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甜甜的你》 第一章 三月初, 惊蛰刚过,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 可气温却迟迟未见回升, 昨夜下了雨,空气潮湿,早上就更冷一些了。 “13床, 何秋水是么?打针咯。”早上七点四十五分, 护士推门进了一间病房,对着靠在床头的女孩子说了句。 “好哦。”女孩子点点头, 笑嘻嘻的和她搭话, “小美你吃早饭没有哇?” 女孩的声音清脆甜美, 像珠子落在瓷盘里一样悦耳, 她漂亮的杏眼微微弯了起来, 眼神明亮清澈, 非常灵动,就像会说话一样。 护士点了点头,看了眼站在她旁边正往小碗里倒豆浆的中年男人, 笑着道:“老何叔这么早就来啦?” 老何笑着哎了声, “她昨天半夜给我发信息说想吃老张家的油条, 得一大早就去排队, 晚了就没了。” “老何叔真疼闺女儿。”护士一边说, 一边利索的给何秋水扎上针, 然后又推着小推车去了下一个病房。 何秋水甜甜的和她说再见, 模样乖巧极了。 然后扭头对老何道:“爸,我饿了。” 老何看着她变圆了不少的脸,叹了口气, “都在这儿待了四个月了, 你……歌舞团那边怎么说?” “就那样呗。”何秋水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端着豆浆喝了一口,放下碗。 老何忍不住吐槽道:“我说你可真够倒霉的,同一只脚摔两次,上次是骨裂,这次直接粉碎性骨折,怎么就不换一只脚摔摔?” 何秋水听了吐吐舌头,“我去年那次是为了救人嘛。” 从去年开始,容城歌舞团就开始排一出叫《木兰辞》的舞剧,选了何秋水演女主角花木兰,然后在排练时不知怎么的队形就乱了,站在舞台边缘的队友眼看着就要往下掉,是她眼疾手快的拉住了队友,自己却掉了下去,当场摔了个左脚脚踝骨裂,打了好一段时间石膏。 舞剧都有ab角,她摔了,便由b角秦曼莉顶上彩排,直到两个月后她回归团队。 结果万万没想到,到了十一月份公演开始,她才演到第二场,就从高台上再次摔了下来,这次运气就不好了,不是骨裂,而是旧伤部位直接粉碎性骨折。 被紧急送往医科大一附院救治,光等消肿能做手术,就等了一周,几个月过去了,这期间痛苦她至今都不敢回想。 这时她听见老何又问:“你接下来想怎么办,还回去跳舞?” 何秋水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不跳了不跳了,我跟舞团辞职了,我都想好了,虽然我喜欢跳舞,但不能不走路啊,要是我瘸了,以后你老了我怎么照顾你呀?再说了,那也丢你面子呀。” 说着她粗声粗气学别人的议论:“哎哟喂,你们看老何家那闺女,啧啧啧,变瘸子啦,啧啧啧。” 听到她故意苦中作乐说这话,老何心里不好受,扭着脸就想骂她,还没开口,就听见病房门被叩响几声,然后呼啦啦涌进来一群白大褂。 狭小的病房顿时就站满了人,何秋水放下早饭,乖巧的打声招呼:“叶主任早上好,严医生早上好。” 严星河听见她的声音,抬头望了她一眼。 小姑娘住院三四个月,说实话,同病房的病友和实习生规培生都换了几茬了,她还在这儿,跟大家混得可熟,他听说还有轮去其他科室的实习生跟老师来会诊还特地来看看她的。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啊?”叶琪是骨二科的主任,是个看起来很和善的圆脸中年男人,有些发福,手指胖胖的,不过掌心很暖和。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搭上何秋水的脉搏,何秋水嗯了声,“都好的,没有不舒服。” 叶主任又问:“昨天下地走路了没有?你现在到了复健的最后关头,一定要坚持,坚持下来你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何秋水忙点点头,叶主任直起腰来,接过严星河递过去的病历夹,翻开看了看,然后交代道:“复查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这两天就可以安排出院了。” 原本何秋水还一脸乖巧的听着叶主任拿她当教学模板给学生讲课,突然听见这么一句,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 明亮的大眼睛里倏地蹦出灼人的亮光来,急切的望向了自己的主治医师严星河。 他戴着蓝色的口罩,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对好看的瑞凤眼,朝她点点头,轻轻说了声:“恭喜啊,小姑娘。” 他细长的眼尾优雅地微微上翘,有点笑眯眯的样子,目光像他的声音一样温柔,何秋水望着他就眨了眨眼。 咦惹,我的主治医生生得真好看,住院什么都不好,唯有能看帅哥这一点好,可惜出院就见不着喽。 但是能出院她还是很高兴的,伸手揪着老何的袖子晃啊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严星河低头看了她一眼,失笑的摇摇头,然后又继续转身去听主任在讲什么了。 查完何秋水后叶琪带着一帮子小兵们出去了,严星河留在最后,接着询问何秋水的具体情况,末了问她:“昨天大便正常么?” “……呃、正、正常。”被他这么一问,何秋水的脸立刻就红了,都过了这么久了,被问到这个问题她还是很别扭很别扭。 当然严星河不会觉得奇怪,问胃口好不好,睡眠好不好,二便正不正常,这是每日常规,都是写病程记录要写进去的。 不过他也知道女孩子脸皮薄,当下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加强锻炼的话,转身就走了。 望着他走出门的高挺背影,何秋水抬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半天才从尴尬里缓过神来。 出院出院出院!实在受不了每天都要来一次的尴尬了,哪家大姑娘被问屎尿屁不害臊的呜呜呜:) 严星河查完房回到办公室,催着自己的学生:“快给13床开检查单拿去给护士。” 然后低头开始签医嘱,同事王冠问他:“星河你今天几台?” “四台。”严星河低头,签字签得飞快,头也不抬的应,“老张,帮我签个红处方。” 说着递给上级医师张天琪一张处方单,上头写着羟考酮缓释片的剂量用法,张天琪接过来看了下,签完后递回来,“你那48床还就那样?” “骨癌晚期的,还能怎么样。”严星河叹了口气,淡淡的说了句,转头指挥两个实习生把自己的病历夹全都搬去护士站给护士过医嘱。 然后站起来道:“我走了啊,我那七八个大宝贝老张你帮我盯着点儿。” 张天琪今天值班,点点头,目送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办公室去手术室,然后往椅子上一靠,摸了摸旁边的苹果,“苹果啊苹果,请保佑我今天一个新收都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见当班护士在外头喊他的名字:“张天琪医生,来收新收了!” 张天琪:“……”辣鸡苹果!骗我感情!!! 这就是骨二科的日常,日复一日,这里是医科大一附院的创伤骨科,是几个骨科里最辛苦、最脏最累、急诊最多的老牌血腥科室,可是大家却毫无怨言,还能苦中作乐。 张天琪忙着收病人,来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家里摔断了手,有些耳背,说话就很大声。 正在走廊上练习走路的何秋水听见声音,好奇心顿起,拄着拐杖就挪了过去,一脸兴致勃勃的看张医生和老人家你一句我一句比赛谁更大声。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两个糖果来,递一个给办公护士,“洋洋姐,请你吃糖。” 陈洋接过来,笑着问她:“严医生不是叫你好好锻炼不要到处凑热闹么?又不听话,小心他一会儿下手术了要教训你。” 之前何秋水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早就闷得长毛了,一下地复健就忍不住往人群里钻,病房又天天有新病人来,热闹得很,她一凑过去就叫人不小心推个趔趄,啪叽一下坐地上。 严星河知道以后气得够呛,从来都很温柔安抚她情绪的人,头一次凶狠的骂她:“你是不是不要腿了?要是想当瘸子,趁早出院,我是管不了你了,也包不了你好!” 把主治医师都给惹火了,何秋水是头一份,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道歉吧,接下来一整天都没见到严星河,只有护士过来给她加了个热奄包的治疗。 到了第二天严星河再来查房,她才可怜兮兮的说严医生对不起我再也不这样了,严星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扭头对实习生道:“开个留陪人,别让她自己一个人出去。” 想到这件事,何秋水就有些讪讪的,对陈洋辩解道:“我都可以好好走路了的,不会再摔了。” 边说边扭头往后看了看,一脸警觉的模样。陈洋忍着笑,把她赶回了病房。 病房里到处都有她的个人痕迹,墙角甚至靠着一把琵琶,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好的时候,她就弹弹琵琶,可是曲声总是有些惆怅。 她不愿意去想太多以后的事,所以弹得也不多。 到了十一点,护工来通知她该去做检查了,老何推着轮子跟在一旁,“你自己走走,走到电梯口再坐。” 何秋水点点头,沿着墙根慢慢的走着,在护士站边上遇见了下手术出来休息的严星河,忙叫了声:“严医生好。” 穿着绿色洗手服,外头套一件敞开的白大褂,头上还戴着蓝色的帽子,口罩拉到了下巴地下垫着,严星河闻声扭头看了她一眼,认真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腿,点点头,“看起来走得不错哦,继续加强锻炼,很快就好了。” 说着挥挥手,“去做检查罢,小心点,别摔了。”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和的,笑得很温柔,何秋水就很喜欢听他讲话,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陈洋,36床送上来了,给他换个床。”严星河不再看何秋水,转头去翻病历车上的抽屉,和护士说着话。 何秋水就去做检查了,这是她出院前最后一次检查,愈合程度很好,严星河是在晚上下手术回办公室后看到的结果,举着影像科送回来的片子看了又看,然后笑了起来。 张天琪吃完饭,进来就看到他一脸高兴的模样,问道:“怎么样,你那个13床好出院了罢?都多久了。” “让她明天出。”严星河应了声,然后把片子塞回袋子里。 张天琪点点头,“赶紧回去吃饭,多晚了。” 严星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我去查下房就走,王冠呢?” 王冠是今天的一线班,人却不在办公室,张天琪哦了声,“急诊来了个车祸的,盆骨骨折,急诊手术去了。” 说得云淡风轻的,严星河也就点点头,谁夜班还没个上急诊手术的时候呢。 这会儿何秋水刚洗了澡,正坐在床上看电视,眼睛却不时往一旁的琵琶上瞥。 实在忍不住了,还是抻腰伸手拿了过来,才拨了一下弦就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忙松开手,一把按住了琴弦。 严星河一进门就看见她抱着个琵琶,愣了一下,随即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记得旧年十一月何秋水刚被送来时的模样,整个人都快虚脱了,脚肿得像个大馒头,除了腿部,脸上和腰上也有多处擦伤,鼻子里塞着止血的纱布,实在惨不忍睹。 可是她坚强得很,指关节都捏得发白了,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一直到给她上牵引,实在痛得受不了了,这才眼泪哗啦啦的往下流,呜咽声像被困在陷阱里逃不出去的小兽。 凄惨,又绝望。 后来她问他:“严医生,我以后还能跳舞吗?” 他犹豫许久才说一句最好不要去演出了,眼睛都不敢去看她,怕看到她眼里蓄满的眼泪。 可是后来她慢慢就缓了过来,活泼起来,整日开开心心的吃吃喝喝,严星河想了许久,都不知道要不要给她请个心理医生。 “严医生还没下班呀?”何秋水抱着琵琶,仰脸看着他笑。 她的声音把严星河的思绪拉了回来,他笑了笑,“马上就下班了,来看看你。” 他边说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何秋水乖乖的哦了声,然后听见他温声对自己道:“没事了,明天就出院好不好?” 惊喜来了太突然了,何秋水愣了愣,然后眼睛刷的亮了起来,用力点头,“好好好!” 我可终于能出院放风去了! 第二章 “13床开出院, 让护士去拿药。”早上才七点半,严星河就到了办公室, 手里的白大褂刚套了只袖子, 就开始交代自己的学生。 头发乱蓬蓬的王冠从卫生间出来,边走进去边把湿漉漉的手掌在身上擦擦,哟了声, “星河你那小姑娘能出院了?” 严星河扭头看了一眼他熬得通红的眼睛, 边扣衣扣边嗯了声,声音有些轻快, “总算能出一个了。” 他说话时嘴角微微弯了弯, 露出一点笑意来, 明亮的眼睛里神采奕奕。 这时学生把医嘱开了出来, 严星河签了名, 亲自拿去护士站。 陈洋看了眼灰色病历夹上的标签, 笑了点了点头,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医生办公室门口有人喊了句:“主任来了, 交班啦!” 严星河立刻收回想往病房走去的脚, 转身往办公室走回去。 护士和值班医生交班完以后, 叶主任特地点了严星河的名字, 问他的13床复查结果出来没有, 严星河点点头, “没什么问题了, 今天让她出院。” 叶主任点点头,又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看看挂钟, 已经八点过五分了, 就摆摆手让散会,然后匆匆往楼下走,他今天要出门诊。 今天周五,不是严星河的手术日,但他也并不空闲,一是要去查房,二是今天要上交上周五到本周二出院的病人病历,事情还多得很。 例行查房的时候他走到何秋水所在的病房,只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她正坐在床边一下又一下的努力屈伸着脚背,想了想,又抬脚走了过去。 “……咦?”何秋水抬眼就看见他过门而不入的背影,愣了愣,有点好奇,她还没出院呐,他就不管她了? 有心想追出去瞧瞧,又惦记着自己的脚还不太能受力,只好作罢。 大约又过了一个钟头,九点多了,严星河忽然又来了,这次他直接走了进来。 还没进门就听见何秋水跟老何撒娇:“我不要这双鞋,要那双,新的,猫头的,白色的。” “那都收起来了……你不然光着脚回去罢?”老何手里拎着双灰色的平底鞋,晃了晃,吹胡子瞪眼的。 何秋水一听就不高兴了,噘噘嘴,往病床上一倒,上半身趴在床上,床边的脚踢了踢,生气的样子。 严星河在门口看着,觉得有些想笑,忍了忍,抿着唇抬手敲敲门,清了清嗓子,“何叔。” 老何忙转过身来,哎了声,“严医生来了。” 何秋水趴在病床上,闻声偷偷撇眼去看他,充满好奇的眨了眨眼。 “今天就出院了,这是出院小结,你们要拿好,以后可能会用上。”严星河低头,和她目光碰上,顿了顿,又自然的移开,“回去以后还要继续锻炼,不能太早负重,多吃有营养的食物,出院带药是一周的量,记得回来复查。” 他说到这里,又把目光重新转向了何秋水,“你不要怕,得克服心理恐惧,早点脱拐,都四个月啦。” 顿了顿,他又想起之前的事来,“千万别再摔了,再像上次那样……” 说着话,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下何秋水,她愣了愣,脸刷的红了,然后连连点头,讷讷的不说话。 严星河见状,抿着的嘴唇又翘了翘,又交代了几句,这才道别离开了。 老何送他出去,折身回来笑着感慨了句:“多亏了严医生,要不然你可真倒大霉了。” 何秋水从床上爬起来,望着门外走过去的医生,哎了声,“老何,你说我要是当初去学医的话……”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何打断,“拉倒吧,你连只鸡都不敢杀还敢给人看病?” “严医生也不一定敢杀鸡啊。”她撇撇嘴,哼了声嘟囔道。 老何白她一眼,弯腰从收拾好的行李里翻出她要的那双鞋,嘱咐道:“我先把东西拿回去再来接你,在这儿待着别乱跑。” 何秋水乖巧的点了点头,拿了衣服转身就进了卫生间,再出来,老何已经回去了,床头柜上的东西都清走,只剩了她特地拿出来的一个陶土人偶。 那是两周前她实在无聊,央求老何给她网购了软陶泥和全套工具,在病房里小心翼翼的学了整一个星期,才做出来一个胚子,然后还背着老何把热牛奶的小锅拿来蒸泥人,用光了一整瓶透明指甲油,这才做出了眼前这个小人偶。 她小心的把人偶揣进外套兜里,扶着拐杖往外走,小心翼翼的沿着墙根,避开了来往的人。 “秋水你今天要出院了哦?”小美站在一间病房门口,手里推着小推车,她刚给一个病人换完针水。 何秋水点点头笑起来,“是啊,以后再来找你玩啊。” “别了别了,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休息的时候我去找你,我知道你家糖水铺在哪里。”小美笑嘻嘻的道。 当时何秋水一来,除了护长,没别的人认出她来,可是老何一来大家就都认得了。 “往前那条街上的何记糖水铺,13床就是他家的女儿。” “哦哦哦,我知道,他家糖水很好喝。” 糖水铺离医院不远,这里大部分医护人员都点过糖水外卖,也去过店里,当然见过老何,只是没见过何秋水——她总忙排练,就算同城,平时也多住在歌舞团的宿舍里。 “那我们加个微信,以后你要吃什么可以提前告诉我啊。”何秋水边说边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来,和小美加上好友,“你忙罢,我到处走走。” “你小心啊。”小美叮嘱了一声,又转身去忙了。 何秋水已经慢慢走到了护士站边上,她脚不好,走不了多远就觉得有些累了,索性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护长陈芮是最早认出何秋水的,她的女儿也学汉唐舞,《木兰辞》首演是在容城大剧院,她特地带女儿去看过,对高台上擂鼓的女将军和对镜贴花黄的女娇娥印象十分深刻。 甚至还鼓励过女儿,要像主角姐姐一样,争取以后也能站上那么大的舞台。没想到,再见却是在医院。 又听说她以后不能跳舞了,她对何秋水便多少有些怜惜,是那种可惜又可怜的心境,“秋水今天要出院啦?” 何秋水扶着拐杖看她,笑着点点头,“是啊,可以回家了。” 她住院几个月,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严格控制体重,好吃好喝的,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粉红的脸颊都养出了小肉团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分外讨喜。 陈护长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回去好好的啊,别再来这儿啦。” 正过医嘱的陈洋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逗她:“咱们算是熟人啦,以后点你家外卖能不能给个优惠?” “嗯……”何秋水眨眨眼,故作沉吟,“给你打九折嘛,我们小本生意也很不容易的。” 严星河从卫生间出来,一眼就看见何秋水坐在护士站的椅子上,笑得灿若春花,他愣了愣,随即失笑的摇摇头。 看来能回家,真的是件很好的事啊。 他才刚进了办公室,何秋水就看见他了,严医生不仅生得英俊潇洒,身材还好,松垮垮的白大褂穿他身上都像量身定制的,特别好看。 她耐着性子和陈护长又说了两句话,把大家的联系方式都添加上,然后道:“我去找严医生道个别。” “去吧去吧,小心点啊。”陈护长扶了她一下,笑道。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碌,边说话边敲病历,打印机的声音咔咔响,桌上到处都是有用或没用的纸张,塑料筐里一本又一本病历,不是有人问谁谁谁的病历整完没有。 何秋水小心翼翼的敲了敲门,王冠就坐在门边,闻声扭头看了一眼,转头喊:“星河,你的13床找你。” 严星河愣了愣,抬起头来,何秋水看见他就要走过去,他便笑着提醒道:“走慢点,别着急。” 坐他旁边的学生忙站起来,让了张椅子出来,何秋水眨眨眼,有些腼腆的道了声谢,承了这份好意。 一坐下,腿上的压力骤然减轻,酸胀的感觉顿时缓解了不少,她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听见她轻轻的叹息,严星河笑了笑,停下手里的工作转头看着她,“还有什么问题不明白想问的么?” “呃……这个、我……”其实何秋水什么问题也没有,她就是想来送个东西的,可是一时间又不好意思了,于是支支吾吾起来。 严星河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又不明白她到底怎么了,于是主动问:“药知道怎么吃么?” 何秋水忙点点头,他嗯了声,又问:“复健都记得罢?注意事项都记得了?” 何秋水又点点头,严星河接着猜,“那是忘了什么时候来复诊?” “一个月后来复诊,我记的。”她忙应道,不好意思再让他猜下去了,“就是……我就是……” 顿了顿,灵机一动,“我就是想问问您,我是不是再也不可能跳舞了?” 又是这个问题,严星河心里叹了口气,认真道:“当消遣跳跳,等你完全康复了就可以,但你本就有旧伤,这次又实在……想要恢复到能上舞台演出,很难。” 她的脚是靠内打钢钉外做固定的方式保住的,还得勤加复健才能不至于成跛子,到底是受了两次损伤,想要恢复到能支撑大量的排练和长时间的演出,基本不可能。 他怕何秋水难过,正想再安慰安慰,就见她点点头哦了声,目光坦然,竟一点惊讶也无,只有无边的平静。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无奈的事实,严星河想。 “严医生,您是个好医生,谢谢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报答您……”何秋水惦记着最终目的,开始铺垫道。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张天琪爱开玩笑,闻言调侃道:“你严医生还孤家寡人一个呢,你给他介绍个漂亮的女朋友,就算大大的报答啦。” 何秋水一听就眨眨眼,认真应承道:“好的呀,等我见到老师,就帮您问问。” 严星河无奈的哎了声,嗔怪道:“你别听张医生胡说八道。” 何秋水又抿着唇点了点头,然后从衣兜里摸出个小陶人来,摆在桌上,语气郑重:“不知道送其他东西您肯不肯收,我就不敢准备,不过这个小人偶是我自己做的,送给您,谢谢您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 “……好,谢谢。”严星河愣了愣,目光落在小人偶上,那是一个陶土做的q版医生,小人脸圆圆,穿着衬衫西裤,白大褂敞开着,衣角飞扬,脖子上搭着听诊器,潇洒又可爱。 他突然就想起之前有天听到护士说她躲在病房里蒸东西,被何叔知道了,骂她是闲出屁来了,有趣得很。 何秋水见他收了礼物,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跟完成任务似的,笑得特别高兴,“那我……” “还有什么问题想问的么?”严星河怕她还有事情没记住,又问了句。 何秋水眨眨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早上和老何争的那个问题,脱口而出问道:“严医生,您会杀鸡么?” 这是什么问题?严星河愣了愣,“……不会。” “……为什么?”何秋水好奇起来。 严星河笑笑,实话实说,“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割喉以外还能怎么杀。” 何秋水歪歪头,咦了声,“可是您念医科应该会做实验,杀过……” 她没说完就被强忍着笑的严星河打断了,“我们小白鼠和家兔蟾蜍不是那么杀的。” 何秋水明亮的眼睛涌出疑惑来,“……那怎么杀?” “静脉注射空气,或者揪着尾巴……”严星河心里好笑,面上故作严肃,抬手做了个动作,“斜45°一扥,脊柱断了,就死了。” 何秋水觉得尾椎骨一凉,“严、严医生……我要、要回去了……谢谢您……” 说完,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了办公室,比来时动作利索多了。 这时办公室里才爆发出一阵哄笑声,王冠拍拍桌子,“我的妈啊,这小姑娘也太好玩了哈哈哈。” 严星河肩膀一耸一耸的,憋得厉害,一边忍,一边把医生小陶人小心的摆在电脑旁,还顺手摸了摸小人儿的脑袋。 看看,多可爱。 第三章 周六清早, 微微的春风吹拂,难得阳光明媚, 楼下花盆里栽种的月季都开了, 花团锦簇格外好看。 何秋水趴在二楼房间的小阳台往下看,看见表嫂温妮正端了一盆水泼在墙角的石榴树根上。 “嫂子!”她冲楼下挥挥手,喊道。 温妮回身仰头一看, 哎了声, “你别瞎走啊,等我上去带你下来。” 说完她就噔噔从后院进了屋子里, 何秋水眨眨眼, 离开阳台, 挪回去开了房门, 做好下楼的准备。 温妮是她远房堂哥何天的妻子, 生得身材微丰, 面容英气,一看就知是个性情爽利的,她一进门就打横抱起了何秋水, “囡囡你别动昂, 小心滚下去喽。” “嫂、嫂子……”何秋水脸红红的, 小声问, “我又变重了罢?” 温妮笑着哈哈两声, “还行, 掂着是重了二两, 说明咱们家饭菜好。” “……辛苦你了。”何秋水抿抿嘴,心说您要是再委婉点我会更感激:) “没事,我力气大, 抱你绰绰有余啦。”温妮应了声, 人已经下到了一楼,小心的把她在椅子上放下来,又转身上楼拿何秋水的拐杖。 何秋水坐在椅子上,抻着脖子往门口看,身边都是红木做的桌椅,墙上贴着用糖水照片做的挂画,窗口上头挂着菜单。 一个人也无,时间还早,不是大家吃糖水的时候。 二十三年前老何和妻子容珍珍终于攒够了钱,买下这块地皮,盖起三层小楼,一楼就是何氏糖水铺,从此夫妇俩终于不必再骑着三轮车风雨无阻的去摆摊了。 可好日子才起了个头,将将过了才五年,容珍珍就一病不起,老何花光了积蓄都没能治好她,就在他要卖房筹钱的时候,容珍珍去世了。 留下鳏夫孤女,老何连沉湎悲伤都不敢,他没了爹娘,也没兄弟,亡妻容珍珍是幼年就被拐卖至容城的,收养她的孤老婆子也早就死了,如果这时他倒下,才八岁的何秋水会如何,他根本不敢想。 于是只好强打起精神经营生意,糖水铺就开始加卖早餐,街坊邻居都是好人,知他家困难,也常来帮衬,加上老何手艺的确是好,没过两年日子便好过起来。 这时何秋水已经十岁了,有人给老何介绍对象,“多少也能帮帮你,你看啊,连个女人都没有,你家囡囡长大了怎么办,有些事你当爹的就是比不得女人心细,再说以后她出嫁了,娘家连个撑腰的兄弟姊妹都没有。” 这人一下就提醒老何了,他就怕以后自己死了,留何秋水一个在容城,跟婆家吵架都没个帮腔的。 他倒没想再娶,而是回了趟乡下老家,拜了父母祖坟,隔房的堂哥听说他想抱养个男孩,想了半天,“长房的小七房十年前就没人了,剩了个儿子叫何天,你要是愿意就过继他也行,就是年纪大点,十八了。” 何家村那么大,老何又是十二岁就独自出去闯世界的,哪里知道长房的小七房都有谁,就先见了何天,见了之后说:“我要是过继了他,他爹妈就没香火了,算了,我有囡囡就够了。” 最后没办过继,只把何天带到了容城,在糖水铺里帮工,一直到二十多岁,认识了出来讨生活的孤女温妮,俩人结婚,生了儿子何曦,现在已经八岁了。 一家人就住在何家,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这些年唯一的大意外,就是何秋水这次受伤。 “小姑姑,我想吃雪糕,可以么?”何曦从外头进来,跑到何秋水跟前。 何秋水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白他一眼,“不可以,都不热你吃什么雪糕,仔细你妈扒你的皮!” 何曦晃晃她的胳膊,“求求你了,小姑姑,我特别想吃,就一根……不,半根也行……求求你了!” 小孩子生得清秀,和她又亲,何秋水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于是叹了口气,“行啦行啦,就一根,多了不行啊。” 边说她边下意识站起来,手边其实没有拐杖,她还是往前踏了一步。 “小姑姑,你能走了!”何曦忽然嚷嚷了起来,小孩子有些尖锐的声线穿透了空气,“妈!妈!你快下来!我姑姑能走啦!” 温妮从楼上冲下来,手里还拿着何秋水的拐杖,“真的假的?哪儿呢,快,我看看。” 何秋水这会儿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伸手撑着一旁的桌子,有些不知所措似的。 “囡囡?”温妮喊了她一声,催道,“快啊,听话,走两步让嫂子看看?” 何秋水愣愣的,突然又不敢动了,一直到温妮又催了她一次,这才小心翼翼的抬起腿,往前挪了一小步。 尽管只是一小步,却已经足够让她发现,自己的腿没那么痛了,也不会像想象中的那样站不稳。 “嫂、嫂子……”她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温妮。 温妮上前来一把抱住她,“囡囡,囡囡,你能不用拐杖了!” 她笑着要去打电话告诉何天和老何,“让他们爷俩赶紧回来,咱们要庆祝一下!” 这是何秋水第一次丢掉拐杖,扶着桌子,小心的走动着,虽然有些缓慢,还一瘸一拐的,却已经足以让她欣喜若狂。 她之前有多怕自己会成为一个残废,现在就有想哭,眼泪很快就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这个清晨对于何秋水来说意义重大,可是对于严星河来讲,没什么不同的,和以往每一个黄金班以后的周六别无二致。 他的母亲杨艺又在念叨他的终身大事了,“给你安排个相亲罢?我看秦家的小莉就不错,比你小几岁,门当户对,刚刚好。” “……不用了,妈,我不着急。”他静了静,觉得额头跳了跳,有些心烦的拒绝道。 杨艺忍不住了,“你都多大了,三十了!不谈恋爱不结婚,以前是念书,现在呢?再不着急,你就只能找二婚头的,亏不亏?” “妈!您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严星河叹了口气,眉头蹙了起来。 他前天周四值了班,难得休个周末,回家来想陪陪父母,可是这唠叨实在听得让人烦躁。 偏偏杨艺还不放过他,“你不会真的想找个二婚头的罢?我同你讲,死了这条心,绝对不可能!我绝不可能让那样的人进我家的门!” “妈!您越说越离谱了啊!”严星河连忙制止她道,“我没有喜欢谁,也不想去相亲,缘分到了自然就谈恋爱结婚了,我都不着急,您着急什么?您堂堂一个教授夫人,能不能不要天天纠缠这些事?”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我看啊,我还是回去加班罢。” 杨艺都快被他气死了,“走走走,赶紧走,看见你就心烦,越大越不叫人省心!” 严星河无奈的摇摇头,扭头去看老太太,温声道:“奶奶,我回单位看看我的病人,下周再回来看您。” 严老太太点点头,笑呵呵的,“去吧,安心工作,别听你妈的,结婚是人生大事,老婆得讨自己喜欢的,日子才能过得有滋味。” 严星河嗯了声,抱了抱老人,这才走了。 看儿子真走了,杨艺本身就不高兴,又听见婆婆当着面儿就反对她的主张,更觉得堵心了,忍不住就抱怨道:“妈,您干嘛……我不也为了他好么,秦家的女儿哪里不好,又一直喜欢他,您不也想早点抱重孙么?” 老太太戴上老花镜,拿过报纸来,“重孙我有呀,星澜和星池生的也是我重孙,一会儿就家来看我,嘿嘿。” 她说的是严家大伯严克用生的双胞胎女儿言星澜和严星池,分别是严星河的两位堂姐,严克用是容城军区的司令员,和颜佳夫妻俩一直住在军区,两个女儿长大后进了体制内,继承家族的政治遗产。 严星河还有个二伯严克农,也是从政的,一家三口都在花城,只有过年才能回来,至于严星河的父亲严克文,三兄弟里唯一从文的,是地质大学的教授,经常带队在外头做田野考察,家里就剩妻子杨艺照顾老母亲。 至于严星河,他因为工作缘故,上班后就一直住在离医院仅三站路的时代花园,周末才回家属院一趟,还总让杨艺给烦走。 老太太这会儿正努力的劝小儿媳,“儿孙自有儿孙福,他都那么大了,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们当长辈的就不要管太多,他想娶什么样儿的不行?只要是个好人家的孩子,就可以嘛。” 说着睨了眼儿媳妇,“当初老三说娶你,我听人说你有些娇纵的,还不是想着老三喜欢,让你进门了?怎么到这会儿,你就要当恶婆婆,去为难你那还不晓得在哪里的儿媳妇?” 杨艺一听这个就炸毛了,“这怎么一样,我家、我爸爸还是老严的老师呢!” 严格来说,杨艺和严克文就是同门的师兄妹,要不是经常在家里见着他,他又会献殷勤,她才不会不知不觉的喜欢上她呢,本来都想好了,绝不要嫁个跟爸爸一样天天在外头工作不回家的男人的。 老太太眨眨眼,嘻嘻笑了两声,“你看,你就这样,亏得是我哟,换了别家不讲理的老太太,你敢这么大声?反了你了。” 杨艺面色一顿,整个人都萎顿下来,“……我这不是怕星河哪天突然跟我出、出什么来着?” “出柜。”老太太说完点点头,嗯,她一个老婆子还是很与时俱进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杨艺一拍巴掌,“这事儿我能理解,古已有之,是吧?但搁星河身上我就受不了,只要一想到一个男的冲我叫妈妈,啊哟,我就要晕倒了!他不结婚就算了,还不谈恋爱,这、这……他肯定有问题,心理和生理,他肯定占一个!” 老太太一听这个也顿了顿,但还是坚持,“你安排相亲可以,但不许逼他和不喜欢的人结婚。” “只要他喜欢女的,肯去相亲就行!”杨艺打定了主意,开始在心里盘算起来。 这边出了地质大学家属院的严星河连连打了几个喷嚏,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感冒了,于是靠路边停车,买了两盒药。 想了想,还是没吃,把药片盒子又塞进车载储物盒里了,然后开车往医院的方向去。 其实他什么事都没有,要换药的病人有值班医生和学生去换药,病历也可以周一再写,这会儿回医院,还不知道会遇到啥呢。 正想着,他的车子穿过了一条马路,路边都是来往的人群和车辆,两边是各式各样的小店,卖奶茶的,卖小吃的,卖日用小百货的,琳琅满目。 其中有一家店门口挂了招牌,“何氏糖水铺”,白底红字的,他愣了愣,车速就慢了下来。 思考了一分钟,他还是在路边停了车,下车往糖水铺走了过去。 这时正是早上十一点那样,老何听说何秋水能脱拐了,急急忙忙就从菜市场赶回来,一进门就喊:“囡囡,快!走两步!” 何秋水抿着唇,听话的站起来走了两步,老何望着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走了一个月啊,囡囡终于可以脱拐了啊。 正高兴着,门口忽然有人进来了,大家抬头一看,愣了愣,“……严医生?” 严星河点了点头,笑着问:“怎么都围在一起,还没开始做生意么?” “开始了开始了,严医生要吃点什么?”老何忙应了声,然后迫不及待的告诉他,“严医生,囡囡她能自己走了!” 严星河愣了一下,“……是么?那很好啊。” 他边说边看着何秋水,何秋水眨眨眼,当着他的面就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着众人。 “恢复得不错,就是要尽早开始功能锻炼,你还年轻,很快就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严星河略微有些欣慰的笑笑,望着她的眼睛里笑意闪烁。 老何招呼他坐下,又让温妮去盛糖水,“热乎乎的红豆汤圆,包你吃了还想吃!” 严星河点点头,哎了声,抽出一张抽纸来,慢条斯理的开始擦桌子。 其他人都散了,何秋水慢腾腾的走回到他跟前,忍不住说了句:“严医生,我能脱拐了。” 严星河的手顿了顿,抬头看着她,忽然就啧了声,“都四个多月了才脱拐,很光荣哦?” 何秋水一愣:“……”咦?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该夸我么? 见她傻了眼,严星河一乐,细长的眼里有笑意像星光倾泻而下。 第四章 何秋水还沉浸在自己能脱拐的喜悦里, 严星河看着她,心里却松了很大的一口气。 在她住院的几个月里, 一开始什么都顺利, 手术平安渡过,她也遵医嘱卧床,恢复得不错, 直到该下地复健走动了, 就出幺蛾子了。 怕痛,怕脚一碰到地面就皱眉流眼泪, 据她自己说是疼得撕心裂肺, 一开始严星河是信的, 骨折成那样儿, 看着就觉得疼。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 他渐渐发现, 何秋水这是没法走出骨折的阴影,很多病人都这样,总想着, “过几个月长好了我再锻炼罢!嗯!就这样决定了!” 然后心安理得的继续卧床, 一举一动都特别小心翼翼, 直接就错过了早期康复锻炼的最好时机。 一个月前, 严星河实在没法子劝了, 只好天天去催她下地, 看着她开始走路了才离开。 何秋水被逼着走路, 边哭边挪,走了大概一周以后,觉得疼痛可以咬牙忍受了, 也就慢慢习惯了。 这会儿看她能走, 他其实是高兴的,没有哪个医生不盼着自己的病人好。 “你再走一段我看看。”他笑着抬抬下巴,对何秋水道,“我看看你的步态。” 何秋水哦了声,慢慢的转身从他跟前走开,走到窗口前,再转身走回来。 然后有些紧张的盯着他的眼睛看。 严星河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时间,点点头,“你周一去找我,给你把螺丝松了,过段时间要走着没问题就能把外固定支架拆了。” 顿了顿,又叮嘱一句:“功能锻炼一定要坚持,钙片也还是要吃。” 出院前他给何秋水调整过康复方案,其中就有饮食起居上的注意事项。 “……严医生,我不会成跛子的哦?”她点点头,大眼睛闪闪发亮,盛满了期待。 严星河微微一笑,安慰道:“不会的,只要你认真锻炼,就可以像常人一样,别人根本看不出你骨折过。” 骨折患者的心理负担之一,就是怕自己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怕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自己,久而久之便会自卑。 严星河有时候会抓住他们的这个心理,适度的给予刺激,促使他们生出锻炼的欲望来,又疼又痒怕什么,难道还能可怕过落下终身残疾? 但过后,又总会及时的给予他们肯定和安抚,告诉他们,你很棒哦,继续坚持下去你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 王冠评论他这是:“打一棒再给颗甜枣,这事儿我们科就严星河做得最好。” “我这是医患沟通。”严星河每次都笑眯眯的反驳。 但不管是什么罢,总归病人们都很吃这套,就像何秋水此时,闻言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的笑容都明亮起来。 “谢谢严医生。”她感激的望着他,这时温妮端了热豆沙汤圆过来,她忙招呼道,“严医生,我家豆沙汤圆很好吃的,快试试,觉得好吃的话下次再来,我还请你。” “不用客气,你们小本生意也不容易,给我打个九折就好了。”严星河用匙羹舀了舀豆沙,笑着摇摇头。 何秋水眨眨眼,咦,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煮得起沙的红豆绵密细致,里头握着三颗白胖的手工汤圆,因为严星河没有选味道,温妮给他下了黑芝麻、花生和核桃三个口味的,一口咬下去,就会有馅料流沙似的慢慢流出。 满口都是香甜,但却并不腻人,严星河低头吃着,何秋水看着他,有这好奇的问:“您觉得好吃么?” “……挺好。”严星河把口里的食物咽了,这才抬头看着她认真应道,又笑,“难怪是二十余年屹立不倒老招牌。” 周围不管有多少店开了关,关了又开,何氏一直都在这里,像流水的别家铁打的何氏。 何秋水摇头晃脑的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得意,“那是,我爸的手艺无人能及,您吃过我家的肠粉么?也好吃的。” 何氏也卖早餐,但除去困难的那几年,就只有肠粉一样,从早上七点卖到十点,做的大都是附近上班族和街坊的生意。 不过严星河记忆里是没吃过的,他的早饭永远都是来自单位食堂,于是他有些迟疑的摇摇头,“抱歉,我……” “我请你吃啊。”何秋水眼睛一亮,兴致勃□□来,像是找到了能和小朋友分享的玩具似的。 她扬声叫何曦,然后用一根雪糕买通他,去厨房让温妮给她做一份瘦肉肠端过来,“要加蛋的。” 没想到最后端过来的是温妮,“都十一点了,一会儿就吃午饭了,你还吃肠粉?” “我请严医生吃的,他没吃过,好奇。”何秋水立刻替自己辩解,把锅甩了出去。 严星河听得一愣:“……”姑娘这好像不是我自己要吃的罢??? 一听是严星河要的,温妮立刻就变了态度,“原来是严医生要的啊,我还以为囡囡又贪嘴了呢。” 严星河扯了扯嘴角,“……是我给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您救了囡囡,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温妮笑着摆摆手,把肠粉碟子放下,又去了厨房。 何秋水这时才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嘴,还没说话,就听见严医生啧了声,“脱拐挺慢,甩锅倒挺快,哦?” “呃……”何秋水的脸立刻就泛起了一层粉色,有些躲闪的不敢去看严星河似笑非笑的目光,抬手掐着自己的耳垂,拼命地想着圆场的话。 还没等她想出来,老何就从外头进来了,他手里拎着一袋子不知道什么东西,朗声问道:“严医生,您今天上班么?” 严星河正伸筷子去夹碟子里的肠粉,闻声又放了下来,然后摇摇头,还没说话,老何就立刻道:“那正好,中午留这儿吃饭,我们也没什么好谢您的,就请您尝尝澄州的卤鹅。” “多谢,不用了……”他忙笑着要拒绝,可话才说了一半,就听见何秋水哎呀了一声,他立刻就顿住,下意识往她那边看去。 只见何秋水正伸着两根指头去勾老何手里的袋子,发出惊喜又雀跃的声音,欢快的问:“老何你去忠德叔家了?” 方忠德是老何在岭南漂泊时认识的朋友,后来他到容城定居,没几年方忠德也领着家人来这边闯荡,在离这儿不远的菜市场那边开了家小饭店,专做家乡菜,生意红火。 老何点点头,笑道:“你忠德婶前阵子回澄州去祭祖,昨天才回来,听说你出院了,特地卤了只鹅给你补补。” 说着又转头去看严星河,“严医生也留下,您可是我们家救命恩人,我得敬您杯酒。” 说实在的,严星河并不想留下,因为救治何秋水是他的本分,要不是那天刚好他值班,何秋水也未必就是他的病人。 但老何不会这么想,在他看来,严星河就是他家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他,囡囡的腿还不一定能保住呢。 何秋水大约也是这个想法,帮腔劝道:“是呀,严医生您就留下嘛,忠德婶做的卤鹅可好吃呢,每天都卖光,去晚了你捧着钱都买不着。” 声音清亮又活泼,还有些俏皮,严星河一听就忍不住失笑,到底是盛情难却,他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了,“那……就打扰了。” 老何从方忠德处拎回来的卤鹅,是用狮头鹅做的,鹅都养在澄州老家的鹅场,每一只都养了半年,然后千里迢迢运过来,做的时候连卤汤都讲究非常,要加猪骨和老母鸡,还要用上南姜和桂皮八角等香料,卤一只鹅就要几个小时。 惟其如此细致用心,才能得到一只完美的卤鹅。 严星河是地道的容城人,对更南方的食物了解不多,也没有什么执念,只是被何秋水说得勾起了几分好奇。 鹅翅、鹅脖、鹅头和鹅肉、鹅掌、鹅肝、鹅胗一起搭配的拼盘端了上来,满满的一大盘,让他有些惊讶,“这……” “还没切完呢,剩一半。”何天笑着道。 严星河见他不多,印象中只是个有些寡言少语的青年男人,身材高大,有些憨厚,听同科室的小护士说是老何叔的侄子。 不过何秋水是叫他大哥的,“大哥,你快坐下,我嫂子呢?” “端汤,就来。”何天笑笑,拖了椅子在儿子身旁坐下。 严星河这时才打量起这个不大不小的饭厅来,从糖水铺小门的楼梯口旁边往里走,是何家的饭厅和厨房,从这里能直通后院,隔着玻璃窗,能看见小小院子里的东西。 一侧有盆栽和树木,另一侧搭了个棚子,摆了台机器,何秋水给他介绍道:“那是磨浆机,磨米浆做肠粉用的。” 他点点头,又看了会儿。他生来就衣食无忧,家里人当官的当官,做学问的做学问,自然不会做这些事,他是没机会接触这些东西的,难免觉得好奇。 不过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他收回目光来,看向了餐厅一角还没安装好的家用电梯,问了句:“何叔,这电梯怎么没装啊?出院都快一周了罢?” 一楼这样子不像是有人睡觉的,大家都住楼上,何秋水腿脚不方便,那是怎么上下楼梯的? 老何摆了摆手,“厂商说人手安排不过来,明天再来装,也没事,我还有一把子力气。” 严星河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过来,笑笑没继续。 卤鹅味美,不管吃原味还是蘸点卤水,又或者蘸点蒜泥白醋,味道都好,甚至有些清香发甜,何秋水热情的把卤鹅头让给他,“鹅头超好吃,您试试。” 那么大一个鹅头,严星河看着就觉得无从下手,偏偏一旁的小不点何曦这会儿特懂事,递了双一次性手套来,“医生叔叔,戴这个吃,不脏手。” 严星河这会儿已经是骑虎难下,只好接过手套来戴上,也顾不上什么吃相要斯文了,举着鹅头就咬了口。 鹅头浸满了清咸的卤汁,肥美鲜嫩,每一口都蕴含着独特的风味,如果不是大家都在看自己就更好了:) 他笑着点了点头,“很好吃,我以前都没试过这味道。” 大家这才满意了,彼此招呼着起筷,老何这时候又开了酒,没劝,严星河才喝了两杯,他自己就喝了五六杯了。 酒劲迅速上脸,他的脸红了起来,额角的白发微微颤了颤,望着何秋水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严医生,我跟您讲,我这个女儿啊,从小就命不好,八岁就没了妈,跟着我一个当爹的,好不容易去了舞蹈学校,老师也蛮好,结果呢……” 他吸吸鼻子,“结果还摔了腿,以后都不晓得怎么办……” 说着话,眼泪就要掉出来了,这是严星河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表情,从前见他,总是笑笑,好像女儿摔了腿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有时候还数落女儿,说她闲出屁来了。 原来心里有那么多愁苦,只消几杯酒就能勾动满腹的焦虑和不安。 也是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何秋水很小就没了妈妈,他扭头去看她,见她乖巧的给老何叔又倒了杯酒,劝道:“大好日子您说这些干嘛呀,每次喝了酒都说,我妈在地底下都让你念叨得烦啦。” “您要是怕我以后吃不上饭呢,那我留家里跟您学煮糖水,行了吧?”她歪歪头,商量老何道。 老何一听就收了哭相,“你说真的?” 何秋水嘴巴一噘,“真的真的,您快吃饭罢,省得让严医生看笑话,羞不羞?” 老何这时笑眯眯的转向了严星河,热情的开始劝菜,“让您看笑话了,别见笑。吃菜,吃菜,我跟您说啊,这鹅肉啊,卤得入味了,下饭是绝配。” 他的热情让严星河有些发懵,还没从他之前倒苦水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脑海里只有三个大字飘过,“苦肉计”。 想来这父女俩可能是之前有什么小分歧,今天趁机说开了。 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好奇,何秋水入院时填的工作单位是容城歌舞团,那她以前跳舞时,到底是什么样的? 第五章 严星河从何家离开, 已经是午后,临走还被老何强塞了两份糖水。 车子从繁华闹市穿过, 经过了几个公交站,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右拐,驶进树木阴翳又环境清幽的小路。 “严医生回来啦?”门卫大叔认得他,于是打了声招呼。 严星河笑着向对方点了点头, 放慢车速, 经过了刻着“时代花园”四个红色楷体字的大石头,渐渐驶进小区停车场。 电梯上到十二楼, 他走出来, 鞋跟叩地的细微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被放大开来。 屋子里也是一片寂静和昏暗, 他走过去, 将挡着玻璃门的厚重窗帘往两边一拉, 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有细微的尘屑在光线中飘舞着。 他现在原地眯起眼看了会儿外头的天气,然后才转身,将带回来的两份糖水放进冰箱, 是双皮奶, 一份原味一份红豆。 屋子里陈设简洁, 没有多余累赘的东西, 整洁到有些像样板间, 严星河从厨房出来, 直接就进了书房, 很快就响起了翻书的声音。 相比于严星河此处的宁静,何家那头明显就要热闹许多。 “老何,来碗红豆沙, 再打包份花生糊汤圆, 核桃馅儿的。”这是老熟客,一来坐下连菜单都不用看,也不用想,张口就点好了单。 说完从桌上抽了张餐巾纸,擦擦桌子,然后看着在一旁拣豆子的何秋水,搭话道:“阿水不去午睡啊?” “不睡咯,现在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何秋水笑眯眯的,声音甜又脆,让人不由自主的就生出想和她聊天的兴趣来。 午后气温渐升,店里也慢慢热闹了起来,不时就有人过来过来点单,还有外卖的,何秋水走不稳,不好帮忙端碗碟,便一边拣豆子一边帮忙打包。 过了会儿,温妮过来道:“我来装,囡囡你去收钱。” 何秋水便坐到了门口的收银台后边,看见春天的暖阳从门缝溜进室内,洒下影影绰绰的光斑,有趣极了。 天还没热的时候,下午三四点是店里人最多的时段,周围的老街坊们得了空,午睡起来了,便过来要一碗糖水,坐着和邻居聊天。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说闲话。 这下何秋水就惨了,这会儿大家最关心的就是她,一会儿张家的大妈问:“阿水你腿怎么样啦?” 她答:“蛮好的,医生讲再过一个月没事的话就可以拆外固定支架了。” 大妈哎哟一声,问:“那能好得像正常人一样不啦?” “当然可以了,今天才见到严医生,严医生说啦,只要好好锻炼,能好得根本看不出骨折过!”温妮眉头抬了抬,立刻就大声应道。 大妈哦哦了两声,似有些尴尬,没有再问下去,别家的阿姨又接着关切道:“那阿水以后还能不能跳舞呀?学了那么久,不跳了老可惜的。” “嗐,这不是身体不允许么,不跳舞总好过不能走路,再说了,家里不还有个店么,不跳舞了就回来接班呗。”温妮边说,边把一份椰汁花生糊端到阿姨面前。 白瓷的碗里,刚盛进来的花生糊结成了一层“衣”,和白色的椰汁井水不犯河水,花生浓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旁人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便把话题又转向了别的家长里短,比如谁家婆媳打架了之类的。 何秋水在一旁坐着静静的听,半晌何曦捧着两个碗从厨房跑出来,到了她跟前,把碗一放,“小姑姑,我们吃下午茶呀。” 透明的玻璃小碗里,装着菠萝、草莓和橙子切成的水果丁,拌了酸奶,上头还撒了一把坚果,看起来十分诱人。 何曦搬了张椅子,和何秋水并排坐着,挖了一口橙子放嘴里,咂咂嘴,有些故作深沉的评论道:“味道还不错,就是酸奶有点酸了。” 酸奶是何秋水早上起床才做的,将将能吃,她嗤了声,“那么能你怎么不做,你作业写完了吗?” 一招制敌,还要继续发表演说的何曦立刻就萎顿下来,蔫头耷脑的叹了口气,“没有呀,太难了,我太难了。” 何秋水闻言就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骂了句:“就你这样憨吃酣睡的,有什么可难的,你知道严医生多勤快么?人家晚上都还在办公室看书!” 住院的时候经常过几天就碰到严医生值班,有时候她睡不着,在病区里晃荡,路过办公室的时候就会看到严医生要么在工作要么在看书。 她问过小美,小美说:“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们都定期要考试的,想晋升职称,还要发文章,护士都要,更别说医生了,他们更难。” 何秋水听了以后觉得,果然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就像她在歌舞团,不也年年都有考核么。 见她拿中午才见过的医生叔叔来压自己,何曦嘴一撇,“小姑姑,你咋不和我爸比比吃鸡呢?” 何秋水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仿佛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何曦乜斜着眼瞅她,“菜是硬伤,我都不要你像我爸那样厉害,你干嘛非要我像医生叔叔那样努力学习?” “……嘿,我说你……学习不多好,歪理还挺会说。”何秋水都被他气笑了,一巴掌就呼他脑门上。 何曦抱着碗跳下椅子,朝她吐吐舌头,就远远的跑开了。 何秋水正要说他,就听见身旁的门口传来一阵窸窣的推门声,她立刻下意识的笑着扭过头去,刚要说欢迎光临,脸上的笑容却忽然凝住了。 她的声音也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半晌才讷讷的叫了一声来人,“……张老师。” 张从真是何秋水的老师,从她上附中开始,就带她过她的专业课,直到她保送容城舞蹈学院,就顺利的拜入张从真门下,继续学习古典舞,专攻汉唐舞,一度是张从真看好的接班人。 何秋水在舞蹈上是有天赋的,从小她就表现出对音律节奏的敏感和喜爱,五岁时容珍珍便想送她去特长班,舞蹈是她自己选的,后来容珍珍病笃,临终前最放心不下女儿。 她不怕老何再娶个老婆,但怕后妈对女儿不好,于是拉着老何的袖子,用尽力气求他,求他对女儿好点,别断了她的前程。 所以后来不管再难,老何也没有动过让何秋水放弃学习舞蹈的念头,因为在他心里,妻子的决定是最正确的。 容珍珍也没有料到,老何会一个人带着女儿,守着她的牌位,一过就是差不多二十年罢。 “阿水……”张从真慢慢的抬腿走进店里,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目光从她已经变得有些丰满的脸颊上滑落,在她的伤腿上顿了顿,然后眼底闪过痛色。 温妮从窗口后面看到她,忙走了出来,“囡囡,这是……” “这是我老师,张从真。”何秋水忙扶着柜台桌面站了起来,“张老师,这是我嫂子。” “你好。”张从真朝温妮勉强的笑了笑,“我、我来看看阿水。” “哎,好好,那个……囡囡,你和张老师去里头聊罢?”温妮的眼风扫了扫周围好奇打量她们的时刻,建议道。 何秋水点了点头,扶着拐杖引张从真往里走,张从真看着她长又乌黑的马尾辫,轻轻的晃着,眼前却浮现出她梳着发髻穿着曲裾的身影。 一时间悲从中来。 这是她最赋予厚望的学生啊,她从汉唐舞大家王老先生那里继承来的衣钵,是要传承给她的呀,可是为什么世事弄人,她不过出国了短短的几个月,再回来就变了天? 张从真甚至后悔,早知会这样,当初不去参加什么交流就好了。 “老师,您坐,我给您泡茶。”何秋水停了下来,回身笑着对张从真道。 她的眼神很平静,那种平静不是装出来的,张从真和她朝夕相处,看得出她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平静。 “别忙活了,小心摔了。”她深吸了口气,阻拦道。 何秋水哦了声,“那我给您拿瓶水。” 等她从冰箱边上回来,张从真看着她,几次欲言又止。她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可是都说不出来。 后来还是何秋水先打破了沉默,“老师,您从意大利回来,有什么新收获么?” “意大利克罗艺术学院想邀请我们下半年去他们学校进行访问,他们稍后也会派团来我们学校进行交流学习,我本来想让你……”她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 何秋水眨眨眼,笑着摇摇头,“我就不去参加了,下半年我估计还不能拆钢板呢。” 随着她的话,张从真把目光再次落到她的腿上,有些心疼的问道:“还疼罢?” “现在还行,难受的时候早过去了。”她应道,大大的眼睛眯了眯,睫毛颤巍巍的。 张从真抿抿唇,“……我刚回来就听说你……然后去了歌舞团,王团长告诉我说你辞职了,你以后……不跳了?” 容城歌舞团的王团长是张从真恩师王老先生的女儿,也是古典舞的研究者,《花木兰》就是在她的积极筹措之下编排出来的。 “……医生说最好不要跳了,排练的强度那么大,我的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恢复到能运动的程度,别说很可能恢复不了,就是两三年能……可都什么也荒废了,再说也不能让团里养着我呀,还不如……” 她顿了顿,笑了一下,“再说了,我爸慢慢就老了,家里的事也不能总靠我哥和我嫂子干。” “可是你那么有天分……”张从真忍不住想要劝她。 可是话才开了个头,就被何秋水打断了,“老师,我知道您的心情,但凡有点可能,我都会坚持的,我学了那么多年,做梦都在跳舞,可是……” “一开始我也接受不了,可是……总不能因为我接受不了,事实就不存在了呀。” 她的声音轻轻的,有些怅然,是开解张从真,也是劝自己。 张从真也知道这是飞来横祸,人生总有或大或小的意外,不管接不接受,它们终究是发生了。 “我去看了演出那天的监控……”张从真叹了口气,“这意外真的太巧合了……” 一开始她疑心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毕竟舞团里一些勾心斗角的龌龊她是知道的。 可是监控里看到的一切都很正常,高架台旧了,维护得不是很好,加上舞蹈动作的力量使然,发生了歪斜,最后倾塌,何秋水从上面摔下来,倒下的架子还伤了另外两个男团员,不过他们的伤都不重。 于是张从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一个意外,除了叹气可惜,再无他法。 “是意外,我倒霉呗。”何秋水耸了耸肩,然后噗嗤笑了一声,“不过也不算特别倒霉啦,在医院过得还行,医生护士都挺好的,严医生特别负责,他说了,只要我好好锻炼,能好到看不出骨折的。” “人生那么长,那么多路可以走,不能跳舞了我可以做其他事呀,您也还是我老师呀。” 她笑着按了按张从真有些颤抖的手,故意俏皮道:“不跳舞也好,我都不用忌口了,也不用天天称体重,您看我是不是胖了?” 说着她挺挺胸,少女柔软的曲线舒展开来,比几个月前更加玲珑起伏,张从真看着她如花般的脸孔,心头一跳,又叹了口气,“你能想得开就好,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康复,不跳就不跳罢。” 她边说边抬手将何秋水脸颊边的碎发轻轻拨开,然后揽住了她的肩膀,何秋水靠在她的肩头,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水味,鼻子一酸,眼睛就闭了起来。 “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的。”她喃喃道。 张从真拍了拍她的背,半晌才嗯了声。 一直到日落,张从真才离开何家,才送走她,何秋水都没来得及为此感到怅惘失落,就听见手机叮咚一声响。 打开来一看,是严医生发来的信息,是一个邀请她加入群聊的链接,她点进去,群名是“病人/家属随访群”,加上她刚好是八十个人。 在线的群友见有新人进来了,都向她发出了欢迎,严星河还特地冒了个泡:“请大家督促一下@在水一方小朋友,每天都要好好做锻炼,争取早日彻底丢掉拐杖。” “家和万事兴:小朋友啊?你怎么那么不听话,是不是作业没写完跟家长干仗摔的?” 为了大家不被误导,吓了一跳的何秋水连忙回复道:“我不是小朋友了[笑哭]是工作时意外摔的骨折,可能因为我住院的时候太不听话,所以严医生觉得我像小朋友吧[捂脸]” 严星河发了个你也知道啊的表情包,何秋水看着他那穿白大褂小人偶的头像,笑了笑,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严医生,有空么?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她按着键盘打字。 严星河收到她的私聊信息,愣了愣,然后回复:“有啊,什么问题?” 然后等了足足一分钟,何秋水才回他,“严医生,如果您不当医生了,会做什么呢?” 严星河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这个问题,眉头一跳,窗外有微风扑进书房,面前的电脑上,搜索栏里刚刚输入几个字,“何秋水”。 第六章 如果不做医生, 他会做什么呢? 严星河还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或者说, 从他立志学医那一天开始, 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医学之路是漫长而崎岖的,哪怕他穷极一生,都不可能学到尽头, 所以他愿意在这条路上一天又一天的前行着。 可是现在何秋水问他:“如果您不当医生, 会去做什么呢?” 他想了想,然后实话实说自己的想法:“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何秋水似乎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于是追问道:“假设啊, 假设您现在因为种种原因, 比如说也受伤了, 不能做手术了, 可是日子还要过, 您会去做什么?” 严星河看着这一段话,脑海里闪过一位师兄的事,可是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外科医生的岗位, 或许会回学校去做科研。 于是他又想了想, 选了个很靠谱的回答:“会回学校当老师罢, 我们医院还承担了医学院一部分教学任务。” 何秋水半天等来这么一个回答, 愣了, 对哦, 她怎么就忘了医院的全名叫“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 这样一来她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嘛, 难道她要回去教跳舞么? 她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还没想明白,就听见嫂子温妮说可以开饭了, 她往院子里望去, 看见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严医生,您小时候的理想是什么?”她仓促的又丢出一个问题,然后转身去洗手,在餐桌前坐下。 她接过何曦递过来的饭碗,看了眼桌上的菜,哎了声:“何小曦,猜拳,来来来,赢的吃鸭腿。” 饭厅里响起了笑声,何秋水心里淡淡的愁闷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反而是接到问题皮球的严星河愣在了原地,有些回不过神来。 理想么?还是小时候的理想,真是个遥远的问题啊。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机,起身离开了书房,借着做饭的功夫有些无聊的继续思考何秋水问的问题。 小时候的理想?严星河看着锅里开始冒泡的水,想起很小的时候对母亲说过的话:“我长大了要去当洒水车司机。” 母亲问他:“为什么?洒水车司机好辛苦的。” 他说:“可是大车很威风啊。” 母亲回答:“哦,那你去吧,开心就好的啦。” 他把这件事写进日记本里,老师却委婉的在课堂上告诉大家要有崇高的理想,“大家的理想都是当科学家、宇航员,你们很棒,只是个别同学胸无大志,希望加以改正……” 后来他再想起,就很庆幸父母从未对他想做的事有过一丝一毫的看不起,也从没有觉得他是胸无大志。 所以他在漫长又短暂的青春期里接触过许多东西,玩模型,学攀岩,练乐器,也跟着学校社团一起做志愿者。 在接触鳏寡孤独老人的志愿活动里,他看到了这座城市另一面,与他接触到的繁华现代不同,老城区的角落里散布着贫穷和艰辛,他们被金钱束缚,被疾病缠身。 还有那些在养老院里的老人,孤独无助,又无能为力。 所以他才会想当一个医生,“不为良相,当为良医”,这是他高考前抄写在笔记本扉页的座右铭,希波克拉底和华佗是他的偶像。 锅里的意面已经煮好,严星河收回目光,低头将面倒出来沥干水,放一点色拉油拌匀。 然后平底锅中放入色拉油和黄油,将切好的番茄洋葱香肠炒熟,加入意面及青椒,翻炒片刻再倒入番茄汁,加盐和胡椒粉调味,起锅装盘。 刚吃了一口,发现少了些什么,转身又回了厨房,打开冰箱拿了瓶水,视线落在当间两盒双皮奶上,想了想,拿了放在上面一盒原味的。 双皮奶的奶味醇厚,嫩滑香甜,甜度却并不过分,入口即化,舌尖仅余淡淡的奶香。 严星河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喜欢这甜腻腻的东西,可这会儿他是有些明白了,你觉得一样东西不好吃,要么是不合口味,要么是没遇到真正好吃的。 一盒双皮奶吃了一半,放在一旁的手机叮咚了一声,他放下勺子拿起来一看,又是何秋水的信息:“严医生,我饭都吃好啦,您问题想好答案了么?” 紧接着是一个表情包:“[真是不好意思,但我还是想知道.jpg]” 他忍不住摇摇头失笑,这姑娘真是……够执着的。 其实何秋水也很忐忑,她好像没办法从其他人那里得到有用的回答,比如家人和恩师,他们要的是她开开心心就好,而从前那些在歌舞团的同伴…… 她暂时并不想和他们有什么联系,总怕自己会触景伤情,然后忍不住怨天尤人,凭什么偏偏就是我,大家一起演出的,为什么只有我不得不离开舞台? 所以哪怕拼着担心严医生会因此觉得自己很烦人,会很讨厌她,她也想要问问,如果你不能实现一直以来的理想,会怎么做? 可是她失望了,因为严医生回复她的是:“从高中开始,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一个医生,竭尽所能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行救死扶伤之天职。” 太感人了,可是…… 可是这也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啊,他到底了不了解自己病人的心理呀:) 严星河哪里会不懂她的意思,无非就是接受了不能再继续跳舞的事实,但思来想去,还是有些许不甘心。 病人,尤其是重症患者的心理通常会经历五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否认,何秋水受伤到待手术的那一周,严星河去和她谈话,她总是表现出一种不可能我怎么会断腿你瞎说的态度。 过了一阵,她发现医生真的没有开玩笑哄她的意思,就开始愤怒了,借着疼痛哭喊然后锤床垫,甚至有一次严星河路过她的病房时,透过门上小窗看见她把玻璃杯一把掼在地上,发出哗啦的声音,然后告诉护士,“我不小心把杯子摔破了。” 这是到了愤怒期,愤怒到了尽头,便是妥协和抑郁相继而来,辗转反侧,最后终于接受事实。 这个过程可能持续很长,就像何秋水,她现在都还在这三者间徘徊,理智告诉她,应该开始新生活了,可是情感却在牵绊她的脚步。 然而她又真心想走出来,于是试图从另一个人身上找到相似之处,然后去借鉴对方的做法,可惜问错了人。 严星河重新回到了书房,电脑还开着,停留在一个还未播放的视频页面,他轻轻一点鼠标,琴声慢慢响起,场地中央一束追光打下,梳着中分平髻穿着水红色曲裾的少女慢慢从黑暗处走出来,露出明媚的脸孔。 这支舞蹈的名字叫《蒹葭》,是何秋水第一个获奖作品,严星河并不懂得如何鉴赏舞蹈,只知道画面里的少女极美,尤其是清亮眼眸的期待,让他的心头忽然一颤。 她仿佛托生于舞台的精灵,折翅堕入红尘浊世,渐渐黯淡了光芒,变成庸碌无为的普通人。 严星河突然意识到,对于何秋水而言,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残酷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稍微安慰到她一点。 何秋水盯着手机,想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发过去一句话:“严医生,如果您是我,决定放弃跳舞了,回来卖糖水,会觉得可惜么?” 严星河看着这句话,鼻子无端一酸,心头有些发梗,仿佛看到一个人无助的望着他,好似他的一句话就能叫他有那么一点活下去的力气。 何止是何秋水,还是很多其他的人。 “不可惜,人生最难的不是学会选择,而是学会放弃,卖糖水有什么不好,你会是糖水西施里最名副其实的一个,再说也不是完全放弃跳舞,以后若是身体允许,即便上不了舞台,去练功房总是可以的。” 他写了删、删了写,花了好几分钟,终于把这段话敲完发了出去,然后呼了口气,有些担心,不知道她能不能体会到自己的意思。 很明显,何秋水get到了他的意思,“就是如果我恢复得好的话,可以在家跳跳的咯?” “这是当然,又不是真残废了,只是一段时间行动不便罢了,以后适当运动是可以的,只是想高强度长时间运动很难。”严星河飞快的回复道。 然后努力的开解她:“或许你以后可以当舞蹈老师,教学生跳舞,这样运动量也不算大,应当也没问题的。” 咦?何秋水愣了愣,她刚刚还想过这个可能哎,要是想回学校去,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麻烦老师帮忙。 正想着,严星河下一条信息紧接着过来了,“这事还需要从长计议,目前最要紧的是赶快养好伤,来日方长,你想做的事总会达成的。” 何秋水歪着头笑了笑,觉得心里的彷徨顿时就消散了不少,是了,还有很多时间,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她不该这么着急的。 严星河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想通,只知道大约过了十分钟以后,收到她的回复:“谢谢您,严医生,您真是个好医生,以后一定会帮助到更多需要您的病人的。” 还配了个很可爱的拱手表情包,卡通小人儿脸圆圆的,呆萌得很。 严星河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翘起了嘴唇来,还有心情卖萌,大概心情不坏? 但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回复她道:“谢谢。” 何秋水又回复他:“您以后也一定是个特别棒的老师,下次吃糖水,给您免单啊[大笑]” 她好像很喜欢各种各样的表情包,随着这句话发过来的,又是一个小白狐的图片:“[乖巧.jpg]” 严星河这下是真的乐出来了,低沉的笑音从唇边溢出短促的一声,然后又收敛回去,只有眼尾还翘啊翘的。 他回复何秋水道:“好的,谢谢小老板娘。” 何秋水还没来得及回复,他就又发了一句:“每天晚上都不要熬夜,早点睡,最好不要超过十一点。” 何秋水看着这条信息,眼珠子一转,回了句:“严医生您都几点睡觉?” 历来只有医生教导病人的,哪有病人反过头来教育医生的,严星河心里啧了声,回她一句:“关你什么事。” 他急了他急了!快看啊他急了! 何秋水捧着手机哈哈大笑,老何从外头伸个脑袋进来,好奇道:“做什么,中彩票啦?” 何秋水连忙摇摇头,把笑声憋回肚子里,“……没有没有,我看了个笑话。” “早点睡啊,不要总是捧着手机。”老何哦了声,嘱咐一句就回房了,他们家有做早餐生意的,第二天都要早起,于是便睡得也早。 何秋水哎了声,低头看看手机屏幕,又吃吃笑了起来。 第七章 转过天是周日, 严星河一觉睡到九点,醒来后吓了一跳, 以为自己上班迟到了。 掀被子下了床才想起来, 哦,今天不上班。 杨艺的电话在他刷牙的时候打过来,开口就是:“儿子, 听说小莉今天演出回来了, 你替你叶阿姨去接她一下啊?” “咳咳……”严星河冷不丁被牙膏泡沫呛了嗓子,咳了几声, 才哑着嗓子含糊声音道, “不去, 您自己去罢, 我要去图书馆。” “去图书馆干嘛呀, 你又不念书了……”杨艺哎呀一声, 语气不满,“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还能害你不成?” 严星河没应她, 含了一口水, 故意在喉间做出咕噜噜的声音, 充满了无言的反对。 杨艺是怀着一腔慈母的忧愁, 唉声叹气道:“你跟我说实话, 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严星河一愣:“……”我妈大早上的到底看了什么鬼东西??? 见他不出声, 杨艺的那颗心啊, 咚的一声就掉进了冰水里,声音都颤抖哽咽起来,“呜……我做的梦就从来没有错过, 你中学的时候我就梦到过你爸出事, 果然没几天就从山上滚下来了,我大大前天梦见你带个男孩子回来让人叫我妈,我就吓醒了哇,你果然真的……” 说到这里她呜呜的哭了起来,悲伤到不能自已。 严星河的额角青筋隐隐,一跳一跳的,早饭没吃,气都气饱了,谁特么一大早听自己老娘说这些能心里没气? 反正他做不到。 “停停停,妈,梦只是梦,不能当真的。”可是气又怎么样,这是自己亲娘,不能吼不能骂,严星河只有满心的无奈。 杨艺边哭边问:“那……那你喜欢女孩子的哦?” “是,您放心,过几年我一定让您抱孙子孙女儿,好吧?”他叹了口气,努力的安抚道。 可是杨艺哪有那么容易被安抚好,刨根问底非要他说个明确的时间,“几年是什么时候?儿子,你这话说了多少次你记不记得,一年又一年,每次都这样说,你别想骗我!” 顿了顿,她又问:“小莉有什么不好?从小就认识的,知根知底,听话孝顺,又会说话,你怎么就不喜欢?” 她说的小莉,是严星河二伯严克农的同僚秦广川的女儿秦曼莉,秦家老爷子曾是军部的一把手,老太太是地质大学的某任校长,老两口退休后就住在地质大学的家属区里,和严家住的那栋楼前后挨着。 秦广川是老两口的小儿子,秦曼莉是他们最小的孙女儿,从小就捧在手心里宠着,要什么就给什么,这样的女孩子,往往会被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或人吸引,比如从来都不肯和她玩的严星河。 秦家小孙女喜欢严家的严星河,是整个家属区的人都知道的。 严星河不喜欢秦家的小孙女,在家属区里也不是什么新闻。 真是一段孽缘,偏偏俩人都还单着,很多人就以为,早晚有一天他们会在一起,甚至还有不少人早就将他们看做一对。 可天地良心,严星河敢发誓,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过秦曼莉,别说喜欢了,就连话都没和她主动说过。 可偏偏杨艺喜欢她,加上又和秦曼莉的母亲叶女士姐俩好,就更想让她当自己儿媳妇了。 不过严星河脑子清醒得很,他嗤笑了一声,“这世上好的人那么多,难道我都喜欢?那我忙得过来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您非要问我理由,那就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没那眼缘。”他顿了顿,又说了句。 杨艺挣扎劝道:“感情可以培养,你和她多相处相处……” “都认识十几年了,要能喜欢早就喜欢了。”严星河很不以为然,他从来没有做过让自己后悔的事,也从没有错过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对自己十分了解,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明明白白的,绝不会错认。 杨艺见他语气坚定,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又不成了,于是又换了个说辞:“那……行罢,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要是还没个眉目,我就替你安排其他的相亲。” “……三个月?”严星河眉头一跳,“三个月够干嘛的,您起码得等到明年……” “你少跟我扯皮!”杨艺的声音一下子就抬高起来,斩钉截铁道,“就这么说定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别想逃避,你奶奶已经同意了的!要是到时候做不到,我就……” 她想说我就揍你一顿,可是想想自己可能打不下手,于是立刻改口:“我就让你爸揍你一顿!” 严星河这下头大了,“妈,您不能不讲理啊……” “喂?喂!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回头聊哈,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快去罢,答应我的事别忘了啊!”话音刚落她就挂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严星河一脸无语:“……”您装信号不好就不能装得像样点??? 他一边腹诽,一边把手机往一旁的架子上一放,弯腰俯身掬水洗脸,擦脸的时候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张脸,于是抿着唇笑了一下。 想到母亲刚才提起的秦曼莉,他心里不以为然的冷笑,要是不姓严,或者没这张脸,她还会喜欢自己? 还一边说喜欢自己,一边和别的男孩子暧昧?他眼底闪出意味不明的笑,不喜欢她,但不代表他对她一无所知。 不过说起来,秦曼莉好像是容城歌舞团的,那岂不是何秋水的同事? 严星河想到这里,擦手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才把毛巾扔进水盆底下的脏衣篓里。 杨艺的所谓最后通牒严星河并没有放在心上,吃过简单的早饭后就出门去了学校,他要去图书馆借几本书。 此时不过上午十点左右的光景,阳光不错,暖意融融的,何秋水已经起来了许久,正在大厨房里跟着老何学做双皮奶。 “去,把碗都摆好。”老何指挥她道。 何秋水听话的把白底蓝花的瓷碗一个挨一个的摆成八排,总共八十个碗,然后看老何将煮沸的水牛鲜奶用勺子舀进碗里,动作又快又稳,每一碗的分量都差不多。 这是店里卖一天的量,容城水牛鲜奶不好找,只有一个乡镇里的养牛场供应,每天早上送来,送来多少他们就做多少,加上外卖的订单,总会卖光的。 外卖的要另外做,一次性碗摆开,老何把勺子递给她,“来,你试试,手稳一点啊。” 何秋水点点头,伸手接过勺子,一开始还有些小心翼翼,老何啧了声,“大胆点,别慢吞吞的。” 她的动作就快了些,因为常年练舞,她的手臂其实是有力气的,虽然有些紧张,动作还算稳当,老何看了她一会儿,就转身在之前分好牛奶的碗里用竹签在奶皮对称的位置分别戳一个小孔,把晾凉的牛奶倒了出来。 然后就看见一层淡黄色的奶皮留在碗底,然后在倒出的牛奶中放进鸡蛋清和白糖,搅拌均匀后又重新倒回留走奶皮的碗中,最后上蒸笼隔水炖。 老何掐了表计时,然后重新回头去看何秋水,见她已经分完了牛奶,单脚站在桌边,靠着桌子,忍不住一乐,“哎,你觉不觉得你现在挺像金鸡独立?” 何秋水翻了个白眼,“老何您这就过分了啊,您不能随便给我变性别呀。” 早上一般都没什么客人,温妮这时正在外间包汤圆,闻言回头看了一眼父女俩,笑笑,一回头就看见何曦正含着一嘴糖从楼上跑下来,“妈,我去踢球啦!” “哎哎哎,等等,你去哪儿踢啊?和谁去?”温妮拿这个面团,忙问了句。 何曦一边往外跑,一边应道:“跟我同学,赵墨他们,跟他哥哥去医学院的球场踢。” 赵墨是他的同桌,有个刚上大学的哥哥,在医科大读动物医学。 温妮放了心,叮嘱他路上小心,就不管了。 这边的何秋水已经开始练习怎么样在奶皮上戳孔了,这是第一层奶皮,绝不能离开碗边,“不然就会缩成一团,很丑的,不信你等下看看。” 老何一边说,一边在她戳坏了的那个碗外头贴一张小贴纸,从何曦那里顺来的,“嘿,囡囡,你再这样下去今天别吃饭了罢?光吃奶就饱喽。” 何秋水扁着嘴,抬手擦汗,“太难了!” “不然呐,你以为啊,做什么能容易啊?”老何笑着瞥她一眼,抬抬下巴示意她继续。 何秋水只好继续,一边叹气一边小心翼翼的戳奶皮。 糖水铺的外卖原来只送附近两条街,老客们都存了店里的电话号码和老何的微信,去年何天在外卖平台上开了店,生意比以前更好了,不过双皮奶却没有上架。 “水牛一天下奶就这么多,两百份都勉强,再多没有。”老何摆摆手,要是外卖都卖了,白天街坊邻居来了,吃什么? 何秋水好容易练熟了手,代价是十个坏了的奶皮。 接下来,蛋奶和糖的混合浆要用过滤器过滤,她腿不好,老何便让她坐着看,连后头将奶浆重新注入碗里的工序都没有让她做,工序如此繁复,做好一批就是一个半小时。 果然不出老何所料,何秋水得到了十碗丑巴巴的双皮奶,再看别的,奶皮紧紧,盖面圆滑平整,“噫,真的丑哎。” 温妮笑着摇摇头,“我给你拿红豆去?” “谢谢嫂子。”何秋水弯着眼睛朝她笑笑,点了下头。 这边家里几个人正吃着双皮奶,忽然便听见门外一阵喧哗,小孩的哭声由远及近。 大家愣了愣,何秋水眨眨眼,“……怎么听着像何小曦?” 仔细一听还真是,顿时便着急起来,老何和何天连忙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再回来,何秋水就见何曦被两位家长夹在中间,一边走一边抹眼泪,脚步还不大自然。 “怎么了这是?摔啦?”温妮忙站起来迎过去,连何秋水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刚站起来,就看见他们身后还跟了个熟人,不由得惊讶:“……严医生?” 严星河抬眼,朝她笑了一下,点点头。 何秋水还没问他怎么来了,就听见何曦一边哭一边解释:“……不是我去逗它的……呜呜呜……我没有我不是……呜呜……嗝……是它非啄我的……” 何天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不踢球砸到它,它会追着你啄?那可是大鹅!鹅!” 原来是何曦跟小伙伴去医科大的足球场踢球,不知怎么的突然出现一只大鹅,球不小心砸到了大鹅,这下可好,大鹅追着他从足球场就跑啊跑,一直跑到图书馆门前,扑通摔个狗啃泥,被大鹅摁着啄得哭爹喊娘。 “恰好我出来,看见他了,就把他带回来。”严星河解释道,强忍着笑意,眼看着就要憋不住了似的抖抖肩。 何秋水一听完就爆发出哈哈大笑,“何小曦你也太惨了叭,居然被大鹅欺负成这个鬼样子,哈哈哈笑死我了!” 何曦哇哇大哭,“我太惨了,回来还要被你欺负……” 老何翻了个白眼,一人给一巴掌,“去,一边坐着去!” 然后他转身朝严星河道谢,又留他吃双皮奶,不知是得意还是想吐槽,“囡囡第一次做的,您看,卖相很一般罢?不过味道还可以,您尝尝,给点意见。” 严星河闻言愣了愣,舀一口双皮奶放进嘴里,温热的奶香分外浓郁,他忍不住抬眼看了一下正跟何曦说得眉飞色舞的何秋水。 可能是因为刚刚大笑过,她的脸红扑扑的,眉眼弯弯的,模样格外甜美,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困扰。 严星河想到前一晚他们在微信上的对话,这时老何问他味道怎么样,他笑了笑,温声道:“的确很不错。” 第八章 日子过得很快, 一眨眼就进了四月,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店里的冰镇糖水逐渐开始畅销。 “得叫人多送些荸荠过来, 等天热了难买到。”老何一边炒黑芝麻,一边跟何天说话。 初春一过,荸荠就该渐渐下市了, 等到天热, 荸荠就不再应季,可偏偏来何氏的老客人们都喜欢点上一盅椰汁玉米马蹄爽。 马蹄也就是荸荠, 何天笑着应道:“幸好有冰箱, 不然哪儿能享口福。” “是呗, 你天天享口福, 看看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我就跟换了个老公似的。”温妮一撇嘴, 边吐槽边拍拍他肩膀,“借过好吧,挡住木瓜的路了。” 这几天店里供应的木瓜银耳糖水很好卖, 于是老何决定今天再多做点。 何秋水正在打包外卖, 往塑料袋上订外卖单, 一份又一份的在收银台旁边的小桌子上排好, 不多久外卖小哥就来拿走了。 半个多月的功夫, 她已经熟悉了店里一应工作流程, 学会了好几样糖水的做法, 不过若说能接班,又还实在太早。 用老客街坊的话来说就是:“这双皮奶一看就是阿水做的,奶皮不够平整哦, 有些阿天当年刚学艺时候的感觉。” 何秋水闻言就吐吐舌头, 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也有人注意到何秋水的腿,问她恢复得怎么样了,她便笑着应道:“过几天去复诊,看看能不能拆外固定了。” “那就好哟,要是腿坏了,老可惜的。”老阿姨一边感慨,一边扭头去看同桌的人,“你们晓得不啦,前头杂货行张家的小儿子,在外头和人家争女朋友,哎哟,被人砍断了手哎,老惨了。”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他家小儿子那么瘦一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又有礼貌,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听错,我今天早上刚好去医院开药,回来的时候亲眼看到的,120刚送过去,哎哟可惨了,过了一会儿来个好好的蛮帅气的男医生,说要送到骨二科去。” 老阿姨说得笃定非常,大家一下子就信了,都啧啧称奇起来,说什么真看不出来之类的话。 何秋水听着她们的八卦,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在心里一闪而过,然后就听见外头一阵车响,有人大声喊:“老何叔,玉米送来啦!” 送货的来了,她立刻扭头去看门外的人,刚想朝人家笑笑,就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那人见了她,哟了声,“好久不见啊,成小老板娘啦?” 何秋水几不可察的愣了愣,然后想起来人是谁了,“原来是王医生,稀客呀,怎么有空过来呀?” 王冠挥了挥手,“给我打包两份双皮奶、三份绿豆沙和一份椰汁西米露、一份桃胶炖奶。” “是给家里人带的?”何秋水一边帮他下单,一边问道。 王冠点了下头,“我媳妇儿喜欢吃你家的糖水,今天她也夜班,托我给她和同事带过去。” “王医生对太太真好。”何秋水笑眯眯的夸了句,她知道王医生的媳妇儿是医院另一个科室的护士,不过没见过。 顿了顿,她又好奇的问,“您是今天上夜班?” 这会儿都快五点了,她记得医院是五点半下班的,到了六点左右,就会看到有值夜班的医生来查房了,但有时候是一个医生上一整天,小美说有时候医生会私底下自己换班的。 王冠嗐了声,“还不是星河,哦就是你之前住院的医生,记得吧?今天他上白天班,忙得前脚打后脚,现在还在急诊手术,又来了新病人,赶着让我早点过去接班呢。” 何秋水哦了声,叹了句:“你们可真辛苦啊。” 边说边往他那边推了推眼前的糖果碟,王冠笑了一下,拿了颗牛奶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要是大家都注意交通安全,不打架,我们就省很多事啦。” 过了会儿,温妮捧着托盘走过来,何秋水连忙拿了袋子帮忙打包,又去了一趟厨房,不一会儿拎着几份糖水又出来了。 连同温妮打包好的一起递给王冠,王冠愣了愣,“怎么那么多?我不想帮忙送外卖啊妹妹!” 何秋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不用,这份多的是我送给您和严医生他们的。” “吓死我了。”王冠拍拍心口,又笑着推辞道,“你的好意我心领啦,不过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就算了罢,留着卖多好。” “这也不值多少钱,您拿着罢。”何秋水硬塞他手里,温妮也劝了两句,王冠却不过,于是收了,想着回头再让严星河帮他转钱给何秋水。 王冠取了糖水便走了,赶在下午五点一刻之前到了医院,从正门进去,到处都是来往的病人,旁边的急诊更是忙成一团,导诊台前围了一圈的人。 他摇摇头,穿过人群匆匆走进医护专梯,先上了十五楼的眼科,在护士站把东西递给妻子,话都没说就匆匆从楼梯走回了十二楼的骨二科。 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林枚也在,白班的二线张天琪正在和他交班,见他来了,就忙道:“王冠,刚来了个右股骨粗隆下骨折的,16床,你去收一下,星河今天都收六个了,现在都还没下手术。” 王冠闻言就艹了声,“怎么回事今天,打包大放送还是买一送一啊?” “中午来了俩,打架的,一个被另一个拿刀砍了手,砍人的那个砍完又怕了,逃跑的时候从四米高的地方摔下来,腿断了。”张天琪一脸无语的摇摇头,“警察都来了,听说在急诊吵了半天。” 那会儿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王冠今天要上夜班,早就回去休息了。 张天琪和严星河是一个医疗组的,还是组长,这会儿对着电脑数了数自己这组的病人数,数到最后一脸菜色,“杨帆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星河就要去急诊轮转了,我特么好难啊。” 林枚同情的拍拍他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来一根?” 张天琪站起来,拍拍屁股,“走走走,抽一根去。” 王冠这会儿拿着护士早就放在了办公桌上的病历夹,从口袋里摸出支笔来,匆匆走出办公室往病房去了。 等他问完病史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严星河回来了,头发都湿了,一绺碎发贴在额头上,边走边对身后的学生道:“小吴你先回去罢,辛苦了,剩下的医嘱我来开就行了。” “那老师我先走了。”学生停下来应了声,又转身出去了。 王冠把病历夹往电脑旁边一放,一边打开医生工作站准备开医嘱,一边问严星河:“刚才是急诊手术?” “车祸的,盆骨骨折。”严星河应了声,开术后医嘱的手一停不停,很快就听见打印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严星河把医嘱开好,那边王冠的也好了,他站起来跟严星河道:“我帮你拿出去过,去值班房,有吃的。” 严星河哦了声,心里有些疑惑,自己也没让他帮忙带饭啊,但人已经出去了,他便也挠挠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隔壁的休息室里张天琪和林枚正相对着吞云吐雾,严星河一推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忍不住咳了几声,“咳咳……怎么抽成这个样子?” “累啊。”张天琪抬抬下巴,“来一根?” 严星河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你天天想教我抽烟是安的什么心?” “啧,你也太没意思了,不喝酒不抽烟不烫头,人生没乐趣啊,你都爱些什么?”张天琪啧了声,玩笑的看了他一眼,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严星河是整个骨二科活得最健康自律的一个,不喜娱乐,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周末还要在家看书或者去图书馆查资料。 用王冠的话来说就是,活得清心寡欲,过不了多久就该求仙问道了:) “我天天吸你们制造的二手烟就够了。”严星河靠在椅背上,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 这时门被推开,王冠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外卖袋子,“老张,你的外卖。” 张天琪站起来,踢了一下严星河的椅子腿,“吃饭吃饭。” “哎,有糖水。”王冠站在桌边,解开了另一个袋子,看了下,“刚好一人一碗。” 林枚凑过来,挑了份芝麻糊走,“你老婆今晚夜班?” 王冠嗯了声,张天琪哎了声,“哟,何记的,你今天中奖了,怎么那么大方,请大家喝糖水啊?” “哪儿啊,人家送的。”王冠边说边看了眼严星河,笑了笑,“咱们都是沾了星河的光。” 严星河掰开一次性筷子,抬头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看了眼糖水盒子上的店名,恍然大悟,“何……何秋水给你拿的?” 王冠点点头,“我说不要人家非给我,还说是要给你的,回头你帮我把钱转给她,人家做点生意也不容易。” “知道了。”严星河点点头,淡淡的应了声,低头开始吃饭。 他的吃相不差,但速度却很快,几乎只用了五分钟,一大盒饭菜便风卷残云般见了底,然后又喝了一大杯凉白开,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然后伸手端起了桌上最后一碗糖水,一打开,一股奶香混合着坚果香淡淡的钻进鼻子里,面上露出小小的一团核桃色的东西,用勺子一捞,细致的核桃糊立刻就打破了和炖奶之间的不犯你我的界限,混合到了一起。 浓郁的香气很快就在口腔里散开,刚刚放凉的温度很适口,核桃糊炖奶也很香滑细致,严星河连吃了两口,就听见林枚说了句:“他们家芝麻糊是不是自己做的,感觉跟我奶奶做的有点像。” 严星河听见这句话,脑海里闪过那天下午他送何曦回去时,何秋水请他吃的那碗双皮奶。 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天,她做的双皮奶有没有变得好看一些。 正想着,手机就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一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秋水:“严医生晚上好,清明节后我差不多去复诊啦,请问您的门诊是什么时候?” 严星河伸长手拿过了桌子角落里的台历,翻了翻,回复道:“十五号上午我出门诊。” 何秋水秒回:“好的,谢谢,祝您清明节快乐[笑脸]” 严星河顿时便失笑,清明节快乐?这节日有什么快乐的。 可是对于何秋水来说,清明节其实很普通,在这一天,她只会和父亲一起去墓园看看母亲,然后在家给从没见过的祖父母和养外婆上柱香,就再没别的了。 何天一家也一样的,甚至都不需要去什么墓园,在家拜拜就行了,说起来何家这几个人好像都一样,没什么长辈缘。 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三候虹始见。清明一过,气温愈发升高了起来,雨也多起来,早晨起来,何秋水做好准备要去医院,温妮递了件外套给她,“下了雨,小心着凉。” 何秋水点点头,接了过来,然后被老何扶着钻进车后座。 医院什么时候都那么多人,在自助挂号机那里挂了号,父女俩上到三楼,在挂有严星河名牌的诊室外头坐了下来,安静的等待。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才听见叫她的号:“请1331号患者到第三诊室就诊。” 严星河送走了一个病人,端起水杯喝了口茶,然后抬眼看向门口,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和白色开司米外套年轻女郎,一头发亮的乌发又长又直,眼眸闪闪发光,微微笑着,仿佛初春盛放的迎春花。 “严医生,早上好。”何秋水笑嘻嘻的,在他跟前坐下。 严星河望着她,笑得温和,点点头,“早上好。” 第九章 严星河一边开单, 一边温声对何秋水道:“看起来状态不错,那就先去拍片子罢, 回来看看能不能拆外固定架。” 先前何秋水脱拐后来了医院, 严星河替她把螺丝都扭松了,又走了一个月,不出意外的话也到了拆支架的时候。 何秋水拿了单子, 老何陪着她去排队做检查, 人很多,排队排了一个钟头, 出来后又要等拿结果, 等她再回到严星河的诊室, 已经到了上午十一点。 刚靠近门口, 就听见诊室里面严星河抬高的声音:“阿公, 你要听话, 不要到处跑啦,下次再骨折就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了哦,不要舍不得吃, 你身体好了, 家人才能放心啊。” 她好奇的伸伸脖子, 往里头看了看, 看见严星河正站在检查床前给一个老阿公做检查, 可能老人家听力不太好, 他说话的音量便大了些。 “你来好好坐着, 小心又摔了。”老何拉了她一下,叮嘱道。 何秋水哦了声,转身在原地乖乖坐好, 又等了好一会儿, 老阿公被家人搀扶着出来了,这才扶着拐杖站了起来。 “回来啦?”严星河笑着看看她,“片子给我瞧瞧。” 老何忙把片子递过去,严星河拿出来往阅片灯上一卡,仔细看了起来,然后指着骨折部位给何秋水和老何看,“你看骨痂都长起来了,挺好的,给你拆了外固定支架罢?” “现在么?”何秋水眨眨眼睛,有些期待,但更多的是紧张。 老何忙问:“不用住院做么?” 严星河笑了声,“不用,还不到拆钢板的时候,门诊做就行。” 说着他站起身来,示意何秋水躺到诊室里面的检查床上去,然后他去洗手,他带的学生则打开柜子开始准备需要用到的器械。 何秋水躺在检查床上,身下是蓝色的一次性中单,她仰脸看着天花板,灯管的白光有些刺眼,她忍不住微微阖上了眼。 一旁的帘子被拉开,严星河让老何也进来,“您在这儿陪陪她。” 老何便站在远远的一头,关切的望着这边的女儿,又怕阻碍了医生的动作。 严星河洗了手后擦干,打开手术用的手套,看了眼外包装上的号码,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怎么还是7号的,没有7.5的么?” 小吴医生摇了摇头,回道:“没找到,一会儿我跟负责的护士再说一声。” 何秋水听见师生俩的对话,头在枕头上动了动,歪着脖子去看严星河的动作,只看见他动作利润迅速的戴上手套,大约是真的不那么合手,手腕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勒痕。 她望着严星河低垂着眉眼认真做准备的姿态,看到他微微抿起的嘴角,忽然边心跳加速起来,手指下意识的蜷缩,捏住了一次性中单的边缘。 严星河立刻便注意到了她的动静,飞快抬眼望了过来,口罩上露出的一对瑞凤眼露出关切的目光,“怎么,怕疼?” “……嗯。”何秋水说不清是不是怕疼,但听他问了,还是点点头,声如蚊呐,“紧张,有点怕。” “别怕,不疼,也很快的。”严星河轻声安抚了一句,声音很温柔。 何秋水眨眨眼嗯了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严医生,您也骨折过么,不然怎么知道不疼?” 严星河顿时就笑了起来,这姑娘怎么这么有趣,好像他没摔过就不知道拆支架多疼似的,上次让她早点休息,她还反问他几点睡觉。 说难听点活脱脱就是个小杠精,幸好不惹人讨厌。 何秋水嘴角颤了颤,“……您别笑,我怕。” “行了行了。”严星河无奈的摇摇头,扭脸对学生道,“小吴,给她开支利多。” 处方开了出来,赶时间,先在柜子里拿来先用了,又让老何下去缴费取药来还上,严星河这时已经给何秋水打了麻药。 在局麻的作用下,整个拆卸外固定支架的过程何秋水都没太大感觉,只知道他扳手和内六角形螺丝刀先卸掉螺帽和外固定架子,然后用老虎钳旋转骨针,把骨针从骨骼上取出。 她听见螺丝和骨针掉进不锈钢弯盘里的当啷声,然后是拆敷料包的声音,消毒,然后用无菌敷料包扎,“好了。” 她听见严星河说了这么两个字,猛的松了口气,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严星河的目光从她身上滑过,飞快的挪开眼,然后又望住了她的眼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秋水摇摇头,说没有,严星河便点头应了声好,“慢慢起来。” 一旁的小吴医生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坐起来,看见自己的脚上已经没有支架了,只有盖住伤口的纱布,忍不住动了动脚趾。 然后高兴的朝严星河笑了笑,“以后我可以穿裤子了哎。” 严星河愣了愣,瞪大眼睛看着她,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何秋水也反应了过来,眨眨眼睛,连忙解释道:“哎呀,我不是……我就是天天穿裙子,觉得有点无聊。” “……女孩子不都喜欢裙子么?”严星河有些好奇,把用过的器械放进装有氯水的塑料桶里,一边一手,一边扭头问她。 何秋水摇摇头,“我也有很好看的裤子,可是脚摔了,我一个人穿不了。” 说完还颇遗憾的叹了口气。 她这模样让严星河觉得有些好笑,想了想,安慰了一句,“没事,等好了可以多穿……” 话刚说到这里,就听见诊室门被叩了两声,门是没关的,帘子也已经拉开,大家一抬眼就能看到门口的动静。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短发女生站在门口,“严老师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 严星河这时想起来了,今天是十五号,科室来新人的日子。早上交班以后他赶着上门诊,没等新的学生来报到就走了。 于是他点点头,“先坐一下罢,没有病人了,马上就下门诊,不过今天是我们白班,中午一起吃饭,小吴,跟你师妹讲讲工作纪律。” 何秋水的目光立刻又追着小吴医生过去了,一脸好奇模样。 严星河扯了两张纸擦干手,叫了声小老板娘,没应,于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哎,别看了,跟你说说注意事项。” “……啊?哦哦,好的。”何秋水忙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笑笑。 严星河笑着温声道:“拆了外固定之后,可能会出现酸痛的感觉,不要怕,没事的,过一两天就会慢慢缓解的,锻炼要继续,主要是肌肉力量训练和关节活动度训练,前面可能还要借助一下拐杖,单拐就行,过几天就尝试着再次脱拐行走,不要觉得怕就不敢了,知道么?” 见何秋水老实的点点头,他就嗯了声,继续道:“饮食上要注意清淡,多吃含钙食物,比如豆制品、海产品、牛奶这些,多吃新鲜水果,天气好了就多晒晒太阳,可以补充维生素d,有助于钙质的吸收。” “我给你写本子上了,别忘了啊。”他最后强调道。 何秋水忙点点头,又忍不住嘟囔了句,“您能不能让大家别在群里催我每天打卡了?” 自从她进了严星河那个随访群,他说了句让大家监督她复健以后,群友们就每天问她今天锻炼了没有,热情又严格,这样让人很“受宠若惊”的。 严星河立即便笑了,眼尾微微皱起来,“等你好了,出群以后,就没人会催你了。” 何秋水闻言垂头丧气的唉了声。 药房的人可能太多了,直到这时老何才拿了药回来,他把一支利多卡因递给小吴医生,严星河又把刚跟何秋水说的注意事项同老何说了一遍。 等什么都结束了,也差不多十二点了,严星河示意小吴医生看看还有没有病人,然后亲自送何家父女俩出了诊室门口。 不知道为什么严星河诊室外头竟没有人等着了,何秋水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谢谢您,下回见。” “好,回去罢。”严星河笑着挥了挥手,看她转身继续走了,在心里评估了一下她的步态,这才转身回了诊室。 等十二点一到,他立刻解白大褂扣子,“小吴,关电脑,咱们去吃饭。” 脱白大褂,洗手,穿外套,出门,一串动作一气呵成。等出了门,这才想到要关心一下新来的学生,遂询问起对方的基本情况来,边问边在心里叹气。 老张这个教秘很不地道啊,分个一月份才开始实习的小女生来,之前还没轮过外科系统科室的,能干什么呢,算了算了,努力培养一下写病历和换药的人才罢:) 就……每个带教医生都想要规培生,因为规培生待得久,起码两三个月,而且规培生已经会干很多活了,意味着有劳动力:) 这边何秋水离开医院回了家,一进门温妮就冲了上来,在门口放了个火盆,“跨一下。” “……我又不是去住院了!”何秋水一脸无语。 温妮催她,“跨一下嘛,毕竟做了个小小、小小的手术,讨个吉利,以后越来越好。” 何秋水别不过她,只好抬腿从火盆上跨了过去,然后听见何天问道:“怎么样,严医生怎么说?” “挺好的,继续加强康复锻炼,饮食清淡,早睡早起,保持免疫力。”老何应道。 何秋水哎了声,“没有早起,没有早起!” 自从借着受伤不用再练舞,她就越来越懒,不跳舞了有什么好呢?起码可以不用早起。 这大约就是她的自我安慰罢,精神胜利法有时候也挺有用的,她想。 而严星河的这一天,依旧忙碌非常,早上半天门诊,下午又要继续在病房收病人,快下班时来了个车祸的,收住院了,等消肿后择期手术。 等工作告一段落下班,车子才开出医院大门,他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拿过来一看,是师姐贺嫦的。 “星河,下班了么?”隔了将近一年没见,贺嫦的声音有些陌生了。 严星河忙应了声是,“师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爸爸病倒了,想见见你们这些学生。”贺嫦那边静了静,然后才说出这么一句,嗓音有些艰涩。 严星河一愣,脚下一踩刹车,尖锐的刹车声随即响起。 第十章 刹车声尖锐的响起, 严星河的身体往前冲了一下,又被重重的弹回椅背上, 握着手机, 久久不能言语。 “爸爸病了,肝癌晚期,在肿瘤医院做姑息治疗。”贺嫦以为他没听清, 又解释了一遍。 晚上七点半, 城市的街灯已经全部亮了起来,霓虹灯直冲云霄, 暗蓝的天际一弯明月高悬。 来往的车辆穿梭, 走走停停, 偶有喇叭声响起一两声, 归家的人们行色匆匆, 步履不停。 万家灯火, 烟火人间,平常普通,又温暖熟悉。 可是严星河此刻却停在街头, 浑身发冷, 连身体都有些颤抖,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紧绷干涩, 甚至有些粗砺,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喝水一样。 贺嫦沉默半晌, 然后叹了口气, “三个月前,肝癌……你知道的,肝癌能查出来还确诊, 基本就……”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严星河打断了她的话, 略微有些责备似的,语气有些冲。 贺嫦又沉默,话筒里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似乎在努力压抑什么,许久以后才声音嘶哑的道:“星河,我想告诉你,还有杨远他们,可是……” 她的声音忽然颓丧下来,充满了无奈和疲惫,“可是他不肯,怕影响你们的心情和工作,我没有办法……星河,我是他的女儿,能做的只有顺着他。” 这是他的师姐贺嫦,她的父亲贺广发,是国内著名的创伤骨科医学专家,大牛,在业内流传着一句话:“你这个病就是贺老来了也没办法,回家养着罢。” 又或者是:“你去找贺老罢,只有他能帮你了。” 无数的病人将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无数的同行后辈以能见他一面得到他一句点拨为傲,说他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人醍醐灌顶。 那是个充满了传奇的专家,也是个慈爱的关心后辈的老人,更是严星河亦师亦父的长辈。 严星河第一次见到贺广发,是在大一的下半学年,那时候大约也是四月份的光景,医科大校庆,庆典搞得隆重,请了许多老校友回来观礼和交流,讲座每天都排得很满,其中有一场就是贺广发主讲的“人工髋关节置换术(tha)的进展”。 他那时候在学生会,正好在会场维持秩序,家里又有老人,父亲严克文刚刚从山上摔下来受伤过,于是对这些便格外留意,他听得仔细,便有许多疑问,讲座结束后追上贺广发,“老师,我有问题想问您。” 那时候他问了什么呢?左不过是刚开始学医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问的幼稚问题罢了,“置换过的髋关节如果坏了,怎么办呢?” 白发苍苍还精神矍铄的老人倒也没笑话他,反而耐心的给他解释如何进行人工髋关节翻修,“对于有需要的患者,我们要给予假体彻底的清创,去掉金属人工股骨头对应的金属的髋臼,彻底消除可能产生周围软组织异常反应的来源……” 说完又笑眯眯的问他:“你大几啦?哪个专业的?” “大一了,临床八年制的。”他应道。 老人笑着鼓励他加油,又调侃道:“年轻人,我看你骨骼惊奇,是扛大腿的一把好手,考虑一下以后干骨科啊。” 严星河便记下了老人的名字,贺广发。回去网上一查,越查越感慨,他没有想到这位只有一面之缘的老人竟然是那样一位人物,医术精湛,著作等身,备受赞誉。 好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样,到了大四他要定方向的时候,贺广发决定招收最后一届学生,那时候,他已经六十岁了,还有半年就退休。 严星河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骨科方向,他成绩又好,拜入贺广发门下几乎顺理成章。 有趣的是,贺广发竟然还记得他,见了他就问:“髋关节翻修术你查资料没有?” 严星河还真查过,甚至还有自己的观点,说起来虽然还稚嫩,但头头是道的,贺广发便觉得这孩子是个可造之材,去出诊时便经常带着他。 同门许多人,包括他的女儿贺嫦在内,经常一起聚餐,互相学习,他都特地交代,“多带带你们师弟。” 师生之情,可比父子。 虽然后来实际工作中接触到的病例更多是各种骨折,但在研究生阶段,严星河的第一篇论文,的确是和髋关节置换术后有关的。 研究生毕业那年,严星河二十五岁,贺广发也已经退休,被学校二附院也就是省医院返聘,因为他不再招生,严星河也就没有继续考博,进了一附院。 自此,他开始独当一面,也越来越忙,和老师之间见面便少了,一开始半个月见一次,后来一个月,再后来两三个月。 所以当他听说老师罹患癌症,第一个念头便是震惊痛心,然后问师姐:“你怎么不要告诉我。” 可诚如贺嫦所言,在这件事上,她是女儿,只能听父亲的。 “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刚才同杨远通电话,他也接受不了,可是……”她叹了口气,虽然很累了,但还努力的开解严星河,“病了就是病了,人总是要……我们是做这行的,总要看开点,起码……起码他这一辈子,不是庸碌无为,做了很多实事,救了很多人,还有你们这群学生。” 严星河握住方向盘的手攥出了青筋来,微微颤抖着,他弯下腰,把额头压在手臂上,声音有些虚弱,“没有办法了吗?不能化疗……怎么就姑息治疗了呢……” “他已经是晚期,出现了恶病质,不可能再逆转,也不愿意继续治疗,那样太痛苦,到时候满身插了管子,他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贺嫦低声道。 “你知道的,他一直很要强。” 也一直教育学生要坚强,他如同一棵大树,挡在病人前面,直面病魔。 严星河的眼睛立即便湿润了,半晌才哽咽着问:“……那他现在……还有什么愿望没有?” “他想见见你们。”贺嫦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已经同杨远通过电话,在容城之外的同学们他去联系,这边的我来组织,他现在精神很不好,经常昏睡,只能让你们分批来看他。” 顿了顿,她又道:“他最挂念的就是你,觉得你还小,容易出差错,如果可以……” “我明天中午去看他。”严星河忙接过她的话应道。 说完就哽住了,喉头一阵酸痛,许久都说不出下一句来。 他见惯了生死,以为自己的心早就硬了,能很冷静理智的看待死亡了,但那只是他以为。 只要遇到自己亲近的人出事,不管是谁,不管见过多少世面,还是会慌,会怕,会不知所措。 他开始去询问肿瘤科的同事,联系每一个能联系到的专家教授,问他们,晚期肝癌又不愿意治疗的患者应该怎么办。 回答只有两个,止痛,尽所能的减少病人的痛苦,让他们最后的日子能舒服一些,能没有太多遗憾的离开人世。 第二天中午他下班以后匆匆赶去肿瘤医院,贺广发睡着,他不敢吵醒他,死死忍着喉咙里差点要溢出的呜咽,眼睛都憋红了。 贺嫦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垂眼难受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当初如遭雷劈的自己,父亲还年轻,七十岁都还没到,怎么就时日无多了呢? 可是啊,世事总是无常,觉得老天不公的,也不只有他们。 “星河,忍不住就哭吧,你还小呢,有哭的权利。”她伸开手,虚虚搂住这个只比自己小了不到十岁的师弟的肩膀,像第一天见面时那样拍拍他后背,“别怕,我们还在。” 严星河额头抵住她的肩膀,叫了声师姐,然后终于泪如雨下。 人类的悲欢从不共通,相较于他和贺嫦的难过痛苦,何秋水的日子要平顺轻快得多。 拆了外固定支架以后,第二天她就觉得脚部骨折处有些酸痛,但因为严星河提前跟她说过了,心里便不慌,走不了就坐着休息,一点都没有焦虑。 过了两天脚不觉得痛了,就拄着拐杖慢慢的走,这一次她主动锻炼的意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许多,不再怕痛,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了底气和希望的缘故。 “阿水现在看起来不错了哦,很快就好了哎。”隔壁老阿姨来打包糖水,见她在练习走路,便笑着同她说话。 又问她:“脚好了还能跳舞不啦?” 何秋水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摇摇头,笑道:“不去了,留家里帮我爸。” 老阿姨愣了一下,然后嗐了声,安慰似的道:“不去也好,女孩子在家多好啊,你爸到时候老了,你在家还能照顾照顾,你家又有个店,吃穿不愁的,到处跑那么辛苦干什么呀。” 说着上下打量一下她的身材,啊哟了一声,“阿水你胖了哎,胖了好呀,能吃是福,你以前就是太瘦了,我同你讲啊,太瘦了不好啊,不好生小孩的。” 何秋水的笑容立刻僵了僵:“……”阿姨你后一句就不用说了叭:) “哎呀阿姨你的发型好看呀,哪里剪的,我要去剪头发,介绍一下呀?”她赶紧打断了老阿姨的话,可不敢再让她说下去,说不定马上就给她介绍相亲了。 老阿姨顿时被她带偏了,笑呵呵道:“是在人民广场那边一个新开的发廊剪的,好看罢?我也觉得好看。” 说完还美美的抬手摸了摸,然后看了眼何秋水,想起什么似的哎了声,“阿水,你不要去外头发廊剪。” 何秋水本来还在憋笑,闻言愣了愣,“……为什么呀?” “我听人讲,头发可以绞给肿瘤医院的,他们会拿来做假发给那些患了癌症的病人,你头发好看,捐出去多好的哦。”阿姨边说边拍拍她的肩膀,仿佛她重任在肩似的。 何秋水是第一次听说还能这样,顿时就心动了。 说实话,要不是她住了这么久的院,为了自己能不能走路担惊受怕那么久,也不会理解病人的感受。 她只是有可能残疾就已经如此害怕彷徨,那些得了癌症的人,又该如何的绝望和无奈。 上天从来都不是那么公平的,他们得了病,世人常会一边说他好可怜啊,一边又用奇怪的目光去看他们。 她不学医,没法帮他们解除痛苦,能做的事太少太少,只能聊表心意。 “好啊,到时候我去那里剪。”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脸孔明媚得毫无阴霾,“多谢您告诉我这个消息。” “哎哟,阿水可真漂亮,你小的时候就粉嫩粉嫩的,你妈抱着你出去,一路人都看着的,可惜呀……”阿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又叹了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何秋水这么多年来听过太多这样的话,还有很多老人都说她和她母亲生得几乎一模一样,说起时都是满满的可惜。 有时候她会想,这也未必不好,起码大家都记得她,念着她的好,她永远都是那个风华绝代的佳人。 第十一章 肿瘤医院里何家蛮远, 打车都要走半个钟头,得穿越小半个容城。 老何也不是不支持闺女儿去捐头发, 只不过, “你脚都没好利索就往外跑,是真不怕死啊?” 他边说边从肩膀上拉下扯下一条汗巾来,一甩, 轻轻拍在何秋水的背上, 劝道:“你就不能等过段时间再去剪?长头发这么多年都留了,还差这十天半个月的?” 何秋水头一别, “都不跳舞不用盘头了, 天马上就热起来, 长头发热都热死了, 剪了再养回来。” 再者说了, 她已经憋了几个月哪儿都不去了, 实在是有些浑身长毛的意思,迫切需要去见识一下外头是什么样儿的。 于是不顾老何频频递过来的白眼,叫了个车, 直接就往肿瘤医院去了。 路上司机大哥知道她是去医院剪头发的, 还夸她有爱心来着。 肿瘤医院很大, 理发的地方在医院很靠里的一栋小楼里, 周围环境很清静, 没什么人进出, 从玻璃门外看进去, 只看见一个穿着围裙的高大男人正在给头套做发型。 何秋水其实已经再次脱拐行走,但出门时还是带了一根拐杖,为的是怕有走不稳的时候, 她把拐杖换了一边手, 然后推开了玻璃门,“您好……” 男人抬起头来,看见她进来,打量了一下,然后笑着问:“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看看。” 何秋水心里嘀咕,我看起来难道像来买头套的么。她抬手摸了摸脸,然后小声问道:“那个……你们这里是不是、能剪头发呀?” 男人的眼睛猛地一亮,“你来剪头的?” “剪头发。”何秋水眨眨眼睛,这少了一个字怎么听起来怪瘆得慌。 男人嘿嘿笑了一声,从柜台后边儿走了出来,“都一样,我就是理发师,你想要什么样的发型?我们这里免费的!” 何秋水没想到他就是发型师,呃了声,然后摇摇头,“没想好,就随便剪短就行,到……到肩膀下面一点就行。” 她其实不太信任这位tony老师的手艺,毕竟免费的午餐就emmmm……还是等会儿去大的沙龙再修理修理罢。 tony老师点点头,引着她从旁边一个小门进去,里头陈设简单,只有一套理发装置,但架子上的东西仿佛挺齐全,何秋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 tony撸起袖子来,露出手臂上的刺青,何秋水透过镜子看见,不由得有些好奇。 “是不是觉得奇怪啊?”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就把胳膊往她跟前一递,“你猜猜纹的啥?” 这人还挺爱说话,何秋水笑了起来,猜道:“……这是猫?” 脸圆圆的,还有三根胡须,挺像只肥猫。 tony老师白了她一眼,“老妹儿你啥眼神儿啊,这明明是老虎,左青龙右白虎的虎!你不能因为它胖就觉着它是猫啊!” 何秋水顿时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对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告诉她这是以前读初中的时候赶潮流纹的,后来人胖了,纹身也跟着胖了,说起以前的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 然后又问她:“老妹儿,我看你脚不好,摔着啦?” 何秋水嗯了声,“工作的时候不小心摔的,刚拆了外固定支架不久。” tony哦哦两声,“你咋那么不小心啊……哎给你剪个初恋头好不?再染个深棕灰色,看起来比现在还小,还能让脸显小。” 何秋水原本还觉得挺奇怪,听到最后几个字就明白了,得啦,胖人先胖脸诚不我欺:) “初恋头是什么样的?”她想了想,还是问了句。 tony从抽屉里抽出一本册子来,还挺新,翻开来找到他说的那个,何秋水看了眼,“哦,是锁骨发啊,也好,就这个罢。” “好嘞!”他抄起工具,对着何秋水的头一顿操作,等头发染色的时候,何秋水无聊的和他闲聊,问他怎么会想到在肿瘤医院里来这个店。 他解释道,“我爸是这里的护工,干了十几年了,刚好医院有意向给化疗病人提供发套,我爸觉着挺好,就让我回来干呗。” “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何秋水好奇起来。 “我以前在京市开婚庆公司的,搞摄影,比现在多挣不到两个钱,还比现在累多了。” 何秋水惊讶的咦了声,“那你是半路出家学的理发啊?挺不错的嘛。” “还成还成。”他爽朗的笑起来,然后问,“老妹儿你是干啥工作的啊?” “跳舞,在歌舞团。”何秋水笑应道,又点了下头,“不过以后不跳了,回去帮我爸看店去。” 原来是这样,他低头看了眼何秋水的脚,体贴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头发在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上好了色,何秋水躺了下来,洗好头后吹干,“怎么样,看看满意不?” 镜子里的女孩子这是已经换了个发型,深棕灰色的发丝长度刚刚垂到锁骨,几绺刘海微微遮住眼皮又没有挡住视线,遮住了她原本露出来的光洁额头,看起来脸真的小了许多。 何秋水点了下头,“蛮好的。” 比她想象的要好许多许多。剪头发不要钱,但染头发要钱,临走前她还跟tony老师互相加了微信,“下次再来找你剪。” “行,我替那些有需要的病人谢谢你。”说了两句,何秋水就带着拐杖离开了理发店。 已经快要中午了,外头没什么人,她沿着小路慢慢的走着,拐杖被她横着提在手里,努力的靠自己双腿的力量往前走着。 不知道走了多少分钟,她走到了住院大楼前,忽然看见有个人低着头从楼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凝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一声那人,“严医生。” 严星河今天又来医院探望贺广发,除了第一天情绪失控之外,后面每次他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没有再流一滴眼泪。 贺广发有时候醒着,看见他来就很努力的笑笑,虽然笑容很虚弱,但严星河能感觉到他的高兴。 偶尔能说话的时候,他会问问严星河的工作,然后静静地点点头——他或许是已经没有力气像从前那样指点学生,又或许是觉得他已经做得足够好。 大多数时间是严星河在说,说他在工作中遇到的一些问题,说他看了那些新的文献,说他对以后职业生涯的种种规划。 贺广发听着,偶尔颤抖着手指在他手心点一下,严星河就知道,他是在说好。 实在忍不住难受的时候,他会借故去洗手间,然后站在阳台,让风吹吹自己的脸,清醒一下,回过头来,还能朝病床上虚弱的老人笑笑。 每天他和在容城的同门们换班,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守着贺广发,他的生命一点点在流逝,他们能看着他的时间越来越少。 这天和从外地请假赶回来的师兄杨远换了班,他离开病房回家,才走出住院部大楼,就听见有人叫他,愣了愣,回过头来,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年轻女郎。 脸孔熟悉中有些陌生,他想了那么几秒钟,才想起来这是谁,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又还没脱拐?” 何秋水大惊,连忙辩解道:“我不是我没有,我脱拐了的,不过这是出门我怕摔所以带了拐杖。” 严星河顿时就笑了笑,沉默了一下,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何秋水晃了晃头,“我来剪头发,怎么样,好看么?” 严星河这时才注意到她换了新发型,这是他没有立刻认出她来的主要原因,“把头发捐了?” “是啊,反正要剪,与其让发廊拿去卖钱,还不如我自己捐了。”她耸耸肩,又问他,“您来这儿是有工作么?会诊?” 严星河的脸色一顿,本就不多的虚浮笑意立刻从嘴角隐去,他沉默的摇摇头,“不是,我老师病了,我来看看他。” “……啊?哦哦,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何秋水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想安慰他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抬手抓抓头发。 她出门时带了水杯,此时正挂在手腕上,一抬起来,头是抓到了,脸也被水杯打了一下。 严星河看她有些吃痛的扁扁嘴,下意识就动了动嘴角,“……你小心点。” 何秋水这下更不好意思了,抿着唇讷讷的哦了声,然后他并肩走着,走到了一座小亭子跟前,严星河忽然问了句:“有空么?能陪我坐坐么?” 他总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想和人说说话,或许能得到片刻的安慰也说不定,只是为什么偏偏是何秋水,他也说不清楚。 何秋水又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啊,可以的。” 他们走进了小亭子里,坐下,然后相对沉默,何秋水关切的目光从他熟悉的脸孔上划过,总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严医生。 严医生是什么样的呢?她回想着和严星河的每一次交谈,专业,冷静,温柔,善良,好像这些词汇放在他的身上都很合适,他像是手执利剑的勇士。 何秋水想起自己正式手术之前的那个晚上,她避开老何悄悄问来看她的严星河,“医生,我会不会死?” 她从没做过手术,此前对医院的唯一印象,就是这里会死人,像她的妈妈那样,躺在白色的屋子里,一天天虚弱下去,然后最终离她和老何而去。 所以她很怕,怕自己也会死掉,那样的话,老何就太惨了。 可是严星河却笑着,很温柔的告诉她:“不会的,你的情况很好,身体指标也很好,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然后她果然没有出事。 她的幸运,大约是因为遇到了他这样好的医生,所以她始终感激他,并且敬重他。 “您……”她想了想,还是首先打破了沉默,“您别太难过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不晓得安慰有没有用,但这是他的真心话。 严星河轻轻的别过脸,望着亭子外已经有了葱郁之态的树木,微微叹了口气,“不会好了,他已经是肝癌晚期,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何秋水一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是严星河似乎终于理顺了自己的语言,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他是我的老师,你或许听说过贺广发这个名字,我是他最后一届学生……” 他说起那些旧事,用充满了怀念的语气,又夹杂着几分难过,何秋水歪歪头看着他,静静听他说着自己和贺广发的缘分。 这让她有些想起和张从真之间的相处,也是这样的,仿佛亲人一样。 “我要是再早一点知道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多陪陪他了。”严星河最后叹了口气,眉眼低垂着,神情失落又自责。 何秋水望着他,忽然开口道:“严医生,您知道么,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没有了,那个时候我和你现在的想法一模一样。” 风突然吹了过来,吹动了她刚剪的头发。 老何跟何天去批发市场买食材,提着沉沉的袋子走到车旁,刚放进车里,就看见车轮底下蹲着个小小的黄色团子。 “六叔,这儿有只小奶猫。”何天扶着膝盖弯腰去看,“怪脏的,可能是流浪猫。” 老何凑上前一看,点点头,“那咋办,你赶走它?” “……怪可怜的。”何天有些不落忍。 老何犯难了,“那带回家养着?可是囡囡没养过,也不见喜欢啊。”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去,伸手将小黄团子抓了出来,看见小小的一团缩在自己掌心里,不停的颤抖,好像极其害怕,心里便摇摆起来。 何天挠挠头,“说不定带回去养几天就喜欢了呢?” 小奶猫这时细细的喵了声,似乎在说你们尽管把我带回去,我自有本事留下来。 老何看着它湿漉漉的眼,心一软,就应了声好。 第十二章 “我很小的时候, 妈妈就没有了。”何秋水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像在说今天吃什么一样普通, 却让严星河万分错愕。 是了, 他想起来了,何秋水住院的时候,他一直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连何曦都去探望过她, 却偏偏不见她母亲。 原来是已经去世多年了。 他嘴唇动了动,想安慰她一句什么, 却听到她忽然极轻的笑了一声, “您记得我做手术之前问过您的问题么, 我会不会死, 您说不会, 其实……是因为我曾经亲眼看着我妈妈去世了, 那个时候我才八岁。” 她抬手轻轻拨开拂到脸颊上的头发,抬眼看了下天,“我妈生病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不懂, 就知道她天天要去医院, 后来就在医院住着不回来了, 我听到有人说我妈会死, 我不信, 跑去问她, 她说……” “囡囡啊,要是妈妈走了,你就好好陪你爸爸, 别让他一个人。” 何秋水无比清晰的想起母亲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很有意思,容珍珍对她说的全都是老何,对老何说的又全都是她。 把女儿托给丈夫,又把丈夫托给女儿,“然后我和我爸,竟然真就相依为命的过了十八年。” 她轻轻的笑了起来,“后来我也遗憾过,要是我早点懂事该多好,那样就能多陪陪她,我要是早点懂事,她就能更放心,更没遗憾了。” “严医生。”她望着严星河的眼里流露出柔和的关切来,“至少您的老师现在已经能看到您和您的师兄师姐们在自己的领域内站稳脚跟大施拳脚了,他的学说您们也能继承并且发扬光大,他就算走了,也少很多遗憾,对罢?” “他救了很多人,每个人背后就是一个家庭,我不懂很多你们的专业知识,不晓得要做到这样会多难,可是我很感激他,教出您这样的学生,能够救了我,如果不是您,我们家现在可能……” 她抿着唇笑了笑,很庆幸的拍拍心口,“幸好有他呢,像我家这样的肯定还很多,他一辈子给后面的人留下那么大的财富,已经很厉害啦。” 人总归会走的,可是,“你们会一直记着他,以后你们出书、去讲课,都会提起他,你们的学生也会记得他。” 从来都是为徒者为师,为师者终做土。 严星河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努力的安慰自己的女孩子,想起过往几个月,都是他费尽心机去安抚她,没想到会有现在这一幕。 他的心忽然一软,有股淡淡的暖意油然而生。 “我知道,就是……”他的嘴角微微抿着,声音又轻又惆怅,“心里有些过不去那个坎。” 何秋水点点头,“我知道,可是……” 她垂下眼来,任由头发吹上了自己的脸,“最后都会过去的。” 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随着时间的流逝,终究会成为过去,伤口总会结痂。 她重新抬起眼,看见自己手里抱着的水杯,忽然笑了起来,“严医生,您喝不喝奶茶?” 严星河愣了一下,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转换话题,但他也正好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不管是自己去想去内疚,还是看何秋水扒开自己的伤疤来安慰他。 于是他摇摇头,应了声,“不怎么喝。” “没关系,今天试试罢。”她眼睛一转,手就伸了出去,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请您喝咖啡布丁奶茶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甜的会比较容易开心。” 严星河继续发愣,不知道该不该接,这水杯……是她私人用的吧? 见他不接,何秋水的手又往前伸了伸,还解释道:“您放心,这杯子是新的,我还没用过的,要是喝过的我也不好意思给您,要是再不放心,嗯……” 她低头在小背包里掏了掏,掏出一片酒精湿巾来,“这有消毒湿巾,您擦擦。” 她都说到这份上了,严星河不好拒绝,便伸手接了她的水杯,在她殷切的目光下打开来,含着吸管嘬了一口,香浓的奶茶滑进嘴里,混合着咖啡布丁微苦的香气。 粉色的水杯和严医生看起来居然很配呢,何秋水在心里偷笑,然后托着腮问他:“好喝么?” 严星河微微点了点头,她立刻就笑了起来,“这是我做的呢,豆子还是用的耶加雪啡,煮出来以后加吉利丁液放冰箱冷藏起来,吃的时候切成小块放进锅烧奶茶里,一样的方法还可以做好多种布丁奶茶,不过我最喜欢咖啡布丁和奶茶布丁,还可以放进芋圆里去,我跟爸爸说先放店里试卖一下。” 看她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严星河原本烦闷的心绪忽然就被抹平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被开解过了,还是因为吃了甜食。 等她说完,他才笑着点了点头,“一定可以卖得很好,其实你很适合这样的工作。” 她说起甜品时的神采,不输她在舞台上的风采,大概是因为长年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天然便有一份热爱。 何秋水的脸微微有些红了,“……是么。” 严星河握着杯子,点点头,片刻后又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罢,吹这么多风,小心感冒。” “……那、多谢您。”何秋水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严星河道:“杯子我拿走了,下次还你一个新的。” 何秋水点点头,“好,不过不要粉红色的。” “为什么?”严星河愣了一下,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水杯,粉色的水杯,外头还印着白色的小碎花,很小女生。 何秋水有些嫌弃的也看它一眼,“这是我嫂子买的,她以为我还十五岁呢。” 她早就不是喜欢粉色的年龄了,偏偏温妮还会记得她从前的喜好,她抗议过,但没有用,下回给买的还是粉色。 严星河终于露出了一天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脸,“你嫂子对你很好。” “是啊,她和我大哥都对我特别好。”何秋水点点头,笑容里有些许骄傲自得。 严星河忽然便有些感慨,她虽然没了母亲,但却有很好的父亲和亲人,才能养成这样明媚又温暖开朗的性格罢。 他把何秋水送到距离何氏只有十来米远的公交站,下车时,何秋水隔着玻璃,望着他,语气认真的道:“严医生,您是好人,老天爷一定会降临奇迹给您的。” 严星河愣了愣,随即有些感动,他朝她笑了笑,“……多谢。” 何秋水朝他挥了挥手,转身慢慢的往前走,经过一个垃圾箱,再往前一点点,就到了家门口。 刚进门,就听见何曦的声音从饭厅里头传过来,“啊啊啊我不要抱它!太小了!我不敢!我会捏死它的!” 什么东西啊?何秋水心里的好奇立即便被勾了出来,连忙走了进去,提高声音问:“什么东西啊,让我康康~” “姑姑,姑姑回来了,妈你快给她!”何曦一看她进来了,立刻就指指她,把温妮往她这边推了推。 温妮一边笑,一边骂他:“出息,这么大了连猫仔都不敢抱。” 何秋水这时才看清它嫂子怀里被一张毛巾裹着的小团子,毛茸茸的,瘦瘦弱弱,仿佛才巴掌大蜷缩在被子里。 她愣了一下,“……哪里来的猫?” “你哥跟六叔去买东西,在批发市场捡的,不忍心它在外头死了,就带回来养着。”温妮边解释边看了她一眼,“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明天我就问问来喝糖水的街坊谁要,送人养也好。” 何秋水伸出一根指头摸摸小奶猫的鼻子,“送人干嘛呀,养咱们家多好,有个小东西多热闹。” 温妮闻言便笑了起来,“我也这样觉得。” 边说边把奶猫递到她怀里,笑道:“给它起个名字罢,总不能猫啊猫的叫。” 何秋水托着小团子看了看,洗干净吹干毛的小猫露出了原本的毛色,是最寻常的中国田园猫,橘色那种,“这么瘦,就叫黄胖罢,简称小胖。” 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人说的话,小奶猫喵喵了两声,何秋水把它拎起来凑到跟前,它便伸了伸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像是在亲亲她。 何秋水登时眉开眼笑起来,“它喜欢我,是吧?是吧!” 果然是这样,你把我带回家,能不能留下是我的事:) 多了只叫小胖的猫仔以后,店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多不同,只不过来往的人看见它,总要逗逗,它又爱坐在门口,久而久之便成了何氏的另一个标志。 何秋水说的奇迹并没有降临,老天爷依旧将贺广发的生命带走了,进了五月以后他便昏迷不醒,能来的学生们都来了,在病房外头候着,沉默的等着命运的宣判。 到了青年节前一天,他忽然便醒了,精神看着还不错,所有人便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他声音微弱,断断续续的交代了许多事,“你们要好好的工作……研究不要落下……我的书稿你们、拿去看看……遇到、困难的病人,要多体谅……要沟通……要记得那句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要小心谨慎……” 说到最后又没了力气,于是拉着女儿贺嫦的手,“我去见……见你妈和……和你兄弟……你好好、好好的啊,乖囡……” 然后颤抖着手指,虚虚的指了下严星河,贺嫦顿时就哭了出来,握着父亲的手拼命点头,“您放心……以后星河就是我亲兄弟,我一定替您看好他,不叫他行差踏错,您放心……” 她哽咽得说不下去了,只垂头哭泣,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在被子上。 所有人都难受得直抹眼泪,他们都知道严星河为什么会让老师这么看重,临死都要将他托付给最最信任的女儿,除了他是师门最小的那个,医学天赋喜人,还因为贺广发早逝的大儿子和无缘出生的小儿子。 贺嫦有个兄长贺源,比她大七八岁,十几年前sars肆虐,贺源也才二十多,在呼吸科,自动请缨上了前线,不幸感染,最终牺牲,因此后来贺嫦毕业以后半路出家去搞呼吸,也是为了继承家兄遗志。 她原本还该有个小弟弟,当年贺广发的夫人不小心意外怀孕,因为计生政策不允许,有贺嫦一个已经是超生,不能再有第三个,夫妻俩纠结许久还是拿掉了。 要是那个小弟弟能活下来,恰好就是严星河这么大,偏偏他也学医,天赋和性情都很像贺源,贺广发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失去的两个孩子的影子,于是便将对孩子的思念转移了一部分到他身上。 得到应承以后,贺广发重新陷入昏睡,这一次,再也没有醒过来。 五月四号凌晨四点半,贺广发离开了人世,病房里他的亲人和门生故旧大半都在场,俱是泣不成声。 严星河强忍着眼泪,红着眼睛帮师姐一家把手续都办好,亲手替老师换上寿衣,送他去了太平间。 真冷啊,这人一进了那道门,就再也见不到了。 天亮以后,贺嫦以贺广发女儿的名义,发了篇微博,告知外界此事,很快,主流媒体相继报到了这件事,标题为:“讣告:我国骨科学泰斗贺广发同志因病与世长辞。” 天空下起了雨,严星河离开医院时撑着伞,他没有开车来,便独自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声和车声,可是他看不清人和车都在哪里。 眼前是朦胧一片。 我知道他在哪里,可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突然停下来,站在路边,有些茫然,脑子一团乱麻,红灯了?还是绿灯?我该往哪里走啊? 何秋水就是这时看见了他。原本她是跟何天一起出来给猫仔买猫窝之类的东西,顺便带它看看医生,天气潮湿多雨,小猫还小,需要格外注意。 一出来就看见路边站了个人,有车从他跟前飞快的开过去,差点就撞到他,居然也不躲,跟傻子似的。 待看清那满身泥水的人是谁,何秋水顿时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严医生!” 第十三章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 让严星河有些迟钝的脑瓜又顿了顿,然后有些迟疑的左右看了看。 没有看到人, 他只觉得眼前都是水雾。 雨忽然大了起来, 哗啦啦的浇在伞面上,又有一辆车子刷的从身旁开过去,司机还按了两声喇叭, 隔着车窗嚷了句:“站进去一点啊!小心被撞飞!” 车辆带来的风卷走了他手里原本就撑得有些歪扭的雨伞, 雨水顿时便浇在他的身上,他觉得脸有些疼, 身上的黑色西服早就泥水点点。 眼前愈发看不清路了, 严星河有些茫然, 腿都不敢动, 站在原地, 有些怔怔的。 “哥, 你去拉他。”何秋水看他这样,有些着急,忙推了下把何天, “快点去啊!” 何天忙点头应承, “你站这儿别动, 等我来接你。” “快去快去, 一会儿又有车来了。”她嗯嗯两声, 催着何天将严星河拉过来。 “严医生!”严星河又听见有人叫他了, 于是向声音的来远处扭过头, 仿佛看到一个蓝色的人影向自己走来。 他下意识的点了下头,“我是严星河,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何天冲到他跟前, 把伞往他那边一遮, “我是何秋水的大哥,您站这儿做什么?我送您回去罢?” 边说边拉着他的手腕把人往里带了带,何秋水看着俩人已经不在路边站着了,总算松了口气。 然后又有些奇怪起来,严医生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很快就想到几天前在肿瘤医院遇到他时说过的那些事,难道他的老师已经…… 这个猜测一出现,她的眼皮就不由自主的跳了两下。 “阿水,来,小心点。”何天这会儿已经把严星河塞进了车里,转头匆匆来接何秋水。 何秋水忙回过神来,伸手让他扶着,挨着他慢慢往车边走。 车子停得很近,两三分钟就到了,她道:“我坐后面罢,车里有没有干毛巾?” 何天知道她是要给严星河用,点了点头,“最后一排的小篮子里。” 边说边拉开车门,等她进去了,才收起伞钻进驾驶座。 何秋水一进车里,就见严星河坐在另一边的车窗边,望着窗外的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叹了口气,从小篮子里翻出一条干毛巾,递了过去,“擦擦罢?淋了雨容易着凉的。” 她的声音很温和,“我晓得您难过,可是总要照顾好自己,不然后面的事怎么办?” 严星河的脸转了过来,眼珠子有些僵硬的动了动,认出了她来,“……哦,你是来复诊么?” 何秋水一怔,心说完了,严医生不会是打击太大,神经错乱了罢??? “抱歉,是你啊……”严星河反而回过了神来,有些抱歉的朝她笑笑,然后要去推车门,“我上错车了,不好意思……” “哎哎哎,你别走呀!”何秋水伸手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湿哒哒的,她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有些冲了,“去哪儿啊,再去淋雨?” 严星河被她突然一呛,整个人就愣了,有些不知所措似的,“我……” “我什么我,你真是……”何秋水心说这要是我家人,我早一巴掌呼过去了。 她压了压心里突如其来的火气,语气恢复了平缓,“先找个地方换衣服罢?您现在……状态不太好,一个人待着就……” “哎呀,不管了,您先跟我们回去罢。”何秋水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合适的说法,索性手一摆,先把人带回去再说。 然后把毛巾递给他,严星河接过来,垂着眼抿着唇,慢吞吞的擦着头发和脸、脖子,动作迟缓滞涩。 何天从车内后视镜里望了眼,给何秋水递眼色问怎么了,何秋水摇摇头,意思是回去再说。 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飞驰,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糖水铺门前,何天摇下车窗,大声喊温妮:“老婆,拿两把伞过来,严医生来了。” “这是怎么了?”温妮拿了伞过来,隔着何秋水看见严星河浑身湿漉漉的模样,愣了愣,忙把伞递过去,“快下来,快进屋换衣服。” 严星河跟着姑嫂俩进了何氏,老何迎了上来,也是吓了一跳,同样问道:“这是怎么了?出门没带伞啊?” “我……”严星河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常。 他忽然觉得有些丢脸。 “老何,我有点冷,想喝姜汤了。”何秋水瞥了他一眼,立刻转头跟老何撒起娇来,又对温妮道,“嫂子,我哥没穿过的衣服还有么,给严医生找一套呗?” 温妮立刻应了声,风风火火的往楼上走,老何被女儿打了下岔,没有继续问严星河为什么这么狼狈,转身唠叨着准备去煮姜汤,“都叫你不要出去,非要去,着了凉以后就老寒腿,走路一拐一拐的,跟东边老陈家的小脚老太一样,哪里都去不得。” “哎哟,我哪里晓得这雨会下不停啦。”何秋水抬手捂着耳朵晃了晃脑袋,也跟着走开了。 店里顿时只剩严星河一个,他松了口气,有些不安的动了动腿,想趁机逃走,可是刚转身,就听见何秋水嫂子的声音。 温妮找了何天没穿过的衣服,还有一双新的拖鞋,“您将就将就,我把您衣服洗了烘干换上再回去,用不了多久的。” “不用了,嫂子……”他想阻止,却来不及,一下就被温妮推进了饭厅那边的小卫生间。 出来以后他觉得极其不好意思,脸孔涨得通红,怀里抱着湿衣服,想说借个袋子拿回家再处理,却被温妮一把抢了过去。 事已至此,他说什么都没用了,又或许是最尴尬丢脸的事都发生了,接下来何秋水喊他去喝姜汤倒觉得不那么不好意思了。 喝姜汤的时候他和何秋水谁都没有说话,店里也没有客人,只不时有外卖小哥来取外卖,店里安静得很。 姜汤有些辣,喝下去没多久便觉得浑身有些热,暖烘烘的,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严星河坐在桌边,一边肩膀抵着墙壁的瓷砖,外面是哗啦啦的雨声,何秋水正在逗她的猫,逗猫棒上上下下飞舞得起劲,小小的奶猫不停的追逐扑腾着。 他看得愈发觉得困了,这几天他一直都没怎么睡过,先前贺广发抢救,他接连在医院守了一天一夜,回到住处后又实在睡不着,一闭上眼就会惊醒。 直到一切终于在无可挽回中走至尘埃落定。 手机响了一下,他被惊动,睁开眼看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问他怎么样了,他手指动动,回了几个字:“人走了,等追悼会。” 十个字不到,说尽了这几天的一切。 屋子里很暖,这雨不知道是不是要下一天啊,什么时候走好呢,他的意识又慢慢有些模糊起来。 何秋水一边和小胖在玩耍,逗得它上蹿下跳,一边悄悄留意着严星河的动静,见他脖子慢慢歪到一边去了,就轻轻的站起身来,蹑手蹑脚的走去大厨房。 扒着门朝里头道:“老何,严医生好像睡着了,空调要不要关?” 老何扭头看傻子似的看她一眼,“你想关了空调把他冷醒?你心咋那么狠啊?” 何秋水:“……”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八道!!! 她撇撇嘴哦了声,又问:“他淋了雨哎,会不会发热啊,我淋了雨都会的。” “你当人人像你这样身娇体弱?”老何又反问了句,怼起闺女来二十年如一日口下不留情。 何秋水又扁扁嘴,转身继续蹑手蹑脚的走回来,弯腰抱起小胖,走到距离严星河一米远处,悄悄地打量他的脸。 黑眼圈很明显,不知道是熬了多久,神情有些憔悴,和平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 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她心里嘀咕道,抱着小猫叹了口气,又转身走开了。 严星河这一觉睡得十分的沉,梦也一个接一个的做,小时候的事,读书时的事,还有后来工作后的事,轮番上演。 见得最多的是贺广发,他梦见大学的时候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情景,还有他观摩的第一台手术。 那是一台髋关节置换手术,明亮的手术室里,到处都是有条不紊的忙碌,病人已经全麻,在手术台上闭眼躺着,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正闪烁着数字,台上围了几个人,巡回护士正在忙碌。 锋利的手术刀划破皮肤,鲜血慢慢的涌出,关节囊被显露出来,一点点分离关节囊外的粘连,直至切除髋后方残留的关节囊和滑膜。 切除股骨头,修整股骨颈,扩大髓腔,清理髋臼,安放人工髋臼,股骨头置换,一助进行缝合。 动作大开大合,又细腻非常,明明血沫横飞,偏又好似在雕琢一件细致的工艺品。 贺广发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微一笑,“小严,我那里有一套新的《坎贝尔手术学》,送给你,回去好好看看。” 他应了声好,然后眼睛一睁,就醒了过来,耳边是闹钟发出的鸟鸣声,啾啾啾的。 白日的亮光还有些弱,他愣愣的看看天花板,陌生的顶灯,陌生的窗帘,连被褥都是陌生的,有股淡淡的樟脑丸味道。 他立刻翻身爬了起来,刚下地,就听见外头有敲门声,“严医生,您起来了吗?上班要迟到咯。” 是何秋水啊,他忽然松了口气,原来这里还是何家,难道昨天……他没回去么? 他有些茫茫然,走过去伸手拉开门,看见何秋水正站在门外,脚边蹲着个小橘团子,笑吟吟的望着他,“呀,您起来啦,刚好,快去洗漱下楼吃早饭罢。”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卫生间,“洗漱用品和衣服都给您放洗脸盆边上了,不用客气。” “……多谢,麻烦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着脸,低声说了句。 他的耳尖都红了,何秋水看了一眼,心里忍着笑,面色却正经的摇摇头,“不要紧,您也看过我睡着的样子呀。” 插科打诨的说了一句,她转身就走了,脚步还不够轻盈,却已经走得颇快,严星河张了张口,想嘱咐她慢点,却没有说出口。 何家的早饭一般都会有豆浆,自家做的,也有豆腐脑,温妮见他下了楼,招呼了句:“严医生豆腐脑吃甜的还是咸的?” 严星河习惯咸口,便往里加了勺小萝卜干,何秋水看了眼,嘴角一撇,“哼,异端!” 他愣了愣,扭头看了一眼她的,哦,加了红糖姜水的,心说您这才是异端罢:) 早饭吃得很安静,没有人问他昨天的事,似乎从没有发生过,这让他心里再次松了口气。 临走前他再次向何家人郑重道谢:“多谢你们,昨天……打扰了,给你们添了麻烦,实在不好意思,我……” “好啦,那么客气做什么,快去上班罢。”老何笑眯眯的打断他的话,拍拍他的肩膀,终于将他当做了一个晚辈来看待,“听叔一句劝,什么都会过去的,人要往前看。” 严星河愣了愣,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这才离开了糖水铺。 看他走了,何秋水用手肘碰了碰老何的胳膊,“哎,你开口就让人往前看,知道人家遇到什么事儿了么?” 老何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把手机递过去,“喏,看看这个,人家老师过世了。” 新闻抬头就是一句:“我国骨科学泰斗贺广发院士因肝癌于5月4日凌晨四点半与世长辞,贺广发同志是……” 老何看完,叹了口气,“他老师一定待他特别好,可惜了……” 顿了顿,他又嘟囔了声:“我还以为他跟女朋友闹分手了呢,不然哪能去淋雨呐。” 何秋水满头黑线:“……”老头你还懂挺多哈,电视剧没少看吧:) 第十四章 早晨八点整, 骨二科医生办公室里全体医护围着办公桌站着,护士长陈芮说了第一句话:“下面开始交班。” “大家好, 现在是护士交班, 昨日病区总人数63人,新收8人,出院0人……”前一天值夜班的是小美, 捧着交班本就开始读。 严星河到了办公室以后去了趟洗手间, 进来时叶主任已经在了,他便没有绕过主任回到自己座位, 而是站在门边, 轻轻的看着关上的木门。 他的精神并没有集中在早交班上, 连眼神都有些发散,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护士交班完毕, 请医生交班。” “医生交班, 昨日病区总人数63人……”交班冗长又沉闷,医生交班和护士交班大同小异,只有后面原有病人交班时有些需要着重注意的情况。 可是严星河的几个病人一切如旧, 什么事都没有, 他便心安理得的继续放空。 直到旁边有个小护士忽然推了推他, “严医生, 主任叫你。” 他猛的回过神来, 听见叶主任正问他:“小严, 你那边还有几个病人?” “……还有八个。”他的脑子有些迟钝似的, 还想了想。 叶主任扭头定定的望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回过头去讲评, 安排了几项工作, 大都是院办传达下来的,接着是陈护长讲了几句跟护理有关的事。 散会后,叶主任撇头看了眼严星河,面色有些严肃,“小严,你跟我来一趟办公室。” 说完就背着手出去了。 严星河愣了愣,微微垂了眼,点点头,沉默的跟在他身后出去了,办公室里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小严,坐。”叶主任伸了伸手,示意严星河坐下说话。 严星河抿着唇,在他对面坐下来,强打起精神,“主任,您找我……有什么事?” 叶主任喝了口热茶,面色缓和下来,甚至有些和蔼,“看你脸色不好,昨晚没休息好?” 他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沉默的摇摇头。 叶主任哦了声,又问:“贺老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严星河这时才知道主任叫自己过来是要问什么,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那股难受劲又涌了上来。 他的喉头有些发紧,“……还行罢,杨远师兄他们都回来了,师姐跟姐夫也请了假治丧,没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了,多谢您。” “追悼会定时间了么?”叶主任又问。 严星河点了点头,“三天后,在南山殡仪馆东礼堂,早就订好了的。” 贺嫦在一周前就开始着手准备后事,既然明知已经没有奇迹,那就要让老父亲走得体体面面的。 叶主任点点头,沉默了下来,半晌叹了口气,劝了严星河一句:“节哀顺变,别弄垮了自己身体。” 顿了顿,又道:“这周的手术你就先别上了,门诊也暂停一下,安心处理病房工作,休息休息。” 严星河有些惊讶的抬起眼,“主任,我……” “别逞强啦,医生也是普通人,敬重的长辈走了,伤心是难免的,既然伤心,那就休息一下,调整调整。”叶主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重复了一遍:“节哀顺变。” 严星河的眼睛有霎时间的酸软,忍了忍,才硬是将哽咽咽回心里,然后笑了笑,“多谢您。” 多谢他的体谅,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去缅怀老师,强忍悲痛坚持工作什么的,听起来真感人啊,可是他不想要。 叶主任点点头,挥手让他出去了,然后打电话到护士站,“陈护长,麻烦来一下我办公室。”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敲键盘和打印机的声音,和平常似乎一样,但又多了点什么别的意味。 似乎每个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严星河一进门,大家就立刻齐齐望了过去。 严星河的脚步一滞,有些纳闷儿的看看大家,“……怎么了?” 张天琪接过学生打印出来的医嘱单,名字签得龙飞凤舞,“主任叫你去干嘛,批评你了?” “没有。”他忍不住失笑,“就是……问问贺老的事。” 他提到贺老,众人更加沉默了,这里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容城医科大的学生,又是搞骨科的,对贺广发自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也都知道他对严星河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的突然离世,对严星河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甚至连缓和的时间都没有就给他。 于是众人都沉默不语,气氛有些凝重起来,严星河心里一黯,撑起一抹笑容,看了眼自己的几个学生,“小吴,走罢,我们去查下房。” “好的。”小吴医生忙应了声,招呼几个师弟师妹抱着病历夹就跟了上去。 待他们出门走远,王冠才长叹了口气,抬手秃噜一下寸头,啧了声,“这事儿……对星河的打击大发了。” “总要面对的,你别跟他说这事儿了,让他安静安静。”张天琪淡淡的说了句,把新开的那页医嘱折了一下,盖上病历夹,放到一边去。 王冠又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见主任推门进来了,“老张,小严周三早上的门诊你替他上一下,还有这周他的手术,你跟王冠两个分分。”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周六是贺老的追悼会,不值班的都过去,地址和具体时间到时候我发工作群里。” 安排好这几件事以后,叶主任又转身匆忙去手术室做术前准备了。 严星河去查房,总共还有八个病人,每个都要照顾到,仔细询问他们睡得怎么样,伤口的情况如何了,早饭吃了没有,家属到哪里去了。 还要跟他们说一下回来的检查结果,安抚他们可能有些躁动焦虑的情绪。 他很忙,忙到没有时间再去多想贺广发追悼会的事,再回到办公室,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了许多,然后在敲键盘开医嘱和写病程记录的过程中慢慢平静下来。 “医嘱都开好了,拿出去给护士过罢。”他微微扭头,吩咐学生道,“还有,43床和51床后天要出院,先把出院要的那一套准备好。” 说的是出院记录和大病历首页。 小吴医生掏出小本子来记了一笔,点头应了声好。 严星河微微靠着椅背,又有些失神,不过这次他想起了昨天的事,在何家的事。 他不太知道何秋水兄妹俩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让自己留宿在他家,或许是向来就热心肠,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之间是熟人。 他只是觉得有些赧然,为自己的出丑和脆弱,又觉得感激,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问他会这样失常的缘由。 这份妥当的体贴尤为难得。 送点什么谢一下罢,他想了想,打开手机,翻起外卖软件来,最后挑了一个时令鲜果的果篮,填了糖水铺的地址,电话他不知道,于是从出院病人那里找到了何秋水的大病历首页,上面留有她和老何的联系电话。 果篮留了老何的电话,刚付完款,他忽然又想到那天在肿瘤医院,何秋水递给他的粉色水杯。 那就……给她订杯咖啡和奶茶罢? 这一次,他留了何秋水的电话,并且鬼使神差的把她的电话存在了手机里,总觉得,可能以后还有用处也说不定。 何秋水正在打包糖水,穿着黄衣服还戴了顶黄色的有袋鼠耳朵的头盔的外卖小哥推门进来,“小老板娘。” 她在这儿有一阵子了,客人们都都已经认得她,外卖小哥和年轻的客人还会打趣的叫她小老板娘。 “你拿哪个单自己找找啊。”何秋水抬了下头,抿唇笑了起来,“你们的公司的新头盔还挺可爱的。” 小哥低了低头,把袋鼠耳朵给她捏了捏,语气不无得意,“区送餐第一名才有。” 何秋水忙捧场的夸了他一句,他笑了声,忽然想起自己来做什么的,哦了声,“对了,我来是给你送外卖的。” 何秋水愣了愣,“……我的外卖?” “对啊,你的,还有你爸的。”小哥把手里一个大果篮和两个纸袋放到了收银台上,“还点咖啡奶茶,你自己做就行了啊,干嘛要订,很贵的哦。” “……不对吧,我们没有订过外卖哎。”何秋水错愕的嘟囔了一句,又低头去看纸袋外面钉着的外卖单,忍不住咦了声。 还真是写了她和老何的名字,电话也是对的,便忙问了温妮:“嫂子,家里有人订了水果和奶茶么?” 温妮摇摇头,“家里都有啊,干什么要订。” 何秋水想问问外卖小哥,可人已经拿着要送的餐走了,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吃,于是看着它们有些发愁。 也不晓得是谁给她订的,张老师么?应该不是,她忙得很呢,早上刷朋友圈还看到她在京市演出呢。 就更不可能是歌舞团的同事了,她最要好的朋友只有一个黄玥玥,她们是同班同学兼同事,可人家现在还在美国进修,年底才能回来呢。 想了半天都没想到会是谁,何秋水眨眨眼,脑筋往另一个方向想去了,不会是谁看她不顺眼所以给她投/毒了罢啊啊啊——她就完全没想起严星河来。 后来还是严星河看到外卖已经送到的提示,想了想,给她发了条信息:“给你订了水果和饮料,请放心食用,谢谢你和你的家人昨天的照顾。” 何秋水正自己越想越害怕,眼看着就要把东西提出去扔了,忽然看到这条信息,顿时就愣了,没想到竟然是严医生订的。 她心里有些嘀咕,这人也太多礼了,她家也没怎么照顾他罢? 不过他的心意何秋水还是领受了,回了条信息,略有些抱怨似的写道:“您实在太客气啦,不过还是谢谢您,我差点还以为是谁恨我给我投/毒来了呢[笑哭]” 然后跟着发了个笑到打滚的[哈哈哈哈.jpg]。 严星河这时正在护士站签新增加的医嘱,陈洋道:“严医生你的13床有条刚dc的医嘱没签字。” 他哦了声,又找出13床的病历夹来,想到何秋水以前也是13床,便有些好笑的勾了勾嘴角,眉宇间的沉郁散了一点。 签完医嘱以后,他回办公室,边走边给何秋水回信息:“周六是我老师的追悼会,你要去么?” 何秋水正对着奶茶和咖啡纠结到底喝哪个才好,看到这句话便愣了愣,想了想,回道:“去,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要去送送的。” 严星河看着手机,垂了垂眼,心里莫名便有些奇怪的感觉。 好像松了口气,因为她没有拒绝自己的提议,又好像有些释然,是啊,老师走了,可是他的一应学术思想和医术手段,都被自己和同门们继承了下来。 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在这时间继续发光发热。 正是午后,他交代学生:“下午我回学校上课,你们在办公室补病历,或者好好看书。” 阳光从窗台爬了进来,他说完这一句,忽然便觉得心静了下来。 第十五章 贺广发追悼会这天的天气不算好, 天阴沉沉的,天气预报一直都是会有雨。 何秋水很早就起了来, 老何看看她一身的黑衣, 晓得她要去参加追悼会,嘱咐了句:“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白色珍珠项链。 严星河提前一晚跟她说好要来接她, 大约九点那样, 到了糖水铺,看见何秋水正在往保温杯里灌冰镇绿豆汤。 天已经热了起来, 闷闷的, 又在憋雨, 更是让人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老何见他进来, 问了句:“严医生来了, 吃早饭没有?” “吃过了, 多谢您。”他忙朝老何笑了一下,然后看向了何秋水。 何秋水拎着保温杯,然后乖巧的跟老何温妮何天说自己要出去了, 再看着他微微弯了弯眼睛, “严医生, 咱们走罢?” 剪了新发型的女孩子看起来比以前小了好几岁, 脸颊边的小肉肉被养得很好, 仿佛恰到好处的婴儿肥, 面色红润。 不过没有化妆, 连嘴唇上都只涂了一层淡淡的润唇膏,朴素得很。 他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不需要带拐杖么?” 上次他还问自己怎么还没脱拐呢, 这次是不是故意来试探她的?何秋水心里翻了个白眼, 有些讪讪的笑了一下,“我已经脱拐了,真的!” 说完还点了点头,强调似的。 严星河眨了眨眼,哦了声,“那……就走罢,快到时间了。” 说是赶时间,但他的脚步却很慢,似乎在可以照顾何秋水的脚步,偶尔还会低头往一旁看一眼。 南山殡仪馆东礼堂,一早就已经布置妥当,门口顶上拉着黑底白字的横幅,“沉痛悼念贺广发同志”。 灵堂内的大屏幕上,反复播放着贺广发的工作照和生活照,在最里端摆着一排大字:怀念贺老,我们永远爱您。 到处都是黑白两色,有很多的花篮,有单位的,有集体的,也有个人的,外头等了很多人,何秋水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贺广发生前的好友、同事和学生,又有多少是像她一样,间接或直接得到过他恩惠的人。 严星河带她去签到,见到了站在一起的贺嫦和杨远等人,大家的眼睛都红红的,面色憔悴。 见他带着个没见过的女孩子,放在平时是一定要调侃一下的,可这时候谁也没有心情关心这些。 何秋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她第一次正经参加遗体告别仪式,半晌才讷讷的对贺嫦说了句:“您节哀。” 贺嫦笑容勉强,眼神却有了几分关切,她点了下头,沙哑着嗓子道:“多谢你来送我爸爸,星河,照顾好你朋友。” 严星河点了点头,要带着何秋水找个地方坐下,可是刚转身,就见她已经自己走到了一旁,在一个花圈边上站好,有些感慨的看着花圈上的挽联。 那是一附院骨二科全体同仁敬送的,像这样的花圈还有很多。 人越来越多,到了十点半,追悼会正式开始,司仪介绍了来参加追悼会的单位领导、生前好友等,哀乐响起,全体默哀三分钟,何秋水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看见身旁的严星河攥成拳头都还在不停颤抖的手。 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都没想,就伸手过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拳头。 她的掌心柔软干燥,暖意从手背蔓延上来,严星河愣了一下,兀自沉浸的悲伤顿了顿,手猛的哆嗦了一下,可是却鬼使神差的没有挣脱开去。 三分钟很快就过去了,何秋水在哀乐停下的那一瞬间立刻放开了他的手,严星河侧头望过去,看到她神色肃穆的脸孔,和眼底漫无边际的关切。 眼睛顿时就酸了,他努力的支撑着眼皮,不叫眼泪掉下来,蠕动着嘴唇做了个口型:“多谢。” 若是亲人离世,任是谁,都是脆弱的。 何秋水在心里又叹了口气,觉得心窝窝沉沉的,像被大石头压住了似的,摇摇头,又垂下了眼。 台上致悼词的是贺广发生前工作的省医院治丧委员会的领导,最后是一句:“贺广发同志是一名好医生,他始终恪守着‘敬畏生命、救死扶伤、甘于奉献、大爱无疆’的医师执业精神。贺医生,一路走好。” 严星河的眼泪啊,这时候再也没能忍住,沿着脸颊慢慢的流下来,无声无息的,但却连呼吸的节奏都没有改变,然后又在空气里慢慢被风干。 遗体告别仪式开始以后,何秋水没有和严星河再站在一处,他替她别上了一朵白花,低声嘱咐了一句:“自己小心,出去以后在门口等我。” 语气竟然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熟稔了,何秋水想,大约是因为自己见过他哭泣的模样罢。 算起来,他们已经是见过彼此最狼狈模样的两个人了。 人很多,告别厅都挤满了,仪式显得冗长又压抑,不时听到有哭泣的声音,严星河鞠躬过后就陪在贺嫦旁边,看着面前的人一个个经过,好多都是曾经的病人。 最后是贺嫦一家人围着遗体绕灵一周,作最后的挽别。 追悼会结束后按惯例是有答谢宴的,见自发来参加仪式的人群已经散开,何秋水扭头看了眼严星河,“严医生,那我先回去啦?” “吃了饭再回罢。”严星河垂着眉眼,容色憔悴,又淡淡的,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何秋水顿时就不敢说话了,揪着小背包的带子,讷讷的哦了声。 一群人站在一起,杨远重重的拍了拍严星河的肩膀,“打起精神来,星河。” “……杨师哥。”杨远是他的大师兄,严星河向来尊敬他,闻声立刻睁开眼,强打起精神来。 何秋水在一旁静静地站着,似乎有些累,便抬了抬伤过的那边腿,微微吁了口气。 她一动严星河就注意到了,也是想都没想,便伸手扶了她一下,何秋水愣了愣,忙向他道了声谢。 杨远这时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看了她一眼,然后问严星河:“这位是……” “我是严医生的病人。”这是何秋水说的。 可是严星河却说的是:“朋友,何秋水。” 俩人的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然后彼此都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的扭头看着对方。 或许是他的表情或许震惊,何秋水秒怂下来,干笑的呵呵两声,立刻改口道:“以前是,现在是朋友了。” 杨远终于忍不住失笑了一下,紧皱的眉头松了松,“难得星河跟个女孩子做朋友哦,蛮好的。” “师哥开玩笑的。”严星河眉头一跳,立刻扭头看了看何秋水。 他的表情很认真,何秋水忙哦哦了两声,心说我也没有误会什么呀。 这时候贺嫦一家出来了,众人分别上车,前往答谢宴的饭店。 席间虽然依旧气氛低迷,但总归是好好把人送走了,没有出任何差错,大家的遗憾暂且都能告一段落,便也有了说话的心情。 何秋水是严星河带来的,自然同他坐一起,又因为严星河不仅是贺广发的弟子,还是他临终时特地托付给贺嫦的那一个,于是便连带着她都和贺家人坐在了一起。 “秋水是不是脚受了伤?”贺嫦望着何秋水坐下的姿势,关切的问了句。 何秋水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啊,贺医生看出来了么?” “还没好透呢,怎么也跑出来了?”贺嫦望着她,微微笑了笑,仿佛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严星河这时忙替她解释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先问她要不要来的,她也不好意思不同意。” 贺嫦闻言便挑挑眉,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放过了这个话题。 倒是杨远很好奇,“是怎么伤的?” “演出的时候没注意,从三米高台摔了下来。”何秋水抿了口茶水,细声细气的应道,“幸好除了我没别人出什么事。” 贺嫦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又仔细打量了一下何秋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又不敢肯定,“……演出?” 何秋水点点头,大方道:“我先前在容城歌舞团上班,现在辞职了。” 这下贺嫦倒确定了,的确在微博上看到过她,舞剧《花木兰》女主演换人了本来没多少人注意到,但因为某个娱乐圈很火的小花去看了后发了条微博说知道原女主演因为受伤告别了舞台觉得很可惜,于是便上了热搜。 有好事的吃瓜群众还扒出了原女主演的照片,贺嫦也是因此才看到何秋水的舞台照,对那个穿着水袖舞服翩翩起舞的年轻女孩子有些印象。 但却和眼前的何秋水有些不一样,胖了点,脸有些圆润,但气色很好,看起来脾气很柔软,天生的笑唇,和星河平时有些像。 她心里暗道了句,难怪跟星河能当朋友了。 答谢宴吃过以后,大家都已经很累了,尤其是贺家人和严星河杨远他们,都已经苦熬几天,所有的心事都得以暂时埋葬,精神一松便显出了满脸疲惫。 贺嫦一一叮嘱过他们开车小心后,在原地看着他们各自上车,目送着一辆辆车开远去。 何秋水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身影慢慢变小,然后靠在她丈夫的怀里,弯下腰去,忽然便觉得喉咙哽得有些难受。 没有爸爸妈妈了啊,在这个世上,再没人会毫无条件毫不保留的爱她了啊,谁不是孩子呢,哪怕到了六十岁,只要父母还在,就还可以撒娇。 若是哪天他们都走了,哪怕只有十岁的人,也要长大成人了。 