄跟了一个小尾巴,王道姝冲着她招招手,“小九过来。” 五岁的王九娘迈着小短腿,扑棱到王道姝身边,“七姐姐,你有没有给我买糖啊?” “有的,贪吃鬼。”王道姝爱怜的刮了刮她的鼻尖。 王九娘是目前郑国公府上最小的小女娘。她父亲是七郎君王扶,母亲是杨氏,杨太后的堂侄女。说来,她也算是二房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女。二房的其他三个姑娘里面,王大娘是嫡子庶女,二娘和五娘是庶子嫡女。李夫人就这么一个小娇娇,宠到了骨子里,她是李夫人的心头肉。 听到有糖吃,王九娘顿时眉开眼笑,伸出小胳膊,撒娇道:“七姐姐,要抱!” 王道姝俯眼看她,鼻子微微翕动。这丫头可不轻,身上的肉一抓一大把的,虽然看起来惹人怜爱,也确实有些抱不动。王道姝不禁在心里暗怪自己,她喜欢很小的小孩子,九娘小的时候她就经常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养成了这个要她抱的习惯。 可她现在已经抱不动了啊!并且九娘也过了她最喜欢的年纪。 见阿姐不理自己,王九娘嘟起小嘴,又想撒娇。五娘王长平拍了拍她富有弹性的颊肉,“多大了,还要姐姐抱,自己走。” 王九娘眉眼耷拉下来,要哭不哭的,王青繁看的心累,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半拖半抱着向鹿鸣苑而去。 “不要不要,我要七姐姐抱!”王九娘大声喊着。 王道姝恨死自己这个招孩子喜欢的体质了,上前拍了拍九娘的背,“听话点,不然没糖吃!” 九娘吓得赶紧闭嘴。 薰风轻拂,惊动了杉树上的鸣蝉。小屋内散发着缕缕清香。 一群小姑娘们在院内叽叽喳喳的说这话,比划着手中的物件。 王娥捏着手中绘着彩漆的小陶人,笑道:“我们在家里就是好,像小八她们现在还在九成宫,都看不到阿玄带回来的东西!” 王道姝笑盈盈的看着她们挑选,不时的提一些意见。 王青繁拎起一条蹀躞带,“这个蹀躞带挺有意思的,跟我们这边的款式都不一样。阿玄,我要这个好不好啊?” “阿姐,你不是说要那个帽子的嘛!”王道姝气呼呼的,这个善变的女人!“这个蹀躞带是我给大兄带的,你要是拿走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给男子带的礼物不多。 王青繁有些低落,“好吧。”不过她转瞬又高兴了,“过几天我们去东市玩吧!我看中了一副鞍鞯,那天钱没带够,跟店家说好了给我留着下次买的。” “好。”王道姝含笑点头。 王青繁又说:“阿玄,阿娘说后天进宫玩,你说我穿哪件衣服比较好看啊。” “阿姐穿什么都好看。”王道姝微微笑道。 王青繁不满道:“你就会敷衍我。” “哪有。”王道姝柔声为自己辩解,“满京城的人,哪个能说阿姐不好看的?就是陆家阿兄见了姐姐,还不是红脸。” 王娥几个都咯咯笑了起来,连九娘拍着手倒在王道姝怀里。 她已经开始换牙,看她咧嘴笑到傻乎乎的模样,王道姝很担心她把口水糊到自己身上,推了推九娘,严肃道:“小九,不能这么没有仪态。坐端正!背挺起来!” 九娘虽然喜欢王道姝,但也很怕她,连忙坐正了身子,小手平放在膝盖上,一丝不苟,连凭几都没有倚靠一下。坐好后,她还斜眼悄悄地打量王道姝,发现她瞪眼过来,又慌忙将眼神移开,仿佛刚才到处乱瞟的不是她一样。 王道姝都被她给气笑了,摸了摸小姑娘的碎发,塞了一颗糖给她。 . 长安的秋天总是来的格外的晚,王道姝忍不住要扇扇子,红狸接过扇子,给她轻柔的扇了起来。 王道姝看向崔意华,“阿娘,这么热的天,在家待着多好啊,干嘛这么着急进宫。” “你这孩子。”崔意华敲了敲她的小脑袋,“你曾大母多想你,你竟然还因为热不想去看她。” “我哪有。”王道姝嘟囔道:“就是很热嘛,过几天转凉了,不一样可以吗。” 崔意华瞪了她一眼,“我说今天就是今天,你少废话。” 牛车行驶的很快,几人转瞬便到了太极宫。 路过海池时,看到竟陵和汝阴两位公主正坐在舟里钓鱼,王道姝远远的同她们打了个招呼。 竟陵朗声道:“快去吧,曾大母在长乐宫等你们呢。” 走远后,崔意华感慨道:“长大了就是不一样。你瞧瞧她们两个,小时候闹成什么样了?现在居然和和睦睦起来。” 王道姝垂眸不语。她们两个当初要争关注、争驸马,现在没有多少利益冲突,当然可以和睦相处。公主的儿子可以封侯,等她们孩子大些,要是一个有食邑一个是虚封,一个食邑多一个食邑少,只怕又要争锋相对起来。 崔意华一手牵着一个,才走到长乐宫正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啜泣声。 听到这哀哀怨怨的声音,崔意华面上浮现起一丝愠怒。太皇太后年纪这般大了,什么人敢这么没规没矩,到她面前哭? 吃点药 她正想进去, 忽然看到一个身影, 怔愣一瞬, 又赶忙牵着王道姝往旁边避去。 屋内却突然有人唤道:“阿姐怎么不进来呢, 也是不想看到我么?”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长乐宫的宫侍低声道:“县主, 那一位在里面呢。” 崔意华差点想骂人了, 僵着脸进了殿。 殿内, 太皇太后坐在上首揉眉心,杨太后坐在旁边,一脸尴尬之色。还有一个坐在下首不住地哭的贵妇。 那女主看向崔意华, “阿姐真是好福气,有这么两个好孩子。” 崔意华轻声道:“贵主乃万金之躯,羡慕我们做什么。” “几个月不见, 阿玄又长高了。”她柔柔的看向王道姝, “说来,我们家大娘也跟阿玄一样大, 就是没个亲兄弟帮扶啊。” 王道姝捏了捏手指, 不是很想理她。 但是她显然是个美人搭理也能自说自话的性子, 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看向太皇太后, “大母, 若是我这胎是个男孩,我的大娘不也有依靠了吗?” 王道姝瞠目结舌。她也太敢说了吧! 果然,太皇太后终于忍不住了, 将茶盏摔在那女子面前, 怒斥道:“混账!”又对女官说:“将小娘子都带出去玩。” 王道姝虽然想听八卦,但是这显然是不会让她听的了,便乖乖点头,跟着女官去小花园玩了。 女官将她们领到小花园里,笑道:“等会五娘就来了,小七娘可以等五娘来了一起玩。” 王道姝脆声道:“我知道啦。”能做到宫中女主人近身女官的,都不会是普通出身,甚至还有世家出来的女子。这样的女官也格外有地位,一个是她在宫中的影响,另一个则是因为她的家族。 她又看向王青繁,“大娘和二娘在海池里钓鱼,小三娘要不要去跟她们一起钓鱼?”宫里的大娘则是指竟陵公主她们。 王青繁推辞道:“不用了,我就在这看看花就好啦,劳烦李女史了。”她跟竟陵汝阴她们两个有什么好玩的? 崔意华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不先去椒房殿找皇后,为什么要现在来长乐宫?看太皇太后的脸色,就知道她今天不把怒火发出来肯定是不会罢休的,她不由往旁边挪了挪。 太皇太后看向会稽长公主,质问道:“你究竟是在为谁着想?依靠,谁依靠谁?大娘要是有这样的弟弟才是耻辱!驸马的姬妾不是已经给大娘生下了弟弟?”她儿子明明那么聪明,怎么生出来的女儿这么蠢? 会稽长公主涨红了脸,“大母,怎么可以这样说呢。驸马他不就是嫌我生不出儿子来么,她能跟别人生,我为何不能跟别人生,那个贱人生的,怎么能算是大娘的弟弟。我的孩子生母是我,生父可没那么不堪,好歹是——”她忽而慌张住口,不敢再往下说。 太皇太后她们原以为,这个孩子的生父可能是会稽长公主养的面首,或是什么寒门士子。可按她这个说法,这孩子的生父还是个有身份的人?太皇太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生父是谁?” “大母——”会稽长公主眼泪又涌了出来,“别问了好不好,孙儿求求你。” 杨太后已经羞愧到不能言语,她作为嫡母,却有个这样的女儿,让她还怎么有脸见人!她不由说道:“五娘,你大母是为你好。这个孩子生下来,对你们家有什么好处。就是对这个孩子,那也是折磨啊!” 她要是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皇家的脸真就是不想要了,要是大家都不知道,还能瞒一瞒。现在不说天下皆知,那也被驸马传到京畿的人都知道了,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继续扩大范围。 会稽长公主垂手低泣,太皇太后被她气到头晕目眩,唯有杨太后还在一旁苦苦劝说着她。 “大母和阿娘在纠结什么?这个孽种还能留不成?”一道低沉威严的男声从外传入。 紧接着,绛色衣衫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崔育进殿后,也不说话,就一直死死地盯着会稽长公主瞧。殿内众人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声响。 杨太后倒是松了口气,她也烦会稽长公主,又不是她生的,她真的不想管。可婆母还在这呢,再怎么说会稽长公主也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女,她总不能随意处置了。 半晌后,崔育说:“这么个孽种是肯定不能留的,你看你是自己喝药,还是等着我给你赐呢?” “阿兄,阿兄——”会稽长公主被吓到浑身颤抖,“我,我,我” 崔育眼眸转沉,似酝酿着无数情绪。 崔意华看会稽可怜,好歹也是堂姐妹,小时候还经常一起玩,便把她扶坐起来,柔声劝慰道:“贵主还年轻呢,孩子还有的是,你总要给大娘生个光明正大的弟弟吧,可不能是这样的。”她很小的时候也和同辈的公主们以姐妹乳名相称,后来她发现大部分公主对她都是面上情,背地里指不定怎么说她的,她便只喊她们公主或者贵主,从不僭越。 会稽长公主捂着脸,继续哭着,却不敢再说话。她非皇帝亲妹,皇帝对她们向来绝情,驸马都没有多少恩赏,她不敢在皇帝面前太过放肆。 崔育又问道:“想好了吗?”他听说这个不要脸的来长乐宫哭,怕太皇太后和太后两人管不住她,便赶忙跑了过来,果真就看到她在这闹,崔育气的肝都是疼的。 “想、想好了。”会稽长公主敢跟太皇太后闹,不过是仗着她是亲孙女罢了,崔育可不惯着她这毛病。她怕崔育继续找她麻烦,赶紧在侍女的搀扶下出了长乐宫。 揍他 夏末的早晨, 朝晖铺洒在宫墙上, 将赤色的墙面映照的熠熠生辉。 王道姝坐在树荫下折蚂蚱, 十指上下翻飞, 左右穿梭在绿色的草叶间, 没多长时间, 一只精巧的蚂蚱便有了雏形。 看了看毫无灵魂的蚂蚱, 王道姝从头上取了一根装饰用的头绳,同蚂蚱编到了一起。 她眼前忽然一暗,光芒被遮去了大半。紧接着便有一个人蹲到她面前, 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王道姝瞥了他一眼,扬起精致的下巴,“我都学会很久了!就是在长寿楚王府的时候, 你们都不在, 我就在院子里玩这些呗。” 崔介衡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那还真是辛苦阿玄了。”小姑娘在院子里待了那么久, 肯定憋坏了。自愿不出门和被迫的感受可不一样。 “当然了!”王道姝高声道:“你们还能出去, 我那时候每天只能在院子那么一小块地方, 都快难受死了。” “那现在呢?”崔介衡柔声问道。 王道姝想了想, “好多啦, 我可以随便出来玩了, 就是我很多朋友都不在长安,有些无聊。” “你找我玩不就好了。”崔介衡脱口而出。 王道姝有气无力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赤熊哥哥, 我跟你玩什么啊?”她不觉得自己跟崔介衡有什么好玩的。两个人差了四岁;一个是男子, 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臣女。玩什么? 崔介衡蹙眉想了想,“我可以教你弹琴啊,你弹琴就没我好对不对?你还可以教我编蚂蚱。” “喏,给你。”王道姝看崔介衡对蚂蚱如此执着,干脆将手里的蚂蚱送给了他。 崔介衡面上笑容愈甚,神色逐渐柔和下来。他接过小蚂蚱,小心的装在了自己的荷包里。 见王道姝又低头编了起来,崔介衡疑惑道:“不是编完一个了么。”他又把蚂蚱从荷包里掏出来看了看,确认王道姝没有给他残缺品。 “我想给兹白编一个。”王道姝说,“兹白很喜欢这种小玩意。” 崔介衡忽然觉得手很痒,牙也很酸,勉强按捺住想揍人的心情,耐心哄道:“可是我也很喜欢这种小物,你最开始怎么没想到给我一个?” 王道姝微微抬起头,一脸茫然,“我不是已经给你一个了吗?”那个她本来还是准备留给自己的,所以编的比所有的都细致! 崔介衡不满道:“但是我还想要一个。” “好吧。”王道姝拿了一把叶子塞到崔介衡手里,“我教你。” 握着手里的一把细长的树叶,崔介衡百感交集,先提出要学编蚂蚱的也是他,此刻又不好拒绝。抿了抿唇,跟着王道姝学了起来。 “这么大的太阳,你怎么在外面玩?”崔介衡疑惑的看着王道姝,这小坏蛋最怕晒了。 王道姝缓缓编着,好演示给崔介衡看,柔声道:“会稽从母在里面,曾大母就让我们出来玩了。” “她跟你说什么你都别理他。”崔介衡觉得会稽长公主脑子很有问题,阿玄本来就算不得绝世聪明,要是被她给传染了可怎么办。 日头渐渐偏移了过来,王道姝往里头挪了挪。崔介衡发现了她的动作,不动声色往旁边移动,恰好给王道姝遮住了所有的太阳。 “我没有理她呀。”王道姝抬眸看向崔介衡,她压根都没有机会理她,直接被曾大母喊了出来。她想了想,说:“我觉得会稽从母只是办事有点怪怪的。” 崔介衡逗她:“怎么个怪法啊?” “她不该让人知道孩子生父不是驸马的。”王道姝觉得互戴绿帽挺公平的,结果现在舆论都是站在驸马那边。 在王道姝看来,会稽长公主错就错在没有隐瞒好,她这样行事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阿玄。”崔介衡柔声道:“有什么样的能力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做不到的事就不该去做。”他从来就不是道德水准高的人,对于他来说,没有该不该做的事,区别只在于能否处理好后续。 王道姝撇撇嘴,她当然知道了。 崔介衡拉着她起来,笑道:“进去吧,你等会又晒着了怎么办?”这小丫头每天一晒太阳,不是说会晒黑就是说会变老,崔介衡头疼不已。 “可是曾大母还没来喊我。”王道姝有些迟疑,太皇太后明显就是不想让她在旁边听。 桐树在风中声声作响,偶有几片青翠树叶落下,正正巧砸在小姑娘肩上。 崔介衡微微笑着,给她一片片摘下,“没事,我阿耶已经进去了。” 王道姝忽然想起刚才远处似有仪仗行过,宫里经常这种阵仗,她当时也没太在意,看来就是皇帝的了。 既然皇帝来了,会稽长公主肯定不敢再闹,毕竟她还是会怕这个兄长。 . 正殿里,太皇太后微微叹气,崔意华在一旁小心奉茶服侍。 崔育皱眉道:“大母,你就不该召见她。” 太皇太后垂眸不语,她有什么办法,她能有几个亲孙女。 崔育说:“我没废她公主之位就是好的了。要是大娘她们敢这样丢人,我非打死她们不可。”公主养面首、偷情的不是没有,一些贵妇都有这样干的。会稽这样养到人尽皆知还要生孩子的公主,不说后无来者,也绝对是前无古人了。 发现没人理他,崔育觉得受到了冒犯,大声道:“大母,你听到了没有!” 太皇太后捂住耳朵,“知道了知道了。”这孙子怎么越来越啰嗦?看崔育仍旧是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太皇太后问道:“你要不要留下来用午食?” 崔育状似犹豫了许久,点点头,“好。”他是专门来长乐宫的。卢皇后因为崔介衡的事跟他吵了一架,已经两天不让他进椒房殿的大门了。他听说卢皇后中午要去长乐宫用饭,便赶忙过来。 杨太后似笑非笑的看向崔育,低头转动手中的石青瓷盏。 崔介衡左哄右劝,总算让王道姝不再待在树下,打算跟着他进殿去。路过花团锦簇的小凉亭,王道姝停了一下,目光移向里面。 “怎么了?”崔介衡扬眉问道。 王道姝抿了抿唇,“没什么,走吧。”她刚才明明看到阿姐往这边过来,怎么转眼人就不见了。 在旁边洒扫的小宫女上前说道:“王七娘子,刚才中山公主过来,王三娘子跟她出去玩了。” 崔介衡调笑道:“你看,你还想找她呢,她都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跟王青繁两人总是不遗余力的在王道姝面前抹黑对方。 王道姝微微仰首,桃花眸睁圆,凝视着崔介衡。波光潋滟中,她的眼神既无辜又清澈。 眼前的小姑娘肤白若瓷,眉目如画,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自己,崔介衡的嘴角不由微微翘起,低头问道:“想不想吃荔枝?” 这回轮到王道姝吃惊了,她低声说:“赤熊哥哥,你从哪里弄来的啊?”王道姝最爱的水果便是荔枝,但是荔枝太难得到,往往要花费许多人力物力,她从来不会主动提出要吃,知道她这个爱好的人也少之又少。 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崔介衡朗声笑道:“别担心,是蜀地有人来的时候顺便带的,今早才送过来,还算能吃。”岭南的荔枝送过来早发臭了,哪怕是跑死几匹马也难送过来。时下长安能吃到的荔枝基本都是蜀地送来的。 王道姝心里很高兴,又不太敢表现出来,绷着脸点了点头,“那我就只好勉为其难的尝尝了。” 崔介衡想笑,又怕小姑娘生气,温声道:“我等一小会就让人拿过来。” “好,谢谢赤熊哥哥。”王道姝逐渐的笑开了。 小姑娘笑靥点点,格外的开朗,崔介衡俯身问道:“听说你昨天跟人吵架了?” 王道姝捂住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她昨天同一群女郎一起大马游街,在一条小道上正面对上了景十二郎一群人。双方都不肯相让,就这么吵了起来。 按照王道姝的性格,大多数时候她不想惹麻烦,会主动给人避让。但是碰到自己讨厌的人就不一样,她一点也不想让对方占到便宜。两拨人又互相看不爽,就这么对着吵了起来。王道姝骂对方劫亲不要脸,景十二骂王道姝是兵家子,双方差点动手,最后王道姝这边以人数取胜。 崔介衡眼中盈满笑意,低声道:“谁不知道王七娘子和景十二吵起来了。” 王道姝紧紧抿唇,瞪他,“我哪有跟他吵架!是他欺负我好不好。”王道姝好歹也是个县君,景十二是白身,不给她行礼也就算了,居然还骂人! 崔介衡摸了摸她的小脑袋,“那你下次欺负回去。” 王道姝想了想,又神神秘秘的对他说:“我觉得景十二最近特别暴躁,从他阿耶被打了之后就开始脑子不正常。被打的又不是他,真奇怪。我还是很好奇究竟是谁打了景左丞,虽然很不厚道,但我还是想笑,哈哈哈哈。” “他那是欠揍,活该。”崔介衡淡淡道:“哪天他也被人打一顿就安静了。” 景十八 出去一趟, 王道姝几乎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 崔兹白摩挲着绿色的珠串, 轻声道:“这个可真好看。” 王道姝奇怪的看向崔兹白, 几个月不见, 她怎么觉得崔兹白柔和多了?像变了个人一样。 崔兹白转身看向崔介衡, “阿兄, 你也去了楚地, 为什么没有给我带礼物啊?”她的脸上写满了真诚的疑惑。 崔介衡:“呵呵。” 崔兹白:“......” 也是,她怎么能寄希望于她哥会给她带东西呢?那一定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王道姝笑了笑,又给她看自己带回来的更精巧复杂的鲁班锁。 这种样子的崔兹白没有玩过, 拆开以后怎么都装不回去,求助的目光投向王道姝。 崔介衡“啧”了一声,接过来后, 不过观察了片刻, 便将它恢复如初。 王道姝又拿出了几个小荷包的礼物,轻声道:“兹白, 麻烦你替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袁太子少傅他们。”她在宫里住的时候就跟着崔兹白一起上课, 跟她的师傅们也算熟识了, 所以也给他们带了不少礼物。 看了看四周, 崔兹白俯在王道姝耳边, 小声道:“我刚才路过海池, 看到大姐姐的女儿和二姐姐的儿子又打起来了。” 王道姝有些无奈,“他们两个关系这么不好,还让他们一起玩?” “谁知道呢。”崔兹白慢慢学着拼新得的鲁班锁, “我那天听到陈充仪说, 小孩子就是打打闹闹关系才好。” 王道姝想了一想,陈充仪这是想从小培养两个孩子的感情?只不过这真的能叫感情,不是冤孽么。她哂笑道:“只怕汝阴公主不太喜欢吧?”汝阴公主的儿子可是东海王家未来的继承人,而竟陵公主嫁的并非李家宗子,将来要分房出去的。除非她丈夫特别有能力,否则确实赶不上汝阴公主他们。 不过嫁女通常高嫁,谁知道人家怎么想的呢。 崔兹白嘿嘿笑了笑,“二姐姐我不知道,但是我那天听到郑婕妤骂陈充仪想吃天鹅肉。”郑美人已经由正四品美人变成了正三品婕妤。 王道姝使劲捏她的小肉脸,“你是不是又去偷听了?”陈充仪她们谁敢在崔兹白面前说这种话,那不是欠揍么,肯定是她偷偷听来的。 崔兹白捂住自己的脸颊,“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她们刚好在那说,不就被我听到了。” 王道姝扯扯嘴角,她就知道这两个人要吵。当初竟陵公主有了驸马,汝阴公主还没着落的时候,陈充仪就总是去郑婕妤面前炫耀。现在风水轮流转,总算轮到郑婕妤硬气一把了。 她们两个关系不好,卢皇后又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故意让她们住隔壁,一住就是十几年。只因两人势均力敌,倒是没有惹出事端。 太皇太后手里拿着王道姝带回来的土仪,笑道:“阿玄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崔意华没有接话,暗自腹诽,被她阿耶那样不着调的人带了段时间,哪能不懂事。再不懂事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一群人正说这话,竟陵公主和汝阴公主也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孩子。 两人边哭还边狠瞪对方。 崔兹白低声道:“肯定又被骂了。”崔兹白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对这种更小的,向来是抱着敬谢不敏的态度。何况他们两个之前来椒房殿玩的时候,还试图拿她的玩具,这更加让她恼火。 王道姝也笑了笑。要说有人八字不合,那她和竟陵公主的长女绝对要算一对。大部分小孩子和王道姝相处的都不错,只有竟陵公主的长女是她见到就烦的。那小姑娘两三岁的时候可以说是人见人厌,竟陵公主自己小时候被陈充仪管得严,就舍不得说她。哪怕现在已经正常了许多,王道姝仍旧对她有几分心理阴影。 崔介衡踱步到王道姝身边,问道:“你给那么多人都准备了礼物,有没有我的啊?” 王道姝讶异地看着他,“你不是也来楚地了吗?”她本来列的表上面是有崔介衡的,可他后来都亲自跑楚地来了,当然就没有礼物了。 “那怎么能一样呢。”崔介衡的脸板了起来,“就算我去了楚地,那我没去南阳吧?” 王道姝耸耸肩,“在南阳我什么都没买,因为我们本来准备再去一趟的。要不是你来了,又出了事,我们肯定还要去的。” 崔介衡咬着牙,去拧她的小肉脸,“这怪我了?” “不然呢?”王道姝把他的手拍掉,仰头看他,“难道还能怪我啊。” 太皇太后今日开家宴,来的人不少。许多在京的公主和亲王家眷都会来。 看着坐在一旁的楚王妃,太皇太后问道:“阿颜最近身体如何?” 楚王妃回道:“她近来胃口挺好的,也没有什么不适,每日饭后还要散一小会步呢。” 崔颜还有一两个月就要生产了,特意回楚王府待产。崔意华想着她回娘家也舒服些,亲自将她送了回去。 “那就好。”太皇太后眼底含笑,“等她生了,我去瞧瞧。”她曾孙女和曾外孙的孩子,对她来说更加的亲近。 楚王妃忙道:“哪能劳烦母亲亲自去?等孩子满月了,我们便将孩子带进来让母亲看。” “大些再带出来。”太皇太后嘱咐道。 没办法,小孩子太容易夭折了,稍有不慎就会染病,崔育的后宫都不知道夭折过多少孩子。 人多了,殿内便热闹了起来。再加上一群孩子,整个长秋殿喧闹无比。 王道姝捂了捂耳朵,对崔兹白说:“我们出去玩吧。” 几个差不多大的小姑娘都受不了那些幼童们,纷纷相携着出了殿,跑到外面透气去了。 “阿玄。”一个画着涵烟眉的小姑娘叫住王道姝,笑盈盈的望着她。 她是长乐长公主的幼女,比王道姝大一两岁,已经是十二岁的半大不小的女孩子了。王道姝虽摸不清她想说什么,还是笑问道:“姐姐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仍旧是笑嘻嘻的,柔声说:“你还不知道吧,景十八最近在议亲呢,好像是和谢中书舍人家的小孙子。要是真的,那你以后可不能再和她吵闹,还得喊她一声阿嫂呢。”这可是她阿娘告诉她的第一手消息,她转头就来告诉这小丫头了,瞧她多仗义。 谢中书舍人,便是谢夫人和楚王妃的堂兄了。 崔鹞尖叫一声,差点晕倒在地。楚王妃只是崔颜等人的继祖母,却是她亲祖母,她和谢家人关系一向不错,一想到自己表哥要娶自己讨厌的人,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王道姝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多谢阿姐告知了。” 她才不信她有这么好心呢,王道姝和景十八不和,她也和景十八不和,但是她自己和王道姝也称不上多好的关系,面上情罢了。王道姝倒不觉得景十八一定会嫁给谢家表兄,谢家表兄是幼子,从小就有神童的名声,为人机敏有才干。景十八虽然自身还不错,但她母亲名声却不是太好,这给她整个人的评分降低了许多。 两家多半只是有几分意思,还谈不上要议亲。就算真的要议亲,祖母娘家的事也不是王道姝可以插手的。 对于谢家明知她们家和景家关系不和还要娶景家女这件事,王道姝没什么想法,谁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呢?何况谢中书舍人也只是她祖母的堂兄,不是一房的,她祖母和继外祖母的亲兄长是谢大将军谢承元。 王道姝拉了拉崔鹞的衣袖,皱眉道:“你激动什么?又不是让你娶。” 崔鹞委屈的低头,“我就是觉得太惊讶了嘛。”要是这个表兄真的娶了景十八,她都懒得跟他来往了。 “走吧,去花园里玩。”王道姝下意思想避开人。 她回眸看了一眼,发现崔颜仍旧在那长吁短叹。不由微微摇头,她怎么还是这样呆呆的,差点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不过那小姑娘的手段也不算高明,可能以为她智商低下,随便两句话就能挑拨了?王道姝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鹞攀着王道姝的肩膀,问道:“阿玄,我们明天一起去京郊的庄子上住几天好不好?” 崔兹白叫道:“好呀!我好想出去玩。” 王道姝微微摇头,“不行,再过两天我姑姑就要回京了,我还要接她呢。”姑姑回来,侄女跑出去玩,这像什么话? 崔鹞轻轻摇晃着她,“这有什么关系啊,我们在京郊,等表姑母回来的时候,你还是第一个见到她的人呢。” 王道姝戳了她一下,“就你会说话。”却也没有答应下来。 “对了。”崔鹞高兴道:“昨天我回家的时候又见到景十二了,我让他给我行礼,还骂他不敬长辈了!”临川王妃是景左丞亡妻、景秘书郎生母的堂姑,崔鹞和景十二郎虽没有血缘关系,按照礼法上他也要喊崔鹞一声从母。 王道姝不由得笑出了声,赞道:“你可真厉害。”景十二还揪着她上次骂景左丞的事不放,昨天吵架的时候说她不尊敬长辈,直接被她一句“他算哪门子长辈”给堵了回去。没想到崔鹞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令她意外的很。 王少夫 王少夫挑了个好日子回京。 天气将将转凉, 不冷不热, 舒爽宜人。 王道姝跟着一众兄姊, 候在郑国公府二门外, 预备迎接姑母。 也不知出了什么纰漏, 原本说是巳时就要到的, 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王道姝今日被崔意华打扮的跟朵花儿似的, 身上戴着又重又多的首饰,现在站久了,人都有点受不了。 王青繁回头看了她一眼, 柔声道:“你们几个先到旁边坐坐,等姑母来了再起来吧。” 王道姝还没说什么呢,王娥倒是连连点头, 把王婃气得直拧她耳朵。 一群人等了两刻钟, 终于有人来报,说王少夫一家已经进了永兴坊内, 王道姝忙又起身整理仪容。 王少夫生有三男一女, 长女已有十七岁, 再过几个月就要嫁人了。长子有了十六岁, 剩下的两个儿子分别跟前面那个差两岁。 除了最小的那个和长女小时候养在京城, 其他的王道姝都没见过。 奉萱堂里, 王道姝坐在谢夫人身旁,待到王少夫给她见面礼时,她脆声道:“谢谢姑母。” 王少夫抿唇一笑, “阿玄好高呀。” 谢夫人说:“她喝牛乳喝到现在, 我从前让你喝,你不肯,现在怨谁去。” 看了看周围正在闲话的人,王道姝觉得有些无聊,开始吃面前的杏脯。 谢夫人问道:“女婿往后就在京城待着了?” 王少夫犹豫片刻,“应该是的。我们离京这么多年,也不想在外面跑了,孩子们都大了。” “那你家翁他们什么时候回京?”何太夫人问道。 王少夫的夫家人从前一直在京城,年初因家中有事,回了祖籍,所以他们才会一回京直接来郑国公府。 “还不确定。”王少夫想了想,“家翁原本是尚书右仆射,阿彦现在估计也要入尚书省,还不知道家翁是怎么想的。” 谢夫人对王青繁说:“阿茂,把你妹妹们带出去转转。”又让几个男孩子带着王少夫的几个孩子去玩。 王青繁知道大人们肯定有话要说,连忙将底下的妹妹们一个一个拎起来,拖着往外走去。 王少夫点头道:“阿茂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小时候皮的很什么似的,比谁都闹腾。”终于有了王家嫡长女的样子。 崔意华斜眼看她,“你这人真是,人家这不是长大了吗?哪有人把过去的事还要拿出来说的。”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现在阿茂都这么好了,我哪能再提从前的事呢。”王少夫含着笑说道。 王道姝跟在王青繁身后,乖乖的出去了,脑袋还恋恋不舍的回望里面。 王青繁敲了敲她,“做什么呢。” “姑姑之前也是在楚地,我还想问问她呢。”王道姝回道。 王少夫之前在楚地边界,靠近岭南的义安郡了。他们本来是想去岭南经略的,后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成。 王青繁无奈笑道:“你等会再问呗,怕什么,姑姑还要在这里待好久呢。” . 见小辈们都走光了,谢夫人问道:“你想说什么呢?”她刚才一直在使眼色,话里话外明示暗示的,肯定是有话要说。 王少夫叹了口气,“为了阿文的事啊。去年给他定了亲,结果前段时间楚地那个事,那个女孩子的祖父也牵扯进去了。现在我们正发愁怎么办呢。”本来是低娶,看那个小姑娘教养好才成了这门亲的,没想到最后出了这档事。 “也只能娶了。”谢夫人说:“她父祖都要进去,以后也没有庇护的人。你要是因为这个就要退亲,她该怎么办呢?” 王少夫揉了揉太阳穴,“可是,她祖父贪了那么多,用贪污的钱养他们一家,我想想就觉得难受。” 谢夫人和李夫人等人面面相觑,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她还是个孩子呢,能懂什么”何太夫人劝慰道:“这也不是她想要的。” 王少夫面露苦恼之色,“我这就是来问问,你们看看能不能帮我拿个主意,我到底应该怎么处理。我家翁那边我们也去信去问了。” 李夫人道:“知道了,离他们真正成亲还早呢,这么多时间,够你想的了。” 崔意华在一旁坐着默默吃点心,她一个做嫂子的,掺和这种事,容易出错。少说少错,先听听别人怎么说的。 “行了。”何太夫人说:“都这个时辰了,先去歇息会。你们这几日就在这住着,我让人把琅嬛阁收拾出来,你们府里收拾好也要些时间,不着急。” 崔意华回了房,看到王偃正坐在房内读书,不由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既然回来了怎么不去奉萱堂。”王偃和王少夫年岁相近,关系从小就不错。 王偃眼底含笑,“刚刚才到,回来的时候听说你们那边都散了,我就没过去,等晚上用饭的时候再见也是一样的。”同妹妹多年未见,他心里既有欣喜,也有陌生感。虽然未曾中断过书信,可到底没见过真人。而且书信是写在纸上的,送过去也要时间,和面对面的交谈可大为不同。 最让王偃头疼的是那几个外甥,陆文和陆然小时候他经常带着玩,陆行就几乎没什么了解。这么久没见,他要是对外甥太生疏,何太夫人等人又要掀起;要是太热情,她们又要说他没有做舅舅的样子。这其中的分寸,很不好把握。 “她是不是问了阿文未婚妻的事该怎么处理?”王偃问道。 崔意华挑眉道:“消息这么灵通?” 王偃轻笑一声,“早上在宫里碰到妹夫了,他也问了我这个事,我就知道她肯定要回来问的,你怎么答她的?” “我没答。”崔意华慢慢的卸钗环,预备午睡,“母亲和大母都在呢,她们主意肯定更多。” 王偃拿着篦子给她蓖头,“是,你要真有什么想法,让我去说就好,你就别去想了。”他心疼地看着妻子眼下的青黑。 “好。”崔意华笑着回望他。 “她都在纠结这个事了,说明还是有些不想娶回去的。”王偃一边给她蓖头,一边轻柔的按摩着头部。 崔意华仰靠在他怀里,“那能怎么办呢,这样的情况,大部分人家都不是太喜欢的,很多都是碍于世俗。” 王偃柔声道:“从前清河崔家不就把陈夫人迎回去了么?” “那不一样。”崔意华轻轻摇头,“首先罪名就不同。陈夫人和她丈夫是从小相识,有感情基础,并且崔家也是看着她长大的。” 王偃拿着巾帕给她擦拭脸上薄薄的妆容,“我要是她,我就给她多些钱财嫁妆。或为她寻一户地位低一些的好人家嫁了,以后庇护她,或者让她自己立户。”王少夫这样纠结,以后的想法究竟会怎样,谁都不好说,与其做儿媳,还不如做义女呢。婆媳矛盾多,母女矛盾就少了。 崔意华诧异的望着王偃,他一个男子,竟然将这些摸的比寻常女子还清楚?真是小看他了。 王偃爱怜的点点她的眉心,“少见多怪!” “嗤。”崔意华不屑的转过头去,夸他两句就想上天了。 “我可不得多学学这些东西。”王偃眉目温和,“阿瓜虽然娶妻了,我们还有阿律、阿茂和阿玄呢,我这个做父亲的,总要给孩子们多打算打算,不能遇到事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未时末,一贯是王道姝午睡起来的时间,她站在院中活动了一番筋骨,开始用点心。 “七娘子。”李傅母捧着几沓长卷走到王道姝面前,“后天就要回学堂上课了,七娘的功课还差好多呢。” 王道姝僵在原地,缓缓抬起头来,嘴角还沾着许多的糕点屑,连手上的那块都差点握不稳。 “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也没说个道理出来。 李傅母叹息一声,“怎么去了一趟楚地,七娘就变了许多呢?再不做,甄先生该打你手心了。”她板起脸来的样子还真有点唬人。 但王道姝不是很怕这个,她长这么大,就没被先生打过,哪里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啊?双手抱住头,哀求道:“我再歇一会就做。”仿佛回到了上一世开学前赶寒暑假作业的时候,十分的酸爽。 王道姝坚持学习,完完全全是凭着自己的毅力在撑着。她看着像是真爱学习的人么?照她最内心的想法,她恨不得做个不学无术的人,反正家里有吃有喝,她能一辈子不出门,顶多有些丢人罢了。 不过现在这时代可是古代,说不准的动荡。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总要有点自保的技能,想来想去,就只能尽力往才女上面靠了。万一家庭或其他有变故,总会看在她还会点东西的份上让她好过一点。 小小的打了个呵欠,王道姝眼神迷离的看着前方,唤道:“红狸,把笔墨都拿来吧。”万一先生真的打她就不太好了,她都保持了五年的记录,再过几年就可以达成成就:从未被先生打过。可不能再这时候掉链子。 王道姝对自己的生活一向满意,虽然平静,但却充实。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又过了三年。 清点嫁妆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王圣予起身关上一扇窗户。 王道姝笑道:“这一场雨下来, 凉快了许多, 我现在夜里还要盖被子呢。” 王圣予捧着茶盏暖手, “也不知道今年的秋狩还去不去得成。” “应该可以吧。”王道姝眺望着门外的细雨, “也不算大, 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停了。” 八月底, 皇帝惯常要带着人去上林苑秋狩的。 “到时候我要烤兔子吃。”清朗女声自外面传来,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少女掀帘入内,搓着手道:“好冷呀!” 王道姝忍着笑,让红狸去给她取暖炉来, “六姐,下着雨呢,你跑出来做什么?” 王娥将沾染了雨丝的外衣脱下, 披了件长衫, “我刚才在春池玩,突然下了雨, 你的院子最近, 我就进来了。” 王娥将沾染了雨丝的外衣脱下, 披了件长衫, “我刚才在春池玩, 突然下了雨, 你的院子最近,我就进来了。” 红狸取了一个小暖炉递给王娥,又端了一盘果子进来。 王道姝仰倒在软榻上, 百无聊赖的剥剥橘子, “等明日,我要去西市看我新开的铺子。” “你又开了新铺子?”王娥诧异道。 王道姝一瓣一瓣的往嘴里塞橘子,“我又攒了些钱,就开了个。”王道姝但凡有了钱,要么换成金子,要么用来投资。没办法,铜钱太不保值了,跟三年前相比,米价都贵了近四分之一。 王娥双手捧着暖炉贴到脸上,“我回头也跟你学学。” “你仔细烫到了。”王道姝柔声道:“这样的天气,也就你用暖炉,好多人家还在用冰鉴呢!” 王娥眉毛一挑,“我就要用!” 王圣予眼珠儿一转,贴在王道姝身上,小声道:“七姐姐,我昨天听二哥说,景十二要娶妻了。” “这……是好事啊。”王道姝将茶盏放下,慢悠悠的说。 几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王娥最坐不住,率先站起来说:“我要回去准备准备,然后再去告诉我几个朋友,到时候一起去!” “好!”王道姝低低笑着,“我们到时候穿男装,裹的严实一点,见好就收,阿姐年底也要发嫁了呢。”王青繁的昏礼就在年末。 王圣予嘟囔道:“我们当然知道,又不是景十二那群蠢货。” 待王娥走后,王道姝拿过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王圣予凑过来,疑惑道:“阿姐,你在做什么呢?” 王道姝侧过身子给她让了一小块地方,“我在画地图,推测景十二他们要从哪边走。你说,我们是他去迎亲的时候拦呢,还是回来的时候?” 王圣予面露苦恼之色,“他迎完亲回来的时候劫会牵连到他的新妇子,还会有送亲的人,我怕我们打不过。” “是啊。”王道姝点点头,“虽然跟景家结亲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也不能这么对人家。再说了——” 王道姝意味深长的一笑,“我们把他打到他阿娘都认不出来,再让他去迎亲,你说怎么样?” 麻纸上绘着景十二最有可能经过的路线,连哪里可以堵人都做了标注,旁边有什么建筑也标注的清清楚楚,让人一眼就能看明白。 王圣予拿起来看了看,惊呼道:“七姐,你也太厉害了,这都记得清楚!我们到时候就把景十二揍得跟他阿耶当年一样惨!” 王道姝低头饮茶。以坊为单位的长安城,规划布局严整,她要是连这都记不清,那真的是要完蛋了!何况景十二和新妇家跟他们住的也不算太远,都不需要实地考察的。 两人讨论完了路线,又将画磨的更精细了些,甚至连可能出现的其他障车之人的位置都勾了几个,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阿姐。”王圣予揽住王道姝的胳膊,“你教我弹琴好不好啊,你学到哪里了?” 王道姝斜斜看她一眼,“说出来你可别吓坏了,我嘛,刚刚学到《胡笳十八拍》了。”她下巴微微扬起,颇为得意的看着王圣予。 王圣予哭笑不得,自己去将琴抱了过来,“阿姐,你教我,那我就叫你下棋好不好?”她不善于弹琴,棋艺却十分之好,王偃偶尔还会输给她。 王道姝将棋盘取出,笑道:“阿箬,你先陪我下!” 王圣予有些犹豫,王道姝催促道:“快点嘛,我阿娘还让我等会去给阿姐清点嫁妆呢。” 家里的女孩子都是从十岁左右开始准备嫁妆,王青繁则格外早些。现在除了少部分不能一直放着的东西,她的嫁妆差不多都弄好了,正在慢慢轻点。太原王氏嫡系嫡长女出嫁,势必要用嫁妆震撼一番夫家。 王圣予问道:“我听说,阿茂姐的嫁妆里面有一只和田玉雕出来的大雁?我跟你一起去看吧!” 王道姝摇了摇头,“不是,是城阳郡公家请期的时候送来的,到时候我带你看。那玉成色好,雕工也精湛。”那几天王圣予病了,便不知道城阳郡公家请期送来的东西。 王圣予有些诧异,“可是为什么用玉雕的。虽然更加名贵难得,可用真的更加符合仪制一些吧。”她眼中浮现起丝丝疑惑。 “他们家请期前一天晚上,不知道谁把大雁放跑了,找了一个通宵。没办法,从库房里翻了一只玉雁出来。”王道姝缓缓道来。 两将棋局摆开,执子下了起来。王圣予虽天赋更高,但王道姝的实战经验却要更加丰富一些,一时间,难分胜负。 屋内燃着清心香,丝缕烟雾从铜雀炉上的孔隙中飘出,混杂着秋海棠的香气,扑面而来。王道姝左手摩挲着棋子,聚精会神的盯着棋盘,不敢有丝毫放松。 两刻钟后,王道姝投子认输,叹道:“阿箬的棋艺越发精进了,我自愧不如。” 王圣予抿唇笑着,低头将黑白玉棋子都收到棋篓里,“那阿姐现在可以教我弹琴了?” “可以可以。”王道姝拿过绿豆糕,狠狠咬了一口下去,“你想复习哪一首?” 王圣予轻轻拨弄着琴弦,“我最近在学《平沙落雁》。” 王道姝点头道:“这曲子和秋日最相配了。等会我教你一遍,再用箫给你伴奏。”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竟然意外的和谐,王圣予撒娇道:“阿姐,以后我琴上有不懂的,你还问我好不好?你下棋有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跟阿箬学棋?她那是天赋好不好!王道姝正待说话,侍女掀帘入内,柔声道:“七娘,娘子那边唤你过去呢。” 崔意华正坐在院中翻看账簿,杜若站在她旁边念着嫁妆单子,仆妇们在方正院内来来去去,抬着一箱又一箱的妆奁。嫁妆箱子都是用樟木制成,同样的大小款式,摆在一起极为震撼。 王道姝走上前,依偎在崔意华身旁,“阿娘,你点完了吗?” 崔意华拍了拍她的背,“哪就点完了,才数了三分之一出来呢。” 王圣予掩嘴笑道:“阿茂姐的嫁妆,伯母的院子里只怕是放不下的。” “你放心。”崔意华看了她一眼,调笑道:“等阿箬出嫁的时候,大伯母也有好东西给你呢。”女子出嫁时亲眷添妆是习俗,同族的亲侄女给的要更多些。 王圣予嘟着嘴,小脑袋微微侧过,“那还要等阿玄姐先出嫁才到我呢。” 一群人笑闹起来,王道姝起身去捏王圣予的肉脸,“那可不一定,可能我们阿箬内心里比我想得多呢?” “七姐姐!你太坏了!”王圣予跺了跺脚,转过身,不想理人了。 王道姝从杜若手中接过一张单子,仔细的核对了起来,翻看着其中一个绘着麒麟的木箱,疑惑道:“不是说里面有一对珍珠耳珰吗,我怎么没看到?”这对耳珰是太皇太后的,她老人家比较爱玉,对珍珠不太有兴趣,便给了王青繁。 杜若听到了,忙下来翻找,疑惑道:“我记得昨天我都还看到了的,怎么就不见了?” 一群人翻找许久都没有结果,崔意华说:“先放着吧,万一等会就自己蹦出来了呢。”她又给了王道姝两人几碟糕点,柔声道:“去找你们姐姐玩吧,她这会可能在看书呢。” 王道姝点点头,正准备出去。忽而一列奉萱堂的仆妇到了院外,通传进来后,轻声道:“县主,皇太子来了,现在在正厅,太夫人让奴婢来唤县主过去。” 崔意华惊讶的放下账簿,让人带着王道姝和王圣予下去换衣服,都收拾好了,才往奉萱堂而去。 穿着一身青色螭纹圆领袍的少年正站在堂前看桂子,身姿挺拔,侧脸的线条简洁有力。看到王道姝等人向他行来,微微笑了笑。 “殿下好兴致。”崔意华淡淡道。 皇太子驾临,对于郑国公府的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幸事。无他,只因他来的实在是太频繁了!频繁到了让王家人头疼的地步。 崔介衡轻笑一声,“比不得姑母惬意。”他看向王道姝,笑问道:“阿玄最近学什么了?” 他这什么行为?已经到了问弟弟妹妹学习情况来找快乐的年纪了?王道姝张了张嘴,不答反问:“你怎么突然来我们家啦?”也不说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万一传出去了被人说他们失礼可怎么办。 “萧太子太傅病了,我来探望了他,顺便过来的。”崔介衡耐心解释着。 上弦 王道姝叹息道:“他老人家的身体可真不好, 你可有请太医令给他瞧过?” “请了。”崔介衡笑道:“南太医令说要静养。” 少年眉目疏朗清明, 悠闲的说着话。 一行人向着正厅内行去, 崔介衡说:“阿玄, 你还没回答我呢。” 王道姝瞪他, 理直气壮道:“我学习的非常好!先生天天夸我!” “那你学到哪了?”崔介衡问道。 王道姝抬头飞快的瞥了他一眼, 又低头嘀咕道:“我不告诉你。”我学习怎样跟你有啥关系? 崔介衡的笑容淡了些许, 沉默一会,哄道:“你上次不是说万壑听松的七弦断了吗?我带了弦来给你重新上弦。” 王道姝望向他,眼中带着奇异之色, “我阿耶已经给我上过了。”这都一个月前的事了,他居然才想起来。 崔介衡摇了摇头,“那可不行, 我不是说过这张琴要用特制的琴弦吗。老琴要是用了力度太大的弦, 容易崩坏的。” “可是我用的就是你给我的弦啊。”王道姝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起来,他疯了么? 沉默了许久, 崔介衡轻咳一声, “是的, 但是他不太懂这种弦的上弦手法。” 崔意华在一旁看着他睁眼说瞎话,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什么时候才能从他们家出去? 崔介衡捧起清茶饮了一口, 赞道:“姑母家的茶不错。” “殿下,不知太皇太后身体如何?”崔意华试探着问道。听说昨天太皇太后发了很大的火,连茶盏都摔了几个, 她也不敢进宫去摸虎须。 崔介衡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曾大母身体向来康健,不过是略微有些不适罢了,姑母去长乐宫探望探望她老人家,不就知道了?向来曾大母是十分乐意姑母去看她的。” 他语气诚挚,说出的话语却无半分诚挚之意。 崔意华脸色微僵,讪笑了两声。 “也不是什么大事。”崔介衡慢声道:“还是为了五姑母的一些事。始宁姑母要是感兴趣,可以去问问曾大母。”当然,她不一定会告诉你。 听到又是会稽长公主的事,王道姝感到匪夷所思,莫非是她又怀孕了?她当初被皇帝赶出去,打了孩子后不是一直安分到现在吗。 看着阿娘想打听又不敢继续深问的模样,王道姝眼底划过一抹无奈。亏她还总说自己爱打听闲事呢,自己还不是一样的。 崔意华让杜蘅取来一盒香,对崔介衡说:“殿下,这是安神的沉水香,麻烦殿下帮我带给太皇太后了。” 崔介衡微微点头,“可以,曾大母还跟我念叨过始宁姑母,姑母有空可以去长乐宫坐坐。” 崔意华眉宇间有些松动,她也几个月没进宫了,确实有些想太皇太后。 “只不过呢。”崔介衡淡笑道:“五姑母最近被禁足在长乐宫了,姑母去说不定还能见着她。” 一听会稽长公主在,崔意华便生了退却的心思,开始考量她要是去了,会不会被太皇太后迁怒。 “走吧。”崔介衡站了起来。 崔意华以为他要回去了,心里一喜,正要摆出恭送的姿态。 崔介衡却说:“阿玄,我去给你上弦。” ???崔意华嘴角的淡笑凝固了。 王道姝环视一周,问道:“你带了琴弦吗?” “当然带了。”崔介衡笑道。他做事,向来是有备无患。 万壑听松的第七弦是上个月断的,顾先生也告假了,美人给她上弦,王道姝偶然跟崔介衡提过几句。没过几天,王偃便给她上上了。 看着王偃上好的琴弦,崔介衡沉默半晌,这弦接的好,在雁足上缠的精细,蝇头也打的漂亮小巧。崔介衡将琴立起来看了看,将弦拆了下来。 “赤熊哥哥。”王道姝小声说:“我觉得我阿耶上的很好啊。” 崔介衡云淡风轻的笑笑,“是还不错。” 那你拆掉干嘛?王道姝紧紧地盯着他,神情不善。 小姑娘紧绷着脸,怒视着自己,崔介衡也有些心虚,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髻,柔声道:“我给你再装一个比刚才还要好的。” 王道姝轻哼一声,算他识相! 崔介衡习琴已久,换弦的手法很是精妙。他神色平淡的站在那,手中执着蚕丝线,缠绕在雁足上,时而轻轻拨动琴弦试音,仿若一副精美的画卷。 王道姝坐在苇席上啃果子,静静地看着崔介衡的动作。 “阿玄。”崔介衡轻声道:“你这几天就别去长乐宫了,曾大母心情不太好。”连他都被太皇太后骂了一顿。 王道姝怔愣答道:“哦。”心里却觉得有些怪怪的。长辈心情不好,她应该要去安抚一下比较好吧? 崔介衡将琴的背面转向她,“你看看我缠的弦?” 王道姝惊叹一声,“你缠的可真好!教教我行不行啊?”人家日理万机的太子都在这方面比她强,忽而升起了几丝羞愧的情绪。 崔介衡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听到她问了,故意沉思了片刻,点头道:“行吧,不过你可得认真听。” 王道姝拉着王圣予凑到了崔介衡身侧,仔细观摩着他上弦。 崔介衡微微侧头,嫌弃的看了一眼王圣予,他已能完美的隐藏自己的情绪,可严重流露出的不喜,还是让王圣予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两步。 王道姝眼巴巴的盯着崔介衡的手,他飞快的演示了一遍,柔声道:“看明白了吗?要不要自己试一下?” “大概懂了吧。”王道姝捏了捏衣角,“我先看看,以后再试。”她可舍不得拿万壑听松来学上弦! 崔介很垂眸看她,“好。” 他上完弦,开始调音。王道姝觉得无聊,复又拉着王圣予坐在旁边翻花绳。 王圣予戳了戳王道姝,“阿姊,见到萧五郎他们了。” “啊?”王道姝怀疑自己听错了,萧太子太傅不是病了吗? “就是。”王圣予想了想,“我昨天跟我阿娘去赵国公家,在路上看到萧五郎他们骑着马,说笑走过,好像还进了一家酒肆。” 王道姝目瞪口呆! “可是、可是、”王道姝已经语无伦次了,“萧太子太傅病到不能工作,他的孙子还出去喝酒?”萧家是出了名的以孝治家,家训广为流传,为世人津津乐道。咋然听到这个消息,王道姝的三观逐渐瓦解。 王圣予还想说什么,忽然触及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打着胆子抬头望去,发现皇太子正阴沉沉的盯着自己,忽的打了个寒颤。 王道姝发现她的异样,试探着唤道:“阿箬,阿箬?” 王圣予扯了扯嘴角,“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吧。”太子干嘛这样看着她?好像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似的。 崔介衡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柔声道:“阿玄,你知道景十二要成亲了么?” “知道啊。”王道姝理所当然的答道,她狐疑的看着崔介衡,“你怎么知道他要成亲了的?”景十二跟他向来没什么交情,怎么这么关注他? 崔介衡循循善诱,“你不想捣乱?” 王道姝眼睛一亮,故作不高兴的样子,“在你眼里,我就是喜欢捣乱的人么?” 崔介衡自觉说错了话,急忙否认,“当然不是,是我想捣乱,抽不出身,想让阿玄帮我忙而已。” “我也不是随便帮忙的人。”王道姝高傲的看着她。 “我知道。”崔介衡从善如流,“我借你一些人,你去帮我好不好?” 王道姝沉吟半晌,“这样也行,不过你要保证你的人不会把我去捣乱的事说出去。”她都准备把全身捂起来的,又恐吓道:“他们要是把我透露出去了,我就说是你指示我做的!”他应该还是会怕的吧? 崔介衡嘴角绽开笑容,“我会约束好他们,一定不能让他们把这件事说出去。放心,我到时候借你的都是你见过的,他们不敢的。” 红狸在一旁听的心惊肉跳,这皇太子这么大个人了,做什么不好,就会带坏他们家七娘! 王道姝在心里算了算,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虽然他们不会真的对景十二的昏礼做些什么,可让人把他揍一顿、再吓唬一番也是很好的。这么多人,足够景十二他们吓破胆子了,说不定还要以为自己得罪了什么权贵。 见小姑娘同意了自己的提议,崔介衡暗暗松了口气。王道姝会答应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万事无绝对,他也有几分不确定。 “那你要怎么谢我呢?”王道姝轻声问,一双桃花眸潋滟生辉。 崔介衡笑出声来,这个小坏蛋,明明是他借她人去干坏事,她现在居然要自己谢她?想笑又不敢笑的情绪让崔介衡十分难受,凝神想了想,说:“你上次说想给你的兔子做个窝,我让人给你做一个?” 王道姝勉强点头,“好吧。” 崔介衡又加大了筹码:“你想要的茉莉绒花胸针,我赶紧让人做给你。” “我才不要。”王道姝得意的说:“阿媪早就给我做好了!”她想要别的没有,绒花还不简单?她乳母就是专门做这个的! 崔介衡只觉得,小姑娘就算是拒绝他的样子,也仍旧是那么明媚快活。 织造署 送走崔介衡后, 王圣予抱怨道:“我可一点都不喜欢皇太子来我们家, 实在是太恐怖了。”她现在一想到刚才那眼神, 仍旧是腿脚发软。 王道姝轻轻捂住她的嘴, “阿箬, 隔墙有耳。” 王圣予的头埋的更低了, 神情恹恹的。 “你乖一点。”王道姝莞尔, “等再过一个月,我就带你去观音寺看银杏。” 观音寺的银杏树已经长了几百年,参天巨木立于寺中, 枝叶舒展开后覆盖了小半个庭院。秋日时节,无数银杏叶飘落,整个寺院中都泛着金光。 王圣予惊呼一声, “阿姊你太好了吧!我们怎么去?” “骑马去。”王道姝将香炉中的灰烬拨弄出来, 微微笑道:“就我们几个去,反正离长安城也不远。”骑马过去不过大半个时辰。 王圣予托着腮, 开始幻想着出去玩时候的事, “那我们先派人打点好, 在那边住一晚再回来。”观音寺距离也不算太近, 当天去当天回太赶了。 王道姝好笑的看着她, “你急什么, 还有好久呢。” . 崔介衡回宫时,崔育将将开始用晚膳,身边有栗美人作陪。看到儿子回来了, 他问道:“用过饭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点。” “好。”崔介衡微微颔首。 崔育顿了顿, 奇怪的看着崔介衡。他只是客套一句,他还真要吃?又没准备他的份,“你没用要饭再回来?” 崔介衡愣住了,蓦然想到那个小坏蛋居然都不留他用饭,咬牙切齿道:“是啊,阿耶不也没给我准备么?” 崔育挥了挥手,让栗美人退下,又叫人再给崔介衡准备一桌菜上来。 “秋收要开始了。”崔育淡声道。 崔介衡微微点头,“是啊,阿耶要过去看看么?” “我就不去了。”崔育已经用完了饭,开始喝酒,“我到时候派卫王跟你一起去京郊,你去看看收成。”京畿的收成虽然不能作为一个范本,但是了解一些总比什么都不懂好。 崔介衡回道:“知道了。” 崔育盯着他瞧了半晌,“阿熊,你最近有做什么事吗?” 崔介衡莫名其妙,反问道:“我能做什么?” “今日宋御史上奏,说你开了间布匹铺子,与民争利。”崔育说完后,紧紧地盯着崔介衡,想窥探到他的情绪。 崔介衡淡声道:“父亲,我听说今天陈谏议大夫还说你的皇庄侵占了民田?父亲怎么不拿出来跟我讨论讨论?” 崔育恼羞成怒,“那都澄清了,是误会!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个与民争利到底是什么意思?” “与民争利?”崔介衡嗤笑一声,“我卖的布匹可不便宜,究竟是什么样的民能被我争去利?大话张口就来。我隔壁就有一家店铺,卖的东西跟我差不多,价格可比我的贵了四成不止,是这家的民?” 崔育挑了挑眉,“怎么回事。” 崔介衡端起粉青瓷盏饮了一口清茶,“我查过了,那家铺子是在程吏部侍郎长媳名下的。你不会不知道,程吏部侍郎和宋御史大夫是同乡,向来交好。” 崔育沉默了下,“那家铺子开了多久了?你又是什么时候开的?” “大半年了吧。不过是东宫那群人做出来的太多了,我没地方用,拿出去卖而已,还能减轻东宫负担。”崔介衡漫不经心的回道。 现在东宫官署宫奴齐全,开销也大,崔介衡要是额外申请开支,他们肯定也有话说,还不如自己开个铺子,反正他赚得也是这些人的钱。 崔育神色微动,“你宫里又没人,开销这么大么?你现在也大了,是该有个人帮你打点下东宫。要不要——” “不必了,东宫自有各种官署,管理东宫也不是婢子该做的事。”管理宫城的尚且是皇后,一个贱婢有什么资格管理东宫?崔介衡面色淡了下来,“父亲自己留着就好,我无福消受。”他有洁癖,一想到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要靠近自己就浑身难受,恨不得都扔出去。 作为中宫嫡出,他从来不对自己的庶弟妹假以辞色。看到崔育的那些妃子也都是采取漠视的态度,他跟一个婢子有什么好计较的?一想到他爹女人一个又一个,孩子生了一堆又一堆,崔介衡就觉得厌烦。 崔介衡又道:“阿耶说的什么话,我宫里怎么没人,那么多宫奴和官署里的人,不都是活人么?” 崔育闪过一丝不自在,“我说的当然不是奴婢!” 崔介衡讥讽一笑,妃妾而已,何德何能,凭什么要花钱?他肃声道:“后宫里也该减减开支了,郑谏议大夫前段时间不是刚说过这件事?” “是是是,你说的非常对。”崔育觉得心累,他跟这儿子说话压根就说不通了。 崔介衡开铺子也是一个偶然,他闲聊时跟王道姝提了一句东宫开销大,库房都快被掏空了。王道姝也随意提了一句他可以开个店子自己开源,反正东宫现在就他一个主子,他也有一小半时间跟着崔育住,总不能养着人吃闲饭吧? 思来想去,宫里不就女人最多么?崔介衡直接开了个织造署,将东宫的宫女不管品级全都丢了进去,又裁剪了许多人。宫里的婢子技术很多都不错,就算有不好的,也可以让人教。这半年来,东宫不仅不再缺钱用,反而还有进项。 崔育瞪他,他从东宫裁了人,能扔到哪?还不是太极宫里!这不就给他增加负担了? 看着崔育咬牙切齿的模样,崔介衡勾唇笑了笑,“阿耶要是嫌人多,以后就少弄些人进来,吵得很。” 崔育默然。 “我觉得你今天还是回东宫去为好。”崔育捂了捂脸,他今天要是再看到他,迟早要被气疯! 崔介衡恰巧用完饭,拿过丝帕按了按嘴角后,应道:“哦。” 回完话,他便起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崔育满脑子的疑惑,就这?心里又气不过,招手唤来内侍,吩咐道:“去让三郎写一篇策论,明早交给我。” 此时天光已经渐渐散去,内侍暗想这个时辰还让太子写策论,陛下真是爱折腾太子。心里虽如此想,仍旧恭敬道:“唯唯。” 拿起案上的奏章,崔育随意翻了翻,又觉得一整烦躁,骂道:“什么小事都要写个奏章,他是吃饱了没事干吗?”连赵工部尚书和曲工部侍郎的妻子有一腿、李黄门侍郎爱穿新衣一天多换了几身这些事都要告诉他? 他这个皇帝难道就是来听他们这些家长里短,然后主持公道的么! 气着气着,他忽而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顿时觉得自己更加气了,胸口钝痛钝痛的。饶是为君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忍不住将奏章扔到了地上。 崔育往后仰了仰,轻揉眉心,淡声道:“明天一早把这些再送回尚书省去。” . 崔介衡沐浴完后,披上了寝袍。巾帕的质感给他感觉很不一样,又用手摸了摸,出了浴殿后随口问道:“刚才的巾帕是什么材质的?” “是织造署新制的平素绫,安司则今日刚裁好了送来的。”田永低头回道。 崔介衡脚步一顿,“这种料子,现在在外面卖多少?” 田永想了想,“前些日子在隔壁程家铺子里看到的,大概是两百贯一匹,我们这个做工还要更复杂精细些。” 崔介衡将手中团成一团的绫帕砸到田永脸上,“让她不用干了,你自己下去领三十杖。”这么贵的布匹,拿出去卖不好?尤其是并不算吸水,用来擦拭沐浴后的身体效果不大,反倒让人难受。 田永顿时一凛,暗道自己糊涂,凝声道:“唯唯,那安司则——” “这还要我安排?”崔介衡脸色顿时阴沉起来,东宫宫奴的小事,还要他亲自操心?他最厌恶有奴婢擅自揣测他的喜好,或是决定他用的器具。安司则已经触犯到了他的底线。 他开织造署,主要是为了拿出去卖的,东宫谁不知道?她却敢这样擅作主张拿给他用,太子用惯的东西不会轻易更换,这也是东宫中人都知道的事。 田永暗自埋怨安司则妄图投其所好投错了不要紧,还连累了他。 安司则自新一届东宫开始运作起就在东宫做事,已有二十岁,去年刚刚坐上了司则之位,又兼管织造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她父亲是个小官,又做了正六品的司则,不高不低的位置,容易让人生出妄想。看到田永领着人来找她时,起身笑迎道:“田内给事来了,那平素绫,殿下可还用的惯?”她说到一半,看着田永那恨不得生吞活剥她的眼神,讪讪住嘴。跟她同住一屋的两个小宫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田永吩咐一声,便出了门。站在外面他又对身边的小宫婢说:“去把李司则请来。” 出了这样的事,东宫的宫奴们自然是睡不着的,李司则就住在隔壁,匆匆出来,“田内给事。” 耳珰 “李司则。”田永面上堆笑, “这段时间, 还要劳烦李司则代管织造署的事了。” 李司则勉强笑了笑, 应下了。 都是在宫里做事, 哪怕关系不好的, 也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虽说安司则不会连命都没了, 仍旧令人唏嘘不已。 田永走后, 李司则看着自己带的几个小宫女,冷声道:“看到了吗,在宫里做事, 最要不得的就是自以为!”蠢就埋头做事,主子说什么做什么。只要不是在那种脾性狂暴、喜欢打骂下人的人手下,都不会过得太差。 太子虽说戾气重了些, 脾气暴躁了些, 只要不惹到他头上,大部分时候都是相安无事的。何况她们又不是近身服侍的, 除非办错了事, 太子如何会将脾气发到他们身上? 几个小宫女连连点头, “我们知道了, 司则。”她们也都是从小进宫, 对这些当然懂, 现在又加深了这方面的认识。 . 院中的桂子尽数开了,王道姝仔细的摘了许多,用来做香包。 收了一篮子, 她提着去方正院寻崔意华。 红狸跟在身后, 小声问道:“七娘,你不做些糕点么?” 王道姝皱了皱眉,“最近都吃腻了。”她对这些糕点的兴趣真的不大,最喜欢的点心还是水果,只有做得特别出众的小点心才会吃两口。 崔意华正在练字,等她写完这一帧帖子,王道姝才走进内房,“阿娘。” “怎么披头散发过来了?”崔意华放下笔,笑望着女儿。 王道姝将发丝挽到耳后,“我刚刚洗了头,扎起来会头痛的。” 崔意华笑着让她坐下,而后剥橘子喂给她吃。 “阿姐呢?”王道姝好奇的问道。 崔意华往她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她这会在跟着傅母学昏礼和婚后的事宜,晚膳再过来。” “哦。”王道姝嘴里咬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摘了好多桂花,她喜欢吃桂花糕,等会给她送些过去。阿箬等会也要过来拿。” 崔意华轻轻抚弄着她的发丝,柔声道:“好。”不知不觉间,小女儿也是十三岁的小少女了,又到了该让她头疼的时候。 王道姝拿过崔意华刚写的字,暗想她不求自己的字能像祖父一样好,什么时候能写的像皇后或者阿娘这么好看就好了。 “阿姊,你在里面吗?”清脆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唤着。 王道姝忙道:“我在,你进来吧。” 王圣予缓步走了进来,才发现崔意华也在,急忙上前行礼。她刚才见外面没人守着,以为崔意华不在,又不知道王道姝在不在,这才出声询问的。 她也拿了个小篮子过来,从王道姝的小篮子里面分了一些桂子走。 王道姝一边给她分,一边说:“等会我们一起去看看三姐姐吧。”好想看看她现在过的有多惨啊。 “好。”王圣予掩唇笑笑,看着桌上的帖子,撒娇道:“伯母,我也想要一帧,好不好呀。” 崔意华指了指旁边的锦匣,“你去里头挑一帧自己喜欢的。” 两个小姑娘正比对着字呢,外面突然喧哗起来。 “杜蘅,你出去看看。”崔意华淡声吩咐道。 还不等杜蘅出去,便另有一小丫头进来禀告道:“县主,六娘子来了。” 六婶过来做什么,她最近不是足不出户的在家教养五姐吗?王道姝觉得奇怪的很。 “快请她进来。”崔意华起身理了理衣襟,准备出去迎她。 不过几个呼吸间的功夫,司马氏便走了进来,面上尽是歉然,手里还提溜着一个正在哇哇大哭的男童。 崔意华不太清楚她想干什么,不过这孩子哭成这样,她尴尬笑道:“娣妇这是怎么了?” “长嫂,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都怪我没管教好这孩子。”司马氏先拱手给崔意华行了一礼,又看向那孩子,“将你做过的事都说一遍。” 这孩子就是当年王敬的那个外室生出来的,这几年下来,司马氏自己没有再怀孕,后院的姬妾也没有生下儿子,她便将这个孩子接了回来。当然,她是不可能把这个孩子记做嫡子的。她也不过三十多岁,万一还能生呢?这个成了嫡长子,她将来的儿子怎么办?或是有姬妾生了孩子呢?这个毕竟快三岁才接回来,又熊,司马氏实在是难把他当亲生的养。 小男孩抽噎着,半晌都说不上话来。 不管他做了什么,崔意华都不想替别人训子,低头问道:“小十三做了什么?要不要吃颗糖再说啊?” 见他半天不说话,司马氏瞪了他一眼,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般对崔意华说:“长嫂,前段时间阿茂不是丢了一对珍珠耳珰吗?今天我才发现是他拿走了!”她说完后便觉得脸上臊得慌,都不敢抬头看崔意华了。 王青繁的陪嫁耳珰丢了,府里大部分人都知道。那么大一对耳珰,价值也不便宜,再加上崔意华前几天还让人到处找过,最近也算是郑国公府的新鲜事了。 司马氏也是今天才发现王十三拿着这对耳珰在玩,原以为是他捡来的,想要拿着还回来。王十三却哭着说他拿了就是他的,他阿娘就是这么说的。她又细细问了几句,王十三扛不住,都招了,说是自己从一个好看的大箱子里面拿的,连装耳珰的锦盒都在他床底下藏着。 崔意华心里也气,还是笑着说:“没事,找到了我就放心了。”她可不想看司马氏在这训子。 司马氏闻言更尴尬了,她从身旁婢女手中取出锦盒,打开给崔意华看,“长嫂,这......” 王道姝瞥了一眼,只觉得辣眼睛。果然,什么东西到了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手里,都会折腾到看不出来原貌。 王十三先是将耳珰用墨水涂了满身,后来怕别人找到,每天不玩的时候就把它埋在土里,最近新得了一把小刀,还在耳珰上试了试,划了好几道印子。 崔意华抽了抽嘴角,这耳珰,显然是戴不出去了啊,可她又说不出孩子喜欢就给他的话,这不是教坏他么?司马氏当然不会要,当时肯定会让孩子觉得他拿了别人的东西也没事,别人甚至还想送给她。 司马氏勉强道:“长嫂,这都是我们做父母的错,我到时候一定赔给阿茂一个更好的东西。”这样的大的珍珠,外表又光滑圆润,那都是有价无市的东西,她上哪找这么一对去? 她现在肉都是痛的,恨不得掐死王敬和十三郎。她的钱可都是要留给二娘和五娘的!现在居然要拿出来给这小贱种赔人。 崔意华安慰道:“娣妇,你也是不知情,就不用了,一对耳珰也不是什么大的物什。”大的珍珠耳珰固然名贵,真要遇上事了,也只能贱卖。普通人买不起,达官贵人也对别人用过的东西不感兴趣。又不像金银玉石有那么高的保值率,像十三这样划了几刀子,根本就坏掉了。 司马氏也不再多说,赔不赔是用行动来证明的,没必要一直强调。她现在也不指望十三能帮扶二娘五娘,不给她们拖后腿都算不错了,还不如现在跟堂兄姐搞好关系。 道完歉,司马氏又提溜着王十三出去了。正要进自家院子,迎面对上王敬,她顺手将王十三扔给王敬,嗤笑道:“你好好管管。” 王敬已经从婢女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正准备教训儿子的,可看到司马氏这个态度又有些不爽,问道:“你是他母亲,难道就我一个人的责任?” 司马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关我什么事?我的二娘五娘好得不得了,又守规矩又懂礼。养男不教父之过,你反思反思你自己吧。”说完扬长而去,留王敬在原地跳脚。 . 王道姝和王圣予两人对视一眼,“我们去找三姐姐吧?” 崔意华头痛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信息量太大,她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王青繁正跟着傅母学昏礼当天和婚后的礼仪,看到王道姝二人进来了,长吁一口气,“你们两个总算是来了。” 王道姝覆在她耳边,小声道:“明日景十二成亲,你要不要去喝杯酒啊?” 王青繁一时没反应过来,嫌恶道:“他昏礼我去喝酒?我还怕他们家人给我下毒呢。” 说着说着,看到王道姝疯狂给她使眼色,霎时明白过来,意味深长的笑道:“我就不过去了,在后面接应你们。”她都要嫁人了,当然比不得小孩子们不在意风评,被发现了也只会被说是玩闹。 趁着傅母出去,几人忙在屋内商量了起来,王道姝小声道:“人我们都联系好了,就等着明天行事呢。”崔介衡给了她二十亲卫,再加上她自己的部曲,够她用的了。 王道姝已经在心中畅想她脚踢景十二的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衣服都准备好了么?”王青繁小声问道。 王圣予昂首道:“当然!我们到时候还要找几匹模样常见的马去,还要重新装饰一番,免得被他们认出来。”王圣予的马眉心有一块白色,很容易被认出来。 劫亲2 朱雀大街上, 一匹匹骏马疾驰而过, 黄土飞扬。 一群身着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行在最前方, 身后是无数的侍卫。这样的阵仗, 行人皆以为是高门大户的郎君贵女们集体出游, 远远避开, 心里却想着最近可没有什么节日啊? 王道姝等人行到僻静处, 便扯出一块黑布把自己的脸遮了起来,连手上都戴着皮手套。 一行人躲到了景十二必经之路的一间小院里头。这件小院是他们中一个少年的别院,因家中关系, 直接对着坊外开了个门,进出不需要经过坊门。 王道姝在里头嘱咐道:“我们到时候劫了景十二还有那几个跟他好的人就跑,别带到这儿来, 寻一个僻静处打一顿, 然后再扔回去。”最好把他打的鼻青脸肿! 杨幼奴小心翼翼的问道:“会不会太狠了点?他今天不是要亲迎么。” 陆眠翻了个白眼,“我们不就是专门挑的这天来的?” 王道姝安抚一笑, “没事的, 我们是在锻炼他。等会他去迎亲的时候还不是要被女方家打一顿, 现在是让他提前感受感受, 免得受不住在女方家丢人现眼。” 杨幼奴想了想, 觉得很有道理, “阿玄,你可真好,还这样帮她。” 陆眠选择抬头望天, 不是很想理她。 王道姝也叹息一声, 用看傻孩子的眼神看着杨幼奴。 在小院里等了片刻,打探消息的人便回来说景十二他们已经快到了,王道姝等人急忙准备起来,寻了几处僻静的小巷子躲着。 武侯们看到了,也不敢上去招惹。一个个虽遮着脸,光看那身上的衣物首饰就知道气度绝对不凡。但做做样子还是要有的,便派了人上去询问。 郭九郎笑道:“我等的朋友今日成亲,我们在这守着,是准备给他一个惊喜。”他是郭成娘的亲弟弟。 武侯看了看他们的架势,暗道你们要是真来给惊喜的,他头都割下来送人。