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太宠我了怎么办》 死生复 已经是初春时节,因着前几日春光好,宫娥们换上罗衣,头上插戴杨枝,沉闷的宫廷深处也多了些敞亮的笑模样,可是一场寒雨,倏然间又仿佛回到了冬日。 小宫女快步从细雨中走到廊檐下,搓搓手,叹道:“哎,倒春寒。” “哎——”一向沉稳的姑姑忽然间也叹了口气,小宫女正待问她有什么烦心事,却见她看着醴泉宫主殿外。 醴泉宫四季如春,暖融融甜丝丝的热气游丝一般地窜出来,从外头看过去,醴泉宫像是笼罩着一层柔色的光,但小宫女明白,这光也许只是她的无端想象。 只因为醴泉宫住着宫里最璀璨的明珠——长乐公主。 醴泉宫外站着面色沉凝的大宫女玉秋,还有个面熟的小太监多善站在丹墀下,他惯常在御前走动。 隐隐约约的,小宫女听见了长乐公主未婚夫的名字,裴元白。 兴许又有事儿了。 小宫女听到这个名字后,有些惴惴地想着。 玉秋踏着绒地衣往内殿走,踏在上面如同踏在云中,走路的声音也霎时间消弭无踪,殿中没有一丝声响,无人敢惊动长乐公主尊驾。 玉秋悄声问从里间出来的宫女檀冬:“公主可醒了?” 檀冬答:“尚未。” 檀冬悄悄问玉秋:“他们说裴公子被陛下罚跪,是真的?” 玉秋沉着脸点了点头。 檀冬叹息:“公主知道后又要和陛下闹了。” 玉秋便不再说话,一下子大殿中寂静无声。 长乐公主殷明鸾陷入一场混沌的梦中,午歇本当是惬意的,可外间阴凉的风刮出呜咽声,黑云压着天边,就算在殿中冻不到,看不到,那肃穆仿若从窗棂中,从厚重木门的缝隙中透了进来。 殷明鸾并不知道自己身在醴泉宫,她坠进梦中。 是那样真切的梦,梦中,她度过了一生。 殷明鸾的未婚夫是礼部尚书裴昭的长子,裴元白。 梦中的殷明鸾天真无邪,一心只贪慕少年郎,只把一颗芳心挂在裴元白身上, 但是,裴元白并不喜欢她。 甚至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对她百般避让。 裴元白对当年母亲和殷明鸾母亲李贵太妃约定的婚约不满,于是做出种种举动羞辱殷明鸾,想要让殷明鸾知难而退,但殷明鸾对这些羞辱视而不见。 黄河决堤,天子巡视。 那一年,山河风雨飘摇。 殷衢在离宫之前抽空来到了醴泉宫中,他背对着殷明鸾,殷明鸾看不清他的表情。 殷衢问她:“长乐,你依旧想要嫁裴元白吗?” 殷明鸾说:“是,皇兄成全长乐一回吧。” 殷衢说:“好。” 语气中有殷明鸾不懂的沉沉。 殷明鸾想,皇兄对她失望了。 她从此再也没有见到皇兄。 宫中朝中波谲云诡,殷明鸾还住在醴泉宫,只是,她忽然间不是公主了。流言纷纷,有说殷明鸾是李贵太妃私通所生;又有人说世宗去母留子,抱来低贱宫女所出的女儿给李贵太妃养。 殷明鸾想寻求真相,可是没人能告诉她。 接着,一道懿旨,将她和裴元白赐婚。殷明鸾想,也好,裴元白总是嫌弃她是公主,如今,她不再是公主,终于可以好好地嫁给他。 只是她没有想到,她和裴元白之间的隔阂,从来不止公主这一层身份。成婚当晚,裴元白找到了他多年寻觅的心上人。 几年前,裴元白偶遇一红衣女子,自此魂牵梦萦,红衣女子出现在殷明鸾的新婚之夜,抢走了她的丈夫。 殷明鸾本来还心存希望,但是年复一年,她心中的火渐渐熄灭。 裴家起高楼,楼塌了。 裴父只做了几年尚书,后来辞官回乡。裴家渐渐捉襟见肘,倚靠着殷明鸾的嫁妆度日,勉强维护了尊严。 殷明鸾却因为心灰意冷和南迁落下的病根,一日比一日消瘦,眼看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 她睡在偏僻屋子里,虚弱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玉秋和檀冬眼睛肿肿的,想来是哭了几天,她们唤道:“公主。” 殷明鸾说:“我并不是公主。” 门下久久站立着一个人,是裴元白。殷明鸾并没有看清来人是谁,裴元白触及她的目光,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提步走了进来。 “明鸾,你还好吗?” 殷明鸾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原来,多年的情谊她也终于可以舍去了,她心中已经没有他。 裴元白伸出手,准备掖一掖她的被褥,看见殷明鸾拒绝的姿态,一愣,僵硬着收回了手。 他吩咐:“玉秋,好好照顾夫人。” 玉秋看见裴元白走出门槛,又哽咽着对殷明鸾说:“公主终于看开了,”她又说,“若公主早些醒悟,还可以留在宫中,或者留在京中,陛下最宠爱公主的。” 殷明鸾叹息:“说这些做什么。” 自从她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公主后,想起皇兄,总是深感愧疚。她并不是他的妹妹,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的好。 假公主一事败露后,她害怕见到皇兄,她害怕会从皇兄的脸上看愤怒或失望。 院子里一阵喧闹声打断了殷明鸾的回忆,殷明鸾看了一眼玉秋,玉秋站了起来,往外走去。不一会儿,玉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似悲似喜的神色。 “公主,宫里的多善公公来了。” 殷明鸾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玉秋问:“公主,依旧是不见吗?” 从前多善悄悄来,殷明鸾总是避而不见,这次,她叹了口气,说:“请进来吧。” 玉秋含着泪点头。 多善进来,看见从前惊艳上京的第一美人长乐公主瘦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大惊失色,心中更是百般痛楚。 多善慌忙叫了太医进来,殷明鸾摇摇头说:“我这身子,只怕是不中用了,何必劳烦。” 多善哽咽道:“公主福泽深厚。” 殷明鸾的目光看向太医,宫中的太医,是从千里迢迢的上京赶到这里来的。 老太医将手搭在殷明鸾手腕上,脸上显出惊惧的神色,殷明鸾也不去问他。 殷明鸾看着多善,问道:“公公,皇兄是否怪罪我?” 这个问题盘亘心中许久,可是殷明鸾不敢去问。 若是怪罪,天子一怒,她一个不再是皇室公主的小小女子,该如何自处? 多善显然愣了一下,他道:“公主啊,陛下怎么会怪罪您呢?陛下最怜惜您了。” 殷明鸾笑了一下,道:“如此,就好了。” 裴夫人总是在她耳边抱怨,因为她假公主的身份,连累到裴家满门下放。久而久之,她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还好…… 她的手无力地垂下,太医口中吐不出的“灯枯油尽”四个字也不需再说。玉秋,多善和太医三人具跪在殷明鸾床边,悲怆哭泣声从破旧的屋子传到院子里。 裴元白站立的身影一晃,面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 多善在深夜中奔波不停,快马累死了几匹,终于在星夜赶到了皇城。 殷衢身披寒重露气,听到多善带来的噩耗,沉默良久,说道:“知道了。” 乾清宫只点了一盏纱灯,空旷的殿内有风吹过,跳动的烛火在殷勤脸上打下深深浅浅的影子。 多善不敢抬头看,慌忙退了下去。 才出来,他就听见殿内发出一阵哗啦的声响,像是金玉瓷器混着书卷打落的声音,这声音在寒夜中,像是惊雷一般,搅扰了六宫的平静。 第二天,皇帝出现的时候,满眼赤红,面色沉如水。当年裴尚书一案重新被翻了出来,抄家,流放,问斩,各有归处。 到了如今,众人才恍然明白,裴家不是被长乐公主拖累,恰恰相反,正是因为长乐公主的存在,才让裴家苟延残喘了许多年。 殷明鸾浑浑噩噩,一缕游魂飘到了乾清宫,她对着端坐万人之上的萧瑟身影说:“皇兄,长乐走了。” 皇兄却听不见她,看不见她。 “皇兄,长乐走了。” 九重云帐中响起长乐公主的呢喃。 玉秋和檀冬对望一眼,玉秋说:“等下别多嘴惹公主恼怒,裴公子的事,还需慢慢斟酌着说。” 