她仓促的别开眼,望着车窗外闪过的霓虹灯,严星河打开了车载电台,广播里主持人放了一首好老的歌,周华健的《难念的经》。 却是粤语版的,正唱到那一句:“怕幸运会转眼远逝,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难受么?”严星河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不太好的样子,问了句。 她摇了摇头,“觉得有点闷。” 严星河眨了一下眼,然后替她摇下了车窗,晚风灌进车里,沉闷的空气流动起来,何秋水渐渐的,就觉得好受多了。 回到糖水铺门前,何秋水下车,关车门之前想了想,弯下腰来,望着严星河的脸,认真道:“严医生,我不知道您现在心里头有多难受,可是……您要振作起来。” 容珍珍死的时候她还太小,也实在是太久了,所以她现在是没办法感受得到严星河有多难过的。 严星河从车里抬着眼看她,看见她明亮的盛满了关切的眼睛,心里莫名一暖,点点头应了声好,又道:“多谢你,还有……晚安。” 何秋水抿着唇笑笑,关上车门后隔着车窗朝他挥挥手,这才转身回了家。 又过了一天,周一了,严星河前一天整整睡了一天,似乎将悲伤全部借由睡眠处理妥当,再上班,又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多少还有些沉默。 早交班会上叶主任突然又点了他的名字,“小严过一两年就要考副主任了,我们医院有规定晋升职称之前得先去急诊待一阵,我跟院办和急诊的洪主任都说好了,你提前到明天就去罢,今天把病人给大家都分分,病历都写好。” 突如其来的工作安排让严星河愣了愣,他错愕的抬头望着主任,原本定了他是六月份才去急诊的,怎么突然提前了一个月这么久? 叶主任望着他笑了笑,一旁的王冠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去吧,忙起来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让他能早点走出贺广发去世的悲痛。 严星河抿了抿唇,点点头,“好的,我知道了。” 第十六章 严星河原本的工作计划被打乱了, 急急忙忙的开始重新开始调整,首先第一件事就是要去查房。 他仔仔细细的询问和检查过在床病人的状况, 然后替他们亲手换了一次药, 临走前交代道:“明天开始就是张医生或者王医生他们来管你们了,不过小吴医生还在,有事可以找他。” 说完指一指跟在身边的小吴医生。 病人和家属就愣一下, 问他要去哪里:“是去出差还是去学习?” “去急诊熬几个月资历。”他笑一下, 温温和和的应道。 有些老人经的事多,疑心是不是他是不是被领导整了, 拐弯抹角的想劝他, “严医生呀, 有时候做人圆滑一点也可以的嘛……” 严星河听了忍不住失笑, “这是规定, 不管谁都一样要去的, 您别替我担心了,好好休息罢。” 出了病房门以后又摇摇头,无奈的笑了一下。 查完房后回来, 发现张天琪和王冠已经把他的病人都瓜分完毕, 不仅他俩有, 连林枚都领走几个。 林枚还笑道:“你走了有什么关系, 小吴留下来就行了, 病历又不用我写。” 边说边手一抬, 指指周围一群学生, “满科室的得力干将。” 严星河被他这么一说,也笑了起来,边说话边靠在椅子旁边看学生开医嘱, 间或伸手指点一下。 何秋水是晚上才知道严星河要去急诊的。 一开始是随访群里突然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她认识的,“张铮……这不是杂货行张婶家的张二哥?” 之前那天听人说他和情敌打架来着,这么巧居然是严医生的病人哦? 把两个刚出院的拉进随访群以后,严星河告诉大家,他要去急诊轮转了,未来三个月都上急诊班,大家来医院复查的话可以挂科室其他医生的号。 大家纷纷表示慰问,何秋水也夹在大家中间发了句:“严医生保重身体[加油]” 严星河的目光捕捉到这一条,表情里那个头上绑着红带子,捏着拳头的小人让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想笑,然后嘴唇一抿,就真的笑了。 何秋水发完信息后就不再看那个群了,放下手机开始纠结她的咖啡冻,“老何,吉利丁片的味道能用柠檬汁去掉么?” 她用吉利丁片做咖啡冻和奶茶冻,不知道是不熟练掌握不好分量,还是东西不够好,细品的话总觉得有些腥气。 老何在一旁拿着本子勾勾画画,看还有多少材料能用多久,闻言抬起头望了她一眼,嘿嘿一笑,“傻了吧?” “除了吉利丁片,你就不能想想用别的?”老何看着她,见她愁眉苦脸的,忍不住叹口气,“白凉粉行不行?” 何秋水一听,眼睛就亮了起来,“对哎,我怎么没想到,白凉粉什么味道都没有的。” 她兴高采烈的扭头往后仰着身子朝厨房里道:“哥,你明天去买菜帮我带一盒白凉粉回来好不好?” 何天听见她的声音,高声回了一句好。 一直到睡前,她发现开了震动的手机home键那红色小圈一直不停的闪啊闪,还嘟嘟嘟的震动,心里便有些嘀咕,“谁啊这是,大晚上不睡觉的发什么信息。” 心里好奇,忙打开来看看,一看,哦哟不得了,张铮和另一个新进来的病友吵起来了。 “弓长张铮:姓李的我跟你说,你别以为住了一次院这事儿就过了,没门儿!” “木子李航:来来来,你出来,咱们单练!什么玩意儿,怂包!看看你那小身板,难怪柔柔不喜欢你呢,白斩鸡!” “弓长张铮:你有口说别人,怎么没眼睛看看你自己?你以为你是什么好货色,柔柔本来就是我女朋友,你这个第三者,小三!没廉耻,真给你爹妈丢人!” “木子李航:你什么意思,再说一次试试!?” “弓长张铮:试试就试试!说你怎么了,敢做不敢认?你敢说不是你撬人墙角勾搭别人女朋友?我呸!老子祝你生儿子没□□!老婆早晚跟人跑!” “木子李航:姓张的你少诋毁我,要不是你没用,连个lv包都买不起,还没个稳定工作,要车没车要房没房,老大不小了还跟爹妈挤一起住,柔柔至于跟你分手?” “……” 俩人吵得不可开交,起初还是打字,用文字吵,后来可能是发现文字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便开始发语音,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起来。 中间夹杂着群里其他人的劝说,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啦,天涯何处无芳草啦之类的鸡汤。 群主严星河始终不见踪影,不知道是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偷偷躲起来窥屏。 何秋水歪着头想了想严医生的为人处世,觉得他肯定不会视而不见,况且他还那么忙,肯定是还没知道的。 通过这些争吵的内容,何秋水渐渐就搞明白了张铮为什么和人打架了,不过就是因为送不起女朋友名牌包包所以吵架了,然后另一个男的趁虚而入撬了他墙角。 张铮不忿,于是跑去找男小三算账,结果打不赢对方,还被对方砍了手,那人没逃走成也摔了腿,双双入院,在院接受了警方调查和处罚,然后现在刚出院。 俩人居然还都是严星河的病人,实在是猿粪! 要何秋水说吧,这段三角关系里的三个当事人都让人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无法评价。 不过她很烦张铮把这些事闹到群里来,于是啪啪开始打字:“张二,你俩能不能私聊对线一下?大晚上的,你们不睡别人还得睡呢,这是严医生的患者随访群,不是你俩解决私人纠纷的地方ok?打架打到住院,还嫌不够丢脸的啊你们?@弓长张铮@木子李航” 吵架间隙突然出现这么一段文字,略有些显眼,张铮顿时就停了下来,语音信息换成了文字:“弓长张铮:@在水一方美女是哪位啊,我们认识吗,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何秋水朝天翻了个白眼,怼了回去:“在水一方:我是你老何叔家的姑奶奶!再这样信不信我立刻给张婶告状?看不打断你的狗腿!” 张铮当场就麻爪了,说实话,他是被他妈从小揍到大的,二十几岁了都还怕,于是赶紧求饶:“弓长张铮:阿水妹妹我错了,我没注意你换了个头像也没记住你微信名,不吵了不吵了,不就个妞吗,让给他就让给他,对不住各位啊,我撤了。” 没了吵架的对象,李航也就偃旗息鼓了,群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严星河这时候姗姗来迟的冒了个头:“严星河:大家在群里要和谐相处,有私人恩怨的请私下解决。” 不痛不痒的,还在线的大家接二连三发了个好,又互道晚安,这个群迅速安静了下来。 何秋水把手机往旁边一放,拉着被子把腿盖好,又拿过手机来准备看小说,刚打开软件就看到微信又跳出来一条信息。 “严医生:谢谢小老板娘刚才帮忙维护群里的秩序[笑脸]” 何秋水笑了起来,摇头晃脑的回复道:“不用谢,这是群成员应该做的,您很忙罢?下回张二再这样,我替您骂他[笑脸]” “是,刚才在看书。”严医生半晌回复了一句,心里怪虚的。 其实他已经窥屏好半天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难道直接禁言?还是说什么? 这个群一直很和谐的,谁能想到突然之间会发生这样的事啊,也太巧了点:) 不过他更没想到平时软和的何秋水怼起人来脾气能那么暴躁,仿佛暴走的小恐龙,会喷火的那种。 还怪可爱的,他想。 何秋水是完全不会怀疑他撒谎的,忙回了句:“那您继续忙,早点休息哦,晚安。” 严星河看着手机抿抿唇,嘴角翘了翘,也回了句晚安,附带一个可爱的睡觉的表情包。 然后他把手机收起来,看看窗外的夜空,时间还不算很晚,才晚上十一点,往日里这时候他还在看文献或者做教案,可是今天嘛…… 他想了大概一分钟那样,终于还是决定把电脑关了,把书都合上,关灯,走出书房回到卧室。 偶尔享受一下早睡的感觉,感觉应当也很美妙。 但他似乎又在同一时刻,想到何秋水问他的那个问题,“严医生你几点睡觉?” 要是她今天问,他一定会理直气壮的回答,十一点啊,他面无表情的在心里自问自答。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严星河照旧回十二楼的骨二科交班,交了班以后才去急诊科报到。 他习惯性的坐下来,打开电脑,想看看自己那几个病人的出入量和四测数据,结果却发现,自己进不去了。 严医生当场就懵了,起身走到门口,靠着门框就朝护士站喊了句:“陈洋,我还没走呢!你这么快就把我工号踢出科了!?” 陈洋正忙着处理工作,闻言头也不抬的敷衍了一句:“严医生你体谅一下嘛,反正一会儿就要踢出去了,你又没病人了。” 严医生:“……”我觉得有点委屈:) 王冠哈哈大笑着从他跟前走过,进了门后又回头拍拍他肩膀,严肃道:“严星河同志,请你接下来三个月一定要保重,昨天晚上急诊有个醉酒的跟值班的干起来了。” 醉酒的一般都神智不大清醒,容易激动,酒品要是不好的,分分钟就要闹起来。 严星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挠挠头,这一去急诊,手术就更多了也说不定。 果然等交班完毕,他刚去到急诊科,跟洪主任说了不到两句话,就听见值班护士的大嗓门响起来了,“外科接病人,车祸的!” “……去罢,忙完了咱们再继续说。”洪主任无奈的笑笑,拍拍他肩膀。 严星河连忙从衣兜里摸出个口罩来戴上,听诊器往脖子上一扣,急急忙忙就出门往急诊大厅去。 迎面就见120的随车医生推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病人进来,“东风路□□通事故,摔破了头,神智清醒,心率是……” 严星河刚来,连个帮忙的学生都没有,只好招手叫来一个护士,“给他测一下血压。” 然后就连忙匆匆去诊室找电脑开医嘱,谢天谢地,他的工号已经被拉进急诊科了。 第十七章 急诊永远忙碌又乱哄哄的, 严星河在处理室里见到刚刚送来的车祸伤员,旁边一个矮胖的中年妇人正挂着眼泪举手要打那男人。 她生得不好看, 哭起来愈发没什么梨花带雨的感觉, 但男人似乎很怕她哭,呲牙咧嘴的抬手替她擦脸,低声劝道:“别哭啦, 回头让人看笑话, 你都老太婆了还哭?” “要不是你出事我至于……我都吓死了……”女人抽了抽鼻子,看见医生进来, 就不好意思的缩回手, 有些讪讪的往旁边挪了挪, 忐忑不安的望着严星河。 像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 严星河隔着口罩笑笑, 眼尾微微的向上弯了弯, 然后让男人躺下来, 一边检查他的身体,一边仔细询问他是否哪里不适。 好在没有大问题,不过到底是撞伤了头, 可大可小, 于是做了简单的止血板扎以后, 他将一张检查单递了过去, “先去做个检查看看罢。” ct室在二楼, 严星河给开了急查, 接单的护士还嘀咕了一句:“怎么急诊个个都是急查。” 但嘀咕归嘀咕, 急查还是很快的,何况病人的衣服上还有泥污和血迹,看着就很让人揪心。 不过结果还不错, 没多久病人就回来了, 严星河看过片子,确定他没什么事了,刚要让人回去好好休息,就听见诊室外一阵骚动。 “是他不遵守交通规则,关我什么事,我有什么责任啊!?” 女人的声音高亢又尖锐,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然后诊室猛地被人推开,一个衣着入时梳着高高发髻的中年女人冲了进来。 跟着救护车过来的交警也随后进了来。 女人似乎认出了严星河,先是愣了愣,然后一把抓住严星河的手腕,“星河,你可要给林阿姨作证,他什么事都没有。” 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那对中年夫妇。 “你就是撞我老公的人?”矮胖的女人立刻挺身而出,将丈夫护在了身后,一副老母鸡姿态,“你他妈眼睛瞎了吧?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呐?!” 她神态凶得很,林女士立刻就大嚷了起来,“你们看看,交警同志,你们看,他们这个样子就是刁民嘛,倒打一耙!” 严星河眉头挑挑,心里有些不屑,这就是他母亲要好的闺蜜林阿姨,秦曼莉的母亲,一个让他打心眼里不喜欢的女人。 他轻轻挣开了林女士握他手腕的手,一声不吭的坐下来,重新写了伤情鉴定书,然后递给交警,“接下来是你们的主场,我就不多嘴了。” 交警接过鉴定书看了下,又看一眼严星河的胸牌,“多谢严医生。” 接着转头对几个人道:“走罢,去交警队,是谁的责任咱们去查查就知道了,绝不会冤枉了谁。” 中年夫妇立刻便应好,临走前还很有礼貌的对严星河说谢谢,“医生,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回去好好休息,伤口不要碰水,小心感染,如果有不舒服要立刻到医院就诊。”严星河温声叮嘱道,又把写好的急诊病历本递给对方拿好。 反倒是林女士,这时忽然跟他攀起关系来了,“星河啊,你好久都没有和阿姨一起吃饭了,周末跟你妈妈一起来家里吃饭啊?曼莉也回来了,说想你了呢,见见面……” “抱歉,林阿姨,我很忙,还有很多病人要处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您先回去罢。”严星河淡淡的说了句,又看一眼在门口等她的交警,“我看您还是先跟交警同志去处理事故纠纷罢。” 眉眼冷淡疏离,给了林女士一阵没脸,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淡了下去,有些讪讪的哼了声。 姿态也跟着倨傲起来,斜睨了一眼严星河,语气不悦道:“星河,年轻人么,心高气傲我能理解,但不尊敬长辈可就不好了……” “下一位!”严星河懒怠和她多说一句话,索性打断了她还未说完的话,高声喊了下一个病人进来。 不到一分钟,就见一个捂着肚子的男人佝偻着腰走进来,“医、医生……我肚子疼……” 严星河立刻起身去扶病人,将林女士挤到了一旁,林女士生气起来,刚想说他,就听见门口的交警轻斥了句:“哎,你走不走,不解决问题啦?是不是想逃避责任啊?” “催什么催,你算老几也敢和我这么说话,知道我是谁么!?”她怒气冲冲的,再也不装什么好市民了。 交警嘿嘿笑了声,“我管你是谁,犯了法一样处理,赶紧的。” 中年夫妇趁机嘲讽了她两句,也几个人拉拉扯扯的走远了,严星河替腹痛病人做检查,眼尾余光瞥见林女士颇有些狼狈的背影,在心里冷嗤了声。 大概她又要去向杨艺告状了罢,可他是杨艺的亲儿子,大不了被她念叨几句,更何况还有爸爸和老太太在,又怕什么。 严星河一直忙到中午快一点的时候,总算能歇一口气了,这时才发现过了饭点,也没有订饭,看来又要去麻烦食堂师傅了。 他刚站起来,就听见诊室门被敲响了,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拿着双筷子,朝他扬扬头,“忙完了?快过来吃饭。” 严星河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点点头,抬腿走了过去,边走边问:“海哥今天值班?” 林海是隔壁急诊内科的医生,从研究生开始在急诊,干了有二十年了,严星河还是住院医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可不么,黑得要死,刚跑出去抽了半根烟,来个端坐呼吸的,吓得我裤子差点烫穿。”林海边吐槽边摇头,他什么都好,就是烟瘾大,尤其工作压力一大,烟就抽得停不下来。 严星河笑问道:“怎么不去休息室抽?” “嗐,这不学生多了么,女孩子哪能受得了,我们在里面抽烟,中午她们还休不休息了。”林海摆摆手,推开休息室的门。 里头的桌子边上围坐着几个人,有些严星河认得,有些不认得。 认得的基本都是急诊原有的医生,不认得的就是学生了,曾文野啃着鸡腿,回头喊了他一声:“严师兄来了。” 严星河朝他点点头,走去洗手,边搓泡沫边扭头问他:“听说你老婆怀孕了?” 曾文野比严星河还小好几岁呢,研究生一毕业就结婚了,老婆跟王冠的太太一样是心内科的护士。 准爸爸高兴得见牙不见眼,“是啊,才三个月。” 严星河闻言便说了声恭喜,扯了两张擦手纸擦干手,把纸团扔进脚下的垃圾桶里,然后走到林海旁边坐下,一边吃饭一边和他们闲聊起来。 不到十分钟饭就吃完了,他才喝了口汤,洪主任就推门进来了,“小严在啊,刚好,来,分你个学生。” 说着扭身招了招手,叫了个高高瘦瘦戴眼镜的斯文男生来,“这是小杜,这个月刚来我们科的规培医生,跟你罢,刚好你们俩三个月后一起出科了。” 严星河忙应了声好,起身送了洪主任出去,他说要去肿瘤科会诊,然后回头朝小杜医生点头笑笑,问道:“你哪个单位的?还是社会人?” 现行规培制度要求医学生毕业后在成为正式医生之前要进行为期三年的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专业硕士阶段和规培阶段合并,学术硕士要在毕业后进行规培。 规培学员的来源无非两种,由原单位送来的单位人,和没有单位自己考进来的社会人。 小杜医生笑着应道:“阳山区社区医院的。” 那不就正是一附院所在这个区的基层医院么,严星河笑了一下,“本校的定向生罢?” 小杜医生点点头,解释道:“我爸妈都是社区医院的医生,我就也想回去。” “蛮好的,现在基层医院投入越来越大,以后会更好。”严星河笑着说了句,拿着水杯就要回诊室去了。 下午还是很忙,这中间有一台急诊手术,一个附近工地的民工从脚手架上摔下来,骨折,还有腹腔出血,整个急诊外科几乎都去做急诊手术了。 下台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严星河满身大汗的回到诊室,坐对面的高医生刚送走一个病人,正在喝水润嗓子,见他回来了就问:“怎么样了?” 严星河走到水盆前拧开水龙头掬水洗了把脸,回头边擦水珠边摇摇头,“暂时保住了命,不太乐观,送eicu了,看看这两天情况再说。” 要是能平安从eicu出来,直接送到外科去住院做对症治疗,兴许就能完全转危为安了。 “这费用够呛哟。”高医生有些无奈的扬扬头,eicu一天就大几千,要是再告病危告病重,上万都有可能,这么大一笔医药费,对绝大多数家庭来讲都是雪上加霜。 严星河也叹了口气,“但总好过人没了,钱还得花,要是老板好心能给他赔点钱也好。” 这样的事在医院每天都在发生,生老病死,考量着人和人之间的感情,也考验着人性。 高医生摇摇头苦笑了一下,不再继续这个问题,“下班时间也过了,你快回去罢。” 严星河点了下头,先让小杜回去了,自己才慢腾腾的解开白大褂,把它挂在门后,出门时和一群挤在内科诊室门口的病人擦肩而过。 外面已经是华灯初上,正是饭点,街道两旁的餐馆门口都停满了车,一派生意兴隆的繁华景象。 严星河却完全没有食欲,他太累了,急诊比病房更加忙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不知道下一刻会遇到多么紧急的状况,所以只好一直紧绷着神经。 还有三个月啊,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发动车子,慢慢行驶在入夜的街头。 直到路过何氏糖水铺,看见灯火通明的招牌边上,何秋水正蹲在地上逗她那只名字叫做小胖的瘦小奶猫,他忽然一愣,车速就慢了下来。 然后鬼使神差的停在了停车位上,下车朝她走了过去。 店里客人不多,大概是因为还不到大家宵夜的时间,何秋水拎着跟鸡腿,自己吃一口,喂小胖吃一口,“哎,咱们也算有福同享了罢?” 正说着话,就看见一对黑色的皮鞋在自己跟前停下来,西裤的裤脚似乎沾了点灰尘,她愣了愣,错愕的抬起头来,“……严医生?” 严星河垂眼看着她,“别蹲太久,你的脚还不能这样受力。” 何秋水忙站起来,起得太快,身子歪了歪,还是严星河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油乎乎的鸡腿差点就碰到他的衣服上。 她有些讪讪的笑笑,忙问:“您来喝糖水啊?” “刚下班,什么都不想吃,喝碗糖水罢。”严星河微微点了点头,笑道。 何秋水看一眼他疲态尽露的脸,有些喟叹的道:“急诊一定更累罢?” “还行。”严星河坐下,抬头朝她露出个温和的笑脸,伸手抽了张餐巾纸擦擦桌子,“给我来份冰镇绿豆沙罢。” 何秋水忙点点头,“您稍等哦,很快的。” 片刻后,她端着一个餐盘从大厨房走出来,严星河望着眼前多出来的一份东西愣了愣,“这是……” “芒果椰汁肠粉,我请您吃的呀。”面前的女孩子笑眯眯的,眼睛弯起来,像天边皎洁的玄月,又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暖意。 第十八章 芒果椰汁肠粉光滑的外皮是用魔芋粉和椰汁制成, 然后卷着新鲜的芒果肉,入口爽滑弹牙, 冰镇过后芒果的果香混合着椰汁的香气, 甜度刚刚好。 严星河在何秋水紧盯的目光下吃完一块,然后点点头,朝她笑笑, “蛮好, 不那么甜。” “芒果是贵妃芒,这个品种都很好吃。”何秋水在他对面坐下, 有些得意的解释道。 然后又哼了声, “老何还觉得我瞎搞, 明明就很好吃。” 说完又撇撇嘴, 有些傲娇和不以为然。 严星河忍不住失笑, 大概两辈人之间总会遇到这样的状况, 观念的分歧,保守和创新,永远都会存在。 就像他和杨艺之间, 她觉得秦曼莉很好, 生得好, 家世好, 会讨她欢心, 是个当儿媳妇的好人选, 可他不觉得, 他觉得要他和秦曼莉在一起,简直像要他去上吊。 生活里这些事到处都是,说出来觉得琐碎, 咽下去又觉得如鲠在喉。 他忽然就叹了口气, 何秋水正捏着猫爪搓来搓去,忽然听见这么一声,愣了一下,忙抬头去看他:“严医生怎么了?” 小胖也跟着喵了声,像在附和她似的。 对面一人一猫两对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好奇又单纯,严星河心里一顿,有些话就不太好说出口了。 他笑了笑,没话找话的问何秋水:“别家年轻的女孩子都出去约会了,怎么你就在家养猫?” “因为没有对象呀。”何秋水笑嘻嘻的,满不在乎的应道。 然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略微有些八卦兮兮的看着他,“还说我呢,您不也是,这么晚才下班,小心回去跪搓衣板哟?” “拉倒吧,没这能罚我的人。”严星河嗤笑了声,又挖了勺芒果肠粉放进嘴里。 何秋水这下来兴趣了,好奇的眼神再也掩饰不住,一下又一下的打量着他虽然疲惫但难掩英俊风度的脸孔,“严医生啊……” 严星河抬起眼来,有些疑惑的看她,眼角还有淡淡的笑意,“嗯?怎么了?” “我问一下哦,您别生气。”何秋水眨眨眼道,满脸的好奇和跃跃欲试。 严星河迟疑一瞬,然后点点头,嗯了声。 “您为什么也没有对象呀?”何秋水握着猫爪子歪歪头,很想不通的皱皱眉,“男医生在婚恋市场上不是很受欢迎才对么?” 她以前还当学生的时候,有同学就很爱看主角是医生的小说,尤其是男主角是医生的那种,立誓以后一定要嫁个医生来着,也不晓得现在梦想成真了没有。 严星河还是第一次被个女孩子问到这个问题,愣了愣,“呃……我还真没想过这个,大概……是没想起来要谈罢。” 这是什么理由,听起来就很假的亚子,何秋水当即就撇起嘴来,一脸的我要信你我就是憨批的样子。 严星河见她不信自己,不知怎么的就很想要解释清楚,“是真的,我念书的时候很忙的,要背书要做实验,到了医院就更忙了,而且……” 他顿了顿,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大概是我要求太高了,总希望那个人能和我真正心意相通,又不懂得讨好人,所以就一直都只能是单身狗咯。” 何秋水闻言就有些怜悯的看看他,“那我以后给你介绍一个呀,你喜不喜欢跳舞的女孩子?” 严星河眼皮重重一跳,心里面忽然闪出看过的视频,穿着舞衣在舞台上翩翩起舞,仿佛所有光芒都集于一身的女孩子。 他的呼吸紧跟着就停滞了,莫名的萌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有个好朋友,是从小一起练舞的同学,也是歌舞团的同事,生得很漂亮的,性格嘛……”何秋水想了想,“蛮爽快的,不扭捏,又很讲义气,我要是个男的,一定娶她!” “等她从美国进修完回来,介绍你们认识啊,大概还有……”她低着头数了数手指,“还有半年罢,年底就回来了。” 严星河的心咚的落回了原处,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太好笑了,怕不是被绿豆汤甜昏了头。 “既然那么好,说不定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啦。”他摇头失笑,委婉的拒绝道。 何秋水挠挠头,“是哦,玥玥一直都很多人追的,不像我。” 这下轮到严星河觉得奇怪了,“怎么会没有男孩子追你,他们都眼瞎了?” 何秋水顿时就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还说自己不会讨好人,您这不是很会么?” 顿了顿,她又耸耸肩,“不知道,反正我没有感觉到嘛,而且歌舞团里有些男生一脚踩好多条船的,我不喜欢。” 别人只看到舞团有多风光,却不知道他们有多辛苦,还有灯光底下的各种龌龊。 别说同时和几个人暧昧了,就是和团长又或者哪个领导有私情的,她知道的就不止一个巴掌了。 舞团里人才济济,她何秋水要不是背靠着张从真,想要当领舞还得等上不知多少年呢,她也知道自己碍了很多人的眼,不然怎么会从出事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看过她,最多微信上问候一下罢了。 以前表现得多亲热,不过都是面子情而已。 所以从歌舞团辞职了,不再跳舞的确是遗憾,但要说多舍不得舞团,又真没有那回事。 严星河见她的神色竟然浮现出一抹奇异的讥诮,猜到她或许想到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于是笑笑,玩笑道:“你还小,这事用不着这么着急。” 何秋水一听这话就又笑着捂了捂脸,“我都满二十六岁啦,不是小孩子了。” “是么,看不出来嘛,这个发型很适合你。”严星河故作惊讶,其实他知道何秋水的年岁,到底是管过她几个月的主治医生。 何秋水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又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忙摆了摆手,“您快别夸我了,再夸我就要看看地上有没有洞可以钻咯。” 严星河一时失笑,看着她眼睛就弯了上去。 这时正好有人来喝糖水,是个趿拉着人字拖的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一来就叫何秋水:“阿水,给我打包六份红豆沙汤圆。” “汤圆要什么馅儿的呀?”何秋水一边问,一边起身往里头走。 “花生的咯,今天轮到吃我妈爱的口味。”男人声若洪钟,估计外头好远都能听得到。 何秋水应了声,就进了后厨,男人便在严星河旁边那张桌子边坐了下来。 严星河继续慢吞吞的吃着绿豆沙,忽然听见男人咦了声,“您是……严医生罢?” 严星河愣了愣,扭头有些疑惑的看过去,实在想不起这是哪位病人,“您是……” “哦,我是张铮的家属,就是……13床。”男人还想了想。 这下严星河有印象了,张铮么,就是前一晚在群里吵架被何秋水怼了的那个。 一面想,他一面向对方问了声好。 何秋水提着打包好的糖水走出来,男人接过来,说了声:“阿水,严医生,我先走了,你们慢聊。” 说完又趿拉着拖鞋,踢踢踏踏的走远了。 “这是张二的大哥,在附近商场当保安队长的,他家嫂子可厉害了,揍儿子的时候能追两条街。”何秋水看过来,叽叽咕咕的跟他说八卦,神秘兮兮的,还伸出两根指头比划比划。 严星河顿时就被她逗乐了,也学着她的模样压低声音道:“他刚才跟我说了,他是13床的家属,说起来你也是13床啊,真巧。” 何秋水闻言歪了歪头,半晌笑了起来,嘀咕了一句:“我跟他以前小时候可是打过架的。” 这下严星河真的笑出声来了,他没有想到何秋水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还能这么虎,“是你赢了罢?” 要不然怎么那天她一出现张铮立刻就怂嗒嗒的缩回去了。 何秋水眨眨眼,傲娇的一扬头,“过去的荣光都是历史,不提也罢。” “谁来了你聊得那么高兴?”老何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背后,她一哆嗦,立刻就摆正了头。 然后侧了侧身,“严医生来了。” “哟,严医生来啦,今天忙不忙,我听囡囡讲您去急诊了?”老何边问,边从口袋摸出包烟来。 严星河点了点头,“还行,就……一般忙罢。” 他已经把绿豆汤喝完,同老何寒暄了两句就要走了,老何送他出门,跟每个长辈一样嘱咐他多休息。 他点点头应了声好,站在老何背后的何秋水忽然就说了句:“严医生,您生得那么好看,还会说好听的话,不要担心,您一定会找到一个好媳妇的!” “……呃、好的,借你吉言。”严星河实在有些忍不住了,说到最后又差点笑出声来。 老何回身一把拧住闺女的耳朵,揪着她往里走,“你管人家找不找得着媳妇呢,自己的事都没管明白就管别人,讨打呢!?” “哎哎,别揪,我错了,老何,我错了还不成吗!” 何秋水求饶的声音随着严星河走得越远便越小,漫天的霓虹,夜风吹在他的脸上,似乎要将他满身的疲惫都卷走。 然后奇异的是,他真的觉得轻松平静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大概是因为父亲结束了外地的考察工作回来了,母亲杨艺并没有过于关注他,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催他找女朋友,只问了几句他的饮食起居,就把电话交给了丈夫。 这让严星河松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更加轻快起来。 在急诊的日子其实真的很容易过,因为很忙,只要忙起来就会发现时间太不够用了,恨不得一天能有48小时才好。 严星河回过神来,发现又已经过了好几天,他在急诊呆满一周了。 值夜班的晚上他是闲不下来的,外头已经等着好几个患者,不如内科那边多,但也不少就是了。 先处理了一个醉酒打架打破头的,一转头就见一对中年夫妇互相搀扶着走进来,妇人酒红色的卷发有些短,也有些乱,身上甚至还穿着睡衣,外头穿着外套,“医生,医生,快给我老公看看,他肚子疼得不得了哎。” 男人这时已经瘫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满头大汗,仿似虚脱,有气无力的,眼皮耷拉下来。 严星河心里暗道不好,急诊最怕就是这样不出声的病人,能叫能嚷,问题还不大,像这样不吭声一位难受的才要更加警惕。 “小杜,给他测个生命体征。”他吩咐了一句,然后转头让妇人帮忙将男人扶上了检查床,一边按压着他的腹部,一边询问道,“什么时候开始肚子疼的?以前有过这样的情况吗?” “有两个小时了,以前没有过的,就突然一下子就……这样了。” 严星河点点头,用听诊器开始听诊,这时小杜医生已经麻利的给男人做好了床边心电图,正打电话让心电图室的医生出报告。 “这里痛不痛?这里呢?”严星河一边查体一边继续问着,“怎么痛,一直痛,还是有时候痛?” 在他按到男人下腹部的时候男人猛的啊了声,“到处都痛……有时候、不痛,不过一痛就……就比上一次更痛……” 男人满头冷汗,严星河又问他吐没吐过,他摇摇头,严星河又问:“这几天有没有大便?放屁有么?” 他老婆忙应道:“他一直都便秘的,今天也没有放屁。” 严星河收了手,扶了他起来,让小杜医生推架轮椅来,“先去做检查,血常规和x线片出结果很快的,小杜陪你们过去,我请个普外的会诊,可能要做手术。” 夫妇俩顿时就愣了,“这……医生,您别吓我们啊……” “没空吓你们,快去。”严星河严肃道,“先去做检查,抓紧时间,把结果拿回来给我看看。” 说着他向小杜医生伸手,“他的体温计和心电图结果给我看看。” 一看,38.6c,发热了,所有体征都在向他想的那个诊断靠拢。 第十九章 天热了, 何秋水晚上睡觉早就开了空调,就着凉风, 裹着空调被, 温度刚刚好。 她睡得四仰八叉的,怀里搂着个粉红豹的玩偶,正在大吃大喝不说, 面前一排英俊的小帅哥正在给她表演节目——真是梦里什么都有。 忽然间她哆嗦了一下, 猛的清醒过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疯狂震动。 她愣了一下, 深更半夜的, 有谁会给她打电话啊? “喂?哪位啊?”她眼睛都没睁开, 伸长了胳膊摸过手机接通电话, 边问边打了个哈欠。 “阿水, 我是玥玥, 你醒着么?能不能帮我个忙?”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充满了焦急的女声,让何秋水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她立刻睁开眼,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玥玥?怎么了, 别着急, 你慢慢跟我说。” 黄玥玥人在美国, 那边这时候当然还是白天, 但她从来不会这个时候联系自己的。 何秋水觉得她可能遇到什么事了, 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黄玥玥嗯了声, “是这样,我十一点多的时候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说我爸不舒服, 一直肚子疼, 然后我不放心,十二点多的时候又给我妈打了个电话,她说准备去医院了,但是我刚才……我联系不上她了。” “怎么会……”何秋水一怔,目光转移到床头柜上,闹钟停在半夜两点。 “会不会是没有听到电话响啊?”她试图开解黄玥玥,猜测道。 黄玥玥却笃定的应了声不可能,“我打了三四个电话都没人接,家里头保姆也说他们早就去医院了,阿水,我怕我爸……” 她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是何秋水却已经开始察觉到她的担忧,和隐约变深的呼吸。 眼前闪过黄玥玥父母熟悉的脸孔,他们对她一直都很好的,想到这里,她的心跳也开始加快,“那……玥玥,叔叔阿姨去了哪个医院?我马上过去看看。” 何秋水边说,边掀开被子下床,赤着脚就往卧室外跑,到隔壁去乒乒乓乓拍老何的门。 老何被她吵醒了,过来开门,刚打开门就听见她对着手机说了句:“一附院是吧?好好好,我过去看看,你先别着急哦。” 他愣了一下,“……什么一附院,谁去医院啦你要去看?” “玥玥的爸爸好像生病了去医院,她妈妈又联系不上……”何秋水解释了一句,然后哎呀一声,“老何,你小电驴借我开开啊?” 店里有一辆小电驴,老何专门用来送外卖的。 老何把钥匙给她,不放心的问:“你脚能行么?我同你去罢。” “不了不了,都两点了,再过一会儿天亮了你又要干活了,多睡会罢。”何秋水接过钥匙后摆摆手,“放心罢,那么近,走路都不用多久,我没事的。” 老何还要坚持,何秋水却已经转身走了,他想了想,知道晚上这条街上还有巡逻的,虽还有些担心,但也没有跟着下去。 何秋水下楼找车,刚推出来,就听见有个人咦了声,“阿水?你大晚上不睡觉,要去哪里啊?” 她愣了一下,心头一跳,回头一看,一辆白色的公车停在不远处,一个穿着警服的小哥从车窗里探出头来,疑惑的望着她。 “是陆二哥啊,你今晚值班啊?”见是认得的人,何秋水舒了口气,笑着问了声。 陆曜是隔壁陆家的孩子,跟张铮一样,同何秋水是一起长大的,高考后去了公安大学,毕业后回了街道派出所,当个婆婆妈妈。 他推开车门走下来,“是啊,刚调解了个夫妻纠纷回来。” “什么事啊?”何秋水好奇的问道。 “你怎么也这么八卦了。”陆曜啧了声,但还是道,“宁云姐跟她老公打起来了,她家小孩报了警,我过去看了一下,本来还想把那男的拷走呢,宁云姐不让,说这是她的家事与我无关,把我赶出来了。” 何秋水一愣,“……宁云姐还好罢?” 说起来杨宁云和她家还有段缘分的。 杨家也是住这条街上的,当年温妮还没出现,何天跟杨宁云却早就认识了,青年男女暧昧丛生,慢慢就有了对彼此的心意,可是杨家婶娘不同意,觉得何天不是老何的亲儿子,以后什么都捞不到,女儿嫁过来只会吃苦,于是强行拆散了他们。 没多久便以死相逼,让杨宁云去相亲,后来就嫁了现在这个丈夫,何天也认识了温妮,结婚后日子温馨又安稳,老何有时候会跟何秋水私下吐槽:“就杨家那婆娘,她家宁云丫头多好我都不敢要她当儿媳妇,惹不起。” “杨婶娘就是怕宁云姐来咱家吃苦呢,您怎么不早点说其实您把大哥当亲儿子?”她反问道。 老何那时候磕磕烟灰,又吐出一个烟圈,“大家街坊几十年,她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的,还没嫁过来就想图我东西?做梦。” 有这么个妈,杨宁云婚后能过得多好,何秋水一直都只信一半的,果然现在就听说她跟老公打架了。 陆曜见她关心这个,便摇摇头道:“怎么讲呢,不好不坏罢,我看她是被打怕了,有点逆来顺受……算了算了,跟你个小孩子说这些干嘛。” 他摆摆手,又哎了声,脸色一变,“不对,我是来盘问你的,快说,深更半夜要去干嘛?脚才好了几天就学人骑小电驴到处跑,准备再摔一次?” 何秋水被他数落得有些讪讪的,干笑了声,解释道:“我在美国的闺蜜,她爸妈到前头一附院去了,联系不上,很担心,我去帮她瞧瞧。” 原来是事出有因,陆曜这才放心了,总算不是想跑出去鬼混,于是他面色缓和了下来,下巴一扬,“走罢,我陪你去。” “……这不太好吧,你这是公车私用啊?”何秋水愣了一下,摇摇头。 “为人民群众解决困难是我们该做的。”陆曜摇摇头,翻了个白眼,手一比划,“请吧,群众小姐。” 何秋水见他作怪,嗔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好的呀,谢谢警察哥哥。” 陆曜听了就很做作的抖抖身子,像是要把鸡皮疙瘩都抖下来似的。 上了车没几分钟就到了医院,陆曜停好车,陪何秋水走进急诊大厅。 大半夜的,一个民警,陪着一个素面朝天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孩到医院来,怎么看都让人觉得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大概见过不少这样的情况,看何秋水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同情,连说话的语气都温柔了许多,“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你看内科还是还是外科啊?” 何秋水呃了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小姐姐好温柔哟,好像不来看病怪对不起她似的:)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来看病的,我来找人。”她说完又抿唇笑了笑。 见她只是来找人的,值班护士眼里的同情马上收了回去,松了口气似的,点点头,“好的,那你要找谁啊?” 何秋水想了想,“你们有没有一个病人叫黄健生的,今晚大概十二点多左右过来的?男的,大概……大概五十多岁罢。” 护士应了声好,低头在系统上查找起来,很快就找到了她说的那个人,“有的,是……” 她刚说了几个字,何秋水就听见背后有人说着话走过去。 “这个人是腹痛伴停止排气排便一天过来的,阵发性腹痛并持续加重,没有呕吐,体温是39.8c,血压180/95,心率92,肠鸣音减弱,腹部视诊有局部隆起,考虑是肠梗阻,我让他做了检查,血常规结果显示白细胞计数升高,x线腹部平片可见孤立胀大的肠袢,位置固定,肠间隙增宽,显示有腹腔积液。” “没有吐可能是梗阻部位比较低,做个腹腔穿刺看看。” “考虑可能还有腹膜炎。” “准备做手术罢,跟家属谈谈。” “好。” 两个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边说话边从他们身后走过去,语速和步伐一样快。 何秋水没看清人脸,只觉得先说话的那个医生声音很熟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值班护士话音一转:“严医生,严医生,你病人的家属来了。” 严星河听见护士这么一声喊,愣了愣,病人家属?自己好像今晚没有哪个病人是自己来的? 他疑惑的转过身,看见何秋水时又愣了愣,“何……小老板娘?你怎么……你家没人来过啊?” “严医生就是黄健生的首诊医生。”值班护士提示何秋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说的时候,何秋水的心忽然便送了下来,她仰着脸,解释道:“不是我家人,是我闺蜜的爸爸,她在美国回不来,很担心,所以托我来看看。” “……是黄健生?”严星河确认似的问道。 何秋水点点头,严星河也点点头,转头又往前走,“他们在处理室,现在准备做个腹腔穿刺,确诊后准备做急诊手术,这是外一科的姜医生。” 说的是刚才和他说话的那位医生,何秋水连忙叫了声姜医生,然后跟了上去。 处理室里已经准备好了器械,小杜医生已经替病人做好了穿刺部位消毒工作,姜医生只简单的检查一番,然后从腹腔抽出了半管子血性液体。 当机立断的道:“通知手术室准备,有一台紧急的绞窄性肠梗阻手术。” 严星河这时候已经开始跟患者家属谈手术的事了,刚开了个头,对方便道:“都听医生的,做手术,我立刻去缴费办住院,那个那个……签字、签字的单子……我签字我签字……” “您别太着急,早发现早治疗,预后还是不错的。”严星河安慰道,递了知情同意书过去。 姜医生这时接了电话,说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他让护工送病人过去,然后对严星河道:“直接转九楼了啊,你开个院内转运单。” 严星河点点头,这时候才看了眼站在一旁角落里的何秋水,呃了声,“那个……黄太太,您的女儿托了朋友来看您先生,您看……” 黄太太这时候正着急得只抹眼泪呢,闻言愣了一下,立刻抬眼四处看看,一眼就看见了何秋水,顿时哎哟一声。 接着她就骂了句:“玥玥那死丫头有病啊,大晚上折腾你过来做什么?” 说着连忙奔过去,抓着何秋水的手揉了揉,“你跑出来做什么,大晚上的女孩子出门多不安全,你要是再出事……” “我没事,隔壁家在派出所的陆二哥送我来的。”何秋水忙安慰她,“玥玥就是不放心。”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严星河,“严医生,黄叔叔这是怎么了啊?” “绞窄性肠梗阻,没什么意外的话,做了手术就能好。”严星河温声应道,“别担心,姜医生的技术很好的。” 她点点头,“那我和阿姨上去等他出来罢?” 他们一边说一边从处理室走出来,外头依然有不少人,看起来乱乱的,却又有条不紊。 陆曜见他们出来了,忙迎上来,也问了一下情况,何秋水便道要去办住院手续,他一把夺过本子道:“我去罢,你别乱走了,陪着阿姨。” 严星河见状,眉头忍不住抬了抬。 第二十章 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的手术室在六楼, 五楼及往下是各个门诊和功能科室,七楼是行政办公室, 从八楼往上便是各个临床科室。 这里每天都要进行评论一百台以上的手术, 年手术量在五六万左右,整日整夜的灯火通明。 这里的墙壁听过最多的祷告和哭泣,这里的灯光映照出最多的人性, 何秋水对这里并不陌生, 因为她来过。 手术室外的等候区里不仅有她和黄太太,还有不少的人, 挤在墙角的那群人好像两家的, 家里媳妇正在里头进行剖腹产, 一个说:“保佑我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 另一个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好, 不要搞性别歧视嘛。” 那人立刻又说:“你家第一个是男孩, 当然男孩女孩都好咯, 我家大的可是个毛丫头哎!” 充满着不悦和焦躁,仿佛对方在诅咒她家似的。 何秋水别开目光,已经没有空座位, 他扶着黄太太走到空地上站着, 和她手握着手。 “……阿水, 你叔叔会没事的哦?”半晌, 黄太太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焦灼, 终于开腔问了句。 声气有些弱弱的, 充满了担忧, 何秋水握着她手的手指缩了缩,嗯一声。 其实她是个特别要强的女人,年轻时家里环境不太好, 她生完女儿还没出月就跟着黄叔跑上跑下, 夫妻俩一路互相扶持着走到今日,才攒下这偌大的家业。 黄玥玥从小最得意的就是:“全市最大的酒楼光明饭店就是我家的!” 有人说她家是暴发户也不怕,毕竟她有的人没有,让她们酸酸也无妨,她苦恼的就是老妈太凶,对谁都好,就对她又凶又严厉。 何秋水以前也一直以为她很坚强,现在才发现,不管多厉害的人,都是有软肋的。 进了手术室就仿佛九死一生,外头的人都紧张得很,手术室的门忽然轻轻的从里头被拉开,护士伸头出来,“xxx家属?” 然后人群里立刻响起了应答声:“有!有!有!” “在在在!” “来了!来了!护士,我媳妇儿怎么样?” 脚步声也杂乱无章,个头娇小的护士立刻被他们围住,何秋水只听见她应了句:“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那家人立刻欢天喜地,老人们去看婴儿,丈夫留在原地等妻子出来见上一面。 稍后护士又出来了,告诉那家想要儿子的人家,也是生了个女儿,于是这家人沉默,片刻后老太太哭天抢地诉起苦来,让人都嫌弃的看她一眼,又都冷漠的别开头去,继续各自的担忧忐忑。 黄太太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忽然叹了口气,低声道:“老黄你一定要好好的出来啊,不然以后你闺女儿被这样欺负你都帮不到啊。” 何秋水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您也别太担心,严医生不是说了么,姜医生好厉害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对严星河信服得出奇,得他一句肯定的话,心里头连害怕都少了不少。 正提到严星河,严星河就来了。 电梯叮的一声在六楼停下,里头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走出来,何秋水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修长的身影,经过自己时还停了停。 她惊喜的叫了他一声:“严医生,您上来是不是……” “我上来送一下检查结果。”严星河眼角微弯,抬起手就要输密码进里面。 何秋水看了眼黄太太,咬了下嘴唇,不太好意思的提要求道:“那您能不能……帮我们看看黄叔叔的情况?” “……行啊。”严星河愣了一下,点点头,“我帮你们问问。”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已经开了,严星河走了进去,听见她说了声谢谢,于是也停了下来,扭头朝她点了下头。 手术室进口是卫生通过用房,包括了换鞋处、更衣室和淋浴间等,他换了鞋,走近护士值班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然后问:“姜凯在哪个手术室?” 值班护士查了一下,“2号,你要找他么?” 严星河点点头,护士就帮他接通了2号手术室的对讲,“姜医生,骨二科的严医生找你。” “什么事啊?”姜凯的声音离得似乎有些遥远。 “术前检查结果我给你拿上来了,黄健生的情况怎么样?”严星河先把来意说了,然后问道。 姜凯哦了声,“问题不大,哎……” 他顿了顿,竟然笑着反问他:“那姑娘是谁啊?就是在下面的时候跟你说话那个,干嘛叫小老板娘?” “……一个以前的病人,朋友。”严星河无语的解释道,“你不好好做手术还有心情打听这个,挂了。” 说完就切断了对讲,他都不用进去看怎么样了,光从姜凯的态度上就能知道问题着实不大,不然哪还能分得出心思来和他对话。 做过手术的都知道,在手术室里医生嘻嘻哈哈的时候,往往是没有问题的,一旦医生们开始正经严肃起来,甚至骂了声我艹的时候,问题就来了:) 严星河摇摇头,跟值班护士说声走了,然后就转身就沿着原路返回。 出来后看见那个警察小哥已经办好了住院手术上来,正和黄太太一起劝何秋水回去,“你在这儿又帮不上忙,还不如回去呢。” “是啊,阿水你听话,先回去,睡醒了再来看你叔叔好不好?”黄太太对亲闺女凶,对她这个唯一的好朋友却慈爱得很,大概是因为知道她从小就没有妈妈的缘故。 何秋水不肯走,“我答应了玥玥要帮她看叔叔的,他都没出来,不确定平没平安,我不能走。” 这姑娘倔起来能气死人,陆曜又不能在这里多留,“可你一会儿自己回去多不安全,这里也没地方给你休息。” 何秋水眨眨眼,看见严星河出来了,立刻眼巴巴的看过来。 严星河愣了一下,然后哦了声,“挺好的,姜医生说问题不大,你不然回去罢。” “……我不,我得看到他出来再走,别以为我不知道,只要没出来,后面什么都有可能。”她住院的时候这样的例子听得可多了,谁谁谁手术过程很顺利,悄悄在最后关头情况急转直下命悬一线,小美跟她说过可多。 严星河心里觉得好笑,这是得在医院混得多如鱼得水啊,知道那么多故事。 陆曜都无语了,他说没用就算了,怎么医生说的也没用,“阿水你这样……” “我可以等天亮再自己回去嘛。”何秋水连忙打断他道。 严星河摇摇头,准备走了,才走没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陆警官,要是有事你可以先回去,至于小老板娘,困了就下来找我罢,让护士开门放你进她们那儿睡一会儿。” 说完就又摇摇头,继续往前走了,风从窗户吹进来,吹动了白大褂的衣角,这一刻,他在何秋水的眼里,形象更加高大了。 陆曜奇怪的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何秋水,“……你跟这位医生……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的主治医生啊,哦不,现在是朋友了。”何秋水想起那天去贺广发追悼会时的情景,立刻改口道。 然后推了推陆曜,“你快走啊,不用担心我。” 陆曜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医院,而黄健生的情况的确像姜医生说的那样,情况还不错,半个多小时以后就出来了,被直接送到了九楼的外一科病房。 何秋水和黄太太连忙也跟上病房,终于见到了病床上嘴唇苍白的黄健生,亲耳听到姜医生跟他们说手术很顺利,提着的心总算松了下来。 连忙给还在等消息的黄玥玥报了平安,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半,用不了多久就到四点了。 黄太太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快去休息罢。” 她点点头,嗯了声,又看一眼黄健生,这才轻手轻脚的离开了病房,搭电梯从九楼一路没有停过的下到一楼。 这时候的医院里依旧灯火通明,挂号大厅里没有几个人,有些安静,她穿过注射室旁边的甬道,走近急诊大厅,这里人多了点,但也已经不像她刚来时那么热闹了。 她一边走一边扭头去看门上的牌子,找到急诊外科,敲了敲门,探了头进去,“严医生……咦?” 怎么没人? 她有些疑惑的直起腰来,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她的名字,“何秋水。” 何秋水立刻循声望去,看见隔壁的诊室门口严医生正端着个水杯站在那里,“您怎么不叫我小老板娘啦?” 严星河被她问得语气一滞,难得有些囧,“……我试试看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小老板娘。” 一股咖啡的味道飘进鼻端,何秋水跟着他走进了这间办公室,这里是整排诊室最中间最宽阔的一间,是急诊科的医生办公室,桌子都靠墙摆放,和其他科室中间一张大桌子的布置不同。 柜子旁边一张桌子上放着水杯之类的东西,还有一盒蛋糕,严星河拿了一块递给她,“饿么?咖啡就别喝了,喝点水,垫垫肚子,我让护士给你开门去睡觉。” 何秋水哦了声,眨眨眼睛,接过蛋糕,小口小口的抿着,听见另一位医生笑着说了句:“这是星河的小女朋友?喝什么水,柜子里有牛奶。” 严星河听了,就打开柜子拿了瓶牛奶出来,散漫的道:“普通朋友,哪来的女朋友。” 然后又看看何秋水,“你别在意,我们高医生没恶意。” 何秋水忙点点头,笑了一下,眼睛又弯了起来,她好像一笑就会这样,严星河忽然想。 高医生刚要调侃他们,就见门外匆忙进来一个白色的身影,一进来就直冲文件柜,“死亡证明呢,怎么没有?” “你头顶上那一格。”严星河见曾文野着急忙慌的,忍不住提醒他一句。 曾文野找到了死亡证明,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开始写,高医生问道:“哪儿的?” “东风花园的,突发心梗,去到就不行了。”曾文野一边说一边下笔如飞,写好以后又出去和死者家属沟通了。 过了几分钟后又回来,看着办公室里几个人,咦了声,“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海哥呢?” “来了个心梗的,广泛前壁,海哥跟黄主任都去介入室了。”陈医生解释道,夜班也就是这会儿病人少点,能稍微歇歇。 严星河咖啡喝完了,低头看了眼还捧着牛奶喝得慢吞吞的何秋水,催了声,“喝快点,天都要亮了。” 何秋水被他一催,用力吸了一大口,盒子空了,她鼓着脸,含着一大口牛奶,跟着严星河出了办公室。 “洗手间在那边。”严星河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然后转头对值班护士道,“还有床空的么?让丹姐开开门,放小姑娘进去歇歇。” “严医生你朋友?”护士点点头,一边打电话一边八卦。 严星河点点头,“我们那休息室乱得很,不如你们那边整齐干净。” “了解。”护士小姐姐笑笑,转头看何秋水出来了,招招手,“妹妹来,带你去睡觉。” 何秋水懵了一下:“……”我感觉你可能比我小哎:) 她老实的哦了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严星河道:“严医生,我走了哦。” 严星河点点头,看着她走到护士值班房门口了,这才转身回去办公室。 第二十一章 天很快就亮了, 严星河赶在彻底天亮前回值班房眯了两个小时,闹钟响起, 已经是早上七点。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 半阖着眼摸索过去洗手间,匆忙冲了个澡,打理好自己, 已经又过了半个小时。 精神抖擞的回到办公室, 里头人已经坐满一屋子,有人在打印病历, 有人在吃早饭, 是一天中难得的热闹时间。 “严师兄, 吃面包啊。”有个规培生见他进来了, 就递了递自己手里的一袋牛角包。 严星河向他道声谢, 伸手拿一个面包, 咬了口,含糊着问林海:“你们昨晚那个心梗的怎么样?” “已经送ccu了。”林海摇摇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严星河还睡了两个小时呢, 他整个通宵就没歇过。 先是看门诊, 又去介入室参与抢救, 回来以后又要写抢救记录和转科记录, 折腾完天已经亮了。 “我烟都抽完了。”他又摇摇头, 唉了声, “你们说我今天回去申请加班补贴能成功不?” 他说的是跟家里领导申请买烟的钱,严星河想想见过的那位嫂子,当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于是摇摇头, “我看难,你要不然把烟给戒了。” “……你一个骨科佬,不抽烟不喝酒,很不合群啊。”经常呸了他一声,吐槽道。 严星河刚想说吸烟对肺不好,就听见护长在外头远远吼了声:“医生们!交班啦!” 那声音中气十足,洪亮到好似能穿破云霄。 何秋水睡得正香,忽然间便抖了一下,好像听到了来自森林深处的一声吼,树叶扑簌簌的晃动,片刻后又安静下来,她便也放下心来,继续悠闲的徜徉在梦乡里。 “昨日交班,病区总人数……”照旧是从护士先开始,然后到医生,外科这边是严星河交班,但交班记录是小杜医生写的,他照着读就是了。 恰好这天是周五,例行是主任大查房时间,医生交班完以后,洪主任都没说什么,只问护长:“护长有什么要说的么?” 护长说没有,他手轻轻挥了挥,“走罢,我们去看看病人。” 一大群人呼啦啦的往病区走去,先去查抢救室里躺着的几个危重病号,然后一路查到留观区,一圈下来,已经九点多了。 因为本院的科室设置,急诊外科是没有住院病人的,外科来的病人如果需要住院,都会送到楼上相应的科室去,所以严星河跟着查完房后就没什么事了。 “下班,下班。”这倒是比在病房时要舒服些,交完班就能回去了,不必再忙半天。 他说了一句,脱白大褂时才想起何秋水来,也不知道她走没有,还是说还没睡醒。 于是他又把白大褂的扣子给扣上了,转头对小杜医生道:“小杜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再走。” 说完就直接出门,走到护士休息室门前,抬手刚要敲门,就见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护士,“……严医生?” “丹姐,昨晚来借宿那个……还在里面?”严星河指了指屋里,压低声音问了句。 这是昨晚开门放何秋水进去睡觉的上夜的值班护士,她点点头,侧身让严星河进来,“还没醒呢,你小心点别吵醒她。” 门开着,光线就从门口涌进还拉着窗帘的昏暗室内,严星河借着日光,看见最里头那对上下铺的下铺里鼓起一个小包包。 走近一看,只见何秋水正抱着被子侧身睡着,一条腿露在外面,搭在被面上,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 严星河低头看见她足踝和脚背上的伤疤,纱布早就拆了,可是疤却留了下来,终究是白玉微瑕。 “睡得可香,早上大家洗脸刷牙都没惊醒她,真不认床。”丹姐笑着叹了口气,又好奇道,“严医生,这是你女朋友?” 严星河又无语了,“……就不能是普通的女性朋友?” “嗯……”丹姐沉吟一瞬,“主要是吧……这世上就很少有什么单纯的男女友情,除非这女的太丑,或者这男的不行。” 您可真会扎我的心我的大姐! 严星河啼笑皆非的解释道:“她是我以前的病人,后来成朋友,昨晚来了个绞窄性肠梗阻的,是她朋友的爸爸,就过来看看,太晚了不好让她一个人回去就留这儿歇歇。” 顿了顿,他又道:“她你不认得,她家糖水你一定喝过,何氏糖水铺,你们不是挺喜欢他家糖水的么。” “原来是他家闺女儿啊。”丹姐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有些惊讶的又瞅了两眼何秋水。 何秋水这时似乎被他们的说话声影响到了,动了动,有些想醒过来的意思。 严星河垂头看了她一眼,干脆弯腰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小老板娘?何秋水?醒醒,吃午饭了。” 何秋水被人摇了摇,眼睫毛颤颤巍巍的,半晌才睁开眼,脸在被子上蹭了蹭,“严医生,您来查房啊?” 声音含含糊糊的,严星河一听就乐了,“还没睡醒啊?你都已经出院两个月了,还查什么房。” 何秋水闻言就愣了愣,眨眨眼睛,又动动脚丫子,半晌才清醒过来,哦对了,她昨晚是来看黄叔叔,然后借宿在人家护士姐姐的休息室的。 这一回过神,立刻就闹了个大红脸,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抓抓头发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啊,我睡傻了。” 严星河直起腰来,双手抄进白大褂口袋里,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行啦,快起来了,带你去九楼看看黄先生。” 何秋水连忙哦了声,刚要下地,就听见严医生背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卫生间里有一次性洗漱用品和洗脸巾,你可以用哦。” 她好奇的转头望过去,认出这声音是昨晚给自己开门的护士姐姐,那时光线很暗,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这会儿才看清对方的脸,四十岁左右的模样,鹅蛋脸,柳眉弯弯的,看起来很温柔。 “……多谢。”她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讷讷的道了声谢。 丹姐点点头,和严星河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出来了她才忍不住噗嗤一笑,“我说怎么睡得那么香呢,原来是住院住习惯了。” 严星河失笑,又摇了摇头,“她啊,你不知道,跟我们科陈洋她们玩得可好。” “受的伤挺严重吧?她那脚……”丹姐想到刚才看见何秋水的伤疤,不由得有些可惜。 严星河嗯了声,“三米高台失足摔下,粉碎性骨折,上个月底才拆的外固定支架,钢板要到明年才能拆。” 丹姐忍不住咋舌,真不知道这么重的伤,小姑娘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说着话,何秋水出来了,清清爽爽的一张脸脂粉未施,依旧雪肤红唇,秀致到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不是最美的,却很有辨识度。 严星河的目光从她秀挺的鼻梁上划过,然后微微撇了一下头,“走罢,去九楼。” 九楼的外一科和往常每天一样,忙碌,又有条不紊,不停的有人从办公室抱出病历夹来,办公护士左右摞起几堆病历夹,一堆是过了的,一堆是没过的。 还有个护士正在打电话,好像是在找一个病人,“您怎么跑出去了啊,要打针了……吃早饭,吃完了快回来啊,不要到处乱跑,注意安全呐……” 有人注意到了严星河,朝他打了声招呼:“严医生怎么过来了?” “来看个病人。”严星河笑应道。 护士一愣,连忙翻跟前放各种待送检查单会诊单的小篮子,“哪位医生请了会诊吗?你等等啊,我找一下会诊单。” 严星河见状忙阻拦道:“不是会诊,就是朋友的朋友,我带她过来看一眼就走。” 护士这时才注意到跟在他身后的何秋水,忙哦了声,“那你们忙。” 黄健生这时候已经醒了,因为禁食水胃肠减压,黄太太只能用棉签沾凉白开被他润润嘴唇,床头的心电监护上闪着心电图波形和血压心率计数。 “黄叔叔,阿姨,我来了。”何秋水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阿水来啦,吃早饭没有?”黄太太扭头看了一眼,见是她来了,便笑着问了句。 何秋水摇摇头,黄太太就要给她找吃的,“我买了面包,你吃一点啊,年轻人不好好吃一日三餐怎么行。” “不了不了,我马上就回去了,回去再吃。”何秋水忙拒绝道。 黄太太却不容她拒绝,用力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嗔道:“我不管,让你吃你就要吃。” 然后给她塞早饭,方包啦牛奶啦,还有手抓饼,连跟着过来的严星河都被迫吃了两块方包和一瓶牛奶。 “这会儿你下班了,就不是医生啦,跟我们阿水一样的。”黄太太笑眯眯的看看他的白大褂,觉得这小伙子蛮好的呀,要是…… 她又看一眼低头当仓鼠的何秋水,和眼巴巴看别人吃自己不能吃就很心酸的丈夫,眼珠滴溜一转。 “严医生啦,你这么年轻哦,本地人咯?成家没有的呀?”黄太太笑眯眯的开启拉家常模式。 严星河把嘴里的牛奶咽下去,点点头,“本地人,没成家。” 黄太太的眼睛一亮,“那有女朋友了没有啊?” 严星河心里一突,来了来了,这种熟悉的感觉从他实习到现在,这么多年了,隔一阵子就来一次,“给你介绍个女朋友”这句话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然后委婉的道:“不着急,现在还是事业为重。” 黄太太先是看了一眼何秋水,然后叹了口气,“阿水以前这样讲的,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哟,我们这些老家伙是搞不明白的。”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没有了,转头又问何秋水手抓饼味道怎么样。 竟然没有听到那句熟悉的话,严医生觉得有些惊讶的同时,竟然觉得有些遗憾。 他们在病房没有久待,很快就出来了,在护士站那里碰到姜医生,严星河跟他寒暄了两句,然后带着何秋水从医护专梯一路回到一楼。 他把白大褂放好,然后去停车场取了车,送何秋水回到糖水铺门口,“我就不下去了,你慢点走。” 何秋水点点头,下车后模样乖巧的朝他挥挥手,“严医生再见,开车小心。” 老何知道是严星河送她回来的,还跑出来远远的看了眼,却也不大认得出哪辆车才是严医生的,嘀咕了一句,转身回了店里。 这是周五的上午,早高峰已经过了,街面上道路通畅,严星河忽然想到上个星期的母亲节他没有回去,于是方向盘一转,换了个方向朝地质大学的方向开去。 第二十二章 “阿霞来了?哎哟, 小莉也来啦,快来让伯母看看, 又漂亮了哎。”门铃响起, 杨艺高兴的过去开门,然后就和登门做客的秦家母女俩寒暄起来。 声音里都是见到朋友的高兴,严克文听见, 抖了抖报纸, 眉头一挑。 林女士对于杨艺夸自己女儿漂亮这件事早就见怪不怪,她挥挥手, 好得意似的道:“那可不, 也不看看是谁女儿。” 杨艺笑呵呵的把母女俩往屋里让, “所以我说我眼馋呐, 要是我也有这么个漂亮闺女多好。” “给你嘛, 都说了给你啊。”林女士笑了起来, 得意的目光从自己女儿如花的脸上划过,愈发面有得色。 不过她这话明显是意有所指,杨艺听了就不由得讪笑, 心里骂了句自己儿子, 然后忙换了话题, 问道:“小莉这次回来休息几天啊?今天在伯母这里吃饭好不好?” 秦曼莉生得瓜子脸杏仁眼, 柳眉弯弯的, 笑起来会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小虎牙又让她更添活泼。 她的声音也很甜美, 柔柔的,“好啊,好久没吃过伯母做的菜了, 每天都要控制体重不敢多吃, 馋的时候就靠想您做的菜熬过来啦。”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挽住杨艺的胳膊,亲昵的靠在她身上,姿态亲密得像是亲母女。 杨艺就是最喜欢她嘴甜会说话,伸手摸着她的小脸,“控制体重是必须的,这样才能美啊,飘飘欲仙。” 秦曼莉抿着唇点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我知道了,您说得很对。” 说着她又抬起头,朝严克文乖巧的打了声招呼:“严三伯父好,好久不见,您身体好么?” “挺好的。”严克文微微笑了笑,招呼她道,“别站着啊,快坐,来喝茶。” 秦曼莉坐下,双手接过他递过去的茶杯,她坐姿端正,姿态优雅,是那种舞蹈演员特有的轻盈美感。 严克文知道这个女孩子可能未必如面上表现的那么温良恭俭让,她只是喜欢自己儿子罢了,只是…… 星河并不喜欢她,严克文在心里叹口气,觉得有些遗憾,但并不可惜,因为相比秦曼莉,他更爱自己的孩子。 只是妻子如此明显的偏心,以后儿媳妇进门,怕是要受她诸多刁难,若是性子软能迁就她,日子还好过,可是星河喜欢的却不是那样绵软的女孩子。 他的儿子,很多地方跟他是很像的,以后这家里,说不定要闹腾起来喽。 杨艺哪里知道丈夫脑子里连多年以后的婆媳大战都想到了,正兴致勃勃的同秦曼莉道:“你的演出我去看了,真的很棒,演的花木兰简直了,哎,第一场怎么不是你演啊?” 秦曼莉一听就叹了口气,噘了噘嘴,满脸的遗憾,“我之前只是b角嘛,是我们团的领舞当a角的,她跳得也很好的,不过那次演出她不小心从高台上摔下来了,受了伤,就只能我顶上了。” “真的啊?”杨艺愣了一下,然后哎哟一声,面露不忍,“谁家姑娘那么倒霉啊,还能跳舞么以后?” 秦曼莉耸了耸肩,“不知道啊,她受伤后我们就没联络了,可能……很难接受吧,毕竟她真的跳得很好,而且……”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而且是我顶替了她的位置,她原本是我们舞团的首席的,现在……我猜她应该也不想见到我罢。” 说完又悠悠的叹了口气,眉头轻皱,脸上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点委屈的影子来。 杨艺见状连忙搂着她的肩膀,安慰道:“那是她小气,又不是我们害她摔的,别管她,咱们好就行。” 秦曼莉被她安慰了,又露出笑容,“是啊,我现在可是……” 正说到这里,就听见门铃声响起来,杨艺咦了声,“这会儿又有谁来呀?” 她一面说,一面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就愣了一下,然后惊喜的道:“星河?你今天怎么回来了,不是周末啊?” “下夜班,上周母亲节没回来吃饭,今天回来看看您和我奶奶。”严星河进了门,只顾低头换鞋,头也不抬,“我爸在家么?” 说着他抬起头来,一眼就看秦家母女俩在客厅里,心头猛的一跳,眉头也皱了起来。 早知道就不回来了,他腹诽,接着就听到母亲喊他:“快来坐,小莉难得回来一趟,还惦记着来看我,你看看你,真是的。” 她说着嗔怪的话,面上却笑容灿烂,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十足的口不对心。 但严星河却很不以为然,他没有按照杨艺的指派坐到秦曼莉旁边,而是走到严克文旁边,往他单人沙发的扶手上一坐,“爸,在外头还好?” “挺好的,能有什么不好。”严克文熟知儿子心思,便顺着他的话应道,免得气氛尴尬,“对了,我还捡到一块石头,特别有趣,颜色和花纹都很像丹霞地貌,我找人切割打磨成了一个石碗,一会儿给你看看。” “好啊。”严星河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抬起头来望过去,撞见秦曼莉的目光,眉头又皱了皱。 杨艺和林女士见状便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的低头窃窃私语起来,目光暧昧的在两个孩子身上转来转去,严星河顿时深感腻歪。 这时杨艺清了清嗓子,像故意问秦曼莉似的,“小莉,你刚才说的什么没说完,你现在是什么了?” 秦曼莉当着严星河的面,神色娇羞许多,似乎很不习惯自夸,脸微微红着,嗯了声,声音细细的,“我现在是舞团的首席啦。” “真的啊?”杨艺惊喜的哎哟一声,又故意看了眼儿子的反应,然后道,“那今天必须在家里吃饭,庆祝一下才对,星河,你说是不是?” 秦曼莉的脸顿时更红了,悄悄抬眼看了一下严星河,又垂下眼去,睫毛颤巍巍的。 严星河耸了耸肩,笑起来,双手抄在口袋里,“可以啊,妈你开心就好。” 他的脸色不太好看,顿了顿,“我去看看奶奶就走了,还有工作,爸,你那石头碗在哪儿,给我罢?” “你……”杨艺闻言顿时大急,正要开口教训儿子,就听见严克文立刻道,“行啊,在书房,奶奶知道在哪里的。” 说着他还拽一下妻子,向她使了个眼色。 秦家母女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严星河却不管不顾,毕竟她们从来就不是他需要应酬的人。 老太太在书房看书,见大孙子进来了,就往下拉拉老花镜,“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下夜班哦?” 严星河点点头嗯了声,老太太就招招手让他过去,摸摸他的手,“瘦了,没以前那么好看了,肯定是没睡好没吃好。”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格外喜欢好看的人和东西,光好看还不行,还得合她眼缘。 “秦家那丫头又来了?”她问,一脸看八卦的样子。 严星河别提多郁闷了,“……是啊,您说……她有什么好的,我妈那么喜欢?” “嗯……”老太太沉吟一下,有一说一,“她好看。” 严星河撇了撇嘴,“我能找到一样……不,比她更好看的。” “那你先找到了带回来嘛,都没带回来,怎么和人家pk?”老太太爱莫能助的看看大孙子。 严星河顿时就叹了口气,“奶奶!我是真的很忙,而且,我跟她真的不适合,我真的不喜欢她,一想到她会是我女朋友我就觉得……难以忍受!” 他的父亲当年是自由恋爱看中的母亲,爱她所以娶她,婚后父亲总出门工作,母亲虽然经常说他不着家,可是却无怨无悔的支持他,理解他。 他便也觉得,自己的另一半,也得是这样的,能真心理解他的抱负,支持他的事业,然后他们能有一两个孩子,相濡以沫的走过这一辈子。 可是那个人绝不可能是秦曼莉。 “那就不要她嘛,你喜欢什么样的,就娶什么样的。”老太太拍拍他的手,笑呵呵的很慈祥,“你媳妇什么样儿的,奶奶都觉得好看。” “奶奶,还是您对我好。”严星河眨眨眼,低头抱抱老人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老太太也叹气呀,这孩子的压力太大了,大到她都不忍心催他做任何事。 陪老太太说了半天话,严星河揣着父亲的那个石头碗就出了书房,直接走向玄关准备换鞋。 杨艺见状忙喊了他一声,“星河,你真要走啊?” 严星河嗯了声,继续换鞋。 “那……”杨艺沉吟了一下,退而求其次,“小莉下周有演出,你也去看看啊,很棒的,小莉现在都是容城歌舞团的首席舞者啦,咱们去支持支持她啊?” 严星河这时一愣,抬起头来,“……什么歌舞团?” 见他忽然这么问,秦曼莉以为他终于对自己的事走了兴趣,心里不由得暗喜,抢先应道:“星河哥,是容城歌舞团,你……” “没兴趣。”严星河淡淡的打断她的话,微垂的眼睑遮住眼底的嘲讽,“走了。” 说完,一拉门,就走了出去,屋子里的人只看到门嘭的一声又关上了。 林女士这时忍不住了,轻轻冷哼了一声,“阿艺,星河怕不是回来看你的罢?大半天都在和你家老太太说话去了,果然还是隔辈亲啊。” 她阴阳怪气的,杨艺面色顿时有些讪讪,严克文却不爱听了,便接了句:“我妈疼他,他跟奶奶亲,不很正常么,你家小莉不也跟秦老师他们亲?” 得,这是忽略了人一家之主还在,林女士立刻就闭上嘴。 严星河离开家,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四下乱逛,也不知道想吃什么。 忽然便想到了刚才秦曼莉跟母亲说的话,容城歌舞团,何秋水不就是那里出来的么? 想到何秋水,他就想到糖水铺里写得琳琅满目的菜单,和那里随意闲聊的街坊,要不然去那里罢。 快中午了,何秋水正拿着小刀撬椰子肉,一边撬一边应问她到底想干嘛的老何,“试试嘛,万一椰子肉榨出来的汁就是比椰浆兑的好喝,更适合做清补凉呢?” 严星河走到门口,听见这一句,好奇的问:“清补凉是什么东西?” “就是……”何秋水听见问题,刚要应,觉得不太对劲,立刻抬起头来,惊讶道,“严医生,您怎么……您不是下班回家了么?又加班啊?” 严星河愣了愣,失笑的摇摇头,“不是,是不知道想吃什么,就过来喝完糖水。” 何秋水闻言眨眨眼睛,笑得得意洋洋,“是吧,我就说嘛,我们这里回头客很多的,很多人都跟您一样,吃过了还想来呢。” 说着她扭头在店里看看,指指对面的空位,“您要是不介意的话坐这里罢,这里最舒服,风刚刚好。” 她还研究出规律来了,严星河觉得好笑,然后手一抬,把一个塑料袋子放在她跟前,“每次来吃糖水你都不收钱,那就送你个小礼物罢,我爸爸捡来的。” 何秋水愣了愣,然后伸手扒着袋子看了看,一个很漂亮的石碗,哇了声,“可以给小胖吃饭哎,谢谢严医生!” 严医生:“……”我就知道会这样:) 第二十三章 何秋水养的那只猫叫小胖, 她郑重其事的安了姓,全名叫何小胖, 据说是从菜市场捡来的, 靠着可爱留了下来,目前四个多月,体重已经达六斤。 严星河听到她认真的介绍上面这些小胖的个人、哦不, 是个猫情况, 忍俊不禁的问她:“要是派出所能给动物上户口,你是不是还得在你家户口本加一页?” “也不是不行哟。”何秋水眨眨眼, 跟他开起玩笑来。 这猫是真的养得好, 橘猫本来就一天一个样, 比起严星河第一次见它时的瘦弱, 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小胖了。 他伸手揉了揉小胖猫毛茸茸的头, 又挠挠它的下巴, “你该给它戴个牌子,写好名字和联系方式,免得万一走丢了回不来。” 他一提醒, 何秋水就想起来了, “对对对, 您不说我都忘了, 多谢多谢。” 顿了顿, 又有些戚戚然的, “隔壁家陆二哥的大堂侄女, 上回走丢了一个大白猫,哭得眼泪都流成一条河,陆二哥帮她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严星河听她说着这些事, 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她好像和左邻右舍都相处得很好的样子,不像他,从小到大就没什么能玩得来的小伙伴。 更别提像她那样,和人家打架了。 “昨晚送你过去的那位警察同志,也是你的邻居?”他有些好奇,她到底有多少的小伙伴。 何秋水摆摆手,“那就是陆二哥啊,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严星河抿唇笑笑,无可无不可的点点头,见她起身从柜台抽屉里翻出了两包猫零食,便主动要帮她喂猫。 何秋水没多想就递了过去,“恰好我也不用洗手了。” 她一边说一边去找榨汁机,严星河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开始慢吞吞的拆包装,一包冻干三文鱼粒,一包冻干多春鱼粒。 “你还没告诉我,清补凉是什么?”严星河拿着猫零食,又问了一句。 何秋水把切成小块的椰肉扔进榨汁机,加水,按下启动键,“是南方那边的一道糖水小吃,有绿豆、通心粉、冬瓜薏、玉米粒、西米露、龟苓膏,等等等等,想吃什么放什么,还可以加鹌鹑蛋和汤圆哟,然后放椰汁或者椰子水,好吃的。” 她第一次吃是跟同学一起去南边旅游的时候,大夏天的傍晚,坐在露天的海鲜排挡吃着自己挑来让店家加工的海鲜,到处喧嚣热闹,还有人在唱歌,最后就着海风吃一碗冰镇椰奶清补凉,别提多舒服了。 严星河觉得她说的这东西好像有些怪怪的,但好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汤圆本来就是甜的,都有鸡蛋糖水,那鹌鹑蛋放进糖水里好像也可以? 他一边想,一边把猫零食倒进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石头碗里,然后抓着小胖搂在胸前,碰碰碗,示意它自己捞来吃。 榨汁机嗡嗡的作响,桌面有些微的共振,小胖有些害怕,伸出一只爪子碰了碰石碗,又缩回来,然后仰头有些可怜的看看抓住自己的这个男人。 咦,不认得的?难道是想来偷我的? 小胖圆圆的眼睛停止转动一瞬,然后开始挣扎起来,伸长爪子去推他的脸,喵喵喵的嚷嚷着。 严星河吓了一跳,差点就松了手,何秋水怕受惊的猫会跳上桌子来打翻东西,忙伸手捏了块小鱼干塞它嘴边,“严医生您别吓它呀,会跳起来的!” “我没有……”严星河下意识想辩解,说了三个字又忽然打住,然后把石碗往小胖跟前一端,哄道,“小胖乖,别怕,自己吃好不好?”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温柔,小胖看了他一眼,喵了声,老实了下来,爪子又试探着往石碗里够了够,严星河趁机把碗又往它跟前递了递。 看着小胖猫窝在严医生怀里从石碗捞小鱼干吃的傻样儿,何秋水愣了半天,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问:“严医生,您能不能……放开它,让它下地吃?” 严星河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把猫连碗一起放到了地上,然后低头定定的看着大吃特吃的小东西,半晌没挪眼。 榨汁机停止了工作,何秋水端出榨好的椰汁,笑着问他:“严医生喜欢猫?” “……还行。”严星河抿抿唇,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没有养过。” “喜欢怎么不养一只?”何秋水惊讶道。 严星河摇摇头,“太忙了,照顾不过来,它会寂寞的。” 空荡的房子,仿佛只住了他一个人的啊宿舍,他总是忙,回去也只是吃饭睡觉,养一只小猫小狗,又没法陪它们玩,何必呢。 何秋水眨眨眼,心里觉得蛮可惜,但还是笑了笑,安慰道:“没关系,您可以有空的时候来这儿跟小胖玩嘛,它很萌哒。” 严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前忽然闪过秦曼莉得意喜悦的脸,不知为什么就有些生气,还有些难过。 “您吃不吃清补凉,试试罢?”何秋水从厨房端出一个托盘,上头两个大海碗,还有一个透明水壶。 严星河看了一眼碗里满满的东西,眨眨眼,“……那、麻烦了。” 何秋水见他答应了,便又转身拿了两个小碗出来,把大碗里的东西又分了一半出来,最后做了两份椰水清补凉和两份椰奶清补凉。 然后她把小碗的递给严星河,“这个碗秀气,您用。” 严星河顿时就笑了,他是个蹭吃蹭喝的,哪里还管碗好不好看呀,“……多谢。” “阿水,你们吃的是什么呀?怎么那么多料?”旁边那桌坐了来吃糖水的街坊,见状好奇的探头来看。 何秋水胸前抱一个大碗,笑嘻嘻的道:“新品呀,让老何试试,好吃的话到时就能写上菜单啦!” 街坊们闻言就夸她,“自从阿水回来,店里多了好几个花样咧,蛮好蛮好,有年轻人的意思。” “对咯,我大孙女不爱吃糖水的,这几天都喊我帮她打包布丁奶茶回去,说比外头几十块一杯的都不差,可比他们便宜多了。” “我家不是没房租也不给员工开工资么。”何秋水从大厨房出来,笑嘻嘻的挤挤眼睛,“老何可抠门啦!” “傻囡,哪能这样说你爸。”一个阿姨听了就笑着轻拍一下她的手,是张铮的母亲。 何秋水笑着躲开,又重新回到严星河跟前,自己拿了一碗椰奶清补凉,然后指指另一份,“这份您也尝尝,看看觉得哪个口味更好?” 严星河刚点点头,就看见门口的塑料帘子被打开,从外头钻进来一个穿着短裤和圆领套头t恤衫的男人。 “阿水,给我来碗薏米腐竹白果糖水,加椰汁的。”那人一进门就点了单,然后看见了严星河,愣了愣。 “好嘞,陆二哥你稍等。”何秋水利索的给他下好单,然后把一个号码牌递给他。 陆曜接过牌子,干脆直接在严星河旁边坐了下来,好奇的看他一眼,“兄弟,我们是不是哪里见过?” “……陆二哥,这是严医生,昨晚你们见过的。”何秋水无语的白他一眼,解释道。 陆曜愣了愣,然后不好意思的抬手挠挠头,“不好意思啊,昨天您带着口罩,我没认出来。” 严星河忍着笑,温声道:“我还以为是我脱了白大褂以后判若两人。” 陆曜笑了两声,低头看了眼严星河跟前两碗清补凉,“哟,严医生胃口不错,这么大一份能吃两份呐?” “呃、不是的,我……”严星河有些啼笑皆非,忙解释道,“小老板娘琢磨了新品,让我试试味道。” 陆曜一听就瞪向了何秋水,“阿水啊,好歹咱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有好东西怎么不想着二哥我啊?” 何秋水就又白了他一眼,端过那碗椰子水清补凉,放他跟前,“给你嘛,没吃过的。” 然后又看着严星河,认真道:“严医生,咱们不跟他计较,反正我觉得椰子水的没什么好吃,您说是罢?” 严星河又觉得好笑了,还得配合着她,佯做正经的点点头,“是,我觉得椰奶的更好。” 何秋水立刻下巴一扬,陆曜就傻眼了,扯着嗓子喊:“老何叔!你家阿水欺负我!” 周围吃糖水的街坊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店里马上就热闹了起来,严星河听着他们的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话家常,忽然有些感慨。 原来人间还有这样热闹的存在,他们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去听歌剧看舞剧,或许一年都不会去吃一次高档餐厅,可是他们鲜活又热闹。 就像何秋水,她从舞台上跌下,秦曼莉还在为自己顶替了她的位置在沾沾自喜,她已经在这市井红尘里安身立命,悠然自得。 收银台上方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起来的字,“此心安处”,四个欧体大衣,认真看落款,竟然是何秋水写的。 他有些惊讶的看着何秋水,“那幅字……” 何秋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起来,“您说那个呀?是我写的呀,小的时候就开始练舞蹈,进附中的时候其实成绩很一般的,凑巧跟了张从真老师学习,她觉得我性子有点浮躁,就让我练字咯。” “可不浮躁么,不浮躁能把张二打得心服口服?”陆曜嘁了声,转头问张铮的母亲,“张婶娘您记得啵,阿水那个时候……” 还没说完就被何秋水推了一下头,“吃东西你还叽叽喳喳?” 严星河望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难怪她住院时那么不老实,原来是从小就皮,看来练字的效果好像……不太好? 听见他低低的笑声,何秋水有些脸红,赧然的抿抿唇,又瞪了陆曜一眼。 严星河低头舀了一口碗里的清补凉,雪白的椰奶里有绿豆和薏米,还有一颗通心粉,吃进嘴里口感很丰富,椰子的香气浓郁,清甜得很。 他慢慢的吃着,偶尔停下来询问一下她现在的感觉,最后说了句:“恢复得不错,你可以尝试着运动一下,比如练练你们的基本功?” “跳跃类的动作和高强度练习还不行,不过可以尝试一些慢动作,先每天运动十几二十分钟热热身,以后再慢慢加长时间。” 何秋水一愣,随即眼里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声音都有些颤抖,“……您、您是说,我可以、可以练舞了?” “普通练习可以了。”严星河温柔的应了句,有些安抚的意味,虽然已经不可能再回舞台,但不必完全放弃舞蹈,对于她来说,当算一种安慰罢。 何秋水得到他肯定的答复,顿时就欢呼起来,起身走到大厨房去,抱着老何的脖子就啊啊啊叫了一通,“老何老何,严医生说我可以开始练习啦!” 老何笑得眯起了眼,“……好啊。” 第二十四章 何秋水欢喜的声音满厅的人都能听见, 大家愣一下,然后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因严星河就在这里, 他们又纷纷向他打听很多事, 比如小孩子鼻炎犯了找哪个医生好之类的,还有问他风湿痛有没有什么药膏可以用这样。 慢慢就变成了一场咨询会,严星河耐心的应付着, 尽量给他们解答, 不过隔科如隔山,好多非本专业的问题他回答不了, 也只好抱歉了。 此时已经是午后, 人群久久未散, 还是老何从里头出来赶人, “哎呀, 都要到下午了, 你们都不要干活的啊?” 大家这才笑着陆续散了,何秋水最后把陆曜送走,这才回头看着严星河问:“严医生, 您吃过午饭了么?” 严星河来的时候是正午, 所以那会儿店里正人多, 大家都是吃了午饭后出来聊天的。 但他当时为了避免和秦家母女同桌吃饭, 在午饭前就跑了, 在糖水铺盘桓半日, 这是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吃了啊, 喏。”他笑着点了点面前的空碗,眼尾微微弯了弯,略带调侃的应道。 何秋水愣了一下, 随即回过神来, 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对不住啊严医生,您别介意,大家都没坏心不是故意要……” 她想说大家不是故意浪费他时间的,还没说完,就被严星河微微抬高的声音打断了,“没关系的。” 何秋水语气一顿,定睛看着他,严星河笑了笑,声音低了下来,“他们能主动了解这些,其实很好,总好过遇到问题了去到医院两眼一抹黑。” 要不然那么多同行辛辛苦苦写科普文章做什么呢?为的还不就是普通人能懂得更多医学常识,别到时候连不舒服了去医院连挂哪个科都不知道。 何秋水抿着唇笑笑,歪着头问他:“那……您要休息么?上次您住过的那个客房。” 她说起这件事,严星河难免想到老师去时的自己,想一想,距离那天已经过去要半个月了,恍如昨日。 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我……” “不累的话,咱们吃下午茶啊?”何秋水兴致勃勃的向他发出邀请,“有豆乳布丁哦。” 严星河的视线滑过她满是期待的笑脸,实在不忍拒绝,便点点头,收回了要走的话。 何秋水大约今天是特别高兴,一路哼着歌从厨房端出两个很漂亮的白瓷甜品碟,比婴儿拳头大一点的布丁放在碟子中间,浇了红糖水,一股甜蜜蜜的气息。 布丁有些凉凉的,豆浆味很浓,严星河尝了一口,然后点点头,温妮端了碟刚出锅的小糖饼,何秋水欢呼一声,马上就夹走一块,咬了一大口,被滚烫的糖浆烫得直哆嗦。 严星河忍着笑,给她到了杯水,然后有些好奇的问:“你们跳舞的不是都节食么,怎么你那么爱吃甜的?” “因为那是被逼成习惯的呀。”何秋水喝了口凉白开,然后又吃了一口小糖饼,“不用跳舞了也好呀,不用忌口喽。” 严星河看着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其实很可惜,我看过你的舞蹈视频,很……” 他想了想,用了网友对她的评价,“很有灵气。” “……您看过呀?”何秋水愣了愣,然后好奇追问道,“看的是什么?哪一次演出的?” “《蒹葭》。”严星河脱口而出道,一点停顿都没有。 说完了才愣了愣,原来自己记得那么牢啊。 “呀,那支啊,都好久的喽,我第一次拿奖就是《蒹葭》。”何秋水眯着眼睛想了想,然后认真道,“其实不算很好的,感情表达得不够充分,后来重新编过一次舞,不过没有演过。” 严星河是不大懂什么舞蹈的感情表达的,只觉得很美,“……是么?” “是的呀。”何秋水严肃的点点头,“就像您做手术的,会不会有时候觉得哎呀我那样缝可能更好看一点?” 严星河眉心微微蹙了蹙,又松开,“以前会,现在不会了。” 何秋水眨巴眨巴眼睛,“……为什么呀?” “因为我更专心手术做得好不好,而且……”他抿抿唇,“缝合这事我已经不怎么做了。” 好歹他也是能当主刀的人了,再说住院医和规培生那么多,总要给他们一些锻炼机会,缝合这种小意思,当然不必他操心了。 何秋水哦了声,严星河低头看看她的脚面,“你觉得你腿上的伤口缝得怎么样?” “……就、就一般。”何秋水低头看看那几道疤,嘴巴一撇。 严星河点点头,“回去以后我会让底下的住院医们好好练习的,多给他们买几块猪皮。” 猪皮用来练习呀,他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无数次的练习,直到熟能生巧。 顿了顿,他又安慰她道:“要实在嫌弃难看,等你拆完钢板,好了,替你在整形美容科约个同事,把疤去掉就是了。” 何秋水听了就狂点头,这年头谁不爱美呀,腿上有疤,露脚踝的裤子和裙子都不太好穿。 严星河离开糖水铺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这一天也快要结束,他从后视镜里看到趴在门口的橘猫小胖,尾巴一扫一扫的,无比慵懒悠闲。 这是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下午,他想着,心里涌现出一股愉快。 贺嫦在这个周末来访,带来了贺广发生前还没来得及出版的书稿,和一套旧版的《坎贝尔手术学》。 “杨师兄说由他来主要负责,你和他一起,完成这部书的出版,你觉得怎么样?”贺嫦问他。 严星河看着这沓手稿,老人生前不太爱用电脑写东西,总是抽空,一笔一划的手写,不管是书稿,还是其他。 他以前就替老师录入过文档,比如病历资料,比如要发表的论文,所以对他的字迹很熟悉。 “我还记得以前刚开始跟门诊,他的很多字我都不认得,录处方的时候就总要文,有时候一不小心还录错了,药房就让病人拿回来重新录入,有的病人脾气急,骂起来,他就总是护着我,跟人家道歉。” 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的旧事,目光里有些遗憾,甚至有泪光隐隐。 贺嫦笑着应他,“那个时候你还小呢,他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严星河又轻轻的翻开那套旧书,上面很多蝇头小字,都是贺广发从前的笔记,“师姐,这是老师留下的遗物,你……” “他留下的书多着呢,一屋子,有的与其我留着,还不如分给你们,既是纪念,又能让你们当参考书。”贺嫦笑着摇摇头。 说起来严星河人生中拥有的第一套《坎贝尔手术学》,也是贺广发送的,那时候他才刚刚入门。 五月的天已经开始炎热,尚余暮春的气息,严星河从阳台的方向望出去,天高云淡,城是而人非。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他还在,现在我一定陪他多出去走走。”贺嫦最后说的话在严星河脑海里回荡着,他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抓起钥匙就回了家,谢天谢地,这次家里只有自己人。 两位堂姐严星澜严星池都各自带着老公跟儿子回来了,客厅里一屋子人,杨艺一大早就烤了蛋糕,大家边吃边聊热闹得很。 严星河一进门,两个外甥就扑了上来,“大舅舅,大舅舅!” 二姐家阿蒲要大些,已经八岁了,大姐跟大姐夫结婚早但要孩子却晚,她家的南南才六岁,上一年级。 严星河弯腰抱了抱他们,又松开手,“你们都是大孩子了,大舅舅没力气把你们都抱起来喽。” 他推着两个孩子走进客厅,朝大家打招呼,“大姐,大姐夫,二姐,二姐夫。” 大姐夫方续存生得国字脸孔,剑眉星目,一脸正气,一看就是警察系统里出来的,说起来他和严星澜还是大学同学,不过毕业后他进了警队,严星澜进了检察院,因此俩人忙得很,南南就出生得晚了些。 “大姐夫这段时间没有案子罢?”严星河问道。 方续存耸耸肩,“有啊,连环凶杀案,刚破,这不就有休息了么,你们啊,晚上千万别在外头瞎晃荡……” “行啦行啦,吃蛋糕说什么案子,恶心不恶心。”严星澜推了丈夫一把,转头笑眯眯的看着大弟,“星河啊,有两个月不见了,有没有谈恋爱啊?” “二姐夫,我们医院申请新院区的事你知道么,有戏么?”严星河当机立断,把头转向了二姐夫林华,当做没听见大姐的话。 林华是在规划局上班的,对严星河问的事自然了解,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过阵子就批下来了。” 到时候一附院又多一个门诊。 严星澜眉头一挑,朝妹妹使了个眼色,严星池是做妇联工作的,说话温柔许多,“星河,大姐问你话呢,有没有谈恋爱啊?” 严星河这下躲不过去了,只好叹了口气,摇摇头,把老借口搬了出来,“我那么忙,哪有空。”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们给你介绍啊。”严星池立刻接上话来,“市工会过两周要组织活动,我给你报名啊?” “别别别,二姐您饶了我罢。”严星河忙伸手阻止她,“我这段时间轮急诊去了,真的特别忙。” 大家都催他,杨艺倒不催了,还有些得意的哎了声,告诉大家:“他跟我保证了的,三个月有消息,数数日子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呢,再没消息你就得老实去相亲了。” 严星河无奈的摇摇头,他妈就是这样,这件事记得最牢靠。 其实大家也就是例行催催,很快就不提了,严星河专心跟两个孩子玩飞行棋,谁输了在谁脸上贴一根纸条。 没过多会儿,他衣兜里的手机跟催魂似的响了起来,一下又一下,他忙拿了出来,上头显示的电话号码是办公室的。 肯定有什么急事,他心头一跳,“星河,现在来了个断指的病人,环城路发生特大交通事故,几个骨科的值班医生都上手术去了,你能不能……” “我马上回来。”他都不等那边的人说完,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急急忙忙就要走。 杨艺跟在后头连声问:“什么事儿啊这么急,还回不回来吃晚饭?” “有个急诊手术我回医院一趟,不回来了,你们好好吃。”严星河边应边换鞋,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门外。 因为知道环城路发生了车祸,他便特地从另一条路开车回医院,一进急诊大厅,就看见一派忙乱,到处都是伤员,或者他们的家属,护士和值班医生四处穿梭的身影忙碌极了。 “严医生,你可算来了。”值班护士看见他,连忙道,“主任在办公室等你。” 第二十五章 严星河在外科诊室拿了白大褂穿上, 一边系扣子一边进了隔壁的医生办公室,洪主任正在检查不知道哪个床的病历。 “主任。”他叫了一声。 洪主任忙抬起头来, 松了一大口气的模样, “小严你来了就好,是这样,刚才送来个病人, 女性, 35岁,应该是重物碾压伤, 左手2、3、4、5四指不完全离断, 伴明显渗血及剧烈疼痛, 来的时候据他们自己说是事发后三小时, 中间去过社区医院。” “人现在在处理室, 我带你去看看。”洪主任说完, 带头走出了办公室,严星河点点头,也跟了上去。 处理室的角落里应该是一家三口, 男人穿着宽大的t恤和肥大的工装裤, 头发凌乱, 脸色惊惶。 女人坐在检查床上, 受伤的左手放在一旁, 下面有医用棉垫和纱布垫着, 已经做了简单的清创处理, 露出证明恐怖的创伤面。她的脚够不到地面,在床边耷拉着,脚上只剩一只低跟拖鞋, 另一只脚光着, 不安的动了动。 角落里缩着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子,马尾辫已经歪了,挂了满脸的眼泪,不停抬手擦着脸,间或向男人投去愤恨的目光,甚至夹杂着厌恶。 严星河注意到她身上穿的是校服,校徽是容城九小的,是附近一所重点中学,按照就近入学的原则,她们家可能就住在附近。 “这是你们的主治医生严医生,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好好配合治疗,争取保住手指。”洪主任正色道。 又转头看向严星河,“小严,这里就交给你了。” 严星河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口罩戴上,转头弯腰一边查看女人的伤手,一边问:“这是怎么受的伤?” “就是……”女人刚要开口,就被男人粗暴的打断了,“摔的,她自己摔的。” “先生,我问你们是怎么伤的,并不是我看不出来,只是想验证一下。”严星河抬了抬头,眉头轻轻皱起,“希望你们能够如实告知,不要隐瞒,讳疾忌医是大忌。” 摔断的?摔断的可不是这样血肉模糊的模样,他心里冷笑了一声。 说完严星河就直起了腰,“这种情况是要做手术的,是什么时候伤的?” “中午一两点……”女人靠在一侧墙上,凌乱的卷发遮住了半张脸,有些灰头土脸的意思。 严星河刚点了点头,角落里缩着的女孩儿突然尖叫了起来,“说谎!你们都在说谎!” 大家都被吓了一跳,女孩儿的声音尖锐高亢,将外面的人都吸引了过来,都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张望起热闹来。 值班护士连忙过来驱散开人群,然后怕出事,又叫上个男护士来给严星河搭把手。 严星河这时愣住,主任跟他说的是已经事发三个小时,如果说了谎,时间比三个小时短还好说,要是长了呢? 时间越长,断指再植成功的几率就越小,失败的几率就越大。 他的眉眼严厉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受伤的,怎么伤的?说实话!” “我……我们……”一家三口都被他忽然提高的声音惊了一跳,顿时目光躲闪起来。 这时还是小孩子一跺脚,大声道:“医生叔叔,我妈妈是让我爸爸那锤子砸的手,早上砸的!大概……” “你闭嘴!”男人跳将起来,扬起巴掌就要盖到女儿脸上去。 女孩儿还没说完的话立刻咽了回去,放声尖叫起来,严星河见状不好,忙要阻止,来帮忙的男护士比他动作更快,已经闪身到了男人跟前,一把挥开了他的手。 男人见竟然有人敢拦自己,顿时怒目圆睁,凶神恶煞的嚷了起来,“你算哪根葱,让开!敢拦老子,让不让!?” 说着又骂女儿,“陈璐璐你个吃里扒外的赔钱货!老子是你爹,我都没说话有你吭声的余地!?老子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场面有些乱了起来,严星河刚想叫保安过来,就听见处理室门口忽然出现一个身影,厉声咆哮道:“陈安!你他妈给老子住手!再敢打人信不信我现在立刻拘留你!?” 他立刻转头去看,愣了愣,“……陆警官?” 陆曜走了进来,用手背抹了下额头的汗,有些不好意思的跟严星河点点头,“严医生,号我挂来了,钱也已经交了,您看是不是能立刻动手术?” 严星河看了一眼那女人,“你们是……” “宁云姐是报警的当事人,也是……”陆曜抿了抿唇,“也是一个老邻居的女儿。” 原来是报了警的,严星河索性直接问他:“是怎么回事,用什么砸的手?大概多久了?” “我知道。”陆曜还没说话,女孩儿已经机灵的钻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严星河,“医生叔叔,我妈妈的手是因为早上她阻止我爸拿钱去赌/博,被我爸用锤子砸的,那是我们家这个月最后的生活费了!” “那个时候是十点半!”女孩儿一边说一边狠狠的瞪着男人,“那个时候我刚刚练完琴!” 听了小孩子说的原因,严星河的目光立刻像一支利剑似的射向男人,“现在去拍个片子,抽血做检查,马上准备手术,我们尽量争取把手指保住,但因为现在……”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十五分,距离受伤已经差不多六个小时,时间比较长,而且砸伤、碾压伤的断指再植的效果可能不是很好,后期存在截指的可能,你们的意思是什么?” 男人一听就问:“要花多少钱?” 严星河报了个大概数字,对方一听就嘀咕了起来:“这么贵,还不一定能好……” 这时女人已经受不了了,她一边哭一边央求:“医生,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能没有手的,没有手……连干活都干不了,我还有个女儿要养……求求你了……” “叔叔,您救救我妈妈吧……”小女孩也怯生生的揪了揪严星河白大褂的袖子,眼泪哗哗的流了满脸。 严星河又重复了一遍可能出现的并发症和后遗症,“最坏的结果就是再植失败,截指,但是这个手术已经很成熟了,你们要想好。” 说着他招呼在场的男护士道:“小赵,先带她去抽血和拍片子,我马上把检查单开出来。” 护士点点头,找来辆轮椅,女人抽泣着道:“医生,我要做手术,就算后头再截指……我也认了……” 严星河轻叹口气,“我会尽力帮你的。” 说着他转身离开了处理室,在护士站拿到病历夹,里头已经夹了全套的术前谈话要签的告知书,他让女人自己签字,然后回办公室开医嘱。 陆曜跟了进来,看见他正在一边开手术医嘱一边打电话,“小杜么,有空的话回来一下,有个手术,马上开始。” 挂了这个电话,又叫了小吴医生过来,“有个断指再植的,过来。” 他查看了一下骨二科的值班表,今天的值班医生恰好是王冠,二线是林枚,但他们都去手术了,骨一科骨三科和普外的值班医生全都跟着急诊出车去环城路的车祸现场了。 真够倒霉的,他又叹口气,在打印出来的医嘱上签好字,起身时带动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曜这时才叫了他一声,“严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我给她做了简单的检查,左手2、3、4、5四指掌指关节处不完全离断,环指近节指骨碾压软组织损伤严重,环指中远节的金戒指已经被砸扁了,而且取不出来,小指末节指间关节完全离断,伴活动性出血,伤口污染严重,末端无血运,感觉消失。” 严星河边走边说,到了护士站后把病历夹递给护士,“约一下手术室的手术,断指再植的,马上开始。” 说完他转头看着陆曜,“临床诊断是左手多指不完全离断,gustilo-anderson 3型,急诊手术治疗,至于效果如何,我现在也没有办法告诉你准确答案。” 陆曜叹了口气,挠挠头,半晌才挤出一句:“……她就是让她妈害惨了。” 严星河愣了一下,这里头似乎还有别的隐情? 可是他已经来不及细问,赵护士已经带着病人回来了,从决定手术的那一刻起,急诊绿色通道就已经开启,严星河挥挥手,“送手术室。” 一并取回来的片子上显示:左手多发骨折。 他拍拍陆曜的肩膀,然后带着刚刚赶到的两个住培医生,拿着病历夹急匆匆的要去手术室。 急诊手术室里一应器械已经准备整齐,麻醉师也已经给杨宁云做好了麻醉,严星河换洗手服,洗手消毒后穿好手术衣,戴好手套后就开始手术了。 手术室里很安静,只有器械发出的声音,严星河熟练的进行着清创,然后用克氏针进行指骨固定,缝合肌腱后依次吻合指动脉、指静脉和指神经。 整个过程他都时不时的屏住呼吸,力争做到最好,这样才能为患者的后续治疗打下一个相对较好的基础,尽管这不是他最擅长的手术类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小时,手术室门口的指示灯灭了,手术结束。 陆曜看见门开了,严星河走出来,立刻便走上前问道:“严医生,怎么样?” “手术成功了,病人已经转到了手外科的病房继续观察,至于手指有没有最终保住,能不能恢复正常功能,就看接下来几天的情况了。”严星河温声道。 “你们可以去看看病人,我先走一步。”他说完便匆匆往办公室去,一条接一条的术后医嘱开出来,从急诊收入的病人也正式划归手外科管辖和护理。 忙完以后已经是下午六点,参与车祸抢救的同事们陆续都回来了,办公室里顿时热闹起来,严星河问到底怎么回事,林海喝了口水,“……十三车连环车祸,我滴个姥姥,堵了一整条街!” 重伤的不说,轻伤的就不少,难怪急诊一下午都这么热闹,连洪主任都赶过来坐镇了。 “哎你怎么回来了,你上周不是黄金班吗?”林海看着严星河又问了句。 严星河耸耸肩,低头给两个学生订了外卖,“来了个断指的,没人做手术,主任就让我回来,也是才刚下台。” 曾文野听了就吐槽说今天生意好得这么过分,肯定是谁太黑了,必须去拜拜夜班之神转转运。 正说着玩笑,就听见办公室门被敲响了,大家看过去,见是个民警同志,顿时大惊,“不会又来病人了罢,我们饭都还没吃哇!” 陆曜看着一群明显有些灰头土脸的医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呃、我找严医生。” “还好还好,死道友不死贫道,星河快去,找你的。”林海立刻推了一把还在写手术记录的严星河。 严星河摇头失笑,起身走出了办公室,“陆警官还有事么?” 他看看周围,只有他一个,“家属在病房陪护?” 陆曜点点头,神色有些沉重,“严医生,多谢您,她……这件事,您能不能别告诉阿水?” 他看了眼严星河,见他露出了疑惑来,忙解释道:“宁云姐跟她家有些……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 严星河猜测可能两家有些不愉快之类的,便点点头应了声好,这才把陆曜送走了。 第二十六章 其实不用陆曜特地提醒, 严星河就没想过要跟何秋水讲,到底他们还没熟到能随意说这些的地步。 严星河在医院跟大家一起吃外卖, 吃到半路来了个做菜切了手的, 小两口一起来,妻子一脸愧疚,丈夫是又无语又忿忿。 严星河替他做处理, 问是怎么伤的, 答曰:“菜刀割的,医生您给我来个破伤风啊?” “你家是你做菜啊?蛮好的哇。”曾文野捧着饭碗, 靠在门口一边扒饭一边看热闹。 男人气呼呼的说:“还不都怪我老婆!谁叫她一直吹捧我, 说我做菜好吃, 我脑子一热, 就连着做了好几天菜, 要不然能被切着吗?!” 哦哟原来原因是这样的, 严星河不由得失笑,嘴角一翘一翘的递了张处方单过去,“行啦, 太太夸你, 你不也开心么, 去缴费拿药, 注射室注射。” 男人接过来, 道了声谢, 小两口就出去了, 一边走一边拌嘴,“我下次再也不听你胡说了!什么好吃,你就是骗我的!” “我这不是为了调动你的积极性吗!?” 这对也太好玩儿了, 严星河看着他们走了, 起身又回到休息室,一进门就听见曾文野跟林海聊起刚才那对小夫妻,林海啧了声,“这也太经不起糖衣炮弹袭击了,看看我……” 他顿了顿,“……我根本就不会,夸也没用,进了厨房根本干不了活。” 休息室里顿时一片哄堂大笑,林海摸摸鼻子,叹了口气,“我让我儿子学做饭啊,现在很多女孩子就不会,他要再不会,以后都不好娶老婆。” “海哥你这也太未雨绸缪了吧,你儿子才初中呐。”严星河失笑着搭了一句。 “眼看着就要到成年了咯。”林海摇摇头,小孩子长很快的,他印象中昨天儿子还只有他手臂长,结果今天个头都快跟他齐平了。 刚吃完饭,值班护士来问:“医生们,我们要订奶茶了,你们要不要啊?” “不要,你们女孩子就喜欢喝奶茶,会胖的。”曾文野应道。 护士猛摇头:“不会的,我们订的那家布丁奶茶很健康的,都是用的鲜奶,布丁都是老板娘自己煮咖啡和豆浆做的。” 严星河听到这里,扭头笑着问:“何氏糖水铺的罢?” “……呀,严医生你喝过啊?”护士愣了一下,有些惊讶的看着他。 严星河点点头,心说可不是喝过么,我喝的还是第一杯,还欠了人家一个水壶到现在都没还,别说了我下个单去:) “他家不是卖糖水的么,怎么改卖奶茶了?”林海想了想,问了句。 “小老板娘新官上任三把火,做的新品。”严星河笑着解释道,又问护士,“她家椰奶清补凉开始卖了么?要是开始卖了给我订一份。” 何秋水接到订外卖的电话,听到人家问她家椰奶清补凉开始卖了没有,还愣了一下,这根本就没上架啊,怎么…… “还没有上架呢。”她解释道,忽然又想起了严星河,试探着问对方:“……是严医生要订的?” 那头的护士应了声是,何秋水就哦了声,笑道:“那有的,还有别的需要么?” 护士:“……”凭啥严医生要就有不然就是没上架???? 于是严医生收到的椰奶清补凉上,贴了张便签,上头是很娟秀的字迹写着:“下周才正式开始售卖哦,拜托严医生多多宣传一下啦。” 没有落款,但他知道,这是何秋水写的,于是眉头挑挑。 大家领了糖水以后各自给值班护士发红包,他也摸出手机来,输入金额才发现根本不知道多少钱,于是忙问了句:“我的多少钱?” 护士低头看了眼外卖单,片刻后抬头笑嘻嘻道:“严医生你的不要钱,是赠品。” 严星河愣了一下,“怎么会……” “老板娘本来说还没上架的,然后问是不是严医生要的,我说是,她就说那有,然后结账的时候就只收了其他的钱咯。”护士解释道,又眨眨眼睛有些好奇的问,“严医生,你跟老板娘熟人啊?” 严星河叹了口气,“……是啊,熟人。” 严医生应完,摇摇头走了,默默在心里上调了一下水杯的价格上限。 周末就这么过去了,转眼周一,何秋水忽然听杂货店的张婶娘说了个八卦,背着何天跟温妮,跟老何说的。 “杨家的宁云丫头,不知道怎么进了医院,她老公跑了不说,家里的钱全给卷跑了,一分钱医药费都没给她留,杨家嫂子去医院看丫头,是一路哭着回来的。” 老何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这不是她自找的么,宁云丫头恐怕都要恨她。” “我听陆二哥说宁云家跟她老公上回还打架了,就是黄叔叔生病那天晚上。”何秋水挪过来,忍不住插了句嘴。 老何头一抬,瞪了她一眼,挥挥手有些不耐烦,“走走走,小孩子家家的不许说人家是非!” 何秋水嘴一撇,手里的扫帚用力扫在他的脚面上,理直气壮的反驳道:“是我想来听的么,还不是因为你乱扔烟头,罚款!” 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打住,毕竟杨家跟她家闹得不愉快后就不怎么来往了,出了事就算他们有心想问候两句也不好去。 但何秋水没想到两天后,周四下午的时候,陆曜忽然带着个不住抹眼泪的小姑娘来了。 “叫阿水小姨。”陆曜指指何秋水,对那孩子道。 何秋水吓得差点就从椅子上蹦起来,大惊失色道:“……二、二哥,你哪里来的私生女啊?还、还有,不是该叫我姑姑么?” 陆曜:“……”你他妈在想什么鬼东西??? 他一巴掌就摁在何秋水脑门上,微笑着咬牙切齿道:“这是宁云姐的女儿,不叫你姨叫什么?” “哦,不是你的啊……”何秋水眨眨眼,没眨完,整个人又愣住了,“什、什么……宁云姐家的啊?” 她边说边歪歪头,好奇的看看他背后的小姑娘,哎了声,低声问陆曜:“她干嘛了?眼睛哭得红红的。” “宁云姐跟杨婶吵架,说她害了自己一辈子,吵得厉害,连孩子都遭了鱼池之殃。”陆曜也低声道。 何秋水顿时就心疼起孩子来,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从柜台后面走出来,拉着小姑娘的手让她坐了,抽了两张纸给她擦眼泪。 又叹了口气,道:“别哭了啊,阿姨给你弄点吃的,歇歇。” “……谢谢阿姨。”小姑娘低着头抽泣着,低声说了句。 何秋水又摸摸她的头,然后问陆曜:“陆二哥你要吃什么?” “绿豆沙罢,下下火。”陆曜还是气呼呼的,脸色很差,要不是小孩子还在这里,他早骂出来了。 何秋水从大厨房端了两碗冰镇绿豆沙出来,撞见温妮,叫了声嫂子,又问何天在哪儿。 温妮便指指院子的方向,“跟六叔在后头修豆浆机呢,哎,陆二这带的是谁家孩子啊,怎么没见过?” “嗯……”何秋水眨眨眼,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是……就是跟咱们家没什么来往的张家的外孙女。” 温妮愣了愣,半晌想起些什么来,脸色有些变了,“……就、就那谁的?” 看样子是大哥跟她提过,当初她来的时候,何张两家早不怎么来往了,老何跟她都没有提过杨宁云,那她能知道就要么是听别人胡说的,要么是大哥跟她说的。 何秋水小心的问道:“大哥跟您提过?” 温妮点点头,“好久以前说的了,还说早没联系了,咱们家跟她家关系不好,让我别听人家胡说八道。” 何秋水这下放心了,叹了口气,看看还在抹眼泪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好像宁云姐出什么事了,跟她妈吵了起来,小孩子就挨骂咯。” 孩子成了大人的出气筒,这种事家家都有过,但小孩子也真够冤枉的。 何秋水端了绿豆沙过去,然后便坐下来,托着腮看看他们俩,有些好奇的打听道:“宁云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好好的跟杨婶吵起来?” 陆曜就简单的把杨宁云的事说了一下,何秋水又吓了一跳,乖乖,原来张婶跟老何说的事是真的啊,又想到那晚陆曜跟她说过宁云姐半夜还跟老公打架了,她家孩子报的警。 应该就是这个孩子了,于是她又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刚想夸她,就见小姑娘忽然抬起头来,说了句:“小姨,以后我一定不要结婚。” 才十一二岁的女孩子,连婚姻是什么都还不知道,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何秋水愣了愣,“……为什么呀?” “我不想像我妈妈那样,嫁了个赌鬼,她每天都唉声叹气,跟我爸天天吵架,然后被我爸打,她哭得厉害极了,我看着害怕,我不想以后也过这样的日子。”小姑娘说得很认真,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明明还小,可是何秋水却忽然发现,她有一双跟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的眼睛。 不由得心头大震,有些难过,她明明还只是个小孩,却已经早早长大,比当年年幼失母的自己还要长大得更快。 因为她还有老何毫无保留的宠着,而眼前这个孩子,却已经近乎于什么都没有了。 “凡事不必过早下结论。”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等你能够离开离开这条街,甚至离开这个城市,看到更加宽阔的世界,就会遇到更多优秀的人,你是你母亲的女儿,却未必会走和她同样的路。” 男人雪白的衬衫笔挺整洁,袖子挽到了手肘上,手腕上黑色的皮革表带,指尖拎着个盒子,逆着光,仿佛从天而降的天人。 “……严医生。”何秋水惊喜的站了起来,笑着叫了他一声。 严星河笑着走进来,把盒子递给何秋水,“呐,这是还你的水杯,不是粉红色的。” 何秋水其实都快忘了那件事,这时忽然收到个杯子,怪惊讶的,“……其实您不必还的,也不值钱。” “可是我答应你了。”严星河笑着摇摇头,“如果说了不算数,下次我就不好意思再蹭你糖水了。” 何秋水把盒子放到柜台上,招呼他坐下,“您快坐,我给你盛碗绿豆沙来。” 严星河点点头,道了声谢。 等何秋水再出来,就听见小姑娘问他:“医生叔叔,那您说,我该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 “好好读书啊,成为一个有思想的、独立的人,能养活自己,才可能挣脱开束缚你的枷锁。” 何秋水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在舞台上不停的起舞,然后才终于跳到国外的剧院去。 如果不是这次意外,她的未来,大概会彻底跟糖水铺无关罢。 第二十七章 杨宁云的女儿被陆曜带来了糖水铺, 哭了一通后又好了,说话间有些笑意, 何秋水看着她, 便想起小时候还抱过她的杨宁云。 “那时候你妈妈可美了,又温柔,我们这些小孩子顶喜欢她, 总是跟在她后头。”她回忆着道。 小姑娘好奇道:“那小姨, 我妈妈最喜欢哪个小朋友啊?” 说到这个何秋水立刻就得意起来了,“那肯定是我, 没办法, 谁叫我从小就长得又美又可爱呢。” 说着还抬手捂捂脸, 然而并没有多少害羞的意思, 笑得倒很欢乐。 严星河听见她自恋的自夸, 有些忍俊不禁, 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连忙低头,一副很正常没什么可笑的模样。 陆曜却毫不留情的戳穿她, “可拉倒吧, 宁云姐带着你是因为你太皮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老何叔让她看着你别跑丢了。” “……陆二, 你不揭我老底我们还是好兄弟。”何秋水顿时就卡壳, 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一眼严星河这边, 然后狠狠一瞪眼。 那都是过去的事你为什么总提,我不要面子的吗!!! 严星河这时又抬起头,看着她挑了挑眉, 眼里露出点笑意来, 这个他倒是不奇怪的,他早就知道了。 何秋水嘴巴一扁,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陆二,你把我外孙女交出来!不然我就去告你拐带儿童!”外头忽然传来一把尖锐高亢的女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来的是杨宁云的母亲,小姑娘的脸色立刻就变得有些难堪起来,陆叔叔明明是好心,却被她说成歹意,太让人尴尬了。 陆曜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到门口,插着腰顶了回去,“杨婶,做人讲讲道理好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拐带儿童,我跟你说,你要是再敢骂她打她,我就以虐待儿童的名义逮捕你!” 他就是说来吓唬吓唬杨婶的,真要抓人哪有那么容易,可杨婶到底懂得不多,立刻就被他吓住了,眼神有些闪烁起来,“……你……你胡说!少在这里血口喷人,把我家丫头叫出来!” “杨婶,小朋友糖水还没喝完,你要不然进来等罢?”何秋水看一眼低着头不说话的小女孩,叹了口气,笑着冲外头招呼了一句。 她是好心,可这份好心被不被领情,就很难说了。 “我呸!谁要进你们家,黑心烂肺的奸商,铁公鸡!”杨婶翻了个白眼,高声开口骂将起来。 何秋水的脸色顿时就黑了,她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拍拍陆曜的肩膀,示意他让开。 陆曜闪开身子,何秋水看清了站在外头的杨婶。面容苍老,头发花白,神情凌乱,穿着宽大的碎花衣服,像大家印象中最常见的老妪。 让何秋水觉得有些陌生,她太久没有认真看过杨婶了,印象里杨婶还算年轻,虽然嘴皮子像刀,但心地却还好,也常脸带笑容,远不是现在满脸沟壑的模样。 那双三角眼露出一半的眼白来,愈发显得刻薄。 岁月在一个人身上烙下的痕迹竟然能这样残忍,收走了她身上本就不多的优点,放大了一切缺点。 何秋水叹了口气,把原本要说的难听话咽了回去,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悦,“杨婶,我们家怎么就奸商了?我们做生意从来不缺斤少两的,也没有用过不新鲜的东西,十几二十年了,街坊邻居都有眼看见的,您想找茬?” “还有啊,我们家谁是铁公鸡啊?您满大街去问问,谁家有难处的我们不帮忙,我爸出去看见个假乞丐都还给几个钱呐,您对铁公鸡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她小嘴叭叭的,杨婶被她顶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有心想说要不是他们家做得绝,自己当年也不至于让女儿嫁给现在这个女婿,女儿也不会现在躺在医院里一身伤病,还没钱付医药费了。 可是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只会让大家嘲笑。 大家都住这条街上,杨婶知道很多人背地里都嘲笑她,说她偷鸡不着蚀把米,尤其是看到何天跟他媳妇一起进出的时候更是如此。 可是她又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嫁女儿不就是这样的吗,肯定要算一下男方家财什么的,总不能自己辛苦养二十几年女儿,一朝嫁出去什么都得不到罢?那岂不是白花钱了! 她不能再这时候说这些话,于是只能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瞪着眼喘了半天粗气,“你、你你……你这个小娼妇……” “外婆!”何秋水的身子忽然被人往旁边一挤,是杨宁云的女儿走了出去,“您别说了,我跟您……” 话还没说完,杨婶就一巴掌扇到了她的背上,“你跑什么跑,是家里装不下你了吗,外面的人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没用的东西……” 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拽着小姑娘的手腕,拖着她走得跌跌撞撞的。 指桑骂槐含沙射影谁不会,何秋水也翻了个白眼,嘁了声,忽然太高了声音道:“杨婶,您别打孩子啊,宁云姐知道了要难过的呀!” 她还提杨宁云,杨婶想到跟自己吵架吵到情绪失控的女儿,心里又气又苦。 何秋水嚷了一句,哼了声,仰着头刚要跟陆曜吐槽,就看见二楼的窗台上老何正低头看着她,“死丫头你皮又痒了?” 她忙吐吐舌头,把头又缩回了屋子里,然后就看见严星河一脸好奇又好笑的看着自己。 “我走了,严医生,阿水,你俩慢聊啊。”陆曜没进来,拍拍裤腿道了声别就走了。 这时候快傍晚了,店里的生意开始好了起来,何秋水一边帮忙打包着外卖,一边跟严星和温妮吐槽道:“我好久没见杨婶了,没想到她现在,啧啧啧,果然有的人一老就不好看了。” “你们跟她是不是……”严星河停了下来,不知道能不能问,“那天她的手术是我做的,术前问病史,那男的连承认是他伤了妻子都做不到。” 这个问题何秋水不太好说,毕竟是大哥的私事,于是她低着头,装作没听见。 没想到却是温妮给严星河解了惑,“嗐,囡囡她哥以前跟小姑娘她妈好过一阵,到了该谈婚论嫁的时候,老太太听说囡囡她哥不是六叔的亲儿子,户口都不在一块儿,就觉得以后这店没他份了,自家女儿当不成老板娘,就不同意咯,棒打鸳鸯不说,还逼着嫁了人,应该就是小姑娘她爸。” “所以你们两家就不来往了?”严星河问道。 何秋水见自家嫂子都不在意了,便也打开了话匣子,“哪儿啊,一开始杨婶还想和我家来往来着,老何这人也不是很记仇,没说什么,结果杨婶简直了,三天两头跟老何说有的没的。” 她撇撇嘴,开始学杨婶说话:“我说老何啊,你家阿水就是个以后要嫁出去的姑娘家,花那么多钱培养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别人家的媳妇,要我说你养个儿子才是正经道理。” “我呸!”她顿了顿,啐了口唾沫,气哼哼的,“老何那会儿要是跟她说要把我哥当亲儿子啥的,回头她立刻就能又拆散宁云姐跟她老公你们信不信。” “还没成一家人呢,就打人家财产的主意,这条街几十上百年了她算是头一份!” “这老太婆咋那么挨千刀呐?”温妮一听就炸了,“你哥没跟我说这个啊,说了我见了非吐她一脸唾沫不可,我家怎么养姑娘关她屁事!” 何秋水立刻就是就是的跟嫂子一起义愤填膺起来。 严星河听得只咋舌,“……原来是这样,也难怪了。” 何秋水眨眨眼,目光在他剪裁合身的西服上转了两圈,手工西服的造价很不低的,能穿得起这样衣服的严医生,“您肯定没见过这样的人罢?” 严星河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人分三六九等,但是贪心不分等级,反而越是富贵的人,贪的就越多越大。” 他的眼睛很亮,黑黝黝的,含着意味深长的浅笑,反而叫何秋水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以后遇到再跟你细讲。”严星河笑了笑,站起身来,“天晚了,我也该走了。” “呃……严医生您慢走,再来玩啊。”何秋水最后只说了这么一句,看着他走了出去。 严星河不过是想起了阴魂不散的秦家母女,那一家人啊…… 等到晚上吃过晚饭,老何跟何天在店里一边照顾生意,一边跟来吃糖水纳凉的街坊聊天,何秋水在楼上听了一会儿温妮辅导何曦写作业发出的咆哮,然后下了楼。 她看见柜台上放着的盒子,想起来自己还没拆开看过,于是便满怀好奇的打开了来。 盒子面上印着某个知名连锁咖啡品牌的logo,里头竟然装着三个杯子,两个都是渐变马卡龙绿色的不锈钢杯子,一个是随行咖啡杯,另一个是普通的形状的保温杯。 两个杯子中间还有一个珍珠白的圆肚子马克杯,杯身上雕刻着盛放的雏菊,通体施珍珠釉,在灯光下泛着盈盈的光泽。 她把杯子一字排开,端详片刻,打开了淘宝里的品牌旗舰店,一个个宝贝图片对比过去,把三个杯子的价钱加起来算了算,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何秋水很确定嫂子给自己买的粉红小水杯不到五十块,这在严医生那里走了一遭,就翻了十倍不止啊! 她咔嚓给杯子们拍了张照,发给严星河,“严医生,杯子是不是买一送二?” 严星河看了以后就回:“三个杯子,适合你在不同环境和需要下使用,随行杯可以喝咖啡,保温杯可以随身携带,马克杯适合你日常喝水,不好么?” 何秋水:“……”挺好的,但明明就能一杯多用何必这么麻烦呢:) 她还没回复,严星河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你说不要粉红色,所以给你挑了绿色,这个颜色很清新养眼,希望你喜欢。” 何秋水顿了几秒,回:“您说得太对了,我觉得特别好看,摆在桌子上仿佛一道风景线!” 原谅绿神马的,暂时让它一边去罢! 见到她说喜欢,严星河忍不住笑了起来,竟有种被认同的骄傲感油然而生。 第二十八章 清晨的阳光穿透云层, 带着初夏的热度降临人间,儿童节都过了, 端午近在眼前,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 何秋水早晨起来,把头发扎起一把小刷子,拍拍脸, 准备开始练功了。 何家二楼有一个空房间, 从宽阔的窗台望出去能看见原处还在建设中的高楼,这里装了镜子和栏杆, 是老何早年就给女儿打造好的舞蹈室。 屋子里的衣架上挂满了何秋水用过的舞蹈服, 广袖、博袖及筒袖等各不同, 墙上挂着相框, 相框里是她从小到大不同时期的演出照。 何秋水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进来过了, 可是家人却每天都会过来打扫, 到处都一尘不染,仿佛在安静的等待她的归来。 忽然便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又有种如释重负, 她没了舞台, 却依旧有舞蹈房, 这些漂亮的衣服, 穿上以后依旧有人夸好看, 不是么? “一, 二, 三,四……”她数着拍子,做了一个最熟悉的兰花指, 手型板正, 仅有食指微微上翘,和常见的古典舞兰花指的柔情似水不太一样。 这就是她学了十多年的汉唐舞,若说古典舞好比江南柔情绵软的小女子,那汉唐舞就是宫廷中温文有礼的女官。 二者都取材于传统文化,但却又大为不同。 何秋水受过伤的那边腿还是不太好受力,运动量一大就容易觉得酸痛,甚至会看到有浮肿的痕迹,但是休息以后会消除,咨询过严医生以后,她便每天咬着牙继续坚持。 她在脑海里复习着《踏歌》的动作,这是一幅讲述古代丽人游春的踏青图,敛肩、含颏、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是这支舞蹈所要求的基本体态,舞者在动作的流动中,通过左右摆和拧腰、松胯形成二维或三维空间上的“三道弯”体态,尽显少女婀娜的姿态。 清新俏丽中还能品味出些许的温存和婉约。 何秋水停下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累得气喘吁吁的,看着镜子里倒映的那个脸蛋通红的女孩子,忽然便笑了起来。 “囡囡,开开门,快出来吃蛋羹。”温妮敲了敲舞蹈室的门,喊她道。 何秋水忙跑过去开门,“来了来了。” 门一拉开,温妮就看见她脸上有汗水沿着修长的脖子往下滑,钻进衣领里,胸口处的衣服被氤氲湿了一片,她的目光也跟着往下滑,在何秋水高耸的胸脯上顿了顿。 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就这副秾艳的模样,一点都没有之前纤腰轻身的感觉了,还怎么飘飘欲仙哟——她也是看过好多演出的咧,该懂的都懂。 “快擦擦汗。”温妮一边腹诽,一边拿干毛巾替何秋水胡乱擦了擦,“快去洗个澡再出来。” 何秋水哦了声,抓着毛巾就回了房间,再下楼已经又是二十分钟后了。 温妮说的蛋羹是用鸡蛋和牛奶加了面粉和糖一起进烤箱烤的蛋糕了,表面上形成焦糖色,远远便能闻到一股甜香,水分很足,入口绵软,何秋水很喜欢吃的。 不过今天她终于下定决心,“嫂子,明天不吃蛋羹了罢?我总加餐,会越来越胖的。” “胡说,你伤还没好透呢,要加强营养,提高免疫力。”温妮一面说一面把一杯牛奶当她手边,“你多运动就能瘦了,不要怕。” 何秋水扁了扁嘴,挖了一勺蛋羹塞进嘴里,算了算了,那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不吃,得把过去的份全部补回来才对啊:) 为了消耗掉吃进肚子里的热量,何秋水的练习时间增长了一些,还捡起了荒废许久的睡前瑜伽。 就这样过了几天,端午节前两天罢,何秋水忽然觉得腰有些痛,这可把她吓坏了,莫不是运动量太大不仅脚酸还连累到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想越担心,拿过手机就开始百度,“会引起腰痛的疾病”,一开头就是腰椎间盘突出,还有什么肾病啦,妇科疾病啦之类的。 反正就没一样是好病,她想想就觉得想哭,怎么就能那么倒霉呢,昂??? 第二天歇了一天没跳舞没做瑜伽,不顶用,脚都不痛了腰还是不舒服,这下子更害怕了,蛋羹都不香了,温妮问她:“怎么愁眉苦脸的,遇到什么难题啦?” “……嗯,没什么,没睡好嘛。”怕家里人担心,何秋水还不敢说,转头听见老何说明天该去医院拿药了,立刻自告奋勇,“我去罢,我去拿。” 大家也没多想什么,老何就是告诉他开药的本子在哪里,是哪本——他有高血压,这种基础疾病医保是报销很大部分的,有个蓝色封皮的专门的门诊病历本。 到了第二天,何秋水带齐了证件,背着小挎包,一路走着去医院,先找了给老何往常开药的医生开了药,排着长队挤在一群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中间盖章交了钱,拿了药,又一挪三停的走向了急诊。 她心里忐忑又害怕,大概好多人都会有一种害怕的心理,怕去医院一查自己就真的病了。 急诊总是那么多人的,何秋水循着记忆到了严星河的诊室门口,外头的椅子上坐着人,有个阿姨捂着肚子,连声问陪自己来的人,“怎么还没轮到我,哎哟哎哟……” 那人跑到没内科的诊室去了,一会儿又出来,“马上就到你了,再忍忍啊。” 然后又有个年轻的男孩子被这个女生,一路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朝外科诊室里嚷了声,“医生,医生,脚扭了你们给看不给看?” 医生高声应道:“人放下,你去挂号。” 到处都很乱,但仔细一看又还蛮有秩序,进出的医生护士脸色都很淡定,一点点乱都没有的。 何秋水看了会儿,眨眨眼,扒着门框往里头探脑袋,只看见里面就一个医生,不认识的,正在给刚进去的那个女孩子检查脚。 “回去以后伤口不要碰水就可以了,不是大问题……”严星河刚给一个学开小电动不慎摔下来磕破额头的女孩子做完包扎,回诊室的路上对方一直追着他问东问西,他只好无奈的应道。 “医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能不能……”女生追着他,也不顾周围那么多病人看着,就想跟他要电话号码。 严星河心里觉得有些烦,正想着怎么应付过去,就看见诊室门口扒着个熟悉的身影,探头探脑的,手里拎着个装药的袋子和一个渐变绿的保温杯。 他忽然就松了口气,喊了声:“小老板娘。” 借机就将女生没说完的话给岔开了去。 何秋水听见严星河的声音,忙抬头直起腰来,四处寻找他的踪影。 严星河生得很高,轻松的穿过等候的人群,走到她的跟前,眉目间带着温和的笑意,他看起来轻松愉悦,甚至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头,“你来医院做什么,谁的药?你又怎么了?” 忽然态度这么随意,甚至有些刻意的熟稔,何秋水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啊了声,“严医生……” 她刚要说话,就听见一个女生凑上来问:“医生,能不能留个电话啊?” 她脑袋上贴着纱布,看样子应该是严医生的病人,何秋水立刻闭上嘴,不欲打扰医患之间的谈话。 谁知道她不出声了,严星河却特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嗯,怎么了?” 说着,何秋水忽然觉得自己的背上被人戳了一下,她愣了愣,抬头去看严星河,见他朝自己眨了一下眼,又使了个眼色。 靠着认识的半年以来交流出来的丁点默契,何秋水眨眨眼,有些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然后看着女生道:“不可以哦,有问题可以打电话到办公室的,私人电话不能乱给。” 边说她还怕演得不像,麻着胆子往严星河的方向靠了靠,挨得近近的,女生顿时就误会了,噘着嘴二话不说就掉头走了。 见人一走,何秋水立刻往旁边退了一大步,跟严星河拉开了安全距离,“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严星河有些讪讪的,刚一张口,就和她异口同声说了一样的话,顿时就尴尬了。 顿了顿,他清了清嗓子,强行略过这个话题,“你还没说,怎么又来医院了?” “给老何拿药。”何秋水哦了声,忙举了举手里的袋子。 严星河点点头,哦了声,刚想夸她一句,就见她嗫嚅着嘴唇,像是下了好大决心似的,“还、还有……我……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怎么?”严星河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她的伤腿,“脚疼?怎么疼?” 何秋水摇摇头,有些讷讷的,“……腰疼。” 说着她眼泪都快下来了,哆嗦着问:“严医生,我会不会是有什么别的病啊?” 腰疼可大可小,严星河也怕她出什么问题,但老实讲,之前她一点点其他疾病的症状都没有。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道:“给你开个单,去照一下腰,先别自己吓自己。” 然后回了诊室,刷刷刷开出一张腰部ct的检查单来,递给她,“去罢,别怕,我在这儿等你回来。” 何秋水接过单子,蔫头耷脑的去缴费补挂号,然后爬到二楼去做检查,一路上觉得自己的腰越来越痛。 呜呜呜我一定是要死了,我还那么年轻,我怎么那么倒霉啊! 内心一路哀嚎,直到片子拍完,实在等不及看结果了,揪着人给拍片的技师的袖子就问:“医生,我腰怎么了,是不是腰椎间盘突出?” 人家都懵了,“……没有啊,你好得很。” “可是我觉得好痛哦,您不用骗我,我能顶住的。”她眼泪汪汪的,眼看着就要哭了。 医生很无奈,劝她:“你骨头真没问题,没突出也没滑脱,你觉得痛要不然是你肌肉劳损,要不然就是心理作用,你不信我呀,就回去问问你的开单医生。” 何秋水不上不下的心顿时更加不上不下了,真的假的啊?我不用早死了? 拿结果倒很快,十分钟左右就拿到了,回急诊的路上她一路走得飞快,大概是伤愈以后她走得最最快的一次。 这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外科病人不算多,她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口,缓了口气,又等了好一会儿,严星河那儿终于没病人了,她赶紧进去,“严医生,我回来了。” “给我看看。”严星河伸手要过她的片子,只看了一眼,哦豁这一个个椎体生得比他的都好看,哪里来的腰椎间盘突出? 何秋水正抓着背包带子,提心吊胆的等个准确答案,却发现严医生看一眼片子又看一眼她,来回好几次,有些慌了:“医……严医生……我会不会死掉啊?” 严星河嗯了声,问她:“腰痛?” 她忙点点头,七颠八倒的给严星河形容自己的感受,酸痛的涨涨的,很累,并且保证自己没有在生理期。 严星河又问了她这几天是怎么锻炼的,发现她也就起床后练功,睡前练练瑜伽,并没有长期的频繁活动,“你没事,没有腰椎间盘突出,实在不放心可以去做个妇科检查,盆腔炎也会引起腰痛,前提是你有性生活。” 何秋水的脸顿时就红了,吭哧着嚷了句:“……我没有!” 话音刚落就听见他又问了句:“你平时喜欢睡喜欢软到能陷进去的那种床垫么?” 何秋水愣了愣,点点头,“……喜、喜欢啊,软软的,多舒服。” 这就对了,严星河微微一笑,“你先回去换一个新的床垫,要不软不硬的,睡着不腰疼,睡几天看看,别整天死啊死的,这事儿不着急。” 何秋水眨眨眼,哦了声,原来又是闹了乌龙啊:) 第二十九章 闹了一场乌龙的何秋水又尴尬又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是因为自己的不适只是小问题,而尴尬也是因为…… 不知道是不是在医生眼里, 性生活这种事就属于人伦天性或者专业名词, 可以一本正经的说出口,反正她一个未婚的姑娘很难面不改色的听。 尤其是这个医生是她熟人的情况下,以后还能不能愉快见面了??? “那、那严医生, 我先……我先回去了昂……”何秋水红着脸, 磕磕巴巴的说完这句话,都不等严星河应, 起身掉头就走。 片子也没拿, 严星河愣了愣, 摇头失笑, 他大概知道她在羞什么, 说实话, 别看他表面很淡定,其实心里…… 也很淡定,这不是正常的事么, 男女人伦, 食色性也, 有什么可羞耻的, 他又不开车:) 算了, 片子下次再给她拿过去罢, 严星河摇摇头, 伸手取下阅片灯上夹着的片子,装回袋子里,伸手关了灯, “老高, 一起吃还是轮流去?” 对面的高医生也是一脸淡定,摸摸刚刮的光头,“你先去罢,我怕一会儿来病人,没人在这儿守着不放心。” 话音刚落,外头立刻传来一声中班护士的嘶吼,“外科的!接病人!两位!” 严星河点到一半的头立刻停下来,微笑的看着同伴:“……老高同志,你这个乌鸦嘴。” 高医生:“……”我错了我就该说一起去吃饭说不定值班的魔咒就不会降临:) 何秋水一路回到家,都已经十二点多了,午饭时间,全家都在等她回来吃饭。 “你怎么去了一个上午,人很多哦?”老何见女儿回来了,拍拍裤子站起来,关心道。 何秋水摇了摇头,“我腰疼,还去看了下医生。” 老何愣了愣,随即有些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帮我去开药,原来是不舒服,你不舒服怎么不跟我讲?” “……我怕是大问题你们担心嘛。”何秋水扁扁嘴,主动上前去挽着老何的胳膊,嘟囔道,“我都快吓死了,以为自己生大病了,又要做手术的那种。” 再来一次,这个家还能不能承受高昂的医药费,很难讲。 老何一巴掌盖她后脑勺上,啐了一口,“你出息了啊,学什么瞒着家人不让家人担心,我呸!家人是干嘛的,就是用来一起共患难同富贵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错了嘛。”何秋水垂着眼,低声道着歉。 老何的语气顿了顿,问她:“医生怎么说的?” “没事,就是可能睡的床太软了,让换个硬点儿的睡几天看看。”何秋水忙道,“您下午给我换了呗?” 老何将信将疑,“睡了那么多年你都没事,怎么忽然就……真的不是骗我?” “真的!”何秋水竖起三根指头来,目光坚定的看着老何,“不信您去问严医生,要是说假话我就……就胖十斤!” 用到了体重做赌注,老何立刻就信了,点头道:“成,吃了饭我就给你把床垫换换。” 顿了顿,又道:“既然严医生说睡太软的床对腰不好,那就把家里的都换了。” 说着甩开何秋水,跑去后头院子里找何天商量这件事了。 何秋水留在原地,又噘噘嘴,想到严医生一脸正经严谨的告诉她妇科疾病也会导致腰痛时的样子,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妈耶,不能想啊不能想,太丢人了! 吃饭的时候温妮说起明天就是端午了,已经泡好了糯米腌好了咸肉,连蛋黄都准备好了,下午就开始做粽子。 何秋水立刻道:“我来帮忙!” 于是到了下午,何秋水就换一身衣服,穿着温妮特地给她准备的粉色机器猫围裙,在厨房里吭哧吭哧的帮忙包起粽子来。 粽子有咸甜两个口味,甜的是蜜枣粽,咸的是蛋黄肉粽,还有只用糯米做的碱水粽,何家人虽少,但口味却多样,像老何就很爱吃碱水粽,何天跟温妮喜甜口,而何秋水跟何曦就向来只吃肉粽。 并且他们各自看不上别人的口味:) “甜甜的,吃八宝饭不好吗,还省叶子。”何秋水一边给粽子做记号,一边吐槽。 温妮白她一眼,“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吃咸肉焖饭,也省叶子啊。” 何秋水一扭脸,做出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样子来。 糖水铺每年端午都会给客人送粽子,口味随机,送完即止,这活动都搞了好多年了。 光是包粽子就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天擦黑了才包完,接下来由何天煮粽子,在后院里支起大锅,一直煮到夜里十二点才勘勘煮完。 第二天起来,老何分拣着粽子,给各家亲友送去,隔壁的陆家张家,还有隔了半个城的方家,他得亲自去送。 出门前他对何秋水道:“我去你忠德叔家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那个……” 他似乎有些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挠了挠头,才继续道:“对了,你去给严医生送一兜粽子啊?” “端午节,说不定严医生回家过节了,往哪儿送啊。”何秋水眨眨眼,不太愿意去。 老何摆了摆手,“我刚才打电话问过了,严医生今天替同事值班,要一直到明天早上才下班呢。” 何秋水还是不太愿意去,昨天才那么尴尬来着,现在就又要见他? 她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头,“哎呀何必那么麻烦,我要看店呢,到时候拜托顺路的外卖小哥帮忙送一下就好了。” 老何也没多想,胡乱点点头,“随你,反正你记得送,人家帮了咱们家那么大的忙,恩情可还不完。” “知道了知道了,您快去罢,不然忠德叔的酒都要凉了。”何秋水忙朝他挥挥手,催他快走。 看他走了,心里猛的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急诊科的值班制度有别于骨二科的24小时,而是一天白班一天夜班,严星河本来只是今晚的夜班,但当天白班的同事家里孩子突然发烧,太太又恰好去了外地出差,他便应了对方换班的请求。 正巧他也不太想回家去,料定了杨艺肯定又会催他找女朋友,有一说一,他宁愿上班也不愿意回去听这些唠叨。 又怕老太太想他,便在空闲时往家里挂了个视频通话,老太太在小屏幕里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大孙子,嘿了声,“大孙子你起来走走,难怪小姑娘都喜欢制服诱惑呢,是挺好看的。” “你起来走走,给奶奶摆个pose,我截图留念一下。”老太太推推老花镜,要求道。 严医生:“……”都叫您别老刷小视频了,有的没的学这么多做什么??? 严医生笑着说了句谢谢夸奖,并且拒绝了老祖母的邀请,又和家里其他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节的关系,病人不是很多,值班的几个人已经完全能忙得过来,王冠今天也值班,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特地从十二楼下来,“星河,我们今天一起吃粽子啊,我点了糖水。” “……粽子配糖水,你怎么想的?”严星河愣了愣,然后失笑的反问了句。 王冠笑道:“我也是第一次吃,听小美她们说的,每年端午何氏糖水铺都会给客人送粽子的,订晚了就没份了。” 严星河以前都不怎么吃糖水,还是第一次知道何秋水家竟然会在这一天搞这样的活动,这得花多少钱? 可是他再一想何秋水动不动就请他吃糖水的样子,又忍不住好笑,这一家到底还是很厚道的。 这时外卖小哥来了,敲敲诊室门,“请问王冠医生……” “在这儿在这儿,我就是。”王冠立刻转过身来,往门口走去。 外卖小哥把外卖袋子递给他,又把另一个袋子也递过来,“王医生,这是糖水铺小老板娘托我给严星河医生送的粽子,祝你们端午安康啊,记得给个五星好评哟。” 说完外卖小哥就转身一溜烟跑了,头上的袋鼠耳朵一颤一颤的,怎么看怎么好笑。 王冠拎着东西回到诊室里,看看严星河,看看自己手里的东西,啧啧了两声。 “你怎么回事?”严星河被他看得有些心里发毛,眉头一皱就轻斥了声。 王冠把那袋粽子搁他桌上,抬抬下巴示意他看,“小老板娘送你的,你们俩这交情可以啊,难道是背着我们发展出了超越普通医患关系的其他感情?” “……少胡说八道。”严星河愣了一下,随即瞪了他一眼,“你少开人家女孩子的玩笑。” 他边说边打开了袋子,看见里头卧着六个粽子,其中两个是长条状的,还有一个一次性餐盒,上头贴着一张便签纸。 字迹是他见过一次的,“严医生,长条的是碱水粽,可以蘸白糖吃,绳子末尾红色的是蜜枣粽,没有特殊记号的是蛋黄肉粽,顺祝端午安康。” 严星河看着便签,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低头去给何秋水发信息,“多谢你送的粽子,也祝你端午安康。” 何秋水这时候正忙着打包外卖的糖水,可能是大家都知道何氏今天会送粽子,中午时订单比平常多了很多,她忙得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 一直忙到了午后,终于能够歇歇了,她边喝着已经凉掉了的咖啡,边用筷子夹了个还热气腾腾的肉粽放进碟子里。 打开好几层的粽子叶后一股肉粽子的香气立刻扑鼻而来,整个蛋黄肉粽的糯米都被染上了棕色,糯米又紧实又粘,肉和蛋黄是在一个粽子角上,入口油润、软糯,肥瘦相间的大肉酥烂如粉蒸肉,且油而不腻,糯米在动物油脂的滋润下香糯松软,简直人间美味。 何秋水吃了一大口,然后眯着眼睛晃了晃头,“哎呀,我们家以后不卖糖水了,改卖粽子也可以的嘛。” “可拉倒罢,卖粽子你可不能像现在这么轻松。”温妮咬了口蜜枣粽,内馅露出来了,随着热气的蒸腾,一股甜香淡淡的弥漫开来。 急诊科的休息室里,严星河拿了一个蜜枣粽,把剩余的都分给了同事,然后剥开粽衣咬了一口,浓浓的红豆沙包裹着糯米,内有三五颗甜枣,入口便是淡淡的甜,恰到好处。 “肉粽好吃,你要么?”王冠问他。 他摇了摇头,“我不爱吃肉粽。” 王冠白了他一眼,“豆腐脑你吃咸的,粽子你吃甜的,你是个异端罢?” 严医生愣了一下:“……”咦,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第三十章 端午节这天急诊科很平静, 不管内科门诊还是外科门诊,都没有什么特殊的病人。 严星河十二点睡下后, 半夜只起来了一次, 处理了一个深夜酒后飙车被交警同志逮到然后吓得翻车后摔破膝盖的小年轻。 “大半夜不睡觉飙什么车啊,白天再去玩不好么?”他一边替小年轻消毒清创贴纱布,一边笑着劝道。 小年轻嗤一声, 吐出一口混着酒精的浊气, “医生,人生得意须尽欢, 等我到你这样人到中年, 我也会保温杯泡枸杞的。” 严星河失笑, 摇摇头, “行了, 回去以后小心点, 先别碰水,按时换药,小心感染。” 交警拎着小年轻, 把他拎起来, “走罢, 先别管你人到中年后的事, 跟我去把你的问题交代一下。” 严星河看他们走了, 又回了休息室, 靠手机屏幕的光摸索会自己先前躺的床铺, 不到三分钟,又沉浸进了梦乡。 第二天恰好周末,严星河一觉醒来已经是天亮, 他打发小杜医生先回去, 自己在办公室待到接班的同事过来,交了班后他就下班了。 才走到地下停车场,他忽然又想起了何秋水之前拍了忘记拿走的片子,又折返回去,在办公室门口碰见内科今天值班的林海。 林海一把抓住他,“星河有没有空,帮我刚来的那个抽个血气,我先去给另一个插管。” 好像要把前一天没有来的工作量一次性补齐似的,这天一大早就来了重病号,主要是内科这边的,一前一后来了两个重病人,其中一个还一来就昏迷了。 严星河忙拍拍他肩膀应了声好,“你去吧,我就来。” 说着他从最近的办公室门后随便拿了件白大褂,也不看是谁的,一边套袖子一边往护士站走去,刚走近就听见护士喊:“林医生,你这个要做的血气谁去做啊?” “我来,给我罢。”严星河忙应了声,然后接过那管血来,走进了仪器间。 很快就出了结果,他又去林海那边帮忙记录抢救数据,等抢救结束,看病人的数据上来了,氧浓度逐渐攀升,最后渐渐稳定在92%,松了口气,转身离开了抢救室。 忙完了这才离开办公室,取了何秋水的片子,开车离开了医院。 这时候何秋水正占据了店里一张桌子,捋胳膊挽袖子的准备做梅子酒,旁边整整三斤的梅子青脆喜人,已经晾干了。 她拿着牙签一个接一个的往梅子上扎洞,才扎了几个,就听见背后的门帘发出一点响动,她刚说了句欢迎光临,转头就看见严星河那张熟悉的脸。 还是一如既往的帅,尤其是眼睛,眼角温柔的上扬着,黝黑的眸子仿佛能说话,可是…… 何秋水觉得,hin尴尬,因为就在前天,她刚刚在严医生面前闹了个乌龙,不过别说,自从床垫和床笠之间加了一层硬床板之后,她睡得更舒服了呢:) “严、严医生,早上好呀。”她眨眨眼,干笑了一声,努力不叫他发现自己的不自在。 严星河要把那天的事忘了,进门后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家伙什,好奇道:“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呃……哦哦,准备泡今年的梅子酒。”何秋水愣了一下然后忙点头应道。 应完了之后她又问严星河:“您……有事?” 严星河点点头,把手里的片袋递过去,“这是你那天拍的片子,忘记拿了,给你送过来,对了,你的腰还疼不疼了?” 何秋水的脸顿时就飞起一抹红云,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嗯,不疼了。” “那就好。”严星河点点头,想想又觉得时间还早,于是主动道,“反正我没事做,帮你罢?” 何秋水仰脸看了他一下,歪了歪头,“……好哦,谢谢严医生。” 她对严星河的好心帮忙已经开始慢慢习惯了,或许他是因为收了他们家的端午粽子,觉得过意不去,所以才会主动要求帮忙的。 何秋水换位思考一下,换了自己也会这样的,帮人家做些事,多少能减轻一点心里的亏欠感,于是她便拿了跟牙签递过去,“严医生,像我这样,给梅子扎一些孔。” 严星河点点头,一边给梅子扎孔一边问:“这一步有什么作用么?” “能够快一点泡出味道来嘛,当然了,也可以不扎的。”何秋水弯着眼睛笑了笑,又问他,“昨天送去的粽子您觉得好吃么?” 严星河点点头,她就又问:“您喜欢哪个口味的?” “蜜枣的。”严星河应了声,然后就听见对面的姑娘冷哼一声,“异端!” 严医生:“……”姑娘你和王冠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吧??? 好在这样的闲聊足够有趣又轻松,何秋水原本浮在心里的尴尬渐渐烟消云散,有什么关系呢,他本来就是个医生啊,懂那些事不是很正常的么,她介意,倒显得讳疾忌医了。 这样一想,她便又觉得能够像以前那样面对严星河了。 梅子都扎好了,按照一层梅子一层糖的顺序放进4l的无油无水干燥塑料瓶里,最上面一层多放点红冰糖压住梅子,最后倒进四十度的高粱酒,拧紧盖子后严星河帮着抱进饭厅里的柜子上放好。 “等半年就能喝了,不过满一年以后口感更好,三年以上更佳,梅子取出来以后还可以做很多吃的呢,我给您拿啊,早上我哥刚倒了出来。”何秋水兴高采烈的跑去厨房,端着个小碟子转身出来,递给他,又折身拎了一瓶橙红色的酒,和两个杯子。 “累了,喝一杯呀?”她朝严星河逛逛手里的酒瓶,俏皮的眨眨眼。 严星河想想反正都下班了什么事也没有,于是笑着道了声好。 泡过酒的梅子酸甜中有股淡淡的酒香,别有风味,严星河含着梅子核,好奇的跟她闲聊,“你们家是每年都做梅子酒?” 何秋水摇摇头,“两年做一次罢,逢年过节想起来了喝一点,老何跟我哥平时喜欢喝冰镇啤酒跟热黄酒。” 她边说边举起酒杯跟严星河碰了碰,抿了口,咂摸一下嘴唇,道:“其实是我妈爱喝梅子酒,老何以前年年做,我还小不能喝,他就分给邻居,后来我考上大学了,可以喝了,他就隔年做,都给我留着。” “他说,我喝酒的样子跟我妈特别像。”何秋水眨眨眼,眼睛里有淡淡的水光和惆怅。 容珍珍是在梅子黄时离开人世的,那时候难得没下雨,可老何家的屋顶啊,漏得稀里哗啦的。 严星河忽然有些沉默,看着年轻女郎低垂的眉眼,忽然连一句安慰她的话都说不出来。 人类的悲欢从不共通,他无法明白年幼丧母是怎么样的一种难过心情。 时间已经渐渐靠近中午,空气里出现了淡淡的饭菜的香气,何秋水替自己和严星河又倒了一杯酒,然后吸吸鼻子。 严星河吓了一跳,这不会是……哭了罢? 还没想好是装没看见还是出声安慰,就见何秋水眼睛一亮,双手合十的偷笑起来,“啊,嫂子做糖醋排骨了,用泡过酒的梅子做的,超级香!” 严星河不由得失笑,连抿了好几口酒才压下心里那股无奈又好笑的感觉,是啊,他怎么忘了时间是最强大的魔法师这件事。 年深日久,再大的伤痛也会被抚平,就算还有疤,只要不去刻意掀开,就不会有鲜血淋漓的痛,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就像他,才过了一个月,就已经接受了老师去世这个事实,虽然每天在看他留下的手稿时还觉得有许多遗憾,可是,却已经不再痛彻心扉。 “严医生,留下来吃午饭啊。”何天买完了东西从市场回来,进门看见严星河,就热情的招呼了一句。 何家人总是这么热情,严星河觉得很不好意思,忙推脱道:“不了不了,我也该回去了,下次再打扰罢。” 说完他就要起身,可是对面的何秋水却嘻嘻笑了一声,漂亮的杏仁眼眨巴个不停,眼睫毛像小刷子一样,“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而且这可是四十度的高粱酒呢,严医生,您走不了咯。” “走了我就举报你,说你酒后驾驶,嘿嘿嘿。”她坏笑起来,抱着小胖就用它的爪子朝严星河挥挥。 严星河愣了一下,顿时无语又好笑,都被她给气乐了,“……合着你在这儿等我呢?” “也没有啦,我刚才真的忘了您还得开车来着,不好意思啊严医生。”何秋水吐吐舌头,双手合十的朝他拜了两下,再道声歉。 于是严星河就留了下来,他自己都不太记得是第几次跟何家人一起坐在餐桌旁了,那种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过用泡酒后的梅子做的红烧肉和糖醋排骨是真的很好吃,就算严星河不太喜欢偏甜口菜肴,也连吃了好几块,更别提何秋水跟何曦两个了。 老何吐槽他们俩是:“两个吞金兽,你们知道现在猪肉多贵吗?” “吞金兽是形容儿子的,我又不是。”何秋水啃着排骨,一点都不含糊的反驳道。 “阿天,你两口子好好考虑要不要生二胎,万一再生个吞金兽,我怕娶不起孙媳妇。”老何喝了口酒,开始未雨绸缪。 何天摇头像拨浪鼓,“不了不了,我不想再辅导一个孩子写作业,怕脑出血。” 何曦小朋友:“……”作业不会写怪我咯:) 严星河听着这一家子的互相吐槽,觉得有趣极了,越听越觉得好笑,他的眼尾就往上弯了弯。 这多好,一家人,吃饭吃得好好的,催什么婚呐:) 但再轻松愉悦的饭也有吃完的时候,在糖水铺待到下午,觉得才喝了两小杯,加上一点酒意都没有,意识十分清醒,于是决定开车回家。 当然这是不对的,一般来讲起码酒后十二个小时以上才能开车,他就是在确认自己很清醒并且回严家这条路上无酒驾,才冒了险。 何秋水歉疚得不得了,一直不好意思的看着他,他便笑笑,低声对她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何秋水忙点头如捣蒜,“您路上小心,开慢点,啊?” 严星河点点头,钻进车里,发动了车子,慢慢离开了糖水铺门前的道路。 一路上果然平安无事,把车子在家属楼楼下停车位上挺好,熄火的那一刻严星河终于彻底的松了口气。 一上楼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在和他爸严克文说话:“我已经约了德升祥的小方掌柜,一会儿就来啦,你快帮我看看挑哪个颜色好。” 严星河听见德升祥的名字,就知道老太太又要做新旗袍了,不过这小方掌柜是哪位?老板的儿子? 第三十一章(三合一) “大孙子回来啦, 来来来,帮奶奶挑个花色。”老太太见严星河回来了, 便朝他招招手。 严克文松了口气, 让他挑石头可以,让他挑旗袍花色那就是为难了。 他乐得把任务交给儿子,利索的让出个位置来, 让严星河挨着老太太坐下。 德升祥起源于湖城, 当地人几百年来都以养蚕缫丝为业,有本地丝绸大户姓方, 原本只卖布料, 后来其中一代当家人向当时的旗袍大师学得剪裁技艺后回到湖城, 创办了德升祥, 渐成气候。 后来又经历了公私合营等一系列的变动, 最后又改回方家私营, 随着经济浪潮来临,旗袍作为一种不太适合日常穿着的衣服已经渐渐式微,德升祥一度没落。 直到十五年前, 时任当家人方斌将德升祥开至容城, 又新增了嫁衣业务, 德升祥的产品越来越多样, 也和很多知名成衣品牌一样提供上门量身定做的服务, 又碰上这些年人们对传统文化的重视和复兴, 德升祥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严老太太是资产阶级家小姐出身, 结婚后就没赶上啥好时候,□□挨得多了,被迫穿了好多年的蓝绿灰, 到了后来日子好过起来了, 就越发怀念小小时候的日子。 “尤其是那衣服,可美了,那布料那花边,哎呀就是可惜没留下来,不然还能给星澜姐妹俩。”老太太一边看册子挑布料一边感慨,都是些严星河闭着眼就能背出来的话。 他倒也没有不耐烦,点点头嗯了声,“您这些年做的,也够留给我姐了。” “等你结婚了,奶奶也给你媳妇做!”老太太笑嘻嘻的,托了托眼镜腿,“然后你再生个闺女,我就能给她做小孩儿的,然后抱出去,看!我乖孙!” 严星河顿时就笑了,“您先紧着自个儿罢,那都还早着呢。” 顿了顿,他又怕老太太继续这个乖孙不乖孙的话题,忙问道:“您这次做日常旗袍还是场合旗袍啊?” 也是看了老太太做旗袍,严星河才知道原来旗袍和其他衣服都一样,会因为穿着场合有不同的款式,不是只有《花样年华》中那种贴身款式。 相反,日常旗袍款式都是比较宽松的,而且收省也就轻微划过腰部曲线,下臂的空间也会留出来,方便日常抬手和做事,腹部也会用一些归拔让穿着者在坐下时不会感到那么紧绷。 那种收省力度比较大,花样元素也比较多的,是场合旗袍,比如老太太过年之前订的为了拜年见客穿的,就是场合旗袍,花样款式是缂丝的苏绣的。 “做个平时穿的。”老太太指指一幅紫色格子的布料,“这个做件中袖,镶一圈花边,好看不啦?” 严星河顺着老太太的话想了想,点点头,“蛮好,紫色贵气,棉布的还是真丝的?” “平时肯定穿棉布的呀,我又不出去和那些旗袍会的年轻人比美。”老太太撇撇嘴,拉拉眼镜腿,“上次小莉她妈妈,带你妈去旗袍会,哦哟回来气死啦,说人家鄙视她穿的不是满绣的,开玩笑呢,我给她订的那件很贵的好吧,又素雅又大气,妖妖娆娆想做什么,又不是小年轻。” 这个严星河知道,旗袍会的姐姐阿姨们平均年龄三十五以上,都是些有钱有闲的太太小姐,或者去里头寻找商机卖首饰之类的,闲着没事可不就攀比起来了么。 他忍着笑,问:“后来呐,怎么解决的?” “哼,我给你妈找了件满绣带全套珠宝的,上头碧玺蜜蜡要啥有啥,让你妈再去,气死她们!”老太太昂起头,冷漠的哼了声,“跟谁家没几件珠宝似的,怎么不跟我家媳妇比学历,真是的。” 开玩笑,别看杨艺是个整天只晓得催儿子早点找女朋友快点结婚的全职太太,好歹人家是正经地质大学毕业的,后来闲着没事做还去念了个emba,当然,卵用没有,念完回来该干嘛干嘛。 严星河顿时就乐了,笑得停不下来,老太太指指一幅粉色布料,“这个颜色的,年轻女孩子穿是不是好看呀?” 边说边偷偷瞥着严星河看,严星河愣了一下,“……您要给大姐二姐做?” “她们穿不适合,身份不对头。”老太太摇摇头,提示他,“你想想其他年轻女孩子?” 严星河闻言又想了想,半晌点点头,“……是挺合适。”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老太太一看他沉默那么久,就嘿嘿笑了一声,“星河认识新朋友了哇,还是女孩子哦?” “……您怎么知道的?”严星河愣了,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老太太摆摆手,“哎呀你要是不认识年轻女孩子,怎么会想这么久,你肯定会说想不到的嘛家里又没有年轻女孩子,所以,你的新朋友是谁呀?长什么样子?” “真的假的?我去叫你妈出来听听。”严克文这下报纸不看了,也不装不存在了,起身就要去卧室叫老婆出来。 “爸爸爸,没有没有,您别折腾我妈了!”严星河这下要招架不住了,解释不清,恐他们多想,但不解释也不是,更会多想。 于是只好胡说了一句:“是一个之前管过的病人,正是年轻女孩子,所以就想到了,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老太太眨眨眼:“……”咦惹我的第六感出错了吗??? 幸好这时门铃响了,严星河赶紧起身去开门,借机脱离了两位长辈未完待续的盘问。 门一开,就看见门外站着一个面容清秀理着寸头的年轻男人,穿着得体的西服,笑容很温和,“您好,我是德升祥的旗袍师傅方云树,是来给严老太太量数据的。” “哦,请进。”严星河点了点头,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可是定睛一看,又不眼熟了。 方云树一进门,老太太就合上册子,朝他笑着问道:“小方现在能自己出来做业务啦?你爸后继有人哟。” “您老谬赞了,我离我爸还远着呐,多亏了老主顾不嫌弃。”方云树生得温文,说话也慢声细语的,不紧不慢。 可是他低头同老太太说话的样子,却让严星河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何秋水那张脸,她低头边做事边说话的时候,侧脸跟这位小方掌柜的很像,还有那双眼睛…… “方先生家是不是有一门亲戚姓何?”他忽然便脱口而出一句。 问完连他自己都愣了,更何况是方云树,“……严先生怎么这么问?” “觉得你和一个见过的人有点像。”严星河知道自己失礼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抱歉,失礼了。” “原来这样。”方云树的目光一顿,也笑了笑,“世间人那么多,我又是个大众脸,严先生觉得有相似也很正常。” 严星河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只静静看着方云树给老太太量完了各项数据,又定好了布料款式,再等个一两周就能拿到成衣了。 方云树忙完了以后就要走了,还是严星河去送他,临走前他说了句:“要是以后严先生的朋友要做旗袍,还请介绍一下我们家。” 严星河笑着点了下头,“可以啊,要是小方掌柜给打个折就好了。” “报严先生的名字当然可以了。”方云树笑了笑,心里松了口气。 德升祥开在老街上,临街的两层店铺,黑底金字的招牌由隶书写就,从落地玻璃门窗看进去,能看见一排排精美至极的旗袍,当中有个中年人正在低头检查什么。 “爸,我回来了。”方云树一进门,便叫了一声。 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直腰站起来,他就是方云树的父亲方斌,国内知名的旗袍大师,德升祥现任当家人。 他点点头,“严老太太的数据取好了?” 方云树点点头,从随身的工具箱里取出登记册来,翻开一页,递给父亲看,半晌又提起了严星河的那个小插曲,“严老太太的孙子严先生,说我和他见过的人有些像,您看……” 方斌的手顿了顿,叹了口气,拍拍儿子的肩膀,“既然这样,咱们再等等,只要她在容城,早晚都会找到的。” “那我现在跟严先生联络,问问他具体情况?”方云树看了父亲一眼,也很无奈,都找了十几年了,人还没找到,他就已经要垂垂老矣了。 方斌却摇了摇头,“倒不用,过不了两三个月严老太太就又要做衣服了,到时候再方便问问罢。” 方云树便点头应了声好,日落的余晖渐渐覆盖住了这片天地,一天又要过去了。 杨艺周末有同学聚会要参加,忙着捯饬自己的新发型和搭配衣服,根本没有空搭理儿子,更别提催婚了。 严星河心里可高兴了,总算在家过了个不错的周末,跟父亲喝喝茶下下棋,倒也自在悠闲,周日晚上吃过饭后他才回了自己住的时代花园。 路上就经过了还没有关门的德升祥,老街上没什么人,灯光很安静,他看一眼一闪而过的招牌,想到了小方掌柜临走前最后说的那句话。 不由得笑了起来,摇摇头,他恐怕是介绍不到朋友去他家做旗袍的,好像没有谁需要呢。 又过了几天,何秋水忽然给他发了条信息,喊他去吃饭,说是何天生日,严星河觉得很奇怪,“你哥生日,怎么喊我去?” “何小曦的自然科学课,有个实验要用牛蛙做,我家没有人会,然后百度到说医学生都会做的,所以……”何秋水解释到最后只有六个点点点。 “先讨好一下您,然后求您帮忙。” 这是何秋水说的,严星河看了以后觉得惊讶极了,怎么现在的小学生都要学生物学做神经反射了么? 想想他二三年级的时候在干嘛,好像还在劳动课上学钉扣子? 想归想,严星河还是去了,反正也不值班,闲来无事。 一进门就看见何秋水穿了身粉色的短袖棉布旗袍,周围镶着细细的白色花边,看起来粉嫩又活泼。 不由得愣了愣,“你不是不喜欢粉红色么?” 何秋水歪着头,叹了口气,“老何非让我穿的,说是我哥生日好日子,要喜庆点,嫂子还特地拿我的尺寸去德升祥订的呢,连带加工费要八百多一件。” 她边说边伸出三根指头,做了个“八”的手势。 严星河顿时愣了一下,真是巧了,昨天才看到这幅料子,老太太还套他话来着,没想到现在就见到了。 他笑了一下,点点头,“挺好看的,其实你穿粉很合适。” 何秋水噘了噘嘴,用力搓搓小胖圆滚滚的猫脸,叹了口气,“行叭,你们说的对。” 何天生日,何秋水也换了新衣,粉色的短袖棉布旗袍,宽宽松松的,领子不高,露出一小截脖子上的皮肤来。 她的头发又长长了不少,已经超过了锁骨,她给自己修理了刘海,然后特地高高的扎起一个丸子头来,愈发显得脖子修长,削肩薄背。 严星河望着她,忽然问了句:“这段时间开始练舞了么?” 何秋水点点头,“开始一些简单的练习了,动作都不大的。” “能坚持么?”严星河又问了句,低头看看她的脚,看见她脸上穿着一双平底鞋,鞋头是鼠宝宝的。 心里不由得哂笑,连鼠宝宝的耳朵都是粉色的,真是配套呀。 何秋水弯腰把小胖猫放下来,看它跐溜一下又跑到门口去坐着看风景了,这才招呼严星河坐。 严星河却摇了摇头,“小朋友呢,不是说他有实验要做?” “哦哦,您等等哈。”何秋水忙应了声,然后深吸口气,气沉丹田,大声喊了句,“何小曦!下楼啦!” 严星河被她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就听见楼梯上一阵乒乒乓乓,何曦跑下来了,“……姑、姑姑,你叫我?” “严医生来了,说说你要做什么实验。”何秋水冲他努了努嘴。 何曦眼睛一亮,“严叔叔教我做么?” 严星河冲他点了下头,“你姑姑说你们要做什么生物实验,要我帮忙,咱们去看看?” “好啊,就在楼上,我带您去。”何曦喜不自胜,带着严星河就上了三楼。 他把他爹给他买齐的一套工具全部搬出来,严星河看看箱子里的东西,有一套蛙类手术器械,铁支架,自制简易电刺激器,秒表,培养皿,烧杯,医用口罩、纱布、手套和棉球,两小管只够用一次的0.5%和1%的硫酸溶液。 “严叔叔,牛蛙来了。”何曦噔噔噔跑上来,手里拎着个不大不小的牛蛙,得,这东西是准备得真齐全啊。 何曦后面还跟着何秋水,她实在太好奇了,很想知道这个实验到底干嘛使的,于是从厨房拿了个红豆砵仔糕,边吃边跟着何曦上了楼。 “东西怎么准备得这么齐?”严星河纳闷的问道,顺手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嗐,您说这个啊?”何秋水嚼了嚼嘴里又糯又弹牙的砵仔糕,笑得乐不可支,“我哥听说是做实验,觉得自己没什么搞不定的,于是百度了一下,跑去人家医疗器械公司,硬是让人卖了他一套装备,结果回来以后他说不敢杀牛蛙用哈哈哈!” 严星河眉头一挑,“是么?这个很简单的,你可以看看。” 何秋水连连点头,“我要看看,然后下去嘲笑他。” 杀牛蛙而已,她都敢杀鸡,难道牛蛙比鸡更可怕吗!? 不过何秋水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打脸了。 “你这个是脊蛙实验,又叫脊髓反射实验,主要是通过分析屈肌反射的反射弧的组成部分,探讨反射弧的完整性与反射活动的关系。”严星河仔细的给何曦讲着实验目的。 说完之后他问了句:“我们现在就开始了哦?” 何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捏捏口罩上的钢条,“好的好的,严叔叔,我们立刻就开始吧,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严星河心里一哂,心说就怕你一会儿看了要吃不下饭。 他边想边抓着那只牛蛙,剪刀横向进入牛蛙的口腔,从鼓膜后缘处剪去颅脑部,仅保留它的下颌部分,用棉球压迫创口止血,然后用止血钳夹住牛蛙下颌,悬挂在铁支架上。 然后将浸透了0.5%硫酸的小滤纸片贴在青蛙腹部下段的皮肤上,嘱咐何曦注意观察和记录,“你看它的四肢到处乱抓,这是骚爬实验。” 接着分别用培养皿装了不同浓度的两种就算溶液,把牛蛙左后肢浸入进去,对何曦道:“你可以用秒表记录从浸入时起到发生屈腿反射所需的时间,这叫反射时。” 做反射弧分析实验时,是要将牛蛙足部的皮肤剥掉的,严星河剥完,将一块皮放进一边的小盒子里,扭头看了一眼已经目瞪口呆的何秋水。 见她举着还剩一半的砵仔糕跟傻了似的,愣了一下,关切的问道:“你还好么?” 何秋水整个人都傻啦,这种杀牛蛙法简直毫无人、哦不,蛙性! 她哆嗦着问:“你们就不能……给它个痛快么?” “做实验就是这样的,如果一刀结果了它,那就叫做牛蛙火锅了。”严星河眉头动动,微微一挑,“要是觉得恶心,不如先下楼避避?” “……我不!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实验还能多凶残!”何秋水嘴巴一扁,咬着牙不肯走。 严星河摇摇头,叹了口气,心想还是速战速决罢,便接着分离了牛蛙右侧大腿背侧坐骨神经干,两侧结扎,中间剪断,观察片刻后又破坏了它的脊髓,刺激腓肠肌观察反应。 到了这里,牛蛙的神经反射实验终于要告一段落,何曦在严星河的指导下戴上了手套,捧着装有牛蛙尸体的小盒子下楼,将它埋在了树根下,然后鞠了个躬。 “能教会一个孩子一些科学道理,而不是成为盘中餐,这只牛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严星河扭脸看一眼脸色微微发白的何秋水,笑着道。 