又掂了掂郭九郎塞过来的几个荷包,笑道:“好说好说,我们先走了,别闹出什么大事来就行。”想来天子脚下,他们也不敢做得过于放肆,否则就不会以黑巾遮面了。 喧闹声逐渐靠近,马蹄踏踏作响,一群人皆是屏息敛声,仔细听着动静。 “诸位儿郎何故在此?”景十二一行人显然也已经到了。 一群先派出去拦道的人也不说话,直愣愣的看着昏礼队伍。 景十二他们被看得心里发毛。拦完路又不说话,这是什么路数?虽心里紧张,还是好声好气道:“我等要去迎新妇,还请诸位让一让道了。” 只听得一声嗤笑,对面领头的那人做了个手势,忽的从四面八方的巷子中涌出来一大群人。 景十二脸色沉了下来,“这是作甚?”他握缰绳的双手绷紧,操纵者马匹连连后退。 王道姝也不跟他废话,直接闹了起来。趁着还在混乱中,几人掳了景十二和他几个“挚友”就跑。 场面太过复杂混乱,所有陪着迎亲的人都还在忙着应付上前骚扰他们的人,暗骂景十二究竟得罪了什么人,对面怎么有这么多部曲,明显就是有备而来。 慌忙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十二郎不见了”,他们便乱了阵脚。 在一处小院里,王道姝一行也没闲着,直接将景十二套着麻袋打了一顿,而后又隔着麻袋用小刀的刀背比划着威胁剩下几人。约莫半刻钟的时间,又将景十二他们拎了回去,直接丢到了人堆里。 见事情处理完了,前来劫亲的众人吹了一声短哨,四散逃去。 几名郎君跳下马,将景十二扶了起来,又把麻袋拉开,露出他下颌略微有些青紫的脸。 众人惊呼一声,有人还憋着笑去拿脂粉给他涂上,遮掩遮掩。 “别动别动,痛!”景十二倒吸凉气。 旁人劝道:“十二,你忍着点,万一让女方家看到就不好了。” 景十二勉强点点头,“快些吧,时辰要耽误了。”他又咒骂道:“别让我知道是哪些鼠辈,不然我饶不了他们!”说着又开始捂脸哀嚎。 武侯们看着王道姝等人离开了,才上前问道:“诸位郎君可认识刚才那伙恶人?可需要我们帮忙追拿?” 景十二瞪了他们一眼,恶声恶气道:“不认识。”要捉拿刚才怎么不来? 长安城的武侯,在市井间混着,哪个不是人精?刚才那群锦衣郎君,他们哪敢上前得罪?何况还收了不少好处。可这边要是不来问一句,安抚安抚,也是失职。 见景十二他们还要忙,武侯们也识趣的赔笑离开。 别院里,王道姝摘下面罩,用手扇了扇风,“热死了。”再是初秋,这样闷着也难受,刚才又活动了那么久。 别院内的婢子端着冰镇后的果汁上来,众人一人饮了一大杯,略略缓解了口渴和疲乏。 做完了最近最想做的事,王道姝只觉神清气爽,骑着骏马回永兴坊的路上,笑道:“我们过几日要去观音寺玩,还有谁想去的?” 郭跃娘率先举手:“我要!听说现在是银杏落叶的时候,可美了!” 紧接着,一大票小姑娘们纷纷响应。 王道姝点点头,“好,我到时候先派人去打点打点,然后一起去玩。” 她做事向来比较妥帖,其他人也都信服,听说她去打点,顿时放下了大半的心。 正要进长兴坊,远远地便瞧见了崔意华的牛车,几人停在原地等着牛车缓缓靠近。 车帘微微掀开,露出一张温婉动人的面庞,“阿玄,你们怎么不进去?” 王道姝说:“我们在等你们。你们进宫去啦,阿娘呢?” 王青繁指了指车内,“睡着了,先回去再说吧。” 累了一天,一群小姑娘们洗完澡,全都聚集在王青繁的院子里听八卦。 看着眨着星星眼,看着她的妹妹们,王青繁扶额,“这有什么好听的,值当你们一个个觉也不睡等在这?能有什么好故事听。” “阿姊。”王道姝拉着王青繁的胳膊撒娇,“我们都不知道,你快告诉我们吧。明明就是你刚才说回去说的。” 王青繁被她磨的受不了,拧了一把她的小肉脸,“现在外面都还没传开,谁也不准说出去。” 王圣予急忙点头,“我们知道的!一定不说。” 王道姝低头咬了一口果子,暗忖这事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吧?不然她怎么敢跟她们说呢? 窗外皓月当空,驱散了些许夜色,时而传来几声子规的鸣叫。小院内却是灯火通明,暗香缕缕。 “想必你们也听过些传闻了。”王青繁将茶盏捧在手中,轻轻转动,“还是跟会稽长公主有关的事。” 王道姝瞪大了眼睛,果然如她所料!便更加聚精会神的听着。 会稽长公主这段时间被关在宫里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有心人甚至还猜测了起来,外面也开始流传着一些小范围的流言。 王青繁笑了笑,“她前些年不是有了不是驸马的孩子么,也不肯透露孩子生父,最近才终于知道了。” 王道姝小声嘀咕,“难怪阿姊肯讲给我们听了。”有这么个驸马,要不了多久又要人尽皆知了吧?她当然不用瞒着了! 王青繁瞪她,“不是你们让我说的,我早告诉你们还不感激我,真是。” 会稽长公主之所以被发现,也是因为她直接被捉奸在床了,对方的身份也很有趣,是长乐长公主的驸马。 长乐长公主差点当场晕过去,回过神后直接冲进了宫里告状。审问后,会稽长公主终于说了打掉的那个孩子的生父就是长乐长公主的驸马。 经此一事,会稽的驸马便想同她离婚,说她霪佚,长乐也受不了,也说她的驸马霪佚。四个人一齐,把太皇太后吵到头疼。 会稽另说,长乐的驸马可不想离婚啊。他本身就是家族幼子,又没什么能耐,靠着一副好皮相尚了公主才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离了婚,他怎么办哟? 前一日太皇太后终于下了旨,令他们两对夫妻离婚,又让会稽以后无事不需要进宫了。 接了这个消息,会稽长公主终于知道怕了,想要进宫求情,现在却连皇城的大门都进不去。反倒是她的驸马,还乐呵乐呵的出去喝了点小酒,同几个好友吃了顿饭,庆祝自己终于摆脱这个恶妇。 “那今天又是怎么回事呢?”王道姝好奇问道。 王青繁的表情一言难尽,“长乐长公主进宫去了,又改了主意,说不要离婚,也不知驸马又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王道姝想了想,长乐还有孩子,且这个时代的女人很多都很容易被丈夫三言两语哄好,转为对外。他们俩因为这种事离婚,对孩子名声确实不好,不过都已经发生了,不离也好不到哪去。 王圣予一脸震惊,“所以他们又没有离婚?” “不是。”王青繁嗤笑一声,“他们吵了那么多日,太皇太后和太后都快烦死了,直接让官府判了义绝。” 王娥对律法也算了解,仔细想了许久,弱弱的说:“他们这个,细细算起来,也不符合义绝的条件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太皇太后说义绝,那就是义绝,其中一个还是皇家人,太皇太后这点权力还是有的。 大雁 吃完了这个瓜, 王道姝觉得自己今天过得十分的充实, 连看王青繁养的那条小黄狗都顺眼得很。 她想了想, 感觉这个事情最大的受害者可不就是她俩的孩子么? 尤其是会稽, 她女儿是真的惨, 也不知道以后是跟着会稽住公主府, 还是回父亲家中, 只怕在哪边都不好过吧。长乐家的还好些,父亲同姨母好上虽也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影响还是要小一些, 况且长乐也没被宫中厌弃。 这年头,别说只是个不受宠公主的女儿了,哪怕是皇帝的女儿, 那也愁嫁啊, 四皇女南康公主让皇帝不知头疼了多久。 “阿姊,我先回去了, 明天还要上课呢。”王道姝起身笑着挥手同王青繁话别。 王青繁看向她, 目露艳羡之色。她现在无比怀念从前上课的日子, 总比现在天天被傅母压着学东西要松快。 看出她情绪的低落, 王道姝柔声安慰道:“阿娘不是说再过几天你就不用学了吗?到时候你就能跟你朋友们出去玩了。” 从年初开始, 王青繁就没出去过几次, 觉得自己都快发霉了。听了这话,果然眉宇舒展许多,也带上了几许笑意。 回屋后, 红狸一边给她净面, 一边说:“七娘,你今天又出去玩啦?” 王道姝得意的翘起嘴角,“当然。” 红狸不高兴的站在那,“今日府里都没什么人,皇太子命人送了东西过来,我说我家小娘子不在,不要这个,他们硬是放下就走。” “他送了什么过来?”王道姝双眸微阖,任由红狸给自己涂面脂。 红狸咬了咬唇,“一只大雁,身上还缚着金丝。” “什么?!”王道姝猛地睁开眼睛,高声问道:“大雁在哪?” 红狸被她的声音给吓到了,愣怔了一瞬。蔓草回道:“放在后院的小房子里,跟铃铛在一起玩。” 王道姝捂着头,苦恼不已,“你们、你们!赶紧好吃好喝的供着,回头给他送回去。” “好。”红狸低声应了一句,“可是皇太子不一定愿意收吧。”他的人丢下就走了,难道还想要回去?虽然红狸也不知道他拿只大雁过来做什么,很少听说有人养大雁玩或者用来吃的。 王道姝哀叹一声,“你们究竟知不知道送大雁是什么意思啊!”哪有人会无缘无故送你大雁?还是一个男子送给女子的。 红狸微微歪头,“是什么意思啊?” “当然是——”王道姝忽而住口,不在往下说。这种话让她说出来,也太难为情了吧! 红狸等人带着满腹疑惑,服侍王道姝睡下了。 转到屏风外,曹氏正在整理王道姝的文具,红狸悄声问道:“阿娘,你知道送大雁是什么意思吗?” 曹氏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小声呵斥道:“不知道,赶紧睡觉去。” 红狸“哦”了一声,默默出去了,蔓草几人也跟在她身后,抓心抓肺的好奇。 . 崔介衡在紫宸殿陪着崔育处理完公务才回东宫。 田永上前迎他,低声道:“殿下,东西已经送过去了。”他到现在伤还没好全。 “如何?”崔介衡问道。 田永的头埋得更低了,“小七娘不在,她的婢女不肯收,他们丢下就走了。” 崔介衡猛地回头,平静的看着他。 田永的冷汗沥沥而下,不敢抬头直视,只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戳了无数个洞。 仿佛有半晌的时间,又仿佛直视一瞬间,头顶传来烦躁的声音:“无妨,送了就行。” 田永如蒙大赦,又问道:“殿下可要沐浴?浴房已经准备好了。”东宫不像皇城有专门浴殿,只有一间浴房,离他的寝室不近不远,有廊道相连。 崔介衡沐浴完后,一名小内侍进殿,低声道:“殿下,今日吴王上表,说想要到封地赴任。” 摩挲着手中的虎形玉佩,崔介衡玩味一笑,“只想要好处,别的都与他无关,天下哪有这样好的事,也不知裴家人作何感想。” 前些日子吴王刚因办事不力,被崔育当众训斥过。又恰逢他让母家帮他敛财的事被披露出来,朝野哗然。他只是敛财,还没有聚集朋党,身为皇子顶多失宠,裴德妃就算被皇帝厌弃,她也还有个做亲王的儿子,将来跟着儿子去封地的可能性极大。唯有裴家人,所受影响最大。如今老二竟还想一走了之? 崔介衡阔步往寝殿走去,暗忖如此用完就扔,裴家人可不是吃素的。 . “阿娘。”王道姝捧着一株海棠入内,“你看我养的好不好?” 崔意华起身瞧了瞧,笑道:“挺好的。”又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王道姝随意寻了一处坐下,百无聊赖的靠在靠枕上,“甄先生今早病了,我上的课便减少了许多。”她又起身望向崔意华,“阿娘,我明日可不可以去观音寺,有阿箬和幼奴她们一起。” “这可不行。”崔意华微微摇了摇头,“我递了帖子,大后日要进宫去看你曾大母呢。”太皇太后最近食欲不大好,崔意华想去给她熬点汤,这是她小时常做的事。 王道姝上前拉着崔意华的胳膊,“我们明日去,后日就回来,不会耽误进宫的。我们都说好啦,失信于人可不好。”桃花眸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崔意华,眼中带着无限渴求。 崔意华拗不过她,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后日要是回不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这便是同意的意思了。 王道姝欢呼一声,雀跃的蹦起来,向门外走去,“我去找阿箬!” 她来的快,走的也快。杜蘅上前收拾她刚喝过的茶,笑道:“还是滚烫滚烫的呢。” 崔意华微微摇头,“也不知她这性子,究竟是随了谁。我跟她阿耶也没这么爱出去玩啊?” “小女娘多些见识,才不会被人诓骗。”杜若一面收拾屋子,一面笑着回道。 崔意华哪里担心幼女被别人诓骗?就她那样子,不诓骗别人就不错了。 揉了揉眉心,她低下头继续看书,却半晌都不曾转动过卷轴。 “她都十三岁了。”崔意华抱怨道:“常言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怎么就没个人跟我透露这个意思呢?阿茂这么大的时候,成天有人来跟我攀交情。”她倒也不是想王道姝这么早就定亲,只是都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却没有一个人说我要娶你家姑娘,让你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如何不急? 杜若安慰道:“那是他们不够优秀,哪敢随意来求娶我们小七娘?再说了。”她犹豫了片刻,见崔意华没有别的表示才接着往下说:“似乎是那一位,对小七娘有意思?昨日还——” 崔意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当然不行!我连阿茂都舍不得呢,何况阿玄。”王青繁虽也是宠大的,脾气不好,可在其他方面确实严格按照嫡长女的标准来培养的。王道姝被养的太娇,虽然行事妥帖遇事机敏,论起计谋手段,却是不敌王青繁的。 她从小不喜女则,她们便没有让她深入学这些东西,都是紧着她的爱好学。若是让她去那吃人的地方,岂不是连渣都要不剩了? 看出她的顾虑,杜若说:“这都是没影的事,娘子急什么?” 崔意华逐渐冷静下来,确实,这种事都还没个定论呢,她何必着急?就算是真的,皇帝让人来提亲,你还能说不? “既如此,以后不该让他们见面才是。”崔意华斜倚在榻上,忆起自王道姝幼时起,卢皇后便对自己暗示打趣过几次,只不过她都没有直面回应过。 皇后能忍得,她女儿可忍不了。虽然王道姝没有说过,崔意华却一早就看出来这丫头性子独,比她还要独,从小就不许别人碰她的东西。若是她喜欢的人还好,要是不喜欢的人,直接当着面将东西砸了都是做过的。 王道姝六七岁的时候,堂姑家的女儿来家里玩,看上了她院子里晾着的一个小布偶,吵着要。那小姑娘比她还小两岁,她又不在家里,王偃想了想,觉得她的年纪都不需要这种玩具了,便自作主张送给了那小姑娘。 这个布偶是她满周岁的时候大舅舅崔琳送给她的,一直玩到现在。晚间王道姝从外面回来,听了这事直接大发雷霆,想要将布偶拿回来,那小姑娘又不肯给,再加上旁边一堆劝她让着妹妹的,更是激起了她的怒火,直接将小姑娘按在地上打了一顿。 将布偶抢回来后,王道姝越想越气,也不想要了,直接丢进了香炉里。这一番操作,将她堂姑气得够呛,阴阳怪气的说她不懂事、小气。 王道姝也不是好惹的,直接回道:“我只知道不问自取是谓偷!” 她堂姑也有三分怕她去到处说自己女儿偷东西,便不敢再说话了。 王偃倒是想打王道姝,却被谢夫人和何太夫人给拦住,骂他多管闲事。 因着这事,王道姝足足一个月没理她阿耶。那从小就熊的小姑娘,后来看到王道姝也都是绕道走的。 观音寺 观音寺靠近长安城, 因其中那一株银杏树而格外的出名。 崔意华的私观凌云观就在观音寺附近, 王道姝幼时时常过去玩, 故而对那里也更加熟悉, 打点起来比别人方便许多。 一群骑着马的女郎们忽至, 惊扰了寺中众人, 纷纷翘首望来。 寺庙之地, 王道姝等人又不是孩子,当然不会喧哗,将缰绳交给侍从后, 缓步进了观音寺。 秋日微凉,金风拂过,银杏叶随风起舞, 满院皆是落叶。 王道姝转身望向众人, “我明日就回去,你们要是想留在这, 可以多住几日。” 虽然她盛情相邀, 其他人也不想在主人不在的时候留在别人家中, 笑道:“到时候跟你一起回便是, 让你一个人回去, 也不□□全。” 她们只是来这赏银杏, 家中大多都是信天师道的,寺庙的僧众也了解过一些,并不曾上来迎接, 就由着她们自己在院中闲逛。 几人赏了会, 便觉得够了,有些后悔要在这住一晚。 王道姝笑道:“知道你们要这么想,去后山玩玩吧,那边也挺有趣的。”后山有许多人家的别院,王家别庄也在此处。 “好呀。”尉迟宁扬起下巴,“看我们谁先到那了。”所有人里,她骑术是最好的。 看着率先翻身上马的尉迟宁,王道姝嘴角抽了抽,哪有这样的人?自己说完就上马走了? 小姑娘们对视一眼,出了寺门,上马向后山疾驰而去。 山上风有些大,马虽然跑得不算快,仍旧是冷飕飕的,王道姝不禁裹紧了披风。 “阿玄,你瞧那个是谁?”杨幼奴轻声唤道。 王道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一个中年男子正抱着个孩子站在自家院子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个貌美女子,给他披上一件外套。两人对视间,似有无数情意在其中。 所有人都颇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一幕。 王道姝扯了扯缰绳,“看来他最近过得不错啊。”刚刚同会稽长公主离了婚,居然还能过得这么惬意,也是个神人了。 “他想这一天想很久了。”王圣予瞥了一眼那边。 会稽长公主的前任驸马姓宁,在家中行六,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转身进了院子。 王道姝笑了笑,领着她们进了自家的别院。 “你们想吃些什么?我们家的庄子东西还是不少的。”王道姝笑着问道。 众人纷纷摇头,“刚才路上用了些胡饼,这会竟是一点都不感觉饿,晚些再吃吧。” 郭跃娘扯着王道姝的胳膊,笑嘻嘻的说:“阿玄,你想不想吃烤肉?” 王道姝比她高了一小截,低头哼笑,“到底是谁想吃啊,你想清楚了再问我。” “是我想吃,你同不同意嘛?”郭跃娘笑着望向她。 王道姝状似苦恼的思索片刻,点头道:“好吧,不过我不太会烤,经常是半生不熟的,到时候你就多烤点。”别院后养着不少牲畜,就是供她们出来玩的时候吃的。 累了一天,王道姝沐浴后开始睡午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听到外面有几许喧哗声传来。 “红狸,外面怎么了?”王道姝勉强睁开眼睛,高声问道。 红狸等人急忙近前服侍她起来,轻声道:“外面来了些人,和八娘她们吵起来了。” “什么人?”王道姝觉得匪夷所思,来主人家跟主人吵起来?有病? 桑中端了一盏茶水给王道姝润喉,“是隔壁齐国公家的小娘子们,她们也带了些人来。” 王道姝默默穿上鞋往外走去,嘀咕道:“真无聊。” 王圣予正站在院子里跟隔壁院子的人对喷,两边都有人在帮腔,一时间势均力敌。看到王道姝出来了,王圣予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上前揪着王道姝的胳膊,大声道:“阿姊,她们欺负我!” 王道姝低头看她,掰了掰手指,就算是告状,也不用告的这么明显吧? “怎么回事?”王道姝沉声问道。 齐国公别院那边的人也不说话了,眼神不善的盯着这边瞧。 王圣予恶狠狠的瞪了她们一眼,生气的说:“她们家的狗跑到我们这边来,把我们的篱笆和小花都撞坏了许多,还想咬人。我们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狗,赶紧打开院子放出去了,现在她们非说使我们把她们家的狗给弄丢了,让我们赔。”她说完,这边院子里的小姑娘们的神色愈发的不服气了。 “阿黄是从你们院子里被赶出去的,怎么就不是你们弄丢的?”独孤七娘大声质问。 王道姝看着对面,死死克制住自己想要打人的冲动。这么宝爱那一条狗,丢了不赶紧去找,在这跟人吵架?她们就是来找茬的吧。 这里也不是骂人的地方,王道姝压下火气,冷声道:“既然你们家阿黄丢了,那还不赶紧去寻,再跟我们吵下去,要是跑远了,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这山上野兽多,大家都知道的。” 独孤八娘尖叫道:“你是在咒诅阿黄吗!” 王道姝无奈,她只是在阐述事实好不好,这么经不得说? 王圣予恶声恶气的说:“我阿姊好心提醒你,你竟敢恶意揣测我阿姊!再说了,你家阿黄又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值得我阿姊去诅咒?” 见她们如此听不得劝,王道姝摇了摇头,转身往院中走去,不想再搭理她们了。 那边的小姑娘们不干了,竟想过来这边理论。 王道姝气急,指着自家塌了一块的篱笆和众多被毁坏的小花,怒声道:“你们自家不看好,跑到别人院子来了,现在丢了还好意思怪我们?是我们养的吗?我没让你们赔篱笆和花钱就是好的了!” 那边有一个小姑娘跺脚喊道:“阿黄是不小心弄坏的,你们钻到钱眼里去了吧?” “铃铛!”王道姝喊了一句,指着对面种着的各种名贵秋菊,笑道:“都给你玩的。” 铃铛养了许多年,极通人性,上去就一通乱踩,又跑了回来。 “看清楚了吗,铃铛也是不小心弄坏的,我可控制不了它的行为。”王道姝已经坐下了,斜倚在凭几上,冷眼瞧着对面。 那边气急败坏的喊着,王道姝几人直接转去了后面,只当她们得了失心疯。 几人在后院准备烧烤架子和各式的物什,听得隔壁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 片刻后,有婢子进来回道:“齐国公家来的小娘子们都出去了,似乎要去寻阿黄去。” 王道姝哂笑道:“这么久了,也不知还找不找得到。”这山这么大,秋天找一条黄狗可不是太容易。 王圣予饮了口茶,“下次不想来这里了,真吵人。” 这处别院是谢夫人的陪嫁,虽然地段好,可是却很小,同附近的别院挨得也近,没多少隐私可言。王家在更上面些还有一处大的,附近的地也都是郑国公府的,寻常无人靠近,隐私性极强。 王道姝斜睨她,抿唇笑笑,“好,下次去上面的那个住。” 金乌缓缓落下,带走最后一丝燥热感,夜间的凉风使得整个院子都清爽起来。到了这时候,她们才敢把火堆点上。 在火堆旁还是有些热的,王道姝瞪向郭跃娘,“就你会作怪,冬天下雪的时候吃烤肉不行,非得这时候吃。” 郭跃娘笑着将刚烤好的一个兔腿放到王道姝面前,“我撒了许多茱萸和青梅汁,你尝尝好不好吃?” 王道姝嗜酸,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看着淋满了青梅汁和酱油的兔腿,王道姝面露欣喜之色,咬了一大口下来,酱汁与亮澄澄的油一起流出来,差点就滴到了她小巧白皙的手上。 “这也太好吃啦!”王道姝蹭着郭跃娘,“跃娘你太会烤了,等会可不可以再帮我烤一个呀?” 郭跃娘似笑非笑,“可以呀,那你怎么谢我呢?我上次说的小猫——” “当然可以!”王道姝满口答应,“等生了我就给你,给你两只,免得它们孤单。不过要大一些再给,你没照顾过小猫,” 铃铛的大女儿又怀孕了,许多人都想跟王道姝讨,就是还没好意思开口。 郭跃娘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继续低头烤肉。 有人帮自己烤肉,王道姝索性不动手了,反正以她的技术,纯粹就是在浪费粮食。 陆眠望向这边,将手中的一小块鹿肉捧到王道姝面前,“我刚烤好的,阿玄你要不要吃?” 王道姝笑道:“好呀!”伸出左手准备接过来。 避开她的左手,陆眠顺势往后一躲,“我才不给你呢。” 王道姝说:“看我今天我好好管管你!” “你还想管我?”陆眠得意的笑了,“我长嫂都还没管过我呢。” 她的长嫂是谁,不言而喻,一时间,整个别院里都弥漫着欢快的气氛。 王道姝贴到她身边,“你长嫂不在这,我先代她管教管教你。” 陆眠咯咯笑着躲开王道姝的油手,叫道:“阿玄,我要更衣,你陪我去吧。” 王道姝拧上她的脸,“我偏不。” “陪我去嘛。”陆眠这会倒是撒起娇来了。 王道姝受不住她的缠磨,起身道:“走吧。” 别院更衣的地方在后面,挨着山林,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动物的声音,也难怪陆眠不愿意一个人来了,虽然有不少婢女陪着,也仍旧是想拉个同伴壮胆的。 陆眠和两个婢子一起进去后,王道姝便同其余的婢子一起站在外面守着,默默地看着山林的方向。 别见面了 夜晚的苍梧山, 永远不会是寂寥的。 这边不算深山, 又有许多人在此活动, 动物都不是些可怖的, 但是却足以吓到一个小贵女。 一只皮毛发亮的兽类从草丛中蹿了出来, 远远的同王道姝对视许久, 又飞快的往山上跑去。 王道姝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 悄声问道:“刚才那个,是黄鼠狼么?” “是的。”庄上的婢女答道;“庄子里养了许多牲畜,总有黄鼠狼来偷吃鸡鸭。” 王道姝看鬼怪故事看多了, 对黄鼠狼总是有几分害怕的,听婢女说庄上经常有,不自觉的裹紧了外衫。 陆眠穿的衣服也不少, 再加上净手等, 估计还有一会,王道姝便绕着走了两步。 忽的, 一阵马蹄声传来, 清脆, 却悠远, 显然不在附近, 听着约莫只有几骑。王道姝食指竖在唇边, 示意婢女们噤声,而后扶着红狸的胳膊踮起脚看着山上。 “那个方向,是谁家的院子。”王道姝低声问道。 周遭的婢女们想了想, “是宁家的。宁家占地广些, 那边只有他们一户,其他人家就要稍微偏一些了。” 这么大半夜的,还有人专程过来找他?王道姝觉得匪夷所思。 宁六郎做的官也不算大,什么人这个时候了还来找他?就是他那帮狐朋狗友,他庄子里也没有值得人这个时辰还来玩的东西吧? 王道姝只觉得眉头跳了跳,望着宁家别院,凝神细思。 陆眠出来时,又响起一阵马蹄声,人数也不多,仍旧是想着宁家而去。 “阿玄,那些是什么人呀?”陆眠小声问道。 王道姝摇了摇头,“不清楚。”若是些夜晚纵马的男子,会这么安静的骑马么? 回到席位上,王道姝的盘子里已经放了好几块烤肉,还有一些撕成小片的菘菜。 看着杯中浑浊的液体,上面漂浮着几许碧绿色的絮状物,王道姝端起来闻了闻,皱眉道:“谁把酒拿出来了?” “我呀。”王圣予笑盈盈的回道,“她们都说想喝酒,我就让人把酒给取出来了。”小姑娘显然喝了不少,双颊酡红,言语行动间也染上了些醉态。 王道姝尝了尝,幸好是淡酒,否则不用谢夫人她们动手,她就能就地打死王圣予了。一群小姑娘独自在别院里,没有大人在这看着,聚众喝酒,像什么样子? 郭跃娘半搂住她,给王圣予说好话,“阿玄,是我们想喝,硬逼着她拿出来的,你就别怪她啦。” 王道姝面色稍缓,还是哼道:“你喝了我家的酒,自然是帮她说话了,当心我下次去你家,将你的酒都带回家去!” “好啦好啦,都给你都给你。”郭跃娘冲着她挤眉弄眼,“你猜刚才谁来了?” 问问题都问个这么没难度的,难怪她总要单独被先生罚了。王道姝摇了摇头,笑道:“隔壁的吧?” 王圣予接话道:“是呢,她们家阿黄找到了,似乎是跟什么东西打了一架,身上不少伤,还想找我们兴师问罪。” 山野里的那些动物,身上可不一定干净。跟他们打了架,受伤是小事,伤后的处理可是个大问题。 王道姝想了想,问道:“他们家阿黄,究竟是怎么跑到我们院子来的?”先前光顾着吵架,而后又是准备烤肉的东西,竟是忘了问具体细节。 “我们的外门开着往里面搬东西,它就趁机溜进来了。”王圣予平静的说。 王道姝略略点头,那么喜欢,又不放在后院,还养的这么野,竟然让它自己跑了出去,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郭跃娘吃下最后一块烤肉,撇撇嘴,不屑道:“她们就是故意找茬,那个阿黄被我们赶出去了都不知道回家,谁知道她们对它好不好。” 明月皎皎,覆在梧桐树上,枝叶的倒影绰绰晃动。面前的火堆发出“啪嗒”声响,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熄灭,仅余几点红色的火星。 王道姝喝了不少酒液,隐隐有些醉意,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笑道:“都回去睡吧,明日下午回去。” 两名侍女在两侧搀扶着王道姝,防止她因醉酒而倒下去。 “阿箬。”王道姝轻轻的唤了一声,眸中尽是促狭之意,“你想好怎么跟大母她们解释了么?” 王圣予把酒拿出来,也只是一时之勇,那股劲头平静下来后就开始有些害怕了。此刻听到王道姝这么问,她撒娇道:“阿姊,我该怎么办呀!” 王道姝捋了捋她的头发,“你到时候只跟大母说就好了,别跟别人说,自然就不会有事。”祖母可舍不得罚她,要是让三婶知道这回事,她就完蛋了。 . 一缕晨曦照入屋内,伴随着秋蝉在树间悠长的清鸣,王道姝将将转醒。 她惯来早睡早起,却有些认床,许久没来庄子上,对这床还有些不太习惯。再加上喝了酒,睡的便更久了,王道姝醒来时,大部分的小姑娘们都已经起床了。 客人都起了,她作为庄上的主人,竟然还在睡,王道姝羞愧极了。幸好朝食是她前一晚就已经吩咐好的,现在已经快做好了。 郭成娘几人正在院中玩投壶,看到王道姝出来了,招手道:“阿玄快来,这会是眠眠垫底,看看你能不能让她有些成就感。” 王道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们,真是太坏了!明知道她投壶技术奇差,还每每让她过去一起玩,她又不好拒绝人家的盛情相邀,屡屡惨败。 “不了。”王道姝踱步过去围观,“既然眠眠垫底,那就让她努努力,人要跟比自己好的人比,比如我就从来不跟眠眠比谁的字写得好。”王道姝的字,那是一众小贵女中公认的好,哪怕跟她不是一伙的,看到她的字也顶多哼一声,却说不出来半句不好的。 陆眠从小贪玩,耐不下心来练字。她又跟王道姝玩得好,经常被郗夫人拿王道姝跟她对比,现在更是羞红了脸,“阿玄真坏,我再也不理你了。” 王道姝轻笑一声,“你等会跟成娘比比,谁的琵琶弹的好?”琵琶可以说是陆眠最为擅长的技艺了。 “哪有阿玄这样,以己之矛攻彼之盾的?”郭成娘对琵琶一窍不通,大部分的贵女学的都是七弦琴,哪怕不擅长,这个也是可以拿出去装的东西,除非真的喜欢,谁会去学琵琶? 王道姝斜眼看她,眼中所表达的意思非常明显:刚才不是你先这样做的么? 郭成娘讪讪笑了两声,继续玩了起来。 一行人出了院子,准备往长安城而去,正好碰上了隔壁的出门玩了回来。互相用鄙夷的目光扫过对方后,扬长而去。 在山脚下,一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正倚着树干休息。 “你在这做什么呢?”陆眠好奇问道。 男孩见了他们,乖巧的说:“我在这等我阿耶。”他是裴德妃的堂侄儿。 王道姝几人跟他们家没什么交集,交代让他注意安全后便向长安城内疾驰。 傍晚的郑国公府像往常一般宁静,王道姝几人回来时,众人已经用过晚食,她们只能将就着用些。 “阿耶回来了么?”王道姝扭头问蔓草。 蔓草扶着她坐下,柔声道:“不曾呢,想必还在宫里吧。” 王道姝有些失望,昨日郭跃娘让她帮忙鉴定一副当今丹青圣手云枕的画,她还想让王偃帮着看看呢,说不定他还认识云枕。 等到王偃回府,已是月上中天,崔意华刚刚洗漱完,还未睡下。 崔意华诧异问道:“怎么这么急匆匆的?”王偃不是没有晚归过,很少像今天这般焦急。 “阿华。”王偃没有先进去沐浴,反倒坐到了崔意华身边,“以后让阿玄少跟那位见面。” 崔意华微微挑眉,怎么突然摆到明面上说了? 王偃神色有些沉重,“今日陛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骂完越王又骂吴王,就是太子进去劝,也被连带着骂了一顿。” “这有什么?”崔意华有些不解。 “越王和吴王都是成年皇子,且越王才因为搜刮钱财的事被参过,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王偃说到后面,开始含糊其辞,“再说了——” 崔意华追问道:“再说什么?你别把话说一半啊!” 王偃面色有些古怪,“圣人问我,阿玄是否如阿茂当年那般,一家有女百家求。” 好在没有直接说,崔意华问道:“那你怎么答的?” “我说这些事都是她阿娘操心,我管不到。”王偃老实回了。 崔意华差点被他气得吐血了!这就把锅推给她了?虽说亲事大多数时候是由母亲帮着看的,可父亲做主的也不少啊,他随便说两句就行,何必攀扯上她。 “你怎么,我明日还要进宫呢,万一......”崔意华微微有了些恼意。 王偃揽住她,“好了,不说这个。你上次说觉得谁家的孩子好来着,他们最近还有没有跟你说这个事?” 崔意华正准备回答,忽而蹦了起来,高声道:“王偃,你没洗澡还敢碰我!你给我出去!” 绒花 “七娘。”桑中快步从院中进了内屋, 行礼后问道:“那只大雁?” 王道姝焉哒下来, 有些不太高兴, “先放着吧。”谁进宫还带只大雁去?还是等他哪天出宫的时候塞给他吧, 真麻烦。 轻轻瞥了一眼更漏, 便知时辰不早了, 王道姝拿了块胡饼, 匆匆往门外走。 曹氏拿了件披风追在身后,焦急道:“小七娘慢点,今天风大, 把披风穿上,伤风可不是好玩的。” 王道姝渐渐慢下脚步,转头看向曹氏, 无奈的任由她给自己披上那件织着松鼠葡萄的豆绿色披风。 曹氏一面给她搭理衣裳, 一面继续絮絮叨叨的说:“女孩子,最是受不得寒, 七娘这样进了宫, 要是冷了, 上哪找衣服穿去!” 王道姝站在原地由曹氏给自己系上披风的带子, 事实上宫殿里比家中可暖和许多, 现在是早上, 有些凉意,再稍微过去一会就暖和起来了。不过看在这个披风是新做的,有很好看的份上, 她就勉强穿上吧! 崔意华她们已经用完了朝食, 等了王道姝许久,见她终于来了,放下茶盏后,微微一笑道:“走吧。” 从牛车上下来时,一阵微凉的风拂过,竟从其中嗅到了几分秋意,王道姝暗自庆幸她听话的穿上了披风,不然肯定会被冻着。 在长乐宫宫门口见到王道姝,太皇太后的近身女官笑道:“多日不见,小七娘又长高了,只是瞧着比先前瘦了些。” “因为我长高了,所以就瘦啦。”王道姝甜甜的笑着。 小少女容色鲜妍,举止灵动,女官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望着她的侧影,女官不由出神想着,别的小姑娘这么大哪还会把她当孩子,都开始议亲了。也就小七娘,瞧着她这一抹笑容,谁也舍不得按照平常小姑娘那么对她,全都不由自主的放缓了语速,压低了声调。 太皇太后昨晚跟几个宫人玩了会,睡得晚,这会子正在用朝食,崔意华见了,急忙上前去服侍。 “你们可都用过了?”太皇太后唇角浮起淡笑。 崔意华舀了小半碗的红枣龙眼粥呈给太皇太后,“都用过了才出门的,大母用些粥,红枣和龙眼都是养血的。” 小孙女的关照,太皇太后自然是受用的,半碗粥直接见了底,还用了些馎饦和一个炖水蛋。 女官在一旁笑道:“幸好大娘来了,殿下这才用了这么多,前两日可没这么大的胃口。”崔意华在楚王府行一,跟在太皇太后和杨太后身边多年的人,习惯唤她大娘。 崔意华微微一笑,“大母要是觉得没有胃口,可以用些开胃的小菜,阿玄平时就喜欢吃些酸酸的东西。” 太皇太后下意识摇头,“稍微有点酸就行了,别太酸。”王道姝吃的太酸了,她可受不住。 正陪着太皇太后用茶清口,六公主和七公主相携着进来了。两人几乎每日都穿着相同的服饰,连首饰都要戴一样的,林昭仪被贬后,她俩被同一位妃嫔收养,想来这也是她的乐趣。不仅是那位妃嫔,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将双胞胎打扮的一样吧。 两人没了生母,养母也不算受宠的,在宫中行事愈发的小心翼翼,时常过来陪着太皇太后和杨太后,给两人逗趣,连卢皇后那都经常过去坐坐。不过她们也知道因为自己小时候太过顽皮,崔兹白不喜欢她们两个,也不敢经常往椒房宫那凑。 看在她俩乖巧的份上,太皇太后她们也不介意给点照顾,反正也是自己的子孙,是她们生母拎不清,她们又没做什么恶事,何必看着她们过的不好呢。 给太皇太后请安后,六公主笑嘻嘻的看着王道姝,“阿玄姐姐的绒花可真好看,我要是也有这样漂亮的绒花就好了。”她眼中满是艳羡之色。 王道姝伸手摸了摸,想起来今天戴的是一枝海棠,与秋色正相映衬,她掩唇笑道:“是有些好看。”望向六公主的眸子平静无波,让六公主有些不自在的别开了头。 上一个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的,还是她堂姑家的女儿,已经被她打的看到她就发抖了。王道姝低头给自己倒了半杯茶,轻笑了一声。喜欢就直说,若是她心情好了,说不定还能送一送,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眼睛都快盯到自己的头饰上了,她越是这样作态,她便越不想给。王道姝此刻有些明白崔兹白为何不喜她们了,有个时时对自己东西感兴趣,变着法儿的要的亲妹妹,怎能不糟心? 大概林氏当初怀她们的时候,将心眼全都留给了大的,七公主不仅不像她姐姐这般有心思,甚至可以说的上有些笨。她扯了扯六公主的衣袖,小声道:“阿姊,你不是也有海棠的绒花吗?阿姨做的,你忘了?”她们被收养后,便将收养她们的妃嫔唤阿姨,关于林氏印象便少得很,偶尔可以见上一两次。 六公主瞪了一眼妹妹,又扭了扭她的腿肉,差点让七公主叫出声来。她都快崩溃了,自己虽然说不上绝顶聪明,可一胎生的妹妹怎么就这么笨呢!她的那个是阿姨随意做来玩的,对着光看全是冒出来的绒毛,跟阳夏头上那个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太皇太后将几人的互动尽收眼底,只要不是太过火,她都不会插手,何况阿玄也不是好欺负的。只是小六这样,太小家子气了些,没少她吃没少她穿的,年节赏赐哪次漏了?一个绒花都要自己亲自去争,哪有皇家公主的体面,太皇太后打定主意要给她换几个傅母,好好教教,不然就改不了了。 六公主有些坐不住,想要回去教妹妹,太皇太后也有些坐不住,想要派人过去教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六公主一拉着七公主起身告辞,太皇太后便愉快的同意了。 七公主有些不高兴,出来了攀在六公主耳畔抱怨道:“阿姊,你做什么呢,曾大母那里那么多好吃的,你就把我拉出来了。” “闭嘴。”六公主咬牙切齿的看着妹妹。 见两个小的走远了,太皇太后握住崔意华的胳膊,柔声道:“阿华,从小我便教你,自己的东西自己便要护得住。自己都没有本事护住,谁会帮你呢,别人或许会同情你,可谁会真的来帮你?六娘怪我逼她离婚,让她的女儿名声尽毁,可这事是我做的么?” 会稽长公主对太皇太后让官府判她义绝的事,多少有些怨怼,可私通是她自己做下的,她犯了霪佚又坏了奸夫的孩子,还是同自己的姐夫,别说不在三不去,便是在三不去也不包括霪佚与恶疾。若是普通人家,被休弃可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太皇太后让判义绝已经是全了她的颜面。 太皇太后这话不是说给崔意华听的,而是借机说给王道姝,让她清楚不能让人随意诓走自己的东西。今天她要是真的给了六公主,太皇太后自然是不会出面的,毕竟一点小孩子的玩意。可小的东西给了人念想,别人便会想要更大的,到了那时候,大家都习惯了你的给予,你给了没人会感激,有一次不给便要被所有人说吝啬。 要是弄成这样糟糕的局面,谁也帮不了了,所以只能从源头上杜绝这种情况发生。 “好了,你们小孩子也不耐烦听我说教。”太皇太后挥了挥手,“都出去玩会吧,兹白等会要过来用午食,你们可以去椒房宫找她。” 太皇太后让她们出去多半都是有话要说,王道姝便乖乖出去玩了。 日头有些烈,王道姝急忙打上伞。王青繁侧首问道:“你要去椒房宫吗?” 王道姝下意识摇头,“有些远,我走不动。”骑了两天马,她腿又开始疼了。 “你去转悠吧,我想在海池钓会鱼。”王道姝笑着对王青繁说,她有几个好友今日跟着母亲进宫拜见皇后,想来她是很想去椒房宫的。 秋日的鱼算不上肥美,钓的只是个意趣。王道姝一手握着钓鱼竿,一手托腮,鱼竿竟被她稳稳的拿在手中,不曾晃动。 过了许久,王道姝才钓上一条鱼,掂了掂重量,扔进了鱼篓里头。 有宫人赞道:“小七娘好生厉害。” 王道姝冲着她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低头钓鱼。她从前不是太爱钓鱼,因为坐不住,现在却越发的喜欢这个活动,钓鱼的时候她还可以顺带想想事情。 “阿玄。”低沉的男生从耳畔传来。 王道姝微微侧首,便瞧见崔介衡已经在她身侧坐下了,她惊讶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刚才在椒房宫看到你姐姐了。”崔介衡温声解释着。 王道姝点了点头,继续专心致志的钓鱼。 崔介衡却有些按捺不住,问道:“我上次送你的大雁,你可喜欢?” 他这一问,王道姝忽而想起了没能还给他的那只大雁,不由叹了口气,“你无端端送我大雁做什么?我今日进宫不好带给你,你哪天让人来取回去吧,我可不敢收。” 崔介衡急急道:“那当然是因为——”他的耳根爬上一抹红色,由浅淡的粉红,逐渐转为深红,红的滴血,与他白皙的面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仪礼》 王道姝直觉不想听他接下来的话, 放下鱼竿想要起身避开, 却被崔介衡一把握住了手腕, “阿玄。” “你快松开。”王道姝被他给吓着了, 周围还有那么多宫人呢, 他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她正想着, 扭头望去, 那些宫人们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早便去了远处站着。王道姝气急,用手去掐崔介衡。 崔介衡不得不低声哄她, “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王道姝扬起下巴,哼道:“那你先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听到小姑娘的呵斥声, 崔介衡顺势松开了对她手腕的禁锢。借着衣袖的遮掩, 他悄悄将右手握成拳,掌心仿佛还残存着刚才小姑娘手腕处的余温。 “阿玄,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崔介衡嗓音压低, 垂眸看着她, “《仪礼》说过的, 你知道什么时候会用到大雁。” 王道姝当然知道, 这是她学过的, 根据《仪礼》,纳采、问名、纳吉、请期和亲迎都要用到大雁以为礼。 “我不知道!”王道姝不想听他说下去,气呼呼的说:“我要去找兹白玩了, 你自己找时间拿走你的大雁。” 崔介衡有些急了, 他只是有些不太敢说,现在见她要走,忙唤道:“阿玄!” 见王道姝回眸看他,崔介衡从到海池边起一直砰砰跳的心蓦地平缓了下来,“我喜欢你,所以才会送你大雁,我以为你会懂我的意思的。”说到这儿,他竟觉得有些委屈了起来,别出心裁的礼物,居然不受到认可,实在是让他失望。 王道姝僵硬的笑了笑,平静的看着他,她知道崔介衡今日若是不把话说完,以他的个性,定然不会罢休。 “我喜欢你啊。”崔介衡絮语着,“很喜欢的那种,所以想要以后也可以和你一起,也只想和你一起。”他特意加重了“只想”二字的音调。 只想和她一起么?要说王道姝不喜欢崔介衡,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少年人情窦初开,崔介衡在她身边算得上是特别优秀的人,对她也挺好,互相喜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是喜欢不代表一定要嫁给他啊!喜欢是两个人暂时的事,甚至谈恋爱也是,可若是婚姻,便要牵扯到家族,还有他们的往后余生。 王道姝静默一瞬,仰头看向他,“或许以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呢。” “怎么会!”崔介衡有些不高兴,“我喜欢你,想要你嫁给我,为什么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固执到从未改变过自己想法的崔介衡迷惑了。 王道姝笑了笑,“因为你还年轻啊,许多人年轻时和后来的想法,都会不一样。”她只是前世今生都被家人娇养,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更单纯,但不代表她便真的那么天真。 崔介衡眼底有些笑意,她明明比自己还要小几岁,这会竟然说他年轻? “阿玄,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坏好不好。”低沉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之情,“我说了,我只喜欢你,便只会想娶你。从小到大,我何时骗过你?” 王道姝瞥了他一眼,“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各个都要嫁一遍?” 崔介衡脸色逐渐转沉, “谁敢娶你我弄死他。” 这句话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阴森,王道姝被他吓了一跳,在大太阳底下都觉得有些冷。 崔介衡也明白自己吓到小姑娘了,哄道:“难道他们便比我好么?嫁给他们也仍旧要服侍舅姑,管理家务,还要替他们操劳。可我就不一样了,你见过几个太子妃要天天服侍长辈、立规矩的?家中事务你吩咐好了,自然有人去做,不比跟他们一起轻松?他们一个个的家又小,连给你散步都不够。” 王道姝狠狠瞪他,这分明就是强词夺理!她不由脱口而出:“可是我若是嫁给寻常人,他们的侍妾我不喜欢,我可以发卖、赶走,他们的子嗣我不喜欢,我也可以眼不见为净。我甚至、甚至可以——”她感觉后面的话有点不好意思,便不说了。 拿他们的夫妻共同财产来养小妾养庶子甚至是私生子?做梦! “可以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崔介衡耐心的诱哄着。小姑娘还太小了,需要他多费点心。 王道姝不知哪来的勇气,左右环顾一圈,高傲的说:“他们要是有侍妾,我就可以养面首。他们敢让别人的孩子认我为母,我就敢在他头顶放羊!”这点事,郑国公府还是可以兜下来的。从小到大家里人给她灌输的理念就是不能害人,但是也不能委屈自己。她是家人千娇百宠大的,郑国公世子的女儿,祖父是正二品大员、从一品国公,她父亲和兄长将来也要是国公,凭什么要委屈自己! 崔介衡有些不解,“头顶放羊是什么意思?” 王道姝觉得这人真无知,又懒得跟他解释,直接拿了身边人举例:“就是跟会稽从母一样,但是我要让孩子认他做父亲。”崔介衡这人虽然凶了点、坏了点,但是人品还是勉强可以的,认识这么多年,王道姝也不担心他会说出去。何况她这样说应该可以吓跑他吧? 崔介衡额头青筋直冒,训道:“少说胡话,好好一个小娘子,怎么净学那些腌臜的?” “你非要问的。”王道姝不高兴的歪着头。 这还怪他了?崔介衡沉默半晌,温声道:“阿玄,你信我,我说过只喜欢你,便是真的只喜欢你。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会让你有想养面首的那一天的。” 西风逐渐激烈起来,细柳枝条从两人面前荡过,又随风荡远。海池边的山茶树,也随着风掉落了一地的深绿。 王道姝静静抬头望她,少年郎已经冒出少许青色胡渣,浓墨重彩般的眉眼中,满是坚定之色。果然啊,少年人说这样的话,总是会让人不由自主的相信他。王道姝不禁想到,上一世的史书中,文献皇后也是在这样的场景下,相信了对方么? “你阿耶和阿娘不也很好吗?”崔介衡放出最后一个大招。谁都知道郑国公世子和始宁县主夫妻和睦,郑国公世子婚前婚后连个房里人也没有,惹得无数女子艳羡嫉妒。 王道姝气恼道:“这当然不一样!”她阿耶虽然是武将出身,可个性大多时候是温和的,尤其是面对她阿娘的时候,那更是无比的温和。可崔介衡这个脾气,跟温和沾边么?那就是个别人都要听他的,不听他的都要倒霉的霸道性格。 崔介衡半蹲下来,凝视着对面的小少女,“有什么不一样的?你阿耶都能做到的事,难道我便做不到么?”他在小姑娘眼里就这么没信誉? “那、那要是我没有孩子呢?”王道姝喃喃道。刚才她只说了要让跟面首生的认丈夫为父,可是还有许多别的情况呢。 崔介衡微微笑了,她这是已经松动了?他摸了摸王道姝的海棠绒花,“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喜欢孩子我们就可以过继自己喜欢的,你要是不喜欢孩子,我们可以让别人养他,甚至不要孩子也可以的。”小孩子那么烦,他真的没多大兴趣。 王道姝将信将疑,“真的吗?”她还真没见过几个真心不要孩子的,尤其是在这个对子嗣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年代。 “当然是真的。”崔介衡笑了笑,“孩子是缘分,有便有,没有就算了。我阿耶这么多孩子,我就觉得特别吵。”子不言父过,但崔介衡真的觉得他一堆庶出兄弟姐妹很烦,也从来没将他们当做过他的兄弟。虽然比起卢皇后,他跟崔育还要更亲近些,但唯一让他觉得勉强算是妹妹的,就只有崔兹白一人了,崔育也知道,从来不会强求他友爱兄弟,面上过得去就行。 以他的个性,要是逼急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王道姝扯了扯自己的衣角,“那、那让我想想吧,我可不是一定要嫁给你的!”她特意强调了一番,毕竟女孩子总要比男孩子娇贵矜持些的,她也确实想思考思考再做决定。 崔介衡温柔浅笑,“好,你慢慢想,我不着急的。”心中却暗道这还需要想么?他改日就可以去找她阿耶谈谈心了。若是不行,便要派他阿耶出场。 话终于说完了,王道姝推了推崔介衡,“让我出去,我要回去用午食了。”总是挡着她的路干嘛? 崔介衡纵容的笑笑,默然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作甚?”王道姝回头凶他。 “我没有啊。”崔介衡一脸无辜,“你要去长乐宫,我也要去长乐宫,只是恰巧顺了路。” 王道姝站在原地,用手比划了一番,“你离我远点,要有这么远才行,不然别人要说闲话的!” 崔介衡从善如流,自觉后退了三步,“好。”他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说阿玄的闲话! 长秋殿内,崔意华正在给太皇太后剥橘子,看到幼女同皇太子一前一后的进来,吓得手中的橘子肉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海棠 太皇太后不悦的瞪了她一眼, 小声道:“多大个人了, 还这么容易失态。”太皇太后顿觉自己教导不力。 “大母!”崔意华委屈的看着太皇太后, 别吓到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怎么能用年龄来衡量呢。 这顿午食略有些沉闷, 即便是崔兹白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 也依旧活跃不起来。到了最后, 崔兹白也意识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左右瞧了瞧,逐渐不说话了。 饭后,太皇太后笑道:“长信宫的海棠花开了许多, 你们可以过去玩玩,给你们大母请个安。” “我上次看到大母宫中有一枝半开未开,颜色恰好是我喜欢的, 等会我就去把它折来插瓶。”崔兹白快活的说道。 崔介衡沉默的走在后面, 忽而问道:“阿玄喜欢什么品种的海棠?”她好像还从未说过自己对某一种花喜欢什么样的品种呢。 王道姝踢了一脚石子,“我不告诉你。”她对花的研究不深, 只能认出花, 但是大多数都不认得品种, 问她喜欢什么品种着实是在难为她。 崔兹白好奇的扭头看他们, 总觉得这两人今天奇奇怪怪的。 杨太后也才用完午食, 还未开始午睡, 看到几人进来了,拉着说了许久的话。 “外面的海棠开的好,你们去采几枝玩吧。”杨太后中午惯常要歇一会, 没多少功夫招待他们, 便让他们自己先出去玩。 崔介衡对这种小女儿簪花的事情没兴趣,出了大殿便准备离开。 崔兹白连忙唤住他,“阿兄。” “做什么?”崔介衡不耐烦地看着她。 崔兹白将一个荷包递给他,“你是去紫宸殿吗?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阿耶,然后提醒他一下我要的羊脂玉镇纸。” “知道了。”崔介衡示意身后宫侍接过崔兹白的荷包,径直向着紫宸殿而去。 王青繁懒得跟她们两个小姑娘玩,也去找自己的同龄人去了。崔兹白看着她的背影,颇为惋惜的说:“我还想让阿茂姐看看那朵花呢。” 王道姝笑了笑,“没事,你先摘了,回头让她看就好。” 崔兹白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拉着王道姝往那株树走去。 出乎意料的,树上没多少盛开的花,崔兹白有些懵了,拉着王道姝转了一圈又一圈,仍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一枝。 她不由转身问长信宫的宫人:“我前些天说想要折回去插瓶的那一枝呢?” 宫人拱手回道:“今早六娘和七娘来了,说这枝花好看,便折了回去。” 崔兹白大叫道:“我不是早就说过我要的吗!” 宫人垂首不语,这已经不是她可以回答的范畴了。 崔兹白受了刺激,尖叫起来,声音甚至惊动了林梢的鸟雀,整个长信宫都闹腾了起来。 趁着兰陵公主暂时没注意到自己,宫人悄无声息的后退了两步,生怕被迁怒。 杨太后还未睡下,听到这动静,皱眉问道:“怎么回事,我听这声音像是兹白的?” 女官也回道:“我听着也像是五娘的声音。” 杨太后有些慌,扶着女官的胳膊说:“咱们快出去看看。” 等杨太后到后院时,崔兹白正站在原地跳脚,一边嚎一边问宫人她不是早就说好了要吗,一遍又一遍。 听了许久,杨太后这才想起来崔兹白说过要拿一枝海棠回去插瓶的事,不由暗怪自己健忘。早上小六说想要她竟然就给了,给完才想起来兹白已经提前要了,可小六都已经折了,总不好再叫她安回去。 “都是大母忘了这回事。”杨太后温声哄道:“你再挑挑,看看有没有别的喜欢的,这次大母一定帮你留好。” 崔兹白僵着脸,低头小声道:“没有了,就那一枝最好。而且、而且大母每次都这样子。”上次她的猫要生产的那段时间她有些忙,便寄养在杨太后这一段时间,六公主看到了,不敢跟她要小猫,竟然跟杨太后要,杨太后差点便同意了这回事、 听她这样说,杨太后也有些不好意思,“是大母的不是,可这么多花枝,总有比那一枝好看的呀。” 王道姝叹了一声,太后也太不会哄人了。就算那枝花不是最好的,可现在已经被别人拿走了,得不到的东西,那就是最好的! 见崔兹白兀自转来转去,王道姝笑道:“先前看你兴致高,我没说你。你拿全开的海棠插瓶有什么意思?又没香味,况且过一会不就蔫了。” “那我应该拿什么样的呢?”崔兹白虚心求教。 王道姝随手从树上折了一枝递给她,“这样将开未开的就很好,那在瓶中放一点水养着,能活许久。” 崔兹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便换上了笑颜,捧着王道姝给她的那株海棠笑了起来,“大母快去睡吧,都怪我在这闹。”已经快过了杨太后的休憩时间。 杨太后笑了笑,“你们在这玩,我先回去睡了。” 崔兹白从身上取下一个荷包,“这是我给大母制的香呢,大母回去试试好不好闻。” 长信宫的后院种了不少树,两人绕着转来转去,见到喜欢的便摘一朵放在篮子里,有些是想做标本的,有些是拿回去让人对着样子做绒花的。 . 几个小的走后,崔意华抓住太皇太后的胳膊,“大母,你看看他!”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背,“两个小孩子间的事,也值当你这样惊慌。” “怎么就是小孩子间的事了?”崔意华不满的抱怨,“我可不敢让阿玄再跟他玩,这么大的小姑娘,还要不要名声了。” 太皇太后沉吟良久,示意宫人将殿门关上,都退出去后方道:“阿华,阿卢前段时间跟我提过,她说她跟你暗示的时候你总是当没听到,她心里着急。” 崔意华急了,“我能怎么办,又不能明着拒绝,只能装作听不到啊。”难道她还要同意不成? “阿熊也挺好的。”哪怕崔介衡不是她嫡亲的曾孙,除了脾气坏些,性子独些,太皇太后也说不出他的不好来。 崔意华轻柔的给太皇太后捏肩,“我没说他不好,只是我不想让阿玄......” 太皇太后沉闷的喝了口茶,缓缓道:“我在宫里这么多年,除了当年你大父和你伯父没的时候,很少觉得不好。可以自己独处一处宫殿,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太皇太后壮年丧夫,晚年丧子,这等悲痛,少有人能够体会。 “在宫里想要什么都能有,我也不需要给谁行礼,只有别人拜见我的份。见不到家人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普通人家也不可能每天都能见到父母,我身为太皇太后,想什么时候见家人都行。”太皇太后絮絮叨叨的说着,“哪家又是绝对没有侍妾和内部倾轧呢?” 崔意华握了握掩在衣袖下的手,勉强道:“可是在寻常人家,妾都是伺候人的。哪像这儿,妾还要有品级。”女儿能不能让女婿没有妾,这是女儿和家里能不能压得住女婿的事。即便真的有了,一个妾室和庶子崔意华也真的不放在眼里,可她最不能忍的就是这种妾有品级的了,她父亲也有孺人和媵,她瞧着就烦。 太皇太后温和的笑着,“除非你想让女婿一辈子都困囿于一个小位置上,从五品官员起,他便可以有有品级的媵人了,区别不过是一个你可以随便做什么,一个不能那么明显。”只有五品以下的,才都是普通妾室 崔意华也想起了这回事,她身边非皇室的人,有妾室的较少,即便有的,大多也没有品级,所以她没有留意过,这会倒是想起来了。 是啊,想让男子没有妾,只有你可以压得住他才行,即便是驸马,许多也有妾室和庶子。崔意华不禁苦笑起来,“阿玄养的太娇,应付不来那些事。”王道姝的性格,注定做不了一个“贤后”,崔意华怕她一个不慎,还要留下不好的评价。 “阿华。”太皇太后慈和的抚摸着孙女的鬓发,“寻常人家还要面对妯娌和各房长辈,她要是真的同阿熊一起,都是别人捧着她,哪需要她去应付这些人。”太皇太后这辈子就没受过气,她同武帝感情好,娘家也强势,宫里宫外谁敢让她不痛快? 崔意华有些沉默,喃喃道:“大母,让我想想吧。” 微凉的秋风将珠帘撞的哗啦作响,形成一段悦耳的声音。兽首炉中的青烟缕缕升起,又被清风吹散,暗香浮动。 太皇太后说了许久的话,有些口渴,顺势接过崔意华递来的茶水润喉,“我没有说阿玄一定要如何,只是告诉你这没什么不好,你也没必要特意避开。至于他们最后如何,还是看阿熊和阿玄怎么想吧。”就太皇太后私心来说,她的曾孙和曾外孙女成亲,都是她疼爱的小辈,她当然是赞同了。 崔意华倚靠在太皇太后肩上,低声道:“好。” 。 穆穆清风吹拂于院中竹林,青翠枝叶簌簌飘飏其间。 崔意华正坐在屋内,同王青繁说着婚前的事。 成双成对 年底便要出阁的王青繁, 终于被崔意华免去学礼仪之苦, 准了她接下来的几个月可以自己安排。 “阿姊的这个项链好漂亮, 臂钏也好看。”王道姝在一旁喝牛乳, 兴致勃勃的点评着盒中的首饰。只不过这个项链太过繁复华贵, 只适合小孩子或者年纪大些的人戴。她们这样十几岁的小姑娘戴上则是可爱不足, 又太过刻意。 王青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这个臂钏我有两对,我回头给你一对。” 王道姝差点被牛乳给呛到,连连摆手, “阿姊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怎么能这个时候抢阿姊的东西。” 臂钏是赤金制成,面上雕刻着梅花, 贵气逼人。因着漂亮, 王道姝倒是忍不住试戴了一番。她胳膊细,写臂钏对她来说大就不少。 王青繁起身笑道:“昨日她们给我下了帖子, 我先回去回帖。” 崔意华轻轻点头, “你这些天可以出去玩玩。”毕竟婚后便难得像小姑娘般玩耍了。 看见姐姐出去了, 王道姝本也打算跟着出去, 却被崔意华叫住了。 “阿娘有什么事吗?”王道姝不解的回头望向崔意华。 崔意华指了指身侧的位置, “先坐着, 我有事想问你。” 难得见阿娘这般透着几分严肃,王道姝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小脸绷得紧紧的, 困惑的看着崔意华。 崔意华用银叉叉了一块蜜枣糕吃着, 笑道:“不必这么紧张,一些小事罢了。前些日子,在长乐宫的时候,你跟皇太子一起进来的,进来之前他可有跟你说什么话?” 话肯定是说了的,可是这种话跟阿娘说,也太羞耻了吧!王道姝装作懵懂的模样,“过了好几天,我不太记得了。” 看着幼女稚嫩的模样,崔意华叹了口气,“昨日皇太子找你阿耶说了会子话。”崔介衡那番话实在是诚恳,差点就将王偃给说动了,幸好他还保留着一丝理智,不敢胡言乱语。 “他可有对你说什么?”崔意华锲而不舍的追问。 王道姝忸怩了半晌,小声道:“他说他喜欢我。” 崔意华顿了顿,循循善诱:“还有吗?”怎么可能只说了这一句话呢。 让王道姝把刚才那句话说出来就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勇气,现下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别的,吭哧许久,方道:“他说他不会有妾室。” 即便已经听过一遍,此刻又听到,崔意华心中仍旧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静静地饮着手中的茶水,而后又开始吃点心。 不知过了多久,崔意华叹了一声,柔声道:“还有别的吗?他对你阿耶也是这么说的。” 王道姝的面颊羞得通红,举着茶盏的手轻微颤动,茶水不经意间泼到了手上,幸好茶已经不算烫了。 他居然跟她阿耶说了!然后阿耶再跟阿娘说了!这都是什么事啊!太丢人了!亏他说的出口。 “阿玄。”崔意华蹙眉轻轻唤她,“你跟别人说过这个吗?太子还有没有说过别的。” 王道姝指腹摩挲着茶盏上的松鹤延年纹路,摇头道:“我没有跟谁提起过。他还说、还说我们若是没有孩子,可以过继。”连过继都不要就太过惊世骇俗,没必要说给阿娘听,这只会让她吓到的。 至于跟别人说,她还没闲成这样啊。 崔意华猛灌一口水,以此来平复心情,她颤抖的指着王道姝:“他真的这么说的?”哪怕她已经跟王偃成亲多年,王偃不会有妾室,但也知道若是自己没有子嗣,王偃是一定会过继的。毕竟他是太原王氏的宗子,就算他不想,家族也会压着他过继。 崔介衡可是一国太子啊!崔意华鲜闻皇帝无子嗣却不过继的情况。 一旁煮茶水的小壶开了,咕噜咕噜的往外冒着烟,挡住了崔意华的面容与神情。 “是啊。”王道姝的手指无意识的绞了起来。 崔意华微微笑道:“我知道了,那阿玄喜欢他么?”这是她最想问的问题。她自己嫁的便是自己喜欢的人,过的很顺遂,所以希望女儿能够和她一样顺遂,甚至应该比她过得更好。 “还、还行吧。”王道姝难得的磕巴了,期期艾艾许久。 望了望天色,崔意华道:“你先去玩吧,我想睡会。” 都快用晡食了,阿娘还睡?王道姝颇有些担心的看着崔意华。 “去吧,我就睡一小会。”崔意华冲着她笑了笑。 发现阿娘是真的想睡了,王道姝趿上自己的小木屐回了鹿鸣苑。 天朗气清,红狸正领着一群小丫头收刚晒好的被絮。这么大的太阳,不光是她房里的,几乎所有人的被絮都拿出来翻晒了,鹿鸣苑内一派忙碌景象。 王道姝笑道:“桑中来帮我擦琴。” 两张琴每隔一段时间王道姝便要擦一次,她既不敢全部交给别人,也不敢自己揽下所有的,总要找个人帮她一起擦。 桑中一边擦琴一边说:“七娘今日还没有练琴呢。” 王道姝被她说的顿了片刻,瞪她:“偏你话多!”想歇一刻都不行。 虽如此,擦完后王道姝仍旧老老实实坐在琴桌前,焚上清心香,素手调弦。 窗外桐树枝叶繁盛,却因凄风抖落无数枯黄。王道姝托腮望了片刻,弹了一首《梧叶舞秋风》。 霎时间,整个鹿鸣苑秋意愈发深重,与 桐树落叶正好相合。 这首曲子还是上一世学的,这一世尚且没有创造出来,她便自己将谱子转化成了文字谱,说是家中所藏的琴谱,顾先生最近极爱弹这首,甚至还按照自己的理解重新给王道姝讲了一番。 按照后世的说法,顾先生跟她上一世所学,显然不是一个流派的。但是依照顾先生于琴学上的造诣,假以时日,顾先生定能有开山立派之能。 一想到这个,王道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等顾先生真的能自成一派,她岂不是可以成为这一派的亲传弟子,也能在记载中留下姓名? 一曲毕,蔓草悄声入内,趁着王道姝歇息的空挡,上前禀告道:“七娘,皇太子的人来了,就在院门口侯着。” 王道姝眼睛一亮,他是来拿他的大雁的?急忙吩咐道:“去后头把大雁带出来。”一面扶着红狸的手往院外而去。 鹿鸣苑外的一行人,见到王道姝来了,急忙俯身行礼,“阳夏县君。” “田内给事。”王道姝笑着颔首,“你们是来取大雁的么?我已经让人去拿了,很快就能送来。” 田永赶忙摇头,“奴婢们不是来取大雁的,是来给小娘子送大雁的。” 王道姝被他吓了一跳,崔介衡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这已经有一只了,怎么又送一只来呀?”王道姝满腹疑惑。 田永从身旁小内侍手中接过一个大笼子,谄笑道:“上次送给小娘子的那只大雁是雄的,这只是雌的,是那一只的配偶。这只雌雁离了配偶,便茶饭不思,小半月的时间,消瘦了一大截。殿下想着小娘子这的雄雁也定是如此,赶忙让奴婢们把它给送来了,好让她它们团聚,以免思念成疾。” 大雁象征忠贞不渝,传闻一方若不在,另一方也不会独活,故而自古以来昏礼时男方要赠雁与女方,以求夫妻恩爱不移。 王道姝瞧了瞧那只雌雁,的确是有些消瘦了,偏房那只雄的刚来的时候也吃不下饭,现在才勉强好些了。 “那田内给事便顺道把他们一起带回去好了。”王道姝微微一笑,“我这地方小,一只都养不下,何况两只呢?” 带回去?田永吓了一跳。他要真敢带回去,那太子不得砍了他? 田永将笼子放到王道姝面前,低头恭敬道:“小七娘莫为难奴婢了,太子让我们送来,小七娘要是不收,我们我不好回去交差啊。” 王道姝也很有些为难,崔介衡的性格,下属要是办不好事,肯定会让他不高兴。生气倒不至于,毕竟以他自恋的程度,这些奴婢都是不值得他生气的,但是肯定是要发作他们的。 她正想说让田永先拿回去,她给崔介衡写封信,或者后面跟他说一声,田永等人竟然趁她不注意,一溜烟跑了,鹿鸣苑的丫鬟们追都追不上。 王道姝在后面哭笑不得,她能怎么办?她难道还跑去跟崔介衡说你的仆人不顾我的意志,把东西放了就跑?那田永他们一定会比没送出去还要惨。 “行了,都收进去吧,还是跟铃铛放一个屋里。”王道姝头疼的摆摆手。 为了养这只大雁,她不知翻了多少典籍和饲养记录,鹿鸣苑大大小小的奴婢们也不知找多少人询问过和大雁有关的事项。没想到现在又多了一只,鹿鸣苑众人已经麻木了,养一只也是养,养两只还是养。不是都说大雁忠贞?说不定两只还养些,起码喂食应该不用他们在操心了。 临轩命使 察觉到有人进殿的声响, 崔介衡平静问道:“送出去了?” 田永先行了一礼, 垂手站在一旁, 小心翼翼道:“送出去了。” “她可有说什么?”崔介衡继续专心的练着字。 田永脸皮子微微抽动, 却不敢有丝毫隐瞒, “小七娘原先不想收, 甚至还想让奴婢把那一只也带回来, 奴婢们求了许久,后来直接放下走了,那只雌雁才留在小七娘那了。”他也不敢说王道姝收了大雁, 只说是留在那了。 就这么不愿意收他送的东西?崔介衡头痛的扶了扶额,冷声道:“下去。” 田永如蒙大赦,出了殿门一直擦着额头上的冷汗。整个东宫谁不怕去郑国公府给阳夏县君送东西?因为她不肯收啊!她不收太子肯定要生气, 他又不可能生阳夏县君的气, 倒霉的只能是他们。好在阳夏县君还算体谅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只是每次送出去都是好大一番波折。 崔介衡的书房内一向没有服侍的人, 只有他传唤, 才会有人进来。练完字后, 他从一个锦匣内寻了张花笺, 提笔写了几句话在上头。花笺不知是何种工艺所制, 透着几分象牙白, 与那兔首和田玉镇纸相映成趣。 写完后,装在一个信封中,又亲手封了火漆印, 随后起身往殿外走去。 “去甘露殿。”崔介衡瞥了一眼殿门外守着的宫人, 又道:“我桌上的那封信,明日送去郑国公府,送到阳夏县君手上再回来。” 田永僵在原地,怎么还要去?身旁的小宦人推了推他,“内给事,殿下都走远了。”田永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追了上去。 崔育今晚恰巧一人在甘露殿歇息,年纪越大,他对嫔妃们便兴趣越少,近来很少招嫔妃侍寝,宫中孩子出生的数量这两年也是显而易见的在下降。 对于他现在的做派,杨太后是举双手赞成的,他孩子也不少,根本不缺,自然是能少近女色便少近,免得亏空了身体。宫中妃嫔为了邀宠,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前些年便有给皇帝用过药的,被发现后给秘密处死了,连她生的孩子都过继了出去。 虽然药量不大,时间也不长,到底对身体还是有些损害的。 这件事虽然是私下的,可宫里哪有不透风的墙,还是有几句风言风语传出去的。一时间,宫中女眷们人心惶惶,生怕下个倒霉的是自己,恨不得皇帝不召幸自己。 听说崔介衡这个时辰过来了,崔育意外的很,“让他进来吧。” “阿耶。”崔介衡上前拱手行礼。 崔育模糊的笑了笑,“这么晚了,过来做什么?”今日事务少,崔育好不容易能够早睡一次,偏要被他打搅。 崔介衡坐下后,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是有些事想找阿耶谈谈。” 两人洽谈许久,也不知甘露殿内,皇太子究竟同皇帝说了多久,最后更是直接歇在了甘露殿内。 第二日大朝会后,皇帝专门留了王中书侍郎在紫宸殿议事。据说王中书侍郎出来事,面色颇为沉重,传到有心人耳中,便开始猜测是否要有大事发生。 王偃离开紫宸殿时,已是申时,崔育却在这个节点召了一群近臣,到了深夜方才散去。 这番事,宫中女眷们自然是有所耳闻的。宫人上前回话时,卢皇后正在同崔兹白对弈,含笑道:“我知道了。” “阿娘,该你了。”崔兹白不敢随意询问政事,她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脑子,只是烦躁卢皇后听了来人的话后下棋的速度都慢了许多。 卢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下棋可不能只求快,做什么事都是这样。”崔兹白性子太过急躁,卢皇后为这个事,不知烦心了多久。 崔兹白瑟缩了一下,“我知道了。”她最怕的人就是卢皇后,崔育都是陪她玩,太皇太后和杨太后只一味的宠着她。至于崔介衡,那都是无视她的,所以崔兹白根本不怕这几人,独独对卢皇后有些惧意。 “等翻了年,你就要有十五岁了。”卢皇后心中不无感慨,哪能想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呢?她已经跟崔育商定好了,等明年便要给崔兹白选驸马。 崔兹白拼命摇头,“我才没有!”她还很年轻好不好!才没有十五岁呢。在她印象中,十五岁那就要嫁人了啊!她几个姐姐都是这个年纪嫁人的,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嫁人有什么意思,一点都不自在。 她是卢皇后养大的,一饮一食都要经卢皇后的手,精心准备。她的一点小心思,卢皇后如何会猜不准?选驸马又不是要她这么早就嫁人,就算定了亲,也没那么快,不过卢皇后懒得跟她讲,让她担心些也好,省的成天到处乱跑。 . 王偃从太极宫回来,没有回方正院,而是同王洵等王家一众男子,直奔外书房。 “我们家,可不缺太子妃这个位置。”王洵坐在主位上,低头看了一眼下首坐着的众人,缓缓出声。太子岳家岂是那么好当?尤其是在皇帝春秋鼎盛的情况下,这个位置就是用来熬的。 王琦沉声道:“大兄,这已经不是我们想不想当的问题了,圣人已经同大郎说了,这说明圣人心中已经定下,岂容我们置喙?”王家多人身居高位,不需要这个外戚的位置,更何况太子妃岂是那么好做的? 只是皇帝已经决定的事,难道他们还能改?这种时候唯一能改变皇帝想法的,唯有皇后和太后等人上场,或是另推一适合人选。要是皇帝要他们家女儿做谁的妾室,那还能稍微拖一拖,当然,皇帝也没这么脑子有坑,让郑国公世子的嫡幼女做妾。 