檀冬点了点头,吩咐宫娥准备热水,盆巾,香胰,唤了宫人用金丝盘托着,脚步轻盈移至内间。 玉秋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见殷明鸾眼睛已经睁开,海棠春睡,满室生香。她道:“妆奁备齐,请公主理妆。” ※※※※※※※※※※※※※※※※※※※※ 挂一下我的预收文,《太子火葬纪事》《司寝美人》,喜欢的收藏一下吧~ 《太子火葬纪事》 李桑桑知道一个关于太子的秘密。 暴戾恣睢的太子高桓大醉,在春日宴上抱住她,叫她姐姐的名字:“双双,若你能知我心意……” 姐姐大婚,高桓站在窗外,神色不明。 李桑桑为保全家族,自荐枕席。 一夜风流后。 高桓看着李桑桑带着艳色的脸,眸色一暗,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李家诗书世家,怎么出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 众人皆以为,高桓和李桑桑从无往来,在最深的夜里,高恒却掐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呢喃:“双双,为什么……” 高桓即位,没有放过李桑桑全家。 李桑桑深深跪下,求情无果。 李桑桑镇定拂了拂微乱的鬓发,柔声说道:“陛下,妾名桑桑。” 风雪中,李贵妃自琼楼坠下。 高桓咽下喉中鲜血,指尖颤抖:“桑桑,回来。” 重生后,李桑桑神色冷淡地看着缠着她的幼年高桓,将他推进了湖里。 高桓高烧不已,醒后,怎么也不肯说出谋害他的罪魁祸首。 他只死死用手牵住李桑桑的裙角:“桑桑,和我玩,求你。”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决定用一生来疼惜李桑桑,可是李桑桑依旧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少年高桓第一次见到少女李桑桑。 高桓头疼欲裂,却猩红着眼追上了李桑桑。 “姑娘,我见过你吗?” “我叫桑桑。” 李桑桑亭亭站在桃花树下,笑得明媚。 《司寝美人》 南枝本是九皇子的司寝宫女,侍寝那夜下着暴雨,她被骗到了冷宫。 冷宫幽禁着废太子李琰,传言他身患疯病,喜怒不定。 九华云帐里,有人揉碎了她,她含泪凝望,却看不清楚究竟,只能呢喃:“九皇子殿下。” 李琰笑得饶有趣味:“九皇子?” 之后,贵妃将南枝送给了李琰。 矜贵阴鸷的苍白少年缓缓向她逼近,轻咬她的锁骨,语气很蛊惑:“你是九弟的人,还是我的人……” 南枝噙泪:“是殿下的。” 李琰却直起身子,对南枝笑得薄凉又邪气:“小小宫女,竟敢背弃我九弟?” 南枝怀孕了,算算时间,是那晚大雨夜,她吓得半死:是九皇子的种? 李琰这恶鬼每夜缠她得紧,她时刻担心怀孕被发现的那天,一咬牙,她跑了。 又逢暴雨夜。 李琰登帝位,清算旧仇,雨水冲刷血气,三日不散。 南枝带着儿子跪于阶下。 众人相信,逃离李琰的小宫女,一定会被李琰曝尸荒野。 南枝哀哀求道:“念着兄弟情谊,请陛下放九王血脉一条生路。” 哪知李琰冰凉的手指捻着南枝的唇珠,慢条斯理道:“想清楚了再说话,谁是你孩子他爹?” 懒画眉 珠翠垂帷微动,珠箔银屏如同群山一般连绵起伏,迤逦拉开。 一只极为白皙的手从帷幔里垂下来。 指甲上精细描绘着丹蔻,极细的腕上坠着一只嵌五色宝石金钑花镯,让人奇异地觉得这手腕脆弱纤细至极,若不留心的话,镯子都能折断细腕。 殷明鸾发髻微乱,腰肢松软,她慵懒地坐了起来,伶俐地宫人立刻走了上前,无需殷明鸾多做什么,服服帖帖地为殷明鸾洗漱。 玉秋扶着殷明鸾坐在镜台侧畔,玉秋打量着殷明鸾的神色,有些不安。长乐公主很少有这样思虑重重的样子。 玉秋踌躇了一下,说道:“公主,裴公子被陛下传唤进宫了。” 玉秋瞧着她的公主,即便日日看着殷明鸾,玉秋依旧时常被公主的容貌所摄,依她来看,后宫中的娘娘们自是各有风姿,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公主这般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殷明鸾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仿若春水吹过湖面,她的面容生动起来,一颦一笑皆是动人神采。 玉秋觉得今日的公主有些不同,往常公主一旦听到了裴公子的消息,哪一回不是喜怒明显,为何今日却是这样,只是微微皱皱眉头。 玉秋准备再问一次。 殷明鸾转过脸,问她:“皇兄为何召他进宫?” 玉秋仔细看了看殷明鸾的神色,说:“裴公子做了错事,惹陛下生气,现在被罚跪。” 殷明鸾手中握着玉梳,听到这话,不由得握得更紧,密密的梳齿将她的手扎得有些疼,她面色却依旧怔怔:“为何?” 玉秋说:“奴婢唤乾清宫当差的多善来和公主细说。” 殷明鸾轻轻颔首。 多善跟着玉秋慢慢走进长乐公主寝宫,一路走过,触目所及的玉盘宝瓶险些晃住了他的眼,脚上仿佛踏在云端,满室里沉水香的气息丝丝缕缕,他只以为错进了月殿蟾宫。 多善是个小人物,在乾清宫伺候,却从未见过陛下一面,乍入了醴泉宫这等富贵堂皇之地,只敢屏息凝神,不敢多看多说。 几个月前,多善冲撞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徐胜,被他老人家拖去在御花园里打板子,他正在屁股肉血肉模糊之际,听见了长乐公主的声音。 “怪可怜的,放了他吧。” 长乐公主的声音清甜悦耳,听在多善耳中更是犹如天籁。徐胜自然不敢得罪这宫中最受宠的公主,立刻谄媚地将多善扶起来。 从此,多善便时常为醴泉宫的宫人们帮些小忙,虽然卑微如他无法面见长乐公主,无法向公主道谢,他也乐此不疲。 今日,他在会极门处当差的时候看见了裴元白,便留了心,又和城门的守卫聊了会天,再同御前端茶送水的宫女们一打听,一下子把这件事摸了清楚,忙往醴泉宫跑来。 多善小心地跟着玉秋,他低着头不敢正眼看贵人,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身穿繁花丝锦的美人倚靠在美人榻上。多善伶俐地跪了过去,磕了个头。 “奴婢多善,敬叩公主金安。” 殷明鸾盯着多善发了一会儿呆,多善却不知,只觉得背上都生出了汗,生怕做了什么错事引得公主不满。 玉秋在旁轻轻拍了一下殷明鸾手背,殷明鸾反应过来了,脸上带了笑,说道:“多善公公,请起来说话。” 多善听见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待他这样客气,心中倒有些惶恐,也更觉得长乐公主人美心善。 多善低着头,弓着腰站在那里,说起了自己今日打听到的消息。 侍卫大哥们放班之后,走街串巷之时听到了些新奇事。上京第一美人长乐公主自小定下的驸马裴元白去了青楼,与那妓子吟诗作对,把酒言欢,甚至醉后作了艳诗一首,暗暗将长乐公主和那妓子相提并论。 在御前的宫女那儿,多善没有打听到确切消息,只知道陛下大怒,找了个差事上的由头,罚了裴元白在会极门跪下。 明面上没让殷明鸾牵扯到这等污糟事中来。 两边消息一合,多善已然知晓了个大概。 在长乐公主面前,他不敢什么话都讲,怕污言秽语伤了公主的耳朵,只把事情和长乐公主说清楚,仔细斟酌着言语,尽量不让公主伤心或动怒。 殷明鸾听了多善的叙述,缓缓闭上了眼睛。 今日,她做了那样真切的一个梦,醒来后依旧恍恍惚惚,仿佛她已经不是十六岁的长乐公主,而是那卧在冰冷衾被上的,灯枯油尽的妇人。 她的心境好像也回不到从前,听到裴元白的名字之后,她的心中没有了往常的激动怀春之感,反而是疲倦和厌恶。 梦中,同样在这样一个午后,她见了多善,听了多善说着一模一样的话。 她隐约知道了,那并不是梦,而是她的一生,她的前世。 她不是皇兄的亲妹妹? 想到这里,殷明鸾感到心慌意乱。 她记得,梦中她听到多善的话后,对裴元白心疼不已,去会极门对着裴元白诉了一遍真情,又因为皇兄责罚裴元白,对皇兄心底存了埋怨。 