何秋水看了一场血淋淋的实验,腿都有些软,有气无力的道:“它是不是死得其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现在觉得很恶心,呕——” 说着她腰一弯,差点就要吐出来了。 严星河哭笑不得,转身找温妮要了风油精来,拧开盖子递到她跟前,“吸一口气。” 何秋水下意识就跟着他的指挥,深深吸了口气,风油精清凉的味道直冲脑门,顿时将喉间的恶心感压了下去,抬起脸来抹了把眼泪,又吸了吸鼻子。 “拿着罢,再闻闻就好了。”严星河无奈的摇摇头,眼尾微微翘了翘,有些想笑的意思。 何秋水顿时就不好意思了,忙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风油精,风油精小小一瓶,两个人的手指不可避免的发生了触碰,碰到他温暖干燥的手指,何秋水不由得顿了顿。 然后闻到了一股和风油精的刺激辛凉不同的味道,很熟悉,是自家洗手液的味道。 “多谢。”她垂下眼去,有些讷讷的说了声。 严星河抿了抿唇,收回了手,指尖轻轻一合,捻了捻,又笑了一下,将目光重新望向了院子中的花树,忽略掉了心里忽然出现的点点涟漪。 没过多久,温妮喊大家吃饭,已经是华灯初上,各家炊烟四起,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吠。 小胖在角落里大吃大喝,饭桌上摆满了一整桌的杯盘碗碟,没有酒,只有果汁,何天举着杯子向严星河道谢:“一来谢您赏脸,二来谢您帮忙,您是不知道哇,我看了一下那个实验的视频,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话音刚落,何曦就嚷嚷起来了,“我以后也要像严叔叔那么厉害,可以做很多很多的实验,超厉害!” “那你也读医?”严星河笑着问他。 何曦摇摇头,“不了不了,我不喜欢当医生,太难了。” “那就去读生物学和化学,物理学也可以,都很多实验可做的。”严星河笑笑,建议道。 何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老何又招呼大家吃菜,这件事就过去了。 只是何秋水当天晚上难得的做了噩梦,梦见自己从高台上摔下来的那一刻,天旋地转的,周围都是惊恐的尖叫和呼喊,然后“啪啦——咔——”的声音清晰传进耳膜。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骨头折断碎了的声音。 她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喘着粗气摁亮台灯,掀开杯子,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见还是完好的,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惊魂未定的猛烈呼吸几下,在心里默念“没事的,都过去了”,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最后像失力一般靠在床头。 太难受了,她仿佛又体会到了刚受伤时的绝望,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完全调整过来了的,可是在这个深夜,她忽然发现并没有,想起这件事,她依旧恐惧,依旧耿耿于怀。 可是那又怎么样,根本无济于事,谁让她真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了呢? 何秋水枯坐了一会儿,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拽着被子又躺了下来,伸手关了灯,然后开始翻来覆去,再也没有睡着。 相比她的辗转难眠,严星河那边是一如往常,早晨七点准时起床,洗漱换衣服,然后开车路过小区的便利店时带一份早餐,去到医院在休息室里花三到五分钟解决掉,然后去诊室拿白大褂。 “这时候就很高兴我们外科不用收住院,楼上的兄弟们都分了。”他一边系扣子,一边笑着对正接了学生打印出来的病程记录在检查的林海道。 林海斜了他一眼,“过分了啊,骨科佬。” 严星河抿抿唇,无声的笑了一下,说实话,外科系统常常吐槽内科的同事只会写病历,但是到了被医务科因为病历书写问题拼命扣钱的时候,就很羡慕他们了。 同样的,内科系统的医生也经常diss外科的除了会玩手术刀外屁都不会,但到了病人出现各种问题需要请会诊的时候就又哥俩好了,谁叫病人可能拉不出来了呢? “星河,我去看个急会诊,你帮我打印一下交班记录,就在桌面上,我一会儿就回来。”外科的同事路过办公室门口,朝里头喊了句。 严星河应了声,走去隔壁外科诊室打印交班记录,打印机咔咔的响,没多会儿便吐出一张印满字的纸来。 拿着还热乎乎的交班记录,严星河习惯性的开始检查,看了几行,意外的看到了一个熟悉名字,“严克用”,愣了一下,这不是大伯的名字么? 接着往下看,主诉是“扭伤导致左膝关节疼痛肿胀,活动受限2天入院”,患者入院前两天在踢足球时扭伤左膝,伤后立感左膝关节疼痛肿胀,活动受限,随即回家休息,自行使用了云南白药气雾剂治疗后症状未缓解,为求进一步治疗遂来我院。 辅助检查:左膝正侧位x光片示:左侧膝关节髁间嵴撕脱骨折,关节软组织肿胀影。 严星河看到这里,忙拨通了自家大伯的电话,“大伯伯,我是星河,您现在在哪里啊?” “呃……我在……”那头的人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些不愿意回答他。 严星河顿时就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心道,您给我等着,我马上让全家都来轰炸您:) 严星河在交班记录上看到了严克用的名字,急急忙忙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他也遮遮掩掩。 最后用一句“我忙先挂了”就打发了他。 严星河越想越不对劲,大伯娘出差去了,两位堂姐又各有各的家庭,根本不住一起,这怎么办? 总不能他都住院了,家里人也还不知道罢? 他看了眼最后的处理结果,“转骨二科后续治疗”,忍不住眉头一挑,这可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 又生恐自己真的搞错了,交完班要上门诊了,他还抽空特地用王冠的工号进了骨二科的住院医生工作站看了一下,入院记录里清清楚楚的写着家庭住址是军区。 性别年龄之类的更是一模一样,肯定是他大伯没跑了,严星河最后又叹了口气,往家庭群里丢了个炸弹,“大伯伯住院了,踢球扭伤了腿,昨晚来看了急诊,门诊以左胫骨髁间嵴撕脱骨折收骨二科去了,应该要做手术。” 这下是一石激起三层浪,从老太太到远在花城工作定居的二伯严克农,还有在西北出差的大伯娘闫嘉,全都冒泡儿了。 各方纷纷发来慰问,严星河眼看着病人就要进来了,匆忙只回了一句:“没事的,小问题,大伯伯身体一直很好,术后很快就出院了,预后良好。” 然后就把手机收起来了,病人一个接一个进来,有伤了脚的,有割了手的,中途严星河还出了一趟急诊,前头某个十字路口发生了交通意外。 可惜的是,他和同事赶到现场后伤者已经昏迷,高速行驶的电动车装起人来,并不逊色于其他任何机动车辆,他们给伤者进行了压迫止血,又轮流心脏按压,最终还是没有救回来。 遗体交给了在现场的交警,严星河跟交警交接好以后,跟同事们收拾好东西,登车回医院,离开时死者家属刚刚赶到,现场顿时一片嚎啕大哭。 严星河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然后就挪开了,这种事见得多了就不觉得奇怪了,心中不是没有恻隐,只是叹息更多。 “严医生,我们得顺路去时代花园接一个病人,独居老人在家里摔倒了。”跟车的护士接了电话,然后对严星河道。 严星河点点头,心说今天的事巧合怎么这么多。 等救护车停在了他所住那一栋楼的楼下,严星河已经大概知道这个摔倒的独居老人是谁了,“六楼,5601,左手边那套。” 同行的是小赵护士,闻言有些惊讶的看看他:“严医生怎么知道,科里也通知你了么?” “……我也住这里。”严星河有些无语的应了声,然后抬手揉了揉鼻子,“这个老人的老伴儿去年过世了,儿子在国外,想接他过去被他拒绝了,平时家里只有他和保姆在,这会儿保姆可能出去买菜还没回来。” 不到十点,普通人家的主妇和保姆大概都还在菜市场,挑拣着新鲜的瓜果菜肉,有时候意外就会在这段时间里发生,比如老人摔了腿,婴儿碰了头。 果然就像严星河说的那样,老人只有一个人在家,“严医生,我家保姆……还没回来。” “郑伯您放心,一会儿我在业主群里说一声,会有人转告她的。”严星河忙安慰他。 在路上严星河给老人做了检查,他是一个小时前在家里走路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然后一脚踩空就摔了,臀部着地伤后感觉右髋部肿胀疼痛,站不起来了,赶紧打紧急120。 回到医院后立刻送去检查,髋部ct显示右股骨粗隆间骨折。股骨粗隆间骨折常见于老年人,所以又被称为生命中的最后一次骨折,“我通知您家保姆过来替您办个住院,您的孩子能赶过来么?您可能要手术了。” “手术?”郑伯愣了愣,抓着严星河的白大褂问,“严医生,保守治疗不可以么?我觉得也没多痛啊。” “您都站不起来了,还觉得没多痛呐?”严星河把片子拿给他看,指着一道骨折线,“您看看,您是这儿断啦,这叫右股骨粗隆间骨折,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跟您一样,不小心摔一跤,就摔成这样儿了。” “至于保守治疗,也可以,但是通常需要卧床两个月左右,这个时候很可能会出现一些严重的并发症,比如说坠机性肺炎和褥疮,引发心脑血管意外,一般愈后非常差。”严星河温声劝道,“咱们这个手术是做的微创,很快就结束了,而且术后可以早期下地活动锻炼,减少了围术期出现的一些并发症及风险。” “能早点好不好么?这样您小孩在外头工作也就不用太担心您了。”严星河最后笑着说了句,一转头,王冠下来了,“喏,这是我同事王医生,手术经验很丰富的,您大可放心。” 郑伯听说做了手术能好得快,立刻就同意了,“严医生,咱们这么久邻居,我信得过您,手术我做。” 严星河心里松了口气,招呼小杜医生道:“写张院内转运单,主诉写摔伤致右髋部疼痛不适一小时,辅助检查写骨盆ct示股骨粗隆间骨折,诊断是右股骨粗隆间骨折。” 说完他嘱咐郑伯先等等,马上就让人送他上骨二科,然后朝王冠使了个眼色,俩人一起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然后在门口停下。 “你们科昨晚收了个叫严克用的病人,是我大伯,帮我看着点他,他有高血压,别让他胡乱偷吃有的没的。”严星河拍拍王冠的肩膀,郑重其事的托付道。 王冠愣了一下,“……你逗我呢吧!?那可是军区司令员,有警卫陪着的那种,怎么可能……” 严星河一脸慈祥的看着他,“就是我大伯。” 王冠顿时就卡壳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不是……哥们儿你们家什么家境啊,有矿啊?你不是说你爸是大学老师你妈家庭主妇么?” “是啊,可那是我大伯啊。”严星河哭笑不得,谁会没事做把自家亲戚挂嘴上恨不得人人都知道的。 王冠愣愣的哦了声,又求证似的问了句:“亲的?” “亲的,跟我爸同父同母。”严星河更加觉得哭笑不得了,“行了行了,你知道就行了,别给我宣传得满院都知道。” 王冠忙点点头,又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哥们儿,你还是快点有主罢,毕竟这事儿早晚让大家知道,你小心让那些单身女同志们给生吞活剥喽。” “滚滚滚,都胡说八道什么。”严星河斜了他一眼,抖抖肩膀把他的手抖下去,转头就去了自己诊室,一进去就被病人围住了。 忙碌的严医生万万没想到,王冠替他保守住了的秘密,他亲大伯给他宣扬出去了。 严星河去急诊了的事家里人没有告诉过严克用,又不是以后不干骨科了,八月一到他的急诊轮科也就结束了,于是严克用便以为自家侄子还在骨科。 于是等到十点多要去做检查的时候,他就笑眯眯的问护士:“小姑娘,你们这有个叫严星河的医生么,在哪个骨科啊?” 护士愣了一下,“您说严医生啊?严医生去急诊轮科了,要八月份才回来。” 护士也是跟他闲聊的,等电梯不是没事么,于是多问了句:“您认识严医生啊?” “是啊,他是我大侄子。”严克用笑眯眯的,大大方方的就说了出来,“我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他忙我也忙,都不着家。” 这位住的是高干病房,早上交班时主任还特地提醒大家要注意,别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有什么要求,只要是合理的就尽量满足,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满足。 怎么这会儿……竟然是严医生的亲戚??? 护士小姐姐按捺着内心得知惊天大秘密的惊涛骇浪,装作若无其事的送了严克用去做检查,回来以后实在忍不住了,跟同事说了一嘴,然后…… 中午十二点多,严星河去食堂吃饭,却发现大家都在用一种有些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他一看过去,对方立刻就挪开了目光,不由得心里一阵纳闷。 只有医务科的吴科长招呼了他一声:“小严,这边坐。” 吴科长是小吴医生的父亲,当初小吴医生就是他打过招呼以后才分到严星河手下的,名言让严星河把脏活累活都给他儿子干,真是天字号第一亲爹:) “吴科,大家都怎么了,我……”严星河一坐下就开口想问问自己是不是哪里不对,让大家看笑话了。 谁知道吴科长筷子一挥,“你脸上没得开花,是你开挂了。” 严星河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吴科长见他一脸懵,嗐了声,低声问道:“听说你大伯是军区的严司令?你出身高干家庭?” “……您怎么知道的?”严星河吓了一跳,不会是王冠不小心说漏嘴了罢? 吴科长耸了下肩膀,“严司令来住院了,哦对,就在你们骨二科,护士送他下楼做检查的时候他主动问起你,还说你是他侄子,这不就大家都知道了么。” 严星河:“……”真是千防万防没防住大伯这个不确定因素:) 这时又听见吴科长问他是真的假的,他只好点点头,“真的,他扭伤了腿骨折了来看急诊,我也是早上交班才知道。” 吴科长闻言啧啧两声,真是看不出来啊,严星河原本就师从名师,年轻有为,加上生得又好,还没结婚,已经很惹眼了,现在再添上家世一项,可想而知会惹得本院多少单身未婚女青年芳心大乱呐。 严星河飞快的吃完午饭,趁着午休时间上十二楼,想看看严克用的情况。 才走出电梯,就看见何秋水趴在护士站的柜台边缘,歪着头跟小美和陈洋不知道在说什么,神秘兮兮的。 严星河一时好奇心起,悄悄靠近了过去,低声问:“三位女士,你们在窃窃私语什么?” “嗷——”何秋水让他一吓,差点就跳了起来。 然后拍拍心口,惊魂未定的看着严星河,语气染上了几分薄嗔,“严医生,您怎么……怎么突然出现,吓死人了!” “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神秘?”严星河忍着笑,又看一眼何秋水,“你怎么在这儿,脚又不舒服了?” 何秋水忙摇摇头,“小美跟陈洋姐点了外卖嘛,我来送外卖,顺便跟大家说说话。” 小美这时看了眼严星河,解释道:“严医生,你上来看严司令的罢?我们刚就在说这事儿呢,没想到严医生来头这么大哟。” 何秋水闻言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背后说人的私事,还被当事人抓到了,真是太尴尬了。 严星河无奈的摇头失笑,刚点了下头,还没说话,就看见他大伯的警卫员小杨大步走了过来,“护士小姐,请问你们能不能给我领导换个病房?他不愿意一个人住。” 说着双手合十,求情道:“拜托你们帮帮忙。” “小杨。”严星河叹了口气,叫了他一声,小杨一转身,看见是严星河,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转身往回跑,“司令不好了!小严医生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只有严星河发出了一声冷笑,“……呵。” 第三十二章 严星河看着落荒而逃得比兔子都快的小杨警卫员, 冷笑了一声,眼角微微弯了弯, 脸孔神色依旧温润。 何秋水眨眨眼, 心里惊奇,原来严医生还有这么吓人的时候哟,大概这就是表面笑嘻嘻内心啥啥啥的真实写照叭。 “哇, 他跑得好快呀, 去比赛一定拿奖吧?”她探头看看已经没有人影了的走廊,感叹了一句。 “全军运动会100米赛跑亚军。”严星河应了句, 又摇摇头, 转脸去问陈洋, “还有空床么?最好是两人间的, 能换就给他换一个吧, 没人说话他受不了。” 严克用跟老太太的性子一毛一样, 喜欢新鲜事物,工作时还能严肃着,日常生活里就有点跳脱。 容城军分区的严司令非常与时俱进, 跟手底下的年轻兵们哥俩好, 这是全军都知道的事。 严星河说完以后又摇摇头, “还得你们多费心, 他有高血压, 平时我大伯娘管得严, 正巧这段时间她出差了, 没人管他,可能会不注意饮食。” 陈洋点了点头,做了个记录, 准备等管床医生的医嘱开过来的话就立刻严克用换床。 何秋水刚要说话, 就见一个熟悉的外卖小哥拎着外卖箱走了过来,问道:“请问严克用在哪个病房?” 在场的另外四个人都顿住了,尤其三个女生,严医生真是有先见之明,不过好像晚了点。 严星河顿时就气乐了,他问外卖小哥,“他点了什么?” 外卖小哥看看他,有些犹豫,因为客人在外卖单上备注了不要告诉任何人他点了什么。 “严医生是这个客人的亲戚,你给他帮忙拿过去就行了。”何秋水连忙打圆场道。 外卖小哥认得她,便爽快的把东西交给了严星河,“那行,麻烦您了,给个五星好评哟。” 说完他就离开了,严星河看看手里的外卖盒,“韩式炸鸡,冰啤酒,啧,比我吃得还好。” 何秋水闻言差点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连忙抿紧了嘴唇,和小美对视一眼,互相使使眼色,意思是我们微信聊,然后立刻就要开溜。 “小老板娘,你先等等。”严星河见她要走,忙喊了她一声,甚至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服后领。 何秋水吓了一跳,回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干、干嘛?” 严星河忙松开手,朝她抱歉的笑笑,“能不能麻烦你装一下送外卖的,看看到底是他吃的还是小杨吃的,我怕我去的话他会不承认。” 原来是这样,何秋水眨眨眼,一拍胸脯,“您放心,我本来就是送外卖的,不用装。” 严星河的目光在她颤巍巍的胸脯上一掠而过,有些不被人察觉的窘迫,抿了抿唇,把东西递给她,“麻烦你了,我、我去找一下王医生。” 王冠是严克用的管床医生,要换床还是得他开医嘱才能执行。 何秋水点点头,朝他比了个ok得手势,拎着外卖就按照陈洋说的朝高干病房走去。 高干病房在住院部很尽头的一段,很幽静,视野也很好,甚至能看到原处的江面上停泊的红木大船,那是一家很有名的很贵的船菜餐厅。 她走到其中一间病房门前,敲了敲门,“您好,请问严克用先生是住这间吗?我是送外卖的。” 话音刚落房门应声而开,来开门的就是小杨警卫员,他从里面探个头出来在走廊上看了看,见没人才拉开门放何秋水进来。 “您好,这是您的外卖,请给五星好评哟。”何秋水走了进去,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第一次进的高干病房。 基本的医疗设施都差不多的,不过毕竟是单人vip病房,还有陪护的一张床,和配套的真皮沙发和桌子,胜在安静,要知道很多人在医院会被吵得睡不着的。 “我的炸鸡来了,快,小杨,给我把床摇起来。”严克用得排手术期,还在排除手术禁忌症,目前只予以下肢支具外固定,伤的那条腿被抬高,局部冰敷,行动很不方便。 但那又怎么样,阻止不了他想浪的心:) 小杨哦了声,过来替他摇起了一点床头,也没敢摇得很高,只让他能够自己看到小桌板上的东西就停了。 然后他抬头看了眼何秋水,咦了声,“……我们刚才是不是见过?” 何秋水愣了一下,严克用摸了摸小桌板,催促小杨把炸鸡摆出来,“哎呀,你不是刚刚给她开门的吗,见过不就很正常。” “不是,你刚刚是不是跟小严医生在一起?”小杨警惕的看着她,目光像一支剑一样。 何秋水被他看得心里一突,妈耶这当兵的小哥哥都这么犀利的吗,她心里替自己捏了一把汗,还要装做一脸的茫然状,“小严医生?这个科室的严医生不是去急诊了么,他订外卖我们都送急诊去了啊。” 顿了顿,她又继续没话找话,“你们也认识严医生啊?他很厉害的啊,很多病人都夸他手术做得漂亮人又好呢……” “是吧,我也觉得。”严克用笑眯眯的,伸手拿了块炸鸡,咬了一口,然后咬着吸管喝了口啤酒,问何秋水,“小姑娘,我看平台上的接单信息,你叫张大勇?家里人咋想的给你取个男人名?” “呃……”何秋水顿时就有些慌了,严司令您看起来六十有了吧,怎么还那么会点外卖,连骑手信息都记得那么牢??? “……是这样的,我是送护士站的外卖的,张大勇他是我同事,知道我也送这层,就让我拿上来了,他还要送其他的,快来不及了。”她认真的编着回答,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穿帮得透透的了。 严克用正招呼小杨一起吃炸鸡,听了她的话后就哦了声,好奇道:“这样啊,哎,小姑娘你家卖什么的?有什么好吃的?” 说到这个何秋水就笑了一下,这个她熟啊,不用编! “我家卖糖水的,好多医生护士都是我们的回头客呢。”何秋水笑着应了声,然后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遍糖水铺的招牌,“您要是喜欢,可以让护士帮您订啊,我们送货很快哒。” 严克用呵呵笑了一下,忽然问了句:“小姑娘你跟星河认识罢?” “是啊……呃……”何秋水下意识的点头应了声,应完了才发现哪里不对,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小杨警卫员立刻就跳了起来,一脸戒备的看着她,“说!你是谁!干嘛来的!是不是间/谍!?” 何秋水一脸懵逼,然后用力摇摇头,“我不是,我……” 刚解释了几个字,背后敞开的病房门口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严星河的声音传来,“小杨你放开她!” 他远远就听见小杨的声音,心里狠狠一跳,脱口而出就喊了一句,等他真的进了门,看到离他们远远站着的何秋水时,又愣了愣。 旋即回过神来,先拉了一下何秋水的胳膊,让她站到了自己的身后,这才眯着眼看向严克用,“大伯伯。” “……妈耶,还真是个间谍啊!?”小杨警卫员都惊呆了,手里的炸鸡差点就要掉在被子上。 严克用比起小杨来要淡定一些,点了点头,又吸了口啤酒,然后抬头笑眯眯的看着门口处站着的那对青年男女。 哎呀,怪配的,“星河来啦,小姑娘是你朋友?” 严星河这时内心很暴躁,手一挥,“别管是不是,您先把啤酒给我放下,您有高血压,过两天立刻就要手术了,怎么还这么……”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没收了桌上的东西,全都递给了小杨,然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像医生都这样,管不住所有病人,也管不住自己的亲人。 “我就吃这一次嘛,难得休息,又没人看着,我就想吃点好的。”严克用笑着解释道,语气很和缓。 何秋水就很好奇,这是只在新闻里才见过一两次的大人物呢,没想到竟然是严医生的亲戚,回去一定要跟老何他们吹吹牛! 见她一脸好奇的看着这边,严克用又注意到她了,指着她又问一遍严星河,“星河,你跟小姑娘是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严星河正在查看他的腿,头也不抬的应道。 严克用似乎很惊讶,“怎么没听你说过,也不带回家吃饭?” 严星河愣了一下,“……为什么带回家吃饭?那会儿她还躺这呢,跟您一样是个伤号,腿肿得跟粽子似的动都动不了。” 何秋水眨眨眼:“……”我觉得你们聊天的重点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而且这样说我也太丢脸了叭:) “她现在不是好了么,你可以……”严克用眼睛一亮,视线在两个小年轻身上扫来扫去。 严星河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严克用已经误会了他跟何秋水的关系,随口应了句:“再说罢。” 他看完了严克用的伤势,说起了正事来,“我已经跟王医生说了,给你换到双人病房去,那间房有个摔了腿的老先生,刚入院的,是我邻居,你们俩可以聊聊天,我也跟奶奶说了,让小杨每天上家里给你带饭,酒不许喝了啊。” 严克用立刻道:“小姑娘说她家卖糖水的,我可以吃罢?我可没有糖尿病。” “哟,小老板娘,你生意做得可真好哇。”严星河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扭头看了眼何秋水。 何秋水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笑了笑,讪讪的。 “吃归吃,别吃太冰的。”严星河好笑的瞪她一眼,又回头嘱咐了严克用一句。 他看看手边,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算走了,临走拉了一把何秋水,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严星河带着何秋水从楼层另一头的小电梯下去,这是后勤部和设备科运送物资上各科室用的专用梯,比较隐秘,人很少,速度飞快。 电梯都快到一楼了,何秋水才反应过来,有些惊慌失措的看着严星河,“严医生,您大伯伯是不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 严星河一愣,屏息想了半晌,倒吸一口凉气,“……呃、不好意思。” “我是没关系啦。”何秋水摇摇头,关切的看看他,“倒是您,没关系么?万一你家人真的误会了你会比较烦恼的吧?” “……我能有什么烦恼?”严星河又愣了一下,“他们恨不得这是真的。” “可是你妈妈可能会在误会以后觉得我不是她心目中的儿媳妇人选,让你分手的啊。”何秋水歪歪头,想着看过的套路,拍拍心口,“幸好我们没有关系。” 严星河听了,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有些别扭,“叮——”,电梯停了,他走出去,一边走一边反问她:“你怎么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何秋水吐吐舌头,“我这叫有自知之明,齐大非偶,那会儿我有个学姐以为自己攀了高枝儿,结果被人三了,老何就跟我说过这话,差距太大容易吵架,不好。” 严星河眉头一挑,“你记性可真好。” “那当然了。”何秋水嘻嘻笑了一下,然后看看前头的大门,停下来朝他摆摆手,“严医生,我先走啦。” 严星河点点头,扭脸看着她脚步飞快的往前走,竟然没能发现她和正常人的步态有什么区别,忍不住笑了一下。 有些想提醒她小心,话到嘴边却又顿了顿,终究没有说出口。 第三十三章 严克用看严星河带着小姑娘走了, 炸鸡不早了,啤酒也不喝了, 抄起手机就打开了微信。 家庭群里有一个算一个, 全部在对他进行□□大会,一人一句,历数他过往诸多错事。 比如不听话没有按时吃药啦, 六十多岁都快退休了还跟小年轻一起到处活蹦乱跳啦, 反正他看着就犯嘀咕,合着我一辈子没干过好事呗? 哎呀不管了, 严克用撇撇嘴, 发出了今天以来第一条信息:“都别骂了!我说个惊天大发现!老三, 你家星河好像有情况了, 认识了个新的朋友, 是个小姑娘[坏笑]” 群里安静了片刻, 然后新消息一条接一条往外冒,“闫嘉: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星澜:爸您不会是故意转移我们注意力吧?” “星池:我看就是, 这种招数他用了几十年了, 妈您怎么还会信他???” “严克农:你们姐俩儿还能不能好了, 说大实话也得讲究注意场合跟说话方式, 万一你爸自闭了咋整[大笑]” “星澜:二叔您确定您是在花城?怎么一股东北味儿?” “严克农:我们最近搞招商, 对面老板是东北滴哥们儿。” “妈妈:我上次问了星河, 他说是普通朋友, 以前是他的病人,后来成了朋友。” “严克文:我作证,他就是这么说的, 我说要告诉阿艺, 他还不让,怕阿艺误会。” “杨艺:????” “杨艺:大哥!你说句话啊!是真的还是假的啊!可愁死我了[流泪]” 手机接收信息的声音咻咻咻,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严克用激动到写字的手都有些颤抖起来,哎嘛目标可算转移了:) 因为有些紧张,他的字接连写错了好几次,“我发誓是真的,我还见着了,感觉他俩可能有事。” “杨艺:那姑娘长啥样?哪儿的人?家里干什么的?她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 “严克用:生得挺白净好看的,看起来蛮讨喜,说话是本地人,她是来送外卖的,她说她家卖糖水的,看起来蛮小,跟老二家星渝差不多。” 严克农家的儿子严星渝是严家第三代里最小的一个,今年才二十四岁,书都还没读完,才研究生第二年,而且看样子是要读到博士去的。 杨艺顿时就炸了,她根本不相信儿子会看上一个送外卖的小姑娘,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姑娘都不愿意,难道就是因为看上了个送外卖的??? 家庭群里已经安静了下来,大概是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杨艺想打电话给严星河问个清楚,却被严克文阻止了,“这时候他还在上班,你等等,晚上他下班了再问。” 她不得不忍一时之气,按捺着满腔的怒火,不停的看时间。 下午急诊很忙,救护车在院内进进出出,汽笛声此起彼伏,不管是内科还是外科,都一派忙碌熙攘,严星河连喝水都没空,更别提看手机了。 直到晚上七点多下班,他才看到微信上99+的未读信息,打开一看,无语的摇摇头,正要回复一句说明自己跟何秋水真的没有那方面的关系,杨艺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妈?”严星河有些诧异的接起电话,以为她是要问自己严克用的事。 还没开口,就听杨艺气势汹汹的开口问道:“群里说的事是真的?你真的跟个送外卖的小姑娘在一起?” “不是,妈你听我说……”严星河无奈的想要解释。 但杨艺却以为他想要撒谎,“你大伯都亲眼看到了,还想狡辩?那个姑娘是不是去送外卖的?” “是,可是那我让她……”严星河想说那是他让何秋水去试探一下大伯的。 杨艺立刻又打断了他的话,“她是不是去送送外卖的,家里卖糖水做小生意的!?” “是,她家……”严星河应了声,想解释一下,还没说几个字,杨艺就已经暴跳如雷的吼了起来,“不许!我不许!我绝不允许那样的女人进我们家门!” “严星河你给我听好了,立刻分手听到没有!那样的人家配不上我们家,也配不上你!我不管她生得有多貌若天仙,没用!要家世没家世,要本事没本事,咱们是娶媳妇,可不是要扶贫!” “我不管你多舍不得,总之我不同意!你的户口本还在家,你想都别想干偷户口本去登记生米做成熟饭逼我低头的事!她敢上门我就能赶出去!你听见没有!?” 这都不知道说到哪里去了,严星河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厉害,心口闷闷的有些不舒服,忙摇下了车窗,在路边的停车位停了下来。 “妈,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叹了口气,按捺着心里的烦躁,想要好好的跟她说明白。 可是杨艺已经气道听不进他的话了,“你少骗我!我管你们哪样,总之不可能,赶紧断了!” “我就是这辈子看你打光棍,也不可能让个做小生意的下九层人家的女儿嫁进来!” 严星河想提醒她别把话说太满,小心以后打脸,可是没敢说,到底这会儿她是真的火冒三丈,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不过他更纳闷儿的是,“……妈,您怎么就那么看不起人家?难道您没买过小卖部的东西?您一直教导我要尊重每一个人,凡事要多听多看多想,可是您都没见过人家,就因为她家是做小生意的,就否定人家?” “您让我尊重每一个行业,说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可是您自己却瞧不起送外卖的,妈,您这算不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听他还在顶嘴,杨艺都要气疯了,“我尊重他们的劳动,但我无法接受那样的女人成为我的儿媳妇,我的儿子那么优秀,要人品有人品,要背景有背景,为什么要娶一个没有见识的女人?” “你别跟我说我没见过她不了解她,我跟你说,一个人的家庭环境什么样儿的,她的眼界见识就是什么样儿的,你以为不同阶级之间差的只有钱?大错特错!” “家庭和教育背景不同,人生目标和理想不同,对事物的不同看法不同,还有三观的差异,注定了跨阶层婚姻能幸福的只是少数,你们最后只会不停的争吵走向灭亡!” “丑小鸭就是丑小鸭,能变白天鹅那个是因为它本来就是天鹅家的!” 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苦口婆心,无非就是不同意,在她看来,小门小户培养的女儿好极有限,她接受不了一个连见识都没多少的穷丫头当自己儿媳妇。 最后扔下一句:“别说了,我要被你气死了!周末给我滚回来相亲!不回来就逐出家门!” 严星河沉默半晌,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声,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幕。 有一次他去atm机取钱,旁边就是住院缴费处,一个很年青的男人正在准备缴费,工作人员告诉他:“十七万,刷卡还是现金?” “刷卡。”男人的声音很机械,没有一点起伏。 刷了卡男人就走了,他取完钱后走出去,在走道上又看见那个男人,他正打电话,脸对着墙,哽咽着说:“治不好了,医生也没办法了,我不敢告诉她,孩子也没了。” 他不知道这一家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只是记得男人痛苦绝望的脸孔,和四个字,众生皆苦。 众生皆苦,他看过那么多无奈的故事,早就不像母亲担心的那样,会不理解普通人的疾苦,个体的苦痛和绝望,他能体味到的。 所以才会一直坚持听从自己心里的声音,等待合适的那个人出现,而不是听母亲的话,去见那些所谓的名门闺秀,她们足够漂亮有学识,却未必真的合适自己。 大概他也是另一种层面的偏见罢,和他母亲一样,可是在这点上,他改不了了。 随即又想起了何秋水,她跟自己说齐大非偶时的模样,眼里闪烁着笑意,好像在说玩笑,可是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他又想起舞蹈视频里那个起舞的精灵,端秀玲珑,似翱翔的飞天,无拘无束,即便是现在她不得不学文君当垆,也是安然自若的,她没有咒骂没有自怨自艾,更没有消沉。 仿佛一株坚韧的野花,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没有见识。 他在车里静坐了好久才发动车子,这个城市灯火辉煌,耀得人眼花缭乱,可是他却忽然感到了丝丝的孤独。 路边还有老人推着推车卖水果,佝偻着背,一个人。众生皆苦,也众生皆孤独。 杨艺放下电话,气得在房间直转圈,严克文劝她冷静,“星河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又何必……再说了,人家家里做小生意的怎么了,不偷不抢的,哪里不好了?” 杨艺一巴掌打在他肩膀上,低声吼道:“你知道什么!?我只要想想就觉得丢人!” “你看看咱们家四个孩子,星澜星池不消说,自己有本事,嫁的老公也有本事,就是星渝,他女朋友都是同实验室的师妹,不出意外以后就是科学家,就算不是科学家,那么好的专业跟学历,找的工作也差不了,可是咱们星河呢?” “要学历有学历,要样貌有样貌,凭他的能力,只要不搞事,以后就是主任是院长,哦,娶个老婆是送外卖的,说不定还有一窝穷亲戚,说出去丢不丢人?” “我出去都没脸介绍她!怎么说,说我儿媳妇是个送外卖的,你们多点外卖让她送!?” “就算我能说,在妯娌邻里跟前她能抬得起头来?以后孩子呢,别人家妈妈都有头有脸的,这个是博士那个是科学家,只有他妈妈什么都不是,觉不觉得妈妈给他丢脸!?” 杨艺越说越气,到最后干脆哇的哭了出来,觉得自己生的这个儿子可太糟心了。 相比于严星河跟杨艺母子之间的吵闹,何家明显就热闹和谐得多。 何秋水回了家,把中午发生的事说故事一样跟家里人学了一遍,笑得嘎嘎的,腰都直不起来,“太搞笑了,你们都不知道,严医生那模样跟什么似的哈哈哈……” 温妮把挑好的花生装进干燥的塑料罐里密封储存,笑着应了声,“原来严医生家里来头那么大,平时还真没看出来。” “对吧,我也觉得,不像有些人,家里有几个臭钱眼睛都长脑门上去了。”何秋水撇撇嘴,嘁了声。 电话这时响了起来,何秋水拍拍手上的碎屑,接起电话来,“你好,何氏糖水铺,请问需要些什么?” “秋水,我回来了,想见见你。”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一个有些陌生的男声。 何秋水一愣,“……兄弟你谁啊?”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我是郑南声。” “……郑南声?你不在美国回来干嘛,还有你哪里来的我家电话?!”何秋水一听这个名字,顿时就炸毛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郑南声是谁呢?是何秋水长长二十六年人生里遇到的一个巨大的奇葩。 好些年前何秋水才念大三, 系里有一个去国外交流学习的名额,要去半年, 她很想去, 于是拼了老命的复习,以每门专业课都满分的成绩争取到了这个机会。 那会儿她可真是意气风发啊,别人都嫉妒她的优秀, 于是她沐浴在众人的目光里, 走路都自带一股风。 黄玥玥跟她说:“你别一出去就找到了人生的春天,然后领个洋鬼子回来。” 何秋水不以为然, 撩撩头发, “我是那样的人么, 当然, 很帅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进口, 但不能出口, 不然我们太亏了。”黄玥玥拎得那叫一个清。 就在这样的调侃中,何秋水踏上了去美国的航班,过了两天, 她在办理好一应手续以后, 进入了宝格纳艺术团。 艺术团当时正在排演一出与国内艺术团合作的歌舞剧, 主要讲述民国著名诗人徐志摩跟名媛陆小曼的爱情故事, 选中了何秋水作为陆小曼的b角, a角是宝格纳艺术团的一位华裔女舞者。 郑南声是艺术团的首席大提琴手, 是个华人, 据说毕业于意大利著名的音乐学院。秋水经常会在排练的时候见到他,或许因为同是华人的关系,郑南声主动过来自我介绍, 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了。 之后他们的交往越来越多, 郑南声很热心的带她去参加艺术团成员的活动,聚餐,或者生日party,让她很快就融入了艺术团众人之中。 何秋水生得桃腮鹅蛋脸,柳眉杏眼,又是跳汉唐舞的,举手投足有股古典气,很符合外国人对东方美人的想象,加上她只待半年,并不会影响到原有团员的地位,大家很快就接纳了她,并且相处愉快。 在宝格纳的日子是另一种惬意,何秋水第一次正式接触到了现代舞,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对于传统舞蹈也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 在这个过程中,她跟郑南声也越来越熟悉,经常同进同出,一起吃饭一起游玩是常态。 她甚至能感受到来自郑南声的刻意献殷勤,比如假托是楼下花店送的玫瑰,还有说是去旧货市场随手买的古董八音盒。 那会儿何秋水还小,哪个少女不怀春,后来她跟黄玥玥回忆起这段时光,提到了郑南声,“他生得也蛮好,又会讨女孩子欢心,我喜欢上他不是很正常么?” 所以这个故事到这里都很老套,异国他乡,遇到同胞本来就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加上男方的殷勤小意,女方的顺水推舟,眼看着就要成就一段姻缘。 就在这个时候,骚操作出现了。 何秋水某天吃饭的时候,饰演陆小曼的a角来找她,“何,我想了很久,觉得实在不能再隐瞒你,你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何秋水当时就愣了,不知道对方何出此言,于是请她详细解释。 对方说了一句:“其实郑有个同□□人,是另一个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但是他们闹翻了,那个人要和郑分手,郑为了让他吃醋,所以才故意接近你。” 何秋水当时就懵逼了,连忙问她这是不是真的,对方赌咒发誓自己说的一定没错,因为信息的来源是她的男友,而她的男友是郑的爱人的室友。 而且她还告诉何秋水,那个人的家里是混□□的,她跟黄玥玥说的时候,都快了哭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怕他找人追杀我,你说我咋那么倒霉,恋爱没谈成就算了,还有生命危险!?” 回过神来,她一把推开安慰她的小姐姐,冲动的去找郑南声要问个清楚,“你是不是骗我的?” “……是,对不起。”郑南声沉默片刻,没有再犹豫,直接就认了,甚至还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过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 这个狗男人,很久以后何秋水都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跟生吞了一坨翔似的恶心。 她不觉得喜欢同性有什么不好,喜欢什么样的人有时候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对吧,但你不要去祸害其他女孩子啊,这叫欺骗啊! 对郑南声那一点刚刚冒头的喜欢就像被踩了一脚的幼苗,啪叽一下就夭折了,再也寻不到痕迹。 接着何秋水摁着郑南声打了一顿,在美国的街头,差点就引来了警察,然后跟郑南声老死不相往来,拉黑了他,不管他怎么道歉都不原谅。 一个月后交流期满,她连散伙饭都跟大家吃,收拾了行李买好最快能走的机票,就回国了。 这一别就是五六年,她跟郑南声一点联系都没有,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此时接到他的电话。 “你说啊,到底怎么找到我家电话的!?”何秋水整个人都不对劲了,脸迅速涨得通红,语气恶劣得凶巴巴的,“你是不是又想来骗我!?” 郑南声在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对不起,秋水,我当时……” “不许提!再提那件事老子弄死你!这里可是我地盘了,你这个假洋鬼子!”何秋水气呼呼的放着狠话。 “好好好,不提以前的事了。”郑南声连忙道,然后叹了口气,“我爸爸住院了,我回来看看他,然后找黄玥玥要了你的电话,顺便帮她把东西拿给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 “拉倒吧,你请的饭我没福气吃!”何秋水气哼哼的,忍不住就呸了一声。 郑南声又一阵道歉,听他低声下气的跟自己赔不是,何秋水想想自己当初气的也不是他不喜欢自己,更气的是他的欺骗,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气也都过去了。 于是她便哼了声,有些不耐烦的道:“算了算了,那些以前的事我大度,就不跟你计较了,先说好啊,你把东西拿给我就赶紧走,咱俩无话可说。” “是是是,小的明白。”郑南声连连保证道,记下了她的地址。 她挂了电话,转回身来抿着嘴鼓着脸,一副我要跟人打架的模样,温妮好奇的瞅了她好几眼。 “怎么了这是,谁的电话让你这么生气啊?”看那脸红的,不是羞的,一看就是气得七窍生烟。 何秋水的表情顿时就僵硬了一瞬,当初因为觉得这事太过丢脸,她回来后根本没有对任何人提过,要不是黄玥玥问起她在外面有没有认识帅哥,她也不会说的。 当然现在也还是觉得很丢脸,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一个关系不太好的无关人士。” 温妮见她实在不想多提,虽然心里有些担心,但还是没有多问,笑笑就过去了。 总而言之,这一天对何秋水和严星河来说,都不是什么很好的日子,各有各的烦恼。 但好在天亮以后觉得好多了,至少能暂时放下片刻烦心事。 何秋水一早起来仍然是练练基本功,然后在院子里看老何炒芝麻,说起天气越来越热,该卖龙眼冰了。 龙眼冰是夏天很受欢迎的一道甜品,龙眼肉和淡奶、冰块一起做成冰沙,上面铺着椰果和爆爆珠——起初是西米,后来在何秋水的强烈建议下更换成了据说更受年轻人欢迎的爆爆珠——当然,老何觉得这是她的一家之言。 “好啊好啊,我昨天看到医院对面的水果店有卖龙眼的了。”何秋水立刻插了句嘴,央求道,“今天就做好不好,求求你们了~” 老何还没说话,何天就立刻应道:“行,一会儿我去菜市场买龙眼。” 何秋水立刻就高兴了,哼着歌儿去柜台后面坐着,正式开始一天的工作。 严星河没想到自己都到了急诊科,还有会诊来找自己,忽然接到十七楼神内科的会诊电话,他愣了一下,“……这个、老赵啊,我都到急诊了,你找我们科其他人?” “别啊,我开都开了,你来看看吧?”赵医生忙道,“你就来看看她,她是髋关节置换术后的,十年前做的手术,现在觉得有些不舒服,我就给她请个会诊看要不要做什么处理。” “那你找林枚他们不也行?”严星河挠挠头,有些无语,说实话,十七楼啊,他并不很想等这个电梯:) 赵医生哎了声,“这个不是你老本行么,一说髋关节置换,你最厉害啊,不找你找谁?” “行行行,你开个平会诊,我一会儿忙完了再上去。”严星河没法子了,又来了病人,忙应了声就挂了电话。 一直忙到快十二点,他才得了个空,跟同诊室的高医生交代了声,急急忙忙往楼上去。 找到赵医生,看了病历,然后一起往病房去,查了半天,严星河道:“先做个ct重建来看看假体松动程度和髋臼缺损程度,要是决定翻修的话,得等你们这边出院,重新到骨二科去住院,再制定合适的手术方案。”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科现在已经可以通过3d打印出与需要翻修的髋臼相同的模具,进行精确的判断髋臼骨质缺损的位置及骨量缺失情况,可以用来做术前的模拟操作,这样在术中就可以更好更快捷地完成髋臼翻修,减少手术时间及出血量,更安全。” 病人一听就道:“可以可以,只要更安全就好,我们家不缺这个钱。” “那好,您现在这儿好好治疗脑出血的问题,髋关节疼痛这个先完善检查,然后做些对症治疗。”严星河点头笑着道。 病人连声应好,严星河又嘱咐了她几句注意事项,就和赵医生走出了病房。 到了走廊上,赵医生用手肘碰了碰严星河的胳膊,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可以啊严医生。” 严星河微微一笑,“你这个病人,戴的珠宝是整套的梵克雅宝,一看就不缺钱,当然可以建议她接受更好的治疗手段,而且这样一来,我们科就可以多收几个新农合的病人了。” 医院自负盈亏,很多的病人他们都是能帮就帮,但到底也是要吃饭的,有时候实在有心无力,于是只能从这些有经济能力可以接受更好治疗的病人这里开源,用以贴补其他困难患者的窟窿。 赵医生点点头,小声道:“我们卢主任也是这么说,她的费用都超过三万了,只能让她走大费用。” 严星河闻言立刻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呐,已经过了月中了,你别在这半个月里把她转到我们科去,要去也得出了院重新入院。” 本院规定,月中以后转科的病人,产生的医疗额度全部划归转出科室,纳入该科室本月收入额度,也就意味着这个时候的转入科室一毛钱不得,白干活。 赵医生眨眨眼,嘿嘿讪笑了两声。 严星河拍了他一下,推着他进了办公室,看见熟人,打了声招呼:“祁师兄。” 祁承淮正在做课件,抬头看了他一眼,“哦,星河来了,会诊?” 严星河点点头,嗯了声,低头开始写会诊意见,写完以后他没多留,立刻就走了。 电梯下到十二楼,停了一下,进来一个穿着衬衣西裤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模样,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喷了香水,一进来就有一股冷冽的香气在轿厢里弥漫开来。 他的手臂上搭着一件西服外套,手里拿着一张心电图单,病人信息那一面朝外,严星河看到姓名栏写着“郑光明”,这是昨天刚入院的郑伯的名字。 严星河的眉头一挑,看来这个男人是郑伯那在国外工作的儿子了。 他们只有这一面之缘,原本严星河也没多放在心上,只是这天傍晚下班,他在医院门口看到有人在发传单,从车窗伸进来,他下意识就接了,一看,是舞剧《花木兰》的新一季巡演宣传。 秦曼莉的照片在红色的传单中央,醒目非常。 他忽然便想到了何秋水,莫名的有些想见见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便把车开向了糖水铺,停好车,刚走近门口,便听见何秋水的声音传了过来,“哟,郑南声,你挺人模狗样儿的啊!” 他好奇的踏进门去,看见何秋水站在一张桌子前,她对面坐了个男人,严星河看了一眼那人的长相,愣了。 第三十五章 郑南声来糖水铺的时候, 只有何秋水一个人在店里,温妮在做晚饭, 家里大小三位男同胞全都在楼上。 听到动静后老何想下来, 但却被何秋水堵在了楼梯口,“不许下来,上去上去!” 就又被赶了回去, 连来的是谁都没看见。 郑南声一进门, 就叫了声:“秋水,别来无恙啊?” 何秋水嘁了声, “有没有恙关你毛事, 郑南声, 你还挺人模狗样儿的啊?” “我一直都这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郑南声失笑, 耸了耸肩。 何秋水一边嘴角往下撇了撇, 有些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东西呢,给我了就赶快走, 我家马上就要开饭了。” 郑南声眨了眨眼, 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下这家小店, 半新不旧, 似乎被人每天精心打理过, 但桌椅却又像有了好些年头。 只有何秋水一个人, 其他人都不在, 他想起黄玥玥无意之中说的事,问了句:“听说你不在你们歌舞团了?” “……关你什么事?”何秋水立刻警惕的看了他一眼。 “没怎么,就是好奇, 而且……”郑南声有些促狭的笑了一下, 模样贱贱的,“秋水啊,你看别的女孩子晚上都出去谈恋爱了,你怎么还在家,难道……” “你不会是那次以后就没有谈过恋爱了吧?”郑南声忽然大惊失色,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黄玥玥跟我说你被吓住了,回来以后好久都没缓过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没有想到……” “闭嘴!!!”何秋水恼羞成怒的站了起来,一拍桌子怒喝道。 这个死人居然还敢提这件事,还有黄玥玥那个死丫头也真是的,居然还跟他说了——没错,这次黄玥玥进修学习的地方就是宝格纳艺术团,它和容城舞蹈学院及容城歌舞团是对点的友好单位。 郑南声被她吓了一跳,讷讷片刻,“……我、我真的……” 严星河站在门口,因为一开始看见跟何秋水说话的男人的长相而愣住,回过神后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进去,还是该偷偷离开。 好像怎么做都不太好?他皱了皱眉,难得的觉得有些尴尬。 正在进退维谷之时,忽然就见何秋水猛然拍案而起,他也被吓了一跳,随即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秋水!” 何秋水一愣,回过头来,看见严星河挂着些关切的脸孔,不由得心里一酸,竟有委屈弥漫了上来,“严……” 只说了一个字,就扁了扁嘴,眼眶都有些微微红了起来。 严星河心里一顿,有种难言的酸胀突如其来,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到他觉得诧异。 他想都没想,就抬手摸了摸何秋水的脑袋,“怎么了,受委屈了?” 突如其来的亲昵让何秋水心里纳罕的同时,忽然就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来,不如…… “谁说我没谈恋爱,这就是我男朋友,比你高比你帅比你有钱!气死你!”她忽然就朝郑南声喊了句。 严星河顿时就懵了:“……”卧槽我没有打算牺牲自己的清白给你出头的意思啊!!! 何秋水说完以后自己都愣了,事实证明,她的动作比她的脑子快多了,这该死的好胜心胜负欲哟:) 可是已经来不及改口了,一来话说得掷地有声字正腔圆,断无听错的可能,二来郑南声已经立刻就问了:“真的?这是你男朋友,不是骗人的?” “……谁会拿这种事骗人。”何秋水心里尴尬得要命,面上还要装淡定,眼神可不能飘,不然就要穿帮了。 “我……”严星河想解释,却突然觉得手臂一痛,何秋水用力的拧了他一把,顿时就倒吸一口凉气。 何秋水回头看了他一下,眼神有些抱歉,还有些央求,他心里一顿,到了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 “你、你先坐,我们说句话。”何秋水扔下一句话,抓着严星河的手就往门外拽。 她常年练舞,力气可不小,严星河一个没防备,就被她拽了个趔趄,跌跌撞撞的被她拖出了门,衣襟都有些歪了。 到了外头背光处的角落,何秋水停了下来,警惕的回头看了眼店门口,然后回过头来,一脸哀求的双手合十,“严医生,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就是……” 这话听着耳熟,刚才里头那人是不是也对她说过? 严星河眉头一挑,声音有些淡淡的,“小老板娘,你这样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就毁我清白,不太好罢?”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实在气不过,他太讨厌了,我就想……想让他吃个瘪……”何秋水的声音低了下去,又懊恼,又委屈。 严星河顿时就好奇了,“他做什么了你那么讨厌他?” “他……”何秋水张口就要说,可是她转念一想,又立刻摆了摆手,“哎呀,故事太长了,打发了他我再告诉您啊?” 说着又合着手拜了拜,央求道:“求您了,您帮了我那么多次,也不差这一次了,以后……以后您让我干嘛我就干嘛,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行不行?” 哟,这退让得可真够大的,严星河顿时就笑了起来,“你就不怕我让你去杀人放火?” “……不、不能够罢?”何秋水吓了一跳,惊疑未定的看着他,有些犹豫了。 严星河嗤了声,“放心,我还没那么傻,不过……” 他看了眼店门口,见有个头伸出来往这边看,心里一顿,立刻弯了弯腰,朝何秋水靠近过来,“以后他要是再来怎么办?” 他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甚至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道都近在咫尺,何秋水忽然便有片刻的目眩神迷,“你……” “他看过来了。”严星河飞快的低声说了一句,“不是你说的要演戏?” “啊?哦哦哦……”何秋水顿时讪讪的,严医生您入戏这么快的吗,平时是不是没少演? 她定了定神,怕郑南声还在看,也不敢往后退,只能后仰了一下脖子,讷讷道:“他、他再来了……就再说罢,何况、我可以说已经分手了啊。”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已经镇定了下来,思路开始清晰起来,一击掌还点点头,“对,就是这样,下次他要还来,如果问起我就说分手了,年轻人嘛,分分合合很正常,谁还没谈过两三四五次恋爱呢!” 严星河听了就默默地点点头,嗯了声,淡淡道:“我连一次都还没有,好容易有一次了,还是假的。” “呃……这个这个……那个那个……”何秋水闻言就又卡壳了,心里慌得一批,“我……我也一样……” 她的声音低低的,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严星河心里忍不住又是一乐,然后清了清嗓子,“好的,同病相怜的小老板娘,回去罢。” 俩人于是一前一后的按照原路返回了店里,郑南声正在玩手机,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碗红豆汤圆。 侧门的后面忽然有两道目光望过来,是老何跟何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 何秋水眼皮一跳,立刻推着严星河在椅子上坐下,干笑了一声,“你先坐,今天炖了桃胶炖奶,我给你盛一碗过来。” 严星河心里尴尬得要死,还要装作已经习惯了的样子,朝她抬头望了一眼,点点头,温柔的道:“好,你小心点。” 妈耶,故作温柔的严医生太……可怕了:) 何秋水心里欲哭无泪,转身就往厨房里走,听见郑南声在背后问了句:“严先生,你跟秋水是男女朋友,怎么亲热都要特地跑外面啊?不用担心刺激到我的,在国外很多情侣会这样,情之所至嘛,我能理解。” “郑南声你闭嘴!”何秋水立刻回头,凶巴巴的吼了句,“不许你勾搭我的人!” “我没有,我不是,憋瞎说!”郑南声大惊,立刻双手举起,做出一副坚决的模样自证清白。 何秋水重重的哼了声,严医生:“……”卧槽我觉得我好像有点知道原因了:) “囡囡,你跟严医生真的……”老何见何秋水一靠近,立刻伸手把她拉到了楼梯上,边问还边用余光去看外头的两个男人,一脸担心的看着她。 何天也跟他是同一个表情,“是啊,还有那个郑什么的,跟你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何秋水的头都要炸了,又不能大声解释,只好不住的安慰道:“不是的,假的,我就是让严医生帮我个忙,装一下我男朋友!” 至于何天的那几个问题,她选择性的回答了部分事实,“以前去美国学习的时候认识的,不是什么好人。” “那是他欺负你了?”老何大惊失色,立刻就要推开女儿出去找人拼命了。 何秋水连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哎呀你们别问了!以后再跟你们解释!” 她边说边推他们,“快上去,不要看了!快点啊,我不喊你们不许下来!” 老何跟何天一步三回头的走上了楼梯何秋水这才匆匆拉开侧门进了饭厅,在冰箱里端了一碗冰镇过的桃胶炖奶出来,路过厨房看了眼,温妮正在做菜,看样子还要挺久。 何秋水的心定了定,深吸了口气,接下来只要赶紧把郑南声那个瘟神赶走就好了。 “来,尝尝这个,我亲手做的。”她笑着把桃胶炖奶放到严星河跟前,说了句。 严星河看了眼面前的甜汤,嗯了声,拉了她一下,“你坐好,站太久对你的脚不好,今天有没有按时复健?” 好一副体贴的好男友模样,何秋水在心里夸了句敬业,然后配的点点头,“有啊,早上起来练了四十分钟的舞,脚有点涨。” 她说的真的,严星河只要看一眼她的腿就知道了,沉吟道:“是有些浮肿,不过休息一下应该就好了,不要操之过急。” 何秋水点了点头,听见郑南声问:“秋水,你跟严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在一起多久了?” 严星河闻言立刻看了眼何秋水,笑了笑,意思是你自己编我就是个道具。 “呃……”何秋水眨眨眼,开始睁眼说瞎话,“我受伤了以后认识他的,在一起……才两个月。” 说着她瞪了眼郑南声,“哎,关你什么事,查户口啊?” “不是啊,黄玥玥让我问你的。”郑南声立刻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上头开了个小窗,黄玥玥打来的视频电话,“我告诉她你谈恋爱了,她给你打电话你没接,就打给我咯。” 何秋水:“……”妈的这个人绝对是瘟神没跑了!!! “阿水,为什么你谈恋爱了不告诉我!还是不是姐妹了!?”黄玥玥的声音透过屏幕传出来,那叫一个震耳欲聋,“要不是郑南声告诉我,我还不知道!快让我康康我妹夫长啥样啊!” 郑南声手腕一动,镜头就对准了严星河,黄玥玥发出哇的一声,“我妹夫长得不错啊,仪表堂堂,比郑南声好多了,这次我们阿水总算没有看走眼。” 严星河手里的汤匙吓得都快掉了,“……黄、黄小姐,幸会。” 郑南声:“……”姑奶奶你有一就说一,捧一踩一几个意思啊!? 黄玥玥这时又问:“阿水,你跟严先生是你受伤以后才认识的?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嗯、他是……是……”何秋水很犹豫,不知道是该接着编,还是干脆说实话算了。 严星河见她为难,以为她是没想好怎么给他安个身份,他觉得这里完全没必要说谎,反正男女朋友都装了,这些细枝末节就不用太在意了。 于是他便主动道:“我是秋水的主治医生。” “哦——”黄玥玥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日久生情啊,不错不错。” 她嘻嘻笑着说了句,忽然又咦了声,“不过阿水怎么不说话,感觉……你们不太亲密啊?” 何秋水闻言立刻大声否认了起来,“……哪有!” 严星河闻言嘴角翘了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对黄玥玥道:“黄小姐,这是国内,风气不似国外开放,我们不习惯当着亲友的面表现,见谅。” 这时躲起来偷看并没有听话上楼的老何炸毛了,立刻冲了出来,“你还说不是,要不是严医生能这么对你,你还敢撒谎!?” “我怎么有你这么个闺女啊,严医生那么好一个小伙子,你居然让他配合你玩地下恋???” 老何插着腰骂人,何天在后头拼命抱住他的腰,生怕他气急了要打人。 何秋水跟严星河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里的绝望,严星河眼里还多一丝怜悯。 何秋水:“……”完了,翻车了:) 第三十六章 “阿天你放开我!我要打她!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老何咆哮着, 要揍孩子了。 他可以宠着何秋水,让她做一切想做的事, 跳舞也好, 不跳也行,要折腾什么新鲜口味就算没人买,也可以。 但是, 他绝不允许何秋水沾染上不良品行, 黄/赌/毒/是雷区,说谎、贪慕虚荣、强迫他人等不好的性格也是禁忌, 可以傻可以蠢, 但不可以坏心眼。 所以当他误会何秋水故意瞒着她跟严星河的关系时, 才会那么生气, 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为什么要藏着掖着? 还骗他说只是让严星河假装男朋友, 这就更不应该了,这可是撒谎啊!还是没有必要的谎! 当然了,还有一点就是, 他真的觉得怪对不起严医生的, 自己先打了孩子, 后头才能跟他求情, 让他原谅囡囡。 以上一切, 要建立在何秋水跟严星河是真的情侣的情况下, 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案, 问题是现在…… 他们真的不是啊!!! 何秋水被他一吓,慌不迭的躲,严星河见她吓得脸都白了, 也有些不忍, 连忙将她护到了身后,“叔叔,您别着急,也先别生气,我们可以解释的。” 何秋水躲在他背后,从他的胳膊后面探出头来,不看老何,先骂郑南声,“东西放下,你赶紧走!” “啊哟,你居然还敢骂别人!?”老何的火烧得正旺,见她还敢这么大声,深觉没礼貌,顿时更气了。 严星河见状不好,立刻也转头对郑南声道:“郑先生,现在不方便留你,咱们下次有时间再聚罢。” 到了这时候,郑南声也明白自己不好多留,不管最后会不会被卷入家庭纠纷,此时留在这里除了徒留尴尬以外没有任何好处。 他忙点点头,指指桌子上的一个袋子,“这是黄玥玥让我拿给你的,我、我就先走了,叔叔再见,严先生再见。” 说完他就匆匆的走了,何秋水虽然正在挨骂,但还是抽空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果然不管五年前,还是现在,只要遇到他就没啥好事。 现在屋子里只剩自己人了——老何已经将严星河纳入了自己人范畴,对严星河的称呼已经变了,“小严,你让开,别护着她,现在不教育,到时候出去叫人打死了,都知道怎么死的!” 他到底有了些年纪,生了那么久的气也累了,说完这段话便气喘吁吁的,只有眼睛依旧瞪得像一对铜铃。 何秋水一听,心里一缩,下意识就揪上了严星河背后的衣服,紧紧的攥着。 严星河只觉得脖子上一勒,差点就喘不上气来,忙动动肩膀清了清嗓子,这才劝道:“叔叔您别生气,听我们给您解释,我们真的没有那种关系,秋水她没有跟您撒谎。” “就是啊,我就是倒贴钱,人家严医生也不能看上我啊。”何秋水从他背后探出个头来,嚷嚷了一句,又咻的躲了回去。 严星河听了这话都要气笑了,这个死丫头都胡说八道些什么,怎么听着全不像好话,搞得他好像多势利眼似的。 忍了忍想要揍人的手,严星河的手掌微微攥成了个拳头,努力保持着一份微弱的淡定,“叔叔,我向您保证,我跟秋水就是普通朋友的关系,他没有撒谎,至于郑先生的事……” 他叹了口气,“我也还不清楚,您还是听她怎么解释罢。” 他的目光相当诚恳,就差没赌咒发誓了,老何见状,一时间也有些有些不敢肯定了,“……你、你说的是真的?” “何秋水,你出来!”老何疑惑的看了眼严星河,立刻又瞪起眼来喝了声。 何秋水躲在严星河的背后,此时沉默了片刻,又嚷了一句:“……您保证不打我,我就出来。” 严星河觉得这妮子这会儿是在作死啊,家长要揍你,还能跟你谈条件? 连老何都被她气乐了,“……老子什么时候打过你?你说这话亏心不亏心?” “……以前没有,不能代表今天不会。”何秋水嘟囔着反驳道。 严星河怕她再磨蹭下去老何真要打她,忙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拖着人往前头带,“秋水听话,有话好说,没事的。” 听话你个头,何秋水腹诽,要真是挨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在严医生还在的份上打得轻一点:) 老何倒还真的没舍得打孩子,只重重哼了声,“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跟郑南声的陈年旧怨何秋水不想告诉老何,于是只好含糊的带过了在美国那半年发生的事,“反正就是那个时候跟郑南声有点……矛盾,就不来往了,他今天帮玥玥拿东西来给我,我想气气他,刚好严医生来了,我就拜托他帮忙装一下……” “我没有想到你们会突然下来的,本来都要打发他走了。”何秋水臊眉耷眼的,满是懊恼,又恨恨的咬咬牙,“我就知道跟他挨着肯定没好事儿!” “你还说!”老何一拍桌子,骂道,“你要是不让小严帮你撒这个谎,会有后头的事?” “我教过你多少次,做人要拎得清,要有自知之明,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你瞎充什么大头鬼,嗯?”老何气得够呛,差点就要上手戳她脑壳了。 何秋水见他的指头像要戳过来了,下意识就往旁边一歪头,恰巧就撞在了严星河的手臂上。 他的手臂可真结实啊,虽然看着精瘦,但肌肉却硬邦邦的,何秋水觉得自己的额头像被弹了一下,顿时就懵了。 看她忽然有些茫然的模样,严星河不知怎么的,突然就觉得她有些可怜兮兮的,委屈得不得了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替她说话道:“何叔,您别骂她了,小孩子嘛,有时候忍不住攀比,我以前还跟人家比谁的球鞋好呢,大了就好了。” 老何见他帮腔,总要卖他个面子,加上可能也骂累了,顿了顿,看着何秋水就说了句:“这次且放过你,再有下回让我知道了,打断你的狗腿!” “秋水,快认错。”严星河这时抬手拍了一下何秋水的肩膀,催她回神,做了不好的事让家长抓到了,甭管你以后怎么的吧,至少眼下得认错才对。 何秋水回过神来,垂着眉眼,怏怏的低声道:“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了。” 说着便吸了吸鼻子,一直没有出现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她忙抬起手背抹了把脸。 严星河忙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又对老何道:“何叔,她都知错了,您就原谅她罢?” 老何见她掉了眼泪,晓得她应该是后悔了,心里的气消了点,哼了声,说了句:“开饭,哦对了……” 他又看向严星河,“今天给您造成了麻烦,严医生别见怪,今天就留下来吃饭,我给您赔礼。” 见他的称呼又换了回去,严星河愣了一下,心底涌起一股不自在的拘束,忙道:“何叔您太客气了,还是叫我小严就好。” “行,那就……小严,留下来吃饭。”老何没太在意这个,点头应了声,然后背着手就走了。 何天在他后面走的,临走前朝何秋水看了眼,又示意一下严星河,严星河点点头,他这才拱拱手也离开了。 这时店里又只剩他跟何秋水两个了,严星河这才低声问道:“小老板娘,你还好罢?” 何秋水咻的一抬眼,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真是气死我了!郑南声这个王八蛋!” 骂也不敢大声,只能小声的骂,骂完还不解气,又用力的跺跺脚,憋得脸都红了。 就知道她会这样,严星河有些无奈的想道,然后愣了愣,怎么自己对她……这么了解了么? 一时间不由得失笑,他点了下头,问道:“你跟他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别用你刚才的含糊其辞哄我,小矛盾不可能让你隔了五年还那么讨厌他。” 何秋水嘴巴一噘,人太聪明了就是不好,难糊弄。 “说就说……”她嘟囔了一句,又抬头看着他,“不过您得保证,不会告诉别的任何人,不然就吃方便面没有面饼!” 严星河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行行,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快说。” 何秋水到了这个时候,才垂头丧气的回忆起从前,把跟郑南声怎么认识到怎么结怨的过程大概说了一遍。 “……这可真是孽缘啊。”严星河听完,摇着头咋舌道,看何秋水的目光又有些怜悯了,“换了是我,可能也会像你这样做的,实在是……太咽不下这口气了。” “是吧,见到他就好像看到当时那个傻穿地心的自己,简直……惨不忍睹。”何秋水面无表情的眨眨眼。 黑历史被人再次提起,怎么都让人很容易恼羞成怒的吧,她没有动手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严星河这时又拍了一下她的头,“好了,别气了,都过去了,你以后会很好的,否极泰来。” “……借您吉言罢。”何秋水叹了口气,抬手捂了捂脸,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 今天丢的脸比当年其实也没小到哪里去,只不过这次是她自找的,而且严医生是个温柔的好好先生。 但还是有些尴尬的,她有些讪讪的向他道歉:“对不起啊严医生,连累您了,还……让您看了难么大的笑话。” 严星河温和的笑着,摇了摇头,体贴的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这件事原本就这么过去了,严星河也没有放在心上,看样子何秋水应该也没有,他去医院对面的便利店买水的时候,看见她从隔壁的水果店提了一袋水果出来,她还热情的邀请他去吃龙眼冰。 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几天后,他接到了王冠的电话,“那个姓郑的阿伯,要做手术了,术前谈话非要你在场才肯签字,说只信你一个,你赶紧上来一下罢。” 严星河重重的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抽空上了一趟十二楼,郑伯一见他,就说:“严医生,我心里不太踏实,想听听你的说法。” “您稍等,我看看您的检查结果。”严星河没法子,只好去办公室跟王冠碰了个头,然后跟他一起回了病房,把之前王冠说的那番话又说了一遍。 严克用也住在这间病房,这时候已经做完手术有几天了,整个人都舒服了很多,正靠在床上看报纸,这时叫了他一声,“呀,严医生来了哇?” 严星河无语的回头嗔了他一眼,又继续看郑伯签好了字。 就在这个时候,病房门又被打开了,一个男声传来,“爸,您要的水果我买来了。” 严星河听见这个略熟悉的声音,心里咯噔了一下,遭了,他怎么就忘了可能会遇见郑南声!? 郑南声一进门就看见他爹的管床医生王医生,还有另外一个人,于是他打了声招呼,“王医生……” 然后转眼去看另一个,看清那人的脸,顿时就愣了。 严星河生得俊眉修眼,是很有辨识度的,郑南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那么快就忘了,愣了一下之后就脱口而出道:“……咦,这不是秋水的男朋友么?严先生,原来你在这里上班啊,幸会幸会。” 这一句话出来,立刻便让病房里的几个人都愣在了原地,王冠是知道何秋水的,当场就哇了一声,拿着的病历夹差点就掉了,大惊道:“星河,你真的跟小老板娘在一起了?” 严克用紧跟着回过神来,立刻问道:“小老板娘是谁?” 王冠立刻凑了过去,“严大伯伯,我知道,我跟您讲啊……” 严星河这时终于切身体会到了属于何秋水面对郑南声时的那份咬牙切齿:“……”幸会你个大头鬼!!! 第三十七章 翻车这种事防不胜烦, 除非你走路,不然不管你是司机还是乘客, 都有翻车的风险。 所以严医生对自继何秋水之后翻车这件事并没有觉得意外, 毕竟他们曾经坐在同一辆车上。 但是都是在郑南声这里翻车,就跟让他无语了,尤其是知道他对何秋水做过的事之后, 看见他, 更觉内心五味杂陈。 好了,被他踢爆自己是何秋水“男朋友”这个身份以后, 严医生已经预想到了接下来将要降临的疾风暴雨。 首当其冲是医院里。 医院是个多神奇的地方呢?它面积有限, 人员组成简单又复杂, 简单到几乎只有医生护士以及不多不少的几十个行政人员, 也复杂到这里每天都出现来自社会各阶层的人, 算得上鱼龙混杂。 所以在这个空间里, 一切八卦小道消息都会得到迅速的传播,和发酵。 在王冠发出惊讶的叫声以后没多久,“严医生谈恋爱了”这个消息, 就经由门外恰好路过的一位护工之口, 传给了旁边某个病房的责任护士, 然后传到了配药间, 再然后传到了护士站, 最终抵达医生办公室, 引起了轩然大波。 张天琪推推眼镜, 点了下头,“该谈了,再不谈, 零件就要坏了。” 林枚惊讶的张大了嘴, “居然谈恋爱了?难道他不是要不抽烟不喝酒孤独养生至终老?” 小吴医生则百思不得其解,摸摸下巴自恋道:“严老师去了急诊就恋爱了,难道是他在骨二的时候被我的光芒掩盖住了?” 张天琪一脸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目光充满了怜爱,“憨批,明明是你的傻气挡了星河的桃花运,他忙着教导你,哪里有空谈恋爱,你看人家急诊的小杜,听说跟你好兄弟?啧。” 小吴医生:“……”我感觉我的上级在对我进行人森攻击:) 正在大家热火朝天的讨论严星河为什么会被曾经的13床拿下的时候——何秋水那会儿活跃得整层楼的医护就没不认得她的,叶主任过来了。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数了数屋子里的人头,掐掐手指,“还有两个住培呢?不去手术,也不在办公室,干嘛去了?” “呃……应该去病房了。”林枚忙代为应道——管他是不是去病房了,先应了再说,毕竟大家吃一锅饭的:) 叶主任没有追问,只有些纳罕的道:“你们刚才讨论什么,那么热闹?” 说到这个大家立刻又活跃了起来,纷纷道:“主任,有重磅消息啊!” “星河谈恋爱了。”张天琪又一推眼镜,飞快的就说出了重点,根本不给其他人一丁点机会。 叶主任愣了愣,随即露出欣慰的笑意,“恋爱了?好啊,再不谈朋友那方面就要有心无力喽。” 张天琪立刻一脸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嘿嘿一笑,“主任,他女朋友我们都认识的。” “哦?是谁啊?”叶主任来了兴致,干脆就近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拿起篮子里一本待交病历翻了翻,“是哪个科的?医生还是护士?” “都不是。”林枚这时摇摇头,凑近了过来,“听说是以前他管的那个13床,脚踝粉碎性骨折的那个跳舞的小姑娘,护长前些天还提起来,说她女儿又去看舞剧,回来说没有原来那个姐姐跳得好,真是可惜了。” 距离何秋水出院都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他们提起她,竟然还是围绕着她不得不离开舞台这个点。 不过叶主任记得她,却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哦,就是那个每次查房都听得很认真的小姑娘啊,不是我说你们,一个个正经的医生,住培,实习,有时候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姑娘认真学习。” 说着他望着面前的病历眉头一皱,“这是谁写的病历,病人体重650kg,你是去治疗大象啦?” “赶紧改,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扣奖金!”叶主任说完一拍桌子,拂袖而去。 留下办公室一众医生面面相觑几秒,立刻开始手忙脚乱的开始病历整改,本来还不着急的,也都动了起来,毕竟没人跟奖金过不去啊。 办公室里这些讨论,在当天下班前就通过各种途径传遍了医院的角落,连保洁员大姐都知道,“骨二科那个严医生,有对象啦!” 院内单身女青年或多或少的有些惆怅和懊悔,自己怎么就出手晚了呢,这下好了,飞上枝头的机会没咯。 当事人严星河:“……”被你们说得我差点都以为我是真的有女朋友了啊:) 他分辩了很多次,说是误会,却没人肯信他。 “严医生不要害羞嘛,你也该谈恋爱了。” “肯定是真的,大家都那么说,还能有假?要真是假的,那你去追啊,你不追人家女孩子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严星河:“……”我比窦娥还冤:) 然而让他更哭笑不得,甚至可以称得上担心的,是来自于严家人的反应。 严克用从王冠那里知道了更多关于何秋水的事,听闻说她因为脚受伤而没法继续跳舞,也说了声可惜,然后回头就在家庭群里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家。 “严克用:各单位注意,星河就是谈恋爱了,整个医院都知道了,他的小女朋友就是上次那个……” 到这里他又嫌弃打字还是麻烦,直接连发了好几条语音,把听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个遍。 不知道为什么,这回群里安静极了,半天没有人冒泡儿。 严克用本来还很激动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想半天也没明白怎么没人理他,于是试探着又发了条文字信息,“……大家都在吗?哈喽?”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他撇了撇嘴,叹了口气,看来这会儿大家都在忙工作,没有空看手机,只有他这样的病号没事做,真是寂寞如雪。 然而就在他放下手机两分钟以后,手机开始叮咚叮咚响个不停起来,手机桌面上那个角色的微信图标右上角立刻就出现了个红彤彤的99+。 点开一看,一排排惊叹号中间夹杂着不多的几条文字信息,“星澜:怎么我才刚开完会就看到这么劲爆的信息[黑人问号脸.jpg]” “星池:我也……” “星渝:大伯伯你吓得我实验参数设置错了←_←” “星澜:有一说一,我觉得这姑娘好像还不错?” “星池:@严克文@杨艺三叔三婶,您们怎么说,要问问星河么?” “严克文:你们三婶已经在准备给星河打电话了,确认了再说[微笑]” 杨艺是真的在给严星河打电话,但是一直没人接,她的心里已经怒火冲天,只觉得眼前有熊熊烈火升腾而起。 如果严星河就在她跟前,她能手撕了他。 严星河那边很久都没人接电话,严克文看着不停在重播电话的妻子,又看看时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你先坐下歇会儿罢,这个时间星河肯定还在忙,哪里有时间接电话?”他温声的劝了句。 杨艺却立刻转头朝他吼了起来,“我坐不下!椅子上有钉子!都是你生的好儿子,只会跟我作对!” 严克文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觉得这话有些过了,“星河怎么了,不挺好么,他什么时候跟你作过对,不就只有不愿意去相亲这件事不听你的?” “你你你……”杨艺大半辈子没少跟丈夫闹别扭,却始终没学会跟他吵架,最后也只有一句,“你们就是合起伙来气我!” 严克文哭笑不得的拉过她的手,按着她坐下,叹了口气,“你有话好好跟他说,又不是不讲理的孩子,你……” “你闭嘴!我不讲理好了吧!?”杨艺甩开他的手,身子一扭,就开始生闷气。 夫妻俩相对无言,生熬了半个多小时,杨艺实在心里焦急忐忑得难受,又开始给严星河打电话。 这回严星河的手机通了,“妈?我刚才去急诊手术了,您找我有急事?” 一听他的声音,杨艺心里的火立刻就拱了起来,好好说?这不可能! “你还会接我电话啊!?”她先不阴不阳的冷笑一声,然后问他,“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你跟那小送外卖的是假的么,怎么现在听说你们全医院都知道你跟她在谈恋爱了?” 又是因为这件事,严星河的头顿时就大了,“……妈,真的不是,是大家都误会了。” “我呸!为什么大家不误会别人,就误会你?怎么不是一两个人误会,是所有人都误会?你要是没点什么,人家怎么会误会你!?”杨艺根本就不信他的鬼话! 她顿了顿,语气强硬的道:“我不管有还是没有,你必须跟她断清楚!以后再也不许来往!知道没有!?” “妈!我已经三十岁了,您能不能不要总想着干涉我交朋友的事?”严星河在她说完以后,忽然低吼了一声。 他刚下手术,还有很多事等着去做,被所有同事议论已经够尴尬的了,亲妈还不信他,这让他到哪儿说理去? 杨艺见他还敢跟自己这样顶嘴,更生气了,“三十岁又怎么样,你就是六十岁了,也是我儿子!就得听我的!” “我早跟你说过你们不可能幸福的,齐大非偶,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话?” “你这样倔下去,只会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齐大非偶,又是这四个字,何秋水曾经说过,这时杨艺又说,严星河的心里忽然便生出一股无力感来,觉得自己像被命运操纵住了一般。 这时的急诊人来人往,严星河拿着手机走到僻静处,这才忍不住回了句:“妈,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那样的女孩子有什么不好?您都没有了解过她,就给她扣帽子,妈,您这样对她很不公平。” 他的原意只是反驳那句齐大非偶,可是听在杨艺的耳里,等同于他间接承认了恋情。 她立刻问了句:“那你的意思,就是你跟她的确在谈恋爱咯?” “我没有……”严星河下意识就要否认,可是才说了几句,心里缺忽然又生出了另一种感受来。 一种隐秘的叛逆,你不是害怕我和她一起么,那如果是真的,你又会怎么样? 在这种心思的驱使下,严星河改了口,“我跟她谈恋爱有什么不好,您又能把我怎么样?妈妈,是我在选择爱人,而不是您。” 他的语气冷淡非常,甚至有些心灰意懒的感觉,可是杨艺根本没有听出来。 她只是咆哮着扔下了一句:“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严星河我告诉你,周末滚回来相亲!如果你不到场,我就把你从家里赶出去!”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严星河再想回拨过去拒绝她,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不仅电话,连短信和微信也都被拉黑了。 看着发不出去的信息,严星河知道她是来真的了,这下他就是不想去也不行喽。 第三十八章 六月一到, 天气就越来越热了,太阳很早就变得滚烫, 经常晒得人心烦气躁。 糖水铺的生意也一日比一日好, 街坊们有空的,经常早早就过来了,要一碗冰镇糖水, 不拘是红豆沙绿豆沙, 还是杏仁糊或者冰沙清补凉,又或者一碗双皮奶, 然后就着沁凉的糖水吹空调。 “凉快凉快, 哎呀这日子真是赛神仙。”陆曜的母亲点了碗清补凉, 然后在收银台旁边的桌子坐下, 笑着叹了口气, “她们还劝我早点催小二子结婚, 我才懒得管他,不想给他带孩子。” “各有各的好啦。”温妮调了碗清补凉,陆婶特别怕热, 她特地多加了一点冰块, 出来听见她这一句, 就搭了句话。 楼梯上传来嗒嗒嗒的脚步声, 何秋水哼着歌下了楼, 手里拎着个航空包。 “阿水要出去啊?”陆婶笑眯眯的看了过来。 何秋水点点头, 扎起来的马尾辫一颤一颤的, 笑得像含了糖,“是啊,带小胖你医院检查一下, 准备给它做绝育手术。” “哦哟, 你家小胖丁就要当猫太监啦?”陆婶惊呼出声,小胖在门口坐着,立刻扭脸过来喵呜了一声。 何秋水笑嘻嘻的说是呀是呀,然后打开航空包,把小胖抱了进去,然后拎起它就要走。 才出门,温妮就追上来问:“囡囡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不回,我去商场买衣服。”何秋水回头眨着眼睛应了句,然后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到了宠物医院,她找到了熟悉的苏医生,给小胖做了检查以后,预约了一周后的手术,事情都办妥,便将它寄放在宠物医院里,自己跑去逛商场了。 恒泰广场是市内一家颇大的综合性购物广场,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可以看电影和演出,可以休闲购物,周末时更是人潮拥挤。 “恒泰广场c座四楼,妙语咖啡。”严星河看着手机上杨艺发过来的一个地址,叹了口气。 他是一万个不想去,可是自从那天在电话里吵过一架之后,他跟杨艺就进入了冷战,那是他亲妈,说到底他也想哄回她的,哪怕妥协一下也行。 于是打定了主意,过去跟人家姑娘说清楚就走,绝不多留——他以为就是和某个被人介绍来相亲的女孩子单独见面。 可是严星河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前只是言语上逼迫他的杨艺这次是来真的,竟然亲自莅临现场坐镇。 咖啡店外头人不多,隔着玻璃看见杨艺的身影,严星河倒吸一口凉气,再一看坐她旁边的相亲对象,是秦曼莉,他的头立刻痛了起来。 原本就要踏进去的脚步猛然一收,立刻退到了一边去,勘勘避开了杨艺向门口方向望过来的目光。 严星河心里有些着急,现在走显然只会让杨艺更生气,不走又觉得难受,怎么办才好? 他想了一阵,忽然便想到引起这件事的最直接原因,何秋水。 如果何秋水那天没有让自己假扮男朋友去糊弄郑南声,郑南声就不会认识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踢爆恋情”,那也就没有今天这样进退维谷的局面了。 既然由何秋水那起头,不如再由她来结束,索性再演一场戏好了,严星河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 何秋水撑着伞走进一楼,冷气将一路走来的热气全部卷走,她松了口气,把伞收进包里,去买了杯香蕉牛奶,一边走一边看两边的店铺。 才走进一家内衣专卖店的门,手机就响了,她摸出来一看,愣了一下,“喂?严医生,您找我?” 她边说边往一旁货架走,导购见有客人来,刚要上前介绍,就被她笑着摆摆手阻止了。 “嗯,那个……”严星河抿抿唇,有些犹豫,“你有空么?” “……呃、我在逛街。”何秋水愣了愣,眨眨眼睛,实话实说,“您找我有事?有事的话我也可以……” “你帮我个忙。”严星河看了眼咖啡厅门口,语气忽然加快,“上次你让我扮你男朋友,答应过我的,今天轮到你。” 何秋水又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顿时嘶了声,压低声音求证似的问他:“您是说,让我……” “对,所以你现在在哪里?”严星河不等她问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接你。” “不是……您先等等。”何秋水见他似乎很着急,便将手里的衣架又挂了回去,然后走出了内衣店,“您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妈让我来相亲,我以为她不会亲自来的,没想到……咳咳,我不想……”严星河叹了口气,语气无奈中有些别扭。 原来是这样,何秋水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然后道:“所以您想让我跟你一起去,然后让她死心不再给你安排相亲?” “……是。”严星河低低的应了声,又催了声,“你现在的位置在哪里?” 何秋水眨眨眼,笑着应了句,“我在恒泰广场啊,您在哪儿?我打车去罢。” “不用,我也在这里,你在哪个位置?”严星河听了她的回答,猛的松了口气,不得不说真是巧极了。 何秋水惊讶的啊了声,然后回头看了眼内衣店的招牌,“在……b座的二楼,黛安芬门口。” “你别动,我去接你。”严星河记下地址,挂了电话,匆匆的往何秋水的位置走去。 何秋水听话的在原地等他过来,咬着果汁杯的吸管,看眼前走过一个又一个的客人。 等了十分钟左右,严星河又来了电话,“你那个什么芬……是个什么店?” “嗯……内衣店。”何秋水眨巴眨巴眼睛,小声的应了,然后又强忍起了笑意。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半晌,传来了嘟嘟嘟的电话挂断声。何秋水立刻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起来,看样子严医生被吓到了呢。 正在窃笑间,她忽然觉得有人在向自己靠近,下意识便抬起头去看,还没看清来人,就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很好笑?” “呃……”何秋水的笑顿了顿,定睛一看,又笑了起来,“您到啦?” 严星河点点头,侧脸看见旁边内衣店的招牌,和橱窗里贴着的广告,又沉默了一下。 然后立刻别开眼睛,“走罢。” 何秋水忙哦了声,收起笑,亦步亦趋的跟着他一路直走,越走越忐忑起来,心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 “严医生……”到了咖啡店在的那层楼,她忽然站定了不动,有些央求的唤了一声严星河,“咱们真的……要这么做么?” 严星河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微微一笑,“那天你要这么干的时候,可不见害怕过。” 何秋水顿时语塞,嘴巴扁了扁。 “过来。”到了这个时候,严星河绝不可能让她临阵脱逃,索性朝她伸出了手。 何秋水有些不敢动,顿在原地,纠结的看着他。 严星河啧了声,干脆往回走了两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强硬的带着她一起往前走。 边走边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别怕,你早晚都会去见婆婆的,就当提前实习了。” 何秋水这会儿终于觉得自己之前出的是个馊主意了,要不是一念之差,何至于沦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她有些欲哭无泪,并且越来越紧张,尤其是在听了严星河说的这话以后。 杨艺在咖啡店里等了半天,还不见严星河过来,心里已经开始拱火了,还不得不按捺着火气安慰秦曼莉,“小莉别着急,他今天肯定来的,我的话他不敢不听。” “阿姨,我不急,您也别着急。”秦曼莉温温柔柔的安抚她一句,又想到马上就能见到严星河了,脸顿时便红了起来。 杨艺笑着看她,越看越喜欢,也越看越觉得严星河不是个东西。就在这个时候,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了,服务员欢迎光临的声音响起,二人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看见严星河进来,俩人不由得相视一笑,秦曼莉正要起身招呼他,却见他停了下来,回身撑着门,外头走进来一个穿着奶白色方领收腰复古法式裙子的女孩子。 及膝的裙子露出她线条优美的小腿,其中一边腿上描绘着振翅欲飞的帝王蝶,红色的低跟小皮鞋和她耳朵上微微摇晃的红珠耳坠相得益彰。 她进来之后朝严星河笑了笑,严星河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头不知跟她说些什么,然后俩人一齐往这边看过来。 其实严星河就是跟何秋水说了句:“小老板娘,认真点,考验你演技的时候到了。” 但秦曼莉看见那张熟悉的脸,脸色却忽然变了变,甚至有慌乱一闪而逝,又迅速被她掩饰过去了。 “秋水,这是我妈妈,和一个邻居的孙女。”严星河带着何秋水走到她们面前,随意的介绍了一句。 然后看看杨艺,“妈,这是我女朋友,何秋水,您已经知道了的。” 杨艺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招,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面前来,脸色顿时一黑,刚要开口,就听何秋水说话了,“阿姨好。” “我可当不得你这声阿姨。”她立刻冷哼了一声。 “您是严……”她下意识就要说严医生,才开了个头,就觉得腰窝处一痒,被严星河戳了一下,忙改口,“您是星河的妈妈,我当然该称您阿姨的。” “坐罢,你走得太久了,小心累着。”严星河拉开了一把椅子,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温声道。 何秋水对他的体贴感到有些别扭,但是又不能躲,只好忍着鸡皮疙瘩掉地上的感觉朝他笑了笑,也是很温柔的。 看见他们俩旁若无人的姿态,杨艺只是觉得丢脸和生气,但秦曼莉却更多了几分不是滋味,她看着何秋水,说了句:“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何首席。” 这是歌舞团里大家对首席舞者的称呼。 杨艺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看何秋水,又看看秦曼莉,“你怎么会……” “秦首席说笑了,我都已经离开舞台了,现在应该是我恭喜你得偿所愿才对。”何秋水笑着应了句,眉眼中一点波澜也无。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与旧同事重逢,真是有趣极了,何秋水的眼里忽然便浮上了一抹玩味。 第三十九章 何秋水竟然和秦曼莉是旧识, 这让杨艺感到了万分的诧异,但她的惊讶也只有一瞬, 很快便收敛了起来。 在场四个人里只有严星河是早有所猜测, 因而没有觉得奇怪,他甚至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招呼了服务员过来, 先要两杯拿铁, 然后问何秋水,“加奶加糖?” 早就和他约好的何秋水眨眨眼, 知道他是故意要让别人觉得他们很亲密, 于是笑着附和他道:“当然, 你最了解我了。” 严星河闻言低低的笑了声, 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 成功的让刚刚回过神的杨艺又生气起来。 她瞪了一眼严星河, 然后把目光又转向何秋水,像刀子一样刮着她,“何小姐, 我听说你现在在送外卖?” “是啊, 在帮家里的忙, 我爸我哥有时候忙不过来, 我就跑一趟。”何秋水大方的点点头。 严星河有心让杨艺快点死心, 闻言立刻张臂从何秋水的背后抬起, 揉了揉她的头, “秋水真是个孝顺的姑娘,妈您说对罢?” 杨艺见他插嘴,又瞪他一眼, 何秋水见状在心里窃笑, 这货是想气死他老妈啊,幸好这只是场戏:) “你还那么年轻,既然以前是跳舞的,怎么现在不跳了,难道是犯了错才离开的?”杨艺知道何秋水受过伤,是故意这么问的。 但她不知道何秋水跟严星河真的是假的,所以何秋水对她故意戳自己痛处的行为虽然有些反感,但却没有动怒,“不是,是受伤后不适合再长期演出,所以干脆辞职。” “不知道你以前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我们小莉可是容城舞蹈学院毕业的,老师还是鼎鼎有名的花教授。”杨艺见自己没打击到她,干脆搬出秦曼莉来。 秦曼莉的脸顿时涨红起来,因为,“我跟秦首席是校友,她还比我高两届,是我的学姐,不过我的恩师是张从真教授,花老师的课我没有上过,只听说虽比不上张教授,但也很……有趣。” 容城舞蹈学院哪有什么花教授,不过是秦家母女自己编出来的罢了,倒是有个姓花的老师,评副教授都是靠跟某位领导的不正当关系评上的,还被领导夫人闹到学校来,成为一时笑谈。 不过那时秦曼莉早就毕业,连何秋水都已经大四,所以要拼老师,她是分分钟碾压秦曼莉的。 她戏谑的目光让秦曼莉觉得难堪,她不敢去看对面那对男女,只低头盯着面前的点心。 杨艺似乎察觉到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先是一顿,又觉得何秋水太过牙尖嘴利,终于忍不住瞪她一眼,面色沉了下去。 虽然生得的确不错,看起来也算有教养,但她对何秋水早有先入为主的意见,于是看她分外不顺眼。 严星河看着她们,忽然挑了挑眉。正在这时,咖啡端上来了,他想说的话便咽了回去,然后对服务生道:“麻烦加一份芒果班戟给我女朋友。” 桌上众人又为之一静,虽然明知他是故意的,但何秋水还是朝他歪着头笑了笑。 她笑的时候那对水杏眼微微弯起来,甜蜜蜜的,严星河望着她,心尖忽然隐隐一颤,想也没想,就抬手又摸了摸她的发顶。 他们对视的时候,杨艺正在对面认真的审视着他们,她忽然有些疑心,自己会不会被骗了。 总觉得有些刻意和巧合,但是她没见过严星和哪个女孩子走近过,所以没得比较,说不定他谈起恋爱来就是这样的呢? 体贴周到得让她这个当妈的都有些嫉妒。 随后芒果班戟上来了,严星河摸摸碟子外沿,有些冰手,看来是刚从雪柜拿出来,眉头一皱,说了句:“你先别吃,太凉了,对女孩子身体不好。” “……你还知道这个。”何秋水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 “当然,我是你男朋友。”牢牢贴好男朋友标签的严医生点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见她眼睛微微眯着,仿佛在考虑什么。 演戏这件事,何秋水绝不认输,加上她跟严星河说好了的,这次在杨艺面前的主要任务就是秀恩爱。 恩爱嘛,必须是双方相互的才叫恩爱。 她当即笑着对路过的服务生道:“麻烦多给我一个叉子,可以么?” 叉子拿来后,她把分量十足的芒果班戟一分为二,然后把新的叉子递给严星河,靠近他,小声道:“我吃不完,你帮我好不好?” 说着又小心翼翼的看一眼对面的杨艺和秦曼莉,腼腆又羞涩的笑笑,似乎很不好意思,脸颊甚至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粉色。 严星河被她亮晶晶的明眸看着,脑子忽然有片刻的空白,心跳的节拍乱了几下,他下意识的垂了垂眼,“……好。” 但却好一阵不敢和她对视,还有些不自在的动动身子,竟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察觉到他情绪的改变,何秋水立刻又甜蜜蜜的笑起来,嘴角一翘一翘的,心里得意洋洋,论表演,严医生根本不是她对手啦。 两个小年轻的互动,让杨艺觉得很刺眼,她诡异的觉得,如果忽略自己讨厌何秋水这一点,他们看起来……也算般配?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杨艺顿时更加生气了,甚至担忧起以后来,如果娶这么一个媳妇,就真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这个未来可真够操蛋的,她仿佛脑补出了自己凄凉的晚年。 “何首席,不……我还是叫你秋水罢,你和星河哥哥……是怎么认识的?”秦曼莉实在忍不住,咬咬嘴唇,抬头问道。 听她问起这个何秋水就又笑着看了眼严星河,大着胆子伸手握住他的手,脸上涌起喜悦的娇羞,“说起来真是幸运,因为我受伤进了医院,才有机会认识星河,他是我的主治医生呢,你说巧不巧?” 说完她朝严星河眨一眨眼,然后立刻察觉到被自己握住的他的手抖了一下,笑容不由得更加灿烂了。 果然这个世界上不要脸最爽,看看,她拼着尴尬火力全开,和严医生的位置就掉了个个儿,何秋水心里好笑,哪能每次都让他表现。 严星河大概也反应了过来,她说完这话以后,他立刻反手握住她的手,同她十指紧扣,笑着接道:“是啊,那个时候啊,她狼狈到不成样子,不过还是很好看,尤其是眼睛,明亮得惊人,后来发现她活泼又有趣,我就喜欢她了。” “真的啊?”听他夸自己,何秋水立刻扭脸去看他,谁不爱听好话呢:) 严星河见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不再是刚才的装模作样,顿时失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最后一句最真。” 何秋水:“……”好了我知道了,这句肯定是假的:) 秦曼莉的脸慢慢白了起来,眼神飘忽不定,似乎一下子就情绪低落下来,脸上写满了懊悔。 “小莉?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杨艺发现她有些不对,立刻就问了句,神色是真切的着急。 “……啊?没、我没有,阿姨。”秦曼莉被杨艺推了推,回过神来,勉强应了声,然后飞快的看了眼何秋水,又立刻强笑起来,“我、我就是……突然想起些事,就、就先走了……” 说完,她竟然第一次没有礼貌周全的跟杨艺道别,甚至没有再看严星河一眼,提着包急匆匆的开了咖啡店。 杨艺看着她离开的仓促背影,嘀咕了一句:“到底怎么了,这孩子。” 说完她又白一眼何秋水跟严星河,没好气的道:“行了,见也见了,我没什么好说的,总之就是一句话,何小姐,我对你很不满意,我不同意你跟星河在一起。” 何秋水心说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句话了,于是双手握拳,认真又郑重的道:“阿姨,我和星河是认真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不可能分开的。” 杨艺冷笑一声,想说什么,最后却只盯着何秋水深深看了一眼,“……是么,那我拭目以待。” 说完她也站了起来,看也不看严星河一眼,直接拂袖而去。 她一走,原本还挨得近近的两个人立刻像装了弹簧一样,咻的分开,中间空得能再坐下一个人。 “严医生,我们……”何秋水想说不如我们也赶紧走罢,这是个是非之地啊,她真的坐不下去了。 可话还没说完,就发觉自己的手臂忽然被他一把抓住,一拉,她整个人就扑进了严星河的怀里。 陌生的男性气息瞬息间充盈满她的每个感官,她还能听到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她也没来得及问到底怎么了,就听见头顶传来严星河有些懊恼的声音,“妈,您怎么回来也不打个招呼,突然就蹿过来,很……” “行了行了,我是回来拿我的包的,谁知道你们……”杨艺走到半路发现包落下了,赶紧回头找,结果一进来就看见儿子拉着人家姑娘一把抱住,一副猴急的模样,登时就吓了一跳。 大庭广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当然,她和每一个对儿媳妇或者儿子女朋友不满的母亲一样,觉得这都是别人的问题,全是妖精勾引的书生,要不然书生怎么会被迷惑。 于是她立刻就瞪了正伏在严星河怀里的何秋水一眼,咬牙切齿的道:“真是有伤风化!这样的女人,你就当宝罢!” 严星河实在是尴尬无比,只好催道:“妈您快回罢,我和秋水还有话要说。” 杨艺又重重的哼了声,吃饱一肚子气,气鼓鼓的回了家。 和严星河一样尴尬的,还有被他抱个满怀的何秋水,在确认杨艺已经离开后,她立刻用力推了一把严星河的胸口,挣脱开他的怀抱,然后垂着眼别过脸去,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可是即便距离已经拉开,属于他的那股气息却仿佛无法摆脱似的,不住的往她脑海里钻进去,很快就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热起来。 何秋水涨红着脸,在心里不停的哀嚎,这也太他妈坑爹了,再来一次她非尴尬到原地爆炸不可。 严星河看一眼她通红的脸,举手虚握成拳,抵在嘴边清清嗓子,“我们……” “我们……”几乎同一时间,何秋水也开口,说出和他一模一样的词语。 这下更尴尬了,空气都有些凝滞起来,何秋水似乎能听见电视里常见的那个乌鸦飞过的音效。 “你先说。”严星河抿抿唇,打破了僵局。 何秋水眨眨眼,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道:“我想说,要不然我们走罢,留在这里,万一您妈妈又杀个回马枪什么的……” 严星河赞同的点了点头,结了账后和她一前一后的离开咖啡店,走出去的那一刻,俩人不约而同的长长舒了口气。 然后对视一眼,都乐了。 第四十章 咖啡店里幽静, 出了门却只觉喧闹,隔壁的店铺正在放轻音乐, 曲调欢快活泼。 何秋水好奇的看那边一眼, 然后不好意思的朝严星河笑笑,“严医生,事情也解决了, 不如我们……” 她想说不如我们就此别过, 她还想继续去买衣服呢。 谁知严星河却及时的接上她的话,“我陪你逛街罢, 当做是……谢谢你今天帮了我大忙, 对了, 你要买什么来着?” 何秋水似乎愣了一下, 然后面露为难, “……您真的、要跟我去?” 严星河点点头, 失笑道:“怎么,不乐意带我这个能帮你拎包的拖油瓶?” 何秋水忙摇摇头,“当然不是, 只不过……” 她强调似的加重了语气, “我是要去b座二楼的哦, 您确定不反悔?” 严星河这一时半会儿哪能品出她的言下之意, 只恍惚记得b座二楼都是女装店, 于是又点点头, “当然。” “那行, 咱们走罢。”何秋水这才爽快的点了下头,然后转身往扶梯走去。 呐,不是她没有提醒啊, 他非要跟着, 到时候尴尬可不关她事。 一路越走严星河越觉得熟悉,最后终于没忍住,有些纳闷的问何秋水:“你这是要买什么衣服,怎么……” 他看一眼路过的店铺,“怎么这些店你都不进去,不喜欢?” 何秋水这时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朝他眨眨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先买这个呀,喏。” 严星河疑惑的扭头去看旁边的店招,橱窗海报里衣着清凉性感的美女模特正妩媚的看着他,登时整个人就僵住了,这不就是先前来过的那家内衣店么!? 他错愕之下,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我……你这是要……” 他边说边小心指指那门口,“……内衣?” 他不说还好,一说透了,就让还想暗戳戳看他笑话的何秋水一愣,脸随即腾的红了起来。 “呃……我……”她吭哧吭哧的说不成句,最后有些恼羞成怒的瞪他一眼,“是啊,本来就是要买……是你半路叫走我的,要不是你我早就买好了……” 她嘟嘟囔囔,又不好意思说得太大声,怕让周围的人看笑话,于是一噘嘴,娇斥一声,“你进不进呀?不进就让开!” 模样娇俏得很,奶凶奶凶的,叫严星河想起她那只叫小胖的宝贝小猫。 他往旁边闪开,让她先走,然后跟在她身后,说了句:“小老板娘,你总您您您的叫,我都快以为自己七老八十了,还是现在好。” “我尊敬你还尊出错来了?”何秋水脚步一顿,扭头瞪着眼看他,然后重重哼笑一声,“不叫就不叫,你本来也没大我几岁。” 严星河闻言嗯了声,嘴角一翘一翘的,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店里的一切。 这是他人生有史以来第一次进内衣店,哦你问他的贴身衣物怎么买啊,小的时候是他亲妈准备的,成年后自己管钱了,也学会网购了。 更何况,新内衣哪有旧内衣舒服,好容易磨合好了一条裤裤,没穿破为什么要换新的,蛋不疼么:) 导购还是之前那个,她似乎认出了何秋水,见她进来就迎上来,一脸的笑容可掬:“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样的内衣?” 何秋水急忙往旁边走了两步,离严星河远了点,这才低声问导购:“能不能麻烦你替我量一下胸围?好像有点……” 导购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笑道:“……好的,您请跟我来。” 她点点头,又回头看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严星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他说。 刚要走,就听见严星河已经追过来问她:“你要去试衣服么?” 何秋水顿时卡壳,内心深处重新出现那种熟悉的尴尬,呃了一下,点点头。 “那你的包给我罢。”严星河微微一笑,话语体贴温和。 何秋水还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导购小姐却已经笑了,“是啊,试衣间里空间狭小,还可能忘了带,不如交给你先生更安全。” “……他不是我先生。”何秋水又是一囧,忙辩解了一句。 严星河忍着笑,连辩解都懒,只伸手接过她的包,走到休息去坐着等候。 何秋水出来买新的内衣也是没办法了,这些年她因跳舞的关系,一直很严格的控制饮食和锻炼,这才将轻盈窈窕的身姿维持好,可是受伤以后住院缺乏运动,医生又交代要保持营养,所以严格控制饮食也做不到了。 于是她的体重在住院的时候飞快飙升,很快就从两位数变成三位数,出院后再减重,却发现怎么减都回不去之前的数值,至今仍然处于一个不小心就又要突破百斤大官的状态。 更要命的是,她的胸部似乎迎来了第二次发育,罩杯从a一跃变成c,再也没有缩回去。 昨晚温妮还劝她:“别人想有还没得,你就不要苦恼这个了,说不定你就是遗传了六婶的身材,以前控制得太严格没发现,现在营养一好就……你懂的。” 何秋水一脸黑线的看她在自己胸前比划一个手势,然后跑去翻相册。 相册里陈年老照片上的容珍珍是个绝世美人,形容高挑,胸高腿长,腰若约素,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明眸善睐,正经是天使脸孔魔鬼身材。 她沮丧的比了比自己一米六五不到的个头,苦恼的倒在沙发上蹬腿,“我怎么就没有遗传到我妈的样子?都怪老何太普通了!” 老何上楼刚好听到这一句,立刻一巴掌拍在她头上,“你胡咧咧什么,除了没你妈高,头发没你妈长,哪里不像?” 她生得其实跟容珍珍有八分像,只是气质没那么温婉娴雅,也少了一分被生活磨砺过的淡然。 这是肯定的,容珍珍从小就被收养,跟着养母吃过很多的苦,不仅要担忧吃穿,还要小心不要因为自己过盛的容貌招来觊觎而被欺负,但她的女儿何秋水,却是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一方面是家里经济的确好了,另一方面则是大家怜她年幼失母,多少都宠着让着,可不就养成活泼爽快的性子么,连现在这份稳当,都还是张从真给她磨出来的。 何秋水被老何教训一句,先闷闷不乐几分钟,然后拉开衣柜看看,又高兴起来,衣服瘦了!是时候换新的了! 所以她这会儿站在内衣店里,看着满目琳琅的漂亮内衣,可清纯可妩媚,可保守可性感,再想象一下自己穿着是什么模样,顿时心花怒放起来。 “上胸围88,下胸围75,上下胸围差是12厘米,您该穿34c的内衣哦。”导购小姐给她量好胸围,报了数,又问,“需要给您量一下腰围和臀围么?” 何秋水点点头,导购量完就笑了,“腰围60,臀围90,哎呀,你男朋友真有福气哟。” 说着还暧昧的朝她眨眨眼,何秋水顿时又红了脸,她知道对方仍然误会了她和严星河的关系,但抿抿唇,却没有再反驳。 算了,解释起来太累了,她想起那句“辟谣跑断腿”,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严星河感觉自己等了许久,一开始还觉得有趣,毕竟以前只听父亲抱怨过母亲逛街没个够,他自己是还没有体验过的,认识不足,可是到了后面,就有些难熬了。 衣服就这么多,怎么能看个半个多小时都还没好的? 好容易终于等到何秋水再出现在眼前,他终于长长松了口气,“你可算好了。” 何秋水的脸还是红的,看他的目光微微有些别扭,“……我买好了,咱们走罢。” 严星河点点头,自动的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拎在手上,“走罢,去下一家。” 何秋水呃了声,想说要不然自己拿罢,可是看他已经走在前面了,只好抿抿唇,连忙跟上去。 背后还传来导购小姐响亮的道别声:“谢谢惠顾,两位下次再来哟~” 她立刻想起在挑选衣服的时候,导购小姐一直拼命给她安利性感款式的情趣内衣,直说这能增进男女之间的感情,幸好严医生没跟着,不然那叫一个尴尬,她宁可今天不买也要跑了:) “你渴不渴?”严星河走了一会儿,忽然在奶茶店门口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何秋水摇摇头,“……不渴。” “那你热不热?”严星河打量一下她的脸孔,心有纳罕,“不然怎么脸这么红?” “呃……”何秋水这下不知道应什么才好了,直眨巴眼,然后有些无奈的点点头,“……有点。” 严星河见状就看看奶茶店里的人群,温声道:“给你买杯奶茶罢,稍等。” 何秋水想叫住他,可也没来得及,一眨眼的功夫人家都已经走进去点单了,手里还拎着她的衣服袋子跟包包。 严医生您好歹把我东西先给我啊:) 半晌严星河出了来,递给她一杯去冰的饮料,她看了一眼,愣愣的,“……说好的奶茶怎么只有奶?” “我看了一下,觉得你还是不要喝太多奶茶的好,家里就有,出来就不要喝了。”严星河哦了声,温声解释道。 冰牛奶跟冰奶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何秋水吸了一口,含混着道:“我在家也天天吃奶,感觉自己都成乳臭未干的奶娃娃了。” 严星河听得有趣,嘴角一抿,眼角就弯了弯,“这有什么不好。” 何秋水撇撇嘴,问他:“您……你确定今天这事已经搞定了?我怎么觉得心里有些不踏实。” “你妈妈真的……就这么算了?”她边说边吸溜一口冰牛奶,歪着头看看他,“我感觉她肯定有后招,除非你说我们‘分手’了。” “可是那样的话,我就又要去被她逼着去相亲了。”严星河一阵头疼,觉得无奈极了。 好像大龄青年不管男女,都会面临这个难题,何秋水对此是真的爱莫能助,“那怎么办?咱们就这样装着,等到谁先谈恋爱?” 严星河沉吟片刻,“好像……” “不可以!”何秋水瞪了他一眼,“想都别想,万一哪天我真谈恋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出轨了呢!” “呃……”严星河语塞,斟酌着道,“那要不就……先装一阵?等这件事过得差不多了,咱们再散伙?” 何秋水想了想,抿抿唇,“那……也行,今天的戏不能白演了,不过,你不能让我爸知道。” “我保证,出事我兜着。”严星河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没想到秦曼莉居然跟你是熟人哎,真巧,世界真小呀。”何秋水这时想起秦曼莉来,有些感慨的道。 严星河笑笑,刚要和她解释自己跟秦曼莉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就听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叫。 随即传来一声:“摔死人了!摔死人了!” 周围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严星河看了眼何秋水,面色一沉,“我过去看看,你别乱走。” 第四十一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 打破了商场内熙攘的平静,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人们议论纷纷, 并且不约而同的向生源处张望, 害怕又好奇的靠近。 何秋水听到严星河说要去看看,忙点点头,“你去罢, 我会小心的。” 严星河看她一眼, 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这才转身往人群最集中的地方跑去。 事故的中心是在商场一楼中央, 在这个挑高的位置抬头, 能看到两边一层又一层的扶梯, 半空中垂下一个巨大的紫藤萝花篮, 十分的漂亮。 不过这份美感现在已经被破坏殆尽, 一个两岁的男童正摔倒在地面上, 有鲜血从他的头部缓慢的流出,另一个穿着热裤和t恤的高挑女子正惊恐的看着他,脸色惨白。 周围的人们正在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 从哪里摔下来的?” “好像是从二楼。” “那么高, 他怎么摔下来的?” “这个不知道, 可能是从扶梯上摔的。” “夭寿哦, 他的家长呢?怎么不看好一点。” 然后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年轻女人忽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 哭天抢地的喊着:“小宝!小宝!你怎么了!啊有没有人打120啊, 救命啊!我的孩子才两岁啊!” 她边说边要伸手去抱地上的孩子,可是她才刚靠近,还有最后一丝意识的男童突然就抽搐了一下, 然后脖子往一边歪去。 女人的哭声顿时变得更加凄厉起来。 严星河急急忙忙的赶过来, 却被围观的人群堵在了外头,他着急的喊了一句:“麻烦让让,我是医生!” 听见他说自己是医生,人群立刻便自动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路来,“医生,医生你快帮帮他,救护车已经叫了,还没有来。” “是啊,医生你快看看他。” 严星河顾不上回答他们,径直走到男童身边,恰好阻止了女人要抱孩子的手,“不要移动他,这样对他的伤害更大。” 他一边说一边蹲了下来,开始利索的检查倒地男童的伤势,头部有明显的外伤,再一探颈动脉,已经没有搏动了。 严星河心里一沉,抬手看了下手边,在心里记下时间,然后立刻开始进行心脏按压。 或许是抢救得及时,当何秋水也得以挤进人群时,男童的心跳和呼吸已经恢复了,她听到严星河正跟周围的人要厚纸板和有弹性的绑带,“如果有纱布之类的东西,麻烦也拿一些过来,快一点。” 这里是商场,有一个颇大的药店,他要的东西很快就取来了,严星河抬头看了眼正低头哭得天崩地裂又什么都不知道的男童母亲,叹了口气,对拿东西过来的药店店主说:“大哥,麻烦你帮一下忙。” 店主忙哎了声,就地蹲了下来,又有一个中年阿姨走过去,问:“我能帮你们忙吧?” 严星河闻言便道:“那麻烦大姐你帮我倒一下酒精。” 特殊时期一切从简,严星河的动作都快了很多,先给男童的头部压迫止血,然后固定他骨折的那边肢体。 刚刚做完,就听见外面救护车的声音呼啸而至,片刻后就见医护人员从门外抬着担架匆匆走进来,“受伤的小朋友在哪里?” 有人立刻招呼道:“这里这里,你们快过来,有个医生已经抢救过一次了。” 严星河大概收拾了一下东西,然后站起身来,看向赶来的120随车医生,打了声招呼:“吴医生。” “哎?是严医生啊,情况怎么样?”吴医生看见是他,忽然便松了口气,面色和缓了一些。 “患儿从二楼扶梯上摔下,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头部有外伤出血,已经压迫止血,应该是侧身找地,肩膀及手臂都有变形,至于有没有内伤还不确定。”严星河简单的交代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吴医生做好记录,然后和严星河一起将男童转运到担架上,“行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罢,辛苦了。” 严星河也点点头,这就要离开,谁知还没走呢,就发现自己被人拽住了胳膊。 他愣了一下,疑惑的回过头,看见是男童的母亲,她的手像鹰爪一样紧紧抓住严星河的胳膊,嘴里还急嚷道:“你不能走!万一你刚才做的事让我的孩子出事了,我找谁陪医药费去!?” “哎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呐?”何秋水一听就急了,连忙走上前去,要掰那女人的手。 结果女人立刻一眼横过来,“你是他什么人?是不是你们是同伙的!?” 这人真是不讲理,何秋水气得脸都红了,“你自己的孩子没看好摔下来了,别人帮你还帮出麻烦来,他要是出事了,你才是罪魁祸首!” 女人一听就怒了,放开严星河的手,转而要攻击何秋水,“你胡说八道!明明是这个商场的问题!我们是顾客,在这里出事了他们就要负责任!” 她的话顿时引起满场哗然,在场的围观群众都喧哗起来,大多数人都觉得这女人是真的蛮不讲理,“要不是这个医生帮忙,你小孩早就死掉了,哪里等得到救护车来。” “就是嘛,别人家也带小孩出来玩,为什么就你的出事?” “还那么小,也不知道要看好一点,真是的,怎么当妈的哟。” 不过也有人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这商场的保护措施做得也不是很好,都没有广播提醒家长要看好孩子的。” “她太可怜了,商场多少也要赔一点的吧?” 周围人议论纷纷,何秋水却不管,她瞪着那女人道:“明明就是你的错,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为人母!” 女人闻言更加生气,竟然也不顾那么多人在场,而她的孩子也正在等待送去救治,嚷了一声:“欺负人啦!黑心庸医跟同伙欺负人啦!” 然后向何秋水扑将过来。 何秋水没有那么多的防备,被她推了个趔趄,严星河见状面色顿时大变,急忙一把伸手搂住了何秋水的腰,脚下一转,就将她带离了女人的冲撞范围。 “够了!既然这样,我们就一起去医院!”他面色沉得像水,怒气从他身上四面八方的溢出来。 何秋水虽然受到了些惊吓,但胆气还很足,张牙舞爪的,“我要报警!有人想打我!” 严星河哭笑不得的掐着她的腰将人往前拖,“走了,有什么话去了医院再说,人命关天。” 到底还有个等待救治的孩子,每拖一分钟都可能贻误最佳治疗时间。 吴医生这是已经和同事将受伤的男童送上了救护车,回头见家属还不跟上,只好折返回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他们的争执以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要不是严医生刚好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你怎么会这么想人家?” “谁知道是不是就是他害的?”女人脖子一梗,大声道,“你们就是欺负我一个女人!” 周围的人这时看不过眼了,纷纷道:“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说这种话!” “就是,医生你放心,刚才我已经拍了视频,有需要的话我发给你啊!” “是啊是啊,医生你放心,我们不会让她冤枉你的。” 之前提供了纱布酒精的药店老板也道:“哎,大姐,你要是再不走,结一下纱布酒精的钱呗,不多,给二十块就行。” 周围竟有人窃笑起来,严星河无语的摇摇头,示意吴医生一起走。 何秋水被他拖着往前走,边走边回头瞪那女人,大有一旦挣脱开束缚就要和她干一架的架势。 这让严星河更加不敢松手,就是上了车,他也特地坐在了吴医生跟患者家属的对面,死死按住何秋水蠢蠢欲动的双手。 这时的患儿已经吸上了氧,生命体征还算平稳,但状态不是很好,吴医生给他打好了留置针,催医生开快一点。 “这是去哪个医院?”何秋水忽然问了句。 吴医生应道:“去省医院,大概十五左右的车程。” 救护车的鸣笛声有些冗长,“嘀嘟嘀嘟”的,严星河提醒在跟何秋水斗鸡眼的女人道:“你不通知一下家里人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句话后女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变,有些发白,眼神也一改之前的愤慨,变得有些闪烁。 这样的人严星河跟吴医生都见得多了,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挑挑眉,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 何秋水也不傻,但她这会儿生气,说话就没什么禁忌,“你不会不是他亲妈吧?保姆?亲戚?还是人贩子?” “……我撕烂你的嘴!”女人沉默了一瞬,随即暴跳如雷。 “秋水!”严星河这下是真的要扶额了,她可真是个憨憨,猜测就算了,怎么还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要是真打起来,孩子伤上加伤怎么办。 何秋水被他喝了一声,扁扁嘴,侧身往他背后躲了躲。 吴医生忙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大姐你别介意,小孩子不会说话也是有的,不过你真的要通知一下家人过来医院,小孩这要做手术,要办住院和缴费的。” 女人喘着粗气,犹犹豫豫,吴医生又催了一遍,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开始打电话。 隔着电话都能听见那边的人在高声叫骂:“你这个败家的玩意儿!你把我大孙子怎么了!?” 看来是她婆婆,女人低着头,涨红了脸,唯唯诺诺的说着事情的经过,其他三个人对视一眼,先后低下头去挪开目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何秋水的目光落在严星河的衬衫袖子上,袖子被他挽到手肘,隐约可见一点红。 她呀了声,“沾到血迹了。” 严星河顺着她的话看向自己的衣袖,然后低声道:“没事,回去用点酒精擦擦就能洗干净了。” 何秋水立刻扭头找刚才用剩的酒精和棉球,“我帮你,反正还没到医院。” 吴医生这时看一眼对面正在说话的俩人,问患者家属:“怎么会从扶梯上摔下来的?” 被婆婆痛骂过一场的女人这会儿已经没有了方才跟何秋水对峙时的嚣张,垂头丧气的嘟囔了一句:“我哪里知道,谁知道他会去玩扶梯。” “……你是他妈,带出来了不好好看着,他一个两岁的小孩,哪里知道什么是危险,你还觉得自己没有责任?”吴医生愣了一下,有些无奈的指责了一句。 一个母亲,对自己才两岁的孩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才好。 女人低着头,没有说话,何秋水替严星河擦着袖子上的血迹,闻言轻哼一声。 这时救护车驶进了医院,停稳后打开门,急诊科的医护人员也立刻跑过来接病人,等吴医生下了车,何秋水这才跟着下来,才刚站稳,就看见眼前扑来一道人影。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就扭身往严星河怀里躲,紧接着听见一声清脆的扇巴掌的声音,伴随着一个苍老洪亮的声音,“你这个贱人!扫把星!” 第四十二章 “你这个贱人!扫把星!我打死你!要是我宝贝孙子出了事, 我要你赔命!” 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衣服的老妇人,在救护车停下的时候就冲了过来, 待患儿家属一下车, 她立刻一巴掌打上去,然后拳打脚踢起来。 顿时就听见女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她整个人往地上跪去, 揪着老妇人的裤子, 哀求道:“对不起,你别打我了, 求求你, 我不是故意的……” 周围的人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 该不该劝, 只好就这么看着。 “我打死你!你有什么用!要不是你肚子争气, 早就把你赶出去了!” 老妇人一边骂一边打, 掌风嗖嗖的,何秋水站得老远都听得见,还有皮肉相接的噼啪声, 光是听就让她忍不住打起哆嗦。 何秋水觉得今天受到的惊吓真是够够的, 一大早过来, 就被严医生拽去演戏, 跟他母亲斗嘴不说, 还差点让秦曼莉看了笑话。 好容易这事儿算是过了, 还没喘口气呢, 就又遇到这事儿,先是因为这人不识好人心生气,差点起冲突, 这刚到医院就又被吓一跳。 她整个人都有些呆怔, 欲哭无泪的看着严星河,“严医生,我好累呀。” 严星河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看她,“……为什么,你又不是走路来的,车都没喊累。” 这人真是的!何秋水瞪他一眼,跺着脚嘟囔:“心累,心累,心累你懂不懂?” 严星河这才恍然大悟,然后看了眼抱着头连躲都不敢躲的女人,沉沉的叹了口气,“……是啊,心累。” 他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当时非要拉住他想把责任归到他头上了,无非是想找个替罪羊,好让自己不挨打罢了。 只是她蠢,没明白这件事起因经过结果都太清晰明白,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根本不可能找到替罪羊。 又或者她明白,但是想不出其他办法,所以干脆试试,万一成功赖上了呢? 何秋水刚要说话,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急匆匆跑向他们,一把拉住老妇人,吼了句:“够了!等下你就要把她打死了!” “打死又怎么样,这里是医院,老娘给钱治不就完了!”老妇人跟男人对吼了起来,“要跟你说这媳妇要不得,你偏要!现在好了!连儿子都看不住!” “还不都是你天天打她骂她,谁会高兴!”男人很不满,声音更大了,“好好的人都被你打傻了!” 何秋水见状,点点头,嘟囔着对严星河道:“这男的看起来还像点样子,知道他妈做得不对。” 严星河看了她一眼,眉头挑了挑,“你真是想多了。” 何秋水愣了一下,刚想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就见护士匆匆过来叫他们,“是不是刚才那个孩子的家属?孩子要做手术,你们快去缴费。” 老妇人立刻应声好,瞪了一眼儿媳妇,也匆匆的走了。 就在这时,男人忽然一个转身,一巴掌甩在女人脸上,成年男人的手劲多大啊,顿时就让女人原地打了个转,然后扑倒在地上,脸肉眼可见的肿起来。 何秋水看得张口结舌,好像自己的脸也被打肿了似的,啪啪响,“这这这……他……” 她回头看一眼已经转头找保安的严星河,然后一下就蹿了出去,“喂,你干嘛打人!?” “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事,关你屁事!”男人见是个年轻姑娘,也没放眼里,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想赶她走。 何秋水弯腰将地上的女人扶起来,认真道:“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你这是家暴,是犯法的!” “我呸!法律能管到这事上来?赶紧走,不然连你一块打!”男人恶声恶气起来,脸上写满不耐烦,不见一点心虚。 何秋水立刻反驳道:“你不信的话打电话报警啊,警察来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你……”男人见她不识趣,顿时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挥过来。 “……我没事,老公,我们去看小宝吧,求求你了。”被何秋水扶住的女人忽然用力推开她的手,一把抱住男人抬起的手臂,又暗暗将何秋水挤开一点。 何秋水顿时就脱离了男人伸手能够到的范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看向女人,却看见她肿着脸,虚弱的朝自己笑笑。 歉意的,苦涩的,认命的笑。 她的心头猛地一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女人已经走远了,留给她一个有些一瘸一拐的背影。 “看明白了么?她的婆婆会那样对待她,她的丈夫就是最大帮凶。”严星河的声音在身后淡淡的传了过来。 何秋水愣愣的回过头,看见他面沉如水的脸孔,他在生气,是为什么? “……所以,你在生气这件事么?”她犹豫片刻,嗫嚅着发问。 严星河摇摇头,“这种事太多了,我气不过来,唯一能做的是警醒自己,保护自己身边的人。” “可是……”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紧绷起来,“我没有做好,我生气的是你,竟然趁我没注意,跑上去见义勇为。” 何秋水一怔,她没有想到严星河气的是这个,忙辩解道:“我看见你叫保安了,他肯定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打我的,我还可以报警。” “而且……”她看一眼严星河脸上越来越明显的讥诮,声音低了下来,“……他不是没打到我么?” “那是因为他老婆帮了你。”严星河的表情变得严肃,声音沉沉的,“这个世上神经病多得是,你又怎么知道他不会一时冲动,秋水,三思而后行的行动才叫见义勇为,冒冒失失上前那叫以卵击石。” 他好像越说越生气起来,说到最后手都抬起来了,何秋水见状立刻缩了缩脖子,生怕他像老何那样拿指头戳她额头。 “……我知道错了嘛,你别生气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周围已经有进出的患者跟家属好奇的看过来,何秋水顿觉丢脸,绞着手指期期艾艾的道。 严星河低头看着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气又怕,“要是真打到你了,你让我……我怎么跟你家里交代?” 说完以后他叹口气,突然便有些疑惑,他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为什么看到她置身险境时会觉得害怕。 何秋水抿抿唇,“……对不起,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见她似乎真的知错了,严星河便叹口气,语气软了下来,“算了,下次……”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叫他的名字,“星河?” 他抬头看过去,见是贺嫦,便忙打了声招呼:“师姐,今天你值班啊?” 这是省医院,也是容城医科大的第二附属医院,贺广发生前在这里工作,严星河的研究生时期也是在这里渡过的,贺嫦是这里的呼吸内科医生。 “我还以为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贺嫦走过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我回来会诊个病人,你呢,怎么在这儿?” 说着看了眼何秋水,“小姑娘,咱们又见面啦,来探望朋友?” 何秋水忙摇摇头,听见严星河解释道:“刚才在恒泰广场,有个小孩从扶梯上摔下来了,帮忙送过来。” “哦——”贺嫦调侃的看看他,又看看何秋水,“约会,我懂的。” “不是,我们……”严星河眉头一跳,马上就要解释个明白。 贺嫦忙打了个哈哈,“普通朋友嘛,我知道的。” 可是她的表情却满不是那么一回事,尤其是当她看清何秋水手里提着的购物袋时,神情更加玩味起来。 普通朋友陪着去买内衣?别说异性朋友了,就是两个女孩子,如果关系没好到一定份上,也不会一起去买内衣的罢? 严星河留意到她的目光,也想到了这点,顿时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对了。既然解释会越描越黑,那索性不解释了,他只得笑笑,“师姐现在要回去了?” “是啊,我先走了,你们俩也别在这儿多待。”贺嫦点点头,嘱咐了一句。 何秋水一直静静听着他们师姐弟二人说话,这时才乖巧的说了声:“贺医生再见。” “叫师姐就好了嘛。”贺嫦见她模样乖巧,生得又显小,忍不住抬手揉了下她的头,“下次叫星河带你上家里来玩。” 何秋水眨眨眼,扭头去看严星河,严星河露出个无奈的笑来,“知道了,下次再说。” 贺嫦朝他们挥挥手,匆匆走了,严星河这时回头对何秋水道:“午饭也还没吃,走罢,我请你吃饭。” 何秋水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离开医院,打了个车回恒泰广场,这时已经将近中午一点,午市都快收尾了。 俩人想去吃寿司,走到门口发现那家店没开门,何秋水靠在栏杆边上认真的问:“你饿么?” 严星河眨眨眼,用小指挠挠眉头,“……倒也不饿。” 何秋水的眼睛顿时一亮,手指往上指了指,“那我们去六楼好不好,那里有家茶餐厅不错,就是人多,不过如果我们坐到两点,就可以点下午茶套餐了,很划算的。” 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严星河一时失笑,“行,听你的。” 何秋水立刻就高兴起来,这时的商场早就恢复了平静热闹,根本看不出一两个小时前曾发生过一场意外。 餐厅果然人多,何秋水取了号,前面竟然还有八十桌在等候的客人,严星河看了下,道:“那边有饮料店,要不然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何秋水摇摇头,“不要,我一会儿多吃点,说不定前面的都等不及全走了了呢。” 真是阿q的想法,严星河再次失笑,看向了旁边的书店,“那就……吃一点精神食粮?” 何秋水点点头,进了书店后左看右看,渐渐就和严星河走散了,等她转了一圈后发现他不见,又连忙回头来找,发现他现在医学书籍的那一排架子前,正在认真的看手里的书。 她悄悄靠近过去,在书架上看到和他手里的书一模一样的封面,《遇见肿瘤名医》,想了想,她又蹑手蹑脚的走开,在另一排书架上抽出一本绘本看起来。 好半晌,她隐约听见外头的广播叫到他们的号了,赶紧跑出去确认,然后回来戳戳严星河肩膀,“严医生,轮到我们进去啦。” 严星河这才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书,朝她笑笑,“那就走罢。” 他们落座时还没到两点,下午茶套餐还不可以点,于是何秋水认真的勾了两道菜,一道烧味三拼,一道沙爹牛肉炒西蓝花,饭则要了一锅香菇滑鸡煲仔饭。 然后她把菜单递给严星河,还意有所指的问:“严医生,你想不想吃排骨?” 严星河抬起眼皮看了她一下,似笑非笑的,“我是不是只能说想吃?” 何秋水立刻吐吐舌头,严星河再看她一眼,勾了一道黄金蒜香排骨,再加一个罗汉斋煲,要下单的时候,何秋水忽然想到什么,又加了道叫一口多的甜品,要了两瓶冰镇丝袜奶茶。 “切成小方块的西多士,沾上蛋液煎得四面金黄,上头淋了巧克力酱,一口一个,脆脆的,又香又甜。”何秋水给他解释一口多是什么,说到最后都快吸溜口水了。 严星河乐得差点就笑出声来,“……一会儿都让给你吃。” 何秋水歪头看着他,见他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跑出来了,很平时温和浅笑的模样大不相同,顿时有些迷了眼。 她忽然便问了句:“严医生,那个女人硬拽你去医院的时候,你生气么?后悔么?” 严星河一愣,半晌才回过神来,摇摇头,“不,生气或许有,但不后悔。” 说完见何秋水正疑惑的看着自己,他又笑了起来,声音依旧温和平静,“我既然热爱我的职业,就不能只喜欢治好病人的成就感和被称为白衣天使的吹捧,还要接受无数的失败和误解,老实说,后者才是常态。” “可是我从不后悔和失望,因为我热爱它的全部,就像爱一个人就会接受她的缺点一样。” 何秋水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有一说一,认真的严医生真好看呀。 第四十三章 事实证明,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就不要点那么多菜了, 尤其是跟女生吃饭的话。 “不是你要排骨的么?”严星河捏着筷子, 看一眼还没动几块的一碟蒜香排骨。 何秋水看一眼碟子,又低头看看桌上的骨头,认真道:“我吃了呀, 吃了三块, 够了。” 严星河无语的看着她,指了指桌上其他几个菜, 除了罗汉斋煲吃得差不多了, 几个肉都还剩大半, “你就准备浪费掉?” “不是啊, 剩下都是你的了呀。”何秋水说得头头是道, “你那么辛苦, 多吃点,对身体好。” “……我谢谢您。”严星河哭笑不得,这人歪理一套一套的, 之前一起吃过几次饭都没发现她居然会这样, 他真是掉坑里了。 何秋水吃菜是够了, 吃起旁的来却没够的, 一碟一口多, 煎得金灿灿的, 巧克力酱往上面一浇, 甜香就弥漫开来,严星河看得都有些腻,“……不齁么?” “不啊, 可好吃了。”何秋水摇摇头, 还热情的往对面推推,“你要是嫌甜,这有没碰到酱的,要是觉着没味道,可以叫服务生给你拿点炼奶来,要不要?” 严星河看她吃得实在香甜,也有些好奇,于是伸筷子夹了一块,初入口有些脆,吃到里面却仍然是面包芯的软韧,淡淡的麦香混合在油香里。 “好像还是配酱比较好吃。”他摸摸鼻子,又夹一个,发现配巧克力酱的果然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吃。 何秋水闻言就弯着眼睛笑,一副骄傲的样子,到这时她才闲聊似的说起秦曼莉老师的那些八卦,听得严星河直挑眉头。 最后其他的菜还是没吃完,严星河只好叫来服务员打包,从餐厅离开已经近下午三点,他问何秋水还要不要逛街。 “不了,我衣服都买好了哇。”何秋水一边应,一边抬起手臂,让他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一个内衣袋有什么好看的,严医生头一撇,略微不自在的红了耳尖,“那就……送你回去罢。” “先去宠物医院,我得接小胖。”何秋水笑道。 严星河愣了愣,“它病了?” 小胖猫天天贪图享受,憨吃酣睡,要是病了多难受?严星河心里有些担心。 何秋水却摇摇头,“不是,带它去检查,没问题的话下周做绝育手术。” “……它已经到发/情的年纪了?”严星河似乎有些震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艰难的问道。 “它都六个月大了。”何秋水点点头,“公猫一般八个月到十三个月发/情,有的发育迟会晚一点,母猫还更早一些,你看看小胖那模样,像发育迟的么?” 严星河只懂医人,对宠物的事知道得不多,闻言只叹了声,“没想到它还那么小就到能……繁衍后代的时候了。” 何秋水捂着嘴偷笑,觉得他这副感慨又惊讶的模样好玩极了。 到了宠物医院,何秋水先去找小胖,带它出来时看见江医生在和严星河讲话。 他问:“沈师兄的身体还好罢?” “蛮好,就是这几天有些热感冒。”江医生笑着应了句,转眼来看何秋水,脸上尽是温柔的笑意,“没想到你跟何小姐是……熟人,这世界可真小。” 何秋水愣了一下,“江医生您跟严医生……” “我们也认识的呀。”江医生笑着比了比自己和严星河,“我男朋友跟星河是校友,我跟他是后来认识的。” 原来是这样,何秋水恍然大悟,也觉得这事挺神奇。 不过她看江医生有些忙,便也没有多寒暄,只一会儿便跟严星河一起离开了,去取车的路上,严星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她手里的航空箱。 见小胖趴在里头,手手窝在自己身下,脸圆圆的,不时眨眨眼,一脸呆萌,觉得有趣,便伸手去逗逗它。 “严医生很喜欢你哟。”何秋水坐上车后,把航空箱放在腿上,低头对里面的小胖偷偷说了句。 严星河抬头,从车内后视镜里看到她正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忍不住笑了笑。 “严医生,江医生的男朋友也是你们医院的么?”何秋水抬起头,忽然好奇的问了句。 严星河摇摇头,嘴角噙着的笑意有些淡了,“师兄是军区医院的,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临床了。” 何秋水愣了愣,“……为什么呀?” “遇到一些事,他拿不起手术刀了。”严星河只说了这一句就停下来,似乎并不愿意多提。 何秋水便没有再问,猜测大约是医闹受伤一类的原因,大概还是伤了手,他才会这样说的罢。 宠物医院离何家不算远,开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严星河原本打算放何秋水下来就走的,可是车刚停下,就听见温妮在店里头喊:“快来,刚好吃下午茶。” “严医生帮我提小胖出来啊。”何秋水下车,外头晒极了,她一手拿东西一手撑伞,干脆把小胖交给严星河。 这下严星河也只好跟她一起走进店里,照旧坐了不少的街坊,见他来了都热情的打招呼,然后又继续说他们之前的话题。 “今天做了花生酱凉面,还做了酸辣脱骨凤爪,刚好能吃。”温妮告诉他们,说完就转身去厨房了。 何秋水从冰箱里拿了两瓶苏打水,递一瓶给严星河,然后弯腰将小胖放出来,给它加了猫粮跟水。 听见张婶跟温妮要方子,“你这凤爪怎么做,还蛮好吃,我回头也试试。” “你拿吃饭的瓷羹,一勺蚝油、 三勺生抽、六勺米醋、一勺红糖,五瓣蒜切碎,一起拌到红糖全化了,然后往里头一倒,放冰箱半小时就行,想吃辣就加点小米辣,不想吃不加也行。”温妮仔细的道,“米醋最好是温州的那个花椒米醋。” 说完这话的当口,何秋水已经连吃两个鸡爪了,一边吃一边跟严星河道:“多吃点,给凤爪脱骨怪麻烦的,嫂子得心情很好才做呢。” 酸咸鲜为主的凤爪一点骨头都没有,回味微微甜,还伴着迷人的蒜香,何秋水灌了一口苏打水,又吃了一口花生酱凉面,腮帮子鼓鼓的。 严星河看得有点呆,不是刚吃过午饭没多久么,她怎么还吃得下?还是说女生的胃容量其实是个谜? 他抿了抿上翘的嘴角,也开始大口吃起面来,耳边是街坊们高低起伏的聊天声,裤腿被闻香而来的小胖扒拉一下,他低头看了它一眼,见它眼巴巴的,便弯腰将它抱到腿上。 然后喂了它一根面条,和一点点的脱骨凤爪,看它被辣得直眨眼,然后揉揉它的头,“乖一点,好不好?” 小胖就喵了一声,在他怀里乖巧的卧着,何秋水看了一脸的吃味,“你是谁家的猫,把你送给严医生算了呗。”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的声音,“这关我什么事,我早就跟她分手了,她跟你女婿搞在一起又不是我让她去的。” “要是你们不分手,不就没有这种事了吗?” “你讲道理好不好,我跟她分手是她嫌弃我,要跟别人跑,你就算要怪,也是去找别人啊!” “呸!还不是因为你没用,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你有用,你那么有用咋不去找你女婿,你有用我宁云姐至于变成现在这样?” “你你你……你欺负人!” “是你先欺负我的,倚老卖老了不起啊!?” 店里众人连忙往门外看去,看见吵架的一男一女都是认识的,杨宁云的母亲杨婶,跟张铮,就连严星河都认得他们。 张铮的母亲恰好就在店里坐着,一看清人就立刻蹿了出去,大骂:“老虔婆,谁给你脸骂我小孩的啊!?自己没用就怪别人,难怪宁云命这么苦,都是前世作孽投胎在你肚子里。” 何秋水一听这话,立刻啧了声,吸溜一口凉面,低声跟严星河点评道:“杨婶要输了,虽然她无赖,但是吵架不如张婶利索。” 严星河:“……”这你也知道???? 见他似乎疑惑,还有些不信,何秋水就道:“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会儿我妈刚走,班里有男生欺负我没妈,张婶知道后就领着我去学校找那男同学跟他家长,堵得他们都说不出话来,还说再有下次就把他吊起来打,哼哼,以后再也没人欺负过我。” 小表情还挺得意,严星河忽然问道:“你确定那个男生不是喜欢你?” “我呸!喜欢一个人就故意欺负她?”何秋水翻了个白眼,“都什么德性,这明明是校园霸凌!” “你不会觉得这是对的罢?”她说着忽然有些受惊的看着严星河,一件警惕和打量。 严星河顿时就笑了起来,举起双手以示清白,“我没做过这种事,也不赞成,就是听说有这么个情况,一时好奇。” 何秋水呼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严星河刚想问她这是什么意思,门帘就被掀开了,张婶推着张铮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吐槽:“都什么人呐,真是的。” 这才知道是张铮先前分手的那个女朋友,跟杨宁云的老公跑了,杨婶不知怎么想的,知道后竟跑来找张铮的麻烦。 众人纷纷劝她别气了,又喊张铮坐下吃完糖水再出去,张铮摇摇头,问何秋水:“阿水,咱嫂子呢?” “厨房,你干啥?”何秋水指指小门,抬头问他。 “我大嫂娘家嫂子工作的口罩厂要倒闭了,清仓一大批口罩消毒液之类的东西,拉了一车回来,我来问问嫂子要不要。”张铮应了声。 解释完他就去厨房找温妮了,半晌何天跟着他一块儿出去,推了个小推车,十来分钟后又回来,拉了一推车的箱子。 严星河忙放下手里的苏打水,起身出门去帮忙,搬回来一看,是一箱医用外科口罩跟几箱免洗的消毒洗手液。 他习惯性的看一眼批准文号,械字号的,执行的也是医护人员使用的那个标准,便好奇道:“怎么会要倒闭,不卖给医院么?” 张铮摇摇头,“不知道,反正说成本上涨,做不下去了,准备破产,把东西都卖了给工人发工资。” 温妮拆了一箱洗手液,每个桌子上放一瓶,收银台放一瓶,然后拿张纸,写上“饭前请洗手”几个字,然后贴在墙上。 “这东西留着罢,说不准哪天就能用到。”严星河拿着盒口罩,说了句。 他的原意是指感冒的时候能用上,何秋水却道:“感冒躲几天不出去就好了,戴不戴没所谓了。” 老何这时出了来,闻言接道:“那不一定,万一有什么大范围流行性感冒呢,端午的时候我去你忠德叔家,那边有个在天桥算命的半瞎,我们一道喝酒,他就说今年是猪瘟,说不得明年就要人瘟喽。” “嘁,都是封建迷信,信不得。”何秋水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一脸看不上。 老何嘿了声,“你小的时候我抱你去那边玩,他也给你看过八字,想不想知道他说你什么?” 这个何秋水就好奇了,“他说什么?” “你不是不信么,封建迷信的东西,不听也罢。”老何笑眯眯的摆摆手,拒绝了她。 何秋水被他堵了一下,顿时鼓鼓脸,严星河看她吃瘪,抱着小胖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最后还是张铮的母亲问了,老何才道:“说她命太好,能飞上枝头,但身子弱,少时多灾难,得到婚后才能此生顺遂。” 何秋水听了:“……”果然是迷信要不得,我怎么没觉得自己有要飞上枝头的迹象:) 第四十四章 日头渐渐西斜, 糖水铺里的街坊们陆续散去,店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只有外卖小哥不时踏着烈日进出。 严星河抱着小胖, 捏着它肉肉的小爪子,给它剪指甲,换来它亲昵的舔舐。 耳边是何秋水跟温妮的对话, “外卖订单越来越多了, 要不然夏三宝多做点?” “昨天有个客人打电话问龙眼冰送不送外卖,家里那个保温箱能不能装?” “那得让你哥开车去送, 小电动放不下那个保温箱。” “要不然家里再买辆车得了, 又不贵。” 都是些家长里短, 窃窃私语的, 伴着拣豆子的哗啦声, 还有空调发出的低低的呼呼声, 室内室外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手机上收到消息,他打开来看,原来是奶奶喊他回去吃饭, 说大姐二姐都回来了, 连出差在外的大伯母也提前结束工作回来了。 他回了句好, 然后拿手机拍了一段小胖的小视频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问他哪里来的猫, 他说:“别人家的, 我借来抱抱。” 半晌应付好老太太, 他抱着猫起身,走近柜台前,对何秋水道:“帮我打包几份糖水?” 何秋水正在记账, 问言抬头看他一眼, 点点头:“好啊,你要带回去当宵夜?” “给家里人带。”严星河解释一句,又压低声音含糊的道,“回去我妈肯定要攻击我,先收买一下其他人。” 一听这话何秋水就吐吐舌头,有些心虚的转了转眼睛,“……那你要点什么?” 严星河改成一手托着猫,一手拿着菜单看,边点边问:“红豆双皮奶,绿豆沙,椰汁玉米马蹄爽,姜汁豆腐花,薏米白果腐竹糖水,芝麻糊西米露,还有夏三宝……夏三宝是什么?” “夏三宝是绿豆海带、椰汁西米搭配雪耳,冰冻的。”何秋水介绍道,“海带跟雪耳解暑还滋润,还冰凉凉的,比较适合夏天。” 严星河哦了一声,好奇道:“有夏三宝,是不是还有冬三宝?” 何秋水点点头,“冬三宝是红豆、糯米小麦和香芋西米,是热的,能祛湿暖胃,现在不卖。” 她下着单,问他:“还要别的么?” “椰奶清补凉和椰奶龟苓膏,全部都各要两份罢。”严星河应道,放下了菜单,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钱了。 何秋水飞快的给他重复了一遍,“总共十八份,一共221块,收你两百二好了。” 严星河笑着点点头,扫完码还笑了声,“我总算不是吃白食了。” “主要是你要的太多,我送不起。”何秋水吐吐舌头,嘟囔了一句,转身去厨房帮忙打包。 严星河继续抱着小胖揉揉捏捏,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温妮叫何秋水去厨房的声音,片刻后她拎着几个纸袋子出来,装了他要的糖水。 递给他时还嘱咐一句:“小心点,别撒了。” 然后把另一个罐子也递给他,“这是嫂子下午刚做的腌水果萝卜,酸甜的,可以当零食吃,得明天才好吃,回去了你放冰箱。” 严星河垂着眼,看着她比自己矮一头还多的头顶,心里忽然轻轻一动,涌上一个新的念头来。 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一样,她正在絮叨着交代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然后抬头关切的问了句:“记得了么?” 他下意识的点点头,嗯了声,何秋水立刻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根本没记住我说的什么吧,我说那个豆腐花的姜汁是用黄糖跟姜汁煮的,还有一份花生粉,可以自己分成两份吃两个口味。”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严星河眨眨眼,觉得有些囧,脸都有些发热起来,忙点点头,这次是真的记得了。 “那你快回去罢,回去以后最好再放冰箱冰镇几分钟,更好吃。”何秋水从他怀里拎过小胖,肩膀明显的一歪,小胖猫立刻挣脱束缚跳到地上去。 严星河又点点头,“……下次见。” 何秋水弯着眼睛朝他笑笑,送他到门口,一不注意就让小胖溜了出去,然后一把抱住了严星河的裤腿,不让他走了。 “哎呀……”何秋水着急的跑出来,揪着它的脖子后面那块肉一拎,小胖猫腾空而起,张牙舞爪的喵呜起来,恼羞成怒的样子。 “人家要回家,你干嘛非要人陪你玩!”何秋水气急败坏的骂了一句,白皙的脸孔瞬间就红起来,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被气的。 严星河看着被她拎起来的小猫咪,有些心疼,哎了声,到底也只说了句:“……我过两天再来看它。” 何秋水随意的摆摆手,急匆匆的又回了屋子,严星河看一眼她没入门帘后面的背影,犹豫一瞬,也转身急急往前走。 被太阳炙烤的空地上有人声响了一瞬,汽车发动离开的声音也只有一会儿,又迅速安静了下来。 “你们等他回来问了就知道,真是气死我了,他故意的哎,就在我面前秀恩爱,好像生怕我不晓得一样,我是瞎子吗?”杨艺从一回到家就开始抱怨,絮絮叨叨的,越说越生气。 全家人就听着她说,也没怎么劝,得让她把气都出了,才能谈讲道理的事。 严星河就在这个时候回来的,进门先叫人,“奶奶,我回来了,带了糖水,阿蒲,跟弟弟一起去洗手,五分钟后过来吃糖水。” 接着又跟严克文和闫嘉打招呼,连严星澜他们都问候到了,偏偏漏了杨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将手里的甜品放进冰箱,就回自己房间去了,杨艺立刻指着他的背影让大家看,“看看,看看,就是这样,好像我错了似的,我怎么他了我!?” 大家心说您怎么他了心里没数么,面上还要笑着劝她,“小孩子嘛,一时没转过弯来也是有的,说开就好了。” “是啊,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三婶也别气了。” “他爱谈恋爱就谈恋爱,跟谁谈都行,离结婚还早着呢,万一最后没在一起呢,您跟他吵岂不是伤了母子情分。” 杨艺嘴角一拉,“万一他明天就跟我说要结婚了怎么办,你们都不知道,那个女孩子真的一点都不好,牙尖嘴利的,一点都不尊重长辈的,这样的人怎么可以进咱们家来。” 众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不尊重长辈可不是小事,日后进了门可能要让老人受气,再往远了说,母亲品行不正,可教不出什么好孩子来。 客厅顿时安静了下来,严克文想说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就听见严星河出来了,“妈,你怎么不跟大家说说你故意抬秦曼莉来刺激秋水的事?” “秋水已经说了跟秦曼莉以前是同事,您也听秦曼莉说过原来的首席舞者是因为受伤才离开舞团的,还特地刺她的心,您都不爱护小辈,她一个跟您无亲无故的人,凭什么尊重您?” 严星河越说声音越严肃冷淡,之前没想太多,现在一说起,他都替杨艺觉得脸红。 杨艺被他当场拆穿了小动作,有些尴尬,“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她当着我的面就跟你眉来眼去……” 顿了顿,她立刻又找到了另一个攻击点,“那她还大庭广众底下跟你搂搂抱抱的,是不是有伤风化?这么随便的女孩子,家长就这么教育的?” 说到这个严星河的脸顿时就有些红了,因为这个他辩解不了,“当时是因为您突然回头,我们被吓到了……” “呸!”杨艺见他气势弱了下来,顿时火焰猛涨,声音都变高不少,“你看看我之前说的那些女孩子,哪个不是大家闺秀,绝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严星河冷哼一声,“您说的那些女孩子?哪些?” “是说舅妈家的姨侄女?她住院打过胎,病历我都还能还在妇产科的系统里找出来,您要看?还是说陈家的外孙女?她在网上炫富还没脑子的骂网友让人家连她家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了您听没听说?” “还是说林叔叔家表了八百里的表侄女?那是个病秧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来,娶了她您还想不想抱孙子孙女儿?”严星河语速飞快,一点都没给杨艺留情面。 杨艺语塞半晌,“那……那小莉呢?她……” “她跟您说的学校经历是夸大其词,您看不上秋水家只是卖糖水的,那秦曼莉的老师靠当小三才评上的副教授都是她毕业以后的事了,她有没有告诉您?” 他顿了顿,“这都要撒谎,人品好到哪里去?还有其他事,您要是想听,回头我托朋友查了告诉您?” 严星澜跟严星池姐俩看着这个眉眼冷肃的大弟,都看傻了眼去,真是破天荒头一遭,三十年了,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的跟三婶说话,看来是真的被触及逆鳞了。 就连严克文跟闫嘉两位长辈也没有在这时候出声,帮哪边都不是,干脆装哑巴算了。 杨艺根本不信他的话,“怎么可能,如果真的是这样,我怎么没听说?” “因为他们想从您身上得到好处,当然会让您看到美好的一面。”严星河勾了勾嘴唇,笑容意味深长。 “好啦,不要再说这个了,老三媳妇,都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信星河的眼光么,他说好自然有他的道理。”这时,老太太终于出来打圆场了,“星河也是,不要为了个女孩子跟你妈妈这样说话,她是你妈,也不容易的。” “你这样的态度,会让你爱的女孩子很难做人,容易让人觉得她太会惹事,太懂把控男人,还没进门就得罪了婆家人,还是你帮她得罪的。”老太太劝了句,语重心长,“晓得你占理,可是这居家过日子,却不是有理就能过好的。” “你是个男人,妈爱你,老婆向着你,你就更要要学会两头哄两头瞒,唉……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到底还是年轻,老太太叹了口气,拍了拍阿蒲的手,阿蒲立刻就扑向了严星河,“大舅舅,您不是说吃糖水么,五分钟都过很久了!” 面对两个外甥,严星河的脸色好了很多,他抿抿唇,带着他们去厨房,半晌两个孩子又过来喊大家去吃糖水,说有好多种。 一桌的糖水,仿佛满屋子都弥漫开了甜蜜的气息,小孩子跟老太太最高兴。 严星澜吃着一份红豆双皮奶,笑道:“以前以为双皮奶就是奶味的布丁,知道去花城出差吃到水牛奶做的,才知道那么好吃,星河这次带回来的就很像那边的味道。” “这也是水牛奶做的。”严星河淡淡的应了声,“每天送来的有限,经常很早就卖完了。” “这什么……椰奶清补凉也不错,第一次吃到这种,料好足,星河给个地址,到时候我去店里吃。”闫嘉接着说了句。 严星河抬眼看了下低头吃绿豆沙的杨艺,“是我妈看不上的那家做的,地址就不用了罢,怪远的,人家就是做周围街坊生意。” 大家闻言一愣,杨艺就更尴尬了,顿时就觉得手里的绿豆沙都不香了。 “妈妈,我希望您能知道,我一直对您好声好气不是我脾气好,是因为您是我妈。”严星河抿着唇,目光沉沉,“但这并不代表您能随意插手我的人生,您跟我爸是怎么过来的,幸福么?” “如果您觉得幸福,那作为您的儿子,我能不能也拥有这样的幸福?”他垂着眼,第一次将心里这个想法宣之于口。 随机心里涌起淡淡的惆怅来,眼前闪过何秋水笑靥如花的脸。 第四十五章 严星河的问题让杨艺一阵语塞。 当母亲的不管自己过得怎么样, 当然都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幸福,要不然天天费那么多劲做什么。 “……我当然希望你幸福了, 哪有父母会……要不然我……”杨艺顿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起来。 同时还有些心灰意懒, 因为觉得儿子根本不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我是怕你找的人不好,你还年轻, 不晓得娶妻不贤害三代的道理。” 老太太闻言立刻拉了下眼镜腿, 撩着眼皮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下大媳妇一家子。 严星河点点头, “所以我一直感谢您, 这么多年一直为我操心这么多事, 可是妈妈……” 他语气顿了顿, “我已经成年了, 自己的决定是得到的结果也好后果也罢, 我都能为自己负责了,我也相信能凭自己的能力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做一个负责任的人, 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 这不是您一直教导我的么?”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 杨艺就告诉过他, 你从小学会的事会影响你一辈子, 所以要从小就养成良好的品性习惯, 云云。 等到她不说了, 他的性格也早就养成。 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严星河是严老太太教养长大的,看他跟老太太的感情就知道了。 杨艺眼里闪着泪花, 神色焦急, “可是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懂那些伎俩套路,只会被骗得团团转……” 严星河心说您才是那个团团转的呢,还没说出口,就听严克文道:“你就放心罢,他都三十岁了,天天在医院,什么人性弱点没见过。” 边说边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帮她擦擦脸,温温和和劝道:“好饭不怕晚,他还年轻,你也还年轻,着什么急嘛。” 相比起她的丈夫,身为婆婆的老太太说话就没那么客气了,“这人一老就容易讨人嫌,跟年青的时候完全不同,所以要多看多听多感受,少发表意见,你知道我为啥活得久,就是因为不管儿子的事。” 一屋子人都看着她,一脸佩服,杨艺也看看她,然后眼泪更多了,要不是有孩子们在场,她能立刻哭出来。 严星河顿时哭笑不得,“奶奶,您就别挤兑我妈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欺负她呢。” “有吗?”老太太眨眨眼,咧嘴一笑,“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啊。” 闫嘉这时也出来打圆场了,“弟妹快别哭了,大家都知道你的苦心,当初星澜跟星池要谈朋友的时候我也闹心,不顺着吧,怕她们不高兴,顺着吧,又怕她们眼光有问题。” 严星澜跟严星池姐妹俩对视一眼,撇撇嘴,方续存跟林华两位连襟也对视一眼,得,丈母娘又把他俩拖出来准备扣帽子了。 结果没成想,闫嘉的话音接着就是一转,“不过星河的想法也没错,你都没了解过人家女孩子,就直接说她不好,是不是有点太武断了?” “星河要是听了你的,换一个,难道就能比现在这个更好?别人说好都没用,得他自个儿觉着好呀,你让他结婚图什么?不就图他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回家了能吃口热的,睡觉前能有人说说话儿?” 大约是她的话说到杨艺心坎里去了,她点点头,抓住闫嘉的手:“大嫂,我就是这么想的,我当然想他好,只是……” “只是儿媳妇总归是跟儿子过的,他们怎么样那是他们的事,你跟克文好好的比什么都强。”老太太这时也叹了口气,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呐。 气氛慢慢的在回转,尽管杨艺依旧没有肯松口认错,但也没有继续逼严星河答应分手,慢慢冷静了下来。 严星河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像闯过一关似的——他似乎有些忘了,他跟何秋水就是假的情侣关系,说好了要“分手”的:) “妈,您总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是没错,但也不一定。”他忽然想起何秋水跟他说过的杨宁云的事,决定说出来吓吓杨艺,“我听秋水说过她家邻居一个女儿……” 已经是下午四五点,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晚饭了,店里慢慢安静下来,只有机器不时发出提示音:“您有一个新订单。” 温妮正买了菜回来,在门外遇到了街坊,彼此大声的寒暄,交流一下各自家里今晚打算吃什么。 然后何秋水就知道今晚有番茄打卤面吃了,是她喜欢的,于是忍不住吸溜一下口水,开始打包糖水等外卖小哥来取。 就在温妮刚进门没一会儿,就看见老何忽然从院子里跑出去,半晌何秋水就见他带着一男一女一同回来了。 她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惊喜的道:“忠德叔,您怎么有空来啦?找老何喝酒啊?” 方忠德也有几个月没见过她了,虽然面上神色有些凝重,但对着她却还是笑着关切道:“囡囡脚好了没有?” “好多了,走路没问题。”何秋水笑应了声,然后看了眼一旁低着头的女人,“这位是……忠德叔您过来是有事?” 这时女人抬起了头来,何秋水一看就睁大了眼,这不是…… “你不是那个……”她脱口而出道,“你不是该在省医院么?孩子手术怎么样了?” “我……”女人脸涨得通红,目光躲闪犹疑,有着明显的难堪。 方忠德跟老何都很惊讶,“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是啊,这是你忠德婶娘家远房侄子的媳妇,她婆婆去年才来店里帮忙的。”方忠德解释道,“今天她家小孩子在商场出了意外,骨折了,比较严重,想起你之前也很严重,不过现在好了,就想说让你爸介绍一下你的主治医生看看能不能转过来。” 老何也道:“对,就是因为这个事,不过……” 他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方忠德,“你们来得不巧,严医生刚刚才回去,让秋水打电话问问罢。” 何秋水闻言眨眨眼,有些无语,“小朋友今天的急救就是严医生帮忙的,还……”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给你们道歉,那个时候不该怀疑医生,真的,你帮帮我,求求你……”何秋水话还没说完,女人就忽然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膝盖一弯就要往地上跪。 何秋水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托住她的手肘,“……别别别,你别这样,别这样,犯不着真的,严医生也说没关系……真的,哎呀你快起来……” 说到底对方也比她大,按照关系她也该叫声嫂子,可当不得她这么大的礼。 可是,“严医生现在已经不在骨科了,他在急诊科轮科呢,得八月份才回骨科去,而且他们医院急诊外科不设住院部的,就算过来了,也不会是他管的。” 何秋水也觉得遗憾,孩子是万不可能等到八月的。 女人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绝望,老何看着她,也觉得挺可怜的,于是对何秋水道:“要不然,你问问严医生,看哪个医生比较好,推荐一下?” “是啊是啊,这样也可以。”方忠德忙附和一句,女人立即又满怀希望的看了过来。 好像世人都更愿意相信熟人的介绍,明明省医院也是三甲,也有许多的专家,也是容医大的附属医院,怎么就非要到这边来。 可是这话何秋水只能放心里,因为她不是他们,无法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也没必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 于是她点点头,应了声好,“忠德叔您跟嫂子稍坐,我去给严医生打个电话问问。” 这会儿的严家已经没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大家都在听严星河说杨家的事,听完了还啧啧两声。 老太太还气哼哼的,“做得对,自家的东西,我随便给谁都行,但不能让他们算计。” “真是亏得没成亲家,不然现在……”闫嘉话说了一半,又顿住,看一眼杨艺。 严星澜性格爽朗,说话没那么多顾忌,看着严星河就揶揄的笑笑,“那你要是娶了他家女儿,岂不是要继承铺子了?” 这话一落地,严星河立刻就被刚咽到一半的椰奶呛得连连咳嗽,从耳尖到脖子根红了个遍,不知道是咳成这样的,还是被调侃成的。 “……大姐!”他哑着嗓子,嗔怪的喊了声。 真是的,哪有这样说话的,都什么事,搞得好像真的一样。 这时他随手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个视频通话邀请,一旁的严星池余光瞥见是个女生的头像,立刻伸头过来看了眼,“小老板娘?谁啊,你女朋友哦?” 严星河立刻拿起手机来,起身就往客厅走,“我吃好了,去接个电话。” “哟,你女朋友的电话?