王偃头疼不已,“可阿玄何曾学过这些东西?”王道姝和王青繁从小学的就不一样,王青繁是准备要做宗妇的,而王道姝学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东西,原本只打算让她嫁个幼子便好。 “陛下已经召了不少近臣议事,却独独没有召我们家的,究竟说了些什么,可想而知。”王洵揉了揉手腕,他下午去射箭了,许久不曾练习,感觉有些酸胀感。 郑国公府众人也知道这件事没多少转圜的余地,即便皇帝想反悔,他们也不会愿意了。他都召了那么多大臣说这个事,回头他们家女儿要是没嫁过去,丢不丢人?简直要把他们王家的脸都丢尽了,太原王氏可不干这种赔本买卖。 一群人谈了许久,连饭都顾不上吃,直到掌灯方才结束,商量着一起去内院弄些吃食。 离开书房时,王佲拍了拍王偃的背,“阿兄何必这般不高兴。”他这脸色,简直如丧考妣。 王偃听了火冒三丈,狠狠地瞪他。他女儿都快要做太子妃了,他能高兴的起来么?没哭天抢地就已经很不错了。 王佲也就是那么随口一问,此刻见王偃这神情,他也有些尴尬,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劝慰道:“你前段时间不是还忧心没人上门求娶阿玄吗,这不是有了?” 听到这个王偃就来气,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我们阿玄这么好,怎么会没人求娶呢,肯定是太子搞的鬼!” “太子应该不至于吧?”王佲被这个猜测给吓到了,他哥也是真敢说。 王偃提高了音调,“不至于?他什么事做不出来啊?”都敢自己找上来跟他谈要娶他女儿的事了。 他这声音略有些高,王洵听到了,皱着眉回头看他,“你不会小声些?”这么大个人了,做事也没个章程。 王偃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于激动,也不敢反驳他爹,只得讪讪闭嘴。 王佲默默的离远了些,他可不想被王洵一起给骂了,这么大个人了,要脸的!还有那么多弟弟在呢。 崔意华在内院等了许久,也不见王偃回房,便有些纳闷了,“杜蘅,让人去问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他不是早就回府了么?什么事能商议这么久。 王偃身上带着三分酒气,累了一天,头有些昏昏沉沉的,也不等崔意华喊,便自己去沐浴洗漱了。回了内房后倒头便睡,崔意华连问他话的机会都没有。 . 太康三年十月初一,大吉。群臣着朝服,会与太极宫横街。 至未时,众人进入太极殿,崔育着衮冕之服坐于上首。 虞侍中上前取过制书,宣道:“兹纳中书侍郎王偃女为皇太子妃,命太尉郭宣为正使、尚书令王吉为副使,诸公持节为皇太子行纳采等礼。”王洵也是侍中,但是这跟他家有关,他不便上场,故而宣制等事都由虞侍中来完成。 郭太尉与王尚书令二人急忙上前再拜。 望着众人,崔育心中不无感慨,甚至觉得还有些在梦中的感觉,太子居然就要娶妻了?他还记得崔介衡刚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被他抱在怀中的模样。 王偃心中则满是心酸,他娇养了十几年的白菜啊,怎么就、就?再想下去是冒犯天子,王偃赶忙打住自己的念头。 纳采问名 十月初二丑时, 天还未大亮, 郑国公府已是一片灯火通明, 不论是主人还是仆役, 全都在忙碌着。 崔意华正在命人洒扫庭院, 看到王青繁进来了, 招手道:“你去看看你妹妹在做什么。” 王青繁仍旧在打呵欠, 负手行到崔意华身旁,“跟她又没多大干系,没起来又有什么关系, 把家里收拾好了就行。” “你这孩子。”崔意华伸手拧她的耳朵,“万一等人来了,她还在睡, 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王青繁睡意全无, 瞪大了眼睛,“阿娘你在说什么呢?他们是有病吗, 难道还能跑到后院来问:‘准太子妃起床了没?’” 崔意华气得不轻, 恨恨道:“今天是大日子, 我不跟你计较, 你赶紧办事去, 别老在我跟前晃悠。” 王青繁撇撇嘴, “哦。”抬脚便往外走去。要不是昨晚谢夫人她们耳提面命,她倒是还想接着睡呢。反正今天只是纳采,又不需要女眷出面。 “你敢睡你试试!”崔意华在后面喊道。 王道姝已经起来了, 正闭着眼睛由曹氏给她梳妆打扮, 连话都懒得讲。大母她们也太小心了点,有必要所有人都整装以待么,她感觉自己倒头就能睡着。 天光将亮时,家人来报使者与从者的辂车已经进了永兴坊的坊门。霎时间,整个郑国公府都紧张了起来。 最紧张的当属王偃与王佲二人,早已穿戴好公服,候在宗庙外。王偃是今日纳采礼的主角,王佲是傧相,两人虽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可却是第一次这么郑重,掌心都有些微出汗的痕迹。 王家真正的宗庙在太原,这边只是个缩小版,算不上严格意义的宗庙,但是用来做典仪之地,却是足够的。 使者先到王家宗庙拜见王偃,而后又出到郑国公府大门外。 王佲也出了大门,笑问道:“敢问公等登门有何事?” 郭太尉笑答道:“某奉制,闻太原王氏有好女,德配储宫,特来纳采。” 王佲便进门将话转达给王偃。 王偃与郭太尉二人你来我往一番,王佲在中间当个传话之人,腿都快跑断了,明明这两人一个站门内,一个站门外,非不好好说话。终于,郭太尉拿着大雁,身后跟着王尚书令,从大门进来了。 这次不需要王佲了,两人可以面对面说话。王偃接过郭太尉递过来的大雁后,纳采礼算是举行完了,郭太尉等人也出了大门。 行完纳采礼,接着便是问名。 王佲又出了大门,笑问使者:“诸公所谓何事?” 郭太尉道:“某奉制,将加之卜筮,奉制问名。” 王佲继续入内,兢兢业业的做他的传话人,王偃则继续同郭太尉说着车轱辘话。 等王偃行礼将郭太尉迎进门后,郭太尉笑道:“某奉制问名。” 王偃从副使王尚书令手中接过大雁,答道:“臣王偃第二女,臣夫妇所生,前周先臣故司徒王徽之遗玄孙,先臣故太尉王政合之遗曾孙,侍中王洵之孙女,楚王崔震之外孙女,年十三。中书侍郎臣王偃顿首顿首,再拜承诏。” 这边随后将王道姝的庚帖交给使者,方便皇家占卜问筮之用。 王家自然不可能让使者们空着手回去,全都给了一份小礼物。王洵还客套的说要留饭,郭太尉推辞道:“我等还要进宫复命呢,改日再登门叨扰。”日后不知道还要上门多少回。 听他还要登门,王偃虽然知道这是必须走的步骤,也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出去,再也不让进来。 听闻使者已经走了,王道姝急忙换了寝衣,回到床上继续睡。她实在是搞不懂阿娘她们怎么想的,明明今日阿耶他们起来就行了,何必大家都这么早起来呢,跟她们也没什么关系。 崔意华来到鹿鸣苑外,听说女儿又睡了,一股窒息的感觉涌上心头,转头回了方正院,步履虚浮,是被人搀扶着回去的。 王青繁正在院中剥松子,见崔意华进来了,笑道:“阿娘想不想吃?” 崔意华无力的摆摆手,气道:“你们两个,一个就知道睡,一个就知道吃,我是管不了了!” 莫名被骂了一通,王青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辜的望着崔意华,手还一刻不停的往嘴里送着松子。 她这作态让崔意华更加恼火,指着她训道:“你看看你阿嫂,比你也大不了多少,现在都在教你侄儿识字了,你再有两月就要出阁,成日只知道疯玩。还有你妹妹,这个样子,怎么做太子妃哟。”崔颜同王浑所生的长子已经快三岁了,崔颜最近正在慢慢教他认字。 王青繁微微张大嘴,明明就是想说阿妹,为什么还要把她也顺带着骂一通?阿娘这般模样,莫非就是阿玄说过的更年期? 想到这,王青繁决定不跟阿娘计较了,万一她将来也有这毛病呢?她将剥好的松子全呈到崔意华面前,笑道:“阿娘尝尝?”见崔意华不理她,又把装着松子的玛瑙盘往前递了递,“我等会就回去看书,再去教阿妹礼仪好不好?” 崔意华正想说些什么,转头看到进来的几个人影,当即漾开笑容,“大郎来,阿婆抱你。” “阿婆。”大郎仰头甜甜的笑着。 大郎养得好,又能吃,看着不胖,抱起来却重的很,崔意华却丝毫不费力气的将他抱了起来。 崔颜笑着上前行礼,“阿姑,大郎太好动了,小心累着你。” 男孩子都调皮,大郎则是男孩子中格外调皮的,从何太夫人往下都宠他,王浑公务忙,崔颜现下又怀了一个,也没工夫管他。家里他现在只怕王青繁和王道姝二人,因为她们两个会打他,有时候也哄他,大郎对这两个姑姑可谓是又爱又怕。 “没事,大郎多乖。”崔意华此刻笑得温柔无比。 望了望正在享受天伦之乐的阿娘,王青繁悄悄往旁边退了两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边往外溜,一边心酸的想着儿女和孙子的待遇果然不一样,大郎这么调皮,阿娘还说他乖,亏她说得出口。 待到王道姝一觉醒转,已经接近用午食的时间了。晚上没睡好,哪怕睡了个回笼觉,整个人也依旧有些昏昏沉沉。 奉萱堂里,所有人面上都挂着几分喜意,王道姝却还带着几分无措感。不知不觉间,她就要订婚了? 谢夫人笑道:“前些日子太后同我说,她到时候让她宫里的女官们过来教阿玄,顺带你们姐妹几个都能跟着一起学。” 王家姐妹的礼仪都是从小学起,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但是宫里既然让她再学一遍,那便要学,哪怕只是个过场也是要的。 王青繁听了,面色僵硬,默默祈祷这些女官们等明年再来,她今年就要嫁人,要是明年来她就不用再学一遍了,前些日子的婚前礼仪已经让她够心烦的。 谢夫人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眸中含笑,望向王青繁,“阿茂虽然前段时间学了一次,可这次是宫中女官过来教,阿茂想不想再学一遍?” “阿婆。”王青繁抹了抹自己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我再有两月便不再家中,别说看着阿妹真正出阁,就是看着她册封太子妃都不行。这两月,我还是想多陪陪家人。” 王道姝没被学礼仪吓着,却差点被她姐姐的言论给呛着,转头笑道:“阿姊又不是远嫁,怎么就看不了我出阁?难道阿姊想回来,阿娘还会不让?”王道姝内心疯狂咆哮着‘快来跟我一起学吧’的声音。 王青繁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埋头用食。 谢夫人摇了摇头,也懒怠继续管束她。刚才不过是想逗一逗她而已,王青繁那是严格按照宗妇的标准培养,虽然贪玩,但关键时刻却靠谱。谢夫人也不怕她出嫁后做得不好,那要是不好,一定是陆家人不好,干她孙女什么事? 宫中的女官还没这么早来,王道姝还能快活许久,用完饭便回了鹿鸣苑。 她一直在算着她跟崔介衡的关系。按照现代的法律,如果她阿娘跟崔介衡的阿耶是堂兄妹,他们可以结婚;如果她阿娘跟崔介衡的阿娘是表姐妹,他们也可以结婚。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她阿娘既跟他阿耶是堂兄妹,又跟他阿娘是表姐妹,这算什么情况? 王道姝难得的感受到了一丝迷茫。 桑中上前笑问道:“小娘子要不要收拾东西,明日不是要去乐平县公府上玩么?” “好吧。”王道姝坐在榻上,仰头看向桑中,“我的柿子熟了吗?” 这柿子跟普通的不一样,口感类似于林檎,脆甜爽口,又有几分柿子的滋味在里头。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得了两筐子,给了王道姝一些。 脆柿咬起来比较费力,王道姝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这吃起来也太累了吧,还这么大个。”王道姝本便不爱吃硬的,这也不像枣子一样甜,吃起来愈发没滋味。 桑中抿唇笑道:“那昨日县主想拿一个走,七娘还不乐意。” 王道姝哼道:“我才不给大郎。”阿娘还不是想拿给大郎吃,她偏不给。前天大郎才弄坏她一个粉青釉莲花纹笔洗,王道姝动手打了他一顿,现在想来还是心痛不已。这别说传到后世是价值连城的国宝,就是在现在也是千金难求的东西,竟然就被这个熊孩子给摔碎了。 忽变 乐平县公家就在附近的胜业坊, 坐牛车过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王道姝可以多睡一会。 今日是郭成娘生日, 故而许多长安的女孩子都来给她祝寿。 王道姝来的算早的, 什么东西都还没准备好呢, 人也没来全。她进门时, 恰逢郭太尉出来, 看到她还点头笑了笑。 “郭阿翁万福。”王道姝给郭太尉行了个礼。 虽然皇太子纳妃的六礼中,已经过了纳采与问名二礼,可到底没有正式册妃, 仅仅是准太子妃而已。且郭太尉身为三公,地位崇高,仍旧是受了她这个礼。 郭成娘正在指挥人搬东西, 见到王道姝进了小园子, 掩唇笑道:“皇太子妃来了。” 一群小少女们顿时哄笑作一团,纷纷起身同她见礼。王道姝面不改色的近前, 从荷包中掏出来一个金蟾, “我先前本来想送你这个金蟾的, 这会见了你, 却只想给你这个荷包了。” “阿玄!”郭成娘见好就收, 抱住她撒娇道:“刚才是我说错话了, 我认错好不好呀?” 王道姝扭过头轻哼一声,斜眼看她。 郭跃娘敲了敲郭成娘的额头,“阿玄还没册封呢, 等册妃后你再唤也不迟。”她们因祖父郭太尉身为皇太子纳妃的正使, 对流程自然是比别的女孩子更加熟悉的。 郭成娘被两人挤兑一通,捂着头不说话了,继续指挥人布置花园。 宴会的地方在乐平县公府的小花园里,假山奇石众多,依着池子建了无数游廊与凉亭。今日的席位便分布在各个凉亭中,索性凉亭极大,可以容纳不少人。 她们还在忙着,王道姝等人便先绕着水中游廊四处转着。京中少有人家在水中建这么多建筑,南方才时兴这样,因而乐平县公府的这个花园,算得上长安城的名园。 “阿玄想吃鱼么?”郑葭见王道姝一直盯着水中的鱼瞧,不由出声问道。 王道姝拿扇子指着水中锦鲤,“这些都是锦鲤,吃不了的。那边倒是有可以吃的鱼。”王道姝一般只吃没小刺的鱼,这个池子据她所知应该是没有的。 “听说今天五娘也会来呢。”尉迟宁小声道。 崔兹白也要来?王道姝倒是没听说过,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尉迟宁道:“我刚才听幼奴说的。”郭成娘今日要做生日宴,宫中便给她放了假,连其他人都一并放了,崔兹白定然是舍不得这个机会,想要出来玩一圈。 王道姝倚在凭栏上,笑问道:“后日要不要出城玩呀?”她想去曲江划船玩。 “不行。”杨幼奴下意识摇头,“我八姊再过些天就要出阁了,我们要在家给她看看嫁妆。” 王圣予惊呼道:“你八姐姐不是才比你大两月吗?那你?”杨幼奴的八姊是她的亲庶姐,跟她差不了多少。 杨幼奴瞪她一眼,“我还早呢。”她家尚且都还没给她相看过人家。 除了那种压根忘记这个女儿多大、或是根本嫁不出去的,疼爱女儿的人家都会让女儿晚些出嫁。能像杨幼奴母亲这般还给庶女准备一份嫁妆的,已经算不错的嫡母了。 郑葭掩唇而笑,“我们一起在思齐堂读过书的几人里面,就阿玄最小,没想到她竟是最早订婚的一个。” “你说什么呢!”王道姝香腮泛红,轻推了郑葭一把。 池中锦鲤不停地吐着泡泡,小少女们将鱼食抛的远远的,吸引它们去吃。 “哟,我当时谁呢。”一阵咯咯笑声从岸上传入游廊中,一行衣着华贵的女郎们向着湖心缓缓走来,“这不是太子妃么?”少女又状似懊恼的拍了拍头,“不是,应该是阳夏县君。” 王道姝笑意盈盈的望着来人,“十八娘啊,无论你想说什么,请先给我行个礼,好不好?”索然我现在只是县君,你也依旧是白身呀。 景十八一行人面色一僵,心中虽万般不情愿,也只得低头给王道姝行礼。 王道姝瞥了她们一眼,只觉得伤眼睛。这景十八娘几个人,怎么就学不乖呢?总是想招惹她,偏偏每次都说不过她们这些人。 “她们几个今天怎么来了?”王道姝泛起了疑惑。 杨幼奴摇了摇头,“不知道,是跃娘邀请了她们吗?”这也不太可能呀,她们从上到下都不是一伙的,连家中大人都不太和睦。 景十八没讨着好,心中不快,从桌案上拿了一块糕点用力扔进水中,咬牙道:“你们慢慢玩,我们先去别处了。” 王道姝微微蹙眉,“快走吧,别吓着鱼了。”那块糕点扔的太用力,非但没有将锦鲤们吸引过来,反倒将一个个都吓跑了。 郭成娘已经布置好了地方,恰在此时赶了过来,见到景十八娘几人也是满脸的莫名,却客气问道:“几位姐姐今天来我倒是高兴的,只是不知是谁带几位姐姐来的呢?”她可不信她们会记得她生日是哪天。 “李姐姐带我们来的。”景十八指了指身旁的少女。 李六娘已经同景十四郎订了亲,即将要做景十八的堂嫂。 王圣予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六娘一眼,“李六姐姐对小姑子可真是疼爱呀。”还不是你真的小姑子呢,就这样上赶着? 郭跃娘俯在王道姝耳边同她咬耳朵,“阿玄,你说景十八她们,是不是为了见你,才跑我们家来的?” 王道姝只觉得被莫名中伤,奇道:“她想看我干嘛?” “她都这么大了还没定亲,谁知道他们家想什么呢。”郭跃娘的母亲热衷于京中每家每户的小八卦,连带着她对这些也了解颇多,“你当没看见就是了,别人越理她,她越要发疯。” 王道姝对景十八娘的了解不可谓不深,哼笑一声,“我知道。”她若是不理景十八,景十八自觉无趣,便会偃旗息鼓;但凡她搭理两句,那就完了。 景十八娘她们在这转悠了半天,始终没人理她们,跺了跺脚,去别的凉亭玩了。 看着因景十八到来仍旧不高兴的杨幼奴等人,王道姝用团扇敲了敲她的发髻,“今天是成娘的生日,干嘛要因为不相干的人不开心。”她跟景十八的仇怨更深呢,都没这么不高兴。 “我知道。”杨幼奴还是瞧着景十八的方向,“以后我都不跟李六娘玩了。” 尉迟宁点点头,“本来跟她就没多好,自己来就算了,还要带人来。” 王道姝漫不经心的往池子里扔着鱼食,暗忖李六娘跟她们本来就是普通的交情,跟不跟她玩其实都无所谓的。不过几人也都大了,到了该嫁人的年纪,除非想两家闹翻,以后见面总还是要说两句话。 天气已渐渐转凉,众人身上都套着厚厚的外衫,也有些小姑娘为了美,不愿多穿衣服的。 感受到身上的层层凉意,王圣予兴致勃勃的说:“等再过两月,我们去玩冰嬉吧?” “好啊,你想去哪里玩?”尉迟宁也来了兴趣。 王道姝笑道:“可以来我家玩,我家的池子每年冬天都要结厚厚的冰,就是不够大。”曲江池倒是够大,可它是活水,又特别的大,不易结厚冰,且去那边玩的长安百姓不少,她们肯定是不想凑热闹的。 郑葭指着远处被人簇拥着进来的少女,“可以去问问兹白,看能不能去海池玩。” 王道姝眼睛一亮,“顺带还能看人打马球呢!”太极宫宫城内共有四处海池,东海池就在马球场旁边。 兰陵公主亲临生日小宴,无疑是极给面子的事情,再加上还有个准太子妃,无数人投向郭成娘的目光中都带着歆羡之意,暗自在心中感慨怎么自己就没能做成兰陵公主的伴读。 崔兹白给郭成娘送了一份不小的礼物,王道姝低头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暗暗想着她也确实该送。她不爱学习,没少被先生罚,连带着伴读们也经常被罚,抄书抄到手软,王道姝甚至还帮她们抄过几次,因她能勉强模仿别人的字迹,不易被先生发现。 王道姝同崔兹白对视一眼,这对准姑嫂眼中都有些微的尴尬。崔兹白虽然早就知道自己阿兄喜欢王道姝,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的。王道姝则是看到崔兹白就想起了崔介衡,不自在的别扭。 郭成娘笑道:“你们可饿了,我让婢子上一些点心吧。”这才打破了现场诡异的尴尬气氛。 崔兹白近前戳了戳王道姝粉嫩的脸颊,“想不想去打马球?” 刚刚入冬的时间,穿的衣衫还没有那么厚重,且打一会马球身子就能暖和起来,许多人都选择在这个时间去打马球。 郭跃娘急忙问道:“要现在打么,那我去让人把场地收拾出来。”郭家同王家一样是武将世家,并且大多都是纯武将,家中校场球场等都是一应俱全的。 王道姝在郭家玩得挺开心,吃的也舒坦。并非他们家厨子技艺超群,而是郭成娘她们细致入微,每个人的桌案上摆着的都是各自爱吃的东西。 这样的细心,哪怕是不和入景十八娘等人,也无可挑剔,一群人玩到酉时过半方才告辞离去。 将将出了内院,却从外飞奔进来一名仆役,说今夜京中有大事,诸位小娘子最好留在府中。 王道姝等人正是面面相觑的时候,又有内院郭太尉之妻霍夫人的仆妇焦急前来,让她们今晚不要回去。 乐平县公府 乐平县公府虽不小, 可咋然要容纳这么多小姑娘, 却是非同一般的挤, 客房差点不够用了。 连家都不能回, 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 小姑娘们都害怕极了, 全都不敢独自睡, 恨不得几个人睡一间屋子才好。 崔兹白更是惶恐不安,拉着王道姝的手,颤声道:“阿玄!” 连家都不能回, 定是京中有大事发生,要么是宫变,要么是叛乱, 绝非小事。京中叛军想要段时间打进来, 绝非易事,想来还是宫变的可能更大些。当然, 也有可能是京中禁军或是京中重臣、诸王叛变。 王道姝轻拍着她的背, 柔声道:“不会有事的, 你别怕。”起码现在乐平县公府上还是安全的, 这说明事态还在可以控制的程度。 她不太担心家人, 今夜家里应该是没人在宫中值夜班的, 郑国公府有部曲,尚算安全,但是却离太极宫太近了, 也不知会不会被影响。 “好。”崔兹白勉强露出笑来, 回握住王道姝的手。 王道姝虽然还能打起精神安慰崔兹白,实际上自己心里更加担忧。她倒不是担忧宫变的主角是崔介衡,毕竟他身为嫡长,又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何况他还深受皇帝宠爱,从未受到过猜忌。他是脑子有坑,才会想宫变夺位。 可既然有人想宫变夺位,那他对皇帝和太子肯定是不会手下留情。但凡宫变成功,皇帝便罢了,还能让他退位养着,太子的下场多半都不会好。 听着身旁一些小姑娘们的窃窃私语,王道姝恍惚想着,她该不会要守望门寡了吧?在场这么多人,她突然感觉自己才是最惨的那个。 “我们先睡吧。”王道姝柔声细语的说着。 在她平静温和的安慰下,小姑娘们渐渐也平复下了心情。虽然刚才霍夫人等人也同她们说了好一番话,但是却不及同龄人的安慰与实际的举动有效。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睡去。 崔兹白不敢一个人睡,硬是要拉着王道姝陪她,王圣予也害怕,最后的结果便是三个人挤了一张床。这个房间比一般的要大些,本身用屏风还隔了好几个房间出来,一群少女们便隔着屏风说悄悄话。 崔兹白戳了戳王道姝的胳膊,“阿玄,你说我们明天能不能回去?” 王道姝抓住她作乱的小手,沉声道:“肯定能回去。快睡吧,不然明早起来两个黑眼圈就要出现在你脸上了,多少粉都遮不住。”都是爱说话的年纪,你一句我一句下去,到天亮都睡不着,王道姝还想着要养精蓄锐。 “好吧。”崔兹白瘪了瘪嘴,转头跟王圣予继续说话。 窗外一轮柳眉似的弯月挂在空中,虽然漫天星子闪烁点点,却无法如同太阴星一般明亮,整个长安城笼罩在夜色中,让人难以窥得真容。 王道姝让别人睡,实际上自己倒睡不着,睁着一双桃花眸望着窗外孤轮,心中愁绪百转。这是她长这么大,最害怕的时候。 上次在楚地时,虽然也碰到了类似的事情。可是那是被关在外翁家中,在被他们离开之前她还见过外翁、大兄和崔介衡。那次从外翁他们的神情中,虽然能看出严肃,却更能看出势在必得,是外翁他们先发制人,这次的情况却所有人都不知道,所有的可能都是她的猜测。 因思虑过重,直到感觉房间中隐隐能视物,王道姝才囫囵睡去。 . 小女儿不在家中,崔意华整晚整晚的睡不着,等到天快亮了,她推了推王偃,“你快去看看外面情况如何,要是可以,就将阿玄她们接回来吧。” 王偃摸了摸头,“好,我去看看。”这么短的时间,哪就能平静下来,现在阿玄还是呆在乐平县公府不出来更安全些。但是不去看一眼,他也心下不安,一骨碌爬起来出门瞧去了。 王洵和王琦等人昨晚便带着几个子侄并家中部曲,连同麾下兵马一同往太极宫而去,现在都没回来。王偃身体不大行,便没有同往。 崔意华一个人在房里也不舒服,让人把王青繁和崔颜都唤了过来,凑在一个屋子里热闹些。 . 想着这些小姑娘昨晚定然没有休息好,郭家人也没有唤她们去正房用朝食,而是等着她们什么时候起了才让人把朝食送进来,吩咐吃完了再过去正院玩。 “阿玄要不要吃小馄饨?”崔兹白将一个白玉小碗往王道姝的位置上推了推。 乐平公府上准备的吃食不错,想来也有安抚他们的用意在里头,王道姝努力调整了一番情绪,笑道:“好。”说着便吃了起来。 馄饨是羊肉馅的,肥瘦得宜,口感爽滑却没有一丝肥肉的油腻感。汤里头加了不少虾米,鲜香浓稠,王道姝瞬间将整完馄饨吃完,连汤都喝完了。 她吃的这么快,都看呆了崔兹白,汤匙里的那个小汤包一直颤颤巍巍的待在里头,半天没有进她的口。 “这么好吃吗?”崔兹白惊奇的问道。 王道姝脸颊微微泛红,“是挺好吃的。”但是一碗的分量却不多,只够吃个五分饱。 崔兹白低头咬了口小汤包,眼睛都亮了,呼哧呼哧的吃完了一整笼,同王道姝一起慢慢喝着豆浆。 王道姝扭头瞥了一眼正在慢慢悠悠吃馎饦的王圣予,“你吃快些,我们本来起的就够晚了,还是早些过去给霍阿婆她们请安。”乐平公府让她们住在这,固然是有结一份善缘、让她们家人感激的意思,但是她们既然在这住了,肯定要对主人家尊敬些,不能给人坏印象。 王圣予对着馎饦呼呼吹着气,拼命点头,“好的,我很快的。” 郭太尉昨夜便没从宫中回来,郭家人比她们还要惴惴不安些,略说了两句话,便让众人回屋休息,或是去花园中玩耍。 王道姝她们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敢到处乱跑给人添麻烦,只回了屋子里玩。 郭跃娘让人带了许多玩意过来任她们挑选。 崔兹白想要玩樗蒲,王圣予想要下棋,非要拉着王道姝陪她们。 “你们两个先玩吧,我去看她们投壶。”王道姝怕了她们两个,丢下一句话后去看郭成娘她们玩投壶了。 王圣予同崔兹白面面相觑许久,最终决定已抓阄的方式定到底玩什么。 抓阄的结果是王圣予赢了,她得意道:“我把棋盘摆好,我们一起来下吧!” 崔兹白不服气,“我刚才没准备好,再抓一次!” 王圣予瞪大了眼,“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要生气了。” 望着她明显鼓起来的脸颊,崔兹白想了想,决定后退一步,“那、那我们一样的玩一盘怎么样?” 王圣予想了想,觉得还算公平,勉强点头同意。 郭成娘姐妹收家中长辈影响,投壶技术高超无比,在一众小姑娘中遥遥领先,十投九中都是失手的时候。 王道姝看得有趣,手也痒了起来。 “阿玄,要不要我教你?”郭跃娘看出她的想法,小声问道。 王道姝正有此意,随手拿过一支箭羽,微微一笑,“好呀。”她无论是射箭还是投壶的技术都极其的差,除非和关系好的人一起,她绝不轻易在大庭广众下玩这些,简直就是在败坏她的声誉! 郭跃娘给王道姝指出了一些不足,又提点了几个关键的地方,王道姝果然进步神速,比先前的准确率高了许多。 一群人正玩着,景十八娘竟然同郑葭吵了起来。两人都想下围棋玩,又不想跟对方下,便起了争执。 郭跃娘虽然不喜景十八她们,也不得不上前调和,“要不你们轮着来?” 郑葭瞪了景十八一眼,“我好好在这排着队,她就非要过来。”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人玩好不好! 景十八也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跟她们不是一派的,现在却要屈居在她们家。寄人篱下的,自然是不好跟她们那派的起争执,咬唇想了想,“我有些不舒服,你们玩吧,我先回房休息了。” 王道姝望着那边,小嘴微微张开,满脸不可置信。听闻景左丞的后妻是个厉害角色,连原配生的孩子都要在她手下讨生活的,景左丞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究竟是碰上了多小的概率,才让他们生出了景十八娘这朵旷世奇葩? 在别人家中,还跟人家的好友起冲突,王道姝深觉自己要离她远些,免得被传染了。 郭跃娘也是头大,又不是她邀请景十八过来的,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来看热闹,现在住她家的吃她家的,居然还敢不高兴,她都恨不得让人把她赶出去了。 跟景十八一派的几个女孩子左右瞧了瞧,也很是为难,只得一部分人去安慰景十八,一部分人同郭跃娘她们赔罪。 “我们去演武场射箭玩吧?”郭成娘见气氛有些低迷,连忙出来打圆场,“现下我阿兄他们都不在,演武场没人的。” 主人家的提议,自然是没有人反对的,一群少女们浩浩荡荡的向着演武场而去,好不壮观。 回家 在乐平县公府住了三日, 郑国公府终于来接她们了。 王偃有公务在身, 是崔意华同何薇一起来的, 王道姝看到阿娘先红了眼眶, 直接扑到崔意华怀中, “阿娘——” 崔意华揉了揉女儿细软的发丝, 轻声道:“在这里怎么样呀?” 王道姝仰头乖乖的看着阿娘, “挺好的。”她悄悄抬眼望了望四周,发现小伙伴们都在偷偷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害羞。翻年她就十四岁了, 还在阿娘怀里撒娇,说出去是要被笑话的! 想到这,王道姝自觉地退出了崔意华的怀抱, 同她一起去见乐平公府的长辈们。 崔意华是第一个来接孩子的, 其余小姑娘们无一不用艳羡的眼神看着王道姝,羡慕她可以早早回家去。 为感谢郭家, 崔意华准备了不少礼物上门, 仅仅是那一套蓝田玉的餐具, 便价值数千贯。郭家推辞了许久, 崔意华执意要留, 这才收下了。 崔兹白拉着王道姝的手, 整个人显得闷闷不乐的。 “你等会说不定也能回去啦。”王道姝笑着安抚道,卢皇后肯定是舍不得她一个人待在宫外的。 崔兹白用力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 我改日再去找你玩!” 牛车行驶的很缓慢, 王道姝坐在软绵的车厢中,感受不到一丝晃动。 崔意华将她揽在怀中,柔声道:“睡吧,一会就到家了。” 王道姝抬眼觑着阿娘的神色,发现她什么都不打算说,只得乖乖的闭上眼睛。 待到一觉睡醒,王道姝已经在自己房中。听到她翻身的动静,曹氏等人急忙进来问道:“七娘可是要起床了?” 王道姝还没睡醒,微不可查的“嗯”了一声。 看着她尚算精神的模样,曹氏暗暗松了口气。王道姝在外面待了三日,曹氏便连着三日都没有睡过觉,再加上红狸也是跟着王道姝一起去的,曹氏更是揪心不已。对于做乳母的,小主人那就是她们的命根子,真有了什么事,她哪里受得住。 “什么时辰了?”王道姝稍微清醒了一些,仰头问了一句。 曹氏一面给她穿衣服,一面答道:“快到申时了,七娘要不要在院中散会步?” 王道姝午睡后照常要散半刻钟的步,而后玩一些游戏,让自己清醒清醒。 “好,我想去春池便走走,然后看看曾大母她们。”她回来后还没给长辈请过安呢。 曹氏听了,连忙又给王道姝套了一件秋香色缭绫百蝶穿花纹褙子,“外面风有些大,多穿些,小心着凉了。” 王道姝看了看四周,好奇道:“这几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 “听说是吴王叛乱,已经被制住了,现在被幽禁在别宫中。七娘等会跟太夫人说话时要小心些,太夫人这两日病了。”曹氏也是听外面人说的,故而也不太确定是不是真的,说的时候带了几分疑虑。 王道姝急着出去问问清楚,胡乱应了几句便冲出了门。 春池边的树凋谢了不少,瞧着凄凉得很,王道姝绕着走了两圈,颇感无趣,便往奉萱堂而去。 何太夫人先是因宫变受惊,而后又听说王琦身亡的谣言,虽然很快知道是假的,却也因此生了场病。谢夫人等人正在奉萱堂侍疾,瞥见王道姝进来了,急忙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王道姝不敢造次,静静地上前给何太夫人行礼,而后乖巧的坐在一旁。 何太夫人倚靠在榻上,慈和的望着王道姝,关切道:“阿玄这几日没有什么事吧?都在做些什么呢?” “没有呢。”王道姝笑咪咪的望着何太夫人,“霍阿婆对我们挺好的,我们每日玩些游戏。” 何太夫人清咳两声,柔声道:“好,阿玄想不想吃橘子,我这屋里有好些呢。” 见曾祖母的咳疾有加重的趋势,王道姝急忙上前给何太夫人拍背,温声道:“要吃的,曾大母先别说话了,喝了药睡一会,病就好了。”橘子易生痰,咳嗽的人不宜吃。 待到何太夫人没了精神,逐渐睡下来后,王道姝拿了一篮子橘子,去方正院寻崔意华。 “阿玄是不是想去问你阿娘,发生了什么事?”谢夫人抚着王道姝的发丝,笑着问道。 王道姝迟疑的点点头,“是呀,连着三日待在乐平县公府,我们都担心坏了。” 谢夫人温声道:“那阿玄觉得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京中有叛乱吧?除了宫变,再没有这样大的事将我们困住了。现下朝政还算清明,若是外地叛乱或外敌入侵,断没有这么快打到京都的。”虽然刚才乳母已经告诉了她大致情况,不过她本来也是这么猜测的。 “是的。”谢夫人赞许点头“吴王伙同裴家等人谋逆,现下已被制住,此事牵连甚多,你可不许在外面乱说。” 王道姝急忙点头,“我知道的,我一定不乱说。”叛乱的主角是皇帝的亲儿子,谁没事干在外面传这些话,那是有多想被皇帝记小本本。 要是主角是别人,一群人估计还要大肆提一提,宣扬当今功德。可皇帝儿子叛乱,还要拿去皇帝面前说,这打脸程度,简直是要把皇帝给逼疯。 崔意华正在房中看书,看着王道姝神采奕奕的进来,挑眉道:“休息好了?” 王道姝将装着橘子的小花篮放在崔意华面前,抿唇笑道:“休息好了,阿娘吃点小橘子吧。” “你先吃,早上回来睡到现在。”崔意华将书卷放下,素手剥起橘子,“你昏礼的流程,看样子是要拖后一些了。” 王道姝木然点头,出了这样的事,皇帝心情定然不佳,就算他再喜欢崔介衡,短时间内也会搁置这件事情。就是不知吴王是直接贬为庶人,还是降为郡王立刻就藩,这就要取决于皇帝对他的真爱程度了。 崔意华将剥好的橘子摆到王道姝面前,橘皮完整的拖着橘肉,都不用放在盘中。 王道姝没她阿娘那么讲究,直接拿起一整个小橘子塞进嘴里,让崔意华直接变了脸色,“怎么能这么吃东西!” 哪家女孩子一口吃一个橘子?崔意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生的。 王道姝咬了几口,将小橘子吞下肚后,撒娇道:“我就在家里才这样的,出去一定不会这样吃。而且、而且这样吃小橘子,真的很好吃呀。”一口一个可太满足了!(=^▽^=) 崔意华差点被她气到晕厥,不停地抚着胸口以平复心情,厉声道:“你要是敢在别人面前这样吃,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王道姝被吓得连连点头,将茶盏奉到崔意华面前,“阿娘喝茶。” “你先回去吧。”崔意华显然还没消气,冷冷道:“这段时间都别出门,哪里都不要去,你阿姊也要出阁,在家里给她看看嫁妆和嫁衣,出去玩等翻年后再说。” 看来她只能在家中玩冰嬉了,王道姝低着头,小声道:“我知道了。” . 累了数日,崔介衡才得以回宫中盥洗,对他这个有洁癖的人来说,已经忍到了极致,整个人都处于暴怒的边缘。 他每年都要去军中待一段时间,甚至还亲去过安西,军中条件可想而知,多少天才能洗一次澡,能洗脸就不错了。但是那是他自愿的,现在确实被迫劳碌,其中的不同可想而知。 田永觑着他的神色,略微后退了两步,轻声道:“殿下,皇后已经将五娘接回椒房宫,听说阳夏县君已经回家了。” 崔介衡瞥了他一眼,“她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受惊?” 田永暗道他哪有这本事深入郭太尉和王侍中家,现在这情况,能打听到一些边缘消息就算不错了。他回想了一番崔兹白的情况,小心翼翼道:“我瞧着五娘还挺好,阳夏县君向来同她关系好,应该是没有受惊的。” “老二现在在哪待着?”崔介衡平静问道。 田永回道:“现下被幽禁在原吴王府中。” 崔介衡哂笑一声,老二因着先前被责骂而惶恐是在情理之中,可若是想篡位,也太过不自量力了些。裴家早已见颓势,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崔育早已有些察觉,敲打过数次,甚至闲谈时还同他谈论过司马伦,又对他说:“子若忠孝,父母则更爱之。” 如此用心,他居然察觉不到,还有胆子篡位?崔介衡对这位兄长的脑回路是在不能理解。 虽然吴王不是嫡子,也非崔育爱子,确切的说,除了崔介衡,其他儿子在他眼里都是差不多的。但是崔育儿子并不多,且吴王诞育在嫡子之前,年已长成,崔育还是对他抱了些期许,希望他可以辅佐太子,成就一段佳话。 崔育这几日都有些消沉,甚至还喝了不少酒。相较而言,崔介衡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同庶兄弟们关系本就一般,同母兄弟操戈相向尚且不少,何况异母?不过是因着这件事觉得烦躁而已。 “你明日给阳夏县君送些补品和安神的熏香过去。”崔介衡沉声嘱咐田永。 乖巧 冬日昼短夜长, 王道姝睡觉的时间也比平时多了许多。这段时间不给出去玩, 她只能在家自己找点事做。 她对自己眼睛爱护的很, 在这要是近视远视, 或是年老以后得了老花, 可没有眼镜配的, 故而她从不在晚上看书, 晚上是她散步、锻炼以及的绝佳时间。 红狸在一旁给她递上已经搁在旁边凉了许久的牛乳,柔声道:“七娘润润喉吧。”她腿上还放着正在缝制的贴身的圆领衫,已经缝了一半。 许多女孩子都不爱针线活, 王道姝小时候做了几次,连着被针刺伤了好几次手,崔意华心疼得不行, 再也不叫她做这些了, 横竖她们也不是专做女红的人。现下刺绣技艺并不发达、也不流行,衣物以织出来的图案或印花为上佳, 少有人专注绣花, 许多刺绣勉强在能看的水平, 因此鲜闻有人绣花绣伤眼睛的。 王道姝倒是有心将刺绣发扬发扬, 可惜她对绣工一窍不通, 只画了几个花样, 让红狸她们照着绣来玩玩。她也不绣多的,顶多在胸口处绣个小图案,和胸针起一样的作用。夏天的料子不适合绣花, 现下天气冷了, 红狸几个人便绣上了。 要绣的东西不多,红狸几人也并不慌乱,有说有笑、慢悠悠的绣着玩。 王道姝笑道:“你们倒是舒服。”看她们绣的开心,王道姝继续画着绣样。她绘画技术不佳,只能画一些小图案,还算不上好看,那种真正的画作是绝对画不出来的,这些还要看天赋。她阿耶阿娘都有这种天赋,连王青繁都有些,为着这个不知有多难过。 “七娘画的这个玉兔捣药好看,等会归我绣了。”桑中抢先说道。 同样是绣东西,能绣自己喜欢的花样,自然是最好了。蔓草推了推她,“你这也太坏了,最好看的几个都归你,我们都没机会去挑了。” 桑中抿唇笑道:“谁让我眼尖。” 红狸用陈皮给王道姝泡了杯茶,笑道:“没人跟你抢,都归你算了。”她说着要将缝到一半的圆领衫递给桑中。 桑中吓了一跳,“我缝的没你好看呀,还是劳累你辛苦一下。”她这时倒是变得乖巧了。 又画了几个小图案,放下笔后,王道姝转了转手腕,“几天没提笔,再一握便觉得无所适从,画一会便酸痛了。看来以后无论如何,也要每天写写字才是。”这一世最长也就五六天没写过字,上一世每次放完寒暑假重新拿起拿起笔后,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要适应好几天才慢慢恢复过来。 天气渐冷,外面也显得雾蒙蒙起来,她的院子又正对春池,池面上一阵阵雾气涌动,恍若仙境。王道姝瞧着得趣,暗自惋惜自己不擅丹青,否则定要将这幅画面给留在绢上。 瞧出她的兴致,红狸试探问道:“七娘可要出去走走?” 王道姝迟疑一瞬,“不了吧,我练会琴。”除了吃喝玩乐外,弹琴是她现在最大的爱好,每日至少也练半个时辰以上,防止手生。 红狸“噗嗤”一声笑出来,“七娘你忘了?万壑听松的弦断了,你昨日送去了郎君房中,还没修好送回来呢。昨日小大郎一直在哭闹,春雷不是昨日被县主拿过去哄小大郎玩了吗?” 王道姝也突然想起来了,看来自己这是没睡好,脑袋也不灵光了?不过一想到拿去哄大郎,王道姝就不开心,咬牙道:“明日我一定要把春雷拿回来!” 虽然知道阿娘不会让大郎碰琴,王道姝还是想起他就没来由的有一股火。她现在是能不见大郎就尽量不见他,不然总是要手痒。果然,打孩子是会上瘾的!王道姝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考虑清楚再打,否则沉迷其中就完了。 想了想,她又有些泄气了,“我还是练字吧,把我前段时间新得的程屯田的诗集拿出来。”程郎中为前朝末代诗人,明冠天下,因曾做过工部屯田郎中,世称程屯田。他的诗将战乱离苦表现得淋漓尽致,是王道姝最近十分崇拜的诗人。 王道姝练字背书时,婢女们都自觉地安静了下来,甚至全都挪到外间,继续手头上的活计。手腕悬空写字极其考验臂力,王道姝练了一会便觉有些难受,她先时为了这个,专门练习了许久的射箭,她对射箭兴趣不大,练习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让手臂更有力量,便于写字。 抄了几首喜欢的诗,王道姝停下来喝了口水,将自己抄的举起来左看右看,顿觉自己又进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王道姝美滋滋的想着超越阿耶阿娘的那天。 正在自恋当中,红狸端着一个剥了皮的柿子进来,蹙眉道:“听说皇太子今日过来了。”他都快跟小娘子定亲了,老是大张旗鼓的跑过来干嘛,图惹人非议。 王道姝有些惊讶,他每天不是很忙吗?还有空到处乱跑?不过转念一想,二叔祖都因为他哥哥叛乱而受伤了,他探望一番也是常理之中。王琦先前之所以会传出殒命的谣言,盖因胳膊被人砍了一刀,虽然不致命,但也疏忽不得,殇医当时甚至说若是将养不好,这条胳膊怕是要废掉。 主仆二人正胡乱说着话,晨风慌张进来说:“七娘,我刚才从外面回来,瞧见太子的仪仗朝我们院子来了。”她手上甚至还抱着刚拿回来的布匹就进来了。 “慌什么?太子来了是什么稀罕事不成。”红狸斥道:“小心被几位傅母听到,你又要被罚。”王道姝的傅母们不仅要管教她的品行仪态,对她身边的婢女们更是看得严,毕竟她们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忠实信徒。一个人养好不容易,学一些坏习惯可太简单了。 晨风平静下来后,也有些后怕。她性子不如红狸她们沉稳,被傅母罚的最多的就是她,红狸几乎就没被罚过,她吞吞吐吐道:“我、我错了。” 王道姝微微叹了口气,“你回去将《清静经》抄一遍,好好养养性子。”晨风若是再这样下去,真不适合做她的贴身婢女,忠心却总是犯错,这样的最让人头疼。 “我知道了。”晨风低着头,乖巧应着。 恰在此时,蔓草进来回道:“七娘,皇太子到我们院门口了。” 王道姝翻了个白眼,“走吧,出去迎他。”她练字好不容易渐入佳境,一个个马不停蹄的跑来打断。 崔介衡来鹿鸣苑没带什么人,毕竟是后院,于礼不合。他手上捧着个盒子,正美滋滋的想着阿玄看了盒中的东西要怎么谢他,就见到王道姝一脸阴沉的出来了。 “怎么这么不高兴,谁给你气受了?”崔介衡吃了一惊,语气也有些肃然,仿若王道姝一说出那个名字,他就要去砍人一般。 王道姝瞪他,“还能有谁,你啊。” 崔介衡觉得自己被莫名中伤,小心翼翼道:“我做了什么事,惹你生气啦?” 王道姝哼道:“我正在练字呢,你就非要来打断我。” “原来如此。”崔介衡松了口气,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惊天恶事,随后又兴致勃勃问道:“练的什么呢?我给你瞧瞧,接着练去。” 王道姝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没什么。”忽而又眼睛一亮,崔介衡工于书画,她不会画,可以问问他愿不愿意呀。想到这,王道姝扬起笑脸,伸手指向远处,问道:“赤熊哥哥,你看那边好看吗?” 崔介衡转过头去,认真的瞧了许久,点头道:“好看。” 王道姝笑得更开心了,语气都柔和了下来,“那你把这幅景象画下来,好不好呀?” 恰在此时,几只寒鸦停栖于春池边的柳树稍上,柳树枝叶早已凋落,唯余枯枝屹立,在蒙蒙雾气中,若隐若现。崔介衡心念一动,点头道:“好,我先在你这画个草图?” 王道姝急忙让红狸等人去准备用具。 望着辛苦作画的崔介衡,王道姝又是端茶、又是送点心,极为殷勤。崔介衡渐渐放下画笔,盯着点心陷入了沉思。这个坏丫头平时什么时候对他这么好过?所以到底是画重要、还是他的画重要、还是他重要呢?崔介衡陷入了沉思。 他停了下来,王道姝以为他在思考画作的内容,也不敢打扰,乖巧的坐在一旁,纤手放置于膝上,眉目如画。 崔介衡逗她,“怎么这么乖?” “你在画画呀,我不能打扰你。”王道姝小声问道:“你渴不渴?我让人给你煮牛乳。” 崔介衡揉揉她的双环髻,“小孩子才喝这个。” 王道姝气急,“你才是小孩子!你不喝牛乳长不高!”她每天都想长得更高,不仅喝牛乳羊乳,还会穿上罩衫蒙上脸去晒太阳,不过都是挑早晨和黄昏太阳不毒的时候。 崔介衡靠近她,俯身笑道:“是吗?” 王道姝定定的看着他,好吧,他已经很高了,十七岁就身长八尺,在哪都算高的,不由默默吞回自己刚才说的话。 月上柳梢头 崔介衡虽只是画个草图, 速度也不算快, 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王道姝聊着天。 王道姝一边剥橘子吃一边问道:“你是来看我二叔祖的么?” “是的。”崔介衡微微颔首, “为着这次的事情, 王将军受的伤不轻, 我阿耶特命我前来探视。”王琦官至左门监卫将军。 可不是不轻, 她叔祖胳膊都差点废了, 探望做什么?还不如给她叔祖多赏点东西。二叔祖身为高官都这样了,那些普通将士,更是死伤无数, 王道姝不禁更加厌恶吴王。皇帝对他算得上是个正常的父亲,崔介衡虽然同他关系不好,也不到仇视的地步, 顶多嫌弃而已。他没有皇帝命, 还要得皇帝病,真是要不得。 察觉到她的不快, 崔介衡柔声道:“那天没吓着你吧?”小姑娘刚经历完跟他之间的纳采、问名之礼, 第二天便碰上这样的事, 肯定是吓坏了。 王道姝摇了摇头, “还好。”担心是肯定有的, 吓着?她们有这么胆子小么, 那天就没几个被吓到的好吧,王道姝暗暗狠睇崔介衡。 崔介衡瞧了瞧左右,见仆役们都不在身侧, 斟酌问道:“你最近有没有生我的气呀?”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王道姝百思不得其解。 崔介衡理直气壮道:“我最近没来看你——” 王道姝怔怔的盯着他, 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半晌方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崔介衡:“......” 行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眼见小姑娘不想理他,低头吃起了果子,他又嘱咐道:“这些天长安乱的很,你轻易别出门。”崔育正在大肆清理余党,吴王是他儿子,他心没狠到直接杀了的地步,但是对其他人便没有那么仁慈。 “我知道的。”王道姝已经被无数人告诫过这番话了,虽如此,她也没有不耐烦,毕竟大家都是好心。 王道姝慢慢喝着茶,出神想着应该要有许多人日后见不到了。皇子谋反,他本人的下场可比从犯好多了,就算他自尽或被赐死,多半还能有后代或者,谋反的从犯也是要牵连家族的!且皇帝若是不舍得自己儿子,更要拿这些人出气,认为他们教坏皇子。 小姑娘这么乖巧的实属罕见,崔介衡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前些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道姝绞着手指,摇头道:“我可不敢问。”别说阿娘她们让她不要在外面谈论,就算没人说,她也不会随意讨论这些事情,她的求生欲可是很强的! 崔介衡轻叹一声,“阿玄,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小心。”小姑娘行事说话总是过于谨慎,崔介衡费了不少工夫,才让她在他面前稍微敢说一些。可现下两人都快要定亲、要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成亲,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崔介衡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跟她说,故而也希望王道姝在他面前不要那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道姝望着他的眼神中有些踌躇,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崔介衡也不在意,笑道:“你不愿意同我说,那我同你说好不好?” 王道姝捂着小脑袋,“大部分我都知道了。”她现在真的不想听!她怕被阿娘打死啊! 崔介衡耐心哄道:“我知道阿玄最厉害了,但是我想自己跟你讲一遍呀。”顿了顿,他声音放低了些,“我当时可危险,都受了伤。”说着,他将衣袖微微挽起,小臂上果然有一处擦伤。 王道姝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她本以为只是个小型宫变,没想到连太子都能受伤?这得有多危险! “被流矢给擦伤的。”崔介衡小声道:“那日老二领着人进来了,我还在太极殿,没有时间穿上铠甲,便擦伤了。” “那他现在呢?”王道姝听人说起过他暂时被幽禁在原府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崔介衡冷笑一声,“他伙同裴家、宁家、扈家等族谋反,我阿耶没要他命就是好的了。” “这一次没了不少人吧。”王道姝的声音有些低沉,因为一个皇子谋反,死了这么多人。 发觉小姑娘的情绪不对,崔介衡忙道:“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王道姝摇了摇头,“宁家,是会稽从母前任驸马家么?”她认识的姓宁的好像只有这家人。 崔介衡点点头,“他本人还是宁家主犯,裴家同宁家商议事情主要都是跟他商讨的。” 她忽而回想起了在苍梧山别院的那晚,十数人半夜奔至宁家别院会见宁六郎,她又在山下见到了裴德妃的堂侄。 王道姝不禁摇头叹息,这样的智商,还想谋逆?商量个事情恨不得弄的全天下都知道,连她一个没什么人手的小姑娘都觉得奇怪,皇帝不知道才有鬼了,正好一网打尽。 会稽长公主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恰好在对方谋反前离了婚,自己不至于被牵连。但是她的儿女却没有办法跟着她,注定要被父亲牵连。 “会稽从母最近又想进宫了吧。”王道姝想起她先前还跟宁六郎争过谁养孩子,现在孩子要连累,肯定都快疯了。 崔介衡点点头,“曾大母召见她了,保了她女儿。”本来她也只有一个女儿,年纪也不大,太皇太后出面还是能保下来的。 事实上,想要进宫哭诉的不止会稽长公主,还有南康大长公主。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也牵连进了这件事,她眼瞧着会稽长公主哭一哭便好了,也想跟着学。 可会稽的女儿又没有亲自犯罪,她还是太皇太后亲孙女,她儿子都自己上了,还想哭一哭就能让人改变主意?别说她不是太皇太后生的,哪怕是崔震的儿子犯了这样的事,太皇太后她们也没能耐从皇帝手中保人,顶多尽量保全崔震而已。 然而南康想错了,她不仅没保下儿子,还被皇帝以“教子无方”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王道姝摇了摇头,她也是被曾外祖父给宠坏了,她是武帝长女,武帝又无嫡女,自然对这个女儿宠爱非常,却只知道宠,从未想过教她处世和保身之道。 南康不止这一个儿子,她关键时刻却没想想若是剩下的几个被连坐该当如何。皇位上坐着的不是她的父亲,也非她亲近的侄子,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王道姝低头踢了踢他,“别说闲话了,你都还没画完草图呢。” 崔介衡低声道:“我画累了,你来画好不好?” 王道姝仰首看他,“我的技艺......” “这只是草图,后面还要改的。”崔介衡忙道。 王道姝提笔略微画了点东西,又放下,摇头道:“还是你画吧。”她总觉得自己是在拉低画作的档次。 崔介衡有些不高兴,转念一想,王道姝已经画了几笔,他便不再强求,笑道:“以后要不要我教你画画?” 王道姝其实对绘画兴趣不是很大,可是瞧着崔介衡闪烁着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好吧。” 看着崔介衡岿然不动的模样,王道姝忍不住问道:“你还不回宫么?都到申时了。” 崔介衡睁大眼睛,好似不相信这话会从王道姝嘴里说出来一般,“阿玄,你这便要赶我走了?”他指着一旁的锦盒,“我还特意给你寻了许多翡翠带来呢。”王道姝前些日子提过一句翡翠好看,现在并不时兴翡翠,且因产地远的缘故,不算好找。 他这架势,不留在家里吃饭是不会罢休了,王道姝蹙眉想了想,“要不,你去跟我阿耶他们一起用晡食?”他要是跟她们一起吃,其他人哪还能吃得下饭? 崔介衡的面色略沉了几分,田永等人瞧见了,暗道不好。殿下心情不好,定然不会朝阳夏县君发火,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一定了,他们只得祈求阳夏县君能赶紧让殿下转晴。 两人僵持了许久,王道姝只气鼓鼓的盯着他,也不说话。还是崔介衡率先软化,温声道:“等过完年,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王道姝想了想,兄长没时间带她,阿娘不给她乱吃东西,跟崔介衡出门还是比较划算的,遂点头应允,“那我想吃什么,你都不许管!” “好好好。”面对她时,崔介衡仿佛有着无穷的耐心,“我们上元那日出去,行不?” 长安城的上元灯会,王道姝每年都要出去看,不过都是同家人一起。往年是和王青繁等人一起,今年王青繁同陆岭一起去,她便只能和王圣予几人出去。 王道姝眼珠儿一转,“那我要吃炒螃蟹、炒蛤蜊、鸡签、栗子糕还有蜜煎小金橘!” 崔介衡满口答应,“到时候一进去就全都买!每样东西都尝个遍。” 这还差不多,王道姝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发现小姑娘心情不错,崔介衡又试探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黄昏的时候?这样等到了灯会,就是晚上了。” 黄昏?上元? 王道姝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两句著名的词,层层酡红爬上了面颊。 咳血 在王道姝的坚持下, 崔介衡最终没有留在郑国公府用饭。 临走前, 他愤怒地控诉王道姝嫌弃他, 连饭都不留。 王道姝也不答话, 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 炯炯有神的盯着他瞧, 崔介衡生怕她下一句要出口的话是让他赶紧走, 冷哼道:“你别想赶我走,是我自己要回去的。” “......” “好,是你自己要回去的。”王道姝面无表情。 崔介衡一噎, 暗恨这坏丫头无情,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我下次还会来的。”她还小, 他便不跟她较劲了。 王道姝叹了一声, 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给你。” 莫非是什么信物?崔介衡兴冲冲的接了过来, 又装作不懂的样子问道:“这是什么?” “我做的云片糕。”王道姝言简意赅。这是她这几日一时兴起跟着厨娘学做糕点的成果, 出乎意料的不错, 家人尝过后都觉得好。 崔介衡现下的心情非常复杂, 阿玄亲手做的点心, 当然令他开心了。可点心又不能保存长久, 吃完就没了。 “你快回去吧,我们家快要用饭了。”王道姝挥手赶客。 崔介衡一脸复杂的捧着个盒子回宫,紧紧地握在手中, 碰也不许旁人碰一下, 连骑马也要空出一只手拿着。 回到丽正殿内,崔介衡将小木盒打开,一股糕点的清香扑面而来。他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拈了一片,送入口中,糕点绵软细腻,宛若云雾缭绕。 粉状点心到底有些干,崔介衡就着茶,吃了好几片,剩下的又用盒子密封起来,放在桌案上。刚才阿玄同他说过,这种糕点可以储存很久,他可以慢慢吃。 一旁的宦人惊得恨不得揉眼睛,太子何时会将没吃完的东西留着?还是这种普通的小食,在民间都常能见到的东西,内侍开始感慨太子愈发深不可测了。 略微歇了片刻,崔介衡继续处理今日未处理完的政务。他虽是替皇帝出去探望慰问大臣,可崔育对他要求极高,根本不会管他有什么事,政务和功课每日都不可落下。 他正在写着批注,田永匆忙进来回禀道:“殿下,倪内侍来报,圣人、圣人刚才咳血了!” 崔介衡惊的坐了起来,急声道:“他人呢,让他进来!” 倪内侍就在门口候着,听到太子唤他,匆匆进殿,“圣人尚在太极殿,刚刚同政事堂的人议完事,便觉得身体有些不适,让人去太医署唤许太医令,人才刚走,圣人便咳血了。” 崔介衡刚刚才换上燕居便服,也顾不了许多,扯过一件外衣套上便往太极殿而去。 许太医令得了消息,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领着人一路跑进太极宫。崔育靠在偏殿的软塌上,宫女正在喂他喝水。 崔介衡到时,崔育起色已经转好,他悬着的心也略略放下,“阿耶可还好?” “如今总算是知道咳血是什么感受了。”崔育竟还有闲心同他调笑。 崔介衡跪坐在塌边,问道:“母亲知道了么?” 崔育不悦的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今日的事,谁也不许传出去。” 殿内一众人心中一凛,纷纷应是。 宫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是针对大多数情况,对于帝后这样掌握大权的人,只要他们有心隐瞒,绝大部分的事都能瞒下来,就是不知有没有漏网之鱼了。不过崔育本来也不介意让人知道,他只是不想告诉太皇太后和皇后她们,徒惹担忧。 见他还能吩咐人,崔介衡便放了大半的心。 许太医令等人诊治后,斟酌道:“圣人每日可以多散散步,放宽心,这身体便自然好了。”他又带着人开始写药方子。 皇帝平静的点点头,“朕知道了。” 崔育身体本便不是太好,又碰上儿子谋反的事,怒急攻心,数日以来郁结于胸,故而导致咳血。 “既然阿耶没事,那我便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阿耶。”崔介衡起身告辞。 崔育怒道:“你这个不孝子!” 崔介衡虚心求教:“不知我到底是哪里不孝,阿耶说出来听听,我也好改正。” 殿内众人低着头,只当没听到这两父子的对话。皇帝亲近太子,才会当着他的面骂他不孝,他可没有对其他皇子这样说过。 “你一点都不关心我!”崔育冷冷哼着,“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不去帮我处理政务?” 崔介衡一刻不错的看着皇帝,手指攒成拳,又松开。这可真是亲父啊! 他坐在这,一动不动的,崔育高声道:“你看什么看!还不快去干活。”刚说完便开始咳嗽。 崔介衡上前给他拍背,柔声道:“父亲身体不适,不宜激动,还是多看看奏章修身养性。”他顿了顿,接着说:“臣先告退了。” 他一边头也不回出了偏殿,留崔育一人在榻上干瞪眼。瞥了一眼身侧的宫侍,崔育恶声恶气道:“还不快把奏疏都拿过来。” 过了片刻,崔育有些后悔自己不准人外传消息,现在一个人待在这,连个陪伴的人都没。 崔育拿着奏书的手紧了紧,吩咐道:“把东西都带上,去椒房宫用晡食。” 宫侍们快速上前收拾好奏书,而后扶着皇帝登上羊车,前往椒房宫。 . 冬日黑得早,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道姝感觉到有些饿,加快了往奉萱堂去的脚步。 路过二叔祖的院落时,隐隐听到其中有潺潺琴声传来,操缦之人显得稚嫩又青涩。 许是哪个小丫头在胡乱弹着玩?王道姝不做他想,又更加饥饿,准备快步离开。 “九上到七六后还要下回九,你只弹一半?”院中传来二叔祖母的高音。 内里又有孩童的嘟囔声,掺杂着混乱琴声。 王道姝偏头望去,只见李夫人正在教王九娘弹琴,表情严肃,手上还拿着个戒尺,虎视眈眈的盯着孙女。 小九多大,八岁?这便开始学琴,叔祖母是不是操之过早了点,手抖还没发育好呢,王道姝不禁默默地心疼起了她的小手。看着她满脸不情愿的模样,王道姝想了想,走到院门口问道:“叔大母和小九不去用饭么?” 王九娘如蒙大赦,“要去吃的!”要不是李夫人在一旁看着她,差点就蹦起来了。 李夫人瞪了她一眼,对王道姝笑道:“你先把小九带过去,我还有事要处理。” 远离了李夫人的院子,王九娘伸出左手给王道姝看,“七姊,我的手指好疼啊。” 王道姝拿起来看了看,只是有些红肿,还没有打泡,便轻轻的给她搓了搓,“你每天不要练太久了,练一两刻钟就休息一会。”她是叔祖母的亲孙女,王道姝没资格去改变李夫人对她教育上的意见,她亲娘杨氏都没管,王道姝只能想几个方法让她不那么累。 “我一点都不想学琴了,还不如看书呢。”王九娘不满的抱怨着,“看书还不会疼,只是有点头晕......” 王九娘是王家姐妹中的一个异数,其他女孩子哪怕不爱读书如六娘王娥,每天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不学无术的人到哪里都是被鄙视的对象,尤其是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哪怕是某些不屑于诗书的人,也不会大张旗鼓去宣扬自己看不上才女,这不是找抽么! 唯有王小九一人,动不动就闹着不去学堂,郑国公府尽人皆知。李夫人妹妹被她气得够呛,狠了心的要抓她读书,李夫人年轻时可是有才女名声在外的,如今唯一的嫡孙女这么丢她面子,怎么能忍? 王道姝微微叹气,“你要是不想学,就现在好好把它学好,为你以后不用学它做准备。”人要有目标,你不想做什么,那就必须为了以后不用做这个事去努力。 王九娘又把手伸了出来,“可是我已经很努力了。”她手都成这样了,七姊还嫌她不够努力? 王道姝笑了笑,这算什么,以后练跪指,有你痛的时候呢。不过叔祖母确实太过着急,学琴最重要的不在年纪,而在于天赋和领悟。八岁还是什么都不太懂的年纪,难怪她会更加不喜欢。 “那你再认真一点?”王道姝小心翼翼的给她提意见,“你什么都能自己做好,叔大母不会再特意管你学习啦。” 王九娘认真思考了许久,眉毛都拧成了一团,终是点了点头,“七姐说得对!我以后每天卯时一到就起来读书!” “好。”王道姝含笑应着,只是她小孩子心性,谁知道能坚持早起多久。 奉萱堂已经在摆饭,何太夫人没有让儿媳、孙媳伺候用膳的规矩,个人在个人的桌案前坐好,等着用饭。 众人悄无声息的用完一顿饭,何太夫人缓缓饮茶,一面说道:“你们的课业这几日便先停了,等过完年再接着上吧,”反正离过年也没多远了。 崔意华等人也有此意,现今京中乱如麻,先生们每日往来实在是不便,虽然有些先生就住在郑国公府,可也有许多不住这的。只是不知小郎君们的课业如何处置,不过崔意华懒得问这个,反正她儿子都大了,孙子也还不到上学的年纪,王偃和家翁他们定然有更好的处置方法,大不了就他们亲自教。 滑冰 郑国公府过年惯常是在京中过, 府中众人已经许久没有回过太原。 还没到过年的时候, 家中长辈便给每个孩子都做了数套新衣, 王道姝更是一次性多了十多套衣裳。 红狸一边收着衣服, 一边笑道:“七娘过年时, 可以一天换几套不重样了。” 王道姝在卧房侧面有一个单独的衣帽间, 她平时要穿的衣服都是挂起来, 只有不应季的衣物才会收到箱笼中,以免占地方。盖因很多衣物叠起来会有褶皱,穿的时候一定要熨烫过才行, 熨烫实在是不方便,她有些衣物的料子也不适合熨烫,一不留神就要烫个洞出来。 “我明日要穿这个。”王道姝伸手指着一条花鸟纹绯红月白双色秋罗十二破交窬裙。 蔓草从外间进来, 手上拿着新得的几匹织锦, 笑道:“七娘元日穿什么?” 王道姝嫌弃的看着她,“你说穿什么?” 蔓草暗恼自己忘了事, 小娘子是命妇, 元日要朝见皇后, 不穿翟衣穿什么? 王道姝托着腮, 一口一口啃果子, “可惜阿姊已经出阁了, 都没人陪我画画玩,元日应该可以见到她吧?”王青繁同样是正五品县君。 她正准备去春池边散步,有婢女进来禀告道:“七娘, 县主唤你过去呢。” 崔意华正在看过年给各家送礼的单子, 见王道姝来了,忙道“阿玄快来,你看看给城阳郡公家送些什么好?” 王道姝穿得多,身子沉沉的,缓步踱了过去,踢了踢坐在旁边吃柿子的大郎,示意他让开。 大郎扬起小脸,无辜的看着王道姝,“小姑姑干嘛踢我。”他一向唤王青繁为大姑姑,王道姝为小姑姑,因这两个是他亲姑。其他的几个除了王圣予是从姑,剩下的都是族姑,便全照着排行来了。 他那满脸橙色果汁的模样成功恶心到了王道姝,心中暗暗冷笑,这会知道装无辜了?他昨日弄断她臂钏的时候干嘛去了,“我踢你还要理由?长者赐不敢辞你懂不懂。”怎么办,她手又痒了。 大郎懵懵懂懂的看着王道姝,感觉她说的好像是对的,又好像哪里不对,下意识点点头,“好的。”他又急忙补充道:“那你别再赐我啦。” 崔意华看不得她满嘴歪理的模样,斥道:“别老忽悠阿龙,好好说话。” 王道姝撇撇嘴,在崔意华身侧坐下了。 崔意华无奈的看着她,王道姝从小就比别人能言善道,还能逻辑自洽,别说普通的同龄人,就是王洵他们都被她给唬住过。说好听点是诡辩,不好听那便都是歪理邪说了。 她又固执,只要是她认定的事,那旁人是轻易改不了的,她还能说出一套让人觉得她的观点是正确的理论,崔意华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也幸好她很少跳出来跟人争执,都是别人先反驳她的观点她才同人争论起来,否则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王道姝从崔意华手中接过礼单,讶异道:“怎么送这么多?”比往年可丰厚了不知多少。 崔意华没好气道:“那是你阿姊家!” 王道姝也失了耐心,“可她还没当家呢!你想送东西私下给她不就好了,何必上赶着?只听闻女婿孝敬丈人,可没听说丈人还要养女婿的。难道他们家还会嫌你给的礼帛不够多而苛待阿姊?郗夫人也不是这样的人。” 崔意华点点头,“你说得对。” “这才是嘛。”王道姝饮着茶水,又道:“你再想想,他们家又不止姊夫一个孩子,你送这么多礼那就是入公中,私下补贴阿姊是她自己的,你比往年多送些就好,哪用得着这么多,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要巴结陆家。” 崔意华频频点头,提笔将礼单划了不少东西走,又另外写了一张,“这个是单独给你阿姊的。” 王道姝伸了个懒腰,“不跟你说了,春池结了厚冰,我们说好了去玩。” 阿龙连忙拉住王道姝,“小姑姑,我也想去!带我去吧。” 王道姝垂眸看他,淡笑不语。 “这个给你。”阿龙从身上解下一个玉蝉,“赔给你的,我再也不弄坏你的东西啦。”他盯着玉蝉,大眼中满是心疼。 玉蝉通体莹白,小巧可爱,仅仅一个半指头那么大,王道姝拿在手中摩挲一番,顿觉手感良好。她转头望向崔意华,无声询问。 崔意华微微颔首,这玉蝉是她给大郎的。说来大郎弄坏了王道姝的东西,他们还没时间赔给她,就直接从大郎的物件里拿也挺好的,至少让他知道珍惜。 既如此,王道姝便毫不客气的收下,阿龙弄坏的东西可不止玉蝉这个价值便能有,她这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继续计较。 “走吧。”王道姝拎着阿龙的领子,让他站了起来。 王圣予等人已经在春池玩了起来,甚至还同丫鬟们分成两队抢球玩。王道姝换上冰鞋,到冰面上活动起来。 阿龙也想穿冰鞋玩,王道姝怕他被冰刀割伤,不许他穿,他只能换了鞋底光滑的鞋子,用鞋底面在冰上滑来滑去。 王道姝滑冰技术不错,短暂适应片刻便满场跑起来,其他人追都追不上。 “小姑姑,你等等我呀。”阿龙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跑着。 还没追上王道姝呢,便感觉脑袋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也不算很痛,伸手一摸,居然还是软软的,拍下来之后发现竟然都是雪。 阿龙骤然被人打了头,生气极了,左右张望,想要找到打他的人。 “哈哈哈哈!”一阵笑声在他身后响起,阿龙回头看去,那人笑得更欢了,大声道:“大郎是大笨蛋!” 阿龙眼眶都气红了,冲着对方喊道:“你才是大笨蛋!”明明大家都说他很聪明的。 王道姝上前按住那名男童,责备道:“小十,你怎么可以欺负你侄子呢?他比你还小两岁啊。”王十郎是王九娘的亲弟弟,父亲是七郎君王扶,母亲是杨氏,今年也才五岁。 王十郎仰头看王道姝,“我没有欺负他,我同他打雪仗,他自己找不到我。” “打雪仗不能朝着头打,知道了吗?打头会变笨的,而且天气这么冷,头上的雪化开头发不就湿了,会生病的。”王道姝耐心教育着王十郎。 王十郎可以说是王家男孩调皮中的翘楚,连大郎都比不过他,还比大郎大了两岁,这个年纪就是猫嫌狗憎。不过阿龙比他聪明,惹急了定然是他吃亏。 正想着怎么让他们不要闹起来,便听到王十郎尖叫一声,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他反手指着自己后衣领,“好冰好冰!” 王道姝把王十郎领子扯开一看,赫然一团雪在里头,已经化了一半。 王十郎还在高声尖叫着,王道姝她们手忙脚乱的用帕子将雪取出,擦了擦被雪洇湿的部分衣衫,又赶忙命人带他回去换衣服。 仆从将将领着王十郎离开冰场,稚嫩的声音便高高响起:“你是大笨蛋——”声音高亢,在凛冽朔风中发出呼呼声。 王十郎气得跳脚,恨不能回去跟他拼命,却被仆从直接抱回去了,只能干瞪眼。 王道姝冷眼看着远处站着的大郎,冷声道:“过来。” 阿龙不敢违抗,乖乖的走了过来,“小姑姑,我错了,我不该往十叔叔衣服里面扔雪球。” 他一认错,王道姝差点背过气去,人家都知道自己错在哪,这还怎么教?谁来告诉她她该怎么教! 王圣予急忙拍她的背,“阿姊你消消气,慢慢教,不着急的。” 王娥也跟着上前安慰王道姝。 四娘王婃和五娘王长平皆早于王青繁出阁,郑国公府现在最大的姑娘就是王娥,上前揪着阿龙的脸颊,“知道错了你还做?” 阿龙扭了扭小身子,“是十叔叔先朝我头上扔雪球,他不对在先。” “那你也不能朝他衣服里面塞。”王道姝简直不敢想想万一王十郎生病了会如何,这天气搞不好会要命的!也幸好十郎身体一向康健。他可是二房幼孙,叔祖一向宠他,固然大郎是父亲的嫡长孙,可他要是真出了事,也不是那么好收场。 王道姝摸了摸阿龙的头发,还好没湿,“你头上难不难受?” 阿龙摇了摇头,“不难受。” 王道姝轻叹一声,柔声道:“十叔叔用雪球砸你头,你可以砸回去,或者告诉长辈。但是塞到衣服里面,他很容易生病,生病的后果是什么呀?” 阿龙低着头,沉默不语。 “而且你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但是头发没湿对不对?”王道姝继续循循善诱,“那你怎么能在冰场给你十叔叔衣服里面塞雪球?” 阿龙抓住了关键所在:“所以我不能在冰场当着大家的面塞,可以偷偷的塞?” 王道姝觉得自己极度缺氧,需要拼命吸气呼气才能平复心情。 王圣予和王娥在一旁给她顺背,急声道:“冷静点,冷静点,不能打孩子。” 烤梨 王道姝低头看着阿龙, 狠了狠心, 咬牙将他提了起来, “明天就是除夕, 大过年的我不打你, 现在我们去见你阿耶或者阿娘, 你选一个。” 阿龙挤出几颗鳄鱼泪, “小姑姑我不要嘛,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王道姝忽而想起来崔颜还怀着孕,便改口道:“换个选法, 去见你阿耶还是阿翁还是曾阿翁?” 