之后她便去了乾清宫,哭着对皇兄说:“皇兄不要再插手,那是妹妹和裴郎自己的事儿。” 梦中的皇兄,听到这话表情有些骇人。 “公主知道了,公公这一趟辛苦。” 玉秋见殷明鸾又开始发呆,不想让多善看出来,出言提醒了殷明鸾,又从小桌上抓了一把金锞子塞进多善手中。多善想要推辞,看见了玉秋笑盈盈的模样,拒绝她是一件艰难的罪过事儿一般。 于是多善只能满怀感激地接了,然后退了下去。 殷明鸾看着多善的背影。多善后来皇兄身边最体面的太监之一,这个时候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抓着机会往她这醴泉宫跑。 看多善出去后,殷明鸾重新对着铜镜施朱傅粉,一边吩咐玉秋檀冬。 “把裴夫人这几年来赠我的书画衣裳都找出来。” 玉秋和檀冬不解其意,依旧照做,打发宫人去库里寻。殷明鸾想了一想,又道:“取一个火盆来。” 宫中日月长,冬日里更是难挨,炉子火盆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醴泉宫却是用不上这些的。醴泉宫大小屋子都装上了地炕,外面最冷的时候,里头也是暖熏熏的,没有丝毫炭火的烟火气味,这又是圣上对长乐公主的恩宠。 低位份的妃子们只能用红箩炭,就是嘉阳公主,泰宁公主的宫中也不是处处有地炕。圣上对公主的恩宠,实则惠及到了醴泉宫的卑微宫人,由是满宫中没有对公主存有二心之人。 于是现在公主开口要火盆,着实让玉秋感到为难了一下。但是玉秋脸上神色未变,立刻走出门,为殷明鸾找东西去。 玉秋带着东西回来,压抑不住好奇,问道:“公主可是冷了?奴婢吩咐人去烧地炕,然后您舒舒服服地靠着看裴夫人送的东西,不是很好?” 殷明鸾却没有搭茬,看火盆和书画衣裳都拿了过来,吩咐着:“外面冷,叫上耐冻的太监,咱们去会极门。” 玉秋以为自己明白过来:原来是怕裴公子冻着。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翻出一件火红狐狸毛斗篷,给殷明鸾系上。 殷明鸾看着太监抱着的两个匣子。 她一直以为裴夫人对她十分喜爱的,逢年过节,裴夫人总是往宫里递牌子,想要多见见她,时常给她带一些衣服首饰,听说她喜欢字画,又将自己儿子裴元白的画偷偷拿出来,带给她。 她记得裴夫人总是拉着她的手,说:“怕你一个人在宫中寂寞,我来看看你,我也能放心。” 殷明鸾没有注意到,自从裴家发达,有一两年了,她没有再见过裴夫人,没有再收到裴夫人的礼物。 裴夫人总是推脱身体不适,家中有事,殷明鸾统统信了。 当年的裴昭不过是一个礼部员外郎,殷明鸾的母妃李贵太妃见了尚且八岁的裴元白十分喜爱,有意为殷明鸾定下一门亲事,便时时召裴夫人进宫觐见,朝中众人因李贵太妃的照拂,对裴昭也很是优待。 裴昭一路高升,拜相当朝,官至礼部尚书。而裴元白也长成了翩翩公子,更在学业上成绩斐然,年纪轻轻就是二甲进士,入翰林院做庶吉士。 如今,倒是裴家看不上公主了。 殷明鸾移开眼睛,不再看那两只匣子。 殷明鸾穿着火红的斗篷,风风火火出了醴泉宫。 后宫寂寥,皇帝殷衢甚少踏足后宫,就算是来,也是看望太后和妹妹。宫里女人用来打发时间的事儿不多,恰好长乐公主的婚事就是其中的一件。 听闻长乐公主带着火盆去会极门,各宫里的娘娘反应各异,但都认准了,娇滴滴的长乐公主是心疼未来夫婿,上赶着倒贴。 嘉阳公主殷宝华在慈宁宫逗着猫儿玩,听见廊下的小太监嚼舌根,把他们叫到面前一问,心中有些急躁。 想到她的妹妹殷明鸾要往裴元白跟前凑,让她不由得心焦。 她叫宫女:“把本宫的伞拿过来。” 现在正在下着细雨,若是在雨中给裴郎打伞,自然是情意绵绵,送伞还伞,一来二去,也能有两段交往。 殷宝华接过宫女拿来的金丝藤编八十四骨象牙柄伞,却被圣德太后许氏叫住了:“廊下同內侍窃窃私语,成何体统。” 许太后是宫中最有权势的女人,无人不怵,殷宝华却不怕她的亲生母亲,撒娇着说:“母后,儿臣有事,先行告退。” ※※※※※※※※※※※※※※※※※※※※ 第二更~ 好久没开文,忐忑…… 骂玉郎 殷宝华心中急切,害怕被殷明鸾占了头筹,乘着轿撵急催轿户太监,一路从慈宁宫赶到了会极门。这个时候,殷明鸾还慢悠悠地在路上。 等殷明鸾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好笑的画面。 大周的嘉阳公主殷宝华拿着伞往裴元白身边挨,裴元白却微微皱着眉头,别过脸不看她,说道:“嘉阳公主,圣上正是罚微臣跪在雨里,您送伞过来,是违抗了旨意。” 殷宝华失了言语,只能委屈巴巴地站在一边。 殷明鸾嗤笑了一声,但是想到裴元白把她比作妓子,她更是被裴元白毫不留情地打脸,就笑不出来了。 她向雨中跪着的那个人望去。 裴元白穿着无纹鹭鸶补子缎袍,腰系玉带,微微细雨打在他的身上,沾湿了他的衣袍和头发,但是没有损耗他的风姿。裴元白的确是一个翩翩公子,殷明鸾前世那样对他痴缠倒是有几分道理。 殷明鸾这些年来实则和裴元白并没有什么会面,她只悄悄地在几次宫宴上,躲在屏风后偷偷看一眼那俊秀少年。一年看不了几回,少女贪念好容颜,深深将她自己沦陷进去。 倒是殷宝华,因为许家女儿交际甚广,几个姑母都是郡王妃,国公夫人,她时常去上京各种花宴,和裴元白倒碰见了几回。 裴元白是名门公子,又有才名在身,长得也俊俏,满上京多少女子倾慕他,殷宝华也不例外。更何况,殷宝华自小就喜好和殷明鸾相争,她对裴元白感兴趣,殷明鸾丝毫不意外。 只是殷宝华似乎并不明白,裴元白根本不愿意娶她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殷宝华遥遥看见殷明鸾的轿撵行了过来,有心看她笑话,说道:“长乐妹妹过来了,怎么还带着火盆?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殷明鸾没有理会殷宝华的刻意发问,下了轿撵,与殷宝华行了平礼,叫她一声:“嘉阳姐姐。” 殷宝华抬眼看殷明鸾。 她和殷明鸾都是公主,年岁也相近,宫中京中自然少不了拿她们两人比较,可恨她一个嫡出的公主,许太后的亲生女儿,却成了陪衬上京明珠的死鱼眼睛。 可惜她满腔愤恨,看见殷明鸾下来,也不得不承认,殷明鸾着实是生得好,小小年纪就有了艳光四射的风采,千娇百媚,国色天香。 殷宝华也是一个美人,可是对比起这样殷明鸾一个大美人,未免有些不够看。 让她略感欣慰的是,裴元白察觉殷明鸾过来,神情依旧淡淡,根本没有转头看她,存心不给她一点儿眼神。 殷宝华当然知道裴元白对他的婚事十分厌恶,看着殷明鸾走过来,她舍不得走了,她想留下来看殷明鸾的热闹。 殷明鸾莲步轻移走到裴元白身边,裴元白眼神中泄出一丝厌烦,一脸凛不可犯的孤高模样。 殷明鸾转头看抬着火盆的太监,小太监伶俐地将火盆往裴元白身边端,拨了拨炭火,拿蒲扇将火烧旺了一些。 裴元白也以为殷明鸾是怕他冻着。他想,现在已经开了春,是有些冷风微雨,但是不至于端来一个火盆过来,殷明鸾简直是荒谬到了一个可笑的地步。 想到殷明鸾时常托宫人送来的荷包香囊,他丝毫感受不到情谊,只觉得咄咄逼人,同样的荒谬可笑。 若是寻常男子得到了美人过度的关怀,就算心中感到笨拙,也更觉温暖。 但裴元白面对这样笨拙的讨好,却反倒感到烦躁不已。殷宝华掏出了帕子捂了一下嘴,裴元白知道殷宝华在看殷明鸾的笑话。 而这个笑话,是他的未婚妻子。 裴元白丝毫没有把殷明鸾当做自己需要维护的人,他忍无可忍地说:“长乐公主,请回。” 连话也懒得应付她,最起码裴元白拒绝殷宝华的时候,还扯出了殷衢当借口。 殷明鸾微微一笑。 殷明鸾从将抱在小太监手中的匣子打开,从中抽出一卷山水画,问裴元白道:“裴郎,你看看这画,可熟悉么?” 裴元白不耐烦地往殷明鸾手上望去,她展开了一副小巧的山水画,裴元白一看,发现这是他曾经画的,后来被府中丫鬟告知失窃的那副画。 他一眼扫过,却不知怎地,被那双白得似乎发出莹光的手晃了一下眼。 但是一想到这是他所厌恶的长乐公主,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双手好看。 