让我们也听听呗,哎呀别害羞嘛你都多大啦。”严星澜看热闹似的起哄道。 大家一笑,杨艺的悲伤就被忽略了过去,她努努嘴,心里还是那么的不得劲。 严星河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到了阳台,这才接通了电话,屏幕卡顿一下,何秋水那张脸就在镜头里动了起来。 “严医生。”她挥了挥手。 严星河下意识就露出笑来,“怎么突然打视频电话,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么?” 何秋水点点头,扭头不知道看了下哪里,然后压低声音凑上前道:“严医生,有件事需要你帮忙,是这样,咱们早上帮过的那个孩子,原来是我忠德叔家的亲戚,现在来我家啦……” 接着她三言两语将方忠德的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道:“我晓得你现在不管病人,可是我怕我说了她不死心,所以你跟她说说可以么?” 顿了顿,她又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她已经知道早上那个医生是你了,所以让她看看视频里的,确认我没有说谎哦,真的是给你打电话了的。” 怎么就能谨慎成这样了,严星河失笑,点了点头,“行啊,你把电话给她罢。” 何秋水哦了声,转身就踢踢踏踏的往回走,透过镜头,严星河看见她线条优美肤色白皙的小腿,目光顿了顿。 “忠德叔,这是严医生,让他亲自跟您说罢?”何秋水把电话举起来,又拨一下头发。 “哎,严医生好。”方忠德忙打了声招呼,“真不好意思,麻烦您。” “没事,我听秋水说你们想转院到我们医院来,我说说我的想法。”严星河温声道,“其实大可不必的,一是我现在不管病人了,二来省医院也就是我们学校二附院,我研究生就在那里读的,那边的创伤骨科其实比我们医院还强一些。” “孩子刚做完手术,不宜随意挪动,你们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可以给你们介绍几位那边科室的医生,都是我的师兄,医术只比我好不比我差的。”严星河替他们出着主意。 医生都这么说了,方忠德他们也没法子,听了他的介绍,记下几个医生的名字,打算去打听打听,然后就把手机还给何秋水了。 “严医生……”何秋水刚叫了他一声,就听见对面忽然响起一把陌生的老年音,“星河啊,让奶奶也看看呗,看看你小女朋友长啥样啊。” 紧接着是另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传来,“是啊是啊,让我们都看看呗,哎呀电话那头啊,是星河的小女朋友吧?” 何秋水整个人都懵了:“……”我们不是说好了是假的吗为什么你家人要来围观我啊啊啊!!! 第四十六章 在挂电话前一刻, 严星河那边突然发生的变故让何秋水错愕得差点回不过神来。 她顿了顿,猛的打了个激灵, 然后迅速扭头看了眼老何, 见他正忙于跟方忠德说话,没注意到自己的动静,忙一手捂着手机, 一溜烟上了楼。 “不看了吧, 也没什么好看的……”严星河也是被惊出一身的冷汗来,下意识就要拒绝。 严星澜是什么人, 那可是练过的, 当年也是响当当的警花, 一眼就看见他准备挂电话的动作, 伸手一捞, 手机就到手了。 她都还没看清屏幕里的人, 先打了声招呼,“小姑娘啊,我是星河的大姐。” 这会儿何秋水刚上了二楼, 左看右看, 回房间有点不合适, 在客厅又不安全, 想了想, 跑进了练功房。 才关上门就听见视频里有人说话, 心在哀嚎, 脸却在笑,“呃……姐姐好。” 严星澜这时候终于看清了何秋水的脸,鹅蛋脸红扑扑的, 杏眼桃腮, 眼睛很清亮,头顶一个包包头有些歪了,神色似乎有些窘迫。 看起来还是个小孩子,怎么都不像三婶说的那样,严星澜笑着纠正她道:“叫大姐,我们家还有个老二呢。” 说着她回头叫严星池:“星池,快来,来跟星河的小女朋友说说话!” 这一嗓子吼出去可不得了,不止严星池,连带闫嘉他们都呼啦的围了过来。 何秋水的心里害怕极了,想跟严星河求救吧,手机不在他手里了,她连跟他通个气都不行。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严星澜举着手机,一屋的人挤在一起看她,星河被挡在最外头,进都进不去。 跟他站一起的是杨艺,脸色黑得像块黑炭,看了他一眼,重重的朝他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回了卧室。 听见嘭的关门声,严星河的眼皮一阵乱跳,觉得头痛起来。 何秋水被问到名字,还没回答,就听严星池道:“我是星河的二姐,听他叫你秋水,是哪两个字?” “秋天的秋,糖水的水。”何秋水眨眨眼睛,应道。 “这不就是秋水伊人的秋水嘛。”严星池顿时就笑了出来。 严医生的二姐声音很温柔,跟他大姐完全不一样,何秋水想。 然后听见她给自己介绍,这是严医生的奶奶,爸爸,大伯母,大姐夫二姐夫,还有两个外甥。 不见严医生的妈妈,大概还在生气,何秋水心里叹了口气,这真真是作孽哟……幸好我不真的是他家的儿媳妇:) 老太太隔着屏幕看见何秋水,笑着问了句:“小姑娘你家姓什么?” “姓何,奶奶。”何秋水忙应道,莫名便有些紧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害怕穿帮? 老太太笑呵呵的看着她,“你跟星河认识多久啦?” “半年多。”何秋水答,“我住院的时候认识严医生的。” 一紧张,就叫错了称呼,何秋水根本来不及改口,严星澜就笑了起来,“你怎么还叫他严医生?” “你懂什么,人家小两口的情趣,跟你叫我猪头一样。”方续存这时插了句嘴,玩笑道。 大家顿时哄堂大笑,难得严星澜也红了脸,拍拍他,“我当然知道,不兴我逗逗人家啊?” “你小心把人吓跑了,到时候星河跟你急。”闫嘉戳了戳女儿的头,嗔了句。 大家好像都很高兴,只问她一些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比如她多大啦,家里都有什么人啊,糖水铺在哪儿啊,双皮奶怎么做才能去腥啊一类的。 没有提她的伤,也没有问她母亲的事,好像全不关心,只道:“有空让星河带你来家玩。” 何秋水迟疑片刻,应了声好,可是心里却一点高兴都没有,反而有些难过和羞愧,因为她能感觉到严家人的善意。 严医生的爸爸一直都没有说过话,可是他在笑,就连看她不顺眼严妈妈,其实也是因为觉得她不够好而且抢走了儿子的注意力罢了。 若她真的是严医生的女朋友,坚持一下,她或许也就不气了。 可是她不是,这只是一场戏,一个谎言,如果说一开始她还有些高兴能帮上严星河,到现在,她有些后悔了。 就连严星河也可能有了这种感觉,照这个样子下去,说不得要越来越难收场。 他揉了揉眉心,伸手从严星澜手里拿回手机,“好了,我还有些别的事跟她讲,散了吧散了吧。” 然后就在一片调侃声里钻进了自己卧室,再看屏幕,就见那头的何秋水背靠在窗台上,背后是一株不知什么名字的绿植,隐约能看见窗外低垂的夜幕。 她安静的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严星河忽然便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叫她,犹豫过后便是略微的尴尬。 反而是何秋水先抬头开口的沉默,“严医生……” 严星河愣了一下,然后嗯了声,“你……是不是不高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他们会……” “没有,就是觉得吧……”何秋水打断了他的话,抿着唇,神色有些懊恼,“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们,咱们又不是……是吧,可是、咱们骗他们了,后面还要再骗一次……你家里人都挺好的,我过意不去……” 她声音低低的,接近于嘟囔,有些喋喋不休,好像不管怎么讲都表达不完心里那股懊悔似的。 严星河听完就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才有些艰涩的开口,“……是我考虑不周,你放心,我会尽快解决这件事的,不用你出面。” 何秋水撇了撇嘴,“你有好的办法么?打算怎么跟他们说,想好了么?” “这……”严星河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下意识的保证罢了,更何况原本也该是他来解决的。 一看就是什么主意都没有,何秋水也叹了口气,有些垂头丧气,“算啦,其实也是我不好,要是我那天没有……的话,也不会有后面一堆事了,更不会让你也跟着使这个昏招……” 说来说去,源头还是在她这里,当时真是昏了头了,想出那种馊主意来。 沮丧了一下,她又问:“您为什么那么排斥相亲啊,宁愿找人假扮女朋友也不愿意去?” “……我妈的标准是秦曼莉那样的,换了是你,敢去?”严星河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反问她。 何秋水:“……”卧槽换了我我也得找个假的演一场戏:) 于是她扁扁嘴,打起精神来,“算啦算啦,瞒都瞒了,过阵子再说罢,你现在去说,真的狗头都要被打爆。” 严星河沉默:“……”感觉你说的挺对成功的阻止了我:) 他叹了口气,点点头,有些生硬的转换话题,问她吃饭没有,何秋水摇摇头,“没呢,忠德叔不是来了么。” 顿了顿,她又问:“你说那个小孩……会不会落下残疾啊?” “这不好说,以往这种高空坠伤的孩子很多都……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很难了,更何况才结束手术而已,能不能渡过危险期还不知道。”严星河淡淡的应道。 何秋水哦了声,“希望他能没事吧,要不然,我估计那嫂子要被她老公跟婆婆给……怎么会有这样的婆家人?!” 她略去了两个字,说到最后变得有些生气起来,严星河隔着屏幕看她气鼓鼓的脸,忽然便笑了笑。 “如果你能理解他们的想法,那你跟他们也差不多了。”他笑着吐槽了一句,又笑笑,“我也搞不懂,只能说我不是这样的人,管好自己就够难了,管不到别人那里去。” 何秋水眼睛弯了弯,仿佛情绪好了些,“我看你也不像那样的人。” “这你就傻了吧,坏人哪有在脸上刻字的。”严星河忽然嗤笑一声,调侃道,“我有时候心肠也很硬的。” 何秋水眨眨眼,似乎有些不解,严星河便道:“如果我的病人不听医嘱,我会赶他出院,怕他祸害自己不算,还祸害我。”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耳熟?何秋水又眨眨眼,忽然回过神来,这话他以前跟她说过的! 顿时嘴一撇,有些羞愧难当,“……好了好了,你不要翻旧账了。” 严星河嘴角一勾,笑意从眼角流泻出来,“好,那就……这样?” 何秋水忙点点头,抢先挂了电话,然后摸摸自己的脸,烫得很,顿时又懊恼多几分,原地跺了两下脚,这才拉开门下楼。 楼下老何在叫她吃饭,方忠德已经回去了,“忠德叔怎么不留下来吃饭再走?” 何秋水边问,边伸手拿了块玉米烙,煮熟的甜玉米剥粒过水沾湿后裹上干淀粉,然后放进锅里煎热定型,在入油锅炸至金黄,倒出来用厨房纸吸干油,打眼看着便又酥又脆。 油炸物的香味在口腔里迸发,蔓延出让人愉悦的香甜,她边吃边夸了句:“今天的玉米够甜,让嫂子给我煮一个当宵夜罢?” “你不是嚷着要减肥,还吃?”老何白他一眼,叹一口气,“你叔先回去了,那边医药费还不知道怎么搞定呢,真是……有什么别没钱,有什么别有病是真的。” 何秋水扭脸哦了声,“刚才忠德叔在,有些事我就没讲,但我忍好久了。” 也不管老何想不想听,好不好奇,噼里啪啦一通说,将白天在商场遇到那孩子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讲去医院后见到的事,最后还吐槽一句这男的真不是个东西。 家里另外四个人都安静的听着她说,神情都有些愣愣的,听完后温妮才啧啧称奇:“我说怎么男人没来,让孩子他妈来求人呢。” 真是开了眼了,何天嘻了声,“你以为天底下男人都跟我似的?” 这也能找到机会来自夸的?何秋水惊讶的看着自家大哥,叹为观止的竖竖大拇指,服气。 老何吃了粒花生米,啧了声,看着何秋水有些忧虑,“这年头啊,生女儿就怕这个,嫁错了人,一辈子都毁了。” 不只是方忠德这个侄媳妇,还有杨宁云,和其他很多的出现在社会新闻里或者街坊邻里口中的人。 这让他对女儿的未来感到焦虑。 何秋水却道:“怕什么,有人欺负我,我是不会逆来顺受的,我在这条街上称王称霸的时候他还不晓得在哪里呢,再说了,我能让我哥我嫂子打回去。” “……螃蟹都没你横。”老何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的,但还是忍不住要骂她一句。 经历了简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的一天,满以为这件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不管是方忠德家的事,还是她帮严医生做戏的事。 第二天晨起,何秋水的生活恢复到平静,洗漱后去练功,结束后下楼,端了碗姜汁豆花,和一份瘦肉肠,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上,边吃边看何曦拿逗猫棒引着小胖到处跑。 然后叹了句:“真胖啊!” 话音刚落,手机就又响了,她拿过来一看,是个有些陌生的号码,她以为是推销的,想也没想就给挂了。 挂了没一会儿,又打来了,再挂,再打,来回三四次后何秋水烦了,接起来就要骂人:“大清早的你们就开始……” “做生意了吗”这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秋水,是我。” “呃……严、严医生?”何秋水飞快的改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一直用微信跟严星河联系,还从来都没有存过他电话号码,难怪没有显示名字。 她有些奇怪,问他有什么事,却听他叹了口气,“奶奶他们出来逛街喝茶,说想见见你,你准备一下,我在去你家的路上。” 何秋水顿时就又懵逼了:“???”怎么肥事你们是线上围观了不过瘾还要线下来rua我了吗?!! 第四十七章 严星河的电话给予了何秋水重大打击, 她望着面前的肠粉,都觉得不香了。 内心一阵阵的烦躁不安, 并且不停演示着他来了以后自己要说什么才能拒绝, 如果拒绝不了,那去了又要说什么。 “囡囡怎么突然魂不守舍的?”温妮端着碗雪耳玉米糖水放在她面前,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 “脸这么红, 不舒服么?” 何秋水猛的回过神来,抬头飞快看她一眼, 摇摇头, “……没、没有, 我没事。” “没事就好。”温妮见她神色似乎有些不自然,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也没有问。 那么大的女孩子了, 搁别家可能都当妈了,有点小秘密很正常嘛。 于是便哦了声,提醒道:“趁还有点热, 早点吃, 大早上就吃凉的不好。” 何秋水点点头, 伸手拖过糖水碗来, 撕成小片的雪耳炖得胶质尽出, 稠稠的, 吃一口都能糊住嘴, 红枣和枸杞也都炖得化了,只有淡淡的香气,玉米粒清甜, 少加糖也可, 盛在白瓷碗里,鹅黄的颜色很清淡养眼。 才吃了半碗,严星河就到了,何秋水也不知道他到底从哪里来,怎么能来得这么快,都快有些要疑心他超速行驶了。 她抬着眼皮,怏怏的,“……非去不可么?你不能找个理由推了么?” “……我说你可能不太舒服,奶奶说要来你家看你。”严星河站在她面前,沉默半晌,叹了口气。 他感到很抱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要早知道我昨天就……” 要是有那么多早知道,世上早就没乞丐了,何秋水腹诽,扁扁嘴,“那我就……直接这样去?” 总不能让严家人真的到糖水铺来,那样跟老何一撞上,那可就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严星河闻言目光一矮,不偏不倚的落在她的身上,贴身的瑜伽服,将她的曲线勾勒得分明,高挑修长,似亭亭的清荷。 只是这身材…… 他清清嗓子,“你、要不然还是换身衣服?当然我不是说你这样穿不好看,我只是觉得……” 语速忽然便加急起来,好像在急于辩解什么,有些语无伦次的感觉。 何秋水愣了一下,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衣服,也点点头,“是不够庄重,你等等哦。” 既然都决定要去了,那总要做得妥当些,她可没想着故意去砸场子。 说完她就起身要往楼上去,严星河看她走了,这才猛地松一口气,然后有淡淡的沐浴露香气被风送进鼻端。 他也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一些画面,自己吓了一跳,连忙甩甩头把闹内画面甩走,弯腰抱起跑到脚边的小胖猫亲了亲,又抿抿唇。 可能是最近火气有些大,他想,然后又细想想,有哪些东西吃了能下火,冬瓜?苦瓜?好像都可以。 这时何秋水好像下来了,严星河听见她跟老何说话的声音,“我同严医生出门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哦。” “严医生来啦?”老何可能是在院子里,应答的声音很响亮,“刚做好的热豆花你给他装一碗啊,你们干啥去啊?” “有事出去,办点事,办完就回来了。”何秋水走过去,低声应了句,也没说什么原因。 拿个一次性碗,装了碗豆花,想起来严星河喜欢吃咸口,于是边嘀咕一声异端,边往里加榨菜丝和虾米火腿丁,再加一勺自家做的辣椒油,盖上盖子拿了出去。 严星河看见她忽然递过来的豆花,又愣了一下,“这……” “新鲜做出来的,趁热吃。”何秋水应了声,伸手把小胖从他怀里抱出来,放到地上。 严星河这时才看见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裙子,丝绸的质地柔软轻盈,泛着微微的光泽,只有腰间一朵同材质的玫瑰花,v领将她修长的脖子线条拉得更加优美。 还有她脸上温和从容的笑,他好像看到了湖中心骄傲又优雅的天鹅。 “……多谢。”他猛然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垂着眼不再去看她的脸。 何秋水伸脚扒拉开要去扯他裤腿的小胖,笑着问:“你吃了再走?” 严星河端着碗豆花,手心一片温热,忽然便有些不知从何而起的舍不得,摇摇头,“先去罢,一会儿那边要催了。” “那我们去哪儿啊?”何秋水好奇的问了句。 “光明饭店。”严星河道,又弯腰去摸了摸小胖,身躯日益笨重的小胖动作灵活的蹦进他的怀里。 何秋水愣了一下,“……咦,那地儿我熟啊,黄玥玥他们家的酒楼。” 这严星河还真不知道,有些错愕的看她一眼,还没出声,就听见小胖喵呜喵呜的叫了起来,原来是何秋水要把它留在家,它不肯。 犹豫了一下,实在是有些心疼,他便问了句:“那能带它进去么,它一个人在家,怪可怜的。” 能带是能带,就是麻烦,何秋水看看猫,又看看他,见一人一猫都有些眼巴巴的,顿时觉得自己在做恶人,于是撇撇嘴,“真是慈母多败儿。” 边嘟囔边转身去拿航空箱跟牵引绳,还有猫粮,严星河搂着猫摸了摸,抿抿唇,神色有些讷讷的。 此时在容城最大的光明饭店某个包厢里,严家人正在等严星河回来,支走了来问需不需要帮忙的服务生。 今天有些庆祝严克用出院的意思,他椅子旁边拄着拐,问大女儿:“你给星河打个电话问问,到哪儿了?” 严星澜这时看着严星河发来的定位,应了句:“在世纪大道了,应该快到了吧。” “不着急,让他开慢点。”老太太刚做了个新发型,欢喜得很,举着小靶镜左看右看的美着。 杨艺又不干了,嘴角一撇,有些不满的道了句:“一屋子长辈等她一个,天仙都没那么难请。” 严克文听了就拍拍她的肩膀,略带安抚似的,用眼神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老太太拨拨头发,笑嘻嘻的堵了她一句:“你出门都晓得要梳妆打扮,人家小姑娘不要的哦?” 杨艺头一别,自己暗暗生气,老太太见状立刻又嘻嘻笑了一声。 杨艺心里堵得不高兴,虽然没有昨天那么生气,但她垂着眼,还是有些怏怏的。 全家人好像都很喜欢那个小蹄子,难道自己的眼光真就这么差么,还是说他们觉得星河就只配跟这样的在一起? 又过了快半个小时,严星澜才收到消息说他们已经在楼下了,忙跟大家说了一声,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这时的何秋水看着电梯门上的数字,抿着唇,忽然开始紧张,“严医生……” 严星河立刻扭头看她,“嗯?怎么了?” “我有些怕……”何秋水朝他咧咧嘴,笑得还不如哭,“要是砸场子了怎么办啊?” 严星河呼吸一顿,“应该不……不会的……吧?” 何秋水深深地垂下头,听见电梯“叮——”的一声,门开了,她跟着严星河走了进去,然后深吸一口气,重重的放下肩膀。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严星池听见包厢门忽然想了一下,立刻坐直了腰,所有人立刻看向门口。 然后就见门一推,严星河先进来,一个穿着红裙扎着包包头的女孩子走在后面,跟门口的服务生笑着点了下头,光线打在她红润的侧脸上,有淡淡的光晕。 老太太拉了下眼镜腿,小声跟闫嘉说了句:“这姑娘看着不错,好生养,你看那胸那腿,还有那……嗯,蛮好。” 老人家最喜欢略丰满些的女孩子,那些痩伶伶身材单薄的就不好,看着福气不太够。 闫嘉晓得她心思,也点点头,抬眼看过去。 严星河进了门,先把宠物箱放到一边,然后手往身后一伸,一时没动静,立刻就转眼去看何秋水。 何秋水被他看了眼,愣了愣,随即立刻回过神来,把手递给他,在心里哀嚎演戏可太难了,面上还撑着笑,露出腼腆的微红来。 手心里的手掌温暖,又柔弱无骨,跟男人的手完全不同感觉,滑溜溜的,严星河都不敢太用力,怕捏痛了她,只好虚虚的抓着。 何秋水觉得跟他掌心贴掌心的有些不自在,于是把手指蜷缩起来,变成一个小拳头,严星河的手指一缩,就包住了她的手。 好像这样……更不自在了…… 何秋水有些别扭,脸都热了起来,撇开头不好意思去看他,可是却立刻撞上了严家人戏谑又好奇的目光。 她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往严星河的背后躲。 严星河原本还在忐忑不安,忽然见她这样,一时竟也忍不住笑起来,松开手撑着她的腰,把人往前头推,介绍道:“这就是秋水。” 然后一个个的替她介绍严家众人,最后帮她拉开椅子坐下时还特地靠在她耳边用气声说了句:“别怕,就当普通长辈,你又不真的见家长。” 他的呼吸扑在耳边,又热又痒,何秋水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心情却突然放松了下来。 对啊,她又不是真的来见家长的,见了这一次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见呢,管他难么多,做自己多好。 这样一想,她顿时就不慌了,脸上终于能露出甜美的笑容来,严星澜在一旁看着他们,头靠头说悄悄话的模样是很亲密的,她忍不住调侃了句:“怎么私房话还没说够啊,回去再说嘛。” 何秋水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了脖子跟,被裙子的红色一衬,更显出娇媚秾丽了。 严星池逗她说话,问她:“突然叫你来,有没有吓到?” “……还好。”何秋水腼腆的摇摇头,心里却在吐槽,何止吓到,我当时害怕极了。 “昨天星河带回去的糖水都很好吃,阿蒲很喜欢,但我觉得太麻烦了,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办法?”严星澜也体贴,特地挑她能说的话题来讲。 何秋水眨眨眼,“双皮奶就是麻烦的,不过若只要口味差不多,可以做炖奶,就只用牛奶、蛋清和糖拌匀过筛,加点柠檬汁去腥,然后上锅蒸,出锅了在放点蜜豆,味道也差不多,蜜豆超市有罐头卖。” 她说话虽然不紧不慢,但声音很清脆,倒不像看着那样软糯,严星澜顿时又多喜欢她一分。 闫嘉隔着桌子看她,低声跟旁边的杨艺道:“这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坐有坐相,说话也礼貌得体,不像你说的那样不好。” 杨艺哼了声,“那还不是因为你们都在,装一会儿谁不会,我也能装得很好。” 见她固执己见,闫嘉便摇摇头,觉得有些可惜,这女孩没什么不好的,如果不看她普通的家世的话,而这原本也不是很要紧的问题。 但要是不得婆婆喜欢,即便进来了,日子也不好过,想来想去,一时间也没什么很好的办法。 老太太正笑眯眯的看着新来的小辈,满意的点点头,这姑娘生得不顶美,但胜在耐看又不过分惹眼,跟星河在一起还不错,以后生的孩子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但她盯着何秋水打量了一阵,忽然有些疑惑的咦了声,闫嘉忙问她怎么了。 她沉吟片刻,低声道:“这姑娘我看着怪面善的,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第四十八章 严老太太忽然间便觉得何秋水生得面善, 这让听见她说话的闫嘉有些错愕。 她抬眼又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何秋水,她正跟严星池说着话, 提到她小的时候去学跳舞的一些事, 被夸了,脸就有些红。 生得不错,只是, “妈, 您是不是刷视频多了,看过她的视频或者照片?” 不管怎么说都是个舞蹈演员, 在网络上多少会留下些痕迹, 按照老太太这个网瘾老人的性子, 真看过也说不定。 老太太却摇摇头, 很认真的道:“不是, 就是觉着……真在哪里见过。” 闫嘉又愣了愣, 还想问详细些,她就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 也可能是我老了, 记错了。” 何秋水这时正跟严星池说着话, 听她问自己是跳什么舞的, “你跟秦曼莉是同事, 那你跳哪种, 芭蕾么?还是爵士舞, 古典舞?” “我是跳汉唐舞的。”何秋水摇摇头,笑着应道。 严星池好奇道:“跟古典舞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是有的……”何秋水笑一下,“汉唐舞是中国古典舞的一种, 另外还有敦煌舞、昆舞和戏曲身韵舞, 这四个是中国古典舞目前的四大流派……” 严星河坐在她的另一边,捧着茶杯,慢慢抿着还有些烫口的茶汤,不时拿眼角余光去看她。 说起舞蹈时的何秋水跟平时有些不一样,那种侃侃而谈的自信和喜爱是发自内心的,像在说自己最钟爱的东西。 就连对文艺作品一窍不通的严星澜都感觉到了,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不能跳了,会不会很难过啊?” 倒也没有想戳她痛处的意思,跟之前杨艺故意提及时的态度完全不同,何秋水笑着摇摇头:“也不是完全不能跳了,我每天都有练功的,既是练习也是复健。” “我单位有个混汉服圈的小姑娘,年会的时候我们办公室要出节目,她还教我们排舞蹈,说网上很多的,还有什么cos之类的,有的都做成工作室了,有个团队运营的,你怎么不试试这个?”严星池忽然想到什么,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找起来。 半晌她把手机递过来,何秋水看了下,几张图片是真的美,比她的舞台照好看太多了,只是最后的舞蹈视频一看就跟她们的不太一样。 这是网上常见的古风舞蹈,没有体系,不怎么难学,也就没有什么门槛,穿上汉服,甚至配一个古风音乐,站在古建筑前,随意的转几个圈圈,都可以说自己跳的是古风舞蹈。 但是也挺好看的,虽然没有正统古典舞那么的对呼吸、发力、眼神、延伸、拧倾圆曲等每一个点都有非常细致的要求。 何秋水以前不是太注意这个,受伤后就更没留意了,还真没想过自己能干这个,于是歪了歪头,委婉道:“我连单反都还没学会,等我学会了就尝试一下。” 严星池看她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劝道:“试试又不亏,你跳得好为什么不让更多人看到?每天就留给自己看,多浪费。” 顿了顿,她又看了眼严星河,“视频可以让星河帮你拍嘛,他会的,以前高中他还拿过学校视频比赛的奖呢。” 何秋水这下惊讶了,扭头看了下他,“没想到严医生真是多才多艺。” “……就是个优秀奖,参加了的都有。”严星河无语的摇摇头,“你别听二姐净给我戴高帽,没有的事。” “你就不能为了女朋友学学!?”严星澜坐在严星河另一边,闻言抬手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然后吐槽了一句:“表现都不会表现,你怎么当男朋友的。” “不用不用,我不是……”何秋水差点就要说我不是他女朋友不能麻烦他,好险才说了半截忽然想起这是在“片场”,连忙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还没有庆幸自己没说漏嘴,就听严星池调侃了句:“你不用怕麻烦他不好意思,都是他该做的。” 何秋水呃了声,有些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干笑一声,扭头去看严星河。 严星河被她看得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都快吓着了,以为何秋水已经说秃噜了嘴,要他补救呢。 等他想明白何秋水这只是在向他求助,觉得他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何秋水已经不要他帮忙了,只道:“他太忙了,有时间还是多看书搞科研好,我自己来罢,自己学会了才是自己的。” 长辈都很喜欢有志气的孩子,这话一说,连严克用都看了过来,夸了句这才对,“靠人会倒,自己才最稳当。” 严克文看看坐在一起的一对小年轻,再扭头看看还在生闷气,脸色不太好的妻子,心里叹了口气。 有心想劝劝她,“孩子的事让就他自己决定罢,你也不要太着急,再看看,要的确是好的,接受也无妨,要是不好,不用你逼他们也会散了,总归是日久见人心。” 杨艺咬咬嘴唇,半天没说话,其实她心里知道丈夫这话是对的,家里其他人的态度也是如此。 别看大家现在对何秋水笑脸相迎,和气得不得了,但要是严星河敢说马上就结婚,第一个跳出来劝他冷静再等等的,绝对也是他们。 她不过是觉得自己没了存在感,有些不舒服罢了。 严克文见她不吭声,知道她开始软化了,搂了搂她的肩膀,低声哄道:“你年前不是说想去旅游么?那会儿我忙,没空,过段时间我带队去六盘水天生湖考察,你跟我一块儿去罢,顺便避暑。” 虽然还不到盛夏,但天气已经很热了,能出去避暑比什么都好,杨艺抿抿唇,“那……带妈一起啊?不能让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老太太听力还挺好,听见这句窃窃私语就拉拉眼镜腿,望着小儿媳妇笑眯眯的。 杨艺嘴一撇,想到老太太总跟她抬杠,于是又加了句:“不能给星河添麻烦。” 老太太一听就哼了声,一扭脸,也不理她了。 “行行行,听你的。”严克文忍着笑,点点头应道。 杨艺哼哼两声,“我是给你面子,暂且不为难她……但要我喜欢她,想都不要想。” 你不闹事就不错了,可不敢指望你把儿媳妇当闺女,严克文心里暗笑,面上却一派淡定,又点点头。 何秋水跟严星河都不知道夫妻俩的打算,点的点心和菜品都已经上来了,正互相招呼着起筷。 光明饭店的厨师团队里有一队是粤菜大厨和点心师傅,所以很早便有早茶业务了,何秋水第一次吃还是黄玥玥带她来的,这么多年了,味道一直没变。 严星河替她夹了个流沙包,又问她:“要不要吃碗粥?” 这冒牌男友未免也太贴心了,何秋水心里嘀咕,然后摇摇头,“……不了,我还不饿。” 顿了顿,她看着桌上的一道芋丝鲮鱼球,跟他咬耳朵,“那个鲮鱼球是厨房陈师傅的拿手好菜,要用鲮鱼茸和陈皮、香菇还有香菜做成鲮鱼滑,再搓成球沾满芋丝进油锅炸到金黄才起锅,味道很好的,又脆又弹牙,要趁热吃。” 严星河听她这么说了,便伸筷子夹了一个,咬了一口,然后点点头,“你说得没错,是不是常来?” 何秋水摇摇头,“不常来,以前玥玥会打包带回学校去,后来毕业了要上班,就放假才来一次。” 再后来黄玥玥出国进修,她就没来过了,这是黄玥玥出国后她第一次来这边吃饭。 严星河似乎这时候才记起她的好友是这家酒店的千金,心里顿了顿,她好像在歌舞团真的没什么要好的朋友,都不见提过。 一时间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怜惜,给她也夹了个鲮鱼球,声音更加温柔起来,“你也吃,别光惦记着减肥,你们女孩子怎么都这样。” 这人咋就能入戏这么深捏??? 何秋水哆嗦了一下,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但还要跟着他比赛演技,美目一眨,问道:“你们女孩子?除了我还有谁?” “昨天微博有个热搜,叫减肥真难。”严星河眨眨眼,莫名就觉得头皮一紧。 奇怪,怎么突然有种走在钢丝上的危险迎面而来??? 严家各个都偷偷打量他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 要不说很多人都喜欢磕cp呢,看着一对小年轻低头窃窃私语格外登对的模样,别提多养眼嘞。 吃过饭后水果,又等小朋友跟小胖玩了好一会儿,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好容易一场戏才演完,何秋水觉得要是再不能走,她就要撑不住了。 幸好这时严星河开口了,“我们还有点其他事,就先走了,奶奶,您保重身子,我周末再回去看您。” 老太太点点头,道:“晓得了,你工作忙,有时间多注意休息,要不然小年轻去谈恋爱就蛮好。” 顿了顿又道:“秋水有空跟星河上家来啊。” 何秋水眨眨眼,笑着应了声好,模样格外温婉乖巧。 可是等出了包厢门,她的肩膀就重重的往下一落,大大松了一口气,“呼——妈呀,累死我了。” 这就原形毕露了,严星河失笑,有些不好意思,“委屈你了。” 何秋水撇撇嘴,“下回可不跟你来了,我都快露馅儿了。” 严星河心说我也跟你一样,苦笑着摇摇头,打定主意要早点结束这件事才行。 俩人坐电梯下了楼,才走到门口,就看见迎面有一男一女边说笑边走过来,何秋水只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怎么就能这么巧,竟然同时遇到了张从真和郑南声!? 何秋水一把拽着严星河的手就把人往旁边拖,严星河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吓了一跳,“……怎么了?” 何秋水都还没应声,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道女声,“哎?阿水,你也来这边吃饭啊?” 对方话音刚落,严星河就觉得抓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哆嗦了一下,何秋水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他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个声音很陌生,他确定没听说过,那是谁? 他还来得及好奇发问,就听到一个男人接着道:“那不是严先生么?哦,秋水是跟男朋友来约会的啊哈哈哈。” 好了,他知道何秋水为什么要躲了,这该遭天谴的郑南声! 何秋水哭丧着脸抬头看了他一下,嘟囔道:“这下完蛋了……” 这关系到底要怎么解释才能解释清楚啊啊啊! 第四十九章 严星河尚且还没从又见到郑南声的打击中回过神, 更别说去想这位女士是谁了。 他正愣着,就见何秋水已经回过身来, 老老实实的叫了声:“张老师好。” 原来这就是何秋水的老师, 严星河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 张从真几步就已经走到了他们跟前,笑着问道:“怎么这么垂头丧气的,嫌弃我打搅你约会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我们……”何秋水瞪着眼, 有些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 可张从真摆了摆手, 上下打量一下严星河,“昨天我还听黄玥玥跟我说阿水谈恋爱了, 对方是个医生, 没想到那么快就见面了。” 严星河这是心里尴尬得一批, 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有苦说不出, 只好干笑着跟张从真握握手, “您好,有幸听秋水提起过您,幸会。” 他生得俊俏, 做派又斯文, 张从真内心是满意的, 有心想问问学生这男人身家背景如何, 可看她一副窘迫沮丧的模样, 以为她是被发现谈恋爱了觉得不好意思, 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拍拍何秋水的肩膀, “好啦,又不是初中生被抓到早恋,你这样做什么?” 要是真抓到早恋还好了, 那起码是真的, 不冤,可她跟严医生现在…… 何秋水尴尬极了,抿抿唇,忙扯开话题,“老师您怎么来这儿了,还跟……郑南声一起?” 她害怕极了,郑南声不会脑残到把那件蠢事告诉张从真了罢? 想到这里,何秋水立刻抬头瞪了他一眼,郑南声突然接收到一道死亡目光,有些错愕,茫然的看了过来。 然后见目光是何秋水递过来的,表情顿时又讪讪起来,忙冲她摇摇头,转头跟严星河攀谈起他老爹的病情。 张从真这时回答何秋水道:“我跟郑南声有些事要谈,顺便来吃个饭,对了,你跟他也认识?要不然一起……” “不了不了,我已经吃过了。”何秋水忙摇摇头,开玩笑,让她跟郑南声一起吃饭,还不如杀了她:) 张从真闻言就笑着点点头,“那行,我们就先走,你们……” 她边说边转头看看严星河,看他身长玉立一副好相貌,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你们好好约会,还有,注意安全哟。” 说完还挤了挤眼,连郑南声脸上的表情也意味深长起来。 何秋水愣了愣,随机回过神来,脸涨得通红,一看严星河,这人倒是淡定,除了耳尖有点红,就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不由得一跺脚,“……老师!” “好好好,我不说了。”张从真忙抱抱她肩膀,然后放开,“我们走啦。” 说完摆摆手,跟郑南声一道进了电梯。 留下何秋水跟严星河两个,面面相觑,又分明不好意思,目光一碰,又飞快的错开。 半晌她才期期艾艾的低声道:“你……你别介意,我老师她……比较、比较直率。” 严星河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想了又想都没有合适的词语,于是只好沉默的点点头。 不知什么时候攥起的拳头松开,这时才发现掌心已经一片濡湿,早就沁出了一层薄汗,有些黏黏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紧张,是怕被发现撒谎,还是怕其他什么。 以至于他忽略了心底极其细微的一抹窃喜,和松了口气的感觉。 “……走罢。”严星河垂了垂眼,有些不自在,低声说了句,然后大步走在了前面。 何秋水愣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忙跟上去,看见被他提在手里的笼子里小胖正在好奇的东张西望,不由得抿抿唇。 光明饭店占地颇大,除了酒店主体建筑,还有一片很大的空地设作停车场,去年开始在这里架了电子屏做汽车影院,供客人免费观看。 停车场再往外走就是大门的保安室,看大门的大爷是黄玥玥本家大爷,何秋水跟他是认的,这会儿正在停车场跟个保安在找什么东西。 她走近以后先是叫了声人,然后好奇的问:“大爷,你们在找什么呐?” 黄大爷回头一看,见是她,便笑了起来,“找狗呢,不知道把它崽子叼哪儿了,秋水来吃饭啊?” “跟朋友过来。”何秋水笑着应了声,又问,“您养狗了?什么时候养的?” 黄大爷哦了声,告诉她:“三月份的时候跑来的,不知道给谁家丢了,跟别的狗打架耳朵都缺了一块,第一回我就给它点吃的,结果连来好些天,我还奇怪呢,结果玥玥妈看了说这狗怀孕了,我就寻思着在这也没什么伴儿,就养着呗,上个月下了一窝崽子,五只,还挺好看。” 顿了顿,他看看何秋水,“我见别的年轻人都好养个小动物啥的,送你一只?这五六条狗我也真不好养,怕影响客人。” 何秋水愣了一下,她都有一只猫了,再来只狗,小胖能接受么? 她一时间便犹豫起来,不过还没等她回答,就听见不远处有人喊黄大爷:“在这边!找着啦!” “我得看看去。”黄大爷说完,立刻扔下何秋水一溜小跑的过去了。 何秋水这时才发现严星河已经没有和自己在一起,张望了一下,发现他也在人群里,手里原本提着的航空箱放在了地上,小胖已经出来了,蹲在他的脚边一下又一下的抬着圆滚滚的爪子。 严星河低头看着它,神色似乎有些哭笑不得。 何秋水的好奇心一下子就被吊了起来,忙快步走过去,“严医生,怎么了?” “你看它……”严星河笑着回头,语带笑意和宠溺,“走到这里就不老实,碰巧几位大哥说在找狗狗,它一听就嚷嚷起来,干脆让它出来帮忙,结果还真给找到了。” 原来是这样,何秋水听完也忍不住一乐,抬眼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眼,都到了嘴边的话却忽然失声,怎么都说不出来。 她向来知道他的眼生得很好,可是从没发现,当他的眼里出现宠溺这种情绪时,会如此的迷人。 像是一个漆黑的漩涡,尽头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吸引着人去一探究竟,又忍不住被他吸走所有注意力。 “好啦,别捣乱了,回去了好不好?”他弯腰把小胖抱起来,举在半空,仰着头,像看一个调皮的孩子。 他很喜欢动物的,可是又怕自己没时间陪它们,所以才一直不敢养。 “严医生……”何秋水忽然喊了他一声,又猛地顿住,在他看过来时神色变得讷讷。 似乎有些不知打哪儿来的窘迫,严星河见状便笑着道:“没事了,咱们也回去罢。” 终于回过神来的何秋水忙点点头,上前来帮忙要把小胖塞回航空箱里去。 没想到小胖别扭得很,四只爪子叉得开开的,总之不肯进去,一定要让自己的身躯挡住箱门。 两个大人又怕伤了它,根本不敢太用力,一时间场面有些僵持起来。 正在这时,黄大爷又回来了,一手拎着一个白色的小奶狗,小胖子一见可不得了,拼命挣扎着要往那边够,喵喵直叫唤。 也不像要大家,反而像见到自己的玩具似的。 何秋水就觉得奇怪了,一巴掌扇它头上,“你干嘛呀,是你找到的就是你的了?那是别人家狗!” “喵——喵喵——喵喵喵——” 黄大爷一见它这样就被逗乐了,伸过来一直狗崽,逗它道:“这个送你?” 小胖立刻伸出两只爪子要去抱人家,上半身抻得长长的,抱着它的严星河都快要抱不住了。 “你看它喜欢,你养不养?”黄大爷笑着问何秋水。 何秋水哪有什么主意,连小胖她都没怎么管过,它也不缺人陪。 于是她下意识的去看严星河,“严医生……” 严星河倒是想要,那浑身白色的小狐狸犬实在太可爱乖巧了,眼睛大大的,湿漉漉的,尖尖的耳朵动来动去,看着人能将人的心都看化了。 “要不然带它回去罢。”他脱口而出道,说完才想到,哦,带回去的话是何秋水养。 忙又改口,“你要是觉得麻烦的话就算了,已经有小胖了……” 何秋水歪歪头,看着他言不由衷的神色,揶揄道:“话是这么说,其实你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罢?” 严星河顿时讷讷,黄大爷就笑劝道:“小两口养一只猫一只狗不恰好么,狗还能给你们看家呢。” “……什么小两口,谁跟他小两口了,大爷您别胡说啊!”何秋水一听黄大爷的话就炸毛起来,手都叉到腰上了。 黄大爷嘿嘿的笑,“不是就不是,别恼啊,你带一个走,到时候玥玥回来了带一个,以后你俩说不定能成亲家。” “回头差不多我就给它骟喽。”何秋水翻了个白眼,伸手抱过黄大爷手里的小狐狸犬,噘了噘嘴。 原本就没怎么下去过的红晕又上来了,俏脸红扑扑的,不是气的,是被羞的,严星河看了一下没忍住,又看一下。 女孩子怎么这么容易脸红?她们的脸皮是不是比男人的要薄?毛细血管更加丰富?还是说只有何秋水是这样? 严医生觉得自己现在有很多的问号,可是不敢问。 黄大爷把狗崽交给何秋水,嘱咐她一些注意事项,然后就帮着把小胖装回了航空箱里。 看着它隔着门都要伸手抓来抓去的模样,严星河拍拍它的爪,无奈道:“你别着急,回去就能一起玩了。” 何秋水听见,嗤笑一声,“别回头把人家吓得不敢出门。” 严星河笑笑,把车开去了附近的宠物医院,要给小狗做检查和打疫苗,然后买了一堆日常用品。 看着他买东西结账忙前忙后的样子,何秋水也叹了口气,“你要是这么喜欢它,怎么不自己养呢?” “我总上班……”他张口就要解释。 何秋水嘴一撇,接着道:“没时间陪它,对不对?” 严星河语气一顿,然后笑着摸摸鼻子,“所以你可不可以帮我养?你放心,它的所有费用我都包的。” “那倒不用,一只羊是放,两只羊是赶,你不介意我养得不精细就行。”何秋水实话实说,在糖水铺里肯定半放养的,该教的都教,该注意的都注意,但要吃天价进口狗粮这种是肯定没有的,老何不让这样惯孩子。 严星河瞄了眼小胖,有些惊讶,“你家这样还不叫精细?” 看看小胖那圆脸,他都有些担忧,“小狗就……别给吃那么多了罢?” 何秋水一脸问号,小胖也满脸鄙视的看过来,咋的了,我胖我吃你家大米了!? 严星河摸摸鼻子,清清嗓子,刚要解释,就听何秋水道:“你给它起个名字罢。” 他愣了一下,“……可、可以么?” 有些错愕,有些惊讶,还有些欲拒还迎的跃跃欲试。 何秋水点点头,心里偷笑,脸上正经得很,“冲你给买了那么多东西,可以给你这个命名权。” 严星河的眼睛立即便弯了上去,神采奕奕的,“……那就叫二白罢,它是你的第二个宠物,是小胖的二弟,还是白色的。” 哦对了,小狐狸犬还真就是公的。 何秋水爽快的点点头,“行,以后它就叫二白。” 第五十章 出门一趟还带回来只小奶狗, 何家人都有些惊讶,因为何秋水不是会主动收养动物的性子。 “严医生喜欢。”何秋水解释了一句, 说完才觉得, 咦,好像不对? 老何蹲在院子的走廊下,把烟屁股摁进烟灰缸里, 乜斜她一眼, “他喜欢你就带回来啊,你们关系这么好了?” 何秋水眨眨眼睛, “……您不也跟他关系好么?” 要不说小孩子想问题不周全呢, 老何叹了口气, “为什么他不自己带回去养, 非叫你?” “严医生很忙呀, 都没时间照顾它。”何秋水还是有些茫茫然, 不知道老何到底想说什么,“再说了,小胖超级喜欢二白, 一见到它就嗷嗷叫。” 老何这下是真无语了, “……你才嗷嗷叫。” 算了算了, 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折腾去罢, 他一个老菜帮子还是不掺和了。 他怼了何秋水一句, 然后起身去看小胖跟二白, 弯下腰去, 拎着二白掂量掂量重量,小狗湿漉漉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它歪了歪头,老何放下它, 揉揉它的头, 转身走开,它就屁颠屁颠的跟在背后也跟着走。 只有何秋水还站在原地,挠挠头,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又想不明白,最后索性放弃了。 这个周末过得简直一匹布那么长,对于严星河跟何秋水而言,在经历了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之后,竟也产生了一种比普通朋友更亲近一些的关系——他们拥有着同样的秘密。 这让何秋水觉得很神奇,谁能想到她竟然有一天会跟自己的主治医生这么熟呢。 严星河也觉得这个世界快魔幻了,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他就有了个“女朋友”,连中午在食堂遇到工会的杨主任,对方还说:“这周工会组织了跟肿瘤医院的联谊,本来想叫你的,不过你都有女朋友了,就别去了。” 医务科的吴科长接着道:“有时间跟女朋友多恩爱,有一说一,你可真不小了,看看跟你同年的,没结婚的可不多。” 严星河这时候连解释都费劲,只好微笑着点了下头,“……有道理。” 不然还能怎么说?难道说他跟何秋水没关系?满医院的人都知道了,现在再解释,你让人家怎么信? 他现在就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又捅到老何叔那里去了,到了那天,何秋水指定挨揍,他也不敢去见她了。 严星河叹了口气,神色有些怏怏的,今天他上白班,大中午的守在诊室里,难得一个病人也没有,他开始有些走神。 手机叮咚一声响,他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来,发现是何秋水给他发的信息:“今日份的二白。” 附送一个小视频。 小小的狐狸犬脖子上多了个项圈,挂着一个姓名牌,跟在橘猫身边学着扑逗猫棒,模样趣稚呆萌。 视频里也有何秋水的声音,“二白,看这里,看镜头~” 然后小奶狗停下动作,蹲坐在地上,仰着头看向镜头,肉乎乎的小爪子并在一起,乖巧极了,然后一只猫爪一把拍过去,把它推倒在地,舔舔。 严星河把视频翻来覆去的看,二白跟小胖的模样连同何秋水的话语笑声,全都刻进了脑海里。 “严医生,来病人了,出血外伤,玻璃砸的。”护士忽然出现在诊室门口,打断了严星河不多的闲暇时光。 他关了手机,站起身来,边走边问:“病人神智怎么样?生命体征测了吗?有没有家属跟过来?” 护士忙应道:“体温36.5c,血压105/87,心率73,呼吸正常,病人神志清醒,有一名女性家属陪同自行前来就诊……” 这时严星河已经看到了护士说的病人,他正坐在急诊大厅靠门的椅子上,上半身光裸着,只穿了条短裤,踩着拖鞋,满身都是血,看起来严重极了。 见到医生过来,他旁边站着正不知如何是好的女人立刻就叫道:“医生,医生,你快来看看,他流了好多血……” 男人满身是血,从背上和肩膀上汩汩的往下流,脸上和额头都有很明显的擦伤痕迹,小腿上也有,正用毛巾裹着,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是最重的,还有新鲜出血。 “这是怎么弄的?”严星河惊讶的问道,伸手拉开了裹住伤口的毛巾,露出一道十几公分长的伤口,皮肉都翻了出来,红红白白的,有些狰狞。 “洗澡的时候……嘶……”男人边说边吸气,“浴室的玻璃门突然就炸了……嘶嘶嘶……” 严星河有些惊讶的抬抬眉毛,就听见他的家属急急解释道:“他中午回来,说太热了想洗个澡,我也没在意,他刚进去没多久,我就听见嘭的一声,跑进去一看,玻璃碎了一地……” “就是我正洗头呢,结果玻璃从上面砸了下来,然后玻璃碎溅到身上了,我还摔了一跤,幸好我用手捂住了头。”男人咧着嘴,有些庆幸。 严星河让家属去缴费,然后带他去处理伤口,消毒的时候他还问:“医生,跟我这样的病人挺多的吧?现在好多人家里淋浴室都是这种透明的玻璃门。” “是啊,有的人比你还厉害点。”严星河一边准备缝线一边道,“用浴帘其实就可以了,你家是不是也没贴防爆膜?可能就是五金件的问题,门夹坏了,容易炸裂,听说上下转轴的比较牢固,合页型的时间长了容易变形。” 男人听了连连点头,“医生你连这个都懂啊,真厉害。” “来的人多了,听他们说的。”严星河笑了声,仔细替他缝着伤口,尽量替他缝得好看,毕竟小腿夏天还是要见人的。 缝完针,又处理了其他地方的伤口,花了半个多小时,他们千多万谢的离开,严星河转身走出处理室,拐进最近的内科门诊去洗手。 内科值班的是林海,严星河进去的时候正听到他一边打电话一边教育病人,“叫你低盐低脂饮食,不是叫你不吃盐啊,你这也遵医嘱遵得过分了……” “喂,肝胆外科吗,你们今天谁值班?”他对着接通的电话问,然后又哦了声,“你们科之前有个出院的病人,现在上吐下泻过来急诊这里,钠离子是122mmol/l,要收住院啊,你们有没有床?” 严星河问言笑了一下,他今天还挺好心,知道问有没有床,要是平时…… 他刚想到这里,林海就说:“那就算了,我收给消化内科。” 然后重新拨了个电话,“喂,这边是急诊,我是林海,有个低钠血症的,现在上去,让值班医生收一下住院。” 说完就挂了电话,叫曾文野帮忙写一下转运单。 这才是他平时的风格嘛,严星河挑挑眉,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面,冲净泡沫,然后扯了两张纸,一边擦手一边问这是怎么了。 林海摇摇头叹气,“真是不听话的难搞,太听话的也难搞,你说不放盐汤怎么喝得下去?” 严星河不知道,只好耸了下肩膀,刚要走,林海就站起来一把搭上他的肩膀,“哎,你跟我说说,有女朋友日子跟以前有什么不同没有?” “……什么?”严星河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 林海拍拍他肩膀,“你就跟我说,老房子着火的味道怎么样?” 这下严星河是听明白了,但也窘迫起来,“什、什么就……你少在这里胡咧咧……” “大家都是男人,说说怎么了,我听说你小女朋友人靓声甜,咋这么想不开找你个骨科佬呢?”林海调侃道。 严星河瞪了他一眼,“我怎么了,很差?差哪儿了,长得次还是挣得少?” 倒是没反驳那不是他女朋友,大约是知道反驳了也没用。 林海哎哟一声,推着他进了医生办公室,接了两杯水,递一杯给他,然后坐上办公桌,看着他就呼了口气,笑道:“说实话,还是有个家好啊,我以前刚结婚的时候觉得烦死了,怎么什么都要管,后来我儿子出生,我看着他就想,我这是祖上积了什么德啊,我媳妇居然给我生了这么个漂亮的小东西。” 无关是儿子还是女儿,只是看着他一点点长大,越来越像自己和他的妈妈,就有种血脉延续的感动。 但是严星河无法体会到这种感觉,他只忽然想起何秋水,她跟自己说过她妈妈走后老何叔一个人带大了她,那种感觉,或许跟林海此刻的感慨是一样的罢。 他握着水杯,想起她放在自己手心里的柔软手掌,温暖的,带着一股生机,从他的掌心能够直通心底。 真奇怪,那种感觉到现在他都还能记忆犹新。 “海哥,你跟嫂子……那时候怎么在一起的?”他忽然问道。 林海看着他眉目间的淡淡茫然,愣了愣,“……就看对眼了呗,觉得这姑娘人挺不错,可以发展一下,接着就聊天,互相发短信,觉得彼此可以试试,然后就在一起了。” “……就这么简单?”严星河有些惊讶,因为他们家的所有人,好像都不是这样的。 他的父母是师兄妹日久生情,大伯跟大伯娘是政治联姻,二伯跟二伯母也是经人介绍,至于两个姐姐和姐夫,大抵都算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不管哪个,好像都跟林海两口子不太一样,还可以这样的么? 林海倒又愣了,“就是这样啊,我们都是普通人,哪有什么轰轰烈烈,我们当时都没对象,也不讨厌对方,甚至有好感,看看年龄也该谈朋友了,就谈了呗,给彼此一个机会嘛。” “怎么在一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面,在一起就得有责任心,对彼此负责,你说是吧。” 严星河听着他的话,不知道该不该点头。 他其实挺懵的,林海看出来了,忽然便明白虽然大家都说他有女朋友了,他也没否认,但事实好像跟表面有些出入。 他想了想,问严星河:“你跟我说,你讨厌她么?” 严星河摇摇头,他怎么会讨厌何秋水,她那样的女孩子,生得好,性格也好,应当没人会讨厌的。 “她之前有男朋友或者暧昧对象么?”林海又问。 严星河又摇摇头,她都叫郑南声吓怕了,哪里有什么暧昧对象。 林海觑着他脸上不自觉的心疼一闪而过,心里明镜似的,“她哪里好?” “性格爽快,心地也好,坚强,声音好听,还长得漂亮。”严星河脱口而出道。 林海了然的笑笑,“那她哪里不好?” 严星河答不上来,林海就伸手拍拍他肩膀,“你看,你就是喜欢人家,哪有人没缺点的,你不觉得是罢了。” 严星河整个人都有些呆滞,似乎不太敢相信他说的话,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松了口气。 “反正都在一起了,喜欢才是好事,继续喜欢罢,不然可走不远。”林海最后扔下一句话,又让他帮自己看一下诊室,有病人来就给他电话,然后就溜出去抽烟了。 严星河坐在办公室里,急诊在一楼,从窗口看出去刚好是医院的大门,门外有车辆陆续开过。 六月中旬的午后,太阳炙烤着大地,他的心也滚烫,灼烤他的每一条神经。 他突然间便心乱如麻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五十一章 严星河被林海点了一下, 那些根本都没注意到过的朦胧心思刷一下就被掀了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会经常去糖水铺, 那家店在那里已经好多年了, 他从前经过都不会注意,偏偏这段时间总是到了那里就想停车。 他也没有想过,为什么会愿意跟何秋水做戏, 哪怕是做给家里人看呢, 为什么以前没想过这个主意? 这个主意其实很馊,一般像他跟何秋水这种新手, 用了就会翻车比如像何秋水给老何叔锤, 比如现在他百口莫辩:) 但是他为什么完全没有恼怒? 自己是这样肯让别人随意议论的人么?严星河觉得不是, 那为什么他会不再否认? 不知道的。他甚至没有对大家的调侃感到任何不适。 他好像知道了原因, 只是这个原因…… “……真是见了鬼。”严星河从床上翻身起来, 赤着脚走进洗手间, 拧开水龙头,伸手捧着一窝水淋在脸上。 冰凉清爽的感觉更让人清醒了,他拉开窗帘, 打开窗, 潮湿闷热的空气就扑面而来, 即便在深夜也还有白天的燥热余温。 他看着远处的灯光, 再往另一个方向看看, 那里有…… 严星河的目光顿了顿, 然后抬手刷的拉上窗户和窗帘, 转回身,重重的往床上倒去,然后看着被床头灯昏暗的光照得半明半暗的天花板, 定定的, 眼睛一眨不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翻了个身,忽然嘟囔了一句:“算了,就这样罢。” 说出这句话以后,他的心便猛地松了开来,像是有一把钥匙把锁打开了,发出轻微的一声“啪——”,然后有枷锁掉在地上。 声音并不沉闷,反而清脆又欢快,有种甘于认命的感觉。 只是他多少有些心虚,他原本答应何秋水的,是找个机会跟家里摊牌“分手”的事,可是他现在……算不算出尔反尔? 但他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干什么干什么,他又没有什么做什么不道德的事,喜欢一个女孩子不是正常的么,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又翻个身,闭着眼,或许是因为心情放松了,睡意袭来得很快,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梦里还有何秋水的影子,她抱着二白低头逗弄,小胖直着身子,伸出爪子去够二白的耳朵。 梦境极其清晰,清晰到他醒来都还记得这个画面。 第二天他要上夜班,忙碌的工作让他暂时忘了这件事,这晚的病人来得尤其多,从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一刻都没停过。 中途护士偷溜过来问:“严医生,我们要点糖水吃宵夜,要不要给你带一份啊?你女朋友家的。” 严星河正给病人开药,闻言敲键盘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低低的嗯科声,隔着口罩,他发热的脸并没有被发现端倪。 护士又问他吃什么,他想了想,“要份豆花罢,咸的。” “他家不是只有姜汁跟花生粉两种么?”护士愣了一下,疑惑道。 严星河嗯了声,点下打印键,然后伸手拿过打印出来的处方,边签字边应道:“咸的是另外的,你跟她说是我要的就行。” 护士小姐姐闻言眨眨眼,暧昧的一笑,“懂了,这是你的特殊待遇。” 说完就转身一溜烟的跑了。 何秋水接到医院的外卖电话,说是急诊科的,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哦了声,“你们要吃什么呀?我们家双皮奶没有了哦,红豆姜撞奶还有。” 她的声音很清脆,护士小姐姐张口就道:“嫂子好,我们要那个……芒果西米露两份,椰奶清补凉两份,一份夏三宝,一份姜汁麻蓉汤圆,还有……” 何秋水:“……”你咋回事就叫我嫂子你哥是谁??? “好的……”她一边郁闷一边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小姐姐,我不是我嫂子。” 她自动的以为人家叫的其实是温妮。 谁知道对方嘻嘻一笑,“你不是严医生女朋友么,就是我们嫂子啦,哦对了,你家严医生要份豆花,说要咸的。” 何秋水这下整个人都愣了:“怎么你们都……” “我们全医院都知道了哦。”护士小姐姐又笑了两声,怪活泼的,就是好像有些……兴奋过头了。 何秋水正想说什么,就听对方道:“有病人来了,我挂了啊,麻烦嫂子了。” 她连解释都没机会解释了,听见电话挂断的声音,有些郁闷,这个事到底要怎么解决? 还是说,就解决不掉了? “哥!”她抓抓头发,抬头喊了一声何天,“医院那边有个订单,你去送还是我去啊?” 何天正在院子里泡豆子,明天要用的食材有些多,要提前准备上,老何抬头问了句:“你能不能去?” “能啊。”何秋水愣了一下,不知道老何为什么这么问。 老何点了下头,又问:“医院哪个科室的?” “急诊科。”何秋水以为他是不太放心,笑道,“没事的,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严医生他们点的?”老何又嗯了声,问道。 听到他提严星河,何秋水想到护士对她的称呼,莫名便有些心虚,呃了声,点点头。 看她那眼睛眨啊眨的,老何就知道肯定有猫腻。 不过他倒也没有戳穿这层窗户纸,只道:“严医生上夜班辛苦,你嫂子刚说要给小曦做炒面,你带一份过去给他。” “……这就不用了吧?”何秋水一怔,有些不情愿。 她现在跟严医生在他的同事眼里已经关系不清不楚了,要是她再殷勤点,严医生会误会的罢? 可是老何却道:“去罢,反正也不值几个钱的东西,送他们吃就算了。” 何秋水嘴一撇,嘟囔道:“……你还怪大方。” 送就送,就说是老何送的,又不是她的人情。 心里打定主意,她定定神,转身去打包糖水,恰好一天的食材用完,送完这一单回来就可以关门了。 温妮的面炒得很快,泡面泡开倒出沥水,起锅炒鸡蛋和红肠丁,然后把面条倒进去,加酱料包炒匀,出锅前不忘丢一把小青豆同炒,喷香扑鼻。 何曦吃的那份还要加一些美乃滋酱进去,另一份装进保温饭盒里,递给何秋水,“去罢,快去快回,注意安全啊。” 何秋水眼巴巴的看了眼罪恶的炒面,眼一闭,头一甩,不在去看了,“……哦,知道啦。” 语气怏怏的,温妮就摸摸她的头,“去罢,明天早上给你单做。” 何秋水这才高兴起来,晃了晃头,把外卖都放进小电驴上的保温箱里,然后戴好头盔,一拧油门,跐溜就离开了门口。 车声惊动了在门口纳凉的猫狗,小胖跟二白睁开眼看看车屁股,甩甩尾巴,脸对脸的继续睡起来。 医院照旧是灯火通明的,有一辆救护车从她身边“呜呜呜”的开过去,进到医院里,停下来,从上面跳下个医生。 何秋水的车子在急诊旁边的空地上停下来,锁都没锁,取出东西就快步走进去,恰好听到值班护士在喊:“内科接病人!” 然后就见几个值班医生从办公室鱼贯而出,走在前头的那位医生去查看病人,后面的去推心电图机。 她小心的避开人群,走到护士站那里,“你好,我送外卖的。” “放这里就好……”护士边说边抬头,看见她时愣了愣,忙站起来接她手里的东西,“嫂子来了,麻烦你跑这趟,多少钱,我给你拿……” “不用了不用了。”何秋水忙摆摆手,“我爸说请你们吃的,不值钱。” 说着她看一眼其中一个袋子,“那个……豆花的那个袋子里有个饭盒,麻烦你转交给严医生。” “哦——”护士点点头,脸上的笑更热烈了些,然后抬手叫道,“严医生,你女朋友给你送宵夜来啦!” 何秋水:“!!!”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可是她根本无法阻止,而这时严星河已经走了过来,“……秋水?” 她只好垂着头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严医生晚上好。” 她看起来好像很苦恼的样子,严星河难得前一晚刚确定的心意又摇晃了一下,她这样…… 是因为觉得和他在一起,不好么? 他眨一下眼,还没来得及雀跃的心情顿时起了阴霾,“怎么了,不高兴?” “还有……”他顿了顿,“这么晚了,怎么是你来送?” 他记得以前都是何天来的。 “我哥跟我爸都没空,你们又不是外卖平台订的。”何秋水抿着唇,解释道。 严星河点点头,“下次我让她们在平台订,天晚,不安全。” 说着他抬了抬手,似乎要摸摸她的头,可是刚抬到半路,就见她忽然抬起头,他的手一顿,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有根头发。”他面色很淡定,说完还笑了笑。 何秋水被他温柔的笑脸晃得眼晕,不疑有他,哦了声,“多谢你……对了,我爸让我给你带了份炒面。” 严星河愣了愣,“……怎么还特地麻烦何叔?” “何曦要吃嫂子就炒了,就是个方便面。”何秋水老实道。 严星河刚要说什么,就听见背后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似乎还有哭声传来,他立刻转过头去。 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救护车,从上面抬下来一个人,护士立刻便迎了上去。 何秋水见状忙道:“严医生你忙,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开车要小心。”严星河再顾不得跟她说话,只叮嘱了一句,马上快步走了过去。 何秋水站在原地看了眼,只看见他弯腰用听诊器去听病人的心跳,他的学生已经推着心电图机跑了过来。 在她离开急诊大厅时,路过人群,恰好听到120随车医生在向严星河说明情况,“前面新风路口车祸的,发生已经有半个多小时了,基本情况还算稳定……” 她从人缝里匆匆看了一眼,只见病人躺在平车上,双眼闭着,一动不动,只有起伏的胸膛显示着生命痕迹。 头上的血流了半边脸,手臂有些奇怪的扭放在身侧,根据她的个人经验,应该是骨折了。 就看了这一眼,她就匆匆走了出去,最后听到的一句是严星河发出的指令:“家属去缴费,小杜开一下术前检查,特别是术前四项跟血型,让检验科尽快出结果,阿丹电话通知手术室马上准备手术。” 第五十二章 严星河从手术室出来, 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了,病人被送到骨二科的病房, 他没有跟上去, 转身拿了白大褂就回门诊。 他踩着一双洞洞鞋,身上还穿着深绿色的洗手服,胸片湿了一片, 白大褂敞开着, 走动时会微微向后扬起衣角。 平时当然不可能这样做,但现在是深夜, 又没院感办的人来抓, 他实在累了, 索性不管这么多。 下到一楼, 老远就看见他们一群人正在冲洗地板, 个个戴着口罩手套,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的味道。 他有些惊讶,“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院感办来人让洗地板?” 边说边准备把白大褂扣子系上。 值班护士伸直腰, 擦了把额头上的汗, “严医生你快进办公室去罢, 别在这儿, 以防万一接触到病毒。” “……什么病毒?”严星河还是有点懵, 怎么才过了一个多小时, 这世界有点变化? “hiv。”值班护士头也不抬,继续卖力刷着酒精,对地面和墙壁进行消毒。 严星河吓了一跳, 连忙走去医生办公室, 推开门就问:“什么时候来的hiv患者,哪床?” 林海摇摇头,苦笑道:“就你刚上手术那会儿,来了个扎到腿动脉的小年轻,说是跟男朋友吵架的时候摆弄刀子,不小心扎的,来的时候还流血呢,碰的地面跟墙壁到处都是,人都快不行了,凶险得很。” “一来就要进手术室,高哥都去了好一会儿,检验科才打电话过来报说术前四项hiv阳性,我们赶紧给手术室去电话,这不,正张罗着消毒呢,连之前的120随车医师也叫回来,抽血检查去了。”曾文野补充道。 虽然对于hiv病毒离开人体后的存活时间学术界尚未有明确定论,但按照《医学微生物学》相关章节中,“hiv对理化因素抵抗力较弱,常用消毒剂0.5%次氯酸钠、5%甲醛、2%戊二醛、 0.5%过氧乙酸、70%乙醇等室温处理10~30分钟即可灭活。” 办公桌的一角两本教科书都翻开放着,除了微生物学,还有一本《病毒学》,严星河看了眼,点点头,收回目光。 又回头看了眼门口,“老高还没下台?” “还没,不过也快了吧。”林海摇摇头,问他,“你那个怎么样?” “右侧肱骨远端骨折,简单。”严星河淡淡的应了声,患者在右侧臂丛麻醉下行右侧肱骨远端骨折切开复位内固定术,这种手术他早就轻车熟路了。 “头没事罢?我看他半边脸都是血。”林海又问了句,喝口茶提神。 大晚上忽然来这么一出,谁都不敢提去休息的话。 严星河摇摇头,“头皮破了,没有太大损伤,不过应该有轻微脑震荡,卧床几天就行了。” 正说到这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大家扭头一看,就见同是外科的高医生从外面一阵风似的卷进来,白大褂衣摆高高扬起——跟严星河一模一样的穿着。 “卧槽!我特么@&%&……”进门二话没说,先来一串国骂,然后从柜子里摸出一瓶医用酒精,不要钱的倒在手上。 林海跟严星河还有几个学生见状不约而同的往旁边倒退一步,尤其林海,一下就钻到严星河背后去了。 “……老高,你下来的时候没有手消毒?”严星河有些无语,盯着他谨慎求证道。 高医生头抬起头,双手在半空中扇了扇风,嗅嗅空气中的酒精味,呼了口气,“哪能啊,不重新消毒手术室护士能让我走啊?” “那你那么紧张干嘛?”大家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林海从严星河背后钻出来,“酒精不要钱啊,赶明儿护长发现东西用那么快又要骂人了。” 高医生嗐了声,“我都快吓死了,手术快做完了还破一个手套,吓得我……” 又是一阵后怕的国骂从他口中飙出来。 严星河听到这句话时眼皮重重一跳,想起另一个人来,忙问:“你不会只带了一层手套罢?沈师兄去年也……” “没事没事,我没老沈那么倒霉,刚上台检验科就打电话来了,大家赶紧又下来加戴手套,每个人都戴了三层。”高医生摆摆手,又无奈的笑一下,“没办法,人命比东西要紧太多了。” “破了一层还有两层呢,上面也彻底消毒了,没事。”高医生很确定自己是安全的,安慰严星河道。 可是严星河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还是去检验科抽个血,图个安心。” 高医生看着他,张了张口,终究是又想起他之前提到的那人,点点头,抬手摸摸自己圆胖的脸,开玩笑道:“这一来我岂不是又要面对我的高血脂。” 一句玩笑话,将办公室原本已经有些沉凝的氛围瞬间打破,林海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病人来,便喊大家搞点宵夜来吃。 休息室还有一箱泡面,冰箱里刚补过可乐,高医生道:“去办公室吃罢,万一真来人了,还可以跑快点。” “艹!你这个乌鸦嘴!”林海咆哮一声,推了他一把。 严星河失笑的摇摇头,想起何秋水之前送来的宵夜还在护士站那里,忙要取。 小杜医生还年轻,又来得迟,看着刚才有片刻变异的气氛,有些好奇,悄悄问曾文野,“曾师兄,严老师跟高老师刚才说的师兄是哪个啊?” “哦,是军区医院的一位医生,跟严师兄跟高师兄都是二附院出来的。”曾文野应道,声音又低了点,“那位师兄因为意外不能上临床了,你别在他们俩跟前提。” 其实他也不太知道其中关窍,毕竟不是本院的事,不过当时闹得蛮轰动,很多人都有耳闻,因严星河与当事人熟悉,便有人去问,没想到被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他给骂了回来。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当着严星河的面提这件事。 小杜医生听完曾文野的话,忙点点头,抬手在嘴边比划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红烧牛肉口味的泡面香气很快就弥漫在办公室里,一水儿的红色桶面盒里严星河的饭盒最特别,蓝色的哆啦a梦便当盒,深深的,满满一盒炒面。 “干嘛你的搞特殊?”高医生手指一划,“你这样格格不入是要被踢出去的晓得吧?” 严星河闻言眼角微微一皱,笑意从唇边蔓延出来,“嗯,买糖水送的,不吃多浪费。” 高医生让他噎了一下,回过神来啧了声,“哦——我知道了,你女朋友送来的,哎哟喂,长得帅多好,找的女朋友都格外贤惠,我们家太座,嗐——” 高医生家太太是老师,带毕业班,还是班主任,要紧关头管学生都来不及,哪有空管老公哟。 “一起?”严星河想了想,到底还是有点怕自己惹众恶,主动提出分享。 “就等你这句话。”林海动作最快,举着叉子就叉过来,叉走一大勺炒面。 温妮装的时候用了这个能保温的饭盒,而且把放菜的那层拿掉了,所以里头的面格外多,每个人都挖走一大坨,还剩半盒。 严星河低头瞅瞅,觉得怪心疼的。 炒面还是热的,很香,鸡蛋红肠丁跟面条混在一起,用方便面的餐叉一卷,一起入口,满口都是口感丰富的材料,每一次咀嚼都有种填满心里每个角落的满足感。 “好吃哎,这怎么做的?严师兄你问问嫂子啊,回头咱们值班室买个电磁炉跟锅,反正有冰箱。”曾文野说了句。 林海斜他一眼,“你想屁吃,你以为有了工具它能自己搞出炒面来?” 完了,这么一说,更羡慕严星河了:) 严星河沐浴着同伴们羡慕嫉妒的目光,低头吃起面来,动作斯文优雅,像是在品尝五星级饭店大厨特地精心准备的米其林大餐。 看得林海他们想打人:) 严星河可不管,慢条斯理吃完面,再打开那碗豆花,一阵辣油的味道飘来,还是榨菜丝和虾米一类的码子,豆花嫩滑爽口,有着黄豆的浓郁香气。 他眼里漾出笑意来,想到何秋水一定会在心里骂他异端,就觉得很有趣。 大约是老天爷觉得前半夜的惊吓已经送够了,下半夜倒平安无事,来的无非是头疼脑热腹痛一类的患者,快速给处理好了,四个人分两班轮流去休息。 严星河三点多的时候睡下,沾枕头就着,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冲了个澡后回办公室,高医生塞过来一张纸,满满当当的,详细写了昨晚接收到的病人。 这次的早交班严星河没有再让小杜医生读,而是自己上,将所有事说得一清二楚,其他人向他们几个值班医生投去了惊叹的目光。 满脸都是:“卧槽!牛批啊!幸好昨天不是我值班!” 洪主任是早就知道了的,毕竟这么大的事是要上报院感系统的,他点点头,没有过多的评论此事。 交完班,严星河准备下班,今天没有主任大查房。 蓝色的便当盒已经洗干净了,他找了个袋子装好,拎着就出了办公室,开车直接往糖水铺去。 老何正在门口喂小胖和二白,见他来了,目光微闪,“严医生下班了?” 态度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严星河听着却莫名有些赧然,总觉得怪怪的,“……呃、是啊,我……我来还饭盒,多谢您。” “饭盒啊……”老何站起来,看了眼饭盒,笑道,“这还是囡囡以前住校时候用的,她喜欢这个机器猫。” 严星河愣了愣,眨眨眼,“原来是这样,怎么今天……” 他飞快打量了一下店里,不见何秋水的影子,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放着个趴着的娘口三三玩偶,斜着眼,表情揶揄。 老何眉头一抬,“她还在楼上练舞呢,早饭也没吃,要不然……你上去叫她下来?” “……可、可以么?”严星河又是一愣,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反问道。 问完了才觉得哪里不对,这下更不好意思看老何了,目光一撇,有些躲闪。 “可以啊,去罢,就在二楼,你又不是没上去过。”老何眯着眼笑了一下。 严星河抿着唇,努力不叫自己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眼睛却弯了上去,也不吭声,只点点头。 等老何一进厨房,他立刻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上了楼梯,没发现老何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啊哟,年轻人你也太着急了点:) 严星河上到二楼,这里他来过,不久之前曾在这里借宿一晚,他循着记忆,找到了跟卧室反方向的练功房。 门虚掩着,他刚抬起手想敲门,就有一阵风从阳台吹来,拐了一个弯,将门无声无息的吹开了。 里面有整面墙的镜子,衣柜里挂着满满当当的舞蹈服,他梦里见过的年轻女郎,穿着黑色的练功服,盘着头发,露出窈窕玲珑的身材和光洁的额头。 她下肢双腿并起,左臂高亮翅式,右臂体后下垂,像一弯月亮立在场地当中,仿佛马上就能长裾随风而起,充满了搦纤腰而互折的袅娜姿态。 严星河看着她的身影,失声半晌,慢慢就入了迷。 第五十三章 何秋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并没有察觉到严星河的到来。 她的练习在一个屈膝跪地下腰的动作中结束,然后累得干脆往后一卸劲, 就闭着眼倒在了地上。 像一株柔软的玲珑的藤蔓, 好像能轻易折断,却又坚韧无比。 严星河有些回过神来了,忍不住动了动脚, 发出细微的声响, 何秋水便立刻睁眼扭头看过去。 她有些错愕的愣了愣,赶紧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 “……严、严医生, 你下班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被严星河看见这样的自己, 不安的蜷缩起脚趾, 抿着唇。 因为运动的关系, 她的脸一直通红着, 有汗珠从额头滑落,经过她的腮边和脖子,最终没入衣领。 练功服都是很贴身的, 严星河不需要刻意观察就能看清她凹凸有致的身材, 他有些不自然的移了一下视线, 目光落在她高挺秀气的鼻梁上。 她的皮肤很好, 光洁红润, 连毛孔都能立刻发现, 眼睛里赶着一股水汽, 盈盈的,仿佛有千言万语。 “是啊,你……”他张口想说话, 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犹豫片刻, 然后问她:“现在练习觉得脚还不舒服么?” 何秋水歪歪头,想了想,“……有点,时间久会有些酸胀,浮肿还是会有一点,不过好多了。” 严星河数数日子,现在才六月底,距离她三月份出院,也不过三个多月,她的腿伤太重,能恢复到现在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慢慢来,再过段时间就不会这样了。”他点头安慰一句。 目光终于舍得从她的脸上挪开,越过她的肩膀,看到了练功房一角放着的琵琶,“你……现在还练琵琶?” 何秋水愣了愣,摇摇头,“好久不练了,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你住院的时候我还听你弹过,很好听,要是放弃了不练,未免太可惜。”严星河温声说道。 何秋水抬起眼,和他的眼睛对上,他的眼睛细长,瞳孔接近眼角,眼皮盖住了瞳孔上方的三分之一,眼尾总是微微上翘,有点笑眯眯的样子,很优雅,永远充满了温柔迷人的魅力。 她一时间有些晃神,“可是……” “我知道你可能还是……”严星河望着她,平静的打断她的话,“其实那天我二姐的建议,你可以考虑一下。” “我知道拍视频比不上在舞台,你演出之前在后台等待的感觉拍视频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可是秋水,这至少不会让你离开你爱的舞蹈。” 他的声音平缓有力,有一种能穿透人心的力量,何秋水似乎能能听到自己在这一瞬间骤然加快的心跳声。 她心动了,不管是对这个建议,还是对眼前这个男人。 “……可以……么?”她有些嗫嚅的动动嘴唇,神情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迷了路的孩子。 严星河终于还是没有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可以的,你知道么,你跳舞的时候很美,不应该就这样埋没的。” 不管是舞台,还是镜头,都只是载体罢了。 “……我可以一直跳下去么?”她仰起脸,努力的看清严星河眼里的内容,尽管她的身高是一米六八的标准身材,可是在她面前,还是显得有些矮。 严星河的脖子一低,和她四目相对,“当然了,只要你想,就可以一直跳下去,可以跳到七老八十,带老年舞蹈队继续跳。” 她这一生或许再也没办法参与大型的舞剧排演,但天地那么大,哪里不是舞台呢? 他含着笑意的话让何秋水的心弦猛烈振动起来,顿时就激动的点点头,可是…… “我连怎么拍都还不懂,要买什么机器啊?哪里有教程看,要买课么?买哪个老师的好呀?”她想到这些事,有些茫然,简直两眼一抹黑嘛。 不由得有些沮丧,“太难了,比跟老何学做糖水还难。” 严星河顿时失笑,这还没开始就打退堂鼓可还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难激励哟。 “我会,我有,我教你。”他抬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何秋水一愣,重新抬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你忘了,我二姐不是说过么,我中学就参加视频比赛拿过奖。”他微笑着提醒她。 “可是……”何秋水有些犹豫,“你不是说去了就有奖的么?” 啧,什么都不记得怎么这句记这么清楚? 严星河白她一眼,佯作不乐意,“不信我啊?那算了,我有空写论文跟教案去,不帮你了。” “别呀别呀,信信信……”何秋水一听就有些着急,连忙点头陪着笑脸,“你教教我啊?” “我还可以帮你拍。”严星河嗯了声,点点头,嘴角一翘,又笑了。 原来没生气呀,何秋水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墙角的琵琶,眼睛一转,“你想听什么?我弹你听啊。” 严星河有些惊讶,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提出弹琵琶曲。 他想了想,“平湖秋月罢,我记得你弹过。” 《平湖秋月》又名《醉太平》,流传甚广,旋律明媚流畅,音调婉转,描绘了中国江南湖光月色、诗情画意的良辰美景,意境淡泊悠远,又虚无缥缈。 何秋水点点头,转身取琵琶,坐下后要给琵琶调音,赤着的脚微微踮起足尖,严星河就看到她形状优美的一双玉足,脚背微微绷起,趾甲泛着健康的粉,像一颗颗漂亮的白贝。 曲声悠悠的响起,淙淙然,跟琴的宁静筝的热闹不同,琵琶的声音如玉珠走盘,余音袅袅。 严星河站在门口,看她低眉信手拨弄琴弦,日光从窗口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恍若神妃仙子。 乐曲声随风传到楼下院子,老何听见,惬意的眯眯眼,跟着哼了起来。 多久没有这声音啦,好像到这一刻,女儿受伤后一直隐隐有些担忧的心情,终于完全的过去了。 何秋水弹完一支曲子,扭头去看严星河,望着他的眼里有千言万语。 “好听,很棒。”严星河捧场的鼓起掌,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提议是正确的。 不过,“其实我上来……是你爸爸让我上来叫你去吃早饭的。” 何秋水眨眨眼,似乎有些茫然,半晌才摸摸肚子,“对哦,我还没吃早饭。” 顿了顿,她又道:“我换个衣服再下去,严医生你要不要坐等一会儿?” 严星河从一开始就不敢把视线越过她的脖子,这时更是摇头,“不了,我去楼下等你罢。” 说着侧过身,何秋水就从他的身前越过出了门,一阵淡淡的甜香扑进他的鼻端。 他转身带上练功房的门,琴声,舞蹈,以及刚刚的怦然心动,好像都悉数留在门后,又好像尾随而出,经久不散。 严星河下楼后看见老何正在收钱,有人来打包姜汁豆花,他又想起昨晚何秋水给他准备的咸豆花来。 “下来啦?囡囡呢?”老何回过头,笑眯眯的看着他,笑容有些揶揄,“我还以为你们聊天聊到忘了肚子饿。” 严星河顿时讪讪,俊脸浮上一抹微红来。 半晌何秋水下来了,一身鹅黄色无袖小裙子,露出线条紧致优美的小腿和手臂,脖子修长,头发还是扎着,露出饱满的额头,清清爽爽的。 可是抿唇一笑时,又甜得像是加了一大勺的糖。 此时她拽拽老何的袖子,气鼓鼓的嚷嚷道:“我的炒面呢,嫂子昨天说了今天给我吃的,冰箱里为什么没有?” 说话时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恼,又有些委屈巴巴的,哥哥嫂子都不在,她想吃也没得了,一想就更委屈了。 怎么会有人可以这样的,连发脾气的时候都像个甜姐儿,严星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老何哎呀一声,“你那么久都不下来,都被我吃光了,那个啥……你泡个泡面得了。” “啊啊啊!我不!”何秋水火了,捏着拳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干瞪眼,“你又欺负我!” “说好了留给我的,说话不算数,你就是这样当爹的么……讨厌鬼……”她嘟嘟囔囔的,噘着嘴,像个气包。 严星河眨眨眼,有些不忍心看她失望的脸,忽然便出声道:“我给你现炒一个罢?” 还在生闷气的何秋水一愣,抬起头惊讶的看向他,“……哈?” “我给你炒份热的,昨晚那样的行不行?”严星河耐心的又问一遍。 何秋水都惊了,“……你还会做饭?” “会啊,不然一个人住天天吃外卖?”严星河失笑,站起身来,开始挽袖子。 何秋水这时再也不想着跟老何赌气的事了,忙带着他去厨房,然后拉开冰箱,拿出几样东西,“就是这个泡面,嫂子用这个炒的。” 严星河接过来,点点头,看见冰箱里还有冰冻虾仁,就问她:“放虾仁么?” “要!”何秋水立刻点头,殷勤的帮他把虾仁拿出来抓一把,然后围在他身边,看他把面泡开沥水,然后切虾仁打蛋液。 像个好奇的小蜜蜂,一边看一边嗡嗡嗡,“你怎么会做饭的?你做饭会像电视剧里的医生那样,拿公平秤量食材么?还是会用手术刀吃小龙虾?” 这都什么问题,严星河再次感到哭笑不得,一边摇头一边解释,他们医生真不这样,大家都过得挺糙的,能吃饱就行了:) 炒面很快就好了,盛在盘子里很丰盛,何秋水看看面又看看他,眨眨眼,“严医生你吃了么?一起呗。” 严星河点点头,把围裙解开,拿了两副碗筷,跟她一起走出厨房,刚在桌上放好,就听见手机响了。 是办公室的电话,他眼皮一跳,立刻接了起来,“喂,我是严星河。” “星河,你到家了么?快回医院,西华酒店发生发火,现在大家要集合出车参加救援!”电话那头竟然是林海。 他的语气很急促,并且周围的环境很嘈杂。 “快点,值班的留下,学生也留下,别去添乱!” “手套什么的车上都够吗,还有肾上腺素这些药够不够?” “车上的生理盐水没了,去仓库取一件过来。” “除颤仪正不正常?” 入耳皆是熟悉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做着出发前的准备,严星河立刻放下手中筷子,“我马上就回去,你们可以先出发,我拿了白大褂立刻跟你们汇合。” “快回来吧,我们还有十分钟,主任从院办下来就走。”林海说完就挂了电话。 十分钟已经足够了,从糖水铺开车到医院,都不要五分钟。 何秋水看他面色严肃,便问了句:“有急诊病人吗?” “西华酒店突然发生大火,消防队请求支援。”严星河点点头,嗯了声,“我不吃了,先走……” 他原想说让她慢慢吃的,谁知还没说完,就见她忽然面色一变,倏地起身,“老何!老何!我哥是不是去西华送外卖了!?” 老何听见她的叫喊,立刻从后厨钻出来,手里还拿着煮牛奶用的长柄勺子,“是啊,怎么了?” “西华发生火灾了!你快给他打电话呀!问问他……”何秋水越说越害怕,急得直跺脚。 老何吓了一跳,连忙要打电话,严星河这时才知道何天出去送外卖了,还是去的西华酒店。 眼看着她要伸手去抢老何的手机了,于是忙拉了一把,安抚的劝道:“先别急,消防队已经过去了,应该不会有事的,你先别担心,我过去要是找到他就让他回来。” 见他这么说,何秋水的心定了定——她很相信他,从他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姓严”的那一刻起。 她连连点头,眼泪不住往下掉,“好的好的,你快去,别耽误时间,好多人等你呢。” 严星河闻言心下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别怕。” 说完他立刻收回手,转身快步走出门,何秋水隔着泪帘看着他行走在阳光里的修长身影,充满了希冀和祈祷。 第五十四章 严星河回到医院时, 刚好洪主任匆忙从院办回来,带着院长的指示精神, 大手一挥, “出发!” 他手里拿着白大褂,一边跟着大家往外跑,一边套袖子。 急诊大厅里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医务人员的紧张和匆促很快就引起了在场病人的好奇跟猜测,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甚至还有人小小的慌乱起来, “不会是有什么乱子吧?大规模报复社会那种?” 值班护士和值班医生见状连忙出来, 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故, 这才将人们的情绪安抚下来——所以说, 医护在医院里千万不要随便奔跑, 很容易引起患者恐慌。 严星河直到爬上救护车坐好, 这才来得及问林海:“西华怎么就突然着火了?” 林海摇摇头,“还不知道事故原因,就听说是西华里面那个ktv着火了, 过火面积还蛮大, 消防去了发现很多人被困, 有人吸入毒/气, 让我们赶紧过去。” 车子忽然启动, 严星河系扣子的手顿了顿, 然后被车子启动的冲力撞得往林海那边撞了一下。 他心头猛烈一跳, 想到了何天。 何秋水坐在糖水铺离门口最近的一张椅子上,睁大着眼,沉默的抿着唇, 手指不自觉的绞来绞去, 大气都不敢出。 她不敢去想如果何天有个三长两短,家里该怎么办。 温妮跟何曦怎么办?一个女人,带着个十岁都不到的小孩,以后的日子…… 还有老何,他会不会更难过,觉得是自己命太硬,克死了老爹老娘,克死了老婆,现在呢?不记名的养子也要被他克出好歹来么?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他嘴上不说,可心里藏着掖着这忌讳。 门外几辆救护车扯着能穿透云霄的汽笛声从眼前呼啸而过,瞬间就消失在街尾拐角,扬起一串烟尘。 “……别坐着了,别……别怕。”老何走过来,手在围裙上擦擦,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劝道。 何秋水抿唇摇摇头,“我不,我在这儿等我哥回来,告诉他你把嫂子给我留的炒面偷吃光了。” 老何一听,眼眶忽然就热了,眨眨眼,沉默的又拍拍她肩膀,这次用了点力气。 一附院的救护车很快就赶到了西华酒店,远远便看到拉起的警戒线,还有失火大楼冒出来的滚滚浓烟。 “吱呀——” 先后几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救护车门被拉开,从上面跳下来一群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或是拎着抢救设备。 警戒线周围早就已经乱成一团,哭喊声、惊呼声夹杂着赶来增援的消防车发出的阵阵尖啸。 “让一下,让一下。” “麻烦让一下,谢谢,配合一下,谢谢。” 严星河他们边说边往里挤,人群中也很快分出一条通路来,让医护人员顺利进入到场地中。 “洪主任,你们可算来了。”一个穿着消防员服装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是战场指挥救援的容城消防救援支队的大队长。 洪主任点了下头,没有寒暄,立刻开始给大家安排任务。 因为没有防毒面罩,大楼的火势还没有扑灭,参与救援的医护人员全部都没被允许靠近大楼,只是在外围开始救治被消防官兵抢救出来的伤员。 严星河正在给一个心急逃生所以直接从二楼平台往下跳摔断了腿的伤者做包扎固定,听他一边喊痛一边说:“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不是断腿了卧槽!痛痛痛……医生你不知道啊,那火苗窜得比窜天猴还猛……嗷——” 这都算好的了,严星河把这个病人送上救护车后返回场地,就见一个消防员背着一个脸被烟熏火燎得一层乌黑的人跑出来,他跟曾文野忙迎上去将人放平在地上。 人已经昏迷了,他伸手探了一下颈动脉,没有搏动。 立刻开始心肺复苏,曾文野跑去拿来了除颤仪,来回抢救了十几分钟,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灰心了,知道已经无力回天。 接着又有伤员被抢救出来,头破血流,应该是撞击到什么锐器,脸上一道长长的伤口,汩汩的流血。 没抢救过来的人不止严星河跟曾文野刚刚接手的那一个,前后大概有十个人都是这样,消防官兵抢救出来的,只是他们的遗体。 洪主任在一旁打电话,声嘶力竭又语速飞快的下达一个接一个指令。 “让烧伤科的准备手术!” “ecmo随时待命!准备开机!” “通知骨二科准备手术!张天琪在不在!?” “手术室的你们他妈给老子搞快点!消毒好了没有!” 一个又一个伤员被抢救出来,然后经过就地处理后被紧急送往医院。 有媒体闻讯赶来采访,一起到的还有突然介入的警方,听说可能涉及到了刑事责任。 严星河他们顾不上这些,埋头给昏迷的重伤员心肺复苏,“给他开放气道没有?” “除颤准备……” “心跳恢复……呼——” 每艰难的抢救过来一个,就立刻给他戴上呼吸面罩,然后抬上担架,飞快的送进救护车,火速送回医院继续治疗。 六月份的天,暑气弥漫,太阳的热度蒸腾炙烤着人间,严星河觉得自己的衣服已经全都湿透了,汗水从额头滚落,挂在眉毛上摇摇欲坠。 他抬手用衣袖擦了一把脸,看见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 太累了,可是他必须咬着牙坚持下去。 温妮从菜场回来,一进门就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她愣了愣,“六叔,囡囡,怎么了这是?你俩又闹别扭了啊,哎呀要我说你俩什么好……” “嫂子,我哥可能出事了。”何秋水仰脸看她,手指紧紧捏着裙边,声音干涩到沙哑。 温妮有些回不过神来,“什么……什么出事?他不在家么?去哪儿了?” “阿天媳妇你先坐下,先别急……”老何忙站起来,伸手想扶她,伸了一半觉得不太合适,又收回去,“囡囡,让你嫂子坐下再说。” 何秋水拉了一把温妮,她坐下来,脚边放着刚买回来的菜。 “我哥去西华酒店送外卖了,然后现在……那边……”何秋水越说越觉得艰难,她深吸一口气,“那边发生火灾了,我哥还没回来,电话也接不通……我怕……” “他不会出事了罢?”温妮大惊失色,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她慌乱的站起来就要出门,“……我去找他。” “嫂子……嫂子!”何秋水见状连忙拉住她,急急道,“严医生他们已经去了现场,他说找到大哥了会让他回来的,咱们先、先等等?” 听说严医生已经过去了,温妮愣了一下,然后心神定了定,既然医生过去了,那就是说如果受伤了会有人救的,那…… “那就……再、再等等?”她抓着何秋水的手,很用力的握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看她,又看看老何。 父女俩都点点头,然后三个人,都以一模一样的姿势坐了下来,用同样的目光看着门外,注视着来了去、去了来的救护车,呜呜呜的汽笛声,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心头。 空气沉凝,像一块巨大的石板,压在他们头顶,摇摇欲坠。 严星河还在忙碌,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到处弥漫着浓烟和焦灼气氛的地方待了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时间越来越靠近中午,气温越来越高,已经有在旁边围观的群众出现中暑反应了,工作人员怎么劝他们离开都无济于事。 “我们要一个说法!” “就是哎,我东西还在里面,都没有拿出来,要是被烧没了他们赔不赔啊?” “对咯对咯,到底是为什么着火啊,我们这些客人的经济损失精神损失怎么办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谁也不肯离开,洪主任过来看了一下,只能让他们尽量往树荫底下站站,“不要中暑了,这会儿分不出人手照顾你们。” 这场大火的过火面积大概1500平方米,七个消防救援站十三辆消防车赶赴现场,足足三个小时才将大火完全扑灭。 这时他的白大褂上已经到处是灰尘,黑一道白一道,还有脏污的血迹斑斑,整个人都有些灰头土脸的。 他抹了把脸,这才想起要找何天的事来,往围观人群里找了一圈,都说没看见过这么个人,顿时就有点慌了。 这下完球了,找不到何天,他回头怎么跟何叔交代?还有何秋水,她会特别失望罢? “那个……”他拉住一个从火场出来的消防员,问对方,“你有没有在里面见过一个男的,寸头,这么高……呃、眼睛是……” 他比划着描述何天的长相,林海凑上前来问怎么了,他叹口气,“秋水的哥哥过来酒店送外卖,大火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还在这儿。” 林海愣了一下,然后才想明白他说的是谁,“……怎么这么巧?” 他刚嘀咕一句,就听被严星河拉住的年轻消防员笑道:“你找的是不是那个?” 说着他把头盔换了边手,抬手一指不远处,严星河立刻看了过去,就见何天正拽着一个人往一旁拖,是张铮。 人没事就好,他立刻松了口气,“多谢。” “嗐,那个人帮了我们好大忙,救了好几个人呢,要不是他熟悉里面地形,我们还不那么快。”消防员笑说了句。 严星河愣了一下,眼尾弯了弯,“……是么?” “原来是医生你的家里人啊,你们家真厉害。”消防员说了句,然后朝他摆摆手,跑过去集合了。 严星河又谢了他一次,然后跟林海说等一下他,说完就小跑着走近何天跟张铮,听见他说:“你不要命了!?她的死活关你什么事!?” “我不忍心!”张铮吼了一句,好像很痛苦似的。 严星河的脚步顿了顿,“……何天哥。” 何天正跟张铮拉扯着,听到这声音两个人都愣了愣,一起回头看过来,“…严医生?你是来救援的么?” “我得走了,你记得给秋水打个电话,他们很担心你。”严星河点点头,匆匆说了句就转身走了。 其他的救护车已经开走了,只有一辆还在原地,等他一跳上车,门一关,也没拉汽笛,甚至速度都有些慢悠悠的,往医院方向开回去。 何天看他走了,这才想到要报平安,结果一摸口袋,“坏了,手机丢了。” 现场酒店一片废墟,而且已经拉起警戒线,这时已经不让人进了,就算能进去,手机也肯定找不到了。 于是他一把扯着张铮,“走走走,你先跟我回去!” 张铮却猛地嚎啕起来,“哥!我难受啊!我难受啊我!” 那声音有些尖锐刺耳,充满了悲痛和懊恼,何天却一点都没有同情他的意思,皱着眉,使劲的拼命把他往停车的地方拽,“赶紧跟我走,回去再哭也来得及!” 第五十五章 从早上九点多消防救援支队指挥中心接到报警说西华酒店发生火灾, 到火灾被完全扑灭,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严星河与同事们在消防队员到达现场二十分钟左右赶到, 同样也忙碌了三个多小时。 回到医院, 各人洗脸洗手,然后把脏了的白大褂扔进脏衣篮,集中办公室准备开总结会。 院长也下来了, 医生办公室关着门, 里面一片窃窃私语,“哎, 到底为啥着火啊?” “不知道, 没问, 主任可能知道。” “哪个憨批这么不小心, 哎哟喂累死我了, 我手都断了。” “谁说不是呢, 我都饿了,有吃的没?” 严星河听见这话,就转身从柜子里拿出几瓶奶来, 一人发一瓶, 然后系上白大褂扣子, 拉了张椅子在林海旁边坐下。 “哎, 怎么那么巧你女朋友哥哥也在那儿啊?”林海咬着吸管小声问他, “咋还那么早就吃糖水呢?” “可能是早餐, 糖水铺早上还卖肠粉。”严星河应道, 慢条斯理的卷着袖子。 林海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然后听见门口响起开门声,严星河扭头一看, 是院长跟主任进来了。 “现在开个小小的总结会, 大家都辛苦了。”院长在主位坐下,环顾周围一圈,目光赞许的经过每一个医护人员的脸。 接着他说起了火灾的原因。 西华酒店是容城一家很出名的豪华酒店,有三十六层,但去过那里的人都知道,二层是一家ktv,据说当年酒店落成后开业,有大师算过说二楼不是住人的好地方,容易积聚阴气,对酒店发展不利。 所以老板就把这层楼改做他用,最开是酒吧,后来改成桌球室,再后来改成了ktv会所。 三个月前,会所在未向消防、城建等部门报批的情况下自行停业,然后安排工作人员将会所内使用的冰箱、冰柜等物品堆放到二楼北侧两个楼梯间前室内,这一操作直接导致了疏散通道堵塞。 接着,消防维保公司按照酒店的的要求关闭了消防喷淋系统阀门,火灾自动报警系统控制器也拆了,“同时酒店员工还来关闭了会所内生活用水用电,并将会所内所有的灭火器收至室外移动板房内,一周前,施工队正式进场进行ktv内部改造。” 但是施工人员在施工过程中将包厢内消防喷淋头破坏并喷水,然后将控制二层北部消防喷淋系统阀门关闭,这给后来火灾发生以后的救援留下了巨大了麻烦。 在没有进行动火作业审批的情况下,施工队擅自使用氧焊切割设备切割和拆卸大堂北部弧形楼梯两侧的金属扶手,切割产生的高温金属熔渣溅落在工作平台下方,引燃了当时没有清运走的废弃沙发。 在消防设备停用、疏散通道堵塞、消防设施管理维护不善等多种不利因素下,火势蔓延得很快,产生的大量高热有毒有害气体也顺着火势在整个酒店里开始蔓延。 当时还是早上,很多客人都还没有退房,甚至还没睡醒,“过火面积1500平方米,目前预计经济损失高达两千多万,同时酿成10人当场死亡,13人重伤送院后又有3人抢救无效死亡的惨剧。” 这是洪主任跟院长最新收到的消息,警方已经介入,相关责任人也被批捕。 严星河跟同事们这时才知道原来这场火灾背后竟然是这种原因,不由得纷纷叹气,尤其是到了医院还没撑过来的那几个,“艹了,这都行!?酒店脑子进水的吧?!” 严星河更是庆幸,幸好何天没事,要不然何家的房子都要塌了。 在说完事故本身以后,院长又补了一句:“应该会有媒体想来采访在我们医院治疗的伤者,这个我们是接到上面的指示,不接受采访的,有什么都留给警方跟消防去说。” 这样的事多了去了,每年都要遇到那么几次,大家见怪不怪,点点头记下,院长又表扬几句,会就散了。 等院长和主任一走,大家立刻放松下来,林海伸了伸懒腰,拍拍严星河的肩膀,“走不走,下夜班了。” 严星河点点头,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白大褂在自己诊室门后挂好,他看看手表,中午十二点四十五分,这夜班下的…… 他苦笑的摇摇头,打算去食堂吃完午饭再回去,就在他刚走到食堂门口,手机响了。 是何秋水打来的,“严医生,家来吃午饭呀?” 她声音里有着喜悦的笑意,大约是因为何天平安回家了的缘故,但严星河却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她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没有过的亲昵。 但他不敢确认,更不敢问,只是口是心非的应:“不了罢,我在食堂随便吃点……” 话还没说完就被何秋水打断,“不嘛,来罢来罢,我哥说你们今天很辛苦呢,还说你特地找他了,老何就说请你吃个饭,给你和我哥都压压惊。” “来啊,嫂子做了好些菜呢,好不好?”何秋水热情的邀请他,说到最后语气都有些央求了。 他竟听出了一些撒娇的意味。 一时间忍不住心软,低低的就应了声好,何秋水立刻声音大了起来,“老何!严医生说来的!” 然后笑嘻嘻的挂断了电话。 严星河听见电话那头嘟嘟嘟的声音,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机械提示音,今日听来,竟也有了几分淡淡的人情味。 他收起手机,转身往回走,跟熟悉的同事迎面碰上,对方好奇问道:“严师兄怎么不进去,没有爱吃的菜?” “回去吃。”他脱口而出回应道,说完自己就先笑了,然后一路乐着去停车场。 同事见他满脸如沐春风,想到最近满院都传说他谈恋爱了,于是转头就跟同伴八卦,严师兄这跟女朋友得多好啊,才会连回去吃个饭都高兴成这样。 但其实严星河只是忽然想到何秋水说的那句“家来吃饭”,家里老太太就习惯说这样的句式,把“回家”说成“家来”,或许何秋水原本的意思是“上家来”,可是他却愿意理解成“回家来”。 这样便多了一些亲密,像是他们已经很要好很要好。 他兀自笑了一路,直到进了糖水铺的门,面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意,叫了一声趴在柜台上写写画画的何秋水,“秋水?头怎么这么低,要近视啦。” 何秋水头猛地一抬,立刻伸手捂住了本子,嗔怪的白他一眼,然后扭头对里头喊:“老何!严医生来啦,可以开饭咯!” 啧,还不给他看呢,严星河眉心微微一蹙,又笑开,嘴角翘起来的弧度很好看,何秋水接连扭头看了好几下。 然后蹭过来小声打听,“严医生这么高兴,发工资了?” “我发工资是八号。”严医生也小声的应了句,然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何秋水顿时茫然了,哦了声,似乎有些想不明白,又挠挠脸,傻笑了一下。 严星河低头看看扑在自己腿上当挂件的小胖和二白,忽然觉得她这时候居然跟两个小东西挺像。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物是主人形,是这样说他没记错罢? 想不明白何秋水也不想了,欢天喜地拿出酒杯,又开了一瓶没喝完的梅子酒,准备给每个人倒上一杯,“今天当浮一大白。” 严星河看看餐厅,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人都在,就少了何天,于是一边把小猫小狗从腿上抖下来,一边问:“你哥呢?” 何秋水也咦了一声,然后要出去找,还没走,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哭声,俩人错愕对视一眼,然后一同往外走。 出来就看见张铮正抱着何天的肩膀,哭得稀里哗啦的,“哥你知道吗,我其实还喜欢她来着,那个姓李的对她不好,我就想着她要是能回来我也不是不能接受,谁知道……呜呜呜……” “她就这么死了啊……” 何秋水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一定是那个之前他为了她就跟人打架打到进医院的阿柔姑娘,只是……怎么好端端的就说她死了呢? 她有些奇怪,严星河却猜到了点什么,低头道:“你哥跟他今天都在火灾现场,那个人可能……” 他没把话说完,但何秋水却立刻回过味来了,不由得大吃一惊,“不会这么倒霉罢?” 严星河耸耸肩,今天前后遇难的有十三个人,无论哪个都是极其无辜的。 何天被他哭得有些头疼,扯开他胳膊,粗声粗气道:“你能不能把饭吃了再说?吃完饭你想怎么说我都陪你,行不?” “……哦。”张铮抹一把眼泪,应了声。 何□□何秋水使了个眼色,何秋水立刻跑去打电话,告诉张婶张铮今天在她家吃饭,张婶叹了口气,“麻烦你们了,拜托开解他一下罢。” “哎,您放心,我们会的。”她忙应了声,这才挂了电话。 然后转身见严星河还在,就轻轻推了他一下,有些嗔怪,“走呀,还愣着做什么,菜都吃光了。” 严星河嘴角一抿,笑着不吭声。 进去以后只剩两个挨着的空位,俩人其实心里都有些雀跃欣喜又别扭,但又不肯让对方看出来,于是都佯作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 老何开了瓶度数高一点的米酒,给张铮倒了一杯,劝他看开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没跟她在一起,就是没缘分,不要强求,不过你可以给她多烧点纸,就算对得起她了。” 反正他俩分手也闹了一场,他对人家还有点感情,人家却早就忘了他了。 严星河喝的是何秋水倒的梅子酒,上次他就喝过,但好像这次比上次味道更好了。 他一口把酒喝完,何秋水又给他续了一杯,他端起来,斜着目光有些揶揄的看她一眼,她就吐吐舌头,笑嘻嘻的,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 他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吃过饭后的中午只能留在糖水铺。 阳光也很好,他拿了一张椅子,坐在门口的屋檐底下,陪小胖跟二白放风。 逗猫棒一上一下,小胖跟二白跟着抓,小胖好动,没一会儿就要玩丢球的游戏,二白好静,乖巧的坐半天才慢腾腾的加入游戏。 最后玩累了,在他脚边蜷缩着打瞌睡。 严星河眯着眼,感觉到有很轻的风从不知哪个方向吹来,背后传来张铮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我没想到她会堕落成那个样子……去做那种生意,要不是别人告诉我……” “其实她也没什么不好,就是虚荣了点儿。” “可是说到底也是我没本事,养不起她,要不然她也不会走了……” “哥,你说我该找个正经工作罢?可是我能干啥啊。” 何天劝他,“干啥都行,保安也行啊,要不然你好好在家干。” “家里铺子生意有我哥跟我嫂子呢,我要也……我嫂子肯定不乐意,她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小气一点……” 何秋水给他出主意,“你问问陆二哥去呀,他认识人多,看看有没有介绍的。” 严星河听着这样的话,再看着地面上斑驳的树影,弯了弯眼睛,他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 悠闲的,平静的,有生气的生活。 第五十六章 严星河直待到下午, 一点酒意都没有了,这才站起身, 准备要回去。 真是奇怪, 明明是下夜班,他却一丁点儿的睡意都没有。 已经是下午三点半,何天跟张铮还在说话, 大多是张铮在嘟嘟囔囔的诉苦, 一瓶梅子酒都被喝干了,有些醉醺醺的。 屋子里满是梅子酒的甜香, 进来的客人都被吸引住, 问:“小老板娘, 你家又要出新品啦?怪香的。” 何秋水无奈的摇摇头, 解释说是酒味, “不过倒是有冰镇酒酿丸子, 还有冰镇酒酿醪糟,清凉解暑,夏天吃最好了, 要不要来一份?” 好多客人听了就点点头, “那都来一份。” 然后她的笑容就会比一开始还要灿烂些, 声音又脆又活泼, “好嘞, 您稍等, 马上就好。” 出来了还要告诉人家:“给您两个桂花蜜, 是我们家自己做的,吃的时候可以放进去,味道很不一样的, 下次再来哟。” 然后笑着目送客人出门。 严星河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 熟练又利索,跟两三个月前刚开始接手工作时完全不一样,突然便觉得恍如隔世。 要不是早就知道她的过去,他还以为她一直都是在这里的,生在糖水铺,长在糖水铺,这小半生从没有离开过。 送走了客人,何秋水扭头看了下挂钟,回头看见严星河走到了自己跟前,眨眨眼,“严医生是要回去了么,不如吃碗糖水再走罢?” “不啦,总蹭你好东西可怎么好意思。”严星河笑眯眯的,看一眼牌子,“一碗百合绿豆汤就要好几块呢,你给我打个九折?” 有些调侃她的意思,何秋水抿着唇,小手一挥,豪气干云,“不用了,这碗百合绿豆汤不收你的钱!谁让你给我治好了脚呢。” 严星河一乐,他这谢礼收得够久的,都收了好几个月了。 最后还是重新坐了下来,跟何天坐一排,与张铮面对面,看着他面前酒杯里最后一层红色的梅子酒,听他嘟囔着说什么日子难过呀之类的话。 “太难了,做人太难了……” 何秋水端着托盘过来,在桌上放下,往每人面前放了碗冰镇百合绿豆汤,然后说了句:“这你就觉得做人难了?真够出息的,回头张婶打你一顿就好了,真是袁爷爷让你吃太饱。” 做生意一把好手的小老板娘,损起人来也不遑多让。 严星河闻言又忍不住一笑,伸手摸了摸碗壁,冰凉凉的,用瓷羹一搅,捞起煮得开花的绿豆,跟绿豆沙的绵密顺滑不太一样,还有些嚼头,吃一口,沁人心脾的凉。 暑气就是消散在这样冰凉清甜的甜汤里的,严星河忍不住眯了一下眼,望着低头还有些怏怏的张铮,温声问了句:“你是真想去上班?做什么都行?” 张铮被问得愣了愣,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他,“严医生……” “上班蛮多规矩的,不能迟到早退,还可能被领导骂,没有你在家这么舒服的,你受得了受不了?”严星河又问。 其实张铮以前也干过短工,但都不长,不是他不想干,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去的公司吧……都活不长久:) “我克服克服,只要厂子别倒闭,我就能干下去!”他忙赌咒发誓道,然后看着严星河,眼睛亮晶晶的。 严星河呃了声,他没想到张铮的工作经历这么的……怎么感觉比他值班还命里带黑哟:) 何秋水在一旁站着,听见这话乐得快要站不住脚,直说他倒霉。 “其实阿铮还是很勤快能干的,虽然有点笨,但心地好,人也老实……”何天努力的给他说好话,可是他越说何秋水越笑得厉害。 严星河也是忍不住,最后差点都叫绿豆汤给呛住,这才忙清清嗓子,“我回去问问同事,能不能行我明天都给你个答复,不过先说好,要是能去,你得好好干。” “一定一定,我一定好好干!”张铮连连点头,捧起碗碰碰严星河的,“这碗汤我敬您。” 说完喝了一大口汤,这会儿倒一扫刚才的沉闷。 吃完百合绿豆汤,严星河就要走了,临走前他还惦记着何秋水的事,“你想什么时候开始拍视频?” 说到这个何秋水便有些犹豫,“……总要准备准备罢?我得挑舞蹈呢,你说我是找曲子重新编一支,还是怎么样?” “网络舞蹈没那么严格要求,你要不然……”严星河想了想,“找你以前跳过的,拍分解动作?随意一些,不用太严肃。” 又不是去参赛,还不至于一开始就到编新舞这么高大上的level罢。 何秋水点点头,听了他的建议,“我找找,要是……主要还是看你的时间方不方便。”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自己学一下比较好,总不能次次都靠别人帮忙的。 严星河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算算时间,“周末罢,这个周末我有空。” 俩人说定这事,严星河就走了,后面跟着送行的小胖跟二白,看他上了车,开走了,两个小家伙才慢悠悠的走回来,又在屋檐下趴着,尾巴甩来甩去的。 “囡囡,你跟严医生打算做什么?”何天这时才跟何秋水打听道。 何秋水嗯了声,“哥,你觉得我拍跳舞的视频发到网上去怎么样,能做么?” 何天明显的愣一下,然后啊了声,摸摸头,“应该可以罢,现在网上拍什么视频的都有,连吃东西都有人看,跳舞也肯定有,你开心就行。” “那就好。”何秋水松了口气,心里安定不少,抬起手啃啃指甲,开始想先分解哪个舞蹈好。 听说她想拍视频,张从真很支持,她跟何天的想法不太一样,更加偏向于从专业方面看待这件事。 “现在网上跳得多的古典舞,跟汉唐舞还有些不同,要是能借这个机会宣传普及一下两者的不同,让更多人了解汉唐舞,倒也是件好事。” “这能让你的专业不荒废,运动量也不大,不至于妨碍你养伤,至于以后……”她顿了顿,问道,“阿水,你有没有兴趣当舞蹈老师?” 何秋水顿时就愣住,有些怔怔的,一时间没吭声。 这是个突如其来的机会,像一块巨大的馅饼砸在她头上,这可比什么拍视频要让她心动多了。 “老师,您的意思是……让我回学校去?”她摸不准张从真的真实意识,只好小心的试探道。 张从真倒没卖关子,说了不是,接着解释道:“我想办一间舞蹈教室,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跟《花木兰》的演出进度,遇到了蛮多小朋友家长,说想让孩子学汉唐舞,可是又搞不清楚市面上的培训机构到底教的是不是汉唐舞,有的连基本功都教不对。” 张从真一辈子都醉心于研究汉唐舞,没有结婚,没有小孩,把大半辈子的时光都投入进去,当汉唐舞体系越来越完善,她又开始想着如何将这个舞种推广到更多人当中去。 “再说了,能像你这样正经接受科班教育的终归是少数,有的孩子身高不够,形体不太好,通过不了考试,可是他们喜欢汉唐舞,也未必不适合练舞。” 张从真的话让何秋水想起以前参加舞蹈学院招考的事来。 容城舞蹈学院在招生时虽然没有明确的身高限制,但女生低于一米六五的一般就不考虑了,有时面试老师还会手动会刷掉个子矮的学生。 何秋水的身高多少呢,恰好一米六五,要不是从中学开始就跟着张从真学习,有她力保,还早早就拿过奖,一眼能看出天赋来,能不能进舞蹈学院还是未知数。 但她清楚的记得,同一届里好多个女生都是因为身高不够被刷下去的。 “而且别的要求宽泛的学校,也未必有正经的汉唐舞专业。”何秋水回过神来,接了张从真一句话。 张从真就说:“是嘛,就是这样的,所以我就想开个舞蹈学校,你呢,恰好也不在歌舞团了,来帮我呗?” 何秋水立刻应好,应完了才想起来已经跟严星河约好周末拍视频了,不由得有些苦恼,“可是我都跟严医生说了周末要拍视频的,放他鸽子是不是不大好啊?” 张从真一愣,“……严医生是哪位?” “呃……”何秋水眨眨眼,不好意思起来,含含糊糊的解释,“就是就是……那个、您见过的……” 她扭扭捏捏的,张从真一时还真不习惯,认真想了半晌,恍然大悟的哦道:“你男朋友啊?哎呀,小年轻怪有情趣的,没事没事,你可以继续拍,当约会嘛。” 见她还是误会,何秋水又眨眨眼,这次是一点都不想解释了,不仅不解释,甚至心里还有些欢喜。 她低低的哦了声,张从真又道:“我这边刚开始筹备呢,且得几个月才装修好,你先拍视频啊,到时候老师交朋友一起给你转发,说不定以后还得看你宣传咱们教室。” 何秋水闻言又认真应好,其实她也知道,以张从真今时今日的地位,根本不需要宣传,自有学生会慕名而来。 说完了这件事,何秋水在台历上认真做了个记号,写下今天的事,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找视频,看来看去,选了《洛神赋》里的一段。 这是她参加桃李杯全国舞蹈大赛夺得少年组金奖时的独舞作品。 然后发给严星河,“严医生,我跳这一段好不好?” 严星河收到这段视频时正在做课件,六月下旬了,医学院的孩子也要结课了,最后一节课永远是划重点,他是恨不得告诉他们重点是整本书,可是不行,那样会很多人挂科的。 病人不会按照书本来生病,更不会按照重点来生病,可是考卷会,所以重点还是要划,只是这一划,就是差不多整本书。 严老师一边想到时候肯定会被学生暗地里臭骂,一边点开视频,这是舞蹈比赛现场的视频,声音有些嘈杂,但乐曲声能听得很清晰。 那时候的何秋水才十五岁,身量未足,却已经窈窕玲珑,穿着白底织金的舞服,水绿的丝绦束在腰上,越发衬得纤腰长腿,走动起来翩若惊鸿。 她的发髻高耸如云,长眉弯曲细长,明眸皓齿,顾盼神飞,微微垂首时露出洁白修长的颈项,像高傲的天鹅纡尊降贵的低头,裙摆轻轻舞动,她像一棵水草一样摆动,然后旋转,长长的水袖抖动起来,惊起一池鸥鹭。 最后飘然而去隐入幕布之后的背影,如同仙人凭虚御风而去,然后回眸一笑,美得摄人心魄。 严星河相信当时在场的观众肯定比他更觉得震撼,要不然怎么连评委都说:“等你再大些重新跳这支舞,一定更加震撼人心,你是天生的汉唐舞者。” 视频已经播放完了,可是他的心始终平静不下来,好像手里的宝石终于把尘埃擦干净,自己能看到它原本璀璨夺目的原貌,在这一瞬间,他有些后悔了。 早知会这样,就不要撺掇她拍什么视频好了,藏起来多好,叫别人看见了…… 他有些别扭,有些不甘心,可是又已经答应她了,还是自己主动提议的,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完全复刻整支舞蹈么?”他一字一句的打着字,满怀私心的打听,“像在舞台上那样,妆容完整么?” 要是的话……我得想想怎么劝她打消念头…… 好在何秋水没有让他失望,“不是啊,分段教学,在家里练功房拍,不用带妆。” 严星河松了口气,回了个好字,何秋水又回他:“不过你要是想看,拍完了我给你单独跳一次啊[笑脸]” 附赠一个二白歪头的照片做的表情包:“[乖巧.jpg]” 严医生顿时就愣了,忙去翻台历,重重的在周六那里一笔一画写道:“去看神女。” 第五十七章 过了两天, 何秋水在店里的时候,听见张婶问何天:“那个严医生今天来不来?” “不知道啊, 咋了?”何天给客人端了份椰子雪糕, 摇摇头问道。 张婶要了份夏三宝,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我家老二今天去文具公司上班了, 他说是严医生介绍的, 哎哟真是谢天谢地,帮了我家天大的忙啊。” “又是治手又是介绍工作的, 可真是……”张婶一拍大腿, “都不知道怎么谢才好, 你们说我送个红包他肯不肯收啦?” 何秋水听见了连忙摆手插话, “不要不要, 您不要送红包, 他们医生有规定不许收的,收了被抓到是要处罚的。” 张婶被她唬了一跳,连忙点头如捣蒜, “好的好的, 不送不送, 那……请他吃饭?” 何秋水又眨眨眼, “那您得问他呀, 对了, 张铮去了哪家公司?干什么的?” “一个文具公司, 生产画画用的东西的,去给人当仓库管理员,一个月五六千呢。”张婶有些得意, 儿子有份稳定工作能拿工资, 她就满意得不得了了。 这是严星河跟妇产科的迟医生讨来的人情,她跟那家公司的老板关系匪浅,听说严星河想帮朋友找个工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公司在工业园区,何秋水咦了声,“之前说要倒闭的那家口罩厂是不是也是那边的?” 何天点点头,然后叹气道:“听说那家厂子盘不出去,这年头口罩生意不好做,卖不动。” 何秋水哦了声,没有再问,转头去冰箱里拿了碗桃胶炖奶,一勺一勺的吃得慢吞吞。 这已经是周四,严星河又要值班,他看看贴在诊室一边墙上的排班表,伸出手指捏捏口罩上的钢丝条,有些高兴的跟对面的高医生道:“再值几个班我就结束喽。” 可不想在急诊待了,天天提心吊胆都不够,值班没睡过一分钟安稳觉的。 高医生正在批改手底下实习生拿来签字的出科大病历,抬头看他一眼,“可是在这儿不用管床啊。” 严星河顿时失笑,摇摇头,看来是在哪儿都各有好坏。 中午刚吃完饭,轮到周六值班的同事过来跟他打商量,能不能换个班,被严星河坚定的拒绝了。 对方很不解,“为啥呀,哎我不是故意坑你,实在是……我家崽周末要开家长会啊,我老婆又不在家……” 顿了顿,他又好奇的问:“星河你周末有活动啊?能不能推推啊,求你了呗。” “你老婆叫你干活你敢推推?”严星河略微歪了一下头,然后笑着反问道。 ok,懂了,同事瞬间意会,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容易,但是这还不是最难的时候,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去找别人换班,没办法,孩子的家长会总不能不去罢? 严星河看着他的背影耸耸肩,孩子?他离那天还早得很呢。 听说何秋水决定开始拍视频,老何是很支持的,说到底也学了这么多年,一时全都放弃,怎么想怎么可惜。 于是他特地将何秋水的舞蹈服全都送去干洗店清洗,然后赶在周六之前取回来,一件一件的重新挂起来,“你跳《洛神赋》的时候,穿的是这件白底织金的罢?我记得还有条青绿色的腰带。” 说着又指指另一套玄裙红衣的,“这是你第一次比赛拿奖那回的,是罢?” 何秋水眨眨眼,笑着点点头,“您还真是记得一清二楚,比我都强。” “要是你妈还在,她能记得更清楚。”老何嘿嘿一笑,“她年轻的时候就喜欢跳舞,可惜家里没钱,也没时间,她只能晚上去小公园看人家跳交谊舞。” “您不陪她去啊?”收拾好东西,何秋水挽着他的胳膊往外走,边走边问。 老何叹了口气,语气遗憾,“晚上要做生意啊,我走不开,只能让她自个儿去,要是你张婶她们也去呢,她就能跳跳。” 顿了顿,又絮叨起来,“她胆子小,别的不认识的人邀她跳舞她不敢答应的,她又长得太好看,有的男士请她跳舞,她就会告诉人家我结婚了的,后来次数多了,她就不爱去了……” 何秋水静静地听着,这些事她从小就听,早就能倒背如流了,可是却没有哪一次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她从不忍心打断过老何,哪怕再着急,也会听她说完,因为她明白,这是老何对抗孤独的方式。 就像这家糖水铺总会开到很晚,大家都去睡了,老何会一个人守在楼下,就算一个客人也没有,他也会到十一点之后才关门。 因为容珍珍以前说过,要是大晚上干活累了,有个地方能坐下歇歇脚就好了。 那个时候夫妻俩推着小车做生意,做梦都想有一家自己的店,不用再风餐露宿没瓦遮头。 “现在小公园那里都不跳交谊舞了,张婶她们跳广场舞可厉害了,是不是街道办还说让陆婶娘带队参加市里广场舞比赛去?”她垂着眼,跟老何闲聊。 老何嗯呐一声,又哼笑,“我觉得现在的广场舞除了闹腾,都不好看。” 阳光从门外钻进来,小胖跟二白从外头争相滚进来,脖子上新戴的铃铛不会响,金灿灿的,在阳光里晃荡,反射出夺目的光。 老何蹲下去,一手抱起一个,骂了句:“去哪儿搞的这么脏。” 说完就转身带它们去洗爪子了,何秋水笑吟吟的看着,从未有过一刻那么感谢上天将它们送到身边来。 或许需要陪伴的,从来都不是它们,而是人类。 周六早晨何秋水很早就起来了,她没有去练功,洗漱过后就下了楼,拿了根鲜虾瘦肉肠和一杯热豆浆,坐在桌边,一边打哈欠一边慢吞吞的吃着。 二白凑过来扒拉她的裤腿,她低头看了一眼,夹了块粉皮喂它,然后听见门口那边传来些响动。 抬头一看,是严星河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包,二白跟小胖立刻迎上前去,他弯下腰来,和它们碰碰鼻子,小家伙们争先恐后的要舔舔他。 感情好到让何秋水嫉妒,二白就算了,到底也算严星河带回来的,可你小胖是怎么肥事!? 你又不是他带回来的!他也没给你鱼吃,你怎么能这么没骨气!? “现在就开始么?”她翻了个白眼,又立刻调整好面部表情,问严星河。 严星河心里暗笑,点点头,“还是早一点开始比较好,毕竟第一次上手,可能会有些突发状况要处理。” 何秋水一听也是,万一开机了不会拍呢:) 于是连忙起身,就要带严星河上楼,老何从后厨探头出来了,“门别锁死啊,我一会儿上去视察视察。” 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严星河。 严星河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有些别扭,耳尖都红了,不太敢去看他。 只有何秋水什么都还不知道,胡乱点头应道:“知道了知道了,又不干嘛怎么会锁门。” 老何闻言嘿嘿一笑,又看了眼严星河。 严星河更尴尬了,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在这一刻变得透明起来,怪不自在的。 一直到上了楼,进到何秋水的练功房,他开始捣鼓起机器来,这才慢慢缓过劲来。 真不知道以前念中学时那对在双方父母默认中谈恋爱的前桌,会不会也有他此刻的感觉。 等他组装好三脚架,调试好设备,何秋水的热身也已经完成,她转过身来,问:“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严星河看看光线,然后朝她比划了个手势,示意她可以了。 《洛神赋》整支舞蹈大概八分钟,拍分解动作的话可就不止八分钟了,而且她还要边打拍子边讲解。 她穿着练功服,动作刻意放慢了,“旁小拉腿是虚腿微离地大概25度左右,膝盖对2或8点位,脚尖对6点或4点位……” “这是拈花指,手指弯曲,拇指跟中指指端相接,手腕放松点,多练练就不会生硬了。” “……这里运用到的踏歌式,一边手臂折臂,平开肘,在肩前锤腕,自然掌就可以,另一臂前小垂手。” 严星河的目光从镜头前稍稍挪开,落在场地正中的女孩儿身上,她穿着八分长的黑色练功裤,紧致笔直的线条被完美勾勒出来,穿着白色的舞蹈鞋,露出一段洁白的小腿。 上身是黑色的薄纱交领系带基训服,小背心的肩带若隐若现,形状完美的锁骨在她舒展的动作下表露无遗,像两个小小的窝窝,诱人极了。 可是她的神情又万分认真专注,让人不忍心打扰,更别提亵渎,仿佛一分一秒的走神都对不起她的劳动。 他收回心神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镜头里,连老何上来过了都不知道。 拍摄分解动作时是没有音乐的,何秋水也没有换舞服没有化妆,严星河在视频中感受到的那种震撼终究没有重现,尽管如此,他还是受到了很大的触动。 因为他从何秋水的身上,看到了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热爱,跳舞的时候,她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名为快乐的气息,就像蝴蝶在花丛中飞舞。 迷人得要命。 视频素材总共拍了三十分钟的,耗时近两个钟头,之后严星河要剪辑成十几分钟的成片,然后发布到网络上。 “我得先在小破站注册个新账号罢?”何秋水边擦汗边道。 严星河有些惊讶,“你没有账号么?” “有呀,可是不想用个人账号上传。”她眨眨眼,终于跟他提起张从真说过的事,“一个新的,以后可以做舞蹈教室的号。” 她比张从真想得还远,严星河闻言点点头,又看一眼她的脚,“脚酸不酸,不痛罢?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其实何秋水的脚已经有些不舒服了,闻言还是摇了摇头,“……不碍事。” 然后在严星河旁边坐了下来,抱着腿,跟他一起看拍出来的视频,嘟囔了一句:“真的胖了好多。” 尤其是胸,以前看着还勉强是平平的,现在…… 她一撇嘴,严星河忙安慰道:“不胖,刚刚好,你看你腰还没我腿粗,脸也小小的。” 何秋水侧眼,看见他皱着眉,似乎在努力搜肠刮肚着安慰自己的词汇,真卖力呀,她忽然想。 然后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上身往一边地上倒过去,眨着眼睛从下往上看他,“是真的么?” 严星河低头去看她,忽然想起三月里她出院那天,她跟老何闹别扭,然后趴在病床上眨巴着眼睛看自己的模样。 也是这样娇俏又漂亮。 他点点头,伸手小心拈走沾在她袖子上的发丝,慢悠悠的应了句:“当然是真的啊。” 第五十八章 视频拍完, 已经时到中午,眼瞅着要吃午饭, 何秋水便让严星河留下来吃饭。 然后佯作无意的打听他的口味, “严医生,你喜欢吃川菜么?” 严星河没多想,摇摇头, “我不大爱吃辣, 你喜欢?” 他边应边低头看楼梯,还提醒了一句让她小心。 何秋水眨眨眼, “……也不是啦, 就是随便问问……我吃得也不多的。” 才怪, 其实她特别喜欢吃麻辣火锅:) 这个严星河也没多想, 只是哦了声, “其实麻辣火锅蛮好吃, 我们科室聚餐不知道该吃什么的时候就吃这个,恒泰广场那边的泰德园味道就不错。” 何秋水顿时有些心虚的眨眨眼,“……是、是吧, 我也去过, 不过去的次数不多。” 才怪, 她有人家会员卡, 积分都能换好几顿免费的火锅了:) 严星河却以为她没怎么去过, 眼睛一弯就笑了, “下次我带你去罢, 我还有他家的会员卡,他家现炸的小酥肉蛮好。” 何秋水心说我当然知道,我还觉得他家麻辣牛肉怪好吃呢, 早知道就不问这个问题了。 她眼珠子一转, “你是不是也不喜欢甜的?看你豆花都要吃咸的。” “甜的是这阵子吃得多些,以前都……”他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何秋水哦了声,低着头不知道想什么,忽然又道:“最近有部新电影,叫《阳春物语》的,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严星河尤未觉察她的试探,照旧摇头,“电影我这几年看得少,也不关注,所以不清楚。” “……那你业余时间都干什么呀?”何秋水这下觉得奇怪了,“你没点兴趣爱好么?” “我得看书,看文献,整理老师的手稿,写论文,还得写教案,你看现在六月底了,马上就要期末考,我还得回去监考批试卷登成绩。”事情多着呢,严星河认真解释道,试图让她明白自己实在不闲。 可他才一说完,就见何秋水一脸无语的看着他,欲言又止,又好似有些懊恼和嗔怪。 严星河望着她愣了愣,随机有些回过神来,脑子一个激灵,好似有跟神经被弹了一下,心尖一麻,脱口而出道:“我还喜欢模型,偶尔会跟王冠一起去攀岩,电影也不是不喜欢,只是太忙了……” 他很认真的讲起自己喜欢什么,甚至还给之前回答过的问题找补,“……还有,甜的我也很喜欢,双皮奶很好吃……” 严星河还记得第一次来糖水铺那天,她跟老何塞给他的两盒双皮奶,浓郁顺滑,清甜入心。 可是何秋水越听越觉生无可恋,妈耶,这个人跟自己兴趣爱好一点都不像好吧!? 她喜欢辣的,甜的,喜欢看电影,喜欢看舞剧,对模型和运动一无所知,“……你说的那些我都不懂。” 她有些沮丧的叹口气,低下头来,在桌边坐下,托着腮帮子,目光惆怅极了。 “呃……”严星河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生怕吓着她。 可是不说,又觉得心里焦虑,她好像是在试探自己,如果觉得彼此不适合,是不是就要……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里一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才行,“我、我下次可以带你一起去……我爸搞地质勘探的,也喜欢模型一类东西,我妈也不懂,可是我爸有时候会带她一起,听的次数多了就会了……” “还有,我不懂的,你也可以跟我讲……对罢?”他小心翼翼的,说完看她一眼,有些紧张。 何秋水托着腮看他,噘噘嘴,嘟囔道:“我看我还是先把拍视频怎么做学好再说罢,万一你没空帮我了呢?” 说着又故意瞥他一眼,“你那么忙,我不能总麻烦你。” 样子看着就是口是心非,严星河忙要说自己乐意让她麻烦,可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她站了起来,笑吟吟的一击掌,“还不能吃饭,不如吃点雪糕好了,严医生你要不要来一客雪糕球?” “我们家雪糕球是纯手工制作,有椰子、芒果和榴莲三个口味,夏天必备哟。”她说完又朝他眨眨眼。 严星河被她看得心里一软,不由自主的点点头,“……好啊。” 何秋水立刻转身,欢快的跑进后厨,拿着雪糕勺就要往玻璃碗里挖雪糕球,严星河听见老何骂她:“你不能少挖两个球?就要吃饭了……别挖了别挖了……四个……六个……你们两个人是猪啊吃六个球!?” 他抬手摸摸鼻子,为自己担上二师兄的名字感到些许冤枉。 没一会儿何秋水就跑出来,手里端着两个玻璃碗,每个碗里三个雪糕球,其中一个上面还插了个小小的马卡龙饼干,洒了巧克力脆,另一碗则什么都没有加。 接着她果然把什么都没加的那碗分给他,并且振振有词,“我不知道你爱不爱这些,好甜的,所以没有给你加。” 严医生拿起金色的小勺子,点头淡淡的劝道:“不要吃太甜,容易发胖,还增加患糖尿病的风险。” 何秋水一听,吐吐舌头,不吭声了。 两个人都低头慢慢的吃雪糕,有一阵子谁都没再说话,何秋水是边吃边看手机,严星河却吃得很认真。 雪糕香气很浓郁,但并不是那种香精堆砌出来的味道,充满了水果和奶油混合在一起的甜香果香,味道也不是很甜,雪糕很细腻,抿一口含在嘴里,很快就会有奶香充盈口腔。 难怪会成为镇店之宝,他忍不住问何秋水,“小孩子夏天最喜欢这个罢?” 何秋水从手机里抬起头,想了想,“我这么大的都爱罢,我跟陆二哥他们都是吃着长大的,以前很甜的,后来有人跟老何提意见,说做得这么甜吃到最后都齁了,老何就调整了糖奶比例,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很多人吃会愿意要一勺蜜豆,铺在碗底,雪糕铺在上面,化了以后就成红豆牛奶,也好吃的。”何秋水一边说一边用咬了一口的马卡龙饼干去挖雪糕。 严星河点点头,“下次我可以带小朋友来吃。” 他说的小朋友何秋水记得,是他两个姐姐家的,于是笑着道:“到时放暑假了,你可以带他们来,恰好跟何曦一起玩。” 只是不知道有没有空,现在小孩子都要学很多东西的,补习班兴趣班一个接一个,跟赶场似的。 严星河应了声好,然后问她注册新账号没有,她摇摇头,说现在就注册。 注册卡在了昵称那里,严星河问她想叫什么,何秋水取了好几个都显示昵称已被占用,顿时有些无语。 她咬着指甲盖想了半晌,开始打字,“糖水铺的小舞娘”,严星河探头一看,乐了,“怎么想到用这个名字?” “你不觉得这个特别贴切么?”何秋水头一歪,望着他扑闪着大眼睛。 严星河笑着点点头,“是蛮合适的。” 她是生长在糖水铺里的,从这里走出去,连眼角和梨涡都蓄着甜蜜,明亮的眼眸里流动着光华。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钢笔来,取过张外卖单,在上面抄下何秋水的新小破站和微博账号及密码,“要是你忙,我还可以帮你更新上去。” 何秋水点点头,看见钢笔金色的笔尖上细细的字,品牌名和型号,蓝黑色金属漆涂层的笔杆低调又大气,飘逸的字体从笔尖流泻而出。 似乎发觉她的目光,严星河也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笔,然后试探的问:“……喜欢?送你罢?” 何秋水吓了一大跳,忙连连摆手,好几千一支的笔,她可不敢要,再说她也不练字,随便用根签字笔就够了。 严星河刚要说话,老何就过来了,“哎,你们俩,窃窃私语完没有,该吃饭了。” 两个年轻人顿时就被闹个大红脸,四目相对,又不约而同的立刻撇开,然后都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身,一前一后进了饭厅。 严医生是个执行能力很强的人,习惯把要做的事尽快做好。视频一拍完,从何家回来,他就开始埋头开始剪辑视频了。 已经有好几年没怎么碰过这方面的东西,严星河一开始还觉得有些无从入手,幸好网络够强大,搜到很多的视频,埋头学习了半个晚上,终于顺利了。 视频剪到一半,杨艺来电话了,问他明天回不回去吃饭,他想了想,“不回了,有些事没做完,周一下班再回罢。” 杨艺有些奇怪,“忙什么呢,不能回来做么?” “就是上次二姐说的那个事儿,秋水现在想试试,我帮她剪一下视频放网上。”他一边温声解释,一边盯着电脑看,思索着原版的视频放前面好还是后面好。 杨艺一听就又有些不高兴,哼了声,“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我看你还是别谈恋爱了,一谈恋爱就连家都不回了,满心满眼都是你女朋友。” 严星河有些哭笑不得,揉揉眉心叫了声妈,“我哪有,这不是刚开始我也有些不熟练得现学么,我怎么可能忘了您,您可是我亲妈。” 再说了,他要真不谈恋爱,她又该着急了。 杨艺冷哼着嘟囔道:“反正我觉得啊,我是比不过你的心头肉了,她有什么好的……” 这段时间严星河只要往家里打电话,就能听到她说同样的话,偏偏严星河还不能跟她顶嘴,只要一想到自己跟何秋水其实什么事都还没有,是她白担了埋怨,就又觉得心虚。 只好听着,等她抱怨完了,再扯开话题问两句奶奶好不好,爸爸忙不忙,也就算了。 视频剪辑和后期制作在周日晚上完成,严星河把视频发给何秋水看,半个多小时的素材加上原版的视频,被剪辑成十三分钟的一个视频,背景音乐直接用了她当初参赛时选的曲子。 何秋水看着视频里自己的比赛片段,听到琴音淙淙,笛箫呜呜,顿时便心生惆怅,那些在舞台上被追光灯照耀的日子啊,终究是一去不复返。 时至今日,她已经不像两三个月前刚出院时那么无奈了,她开始从心底里接受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且愿意尽己所能将日子过得好起来。 更何况现在,她有了喜欢的人,也有了新的期许。 “超级棒der~”她给严星河回信息,给他拍马屁,“剪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一百倍!你就是传说中那个年薪百万的修图师修音师和后期吧!?” 严星河看着她发过来的消息,都能想象到她弯着眼睛笑得略有些讨好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半晌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傻,赶紧收起笑容,装作如无其事的回她信息。 何秋水把视频更新上去以后就不再看了,不敢去刷评论,生怕别人说她跳得不好,或者说她胖了不好看。 倒是严星河发现自己的特别关注提示说“糖水铺的小舞娘”更新了微博,忙点过去看,还没看完就一键三连,争当评论第一人。 想了想,又把链接发到家庭群里,“星河:这是秋水的第一个视频,请大家多多支持,多点赞多关注。” “星澜:收到!” “星池:点赞了,关注了,我还转到了我的工作群^_^” “闫嘉:跳得很不错哦,我也转给朋友和同事看了,星河要多鼓励她,继续坚持。” “严家老祖宗:我大孙媳妇真棒,什么时候家来吃饭?” “杨艺:哪里好了,一般般嘛,跟小莉比太一般了,她以前怎么当上的首席?还有啊,上镜宽一倍,她怎么不减减肥?” “星渝:这个人是谁?我怎么不知道多了新成员?” “星澜:你未来嫂子,你怎么肥事小老弟,屏蔽群了吗???” “星渝:我错了,我已经一键三连了,并且让实验室小伙伴都一键三连了,星河哥你别生气昂~” 严星河看着群里咻咻冒出来的回复,抿着唇笑着回了个可可爱爱的脸红表情包。 何秋水到底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偷偷摸摸的打开评论看起来,越看越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突然间就多了一百多个关注和点赞评论,大家都在夸她,“小姐姐跳得很棒哦。” “小姐姐长得也很美。” “分解动作讲得很专业,想问一下高亮翅式怎么样才能练好,每次我都觉得练完这个动作就成废人一个了[哭]” “博主以后还会出新的教学视频吗?” “博主是不是学汉唐舞的?我也打算送孩子去学,请教一下博主容城有没有专业一点的舞蹈教室能教?” 哎呀,大家都在夸我呢!何秋水一乐,就在床上打起滚来。 第五十九章 得到夸奖的何秋水既高兴又得意非常, 仿佛每一个增长的粉丝,和每一句评论, 都是对她的赞赏。 原来过了那么久, 她的功力仍在,热爱的舞蹈也没有抛弃她。 她好似在这一瞬间确认了一个事实,就是, 即便不在舞台了, 她仍然可以跳舞,心在哪里, 哪里就是舞台。 这样一想, 不由得又感慨, 自己之前因为受伤便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跳舞了的想法实在有些狭隘, 此刻回头再看, 竟有些想发笑。 她迫不及待的想跟严星河分享自己此刻的喜悦, 于是巴巴的把微博跟小破站新增粉丝数截个图拼在一起,然后发给他,“严医生你看, 涨粉速度快不快嘻嘻嘻。” 严星河当然知道涨粉速度为什么这么快, 好歹家里每个人背后关系网都那么大呢, 有微博的人不知多少, 年青人里玩小破站的也很不少, 一人点一下, 可不就多了么。 不过他还是说:“才几百个而已, 少得很,你让老师跟同学帮忙转发一下,我给你买个粉丝头条?酒香也怕巷子深, 现在把宣传搞好了, 以后就有自来水了。” 看来严医生也是个很时髦的青年,这一套玩得溜溜的,何秋水抿着唇笑,回了个ok的表情,觉得自己跟他有了个共同的秘密。 严星河动作熟练的往骨二科跟急诊科的科室群里发链接,拜托大家帮忙关注跟点赞,还被大家调侃一通。 调侃归调侃,同事们还是很热心,连洪主任都少见的冒泡,“大家帮星河转给自己的亲戚朋友,小姑娘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了,不能打击她的自信心。” 尤其是家里刚好有孩子要学古典舞的,还建议他道:“星河问问你女朋友有没有计划开班教学,毕竟她是科班出来的,比市面上部分舞蹈教室都专业许多,这也算有个寄托。” 这个问题严星河还能回答得上来,“她的老师近期有计划开设舞蹈教室,已经跟她说好让她去当老师。” 大家又让他到时候再言语一声,正好家里有孩子想学舞蹈的,又或者是女朋友、闺蜜感兴趣的。 这时候严星河在医院里的好人缘就体现出来了,何秋水的粉丝数量蹭蹭往上涨不说,评论里还冒出好些叫她小老板娘的。 她不用想都知道这些人是哪儿来的,有些脸红,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忙给严星河发信息说太麻烦大家了。 严星河倒很泰然处之,“你要觉得麻烦的话,就给大家送点糖水好了,再说的确是你跳得好,不然大家闭着眼都夸不出来。” 他这么一说,何秋水就心安许多,转天周一,她还真就让何天往医院送了上百份的糖水,让严星河分给同事。 老何见她实在高兴,走路都快飘起来了,干脆由得她去。 但实际上,少不得严星河私下自掏腰包贴补一二,除了急诊科跟骨二科的同事,还有别的科也有同事帮忙了,他也从别处订了下午茶,算作答谢。 只是这些事不必告诉何秋水,就像此刻家庭群里大家的对话一样。 周日晚上发布的视频,到了周一晚上,因为粉丝数量增长得很快,加上严星河买了头条,何秋水又有张从真跟黄玥玥主动背书,视频很快被很多路人看到了,的确狠狠地吸引了一批路人粉。 严星澜她们今天早下班,恰好严星河也回来吃饭,于是大家都回了家属院,才见面就讨论起这事来。 “还是她自己有能力,靠咱们帮忙能吸引多少粉丝啊,还有这播放量,都小十万了。”严星池戳着手机屏幕,让他看视频底下显示的观看数。 严星河温温的笑,“还是要谢谢姐姐姐夫你们帮忙,我都多少年没玩过相机了,第一次拍,缺点还是很多。” 语气谦逊,但眼角的笑意却充满了得意,看来他对这个成绩也感到很满意。 严星澜这时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你女朋友跳得比秦曼莉好多了,别听你妈昨天在群里的瞎说。” 严星河又笑笑,听见老太太跟他妈说:“星河女朋友那个视频你分享给朋友看看啊,跳得蛮好,小姑娘第一个视频,你叫朋友帮忙攒点人气嘛。” “怎么,那么多人帮她还不够啊?”杨艺不乐意,撇着眼抓了把瓜子,一副我才不干的样子。 老太太哎了声,“怎么这么老大了还闹别扭,咱不提她跟星河的关系,就说她是个普通外人,一个孩子从云端摔下来惨不惨?她好不容易要站起来了,你路过,还不兴扶一下呀?” “又不要你给钱。”老太太最后道,见她还是不愿意,老太太哼了声,“你不发,我发,我给老秦他们发。” 老秦说的是秦曼莉的祖父,还有一帮子家属院的老头老太太,跟严老太太都是几十年的邻居同事了,感情不错,经常约着一起出去喝个茶之类的。 杨艺见老太太兴兴头头的,翻了个白眼,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话。 只是隔了没到十分钟,她收到了秦曼莉母亲林女士的信息,问她老太太给她家老人发的视频说让大家帮忙转发支持是什么意思,“这人是谁啊?你家老太太追的哪门子没名没姓的星?” 杨艺气咻咻的回复道:“是星河的女朋友,我都烦死了,一个视频搞得像众星捧月公主出道似的,你甭理她。” 林女士那边半天没动静,也不知看没看到,杨艺也没管,放下手机继续嗑瓜子看电视。 林女士收到这条信息时,秦曼莉正好在旁边,听见她妈哎哟了一声,忙问怎么了。 “星河什么时候有的女朋友?你知不知道?”林女士急忙问女儿。 秦曼莉愣了愣,“……见过,可是……杨阿姨不是让他们分手了么?” “分个屁,你杨阿姨都认了那是他女朋友了!”林女士瞪一眼女儿,然后把手机递给她看,“你看看人家,才多久就讨好了老太太,你呢,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 “我真是造孽,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边骂边伸手戳了几下秦曼莉的脑门。 手机上的视频链接被点开,正在播放,何秋水那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秦曼莉心里一顿。 继而涌起一股恐惧来,难道她真的是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逾越的一座山么? 在歌舞团时她就争不过何秋水,好不容易让她……自己也当上了首席,《花木兰》的成功已经让她在业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好评,正是风光的时候。 结果何秋水突然又出现在网络上了,而且眼看着要火起来,她要是火了,少不了要被网友扒出以前的事来,那自己会不会…… 秦曼莉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激灵,不敢再继续。 都说防患于未然,对于危险也该防微杜渐,秦曼莉觉得,自己不能也不应该让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要是出手慢了,让对方成了气候,自己会很被动。 她对于严星河,一直都是很笃定的姿态,因为杨阿姨喜欢自己,因为严星河一直没有找女朋友。 可是她这时发现自己之前错了,大错特错,她忽略了杨阿姨是严星河的母亲,不论如何最后都会顺儿子心意的母亲,而严星河一直以来都表示不喜欢自己。 是谁不好,偏偏是何秋水,真是老天都在帮她。 秦曼莉想到这里,忍不住抓着林女士的手指晃了晃,笑得满脸娇俏,“您放心,不就是何秋水么,管老太太多喜欢她呢,要是她有些丑闻,严家人自然就不喜欢她了,到时候杨阿姨再逼一逼,自然就分手了。” “到时候,您跟爸爸去给我说说,我一定要嫁给他。”她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我想要王薇薇给我设计婚纱。” 林女士愣了愣,“……你想怎么做?” 她知道何秋水是歌舞团的前任首席舞者,也知道女儿为了上位做过的努力,但却不知道她能有什么办法对付何秋水。 毕竟她从没听说何秋水有过什么丑闻,而且她还有张从真撑腰。 那可是个传说一般的女人,未婚,没有孩子,这辈子只有舞蹈,可是却传说有一个男人甘愿隐在她身后,哪怕身居高位诱惑重重,依旧只对她倾心。 “不管你做什么,万事要小心,我听说张从真很宝贝她这个徒弟的。”林女士忙嘱咐道。 秦曼莉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不过我要做的那件事,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把我怎么着,您等着瞧好罢。” 一个传闻罢了,说的人都是没凭没据的,难道还能为了个没头没尾的传说,就来找她麻烦? 秦曼莉嗤笑,就是张从真,这么多年了难道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她不是何秋水从小就拜的师父么? 既然从前不管,那现在,应当也不会管。 何秋水且不知道秦曼莉已经摩拳擦掌要对付自己呢,此刻正认真的回复着网友在评论区提问的问题。 “小姐姐是专业学汉唐舞的么?” “是的,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了,已经跳了二十一年。” “现在好像已经没有汉唐舞系了吧?” “最新消息的确是已经没了,不过好像成了以后每个古典舞系学生的必修课,对于汉唐舞的传承来说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若非如此,张从真不会生出开班教学的念头,汉唐舞的广度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人会了解并且喜爱它,只是深度却仍然需要有心人继续挖掘。 所以张从真想广撒网,万一从中找到几个好苗子呢? 任何事物都在变化,连桃李杯都改成教学成果展示了,不过是顺应时代要求罢了,至于结果如何,且不评论。 也有人问容城舞蹈学院怎么考研的,何秋水自己都没考过,还得现去登录八百年没进过的学校官网,然后回复:“初试每年都改革。政治、英语都不变,专业课两门基本涵盖两部分:舞评、艺术理论、舞蹈史论和各专业理论,每年题型和考察方向都会调整。复试基本不变,近年来舞蹈学剧目表演只作为参考,不计入成绩。具体内容参考学校研究生院官网。” 看着她就麻爪,幸好自己不打算考研去,这种事还是让有能力的人来罢。 还有人问已经三十岁了,还能不能学汉唐舞,她望着这个问题顿了顿,然后回复道:“我觉得可以,大多数学习舞蹈本质上是为了让自己开心,所以并没有年龄的限制,哪怕只是让自己的颈椎病变好一些也可以啊,不必有太大的顾虑。” 回复完以后又忍不住笑,想起严星河曾经对自己的安慰,然后躲进被窝里给他发信息,“严医生,谢谢你呀[玫瑰]” 严星河问她:“谢我什么呢?” 好像是想让我夸夸他的意思?何秋水翻个身,一个字一个字的输入自己想说的话,“谢谢你一直鼓励我和帮助我呀,你真是那——么大的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严星河又问:“你给我算算我能有什么好报,升职加薪,还是其他?” 她想了想,试探着发了一条:“奖励你一个特别漂亮的、可爱的女朋友?” 严星河回复道:“好啊,你转告她,快点来。” 何秋水盯着这一行字,愣了愣,不知道他具体什么意思,又不敢问,于是干脆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藏,拉过被子盖住脑袋,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 又快又响,烦死了:) 夜风从窗外钻进书房,严星河瞥一眼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摇头失笑,合上了眼前的素描本。 合上的瞬间,灯光半明半暗,依稀可见纸张上翩跹起舞的舞女,和弯腰低头都弄小狗的少女,那是他梦里出现过的景象。 第六十章 何秋水的高兴劲还没过完, 网络上的事突然生出了一些变故来。 在这天深夜,网上忽然出现一个爆料贴, 起首一句就是:“说说最近两天突然冒出来的一个汉唐舞博主。” 博主用了很长的篇幅, 说了自己所知道的“糖水铺的小舞娘”是谁。 何秋水,容城人士,师从汉唐舞大家张从真, 毕业于容城舞蹈学院, 十五岁独舞《洛神赋》夺得桃李杯全国舞蹈大赛少年组金奖,十八岁又凭借独舞《忆江南》拿下荷花奖比赛组委会金奖, 二十岁则通过层层选拔, 以独舞《新生》一举夺得全国舞蹈大赛银奖, 职业生涯风光无限, 屡次获奖。 但是这些奖项的背后, 都有她的恩师张从真的身影。 她十二岁考入舞蹈学院附中, 十四岁第一次参赛,凭借舞蹈《蒹葭》获奖,从此进入了张从真的视线, 后来才顺理成章的拜入其门下, 一度被视作汉唐舞下一代领军人物。 “但其实这么完美的履历背后, 有很多不可言说的秘密, 比如这位何小姐拿到荷花奖金奖的那支《忆江南》就一直有传言是抄袭了同门师姐颜如玉的, 但在参赛资料上, 却写着编舞是她本人, 当时业内有老师质疑过,认为舞蹈核心是对恋人的怀念,她却解读成对故土的回忆, 怀疑她理解错了, 可是自己的编的舞又怎么可能理解错呢?因为没有证据,传闻终究是传闻。” “但奇怪的是,历来很护着她的张从真,却一反常态没有说过哪怕一个字的反驳,这说明什么?你品,你细品。” “还有何小姐毕业后进入容城歌舞团,二十三岁就成为了首席舞者,年纪轻轻便打败众多前辈荣登此位,可见功力之深,但为什么这么专业的一个舞者,竟然会从高台上失足摔落,难道她没有足够的排练吗?” 涉嫌抄袭,这不管在哪个领域,都是一个很难听的指控,足以让所有人对何秋水产生质疑。 “卧槽这么恶心!?” “抄袭?也就是说她不是凭自己的本事拿奖的咯?” “百度了一下回来,的确有这样的传说哎,真奇怪她本人和老师为什么不出来解释一下,难道是真的?” “看样子是真的了,如果是被冤枉的,早就忍不住了吧,这样看来张从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说颜如玉是谁?我也学汉唐舞的,怎么没听说过这个人,博主不会是瞎编了一个名字吧[狗头]” 这一盆脏水泼得何秋水猝不及防,第二天黄玥玥的越洋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还在想第二个视频跳哪支舞蹈呢。 “哎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网上都吵翻天了!”黄玥玥着急忙慌的道,“不行不行,我得跟张老师说说,当年你也是为了如玉姐才默认这件事的……” 何秋水听完她说的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怎么都过了那么久了,还有人提啊,烦不烦啊!?” “就是呗,不知道哪个闲着没事干,非要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挖出来说。”黄玥玥暴躁极了,“我找人扒过这个博主了,就是个打着教古典舞名头的江湖骗子,肯定是受人指使的。” 何秋水觉得纳闷极了,“我……得罪人了?碍人眼了?” 黄玥玥嗤了声,“姑奶奶,你招人恨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才知道啊?” 顿了顿,她又道:“算了算了,我跟张老师说说,你那边注意一点啊,想想有没有可能得罪谁。” 说完也不等何秋水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 何秋水把手机放下来,抓抓头发,心说我能得罪谁呀,顶多就是跟人家不来往罢了,都过了这么久,要报复的早报复了,至于等到现在么? 更何况她也不会回歌舞团去了,跟舞台更是无缘,按理来讲跟他们已经没有利益关系了,帮忙转发的人里还有几个是舞团的同事呢。 会是谁呢?她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 严星河这边却已经炸开了锅,难得准时下班,刚到地库,还没开车呢,杨艺就打电话过来了,兜头就一句质问:“你女朋友怎么回事?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抄袭人家的东西这是品德问题,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到底又怎么了?”严星河什么都不知道,一脸懵,又累又无语,“您能不能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白了,再发火?” 杨艺啊哟一声,“网上都闹开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别人戳你脊梁骨你听到没有?你自己去看,看完了立刻给我分手!” 说完立刻撂了电话,严星河皱着眉头,不知道怎么的,觉得杨艺好似没有她说的那么生气,反而很得意。 好像有什么事终于如愿以偿了似的。 难道她笃定自己会跟何秋水分手?严星河眉头一挑,依言打开了微博客户端,轻车熟路的在搜索栏打入“糖水铺的小舞娘”这几个字,立刻就看到相关搜索——“糖水铺的小舞娘抄袭”。 他的心头一跳,本能觉得不相信,因为他自觉看人从未走眼,何秋水不是能做出抄袭这种事的人。 待他看完博主的微博,更觉得此事可能另有隐情,现在关键问题是,这个博主是什么人,跟何秋水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发这么一条微博,怎么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 他不知道,只能去电话问何秋水。 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啊!不认识她啊我!” 何秋水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得罪谁了,“玥玥跟我说她扒过这个博主了,是个挂羊头卖狗肉教古典舞的。” “意思是被人指使的?”严星河问道。 何秋水嗯了声,他又问:“那他说你抄袭的事……” “假的!我没有抄,那就是我编的舞!”何秋水显然是气急了,语气又快又冲,声音也提高了起来,“他们都冤枉我!欺负我不能解释!” 严星河愣了愣,“……为什么不能解释?” “因为……”何秋水有话像要脱口而出,可是才说了两个字就又急刹车打住,沉默片刻,然后道,“我还不能告诉你,要问问老师,因为是跟她有关系的。” 事涉她的长辈恩师,三缄其口也是正常,严星河便没再追问,只道:“你跟老师商量一下怎么回应这件事,我先找师兄帮忙查查这个博主。” 何秋水哦了声,然后听见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秋水。” “……嗯?”她愣了一下,“还有别的事么?” 严星河说了声没有,然后道:“有些事我觉得……还是说清楚比较好,就像皮肤上的脓肿,只有切开排脓了,才会好得彻底。” 何秋水在这边挠挠头,“……我晓得啊,可是老师……她心里头有个坎过不去的……我、我跟她说说罢。”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恼,嘟嘟囔囔的,严星河像听见一个小孩子的抱怨,“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烦死个人……” 他一时失笑,“不是你的问题就好,都能说清的,去跟老师商量一下,嗯?我这边有结果了再给你打电话。” 何秋水忙哦哦两声,挂了电话,严星河将这条爆料微博保存链接,发给了一个师兄,“师兄,麻烦帮我查一下这个id的信息?” “沈:哦,我听阿罗说这是你小女朋友的视频,叫帮忙关注来着,现在怎么回事?” “星河:不清楚,好像说跟老师有关系,我想先查查发帖的是什么人。” “沈:精确到详细姓名地址?” “星河:最好是这样。” “沈:给点时间,我刚回到家,你稍等。” 把这件事托付给师兄以后,严星河发动车子驶出地库,想想还是不放心,直接就去了糖水铺。 他一进门就问老何:“何叔,秋水呢?”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老何伸手指指楼上,“我看她跟张老师打电话脸色不太好。” 严星河点点头,“您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 老何平时不上网,还不知道何秋水被怀疑抄袭的事,对张从真被牵涉其中更是一无所知,听严星河说没事,也就不管了。 严星河匆匆上楼,在楼梯口就听见何秋水在说话,“不行不行,那样……那样赵先生会生气的,不是他不叫提的么,好处我不拿都拿了,现在咱们说出去多不好呀?” 他闻言一愣,脚步顿在原地,进去也不是,往回退也不是。 正当他左右为难间,何秋水已经转身看见他了,似乎有些错愕,然后伸手朝他招了招,他抿唇一笑,轻轻走了过去。 走近后就听见何秋水说:“那行罢,您觉得可以我当然支持了,不过怎么澄清啊……” 她说到这里抬头望向了在一旁沙发落座的严星河,目光里有着询问的意思,“拍视频,还是发长微博?” 张从真沉默了一下,“……我来写微博罢,这件事你不要沾手,原本就与你无关。” 何秋水看严星河的目光收回来,垂着眼,又嘟囔起来,“怎么跟我无关呢?我才进舞团一年就当了首席,您跟我说是因为我表现好,其实……是赵先生帮腔的罢?” 严星河一直静静听着,闻言不由得一愣,难道她当上首席这件事,也别有缘由? 他还来不及细想,就收到了师兄的回复,一个文档,他点开来大略扫了一眼,那个id皮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跟谁有关系全都列出了表格。 “谢了。”他眉头一抬,回了两个字,对方没有回复他,可能去喂他家狗狗了罢。 这边何秋水已经挂了电话,严星河招手让她坐过来,然后和她一起仔细看起调查来的信息,一行行字看下去,俩人的目光忽然在一个名字上停住了。 何秋水戳着他的手机屏幕,气得眼睛冒烟,“居然跟秦曼莉是好朋友?我说呢……” 她呼的站起来,在严星河面前转了两个圈,“我说怎么好端端针对我呢,那个事早八百年就没人提了,怎么我一出来就有人冒出来讲古,原来是她,我到底怎么她了我!?” “我怎么就得罪……”她说到这里,忽然扭头盯着严星河看了片刻,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你对不对?她喜欢你,以为我跟你是……是那啥,所以想把我弄走,故意叫姐妹来泼脏水,这样你跟你家里人就会误会,会不喜欢我,然后她趁机上位!” “我偏不走!就要气死她!”她气呼呼的,说完之后都插起腰来了,像个喷气的小茶壶。 严星河本来还因为秦曼莉的捣鬼感到愤怒,此刻却被她都笑了,大着胆子拉了一下她的手,“好好好,不走不走,先坐下说话,你转得我眼晕。” 说着又不动声色把她往身边拉了拉,等她坐下后又松开手。 他一边平复自己的心跳,一边若无其事的问道:“你跟你老师到底什么打算,能跟我讲讲么?” 何秋水这时扭头看他一眼,然后抬起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大大的唉了声,“这个故事有点长,还有点狗血哟~” 第六十一章 已经是六月的梅雨时节, 还未出梅,常有连绵的阴雨光临这座城。窗外的气压也低, 吹进来的风湿润闷热, 扑在皮肤上有种烦人的黏腻。 屋子紧紧关着窗户,除湿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空调也呼呼的吹着凉风。 何秋水觉得坐得有些不舒服, 又换个姿势, 盘起腿坐在沙发上,照旧托着腮, 叹了口气。 严星河低头看一眼她不自觉翘起来的脚拇指, 白白净净, 秀秀气气的, 雪白圆润。 他的目光有些流连, 语气却很平静, “到底什么故事,你跟我细讲讲?” 何秋水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秀气的眉头蹙起来, 沉吟半晌才开口:“其实……张老师不是一开始就不想结婚的……” 怎么突然就说到了这里?严星河有些惊讶, 张从真他是百度过的, 网上的消息都很简单, 无非说她醉心于舞蹈, 不愿意生孩子, 索性不结婚。 要知道生育对一个舞蹈演员来说, 可能意味着她要靠增肥孕育胎儿,身体的变形对舞蹈演员来讲是致命的——要不然为什么杨艺看见何秋水的视频,第一句就是嫌她胖。 “我以为她是因为……”他忍不住开口, 有几分错愕的望着何秋水。 “你还没听我说呢!”何秋水放下一边手, 毫不见外的拍了他一下,不轻不重的。 严星河眼睛微微一弯,顺理成章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掌,柔软温暖,带着一股淡淡的花果香,“好,我听你说。” 何秋水被他握了一下手,愣了愣,随即连忙把手缩回来,脸腾一下就红了,目光游弋着别开脸,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露出嗔怪的表情来。 “你……”严星河被她瞪得心尖一颤,刚要说话,就听见她清清嗓子,“张老师年轻的时候有个男朋友,姓赵,是个官宦人家子弟……” 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她说得有些着急,边说边往另一边挪了挪,与严星河之间的距离顿时便拉开了。 严星河看着已经躲到沙发另一头的小姑娘,眉峰微微一动,又恢复平静,“也是容城人士?” 其实沙发并不大,何秋水再怎么躲,和他也不过隔了比一臂略宽些的距离罢了,她甚至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手液的味道。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其他,总之她很清楚的辨认出了一附院用的那款洗手液的味道——瓶子是粉红色的,说是花香,其实有些冲鼻。 “……啊?是。”听见严星河的问题,她猛地回过神来,忙点点头,“那个时候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罢。” 张从真已经年过五旬,所有的故事都要从很久远的岁月里找出来,那是何秋水无法辨清真伪的过去,“我听老师说过,她跟赵先生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那时候赵先生还是容城的市长……” 年轻有为的官员新近丧偶,遇到了正值人生最美年华的舞蹈家,恍然间看到人生第二个春天猝不及防的来临。 他为她身上的优雅和古典气息倾倒,她亦为他的儒雅风趣折服,彼此迅速坠入爱河。 如果故事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最终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就好了,可惜,“赵先生的妈妈嫌弃老师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她爸爸妈妈只是小县城的老师而已,而且她还是个跳舞的,于是不同意赵先生娶她,赵先生还有个四岁大的女儿,又怕老师当后妈会对小孩不好……” 张从真的婚事拖了下来,一天拖一天,满以为坚持下去终究会有好结果的,结果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那个时候她才二十三岁,当时对未婚先孕这种事是很……瞧不起的……” 她吓坏了,同赵先生商量该怎么办,赵先生到底精于人情世故,想到了要用这件事胁迫母亲,让张从真进门。 “老太太说了,既然怀孕了就生下来,如果是男孩儿就结婚。”倒没说如果生的是女孩儿怎么办。 张从真一直练习跳舞,体重控制得很严格,身体情况对胎儿并不是特别有利,加上担惊受怕,几次出现了流产先兆,在医生的指导下才勉强保住胎儿,怕她再受劳累,赵先生想早点登记的打算暂时搁浅。 “好死不死,真的生了个女儿。”何秋水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老天爷都不长眼的。” 得知生了女儿,老太太顿时就不同意这门婚事了,强要赶张从真走,让赵先生另娶名门贵女,“她还趁赵先生不在时找上门去,抢了孩子要送去乡下给别人,老师拖着虚弱的身子从床上滚下来,跑出去把孩子抢回来,从此以后再也不提结婚的事。” 张从真死了心,知道自己就算嫁进赵家也没好日子过,更何况是真的后娘难为,“赵先生的女儿知道他有了女朋友,于是哭闹着不同意,还说老师欺负她,其实根本没有,老师怕死她了,真是胡说八道!” 何秋水气鼓鼓的,重重哼了声,严星河看着她,笑着嗯了声,“是很没道理。” 张从真的父母知道女儿未婚生女,觉得很丢脸,在老家放话出来跟她断绝了关系,还是她的恩师王老先生的夫人实在不忍心,天天来看她,帮她一起照顾孩子。 “老师给师姐……我叫她师姐罢,习惯了……”何秋水抿抿唇,“老师给师姐取名叫颜如玉,对外说是老家亲戚的孩子,不要了,她抱来养,户口是赵先生办的,他毕竟是……”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严星河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赵先生当时在容城官场呼风唤雨,办个户口封下消息想来不难做到。 “师姐一天天大了,遗传了老师的舞蹈基因,跳舞特别好,比我好多了。”何秋水神色很认真的强调,“真的,她要是能活下来,肯定比老师成就还大。” 张从真欣喜于女儿的天赋,开始悉心教导她汉唐舞,带她去参赛,一时间业内惊为天人,她逐渐崭露头角,隐隐有了未来舞蹈大家的模样。 何秋水十四岁时凭借《蒹葭》中青涩纯真的怀春少女形象引起张从真的注意,但真正让张从真下定决心要接近她的,是颜如玉的一句话:“我觉得她是我想成为的那种人。”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身份敏感,在外面甚至不太敢叫妈妈,也没有爸爸,对赵先生她从来都只叫叔叔,她聪慧绝伦,又敏感孤清,她将自己放在人群之外,冷冷的看着一切。 可是何秋水不同,她没了妈妈,可是有宠爱她的父兄,她活泼开朗,像一道炙热的阳光,连表现思慕他人的少女情态都是热烈大胆的,喜悦多过害羞。 从此何秋水便成了颜如玉最好的朋友,她们相差了三岁,何秋水总是跟着她,姐姐姐姐的叫,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欢声笑语,有说不完的话,夜里还要抵足而眠。 “黄玥玥也是那个时候认识师姐的,我们仨可要好了。”何秋水想起这些事,眼睛弯弯的,已然沉浸在回忆里,“我们一起去玩,一起练习,黄玥玥会画画,师姐会写诗,我什么都不会,就带她们到处去找好吃的……” 好吃的也不能多吃,每次都是三个人点一份,浅尝则止,“那也很好啦,反正很开心。” 她托着腮,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脸上似乎有浅浅的小漩涡若隐若现,严星河看着她,手指动动,艰难的按捺下想触碰她的冲动。 “可是好日子不长久哟……”她忽然又叹口气,嘴巴噘了起来。 赵先生在颜如玉五岁的时候调离容城,在全国各地履职,直至十年前定在京市,赵家也举家搬至京市定居。 在颜如玉成长过程中,赵先生屡次向张从真提出结婚,在他的不懈努力坚持下,赵家人早就已经无法阻止他,但是张从真一直拖着不肯点头。 直到八年前,“我十八岁那年元旦,师姐还说今年要给我办成年礼了,说会送我礼物,然后告诉我和黄玥玥,可能她的爸爸妈妈要结婚了,问我们要不要当花童。” 都十八岁了还可以当花童,何秋水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掰着手指头算,算什么时候老师会正式通知她这个好消息。 “到了二月份过年,老师带师姐去了京市……”她忽然停了下来,沉默突如其来。 严星河听见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是永远都停不下来。 