阿龙更是吓得两股战战,这都是要他命的选项啊! “小姑姑,去见我阿娘好不好?”阿龙开始撒娇。 王道姝冷笑一声, “不用选了, 小孩子才做选择。你这么厉害,当然是全都要啦!” 阿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恨不得埋进冰缝里, 弱弱道:“只见曾阿翁好不好?”这三个人里面就王洵对他最和善, 常言说隔代亲, 这都隔了两辈, 能不亲么? 王道姝满口回绝:“当然不行, 谁让你刚才不选的。”说着便提溜起阿龙的衣领,准备带他去外院找王洵他们。 阿龙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以后决定事情一定要快!不然碰上小姑姑这样的人就没机会选了! 王道姝拉扯着阿龙, 一路疾行王偃书房。王偃正在同王浑议事, 看到幼女拎着孙子进来,略微有些吃惊,王道姝可鲜少来外院找他,不由问道:“阿玄这是做什么呢?”阿龙竟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阿耶,你们可得管管他,反正我是管不了了。”王道姝将阿龙扔到王偃面前,“你自己将事情经过说一遍。” 阿龙抿抿唇,小声道:“十叔叔往我脑袋上扔雪球,还骂我大笨蛋,我很生气,就从他衣领里面塞了一团雪进去。” 王道姝平静的看着他,“然后呢?”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这样做,我可以扔回去,但是不能往衣服里面丢。”阿龙努力为自己辩解。 王偃同王浑二人目瞪口呆,这算什么事?能够自己清晰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还说出下次不这样的话,他们应该说些什么好,表扬他? 王道姝上手去扭他耳朵,“那你刚才为何要这么做?” “我、我追不上他呀。”阿龙难过的看着王道姝,“我跑得没他快,而且我也不想打雪仗,我觉得这样他就不会再要打雪仗了。” 王偃觉得抓住了关键所在:“你是因为不想打雪仗,所以才把雪球塞进你十叔叔衣服里?”他今年将将四十岁,还不到宠孙子的年纪。况且阿龙是嫡长孙,自然教养的更加严格。 王道姝捏了捏手指,又想打他了。不得不说这方法还挺好用,小十今天绝对是没工夫跟他玩这个。 阿龙小鸡啄米般点头,“是的!而且他还骂我笨,我一点都不笨。” 王浑扯出一抹笑,“嗯,是不笨。” 他这是没事了?阿龙忐忑不安的看王偃和王浑二人,想从他们的神情中窥探出什么。可他一个三岁幼童,王偃他们哪能被他看出情绪?阿龙更加忐忑不安了。 王道姝轻笑一声,拍了拍阿龙的肩膀,“你先在这待着,我走了。”她又对王偃说:“阿耶你们想想办法吧。”阿龙这样的打了也没有,还会起逆反心理,骂了也是耳旁风。至于讲道理?不好意思道理他都懂,让你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对付普通孩子的办法都行不通,也只能让王浑他们慢慢引导了。 阿龙下意识伸手去抓王道姝,却来不及触碰到她的衣襟,这样的情况,他便更加担忧,王浑打他可比王道姝狠多了。 处理完这个小麻烦,王道姝继续往春池的方向走,她倒不是让大郎让着小十,毕竟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小十虽然做事有点坏,但是没有危机到大郎的身体,大郎往他衣服里面塞雪却极容易让他生病,王道姝这才出面制止。 阿龙是她亲侄子,王十郎只是同曾祖的再从弟,就内心来说她自然是更加亲近阿龙,正因如此,虽然更加宠他,对他要求的也更加严格。 “怎么样?阿龙该不会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见王道姝回来了,王圣予急忙凑上来打探消息。 王道姝嫌弃的看着她,“他有你这么胆子小么?” “我哪里胆小了!”王圣予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极度生气,脸颊都鼓了起来。 王道姝改口道:“好吧,你胆子很大。” 这样漫不经心的回答,王圣予更生气了,整个人处于暴走状态,踩着冰鞋走来走去,将冰面跺得“砰砰”响。幸好天气足够冷,冰面厚实,否则定要被她跺一个窟窿出来。 北风萧瑟,柳条枝叶早已褪尽,王道姝滑累了,折了几根柳枝开始编花篮。 几个小姑娘坐在池边休息,一行仆妇行来,行礼后轻声道:“太夫人命奴婢给小娘子送些零嘴来。”她是何太夫人身边的人。 王娥好奇道:“有什么好吃的呀?”她前段时间得了风寒,她母亲袁氏禁了她好久的小零食,不许她胡乱吃东西。 仆妇笑了笑,从身后众人手中接过食盒,一一摆在王道姝等人面前,各式各样的甜点和水果呈现在她们面前。 她指着一个白瓷小碗道:“这是梅花汤饼,小娘子们趁热吃。”她又拿出几个大碗,里面装着各种切好的水果,或漂浮、或沉浸在汤中,还冒着热气。 王道姝仅看了那碗水果什锦一眼,便失了兴致,这玩意看上去真的让人没有胃口啊! 许是她的嫌弃太过于明显,仆妇劝诫道:“冬日吃水果就要热着吃才好,冷冷的东西吃下去,五脏六腑哪里受得了。” 王圣予也有些不想吃,她能接受热的水果,但不代表她想吃熬了不知多久,熬成一锅粥的大杂烩。唯有王娥因太久没吃过水果,还算有些兴趣。 见仆妇们走了,王道姝招手唤来红狸她们:“这碗东西你们拿去分了,我还没用过。”王圣予也急忙附和,贡献出自己那一份。 红狸愣了愣,“小娘子,热的才好,你这么贪凉可要小心身体。”王道姝喜欢冷食,尤其是大冬天还爱吃冰冰的东西,也只有每次月事痛的时候能让她长长记性,吃一段时间热水。 王道姝看了她一眼,“我又没吃冷的,这梅花汤饼不是热的东西吗?” 红狸仔细瞧了瞧,见周围没什么冰冷的食物才端着那碗水果什锦去分。 垂坐在池边的大青石上,王道姝小口小口吃着汤饼。汤是熬了数个时辰的鸡汤,鲜香滋润,而汤饼则以梅花入料,多了些许清香,碗上还漂浮着几朵梅花做点缀,雅致非常。 两人快速的吃完汤饼,转头看了眼还在跟水果糊糊奋战的王娥,正吃得面颊泛红,都快冒出汗来。 王道姝轻笑一声,冲着王圣予招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这个果子糊糊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烤梨吃。” 王圣予听了,连声称是,大赞王道姝能想到这个主意,她又小声问道:“我们去哪烤?”要找个隐秘的地方,吃完了别人都发现不了才行,不然就是她们俩吃独食了。 “去我阿姐之前的院子。”王青繁出嫁后,她原本的院落还没有迎来新的主人,一直空在那。 两人商量好了,对视一笑,起身去准备用具。王娥从果子糊糊中抬起头,追问道:“你们去哪儿?” 王道姝神秘一笑,“我不告诉你。”王圣予也回了她一个隐晦的笑容。 王娥差点吐出血来,急忙将碗放下,追着王道姝二人而去,直觉告诉她没这么简单,两人肯定要去弄什么东西出来。 三人领着仆从到了王青繁从前的院子,婢女们开始架烤梨的架子,又在下面堆了木柴生火,不一会便热气腾腾起来。 王道姝脱了手套,将手伸到火堆上慢慢烤火,这融融暖意,让她忍不住喟叹一声。 王娥和王圣予拿着一头削尖、表皮已经去掉的木棍穿过一个大梨子,伸到火堆中烤了起来。王道姝嫌麻烦,直接解下腰间佩着的含魄,一刀穿入梨腹,也慢悠悠的靠着。 木柴堆的多,火也烧的旺,没多大会,烤梨的香气便愈来愈浓,丝丝缕缕的香气钻入院中众人鼻间,诱人得很。 王道姝心里急切,将梨取出后略微吹了吹便一口啃下去,霎时间,烤梨的汁水在口中迸发,甜蜜的滋味沁人心脾,“好甜呀!红狸,再帮我准备一个。” 王圣予两人甚至还拿出调料,慢悠悠的撒在烤梨上,又烤了一会,才开始吃。 王娥先前吃了不少果糊糊,吃了一个烤梨便吃不下了,只能艳羡的看着王道姝二人吃了一个又一个。两人取梨的时候,还坏心眼的故意从她面前拿过,王娥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梨子。 吃完梨,王道姝拍了拍手,“回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又到了她一天一度的练琴时间。 三个小姑娘起身离开院落,红狸等人急忙跟上,又留了不少婢女在原处打扫收拾。 元日朝会 元日一早, 郑国公府便烧起火堆, 不停地往火堆中扔着竹子, “噼啪”响声震天。不止是此处, 大齐千家万户中皆是这声音。 王道姝昨晚守岁, 睡得晚些, 虽然今日外命妇要朝中宫, 长辈们也没舍得把她早早叫起来,她是在爆竹声中醒来的,这样清脆震耳的声音, 醒了便再也睡不着。 她动了动身子,唤婢女进来洗漱穿戴。她细嚼慢咽吃完朝食,又在红狸等人的帮助下穿上翟衣, 化上严妆, 而后戴上表示她身份的花钗五树。 不仅女眷要入宫为皇后称觞献寿,王洵等人也要入太极殿朝见皇帝, 众人几乎是一同出发的。王道姝揪了揪王圣予的小脑袋, 小声道:“等会我带回来的布帛, 我分你一匹。”朝会惯例要赏赐束帛。 王娥也有些想要, 但是不好意思说。王道姝本来就准备给她, 但是看她这个神情, 又觉得有趣,便故意不说,让她多难受一会! 王道姝的品级只是正五品, 是有资格在大朝会之日朝见皇后的外命妇中最末的两等, 席位也在后面。往常她都是静静地坐在后排,或者跟身边的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说话。但是她马上要成为太子妃,身边哪能安静的下来?没多大会便围了一圈人,殷切的奉承着。 王道姝四下看了看,发现平时跟自己玩的几人还没来,王青繁也不知怎的,没个人影。但是她真的想吐槽,她跟这些比她大了至少一轮的人,真没什么好说的呀! 王青繁来得算晚的,她到了没多久,皇后便进了大殿中,众人皆是屏声敛息,哪怕王青繁的席位直接和她挨着,王道姝也不敢同她说话。 待到皇后坐定,一众命妇起身朝拜,而后为皇后献寿。经了几轮场面话,殿内才逐渐活跃起来,开始说说笑笑。 王道姝偷偷问王青繁道:“阿姊,你怎么总是捂着肚子,你肚子疼吗?” 王青繁瞥了她一眼,继续做忧郁美人状,“我总有些我有了身孕的感觉。” 王道姝:“......” 你厉害,别人考诊断,你靠感觉?你才结婚不到两月吧? “那、那你继续感觉吧。”王道姝结结巴巴的说着,“要不要请医士看看?” 王青繁点点头,“请过了,但是医士说暂时诊断不出来,不过让我现在有些东西要禁食,可能他有了个猜想?” 要不是知道自家姐姐性格,王道姝都要怀疑她想孩子想疯了,她这是得了什么?刚结婚就觉得自己怀孕?也太多虑了。这样下去,哪怕是真的怀孕了也对她和孩子不好。 王道姝戳了戳她,“你别多想了,说不定没有呢。不过不是怀了孩子才要禁食,如果你现在想要,从怀他之前就要做准备了。” 月份尚浅,又没有现代的仪器,医士当然不敢说确切的话。虽说孕妇是滑脉,可又不止有了身孕才是滑脉,医士必须还要通过她平时的情况以及月事时间来结合判断。 瞧着仍旧忧心忡忡的王青繁,王道姝微微叹了口气,“你本来平时就应该注意,不是怀了才要注意,医士只是想让你好好调养身体而已。” 王青繁胡乱点了点头,心里依旧在想着事。 朝会接近尾声,司宫开始宣旨赏赐束帛,王道姝的尤其多,甚至超过了许多一品外命妇的份额。 结束后,卢皇后留了不少人说话,其余人皆识趣的告退,毕竟她们没同皇后好到说私房话的地步,还不如早早回去在家舒舒服服的过年呢。 卢皇后同她们这些孩子自然是没什么话讲,让宫女们领着她们去外面玩,又嘱咐道:“别乱跑,小心磕着碰着了。” 出了椒房宫的大门,崔兹白兴冲冲的问道:“你们想不想去冰场玩?” 小姑娘们眼前一亮,惊喜道:“好呀!” 王道姝前日才玩了,兴趣不大,又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也笑着应了。不过想来皇家的冰场每天都有人打理,肯定比家里的光滑。 崔兹白领着她们去了南海池,小姑娘们在场外让宫女们帮忙拆繁重的发饰,王道姝发现这池子里的冰和自家的不一样,隐隐透着几分乳白色。 “这冰里头加了一点羊乳。”崔兹白小声在她耳边说着,“听说这样浇出来的冰更光滑,滑起来也舒畅。” 王道姝上辈子倒是听说稍微高档点冰场都会加牛奶,这样的冰有韧性,不至于滑出来都是大碴子,尤其是花滑的那些动作,普通的冰阻力太大,根本满足不了。不过那时候的牛奶羊奶价格跟这时候肯定不一样吧?王道姝狐疑问道:“这么贵,殿下竟然肯加?”卢皇后不说节俭,也绝不至于如此浪费。 崔兹白撇撇嘴,“孙昭容喜欢玩,好像是她出钱加的羊乳。”她又补充道:“不过听说她昨日就得了风寒,没玩上。” 好吧,王道姝在心里默默地为孙昭容点一根蜡,花了那么多钱,辛辛苦苦浇出来的冰场,竟然没玩上。没玩上就算了,她们在这滑来滑去,肯定会让冰面有所损伤,孙昭容不知要有多心疼。 想到这,王道姝下脚都轻了许多,就怕孙昭容找她拼命。不过孙昭容应该不会吧?不说她现在没人敢招惹,就说孙昭容本身就是个安静的性子,这次用羊乳浇冰场,应该是她做过最出名的举动? 加了羊乳的冰面就是不一样,滑起来顺畅多了。王道姝正感慨着,便听崔兹白招呼道:“要不要玩抢球?” 她招呼了,大半小姑娘们开始响应,全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崔兹白开始分队,等王道姝晃到她们身边时,她已经把王道姝分到了其中一队里面。 这运动着实有些危险,王道姝学艺不精,笑着推辞道:“我可玩不来这个,你们玩吧,我在旁边给你们计数,想押注的也可以来找我。” “阳夏县君是嫌弃我,不想跟我一队么?”一个弱弱小小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王道姝循声望去,只见声音的主人正泫然欲泣的望着她,巴掌大的小脸,配上这神情,愈发衬得她楚楚可怜。王道姝回想了许久,才想起来这姑娘是谁。 她是方美人的嫡妹,出身寒门。四品内命妇之母可封为正五品郡君,但方美人嫡母生母皆早逝,没有可封之人,她又不甘心一个好处都没有,便给她嫡妹求了个恩典。当时皇帝对她正在兴头上,想着她嫡母庶母都不在了,便同意给她妹妹封个县君,不过却是没有半分俸禄的,只是个虚名。 王道姝匪夷所思的看着方小娘子,难道是她平日里都是笑嘻嘻的,也很少反驳别人,看起来太好说话了,所以什么人都觉得她好欺负,想踩她一脚?王道姝陷入了沉思。 她不说话,也没旁人回她,整个场上一阵沉默,正有小娘子想站出来打个圆场,却见王道姝凝视着方小娘子,真诚道:“对呀,你才知道么?” 方小娘子面色瞬间涨红,不敢置信的望着王道姝。在她的设想中,不应该是她既贬低了王七娘,还能让她来安慰自己吗?她怎么可以这么直接! 不待她有所反应,王道姝继续道:“既然你明白,何必问出来?搞得大家都很难堪,你知道自己错哪了么?” 王道姝少跟人起冲突并非是因为脾气好,实际上她内在脾气非常不好,轻易不起争执不过是没有触及到她真正的利益,且她也不想得罪人。王道姝胜负欲极强,只要起了争执她便一定要争赢才会罢休,否则心里哪哪都不得劲,这才是她少跟人起争执的缘由,她怕对方下不来台。 可是现在这情况,似乎有人把她的温柔当胆小、退让当懦弱?她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会甘心给她做垫脚石? 方小娘子刚才还是泫然欲泣,这次是真的哭了出来,不过她哭得倒是有技巧,小声抽噎着,眼泪不多不少,还没有弄花妆容,只能算清秀的面庞,却在哭泣中让人产生了怜惜感。 王道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也不说话。 一旁有跟她相熟的小姑娘斥道:“宫里是什么地方,竟敢乱哭!” 方小娘子听到这个,连忙止住了哭泣声。 气氛正是奇怪的时候,一名宫女匆匆前来,对众人行礼后,又对方小娘子道:“小娘子怎么在此处,美人正在到处寻你呢。” 卢皇后之所以留方小娘子,并非是喜欢她想留着说说话,而是方美人求了卢皇后朝会后让她留一会,去方美人宫中说说话。不过她想着要同同龄小姑娘玩一会,便没有那么早过去。 听到这声音,方小娘子如闻天籁,告别后便跟着那宫女走了。 崔兹白轻咳一声,“别生气,以后不理她就好。”她刚才也被王道姝给惊到了。 王道姝点点头,“你们玩吧,我到旁边看着就好。”不杀鸡儆猴一次,都当她任人欺负呢? 小狗 王道姝说不玩, 便是真的不玩, 她们在场上比赛, 她也不好上去滑冰, 免得撞到, 坐在下面和几个同龄小姑娘们一起计数, 后宫几个没封号的小公主虽然没有参加大朝会, 也从后院出来玩了。 “阿玄姐姐,你多少?”七公主笑着问道,她身体弱些, 很少参与这样的活动。 王道姝苦恼的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几个小金珠,“我押兹白那一队, 五颗金珠吧。”她这可是下了血本, 要是崔兹白输了,她肯定得哭死。 “那我也押五颗金珠。”七公主同样从荷包中取出来五颗小巧可爱的金珠子, 不同的是她的有花纹, 而王道姝的表面是完全光滑的。 旁边有人嗤笑一声, 满脸不屑的看着七公主, 跟身边人耳语道:“瞧她那巴结的劲!”虽说是耳语, 却故意提高音调, 足以让在座几人都能听到。 王道姝抬眼瞥了她一眼,是个十四岁的宗室小姑娘,燕王的庶幼女, 因快要出嫁, 得封了零陵县主。不过王道姝倒是搞不太懂她的脑回路,她跟七公主都是庶女,搁这瞧不起谁呢?何况七公主是帝女,她不过是个王女,身份有着最本质的区别。七公主身为帝女,哪怕她再不受宠,也能凭借身份碾压绝大部分圈中贵女,何况一个亲王庶女。 七公主也听到了,她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羞辱,抬头望了燕王女一眼,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她不过是想知道别人押多少,自己如何押注可以既不亏本又不出挑,竟然被她这样说。她虽然生母被废,但她们慈母却没有亲生的孩子,得了这两个依靠,简直就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何曾被人这样说过。 但七公主不善言辞,一时也想不出话去堵燕王女,整个人僵坐在原地, 王道姝看了看场上正玩得欢快的六公主,心中感慨万千,看来双生子的性格也是各有不同,要是六公主在这,早就冲上去撕了对方的嘴,哪会坐在这一动不动,燕王女果然还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 “你说的是谁呢?”王道姝看着燕王女,真诚发问。 燕王女暗讽过不少人,除了跟她一起嘲讽的,就没见过还有人要这样问出来,偏她的神情还不似作假,她呆愣了片刻,没吭声。 王道姝轻笑一声,“我问你话呢,你不吭声,这就是你跟长辈说话的态度?”燕王的父亲是崔意华的堂兄,王道姝勉强称得上她远房表姑,在座的大部分辈分都比她高。 “没、没什么,不过是说我几个朋友喜欢巴结人而已,都不是些什么好的,就不说出来污你的耳了。”燕王女心思急转,勉强编了几句话出来。 王道姝笑容愈甚,耐心教导她:“常言背后议人长短是小人所为,我虽不信你是这样的人,可这样的话传来传去,就变了味道,保不齐有多少不了解你的人要这么以为呢。” 燕王女低着头,讷讷应是。说来她跟七公主的仇怨也是一早就结下的,她的未婚夫曾经参加过六公主的选婿会,没选上。一想到自己未婚夫是别人不要的,她心里就不得劲的很,六公主和七公主又是双胞胎,长的一样,可不就是一个人嘛,所以她觉得把气撒谁身上都行,恰好这个又是个少说话的。 那边到了中场休息时间,崔兹白等人都下来喝水,她得意的看着王道姝:“你瞧,我就说我们肯定能赢吧。”她们这队的得分现在是碾压对方。 王道姝笑道:“你可别得意,还有一会呢,万一等会她们奋起直追,我看你去哪哭去。” “我看是你要哭吧。”崔兹白哈哈大笑,拿起记录押注的小纸条,“你不是押了我么,我输了你才是最该哭的那个吧。” 王道姝夺回账簿,“那你可得注意,你要是输了,当心我找你算账!”想她对她这么诚恳,要是敢让自己失望,一定得揍她! 崔兹白做出害怕的样子,“你太凶了。”又招呼跟她一队的其余几个小姑娘,“听到没,我们要是输了她可是要算账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那边厢,七公主已经拉着六公主嘀嘀咕咕了起来,她向来有这个习惯,自己搞不定的事就要找六公主帮忙。果然,六公主听完她的话,登时柳眉倒竖,俨然处于发怒的边缘。 “小七啊。”六公主轻声唤着七公主,“我现在有点想回去了。” 王道姝:就这?就这? 七公主也有些奇怪,好奇道:“阿姊你怎么啦?”这是她姐的作风吗??? 六公主哼笑一声,“我想雪球了呀。”雪球是她养的一只毛发雪白的小狗,“我的雪球可听话了,每次我吃不完的东西给它,它也不嫌弃,还吃得很开心呢。” 王道姝:???行,你可太行了,你们俩的战斗力,还真是不相上下。 在场众人都不说话了。痴痴的望着六公主,燕王女更是面色惨白,颤声道:“你、你、你——” 六公主关切问道:“怎么回事,是身体不好,发了病么?怎么一直在抖呀。你是不是也很喜欢我家的雪球,我等会让人抱来给你瞧瞧。” 王道姝目瞪口呆的悄悄往旁边挪了挪,今天这事,只怕是不能轻易了结。六公主骂人就算了,还骂得这么口无遮拦。 她今天要是只骂了燕王女,这都是小事,毕竟也是燕王女挑衅在先,她要是说燕王女捡她不要的东西也说得过去,事实如此。可她万万不该将燕王女的未婚夫和她吃剩的食物等同比拟,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来参加选驸马的人都是挑剩下的?本朝公主没那么跋扈,又不禁驸马官职,才略微好嫁一点,她这样一来,又要一朝回到从前。 只是不知帝后会怎么罚她,卢皇后倒是不会有多生气,毕竟她已经给崔兹白定了卢家表兄,暂时不愁嫁。 七公主张了张嘴,惊讶的看着自家姐姐,她这样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她拉了拉六公主的衣袖,“阿姊,别——” 六公主冷静下来也发现了不对劲,隐隐后悔刚才的话,可她嘴上却不肯服输,哼道 :“我家的雪球可真是可爱,白胖乖巧。” 被比喻成狗的燕王女咬唇望着六公主,面上虽没说什么,实则心里已经恨不得上去给她两巴掌。 崔兹白等几个刚才在场上的人尚且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懵的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王道姝扯过崔兹白简略说了番经过,崔兹白头痛的揉揉眉心,冷声道:“小六你在那说些什么呢,什么狗不狗的,狗当然不会说人话,只会汪汪叫了。” 王道姝心累的看着崔兹白,我是让你去劝架不是让你去帮腔的啊喂!不过她们三个本来就是一家人,哪怕平时关系再不好,这种时候肯定也要一致对外。 看着仍想说话的崔兹白,王道姝踢了她一脚,示意她别再说了。六公主已经把事情搞得够糟糕,她这样只会把这事闹大,半分好处都没有,说出去别人还要以为是公主欺压臣女。 崔兹白发现王道姝看她的眼神不对劲,连忙闭嘴,又打起圆场。既然她都在缓和气氛,在场的小姑娘们纷纷开始暖场,整个南海池瞬间热闹起来。 等到下半场抢球打完,那边派了宫女来唤小姑娘们过去,估摸着要到时间回家了。 王道姝松了口气,一个多月没见,她还想跟阿姊说说话呢,刚才人多口杂,她根本没来得及说多少话。 在王道姝等人向椒房宫而去时,方美人也在让自家妹妹准备出宫回家。 方小娘子却暂时没有走的意思,红着眼眶说:“我为何就只能做陈王的媵人。”阿姊能做皇帝的美人,她为何只能做一个亲王的媵人? 陈王是四皇子,去年刚封的王。 方美人道:“你还看不上陈王?以我们家的家世,你能做陈王媵都是我求来的。”方小娘子因她姐姐的缘故,见了宫里的富贵,便不想再嫁到寻常人家。 “可是、可是先前明明说好——”方小娘子都快急得哭出来了。 方美人冷声道:“先前是先前,我为着这个事跟皇后明里暗里说了多久,她就没松过口,你还想让我怎样?”她不过是个美人之位,娘家又半分助力也没有,她又仅有一个小女儿,一个人在宫里容易? 方小娘子低垂着头,“皇太子的妃妾那么多位置,我就算要个低一点的也行啊。”皇太子妾室的位置加一起至少有个几十人。 “事情已经定下,哪有你转圜的余地?你还想肖想亲王孺人不成?”方美人颇为恼怒的看着她,先前说好了的事情,现在她来反悔?嫌媵人的位置低先前怎么不说,合着是觉得自己肯定不会在这个低位,“谁让你自己没讨得太子喜欢,但凡太子开口要你,一个低位他还做不了主?” 方小娘子只觉得一股寒气蹿上心头,方美人倒是动用所有人脉关系给她制造过两次机会,可太子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她上哪去讨他喜欢。深吸一口气,方小娘子道:“我知道了,阿姊,我这便回去告诉父亲。” 方美人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要不是她跟陈王的生母有几分交情,再加上她之前给方小娘子求太子妾室位置的时候没旁人知晓,陈王孺人她都做不上。 上元 到了正月中旬, 天气便没那么冷, 也鲜少下雪, 却在上元这天清晨下起了大雪。 红狸搓着手进屋, 哪怕身上裹了厚厚的披风, 也仍旧觉得手脚冰冷, 她对王道姝笑道:“七娘今日怕是不能出去玩了。” 王道姝执棋的手一顿, “说不定一会就停了。” “太子刚才遣人送了帖子来。”红狸将一个檀木锦盒打开,取出里面的信件。 王道姝接过看了两眼,无非就是请她上元一起出去玩的话, 不由微微莞尔。 王圣予嬉笑的望着她,“给我瞧瞧?” “不给。”王道姝将帖子重新折好放回盒中,让红狸收起来。 王圣予撇撇嘴, “你们这样也太坏了, 你跟太子出去玩,我晚上就只能跟阿兄他们出去, 唉。” 王道姝奇怪的看了一眼王圣予, 疑惑道:“你确定二兄今年会带你出去?”王泯去年娶了妻, 娶的是隔壁萧太子太傅的孙女。 王圣予突然就没了下棋的心思, 她突然就想哭了, 连阿兄都不带她玩, 她究竟跟谁出去玩? “要不你去问问六姐姐?”王道姝提议道:“我觉得五哥肯定会带她出去,这样你们就能一起出门了。”毕竟他们两个是亲兄妹,王娥的许多小愿望王漾都会满足。 这个建议着实可行, 王圣予棋也不想下了, 起身道:“我先去找六姐姐,你自己玩着吧。” 王道姝托腮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对红狸道:“过来跟我下棋。” 红狸的技术勉强尚可,王道姝这个棋艺不佳的人竟然还能碾压她,不知不觉下了几局后便到了用午食的时间。 用午膳时,崔意华叮嘱道:“上元日人多,你们在外面不要乱跑。” “我知道。”王道姝颇感无奈的望着阿娘,她怎么总觉得阿娘经常把她当傻孩子看?她真的没有这么傻好不好! 她说完了何太夫人也接着道:“多带些婢女,我听说上元这样的大日子有很多拐子,我小时候有一家的小娘子,就是在上元日被人拐走了,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这个故事何太夫人讲了无数遍,每年上元都要说一遍,王道姝也不敢表达自己已经听过了,只得乖乖点头。 不过何太夫人认识的那个人是在南阳被拐的,跟这边治安还是有本质的区别。长安上元灯会虽然人更多,但是全城的武侯和不良人都要出动,发生危险的几率还是稍微小一些。 天子脚下敢拐卖的人口,多半都是团伙作案,这样的也不敢拐王道姝她们这种身份的人,身边那么多婢女侍卫,拐了不是等着掀一番大浪?略人为奴婢可是绞刑,哪怕是卖给人做妻妾那也要徒三年。要是碰上这种家里身份高的,再给你掺点私货,判得重数等也有可能。拐子也精,拐的多半都是不起眼的人还有幼童,这样也不记事。 看她们听话,何太夫人点点头,又叮咛王道姝:“阿玄的脾气也得收敛着点。” 王道姝无辜的看着何太夫人,“好、好的。”什么时候她竟成了需要收敛脾气的那个人?脾气不好的不是崔介衡吗???她真冤呐! 酉时初,崔介衡如约来郑国公府接王道姝,他是乘马而来,王道姝也觉得上元日人多,坐车麻烦,同样将自己的骏马牵出来。 崔介衡颇为遗憾的蜷了蜷手指,他今日没带多的马匹,还抱着王道姝可以跟他共乘一马的幻想呢。 王道姝在路上便开始催促崔介衡,“我们快些到那,我有好些想吃的东西。”其实她临出门前才在家中吃了热气腾腾的薯蓣炖小羊排,撒了不少香料,根本就不饿,只是嘴馋而已。 “好。”崔介衡含笑望着她,“是先让人去买回来,还是等我们过去那边再买?” 王道姝立马道:“等过去了再买!不然一点意思都没有。”要是从前有人帮她买,懒癌患者的她自然一百个乐意,可连着几个月被阿娘压着不许出门,她都快憋坏了,迫切的需要证明自己还是个活人。 在进入西市前,便已闻得人声鼎沸。上元日惯例是连着热闹三天,三天都没有宵禁,但是唯有上元当天才是最喧闹的时候,大部分人都选择这天出来玩。西市原本宽阔的坊门被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有些富家仆从举鞭驱赶两旁的行人。 王道姝见状眉头微蹙,崔介衡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招手让一旁的亲卫近前,轻声道:“领着人去查查都是些什么人。”在长安城都敢如此放肆,简直是胆大包天。 崔介衡少来灯会,还不算了解,王道姝去年可是亲眼目睹过两户人家争道,最后从主子到奴仆互殴的场景,混乱不堪。那两家都有人被免职,算是给了个教训。可这种驱赶普通人的却更加可恶,是该好好治治这种风气,否则大齐非得毁在这群人手里。 等会人潮涌动,崔介衡早已命人打听好王道姝想吃的食物在哪,一进西市便直奔那几个食肆。王道姝吃上了心心念念已久的炒蛤蜊,兴奋到无以复加,阿娘可不许她吃这个! 小姑娘吃得开心,崔介衡也微微笑起来,柔声问道:“好吃吗?” “好吃啊!”王道姝从蛤蜊中抬起头,她指指崔介衡手上那份,“你不是也有吗,你尝尝就知道了。”她之所以选择买这家店的炒蛤蜊,并非手艺有多好,而是只有这家店子的蛤蜊剥了壳只剩肉,并且肉中没有多少沙。这样只有肉的蛤蜊在路上吃最方便,不需要扔壳子。 崔介衡低头吃了几口便放下了,他口味偏清淡,王道姝这样的重口实在不适合他,让他这个没习惯重口的人霎时觉得万般滋味蔓延在口腔中。 偏王道姝还不自知,追问道:“是不是很好吃?” 在小姑娘期待的目光中,崔介衡违心的点了点头,“好吃。” 王道姝笑得更欢快了,“那你多吃点!” 崔介衡面不改色的将一整份炒蛤蜊吞下肚,刚刚长吁一口气,王道姝又拉着他去买鸡签。她正是兴致高的时候,又爱吃这些东西,崔介衡也不好拦着她,只是跟在身后有些哭笑不得。 “阿玄。”崔介衡柔声劝阻道:“少吃油腻重口的食物,对身体可不好。” 王道姝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吃完这个就去买栗子糕。”王家用饭也是偏清淡,她少有能吃到这么多重口食物的时候。 两人在买栗子糕时,被景家兄妹给瞧见了,王道姝成了未来太子妃的事刺伤了景家众人的神经,最近有心同太子搞好关系,奈何一直不得其法。 景十八娘拉了拉自家兄长,“阿兄你看那边。”几人隔着亲卫侍女们,远远地瞧见了正站在摊贩前的崔介衡。 “太子怎么会在这买这种民间小食?”景十八娘不解的问道,栗子糕宫里还少? 景十四不耐烦道:“你没看到他旁边站着的是谁?” 这也不能怪景十八娘眼神不好,实在是在她的角度看来,王道姝整个人都被崔介衡给挡住,完全让人发现不了。 现在这情况可是个攀交情的好时机,景十四郎问道:“你们可有谁对西市熟悉?”这样便可借由带太子逛西市的名义搭上话了。 景十八娘忙道:“我!” 景十四郎忙命人去太子那边传话,报上自家名号。 他们预想的虽好,然而崔介衡早就吩咐过不许人近前,侍卫连帮忙通传的机会都不给便直接拒绝了他们。 景十四郎等人在一旁急得直跳脚,直到王道姝二人买好了栗子糕离开都未能让侍卫们松口。他们也不敢给太子侍卫送礼,不说人家是太子身边人,这些人本身出身就不凡,如何会看得上这点小礼?一行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离开。 王道姝满足的吃着栗子糕,桃花眸微弯,“这栗子糕好甜啊。” 崔介衡还不等她吩咐便尝了一口,附和道:“是很甜。”甜到他牙齿都快掉了。 幸好王道姝并不嗜甜,否则崔介衡真觉得自己再吃下去会留下心理阴影。 “赤熊哥哥,你可有喜欢吃的?”买了许多样自己爱吃的东西,王道姝终于良心发现的想起了崔介衡。 崔介衡还真没多少能够称得上喜欢吃的食物,沉思片刻,回想着王道姝说过的小食,试探道:“蜜煎小金橘?” 原来他喜欢的食物跟自己一样啊!王道姝兴奋道:“好,我们现在就去买,去晚了就没了。”小金橘是南方水果,上元日多得是人抢着尝鲜。 望着神采飞扬的小姑娘,崔介衡心底软成一片,温柔笑道:“好。” 小金橘一般连皮带肉一起吃,多半是外甜内酸,用蜜糖腌渍过的小金橘则从里到外都透着甜。这甜滋滋的味道让王道姝都不敢多吃,崔介衡则快被甜掉牙齿,心中直后悔选了这个。 “阿玄。”崔介衡小心翼翼的提意见,“有没有别的,口味稍微清淡点的食物?” 昏厥 王道姝凝神细想许久, “那去尝尝他们做的藕夹?莲藕这么清淡, 味道一定不会很重的。” 她想要的, 崔介衡自然无有不应, 问了亲卫卖藕夹的食肆后, 拉着王道姝往那边行去。 王道姝没想到他会突然牵住自己的手, 蓦地睁大眼睛, 有心将手抽出,却挣脱不开,略微试了几次, 却发现崔介衡握得更紧了。她的动静略微有点大,又不想引起身边人的注意,便只得放弃挣扎。 等到了卖藕夹的食肆, 王道姝趁机将手抽回, 又转头瞪了崔介衡一眼。 崔介衡左手微微收拢,掌心仿佛还有着小姑娘刚才的余温, 令他舍不得松开。 等到买完藕夹, 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 然而无数流光溢彩的花灯点缀在西市中, 照的整座长安城宛若白昼。 崔介衡低头问道:“要不要买一盏小灯笼?”小姑娘应该都喜欢这样华丽的东西吧?崔兹白还求自己回去前给她带一盏, 不过他没有同意。 王道姝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绘着小兔子图案的灯笼, 灯笼外糊着一层橘色的纱,灯笼主体用竹丝制成,柄首则是一杆淡黄色、做成竹节状的岫玉。 这样的灯笼, 还真是符合她的风格, 崔介衡逗她,“我没有灯笼呀。” 王道姝眨眨眼,“谁让你自己不带。” “我以为你会给我准备。”崔介衡原本只是想逗逗她,这会却真的有些难过了。 王道姝从身后取过一个绘着猛虎图的牙白色灯笼,“喏,给你的。” 崔介衡惊喜的接过这个灯笼,爱不释手的抚摸着,发现同王道姝的那个除了所绘图案不同,其他的完全一样,心里便更加高兴了,柔声问道:“阿玄,这是你让人做的么?”也只有这个答案了!崔介衡信心满满,原来阿玄心里是有他的! 王道姝意外的摇摇头,“不是呀,我家今年做的一批灯笼都张这样,我挑的早,选了两个最好看的!” 家里的灯笼都长这样......灯笼都长这样......都长这样......崔介衡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但是转念一想,哪怕这个灯笼不是王道姝亲自下令别人做的,那也是她亲手挑出来的!意义绝对非凡!这样安慰了自己一番,崔介衡才渐渐释怀。 王道姝吃够了,两人提着小灯笼,在西市中慢悠悠的四下闲逛。 更深露重,崔介衡让人拿来一件绯色四合如意纹花罗披风给王道姝套上,皱眉道:“你怎么穿这么少出来。”先前他倒是没发觉,直到她刚才打了个寒颤,他才发现小姑娘穿的着实少,因她身量本就纤细才不那么明显。 “我想着人多,怕行动不便。”王道姝仰头甜甜的笑着,“况且刚才是因为一阵冷风吹过才有些冷,在外面活动这么久,我身上都是暖和的。” 崔介衡当然知道,刚才握住她手时,手心里可是暖暖的。 “下次可不许穿这么少。”崔介衡轻点王道姝的眉心,惹来小姑娘不快的抱怨。 披了一件到脚踝上方的披风,王道姝走路的速度都慢了许多,恨恨的看着崔介衡,“你让我穿,你自己又不穿。”身上这堆衣服加起来怕是有十几斤重了吧?她真的要走不动了! 崔介衡心念一动,她这是在关心他?不由心情大好,“我不冷。”他常年习武,冬天穿单衣都受得住,何须穿上披风? 王道姝银牙紧咬,“那你也得穿上。”总不能就我一个人走不动路吧。 崔介衡伸手取过自己的玄色披风,微微笑道:“我这便穿上。” 王道姝轻哼一声,撇过头去。将将走了两步,她的眼神又被一旁卖面具的给吸引住,趁着崔介衡不备,王道姝上前挑了个最丑最凶、还带着青色獠牙的面具,飞快的戴在脸上。 转身寻到崔介衡的位置,猛地跳到他面前,十指成爪状抓扑向她,发出“啊——”的一声。 崔介衡哪会注意不到她的动静?他几乎全身心都在关注着她,早便发现了她的举动,看到她想吓自己,便配合的后退一步,做出惊惶状。 王道姝满意的点点头,摘下面具后咯咯笑了起来,不屑道:“你可真胆小!”她小时候大兄曾经戴着面具突然跳出来吓唬她,她可没有被吓到,不过大兄仍旧被阿耶给打了一顿。 “是呀,我没有阿玄厉害。”崔介衡眉眼间俱是笑意,使他冷硬的面庞略微显得柔和,不负朝中大臣赞许的瑰姿奇表。 王道姝两手捏着面具,缓缓走着,“我等会回去要戴着它去吓唬我阿妹她们!”又走了两步,她惊呼道:“我刚才还没有付钱呢!” 她想往后走回去付钱,可人流都是跟她原本一个方向,根本没有办法往回走。 崔介衡拉着她继续走着,低头瞧了眼闷闷不乐的小姑娘,勾唇笑道:“我已经让人付过钱了。” “真的吗?”王道姝狐疑的看着崔介衡,原来他是一个这么遵纪守法的人?她还真是小瞧他了。 “当然是真的。”崔介衡眸中笑意点点,招手唤来自己的执戟人,“你告诉小娘子,刚才是否已经给卖面具的人付过钱?” 执戟人拱手回道:“回殿下和阳夏县君话,刚才臣已经领着人付过了。”东宫官除三师外对太子称臣,王道姝是准太子妃,又得太子爱重,他自动把她也放在了自己称臣的位置上。 崔介衡低头轻笑,“我没骗你吧?” 王道姝这次算是对他刮目相看,眼中赞叹无限,“没想到你竟然是个这么好的人。” 崔介衡轻哼一声,扯了扯她的小耳朵,“那你还总是不信我。”真是个坏丫头! 王道姝的所有举动崔介衡都在一旁看着,自然也发现了她拿了面具就来吓他,以至于忘记给那小贩付钱的事,便让人上去付了,一来他本身也不是愿意欠人东西的性子;二来这人是大齐子民,他何必弄的自己出门一趟民不聊生;三来则是这小姑娘要是发现没付钱,肯定要回去付了才肯罢休,可这地方人潮涌动,摩肩擦踵的,崔介衡怕她挤回去被伤到。 “天色这么晚了,要不要回家去?”崔介衡低声问着王道姝。 王道姝有些不情愿,“别人都在这里玩通宵,都还没到子时,我可不想回去。”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又要回去?说来这一世她还没有在外面通宵过呢,哪怕是从前阿娘她们带自己来看灯会也没有过。 崔介衡当然想跟她多相处一会,可要是不早些把她送回去,郑国公府上下肯定要对自己怒目以视,要是这样,以后跟她单独相处机会便少了,这是崔介衡万万不能忍的。 “我们就算现在准备回去,出西市也要许久,回永兴坊也不容易。再说了,等我送你回了永兴坊,还要单独回东宫去。”崔介衡耐心劝说着。 王道姝仔细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算他们现在准备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就能出西市,勉强同意了崔介衡的提议,又补充道:“我听说前面卖酒那边有祆主在表演吞剑,我要去看了才行。” 这样的小要求,崔介衡如何会拒绝,赶紧点头应下。 西市大大小小的灯笼,绘着各式各样的图案,一个赛一个精致,王道姝一个个仔细瞧着,赞叹不已。虽然自己带了灯笼,终是忍不住,又买了几个,还给崔介衡也买了。 “先前谁说不要的?”崔介衡含笑望着她。 不带这么揭人短啊!王道姝不高兴的望着他,“先前是先前的我,现在是现在的我,而且刚才的也没这会的灯笼好看。”实际上她每年出来看花灯都会买一些回去,或是送人,或是自己收藏。光她收藏的就有了几个大箱子。她也不浪费,晚上就用这些点灯。 回去时,甫一出了西市坊门,便听得尖锐之声响起,而后是如春雷般的轰鸣声炸开,漫天火树银花自东方升起。霎时间,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尖锐后的沉闷之声。所有人不再言语、动作,时间如同定格在这一刻,形成了一副上元长安的绝美画卷。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群爆发出激动地尖叫声、鼓掌声,整个长安城更加喧闹,上元夜在这绚烂焰火中达到了高//潮。 崔介衡忍着不舍,将小姑娘送到了郑国公府门口。怎料门口早有人在候着,见他终于出现,急忙上前行礼。 “何事?”崔介衡认出来这是皇帝亲卫,很是诧异。 一行亲卫和千牛卫已经在这等了许久,去西市自然找不到太子的人,便只能在郑国公府门口候着,殿下肯定是要送王七娘子回府的,所幸永兴坊紧邻皇城,还算方便。为首之人示意崔介衡下马近前,耳语道:“殿下,圣人方才晕厥过去,请殿下速速回宫。” 崔介衡瞳孔骤缩,看着王道姝进了府门后,飞速上马往皇城方向疾驰而去。 登极 太康五年六月, 长安城到处都在打扫布置。 闷热十足的天气, 足以令人头晕目眩, 杨柳在薰风中摇晃, 荷塘里的蛙鸣也弱了些许。 王道姝坐在小舟里摘莲蓬, 摘一个剥一个, 因藏在荷叶深处, 岸上走过的人竟没有发现她。 红狸正捧着一盏牛乳转来转去,王圣予好奇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八娘子,你可有看到我们小七娘在何处?县主正在寻她呢。”红狸焦急问道。 红狸是看着王道姝进池中的, 便指着春池道:“在那里头,你去喊她一声。” 王道姝倒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自己跑了出来, 笑道:“寻我做什么?这么着急的样子。” 红狸放下那盏牛乳, 上前给她整理衣摆,柔声道:“七娘子这样要是被县主瞧见, 又该说你了。” 王道姝无所谓的耸耸肩, 反正她都被说惯了, 算不得什么。 “我先过去, 等会你再来找我。”王道姝转头对王圣予说了一句, 而后跟着红狸往方正院而去。 崔意华正在看阿龙的功课, 见王道姝来了,长吁一口气,将他的功课递给王道姝, “你来帮他看看功课, 我要去前头理事。” 王道姝简直不敢相信,阿娘火急火燎的把她叫过来,就是让她过来看孩子的?不由问道:“阿嫂呢?” “你阿嫂在你大母那边看账簿,我等会也要过去。”崔意华边说边换上常服,“你又去哪野了,身上弄成这样。” 王道姝低头看了一眼裙摆,果然有一小块洇湿的痕迹,想来是刚才沾染上了池水。 不一会,房中只剩下王道姝和阿龙两个人,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阿龙扯扯王道姝的衣袖,“小姑姑,我今天的功课都做完啦!” 王道姝拿过功课一看,竟然真的做完了,并且做的无比好,比她六七岁的时候水平还高,而阿龙甚至还不到五岁。 看到这个,王道姝不禁留下了心酸的泪水,明明、明明当初在学堂里的时候她是最厉害的,结果现在居然被阿龙给碾压了? 阿龙忐忑不安的望着王道姝,不太明白小姑姑怎么是这副神情,是他哪里做得不好么?阿龙紧张的揪了揪衣摆。 “走吧。”王道姝撑着阿龙的肩膀站了起来,“我带你出去玩。” 阿龙眼前一亮,“是出去玩吗?我想去东市看人跳胡旋舞!”上月王道姝带他去看过一次,从此念念不忘。 王道姝敲敲他的小脑袋,“你做梦呢!”今日新帝登极,要前往圜丘祭祀后才回宫登极,整个长安城谁敢出门。 阿龙失落地低垂头颅,又提出要求,“那我要自己采莲蓬才行。” 王道姝欣然应允,“好。”至于采不采得到,那就是两回事了。 下午的日头颇为毒辣,哪怕已经到了申时,王道姝还是让人取了伞来。 王道姝爱吃莲蓬,春池中的莲蓬许多都是落入她的腹中,她将阿龙带到刚才自己在的岸边,而后放入刚才的的小舟中,“你自己摘吧。” 阿龙环顾一圈,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小姑姑,一个都没有了。” 王道姝哼笑一声,“等你阿耶回来,让他带你采。”都被她摘完了,哪还能有。 阿龙怔怔的看着王道姝,张大了小嘴,整个人都处于愣神状态,阿耶那么凶,他才不要阿耶带着玩呢。 她正带着阿龙在树下玩,王圣予从远处款款行来,叹道:“你倒是清闲。” 看她满面愁苦的模样,王道姝奇道:“一会不见,你怎么这副模样?” 王圣予寻了出青石坐下,“你又不是不知道,六姐姐这几天回来,正在家里闹着呢。” 王娥因着同她丈夫闹了矛盾,昨晚便回了郑国公府。 “怎么回事?”王道姝有些惊奇,两人去年年末才成亲,这不正应该是蜜里调油的时候么,怎么还闹矛盾了。 王圣予让人把阿龙带远点去玩,悄声道:“六姊夫有个母家表妹,想纳为妾室呢,六姊刚才连离婚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想纳妾,还是表妹这种奇特的生物,王道姝面露奇异之色,“他父母竟同意?” 王圣予嗤笑一声,“就是他母亲支持的,他母亲的亲侄女,家里犯了事,父兄被流放,她就在自己姑母家长大的。现在说她侄女无依无靠,嫁出去怕受委屈,那可是第一个同意的。” 表妹无依无靠所以要自己用了,王道姝忽而想到王娥也有个没了父母的表弟,多年受族人和顾夫人等人资助,那她是不是可以......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王道姝便急忙掐灭,她要是真敢说出去,怕不是所有人都要以为自己失心疯了。 王道姝微微蹙眉,“她怕她侄女受委屈,让自己儿子娶了不就行,何必祸害人家好人家的姑娘,她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况且六姊夫现在也没个一官半职,不就是普通的贱妾,没名没分的,她这是多恨她侄女呐。 脑海中浮现起王娥平时傻傻的样子,王道姝摇了摇头,她这手段,要真来个跟婆母一条心、又跟丈夫青梅竹马的表妹,她日子能好过? 缓缓剥了几颗莲子,王道姝说:“那叔祖母她们怎么说?” “叔祖母几个也在屋里生气,骂那边,不过却没有同意六姊说的离婚。”王圣予也开始吃莲蓬,“不过却在商量上门后该说些什么。” 当然不会这么轻易同意了,婚姻是结两姓之好,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来,哪能这么快就离。最后的结果估计是双方各退一步,不过王娥本就算下嫁,男方不过是个三流世家,哪能这么轻易得罪王家,只怕六姊夫的父亲都要出面镇压他母亲和他干的糊涂事了。 王道姝疑惑道:“既然她觉得她侄女罪臣之女的身份不好嫁,那她挑个小族不就好了,多给些嫁妆,以后多多来往,对大家都好。”说到嫁妆,王道姝忽而住口,她心里蓦地升起一丝荒谬的猜测。 该不会、该不会她就是舍不得那点嫁妆,所以才自产自销的吧? 这也不是没可能,虽然男方也要出聘财,也有不少小族想和世家攀上系,借此出大量的聘礼娶世家女或是大量嫁妆嫁女入已经见颓势的世家,但绝不会想去娶一个无父母倚靠的罪臣之女,家世要是再低微些,便出不起多少聘礼了。 王圣予也很是不解,对王道姝说:“听六姊刚才骂的,她婆母还劝她说,以后那个表妹生了孩子就归她养,是她的孩子。” 王道姝圆圆的脑袋上仿佛顶了个大大的问号,她是有什么疾病?不管谁生的孩子,不都是王娥的孩子吗,难道他们家想搞双妻,也不怕坐牢。 不过说来大部分做妾的也挺惨,就跟个代孕似的,有些甚至儿子做了皇帝自己都才是个太妃。想给生母请封诰命也得嫡母没了才能有,有的甚至做了高官后生母还被嫡母羞辱。 王圣予懒洋洋的靠在柳树上,“别纠结了,反正叔祖他们肯定能处理好的,实在不行我们上门把六姊夫打一顿就够了。” 这一刻,王道姝无比想念景家人,你们不是跟我们家不和吗?都敢抢我们家的新妇,怎么不去打我们家女婿?快去啊! 王圣予倒不一样,她对自己未来丈夫有没有妾根本不在意,只觉得要是有这种妾是在打自己的脸。 “姊夫还没入仕,便张罗着这些事,简直是不知所谓。”王道姝觉得这人真是智商不够,天天不督促孩子上进,就知道让他生孩子。 生而不教,有用? 王道姝将吃完的莲子皮扔掉,起身道:“我先回房去了,后日要去大明宫,我看看穿什么衣服。” 一直到用完晚膳,王偃等人方才从宫中回来,摇头道:“这日子也不知道是谁定的,这么热的天气,今日中暑了好几个,太极殿冰鉴都不够用。那些卫士更惨,这个时节还要穿盔甲在外面晒着。” 崔意华惊道:“这么大的日子,怎么还出这种事,他们该当如何?”殿前失仪可不是小事。 “那倒没有。”说起这个王偃倒是比较满意,“圣人仁慈,说他们是过于辛苦累晕过去的,并未追究。”他从前之所以不同意女儿嫁过去,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崔介衡脾气过于坏,没想到现在竟收敛了这么多,哪怕他是装的,能装一辈子也成能成真。 崔意华听了,也放下了大半的心,“这个时候确实不好,我记得太上皇当年是元月登极。” 王偃也不无感慨,“是啊,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也幸好阿玄是冬日出嫁,不然那身祎衣,非热死她不可。”前段时间婚使已经上门告期,六礼的前五礼都走完了,现在只剩下册封和亲迎,崔意华也愈发的不安。 她戳了戳王偃,“你说他当初说的是不是真的,万一他又反悔了可怎么办。”她现在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想着这个事。 王偃无奈道:“他能反悔,我们能吗?况且他要是真不愿意,便不会说这样的话,就算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也好过从来没有过。”他现在倒觉得闺女当皇后也挺好,在哪家不要处理家务,做皇后除了皇帝,谁能给她气受? 大明宫 大明宫中烁玉流金, 太液池里却仍有三三两两的小姑娘们在泛舟嬉戏。 王道姝笑着同她们打了个招呼, 而后绕过太液池前往承香殿。 崔育退位后便带着后妃和孩子移居大明宫, 并打算在这久住, 今日新晋不久的卢太上皇后办宴会, 大半个京城的勋贵家眷都来了。 瞧见王道姝进来, 卢太上皇后忙招呼她近前, 笑道:“阿玄可累了,她们都在太液池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王道姝摇头拒绝, “我就在小花园玩玩就好。”这么大的太阳,那小舟又没顶棚,她对美黑可没兴趣。 听她这样说卢太上皇后也不意外, 拍了拍身侧崔兹白的手, 让她跟着王道姝等人出去转悠转悠。 崔兹白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八破齐胸衫裙,哪怕衣摆略微宽大, 也能看出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显然是有了数个月的身孕。 几个玩得好的小姑娘都在小花园里说说笑笑, 侍女们贴心的奉上茶点, 供她们解馋。 征得崔兹白的同意后, 杨幼奴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腹, 惊奇道:“他好像在踢我!” “他好像才四五个月吧?”郭成娘忍不住说道。 崔兹白叹了口气,“我最近每天都不想动,我阿娘天天催着我散步。”她怀孕后, 大部分时间在大明宫住着, 也准备在卢太上皇后公主生产,而后直接在宫中坐月子。 她都才十六岁,这样的年纪生孩子真的太早了,王道姝劝道:“你平时多运动运动,我看你刚才吃的也多,孩子个头太大对生产不利。”她倒是听过不少怀孕期间光吃不动,最后难产的例子,听着就吓人。 崔兹白微微向后靠去,“真的很累呀,我这么大个肚子还要散步,你不知道有多难受,你试试就知道了。” 杨幼奴嬉笑道:“她马上就该知道了。” 面对准皇后,也就相熟多年的人敢如此调笑,其余人现在见了王道姝要么是恭恭敬敬,要么是想攀交情。 王道姝但笑不语,她可不会十几岁就生孩子,这是要她的命。不说生太早要被孩子困住,单说生孩子对身体的危害,就不是十几岁的身体能承受住的。之所以许多正妻会允许侍妾生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她们不想一个接一个生下去。 “你现在不运动,等生的时候更加难受。”王道姝毫不留情的批评她,以后也难受的话便噎下肚没说出来。 崔兹白揪揪她的面颊,哼道:“瞧她,才多大呢,就跟自己什么都懂似的。” 王道姝反驳道:“那给你调养的医士大多数还是没生过孩子的男子呢。”时下医士大部分是男子,女医多半是打点下手,学的一知半解的。 崔兹白笑道:“好好好,我可说不过你。” 杨幼奴问道:“刚才来的时候我看到许多人在准备打马球,你们要不要去看?” 王道姝小口小口的吃着藕粉桂花糕,拒绝道:“我不去了,在这看看花就好。” 这倒让崔兹白几人有些惊奇,王道姝平时不是最爱看马球赛这类了吗,怎么今天竟是开口拒绝? 王道姝无奈而笑,她是喜欢看马球赛没错,可她喜欢看的是一群相貌英俊、身材好的人打呀,可没说过喜欢看今日那几个毫不注重身材管理的人打马球好么!这天气又热,万一他们一个激动,场上脱衣服......要是八块腹肌她当然乐意,可若是......王道姝只想重金求一双没看过这种比赛的眼睛。 几个小姑娘嬉笑着走了,留王道姝一人在小花园里坐着。她好奇问道:“寿安县君来了么?” 小宫女摇头道:“未曾见到。” 王道姝许久没见到阿姊,想跟她说说话,便吩咐道:“你帮我去前面瞧瞧,要是她来了,让她一会来这找我。” 这么轻易就跟阳夏县君搭上话,小宫女简直不敢置信,欢快应了准备去承香殿前盯着。 那小宫女走后,又有人上前道:“县君可要用点心?我刚才见承香殿那边上了许多点心,可要奴给县君取一些。” 她刚吃过早饭没多久,吃点心只是嘴馋而不是肚子饿,哪需要吃这么多东西,正想摇头拒绝,便听有人接话道:“去拿吧。” 这声音太过耳熟,王道姝讶异抬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说着便要起身给来人行礼。 崔介衡含笑按住她,指指刚才宫女站的位置,“人都走了,你行礼给谁看?”这坏丫头就会装守礼。 王道姝白了他一眼,低头玩身上的络子。 崔介衡在她身旁坐下,柔声哄道:“是我说错话了好不好?”说着便要给王道姝剥莲子吃。 王道姝嫌弃的推开他的手,斜眼看他,“你这会过来干嘛,被人看到多不好。” 青年着一身玄色圆领袍,衣上织着麒麟图案,腰间佩着白玉,温声解释道:“没人看到我过来,我就跟你说会话就回去。”他早便让人守在花园外,谁赶过来? 王道姝戳了戳他,好奇的问道:“你现在换了身份,感觉如何?”听说当皇帝感觉很好?她从前不敢问崔育,现在迫切的想要问问他。 崔介衡仔细想了想,“没什么太大的感觉。”还不都是给他爹干苦力的!他轻笑一声,问道:“那阿玄从太子妃换成皇后,换了个身份感觉如何?” 王道姝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想简单问个问题,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微恼道:“你再乱说话我就不理你了!”这话题也太羞耻了! “好好好,我不乱说。”崔介衡忙道:“我下月有空,陪你去东市玩好不好?” 王道姝迟疑道:“这不太好吧。”做太子时和做皇帝时怎么能一样。 崔介衡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没什么不好,我也想去东市看看物价。”他又试探问道:“等成亲以后,我名下的铺子田地都阿玄来管?” 他这是想把他有的都告诉她?王道姝歪头看着,却只能从崔介衡眼中看到一片真挚之意。 “我又不是没有铺子和田。”王道姝嘟囔了一句。 小姑娘自从定亲后便越来越别扭,崔介衡也不以为意,她小嘛,当然需要自己慢慢哄了,便柔声道:“我当然知道阿玄有铺子,可我现在这么忙没有空管,便想让阿玄帮我管一管。”他私心是想直接把这些收入给王道姝用。他想给自己的小姑娘最好的,却做不出来拿国库的钱,只能将自己的私库都交给王道姝来管,让她自由支配,这也是他给王道姝安全感的一种方式。 为什么王道姝现在会这么别扭?还不是因为他做了皇帝,安全感又渐渐降低,崔介衡知道口说无凭,只能用行动来让王道姝放下心来,不久以后阿玄就能看到自己当初所说都是发自肺腑了。 王道姝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好吧。” 崔介衡叹道:“我忽然觉得,年底才成亲也太晚了些。”还要隔小半年,他才能娶到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小姑娘。 说起这个,王道姝想起了刚才的议题,忽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崔介衡温和的望着她,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我阿娘说,我要二十左右生孩子才行的,不然对身体不好。”王道姝鼓起勇气说出这番话。阿娘啊,你就替我背个锅吧,不然她一个小姑娘哪能想出来这么多。 崔介衡略微有些惊讶,又很快应道:“好。”他也找许多医士问过,确信女子过早生产对自身百害而无一利,对王道姝身体不好的事他当然不会去做。只是这件事会是始宁县主提出来的?她自己不都十几岁生了王浑么,崔介衡隐隐觉得这话应该是王道姝自己想的,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小花园外传来些许说话的声音,而后一名盛装少妇入内,见到崔介衡微微一愣,而后赶紧给他行礼。 “阿姊你来啦!”王道姝倒很是高兴,恨不能马上跟王青繁说悄悄话。 崔介衡瞧着这个有了姐姐便忘了她的小姑娘,心中颇为无奈,狠瞪了王青繁一眼后起身道:“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他走后,王道姝二人倒是轻松了不少,别说是皇帝在旁边,就是一个普通男子在,她们两个人也不能随意聊天啊。 “你怎么没把我外甥女带出来?”王道姝不满的问道。 王青繁的长女已经有了半岁,她轻声道:“尽胡说,她那么小,我哪敢带她出门。” “好吧。”王道姝惋惜道:“我还让红狸给她做了很多小衣服呢。” 王青繁笑道:“改日我让人去取就行了,不过孩子一天一个样,也不知她能不能穿得下。”她又调笑道:“你也该准备上了吧?”不过妹妹是做皇后,自然多得是人给皇子女准备衣服。 王道姝最近总被提到这些事,整个人处于闷闷的状态,瞪了她一眼,“我还早呢,何必浪费布料,再说男孩女孩又不一样。” “我听说六娘回家去了?”王青繁问道,“我前两日还碰到她婆母了。” 王道姝来了些兴趣,“哦?她婆母怎么了。”看阿姊这神情,六姊的婆母定然是惹了她不快。 杏花酒 太皇太后果真拿了一坛杏花酒出来, 开封的一瞬间, 香气扑鼻。 几人坐在凉亭里, 亭外杏树的枝桠伸了些许入亭中, 满室春意萦绕。杨太后指着崔介衡笑道:“前几日我惦记着你阿娘要, 都没好意思提, 没想到今日竟被你给开了。” 崔介衡微微笑道:“大母喜欢就多喝点。” 有旁人在, 崔介衡也不再要求跟王道姝用一张桌案,感觉到身边宽阔不少,王道姝满意极了, 惬意的低头品尝美酒。 怎料崔介衡还是不放过她,又开始给她挑鱼肉、剃排骨,王道姝恨不能上前按住他的手。 太皇太后笑道:“看着你们两个和睦, 我也就放心了, 我还等着抱玄孙呢。”现在宫里宫外,都在盯着皇后的肚子瞧。结婚几个月, 中宫也没个动静, 现在不知多少人家蠢蠢欲动。 王道姝闻言羞红了脸, 讷讷应道:“是。”她真的不想这么快生孩子啊!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 哪能生、哪敢生? 杨太后也笑道:“月娘也才三个月大, 你们要是有了男孩, 可是正正好的。”月娘是崔兹白的长女。 王道姝顿了顿,这还没生,连儿媳妇都定好了?不过她肯定是不会让月娘做自己儿媳妇的, 两个孩子的关系太亲近了, 对后代不太好,容易有遗传病。 太皇太后反驳道:“那也要他们两个互相喜欢才是,如果两人不和,我们做长辈的也不能硬凑到一起。” 杨太后则不然,“打小一起长大,哪能不和?你瞧阿玄和阿熊?”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呢! “那怎么就他们两个好,不跟别人好?从小一起玩大的又不止他们两个。”太皇太后继续反驳,王青繁不就跟崔介衡八字不合吗。 杨太后还想说,却发现王道姝和崔介衡都盯着自己看,瞬间有些说不下去的感觉,便选择住口。 王道姝无奈的看着这两位老人,觉得他们真像笑话里还没捡到钱就因商量着分法而打起来的人。 两人不吵了,又开始统一战线看向王道姝二人,“你们两个别不当回事,年轻的时候不生,老了还怎么生?” 崔介衡一个头两个大,“我是二十岁,又不是明天就变成老人。”为什么他们总是一副他马上就不能生育的着急样?又不是生了孩子就万事大吉,比皇帝死得早的太子比比皆是,嫌皇帝命长想篡位的皇子也大把。 杨太后哼道:“我看你是想气死我,你阿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好几个孩子了。”既然他不愿意纳妃,那不跟皇后早日生下嫡子怎么行? 崔介衡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说不通。若是别人他还能直接让人闭嘴,可这是他直系长辈,从小对他也很好,便只得低着头,唯唯应下。 两人的态度让太皇太后和杨太后很满意,自觉抱孙有望,看两人都觉得顺眼了许多,语言更是和蔼了数倍。 坐在回立政殿的小车上,崔介衡对着王道姝哄道:“长辈都这样,你表面奉承两句,不理他们就是了。” “我知道。”王道姝点头应着,仍旧有些闷闷不乐,这样天天被人明里暗里催着生孩子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而且万一崔介衡想要呢?他都二十了,同龄人几乎都有了孩子。 看出她的想法,崔介衡低声道:“我可一点都不想要孩子,多麻烦的东西。”态度先表明,省得她要胡思乱想。 王道姝将信将疑,“真的吗?”又不需要他亲自照顾,他怕什么麻烦? 崔介衡只差赌咒发誓了,“当然是真的,现在生孩子对你身体也不好。”是不需要他亲自照顾,但是会在他面前烦啊!最重要的是小孩子还会哭!他小时候听崔兹白哭的时候都恨不得把她扔出去。 王道姝喜滋滋的笑开了,“赤熊哥哥,你真好!” 从小到大,也就只有崔介衡会什么都由着自己。 崔介衡刮了刮她的小琼鼻,“现在才知道我的好来?晚了!” “啊?”王道姝仰头,一脸疑惑的看着崔介衡,什么晚了? 一直到崔介衡将她抱进浴室,王道姝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挥手去捶他肩头,“你怎么这个样子!” 崔介衡闷笑出声,“我哪个样子?嗯?” 这样的问话,王道姝更是羞得不能言语,“就是、就是你这样啊。” 崔介衡无奈道:“你乖一点,昨天不是说腰酸吗?我帮你按按。” 昨日春分,外命妇朝皇后,坐了一早上,王道姝确实抱怨过酸痛。不过想着崔介衡昨日也有大会群臣,惦记着他也累了许久,便没让他给自己按摩。 “你还好意思说呢。”王道姝嘟着嘴,不高兴的说:“昨日许多人在我面前明里暗里暗示自家女儿好生养。”说实话,她真的不太理解这些人的想法,好生养在她面前推荐什么?哪个皇后希望庶子女多的,莫非他们以为自己不能生,要抱养一个孩子。 这个想法也不无可能,可是她们怎么就不想想,她是十六岁,又不是六十,说得好像她生不出来这个位置就轮到她们坐了似的。 崔介衡笑道:“跟那群蠢人计较什么,你不高兴,就直接赶出去,让她们不要再进宫了,再派几个女官过去罚她们就好。”身为外命妇,却被皇后明确不准许朝中宫,这是要被取消一辈子的事! 说起这个,王道姝倒是笑了起来,“是啊,我可不惯着她们。” 就那个徐黄门侍郎的夫人,不停地提她内侄女左好右好,话里话外就是能生孩子的意思。王道姝当场对她说徐黄门侍郎一把年纪,子嗣是少了点,要是真纳了进去,她马上就给她媵人名分,横竖徐黄门侍郎的媵名额还没满,何况还是她亲侄女,身份尊贵,哪能胡乱做个贱妾。 发现皇后态度如何,她倒是不敢再说话了,其余人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后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缄口不言。徐黄门侍郎夫人回去后又被兄嫂埋怨一通,嫌她办事不利,皇后都发了话可以做媵人,未明确说,两家也着急上火,正在商量对策。 崔介衡自然是听人禀报了此事的,笑着夸赞道:“阿玄做的对!就应该这样。”他以前老觉得阿玄好欺负,现在看来,她是改了许多了。这样才对,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了她去。 王道姝趴在浴室的小榻上,任由崔介衡给自己按摩,按到舒服处,甚至还哼唧了几声。 . 大明宫承香殿内,崔育沉默的看着卢太上皇后挑选给外孙女的小玩具,试探着问道:“赤熊那边,要不要给他挑几个人?” “什么人?”卢太上皇后尚且沉浸在有了外孙的喜悦中,一时没反应过来。 崔育轻咳一声,“他都二十了,还没个孩子。”不仅如此,后宫除了皇后一个人也没。 “有什么好挑的?”卢后好笑的看着他,“他想要人了,不会自己去找,用得着你挑?”吃饱了撑的! 崔育嘟囔道:“我这不是担心他吗?” 卢后似笑非笑,“担心他?就这样担心的?那你怎么不说连孩子都帮他生了算了。” 崔育大窘,“你怎么、怎么说这种话。”这一两年来,卢后的心思愈加令人琢磨不透了,说出的话也更加跳脱。 卢后将小玩具放下,冷笑道:“担心他你怎么还反驳他的想法,关于高句丽他的想法有什么不对,难道让他们天天过来骚扰?” 崔育解释道:“高句丽也非小国,如今又只是表面臣服——”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卢后给打断了:“什么臣服,你哪年给东西给少了?有什么好给的,就是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在这件事上,卢后坚决跟崔介衡统一战线。 崔育摸了摸鼻子,懒得继续吵下去,“我只是提个建议,最后拿主意的,还不是他自己?” “那是。”卢后起身回榻上,“你也少插手他的事,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要你管?” 闭眼前又小声道:“人家夫妻和睦,你要做这个恶人你就自己去,可别扯上我的名头。阿熊跟你可不一样。” 崔育感觉胸前被深深地插了两刀,怎么总是针对他? 募兵 窗外暮色茫茫, 内室却点亮了宫灯。 被烛火晃到脸上, 王道姝不舒服的动了动, 伸手去捂眼睛, 蜷缩成了一团。 崔介衡看得心疼, 忙俯身去哄她, “乖, 还早呢,再睡会。”又转身示意宫人将蜡烛熄灭,自己摸黑穿戴完前往太极殿前殿。 等到王道姝起身时, 天色已然大亮,下意识问道:“圣人呢?” 宫女们有些惊诧,幸而红狸深知自家姑娘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的秉性, 上前扶她起来, 小声说道:“今日大朝会,圣人一早便起来了。” 今日早朝上, 众臣又提起高句丽的事, 崔介衡一改先前模棱两可的态度, 下诏百济出兵, 又令下一道招募军士的诏书, 朝野震惊。 短暂的震惊过后, 又转为沸腾。大齐尚武,从军是流行,朝中官员大半都有过这种经历, 而崔育又是个较为温和的帝王, 起码比起前几代齐帝,他温和到几乎没脾气。他在位期间最大的一场仗就是十多年前跟高句丽那一场,当高句丽请降后,崔育也在大齐尚有余力的情况下收兵,愿意让高句丽做属国。 但是在大齐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一举拿下高句丽,永除后患,当时不少人建议崔育继续进攻,都被他以扰民生息为由给否决了,崔介衡的态度,正合众人心意。 一时间,大齐上下战意勃发,无数人踊跃参军。 等崔介衡处理完公务回偏殿,王道姝已经听说了前朝发生的事。本来前朝的事崔介衡就不会瞒着她,何况她现在住在太极殿,想知道些什么简直太容易了。 “听说你想亲征?”王道姝上前给崔介衡按摩肩膀。 崔介衡按住她的手,笑道:“还早着,先募完兵再说。”大齐采取的是募兵制,都是自愿参军,故而兵士的士气也更加高昂。 王道姝给他倒了一盏牛乳,“那你下午还去大明宫吗?”这样大的决策,他下午势必要和政事堂、高级将领商议对策。 果然,崔介衡摇了摇头,“我下午还有事,就不去了,你自己过去好不好?” “可以啊。”王道姝把玩着他的头发,“怎么愁眉苦脸的,我去大明宫是去玩的,好像我要被人吃了似的。”他这表情怎么怪怪的? 崔介衡低头亲了亲王道姝的眼睛,“帮我磨墨吧。” 王道姝依言挽起袖子,握着墨块转动起来。 崔介衡一个人批着批着,忽而问道:“你说攻高句丽,我们从哪几路攻比较好?” 这问题显然不在王道姝的能力范围内,她连地形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知道怎么攻打,摇头道:“不知道,你下午跟郭太尉他们商量去。” “你大兄这次肯定是要去的。”崔介衡仰头看着王道姝。 王浑这两年本来就在辽西,王道姝虽然担心,也点头应了,在其位而谋其政。她虽没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想法,但是身在高位,享受了这么多,本便应该付出更多。 “那我们的开销,是不是该裁剪一些?”王道姝为自己近日的奢靡用度感到愧疚。 崔介衡捏着她的脸笑道:“你能用多少东西,哪就需要裁剪。” 整个太极宫就他、王道姝、杨太后和太皇太后四个正经主子,还有一些照惯例养在皇城的功臣遗孤,就跟中山公主驸马王守敏一样的身份,他们的份例本就不能裁剪,何况也花不了多少钱,先生都是现成的。太皇太后本就勤俭,杨太后唯一的爱好就是漂亮衣服,至于王道姝,崔介衡压根不觉得她哪里有奢靡的地方。 王道姝思量许久,下定决心般说道:“我觉得我还是要捐一些钱,做个表率,你说我捐一万贯怎么样?” 崔介衡亲吻着她的脸颊,“整个宫里就你一个,你能给谁做表率呀。” 王道姝瞪大了眼睛,“我给官女眷啊!皇后都捐了,她们不也要上行下效吗。”捐多捐少是心意,但是这么多官眷加一起,少也是多了。 崔介衡不遗余力的吹捧她:“阿玄真厉害!我都没想到这个!” 王道姝:“......” 您duck不必,搞得跟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春雨淅淅沥沥的下着,王道姝乘车从延喜门出,而后前往大明宫。 卢后今日办小宴玩,承香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到皇后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阿姊,你怎么没讲大娘带进来。”王道姝笑着问王青繁。 王青繁笑道:“她这两日去别庄玩了。” 王道姝诧异道:“还没入夏,怎么这么快就去,你过几日将她带进太极宫给我玩玩。” 王青繁却是知道王道姝近来住在太极殿,摇了摇头,“等你回去住的时候再带过去吧。”她们去太极殿像什么样子。 卢后尚未出来,一群人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聊着天。 崔兹白走到王道姝身后,扶着她的肩膀低声道:“你看那边。” 她所指的是景尚书夫人等人的方向,她身边立着一个少女,低垂着头,神情温顺,让人见了就升起三分好感。 从她拉着那名少女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她正在跟人历数这少女的优点。 王道姝轻笑道:“他们家还真是执着啊。”景十八娘年纪大了,再留下去不合适,已经嫁了人。现在景家正在倾情培养从旁支选上来的景二十二娘,虽是旁支,比起被宠坏又脑子不好使的景十八来却优秀了不止一星半点。 王青繁撇撇嘴,“她前日高阳王家的宴会上也是这副做派,还被我说了一顿。” “你不理她就是,何必为了别人让自己也不高兴。”