他冷声道:“这幅画是微臣府中失窃之物,怎么到了公主手中?” 殷明鸾眼神很冷,语调却依旧是惯常的清甜:“这话,裴郎何不问问令堂?” 裴元白眉间一蹙,问道:“什么意思?” 殷明鸾说:“你我婚约是小时候口头定下的,本宫原本没当回事,只是裴夫人逢年过节总是给本宫送东西,让本宫误以为你对本宫情根深种,本宫是个善人,想着顾忌着贵太妃的当年的承诺,若你是个好的,本宫勉强也就嫁了,开府之后,过得来便过,过不来便散,本宫堂堂皇室公主,自然能寻到乐子。可是,本宫没有想到,你裴元白母子竟然伙同起来戏弄本宫!” 殷明鸾说着,将手中的山水画一撕做了两半,然后顺势一抛,扔到烧得正旺的火盆里。 火盆里烧白的灰被扬起,裴元白只感到面上一热,他闭上了眼。殷宝华尖叫:“殷明鸾,你魔怔了?” 裴元白睁开眼睛,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从前他都会错了意?从醴泉宫传出来的载满款款情思的花笺,只是公主勉强为之? 他双目盯着殷明鸾,想从她的神情中找出嘴硬说谎的端倪,但是,殷明鸾毫无破绽。 殷宝华根本不信,她知道殷明鸾常常在宫中打听裴元白的消息,有机会还会偷偷看他,怎么会如她所说的这样? 殷明鸾看都不看他们两人,继续从匣子中拿出一件上襦,这是裴夫人所说,她亲手缝制的。 殷明鸾将这上襦也扔进火里,道:“裴夫人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如今本宫看,裴夫人大概又是拿话敷衍本宫吧。” 想来裴夫人这个人,惯会用好听话哄人,费力事从来不会做一件,这衣裳怎么会是她做的? 听到殷明鸾侮辱他的母亲,裴元白眼中有了怒火,他瞪着殷明鸾:“公主有气,撒在微臣这里便是,为何要侮辱微臣的母亲?” 殷明鸾状似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若是对婚事不满,直接禀了皇兄便是,为何搞些乌七八糟的小动作,侮辱本宫?” 裴元白怒视着殷明鸾,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看她,他不得不承认,殷明鸾的皮相极好,内里却是一个睚眦必报的歹毒女子。 裴元白压着满腔怒火,闭上了眼睛。 裴元白不再看她,殷明鸾也不在乎,她慢条斯理地将两只匣子里的东西全部烧完,然后款步走开。 坐上轿撵之前,殷明鸾看了一眼呆站着的殷宝华,道:“嘉阳姐姐若是看得中裴郎的话,便和皇兄讨了去吧,也省得我再浪费一番口舌。” 她说话声音柔柔弱弱,娇娇怯怯的,说的话却直接戳人痛处。 殷宝华听了气得跳脚。殷明鸾的话说得漫不经心,倒像是她,嘉阳公主,巴巴地去馋殷明鸾不想要的东西一般,可太侮辱人了。 裴元白跪在地上,面上浮起一层红,单薄的身子有些发抖。 *** 巍峨金阙珠帘卷,乾清宫内,烛火通明,灯树千光照。 珠帘声动,两侧各有宫人静默地拉开垂帷,金猊兽炉袅袅升起绯烟,拥着殷衢走了出来。 年轻俊美的帝王紫金冠束发,赭黄袍衫,玉装红束带,他走到殿门口,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朱墙黛瓦蒙着疏风细雨,明显搅扰了圣上的心情。 御前第一得意的內侍张福山抱着拂尘,低眼敛眉地将方才打听到的长乐公主对裴元白说的话复述给了圣上。 张福山知道长乐公主今日见了跪着的裴元白,老早就吩咐了御前伺候的人格外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在此时触了霉头。 陛下一向不喜长乐公主和裴家那小子搅和,没想到如今长乐公主终于转了性子,跑去斥责裴元白一通,张福山寻思着,陛下该欣慰长乐公主懂事了。 只是他偷眼打量,陛下并没有十分高兴的意思。 殷衢将手背在身后,拇指上羊脂玉扳指透着微微的光,他道:“开府之后寻乐子?朕本以为她长进了,原来是乱了心性。” 这一句话,让本来放松下来的张福山立刻警醒起来,原来陛下对长乐公主打算寻乐子,也十分不喜。 公主们婚姻大多不幸福,几个大长公主们开府后也有养着面首的,陛下是一个清贵雅正的人,对这些自然看不得。张福山恍然明白了陛下的不悦。 “张福山,你去查查是谁教坏了公主……慢,先把长乐提过来。” 殷明鸾干脆利落处置完裴元白这事后,犹豫着,终于决定面对。 接下来她需要见殷衢。 她感到心慌慌,想起梦中的前世,她那要命的假公主身份。 殷明鸾乘着轿撵往乾清宫去,她在路上沉思着,眼下正是殷衢用人之际,她和裴元白的婚事恐怕轻易废不得,但最起码要表明态度,拖上一拖,在殷衢腾出手来收拾裴府的时候,再顺理成章取消婚约。 最好,就在裴元白再闹出些什么事的时候,抓紧时机把自己嫁出去。 这样,逃离殷衢身边,她就可是稍微避让一下之后的那场假公主风波了。 正在她思索之际,迎面碰见了张福山,于是一同往乾清宫过来。 走到乾清宫门口,遥遥看见两株杏树,树干极粗,一人难以抱住。树上结了些花骨朵,还没有盛开。 殷明鸾掏出丝帕挡在脸上,稍微绕开杏树往边上走。 这两株杏树在这儿也有百年,平日里殷明鸾往乾清宫来得少,竟然不知道这茬。 张福山没有注意到殷明鸾的小动作,他将殷明鸾引进殿内。 殷明鸾看着杏黄帷帐之后,一个黑色身影影影约约,像是潜伏的巨兽,让她生出一点危险的感觉。一想到梦中发生的事,皇兄并不是她的亲哥哥,殷明鸾感到胆怯。她小声问张多善:“公公,皇兄心情可好?” 御前的人第一条就是要嘴紧,张福山只能笑笑:“奴婢不清楚,公主见了陛下不就知道吗?” 帘子一拉开,福山就悄然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内便只剩下殷明鸾和殷衢两人。 殷明鸾略微低着头,等皇兄的发问,但是只听得水钟滴滴答答不停,不知过了多久,皇兄还是没有开口。 殷明鸾忍不住抬头望去。 殷衢似乎对殷明鸾的存在没有丝毫感知,他依旧忙着批阅手中的折子。 殷明鸾看了一眼,发现皇兄没有在意,于是又看一眼。 梦中的遗憾和愧疚还存留着,殷明鸾觉得自己多年没有见到皇兄,忍不住细细打量,眼中含着一点水光。 殷明鸾忽然间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事情。 皇兄是在什么时候知道她不是妹妹的? 大殿很亮堂,烛火煌煌地映在殷衢的脸上,更显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无俦,皇兄坐在那里,就如同阴云中破击而出的烈阳,气势逼人,能让一切宵小无所遁形。 殷明鸾觉得自己瞎了眼,有这样俊美的皇兄在身边看着,怎么能觉得裴元白是美男子? 皇兄比之裴元白,正如朝阳之于萤辉。 她正在偷看着殷衢,没有想到,殷衢眉间一动,竟是直直地望了过来。陡然望进皇兄黑黢黢的眸子,殷明鸾有些心慌,忙移开眼睛,低头不语。 殷衢扔下了手中的折子,那响声让殷明鸾有点慌张,殷衢问她:“你今日有什么话要讲?” 殷明鸾听见殷衢开口,心脏一缩。她暗叹自己实在胆小如鼠,她组织了一下语言,柔柔开口说道:“皇兄,这些日子里我想了又想,觉得以往的我实在有些傻。我想通了,今后不再去纠缠裴元白,没了他,我能快活许多。” 殷衢的目光缓缓移到殷明鸾的脸上,若有实质般,殷明鸾感到脸上有些痒。 殷衢薄唇轻启:“长乐打算寻什么乐子?” 却辇德 殷明鸾心中一紧,想到自己在裴元白面前说过的大话,有些臊。 是张福山手底下的人跑去皇兄身边嚼舌根? 她抬眼小心翼翼看了皇兄一眼,皇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泄露,殷明鸾看不出丝毫端倪。 她又怀疑自己是多想了。 她语气软软糯糯,带着些娇气,想要糊弄过去:“皇兄在说什么呀。” 殷衢看着殷明鸾,眼眸中的光深深浅浅,殷明鸾盯着这样的目光有些发虚,有些透不过气,然后殷衢放过了她,移开眼睛。 殷明鸾还没有完全放松下来,就听见殷衢说:“站两个时辰。” 殷明鸾睁大了眼,但是看见殷衢淡淡的目光,她不敢造次,乖乖低下了头。 