他看见她眉宇间染上一抹轻愁,眉头蹙着,像在忍耐什么。 “别说了罢?”他动了动,坐得离她近了,这下顺理成章伸手去拍拍她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 何秋水这次没有躲,甚至还下意识的往他身边靠了靠,声音低低的,“师姐去了京市就没有回来了,我们一直没联系,到了开学,她还没回来,我跟黄玥玥给她打电话也打不通,然后……老师就带着她的骨灰回来了。” 严星河闻言,瞳孔猛地一缩,“……发生了意外?” 何秋水点点头,声音变得平静又冷淡,“赵先生的大女儿因为不满他跟老师的婚事,在家里大闹,失手将师姐从楼上推了下来,摔破了头,失血过多昏迷,在医院抢救了半个月就走了。” “老师气疯了,想报警,却被赵先生和他的家人阻止,赵先生甚至跪下来求她,求她放过他的大女儿,他说不想两个女儿都失去了,于是……” 张从真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最后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迅速火化了颜如玉的遗体,也没有追悼会,直接带着骨灰盒回了容城,秘不外宣。 “除了我和黄玥玥,谁都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很多人以为师姐是出国了,我们也答应了老师不往外说。” “后来,因为师姐没了,老师就特地在赵先生面前表现得格外疼我,跟他说,如玉没了,以后秋水就是我女儿,我等她给我养老,然后赵先生就会说好。” “其实……她只是故意在赵先生那里要好处,让他把原本给师姐的东西给我,首饰,舞服,甚至在舞团首席的竞争中推我一把。” 拿了人家的好处,就不能说人家不好,于是何秋水听了张从真的话,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颜如玉哪怕一次。 可是你问她,惭愧吗?惭愧的,可是张从真说得好,“我就是把她送进了监狱又怎么样,赵家人照样有办法把她弄出来,如玉也活不过来,我还不如让他一辈子都活在悔恨里。” 严星河听完这个故事,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压得有些难受,“……你、都过去了。”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何秋水耸了耸肩,“所以《忆江南》的确不是回忆故土,而是我在回忆师姐,我编舞是她教的,里面用到了一些她帮我修改过的动作,我想她了,但是……我不能告诉别人我想她。” 但她带着颜如玉一起登上舞台了,因为,“江南是师姐的笔名。” 原来实情竟是如此,因为这些陈年旧事,她不能对外说出来,于是任由外界曲解了整件事,而张从真也对此默然许之。 “那现在你和你老师……打算怎么做?”严星河问起最重要的事。 何秋水抿着唇,神情有些忐忑,“老师说了她来处理啊。” 严星河点点头,低头打开手机,在微博上再次搜索“糖水铺的小舞娘”这个id,抄袭讨论的话题下最新一条微博即是张从真刚发的。 长微博里说明了颜如玉去世的事,以及她的笔名即是江南,何秋水的《忆江南》的确是为了怀念她而作,至于为什么多年不解释抄袭传闻,张从真的解释是:“秋水的编舞的确由如玉启迪和教授,《忆江南》中有部分片段是她们合作而成。” 至于颜如玉的死因,则说是突发疾病猝死,仅此而已。 张从真在博文最后一段写道:“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明这件事,秋水因为左脚屡次受伤,登上舞台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她不愿意离开舞蹈,所以才会选择了拍摄舞蹈视频这条路,希望大家多支持,也希望某些有心人士不要为难她,有什么事可以冲我来。” 通篇没有提赵家,但熟悉她个人历史的人很快就考据出了她跟赵先生的瓜葛,不过男未婚女未嫁,纠缠了那么多年也没去祸害旁人,众人也只叹声惊奇罢了。 也不是没有人怀疑颜如玉是张从真亲女,但因为与这件事无关,张从真没有回应,真真假假,亦真亦假,世事历来如此。 只是当误会解释清楚,她给在京市的那人打电话,只说了句:“这么多年了,你累么?要是累了,就分开罢,我累了。” 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所有爱恨都将随风而去。 第六十二章 张从真的长微博发出后, 何秋水跟着转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 只有一句:“希望师姐在另一个世界能开心快乐。” “就这样?不替自己再解释一下?”严星河挑挑眉头, 不知是开玩笑的,还是真心实意。 何秋水嗔他一眼,“我写一大篇小作文, 然后让你在心里吐槽我消费逝者?” “我没有, 你不要冤枉我。”严星河闻言立即叫屈,虽然他也觉得最好不要那样。 张从真已经主动掀起疮疤, 何秋水无论怀念什么关于颜如玉的事, 都是在刺激她。 她抿着唇, 重重放下肩膀, “其实……这就是师姐最想要的, 她一直……都不开心。” 严星河点点头。其实不难想象得到的, 在那样一个家里,父母之间的关系、她与父母的关系,不管哪一个都与常人的不同, 而这种特殊又很容易造成她心理认知上的障碍。 她活得太明白了, 就更难过了。 还是像何秋水这样能憨吃酣睡的粗神经活得开心, 他侧头看着她, 心里念了一句, 然后问她:“这周的视频你想好主题了么?” 这就把话题带开了, 何秋水也顺理成章的不再讨论关于颜如玉的话题, “我想跳《楚腰》里的一段。” 这是个群舞作品,她只打算跳其中的一段,严星河问:“还像上次那样你录分解动作, 回头找原版视频配上?” 何秋水摇摇头:“不不不, 这次我自己带妆跳一次,看得清楚些。” 《楚腰》本是群舞,以往演这出的时候都是五个人的,何秋水还没试过一个人跳,“我打算跳主舞的动作。” 边说边抄起一旁的平板,找出视频来递给严星河看,“喏,就是这个。” 视频里的舞女穿着玫红色为主的舞服,上衣下裳,宽阔的袖子,露出中间一节细细的腰肢,头上戴着翎子,动作不似之前的《蒹葭》那样柔美,而是矫健刚猛,一挥手、一回头,束腰在前,凌厉在后,整体显得雄浑有力。 严星河一个门外汉,险些以为是五个男舞者在舞蹈。 何秋水嘿嘿一笑,“也不是没有,只要穿上舞服,男生也可以跳得很好看的。” “可是……”严星河略微有些犹豫,“动作幅度这么大,又跳又跑的,你的脚受得了么?” 何秋水眨眨眼睛,把脚从屁股底下挪出来,在地上踩踩,“这不得让你这专业人士评估评估么?” 严星河低头去看,看见白皙的肌肤上一道细长的暗红色疤痕,叹了口气,“药有没有按时涂?” “呃……涂了。”何秋水看他注意到脚上的疤,有些不好意思,尽管那是他亲手替自己缝的。 “你的舞蹈……动作能不能缓和一点,别这么……猛?”严星河斟酌半天,想不出一个很合适的词来形容《楚腰》给他的感觉。 何秋水点点头,“可以的,我小心些就是。” “到时候拍慢点?”严星河又问,“跳一段歇一下,再继续?” 何秋水又点头应好,模样乖巧极了,严星河看着她,实在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 又怕她生气,于是扯谎:“你头上有只蚊子。” 在这屋子里待这么久就没见过蚊子,怎么他一来就有?何秋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哦了声。 严星河顿时便有些尴尬,忙清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这头上的翎子你到时候戴不戴?” 听他问到舞蹈方面的问题了,何秋水的神色立刻也正经起来,点点头解释道:“《楚腰》原本表现的就是楚国祭祀的过程,巫女是祭祀的主角,铜鼓是祭祀活动的重要物品,这个翎子就是根据出土的战国时期的铜鼓饰纹设计的,不能没有。” 说着她站起身来,“我去拿给你看啊。” 说完转身就往练功房跑,严星河觉得好奇,也跟了上去,看她从墙角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头饰来,长长的翎子,下面有两根红色的带子。 她干脆就戴了上头,轻轻一晃脖子,翎子颤颤巍巍的跟着抖动起来,俏皮中横生一股神秘。 “楚国人崇拜的图腾就是九凤,翎子是‘羽人化’的代表,表示巫女能作法通神,如果不戴这个就不能很好表现出楚人的鸟图腾崇拜文化了。”何秋水进一步解释道。 严星河这下理解了,再去回想视频里的舞蹈,越发觉得神秘,而不只是想起“楚王好细腰”这一句典故。 他几乎有些迫不及待想看何秋水再给他跳一遍,“明天晚上?争取明后天拍完罢,我过两天要值班了。” 何秋水忙点头,又道:“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拍?我自己看视频总一知半解,等我学会了就不用那么麻烦你了。” “……行啊。”严星河呼吸顿了一下才应道,心里却道,我巴不得你一直麻烦我呢,你不必麻烦我了,我找什么理由来看你? 何秋水伸手解下头饰,小心的摆回柜子里,严星河一眼望过去,看见柜子里摆放的各类头面,忍不住问:“你这几个柜子都装的这些?” 他说着指指练功房里三个大柜子,何秋水见状干脆一个个打开给他看,除了一个柜子装的饰物,另两个柜子都装的衣物,精致的多彩的舞服中夹杂着几套汉服,用她的话讲:“拿出去卖了,应该可以买到一个卫生间了。” 容城房价高企,一直不降,买一个卫生间也要不少钱了。 严星河闻言失笑,伸手拉了拉那些衣服,“我也不懂,就觉得好看。” 何秋水笑嘻嘻的朝他眨眼,“我听说你们当医生的,书都很贵很贵,还有听诊器啦之类的器械也很有讲究,你就这样类比一下。” “我都用医药代表送的赠品。”严星河斜了她一眼,玩笑道,他连白大褂口袋里的笔袋都是药商送的。 何秋水还待说什么,就听见老何在楼下喊他们下去吃饭,于是俩人的对话就此打住,一前一后出了练功房下楼。 见到他们下来,老何先问:“怎么样,事情都解决了?” 何秋水点点头,“没事了,张老师已经解决了。” 严星河这时正低头看手机,是严星池在群里问他何秋水涉嫌抄袭的事有没有后续,他转手就将何秋水转发的微博发到了群里。 想了想,避开何秋水父女俩,发了一行字发过去:“张从真老师跟赵怡的父亲关系匪浅,二姐你们可以问问大伯父大伯娘,还有奶奶,他们肯定知道。” “星池:赵怡?这名字有点耳熟,哪家的?” 严星河看到就回了句:“荣安里赵家的,她爸以前是容城的市长。” “吃饭啦吃饭啦。”他才发完这句,袖子就被何秋水扯了一下,跟着她一起坐到了饭桌前。 桌上一桌好菜,有鱼有虾有烧鸡,还有一碟刚从熟食店切回来的叉烧。 放学回来的何曦脸上挂了彩,正臊眉耷眼挨温妮的训,“你丢不丢人呐?跟人打架还打输了,输了就输了,你还告老师那儿去,你脸呢!?” “我真是惊了,你主动答应跟人打架,打输了就告状,有你这么小人的没有?” 何曦嘟囔着辩解:“是他先说要告老师的,我这叫先下手为强!” “闭嘴,赶紧吃饭,吃完了给人家打电话赔礼道歉去。”何天一巴掌拍他脑门上,骂了句。 何曦嚷嚷起来了,“我不,是林之蒲先跟我打架的!我本来不想跟他打,是他说的,要是男子汉就打一架,他打赢了还要告老师!他才是坏孩子!” “干啥他不跟别人打,就跟你打?”何秋水百思不得其解,“你得罪他了?” “因为……”何曦这会儿吭哧吭哧起来,很扭捏的样子,“因为……因为我想跟小妮做同桌,不想和他坐了,他就……他就不高兴……” 何秋水:“……”你们打架的原因真的不是因为他也想跟小妮做同桌??? 一屋子的人都很无语,真是七八岁的男孩子狗都嫌,就为这么个理由也能打起架来。 除了严星河,在他听到何曦说出林之蒲这个名字时,眉头就蹙起来了。 犹豫再三,他还是问了句:“小曦在哪个学校上学?” “实验小学啊,当时招生考试他踩了狗屎运进去的。”何天嗐了声,摆手应道。 “三年级了?”严星河又问了句。 何秋水这时扭头看过来,觉得他好像在确认什么似的,于是点点头,“是啊,怎么了,跟他打架那孩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林之蒲是我二姐的儿子。”严星河苦笑着摇摇头,“我姐跟我姐夫平时忙,也没很好管教孩子,阿蒲平时就挺淘气的,没想到在学校也……真是抱歉。” 没想到竟然回事这么个结果,大家顿时又愣了,何秋水尤甚,她想起见过一面的那个小男孩,“……哎?看着他不像这么淘气的孩子啊?” 严星河又摇摇头,哼笑道:“装的。” 顿了顿,他又看一眼何曦,笑道:“也不必道什么歉了,回头我还得二姐教训阿蒲去,你们俩都有错。” 他还不忘看着何曦,各打五十大板,“他不该主动招你打架,你也不该应战,有什么事不能讲道理解决?只会用拳头的都是莽汉。” 何曦扭头看着他,一脸若有所思,“所以严叔叔您是林之蒲的舅舅咯?” 严星河点点头,他的眼睛顿时就亮了,“他的小名是叫啊噗么?” 严星河一怔:“……”你怎么肥事小老弟?现在是教育你的时间你管人家小名干什么??? “好好听教!”何秋水烦了,一巴掌挥过去,拍在何曦的腿上。 何曦哦哦两声,连忙坐好不动了,“知道了,我错了,下次再也不和他打架了。” 到底不是自家孩子,严星河怕说多了何家人会觉得烦,于是又点点头,夸了句好孩子,低头在家庭群里@了一下严星池。 “星河:@星池二姐,你家阿蒲今天跟同学打架了,因为那个同学不肯跟他做同桌,不仅打架打赢了人家,还要去告老师,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微笑]” “星池:我刚揍完,你怎么知道的?” “星河:跟他打架的是秋水大哥的儿子。” “星澜:哦豁,[牛头][啤酒]啊,自家人打自家人呗。” “星澜:对了,你们上面说的那个赵怡,就是我小学同学啊,怎么回事啊,秋水老师跟他爸……我知道她很小的时候妈就病没了。” “星河:嗯,后来认识的,但赵老太太不同意她进门,这是别人的事我知道得不多,你们想知道可以问问奶奶,估计当年挺轰动。” “星河:对了,诬陷秋水抄袭这事儿是秦曼莉的姐妹干的,这里头有没有点什么我不好说,@杨艺妈您可别又冤枉错人了。” 说完把请师兄查来的资料截个图往群里一扔,从现在开始但凡有机会,他就要踩一下秦曼莉在杨艺心里的形象,省得以后再生出别的事端来。 杨艺迟迟没冒泡,倒是严星澜看完以后啧啧称奇,“这年头真的,为了博人眼球,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 第六十三章 小锤子敲击方响音板的声音清脆透亮, 如同银铃,伴着笙清晰透亮的声音, 渐渐加入琴声、琵琶声的相和大曲, 身着玫红色舞服的女子翩翩起舞。 她双手朝天、向后下腰从两边斜线而出,然后于原地单脚进行转圈和蹦跳,在高潮时来回跳跃, 一气呵成, 这是一个名为“翘袖折腰”的舞姿,舞者饰演的巫女在对上苍进行参拜。 随着舞段改变, 舞者头上的翎子开始随着头部动作的增加而不停地前后甩动, 袖子也不停地配合着裙摆挥甩, 长袖横向地甩过头部, 在头顶呈现出弧形, 而另一臂则从体前向髀间甩去, 如同蛟龙翻飞,其态若狂。 朴拙,坦荡, 刚柔并济, 灵气鬼魅, 又神秘庄重。 严星河知道自己应该打断她, 好让她还没痊愈的脚能得到片刻的喘息, 可是看着她脸上的神情, 却又发不出声音来。 那是怎样的一种专注和沉醉, 才让她看起来判若两人,是不是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有片刻的脱离现实, 想象自己还在那个灿烂的舞台? 他不知道, 却又觉得心痛,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她原本该是自在翱翔的飞天,无拘无束,去跳去旋转。 方响清越的声音又渐起,场面渐渐归于平静,巫女的祭祀仪式结束了,舞者定格在乐曲的末尾,脸上的神情依旧端庄,充满了对上苍的敬重。 等到严星河示意她已经录好了,这才松手站直身子,松了口气擦擦汗,却又在原地站着不动弹。 见她没有向自己走来,严星河愣了一下,“……你不来看看拍得怎么样么?” “就、就来……”何秋水应了声,抬脚往他那边走,动作有些缓慢。 严星河叹了口气,上前去扶住她,“不是说好了跳一段歇一下的么,痛不痛?” 何秋水摇摇头,“我停不下来啊,不痛,就是有点酸胀。” 说着又笑起来,“不过好久都没这样跳过了,有点累,体力好像有点跟不上了。” 她一直都只是做基础训练,在音乐伴奏下完整的跳完一支舞,今天还是第一次,瞬间便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无比兴奋,忍不住想一再沉溺其中。 “坐下休息一会儿罢。”严星河将她扶到一旁坐下,对她的话未置一词,实在是不知道还说什么才好。 作为她的主治医生,他明明应该斥责她此时的行为,这是对健康造成极大影响的事,可是当他站在另一个角度去看时,却又能体谅她。 于是最后也只是一边强行替她按摩着小腿,一边有些担忧的问道:“你就不怕落下病根来,以后天气一变就腿疼?” 何秋水红着脸,感觉自己的皮肤贴着他温暖干燥的掌心,都快要着火了,忍不住微微颤栗起来。 “不、不怕……只要还能跳就行……”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她的声音出奇的绵软,糯糯的,像小孩子在撒娇。 严星河手里搓揉的动作不停,微微仰起头,抬眼和她四目相对,看清她眼里和羞涩交错纠缠而出的坚定。 他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呀,叫我说什么好?” 叹息声在空气里慢慢的散开,何秋水仿佛看到了宠溺孩子的老父亲担忧又纵容的神情,忍不住抿着唇笑了起来。 她的脸很红,像春天灼灼盛开的桃花,严星河再抬眼时看见她的脸孔,忍不住愣了愣,然后她轻轻一怔,原本还被他抓在手里的小腿就脱离了掌控。 只有裙摆柔软的布料从指间划过,让人来不及把握。 他忽然便回过神来,“……还、还继续么?” 何秋水点点头,“继续啊,争取早点拍完好不好?” 她说完歪了歪头,努力做出淡定的模样。 严星河陷入另一种左右为难的处境,一面是她的腿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了,另一面是如果今天不拍完,那接下来几天他都没空——不是上课就是值班。 犹豫再三,他折中建议道:“拍分解动作太多了,不如挑其中的重点难点片段来分解,录一段慢节奏的?” 也就是说不再像上一次拍《蒹葭》时那样详细到每一个动作都讲解了。 何秋水想了想,点头应声好,有些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到底是专业舞蹈演员出身,镜头经验很足,分解动作流畅又利索,顺利到几乎没有需要重来的地方,全部录完视频素材,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一刻。 严星河趁她休息的时候教了一些使用相机的小技巧,又道:“可以多拍些素材,到时候可以教嫂子和大哥,让他们帮你摇一下杆。” 至于剪辑,“学不学都不要紧了,我再怎么忙,替你剪个视频的时间还是有的,实在感兴趣,以后慢慢学就行了,也不难。” 何秋水忙点点头,双手合十的朝他道谢,“多谢你,都那么忙了还帮我,实在是……” “觉得不好意思的话,能不能请我吃一碗你亲手做的糖水?”严星河笑着打断她,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来。 何秋水当然应好,她笑着点点头,眼睛都弯了起来,“我去换衣服,你等我一下?” 等她换衣服的时候,严星河也没有离开练功房,他好奇的打量着衣柜里挂着的一套又一套舞服,在心里猜测这是什么布料。 尤其是两套汉服,一套是唐制的,严星河记得很久以前看过《大明宫词》,里面的演员都穿着差不多这样的服装,另一套大概是明制,看起来很严实端庄,风格迥异。 这时何秋水终于又来了练功房,蹑手蹑脚的走到严星河背后,正抬起手要击掌看能不能吓到他,还没动手呢,就见他猛地回过头来,“好了?” “呃……好了,好了……”她连忙放弃原来的打算,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应道。 装好人也装得也不像,严星河心里失笑,为她表露无遗的小心机。 何秋水怕被他看穿,忙转移话题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衣服……”严星河抬手摸摸下巴,“你这两套汉服用的什么材料?看起来不便宜。” “这一套叫霓裳羽衣,都是真丝的。”何秋水哦了声,上前拉起那套唐制的来,给他展示取材自《簪花仕女图》的苍黑色大袖衫和驼毛褐下裙上的纹样,“还有一条配套的披帛,衣服是定制的,加起来要两千多罢。” 严星河想了想,继续问:“穿这个得配特定的首饰罢?” 边问边在心里合计着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加奖金能买几套这样的衣服。 何秋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笑嘻嘻的从首饰柜子底层拖出个大箱子来,掀开盖子就看见里面几个木盒,挨个打开,“形制风格都是唐代的和明代的,手工做的哦,好不好看?” 她边说边抓着一支纯银镀金的云纹立体凤头衔珍珠流苏发簪在头上比划着,见严星河伸手,便直接往他手心里一放,“喏,给你看。” 发簪在手心里沉甸甸的,凭分量就能感觉出是实心錾刻的,他心里有些咋舌,脱口而出道了句:“这也是订制的?” “是啊,可花……”何秋水原想说可花了不少钱,话还没说完立刻又打住,她终于回过神来了。 不行,我不能直接说价格,万一他觉得我大手大脚不是好女孩怎么办,会被吓跑的罢? 她脑子一激灵,立刻就开始改口了,“可花不了多少钱,这个才几百块,真的。” 说完还要点一下头,强调似的。 严星河哦了声,又探头看看箱子,“那这个花冠……也是?” 莲花冠精致非常,栩栩如生,光是工艺就骗不了人,何秋水眨眨眼,一时间没想好说辞。 顿了半晌,只好强行解释:“毕竟真金白银,可以保值嘛,我这个花冠人家师傅不做了的,绝版了的哦,而且……” 她说着又理直气壮起来,“我就这几样首饰,又没有很多咯。” 严星河闻言立刻就笑了,仿佛心有余悸似的,“是啊,幸好就几样啊。” 要不然以后可怎么办,他得收多少病人做多少手术才能把这些首饰挣回来呐:) “……又不要你给买。”何秋水嘴一撇,嘟囔起来,“搞得好像要你给钱一样,哼哼。” 严星河听见,眉头一挑,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只道:“走了,下楼罢。” 何秋水一甩手,气咻咻的,踩着重重的脚步噔噔噔下楼去了。 到了一楼店面,还有好几桌都坐了食客,有年轻人也有上了年纪的,口味也不太一样,年轻人更喜欢杨枝甘露和椰果菠萝的新鲜,叔叔阿姨们则更喜欢夏三宝和绿豆沙的传统。 严星河要吃她做的糖水,想了想,问道:“凤凰奶糊你吃不吃?甜甜的,蛋奶香,甜蜜过热恋哦。” 还是这么俏皮,严星河失笑,点点头:“随你。” 何秋水笑嘻嘻的,从口袋里摸出根金色的书卷头扁簪来,利索的将早已变长的头发挽起,在脑后结成一个拳头大的圆髻,碎发从鬓边垂落,平添几分温婉。 严星河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有人进来点外卖,“老板,要一份椰汁芋圆西米露,打包。” 老何不在,何秋水从厨房里探头出来,应了声,然后叫严星河:“严医生,帮忙下一下单。” 严星河哦了声,走到柜台后面,看着电脑界面有一瞬间的懵逼,“呃……这怎么用啊……” 他嘀咕了一句,来的客人好像懂,伸头过来指点他,“点这里、这里……对对对……就这样,多少钱?” “二十一块。”严星河心里擦了把汗,松了口气,又忙跟对方道谢。 何秋水在厨房忙着,她已经很熟练了,把鸡蛋黄磕进奶锅里,加入纯牛奶和细砂糖,打散蛋黄后开火边煮边不停搅拌,短短两三分钟蛋奶液就开始变得浓稠,关火后倒进玻璃碗里晾一下。 接着开始做椰汁芋圆西米露,东西都是日常备齐的,只要舀在一起在兑入由鲜榨椰汁和椰浆勾兑的椰汁就行了。 把西米露拿出来,才发现点单的是平时就送这边外卖的小哥,她还笑着打了声招呼:“今天那么早就下班了?” “是啊,女朋友生日嘛,早点回去咯。”小哥笑着应了声,接过她递过去的糖水袋子,挥挥手很快就走了。 何秋水这时才转头将凤凰奶糊端出来给严星河,“就在柜台这儿吃?” 严星河哦了声,顺势就坐下来,面前这碗凤凰奶糊色泽耀眼、细腻香浓,舀一勺再倒下来,有些像煮稀了的鸡蛋羹,他喝了口,含糊着说了句:“我会用你们这个点单的机器了。” 眉眼间略有些许得色,何秋水朝他揶揄的一笑,“原来你以前不会的啊?” 她从冰箱里端了卖剩的最后一碗茉莉花奶冻,挖了一口,茉莉花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严星河也闻到了,吸了一下鼻子,“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都懂。” 何秋水眨眨眼,笑着点开了电脑上的音乐软件,一首有些耳熟的歌就响了起来。 “你喜欢这个歌手?”严星河探头看了眼是谁唱的,哦,有些印象,春节晚会见过他,是个蛮有名气的中国风歌手。 何秋水笑嘻嘻的点一下头,“他的名字多好听,桂棹,‘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的桂棹。” “是挺有文化的。”严星河附和的应声,冷不丁又说了句,“你的名字也好听,是‘春山拂拂横秋水,掩映摇踵对’。” 何秋水一听,又眨眨眼,耳尖都变红了些。 第六十四章 拍完《楚腰》的视频之后, 何秋水好些日子没有见到严星河。 日子过得飞快,七月一过, 严星河在急诊的日子就不多了, 这是他倒数第二个值班日,再过几天他就可以回骨二科去了。 坐对面的高医生还有三个月急诊要待,一附院的各个科室在这点上都各有不同, 骨科是三个月, 普外是半年——谁也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为什么,反正历来如此。 严星河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来来, “老高, 我去医教科交个党员学习心得, 你帮我看一下啊, 马上下来。” “你怎么今天才交?”高医生一脸无语的看看他, “你很不积极啊小严同志。” “事情太多, 给忘了。”严星河一边说一边起身往外走。 行政科室都在七楼,严星河上到去,交了学习本, 出来时遇到工会的杨主任, 一边同他一起进电梯, 一边问他什么时候回骨二科。 “八号之后罢。”严星河摁了楼层, 回头应道。 八号是发薪水的日子, 这之后回去财务这边会比较好算绩效, 杨主任了然的点点头。 杨主任五十多岁, 有个儿子比严星河小不了多少,作为长辈他还挺关心严星河个人问题,“怎么样, 跟女朋友还好罢?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你不小啦。” 说到这个严星河就有点心虚,他眨眨眼,“呃……还、还好……早着呢,才哪到哪儿啊……” “上点心,咱们这工作注定陪不了家人的,有个女娃娃不嫌弃就不错了。”杨主任说着,拍拍他肩膀。 “叮——” 电梯到了,严星河哦了声,让他先出去,然后才慢悠悠的跟着出了电梯,脚步又快起来,一刻不停地回到门诊,里头来了病人。 白班很忙,一直到六点半才结束工作,临走前遇到内科来了个中毒性休克要抢救的,他被经过的林海拉了一把,又任劳任怨的跟过去帮忙写抢救记录了。 “林格用了多少?” “500ml……还有去甲……静推2mg……” “这血压也太低了……” 等病人的血压回升体征平稳后,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林海又叫他等等,“一起吃个饭,你都快回骨二了,咱们哥几个都还没正经聚过餐。” 严星河笑着应声好,又叫小杜先别走,“一块儿去罢。” 他边说边去脱白大褂,走到办公室门口,听到林海跟接班的夜班医生互相推让,“都过了六点了,收的病人全是夜班的,你不要太谦让。” “是你做的抢救,你是首诊,你最了解情况,所以还是你管比较好。” “这我不管,我首诊的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是我管?走了走了,抢救记录我写了个大概,明天再来改,你记得写入院跟首程啊。” “艹你妈!林海你太不是个人了!” 严星河听得眉头一挑,忍不住有些想笑,推开门说了句:“老方,下次你给他收一个不就得了。” 林海把白大褂挂好,去洗手,湿漉漉的手往严星河这边一弹手指,水花溅他一脸,“你小心到时候我到时候给你收急诊手术的。” “收得着么,你个内科佬。”严星河笑着回一句,心情颇好的模样。 约好去吃一家在夜市的大排档,那里的羊肉煲很出名,路过糖水铺时严星河停了下车,“小杜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下了车,严星河走进店里,何秋水正在帮忙泡红豆,见他来了先是一脸惊喜的看过来,然后又立刻一脸淡定,“你吃饭没有?” 那种强装出来的淡定让严星河一下就想到课堂上被他突然提问的学生,有些小小的慌乱和心虚,像是怕被人看出她刚才在做什么。 他忍不住一笑,“正准备去吃,我先打包四份绿豆沙,要冰镇的。” 以前都不要的,现在来,只不过想看她一眼罢了。 何秋水哦了声,又好奇道:“你跟同事吃饭么?” “去大排档吃羊肉煲,你要不要去?”严星河靠在柜台边上,姿态很放松,甚至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慵懒。 何秋水望着他眨眨眼,摇摇头,“不去,我夏天不能吃羊肉,吃了要上火。” 严星河一挑眉,淡淡的说了句:“我记住了。” “呃……”何秋水一愣,回过神来嗔他一眼,关他什么事他就记住,这人真是的。 想到这里她又瞪他一眼,然后道:“我给你用保温杯装去罢,不然到时候不冷了。” 要是以前严星河还会觉得不好意思,免不了要委婉的拒绝,可现在他不了,几乎是心安理得的点点头,“好啊,明天下去我要去学校上课就不过来了,后天下夜班给你拿回来。” 不过钱还是付的,他算算价格,自己扫了码付款,然后听见报数时觉得有些好奇,账户每天都叮叮咚咚的响起收钱的声音是什么感觉? “喏,好了,给你。”何秋水这时候出来了,递给他一个大大的保温壶,看一眼收银台,嗔怪道,“哎呀你怎么付钱了,都不要你钱。” “亲兄弟明算账啊。”严星河笑着解释一句,又想起什么,掏出笔来找了张纸,刷刷的往上写着什么,“这是拍视频要用的机器,你明天去电脑城一趟,找这家店的老板,是我师兄的熟人,打过招呼了,可以给你七折优惠。” 何秋水一愣,随即又很惊喜,仰脸看他时眼睛弯弯的,“我刚想问你到底买哪个牌子才好,真的是……” 她想说心有灵犀,可是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只好眨眨眼,红着脸有些扭捏的向他道谢,“谢谢严医生帮忙。” 严星河一笑,伸手摸摸她的头,“给你省点钱,多买点头面。” 他这么一说,何秋水就又不好意思起来,吐吐舌头,开始赶人了,“你同事还在等罢?让别人等你多不好……” 严星河本来就是要走了的,闻言顿时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说声走了,转身掀开了门帘。 小胖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一下就扑在严星河的腿上,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裤腿,一副不让人走的架势。 “哎呀你干嘛!”何秋水大惊,忙伸手去捉它,捏住了它命运的脖子肉。 可能有一阵没给它剪指甲了,它的指甲又长了出来,正紧紧勾住严星河的裤子不放,喵喵喵叫得声嘶力竭。 这下换严星河大惊失色了,“别拉它别拉它,一会儿我裤子该破了,新的新的!” 好好一条新的西裤,贵不说,还是等了一个多月才做好的,他今天才刚上身呢。 何秋水闻言立刻松开手,心里腹诽原来男人女人都一样,都喜欢新衣服,“那怎么办?” 严星河扭头看一眼外头,似乎林海那辆车也停在了路边,便道:“算了,我带它去罢,明天早晨上班的时候给你送回来。” 于是就这样,小胖被塞进了猫包,跟着严星河一起去吃大排档。 小杜医生看他拎着个猫包进来,愣了一下,“严老师,您这是……” “不肯放我走,索性带它一起去罢。”严星河摇头苦笑,倒车时又回头看一眼后座,看见它圆圆的脸隔着包门定定的看过来,一脸聚精会神。 到了大排档那里,他把小胖放出来,嘱咐它不要到处走,然后跟老板要了个一次性碗,夹了两块肉放进去给它,猫包就在一旁敞开着。 它也乖,就蹲在严星河脚边的一块石头上,乖巧的看着路边来往的人群,时不时抬手搓搓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乖太萌了,竟然吸引了过路的食客,还有人来跟它合照,一开始它有些害怕,但后来发现大家都没恶意,也就不怕了,甚至还很配合的去看镜头。 严星河已经把牵引绳在桌子底下拴好了,不怕它走丢,也没管它,跟林海他们边吃边聊时间咻咻的过去,都没怎么注意小胖怎么了,反正它也不吵不闹的。 直到吃完羊肉开始喝绿豆沙,曾文野伸头看了眼,“卧槽!谁往猫包里扔钱了!?” 严星河这时才发现敞开的猫包里不知什么时候竟装了小半兜钞票,都是一块五块的零钱,可是乍一看却很不少。 他当场就傻眼了,“……这怎么回事?” “小胖,别人给你钱了?”他弯下腰去,揪了揪小胖尖尖的猫耳朵,问它,“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拿了这么些钱可怎么办:) 小胖以为他是跟自己玩,于是亲昵的抻着脖子想去亲亲他,被他躲开了,又抬手扒拉一下,林海看它有趣,索性抱了过来一顿揉搓。 最后严星河还是把那些钱给了附近一个拾荒的老阿公,对方原本不肯要,几个人劝了老久都不成,小杜医生便道不如把钱换了东西或许就肯收了,于是又去便利店,一张钱一张钱的数清楚,换了两箱纯牛奶送过去,这才算好了。 第二天早上他把猫送回糖水铺,还饶了老何一份瘦肉肠粉,匆匆赶到办公室,中午吃过饭后就开车去学校,正好要上的是最后一节复习课。 重点也划了,还有些时间,便按惯例同学生说些勉励的话,叫他们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可以举手提问。 “老师,柯氏骨折跟孟氏骨折的区别考不考?” “说了不要套题目,没用的,总共七套卷子,我也不知道你们会抽到哪套。” “老师,你们科是不是特别多帅哥?” “挺多的,还有未婚的帅哥,女同学们考虑一下。” “那老师你呢?” 严星河顿一顿,“我你们就不用考虑了。” 满堂哄笑,但是很快,有个学生举手提问了个有些敏/感的问题,“老师,我看到最近网络上又掀起了一股中医跟西医之间谁对谁错的讨论,请问您怎么看?您相信中医吗?”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连严星河也微微愣了一下,他看着台下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忽然叹了口气。 “我信,我的老师贺广发先生以前就经常叮嘱我们,不要小看任何一门学问,中医之所以能源远流长生生不息,一定有其可取之处,只有充分了解它,才能去评论它。” “晋代葛洪所著的《肘后救卒方》中记载了颞颌关节脱位口内整复方法,‘令人两手牵其颐已,暂推之,急出大指,或作伤也’,这是世界上最早的颞颌关节脱位整复方法,是不是和之前你们学的口腔内外复位法很像?当然是,这个办法直到现在还普遍沿用。” “后来蔺道人写的《仙授理伤续断秘方》,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伤科专书,里面也讲到骨折治疗原则为复位、固定、功能锻炼和药物治疗等,同时指出复位前要先用手摸伤处识别骨折移位情况,采用拔伸、捺正等方法复位,复位后将软垫加在肢体上,然后用适合肢体外形的杉树皮夹板固定,固定后的肢体要进行适当的活动。这些我们是不是还在用?只不过我们不用杉树皮,改用石膏了。” 严星河的声音有些慢悠悠的,语气平缓,还隐含着一点笑意。 说是中西医水火不容,可是其实不然,真正顶尖的那一拨专家们相处融洽,能互通有无,彼此欣赏,学术交流不知道多和谐。 不然你看,网上反对中医黑中医里的,有一个西医学的老专家没有? 他看着台下的学生,忽然想起自己的座右铭,“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本身就出自宋朝宰相范仲淹之口。 “我以前去华西医学习,发现川大华西医学院门前有两块浮雕,一块是我国传统的阴阳八卦,另一块是药神阿斯克雷匹乌斯的蛇杖。济世救人,不问中西。” 他说着合上了书本,“同学们,你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希望你们在这条路上,不会迷失方向,不会被困难击垮,就算摔倒了,也要爬起来继续走。” 就像他喜欢的那个女孩,换一个舞台,仍然舞蹈。 “叮铃铃——”下课铃响了,一起响起的,还有满室如雷鸣般的掌声。 第六十五章 何秋水拿着严星河头一晚给她写的纸条, 打车去了电脑城,这里是容城最大最齐全的电子产品市场。 一进去她就被琳琅满目的电子产品震了一下, 到处都是宣传各个品牌最新款的广告, 还有销售在举着牌子卖力的拉客,“美女你要看什么啊,我们家……” “美女这边看看啊, 今天优惠大酬宾哦。” “小妹妹你要买什么啊, 笔记本台式机还是手机还是学习机啊?” 她被热情的销售搞得有点紧张,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进了人家店里后又不好意思不买东西, 或者被推销得脑子一热就买多了。 幸好严星河的纸条上写得明明白白, 是在三楼的c区, 她没敢在一楼多停留, 找到楼梯后就直奔三楼而去。 到了人家店里, 她照严星河交代的那样, 要找店长,“我是严医生介绍来的。” 店员好像是新来的,闻言有些错愕, 可看看眼前这年轻女郎, 衣着得体举止从容, 又不像是来找茬的, 便道:“您稍等, 我去叫店长。” 过了一小会儿, 一个理着寸头穿着运动装的年轻男人过来了, “是沈老板的朋友罢?欢迎欢迎。” 何秋水正好奇的打量着店里的那面摆满了电子产品模型的玻璃墙,才回过神来又是一愣,“……沈老板?” 她有些茫然的看着对方, “您认错人了, 我不认识什么姓沈的……” “你是严星河严医生介绍来的对不对?”对方一笑,打断了她的话。 何秋水这下点了点头,对方就又道:“那就没错了,严医生是沈老板的师弟,沈老板前两天就嘱咐过我,说他师弟的小女朋友要来看看拍视频的设备,让我准备准备。” “你跟我这边来。”说完他一转身,示意何秋水跟上。 听到她对自己的称呼,何秋水脸红了起来,很不好意思的道了声谢,情知自己不是,但也没有反驳。 东西果然是都已经准备好了的,都是好东西,价格也公道,何秋水自己不太懂,但对严星河很信任,二话不说便点头要去开单。 还是被店长拉住了,“别着急,你先试试,看顺不顺手,这是严医生给你挑的,可他是从男人的角度去想去挑,女孩子不一定有那么大力气,先试试,要是不趁手再换一个。” 最后试了半天才买好,店长另教了几个拍视频的小诀窍,何秋水就抱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家,一进门二白就迎上来朝她摇尾巴。 相比于很没良心只喜欢严星河的小胖猫,白狐狸犬二白更黏她,一刻没看见都要找的。 “怎么了,想我啦?”她把东西放好,弯腰抱起二白,亲了亲,然后抱着它下楼。 刚下楼,就听老何喊她:“囡囡,来学做丝袜奶茶。” 糖水铺白天会售卖奶茶,纯奶茶可加咖啡冻或者奶茶冻,或者是鸳鸯奶茶,以往她都只负责做辅料和冲咖啡,煮奶茶是何天的事。 “赶紧的,万一哪天你哥要是实在忙不开,岂不是只能下架?”老何一边嘟囔,一边指指桌上的材料,“看好了,认准了,记进脑子里。” 有事做,时间就过得很快,几乎是一眨眼就到了傍晚,何秋水基本把丝袜奶茶学会了,也到了吃饭的时间。 暮色四合,严星河驱车从学校赶回医院上夜班,路上点了份卤面,可是到了办公室却来不及吃一口就被拉去交班了。 “有两个留观的,一个是怀疑心梗,不肯做检查,但我也不敢放他走,还有个是腹痛的,慢性阑尾炎,在犹豫要不要割了,你一会儿看看她情况,做做思想工作,阑尾又没啥用。”白班的同事边脱白大褂边道。 严星河从门后拽出自己的白大褂,点头应了声好,听见门外有人在问:“医生……医生在吗?” 他忙道声请进,转头就开始忙碌了,一个外伤的女病人,说是跟老公吵架时老公随手扔东西不小心扔到的,额头上长长一道口子,用餐巾纸捂着,已经浸透了血。 严星河不好评价人家的家事,仔细替她消毒缝合后交代几句注意事项,又回到诊室。 同诊室的高医生情况也差不多,才来没一会儿就来了个要做急诊手术的,一样是饭都没吃就匆匆去了手术室。 直到晚上九点,门诊的人才少了,急诊科难得的出现了一丝平静,连护士站里处理医嘱的护士都边忙边说笑起来。 严星河这时才有个空当能去吃晚饭,“小杜,你帮我守着这里,我吃口饭,马上就回来。” 小杜医生应了声好,严星河站起来拍拍白大褂衣摆,就出去了。 放在休息室里的卤面都已经坨掉了,结成一个大疙瘩,送的汤早就冷透了,他摇头叹口气,在饮水机接杯热水喝了口,也不嫌弃面已经完全失去风味,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这时门被推开,下巴扣着个口罩的高医生走了进来,进门直奔桌前,打开外卖袋子,“饿死了饿死了……” 说着看一眼严星河,“你就吃个面啊,顶不顶得住?我看今晚够呛。” “……乌鸦嘴收收。”严星河嘴里还含着一口面,声音有些模糊,无语的白了他一眼。 果然就在严星河吃最后一口面的时候,护士来敲门了,“高医生,下午留观的那个阑尾炎的,说又开始痛了,想跟你谈谈手术哦!” 严星河同情的看他一眼,“你看,我就说你是乌鸦嘴罢。” “妈的,怎么回事啊,从下午痛到半夜,还留着阑尾过年呐!?”高医生扔下吃了一半的冷饭,骂骂咧咧的出门了。 严星河收拾好餐盒扔进垃圾桶,也跟了出去,然后见他兴冲冲的从留观区飞快的走过来,“太好了,总算肯做手术了,我打电话让外一准备。” 严星河闻言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就见小杜医生过来了,“严老师,有个病人在等你。” 他嘴边的话立刻就换了个方向,“好,我马上过去。” 往诊室走的时候,他问:“病人什么问题?生命体征都量了没有?” “下巴脱臼,生命体征正常,神智也很清醒。”小杜医生应道,又有些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是个明星哦。” 严星河见状不由得失笑,“明星也是人,来看医生很正常,淡定点啊年轻人。” 诊室门虚掩着,严星河轻轻一推,边走进去边道:“你好,我是你的接诊医生,哪里不舒服?” 说着抬头去看坐在一旁椅子上的年轻男子,脸肿着,用手轻轻托着下巴,似说不出话来。 陪同他一起来是一个年纪稍长的中年男人,闻言忙替他作答:“医生,是这样的,他在家原本好好的,就打了个哈欠,不知怎么突然就把下巴打脱臼了,嘴巴都合不上,一直喊痛,话也说不清,还流口水。” 原来是这样,严星河点点头,“以前有没有这样过?有没有受到过其他外伤?” 对方摇摇头,“都没有的,他平时好得很。” 顿了顿,又道:“不过最近他要发新……他太忙了,工作压力比较大,休息也不太好。” 严星河又点点头接过小杜医生递过来的急诊病历本,也没看,先开了个检查单,“去做个x线检查,回来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给你做复位了。” 等他们出去了,严星河低头去写病历本,这时才看清患者的名字,“桂棹”,忍不住一挑眉,这不是何秋水很喜欢的那个歌手么。 世界真是小啊,他笑着摇摇头,开始往本子上写字:“查体:神清,下颌关节区疼痛,口呈半开状,不能自主闭合或张开,言语不清,流涎,下颌骨下垂,咬合肌痉挛……” 又过了两个病人,桂棹带着x线片结果回来了,严星河看了一下,果然是颞合关节双侧前脱位,然后对小杜医生道:“过来帮忙做复位。” 小杜医生应了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桂棹的头,严星河戴上干净的无论手套,将双手拇指伸进桂棹的口腔,还低声说了句:“别担心,马上就好了。” 他的拇指指间放在两侧最后一个下臼齿的嚼面上,其余四指放于两侧下颌骨下缘,两拇指将臼齿摁着下压,感觉到下颌骨移动了,便向后推,在外头的四指配合着将下颌骨往上送,最后听见细微的“咔”声,脱位复入,他的拇指也迅速往两侧滑开,从口腔内退出。 “还痛不痛?”他举着手,边检查边询问桂棹的感受。 桂棹摇了下头,含糊的应了声好多了,严星河点点头,让小杜医生拿来绷带,托住颏部维持闭口味,用四头绷带兜住他的下颌部,在头顶和脑后各打了一个结。 “好了。”严星河摘掉手套扔进黄色垃圾桶,转身边写病历本边嘱咐道,“绷带要固定一到两周,在这段时间里不要用力张口,不要大声说话,吃软的食物,可以张口但不能超过一厘米,不能提早去除绷带啊,我知道你马上就要出新专辑了,压力很大,但更要为自己健康着想。” 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桂棹似乎愣了一下,含糊的咦了声。 见他似乎有些奇怪,严星河笑了笑,解释道:“家属很喜欢你的和,是你的粉丝。” 陪同他前来的可能是他经纪人,见他没大碍了也很高兴,勉强的急色褪去,换上了笑容,“原来是这样,真荣幸真荣幸,要不要阿棹给您太太签个名?等新专辑发了,一定送您一份。” “……好啊,多谢。”他是当严星河说的是太太,严星河眨眨眼,竟也没否认——真是一个敢叫一个敢认:) 桂棹签名的时候还特地问了何秋水的名字,然后才端正的在一个新的本子扉页写下:“to何秋水:天天开心,幸福快乐[爱心]” 就这样顺利拿到桂棹的签名,等他们走了,小杜医生才好奇的问:“严老师,你家小老板娘真的喜欢他啊?” 严星河点点头,笑得很温和,“是啊,说他的歌很好听。” 就把这个小本子当礼物送给她好了,严星河心念一转,把这个平平无奇的本子揣进了衣兜里。 第六十六章 夜很长又很短, 这晚的病人状况尤其多,严星河他们几乎没怎么睡着过, 值班房的门每隔半个小时就被敲响一次。 “医生, 12床气促了。” “医生,6床想自杀你们快来看看!” “医生医生,来了个呼吸衰竭的, 有肾透析病史。” 这轮流睡觉跟没睡有什么区别, 最后索性全都去门诊待着了,一待就待到了天亮。 天蒙蒙亮的时候病人们安静了下来, 门诊最后一个病人也离开, 高医生趴在桌子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严星河轻手轻脚的离开诊室, 直奔值班房。 他习惯了在下夜班之前冲澡, 因为洗完后人会清醒许多。 八点整, 洪主任跟护长一前一后的进来,交班开始,外科这边病人没什么复杂的, 交班记录是小杜医生来念, 不到三分钟就念完了。 倒是内科的交班冗长复杂, 一大堆告病重病危和有突发状况的, 光听交班记录就能听出一股心力交瘁的味儿来。 洪主任越听越沉默, 神色越来越凝重, “……这样罢, 今天特殊点,来一次大查房。” 写下谁都不能早走了,严星河抬手摸摸鼻子, 与高医生互相看看彼此带着红丝的眼睛, 苦笑着摇摇头。 等到大查房结束都快九点了,严星河松了口气,解了白大褂收拾好东西就下班,走到挂号处门口时跟一个心血管科的同事碰上,对方热情邀请他:“今天下午我们科在学术报告厅有讲座,去听啊。” 他忙摆手,“不去不去,我不缺学分,好容易能下班了……” 刚说到这里,手机就响了,接起来一听,骨二科叶主任的,“小严啊,现在有个要做左股骨颈骨折闭合复位内固定的急诊病人,你来一下啊。” 得啦,别说心内科的课不去了,他连家都回不了了。 拍拍同事肩膀,又转身折返诊室,拿了白大褂,匆匆上了手术室,换了洗手服消毒以后进到手术室,麻醉师刚给病人打上麻醉。 在等麻醉生效的时候,他抽空在麻醉医生的帮助下迅速看完了病人的病历和检查结果。 女性老年患者,入院前四小时在家做早饭时不慎摔倒,致左髋部疼痛、不能活动,无恶心、头痛、昏迷等症状,急诊以“左股骨颈骨折”收入院。查体:左下肢外旋屈曲畸形。骨盆挤压征阴性,左大转子叩痛阳性。左腹股沟中点压痛阳性。左下肢纵向叩击痛阳性。左足趾活动可,足背动脉可触及。x线片示:左股骨颈骨折,骨皮质不连续。 检查结果无手术禁忌症,也已经予低分子肝素钙5000iu皮下注射预防血栓。 严星河看完后点点头,心里有数了,就示意麻醉医生把病历收起来,又对过来给他当助手的小吴医生扬扬头,“来罢,开工了。” 手术并不复杂,一个小时左右就结束了,严星河交代给管床的王冠:“病人情况挺好的,术后医嘱你自己开罢,常规的七叶皂苷钠15mg、凯纷100mg静滴止痛那套就行。” 王冠似乎也在上手术,匆匆道了句谢就把电话挂了。 严星河又重新换了衣服,仔细洗了手后离开手术室回办公室去,放好白大褂确定什么事都没了,这才下班,离开时急诊大厅的电子屏上的时间跳了一下,十点四十五分。 他摸摸口袋里的小本子,原本已经很疲惫的精神忽然便又好起来,甚至有些期待,不知道何秋水会不会喜欢这份礼物。 何秋水正在厨房里帮忙,前一天学会了煮丝袜奶茶,她正新鲜着,央求何天给她做,“我来我来,哥,让我来啊。” “行行行,你来你来,可真是小祖宗哦你。”何天没办法,只好把手里的拉茶袋递给她,“你快点啊,不能让客人等。” “知道啦,我会很快的。”何秋水接过染色后形似丝袜的拉茶袋,把粗细程度不同的茶叶按比例放进袋中,水煮到微滚时冲茶,水流高高的撞进茶袋里,茶香立刻就被冲出来了。 冲进壶里后还要焖煮几分钟,何秋水刚开始做,还不能凭经验把握时间,只好对着表掐点,时间一到立刻取出。 接下来便是她最喜欢的撞茶时间,所谓撞茶,也就是把茶袋取出来放在另一个容器里,然后把煮好的茶水倒进茶袋里,反复几次后茶又回到茶壶里。 这时还不行,因为撞茶时茶汤已经有些降温了,还得重新煮沸后用小火焖上十分钟,这一步的专业术语称之为“座茶”。 何秋水觉得好玩极了,等的时候她把外卖的杯子都排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严星河正靠在门边看着自己。 她的手顿了顿,觉得自己幼稚的样子被看到了,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眨眨眼,“……你站在那里干嘛呀,偷师学艺啊?” “是啊,我在看看为什么我姐总是说在家做的跟外面买的味道不一样。”严星河点点头。 “那肯定是因为放的茶叶只有一种。”何秋水得意的扬眉。 严星河就顺着她的话继续问道:“还有这讲究呐?那该放哪几种茶叶,比例是多少?” “放……”何秋水下意识就要应他,可才说了一个字,立刻便回过神来打住了,白他一眼,“放什么怎么放我当然不能告诉你,这是我家的秘密,只有我家的人才能知道,你算老几?” 她哼了声,赶他走,“快出去!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可不是以前那样对他既尊敬又和颜悦色的模样了,严星河心里笑得直打跌,面上却做出一副惭愧的模样来,“是我不好,我马上就走。” 顿了顿,他又道:“那……小老板娘,来杯冻鸳鸯,我一晚没睡还刚做了个手术,提提神。” “……怎、怎么就一晚没睡了?”何秋水一愣,顿时有些担心,“病人都很麻烦么,很严重么?” 见她神色认真,不复刚才的轻松娇嗔,严星河忙解释道:“不是我的病人,是内科那边的。” 何秋水哦了声,松口气的样子,“那你等等啊,很快的,马上就好了。” 说着她低头看了一下表,正好十分钟,茶好了。 她把茶壶取下,分别装进杯中,然后倒进黑白淡奶,再加进糖和奶茶冰块,有的客人点了冻鸳鸯,她会把黑咖啡和奶茶五五分兑在一起,然后打包好放在一旁,外卖小哥会来取的。 剩了最后一杯冻鸳鸯,她装在玻璃长杯里,给严星河端过去,还问了句:“早饭吃了么?” 严星河这时才想起这件事,有些赧然的摇摇头,何秋水眼睛一眨,伸出手去,“给钱,我卖你一份我的舒芙蕾。” “给。”严星河笑起来,伸手轻轻在她掌心一拍,故作高深,“聪明的孩子才能看到我的钱。” 何秋水:“……”你敢不敢再认真点??? 她手一缩,配合道:“我当然看见了,你给我等着!” 说完转身就往小侧门走去,走到门口,又回头喊了一句:“你吃自己去罢!” 严星河顿时笑出声来,这人实在太有趣了。 “小严来啦?”老何从院子里出来,手里抬着一桶泡好的绿豆,严星河应了声,忙起身去帮忙。 过了二十多分钟何秋水又回来了,没有舒芙蕾,只有一份现烤的华夫饼。 华夫饼柔软香甜,严星河就着冻鸳鸯吃饼,落到胃里不冷不热,淡淡的凉意把盛夏时节的闷热和疲惫一扫而空,他收获了双倍的□□。 他指指带过来的保温杯,“这个还你。” “你昨天早上送小胖回来,怎么不顺手带过来?”何秋水咦了声,觉得有些奇怪。 “我忘了,赶时间上班。”严星河又喝口奶茶,淡淡的应道。 再说了,那时候就还给她,今天他找什么理由过来?哦,对了,还有一个的。 他忽然想起桂棹的签名来,忙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递过去,“这个给你。” 何秋水好奇的接过来,还没翻开就先问是什么,严星河笑着道:“你看看就知道了。” 好像有些期待她的反应似的,何秋水心里念头一歪,不会是情诗什么的罢?要真是的话她该给什么反应? 刚想到这里,她就惊讶哇了一声,“桂棹的to签,是特地给我的么?真的假的啊?你从哪里搞到的?”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惊讶之中充斥着喜悦,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惊喜,严星河竖起一根指头抵在唇边嘘了声,“淡定点年轻人,他还答应了出新专辑给你送一张呢。” “啊啊啊真的吗是真的吗!?”这叫何秋水怎么淡定得下来,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就像一个馅饼突然砸到头上似的,她就差没站起来蹦了。 看她那么高兴,严星河心里就很满足,“当然是真的了,我怎么会拿这种事骗你?” 何秋水眼睛眨了眨,“你还没说怎么拿到的呢。” “他下巴脱臼了来看医生,所以我们就遇到了啊。”严星河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我看到他的名字,治疗结束的时候说了句我朋友也喜欢他的歌,他经纪人就主动让他给我签个名了,放心,他没大事。” 他修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告诉何秋水,何秋水也不去追究真假,点点头兀自高兴了好一阵,然后想起去电脑城时的事来。 “严医生,那个沈老板是不是就是苏医生的……我记得你说过。”说完当天的小插曲,她又问了句,因为记得那次一起去宠物医院接小胖时他提过一句的。 严星河点点头嗯了声,笑容淡了一点,“是啊,就是他。” 何秋水不再继续问,她记得严星河说过那位师兄是因为意外然后离开了临床岗位的。 “你帮我谢谢他,多亏他帮忙呢,买到的机器都很好用,老板还教我怎么拍更好看。”她忙笑着说了。 然后又立刻引开话题,“下个视频我不拍以前的舞好不好?换桂棹的歌我编支新舞啊。” 严星河闻言眉头一挑,“行啊,不过……就那么高兴?一个签名罢了……” “多谢你帮我拿到签名!”何秋水一激灵,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你最好啦!你是天下最好的严医生!” 严医生沉默:“……”你以为我会被你的糖衣炮弹打倒?是的,我就吃这一套:) 第六十七章 “阿水这是买了什么回来, 大包小包的,采购去啦?”张铮的母亲张婶过来打包奶茶, 说是家里来了客人。 时值盛夏, 天气闷热异常,何秋水从外面回来,脸被晒得红扑扑的, 进了门话都来不及应就先咕咚咕咚灌一杯凉白开。 然后才抹一把额头的汗, 朝张婶笑一笑,“买了蜡烛跟烛台。” 张婶好奇道:“你家要做什么法事么?” 算算日子也快到容珍珍的生辰了, “也是哦, 多烧点元宝蜡烛, 叫你妈在那头过好点。” “我妈肯定早投胎了, 托生个富贵人家过好日子。”何秋水笑嘻嘻的, 直言不讳, “我买来拍视频布置场地用的。” 张婶更加好奇了,“你拍视频要这么麻烦啊,不是在房间跳跳就好了么?” “不是啊, 就是……”何秋水伸手挠挠头, 觉得有些说不清, 于是只好又嘿嘿一笑, “等拍完了让您看就晓得了。” “好好好, 你拍好了让我看。”张婶笑眯眯的, 看着她的眼神颇慈爱。 谁说没妈的闺女就不好了, 老何家这个不就挺好么,生得好,会说话, 还孝顺, 真是不知道哪家臭小子积德能娶回去哟。 “要帮忙的话喊你张二哥来,什么重活累活别自己干,会撒娇的女孩子才好命呢。”张婶抓紧时间给她传授自己的经验。 温妮提着打包的奶茶一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顿时哭笑不得,“您可别费心啦,不心疼儿子呐?再说了,囡囡有我跟她哥呢,能累哪儿去呀,都快成祖宗喽。” 这边寒暄完,送走张婶,何秋水重新提起大包小包的东西上楼,不要任何人帮忙,自己在练功房里忙活起来。 下午何曦补课回来,好奇的跑过来看,“哇,小姑姑你打算在这拍电视剧啊?我能来不?” “走走走,小孩子别瞎捣乱。”何秋水不耐烦的挥挥手要赶他走。 可他赖着不走,习惯性的叽叽喳喳说起在学校发生的事,何秋水左耳进右耳出的听着,敷衍的嗯嗯啊啊附和。 直到她听到何曦说了句:“林之蒲好像很喜欢他的小名,我叫他啊噗他会脸红的,脸红起来像个小姑娘一样……” 何秋水顿时就惊了:“……你干嘛乱叫人小名啊在学校。” 而且你确定人家是害羞?就不能是害臊和生气? “我们吵架了嘛,我吵不赢,就叫他啊噗……”何曦脸也红了,但是他立刻又辩解,“后来我道歉了的,他没说生我气啊。” 何秋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抬下巴,“何小曦,你就是挨打挨得少,再有下次你看我揍不揍你。” “以后不许在学校给别人取外号,也不准瞎叫人家的小名,谁都不许,听见没有!?”她凶巴巴的斥了一句。 何曦嘴巴一扁,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这样,何秋水才收起满脸厉色,哼哼两声,小家伙见她不气了,立刻扑上来抱住她的手臂,“小姑姑,你凶起来好可怕,以后不凶我好不好,专家说小朋友经常挨骂会心理不健康的。” 何秋水:“……”我看你就是作业太少了!!! “阿水!严医生来了!”楼下传来温妮的声音,何秋水趁机甩开了黏黏糊糊的何小曦。 刚让他站好,就听见练功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一抬头,就看见一个修长俊挺的身影挡在了门口。 严星河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秋水,我来了。” 何秋水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何曦已经乖巧的喊人了,“严叔叔好,您跟姑姑忙,我去写作业了。” 他也知道小姑姑要开始工作了——能看到小姑姑重新开始跳舞,他也觉得很开心。 严星河点点头,顺手揉揉他的脑袋,“去罢,写作业要细心点,听阿蒲说你总是因为粗心大意考卷被扣分。” “林之蒲也跟您说过我么?”小家伙眼睛一亮,“我就知道他还是把我当朋友的。” 严星河又点点头,“是啊,所以暑假我把他送来跟你作伴可以么?还有一个弟弟。” 何曦使劲点头,“好啊好啊,欢迎欢迎。” 说完就欢天喜地的跑了,何秋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好奇极了,怎么感觉这两个小孩子的感情奇奇怪怪的? “一开始小曦很想跟阿蒲做朋友,所以经常跟他说话,阿蒲觉得他太吵了,后来慢慢习惯了之后小曦又有了别的好朋友,阿蒲……”严星河看出她的疑惑,开始解释,“可能因为家庭原因,他在学校的朋友不是太多,所以小曦有了别的朋友,他就有些吃醋,才会故意跟他过不去。” 何秋水想到他家的背景,默默地点点头,他们家的孩子可能都被或有心或无意的阿谀奉承包围,没有太多真心朋友罢? 就像黄玥玥那样,这么多年来也只有她一个好朋友,连追求自己的男生都觉得太假了。 不过,“这两个小家伙……怎么一股虐恋情深的味道?” “……你少看点小说跟电视剧。”严星河哭笑不得的嗔了一句,然后问她,“现在开始拍?” 何秋水摇摇头,“我先跟你说说我具体的想法罢,吃了饭再开始。” 严医生微微一笑,点点头,“好啊,我又能白蹭一顿饭了。” 自从来糖水铺成了习惯,家里已经有阵子没开火了。 何秋水望着他,俏皮的眨眨眼,“所以你要不要考虑一下交伙食费的事?” “等我发薪水再说。”严医生大手一挥,提提裤腿在她旁边坐下来,“你别听人家说当医生挣得多,其实没那么多,况且我还要缴房贷,每个月要给七千多呢,其实很穷的。” 真是难得听到严医生卖惨,何秋水乐得不行,笑得花枝乱颤的往一旁倒去,严星河看着她干净秀美的一张脸,顿时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话的速度也不快,可却没有停下来过,何秋水还很喜欢听严星河讲医院里的事,不时发问:“后来呢,救回来了么?” “很可惜,没有,但是我们总结了经验,后来我们又遇到类似的疾病……” 老何叫他们吃饭,半天没见人下来,上楼才看见两个年轻人正面对面盘腿坐着,聊得兴高采烈的。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跟妻子在一起的时光,然后…… “吃饭了吃饭了,要敲锣打鼓请你们吗,真是的!”他残忍的打破了这幅和谐的卷轴,真是的,该吃饭的时候就吃饭嘛,饭不香吗:) 略微有些尴尬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飞快的撇过头去,装作若无其事的下楼。 吃过饭后已经是七点,糖水铺迎来了晚上的生意兴隆,外卖订单的提示声不断响起,客人和外卖小哥陆续有来。 二楼的练功房里亮着灯,何秋水换上了那套苍黑色大袖衫配驼毛褐下裙的唐制汉服,正费劲的给自己梳高髻。 可是唐代的发髻实在太麻烦了,要用发包的,她一个人实在有些吃力,准备录花絮的严星河架好机器够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来帮你罢,你教我怎么做。” 何秋水忙转身把一个发包递给他,然后指挥他,“在这儿……你帮我扶着哦……” 严星河叹了口气,“我只帮人剃过毛啊,还是第一次给人梳头。” “……剃毛?”何秋水梳头的手顿了顿,有些奇怪。 “是啊,实习的时候病人要做手术,护士姐姐没空,我去给备的皮。”严医生慢悠悠的解释道。 好容易折腾好了头发,要戴头面了,除了花冠,盒子里还有翡翠双凤插梳、双凤钗、花丝螺钿插梳、云纹花钿和团花莲台嵌宝钗等首饰,他问:“要哪个?” “花冠跟双凤钗就可以了。”何秋水应道,一边做着妆容的最后定妆。 她倒没有化上完全复古的唐妆,只是少不了贴花钿和点面靥,口红选了最喜欢的一支水红色,桃红色的腮红将她的面容点缀得更加娇媚。 严星河看得有片刻的晃神,直到她在手腕上戴上一副贵妃镯提着裙摆站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可是他不敢说话,他又想起那天看《洛神赋》的视频,舞台上翩然而至的神女,飘逸出尘,清雅如兰,似随时能随风而去,可是眼前的却是一朵浓艳的富贵牡丹,珠光宝气,雍容华丽,似被帝王藏在深宫里的神妃仙子。 明明是两种不同的风格,却意外的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糅合,丝毫不显违和与矛盾。 她的可塑性让严星河大感惊讶,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这只视频出街之后,会是她新事业的一个契机。 桂棹有首歌叫《烛影摇红》,歌词大意是说新婚不久的将军即将出征,青梅竹马的妻子倍感不舍,于是在最后一夜陪他饮酒畅谈,为他烛光里起舞,天亮以后将军率兵出征,一去近十载,再回来已经是阴阳两隔,原来妻子在他走后一年就因难产而亡,而报丧的家书遗落在战火中未能送达边关。 将军想起出征前夜妻子身着霓裳为自己跳的那支舞,倍感思念,遂向皇帝请辞,带着儿子终生游历他乡。 何秋水很喜欢这首歌,因为会让她想到老何跟容珍珍的感情,以及不多的自己小时候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回忆。 屋子里灯光熄灭,烛光亮了起来,人影投映在墙上,婆娑起舞,飘逸的袖子和裙摆在空气中舞动,她抬起手来,袖子滑落,露出一截如凝脂般的肌肤。 严星河忽然便想到一句诗,“洞房昨夜停红烛”,是不是也有这般灯下看美人的美妙? 乐声渐歇,舞姿渐停,最后镜头里只剩下还在燃烧的红烛,点滴蜡油滑落,似有情人的眼泪。 灯又亮了,还着盛装的美人一下就蹦到了严星河的跟前,声音清脆又活泼,“快快快,让我看看效果,好不好看啊?” 边说边伸手扶着头上的花冠,严星河看得有些担心,“要不然……先摘了?这东西是我好几个月房贷呢。” 咦惹,严医生也这么俗气的,何秋水嗔他一眼,“戴着不美么?” “美,但是摔坏了要花钱修理。”严医生承认自己很俗气。 何秋水听了眨眨眼,一点都没有刚才视频里美艳高贵又悲伤的模样,乖巧的哦了声,摘下发冠摆到了梳妆台上。 看过视频确认无误后,原本该结束了,严星河却道:“回答一下至少两个视频下面的问题罢?我看有网友问了。” 何秋水这些都听他的,点点头,“怎么录?” “你坐那儿,我给你念问题。”严星河指指梳妆台边的椅子,何秋水就坐了过去。 “第一个问题是,小姐姐的视频更新是固定时间的吗?” “不是,因为我还没学会怎么拍怎么剪辑,摄影师小哥哥本职工作特别忙,目前只能尽量保证每周都更新一次。” 她说完朝严星河一捏手指,比了个心,严星河见状就嗔她一眼,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小姐姐会把视频放到其他视频网站吗?” “我还没有学会剪辑视频……” 严星河听到这句忙插嘴道:“我会帮你剪的,下一个下一个。” 接下来连着回答了好几个问题,都是舞蹈相关的,最后何秋水终于学会了其他博主的结语:“本期视频就到这里,如果喜欢我的视频,请一键三连呀,还有问题可以在视频下方留言哟,下次我会在视频里解答,大家要是有特别想看的舞蹈分解教学,也可以留言告诉我哦,拜拜~” 说完还特别俏皮的朝镜头做了个wink,又招招手。 严星河看着镜头里的小姑娘,心尖尖忽然一麻。 果然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何秋水这支视频,火了,并且意外的进了一个他们都始料未及的人视线里。 第六十八章 大约是刚开始做视频博主, 还很多东西没完全上手,何秋水更新视频是真没定时的, 关注她的真爱粉不得不把她设为特别关注。 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 这特别关注经常失灵就是了。 “视频剪辑好了,你看看没问题就可以选择上传时间了,对了, 你需不需要在某音上注册一个账号?”严星河把视频发给她, 又问道。 没办法,之前录视频的时候他们都答应粉丝了, 总不好食言。 何秋水说自己还没注册账号呢, 让严星河先剪着, 她去注册账号。 严星河叹口气, 苦哈哈的继续任劳任怨。 夜已经深了, 周围寂静一片, 只有鼠标和键盘在发出声音,在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严星河已经习惯了剪辑视频这项工作,做得又快又好, 尤其是某音这种段视频平台, 视频一般一两分钟而已, 他只需要把最精彩部分剪辑下来就行。 连后期都不需要, 当然, 他也没给何秋水做个美颜修图什么, 因为觉得不需要。 “王冠:@林小美姐妹, 科里还有狗皮膏药吗,16床跟我说他膝盖痛得睡不着,给他贴一张。” “林小美:收到, 医嘱开出来。” 手机忽然响了两声, 严星河边关电脑边去看,就看到这么两条信息,王冠说的狗皮膏药其实是一附院的一个院内制剂,十几味药材纯中药熬制,做成膏药给有关节酸胀疼痛的患者使用。 卖得很好,很多不是病人的市民也会慕名少来,经常一开就是好几盒。 尤其是本校的学生,前几天中午就有个年轻姑娘大中午过来,张口就是:“老师,我想开些独活祛痛贴。” 严星河一听就明白对方的身份了,直接问她:“开多少?诊断写风湿痛?” 女生掰着指头数,“emmmm……二十盒,不不不,三十,三十盒。” 高医生捧着水杯,好奇的问她:“同学,一盒十贴呢,你买那么多用得完?” 女生无语的摆手,“别提了,寒假回家给我妈带了两盒,觉得好用,跟七大姑八大姨使劲吹,我这是搞代购呢。” 严星河听着觉得有些好笑,“这可不便宜,带学生医保卡没有?去了缴费处记得叫老师,他们就知道你是本校的了。” 说不得能报销个几百块,可不少了。 想起这件事,严星河立刻往骨二科的群里发了句:“@王冠明天护士下去拿药帮我拿两盒膏药,你先帮我垫着,回头给你转钱。” “王冠:星河你那么晚还不睡?你家老人家要用膏药,两盒够不够?” “严星河:是小老板娘要用,我怕她拍视频不知节制。” 见他说的是何秋水,小美立刻又冒头了:“林小美:严医生,秋水现在脚伤怎么样了,不会留下后遗症罢?” “严星河:不好说,可能会有点。” 这话第二天他给何秋水送膏药过去的时候也说了,老何是担心的,对着何秋水又唠叨一通,要她保证自己再也不乱来。 还说什么,“要不然你以后就是个瘸脚的小老太太,我是不要紧的,反正我见不到了,可你要知道你这样会拖累后代,久病床前无孝子知不知道?” 这也扯得忒远了,何秋水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却老老实实的应好,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听话。 可严星河冷眼瞧着,她眼里笑嘻嘻的,一看就是没把这事放心上的,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好叮嘱她:“药膏记得贴,活血化瘀、祛风止痛的。” 何秋水见他搭腔,知他也是为自己好,于是又忙转头向他,继续竖着三根指头,一本正经道:“你放心,我一定遵医嘱,以后绝对绝对不拖累我……的孩子。” 说完吐吐舌头,心说好险好险,差点就说吐噜嘴了。 严星河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从口袋里摸出个u盘来,“走罢,教你怎么剪视频,学不学?” “学学学。”这是正经的要紧事,何秋水忙放下手,伸手提了装着药膏的袋子,跟严星河一同上楼了。 老何看看两个小年轻的背影,心里也叹了口气,有些沉默的摸出包烟来。 囡囡从小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她或许明白世上不可能有人事事如意,也懂得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要强求的道理,可是她到底还年轻,没真正试过求而不得的滋味。 如果这次,她实在求不到得不到,要怎么办呢? 又或许,死去的妻子愿意保佑她的女儿,继续心想事成? 何秋水跟严星河都不知道老何想了这么多,对他们而言,眼前的东西才是最要紧的——何秋水发觉自己在面对电脑界面的各种英文时麻爪了。 “好歹也是出国待过一年的,怎么就……”严星河觉得奇怪了,“真记不住?” 何秋水抓抓头发,有些懊恼,“我会英文也只是日常交流没问题啊,没学过这些,而且……我老了,记忆力减退不成么?” “……你怎么不直接说自己要得阿尔兹海默症算了?”严星河望着她,哭笑不得。 他只好让她多练习,做得多了,见得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何秋水在一旁认真练习怎么剪视频,严星河就帮她将视频更新出去,等待审核通过的时候,又继续看着何秋水练习。 他看着她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渐渐有模有样,虽然还要靠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下一步才不至于出错,但也……蛮好的了,毕竟才学了不到半天呢。 严医生这样一想,心里就很安慰,下意识的伸手摸摸小姑娘狗头。 “哎呀,别碰我,忙着呢。”何秋水头一撇,甩开他的手,紧盯着电脑屏幕。 严星河笑了声,收回手,静静地看她慢吞吞的做练习,心里一点都不着急,只是在她实在想不起要怎么做然后求助的时候,才伸手指点一下。 一个小时过得很快,严星河一回头就发现上传的视频已经通过审核了,于是对何秋水道:“休息一下罢,总盯着电脑对眼睛不好,再说一口也吃不成个胖子。” 何秋水闻言就松了鼠标,揉着手腕,往背后一用力,椅子就往一旁滑开去。 这里是何秋水的书房,严星河是第一次进来,于是难免有些好奇,四处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 很普通的书房,面积不大,该有的书桌椅子和书架都有,也仅此而已。 他看到书架最上面那层摆着的东西,奖杯和相框,于是起身走过去,伸手拿起一个雕刻成正在跳舞的小人的水晶奖杯,底座上刻着“第八届荷花奖组委会金奖”的字样。 忍不住回头问何秋水:“这是那个舞蹈拿的奖?” “《忆江南》啊。”何秋水应道,又指指其中一张照片,“喏,就是这次,我跟老师还有玥玥在后台拍的。” 照片里的张从真面色淡淡,并没有因为学生得奖就过分喜悦,一左一右两个小姑娘也没有很高兴,只是淡淡的笑着。 要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或许会觉得师徒三人真是荣辱不惊,颇有几分日后一定成就大业的影子。 可是严星河之前却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也知道《忆江南》背后的故事,再看照片,就不觉得她们是淡定了,而是开心不起来。 他点点头,放下奖杯,转身刚要跟何秋水说别的事,就听见她问:“严医生,要是我的腿……就是,现在这情况,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她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的看过来,严星河心里一顿,实话实说:“会留下后遗症,天气一变化你就会觉得酸痛。” “老寒腿那种?”何秋水歪歪脑袋,又问。 严星河略微犹豫一下,点点头,她就笑了起来,“那也还好嘛,天气又不是总变来变去的。” “可是人老了以后骨质酥松,关节功能退化,本来就容易出问题,加上你年轻时的损伤……”严星河看着她,似笑非笑的,似乎在说笑话她的天真,“你可能走不了路,拖不拖累儿孙不好说,但是会极大的降低生活质量。” 何秋水眨眨眼,严星河就笑眯眯的补充道:“而且你可能很早就彻底跳不成舞了,就只能看别人跳,你却连广场舞都跳不动,这也觉得还好?” 何秋水:“……”不了不了,这也太惨了,我看我还是认真贴膏药好了:) 见把她吓住了,严医生心里道声好,然后开始教她药膏的用法,末了又道:“我算好时间了的,差不多用完了会给你再带过来,连续用上一个月,再慢慢减量。” 何秋水认真的点点头,小声问他:“严医生,都八月份了,你是不是要回骨科去啦?” “是啊。”严星河点点头,觉得这也没什么可高兴的,回了十二楼他还得管病床呢,手术还那么多。 何秋水抿着唇笑,“到时候我去复诊,就能挂你的号啦。” 严星河笑了一下,听见老何在楼下喊他们吃宵夜的声音,就将原本要说的话给吞回了肚子里。 说是吃宵夜,其实是因为方忠德送来了红桃粿,潮汕地区一种当地人四时八节或者有贵客上门或者有喜时都会做的一种特产。 粳米粉和生粉加入红曲粉用开水烫熟,做成粉红色的粿皮,捏一小块,压成圆薄皮,包上用糯米、香菇和虾米等调配而成的馅料,然后摁进模具里再倒出来,上头就会有个“寿”字,再上笼屉蒸熟,出锅后可以直接吃,又或者用油煎一下。 何秋水从小就吃,因为方忠德的太太四时八节一定会做,可是,“没过节啊,忠德婶怎么又做这个啦?” “老家来人了,你婶就做点,顺道给咱们家送了点。”老何端出几碗绿豆汤,一人分了一碗。 何秋水哦了声,给坐旁边的严星河夹了个煎得微黄的粿,“快试试,好吃的。” 严星河倒是真没吃过,用筷子把软韧的红桃粿拦腰夹断,看到里面满满当当的馅料,咸香扑鼻,咬一口,有点像吃糯米饭,可又比糯米饭好吃多了。 这边吃吃喝喝好不开心,看到视频的网友却已经躁动了起来——自从上次被质疑抄袭又洗白后,何秋水很实在的涨过一波粉丝的,现在粉丝数已经突破十万大关,名副其实是个大v了。 观众们被视频里衣带当风,翩翩起舞的女子吸引,沉浸在她唯美的舞姿里,尤其是用来配乐的《烛影摇红》,彼此相得益彰,几乎让观众以为舞中人即是曲中人。 甚至连桂棹的粉丝都被吸引了过来,“太太难道是桂棹的粉丝?这操作666,比原曲mv还好看[大拇指]”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烛影摇红,就是……将军在哪里?” “本桂棹粉路过,表示这个小姐姐……我可以!” 可以说,何秋水实实在在的蹭了一次桂棹的人气,并且没有被粉丝追着骂:) 同样看到这个视频的还有《烛影摇红》的演唱者本人,桂棹把视频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然后想到还没着落的新专主打歌mv,打字问经纪人:“你说我找这个博主来拍,怎么样?” 经纪人看看他还没好的下巴,“你问问厉老师,他同意就行。” 桂棹于是把视频发给作曲,问能不能行,厉宁述看视频看了一半,心里已经同意了,正准备告诉桂棹自己的意思,就发现视频到了尾声。 后面竟然还有个彩蛋,听见一个男声,愣了愣,这不是严星河么? 他忽然想起来,哦,他关注过这个账号来的,哎呀呀原来要找的是熟人呐,这可太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么。 严星河终于迎来了在急诊的最后一次值班,这个夜班过后,他就结束在急诊的轮科,又要回骨二去了。 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又有些忐忑,不知道今夜会遇到什么,别出大麻烦才好。 可有一句话说的是怕什么来什么,到了晚上近八点,护士站的电话催命一样响了起来,大家原本不在意,可不到一分钟,护士冲过来了,“医生们,南河立交桥塌了,主任通知大家准备出车救援!” 严医生:“……”我怎么能这么命苦哟:) 第六十九章 晚上七点半, 何家人刚吃过晚饭,温妮带何曦上去写作业, 何天跟老何在店里看电视新闻。 何秋水正在整理一天的账本, 认真的算着今天的流水——小半年了,她也学会了做会计的活。 新闻联播刚结束,转入到本地新闻, 主持人正在说什么容城园艺博览会之类的活动, 突然镜头一转,主持人语气严肃起来:“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今天下午十九点二十分, 我市南阳高架桥突发坍塌事故, 目前正在紧张救援当中, 过往车辆行车记录仪显示……” 这时电视画面一转就转到了被行车记录仪拍下的事故瞬间, 画面中有车辆正从桥下左转进入行车道, 整幅桥面瞬间落下, 将多辆车压住,一辆黄色的小车正准备驶入事发位置,见状紧急刹车, 并下车向后跑躲避, 落下的桥面上疑似有一辆蓝色的大卡车。 这画面看得人心里一紧, 何秋水停下手里的工作, 也抬头紧盯着电视, 听到老何叹了口气:“今年事情怎么这么多?” 她犹豫片刻, 小声问道:“南阳高架桥, 是不是靠近工业园区那边那个?” “是啊。”何天点点头,“就是靠近312国道那个,说起来离我们也不算很远。” “不知道有没有伤亡咧, 造这种豆腐渣工程的人真是黑心烂肚的, 都怎么经过验收的。”老何骂骂咧咧,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电视画面这时已经转到了在现场采访的记者那里,何秋水从镜头前看到了混乱的局面,还有来往穿梭的消防官兵和医护人员,才知道已经造成了伤亡。 不过,“庆幸的是受伤人数虽然已达23人之多,但都因为躲避及时,没有造成重伤,这23名伤员已经就近送医,还有没被救援出来的群众,已经通过120中心调度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的医护人员前来增援。” 又是一附院,何秋水心头一跳,刚想起上次酒店大火时也是…… 外头救护车的声音呜呜作响,飞快的从糖水铺门前经过,一共过去了三辆。 严医生今天值夜班的,她忽然想到,右边的眼皮又是重重一跳。 严星河这时候已经上了救护车,扶着面前的担架把手,问随车的护士,“怎么还叫我们过去了?现场没有医护?” 况且离得最近的可不是他们医院。 “周围医院都接收了伤者,除了高架桥坍塌,还有几处不大不小的交通意外,120中心说人手不够了,调度不过来。”护士应道,叹了口气,“今天可真是……” 严星河也跟着摇头叹气,急诊内科外科加起来只有四个值班医生,这次是他和林海出来的,各自带了一个规培生,三辆车,也不知道够不够。 救护车一路拉着汽笛飞奔向前,道路上的车辆闻声纷纷避让,司机开得那叫一个快,在严星河觉得再不到目的地他就要吐出来的时候,终于抵达了事故现场。 根本来不及歇歇,一下车就要立刻投入到救援当中,可是等靠近了才发现,人还没救出来。 负责现场指挥的消防队长严星河认得,上次千叶酒店大火,他们就通力合作过,“医生,您得等等,有一对骑电动车的母子被压在下面了,现在还在搜救。” “电动车?”林海骇了一跳,仰头看看周围跟灾难片似的现场,“这样压下来……还能活?” “尽人事,听天命,就算是尸体,也得找出来,好叫人入土为安不是?”队长叹了口气,眉头紧紧皱着,显然心情沉重。 严星河心有恻隐,但又冷硬得多,他抬眼四处张望,注意观察着地势,然后大步流星的走向人群,指引着消防官兵把救出来的人往安全的地方送。 林海也追了上来,打开医药箱取出工具来,现场很快就进入到忙碌的救治阶段。 简单的创面清洗消毒,包扎止血后,伤员都被就近送医,见有医生来了,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伤势的群众也镇定下来,现场逐渐变得有条不紊。 相关部门的领导也一直在场,前来采访媒体越来越多,又有工作人员上前去疏散群众。 现场的灯光发黄,到处一片狼藉,那对骑电动车经过的母子被找到了,可是人已经没了,母亲甚至都没来得及保护儿子就被砸摔下来,躯体以一种扭曲怪异的姿势倒在车子底下。 眼睛还睁着,看着孩子的方向,而那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已经面目模糊。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是他们,包括他们的家属。 一个男人突然冲了过来,哭嚎着叫喊:“老婆!老婆!你怎么样了?!我老婆呢!?” “啊啊啊那是我儿子,小宇——啊——你们放开我——” 他的声音悲恸欲绝,又嘶哑沉重,仿佛失去伴侣的老鸟,怆然崩溃,周围的人闻之恻然。 包括严星河,他心头梗得难受,可是却无法安慰他,只能试图安抚他的情绪,“大哥,节哀……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那是我老婆孩子啊……”男人呜呜的哭了起来,“我看到新闻说这边出事了,还不在意,就想着他们怎么那么晚还不到家,结果……呜呜……” “早知道我就出来接小宇了,我开车快,说不定就躲过去了……” 严星河伸手扶着男人的肩膀,示意小杜医生过去帮忙搬走死者的遗体,“小心点,注意安全。” 这个位置有些危险,严星河敏锐的抬头四望,发觉头顶悬挂着一块要掉不掉的石板,心里一突。 “大哥,这里不安全,我们先……”他试图劝说男人先行离开,也好让开路来让担架更好出入。 可沉浸在悲恸中的男人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隐约的危险,还在大喊大叫:“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看着我老婆跟儿子!” 严星河眉头蹙着,说实话,他能理解对方的痛苦,也很遗憾和心痛两条生命的消逝,可是对于对方不配合工作的行为……他很厌烦。 他轻叹口气,松开扶着男人的手,任由他滑坐在地上,然后走过去,拍拍小杜医生的肩膀。 小杜医生默契的让开位置,严星河可不像他那样小心翼翼,直接伸手一抄,就将死者遗体抱上了担架,然后示意两个消防官兵,“抓紧时间,快走。” 他其实很担心男人哭嚎的声音会引起震动,带来不必要的灾难。 担架一离开,男人也跌跌撞撞的跟上去,严星河跟小杜医生也立刻退出了现场,才退回到安全地带,就听见一声沉闷的“轰——”,另一处一块石板掉了下来,溅起一地灰尘。 林海抬起手臂抹了把脸,“艹!幸好我跑得快,不然就要去见马克思了!” 严星河眉头还是紧紧蹙着,“那边没人罢?” “没人,都救出来了……”林海应了声,又道,“对了,有一个很严重的,有多处骨折,应该还有内伤,你去看……” 才说到这里,现场指挥的队长就过来道:“应该已经没有伤员了,医生们,你们可以撤离了,这里就交给我们罢。” 说着向他们敬了个礼,严星河也抬手回了个礼,然后说声保重,跟林海又匆匆往救护车的方向走去。 容城电视台全程直播了这次救援的过程,看到严星河出现在电视里,何秋水的心就越提越高,然后像被一只手轻轻握住,随时都能一把捏下,然后让她疼痛难忍。 尤其是后来有石板重新掉下来的时候,那一声轰鸣,更是惊得她猛然站起,“呀——” 老何跟何天立刻就看了过来,见她脸色煞白,不由得一愣,“囡囡这是怎么了,吓到了?” 何天继续笑着安慰道:“都有消防员跟医生去了,不会有大事的。” “……哦。”何秋水眨眨眼,目光有些游弋,闪烁个不停,“我、我是觉得……”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面前的机器提示:“您有一个新订单。” 何秋水低头一看订单配送地址,立刻改口道:“有个新订单,医院的,我去送罢,正好……消消食……” 她心里堵着,总觉得不安宁,想要亲眼看看严星河才能放心。 何天却担心道:“天都黑了,一个女孩子家出门不安全。” 何秋水正要解释,就听老何道:“让她去,你不叫她去,她在这儿也是难受。” 何天有些疑惑,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可何秋水一对上父亲了然的目光,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暴露了。 可是……又怎样呢? 她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就算那个人或许齐大非偶,不太合老何的意,可她求一求,应该也可以的罢? 再说了,她那么大了,连一次正经恋爱都还没谈过呢! 她抿抿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进了后厨,没一会儿就提着东西出来了,何天嘱咐她开车小心,然后她就在老何意味不明的目光里出了糖水铺的门。 医院里又热闹起来,到处都是病人和家属,医生和护士往来穿梭,刚刚回到的救护车上抬下来两个病人,其中一个情况尚可,曾文野出来接手后便让学生推心电图过来,“拉个心电图,护士呢,抽个血气。” 而另一个,就是之前林海跟严星河说的那个有骨折又有内伤的病人,此刻已经昏迷了,已经提前接到会诊通知的几个其他科室的医生立刻围上来。 抢救也立刻开始,呼吸机上上去之后,人很快就抢了回来,这时手术室打电话过来,说已经准备好了让送病人上去。 病人之前被压在一块石板下,侥幸护住了自己头脸部,只有多处骨折,昏迷但问题在于他还有心脏病,检查发现他装有两个支架,事故中或许因为惊吓又或许其他,又引起了新的危险。 几位医生在短暂的商量过后,当机立断决定,“骨科和心外联合手术!” 严星河这就要准备上台了,他匆匆从红区走出,准备交代一声就到手术室去。 可是才走出来,就看见拎着东西站在外头往里张望的何秋水,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无袖连衣裙,整个人不知多显眼。 他心头一跳,忙走过去,严肃道:“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大晚上……” “我看了电视,怕你……我刚送了十三楼的外卖……”何秋水急忙要解释,说了一半又连忙停下来,“……你没事就好。” 严星河闻言心窝一暖,知道她是看了新闻见到现场的状况才会这样,有心想安慰她两句,可是时间并不允许。 最后他只扶着她的肩膀,继续严肃道:“快回去,听话,回家去,别在外面逗留,明天我去找你再说这些事。” 何秋水愣了一下,忙点点头,严星河见她应了,松开手,转身大步的走开,走了一半就小跑了起来,迅速消失在这条通道的拐角处——哪里有一部只到五楼的电梯,尽管手术室在六楼,但这部电梯的确是离急诊最近的。 何秋水都没来得及把东西给他,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不见了,才缓缓的松了口气,转身把东西拎到护士站去——这是出门前她多带的一份宵夜。 护士好像已经认得她了,一口答应道:“你放心,等严医生回来了,我一定好好交给他。” 何秋水内心尽管还是有些担忧,但也没说什么,因为她知道,这里的事都是她帮不上忙的。 她回到糖水铺时,何天已经上楼了,今晚也没什么客人,老何坐在门口,有一下没一下的逗着小胖跟二白。 “……老何。”何秋水走到他面前,忽然身子一矮,就坐了下来,正坐在阶梯上。 老何看着她,又抽了一口烟,“怎么样,见到人了?” 何秋水不吭声,老何也没有再问,只是彼此沉默着,过了半晌,她才有些扭捏的小声道:“爸爸,我……我喜欢他,可以么?” 她说完就抬起头来,仰望着因为坐在高椅子上而比她高出很多的父亲,眼神忐忑极了。 老何低头,望进她明亮的眼睛里,哦了声,“那就喜欢呗。” 夏夜的风一吹,将他的话吹得轻飘飘的,可是何秋水还是听清楚了,她愣了愣,然后忍不住笑起来。 第七十章 晨光熹微。 何秋水睁开眼, 看见透过窗帘照进室内的朦胧光线,在夏被底下动了动腿, 感觉到一团柔软的东西也跟着动了动。 她愣了一下, 然后才想起昨晚自己强行抱了二白进来陪睡——小胖是从来不理她的,进来了也要想法子溜走。 所以说养猫有什么用,凭白多个不搭理自己的主子, 何秋水心里埋怨, 然后脚一勾,就看见被子底下鼓鼓一团不停蠕动, 越来越靠近。 然后手边的被子撑出个口子来, 钻出一个白色的小脑袋, 嘴巴尖尖, 耳朵也尖尖, 眼睛湿漉漉的小狐狸犬, 朝她哼哼两声,用脑袋拱拱她。 何秋水伸手揉揉它还有些茫然的脸,翻身起来, 看看床头的闹钟, 才六点半, 比平时早很多。 可是她睡不着了, 原因么……她抿抿唇, 又想起昨晚跟老何的对话。 何秋水是没想到老何会同意的, 舞团里什么人都有, 学艺术的女孩又格外容易吸引男人的追求,他一直都很担心女儿会不会被骗,又或者行差踏错。 “咱们不去扶贫, 也不要别人扶贫。”这是他灌输给何秋水的婚恋观, 有什么比靠自己脚踏实地过上好日子来得有底气呢? 毕竟靠别人自己气短,别人靠他们又怕人家心里有疙瘩。 总的来说,严星河不是不好,只是太好了,但凡他家世普通一点,老何都不至于担心。 可他也是过来人,知道感情这种事是没道理可讲的,又不忍心女儿失望,于是也只好应承她:“那就喜欢罢。” “你怎么会同意?不怕……”何秋水高兴劲头稍稍褪去,又忍不住怀疑起来,“你不会捣鬼的哦?” 严医生的妈妈就可会捣鬼! 老何当时瞪她一眼,“我用捣鬼?哼,你以为我不管,你就能如愿以偿了?再说,谈恋爱而已,能不能结婚还不知道呢。” “谈恋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但结婚可是两个家庭的事。”他颇意味深长的看看何秋水,觉得这可真是个傻闺女。 不过年轻人么,总要吃点苦头才会长大,不是么? 何秋水眨眨眼,想起严医生那个怎么都看她不顺眼的妈,啧了声,“那不管,万一呢?” 她语气顿了顿,继续道:“你也说了,谈恋爱而已,当然挑我喜欢的,管他什么……能不能结婚都要看缘分,现在想还太早啦。” 她能这样想就好,老何点点头,不反对自家白菜准备引猪进门的打算,甚至还要想想怎么才能把这头猪绊倒拖回家来——毕竟这头猪其实是头好猪来着。 老何同意了,何秋水就万分高兴,高兴到半夜都没睡着,做梦都梦见自己已经拿下严星河,理直气壮的支使他干这干那,然后早早又醒了。 诚然,她也可以不顾他的感受一意孤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她舍不得。老何一个人带大她已经很辛苦了,她不忍心叫他依旧为自己处处担忧。 “阿水怎么今天起这么早?”温妮见她来了厨房,愣了一下,又看看钟,确定时间还早,这才问道。 何秋水倒了杯温水慢吞吞的喝着,“睡够了就起了嘛。” 老何这时一个人抬了桶豆花儿回来,闻言忍不住吐槽了一句:“你别管她,思春呢。” “喂!”何秋水一听就红了脸,凶巴巴的嚷了句,虽然但是……你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罢,可真是我亲爹! 温妮大感诧异,看一眼何秋水红成一片的脸,忙问道:“阿水你谈恋爱啦?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认识的?” “没有,没有……”何秋水被嫂子追问得手忙脚乱,只能先否认一通,“我没有,嫂子你别听老何瞎说,我我我……” 脸红成一匹布,温妮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于是伸手摸摸她的头,“不说也不要紧的,那个人对你好就行,不过你要小心,别给骗了。” 何秋水欲哭无泪,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没有,我不是……” 我事还没成呢啊啊啊!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严星河进了办公室,冲了杯咖啡,站在办公室窗边慢悠悠的喝着,听林海吐槽半夜三四点来的醉酒大汉,“……好家伙,那酒气熏得我,恨不得立刻就晕过去!” 曾文野半夜则处理了一个酒精中毒的,“说是跟女朋友吵架了出来买醉,整个人癫癫狂狂的,说话颠三倒四,我差点怀疑他喝了假酒!” “后来呢,问了没,怎么回事?”一个女规培生好奇的问道。 曾文野嗐了声,“这哥们儿把高度烈酒跟可乐雪碧什么的乱七八糟混一起喝的,难怪了。” 酒和碳酸饮料一起饮用时,会因为这类饮料中的成分有能加快身体吸收酒精作用,从而引起或加重酒精中毒症状。 大家说到这里,林海忽然看了眼严星河,哎了声,“星河啊,你明天就不在了罢?” 严星河嘴角一抽,“我又不是要死,哪能不在,只是不在急诊了而已。” 众人闻言一顿笑,不过也知道他是因为结束了轮转可以回本科室去了所以有些高兴,林海笑完后叹了口气,“以后没机会跟你同一个科室喽。” 严星河这次轮转就是为了日后晋升副主任医师,到了晋升主任医师的时候,按照本院规定是必须下乡挂职一年的,倒不用待急诊了。 “这有什么,一起值班还是能够的。”严星河笑笑,“但愿你们别给我弄大麻烦上去。” 有一说一,对急诊手术他是虽习惯,但不喜欢,谁不想夜班能睡个安稳觉呢:) 等交完班,严星河跟洪主任交代了一声,谢过他这段时间的关照和提点,然后就去了人事科办手续。 办完手续出来,迎面撞见中医科的厉宁述,打了声招呼:“宁述。” 他跟厉宁述虽然只是本科同班同学,但却从大一到研三,足足做了八年室友,当年同宿舍的四个人,另外两个是外省的,毕业后就回了家乡的三甲医院,只剩他和厉宁述在容城。 不过他们都太忙了,已经很少像以前那样能够坐下来好好聚聚。 厉宁述看见他,眼睛一亮,“我刚说一会儿去找你。” 严星河一愣,“……有事?” “有事,大好事,你等等我。”厉宁述笑着拍拍他肩膀,又让他等自己,然后进去医务科交材了。 何秋水吃过早饭,托着腮坐在柜台后面,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胖跳上柜台面上,转了两圈,在她面前趴了下来,尾巴一甩一甩的。 它的小伙伴二白不知道去了哪里,何秋水也没心思去找,只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怎么严医生今天还没下夜班? 被她惦记的严医生这会儿正跟厉宁述在行政科这层楼的楼梯间里站着,窗户开着,有风灌进来,他伸出手指擦了擦窗户玻璃,神色有些惊讶,“……怎么会、突然想到她?” “桂棹看中她了,觉得她气质很适合。”厉宁述耸耸肩,觉得有些好笑,“找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女演员,没想到……星河,你可以的,很本事。” “多谢夸奖。”严星河眉头一挑,神色竟有些骄傲。 厉宁述觉得这人真是没眼看,索性摆摆手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你记得说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么。”严星河都走上楼梯了,闻言头也不回的应了声,就大步往楼上走了。 何秋水没等来严星河,倒是等来了张从真的电话,说是有事跟她讲。 她漫不经心的哦了声,听张从真说道:“是这样的,桂棹那边看到了你前天发的视频,觉得你很符合他新专辑主打歌的女主角形象,想请你拍mv,又怕私聊你会觉得他是骗子,就找到我……” 她越说何秋水的眼睛就越亮,整个人都坐直了起来,“老老老师……真、真的吗?我真的……没做梦罢?” 语气有些发飘,张从真一听就知道这丫头是高兴傻了,“真的真的,都快中午了还没睡醒?” 何秋水听着她的嗔怪,嘻嘻笑了两声,又疑惑道:“他……他们怎么会发现我的?” “你都用人家的歌了,人家粉丝不得@一下正主来瞅瞅啊。”张从真失笑道。 何秋水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张从真紧接着又问她同不同意,这不是多余么,当然同意了! 记下张从真报的据说是桂棹经纪人的电话号码,挂了电话没多久,果然有人打电话来,何秋水心里激动得不行,可是又不能叫对方听出来,强行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之情,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来和对方谈条件。 对于对方给出的拍摄日期,何秋水有些犹豫,“您知道的,我还要拍视频,也不太确定我朋友哪天有空,您介不介意我一会儿问了再告诉您?” “不着急,就是这两天,何老师定了时间告知一声就成,我们也是真没法子,找的人不是不合适,就是桂棹看不上。”对方叹了口气,“那天他看到你的视频就觉得你合适,我们厉老师也说可以,还说你是自己人来着。” 何秋水一愣,她不认识什么厉老师啊,正想问,桂棹的经纪人就说还有工作要忙,不打搅她了,电话就挂了。 何秋水心里有些疑问,但这并不妨碍她挂断电话后的兴奋,她从柜台后面蹦了出来,压低嗓子尖叫起来,“老何!我要去拍mv啦!啊啊啊!” 老何还没反应过来,何秋水就听见门口有些动静,紧接着是严星河的声音:“拍什么mv?” 见是他来了,何秋水一扭头,朝他笑得灿烂极了,几乎是蹦跳着到了他跟前,伸手想要拉他,但还没碰到他的手就停了下来,“嗯呐,我要去给桂棹拍mv了,就是那个……” “你知道了?”严星河惊讶的看着她,都没来得及去失落她怎么把手给收回去了。 何秋水一愣,疑惑的看着他,“严医生……” 严星河于是把厉宁述跟他说的事告诉何秋水,她听完,恍然大悟的哦了声,“原来说的厉老师就是你同事啊!?” “厉医生真厉害,还会写词作曲。”她双手合十哇哦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严星河一听就哼了声,“就他厉害,我不厉害?” 哦哦哦,有意见了有意见了,何秋水眼睛一转,陪着笑脸哄他:“哪能啊,最厉害就是你了,要不是你帮我拍的视频,还剪得这么好,人家哪能看得上我呀。” 严星河眉头一挑,怎么回事,这丫头过了一夜嘴巴就变甜了? 他有些疑惑,“……秋水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又不好意思说?” 何秋水眨眨眼,“……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今天怎么会讨好我。”虽然是疑问句,却是个陈述语气,说完了还一脸了然的看着她。 何秋水一哽,瞪着他:“……”活该你是个单身狗!!! 约摸是她的目光有些可怕,严星河心里一突,忙打了个哈哈,把这事含糊过去,说起了昨晚的事故。 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工程质量的确有严重瑕疵,二来是有载重很大的卡车驶过时发生了侧翻,“本身桥也有好些年了,这样一来会出事故也不奇怪。” “有伤亡么?”何秋水忙追问道。 “除了当时就去世的那对骑电动车母子,只有几个重伤的,都救回来了,轻伤的二十几人就更没事了。”严星河应道,昨晚那台和心外科的联合手术可是做了四个多小时,凌晨两三点才下台。 何秋水这时才松了口气,“昨晚看到新闻,还有石板掉下来的,我都吓死了,你……” 她顿了顿,有些话到底没说,“……你、你们没事就好。” 严星河望着她的目光很柔软,刚想安抚她两句,就听见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做心脏搭桥不好吗?有什么不好你说啊!” “都那么老了,还做这个有什么用,浪费钱!” 声音越来越近,然后门帘一打,严星河跟何秋水不约而同的望了过去。 第七十一章 大中午的时候糖水铺突然进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严星河见过的,陆曜的母亲。 另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脸孔生得跟他印象里的陆曜有七八分相似, 何秋水见了他更是直接就站了起来,“陆爷爷,您怎么过来了?” “我……我来……”老人家显然也不是想过来吃糖水的, 拉着何秋水的手就道, “我找你爸,让你爸给我评评理!” 何秋水愣了一下, 抬眼看见陆婶娘哭笑不得的表情, 问道:“……您跟我婶娘拌嘴啦, 还是跟奶奶闹矛盾啊?” “我跟你讲……”老人抬手往身后一指, 气呼呼的, “我说不做手术, 我心脏好得很,他们非要做,我都打听过了, 做这个什么、什么支架手术那么贵, 留点钱给小二子结婚不好么……他们觉得我不识好人心, 唉……” 他年纪大了, 身体不太好, 说话一着急就容易气喘吁吁的, 何秋水怕他出事, 忙伸手扶他坐下,然后倒了杯夏枯草茶递给他,“您慢点说, 别气着, 喝口水顺顺气。” 夏天糖水铺里供客人随意饮用的茶水换成了清热的夏枯草茶和菊花茶,凉丝丝的,很去火气。 老爷子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拉着何秋水的手继续诉苦,“那医生说的我也不懂,但是我打听过,做了那个手术也不一定就好,既是这样,省钱下来有什么不好。” “唉,我老啦,不中用了,也不想拖累儿孙,我知道他们为我好,但是这不划算,阿水你说是不是?” 这让何秋水怎么答,难道说您说得对? 她一脸为难的看看正抬手无语捂脸的陆婶娘,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可老人家还在絮絮叨叨,觉得这个手术不必做。 严星河在一旁始终静静听着,大约听明白了一些,有些疑惑的悄悄问陆婶娘:“老爷子这冠心病多久了?” “老毛病了,有二三十年了,最近两年越来越频繁,去年底还两次心梗住院,医生看了建议手术治疗,他一直不肯。”陆婶娘很无奈,家里人一直苦劝,说不需要他担忧钱的事,但就是不肯。 严星河点点头,问了老人的年龄,刚好七十岁。 “我都七十了,也活够了,还折腾这些做什么?哪有人往自己心里放那东西的……”老人这时又说一句,严星河闻言眉头一挑。 陆婶娘气得团团转,“才七十岁你就活够了?别人活九十一百,大把好日子等着过,还可以出国旅游,你……你……” 她气得说不下去,又不知道怎么劝,于是看着严星河,“正好严医生在这里,你让他评评理,谁说得对!” 老爷子愣了一下,这时才看到一旁还有个不太认识的后生,他平时总晚上才出来遛弯儿,也就没怎么见过严星河,不记得他。 “这是……谁家的孩子?”他眨眨眼,有些打量,“不是骗子罢?” “不是不是。”何秋水闻言忙摆摆手,“这是严医生,在前头一附院上班的,是我朋友。” 老爷子一时忘了还在跟儿媳争执的事,夸起何秋水来,“阿水就是本事,认得那么多人,小伙子长得蛮精神,跟你很配哦。” 何秋水这下是真哭笑不得了,都这时候了,他老人家还有心情关心这个呢。 她也懒得去解释自己跟严星河的关系,只道:“严医生是专业人士,咱们听听他意见好不好?有不懂的您就问他。” 严星河闻言眉头又抬了一下,心说我是专业锯大腿又不是专业搞心脏,隔科室如隔山你懂不懂啊小姑奶奶:) 陆老爷子其实不想听,但何秋水开口,他也不好意思不给小辈面子,加上其实他也是打心底里尊敬有本事的人——在他看来,能当医生的都是有本事的。 于是有些不情不愿的点点头,“……那、那就听听。” 严星河顿时失笑,“我也没看过您的检查报告,不清楚您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就跟您讲讲冠心病怎么回事罢。” 说着他跟何秋水要了纸和笔,画了简单的图画,“这是人的心脏,双行道是吧,原本好好的,因为年龄大了或者胆固醇升高等等原因,有斑块形成,越来越多,就像石头一样,路越来越堵,就变成了单行道,只能跑跑自行车一类了,抽烟喝酒就跟大货车似的,不能过非得过,跑得多了就堵,一堵,人就没了。” 老爷子闻言不由得有些心虚,“我……我没抽烟……” 声音小小的,陆婶娘毫不犹豫的揭穿他,“拉倒罢,打量人家鼻塞闻不到你身上的烟味儿呢。” 严星河也觉得有些好笑,他抿抿嘴角,拿着笔在纸上又画了几笔,继续道:“石头越堵越多,这一段路都堵了,就跟隧道塌了似的,这时候就得用支架给您撑起来,要不然呐……您不想抱重孙么?能带着出去玩的那种。” 这时老何也出来了,靠在门边听着严星河讲话,听到这儿也劝了句:“陆叔,您家老大可就才一个闺女呐,小二子婚都还没结,也不晓得什么时候结,您得养好身子才行啊。” 老爷子听大家都这么劝,心里动摇起来,但还是有些不愿意,“……这么贵,一个就要上万了。” 陆婶娘哎哟一声,直说钱不用他管,好容易见他动了心思,马上就说明天就去办住院,鬼知道再拖两天他会不会又突然改了主意。 正说到这里,就见外头一个穿着制度的年轻男人跑了进来,“妈,爷爷,回去吃饭了。” 是陆曜来了。 何秋水见了他就先打了声招呼,“听说你调去区里啦?” 陆曜先跟严星河打了声招呼,然后才向她点点头,“是啊,调去区刑侦支队了。” “哇,你当刑/警啦。”何秋水惊讶道。 陆曜抬手摸摸鼻子,“我本来也是学刑侦专业的。” 说着他转头对老何道:“老何叔,麻烦您帮我打包一份芝麻糊西米露和一份杏仁糊,奶奶跟妞妞想喝。” 妞妞是陆曜大哥的女儿,之前何秋水说丢了只大白猫哭得不成样儿的那个孩子。 何氏的芝麻糊都是手工的,杏仁糊是用了两种杏仁一起熬的,不用南杏,糊不够细,不用北杏,则不够香。 严星河喝过,对那味道记忆深刻。 老何给他打包好糖水,陆家三口就回去了,他一挥手里的毛巾,“你们俩,吃中午饭去!” 温妮喊大家吃饭的声音应声传来,俩人一前一后进了饭厅,虽然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就被老何叔看穿了,严星河还是厚着脸皮在何秋水旁边坐下。 因为午休时间不长,午饭一向很简单,何秋水一边啃南乳焖鸡爪,一边跟家里说了桂棹找她拍mv的事,说到高兴处手一挥,差点就戳到严星河的脸上。 回过神来看看他,又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 她真是高兴坏了,严星河摇摇头失笑,又听她问自己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拍这周的视频,他眉头一蹙,“我接下来几天都休息,下周一才上班。” 何秋水愣了愣,他解释道:“我请了假。” 她忙哦哦两声,心里有了计较,这样一来,吃过饭后,她一边喝糖水一边跟桂棹的经纪人在微信上沟通时间,然后接收了对方传过来的文档。 饭后糖水还是绿豆沙,严星河却发现这绿豆沙跟店里卖的不太一样,有些墨绿色的小片絮状物,“这是……海带?” 一旁的何曦点点头,“是啊,这是海带绿豆沙。” 严星河大感诧异,“绿豆沙里怎么能放海带呢,不奇怪么?” “不奇怪啊,我家一直这么吃的。”何曦习以为常,并且对他的惊讶感到不解,“挺好吃的。” 严星河眨眨眼,低头有些犹豫的喝了一口,绿豆沙还是沙沙的口感,味道清甜,但却因为加入了腥甜软韧的海带,多了点来自海洋的硬气,竟也真的不似他想象的难喝。 搭在一起那么违和的两种食材,碰撞出来的味道却和谐自然,层次丰富,仿佛它们是一对天生的好搭档。 “主要是图海带软坚散结、消痰利水的功效啦。”何秋水这时插了句嘴解释道。 严星河仔细想了想,倒是想起海带中含有大量甘露醇这一点来,于是点点头,夏天么,多出汗多上厕所也能带走暑热。 “煮绿豆沙好多讲究的,一定要文火慢煮,才能煮到口感绵溶细密,还要放一半白糖掺一半红糖,这样才够清甜,我试过了,光放白糖或者只放红糖味道都不够好。”何秋水叽叽咕咕的,同他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 严星河笑着问了句:“你这样告诉我,真不是在泄露商业机密?” 要是被别家学去了,岂不是能跟她家抢生意? 何秋水小手一挥,一副很大度的样子,“不怕,老何说了,这是花城随便一个婆婆都会的。” 换言之是群众的智慧,算不得何氏的独门绝技。 严星河顿时失笑,不过还是吃不惯海带绿豆沙,不难吃,但就是不习惯,不过他看了眼何曦,又想,可能以后自己也会慢慢习惯的罢。 桂棹那边的拍摄时间定了下来,就在下周,拍摄地在市郊的容城影视基地,大概要拍两三天。 但是需要她自己编舞,“我们都很期待何老师的作品呢。” 何秋水:“……”我感觉自己被套路了:) 虽然是这样,何秋水还是打算先把这周的视频拍了,至于下周……就请假好了。 严星河听了她的打算,没说什么,只是下午也留了下来,给她当摄影师。 水袖飞扬的少女,跳的是一段长袖舞,她的长发重新养了起来,梳成中分平髻,化着淡妆的脸孔上挂着温婉沉静的微笑,一举一动端庄又得体。 没有华贵的舞服,可是严星河却恍惚间看到了来自汉唐的雍容贵女,他知道,她要越来越不一样了。 第七十二章 严星河难得休假四天, 选择了回去陪陪家人。 不过老太太略微有些嫌弃他,“难得休息, 你不约秋水出去玩玩么?你们年轻人啊……” “谈恋爱怎么那么古板, 连你爸都比不上。”老太太边说边托托眼镜腿,给大孙子一个鄙视的眼神。 严星河讪讪的,有心想解释一二, 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想了半晌还是选择了放弃。 算了算了,多说多错, 不说不错。 杨艺倒想挤兑他几句, 开口就刺他, “别是你得罪了人家, 或者人家认识了比你有趣的男孩子, 抛弃你了罢。” “……妈!您都瞎猜什么, 我们好着呢。”严星河简直无语了,都不知道他妈脑回路怎么长的,什么都好, 偏偏在这件事上那么多沟沟, 乱七八糟的。 杨艺撇了撇嘴, 她是不满意何秋水的, 无他, 就因为不是她自己挑的。 但木已成舟, 她发觉自己无法改变儿子的主意, 家里人也没人站她这边,气了这几个星期,她就丢开手去了。 “我管你们好不好, 关我屁事!”她一巴掌拍在严星河背上, 语气凶巴巴的,“起开,你坐着我充电器了!” 她在收拾东西,准备跟丈夫一起出去考察,之前严克文就说过的,要带队去六盘水天生湖做地质考察,把她跟老太太也捎上,让娘儿俩也避避暑。 哼哼,还是老公靠得住,儿子?屁用没有,都快是别人家的了! 严星河摸摸鼻子挪开屁股,不好再在这件事上跟他妈顶牛,老太太之前说的没错,他不能在家里给何秋水树敌。 长这么大发觉自己的情商不太够,而且这婆媳关系太特么难搞了,觉得自己未来可能两边不是人的严医生心里苦。 老太太斜他一眼,没说什么,有些事总要让他们自己解决的。 只不过她担心另一件事,“阿蒲跟南南暑假补课要结束了,要家来,星渝应该也说要回来,咱娘儿俩都走是不是不太好?” 她是怕几个孩子在家没人照顾,没个大人看着,也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杨艺倒不担心这个,“大嫂子还在呢,更何况星渝都那么大了,照顾两个孩子还不行么,再说星河他们也在,下班了回来照顾一下就是了。” “就剩半个多月,而且我跟秋水说了,等他们放假,把他跟南南送她那里去,阿蒲跟她家何曦不是好伙伴么。”严星河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早就安排好了两个小家伙。 至于严星渝,都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爱干嘛干嘛去罢。 杨艺听了一撇嘴,倒没说什么,老太太却笑着点点头,刚夸了句他安排得好,就听见门铃响了。 严星河过去开门,就看见外面站着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男人,“是小方掌柜来了。” 说着他一侧身,让方云树进门的同时,提高声音朝老太太说了句:“奶奶,德升祥的小方掌柜来给您送旗袍了。” 半个多月前老太太就为这次盛夏的避暑之行订做了新衣,挑了素色的上好布料,做几套柔软舒适的新衣裳,准备美美的去旅游。 看着小方掌柜带来的几套新衣服,三件没有绣花的是老太太的,三件有绣花的是杨艺的,还有柔软好穿的绣花鞋,严星河忽然想起何秋水来。 她也有一件粉色的,他记得她说过,是温妮给她在德升祥订的,这真是个巧合。 或许以后家里再订衣服,一起挑面料款式的人会多一个也说不定。 他还在胡思乱想,那边的老太太已经迫不及待的炫耀起来,“小方啊,你们家除了旗袍,其他衣服做不做的,就是那些汉唐制式的,年轻人叫、叫汉服的那种?” 方云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犹豫的道:“最近可能……以后,应该可以,呃……现在也可以,不过要看具体形制……呃、您有需要么?” 他到底年轻,刚接手家里生意还没几天,第一次遇到这种问题,偏偏又是德升祥今年才开始起步试水的业务。 老太太哦了声,“我同你讲,我家大孙子喏,他女朋友是跳汉唐舞的,女孩子么,可能会喜欢,要是有好的,以后我也想送小姑娘一套。” 前提是何秋水真的能成她孙媳妇,要是不成,老太太是不送的,她可没有给别人家女娃娃随手送东西的爱好。 方云树这才明白了,便笑笑,说以后有需要他们德升祥一定尽心做好,云云。 老太太这会儿换下新衣服,一边招呼方云树喝茶吃点心,一边跟他拉家常,先是问他方掌柜怎么不来,是不是跟她生分了,方云树不好说他爸现在天天除了做衣服就是依旧打听姑姑的事,于是便含糊着应了过去。 不一会儿老太太又说起严星河来,“他现在有女朋友啦,我就放心了,对了,你看过他女朋友的视频么,好看的,明星都点赞呢。” 说着便熟练的操作着手机,从微博上找到一个视频,桂棹前两天刚点过赞来着。 “喏,就是这个。”老太太招呼方云树来看,主动卖安利,“你有没有微博啊,帮忙加个关注啊?” 在一旁看似在看杂志实则偷听的严医生:“……” 感觉我奶奶比我称职多了:) 方云树一开始只是觉得不好意思拒绝,便凑过去看,可是等他看清视频里穿着华丽唐制汉服在烛光里翩翩起舞的年轻女郎,心突然就咚咚的敲起鼓来。 他像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问:“老太太,这是……” “……小严先生的女朋友?”这时他又看向了严星河,目光里有打量和疑惑,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严星河看见他眼底突如其来的急切和激动,眼皮狠狠一跳,方云树他这是要干嘛? 就在他还没想出最好措辞来打发方云树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抢先一步道:“是啊,她以前是跳舞的,你说不定还看过她的表演呢。” 方云树按下心里的惊奇,又拐弯抹角的问了这姑娘的名字和籍贯之类的问题,老太太知道的其实也不多,最后他也知道对方是容城本地人,叫何秋水。 然后他终于察觉到了来自于严星河的审视,那目光中隐含着警惕,他乱糟糟的心里又一跳,想起对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之前小严先生说过我跟您一位朋友长得相似,是不是就是这位何小姐?” 严星河原本还心生警惕,这时却也愣了愣,片刻后才想起,自己的确说过类似的话,于是点点头。 “我家有个小姑姑,很小的时候就被拍花子拐走了,我爸找了她几十年。”方云树紧紧盯着严星河的脸,生怕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若是她有个女儿,应当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纪。” “……难道说秋水跟你家有亲?”他话音刚落,老太太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连同刚刚从房间回到客厅的严克文跟杨艺夫妻俩都愣了半晌,然后面面相觑,这是什么神展开? 严星河这时错愕的看着方云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知道何秋水从小没了妈妈,可是她跟母亲到底有几成相似,他不知道,也不知道她的母亲到底出身来历是什么。 空气沉默下来,他的犹豫和踌躇被方云树看在眼里,他心里的紧张之情越来越重,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攥成了拳头,“小严先生,如果您知道什么,拜托一定要告诉我,我的父亲……” “他找了他的小妹妹四十七年,还将继续找下去,如果找不到,我怕他……”方云树的声音饱含着叹息,从他有记忆开始,就知道有一个从没见过的小姑姑,父亲一直在找她,从青年到壮年,再到耄耋老年,“……我怕他死都不能闭眼。” “哎呀,年纪轻轻说什么生啊死啊的,我那么老了都不说这个,你爸比我小二十来岁呢,呸呸呸!”老太太一听这个就不高兴,她八十多了,可忌讳这个。 说着又转头去看大孙子,“星河,秋水她们家是不是……” “她八岁的时候妈妈就因病去世了。”严星河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语气有些发沉,“至于她妈妈的情况我不清楚,小方掌柜,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名字和住址,你们可以私底下查,但是我希望在没有任何定论之前,你们不要出现在何家人面前,不要去触碰他们的伤口。” 这是他唯一的要求,也是他的确被方云树所说之事打动了的缘故,丢了一个孩子几十年,还能一直找的人家其实不太多的,或者有心无力,或者实在绝望放弃。 方云树也知道他的意思,于是立刻点点头,“好,我替我爸答应您,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谢谢您,等日后……我们全家一定登门拜谢。” 严星河一哂,对他说的拜谢不置可否,他也不怕方家会违背这个约定跑到何秋水跟前去胡说八道,要是那样,他是不介意借一下大伯父的势的。 方云树得到这个重大消息,马上就要走,老太太也没有留他,只说让他转告方斌,“把希望值放低一点,这样万一不是,就不至于太过失望,多求证几次。” 方云树连声应是,难怪激动的走了,严星河把这件事放心里,没说什么,第二天送走了严克文夫妻俩和老太太,想了想,还是没有跟何秋水说。 第二天就是周一,他按时回去上班,十二楼的人还是那些,除了学生换了一拨,不过小吴医生还在,“我严师兄回来了,看你们还欺负我强迫我帮你们写病历!” 张天琪斜他一眼,“那是你自愿的。” 小吴医生:“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严星河打开电脑,满意的看着自己顺利进入到系统中,点击自己的名字,管床区一片空白——因为一个病人都没有。 已经进修回来的杨豫这时拍拍他的肩膀,调侃道:“你可以啊,我刚回来就听说你脱单了?看来急诊是个风水宝地。” 严星河白他一眼,最后也没解释,反正认识的人都认定了他跟何秋水有一腿,解释了也没人信。 再说了,他还真就想跟人家有一腿来着。 叶主任这会儿也进来了,大家忙静下来,开始听交班,交完班叶主任说了些别的事,又道:“院感办本周要进行卫生检查,大家注意一点,你看看你们这一桌的废纸,没用了的就收起来。” 边说边推推手边一个小篮子,那是用来装打印坏了的病历纸和医嘱单的,背面可以用来做草稿纸。 “有些医生的药占比要超了,注意一下。” “医保用药目录更新了,大家抓紧时间熟悉一下。” “……” 都是些行政上的事,几乎每周都要讲的,大家都已经司空见惯了。 因是周一,有主任大查房,等大家从病区回到办公室,已经快十点,做手术的去做手术,出门诊的去出门诊,严星河在那坐着收拾一下自己抽屉里的东西。 何秋水出院时送给他的黏土医生小人又被摆了出来。 “严医生,开张啦!”小美跑过来叫他去收病人,他叹了口气,真的是一刻都不得闲。 因他刚回来,手上没什么病人,于是来新病人时陈洋就总想到他,一天下来,他收了七八个,也没法子,只好把写首程和入院交给小吴医生和两个学生,自己开始开医嘱,打印机咔咔的响。 等到傍晚下班,他往糖水铺去,刚到门口,就看见何秋水正站在门口,指挥着工人往里头搬一个比他都高一头的大木箱子。 “这是干嘛呢?”他好奇的问道。 何秋水听见他的声音,一扭头,朝他笑得灿烂极了,“你下班啦?这是我的箜篌,过年前送去修,现在修好送回来了。” 严星河一愣,“箜篌?” 第七十三章 “箜篌?”听到她说搬回来的东西是箜篌, 严星河愣了一下,“你还会这个?” 因为何秋水的关系, 严星河也下了些功夫去了解汉唐舞, 顺道温习了一下古代史。 箜篌啊,是那个“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的箜篌, 传说中连宫女都只能偷听的宫廷雅乐, 曾经一度失传。 “是啊,就是箜篌, 我老师送我的, 打开让你看看哦。”何秋水一边应一边动手拆包装。 严星河赶紧过来帮她, 拆到一半, 何天又上来了, “囡囡, 你的琵琶放哪里?” “放地上罢,一会儿我再拆。”何秋水应道。 严星河回头去看,就见何天把一个琴盒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然后向他们走过来。 两个男人的力气加起来足够大, 动作又很快, 没一会儿包装就拆完了, 露出一架高一米七五的箜篌。 这架箜篌以梧桐木制作, 琴柱呈凤凰静立形, 琴头雕刻有“凤回首”的装饰, 高贵典雅,气派非凡。 “我看看……”何天弯腰看着共鸣箱,然后满意道, “上回小曦给你磕那个小疤修好了。” 那是何曦因顽皮挨打, 逃进练功房里,结果一不小心就磕碰到了姑姑的箜篌,好好的共鸣箱留下一道两指宽的刮痕,被他爹发现了,然后被打得更惨了。 何小曦:“……”委屈巴巴=。= 何天收拾了拆下来的泡沫跟直板,用袋子装着下楼去了,练功房里只留下何秋水跟严星河两个。 “这是雁柱转调箜篌,你看这个是踏瓣和变音传动装置,我控制这个踏瓣,就可以转十二个调。”何秋水指着底座上的设置解释道,边说还边给他演示了一下,果然转调后声音要高半阶。 何秋水继续道:“其实这种箜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才研发出来的,传统箜篌不长这样。” “这个看着像竖琴。”严星河应道,目光落在精致的凤头雕饰上。 “现代箜篌就属于竖琴的一种。”何秋水点点头,然后从一旁梳妆台的抽屉里掏出一本卷边了的书册来,让他看传统的卧箜篌、竖箜篌跟凤首箜篌的画像。 严星河好奇的拨了一下琴弦,笑道:“我实在没想过……你竟然还会这个。” 他以为她就只会弹琵琶而已。 何秋水笑了起来,“我们这个专业的学生,传统乐器多少都会一些的,我是从小我妈就给我选了琵琶,玥玥……就是我闺蜜,她是从小学的箜篌。” 学不学乐器,学校是没有要求的,毕竟又不是乐器专业,但家长大多会让孩子去学,无非是觉得技多不压身。 只是何秋水跟黄玥玥先后拜入张从真门下后,“老师问了我们俩的情况,让我们互相学学对方的专长,我就开始学箜篌了。” 《孔雀东南飞》里有一句“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何秋水是真正的从十五岁才开始学箜篌。 “那时候家里也买不起箜篌,老师就托了个人情,让我去跟音乐学院的箜篌教授学,用人家琴房的箜篌练习。”何秋水眨眨眼,笑得有些感慨,“老师特别严格,要不是我琵琶练得好箜篌又也是弹拨乐器,指不定挨多少骂呢。” “那这价琴……”严星河愣了一下,又看向了这架高高的乐器。 何秋水面上的笑意淡淡,“我说了啊,老师送我的,颜师姐去世的第二年,老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那年张从真还送给黄玥玥一把名家定制的上等琵琶,钱从哪里来,师徒三人心知肚明,有心说不要,可张从真却不肯听。 说完她拖了琴凳过来坐下,仰着脸望向严星河,“我给你弹一段听听?” 严星河眼睛一弯,露出欢喜的目光来,神采奕奕的,“好啊,我洗耳恭听。” 结果这人何止洗耳恭听,还打开了手机录制视频的功能。 何秋水今天穿了一件改良过的汉元素交领雪纺裙,垂坠顺滑的裙摆飘逸轻柔,在灯光下低眉信手拨弄琴弦的模样沉静又清灵,纤纤素手轻轻拨动丝弦,渺渺仙音,一闻倾心。 而箜篌的声音比起古筝,更清越空灵,也更鲜明一些,泠泠似雪山清泉之音。 严星河不知道她弹的是什么曲子,但并不妨碍他欣赏,不管是音乐,还是眼前的人。 何秋水其实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目光一直黏在她的身上,从轻柔到渐渐灼热,她觉得自己脸上的温度也在慢慢升高。 或许是因为她心境的变化,指间琴音也在原先的柔美清澈里,增添了几分隐约的缠绵情致,不过幸好这支曲子的名字就叫《思凡》,是根据同名昆剧改编的,内有小尼姑的袅袅情思,何秋水此时的情态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严星河一直盯着她看,发觉她的耳尖都红了,忍不住轻笑一声,终于大发慈悲的挪开了眼,稍稍遮盖住他略显□□的目光。 察觉到身上的视线一轻,何秋水就松了口气,这时的乐曲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放下手,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脸上有花么,看什么看!?” 以为自己凶巴巴的,却不知像极了二白故作凶狠的模样,奶萌奶萌的,严星河的心叫她这模样狠狠撞了一下,一时忍不住有些飘飘然,“是啊。” 何秋水:“???”这人胆肥了嘿! 好在严星河话刚出口就回过神来,立刻向她投去一个惭愧的道歉眼神,笑容里多了一丝赧然。 真是尴尬,他发誓,他不是那样孟浪的人。 何秋水嘴角一撇,又有些嫌弃起来,啧啧啧,看不出来这还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 “是不是还有把新的琵琶,我能不能看看?”严星河赶紧找理由岔开话题,好让自己不那么尴尬。 何秋水眨眨眼,揶揄的看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起身,将新琴匣打开,取出一把新的琵琶来。 看到心心念念几个月的新琵琶,她早就忘了刚才的那事,转身朝他招手,“你来看啊,这是我的新琵琶。” 严星河举着手机走过去,低头去看她的新琵琶,耳边是她雀跃欣喜的声音在解释:“这是一把从敦煌壁画里复原的曲项琵琶,你看这里……” 她指着琴身上一处两个小字,“鸣沙,是它的名字。” 这把琵琶通体由紫檀木打造,共鸣箱呈梨形,琴项后曲呈直角,四弦四柱,皮捍拨,面板上绘有出自敦煌莫高窟112窟的《伎乐图》,这幅图里最为世人熟知的伎乐天的反弹琵琶绝技。 严星河刚想哄她给自己弹一支曲子,就听见楼下何天的大嗓门传了上来,“囡囡!严医生!你们要不要吃炒螺丝啊!?” 何秋水一听,刷的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一手按在面板上,“不弹了,我要去吃螺丝。” 说着就把琵琶倒扣平躺在旧琴旁边,桌面宽敞,还铺了厚厚的绒布,不会磕坏的。 严星河顿时哭笑不得,心里有些遗憾,“……那就、下次?” “再说,再说。”何秋水随意的摆摆手,飞快的溜走了。 严星河落后在她身后,待她已经下去,他才打开手机看了一遍手机拍摄下的视频,心里想象着她看到这个视频时可能会有的反应。 何天炒的螺丝放了好些香料和辣椒,又放了紫苏叶,咸辣中有一股香味,下酒应该刚好,严星河没喝,挑了瓶冰豆奶,和她碰碰杯,然后问起拍mv的事。 “周三去。”何秋水老实应道,“他的主打歌是《桃夭》,就是诗经里‘桃之夭夭’的那个故事,我都不用另外找素材,把我以前跳过的《桃夭》重新编舞就行了。” 这是她看到桂棹那边发给自己的新歌资料时就有的想法,跟张从真商量过后才告诉桂棹的经纪人,也得到了桂棹本人的认同。 严星河点点头,戴着薄膜手套的手上沾了汤汁,他看了一眼,终究还是做不出来吮手指的事。 “六叔,您看看囡囡跟严医生,他们俩是不是……”何天躲在后厨,探头朝外看看,又缩了回去,有些犹豫的跟老何道。 老何撇他一眼,摆摆手,“由他们去,不要管,也管不住。” 何天挠挠头,“我是觉着……要是囡囡跟严医生好了也不错,毕竟严医生是个好人。” 严星河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很不错的对象,人品相貌,家世工作,哪样都不缺,就是不知道…… “看缘分。”老何低头,闷声闷气的说了句。 被谈论的两个人什么都不知道,对着一盘螺丝吃得兴致勃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仿佛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 月上中天的时候严星河回去了,剪好视频后,他又看了两个小时的论文资料才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早会原本没什么出奇,结果等交完班,叶主任讲话的时候却提到了一件事,“容城电视台要拍个讲医生的纪录片,我们医院是拍摄单位之一,挑了几个科室的医生跟踪拍摄,有神内的卢主任、还有妇产科的戴主任、心胸外科的彭远志,还有我们科……小严啊,你准备一下。” 严星河一愣:“……”这是什么任务??? 他抿抿唇:“主任,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怕……” 真是何德何能,将他跟几位主任相提并论,严星河难得心里有些惴惴。 叶主任大手一挥,“没事,人家就是要你这样的青年医生,再说了,你生得好,不找你找谁,难道找张天琪这种挂两个大大黑眼圈像熊猫一样的?” 张天琪:“……”我成熊猫眼怪谁?还不是因为你半夜叫我回来做手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严星河也没法再推脱,只好点点头,接下了任务,只盼着这拍摄不会影响到正常工作才好。 何秋水还不知道这个事,不是严星河没告诉他,他发了信息的,可她正正准备第二天去影视基地见自己的墙头桂棹,翻来覆去睡不着,紧张得不得了。 当然也就没注意严星河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了。 严星河周三值班,何秋水这天要去拍mv,他们一个接待了来跟踪拍摄的摄制组,一个见到了自己近来很喜欢的歌手。 影视基地很大,桂棹他们租用的是一个仿唐建筑,这是个闺阁少女遇到喜欢的男子,然后在父母兄长的主持下出嫁的故事。 “可惜不是仲春,没有桃花可看了。”桂棹的下巴已经好了,笑眯眯的跟她打完招呼,感慨了句。 何秋水觉得有些奇怪,没见他之前她紧张激动得不得了,可是见了面却发现,哦,也就那样。 尤其是当他笑嘻嘻的跟她说:“我听厉老师说你男朋友是他同事,哦,就是帮我复位下巴那个医生,我还以那是你老公。” 顿时一脸赧然。 大约是因为此中关节,桂棹对她就有些自来熟,又或者他只是想早点和她熟悉起来,好让拍摄时不那么尴尬。 但不管怎么说,何秋水的确跟他熟悉了起来,拍摄时也很顺利,一转眼就过了两天,她和桂棹之间的对手戏已经拍完,桂棹要飞去外地参加活动,临走前还郑重跟她道谢,“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合作。” “好呀,那……”何秋水点头,眨眨眼,“下次我还能用你的歌给我的视频配乐么?” “荣幸之至。”不少博主会这样,桂棹也懒得去追究他们是不是侵权,反而还挺高兴,不用来做不好的事就好。 何秋水却很诚恳的道:“谢谢,我用之前都会跟你经纪人说的,征求同意后再使用。” 本来没给钱就占便宜了,连说都不说就太那什么了,何秋水有些不好意思的想。 桂棹笑笑点头,又同她说了几句话,然后这才匆匆走了,留下经纪人继续盯着这边的进度。 最后一天拍摄的内容是何秋水的舞蹈,这支mv在剪辑时要采用故事跟舞蹈穿插配合的方式,但拍摄却是分开。 拍了几乎一天,终于在太阳落山前结束,何秋水告别摄制组工作人员跟桂棹的经纪人,从片场离开。 沿着通道一直往大门走,会路过影视基地的饮食区,她觉得渴了就去买水,却在便利店门口遇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环卫工衣服的女人,女人很面熟。 她顿时愣了愣,然后略微有些迟疑的喊了一声:“……宁云姐?” 第七十四章 已经是接近日落时分, 影视城里的游人逐渐散去,杨宁云正在进行着一天中的最后一次保洁。 突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愣了愣, 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便看见何秋水站在不远处,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 “阿……”她想开口应她, 可是才发出半个音节就停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羞耻和挣扎。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何秋水打招呼, 自己一定是灰扑扑的, 站在打扮精致的何秋水跟前, 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杨宁云满脸的局部尴尬, 目光躲闪, 何秋水却已经快步走到了她跟前, 声音略微有些惊喜的问:“宁云姐,真的是你,你在这里上班啊?” “……啊、是……是啊。”杨宁云脸色有些发白, 也不太敢看何秋水, 目光有些游移不定, 握着扫帚的左手下意识就往身后藏。 何秋水的记性不坏, 她还记得陆曜跟她说过杨宁云被她老公家暴的事, 也记得严星河告诉过她杨宁云的手指断了四根。 她眼角的余光划过杨宁云的左手, 看见那个粗糙发黄的手掌上只余三根指头, 无名指和小指的位置光秃秃的,食指和中指上有驳杂的疤痕,便知道她那两根指头终究是截肢了。 心下顿时有些唏嘘, 当年那样温柔可亲的大姐姐, 如今竟然成了残疾人,日子过得如此艰难。 何秋水心里不好受,但却努力的不叫自己露出怜悯的目光来,她知道那种目光并不会让人好受,因为她曾经亲身体会过。 那时候她断了腿,听说她再不能跳舞了,每个人都对她露出过这样的目光,同情的,怜悯的,带着一种无意识的高高在上。 甚至连严星河,当天也曾这样待她,仿佛说一句重话就能害得她心灰意冷的要去死,当然,当时她的情绪的确不对劲。 可是不论如何,回头想起当时周围人这样的目光,以及他们挖空心思给予的安慰,明知对方实在是一片好心,但何秋水仍然觉得,她不需要。 所以她后来一直努力乐观,叫所有人都看到她活泼开朗,好像已经过了那个坎,他们就不必再担忧同情她。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一直到了严星河告诉她其实她还能偶尔跳舞不必完全放弃时,她才真的解开了心结。 “宁云姐,你在这里上班多久啦?”她收回心神,笑着问了句。 她的语气里没什么瞧不起或者同情的意思,只有好奇跟关切,杨宁云一愣,下意识就应:“……有、有一个多月了。” 从一附院出院后没多久,她被医生接上的手指又发生了感染,这次医生说再也保不住了,必须截指,都也可能会因为感染造成败血症甚至更坏的后果。 她和母亲已经闹翻,这是迟来的叛逆,母亲扬言再也不认她,不让她再进家门,她带着女儿没地方可去,房子已经被丈夫偷偷卖了,她一分钱都没拿到,房子还是弟弟实在看不下去了背着母亲给她租的。 至于她爸,那是个被母亲压得死死的男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她掏空积蓄都交不齐住院费跟手术费,还是医生跟护士好心,给她组织了捐款,又替她申请减免了医药费,这才保住了她余下的几根指头。 她告诉何秋水:“这边是妞妞她老师……好心介绍给我的……” “世上还是好人多呀。”何秋水听完她说的来龙去脉,叹了句,又有些羡慕的道,“宁云姐你就好啦,在这里上班,下班了还可以逛逛哎,我们进来都要给门票钱的。” 除非是挂着剧组的牌子,否则都要购票才能进来,影视基地也是个景区来着。 杨宁云知道她是安慰自己,但也难免感到有些高兴,于是抿嘴笑了笑,何秋水见状就道:“姐,你好好的,困难都会过去的,以后……” 她顿了顿,“要是有别的工资更高又适合你的活,我就介绍给你。” 杨宁云哎了声,刚要问她怎么还不回去,就听见她的手机响了,于是又停下来。 何秋水接起电话,就听见严星河道:“我在影视基地南门,你回去没有?” “没呢,正要回去,你……”她想问严星河怎么会在这里,就听他继续道:“那就出来罢,我等你。” 她忙哦了声,收起手机就跟杨宁云道别,“宁云姐,有朋友在外面等我,我就先走啦,你忙。” 杨宁云点点头,连注意安全都没说出口,就见何秋水小跑着走了。 她看着远去的背影,恍惚间想起小时候,她也这样小跑的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姐姐的叫,那时候,她还很年轻,也有喜欢的男孩子。 跟母亲闹翻了,后悔吗?后悔啊,后悔自己醒悟得太迟,而当年又太懦弱。 何秋水从南门出去,一眼看见马路对面的树下停着一辆黑色的奔驰车,车窗摇下来,她看见坐在驾驶座上朝这边看过来的英俊男人,依旧眉目温柔。 她眼睛一亮,忍不住笑了起来,又一溜小跑的穿过马路,然后听见他嗔怪了一句:“跑这么着急做什么,脚不累?” 知道她要拍mv,他早就通过厉宁述向桂棹那边透了口风,她的腿还没有彻底康复,不宜大量的长时间运动,要不然按照那些人的尿性,早恨不得一天就拍完了,哪能拍三天啊。 何秋水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他抿嘴笑笑,然后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一点都不心虚。 心虚什么,以后本小姐要天天坐这个位置! “你怎么会在这边,特地来接我的么?”她笑嘻嘻的歪头去看他,一副开玩笑的模样。 要是她说完以后不脸红,就更像了。 严星河扭头瞥她一眼,嘴角翘了翘,“多大脸呢,我是跟去浦阳分院会诊,顺道路过的。” 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的浦阳分院是在浦阳区啊,这可是清河区了,虽然两个区紧挨着,但要说很顺道也不是。 何秋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过味儿来,低头抿着唇就笑了起来,脸上的红云更盛。 直到过了好几分钟,她才想到要问严星河:“你们这算院内会诊,还是外院会诊?” “院内啊,虽然是分院,但还是本院的。”严星河应了声,又笑着说起了这次会诊的经过。 周三的时候他见到了容城电视台《白大褂人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随行的摄像是个很高大的小伙子,自称叫林方舟,“接下来一个月我就是严医生您的随行摄像,请多多指教。” 严星河点点头,然后跟他说了自己每天的工作安排,“无非是上班,收病人,手术,下班,值班,下夜班,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 他顿了顿,“不过,我听说你们需要拍下班后的私人生活?” 林方舟点点头,“不拍太多,拍一些素材就够了,当然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们不拍也行。” 严星河没想那么多,点点头。 拍摄当天就开始了,因为拍摄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林方舟是看到了觉得需要记录的事才打开摄像机,第一天严星河没什么特别的事,无非就是收病人和跟在床病人及家属做术前谈话,一天下来多少适应了镜头的存在。 第二天是值班,这天林方舟可记录的事多一些,一直跟到他今天早上下夜班。 周五不是严星河的手术日,刚处理完病人的医嘱准备下夜班,就见叶主任进了办公室,“小严,浦阳医院有个要做二期重建的,比较麻烦,你跟我一块儿去看看。” 就这样,原本该下夜班的严星河又跟着叶主任去会诊了。 浦阳分院还是去年才投入使用的新院区,是一附院的第四个分院,第五个分院刚刚启动建设,浦阳的一切都很新,就连同事都有许多没见过的。 不过也有熟人,这次请会诊的医生就是原本在骨二科的同事,林方舟早在会诊结束的时候就被严星河打发走了,等他跟同事叙完旧,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婉拒了同事一起吃饭的邀约,这才想起何秋水就在影视基地。 等到了才想起,“我还以为你早回去了。” 顿了顿,他又问:“还没问你,这几天拍mv感觉如何?” 他一边问,一边打着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路况,眉宇间有些漫不经心,“脚没事罢?” “没事没事。”何秋水忙摇摇头,“用了药膏以后好多了,真的。” “药膏有多少作用我比你清楚。”严星河忍不住笑了声,“最要紧是你自己要上心,真的留下后遗症吃苦头的是你自己。” 虽然目前来看,她大约已经无法完全不留后遗症了,但后遗症的轻重程度却可以控制的。 何秋水闻言连连点头应是,赌咒发誓说自己一定会注意的,严星河见状摇头失笑,又问她:“吃什么?火锅怎么样,上次我还说有机会带你吃泰德园,记得么?” 何秋水闻言有些心虚,到底没好意思说自己有人家会员卡,于是点点头,“……好、好啊。” 声音细细的,应完又摸摸鼻子,严星河一时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觉得有些奇怪,想了想,到底没问。 恒泰广场的泰德园生意兴隆,很早就已经有人在排队,何秋水他们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六点了,前头早就不知排了多少人,严星河去拿号,“176号。” 何秋水整个人都沮丧起来,“怎么这么多人,周五哎,大家都不用上班的吗?” “辛苦了一周,总要犒劳一下自己。”严星河倒很能理解,慢吞吞的解释一句,又看看四周,拉了一下她的手,又立即放开,“要不要去那边坐着等?” 何秋水还被他突如其来的牵手震了一下,略微有些回不过神来,“……啊?哦哦哦,好的。” 她低着头,跟着严星河走去一旁的等候区,那里只有一个位置,严星河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来,抽一张,仔细擦干净椅子上的灰尘,这才扭头看她,“好了,坐罢。” 何秋水嗯了声,坐下后又仰头看着他,“我坐一会儿就换你坐啊?”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带着原本就有的清脆,微微泛红的脸又甜又乖,严星河霎时心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都温柔下来,“不用,我不累,倒是你累了一天,坐着罢。” 旁边有个女生好奇的看过来,然后又立刻扭回头,推了一下她旁边正低头玩游戏的男生,“你看你就会玩游戏,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男生忙不迭求饶,连声哄着女友,然后打情骂俏起来,反而搞得何秋水跟严星河不好意思起来。 她抬头看了一下严星河,见他正低头注视着自己,目光深沉温柔,心头忍不住狠狠一跳,立刻又低下头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为了缓解尴尬,她的目光开始四处乱看,待看到火锅店橱窗里贴的会员充值优惠海报时,顿了顿,然后抬头问严星河:“你饿不饿,想不想早点吃上火锅?” 严星河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点了点头,何秋水立刻就笑了,起身拖着他往柜台方向走,然后从包里翻出张紫色的卡片来,递给服务员:“麻烦帮我开个包厢。” 服务员接过去输入卡号一查,立刻笑道:“好的,这边马上给您安排。” 巧合的是,恰好有一个小包厢空了出来,马上就有人来引着何秋水他们过去,严星河有些错愕的问她:“你这会员卡得多高级啊能坐包厢?” 泰德园有一层包厢,专门给高级会员预定的。 何秋水又摸鼻子了,“……emmmm就、黑卡……然后……里面还有五千块……这样。” 这是泰德园vvvip啊,严星河看着她,嘴角抽抽,“上次是谁跟我说不了解这边,不怎么吃麻辣火锅的?” 就知道会翻车,何秋水讪讪的抬眼看看他,又有些赧然的别开眼,不吭声了。 见她这样,严星河忍不住一乐,故作严肃道:“何秋水同学,鉴于你骗了我,所以……” “我不是!我没有!”何秋水下意识就否认,可是一看到他含着笑意的眼,声音顿时就弱了下来,“好嘛,你想干嘛?” 严星河原本就只想逗逗她,“以后你的会员卡借我用用。” “就这样啊……”何秋水松了口气,看来他没生气,于是点头如捣蒜,“好的好的,给你用,尽管用。” 这个小插曲之后,点的菜已经已经上来了,何秋水特地叫了鸳鸯锅,俩人边吃边聊,她问起严星河拍摄纪录片的事,严星河便道:“明天还要拍,说要拍些私人生活,我打算去接阿蒲跟南南,他们放假了。” 顿了顿,又道:“后天送你那里去,还是周一?” “都行。”何秋水涮了一片毛肚,含糊应道,又将爽脆的毛肚咬得嘎吱作响,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个贪吃的小松鼠。 第七十五章 一大早跟拍严星河的随行摄像林方舟就出现在了严星河住处门口, “严医生,早上好。” 严星河笑着应了声, 侧身让他进来, 然后问:“吃完饭了么?” 林方舟点点头,闻到空气里一股淡淡的煎蛋香,眼珠子一转, 立刻问:“严医生, 您是自己做早饭么?能拍一下吗?” 看看严医生这颜值,医术高明, 还会做饭!他都能想到等片子播了之后, 严医生能收割多少芳心了! 这对他们来说可真是个绝佳的宣传看点, 就算是纪录片, 卖不卖座收视率高不高还是很有区别的, 哪能只靠口碑和情怀呢。 严星河倒不介意, “行啊,拍罢。” 于是林方舟立即打开了摄像机镜头,一路跟着严星河进了厨房。 台面上的水壶在咕嘟嘟煮着开水, 应该马上就要好了, 白色的迷你豆浆机正在打豆浆, 那是何秋水之前去商场买东西时抽奖的, 转手送给他。 怕他不收, 还认真找着理由:“我们家做豆花儿的时候就顺便给我留豆浆了, 这个这么小, 放我这儿是没用的,不如你拿去,每天一杯豆浆, 强壮中国人。” 严星河当时就笑出声来, 有心想调侃她几句,可看着她认真的小模样,又忍不住心软,还有些发甜。 于是也郑重的接了过来,然后道谢,转头想着回送些什么才好。 这时林方舟问他:“你是每天都自己做早饭,还是只有周末?” “准确点来说是只有休息日才这样。”严星河把做好的煎蛋装进盘子里,低着头应道,“平时太忙了,路上买一点,或者去食堂吃,我们医院食堂味道还是不错的。” 因为有摄像机跟着,他有些拘谨,但没有露出来,只是动作快了很多,没到半个小时就已经吃完,还洗好了碗筷准备出门了。 林方舟又问他现在要去做什么,他应道:“去接我两个小外甥,暑假补课结束了,他们原本要回家陪奶奶,但奶奶跟我妈去度假了,我就把他们接过来。” “他们的父母都很忙?” “很忙啊。”严星河才应了声,电话就响了,是严星澜打来的,正准备要开车,他选择了免提,“大姐。” “星河啊,你今天是不是要去接南南和阿蒲啊?” “是啊,现在准备出发,我先去你那儿接南南?” “别来别来,我现在到单位了,今天有个行动……” 眼看着严星澜要说漏嘴,虽然知道能说的都肯定不是什么保密行动,但严星河本能的不想泄露这些事,“大姐,我这边拍纪录片呢,开了免提。” 严星澜那边顿了顿,然后哦了一声,“……那个、你直接去我爸妈那边罢,我跟星池都把孩子送过去了,这不年中了么,各单位都忙。” “行,你们忙,放心罢我能照顾好他们。”严星河一边应,一边利落的倒车出去。 车厢前后都安装了摄像头,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和严星澜的对话,“你也太忙了,等星渝回来就好了。” “星渝回来了还得同学聚会,我跟秋水说了,我上班的时候就把他们放糖水铺去,反正阿蒲跟小曦是同学。” “那敢情好,就这样罢,挂了啊,你注意身体。” 车子慢慢离开了车库,出了小区后逐渐汇入来往的车流,一路朝西而去。 周围的车辆越来越少,两旁的行道树逐渐从香樟变成了梧桐,环境也越来越清幽,林方舟看着路过的一些行政机关,还有出版社等等单位,实在忍不住的问了句:“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军区。”严星河回了两个字,然后放慢车速,进了一段非常荫凉的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枝叶茂密,树木后掩映着高高的围墙。 严星河这时提醒道:“再往前一点就不能拍摄了,因为进去之后我会经过训练场的。” 况且按照规定,军事设施附近都是不允许拍照的。 林方舟这会儿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了,表示明白,听从严星河的指示关闭了摄像机。 确定摄像机已经全都关闭了,才问:“严医生,您家是军区的啊?” 他这话反倒问得严星河惊讶了,“怎么,你们拍之前没有调查过拍摄对象的么?” “您是省医院的贺嫦贺主任介绍的,说您是她父亲贺广发教授的得意门生。”林方舟一五一十道,“当然,她只是提了一下,我们也没想到叶主任跟卓院长会同意。” 严星河这时才知道里面还有贺嫦的身影,顿时笑了笑,解释道:“我大伯是严克用。” 严克用是谁,搞媒体工作的多少都知道,更何况是容城电视台出来的林方舟,他瞳孔顿时一缩,我滴个乖乖,他们节目组这是找了樽什么大神呐! 不过话说回来,谁也没能想到这个看起来只是比同龄人优秀一些的青年医生,居然会是个高干子弟啊! 严星河回头看了他一眼,失笑道:“这么惊讶?其实我本人家庭很普通的,我爸爸是个大学老师,妈妈是个家庭主妇。” 闻言有些惊讶然后去搜了一下百度回来的林方舟:“……” 我真是信了你滴邪,你爹是大名鼎鼎的地质学大佬严克文:) 军区很快就到了,严星河停车出示通行证,站岗的警卫员认得他,敬礼的时候还说了句:“严医生好。” “你好,辛苦啦。”严星河温和的回了句,然后等大门缓缓打开,这才开车进去。 一路穿过操场和诸多设施,一直开到家属院尽头的一栋两层小楼门前,下车进门,却发现严克用并不在家,大伯娘闫嘉的说法是:“快要军演了,他忙着看操练呢。” 至于闫嘉本人,也忙着要重返大西北考察,所以两个孩子现在是不得不丢给严星河,虽然他也很忙,可谁叫他还能每天回家睡觉呢,比起来就没那么忙了。 阿蒲跟南南是全没所谓的,反正去哪儿都行,有饭吃就成,当下就背着书包手拉手的爬进了车里。 一直到严星河从军区出来,摄像头才重新打开,两个小朋友好奇的拨弄摄像头,叽叽喳喳的问:“大舅舅,这个是干嘛的,你在拍电视吗?” “是啊,在拍纪录片。” “所以我跟哥哥也会被拍进去,然后可以上电视吗?”才六岁的南南说话奶声奶气的。 “可能吧,不一定。”严星河没有骗他们,“可能会被剪掉。” “为什么?” “因为时间不够啊。”严星河随口应道,转了下方向盘又道,“好啦,今天中午想吃什么?” “麦当当!” “炸鸡!鸡翅!” 严星河答应了,前提是:“今晚完成一篇暑假作业的日记,能不能做到?” 当然可以了!不可以也要可以! 两个孩子点头如捣蒜,连忙答应下来,到了这个时候,林方舟觉得自己要的素材基本也拍够了,于是下车后就向严星河告辞,兴冲冲的走了。 也不知道高兴些什么,大约是可以早下班?严星河摇头失笑,垂首看看两个孩子,抬手摸摸他们狗头,“走罢,进去,自己点餐还是我帮你们?” “我自己来,我会!”阿蒲高声道。 南南应得慢,话都叫哥哥讲了,他只好用力点头嗯了声,然后细声细气的应和:“我也可以的。” 东西点了不少,严星河眯着眼看看,打定主意没吃完就带回去让他们下顿继续吃,浪费粮食怎么行。 等他们吃了一半,他就开口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明天送你们去……秋水姐姐那里,她家何曦就是阿蒲的同学,以后我上班就把你们送过去,下班了再去接,行不行?” 南南还小,有些不记得何秋水了,可阿蒲已经晓事了,更何况之前还跟何曦打架被大舅舅投诉过,眼珠子一转,问:“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大舅妈?” 他记得妈妈说那是大舅舅女朋友来着。 严星河有些惊讶,眼睛一眨,抬手摸摸鼻子,略微有些不自然,“那个……去了以后别喊舅妈,要叫姐姐。” 不然岂不是在何叔面前穿帮? 阿蒲古灵精怪的,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我懂,你们还没结婚,我不能把舅妈叫老了,不然她会不高兴,不高兴就不会嫁给你。” 严星河被他说得面皮有些发烫,但还是强忍住了,淡定道:“你们知道就好,不要说出来,要是让我知道你们不听话……” 说着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两个小孩子想起大舅舅罚他们的手段,不是告家长揍一顿就是罚写大字两天不许出去玩,就觉得很害怕,毕竟这对于正调皮捣蛋年纪的孩子来讲太惨了。 于是到了第二天,何秋水又一次见到严家这两个小朋友时,还没开口,就听两个小家伙争先恐后的叫她姐姐,一个说:“姐姐你今天真漂亮!” “姐姐你看起来好年轻,才十八岁!” 何秋水:“……”你们这是想干嘛??? “好了好了,捧得过分了啊。”严星河哭笑不得,忙屈指每人各敲一下头顶,声音里略微带有一丝警告,“认真点跟姐姐问好,做个自我介绍,不许嬉皮笑脸。” 两个孩子立刻安静了下来,阿蒲大些,先开口,“姐姐好,我叫林之蒲,是何曦的同学,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忙工作了,大舅舅也没空,所以让我跟着你。” “我、我我……我也是……”南南年纪小,还有些害羞,奶声奶气的学着哥哥说话,“我叫方南,六岁了,读一年级。” 说完就不好意思的躲到了严星河怀里。 何家人早就知道他们要来,别说严星河跟他们家交好他们愿意帮他照顾小朋友,就说阿蒲跟南南生得眉清目秀的模样,就很让人心生好感。 “好啊,以后白天你们就在我这里玩……呃、跟何小曦一起写作业,写完了再去玩。”何秋水说完眨眨眼,她可真是个好姑姑。 温妮这时端了几碗糖水出来,“来来来,冰镇芒果双皮奶,阿姨这里别的没有,糖水管够啊。” 小朋友最喜欢这种甜滋滋的东西,立即眉开玩笑,但也还记得看看严星河,征求他的同意。 “吃罢,以后在这儿要好好听话,不许捣乱,不听话就不叫你们来了。”严星河温声道。 何秋水这时起身走开,站在楼梯口喊了声:“何小曦,快下来!你的同学来啦!” 没一会儿就看见何曦从楼上冲下来,“哪里哪里,啊噗……哦不是,林之蒲来了吗?哪里哪里?” 兄弟见面,分外热闹,不大的铺子里立刻响起了小孩子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 吃完了双皮奶,何曦又热情的带他们去院子里,“我们家有一只猫和一只狗,猫叫小胖,狗叫二白,都超级可爱的。” 何秋水看着他们的背影,抬手捂脸,“小孩子凑一起这也太吵了,他们怎么能有那么多话说,嗡嗡嗡。” 严星河顿时失笑,“你跟闺蜜在一起话说得完?” 他一边逗她,一边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她,看到她今日穿的是他见过的那件粉色旗袍裙,衬得整个人粉粉嫩嫩的,目光不由得一顿。 然后又想起之前方云树说的事来,忍不住叫了她一声:“秋水,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第七十六章 严星河看见她的打扮, 想起她曾经说过,这身旗袍是温妮替她在德升祥订的, 花了八百块。 旋即想起当天方云树在严家说过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这一周,有没有别的进展。 听到他说有事问自己,何秋水愣了一下, 总觉得他的语气给她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有些郑重其事, 又有些犹豫不决。 真是奇怪极了,于是她坐直身子, 哦了声, 望着他道:“好呀, 你问。” 她的声音似乎很放松, 但严星河却看出了她脸上若隐若现的紧张和很好, 她可能以为自己掩盖得很好, 却躲不过他的眼睛。 就像森林深处跑出来觅食的小松鼠,以为自己躲起来了,却躲不过猎人明亮的目光。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这么紧张, 怕我啊?” “……没、没有!”何秋水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发现自己被他调侃了, 顿时有些脸红, 嘟囔着反驳道。 然后又抬眼瞪他, “少废话, 有什么事快点说!” 嗯,这下不紧张了,倒凶起来, 严医生又看见那个喷火小恐龙了。 他微微一笑, 道:“我就是看到你今天穿的衣服,记得你说是德升祥的?你不是不喜欢粉色么,怎么肯穿这件?” 顿了顿,他问何秋水:“是不是喜欢这种,所以不介意它是粉色了?” 又道:“我奶奶去旅游前订了他家的衣服,我看有款式适合年轻女孩子的,要是喜欢,去订一件新的?我跟方掌柜也算是熟人了,有折扣。” “说来方掌柜也是个可怜人,他妹妹丢了,找了几十年。” 他的语气不紧不慢的,似乎只是随口的闲聊,但却边说边小心的打量和解读着何秋水脸上的表情信息。 何秋水闻言有些嫌弃的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还不是因为下雨,衣服都不干,要不然谁要穿这个。” 已经八月了,不知怎么回事,今年的雨水格外充沛,雨季显得无比漫长,过了淫雨霏霏的梅雨季,偏偏又时不时来一场来得快去得快的暴雨。 说完她脸上又露出兴奋的表情来,“正好,我没衣服穿了,要买新的,啊呀也不知道恒泰广场现在有没有优惠,你说我是周末去好,还是工作日去?” 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他刚才说方掌柜找妹妹的事,也没有露出任何嫌弃和兴奋之外的神情,严星河心里便猜度,或许是他们还没找到证据,又或者求证后发现何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都好。”他微微垂着眼,音调散漫的应了声,没有继续问这个话题下去。 也就错过了何秋水脸上忽然出现又收敛回去的一抹忐忑不安。 有些事,她有感觉,却不知道该不该说起,因为她应该是个暂时还被蒙在鼓里的女儿。 嗯,她还不该知道,所以严医生也不能知道,逻辑完美。 严星河以为自己已经知道了事实,于是换了个话题,问她:“你这周虽然没有拍新的视频,不过我剪了个花絮,要不要更新到网上?” 何秋水有些茫然的眨眨眼,“……还有花絮啊?” 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拍戏去了呢。 严星河点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个u盘来,“你上传还是……” “电脑在楼上,我带你去呀。”不等他说完,何秋水就打断了他的话,乐颠颠的要带他上楼。 她又不知道是哪个文档,这种事还是让他来罢,但就是,“文案要写得好一点哦,不能干巴巴的没文采。” 严星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晃来晃去的马尾巴,忍不住抿唇笑起来,“你怎么这么多要求,说得好像你以前的都很有文采似的。” 何秋水闻言就吐吐舌头。 二楼的客厅还是原来的布置,严星河已经看熟了,没觉得有哪里好奇的,只是…… 他的目光落在茶几的竹编笸箩上,里头装着些针头线脑和数据线之类的小杂物,此时放在最上面的是一张照片。 准确点说,是一张很老的全家福,还年轻的老何手里抱着个女娃娃,旁边依偎着他貌美如花的妻子。 严星河默默的把之前的话收回来,重新说,对这里的一切,他还是很好奇的。 比如,“这是你妈妈么?” 何秋水刚搬了电脑出来,就听见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她弯腰的身影顿了顿,然后继续如无其事的将电脑在茶几上放好。 这才抬眼看了一下严星河手指间捏着的照片,嗯了声,笑眯眯的道:“是呀,我妈妈漂亮罢?张婶跟陆婶经常跟我说,我妈以前是这条街上最漂亮的美人儿。” “不过可惜啦,我没遗传到。”她眨眨眼,玩笑道。 然后把电脑打开来,将屏幕转向严星河。 严星河将u盘插上,等电脑读取信息的时候,又拿起那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照片,看一眼照片看一眼何秋水,反复看了几次。 “其实……”他顿了顿,“你跟你妈妈,还是有八成相似的。” 想来她妈妈可能跟方家丢失的姑奶奶很相似,否则怎么解释方云树一见她就那么大反应? 严星河垂下眼,放下照片,开始打开网页,正想不着痕迹的打听一下她妈妈的事,就听她道:“对了,我琢磨出个新的奶茶,去拿给你喝喝。” 说完就忙不迭起身出去了,严星河抬眼看着她的背影,将没说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还是不要问这些了。 今天网站的审核似乎效率很高,十几分钟后就在几个平台上传完成了,何秋水上来时他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在刷网页看新闻。 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一会儿又停了,传来何秋水的声音:“哥!厨房里还有还几杯豆花鲜奶茶,叫小曦他们喝呀!” 接着咚咚的脚步声又响起来,越来越近,严星河眼一花,就看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兴高采烈的拿着奖杯奶茶走到了跟前,“喏,这杯是你的。” 说着递给他一根吸管。 白色半透明的杯子里看得到奶茶里有乳白色的布丁状沉淀在杯子下三分之一部分,他把吸管戳进去,在何秋水的目光下吸了一口,然后发觉有满满的豆腐香气开始充斥口腔。 “怎么样,你觉得怎么样?”何秋水有些紧张的看着他,满怀期待。 严星河点点头,实话实说:“好喝,没有豆腥气,很软滑,跟奶香味很搭,嗯……有点吃果冻的感觉。” “那是,我这里面,茶底用的凤凰单丛,虽然不是最好的,但也不便宜,奶是用的鲜奶,豆花都是自家做的,当然好喝了,我一杯要卖十五块以上才行!”何秋水挺挺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然后眼珠子一转,看了眼严星河,“连你这个吃咸豆腐脑的都说好喝,那我倒要看看,有谁喝完以后还能当一个坚定的咸豆花党。” 说完自己也戳开一杯奶茶,喝了大大一口,心里感慨,我真是一个天才!我们家就靠我走上人生巅峰了有木有! 严医生:“……”所以咸豆花这个梗是真的过不去了吗??? 他慢吞吞的嘬着奶茶,忽然听见何秋水啧了声,又叹口气,“其实有时候觉得,我妈过得真苦……” 听到这话,严星河喝奶茶的动作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扭脸看向一旁坐着的人,看到她满脸的惆怅。 何秋水似乎没有发觉他的目光,又或者是心里有些话埋藏得太久,想要找人倾诉一下,于是接着道:“我听老何说,我妈是很小的时候就被拐卖了的,大概五六岁上被养母收养,她养母是容城人,靠捡破烂卖废品为生,至于怎么捡到她的没人知道,老何说她可能记错了,她是养母从人贩子手里买的……” “那个时候人很穷的,买一个孩子也不会很贵……总之,我妈在容城留了下来,养母人也蛮好,寡妇一个,跟她相依为命,就这样还送她去念书,念到初中。” “她十七八岁的时候养母就病死了,她就去干小工,给人洗衣服,后来裁缝老师傅可怜她,收了她当学徒,学点手艺不用饿死,一直到二十三岁认识老何。”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噗嗤笑了声,“老何超级得意这个的,每次都跟我说是他在大雨天出门,见路边小乞丐可怜给了钱,回头就看见我妈在屋檐下躲雨,好奇的看他。” 就这样让他看到了那个漂亮姑娘,对她一见钟情,屁颠儿屁颠儿的也跑去躲雨,姑娘没有伞,他说那我送你吧,姑娘就想啊,这个人连乞丐都可怜,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然后老何就认识了我妈,没多久就把人骗回家了,隔了一年,我妈就生了我。”那个年代困苦,两个人一起捱,总是比一个人苦苦支撑要容易些的。 严星河听着她说的往事,和他父母完全不同的故事,一时有些入神,“……他们感情很好。” 何秋水点点头,“是很好啊,不然老何不会那么多年都不娶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扭头看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神秘兮兮的对他道:“你知道么,我一直有个梦想。” 严星河闻言有些惊讶,“……你的梦想不是跳舞?” “哎呀,那个是最大的梦想,我还有个小的。”何秋水嗔他一眼,忍着笑,一本正经的道,“我的小梦想就是,找一个像我爸这样的老公,严医生,你说好不好呀?” 她的眸子亮晶晶,像有星星在闪烁,严星河望着她渐渐有些失神,他听见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节拍都是乱的,跳得他有些慌。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么? 可是是暗示什么?暗示他可以,还是暗示他不可以? “何、何叔这么好的人,我……”他吭哧吭哧的,玉白脸渐渐红起来,忽然话都说不好了,一点都没有平时能言善道的模样,“我……我……” 形容有些许的狼狈,和不知所措,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淡定和儒雅,倒像个慌了神的毛头小子。 何秋水见他发囧,在心里偷偷发笑,面上却很正经,“哎呀,我们不要说这个了,让我看看你刚才发的视频是什么。” 她边说边拖过电脑,一边嘬着豆花奶茶,一边打开微博,找到自己账号最近的一条更新。 然后整个人都有些懵逼:“……你管这个叫花絮?” 视频正是箜篌运回来那天傍晚,她在练功房给他弹的那曲《思凡》,文案写的是:“左手低,右手举,易调移音天赐与。大弦似秋雁,联联度陇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手头疾,腕头软,来来去去如风卷。声清泠泠鸣索索,垂珠碎玉空中落。” “……我没文化,你跟我说说,这是你打哪儿找来的?”何秋水谦虚求问。 严医生淡定道:“唐,顾况,《李供奉弹箜篌歌》。” 社会社会,还是严医生博学多才,她连听都没听过:) 何秋水哦了声,开始翻看评论,见她没有追究自己偷拍的责任,严星河松了口气,吸了一大口奶茶压惊。 “念你初犯,不追究你的责任,再有下次……”何秋水忽然说了句。 严星河还没完全咽下去的奶茶差点被呛得咳出来,“……不、不敢了。” 啧,那声音,可怜兮兮的。 第七十七章 关注何秋水的网友们发现, 这次博主更新的视频和之前几个视频都不太一样,没有精心的剪辑和后期, 也没有优美的舞蹈。 她甚至没有怎么化妆, 一副家常装扮。 但在泠然动听的乐曲里,她专心致志的模样仿佛能发光,那样沉醉, 仿佛身处舞台中央, 周围有万人为她应和。 可是待到一曲终了,宁静出尘的气质一下就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她去看心爱的新琵琶, 介绍它时谁都能听出她的兴奋和喜爱。 可是说到最后, 又为了炒螺丝放弃了弹琵琶的打算, 真叫人哭笑不得。 网友们总是很有才的, 关注点有时候就很……不一样。 网友1:“小姐姐, 炒螺丝好吃吗?我想康康~” 网友2:“摄影师的声音很好听,好苏哦,什么时候出镜呀[色]” 何秋水能怎么说, 当然是回答:“螺丝好吃, 下次吃再给你康。” “摄影师不出镜, 怕抢我风头。” 严医生看到这条回复:“……” 当然也有网友问起为什么感觉这条视频的质量和之前的相比差了那么多, 很仓促, 仿佛并不是原定计划的内容。 有同样疑问的网友不在少数, 纷纷表明自己也有类似感觉。 不得已, 何秋水只好转发,重新解释一遍:“糖水铺的小舞娘:这个视频拍摄于送修的箜篌回家当天,摄影师一时兴起用手机拍摄所得, 不是正常更新, 最多是个花絮,本周因工作缘故请假一期,下周会正常更新,如果大家想看我弹箜篌或者琵琶,下次会正经录制一期的[比心]” 原来是这样,但紧接着好奇的网友在催说想看她弹琵琶的视频时,又问起她到底忙什么去了。 何秋水当然不能说了,于是只搪塞的回了句:“到时候大家就知道啦。” 回复完这句她就退出了微博,收起手机,转头去看严星河,看见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上的文档。 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又不好打扰,于是想要蹑手蹑脚的离开,可刚站起身,就见他忽然抬起头来,“秋水,我有事,得回一趟医院,阿蒲跟南南现在这儿,我到时候来接?” 何秋水愣了一下,忙点头,“你有事就快去忙罢。” 二人从楼上下来,撞见张铮正从外面进来,跟老何要了几份杨枝甘露。 他看见严星河就笑着打了声招呼,“严医生,好久不见啊。” 严星河点头笑着应了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或许是因为工作顺利的缘故,他整个人都很精神,之前留在严星河印象里那股浮躁和颓废之气全然不见了。 “你看起来很不错,工作还可以?”严星河又问了句,略表关心嘛。 提到这个张铮就很感激,“真是多亏了您,我在公司干得挺好的,同事都很照顾我,主管也和气,有了稳定收入我爸妈都松了口气,我嫂子对我也好多了。” 张大嫂不是什么坏人,有点小心眼,但不至于无事搅三分,之前对张铮看不上眼,只是因为觉得他都要三十了还没个正经工作,现在还可以啃老,日后呢?啃兄嫂侄儿? 现在倒是好了,张铮工作解决了,一家人也越来越和谐。 这些事严星河多少听何秋水提过一嘴,但直到真的见了张铮本人,他才真的感受到了不同。 于是也笑着点点头,“好好干,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寒暄完这几句,他赶时间去单位,便告辞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听见张铮跟何秋水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那个口罩厂?到现在都没兑出去,东西也卖不掉,哎你家还要不要洗手液啊?便宜那个啊,真的。” “你去问我嫂子,看看家里还剩多少,哪里用得完……” 严星河隐约听到这几句,心下叹口气,这年头,谁都不好过。 他也不好过,大周末要回单位的原因,是有一个原定下周一做手术的高龄右侧股骨粗隆间骨折病人突然间又改变主意了,准确的说,是病人家属不同意了。 并且值班的陈洋告诉他:“病人和家属一定要和你当面说这件事。” 严星河赶到医院后,先是去护士站拿病历,然后跟陈洋讲:“让41床家属到办公室来找我。” 陈洋点点头,开始打电话,一阵悦耳的铃音过后电话被接起,然后过了十几分钟,病人家属才出现在医生办公室。 而这时严星河已经看完了病人入院后的所有检查资料和病程记录,还重新准备了一份拒绝治疗通知书,这是他的第二手也是最坏的准备,病人家属不同意做手术,要求出院。 “来啦,坐吧,我们聊聊。”严星河微微笑着,示意面前的这对中年男女,他们是病人的两个儿女。 家属似乎有些讪讪的,“严医生,我们想……” 严星河再次示意他们坐下说话,然后又温声问道:“怎么突然就不想给你妈做手术了,之前不是已经跟你们谈过了么?” “我、我们知道,但……”男人沉默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仿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倒是女家属看这样子不行,便率先开口道:“这个手术太贵了,我们回去商量了一下,觉得保守治疗也可以,我去问过了,说是保守治疗也可以恢复的。” 严星河闻言眉头一挑,“你问的谁,谁告诉你的?” “我们村开跌打诊所的大夫啊,他说了,他那里有草药,敷十天半个月的就能好。”