王道姝现在对景家人都是采取无视态度,前段时间春分朝会上,她赐给景尚书夫人的束帛便比同品级的少了许多,崔介衡更是只给了一匹给景尚书,没想到这都没让他们换个想法。 王道姝猜测,可能他们现在就是因为帝后的态度,才迫切的希望家里能出一位宠妃。若是说王家因着朝中高官不多在走下坡路,那景家简直就是山体滑坡了。现在职位最高的只有景尚书这位正三品工部尚书,正三品是顶级高官不假,毕竟一二品许多为虚衔或追谥,可后继无人才是最大的问题,别说景家其他支脉,光他儿子都没几个出息的。 瞧了两眼王道姝就没什么兴致了,倒是王青繁一眼不错的盯着那边看。发现王青繁的目光,景二十二娘回首看她,嫣然一笑。 这一笑颇有几分味道,王道姝这才认认真真打量起了她。凭心而论,她倒是有那么两分做宠妃的潜质的,不过——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阿箬来了。”王道姝纨扇轻指前方娉娉婷婷行来的女子。 王圣予年初时已经嫁了人,丈夫是谢夫人侄孙,她是随她婆母来的。 估摸着卢后快要出来,王道姝起身道:“都进去坐吧,外面下着雨,小心身上沾上了潮气。”殿内不如外面敞亮,大多时候众人都在外面聊天。 卢后并非独自出来,身旁还跟着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小的看着还不到一岁,尚被乳母抱在怀里。王道姝仔细辨认一番,发现好几个是宗室里的孩子。 王道姝有些疑惑,她是觉得无聊,开始养孩子玩了?可要说养孩子,崔兹白家的月娘不是刚刚好,这还是她亲外孙女呢,总比宗室那几个没血缘的来的亲近。 兰陵公主是太上皇和太上皇后的心头宝,她女儿虽只是抱出来玩了一会,底下众人也称赞道:“小月娘瞧着就活泼好动,是个健康孩子。”婴儿夸健康准不错。 看着卢后带在身边的那几个宗室孩子,一时间众人和王道姝一样摸不清楚她的意思,面面相觑。 景尚书夫人不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开始推销他家二十二娘,吹得天花乱坠。 说完后,她下意识看了皇后一眼,却发现皇后正悠闲的品着茶,嘴角甚至勾着一抹笑容,顿时便有些慌了。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这样悍妒的人,一点都不害怕吗? 卢后扫了景二十二一眼,淡声道:“哦。”仔细看了一番,又对景尚书夫人说:“长得是比你好看。” 王道姝差点笑出声来,卢后又不傻,崔介衡幼时她就没怎么管过,全是崔育一手操办,怎么可能他都这么大了还来插手他的家事,那是觉得自己儿子没长大的人才会这样。 卢后损完景尚书夫人,又对王道姝说:“前些日子阿郑同我说她们府上怀孕的怀孕、病的病了,越王马上要去营州,少了位媵人伺候他。我进来没什么空,你有空帮我留意留意。”阿郑则是越王正妃,官员赴任少有带着妻子,多半是带妾室或是在当地纳妾服侍,她孩子都好几个了,营州条件也不好,当然不会凑上去,宁愿给他另外纳妾。 王道姝颔首道:“是。” 王圣予听了这话,还意味深长的看了景尚书夫人一眼。反正都是做妾,还给皇子妾给你做,就知足吧。 王道姝也笑了笑,她跟着应了不过是吓唬吓唬那两人而已。她作为娣妇,就算是皇后也没有插手越王家事的道理,越王妃要找就自己找去,卢后是嫡母,当然可以帮她找,她和越王妃又不熟,找的人不好还要怨自己。 姜茶 筵席散去后, 卢后专门留了几人说话, 她慈和的望着王道姝, 将那几个宗室孩子拎到面前, 柔声道:“你瞧这几个孩子可不可爱。” 王道姝满腹疑惑, 却还是点头应道:“可爱。”都是幼童, 最可爱的年纪, 想来父母生得也不差,只是记不清究竟谁是谁家的。 她心念一动,莫非是在变相的催他们生孩子? 卢后来了兴致, 抱过一个小女孩说道:“都是些宗室里年纪小的,有的失怙有的失恃,你有没有喜欢的?”在孩子面前, 她特意没有用丧母丧父这样的话, 而是用了高级些的、孩子们听不懂的失恃失怙。 王道姝斟酌道:“都挺喜欢的。”喜欢她也不可能生个一模一样的呀。 “那——”卢后小心翼翼问道:“你们两个现在也没孩子,要不要带几个回去养?” 王道姝只以为卢后是在催他们生孩子, 万万没想到她打得居然是这个主意, 难道是想带子?顿时吓了一跳。推拒道:“这件事我到底要同圣人商量商量, 自己做下决定终究不妥。”哪有人领养孩子一方决定就好的。 况且她要是想养孩子, 她兄长家的孩子, 阿姊家的大娘, 哪个不能养,怎么会突然养几个不认识的孩子。 卢后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 点头道:“好, 你回去跟赤熊好好商量商量,这几个孩子都乖巧听话,人也聪明贴心。”她是真心想让他们养的! 王道姝一个头两个大,“阿家,圣人也才二十岁啊。”想带子是不是也操之过急了些,一般不都是年纪很大的人才会玩这一套吗。 卢后反驳道:“就是年纪轻的时候要养,他们现在也还小,年纪再大些就要认人了。”她选几个人出来多不容易。 王道姝抿了抿唇,“我先回去问问他的意见,他现在好像还不太喜欢孩子。” 卢后忙不迭点头,“你好好同他说,我跟他说他指不定又要发火。” 这也不至于发火吧?王道姝暗自纳罕,也没问出来。崔介衡透露给她的意思就是连自己的孩子都懒得养,怎么可能想养别人的。 反正她也只是做个传话人,提一嘴就行,崔介衡最后听不听还是取决于他自己,要是没带到就不好了。 天色渐晚,昏黄的余晖落下,照入承香殿中,留下一片斑驳。 王道姝起身告辞,“妾先回太极宫了。” “快回去吧。”卢后笑道:“趁着天色还早又没下雨,路上要小心些。” 太极殿里,崔介衡还在议事,王道姝不便打扰,从侧面瞧瞧回了寝室梳洗。 “圣人嘱咐殿下回来先用些姜茶驱驱寒气。”田永端着一碗黄褐色的姜汁入内,整个寝室都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王道姝大惊失色,“我可不喝。”这么恐怖的东西,她真的不想喝。 她说不喝,旁人也没有办法,田永更是面露为难之色。皇后不喝圣人那边他没办法交差,他们这些人更不敢逼皇后喝,不说这是皇后不是什么失宠妃嫔,只圣人就要生吞活剥了他们。 两边正僵持着,一道平静声音传来,“田永,把碗给朕。” 王道姝回头一看,更是害怕不已,“我先去洗澡了。”他总不会追到浴室让给自己喝吧? 崔介衡挥推宫人,端着莲花瓣白玉碗走到王道姝面前,“乖,今日外面下了雨,小心着凉。” “我不喝!你这么喜欢喝你怎么不喝?”王道姝非常的不高兴,他怎么老是这样。 崔介衡放软了语调,“那我喝一口你喝一口好不好?” 见王道姝不理他他也不着急,舀了一勺自己喝了,而后以目示意王道姝,又舀了一勺送至王道姝口边,“你看,我都喝了,今日新摘了樱桃,等会喝完了我让人拿来吃。” 他都喝了,自己不喝也显得自己太弱了点!他喝一半自己一半,好像就不用喝那么多了?王道姝咬咬牙,张嘴喝了进去,几乎没过舌头,直接滚入喉中。即便如此,姜汁的苦辣味也还是在口中蔓延开来。 两人一勺一勺的将一碗姜茶喝完,崔介衡满意的笑了笑。他就知道阿玄不会这么轻易喝这玩意,所以特意让人熬了两人的分量,这样才能哄着她喝完一份。 见小姑娘喝完了,崔介衡果真让人将今日新摘的樱桃呈上来。刚刚淘洗过的樱桃上沾染着一颗颗的小水珠,映衬着鲜红色的果子,娇俏可人。 樱桃不好保存,一年也就这么些时日能吃到,王道姝一眨眼就吃完了一盏,她扬起脸,撒娇道:“还想吃!” 却在意料之中收获了拒绝,“你刚喝了姜茶,樱桃也是热气的,可不能再多吃,明日再吃好不好?明日朝食我全部让人用樱桃做。” 回想起每次吃樱桃吃到嘴里生疮口的滋味,王道姝砸吧砸吧嘴,“好吧。” “你刚才是在跟政事堂的人说话吗?”王道姝好奇问道,“你用过晡食了吗。” 崔介衡给她喂了一颗莲子糖,“是跟政事堂的人说话,在商量募兵的事,跟他们一起用的饭。” 王道姝其实很佩服那些小国,感觉都能维持很多年,高句丽的建国时间也比大齐早得多,都数百年了还能存在,甚至曾经也有过疆域广阔的时候。还有西域那些小国,很多都是从汉时一直流传到现在的。 “赤熊哥哥,要是拿下高句丽,你准备怎么办啊?”王道姝好奇问道。毕竟高句丽国土近百年来一直在缩小,早已不复昔日辉煌,而大齐现在正是强盛时期,灭高句丽真不是难事,最难的还是后续安置问题。 崔介衡微微笑道:“阿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朝中有人提议建万人坑。”他忽而想吓一下她。 王道姝喃喃道:“万人坑也太残忍了吧,高句丽人也没有那么坏。”对普通民众来说,无论高句丽赢了还是输了他们日子也不好过。 崔介衡揽着她说:“可高句丽屠我们边境民众全村全城的事也不少,何况要是不这么做,他们重新反叛怎么办?”说到底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王道姝沉默良久,“那只杀做过这些事和支持这些事的就好了吧?要是怕他们聚集在一起容易反叛,那就可以将他们分散迁移,再迁一些我们的民众过去。” 崔介衡点头道:“大部分人也是这么说的。”万人坑不是时下主流文化,先秦才会这么干,高句丽那么多人,人就是生产力,当下没有国家嫌人多的。 想着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崔介衡又赶忙换了一个,问道:“今日早上下了募兵诏书,虽还未传至各地,你猜在长安募集到多少人?” “多少人?”王道姝也很好奇。募兵时越多人自愿报名,说明对大齐认同度越高。 崔介衡脸上笑容愈甚,“我们本意是在长安募集两千人即可,单是今日就有得了五千人,不过还要再筛选。”眼中得意之色丝毫不加掩饰。 就算知道会有不少人报名,王道姝也被这个数字给惊到了。前朝历帝四征高句丽,有些人为了逃避征役,甚至自己打断手脚,如今不到百年,就发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赤熊哥哥真厉害!”王道姝开始疯狂夸奖他,“就是要继续保持才行!要是有战死的人,他们的后事也要妥善安置。”很多人年轻时是个明君,年纪稍微大点就开始想着享受,疯狂建宫室、懒怠朝政、明知某些人是奸佞却依然宠信,她不希望崔介衡将来变成这样的人。 崔介衡低头轻轻吻着王道姝,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哪怕是为了他的小姑娘,他也不可能沉迷享乐,他不希望将来有人提起王道姝时,只有扼腕叹息—— “啊,那个昏君的皇后啊,可惜了,真惨。” 他想要所有人觉得他跟阿玄般配无比,无论是现在还是后世,而昏君是不配提般配的。 两人正腻歪着,王道姝忽而想起了卢后今日的奇怪来,奇道:“今日阿家选了几个宗室的孩子带过来,又问我喜不喜欢,好像是想让我们领养,还让我问问你的意见。” 崔介衡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不养,她想养就让她自己养。”他每天跟阿玄相处的时间都不够,还给别人养孩子?他疯了? “可是阿家的意思,好像我们不养不罢休一样。”王道姝支支吾吾道:“我都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夜之间从催他们生孩子变成了让他们领养孩子。 崔介衡似乎想到了什么。整张俊脸变得通红,压低声音道:“我们不是说好等你二十岁再生孩子吗?他们最近又总是催你,我就、我就......” 王道姝直觉不是什么好话,催促道:“你就什么,快说呀!” 崔介衡轻咳一声,“我跟阿娘他们说是我有问题,生不出来。”说完后,他整个人如同火烧一般,浑身上下都透着酡红。 王道姝恍然大悟,难怪想让她领养孩子,还是那么小的,是想让他们从小养熟的意思吧?不过崔介衡会这样说,着实让她意外,小脑袋埋在崔介衡怀里,呢喃道:“赤熊哥哥。” “我在呢。”崔介衡温柔的抚摸着她的青丝,一遍遍回答着她。 正文完 承庆五年冬, 右翊中郎将王佲趁绿水结冰之际, 踏冰渡过绿水, 大破高句丽军, 斩首万余人。 值此军心民意高涨之际, 崔介衡决心亲往辽东率军迎敌。 他从未如此正式领兵过, 顶多是在安西领着一小股人狙击吐蕃而已, 就是崔育都不放心,将自己的亲卫全数派给了他。 王道姝一面给他解着蹀躞带,一面抬头看着他, 欲言又止。 崔介衡捏着王道姝的小脸,柔声道:“怎么了。” 王道姝将脸埋进崔介衡怀里,闷声道:“没什么。”她总不能因为担心说出让他不去的话吧, 全天下人都能上战场, 他作为皇帝自然应该身先士卒。 “放心。”崔介衡捧着她的脸,柔声道:“有你在, 我还舍不得死呢。” 王道姝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那你可要早些回来, 说不定刚好能赶上孩子出生。”她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崔介衡痴痴应道:“我会的。”他也不能忍受让阿玄独自一人在这生孩子。犹豫片刻, 他又说:“若是你生产时我还没回来, 你就让岳母进来陪你吧。” 王道姝攀着他的肩膀, 笑问道:“赤熊哥哥,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她脸上带着些许希冀。 心爱的女子仰着头看他,眼中盛满星光, 看得崔介衡心中微微一荡。 他俯下身去吻王道姝的眼睛, 呢喃道:“阿玄喜欢的我都喜欢。” 王道姝不高兴的嘟起嘴,“什么叫我喜欢的你都喜欢!”她眉头微微皱着,“我喜欢女孩子,可是又比较想要男孩子。” 崔介衡神色一凛,“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心中已然泛起杀意。 “没有谁。”王道姝叹了口气,“我觉得女孩子太累了,但是若是女孩子,我又能给她打扮、跟她一起玩。男孩子长大些就不怎么围在父母身边,只有女儿能一直陪着母亲。” 崔介衡松了口气,“那就生女儿。” 王道姝嗔道:“你说生什么就能生什么吗?”只有女儿其他人也不会同意,若是寻常人家还能让女儿继承家业,除非崔介衡铁血到谁都服他,否则皇太女、女皇这种事实在是太难了,中间也不知要死多少人。可公主就算有亲兄弟,将来日子也不一定好过,何况没亲兄弟的情况。如果这一胎真是女儿,王道姝势必还会再生。 轻轻抚摸着尚且没有什么变化的小腹,王道姝微微叹了口气,这世道律法对女子还是太苦了。女方要悔婚主婚者则要被杖责六十,男方悔婚仅仅是不准追回娉财而已,何其不公。 “你明日什么时辰走?”王道姝仰头问道。 崔介衡扶着她到榻上坐下,“寅时初就要起来,先往太庙祝祷,再出发。”皇帝亲征前一般需要告上帝、太庙,他嫌这些虚礼麻烦费钱,干脆出征当日拜祭太庙就算完了。 这一夜王道姝睡的并不安稳,心里一直记挂着要送崔介衡出城的事,丑时就迷迷糊糊醒转了。醒来后她单手托着脑袋,一直盯着崔介衡的侧颜发怔。 崔介衡一睁眼就看到一双桃花眸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差点被她给吓一跳,揪了揪王道姝的耳垂,哼道:“调皮!” 发现王道姝坐了起来,又问道:“还早,你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了,我送你出长安城。”王道姝起身唤人进来洗漱,而后又开始检查崔介衡的袍服。 离开寝室前,崔介衡猛地将王道姝搂在怀里,低声道:“阿玄,等我回来。” “好。”王道姝轻轻摩挲着面前之人的脸庞,低头给他系上佩玉,随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去。 送走介衡,已经将近午时,女官扶着王道姝,柔声问道:“殿下可要用午食?” 王道姝只觉得心下疲惫,昏昏欲睡,淡声道:“我睡半个时辰,起来再用午食。”她其实是很想回王家住的,这样可以每天都见到阿娘,可她现在的身份显然不太合适,便决定搬去大明宫住。现下崔介衡不在,太上皇重新回了太极宫摄政,她总要避着些。 先前崔介衡说自己不能生育,卢后本来都绝了抱孙子的心思,一门心思在秘密给他选养子,又被崔介衡给说了一通,说他年纪轻何必将养子养的心大。 可如今王道姝竟然有了身孕?这让卢后等人喜不自胜,重新打起十二分精神,直接将王道姝安排在了隔壁的含水殿,方便时刻照顾她。 “这什么东西?我不吃。”王道姝嫌弃的看着面前一碗黑糊糊。 司药耐心劝道:“娘子,这是太上皇后专门找许太医令开的汤药,有怡神静心的作用。” 是药三分毒,王道姝可不敢乱喝,何况现在还怀着孩子,眉头挎着,仍旧拒绝道:“我不喝,我身体很好。”她每日都有吃药膳滋补身体。 卢后自短暂的欣喜过后,就变得有些神经质起来,每日要过问数遍王道姝和孩子的情况,要不是崔兹白拦着她,都恨不得搬来含水殿同住。王道姝郁闷的想着果然崔介衡先前为了堵住长辈的嘴,说他不能生育也有好有不好啊,好处也就维持了那么几年,后面的反弹也太可怕了。 司药为难不已,见皇后坚持也不敢勉强,试探道:“奴扶娘子在院子里走走?” “好。”王道姝正有此意,她每天都要散半个时辰的步,也不敢吃太多,生怕孩子太大不好生产。 司药扶着王道姝,身前身后跟着无数身强力壮的宫女,医士预计皇后这旬就要生产,她们一点差错也不敢有。 果然,散步时王道姝便感受到不对劲,,急忙让人扶她进去,一众宫女们又赶忙让医士和医女们进来。崔意华正在承香殿陪卢后说话,听得这个消息,吓得魂都差点飞了,同卢后飞速赶往含水殿。 “阿娘,阿娘——”王道姝躺在榻上,小声呢喃着,她想要阿娘。 一旁的婢女就趴在她身旁随时听着吩咐,听到她喊的人,又赶忙出去喊崔意华进来。 有了阿娘在身边陪着,王道姝忽而安心许多,加上她平时调养得当,孩子又乖巧的缘故,不到半个时辰,孩子便已呱呱坠地。 她生完便没了力气,喝了两口粥后睡了过去,崔意华领着人给她细细擦拭身体,就怕料理不得当影响日后身体。 王道姝醒来时,天色大暗,转头却发现阿娘仍旧守在榻前,就在她身边趴着睡了,眼眶微微湿润了起来。生之前她只想着崔介衡赶不回来,现在满心满眼里只剩下阿娘。她微微动了动,想唤婢女进来,不想崔意华竟先醒了。 “可是饿了?睡之前就喝了两口小米粥。”崔意华柔声问道。 王道姝微微点头,“有一点点。”嗓音还有些微虚弱,“孩子还好吗?” 崔意华有些愣神,羞赧道:“我还没仔细问过。”她一直陪着王道姝,孩子生出来后她也没来得及抱,后来又给女儿擦拭身体,想来外孙这会已经睡着了。 宫女端着清粥小菜近前,慢声道:“太上皇后带着小娘子在偏殿睡了,娘子要是想见小娘子可以等早上再见。”她们总不好现在去饶太上皇后休息。 “是个小姑娘呀,漂不漂亮?”王道姝这才想起来还没问过孩子性别,她又笑望着崔意华,“阿娘,我们说好了,要是个女儿,乳名就叫阿鹤!”玄鹤是上瑞,正好跟她的乳名对上了。 崔意华点头笑道:“你们决定就好,先用些吃的再睡,阿娘已经给你擦过身体了。” 宫女也凑趣道:“小娘子漂亮的很呢,太上皇后抱着不放,差点跟兰陵长公主打起来。” 看着阿娘满脸疲惫的样子,王道姝不好意思极了,“阿娘你先去休息吧,我吃完就睡,你都累了一天。” “没事,我不累。”崔意华温柔的望着女儿,不知不觉间,她都做母亲了。 王道姝往里面挪了挪,“阿娘你到榻上来睡吧。” . 崔介衡接到王道姝生女的消息时,高句丽王已被臣子所杀,继而攻破高句丽都城并俘虏高句丽诸王室,正耀兵于平海城下,接到消息时,双手都在颤抖,而后便是深深地自责,阿玄生孩子他竟然没有陪在身边! 高句丽都城攻破后,便不剩下多少城池,崔介衡草草结束耀兵,部署留守之人后领着亲卫向长安飞驰而去。 虽然他动作快,可辽东离长安距离实在是太远,等他回来时王道姝早已出了月子,抱着阿鹤在庭院里赏花。 “阿玄。”崔介衡阔步上前,想要搂住王道姝,却发现自己满身是奔波染上的泥污,又急忙收回手,“我回来了。” 王道姝将阿鹤递给身侧侍女,掏出帕子擦拭轻轻崔介衡脸上的灰尘,“去洗个澡吧,然后过来看阿鹤。” 崔介衡这才注意到旁边那个裹成一团的小不点,发现她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想要伸手去逗她,阿鹤却抢先一步哭了出来,伸手要王道姝抱。 “她好像不喜欢我。”崔介衡讪讪说道。 看着他那孩子气般告状的模样,王道姝掩唇笑道:“她第一次见到你,不认识你才会哭的,等她熟悉你就不会这样了。”阿鹤认生,又是王道姝亲自喂的。除了她谁都不能抱太久,就是卢后和崔意华都不行。 进了内室,王道姝帮崔介衡卸下一身铠甲,“快去洗漱。” 崔介衡却靠近了些,低声道:“阿玄。” “做什么?”王道姝眼皮一跳。 崔介衡理直气壮道:“我要你跟我一起!”也不等王道姝说话,便将她抱起往浴室走去。 王道姝被他弄了一身泥污,不想洗也得洗一遍,气得去咬他脖颈,直到留下一个牙印才肯罢休。 崔介衡由着她啃噬,低头轻吻着她的发丝。室内春光,比院中姚黄还要明媚。 ...... ...... ...... 承庆七年初,高句丽全部平定,崔介衡封原高句丽太子为上谷郡公,迎至长安,又逐步分散迁移高句丽臣民至内地,而后又将内地百姓迁了部分过去。 为着这事,崔介衡特意大宴群臣,遍赏有功将领,其中太原王氏此战有王琦、王佲、王远、王浑、王泯等人出战,王佲更是当居首功,风头一时无两。 王道姝立在立政殿屋檐下,盈盈笑往远处行来的青年,“恭喜陛下破高句丽。” 崔介衡在宴会时饮了两杯酒,双眼本有些迷离,却在看见王道姝的瞬间温柔了下来,上前抱住她,柔声问道:“那皇后准备怎么贺我?亲我一下?还是——” 王道姝戳着他的脸,哼笑道:“想得美!” 崔介衡低低笑了起来,“阿玄,我想同你共证这清平盛世。”还想和你执手余生。 王道姝反手抱住他,“我亦如是。” 她微微笑着的模样,温柔了岁月,亦刻进了崔介衡的骨子里。 番外(一) 暮色笼罩着长安城, 漫天星子闪烁出熠熠光辉, 窗下那抹身影窈窕生姿。 投过窗格与桂树, 崔介衡的唇角微微勾起, 阔步进入内室。 “议完事了?”王道姝依旧低着头写写画画。 崔介衡想要上前揽住她, 忽而又想起自己还没洗过澡, 只得在她身边坐下, “在写什么,阿鹤呢?”那丫头今晚竟然没闹着要哄她睡觉? 王道姝侧过身让他看到纸上的内容,“我在给阿鹤找先生。”又指指屋角的更漏, “你瞧瞧什么时辰了,我刚把她哄睡着。” 崔介衡哭笑不得,“她都才一岁多, 就需要先生了?你有空怎么不多操心操心我。”话语间泛着浓浓的酸味。 “那当然要早早看好啊。”王道姝振振有词, “不然到了要找的时候,别人都没空怎么办。” “好。”这种小事, 崔介衡自然无可无不可, “你不是说要选几个孩子陪她玩吗, 赶紧把人弄进来。”这样就不会天天缠着他们了。 王道姝摇了摇头, “还没找好人呢, 不过母亲给她选了几个傅母, 说明日送来给我瞧瞧。”阿鹤一岁就断了奶,随后乳母就被送走了,却一直没找过女师。 崔介衡忽而想起一件事来, 轻声问道:“要不要现在给她封公主?让她现在就拿实封, 将来嫁妆也多些。”他隐约记得崔兹白从小就是这样的。 王道姝这才想起来女儿至今没有封号的事,因着宫里就她一个孩子,有些人便小公主小公主的喊着,让王道姝都忘了女儿压根不是公主,只是皇女而已,急忙点头应道:“好,你可是已经想好了封号?”瞧他这样子肯定是有了成算,不然他不会轻易提起此事。 “博陵如何?食邑六千户。”崔介衡说。 简单的四个字,却犹如平地惊雷在王道姝耳中炸开。大齐名山大川同畿内郡县皆不得封,博陵虽不在这些限制内,却比名山大川寓意更加非凡,因为这是崔家龙兴之地! 发现她紧闭着嘴,低头不说话,崔介衡挑眉道:“不喜欢这个?那换一个?太原?” 王道姝无语了,合着他尽找俩人老家去了?想了许久,喃喃道:“这......不太好吧?而且食邑也太多了些。”崔兹白还是加封长公主后才加到七千食邑,从前就只三千,其他的长公主食邑则更少,六公主汝阴不过一千五的食邑,阿鹤上来就六千,也太打眼了些。 “这有什么。”崔介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信我,不会有人反对的。而且阿鹤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多些有什么。”若是皇子只怕还要有人非议,皇女倒是没那么多事。只不过估计要有人说阿鹤的食邑比太上皇女儿的还多,于礼不合。 他们也不看看,他女儿是那几个可以比的? 崔介衡的话,令王道姝逐渐安下心来,“已经很晚了,你快去洗漱吧。”她也困了。 洗完澡后,崔介衡穿着寝衣出来,只见得床上团了一个蚕茧,他好笑的上前将被子微微掀开一些,柔声道:“这么热的天气,小心你半夜又出汗。”近来气候多变,王道姝总是睡前觉得冷,半夜有时又被热醒。 “现在有点冷。”王道姝闷闷的声音从被窝里传来。 崔介衡摸了摸她的后颈,发现没有出汗才放下心来,“你下午不是说腰酸吗,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王道姝已经昏昏欲睡,细声应道:“好。”随后再无声响。 听到她娇娇柔柔的声音,崔介衡心都快化了,站在榻前沉默半晌,才轻轻地按摩起来。按了片刻,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怕她趴着睡难受,只得无奈的给王道姝翻了个身。 第二日清晨,王道姝一睁眼就看到正大眼瞪小眼的父女俩,不由嗔道:“你做什么这副表情?”好似要吃了阿鹤一样。 “娘娘抱!”一看到阿娘醒了,阿鹤就开始撒起娇来,小胖身子一扭一扭的往王道姝怀里扑,阿耶太可怕了,她要离他远点。 崔介衡生气道:“不是的,她刚才、刚才......”这么窘的事,他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口。 看他这样子,王道姝便明白了大半,拍了拍阿鹤的小脸,柔声道:“小羞羞。”她已经许久没有不打一声招呼就做这种事,王道姝开始怀疑是不是崔介衡折腾她了。 发现阿玄的看他的目光越来越诡异,崔介衡矢口否认,“我可什么都没做啊!”他就是看宫女把她带进来了觉得不爽,准备扔到偏殿去而已,哪知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她就...... 阿鹤每天早晨被抱进这边寝室是王道姝要求的,她想跟女儿的相处时间尽量多一些,今天肯定又是阿鹤惹了他不快。将崔介衡上下打量了一遍,王道姝质问道:“都这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坐着玩?”再不济也该在旁边桌案上批阅公文了吧。 崔介衡试探着靠近了些,发现王道姝没有露出不高兴的神色来,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你忘了今日下午要去九成宫?”马上就要入夏,皇家夏日爱去九成宫避暑,朝中重臣和家眷也会跟着去。 王道姝轻叹一声,“哪就能把人热死了,每次去一趟都累得要命。”她在长安很少用冰,一般都是用来冰镇吃食。她本身没那么怕热,另一个原因则是太极宫宫室过大,冰用少了效果不足,用多了则太过于靡费。热的时候她就搬到南海池边的咸池殿住,或是去大明宫。大明宫在山上,比别处凉快一些。 “你不喜欢我们明年就不去了。”崔介衡拿了帕子来给她擦脸,“要不要用朝食?我也还没吃呢。”除了朝会日他会匆匆用过一些食物再去,其他时候都会先在院子里或去校场练武,等王道姝醒了再一起用,他在立政殿修了一个小型的校场。 王道姝微微点了点头,她昨天陪阿鹤钓鱼、放风筝、划船,疯了一天,累到一沾到枕头就睡了,不知不觉竟睡了快五个时辰。 崔介衡命人将膳食端进来,而后接过阿鹤,好让王道姝下榻来。要不是崔育同卢后今年突发奇想要去九成宫,又极力鼓动他一起去,他压根就不想去。刚灭了高句丽没多久,安抚殉国军士家属、奖励有功将士、迁徙民众,这么多事,哪样不要花钱?他们自己去九成宫就不便宜了,再加上那么多臣属,其中的花费简直要让崔介衡心疼死! 吃着小笼汤包,王道姝又想起了九成宫的事。她不想去的原因除了太过费钱又没必要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前朝建九成宫时横死无数工匠与民众,并且据说是就地挖坑埋了,听着就让人不寒而栗,她只想离那个地方远些。、 察觉到王道姝突然抖了抖,崔介衡给她加了件蒲桃缠枝花草纹蜜黄秋罗衫子,“多穿些,小心着凉。” 看阿娘吃的开心,阿鹤突然伸手,想去拿一个小笼汤包,他们用饭时不喜有人在旁,王道姝一时不察,阿鹤竟碰到了小笼汤包,顿时被烫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抱!耶耶坏坏!” 崔介衡,“......” 她自己烫到了,关他什么事?这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更冤枉的人了。 王道姝将阿鹤抱在怀里,给她吹着小手,发现仅仅是有些泛红,连水泡都没有起一个,便放下了心,这丫头一贯娇气,一点痛都能哭上半天的,这作态也不奇怪,便让人打冷水进来给她冰一冰。 只是—— “红狸。”王道姝扬声唤道:“将伺候小娘子的人都给我带进来。”当然不会有人刻意教阿鹤崔介衡不好,她说不定都不明白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含义,但是“坏”这种字眼,王道姝不希望有人在年幼的女儿面前说。 王道姝又低头问阿鹤:“阿鹤被烫到了,疼不疼呀。” “疼。”阿鹤细声细气的应着,抽抽噎噎的。一岁多的她已经能听懂、会说很多话了。 “为什么会疼呢?”王道姝循循善诱,她还这么小,只能慢慢引导。 阿鹤指指小汤包,“碰到了。” “对呀,是阿鹤自己碰到了。”王道姝点点她的鼻尖,“那你为什么要怪耶耶呢?”阿鹤被宠的太过了,喜欢迁怒可不是好习惯,女孩子好稍微好点,要是将来的太子喜欢迁怒,王道姝简直不能想象大齐会被折腾成什么样。 阿鹤大致听懂了,不好意思的咯咯笑了起来,整个人都埋到了王道姝怀里,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腰,一动也不敢动。 听完王道姝教训女儿的一番话,崔介衡简直感动到快哭了。阿玄竟然没有因为那个小不点说的话而迁怒他,还帮他教训那个小不点! 崔介衡板起脸来,“阿鹤要是再这样,就不能去看小锦鲤了。”这是阿鹤近来最喜欢的饭后娱乐活动之一。 王道姝推了推他,“别这样。”她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养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头疼不已。 番外(二) 天台山层峦叠翠, 九成宫即修筑于此郁葱之间。 仪仗簇拥着众人进入城中, 王道姝抱着阿鹤, 教她辨认路上的事物。 有认知会说话以来, 阿鹤第一次换到陌生的环境, 以往最远也仅仅是去隔壁大明宫而已, 整个人高兴到手舞足蹈, 小手对着城郭和树木指指点点。 她一动起来王道姝就有些抱不住了,急忙把她交给身侧的侍女,让她们照看好, 自己才得歇息片刻。 靠在贴了软垫的车壁上歇息片刻,不知不觉间已经进了宫门,车也缓缓停下来。侍女将阿鹤递给在外面等候的宫女后跳下车, 正准备伸手去扶皇后时, 却感觉到身侧有个高大的人影。 猛地一回头,侍女吃了一惊, 急忙行礼道:“圣人。” 崔介衡点点头, 示意她退下, 而后牵着王道姝的手, 将她半抱半扶的从车上带下来, 而后咬着佳人的耳朵, 小声道:“我们去西海边上玩好不好?” 王道姝有些犹疑,指指一旁正蹲在地上玩泥巴的阿鹤,“阿鹤还在这呢。”九成宫这一块比别处凉快许多, 池子边上更要冷, 她怕阿鹤受了寒气。 崔介衡简直不敢相信地上那个满手黑乎乎的家伙是自己女儿,一脸嫌弃的瞅了片刻,正想把阿鹤拉起来,却被王道姝给拦住了,“别动她,让她自己玩会。”玩点泥巴又不会有事,别人不让孩子玩泥巴多半是因为身上衣服上会弄脏,阿鹤又不需要他帮忙洗澡洗衣服,他担心什么?大不了这会不抱她就行。 望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莹白玉指,崔介衡心驰神往,什么阿鹤脏不脏都被他抛在了脑后,柔声道:“把她送去母亲那边不就好了。” 王道姝仔细思量一番,发现确实可以,勉强点点头,“好吧。” 两人正准备相携往西海而去,身侧阿鹤却高声唤道:“阿娘!” 王道姝噙着笑,回首望向阿鹤。 阿鹤双手捧着一个黑褐色条状的东西,献宝似的捧到王道姝面前,“黑虫虫。” 那条小蚯蚓不大,还能被阿鹤捧在手里,正在她手上左右蠕动着,王道姝差点把早饭都吐出来,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两步,“阿鹤把虫虫放回家里去好不好?” “啊?”阿鹤歪头看着阿娘,以为阿娘的意思是让她把虫虫带回家去玩,高兴的点头道:“好!”说着又要将蚯蚓递给王道姝,“阿娘帮我带。” 发现了王道姝害怕的模样,崔介衡正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动手打人了。王道姝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衣摆,柔声对阿鹤说:“阿娘的意思是虫虫的家在土里面,你把它放在地上,它就可以自己回家了。” 阿鹤眨了眨大眼睛,大致听懂了阿娘的话,小心翼翼的将蚯蚓放回刚才的地上,摆摆手,“黑虫虫再见。” 崔介衡揽着王道姝,低声道:“她就是欠收拾。” 王道姝无奈的拧了他一把,“小孩子不懂,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阿鹤现在还没到害怕的年纪,对这些东西都抱着一颗好奇的新。她要是反应过于激烈,阿鹤也会被她带的害怕,不如好好引导,让她少玩就好了。 崔介衡哼了一声,“阿玄对我怎么没这么温柔。” “你也才一岁多?”王道姝斜眼看他,恨不得捶他几拳。 怎料崔介衡却更加委屈了,“我小的时候你对我可凶了,动不动就说我讨厌,还把我给你的金龟给扔了。” 王道姝:“......你可真是......记性好啊。”就没见过这么记仇的。 崔介衡低低的笑出声来,吩咐道:“给小娘子洗个手,然后带去太上皇后那里。”说完后便同王道姝手牵着手,往山下行去。 西海的名字带海字,实际上只是个湖泊,崔育挥推众人后,轻声问道:“想不想下去玩水?” 王道姝脱了鞋袜,慵懒的坐在池边已经铺就好的苇席上,“不用了,我们坐船玩吧。”这是天然形成的湖泊,不像宫中海池是挖出来的,旁边又围着一群宫人。 “好,那我们划船好不好?”崔介衡也觉得这个温度不适合玩水,等会湿漉漉的从冷水里起身,太容易得风寒,他是怕王道姝想玩才随口问了一句。 正值夏季,池中鱼虾肥美,无数的鱼从水面跃起又落下。两人乘舟立于湖中,崔介衡手上握着鱼竿,王道姝在一旁撩水玩。 忽而,王道姝攀着崔介衡大的肩膀,柔声道:“赤熊哥哥,我们等会坐船往上走好不好?” 往上走,便是杜水了,崔介衡估计王道姝是想去看看河岸景色,他摸了摸身侧之人的衣衫,皱眉道:“穿得这么少,今天可不能坐船去杜水玩了,我们改日再玩?”她不过着了一声单薄的衫裙,哪能受得住这水汽? 被拒绝后,王道姝有些不高兴的撅起嘴,哼了一声后转身不再看崔介衡。 崔介衡纵容的笑笑,勾着她的手指说:“等会上岸我带你烤鱼吃。”为着这个,他连调料和用具都让人准备在岸上了。 然而他这话并没能让王道姝高兴起来,冷笑一声,继续斜眼看着他。她还记着崔介衡烤肉烤到外面都焦了,里面还是生的那次,给她留下了足够深的心理阴影,她再也不要相信他的烤肉了! 崔介衡也知道自己上次的水平如何,王道姝有此反应并不意外,但是他前段时间练习了很久呀! “上次那是失误!”崔介衡强调道:“真的是一次失误。”他第一次烤肉,失败在所难免,阿玄怎么能因此再也不相信他呢? 王道姝哼了几声,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这个说辞,“今天你要是烤的不好吃,我等会就把你给烤了。” 山林间雾气弥漫,崔介衡拿过放置在一旁的大氅给王道姝披上,随后将船撑至岸边。 仆从们早已在岸边扫出一块空旷地带,点起了火堆。王道姝因穿得少的缘故,又在水上玩了许久,逐渐起了寒意,将手伸至火堆旁慢慢烤着,满足的喟叹一声。 发现崔介衡用木棍穿过鱼,准备放在火堆上烤,她抽了抽嘴角,“你就准备这样烤?” 崔介衡愣了愣,“是要撒调料吗?”说着便去拿放置在一旁的醋,准备往鱼身上撒去。 王道姝忍无可忍:“鱼鳞也没去,内脏都还在身上,你确定要这样烤?”她最近没得罪他吧? 崔介衡恍然大悟,暗道自己糊涂到忘了事,一心只想着这次的鱼一定能烤好,却忘了处理鱼。让他自己做肯定是不会的,而且极度影响他在阿玄面前的形象,只得唤来侍从,让他们处理干净了再送过来。 “我只是忘了这回事。”崔介衡尴尬的笑着。 王道姝骄矜的点点头,“下次注意就好。”幸好他俩还没有落难,不然非得饿死不可。 侍从处理鱼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三条剥去鱼皮、处理好内脏的鱼便放在了两人面前。 崔介衡小心翼翼的觑了眼王道姝,而后给鱼抹上醋、酱油、酥糖、藤椒等酱料,架在火堆上烤了起来。 王道姝抿唇而笑,低头剥了一个枇杷,去核后喂到崔介衡嘴边。 低头望着近在咫尺的枇杷,只觉得香气四溢,嫩黄色的果肉与纤纤柔夷相映衬,愈发显得鲜嫩多汁,崔介衡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阿玄。” 这样的嗓音与低沉的调子,王道姝的脸霎时染上烟霞,气恼道:“你究竟吃不吃!” 明明是威胁的话语,语调却显得格外娇俏,崔介衡轻笑一声,“当然吃。”说着直接将那一小块枇杷吞入口中。 “甜吗?”王道姝拖着腮,仔细观察着崔介衡的神色。 崔介衡面容闪过一丝古怪,终是点了点头,“甜。” 王道姝闻言大喜,将剩下的一大块扔进自己嘴里,下一刻却脸色都绿了,“这么酸,你跟我说甜!”原本是想用崔介衡试果子的王道姝,深刻感受到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写。 “不是,我没有。”看着她要吃的时候,崔介衡本是想将她拦住,可他手上还拿着烤鱼,王道姝的动作又过于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被反坑一把,王道姝有些郁闷的低下头,感慨道:“赤熊哥哥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他多好骗多诚实呀。 崔介衡如今是百口莫辩,既想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无奈的看着王道姝。 王道姝晃了晃手上剩余还未剥过皮的枇杷,“还吃吗?” 回想了一番刚才的味道,崔介衡只觉得牙齿舌尖都还残余着那股酸涩滋味,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可当他盯着阿玄的眼眸时,却说不出拒绝的话语,为了哄她,违心的点头说:“好。” 王道姝却笑得更欢快了,她戳了戳崔介衡的胳膊,“赤熊哥哥,这太酸了,你还是少吃为好。”就算崔介衡真心想吃,她也不会给他吃,这么酸的东西,要是把味觉给酸坏了可怎么得了,更何况崔介衡这会是为了哄她才说想吃,这太难为人了。 “那我不吃。”崔介衡微微低头看她,笑意愈深。 番外(三) 等到烤鱼的香气溢散开, 丝丝缕缕的肉香混合着酱料香气钻入鼻间, 王道姝才恍然发觉自己有些饿了。 “赤熊哥哥, 什么时候才能烤好呀?”王道姝百无聊赖的揉搓着从地上捡来的小白花, 开始哼哼唧唧。 崔介衡用小刀将鱼肉割开, 发现原本剔透的鱼肉已经转为乳白色, 他剃下一块又烤了片刻, 尝了一口后,柔声道:“已经熟了,想吃嫩一点的还是想有嚼劲一些?” 王道姝兴奋道:“就嫩一点的就好!” “好。”崔介衡温声应道, 而后切了一小块放置于王道姝面前的小碗中。 小碗里放置着提前调配好的酱料,鱼肉浸泡过酱汁后显得更加诱人,略微放凉后, 轻轻咬了一口。 酱汁的咸酸味与烤鱼的焦香在口中迸发开来, 王道姝眼睛霎时亮了起来,“真好吃!赤熊哥哥, 你进步啦。” 崔介衡也笑了, 低头亲了亲王道姝满是璀璨星光的眸子, 低声道:“给我尝尝。” 王道姝将自己的小碗递了过去, 思及他还在剃鱼肉, 空不出手来, 又拿勺子喂给他。 崔介衡将王道姝剩下的一整块鱼肉直接吃掉,点头道:“果真很好吃,看你还敢不敢质疑我?” “啊——”王道姝根本没听清他的话, 只记得他将整块鱼都吃完了, 一点也没给自己留,便睁着一双桃花眸直勾勾的看着他。 崔介衡又被她给逗笑了,安慰道:“还有这么多呢,三条鱼还不够么?不过你可不许吃太多,不然到正午又不好好用饭。”现在还是清晨,一行人从长安来九成宫,路上走得慢,花了一两天的时间。 一块块片好的鱼肉放置于盘中,盈透诱人,王道姝本没有多偏爱鱼,可一想到这是崔介衡第一次做烤鱼,又有了些食欲。这样的情况下,她不多吃些,似乎也过意不去。 不知不觉间,王道姝一个人就吃完了大半条鱼,她还待再吃,崔介衡挡住她伸向鱼肉的手,“已经吃了许多,下次再烤给你吃。” 王道姝眨眨眼睛,“那等会用饭的时候可不可以还吃啊?”她许久没有吃这些东西,这会吃上瘾了便还想再吃。 “可以。”崔介衡拿着巾帕给她轻轻擦拭嘴角染上的油渍,“用饭的时候我再给你烤一条。” 听说还能接着吃,王道姝顿时欢呼雀跃起来,掩唇笑道:“你可不止要烤一条了。” 崔介衡不解问道:“为什么?” “等会要跟阿家还有大母他们一起用饭,你烤一条大家哪够吃。”王道姝微微歪头看他,这一次之后,他估计会再也不想烤鱼了。 崔介衡一时没想明白她说的什么,愣了片刻,待到明白后,唇角微微下压,逗她:“你若是不吃这个,我不就不用这么累了?” 王道姝瞪大一双桃花眸,“这怎么行!” 她的语气似是不可置信,也成功逗笑了崔介衡,“要不要回去了?” “我们慢慢走上去可以吗?”王道姝脸上挂着笑意,眼中满是希冀,就那么凝视着崔介衡。 转瞬崔介衡便受不住了,忙不迭应道:“好。”说着便半扶着王道姝,两人一同起身,而后又唤来一旁的侍从熄灭火堆。 身上的大氅太过厚重,王道姝便想解掉系带,将大氅脱下。崔介衡蹙眉制止,“这么冷的天,你还敢脱?是准备回去就喝药吗?” 王道姝撇撇嘴,正要反驳,崔介衡却不给她反驳的机会,左手搂住她就往上行去,恰好又用大氅将她裹得紧紧地。虽然仍是不能让自己身上轻一些,被他带着走也确实轻松了许多。 越往上走,雾气愈加重,去看到了许多别处早已凋谢的繁花。 路过一株杏树时,崔介衡折了一枝,轻轻别在王道姝的发髻间。她今日为了方便,特意没戴多少头饰,此刻一枝淡白色杏花别在发间,缃色花蕊似乎还要吐出几许露珠来,只让人觉得眼前的丽人灿若春华。 绿影摇动,崔介衡抬手拂去花蕊上的露珠,目光温柔澄澈。 “好看吗?”王道姝美滋滋的问着,她没有随身携带镜子,也只能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现在的形象了。 崔介衡点头道:“好看。”嗓音有些微暗哑低沉。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王道姝的笑容愈发明媚,眄睇间流光熠熠,“我走不动了。”越往上走坡越陡峭,她这几日都没怎么锻炼,让她走回九成宫也实在是为难她了。 崔介衡温声问道“”“我背你?” 王道姝等的就是这句话,听他问了,急忙应下,“好!” 这样娇俏鲜妍的模样,令崔介衡无奈而笑,微微俯身道:“上来。” 他的脊背宽阔硬朗,因常年习武而显得健壮有力。王道姝盯着瞧了半晌,忽而飞扑到了崔介衡的背上。 她扑的太过突然、太过用力,饶是早有准备,崔介衡也往下弯了半分。 王道姝笑了起来,咬着他的耳朵说:“赤熊哥哥,你不行啊——”连她都接不住了么? 崔介衡的眸子逐渐转为暗沉,却不动声色,侧首问道:“谁不行?” “你呀!”王道姝笑得更欢快了。 崔介衡用力拍了她一下,换来一声娇呼,暗下决心今日若不好好教训她一顿,都要上天去了。 俯在崔介衡背上,不需要自己走路,王道姝顿觉舒服多了。而崔介衡也不用等她,速度也快了许多。 快到九成宫宫门时,王道姝从迷离中清醒过来,拍了拍崔介衡的肩头,示意自己要下来走。在太极宫时崔介衡时常会抱她、背她,但是太极宫唯有他们这几人,太皇太后和杨太后住得远,姑且可以不论,九成宫确实人多眼杂的。 崔介衡顺势将她放下,叮嘱道:“小心些。” 御舆也适时停在宫门出,预备将两人迎进去。 卢后等人正在阁楼上玩耍,两人也直接去了此处。 尚未进入阁楼,王道姝远远地便听到了阿鹤的尖叫声和咯咯笑声,听起来极为兴奋的模样。 “娘娘——”阿鹤咚咚咚跑到楼梯口,招手唤着。要不是宫人拦着她怕她摔了,只怕还要下楼来迎。 王道姝一手扶着阑干,一手提着裙摆,飞速走了上去,一把将阿鹤抱了起来,“宝宝在玩什么呀?”看她玩得这么开心,王道姝也放下了先前的担忧。阿鹤小时的确认生,自从会走路说话起,倒是没那么严重,偶尔卢后或是太皇太后她们将她抱过去玩玩,她也能玩得很好。 阿鹤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也什么都没想出来,突然搂着王道姝的脖子说:“阿娘扔高高!” 扔高高就是将孩子抛到半空又接住的游戏,几乎没有孩子不爱玩的,阿鹤也不例外,从小就喜欢这个游戏,每次玩起来就乐得找不着北。 “阿姊看!”阿鹤又开始招呼一旁正好奇看着的月娘,急切的想要同姐姐分享和炫耀自己爱玩的东西。 看着阿鹤无邪的笑颜,王道姝抽了抽嘴角,这游戏都是崔介衡的活,她哪里玩得动?就算她扔得动,以她的力气,也怕摔了女儿。想了想,柔声问道:“让耶耶陪你玩好不好?”说着就要将她递给崔介衡。 “不要不要!”阿鹤开始奋力挣扎起来,“要娘娘要娘娘!” 王道姝深深郁卒,她这是造了什么孽? 崔介衡嗤笑一声,低声道:“这可是你宠出来的。”说着将阿鹤提溜到地上,揪着她的小肉脸,“自己去玩,再吵以后都别玩这个了。” 听说以后都不能玩扔高高的游戏,阿鹤瞬间老实了,转身拉着月娘她们手舞足蹈的描述扔高高究竟有多好玩。已经快七岁的阳翟县主显然很不屑于这种小游戏,忍了忍,她还是继续听着阿鹤说下去。没办法,这样的游戏她早就不玩了!压根提不起半点兴趣。 甫一进里间,便闻得阵阵香味传来,宫人们正穿梭于期间摆放碗碟,见到王道姝几人进来,大部分人纷纷起身行礼,崔介衡携王道姝径直往上走去,坐在了崔育与卢后下首。 今日是来九成宫的第一天,卢后等人办了个小宴,邀请了一些亲眷。所用食材皆非凡品,庖厨的烹调技术亦是最顶尖的那几个。望着摆放在面前的各种美食,无人不食指大动。 阿鹤看着这么多好吃的,也开始咽口水,瞥了眼正在给娘娘剥虾壳的耶耶,又看看正同旁人谈笑风生的娘娘,生出小手往她看准的一道蜜煎鸭脯伸去。 正要得手,上首传来一声轻呵,“阿鹤在做什么呢!” 阿鹤吓得一个激灵,抬首发现是大母在唤自己,便下意识露出一个笑来,惹人怜爱的很。 王道姝将她扔给傅母,“带小娘子吃点牛奶蛋羹。”王道姝从来不给阿鹤吃大人才能吃的东西,也不许别人以逗孩子、让孩子尝尝的名义给她吃。她太小了,不应该吃这些。 太皇太后眼中浮现起心疼,忍不住说:“瞧她这可怜见的,让她尝一尝吧。” 王道姝还没说话呢,卢后先反对道:“这怎么行!她们几个都不该吃。”又对侍女说:“将阿鹤同羲娘抱到一处去吃,两个孩子一起吃香甜些。”崔兹白共有三女,羲娘是她的幼女,只比阿鹤大两个月。 番外(四) 用饭的时间过得很快, 到得下午, 一群女眷和孩子们又坐在一处闲话了半晌, 崔介衡则自觉离开回住处处理公务。 王道姝本来在同崔意华说话, 可阿鹤一直趴在她身上扭来扭去的, 她说两句就要喊一声娘娘来打断她, 吸引注意力, 以至于根本说不下去。 女儿这么黏糊她,令王道姝既欣喜,又无奈。无论是她或是别人, 虽然小时候也爱粘着母亲玩,也没像阿鹤这般呀。 王道姝招手唤来玩得正开心的月娘几个小姑娘,柔声问道:“你们带妹妹一起玩好不好?” 月娘带妹妹玩带惯了, 她本身也喜欢揉搓小孩子, 立马拍着胸脯答应下来,保证将阿鹤带的很好。 陆大娘上前拉着阿鹤的手, 柔声问道:“阿鹤跟姐姐去玩好不好?” 阿鹤咬着手指想了想, 点头道:“好吧。”又提出要求:“要看小马。”自从王道姝抱着她坐在马上慢慢走了几步, 她就对马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 陆大娘等人自是满口应下她的要求, 反正也不是什么她们给不了的, 也不危险, 只是带她看一看而已。 望着一群小姑娘们离开的身影,崔意华笑道:“这可真是个磨人的,比你小时候还能磨。” 王道姝反驳道:“我小时候哪里磨人了?”她自认小时候比谁都听话, 哪有阿娘说得这般。越是长大, 王道姝越不同意别人说她幼时如何不好,她简直是天下第一乖好么! 崔意华对她这自恋程度很是无语,半晌后方道:“你说得对。”她能怎么办?还能当中反驳皇后不成? 王道姝这才满意了,“还是阿娘了解我。这哪是我说得对,是阿娘说得对。” 有着如此自恋的女儿,崔意华极是无奈,她原以为王青繁已经够自恋了,没想到还有个一代更比一代强的,摇头道:“谁都说不得你。” 虽是阿娘无奈之语,王道姝却颇为认同,“这是自然。”她是皇后,谁敢说她? 这样的回答,令崔意华绝倒! 众人玩闹一阵,时间转眼飞逝而过。算着快到用晚膳的时间,崔介衡前往阁楼来接王道姝回去。 皇帝对着皇后说话时那温柔的神情,被皇后嗔怪时那宠溺的模样,羡煞了一众人。 察觉到无数放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崔介衡眉头微拧,牵着王道姝的手快步离去。 帝后离开后,阁楼里的人也三三两两开始告辞,一边往外走着,一边闲聊道:“瞧见圣人瞧皇后的眼神没?传闻果然不假!” “那怎么能有假?”有人瞪大了眼睛,“圣人同皇后感情好,谁不知道,还需要印证么?” 旁边一人不服气的反驳,“这种事没有亲眼所见,谁会立马相信是真的。”就是普通夫妻间有如此感情的都难得,何况帝后间? 另一人嗤笑道:“我看你是白长这么大了,圣人同皇后成亲五年多了,至今就只有大皇女一个女儿,可后宫里一个嫔妃都没,这难道不就是两人感情好才能有的?”圣人可都快二十七了!寻常人这么大年纪都是准备做祖翁的时候,圣人却连儿子都没,这都不叫宠爱皇后,那什么叫? 太原王氏固然势大,皇帝又不是被他们狭天子以令诸侯了,需要靠讨好王家皇后来获得支持。相反的是他比太上皇当年所掌握的权势还要牢固,范阳卢家也不算势弱,连太上皇都有一群妃嫔,圣人真想要,什么人没有? 众人感慨艳羡一番,又有人叹道:“圣人固然爱重皇后,可皇后迄今都没个儿子,要是再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当年汉武也是多年没有子嗣,年近三十方才得子,因着前翻陈后早已因无子加上巫蛊被废了,加上皇太子加持,卫后也顺利册封为皇后。 这两人还真有几分相似,陈后有个做太皇太后的外祖母,王道姝也有个做太皇太后的曾外祖母。所不同的是窦后对朝政掌控极深,薨逝后武帝才完全掌权,而王太皇太后却是个万事不管的。 有人撇撇嘴,“不是有了博陵公主吗,有一就能有二。”陈后是大靠山都没了,王家又不是没人。 不论这边众人如何感慨,回了在九成宫所居的寝殿后,崔介衡拉着王道姝在院子里练了会射箭。 同投壶一样,这是王道姝最不爱玩的游戏之一,她准头实在是太差了,一点都不想玩这个,可崔介衡非要她锻炼一下臂力,说她力气太小了不好,差点把王道姝给气坏了。 玩了两刻钟,王道姝将弓箭扔到一旁,轻轻揉按着自己的臂膀,抱怨道:“要玩你自己玩,我走了。”还让不让人轻松片刻啊。 崔介衡急忙拦住她,“那我们玩别的?投壶好不好?” 王道姝瞪大了眼,“又是这种?你怎么不去玩做衣服做菜。”抬眼看了看天色,显然已经可以用饭了,她抱着阿鹤往内室走去,“你自己在这射箭投壶吧,我们回去用饭了。” 崔介衡摸了摸鼻子,也放下弓箭,跟随她进入室内,顺带吩咐侍从传饭进来。 偏殿内,阿鹤乖乖巧巧的坐在给她特制的婴儿椅上,小嘴一张一合,努力吞咽着王道姝喂给她的蔬菜糊糊,王道姝在糊糊里头加了一点果汁,又告诉阿鹤吃完一整晚可以吃五颗樱桃,她才能吃得这么开心。 看着绿色的蔬菜糊糊都沾染到了阿鹤的下巴上,崔介衡嫌弃的皱了皱眉,拿过阿鹤挂在脖子上的口水巾给她胡乱抹了抹,换来母女二人怒目以视。 “你来喂她。”王道姝将阿鹤的小碗放到崔介衡手上,自己坐在一旁悠闲的把玩起团扇来。 崔介衡无奈道:“养个孩子真是麻烦,吃饭还要喂,你让宫人喂她不就好了。” 王道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这是你女儿,什么事情都让别人做?这种可以增进感情的事情,当然自己也要做。再说了——”她哼了一声,“阿鹤已经够乖了好不好,你看那些孩子,哪个这么大的时候用饭,不是乳母跟在后面求着她吃。”小孩子都坐不住,爱往外面跑,这么大的时候家人也都纵着。 今日白天吃得太饱,晚上两人便用了些清淡的小菜,连烤鱼都没有再吃。 用过饭后,王道姝抱着阿鹤亲了亲她的鼻子,“阿鹤今天跟姐姐们玩什么了?” 阿鹤揪了揪自己少得可怜的头发,“看花花。”说完后又亲了王道姝一口。 阁楼前种了一排的桃树,既能赏景,又能吃桃子。 王道姝拆开阿鹤的小发髻,用手轻轻给她顺着头发,阿鹤的头发她会定期剪一剪,在自己宫室的时候就给她披着,出门则会扎一个松松的小马尾,免得她因为太紧而伸手去抓,反而会更加乱蓬蓬的。 陪着阿鹤玩了会小积木,王道姝柔声问道:“阿鹤去洗澡好不好?” “嗯嗯!”阿鹤用力点点头,又指指地上的一堆小积木,不放心道:“还要玩。” 王道姝差点被她给萌化了,点了点阿鹤的小脸,“乖乖洗干净,就可以玩。” 得到了阿娘肯定的答复,阿鹤心满意足,伸手由着保姆抱她去洗澡。 望着崔介衡坐在桌案前批阅公务的侧颜,王道姝抬手抚平他略微蹙起的眉头,温声道:“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 崔介衡拿过桌案上的公文给她看,“我欲在高句丽故地设安东都护府,这段时间正在讨论都护府驻军人选,我本来提议让你三叔做安东都护,刘成那群人却不同意,非要推举常歆担任,现在朝堂上正为着这件事相持不下。” 飞速扫了一眼公文,王道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于私,王佲是她嫡亲叔父;于公,王佲是破高句丽的头号功臣,若非他踏冰过绿水灭高句丽主力,哪能这么快打下来?而此时的常歆却刚打了一场败仗。只是—— 刘成、常歆是庶族,王佲是士族,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派系斗争,而是关系到了士庶之争。王道姝不禁抬眸去看崔介衡,他们父子俩不是一向以弹压士族、抬举寒门为己任吗?作为士族出身的皇后,王道姝知道以自己的能力肯定处理不好这些关系,凡是涉及到士庶时,她从不参与,她想不明白崔介衡怎么突然到自己面前说这些事。 探及到王道姝的想法,崔介衡放下公文后,微微叹息一声,搂着她说道:“阿玄,我是想压制士族提拔寒门,但是我是想压制那些尸位素餐的士族、提拔真正有才华的寒门。”换句话说,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让他抬举的。 王道姝笑道:“那你做决定就好。”他跟她谈论谁做安东都护的事若是传出去,别人该说是在提携外戚,就算她叔父真有才干,也要被有些人看低。 “常歆此人只可打仗,全无半分将帅之才。”崔介衡揉了揉眉心,“先前我让他看书,他竟跟我说看不进去。”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王道姝将公文扔至他面前,“你自己看吧,我可不想有人参我。” 番外(五) 洗完澡后, 保姆将阿鹤抱了出来, 她又乖巧的坐在一旁, 认真的玩着自己的小积木, 拼成各种各样的小房子形状。 宫中孩子选乳母、保姆, 大多从掖庭遴选, 掖庭多为罪官眷属, 见闻才学都比别人要广些。王道姝总觉得这样很奇怪,阿鹤的保姆是她身边婢女,她也不会让阿鹤过多的依赖乳母和保姆, 出宫建府后被乳母把控的公主可不要太多,以后她的德行会有德高望重的傅母和女师来教导。 做这些积木的时候,王道姝便早已命人将棱角磨平, 触感温润光滑, 保证她不会受伤才给她玩。 阿鹤的小房子搭的很丑,有的还有些歪歪斜斜的, 王道姝柔声问道:“要不要娘娘帮你?” “要!”阿鹤抱着王道姝的大腿, 指给她看自己搭好的小房子。 王道姝将一些快倒下的小房子轻轻挪动, 不整齐的则让它们更聚拢一些, 不一会就显得比先前好看多了。 看了看时辰, 王道姝揉了揉阿鹤的小圆脸, “阿鹤喝完奶奶就去睡觉好不好?” “好!”阿鹤扒拉着往上爬,亲了一口王道姝的侧脸才肯罢休。 见阿鹤终于被保姆抱去睡了,崔介衡俯身看向王道姝, “阿玄。” “做什么?”王道姝抬眸看他, “你好好干活去,我也要去洗漱了。”累了一天,又是泛舟钓鱼,又是烤鱼爬山,还同一群人谈笑一下午,她身上不舒服极了。 “阿玄,你是不是忘了你早晨说过什么话?”崔介衡摩挲着王道姝的脖颈,柔声问道。 男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边,挠的她耳朵痒痒的,又酥又麻。她抬手用力揪了揪崔介衡的耳垂,疑惑道:“我说过什么?”她究竟说了什么得罪他的话?她改还不行吗! 崔介衡眸色暗沉,低声道:“你说——”最后半句话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出来:“我、不、行?” 这下王道姝是真的懵了,她怔怔的看着崔介衡,“我——” 崔介衡打断她,“阿玄好好想想?” 回想许久,王道姝才想起她说这句话时的场景,讷讷道:“是、是你背不动我我才说的嘛。”那一刻她都要觉得崔介衡的背要被她给压弯了。 崔介衡被她给逗笑了,手指轻轻卷着她柔顺的发丝,双眸凝视着王道姝。 被他这样盯着瞧,王道姝心里直突突,他该不会生气了吧?好像听说过大部分男人都不会乐意听到这句话?她正准备开口安抚崔介衡,身体却忽的旋转了起来。 待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崔介衡横抱在了怀里,王道姝被吓得双手攀住崔介衡的胳膊,生怕他抱不住自己,让自己摔下去了。 崔介衡低头看着王道姝,咬牙切齿道:“我倒是让你看看,我究竟行不行!” 看着他冷清肃然的神色,王道姝没来由的感到害怕,当务之急自然是先讨好一番崔介衡。左右权衡之下,她拉住崔介衡的衣摆,柔声道:“赤熊哥哥,我错了嘛。”她哪知道崔介衡听了这话后受的刺激会这么大? 崔介衡冷哼一声,径直抱着她往浴室走去,沉声道:“晚了!” 红绡帐内,翠鬓低斜散乱,朱颜带着点点无辜,急声道:“你总是这样!” “我哪样?”崔介衡闷笑道。他俯在玉颈便,柔声说:“阿玄来告诉我,我究竟怎样了?” 王道姝气急,抬腿踢了他一脚,没踢到崔介衡不说,反倒绊倒了床边插花用的铜瓶,所幸地上铺了厚实的地衣,仅发出一声闷响。 “还记得你给我吃的枇杷吗?”崔介衡又问道。 王道姝不知他怎的突然提起这个,“记得,你想做什么?”该不会要打击报复? 崔介衡揉了揉她的如云青丝,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解释一番,“是因为你喂给我的,我才会说是甜的,我以为你想听到这个。”他还以为阿玄早就知道是酸的,故意拿来酸他,哪知道是在用他试果子酸甜。 王道姝侧首望他,恹恹道:“我知道了。”她又戳了戳崔介衡的胳膊,神秘笑道:“赤熊哥哥,你有没有发现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崔介衡不解问道。 王道姝笑得更开心了,她歪着头说道:“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比我阿翁都还要啰嗦。” 简单一句话,却差点将崔介衡气到跳起来,他捏着王道姝的脸,低声道:“阿玄说谁啰嗦?” “说你啊。”王道姝无辜的看着他,这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好吧。 崔介衡气急,低头衔住丹唇,轻轻啃噬起来,呢喃道:“阿玄。” 王道姝被他折腾得浑身不舒服,咬了他一小口,“都什么时辰了,就不能睡了吗?” 崔介衡摸了摸刚才被她咬过的嘴角,还好没有流血,只是有点疼而已,他侧身搂着王道姝,“怎么总对我这么凶?”发现王道姝又要瞪他,忙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睡吧,明日下午我带你去杜水玩。”白天没完成,他料想王道姝心里肯定一直想着这个事。 只是这样王道姝仍嫌不够,又逼着崔介衡答应了她一大堆合理的、无理的要求,亲耳听到他的允诺,方才沉沉睡去。 望着心爱女子的睡颜,崔介衡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和发丝。 . 夏末时节,满院芙蕖芬芳,王道姝斜倚在池边,漫不经心泼洒着手中的鱼食,引得无数鱼儿竞相浮出水面。 侍女上前给王道姝披了一件外衫,柔声道:“娘子可要用些点心?” 王道姝看着前面放风筝正开心的阿鹤,微微颔首,“好,给小娘子再温两盏牛乳。”几个月过去,阿鹤又长高了许多,也稍微胖了一点点,王道姝给她灌牛羊乳也灌得更带劲了。 “娘娘——”发现有好吃的小点心,阿鹤急忙放下心爱的风筝,蹬蹬蹬跑了过来,看着面前的桃肉丁直流口水,“我想吃。” 看着她期盼的眼神,王道姝用银签给她喂了一小块。 有一就有二,阿鹤这下子不满足了,又撒娇道:“还想吃嘛!” 王道姝指指她的两小盏牛乳,“阿鹤喝完一盏可以吃一块桃子,要全部喝完才可以哦。” 牛乳也是她爱喝的,就是喝得慢,并且喜欢边喝边玩,每每弄得到处都是,听到喝完一盏就能吃一块桃子,阿鹤抱起白玉小盏就是一阵咕咚咕咚,喝完后还给王道姝看自己喝得干干净净的小碗,以求表扬。 “宝宝真厉害!”王道姝大肆赞扬她。 被夸奖后,阿鹤竟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手捂住了脸。 “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远处缓步行来一身穿龟甲纹竹绿色襕袍的男子,足蹬六合靴,腰系蹀躞带,上头挂着佩刀、袋子等不少小玩意。 他低头俯身,就着王道姝手中的银签吃掉了一块桃子。眨眼间,盘中只剩下了一小块桃子。 阿鹤看看盘子,又看看阿耶,不明白自己的桃子怎么就没有了,她还一块都没吃到呢!就这样来回瞅了许久,阿鹤越想越委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的极为大声,王道姝头疼欲裂,急忙让宫女再去准备一盘桃子过来,她答应了的事定然是要做到的,而后又抱起阿鹤小声哄道:“耶耶不知道是阿鹤的才会吃掉,阿娘已经让人再去拿了。” 阿鹤拼命摇头,“就要那个!” 王道姝无奈的看着她,就要那个也已经被人给吃了呀,我从哪给你变去?她不由瞪了崔介衡一眼,以口型说道:“都怪你!” 崔介衡哪知道这是给阿鹤准备的,也没能料到她反应会这么大,霎时僵在原处。被王道姝发作一通后,他从蹀躞上系着的小袋子里掏出一块小猫状的玉佩,伸到阿鹤面前,“要不要看看这个。” 小猫温润通透,栩栩如生,转眼便吸引住了阿鹤的视线。她止住哇哇的大哭声,接过小猫左右翻看起来,而后评价道:“没有叮当好看!”叮当是王道姝养在后院的一只小猫,是当年铃铛的子孙辈。 “是没有叮当好看。”崔介衡赶紧附和她。 阿鹤这才破涕为笑,指着宫女端来的桃子,“要吃。” 王道姝怕了她的哭声,拿过一块塞进她嘴里,看她吃得香甜才松了口气。 将阿鹤交给侍女后,王道姝轻轻揉了揉臂膀,恨声道:“真是个磨人精。” 崔介衡正想附和她,王道姝又骂道:“你也是个事多的。” “我错了好不好。”崔介衡上前给王道姝捏肩,动作轻柔小心。 王道姝一股子气想发泄又无处发泄,只想回去洗漱一番,猛地站起身后,只感觉头上一阵眩晕感袭来。 见她在原地晃了两下,崔介衡急忙抱住她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王道姝摆摆手,“就是起的太急了些。” 崔介衡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回去让医士过来看看好不好。” “真的没什么。”王道姝无力的看着他,不过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小毛病而已。 不待她拒绝,崔介衡径直抱着她往寝殿行去。 番外(六) 崔介衡一面命人传召随行医士, 一面抱着王道姝回了寝殿, 将她安置在榻上。 “头还晕不晕?”崔介衡伸手轻轻给王道姝按摩头部, 语声和缓。 阿鹤被侍女抱着随后入内, 将将一进来, 就吵嚷道:“我要娘娘我要娘娘!” 崔介衡被她吵的烦了, 将她提溜道面前, 威胁道:“再吵以后都没点心吃。” 阿鹤成功被他吓到,捂着嘴不说话,一双同王道姝极为相似的桃花眸紧紧地盯着床榻, 小声问道:“娘娘怎么啦?” “娘娘因为阿鹤太吵了所以不高兴。”崔介衡趁机抹黑她。 “啊——”阿鹤惊讶的看着他,不确定道:“真的吗?” 崔介衡肯定的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阿鹤恹恹的低下头, “好吧。”她又趴到榻边, 小声道:“娘娘,阿鹤不吵。” 王道姝被她给暖的不知说些什么好, 将她抱上榻, 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医士很快就来了, 一众人来九成宫, 各种医士工匠也带了不少。帝后、太上皇与太上皇后, 再加上太皇太后与太后身边都有几名常随医士, 轻易不离左右。这两名医士住处也离两人寝殿不远。 医士来后,先给王道姝诊过脉,而后又细细问了她一些问题, 斟酌良久后, 方道:“殿下许是有了身孕。” 其实王道姝心里早已有了个猜测,只是她周期有时会紊乱,所以还不确定,没找医士来看过而已。此刻听到医士这么说,她倒是没什么惊讶的。 崔介衡却是大惊失色,“怎么又......”阿鹤都还不到两岁,她这样频繁生产,是不是不太好? 阿鹤懵懂的看着榻上的阿娘,咬着手指陷入了沉思。 纠结半晌,崔介衡拎着医士去外头问事。王道姝将阿鹤抱到榻上,柔声道:“宝宝不要咬手指。” 阿鹤赶忙将手指放下,看了看上面沾上的晶亮口水,小心觑着阿娘的神色,而后在衣摆上擦了擦手指。 王道姝差点被她这一举动给吓晕过去,这毫不讲究的家伙真的是自己女儿?她抽了抽眼角,拿过帕子轻轻擦拭阿鹤的手指,耐着性子说:“手脏了不能用衣服擦,要用手帕,知道了吗?” “好。”阿鹤奶声奶气地应下了。 想着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王道姝忍不住问道:“阿鹤喜不喜欢弟弟妹妹呀?”要是阿鹤不喜欢这个孩子,她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弟弟妹妹?”阿鹤傻傻的看着阿娘,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王道姝思考许久,解释道:“如果阿鹤有了弟弟妹妹,阿鹤就可以带他们玩了,就像阿鹤的哥哥姐姐带着阿鹤玩一样。”阿鹤很招人喜欢,比她大的孩子跟她玩的都很好。固然有她是帝女,其他孩子都被家里交代过的原因,可都是娇生惯养大的,年纪也都不大,阿鹤要是不招人喜欢,他们一样可以躲着她。 她可以带着人玩?阿鹤思量许久,肯定的点点头,“喜欢!” 得了这个回答,王道姝才放下了一半的心,她又挠着阿鹤的头发问道:“那阿鹤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还是都喜欢呢?”她平时从不让人在阿鹤面前说弟弟妹妹的事,一句话都不许提,免得说多了她起逆反心理。 “要妹妹!”阿鹤兴奋的说道,平时大哥哥大姐姐们也都是叫她妹妹的! 王道姝作出苦恼之色,“可是阿娘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呢。” 看到阿鹤露出不解的眼神,她又忍不住低头亲了她几口。幸好阿鹤不排斥弟弟妹妹,哪怕她现在只是嘴上说说,也好过说不要来的好。陆大娘小时候被瞎灌输多了有弟弟的好处,极为讨厌她弟弟,从不带他玩,王青繁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们关系缓和些。为了安慰陆大娘,崔意华还将她接到郑国公府哄了好久。 两人在屋内说着话,崔介衡已经询问好了医士一系列问题,进了里屋。看着榻上的母女两人,他眉头拧成了一团,温声道:“回长安时我们慢些走。” “你还是早些回去吧。”王道姝轻饮一口水,“我同阿鹤一起在后面就好,你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呢。” 崔介衡上前搂着她道:“我在路上处理就行,我陪你坐车。”不仅生阿鹤生他没陪在身边,就是怀她的时候他都没能陪着,这次他一定要陪着阿玄生下这个孩子。 “那你可不能耽搁了政务。”纠结半晌,王道姝终是妥协了。她也是个自私的人啊,王道姝不禁自嘲想道。 崔介衡在王道姝耳边小声道:“生了这个,我们就不在生了。”生孩子太苦,他不能忍受阿玄受太多这种苦了。 王道姝一愣,又绽开一个笑容,“好。” 崔介衡也笑了起来,将脑袋埋在王道姝的肩窝里。 . 立政殿里,孩童的欢闹声不绝于耳,王道姝立于殿门口,笑望着扑向她的孩童,伸手接住她。 “阿娘阿娘,我跟你说个事。”孩子柔嫩的声音一刻不停地传入耳中。 看她这般迫不及待中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模样,王道姝俯身,将耳朵凑到她嘴边,“说吧,什么事?” 阿鹤双手捧着阿娘的耳朵,小声道:“我下学的时候路过阿弟的学堂,听到他又被先生骂了,哈哈哈。然后阿妹刚才还被先生给留下来了,因为她什么都不会背,真是个大笨蛋!一点都没有我当年的风范。”想她当年可是学堂第一人好吧,连阿娘给她精心选的伴读都比不过她。 “你阿弟被骂了你就这么开心?”王道姝无奈的看着她。 阿鹤理所当然的点头,“当然呀。” 王道姝揉搓着她的小脸,“那你要是被先生骂了怎么办。” 阿鹤哼了哼,“他肯定也会高兴呗。” 她这满不在意的模样,顿时让王道姝无语了,不知该怎么纠正她不要幸灾乐祸的想法。 阿鹤却是个可以自说自话的家伙,她又道:“阿娘,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们两个,真讨厌。” 王道姝诧异问道:“为什么呀?” 阿鹤委屈道:“因为你总是想着他们两个。”都不关注她了! 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吗?王道姝眼角直抽抽。 “尤其是阿弟,你总是抱他哄他,都不抱我哄我!”阿鹤越说越委屈。 王道姝连忙搂着她安慰,又解释道:“阿鹤已经大了,阿娘已经抱不动啦。弟弟要是这么大的时候,阿娘肯定不会抱他的。”她捋了捋阿鹤的鬓发,“阿鹤想想,你比妹妹大了快三岁,比弟弟也大了快五岁,当然会觉得阿娘总是抱着他们了。” 瞥见阿鹤仍有些不高兴的模样,王道姝四下望了望,见所有人都隔得远,才柔声道:“阿鹤想想,你是阿娘的第一个孩子,一直到阿鹤两岁多的时候才有了妹妹。在有他们之前,阿鹤就是耶耶和娘娘的唯一,弟弟妹妹可是生下来就不是唯一呢。” 听到自己是唯一的话,阿鹤这才高兴了一些,想了许久,又说:“那他们两个也太惨了!”尤其是弟弟,他生下来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两个人了。 “是呀,所以阿鹤就不跟他们计较了,毕竟阿鹤可是有过他们永远都没有的呢。”王道姝又搂着她亲了亲,阿鹤七岁后她就很少亲她了。 阿鹤不情不愿道:“好吧。” 王道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又嘱咐道:“这是爷爷娘娘同阿鹤的小秘密哦。”她唯一怕的就是这丫头给说出去,然后招来那两个不高兴。 两人在一起腻歪许久,连明日去哪里踏青都想好了,身畔突然有人问道:“你在这做什么?功课做完了?” 看到来人,阿鹤露出极为乖巧的神色,往旁边躲了躲,“我这就去做。” 王道姝不满道:“你这么凶做什么?”成日就知道在孩子面前一副凶狠模样。 崔介衡哼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等会孩子都被你吓跑了。”