今日在会极门大呼小喝,的确有些不成体统。 殿内很安静,蜡火哔剥声格外清晰,说完那句话后,殷衢再没搭理她了,殷明鸾感到有些委屈。 她开始很焦躁,一点都站不住,后来,就在殷衢翻阅折子的声音中静了下来。 殿外,张福山抱着拂尘候着,老神在在。他的两个干儿子,全喜和全寿一左一右站在张福山身边,全喜问:“干爹,儿子看公主对裴公子的那番话十分有道理啊,陛下为什么要罚公主站?” 张福山一扬拂尘,就扫在全喜脸上,骂道:“陛下的心思你们两个猴子难道能猜到?” 全喜道:“儿子猜不着,干爹是一定知道的,所以儿子来请教干爹。” 这话正说到了张福山心坎,他面上依旧沉着,心中却有些自得。 依着他看,陛下是最心疼长乐公主的,陛下罚长乐公主,那是先发制人,要不然慈宁宫的那位老太后,该差人去让公主学规矩了。 慈宁宫中,许太后听了內侍的禀告,面色沉沉,吩咐道:“把嘉阳给哀家叫来。” 嘉阳公主丧着一张脸过来,许太后见状喝道:“越来越没有规矩了,跪下。” 嘉阳公主见许太后真的生气,连忙红着眼跪了下来,边跪边哭:“母后,今日全是长乐的错,若不是为了找她,女儿怎么会去会极门?母后,您不知道,女儿还是谨言慎行的,长乐她当着裴公子的面,无礼极了……” 许太后并不在乎殷明鸾怎样,但是她的亲生女儿莽莽撞撞,那是绝对不允许的。她疑心殷明鸾带坏了殷宝华,叫內侍问道:“把长乐公主叫过来。” 內侍小心回道:“娘娘,长乐公主在乾清宫,陛下正在罚她。” 许太后听了,便作罢。 殷宝华又不依了:“母后,皇兄一向惯着她,绝不会好好罚她的,母后,您不能罚女儿一人。” 殷宝华猜错了,殷明鸾在老老实实地罚站。 殷明鸾有些难过。皇兄说罚她站两个时辰,殷明鸾开始并没有觉得这处罚本身有多难熬的,她在意的是皇兄真的要罚她。 她知道皇兄很严厉,是说一不二的。于是动也不敢动,过了许久,她有时候感到腿又酸又痛,有时候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更折磨的是,她在殿内不敢说话,不敢问还需要站多久。 她悄悄地动了动腿,这一动,从脚底传来一阵酸酸麻麻,像是有针在往上钻。殷明鸾不由得小小吸了一口气。 殷明鸾想到自己面前坐着的是皇兄,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再也不敢动。 而皇兄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她弄出来的状况,头也没有抬起过,只是忽然地,他站了起来。 殷衢一步一步走近殷明鸾,殷明鸾慌得不行,但是殷衢只是越过了她,走到门口,道:“张福山。” 张福山应声赶来,殷衢接着往外走。 殷明鸾听见殷衢问她:“你怕朕?方才在裴元白面前的劲儿呢?” 殷明鸾一愣,看向门口,早已没有了殷衢的身影。 她琢磨着殷衢那句话。皇兄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能让人琢磨出里三层外三层的意思的。 方才那句若在别人口中说出来就是带着亲昵的打趣玩笑话,但是殷明鸾不敢想象皇兄和她打趣。 等殷衢走后,殷明鸾回想着皇兄的样子,他似乎并不喜自己这样羞辱裴元白,甚至在刚刚提到自己不会再缠着裴元白的时候,皇兄就处罚了她。 殷明鸾感到有些苦恼,看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天刚擦黑,殷衢冒着寒意走了出来,坐上御撵之后却并不出声,像是在沉思什么。 张福山捉摸不透陛下在想什么,平日里这个时候,陛下还在处理政务,今日这会子却走了出来。 张福山想了又想,见陛下依旧不开口,于是小心问道:“陛下要去哪位娘娘处?” 殷衢看过来的一眼,让张福山心惊,张福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还好陛下并没有怪罪。 殷衢说:“去看看长乐公主,还站着么?” 张福山福至心灵。 陛下本来说着要罚长乐公主站两个时辰,可是公主娇弱,那里经受得住。陛下是有意放水吗? 殷明鸾转身见殷衢走了之后,连忙弯下腰锤了锤自己的腿。不过她依旧不敢动,皇兄并没有叫停,两个时辰有的熬呢。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动静,殷明鸾连忙站起来,端庄乖巧地静静站着。 张福山见状喊道:“哎呦公主,您还站着呢。” 殷明鸾一副很明理的样子,柔柔说道:“皇兄命我站两个时辰。” 张福山端来一个椅子,说:“公主歇歇吧。” 殷明鸾望向张福山,盈盈一双眼像是小兔子般可怜可爱,她问:“我站了多久?” 张福山答道:“小半个时辰了。” 殷明鸾失望地说:“还有一个半时辰呢。” 张福山又说:“公主,陛下走了,您歇一歇。” 殷明鸾问:“是皇兄让我停下吗?” 张福山感到头疼。 陛下是罚了公主站两个时辰,可到底是心疼妹妹。但是这话陛下不直说,当然是底下人揣度着意思来,这长乐公主一发问,倒是把张福山问到了。 他不好回答是或不是,于是含糊地说:“陛下心疼您。” 殷明鸾抬起脚,刚一落地,脚就一酸,差点摔了下来,张福山眼疾手快,扶起了她。 殷明鸾不敢在乾清宫里多呆,没管张福山给她特意搬来了椅子,慢慢地扶着张福山的胳膊往外走,走出殿外才发现,皇兄坐在御撵上,还没有走。 殷衢高坐在御撵之上,目光沉沉往下。外面很黑,內侍手中挑着灯笼,但是依旧照不清楚殷衢的表情,殷明鸾心跳了一下,有种偷懒被捉包的感觉。 她悄悄地向扶着她的张福山看了一眼,给他一个带着些埋怨和哀怨地表情。 张福山没有在意,他一门心思研究着殷衢的喜怒来着,看见殷衢神色不明地看着长乐公主搭在他胳膊上的手,他面皮一抖。 只是长乐公主脚酸,走不得,他一个服侍人的,难道把公主撂到一边儿去? 殷明鸾见殷衢并没有对她没站满两个时辰直接表示不满,心中猜测到皇兄大概不会再同她计较,忙对着殷衢行了个礼,脚步匆匆打算离开他的视线。 刚走了两步,殷衢却出声:“上来。” 殷明鸾犹豫了一下,觉得上了御撵,便同皇兄太过亲昵,那是大不敬。 殷明鸾搜肠刮肚,想要弄些有道理的话糊弄过去,殷衢却仿佛看透她,冷冷道:“你又不是后宫那些女人,学什么却辇之德?上来,别让朕说第三次。” 却辇之德乃是汉成帝和其妃子班婕妤的典故,班婕妤不肯乘坐汉成帝的车辇,被认为是有德行的妃子。 殷明鸾就不敢说了,反正皇兄是皇帝,谅后宫谁也不能说什么,就算许太后要找她麻烦,那也是皇兄先不合规矩的。 她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坐在殷衢身边。 殷衢衣服上熏过龙涎香,一点一点浸透进殷明鸾的鼻子里,雨早就停了,连风都没有。 四周很静,只有殷衢略微动了一动,衣料的摩擦声让殷明鸾惊恐不已。 殷明鸾缩着身子,担心碰到皇兄龙体,冒犯天子。她脑袋僵直,眼神不敢乱飘,她看不见殷衢的脸,余光下明黄的身影强势地挤进她的眸子里,让她一路都心神不定。 终于,醴泉宫的灯火隐约可见。 玉秋和檀冬一脸担忧地守在宫门口,看见了御撵行了过来,两人低下了头,跪在一边,等着御撵过去。 哪知御撵停了下来,玉秋和檀冬心惊胆战。 张福山扬声喝道:“玉秋檀冬,公主脚不方便,愣着干嘛,还不扶公主下来。” 殷明鸾慢慢挪了下来,她似乎感到背后有一道视线一直看着她。等她下来站定抬头,发现殷衢目光平视着苍莽的黑夜,没有分给她分毫。 六宫得了消息,知道陛下破天荒地来了后宫,都是满怀期待地预备着圣驾,又担心被别的狐狸精占了先机,打听了一圈,却得知陛下牵挂政事,又回到了乾清宫。 后来,又有消息灵通的说,陛下是为了送长乐公主回来,才往后宫绕了一圈。 当下,六宫妃嫔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忧愁。 殷宝华在慈宁宫中抄《女诫》,听说了这件事同许太后抱怨:“皇兄果然没有罚她,女儿却还在抄《女诫》。” 她见许太后不为所动,假装悲切道:“原来女儿在宫中是个没人疼的,母后狠心罚我,皇兄却放过了她。