女家属信心满满的道,“你之前也说有保守治疗方案的,对不?” 严星河却一时语塞,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了,你们妈除了骨折,还有冠心病、腔梗、肺炎这些问题,保守治疗需要卧床很久,而且复位也很难保持,她已经九十岁了,保守治疗期间肺炎、褥疮和血栓这样的并发症发生率特别高,很容易造成严重后果。” “但是手术治疗可以复位固定早期活动,减少她卧床的时间,这样对你们来讲也是好事,她早点好,你们就不用天天守着,而且她能早点恢复生活自理,你们说是不是?” 严星河耐着性子将之前就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指望他们能改变主意,继续之前的治疗方案。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如愿,在他说完这些之后,那对儿女又安静下来,但他们的安静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话不愿意自己说,一会儿小妹推推大哥,一会儿大哥示意小妹。 严星河一看这架势,心里就叹了口气。 然后默默的将压在病历最底下的那张拒绝治疗通知单抽出来,放在最上面。 “你们的意思是什么,能告诉我么?”他还是笑着看向他们,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或者有什么顾虑和困难,都可以说的,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这时男人终于有些为难的开口了,“……医生,这个手术、真的太贵了,想治好要好几万……我两个孙子都要结婚了,要买房还要给彩礼,是真的……” “我、我家也是,我男人是个没本事的,儿子也没什么本事,医生你说容城的房价那么高,孙媳妇家还要三十万的彩礼,我真的……”女人边说边叹气,“我也想给我妈做手术,但真的……” 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按照他们的经济条件,严星河也无法给他们申请到医药费减免。 但是他还是在努力的劝说:“孩子的婚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稍微推迟一下?毕竟老人家现在的情况不算好,越早手术越快恢复,你们看她都痛成那样了。” 他说到这里已经略微有些不满,但病人家属还是不肯松口,“医生,真的不是我们不愿意,我们也想的……但是、但是……这个手术太贵了,而且你也说了,要什么、什么多学科联合治疗……这肯定花好多钱吧,万一手术失败了呢?” “这是个微创手术,切口小,术中出血也小,手术时间都不到一个小时……”严星河解释道,这个病人的情况复杂,又是高龄病人,在一开始他就说过了,要请麻醉、神内、心内和呼吸内科的医生会诊然后启动联合诊疗程序,总不能只顾了骨头就算了。 当时他们都表示理解和同意,甚至要求尽快手术,怎么周末都没过完就变卦了呢? 严星河不知道是不是单纯因为孙子结婚要花钱,所以真的没钱,又或者他们有自己的打算。 但他很想为那个老人争取一下,然而陈洋这时却打来了内线电话,“严医生,41床醒了,想见一下你。” “……好,我知道了。”严星河心里叹了口气,放下电话站起身,“一起去病房罢,你们妈醒了,我们问问她怎么样?她总归是养你们一场。” 语气的淡淡责怪怎么都掩饰不住,两个家属或许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厚道,一时半会都讪讪的。 但他们还是很坚持自己的主张没错,“我们问过老太太了的,她同意了。” 严星河没接话,面色淡淡的嗯了声。 其实心里并不抱希望了。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老人会跟他说什么,所以当他听到老人声音虚弱的告诉他:“医生,我想出院。” 果然是这样,他想道,然后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来。 “真的决定出院么?老太太,你的骨折只要做了手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人没了,就真的没了。”他最后还是劝了一句。 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一旁低头不言不语的儿女,眼神慢慢变得苦涩起来,“……医生,你还年轻,不懂,儿女都是债。” 这话严星河没法接,你不能说它不对,但他打心底里无法完全认同。 或者就像她说的,他还年轻罢。 “好的,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他点点头,扭头对家属道,“你们签一下这份通知书,然后我说一下回去以后的注意事项,要用心记好,如果有不对劲立即来医院就诊。” “好的好的,我们记住了。”这回家属答应得很快。 严星河花了十几分钟,仔仔细细的说了回去以后怎么护理,要翻身、拍背,要按时吃药,要绝对卧床等等,尽到了他能做的最后一分义务。 然后他拿着病历夹出了病房,走到护士站,“陈洋,41床开出院,让他们明天来结账。” 周末是不办出院手续的,但病人可以先回去,周一再过来结账,能省一天的病房钱。 陈洋愣了愣,“……啊?她不是明天手术吗,不做了?” “不做了。”严星河耸耸肩,应道,“我先去开出院让你算总账。” 陈洋又问:“为什么不做了?” “家属跟病人都改主意了。”严星河应完,转身就回了办公室,将所有还没来得及做的治疗跟检查都停了,开出院医嘱,然后拿去给陈洋。 陈洋叹着气,“她那个那么难搞的,回去以后感染了怎么办,这肺炎都还没好呢吧?” 这有什么办法,严星河苦笑摇头,“听天由命罢,我尽力了。” 医生可以给他们提建议,告诉病人和家属怎么做才是最好,也会尽量争取促使他们选择这个方案,但同时,医生也会尊重他们的决定。 “万事有因有果,以后……”他说着停下来,摇摇头,“我估摸着怕是要后悔,但愿别成真。” 这种例子并不罕见,老年人髋部骨折很常见,如果一味保守治疗,可能会导致泌尿系统感染、下肢深静脉血栓和心脑血管意外等严重并发症,而这些,在现今医疗条件下,原本可以避免的。 陈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笑。 她又说起了其他话题,“对了,你怎么来得那么快,感觉刚打了电话你就到了。” “我今天在糖水铺。”严星河应道,从篮子里翻出两张41床的还没做的检查单,折了两下就撕了。 “阿水还好罢?”陈洋闻言就笑着啧了声,“我是真没想到,你俩竟然能成,让人佩服极了,你说你们以前也没苗头啊,怎么出院了还看对眼了呢?” 严星河有些心虚,他跟何秋水还没捅破窗户纸呢,什么叫成了,再说了,看对眼这种事,谁说得上来是为什么。 他挑挑眉头,“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41床家属要是来找你帮忙找车,就打小范的电话。” 小范是医院的司机,平时专管接送病人的事,当然,这项服务医院是要收费的。 从医院出来,严星河长长的呼了口气,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隐约的憋闷,在回糖水铺见到何秋水时,突然就散了。 她正抱着个小框子坐在桌前剥蚕豆,老何坐在一旁看三个小孩搭积木,头也不抬的说着话,“家里有了你们仨,那叫一个热闹,你们听没听到陆奶奶刚才说的,嚷嚷的二里地都能听见,吵死啦。” 严星河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别人的事,再如何遗憾到底与他无关,至少他的生活一切都好。 第七十八章 阿蒲和南南在糖水铺适应良好, 严星河便放心下来,第二天上班之前将他们送过去, 顺带提了两箱海货。 何秋水还没起, 店里只有何天夫妻俩跟老何,老何说了他一句:“拿东西来做什么,别瞎客气, 浪费钱。” “也不是, 就是从大伯家拎的,他们家没人, 我怕放坏了。”严星河笑着解释道, 又让阿蒲和南南在这儿听话。 他赶着去上班, 说了两句就离开, 走之前老何给他装了一份肠粉拎着, 然后摆摆手, “赶紧的,别迟到了。” 语气熟稔得仿佛面对着自家子侄。 严星河知道,这都是因为何秋水的缘故。 来糖水铺买早餐的客人大多数都是打包带走的, 到了八点以后, 人就慢慢少了, 这时何天问了老何一句:“六叔。那事儿真不跟阿水说啊?” 老何点起旱烟吸了口, 沉吟下来, 那件事…… 他想了半晌, 终于下定决心, “等一会儿方家来人了,再跟她说,到时候验dna还得她去, 其他的……结果以后再说, 万一不是呢。” 毕竟她是容珍珍唯一的后代了。 何天闻言看了眼他六叔,心里也叹口气,谁能想到呢,六婶都去了快二十年了,亲人倒找上门来了。 真真是造化弄人。 尤其对方还提出想将阿水认回去,给六婶改姓的事,六叔做不了决定,只说要想想。 说起来也应该,到底是方家外孙女,可谁能保证,方家没有别的心思——何天从来都不敢把人性想得太好。 可是六叔已经有了决定,他也就支持,于是他点点头,“成,我去跟囡囡说一下,让她有点准备。” “……让你媳妇去。”老何放下烟袋,叫住了他,又想起方家说的,他们是富贵人家,就又道,“叫你媳妇提醒一下囡囡,省得让人看轻了去。” 终究是怕他们看轻了自己的女儿。 方家人第一次上门那天,何秋水不在,她去商场了,老何想来想去,还是没告诉她这件事,因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讲。 温妮听了一耳朵,沉默的点点头,转身上楼去找何秋水。 何秋水此时刚进练功房,热身运动刚做完,就见嫂子进来了,“囡囡,来,嫂子跟你说个事儿。” “怎么啦?”何秋水乖巧的哦了声,然后走到练功房门口。 温妮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替她将脸颊边的发丝拂开,笑道:“一会儿咱们家要来客人,贵客,六叔让你准备准备,那个……茶具就用那套花神杯罢,还有啊,你打扮打扮,穿漂亮点,别让人家小瞧了。” 何秋水一愣,“……我这样不漂亮吗,昨天你还夸我最漂亮来着。” 温妮哭笑不得的敲一下她额头,“别耍贫嘴,听话。” “到底是什么贵客啊,那么隆重?”何秋水摇摇嫂子的胳膊,一脸好奇的追问。 温妮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于是含糊道:“可能……跟六婶娘家有关系的罢,一会儿人来了你就知道了。” 何秋水又哦了一声,“知道了。” 这时她的神色反而平静下来了,一点都不惊讶,也不好奇了,温妮有些诧异,但她还惦记着楼下的生意,只摸摸她的头,又哄了两句,这才走了。 回到楼下,她才低声跟老何说起何秋水的反应,“六叔,我看囡囡可能早就知道了,她那么聪明。” 老何抿抿唇,“那不正好,省得我给她解释了,就这样罢,该干嘛干嘛。” 二楼练功房,窗边有一道倩影正慢慢起舞,翘袖折腰,姿态优美,心无旁骛。 到了早上十点半,糖水铺门外的停车位忽然停下一辆陌生的黑色沃尔沃,从车里下来两对男女,看起来仿佛一家四口。 该来的总是要来,何秋水想道,又低头看看自己刚换上的裙子。 水红色的雪纺v领及膝连衣裙,裙边钉着一圈小小的绢制玫瑰花,除此之外,她还特地戴上了一对红宝石耳坠,刻成铃兰花形状的宝石在耳边轻轻晃动着。 方斌没有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外甥女,眉目只与母亲有八成像,可那股子骄傲和自信,却像了十成十。 自从上次方云树打严家那儿得到何秋水的名字以后,回去就难怪激动的跟方斌报告了这个消息,这是这么多年来最靠谱的一次了。 尤其当方斌看到儿子给他看的视频,忍不住大惊,“这这……这跟你奶奶,几乎一模一样啊!” 他说着说着便声音颤抖起来,“这肯定是你小姑姑的女儿,我们去看……” 要看老父亲就要激动得老泪纵横,一副马上就要去找何家人的样子,方云树却冷静了下来,“爸,您听我说,我们得先调查过后再决定,不然……贸贸然上门不好,您说对么?” 他倒没说严星河对他提的条件。 方斌慢慢冷静了下来,听到儿子说:“难么多年都过了,不差这几天,您让我托人查查,万一只是凑巧长得像呢?” “……也是。”方斌愣了许久,终究还是点头同意再等几天。 接下来的两三天可能是他最满怀希望,又最害怕失望的时候,无他,何秋水生得跟他母亲实在太像了。 而他还记得小妹幼时,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只有宁宁最像我,看看这眉眼,以后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他那时觉得母亲是自夸,可是又不得承认,这是对的,可惜的是,他没能看到小妹长成后到底有多风华绝代。 好在何家根基浅,只是三四十年前迁过来的,又是普通人家,好打听得很,方云树很快就知道了何家的具体情况。 走南闯北过的男主人,早逝的女主人,唯一的女儿,和收养的侄子,以及侄媳妇侄孙,一家六口,开个糖水铺,已经在这条街上住了二十多年。 “街坊都说何家人为人和气,做事厚道,说老板这么多年一个人带大女儿很辛苦,但女儿很出息,就是摔了腿不能再跳舞了,还说……”方云树仔细给父亲说起调查来的事,“说早逝的老板娘长得像大明星,看起来不像穷人家出来的女儿,却偏偏是个孤女。” 既然能查到这些,也就能查到容珍珍其实是被人收养的,养母早就没了。 这些并不是秘密,老何跟容珍珍当年也没有刻意隐瞒这些旧事,说出去不会丢脸,也不会危险,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这条街上有些年纪的人是知道的,方云树要打听,并不难。 方斌听说以后,更觉得这就是自己小妹了,如果不是,怎么可能何秋水跟他母亲生得那么像——他固执的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巧合。 于是一家人前来,当天并没见到何秋水,老何起初根本不信,可是他又觉得,人家根本没有骗他的理由——温妮去过德升祥,认出了方斌和方云树,偷偷告诉了他。 老何更不信了,德升祥虽然在本市历史不算长,但本家方家在湖城却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那样人家的女儿,不该有保姆什么的跟着么,怎么那么容易被拍花子拐走? 方斌的脸色并不好,似乎想起什么陈年旧事,半晌才道是家里另一房的老太太故意将小妹带出去的,才四五岁的小孩懂什么,当然容易被骗出门了。 待他将方老太太的照片拿出来,老何就有些信了,因为黑白照片里年轻时的方老太太,真的跟他亡妻一模一样,相似到他差点以为这是妻子的遗照。 “我的小妹,左边大腿内侧,有一块红色的不规则的胎记,拇指大小,是我妈遗传给她的。”方斌盯着老何的眼睛,慢慢的说了一句。 老何一怔,想起年轻时跟妻子的私房话,“你这胎记挺有趣的。” “除了你谁也没见过。” “会不会遗传啊?” “说不定我们的孩子会有呢。” 然后,他们的女儿何秋水,在同样的地方,也有一块类似的胎记,不过很小,只有小指的指甲盖那么大。 方斌看到他的神色变化,心里就明白了,五六十岁的人顿时就哭出声来,“老哥,妹夫,我可算找到你们了啊!” 老何心软,但却不傻,直接问他:“要是珍珍真的是你小妹,你们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认回来了,她是我们方家的女儿,她的女儿自然是方家的小姐,当然要认祖归宗,享受我们方家小姐该有的一切了。”方斌说得理所当然。 但老何却没有被他打动,东西没那么好拿的,享受了好处,人家会不会要他们履行义务? 他能攒下这份家业,当然不是什么目光短浅的人,于是他淡淡道:“这些都另说,我们也不缺什么,能替珍珍找到亲人,她在地下也安心,只是……” “还是做个dna检测罢,万一呢。”老何主动提出了这个要求。 倒让方家人霎时间放下了心来,毕竟就算真的是亲人,可之前从没见过面,不知对方什么脾性,再怎么有血缘关系,如果是贪得无厌的,那还不如没有。 方家人决定周一再过来,这次要见见外甥女了——他们笃定这次肯定没找错人。 可是再怎么笃定,当他们看到何秋水时,都难免有些恍惚。 “阿水,这是……方先生,和他的家人。”老何还犹豫了一下,“是为了你妈妈的事来。” “我是你舅舅,亲舅舅。”方斌立刻接着道。 何秋水怀里抱着只白色的狐狸犬,明亮的眼睛里有些疑惑,又有些了然,她点点头,“您好。” “你过来,让我揪两根头发。”老何招招手,等女儿乖巧的到跟前来,小心的拿了她几根头发,用小密封袋装好,递给方斌,“您拿好,要是……” “肯定是真的!”方斌急急忙忙道,手有些颤抖的把装有头发的密封袋放进衣兜里,然后目露欣慰的看着何秋水,“真像,好,好,好啊……” 何秋水一路都乖巧的笑着,除了叫人就没有再说话,方斌介绍了自己的太太,又介绍那对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女,“这是我儿子云树,二十八岁,平时就跟我在家打理生意,这是云彤,二十五岁了,在电视台做记者,听说秋水你二十六岁了?那该是妹妹又是姐姐了。” 倒没立刻就让何秋水叫舅舅舅母,他们还是愿意给孩子一些时间的,只有方云彤一直很好奇的打量着这个新认识的表姐。 何秋水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脸朝她笑笑,她也回个笑脸,又同时错开了目光。 二白一直很乖巧的趴在何秋水怀里,只偶尔动动耳朵,转着眼珠子到处看看。 小胖从外面跑进来,跑到何秋水身边,轻轻一跃,跳上她身边,趴下来后两只爪子就搭在沙发边上,圆滚滚的脸看起来很呆萌。 “我可以跟它玩玩么?”方云彤是个很喜欢萌物的女孩子,顿时就被小胖和二白吸引了注意力。 何秋水点头笑着道:“可以啊,不过它比较调皮。” 方云彤当即点点头,开开心心的过去抱小胖,顺理成章的就跟何秋水坐在了一起,两个青春正好的女孩子坐在一起,别提多养眼了。 方斌满意的看着她们俩不说,就连老何都松了口气。 方家人没有待很久,临近中午时就离开了,临走前方斌还道:“若是……等过阵子,挑个时间,你带我去看看珍珍。” 似乎已经认定了容珍珍就是他要找的人。 老何笑笑,“等结果出来再说罢。” 再快也要一周才能出结果,就算要安排什么,也不是现在。 送走了方家人,何秋水抱着二白低声问老何,“要是真的,你有什么打算?” 老何看她一眼,声音淡淡,“能有什么打算,日子照过,我还庆幸不是穷亲戚呢,至少不用我去拉拔。” 说不定人家方家也会这样想,何秋水一撇嘴。 有街坊看他们送了面生的客人出去,好奇的打听道:“这谁啊,你们家亲戚啊?” 何秋水眨眨眼,含糊不清的搪塞道:“差不多罢。” 见她不肯说,人家也就不问了,只是又难免好奇,私底下嘀咕几句。 何秋水不肯告诉别人,却肯告诉严星河,“……真是奇怪,他们怎么找到我的?” 严星河累了一天,周一么,总是很忙很忙的,交班过后还没查房,就有家属来问:“医生,我妈的补血药能再开一点么?” “医生,我爸这个手术能不能提前两天做啊?” 护士也来凑热闹,“严医生,你的8床皮瓣颜色有点变化,你记得看看啊。” “严医生,你的13床那个甲钴胺没药了,记得开医嘱出来。” 忙得晕头转向,下午还上了一台手术,早就累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听完何秋水说了白天的事,他还是默默说了句:“是我告诉他们的。” “……你说什么?”何秋水一愣,瞬时回神,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惊道,“你告诉他们什么了?” 第一百零三章 晚上吃了饭, 何秋水跟严星河两个手牵手的散步去医院,在医院对面的水果店拎了个果篮和一箱牛奶, 上去看陆曜。 “在31床, 你自己去罢,我去办公室看看。”出了电梯,严星河一面走一年对何秋水道。 何秋水哦了声, 看他在护士站那儿跟自己分别走向两个方向。 刚走了几步, 他又折了回来,“忘了我还提着箱牛奶。”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把何秋水手里的果篮也一起接过去, “走罢, 我送你到门口。” 这个人傻夫夫的, 何秋水抿着唇有些忍俊不禁。 等走到了病房门口, 严星河才把东西都重新交给她, 然后替她把粘在脸上的发丝拨开,“你要是能回去了,就到办公室找我。” “你不进去看看他么?”何秋水问了句。 严星河笑了, “这几天我天天早上回来查房。” 他还记得陆曜醒的第一天, 能说话了, 还跟同事说:“我觉得我昨天好像死了一次哈哈哈。” 当时作为管床医生他就在旁边, 听见这话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昨天就是死了兄弟! “那我进去了啊。”何秋水点点头。 严星河摸摸她的头, 转身就走了, 何秋水进病房前还听到值班护士问他:“咦,严医生怎么来了,回来看病人吗?” 何秋水悄悄推开病房的门, 里面传来电视剧的声音, 男主角骚话一套一套的,陆曜半躺在床上,脖子上包着纱布,受伤的手小心的放在一旁,靠着电视一脸生无可恋。 “陆二哥。”她笑着叫了声。 陆曜立刻看了过来,见是她来了,微微一愣,然后笑着问:“听严医生说你出去玩了,这是回来了?” 何秋水点点头,走进去,把果篮和牛奶给他看一眼,“你在医院,多吃点新鲜水果和牛奶,补补营养,好得快些。” 陆曜看着她哭笑不得,“还吃……我都长小肚子了。” 顿了顿,他又问:“你自己来的?” “不是啊,严医生去办公室了。”何秋水笑嘻嘻的应道,从背后的小书包里掏出一小袋的巧克力,“这是给你的旅游纪念品。” 陆曜翻了个白眼,“……我都胖了,你还送我巧克力?” 何秋水吐吐舌头,刚要说话,就发觉虚掩的病房门又被推开,有人进来。 “哎呀,有客人?”一把有些大大咧咧的男声,有些调侃似的道,“这是小陆你家属?” 何秋水愣了愣,忙扭头去看来人,见是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眼角处有一道淡淡的疤。 她顿时有些尴尬,“不、不是,我……” “这是我妹子。”陆曜连忙接过她的话,“我们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刚旅游回来,阿水,这是我们支队的余副队长。” “余队长好。”何秋水忙向人问好,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说公事,自己要不要走的好。 但余副队长好像并没有说公事的意思,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朝何秋水笑笑,“对不住,我认错了,还以为小陆突然冒出个媳妇来呢,原来是妹妹。” 尽管何秋水早就从严星河那里听说了陆曜受伤的前后经过,但她还是又问了一遍。 她只在陆曜的病房待了短短几分钟,说了一会儿话,毕竟早就已经大了,不可能再像小的时候那样无话不谈。 “没事了,我这儿都好,过不了几天就能出院。”看出她的无聊,陆曜主动道,“你去找严医生罢,没事儿你俩就回去呗。” “那……”何秋水有些踌躇,“……我就先回去?” “走吧走吧,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陆曜冲她挥挥手。 见他这么说,何秋水就走了,临走前她刚带上门,就听见那位余副队长道:“小陆,上次那个案子……” 果然是有正事要说的,她不自觉的吐吐舌头。 到办公室的时候,严星河正在打印和整理病历,握着钢笔刷刷的签字,一边签一边跟值班的林枚聊天。 见她来了,就笑着问了句:“这么快就说完话啦?” “……嗯,你忙么,要不然我自己回去罢?”她说着看了眼他手里的病历。 严星河把最后一个字签了,将重新修改打印出来签字的几页病历替换掉待归档病历里相同的那几页,然后站起来,“走罢,咱们回去。” “老林,我们先走了啊。”他抓着何秋水的手,回头跟林枚说了句。 林枚忙着敲病历,随意的挥挥手就算道别了。 俩人出了医院,沿着来路又慢慢的走回去,十月初中秋已过,夜风已经渐凉,徐徐的吹在人身上,有些凉意。 严星河捏捏她柔软的手掌,低声道:“还想不想去苏市?” “想的。”何秋水点点头,仰脸看看他,“其实……也不是非要去苏市……” 她想到黄玥玥问她的几个问题,抿抿唇,“我主要是想……跟你一块出去玩儿,就是只有我们俩的那种,严医生,我们还没有约会过呢。” 说着就委屈起来,这恋爱谈起来,跟还没确定关系的时候有啥不一样吗??? 严星河顿时就有点赧然,默默伸手把她揽过来,温声承诺道:“那明天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真哒?”何秋水眼睛一亮,撒娇真有用哎,“你不骗我的哦?” 严星河忙点头答应,他也没谈过恋爱,不太懂别人谈恋爱都做什么,只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他当然不太爱看电影,但能叫她开心,他又觉得很值得。 何秋水见他应了,立刻就高兴起来,就在路边那里,踮着脚啵唧一下亲在他脸上,看他有些错愕的微怔,笑得咯咯响。 这一晚本该很普通,可是又没那么平静。 稍晚一些,大约晚上九点半前后,微博上忽然空降了一个热搜,打的tag是“某深厚背景小花的骚操作一二三”。 起初何秋水并没有在意,但逛微博时接连看到几个娱乐营销号的微博都带了这个话题,话里话外都指的是赵怡,想到之前跟她在剧组发生过的冲突,不由得心里一突。 不会是那件事隔了半个多月终于曝光了罢?她有些担心,又有些好奇的点进去。 这些帖子里,最开始的爆料都是似是而非的说她之前那么高调参演《长恨歌》又突然离组是因为得罪了导演杨开,所以在他离开后,杨开立刻找了现在的女二号,并且曾经对外人说现在这个才是他心目中的女二号。 当然,杨开是不是真的说过这句话,没人知道,反正他也没有出来澄清。 紧接着就有人说:“z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骚操作了,她仗着家里的背景在圈里作威作福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然后一人一个传闻,一人一句据说,什么当众扇女主角巴掌啦,坐在一旁看替身拍戏还要嘲笑替身演得烂啦之类的,一抓一大把,谁说的都没和别人重复。 而且这次进《长恨歌》剧组的原因是因为看上了张宙,所以利用自家权力挤走了原来的女二号,一开始就得罪了杨开,爆料的网友还转了个帖子,列举了她喜欢张宙的证据,锤实到不能再实。 面对这些无法反转的证据,张宙的粉丝可不管赵怡是什么大小姐不大小姐的,立刻开始了疯狂辱骂,反正有句话叫做法不责众,有本事她就去告。 可是要是告了网友,一调查,事情都是真的,说不定法官还要教育她:“你总不能做了这些事还不让人说罢?这不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 何秋水略过这些乱七八糟的爆料,目光落在其中一条看似跟娱乐圈无关的消息上。 “@满船清梦:z的背景雄厚,二代圈里其实都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从小就被宠得脾气乖张,心狠手辣,传说她还害死过同父异母的姐姐,经常仗着家里在外横行霸道,跟她是好朋友的q也同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不如别人优秀就想损招毁了别人,这两位堪称狼狈为奸[视频]” 何秋水看着这条微博的内容,心里一顿,然后点开了视频,是秦曼莉当天在包厢被严星渝拍下来的那段,但是截掉了后面出现严星河的部分,她的名字也被“哔——”掉了。 下面的评论全都是嘲讽的,说赵怡和视频里这女的真的最毒妇人心云云,还有人顺势怀疑上了这两个人背后的家族,“说实话,能教养出这种女儿的家庭,家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种人当人民公仆我怕我朝药丸。” 这种言论很快就甚嚣尘上,还有不少人@了好些个官方大号,终于把这件事闹出了圈。 何秋水觉得这件事走势有些奇怪,好像有人在背后操纵什么,但又找不到具体证据,因为有人问博主是哪来的视频,博主说是别人给的。 何秋水并不知道这个视频除了她和严家人还有谁有,要知道当时有很多人在场的,而且这件事早就在上层社会传遍了,这次只不过是叫秦曼莉更丢人罢了。 直到第二天,在严家,严星澜和严星池姐妹俩说起时,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件事已经影响到了她们背后的两个家族。 严星澜道:“现在外头早就闹翻了,查也查不出来是谁要整他们,爆料的ip是个海外的虚拟地址,还删不干净,上头早就注意到了。” 严星池也摇头道:“不注意也不行,秦家我不知道,赵家那边听说已经被领导找去谈话了。” 何秋水这时候小心的问:“那他们会不会怀疑……是我们……” 她停了下来,有些欲言又止,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大家愣了一下,随即都笑起来,夸她:“阿水很有政治敏感度,挺好的。” 她先是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就听见杨艺嘲讽似的说了句:“都说了是虚拟地址找不着人,他们都没证据,怎么能赖我们身上。” 虽然严家是此次事件的利益既得者之一,但又不是只有他们家是赵家的对头,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啊。 何秋水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笑笑,靠在严星河的肩膀上。 杨艺看了她一眼,哼了声,意外的没说什么难听的话,也没有嫌弃她不庄重。 绝对不是因为她收了一条手链当礼物的缘故!而是她被曾经喜欢过的孩子伤透了心! 老太太是没有加入讨论的,等她们说完了,这才望着何秋水笑吟吟道:“阿水看起来又漂亮啦。” “……谢谢奶奶。”突然又被夸的何秋水有些腼腆的应道,笑容里有些小羞涩。 这和第一次见面不太一样,那时她抱着演戏的心态去,当然很轻松,看谁都跟看演对手戏的演员,从始至终置身事外。 可是这一次不是了,她是以严星河的正牌女友身份过来的,虽然别人都不知道,但她很清楚,这才是自己真正的第一次见家长。 严星河一直没有离开过她,陪她坐在沙发上,挨得近近的,不时和她低声说话,很好的缓解了她心里的紧张。 她偷偷道:“其实昨晚我看到爆料秦曼莉的那个视频时,怀疑过是不是你发的。” “怎么可能是我,我哪里懂什么海外虚拟ip。”他轻笑,摇摇头否认了。 “我也觉得是这样,你那么忙,怎么会有空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何秋水深以为然的附和道。 严星河闻言又是一声低笑,没再接话。 他是不会,但有人会呀,他忙,可有人闲着呢。 又过了两天,娱乐圈忽然爆出一个消息,说赵怡宣布永久退圈,并定居国外,网友们猜测之余多是嘲笑,还有不少别人家的粉丝拍手叫好。 余下小猫三两只所谓路人在上蹿下跳可惜她,说她是被网暴的,却被真正的路人摁了下去。 何秋水有这好奇,随口问严星河知不知道她要去哪里,严星河想了想,说了个她没听说过的地名,还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微怔,百度了才知道这是一个在欧洲很偏僻的小镇。 “她是被赵家流放了。”严星河嘴角噙着笑,声音淡淡的,“瞧,报应这不就来了么。” 何秋水又愣了一下,看着他见怪不怪的神情,似乎第一次真切的意识到,她跟严星河的家庭差得那么远,如果他不是医生,不是恰好成了她的主治医生,他们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认识的机会。 世事真是奇妙,她忍不住笑起来,随后想到,一定得告诉张从真这个好消息。 第一百零四章 在严家吃过午饭, 待到半下午,严星河就说要跟何秋水出去, 晚上就在外头吃了。 老太太笑应道:“行啊, 你俩约会去罢。” 阿蒲冲过来抱住严星河的腿,“舅舅,舅舅, 我也要去!你把我带上!” 严星河顿时有些为难, “……我跟你舅妈有事要出去,不是去玩的。” “我不信!”阿蒲早已经晓事了, 哪里会信这个话, “太奶奶都说你们是去约会!” 说着又扭头拉着何秋水的手晃晃, “舅妈~” 南南也跑过来, 仰着头一脸央求和期盼的望着他们俩。 突然被叫舅妈, 何秋水又羞涩又为难, 还心软,“要不就……” 她想说要不然就把他们带上吧,话还没说完, 严星澜就从书房冲了出来, 一手夹起一个往回抱, “玩什么玩!作业错一大堆!都给我回来改作业, 不改完不许吃饭!” 好了, 这下没有电灯泡了, 严星河松了口气, 拉拉小女朋友的手,催她赶快走,“不然一会儿又要被缠上。” 要他说这俩孩子也太没眼色了, 都知道是去约会了还要跟着, 哪有人约会带孩子的,这不活生生的一千瓦巨亮无比大灯泡么! 假期马上就要结束,还有许多人趁着最后的闲暇时光出门休闲放松,恒泰广场到处都是人,每个店都在优惠酬宾,店内人头攒动,好似东西不要钱。 何秋水上一秒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绝对不会买没必要的东西,多便宜都不买,下一秒就跟着人流钻进了一家品牌箱包店。 严星河:“……”你不是说不买??? 大约是打脸的声音太响,她有些不好意思,回过头认真的替自己找借口,“今天是五折日最后一天呢,明天就没了,我就看看……看看……” 没敢说只看不买,毕竟五折优惠这种诱惑,哪有那么容易抵挡。 店里人很多,严星河怕和她走散了,只好不错眼的看着她,亦步亦趋的一道往里走。 可这家店着实不小,又是假期优惠,吸引了不少顾客进门,没一会儿,他跟何秋水还是被人冲散了。 他看到一个包,觉得挺好看的,想回头问问她喜不喜欢这种,结果一扭头,就看到身边站着个不认识的女生。 先是愣了愣,随即大惊,连忙原路返回去找,着急又担心,一面是怕她也找不到自己,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人这么多她会被挤摔倒。 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她,正和导购小姐在说话,“我还想再看看。” “好的,我们这款风琴包和这款马鞍包都卖得特别好,而且酒红色也很配您,要是有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阿水。”严星河一个箭步上前,何秋水立刻回头看他,朝他弯出个笑眼来,“你找到我啦?” 严星河长长的松了口气,捉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嗯,找到你了。” 一旁的导购小姐看了他们一眼,悄悄的走开了。 严星河当然不会告诉她刚才发现她不见了的时候自己有多担忧,只低头一边和她十指紧扣又一边听她说道:“这两个包我都很喜欢,可是又不知道该挑哪一个好。” 她苦恼的噘噘嘴,扭头问他怎么办,严星河想了想,“你更喜欢哪个?” “……呃、都很喜欢。”她老实应道,就是因为放弃哪个都舍不得,才纠结啊。 “你觉得我背哪个好看?”何秋水一边说一边甩开他的手,去拿货架上的包,要背给他看。 严星河握住她手的姿势被迫放开,突然抓空的手指抖了抖,然后才慢慢虚握成拳。 他看着何秋水肩膀上一边挂着一个包,同颜色不同造型,表面花纹也不一样,就也纠结起来,“……都很好看。” 何秋水头一垂,“我就知道问你也要不到答案。” 严星河想说要不然都买了,反正打五折,可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她嘀嘀咕咕的开始数数,“我点兵点将好了,点到哪个要哪个。” 真是个有原则的姑娘,明明可以两个都买,偏偏要二选一。 严星河没说出口的话最后还是没说,笑着看她点到那个风琴包,然后把马鞍包放回货架上,抓着风琴包叫刚才那个导购小姐给她开单。 导购小姐笑容可掬,“好的,我给您调个新的。” 付完钱从店里出来,何秋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扁扁嘴,下决心似的道:“我下个月再来买那个。” 其实还是很喜欢的,有人从她另一边经过不小心撞了她,严星河忙扶住她的手臂,然后问:“怎么不一次性都买了?” “……因为、都买了的花很多钱呀,加起来要七八百了呢,最重要的是,都买了我又不能一起背,肯定要冷落一个,我要先独宠一个一阵子的呀。”何秋水信誓旦旦,她可是很有原则的! 但问题是……这跟喜新厌旧……难道不是一个意思??? 严星河觉得有些费解,但又觉得自己说不过她,于是默认似的点点头,“……你说得对。” 何秋水见自己被认同了,立即笑了起来,拽着他继续往前走,可等走了一小段路以后,他忽然面色一变,“阿水你等等。” “……怎么了?”何秋水停下来,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他。 见他伸手摸摸口袋,道声坏了,“手机可能落他们店里了。” 然后又歉意的看看她,“我得回去找找,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呀。”何秋水一听他手机丢了,也不问怎么丢的,拉着他就要往回走,“走走走,咱们一起去找。” “不用不用,那边人多,一会儿挤着你。”严星河忙一把拉住她,将她拉到一旁没什么人经过的角落,扶着她的肩膀,交代道,“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不许跟过去,也不许乱跑,好不好?” 跟交代不懂事的小孩儿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她爹呢,何秋水腹诽,但面上还是十分乖巧的应是,“那你要快点回来啊。” 严星河点点头,又拍拍她肩膀,然后转身,飞快的没入人流,何秋水伸长脖子看过去,见到他修长的背影进了那家箱包店,然后缩回脖子,叹了口气。 原来严医生这样事事严谨的人,也会丢三落四的,真是愁人。 “那个……麻烦你……”严星河进了那家店,四处看了一下,然后目标明确的找到人。 导购小姐记得他,就在不久之前刚见过,他找到她的女朋友时,担忧的目光和松口气的模样实在叫人印象深刻。 “先生,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她的职业化笑容里掺杂着一抹发自内心的好感。 倒是严星河有些不好意思,“我女朋友刚才看的另一个包……” 他转头指指货架上的马鞍包,“就是这个颜色的,麻烦帮我包一个。” 原来是想要给女朋友惊喜呀,导购小姐露出了然的目光,笑容更加热情了几分,“好的,请稍等,我帮您重新拿个新的。” 等拎着纸袋在导购小姐笑容可掬的道别声中出了店门,严星河才松了口气,脚步轻快的往何秋水待的那个角落走去。 何秋水正在玩手机,给远在纽约的黄玥玥发邮件,主要说说她突然发现自家男朋友居然还会丢东西这个发现。 虽然也不知道这个事有什么好说好惊讶的:) “阿水,囡囡。”耳边忽然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何秋水立刻点了发送,抬起头有些心虚的看向他,“你回来……” 她顿了顿,看到他手里提的袋子,“这个是什么?” “这是给你的。”严星河笑着把袋子递给她,“囡囡,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个礼物。” 他会像何家人一样叫她囡囡,当他很开心的时候。 何秋水愣了愣,打开袋子,忍不住呀的叫出声来,“这个包……你你你……你浪费钱做什么,都说了我下个月来买……” 得,还抱怨上了,真是口是心非。 严星河心里好笑,伸手揉揉她的头,“成年人做什么选择题,明明可以都要,再说了,我不高兴你独宠那一个。” 顶好就两个都不爱,他故作拈酸吃醋,何秋水眨眨眼,把包塞回袋子里,巴着他的胳膊,边摇边撒娇,“那我独宠你一个行不行?” “呃……”严星河一时语塞,有些不好意思,连耳尖都红了,“也、也不是不行……” 咦惹,还怪傲娇,何秋水又腹诽,然后用脸蹭蹭他手臂,“谢谢严医生的礼物。” “……那你高兴不高兴?”他求证似的问道,毕竟第一次送礼物,不知道送得合不合她心意。 何秋水忙点头,“高兴,可高兴了!我都没舍得买两个呢,还是头回一次性拥有两个新包包!” 得到想要的答案,严医生满意的笑了起来,暗暗下定决心,这样的惊喜以后可以多来几次。 接下来何秋水再没买什么东西,只是闲逛,对奶茶和蛋糕的兴趣比新衣服要强烈得多。 逛到晚饭时分,直接去了泰德园,何秋水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好姑娘,在严星河要点甜品的时候,阻止道:“这个不要点,可以用积分换的。” 然后她用自己的会员积分换了两个小猪造型的牛奶布丁,还有两盘菜,严星河看着她熟练的操作,清清嗓子,“那个……你下周把会员卡借我用用,我们科室聚餐。” 顿了顿,又理直气壮起来,“顺便给你积几个积分。” 何秋水哦了声,把会员卡递给他,“喏,现在就给你。” 等他接了,才继续道:“其实报电话号码就能用了的。” 这个卡片就算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严医生:“……”虽然但是,突然觉得这个礼物又轻又重:) 两个人的火锅,吃得再慢也没多久就结束了,从泰德园离开,严星河兑现他之前的承诺,陪何秋水去看电影。 是真的陪她看电影,因为他对这部号称十年来最温情感人的爱情片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有get到泪点和感人的点在哪里。 甚至在看到身患绝症的男主角发生意外送医抢救而女主角走在路上突然心电感应似的难过起来时,差点脱口而出说这个抢救流程不正确,静脉通道都没开放,就不怕一会儿找不到血管? 但他看了眼跟周围人一样为男女主担忧啜泣的女朋友,识趣的闭起嘴巴,一声不吭,然后……睡着了:) 电影的尾声,男主角死掉了,没有和女主角在一起,在他生命的尽头,他们约好了天上见。 片尾曲响起,电影结束了,观影厅的灯光亮起来,何秋水扭头想问他觉得电影怎么样,却惊讶的发现…… “严医生,你快醒醒!”她摇着男人的肩膀,在周围人戏谑的目光里喊他起来,“电影放完了,要回家了!” 严星河突然被摇晃几下,连忙醒来,“……挺好看的,不错。” 答非所问,何秋水忍不住失笑,“我没有问你这个!快起来,我们要走了。” 严星河睁开眼,理智慢慢回笼,这才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一时讷讷。 他跟着何秋水走出观影厅,迎面是外面看过电影的观众的讨论,“好感人啊,我都哭了。” “对啊对啊,编剧就是刀子精转世,居然把男主写死了呜呜呜。” “看到他们约定天上见的时候,我都快哭死了。” 严星河有些茫然,有这么感人吗,那个男主的死……真的不是因为抢救不及时还流程错误,造成的医疗事故? 他想不通,但何秋水已经问他了,“咳咳,严医生,你觉得这部影片怎么样呀?” 他一垂眼,就看见她脸上强忍的笑,和满带戏谑的眼睛。 顿时愈发不好意思起来,跟女朋友约会看电影睡着了什么的,说出去要被人笑死叭:) 他沉默,再沉默,直到何秋水歪着头把脸凑到他很前来,问道:“哎,说说感受嘛,这可是我们第一次到电影院约会呢。” 虽然很明显这种约会方式不适合他们。 “……里面的空调有点冷。”严星河没办法了,只好破罐破摔。 何秋水差点给他表演一个当场笑死。 她一直笑一直笑,从商场笑到停车场,又从车上笑到下车,“严医生,空调是挺凉快的,啊哈哈哈……” “……好了,你不要笑了行不行?”严星河既赧然又无奈,为自己闹的笑话。 还觉得自己搞砸了这一次本来应该很完美的约会。 何秋水停下笑声,弯着眼睛看向他,然后伸手去拥抱他,摸摸他柔软的头发,两只手挂在他脖子上,“可是,严医生,这次约会很完美呢,我真高兴和你一起去看电影。” 她的男朋友啊,不是那种懂得浪漫的人,他很忙很忙,他要关心他的病人和学生,要写论文看文献,要做很多很多的事,在他的世界里,特地到影院来看电影这种事,或许是浪费时间的。 可是他为了她,愿意浪费这些时间。 所以,“我真的很开心哦,男朋友先生。” 第一百零五章 自从那次看电影以后, 何秋水再也没有要求过严星河同她约会,顶多就是出去吃个饭, 吃了就回来。 又或者是在家吃饭, 吃过饭后带着小胖和二白,一人牵一个,沿着马路一直往前走, 走到不远处的江边, 再顺着沿江路一路走,直到小公园。 沿途会遇到很多同样出来散步遛狗或者夜跑的人, 还有人在江边卖唱, 吸引了许多人驻足观赏聆听。 散步散得多了, 严星河有时候也疑惑:“你最近都不想去看电影么?我看有大片上映了。” “吹吹夜风消消食不好么?”她笑眯眯的, 斜睨他一眼, “你不是要发论文了么, 写完了?” 严星河摇摇头,认真道:“怎么可能,再给我一个半月, 或许就写完了。” 何秋水挽着他胳膊, 笑道:“所以让你吹吹风啊, 说不定突然有灵感了呢?而且……” 她顿了顿, “你不喜欢看电影, 我知道的。” 严星河抬手摸摸鼻子, 哎呀, 被发现了啊,可是,“……我可以陪你去。” “可是我不想要勉强你呀, 我更喜欢和你这样散散心, 聊聊天。”何秋水还是笑眯眯的,声音轻快。 约会本来就是让恋人通过相处增进感情的活动,从没有谁规定约会一定要去看电影,或者去吃西餐。 “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是约会呀。”她晃晃严星河的手臂,声音又清又甜。 严星河微怔,然后侧脸低头,迎上她明亮的一双眸子,里头有缠绵的情愫。 他抿抿唇,低下头来,声音低微,“囡囡,你亲亲我。” 仿佛情人恩爱时的絮语,何秋水忍不住脸热,又暗自庆幸,好在是晚上,看不见她的脸红。 她微微踮起脚尖,飞快的在他脸上亲了亲,“好了好了,不要在这里亲。” 说完又飞快的看看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松了口气。 严星河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他就是想跟她亲近,所以也不觉得哪里不好。 “严医生,我跟你说个事……”何秋水慢悠悠的走着,想起一件事来,“我接了个新的工作。” 好像是自从跟桂棹合作过以后,找她的工作就变多起来,严星河已经有些习惯了,点点头,“好事啊,是去做什么的?” 这时小胖走累了,蹲坐在地上死活不肯再动,二白用头去拱拱它,它就起身来,扒着严星河的裤腿要挂在上头。 严星河没法子,只好弯腰把它抱起来,让它趴在自己肩膀上。 然后听何秋水道:“是一个华服节的走秀。” 严星河愣了愣,“……这是什么节日?” 在她的解释下,严星河才明白过来,说白了就是一个宣传传统服饰文化的节日,会有许多的汉服商家和品牌,邀请模特,通过秀典来展示传统文化之美。 “还有开闭幕式演出,和其他的活动,听说有什么diy汉服和扇子之类的。”何秋水回忆着主办方发来的邀请函上写的内容。 严星河听明白了,“就是个文化节么。” “对对对,就是这样。”她连连点头,“之前我不是接过云锦衣庄的拍照么,可能是效果还不错,所以这次就叫我去当模特了。” “我还是第一次走秀呢。”她有些小兴奋,也有些忐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好台步。” 严星河摸摸她的头,安抚似的鼓励道:“肯定可以的,你又不是没有舞台经验,跟你上台跳舞不是一个道理么。” 她歪歪头,“说得也是哦。” 趴在男主人肩头的小胖这时也喵呜了两声,仿佛在应和似的,又纡尊降贵的低头来碰碰她的头。 接到走秀邀请的何秋水接下来开始准备排练了,她兴兴头头的去见云锦衣庄的老板娘陈云锦,从她那里知道了活动的具体流程。 然后问:“云锦姐,那我要做什么呀?” “先去看衣服,到时候我们总共上十三套衣服,其中十二套是按十二花神令来成套的……”陈云锦带她去看衣服,一边走一边解释。 她才说到这里,何秋水就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那我穿哪个月份的?” 看她神色里浓重的好奇,陈云锦一时失笑,搂着她的肩膀,“不,姑娘,你不当花神娘子。” 何秋水微怔,然后听她继续道:“你要展示的是第十三套,洛神。” “我记得你有个舞蹈叫《洛神赋》对不对?”陈云锦望着她笑问道。 “是啊。”何秋水点点头。 陈云锦也点点头,“巧了,我们也有一款已经绝版了的《洛神》,为了参加这次华服盛典,特地复刻出来了,我们觉得你的形象很符合,所以……” 她推开服装室的门,何秋水看到眼前仿佛一个历代服饰陈列馆正徐徐露出真容。 云锦衣庄的汉服,现在基本以魏晋制和明制为主,兼开发汉元素时装,但在过去十来年中,它做过几乎所有朝代的每个形制,大多已经绝版,现今已经有市无价。 这些已经绝版的衣服此刻已经被好好的挂在了展览柜里,这层近三百平米的服装室里,有云锦衣庄的的前世今生。 陈云锦拉着她走到另一边,那里排列着好几排衣架,那里挂着的都是新打版出来的衣服,说白了就是还没绝版的那些。 她翻翻找找,从提前准备好十几套衣服中找到那套《洛神》,然后递给何秋水,“喏,就是这套,你看看,然后去试试看合不合身,要是大了就改改。” 何秋水点点头,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据陈云锦所说,这款魏晋制半袖襦裙的灵感来源,是曹植《洛神赋》中所说的“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一句,因此在配色上,以渐变蓝表示“清流”,又以红色指代红林遍染的“神渚”。 形制是传统的,红蓝配色也明艳又大胆,陈云锦道:“这两个颜色跟你的气质很符合。” 她看过何秋水的舞台演出视频,她的妆造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可明媚艳丽,也可清丽娇憨,有很强的可塑性和很高的辨识度。 尤其是这次再见,陈云锦更加惊讶,总觉得她好像又变美了,顾盼间眉目含着一股淡淡的情意。旁敲侧击的问了,才知道她谈恋爱了。 谈恋爱好啊,恋爱中的女人总是美的。 陈云锦不由得为自己的慧眼识珠感到得意,“你看这些刺绣,这是卷草纹,这是祥云纹……” 她仔细的讲解着,何秋水随着她的指点,将这套衣裙打量一遍,按捺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 漂亮衣服谁不喜欢呢。 让她惊讶的是,手里这套衣裙的尺寸跟她恰恰合适,一点都不多,一点也不少,“……怎么这么巧?” 陈云锦笑着眨眨眼睛,“不是啊,就是按照你上次拍照的尺寸复刻的。” 何秋水有些错愕的看着她,等她解释了才知道,原来陈云锦早就想请她来参加这次走秀了。 一时间有些不安,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辜负她的期待,可是陈云锦却道:“这有什么,自信点,你要走出老娘最美的感觉,这就对了。” 她听了之后就抿着嘴唇有些羞涩的笑。 只有面对严星河时,她才会毫无顾忌也没有丝毫形象的宣泄出自己的兴奋,“那套衣服超级美的,我跟你说……” 她滔滔不绝的形容一遍,然后又说起她在老师的指点下走台步的感觉,有些不好意思的形容道:“我觉得我走得还没有小胖好。” 严星河顿时失笑,“……你怎么会拿自己跟小胖比,你肯定走得比它好。” “你就这么相信我呀?”她弯着眼睛笑得有些腼腆,问完又摸摸鼻子。 严星河向她张开手臂,等她投入自己怀抱,这才抚着她的背,语带笑意的道:“当然了,你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 说情话的时候,只要想,聪明的严医生总是无师自通的,每次都把她哄得眉开眼笑。 顿时就得意起来,“那当然了,也不看我是谁,嘿嘿嘿。” 不过可惜的是,就算有门前,华服盛典也需要穿汉服才能进场,严星河是拒绝穿那种在他看来会行动不便的衣服的,“我到时候看视频就好,你去了好好玩。” 更何况他很忙,越是到月底,就越是忙碌非常。 十一月的时候一附院将要迎来三甲医院质检,现在已经开始补各种检查要用的材料,张天琪是教学秘书,管着科室的一应文书,到处找人帮忙干活。 严星河没手术的时候少不得要帮忙,见天的往院办跑找人签字。 还要值班,忙得团团转,怎么可能有时间去看什么走秀。 何秋水每天都去和其他模特一起排练,因为她是特邀嘉宾,跟平面模特们没什么利益冲突,她们也乐于跟她打好关系,向她展示自己的友好。 所以一直到盛典开幕,何秋水的排练生活都十分的快乐,也不觉得累,这可比排练舞蹈要轻松多了。 盛典当天,严星河值班,何秋水根本没有打扰他的意思,自己一个人打车去了会场,在乱糟糟的后台换上衣服,然后排队等化妆师给自己化妆。 “秋水,先过来梳头。”陈云锦招手叫她过去,然后叮嘱她,“一会儿你是我们组最后一个出场,一定要稳住,别紧张啊。” “……云锦姐,你越说我越紧张。”她有些哭笑不得,最后伸手堵住耳朵,“不听不听。” 陈云锦顿了顿,继续道:“不是,你放手,先听我说……” 化妆师都被她们逗笑了。 开幕式安排在下午,秀典在傍晚开场,迎着夕阳开始踩出第一个脚印。 华服节今年选在了容城一个自然景区,早早布置好了彩灯和花树,天色一暗,立刻一派“花市灯如昼”的景象。 何秋水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场的。 她穿着云锦衣庄那款名为洛神魏晋制半袖襦裙,簪着一套以翡翠双凤插梳和双凤钗为主的发饰,踩着一双白底绣荷花的翘头云履,手持一支铜镀金的半开莲花,脚步不疾不徐,身段娉婷袅娜,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生得杏眼桃腮,眉目含情,和往回走的模特一照面,就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敛眉垂目,但见“慢脸娇娥纤复秾,轻罗金缕花葱茏”,好一个飘飘欲仙的洛水神女。 相机的闪光灯不断响起,有赞叹的哇声和掌声一并响起,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猜测这是云锦衣庄从哪里请来的模特,怎么以前没见过。 可是何秋水并不在意他们的议论,或者说,她紧张到无法在意。 她满脑子都在想:“老娘最美!怕个鬼!” 只有这样了,她才能叫自己不腿抖怯场:) 好不容易走完了,还不能卸妆,因为还有最后的所有模特一起返场,她被陈云锦拉着到处拍照,还和大家约着一起去宵夜。 又征得同意,往微博上发图:“糖水铺的小舞娘:#华服节#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化妆造型:@杨明月摄影:@吃橘子的夏夏模特:我服装:@云锦衣庄 [图片][图片]” 定位是在容城的某个风景园区,关注她的网友里也有不少喜欢汉服的同袍,或者传统文化的爱好者,都在网上看现场直播,很快就有人在评论里发出了她出场时的视频截图。 “小姐姐今天穿的是云锦衣庄已经绝版了的洛神!超美!” “给我们小舞娘打call!给我吹爆这个造型!” 没多久,又有人发出了现场拍摄的照片,“无任何修图的现场返照,证明了小姐姐的颜是真的可,而且台风超棒超自然,充满了一种老娘最美你们都是辣鸡的自信[狗头]” “这个颜……朕又好了,扶朕起来,朕还能继续看!” 何秋水看到这个评论,忍不住有些想一句知己,但最终也只默默点了个赞:) 她把照片也发给了严星河,但却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如同石沉大海。 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哦,今晚严医生值班,肯定忙到没空看手机。 正在值班的严星河的确很忙,他吃了晚饭,正准备写写病历,然后抽空给几个学生上上课,结果还没开始,办公室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骨二。” “这边是急诊,收了个骨折的,让她去办住院了,一会儿上去做复位。” 得,等着罢,趁等病人上来的间隙,严星河还是抓紧时间讲了两个小知识点的。 刚讲完,小美就进来了,递给他病历本,“严医生,新收的7床。” 严星河接过病历资料,翻开本子,写的诊断是“右下端肱骨粉碎性骨折”。 “是个美女哦。”可能事情不多,小美直接在办公室坐下,开始控病历,八卦的说了句。 “美女?有我家小老板娘美么?”严星河抽出那张x线片,起身去开阅片灯,闻言随口问了句。 小美:“……”我特么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个媳妇吹??? 第一百零六章 病人是收进来了, 严星河却没有立刻就去看。 他站在阅片灯前,把片子卡上去, 然后朝几个学生招手, “过来看片子,傻站着做什么。” 小吴医生带着几个师弟师妹围上去,严星河一指片子, “来, 说说看从这个片子上能得出什么信息,谁先说?” 顿了顿, 他又补充道:“这个片子很简单, 小吴就不用说了。” 小吴医生哦了声, 退到一旁去, 又在电脑前坐下, 打开新收的那床, 对着病历本先把入院记录的基本信息填进去,在把一个首程模板调出来。 然后听到背后师弟师妹们磕磕巴巴的回答问题,“……嗯……这个应该是肱骨。” “左边还是右边?”严星河嗯了声, 继续问道, 然后点另外一个学生, “你来说, 左边右边?” “右、右边, 右侧肱骨下段。”被点到的学生吓了一跳, 但好在也回答上来了。 严星河点点头, 继续点人回答问题,“这是什么骨折?描述一下。” 这回被点到的实习生明摆着要么是没好好看书,要么是被突然袭击有些害怕, 支吾了好一阵也没说清楚。 严星河看了她一眼, 又点了个跟她同学校出来的实习生,“你来说说。” 那学生一边心道倒霉,一边再做认真看片状,严星河眉头一挑,伸手拍拍还在写病历的小吴医生肩膀,“你先过去问病史,一会儿我就过来。” 小吴医生应了声好,起身就走了。 办公室另一头值二线的张天琪悠哉悠哉的看着检验科送回来的检查结果,有点想哼歌,哎呀,瞅瞅老严同志,多么尽职尽责的带教啊,学生交给他,他放心! 严星河都要忍不住想催一下了,那学生才终于道:“这……这是……在右肱骨的下段可以看到明显的螺旋形的骨折,诊断应该是右肱骨下端粉碎性骨折。” “这种骨折多由什么原因引起?”严星河接着问。 那学生也接着回答:“多由旋转暴力以及传导暴力所致。” 严星河这回总算满意了,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这都是很基础的知识点,你们以后可能不是骨科医生,但要懂一点,知道这个病人万一到了你面前你要让他去看哪个科,或者请哪个科的会诊。” 不轻不重的敲打两句,然后拿起病历夹,“走罢,我们去看看病人。” 回答上来问题的学生很高兴,没回答上来的很羞愧,至于没有被点到的则心里暗暗庆幸,然后几个学生就都跟着严星河去病房了。 病房里小吴医生正一脸为难,手足无措的站在门边,一个问题都还没问。 不是他不想问或者不懂问,实在是这个病人一直在哭,跟她说话也不理人,这怎么沟通得了! 听见外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探头出去看了眼,大松一口气,“师兄你可算来了。” 严星河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问不了,一直在哭。”小吴医生低声回答道。 严星河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然后带头走进去,直接道:“我是你的管床医生,我姓严,可以叫我严医生。” 顿了顿,他继续道:“先别哭了,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然后给你把石膏打上就不那么疼了。”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但又有种不容辩驳的强势,还在哭泣的女孩子立刻就停了下来,无声的啜泣着。 严星河没有着急问,先抬眼看了她一下,二十四五岁的年轻女郎,染成栗黄的头发扎成个马尾辫,额前覆盖着齐刘海,眼角挂着泪珠,脸色有些苍白,显得分外娇怯。 正坐在轮椅上,靠着墙,另一边还站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生,一脸担忧和愧色的看过来。 哦,还是小老板娘好看,活泼泼的,每天都那么灵动有生气,严医生忽然在心里比较了一下。 然后立刻回神,开口问道:“哪里不舒服?怎么伤的?” 他一边说一边弯腰去检查她托着的那边手臂。 问出来的受伤原因怪叫人无语的,总结起来就一句话,两个男生争这个女生,然后不知道哪个失手将她的手臂扭断了。 严医生:“……”你们年轻人谈恋爱开始流行暴力美学了??? 小吴医生和师弟师妹们:“……”这年头谈恋爱是不是高风险活动??? 各人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置信,这得是多大的暴力,才会将人的手扭断到粉碎性骨折? 这是真爱吗??? 尽管大家都不明白原因,但骨折的复位还是要做的。 “你这个骨折,手术是一定要做的了,但是当务之急,是先给你上一个石膏,减轻痛苦。”严星河解释道。 女孩儿睫毛颤颤,点点头,一旁的男生也嗫嚅着道了声谢。 “你先扶她上病床罢。”严星河点点头,又回头交代,“小吴,准备一下石膏固定的东西。” “好嘞!”小吴医生应了句,飞快的出了病房去准备材料。 严星河一走,其余学生也就跟着散了,回到办公室,这才低声讨论起来,各个感慨唏嘘。 东西准备好了,小吴医生又来叫严星河,严星河背后照旧跟着一连串小尾巴。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至于么,不就一个石膏固定?” “看得少,再看看,学习学习。”有个男生嬉皮笑脸的应。 严星河又摇摇头,倒不拒绝他们跟过去,的确,多学习学习总是好的。 一帮子学生围成一圈,严星河戴上手套,轻轻托住女孩儿的右臂,沉着的固定住她的伤处,牵引、复位、再固定,整个过程连贯流畅,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这种石膏固定过程是不打麻醉的,复位时骨头端的骨擦音清晰可闻,听得人头皮发麻,伴随着女孩儿身体的颤抖和呜咽声,让人听了很不忍心。 围观的学生们都面露不忍,但严星河依旧沉着冷静,眉眼一动不动,仿佛一台莫得感情的复位机器。 最后打上石膏,吊好三角巾,整个骨折复位过程就完成了,确认过她没什么不适之后,严星河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有问题可以到办公室找我。” 然后就带着一帮子学生呼啦啦走了,留下小吴医生收拾好东西,又问了诸如家庭住址、工作单位和家属联系方式之类的个人信息,这才离开带上门。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听到女孩儿断断续续的哭声再度传来,心想她这手臂肯定断得很冤枉。 他往回走了几步,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生跟他擦肩而过,径自进了那间病房,小吴医生马上就想到,这应当是另一个当事人了,不由得有些担心他们会闹起来,但转念一想,这是他们的恩怨,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比较好。 遂飞快回到办公室,跟大家说起自己的最新发现,少不了又要感慨一番,骂一骂那个凶残的把人女孩子手臂扭断的恶棍。 严星河开完了医嘱,坐等着小吴医生把首程写好他来检查,摸出手机来,终于看到了何秋水发给他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姑娘明眸皓齿,一身的华服盛装打扮,仿佛从古代仕女画中走出的贵族少女,雍容大方,微微抬起下巴的模样,骄傲极了。 看得严星河心里也很骄傲。 他一骄傲,就忍不住要和旁人炫耀一下,“哎,你们看,我家小老板娘今天去参加的活动,拍了照。” 大家一看,美人是真美,如花隔云端,可是,媳妇吹这隐约得意的样子还是很讨人嫌。 但也没办法昧着良心说不好看,只好捏着鼻子夸:“严老师你女朋友真美。” “严师兄真有福气,有那么个漂亮媳妇。” “是啊是啊,师兄你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好话谁都爱听,严星河当然也不例外,他虽然不回答他们问的问题,但一直笑眯眯的,显见是心情极好。 他低头给何秋水发信息,问她现在在哪儿。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秀典早结束了,何秋水正跟陈云姐她们一块吃宵夜。 吃宵夜的地方是个宵夜档口,二楼有小包厢,此刻坐满了人,点的菜一道接一道上,泡菜爆炒猪舌、杭椒牛柳、椒盐基围虾、椒盐九肚鱼轮着上,还有点的各种烧烤,充满了诱人的镬气。 还少不了夜宵粥,一锅水蟹粥一锅香菇滑鸡粥,煮得绵软浓稠,再配一点冰镇饮料,听着屋外楼下的喧闹,最是让人留恋的人间烟火。 “秋水怎么不吃啦?”陈云锦见她停下来看手机,问了句,“这个芥兰炒牛肉不错,很入味,快吃。” 何秋水给严星河回了信息后忙应了声,又拿起筷子,边吃边跟大家聊天。 听说她家开糖水铺的,纷纷来加微信:“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好去帮衬你。” “谢谢,谢谢各位未来的衣食父母。”何秋水一乐,笑嘻嘻的就开了个小玩笑。 她生得好,性格大方,跟他们很多人也没有直接利益干系,看她穿的戴的和偶尔话里流露出来的信息,知道她家境不错,还有个当医生的男朋友,这样的人,交好准没错。 恰好何秋水也这么想的,这世上哪有人想到处结仇的,当然是多个朋友多条路。 于是各人一拍即合,即便她们的圈子里谁和谁都可能有点小矛盾,但跟何秋水是没有的,彼此相处愉快。 一顿宵夜吃得大家都很开心,到了晚上十点过一刻左右,陆续就散了,临走前何秋水特地打包了两锅粥和几样可以配粥的小菜。 有人调侃她:“要给家里人带还是给男朋友啊?” 她笑盈盈的点点头,“给男朋友,他今晚值夜班。” 众人就啧啧赞叹,“哦哟,原来是爱心宵夜。” 何秋水闻言应景的脸红了红,陈云锦立刻替她解围:“走走走,赶紧走,老调侃一个你们烦不烦。” 大家哄笑着散了,何秋水也打了个车,跟大家道别,直接就先去了医院。 她到骨二科的时候已经快十点四十了,病人们基本都睡了,病区里安静得很,只偶尔听见一两声若有似无的咳嗽声从病房传出。 护士站里灯火通明,小美还在伏案补护理记录,何秋水怕吓着她,故意走得重重的,穿出一阵清脆的脚步声。 小美抬起头来,看见是她还愣了一下,“……秋、秋水?你怎么过来了?” 说着连忙起身,这才看见她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顿时柳眉倒竖,“那群兔崽子找你订糖水了?都那么晚了怎么叫你过来,不是有外卖小哥吗,严医生知不知道?” “……不是,不是啦。”何秋水顿时失笑,连忙解释道,“我今晚有活动,刚才跟大家一起去吃宵夜,才散,顺道打包了一点吃的过来看看严……你们。” 小美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啊,来看我们是顺带,特地来看严医生才是真。” 何秋水眨眨眼,有些赧然的笑笑。 “你们俩可真是够了,一个送爱心宵夜,一个拼命逮着我们炫耀媳妇长得美。”小美哼哼唧唧的嘟囔,果然么,这世上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她帮着何秋水把东西提到办公室,喊了声,“严医生,你家小老板娘给大家送宵夜来啦!” 严星河原本正给个学生讲解问题,闻言立刻抬起头来望向门外,看见小美身后伸出个小脑袋来,当场就笑了。 他合上书起身走过去,摸摸她的头,“怎么来这儿了,回家没有?” 何秋水摇摇头,指指那几袋宵夜,“给你……你们送了东西就回去了,这是水蟹粥跟香菇滑鸡粥,还有一个芥兰炒牛肉和几个烧烤,我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忌口的,就随便叫了几样。” “足够了。”严星河回头看了一下,笑着对大家道,“大家快趁热吃罢,几个女孩子吃好了回去休息。” 说完就拉着何秋水往外走了,背后还有起哄声传来,“谢谢嫂子!” “弟妹有空常来玩啊!” 听得何秋水满脸通红,羞的。 她跟着严星河一直走到楼梯间才停下来,楼梯间的窗开着,夜风吹进来卷过身上,她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道,他也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何秋水仰起头,问他:“今天工作忙不忙?” “还好,不怎么忙。”严星河应了声,又伸手揉揉她的头,笑着道,“不抱你了啊,白大褂细菌多。” 何秋水抿抿唇,笑得腼腆,“那你明天家来再抱哇?” 严星河点点头,倒是低头亲了她一下,看她有些错愕发愣的模样,心里有些得意。 何秋水没待多久便回去了,毕竟已经很晚了。 严星河原以为这个夜班也就这样了,万万没想到,等到了半夜,电话突然就响了,才接起来还没说话,就听见门砰砰砰被敲响。 值下半夜班的护士在外头着急着喊:“严医生,张医生,你们快起来,有急诊手术!” 第一百零七章 严星河原本就没敢睡太实, 因为临睡前病区格外安静,安静到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有些心慌。 当时张天琪往床上一倒, 翘着二郎腿说他:“是福不是祸, 是祸躲不过,管那么多,事到临头再说。” 话是这么讲, 但还是有些不安, 于是睡得就不踏实。 一听到值班护士的喊声,他立刻就翻身起来, 踩上拖鞋, 一边拿白大褂一边开门出去, “什么问题的手术, 问了没有?” “从货车上摔下来的, 快不行了, 一来就进了手术室。”护士应道。 严星河点点头,一回头就见张天琪也已经起了,“我先下去看看情况, 看要不要通知主任回来。” 叶主任一家就住医院的职工楼里, 离得很近, 过来也就四五分钟的事。 严星河嗯了声, 转头又进了值班房, 摸黑伸手推推睡上铺的小吴医生, “小吴, 有个手术,你去不去看?” “……嗯?几点了啊师兄?”小吴医生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声音就问了句。 严星河摁亮手机看了一眼, “四点十分。” 小吴医生立刻从床上蹦下来, “去!” “你叫一下你师弟,要是去就一起下手术室,不去就算了,病房留一个人守着。”严星河应了声好,交代两句就走了。 他匆匆赶到手术室,刚换好洗手服从更衣室出来,就听见张天琪过来道:“情况不好,我通知主任了,还有介入跟心胸外科的二线。” 顿了顿,他又道:“主任说叫胡教授一道过来。” 严星河心里一惊一沉,“……要进介入室?” 张天琪点点头,眉头蹙得紧紧的,低声骂了句娘,“……妈的,怎么突然来这么一个。” 可是再不愿意,人也来了,旦夕祸福,谁也说不准下一刻有什么发生。 “我进去看看。”严星河说了句,绕过他往外走,看到了暂放在手术室入门处的病床。 上头躺着一个面如金纸的男人。 病人躺在从急诊借来的病床上,双目半闭,右半边身子被消毒水染成了暗黄色,淤血造成的肿胀让他的右肩和右手肿得比原来的两倍还大,颈部到胸背和肩部到前臂倒没有大的伤口,只有挫伤。 挫伤一块块的,单看伤口,似乎并不严重。 严星河心里有些惊讶,转而想到张天琪刚说的话,心里又沉了沉,病人有骨折,但没有开放性伤口,看起来也不像有内脏损伤,可是却请动了骨科名宿胡教授。 想到这背后的含义,他的右边眼皮剧烈的跳了几下。 他还没想完,手术室最外层的大门打开了,几位医生簇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人人都面沉如水。 来的是叶主任,还有骨一科的邢主任和心胸外科、介入科的二值班线医师,那头发花白的正是胡主任。 “胡老,各位主任。”严星河连忙打了声招呼。 胡教授看了他一眼,“今天小严值班啊?辛苦了,我们看看病人。” 张天琪从不远处匆匆赶来。 没多会儿,胡教授已经亲自给病人做完了检查,抬头看看众人,“去办公室,商量一下治疗方案。” 因为就在手术室这一层,索性借了麻醉科的办公室,并不宽敞的办公室此刻挤满了人。 人人都噤若寒蝉,气氛凝重,就连自己最浅的那个,都知道这肯定是碰上生死相关的大事了。 “小张,说一下病史。”胡教授直接点了严星河的上级张天琪,这种情况,自然二线负更多责任。 张天琪点点头,打开面前电脑里的病历资料,“病人苏壮,男,32岁,因……” 现病史并不长,总的来说,就是病人在14个小时前因为不慎,从两米高的货车上摔下来,致锁骨骨折、肩胛骨骨折、肱动脉断裂、多发挫伤,检查结果显示,骨折的部位并不好,恰好切断了动脉。 但因为病人没有开放性的伤口,所以动脉断裂后的出血都被淤堵在了体内,反而阴差阳错的将出血止住了,这就是为什么严星河会觉得病人的情况看起来不怎么严重的原因。 事发后当然就近送医,但坏就坏在,那是个县医院,根本没能力救治,让家属往大医院送,于是家属联系了车赶紧往容城走。 从那个小县城到容城,有几百公里的距离,等到这时他们开始讨论病情,黄金十二小时已经过去了,动脉缺血造成的损伤已经无法修复,大罗金仙来也没办法。 “截肢!”这是胡教授听完病史汇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的语气急促又严肃,“而且要快!现在马上就截!这不是一段健康的肢体了,是个不断释放毒素的毒瘤!” “越往后拖延一分钟,病人就多一分生命危险!” “你们看这个片子。”胡教授一面说一面指指阅片灯上的片子,“这是最安全的方案,当然我们还要考虑一个保肢方案,能不截肢保住命,还是不截肢。” “我的想法是……”胡教授接着说了个很大胆的方案,就是把病人的整个胸腔打开,由内而外寻找动脉端,“然后,右手全部切开排毒,排完了进行动脉驳接或者血管移植。” “但摆锯还是要准备好,随时准备截肢!” 严星河听得大震,他没想到胡教授竟然会给出这么一个大胆的方案! 他隐隐有些兴奋和期待起来,但更多的是紧张。 这时胡教授已经说完了,又问大家有没有别的想法。 大家能有什么想法,事已至此,都可能非截肢不能保命了,于是一齐点头同意。 “星河,你去和家属做术前谈话,该签的都签了。”叶主任开始安排工作,“老张,准备一下,送介入室。” “小严。”胡教授突然叫住他,叮嘱道,“你好好跟家属解释,这个病人,是很可能下不了台的,我们只能是尽全力。” 严星河抿着唇郑重的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等他终于做完家属的思想工作,安抚好他们激动崩溃的情绪,再返回手术室内的时候,已经距离第一次见到病人过了一个小时。 在这一个小时内,临时成立的治疗组已经商量好了两套手术方案和两套应急方案。 凌晨五点十五分,介入室,当心胸外科医生明确说出:“肱动脉断裂,确定了,可以送手术室!” 显示屏上可以看到造影剂在血管内蔓延的痕迹,一条条清晰的血管显露出来,到达肩部时戛然而止。 大家松了一大口气,动脉断端明确,病人不需要开胸了! 病人被紧急转运到骨科手术室。凌晨五点半,手术室准备就绪,包括器械包、浓缩红细胞和血浆,全都就位。六点零五分,麻醉完成,picc置管完成,开通四条静脉通道。 六点十分,手术正式开始。 胡教授在动刀前说了句:“我这一刀下去,估计有1000ml的淤血,你们要尽快用吸污器搞干净,尽快找到断裂血管,只要成功结扎,他的命就保住了,我希望在这个手术过程中,除了淤血,不要再看见出血,你们不要让我失望啊。” 大家沉默的点点头。 手术室内很安静,每个人都如临大敌,主刀是胡教授,一助二助是叶主任跟邢主任,严星河跟张天琪只能在旁边递递器械。 能做的工作不多,可是他们眼睛却一眨都不敢眨,紧紧盯着胡教授的一举一动,这是个绝佳的学习机会。 这台手术有多难多险呢,后来严星河跟学生也好,跟何秋水也好,说起时,都说到了一个细节:“我们吸污来不及,只能用止血棉垫往血管里塞,塞了足足八块才止住淤血涌出。” 淤血长时间的等待,已经凝结成块,一团团塞在身体间隙里,让严星河想起那天陆曜身上流出的血。 结扎血管以后,为了给病人手臂减压,叶主任一共在病人手臂上切了七刀,已经成了毒素的淤血涌出,在最后一个切口减压时,血管驳接也完成,放开橡皮管,象征着生命力的鲜红色血液慢慢流进白色的血管。 那是生命的源泉在流淌。 看到鲜血,胡教授笑了起来,“同志们,我的任务完成啦,接下来就是你们的活啦,要不要截肢看他的造化,也要看你们的水平了,一周后电话告诉我病人情况,不要让我失望哦你们。” 他叹了口气,“哎哟,我这把老骨头,得回去歇歇。” 严星河走过来,送他到了门口,又听他说了几句注意事项,这才返回手术室内,这里已经是两位科主任的主场了。 早上九点十五分,手术结束,病人的手臂终于暂时保住了,当然也保住了他的命。 手术室内原有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叶主任还有工作要处理,先离开,“星河,你来缝合。” “早饭想吃什么啊?我请。”他笑着问了句,声音轻松了很多。 严星河低着头,飞快打着外科结,头也不抬的应了句:“主任,我想下班。” “想得美,干完活再走。”叶主任笑骂了句,跟邢主任他们一起往外走。 大家笑了几句,手术室又安静了下来,严星河跟张天琪一起合作给病人做完最后的缝合,麻醉医生跟着,一起将他送进icu观察十二个小时。 严星河重新站到了病人家属面前,这次他的神情轻松了许多许多,“手术顺利,病人的手臂暂时保住了,但最后能不能真的保住,还是要看接下来的恢复情况。” 话音刚落,迎接他的就是家属的抱头痛哭和一声又一声的感谢。 劫后余生啊。 他笑着拍拍他们的背,安抚了几句,这才去换衣服回办公室。 一回到办公室,就听见张天琪的鬼哭狼嚎,“为什么主任把病人挂我床上,这是什么让人窒息的操作啊!?” 严医生微微一笑:“……”不能立刻就下夜班的心情顿时就好了呢:) 直到中午十二点过后,严星河才下班,进电梯的时候何秋水还打电话来问:“下班了么?家来吃饭么?” 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清脆活泼,好像每天都有说不完的开心事,叫人一听就觉得心情好起来。 他低声的应了两个是,何秋水就道:“那你给我在你们医院对面的水果超市买两斤葡萄回来,要甜的,不甜的不给钱哦!” “……遵命。”他失笑,嗔怪道,“我四点就起来做手术,忙到现在才下夜班,你还使唤我?” “emmmm……”何秋水有些纠结,心疼他是真,但想使唤他……也是真的:) 最后当然是买了葡萄啦!而且严医生保证,肯定甜! 何秋水接了他买来的葡萄,准备做新鲜的葡萄汁冰块,抬眼一看他眼底的红丝,吓了一跳。 “快坐下,快坐下。”她拉着他让他坐,小心翼翼的问,“要先睡一下么?休息不好会不会猝死掉?” 严星河:“……”我倒还不会!!! 见他瞪自己,何秋水讪讪的摸摸鼻子,“别生气,我给你舀桂花陈皮银耳露吃。” 小碗里装着一层青稞米,然后依次加入糖桂花和蜂蜜,用煮得黏稠的银耳做的银耳露和陈皮水调匀,面上再撒些干桂花,吃起来有种沁人心脾的清甜。 何秋水看他吃了半碗,笑道:“上班辛苦啦,一会儿可以吃大闸蟹和神仙肉,还有当归乌鸡汤,补补。” “……神仙肉?”严星河一愣,疑惑的看过去。 何秋水一边榨葡萄汁,一边应:“其实就是煨肘子啦。” 到了这时,觉得缓过来了的严星河,才忍不住跟她说起直到早上才结束的这台手术。 “……那、他的手能好么?”何秋水关切的问道。 严星河的呼吸一顿,有些苦笑的摇摇头,“恐怕不能,大概率失去基本功能,能保住不截肢……都是大造化了。” 就算不能用了,起码还在,他还是个完整的人,不用背负旁人异样的眼光,和因为身体残缺而带来的心理压力。 何秋水有些遗憾的叹口气。 然后又故作老成的拍拍肩膀安慰他,“严医生,你们已经尽力啦。” “是,我们尽力了。”他点点头,又仰起脸来,“囡囡。” 何秋水疑惑的嗯了声。 他张开手,道:“你过来,让我抱抱,昨晚答应你的。” 何秋水眨眨眼,哎呀,她都忘了这件事了,不是只是句玩笑话而已么?这人真是的,记这些做什么嘛。 她心里腹诽,但又明知自己口是心非,于是就还是弯腰抱住他,把脸放在他肩头蹭了蹭。 刚要说话,就听见突然出来的老何一声惊呼,“干嘛,干嘛啊你们两个,要搂要抱不晓得上楼去吗?关起门来随便你们抱个够!” 挨骂的小年轻:“……”真是尴尬啊:) 第一百零八章 严星河午睡醒来, 已经是将近日落时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连梦境都没有, 又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仿佛才小憩一会儿,就到了傍晚。 这间房间他第一次住,还是贺广发走的时候, 他淋了大雨, 被何秋水兄妹俩带回来。 严星河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之间, 其实都有很微妙的关系, 兜兜转转, 就能走成个圆。 他从床上爬起来, 抓抓头发, 出了卧室, 客厅里也没人,安静得很。 有风从窗台钻进来,凉丝丝的, 打个旋儿, 又跑了。 也不知道冬天什么时候来。 严星河下了楼, 听见何秋水不知道在和谁说话, “都要十一月份了, 还吃凉的呀?来碗热的鲜奶红豆芋头怎么样, 我们今天的芋头很好吃哦。” “哎呀, 严医生起来啦?”他刚下楼,陆曜的母亲就看见他了,热情的同他打招呼, “听阿水说你今天下夜班, 休息好了么?” 严星河忙应了声好,也回以关切,“陆警官恢复得怎么样?” 陆曜在医院没待多久,前后也就十来天,主要是出院后的休养。 陆婶笑着点点头,满脸庆幸,“好多了,多亏了你们啊,严医生,要是小二子真回不来了,我们都不知道……” 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严星河忙安慰了句:“福大命大,以后好着呢。” “是啊,婶子,我二哥现在不是没事儿了么。”何秋水给严星河舀了碗茅根竹蔗水,边说边伸手按了按他头顶的几根呆毛。 有一小撮头发睡觉时没注意,被压得翘起来,整个人看着就平白多了两份傻气。 严星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按自己的头,愣了愣,又没管,只低头喝糖水。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糖水铺的糖水正在慢慢的换季,夏三宝变成了冬三宝,龙眼冰和冰淇淋球已经下架了,热糖水让甜香更加浓郁起来。 何秋水跟老何商量,“红豆黑糯米十一月上,还是十二月?” “十一月底罢,看看什么时候天冷。”老何应道,“银耳百合羹这几天卖得好了,可以多准备一点。” 说完这个,又说其他的小事,“小曦这几天有点咳嗽,弄点川贝给他炖雪梨吃吃看。” 严星河听着他们的家常话,看看屋外偶尔经过的车辆和行人,落日黄昏,连时间都走得慢了下来。 十一月很快就到了,先是迎接三甲医院质检和规培基地检查,跑上跑下的准备材料,这个要签字那个要复印的。 “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咱们科室都有什么财产。”张天琪一脸无语的整理着资料盒。 严星河按照他的吩咐把几份科室资产的表格列出来打印好,递过去,“他们什么时候来?” “快了,还有两天。”张天琪应道,又问大家,“哎,你们那些个门诊信息记录本写完没有?” “艹尼玛!每天上百号病人,鬼记得过来啊!”王冠对着电脑系统里的记录拼命苦抄,不仅自己抄,还让学生也帮忙抄。 一边抄一边拼命吐槽,“妈的,不能直接去看系统吗,要什么纸质版,不知道现在都无纸化办公了吗!艹!” 严星河也在抄,说实话,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有这搞材料的功夫,他多做一台手术拿的手术费不香吗??? 但规定就是这样,就是要检查一应纸质版的材料,你能有什么办法,胳膊总是拧不过大腿的。 苦逼兮兮的文案工作截至十一月中旬检查当天,骨二作为重点专科之一被检查组抽检,不过当天是严星河的手术日,幸运的躲过了检查组查房这件事。 直到下午手术全都结束回到办公室,听见有个学生问张天琪:“老师,这次检查我们就算过关了吗?” “能做的都做到最好了,能不能过关……”张天琪嘿嘿一笑,“还要看今晚领导请的饭够不够好了。” 这世上多少事想要做好,除了要有实力,还要有些运气和技巧。 严星河摇头失笑,开始整理要上交归档的病历,之前有次值班收到的被人扭断手的女孩儿已经出院回去养伤了,只在科室里流传了一段传说。 传说那天小吴医生遇到过的高大青年就是扭断胳膊的凶手,是个富二代,而那个有些傻乎乎的年轻男生是女孩儿的正牌男友,原本两个小孩儿的打情骂俏很恩爱,但青年富二代的加入,总容易破坏爱情故事的温馨甜蜜。 而在女孩儿住院的半个月里,青年富二代只在入院当天来了一次,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但严星河不关心这个,他只关心病程记录有没有写错,以及,“小吴,之前那个7床的血常规化验单少了一张,你去病历车抽屉找找有没有,没有的话从系统打印一张出来。” 另外,在他同一个值班日入院的那个男患者,最终确定保住了他的右臂,但作为手臂的基本功能基本完全丧失了。 复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尽管医患彼此都知道恢复自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还是要做,毕竟不论如何,他幸运的保住了那只手。 时间悄悄的流逝,当连续一周的持续降温之后,冬天终于来了,月历也翻到了最后一张。 十二月初的时候,杨艺给儿子打电话,“星河啊,你的生日要到了,记得回来吃饭啊。” 严星河彼时正在出门诊,接到这通电话时还愣了愣,“……这么快啊?” “可不是么,你以为你还是五六岁,觉得一年老长了,怎么过都过不完。”杨艺嗤笑了一声。 严星河点点头,“行,到时候我跟秋水一块儿回去。” 电话那头安静了片刻。 就在严星河以为杨艺又开始生气了的时候,她忽然说了句:“……随便你。” “……好。”严星河仿佛浑然不觉的应了声,“妈,我这儿有病人进来了,先挂了。” 通话结束,仿佛一点异样都没有。 他看着进来的小病人,声音温柔的关切道:“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啊?” 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儿一抬头,眨巴眨巴眼睛,咦,这个医生叔叔好像戴着口罩在笑? 严星河的生日可不在周末,是提前回家去过的,带了何秋水一起,原本她不想出门,可严医生说了,“我生日,你都不去,还是不是我女朋友了?” 行叭,你最大,何秋水撇撇嘴,拿了外套跟在他背后出门。 一出门就喊了起来,“妈呀,风这么大,好冷啊!” 说完又埋怨他,“你也真是的,没事儿干嘛大冬天出生啊!?” 严星河:“……”怪我投胎的不是时候咯??? 不过严家的人何秋水都是熟的,说了是一家人一起吃饭,就没有外人,何秋水也就不觉得拘谨,玩得倒也开心。 她还听老太太说月底严星渝就会回来了,“明年过年早,过了年就到了……总归是个多事之秋,他还是不要留在花城的好,容易被人盯上,不管是借他跟老二示好,还是其他,都不大好。” 说着又看看大家,“你们出去,也要千万小心,能不惹事就别惹事,看看赵家,前车之鉴!” 赵家起先还跟严家斗得旗鼓相当,现在却已经明显居于下风——但是何秋水因为不在其中,所以完全感觉不到。 老太太这话一说,大家就都应是,她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针,凭着几十年人生经验给孩子们保驾护航。 何秋水自然是没什么感觉的,因为她不懂这些事,好在以严星河的工作,也不需要她懂那些。 她只要本本分分当个良民,就足够了。 老太太这时又问她:“听星河说你跟你老师要开舞蹈教室了?什么时候开张?” “老师想等到过了年再开始招生,她现在还在跟进《花木兰》的演出。”何秋水老实道。 而且这个月底黄玥玥就能回来了,正好拉她一起商量以后的事。 从严家出来,已经是晚上,回去的路上,何秋水问严星河:“你生日的时候,想要什么礼物?” 她没有给男朋友送礼物的经验,想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一声。 严星河想说你把你送我最好,可是又觉得这话有些羞耻,没好意思说,最后只道:“我想躺着就能把钱赚了。” 何秋水愣了愣,突然觉得这话怪里怪气的,躺着挣钱,那不就是……么? 可能是她的目光有些诡异,严星河吓了一跳,扭头看她一眼,有些犹豫的道:“这、这个不好么?我也知道人不能不劳而获,所以就是好奇一下,你要是觉得不好我可以……” 他想说换一个愿望,何秋水就立刻道:“不,挺好的,我、我试试……” 她顿了顿,咽下心里那股为难和无语,“我试试看……但我不保证啊,我还没想好怎么实现你的愿望。” 严星河知道这基本不可能,于是笑着点点头,“我随口说的,你别放心上,今年的生日礼物我早就收到了。” 他说着话,在路边停车位靠边停车,糖水铺到了。 “……什么?”何秋水有些惊讶,好奇的转头去看他。 “是你啊,女朋友。”严星河笑着伸手揉揉她的头,声音温柔极了,“今年生日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有你了。” “当然,如果你现在给我一个晚安吻,我会更高兴。”他说着眼睛眨了以下,期待从眼角漏出。 何秋水的眼皮一跳,觉得自己这辈子说情话怕是都赢不了这人了。 于是别别扭扭的倾身过去,一口啃在了他的嘴唇上,差点咬破他的嘴唇。 严星河无奈的失笑,“你这样,我明天怎么上班去见人?” “……你可以戴口罩。”何秋水吐吐舌头,嘴硬道。 严星河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又收手摸摸她的头,笑道:“回去罢,我就不下去了。” 何秋水下车,裹着大衣一溜小跑的跑向自家铺子,掀开厚重的门帘冲进去,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又转脸贴着玻璃门,看到外头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还停在那儿,于是摇了摇头,也不管人家看不看得到。 等严星河的车子开走了,她转身要上楼,目光掠过收银台上放着的二维码,心里一动,有了! 她知道要怎么实现严医生的愿望了! “严医生,你把你的微信收款码发我一下。”严星河看到这条信息,没闹明白他的小女朋友又要干嘛,干脆不想,直接截图发过去给她。 于是一整个早上,正在忙工作的严医生时不时就听到自己的微信响一下,叮咚叮咚的,没歇过。 掏出来一看,哦豁,都是收款到账信息。 然后还有何秋水给他的留言:“我把你的二维码贴糖水铺的扫码支付上了,收钱的感觉爽不爽?” “但我只能让你爽半天,再继续我就要被老何抓包了[微笑]” 严医生:“……”原来我随便许的愿望还有这种实现方式??? 第一百零九章(捉虫) 到了十二月, 严星河别的事就多了起来。 专业方面的,有一年一度的骨科全国年会, 要去京市, 整个会议持续四天。 严星河原本不想去,但叶主任说了:“我弄了一罐子竹签,抽到的你, 天意如此。” 严星河:“……”我是得多倒霉才被抽到??? 其他人:“……”幸好抽到的不是我:) 对于去参加年会这件事, 严星河不太愿意,但何秋水却很感兴趣, 抓着他的手就殷切发问:“你们可以带家属吗?” “呃、这个……可以是可以……”严星河想了想, 想说其实开会挺无聊的。 可话还没说出口, 就听她兴奋的道:“你带上我罢, 我想去玩, 好不好?” 他一愣, 没立刻回答,何秋水误以为他不肯,立刻开始撒娇, “好不好嘛, 好不好嘛, 我想和你一起去~” 严星河被她娇滴滴的声音搞得身子发麻, 脑子都有些不灵光, 想也不想就忙不迭点头, “……好, 带你去。” 应完了,听到她欢天喜地的欢呼声,这才回过神来。 自己就这么毫不挣扎的……答应了? “严医生, 你是天下第一大好人!”何秋水欢呼完, 弯腰过来一把抱住他脖子,在他脸上用力啵唧一口。 严星河不禁叹气,有些明白为什么古时候会有昏君了,又是什么叫色令智昏,这就是:) 算了算了,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开个大床房,不住主办方安排的标间就是了。 倒是杨艺听说他要带何秋水一块儿去开会,意外的没说什么反对的话,不知道是真的认了这未来儿媳妇,还是因为最近受到的打击实在有些重。 只是过了两天,才又突然打电话过来,就说了一句:“你们不要给我弄出孩子来,我还不想当奶奶!” 严星河:“……”我没有这个打算,我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要瞎想有的没的!!! 接到这个电话时,严星河正准备跟何秋水说另一件跟专业没多大关系的事。 见他脸孔发红眼神发木,何秋水拣红豆的手顿了顿,疑惑的歪头看过去,“怎么了,怎么这样子?” “……没、没什么。”严星河猛的回过神来,矢口否认,手掌虚握成拳抵住嘴唇咳了两声。 有些不自在的别开眼,目光有些闪烁。 何秋水没注意到他眼神的不对劲,哦了声,“你刚才说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呃……哦、对,是有个事想请你帮忙。”严星河微怔,随即想起刚刚被打断的思绪。 原来是因为明年过年早,所以这个月医院要办年会了,“按照惯例,每个科室都要出节目的,今年还特殊些,是我们医院建院六十周年,所以领导决定要去电视台的演播厅办晚会。” 所以对节目的要求就比往年高了一倍不止,各个科室负责组织活动的护长都快揪秃了头,就怕节目不能过关。 骨二的护长陈芮想了两天,你说这一大帮老爷们儿除了玩手术刀还能干嘛,出小品吧,个个都推脱:“哎呀,手术多得很,哪有时间排练啊?” “我记忆力最近下降得厉害,记不住台词啊护长。” 还有人瞎出主意,“护长,咱们科的护士小姐姐都那么漂亮,你们加上几个女学生,跳个舞唱个歌,意思意思得了呗。” “是啊是啊!”反正只要别叫他们上台,随便什么节目都行。 陈护长想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了,于是勉强同意,可是跳舞,跳什么舞啊? 她脑子一转,主意打到了严星河身上,“严医生,作为科室的一份子,你是不是该为科室做一下贡献?” 严星河眉头一挑,点点头,“不卖身。” “不用你做什么,就是让你女朋友……”护长沉默一下,解释自己的意思。 严星河话听一半,顿时大惊失色,“也不卖媳妇!!!” 那样老何叔会拿菜刀砍死他的!!! “……你听我说完。”周围一片哄笑声,陈护长觉得心好累,“我是想叫你女朋友帮忙当下指导老师,挑个舞教教姑娘们。” 原来是这个,严星河笑了起来,点点头,“好啊,我同她讲。” 笑眯眯的样子,就又是平日里那个温柔和气很好说话的严医生了。 王冠跟林枚两个唱双簧似的调侃道:“护长,你可把人星河吓坏了,他找个媳妇可不容易。” “可不是么,看你把孩子吓的。” 严星河也不在意,仍旧笑眯眯的,一副你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的模样。 倒是何秋水听了他说的这事,满脸沉吟。 “很难么?要不然我跟护长说算了罢。”严星河见她半天不出声,以为这件事很叫她为难,主动提出了回绝。 何秋水却摇摇头,“我只是不太确定她们能学到什么样子……对了,你们年会什么时候?” “圣诞节晚上。”严星河低头查了一下科室群的文件,这才回应道。 何秋水点点头,“还有半个月啊……” 那得挑个简单的,不然还没学熟练呢,就要登台了,况且她们都还要上班,排练什么的都是额外的加班,不好学太难的。 想了一会儿,她想到了一个,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我想到了,可以跳那个《礼仪之邦》的,上回华服秀典的时候我看到现场了,群舞可好看,歌还好听,动作也好记,又正能量,妥妥的!” 严星河哪懂这个啊,别看他总帮何秋水拍视频剪视频好像学了不少东西,但在舞蹈上说他是半桶水都是夸他,现在见她说得信心满满,忙不迭就应了。 见他也说好,何秋水就联系了小美和陈护长,陈护长工作起来雷厉风行,不到一会儿就组织好了演出人员,不多,就十个人,四个是实习医生,六个是护士。 何秋水把找到的资料往新拉的小群里一发,“大家先看看舞蹈资料,明天我们开始练习哈,具体时间和地点听护长安排@所有人” 第二天下午六点,何秋水慢悠悠的去了医院,感觉很新奇,以前每次来,她都要么是病人,要么是来送外卖的,偶尔看看严医生,这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当老师的。 好在护士们都是熟人了,几个学生虽然是第一次见,但晓得她是严星河家属,态度都很尊重,学起艺来也很认真。 何秋水特别满意,“哎呀,果然个个都是高材生,一点就通。” 过了差不多一周,严星河要去京市开会了,她就打算结束自己的教学时光,认真对大家道:“你们跳得都很好了,只是配合的时候默契少了一点。” “不过没关系,接下来多练习就可以了,两三遍不行就七八遍,还有好些天呢,每天都集合起来练习几遍,到时候就有默契了,我就不来看大家练习啦。” 等人家问起她为什么不来了,她就理直气壮又得意洋洋的道:“我要跟严医生一起去开年会了呀!” “……你又不是医生,去了能听懂么?”小美挽着她胳膊,好奇的问。 何秋水眨眨眼睛,“我又不去听讲座,我不过就是去蹭个吃的玩的而已。” 她都跟她家严医生打听过了,主办方安排的酒店很不错,那家酒店的自助餐更不错! 到达京市的当天,京市下了这一年的初雪,知道的人都说:“今年的雪下得早了。” 还有关注新闻的人说:“这几天好像出现小范围鼠疫了,不过扑灭得快,没多大事儿。” 何秋水坐在酒店大堂等严星河排队办入住手续,轮到他时,就听他喊了声“囡囡过来”,然后小跑过去刷个脸。 “哎呀,这不是我严师弟吗,哟,今年带家属来啦?”旁边一个戴着眼镜的白胖男人发现了严星河,立刻上来攀谈。 严星河回头一看,叫了声陈师兄,然后介绍给何秋水道:“这是高我两届的学长,现在在g省人民医院工作。” “陈医生好。”何秋水腼腆的叫人。 陈医生摸摸自己的啤酒肚,笑得像樽弥勒,“弟妹不客气,到时候一起吃饭啊。” 历来学科年会既是同行们交流经验和了解学科前沿知识的大好时机,也是跟熟人们小聚的好时候,讲座又不会晚上开,好不容易见面了,不聚聚怎么行。 京市的冬天又干又冷,还下雪,不好出门,白天的时候何秋水就一个人在酒店睡到自然醒,然后叫个客房服务,吃完早饭就看电视玩手机,等严星河开完会回来叫她吃饭。 要说京市的暖气那是真舒服,她总是玩着玩着就睡着了,暖乎乎的,睡得天昏地暗。 主办方的讲座就安排在酒店二楼的大会议厅,严星河偶尔在会议间隙跑上来看她,就会看见床上鼓着一个包,只有一撮乌黑油亮的秀发露在外面,她整个人都藏进了被子里。 他总是怕她呼吸不畅,要用手费劲的把她挖出来,然后看着她红润的一张脸,心里发软,忍不住低头去亲她。 柔软的唇贴在一起,他轻轻的用舌头描摹她秀美的唇形,然后不容拒绝的撬开她的牙关,在她的口腔里扫荡,直到她觉得憋气,往一旁翻身躲开他为止。 每次严星河都会隔着被子拍她,在心里暗骂她是个小坏东西。 她是睡得好了,却不知他每天晚上有多难熬,一块肉放旁边,能闻到香味,能搂着睡觉,能亲能摸,就是不能吃进肚子里,搁谁不得上火。 何秋水还是个好样的,就跟不知道他难受似的,非得抱着他才能睡,理由一套套的,“我看网上说的,男女朋友就是这样睡的,你抱都不让我抱,是不是不爱我了?” 严星河无法反驳,只好认下这只树袋熊,好在她还不会要压着他的肩膀睡,不然非得肩周炎不可。 到了晚上,一群人出去玩,何秋水就要跟着了,喜欢一边吃东西一边听他们侃大山。 一开始说到血腥一点的手术,大家还会顾忌一下她,“弟妹在这儿呢,别吓着人家。” 等到发现她能听得津津有味以后,大家就放开了,说得那叫一个手舞足蹈,她还特捧场,时不时就提问:“然后呢?” “后来呢?” “结果怎么样?” 都说知己难求,难得遇到会听得这么认真的听众,大家的谈性浓厚,讲病例时就跟说书似的,那叫一个抑扬顿挫引人入胜。 末了还要拍拍严星河肩膀,“师弟,你这媳妇找得不错,果然好东西都留在最后。” 严星河听了就谦虚的说哪里哪里,可是眉梢眼角的笑容跟得意满不是那么回事。 学科年会最后一天,有胡教授的讲座,严星河去听,跟叶主任还有陈师兄他们坐一起。 休息时聚在一起喝水聊天,听到有人说:“你们说江城那边怎么回事,听说有不明原因肺炎还是什么?” “好像有新闻报道了,没几例,听说跟非典差不离。” “哦豁,非典呐,那年可厉害了,这次不会又这样罢?” “应该不会罢,不会那么倒霉的吧。” “可是明年庚子年啊,不是都说庚子年必有大灾么?” “哎,你怎么那么迷信,又不是搞玄学的,中医都没你这么迷信!上一回庚子年还东风1号发射成功了呢,不就是好事么!” 严星河没加入他们的谈话,只悄悄发了信息问厉宁述,问他是不是庚子年都难过。 得到的回复是:“不一定,只是说庚子鼠年多灾,你说上一回庚子年,那就是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你是不是历史没学好?” 严星河啧了声,你解释就解释,怼我是几个意思!? 不过他没把这事儿太放心上,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一代人,总是很相信国家的力量,有那么大一个国家当后盾,有什么坎迈不过去的。 他把这事儿抛到脑后,借着返程之前的最后休息时间,跟何秋水一起去采购特产,看她每样东西都要问问自己的意见,觉得痛并快乐着。 有一说一,陪女朋友逛街真不是人干事:) 回了容城以后,圣诞节很快就到了,严星河问何秋水:“你要不要去看晚会?我给你拿个入场券。” 何秋水眨眨眼睛,有些得意的拒绝了,“不用你给,我有办法进去。” “……你怎么进?”严星河微怔,心头又升起好奇来。 何秋水神秘兮兮的摇摇头,“不告诉你,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等着罢。” 他走过去搂着她,故意放低了声音诱惑她:“好囡囡,你告诉我好不好?” 说着朝她耳朵吹了口气。 何秋水脖子一缩,整个人都有些发麻,可是她咬咬牙,还是坚定的道:“不要,不告诉你。” 严医生眨眨眼:“……”色/诱失败,我的魅力值降低啦? 第一百一十章 严星河跟何秋水从京市回来后,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这才到了圣诞节。 这一个多星期里, 何秋水似乎很忙, 经常不在糖水铺。 严星河不是没注意到,有时他下夜班或者早下班了过来,都不见她, 问何叔她去哪儿了, 回答说是:“学校有事,她张老师找她。” 他也问过本人这几天都干嘛去了, 可这小妮子意志坚定得很, 打太极的功夫一级棒, 句句都在顾左右而言他。 真是好极了, 感觉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在瞒着他:) 何秋水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时常幽怨的目光, 花了更多时间跟黄玥玥视频, 因为她过了圣诞节就要回来,在那之前,“好姐妹, 你帮我人肉带点东西回来好不好呀?” 于是她开始喜欢上通过视频跟黄玥玥一起逛街这项活动。 严医生:“……”我女朋友的爱好真是画风清奇:) 随着时间一天天向医院年会当天靠近, 严星河的疑惑反倒淡了不少, 反正总会知道答案的, 不是么? 圣诞节那天傍晚, 严星河下班, 去电视台时路过糖水铺, 进来想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却被告知她已经出去了。 他愣了愣,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浮现心头, 却又不敢肯定。 但这个猜测很快就落到了实处。 一附院今年是建院六十周年, 六十年一甲子的栉风沐雨,一附院也算培养了许多人才,在业内声名赫赫,这其中又有过许多关于改革和发展的艰难,院领导抚今追昔自然很感慨,一感慨就决定,我们要办院庆,大办! 这个基调是年初就定下来的,所以这一年来,一附院开展了许多的送医疗下乡和义诊活动,还有一连串的科研成果展示和学术活动,甚至还跟学校联合举办了本院第一届希波克拉底杯医技比赛。 到了九月份,又跟容城电视台联合承办了一次全民医学知识问答竞赛,医学科普搞得轰轰烈烈。 也是因为有了这次合作,才促使院长有了在电视台演播厅办晚会的念头,所以这次年会的晚会,实际上又是一附院的院庆晚会。 “说来说去,就是有钱!大气!”林枚找到骨二的几排椅子,坐下后,拍着大腿环顾四周。 座位都是按照部门安排的,最前面的两排当然是留给院领导和莅临观赏的市领导,往后就是各科室了。 骨二前头是骨一,后头是骨三,都是常来常往的熟人,正商量着一会儿散场去哪儿吃宵夜。 严星河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在想何秋水,她说她有办法进来,但怎么进来却没说,于是他就特别好奇她是怎么进来的。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大家晚上好……”一阵乐曲声过后,主持人出场了,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节目类型来去就那几样,水准在及格线以上,特别出彩的没有,一旁的王冠低声道:“也就那两个小品和朗诵好点,其他的歌舞类节目都很一般啊。” “自己人排的,什么水平你心里没数?”严星河瞥了他一眼,“我们是专业治病的,又不是专业跳舞的。” 骨二的节目压轴登场,在一水现代舞中突然出现一支古朴端庄的古典舞,红衣玄裳,似从遥远的汉唐盛世特地赶来,赴一场江山如画的家国之约。 泱泱礼仪大国的万千气象浓缩在舞台vcr的视频中,高远辽阔的天空,飞檐斗拱的建筑,和翩翩起舞的少女,仿佛古老与年轻在交汇融合。 掌声响了一阵又一阵,台下观众席里很多人在议论,陈护长前面坐着骨一科的护长,正回头问她:“哎,你们科这个舞排的不错啊,特地请老师来教的吧?” “哪有啊,就是托了我们科严医生的家属,他女朋友你知道吧,学汉唐舞出身的,友情指导了几天。”陈护长嘴上谦虚,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看看,这是我们科的外挂!哎呀,你们羡慕不来的! 严星河听到同事们的夸赞,心里与有荣焉,这可是他家小姑娘一手教导出来的队伍,当然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台上的主持人又出场了,严星河也没注意人家都说了什么,回过神来只听到一句,“……这盛世如我们所愿。下面请大家欣赏民乐合奏《水龙吟》,演出者,古琴:沈砚书,笛箫:杨明,二胡:孟庭光,琵琶:何秋水,有请几位老师。” 主持人话音一落,舞台上的灯光就暗了下来,可以看到有工作人员在搬动着桌椅。 “……哎,星河,你加小老板娘是叫何秋水我没记错吧?没有同名同姓的吧?”王冠愣了片刻,伸手推推他的腿,不可置信的问道。 严星河整个人都有些懵了,“……没、没有的吧……” 他的声音虚虚的,落不到实处,另一边的林枚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你也不知道的?” 他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拔高,有其他人好奇的看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他立刻就凑上去卖同事,“上头刚才说的那个何秋水就是星河他女朋友!” 其他科室的同事知道了都一脸惊吓加敬佩的看过来,“哇哦,你们骨二可以啊,家属里卧虎藏龙。” 严星河真是哭笑不得,苦笑着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她瞒着我……她神神秘秘的,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她有演出。” 难怪人家不要他的票呢,人家是工作人员! 台上有一束追光亮起,打在弹古琴的青年身上,古琴娴雅大气的声音开始流淌,干冰制造的烟雾开始升腾,vcr里出现了烟雨江南的亭台楼阁。 紧接着灯光徐徐亮起,露出了另外三位演员来,笛箫的绵柔藏韧,二胡的惊艳销魂,琵琶的撩拨心弦,在这个时候成了绝配。 背景动画里飞快的闪过许多景象,从记载历史的国宝,到新中国建设的影像记录,从传统医学的针灸铜人,到现代医学的精准检测,当所有乐器形成合奏,每个在现场的观众都感受到了巨大的震动。 这种震动,不仅让人全身犹如过电一般鸡皮疙瘩起立,还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严星河呆呆的看着台上的何秋水,她的长发特地做成了卷发,扎起一半,剩下一半披散在身后,妆容简单大方,一身黑色碎花的改良盘扣旗袍裙,一切都很简单。 唯一的亮点,是她怀里抱着的琵琶。 就算隔了那么远,严星河还是认得出来,这是她那把宝贝到不行的敦煌壁画复原款曲项琵琶。 他有些怔怔,第一次看到她登上真正的舞台,这才意识到,她是天生就属于舞台的,只要让她上场,她就可以轻易成为瞩目的焦点。 一时间更恨秦曼莉和宋颖,要不是她们,何秋水也不至于彻底没了登台的可能。 可是他旋即又觉得无力和挫败,他不能做违法的事,于是好像,除了叫她们坏了名声,也做不了其他的事替何秋水报仇了。 他叹了口气,觉得心里像被烙铁烫了一下似的,生疼。 台上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何秋水跟搭档们有序的退场回到后台的休息室,“今天谢谢几位老师的关照。” 她不是专业弹琵琶的,跟眼前这几位专业人士可不能比,于是态度一直都放得谦恭。 弹古琴的沈砚书是音乐学院的教授了,是个很文雅的青年,闻言笑着摇摇头,“你弹得很好了,难怪张老师对你信心十足。” 当初医院领导通过他太太的关系找到他,希望他能在院庆晚会上演出,选定了《水龙吟》这首曲子,弹琵琶的人选却有些难办。 原定的是一位同事,结果同事带着她学生出国演出了,他找到张从真,想通过她联系另一位琵琶演奏老师,结果却被张从真推荐了自己的学生,“你信我,我这个学生从小就学琵琶,要不是舞蹈天赋更好,说不定就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了。” 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接纳何秋水,没想到她会是个意外之喜,听说她不能再登台演出了,多少有些遗憾。 拉二胡的孟庭光摸摸自己新剃的光头,笑道:“是啊,我就说你很好了,以后有机会,可以往音乐方面发展发展,说不定咱们还能在这舞台上再做搭档。” 何秋水眨眨眼,笑得一脸轻松,“我还是更喜欢跳舞,我自己演不了,可以教学生啊。” “也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说着又喊她一起去宵夜,她婉拒道:“我男朋友就在外面,约好了跟他一起。” “你男朋友特地过来接你啊,挺好挺好。”孟庭光笑道,“这样安全。” 何秋水点点头,“他是一附院的医生,今晚过来看演出了。” 孟庭光哦哦两声,她说完也没久留,收拾好东西就离开了。 等她走了,孟庭光才嘀咕了一句:“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找的医生当对象,哎,老沈,你老婆是不是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 “不是,她是二附院的。”沈砚书把琴装进琴匣,抬头看到孟庭光一脸懵逼的疑惑表情,解释道,“就是省医院。” 孟庭光这才反应过来。 另一边,何秋水已经出了后台,背着琴囊一路走到了一楼大厅,远远就看见严星河正站在一根柱子旁边在等自己。 周围有他的同事,有的她认识,有的她不认识。 但她一点都不在意,欢快的小跑过去,“严医生,我来啦!” 清脆的声音一下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她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在所有人的注目中,乳燕投林一般冲进了他的怀里。 严星河被大家调侃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但又舍不得放开她,只是伸手接过她的琴囊自己拎着,语气轻嗔,“腿还没好全呢,别乱跑动。” 何秋水笑盈盈的应了声好,然后又转头去看周围的人,乖巧的跟大家打招呼。 众人从她的衣服上认出她来了,刚才最后一个节目的表演嘉宾,于是都笑着恭维道:“刚才的演出真的特别好,我都差点听哭了。” 又笑着调侃严星河,“严医生有福咯,女朋友这么有才华,还那么漂亮,真是郎才女貌。” 严星河当然要自谦几句,但眼角有明显的笑意溢出,和平时的如沐春风不太一样,更像盛夏的骄阳,炙热又缠绵。 这时王冠在不远处叫了一声,“车来了,吃火锅的同志们,没开车的都上车,开车来的都去开车,大家跟我走起!” 晚会七点半准时开始的,满打满算两个钟头,现在才九点半多一点,正好可以去宵夜。 严星河紧紧抓着何秋水的手,向自己的车走去,边走边扭头看她一眼,“给了我那么大一个惊吓的女朋友,你的会员卡就要派上用场了。” “……只有惊吓?”何秋水抿着唇笑笑,追问道。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还有烦恼,大家都知道我女朋友好了,万一我没娶到你,岂不是要丢死人?” 何秋水愣了愣,然后靠在他胳膊上闷闷的笑,“……那你再努努力,以后就不会丢脸了。” 第九十五章 从秦家婚宴回来, 何秋水的生活又重新恢复平静,不再去想跟秦曼莉有关的事。 有些伤害已经造成, 但又已经过去, 从始至终秦曼莉都没有跟她说过一声对不起,但她已经不在意了。 何秋水想,她可以过得很好, 开开心心的, 只要一想到秦小姐的白月光是自己男朋友,那感觉就……可太爽了! 还有啊, 以他们两家的熟悉程度, 应该会经常见面的吧?那就以后有机会再多带严医生去她跟前转转, 秀秀恩爱什么的, 哎呀, 到时候肯定场面很好看! 没错, 此刻她的想法就是这么绿茶:) 当然,她其实也不想去纠结自己这种做法是不是有些软弱,毕竟她可以对付秦曼莉, 却对付不了秦家, 这是事实, 她或许可以借用严家的力量, 但她不愿意那样做。 她也不愿意叫严星河为了她的事难做。 时间已经是九月中了, 学校早已开学, 阿蒲和南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严星渝回了花城,严克文也结束了在天生湖的考察,带着老太太回来了, 然后就是方斌的寿辰。 何秋水那天穿着方斌亲手替她缝制的翡翠绿珍珠镶边改良泡泡袖旗袍裙出席寿宴, 裙子没有那么修身,却依旧完美的衬托出她的曲线,金线蕾丝质感挺阔有型,面料绣着大朵盛放的太阳花,灯光一照,蕾丝中的金线就会隐隐泛着光泽。 领口素雅的盘扣和珍珠相得益彰,低调温柔又优雅,裙尾侧边的小开叉恰好将她完美的小腿曲线露出来,腿上的疤被她用彩绘遮挡住了。 “走起路来像踩在花上,太好看了!”方云彤拉着何秋水的手,非叫她给自己转个圈,然后啧啧称赞。 何秋水有些腼腆的转了个圈,然后伸手拨开垂在额角几缕卷发,望着向她大步走来的青年笑了起来。 严星河来了,方云彤就很机灵的溜开,临走前没错过他看向何秋水时眼里迸出的惊艳之色,不由得窃笑不已。 方斌的生日过后,何秋水就算是正式在容城上层社会很多人心里挂上号了,尽管他们可以不在意一个方家的表小姐,但却不能不在意严星河。 尤其是,“严三夫人说了,这可是她家老太太看中的。” 又有人凑上来道:“何止啊,我家那个小的,跟严司令家的方南还同班呢,回来说他写的日记都是说他和哥哥去舅妈家玩的,看看人家这笼络人心的能力。” “我怎么听说这位的家境很普通?” “可我听说方家给这位的妈留了很多嫁妆的,现在都归她使啦,再说了,家境普通又怎么样,你瞧瞧秦家的新媳妇,不也普通人家出身,后来当了空姐才认识秦智远的么。” “就是,说起来还不如这位呢,这位起码有个靠得住的好舅家。” 这些议论是到不了何秋水耳朵里的,她仍旧安安静静的跟家人一起守着这片小店,做些自己喜欢做的事,老老实实的继续学习熬煮各种糖水的方法。 闲的时候就逗逗猫狗,听听邻里的八卦,偶尔拜托送餐的外卖小哥帮她给严星河送一份糖水到办公室,日子清闲自在。 张从真来看她的时候就觉得,“你的日子比我过得还滋润。” “哎呀,您贵人事忙嘛。”何秋水笑嘻嘻的,给她端上一碗茉莉花茶奶冻。 张从真用银色的小匙羹吃了一口,先夸一句味道不错,然后道:“我事情也不算多,就天天跟人打嘴仗。” “价格还是谈不拢?”何秋水问道。 张从真想租下在舞蹈学院附近一个商业中心的商铺,改来做舞蹈教室,可惜价格太贵,对方似乎看准了张从真是真的想要,价格上一点都不肯松口。 “最要命的是,看来看去还真的只有那里合适,面积又大,采光又好,还靠近学校,生源不成问题,我都想好了怎么改造了。”张从真叹了口气。 地方是好,可是一个月要五六万的租金,而且必须签五年,一次性付清,这要几百万啊,她去哪儿找这么多钱,况且交了租金以后,还有装修呢,人工水电宣传费,样样都等着花钱。 何秋水咦了声,“您不是跟郑南声合作的么?他能干嘛?” “你说他啊,到时候舞蹈教室业务分两块,主要是教舞蹈,另外还可以收些学生进行大提琴的小班教学。”张从真解释道,“他和男朋友决定到中国定居。” 想起郑南声的性取向,何秋水眨眨眼睛,“他家里人知道他有个男朋友么?” “好像说知道,但他爸不同意,所以他们决定留在国内,争取家长的同意,然后给他养老,听说老人家身体不太好了。”张从真想了想,应道。 何秋水冷笑一声,“活该!让他骗我!” 张从真不久前业已听黄玥玥说起过何秋水跟郑南声的纠葛,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不过却没有说什么,小孩子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去罢。 何秋水哼哼几声,气过了,然后才道:“老师,不够的钱我补给您罢?” 说着又怕她不答应,忙道:“您放心,我还有钱的。” 张从真不知道她继承了容珍珍的嫁妆,以为是她以前的工资和演出费,哭笑不得的道:“别闹,就你那几个钱,还不如留着买买买呢。” “哎呀!我说的是真的!”何秋水着急起来,忙不迭的凑到她耳边,把之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大概,没说得很细,只说自己继承了一笔小几百万的钱。 张从真这时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老师,我晓得您不肯跟别人借钱,但我不是别人呀。”她亲密的搂着张从真的胳膊,“您对我那么好,就像我妈妈一样,以前我有困难都是您尽心尽力的帮我,那现在您有困难了,我又有能力,当然是我帮您啦。” “更何况,师姐有的时候,咱们不就说好了么,我跟玥玥给您养老的。”她说着又用脸蹭蹭她的肩膀。 张从真抬手摸摸她的脸,眼睛有些湿润了,沉默良久,“……那、我给你写个借条?” “都行,要不然您让我入股也行。”见她答应了,何秋水松了口气,笑嘻嘻的点点头。 张从真答应下来之后,何秋水去了一趟银行,取了一对羊脂玉手镯和两根大黄鱼,一起送去了拍卖行,并且很快拿到了一百二十万的拍卖所得。 她把二十万留了下来,另外一百万存进卡里,揣着卡就跑去找张从真了。 张从真还在学校办公室,何秋水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来过了,校园内景致还是原来的模样,路过宣传栏,她还看见《木兰辞》的演出海报。 她不自觉的停下脚步,仔细看了一下,然后才抬脚慢慢的离开。 她还记得那些动作,也还记得当时激动的心情,却已经不那么难过,只有淡淡的遗憾,转瞬即逝。 到了张从真的办公室,她敲敲门,进去后除了看见张从真,竟然还看到了秦曼莉和她的老师花副教授。 隔了半个多月再见,她不知怎么的瘦得有些脱了像,脸颊微微凹陷进去,整个人显得很憔悴,看见她进来,就连忙别开脸。 张从真可能是知道些什么,站起身来,“走罢,南门那边开了家新的小吃店,我带你去吃啊。” 说着就起身,拿了外套和包就往外走,何秋水也没同那两人打招呼,哦了声,也跟着出去了。 一直到出了办公楼,张从真的脚步慢了下来,“我听说,你受伤的事跟秦曼莉有关?” 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的,但何秋水还是点了点头,“……嗯。” “这个贱……”张从真脸色难看得很,张口想骂人,却又立刻止住,面色阴沉沉的。 何秋水拉一下她的手,低声道:“您别气坏了自己,算了罢。” “……算了?”张从真惊讶的看着她,“你说算了?” “不这样能怎么办,我们没有证据。”何秋水抿抿唇,又微微翘了一下嘴唇,“再说了,我现在过得很好,只要看到我,秦曼莉就能气死。” 她低声将秦曼莉跟严星河之间的纠葛说给张从真听,然后又笑道:“您不知道,看到我跟星河一块儿的时候,她的脸色有多难看。” 顿了顿,她又好奇道:“她今天到学校来是干嘛的啊?看起来脸色好差。” 张从真冷笑一声,“来找花副教授介绍京市歌舞团的人给她认识,好像说要到那边去,谁知道呢。” 秦曼莉要走了?何秋水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走了也好,省得日后见面互相恶心。” “算了算了,不说这种人了,真是讨人嫌。”张从真嫌弃的骂了句,然后带着何秋水往学校北门的方向走去。 最后,何秋水带来的一百万被算作了她入股舞蹈教室的资金,张从真把合同递给她,“呐,这是你的,拿好,要是能做起来,你就可以钱生钱啦。” 何秋水点点头,满心的欢喜雀跃。 严星河听闻这件事后,先是一喜,随后叹了口气,“张老师是为你好,给你留了个能生蛋的母鸡,以后你就算一事无成,也不怕没饭吃了。” “……我怎么可能一事无成!”她沉默了一刹那,然后跳起来一本正经的反驳。 严星河顿时失笑,又伸手拉过她,摸摸她的头,“那就是……你又更多的钱可以买头面了。” 何秋水:“……”我说大兄弟你怎么还记得这个??? 然而他们没想到,更让何秋水诧异又惊喜的事还在后面。 没过几天,张从真又给何秋水打来了电话,告诉她两件事,一件是舞蹈教室的场地租下来了,马上就要进行改造装修,“另一件事呢,是有个导演朋友,要拍一部唐朝背景的电视剧,找我做舞蹈指导,要编舞和教演员练习,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何秋水愣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立马答应道:“要要要,我要去!” 第九十六章 严星河知道她要跟张从真一起去剧组的时候, 先是微怔,随即也高兴起来。 他伸手轻轻揉着她的头, 半晌才说话, “……这是好事。” 至少她的所学没有被荒废,“我听说很多舞蹈演员跳到最后也是去当老师,或者从事舞台相关工作, 你这样也好。” 何秋水点点头, 抬手拉下他放在自己头顶的大手,抓在手里, 晃了晃, 有些撒娇似的问他:“那我走了, 你会不会想我?” “这个月的手术有些多, 我还要发论文和整理书稿, 怕是没时间想你。”严星河望着她, 淡淡的应道。 “什么嘛,你就不能哄哄我?”何秋水听了嘴巴一扁,不满的皱皱鼻子, 不肯看他了。 见状, 严星河的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不过……” “不过怎样?”小姑娘立刻咻的回过头来, 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满怀期待。 “不过我睡觉的时候应该会想你。”严星河老实应道, “所以你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还有发照片。” “你讨厌!你就是来骗我照片的!”她抬手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嗔怪的白他一眼,然后被他整个人抱住, 她想了想, 又仰头去亲他的嘴。 在这种事上,她意外的比严星河要主动些,喜欢用这种亲密接触来确认彼此的心意。 严星河也不躲,每次都是乖乖的被亲,有时候在上班时遇到无法沟通的病人或家属,心里攒下气来,叫她这么一亲,倒是立刻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你怎么跟小胖子一样,都喜欢亲人。”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眼尾有些弯弯的,眼角皱起了几道细纹。 何秋水停下来,趴在他肩膀上,“因为它是我养的啊。” 物似主人型没听说过么:) 严星河觉得她太好玩了,于是又逗了她几句,然后才问:“这次去京市要去多久?” “嗯……大概要半个月。”何秋水数数日子,回忆着张从真的安排。 严星河点点头,放开她,伸手去端茶杯喝水,他有些上火,何秋水给准备了菊花茶。 他仰起脖子的时候露出好看的喉结来,何秋水歪头看着他,觉得有些有趣,男生的喉结跟女生的到底有多不一样? 她刚要伸手过去要摸一下,严星河喝水的动作就停了,“……怎么?” “没、没什么。”她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缩回手,吐吐舌头。 然后拿了包从何曦那里打劫来的旺仔小馒头,拆开捏了一粒放进嘴里,没有立刻咬碎,而是用上颚抵住,等它慢慢消融,等整颗“唰~”一下松散崩开,奶味排山倒海而来。 她高兴得眯起眼,倒引得严星河频频侧目,最终实在没忍住,低头主动去吻她,然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奶香。 他顿了顿,松开她,从她手里的零食袋抓了一把小馒头,也学她的模样吃起来。 搞得老何上来叫人吃饭时都有些茫然:“……”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都不玩你亲我我亲你了吗??? 还是说最近流行一起吃旺仔小馒头??? 搞得他还在楼下担心好久,生怕上来会撞到什么让人尴尬的场面。 他心里嘀咕,面上反而还骂起人来,“都要吃饭了还吃零食,是不是饭不香?死丫头你怎么总说不听,自己不听话就算了,还带坏人家小严,赶紧把你零食收起来!” “……哦。”何秋水怏怏的,撇撇嘴小声逼逼,“我哪里有本事能带坏他,呵呵哒。” 严星河则抬手摸摸鼻子,有些心虚,其实是他自己主动被“带坏”来着,谁叫小丫头吃东西吃得那么香:) 过了两天,严星河正在上班,刚把医嘱开完,手机响了,他接起来,是何秋水的。 “我现在要登机去京市啦,你一个人好好的昂~”她的声音欢喜雀跃,不像去工作,倒像去度假,“老何说了,让你下了班就家去吃饭,周末的时候就带上阿蒲跟南南……” 他耐心的听着她说话,交代一句就应一声好,脸上不自觉的挂上笑容来。 坐对面的王冠正站起身来放打印纸,看他一眼,啧了声:“星河你捡了金子?笑得那么荡漾。” “他女朋友打电话来,比捡金子宝贝多了。”坐严星河旁边的是张天琪,离得近,自然就听到电话里传出来的是女声。 一旁跟着拍摄的林方舟早就跟大家混熟了,这时好奇问道:“严医生的女朋友也是医护人员么?” 严星河摇摇头,说声不是,“她是跳舞的。” “你俩天天见面,还有什么是要这个点打电话的?”王冠伸手拿出打印好的病程记录,一边看一边跟严星河闲聊。 “她今天飞京市工作,要过段时间才能回来。”严星河一边应,一边站起身来,准备要去手术室。 其他人也站了起来,没一会儿,办公室里又剩不到几个人了。 严星河的感觉没有错,何秋水是真的当这次出门是来玩的,“我还是头回进剧组呢,老师,您说我能见到很多大明星么?” 到了出发的前一天,她才知道原来邀请张从真去做舞蹈指导的导演是杨开,那个得过无数电影大奖差一步就能拿到奥斯卡最佳导演奖的鬼才导演杨开。 这次他要拍的是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长恨歌》改编,杨贵妃和唐明皇都是音乐和舞蹈大家,梅妃在史书中也曾留下善惊鸿舞的记载等等,影片中势必有许多歌舞镜头,而恰好张从真曾经参与编排演出过《仿唐乐舞》,其中的很多篇章都能改编融入电影中。 “到时候你就去教他们现成的,新的我来编,编完了你来练练,再做调整。”张从真安排道,说完又笑,“他们也不用学得多好,姿势好看协调就成。” 何秋水忙点点头,说自己记下了。 这一来倒将她还想看大明星的念想给打下去了不少,那么忙,哪有空看什么明星呐。 张从真给电影和电视剧编舞的次数不少,跟许多娱乐圈中人都熟悉,杨开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跟她交情很好的那个。 所以她带着何秋水一到剧组,杨开就过来低声提醒道:“真姐,赵怡也来了。” 赵怡这个名字何秋水听了没多大反应,倒是张从真面色一顿,“她怎么也来了,你之前可没告诉过我她有份参演的。” 杨开一脸郁闷又苦逼的神情,“……我特么哪里知道这个大小姐哪里抽风了,突然就说想加入我这部片子,我推了好几次说已经定好人了,结果昨天我那女三号就有事辞演了,宁愿给违约金也要走。” 张从真环着手臂,眉头轻挑,语气冷淡得出奇,“有人帮她了?” “可能是,听老刘的意思,是赵家人打的招呼。”老刘是这部影片的制片人,杨开低声道,然后看了她一眼,“不过不是那位赵先生。” 张从真嗤笑了声,“是他又怎么样,关我屁事。” “……你真跟他分了?”杨开似乎有些错愕,试探着问道。 张从真冷笑,“当然,你以为我是开玩笑的?就算不是,我又凭什么要捧着他女儿?” 何秋水这时候回过神来了,哦——这个赵怡就是赵先生的女儿,她说怎么听着名字有些耳熟呢。 不过她从没见过赵怡就是了。 杨开这时终于注意到了她,问张从真:“真姐,这是你学生?有没有兴趣演个角色啊?” “你滚!少撬我墙角!”张从真翻个白眼骂了句,抬手就要打他。 杨开一边躲一边继续游说,“不是,姐你看啊,你这学生盘靓条顺的,外形条件多好,不当演员可惜了哇。” “当了演员,就能拿奖,能挣钱,能让更多人都认识你,走上人生巅峰,有什么不好?” “滚滚滚,不可能,你少拐骗小姑娘,这套没用我告诉你。”张从真骂,她倒不是觉得娱乐圈不好,只是这圈子太复杂太浮华,不适合何秋水。 她日子过得好好的,守着小店拍拍视频,以后再去舞蹈教室教教学生,这也能挣不少的钱,日子还清净,再过一两年她结婚了,很快就会有孩子,日子一顺到头,何必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 杨开躲过她的魔爪,跳过去问何秋水:“小姑娘,你想不想拍戏?” 何秋水愣了一下,有些紧张,下意识的看看张从真,见她气呼呼的瞪着杨开,她摇摇头,抿唇笑笑,“不想哦。” “……为什么?你不想出名,不想挣大钱?”杨开追问道,不过没多少自己被拒绝的不快。 何秋水点点头,“不想,我不缺钱,而且我要是来拍戏,就不能经常在家了,我男朋友工作很忙很忙,如果我也很忙,我们就见不到面了。” 杨开:“……”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居然是个恋爱脑??? 但其实何秋水只是说了一个原因,一个不太重要的次要原因。 若是她想进娱乐圈,她敢保证严星河会支持她,而不是阻止,但问题是,她并不想,因为她知道以自己的性格,进娱乐圈只会被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的眼神很清澈,也很坦然坚定,证明她说的是真话。 杨开觉得这真是个天真到不行不行的姑娘,觉得很可惜,但张从真却觉得她徒弟果然是个脑子清醒得不得了的姑娘,心下十分欣慰。 但她还是提醒了句:“这人呐,有多大的头戴多大的帽,外人都看着明星风风光光,却没看到这背后有多少龌龊和眼泪。” 何秋水乖巧的点点头,“我知道的,我不适合这样的地方,您放心。” 张从真这才满意的笑了,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阿水,我就剩你跟玥玥两个了,你们得好好的。” 何秋水抬眼看见她眼角明显的皱纹,和鬓角若隐若现的两根白发,心里忽然一酸,用力的点点头。 这边张从真带着她跟杨开还有编剧等人开了碰头会,定下舞蹈要多少段,时长多少,情景是什么样的,领了任务就又带着何秋水一块儿在酒店里关起门来做功课了。 “这段群舞用《踏歌》的,你改一下动作,改得容易些。” “好。” “这里剧本说新排了剑舞要献艺,你想自己编还是怎么说?” “用《剑气舞》改罢,那个快。” “好,还有一开头的梅妃舞惊鸿,这里用你那个《惊鸿舞》改一下,不用多,就十几秒,几个动作。” 这边师徒俩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确定舞蹈动作,力求让舞蹈动作简单易学好记,并且看起来协调优美,这才信心满满的进了组。 按照杨开和张从真最终商定的安排,是除了女主角以外的有舞蹈戏份的演员都归何秋水,她自己则用心编排《胡旋舞》和《霓裳羽衣舞》。 女主角宋潇芸是从电视剧圈进军影坛的,生得很美,是那种张扬明媚的美,一看就很不好惹,何秋水看过不少她的八卦,说她跟同组的演员关系不好啦之类的,甚至还说她跟剧组撕逼,但何秋水偏偏讨厌不起她。 等见了人,她才发觉自己为什么不讨厌她,是因为她身上的气质,让何秋水觉得很舒服,爽朗又坦荡的那种。 跟另一个人放在一起,就会把那个人衬得无比的尖酸刻薄又无理取闹。 对,她说的就是赵怡。 因为张从真那边的舞蹈还没编好,练习时就只有饰演梅妃的演员和一群杨开从艺术院校找来的有舞蹈功底的群演。 别人都学得好好的,只有扮演梅妃的赵怡状况频出。 她从不好好练习,甚至故意说:“老师,我记不住,你再跳一次啊。” 嬉皮笑脸的,一看就是故意挑事,何秋水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教着她同一个动作。 却突然得到她一句:“你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然后跑去强行打断杨开对一个配角演员的指导,命令似的道:“导演,我不要那个女人的学生教我,换了她!” 第九十七章 赵怡生得不坏, 不然也不可能进娱乐圈。 她周身有种被娇养出来的傲气,经常端着, 一副睥睨世人的做派, 她五官虽然只是清秀,但很喜欢化着浓妆,七分的容貌硬生生化出十分的美艳。 于是看着就愈发的张扬, 她的粉丝就喜欢她这股大姐大的味道, 她也总把自己往大姐大的方向靠拢。 加上的确出身高门,是被捧着长大的, 习惯了说一不二, 于是连对导演说话都毫不客气。 为了叫她符合梅妃我见犹怜的形象, 化妆师费了老鼻子劲给她做的造型, 这时候怎么看怎么不对了。 杨开听到她的要求, 深吸了口气, 按捺着心底的怒气,反问道:“你让我换,那换谁?你自己自学?” 赵怡插着腰, 冷笑着道:“这关我什么事, 不是你们导演组决定的么?” “我只是不想看见她罢了, 跟那个女人沾边的, 能是什么好东西?”她轻蔑的说完这句话, 抬手吹了吹指甲。 杨开的面色沉了下来, “赵小姐, 你也说了,请谁当老师这是导演组决定的,我们签了合同的, 无故违约是要赔钱的。” 赵怡见他没同意立刻辞退张从真和何秋水, 立刻就恼怒起来,她指着杨开道:“我敬你是导演才给你几分面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不需要你给什么面子,如果不想演了,就走吧。”杨开的耐性彻底告罄,拉下脸来,面色沉得能滴水。 何秋水现在不远处的屋檐底下,旁边是环着手臂看戏的张从真,她笑吟吟的说了句:“三天了。” 从何秋水第一天开始教学,到赵怡对杨开发难,刚好过了三天。 何秋水抿抿唇,有些心疼赵怡这样诋毁自己老师,“她自己什么做派心里没点逼数么……看不起导演,那她死活非要来这儿干嘛?” “她看上张宙了,想逼他同意跟自己在一起,但张宙宁死不屈,她打听到张宙要拍这部戏,就追来咯。”张从真没出声,倒是从休息室里走出来看热闹的宋潇芸应了句。 张宙是这部片子的男二号,生得眉眼精致,是个英俊潇洒的小生,不算很火,但也有不少的粉丝。 何秋水一愣,回头看她一眼,有些惊讶。 “怎么这样看着我,觉得我不像说人是非的样子?”宋潇芸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何秋水脸红了红,连忙摇摇头,“……不是,只是没想到……她居然想强抢民男,太、太儿戏了。” 宋潇芸被她的强抢民男逗得笑出鹅叫,“……哈哈哈我要告诉张宙去,绝了……哈哈哈……嗝。” 这边宋潇芸不知道在笑哪个点,另一边跟杨开对峙的赵怡已经炸起来了,“你算老几,敢这么跟我说话!?好,好好好,好啊,你给我等着!我要你求着我回来!” 她这话不假,因为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 赵怡进娱乐圈可没什么隐瞒身份一说,她特别享受自己的姓氏带来的特权,喜欢看他们尽管不喜欢但又不得不讨好自己的样子,当她用威胁的手段逼得他人忍气吞声时,那种感觉…… 太美妙了。 能随意将人玩弄在鼓掌之中,而她高高在上,享受他们的摇尾乞怜和跪拜。 这种感觉第一次体验到,是在那个女人的女儿身上,那个贱丫头,凭什么和她坐在一起吃饭,凭什么和她一样享受爸爸的关爱,她甚至不该和自己呼吸同一片空气! 还有那个女人,真正的贱人!抢走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爸爸,奶奶说过的,爸爸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谁也不可以分走!!! 赵怡的心里像有一台阴暗的播放机,在不停的播放着过去那么多年她跟张从真的来往,起先是捉弄,然后是辱骂。 她不停的告诉身边所有的人,那就是个不要脸的小三,看上了赵家的钱和门第,硬是巴着她爸爸不放。 最后,是她将颜如玉推倒,残忍的看着她死亡。 但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更不会愧疚,这一切,都是那对母女的咎由自取,都是报应,不是吗? 杨开听到她的威胁,觉得十分不耐烦,挥挥手,“要走赶紧走,老子就是这部戏不拍了,也不可能去求你!” 一旁的副导演听到这句话,眉头一跳,心说这句式太耳熟了,可千万别真香才好。 但杨开并不担心,能做到像他这样的导演,跟以前被她威胁过的小导演可不同,他让她进组,是因为原来的女二号自己跑了好吗! 要是对方不跑,他是敢撕破脸顶着不让赵怡进组的,原本还以为这个大小姐脾气不好但说不定还能教导几分演技出来,万万没想到刚开机就那么让人一言难尽。 赶紧滚! 他被赵怡气得够呛,一扔话筒,“休息半个小时!” 然后就跑去剪片子的小黑屋里抽烟了。 这头赵怡放了狠话,当然是要走的,她走回去拿自己东西的时候,见到了何秋水跟张从真,当即就气势汹汹的冲了过去。 “我告诉你们,我一定会把你们赶出去!”她指着面前两个女人,破口大骂,“姓张的你就是个婊/子!” “还有你,我知道你,就是你抢了曼莉的男朋友,跟你的老师一模一样,都是让人恶心的小三!臭婊子!”她指着何秋水,然后瞪向张从真,“我告诉你姓张的,有我在一天,你休想进我赵家的门!” 她骂得声嘶力竭,“活该你死了……” 刚说到这里,她突然觉得脸上一痛,她先是一愣,然后剧痛和难堪同时向大脑袭来。 她看清了眼前打她的人,立刻就要扑上去抓花她的脸,“何秋水你他妈敢打我!?” “是啊,打的就是你。”何秋水一抬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练舞蹈的,手脚有力气,又在家里帮忙干活,制服一个大小姐不是太难的事。 但她还是怕赵怡伤了自己,于是将她用力一推,抬腿用膝盖一顶,将她压在了墙上,眉目像染了霜雪一样冰冷,“你骂谁小三,婊/子骂谁?” “婊/子骂你……”赵怡脱口而出反驳道,但看到她似笑非笑的目光,脑子里顿时有一根弦啪的断开。 何秋水歪了歪头,假笑的勾勾嘴唇,“你也知道你自己是个婊子啊?绿茶婊?还是白莲婊?” “你妈难产死了,你就要独占你爸,不让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还害死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小小年纪心肠歹毒,你就是个祸害,是个灾星!” “秦曼莉自己两面三刀活得跟个绿茶似的,别人不喜欢她还要黏上去,我的伤都拜她所赐,到现在我都没听到一句对不起,她就是个撒谎精。” 她说着忍不住抬手又甩了一巴掌过去,“这是替我跟老师还给你这张臭嘴的。” “你才是跟秦曼莉一样的货色,害了人,还不承认自己的错误,觉得是别人对不起你们。” “我跟老师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认识你们俩,你们干脆在一起罢,别去祸害别人了。” 她一口气说完这一大通话,然后伸手拍拍赵怡的脸,揪着她的衣领一拖一推,就将她推到了自己对面,摔在她的助理怀里。 然后拍拍手掌,冷笑着道:“你回去告诉秦曼莉,别出现在我跟前,不然见一次打一次!贱不贱呐,自己想当小三不成反而诬陷正主?哈!” 这场冲突来得太突然了,周围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何秋水已经单方面碾压完了赵怡。 顿时所有人都窃窃私语起来,“这是谁啊,好刚啊,居然敢打赵大小姐,不怕被报复吗?” “你没听说吗,张老师跟赵大小姐的爸爸是那个关系……真是搞笑,她妈都死了多少年了,连老爸找第二春都不给。” “切,还不是怕后妈生个弟弟妹妹跟她争家产?” “要是那个打她的小姐姐也有背景,那就活该她踢到铁板了。” “我觉得好像有点眼熟……” 周围的议论都是幸灾乐祸,让赵怡觉得脸上挂不住,觉得自己受了奇耻大辱,正要放一下狠话,就听见一直不做声的张从真忽然开口了,“我从前忍让你,是看在你爸爸的份上,现在……” “赵怡,我会让你再也回不到这个剧组。”她笑吟吟的,说出这样冰冷发狠的话来。 赵怡迎上她的目光,还是那样的温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冷。 “……哼!那就走着瞧!”她扔下一句,转身推开围着自己的助理,气冲冲的大步走了。 等她走了之后,杨开才施施然的出现,驱散看热闹的众人,“走走走,看什么看,没看过吵架吗?” 但却没说什么不许外传的话,因为他知道,传不出去的,赵家再怎么样,也不会让有损赵家形象的事情曝光。 赵家那位赵先生,现在可正准备要进中央呢。 他掸掸烟灰,然后看了眼对面的屋檐底下,看见张从真正在跟何秋水说话,笑了一声,真是看走眼了,以为是个小猫咪,没想到是个小老虎。 赵怡被骂走了,张从真转头严肃的看着何秋水,正准备教训她,就见她突然一脸沮丧的扑到自己怀里来,“老师,我腿疼……” 这下还怎么骂得出口?她也是为了给自己出头,张从真叹了口气,“哪里疼,伤口那里?带的药膏在不在,走走走,快去贴上。” 躲过了挨骂,何秋水松了口气,忙点点头,去休息室贴药膏时跟宋潇芸擦肩而过,见她朝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她有些腼腆的笑笑,看起来就又是那个乖巧的好脾气姑娘了。 宋潇芸:“……”我觉得她真的可以来演戏:) 何秋水自己乖乖贴药膏,贴完了继续去监督群演们练舞,张从真则出去打电话了,她说过不让赵怡再回这个剧组,不是说说就算了的。 赵先生起初还求情,让她看在赵怡还是个孩子的份上,不要计较这件事。 张从真冷笑一声,扔出一句:“秋水跟容城严家的长孙在一起,早见过家长,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严家对她的态度,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让赵怡留在这里。” 听到严家,赵先生沉默了下来,张从真又嗤笑,果然啊,谈感情哪里有谈利益好用呢? 虽然明知是这个结果,但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齿冷,不过好在,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说回何秋水,她也知道打人不对,但当时就是这么干了,再来一次她也不后悔。 只是…… 她老老实实的给严星河打电话,“严医生,我做了件错事,我打人了。” 严星河一惊,“那你受伤没有?” “……没有,我摁着她打!”她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回答道。 “……哦,那就好。”听到她精气神十足的声音,严星河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问,“为什么打架?” 何秋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严星河听得脸都黑了,又是秦曼莉那个搅屎棍! “赵家的……”他在心里合计一番,安慰道,“别担心,赵家还不敢找咱们的麻烦。” 何秋水担心的是,“万一放到了网上呢?当时好多人看到了,我应该把她带到小黑屋再打的……” 严星河:“……”我没有支持你打人的意思!!! 他想了想,道:“这样罢,我找人帮帮忙,要是有你们的爆料就清理掉。” 顿了顿,他又笑了一声,“其实就算我不出手,赵家也不会让这些事流传到网上的。” 对于他们来说,名声很重要,子弟不听话没关系,飞扬跋扈哪怕搞出人命都不怕,只要能收拾干净,能捂着不叫大多数人知道,就可以了。 何秋水也不是不知道这点,她只是哦了声,然后开始跟严星河哭唧唧,“我今天被她刁难,跳了好多次那个动作,我脚有点痛,都贴膏药了。” 严星河听到这个,忙安抚道:“没事,她不会回去麻烦你了的,注意点,药膏没了我给你寄。” 一面哄一面暗暗决定,得叫赵怡跟秦曼莉吃点苦头才行。 第九十八章 赵怡在何秋水手底下吃了苦头, 当然要跟家里哭诉,把自己说得要多惨有多惨, 嚷嚷着要爸爸替自己报仇。 可惜张从真的电话比她到早一步, 赵先生已经从她那里听到了和她说的截然不同的版本,也知道了何秋水跟严家的关系。 当下叹气,劝道:“你就少惹点事吧, 这件事就当是个教训, 就这么过了,你不要再去惹她们。” “为什么!凭什么要我吃这个亏!”赵怡当场就尖叫起来, “是不是因为那个贱人给你打电话了!赵丞, 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赵先生揉揉眉头, 为自己有这么个歇斯底里的女儿感到头疼, 他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小怡, 你不懂……那个打你的女孩子,是容城严家的人,你不能……” 他想说不能以过往手段去对付她, 这样容易引起严家的注意, 甚至是报复。 可是他话还没说完, 赵怡就像颗定时爆炸的弹药, 又爆发了, “那又怎么样, 我们家还用怕他们吗?你就是偏心那个贱人!” 她的声音尖厉高亢, 有一种让人听了想逃避的感觉,就像指甲在黑板上刮擦似的。 赵先生顿觉头痛,以他的能力和地位, 当然不害怕严家, 但是不害怕不代表能得罪。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努力的想给女儿讲道理,说现在是考察期,严家就是他的主要竞争对手,如果他有一丁点错误,对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他致命一击。 可惜他的女儿并不想听这些。 她只关心自己的特权好不好用,损不损毁,根本不会去想、也没有想过给自己提供特权的父亲到底在做什么,难不难。 她挂了电话,打电话给祖母,老太太是最疼她的,要不然也不会为了她让张从真受了那么多气。 可惜自从颜如玉死了以后,她对自己的感情略有变淡,但没关系,拜父亲跟张从真的痴恋所赐,家里只有她一个孙女了,老太太当然还是偏心她的。 赵怡冷冷一笑,果然啊,家里还是只有一个孩子好。 但让她失望的是,这次老太太并没有帮她说话。 为什么呢?无非就是利益罢了,她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性格做派其实大半都跟老太太一样,她看重自己的享受,老太太自然也看重。 只要儿子告诉她,最近这段时间要低调,不要惹麻烦,等日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她就可以为了儿子的前途委屈孙女。 她比谁都清楚,儿子才是自己的依靠。 “呜呜呜呜……你们都不疼我了……”赵怡这才真的哭出声来,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老太太哄了她几句就不管了,她不觉得有谁能欺负得了她。 《长恨歌》剧组的人发现,这次赵怡真的踢到铁板了。 首先,因为杨开没有明说这件事不能外传,于是有人把这个瓜丢给朋友吃,朋友又把瓜丢给别的朋友,一来二去就闹到了网上,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视频刚上传完就被河蟹了。 就连带有赵怡的大名,或者拼音缩写的微博,也全都被删除,最后不得不用“z姓艺人”来代替她。 何秋水那边也一样,只要能跟她名字和微博账号有联想的,全都被删除了。 网友1:“这尼玛说没背景都没人信:)” 网友2:“所以说这是两个大小姐你打我我打你的恩怨情仇?” 网友3:“啧啧啧,豪门的水就是深。” 说什么的都有,但说到底这只是她们的个人行为,没有危害到他人的利益,最多说一句豪门子弟真是嚣张也就算了,为了防止自己被炸号,不予评论的人反而更多。 另一个佐证赵怡终于踢到铁板的是,她真的没有再在剧组出现了,当杨开知道她不来之后,立刻火速找到另一个女二号进组,完全绝了她回来的可能性。 到了这个时候,众人再看张从真和何秋水这对师生,都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恭敬。 开玩笑呢,这可是能把嚣张的赵大小姐赶出去的人! 新来的女二号是个气质柔弱的软妹子,说话声音柔柔的,为人和气,不过宋潇芸私底下提醒过何秋水:“别看她好像没脾气似的,其实背后也是有金主的。” 何秋水不关心人家有没有金主,因为与她无关,但宋潇芸的提醒不是完全没用,至少她知道以后会记得小心不要得罪人。 “我果然不适合娱乐圈。”忙了一天,晚上跟严星河视频的时候,她感慨了一句。 严星河正在休息室,他刚从一台急诊手术下来,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听她说着这几天的事。 他笑道:“娱乐圈那么辛苦,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又不缺钱,去那儿扑腾做什么。” “我也这么想的。”何秋水笑嘻嘻的应了句,在床上翻个身,又问他,“你有没有好好吃饭?要不然我叫大哥给你送个宵夜?” “吃点热的对肠胃好,煮个汤面?你吃不吃,我嫂子煮的面……吸溜……” “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想吃吗,不行哎,我同你讲,你晚上总是要起来,说不定还有急诊手术呢,要是不吃点,没有体力拿刀子的……” 她喋喋不休又忧心忡忡的模样好似一个小管家婆,严星河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是担心我?” “……是的呀。”何秋水语气一顿,有些茫然的看着镜头,“不该担心么?” 严星河心一软,又觉得有些甜,声音就跟着柔和了下来,“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 何秋水数数手指头,“还有十天左右,老师说国庆前一天能回去的。” 严星河听了点点头,又数一下排班表,“国庆我中间值一天班,我跟杨豫或者王冠换一下,后面几天带你出去玩?” 他们还没一起出去玩过呢,何秋水眼睛一亮,“好呀好呀,那我想想去哪儿比较好?” “去苏市或者扬州么?江南水乡风景秀丽,还有好多吃的。” “还是去花城?我都没怎么去过呢,我喜欢吃那边的好吃的,老何说我们家的糖水就是他打那边学的,还是去山城啊?” 她一边说一边从床上爬起来,宽松的睡衣往一边掉,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也浑然不觉,自顾自的说得高兴,“那边也好多吃的,还可以顺道去看熊猫,你觉得怎么样?” 严星河的目光在那引人注目的半边肩膀上流连片刻,然后轻轻的移开视线,看着她干净的脸孔,“好啊,那你再想想,最想去哪里,然后告诉我?” 何秋水兴致勃勃的点头,正要再说话,就听见视频那边传来个别人的声音,“严医生,急诊的电话,说有个车祸的送上来。” 严星河应了声知道了,然后回头对何秋水叹了口气,“小乌鸦嘴,被你说中了,又来急诊手术了。” “……怎么能关我事呢,又不是我叫他来的。”何秋水一愣,不愿意了,这个锅她可不背! 殊不知值夜班的严医生超级迷信,“要不是你之前说了急诊手术,他会来?” 何秋水:“……”不是大兄弟你这锅扣得也太牵强了叭??? 她立刻就生气了,凶巴巴的回了句:“那我祝你今晚再来一个啊!你看看还会不会来!明明就是你自己是个黑鬼!” 然后就啪的中止了视频通话,气呼呼的……开始查旅游攻略了。 得益于女朋友的“祝福”,严医生这一晚夜班基本没睡,连着两台手术,一台是何秋水打电话过来时的车祸患者肱骨双骨折,另一台同样也是车祸造成的尺骨骨折,不过患者有些特殊,是个怀孕八个月的孕妇,晚上起来喝水时不慎摔倒,不仅骨折还早产,是跟妇产科一起联合手术治疗的。 从手术室回来时已经是凌晨快五点,张天琪是上级医师,还能去眯两个钟头,严星河就惨了,又不忍心叫小吴医生熬着帮自己,只让他开完术后医嘱就去睡,他自己苦哈哈的写着手术记录。 前两天纪录片的拍摄已经完全结束了,严星河不用在镜头前端着,一边打字一边骂骂咧咧,“大晚上不睡觉到处跑,开车不能慢点?那个也是,肚子那么大了,要喝水不能叫老公帮忙?老公放那儿当摆设?” 值下半夜班的是陈洋,她一边对病历,一边安慰他:“人家也不想出事的,严医生快别气了,马上就天亮了,再忍忍。” 严星河想想天亮以后的工作,就觉得头都大了,得忙到中午才能下夜班,下午还要回学校给学生上课,晚上…… 你以为晚上就能休息了?天真! 电视台正在拍一个宪法宣传微电影,要找个医生本色出演,满容城那么多医生都不找,偏偏找上他,美名其曰领导看到了纪录片的剪辑,觉得他的外形很符合要求,要命的是院办居然还答应了,完全都不带征求他意见的。 严星河:“……”你们就不能放过我??? 于是下课后又赶回医院,等摄制组的到来。 晚上十点,严星河终于结束了所有工作回家,一个夜班上了快四十个小时的严医生躺在床上,长长的舒一口气,女朋友的祝福太真实了,他承受不来:) 何秋水是不太知道此刻的严星河是什么感受的,后来听说了这件事,虽然很心疼他辛苦,但是…… “那就是说我就要在电视上看到你咯!?”她兴奋得眼睛都发光,“我要告诉老何跟我哥他们去,让大家都去看!到时候我一定给你转发,给你打666!” 严星河听了哭笑不得,“哪儿就能这么……” 他顿了顿,那句觉得她大惊小怪了的话没说出来,换了个问题问她:“你那边工作顺不顺利?赵怡没有再去找你麻烦罢?” 何秋水摇摇头,“她已经不在剧组了,杨导换了个女二号,越过戏曲的,有舞蹈功底,悟性也好,教起来很快。” 所以她现在已经可以一边盯群演们练习群舞,一边帮张从真训练宋潇芸了,不是很忙,“我真的很快就能回去啦!” 严星河笑着嗯了声,心里的某个念头开始盘旋,并且开始考虑计划的可行性。 随着日子的日渐推移,月底到了,没几天,就到了国庆节前最后一天。 这天早会时叶主任例行讲话,“马上就国庆节了,这几天值班要注意一下,确保还在床的患者都能过个平安的国庆佳节,值班医生要按时过来交接班,如果有其他安排的,要跟同事换好班。” “最近欠费的现象有点严重,各位管床医生注意了啊,欠费的要扣奖金。” “还有,今天下午有社保局的要来检查,大家做好准备。” “今天还有人要来检查戒烟情况,大家提前跟病人打好招呼,别乱扔烟头,抓到一个扣五块钱。” 林林总总,都是些琐琐碎碎看似跟看病无关的但又不能避免的事,大家听着,边听边点头,会一散,就赶紧开始干活了。 张天琪招呼着严星河跟杨豫,“走走走,查查咱们组的。” 骨二科三个治疗组,平均一个组管着大约三十张左右病床,查一轮下来,已经是九点多了,护士十点得去药房拿一趟药,催着医生赶紧开医嘱,“再不开出来就要等下午四点了!” 办公室里一片忙乱,大家也还有心情说说其他的事,王冠问:“哎,星河你国庆打算干嘛啊,去玩么?” “给13床停那个阿米卡星。”严星河一边对小吴医生说医嘱,一边应王冠,“秋水说想去苏市玩几天。” 何秋水到底还是选了苏市,因为离家近,不用买机票。 林枚听了就问:“你女朋友还没回来?” “说是今天中午的飞机。”严星河一面应,一面把开好的医嘱递给站在后面的实习生,叫他拿去给护士。 那边王冠又问杨豫:“老杨你爸妈怎么样了?” “好多了。”杨豫回答道,“哎你别说,中医那套还是管用,调理身体可以的,我妈还跟我爸去做了针灸,现在一个睡得好多了,一个觉得没那么容易头痛了。” “是吧,我就说,慢性病中医还是可以的,等它量变引起质变。”林枚附和了一句。 早上也就这么过去了,等到中午,大家下手术回来吃饭的时候,严星河数着时间给何秋水去电话,“你到家了没有?” “……嗯……那个就……到是到了,就是……”那头的人支支吾吾的,说话吞吞吐吐。 严星河听见电话另一端似乎有呼呼的风声,“你还在路上?” “不是……就是……”何秋水的声音软绵绵的,“我跟你说个事,你别生气好不好?” 严星河愣了一下,“……好。” “那个……我不去苏市了。”何秋水看了眼自己正身处的豪华机舱,要什么有什么,她不由得有些心虚,“我要跟玥玥妈妈他们一起去瑞士滑雪玩,所以……” 严医生冷漠脸:“……所以你就抛弃了我?” 何秋水:“……”对不起!但我还是要去!!! 第九十九章 说好了一起去度假, 还想着要趁单独出门约会增进感情的严医生,梦还没开始做, 就发现梦醒了。 何秋水的话仿佛给严星河当头一棒, 敲得他头有些发晕。 并且十分委屈,“……你跟我讲讲,到底为什么变卦?”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块儿出去玩的么, 你怎么就撇下我一个了?”他原本正在吃饭, 这会儿别说饭了,他连空气都快吃不下去了! “你听我解释嘛……”何秋水知道自己理亏, 声气就弱了下来, 在那头呼呼的风声背景里显得有些模糊。 严星河闷闷的嗯了声。 小吴医生进来吃饭, 听到他说:“给你一个机会说服我。” 愣了一下, 好奇的打量他两眼, 脸色不太好?医保办找麻烦了?还是哪个病人又闹幺蛾子了? “是这样的, 我本来回来了的,刚回到家就接到玥玥妈的电话……”何秋水急急忙忙的跟他解释。 彼时她刚回到家,才进门, 行李箱都还没放好, 温妮就一边给她端绿豆沙一边问:“国庆你打算去哪里玩么?” “严医生说苏市转转。”她笑着应道, 可没说这是她挑的地方, 反正……本来也是他先起的头嘛。 温妮点点头, 笑道:“那正好, 你去苏市帮我买些桂花回来。” 九月底, 农历已经快到中秋,桂花早就开了,每年这个时候, 老何就要带着一家子人开始晒干桂花和做糖桂花, 自家后院那棵树的摇下还不够,得额外采买。 何秋水刚要满口答应,就听见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黄玥玥的母亲黄太太。 对方特别兴高采烈且热情的邀请她:“阿水啊,我跟你黄叔叔要去瑞士滑雪,你也一起去啊?” “不了吧,我才从京市回来,还打算……”她没想太多就要拒绝,毕竟和严星河的约定在先。 可黄太太没听她说完,一个劲道:“哎呀。去玩嘛,机会难得,而且玥玥已经过去了,你们姐妹俩那么久没见面,不想一起玩吗?” “你放心,我们不花机票钱的,你黄叔叔之前新买的飞机你记不记得,我们开飞机过去!”黄太太兴奋的道。 想到已经快一年没见过的好友,何秋水心动了,可她还惦记着严星河,“……可是我都决定了要去苏市的。” 说是这么说,但她的语气并不坚决,很明显,她心动了:) “苏市?”黄太太哎呀一声,“苏市什么时候不能去,你找个周末去都可以,瑞士就不一样了,那么老远,你得什么时候才能有假期去呀,你说对吧?” “机票还老贵,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去,又没意思,人家都是成双成对或者跟朋友去的,你自己一个,多不安全呀,是不啦?”黄太太认真劝道。 何秋水一想,哎呀还真是这么说,可是…… 严医生怎么办呀?留他一个人过了? “还有一个钟就要走了呀,阿水你快过来哦,就这样,拜拜拜拜。”黄太太不由分说的挂了电话。 何秋水还在纠结的时候,黄玥玥的信息也追了过来,“你快来!我要带你去滑雪!太美了,人间仙境!” 然后哐哐哐砸过来好几个视频和照片,何秋水一看就……我也想去:) “可是我跟严医生说好了等他值完班去苏市的。”她扁着嘴给好朋友发信息。 黄玥玥:“???你不能让他回家陪陪家人???再说我们又不是待七天,三四天就回去了[微笑]” 黄玥玥:“你回去以后还有两天可以陪他[微笑]” 何秋水:“……”说得好有道理呢!!! 于是她心里的天平一下就倾斜了,还没收起来的行李箱里换一批衣服,跟家里说了一声要和黄家夫妇家一块儿出去玩,就打上车直奔机场。 “……所以……你就这么跑了?对我始乱终弃?”听完她说的,严星河那叫一个目瞪口呆。 “emmmm……别说得……”何秋水讷讷,“……这么难听嘛,我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严星河呵了声,“我缺你这个礼物呀?” “你不是要值班么,下了班要休息,还要回家看看你爸爸妈妈和奶奶呀,本来就……”何秋水越说越心虚,到最后说不下去了。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这鸽子放得很不地道。 “哎呀,我知道,我没那么重要,我有自知之明的,我怎么能跟你的闺蜜比呢。”严星河无师自通的开始“自怨自艾”。 小吴医生听着这话,越听越觉得……怎么那么想吐呢:) 可是何秋水却越听越愧疚,要不是已经登机准备起飞,她都要立刻回头了。 “我我我……”她着急起来,说话就有些磕巴,“我、我很快就回来的,我给你带礼物……嗯、你很重要,特别重要的,严医生你别生气好不好呀……等我回来了,我们还可以去玩……” 她的声音软软的,又清脆,还有些小心翼翼的讨好,严星河一听,就装不下去了。 “好啦,我逗你的。”他轻笑着安抚她,“出去玩挺好的,我要是能放假,还得求你带上我呢,苏市什么时候都能去,滑雪可不行。” 他顿了顿,又严肃起来,“不过你的确放我鸽子了啊,回来记得给我补上,还有,礼物不许少了。” “嗯嗯嗯,一定一定。”何秋水闻言立刻边用力点头边应承,这次可不敢再放他鸽子了。 严星河又叮嘱她几句,诸如好好休息别感冒之类的话,何秋水不敢说烦,好好的应了下来——虽然她的确觉得挺烦的:) 终于等到飞机可以起飞,黄太太叫人拿了好吃的来跟她说话,要一道看影片,她总算有机会挂了电话。 严星河饭只吃了一半就不再吃,转头问小吴医生:“你放假有没有安排?” 他恍惚记得小吴医生的女朋友是一个在心内的护士,就在王冠的太太手底下被管着。 小吴医生摇摇头,“不啊,我女朋友要值班,我爸跟我妈回去看奶奶,顺便带她一起去旅游,不要我去。” 真惨,真是亲生的。 严星河同情的看他一眼,然后立刻收回那点同情心,“那就来跟我多上一天班,你去问问师弟师妹,有没有家在外地的要回去的,回去的话就不用来了,不回去的话就来上班。” 他自问不是什么特别体贴的老师,没道理学生放假他一个人上班的。 倒是打算跟王冠换个班,“你们王师兄的小孩这几天病了,要跑儿童医院。” 九月和十月是手足口病在南方地区一年中的第二个高发期,王冠的孩子才三岁,这段时间就很倒霉的忽然起了病,症状不轻不重,但医院没有床位,不得不来每天来回的奔波,家里四个大人轮流带过去,孩子不舒服又要闹脾气,真是累得半死。 他说完后去办公室找王冠,“我跟你换个班,你帮我上放假回来那个周五的,二号那个我替你上,你回去带孩子去医院。” 王冠愣了一下,“你不是跟老杨换了上一号么,连着上两个24,顶不顶得住?” “住院总的时候我一个月上三十个24都还活着。”严星河笑着摊摊手。 王冠忙向他道谢,又疑惑的问:“你不是说二号要跟小老板娘去苏市,怎么突然又跟我换班?” “她啊……”严星河苦笑着摇摇头,“跟闺蜜爸妈跑去瑞士滑雪了,刚从京市回来,行李都没放下就又跑了。” 王冠啧啧两声,有些羡慕的道:“想当年我还没结婚的时候,也这么潇洒,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看你是想去医院的哪儿就去哪儿。”严星河不客气的吐槽他,“说得好像你以前有假期一样。” 那会儿他们都还年轻,没升主治,就是个苦逼兮兮的小住院医,每天忙得昏天黑地,恨不得直接住在这里,哪有空去玩。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后,何秋水跟黄家夫妇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机场落地,在飞机上换上厚衣服才下来的,取了行李出来后三人便一直四处张望着找人。 一个穿着黄色羽绒服带着黄色毛线帽的女孩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她身材高挑,生着中国面孔,头发长长的垂在腰上,正在四处张望,然后掏出手机来就要打电话。 “叔叔阿姨,我看见玥玥了!”何秋水兴奋的喊了一声。 黄太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果然是自己的女儿,“快快快,我们快过去。” 黄玥玥也看见了他们,尤其何秋水一身白,穿得又厚,张开手跑起来的时候像个有些笨拙的大白鹅,漂亮又骄傲。 她顿时就大笑起来,也张开手向她迎过去,“啊啊啊阿水!” “玥玥,玥玥,我好想你呀!”两个已经阔别近一年的好朋友热烈的拥抱在一起,迫不及待的问候着对方的近况。 “你好不好呀,在美国习不习惯?” “还行,就是想吃火锅快想疯了,唐人街的菜没有家里的好吃呜呜呜。” “你呢你呢,过得怎么样?腿好了么,谈恋爱好不好玩,听说老师要开舞蹈教室叫你去当老师了?” “我也好,腿不经常疼了,谈恋爱好玩,我同你讲,严医生可好可好了……” “他哪里好?腰好?” “……emmmm……他长得好。”腰好不好的,不好意思,她还不知道呢:) 黄家夫妇俩知道姐妹俩感情好,于是笑吟吟的看着她们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好像要把攒了一年的话抓紧时间说完似的。 一直到车子经过卖场,黄太太才道:“去给阿水买两套厚衣服跟雪地靴,不然该着凉了。” 十月份的斯德哥尔摩平均气温只有10c左右,已经很冷了,何秋水来得匆忙,衣服都带得不多,更别提雪地靴了,此时脚上还穿着双运动板鞋。 买好衣服出来,天空竟然飘起雪来,何秋水趴在车窗上看得起劲,“我好像……没有十月份看过雪哎。” 黄玥玥拿手机出来拍视频发朋友圈,她看了也道:“我也要发!” 在即将到达的美景和美食面前,出发前对严星河的那点愧疚,早就被她忘到九霄云外了。 然而严星河那边着实算不上多好。 医生从来都不怕值班,怕的是值班时要面对的各种突发情况,谁不想值班时平平静静什么事都没有呢。 但问题是,老天爷不让你好过啊! “星河,我是老高,今天是不是你值班?”电话响了,从急诊科打上来的。 严星河应了声是,那头的高医生立刻就道:“你赶快下来手术室,有个大创伤的病人,割喉伤,合并尺骨骨折,来不及检查了,得赶紧手术。” 严星河听了心里一突,沉声应了声好,然后立刻站起来,只说了声去手术室,就哪个学生也没带,急急忙忙小跑着出了办公室。 电梯还没上来,在八楼停了,他当机立断的转身,从楼梯口往下飞奔而去。 第一百章(捉虫,解锁) 严星河是真的恨不得肋生双翅, 一路狂奔到六楼的手术中心。 然后他被门口的景象惊了一下。 到处都是凌乱的血脚印,各种尺码的, 各种花纹的。 门口的地上扔着一把担架, 有护工正在清理,他看了一眼,只看见担架上到处都是血。 准确点来说, 是血凝块, 全部都是,满满一担架, 就像看电视时看到过的人家杀猪用盆接猪血一样, 盆里的猪血凝固了, 一晃一晃的。 血/腥味很重, 严星河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门外的等候区或站或蹲的等着几个穿警服的男人, 身上也有血迹, 各个都是满脸疲惫和焦急。 严星河心里一沉,就是不知道这里面的到底是犯罪嫌疑人,还是…… 他从大门进去, 一路又疾行, 到了护士站, 签字, 拿衣服, 听见值班护士道:“严医生, 姚医生跟高医生已经在外科1号手术间了, 你直接过去就好。” 严星河点点头,抓着衣服就钻进更衣室,三下五除二换上衣服, 洗手消毒, 然后又一路小跑着到了手术室门口,踢了一脚门控,手术间的门刷的打开。 “怎么样?”他走到推车边上,在巡回护士帮助下利索的开始穿手术衣戴好手套,然后看向手术台上的人。 这是一个血人。 是的,严星河这一瞬间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较为准确的形容词。 这个血人的脖子上老大一道创口,横着的,只有少量渗血,为什么是少量,因为血已经流干了。 血压测不到,心跳呼吸全都停止,心电监护跟没贴电极片一样,屁动静没有,生命体征归零,只有身体还略有余温。 手术台边围着一圈医生,普外的,麻醉的,骨科的,头颈外科的……一堆人,全是一米八几的大老爷们儿,一群壮汉,各个都很绝望,然后疯狂大骂。 麻醉科的林医生早就给血人插了管,正在疯狂补液,一边补一边狂骂脏话,“艹!见鬼了!兄弟你争气点啊!” “艹!什么鬼!止血钳!快点啊!” “妈的,这是得罪了谁啊卧槽!” “快快快,哎呀他妈你让开!日!这他妈血压都测不到怎么搞!” “妈的,这就是老子职业生涯的滑铁卢吧丢!” “老林,怎么样,怎么样了?你他娘说话啊!” “说你麻痹!林格!再开一袋林格!当然是500的要什么250!你傻逼吗!?” “……” 疯狂的骂声在手术室持续响起。 之前探查颈内伤口,发现是颈部静脉破裂,结扎上以后查看其他地方,除了尺骨鹰嘴有粉碎骨折,无其余外伤。 但是病人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他九成九的可能是下不了台的,有人有些犹豫,问严星河:“这个做吗?” 他要是下不了台了,做不做尺骨鹰嘴骨折的固定复位都没关系了,但是…… “好歹叫人做个好好的全尸,别到了阎王跟前还一只手动不了。”严星河抿着唇说了句。 普外科的陈医生这时接了句话,“这是个警察,咱们……送送人家……” 严星河一愣,他进来以后其实没有看清血人的脸,也没有问他的名字,只关心他的伤口,以及能不能出现奇迹。 原来真的是……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这时巡回护士给血人用沾着酒精的纱布擦干净了脸,严星河看过去,终于看清了脸色死灰的血人长什么样。 然后……一直没怎么吭声的严医生突然就骂了句:“……艹!哪个神经病的砍的他!??” 他妈的居然是陆曜! 这个血人居然是陆曜! 何秋水跟何家人知不知道这件事?陆家人知不知道他们孩子出事了?要是陆曜没了、他现在的确算没了,陆家怎么办? 无数的问题一瞬间全部涌上脑海。 倒不是说他之前不知道这是陆曜时有多冷漠,而是那时候更冷静,他痛心生命的逝去,也期待奇迹的出现,十分冷静的分析着到底做什么才是最应该的。 但是当他发现,这个人原来是自己认识的,总会觉得格外震惊,而这个人恰好是陆曜。 这就像我们突然听说一个人被抓去坐牢了,可能会没什么感觉的哦一声,表示知道了,但如果听说隔壁邻居家二大爷被抓去坐牢了,肯定会追问他干嘛了啧啧啧怎么突然就被抓了呢。 “星河,你认识?”陈医生愣了一下,问道。 严星河接过一边不知道谁递来的手术刀,动起手来,一边低低的嗯了声,“……熟人。” “那……你能不能稳住?不然叫老张下来?”陈医生怕他因为是熟人就受到干扰,有些担心。 往往就是这样,给越是熟悉的人动刀子,承受的压力越大,可能发生的状况就越多。 严星河摇摇头,“他都这样了,你觉得我能错到哪里去?” 依旧没有生命体征,没有宣布死亡,抢救仍然在继续,头颈外科的医生在一层又一层的缝合血管和皮肤,严星河在快速又细致的做尺骨鹰嘴的切开复位固定。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疯狂的国骂终于得到片刻的停歇,每个人都抱着同一个念头,“他都死了,让他走得好看点,缝好看点。” 空气沉凝滞涩,像是要把人裹起来,让人觉得呼吸不畅。 严星河心无旁骛的沉浸在自己的工作里,仿佛这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病人,这个小手术完成后,他会醒,然后会康复到跟任何一个正常人一样。 没有人抱希望了,虽然他们都在做最后的努力。 但这只为将一个人体面送走,一个警察,穿着警服,浑身是血,外头还有那么多他的同事在等着,受伤原因还能是为什么? 想都不用想。 “他娘的,哪里来的干扰!?”正在盯着器械的麻醉科林医生突然骂了句,在安静下来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此时缝合已经到了最后,不管是颈部伤口的缝合,还是严星河这里。 林医生说看到心电图上的波形跳了一下,没人在意,只有他在疯狂辱骂手术室的机器,“都什么辣鸡玩意儿!” 没人觉得他烦,也没人觉得他粗俗,因为大家都一样,人救不回来就已经够气了,机器还不准确,不准人骂? 一群眼珠子都红了的壮汉,眼下恨不得骂死这机器! 但问题是,机器:“……”老子可太他妈委屈了!我没有错!!! 在林医生血红着眼骂完机器后没两分钟,心电监护上的波形和数字突然就动了起来,闪烁着发出“滴——滴——”的声音。 恢复窦性心律。 恢复自主呼吸。 “……艹!”整个手术室先是陷入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第一个音节。 所有人都回过神来,几乎都疯了,“窦性心律哎看到没有!卧槽活过来了!” “妈的老子是不是太晚没睡做梦了!?