王道姝给了他一脚。 待到回首去看时,发现阿鹤已经成功被吓跑了,不由又瞪了一眼。 “还有一个呢。”崔介衡左右环视一圈,没看到阿彤,不由问道。阿鹤和阿彤是女孩子,虽然年纪大一点,下学时间却要比弟弟早些。 王道姝没好气道:“被留堂了!” 崔介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裂开了,留堂是什么?他这辈子都没碰到过的事,现在他女儿竟然被留堂了?他现在只想把那丫头揪过来揍一顿,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想法。 王道姝看着他处在暴怒边缘徘徊的神色,要是他知道了阿琮被先生给骂了,会不会直接炸?王道姝不敢火上浇油,打算等他冷静下来后再说阿琮的事。 “崔兹白误我!”崔介衡大声道。 王道姝已经快被他们折磨疯,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又关兹白什么事,你反省反省你自己吧。” 崔介衡说:“我何曾被留堂过?倒是崔兹白当年天天被留堂,都说侄女像姑,她别的地方不像,这方面倒是像了个十足!” 番外(七) 崔介衡气了一通后, 总算被安抚了下来, 仍旧是有些不高兴。 他逐渐平静下来后, 王道姝才将阿琮被骂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被骂了?”崔介衡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恍惚状态。他当年虽然极为调皮, 但是课业那是没话说的, 他几乎没在课业上被先生骂过。 王道姝叹了口气, 点头道:“是, 他先生已经派人跟我说过,阿鹤又说了一遍。”这本就是事实,他作为孩子父亲当然必须知道。 崔介衡恼怒道:“他们一个两个真是要逼疯我。” 王道姝也生气了, “他才四岁!”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女儿宝贝儿子就是给他这么骂的?阿彤不过六岁,阿琮更是只有四岁。 崔介衡去牵她的手,“他是太子啊。”要不是太子, 他还真不会抓这么严。 王道姝灵巧的避过他伸来的手, “那他也才四岁,又不是人人都是神童, 你自己教他一段时间, 看看他的水平如何再给他制定方法。” 崔介衡尴尬道:“他见了我就跑, 我怎么教。” “谁让你成天那么凶, 他不跑才怪, 等着挨揍吗?你就不会讲道理?”王道姝实在受不了他这德性。 看他仍旧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王道姝为了转移话题,拉着他去看自己新抄的琴谱。 崔介衡拿着琴谱仔细看着,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像字又不是字。”他怎么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是我新抄的琴谱, 叫减字谱, 我对着《神人畅》抄的。”王道姝教他如何辨认,“你看,草头就代表散音,勹则代表勾,勹里面的三则代表三弦,这个音就是散勾三弦的意思。” 崔介衡从未见过这种记谱方式,又问道:“那这个上面没有草头,却有个夕九是什么意思?” 王道姝拉过他的左手,“夕指无名指,这个音就是无名指上九勾二弦。” 对着这张谱子,王道姝同他解释了许久,崔介衡不遗余力的夸耀他的宝贝:“用这个可以省去许多纸张和墨水,还省时。我就知道阿玄最厉害了!连这都能想出来。” 王道姝被他这什么都要夸一夸给弄得无语,“这不是我想出来的,我家琴谱里本来就有这个。”这么大的功劳,她可不敢乱抢,她顶多算个转述者。 “那别人也没能想到这个。”崔介轻轻哄着。 王道姝嗤笑一声,“你每天就知道胡乱哄我,我自己如何我还不知道吗,你怎么不去哄哄阿琮他们?” 崔介衡一想到那小子的模样就火大,又怕王道姝给他脸色看,只得耐着性子哄道:“是我错了,以后不随便打他骂他了。” 王道姝警告道:“你再敢动不动冲他们发火我就打你。”又补充道:“以后都不理你了。” 都到这份上了,崔介衡如何还敢动那几个?从后面抱住她,笑道:“那阿玄现在理不理我?” 东风和煦,透过殿门再吹拂到人身上,舒爽而怡人。王道姝红着脸将崔介衡的手移开,“你少转移话题。” “我哪有。”崔介衡将她搂的更紧了,“我就是真心问你呢。” 王道姝算是彻底没脾气了,“理理理,理你行了吧。” 崔介衡这才露出个笑来,“这可是阿玄说的,以后可不许不理我。” 他这般的痴缠无赖模样,竟比年少时更甚。王道姝转身捏他的脸,故意同他作对,“我偏要。” 崔介衡不高兴道:“阿玄总是嫌弃我。” “我何曾嫌弃过你?分明是你在嫌弃我!”王道姝又不想理他了,这分明是□□//裸的污蔑! “我又何曾嫌弃过你?”崔介衡大惊失色,“谁同你说了什么话?” 王道姝使劲揪着他的耳朵,“阿鹤他们都是我生的,你嫌弃他们不就是在嫌弃我。”她的孩子她可以嫌弃,除了她以外谁也不能。 崔介衡紧紧抱着她,“我真没有,就是他们总是过来打扰我们。” 他此刻的模样,好似一只撒娇的大狗狗一般,与他的容貌极为不搭,王道姝却被他给萌到了。拉着他在榻上坐下,柔声道:“孩子们长大后都有自己的家庭,不会和我们一直待在一起,以后能见到他们的机会也不多,可是我们不一样。”她将崔介衡的衣摆轻轻捋顺,“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现在多跟他们相处一会又有何妨?” 她说的其他话都被崔介衡自动屏蔽了,唯记得那一句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一辈子的。 是啊,他是要和阿玄过一辈子的!那几个臭小子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他那一副诡异而又甜蜜的笑容,王道姝陷入了沉默。 生阿琮时,崔介衡已经年近而立,全大齐都在盯着这个孩子,这些年不知有多少人提过让圣人纳后宫的事,也就王家被他们这一房压着,没人提过。崔介衡重罚了不少提议的人,才让朝堂上纳妃生子的呼声渐渐低下去。 要是崔介衡仅仅是没有孩子,朝臣们的提议可能不是纳妃而是过继,可他有女儿,证明他能生,所以让他纳妃的人才那么多。 她怀阿琮的时候,崔介衡怕她多想,从不许人在她面前提小郎君,连男孩子都不许抱到她跟前来。他甚至还找了一群巫师、道士等等,预备着去忽悠卢后等人,说他自己宜女,并打算以崔兹白生了三个女儿后才生了男孩举例,说他们两兄妹都宜女。 每每想起这些事,王道姝总是又好气又好笑。她抬手拂过崔介衡的眉眼,“你傻笑什么呢。” “我们可以过一辈子啊。”崔介衡继续傻乎乎的抬头望天,温声说道。说完后才发现自己把刚才想的东西都说了出来,不由有些懊恼,他在阿玄面前这么丢人,不会被嫌弃吧? 王道姝握着他的手说:“是啊。” 发现阿玄没有嫌弃他,崔介衡也反握住她的手,情不自禁的将她搂入怀中,“阿玄。” “我在。”王道姝温声回道。 打马球 曲江池很大, 小姑娘们还没玩多少呢, 就得赶回去用午食了。 从昨天起, 王道姝就惦记着上巳节的事, 兴奋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半夜才睡着。疯玩了一早上, 脸蛋都红扑扑的, 见到崔意华的时候还很不好意思。 出乎意料的, 崔意华竟然没有责备她,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王道姝抚了抚心口,暗自庆幸, 她都已经做好了被阿娘骂一顿的准备啦! 崔意华本来是很气她跑出去玩的,转念一想,她也没几年这种快活日子了。她也告诉了父亲, 不算私自出去玩, 又有皇帝亲卫护送,比跟她们出来还要安全些。 午食极度丰盛, 王道姝小口小口的吃得很舒服。偌大的花厅内, 除了侍女走动、布菜的声音, 再无其他。 王道姝用饭慢, 细嚼慢咽, 吃的也不算多。等到用完后, 看着撤下去的菜许多都没怎么动过,心疼不已。虽然宫宴不可能菜少,可是可以种类多数量少呀, 在家里她们都会把自己面前的菜吃得差不多的, 这样不浪费。 饭后,太皇太后笑问道:“阿玄今日跟我回宫里好不好?” 何太夫人嗔怪道:“妾还在这呢,殿下就要跟我抢曾孙女了。”何太夫人年纪大了,极少出门,今天也是因为家人一齐出门,才难得出来一次。 太皇太后大笑道:“我还偏要跟你抢了!今天咱们就公平的比一比,看谁能抢到!” 王道姝有些羞涩,脆声道:“我答应了先生从这个月开始习琴的,所以要晚一点才能去陪曾大母啦!”她想学琴很久了,不过年岁还不够,先生不肯教她。 人家要学习呢,太皇太后也不好阻拦,只好说:“你到时候要是没弹个好曲子给我听,小心我揍你。” 王道姝状似害怕的往后躲了躲。 崔兹白道:“你也可以在宫里学呀,我都能教你简单的呢!”她已经习琴一年有余。 王道姝脸僵了僵,还是算了吧,崔兹白这个十几天都弹不出泛音,到现在弹琴都跟锯木头一样的祖宗,拿什么教她啊?初学最忌讳师傅水平不行,否则染上一些坏毛病,后期就很难纠正了。 卢皇后也知道她弹的什么样,听到她大言不惭的要教别人,觉得自己心口发闷,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崔兹白见大家都不说话,讪讪一笑,“我弹得,也、也还好吧。”她现在已经进步很多啦! 下午,众人玩闹一阵,连太皇太后等人都去池边走了走。 陪着走了一圈,小姑娘们便商量着要踢蹴鞠,崔兹白笑道:“蹴鞠哪天都能踢,咱们去看他们打马球吧?” “打马球,谁在打呢?”王道姝问道。 崔兹白眨眨眼睛,“我阿兄他们啊,大母说了,那些哥哥们都在那边打马球。” 王道姝无语望天,从上午打到下午,他不累啊。 她们到球场时,正好一场比赛刚刚开始,穿玄色衣袍那队领头的正是崔介衡,对面那一队则着月白色袍服,领头的是荥阳王。 崔介衡身下那一匹墨黑色宝马,是皇家御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跟了他四年,名唤飒疾。 荥阳王高声问道:“殿下,这场比赛不添点彩头么?” 崔介衡右手紧握画杖,漫不经心道:“若我输了,刚才你说你喜欢的那块玉佩就归你了。” 经他带动,众人纷纷开始添彩头,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拉人下注了! 王道姝有些游移不定,她是觉得荥阳王那队的马好像更加膘肥体壮一点,可她要是不压崔介衡,被他那个记仇的人知道了,肯定又要骂她。 在崔兹白的几番催促下,王道姝从荷包里摸了几颗金珠子出来,放了两颗到崔介衡那边,又放了两颗到荥阳王那队。这一手骚操作,闪瞎了众人的眼。有些为了合群才下注的便开始懊恼,像王七娘那样压两头多好呀!这样就算输也不会输的太惨。 注已经下了,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便开始专心致志的看起了比赛来。 马球场不算小,二十余骑立在其中时还觉得宽敞,等到真正打起来,却发现这点地方真的不够。赛场上黄土飞扬,场外众人眼花缭乱,不停叫好。 王道姝也会打马球,但是她们都是小女娘家打着玩的,哪能有这么激烈的时候,一个个都兴奋的尖叫出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在换了几次马之后,这场比赛以崔介衡进了最后一球为结束。 压了荥阳王那队的人便开始唉声叹气,压太子这边的人面上都带着笑意,开始算自己究竟赢了多少。 赌太子队赢的人到底是多一些的,王道姝因两边下注相同,从崔介衡这边赢的不够她下注的两颗金珠子,算来还输了一些。 算了算自己输的,王道姝不由暗怨荥阳王他们不争气,他们的马一个个瞧着都壮实,平时打马球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居然还就输给了崔介衡他们!实在是让她失望。 她正跟崔兹白吐槽着荥阳王他们金玉其外,崔介衡一行人已经换好衣服回来了。 “阿玄。”崔介衡招呼了她一声,问道:“你压我了么?” 来了来了,王道姝打起精神,肯定的点头,“当然压了你。”只不过还压了另一队而已。 崔介衡唇边漾开点点笑意,冷硬的面庞随之柔和了许多,又问道:“那赢了多少?” 赢个鬼啊,输了好吧! 为了将这半个谎言圆下去,王道姝只得道:“大概五六百钱吧。” 崔介衡不太满意,哼道:“才赢这么点?你是不是压的太少了?”不待王道姝回答,他高声冲着开盘设赌的几人问道:“阳夏县君压了多少?” 那人抖了抖,哆嗦道:“四、四颗小金珠。” 王道姝瞪大眼睛,这就把她给卖啦? 崔介衡上前掂了掂,都是实心的,再看看众人所压的价值,心里飞快算过一遍后,发现她赢的根本不该是这么多。夺过记账簿,扫到她所下的注后,冷笑一声。 好你个阿玄,竟敢一边下一注!他回头便要找王道姝算账,可哪里还找得到她人?早就趁着他去看账簿的时候溜走了。 崔介衡又好气又好笑,拿着颗金珠在原地站了片刻,朝着王道姝跑掉的方向去了。 王道姝拼尽全力跑了老远,正停在原地喘气呢,转头就看到崔介衡远远的过来了。 她不禁伸出手,大声道:“你、你别过来!”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崔介衡靠的更近了。 王道姝两手扶着一根柱子,“那你要保证,不打我,也不可以不骂我。” 崔介衡被她逗笑了,漆黑的星眸中光华流转,不解道:“我打你做什么?”他什么时候打过她,骂过她? 在王道姝愣神的空档,崔介衡阔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王道姝吓的差点尖叫出声。 双手捏着小姑娘娇嫩的脸颊,狞笑道:“你敢骗我?” 王道姝脸被他掐住,也反手去掐他的,使劲扯着他的耳朵,含糊不清的说:“我哪有骗你!”干嘛掐她的脸啊,虽然不怎么疼,但是脸会变大的呀,真讨厌! 崔介衡松手,揉了揉她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咬牙切齿道:“怎么没有,我问你的时候,你刚才怎么跟我说的?压了我?嗯?” “我又没说错!”王道姝觉得自己得了理。理直气壮了起来,人都透着一股生气,“你问我有没有压你,我本来就有啊,怎么算骗你,我要是说没有才是骗你好不好。”他太不讲道理了。 崔介衡揉搓她头发的手更用力了,几乎要给她揉散一般,低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压他?” 王道姝不自在的扭了扭,看他面容平和下来了,便将他的爪子从头上扒拉下去,不满道:“我的头发都要给你揉乱了。”顿了顿,又道:“因为他们的马看着更健壮些啊,你瞧瞧你们那队的,单说那个杨十二,骑的都是什么嘛,风一吹就要倒的!” 崔介衡眸中笑意更甚,看在她这么无知的份上,他就勉强原谅她刚才两头下注的事吧,低头耐心解释道:“你没看仔细,他们的马不是健壮,身上的肉都是虚的,跑两步都要喘气那种,好几匹都是军中瞧不上的。” “啊——”王道姝隔得远,其实也没有瞧的很真切,不确定道:“那杨十二的?”刚才场上杨十二还挺威风的? 崔介衡道:“杨十二的马虽然年纪大些,又瘦弱了点,却是跟着他叔父上过战场,后来年纪大了才给他的,算不得很差。而且这般年纪的马,虽然将领看不上,还是有很多普通士兵当宝的。你平时不是最不爱吃肥肉吗,他们那边的马,许多身上都是这种肉。” 王道姝问道:“马这么珍贵,他们怎么还不好好珍惜啊?”马是军需,军中没有一刻不缺的,他们有好马却不爱惜,真是让人痛心。 “他们不会养。”崔介衡简单的总结了一句,“这就是饲料喂多了,又没好好锻炼,可能他们觉得这样是对马好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了眼还在思索的小姑娘,崔介衡微微一笑,“走吧,我送你去曾大母那边,你也该回家了。” 暮色深沉,坐在回永兴坊的牛车上,王道姝听到喧嚣的人群渐渐静了下来,看了眼车中摇曳的烛光,一阵恍惚。 学琴 先生们说到做到, 等王道姝一从上巳节回来, 便开始教她习琴。 教她琴的是顾先生, 他是吴郡顾氏的旁支, 与王道姝的二叔王泯有些故交, 受了他的邀请来府上做门客, 他又弹得一手好琴, 闲暇时便教教郑国公府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弹琴。 王道姝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她上一世便学过许久的琴,什么《神奇秘谱》这一类的谱子也都读过、弹过。不过她现在还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新接触的人来看待, 免得太过骄躁。 小七娘对琴热忱,令先生们非常之满意。如今世人把玩西域等异族之乐为多,箜篌琵琶等燕乐所用乐器一骑绝尘, 对琴学一道反倒是荒废了许多, 不似前朝那般人人皆爱。就说王家这些小娘子,大部分都是略有涉猎后就放下了, 难得见一个这么感兴趣的, 怎么都得好好教才是。 上了两堂别的课, 终于等到顾先生斜抱一张琴, 缓缓行来。 王道姝立刻端正坐好, 两只手乖巧的放置在膝上, 垂眸凝视着面前这张墨色瑶琴。 这张琴是早上崔介衡送来的,名唤万壑听松,以小篆刻于龙池之上。他昨天知道王道姝要学琴了, 赶忙巴巴的送了过来, 这是他的私藏,传闻曾在前朝神宗的继位大典上奏响过,意义非凡,且斫琴之人为名家赵处,更是令它价值连城。 万壑听松历经数百载,琴身上布满蛇腹断,其间又掺杂着流水断,有些地方还生着冰纹断,用以验证它的历史。琴是伏羲式的,是王道姝最喜欢的款式,又是华丽的金徽玉轸,且在它背后篆刻铭文的人里头,有一位还是她喜欢的前代诗人呢! 能够和偶像用同一张琴,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呀! 先生坐定后,观摩了一番王道姝的琴,点了点头,显然很是满意,问道:“这琴是谁给的?”这肯定不可能是买来的。 王道姝道:“是皇太子送我的。” “断纹挺漂亮的。”先生下了最后的结论。 王道姝听着还挺乐滋滋的,想着崔介衡终于干了件好事,她该拿什么来回送他呢?好像她也没有比这琴还贵重又适合男子的东西诶。想着想着,思绪渐渐飘远了。 等先生掏出自己的琴的时候,王道姝仔细观察一番,而后张大了嘴。这、这不是梅花断么!比她的断纹可珍贵多了诶,难怪先生看到她的琴那么平静,看来她才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人…… 想来也是,她这张琴最值钱的两个地方,一是赵处所斫,二是在神宗继位典礼上充当过礼乐,要是可以看看先生这张琴背后的铭文就好了。 顾先生先给王道姝弹了两首曲子,一首《广陵散》,一首《酒狂》,听的王道姝如痴如醉。 很快,顾先生就满足了王道姝的愿望,将琴立起来,带她认上头的铭文。 这堂课,王道姝听的很舒服,先生没有先急着教她弹琴,而是沿着上节课所讲的琴学知识,给她普及了更多关于琴的知识,她爱听典故,顾先生也讲了不少。 在顾先生看来,古琴最讲求的不是技法,而是心境与内涵,他认定不学无术的人是弹不好琴的,所以对王道姝这方面的教导格外重视。课程的最后,顾先生教了王道姝最简单的勾、抹、挑三法以及左手不用时所放的的位置,盯着王道姝练了好一会。 临下课前,顾先生又给了王道姝一本入门级的琴谱,让她自己回去先预习预习。 王道姝背着自己心爱的琴美滋滋的回内院了,嘴里还哼着刚才《酒狂》的调子。 王青繁调笑道:“瞧她都得意成什么样啦!” 王婃撇嘴道:“得了吧三姐姐,你自己学的不好,还不给人家阿玄好好学。”她对弹琴也颇有几分心得。 王道姝吐了吐舌头,跑远了。她背着琴跑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劲,这琴可是传世名琴啊!怎么能这么粗鲁的对待呢,放在后面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王道姝慌忙把琴抱在了怀里,慢悠悠的走着。 回了自己的屋子,王道姝便和红狸晨风几人合伙将琴挂了起来,准备午睡起来再弹。 还在净面呢,就听到曹氏在外间叫了一声,接着问道:“这么好的个琴,钉在墙上做什么?” 红狸跑出去解释道:“哎呀,阿娘你不懂,琴就是要这样挂的。” “那不会挂坏啊?”曹氏仍旧有些不信女儿的话。 红狸无奈,“你信我好不好啊,今天先生刚告诫了小娘子的,平放才会塌腰。这张琴很珍贵,别乱动了,你先问问晨风怎么打理,弄坏了都没得再有的,还得等个几百年呢。”每次都这样,她说啥都将信将疑,非要小娘子发了话才肯听。 一听还得有个几百年才能再得一张,曹氏便不敢动了。她从前没读过书,后来要养小七娘,崔意华才特意命人教过她。王道姝房里的文玩之类的东西她一向不敢乱动,一概是几个傅母她们在管,曹氏都是问过人了解了,才敢动那些。 今天下午该王偃值班,直到用晚饭的时候才回来。 听说宝贝闺女学琴去了,还对此道颇为喜爱,当即高兴的不行。好么,这又多了一项才女属性了!在王偃心里,他闺女将来那就是要做才女的,多少才女该有的特质在他闺女身上都有体现啊。 感慨了一回,王偃搓搓手,开始在房中踱步。 崔意华白他一眼,问道:“走来走去做什么呢?晃的我头晕。” 王偃似做了什么决定般,大声道:“我要去书房把那几床琴都拿过来,给阿玄挑,再去找父亲要几张。” “用不着了。”崔意华继续给手指染色,轻声道:“太子送了一张万壑听松过来。” 王偃心中顿生警惕,这太子,好端端的给他闺女送琴做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也要给她准备!”王偃向外走去,“弹一个外男送的琴,像什么话啊?” 崔意华抬起染好色的手指吹了吹,没有拦着王偃的脚步,不过心中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一张绝世好琴,给一个刚学的人弹可以说是挺浪费的,不过王偃要送就送呗,只要他到时候不心疼。 王偃也爱琴,他书房里挂着的琴都是他多年来收集的,张张都是好琴,别说给别人动了,跟他关系普通的,连看一眼都难。 王道姝全然不知她爹正要把她往才女这条路上引的事,正给刻着松鹤延年纹的竹香筒内插上香,预备弹琴。 先练了练散音,王道姝拿过顾先生给她的琴谱,准备细细研读一番,回头跟先生说话时也好聊一聊。 王道姝嘴角噙着一抹笑,缓缓展开书卷。第一眼,便两眼一抹黑,她吓得往后仰了仰,揉揉眼睛,再看,还是不对。惊得把书直接扔了出去。 周傅母上前,冷酷的教导王道姝,作为名门淑女不该做这般毫无仪态之事。王道姝俯身爬到前面把书捡了回来,又被傅母说了一顿。 不过她现在却没空理会傅母,仔细看着这卷琴谱,才发现了自己被吓到的原因。 这是什么东西,字她都认识,可是她就是看不懂啊啊啊!!! 怎么办?急,在线等!!! 看着王道姝发呆的模样,红狸着急问道:“小娘子,你怎么啦?”又忙命人去拿水来。 抱着琴谱,王道姝失神了半晌,模模糊糊想起来,这约莫,就是传说中的文字谱吧? 王道姝过去学的是减字谱,在她所处的那个年代,文字谱早就失传千年了,唯一的文字谱原稿还不在自家的博物馆里。 翻看了一番文字谱,弹琴方式比减字谱讲述的更为详细,对琴略通一二的人就能看懂。可就是因为这样,这种谱子的篇幅也更加的长。 将书卷覆盖在脸上,王道姝哀叹一声,这种谱子她不熟悉,还是需要先生悉心教导的。好吧,就当从头学起了。 王道姝正独自一人翻着琴谱,忽听的院内传来嘈杂的声音。抬眸望去,只见王偃带着王浑、王沁二人,一人抱着一张琴走了进来。 这是做什么?王道姝有些疑惑,他们是来斗琴的?琴都是弹给自己和好友听的,没有这种玩法吧。 “阿玄!”王偃高声唤她。 王道姝急忙起身去迎他,娇声问道:“阿耶和阿兄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还都抱着琴。” “噢噢。”王偃想起了正事,“这是从我书房拿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他又低头看了看案上放置的那张,委婉道:“这太子也真是的,好端端的送什么琴。咱们不弹他送的,就弹阿耶给你的,好不好?”他舍不得责怪女儿,只说太子的不好。 王道姝仔细瞧了瞧王偃送来的,都是好琴,对上阿耶期盼的眼神,王道姝低头认真选了起来。 王偃热情的指着一张落霞式的琴介绍道:“这张琴——” “阿耶。”王道姝轻声打断他。 王偃立马闭嘴,凝视着王道姝,乖乖准备聆听闺女的教诲。 王道姝摸了摸那张琴,柔声道:“我不喜欢这个款式。”太像毛毛虫了好不好!瞧着都让人害怕。 “好吧。”王偃又开始推销一张师旷式的,“这张——” 王道姝扶额,为什么她阿耶收藏的琴里就有两张她不太喜欢的款式呢?这个倒不是像落霞一样永远无法接受,而是太像一块手表了,她有点看不下去。 父亲一番好意,她也不好全部推拒了,终于留下了王沁抱着的那张蕉叶式的,王偃这才满意的离去。 王偃带着儿子们离开后,王道姝坐在原地,头疼不已。这种老琴的具体保养方法她还真不是很懂,看来明天要去问问顾先生和阿耶才好。 宋国公府 暮春时节, 满树花枝逐渐凋落, 柳条在惠风中左右摇曳。 王道姝站在庭院里, 舒畅的吸了一口气。这样的天气, 不冷不热, 最舒服了。 绕着春池跑了两圈, 便得知崔意华在找她, 赶忙回去了。 看着她跑的满头是汗的模样,崔意华无奈道:“快去洗洗吧,等会来试衣服。”怎么她就这么爱动呢? 因着一会就要出门, 王道姝飞快的洗了一遍。一出来就看到崔意华正拿着几件衣服左右比对。 王道姝蹦跳着过来,拿起一条石榴裙,提议道:“阿娘, 你就穿这条好不好?” 崔意华笑着摇了摇头, 温声道:“阿玄,我我们是去别人寿宴, 不是赏花宴, 怎么可以抢人风头呢?” 王道姝点点头, 又拿起一条月白龟甲纹罗裙, “那这个呢?” 王青繁赞同道:“这颜色素雅, 挺好看的。” 崔意华笑着同意了, 又开始给王道姝两人挑选衣着,她们是小孩子,打扮的华丽些也无所谓, 王道姝着了一条朱色十二破裙, 搭了件粉青色花鸟纹印花衫,外面罩了条缃色素纱披帛。 衣服换好了,王道姝便坐到一旁去让人给自己梳头。红狸的手很巧,王道姝的头发大多时候都是她和蔓草二人打理的。看了看她今天的装束,随手给她梳了个小巧的反绾髻,又插上了她喜欢的几样发饰,还拿胭脂给她眉心点了一点朱红。 左右照了照,王道姝满意极了,坐到一旁慢悠悠的读《庄子》。 路上,崔意华一直在告诫着王道姝一会要嘴甜一点,唠叨的王道姝都快睡着了,无奈道:“阿娘,我像是那么不讲礼貌的人么?” 崔意华狠瞪她一眼,“说你你就听着,哪这么多话呢。” 王青繁看了她一眼,摇头叹息。像她一样保持沉默多好,说就说呗,当没听到就好了。 宋国公府在布政坊,离王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一行人到的不算早,可也绝对是不算晚的,布政坊内却已经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皇后之祖做寿,别说是在京城的人要来表示一番,就是在外地的,凡是和宋国公府有点渊源的,都会送上一份或轻或重的贺礼。 所幸道路还算宽广,不一会便进了宋国公府内。 崔意华先领着儿女去拜见长辈,宋国公卢深坐在上首同皇太子说话。崔介衡面上一派笑意,一副好晚辈的形象。 今日宫里所有的皇子公主都在此,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这毕竟是他们名义上的曾外祖父。崔育先前就送过一份礼了,此刻又让崔介衡给他带了一份来。 来的人先给一众皇家贵胄请过安,方才去给卢深祝寿。 王道姝磕了一个头后,甜甜道:“阿玄给曾大父祝寿。”又从红狸手中接过一个小荷包,呈到卢深面前,“曾大父,这是阿玄送你的寿礼。” 卢深面上盈满笑意,接过那个荷包,笑道:“辛苦我们小阿玄了。” 王道姝赶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应该的!” 一群孩子们陪着卢深聊了一会天,便被他往外赶,“小孩子家家,哪有什么兴趣跟着我们一块,都出去玩吧。” 他们正在讲乐平侯家娶新妇的事,王道姝天生爱好各种八卦,听到了兴头上,十分的不舍。不过长辈已经发了话,她再不舍也只得一起出去玩。 况且还有很多来祝寿的人要来正堂拜见曾大父,她们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好。到时候男客们也会聚在这里,位置会不够的。 崔介衡起身笑道:“我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外大母呢,我也过去瞧瞧。” 去内院路上,崔兹白拉着王道姝的手问道:“阿玄,你的琴学的怎么样啦?” 王道姝反手牵住崔兹白,微微笑道:“还不错呀。”除了谱子要重新学,左手的茧要重新磨之外,其他的都还好吧?现在先生已经在教她小曲子了,就是左手疼得不行。 崔介衡走在一旁,突然问道:“那张万壑听松好用不?” 王道姝面色一僵,她要是说她阿耶非要她多用那张蕉叶式的,不许她多用万壑听松,崔介衡会不会打死她?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讪笑道:“挺好用哒。”名家所斫,哪能不好用。 崔介衡看向她,神色温和,“东宫里还有许多张琴,下次你想要再给你送些过来。”他从去年开始搬到东宫住,不过有时还是跟崔育一起歇在甘露殿。 崔兹白仰头道:“阿兄,给我一张好不好?”她虽然水平不行,但是她也很喜欢琴呀。鼓琴是爱好而不是一定要有超凡的技艺,心境和热忱够了,技术自然会得到提升。 “你不是有一张春雷么,这还不够?”崔介衡眉心微敛。 这明显就是不愿意给的意思了。 “小气鬼!”崔兹白小声嘟囔了一句。 庾夫人正在后院招待女眷们,看到外孙们过来了,面上笑容愈甚,拉着崔兹白的手问东问西。 崔兹白性子好,老人和她说话她都认真听着,问她的问题她也都乖巧答了。果然,这样贴心的孩子,令庾夫人更是高兴。 竟陵公主和汝阴公主二人都是手里牵着一个,肚子里揣着一个的,娇贵得很。见了一面后卢深就着人把她们送到女眷处歇息了,现在正坐在这和几位贵妇说话。 卢家跟王道姝同辈分的女孩子,年纪都比她大,早都不知道出嫁多久了。 现在后院里头还没多少人,几个小姑娘闲极无聊,翻花绳玩儿。一个梳着总角头的小姑娘跑过来问道:“姑姑,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她还留着额发,笑容甜美,脸颊粉嘟嘟的。 王道姝戳了戳她肉嘟嘟的脸,“当然可以。”她最喜欢和漂亮又乖巧的小孩子玩了,这姑娘两样都符合。 崔兹白不愿意带小孩子玩,扬起头,故作冷淡道:“舟娘,你阿娘在旁边呢,你妹妹也在那里。”这个小姑娘是卢家大表兄的女儿,也是卢家这一代最大的姑娘,四五岁的年纪,招人疼的很。 舟娘回头看了眼阿娘的方向,小嘴一扁,“我不想跟她玩。”小孩子天生爱跟比自己大的玩,谁乐意带小的。她已经四岁多,已经略微懂了嫡庶之分,见多了听多了,就更不是很想和庶妹玩了。 王道姝拍了拍崔兹白,笑道:“好啦,我们带她玩吧。舟娘很乖的对不对?” “对的,我很乖很乖。”舟娘连连点头,手垂在两侧,小脸绷紧,力图证明自己的乖巧。 王道姝被她逗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先跟我玩吧。” 崔兹白不高兴了,“你跟她玩,那我怎么办?”其他的小姑娘都两两成对的玩了起来,她却突然被排除在外,霎时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怒火中烧。 王道姝拉过刚跟庾夫人说完话,正准备离开的崔介衡,“赤熊哥哥,你陪兹白玩一会吧。” 两人瞪大眼睛,异口同声道:“我才不要!” 说完这句话,崔介衡就往前院去了,离开前还不高兴的看了王道姝一眼。 王道姝:“……” “那我们三个一起玩好不好?”舟娘小小声的提着建议。 崔兹白想了想,勉强同意了。 郭成娘几人已经不玩翻花绳了,走过来笑道:“在这里玩没意思,我们去花园里玩玩吧?我听闻庾阿婆养了许多好看的花呢。” 小姑娘们都觉得这个建议很有可行性,崔兹白对舟娘道:“那你带路吧!” 王道姝无语得很,她这使唤起人来也真是自然的很。 感受到王道姝的目光,崔兹白昂首道:“你作甚这样看我?她孝敬孝敬她姑姑我,有错吗?给长辈做事,这是她的荣幸好不好!” 王道姝懒得跟她纠缠,牵着舟娘去找庾夫人,笑道:“舅大母,我们想去小花园里面玩,可不可以呀?” 庾夫人脸上笑意点点,慈爱的看着一群小姑娘,“去吧去吧,别忘了要回来用午食。” 舟娘的母亲顾氏给了婢女几块巾帕,对王道姝说:“阿玄,舟娘就喜欢到处疯,她等会要是玩的疯了,麻烦你提醒婢女给她看看汗湿了没有。”别说是兰陵公主,就是她的伴读都没几个靠谱的,看来看去也就王道姝还比较值得托付了。 才入花园,舟娘就看到一只大花蝴蝶,几个小姑娘都赶忙敛声屏气的去追。走到深处,隐隐听到假山后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小姑娘们面面相觑,只听那人又道:“你好不要脸,那你刚才为什么要跟她说话?” 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小姑娘们正在低眉思索到底是谁的,王道姝却听出来了,耸然一惊,拉着几人就往外跑。 崔兹白道:“阿玄你把我们拉出来做什么,我还想听听他们接下来说什么呢。”爱好八卦是不分出身的。 王道姝摇头道:“偷听是不好的行为!” 崔兹白冷哼一声,说的她是个多正经的人一样,也不知道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 王道姝低头苦笑,她有什么办法,刚才那个说话的人是她姐姐啊,她能不拉着人跑么。虽然时下并不禁止未婚男女私下见面,可被这么多人撞见总归不太好,所以她才赶紧走了。 只是,那个男子究竟是谁呢?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有相好的。 王道姝困惑了。 尴尬 因小花园里头有了人, 一群小姑娘们便换了地方玩。 崔兹白还在和人讨论着刚才听到的话, 都在猜测究竟是哪两个人, 杨幼奴觉得是某一对公认的小情侣在闹别扭, 崔鹞却觉得不像是他们。 王道姝满脸绝望, 恨不得堵住她们的嘴。 闲逛一会, 小姑娘们有些饿, 便商量着回去拿点果子吃。 才走到正院门口呢,就听到里头一片忙乱的声音。 王道姝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冲了进去, 看到站在门口玩蹴鞠的陆眠,拉着她的手问道:“阿眠,怎么回事呀?” “你刚才跑哪去啦, 我一来就找你, 都找不到你人。”陆眠不高兴的撅起嘴。 王道姝连忙告饶,“我错啦我错啦, 我应该等你来了再出去玩的。” 陆眠冲着竟陵公主的方向努了努嘴, “喏, 竟陵公主家的小娘子和汝阴公主家的小郎君刚才争执了起来, 站在河边打了几下, 两个人脚下一滑, 一起落水了。” 听了这话,王道姝硬生生刹住了脚步,默默决定不去趟这个浑水。 那边哭声震天, 小姑娘们不约而同的堵上了耳朵。 “我们还是走吧, 这里也太吵了。”崔兹白实在是受不了了。 王道姝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好吧。”那两个好歹也是你亲外甥吧? 看着那两个就算在哭还不忘狠瞪对方的小不点,王道姝咧了咧嘴,玩不来这种事是会遗传的么?竟陵公主和汝阴公主小时候不和,现在她们的孩子也互看对方不爽,还真是有意思。 早上起的太早,现在有些困意上涌,王道姝以团扇掩嘴,闭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眼睛才睁开呢,就看到一群小姑娘迎面走来。 领头的是嵇十三娘,容貌清丽,面若芙蓉,正在偏头和旁边的人说话,眼尾都染上了笑意。目光触及到陆眠时,脸色便冷了下来。 陆眠也冷笑了一声。 两人关系不好,互相嘲讽是常有的事。尤其是最近,原先追求嵇十三的李七郎改成了追求陆眠,更是让嵇十三娘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听闻嵇十三原本都对李七郎有点意思了,结果却闹了这么一出。 陆眠虽然觉得李七郎这人莫名其妙,但是这不妨碍她继续讨厌嵇十三。 作为天下第一为朋友着想的人,王道姝都已经准备撸袖子开喷了。王道姝跟嵇十三倒是没什么仇怨,但是她跟景十七好啊,跟景家人好的,那就是她的仇人! 嵇十三娘走进,掩嘴笑道:“阳夏县君今天的衣服可真漂亮。” 王道姝矜持的点了点头,要是不漂亮她会穿么? 郑葭看向嵇十三一行人,仍旧是一贯的平静面容,轻声道:“原来十三姐姐注意到阳夏县君了,我还以为你们都没看到兰陵公主和阳夏县君呢。” 一群小娘子们忽然僵住了,愣了一瞬,赶忙给两人拱手行礼。 王道姝虽然不喜欢这些礼仪,但是让自己讨厌的人吃瘪,她还是很痛快的! 崔兹白绷着脸,右手微抬,淡声道:“不必多礼。” 嵇十三等人抽了抽嘴角,她那脸色,是不必多礼的意思吗! 长安城的小贵女,那是多如牛毛的。哪怕是相同的年龄段,也要分成好几拨不同的群体。有因家里大人关系好而交好的,有因血缘关系而玩到一起的,还有因兴趣相投而一起玩的。 嵇十三这一群人和王道姝她们向来就不是一路的,从小就玩不到一起去,大了便更加互看不顺眼。她们鄙薄王道姝等人没有一点女子该有的品行,女红等物样样不会,为人嚣张跋扈。王道姝等人则觉得她们装模作样,自以为是,成天没事做就知道揪人错处,纯属吃饱了撑的。 “阿葭,你乱说什么呢,十三姐姐最懂规矩不过,定是没有注意到兰陵公主才会这样的。”杨幼奴笑得欢快。 王道姝看着她们渐渐阴沉的面容,弯了弯嘴角。时下对女子要求并不严苛,却偏偏要有这种为了显示自己贤德,严格按照《女诫》来要求自己和他人的女子。不是最喜欢用礼法约束人呢,那就用礼法约束你好啦。 公主天生是正一品的外命妇,除非她们能坐到这个和这个位置齐平甚至做内命妇,否则以后有的是行礼的时间。 最后意味深长的瞥了嵇十三等人一眼,王道姝脆声道:“我们去池塘边喂鱼吧!” “好!我们去看鸳鸯。”崔兹白说着就带路往那边走去,她从小经常来往宋国公府,对这里的布局十分熟悉。 看着兰陵公主一行人走远,嵇十三娘僵在原地,轻轻咬着下唇,脸色青白交加。她自诩德行俱佳,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尴尬了许久,又转为释然,轻声安慰旁边的人:“不必气恼了,原就是我们忘了行礼,只是郑五和杨十四却格外可恶,平时也没见她们两个有多遵从礼法。” “你别再说这个事了。”景十七娘笑了笑,“郑葭和杨幼奴都是兰陵公主的伴读,那就是她的人,哪容得我们随意说。” 旁边一小姑娘有些不忿,“有什么好怕的,嘚瑟什么,她们那群人里,就兰陵公主和阳夏县君有品级,也不知道她们每日给那两人行礼的时候是什么滋味。”虽然她们都是一群往着贤德之路奔忙的人,但是也不乐意看到身边人比自己地位高啊。 一群人都哄笑了起来,掐着嗓子模仿她们行礼时的声音。 宋国公府的池子里养着许多鸳鸯,色泽华丽,羽毛上仿佛透着一层光泽。 撒了些饲料引它们过来,瞧着那几只肥美的鸳鸯,崔兹白感慨道:“也不知烤来吃,是不是和烤鸡一个味道。” 小姑娘们都当没听到似的,纷纷抬头望天。你这想法和焚琴煮鹤有什么区别啊喂! 天下的鸟儿都一个样,鸳鸯也是雄的美,雌的普通。王道姝轻轻摸着一只小鸳鸯的脑袋,被圈养久了,都是群不怕人的。见这小鸳鸯乖乖的任她摸,还在她掌心里蹭了蹭,不由问道:“它怎么不会叫呢?” 几个小姑娘正蹲在地上说话呢,旁边突然吵吵闹闹的。 “宋兰别太过分了!”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 宋兰站远了些,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的望向他,“我招你惹你了?” 一名身形消瘦的女子捂着脸,呜咽哭道:“阿姐,这都是我的错,招惹你的人是我,你别迁怒旁人好不好?” 那男子明显有些火了,沉声道:“宋兰,阿絮怎么说也是你妹妹。从前她未被举时你怎么对她我都不追究了,可她现在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妹妹,你怎么还这样欺负她?你这、你这让我怎么说你好?” “哦。”宋兰满不在乎的说:“你们两个演完了吗,要不要我派个婢子来打赏?别浪费我时间,我忙得很,那边还有人在等我玩呢。” 打赏?她把他们当什么了?那男子脸色更加不好了,勉强忍着怒火道:“我好好劝你,你怎么还这个态度?” “那要什么态度?”宋兰偏头看他,神情无辜,“既然你这么关心她,那要不这样嘛,荀六,我去跟我阿耶说你爱慕阿絮,你把她娶回去关心,好不好?” 荀六面色涨红,指着宋兰,半晌说不出话来。 开玩笑!颍川荀家未来的宗子,娶一个庶女,那不是让人笑掉大牙的事么。 荀六一脸尴尬与气愤,却没注意到阿絮眼中一闪而过的期盼。 宋兰哼笑一声,上前捏住阿絮的下巴,柔声道:“可是这注定要让你失望啦,我的好阿絮。妄冒婚姻可是要受罚的,主婚人是阿耶,你说他愿不愿意为了你受罚嘛。” 荀六神色越发不好看,冷声道:“你又何必污蔑人呢?” “你又何必污蔑我污蔑人呢?”宋兰瞪大眼睛,“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比如你先跟我退婚,再跟她订不就结了。” 阿絮眼睫上坠着一滴泪珠,啜泣道:“阿姐,是我的不好,你别污蔑荀阿兄了。我、我这就……” 她说着就要往湖中跃去,却被荀六给拦下了,怒声道:“你都把阿絮逼到什么地步了,一定要她死了才甘心吗?” 失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王道姝一行人也不得不站了出来,齐齐望向那几人。 灌木丛后面突然冒出了一群人来,着实吓了他们一跳,面上都浮现起几分尴尬之色。 王道姝无语望天,最近大家是都流行下池子么?早上那两个小的就算了,可以说是孩子玩闹。这个真要被她下下去了,宋国公府的脸面往哪搁啊。 “荀阿兄。”王道姝笑盈盈地唤他,“你做得对,虽然阿絮姐觉得热,想下去凉快凉快,可这到底在外面,还是不太雅观的。” 凉快凉快? 亏你说得出来! 宋兰一掌糊在自己脸上,摆手道:“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她们找我呢,你们先玩啊。”说着便带着婢女溜远了。 留下王道姝一群小姑娘和赵六几人干瞪眼。 “我们、我们就继续玩自己的啦?”王道姝慢慢往下蹲去。 荀六看向阿絮,低声道:“你先进去内院玩吧,离她远些,我也回去了。” 阿絮用力点了点头,“我听赵阿兄的。”宋兰要退婚的话又给了她希望,看向赵六的眼中满是信任。 郎君 被这几人给雷到了, 王道姝走路的时候都有些恍惚。 抬眼看了看, 赵六几人已经走远了, 崔兹白低声道:“他们几个在那干嘛呢?奇奇怪怪的。” “你这都看不出来么?”郑葭睁大了一双杏眼。 王道姝好奇的看向她, “那你看出来啦?” “当然看出来了。”郑葭仰起头看她, “这还用问么, 肯定是阿兰姐训斥她妹妹的时候, 被荀阿兄看见了,他就要跳出来说阿兰姐,真是多管闲事。” 何北风点头赞许, “就是,我听闻他还有个弟弟,到现在都没举呢, 他怎么不回去关心关心自己弟弟啊。”小姑娘年纪小, 想法也简单,只能想到嫡庶问题上去, 暂时还想不到别的。 王道姝目瞪口呆, 怎么我们的想法不一样呢?这剧情, 难道不是白莲花装柔弱博取同情吗??? 好吧, 作为一群嫡出的小姑娘们, 她们天然看不起庶出。这也不能怪她们, 时下风俗就是如此,许多家庭里,嫡待庶若奴, 妻御妾如婢。有的人出门光鲜亮丽的很, 人人称羡,回家了却要被嫡出子女带有侮辱性质的呼之为奴,称之为庶孽。有些官职甚至明文规定不要庶孽,比如皇帝亲卫。 王偃没有庶子女,也没有姬妾,王道姝倒是没有过这种体验,她们家的庶出孩子和嫡出明面上也没有特别大的差异,但是她有亲戚啊!比如她二叔,虽然暂时还没有庶出的孩子,但是他的姬妾跟在二婶身边,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啊。王道姝对这种现象也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王道姝捡了一块石头抛进水里,淡声道:“我们回去吧,宴席估摸着要开始了,我可不想饿肚子。” 大家都哄笑了起来。 上次郁林王家办宴会,几个小姑娘躲在小花园里,玩的忘了时间,也不知怎的,大人们也没注意到,用午食的时候竟然就生生错过了!等到她们想起来该吃饭了,跑回去,婢女们却已经开始撤席了。她们又好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得随意拿了些糕点充饥。 傍晚时分,筵席已是尾声,客人渐渐散去。 庾夫人望向崔意华,笑问道:“你今天要不要住这里?” 崔意华摇了摇头,温声道:“改天吧,明儿还有点事情。”宋国公府刚办完这么大的宴会,过后肯定是要忙乱一阵的,崔意华也不想留在这里添乱。 “那你可别后悔。”庾夫人笑意盈盈,“过几天你阿翁和阿舅可要回一趟范阳。” 崔意华道:“那等阿翁和阿舅回老家前,大舅母可一定要请我过来坐坐。” 玩了一天,王道姝已经有些困了,在牛车上就倚着崔意华打盹。 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崔意华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明天我们要去齐国公家,阿玄要不要去呢?”崔意华也靠着车壁,眼眸微阖。 王道姝双眼撑开一条缝,含糊问道:“去做什么啊?” “刚才阿娘不是跟舅大母说了么?”崔意华拍了拍她,“有事呢,你要不要过去玩。” 王道姝突然抖了抖,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大事,脆声道:“我去!” 崔意华却以为她冷了,急忙拿过一旁的薄毯,把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天色已晚,崔意华直接让两个女儿回屋去洗漱,王青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跟着她进去说了会子话才出来。 出来时,夜色弥漫,明月皎皎,将将下过雨,亭中还有些积水,竹影倒映在其中,随着阵阵清风吹来,沙沙作响。 庭院门口立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手上还提着一个小灯笼,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王青繁。 “阿姐,你过来。”王道姝轻声道。 王青繁无端觉得妹妹十分的严肃,笑道:“做什么呢,这么吓人。” “你过来,我有事同你说。”王道姝拽紧了玉质的灯笼柄,手心渐渐温热起来。 看着她的神情,王青繁陡然升起几分逃避的意思,勉强笑道:“这么晚了,你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王道姝不为所动,仍旧唤道:“你快点,我又要紧的事,你来我房里。”她转身往前带路。 王青繁有些忐忑,跟着她一路走到了屋内。 王道姝倒是随性得很,坐定后还给王青繁奉了一盏茶。 看着低头专心品茶的姐姐,王道姝低声道:“我今天都听到了。”她一开口就抛出一道惊雷。 “听、听到什么?”王青繁忽然慌张起来。 “你说呢!你在小花园里做什么呢?”王道姝忽然有些生气,为了不打扰他们,她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把人拉走,她居然还不对她诚实点。 王青繁便知道了,软声道:“阿玄,你别说出去,好不好啊?” “我没说出去。”王道姝将茶盏放下,直视王青繁,“我们很多人一起听到的,她们还没猜出来你是谁,我把她们都拉开了。我问你,阿娘知不知道?” 王青繁头埋的更低了,嗫嚅道:“还不知道哩,我还没告诉阿娘。” 王道姝气道:“你们两个要好,就大大方方的好,藏着掖着像什么话,是见不得人吗!只要那人是个正经人,家世清白,难道阿娘还会不同意?”她都十四岁了,在现代是早恋,在这可不算,许多小娘子这么大都嫁人了。 想了想,王道姝狐疑的看向王青繁,“莫非他的身份见不得人?”是个寒门么?这就有些难办了,就算阿娘同意,祖母她们也不一定会同意。 “这倒不是。”王青繁急忙否认,“只是、只是这种事,我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去告诉大家吧。” 王道姝翻了个白眼,“那你躲在假山后面说话,这像什么样子,为何就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了?” 王青繁有些委屈,低头不说话。难道她要说她当时正在闹脾气么?她要是当着众人的面闹脾气,那真的是没脸见人了。 王道姝敲了敲桌子,“反正你们两个以后不许偷偷摸摸的,你跟他偷偷摸摸,谁知道他背后有没有跟别人偷偷摸摸呢。你就要让大家都知道,你现在正跟他好呢!” 想了想,王青繁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便点头应了,随后问道:“那我现在可以回去了吗?” “可以了。”王道姝对她笑了笑,神色柔和,“我送送阿姐吧。” 王青繁抽了抽嘴角,到底谁才是姐姐啊! 送走了王青繁,王道姝坐在矮榻上,叹了口气。 红狸问道:“小娘子,你叹气做什么呀。”红狸顿时觉得自己做的不称职,连小娘子有了什么烦恼都不知道。 王道姝抬眸看向她,又叹了一声,“你还小,不懂。” 屋里的仆妇们都笑了起来,这可是小娘子的乳姐呢,小娘子竟然说得出她还小这种话。童言童语,如何不令人开怀呢。 看着满屋子笑开了花的人,王道姝有些不高兴,又有些她们都不懂自己的感觉,转身睡觉去了。 红狸依旧履行自己的职责,给她掖了掖被角才离开。 因王道姝睡觉不喜欢屋里有人,所以守夜的小丫鬟们都是在外间放了一张小榻睡的,却并不敢睡熟,时刻听着屋内的动静。 在床上躺了一小会,王道姝突然坐了起来。 她居然忘了问那个人是谁!这下她整夜整夜的睡不好了。 齐国公家不远,就在隔壁的安兴坊。但是呢,第二天一早醒来,昨天疯了一天的王道姝,成功的伤风了! 齐国公府她自然是没去成了,崔意华和何薇带着王青繁王圣予去了,她留在家里做功课。 打了无数个喷嚏后,王道姝的功课终于做完了。靠在榻上高声道:“阿媪,去把我的琴拿过来。” 红狸问道:“要哪张呢,万壑听松还是引凤?” “万壑听松吧。”王道姝鼻子有些堵,说话都朦朦的。 曹氏不敢疏忽,急忙去抬,又怕摔了,还招呼了李傅母合伙抬了过来。 顾先生已经教到按音了,王道姝细细练着指法,时不时揉揉因按弦而发疼的手指尖。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桑中轻声劝道:“小娘子,练了这么久了,歇会吧,万一起水泡就糟了。” 王道姝深以为然,点头道:“你说得对!”她抬起左手,看了看手指,忽然僵住了——真的起水泡了! 桑中有些尴尬,“这、这……” 曹氏顿时急了,轻声道:“别动别动啊,我去拿药膏来。” 戳了戳无名指上的水泡,王道姝觉得有些痒,忍不住又揉捏了两下。红狸被她的动作给吓到了,拉住她的右手,连声道:“不能碰不能碰,小心等会捏破了。” 王道姝无奈的抽回手,“知道啦,你这唠叨的劲,越来越像阿媪了。”她没有想捏破,只是觉得好玩,戳一戳而已嘛! 曹氏突然慌张回来了,手上却没拿药膏,急声道:“小娘子,皇太子在院门口呢。” 王道姝心下惊疑不定,迅速的穿上拖鞋,起身去迎他,也不知这祖宗无缘无故跑来做什么。 鹿鸣苑门口,崔介衡身着墨绿色飞鸟暗纹提花圆领袍,平静的立在那,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少年郎生的剑眉星目,哪怕手上还捧着个盒子,也仍旧让人觉得清新隽逸。 王道姝站在院中,遥遥看向他。暗道,若不是他这阴晴不定的性格,只怕长安城不知有多少女郎要主动追求了。 水仙花 崔介衡仍旧在院外, 笑望着她, 轻声问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啊?”王道姝有些惊讶, 小跑到门口, 隔着篱笆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谁带你过来的?” 崔介衡面上依旧带着笑意, “我去见过你曾大母了, 她同意我过来的。” “好吧。”王道姝嘀嘀咕咕几句,开门把他放了进来。 崔介衡的亲卫和宫侍都留在外头,只带了一个宦人进来。 进屋后, 王道姝看着摆在正中的琴,暗自庆幸。幸好她今天弹的是这张琴呢,不然他看到了, 又要说东说西的。 果真, 看到桌上放置着万壑听松,崔介衡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垂眸问道:“音色怎么样?” “挺好的。”王道姝仰头看她, 眼中闪烁着几点光芒。 崔介衡坐了下来, 轻轻拨弄琴弦, “学会弹什么了?”潺潺琴音自他指下流出, 清如溅玉。 王道姝低头对手指, “还在学指法呢。”才学了几天, 他当她是神仙么?她伸出左手来给他看,“你看,我练琴比谁都认真, 手上都起泡了。” 崔氏突然想了起来, 重新跑去拿药。 崔介衡勾唇笑了笑,摸摸王道姝的望仙髻,“不需要这么勤,你要是觉得快长泡了就赶紧停下,不然磨破了可怎么办。有什么不会的么,我教你要不要?” 王道姝两手托着脸,犹豫了半晌,“就是谱子还有些不太熟悉。”学过一遍的东西,再学自然更容易一些,但是文字谱才接触没多久,她还没那么熟练。 谱子就放置在琴的前方,崔介衡拿过看了看,挑眉道:“这有什么难的,多念念就好了,我教你读吧。” 平时先生上课也就上那么一小会,回来还是得自己练,现在有人愿意教,她当然是求之不得。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怎么突然来我家啦,兹白怎么没跟你一起来呢。”他要去别人家,那不应该是提前通知,好让人做好准备的么。 虽然很不满她老是提起崔兹白,崔介衡还是耐心解释道:“萧太子太傅病了,我是过来探望他的,顺道就来了你们家。” 王道姝恍然大悟,可不是顺路吗,萧太子太傅就住在他们隔壁呢!旋即关切问道:“那他老人家好些了没有?”萧太子太傅年纪不小,已是年过五旬的人,伤风感冒很有可能就要了他的命。 “请了医士看过,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伤风而已。”崔介衡和声道。 王道姝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为啥留在家里了,顿时害怕起来,一蹦三丈远。要是把这祖宗传染上了,那他们家罪过可就大了。 崔介衡微微蹙眉,凝声道:“别乱跑,你小心摔着了。” 王道姝退的更远了,伸出食指指向他,声音急促,“你、你快离我远些,我想起来了,我也伤风了。” 崔介衡心下好笑,起身朝她的方向走去。眼见着他越走越近,王道姝连连后退,害怕的要命,看向他的眼神中都透着“别过来”的讯息。 眼前的小姑娘一脸紧张,连细密的眼睫都在微微发颤,崔介衡便站定了,不再往她那边去,轻声道:“你怕什么,我都不怕呢,我刚去了萧太子太傅那,还近身跟他说了话,还不是好好的。我锻炼比你多,自然没你容易生病。” 这话是没错,很有道理,只是怎么听起来就那么气人呢? 王道姝叹了口气,“那也是有可能生病的,难道你从小到大都没生过病么。” “好啦,没事的,不会过给我。”崔介衡柔声安慰她,“你过来,不是要听我弹琴么?” 王道姝慢慢的、慢慢的蹭了过去,做到了崔介衡对面的苇席上。 见她坐好了,崔介衡缓缓弹了起来。他十指修长,因常年习武而显得遒劲有力,操缦之时却又刚柔并济,时吟时猱,其声清泠悠长,清淡相和,仿若海上风涛将至。 王道姝闭眼静听,左手还轻轻搓着涂了药膏的指尖,幸而是藏在桌子底下,傅母她们没能发现,否则又要阻止她了。 待到崔介衡弹完后,他轻声问道:“听过这首曲子吗?” 王道姝微微摇头,“没有听过。”顾先生认为琴在于修身养性,每次上课前都会给她弹一首曲子,并且给她讲讲曲子的来历典故,但是这首她着实没有听过,从前也没有学过。 “这首叫《水仙操》。”崔介衡娓娓道来。 “是我想的那个水仙吗?”王道姝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从前听说过这首曲子,但是却没有了解过。 崔介衡眉尾微抬,“哪个水仙?” “就是、就是、就是那个水仙花啊。”王道姝觉得奇怪,他没有见过水仙花么。 崔介衡低低笑了出来,眸中流光溢彩,午后的阳光穿透葳蕤枝叶,再打在他的脸上,时明时暗,若隐若现。 “不是水仙花。”崔介衡显然心情很好,话语中都带着几分愉悦,“这首曲子相传是伯牙得海水山林之神韵而作,和水仙花可没有关系。” “好吧。”王道姝有些不高兴,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高兴。脸颊红红的,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尴尬。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抓住了关键,居然还是错的,太让人难受了。 眼前的小姑娘嘴唇微抿,眼睫微微下垂,连秀气的眉毛都耷拉着,显然是不太愉快的。崔介衡怕把她惹急了,忙道:“那我再给你弹一首?你想听什么。” 王道姝原本也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见崔介衡同她说话,便托腮仔细想了想,“《酒狂》好不好?” 崔介衡微一点头,凝息片刻,专注的弹了起来。 琴分流派,又因弹琴之人不同,同一首琴曲也有极大的差别。崔介衡身居高位,年纪又轻,少有不顺之事,如今政治清明,河清海晏。他指下所流露出来的意味,少了几分愤懑不满,多了几分肆意放纵。 王道姝听过许多人弹琴,无论是顾先生还是王偃他们,皆是操缦高手,此刻自然也听得出来崔介衡于其中的造诣极高。一个没经历过多少风浪的少年郎,能有如此水准,实属罕见。转念一想,他身边围绕的都不是普通人,教给他的东西也和寻常人所学的不同,境界和旁人不同,也在情理之中。 弹完一曲,崔介衡柔声道:“还想不想听?” “不听啦。”王道姝微微摇头,想起了崔介衡最开始跟她说的话,“我想读谱子。”琴谱就要多多读才能熟练,文字谱就这点好,能够清晰明了的读出来,一点都不需要思考的。 教王道姝读了一会,崔介衡将之前拿在手上的那个小锦盒递给她。盒身刷着朱漆凤鸟纹饰,还镶嵌着几颗宝石,锁扣上还有一颗指甲盖大的于阗玉。 轻轻将锦盒打开,崔介衡给王道姝展示里面一个个的小格子,柔声道:“这些都是琴弦,全是宫中新制的,每个格子里都标好了是配哪一根,你的琴弦要是坏了就可以直接更换。”他又摸了摸万壑听松的弦,“我之前自己给它换过一次弦,一弦和二弦的蝇头打的有点丑,你要是嫌弃可以让人帮你换一换。” 王道姝又看了一遍,难怪她之前就觉得这蝇头有点丑,还以为是不拘小节的缘故呢,原来是崔介衡自己换的。唉!一张传世名琴就给他随意折腾,实在是让人嫉妒。 看了看天色,崔介衡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学,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他这么认真的教她,还送琴送琴弦的,王道姝自然是很高兴的,连连点头,乖巧道:“我知道啦,谢谢你!” “不用谢。”小姑娘的额发长了一些,垂下来遮住了眉毛,崔介衡想帮她撩起来,手动了动,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见崔介衡还在原地站着,王道姝忍不住抬头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的。 她这无动于衷的样子,还真是让人恼火,崔介衡忍不住问道:“你不留我吃个饭吗?” “啊?”王道姝愣住了,不是他说要走的么?想了想,自己这样确实不符合待客之道,期艾问道:“那、那你要不要流下来吃个饭呢?可是万一你等会回去的时候宵禁了怎么办,今天并非什么特殊时候,纵然你是太子,也不好太过了嘛。万一传出去了,肯定有人要弹劾你。”有些大臣是专以弹劾太子为自己扬名的,他又正值青春期,逆反心理很容易就会被激起。 这个小坏蛋,不想留他吃饭就直说,还要找宵禁的理由,真是太可恶了。 往前走了两步,崔介衡道:“我走了啊。” 王道姝摆出恭送的姿势。 崔介衡气结,“哼”了一声,疾步离去。 不过片刻功夫,他又折返了回来,王道姝还以为他有什么要事,迎了上去。只见他愣了一瞬,缓声道:“你好好练,有不会的记得问我。” 他不是已经说过一遍了吗?王道姝有些疑惑,还是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崔介衡没走多久,崔意华一行人就回来了。观其面色,崔意华有些尴尬,王青繁则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挨打 “阿娘, 你回来啦?”王道姝赶紧上去给她揉肩。 崔意华闭眼靠着凭几, 享受着小女儿的服侍, 神色渐渐平和下来。轻轻揉了一会, 见她似乎要睡着了, 王道姝便悄悄退了出来, 去寻王青繁。 王青繁就站在廊下等她, 见她出来了,也不发一语,跟着她往鹿鸣苑而去。 两人也没进屋, 就在坐在桃树下的小榻上,王道姝甚至还叫红狸把自己的桃花酒拿了出来。 王道姝亲手给王青繁倒了一小盏,又撒了两片洗干净的桃花瓣进去, 奉到王青繁面前, “阿姐你尝尝,这是我跟大母学的酿酒法。” 酒水透着几分浑浊, 却又散发着缕缕清香。酒盏为蓝田翠玉所制, 色泽清亮, 与酒上漂浮的淡粉色桃花瓣相映成趣。 王青繁低头饮了一口, 叹道:“好香。”又细细尝着, 轻声问道:“这是桃子酿的吗?酒味虽然淡, 但是挺好喝的。” 王道姝笑道:“是呀,就是桃子酿的,阿姐喜欢的话等会就带一壶回去。”心道她也不敢酿度数高的呀, 不然阿娘非得揍她。 酒也喝了, 天也聊了,王道姝便开始问她正事,“阿姐,今天你和阿娘去齐国公府做什么呢?” 王青繁霎时霞色飞满双颊,不能言语。 觑着她的神色,王道姝微微一笑,“齐国公家的世子,今年好像是十六岁?”见王青繁明显耷拉下来,又补充道:“并且你和他关系一直都不太好。” 齐国公世子从前追求过颜六娘,她可是王青繁的死敌,和王青繁分别是不同贵女圈子的领头人,两个圈子的人互相看不上。齐国公世子因为追求过颜六,没少被王青繁她们这一伙的人鄙夷。 王青繁瞪大了眼,恨不能往后退两步,“是、是这样的。不过阿娘也只是有几分意思而已,今天主要是过去玩的,回来阿娘才跟我说有想法。” 王道姝一琢磨,也是这个道理,断没有要去相看了还不告诉女儿的。若是要正经看未婚夫婿,肯定是要细细同家里人商量过才行,阿娘她们肯定只是有几分意思,但是也不肯定,双方都还处于可有可无的阶段。 又看了王青繁一眼,轻声道:“你跟阿娘说了没,那件事。” “说了。”王青繁又低头品了一口酒,甘香醇厚,忍不住喟叹道:“真香,比阿娘那的酒好喝多了。” 王道姝斜眼看她,不满道:“你给我留一些!不都说了给你一壶吗,真坏。” 她两个打闹了起来,惊到了一旁的桃树,无数薄红深茜簌簌落下,淋了两人满头。 将花瓣一片片扯下来,王道姝端坐在榻上,故作严肃道:“你老实同我说,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王青繁紧张的很,软声哀求道:“阿玄,别问了,别问了好不好嘛。一个月,一个月内我一定告诉你他是谁。” “一个月?”王道姝挑眉问道。 “是的是的。”王青繁头不停地点着,试图证明自己真的很可信,“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嘛。” “嗤。”王道姝凉凉道:“怕是一个月内他们家就要上门了吧?还用的着你说。” 王青繁的脸“唰”一下红透了,也不知是羞的,还是醉的,耳朵尖儿都是粉红色的。呆呆的望着王道姝,讷讷道:“也许是的吧。” 两人默默地低头品了一会酒,王道姝让红狸给她装了一小壶,这便要送她出去,“行啦,你以后就大大方方的跟他好就行了,反正也快要定亲了吧,你都快要十五岁了,二姐姐可是十三岁就嫁人的。” 王长亭刚到法定婚龄就被司马氏嫁了出去,王道姝唯一庆幸的就是她没有过早怀孕,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哪怕年轻的时候瞧着没事,也是很容易早逝的。 王青繁最近算是怕了她了,飞快的溜远了。 回到屋内,王道姝和红狸几人清点着剩下的酒水。 桑中问道:“七娘,剩下这些要不要收进去啊?” “不用了。”王道姝将酒液摆在一起,细细算着。片刻后,柔声道:“也没多少,我们自己留两壶,以备不时之需。给曾大母送三壶;给大父大母、阿耶阿娘、叔祖他们各两壶;叔父叔母他们各一壶;再给大兄、二兄、三兄还有阿箬一人一小壶,剩下的均分给二房三房的哥哥姐姐们。” 桑中一一应了,晨风还拿铅椠记了下来,她嬉笑道:“我记性不好,不比红狸和桑中她们,还是记下来比较清楚。” 好容易将酒分配完了,王道姝歪坐在软榻上发愣。曹氏只当她累着了,忙煮了一碗牛乳端上来。她素来乖巧守礼,偶尔有放松的时候,傅母们也都舍不得说她,只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抿了一口牛乳,味道怎么有点怪呢?王道姝晃了晃脑袋,桃花眸中泛着疑惑。曹氏解释道:“七娘才喝了酒,虽然不多,但是七娘年纪小,那量也不算少了,我加了一点点醒酒的东西在里头。” 小口小口的喝完一盏牛乳,王道姝靠在榻上,轻声道:“我想洗澡了。” 王道姝每日都要洗澡,故而洗澡水也是一早就已经在准备的,一会就给她弄好了。鹿鸣苑有专门给王道姝洗澡用的小房间,就在她卧室的旁边,还修了排水管道直通外面。 她洗澡一向不喜欢有人在旁边,故而红狸她们都是守在门口的。她洗的倒也快,没多少时间就出来了。 见她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就出了浴室,曹氏急忙拿过布巾,上前给她擦头。一面擦一面叮嘱道:“在里面就要擦到不要滴水了再出来,不然被风吹了头疼可怎么办?你要是不想擦,就叫我们进去嘛。” 王道姝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掩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清晨,去学堂的路上,王圣予戳了戳王道姝的胳膊,小声道:“七姐姐,你还记得那个景左丞吗?” “记得呀。”就算化作灰了她都记得! 左右瞧了瞧,王圣予小声道:“他被人给套麻袋打了!” 这回王道姝真的惊呆了,堂堂朝廷正四品上的大员,就这样被人给打了? 只是,他被打了也不会到处张扬吧,阿箬怎么会知道呢。 触及到王道姝疑惑的目光,王圣予声音压的更低了,“我是昨天听到我阿耶阿娘他们说的,好像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多。我告诉你一声,让你解解气。” 果然,王道姝心情大好,听课时更加的专心致志,专注的模样令众位先生频频点头,又在心里感慨小七娘可惜没有托个男儿身。 有才学的女子固然令人称赞,但是到底不如男子恣意。若是男子都有小七娘这么刻苦,那肯定是不愁前途的。也幸好小七娘出身士族,旁人不敢妄为。若是寒门出了才女,也不知是福是祸,当年左兰芝就因为有才名,直接就被充入后宫,一生困顿其中。 景左丞最近很不快活,先是值完夜班回家,在坊内一家酒肆买了点酒,才出酒肆门呢,就被人用麻袋套上了,拖到僻静小巷子里一阵猛打。 那伙人打他的时候也不曾出声,嘴都闭得紧紧的,连脚步声都轻的很。打完他以后还直接扬长而去,等他将袋子扯下来一看,好嘛,居然还扔了几个钱在地上。 这什么意思,给他疗伤的,还是赔打伤他的钱? 景左丞气得浑身发抖,恨不能拔剑跟人拼了! 可是他找不到打他的人,对方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要他去报官吧,这也太丢人了,而且对方还很会打,一点伤都没给他留下,就是身体止不住的疼,养了好些天才恢复。 没过几天,他看上了一个才进京就因几首诗而名声大噪的少年,想把他诓骗回来做女婿。再一打听,人家出身也不凡,他诓骗的就更加卖力了。过了没几天,那少年引了武侯来他家,说他意图拐卖人口。 虽然最后弄明白是一场误会,也足够让他糟心的,最让他气的是那小郎君最后也没做成他女婿。 被人打了,他就请了病假在家躺着。完事了他就开始琢磨究竟是谁跟他不对付,要这样整他。 想来想去,心里就那几个人选。想到一个人,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背部一阵酸痛,忍不住哀嚎道:“哎哟我的腰啊,哎哟——” 景秘书郎正在给他侍奉汤药,听了他的哀嚎,急忙上前把他爹扶着继续躺下,“阿耶,医士说了,你要静养,可不能再这么激动。” 景左丞拉住儿子的手,颤声道:“大郎啊,阿耶知道是谁打的了!” “是谁?阿耶快说,我马上给阿耶出气去!”景秘书郎已经摩拳擦掌了! “还能有谁?”景左丞哭丧着脸,“就是太原那一伙兵家子啊!我这么多年,想来也就跟他们仇怨最深。王洵那老不死的,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么?你想想,能把我打成这样,还瞧不出来半点伤,肯定是久经历练的人,不是他们还能是谁,真是气死我了!” 一听是太原王氏,景秘书郎就萎了,他哪里打得过那一家子?就他这小身板,那不是去送死的么。他轻声安慰景左丞道:“阿耶,也不一定是兵家子做的。你想想,验伤的人是医士,那会不会打你的也是呢?医士想来也很懂怎样打人又痛伤又轻的。” 景左丞也是嘴上说说,实际上还真不敢跟王家拼武力,毕竟他们家这方面实在是弱了一大截。想到不能去报仇,又不好意思把王家的恶劣行径宣扬出去,他整个人更不开心了,躺在床上拼命叫唤。 劫亲 春日时节, 杨柳堆烟。长安城铺散着翠绿的气息。 长兴坊里一派欢腾, 连行人都带着几分笑意。 赵王家的世子娶妻, 这可是大事。无数人前来恭贺, 楚王府里甚至还专门给坊内居住的六十以上的老人都送了礼物, 权当讨个喜气。 昏礼在傍晚举行, 王道姝紧紧跟在崔意华身边。人多嘈杂, 她生怕自己跟阿娘走散了。 崔瑾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乌压压一群宗室子弟,一同前往女方家迎亲。 新娘出身泰山羊氏, 是现任族长的嫡亲孙女。昨日王道姝就已经过来住了,亲眼看着新娘家拖嫁妆过来,足足上百抬! 想来也是, 未来的亲王妃, 嫁妆怎么能含糊了?那不要被人取笑了去。 新郎还没回来,宾客可不能怠慢了, 已经开了餐。王道姝吃了一会便饱了, 扯了扯崔意华, 轻声道:“阿娘, 我吃饱了。” 崔意华笑着给她擦了擦嘴, 温声道:“吃饱了就出去玩会, 去看看你新嫂嫂的嫁妆也行。” 王道姝笑着点头,李德仪取笑道:“你是让她学会了,自己将来好偷懒吧?” 崔意华哼道:“阿嫂好生坏, 我什么时候偷过懒, 不过是让她去见见世面。用不了几年她姐姐出嫁,说不定她还能帮着掌掌眼呢。” 李德仪啧道:“还说不是偷懒呢,这就让幺女给长女准备嫁妆了,自己倒是置身事外,我可怜的小阿玄啊,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阿娘呢?” 崔意华面色羞红,瞪了李德仪一眼,转身催促王道姝,“你快去吧。” 王道姝赶忙应了,同一群小伙伴出去玩。 杨幼奴提议道:“我们等会去大门口等着好不好?说不定还能见到新妇子进门的时候呢,我听闻新妇子都是最漂亮的。” 郭跃娘最贪玩,第一个响应。 崔震正在正堂会宾客,看到一群一群的小姑娘从里间钻出来,又接着往外走去。不由打趣道:“你们不在里头吃酒,跑出来做什么呢?” 王道姝仰脸说:“外翁,我们想去看新妇子。” “那你不想和我说说话?”崔震笑问道。 