我们姊妹好几个,偏偏长乐得了皇兄偏爱,成了他最喜爱的妹妹。” 许太后的笑容有些冷淡,说道:“妹妹?” 她眼神中似乎有冷光,殷宝华来不及捕捉。 红罗衣 殷明鸾因为腿脚酸痛,在醴泉宫中养了两三天。一天下午,她正歪在美人榻上看书,忽然觉得纸窗透进的光暗了一下,她翻动了书页,叫檀冬:“冬日过了,窗上应换薄纱。” 她说完,身边站着的檀冬并不应答,她蹙了蹙眉,抬头一望。一个穿着青金曳撒,腰挂绣春刀的英武少年站在一边看她,少年细摺如裙, 条环束腰,年岁与殷明鸾相仿,眼神如同鹰隼一般,让人心生畏惧。 殷明鸾却不怕他,殷明鸾自小便与这个少年相识。 那年她才八岁,与母妃和父皇去冬狩,路上遇见了奄奄一息的他,便央求父皇救下了他。 他说他叫卫陵,父母早亡,要报答殷明鸾的救命之恩。 世宗大悦,令锦衣卫指挥使宋吉收他作了徒弟。 殷明鸾很珍惜这个和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玩伴,世宗不约束女儿,冬狩回宫之后,有时殷明鸾偷偷出宫,有时卫陵偷偷进宫,世宗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世宗驾崩后,继位的穆宗皇帝知道这件往事,也不管殷明鸾的这点小任性。 可是殷衢并不放任妹妹,对殷明鸾偷偷见卫陵一事,十分不喜。 殷明鸾看见卫陵大大咧咧地站着,小心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道:“卫陵,你小心一点,不要让皇兄看到。” 卫陵笑笑,关上了门,然后回到殷明鸾身边,问道:“公主是想贵太妃了?想要出宫?” 卫陵在一个时辰前收到了殷明鸾的信,如约来到了宫中。 殷明鸾皱了皱眉,想到那个真实又荒谬的梦,点了点头,她说:“有件事让我很困扰,我想要见见母妃。” 卫陵认真地看了一眼殷明鸾,然后移开了眼睛。卫陵说:“公主稍作乔装,属下去外面候着。” 卫陵背着手往门外一站,来往宫娥觑他一眼,又觑他一眼,不由得脸有些红。宫中內侍多阴柔之气,唯一的阳刚男子是皇帝,她们不敢直视天颜,陡然见到了这样阳刚的英俊少年,不由得开始浮想联翩。 门推开了,殷明鸾一身大红绣金曳撒,站了出来,一头青丝梳在脑后,金冠金钗笼了头发,长长马尾晃动,眉毛画粗了一些,带着点少年意气风发,雌雄莫辨的色彩。 殷明鸾将手中的竹泥金面杭扇挥开,问道:“怎么样?” 卫陵看了她一眼,眼睛闪了一下,然后平静地移开眼睛,将她手中的扇子取下,把自己腰间的绣春刀取下,说道:“既然作了个侠女打扮,拿把折扇,不伦不类。” 殷明鸾转头问玉秋和檀冬:“不伦不类吗?” 玉秋和檀冬满眼都是星星。檀冬说:“您是我见过最俊的。” 卫陵抱着胳膊嗤笑一声:“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宫中长大的,一到宫外,没人会觉得她是男子。玉秋,给公主找条面纱。” 听了卫陵的评价,殷明鸾只能乖乖地带上了面纱。 殷明鸾和卫陵出了宫,一人一匹俊马,飞驰长街。 与此同时,街角站着两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精瘦男子,一人说道:“镇抚使大人进宫去了,这小子这个时候却出来,动手么?” 他们口中的镇抚使大人正是卫陵。 两人目光所在之处,裴元白正从酒肆走出,往马车上走去。忽然间从街角窜出一群人,裴家的家丁赶忙护着自家公子,一转眼,裴元白却不见了。 裴元白被一群武夫追到了长街上,狼狈不已。突然间,他听得一声嘶鸣声在耳边响起。他抬头望去,见那俊马之上坐着一个红衣似火,飒爽美貌的侠女。 红衣女子拉住了缰绳,神情不慌不忙,甚至有些漠然和冷淡。裴元白看进了她的眼眸中,这是可能命丧马蹄的瞬间,裴元白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 红衣女子用薄纱蒙住了脸,但是她的一双眸子,光彩流丽无双,眉梢眼角带着妩媚的英气,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勒马之际,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散,一只金钗从冠上掉了下来,砸在长街的青石板上,发出“嗒哒”一声响。 殷明鸾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晦气,好不容易出了宫,还能碰见裴元白,她是真的想要纵马伤人的,只是她是偷偷出宫,不敢惹事。 于是她不情愿地勒住了缰绳,脸上如同敷上一层寒雪。她身后的卫陵从后面赶了过来,他看了一眼裴元白,然后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粗衣男子。 卫陵给了他们一个眼神,粗衣短打男子点了点头,消失在街角。 三天前,卫陵听说了裴元白羞辱公主那件事,找了手下的几个武夫,打算趁机打他一顿,可惜,裴元白运气好。 卫陵听着裴元白站在马下,酸里酸气地说了些文绉绉的道谢话,卫陵转头看殷明鸾,见她神色甚是冷淡,心中稍感诧异。 裴元白问殷明鸾的姓名以及家住何处,殷明鸾转头看了一眼卫陵,脸上带着不耐。 卫陵便对裴元白说:“让开,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卫陵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若是按照殷明鸾平时对裴元白的态度,一定会制止他,这次却没有。 裴元白这才发现殷明鸾身边的卫陵,他仔细看了卫陵一眼,退了一步。殷明鸾没有说一句话,挥鞭策马而去。 裴元白站在原地,低着头想了一会儿。突然,他看到地上躺着一只金钗。裴元白走上前去捡起,这金钗上嵌着一颗明珠,明珠上玉兔捣杵,原来是将珍珠做了明月。 再细细看去,金钗上钑着两溜字“满月临弓影,连星入剑端。” 裴元白因为自小的婚约,最不喜上京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最恨束缚自我的规矩,他念着金钗上的两句诗,觉得今日见到的红衣女子和他遇见的寻常女子,尤其是他深宫中矫揉造作,狠心刻薄的未婚妻,截然不同。 *** 殷明鸾和卫陵一同骑马到了灵觉寺,穿过重重花木,进了幽静禅院,没有看到贵太妃,只有一个身穿居士服的侍女说道:“公主来得不巧,娘娘和住持外出布施了。” 这侍女是李贵太妃身边的旧人,殷明鸾称她一声“芳姑姑”,见芳姑姑这样说,殷明鸾有些失望。 芳姑姑带着笑提醒殷明鸾:“公主若是先前禀告了陛下,太后娘娘,就不会白跑一趟。公主长大了,也要稳妥一些。” 殷明鸾怔了一下,明白过来。小时候,自打父皇缠绵病榻起,母妃对许太后愈发恭敬,殚精竭虑地为她的前途打算,为了不让殷明鸾将来的婚事落入许太后手中,早早做了打算。 母妃是这样忌惮着许太后,殷明鸾却依旧大大咧咧。 母妃对她避而不见,何尝不是害怕母女亲近,引起许太后回忆旧时,让殷明鸾在宫中时日艰难? 殷明鸾眼中浮起薄薄一层雾气,芳姑姑观察着殷明鸾,以为小公主伤心得要哭泣,再看时,殷明鸾吸了一口气,浅浅地一笑,露出一对小小梨涡,她郑重地说:“姑姑放心,在宫中,我会好好的。” 芳姑姑一愣,然后露出欣慰的笑:“如此,贵太妃娘娘就放心了。” 殷明鸾回宫路上一直有些思虑重重的样子,卫陵回头看了她好几眼。 她这才好好回想梦中那一生。 她出来的时候没有多想。现在一琢磨,回宫之后,许太后应当要罚她了。 可是具体细节,她却不甚明白。 许太后总是会挑剔殷明鸾不守宫规。开始殷明鸾并不在意,因为殷宝华同样没有规矩。 殷明鸾错在她没有分清她的殷宝华的差别。 殷宝华犯错后向许太后撒娇,服软,阳奉阴违。殷明鸾不敢在许太后面前撒娇,只做到了后两点。 许太后是殷宝华的倚仗,却不是她的。 前世,殷明鸾没有想过把许太后针对的事告诉殷衢,后来她在宫中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 她于是把宫外的未婚夫视为能够拯救她的一束光。 