那谁,快掐我一下!” “这特么是世界第九大奇迹吧啊啊啊!卧槽!卧槽!” “呼吸也有了……妈的老林你赶紧啊,快快快,升压药升压药,还有肾上腺,快点快点……” “哎呀别吵!老子不知道用哪个吗要你瞎逼逼!” “哎呀……哎呀……快快快,速尿准备好,防止他心衰啊……哎呀……” “快打电话给血液科,继续送血过来啊!赶紧的,跟他们说不给血就等老子去削他们!” 整个手术室都快疯了,那种陷入绝境之后突然又出现的希望,足以让最冷静最理性的人都陷入疯狂的喜悦。 严星河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看着眼前这一切,仪器上开始变好的数值,满脸疲惫又满怀期待的同仁,无一不让他颤抖。 他想哭,可是又不太好意思,只能借助口罩的遮挡,张大着口,仰起脸去看头顶的无影灯,这样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没有人想到奇迹真的降临了。 他们终究被命运之神所眷顾。 所有人都没有离开手术室,都在等,等一个最想要的结果。 半个小时后,陆曜停药苏醒了,当他的睫毛出现第一下颤动,陈医生跟林医生就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兄弟,醒醒,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陆曜想说听得到,可是他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累到无法动弹,更睁不开眼,于是睫毛颤了几下,就又昏过去了。 严星河上前去劝:“算了算了,让他睡罢,反正生命体征都平稳了。” “就是,算了算了,算了啊兄弟。” 林医生骂骂咧咧的边填记录表格,边笑着问:“哎,从icu出去之后送哪层楼啊?” 说到这个大家就又沉默了,有一说一,抢救可以干,收新收就算了……不想写病历:) 陈医生道:“肯定是头颈外啊,你瞅瞅那么大一个伤口。” 头颈外科的叶医生推推眼镜,“不了吧,也有骨折啊,而且还是骨科手术室做的手术,严师兄当仁不让啊。” 严星河往后撤一步,“尺骨骨折不是最大的问题。” 叶医生:“师兄,这种奇迹一样的病人,还是你来管比较好。” 严医生:“师弟,你还年轻,多管些病人,有助于提高技术。” 场面竟然一下子谦让起来??? “艹!你俩猜个拳能死?”陈医生插着腰骂了句,然后道,“听我的,送星河那,这可是你熟人呢。” 叶医生疯狂点头,“就是就是,师兄你别推辞了,是不是男人,别这么磨叽!” 严医生:“???” 当然,最后他还是“被迫”接收了陆曜,绝对不是为了以后能每天向女朋友报告一下她陆二哥的最新情况然后获得夸奖:) 陆曜被送去了icu,林医生出去跟等在外头的警察们交代一下情况,满脸都是喜气,“……病人已经被抢救回来了,现在送去icu观察,十二个小时后如果没大碍就转骨二科继续对症支持治疗。” “对了,家属来了没有?去办一下入院手续。” 林医生把本子递过去,教他们入院手续去哪里办,然后看着这一群铁骨铮铮的壮汉同样红了眼,哽咽着对他道谢。 甚至集体的给他鞠个躬,“谢谢您,医生……” 林医生连忙闪到一边,“应该的,应该的,都是我们职责所在,那个……你们先忙,记得通知家属过来……” 说完就一溜烟的又跑回了手术室里。 经历了两个多快三个小时的抢救,每个人都情绪上大喜大悲,这个跌宕起伏的故事,足够他们吹很久牛逼了,直到有下一个更牛逼的病例出现为止。 一群人勾肩搭背的走出手术间,兴奋不已的继续各种爆粗口,只有这种粗俗的感慨能够表达他们此时的心情。 已经是半夜了,他们互相拉着对方,“不行了,我得吃点什么喝点什么。” “我也是,太兴奋了!艹!绝了!真的!老子没见过都这样了还能活的,你见过没有?” “说你年轻还不承认,我跟你讲,十年前我还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吃什么,喝不喝酒……不是,喝不喝可乐?” “喝!叫个麦当劳啊,我想吃炸鸡。” “麦当劳好吃个鬼,吃肯德基!” “肯德基就肯德基,都别走啊,去办公室吃了再走,咱们再说说这个,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艹!” 一群人互相拉扯着就要去麻醉科办公室,路过隔壁产科手术室,欢声笑语惹来刚做完剖腹产的产科医生的好奇。 “我说,你们今晚大抢救?”产科的苏医生探出个头来,看见一群大老爷们儿从自己跟前走过。 大家脚步顿了顿,应了声是,陈医生上前就说:“咱们今晚跟阎王爷抢人,师妹我跟你说,可牛逼了……” 吧啦吧啦说一通,跟说书似的,把人苏医生听得一愣一愣的,末了给他竖个大拇指,“厉害厉害,你们是这个。” 然后一群人心满意足的往办公室继续走,背影充满了欢快。 严星河走在人群中间,从洗手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现在是北京时间晚上十二点,瑞典时间下午六点。 何秋水给他发了图片和视频,“我们今天去滑雪啦,雪场超级大,超级美,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笑着给她回复信息:“我今天和同事们上了一次很不一样的大抢救,从阎王爷的手里硬生生抢回一个人,当然也可能是阎王爷觉得他阳寿未尽才不收。” “我过得很好也很充实,除了有些想你。” 第一百零一章(捉虫,解锁)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在医院对面就有一家, 送餐很快,不到二十分钟, 众人面前就摆满了东西。 普外的陈医生点的餐, “我把全部能点的东西都点了,大家别客气,吃!” “吃吃吃, 庆祝一下。”众人连声附和道, “来,可乐代酒, 咱们碰个杯!” 冰凉的可乐入口, 带走燥热, 大家顿时就舒服起来。 并没有说多少刚刚完成的那场抢救, 只有接手了病人的icu姚医生在写入院记录和首程, “老林, 手术记录我看看。” “给你。”林医生一手抓个炸鸡腿,一手递过去个病历夹。 其他人已经开始瞎几把聊天了,假期值班就是这样, 有活就干, 没活就聊天, 反正……领导不在:) “哎, 星河你值几天班?”陈医生问道, 喝了口可乐。 严星河手里也拿着个炸鸡腿, 吃相斯文, “就这两天,三号开始休,你们呢?” “都差不多吧。”叶医生看一眼大家, 又问他, “你们科又不缺人,怎么七天假师兄你要值两天?” “本来是跟杨豫换班,打算值了一号就出去玩,结果我女朋友旅游去了,王冠家小孩手足口,我替他值一天。”严星河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叶医生同情的看他一眼,“师兄,是不是嫂子嫌弃你太忙了没空陪她,所以才丢下你去旅游的?” “你要小心啊,万一她去旅游,途中遇到了别的真爱,你就凉了。”姚医生听见大家说的话,扭头搭句话。 严星河听得一头黑线,清清嗓子,“她是跟闺蜜一家一起去的。” “闺蜜啊……”林医生伸手拿了个汉堡,咬一口,含糊不清的道,“泥勿晓得……防火防盗……huang闺蜜咩……” 严星河抬手抹一把脸,把他喷到自己脸上的面包渣擦干净,淡定的推他走开,“……你离我远点再说话,脏不脏?” “哎呀,大家都是男人,不要这样嘛。”林医生斜着上身,用肩膀顶顶他,“当年你轮手术外的时候,咱俩还睡过呢。” 严医生:“……”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我们最多只挤过一张床!!! 不对,这句话好像也哪里不对??? “哎,明天咱们打羽毛球去罢?”陈医生忽然道,“回学校羽毛球场打,打完去后面的堕落一条街吃饭?” 他们都是容城医科大毕业的,因一附院还承担教学任务,他们又都时常回去给学生上课,对学校其实并不陌生,但工作忙碌,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念书时校园生活的乐趣。 “去!”叶医生立刻附和道。 但是严星河拒绝了,“明天下班我得回去睡一觉,下夜班就去打羽毛球你们不怕心梗?” 他顿了顿,“我晚上还得带两个外甥去女朋友家吃晚饭。” 众人:“……”你女朋友不在家你还去人家家里蹭饭,确定是女朋友不是老婆??? “那就后天,就这么定了!”最终大家定下了后天的活动,严星河想想反正何秋水也不在,没什么事可做,于是点点头。 而此时的何秋水,正坐在滑雪圣地韦姆达伦的一间酒店餐厅里,面前是传统的瑞典美食,窗外是北欧宁静的美景,天空干净瓦蓝,是和国内黄金周景点游客熙攘不一样的景观。 韦姆达伦是瑞典滑雪圣地之一,离斯德哥尔摩很近,只有五小时车程,一般从十月开放至来年五月,雪季漫长,雪况出众,他们是前一天下午过来的,玩了一天,决定第二天早上返回斯德哥尔摩。 “阿水你在看什么?”黄玥玥见她一直低头,忍不住好奇的凑过去看,“跟你说话都不理人。” 她刚靠过来,何秋水立刻就手腕一翻,把手机屏幕盖在自己小肚子上,“……没看什么。” “真的没有?”黄玥玥狐疑的打量她一番,眼珠子一转,坏笑着问,“是不是跟男朋友发信息呀?” “……没、不是。”何秋水有些心虚的否认,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目光闪闪烁烁。 咦惹,这模样一看就是在撒谎。 黄玥玥鄙视的看她一眼,“是就是,跟男朋友发信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真是傻……” 顿了顿,她又有些好奇,“哎,你们跟医生谈恋爱的,都怎么谈?” 何秋水愣了一下,这个要看跟和哪个职业的人谈的么,“就……就那样谈啊,你想怎么谈?” “emmmm……”黄玥玥摸摸下巴,“听你说他很忙,那你们出去约会吗?吃饭?看电影?轧马路?平时都干什么?” 何秋水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不出去约会。” 顿了顿,她开始数手指,“他下班或者不上班的时候,会到我家铺子去,帮我做些事呀,收银、点单……他都会帮忙的,嗯,还会帮我拍视频,逗逗小胖和二白……你知道它们俩么?” “知道知道,你的猫跟狗嘛。”黄玥玥点头应道。 何秋水嗯了声,继续道:“小胖可喜欢他了,每次都要跟他亲亲。” 她抿着唇笑得眼睛都弯起来,“我们很少会出去的呀,就是才在一起没……” “没几天”这几个字没说完,她立刻就停了下来,及时的想起,她是和严星河才在一起没几天,可别人都觉得他们在一起好几个月了呢,呵呵哒:) 无语的吐吐舌头,听到黄玥玥啧了声,“你们谈恋爱怎么这么的……老夫老妻?反正,一点都不轰轰烈烈。” “……呃、又不是拍电视,哪有那么多激动人心的故事呀。”何秋水摸摸鼻子,想起他们俩假装情侣的时候……故事还是很跌宕的! 黄玥玥托着下巴,悠悠的叹了口气,“说得也是。” 何秋水抿唇笑笑,低头继续给严星河发信息,听他说抢救的那个病人特别凶险,他们都已经准备送他走了,结果又突然间活过来了,像个传奇故事一样。 严星河说完,又道:“你一定猜不到,我们救回来的人是谁。” 她愣了一下,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追问到底是谁,待知道是陆曜,先是吓了一跳,继而狠狠地松了口气。 再凶险,也都救回来了,能活着,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谢谢严医生,你要记得好好休息呀,要早点睡,我会早点回去的。” 她发着信息,忽然眼睛一热,觉得心里有好多话,可是都不知道怎么表达,好像怎么都少了点意思。 一时间又突然有些后悔出来玩,要是还在家,过不了多久就会天亮,她就可以飞奔着拥抱他,夸他真厉害。 他是一个医生,能够救很多的人,她想到这一点,又忍不住有些骄傲和自得。 觑见她脸上甜美的笑意,这样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让黄玥玥又忍不住有些羡慕,“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呀~” 她把头靠在小姐妹的肩膀上,蹭了蹭,换来她轻轻的摸一把脸,和坏笑,“我不知道呀,你就羡慕去罢。” 黄玥玥抬起头来,跟她闹成了一团。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吃饱喝足休养生息过后的医生们各回各的科室,临走前还去icu看了一下陆曜。 他还在昏睡,但生命体征很平稳,他们看着,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有些唏嘘感慨,“真是命大啊。” “走了走了,别吵着其他人。” 几个人又陆续鱼贯而出,进了手术室的内部电梯要直接上楼,严星河走在最后,看到姚医生正站在手术室门口,他想了想,又从电梯里出来,“你们先上去,我去看看。” 说完转身也走向了那边。 几个小时前他刚下来的时候,手术门口到处都是凌乱的血脚印,现在已经被清理干净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里曾经出现过那么触目惊心的一幕。 陆曜的同事们还在,他们并没有离开,而且还多了两个人,严星河认识,陆曜的大哥和母亲。 一个年长些的警察正在跟姚医生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我们是去抓个逃犯,结果那个人是吸毒的……他要跑,小陆第一个去追他,他拿着刀就这样……” 说着比了个手势,“一划,小陆捂着脖子继续追,跑得比我们还快……我们一开始也没注意割得这么伤……小陆追到他了,伸手去抓他,结果被他一脚踢开……” 等他们一拥而上制服犯罪嫌疑人后,才发现陆曜已经全身都是血,扑通一下就栽倒在地上,脸色迅速灰败下来。 严星河在一旁静静听着,想到自己进手术时听到的,人来的时候心跳已经没了。 几个高高大大的警察,平日里流血不流泪,此刻都红着眼,强忍着哽咽,不停的抬头看天花板。 陆曜的母亲哭得不能自已,靠在大儿子的怀里,不停地流眼泪,但却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声来。 “伯母,您放心,我们肯定给小陆一个公道。”那个年长些的警察这时转身对陆婶娘道。 说完,和所有同事一起,向陆婶娘敬了个礼。 陆婶娘低着头,声音哽咽,说话断断续续的,“都……都是他的命……是他自己要、要当警察的……这是、是他应该、做的……” “好了,人已经救回来了,是不幸中的万幸。”姚医生觉得气氛太沉重了,于是刻意将声音放得轻快,“他现在情况很好,观察十二小时后,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说起来……” 他转头看见严星河,就指了过来,“管床医生应该是你们的熟人,骨二科的严医生。” 陆婶一下子就看了过来,严星河点点头,“陆婶。” “原来是严医生啊……”陆婶似乎松了口气,“挺好,挺好……” 斯德哥尔摩城市风光优美,散落着十几座岛屿,水陆相绕,和很多古老城市一样,有着新老两个城区。老城区幽狭的中世纪街道中耸立着气势不凡的教堂和金碧辉煌的宫殿,新城区则有高楼林立,到处都是苍翠的树木,倒影在波光粼粼之中。 汽车轮船,海鸥鱼鹰,在这片土地上和谐的相处,静谧又恬淡。 何秋水在这里度过了很开心的五天,然后在当地时间的傍晚时分,在机场和回纽约的黄玥玥分别,和黄家夫妇一起登上了返程的飞机。 “我等你回来。”她拥抱着好友,轻轻拍拍她的背。 黄玥玥不舍的回抱她,用力点点头,“还有两个月,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吃喝喝。” 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然后婉拒了两位长辈的护送,从机场出来打车,在临近傍晚时终于回到了家。 糖水铺里依旧有着零星客人进出,“老板,我要一份红豆双皮奶,冰的。” “我要一份杨枝甘露。” 收银台后的那个男人,微微笑着,熟悉的眉眼还是那么温和,她忍不住立刻跳了进去,“严医生,我回来啦!” 严星河一抬头,就看见他的女孩杨着灿烂的笑脸,隔着桌子踮起脚迫不及待的拥抱他,“我回来啦,好想你哦。” 他向前倾斜着上身,伸手拍拍她的背,“回来啦?我也很想你。” 顿了顿,又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你先放开我,这样有些麻烦。” 都不能毫无阻隔的完全拥抱她。 何秋水松开手,开始叽叽喳喳的说起自己在外的见闻,迫不及待的让他看自己带回来的礼物。 门外有微风轻轻的从身后吹过,严星河垂眼看着她的脸,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有欢喜慢慢的随风而来,越来越浓烈。 第一百零二章 何秋水回来了, 糖水铺突然间像多添了几分热闹。 不时有相熟的街坊路过,见她在, 都要笑着问一句:“阿水回来啦, 国外好不好玩啊?” “好玩呀。”她笑眯眯的应,然后给人抓一把她带回来的巧克力。 巧克力是瑞士特产之一,当然还有其他, 比如奶酪和樱桃酒, 还有饼干,这都是吃的, “还有瑞士军刀和手表, 你看好不好看?” 她扬着手臂给严星河看自己的手腕, 那是一块酒红色的手表, 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显得很漂亮。 严星河点点头, 应了声, “衬你肤色……” 他顿了顿,看到她穿的酒红色针织裙,“跟你的裙子颜色也很配。” 何秋水歪着头得意的眨眨眼, 然后开始分带回来的手信, “这两把军刀给你拿回去, 你大伯伯和姐夫应该喜欢?还有这几个原木玩具, 是给何小曦跟阿蒲南南的, 化妆品是给我嫂子的, 手表……这块给我哥, 这块给我爸,嗯……还有这个手链,给谁的我想想……” 分了半天, 带回来的满满一个行李箱的东西都分好了, 真是人人有份永不落空,连严家老太太都想到了。 但是…… “我的呢?我怎么没有?”严星河惊讶的看着她,有些不敢相信她居然没提到自己的名字。 换了你你敢信?女朋友出门旅游,连你隔房的堂弟都有礼物可以收,只有你什么都没有! “呀,我忘了……”何秋水一愣,这才想起,好像真的忘了给他买,“我明明记的……” 她嘟囔了一句,很不好意思的合十着手跟他道歉,“我给忘了,那、能不能下次……” 严星河坐在她旁边,头一别,不去看她了,“何同学,你太让我失望了,说好了一起去玩你放我鸽子就算了,礼物我也没份。” “哎呀,你别生气呀……”见他不高兴,何秋水就开始着急,一下就站了起来,撒娇的去抱他脖子,“我不是故意的,那那那……” 她的视线在桌子上来回的转,然后抓起一盒巧克力,“喏,这个是我亲手做的,就是……就是不太好,不好意思给你嘛……” 严星河一副很勉强的样子回过头,看了眼巧克力盒子,“这不是跟外头买的一样么?” “不一样的!”何秋水见他理自己了,连忙边打开盒子边解释道,“你看看,里面不一样的!” 她急急忙忙的解着盒子上的缎带,然后打开盒盖,露出里面装着的几块巧克力,一个个数给他看,“……你看,这个是你,这个是我,这个是小胖,这个是二白。” 勉强能认出一个男小人儿,一个女小人儿,猫跟狗都……面目模糊。 果然是做得不太好:) 她红着脸,捧着盒子,神情沮丧,“所以后来我想在机场给你买个新的礼物嘛,可是走得太急了,我又舍不得玥玥,就多说了一会儿的话……” 然后就错过了时间,没来得及去逛商店给他准备新的礼物,到头来只剩这么一盒丑丑的巧克力。 “我本来想自己吃的。”她有些懊恼的噘噘嘴,“我是第一次做手工巧克力,做得就不好……” 她说话的时候严星河一直看着她,看她的神色从紧张到沮丧懊恼,甚至有些委屈,原本欢快的情绪一下就低落起来。 不由得有些后悔,他不该逗她的。 “好啦,是我错了,不该这样逗你。”他伸手把她拉到跟前,还在店里,外头就是人来车往的马路,即便店里没有别人,他也不好去抱她,于是只好握着她的手,认真的道歉,“对不起,我就是看连小胖都有个新铃铛,所以有点吃醋,才想要逗逗你。” “我不要礼物,对我来说,最好的礼物就是你啊。”她站着,他微微仰着脸捕捉她的目光,笑意盈盈。 何秋水愣了一下,大眼睛里流露出一股茫然来,“……吃醋?为什么吃醋,你不是最喜欢小胖的么?” 严星河这下真无奈了,伸手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胡说,我明明最喜欢你。” “……真的吗?嘻嘻。”何秋水眨眨眼,立刻笑了起来,表情美滋滋的,“我也最喜欢你。” 她的嘴甜,心里也美滋滋的,啊这件事终于过去了!以后拒绝翻旧账的那种! 最后那几块丑丑的巧克力……严医生拒绝带到办公室去跟同事分享,并且自己也不想吃:) “乖,这是你第一次的作品,留着当纪念就好。”他认真的劝道。 何秋水看着他,忍不住哼哼两声,当她不知道么,他就是嫌弃人家长得丑! “你吃一口,不吃就是不爱我!”女孩子当然有胡搅蛮缠的权利啦。 严星河很无奈,拿了那块穿裙子的小女孩,“……那我选择把你吃掉。” 这话本来没毛病,但怎么听着那么的…… 何秋水脸刷一下就红了,皱皱鼻子,凶巴巴的瞪他,“少废话,快吃!” 手里这块巧克力黑不溜秋的,严星河垂眼咬了一口,苦味在舌尖迅速蔓延,苦得他只眨眼。 耳边是何秋水兴致勃勃的讲解,“……听说黑巧克力对身体好,我特地做了百分之九十五含量的,虽然样子不怎么样,但……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挺、挺好的。”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严星河艰难的吞咽下口中那一汪苦涩黏稠的……黑水,勉强的应了声。 说实话,巧克力不难吃,可可香气浓郁,口感甚至可说是醇厚,问题是,太苦了,他是真吃不习惯。 何秋水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把剩下的巧克力全塞给他,“我百度过了,黑巧克力对心脑血管有好处,还可以缓解慢性疲劳综合征……是不是叫这个病?总之,它很多好处,等我到时候再给你买!” 严医生整个人都慌了,“够了够了,不用这么……麻烦,你乖,给自己多买点好东西,不用管我。” “那不行,你那么辛苦,我还指望你好好保养自己,长命百岁呢。”何秋水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小手一挥,“好了,这件事就听我的。” 严星河:“……”现在说你做的巧克力又丑又难吃还来得及吗!? 何秋水分完了旅游纪念品,这才发现,“咦,老何呢?” 她抬脚离开座位去找人,“哥,大嫂,老何呢,老何去哪儿啦?” 温妮跟何天都在忙着做事,见她钻进来了,就抬手抹了把汗,应道:“六叔去拉洗手液了。” “……家里的用完了?”何秋水一愣。 何天摇摇头,“没有,六叔就是去帮人家的……我同你讲……” 原来在何秋水不在家待的这半个多月里,家里头还是发生了一些事的,“起先是忠德叔要买个厂房,准备做卤鸭,就是那种……真空包装进商店销售的,六叔想起来你张家大嫂子的娘家人工作过的那个医疗器械公司,那个公司不是破产了么……” 于是公司要出售资产,口罩厂里有好几条生产线,分别生产口罩和防护服,洗手液是公司旗下另一个工厂的产品,滞销的物资和没用的设备都要卖出去,才能有钱还债。 但不知道为什么,口罩厂就是卖不掉,何天说:“好像有人说是找大师看了,那里不行,不聚财。” “那忠德叔……”何秋水迟疑了一下,总不能说自己怀疑老何坑兄弟? 温妮这时道:“六叔也就是想起,提了一嘴,说那儿有个厂房还没卖出去的,附近刚好是文具厂啊食品厂之类的,忠德叔去看了,觉得蛮好,又找大师来算,就是他家旁边天桥底那个老瞎子,说叫他全部推了再建个新的就行了。” 于是方忠德花了近两百万,把整个厂房连地皮带设备都买了下来,但这样一来,他就暂时没钱搞建设了,准备再等一年,“反正好饭不怕晚嘛。” 工厂库房积压的洗手液是早前另一个工厂卖出去后人家不要,暂存在口罩厂的,方忠德签合同爽快,对方老板终于脱了手,喜不自胜,于是大方的把洗手液送给了他。 可问题是,要那么多洗手液干嘛,还有满库房的口罩和防护服,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符合医用标准么?怎么不问问严医生有没有门路?”何秋水歪着头问道。 她靠在门框上,手里端着装炸花生的小碗,一颗接一颗的吃进嘴里,真香。 “问了,可严医生也没法子,人家单位的后勤,老早就有年度采购计划的,多少钱,多少东西,签的哪家公司,早就定好了,哪有现在都九月十月了才来插队的。”何天一边搅着锅里的牛奶,一边叹气。 因为这条路走不通,所以只好想办法推销到私人商店,老何想帮帮忙,于是自己私下购买了一批洗手液,反正还能用好几年,放店里,叫客人可劲用! “要实在卖不出去就放那儿,等要开工了,雇几个人,满大街到处送,做好事攒点喜气。”何秋水出主意道,这年头,要花钱的东西没人买,免费送的还怕没人要么。 “六叔也是这么说。”温妮把几份糖水打包好,抬头嗔了她一眼,“你别吃了,才炒的花生米都没来得及打粉,快给你全吃光了,走走走,赶紧出去。” 何秋水重新回到店里,发现所有的东西已经被严星河整理好,一样样的摆放整齐,正逐件装回袋子里。 她做到他的对面,托着下巴看他,半个多月不见,其实她真的很想他了。 想念到,恨不得飞机和车子再快些,她能一下子就回到他身边。 “晚上一起去看陆二哥?”何秋水问道,她知道陆曜已经住进了骨二科的病房,管床医生正是严星河。 严星河点点头,应了声好,又道:“奶奶刚给我打电话,说家里明天聚餐,叫你一块儿去,我来接你好不好?” “好呀。”何秋水没什么所谓的点点头,严家人她也见过了,没什么不习惯的,反而有些觉得好玩,“你看别人谈恋爱,都是好久了才见家长,你瞅瞅我们俩……” 严星河想到他们在一起的经过,真是格外与众不同,忍不住点点头,“有道理,咱们好像反过来了。” 先见的家长,然后再谈恋爱,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好。 何秋水眨眨眼,“你说,你妈妈见了我,会不会又像之前那样?” 开口就叫他们分手,当初没感觉,因为她并不是严星河的正牌女友,可是现在…… 严星河淡定的摇摇头,“不会了,她已经叫秦曼莉做的事刷新了三观。” 何秋水哦了声,秦小姐可真是个神助攻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捉虫) 借着晚会后这一顿宵夜, 何秋水正式进入到严星河的朋友圈。 她见到了严星河曾经提过的厉宁述,那是个生得非常儒雅的青年人, 戴着副平光眼镜, 气质和严星河很相似。 但又比严星河多了点什么,她说不上来。 后来还是严星河告诉她:“宁述家里人很早就都没了,就剩一个叔叔在乡下种草药, 他要操心的东西很多。” 她便隐约有些明白, 他和严星河哪里有不同了。 严星河是从骨子里散发的温柔,因为他生活平和无忧, 几乎没有过大的挫折, 接触到的更多是阳光面。 但厉宁述不是, 一个少年人, 要平安长大成人或许不是很难, 但要长得好, 还要接受到好的教育,要衣食无忧,必然要经历许多艰难, 他肯定看过许多阴暗, 所以用眼镜遮挡住了他的冷漠。 “可是……”何秋水还是有些疑惑, “我看他跟你们很要好, 脾气也很好啊, 说话也风趣。” 顿了顿, 她很不怕死的继续道:“比你风趣多了!” “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是伙伴。”严星河解释道,然后伸手捏住她鼻子,咬牙切齿, “何秋水啊何秋水, 你是真胆肥了?竟然敢在我面前夸别的男人,不怕我吃醋?” 何秋水甩开他的手指,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嬉皮笑脸,“你不会的对不对?严医生这么大方又明事理的人,肯定看得出我就随便说说的。” “在我心里你是最最好的,我夸他,那是因为他是你朋友!”她说完还强调似的点点头。 真是理直气壮得不得了。 严星河终于失笑,捧着她的脸低头亲了亲,原本只想浅尝辄止,却没想到会听见她“嘤”了声。 声音娇弱柔媚,怯怯的,他脑海里闪过她曾经显露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雪白胳膊,轰的一声,脑子里一根弦就断了。 他放纵着自己的心思,也忘了他们现在还在车上,车就在路边,很可能会被路人看见他们的亲密。 严星河此刻只知道,他想要得到更多,恨不得马上就拥有她的全部。 女孩子的腰肢柔软,他掐住那一把小腰,摸到后面的小小漩涡,轻轻一摁,就察觉到怀里人的战栗,和陡然急促的呼吸。 何秋水觉得这人简直坏死了,知道那里是她的敏/感点,就总碰,碰一次不够,还要一碰再碰。 她被刺激得眼角溢出泪水来,喉咙出发呜咽的呻/吟,想躲开他的亲吻了。 可是严星河哪里肯放过她,他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仍旧死死掐住她的腰,激/烈的亲吻劈头盖脸砸向她。 直到榨光她口腔里最后一点呼吸,这才猛的放开她,“囡囡……” 他抱着她,把下巴抵在她耳边,轻轻呢喃一句,张口含住她圆润的耳珠。 “别、别这样……不、不行……的……”何秋水怯生生的躲着,一头扎进他怀里不肯抬头。 像只自投罗网的兔子,严星河一时哑然。 他轻轻抚摸着她微卷的长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激动,察觉到自己某处有抬头的趋势,顿时表情一僵。 不用想都知道何秋水发觉他身体激动的痕迹时有多震惊,跟他出去开会那几天,她见过两回这阵仗,但还没有适应过来:) 淡淡的尴尬弥漫在车厢里。 谁都不好意思提这个,于是只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抱在一起也不好立刻就撒手,怕显得太没见过世面:) 所以……只好就这样沉默着,直到严星河慢慢冷静下来。 何秋水这时才糯糯的提建议:“……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声音软绵绵的,失了平时的清脆,却意外的撩人心炫。 严星河差点又要把持不住,屏气凝神忍了又忍,“……好。” 赶紧走,再不走他就要变身了!!! 回去的路上何秋水一直闭着眼,一开始是装睡逃避尴尬,后来可能因为今天太累了,竟迷迷糊糊的真睡着了。 再醒过来,就发现身上盖着严星河的大衣,他安静的坐在驾驶座上,对着手机在看文档。 而车窗外不足百米处,就是还亮着灯有人进出的何氏糖水铺。 路面行人稀少,冷风卷过地面的枯树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声音,灯光昏黄,空气很安静。 她对着车窗呵了口气,然后扭过脸来,正想叫他,就看见他支着腮正望着自己戏谑的笑,“醒了,好玩么?” 被发现那么幼稚的举动,何秋水忍不住有些脸红,抿抿唇,反问道:“到了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我想多看你一会儿。”严星河轻笑着应道。 何秋水顿时卡壳,目光微闪,那股子羞涩怎么都掩饰不住,“我……” “圣诞快乐。”严星河不为难她了,转而从车里的小收纳盒里拿出一个黑色的锦盒来,“喏,圣诞节礼物。” 何秋水愣了愣,不太好意思接,“……我、我忘了给你准备礼物。” 第一次跟男朋友过圣诞节,没经验:) 严星河把盒子塞她手里,催她打开看看,“你今晚已经很让我长脸了,不要在意这个……打开看看合不合适?” 何秋水哦了声,顺从的打开盒盖,然后忍不住哇了声,心形的黄钻耳钉,还配了白金流苏,戴上就是耳环,取下就是简单不惹眼的耳钉。 “这个……”她抬脸看他,有些担忧,“很贵罢?你还有钱花么,你的房贷……” “……停。”严星河无语的叫停她的关切,哭笑不得的搓搓她的脸,“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穷,这玩意儿也没你想的那么值钱。” 他拍拍小姑娘的头,“我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你最好的,所以,别担心。” 听他说得笃定,何秋水松了口气,眉开眼笑的朝他笑得甜滋滋的,又把盒子塞回给他,“你给我戴。” 戴好耳钉,严星河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挺好,合适你。” 然后在心里暗暗决定,下回再买另一个颜色,顶好给她攒齐一套。 家人又亲热了一阵,何秋水这才下车回去,边走边回头。 “哎,要不然你跟小严回去算了。”老何早在门口看了老半天了,要不是那车真一动不动,他都快怀疑这俩是不是赶时髦搞什么车震了。 何秋水吓了一跳,回过神看到老何黑漆漆一张脸,忍不住有些心虚,“……别、别瞎说,我不是那样的人。” “呵。”老何扯扯嘴角假笑,又问她,“今晚玩得开心哦?” 何秋水连连点头,又叫他看自己的耳钉,“严医生刚送我的圣诞礼物,好看不?” 老何不懂珠宝,随便瞅了眼,“黄不拉几的,不太好看。” “……不懂欣赏!”何秋水嗔他一眼,头一甩就上楼了。 圣诞节过后,黄玥玥动身从美国回来,正式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国外交流生涯。 她在家是待不住的,一回来就来找何秋水,小姐妹俩手拉手兴奋得不行,“啊我可想你了,还有你家的糖水,何叔,求求您,赏我一碗吃的罢?” “吃核桃糊炖鲜奶好不好?炖奶入口即化,核桃糊香滑细致,可好吃了!”何秋水热情安利道。 黄玥玥点头如捣蒜,“好好好,要要要。” 这边他们聊得开心,另一边的严星河却感到有些心慌。 从京市回来后,他开始留意跟江城不明原因肺炎有关的消息,越看越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私底下跟厉宁述说过自己的感觉,厉宁述没觉得他是杞人忧天,反而沉默了半晌。 然后问:“沈师兄跟贺师姐那边你要不要问问,或者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严星河说好,叫他约一下大家的时间,等他下午下手术回来再说。 然后匆匆赶去手术室做准备。 这一天他的工作一场忙碌,其中有一台很危重的抢救,是一个中年女性患者,车祸致盆部肿痛、活动受限,近五个小时候由外院转至急诊,并且由于当地的医院没有条件处理骨盆移位,所以是在没有任何抗休克措施下转运过来的。 病人一来就直接送手术室了,严星河下去以后立刻给了抢救措施,紧急采血做术前检查和交叉配血,但已经来不及,病人的血压进行性下降,很快就神志昏迷,病情持续恶化,一个半小时后就宣告了死亡。 病人没抢回来,严星河心情有些糟糕,但又没有时间去沮丧,因为他还要安抚好家属,要开死亡证明,要写死亡大病历——这种病历永远都是特殊的。 等他忙完这一切,已经到了傍晚,他终于有空给厉宁述发信息,然后一个人关在办公室一旁的谈话室里,跟厉宁述和贺嫦还有沈延卿四个开一个碰头视频会议。 贺嫦先开口:“听说星河想了解一下最近的那个肺炎?” 严星河点点头,问:“师姐你是搞呼吸科的,感觉怎么样?” “不好说,还要看进一步的发展。”贺嫦道,又问厉宁述,“你家舒檀什么意见?” 舒檀是厉宁述的女朋友,也是呼吸科医生,“我问了,她的意思也是密切观察。” “年关要到了,没有确切证据情况下,官方也不会说太多。”沈延卿这时开口,声音淡淡的,“不然引起恐慌就坏了。” 严星河也嗯了声,然后问厉宁述:“你们每年那个五运六气的预测出来没有?” “出了。”厉宁述点头,他念书时跟的导师工作室有个预测五运六气的小网站,但因为工作室没什么经费,所以经常性404,但内部人员还勉强能用。 严星河问结果怎么样,他回忆着预测出来的内容,“岁金太过。少阴君火司天,阳明燥金在泉 。” 另外几个不搞中医的听得一头雾水,严星河沉默片刻说了句:“说人话。” 厉宁述想来想去,简单说了句:“人容易得心肺系统疾病,回头我给你们发文字版的。” 几个人点点头,又沉默了半晌。 最终还是决定要做些预防措施,严星河道:“你们搞些医用酒精屯着,过两天我休息,给你们拿口罩和洗手液。” “我女朋友家一个叔叔,盘了个口罩厂,东西放厂房那应该还没卖出去。”他又补充道。 另外三人顿时又沉默,半晌沈延卿说了句:“先别卖,万一用得上呢?” 大家齐齐叹气,其实都不太想用得上。 等严星河下班去糖水铺,他拉着何秋水到一旁,问她:“忠德叔那些口罩和洗手液卖了?” 何秋水摇摇头,“没人要,卖什么卖。” “那你跟他说说,就都先留着。”严星河抿抿唇,道,“你这几天出去买几瓶医用酒精回来放着,75%的那种。” 何秋水先下意识哦了声,然后又愣了愣,“……为什么?” 严星河摇摇头,“不知道,总之感觉不太好……等事态明朗了,我再跟你们解释,行不行?” 何秋水不明所以,但看他神色很郑重认真,于是也点头应了声好。 谁也没想到,这个决定在不久之后,竟然会显得那么明智又果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明年春节来得早, 一月份就过年了,到了十二月底, 家家户户都开始备年货。 何家也一样, 老何按照往年的老规矩,开始安排何秋水跟何天去采买过节要用的东西。 “叫人从内蒙弄三只羊,到时候小严要一个, 囡囡舅舅家要一个。”他勾着单子, 一样样点着年货。 “还有牛肉,也要准备些, 到时候先卤好罢, 不然不好存。” “海货山珍也要多买些, 去年买的那家金钩海米不错, 我还订的那家, 阿天你到时候直接去市场拿。” “糖果瓜子这些, 囡囡你去买,不想出门你网购也成。” 说着一拍脑门,“嗐, 我差点把大白菜给忘了, 这大冬天就大白菜跟萝卜存得住, 我下午去拉半车回来放院子里头。” 何秋水托着腮, 老何说一样她想一样, “一家一只羊够不够?” “够了, 过年就几天, 到年初七全都开张做生意了。”老何想了想,又勾一个,“明天我跟你们忠德叔去养牛场杀年猪, 囡囡去不去吃杀猪菜?” 糖水铺跟附近乡下一家养牛场合作许多年, 他们负责养水牛挤奶,糖水铺负责把水牛奶用完卖出去,彼此互惠互利,关系好得不得了。 每年老何都要过去跟他们一块杀年猪吃杀猪饭,然后再带着刚切出来的新鲜猪肉,回来了好灌香肠腌腊肉,一吃就能吃小半年。 “今年咱们亲戚多了,得多杀一头猪。”老何沉吟半晌,又庆幸,“幸好年前他们多养了一头,还说要杀来把肉卖了。” 何秋水呀的惊呼一声,“这么巧啊。” 老何笑着点点头,又看她一眼,她立刻就道:“要去,我跟您一块儿去。” 等过了半晌,她又说:“我跟玥玥说了,她说她也想去。” “行啊,明天路过饭店顺便捎上她。”老何爽快的答应道。 何秋水这边兴高采烈的准备过年的事,另一边的严星河自从厉宁述他们碰过头之后,心头的大石越压越重。 但还是宁愿把一切往好的方想,尽管就在两天前,“江城出现不明原因肺炎病人,疑似sars”的消息已经在医疗圈子里隐隐约约不胫而走,被更多同行注意到。 但时代已经发展了那么多年,医学手段经过更新迭代早就比十几年前厉害得多了,严星河想,就算有什么,也没道理会很严重的。 他努力叫自己放平心态,无论如何,快要过年了,先把年过好最要紧。 所以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自己心里的念头,只偶尔跟厉宁述隐晦的说几句。 何秋水跟黄玥玥随着老何下乡,去看人家杀猪分肉,吃到最新鲜的杀猪菜,现杀现吃猪五花肉、猪肠肚、粉条和冻豆腐还有血肠,配着解腻又增添风味的酸菜和粉丝,别提多新鲜了。 容城是不常吃这道菜的,但养牛场的主家大嫂子是东北人,一手杀猪菜做得地道,何秋水捧着碗使劲吃,边吃边后悔,“我以前怎么没跟我爸来,真是走宝。” 回去的时候照旧拿了许多东西,新鲜腌上的肉和灌好的香肠,拿回家立刻就晾起来,在楼顶晾了整整三排竹竿。 严星河之前跟她说的事,也抽空跟方忠德说了,“严医生的意思是先等等,他觉得情势还不太明朗,所以我也不太懂为什么要这样,要是您觉得……” 总不好硬要方忠德同意这件事,毕竟那只是严星河单方面的请求。 方忠德倒没什么在意的,一挥手,“没事啦,反正现在也没人要,先过年,过了年再处理那些东西。” 接下来几天,一直到新年元旦,日子都很平静。 没什么再多的消息传来,严星河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真的杞人忧天了。 他带了几盆新的猫草过去给何秋水,让她种在院子里,“小胖会很喜欢的。” 小胖当然喜欢,恨不得一直蹲在那里守着,除了二白,谁都不许靠近。 他陪何秋水拆快递,看她买了很多年货,有糖果饼干巧克力,有干果零嘴乳制品,一箱箱的叠放进储物间里,“这是什么,螺蛳粉?泡面?你买这么多这些干什么。” “我在直播间抢的。”何秋水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不知道,蹲直播间那种感觉太激动人心了,一个没忍住我就剁手,我感觉我要是没买到就是吃大亏了,所以……” 她清清嗓子,“所以最近花得有点多,不过我已经退了一部分比较贵的化妆品了,这些吃的不买都买了,应该可以的……吧。” 越说越心虚,声音也不确定起来。 严星河失笑,“你还不如把吃的退了呢,化妆品退了干什么,用在脸上不美么?吃的光叫你长肉。” 何秋水一听顿时觉得自己失算了,不由得捶胸顿足,“……我真是亏死了,你不知道直播间买化妆品送好多赠品的!” 看着她痛心疾首的模样,严星河这下是真的笑出声来了,伸手轻轻掐一把她的脸,“你呀……” 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她一把捉住手挤进了怀里,仿佛松了好大一口气似的,“严医生,你可算笑了。” 严星河微怔,然后听见她絮絮叨叨的说道:“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愁眉不展的,我不知道,也不敢问,其实我们都好担心你的……” 他这才知道原来这几天的寝食难安都被看在眼里,心里下意识一暖,又笑了起来,“我没事,只是想到些论文方面的事。” 听到他的解释,何秋水松了口气,伸手揉揉他的脸,“写论文这个慢慢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严星河点点头,应声好。 何秋水放心了,忍不住有些想作一作,想起在网上看过的某些段子,决定试他一下。 于是她从棉衣口袋里摸出个橡皮筋来,二话不说就要往严星河手腕上套。 严星河吓了一跳,想甩开,“你给我带皮筋干嘛,哪有男人带皮筋的?” “这样就说明你有女朋友了。”何秋水双手包住他的手不给走,坏笑着道。 严星河眉头一皱,这操作他就不明白了,“我带个皮筋证明我有女朋友了,你带个什么证明有男朋友?我要给你耳朵后面别根烟?” “……那万一哪天我要用又没带,你可以给我呀。”何秋水被问得差点答不上话来。 严星河笑着道:“到那天我在路边给你买一个新的。” 何秋水眼珠子一转,继续缠着他追问道:“万一没有呢?” “我用筷子或者树杈儿给你盘一下。”严星河想了想,郑重其事的应道,“这两样东西应该不难找到。” 何秋水又问他:“那你要怎么证明你有女朋友?如果有别的女人勾搭你的话。” 这回严星河无奈了,哪有人这么胡搅蛮缠的,“……那祖宗,我在工牌上给你特别注明一下拥有权?” 被她这么一闹,严星河还真就有些忘了之前担忧的那些事,不自觉紧蹙的眉头松散开,眼角又似平常微微的翘起,笑眯眯的,优雅又温柔。 何秋水于是偷偷伸手去摸他的眼角,轻轻的,让他觉得有些痒。 事情到了元旦那天突然又有了新的进展,严星河看着新闻上说的,江城突然决定对某个大型的海鲜市场进行整治,觉得有些奇怪。 紧接着到了那天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他就听说有几位同行被请去喝茶了。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在江城老家一家中心医院工作的同学,可能是怕被抓去喝茶,只语焉不详的提了一句。 严星河心里顿时一沉,那股熟悉的焦虑感又冒了出来。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只对自己的病人都交代道:“这几天天气更冷了,进出要注意加减衣物,戴好口罩,防止呼吸道疾病,别感冒了,还有,别到处乱跑,省得再回这里住院。” 对病人是这么说的,但对家人说的却要直白得多,“小心别得流感,最近这段时间,没事最好不要去江城。” 何秋水不知道他怎么回事,才好了两天不到,就又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直到十号,这天是春运开始的第一天,何秋水还在跟一个街坊的大妈聊天,听说她女儿从外地念书放寒假回来了,“她惦记你家糖水呢,让我来买。” “是吧,你们家丽丽就真的是吃我家糖水长大的,我记得她小时候这么高……”她伸手一比划,“就自己抓着零花钱来要吃绿豆沙了。” 正说到这里,严星河忽然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了,“阿水……” 他的神色着急,何秋水愣了一下,街坊大妈见他们有话要讲,付了钱就走了。 严星河一把将何秋水往饭厅里拖,走得很快,何秋水有些跟不上,连声叫他慢点。 他突然又停下来,何秋水没刹住车,撞上了他的背,鼻子生疼,眼里泛起生理性的眼泪来,“……你怎么了啊,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揉着鼻子,眨眨眼,抬头关切的去看他。 严星河看着她起了水雾的眼,忽然有些语塞。 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半晌才道:“……阿水,真的出事了。” 何秋水愣了一下,“出什么事了?” “昨天晚上十一点,通报了一个老年患者,因呼吸衰竭和重症肺炎入院,抢救无效死亡,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他的语速很快,像在确证什么。 何秋水的呼吸顿了顿,“……你是说这次会跟非典一样?” “我不知道……我希望不是……”严星河有些艰难的回答道。 何秋水立刻转身,“我要去告诉大家!” “别!别去!”严星河一把拉住她,“万一不是呢,万一你被……被人找上来呢,囡囡,这不是小事。” “那就这么干看着?”何秋水回过神,神情有些疑惑,“你们医院……有没有什么准备?” 严星河抿抿唇,“不清楚,现在事情还没蔓延到容城来。” 如果疫病开始大范围流行,医院就会成为第一道防线,所有的医护人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要上前线。 想到看过的非典纪录片,何秋水的手脚有些冰凉,她有些害怕,如果真的再来一次,严星河会不会上前线去。 应该会的,她想。 可是同样的,她不想他去冒险,所以她祈祷,这只是一个不会成真的猜测。 接下来的十天里,事情没有像何秋水希望的那样得到解决,而是愈演愈烈,开始出现愈来愈多的感染者,死亡病例又增加了几个,成立了专家组,八十高龄的老院士又站到台前。 年还没开始过,空气中就弥漫起看不见的硝烟。 而就在这一天,严星河突然告诉她:“囡囡,我要去江城了,不能陪你过年,你……你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手里端着的糖水还没递到他手上,就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渣。 有温热的糖水在地板上蔓延,慢慢的,凝结住了这一刻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时间往回推, 推到新年一月二十号的上午,早查房结束之后。 严星河开医嘱的时候, 王冠忽然说了句:“我们可能要派人去江城了。” 大家都愣了一下, 他扬扬手机,“你们看群里说的。” 跟江城有关的所有事,在这段时间都会触到每个人心里的某个开关, 于是不约而同的去看科室微信群。 “小美:呼吸科的好像都在跟护理部的李部长申请去支援江城了, @陈芮护长,我们科有没有名额啊?” “陈芮:还没有通知, 原则上我们骨科属于二级防护。” “小美:护长, 要是有需要, 我可以去的, 我还没结婚, 也没男朋友, 没有家庭负担,我爸妈都是基层医护工作者,肯定支持我!” “陈洋:我也可以去。” “刘贝贝:我也可以[举手]” 面对这些姑娘表现出来的大义, 陈芮回了句:“好姑娘们, 你们的心意我记下了, 主任已经去开会了, 一切都要听组织安排。” “小美:坚决服从组织安排!” 严星河的手指在屏幕上轻划, 看到这样的对话, 一时有些激动。 他脑海的思绪有一瞬间纷乱, 第一个念头是,他也可以去,理由很多, 他很年轻身体也很好, 可以承受高强度的工作,他是急诊小组的成员,急救措施他都会。 更重要的是,他是党员,理应冲锋在前。 可是瞬间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他要是去了,家里人会不会同意?尤其是何秋水,他总要顾及到她的心情。 这个念头一兴起,他又立刻进行自我反驳,不,她不会不同意的,毕竟她是那么善良的人,况且这是大义,她肯定能理解的。 办公室里一片安静,竟没有人主动讨论这件事,严星河环顾一圈大家的脸色,就知道他们都很自己想法差不多。 是个人都怕死,而且从江城传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但他们又深知,发生这样的疫情,只有他们顶在前头,因为他们是医生,职责所在,有人以性命相托。 同一时间,一附院即将和省医院、省中医院一起组建援江医疗队的消息在医院职工里传开了。 “去的主要是急诊、重症和呼吸的同志,党员优先。”将近中午下班时分,叶主任终于带回来院办会议最新的指示,“这是第一批过去的,未来视情况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大家先安心做好现在手头上的工作,做好准备等通知。” 这就将骨二科医生护士们蠢蠢欲动的心情给压了下去。 叶主任面色沉凝,看了一眼严星河,“小严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说完他转身就出了办公室。 严星河微怔,不知道他突然找自己是为了什么事。 等主任办公室的门关上,叶主任指指面前的椅子,“坐,我跟你说个事。” “主任您讲。”严星河点点头,正襟危坐。 “是这样,医院要派人去江城,你也知道了。”叶主任看着他,目光流露出些期待来,“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想不想第一批过去?” “按照目前的情况,第二批、第三批队员肯定是要过去的了,形势非常严峻。”江城是个超千万人口的城市,而且春运已经开始,不知有多少在江城务工的人已经或即将踏上返乡的列车。 病毒会随着人流不断的向全国各地,甚至向境外传播开去。 “而且今天,g省通报了一例人传人病例,患者同样有江城接触史。”叶主任叹了口气,“这样的情况肯定会越来越多。” 严星河抿着唇,双手在小腹前交叉紧扣着手指,心乱如麻。 “您为什么……”他嘴唇动了两下,才问出心里的疑问,“护长说骨科是二级防护,我不是呼吸和重症的专科医生,加入进去会不会帮倒忙?” 叶主任摇摇头,“我的本意也如此,但……是院长让我来问你的。” 听到这话,严星河又是一怔,“……院长?” 叶主任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文件,解释道:“江城的物资已经很紧张了,我们过去肯定不能加重他们的负担,所以要自带一批物资,同样的缘故,我们也要解决你们的伙食问题,所以……” 所以连厨师和食材都要带上,省里的意思是两天后,也就是二十四号大年三十那天出发,这么短的时间,要调配那么多的物资和人员,单靠医疗系统自己的能力,是有些不足的。 “所以院长提到了你,毕竟你的身份有些特殊……”叶主任有些抱歉的看着他,“我知道你不愿意用特权,但事急从权,现在我们想请你从你家人那边……” 他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他是个搞学术搞了一辈子的,当个科主任就满足了,从没想过攀附权贵搞特权的事,现在让他跟自己的下属说这些话,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严星河却能理解,点了点头,“我可以让我大伯父帮忙,可以通过军区采购一批物资,然后降落在江城军分区的机场。” 毕竟军区医院也要去人,由军队集中采购物资,当然比医院自己去采购要更快,也更有质量保障。 叶主任松了口气,又说起第二个原因,“还有就是,过去以后恐怕经常开会,官方做事的办法你也知道……所以会给你安排一个行政职务,去跟当地的有关部门……” “扯皮。”严星河接了一个词,叶主任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点点头。 “院长他们想得很周全。”严星河评价一句,心里最初的担忧有些散了。 叶主任仍旧苦笑,“没办法,我们是想去帮忙的,可不是想去开会的。” 有那开会听领导叭叭叭读文件的时间,还不如多看两个病人。 严星河理解的点点头,叶主任见状就又问了一遍,“所以你愿不愿意去?” “去,当然去。”严星河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既然去了不会帮倒忙,那他肯定是要去的。 叶主任松了口气,脸上带了点笑意,“那你现在去急诊小组罢,洪主任要过去给他们开会,会有具体安排的。” 严星河又点一下头,出了主任办公室,直奔急诊科的教学活动室而去。 没多久,严星河要去援江的消息就在科室里传开了,大家一边是羡慕他,“靠!要知道急诊小组还有这好事,我当年就进了!” 另一边也是担心他,“星河,去了以后注意保护自己,多休息,身体好抵抗力才好,我们等你好消息。” 严星河谢过各位同事就离开了单位,签了请战书上前线的事,是还瞒着严何两家人的,他总要回去跟大家解释一下,尤其是何秋水。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离开前说服她,成功让她消气。 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糖水铺,他告诉了何秋水这个消息,才说完,就见她手里的碗掉了下地。 严星河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阿水……” 何秋水怔怔的,有些错愕,却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好像头顶上的靴子终于掉下来了。 她一点都不意外他会这么做,“……哦。” 她的眼睛垂着,似乎在看地上黏腻的糖水,不知道蚂蚁会不会很快就被引来。 眼泪突然啪嗒掉出眼眶,“……我知道了。” 她抬手擦了一把脸,手心全都湿了,看着自己有些颤抖起来的手,委屈忽然如潮水一般涌来。 “我……”她有些难过,可是难过什么,又说不太清楚,于是一时哑了口。 严星河扶着她的肩膀,跟她道歉,“囡囡,我没有事先跟你商量都定下来这件事,很抱歉,我知道你会担心,但是……” 是了,他是没有跟她商量就自己提交了申请的,她扁扁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我不想你去。” “那里会死人的,严星河,我不想你去。” 她反手抓住严星河的手腕,仰起脸来,一片水光的眼里有期待,仿佛盼望着他点头,告诉她,他不走了。 可是她终究是要失望的。 他摇摇头,“不行,我一定要去,囡囡,我是个医生,而且是个党员,我必须去。” 尽管知道她会不同意,但他还是要去,一定会去。 何秋水的眼睛一下就暗了下来,“……就算我不肯,不原谅你,你也要去,对不对?” 严星河目光微闪,点点头。 然后不知道是为了说服她,还是为了安慰自己,低声道:“囡囡,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如果是你,你也会去的。” “我不是!”何秋水突然就炸了起来,一把甩脱他扶着自己肩膀的手,“我不是!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女孩!” “我自私!我贪生怕死!绝对不会丢下自己的家人和爱人跑出去,拿自己的命去挣什么名声!” 她语无伦次的低吼着,然后又哀求他:“就不能不去吗?真的不能吗?” 严星河看着她,对她的爆发和抗议感到手足无措,但同时又坚定的摇头,“……不能。” “……那你就去吧!”何秋水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嚷了一句,背过身一边抹眼泪一边飞快的跑上楼。 他们的争执早就引来了何家其他人的注意,都挤在院子的门口往里看,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 去救人,是好事啊,囡囡生的什么气? 何天跟温妮不太懂,老何却略微知道一些。 他叫住了想跟上去哄何秋水的严星河,问他:“小严,你家里知道这件事了么?” 严星河微怔,摇摇头,“……我、我想跟囡囡说了就回去的。” “那你先回去,叫囡囡一个人待一下。”老何点点头,摸出包烟来。 严星河却并不敢走,他怕这一走,这件事就真的成了他跟何秋水之间再也打不开的心结。 芥蒂一旦生成,就很难消除的。 他犹犹豫豫的不肯走,老何干脆推了他一把,“走罢,去前线是正当的事,你该做的,回去跟家里人好好说,告个别,囡囡这儿……我哄哄她,明天你再来。” “那……”严星河还是犹豫,“让她一个人待着,能行么?” “没事的,走罢,走罢。”老何推着他出门,把人赶走了,这才转身回店里。 让温妮清理了地上的狼藉,老何一个人上了二楼,然后看见女儿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抱着膝盖小声的呜咽。 他走过去,在她跟前蹲下,拍拍她肩膀,叹了口气,“又想起你妈了,是不是?” 何秋水的身子一僵,又轻轻抖了两下。 “我知道,你是怕他跟你妈一样,去了一个地方,就再也回不来了。”老何边说,边将她抱进怀里,像很多年前抱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孩一样,轻轻的拍着她的背。 何秋水的呜咽声变大了一点,点点头,喉咙难受得很,说不出话来。 老何又叹了口气,他这女儿啊,看似长大了,实际上却还是天真得很,总想着身边的人来了就不走,却不知道人生就是在不断的告别。 “哪儿就有那么容易出事了,他还那么年轻,身体又好,跟你妈是不一样的。”老何轻生安慰她,“你怨他没有跟你说就自作主张上前线,又怎么知道他是不敢跟你说?” “美人乡,英雄冢,他是怕先跟你说了,你不同意,他就心软。” “他是个医生,有自己的抱负,你应该比我清楚才是,他学的就是怎么治病救人,当然要去需要他的地方,囡囡,你不也一样吗,说了腿不好不要跳舞了,你还要跳。” “他那么支持你,你能不能也支持支持他?” 老何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告诉她,希望她能从气愤里冷静下来,不要钻牛角尖。 何秋水抓着他的衣服擦眼泪,嘟嘟囔囔的,“我就是怕他回不来了……而且他都没有提前跟我讲……我在他心里,就是不讲理的人吗,难道他好好提前跟我说了,我会不同意吗?” “是,这点他做得不对,应该先只会家里人,然后才去签字,而不是什么都生米做成熟饭了才说。”老何点点头,在这点上跟她站在了一边。 何秋水吸吸鼻子,“就是嘛,就是他的错!” 老何嗯了声,又数落严星河两句,然后哄她:“别哭了啊,别闹脾气了,咱们明天好好跟他说,罚他好好的回来,然后给你当牛做马。” “别跟他闹,他既然注定了要去,你得让他安心的过去工作,不然心里装着事,容易出差错,这会儿的差错不管对病人还是对他,都不好。” 听了这话,何秋水眼睫微颤,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老何一看她转过弯来了,松了口气,摸摸她的头发,“我家囡囡真是个好姑娘。”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严星河在老何的劝说下先离开了糖水铺, 匆匆往地质大学家属院赶。 经历了何秋水这一遭,他更没把握了, 要是家里人也跟她一样不同意他去, 他要怎么劝? 但好在包括杨艺在内,没有人对他的决定提出反对意见,只问了句:“必须去?” “嗯, 医院都安排好了。”他点点头, 握着水杯。 “那就去罢,照顾好自己, 平安回来。”杨艺也不纠结, 点点头, 同意了。 这也是严克文跟老太太的意见。 不过老太太还问了句:“秋水呢, 她什么意见, 你跟她说了没有?” 严星河的眼睛立刻垂了下来, 神情有些沮丧,“……说了,她不同意, 还没想通。” “什么?她居然不同意!?”杨艺一听就柳眉倒竖, 才对这丫头印象好了一点, 觉得她不像秦曼莉那样多心眼子, 现在就开始给星河拖后腿了? 这还得了! “你把手机给我, 我给她打电话!”杨艺一伸手, 就要严星河给她手机。 “行了, 你少现在去火上浇油。”老太太一拍桌子,瞪了她一眼。 杨艺顿时气焰矮半截,“……我这不是想给星河解决问题嘛。” “有你这样解决的?”老太太没好气的瞪她, “想不通也是正常的, 毕竟那边那么危险,她肯定也担心,才在一起多久,要是星河有个三长两短,她怎么办?” 老太太说了几句,又对严星河道:“好好哄哄,她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孩子,应该就是气你自作主张,出发点还是好的。” “你们还年轻,经的事少,等磨合好了,就没事了。” 严星河静静地点点头,想来想去,何秋水气的应当也只有这一点。 他想跟何秋水再解释一次,说说他的想法,可是看看时间,又不好再过去打扰何家其他人。 他打了电话,可是才接通,就立刻被挂断了,只能看着手机苦笑不已。 最后还是选择发信息,他想,这样她肯定会看到的。 何秋水的确看到了,她每天睡前都要玩手机,更何况就在一分钟之前,刚刚挂了他的电话。 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就要接,接通了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又赶紧挂了。 然后微信就开始不停的收到信息。 “囡囡,你睡了没有?我猜没有,要是没有,你能不能看看我想说的话?” “其实很早我就做好了要去前线的准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就像我说的,我是个医生,也是个党员,去是肯定要去的,不是第一批,也会是第二批第三批过去。” “现在的形势很紧张,有很多的人在痛苦中挣扎,他们没办法检测病毒,没办法住院,只能回家居家隔离,还有很多人,活在人间地狱里,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江城的医院情况也不太好,一床难求,全员上阵,医护们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亟待我们伸出援手。”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江城的,不然我的良心不安。” “这次去江城,我的主要工作是……”他花了些笔墨,跟何秋水描述了一下领导交给他的工作。 “我最惭愧的,是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我知道你很担心我,但我出于不愿意让你担心的缘故,没有提前跟你说清我的打算,是我错了,我小看了你的胸襟,我对你道歉。” “囡囡,我爱你,所以希望你能和我站在一起,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你总担心我会死在江城,我向你保证,不会的,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只要想到你还在等我,我就一定会回来。” “囡囡,你会等我的吧?等我回来,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绝对服从命令,所以你能不能不生气了?” “你不原谅我,我睡不着。” “我觉得你是睡了,所以才不回我信息,那就,晚安。” 何秋水看完这么多信息,手一甩,手机就扔到了床尾,然后她趴在被子上,又悄悄地呜咽起来。 这个男人是个大骗子,他嘴上说着知道错了,可下次要还有这种事,他肯定还敢! 越想越气,越想越不可能去给他回信息,然后想着想着就慢慢睡着了。 她哭了半宿,睡的时候其实有些晚了,而且哭也是很累人的,于是她睡得昏昏沉沉的,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严星河早就来了,经过老何的允许,悄悄地摸进了她的房间。 说真的,偷偷摸进女朋友闺房这种事,他是第一次干,心慌得不行,连看都不敢往周围看,呼吸都困难,就怕把她吵醒了。 女孩子的房间常常布置得很温馨,何秋水的也一样,到处都能看出她的个人喜好,角落的长颈鹿座椅活泼可爱,蓝色印白花的窗帘挡住了外面的光线,边缘还夹了个小巧的夹子。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香气,跟她身上最常出现的味道很相似,严星河分辨出来了。 他在她的床边坐下,低眉垂目,用柔和的目光打量着爱人熟睡的脸孔。 她睡着的时候很乖巧,精致秀气的小脸红扑扑的,只是嘴角有些往下拉,好像梦里也不是很开心。 严星河抿抿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叹了口气,低声说了句:“囡囡,对不起。” 睡着的人似乎听到了他说的话,歪了歪头,半边脸埋进了被子里,继续呼呼大睡。 何秋水醒的时候,睁眼就看见严星河坐在自己身旁,全神贯注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愣了愣。 出幻觉啦?她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会在这里,于是又闭上眼,“……还在梦里呀。” 严星河微怔,随即失笑,伸手摸她的手背,轻声唤她:“囡囡,快醒醒,不是做梦。” 何秋水一怔,刷的睁开眼,看见他带笑的眉眼含着关切,顿时又想哭了。 她想像昨天那样和他生气,又想到老何说的话,他是肯定要走的,不管她闹不闹,他都是要走的。 顿时又舍不得起来。 “……严医生,你抱抱我。”她伸着手,话还没说完就又哭出了声,呜呜的,声音又低又委屈。 严星河听得心痛,紧紧揪成一团,眼睛也忍不住发酸,于是低头去拉她起来,将她圈进怀里,“囡囡,囡囡乖,是我不好,你不生气好不好?” “生气对身体不好,你打我好不好?你打我……”他边说边捉住何秋水的手往自己脸上拍。 何秋水下意识的要缩手,他不肯放,她就把手蜷成拳,怕指甲划破他的脸。 “你能不能不生我的气?我只剩这两天能陪你……”严星河的神色露出哀求来,带着浓重的不舍。 何秋水的眼神一颤,终究还是忍不住,用另一边手去搂他的脖子,哽咽着说:“……你、你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我不会有事的。”严星河拍拍她的背,信心十足的安慰她,“去的人有很多,我不会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上班,我们还带了足够的物资一起过去,不会有事的。” “我去了之后,每天都跟你视频,告诉你我都做了什么,这样你就不用担心了,好不好?” 到这个时候了,何秋水不信也要信他,于是趴在他怀里点点头,“你、你说话……嗝……要算数。” “好。”严星河低头亲亲她的额头,又替她擦干眼泪。 何秋水又哭了一会儿,这才慢慢平静下来,老何担心的他们会又吵起来的情形幸运的没有发生。 冷静下来以后,何秋水已经彻底接受了事实,好在她又不是那种一味沉湎过去的性格,既然严星河必定要离开,那她还是多了解一些情况的好。 打定了主意以后,她问严星河:“你们什么时候走?” “大年三十早上。”严星河的目光一暗,这是他觉得最对不住家人的地方,“不能陪你们吃年夜饭了。” “你本来也不会陪我吃年夜饭。”何秋水嘴角一撇,他们又没有结婚,他怎么可能陪她吃年夜饭,想太多。 严星河讷讷,她又问:“你们大概去多久?” “预计一个多月,专家组的预测是,疫情高峰在二月,如果拐点能来得更早一点,就能结束得早一点。”严星河郑重的回应道。 何秋水点了点头,她不是太懂这个预测是怎么来的,但她知道,如果预测的结果成真,那这场疫情或许就不会持续太久。 她多少有些松口气的感觉,“……你之前说物资紧张,是什么意思?要屯吃的么?” 她以为是粮食之类的物资紧张。 严星河却摇摇头,“是防疫物资,医用外科口罩、防护服、消毒液、酒精这些,医院已经有些断供了,江城那边很多医生连防护服都没得穿……” “口罩?”他还没说完,就被何秋水打断了,“工厂的仓库里还有好多,你们能不能用?” 被她这么一提醒,严星河也想起来了,先是一喜,随即又摇摇头,“外科口罩执行的标准跟普通医用口罩不一样,我看过仓库那一批的,不是外科口罩。” “……那它们也能用啊,新闻上都说了,医用口罩可以。”何秋水眨眨眼,怀疑自己记错了。 严星河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普通人用可以,只要不往疫区或者医院钻,足够了。” 他顿了顿,建议道:“给家里和亲戚朋友留下足够的,其他的可以趁机会卖掉,不会亏钱的。” 何秋水点点头,又问:“跟你一起去的都有谁,我记得贺嫦姐是呼吸科的,还有厉医生的女朋友,她们是不是也去?” 严星河嗯了声,解释道:“师姐去,舒檀不去,我们医院也要收治肺炎患者,舒檀留在这边,进隔离区。” “趁现在还能走动,叫你哥多屯点吃的用的在家,往后一段时间怕是不好买东西。”严星河想想当年非典的景况,又建议道。 何秋水应好,又想起口罩的事来,“星渝是不是回来了?你叫他来多拿些口罩回去罢,万一情况更严峻起来,星澜姐他们是不是也不过年?” 严星河心里一顿,昨晚倒是忘了问大姐和大姐夫那边的情况了。 他点点头,伸手更圈紧了一些何秋水的腰,把下巴靠在她额头上,低声道了句谢,“囡囡,谢谢你。” 何秋水眼睛一酸,又有些想哭了。 直到中午他们才下楼,听了老何的建议,觉得他们接下来要老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不如多单独相处相处,于是一起出去吃饭。 马上就是过年了,虽然疫情的风声已经越来越紧,但容城毕竟不是江城,人们还没有那么强烈的感觉,街面上依旧红红火火,大家准备着要过个好年。 他们去了一家粤菜馆,点得也不多,何秋水想着他快要走了,一个劲劝他多吃,“这个鸡不错,你吃,还有这个烧鹅,也好吃,你多吃几块……” “够了够了,你也吃,别只叫我一个人吃啊。”严星河心里暖乎乎的,但还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甜蜜的负担他快要承受不来了。 何秋水嘴巴一扁,“你要不是马上就要过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吃饭的日子了,我至于这样么。” 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严星河既心疼又愧疚,连忙点头,“好好好,我吃,我都吃。” 美人顿时破涕为笑。 吃过饭后,散着步在街上走,可是天气冷,凉风嗖嗖的刮,而且现在的确不好总在室外闲逛,严星河犹豫要不要去电影院坐坐。 还没考虑好,就听何秋水忽然道:“严医生,我能不能去你家看看?” 顿了顿,她又解释道:“不是有你奶奶的那个家,是你自己住的那个家。” 严星河微怔,随即觉得是个好主意,于是点点头,有些兴冲冲的带何秋水回了时代花园。 进门就先开了地暖,然后拉着何秋水带她看屋子的装修和摆设。 “这是书房,书桌我一个人用刚好,不过我想换个大一点的,或者加一张。” 何秋水仰着脸问他为什么,他伸手捏捏她的鼻尖,“等你以后来用啊。” 他又带他去看别的,“这是次卧,有两个次卧,星渝还有阿蒲他们偶尔过来住,以后这里可以改成婴儿房,你说好不好?” 何秋水眨眨眼,别过脸去,“……我觉得不好。” 要是脸不那么红,严星河就信了。 最后才去看的主卧,其实严星河不太好意思让她看,但又觉得自己看过她的了,也该让她看自己的。 “真的很普通,没有你的好看,我也不会布置……”拧开门锁之前,他几次给女友打预防针。 何秋水觉得他磨叽,干脆自己伸手拧了门锁,一推,就看见宽敞的卧室里铺着浅灰色床品的大床,然后是米白色的墙上挂着的一组圆形挂画,衣柜也是米白色的,卧室陈设不多,总体感觉简单又整洁,有种低调的优雅。 她盯着那张床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句:“严医生,你说如果人有很多的牵绊,会不会更惜命?” 严星河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点点头,“……我觉得会的吧。” 何秋水扭头去看他,然后踮起脚,拉着他的脖子,没头没脑的亲过去。 严星河下意识的抱住她,随即被她的亲吻搅乱了思绪,还没等他回过神,就突然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一双小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叫他惊讶又错愕。 紧接着,他忽然发现,她那不是摸,是在解他的衬衫扣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察觉到她在解自己的衣扣, 严星河一怔,飘远的思绪猛然回笼。 他有些能体会到她的不安, 但却不明白, 在他再三保证自己一定会平安归来过后,她为什么还会那么不安。 “囡囡……”他艰难的脖子后仰,脱离了能让他丧失理智的亲吻, “……不行, 现在不行。” 他捉住何秋水的手,阻止她继续动作——虽然她的动作真的很慢, 慢到现在才解开一颗扣子。 何秋水抿着唇, 大眼睛里闪烁着不解, “……为什么?你不喜欢么?” 严星河有些狼狈, 不敢和她对视, “……不是、我……” “你要是喜欢, 为什么现在不行?”她蒙着水雾的杏眼里有着疑惑,和严星河说不上来的固执。 “……总之现在不行。”他抿着唇,目光躲闪, “你听话, 囡囡, 你听话。” 何秋水任由自己的手腕被他捉住, 哦了声。 严星河刚要松口气, 就听见她脆生生的说了句:“你撒谎, 严医生, 你撒谎。” 严星河一低头,就看见她正把耳朵贴在自己心口,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 神情严肃极了, “你心跳那么快,肯定是在撒谎。” “轰——” 他听见自己理智坍塌的声音。 是啊,他在撒谎,面前这个女孩子,是他从心底里喜欢的人,做梦都在想她,又怎么会不想、不喜欢拥有她? 可是,“囡囡,你听我说,我们可以……” “我不要等你回来再说。”何秋水急急忙忙的打断他,神色执拗,“我就要现在。” “……你会后悔的。”严星河失笑,“等你以后想起来,会后悔,今天不是个好时候。” “我觉得是。”何秋水认真的望着他,“你也不用担心我脑子不清醒,我清醒得很,我不会后悔的,绝对。” 要不是手还被捉着,她恐怕要竖起手指对天发誓。 严星河顿时讷讷,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这种事,他们明明可以等到他从江城回来,那时他们可以有大把的时光在床上度过。 而不是像现在,匆匆的发生,然后又匆匆的离别。 可是何秋水讨厌极了他的犹豫,她仰着头,依旧没头没脑的去亲他,“你答应我好不好?求求你啦……” 一下就亲在他的喉结上。 原本就所剩无几的自制力在这一刻全部丢失,严星河觉得自己已经崩溃了,他自觉狼狈不堪,掐着她的腰,咬牙切齿的问:“何秋水,你真的要这么做?” 何秋水在他怀里像条美人蛇,扭来扭去,哼哼唧唧的,“真的,真的,我要你!” 真是个固执的傻姑娘,严星河心里叹气,她恐怕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第一次会经历什么——他也不太清楚,但印象中听同班女生说过,是会痛的。 他原本没想过这么快就走到这一步的。 何秋水察觉到他的松动,心里一喜,推着他就往床边走,然后把人扑倒在床上,分/开/腿坐在他的肚子上,眼睛亮晶晶的望着他。 “你答应了,是不是?”声音又娇又甜。 严星河还想挣扎挣扎,“我不……” 话没说完,就发现她直起腰,重重往下一坐,“你答应了的,对罢?” 严星河觉得自己的肠子都快被她压出来了:“……”姑奶奶你这是屈打成招!!! 可怜的严医生仿佛砧板上的肉,只能任由小女朋友宰割,他有些生无可恋的点点头,“囡囡……” 耳朵都红透了,觉得这姿势有点奇怪,还是说,“……你喜欢在上面?” 何秋水的脸顿时就涨红起来,之前她就强忍着羞意,现在更是窘迫,要不是他不肯,她至于这样么! “闭嘴!”她凶巴巴的嚷了声,好叫自己的紧张不被发现。 可是却根本藏不住,严星河仰视着她,看到她紧抿的嘴唇。 心头忽然一动,她也是害怕的吧? “为什么?”他握着她的手,和她十指交握,用仰望的姿态去追逐她的眼睛,“囡囡,为什么一定要今天?你在怕什么?” 何秋水一怔,弯下脖子,和他四目相对,“……我怕你回不来。” 说着,一滴泪水掉在他的脸上,霎时间边烫得他心尖生疼。 “……我不是说过了,会保护好自己,会回来的么?”严星河抽出一边手,替她抹着眼泪,温声问道。 何秋水顾不得管姿势舒不舒服,弯下腰来,抱住他的脖子,带着哭腔道:“我妈那个时候也说会回家的,可是都没有回来,病毒哪里会管你怎么保证,万一呢?” “万一你感染了呢?”她哭着道,“我就怕这个万一,我们还没在一起呢,你要是感染了,回不来了,到死都是老/处/男,我舍不得你那样。” 严星河:“……”我特么真的无言以对:) 虽然很感动,但他还是想挣扎一下,正要解释,就发觉她又一口亲在了自己的喉结上。 亲还不够,要伸出舌头舔一下。 脑海里自动浮现她粉/嫩的舌尖,每次都会像蝴蝶一样与自己共舞,俏皮又甜美。 只要一想,他就浑身发热得厉害。 何秋水发现自己的视野忽然就变了,天花板上黑白色的顶灯映入眼帘,她愣了一下。 然后听见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下次不许瞎亲,亲也不许伸舌头!” “……那摸摸也不行么?”她眨眨眼,谦虚问道。 “……你是不是存心勾/引我?”他的声音紧绷着,连她手底下感觉到的肌肉也变得紧绷起来。 哎呀,就这样被发现了呢,她笑着转转眼睛,甩掉了脚上还挂着一点的拖鞋,双腿勾上了他的腰,“这才是勾/引你呢。” 声音还是那么娇滴滴的,带着些许笑意,像一把小小的钩子,不轻不重挖在他心上。 严星河再也没能忍住,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裂,离他越来越远。 “既然这样,你别怪我不客气。” “……你亲亲我呀。”她娇声娇气的撒着娇,仰起脖子去找他的唇,然后被他的气息劈头盖脸笼罩在中间。 冬日午后的阳光有些暖,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漏进来,打在床边的地板上,明晃晃的,照出床上鸳侣成双的春意无边。 何秋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与他裸/裎相对的,只感觉到自己正在他温柔的诱哄下,完全的敞开自己接纳他,感受到他占有自己时坚定而缓慢的动作。 还有一声愉悦的轻笑,和呼吸声一起,在她耳边不断的放大。 “囡囡,你难受不难受?”他低声叫着她的乳名,温柔的询问她的感受。 她抱着他的肩膀,眨眨眼,秀眉微蹙,半晌才摇头,“……不难受了。” 这回答极好,接下来她便感受到了狂风骤雨般的对待,仿佛春夏之交的那一场雨,水声滴滴答答打在树叶上,留下些许痕迹来。 她不由自主的跟随他的脚步,东倒西歪,眼前的一切都炫目至极。 严星河百忙之中低头去看她的脸,粉红一片,醺醺然,像喝多了酒,哼哼唧唧的叫他慢点,可是他动作一快,她的声音也变得快/慰起来。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他赤红着眼,在心里暗笑,动作愈发大开大合,抑扬顿挫。 何秋水渐渐习惯了他略微有些粗暴激烈的对待,并且爱上这种感受,她被他半强/迫着跪在床上的时候,内心觉得有些羞耻,可又觉得舒服。 她不让他离开,手脚并用箍住他的脖子和腰,“不许走。” “……乖,我得去给你买个药。”严星河的理智回笼,这才想起来还要避孕,暗自懊恼自己的孟/浪和不坚定。 她软绵绵的笑,声音很得意,“那也不要,顶好一次就怀上。” 严星河微怔,不知她怎么存了这种心思,正要问,就听她继续道:“要是有了宝宝,你肯定会更惜命,爬也会爬回来。” 他的眼睛顿时有些酸软,说来说去,还是怕他回不来。 “囡囡,不管有没有孩子,等我回来了,咱们就结婚,好不好?”他忍着心里的难受,抱着她的头,亲了亲,低声问道。 何秋水一怔,然后用力点点头,“……好,等你回来了我们就结婚。” 她还是仰头亲了亲他的喉结,他顿了顿,心底的欲/望又重新拱起火来。 何秋水给老何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去了,老何顿了顿,听到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说了句:“给我造外孙去啦?挺好。” 还在被窝里抱成一团身体连在一起的小两口:“……”家长懂太多了撒谎都不好撒,怪羞人的=。= 何秋水囧囧的挂断电话,转头看到严星河比她更不好意思,顿时就不觉得不好意思了,嘿嘿一乐。 “你今天没有去医院啊,请假了对不对?”她摸摸他的耳朵,问了句。 严星河把脸埋在她的胸脯上,抿了抿一颗莓果,嗯了声,“明天也休息。” 这话多有暗示意味呐,何秋水忍不住笑出声来,“之前你还说现在不是好时候呢,怎么样,老房子着火不好受罢?” “难受……”男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是肉一口没吃着也就罢了,偏偏吃了两口,就要吃不上了,这不是难为我么。” 她咯咯的乐了起来,翻身把他压住,“那我告诉你,今晚也只能一次哦,多了不行,我会生气的。” 严星河翻了个白眼,揉着她的腰,跟她讨价还价,“两次?好事成双么。” 她歪歪头,有些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行叭,多了不行,不叫你吃够,才会想着赶快回来继续吃。” 来来去去都是为了这件事,想尽一切办法吊着他,好叫他为了还没影的孩子,和没吃够的媳妇,好好的保重自己。 严星河感念她为自己做的牺牲,再次郑重其事的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倒是你,在家好好待着,不许乱跑。” “我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家里。”她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严星河信了,然而到最后,忽然发现,她的这个保证只是一纸空文:) 他们在严星河的住处待足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下午才出门,而那时的屋子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哪儿都是他们激/情过后留下的痕迹。 卧室不消说,客厅,阳台,书房,甚至是厨房,都留下了他们身影,以及男人低沉的笑女人轻促的惊呼。 离开前俩人都极为不好意思,匆匆将换下的被子枕套全都塞进洗衣机,严星河拉她一下,“走了,我晚上回来再收拾。” 说着把一把钥匙塞她手里,“呐,女主人。” 何秋水还来不及害羞,就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弯着眼睛笑起来,踮着脚去亲他的脸。 这座总是有些空荡荡的房子,终于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严星河晚上回了趟严家,同家人吃了一顿饭,然后赶回来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去了单位。 要开动员大会的,流程一道道走完,已经快中午,终于可以登上去高铁站的大巴——他们这次选择了高铁去江城。 蓝色的统一外套,人人戴着口罩,举着红色的横幅在高铁站拍大合照,两百多人的医疗队,显得格外壮观。 刚拍完合照,严星河就看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推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向自己冲过来,喊了句:“严医生!” 所有人都循声看过去,看见那姑娘像小炮弹一样冲进人群,停在严星河跟前。 “你怎么来啦?”严星河伸手捋捋她的头发,声音亲昵的轻嗔,“不是叫你别到处跑么,你还答应我了的。” 哦,原来是来送行的家属。 大家的目光又了然的移开了。 何秋水点点头,“知道的,我就是来给你送点东西。” 严星河一愣,还没回过神,就见她已经蹲在地上打开了行李箱,“喏,这一半是口罩,这一半是成人纸尿裤,我看新闻说你们防护服穿上了不好脱下的,脱了就没得用了,所以都不去厕所,憋着多不好呀……” 她仰起头,看见他一脸为难似的表情,哎呀一声劝道:“你别觉得不好意思,身体要紧是吧,也怪我太……前天没想到,昨晚回去了才想起来。” 严星河哭笑不得,“不用,我们有物资,而且也不用……” “要的要的,万一不够呢!?”她怕他不要,索性抱住了他的小腿,“你不用可以给贺嫦姐用啊,女生有时候好麻烦的!你不带我不给你走,反正我原本也不想让你去!” “你要是回不来了,我怎么办呀!”她说着就要哭起来了。 严星河顿时不知所措,忙蹲下来哄她,“好好好,带带带,别哭,伤眼睛。” 旁边一位省医院的医生笑道:“星河你带上罢,毕竟女朋友一片心意呢,万一用上了呢?” “就是就是。”何秋水连连点头,“万一你们物资用完了,没及时补充上怎么办?” “怎么可能。”严星河嗤笑了声,不太相信。 却不知没过多久就一语成谶。 却说这时,何秋水见他应了,立刻就笑起来,合上行李箱,推到他脚边,声音轻快又不舍,“你去了之后好好的啊,记得给我发信息打电话和视频。” “知道了。”严星河点点头,听到开始安检的提示声响起,就朝她挥挥手,“回去罢,我们要上车了。” 何秋水伸手用力抱抱他,也不叫他担心,转身就走了,走了一半,又回身,看他还在那儿站着,就也朝他挥挥手。 “走罢,过几天就回来了。”贺嫦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催了句。 第一百一十六章(捉虫) 容城医疗队抵达江城时, 已经是下午接近六点的光景,天色微暗。 这天是大年三十, 因为晚上十点已经全面封城, 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冷清街头还挂着的几个红灯笼让人想到,哦, 要过年了。 可是这个年还需要过吗? 严星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抵达江城的,还有来自g省的医疗队, 湘市医疗队更早些时候已经到了, 还有其他省份的队伍会在接下来几天内陆续赶到。 按照原定计划, 容城医疗队接管江城第一医院, 来接他们的, 是第一医院的副院长和急诊科主任, 四五十岁的汉子,在看到他们时红着眼眶泣不成声。 “你们终于来了,再不来, 我们就要撑不下去……”急诊科的主任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 从旧年十二月底疫情发生, 到现在, 满打满算一个月的光景, 他亲眼看着形势越来越糟糕, 一个人接一个人倒下, 没有足够的检测卡, 没有足够的床位,没有能救人的特效药。 到现在,他们连防护服都没有了, 一个医生一天最多一套, 有的门诊医生甚至一套都没有,穿着那种薄膜的隔离衣就上场,口罩也没能按时更换。 战场上的战士,弹尽粮绝,连武器都没有,要赤手空拳的去面对可怕的敌人。 一线的医护人员,一面是高强度的工作,另一面是只能看着同胞倒下死去的巨大心理压力,精神已经到了将要崩溃的边缘。 好在在这个时候,能够帮帮他们的人来了。 洪主任抱着那位主任的肩膀,也忍不住有些哽咽,“没事,没事,兄弟们都来了,会好起来的。” 这话一出,那位主任或许是精神一下就放松了下来,竟真的嚎啕大哭起来,花白的头发在微微颤抖着。 没有人不动容,如果不是真的到了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谁愿意在别人面前哭呢? 不过这种让人心酸的场景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到了当地有关部门安排住宿的酒店,要抓紧时间休息,第二天就投入战斗当中。 这次援江林海也来了,严星河跟他住一个屋,洗漱过后严星河开始整理行李,他凑过来看了眼何秋水后来交给严星河的那个行李箱,惊讶道:“你媳妇可以啊,那么多口罩,n95、kn95,都有啊。” “哎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哪像我家那位,我主动说要,人家都不带理我的。”林海真是羡慕极了。 严星河也是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何秋水给他准备了三百个外科口罩,全是五十个一盒的,还有几包n95和kn95的,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弄到的这么多。 一时间心里又暖又酸。 “……我给师姐拿安心裤去。”他抿抿唇,把目光移到那几大包成人纸尿裤上,从里面翻出两包安心裤。 他拿起来,又拎一袋纸尿裤,抬头问林海,“你用不用?” 林海躺在床上看电视,闻言翻了个身对着他,“用啊,你给我我就用,不然憋出个尿路感染来。” 严星河点点头,把敞开的行李箱搬到窗台下面,然后出去找贺嫦了。 贺嫦也带了一点这东西,只是不多,见他给自己送,想到那会儿何秋水就差要撒泼打滚才叫他应了带这东西,笑着道:“以后好好对人家姑娘,要不是想着你,人也没必要给我准备东西。” “我会的。”严星河抿着唇笑,眉目间认真又温柔。 在江城的第一个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临睡前他给何秋水打了电话,嘱她在家要照顾好自己,看着她在视频里头强忍着不肯哭出来的模样,严星河觉得心都要碎了。 可是他也安慰不到她什么,只能反复的说着:“不会有事的,只要做好防护工作就不会感染的,肯定没事。” 是告诉她,也是告诉自己。 第二天一早,容城医疗队全面进驻江城第一医院,加入对患者诊断和治疗当中。 他们的到来,先是将已经在一线苦苦支撑了一个月的本地医护人员替换下来,让他们终于得到片刻的喘息,其次是带来了大量的救援物资,他们终于有东西用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物资紧缺的局面得到了真正的改善。 担任这次援江医疗队总指挥的洪主任,每天除了查房,就是四处想办法从外头搞些物资进来,联系在外面的亲戚朋友和同学故旧,托他们打听一下哪里还可以采购到东西。 严星河这次还有个行政身份,干的活类似于行政总值班,参与医疗组人员调度,还有最重要的,去开会。 “鬼知道怎么那么多会要开,今天来一组读这个文件,明天来另一组读另一个文件,有些时间我还不如去给排队的人多做几个核酸。”晚上休息的时候,他忍不住跟何秋水吐槽。 何秋水静静地听他说完,然后告诉他:“严医生,我跟老何还有忠德叔商量了,想要启用口罩厂原有的设备,拉几条生产线出来。” 严星河愣了愣,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何秋水嗯了声,轻声细语的给他讲起原委来。 原来在严星河走的第二天,严星澜跟严星池姐妹俩就找上门来了,说要订一批口罩。 “这几天到处都封城了,让大家都在家隔离十四天,大姐二姐说,他们现在单位的人都到基层去了,特别是大姐跟大姐夫那边……”严星澜跟方续存夫妻俩是公检法系统的,这个春节,夫妻俩跟同事们一起投入了抗疫第一线。 严星池是妇联系统的,这次也下了街道。 “他们每人都要定两万个口罩,我去了一趟仓库,发现库存就五万个。”何秋水抿抿唇,“我觉得不太够用,之前忠德叔一直找人买,现在有人来下单了,好些都是要送到江城那边去的。” “年前好多工厂就放假开不了工了,现在明明我们能开工,要是不做,那么多眼巴巴盼着口罩的人怎么办,你说对罢?”她的声音小小的,似乎在寻求他的肯定。 严星河的语气顿了顿,有些明白了她当初不肯让他到江城来的心情了。 知道她是对的,但就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吃苦,也舍不得她冒险。 但最终,将心比心之后,他还是点了点头,问她:“钱够么?放假了,大姐二姐那边还给不了钱。” 何秋水弯着嘴唇笑起来,神情狡诈,“有呢,我有钱,老何跟忠德叔也有,黄叔叔他们还说要是不够就跟他们要,我们已经凑了三百多万了。” 她歪着头,嘀嘀咕咕的说起这两天的进展,“忠德叔找到原来那个老厂长了,就是咱们容城的人,他懂机器,答应来帮忙,还能找到几个原来的职工。” “我叫星澜姐帮忙,手续明天就能办好,我打算去给大家送口罩,顺道儿叫大家来帮忙,你说好不好?” “还有啊,玥玥说了,黄叔叔跟阿姨给员工发双倍工资,叫他们到口罩厂帮忙,他们都说不用,很平时一样就行,义务劳动都愿意。” “陆二哥还带了几个人过来,你猜是谁?就是你之前帮做过手术的那几个社会青年,带头大哥脸上有疤的那个!可勤快了,忠德叔说再看看,要真不是恶人,等食品厂开起来了,也让他们继续留下来工作。” “严医生,世上好人真多呀,你说是不是?” 她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有些天真,“所以你们在江城一定要好好的呀,大家都在一起帮忙呢。” 严星河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才好,他的喉咙哽得难受,眼睛都有些发红,半晌才点了点头,“……好。” 日子过得很慢,或者说,自从疫情开始以后,每天都过得有些艰难。 新闻报道里疑似病例爆发式增长,确诊病例一天比一天多,网络上的求救信息每天都在更新。 那些痛苦不堪的求援,那些字字泣血的质问,还有追着救护车的痛哭,描摹出一个人间炼狱般的江城。 这是时代的尘埃,落在每个人的头上,重逾千斤。 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消息传来,比如从四面八方涌向江城各地的救援物资,还有江城版“小汤山”医院的动工建设,比如方舱医院……这个国家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跟病毒抢时间。 也抢那一条条活生生的命。 而在容城,何秋水这边的口罩厂终于可以开工,拿了驾照好多年但都没怎么开过车的她第一次勇敢的开着车上了冷清无人的道路。 她去给江医生两口子送口罩,拜托她:“能不能来口罩厂帮帮忙?我们给工资的。” 江医生答应了,“明天我们肯定去,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她还去给黄家和方家送,谢谢他们在这几天的帮助,同样问他们愿不愿意去口罩厂帮忙,他们也都答应了。 还有周家,她去送口罩,然后跟老太太隔得远远的拜了个年,第二天杨艺就到口罩厂来了。 她很惊讶,没想到严妈妈会愿意来。 杨艺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又嘴硬,瞪她一眼,哼了声,“看什么看,我又不是因为你来的,是因为我们家都是觉悟高的人,你之前拦着不让星河去江城,就不对,以后要改,知道没有!?” “知道的,我会改。”何秋水眨眨眼,朝她笑着点点头,一脸乖巧。 杨艺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听话,愣了愣,随即一抬下巴,牛哄哄的走了。 何秋水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就觉得好笑,严妈妈这么傲娇……也挺可爱的么。 口罩厂顺利开工,仓库的五万个口罩也都全部拉走了,连洗手液也全都清了库存。 何秋水每天都很忙,早就顾不上之前还在拍的视频,她发了条微博请假,“糖水铺的小舞娘v:因为疫情原因,视频暂停更新,恢复时间待定。” 又叫大家疫情期间不要出门,必须出门时一定要做好防护措施,云云。 粉丝们便以为一段时间内这个账号不会更新了,却没想到第二天开始,小舞娘开始一天三顿加下午茶宵夜的开始发江城各地医院的求援信息了。 每个医院都缺物资,他们等不及跟有关部门各种扯皮后拿到统一调配的物资,越过了管理部门,直接对外求援。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但怎么说呢,很有效,不是吗?”严星河深谙其中门道,跟何秋水说起时很平静,甚至有些想笑。 何秋水歪了歪头,“……也对,反正东西到手就好了。” 她不知道第一个向社会发出求援的是第一医院,而第一医院会这么干,就是被严星河撺掇的。 伟人说过,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那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解燃眉之急,就是好办法,不是吗? 第一医院的物资已经告罄,连容城医疗队带来的东西都所剩无几,严星河看着自己还算能顶一阵子的口罩,又想到了何秋水。 当初他以为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却没想到竟然一语成谶。 挂了电话,林海忽然黑着脸来告诉他,“那边不给我们东西,好像第一医院有医生在网上的言论得罪他们了,下午过去领东西的时候,被故意晾在一边,又要各种签字,最后好不容易签字弄来了,又说他们去晚了,没物资给他们了。” 严星河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主任让你来告诉我的吧?” 林海点点头,他立刻就道:“我明天过去一趟。” 有人的地方,就有钩心斗角,也就有特权人士。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严星河去前线后, 何秋水每天都守着手机和电视看那边的情况,没想到竟然会在一个视频里看到他。 他穿着刚刚入冬时她给买的白色外套, 戴着蓝色的口罩, 气急败坏的骂人,“谁还没几个后台怎么的?好啊,好啊, 你真当我是要饭的么?老子告诉你, 今天就要你们哭着求饶!” 说着他拿起了手机,开口就是:“我找严克用严司令。” 第二句就是:“大伯伯, 您救救我们, 他们卡着物资不给我们发, 我们连个口罩都没了, 现在跟个要饭似的杵在这儿, 您再不救我们, 我就要死在这儿回不了家了!” 说着作势要哭,“是不是有人拍视频了,快给我传网上, 让这群黑心烂肺的人叫大家看看, 你们早晚肠穿肚烂!” 文雅的人急起来, 咬着牙学上小女朋友的招数蹲在地上做要撒泼打滚状, 眼睛和脸都通红一片, 像沁出了血。 让人看得不忍, 纷纷开始声讨起工作人员来。 还在工厂忙碌的何秋水诧异的看着网上流传的这则视频, 视频里的那个人戴着口罩,看不清脸长什么样,可是那双眼睛很熟悉, 她一眼就认出来。 等他说出“严司令”三个字, 她更加确认这就是严星河。 她诧异的是,为什么严星河会这么做,她从没见过他如此不顾一切的诉苦,跟惯常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大相径庭。 尤其是他说的那些事,更加叫她心痛和着急。 她拽着杨艺的衣袖,眼睛都红了,“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这不是为难人么,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他们难道不知道这些东西干系着许多人的命么?难道不明白这么做是在寒那么多医护人员和热心群众的心么? 他们都知道的,但他们就是咽不下这口气,爆料的人说了,是因为分管调度物资的部门工作人员“不满医院绕过了他们自主向社会募捐”,所以“想要晾一下他们”。 爆料网友说得没错,事实就是这样,但他们没想到的是,第一天他们为难了第一医院来领物资的医生,第二天就遇到了严星河这样的硬茬。 他甚至毫不避讳在场的所有人,直接说:“我是从医院过来的,我们没有防护服可穿了,所以我身上都是病毒,不给东西,那我们同归于尽好了。” 还当场就打电话回家求助,现场工作人员这才慌了,特么的这是个权二代! 有心想上前来抢他的手机,又怕碰着他万一真的感染了病毒,于是只能站得远远的,一边让人找领导,一边试图跟他谈条件,“严、严医生是吧……有话好好说,都是一家人……” “呸!谁跟你一家人!”严星河想着何秋水曾经跟杨宁云母亲吵架时的模样,模仿起来有模有样的,“我不跟你废话,把东西给我,我马上就走。” 现场的负责人赶来,连忙应好,“快,把第一医院的东西给严医生带回去……” “严医生,你看……能不能……”负责人离他两米远,神情为难的看着他,“这种小事,能不能不惊动严司令?” 严克用是谁,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容城军区司令,他或许不要紧,但他有个弟弟是马上就要进京的,不管是谁,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江城官员能得罪的。 怎么偏偏就来了这么个煞星,负责人额头上冷汗涔涔,心里叫苦不迭。 严星河见东西开始往自己开来的车上装了,见好就收,恢复了平时从容理智的模样,天知道,他学自家小女朋友的做派也很辛苦的。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在这种疫情严重可能下一秒就死人的紧急关头,居然还有心思想着给一线医护人员穿小鞋,你有背景,别人没有么?” 他冷笑两声,“瞧瞧,现在我不就比你有背景?” “你做事颠三倒四,这么分不清轻重,以后走出去,有什么脸去见人?”每一句,都往人心最狠的地方捅——他知道有人在拍视频,今天就要让这位负责人吃个大亏。 果然,视频上网以后,迅速引起了强烈讨论,在这个时候,每一个跟疫情相关的消息,都会精准无比的戳中人们的痛点。 尤其是这种尸位素餐、徇私枉法的行为,完全就是往人群里扔火药,轰的一下,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 杨艺在何秋水的手机上看到这个视频,顿时就炸了,她拽着何秋水的袖子就走,“走,我们去找大哥大嫂,弄死他!” 咬牙切齿的,眼里闪着凶光,凶得很。 何秋水就这么被她拖着,一直走到了厂房门口,何天从后面追上来,也是满脸怒气,“阿姨,囡囡,我送你们去。” “走走走,去讨个公道!”杨艺摩拳擦掌的,准备为了儿子去大开杀戒。 可仨人刚走到车前,严克用就打电话来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会处理的,你们忙你们的。” 杨艺的火焰一下就灭了,喜滋滋的道谢:“谢谢大哥大嫂。” “行了,没事了。”她转头一脸平静的往回走,“冷死了,走快点。” 何秋水:“……”你这么快就丧失斗志了吗??? 何天:“……”我家妹妹的未来婆婆有点……emmmm…… 有了严克用的插手,这个视频在网上没能删除,无数的网友点开看完后对视频里的这几位工作人员进行了激情辱骂,逼得江城有关部门不得不处理他们。 但这个跟严星河没什么关系,他只是确定了接下来不会有人再敢为难他们,以后等疫情结束后他们会怎么报复,不好意思,那时他早就回容城去了,他们管不着了。 洪主任知道这件事后,有些感慨的看看他,“没想到院长说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严星河这时才知道,原来院长让他来,就是防着这种事发生的。 “我们也不想有这种事,但是……”洪主任苦笑,“不发生最好,发生了我们也不想扯皮,最快的办法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笑,“我还没见过你这模样,怎么,去影视学院进修了?” 万万没想到,严星河居然能靠演戏吓唬住人——电话根本就没拨出去,可是说出去谁信呢:) 至于严司令怎么知道的,很简单啊,人家是个混网络的……老年人=。= “哪有。”严星河笑笑,脸上表情很淡定,“跟我女朋友学的,来的那天她不就是抱着我的腿逼我带了一箱子口罩来么,我头痛死了。” 怎么听都像在炫耀,洪主任笑骂了他一句:“你少口是心非。” 当谁没看见他当时抱着人姑娘一脸真心实意的心疼似的。 可是何秋水知道他这么干的灵感居然来源于自己后,囧得脸都涨红了,特别真诚的骂他:“……你扯淡,我没干过这种事!你自己无师自通的少攀扯我!” “瞧瞧,就是这种语气,我就是学的你这样。”严星河淡淡定定,不停的在失去女朋友的边缘试探。 何秋水气得不想理他,可是又舍不得挂电话,毕竟他们每天只有这么一点通话时间,要是碰上他值夜班,就连通电话的时间都没了。 于是他们约好记得给对方发一封邮件,说说自己一天的生活。 “2月5日,星期三,小雨。囡囡,今天江城下雨了,我们接管病区后有了第一位符合出院标准的病人,早上查房时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她激动的说今天是她重生的日子。疫情发展到现在,病例增长仍较快,此时还不能松懈,不能掉以轻心……” “2月6日,星期四,天气阴。口罩厂的工作一切顺利,严医生,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做口罩哎,口罩不难做,但就是戴久了脸疼,特别是鼻子,你戴得比我还久,是不是更疼?我在找机会,托人给你带些东西过去……” “2月11日,星期二,阴。我今天早上和一位本地的外科医生一起查房,通过防护服上写的名字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开玩笑说一起工作了那么久,却连彼此的真容都不知道……45床老爹爹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我们编写的宣教手册,他说他有个女儿,想介绍给我,海哥跟他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老爹爹很失望……” “2月12日,星期三,晴。严医生,我要郑重提醒你,在外头要好好记着你是有家室的,不许到处沾花惹草!家里一切都顺利,老何有点感冒,吓得我差点把他送医院去隔离……” “2月15日,星期六,晴。囡囡,我昨天值夜班,一夜没睡,我见到凌晨四点的隔离病区,走廊依然灯火通明,有一些灯光透过传递窗照进病房,有点俏皮,隐约可看见他们酣睡的侧脸,他们的呼吸都很好,我很放心,这个钟点护士已经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了,量血压、测体温、测血糖、抽血、备药,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怕吵醒他们……囡囡,我突然觉得很想你……” “2月18日,星期二,小雨。今天有个好消息,口罩厂第一批下线的口罩消毒完毕可以投入使用啦!一半送到了大姐的单位去,还有一部分送到了药店卖给普通市民,也有不太好的消息,有人说我们发国难财,可是原材料涨价了呀,我们的口罩价钱只在原价基础上涨了五毛钱,我觉得好委屈呀……严医生,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也想你了……” “3月2日,星期一,小雨。早上出门,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人瑟瑟发抖,幸好我穿得多。你托小杨送来的东西拿到了,大家说谢谢你的护手霜和润肤霜,囡囡,你可真给我长脸。今天去查房,9床的阿姨告诉我8床的奶奶不舒服(她们是母女),我吓坏了,检查后才发现是奶奶臀部的压疮贴敷脱落了,压疮表面被一层腐肉覆盖,我跟海哥一起给奶奶清理伤口,你知道怎么处理么,要消毒-清理腐肉-清洗-再消毒-冲洗,最后放入银离子敷料填塞,贴上有粘边的泡沫敷料,是不是看着都疼……” “3月5日,星期四,阴。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我怀孕了,但是你回不来了,我一害怕,就哭醒了,然后发现,我没有怀孕!我为什么没有怀孕?都怪你!” 这样的邮件有时候隔几天会有一封,有时候连着好几天都有,何秋水习惯了看他写的东西,凭此猜测他在江城过得好不好。 后来看到微博上有人写抗疫日记,她兴起,就把俩人的邮件来往截成长图,也打上#我的抗疫日记#tag发到网络上,意外的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很多人给她加油打气,“小姐姐和严医生都好棒!加油啊!” 也有老粉丝给新粉做科普:“严医生是帮原po拍视频的摄影师,是个声音特别好听的小哥哥,跟原po是一对哦,小姐姐跳舞超级美的!” 关注何秋水的粉丝越来越多,她开始应大家的要求,不时上传一些自己和亲友在口罩厂忙碌工作的照片,也会帮忙发一些求助信息。 她在社交网络上永远积极乐观,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充满了正能量。 可是在私底下,她也曾抱着老何绝望的哭泣过。 在严星河去了江城之后,何秋水才在网上看到了他们医院的请战书,有他的名字和一个通红的拇指印,字迹是她熟悉的行云流水,龙飞凤舞。 她顿时就哭了出来,和老何说:“我跟他说等他回来了我们就结婚,可是他要是回不来,怎么办啊?” 彼时老何沉默的抽着烟,然后一磕烟灰,“你想也是可以嫁的嘛,守着他过。” 是有些不吉利,但守着老婆照片过了快一辈子的老何,自有他的执着和浪漫。 口罩厂生产出来的口罩,很多都给了经严星澜姐妹俩介绍过来的各机关单位采购物资的工作人员,还有的捐出去了,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流向市面。 他们每天工作到很晚才收工,却没有人有过哪怕一个字的怨言。 严星河在视频里看她,心疼的说她瘦了,她眨着消瘦后显得越发明亮的大眼睛,笑嘻嘻的道:“老师过来帮忙啦,看见我还说终于瘦回之前的样子了呢。” “不太好看,赶紧多吃多睡。”严星河吐槽道,“等我回去了,想看到跟我走之前一样的囡囡。” “好,我会多吃的,别担心。”她笑着应道,又问他,“你看过我微博了么?” “看了,涨粉速度很快。”严星河笑着点了下头。 越来越多人知道她了,甚至还有记者来采访她,问起口罩厂会不会一直开下去,她就很耿直的回答:“等疫情结束,厂房是要拆了重建的,设备也要卖掉。” 记者问为什么,她耸耸肩,“那里本来就是我一个叔叔买来做食品厂的呀。” 严星河看了就笑,问她是不是想趁机打广告,她红着脸点点头,“后来还是没好意思。” 回答她的,是严星河的朗声大笑。 分隔两地的日子各有各的提心吊胆,只能每天用电话互相报平安。 直到快三月中,厉宁述忽然找上了门来,“弟妹,我们来合作一次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对厉宁述找自己合作这个事, 何秋水表示很诧异,因为她想不出他们能合作的理由。 见她沉默不语, 厉宁述也顿了顿, “......弟妹?” “厉医生......”何秋水问,“你说的合作,是做什么?” 她的语气有些犹豫和试探, 厉宁述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失笑道:“你忘了我跟桂棹的关系么?” 被他这么一提醒,何秋水反应过来了, 对哦, 上一次跟桂棹的合作也有这位的影子来着。 “这样吧,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我去找你, 咱们当面聊?”厉宁述提议道。 何秋水哦了声, “那就明天罢,你哪个时间段有空?” 她预计厉宁述这段时间应该很忙,因为疫情持续发展, 容城也有了几百起确诊病例, 疑似病例更是不少, 医院是第一道防线, 身为医生的他没道理不忙的。 而且何秋水还知道, 就在在二月份, 容城几个医院又连续两次派出第二、第三批援江医疗队, 每走一批人,就要带走一批物资,可谓是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第三批人过去的时候, 王冠和小美、陈洋都去了, 不过和严星河不在同一个医院,他们去接管方舱医院了。 但按照严星河的说法是,“当一个医院如果连骨科都派出去了的时候,就说明这个医院已经打到没人可用了。” 整个医院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派出去支援别人,毕竟一附院本身就是定点收治医院,总要留够能维持医院诊疗正常运转的人手的。 所以当何秋水听厉宁述说明天早上来找她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不用上班吗?” 厉宁述笑了声:“还真不用,我就是个中医科的,还不是搞什么呼吸重症的,且轮不上我呢。” 何秋水这时才知道一附院的中医门诊停诊了,厉宁述现在还在家居家隔离呢,能人太多,不过也没几天就要正常上班了。 等到晚上她跟严星河说起,连他也不知道厉宁述那儿到底有什么活动,于是摆摆手,“算了,你等明天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问她:“囡囡,你有没有想我?” 敢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肯定旁边没别人,何秋水嘻嘻一笑:“林医生不在?” “海哥今天值夜班。”严星河点头道。 果然是,也只有这种时候这个男人才会这么直白的说想她了,要是有外人在他就会暗示得特别隐晦,何秋水心里笑得打跌,觉得这人有时候仿佛一个古板的小老头。 可是她才不这么扭捏,大大方方的道:“想啊,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嘛!” “情况有些好转了,应该就快能回去了。”严星河笑道,眉目舒展,不再似二月份时那样总是皱得紧紧的。 何秋水松了口气,“那就好,希望疫情赶快过去,大家可以放心出门上街。” 因为突如其来的疫情,很多行业都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比如像黄家的酒楼,年前订好年夜饭的客人全都取消了订单,酒店花大价钱准备的食材眼看着就要坏了,幸好黄健生早早当机立断,客人不能来吃饭了,那就卖食材。 一包包折价论斤称,不到三天就清空了库存,虽然亏了几乎一半,但总好过血本无归。 而且,“幸好酒楼连地皮都是我们自家的,不用付房租,不然更惨!现在也不好辞退员工,本来还说要白花请人的钱了,幸好口罩厂要人,不然真是亏得慌!” 别指望资本主义家的大小姐能滥好心做慈善,给工资可以,但不能白给。 何秋水对黄玥玥的说法毫不意外,点点头附和道:“幸好我家也是,自家做的小生意还行,就是再拖几个月不能恢复正常生活秩序没客人上门,我家豆子都要放坏了。” 等回南天一来,非都潮了不可。 在这样的形势下,原本说好了等过完年就开始招生的舞蹈教室被迫只能开张日期无限延后,幸而张从真当初一口气付了好几年租金,装修也做好了,现在不开门也没水电人工要给,除了些许物业费,暂时还没什么额外的支出。 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她跟黄玥玥说到最后,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新的一年才开了个头,第一季度都还没过,就觉得日子难过起来了。 但到了第二天,何秋水就立刻不难过了。 因为厉宁述上门来,给了她一份歌词看,让她听了一首新歌,然后道:“我有一首新歌,桂棹已经录好了,想请你跟你的好姐妹一起在mv里贡献一段舞蹈……星河提过你有个在美国进修的闺蜜,回来了么?” 要是现在还没回来,那就得有一段时间回不来了。 何秋水点点头,“十二月份就回来了。” 她边说边低头去看手里的歌词,这首名为《春暖花开》的歌,是一首抗疫歌曲,歌词大意一句话概括就是兄弟姐妹心连心,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很期待疫情过去后的春天。 厉宁述戳着歌词最后几句,“这里……我想让你唱,你觉得怎么样?” 何秋水一怔,看着那几句话念了出来:“……罗带同心结未成……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明晃晃是夹带私货啊,理解完意思后,她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这男人,指尖一划,“那前面这几句,厉医生你唱?” 厉宁述面色一顿,微笑不语。 何秋水看他的眼神更加复杂了,啧啧啧差点就脱口而出。 这男人比她家严医生小手段多多了,就是不知道舒医生到时候能不能领会到他的小心意。 “好啊,什么时候去拍?”何秋水爽快的应了,不仅自己应了,还替黄玥玥也答应了。 厉宁述面上闪过一点惊讶,“……当然是越快越好,不过你不需要和姐妹商量一下怎么排舞?” “这个很简单的,我跟玥玥默契特别好。”何秋水信心满满。 厉宁述当然不会问她怎么编舞了,立刻就敲定明天去拍摄,何秋水看他的眼神又变了一个样。 这人活脱脱是个周扒皮在世,还是她家严医生好,温柔又体贴。 果然儿子都是别人家的好,老公还是自家的好,什么瘌痢头儿子自家好,不存在的! 在何秋水和厉宁述见面的时候,口罩厂内依旧忙得热火朝天,想着自己生产的产品尽快送到有需要的人手中,个个都鼓足干劲埋头干活。 杨艺却有些心不在焉,四处张望一下,忽然问一旁的何天,“何天,星河女朋友呢,去哪里野了?” 她从没叫过何秋水的名字,只叫她“星河女朋友”,何天觉得,要是顺利的话,以后可能就是叫“星河媳妇”,反正一定要冠她儿子的名字。 他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应道:“囡囡今天在家,没有过来。” “……生病了?”杨艺语气顿了顿,又哼了声,“现在的年轻人,身体可真不咋的,缺乏锻炼!” 何天哭笑不得,“不是不是,是厉医生约她谈工作,刚刚给她发信息,她说是什么公益歌曲的事,把玥玥也叫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杨艺哦了声,没说话了。 “阿姨您别担心,多谢您关心她。”到底是严医生的亲妈,以后大概率是妹妹的婆婆,何天也愿意多尊重她几分。 杨艺听了头一别,“别胡说!我不是,谁关心她了,哼!” 头点了点,强调道:“我只是不想让星河为了她分散注意力!” 何天当场就无语了:“……”这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那种傲娇? 恰好坐在一起的都是熟人,都忍不住低头偷笑起来,这位严太太可真是个有趣的人。 怎么说呢?你说她对未来儿媳妇很待见吧,平时却对何秋水不是鼻子不是眼的,动不动就要端架子教训两句,可是你说她不待见人家吧,何秋水没来,她又还会关心她是不是病了。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了,另一头黄玥玥从口罩厂赶回糖水铺,听何秋水说了要做的事之后,先是微怔,随即呀的尖叫一声。 “真的吗!我要和大明星合作了吗???”黄玥玥双手合十,星星眼的看着好友。 何秋水终于可以学着严医生的模样,淡淡定定的一拍好友肩膀,“淡定点年轻人,明星也是普通人。” 内心os:这种装逼的感觉太爽了有木有! 等黄玥玥激动完了,俩人这才相对头疼,“这么短的时间,要编舞,还要排练,来得及吗?” 何秋水咬咬牙,“……试试呗?” 这一试,就到了深夜,严星河没有等到何秋水来跟她视频,只好叹口气,打电话去问厉宁述:“你给我女朋友布置什么任务了?” 厉宁述声音很无辜,“没什么啊,就是请她拍一段舞蹈做mv,不难,就是时间紧了点,明天就要拍。” 可把严星河心疼坏了,“你以后少坑人!” 厉宁述笑呵呵的道了声歉,先把他给糊弄过去,心说等你看到成片就知道我坑没坑人了。 何秋水和黄玥玥第二天一早出发去跟厉宁述汇合,到了娱乐公司的摄影棚,这时才说起她们的舞蹈创意,“我们是先想用黑白两种背景色,从黑到白的过度表示光明逐渐驱散黑暗,契合新生、希望这个主题,服装上我们选择红色,代表的是热情温暖,和积极向上……” 来观看拍摄的桂棹听得头一点一点的,“何老师的想法很棒。” 就连厉宁述都觉得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才一天不到,何秋水就能编出这么像模像样的一支舞蹈来。 “可以开拍了吗?”导演准备好后过来问大家。 何秋水点点头,说声麻烦了,再和黄玥玥对视一眼,一起走进了更衣室。 选择的舞服是红色的长袖旗袍,法兰绒质地,绣着白色的梅花,叉只开到小腿,里面还穿着合身的绸裤,脚上穿着有点跟的同色绣花鞋,头发绾成低髻,别着梅花造型的发卡,妆容一模一样,在灯光下俱是欺霜赛雪的美人如玉。 录影棚的灯光灭了,特地搭建的舞台上有一束追光打下来,笼罩在边缘的何秋水身上,光明只有小小的一团,另一边,则是浓重的黑暗。 当这支由桂棹工作室发布的抗疫公益歌曲《春暖花开》问世,并且引起热烈讨论,所有人都看到了这支歌曲mv。 mv的素材大部分来源于近段时间的新闻报道,全国甚至世界各地同胞采购捐赠口罩的场景,基层工作人员忙碌的身影,医护人员穿着隔离服不眠不休的忙碌,还有环卫工人,外卖小哥,新闻记者…… 这场战役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这场春暖花开。 所以歌曲的最后那一段,变得艺术化起来,舞台上用追光灯营造出来的光明和黑暗从泾渭分明到逐渐模糊,最后被光明统一,身处舞台两侧的两位舞者,一位在黑暗中表现挣扎和痛苦,另一位在光明中表现期待和坚强。 在整个舞台被追光灯全部点亮的那一刻,两位舞者相逢,她们的背后,是灿烂盛开的簇簇樱花,春天的阳光明媚非常,人间的黑暗终将过去。 这时的歌词已经到了尾声,“……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我想你啊,也想待到上林花似锦,与卿笑曰,出门尽是看花人。我想你呀,因那罗带同心结未成,盼君归家,愿作鸳鸯不羡仙。” 最后两段“我想你呀”是在轻微钢琴声里的吟唱,几近于清唱,熟悉桂棹的人立刻听出了,“这不是小桂子的声音!是谁?是谁!” 桂棹方面满意的看着这首歌造成的热闹场面,乐呵呵的发表说明:“桂棹工作室v:非常感谢@糖水铺的小舞娘何老师跟@黄玥玥老师的舞蹈支持,还有词作厉老师和何老师的友情献声,《春暖花开》这首歌献给千千万万个和他们的医生家属一样的一线医护人员,和疫情中的每一位逆行者,困难终将过去,我们期待和大家一起出门看花踏青的日子早日到来[比心]” 这下网友讨论转发得更积极了,到处都能看到粉丝在吹桂棹的彩虹屁。 何秋水不管这个,兴致勃勃的转发一遍微博,再发一遍朋友圈,还特地去跟严星河邀功,“你看!我就说想你啊!” 歌曲末尾那一句女声,嗓音清澈缠绵,又隐含着一种甜蜜的轻愁,一下就击中了严星河的心,让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到她的身边。 好在,距离这天的到来,已经不远了。 第七十九章 “说!你是不是出卖我了?”穿着红裙的年轻女郎, 站在那里,嗔怪的瞪着面前的男人, 语气着急的催促。 说好了当好朋友的, 结果…… 枉她还那么努力的想把他勾回家,哼! 她似乎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严星河一跳,又见老何他们也已经被吸引了过来, 只好赶紧先否认三连, “我没有,我不是, 你别胡说!” 何秋水嘴角往下一撇, “……那你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严星河犹豫了一下, 有些迟疑的点点头, “……算是。” 然后又立刻补充解释:“但是当时只是怀疑, 没想到会是真的。” “我第一次见到小方掌柜,就觉得他和你有点像,我问他是不是有姓何的亲戚, 他说没有, 然后就到前两周……”严星河把老太太如何给方云树展示她的视频, 方云树如何发觉何秋水像他们要找的人, 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 最后道:“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凑巧, 只是……觉得他们也不容易, 更何况, 我有把握他们不会随便来骚扰你们。” 何秋水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倒是老何恍然大悟,“我说呢, 怎么就那么巧, 没事没事……” 说着他一拍何秋水肩膀,“认识囡囡的人多了去了,你只告诉人家她的名字,算不得……那啥,就算你不说,人家早晚也会看到视频的。” 这是实在话,除非何秋水在网络上一直是无名路人甲,但事实就是,微博的工作人员刚刚才发私信说她可以认证了。 更何况方云彤还是个记者,媒体人的触觉总要敏锐些的,何秋水还跟桂棹合作了一次,不日专辑就要面世,主打歌mv女主角肯定要被网友讨论几天,就算这次方家人没看到,但这种合作说不得还有下一次,早晚会被看见的。 所以说,方家人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 老何都能想到的事,何秋水怎么会想不到,但她就是觉得,“……你奶奶怎么这么热心啊,万一我跳得不好,那不是连累她丢人么?” 严星河倒没想到她介意的是这个,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怎么会,你跳得很好,再说了,就算跳得不好,还不准老人家喜欢小辈啊,我还觉得阿蒲哪儿哪儿都好呢。”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跳得不好?”何秋水眨眨眼,有意开始胡搅蛮缠。 严星河一脸无语的看着她:“何同学,这个游戏不好玩。” 何秋水看着他,歪了一下头,然后举着二白,把脸挡在它背后,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见他们这儿没事了,老何他们几个又重新各忙各的,正是傍晚时分,小厨房里传来隐约的锅勺碰撞之声,门外也偶尔传来街坊之间的问候。 “吃了么?” “没呢,现在正准备回去煮饭,买了半只烤鸭,你觉得怎么样?” “哎,这真不错,真香。不耽误你做饭,我也回去了。” 何秋水坐在那儿,一边听外头的动静,一边看严星河问两个外甥写没写完今日份作业,要不要回家。 毕竟才来第二天,小孩子对这里还是有些陌生的,闻言便说好,何秋水却阻拦道:“着什么急呀,饭马上就好了,吃了再回去嘛。” 又瞥一眼严星河,“等你回到家,买菜做饭,都起码八点往后了,你打算让他们饿着啊?” “真不是一个贴心的舅舅,男人就是不细心。”何大姑娘一脸嫌弃的给人扣帽子不说,还很理直气壮的点点头。 严星河顿时就被她气笑了,“你少在这里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说着又扭头摆摆手,“你们舅……姐姐说了,留下吃饭,现在还没好,先去玩罢。” 两个孩子欢呼一声,又跑上了楼梯,没一会儿就听楼上传来一阵争抢游戏手柄的声音。 何秋水起身去调了两杯奶茶,一杯放咖啡冻的,一杯放奶茶冰块的,然后把咖啡冻奶茶递给严星河,他接过来,看了眼她的,“别总喝那么多冷的东西,对女孩子不好。” 她点点头,算是应了,他看着她脸颊边自从出院后长出来就再没褪过的婴儿肥,忽然问了句:“你之前说何叔是因为方家说出了你和你妈妈都有的胎记才信了他们,那……胎记长什么样儿的?” 大部分人的胎记会随着年龄的增长消失不见,总之他是没有胎记这东西的,所以对别人的就很感兴趣,听说还是红色的,他只见过青褐色那种,这就更感兴趣了。 他问得心无邪念,可听的人不是啊,何秋水闻言脸上瞬间染上一抹飞红,目光游移的有些不敢看他。 但严星河就这么坚持的看着她,甚至还以为她没听清,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的胎记长什么样儿的,我能看看么?” “……你没事问这个做什么!?”何秋水又窘又羞,才好没一会儿的语气立刻又凶巴巴起来。 严星河被她凶得有些茫然,“我只是好奇……” “好奇?我看你是想耍流氓!”何秋水狠狠瞪着他看了半晌,又红着脸,嘴巴一噘哼哼几声,“那个地方只能给亲密的人看,你又不是我男朋友,也不是老公,你就是想屁吃!” “……你也没说是在……啊。”严星河这时候脑筋转过弯来了,也有些尴尬脸红,可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末了还嘟囔了一句,“我早晚能看着。” 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己的小腿传来一阵疼痛,原来是被何秋水用力踢了一脚。 何秋水看着他皱眉的模样,心里冷笑,会说不会做的狗东西。 不行,得再踢一脚! 严星河心里委屈极了,干嘛啊这是,踢一脚不够,还好事成双呗? 就在他准备声讨何秋水的时候,温妮喊人了,“所有人!都来吃饭啦!” 呼啦啦,楼上冲下一群吞金兽,“我坐这里,这是我的位置。” “我要坐小曦哥哥旁边。”奶声奶气的是南南。 “那我坐另一边。”这是大度的阿蒲。 因为方家到来而引起的小小波澜,就在孩童的嬉闹中平息下来。 第二天严星河跟杨豫换了个班,一大早查完房回来又去做手术,跟拍他的林方舟根本找不到人,于是只好跟着小吴医生走进走出,看他给病人换药和开医嘱。 他还听小吴医生说:“周二到周五都是严师兄的手术日,这段时间病人比较多,会比较忙。” “你们平时都这么忙么?” “差不多吧,我一会儿就要去手术室了,你可以拍一下其他医生。” 果然到了十点半,小吴医生也去了手术室,一直到中午一点二十分,林方舟才看到他们俩重新出现在办公室。 俩人都穿着洗手服配白大褂,一人踩一双洞洞鞋,满脸疲惫。 但就这样的装扮,也无损严星河的风采,主要是他生得高挑俊秀,气质又温文尔雅,不论怎样都有一股“立如修竹宁折不弯,动如清风淡雅出尘”的感觉。 他去洗手的时候遇到了林方舟,笑着问他:“吃饭了么?” “吃了,您下午还有手术么?”林方舟一边开摄像头一边问道。 严星河嗯了声,“一会儿两点半还有一台,快的话四点之前就能结束。” “您平时一天大概多少台手术?” “一般三到五台择期,如果遇上有急诊的,最多能有□□台。” “这么多手术,身体吃得消么?” “吃不吃得消都要吃得消,不然病人怎么办,择期的还好说,急诊是不能等的。”严星河笑着应道,伸手扯了两张擦手纸。 吃饭的时候留守办公室的规培生过来给他汇报早上的情况,“新收了个左肩胛盂骨折的,ideberg v型,合并有同侧肩峰骨折,主任让您到时候把手术方案给他看看。” “怎么收了这么少见的啊。”严星河笑着叹了口气,“好啦,学习的机会来啦,都回去看看书,肩胛盂骨折怎么分型,标准是什么,明天我要提问。” 顿了顿,又问:“问过病史了么?” “问了,病人是27岁的年轻女性,因车祸致左肩胛骨骨折四周,由门诊入院。车祸时合并多发肋骨骨折、血气胸,下颌骨骨折,在外院行胸腔闭式引流,下颌骨骨折手术治疗,4周后好转,为求进一步治疗转我院。生命体征正常,除了肩关节周围轻度萎缩,患肩活动受限外,无其他异常。”学生应道,基本就是把病历里的现病史读了一遍。 严星河站在椅子后面捧着饭碗看了眼电脑,点头夸了句写得不错,又问:“检查来了么?” “开了,也去做了。”学生边说边打开看片系统,找到这个病人的片子给严星河看。 严星河看了两下,手捏着筷子戳了一下电脑屏幕,“你们看,这里就是翻转移位的肩胛盂骨折块,这是肩峰骨折,骨折线在这里。” “肩胛盂骨折v型多为严重暴力所致,手术指征是什么?”他冷不丁的发问,又看了眼一旁跃跃欲试的小吴医生,“小吴不许说,吃你的饭。” 可是师兄不说,接下来的几个师弟师妹又不是这个专业的,更说不上来了,严星河见状就道:“下午好好看书,晚上我再来问。” 等吃完盒饭出门洗手的时候,他才跟林方舟笑道:“都一样,不是这个方向的,只有我说要提问了,他们才会去看书的。” 林方舟:“……”我好像知道了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严星河才想起来要给何秋水说一声,于是赶紧给他打电话:“我今天跟同事换班了,阿蒲跟南南……” “晚上就让他们留我们家呗,小曦的衣服他们都能穿。”何秋水不等他说完,就接过话头道。 严星河笑着嗯了声,“……谢谢。” 何秋水那边有些忙,跟他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这边的林方舟还在他身后呢,见状就问:“您要上夜班的话,小朋友怎么办?” 他还记得之前拍过严医生去接外甥的片段。 严星河笑着哦了声,“送去朋友那里了,明天下班再去接。” “女朋友么?”林方舟看着他脸上柔和的笑意,打听道。 严星河笑笑,不置可否,只又转身往护士站走去了。 第八十章 下午四点一刻, 严星河做完了今天的安排的所有手术,回到办公室, 洗手后喝了杯茶, 交代小吴医生记得写手术记录。 然后转身对着另外两个学生道:“走罢,去看看咱们今天新收的病人。” 两个学生赶紧去抱了几本病历,等他从办公室出来后一起往病区走去。 或许是手术做完了心情愉悦, 严星河面上的笑意明显得多, 路过护士站时他扭头问两个学生,“你们知道咱们科最贵的东西是哪样么?” 两个学生猜:“床旁x光?床旁b超?” “我知道医院最贵的是手术机器人, 伽马刀, pet-ct之类的, 但咱们科最贵的是什么?” 严星河微微一笑, “病历车啊, 丢一本病历罚三十万, 咱们骨二科有八十张床,你们算算总价。” 这可就是两千四百万的资产! 两个学生顿时对怀里的病历本肃然起敬,虽然夹子有点旧了, 还有点破损, 但是……它值三十万啊! 难怪医生跟护士一会儿没找到病历都要四处问呢, 可见关系重大。 严星河笑眯眯的带着两个小兵在病区走廊上走着, 半道儿上遇到一个病人, 上周五刚做的手术, 托着做手术的那只手从病房走出来, “严医生,我正好有点事儿想问问您。” “37床。”严星河低声跟一个学生说了句,机灵的学生立刻扭头飞快往护士站去, 抽出了价值三十万的37床病历。 病人要问的无非就是自己的恢复情况, 以及,“我啥时候能出院啊?我妈还等着我回去给她过生日呢。” “别着急。”严星河笑着安慰一句,然后接过学生递过来的病历,给他看术后的复查结果,“按照这个趋势下去,没什么意外的话周五你就可以回去了,不过回去以后……” 又说了些注意事项,这才将满脸高兴的病人应付完,师生三人一起继续查房,主要是给新入院的的病人做检查,还有原本的在床病人,也要看一下。 一边查房一边给学生讲知识点,比如对于昨天刚从icu转回来的血管损伤术后病人,“血管损伤必须严格卧床七天,你们别看现在病人两条腿还有左边胳膊都是好着的,但绝对不能下地。” 见学生点点头,他又转脸去看患者家属,“家属也要注意,不要让他下床。” 边说边用听诊器去听躺在床上的病人呼吸音和心跳。 新收入院的肩胛盂骨折病人那里停留得比较久,严星河的体格检查做得细致,又仔细问了她的情况,这才安慰道:“过几天给你做手术,这两天先好好休息。” 说完带着学生又回了办公室,张天琪刚下一台急诊手术,站在那儿一边看学生开术后医嘱,一边跟杨豫说话。 杨豫是请了假准备提前下班的,前几天他母亲突然生病了,父亲早年受伤腿脚不灵便,他又还没结婚没媳妇帮忙家里,可不就只能自己回去看顾一下么。 同事们也都理解,爽快的在他需要的时候答应跟他换班,严星河进来时他还没走,就问了句:“你怎么还不回去给你妈做饭?” “我给一个出院的病人写了疾病证明就走。”杨豫头也不抬的应道。 “你回去,我帮你开。”严星河又道。 “不用不用,我马上写完了。”杨豫又拒绝道,说完就收起了笔,一撕,小小的纸张就撕下来了,压在键盘底下,“一会儿他会来拿,你就帮我给他。” 严星河点点头,又问他:“你妈的肺炎好了没有,没好要不要叫舒檀去看看?” “差不多了,后天带她来复查一下,不行再找舒檀罢。”杨豫道,他们说的舒檀是呼吸内科的医生,也是厉宁述的女朋友。 说完这几句话,杨豫背着自己的包就下班走了,他离开后没多久就到了下班时间,但办公室里没人动,个个都还在忙碌,只有个别的实习生被带教放回去了。 一直到六点半,办公室里的人才陆陆续续下班离开,临走前跟严星河交班,托他注意自己的哪个病人。 最后只剩下今天值班的张天琪和严星河这两组,一个二线,一个一线,各带三个学生,加起来竟也凑得出两桌麻将。 “点外卖点外卖,今天吃什么啊,酸菜鱼行不行?星河吃不吃?”张天琪打开手机准备点晚饭了。 严星河点点头,“行啊,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他边说边也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你们晚上要不要吃糖水,我叫……到时候送过来。” 有个学生是这个月才刚来的,不知道严星河跟何秋水的关系,闻言也去看自己手机,“老师你要订哪家,我来吧。” 边说边准备打字找店铺了。 小吴医生噗嗤笑了一声,“师妹,严师兄那个糖水不用在外卖平台上找的,他打电话跟家属要就可以了。” 学生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笑嘻嘻的道:“原来是这样啊。” 严星河瞥了眼他们,“小吴啊,今天新收的62床,如果叫你做手术方案,你打算怎么做?” 一言不合就提问,这个办法真的屡试不爽,小吴医生当场就不吭声了。 严星河提问的就是那个肩胛盂骨折的病人,他见小吴医生不说话了,啧了声,招招手,“小吴你过来,我给你讲讲课,你这样怎么给师弟师妹做榜样,我还指望你带他们俩呢。” 小吴医生立刻哎了声,起身走了过来,就在他身边坐下,严星河指指桌上的书,“翻书,看看肩胛盂骨折v型的手术指征。” “手术指征包括:1关节面台阶超过0.5……”小吴医生倒也乖觉,翻开书找到那一页,一字一句的念得字正腔圆。 严星河等他念完了,点点头,打开电脑上的片子,“她ct还没做,你们看她的x线片,这是正位片……” “肩胛盂骨折是关节内骨折,关节面位移明显的时候,我们一般都采取切开复位内固定,这样可以减少创伤后关节炎的发生,刚才你们吴师兄说了,手术指征主要有四个……” “过去听听严老师讲课,肩胛盂骨折你们待一个月遇不到,三个月也未必遇得到。”张天琪下好单,抬眼发现严星河这边开小灶了,就将自己的学生也往那边赶。 反正三只羊是养,六只羊也是赶嘛。 严星河身边顿时就围了一圈的学生,“对于这种骨折,根据骨折块的位置,一般我们会选择前方三角肌-胸肌入路,或者是肩关节后方入路,我们这个62床呢,她是属于陈旧性骨折了,你们看关节盂鼓块都是向前翻转移位的,所以就应该从前方入路进去,松解和复位骨折块,但她又是中上1/3横断骨折,你从前面固定就比较困难,所以现在的方案是打算再从后方固定她复位的骨折块。”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讲课的声音,和张天琪写病历时敲击键盘的声音,而站在墙角的林方舟和他的摄像机,忠实的记录着这一切。 严星河的课讲得挺快,十来分钟就结束了,喝口水,抬眼看看周围的学生,“哎,你们还没说呢,糖水想吃什么?不说我就随便点了啊,有没有忌口的?” 学生们都说可以,严星河一点头,抓着手机就闪出了办公室,躲进去洗手间。 何秋水接到严星河电话的时候,正准备吃饭,她问:“你吃饭了没有?” 严星河说没有,那头的人坏笑一声,热心的给他报起菜名来,“今晚我们吃红烧鲫鱼,葱烧海参,盐焗鸡翅,青椒炒肉丝,萝卜干煎蛋,炒通心菜,还有个汤是五指毛桃炖鸡汤,哇,好香呢。” 说完还吸溜一下口水,问他:“你听饿了么?” 严星河都被她气笑了,他就没见过这么无聊的人,顿时没好气的道:“饿了饿了,要不要给你听听我肚子的叫声?” “咦惹,不用这么客气。”何秋水满意的笑起来,然后果断拒绝了他。 “别闹了,我找你是要点几份糖水。”严星河等她笑完了,这才说明来意。 见他真是有正事,何秋水忙应了声,转身从饭厅出来,抽了支笔,“你说,我记。” “清补凉要一份,绿豆沙要三份,杨枝甘露要两份,豆花鲜奶茶要……”严星河慢慢的说着,等她记好一个再说下一个。 等记完了,何秋水一数,“总共十五份,对不对?” 这是连护士的份都一起点了,严星河嗯了声,何秋水就又问:“你要几点送过去啊?” “九点左右罢。”严星河道,到了十一点左右,他跟张天琪带的学生中两个女生就放回去休息了,毕竟只有一个医生值班室,一群大老爷们儿,女生住不太方便。 何秋水应了声好,刚要说什么,就听见那边有个陌生的声音传过来,“星河,你快出来!饭来了,你不会掉厕所里了吧!?” 何秋水:“……”哎呀,看来这真是个有味道的点单:) 电话两端都是一阵死寂,只听得到彼此的呼吸声,半晌还是何秋水先嗯了声,“那啥……你快去吃饭罢,我也要去吃饭了。” “好,那个……”严星河想了想,又道,“送外卖你别来,让何大哥来。” “……我才不会去呢。”何秋水哼了声,说得好像她一定会去一样,“你谁呀。” 严星河低低的笑了声,“我知道,主要是……外面不安全,我担心你。” 何秋水沉默了一下,然后嘁了声,粗声粗气的说了声拜拜,啪的就将电话挂了,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挂了电话,何秋水下意识抬手摸摸脸,咦,烫的? 一定是天气太热了!这个空调一点都不好使,改天换了它! 到底何秋水没有自告奋勇说要去医院送外卖,何天去的,顺道给严星河拿了一罐腌渍好的柠檬,“这是囡囡让我拿给你的,可以用来泡水,或者冲雪碧也行,很解暑的。” “谢谢大哥,你回去的时候车开慢点。”严星河接了东西,舒展的眉目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喜意来。 何天哎了声,把东西都给他就走了,严星河一回身,就看见一屋子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 不由得一愣,“……怎么了?” “哦——”小美拖着声音应了声,“原来是大舅哥来了啊。” “你要镜子么,瞅瞅你脸上荡漾的笑,啧啧啧。”张天琪接着说了句。 严星河眉头一挑,嘴角压了压,跳开这个话题,“我把糖水放休息室冰箱,要吃的自己去拿,小李小王,你们两个女生记得吃了再回去。” 说完就转身走了,出了门都还听到一阵笑声传来,张天琪跟小吴医生的最响亮。 严星河听了就撇了一下嘴,但又忍不住觉得心里有些淡淡的发甜,这样一想,嘴角又翘了起来。 你看,她人不到,东西到了,不还是来了么,他就说么,她一定会来的。 第八十一章 这次夜班出奇平静, 一个急诊手术也没有,连在床病人都一点幺蛾子不出, 除了有个低热的, 张天琪起来看了一下。 一屋子人睡得鼾声四起,这种情境严星河刚实习那会儿是不习惯的,毕竟念书时他和他的室友睡觉习惯都好得不得了。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当他能接受自己一天做了八台手术累得话都说不出来, 也不顾满身汗味倒头就睡,自然也就能接受别人睡觉打鼾了。 累了一天, 睡得天昏地暗, 谁还听得见是不是有人打鼾。 清晨的日光刺破云层, 轻轻撒进室内, 护士的小推车轮子碾过地面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窗外有阵阵啾啾鸟鸣传来。 严星河是被空调冷醒的, 他揉揉眼睛睁开眼,爬起来后发现睡对面的一个学生也醒了,就打了声招呼:“早啊。” 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含糊, 鼻音也有些重, 他又嘟囔了一句:“十六度, 空调怎么打那么低。” 边说边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拿遥控器去调高空调温度, 然后从一旁柜子里翻出钱包, 抽出几张票子递给学生, “小陈,帮大家叫个早饭,没什么忌口的, 随便点。” 学生应了声好, 他就拿着洗漱用品一边打哈欠一边进了浴室。 再出来,已经又是清清爽爽一个美男子。 屋子里都是男的,张天琪一边换衣服一边吐槽,“你又不是昨晚没洗,一大早的洗什么澡,洁癖啊?” “我乐意。”严星河淡淡的应了句,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让让,你挡着我了。” “我艹!你是不是想非礼我!?”张天琪手肘往后一推,怼了一下他的肚子,假装大惊失色。 大家顿时就笑了,这时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严星河伸手去开门,就看见王冠提着早餐钻进来,“哟,都起啦,昨晚没事儿罢?” “还行。”严星河点点头,对着镜子抓抓头发,然后坐过去跟他一块儿吃早饭。 他喝了口豆浆,抿了抿唇,忽然说了句:“食堂今天打豆浆水放多了。” “没啊,这不一直是这个味儿么。”小吴医生有些奇怪,喝了口却又发现没什么异常。 “……是么?”严星河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是了,这阵子他早就习惯了从何家的糖水铺里打包豆浆了,有时候过去,何叔还会硬塞给他一份肠粉。 一开始当然是不好意思要,可是渐渐的,他就习惯了,习惯到他的味觉记忆都已经被完全篡改。 可是他被改变又何止味蕾,就连心里装的人,都多了一个。 白天还有三台手术,于是下夜班的时间从中午推到下午,走之前还和叶主任讨论了一下62床肩胛盂骨折患者的手术方案,真正下班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当然是直接去糖水铺,他到的时候,老何正给客人端了碗杏仁糊,“你咳嗽,别吃那些什么清补凉啦,喝碗杏仁糊润润肺。” 一扭头看见严星河来了,就笑着招呼道:“小严来啦,孩子们都在楼上。” 严星河哦了声,又看看店里,不见何秋水的身影,就问老何:“何叔,秋水呢,也在楼上么?” “她啊……”老何收了碗筷,拿抹布擦擦桌子,“出去了,接了份工作。” “……工作?”严星河一怔,奇怪道,“什么工作?” “说是什么给衣服拍照,当模特。”老何笑呵呵的解释,“反正就在本市,也只要一天,她爱去就去。” 严星河大概知道她是干嘛去了,也笑着应声是,倒没上楼,而是拖了柜台后面那张椅子坐下,充当起收银员来。 小胖见他坐下了,就从门外跑进来,攀着他的裤腿一直往上爬,直到爬进他的怀里,这才找个姿势舒舒服服的趴窝。 接连有客人进来,严星河就学着何秋水的样子给他们点单和收钱,还有接收外卖的订单,虽然动作有些慢,但也有条不紊没出过错。 张铮的妈妈过来要了份绿豆沙,见是他在忙,哎呀了声,笑道:“严医生这模样,看起来跟阿水蛮像的,要不是我们常来常往,还以为你是一直都在这里干活的界!” 严星河把这当做夸奖,抿唇笑笑,然后把怀里的小胖猫放到了柜台上。 橘黄色的猫在柜台上坐着,像一座招财猫似的,圆圆的脸圆圆的眼,不时左右看看进来的人,但更多时候都在盯着严星河看。 没人的时候它就抻着脖子去够严星河,小声的喵呜两声,严星河也疼它,低头和它碰碰脸算是亲亲了,然后再揉一把它毛茸茸的大脑壳,它就会安静一会儿。 或许是它太可爱了,引来店里很多人的关注,最要紧的事,和猫咪互动的这个男人够帅。 有位外地来容城旅游的客人恰好是个知名摄影博主,偶然间走进糖水铺,又偶然间撞见这一幕,于是忍不住拍了下来,严星河这些天一直在摄像镜头下行走,对镜头的光线很敏感,立刻便发觉了有人在拍自己。 便直起腰扭头过去看,就见一个年轻女郎有些不好意思的朝自己笑笑,手上还拿着相机,“不好意思,我是个摄影师,刚才觉得……你和猫咪的互动非常触动我,所以……你介不介意我把它放到网上?” 顿了顿,她又忙补充道:“我可以给你们店做宣传的。” 严星河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我不是这家店的员工,而且……还请不要把照片发送在社交平台上,谢谢。” 他是不想多事,才直接拒绝了这个要求,当然也就不管对方多么沮丧了。 就在这位女客人预要再劝说他同意自己发布照片的时候,还在门外的小狗二白却突然站了起来,甩着尾巴冲某个方向汪汪了两声,并且有些想冲出去,却又没有,只在原地站着不停的吠。 它的声音很亲昵兴奋,是那种见了熟人才会有的,老街坊们就知道,“阿水回来咯。” 严星河听了也伸头看看门外,就看见一个撑着阳伞的年轻女孩子正匆匆往这边走着,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上身穿着一件姜黄色的镂空针织罩衫,手臂上挽着一个服装袋。 她斜挎着一个米白色的链条小猪包,步履轻盈,越是靠近就走得越快,等到了门口,把伞一收放在门口的置物架上,就弯腰去抱小狗,亲昵的和它碰碰鼻子,“二白,你想我没有?” 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永远欢快。 严星河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笑容,丢下小胖就绕出了柜台,走到门口那里,“秋水。” 何秋水抬头看见是他,呀了声,“你下班了?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今天有手术,我忙完了才下班的。”严星河解释道,撑着门帘让她进来了。 何秋水进了门就把二白放下,又转身搓了搓小胖的脸,然后跑去窗口前道:“老何,我要吃龙眼冰,还要一杯咸柠七。” 说着又回头看了眼严星河,又追加了一杯饮料,“再来一杯咸柠七,给严医生的。” 说完就转头又走回来,张婶拉住她问白天去哪儿玩了,她笑嘻嘻道:“我可没有去玩,是去工作了。” “你去上班啦?”张婶愣了一下。 另一位街坊大叔也问道:“去哪里上班啊?薪水多少,辛不辛苦啊?” “就是啊,要是辛苦挣得还不多,不如不要去,你看你在家里帮忙多轻松自在。” 面对街坊们的劝说,何秋水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不是啊,我就是……哎呀,有个网店,卖衣服的,找我当模特,去拍两套衣服,一套给我一千五呢,干嘛不要。”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上了年纪的人么,不太懂什么网店模特之类的,只知道这是正经事,还能拿钱,就又改口夸何秋水小小年纪有出息了。 何秋水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就回了严星河身边,一扭脸就见他正面色复杂的望着自己,不由得一愣,抬手摸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严星河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发现你这钱挣得挺容易哈,一天三千,两天就是我一个月的房贷了。” “哪可能每天都有这种好事。”何秋水嗔了他一眼,又笑眯眯道,“你想去么,他们家也有男款的汉服,你要是想去的话下次我跟老板提一下?” “算了,你让我拿手术刀摆姿势还可以,这个就……”他顿了顿,又好奇道,“他们怎么找到你的?” “我的视频啊,就是用了《烛影摇红》的那个。”何秋水解释道。 早十来年前有那么一撮人开始复兴汉服文化,为了方便大家购买汉服,应运而生出最早一批汉服品牌和店铺,云锦衣庄就是其中之一,时至今日,喜欢汉服的群体越来越庞大,做汉服的店铺越来越多,关于山正的争论也越来越热烈,但云锦衣庄这个十几年的老品牌依旧以其质量之高屹立不倒,并且开发了改良日常版的生产线,当然价格也很美丽。 也因此才会大方的支付给何秋水拍一套一千五的酬劳,而且据她所说,“他们把我穿着拍照的其中一套送给我了。” 她边说边翻手机里的照片给他看,“喏,就是这套,这是半臂,这是八宝留仙裙。” 照片中化着精致妆容的女孩怀抱琵琶,上身的方形坦领上襦绣着雍容华贵的并蒂牡丹和璎珞云纹,下裙是间色设计的八宝留仙裙,裙上绣有多条缠枝虞美人,臂弯上挽着水红色的披帛,华丽又飘逸。 严星河一眼就认得出来,“这橘红蓝绿色系的配色,又是从敦煌壁画里找的灵感罢?” “哇!你好厉害!”何秋水笑嘻嘻的夸奖道,然后问他,“所以……我像不像仙女?”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严星河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当然是点头了,“像,华丽的飞天仙女。” 何秋水听了就捧着泛红的脸,美滋滋的自我陶醉,然后听到严星河问她:“你觉得现在开心么?” “很开心啊。”她毫不犹豫的应道。 严星河又问:“是之前能去演出开心,还是现在?” 她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片刻后认真的看着他,“都很开心。” “我喜欢以前的舞台,也喜欢现在的镜头,对我而言,它们是一样的。” 严星河直直望进她清澈坦荡的眸底,微微笑了起来,“那就好。” 虽然她现在看起来有事做了,并且发展前景还不错,但他之前总还有些担心,怕她觉得这只是退而求其次,怕她有意难平。 可如今看到她平静欢喜的模样,他又释然了,到底是没什么强大得过时间,他变了,她也变了。 变得更加豁达,更加乐观。 第八十二章 “呐, 龙眼冰,咸柠七。”老何把东西端了过来, 又嘱咐道, “你少吃点冷的东西。” “知道了啦。”何秋水拖着声音应道,又起身去找了个小碗,拨了半碗进去, 然后把多的那份给严星河, “这个给你,看我对你多好。” 严星河囧囧的, “……真不是你吃不完才给我的么?” 那么大一份龙眼冰, 足够两三个女孩子分着吃了。 何秋水眼睛眨了眨, 朝他眯着眼笑笑, 然后挖了一勺冰沙放进嘴里, 冰凉的沙冰顿时将进门时的暑热悉数冲走。 严星河用吸管搅了一下长杯里的冰块和盐渍柠檬, 好奇的问何秋水,“为什么叫咸柠七?” “咸柠檬加七喜汽水啊。”何秋水应道,“名字嘛,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直接的啦。” 严星河点点头, 又想起蛮久之前的一件事来, “上次我们去商场遇到的那个摔下来的小孩, 你还记得么?” 说起那时候的事, 何秋水就觉得啼笑皆非, 她都不知道他们俩怎么会做到那地步的, 又怎么会不记得。 遂点点头,“记得啊,怎么了?” “就是想问问, 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严星河摇摇头, 说了一句,又低头嘬了口汽水。 汽水原本是甜的,却因为加了咸柠檬,有了股淡淡的咸。 “好像没什么事了,我也没跟忠德叔打听过。”何秋水边说,眼神边不由自主的往他脸上飘。 这人含着一口饮料,腮帮子有些鼓鼓的,低眉垂眼时神情有几分像阿蒲那个小孩,很可爱。 “你……看什么?”严星河发觉她在看自己,于是抬眼扭头也来看她。 何秋水抿着唇笑,眨眨眼,“嗯……我发现,你和阿蒲生得有点像,跟南南也有些像。” “不是都说外甥肖舅么。”严星河也抿唇笑笑,“我觉得你跟小方掌柜也有些像。” 不然他不会早早就以为方家有门亲戚姓何。 何秋水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是呀,这门亲戚……” 她停了下来,严星河等了会儿也没见她继续说,就问:“你不喜欢这门亲戚?” “……倒也不是。”何秋水努努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知道么,我从来没在过年的时候去走过亲戚。” 因为何家在容城就他们几个,外家也没人,每年大年三十到初二,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休息,初三初四会去方忠德和黄家那边拜访一下,再去看看老师,然后就是左邻右舍,到了初五就开门做生意了。 这要是多认了门亲戚,以后可不就要拜年了么,偏偏何秋水基本没经历过这些,她对走亲戚的印象就跟网友说的那样,七大姑八大姨围着说八卦兼催婚。 严星河侧耳听着她的形容,越听越觉得可乐,“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了,他们说的你不喜欢,不听就是了。” “要我说,你有这门亲戚,好处更大。”严星河看着她,轻声道。 正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何秋水愣了一下,“……怎么说?” “至少对于你的婚姻来说,选择余地会更大。”糖水铺何家的女儿,和德升祥方家的表小姐,别看好似说出来差不多,但在婚姻市场上,后者能代表的东西要远比前者多得多。 她根本不知道,当他知道方家很可能就是她外家的时候,他心里有多么高兴。 因为这样一来,她在杨艺那里的唯一一个短处都将被补足,母亲觉得她不好,就是因为她的出身,觉得拿不出手,可是现在她摇身一变,就成了方家的遗珠,还有什么不够分量的。 他本来都做好了劝说母亲的准备,没想到这会儿都不用劝了,好啊,实在太好了。 何秋水听了他这句话,歪着头,目光似乎有些茫然,“……是这样的吗,这就是老何跟我讲的齐大非偶的案例版本?” “是啊,很现实,但……却又没错。”严星河摇摇头,笑容里夹杂着一抹淡淡的无奈。 “秋水,我很高兴你家即将有这样一门贵亲。”他淡淡的说道,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轻柔得像羽毛。 何秋水忍不住脸红起来,头一别,嘟囔道:“那是我家的,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托你要折扣啊,你不知道,我奶奶跟我妈每年订旗袍就要花掉好几万。”他笑着点点头,有些无奈的道。 何秋水的头立刻又回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就告诉我这个?” 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不是!!! “是啊,不然呢?”严星河神色坦荡,又有些揶揄,“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听了,起开,挡住我路了!”何秋水突然生气起来,站起身就推了他一把,然后气呼呼的走了。 严星河被她推了一把,顺势靠在墙上,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他伸手搂过小胖,低头亲亲它,低声道:“你妈妈是个傻丫头,对不对?” 可不是傻么,连他的口是心非都没听出来。 但何秋水是真的没听出来么? 倒也不是,她还记得自己装严星河女朋友然后跟他一道去见严母和严家其他人时的场景,他的母亲是看不上她的,不仅仅因为她更中意秦曼莉。 而她中意秦曼莉,也不仅仅因为她是看着秦曼莉长大的而秦曼莉又嘴甜会哄人,更因为秦曼莉背后的秦家。 何秋水的眼神暗了暗,或许就像严星河刚才说的,有了方家这门亲戚,她手里的筹码会更多,更可以心想事成。 你看,生活就是这么现实,现实到近乎于残酷。 这也是第一次,她对那个未知的结果有了几分期待之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一周,已经到了八月末,小孩子们就快要开学了,何秋水多了项任务,给三个孩子检查暑假作业。 “现在的作业,都是考家长。”她一边嘟囔,一边对着作业本检查他们还有哪项没做完。 检查到一项实践作业,“小曦,阿蒲,你俩过来,这个都没做。” 她指着其中一行字,道:“你们看,这是要你们体验家里任意一个大人的工作日一天,注意,可以是全职妈妈的一天,家长要拍照发给班主任。” “这跟上一次让你们洗碗拖地啥的选一个有啥区别?”她眉头一皱,觉得布置这项作业的老师脑子可能有坑,能有几个家长可以带孩子去上班的?还不就是让他们在家做做家务摆拍。 但作业都布置了,不做也不行,她只好挥挥手,“哎呀不管了,你们决定体验哪个?严医生那个你们就不要想了,太专业了。” “那我们做什么?我爸爸妈妈的也不行,爷爷奶奶的也不行,姥姥姥就更别说了。”阿蒲很苦恼的抓抓头发。 何秋水叹了口气,心说得跟老师反应一下这个问题,叫孩子社会实践有那么多种,非折腾家长做什么。 “那你们就……体验一下我的吧,今天就由你们两个当小小服务生,替客人点单,上东西,然后收钱,行不行?”她出主意道,而且这真的是他们能迅速造成这项作业的唯一一个办法了。 就这样,两个满怀兴奋之情的服务生在没有经历任何岗前培训的情况下,上岗了。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我们家有绿豆沙,红豆沙,芝麻糊,核桃糊,花生糊,杏仁糊……” “这是您的陈皮红豆沙。” “这是桃胶炖奶,请慢用。” 真是亏得这些天在这儿天天用糖水喂着,两个加起来还不够二十岁的小家伙竟也能把这些糖水认得七七八八,招呼起客人来也像模像样。 更兼之小孩子生得可爱,就算有点小差错客人也不会介意,反而还会逗他们几句,“你们这是干嘛的呀,挣零用钱?” “完成暑假作业。”何小曦应一声,转头急吼吼的问何秋水,“小姑姑,拍照没有?” “拍了——”何秋水坐在柜台后用平板玩切水果,头也不抬的应道。 南南是没有这项作业的,但两个哥哥都有事做,他没人玩了,就央何秋水教他收钱,他还小,算得慢,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用计算器,收钱的时候一声声“归零归零”的响个不停。 方家一家四口再次出现在糖水铺,就看到这样的一个场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正在招呼客人,还有个更小的在收钱,而眼前唯一的大人正在拿手机给他们拍照。 一边拍还一边吐槽,“你们学校这项作业布置得简直就是……辣鸡。” “阿水。”方斌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话音一落,声音就哽咽起来。 何秋水一愣,忙转身去看他们,“方先生,方太太……” 方太太微微一笑,扶着激动的丈夫,声音也激动起来,“阿水……我们是你的舅舅舅妈。” 店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客人们,全都被这一出搞懵了,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认亲??? 常住这条街的街坊们倒还记得,早逝的何家妈妈是没有娘家了的,那这舅舅舅妈又是哪来的? 何秋水嘴唇动动,终究没叫出来,反倒是老何出来了,“上楼说话罢。” 他一边说,一边将围裙解下来放到了一旁。 何天跟温妮没有跟上去,因为严格来讲,这件事跟他们是没有关系的。 他们留在楼下,被张婶他们围住问起这都是谁怎么找来的之类的问题,而楼上,方斌拿出了刚刚到手的dna检测报告。 他把报告书推到何秋水父女俩跟前,声音有微微的颤抖,“这是……我就说是真的,我找了那么多年,老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找到了小妹的后人,我……” 他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啊,那么多年了,他都快要绝望了,谁知道还能峰回路转,虽然可惜小妹早早离开人世,可是却还让他看到了她的女儿。 这也算是对到死都还挂念女儿的父母有个交代了。 方云树和方云彤一人一边扶着他,安慰道:“我们可以请姑父和表妹带我们去祭拜一下姑姑,告诉她这件事的。” “对啊,爸爸,我们还可以带姑父和表妹回湖城,拜一下姥姥姥爷,正式认祖归宗的。” 方太太眼里也闪烁着泪光,她温和慈爱的看着何秋水,“是啊,阿水这么优秀,老爷太太知道了肯定很欣慰的。” 又说要办宴会,“正式将你们介绍给方家的亲戚和有来往的人家,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我们也好出头。” “是啊,我从小就只有哥哥,做梦都想有个姐姐,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了。”方云彤坐过去,亲热的拉住何秋水的手,“表姐,我真高兴。” 或许这世上的血缘就是那么神奇,何秋水对面前这一家人竟真的生出了一些亲近来,尤其是方云树,她看着他,竟也觉得他眉目间和容珍珍是有些许相似的。 这时候方斌已经改口叫老何做姐夫,又说以后要常来常往,云云。 老何点点头,他本身是无所谓的,但这的确是妻子的娘家,本就该认回去,何况有了这门亲戚,女儿的婚事多少都会更顺利些——他的想法与严星河的不谋而合。 何家人认了一门亲戚,是大名鼎鼎的德升祥方家,这个消息在这条街上飞快的传播开来,众人啧啧称奇的同时,又充满了艳羡。 “要是我也有这么一门亲戚就好了,哎呀,老何他们家是不是以后做衣服不要钱了?” “德升祥的嫁衣千金难求,我七姑的女儿明年要结婚,你们说我去求求老何,能不能订到?” “真没想到老何他媳妇真的有来头,我就说么,那么好看的人物,怎么都不像小户人家能生出来的。”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冲淡哪怕一分的喜气,虽然来得仓促,彼此都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但也说好了下次一定补上。 既然认了亲,又来了家里,老何当然就挽留他们一起吃个晚饭,何秋水偷空问严星河什么时候能下班,没收到回复,可能是在做手术。 不过严星河来的时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恰好,将将开饭的时候他就来了,一进门就看见方斌,愣了愣,“……方掌柜?” 方斌见到他,比他见到方斌要更惊讶,“小严医生?你是……” 方云树之前没告诉过他严星河跟何秋水的关系,这时就更不可能说了,倒是何秋水主动道:“严医生是我朋友,平时常来的。” 阿蒲跟南南也跑出来叫舅舅,小胖猫从方云彤怀里跳下来,噔噔噔朝他冲去,黏着就不放了,怎么看都跟迎接主人似的。 “哦哦哦,是这样啊,真巧。”方斌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面应声,一面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看看,露出了然的目光。 何秋水被看得脸热,说了句去厨房帮忙,甩手就走了,这边留下严星河跟方家人寒暄,“真是多谢小严医生,多亏了你帮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您言重了,只是巧合罢了。”严星河忙谦虚道。 吃饭的时候,老何看看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圆桌,心里也有些感慨,他又想起妻子说过的话,“买那么大桌子做什么,根本就坐不满人。” “以后总会坐满的。” 果然,现在就坐满了。 第八十三章 这天过后, 去德升祥做衣服的客人突然发现,多少年了都没搞过一次活动的德升祥突然罕见的给顾客优惠了! 而且是三天内来预定的客人通通八折! 一下子大家就振奋了起来, 要知道德升祥一套衣服少则几百, 多则大几万,打八折的话,一件能省不少钱呢。 霎时间订单滚滚有来, 方云树接电话接到手软, 况且有些客人实在无法推脱,最后这一搞, 直接排队到了明年年中。 “不要紧, 我高兴!”方斌多年夙愿一朝得偿, 一扫往日的沉郁和暮气, 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方太太是他的助手, 一边帮他给一件旗袍镶边, 一边笑道:“你有心想着往外散财,怎么不想着给阿水做一件?她是跳汉唐舞的,气质合适。” “对对对, 该给她做的。”方斌一拍脑门, 有些懊恼自己没想到这点。 方云树这时道:“爸, 妈, 咱们挑哪天回湖城啊?” 德升祥开到容城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离开湖城时方云树跟方云彤都已经记事了, 印象中那座古老的小城宁静又安详, 亲戚们都有些嘴碎,也有些龃龉,但感情都还不错。 总之那段童年时光还是很美好的, 是与容城的繁华热闹不一样的恬淡和缓。 方斌想了想, 道:“看看彤彤的时间,再问问你姑父,挑个周末罢。” 方云树点点头,记下这件事来。 又再说回德升祥搞优惠这件事,上门或致电要下订单的客人基本都是熟客,少不得打听为什么突然搞优惠啊,“老方,不会是你家小方好事将近了罢?” 甚至有人猜:“还是说你跟太太要老蚌生珠啊?” 当然也还有人猜:“是不是你们生意不好做啊?哎呀,现在这日子,都太不容易了……” 对此,方斌和方云树一律统一回复:“是有喜事,不过不是大家想的那样,至于是什么,到时候会讲的。” 打听的人得不到答案,也不在意,只笑笑就算了。 不过这么多年来,德升祥早已是容城旗袍业的老大,跟旗袍协会关系匪浅,那个协会里都是什么人啊,就像严老太太跟严星河说的那样:“都是些官太太啦,名媛啦,还有谁谁的小情儿啦,总之都是些很有背景的,又不用上班闲得发慌的人,见天儿的攀比去。” 这些人自然有她们扫听消息的门路,加上方何两家又从未想过隐瞒这件事,糖水铺那条街上人人都知道了,她们当然也知道。 一时间也是感慨纷纷,“早听说方掌柜是为了寻找妹妹才将德升祥开来容城的,这真是……” “到底也如愿以偿了,多少人找一辈子都找不回来呢,这位方小姐是有福气的。” “是有福气,就是福气不够厚,听说那位方小姐早都走啦,留下个女儿,是她老公一个人带大的孩子。” “她老公没再婚?那可真是真爱了,守寡的女人不少,肯替老婆守着的男人就少了,方小姐还是有福气的。” “可不是么,总好过秦家,哎你们知道吗,秦家大儿子要结婚啦,对象是个空姐。” “我见过,长得嘛挺漂亮,但感觉有点不自然,而且不够有气质,很浮躁的样子,而且看人头昂得高高的,生怕人家瞧不起她似的。” “嗐,这都是泥腿子出身,飞上枝头了也还是一股土气呗。” 瞧瞧,女人多的地方就是八卦多,这才感慨了几句啊,就又开始讨论人家怎么样了。 不过也有人例外,那就是严家人,她们不需要特地打听消息,那天严星河从何家回去之后,就告诉大家了,“德升祥的方家是秋水妈妈的娘家,两家已经做了dna检测,过阵子应该会有一场宴会,介绍秋水给大家认识。” 这个消息仿佛一个大石块,咚的被扔进平静的湖泊里,水镜被打破不说,还溅起一阵水花。 “星澜:……今天愚人节?” “星池:真的假的?” “星河:当然是真的,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开玩笑,秋水就是方家的孩子。@杨艺” 他还特地@了他妈,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他就是特地说给杨艺听的,谁叫她一直嫌弃何秋水呢。 一时间别人都不好说什么,杨艺就很生气,“你什么意思,想说什么[刀]” “星河:没什么,就是想告诉您,秋水比秦曼莉也什么都不差了。” “杨艺:就算她是方家的,那也不姓方,方家的东西她什么都拿不到。” “星河:秦曼莉倒是姓秦,可她却是要嫁出去的,秦家的东西她同样享受不到多少。” 母子俩就这么在群里互怼起来,其他人全都没出声,但有一个算一个,都在默默窥屏。 要说杨艺对这个消息心里一点波动没有倒也不可能,至少她松口气的同时,觉得还诡异的觉得有些高兴。 毕竟这下子别人以后要是问起她儿媳妇是哪家的,她不必说是卖糖水的小商人家的了——她倒是很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认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人也一样。 况且这时候严星河已经开始哄她了,“妈您想想,秋水是刚认回去的,方家对她本来就存着补偿心理,肯定对她好,以后您要做旗袍,那岂不是姐妹中头一份么。” “杨艺:……你说得也有道理。” 其他人:“……”哦哟我们三婶居然这么好哄??? 所有人中,老太太是最感慨的,她跟方斌认识了十几年了,是知道他为了找自己妹妹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的,“没想到竟然这么巧,也是咱们家的缘分。” 她扭头对儿媳道:“我看秋水那姑娘挺好的,现在出身也有了,星河也喜欢她,你就别给她脸色看啦,她是小辈,到时候要是不孝顺你,你大可以再修理她。” 顿了顿,喝口水,又继续劝:“你还不信你儿子么,要是她不好,星河以后肯定跟她分,你就少管他们的事,有这时间你多跟克文培养感情不好啊?老伴儿老伴儿,陪你到老的只有你老公!” “儿子?那他除了是你儿子,还是别人老公,别人爸爸!” 这些话老太太这几个月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可没一次像今天这样入耳入心的。 仔细想想,她还真的找不到太多何秋水的不好,没有一起生活过,生活习惯合不合得到一起这个另说,就是人品相貌,何秋水都没什么不好的,反而是秦曼莉…… 杨艺想起之前严星河告诉过她,秦曼莉在她的老师这件事上是骗了人的,虽然事情不大,但想到这个她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而且秦曼莉的妈妈,还曾经当着她和严克文说老太太不好,有试图离间她们感情之嫌,母亲这样,女儿是不是也会有样学样? 至于说歌舞团首席这件事,当初她为了阻拦严星河跟何秋水的事,硬是拿来讽刺何秋水,可是认真想想,那是因为何秋水倒霉受了伤,不得不离开歌舞团,秦曼莉才当上首席的。 虽然秦曼莉后来话里话外说过何秋水当首席是靠关系的,但她呢,她要不是姓秦,会轮到她? 