王道姝坚决的摇头,“我经常都能见到外翁,看今天的新妇子是第一次见啊。” 崔震轻轻捋着自己的美髯,又品了一口香茗,“那后面你可不一定能经常见了,我下个月就要出发去楚地。” 王道姝瞪大了眼,“外翁又要去楚地啦?”算算时间,他上次去也是好几年前了,也该是时候去一遭。 她生来带着一颗好玩的心,不由试着问道:“外翁去楚地的时候,可不可以带上我啊?”这样她又能跟外翁说话,又能去看新妇子啦,一举两得! 崔震愣住了,显然是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他还没带过孙女去楚地呢。想了想,他又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斟酌道:“我考虑考虑,你先出去玩吧。” 几个小姑娘推推搡搡到了大门口,忽然,一个宗室少年骑着马疾驰而归,大声道:“出事了出事了!” 大喜的日子,能有什么事这么急?王道姝等人不解,高声问道:“这位阿兄,究竟是出了何事?” 那少年平复了一番呼吸,“我们一行人碰到拦路的了,他们带的人多,不让我们走,我是回来搬救兵的!” 一群小姑娘们愣住了。现在确实有昏礼时拦路打劫的习俗,但是这个打劫多半是开玩笑,甚至还带着祝福的,双方都是讨个彩头,给些钱财物什就算过去了。 正因为这个习俗,每家办昏礼时,男方家接亲的人都会带上一些用来做彩头的铜钱、布匹等。且赵王世子接亲,跟随前往的都是同宗的宗室子弟,人人带着亲卫,若不是有人恶意拦路,怎么可能会回不来呢? 虽然他跟王青繁关系不好,到底是自己亲表兄,不喜欢他也要看舅舅和外翁的面子,他娶不回来新妇丢的也是二舅舅和外翁的脸面,王道姝便有些着急了。 郭成娘是最爱这种热闹的,当即问道:“要不我们一起过去瞧瞧,也好帮个忙?” 王道姝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拍了拍郭成娘的肩,沉声道:“你说得对,你带了多少人来?”你们总不会参加婚宴还带一群侍卫来的吧? 郭家也是武将世家,郭成娘身边的侍女有许多都是客女,身怀武艺。她自己都时常往校场跑,寻常男子也打不过她的侍女。想了想,朗声道:“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实在不行,我们找人借啊。新妇子接不回来才是大事。” 一群小姑娘和那宗室郎君蹿了回去,直奔楚王等人的位置。 崔震听了事情经过,当即大怒,可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不好亲自出面,便对那郎君说:“我给你点五十亲兵,务必把我们家的新妇给带回来。” 赵王也跟着出了三十亲兵,其余楚王府的人和一众宾客也都各有表示。小辈的事,还没闹到把新妇劫走的地步,他们实在不好出面。 王道姝看向崔震,朗声道:“外翁,我们想一起去接新妇子!” 看着面前一众跃跃欲试的小娘子们,崔震大笑出声,高声道:“好!好!都一起去!回来我给你们一人一匹绢。”又望向那郎君,叮嘱道:“阿越,看好你妹妹们,别让她们伤着了。”顺带还让人去问问后院的小姑娘小郎君们有没有要同去的。 听到崔震答应了,王道姝又看向王偃。 王偃能怎么办?这是他岳父,不是他爹!岳父都答应了,他还能说不好?这里能说不好的也就只有崔意华了。他僵着脸,点点头,逼迫自己接受闺女越来越跳脱。 小姑娘们带着自己的侍女雄赳赳气昂昂的迎新妇去了,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做这种事,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又有些激动,握马鞭的手都兴奋到颤抖了! “走走走!快点”王道姝急声催促着伙伴们。小姑娘们有的骑上自己的马,有的骑了楚王府提供的马,觉得自己真是威风极了。 四娘崔鹭冲在最前面,这可是她的亲兄长,她比谁都着急。身后紧紧跟着崔鹤和崔鹞,两人一会便要回头看看王道姝她们跟上了没。 一行人紧绷着脸直奔被拦住的地方,远远地就看到了对峙的一大群人,旁边甚至还凑了一些看热闹的,不过他们也不敢近前,都躲在自家院门口,或趴在墙头上。 按制,应该是黄昏时举行昏礼,可现在天都快黑了啊,他们还被人拦在外头,崔瑾急的跟什么似的。 拦路之人里,领头的十几个都带着帷帽,显然是不想让人认出来。后头跟着一群兵士,却没有任何特征,瞧不出是谁家部曲。 崔瑾坐于革辂内高声道:“诸位儿郎,今日是我迎娶新妇,承宗事的日子。我即已犒劳诸位儿郎酒水布帛,还请诸位放我等离去。” 那边压低声音道:“我们先前已经说过了,就是看上了你们家的新妇,来劫亲的。” 王道姝骑在马上,冷眼观察了半晌。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猛地策马上前,马鞭一扬,顷刻间将那头为首之人的帷帽给打落了。 那人的容貌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王道姝双眸微睐,冷笑道:“景十二,你约莫是有病?” 景十二被掀了帷帽,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转身怒视王道姝。 目光流转到旁边的人身上,王道姝斜眼看着,掐指算了算,嗤笑道:“还戴着帷帽呢?我今日可点了五百人来,信不信我等会直接让人把你们按着掀帷帽?那可就不太雅观了。”当然,这是她吹的。 那群人握缰绳的手倏地收紧,身体微微往后仰,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一个个将帷帽摘了下来。 细看这些人,全在王道姝意料之内。自从她看到了景十二,就已经猜到剩下的应该是他们了。全都是景十二郎一伙的少年人,有男有女。 无人再说话,针落可闻。 今天也算崔瑾倒霉,景十二一行人本来是因为他爹的事来找王浑麻烦的,景秘书郎是长子,为人带了几分忠厚,又在朝为官,不便替父亲出头。他一个吊儿郎当了十几年的人就没什么忌讳了。 因王浑今日给赵王世子做傧相,他们干脆就来路上拦昏礼队伍。本来是准备把王浑扯出来揍一顿的,没想到和对面的就这么杠上了,谁也不肯让谁。再一想赵王世子是王浑的表兄,便干脆准备抢亲。 可怜的崔瑾,对方本来是恨毒了王洵,转而去找王洵长孙王浑的麻烦,最后他这个王浑的表兄竟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幸好他现在还不知道原委,否则一定会仰头问天:他跟王侍中究竟有什么亲密关系啊?! 景十二郎一行人原本是想学着蒙脸打人的,怎奈现在已经被对方认了出来,再这样做就不合适了,心思飞转,讪笑道:“崔阿兄,今日都是误会,我们是要抢长安县那边一门亲的。带着帷帽,看不清人,眼瞎心盲,竟抢到了崔阿兄头上来,实在是该打,明日一定登门给崔阿兄和新妇送礼赔罪!”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引着人往后退去。王道姝他们也没拦着,时间已经拖的够晚了,实在不是揍人的时候。 婚礼 回去的路上, 众人都有些沉闷, 急速的往回赶去。 这昏礼的具体日子、时间, 连行走的路线都是占卜过的, 现在这情况, 差点就要误了时辰, 如何让人不焦急恼火? 王道姝骑着自己的白马往回走着, 一边回想着刚才的事。想着景十二等人刚才带帷帽的样子,她就恨不得笑出声来,这人智商莫不是有问题吧?前几天他祖父才被人蒙脸打了, 他就蒙上脸来打人了? 别人是蒙上被打人的脸,他是蒙自己的,还真是个小天才!蒙脸就戴个帷帽叫什么事啊, 像她这样随手一鞭都能打落, 起码也得戴个面罩什么的吧。 天色渐晚,众人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长兴坊。因楚王府娶新妇的大事, 坊内的住户都还没歇下, 趴在自家院墙上, 或者路口小巷处观望昏礼队伍。 楚王府的人也上道, 碰到的百姓也都撒了铜钱出去, 撒的稍微远些、分散些, 免得他们一窝蜂的去捡的时候伤到。 发生了这样的事,楚王府其余人也坐不住了,纷纷到了门口来迎新妇, 看到骑着马走在前头的王道姝等人, 脸上便露出了笑意来。 崔震笑道:“好!好!你们还算是有些本事啊!” 崔意华立在崔震身后,面色发青。她年轻的时候再贪玩跳脱,也没她闺女这般大胆的吧?只是触及到女儿神采飞扬的模样,她忽然又不忍去责备她。 也许这正是她想要的生活呢? 到了大门口王道姝笑意盈盈的下马,将马鞭递给门房后又给长辈们行了个礼,径直进了大门。 新妇都回来了,他们还在门口也不合礼数,一群人呼啦啦进了里头。 王道姝年纪小,又是客,这里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自己找和小姐妹们玩耍去了,崔鹭等人则要去承担一些昏仪工作。 “阿玄,你不去看他们的昏礼吗?”崔兹白眼睛一眨一眨的,紧紧地盯着王道姝。 王道姝摇头道:“不去了,那边很忙乱的,我们到处自己出去玩吧。”她大兄结婚的时候她又不是没见过,只不过没有这么盛大而已。但是那时候作为昏礼主人公的亲妹妹,她可是亲身参与其中了,对仪式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 想到这个,王道姝不由感慨,从前阿娘教她学《礼记》,她学了半天,也没完全记住内容。等大兄结婚时亲身参与一场,就将其中的昏礼内容给记下来了。 反正这也只是表兄结婚,等会给新妇送嫁的弟妹侄子自然有楚王府的人来陪,还轮不到她呢。 王道姝提议道:“我们去小花园里玩吧,就在景池边上,现在快入夏了,说不定能看到一点花骨朵。” 郭跃娘笑道:“刚才累了一回,我们拿些吃的再过去好不好?” 景池边上已经点亮了宫灯,嫁娶的大日子,整个楚王府亮如白昼,昏黄的灯光将墨蓝色的天空都染上了几分颜色,隐隐显现出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来。 崔兹白笑道:“瑾阿兄昏礼的日子可真是好,我大哥纳妃的时候,明明好几天都是晴天,偏偏在他去迎新妇的路上下起了雨,听说人都淋湿了。” 亲王纳妃是直接迎到王府的,第二天才需要进皇宫朝拜,崔兹白也没亲眼见过,只听人说了那天的情况。 房明安笑道:“春雨可是稀罕物,这说明越王和越王妃之间定是如同春雨一般和谐美好呢。” 其他小姑娘也齐齐点头,认同房明安的话。 外面喧哗的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小姑娘们也知道是时候回家去了,便一起往内院走去。王道姝今日不准备回去,便不着急,慢腾腾的踱了过去。 甫一到内院门口,就看到崔介衡站在门口同崔震说话。他本是冷肃的长相,却偏偏因为面上带着笑,而显得十分的和煦。 王道姝过去给他行了个礼,转身便准备去阿娘那里。崔介衡叫住她,笑问道:“听说你刚才去帮忙迎新妇了?” “对呀。”王道姝笑着点头。 崔介衡惋惜的叹了一声,“可惜我刚才不在,没能看到我们小阿玄的英姿呢。” 开玩笑!就算你在你也不可能一起过去啊,王道姝暗暗吐槽道。 崔介衡今日事多,这边宴席开了一半,王道姝等人都出发了他才过来,还是听楚王说了,他才知道王道姝能耐越来越大了。 他扭头看向崔兹白,淡声道:“你等会回不回宫?” “不回!”崔兹白紧紧扒拉住王道姝的胳膊,“阿玄今天就住在叔翁家,我也住叔翁家,过两天再回去。”袁太子少傅又告假了,崔育千求万求让王太傅答应再来管崔兹白几天。就崔兹白这个不爱学习的,要不是他亲妹妹的曾孙女,皇帝的嫡长女,王太傅还真不乐意教她。 这回答在崔介衡的意料之中,他笑着点点头,“你在宫外待着也行,我明天把你送到王太傅家如何?也省的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到处跑。”王太傅这两年也在教他,可谓是苦不堪言。 崔兹白大怒,高声道:“你究竟是不是我亲阿兄?” 这声音太大,把王道姝刺激的堵上了耳朵。 崔介衡蹙眉看着崔兹白,嫌弃道:“小女娘这么吵做什么?你是想学老四,别人听说要尚公主都闭门不出,生怕被阿耶看上?” 王道姝有些尴尬,虽然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可全天下敢这么光明正大的说四公主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了吧?她选择装聋子。 崔介衡看了看王道姝,对崔震道:“叔翁,那我先回去了。” 崔震忙要出去送他,被他给按住了,轻声道:“叔翁不必送了,想来还有许多客人等着叔祖招待呢。今日孤也就是来给叔翁道喜,送送贺礼而已,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楚王府还在办大事,里头宾客也多,要是都出来送他,一定是乱成一锅粥,他还是乐意给楚王这个面子的,无论他是自己最亲近的叔祖,还是阿玄的外翁。 崔介衡执意如此,崔震也不再多说,仅仅把他送到了二门,等他身影消失不见才回转。 见崔震闲下来了,王道姝拉着他的手臂,娇声道:“外翁,你去楚地带上我好不好呀?”她是最爱到处跑,看风景的一个人。自从一岁多点的时候,从太原来了长安城,便再也没离过这京畿,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行宫了。 崔震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提自己要去楚地的事,想到等会崔意华知道了,看自己时那杀人的眼神,崔震便觉得虎躯一震。 偏王道姝还不放过他,扯着他的胳膊,不停地撒娇,崔震耳边只盘桓着三个字: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崔震有些喘不上气来,为了尽快让她停下来,只得有气无力的说:“好好好,你去问问你阿耶阿娘,只要他们同意了,我就带你去,行不行?” 王道姝哪敢去找崔意华啊,只敢在这缠磨崔震,目的就是让他去跟崔意华说。她想得很美,在这个社会,阿娘可以压她,她就可以找阿娘的阿耶去压制阿娘嘛。可怜她却不知道,在崔意华面前,崔震一向只有被压制的份。 跟崔震磨了许久,他都不肯同意,王道姝便有些泄气。摇头叹道:“好吧,既然外翁不肯帮我说,我只好自己去找阿娘了。”她微微低垂着小脑袋,显得有些黯然神伤,“只是不知道,阿娘会不会骂我不乖呢。” 崔震便有些心疼了,这么乖巧的小姑娘,谁能说她不乖?便是他亲闺女来了,也不能这么说她呀!踌躇了片刻,咬牙道:“别难过了,我去同你阿娘说。” 王道姝惊喜的瞪大双眸,“外翁你是认真的吗?” 崔震点点头,“我当然是认真的,外翁何时骗过你了?” 王道姝这边欢欣鼓舞了起来,脸上洋溢着粲然笑意,拉着崔兹白去找崔意华了。 得了楚王的保证,王道姝瞬间神气活现,看向崔意华的眼神都带了几分得意。 崔意华正在帮赵王妃处理庶务,看到女儿过来了,轻笑道:“玩得可还开心?” 王道姝瑟缩了一下,辩解道:“阿娘,我们没有玩,是去办正事的。” 崔意华冷哼一声,懒得搭理她。赵王妃笑道:“是呢,我们小阿玄是去办正事的,今天二舅母可要多谢阿玄的帮助了。” 王道姝渐渐笑开,谦虚的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小事一桩!” 两人你来我往了一番,崔意华便打发两个小姑娘回屋睡觉去。 往后院走的路上,王道姝贴心的牵着崔兹白的手,柔声道:“你今天就跟我一起睡吧,我们回屋了赶紧洗澡,刚才骑马出了好多汗。” 作为半个粉丝,崔兹白一向认可王道姝的决议,听她说两个人要一起睡,反倒还很高兴,这样她就又能晚上的时候和阿玄聊天了! 不过王道姝却没时间跟她聊天,玩了一天闹了一天,她实在是太困了!洗漱完便想睡觉,见崔兹白还想讲话,忍不住按住她的小脑袋,沉声道:“兹白,我们睡了好不好?我真的好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而且明天新妇还要见舅姑,我们去晚了不像话。” 听她这么严肃,崔兹白这才渐渐地安静下来。她睁着个大眼睛看着王道姝,幸好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否则王道姝非要被她给吓死不可!崔兹白本是想等王道姝受不住了跟她聊天的,谁知道过了一会,只能闻到她清浅的呼吸声。 想出去玩 因时间太晚, 崔介衡也没亲去椒房殿告知卢皇后崔兹白不回来的消息, 只遣了一行内侍去通知。 他受崔育影响, 派人做事都是会换着去做。这种通传的事, 他们总怕有人乱传, 常常要派一队人去, 并且这一队人还是随机在宫侍中抽的。 崔兹白不愿回宫是卢皇后意料中的事, 她去之前就说了可能不会回来。听了宫侍的传话,只淡声道:“我知道了,回去帮我转告三郎, 请他注意身体。” 等那一行宫侍领命退下了,卢皇后才揉了揉眉心,看向贺女史, “阿贺, 兹白也这么喜欢宫外呢。” 贺女史奉上一盏灵芝茶,轻声道:“娘子, 这么晚了, 还是早些歇息吧。” 卢皇后饮了一口, 心不在焉。 “喜欢出去玩也好, 总比闷在这里头强。”想了想, 卢皇后轻笑道:“她也没几年就出嫁了, 以后想闷在里面都没机会。”公主就一点比好,回娘家比别的女子要麻烦些。 她想起了自己少年时的恣意,那时候也是像崔兹白这般贪玩, 不时的和小姐妹们一起出门郊游宴饮。后来进了这皇宫, 现在东宫,后在宫城,竟是难得自由! 她若是出宫,那必定得劳动无数人。如非祭祖等要事或者去行宫避暑,卢皇后也极少出宫,以免劳民。 在宫城里,她大多数时间也就是待在椒房殿,有时出去玩玩也是海池之类的地方。宫城虽大,可也有许多是嫔妃们住的地方,她无端端跑到那些人门口去做什么? 在宫里,崔育虽爱她敬她,可她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对后宫那些女子,她是没太多感觉的,风气如此,她受的教育也是如此,但是仍然感觉有些不得劲。 就这么想着事,卢皇后在床上许久都未曾真正入睡。 第二日是新妇初见家人的日子,王道姝心知外祖父和舅父他们一定会早起,她也不敢怠慢,特意交代了曹氏一到卯时就要喊她。 因崔兹白是帝女,整个楚王府里和她身份持平的也就四个人:楚王、赵王和各自的王妃,就是崔琳等人也是远及不上她的。王道姝也没把她喊起来,让她再睡一会。 她到正堂时,长辈们都才刚刚把灯点亮,还在里头盥洗,王道姝便乖巧坐在厅堂里等着。 新妇肯定是要先去拜见作为舅姑的赵王夫妇,她也不急,早上起得早,饭又还没开,只能悄悄吃着自己藏在小袋子里的糕点。 坐了一会,其余的小姑娘小郎君也都陆续来了。崔颜惊道:“阿玄,你怎么起这么早呀?兹白呢?” 王道姝有些羞涩,“我怕大家都起的很早,醒了就起来了,兹白还在屋里睡呢,估计要等一会。”她阿兄昏礼的时候就是这么早起的,哪能想到楚王府的各位没这么早呢? 新妇容貌温婉可人,见了谁都是笑笑的,让人见了便觉得好相处。 她知道夫家人多,给弟妹、晚辈的见面礼都是往多了准备的,早上见到王道姝也毫不意外,亲手递给她一个荷包。 王道姝最喜欢兄姐结婚的时候,每次她都能收到很多礼物,还各不相同,此刻也笑眯眯的说:“谢谢阿嫂!” 羊氏掩嘴笑笑,继续同下一个人相认去了。 新妇既然已经见完夫家人了,楚王府里便开始招待羊氏家里送嫁的人。言笑之间,一团和气。 王道姝也算是外人,今日陪新妇熟悉家里这种任务不在她身上,再加上她也小,肯定和羊氏没什么共同话题,兰陵公主还在府上,她肯定是要去陪的,便被大人们打发出去玩了。 孩子们都出去了,崔震便搓着手,乐呵呵的盯着崔意华瞧。 崔意华被他瞧的心里发毛,直觉准没好事,往后退了退,沉声道:“阿耶,你有什么事吗?” 崔震继续乐呵呵的笑着,又凑近了些。 崔意华继续后退,伸出纨扇挡住崔震,不满道:“阿耶你别过来了,有话你就快说。”她十分了解她爹,这样的神态,一定是有事要跟她说。 崔震仰头看了看天色,柔声道:“是这样的,我下个月要去一趟楚地。” 崔意华点点头,“我知道,到时候去给阿耶送行。”说这个事,他有必要笑成这样吗? “不是不是,我的重点不是这个。”崔震连连摇头,“是、是这样的。我不是要去楚地了吗,就想着阿玄没有去过,没领略过我们大齐的山河风光,想带她一起去玩一玩。” 崔意华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沉默良久,“阿耶,楚地那么远,阿玄才多大,怎么去的了。到时候路上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 崔震有些不高兴,冷哼道:“你就担心你闺女,不担心你阿耶路上出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出来呢。 “阿耶福泽深厚,自然能确保自己安然无恙。”崔意华面无表情,冷脸对着崔震,“阿玄才十岁,自然身体要弱许多。况且他又不像阿耶一样每日习武,身体康健。” 敲了敲镶嵌着寿山石的桌案,崔震仰靠在凭几上,斜眼看向崔意华,“当年你比阿玄还小的时候,不也吵嚷着要跟我一起出门玩吗?怎么到了阿玄要去,你就不乐意了?你这是宽于律己,严于待人!” 崔意华觉得自己冤枉极了,委屈道:“我怎么就宽于律己严于待人了?我当年让你带我去楚地玩,你不是没带我吗。” 崔震发誓自己今天一定要好好跟她掰扯掰扯,治治她这脾气,当即怒声道:“到底你是父亲还是我是父亲,哪有你这样天天跟阿耶作对的人?我就是想带她去楚地玩玩都不行吗。” 崔意华紧绷着脸,喊的更大声:“我怎么就跟你作对了!明明就是你总要跟我作对。” 闺女一吼,崔震就怂了,但是又不想认输,只肃着个脸,哼道:“我何时跟你作对了?我带着阿玄出去玩,有什么不好的,女孩子就应该多见见世面。她现在不出去走走,将来能有多少机会,还是说你准备把她远嫁?” 崔意华抿着唇,低头不语。 见她有松动的迹象,崔震再接再厉道:“我从前不会照顾小姑娘,现在我都这么大年纪啦,对照顾小姑娘还是勉强可以的,反正你阿兄他们也会跟着去,你担心什么?” 怕自己再听下去真的会立马答应,崔意华赶忙堵住耳朵,急声道:“阿耶你别说了,等我回家后跟仆郎商量一番再做决定。” “还回去商量什么?”崔震不太乐意,“他不就在这吗,现在就把他叫过来问问,看他答不答应。” 崔意华怕了她爹,捂着耳朵逃远了。 景池边的巨石上,王道姝正跟着崔兹白几人坐着聊天,忽然看到崔意华招手喊她过去。 “阿娘,什么事呀?”王道姝心里直打鼓,该不会是外翁把她卖了吧? “没什么事。”崔意华给她捋捋鬓发,“你这段时间跟你二舅舅他们多玩玩,等到年底,你二舅舅一家就要去赵地了。” 王道姝愣了一瞬,她长这么大,身边亲近的宗室,少有赴封地之官的。要么在朝中担任要职,要么领了个闲散位置做着,没想到二舅舅现在竟然要去封地了。 看出来小女儿的震惊,崔意华笑道:“你阿舅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是因为你外翁的关系才一直留在长安城,他自己也是京官,现在正好领了邢州总管的位置,便要去那边了,总是闷在长安也不是个事。” 王道姝点头赞同,“对,我也觉得总是闷在长安城不是个事。”她双眸圆睁,盯着崔意华仔细瞧。 崔意华敲了敲她的小脑袋,没好气道:“是不是你让你外翁来跟我说的?” “不是,当然不是!”王道姝怎么可能承认呢,那不是讨打吗?扯着崔意华的衣袖,娇声道:“阿娘,你就让我去嘛,我自小时候从太原来了万年以来,从来就没出过京畿这几个县,最远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华山之类的。而且我从太原来的时候还那么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当然记得事,但是当时视力都还没发育好呢,啥都看不清。 瞥见王道姝眼中蕴含着的期待,说到出去玩时那散发的光芒,蓦地,崔意华感受到自己某一根心弦被触动到了,咬了咬牙,心一横,坚定道:“去!今年就去!” 等她将来嫁了人,哪怕是陪着丈夫外放,那心境也是不一样的。或许会变得没有心思再欣赏壮丽景观,一门心思扑在理家上面。 得了准许,王道姝先是愣了一瞬,而后猛地搂住崔意华的脖子,重重的亲了一口,兴奋道:“阿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她扯了扯崔意华的披帛,“那我阿耶那里——” “我去说!”崔意华决定了的事情,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旁人少有能改变她的想法的时候。 听了这话,王道姝心里美滋滋的。阿耶虽然宠她,要什么有什么,但是这种时候却不一定会同意她出去,撒娇不一定有用。至于阿娘,只要娇撒够了、撒对了,她绝对会答应自己的请求。 上门了 将将入夏, 雨便淅淅沥沥的下着。 银丝飘进屋内, 在桌案上洒下一层雨雾。蔓草起身去关上窗户, 抱怨道:“这雨就没个停的, 我昨天还说给七娘去晒晒被子呢, 幸好晚了两步, 不然就全淋湿了。” 红狸扯了扯她, 轻声道:“七娘还在睡呢,你小声点。” 蔓草的动作更轻了,将窗户都关严实后, 小声问道:“七娘不是说要一到申时就喊她起来吗?” “喊过了。”红狸无奈的叹了口气,“还困呢,又接着睡去了。你先去让人煮一碗牛乳吧, 小娘子起来了要喝。” 蔓草答应了一声, 沿着檐廊唤人去了。 等王道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申时过半了,虽说入了夏, 可这还下着雨呢, 红狸急忙进来给她加衣服。 一边服侍她起身, 一边叹道:“七娘, 你不是说下午要去西市看看店面吗, 怎么就睡到这个时辰了?” 王道姝这才想起来她睡前说过的话, 面上浮现起一丝尴尬,“改天吧,改天再去也是一样的, 还没这么快开呢。” 起来把功课做完, 王道姝直奔方正院。 崔意华正在处理府上的事物,手里还拿着账簿,看到她进来了,惊讶道:“你不是说下午要去西市看看店面吗,怎么还没去呢?” 王道姝不好意思的扭了扭,撒娇道:“我忘了嘛!只好明天再去啦。” 崔意华拿过一本账簿给她,轻声道:“正好我忙着,你帮我算算看。” 王道姝对算账一向在行,无论是口算还是打算盘,速度都很快,并且准确率高。王洵曾开玩笑,她要是个男子,说不定还能去弄个筭学博士当当呢。 帘外雨潺潺,门半敞着,偶有几缕冷意吹拂进来,正拨着算筹的王道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崔意华怕她着了凉,忙拿过一旁的红绸祥云如意披风盖在她身上。 “阿娘。”王道姝轻轻抬眼,看向崔意华,“我在东市的那家小店,昨天管事来说又有人去闹事了。”在长安混的,多多少少都对哪家店后台是什么人有几分概念,王道姝的小店已经安稳了许多年了,但也保不齐有些不长眼的,直往上撞。 那家店卖的是布帛,因其物美价廉,颇受长安城的百姓喜欢,王道姝也因它赚的盆满钵满,现在要去西市看店面就是为了开分店做准备。 崔意华沉吟半晌,斟酌道:“没关系,这段时间有许多异族人来长安,很多外国的使臣也要来,很有些混乱。你派几个部曲和客女去铺子里守着,谁敢来闹事,一律打出去。” 王道姝乖巧的点头,腻在崔意华怀里看账簿。 王偃才从书房回来,虽然穿了蓑衣,还打着伞,身上还是沾染了一些雨水。看到躲在房内说悄悄话的妻儿,不由笑道:“你们两个可真是舒服啊。” 崔意华斜睇他,慵懒的靠在凭几上,一手拿着账簿,调笑道:“你嫉妒啊?” 仆役上前给王偃取下蓑衣,他又换了一身外衣才进来。 “阿耶——”王道姝上前将王偃按到苇席上,殷勤的给他捶背。 一看小女儿言笑晏晏的模样,王偃就知道她肯定是有事相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想要什么快说,趁着你大人我心情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王道姝抿嘴笑着,娇声道:“我哪有事啊,就是想跟阿耶说说话呢。”这件事还是让阿娘去说吧,她可不敢说。 王偃睨了她一眼,唇角微弯,低头啜饮一口清茶,讶异道:“味道这么淡呢?” 崔意华点点头,“是,就加了茶叶,没加别的东西,你以后也少喝加了杂七杂八的茶水,对身体不好。” 王道姝举双手赞成她娘的说法。她实在是受不了有些人喝茶加一堆调料的方式,他们这么奇葩,怎么不吃饭的时候直接去喝酱汁啊?也不嫌齁得慌。 陪着两人说了会子话,王道姝拿着伞,起身去找王青繁下围棋去了。 王青繁正在屋内作画,看到王道姝进来了,便给她看自己画的东西,笑道:“你瞧,我拿这个画样做衣服的纹饰好不好?” 仔细看了看,王道姝点头认同,“好看。只不过,这纹样适合男子吧?就不知道是不是送给我未来姐夫的了。” 话音甫落,红霞飞速的爬满王青繁的面颊,微恼道:“你真是越来越坏了,天天取笑我。” 王道姝笑嘻嘻的往旁边躲着,“过些天我的三姐夫家里就要上门了吧?阿娘不肯说,我倒是要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察觉到王青繁又要上来挠她,便叉腰道:“我知道了,这个纹样你是不是要送他?我到时候仔细观察,看看究竟是哪个阿兄穿的衣服上的纹样是这个。” 王青繁有些绝望,低头继续画纹饰,不理她了。 王道姝画画水平不高,但是长期受到各种文艺熏陶,鉴赏能力还是可以的,不时的给王青繁提提意见。 快到晡食了,雨却没有停,甚至还有增大的趋势,何太夫人特意命了人来传话,让各房都不用过去用饭了。虽然王家大部分地方都有游廊曲栏,天色也晚了,更深露重,何太夫人怕她们受了寒气,身体不好。 掌灯后,崔意华坐在烛光下读诗集。王偃从后面半搂住她,轻声问道:“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崔意华微微侧身,不解道:“说什么?” “岳父已经跟我说了,我同意她去。”王偃轻柔的给妻子擦拭湿发,语声柔和。 崔意华有些吃惊,盯着他瞧了半晌。 他面朝烛火,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白皙的脸上,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让他刚毅的面庞温和了许多。 他对崔意华向来温柔,温柔到崔意华根本记不起来他从前的模样。曾几何时,他也是一名恣意张扬的少年将军,驰骋于沙场,出生入死,不堕家族威名。 王偃轻吻着妻子的发丝,温声道:“让阿律也一起去吧,他身体不好,不能习武。可我也不想让他一生囿困于京城,让他出去走走也好。” 崔意华轻轻推了推他,“哪就一辈子困囿在京城了,他将来若是能入仕,难道不会外放?就算不能做将军,从军做别的难道不行?” “好,你说什么都好。”王偃继续给她擦头发,语调愈发温和,“让阿律去照顾妹妹,不是也很好吗,反正他现在也闲着。岳父不一定能顾到小孩子。” 崔意华纠结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好。”又补充道:“那可要好好管管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能作,我都快管不住了,阿耶那么大年纪,还不得被他们折腾到崩溃。” 王偃含笑听她絮絮念着,两人的声音在烛火中逐渐低沉下去,直至平静。 . 若不是对方上门了,王道姝是决议想不到自己未来的三姐夫究竟是谁的。 看着那少年清隽的面庞,王道姝有些不知所措,都不知道该喊对方什么了,站在那直愣愣的看着他。 发现了王道姝的不知所措,那少年轻笑一声,低声问道:“阿玄不认识我啦?” 陆眠立在一旁,帮腔道:“对呀,见了我大兄,你怎么就跟见了瘟神似的?” “不、不、不是,我、我、我没有。阿岭哥哥,你好呀。”王道姝现在还没能回过神来,人都处于震惊状态,有气无力道:“我,我只是太惊讶了。” 这又不能怪她,任谁发现自己好朋友的哥哥很有可能是自己未来的姐夫,都会惊讶成这样的好不好?! 跟几人打完了招呼,王道姝独自坐在一旁,疯狂想着这两人究竟是怎么好上的。脑海中一遍遍过着和陆岭有关的讯息和画面,试图从其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她记性还算好的,以前发生的事都能记个大概。忽然想到,每次有陆岭在场的时候,王青繁都会变得格外的矜持优雅,完全符合她高门贵女的外在身份。 王道姝又有些混乱了,这样不是真实的她啊!陷入感情中的人,都是想在对方面前展现出最好的自己,可是万一对方只喜欢她伪装出来的那个人呢,难道她可以这样子装一辈子么?总会有暴露的那一天吧。 莫非、莫非阿姐准备一辈子温柔娴静么? 好吧,为了爱情,也不是不行。 王道姝想的头晕,索性不想这些,悄悄地打量起陆岭来。 少年郎一袭月白色圆领袍,衣上织着辟邪暗纹,腰间蹀躞带收的极细,还坠着一块于阗玉蝉 见王道姝盯着他看,也有些尴尬,冲着王道姝笑了笑,“阿玄现在可真懂事。”少年面庞偏黑,却更加衬得他牙齿白净。 他那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傻,王道姝扯了扯嘴角,转身不再看他。 上首,庾夫人正在同崔意华说话,言谈间,都透着几分满意。 后面的话显然不适合他们听,直接把一群孩子们打发了出去。 王道姝脚步还有些虚浮,路都差点走不稳了。 她惯来爱脑补,此刻已经在心里疯狂思考倘若庾夫人是个恶婆婆,她跟陆眠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办了! 陆眠看她那明显受了刺激的模样,也不好再跟她纠结这个事,两个小姑娘捡了些有的没的说了一通。 双方都对此次会谈满意到了极点,陆家人还留下来用了饭,连何太夫人眼里都透着笑意。 郑国渠 崔意华紧紧牵着王道姝的手, 沿着抄手游廊往外行去, 细细密密的叮嘱道:“你马上就要出远门了, 这次进宫可要乖一点, 你曾大母年纪大了, 别让她着急。” 快出门了, 王道姝也不想惹阿娘生气, 她说什么都乖乖巧巧的答应。再说了,要是阿娘生气了,突然不同意她去了可怎么办? 侧首看了一眼朦朦胧胧的雨雾, 王道姝叹了口气。她喜欢下雨天的感觉,可却不喜欢在下雨天出门啊!而且她最担心的是去楚地的路上也下雨,那就不好办了。 “阿娘——”她忽而倚靠在崔意华的胳膊上, 脑袋都埋在里面。 崔意华以为她冷着了, 忙拿披帛把她裹住,半搂着她往前走去。 留在长安城的最后一天, 崔意华特意给小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这才带着她出来见人。 十来岁的小姑娘, 容貌清丽鲜妍, 身量纤细苗条, 又比同龄人要高些许, 立在温润雨中,仿佛一株含露待放的荷花,沁人心脾。 太皇太后搂着小曾孙, 笑问道:“阿茂怎么没来呢?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 崔意华摇了摇头, “昨晚半夜在院子里附庸风雅,装了大半夜的忧郁。现在伤了风,可不是来不了了。本来她外翁还同意带她去楚地玩,现在也去不成了。” 杨太后笑了出来,好奇道:“怎么个装忧郁法呢?” “吟了一晚上的诗。”崔意华气呼呼的,直接将女儿的窘事都抖了出来。 王道姝和崔兹白两人牵着手去海池边散步,暖风中传来屡屡清荷的气息,深呼吸了几口,叹道:“这味道可真香呀,我听闻南边的池子里,一到夏季就开满了莲花,要多美有多美。” “你不是有两个荷塘吗?”崔兹白俯身折了一片荷叶,举着它遮挡炽烈的火轮。 王道姝也学着她的样子摘了片荷叶挡住脸,瞧了瞧,觉得两个人的样子实在好笑,欢快的转了几个圈。她看向崔兹白,笑道:“对呀,我明天就出发去楚地了,我的荷塘就在那边呢,说不定我还能去看一看。” 崔兹白眼中流露出歆羡,又问道:“你怎么突然就要去了,我都没听到风声。” “我跟我外翁一起去。”一想到明天就能出远门了,王道姝浑身舒畅,对谁都耐心的很,“这也是临时决定的,我外翁只是按照惯例去一趟楚地,我呢,可是求了好久才让外翁答应我一起去的。” “哇,叔翁对你可真好。”崔兹白惊叹一声,更加羡慕了,她微微低头,失落道:“我外翁有时候也会出门,可是从来不会带我去呢。” 你外翁出远门大多数情况都是干正事的,哪像我外翁只是惯例过去看看!而且你是公主,没有父亲带着,哪能随便出去呢,你自己也没有求过他呀。 虽如此,王道姝还是安慰她道:“舅翁出远门时都格外的忙乱,有时候还是去赴任的,许久才能回来。等下次他再出去,你问问他嘛。” 崔兹白被鼓励到了,将荷叶柄拿在手里转圈圈,“外翁是很忙,不过我也可以问问我舅舅可不可以,嘿嘿。” 卢皇后没有亲姊妹,只有堂的,故而崔兹白的几个舅舅一向宠这个唯一的亲外甥女,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还时常带她出宫去玩。 “你明天就要走了,今天就留在宫里陪我吧?”崔兹白拉着她的手,小小声的询问。 王道姝坚定地摇头,“那可不行,我今晚可是要回去收拾东西的,我今天要是住在宫里,明天可就赶不及了。我外翁说,要一大早就出城的。”她还想回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没带呢,等走到半路才发现,那可就糟糕了,有些东西说不定还买不到。 “好吧。”崔兹白有些不高兴,牵着她的手闷头走着。王道姝一走肯定就是好几个月,又少了个人陪她玩。 小姑娘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又高兴了起来,“对了,我阿耶答应我,等过两个月带我去看看郑国渠。” “郑国渠?”王道姝吃了一惊,“不是都壅滞几十年了吗。”带你去看淤泥吃灰呢? 看她明显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崔兹白耐心解释道:“你还不知道么,现在正在疏通郑国渠,我阿兄这段时间都去监工了,好像今年全部就能通完。” 难怪最近都没见到他呢,王道姝暗暗想着,她不忘叮嘱崔兹白道:“那你到时候可要回来给我好好描述描述,我还没见过呢。” 重修郑国渠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关中的土地从前一直仰赖郑国渠灌溉。之前因战乱失修而壅堵,大齐一直想着修,无奈国库凑不齐钱,现在好不容易天下安定,终于能空出手来修整了。 海池很大,两个小姑娘本来想进去划船的,思考了许久,又怕长辈叫用饭的时候找不到她们,便沿着海池慢慢绕圈。 才走到抱竹亭外呢,便听到里头有争吵声传出来,还很有些激烈。两人不想掺和这些事,赶紧以团扇掩面,准备离开。 不成想,那凉亭中的人竟然看到她们了,乘着她们还没离开,率先喊道:“兰陵公主和阳夏县君也来这边玩么?” 王道姝面色一僵,缓缓将团扇放下,同崔兹白两人拾级上了抱竹亭,望向亭中的人。 云充仪正和四公主面对面站着,神情都崩的紧紧地,显然是闹得很不愉快。 “四姐姐和云充仪这是在做什么呢?”崔兹白兀自坐在竹席上,坦然受了这两人的礼。被所有人娇宠大的嫡公主,可不懂得什么是长幼。 王道姝有些尴尬地给两人行了个礼。她一般不喜欢在宫城随便转悠,就是怕碰到皇帝品阶高的小老婆,她还得行礼,作为一个无论自己还是直系长辈,又或是身边关系好的小伙伴都是嫡出的小姑娘,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的。 四公主的脸色依旧不太好,面上写满了不高兴。也没别的,只不过是在座的人里头就她没有品级,至今都还没封公主。 “也没什么大事。”云充仪赔笑看着崔兹白。她敢跟在这四皇女吵,却是万万不敢跟兰陵公主起争执的,因为错一定会在她。她斟酌道:“就是一点小事,四娘在和我闹脾气呢。” 四公主冷笑一声,“充仪可真是能说,什么大事到了你嘴里都能化小,小事则化了,我阿姨怎么就没充仪这么厉害呢。” 王道姝和崔兹白两人面面相觑,她们两个把她们叫来又是干嘛?喊来又不说重点,真是让人无语。 有旁人在这,云充仪的声音也没有方才吵架时那么大了,整个人变得温婉无比,说话都柔声柔气的,轻声道:“我们这些人是乡下长大的,粗野些无所谓。四娘可是帝女,怎么能这么急躁呢。” 这话有些不像样子,崔兹白皱眉道:“云充仪,四姐姐若是不好了,自然有阿耶阿娘和傅母女师们来管束她,再不济还有她阿姨教呢。” 面对崔兹白,宫里的妃嫔皆带着五分小心五分讨好。云充仪当即欠身,“五娘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四公主向来是一点就爆的,脸色更差了,恶声道:“充仪说我急躁,也不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事。这个月到咱们院里的冰,云充仪才往我和我阿姨屋里送了多少?我们可是两个人呢。”说着,她还得意的瞥了云充仪一眼。 王道姝有些无言以对,这才刚入夏呢,又接连下雨,王道姝晚上睡觉还要盖薄毯的。四公主这是有多燥热啊,早早的就用这么多冰。 云充仪大呼冤枉,抱怨道:“四娘可不能这么说我,这才送了多少冰来,我自己还不是就那么点用着,四娘向来和我住在一个院落,我何时苛待过四娘。” 王道姝已经不想听她俩讲车轱辘话了,悄悄伸手勾了勾崔兹白。 崔兹白会意,轻咳一声,“云充仪啊,四姐姐怕热,她想要冰你就多给些好了。你们慢慢商量,我们还有事呢,就先走啦。” 四公主和云充仪的生母赵婕妤同住一个院落十几年,关系时好时坏,一直处于相爱相杀的阶段,谁知道四公主这会是不是在给她亲娘找场子呢。 云充仪就是专门喊她们几个过来见证四公主的跋扈的,哪能轻易放她们走,笑道:“我这还有新制的茶呢——” 趁着她还没说完,王道姝已经抢先拉着崔兹白起身告辞,“这么好的茶,充仪先喝着,我们就不跟充仪抢啦,再会呀。” 崔意华正在同太皇太后几人说王道姝要出门的事,听说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几人都怕她不习惯,一人资助了一些钱让她路上买零嘴吃。 崔兹白搂着卢皇后,将云充仪和四公主的事在她耳边悄声说了一通。卢皇后皱了皱眉,轻声道:“你别管她们,平时就这个样子的。” 她很听卢皇后的话,哦了一声也不再管这个事。 太皇太后生怕王道姝在路上受了委屈,拉着她的手交代了许久,又埋怨崔意华不早点告诉她,她也好提点崔震一番。 崔意华被骂了一通,也不敢还嘴,就低头坐着挨训。还是杨太后觉得孩子们在这,训她不像话,才让太皇太后停止了教训。 驿站 窗外的木樨花开了些许, 红狸折了许多, 做成了酱, 让王道姝带到路上做零嘴吃。 王青繁本来也想出去的, 可她自己作, 伤了风, 哪里还出得了门。只能惋惜的目送王道姝出去玩。 面上虽带着笑呢, 实际上心里已经在滴血了。 一早起来,王道姝先去拜别了何太夫人与谢夫人,两人心里万分的不舍, 抚着她的发顶,也不说话。 还是王道姝笑道:“再过几个月,等差不多入了秋, 我就回来啦, 曾大母和大母就不要担心我了。” 何太夫人嘴角带着一抹慈和的笑容,轻轻抚弄乖孙, 温声道:“知道了, 那阿玄回来的时候, 可要记得给我们带一些楚地的东西回来。对了, 你姑姑也是秋天的时候回京, 说不定你们还可能碰上呢。”王少夫同丈夫陆轩彦离京多年, 在边地经略的颇有起色,恰逢任期满了,便被特意传召回京。 谢夫人怕她吃不好, 又让人准备了一些吃食带着。实际上, 王道姝总觉得在行军以外,外翁看就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一直跟着他,还愁吃不好么? 同长辈话别完,这才由王偃和崔意华护送她前往永兴坊。 楚王府正在往外一车车拖着行礼,所有人都在大门口候着。等了片刻,崔震才慢悠悠的从内踱步出来,姿态悠闲。 令王道姝惊喜的是,这次不仅她和王沁会跟着去,大舅舅家的长子崔令,还有四舅舅家的七娘崔鹞都会一起去。 多了个一般大的小姑娘,她就多了个说话的人啦!王道姝开心极了。 崔鹞虽然也想出去玩,却还是有些担忧,此刻正窝在楚王妃怀里撒娇。 她是崔宁的幼女,是楚王妃养大的,平日里对她娇惯得很,搂着她低声道:“你瞧瞧,阿玄比你还小些呢,她都不害怕,不是你自己同意要去的么?” 崔鹞也明白这个道理,可她就是想撒撒娇,脑袋埋在楚王妃怀里,也不说话,慢慢蹭着。 楚王妃看向崔震,“你成日里毛手毛脚的,可要照顾好几个孩子,回来要是跟我说受了委屈,我可跟你没完!” 崔震毫不在意,冷嗤道:“你简直就是瞎操心,他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需要我照顾吗?” 王道姝远远地听着了,忽然心里一紧。她怎么觉得,跟外翁一起出门,好像是个不太靠谱的决定呢? 等东西都收拾完了,崔震喊两个小姑娘:“你们两个去车上坐着。” 两人面色大变,齐齐摇头,“我们骑马就好了,等累了再去车上好不好?” 楚王妃正想劝劝她们两个呢,崔震却道:“行,可别骑两步就喊累了啊。” 王道姝特意把自己的乌骁领了出来,美滋滋的骑了上去,同崔鹞两人并排立着。 乌骁虽然被王道姝养的娇,可日常的训练一点也没落下,还是可以带着它出远门的。 小姑娘们骑着骏马,跟在崔震身后走着。王道姝十分庆幸今天忽然放晴,否则他们指不定还出不了门呢! 楚王妃等女眷人早就回了内院,倒是王偃一行人还跟在一旁。 王道姝转头,好奇的问道:“阿耶,你和阿娘还有舅舅他们怎么还跟着呢,你们也要去楚地吗?” 王偃摇了摇头,温声道:“我们把你们送出城再回去。” 灞桥边,王偃于薰风中折了一枝垂杨柳,塞到宝贝女儿手中。 王道姝的感官颇有些复杂。在灞桥边,她给别人折过许多次柳,给崔震、给王偃、给随父亲外放的朋友等等。但是被他人赠柳枝,却是第一次呢。莫名的,心中升起了一丝愉悦的感觉。 被人惦念的感受,可真好啊! 那丝欢愉的心情才将将升起,就见到阿娘从婢子手中接过几卷长轴,再转递给红狸。柔声叮嘱王道姝:“阿玄,虽然你是随外翁去楚地游玩,也不可荒废了学业,阿娘特意将你现在需要用到的书卷都带来了。车上晃悠可以不看,可停下来修整歇息的时候,你可是一定要看一看的。” 王偃也从仆役手中接过一张琴,“这张琴是你阿耶我亲自斫出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名家所制,却是你阿耶我费尽心血,历时一年多才斫出来的,光选桐木就选了一年多呢。这琴囊里还有一份谱子,也是我自己打的,最适合你这种新学的人了。要是在外面想阿耶了,就弹弹这琴,练练阿耶打的谱子。” 在崔鹞同情的眼神中,王道姝的面庞逐渐变得扭曲,咬牙切齿道:“好,多谢阿耶阿娘了。”她就说这对“童心未泯”的父母最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王道姝绝望了。 木然的捧过琴,放到红狸怀里,又由她放到车里去。 只是他这吹嘘的实在是太过了点吧?一年多才斫出来?这是制琴的基本要求时间好不好!这在她面前给自己表功的能力,真不愧是她爹。 离了长安城,两个小姑娘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居然比起了马术来,客女们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王沁和崔令两人着急得很,生怕她们两个出什么事。崔震一向奉行放养政策,压根就不管两个到处乱跑的小姑娘,反倒还在后面叫好。 两人玩闹了一通,便觉得有些累了。都还是小姑娘,哪有这么高强度的骑马过,崔震的目的就是让她们累到话都说不出来! 王道姝蹭到崔震身边,脆声问道:“外翁,我们怎么去楚地呀?” 崔震伸出长臂,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微微一笑,“我们先乘车马到上洛,再从上洛坐船,从丹水一路南下,还可以去南阳看一眼你从母。然后我们再沿着汉水直接到楚地。” “那为什么我们不直接从汉水走呢?”王道姝好奇的问着,可怜的小姑娘没出过门,只知道一些名山大川,稍微小点的就不懂了。 崔震用看傻孩子的眼神看着她,笑道:“汉水离我们可要远多了,而且汉水和丹水都不到南阳,我们还是要下船乘马过去。汉水汹涌,比丹水可危险多了。” 无知的王七娘羞愧的低下头。 崔鹞同王道姝并排骑着,问道:“阿翁,那我们到了船上,可以出来玩吗?”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若是到了船上只能闷在船舱里,那这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崔震被她逗的哈哈大笑,突然觉得带着小姑娘出来玩也是个不错的决定,朗声道:“当然可以,我们的船很大,你还能在甲板上到处跑呢。若是沿岸有集市,你们可以下去看看,有时候卖的东西挺有趣的。” 两个小姑娘认真听这崔震讲述沿途的风土人情,比听先生讲课时还要认真,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层层笑意。 崔震是只是惯例去楚地看一番,并不是急行军,故而生活方面倒很是舒适,并没有累着。 难得出来一次,王道姝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连空气都变得格外的新鲜。崔震看她们可怜,也不拘着她们,等到了下午才问道:“你们两个累不累,要不要进车里歇息一会?” 王道姝惯来是要午睡的,便和崔鹞一起钻进了马车里。他们坐的是崔震的马车,亲王之乘,三马齐驱,旗上描绘着振翅欲飞的鸟隼。车厢不小,装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是绰绰有余的,红狸也跟了进来服侍。 车厢的四周都放置了许多软枕,很是舒适。王道姝靠在窗边,掀开车帘望向外面。 田地里种着一些麦子,正迎着风左右晃动。再探头看看,偌大的田野上,竟全是麦子。她正瞧着呢,却忽然听到旁边有人低喝一声,“阿玄,你做什么呢?”随后硬生生将她的小脑袋按了回去。 她听出来这是王沁的声音,有些不高兴,冲着车外嚷道:“我只是看看嘛,又没有别人。”转头一看崔鹞那好奇的眼神,她整个人都不好了!感觉耳朵和脸颊都在被灼烧一般,羞耻极了。 幸好车内光线昏暗,崔鹞和红狸也看不清她的面色。 她不爱吃麦子,刚才看了一会也看够了,想到三哥那凶狠的语气,又有些忿忿的,同崔鹞交代了一声,自己睡觉去了。 王沁跟着马车行了许久,直到里面没有动静传来,他掀开车帘的一角,发现王道姝两人已经睡了。食邑红狸将车帘掩好后,这才离开。 “外翁。”王沁策马行至崔震身旁,“阿玄和阿鹞已经睡着了,要加快行进速度吗?”不然他们可能要半夜才能到驿站了。 崔震点点头,“好。”他先前也是为了那两个小姑娘才没抓紧赶路,现在她们都睡着了,车里又软和,速度快些也没什么。 等王道姝被唤醒时,一行人已经到了一处驿站内。 出门在外,有些地方势必是要将就的,王道姝只分到了一小盆热水,她便就着这盆热水,拿着小瓢冲了冲身子。 她的贴身用具,如盆和瓢这一类的,为了健康着想,出门都是要带着的。这种私密的东西,和人共用实在是不好。 还能在驿站洗个澡,没在荒郊野岭扎帐篷,她已经很高兴了,也不能要求太多。 丹水 不过三日的时间, 一行人便到了商洛县, 直接从这里上船, 一路南行。 坐船的速度可快多了, 一行人运气好, 一路上平静无波。 王道姝和崔鹞两人在甲板上跑着玩, 崔震则坐在一旁听王沁和崔令背书。 这一路行来, 可把王沁给累坏了。他不爱习武,崔意华等人也不逼着他,故而他的骑术真的算不得好。又是男子, 像小女娘一样随意进车内休息是要被笑话的,他是个闷的,感觉累了都是自己扛着, 也不跟人说一声。 摸了摸大腿, 王沁倒吸一口凉气,这、怕不是要磨破皮了? 他正兀自伤感自己的腿肉呢, 崔震已经点到他背书了, 他怔愣一瞬, 没反应过来。瞧他这呆愣的模样, 崔震就知道他又走神了, 肃声道:“把手伸出来。” 王沁不敢违抗, 乖乖的将右手伸出来,被崔震拿戒尺打了五下手心。 好的,这下伤更多了, 王沁默默想着。 王道姝靠在船沿上, 悄悄打量着王沁,也不敢上去帮他解围,盘算着晚上要送一点伤药给他。 崔鹞拉着王道姝的手,咯咯笑道:“我大兄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要被阿翁打手心,哈哈哈哈。” 王道姝也不由莞尔。崔令的庶长子已经五岁了,都到了要被他管束的年纪,他也娶妻三年有余,没想到却还要被外翁打手心呢,真是太可怜了。 “阿鹞。”王道姝转头看向她,“你要不要钓鱼?” 崔鹞小姑娘虽然小,可还是有点常识的,疑惑道:“船还在行进呢,我们怎么钓鱼?” 王道姝轻笑道:“愿者上钩嘛!”这会在船上无聊,钓鱼也不是为了吃,主要是讲求个乐趣。 “哈哈,好个愿者上钩!”崔震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个小娘子身旁,朗笑出声,“那不如我们比一比,究竟谁能让愿者上钩?” 王沁和崔令两人年纪不小了。王沁已有十七,崔令都过了二十了!根本不想参与这种看起来就傻不拉叽的游戏。但是迫于崔震的霪威,两人只能被迫参加。 祖孙五人坐在船尾,一人握着一根鱼竿,身畔还装模作样的摆了个鱼篓,以显示自己是在钓鱼。 钓了一上午,直到侍女来唤他们去用午食,也仍旧什么都没钓上来,胳膊却一阵酸痛。 几人相视一笑,将鱼竿丢下,净手用饭去了。 因在水上,午食很是丰盛,每个人桌案上都有一条肥硕的鲫鱼,用它身子做的红烧,脑袋和豆腐一起炖了汤。 王道姝提议道:“等船停下来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真的可以比试一次。我钓鱼可厉害了!” 崔震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点头应了。比起刚才的游戏,这个提议可正常多了,崔令和王沁也勉强应了下来。 “你们两个用完饭了就去睡会。”崔震淡声叮嘱着两个小姑娘,“醒了就看看书,练练琴。要是疯玩过了头,你们阿耶阿娘该说我没带好你们了。” 王道姝“嗯嗯”点头应下,乖乖的啃起了果子。 她和崔鹞住在隔壁,两个人房内还有一道另外的门,方便她们互相过去玩耍,这样也减少在外面的走动。 亲王出行,仪仗必不可少。哪怕崔震已经刻意轻车简行,跟随他前往楚地的人也不少,光亲卫就有一两百号人,还有长史、司马等属官,为的就是防止出现意外状况。她们乘的是主船,最是稳当,乘坐的人基本不会有不适和晕船的感受。周围还围着一圈小船,都是亲卫等人所乘坐。 王道姝作息规律,在红狸来唤她的前一刻,她就自然醒了。在房内拉抻了一番筋骨,便拿出了琴准备弹。 这大船同别的船比起来虽还算稳当,可仍旧是晃悠个不停,做别的时候还不算明显,可字那么小,很难将目光聚焦在上面。王道姝可不准备在这种环境下看书,眼睛还想不想要了?只有船靠岸的时候,她才会趁机拿出书来看一看。 红狸拿了一小碟果子进来给她吃,轻声道:“七娘,外面下了小雨,等会就别出去了。” “啊——”王道姝颇感惋惜,这可是她的放风时间呢,却不能出去转悠。闷在昏暗的环境下,视力会越来越差的吧? 既然不能出去,她便又想睡了,红狸及时拉住她,气鼓鼓的说:“七娘,你怎么能这么贪睡。县主给你布置的功课都还没做完呢。”语气中流露出浓浓的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王道姝有些无奈,低声道:“你总不能让我在这种环境下看书吧?算了,我去找阿鹞姐玩,不理你了。” 她起身往崔鹞的房里走去,红狸又拿了件杏色花草纹小衫跟在身后,急匆匆的要给她披上。 崔鹞将将睡醒,正在用点心,见王道姝进来了,招手唤道:“阿玄来,圆圆给我做了绿豆糕,你尝尝?” 王道姝捻起一小块尝了一口,口感清凉甜爽,细腻绵密,赞道:“你家圆圆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她从小袋子掏出一瓶子桂花酱,“这是红狸做的桂花酱,吃果子和糕点的时候可以蘸一点哦。” 两人对吃食之道颇有研究,此刻便兴致冲冲的讨论了起来。 研究了一会,船身忽然一阵轻晃,紧接着外面传来侍女扣门的声音,“大七娘,船靠岸了,郎君让我来问问你们要不要下去玩会,渡口处有集市呢。”因王道姝和崔鹞都是行七,为了区分开,仆役们非常自觉的分了大小来喊她们。 本来以为要在船舱里闷一天的两人顿时高兴坏了,赶忙起身去换衣服。 因外面还下着雨,王道姝怕长裙沾染上雨水污泥,便穿了一身男装,脚上蹬着一双皂靴。 崔震三人站在船头等她们,装束极为普通,刻意掩去了身份。 “外翁!”王道姝飞奔过去,笑问道:“我们现在到哪啦?” 崔震让她跑慢些,回道:“我们到淅阳了,现在雨小,带上伞就够了。” 怕自己淋湿,王道姝不仅打了伞,还戴了个斗笠。 站在船头眺望一圈,还有许许多多的船停在附近,这里显然是个大渡口。 崔震领着他们往下走去,缓声道:“我记得这个集市卖的东西挺有趣,多年前在这买过,你阿娘那时候还很喜欢呢。” 王道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下船去。她阿娘喜欢?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卖的东西哪能一成不变呢,外翁也真敢说。 小摊贩看到王道姝和崔鹞两人,两眼都放着绿光。两人身边跟着仆从,另一边又有长辈,这种小娘子最好哄了。看穿戴,多半都是家里受宠的,随便把东西吹吹就能让她们把荷包掏出来,即便她们钱不够,旁边还有人等着给她们买呢! 再说了,这是渡口,她们又是从船上下来的,即便后面觉得他们卖的不好,也找不上门来。 这么想着,一群摊贩对她二人更加热情了,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王道姝有些遭受不住这种热情,牵着崔鹞的手都有些微颤抖。 崔鹞更没经验,被小摊贩们忽悠的晕晕乎乎的,买了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王道姝看着她家圆圆捧着的大小盒子,不由问道:“你知道这些是干什么用的么?” “不知道呀。”崔鹞迷茫的摇头,“他们说了一大通,我也没记住,我当时觉得他们说的有点道理,就买啦。” 看了看崔鹞当宝一样正在啃的烂果子,王道姝犹豫半晌,终究没说什么。 她只买了一串糖葫芦和一大捧栀子花,幸好这边摊位虽小,摊贩还挺注重自己产品的干净卫生,居然把虫子都清理干净了。这点让她很是满意。 王道姝将花一人分了一些,“把这个放在房间里一小会,可比什么熏香管用多了,就是容易招虫子。” “这个味道好好闻呀,除了熏房间,还能做别的么?”崔鹞好奇的问道。 王道姝想了想,“还可以泡水喝,不过要清理干净才行。” 崔鹞“哇”了一声,兴奋道:“等会我就让圆圆去做!” “好了,该回船上了。”崔震看了看两个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孙女,淡声说道。 两个小姑娘乖乖的点头,随着崔震回了大船上。 往后的一路上,他们没有中途停下来过,一直到了丹水离南阳最近的地方才下船,换了车马去往南阳崔二娘夫家。 崔二娘夫家姓乐,是南阳大户,她所嫁的人是当家人的幼子,因父母舍不得他离开,便留在身边侍奉,颇受疼爱。 王道姝一行人到南阳乐家时,崔介衡恰好从郑国渠回来。 他生性好洁,哪怕郑国渠离长安并不算特别远,也忍受不了一路奔波的风尘,一回来就直奔浴殿盥洗。 等会还要去觐见皇帝,趁着崔介衡在洗漱的空档,他的内侍田永在外面轻声道:“殿下,王七娘子近日去了楚地。” 崔介衡微阖的眼眸蓦地睁开,冷声道:“什么时候去的?” 田永回道:“大概半月前。” 田永回完话,半晌没听到里头有动静传来,许久方听得“嘭”地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他也不敢问,趁着崔介衡还没开始迁怒,悄悄地退下了。 鹰犬 崔介衡换了一身衣服, 略微用过一些吃食才去见皇帝。 崔育正在紫宸殿会见朝臣, 崔介衡见了, 便隐去了屏风后。 今日所召见的都是政事堂之人, 位高权重, 同崔育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 眼见着要紧政务都讨论的差不多了, 唐右丞相环视一圈, 奏道:“圣人,臣听闻皇太子前些日子从小儿坊领了一只苍鹰回来。殿下年纪还小,如此玩物丧志, 实非储君所为。” 崔育快气死了,他现在越来越讨厌有人说他儿子坏话,一听到就觉得是有人要离间他和太子的父子感情。他儿子哪里不好了?这都才去完郑国渠回来, 甚至还亲自下去挖渠, 吃的也和那边劳作的人差不多,究竟是哪里惹着他们了, 每天都盯着他不放! 他还不知道崔介衡现在正在屏风后听着, 心思急速飞转, 纠结着这老东西到底是想靠劝谏太子扬名, 还是受了老大老二的好处。思绪翻转几个来回, 崔育淡声道:“朕知道了, 多谢卿提醒。”都自称朕了,明显这会看你不爽。 唐右丞相却不是个会看脸色的,还在左顾右盼, 试图寻找同盟。 林户部尚书轻咳一声, 小声提醒道:“唐相公在看什么呢?”他转头看了卢深一眼,只觉得一阵牙疼,皇后的亲祖父、太子的曾外祖都在这呢,你居然还敢说?实在是令人钦佩。 唐右丞相急了,先前不是说的好好吗,怎么你们就都不说话了?只是太子这样实在不叫个事,他又道:“圣人,此事不得不重视,臣前些时日已经当面给殿下提过这件事情,只是殿下却不已未然。皇太子年轻气盛,容易被奸人迷惑了心智,若是不加管束——” 他抬头看了一眼皇帝那阴沉的吓人的脸,心里直突突,他不过是正常的规劝太子太子而已,陛下何至于此? 王洵叹了口气。圣人对太子有多爱重,这天下间还有人不知么?太子是圣人亲自养的,说太子不好不就是在打皇帝脸。何况圣人在此事上疑心颇重,龙的逆鳞哪能随意触碰。王洵眼观鼻,鼻观心,选择讷口不言。 崔育神色不明,肃声道:“唐卿,汝既非东宫官,又非太子授课之师,为何要插手管束太子之事?” 唐右丞相昂起头颅,大义凛然道:“臣食朝廷之禄,皇太子为国之储君。臣纠正殿下不好的地方,也是在为万民谋福祉。” 崔育握凭几的手动了又动。他从前有多喜欢唐右丞相的忠言直谏,现在就有多烦他这张嘴。可他又不能现在当众训斥唐右丞相,微微闭了闭眼,问道:“诸卿可还有别的事要商议的?” 皇帝神情不对,其余人也不敢再这时候再触他霉头了,何况刚才政务已经谈完,便纷纷起身告退。 出了紫宸殿的门,唐右丞相死死地盯着刚才拦他说话的林尚书,问道:“我有一惑,林相公可否为我解答?” 林尚书比他个头稍高些,略略低头道:“唐相公请讲。” “不知伴食宰相是何意?”唐右丞相讥讽的看着林尚书。先前明明几个人都说好了一起来跟陛下说这个事,他不说就算了,居然还拦着他说,实在是可恶! 林尚书觉得莫名其妙,他好心救他,他这还骂起人来了?他摸了摸鼻子,暗道认栽,能怎么办呢,反正他人好心善啊,原谅他这次算了。 政事堂一行人走后,崔介衡从屏风后转了出来,“阿耶。” 崔育吃了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那刚才的事他岂不是全听到了! “盥洗过后就来了。”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有些微的暗哑。 崔育懒得再想这个事,示意他坐下,轻声问道:“此去郑国渠,感觉如何?” “还行。”崔介衡捧了一盏茶慢慢喝着,“按照现在的进度,入冬前可以全部疏通。” 崔育点点头,“就是可惜今年用不上了。” 崔介衡笑了笑,“我特意让他们不用敢进度,夏日炎热,中暑的人都有好多,这样下去可不行。” 崔育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他儿子变了啊,都开始会做事了,会想深入思考问题了。 他抬眸看向崔介衡,“既然回来了,就去见见你阿娘她们吧。”这个儿子是崔育付出最多、希冀最大的一个,宠也是他宠坏的。现在看他逐渐有点储君样子,崔育倍感欣慰。 早在唐右丞相面刺崔介衡时,卢皇后便知道了,她思忖许久,决定不管这个事,想看看崔介衡是如何处理的。 哪知这老家伙又跑去皇帝面前说了呢?卢皇后头疼不已。自己生的,她当然了解,崔介衡哪是经得这样说的性子,没把他揍一顿就已经是克制了许多的结果。就算是那般严苛的王太傅,也从不会当着崔介衡的面,将他贬的一无是处。 贺女史跪坐在一旁给卢皇后磨墨,柔声劝慰着。 卢皇后蹙眉凝思片刻,提笔挥就一封信,交到杨内给事手上,“将这封信送给唐相公吧。”卢皇后并非不问世事的深宫妇人,相反,她对前朝后宫之事皆了如指掌,只要她想,大部分的动静都瞒不过她。 唐右丞相敢面责皇太子,她却不能面责唐右丞相,只能通过书信委婉的劝解他,对他对崔介衡都好。 用午食前,崔介衡来了椒房殿,卢皇后正在勉强忍耐着听崔兹白弹琴。 因卢皇后面上没有显现出不耐之色,崔兹白自我感觉十分良好,觉得自己弹出来的实在是天籁之音。 看到崔介衡来了,卢皇后神色一松,招手道:“三郎快来听你阿妹弹琴。”总算来了个人跟她共患难了。 多了个听众,崔兹白弹的更兴奋了,琴弦磨的滋滋作响。 崔介衡缓缓入内,扫了崔兹白一眼,淡声道:“弹的开心?” 听出他话里隐含的威胁,崔兹白缩了缩脖子,“不开心不开心,我不弹了你弹吧。”眼睛还眨了几下,显示自己的无辜。 卢皇后兴致勃勃的瞧着,对崔介衡制服了崔兹白这件事十分满意,她的耳朵终于可以清净啦! 崔介衡以为卢皇后会拿唐右丞相的事说他,没想到卢皇后竟提都没提一句,只交代了一些寻常的事项。 崔兹白看看卢皇后,再看看崔介衡,哀叹道:“我觉得我可太惨啦!” 卢皇后不知所云的看着她,奇道:“你惨什么?”她要是惨,天下哪还有好过的人。 “我当然惨啦。”崔兹白掰着手指头开始数起来,“阿兄去了郑国渠,虽然也不是特别远,但好歹有点距离吧。阿玄去了楚地,跃娘和成娘回了太原祭祖,幼奴去了她父亲在的朔方。只有我,一直留在这长安城,哪也去不了。最近没了陪我玩的,我连太极宫都没出过。”小姑娘托着腮,凝声细想。 崔介衡沉声问道:“你们都知道阿玄去了楚地呢?” “知道啊!”崔兹白答的理所当然,“我们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嘻嘻嘻。” 崔介衡:“......” 手好痒,好想打人。 睡前,王洵同谢夫人说起了今天紫宸殿发生的事。谢夫人一边给他拆发髻,一边轻声道:“你少掺和这些事。谁知道他们这些人想做什么,想名垂青史想疯了。”看着王洵眼下的青黑,谢夫人眉心微敛,拿着面脂给他胡乱擦了一通,“每天早点睡,别想些有的没的。”太子从小就那个暴戾性子,又被皇帝宠的厉害,年轻气盛,怎么可能受得了这种责备。 “我知道。”王洵回握住谢夫人的手,“老唐提那个的时候,我都没说话,就听他们说去了。他出来了还骂老林,被我给听到了,真是脑子缺根筋。”圣人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现在是成熟收敛些了,照他那个啰嗦劲,万一被圣人亲手揍一顿可就不得了了。 谢夫人微微笑笑,轻声道:“歇息吧,你明天还要早起呢。” 南阳乐家对崔震一行人很是热情,接了信就开始准备,提前洒扫好了干净庭院,预备着迎接他们入住。 王道姝和崔鹞住在同一处院落,就在崔二娘夫妇的隔壁。 两个小姑娘正在院子里玩樗蒲呢,便见到崔二娘的大婢女走了进来。她先给两人行了一礼,笑道:“娘子让我来问问两位小七娘有没有什么短缺的?明日何家办宴会,两位小娘子可要一同前往呢?” 听闻是何家要办宴会,王道姝顿时来了精神,笑道:“劳烦姐姐了。我们这暂时没什么短缺的,外面有什么活动,我们自然是要跟着从母一起的。” 那婢女掩唇笑了笑,“小七娘客气了。”她是楚王府出来的,现在见了楚王府来的人自然是格外的亲切,私下里已经拉着一些仆役问了许多事了。 王道姝的曾祖母何太夫人和三婶何薇都是南阳何家出来的,她这回若不是跟着外祖父出来,其实住在何家也很好,毕竟乐家只有姨母和她的孩子同她有关系,但是何家人大部分都同她有血缘关系。 南阳何家 崔鹞对何家有些好奇, 歪头问道:“你知道何家是什么样子的吗?他们家的人怎么样啊?” “我没有去过呀, 怎么会知道呢。”王道姝飞速啃着果子, “他们家人肯定很好。”她亲曾祖母的娘家人, 她能说不好么。 崔鹞想了想, 蹿了起来, 边跑边说道:“我要去找几件衣服看看。” 王道姝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练琴, 还没等崔鹞挑完衣服呢,却等来了一群小姑娘。 两个长安来的小女郎,一下子吸引住了乐家所有小娘子们的目光, 每天都要拉着她们问许多关于长安的事情。尤其是乐二娘,她明年就要成亲了,夫家就在长安, 旁敲侧击问的最多。 一群小姑娘们涌进了小院里, 身后的婢女们还提着一篮一篮的莲蓬。乐二娘笑道:“这是我们家池子里新摘上来的,你快尝尝看。” 王道姝挑了一个看着小些的, 剥了一颗牙白的莲子米出来, 味道果然很香甜。她赞道:“很好吃呢, 比我们长安那边长的可好太多啦!”她这是实话, 也不是恭维她们, 适当的说好听的话还是很有必要。 乐二娘的笑意更甚, 叮嘱道:“我给你们留两篮子,一定要今天就吃完,过了夜就不新鲜了, 甜味都没了。” 这个王道姝是知道的, 赶紧点头应下。 乐二娘挺喜欢王道姝的,小姑娘热情明媚,对谁都好的很。见王道姝吃的欢快,她便帮她剥了起来,轻声道:“明日何家办赏荷宴,我们都要去,我阿娘让我来同你们说说何家的的事,你对何家可有一些了解了么?”乐二娘是乐家长房长女,乐大娘则是二房的庶女,不算得宠,故而乐二娘从小到大都是以大姐姐形象示人的。 “谢谢二姐姐,我了解一点呢。”王道姝的桃花眸都弯成了一对月牙儿,补充道:“我曾祖母和三婶婶就是南阳何家的,我的亲堂妹还是何家外生呢。” 乐二娘恍然大悟,“越来是这样!”难怪何家下的帖子里还专门请了王七娘和崔七娘,原来人家本就是亲戚呀。乐二娘虽也背谱系,但是乐家长住南方,她背南方世家的谱系多些,因要远嫁长安,近两年才开始背北方的,何况何太夫人又是大了好几辈的人,她不记得也正常。 乐五娘好奇的问道:“什么是亲堂妹啊?”她比王道姝小几个月,是崔二娘的第二个女儿。 王道姝有些窘迫,亲堂妹是她自创的称呼,顺嘴就说了出来,不太好解释,支吾道:“就是、就是我阿耶和她阿耶是亲兄弟!比别的堂妹要稍微亲近一点。” 见乐五娘还是有些不明白,她补充道:“你看,你阿娘和我阿娘是亲姐妹,那我们两个人之间,是不是要比父母不是亲兄弟姐妹的要亲密呢?” 乐五娘听了个大概,懒得去细究,干脆不纠结这个事,一群小姑娘欢欢喜喜的吃莲蓬。 崔鹞终于选好衣服从里头出来了,她房间在里面,隔音还算不错,便没有注意到院里来了这么多姐姐妹妹,出来时都吓了一跳。 王道姝正端坐着听乐二娘等人讲南阳各大世家的事,她对何家只是略有了解,这些年来两家虽往来频繁,到底不住在一处,确实没有那么清楚。至于南阳其他家族,她就更不了解了。 崔鹞坐了下来,同王道姝一起美滋滋的听着。 乐二娘讲着讲着,速度忽而慢了下来。眼前的小姑娘一边吃着莲蓬,一边认真的听她说话,脸颊粉粉嫩嫩,还一鼓一鼓的,让人想把她搂在怀里揉搓。倏尔,她伸手捏了一下王道姝的脸颊。 王道姝嘴里的莲子差点掉出来,捂脸害羞道:“二姐姐,你别这样嘛,我还在吃东西呢。” 何家的赏荷宴并不是单纯的赏荷,主要目的还是给他们家姑娘挑选夫婿。当年王道姝的曾祖王政合就是在同样的宴会上,隔了数百步远,一矢中的,从而成为了何家婿。大部分少年郎都知道这个缘故,铆足了劲的想要在那天露个脸。 那天去的小娘子贵妇人也不少,哪怕没做成何家的女婿,指不定也会被其他贵妇看上—— 何家的宴会早已已经由他们家选婿演变成了相亲宴。 等何家的小姑娘们离开后,崔鹞戳了戳王道姝,“阿玄,你说我阿翁他们会不会去啊?” 王道姝今天都没见过崔震,也摸不清他的想法,沉吟半晌,摇头道:“我不确定呢,不过我阿兄肯定会去的。”崔震将她和崔鹞扔在乐家后,就去跟南阳郡王喝酒了,他俩人年轻时关系不错,都是吊儿郎当的性子,成日在京城逗猫遛狗。 对现下的情形她没有预料到,难怪阿娘先前不同意外翁带她出来,原来外翁果真是个不太靠谱的呀。 何家的宴会办的大,南阳的世家都来了。且这里离京城远,连宅子都要大上许多,就像王道姝他们家在太原的祖宅也比京城的郑国公府大许多倍一样。 崔二娘领着侄儿外甥前往何家,两个新面孔,又是两个漂亮至极的小姑娘,很容易引起众人的注意,有的贵妇便上前攀谈了起来。 一位梳着凌云髻的妇人笑问道:“上蔡县主,这两个小娘子是?” 崔二娘温柔一笑,“是我的娘家人,我父亲来了,她们跟着过来玩玩。这个是我四兄的幼女。”她又指指王道姝,“这个是我长姐的幼女阳夏县君,她祖父是郑国公。” 