殷明鸾抬起头,看着巍峨城阙在日照下似乎有微光。 她想,她也许也是有倚仗的,皇兄可能成为她的倚仗。 殷明鸾偷偷回到醴泉宫,换好了衣服,梳洗打扮,重新施了脂粉,就听得玉秋来报:“公主,太后娘娘要见您。” 慈宁宫中静悄悄,张嬷嬷引着殷明鸾走进佛堂,许太后念完了一卷经,坐了下来,手中盘着一串佛珠,目光落到殷明鸾身上。 殷明鸾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许太后积威多年,她一坐在那里,眼神不咸不淡地扫过来,就能让人心惊胆战。 许太后身上的威仪同殷衢不同,殷衢是冷冷的,天生与人有距离感,而许太后眼神和动作之间,都是有股傲然的气质。 许太后拨动手中的佛珠,问:“长乐今日去了哪里?” 殷明鸾决定还是拿出平时一样的态度回话,许太后对她是厌恶的,绝不会因为她一朝一夕的努力而改变。 殷明鸾说道:“儿臣不敢瞒母后,儿臣因心情郁结出了宫,顺道去了灵觉寺一趟,不过并没有碰见贵太妃娘娘。” 许太后道:“出宫?” 许太后语气并没有大的变化,可是佛堂中似乎更加安静起来。 殷明鸾说:“是。” 许太后拨动佛珠,磕出轻轻一声脆响。 “听说你前几日去会极门,在那里对着裴家的公子说了些话。” 殷明鸾道:“是裴公子羞辱了儿臣,儿臣便与他辩驳。” 许太后道:“羞辱?公主从哪里听到了坊间这些不干净的传言?”她对身边的张嬷嬷道:“把公主身边的那两个大宫女叫过来。” 此话一出,殷明鸾变了脸色。看许太后的样子,叫来了玉秋檀冬,她二人一定没有好后果。 殷明鸾往边上走了一步,稍微堵住张嬷嬷的路,道:“不关她们的事,是儿臣自己打听的。” 许太后看了一眼张嬷嬷,再看着殷明鸾,在许太后的目光之下,殷明鸾不敢造次。许太后扬声:“站着都是摆设吗?把那两个宫女带过来。” 门口站立的內侍闻言躬身退出,张嬷嬷对殷明鸾略微欠身,也走了出去。 殷明鸾有些急,害怕许太后的人对玉秋和檀冬动私刑,便说:“儿臣手下这两个宫女胆子小,母后要问话,切莫让张嬷嬷的人吓着她们,她们出丑事小,连累母后佛堂不清净,底下人所些‘不慈’的浑话,就糟了。” 许太后淡淡看她一眼,正在这时候,张嬷嬷回来了。玉秋和檀冬面色镇定,见了许太后便跪了下来。 许太后说道:“公主私自会见外男,私自出宫,失了礼仪,本宫身为公主的嫡母,宫中的皇太后,本就有教养的责任,公主犯错,身边婢女受罚,张嬷嬷,把她们拉下去,各打三十大板。” 殷明鸾闻言一惊,这样打下去,半条命就没了。 玉秋和檀冬的脸一下子变得雪白,但是依旧从容,跟着张嬷嬷往外走。 许太后并不打算听殷明鸾求情,眼睛微微闭上,似乎有些困倦。殷明鸾咬牙,要跟着走出去,却听见许太后说话:“桌上这本《女诫》,你读来听听。” 外间吵闹声起,殷明鸾仿佛看见玉秋和檀冬挨板子的模样。 许太后看着殷明鸾,殷明鸾僵硬着手拿起《女诫》。 她翻开书页,实在静不下来,将《女诫》放下,捏紧了手指,转身往外走了一步。 身后,许太后声音森然:“长乐公主!” ※※※※※※※※※※※※※※※※※※※※ 感谢五花肉的肥的营养液~(饿了,今晚吃红烧肉) 玉山倾 在殷明鸾焦急不安之际,忽然听见外间一片叠声喊“陛下”,殷明鸾向外望去,殷衢步履不停走了进来,身后內侍宫女步伐齐整,端庄肃穆,一下子把慈宁宫乱糟糟准备打人的宫人挤到了墙边。 殷明鸾看见殷衢,面上露出喜色。 许太后对着殷衢,面色缓和下来,道:“哀家料着,皇帝政务繁忙,会晚些时候来。” 殷衢是在笑着的,只是笑容很淡,他身上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几乎是与生俱来的,他说:“母后大寿的事,朕自然不敢怠慢。会昌侯提议重修沁漪园,朕觉得甚好,正要同母后商量。” 许太后脸上浮起一丝笑,忙让殷衢坐下。 会昌侯乃许太后之兄许晖,在世宗之时就已经封了爵位,如今许氏权势煊赫,许晖还领着吏部尚书的实权,加上太傅的虚衔,大权在握,位列三公,门下官吏无数,满朝大臣中,竟是无人敢和他争锋。 殷衢思及此,敛了眸中的一段寒光。 殷明鸾低着头,殷衢走过殷明鸾面前,带起一阵风,他们忽然间离得太近了,殷明鸾能够闻见龙涎香的味道从殷衢的衣服上透出,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只是一瞬间,殷衢和殷明鸾的距离就拉开,殷衢坐下,与许太后隔着一方小桌。 殷明鸾低着头,悄悄往后站。 她听着殷衢和许太后一句一句地商议着许太后寿宴的事,谈了半刻钟,殷衢站起来告别。 他像是突然间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殷明鸾,对许太后说道:“长乐也在,朕来的时候,看见了长春宫的婢女,慈顺太后想同你谈谈从前行宫的事,你去吧。” 如今宫中有两位太后,圣德太后许氏和慈顺太后赵氏。许太后是殷衢名义上的母亲,是嫡母,赵太后却是殷衢实际上的母亲,是生母。 殷明鸾心中一松,飞快抬眼看了一眼许太后,见许太后没有别的表示,连退了下去。 她走出门,拉起了玉秋和檀冬,万幸的是,板子还没有落到她们的身上,实在是皇兄来得及时。 方才一番话,殷明鸾细细一想,觉得有些微妙。 殷衢和许太后谈不上亲近,母慈子孝实在是勉强,而对几个月后的许太后寿宴,殷衢也这样事事关心,还同会昌侯有商有量,在许太后看来,自然是十分满意。 殷明鸾却知道,如果梦中的事情依旧灵验的话,殷衢这样做的原因不过是两个字——捧杀。 让许氏一党放松警惕,然后适时给予致命一击。 即使今日殷衢违心地捧着许太后,他却依旧在许太后得意的时候提一下他的生母慈顺太后,让许太后知道,皇帝并不是让她完全拿捏住的。 殷明鸾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忽然觉得身边冷了一点,转头一看,殷衢站在她边上,挡住了从树上泄下来的阳光。 殷明鸾一愣,正要规规矩矩行个礼,殷衢说:“走。” 殷明鸾稀里糊涂地跟上他的步调,一直走到小径,她才开始思索,皇兄说的“走”,是说他自己要走,还是要殷明鸾跟上他走? 她回头望去,玉秋和檀冬跟着张福山和一堆乾清宫的人,在后头远远地坠着。殷明鸾在殷衢身后一点点的位置跟着,不远不近。 殷明鸾偷偷看殷衢,殷衢身形挺拔,面容白皙,剑眉薄唇,俊美又不失威仪,单单是看着他,就让人有些透不过呼吸。 殷明鸾从前以为,自己面对皇兄喘不过气是因为他的冷漠和威势,现在却有些觉得,单纯是因为他好看。 殷衢若有察觉一般,转头扫了她一眼,这一眼看得殷明鸾心惊。她听说前人形容美男子是玉山将崩,现在她有了切实的感受,玉山崩在她面前,玉石就那样哗啦啦地砸向了她。 她拿出帕子盖住了脸。 殷衢不明所以:“怎么了?” 听见殷衢清冷的声音,殷明鸾骨子里对殷衢的惧意又冒了出来,再也不敢肖想他的姿容。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殷明鸾感到脖子有些发痒,她透过帕子一看,见到花树中间有几颗杏树零星栽种着。 殷明鸾立刻用帕子把自己盖得更严实,她说:“有杏树。” 殷衢转过头看了一眼,问道:“你耐不住杏花?” 殷明鸾点头。 殷衢说:“乾清宫前有两颗。” 殷明鸾点头:“我以后便不去了。” 殷衢顿了一下。 殷衢说:“去看看母后吧。” 殷明鸾知道,这次殷衢说的是赵太后。 慈顺太后不喜与宫中的人来往,殷衢的妃嫔想要讨好慈顺太后,却苦于无门。殷明鸾知道,殷衢依旧怕慈顺太后太过孤寂,于是叫她过去陪陪。 殷明鸾点头,想到方才的事,感激十分:“方才多谢皇兄。” 虽然皇兄只是碰巧过来。 殷衢对她的道谢似乎并不在意,殷明鸾看着他只是点了点头。 殷明鸾站在原地,殷衢迈步继续走。张福山从后面小跑了过来,对着殷明鸾匆匆行礼,就连忙跟着殷衢往前跑去。 玉秋和檀冬也走了上来。 檀冬兴奋地说:“幸好陛下为救公主,特意赶了过来。陛下果然是最看重公主的。” 宫中人人都说殷衢宠殷明鸾,殷明鸾知道殷衢待自己好,可是她认为绝对没有到宫中人以为的那个程度。 