杨艺不是傻子,之前总总不过是故意想要为难何秋水,加上习惯性偏向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罢了,等她醒过神来,自然会发现其中种种不对之处。 但是!她还是不那么喜欢何秋水! “谁会喜欢一来就霸占自己儿子的女人啊,天仙也不成呐。”她低声嘀咕道,别扭极了。 这是她无法喜欢何秋水的另一个点,老太太也没办法解决这个,只能劝她多关心严克文:“你与其想这个,还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老公呢,星河年轻,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她也会有别人,你想得怪多,怎么不想她能和星河一样对你好,你白捡人家一闺女呢?” 杨艺愣了一下,她还真的没想过这个可能。 她摸摸鼻子,有些讪讪的,“行啦行啦,我以后……不刺就是了呗。” 但要说让她矮下身段迁就何秋水,那又是做不到的。 能得她这么一个保证就算不错了,老太太略微有些满意的点点头,又去看手机,就看到严星渝露面了,“星渝:@星河哥,我明天回去。” “星河:都快开学了,这时候回来?” “星渝:九月十几号才开学呢,早得很,我这不是刚做完一个实验么。” 且不说别人怎么看方何两家认亲这件事,作为当事人的老何跟何秋水,生活基本没受什么影响,每天该干嘛还是干嘛。 “难道认个亲戚就不用干活挣钱,不用吃饭了?”老何嗤笑道。 何秋水的日子也很正常,她跟云锦衣庄合作拍的两套照片被他们官博po到了网上,反响很不错,在淘宝服装模特界她是生面孔,甚至有人问:“这个小姐姐是新人吗?是coser吗?” 对此官博特地圈了她,“出镜模特@糖水铺的小舞娘谢谢小姐姐的完美诠释,‘垂首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爱心]” 然后就有同时关注了他们俩的网友给人科普:“这个小姐姐是职业舞者,跳舞很棒的,微博指路[链接]” 何秋水顺利收获了一波新的关注,而与此同时,不知道从哪里穿出风声来,说她和桂棹合作了新专辑。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当事人自然心里有数,但网友不知道啊,尤其是粉丝,顿时就热闹了起来,“真的假的啊?” “yxh没证据不要乱说话,莫cue我家小桂子,等官宣。” “那个什么小舞娘连个网红都不算吧,桂棹凭什么找她合作啊,不会是有什么……吧?” “楼上你可真龌龊,人家之前还用过烛影摇红呢,桂棹还点赞了,就不能是那次桂棹觉得她跳舞好所以这次找她合作吗,他的专辑都是古风还喜欢找coser和舞见拍mv又不是秘密。” 不得不说,这个粉丝误打误撞的居然说出了真像,摸摸偷窥评论的何秋水捂着嘴,偷偷乐了好一阵。 就在她偷着乐的时候,严星河给她发信息了,“我弟弟回来过暑假,一起吃个饭?” 看着手机上的邀约信息,她歪了歪头,故意等了几分钟才回复:“可以啊。” 嗯,据说这样能显得自己不是那么不矜持:) 第八十四章 这边严星渝还没回来, 严星河没定下带何秋水跟他见面的时间,那头的方家倒是定下了回湖城的日子。 “周六一早我们先去祭拜珍珍, 然后再回湖城改族谱, 也叫阿水见见那些亲戚。”方斌这样跟老何解释自己的安排。 老何没什么不同意的,应了之后就开始准备东西,又交代了家里的生意给何天两口子, 做好这些准备, 也就到了时间。 容珍珍的墓在容城南郊的半山公墓,郁郁葱葱, 如果不是一座座墓碑矗立, 说不定还会以为这里是哪个风景区。 其实当时为了给她救命家里几乎已经花光所有积蓄, 老何跟本买不起墓地, 容珍珍的骨灰盒好长一段时间都是放在家里供奉的, 直到攒够了钱, 当时半山公墓新建成,还有优惠政策,老何就特地在这边买了两个靠着的位置, 将她迁了过来。 这时间一晃, 也十多年了。 上了香, 方斌想到自己终究没能见小妹妹一面, 难免悲从中来, 狠狠哭了一场, 末了又哽咽着道:“去了那边, 你跟爸妈都好好的在一起,等等我……” 他们这一房原就是只有他跟妹妹两个孩子的,到了如今, 也只剩他一个了。 方云树跟方云彤也是眼睛红红的, 倒不是说对这个素昧谋面的小姑姑多有感情,而是心痛父亲的不易罢了。 何秋水的感觉也是一样的,对方家她没什么归属感,只知道这是她外家,多的感情暂时也没有,心里那点难受只是因为想起早逝的母亲。 要是她还活着,情况或许又有不同。 从公墓出来,两家人驱车直接上了高速,湖城离容城算不得很远,开车大约四到五个小时路程,到方家旧居的时候正是午后时分。 这是个方姓族人聚居的区域,听说方斌回来了,还带了当年走丢的方宁的孩子一道,住在附近的方氏族人都赶了过来,要见见这个新找回来的方家人。 何秋水没见过这些人,有些慌乱,不停的看老何脸色,可老何也没见过这些人,他也紧张啊。 这时方太太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她关上门,对何秋水道:“现在方家管事的是小长房的,咱们要给你妈改族谱,他已经点头了,你到时候好好谢谢他就行,其他人也就那样,他们说了什么你也别管……” 她仔细的教着何秋水这些人情世故,什么话能听,什么话当耳旁风,妥帖细致得跟亲妈似的,“多听多看,少说少做,你不认识的人突然热情,肯定有事,你记好了,以后总有用到的地方。” 何秋水忙点头应是,暗暗记在心里。 从前老何粗心,会忽略这些,温妮是一味疼爱,张从真又地位超然,活得自我,当然也不会特地教她这些,直到这时她才真正的接受到女性长辈的教导。 方太太说完又顺手撸下一个玉镯来套她手上,“人靠衣装马靠鞍没错的,省得让他们看低了。” 等她们出来,大厅里方斌已经带着老何认了一圈人,任何一个家族,肯定都有这样一种人,他们日子过得一般般,没什么本事,但凑热闹第一名,擅长看人眼色,谁给他们好处就向着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但墙头草风吹两边倒说的就是他们。 何家家境不差,加上老何今天还特地把西装翻出来穿上,看起来特别人模狗样,方斌也只介绍说他是做生意的,来的人一看他,哦豁,大老板呐! 没想到这走丢了的姑娘竟然还有这等造化,那些人越脑补越眼馋,就争先恐后的跟老何攀谈起来,一时间竟然也相谈甚欢。 “阿水来,舅舅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小长房的三舅公,这是六房的……”方斌拉着何秋水的手,一个个人叫过去,有的是长辈,有的是平辈,还有些是小辈。 因为是周末,开祠堂改族谱这样的事,当家的小长房三舅公是一个个通知到位的,能来的都来了,何秋水笑得脸都发僵才将人认齐全。 “人很多,但也还好,最多一年见一次。”方云彤低声同她道。 这会儿姐妹俩正单独面对着一群女眷,听她们叽叽喳喳的问何秋水:“阿水,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结婚没有啊?” “哦,还没有啊?那婶娘这边有个男孩子,很不错的,介绍你认识啊,你看你和云彤随便哪个嫁给他都不亏的。” “嘁,人家大老板的女儿看得上你说的那个?谁还不知道你说的就是你娘家那个不成器的谁谁,不会挣钱就算了,还烂赌!阿水别听她的,舅妈给你介绍个好的,是我同事的儿子……” “哎哟喂搞笑死了,你说别人家的孩子不好,你介绍的也不是什么好人,我那天还看见他去嫖!钻进了走马巷那家洗头房!” 何秋水听得有些发呆,老实讲介绍对象她遇到过的,同一条街上的街坊就介绍过,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今天这样的,边介绍人边拆别人台。 关键是被拆台那个还不怎么恼,反而一起说起八卦来,瓜子皮扔了一地。 到了下午四点多,小长房家最小那个小子来通知大家:“爷爷说开祠堂啦,各位叔伯快过去罢,有事情要宣布。” 大家停下来,呼啦啦的往隔壁的祠堂那边涌过去,何秋水跟方云彤趁机就甩开她们,去同自家人汇合了。 这次改族谱,主要是改容珍珍的名字,她出生的时候,方父方母给她取名叫方宁,后来被养母收养,养母姓容,才有了容珍珍这个名字。 时隔那么多年才被找回来,方斌这次做主将她的名字改成方容珍,这样既换了方家的姓,显示她是方家的女儿,又没有改动她的名字,老何仍旧可以叫她珍珍。 “还有一件事。”三舅公当着众人的面改好族谱,又道,“当年老四跟他媳妇给女儿攒下一笔嫁妆,阿斌出去之前托付给我保管,说是等方宁找回来了就给她,要是没找回来,就归族里所有,但现在她找回来了,虽然她是去了,但她还有女儿,所以这笔嫁妆就应当给阿水,这是嫁妆单子。” 说着招手叫何秋水过去,把一本厚厚的册子递给她,目露慈爱道:“这是你姥姥姥爷留给你的,以后也就是你的嫁妆,你有权处置这里面的所有东西。” 何秋水拿着那册子有些发懵,她还没搞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没人告诉过她啊,不是只回来改一下族谱而已吗? 怎么就到了要处置财产的地步? 她是没回过神来,老何却品出些味儿来了,尤其是三舅公那句“你有权处置这里面的所有东西”,顿时目光一闪。 这时方太太已经上前去,带着何秋水谢过了三舅公,然后在他老人家的主持下,何秋水拜了外家的祖宗,又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方斌带着他们去祭拜父母。 比起在祠堂时的热闹,单独祭拜方父方母显然更像祭祖,人人俱是沉默不语,方斌将容珍珍的旧照烧了,“爸,妈,小妹已经去了那边,你们看了照片就去找她,要是奈何桥头还在排队,能见一面……” “爸,妈,你们的心愿已经完成了,阿水很好,妹夫也很好,小妹生前也是过过好日子的,我们都挺好的,请你们继续保佑方家子孙,一切顺利,你们也好好的。” 说完又叹了口气,叫何秋水给姥姥姥爷磕头。 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从山上下来,回到自家屋子,这才有空翻看起嫁妆单子。 方云彤和何秋水躲在房间里,亲密的挨在一起,边看边惊叹,“哇,玉镯就六对了,还有项链,这款式老了罢?要不然拿去重新做一次时兴的样式好了……” “黄花梨的家具,哎这个不错,摆你家里肯定好看……青花瓷梅瓶,玉摆件……这些都是古董,可以升值,还有什么……” “小黄鱼?”方云彤忽然愣了一下,指着一行字,“小黄鱼一百根,大黄鱼五十根……是多少?” “……小黄鱼大概三千克,大黄鱼一万五千克。”何秋水在心里算了算,有些不确定的应道。 有些地方旧俗称金条做黄鱼,小黄鱼也就是一两的金条,折合今天的单位应该是大约三十一克黄金,而大黄鱼也就十两的金条,自然是三百一十克了。 再按照当前金价大概三百七一克来计算,那就是六百多将近七百万的价值,更加上大小黄鱼原本作为民国时期铸造的金条,本身就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因此它的实际价值应该比金价核算要高得多的。 方云彤算完数,当场就傻了,“……阿水,姐,你发了啊!” 何秋水:“……”我知道我就是有点被吓着了:) 何秋水觉得自己就是个土包子,她这辈子头一回见到那么多钱,捧在手里这本册子沉甸甸的,跟一块烫手山芋似的,她都不敢端着。 “不行不行,我不能拿这些东西,我去找我爸跟舅舅……”她说着就要出去找老何跟方斌。 方云彤一把拽住她,“你傻啊,这是你的东西,凭什么不能拿?” “可是……我……我才回来的,而且……”她抿着唇,神色不安,“而且一直是三舅公帮忙保管打理的……” “你觉得不好意思?”方云彤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又叹气,“你不用不好意思,三舅公早就从这份嫁妆上拿足好处了。” 何秋水愣了一下,刚想问为什么,就听见门被敲响,方云树在外面道:“彤彤,阿水,你们出来一下,爸妈跟姑父有话要说。” 两个姑娘暂时放下之前的讨论,一前一后的去了客厅。 “过来坐,我们说说阿水这份嫁妆的事。”方斌招招手,一副大家长样。 何秋水于是坐到了老何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知道她心里不安,老何就没挣脱手,还伸过另一边手拍了拍她,安抚道:“别怕,没事的。” 她点点头,垂着眼听方斌说起话来。 在以前,有能力的人家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就不会只有金银,因为那些是会花完的,所以肯定还有田地和店铺,为的是让女儿以后能继续钱生钱,不用担心坐吃山空。 “财物都好好藏起来躲过一劫,但房子和店铺当时被没收了,后来才发还。”方斌轻描淡写的带过了这些东西遭受的苦难,只道,“小长房的几位长辈都很重诺,为了保住这些东西费了很多苦心,也担了风险,于情于理咱们都该谢谢他们。” “我跟友谊商量过了,湖城这边两家铺子,以前是两家粮店,现在是一个金店一个超市,这么多年原来的店铺早就没了,这些年都是小长房管着的,既然如此,那咱们就顺水推舟送给他们。”何友谊是老何的全名。 方斌继续道:“至于还有一间门面房,就继续留给阿水,不要卖,我打听过那边可能要拆迁,到时候能换不少东西,阿水,你觉得怎么样?” 何秋水还没说话,老何就道:“应该的,咱们一直在容城,在这边占两间铺子没什么用。” 何秋水闻言就点点头,细声细气道:“我听我爸的。” 她是没所谓这个店铺的,就是还有点被那些黄鱼吓到,“还有那些、那些金条……” 她才说了半句方斌就摆摆手,“那些金银珠宝古董家具你自己拿着,以后可以传家的,实在没钱了还能送去拍卖,够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方太太接着道:“你也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拿,这些东西你舅舅跟你妈都有的,现在她不在了,又只有你一个女儿,当然都给你了。” 何秋水愣了一下,抬头下意识的去看方斌他们,见他们都点头说是,尤其是方云彤还说了句:“我就说啊,也不知道你怕什么,不偷不抢的。” “……我没有拿过那么多的钱。”她抿着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得腼腆。 方斌笑笑,又说起嫁妆单子里另一样东西,“还有就是那几块地,都被人建了房子了,这个怎么解决?把地卖给他们算了,还是收回来?” “人家住得好好的,收回来就得赶人走,这事儿咱不能干。”老何想了想道。 方斌点点头,“那就卖了它,跟他们收钱。” 他们那些人跟小长房还不一样,小长房是对他们家有恩的,其他人算什么? 说完了这些事,方斌就道:“都去休息罢,明天咱们去清点东西,叫车来把家具都运走。” 何秋水把单子给了老何,脑袋晕乎乎的回房休息,可是却怎么都睡不着。 实在没忍住,打电话给了严星河,“严医生,我得了一大笔钱,睡不着了,怎么办?” 半夜三更被吵醒还头昏脑涨的严医生没回过神来,哦了声,“有多少?一个亿吗?” “把古董都送拍卖的话,不止一个亿。”何秋水闷闷的说了声,“我都吓坏了。” “真的假的,你做梦了?”严星河不太相信,还以为她胡说呢。 结果等他听何秋水说完来龙去脉,他觉得自己在做梦:“……”我觉得被吓坏的那个人是我:) 第八十五章 湖城方家的事说简单也简单, 说复杂也挺复杂。 先是点嫁妆,这个很简单, 拿着单子一样样对就是了。 因为时间过了很久, 尤其中间隔着特殊年代,有些东西实在是丢了找不回来,又或者因为别的原因, 总之是不见了。 方斌也不强求样样东西都要齐全, “最要紧是那套黄花梨的家具,跟两箱黄鱼。” 他低声嘱咐方云树, “尤其那些黄鱼, 你看仔细点。” 方云树点点头表示明白, 叫上方云彤就一道去点金条了, 方云彤走了一会儿又回来, 拉走了何秋水。 每根黄鱼上都有记号, 方云树以前被父亲教过看自家的那些,现在他也有模有样的教起表妹来,又道:“这些东西其实都是太爷爷留下来的。” 他的太爷爷, 就是何秋水的太姥爷, 容珍珍的祖父。 能给子孙后代留下这么大一笔钱财, 可见当年方家的富贵鼎盛, 何秋水不由得有些感慨。 等他们点完金条装进保险箱, 外头数嫁妆的工作也进行得七七八八了, 小长房的三舅公对方斌和老何的会做人感到很满意, 白得两间店铺,搁谁不高兴啊。 他们得了好处,自然满口答应会替老何照料剩下的那间店铺, “帮你们租出去, 钱到时候打阿斌账上。” 老何跟方斌可不会说不要,好歹一年几万块呢,蚊子腿也是肉。 其他人听说小长房得了那么大好处,不由得啧啧称奇,“真是走运,居然就这么白得两间店面,我知道那里,可宽敞了,又在好地段,一年流水不少呢。” “早知道当年我们也说帮四婶保管东西啊,看一下东西谁不会。” “得了吧,小长房那会儿可是差点叫人抄出来东西,要不是偷偷挖了个地窖……” 这些人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起旧事,而另有几户人却惴惴不安,私底下聚到了一堆去。 “你们说,小三房会不会逼我们搬走?”小三房说的就是方斌这一房,他们跟小长房都是原本的长房那一脉。 “凭什么!那房子是我们建的!” “可是地是小三房的。” “哼,要不是我们占了来建房子,早就被国家收走了,国家都没说这地不是我的,他们凭什么来收,要是敢来,我就死在他们面前!” “就是就是,咱们就不走,难不成他们还能硬把我们赶走?老娘去报警,去告他们!” “对,就这么干!就不走!” 三言两语的,竟然是彼此坚定了决心,誓要保住自己的房子和宅基地。 正在这时,传来了一句:“九叔,十三叔,十四叔,你们都在啊,正好,我跟我爸正找你们呢。” 是方斌带着方云树一道来找人了。 几家人顿时愣在原地。 方斌这时笑道:“我们家原先分的那几亩地,我听说你们在那里建了房子住着?” 说到这个几家人就不自在起来,面面相觑,然后有些心虚的别开眼,其中一人讪笑着开口:“那个……老六啊……” 要看就是要求情,方斌心知他们接下去肯定要哭穷卖惨,也懒得听懒得看,直接道:“我们家都出去了,要地也没用,给你们建房子也不算荒废,但就是……” 他微微一笑,“亲兄弟明算账,你们是不是把钱给我们,算你们买的。” “六哥,你看弟弟我经济也不富裕,家里好几个孩子还要读书呢,老大还要结婚……” “是啊是啊,六哥,这日子不好过啊,我们也没什么本事,不像你们有本事能挣下家业来,就通融通融。” “六哥,大家都是姓方的,一笔写不出第二个字来,你就帮帮我们呗?” 几家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大概是打着想让方斌心软然后不要钱白给他们地的主意。 可方斌怎么可能这么做,“那可不行,那些地,我跟我妹妹是一人一半的,她走了,地是要给我外甥女儿的,我的是要留给云树跟彤彤的,那都是爹妈留的东西,我把它们卖了就已经很对不起老人家了。” 几家人里立刻有人道:“那你们还给了小长房两间铺面呢,怎么不说对不起老人家……” 他说到这里就被旁人拉了一把,方斌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小长房是我们家恩人,而且店铺要不是他们撑着,早就被别人抢走了,你们……” 他顿了顿,“都是一家人,我也不说什么伤感情的话,最多我地价算你们便宜点。” 几家人又互相看看彼此,似乎有些不知道该不该答应,他们是想占便宜的,可没想过要出钱。 方云树这时候道:“你们不想给也行,那我们就去告你们强占他人财产,我表妹的男朋友可是容城严家的,严家大小姐那边可是政法系统的,咱们按法律程序走,让国家来判?” 都说民不与官斗,大部分人潜意识里就对“官”感到惧怕,尤其是小老百姓。 这几家人一听方云树这么说,寻思着这找回来的姑娘应该不好惹,很快就有一家人道:“那……那六哥你说,价格多少合适?”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其他人自然不可能继续死撑,方斌就知道肯定会这样,虽说他们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穷啊,怎么可能穷到买地的钱都拿不出? 既然愿意出钱,那就都好说了。 方斌也没多要,甚至还低于市场价三成的价格出售了这些地,签好字据后带着方云树就往回走。 走到半道儿,他忽然问了句:“你说的你表妹的男朋友……是怎么回事?” 方云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爹会问这个,犹豫半晌,才说出当时在严家严星河跟自己要的那个保证,“……所以我才想,小严先生跟阿水,可能真的有些关系的。” 方斌沉吟半晌,“小严先生那个妈……他家老太太什么态度?” “老太太倒好,看样子很喜欢阿水,要不是她特地给我看阿水的视频,我也不会认出来。”方云树说着又想起当时老太太说的话,“对了,严老太太当时的确是说这是小严先生女朋友拍的,还让我帮忙点个关注。” 方斌闻言笑了起来,紧皱的眉头松开,“他家老太太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小严先生多亏了她教导,要是让他妈教……呵。” 严家那个小儿媳,要他说就是被宠坏了,好日子过得太顺了,又被人捧着,就有些没分寸。 也不能说她心眼不好,大是大非肯定拎得清,但就是小细节不好,看人没眼光,只看一方面,喜欢的是个粪球也喜欢到底,不喜欢的做得再好也不得她心,还过分要面子,宁愿吃暗亏也要面上光,还不许别人忤逆。 可惜,严家其实没哪个人听她的。 要是严星河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大呼正确。 他今天休息,先是带阿蒲他们一块儿去接严星渝,然后在路上往家族群里发消息,特特@杨艺,“听说秋水继承了她姥姥姥爷给她妈妈的嫁妆遗产,有老多少钱了,起码一个亿,民国时期的黄鱼就一百多根,妈你以前给我介绍的那些姑娘能有这么多嫁妆么?” “哎呀,要不然我们直接结婚罢,你以前不是觉得跟别人提起她没面子么,现在有了,感觉怎么样?” 他是故意挤兑的杨艺,杨艺看了险些被他气哭,跟老太太骂他:“他是故意的,我是他妈,又不是想害他,我不是早就不反对他了么!?” “可是你不是打心底接受人家呀。”老太太推推老花镜的眼镜腿,有些不耐烦,“行啦行啦,年轻人的是你别管就是了,以后你们也不要一起住,远香近臭。” 杨艺撇撇嘴,神色间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到底没说什么。 老太太又说她:“你少和秦家的来往,我知道你喜欢听人家捧你,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人家,真是亏得你不是官太太。” 不然克文非叫她连累进去吃牢饭不可。 杨艺听到这个,倒是有些赧然,哦了声,算是应承了,吓了老太太一跳,还以为她吃错药了,不然怎么突然脑子好了。 这边严星河挤兑完他妈,也接到了严星渝,回去的路上又接到何秋水的电话,“从湖城带了醉蟹,你明天来吃呀。” 语气很欢快,跟昨晚的忐忑完全不一样,严星河一听就笑了,“事情都解决好了?” “嗯,解决好了。”何秋水笑着应道,“我都回到家了。” 严星河听了就道:“恭喜你啦,找到了舅舅,还成了小富婆。” 何秋水闻言咯咯笑了两声,“严医生,我……” 严星河嗯了声,问她想说什么,可是她却又不肯说了,他就算好奇也没办法。 这个周末真是过得跌宕起伏,街坊邻居们突然见到有辆小货车停在糖水铺何家的门口,都好奇的来打听消息,听说这一水的黄花梨是秋水亲姥姥留给容珍珍的遗物后,都纷纷称奇,“哎呀真的是叫我说什么好,要是珍珍身体再好些,就赶上这好日子了。” 又问何秋水:“就留了这么一套家具,没别的了?” 有别的,可也不敢说啊,何秋水便道:“就这套家具,还有几间湖城的店面和几亩地,都兑给那边亲戚了,反正我又不会去湖城住。” “你傻啊,就算留下什么别的,那年代也保不住啊。”自有热心人士替她合理的补充完整。 只有自家人才知道另外带回来的还有什么。 何天看了眼箱子,吓得赶紧又盖上,“六、六叔……这些……都是我六婶的啊?” “现在是阿水的了。”老何抽了根烟,吐着白烟道。 何天跟温妮立刻又去看何秋水,“阿水打算怎么用?” “……不缺钱啊,要不然……存起来?”何秋水眨眨眼,迟疑道。 “对对对,赶紧去银行开个保险柜存起来,可不能放家里,招贼。”温妮连声附和道,“等你要结婚了,缺钱了,再用。” 何天立刻点点头,“明天我开车带你出去,咱们存起来。” 何秋水点点头,到底没动心思换成房产,毕竟黄金也是硬通货来着。 认亲这件事暂且这么过了,至于方家说的宴会,还早着,她倒也不担心。 只是多少觉得有些不真实,她背着人跟严星河吐槽:“要是让人知道我有那么多东西,会不会绑架我?” 严星河哭笑不得,“所以说你别告诉别人啊,你就该连我都不告诉才对,万一我存心不良呢。” 今天他值班,刚跟王冠去看了一下他一个特殊交班的病人出来,走到了配药间外面,正准备拐进去洗个手。 就听见那头的小姑娘沉默片刻后嘟囔了一句,“……你才不会,我不怕告诉你。” 他边搓手,边用脸把手机夹在肩膀上听她说话,“你就那么信我啊,万一呢?你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财不露白,不要轻易告诉别人。” 何秋水见他非要这么说就哦了声,又忍不住问:“那、那要是我家人呢?” “信得过的对你好的家人可以。”严星河给她的“家人”加了两个定语。 何秋水又哦了声,心说那就以后再告诉你好了。 “我还要去查房,先不说了。”严星河这时洗完了手,准备收线了,何秋水也不继续打扰他,说了声明天见就挂了电话。 严星河刚把手机揣进白大褂衣兜里,有些好笑的摇摇头,就听见外头突然传来小美的惊叫声:“医生!严医生!你快过来看看!” 她的声音很着急,严星河心里一跳,急忙走了出去,和她迎面碰上,“怎么回事?” “32床的家属突然昏过去了!” 第八十六章 原本和平时一样没什么大事的傍晚, 因为小美的一声“病人家属昏倒了”而变得有些哄乱起来。 先是严星河从配药间跑出来,在走廊上急行, 然后是还没下班的护士长陈芮也从医生办公室跑出来, “怎么回事?” “我跟李桃刚在交班,突然听见有人呼救,我俩就过去看, 正好看见32床的家属倒在地上, 隔壁床的家属说他原来好好坐椅子上的,不知道怎么的就一头栽倒了。”小美语速很快。 时值傍晚晚饭时分, 走廊上有病人或家属提着饭盒或外卖经过, 看见几个白大褂都脚步匆匆神情严肃, 都自觉的让开——在医院, 一旦白大褂们着急起来, 九成是谁要抢救了。 严星河点点头, 没说话,脚步一拐就进了32床所在的病房。 32床是个车祸后重度骨盆骨折的病人,前一天刚做完手术, 这次倒地的是来陪护的他儿子, 下午过来时还到办公室问了一下他爸的检查结果。 但此时严星河只看到他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 旁边站着隔壁床的家属, 已经被吓坏了, 一动都不敢动。 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抽搐几下后就没反应了, 严星河蹲下来试探了几下, 都无法叫醒他,便招呼两个护士一起帮他将人抬到另一张空病床上——真是多亏了有个病人预约了后没来,一张床暂时空着。 严星河再进一步探查后发现, 这人已经没了脉搏, 毫无意识,心跳也已经停止。 病房里就有抢救车,陈芮立刻抓紧时间开始给他开放输液通道,再她打留置针的时候,严星河已经不停的开始下达指令,“打电话给icu、心外和麻醉,请求一线床旁急会诊。” “通知主任跟张医生。” “通知32床其他家属,让他们马上过来,要能做主能签字的来。” “小美,给他上心电监护。” 安排完这几项工作,陈芮那边已经紧急在病人身上开辟好了两条补液通道,严星河就倚靠在床边,快速的开始进行心脏按压。 已经连接上的心电监护设备发出着“嘀嘀”的声音,不停的提示着病人的生命体征变化,严星河的动作几乎跟它是同步的,每分钟100-120次,每次下压胸廓要达到4-5厘米,这是心肺复苏的要求,重复又机械。 但眼下,只有这个方法能挽留住这个年轻生命的脚步了。 严星河根本不敢停下,因为只要他停了哪怕一秒钟,就会看到床头的心电监测仪上拉出一条平直的直线来。 “姚医生来了。”小美提醒正在联系主任的护长,icu的姚医生是接到会诊后第一个抵达现场的。 在他到来之前,严星河已经独立支撑了二十分钟,“星河你歇歇,换我来。” 他二话不说就接过了严星河的工作,以同样的姿势和力道进行着重复的动作。 严星河让开,靠在床尾上,他的胳膊一直在颤抖,酸麻感迅速蔓延开来,他咬着牙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问小美:“家属来了没有?” 小美刚又打了个电话,听他问了便应道:“家属说到楼下了。” 正在这时,心外科跟麻醉科的医生也赶到了现场,加上护长陈芮,开始轮流替换姚医生的位置。 叶主任跟张天琪刚下手术,洗手服都没换,就直接冲回了病区。 跟踪拍摄严星河的摄影师林方舟,从隔壁病房的阳台上绕过来进入这间病房,在角落里打开了摄像机,记录下严星和同事们的举动。 还有他给赶过来的患者家属解释情况的对话,“现在考虑他是个心源性猝死,但我们的抢救有效,你们先不要慌。你们看监护器上的波形,如果我们不按了,它马上就一条直线,还有他已经倒下这么久了,但瞳孔依然没有散大,说明脑部供血依然在持续,我们的抢救是有效的。” 这种有效,是前后五六个人坚持不中断的徒手奋力下压胸廓得来的。 “现在就是……”严星河接过学生递过来的一张纸,开始跟他们谈话,“我们要给他下个病危通知书,还有他这个情况,我们是要做有创检查的,费用也会比较高,你们得签一下字。” 家属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医生,什么好就用什么,我们家不在意这个钱,最要紧是孩子的命。” 一边说一边哆嗦着手签字。 随着各个科室的会诊到位,在骨二科这个普通病房里已经临时组建起了一个团队,这里也拥有了成为重症监护室、重症抢救室的实力,在根本来不及挪动病人的情况下,他们完成了气管插管、深静脉穿刺和挠动脉穿刺。 而之前就建立的两条输液通道,正在不计成本的大剂量使用肾上腺,一个补液袋里被推进了8毫克,一个则被推进了10毫克,然后严星河骂了句娘,“艹!小美,没肾上腺素了,快去借!” 小美应声而去,一旁才来接班的陈洋听见这句话,开始闷头在每个病房的抢救车里开始搜刮剩余的肾上腺素,然后又听见严星河喊:“林格也没了!他妈的咱们科什么时候这么穷了!?” 这是已经开了第三条通道了。 肾上腺素借来了,越用越多,但病人的情况还是没有明显好转,到了这个时候,必须请求上级支援了,来会诊的医生纷纷开始向上级报告。 叶主任在跟行政总值班汇报情况,心外科在调用ecmo准备开包,icu在通知护理团队准备接收病人,麻醉科在不要钱的往这边搬设备跟耗材。 整个场面忙乱中又有着固定的秩序。 时间已经过了快两个半小时,ecmo机已经就位,严星河跟张天琪轮流继续心脏按压,姚医生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利用导管和ecmo建立一套独立的体外循环。 切开病人的股动脉、股静脉时,要短暂暂停十秒钟的按压,叶主任掐着秒表在一旁做计时,最后将导管接驳进入动静脉时,也暂停了十秒钟,还是叶主任在计时。 “嗡——嗡——” 人工膜肺的离心泵开始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机器开始工作了,这场持续了整整两个半小时的人工徒手心肺复苏暂告一段落,不管是猝死患者的心肺,还是医护的双手,都解放了。 严星河他们都快累瘫下,可工作还没结束,他们要完善抢救记录,清点抢救中使用的耗材,“肾上腺素掰了九十九支,用了九十一支。” “拍个照啊,公众号文章要用图呢。”张天琪抹着满头的汗,嘱咐小美给针水瓶拍照,教秘心里苦:) 到了这时,原本沉重的气氛终于松动,虽然依旧危险重重,却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林方舟终于敢上前来采访严星河。 “我们现在使用的这个,叫体外人工膜肺-ecmo。这种机器更多的应用在心脏外科手术或者心、肺移植手术当中,它特殊的离心泵加导管、膜肺能够让患者即便是在心脏、肺脏完全怠工的情况下,依然维持着生命必须的血液、氧气供应。”严星河指指那个正在工作的机器,介绍道。 “它是最高级的生命支持设备了,除了贵,没什么缺点。” 林方舟问多贵,他笑了一下,“开机就收四万,这还是取消耗材加成之后的收费标准,使用期间基本每天费用计算单位是万。” “但你不能不救啊,人还那么年轻,钱没了还能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icu的姚医生这时数了一下床上病人胸部的抢救痕迹,“看到没,有七条纹路,这就说明200焦耳的电流刺激纠正室颤他一共除了七次。” 说着他又看看严星河,“歇会儿,一会儿推他去做检查,啥情况啊就心源性猝死,倒霉催的,不会是肺栓塞吧?” 严星河摇摇头,“不知道,回头你们请个肾病的会诊,应该要血透。” 急性创伤带来的肾脏损伤应该很快就会出现了。 姚医生点点头,又叹了口气,“不过说实话,他算幸运的,要是搁马路上倒了,根本送不到医院。” 这时林方舟又问:“医生,他醒过来后失忆么?” “说不好。”姚医生摇摇头,“短暂脑补缺血缺氧导致的脑损伤,有可能会使人遗失一部分记忆。” “电视剧也不算骗人,人真的会失忆的。”严星河笑着看了镜头一眼。 他的头发还有些湿,有几根正贴在额头上,漂亮的眼睛微微弯着,看起来从容又温柔。 谁能想到他不久前才骂了脏话,还不止一句呢:) 眼看着病人使用ecmo后情况稳定下来,一群医生又推着ecmo机跟呼吸机一起小心翼翼的去ct室,那阵仗那设备,妥妥就是个行走的小型重症监护室了。 严星河也跟着过去了,他想看看到底什么病因。 可是影像检查排除了肺栓塞可能,心外的医生回想着他的症状体征,结合检查结果,“说不定是布鲁加达。” 布鲁加达综合征,一种遗传心脏病,是导致青壮年群体猝死的主要原因。 没人确定是不是这个,还要进一步检查,几个人都点点头,从ct室出来,直接就去了icu,“星河,抢救记录你写好了喊我啊。” 严星河才是首诊医师嘛。 他点点头,也没等电梯,徒步从icu所在的六楼中央区爬楼梯回到十二楼,一进办公室就坐下长长呼了口气。 这时天色早就已经黑透了,晚上九点零五分了,他突然想起来,哦,我还没吃饭。 肚子饿了,可他实在不想动弹,学生们早就被他打发去食堂了,那群没良心的,竟然还都忘了给他打饭:) 他躲在休息室里给何秋水打电话,“秋水,我肚子饿。” 这会儿何秋水正准备给几个孩子做汉字听写作业,接到电话时愣了一下,“……你、还没吃饭?” “上了场大抢救,累死了……”他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整个人往椅背上靠。 何秋水听他三言两语说完那么凶险的一场抢救,半晌没出声儿,严星河又接着道:“小吴他们几个竟然都没给我打饭!” 跟林方舟一起躲在门外偷听的小吴医生和他的师弟师妹们惭愧的低下了头颅:) 何秋水心疼坏了,“别委屈别委屈,我马上就给你送饭过去,想吃什么?我叫嫂子给你炒个蛋炒饭?再给你弄个蛋花汤好了,很快的。” 她顿了顿,又道:“糖水呢,你吃什么?椰奶龟苓膏好不好?” “不给别人。”她特地哄他呢,严星河第一次享受到这种待遇,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坦,忍不住得寸进尺。 而对于何秋水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用撒娇和委屈向自己表达亲近,让她觉得有些事应该到时候了。 于是她乐得顺从他的话,“好,只给你吃龟苓膏。” 严星河这下满意了,矜持的嗯了声,忍住没追问她几分钟能到——自从那天怼完他妈说要不然我们直接结婚好了,他对何秋水的感觉就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似的跃上一个新台阶,仿佛他们真的已经在一起了。 何秋水并不知道这个,但不妨碍她感觉得出严星河对自己的亲近,也觉得很满意——毕竟是有了回应啊。 他们是各自满意了,门外偷听的众人就无语了:“……”这可太不要脸了,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动不动撒娇扮委屈可还行??? 林方舟默默关了摄像机,啧了声,“……可能谈恋爱的男人都这样的罢。” 其他人:“……”:)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巧合的是, 在《春暖花开》这首歌网络刷屏的时候,之前严星河参与拍摄的纪录片《白大褂人生》悄然开播了。 纪录片已经录制完之后经过后期制作和审查, 将近半年后终于开播, 在开播之前节目组还特地请严星河录了一小段视频,放在第一集末尾。 “大家好,我是容城医科大第一附属医院骨二科的严星河, 恭喜《白大褂人生》顺利开播, 祝节目收视长虹。我现在是在江城第一医院的隔离病区,新冠疫情汹汹来袭, 我和我的同伴在大年三十的时候就到了这边, 现在的情况是……” 他录视频的地点应该是在更衣室里, 刚换上了洗手服, 还没有穿防护服, 也没戴口罩, 露出了他被口罩勒出一道道的脸,脸色有些憔悴,头发也有些乱, 只眼睛还有精神。 很多网友看到这里时, 几乎无法将他和正片里意气风发的严医生划等号, 可见在江城的一个月他的变化之大。 于是网友们纷纷大呼心疼, “好想抱抱严医生, 你们辛苦了[大哭]” “谢谢每位医护人员的付出, 希望疫情能快点过去。” 何秋水之前是没怎么注意到严星河的变化的, 因为几乎天天都在视频里看到他,她早就接受他现在这模样了。 只是当视频一出来,看到这么明显的对比时, 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随即心头涌上一股心疼, 疼得她差点掉眼泪。 当天晚上严星河跟她视频时,就见她抹着眼泪问:“你怎么成这样了,像个小老头一样……呜呜呜……” 严星河微怔,有些不好意思的扒扒头发,“……不好意思啊,这边没人剪头发。” “你是不是没有认真用我给你的护肤品?”何秋水用手指指自己的脸,“你看你脸上的道道,皱巴巴的。” 脸颊上还有些发红,三十一岁的人了,突然又开始闷痘,还脱皮,那都是口罩捂的。 “好了,没事的,回去养几天就好了。”严星河避重就轻的应了句,躲开了她的问题。 何秋水立刻就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严星河这次终于可以告诉她确切的时间段了,“月底罢,要是月底肺炎病人都出院,就可以回去了。” 在经历过一场人间炼狱之后,他终于看到了回归正常的可能。 何秋水重重的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抹眼泪,天知道,在看到新闻里说有一线医护人员殉职时,她有多怕他真的回不来了。 她哭得严星河心里也酸酸的,想安慰她几句,可是张了口,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他也怕啊,刚来的那段时间到二月份疫情高峰是最可怕的,隔离病房不停的开辟,转眼就收满,不停有人被送进来又被转出去,到处都是哭声和央求,殡仪馆的车来了走,走了来,到处弥漫着沉重压抑的情绪。 最让人绝望的是,身边有同事倒下了,前一天还在一起查房给病人做治疗,今天就突然发热胸闷,扑通倒地,有的人甚至再也没醒来。 很多的人被永远留在了这个春天到来之前的寒冬里,再也看不到春暖花开,而这场战役,在那个时候,仿佛看不到尽头。 这种精神上的压力让严星河觉得很难受,有好几次他都做梦梦到了自己感染倒下,同事们紧急给他插管抢救,他就像个局外人似的飘在空中,看着自己慢慢死掉。 被噩梦惊醒后他会再也无法入睡,睁着眼睛看天花板,静静地想自己留在家里的银行卡什么的,然后写进备忘录里,写得多了,竟然有些像一封长长的遗书。 有的时候会碰到林海也睡不着,然后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说些希望快点能回去的心愿。 可每次何秋水问起,他都会说:“再等等。” 或者是,“还要一段时间。” 而这次,随着国内疫情的真正好转,他终于可以告诉她确切的时间,如果不出意外,他们能在一起度过这个春天了。 何秋水知道他快回来了,整个人都有些乐颠颠的,尤其是看到小破站上有up主的剪辑视频里有人说“严医生上央视啦”时,更开心了。 严星河上央视说的是央视每天都在播的抗疫纪实,疫情发生后,全国各家新闻媒体派出了几百人的队伍赶赴疫区采编新闻,力求将疫区生活的全貌通过文字和镜头告诉外面的人。 其中有央视记者进了隔离区采访医护人员,好巧不巧,找到了严星河,被采访的时候他刚准备下班,正在洗手。 记者:“能不能请您摘一下口罩,让观众看看您现在的样子?” 严星河摘口罩,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记者:“就是这是口罩勒的吧?疼不疼?” 严星河:“还行,回去抹点药膏就可以了。” 记者:“您是准备下夜班?” 严星河:“是啊,刚查完房,准备回去休息休息,下午再过来看看。” 记者:“您在这待了多久了?” 严星河:“年三十过来的,现在……好几十天了吧,没仔细算。” 记者:“您在这儿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严星河:“印象最深……就是自己的同事也倒下了,还有刚开始那段时间太凶险了,每天都有很多人抢救无效就……一月底我刚到这边的时候,有一个病人让我印象很深,是他们一家都感染了,先是老太太跟老爷子,好不容易收进医院,但因为老人的身体本来基础病很多,病情发展得很快,最后就……接着是他太太也感染了,因为种种原因耽误了治疗也走了,最后就剩他,没几天也进来了,让我们跟他儿子说在英国别回来……怎么说呢,悲剧吧,但这种家庭悲剧在这次疫情中还有很多。” 记者:“除了这些让人难过的例子,有没有什么是让您觉得还有点美好的事?” 严星河:“我想想……有啊,我听说方舱医院那边的同事说有个病人住院的时候跟旁边的老爹爹互帮互助熟悉了,老爹爹介绍了自己女儿给他认识,成一对了,这算是好事吧,当然我同事是说老爹爹一开是想介绍女儿给他的[笑]” 记者:“那没有没有患者要给您相亲?” 严星河:“有啊,不过我不用,我有女朋友了,回去就结婚。” 记者:“恭喜恭喜,您在这儿会想家里人跟她吗?” 严星河:“你想家么?肯定想啊,这不用问。” 这一段采访的最后,是一段字幕:“爱情始终是爱情,只不过距离死亡越近,爱就越浓郁。——《霍乱时代的爱情》” 字幕背后,是严星河逐渐走远的背影。 何秋水转发了这条视频,美滋滋的认领了严医生女朋友的身份,“糖水铺的小舞娘v:给我们家严医生打call,辛苦啦![爱心]” 真是惊掉网友下巴,不少人直呼次元壁破了,谁能想到一个舞蹈圈博主跟医疗圈还有这关系呢。 不过也有人觉得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没见疫情一爆发博主就立刻投身口罩事业了么,这么高的觉悟,肯定是被身边人熏陶出来的啊! 甚至有媒体想要采访她,标题都想好了,“我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抗疫逆行者小情侣”,但是被何秋水委婉拒绝了,原因很简单,“这有什么好宣传的,人家全家都在一线抗疫的都有,那个不是更好么?” 严星河听了直笑,解释道:“其实是我们比起他们有些不同,噱头比较足,你看看也没谁家是特地搞个口罩厂的啊。” 说着他又笑了起来,似乎有些停不下来了,何秋水一撇嘴,“那更不行,万一到时候有人说我是想给口罩厂打广告,趁机发国难财呢?我跟你说,现在有的人,是真的狗……” 她叽叽咕咕的,又说了一通那些人的坏话,并表示自己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严星河点头应是,又和她说起回去以后要做什么,比如一起去吃火锅啦,去踏青啦之类的,全是美好的畅想。 时间过得很快,到了四月初,江城第一医院最后一个肺炎患者出院,经过全面消杀,开启了整整两个半月的隔离病区终于可以贴上封条。 但这关闭是暂时的,因为谁也不知道病毒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反扑,所以里面一切维持原状,一旦出现新收病例,将马上重新启动使用。 当然,他们都希望,这扇门永远没有重新打开的那天。 过去的七十二天,严星河跟同事们经历了和死神搏斗的种种,充满了心酸和惊险,也曾无助彷徨几近崩溃,在面对死亡时,他们和病人站在一起,用尽毕生所学,挽留住生命流逝的脚步。 他们也曾经欢欣鼓舞,每个被他们投注了无数感情和心血的病人出院时他们都会激动到热泪盈眶,因为能活下来,真的太不容易了。 这是用生命铸就的丰碑。 严星河与同事们在公祭日后离开江城,离开时有微雨纷纷,有警车开道,也有不知谁先开始然后此起彼伏的一声声“谢谢你们”。 他扭头看看车里的同事们,他们都变了不少,全都瘦了,正在悄悄地抹眼泪。 听说江城的樱花很美,但他们没来得及看哪怕一次,不过没关系,还有明年、后年,来日方长。 照旧是高铁回容城,一到高铁站就看到有媒体记者和来迎接的领导和群众,红色的横幅上写着“欢迎英雄回家”。 严星河这时再去看同事们,几个小时前的离情别绪是没有了的,只有喜悦和兴奋,贺嫦跟林海他们都纷纷扑向来迎接他们的亲友,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 他张望了一下,看见不远处站着个挠头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裙子,满脸茫然和疑惑的在人群里找着谁,连忙抬脚要走过去。 那是何秋水,她这时正一脸呆怔的看着人群,发觉穿着同样蓝色外套的男人们好像都……剪头发了? 糟糕,到底哪个是严医生啊!? 她苦逼兮兮的一边埋怨自己没有提前让严医生给自己发个照片,一边往人群里走,走到一个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您好,请问严星河医生在哪里?” 好不容易等到女朋友到跟前的严医生:“……”我听到了什么登西??? 面前的男人眼里透出震惊,何秋水没好意思仔细看他,挠挠头,“……我、我是他女朋友,可是……” 她眨眨眼睛,声音有些委屈似的,“你们怎么都剪头发了,严医生以前发型是这样的……后来长了就变成这样……” 她伸手在自己额前比划来比划去,还是没去看眼前这人的眼。 直到听见这人嗤笑了声,“囡囡,你抬眼看看我是谁。” 她一怔,哇这声音好熟悉哦! 连忙抬眼去看,看到他熟悉的眉眼,顿时大惊失色,“你怎么剃个头颜值就下降了!?” 严星河:“……”你他妈有本事再说一遍!!! “呃、我……我不是那个意思……”见他眼睛眯了起来,何秋水连忙要解释,太着急了,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严星河哼了声,“我换个发型就变丑,真是对不起你了啊。” “没有没有,我只是……”何秋水连忙抓住他的手,语气诚恳,“我昨天没睡好,所以今天有点恍惚,没有立刻认出你来,对不起嘛。” 严星河都惊了,小姑娘真够能屈能伸啊,这理由……听起来真有道理:) 并且他打心底里相信了,沉默一瞬,反过来安慰道:“不要紧的,你得多休息,你看你都瘦了。” 这关切的语气,让何秋水立刻就眼里包了一包泪,要掉不掉的哽咽着道:“你才瘦了,都不那么好看了……呜……” 严星河叹气,这也没怎么变啊,怎么到她嘴里就觉得那么惨呢:) 他伸手抱了抱她,和她碰碰额头碰碰脸,“好了,过几天头发就长了,也胖回去了,你别哭,哭坏眼睛。” 要不是知道她没怀孕,他真的要怀疑她是不是孕妇情绪多变,怎么就能那么多眼泪,流不完似的。 何秋水赶紧点点头,吸吸鼻子,刚想说咱们快回去罢,就听他说:“我还得去隔离点隔离十四天,你一个人回去,路上小心。” 何秋水懵了一下,然后想起来,对哦,他们是从江城回来的,按照规定的确要隔离十四天以后才能回家的。 顿时就又想抹眼泪了,“呜……好、好吧……你自己、要是缺什么记得给我打电话啊?” “好。”严星河耐心的点头,用干净的纸巾替她抿干眼泪。 那边已经在叫大家上车了,她又抓紧时间问:“要不要我陪你隔离啊?” 严星河哭笑不得,“不用了,你快回去,别在外面待那么久!” 何秋水依依不舍的松开拽着他衣袖的手,看着他一步一回头的上了车,又隔着车窗和她摇手。 临近傍晚的阳光还残留着温热,风有些大,她看着那车慢慢的走远了,车身上挂着的横幅被吹得掀起一角,又轻轻的放下来。 第一百二十章 严星河一回容城就被拉去隔离了, 隔离的酒店就在高铁站附近,离家其实也不算很远。 大概就是坐公交要一个钟头罢。 何秋水叹气, 转眼又想出一个办法来, “我给你送吃的和用的来啊,你好好隔离。” 看着她发过来的信息,严星河眉头一抬, 眼角就皱了起来。 坐旁边的林海啧啧两声, 摸摸手臂,“这恋爱的酸臭味, 我真是服了你们这些小年轻, 怎么就能这么黏糊。” 天天聊视频写邮件还不够, 一回来就恨不得当连体婴。 听了他的抱怨, 严星河藏在口罩底下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这时已经是四月了, 因为之前就有大企业转产, 国内市场上的口罩供应已经没那么紧张,老何跟方忠德商量过后,决定关停这个小工厂。 原因很简单, 工厂的绝大部分员工都是从黄家的光明大饭店找来的, 现在生活生产秩序已经开始逐渐恢复, 酒店也要开门做生意了, 当然要放人家回去。 方忠德也打算整理整理, 把机器都卖了, 准备找人来改建厂房, 争取早点投入使用,毕竟办食品厂才是他真正想做的。 想来想去,这时候停工是最合适的。 不过在那之前, 要安置好杨宁云——在何秋水接受采访的新闻出街以后, 杨宁云就找上门来要帮忙,反正现在疫情,影视城也不可能开门,他们早就停工了。 老何是可怜她不容易的,有那么个妈跟前夫,自身性子又不够强,好端端的日子被毁得差不多了,现在总算有了见好的趋势。 “宁云丫头。”他还是叫着杨宁云做姑娘时的称呼,摸摸手里没点燃的烟卷,“你影视城那份工先做着,等你忠德叔这边食品厂开起来了,再叫你过来,这边怎么都比干环卫要轻松点。” 杨宁云闻言微怔,“这……是不是不太好……” 她可是知道的,这家厂子的真正主事人不是老何叔。 方忠德这时看了过来,笑了声,说话很和气,“小杨,你就听你何叔的,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杨宁云这才千恩万谢的点头,最后还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这么些日子以来,她妈说跟她断绝关系就真的一次都没找过她,就算一开始她还有些惦记老子娘,渐渐的也不想了。 日子就算过得再艰难,也没人会对她指手画脚,说她没用连个男人都看不好,也未必不是好事。 老何拍拍她肩膀,“行啦,没事,日子嘛,只要你肯用心过,总会过得好的,你看看囡囡不也是,以前刚摔断腿的时候……现在不也什么都好了?” 顿了顿,又道:“这人啊,还是要自己能立得起来,你还年轻,好日子在后头呢,对了,我让阿天媳妇收拾了点东西,一会儿你拿回去,都是些自家做的腊肉香肠,别嫌弃。” “……多谢您。”杨宁云垂着眼,心里既感激又惭愧,看看,一个外人都比亲娘要对她好。 “我回来啦!”这时厂房门口传来一阵说话声,何秋水回来了。 方忠德看过去,笑着问她:“见着人了?” 大家都知道今天医疗队回来了,何秋水要去接严医生,原本严医生的妈妈也要去,但早上打电话过来说老太太感冒了,她要在家照顾老人,就不去了。 “见着了。”何秋水点点头,没好意思说自己一时间没认出人来的糗事,“他们又去酒店隔离了。” 真正见面,还得半个月后。 这边口罩厂最后一批口罩下线准备消毒,大家领了钱,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各自散了。 这场短暂的缘分到此结束,但并不悲伤,因为以后还会见——饭店就在那里,只要去吃饭,总归有机会再见的。 不再去口罩厂以后,何家人又轻松了下来,开始着手糖水铺开门营业的准备工作。 “哎呀,这绿豆有点潮了,烘一下还是晾一下?天气也不好……”温妮忙着查看食材。 何秋水正在做奶茶,还叫何天帮忙,何天奇怪道:“又没人点单,你做那么多干什么?” 一下就上百杯的,仿佛接到了一个很大的单子。 何秋水往大锅里倒牛奶,道:“给严医生他们送去啊,再说牛奶不用到时候要坏了。” “你心疼男朋友就直说,不要赖人家牛□□上,这批牛奶买来的时候就还能放十个月。”何天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何秋水眨眨眼睛,吐吐舌头笑了一下。 那么多奶茶做起来不容易,到最后全家上阵,也忙了快三个小时才做好。 用奶茶冰块成本太高了,冻冰块时间也来不及,何秋水全都做成了热奶茶,装进厚纸箱里,自己开车去找严星河——这两个月来,她的车技已经练到纯熟了,只要慢点开,完全敢上路。 隔离的日子虽然因为不能出去有些无聊,但因为不用工作,可以睡到自然醒,过得跟放假没什么区别。 严星河醒了以后在看电视,林海跟酒店前台要了副扑克牌,两个年纪加起来快要八十岁的大男人,幼稚的玩起了抽乌龟。 “这局我先抽,下局换你。”林海输了两局,不愿意三连败。 严星河冷笑一声,“你猜拳输了。” “那又怎么样……”林海耍赖,听见手机铃声响起,立刻道,“你手机响,是不是外卖来了,不玩了不玩了,先吃饭!” 严星河低头看了眼,“我女朋友打来的,外什么卖。” 林海有些失望的往后一仰,倒在床上,长吁短叹,“怎么我老婆就不管我,除了刚来那天打了个电话……哎呀……” “嫂子要上班,心内科那么忙,哪有空理你。”严星河幸灾乐祸的吐槽一句,接起电话,语气一变,“囡囡,怎么啦,想我了?” 林海:“……”最讨厌这种当面秀恩爱的人了!!! “你下来拿些东西,我在楼下。”他接了电话,何秋水第一句就是这样。 严星河愣了一下,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我说让你下来呀,我在你们酒店外头。”何秋水又解释了一句,“我开车来的,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车牌是……” 听她认真的报了一遍车牌,严星河终于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自己也没有听错,于是忙应了声:“你等等,我马上下去。” 说完就要开门出去。 林海见状忙道:“你干嘛去啊?” “下楼,我女朋友来了!”语气隐隐约约流露出雀跃和欢喜。 林海在床上翻了个身,又长叹一声,这隔离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他再不想看人秀恩爱了哇! 严星河下到楼下,远远的隔着玻璃门看见外头停着一辆黑色的车,车门打开,钻出个穿着鹅黄色春装的年轻女孩,口罩戴得严严实实,穿着双很可爱的平底鞋,有两个老鼠耳朵。 他立刻就笑了,走到门口的前台那里,看她跟门外的保安说话,然后回身指指自己的车。 没一会儿,两个保安就帮她从车上搬下来好几箱东西。 何秋水走到门口就看见严星河了,朝他弯了弯眼睛,然后叫保安帮忙把东西放到前台的桌子上,“严医生,这些东西都是给你们的。” 她打开一个箱子,“奶茶还是热的,你们分啊。” 又打开另一个明显不同的箱子,“这是给你的午饭,还有护肤品,要记得用,大嫂做了酱菜,你可以用来早餐配白粥吃,还有还有……” 还有些小零食,和一台游戏机,“游戏机是何小曦的,你出来记得还给他。” 严星河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给我拿什么游戏机。” “……不喜欢吗?”她有些茫然的看着他,“我听星渝说现在大家都在玩动森啊,他大半夜的还要起来去偷人家鱼呢。” 严星河:“……”我才不要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两天后,严医生:真香:) 东西太多了,何秋水又不好上楼,于是严星河打电话叫林海下来帮忙。 林海下楼的时候,正听到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跟严星河说:“那个水乳很好用的,你一定要记得用,不然看起来老十岁……还不止!” 语气里充满了嫌弃,说完还要咦惹一声,搞得听的人不由自主想给她配表情包。 林海忍不住摸摸自己脸,要不然……今天开始就蹭点室友的护肤品? “林医生好。”何秋水瞧见他了,连忙打声招呼。 “弟妹好。”林海笑眯眯的回了声,又道,“哎呀,弟妹跟星河感情这么好,我们都跟着沾光了。” 何秋水眨眨眼,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严星河。 严星河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先回去罢,东西我们马上去就是了。” “是啊,弟妹快回去罢,别在外面待太久。”林海也劝,虽然容城的病例所剩无几马上就要清零,但还是不要在外头久留的好。 何秋水乖巧的点点头,“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严星河微怔,随即无奈的摇头笑笑,“你呀,我是拿你没办法了,要不然这样,你隔天来一次怎么样?” 何秋水歪歪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行叭。” 即便应得勉勉强强,但好歹也是应了,严星河又揉揉她的头,看着她出去了,这才跟林海一起搬东西上楼,挨个房间的分发,没多会儿就把奶茶都分完了。 在严星河隔离期间,《白大褂人生》又播了两集,反响都不错,有网友关心他的近况,他也大方的用自己的账号做了回应,告诉大家自己正在隔离,等隔离结束就能回家了。 或许是因为纪录片热播,加上何秋水的关系,他发现自己的粉丝数量一直在涨,轻松过万,之前一直就隐约有打算的医学科普终于开始提上议程。 何秋水依旧隔天来一趟,主要是给他送饭,中间有一回碰到了来看儿子的杨艺,俩人在酒店外头聊了起来。 杨艺把手抄在外套口袋里,也不看她,只问:“我听星河说你打算去当舞蹈老师?” “是老师的舞蹈教室,在舞蹈学院附近。”何秋水嗯了声,主动解释道。 杨艺点点头,“挺好的,女孩子就该有自己的工作,不要只围着老公孩子转。” 因为在口罩厂朝夕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关系已经改善很多,但她这么和颜悦色的态度还是少有,何秋水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杨艺却不管她听没听到,只顺着自己本心,说一些自己觉得该说的事,“不是每个人都合适当家庭主妇的,除非你足够有底气,否则最后只会和另一半越走越远,时间越长,越说不到一起去。” 何秋水有些惊讶,又有些好奇,“……那您呢?” “我?”杨艺这时终于扭过头来,有些嘲讽的看她一眼,“你问我?我当然有底气了,星河爸爸是我爸给我挑的,当时好几个师兄追求我,我爸说星河爸爸不错,我也觉得可以,这才在一起,我不需要工作,因为我家留给我的东西够我吃一辈子的。” “而且,只要星河爸爸还想在学术圈做出成绩,严家还要脸,就不可能对我不好,我的爸爸就是我的底气,但是你没有,所以你必须靠自己。” 杨艺说得很直白,“谁有都不如自己有,你的家庭无法成为你的倚仗,你就得成为你自己的倚仗。” “你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不同意你跟星河在一起么?”她顿了顿,继续道,“就算到现在,我还是对你们的婚姻持保留态度。” 何秋水微怔,还没问为什么,就听她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没什么不好,但你们之间跨越的阶层太多了,接受的教育成长的环境完全不同,严家……姑娘,你进了严家,就等于进了某些人的眼里,也进了他们的圈套里。” “他们会考量你的利用价值有多少,而你的价值却取决于的你丈夫和婆家,如果你足够得宠,他们会利用你,如果你不被看重,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嘲笑你,面对这些价值观的冲突,你能不能依旧保持本心?” “星河的未来决计不只是一个医生,他不可能只当科主任就到头,我明白的告诉你,你未来一定会是个官太太,你能不能帮你的丈夫管好家里当一个好的贤内助,不仅要你学会持家养孩子,还要你对政/治拥有足够的敏/感度,你是他的软肋,所以你总不能叫你自己被敌人给利用了,对罢?” “而这点,那些人家,包括秦家,他们的女孩子是从落地开始就耳濡目染这一切的,而你……起步太晚了,如果你不够拼命,成长速度就会跟不上星河的脚步,这个家里,老太太最疼你,但她也疼其他人,你不够好,就会被她放弃,她最慈爱,也最无情。” 但这种无情确是必须的,只要她活着,就不能糊涂,杨艺轻轻叹了口气,“姑娘,嫁人不是你们小两口甜甜蜜蜜穿衣吃饭,而是你进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家庭,开始接触他们的一切,然后融入他们,像严家,你来了,得学着处理人际关系吧?严家如今地位如何?跟谁家交好?跟谁家是死对头?谁家有什么事送什么礼?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你全都要学,而且……” “除此之外,你还必须建立起自己的人脉,如果你什么都没有,空有好性子,在这个圈子里也是难以立足,因为人本身就是群居动物,要抱圈子的,你最好有后路,不仅是保护你自己,也是为了以后,谁知道今日的秦家会不会是明日的严家呢。” “我是带着整个杨家在学术界的威望和成就进的严家,那你呢?姑娘,我很期待看看你带来的东西,那是你立足的基础,而以后,你积累了多少东西,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你跟星河的未来有多好,贫贱夫妻百事哀,闲坐悲君亦自悲,你最好不要落到那种田地。” “你以后一定会改变,变得不如现在这样天真单纯,或许因为环境的关系,你变得圆滑,开始学会玩弄心计,跟那些女人一样,你能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他又还爱不爱你,如果万一他不爱你了,觉得你变了不是他今时今日喜欢的模样了,你能不能接受?如果没有爱情,你要在这个家里怎么继续下去?你要做好准备,这条路,是没得回头的。” 说完她看也不看何秋水一眼,径自走了。 何秋水若有所思的回到家,越想越奇怪,立刻打电话给严星河,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末了道:“你老跟我说严妈妈脑子不清楚,我看她清楚得很啊,哎,严医生,说实话,你是不是不了解你妈妈?” 严星河沉默,似乎在为何秋水所说的事震惊,又似乎为自己对母亲的不了解而惭愧。 好半晌才道:“……她以前没和我说过这些话。” 何秋水哼了声,“那是因为你不是女儿啊!” 顿了顿,她又哼了声,“你说生儿子有什么用,连自己妈都不了解,以后我不要生儿子!” 严星河原本正回想着自己和母亲过去的相处,发现高三以后就交流越来越少,互相也越来越不了解,因此也发生了不少的冲突,正想着,忽然听见这么一句,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种事哪能由人控制的。”他无奈的笑着说了句。 “那我不管!”何秋水哼哼两声,又挤兑了他几句,这才说起了别的事。 四月暮春,空气中还泛着点凉意和水汽,小风吹得人有些发懒,他从酒店的窗看出去,只看见天边层叠卷曲的云。 大结局 严星河的隔离期在四月下旬结束, 何秋水去接的他,先回他在时代花园的家。 进门前何秋水按照家里大人教的那样, 给他准备了一个火盆, 叫他跨过去去去晦气。 俩人没在这儿待太久,放好行李后就回了严家。 容城疫情进入到防守阶段,随着生产生活秩序逐步恢复, 一线的压力也没那么重了, 至少像严星澜他们这样的,已经能轮上休息了。 “星河跟秋水回来啦!”她来开门, 见着俩人忙回头说了句, 又把人迎进来。 老太太已经几个月没见宝贝大孙子, 也有好一阵没见过何秋水了, 不由得拉着他们的手不住感慨, “瘦了, 瘦了,得多吃点,啊?” “听您的。”严星河笑应了句。 他的平安归来, 让严家人齐齐松了口气, 诚然, 当初他们的确是支持严星河去江城的, 但那是出于责任和道义, 若只是从私人感情上而言, 他们自然不愿意孩子去冒险, 如今能完成任务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结果。 吃午饭的时候,严星池不知道说到什么, 忽然说了句:“秦曼莉要嫁到陈家去了。” 一桌的人都惊呆了, 连杨艺都不例外,“……真的假的?” 严星池肯定的点点头,“真的,秦家出了点事儿,就那个……他家大孙媳妇你们知道吧,三婶肯定记得,秦智远结婚的时候您不是去吃喜酒了么?” 杨艺点点头,“是啊,还送礼了呢,给了个发红包。” “他媳妇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当了空姐才认识秦智远嫁进秦家,一时太得意忘形,正月里开着辆豪车进博物馆,压坏了东西,被人捅网上了,秦家热搜压得再快也顶不住有人盯着他们,被人捉了小辫子,正头疼呢。”严星池解释起来龙去脉,声音非常柔和平静。 她夹了一箸小炒肉进自己碗里,也没吃,继续道:“眼下风声正紧,秦家被整得惨,陈家想趁机跟他们切割清楚,但秦家又捏着陈家的把柄……” 这一年的两会因为疫情的缘故从三月推到了五月,但严家二伯严克农入京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只等疫情好转两会结束,就会从花城调任京市,陈家早已经在僵持中被三振出局。 在这个时候,陈家自然不愿意再有任何别的损失。 于是双方谈到最后,还是无法真的一拍两散,秦家不想被陈家甩开,陈家也不想自己的把柄被秦家宣扬出去,商量出来牵制彼此的办法竟然是结成儿女亲家。 当然,嫁的那人不是什么好人,纨绔子弟该有的陋习一个不少,听说年纪轻轻就闹出不少丑闻来过,秦曼莉以后少不得头上绿云笼罩,还要处理丈夫的私生子。 这就有了严星池一开始说的,秦曼莉嫁到陈家去的事,“他们都想着当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嫌弃谁的主意呢,不过要我说啊,靠不住。” 只要利益到位了,亲兄弟都能翻脸,更何况儿女亲家。 哦,你说孩子的幸福啊?那不要紧的,牺牲你一个能幸福一家子呢。 “真是狗咬狗,一嘴毛。”严星河嗤笑了声。 老太太也摇头,“以后还有得闹腾呢。” 也有得蹉跎,秦家是不会允许秦曼莉离婚的,陈家也不许,那她就只能日复一日的受着煎熬,直到死的那天。 对一个女人来讲,丈夫靠不住,婆家防着她,娘家也不管,这可能比叫她去死还难受百倍。 不过那也跟他们家没什么关系,最多茶余饭后说几句闲话罢了。杨艺瞥了眼正给女朋友殷勤夹菜的儿子,心里松了口气。 严星河这天要留在家里,下午时何秋水就自己回去了,回到糖水铺时,就见黄玥玥来了。 何秋水以为黄玥玥过来是来找自己的,结果没想到她问起了陆曜,何秋水愣了愣,“……你问陆二哥干嘛?” “呃……他、他之前帮过我,我想谢谢他。”黄玥玥目光闪烁的解释道。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何秋水的好奇多过怀疑,“什么时候的事啊?” 黄玥玥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就前几天,我上街被人抢了包,刚好遇到他,他帮我把包找回来了……你天天惦记着男朋友,我就没跟你说。” 何秋水听了有些讪讪的,“这不是严医生刚回来么……你等着啊,我去叫陆二哥过来。” 说着她跑进院子,隔着墙朝陆家喊:“二哥!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恰好陆曜还真在家,听她一喊应了声知道,没一会儿就过来了。 “阿水找我干嘛?”陆曜踩着拖鞋,穿着身迷彩运动服,进门就问,似乎并没注意到黄玥玥的存在。 “是玥玥找你。”何秋水朝一旁努努嘴。 陆曜立刻扭头看了过去,跟他的目光一碰,黄玥玥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就是……想谢谢你……” “……你说那件事啊,没多大事。”陆曜随意的应道,动了动脖子,无意中露出一道淡粉的伤痕。 黄玥玥咬咬嘴唇,细声细气的道:“不,还是要的……我、我请你吃个饭吧……” 何秋水站在一旁,装作在忙手里的事,实则偷偷用眼尾打量着俩人的动静,看到黄玥玥这模样也是有些惊讶。 以前她可能看不出来,可现在她是过来人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姐妹想着给她当嫂子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要真成了,就住隔壁,也不是坏事嘛,想到这个她顿时就期待了起来。 严星河隔离期结束后去参加了医院的表彰大会,先听领导说了几乎半个小时的漂亮场面话,只得到一个有用的信息,那就是参加过医疗队的同志在晋升职称时优先聘用。 要知道证考下来后医院聘不聘还不一定呢,拿副主任的证干主治的活,领的钱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尤其骨二这种创收科室。 可以说医院这次给的奖励很不错了,对他们中的很多人来讲,这比什么免景点门票实在多了——主要是没时间去逛景点:) 还领了一笔四位数的不多不少的补贴,严星河转头就带何秋水去吃掉了。 老何庆祝未来女婿平安回来的方式很简单,把闺女贡献出去,“去罢,你俩好好玩,晚上不回来也没关系。” 一句话就成功将两个小年轻闹了个大红脸,谁也不敢看谁。 直到上了车把车窗摇起来,这才放心的抱成一团。 严星河揉揉她的背,呼了口气,“囡囡……囡囡……我想你。” “我也想你。”何秋水嗯了声,抬起头去亲他的嘴,这一亲就有些控制不住。 何秋水察觉到了他身体的紧绷,身子也跟着一软,可是她神智还清醒,“……这是在车里。” 疫情还没结束,这又是马路边上,他们要是擦枪走火了……很不合适的吧:) 严星河当然知道这点,但就是,“……我有些忍不住。” “那……”何秋水咬唇,脸红通通的,“咱们去你那儿?” 是个好主意,这下连饭都不去吃了,直奔时代家园而去,一路上直到进电梯都还能忍得住,可一开门就不行了。 严星河抱着她,仿佛一个肌肤饥渴症患者,需要不停的触碰她,才能填满心里的空洞。 何秋水艰难的提醒他关门,然后听见嘭的一声,下一秒她就被按在了宽大的沙发上。 这男人还在笑,“买的时候还有些觉得太大了,没想到刚刚好。” 怎么就刚刚好了?何秋水反应过来,俏脸顿时红得能滴血,“窗、窗帘……” 严星河压着她的腿,伸手找到遥控器,电动窗帘应声合上,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他道:“囡囡,你帮我戴,好不好?” 她微怔,看见他塞给自己的气球,顿时心里紧张又起。 他们上一次亲热,是在三个月以前,何秋水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做那事的感受,可是当他赤/裸的皮肤贴上来,她的身体记忆自动复苏,那一天的疯狂重回脑海。 “疼……”她扁扁嘴,有些抗拒他的深入,“我不要了……” “那可不行。”严星河低头亲亲她的额头,语气温柔缱绻,可说出的话却不容反对,一样强势的,还有他的动作。 何秋水觉得自己就像一条被风浪裹挟的小鱼,高高卷起,又重重的拍在礁石上,有些痛,可是又有尖锐的快乐产生。 她惊讶的是,“……你跟谁学的这……嗯……别揉了……” 严星河揉着她的腰,不轻不重的挑弄着她的欲望,低声暧昧的笑,“跟我梦里的女神学的,囡囡……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每天都在我梦里撒野?” 何秋水羞极了,“……我才没有。” 他肯定做的是那些不纯洁的梦! “行罢,没有就没有。”严星河似乎有些无奈的笑,然后亲亲她的下巴,很快室内就响起了更加暧昧的响动。 严星河是有几天假期的,这几天他就像个勤恳的老黄牛,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上厕所,就剩犁地这件事。 到最后何秋水都有些怕了,每次都央着他快些,用尽了小手段,这才让自己好过不少。 不过这种日子等到严星河回去上班就结束了,仿佛之前的疯狂全都只是何秋水的一场梦,天亮了梦醒了,他依旧是那个温文尔雅柔情款款的男人。 可是他不一样的一面只有自己知道,何秋水一撇嘴,想到他对自己床下的诸多体贴,又觉得心里有些甜。 之前说好了等他回来就结婚的,何秋水记得,严星河更是记得牢牢的。 五一前最后一个工作日,查完房后严星河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跟何秋水去民政局走上一趟,出来后就成了一对新婚小夫妻。 婚礼还要时间准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向所有人宣布这件大喜事。 报告过家人以后,何秋水发了微博,“糖水铺的小舞娘v:严医生,从今往后,请继续多多关照[爱心]” 配图是他们戴着口罩手持大红结婚证在民政局门口的合照。 严星河也转发了她的微博:“严星河v:严太太,今生今世,风雨共担[爱心]” 是的,他爱她,但却永远不会以爱之名将她宠成不谙世事的天真孩子,而是要教她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风风雨雨,长成能和他成为彼此依靠的参天大树。 那样的话,如果有一天,他先一步离开人世,她不会因为失去依靠而无法生存,也不会变得生无可恋,人世的风景很美,他不该是她生命里唯一的色彩。 严星河的苦心何秋水还不太懂,她现在高兴得快疯了,发个朋友圈都是:“自我介绍一下,严医生副驾驶座位的合法拥有者就是我!” 发完后对着一片点赞乐半天,严星河看她一眼就不管了,忙着付钱买喜糖。 拎了一大兜喜糖回单位分了,得到大家的祝贺,人逢喜事精神爽,走路都带风。 领证了,两家人当天就约了一顿饭,饭吃好了,婚礼的事也商量妥了,“今年办事摆酒不方便,你们小两口什么意见?是先生了孩子再办酒,还是办了酒再要孩子,心里得有个章程。” 错开怀孕的时间,也是为了叫新娘子轻松点。 何秋水能有什么章程,“我都听严医生的,对吧?” 说着还回头看一眼严星河。 严星河心里是有打算的,他想给妻子一个足够好足够热闹的婚礼,也不愿意让自己才开荤的好日子那么短暂,于是点点头,“那就等办了酒再要孩子,多点时间准备,婚礼能热闹点。” 何秋水听了就点头附和道是,孩子们都决定好了,家长也没意见,这场婚礼真的能办,应当是明年开春了,这也好,有宽裕的时间来准备一应事宜。 婚戒是领了证之后才给何秋水补上的,严星河老早就去订制,只没来得及完工他就结婚了。 戒面上刻着心电图元素,戒底铲边镶了六颗小钻石,女戒的其中一颗是紫蓝宝,侧面也镶了钻石,一只是一颗配三颗,另一只是一颗配四颗,取了“1314”的谐音。 戒指很简单,也不贵,可是却有一个很动人的名字,“一生一世”,严星河给她戴戒指时说的也是:“囡囡,我想要这一生一世,都和你心意相通。” 难怪刻了心电图元素,何秋水甜笑着想,这样的图案一定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真好。 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着,何秋水的视频恢复了更新,因为关系已经曝光,严星河也不介意偶尔在她的视频中出镜,因为有时候她会兴起拍一次制作糖水的过程,试吃员当然是他。 容城舞蹈学院的汉唐舞专业准备要取消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汉唐舞不重要,它变成了古典舞专业学生的必修课,张从真的舞蹈教室刚开始招生,就收到了很多学子的报名。 一群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带着口罩在教室里练功,何秋水看了都觉得有趣。 隔壁是郑南生和他男朋友在教乐器,时隔这么久再见面,她发现自己早就原谅他了,她日子过得舒服,自然不再在意当初的难堪。 于是偶尔也能一起吃个饭,会发现他对女生其实很会保持距离,言谈举止也让人觉得如沐春风,难怪张从真愿意和他合作。 “真正的……就是这样,他们往往会很尊重女性,那些打着姐妹旗号对女生搂搂抱抱的,都是揩油。”严星河听说以后,如是对何秋水道。 严星河准备要考副高了,最近开始很努力的看书,还要写论文,发多少篇论文,因子要达到多少,医院都是有规定的,他只好埋头苦干。 “怎么那么辛苦。”何秋水叹着气嘀咕,终于开始学起了做饭。 但实在不行,她是真的没点亮这个天赋,最多只会把汤料和食材扔进炖锅里煮个汤。 于是对严星河道:“我们还是回家吃饭罢,交伙食费就行。” 严星河求之不得,他是真的怕了自家老婆做的那些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菜了,不叫她做吧怕伤她积极性,让她做吧,苦的是自己的胃。 他真不想到胃肠科去报到。 于是从那以后,小两口又恢复到了回何家吃住的日子,只在想要二人世界时才回时代家园住一阵,吃还是在何家吃。 杨艺对此表示过不满,“又不是入赘,怎么能老住老婆娘家?” “囡囡不会做饭,学都学不会。”严星河无奈,“那不然我们回家住,您以后顺便帮忙带带孩子什么的?” 他很鸡贼的没提能请阿姨这茬。 杨艺一听这个,立刻就拒绝了,“我管你爸跟老太太还来不及呢,你俩还是住何家去吧,这年头住哪儿都行,没那么多讲究。” 严星河:“……”可是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又过了一年,翻过年来,人间万象太平,依旧一派欣欣向荣,何秋水要去央视参加春晚了。 这真是个大喜事,万万没想到她能上春晚,亲戚朋友不知多高兴。 连不看春晚的严星渝都说:“今年我一定守着电视看!” 说来也是托了桂棹的福,过去一年整个国家都很不容易,春晚自然要回顾过去,要宣传表扬为抗疫做出贡献的人们,就有了《春暖花开》的入选节目单。 桂棹要去唱春暖花开,连带着作为mv主演的何秋水和黄玥玥,也有了走上春晚舞台的机会。 于是过年前几个月,她开始忙碌起来,要去参加春晚的几次联排,在容城和京市两地不断来回,也辗转听说秦曼莉现在过得不怎么样,当初配合她给自己使坏的宋颖,更是早就被歌舞团辞退,现在已经回了老家。 她听了也就笑笑,没有关注她们的意思。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她在京市的央视春晚后台准备演出,严星河在容城坐镇办公室值班,院领导给值班的医护们送来了年夜饭。 音乐声响起,所有人仿佛都回到了上一个春天,在深渊里仰望和期待黎明,以及春天的百花盛开。 舞姿蹁跹的女郎脸上带着甜蜜和憧憬,期盼和爱人的重逢,背景vcr里,闪过一幕幕抗疫时的情景,在街头,在医院,在小区,在每个人的家里。 这个民族啊,总是用最坚韧最恒久的忍耐,拥抱这个世界,不管是黑暗,还是希望。 “严医生,急诊手术,中年男性患者,高处坠落伤。”值班护士匆匆来报。 严星河关了还在晚会页面的平板电脑,平静的应了声好,“我马上过去。” 深夜寂静的医院里,总会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仿似踏着守护生命希望的鼓点,在这个千家万户团圆喜庆的除夕夜。 ————全文完———— 第八十七章 何秋水还不至于真的叫严星河吃独食, 毕竟其他医生也很辛苦的。 恰好糖水铺今天东西剩得多,何秋水也不知道他们参加抢救的到底多少人, 犹豫了几秒钟, 索性一下打包了二十多份。 怎么着也该够分了,要是多了就一人吃两份! 严星河满以为她真的只给自己送吃的,万万没想到, “合着你是来劳军的呗, 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他有些不满, 朝她撇撇嘴角, 眼尾都耷拉了下来。 何秋水眨眨眼睛, “不是啊, 今天生意不太好, 剩得多, 送大家吃了总好过倒掉。” 严星河冷笑一声,要不是他天天去糖水铺,知道那里经营状况, 差点就信了她了。 “哎呀, 别这样嘛, 你看饭跟汤只有你有, 龟苓膏也只有你有, 别人都没有啊。”何秋水笑眯眯的, 把饭盒取出来放桌上, 还贴心的帮他打开了。 其实严星河这会儿已经不怎么觉得饿了,大约是饿过了劲,他只把那碗紫菜蛋花汤喝了, 炒饭还剩一多半, 何秋水看着愣了一下,“……不合口味么?” 他摇摇头,“不是,是吃不下了。” 顿了顿,他把饭盒盖上,“我留着,明天放微波炉转一下再吃。” 休息室里什么电器都有,去年科室效益好,为了奖励大家,叶主任年底还特批了一对游戏手柄,说实话,在家都不一定过得这么舒服。 吃饭之前,严星河打发小吴医生去给参加抢救的几位其他科医生和主任送糖水,都惊讶的问:“星河今天怎么这么客气?” 就不太像医院人的作风,他们像来都……会诊能蹭一次就蹭一次的,嗯,就是那种忘了开医嘱然后不给钱的那种:) 当然,这么无耻的事他们还是做得不多的=。= 小吴医生听了这问题,就解释道:“严师兄家小老板娘来给他送饭,请大家吃的糖水。” 同事们:“……”嗨呀有点嫉妒,看看别人家的女朋友:) 就连叶主任也觉得何秋水会做人,东西不贵,但让人暖心,更何况这样一来,也算是在院内小小打一次广告了。 其实何秋水还真没想这么多,真的是今天铺子里东西剩得多! 你看绿豆沙,卖不完放着,这么热的天,第二天不得馊啊!? 严星河捧着碗龟苓膏回办公室,何秋水跟着她进去,一进门就见小美朝自己招手,她就立刻冲人家眨眨眼。 办公室里张天琪不在,除了几个学生就是小美一个,严星河也没在意,拉开椅子坐下,登陆进住院医师工作站。 “这个龟苓膏好吃。”他抿了口黑色的膏体,微微的苦,又被椰奶的清甜中和,里面还放了葡萄干和花生米,吃起来口感很丰富。 这时候林方舟已经下班了,没有镜头跟着,周围都是熟人,他的姿态放松了很多。 何秋水洋洋得意,“我给你加了一大把葡萄干和两勺的花生米,要不是熟客,才没这样的待遇。” 严星河哦了声,转头看了眼坐旁边一边吃清补凉一边控病历的小美,发觉她碗里的西瓜特别多,咻的转头去看何秋水,“熟客不止我一个罢?” 何秋水伸出小指挠挠眉毛,“呃……这个……” “哎呀,严医生,我听说老师的舞蹈教室还没来起来,好像是看好的地段租金太贵了,你说我要不要入一股?”她灵机一动,换了个话题。 严星河懒洋洋的点点头,保存好电脑里的抢救记录,然后边给姚医生发信息边道:“行啊,租金高点不怕,要是生意好学生多,很快就赚回来了。” 说着他抬眼看了一下何秋水,“不错,懂得要钱生钱了。” 顿了顿,他又道:“明天晚上跟星渝一块儿吃顿饭罢?他想见见你,全家就差他你没见过了,叫上师姐一起,你不是前几天说晚上睡着睡着会咳醒么,让她给你看看。” 师姐说的是贺嫦。 何秋水听着前半句,呆了一下,随即脸红起来,什么叫全家就差没见严星渝了,说得好像他们见了家长似的…… 哎,不对,她是真的见过! 这世上彼此连家长亲戚都见过,但关系还没确定的男女,怕也就他们俩了:) 想到这里,她闷闷的点点头,哦了声,有些心不在焉。 严星河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样,想了想,“累了?要不然你就先回……” 他想叫她先回去,可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手机就响了,还在急诊的高医生打过来的,“星河,有个车祸肩胛颈骨折的,要转运上去,你接收一下。” 严星河应了声,就听高医生忽然压低了声音,“你小心一点,我看那是个道上的,陪着来的五六个男人看起来不好惹。” “……行,我知道了。”严星河眉心一皱,应了声。 他挂了电话,不动声色对何秋水道:“要上来个病人,急诊的,我要手术去了,你先回去?” 何秋水忙点点头,“那我……” 她才说了两个字,严星河就招手叫两个女生:“小李小王,麻烦你们帮我送一下她下去,顺便去ct室拿一下62床今天的片子,他们送漏了。” “我自己下去就行了。”何秋水赶紧道,“不用麻烦……” “听话,跟她们一块儿坐电梯下去,这边电梯要运送病人,比较堵,那边又比较暗,有人陪你我放心点。”他边说边拍了一下她的头。 何秋水哦了声,跟大家说声再见,就跟着两个女生一起走了。 等她们走后,严星河才对大家道:“一会儿来的病人可能有些不好相处,你们先去休息室,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把门关上,千万不要出来,不要管我,也不要管发生什么事,保护好自己最重要,小美也过去。” 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的。 在好几年前,大约是严星河刚读研那会儿,口腔颌面外科的苏主任就是被一伙涉黑的病人家属闯进办公室捅死了的,原因就是觉得苏主任给他们同伴做的烤瓷牙坏了——那烤瓷牙是二十几年前做的。 打那以后,大家都对类似的患者家属十分警惕。 小吴医生他们这才知道为什么严师兄支开两个女生,“师兄,我留下吧,不然你一个人要是真的……小老板娘能哭死。” 小老板娘很能闹的,她住院的时候闹她爸就很闹腾了。 严星河想了想,“那你留下,一会儿靠门站着,有不对就跑,其他人去休息室。”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一阵重而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还有男人粗声粗气的问话:“医生呢?怎么没有医生?” “狗日的,这里怎么连个医生也没有,我们不会被骗了吧?” 几个学生飞快的进了休息室,刚进去,就听见外头的人道:“那里那里,那里是办公室,肯定有医生!” “老六,你陪老三在这里等,我去叫医生出来。” 小吴医生面上很淡定,扭头朝着办公室里面道:“师兄,病人上来了。” 他话音刚落,严星河就已经到了他跟前,轻松的越过他,迎向了正走过来的一群高大男人。 他们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纹着大花臂,看起来很不好惹,尤其领头的那个男人,脸上还有一道蜈蚣似的疤。 “医生,我兄弟叫车撞了,你去给他好好看看。”疤脸男人上前就道,粗声粗气的,似乎有些威胁的意思。 说着又骂了句:“妈的,来趟医院麻烦死了,还要花那么多钱。” 严星河眉毛一动不动,点点头,先转脸对小吴医生道:“小吴,你去准备一下要签的文件,包括术前谈话那一套。” 小吴医生应了声,转身往办公室走去,严星河继续往前走,“门诊病历本和片子给我看看。” 师生二人都镇定自若,好似面对的是一群普通人。 这群人倒没发觉哪里不对,只觉得好像这里有些太安静了,于是在严星河看病历本和检查病人时,他们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的放低了些,“医生,我兄弟怎么样?” “右肩胛颈骨折,合并肩锁关节脱位、肩胛冈基底骨折。”严星河看着他们刚拍出来的片子,淡淡道,“要手术复位,你们谁能签字?” “我,我是他大哥。”疤脸男出声道,“医生,现在能做手术不?还是要过几天?” 严星河接过小吴医生拿来的病历夹,嘱咐道:“去叫小美出来,给病人办个入区手续。” 虽然态度不怎么样,但他能感觉到对方没什么恶意。 小吴医生去叫人,严星河开始给病人和家属做术前谈话,说一下这类骨折常见的手术方法,“从你肩关节后面进去,肩峰后角内侧指向腋窝后方,把你三角肌后缘提起,在冈下肌和小圆肌间隙进去,暴露你的骨折部位,因为你还有肩锁关节脱位,所以切口会向上延长,肩胛颈、肩胛冈基底用钢板固定,脱位的肩锁关节用螺钉固定……” 他边说边用手在患者身上比划,神情淡淡定定,很胸有成竹的模样似乎感染了这群大汉,疤脸男问道:“那他多久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急是急不来的。”严星河还是那副淡定样,“手术后六周拍片,有骨折愈合迹象后才能开始主动活动,在那之前都是被动功能锻炼。” 听起来就怪麻烦,还得一个半月。 疤脸男身后的几个兄弟互相看看彼此,面露凝重,“狗日的杨老狗,明天咱们去做了他!” “就是,做了他!到时候咱们去菜市场蹲他!妈的!” 这时疤脸男犹豫着问:“医生,上了手术台我兄弟能平安下来不?做了手术包好不?” “术后遵医嘱休养一般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至于手术……”严星河笑了一下,“毕竟是个手术,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刚才我已经给你说过了,但是你放心,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非常低。” 疤脸男闻言爽快的道:“那行,要是治好了我兄弟,以后在这块儿你就是我们兄弟罩着的,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哥几个帮你弄死他,不过要是我兄弟有了意外……” 他眼睛一瞪,“不瞒医生你说,动刀子的事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严星河眉头一挑,似乎对他的话有些不置可否,“我比你更希望他从手术台上活着下来。” 说着把各种通知书往他面前一送,“都明白了的话,签一下字。” 在疤脸男签字的时候,他那几个兄弟还在嘀嘀咕咕怎么去蹲仇家要报复回去。 “严医生,手术室说准备好了。”小美这时接了电话,有些小心的道。 严星河点点头,“老张去哪里会诊这么久还不回来,你打个电话给他,叫他回来做手术。” 小美哦了声,掏出手机来给张天琪打电话。 这边疤脸男签好字,回头骂了句几个手下,“他妈的你们几个这几天给老子安分点,报仇的事等老三好了再详细计划。” 然后又回头对严星河道:“医生,可以去手术室了吗?” 严星河点点头,状似不经意的问:“撞了人的你们认识?怎么不报警处理?” “……信得过我们的陆警官调走了,我们还没想好要不要报警。”疤脸男沉默了片刻,低声说了句。 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和难以启齿。 严星河眉头又是一跳,听他之前的意思,他们是混附近这一块的,警官姓陆…… “陆曜陆警官?”他猜了一个人。 疤脸男愣了一下,“……医生你认识陆警官?” 严星河淡淡的嗯了声,指挥他们帮忙把病人推进电梯里去,然后摁了六楼。 听说有手术,张天琪立刻从肿瘤科回来,先他们一步到了手术室换衣服。 严星河输了密码,门开了,他喊了声:“来两个人接一下病人。” 立刻就有值班的护士过来接手了病人,他走进去后,自动门慢慢合上了。 小吴医生从专用通道电梯下来,刚进换衣间,就听见张天琪问:“我听小美说这个的家属很凶?” “没事。”严星河摇摇头,脱了衬衫,露出□□的上身,然后把洗手服上衣往头上一套,衣摆束进裤子里,然后戴上手术帽。 他们三人前后脚洗了手进到去手术室,路过妇产科的手术室,听见里面有个医生道:“开奖了啊,赌男还是赌女?买定离手啊。” 进到手术室,病人已经被麻醉师放倒了,在手术台上安静如鸡。 这时小吴医生说话就没什么顾忌了,他问严星河:“师兄,像他们那样的小混混,甚至是更坏的,比如杀人凶手,你们救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不值得?” “有的当然会。”严星河淡声应道,“但我们是医生,在医生眼里,生命是平等的。” “该救命还是得救,至于过后该怎么处罚,蹲监狱还是判死刑,还是别的,那是道德法律的事。”张天琪也附和道。 小吴医生听完,看着面前剖开的皮肉,微微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来。 第八十八章 何秋水到了第二天才知道前一晚她走之后严星河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因是周六, 严星河待到□□点,跟来接班的杨豫口头交班后让小吴医生把交班记录打印出来贴好, 就施施然的走了。 临走前还去看了一下自己的几个病人。 昨晚收住院的那个急诊病人放在23床, 他去的时候这人还在睡,陪护他的是一直跟严星河交涉的大哥疤脸男。 疤脸男见他来了,就起身打了声招呼:“医生好。” 态度比刚来时好得多了, 严星河点点头, 问了下情况,又看看病人床头的心电监护, 这才走了。 回到糖水铺时, 遇到了陆曜, 他过来吃早饭, 何秋水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跟她说话。 “陆警官上午好。”严星河进去, 打了声招呼, 又自然的看向何秋水,“阿蒲跟南南都起了?” “院子里帮忙做豆花呢。”何秋水笑应道,又问他, “你早饭吃了么?没吃的话, 来碗咸的?” 严星河闻言笑着点点头, “好啊。” 陆曜停下筷子, 抬头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严医生,你……” “陆警官是下夜班?”严星河在他对面坐下,问道。 陆曜摇摇头, “昨天结了个案子, 半夜接到以前在这边辖区认识的人的求助电话,去查了些事。” “三岔口菜市场附近昨晚那场车祸?”严星河摁了一下一旁的洗手液瓶子,随口道。 然后眉头一皱,怎么没出来?仔细一看,哦,这瓶用完了。 “我给你拿瓶新的。”何秋水恰好出来,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托盘道。 陆曜没在意这个,愣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看着严星河,“你怎么知道的?” “那个被撞的……手术是我做的,右肩胛颈骨折,合并有肩锁关节脱位跟肩胛冈基底骨折。”严星河解释道,“听他的……大哥说起了你。” “……脸上有道疤那个?”陆曜确认似的问道。 严星河又点点头,何秋水过来换了瓶新的洗手液,好奇道:“你们在说谁啊,我认识的么?” “一个病人。”严星河摁了点洗手液,慢吞吞的搓着手,说起了昨晚的事。 何秋水听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对哦,走的都是女生,除了小美还在。” 她顿了顿,有些埋怨的道:“我说你为什么让我走呢,原来是怕我当累赘。” 严星河有些歉意的道:“实在是这种事防不胜防,我们医院最严重的是几年前口腔颌面外科苏主任被杀的那件事,那以后大家总……有些害怕会步老主任后尘。” 这件事因为就发生在身边的医院,所以大家的印象都挺深,何秋水还记得那会儿自己在上大学,忽然有天回来的时候发现老何蹲在院子里拼命吸烟。 问他怎么了,他就说了句:“这年头好人死得快。” 当时她不明所以,直到看到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苏主任刚走的那几天,好多人自发过来悼念他,烛光和鲜花将一附院门前的小小空地都挤满了。 想起这件事,陆曜跟何秋水都有些唏嘘,然后沉默片刻。 “其实……”陆曜似乎想到什么,忽然又开口了,“疤脸他们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 严星河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解,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替人说起情来。 何秋水没见过疤脸男他们,好奇心又重,立即追问道:“怎么说怎么说?” “他们有案底的,都进过一次拘留所。”陆曜说了句,又忙补充道,“不过也就一次。” “三四年前我刚进警队,跟师父他们一起搞反扒,抓了一个团伙,他们几个就是那个团伙的成员,他们当时供认说是被老乡骗来的,刚加入组织不到一个月,还没来得及开始干活。”陆曜回忆道,也是因此他们几个的处罚都不算重。 “出来以后他们不肯回老家,但是又没读过书,去工地干活又跟人家闹矛盾打了几次,把钱都赔光了,再想去干活,也没人要,就开始流落街头。” 何秋水问:“为什么没人要啊,又不是个个老板都知道他们进过派出所?” “傻,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的,谁的手下什么来路,人家门清。”严星河这时应了句。 陆曜点点头,“一方面是之前他们有案底,另一方面是他们跟人打得太凶,很刺头,加上他们还纹了身,打架的时候疤脸受了伤,个个都五大三粗的,看起来很不好惹,也没人敢找他们。” “果然人人都看脸。”何秋水啧了声,扭头看着严星河,“这世上衣冠禽兽可多了,严医生你说对不?” 严医生一惊:“……你看着我做什么,这关我什么事?” 他哪里得罪过她么? 何秋水眨眨眼睛,一脸无辜,“我这不是想着你见过的人比我多么,尤其那些长得一表人才其实暗地里吊着小姑娘的,你肯定见过!” 严星河:“……”我他妈觉得你在指桑骂槐!!! 陆曜对男女之事神经粗得很,根本没察觉到面前这两个人在这两句话里已经完成了一次你来我往,并且是何秋水单方面碾压了严星河。 他只是有些担心疤脸他们几个,“他们也不是坏人,虽然这几年始终有点搞擦边球,但是……我就怕他们这次跟杨老狗他们起大冲突,万一再被抓紧去,一辈子就毁了。” 他自己年纪也不大,忧心忡忡的模样倒像老了十岁。 严星河避开何秋水的目光,清了清嗓子,“他没有工作,也没有医保,我倒可以给他申请些费用减免,伤情鉴定也可以出一个,说不定什么时候能用上。” 别的他也没办法了,不在职业权限之内。 陆曜道了声谢,吃完了早饭,摸摸后脑勺,叹着气走了。 他走之后严星河才敢去看何秋水,正想跟她说话,就见她头一甩,气哼哼的走了。 他呼吸一顿,拳头下意识捏紧,但又立刻放松了下来,心里不可抑制的冒出些喜悦之情来。 他就知道,她对他也不是没有感觉的。 何秋水进了院子里,看着在墙角扒拉花草的小胖跟二白一眼,心情有些郁闷,觉得严星河就是老天爷故意放来克他的。 不行,像他这么磨蹭下去,她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不管了,自己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最可靠! 她捏捏拳头,忽然又跑了回来,像是没事人一样问他:“严医生,今晚是不是要出去吃饭,你定好时间了么?” 严星河愣了一下,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不上不下的坐立不安,“……六、六点。” 何秋水哦了声,又缩回院子里去了。 严星河望着那道门,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但心底有个声音在拼命的叫嚣,说吧,说吧,再不说煮熟的鸭子就要飞了! 俩人各打各的算盘,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镇定非常,谁都没看出对方的打算来。 一直到下午五点,要出门了,严星河忽然道:“不开车了罢?那边堵车。” 他说着把手机递给何秋水看查到的实时交通路况,“好像有一段路因为车祸发生了拥堵。” “那我们坐公交去。”何秋水点点头,应承道。 吃饭的地点定在“红云”,是一家高档私人会所,有吃有玩,严星河的解释是:“那边离师姐家近,星河晚上又跟朋友约了在那里聚会。” 何秋水是不在意这个的,毕竟她今天有大事要办,要成大事者,怎么能拘泥于小节! 但她不知道,这个吃饭地点是中午才定好的,原本严星渝提议去光明大饭店,“我听大姐说你跟嫂子第一次见家长就在那儿,我也要去。” 严医生跟他弟弟讲:“乖,你不想,至少这次不想。” 严星渝:“……”妈哒:) 下了公交车,还要往前走好长一段路才能到“红云”,何秋水抬头看看天色,“可能要下雨了。” 八九月份,容城偶尔会被台风袭击,就算没有台风到来,也会经常遇到台风雨。 她话刚说完,雨就下下来了。 严星河没想到天气变得这么快,连忙拉住她的手往回跑,跑到公交站台下躲好,又连忙转脸去看她,神情有些焦灼:“怎么样,有没有淋湿?” 何秋水摇摇头,神色很淡定,“其实我带了伞的。” “我知道,但雨太大了,要是淋了雨你会感冒的。”严星河一边应,一边低头去看她的裙摆。 嫩黄色的新裙子,打湿了多可惜,还有她的腿…… “这几天天气变化快,你的脚有没有疼?”他皱起眉头来,问了句。 何秋水仔细想了想,“晚上会有点点不舒服,但没有大碍。” 两个人躲在公交站的廊檐下,看瓢泼大雨席卷大地,雨声将他们说话的声音都差点盖过去,清凉的空气扑在身上,有些凉。 何秋水侧脸看着身旁的男人,他在发信息,低眉垂目,嘴角挂着笑,神情温和,手指修长白皙,每一根指头就像一支小小的青竹。 他穿着衬衣西裤,袖子认真的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来,她还记得这双手曾经替她做过手术,也曾经摸过她的头,他会做很多事,是个好医生,好摄影师,好视频后期。 同时,也是个对母亲很无奈的好儿子。 但要是和他在一起的话,她也可以勉为其难去对付一下严妈妈哒! “雨小了,我们走吧,星渝已经在那边等我们了。”严星河收起手机,笑着道。 大雨下了有二十多分钟,然后逐渐转小,现在是毛毛细雨一直在飘。 何秋水点点头,从包里找出伞来,伞挺大的,遮两个人绰绰有余。 严星河举着伞,跟她并肩走在路上,叹了口气,“要不是你带了伞,我们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所以啊,你要谢谢我!”何秋水点点头,理直气壮的道,“你好好想想怎么谢我。” 严星河哦了声,抬头看了一下伞骨,“你这伞挺结实的,借我用几天罢?” 何秋水气死了,这人怎么这样,你要是说我是自己人,我不就不要你谢了么!? 都是什么榆木脑袋!!! 她心里憋着气,没好气的道:“不借,我就一把,给你了我用什么?” 这时到了红绿灯路口,红灯亮了,严星河看着红灯,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几秒,他忽然开口了,“我要是一定要借怎么办?” 何秋水心说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滚蛋吧! “要不然这样好了,我给你当男朋友,你的伞就归我了,我是真心的。”他声音悠悠的,听起来很诚恳。 本来不抱希望了的话突然听到了,何秋水一时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懵,而且他居然…… 你他妈给我当男朋友就是为了把破伞??? 这把伞是什么小妖精??? 她不出声,严星河就当她同意了,绿灯一亮,他把伞换到另一边手,向她倾过来,空出来的手很自然的拉住她的,“好的,就这样说定了。” 何秋水傻乎乎的被他拉着过马路,一直回不过神来,整个人都有些木了。 等过了马路又走了一会儿才愣愣的开口,“严星河,我不……” 严星河停了下来,低头望着她,“是不是我不够正式?那……现在我正式请求你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他的声音向来温和,说“好不好”的时候更是温柔了八度,轻轻的,像小羽毛扫在何秋水耳边心上,她顿时就心尖一酥。 这简直就是她的死穴,没人知道她最喜欢听严星河温柔到能滴水的声音,这一出叫她怎么顶得住:) 更何况心底还有个声音在催促她,快答应,答应了你可以让他给你说一百遍一千遍而且他不能拒绝! 于是她飞快的点了下头,“好的呀。” 她的爽快让严星河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眼底的光芒一下就迸发出来,像是灼人的火焰,要将她吞噬殆尽。 雨好像又大了一点,伞外雨声潺潺,敲击着伞面,可是伞底下一片安静,他们四目相对,看见彼此眼底的欢喜。 以及那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总算是尘埃落定。 何秋水很有当女朋友的自觉,主动挽上他的手臂,开心道:“我本来还打算你要是不说,就等吃晚饭回去的时候我先说的,啊,我们真有默契。” 耳尖红红的严星河一愣,“……为什么要是晚饭后?” “因为吃饭的时候可以喝酒啊,壮胆懂不懂,笨!”何秋水伸手戳戳他的脸。 然后在心里呐喊,我终于可以随便想戳就戳想摸就摸了啊哈哈哈!!! 严星河闻言抿着唇翘翘嘴角,看见她得意的小模样,突然头一歪就靠了过去,轻轻的,在她脸上啄了一下。 然后又立刻离开,眨眨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何秋水:“……”你这么快就上嘴了吗我也才刚上手而已啊:) 第八十九章 严星渝已经在包厢里等了好些时候, 姿势从一开始正襟危坐,到后来的葛优瘫。 不是说好了在路上了吗, 那个公交站距离这里也没有很远吧, 怎么走了半个小时还不到? 难道他们半路遇到了危险? 他吓了一跳,赶紧给严星河打电话,“喂, 哥你们到哪儿啦?不会出事了吧?” “没事, 我们到楼下了,正在等电梯。”他哥的声音慢悠悠的从话筒那头传过来, 有着明显的笑意, 听得出来心情很好。 他挂了电话后挠挠头, 也没想明白他哥是不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要不然就是……谈恋爱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嗯, 反正他刚谈恋爱的时候也差不多这样。 他这样想着, 起身去开包厢的门,看看人上来了没有。 刚打开门往电梯口看过去,就见一对青年男女正手牵手的走出来, 男的他认得, 就是他哥。 女孩儿一身嫩黄色的纱裙, 长发编成一根麻花辫别在胸前, 身形修长高挑, 身材很好, 尤其那双大长腿, 笔直细致,走起路来有种说不上来的韵味。 再看她的脸,鹅蛋脸白皙光滑, 一双带笑的水润杏眼秋水横生, 仿佛蕴含着说不尽的情意,正侧身跟身旁的男人说着什么,脸有些红,眉眼弯弯的。 咦,大姐是不是说过嫂子的名字叫秋水?啧,真是人如其名。 严星渝一撇嘴,太残忍了,这恋爱的酸臭味真该死。 他选择毫不犹豫的出声打破这幅和谐的画面,“哥,嫂子,你们来啦。” 何秋水本来正缠着严星河问他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她的伞,听到这一声喊,愣了一下,然后左右看看,没人,她便似乎有些茫然,“……这人叫谁呀?” 这是嫂子刚上任,业余还不熟练,严星河顿时哭笑不得,“傻子,叫你呢!” 何秋水一愣,都快走到严星渝跟前了,这才回过神来,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抱、抱歉……我不知道你是叫的我……我……” “你、你好……”她有些赧然的,赶紧把见面礼递过去。 见面礼超级简单粗暴,一个大红包,严星渝愣了一下,看一眼他哥才接过来,一脸美滋滋的,“谢谢嫂子。” 何秋水的脸又红了一点。 “你嫂子还不习惯。”严星河替她解释道,从她背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悄悄安抚着。 严星渝恍然大悟的哦了声,“没事没事,我多叫几次你就习惯了。” 然后让了让,严星河边进去边问:“师姐来了没有?” “没呢,说出门的时候刚好大雨,就等雨小了再来,这会儿估计快到了。”严星渝应道,因着严星河跟贺广发的关系,他跟贺嫦也是认识的。 他边说边拉开一把椅子,语气殷勤,“嫂子,坐,嫂子你想吃什么?这里我熟,嫂子我给你介绍一下罢?” 一句话里带了三声“嫂子”,叫得何秋水脸红得像匹红布,恨不得躲到严星河背后去不见人,“……我、我自己看就行了,暂时不、不用麻烦你。” “行了行了,是你嫂子又不是你女朋友,要你献殷勤。”严星河见状连忙出声打圆场,挥挥手赶严星渝走。 他是挺喜欢看何秋水局促又乖巧的模样,但那仅限于他自己看。 严星渝摸摸鼻子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寻思着多叫几声,我嫂子能习惯习惯么。” 三人才说了这一会儿话,贺嫦就到了。 “哟,都来啦?”她推开门,从外头探进半个身子来看了眼,然后就笑了起来。 何秋水立刻转头去看她,见她脸上笑盈盈的,还是比第一次见到时要瘦,可却比第二次见时要精神得多。 看来贺广发去世三个月后,她终于还是慢慢走出了丧父的阴影了。 最小的严星渝立刻迎了上去,替她把伞和外套挂好,“嫦姐辛苦,我来帮你。” “星渝还是那么嘴甜。”贺嫦笑着拍拍他的背,目光落在正并肩坐在一起看着自己的一对年轻人,眉头一挑。 “嫦姐,这是我哥女朋友,我嫂子……”严星渝见她看何秋水,立刻就要解释。 可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贺嫦打断了,“我早就认识秋水了,不过那会儿你哥还嘴硬不肯承认他对人家有心思呢。” 严星渝一眨眼,做出一副受到沮丧的模样来,“我果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别耍贫嘴。”贺嫦拍他一下,转头去问严星河,“你约我的时候是说秋水有点不舒服?” 严星河点点头,给她倒了杯茶,“她说的,晚上睡觉有时候会突然咳嗽。” “多久了?”贺嫦问道,伸手去包里找听诊器盒子。 要不是严星河说起,何秋水都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顿时就脸又红了,细声细气的应道:“不记得了,有好些年。” 贺嫦给她听呼吸音和心音,“有时间让星河带你去做个心电图,可能有早搏,但问题不大,呼吸的话,拍个x光片确诊一下,应该是有慢支,有没有咳痰和喘?” 何秋水摇摇头,“都是干咳。” 贺嫦就道:“这个没什么特效药了,平时注意保暖,天气变化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暖,尽量不要着凉感冒,去空气污染重的地方记得戴好口罩,勤通风。” 说着她又看了下严星河,“你到时候去跟厉宁述要个方子给她吃吃,中医那块应该按照肺系的咳嗽论治,我觉得是风燥,你问问他。” 严星河点点头,“周一就去。” 这会儿菜陆续上来了,包厢里只有四个人,还都是自己人,干脆没叫开酒,只叫了果汁,菜色清淡,吃着也还算好。 席间问起严星渝的专业,贺嫦道:“打算继续念下去?” 严星渝点点头,“我想留我们老板实验室。” “那就加油。”严星河笑着道。 何秋水眨眨眼,偷偷跟他道:“你们家人读书都这么厉害的么?” 严星河闻言眼睛一皱就笑了,“你想不想也这么厉害?我记得舞蹈专业也有研究生的。” “不了不了,我不想去。”何秋水赶紧摇头,开玩笑呢,她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脑子去念书。 “行罢,以后让儿子闺女替你念。”严星河一本正经的应她,说完还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何秋水:“……”这人现在是不满足于只动嘴了吗??? 她跟看什么似的看他,可被看的人仿佛没知觉,给她夹了一块烧鸡,“多吃肉,你看你都瘦了。” 这顿饭吃得挺快,八点多就散了,严星渝送他们下楼,说自己楼上还有聚会,要过阵再走,严星河就道:“我十点半左右来接你?” 他点点头又上去了,贺嫦看看这对小情侣手牵手的模样,笑道:“我就不送你们了,小年轻轧马路谈情说爱挺好的。” 说完欣赏了一下俩人的窘迫,这才满意的走了。 “师姐走了,咱们也走?”严星河低头看看小女朋友,笑着问。 何秋水点点头,跟他一道往外走,路上问他:“你怎么会想到今天……告白的?” “我怕我再不说,鸭子就要飞走了。”严星河抿抿唇,松了口气,“幸好说了,就是……” 他的语气突然又有些懊悔,“说得太晚了,我该早点的。” 何秋水歪了歪头,想起吃饭之前贺嫦的话,问道:“严医生,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严星河沉吟,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你扮我女朋友一起去对付我妈的时候,我说尤其喜欢你眼睛,是真的。” “哦——”何秋水得意起来,“所以你那个时候就心动咯?” 严星河有些不好意思,低低的嗯了声,“我觉得应该是。” 这下何秋水更得意了,“我说嘛,我那么好看,怎么会没人喜欢,那些男的都瞎了眼!” “……幸好他们瞎了眼,谢谢他们,快。”严医生板起脸来,吃醋了。 何秋水笑得花枝乱颤,靠在他手臂上,听他提起他母亲,“我妈那边你别担心,不会有问题的,她看人眼瘸是瘸了一辈子改不了了,你别在意她说什么,她要是说了你不喜欢听的你就告诉我,我去跟她沟通。” 何秋水哦了声,又笑:“你说阿姨眼瘸,她要是眼瘸怎么找的你爸爸?” “你不懂……”严星河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我妈这个人,喜欢听人奉承她,当年的婚事,其实是我姥爷看上了我爸,恰好我爸也喜欢我妈……的脸,然后就一拍即合,我妈会挑我爸,是因为我爸是所有追她的人里最会讨好她的。” 何秋水:“……”这真是个看脸的世界:) “所以我也想讨好你,你喜欢跳舞,那我就帮你拍,我也担心你的脚,但你喜欢跳,那我就给你买膏药,你还喜欢什么?我都可以陪你做的。”他惯常清淡的声音里掺杂着紧张,握着何秋水手指的手也用力了些。 何秋水心说原来讨好人也能遗传的,难怪她觉得他越来越贴心了,还以为是他们很有默契呢,原来…… 她微微一笑,“我喜欢你呀。” 严星河一愣,眼睛微微睁大,心花怒放到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是、是是么……” 啊呀,这样的严医生真好看,何秋水笑吟吟的打量着他,没注意一辆车从身边开过,辗进一个水洼里,溅起泥水点点。 严星河眼疾手快的伸手捞住她的腰往上一提,闪到了一边,污水避开了,她整个人也贴在了他的身上,少女的身体密密实实的跟他贴在一起,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那种柔软。 纤腰盈盈一握,柔软到他差点想用力把它掐断。 但他没有这么做,他舍不得,于是只好低头,有些笨拙的吻上她的红唇,很用力,像是要吸光她胸腔里的所有氧气,冲动极了,也霸道极了。 何秋水先是错愕,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他死死箍在怀里,紧接着是意乱情迷,她没经验,于是也不觉得他技术不好,只是很认真的回应着他,像是在追逐着玩游戏。 直到何秋水实在憋不住气了才分开,分开的时候还能看到在灯光下有些发亮的银丝连着彼此的嘴唇,何秋水的嘴都肿了,之前刚补的口红全都跑到了严星河那里,路灯光下看着他,竟也有几分妖冶。 俩人瞬间脸色涨红,根本不敢相信他们刚才就在这大马路边激吻了:) “回、回去……”她讷讷的,拖着严星河就赶紧走。 等回到糖水铺,老何一看这俩是手牵手进来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就似笑非笑的看了过来,“哟,我们家白菜把猪拐回来啦?” 何秋水:“……”听着不是坏话,但怎么感觉不对??? 严星河:“……”我感觉未来老丈人在骂我:) 先不说这头小情侣怎么应付老何,“红云”那边,严星渝送走了贺嫦跟兄嫂,转身回到会所内,打电梯上了顶层的一个包厢。 一推门,就有人喊他:“星渝你可算来了,怎么吃个饭那么久。” “这不是见我嫂子么,高兴就多说了几句话。”严星渝笑着应了声,拿了瓶啤酒开了,跟周围的人碰杯。 这包厢里坐着的,都是容城二代圈子里的纨绔,严家兄弟俩,只有严星渝跟他们走得近的,因为他大学之前都在容城,跟他们一个学校念上来,又性子活泼好相处,人缘很不错。 至于严星河,他们是不熟的,对他的印象只有两个,一个是学霸,另一个是秦曼莉求而不得的男人。 听说严星渝回来过暑假,有人组了局,秦曼莉也过来了,这会儿都已经喝得高了,听他说见嫂子,也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冷笑了声,“嘁——” 场面顿时有些安静,淡淡的尴尬冒了出来,严星渝似乎这时才看见她,“哟,曼莉姐,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当首席啦?恭喜啊,可惜我嫂子就是受伤了,要不然她还能继续当几年首席。” 众人一惊,正想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就听秦曼莉又嘁了声。 “但我现在才是首席,她何秋水算个屁!”秦曼莉有些嘲讽的开口,也不看严星渝,只举着酒瓶醉醺醺的开骂,“她就是个贱人!在舞团的时候我就讨厌她,不就仗着张从真么,能什么能,天天一副清高样儿给谁看啊……” 她骂骂咧咧的,根本认不清人,只听到“嫂子”这两个字就像被摁了开关似的。 “她就是个蠢货!到现在都不知道第一次受伤是因为我推了宋颖吧哈哈哈!居然没事……” 严星渝早就知道何秋水受伤的原因,这时心里一动,摸出手机来,光明正大的给这个他一直不喜欢的女人挖坑,“不对啊,何秋水受伤,跟宋颖什么关系,你不会记错了罢?” “不会!怎么会记错!你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嘻嘻嘻……那个傻逼……只要给她十万和一个电视台演出名额,她就答应帮我了哈哈哈……” “是吗,她怎么帮你的?” “我去推她啊,谁叫她的位置刚好在何秋水旁边……她摔倒的话何秋水肯定会救她,她不是一直都好心又善良吗,嘁——居然没多久又回来了,真是死我了!气死我了!” “然后呢?” “不过没关系!老天开眼啊!她又摔了一次,这次更惨,三米高台哈哈哈!这可不是我害的,我就是……就是趁乱踩了她一脚而已……就算找到我又怎么样,当时那么乱,别人也被踩了啊……嘻嘻嘻,我聪明吧……让她滚!死得远远的!” 说到这里她又哭了起来,“可是她为什么要去星河哥哥的医院,要认识他,还勾引他呜呜呜……明明是我先认识的,星河哥哥是我的呜呜呜……星……” 在接下去醉话就听不清了,严星渝保存好视频文件,收起手机,微笑着示意小伙伴们,“喝酒啊,干嘛愣着啊,来来来,兄弟走一个。” 众人:“……”我他妈没你这么凶残的兄弟!读书多的人就是阴险!!! 第九十章 严星渝录了秦曼莉的醉话, 一点都不心虚,转眼就跟没事人儿一样招呼大家喝酒。 一群大小姐公子哥跟他们的跟班都不知道秦曼莉话里说的两个人是谁, 只以为严星渝想整蛊一下秦大小姐。 毕竟严星渝为着她总想当他嫂子这事儿, 可是一直很讨厌她的。 “那个……星渝啊,秦大小姐可不是我叫来的,是叶、叶明, 是他叫来的!”组局的是陈家的老幺, 跟严星渝是高中同桌,也是他最好的发小。 “真的, 我发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 绝对不会叫她!”陈老幺举着四个手指指天发誓。 严星河搂着他肩膀, “咱俩啥关系我还能不知道这个?” 他好奇的又看了眼已经醉到躺在沙发上了的秦曼莉, “不过这怎么回事啊, 你们才来多久, 怎么就能喝成这样?哎,叶明,你叫她来干嘛, 你喜欢她?” “一对六!”正在跟人打牌的叶明叼着烟, 没好气的解释道, “哪儿啊, 还不是我妈, 非让我相亲, 好家伙, 竟然是秦大小姐!我说今晚有聚会,我妈还非逼我把她带上,这不就来了么!” 秦曼莉醉了听不清他们说什么的, 加上在场各位都有些怵严星渝, 所以叶明说起话来根本就毫无顾忌。 等她醒了,知道就知道呗,还能咋的,她不就是因严星河有女朋友了她没机会了才来相亲么,能做得出来还不让人说? 要说这群纨绔吧,虽然从小就跟严星河没什么交集,但并不妨碍他们崇拜严星河,小时候崇拜他学习成绩好,等到长大出社会了,不用家里人说也能知道,严星河是跟他们不一样的。 就像别人提起他们,都是说谁家的谁谁,仅此而已,但提起严星河,除了说他是严家的,还会说他是个救死扶伤的医生,是贺广发的高足。 没人愿意去得罪一个医生,谁还没个求医生的时候呢,因此严星渝在他们中的地位也变得超然起来。 严星渝又一次特好奇的问:“你们怎么回事,难道都不以有我这样一个未来的物理科学家朋友为荣吗?” 被问到的陈老幺很老实的回答:“荣是荣的,但就是……头疼脑热求医生的几率更大,我们还喜欢玩赛车,万一哪天有个好歹,还得求到星河哥头上呢。” 严星渝:“……”你们他妈真是一群现实又贪生怕死的纨绔!呸! 因此等严星河那头跟小女朋友卿卿我我完之后开车过来接人时,一进门就被一群小年轻热烈欢迎了一回,“星河哥,坐下一起喝杯酒啊?” “还要开车,你们也是,回去的时候叫个代驾,记得开到停车位上还得熄火。”严星河温声提醒了句。 一群半大的小年轻立刻点头应是,正要说自己绝对不违反交通规则,就听见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道醉醺醺的声音:“星河哥?星河哥哥?在……在哪里……星河哥哥……你在哪里啊……你别不理我啊……” 声音中还有一抹哭腔,委委屈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谁欺负了。 包厢里的灯光没多亮,彩色的光柱群魔乱舞似的动来动去,包厢里忽然就安静下来,个个都面面相觑。 啧啧啧,这秦大小姐可真是到了黄河心都不死啊。 叶明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艹!我他妈就该让我妈来看看,看看这老女人的真面目!” 他跟严星渝一边大,秦曼莉跟严星河同龄,可不就差了好几岁了么,都说了他不喜欢比自己大的,偏偏他老妈非说什么女的大点没关系,哪里没关系了,他都决定好了就算八十岁也还喜欢十八小姑娘的! 严星河听见这个声音,借着光看过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眉头一抬,声线平平的道:“一会儿记得送回去,不然被人捡尸了他们家要找上你们,麻烦。” 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点烟火气都没沾染,严星渝心想,要是他哥现在就看到那个视频,肯定就不是这模样了。 “星渝,回去罢,明天带你去你嫂子家吃早饭。”严星河的目光收回来,再跟严星渝说话时就温和了许多。 严星渝笑嘻嘻的站起来跟小伙伴们道别,然后好奇的问:“哥,干嘛去我嫂子家吃早饭啊?” “去帮她拍下周的视频,顺道儿。”严星河应道,声音里有些笑意。 包厢里突然传来一阵震天的哭声。 严星河并不关心背后的包厢里发生了什么事,严星渝也不关心,“阿蒲跟南南送回去了?” “没,他们俩留你嫂子那补作业呢。”严星河摇摇头,暑假还有两三天就结束,几个孩子还攒了一堆作业没写完,老师还千叮万嘱必须写完作业才给新学期注册。 他刚才离开糖水铺的时候还听见何天拿着棍子在骂儿子:“你就是老天爷派来克我的,你还好点,没让我脑溢血,赶紧写啊兄弟!” 阿蒲跟南南哪儿见过这阵仗啊,吓得一批,赶紧跟着一起写起作业来,严星河一看他们的反应,果断就把他们扔那儿了,“写完作业我再来接你们回去,乖。” 俩孩子:“……”你不是我舅舅,你是魔鬼!!! 严星渝听说以后只是哦了声,他很沉得住气,一直到回了严星河住处,喝上醒酒汤了,这才状似好奇的问起:“哥,我嫂子那腿伤真的没办法恢复如初?”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严星河还是实事求是的道:“基本不能,她是同部位短时间内反复受伤,基本是上一次没有彻底恢复就又一次受伤,她第一次受伤以后就不该那么早开始排练,第二次……怎么可能。” 严星渝点点头,突然声音严肃了起来,“哥,有个事儿我一定得告诉你。” 严星河弯腰把前一晚被孩子们扔得到处都有的玩具和杂志捡起来扔进收纳箱里,头也不抬的道:“说。” “我听到了个消息,说嫂子受伤其实另有隐情。”严星渝说完就紧盯着他哥,想看看他哥到底什么反应。 严星河听到这句话,明显的愣了一下,然后直起身来,好看的眉头紧蹙,面色有些发沉,“你详细说说?” 他的神色里还有一丝疑惑,严星渝一看就笑了,有些得意的掏出手机来,“哥,我跟你说哥,这回我可立大功了,有了这个证据,肯定能让三婶看穿她的真面目。” 他边说边调出视频来。 严星河先是微怔,还没立刻想明白,就听到视频里传来的对话,无比清晰,背景音里只有包厢里音响放的伴奏。 当他听到秦曼莉跟没事人一样得意的说起自己如何算计了何秋水,他的呼吸突然加重,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心底涌起一股戾气来,恨不得穿越进视频里,一把掐死这个贱人! 但几乎同一时间,他的背后爬上了一股凉意。 这个年轻的女人,出身富贵,生活优渥,几乎算得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就能心思这么歹毒? 是人性本恶连后天教化都无法让她向善,还是她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算计和龌蹉的环境里耳濡目染? 严星河不知道,他也不稀罕知道,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想让秦曼莉,甚至是秦家付出代价。 “把视频发群里给奶奶他们看看。”他声音沉重,又有些讥诮,“@一下我妈,让她看看这些年捧着她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严星渝一听这话,就知道他哥气狠了。 严星河的确气极,甚至头一次觉得,自己学医或许是错的,医生要爬上去的时间太长了,他应当从政或者从商,掌握权财,不至于现在要处处受到掣肘。 但好在,他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严星渝发出去的视频仿佛在平静的严家投下了一个深水鱼雷,顿时炸出了所有人。 “严克用:这说的是星河小女朋友?秦家丫头害了人家?” “严老太太:我就知道这不是个好的,@杨艺老三媳妇你瞅瞅你眼瘸成啥样儿,打脸不,啪啪的。” “星澜:这也太不要脸了,别说因爱生恨,秋水受伤的时候可还没跟星河在一起呢。” “方续存:又是一桩熟人作案。” “星池:这也太狠了,不救人就算了,还特地踩人一脚,简直就毁了人一辈子,换个心理素质不够好的人,说不定早就自杀了!” 严星河看到这一句,心头一跳,忽然想起何秋水住院时曾经消沉的情绪,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疼到他觉得就要喘不上气来。 他知道的,如果不是还惦记着老何,她可能真的会走不出来了。 “严克农:@星渝 儿子,这个视频你拍的?你去哪儿拍的?” “严克文:@星渝 消息够不够真?” “星渝:我今天跟我哥还有嫂子吃了饭,然后就去聚会了,一进门就听见秦曼莉说醉话,我就趁机拍了,陈老幺跟叶明他们都在场,十几个人呢,你们问问去呗,我虽然讨厌她,但也不至于冤枉她啊!” “星渝:可太恶心了,幸亏这种人没做我嫂子!” 这是明着怼他三婶了,偏偏杨艺还看不出来,看到自己喜欢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子竟然除了撒谎以外还心肠如此歹毒,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片真心喂了狗! “杨艺:这也太坏了!我都没她这么坏!我还不害人呢!” 严家众人:“……”合着你还有点自知之明啊??? 严星河看到他妈发的这条信息,都快气笑了,一看就知道她觉得自己是没错的,错的是秦曼莉,一直都在哄骗她! 他这老母亲吧,书念过不少,道理也都懂,但……人傻就是傻,傻病是没药医的,偏偏这傻子还日常觉得自己特聪明,这就有点要命了:) 这时候有人问严星河打算怎么办,他想了想,“我想先跟秋水说说,看看她有没有别的想法再说。”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对付秦曼莉了,除非何秋水阻止他。 可谁都知道,何秋水是不可能阻止的,她原本有大好的前途,她要是没有因为救队友第一次受伤,没有在第二次受伤时被人为加重伤势,或许一切都不同。 她或许会彻底恢复如常人,然后假以时日,她应当会是个很出色的舞蹈家,可被秦曼莉这一搅和,什么都没了,报复回去是理所当然的。 就连杨艺都没法因为不喜欢何秋水就要她放过秦曼莉。 众人只道有需要帮忙的话可以告诉家里,严星河简短的回了个“好”字,就没再继续了。 过了一会儿,严星渝又发了个链接,“嫂子上热搜啦!” 另附一张截图,用红色下划线标注出一个热搜话题,#桂棹新专mv女主角#。 大家点进去一看,是著名歌手桂棹发了条新微博,是一条简短的歌曲预告,“桂棹v:新的主打歌《桃夭》,感谢女主角何老师@糖水铺的小舞娘的编舞和出镜。” 第九十一章 桂棹这次发行的新专是一张ep, 只有六首歌,主打歌就是何秋水作为女主角参与mv拍摄的那首《桃夭》。 专辑名字也叫做桃夭, 封面有些粉色调, 桂棹一身黑衣,背景是灼灼桃花树下一个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身着繁复的大红衣裙,手执纨扇, 正微微仰着头看面前的花树, 露出清艳的侧脸,发间的步摇微微垂落。 严星河看到剪辑出来的专辑预告视频, 一眼就认出那个背影是何秋水的。 “哥, 我嫂子怎么跟大歌星搭上了?”严星渝好奇的打听道。 “因为她跳舞跳得好呗。”严星河笑着回答他, 声音比之前听说秦曼莉给何秋水下绊子时要轻快得多。 严星渝闻言立刻点点头, 顺着他哥的话狂吹他嫂子的彩虹屁, 果然看见他哥面色越来越缓和。 总算暂时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但他只要一想到早晚有一天秦曼莉要倒霉, 他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早在桂棹微博发出前一个小时,他就通知了何秋水,让她到时候也转发一下微博。 何秋水没想到他这次新专出得那么快, 总觉得mv才拍了没多久。 但她立刻又期待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拍歌曲mv, 很想看看自己在片子里头是什么样的。 所以桂棹的微博一更新, 收到特别关注更新提醒的何秋水立刻冲上去转评赞三连, “糖水铺的小舞娘: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我也算是追星成功的一个了哈哈哈[大笑]” 不仅她自己的粉丝感到惊讶,桂棹的粉丝同样如此,因为此前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有。 但好像这个意外之喜的效果还不错, “我现在就恨自己没学个拿得出手的特长, 不然我也能追星成功[柠檬]” “柠檬树下你和我[狗头]” “小姐姐好漂亮啊,吸溜~” “服化道还是那么精美,不过话说回来,小桂子这次的主打歌mv风格是不是变了?” “同感觉变了+1,以前更多是用拍电视剧的方式讲述歌曲故事,这次加入了舞剧的感觉,好像预告里有女主角的独舞。” “这个小姐姐是不是之前用《烛影摇红》跳舞被小桂子点赞过的那个?” “去了一趟小姐姐的微博回来,是她是她就是她。” “那个独舞的镜头好眼熟,我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桂棹有个用来网上冲浪的小号,截了评论发给何秋水,“你说他们能不能把你的原作扒出来?” 何秋水还没回复呢,就已经有网友开始科普了:“@糖水铺的小厨娘小姐姐原名何秋水,毕业于容城舞蹈学院,师从汉唐舞大家张从真,视频里独舞的镜头出自小姐姐自己编舞的同名作品《桃夭》,同系列舞蹈还有《蒹葭》和《关雎》,原本是独舞,后来被编入舞剧《诗三百》,完整视频指路[网址链接]” 她也截了个图给桂棹:“[你说呢.jpg]” 桂棹:“[优秀.jpg]” 这边热热闹闹,另一边的“红云”包厢里,组局出来浪的纨绔们要各回各家了,临走前众人也没忘了秦曼莉。 “叶明,你送她回去呗?”陈老幺推推小伙伴道。 叶明有些不情愿,“……烦死了,我还想去酒吧呢。” 陈老幺踢了他一脚,“你带人家来的,不送回去,万一真被捡尸了,怎么跟人家家长交代?” 叶明这才撇着嘴上前提起秦曼莉,扔给一旁两个女生,让他们扶着下楼。 白天刚下过雨,夜风就有些凉,风一吹,酒就醒了不少。 这群纨绔们家里都是有司机的,叫人来接就是了,秦曼莉刚被人塞进叶家的车里,就有些清醒了。 她听见叶明对司机道:“先去秦家。” “唔——”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慢慢的睁开了眼,随即觉得有些恶心,抬手一把捂住了嘴。 “停车!快停车!”叶明见状连忙喊了声,然后回头骂了句脏话,“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吐我车上啊……” 车子“吱呀——”一声在路边急刹车,秦曼莉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车门就跌跌撞撞的冲了下去,对着路边的垃圾桶大吐特吐。 叶明再不耐烦,那也是担了送人回去的任务的,只好认命的拿了瓶水下车,拧开盖子递过去,“呐,漱漱口。” “谢谢。”秦曼莉低声应了一句,有些感激似的接过去。 看着她有些憔悴发白的脸色,叶明心里突然觉得怪怪的,这么一个看起来温柔柔弱的人,竟然会做那种事,真是…… 可怕,他亲妈还想让他们结婚,现在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了:) 等上了车,他转头不住地打量着秦曼莉,将她看得心里毛毛的,“怎、怎么了……我……” “哎,问你个事儿。”叶明摸摸下巴,问道,“何秋水是谁啊,你干嘛让那什么、宋颖帮你去算计人家?” 秦曼莉顿时大惊失色,“……你胡说些什么!?” “谁胡说了!”叶明顿时就不高兴起来,“所有人都听到了,又不是只有我,我至于为两个不认识的人胡说么。” 秦曼莉微怔,随即面色一厉,“刚才我喝醉的时候你们对我做了什么!?” “说!你们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叶明震惊了,“艹!老子犯得着给你下药?” 他边说边摇下车窗,任由夜风吹进车厢,“你清醒一点,是你自己说出来的,人家严星渝随便问一下你就什么都说了,关我们屁事啊!” “严、严星渝?”听到这个名字时秦曼莉一怔,“你、你们……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你有病啊,这个局本来就是为他组的,你没打听?”叶明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 秦曼莉的脸色顿时就惨白一片,严星河跟何秋水在一起以后,虽然说好了会逼他们分手的杨阿姨迟迟没有动作,但她还是满怀希望,甚至已经开始看婚纱样式。 要是能穿着最美的婚纱嫁给他,就好了。 可是直到这个月初的某一天,父亲从京市回来后突然让母亲给她安排相亲,让她不要再惦记严星河了,她才突然惊醒,过去这么久了,杨阿姨那边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严星河的婚事杨阿姨其实是做不了主的,因为严家还有地位尊崇的老太太! 回过神来她就开始跟她妈闹,要她去找杨阿姨,却被父亲狠狠骂了一顿,“你不要再想着嫁给严星河了,以前就算了,既然没成,那就不要再想,现在我绝不可能跟严家联姻!” 她还有些发懵,等父母回房不知说了什么之后,母亲再出来,竟然也劝着她放弃,“算了罢,要是他有心,就算是石头心,这么多年也捂热了,可是你看看现在……算了罢。” “……为什么?”她不解的望着母亲,泪流满面,“你以前都支持我的呀,还答应找vera wang替我做婚纱……” 她闹得凶了,母亲才遮遮掩掩的告诉她,“严家和我们立场不同……你爸爸很难做的……小莉你要听话,一个男人而已……” “可是我喜欢他啊!我喜欢了他十几年!”她崩溃的大哭,用尽一切办法想让父母答应去找严家人谈婚事,绝食都闹出来了,可是都无济于事。 她跑出来过,可是严家没有人,杨阿姨早就同老太太出远门避暑了。 为了断掉她的念想,父亲授意母亲尽快替她安排相亲,“把她嫁出去,我绝不允许有任何人做我的挡路石,女儿也不行!” 她被父亲的绝情吓坏了,终于老实下来,于是就有了今天和叶家人的见面。她知道叶明不喜欢她,但他还是同意了待她一起出来玩,她内心郁闷难解,也就来了,可是她到了之后只顾着喝酒,哪里会知道严星渝会来。 更没想到他会特地套自己话! 明白过来这一点以后,她的心里越发觉得有苦难言,严星渝知道了,是不是严星河就知道了?毕竟他们兄弟俩感情那么好。 “哎,你还没说呢,何秋水到底是谁啊,你要那么针对她?”叶明又问了一遍。 “关你什么事!”她忽然尖叫着吼了起来。 尖厉的声音吓了叶明一跳,他冷哼了声,“不说就不说,我自个儿问严星渝去,哎,我可告诉你,当时大家都听着呢,而且严星渝还拍了视频。” 他说着啧啧有声,“大家都知道了,这下有好戏看喽~” “……什么?你说什么!?”秦曼莉震惊的看着他,“你说……视频?” 叶明耸耸肩,“是啊,录了视频。” 秦曼莉的神色顿时变得怔仲,有种灰败的惨白,眼泪无声无息的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完了,这下真的完了。 她再也不可能接近严星河了。 那个年少的梦啊,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破碎开来,耳边还有人在说:“你也是个傻的,做了坏事居然还说出来了,也不藏好点,啧啧啧。” 她梦游似的回了家,回过神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母亲,到了这时,她的母亲叶女士才知道,原来自己女儿之前都做了什么,顿时大急,“不行,我要去严家和叶家,这件事不能外传,不然你的名声就毁了!” 或许豪门会要一个毫无背景的媳妇,但却不会有哪家肯要一个毁了名声的媳妇。 “不用了……妈,当时很多人都在场……”秦曼莉说着,眼泪又下来了,最终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但却不是因为后悔做了这件事,她哭的,是自己居然把这件事说出来,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又被严星渝留下了把柄。 叶女士听说当时都有谁在场以后,也傻眼了,十几个人,个个都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孩子,背后势力基本囊括了容城大半个豪门圈子,她就算想封口也封不了啊! 母女俩傻眼的同时,叶明已经在跟严星渝打听这件事里的主人公到底是谁了。 除了他以外,还有不少人来问,严星渝可没有替秦曼莉隐瞒的打算,大大方方就说了:“宋颖我不认识,但何秋水是我嫂子。” 又机灵的道:“来啊,关注一下我嫂子的微博捧捧场呗。” 小伙伴们:“?????” 事实证明,从来都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这天都还没亮呢,容城上层社会大大小小的人家,就都知道了秦家大小姐为了争风吃醋不择手段针对严家未来大孙媳妇的丑事了。 虽然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但秦曼莉却百口莫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好名声就这样毁了一大半,又被父亲大骂一顿,更是心里难受极了。 至于和叶明的相亲,当然是不了了之了。 而就在这时,秦家大房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堂哥要结婚了,正在四处派请帖。 这大红的请帖,竟然也通过方家,有一张到了何秋水的手里。 第九十二章 “这是谁的请帖啊?”何秋水抱着个篮子在挑绿豆, 伸头看一眼方云彤带来放在桌上的红色纸片,“你要结婚啦?” “我都分手了还结个鬼。”方云彤翻了个白眼, 这才道, “是我一个同学结婚,给我跟我哥下了请帖,我哥不想去, 就给你咯。” 何秋水有些茫然的眨眨眼, “你同学结婚,为啥给你哥派帖子?为啥他不肯去, 就让我去?” “人家不会不高兴么?”何秋水觉得这个逻辑无法自洽。 方云彤清清嗓子, 有些不好意思, “怪我没说清楚。” “是这样的……”她喝一口水杯里的夏枯草茶, 笑着说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有个大学室友, 毕业以后去当了空姐,半年前认识了秦家大房的长子秦仲宜,现在要结婚了, 给我派请帖是因为我们是室友, 给我哥派是因为……”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追过我哥, 我哥没看上她。” “哦——”何秋水听明白了, 恍然大悟, 说白了就是嫁得好了, 一来是炫耀,二来是出气,告诉那人, 看看, 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现在我叫你高攀不起。 秦家何秋水也知道,秦曼莉家么,有出息的是大房,据说是在京市当官的,比秦曼莉他爸高了好几级,以前曾听她得意的说过她大伯家没女儿所以特别疼她之类的。 见她懂了,方云彤就继续道:“原本我哥不去,我就也不想去,但我妈说毕竟有来往,还是要去一个人送送礼,至于多出的帖子就带你过去。” 她看着何秋水笑道:“秦家婚宴邀请的人到时候我爸生日也会请的,你先提前去认个脸熟,到时候也轻松点。” 方斌会在自己的五十九岁寿宴上宣布何秋水的身份,这是两家早就决定好了的。 何秋水不愿意叫爱护自己的舅舅舅妈心意落空,于是点点头,“那行,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嫂子!”何秋水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道清越的男声。 何秋水连忙扭头去看来人,见是严星渝,愣了一下,“你自己过来的,还是严医生……你哥跟你一道?” “我哥在后面呢。”严星渝一边应一边走进来,看见方云彤,礼貌的朝她笑笑。 何秋水站起来,朝大厨房喊了声老何,“严医生的弟弟来了。” 老何还没出来呢,就看见从院门的方向突然蹿出来一道橘色的影子,小胖扭动着圆滚滚的身躯,飞快的从他们脚边跑过去,然后站在门口,耳朵向后靠,摆出飞机耳的模样来。 它身子一矮,等严星河靠近了,就突然起跳,一跃而起扑进他的怀里,喵喵喵的叫着。 “嘶——你怎么又重了……”严星河被它撞得胸口一闷,强忍着想翻白眼的冲动抱住它往里走。 它伸着脖子想去舔面前这人,却被他闪开,顿时有些着急,哼哼唧唧起来。 虽然它重,但它还勉强算个小奶猫,声音奶唧唧的,严星河听了又不落忍,于是亲亲它的脸,这才把它哄住了。 但何秋水就凶,她朝严星河招招手,他揣着只猫走过去,一靠近她就伸手,捏住了小猫咪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拎了下来,往地上一放,“老实点儿,你去刨土坑了还好意思去抱人家,爪子脏不脏?” 小猫咪蹲在地上舔舔爪子,喵呜一声,很不服气似的,叫完了就跑。 “你别凶它了,别气着自己。”严星河笑着劝了句,甚至都不诚心,就随便一说。 严星渝举着手机拍下了这一幕,发给大家看,乐得嘎嘎的,何秋水心想,有这么可乐吗??? 然后她抱着疑惑的心情,把这个小视频发到了微博上,文案写的是:“我诚心发问,这个场景很好笑吗?” 粉丝们以为她发了新的舞蹈视频,正准备吹彩虹屁呢,结果点开一看,就看到一只圆滚滚的大橘跳进男人的怀里要亲亲,对自己的体重一点逼数都没有,可是哪里好笑了? 直看到视频最后大橘被质问后的表情,众人这才知道笑点在哪里,“u1s1,真的好笑。” “主子这也太差别待遇了叭,一个仿佛独得恩宠的贵妃,另一个就像不得帝心的正宫[狗头]” “不懂就问,所以这位贵妃是……” “听声音应该是博主的摄影师小哥哥,听说是朋友。” “楼上的,我觉得你少打了个男字[狗头]” 网络上的讨论当事人并不知道,严星河进门以后老何也出来了,何秋水指指严星渝道:“这是严医生的弟弟,叫星渝,至死不渝的渝。” “名字怪好听的。”老何笑呵呵的让他坐,又问,“你们几个吃早饭没?” 严星渝摇摇头,理直气壮道:“没呢,我哥说的,带我上嫂子家吃好吃的。” 何秋水下意识的去看严星河,就见他一脸无语的望着严星渝欲言又止,倒是老何很爽快,“那你等等,给你弄点吃的。” “你吃不吃豆花?”何秋水想了想,戳戳严星河的手臂。 严星河这时正拿着桌上的请帖在看,闻言目光顿了顿,点点头,“好呀,谢谢秋水。” “彤彤也一起吃罢,你要甜的还是咸的?”何秋水点点头,又去看方云彤。 方云彤正在逗二白,头也不抬的应:“甜的,要花生粉那种。” 何秋水哦了声,这时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们做介绍,于是又忙对给严星河道:“这是云彤,舅舅家的表妹。” 严星河点点头,笑着打了声招呼,“方小姐幸会。” “严医生幸会。”方云彤也回了声,笑道,“以前有幸在采访的时候见过你一两次,没想到有一天回成一家人。” 严星河笑笑,没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只道是世界很小。 一直到四个人面前都有吃的了,严星河才问请帖是怎么回事,方云彤又解释一遍,然后顿了顿,“严家应该也收到请帖的,不知是哪位过去?” 严星河是没收到请帖的,自从杨艺跟老太太去度假以后他就没回过家属院,自然也不知道那边有没有收到请帖。 “我还没看到帖子,也不知道是谁去赴宴。”他有些抱歉的回答道。 方云彤耸了耸肩,“我还以为你会去,那样的话就能带带秋水啦。” 严星河闻言微怔,看了眼何秋水,有些疑惑。 “下个月中舅舅做寿,决定介绍我给大家认识。”见他看着自己,何秋水忙解释道。 严星河听到这个,眼睛顿时一亮,“是么?那可真好。” 那个时候杨艺跟老太太也应该回来了,正好可以和他一起见证那个时刻,那样的她,一定很美。 何秋水不太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些兴奋,愣了一下,然后问他:“豆花的萝卜干够么?” 严星河笑笑,伸手揉揉她的头。 白天的事很简单,只有一件,就是帮何秋水拍视频,不过这次有些特殊,平时拍摄时只有他们俩,今天却多了两个围观的。 不过何秋水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舞蹈演员,对于观众的目光她是很适应的,甚至会因为有了观众,从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强烈的表现欲来。 越是看的人多,她的表现就越好。 这次选的片段出自讲述了江南春光中一群年轻女郎在河边浣纱的《浣溪沙》中的一段,节奏欢快优美,乐曲声起是雀鸣啾啾,天地从沉睡中醒来,年轻的女郎们聚在西边,一边工作一边嬉戏,一派热闹景象。 直到日光西斜,是一天中最后的热闹,“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此后越来越安静,天地又进入了梦乡。 短短几分钟的舞蹈,何秋水来回拍了四五次分解动作,严星河才采足了素材,然后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回答上一个视频下面观众留言的问题。 严星渝跟方云彤两个以前没看过她的现场,觉得视频那么好看有一部分原因还可能是因为后期制作,可何秋水的功底之扎实却着实震住了他们。 其实何止她的身段优美动作流畅富有美感,就连她脸上的表情也恰如其分,一颦一笑仿佛她就是那个浣纱女一般,而这,还是她没有带妆时表演的。 要是带了妆,有了舞伴,这一出戏该多么的动人,方云彤跟严星渝二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但又立刻泄了气,她已经不太可能重新回到万众瞩目的舞台了。 他们想得到的事,严星河自然也想得到,他还想到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秦曼莉,就算不全是她的责任,她也该背一大半。 顿时眼睛一暗,又立刻笑了起来,“我来念问题……” “我来我来!”方云彤立刻举手要抢这项工作。 严星渝贪玩,也要加进来,最后严星河退出,他们俩轮流来念问题。 其中一个问题很有趣,“小姐姐好,我是个刚刚开始学习舞蹈的初学者,经常发现一支完整的舞蹈动作太多了,请问你有什么好的记忆方法吗?” 何秋水眨眨眼,“我以前刚开始学的时候,也经常记不住动作,所以我会自言自语的巩固记忆,一开始是用拟声词,哈~啊呀~这样,后来我就随便了,提醒自己到这里拨一下到那里薅一下,根据大概动作来罢。” 她说得一本正经,听的人都快笑疯了,“我满脑子就是那个会跳舞的羊驼精。” 何秋水:“……”不许笑!真的很有用的:) 视频拍完以后,听说几个孩子的暑假作业终于补完了,方云彤跟严星渝就带着他们在外面玩。 何秋水没有下楼,只靠在练功房的窗边,看着严星河收拾东西,笑眯眯的。 然后听见他忽然说了句:“秋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何秋水愣了一下,“……什么事啊?” 怎么看起来他的神色这么郑重,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你先过来。”严星河朝她招招手。 何秋水哦了声,顺从的走到他身边,然后被他拉着手坐到地上,“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听了以后不许冲动。” 他脑海里忽然闪过第一次带她见杨艺那天,在恒泰广场她跟那个孩童母亲之间的冲突,张牙舞瓜的,凶得很。 何秋水愣了一下,脸红了红,“我是那样不理智的人么?真是的。” 严星河笑笑不置可否,她便觉得他小瞧了自己。 可是等她看完严星河给她看的视频,知道自己第一次受伤是被秦曼莉算计的,第二次受伤也有她的落井下石,顿时就不理智了。 “这是什么辣鸡玩意儿!?没这么恶心人的,她贱不贱呐!”她气得要命,脸都涨红了,“不行,我要去找她算账!妈的!” 说着爬起来就要往外走,严星河连忙一把搂住她的腰,“冷静,冷静,囡囡你听我说,先冷静……” 何秋水气疯了,连他改了对自己的称呼都没发现,不仅气得脸红,连眼睛都通红,“她怎么能这样,我怎么就得罪她了?她至于这往下狠手么……” 赶她下台就算了,怎么还能绝了她重返舞台的所有可能,“我都快想自杀了,她……她……” 严星河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心里揪成一团,可他还是强迫自己充当起理性的一方,“囡囡你先听我给你讲,她做得不对,她坏,可是你现在还没有能力对付她,因为她姓秦,你要明白这一点。” 何秋水揪着他的衣摆,委屈极了,“……那我就只能吃亏?” “怎么会呢。”严星河抬手擦擦她的眼泪,“你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的动用严家的力量,可是我可以啊,你乖,这件事交给我,好不好?” “我会替你讨个公道的。”他轻轻的替她拭干眼泪,然后将她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的抚着她的脊背,“你只需要知道这件事就可以了,其他的,我会替你做,总有一日她从你这里拿走的东西会吐出来。” 何秋水把脸埋在他怀里,无声的哭了半晌,然后用力的点点头。 第九十三章 得知秦曼莉曾经对自己做过什么事后, 何秋水狠狠哭了一场,严星河没有劝她别哭了, 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像哄孩子一样。 他又想起何秋水住院时的那几个月,她从一开始的不肯面对,到躁郁消沉, 再到后来的努力调整, 她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变得乐观,最后接受了事实。 可是突然之间, 她知道自己其实或许并不需要离开舞台, 而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让她失去那一切, 又怎么能愤怒委屈。 她没有崩溃, 严星河都觉得她已经很坚强了。 他的神色几经变幻, 尽管面若寒霜, 但语气还是很柔和,“乖,囡囡乖, 哭累没有?” 何秋水趴在他怀里, 眼泪流成一条河, 浸透了他的衣服, 声音呜咽着点点头, “……嗯、累、累了……嗝。” 严星河替她拍拍背, “那就不哭了好不好?还是要喝了水再哭一下?” 何秋水:“……”还有这样劝人的??? 她睁着哭得通红的眼, 有些茫然的看着严星河,捏着他衣服的手不自觉的揉搓着,把那一小片布料搓得皱巴巴的。 严星河也没有阻止她, 只问:“要不要给你找点冰块敷敷眼睛?” 何秋水一面说好, 一面不肯让他走,难得的露出柔弱纠结的姿态来。 严星河也没要走的意思,打电话叫严星渝帮忙取上来,温妮也没问要来做什么,就用杯子铲了一杯给他。 他进了练功房把冰块递给严星河,出来的时候遇到跟上来的方云彤,“秋……” 她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严星渝捏着一点袖子硬是拽走了。 “干嘛,他们在里面……”她一边跟着走一边不住回头看,练功房的门都关上了,可是…… 为什么要关上呢??? 严星渝扯着她到了阳台,这才低声道:“你别进去,我嫂子这回委屈大发了,我哥正哄她呢。” “……怎么了就受委屈了?”方云彤一愣。 严星渝于是低声跟她说起秦曼莉的事,把方云彤听得目瞪口呆,“……原来、是她……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啊?” “可不就是么,不过这回穿帮她也讨不找好。”严星渝冷笑一声,“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倒霉在后头呢,我跟你就是提醒一下你,下周你们不是去秦家大房的婚宴么,她肯定也在,你们小心别吃亏就行。” 方云彤连忙点点头,“我记得了。” 她顿了顿,“可这事儿……要跟我姑父说么?” “这个得我嫂子做决定吧。”严星渝挠挠头,“她要是不想说,咱们就当不知道呗,省得他们担心。” 况且老何他们知道后除了生气,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方云彤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练功房里,严星河把冰块用毛巾包了,轻轻的给她敷到眼睛上,问道:“这件事你要不要告诉何叔跟你哥你嫂子?” “……不了吧。”何秋水咬咬嘴唇,伸手摸了摸凉凉的毛巾,自己接过来敷着,“说了又怎么样,让他们平白担心罢了。” 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们家是奈何不了秦曼莉的,也正因为拿捏着这一点,秦曼莉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严星河抿着唇低低的嗯了声,伸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别担心,早晚有一天……” 他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敷了二十分钟,觉得眼睛好多了,何秋水这才拿开毛巾,严星河收拾好东西,又看了一下她的脸,觉得没大碍了,这才开门跟她一起出去。 一出来就见方云彤迎了上来,她搂着何秋水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那种贱人以后肯定会遭报应的!” 顿了顿,又咬牙道:“等着,回去以后我让我爸以后再也不做他家的衣服了!” 何秋水有些勉强的笑着点了下头,“多谢你关心,不过……” “不用这样麻烦舅舅了……”她的眼睑微微垂着,“干嘛要跟钱过不去,涨价不就好了么,一码归一码。” 方云彤眨眨眼,“……有道理。” 她的内心突然有一个想法,啊,我姐果然很有做生意的天赋。 下了楼以后何秋水的脸色就恢复正常了,主动跟来吃糖水的街坊们打招呼,陆婶看过来,奇怪的咦了声,“阿水你眼睛怎么了,红红的?” 老何刚好出来,闻言也看了过来,何秋水哦了声,“有小飞虫飞进眼睛里了,我揉的。” 目光不闪不避,神情坦然,又道:“我得喝杯水,说话太多我嗓子都哑了。” 老何看了她两眼,确定真没事,就道:“还有绿豆马蹄和马蹄爽,你要不要喝一碗?” “好啊,我要马蹄爽。”何秋水应了声,笑眯眯的。 严星河这时才发现,原来她要真有心想瞒住一件事,是连跟她朝夕相处的老何都会被骗过去的。 店里客人不算多,外卖业务倒很繁忙,何天提着两箱外卖出去,有个人和他错身而过,走了进来。 何秋水抬起头来,“欢迎光临……咦,林医生?” “弟妹下午好。”林枚笑盈盈的走进来,手里还牵着个八九岁大的小姑娘,跟他生得很像,就是脸有些圆,看起来很可爱。 第一次听人这么叫她,何秋水忍不住脸红了红。 严星河听到这声音,也放下勺子转身看过来,“老林?你回去加班?” “中午的时候59床大抢救,我过来看看。”林枚一面解释,一面在他旁边坐下,然后示意女儿,“去,跟阿姨说你要吃什么。” 小姑娘仰头看看墙上贴的图片,然后脆生生的跟何秋水道:“阿姨,我要两份红豆双皮奶。” 小孩子的声音清甜,何秋水听了也觉得心情好了些,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好的,两份红豆双皮奶,总共二十四块钱哦,现金还是扫码?” 小姑娘没有手机,转头跟她爸爸要了二十五块现金递过来,何秋水把一枚一元硬币和一个号码立牌递给她,她就在林枚身边乖巧的坐着了。 白瓷的碗碟匙羹,装着乳白色的双皮奶,上桌前再满满浇上一勺煮得开花的红豆。 林枚一边吃着红豆双皮奶,一边同严星河说起之前用ecmo机救回来的那个家属,“成功撤机了,不过还真的有失忆,老姚说他记得自己昨天还在跟同事喝酒喝醉了,但他家里人却说这是上个月的事。” 严星河笑了声,又关心道:“病因查出来了么,是不是布鲁加达综合征?” 林枚点点头,“就是这个问题。” “那可能还是需要装一个心脏起搏器,好预防二次复发。”严星河听了就道。 严星渝不知道是什么事,缠着他又说了一遍,严星河只好又说一遍,可能事情经过太过跌宕,这下连隔壁桌的街坊都忍不住转脸过来认真听了。 何秋水坐在柜台后面,看着他有些笑意的侧脸,忽然想,是不是该谢一下秦曼莉,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能享受到今天这样清闲自在的日子。 严星河有些记挂着何秋水去婚宴的事,怕她跟秦曼莉见面时忍不住做出什么不划算的事来,他在想要不要去弄一张请帖。 但就有那么巧,晚间回去后,老太太打来视频电话,只说了一件事,“秦家大房娶媳妇,星河你跟你妈一起去,我就不回去了。” 又道:“送的礼不必太贵重,跟别人一样就是了,你要是想,还可以带上秋水一道,给你做女伴也好,省得总有人盯着你的婚事。” 老太太其实是担心的,秦曼莉的丑闻一出,她再进严家就不可能了,严家长孙的婚事就成了个香饽饽,还是早点把何秋水带出去遛遛,省点麻烦事。 那头杨艺说了句:“干嘛就带她啊,她还不是星河媳妇呢,女朋友而已。” “女朋友就不能带去那种场合了吗!?”老太太白了他一眼,“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要庆幸星河有女朋友了,不然去那里找个名正言顺的挡箭牌。” 严星河听到这里眼皮一跳,“奶奶,您的意思是……” “这次去了以后,跟秦家就不要走那么近了。”老太太淡淡的交代着,“一来是那妮子心性不好,二来秦家搭上了京市赵家的线,既然如此,那就和咱们家不是一条船上的了。” 京市赵家,就是之前说过的荣华里赵家,跟何秋水老师张从真关系匪浅的那个赵家。 严星河想起隐约听说的一些信息,问道:“这是二叔明年有机会进中央了?” 老太太闻言笑眯眯的点点头,“是啊。” 这就难怪她会担心自己的婚事被人盯上了,严星河笑了起来,“也真是巧了,白天见到方家的方云彤,她还说要带秋水过去,多了一张请帖。” “是吗,那可真是巧了,你们就一块儿去罢。”老太太笑呵呵的道,又叫杨艺,“人家第一次去那些场合,你是长辈,要大气一点,关起门来你怎么作都行,出去了你们就都是严家的脸面。” 杨艺也不是真的不识好歹,闻言还是哦了声,有些蔫蔫的,但倒没什么不情愿的意思。 严星河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兴奋,这可是他跟何秋水第一次一起在人前亮相,意义总是有些不同的。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何秋水,何秋水愣了一下,然后松了口气,“……那我就不怕了。” 不是方云彤不靠谱,而是何秋水有些担忧,毕竟她不可能一直陪着自己,但她又偏偏不认得其他人。 加上还有秦曼莉,何秋水目光一暗,她怕当想不顾一切抓花她那张脸时方云彤摁不住自己。 “我都不想去了,不想看见她。”她嘟囔了一句,声音闷闷的。 严星河却笑道:“去,怎么不去,咱们打扮得漂漂亮亮高兴的去,气死她。” 第九十四章 光明大饭店是容城很有名的一家高级酒店, 从高耸的铁门进去,迎面就是广场正中的音乐喷泉, 水池中央的许愿少女雕塑沉静优雅。 饭店大楼是哥特式建筑, 华丽大气,白天时有一种仿佛穿越历史的年代感,到了夜晚, 灯光一亮, 又摇身一变成了童话故事里的舞会城堡。 何秋水来过很多次这里,但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参加婚宴。 一楼大堂门口放着海报展板, 海报上的新郎新娘深情对视, 门口站着新婚夫妇和他们的父母在迎接宾客。 新娘子的迎宾纱很美, 她骄傲的看着面前一个又一个以前只能在电视上才看到的人, 他们和颜悦色的和自己道贺, 说她:“新娘子生得标致, 果然和秦大少是郎才女貌,祝你们白头偕老啊哈哈哈。” 她便红着脸,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腼腆羞涩的道谢, 然后看一眼新婚丈夫。 她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 嫁进秦家, 成为秦家的长媳, 名正言顺的享受秦家一切的金钱和特权, 她完成了最想要的阶层跨越, 从此以后,她就可以高高在上了。 这种感觉真好,尤其是看以前那些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人阿谀奉承的时候, 她想。 她远远的看见有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开了进来, 紧随其后是一辆宝石蓝的保时捷,然后听见公公对丈夫说:“严家来人了。” 丈夫问:“严家这次来的谁?他家老太太和严星河,还是严星渝?” “……看看吧。”公公沉吟片刻后应道,语气竟然有些忐忑。 她愣了一下,不是说严家是和秦家差不多的人家吗,既然这样,他们在担心什么?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那两辆车子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从红旗轿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西服的年轻男人,他细长的眼睛微微笑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气质。 他从另一边车门处接出一个跟他生得很相似的中年女人,女人穿着水绿色的改良旗袍,外罩一件同色的纱衫,看起来应当是他母亲。 公公似乎叹了口气,“看来严老太太没回来。” 就在这时,那个青年男人又走到了那辆保时捷跟前,副驾驶的门开了,他低头牵出一个穿着雾霾蓝高腰裙子的年轻女郎,和她手牵手走到了他母亲跟前。 保时捷上又下来另一个人,酒店里里外外灯光亮如白昼,她一眼就看清那是谁,方云彤。 看到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脸孔,新娘子姣美的脸上表情一顿。 “阿姨好。”何秋水之前见过两次严妈妈,可那都是去当挡箭牌的,这次可不一样,她已经是严星河真正的女朋友了,换言之…… 这可能就是她以后的婆婆了,能不紧张么,她紧张到手心都出汗了。 严星河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杨艺的目光从他们交握的手上滑过,不冷不热的嗯了声。 没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各种挑刺,但也不热络,就像对一个普通路人一样,场面顿时有些尴尬。 “妈,这是秋水的表妹,方云彤。”为了打圆场,严星河拉着女朋友的手,倒给他妈介绍起女朋友的亲戚来。 杨艺看了一眼方云彤,又看一眼,然后咦了声,“你跟小方掌柜长得不大像,倒是……” 她看了眼何秋水,然后立刻嫌弃的别过脸,“你表姐跟你哥挺像的,都挺好看、不是,就一般般!” 方云彤抿着唇差点没笑出声来,没人告诉她严医生的妈妈这么口是心非的啊:) “我长得比较像我妈,我哥长得长得比较像我爸,我爸又比较像我奶奶,秋水更像我奶奶。”她认认真真的解释道。 杨艺哦了声,脱口而出道:“那你比较吃亏。” 方云彤:“???” 严星河一看他妈又说话不过脑了,连忙道:“咱们进去罢,别耽误时间了。” 说着他就放开了何秋水的手,走到杨艺的一边,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 何秋水接到暗示,乖觉的走到杨艺另一边,礼貌的落后她半步走着,跟严星河是平行的。 可是刚站定脚,就听杨艺哼了声,“干嘛啊你们俩,我又不是老太太,滚边去,不要你们当左右护法。” 顿了顿,回头找人,“方家丫头你过来,咱们一起。” 方云彤心说这得对她表姐多不满意,才连带着嫌弃儿子哇,刚想完,就听她继续道:“进去之后跟着星河,别乱走,里头的人没几个是你惹得起的,我可不想给你收拾烂摊子。” 没有说是谁,但听的人都知道这是跟何秋水说的,她眨了眨眼睛,乖巧的点点头。 见她乖乖的听训,杨艺的心气就顺多了,转头就往酒店大堂门口走去。 严星河手肘一弯,看了眼何秋水,她抿着嘴唇一笑,伸手挽上他的胳膊,手腕上的钻石手链闪着微光。 “严三夫人,好久不见了,真是蓬荜生辉啊哈哈哈。”秦家大房的当家人是秦阔,这时拱着手满脸喜气的跟杨艺寒暄。 “是我的荣幸,要不是我家老太太不在家,怎么都轮不到我的。”杨艺笑着应道,又看了眼一旁的新婚夫妇,赞了句,“真是佳儿佳妇,你们以后有福可以享啦。” 秦阔的太太眉开眼笑的道:“哪里哪里,再怎么也比不上你家星河啊,一表人才,又事业有成。” 说着秦太太看了眼跟在严星河身边的生面孔,问道:“这就是你家星河的女朋友?” “可不么,我给他介绍的都死活看不上,一定要自己找喜欢的,随便他了。”杨艺嘴角抽了一下,又似乎觉得这样说自己会没面子,立刻又笑起来,“不过倒阴差阳错的跟方家有关系了。” “方家?”秦太太愣了愣,“德升祥的旗袍方家?” 杨艺当即点点头,笑容有些得意,“就是那家,这是他家刚认回去的表小姐。” 方家的事上层社会的人都知道了,只是还没见过这位传闻中的表小姐,没成想倒在自家儿子的婚宴上见到了,秦太太的目光微微一闪。 那边严星河跟方云彤都出示了请帖,在来宾处登记过后,正跟新婚夫妇寒暄。 严星河是跟新郎秦智远说话,先祝她新婚快乐,然后听他说:“以前还以为你早晚会和小莉在一起,没想到……” “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要在一起不必等以后。”严星河笑容淡淡的,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 方云彤跟新娘子这边要说得多一些,“恭喜啊,如愿以偿咯。” “多谢。”新娘子笑得满面春风,又问方云彤,“你哥呢,我不是给他送请帖了么,怎么没来,不会是因为那件事到现在都还躲着我罢?” 方云彤心说可不就是么,但面上还是笑容满满,“哪能啊,就你现在这身份,有秦先生难么优秀的老公,哪儿还能看得上我哥啊,他心里有数的,就是忙,这段时间我们家生意好得不得了。” “对啊,听说你家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恭喜啊。” “是啊,这就是我表姐,我姑姑的女儿。”方云彤看了一下何秋水。 “你好,祝你新婚愉快。”何秋水笑着朝新娘子点点头。 这时又有客人来了,他们结束简短的寒暄,先后进入到宴会厅中去。 秦家这次婚宴采取了西式自助餐模式,宴会厅里布置得华丽又浪漫,舞台上还写着“it was love at first sight 丨初次见面满是沦陷”的字样,到处都是从国外空运过来的玫瑰和铃兰。 这时已经来了不少的人,杨艺基本都认识,一进去就被人拉着问:“你不是在外面度假么,怎么回来了?” 然后又看一眼跟在她身边的三个年轻人,两个认得的,她儿子严星河跟方家的方云彤,至于另一个,“这是你儿子的女朋友?” 杨艺就点点头,回头挥挥手,“行了,你们自个儿玩去罢,别惹事儿啊。” 何秋水是第一次来,什么情况都还没摸清,只能任由严星河跟方云彤摆布,他们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跟杨艺分开后,方云彤遇到了认识的朋友,她也大方的介绍,“这是我表姐,姓何。” 跟她玩得好的就叫她“何表姐”,交情一般的则称一声“何小姐”,相较于方家表小姐这个身份,更多的人注意到和她走在一起的严星河。 秦曼莉苦追严星河多年始终不如意的事在这里人尽皆知,“前几天还听说她为了严星河去算计人家女朋友,这位何小姐就是那个女朋友本人了?” 有人这么说着,拿眼睛去看一旁正一件死气沉沉的秦曼莉,嗤笑了声,“真不知道怎么想的,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秦曼莉这时候哪里听得到别人在说什么,只一直眼勾勾的看着正在和人寒暄的那对男女。 那个女人,是她曾经嫉妒过的挡路石,那个男人,是她从年少时就开始喜欢的人,她看着他们手牵手的亲密模样,心如刀绞。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过去,“星河哥哥,何……何小姐,幸会。” 她可能不知道她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何秋水看着她,心里没有一点同情和怜悯,毕竟她没有对不起过她,不是吗? “秦小姐,好久不见。”她的语气很冷淡,轻飘飘的。 “你们……”秦曼莉的目光紧紧盯在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上,语气竟然有些哽咽。 何秋水嘴角撇了撇,这搞得好像自己抢了她男人似的是要干什么,她笑了笑,“说起来还要多谢秦小姐你啊,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进医院,也就不会认识星河了。” “要是以后我们结婚,一定给你送媒人红包。” 说完她还轻轻的笑了一声,朝她举举酒杯,严星河是历来都不和秦曼莉说话的,这时仍旧是不出声,等何秋水说完话后,拥着她就转身走开了。 留意到这一幕的观众们都愣了半晌,然后纷纷打听,这是哪家的小姐,怎么底气这么足,竟然敢一上来就怼秦曼莉。 “我看着她都觉得有些可怜。”有位小姐看着留在原地低着头没反应的秦曼莉,叹了口气。 她的同伴嗤了声,“你少傻兮兮的同情她,换了是你试试?要是我喜欢你男朋友,然后想弄死你,你什么感受?” “……”听听这是人话吗,这是能试的事??? 秦曼莉如何反应,严星河并不在意,他侧眼看着何秋水有些紧绷的小脸,伸手抚了抚她的肩膀,低声温柔的哄道:“不生气好不好?为了那种人,不值得,别气坏了身体。” “……我也觉得。”何秋水垂着眼,嘟囔着跟他说自己的心里感受,“我以为见了她我会想揍她的,可是看着她那么难过……我就好解气!她当了首席又怎么样,那也是我不要的!她想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哼哼!” “对,我们囡囡就是比她强。”严星河忍着笑,一本正经的夸她,然后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辫子,赶紧换话题,“这段时间老看你编辫子,喜欢这个发型?” “最近喜欢嘛。”何秋水仰头期盼的看着他,“你说好不好看?” 她的脸清清爽爽,白皙细嫩,严星河的目光落在她小巧的鼻尖上,忍住了想亲吻过去的冲动,笑着点点头,“好看,很衬你,看起来像十八岁。” 何秋水听了就得意的笑,毫不避讳在所有人面前表现跟他感情很好的意思。 这时她跟方家的关系已经传得众人皆知了,他们笑话秦曼莉踢到铁板的同时,又看似很和气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夸她和严星河看起来很登对。 何秋水笑着,很耐心的同她们讲话,举止做派都很大方,很快就有人跟杨艺说了,“你这未来儿媳妇挺不错的。” 杨艺哼了声,“也就一般般,谁叫星河跟老太太都喜欢她呢。” 听她说话的人对视一眼,没说什么,毕竟她说是不喜欢人家,可也没见脸色有什么不情愿和讨厌。 婚礼仪式这时开始了,没什么特别有趣的地方,杨艺不爱看,就四处找她儿子在那里,好不容易找到了,却看见严星河跟何秋水两个亲亲密密的坐在一张小桌边上,一人捧一份蛋糕,边吃边头挨头的窃窃私语。 真是奇怪了,都在一起快要半年了,怎么还这么的…… 她想到第一次在咖啡厅跟何秋水见面时发生的事,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啊呀,年轻人真的是……身体好:) “我跟你换,这个豆乳蛋糕不那么甜,你应该会喜欢的。” 她听到何秋水说的这句话,心里那股气忽然就有些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