那妇人的笑容更加温和,但是却没了之前那么热情。他们家门第不够,不敢想这种贵女,上蔡县主是庶女,乐家也算强盛,这才嫁了过来。若是在长安还有可能,可这样的受宠幼女,父母定然是舍不得远嫁。 她给了王道姝和崔鹞一人一个小荷包,轻声道:“乖孩子。都去玩吧,那些小姑娘们都在南边的小院里。” 王道姝笑眯眯的接过荷包,脆生道:“多谢世母。”一些小礼物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很多贵妇都是随身携带预备着送给晚辈,若是她不接才是在打人家的脸。告诉长辈一声就行了,反正会有长辈帮她还,这不该她去想。 其实她品阶比王道姝要低,但王道姝还是给她行了个晚辈礼。反正人家年纪比她大那么多,还给了她见面礼。她不爱对身份比自己高的人行礼,但是晚辈礼她还是很乐意的? 她正准备和崔鹞去玩呢,旁边忽然来了个侍女,行过礼后,含笑道:“这位可是王七娘子?” 王道姝点了点头,“是我。” “不知小七娘现在可有空闲。”侍女说话柔声细语,“我们娘子想请小七娘过去说说话。” “你们家娘子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个猜测,但还是想确认一下再说。 崔二娘摸了摸王道姝的脸,轻声道:“走吧,我带你一起过去。她家娘子是姬太夫人,是你的曾舅大母。” 姬太夫人就是何太夫人的亲嫂子。 王道姝轻声道:“好。”她来了也确实还没拜见过主人家,不过也是因为宴会繁忙的原因,现在人家请她过去,她自然是要去见见的。 崔鹞勾着王道姝的手,“阿玄我跟你一起去!” 姬太夫人身边早已围绕了许多人,聚在一处说笑,见她进来了,笑道:“这是阿玄吧?我还没见过呢,只见过你姐姐小时候。” 王道姝答道:“回曾祖舅母话,我是阿玄。”她上前给姬太夫人磕了个头,又见过了其他的长辈,每人都给她准备了不少的见面礼。 姬太夫人拉着王道姝不放,说了许久的话,又问道:“你三兄不是一起来的么,我怎么没见他?” “我三哥哥在前院,等晚些时候再来拜见老祖宗。”王道姝乖乖坐在姬太夫人旁边,轻声答了。 “好好好。”姬太夫人慈和的笑着,“让他散了宴来,我来看看他,好些年没见过了。”瞧了瞧旁人,姬太夫人又低声问道:“我们家今天选婿呢,你三哥要不要参加啊?” 小姑娘被问这种话题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她脸微微红了红,小声道:“我还不知道呢。” 看了看四周探究的目光,王道姝几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怎么她在哪儿都要受人瞩目呢?京城来的人在小姑娘们眼中很新奇,而那些夫人们盯着她则是因为何家人都在不停地跟她说话。 其实何家众人也没有很频繁的跟她说,但是他们家人多呀!长期住在祖宅,家里那人都是成堆成堆的,一人跟她说一句,都够她聊一整天不带歇的了。 看着王七娘和崔七娘端庄的仪容姿态,其余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长安来的贵女,果然不一般呀! 这更加坚定了一些人要从京城娶妇的想法。 都是从小就开始学社交的人,哪怕许多人还是初次相见呢,现在已经亲亲密密的交谈起来,比如咱们崔鹞姑娘,已经跟白家小娘子们打得火热。 王道姝坐在姬太夫人身边剥莲蓬,忽的,有侍女疾步上前,对姬太夫人耳语了几句。 姬太夫人倏的一惊,转而又带了几分喜色,还看了王道姝一眼,轻声对那侍女道:“也算是好事。” 陆大娘 王青繁瞧了瞧左右, 发现方圆数丈都没有人, 方才对王道姝耳语道:“她竟在外面说, 她儿子要跟圣人做连襟了。”那得意的神情, 王青繁恨不得冲上去扇她两巴掌。 拿银叉子戳了戳面前软趴趴的桂花糕, 王道姝陷入了沉默。她阿娘阿耶他们都只在为着她的婚事担心, 她不过是自己族姐的婆母, 还是一个对自己族姐算不得好的婆母,有什么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你少理会她,这种人, 你越跟她说话她越来劲。”王道姝不屑道。 王青繁柔声道:“我何曾想理会她?可她这样,对你、对我们家名声都不利,我怎么能不理会!”她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嗤笑一声, 也不需要说话, 直接斜眼看着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宴上所有人皆明白过味来了, 未来皇后的亲姐姐还在这坐着, 你就敢吹嘘自己和皇帝的关系?先前许多人便有些不耐烦听她吹嘘, 而后更是满堂窃笑。 王青繁又俯在她耳边道:“她那嘚瑟样子, 她儿子倒不像是连襟, 仿佛是兄弟一般。”王青繁倒是没把圣人二字说出来, 以免自己平时说多说顺嘴了。 王道姝轻轻踢她一脚,“少说少错。” 她都搞不懂六姊的婆婆到底是有脑子还是没脑子,都能知道连襟这个词, 她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这连襟关系是怎么来的她究竟想没想清楚, 还敢给王娥添堵。真端碗吃饭放碗骂娘第一人。 “进去吧,快要用午食了。”王青繁柔声道。 她生了孩子也不是太久,虽然有好好调养,身体也不是太健壮,王道姝扶着她,忍不住劝道:“生孩子的事先不着急,你先好好调养身子。”她就怕阿姊因第一胎生了女儿担忧,迅速又生第二个,实在是她先前成天想着怀孕给王道姝留下了阴影。 王青繁柔声道:“我知道。”只是话虽这么说,家人也喜欢大娘,可她还是能看出来郗夫人希望她能尽快再生个儿子,有时还逗大娘说让阿娘生个弟弟来保护她。 先前她之所以焦虑,是因着刚刚成亲,心里总有些怪怪的感觉,好似还在梦中一般。虽然陆岭承诺过她不纳妾,她也不踏实。她现在都生了大娘,便不着急了,何况女儿也贴心,她倒是见过阿兄他们小时候调皮的时将阿耶阿娘气得够呛,恨不得拿鞭子抽他们。 崔兹白等人也恰好看完马球回来,一个个脸上被太阳晒的红扑扑的。 “好看吗?”王道姝笑问道。 “好看!”崔兹白连连点头,看得出来对这场比赛极为满意。 杨幼奴哼道:“当然好看了,卢四郎君也在场上,你说好看不好看。”卢四郎君便是崔兹白的丈夫了,卢家嫡系长子。 崔兹白面颊猛地涨红,气呼呼的盯着杨幼奴瞧。要是从前,她早上去跟杨幼奴打闹起来,现在怀着身孕倒不好肆意妄为。杨幼奴她们也就是掐准了这点,可着劲的在她怀孕时逗她。 王道姝扯了扯崔兹白,“进去吧,再晚一些就要引人注目了。” 本来她们便较为受人关注,要是进去晚了,众人皆已落座,便更加会注意到她们。几人都不想被人盯着瞧,便快速进了正殿。 瞧见女儿进来,崔意华长吁一口气,忙让她在身边坐下了。 刚才一直有人围着她说话,有的还带着自家女儿侄女在一旁,变着法儿的说家中女郎乖巧听话,对她和王道姝是极尽奉承。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她们这些人什么意思,不就是太上皇后等人对圣人的事撒手不管,她们搭不上门路,便想通过她来进献家中小女郎? 这些人要么是一些小族、或是跟王家交好的,有些甚至是依附于王家的家族。要是别人,说不定就动了心,毕竟一个听话的妾室总归是好掌握,还能有助力。 可崔意华是什么人,她自己的丈夫便没有妾室,怎么可能会瞧得上眼。别人是巴不得女儿女婿夫妻恩爱,她难道还要送人进去给女儿添麻烦,她脑子又没问题。 察觉到阿娘的情绪,王道姝伸手在桌案下握住了崔意华的手,“阿娘。”何必为了别人而烦恼呢。 这样的事以后也不会少,与其生气,不如对他们视而不见。太上皇后等人对她们爱理不理,她们不就不敢接着找上门了。她有选择见人的权力,不愿意见到那就不见,时间久了她们自然可以学乖。 崔意华温柔一笑,“在外面玩的累不累?”顺手递过巾帕给她擦汗。 王道姝接过帕子,摇头道:“我不累。”不过是坐在小花园里说说话,没跑没跳的,当然不会累。 当下讲求养身之道,用饭时细嚼慢咽,宴上众人哪怕有不在乎这个的,也不能比别人用得太快。一顿饭用了快半个时辰。 虽用了这么久,王道姝却感觉没吃到多少喜欢的,盘算着回去后再吃一顿。 宴会散去时,崔意华向郗夫人提出想顺带把王青繁接回家玩玩,郗夫人欣然应允,还表示待会会让人把陆大娘一起送过来。 众人缓缓往宫外走去,崔意华带着她们几个故意落在后面,免得跟人挤来挤去。 快出宫门时,一名少女悄悄地靠近她们,行礼后对王道姝唤道:“阳夏县君。” 王道姝轻笑一声,“景娘子好呀,有什么事么?”却没有像对别的同龄人一样还半礼。 景十八娘微微咬唇,“当年是我不懂事,冒犯了阳夏县君,还望县君莫要见怪。”她长这么大少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时候,笼在袖中的双手微微收紧,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 “景娘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王道姝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小时候的那些小事,我早都忘了,莫非景娘子还记得?劳烦景娘子记这么久,那我可真要给景娘子赔不是了。”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景十八娘蓦地抬头,瞪大眼睛望着王道姝。 王道姝温声道:“景娘子若是无别的事,我们便先回去了。”她比自己还大一岁,却还没定亲,又巴巴的跑来给自己赔礼,她们家打的什么主意可想而知。既如此,她何必给她好脸色看? 看着王道姝毫不留情的背影,景十八娘气闷不已。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跟她缓和关系,她竟这般无视自己,既然她不仁,那就别怪自己不义了。 在牛车上,王青繁又给崔意华讲了一遍王娥婆母的事情,听得崔意华连连皱眉。 “你就不要在外面说了,我回去给你五叔母提一次,让你五叔母去提点她。”崔意华低声嘱咐着王青繁。不管怎么说明面上那位也是长辈,直接对上对王青繁的名声也有碍。王道姝要是做了皇后倒是能直接用君权压她,可她现在还不是皇后,能少跟这种人沾惹上便少接触。 王青繁忽而笑道:“你说,要是她儿子这辈子都做不到五品,她不得疯。” 可不是要疯,不仅这步棋彻底废了,连她儿子也废了,王道姝嘴角弯了弯,“少乱说,他再如何也是六姊的丈夫。”他一天没跟六姊离婚,那他就仍旧是自己的六姊夫,只要他本人做的不是太过火,看在王娥的情分上王道姝也不会对他如何。 王青繁挪了挪身子,颇觉无趣,“他们一家子都欠揍的很,真不知道五叔是怎么要把老六嫁过去。”听闻是王娥的家翁亲自登门数次,才让王远同意嫁女过去。 崔意华淡声道:“你五叔他们自然会解决。”两家关系是同曾祖,王娥还是出嫁女,与其说牵扯到王道姝这边,还不如说对三房影响更大。这样的局面肯定不是三房愿意看到的。 王道姝等人回郑国公府没多久,城阳郡公府上便将陆大娘送了过来,一起来的还有她的乳母和数名伺候的婢女、傅母等,连小衣服和小玩意都不知拉了多少来。 “大娘,有没有想从母呀?”王道姝抱着她,柔声逗弄着。 可惜陆大娘不过半岁,如何能开口说话。这倒不打紧,她似乎极喜欢王道姝的气息,咧着嘴角傻笑,口水都流了不少下来。王道姝是个有洁癖的人,但对婴孩却不嫌弃,温柔的拿着帕子给她擦拭口水,又不敢太用力,怕让她以后一直流口水。 逗弄完,王道姝又把做好的衣服拿出来比划,看看是否合适,有不合身的就让红狸等人拿去稍微改一改。 王偃从皇城回来后也抱着陆大娘爱不释手,王浑和王沁生的都是男孩,王浑连着两个都是男孩,王偃自然对这个唯一的小孙女珍爱不已。 “阿耶你别晃她。”王道姝着急道。 王偃不解的看着她,“我跟她玩呢,你小时候我不也是这么跟你玩的。” 王道姝暗忖你这么跟我玩的时候我都快疯了好吗,头疼道:“你这样会把她脑袋晃坏的。”婴儿脑袋没发育好,大幅度的摇晃对大脑发育是极大的损害,王道姝严重怀疑自己有些方面不够有天赋就是被她阿耶晃坏的。 嫁妆 第二日一早, 郑国公府迎来了几个意想不到的人。 王娥在家中住了两日, 她婆母便被她家翁和太婆母等人说了两日。她能在郑国公府一直住着是因为郑国公府势大, 可她婆家本便不是什么大族, 王娥是下嫁!可不得他们求着这边。 王道姝得知了这个消息, 特意到春池边往三房的必经之路上坐着。 吴夫人被人领着路过时, 恰好瞧见王道姝, 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小七娘怎么在这呢?” 王道姝阴恻恻的看着她,“吴夫人好啊。” 过了片刻, 吴夫人仍旧站在原地,只是脸上的笑容不似刚才那般,隐隐有崩塌之势。王道姝勾唇一笑, 她这是在等着自己拜见她? 果然还是自己平时给人的印象太好欺负了, 对长辈都会行晚辈礼,同辈也会还半礼。只是吴夫人似乎忘了一点, 她丈夫司封郎中是从五品, 妇人跟着丈夫儿子的官爵, 那么她还要比自己低半阶。 红狸在一旁给王道姝打扇子, 故意道:“县君, 外面风大, 小心着了凉,我们先回去吧。”意在提醒吴夫人谁的品阶高。 到了这时吴夫人方才明白过味来了,暗道王六娘毫无妇德, 她妹妹也是个仗势欺人嚣张跋扈的。还没做皇后就开始摆皇后的款, 这样的人进宫有她好受的。只是再不甘愿,她也仍旧拱手低头给王道姝行礼。 王道姝故作惊讶,“夫人则是何故,夫人是六姊的婆母,算前辈,怎能给我行礼呢?” 吴夫人盯着她,一口血差点吐出来,那你倒是别干站着,把我当前辈就给我行晚辈礼啊! 王道姝又掩唇笑道:“叔大母还在屋里等着夫人,夫人可千万别让长辈们等急了。”不好意思,我家别的不多就辈分大资历高的人多。你就算让你婆婆来了,我家也还有辈分更高、品级超群的曾祖母压你。 吴夫人在原地站了一瞬,心中飞快的计较着得失,要是王道姝只是做太子妃,她还不至于怕她。毕竟太子妃这个位置,能不能做成皇后还两说,就算能也不知道多久以后。但是她现在确信自己跟这丫头对上会亏本,毕竟她数月后就要做皇后,日后给自己使点什么绊子或是羞辱自己,那就真的没脸见人了。 想通这几个关节以后,吴夫人脸上又重新挂上柔和的笑容,“多谢县君提醒,我这便去了。” 王道姝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神色莫辨,“希望叔大母能让她认清点东西。”她淡淡说道。 她这会之所以会过来给吴夫人脸色看,就是为了让她知道,哪怕她做了皇后,能从中得到好处的也只有太原王氏,顶多惠及出嫁女,跟她吴夫人、她儿子房四郎有什么关系?少给她惹麻烦 蔓草撑上伞,一行人慢悠悠的散步回去。 何三娘听婢女说着王道姝今日在路上给吴夫人没脸的事,含笑逗弄着二郎。 婢女是她心腹,说完后有些迟疑道:“小七娘这样是不是太不给三房面子了?” 何三娘扫了婢子一眼,斥道:“什么话你都敢编排!” 婢女吓得跪地连连磕头请罪。 “她是王家女,又不是吃他们房家饭长大的,为何要给她脸?”何三娘漫不经心道:“再说没脸,那也是三房的亲戚先打她的脸,什么人都敢乱攀关系。”她现在对房家可算是怕了,就他们家这蠢样,万一干出什么事来还得牵连他们。 三族谓父族、母族、妻族,故而嫁女看准男方品性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在某种程度上比娶妇还要重要,毕竟大多时候是祸不及出嫁女,而妻族、母族却会被连累。 回了鹿鸣苑,蔓草等人给王道姝卸下钗环,换上便服,她随口问道:“阿娘呢?” “刚才大娘哭闹了一回,县主去三娘子院中看大娘了。”桑中柔声回道。 王道姝挑眉道:“怎么这么爱哭。”也不知是不是大娘和她气场相和,怎么她抱就从来不哭。 桑中笑道:“刚才郭金吾卫大将军来了,郎君派人过来说要把大娘报过去给他瞧瞧,结果没一会就送了回来,还哭个不停。” 王道姝无奈而笑,父亲这是炫孙炫翻车了?王偃也不是第一天有这个爱好,王道姝小的时候来了人他也喜欢带出去给人瞧。她不是真的婴儿,大多数时候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极大地满足了王偃晒孩子的虚荣心。 “我也去瞧瞧吧。”王道姝起身笑了笑,反正她也没什么事。 到了王青繁原来住的院子,却奇迹般没听到陆大娘的哭声,反倒是王青繁和崔意华絮絮叨叨的谈话声传入耳中。 院中梧桐树下放着不少箱笼,都是打开着的,其中不少珍贵首饰、古玩。崔意华笑道:“你过来。” 王道姝不明所以的走过去,发现崔意华正和王青繁的对账簿,上头最多的一项便是银钱,不说铺子、庄子和田地,光是现钱便有二十万贯。 “出个皇后可真不容易,家底都快被掏空了。”王青繁调笑道、 王道姝这便明白她们是在看什么东西,霎时僵在那,看也不是,走也不是。 崔意华直接将单子塞到她手上,“你先看看,钱多些,古玩和器具稍微少一点。” 王道姝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讷讷道:“会不会太多了点?” “你虽说是做皇后,这宫中上下哪里不要打点?样样都该花钱。当年太上皇后做太子妃时,我记得便是十万贯的陪嫁,我还添妆了一千贯。”崔意华抚了抚王道姝的发顶,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他虽对你有承诺,可你万不可拿着承诺出来说事,只会让他厌弃你。” 他喜欢你的时候,你说出当年的承诺是双方感情的调剂。等到不爱的时候,说出来唤醒曾经的回忆是不存在的,再说只会让人恼羞成怒,恨不能从未说过这句话。 王道姝恹恹的低着头,“我知道。” 虽说出来会让她难受,可现在不教以后的机会更少,崔意华又道:“若是、若是有旁的人,你不要硬压,拿出你该有的身份来就好。”卢太上皇后从未因哪个嫔妃吃醋置气过,可要是惹了她不快,她可以直接用皇后这个身份压制她,毕竟后宫妃嫔按理说其实都是皇后的臣子。 王道姝无意识的捏着衣摆,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旋即又转为坚定。她有什么好怕的,嫁谁也不能保证恩爱一辈子,还不如嫁一个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的。哪怕将来离心后不能离婚,但这也是她得了别的好处的后果。若是普通人宠妾灭妻,则不告不究,除非他的政敌要从这方面搞他,否则没人会管;但皇帝要是过于宠爱妃子,全天下人都会帮她喷。 想到这儿,王道姝渐渐有了底气。 崔意华望着小女儿的侧脸,柔声道:“等下个月就给你办笈礼吧。”王家女儿及笄是按照周礼,许嫁后才办笈礼。 “好。”王道姝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低头小声应了。 金轮投过梧桐树,在小姑娘脸上打下一片阴影,柔和了她原本鲜妍的面庞。 崔意华又问道:“你屋里的东西,要不要带进宫去?” 王道姝想了想,“我带一些用惯的就好。”初初嫁人,还是不要过于张扬,上面还有好几层婆婆,日后慢慢带进去也行。 王青繁也道:“你嫁妆抬进宫前,可以办个小宴,请亲眷们过来坐坐。” 崔意华笑着说:“是该如此,我便不插手,你办来给我看看。”她想磨练一番王道姝的理事能力。 王道姝想不到出嫁前还有这么多事,头疼的扶了扶额,“我知道了。”阿娘她们也是为了她以后好,她不能不领情。 只是办这个小宴应该请哪些人呢?王道姝搞不太清楚,打算先跟阿娘商量一番再做打算。 “对了。”崔意华忽而想起一件要事,“你可有想过要怎么把你的宫殿翻修一下?太过奢靡可不好。”椒房殿是卢太上皇后住了那么多年的,其中摆设布置都是符合卢太上皇后的习惯,不一定符合王道姝的喜好。她以后要一直住着,翻修是必然,但却不能过于浪费。 王道姝摇了摇头,“他跟我说我以后不住椒房殿,想让我住立政殿,虽然多年没人住过,但是常有人打扫,已经翻修好了。”立政殿离皇城的太极殿近,崔介衡此举意在拉近两人的距离。 崔意华大惊失色,“你不住椒房殿,那——”这不就跟太子不住东宫一样,名不正言不顺? 王道姝笑着安慰阿娘:“不过是住的地方而已,这有什么?而且他说要给椒房殿改名,你也别担心。”宫室随人,又不是人随宫室,她既然住了立政殿,那立政殿自然就该是取代了原本椒房殿的职能。 见阿娘还有些担忧,王道姝又道:“阿娘,难道我连选择自己住的地方的权利都没有?” 王青繁也拉了拉崔意华的胳膊,“她这么大个人,哪用得着你事事操心。”她说着,还转头奇怪的看了一眼王道姝。 立政殿临近前朝,若要参政,是一处再好不过的住址。 昏礼(一) 在朔风的呼啸声中, 秋意渐渐褪去。然而整个大齐的气氛却没有因冬日的到来而陷入萧瑟, 喜悦的气氛愈来愈浓重, 整个长安城都焕发着生机。 对比长安其他人家的闲适气氛, 郑国公府上下却是忙碌不堪。除了太原族人来了长安, 连出嫁女都回来帮忙。一时间, 哪怕郑国公府宅院够大, 也差点住不下这许多人。幸好王家在长安还有几处宅子,不过离这边稍微远些。 红狸捧着用具,穿梭在廊庑间, 沉声吩咐着身后的几人:“都快些,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磨蹭!” 鹿鸣苑中,王道姝正趴在床榻上, 一动也不想动。 红狸甫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不由头痛的上前扶她,“我的小祖宗, 怎么还在床上躺着, 太夫人那边唤你呢。” 王道姝翻身下榻, 留恋的摸了摸自己的床榻, 还有一天就要睡不着了, 她不知道有多挂念。 “快过去吧。”红狸无奈道。 王道姝叹了一声, 不知道曾大母这会让自己过去做什么,她过去了大家难免都不自在。昨日崔介衡便以命郭太尉为正使,袁司徒为副使册封她为皇后, 册宝具已在手。她要是过去了, 大家还得给自己行礼,多麻烦。 她到奉萱堂时,内里正闹作一团,隔着墙都能感受到屋内必定是人山人海。屋内众人早已得到通传,王道姝进去后一群人便起身行礼,她亲自上前扶住何太夫人,又同她一起在上首坐下。 王道姝微微笑着望向众人,“都在聊些什么呢,这么开心。” 何太夫人说:“她们在讨论给你添妆的事。” “添妆?”王道姝愣怔一瞬,不是早就添过了吗?今天就是她嫁妆进宫的日子啊。 何太夫人指指坐在下头的几个小姑娘,“她们几个是你五曾叔祖那一房的,昨儿下午才到,没赶上上次。” 王道姝勾唇一笑,同玄祖的族妹?五曾叔祖和她曾祖王政合是亲兄弟,只不过五曾叔祖是庶出,且到死都官职不显,倒是他二儿子在安北经营的还行。 那几个小姑娘又起身给王道姝行礼,“殿下万福。”笑得腼腼腆腆的。中间那一个生的尤为好,哪怕年纪尚幼且未施粉黛,也能显现出妖娆的容貌来。 王道姝嘴角向下压了压,又回首望了何太夫人一眼,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俯身的几姐妹,却未曾让她们起身。 添妆倒是真的,只是这妆究竟是人是物,那便不好说了。 发现皇后许久都未曾叫她们起来,几个小姑娘心中惴惴不安,相貌妖娆的那位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眼王道姝,又飞快的低下头去。 王道姝以手支颐,“起来吧。”眸中兴味却愈浓。这样的羞涩又好似小鹿般惊惶的小动作,别说是男子,光是她都要忍不住失神片刻,难怪五曾叔祖那房要把她送过来。 察觉到皇后微妙的态度,其他小姑娘们说话时便尽量避开那一房的姐妹,郑国公府的女儿们则直接对她们采取无视的态度。 在这样的环境下,那几位便显得有些坐立难安了。尤其是那位貌美的,原本就娇娇怯怯,现在更是眸中盛了一汪水,仿佛一触就要流出来。 世人皆爱美,虽然这不是王道姝喜欢的类型,但若是没有触犯她利益的情况下,她还是很愿意看着玩玩的。现在牵扯到了自己,她便只觉得厌烦,半分欣赏美人的心情都没有。 何太夫人温柔的望着王道姝,轻声问道:“衣服和首饰可都检查好了?”要是当天出事那就完了。 王道姝笑道:“早上查了一遍,等我回去再看一遍。” 看着那边低着头的几人,她真觉得五房找错人了,这样的女子适合直接带到男子面前,而不是献给主母。想到这儿,王道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五房是嫌她太丑,想找个人代替她? 说实话,王道姝还真不觉得那个小姑娘比自己好看,也不是她自信过头,而是那一位更多的是脸上那种勾人的感觉,单论容貌只能算中上。 相比起王道姝的平静,何太夫人却有些惊讶。她特意没有出手,便是想看看她会如何处置,毕竟她日后少不得要面对这种事。她原以为王道姝会生气或者做点什么,没想到的是她竟然选择直接无视? “曾大母。”王道姝笑着唤何太夫人,示意她看下首的情形。 她当然不需要生气,她是皇后,甚至都不需要她发话或者态度,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会有人去帮她做这些事。五房几个小姑娘虽然是身不由己,但是她今日要是对她们和善,所有人都会把自己这边当个口子,以为自己也有这方面的打算。 何太夫人欣慰的看着王道姝,“阿玄真是长大了。” “是啊,我长大了,你们就别担心了。”王道姝给何太夫人奉了一盏茶,甜甜的笑着。她也不是安慰长辈,而是真的不怎么担心,作为皇后,除非崔介衡哪天自己抽风从外面带一个回来,否则宫中众人都在她的管束下,她想不让谁进自然可以不让她进。 她想,她该对崔介衡多点信任的。 何太夫人笑往一众小姑娘,“都在聊些什么呢?” 王圣予笑道:“她们听说后院有几株梅树开了花,想要去看看。” “去吧去吧,小姑娘们都出去玩会。”何太夫人慈霭的看着众人,又关切的看着王道姝,“阿玄要不要去玩?” 王道姝有意多陪陪何太夫人,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平时宫里有什么活动也少去,想了想,点头道:“好,我晚上再来陪曾大母。” 一群人一同前往奉萱堂后院赏梅,王圣予拉着王道姝的手,同她说着刚才的几样趣事,王娥也在一旁凑趣说笑。 王圣予戳了戳王娥,“六姊,你最近还好吧?” 王娥温柔一笑,“挺好的。”吴夫人给吴表妹寻了处人家嫁了,又被她祖母警示明示暗示一顿,现在不敢给她立规矩,简直是好的不能再好。 旁支的小姑娘们也凑上来说话,小院内的气氛霎时热闹起来,刚才的那一丝尴尬全被众人抛在脑后,因为她们惊奇的发现皇后的脾气比她们想象中好多了。 玩了一会,大家都有些累,王青繁忙让人招呼她们回客房休息,又让王道姝几人也回院子里。 鹿鸣苑里的仆人们尤为忙碌,看到王道姝一行人回来,上来迎道:“七娘,可要再检查一遍衣饰?” “好。”王道姝微微颔首,她正有此意。 王青繁等人只昨日近距离观察过这些东西,便兴致勃勃的跟着她一起进去看。 王道姝房内有个小侧室专门用来放她明日要用到的所有东西,她进去时,看到祎衣、十二花钗、博鬓等物都整齐的摆在房内,尚宫和尚服等人急忙起身给王道姝行礼,又问王道姝是否要一起查验。她们都是昨日才来的,本来太皇太后要派女官来教王道姝礼仪,被崔介衡给拦了下来。在崔介衡看来,他的小姑娘样样都是顶好的,根本不需要再学,就算有不好的地方,可以他亲自慢慢教,她们这些人怎配管教他的小姑娘? 衣服的尺寸是按照王道姝的尺寸所制,她昨天受册时也穿过,无需再改动,现在要检查的主要是质量问题,花钗和博鬓的质量问题更是重中之重。 “这个真的好漂亮啊。”王圣予面对着祎衣,由衷赞叹着。 王道姝一言难尽的看着王圣予,她真不觉得织满了翟鸟的深色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此时此刻,她深切的为妹妹的审美水平感到担忧。 要不是不想过于惊世脱俗,她是真想改造一下祎衣,无他,实在是太难看了呀!不过似乎服饰一直在变化,但是祎衣这种礼服的形制和图案自确定后变化好像很小?这也是王道姝不敢大肆改动的原因,她怕被人喷死!丑点就丑点,其实还挺有气势的。 . 太康五年十二月晡食后,五品以上官员会于太极殿,预备着皇帝命使奉迎皇后。直至殿上之人服衮冕而出,却出现了一个令百官意料不到的人。 婚礼(二) 用过晚膳后, 王道姝在众人的簇拥下, 由婢女给自己换上祎衣, 而后慢慢化妆、戴上满头的首饰。 崔意华坐在一旁, 强忍泪意。大女儿出嫁时她还没有如此悲伤, 毕竟回门或者她过去都方便。可皇后有几个能时常回娘家的, 她进宫去探望更是麻烦。 “你到了宫里, 跟圣人要和睦相处,长辈们更要多加尊敬。”崔意华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太上皇后和太上皇常住大明宫, 你不需要每日过去请安,可也要时常过去服侍。太后和太皇太后住在太极宫,你更是要尊敬两位长辈, 要关照两人的身体。” 王道姝一一点头应下, 这些不用阿娘说她也会做的。崔意华看着她的侧脸,心下稍安, 大概王道姝进宫唯一的安慰就是能代替她照顾祖母了。 她的动作幅度过于大, 女官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先别动, 花钗还没戴好, 小心歪了。” 冬日天黑得早, 等到全部装扮完, 暮色已在天际隐隐出现。王道姝握了握拳头,这才发现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显然是紧张所致。 新妇嫁人哪有不紧张的, 侍女们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给她按摩, 舒缓筋骨。自用完晚膳,每隔半刻钟便有一列亲卫飞马来报宫中动静,也加深了郑国公府的紧张感。 从昨日起皇宫到郑国公府的路上便布上了层层帷幔,用以清道和阻挡人的视线。虽然郑国公府紧邻皇城,但是却是在侧面,哪有纳后从侧面出来从侧面迎进去的?绕了一大圈后,还是用了不少帷幔。 今日五品以上百官皆会于太极宫,而外命妇和官眷,或是一些官职不高的人则聚集在了郑国公府。并非王家出了皇后有意高调,而是家中嫁女习惯一向如此,故而也没人会觉得王家嚣张。人家历朝历代皇后都出了十来个,又不是落魄人家出了金凤凰,有必要刻意炫耀吗。 直至又有亲卫来报,仪仗已经出了朱雀门,郑国公府霎时忙碌起来。 崔意华温柔的注视着王道姝,一遍遍抚摸她的背。 “阿娘,你们就别担心了。”王道姝无奈的回视母亲,怎么她才像是那个最镇定的人? 崔意华轻柔一笑,“好。”她生母早逝,又养在宫中,跟后母只能说是完美的继母女关系,关系并没有特别好。她当年是在宫中以郡主礼出嫁,帮她准备的人是太皇太后和杨太后。 没有母亲为自己操劳婚事,是崔意华此生一大遗憾,故而王道姝二人许多昏礼流程她都是亲力亲为,力求让女儿感受到她的拳拳爱意。 听到仪仗进了永兴坊,崔意华在侍女的服侍下起身,她作为皇后之母,今日着的细钗礼衣,也颇为繁重,慢慢的踱步到了房门口,南向而立。 王偃着公服,立于大门内预备迎接婚使,却被辂车上下来的那个人闪瞎了双眼。 按制,皇帝昏礼不亲迎,而是命文武众臣于后第迎皇后入宫中,他自己坐在太极殿等着就是。可是那个穿着衮冕的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家门口?! “圣、圣人。”王偃紧张的有些磕巴了。 崔介衡一个眼风扫过,适时的阻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切如常。” 王偃更纠结了,他知道皇帝昏礼怎么操作,也知道女婿来迎亲时怎么走流程,可他没学过皇帝亲迎他该怎么做啊!他尚在犹豫,王泯当机立断和使者对起话来,进来传话时又推了推王偃,“既然圣人亲至,那便说明圣人重视皇后,你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听了这番劝诫,王偃的心情略略平息,这样也好,起码他对自家闺女上心,总比不理会的好。他被王泯引着出门拜引崔介衡,使者请崔介衡答拜,崔介衡还真的拜了两拜。 王偃余光扫到这一幕,差点摔下去,皇太子昏礼倒是这个流程,可他真没想到皇帝会拜啊!他鼓起勇气揖让崔介衡入内,崔介衡从使者手中接过大雁,跟着王偃往里走。 到了门内,王偃拱手道:“请皇帝入。”崔介衡推拒道:“某弗敢先。”王偃又道:“固请皇帝入。”崔介衡接着推拒,直至王偃再次揖让,他方才往里走去。 在路上如此推让多次后,崔介衡终于到了阶前,王偃又道:“请皇帝升。”崔介衡推拒:“某敢辞。”如此三次后,王偃先登阶,向西而立,崔介衡紧随其后。 在房门外,崔介衡面向北,跪地献大雁,而后将迎后制书递给王偃,王偃也从一旁接过答文,恭敬递给崔介衡。接过答文,崔介衡微微一笑,方才出了大门。 隔着窗户,王道姝隐隐可以看到崔介衡的身影,略微有一些小纠结。他这就出去啦,都不进来迎自己出去么?王道姝有些不高兴的低下头。虽然知道仪式如此,崔介衡这已经算是打破了规矩,明明是皇帝却按照太子纳妃的礼仪亲迎。 可她从小参加昏礼时,男方进门前都要被女方家各种刁难,还要到新妇屋内吟数首却扇诗,场面和谐欢闹,不像她的只有厚重的仪式感—— 说到底,王道姝就是因为崔介衡没有吟诗或被刁难而不高兴,说来她还没见崔介衡给她写过情诗呢。 不过却没有时间给王道姝在这里继续不高兴下去,使者在门口宣制迎后,司言女官入内奏秉,尚仪女官奏道:“请皇后再拜。” 王道姝所穿衣服过多,在女官服侍下,起身拜了两拜。 王偃入内,沉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命!”眼眶已经隐隐泛红。 王道姝动作不敢太大,微微点了点头。 崔意华上前给王道姝系上五彩佩带,柔声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命。” 望着阿娘已经快流下泪水的双眸,王道姝也有些难过,轻轻点着头,由尚宫以下六尚引着她出内门,至重翟车之前。 崔介衡将车绳递给王道姝身侧的傅母,傅母推拒道:“未教,不足以为礼。”而后王道姝在尚宫等人服侍下登上驷马并驱的重翟车,崔介衡驾着车绕了三圈,方才将位置让回给驭车人,自己先行乘玉辂车回宫。 离开郑国公府前,王道姝最后一次回首望了一眼自己生活快十六年的地方,缓缓垂首。 “殿下过几日还要回门呢,何必烦忧。”李尚宫在一旁劝道。 王道姝的重翟车驶入朱雀门时,内外钟鼓齐鸣,气势恢宏,宣告着太极宫迎来了它新一任的女主人。 车辂一路不停地往前驶去,王道姝原以为自己会在永巷下车换御舆,没想到却是直接到了立政殿门口。 王道姝有些疑惑,不是说立政殿给她住吗?怎么在这举行昏礼,不是在皇帝住的地方办吗?不过她也不清楚崔介衡现在的住所是哪个宫殿,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跟随着尚宫等人往内而去。 崔介衡先一步到立政殿,已经端坐在大殿中,亲自起身揖让她入内。女官们在一旁看着,心知不合规矩却不敢指出。帝后和睦再好不过的事,她们何必上去惹两人不痛快? 王道姝望着崔介衡,露出一抹笑来,随着他进入内室,两人各自盥洗。 尚食等人入内将肉酱、五谷、内脏等物摆放在桌案上,而后请二人入座。 崔介衡忘了一眼案上各种奇怪的食物,又用余光扫过室内众人,嫌弃进度过于缓慢。但他又觉得只有如此庄重的仪式才配得上王道姝,心中纠结不已。 二人在尚食等人的服侍下用过沾了肉酱的肺脊,尚食又端了两爵酒出来,王道姝就着肝小口小口饮下这杯酒。虽说宫中厨子大多手艺都好,可这份肝在她吃来也仍旧味同嚼蜡。 崔介衡心知她不爱吃这种东西,故而在先前就嘱咐过她的这份只要半口的数量就好。也幸好接下来的两杯酒不需要肝佐酒,王道姝方能略略喘口气。第三杯酒是用卺所斟,俗称即合卺。 等到所有仪式举行完毕,崔介衡直接挥手道:“将东西收拾好了就可以走了。”别打扰他和阿玄说话! 女官和王道姝的陪嫁们都有些惊讶的看向崔介衡,圣人这是不用人服侍的意思?女官们倒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直接行礼后退下,陪嫁们则看着王道姝,得到她的首肯后才离开内室。她们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她们是皇后而不是皇帝的人,从生来就跟皇后绑死了,只能听从皇后的命令。 众人退下后,崔介衡温柔的望着王道姝,“阿玄。”他终于把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小姑娘娶回家了。 王道姝被他的肉麻吓得逗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她揉了揉胳膊,不满道:“你让人都下去了,谁来帮我们换衣服和洗漱?”她今日这身衣服首饰,靠自己是肯定不行的。 “我来帮你。”崔介衡上前将王道姝扶至妆台前,按照前两日听宦人讲述的记忆,缓缓将花钗、博鬓等物从王道姝头上卸下,绿云青丝散落,如漆如瀑。 昏礼(三) 卸钗环还好些, 只需将东西取下就好, 等到要换衣服时, 两人便有些手忙脚乱了。 祎衣和衮服都有着复杂的小装饰, 两人解佩玉、绶带等物解了许久, 反倒是愈来愈混乱。不得已, 两人只得唤人进来服侍。 红狸进来就看到王道姝乱成一团的衣物, 忍笑同几人扶她去屏风后面脱衣服,又打来热水给她卸妆。 崔介衡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屏风,在田永等人的服侍下换上便服。 “娘子, 旁边的浴室已经准备好热水,你可以过去洗漱了。”红狸一边给王道姝净面,一边柔声嘱咐着她。 王道姝换完衣服出来, 发现崔介衡正坐在席上看书, 讶异道:“你怎么还在这?”还不赶紧去洗漱,别占我位置啊。 崔介衡的面颊微微泛红, 清咳两声, “我等你出来。” 王道姝被侍女们引着前往浴室, 崔介衡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推开浴室的门, 王道姝惊讶的发现浴室竟如此之大, 里面还被分成了两个隔间。 侍女们准备好衣物和用具后就被红狸领着退下了, 王道姝回首望着还在里面的崔介衡,蹙眉道:“你进来做什么?”要不要一上来就放大? 崔介衡指指旁边的隔间,“我在这洗。” 王道姝有些纳闷, 他为什么要一个房子建两个浴室?愣愣的脱下衣服, 站在浴盆里用瓢从桶中舀水浇身体。 “阿玄。”崔介衡紧张兮兮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地上滑,你小心摔倒。” 王道姝没有洗澡时还跟一个男子说话的习惯,遂选择性无视。 然后就算王道姝不理他,崔介衡也能继续说:“你要是觉得水温冷了,就让人进来加热水。” 浴室是个小暖房,水温哪里那么容易冷,王道姝决定继续不理他。 “阿玄。”崔介衡又道:“你要是不舒服,就赶紧喊我。” 王道姝终于忍不住了,恼怒道:“闭嘴!”能不能让人安安静静洗个澡了。 被隔壁那人扰了兴致,王道姝一刻钟不到就洗完了,换上寝衣后,回到卧室床榻上趴着。 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也没多在意,继续低头玩着手指,轻声道:“红狸,给我按一下肩,今天太累了。” 身后之人没有回话,却开始给她按摩,时轻时重,力道适中。王道姝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人的力道虽把控的远超红狸,但技法却明显不如她。 王道姝猛地反手抓住那人的胳膊,回首望去,只见青年挺括的面庞映入眼帘。她疑惑道:“怎么是你?”她不是吩咐了婢女们来给她按摩的吗? “我让他们都下去了。”崔介衡解释道:“都这么晚了,让她们闹哄哄的进来一通,你该睡不着了。”王道姝第一天睡这,想来会很难入睡,他想制造一个稍微安静些的环境,也不想有人打扰他们。 让她们下去?是让人压下去的吧,王道姝瞥了他一眼,暗自腹诽。毕竟她的婢女可不是谁的话都听的。 注意到她的眼神,崔介衡又有些难过了,“阿玄,你看我的下人都听你的话,你带来的那些人都不听我的。”这太不公平了!他先前专门让人敲打过太极宫所有宫侍,为的就是怕王道姝受委屈。 “哪有不听你的话,这不是下去了?”王道姝趴回去,继续让他给自己按摩,反正有免费劳力,还是个高级的,不用白不用。 趴在云罗被上,王道姝慢慢回想着崔介衡的话,无声的笑了笑。他们两个哪能一样呢,她的人要是听惯了崔介衡的话,以后想改都难改回来,而崔介衡的人只要他一句话,这宫中便是唯他独尊。 她在宫中一点势力都没有,她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跟崔介衡共享仆役。 崔介衡知她心中所想,也不强求,他只是日常抱怨,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用心,从而多关心关心自己而已。 感觉到差不多了,王道姝转身问道:“你累不累,要我帮你吗?”突然想到他也是累了一天的人,自己还这样对他,真是太不应该了,王道姝罕见的升起了一丝愧疚之意。 “不用。”崔介衡笑了笑,他常年骑射不辍,每日丑时便起来练武,这点活动量根本累不到他。 崔介衡又开始给王道姝按摩小腿,这样陌生的接触让王道姝不好意思的动了动。 “你轻一点呀。”王道姝趴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 崔介衡好笑的拍了拍她,“我这还不够轻?” 王道姝哼道:“我说不够就是不够。” 崔介衡无奈的看着她,手却逐渐放缓了力道。 怎料他刚一放轻,王道姝又抱怨道:“这么点力气,像挠痒痒一样,一点用都没有。” 被她左右挑刺一番,崔介衡羞恼不已,伸手去挠她腰肢,“这才是挠痒痒呢。” 王道姝最怕痒,崔介衡收将将碰到她,还没动呢,整个人便“咯咯”笑起来,要起身反挠回去,两人在房内笑闹作一团。 望着心爱的小姑娘近在咫尺的丹唇,崔介衡脑中“哄”地一声炸开,下意识的将自己的唇覆上,小姑娘柔软的唇瓣轻柔甜美,令人沉醉。 两人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甫一接触到,便像过电般一触即分,望着对方的眼中都有些不好意思。 王道姝微恼的踢了踢他,“我要睡觉了。” “头发都还没干呢。”崔介衡皱着眉头,轻声斥道,说着拿过一旁的布巾给她擦拭微湿的青丝。 小姑娘微微靠在他怀中,而他正在帮她擦干头发,崔介衡心中忽而涌起一股莫大的满足感。他轻柔的擦着头发,缓声道:“李尚宫是从东宫带过来的,我把她指给你好不好?她对宫里也熟悉。何尚宫一直在太极宫,就让她继续管着事。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人,我一并指给你。” 王道姝听着他低低的絮语声,心里暖暖的,小声应道:“好。”他一个男子,愿意去想这些后宫琐事,自然不是因为他八卦,而是他想让自己尽快适应环境。 崔介衡又问道:“你带进宫的人,要不要给她们几个女官的职位?”皇后身边的近身宫女都有女官之职,要是那几个没有,对外对内都不好行事。 “有的用有的不用。”王道姝想了想,“红狸已经定了人家,明年就要嫁人,剩下的几个我再看看。不过她们现在还是奴籍,尚未脱籍。”红狸的未婚夫是王家部曲,蔓草几人也都有嫁人的想法,王道姝也不强求,哪能把人家关这深宫里一辈子?不过她们几个却说想嫁人生孩子后还来伺候她。 崔介衡柔声道:“都听你的,你拿主意就好。我再给你几个宦人,方便你让人在外行走。”宫女哪怕是穿男装,也终究不如男子和宦人方便。 王道姝扬起笑脸看她,“好。” 少女明艳动人,桃花眸潋滟生辉,眼角眉梢具是笑意,崔介衡又忍不住低头吻了下去。 王道姝羞赧的推了推他,含糊不清道:“好好擦头发。” 这样的力道哪能推动崔介衡,初初尝试这种事情的青年更是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轻轻啃咬着王道姝的朱唇。 他咬的没个轻重,王道姝怒了,他是小狗吗?张口死命的咬了回去,差点把血都给咬出来。 崔介衡抹了抹嘴唇,不满的看着她,“阿玄!” “啊?怎么啦 ?”王道姝故作无辜的看着他。 这坏丫头实在是让人恼火,崔介衡掰直了她,沉声道:“别动,我先给你擦完头发,都快干了。” 明明是他先动的,怎么这个样子!这简直就跟学堂你找你说话的同学突然义正言辞的指责你,让你不要上课说话一样。王道姝悄悄伸出手来,捏住崔介衡的腿肉,而后左右旋转。 崔介衡吃痛,又不敢如何,只得苦笑哄道:“乖,是我错了好不好?”这样掐起来真的很疼啊啊啊啊啊!!! 王道姝得意的看向他,“好好擦。”她又摸了摸崔介衡的头发,发现竟干的差不多了,又觉得不公平起来,为什么她的头发干的这么慢!摔! 好不容易给小姑娘把头发擦完,崔介很微微松了口气,捋了捋王道姝的鬓发,柔声道:“饿不饿?”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吃东西。 “不饿。”王道姝将自己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虽然这是个小暖房,冬天也仍旧有些冷。 崔介衡起身将蜡烛熄灭,缓缓走到榻边,皎洁的月光映在王道姝柔美的面庞上,而她正睁睛瞧着崔介衡。 “冷吗?”崔介衡也进了被子,握住王道姝的手,发现有些冰凉,不由握在手心慢慢给她暖着。这个床榻和被子都是崔介衡另外命人制的,他不喜欢睡别人睡过的,也不希望他的小姑娘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更何况现在的床榻大多都偏小,也不适合两个人睡,所以崔介衡另外制了一张大些的床榻。 王道姝点点头,“有点冷。”她天生到冬天就爱手脚冰冷,故而暖炉、汤婆子都是不离身的。 崔介衡轻笑一声,略微低头,衔住心心念念的樱唇。 不知何时,他和王道姝交握的双手已经松开,在被中胡乱动起来,妄图找到王道姝的衣带。 王道姝踢了踢他,“你、你就不能——”就不能好好睡觉吗! 崔介衡柔声道:“可是我不困啊。”语气无辜真挚的很。这次他找到了衣带的位置,衣带是活结,轻轻一扯就松开了,当碰到小姑娘柔腻的肌肤时,崔介衡的手略微颤抖了一下。 这是他想了这么久的小姑娘啊,终于是他一个人的小姑娘了,崔介衡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 ...... ...... (请自行脑补) 昏礼(四) 第二日一早醒来, 王道姝便清晰的感受到旁边那人的气息, 不由推了推他, “你怎么还在这?”又挣扎了一番, 却发现自己被那人箍在怀里, 动弹不得。 崔介衡慵懒的动了动, 将王道姝搂的更紧了, 含混道:“乖,别闹,再睡会。” “你都不用去处理政事吗?”王道姝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再瞥了一眼更漏,更加吃惊了。 崔介衡无奈而笑,“官员新婚都有几天假, 我竟连婚假都没了?这几日我阿耶坐镇, 不用担心。”至于崔育想打死他的事,那都不值得一提。 王道姝这才心下稍安, 揉了揉太阳穴, 不满道:“他们几个搞什么鬼, 都这个时辰了, 还不进来喊。” “我让他们出去的。”崔介衡闲闲笑道。 王道姝上手拧了他一把, “我今日不是要表谢吗。”新妇第一天这么晚起床总归是不好。 崔介衡柔声道:“又没人看到, 在乎这么多虚礼做什么,反正也没规定你什么时辰表谢,等你想起来的时候再做也不迟。” 闻言, 王道姝也有些迟疑了, 要是可以,谁不想多睡一会,既然能多睡一会,王道姝便自觉地又躺回床上,无意识的问道:“那太上皇后那边何时去参拜?” 崔介衡轻轻拍着她的背,“睡吧。母亲在大明宫,等明早起来再去正式参拜,下午我带你去见大母她们。” 待到王道姝睡熟后,崔介衡却悄然起身在床前的桌案上看起政务,这几日他虽可以不处理政事,但不代表他可以不了解,否则日后想接都难以接上。为了不然给自己过几日过于辛苦,他宁愿现在看一些东西。 过了大半个时辰,崔介衡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睡下去对身体无益,便将王道姝唤了起来。 睡过回笼觉的王道姝,完全是不清醒的样子,懵懵懂懂的看着崔介衡,尚有些没回过神来。 崔介衡看得心下爱怜不已,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我让人进来给你洗漱,用些朝食后就去表谢好不好?” “好。”王道姝嗓子有些沙哑,娇声道:“我要先喝水。” 崔介衡急忙用小盏给她倒了一盏温水,亲自试过温度后方才喂到王道姝唇边。 王道姝小口小口的喝了几口水,恰好红狸等人端着水盆毛巾等物进来,看到这一幕后,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六尚等人已经在立政殿院子里等了许久,见到皇后终于穿着展衣出来,悄悄松了一口气。她们也摸不清皇后时什么意思,按理说太原王氏的女儿,定然是对礼仪极其遵守的,莫非是在给她们下马威? 若真是这样,她们反倒放心些,六宫本来就在皇后的管辖范围,她们小心行事,自然不会出差错。 望着阶下站着的众人,王道姝微微笑了笑,崔介衡紧随其后而出,站在檐下,笑望着王道姝。 在尚宫和尚仪等人的指引下,王道姝的表谢仪进行的十分之快,不到半刻钟便已全部结束,崔介衡上前将她扶进殿内,“累不累?”昨天累了一天,一早起来又折腾人,虽然十分不孝,崔介衡也对制定这个规则的人产生了不满。 王道姝笑着摇了摇头,“不累。”就这么一小会,还真谈不上累,大早上在外面晒晒太阳也挺舒服的。 崔介衡牵着王道姝的手进入内室,重新帮她拆卸首饰礼服,而后换上便服,他一面手法轻柔的给王道姝按摩,一面温声道:“一会我让人把宫中女官名单拿给你,你有空的时候看看就好。” “我现在就看吧。”王道姝忽然来了兴致,她是不是应该尽早把宫中的东西摸索清楚? 崔介衡捏了捏她的小脸,“不急,你先休息几日,宫里也没旁人。”他迟疑了一瞬,又道:“立政殿小了些,我想把这里整修一番,将旁边的万春殿和大吉殿纳进来,你想做什么活动都不用出宫门了。”他可舍不得王道姝住这么狭小的宫室。 王道姝露出一个笑来,“好。”又很快补充道:“不过要慢慢修。”其实立政殿并不小,是宫城里的标准宫室规格,比王道姝从前在家时的鹿鸣苑大了数十倍,但是相比太极殿这些前朝殿宇来说则小的不能再小了。 面对娇美动人的小姑娘,初尝□□的崔介衡每每把持不住,勉强压制住心底的渴望,他又问道:“要不要我给你梳头发。”听说常梳头对身体好? “好。”王道姝将羊角小梳递给崔介衡,“等会我想整理一下嫁妆,都放在哪呢。” 崔介衡接过小梳子,慢慢的给她梳着,轻声道:“都放在后殿,等会一起过去整理。” 鸦青色的秀发柔顺光滑,仿若缎面一般透着光泽,崔介衡梳着梳着,忽而无师自通的盘了个小髻。 感受到头发的变化,王道姝摸了摸,板着小脸问道:“这么好的手艺,跟谁学的呢。”这样的发型,她第一次也梳不出来啊。 崔介衡僵了一瞬,赶忙替自己辩解,“我刚才突发奇想胡乱梳出来的,没有跟谁学过。”崔育怕他学了一身女儿气,他从小身边近身伺候的都是男子,连宦人都少得可怜。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上哪跟人学去。”崔介衡俯身搂住王道姝,在她耳边絮语道。 王道姝被这温热的气息弄的痒痒的,推他又推不动,忍不住哼道:“你想学还怕少了人?不知道多少人愿意教你,光我认识的就不知凡几了。” 崔介衡有些苦恼,阿玄这是生气了?耐心劝哄道:“我何曾知道过旁人如何?做什么为了不相干的人不高兴,她们要是惹你生气了,你拉出来打一顿就是。”说着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就算要学,我也只想跟你学。”等他弄清楚究竟是谁惹了阿玄不快,那人就完蛋了! 王道姝真没想到崔介衡说起情话来竟是无师自通,一套一套的飘出来,丹唇微微嘟起,“我们族中就送了人来啊,被我们家给扔回去了。”是的,五房的人在何太夫人用来历练王道姝后,当天就直接被扔到了五房主要人员暂住的别院里。 崔介衡眼中隐有闪过一丝冷光,低头吻着王道姝的头顶,“不用理会他们。”阿玄的族人不好大肆惩戒,毕竟对外他们是一体的,惩戒他们就是下阿玄的面子,但是他悄悄地做些什么应该是可以的吧?何况不过是一群旁支而已。 王道姝点点头,她当然不会理他们,整个太原王氏也就他们长房这一支,还有四曾叔祖和十三曾叔祖这两支最昌盛,王家的地位也是靠这几房维持着。他们家号称六世三公,实际上最后一任三公是她曾祖王政合王太尉,从祖父王洵这一辈开始开始便没有再出过三公,连追谥都没有,要是继续下去,王家便要掉出一流之列了。 在这样的岌岌可危的情况下,许多族人还自持清高,有些甚至学着一些破落户,对兵权不屑一顾,成日清谈。她在太原时连磕五石散的都见过,可见王家内部已经危险到了何等地步。 可是祖父作为族长不可能去挖掉这些疮,这样的举动太过于惊世骇俗。就这样一些人,吸着他们努力上进的这几房的血,还想让女儿继续吸她的血。王道姝低头看着昨日刚染了丹蔻的指尖,无声冷笑,他们凭什么认为自己会乖乖让她们吸?做梦! 既然祖父狠不下心,那就由她来挖,皇后做这样的事,不仅不会惊世骇俗,反倒还会得个压制不成器族人的贤后名声不是吗? “不止啊,还有景家那个,哪次见了你不是眼睛都快要黏到你身上了。”既然都说起了这个话题,不如把所有的都说完,免得心里总是不舒服。 崔介衡疑惑道:“景家哪个?”他怎么没印象? 王道姝施舍给他一点提示:“景工部尚书的宝贝女儿呗。”还能是谁。 崔介衡皱着眉头想了许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搂着王道姝哼道:“他们家就是欠揍,等哪天我再让人把他揍一顿,保管没心思想写有的没的。” 王道姝抓住一个关键词:“再?你什么时候揍过他?” “有个两三次吧。”崔介衡仔细回想着,“五年前他骂你那回我揍了一次,后来又揍了一两次?他儿子我也揍过几次。” 王道姝恍惚会想起了景尚书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传闻,无奈道:“原来是你打的,他可把这个仇记在我们家头上几年了。” 这样的结局让崔介衡有些尴尬,“要不我下次让人去打的时候,故意遗漏一点证明我身份的东西?”这样既能暗地里敲打景家,又能让他知道真正打他们的人是谁。 如此贴心的行为,怎能让王道姝不满意,她转身亲了崔介衡侧脸一样,夸赞道:“就是应该这样!” “一会用完午食后你睡一会,等醒了,我们一起去长乐宫。”崔介衡温柔注视着王道姝。 好像嫁给他是个不错的选择?王道姝笑容愈甚,“你中午也睡半个时辰,别太累了。” 昏礼(五) 长安冬日不算冷, 今年却罕见的下起了大雪, 天光未昕, 翟车缓缓驶出宫门, 身后跟着无数卤簿。 王道姝推了推一直靠在她身上的崔介衡, 气道:“你怎么不做你的车?”虽然是皇后的专用车辂, 可也不大, 坐两个人真的让人不太舒展得开。 她说完后,崔介衡反倒靠的更紧了,委屈道:“阿玄你嫌弃我了。” 王道姝瞠目结舌:“我哪有嫌弃你?” “那你连让我跟你坐一辆车都不愿意?”崔介衡反问道。 王道姝无奈扶额, “我只是觉得有点挤,想要宽松一点的位置,不是很快就到了吗?”一天到晚待在一起, 他居然不腻?反正跟他连着相处了两三日, 王道姝是急需要一个私人独处的时间的。 崔介衡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理由:“我们从一辆车上下来, 他们也高兴不是?” 郑国公府的男子早已着公服依次立在街口, 女眷们则依品级大妆等候在郑国公府门口, 王道姝为了不清道, 特意选了凌晨回来, 等她到门口时, 甚至才刚刚解除宵禁。 到了内院,崔介衡还想跟着进去,王道姝瞪他一眼, “你去外院, 我大父他们肯定等着招待你,你等用午食的时候一起过来。”一群女子说话,他既是男子又是皇帝,大家肯定放不开。 崔介衡委委屈屈的看着她,最终在王洵等人的盛情相邀下去了外院书房里。 王道姝带了不少礼物回家,每个人的都是不一样的东西,又对着何太夫人几人说了几句甜言蜜语,将几人哄得眉开眼笑的。 谢夫人殷殷嘱咐道:“你在宫里要好好同圣人相处,千万莫起争执,长乐宫和长信宫那边更要时时请安,大明宫那边不常去更要差人过去问候。”王道姝易怒,谢夫人就怕她一个不好跟皇帝吵起来,她又是个不肯低头的,难道要皇帝给她低头?两人要是因着这些事起了隔阂,那就是离心的征兆了。 越长大,王道姝便越懂得如何让长辈不要唠叨,听到这儿急忙一一点头应下。她当然知晓这些事,可长辈不一定放心,这样类似的叮咛她要是敢反驳一句,那就是长篇大论的开端。 谢夫人她们不知道两人相处时的具体情形,崔意华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的,愈是知道的清楚,她反倒愈担忧。女儿和皇帝相处都是皇帝哄着她,怎么肯能会起争执?皇帝纵得她成什么样子了,就算两人真吵架也是崔介衡先去哄她。 若是普通人家也就算了,可她女婿是皇帝啊!哪能次次耐得下性子去哄她?万一以后厌烦了,这就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障碍。想到这儿,崔意华眉头都忍不住皱了起来。 王青繁伸手戳了戳崔意华,警告道:“阿娘。”人家第一天回门,你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收到信号,崔意华飞速调整表情,却还在想着王道姝的事。情到浓时皇帝愿意哄她,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她得找个时间劝劝她才是。 “阿娘!”王青繁没好气的低声喊了一句,“这什么时候,你给她添堵?”人家现在关系正好,你说什么都不可能听得进去,况且她看王道姝也并非骄纵到什么都不懂的人,只不过是现在仗着被宠而已,以后她自然会自己调整。 崔意华看了她一眼,“知道了。” 这一顿饭王道姝吃得无比愉快,在宫里不过两日,立政殿的厨子还没有适应她的口味,只有长乐宫和长信宫的对她稍微了解一些,但她总不能抢太皇太后和杨太后的人,只能让那些人指点指点立政殿的人。 可郑国公府的厨子了解她的口味啊!这一顿饭郑国公府还特意交代过按照皇后的口味做。 王道姝觉得舒服的一顿饭,郑国公府众人却感觉眼睛都要瞎了,皇帝这是干嘛?特意跑他们家来告诉他有多重视皇后?一会挑了一碗鱼肉让人端给王道姝,一会剥了一个鹅翅让人递给她,导致王道姝桌案上的菜几乎就没动过。 看到这一幕,谢夫人不动声色的看了王洵一眼,以眼神暗示他,王洵却轻咳一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王偃倒是很上道的给崔意华挑了一碗鱼肉,却换来崔意华一个白眼,“好好吃你的!”都是鲈鱼这种没刺的鱼,用得着他? 王道姝无奈的望向崔介衡,却发现他正专心致志的低头剥虾,而后放到一个装着酱汁的碗中,不由心头一软。反正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就由他去吧。在立政殿的两日,在崔介衡的强烈要求下,两人是同桌用饭,他几乎都要喂给王道姝吃了,所以这样的举动反倒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 不知不觉中,王道姝的耻度也被崔介衡给拉低了。 用过午食,王道姝提出想睡一小会。这是她每日的习惯,众人也不意外,好在鹿鸣苑每日都有洒扫,她可以直接进去睡,崔介衡也自发的跟了进去。 环视了一圈,崔介衡感慨道:“我还是第一次来阿玄的小院子呢。”就是太小了点,王家这群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回了鹿鸣苑,王道姝却没有第一时间去睡午觉,反倒是兴致冲冲的拉着崔介衡去看她养的花花草草。 她在这方面实在不算擅长,不知养死了多少,有的小花甚至连芽都没有发过,崔介衡却一脸温柔的听着她絮絮叨叨说着。 “赤熊哥哥,你看那几株樟树。”王道姝兴奋说道:“那是我出生的时候种的,本来说要给我做嫁妆箱子,后来我没舍得。”这是南方风俗,崔意华学来玩的,她不舍得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崔介衡忍不住说道:“阿玄还没去过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呢。我幼时住在甘露殿,有时住含凉殿,等回去我就带你去看看。东宫你也没去过,我更要带你去走走。” 王道姝笑着应道:“好!”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申时,她推了推身侧那人,“我去找阿娘说说话,你在这自己玩会。” 崔介衡也不答话,直勾勾的盯着她。 王道姝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拗不过他,只得俯身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崔介衡犹不知足,“才一下,不够!” “你!”王道姝没办法,又亲了另一边,“这样可以了吧?” 崔介衡还要再闹,却发现王道姝脸色不对劲,只得作罢。 瞧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崔介衡莫名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恨不得咬被角了。 方正院里,崔意华也才将将起身,听到侍女传禀皇后来了,急忙出了远门,亲自将王道姝迎进来。 甫一进里屋,她便迫不及待的拉着王道姝的手问道:“你在宫里一切可好?跟圣人相处如何?” 王道姝微微笑道:“我挺好的,跟他相处也还行。”崔介衡虽然对别人态度不太行,但是对她那倒是没话说的。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崔意华略略松了一口气,“只要你们平安顺遂,阿娘便觉得此生圆满了。”她原想说不求大富大贵,可又一想到王道姝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这种话便没有意义,便压下不提。 “我知道的。”王道姝笑着说道,她又另外拿出自己给阿娘准备的礼物,“你看,这是我给你带的一对玉镯,好不好看?还有一个蓝田玉镇纸呢。” 崔意华嗔道:“你这孩子,阿娘又不缺这些,带这么多东西回来做什么,亏得你嫁的是皇家,要是寻常人家该说你拿夫家东西补贴娘家了。”不止会让人觉得是在补贴娘家,若是女子在丈夫公婆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夫家动自己嫁妆以外的东西,都算偷盗。 王道姝柔声道:“多大点事,又没给你多少东西,他也知道。” 考量许久,崔意华终是忍不住说道:“你们两个都不是多温柔的性子,你平时也避着些,别跟他吵。”两人小时候就总是吵架,多半时候都是王道姝占上风。 她明明性格这么好,怎么大家总觉得她要跟崔介衡吵架呢?王道姝深深地思考了起来。 崔意华看她的神情,也不敢多劝,叹道:“阿娘不求别的,只要你能处理好就好。”要是有的选,她也真不知道让不让王道姝继续嫁崔介衡。如果不考虑以后,他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要是考虑以后—— 罢了罢了,以后的事谁能清楚?难道她嫁了同等的人家,就能宠她、对她好一辈子?还不如地位来的有用。 回去路上,崔介衡瞧着王道姝沉默的侧脸,小心翼翼问道:“岳母同你说什么了?”怎么一脸沉思的样子? “没什么。”王道姝心不在焉的答着,伸手挠了挠崔介衡的手心,“宵夜我想吃烤羊排。” 崔介衡有些迟疑,“晚上吃这个不好消化,我们吃别的好不好?” 王道姝不依了,“可我这会就想吃这个。” 崔介很深知她别人越不许她越要做的性子,只得先应下,准备等她吃了两口不想吃之后让她吃些清淡的食物。 高句丽 春日昏昏, 搅得人的头脑都有些乏意, 春蝉的鸣叫愈加催人入睡。 王道姝扶着额头起身, 缓步行至窗前, 拍了拍崔介衡, “你看了这么久, 累不累?要不要用些点心?” 崔介衡将她搂入怀中, 哼笑道:“皇后殿下怎么有空想起我来了?” 听着他语气中浓浓的酸味,王道姝抽了抽嘴角,他这算什么, 跟空气吃醋? “你爱吃就吃,不吃算了。”王道姝瞥了他一眼。 崔介衡搂紧她,“谁说我不吃的!现在就吃!”说着就让人把点心都呈上来。 王道姝凑过去看了一眼, 疑惑道:“高句丽?它们又开始骚扰边境了?” “是。”崔介衡揉了揉眉心, “不仅我们这边,还在打百济, 已经连下两城了。”他顺手将公文递给王道姝。 看着公文上的字, 王道姝恍惚想起了当年, 她好奇的问阿耶高句丽在哪里的时候, 而后大齐出兵攻打高句丽, 一晃却这么多年过去了。 一旁的小虾饺做的精致小巧, 澄粉所制的半透明虾饺皮显得晶莹可爱,王道姝沾了些酱汁,放到崔介衡面前晃了晃, 见他张口要吃, 又收回塞进自己嘴里。 “又要打仗了么?”王道姝含糊不清的问道。 崔介衡摇了摇头,“还在争议,没个结果,我阿耶的意思是想先讲和,朝中却有不少人想打。”虽然是崔育养大的,崔介衡对外的行事风格却跟崔育完全不同。崔育是以和为贵,打仗也是点到为止,当年东征高句丽时,对方请降后便没有继续打下去。 清楚围观了此事的崔介衡却对此不屑一顾。要打就应该打完,直接拿下,何必打到人家家里了又退出来。如今大齐西有吐蕃,南有南诏等六诏,北有突厥,东有高句丽等国。虽然各部之间维持着表面的安定,实则内里波涛汹涌。 要是这些国家同时发难,大齐肯定是吃不消的,还不如趁此机会灭了高句丽,免得再次扰边,给他们机会发展起来也是一大隐患。 王道姝想了想,纠结道:“你才刚登极没多久,这么快就打仗是不是不太好。” 崔介衡伸手捏着她的小脸,“他们不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有这些动作?” 沉默了半晌,王道姝戳了戳他,“那你准备怎么办?”崔育也不支持他啊。 “先屯兵吧。”崔介衡捏紧奏疏,他刚刚登极,位置确实不稳,也不好因为这种事和父亲生出隔阂。 望着面前奏疏上的文字,王道姝试探道:“他们既然派人骚扰我们边境,我们也可以骚扰回去啊。他们国小,经常被骚扰就会耽误农时,可不比我们能承受住这些。”守不如攻,一味的防守也测探不到对方的实力。 崔介衡渐渐地笑开了,搂着王道姝亲了一口,“阿玄真厉害!我正有此意。” 王道姝起身道:“你先忙着,我去看会书。” 崔介衡却不放她离开,“你陪我一起看,就到我旁边看书就好。” 忍了许久,王道姝才压制下自己想打他一顿的心思,指着一桌案的公文说:“那你今日下午一定要全部看完。”崔介衡处理公务的速度比崔育慢多了,什么都一条一条的读完,要他这个样子,迟早把自己累死。 “阿玄帮我把重要的地方标注出来,我不就能直接看到了?”崔介衡笑着说道。 王道姝低吼道:“我看你是想把我累死!你让人上奏疏的时候,在旁边写上重点不就好了?中书门下那批人又不是死的,你让他们看的时候就写上重点。”这么多,看来先死的不是崔介衡,是她了。 虽发作了一通,为了不让两人早死,王道姝仍旧是拿起了奏疏,认命的拿朱笔帮他划重点。 有了人帮他划重点,原本要批两三个时辰的公文,不到一个时辰崔介衡就看完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 瞧着仍旧闷闷不乐的王道姝,低声道:“等我们有了孩子,让他做这些事,我们都能得清闲了。” 王道姝脸一红,恶狠狠地瞪他,“我眼睛都疼了,要出去走走。” 甫一出殿门,便听到旁边传来人语声、搬东西的声音,不由问道:“那边在做什么呢?” “他们在测万春殿和大吉殿,过段时间这里就要整修,到时候我们先去太极殿住好不好?”崔介衡替王道姝将鬓发挽到耳后,温柔问道。 王道姝有些迟疑,“这不太好吧。”太极殿是早朝和议事的地方,离外朝也近,虽然因着十分之大,旁边也有数个偏殿可以休息,但是偶尔去一趟可以,要让朝臣知道自己天天住那,保管要疯几个。 崔介衡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这有什么不好的,这种小事都爱抓着不放的人,让他回家去吃自己算了。”他又不是宠爱妃子,帝后感情好,他们还不乐意? 其实还真没人多少人会骂崔介衡,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关系都是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以崔介衡从小显露出来的个性,哪怕现在收敛了些许,除了固执不堪或想靠此扬名的,都不大会去惹他不高兴。 想到这儿,崔介衡又兴冲冲的问道:“要不要现在去太极殿看看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立政殿扩建肯定不可能段时间完成,两人在太极殿住的时间也不会短,可能要尽量让自己舒服一点。 看着他努力规划着自己二人住址的模样,王道姝也笑了起来,“也没什么需要改动的,到时候把这边卧室里的东西都搬过去就好。” 两人不仅在太极殿逛了一圈,还趁着下午前朝官署只剩值班的人过去转了转。 虽没有带着仪仗,王偃也老远就看到了自家女儿和皇帝在承天门街上乱晃的身影,心里咯噔一跳,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阿耶,你今日值班么?”王道姝还没发觉事态严重性,笑着冲王偃招手。 王偃一口气差点背过去,可旁边皇帝又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他也不敢说什么,沉声道:“以后少来这边,被人瞧见了,影响不好。”女子跑来前朝,比大臣跑去后宫还要严重多了。 只要有人传召、过了明路,外男自然可以进后宫,。但是前朝官署这边,就算是牝鸡司晨的都没几个总是过来转悠,多半是把人召到太极殿、甚至后宫去说话。 王道姝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我、我知道了,下次不这样了。”这样确实影响不好,对她、对崔介衡和王家都有很大的压力。下次她应该半夜过来逛,就肯定没人知道了。 见她还算受教,王偃点了点头。 可崔介衡就不行了,瞧阿玄这害怕的样子,可想而知王偃平时都是怎么对她的!淡声道:“是我想过来看看,一个人没意思,才让阿玄陪我的。” 王道姝连忙拉了拉崔介衡的衣摆,示意他别再继续说了。幸好今日碰到的是阿耶,要是别人,奏疏都要堆积成山了。 比起他们两人,王偃想的更深远些。崔介衡对她都如此宠,肆意妄为的带到外朝来,要是日后有了其他人,岂不是要宠到越过皇后去?一想到这个可能,王偃的脸色又有些不好看了。 “阿耶,你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医士看看?”王道姝紧张兮兮的问道。 王偃快被她给气死,“无事,我先回去了,你也莫要在此处逗留。”他身体好得很! 看着阿耶走远了,王道姝忍不住捏了崔介衡一把,“你看看,我就说不要来吧。”本来她是不想来这的,毕竟还是怕碰上人,崔介衡不依,一定要拉着她过来走走,再三保证不带卤簿就不会有事。 结果嘛,出来没多久就碰上她阿耶了,她这会穿的是一身男式圆领袍,要是不认识她的,她还能装装样子,面对王偃他们她能怎么装? 崔介衡也有些不好意思,拦着她哄道:“是我不好,都害得阿玄挨骂了,我们下次就等晚上值班的人都回去了再来好不好?” “下次不来了。”王道姝皱了皱小鼻子,“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看那么一两次就够了。”承天门街她不知走过多少次,这是从宫外入后宫的必经之路,只是没到旁边那些官署去瞧瞧而已。 她的话崔介衡哪还会反驳?只得赔着小心说下次不来,又问道:“那晚上要不要去陪曾大母她们用饭?” 太皇太后院中的杏花估计也要开了,王道姝笑道:“我们可以在小亭子里用饭。”这样就能顺带赏杏花了。 崔介衡欣然应允,“还可以让人用杏花做菜,我记得曾大母还有些杏花酒,也可以拿出来喝了。” 王道姝“咯咯”笑了出来,“赤熊哥哥,你可太坏了,回头阿家肯定要骂你。”卢太上皇后早便跟太皇太后说好,她要等着喝杏花酒,结果崔介衡竟然趁着她不在拿出来喝。 崔介衡不以为然,“我又没有喝光,何况要喝也得曾大母愿意还行,母亲可怪不到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