殷明鸾说:“今日皇兄来慈宁宫,真的是碰巧,也算是我运气好。” “怎么会?陛下就是特意为了公主来的。”玉秋这样说。 殷明鸾想,连玉秋也误解了。 殷明鸾想到许太后说的,她原以为殷衢会晚点到,那就是说殷衢本就说好今日要来慈宁宫商议寿宴的事的。 殷衢政事繁忙,很久才过来慈宁宫一趟。 更何况,在过来之前,殷衢是在和会昌侯许晖谈话的,难道会撂下许晖匆匆过来?怎么想也是不可能的。 殷明鸾想了想,解释要费一番口舌,她懒得说了,道:“走吧,去长春宫。” 殷明鸾走到长春宫外。 还是白天,长春宫却一片沉寂,和慈宁宫规矩森严导致的安静不同,这里是人少。 赵太后身边的徐嬷嬷迎了上来,对殷明鸾笑道:“公主来了,太后娘娘正等着您过来。” 原来赵太后想见她是真的,并不是皇兄的借口。 那么今天完全是机缘凑巧吧? 皇兄来与许太后说话,凑巧救了玉秋和檀冬。赵太后找她,恰好把她从许太后那里救走。 简单想了一下,殷明鸾笑着跟上了徐嬷嬷。 进了内室,四周窗户通透,帘栊高高卷起,里面很亮堂,赵太后正在修剪一盆花。 殷明鸾走上前去,赵太后放下小金剪,带她坐下。 赵太后开口道:“许久没见你了,可还好。” 赵太后是个温柔从容的女子,她被世宗宠幸前,是行宫里养花的宫女,因为出身卑微,被世宗所不喜,怀孕后也没有离开行宫,一个人孤零零地把殷衢拉扯大。 她从来没有自怨自艾,似乎对未来的好运很是笃定。最终,命运也没有让她失望。 当年宫中子息艰难,只有两个低位份的嫔妃养有皇子。许太后老早就挑中了张更衣的儿子,他即位成了穆宗皇帝,张更衣不久“因病”去世。 谁知穆宗身体羸弱,不到两年驾崩。许太后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迎回了待在偏远封地的殷衢母子进京。 赵太后似乎有些感慨:“当年在行宫见到你的时候,你好像才八九岁吧,小小一个,娇生惯养,玉雪可爱。衢儿见到你,偷偷对我说,他不相信你是他妹妹。行宫里的都是被父母卖进来苦命孩子,他自己也短着衣食打扮。你和贵太妃一来,把行宫里的人都比成了泥猴子。” 殷明鸾有些害臊:“娘娘笑话我。” 赵太后又说:“贵太妃人善,在行宫对我们母子多加照拂。可惜相处时日短,第二年,我们母子二人就蕃去了陕西平凉府,哀家已经许多年没有见到贵太妃了,她如今还好?” 殷明鸾道:“母妃身子康泰。” 赵太后拍了拍殷明鸾的手,说道:“哀家听说了裴元白的事,虽然裴元白做事荒唐,但是贵太妃为你做的这桩婚事,实在是煞费苦心。当年世宗病重,贵太妃是为了不让你的婚事被拿捏,这才早早做了打算,没有想到,姻缘是不能靠人算的。” 许太后当年生嘉阳公主,伤了身子,再无怀孕可能,中宫不能出嫡子,而正在这个时候,李贵太妃怀孕。 世宗独宠李贵太妃,宫中的老人都知道,若是李贵太妃诞下的是皇子,太子人选一定会是他。 世宗期待这一胎是个皇子,但是李贵太妃生下的却是长乐公主。虽然有些遗憾,世宗对她也是视若明珠。 世宗晚年身体不好,会昌侯许晖在前朝权倾朝野,后宫许太后终于扬眉吐气。 在这个时候,李贵太妃殚精竭虑,为殷明鸾的婚事早早做了打算。裴元白的父亲,官职不高,家世清白,想来是不会让许太后在意的。 李贵太妃又为了避许太后的锋芒,随世宗去了一趟行宫,圣驾回宫,李贵太妃却迟迟不回。 其实李贵太妃的打算是很好的,只是,她看错了殷明鸾命中的良人。 殷明鸾说:“母妃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只是姻缘终究是强求不了的。” 赵太后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 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的姻缘。 当年沉默寡言,胸有丘壑的少年,成了万人之上的天子。 人人都艳羡赵太后运气好,她满足的同时,想到儿子的姻缘,又深感忧虑。 在行宫中长大的皇子,自幼面临着重重恶意,自然而然地学会了与人保持距离。 看着渐渐长大的殷衢,赵太后同寻常母亲一样,张罗着为他找贴心可人的美貌侍女,却被殷衢回绝。 殷衢淡淡说:“儿子没有前途,一路杀机重重,何必坏了好人家的女儿。” 赵太后听了,心酸不已,于是作罢。 被封韩王,到了蕃地,殷衢依旧过着危机四伏的生活,直到世宗驾崩,穆宗即位。 赵太后发现,韩王府中无所不在的监视终于消失,她心中一松,觉得儿子的苦日子熬到了头,又开始为殷衢的婚事操心,打听着当地名门闺秀。 又一次,殷衢阻止了她。殷衢北望,只看到黄沙卷地,他说:“事情未成定局。” 赵太后心中一悚,她这时才知道,殷衢有着这样的野心。 天旋地转一般,殷衢登上皇位,这时,殷衢的婚事,由不得赵太后做主。殷衢后宫的女子,全都背负着她们父兄的使命,硬生生地塞给了殷衢。 赵太后知道,殷衢不喜欢她们,防备着她们,担心生下儿子被重臣胁幼子自立,即位快两年,子息的消息丝毫没有见着。 儿子大了,心中有他的主意。只是为娘的,到底是怕儿子辛苦。 赵太后有些出神之际,殷明鸾和徐嬷嬷就着婚事,说了一会儿。 赵太后回神,听见殷明鸾问:“当年这婚事,父皇也很认可吗?” 赵太后点头:“哀家记得,世宗和贵太妃去禅寺礼佛,碰见了裴尚书带着儿子来进香。贵太妃之前在世宗面前提起过裴元白,世宗也觉得这是一桩好亲事,还提了字在画上,好像写的是……'禅床侧畔看东床',是折子戏里的话儿。” 晋朝时,太傅郗鉴的门客去为太傅看女婿,看中了东床上的王羲之,从此东床快婿成为美谈。 父皇也是这样看裴元白吗? 殷明鸾一惊,她不知道父皇从前写过这样的字,若是拿出来被人看见,先帝御笔写裴元白是东床快婿。 那就是板上钉钉的赐婚。 赵太后看到殷明鸾突然间脸色有些发白,问道:“是病了么?” 殷明鸾虚弱笑笑:“不碍事,也许是起早了,有些精神不好。” 殷明鸾就着这个借口,起身告别。 赠明珠 宫娥打着灯笼,在禁城的红墙之上打出长长的黑色影子,殷明鸾从长春宫走了出来。 和赵太后讲了一会儿话,虽然赵太后言语很周全,滴水不漏,但是殷明鸾能从她的只言片语中窥见从前世宗后宫中的刀光剑影。 而更让她忧心的是,竟然有一副世宗题字的画。 这幅画可万万不能出现。 殷明鸾知道这幅画的存在后,心中总是惴惴不安,好像不做些什么的话,这画会阻碍她所有的计划。 殷明鸾回到醴泉宫,还没有坐定,忽然听到檀冬说慈宁宫中来人了。 殷明鸾站起来,见到了服侍许太后的张嬷嬷。 张嬷嬷先摆出一副笑模样,竟然眼中没有什么笑意,她说道:“太后娘娘看着严厉,实在是为了公主好,女子须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公主这些天懈怠了些,太后娘娘心忧不已,于是带来《女诫》、《内训》,希望公主誊写静心。” 现在已经很晚,殷明鸾有些困倦,打起精神说道:“多谢母后,嬷嬷先放着吧。” 张嬷嬷却依旧笑:“太后娘娘想明日同公主一同诵经,公主今夜需抄完。” 殷明鸾的笑容有些僵硬,说了一个字:“好。” 张嬷嬷点点头,满意地走了出去。 殷明鸾无奈地拿起了笔。玉秋为殷明鸾磨墨,檀冬多点了几根蜡烛,有些愁地说:“夜间写字看字,别伤着眼睛了。” 殷明鸾想了想殷衢。 听闻殷衢宵衣旰食,常常晚上点着灯看折子,像殷衢那样的都没有瞎,怎么着也轮不到殷明鸾瞎。 殷明鸾于是说:“不碍事,其实晚间写写字也挺静心的。” 檀冬说:“公主不能大意,奴婢小时候隔壁住着一个绣娘,眼珠子突得吓人呢,奴婢娘说,绣娘总是熬夜绣花,从前她还是个美人呢。” 殷明鸾虽然仍旧不太相信,可她不敢拿自己的容貌开玩笑,她转了主意,说:“玉秋,将蜡烛都点上。” 玉秋应声,将屋子里的蜡烛都点了,殷明鸾犹嫌不够亮堂。玉秋便去了库房,她发现库房里不留神进了耗子,把蜜蜡都啃坏了。 坏蜡烛是不能给殷明鸾用的,下人的蜡烛也不是公主应该用的东西。 玉秋回来禀告,殷明鸾便说:“去尚宫局看看吧。” 玉秋在夜里从醴泉宫出来往尚宫局去,这动静让慈宁宫里的张嬷嬷晓得了。 许太后已经就寝,这等小事自然不能惊动她,但是张嬷嬷并不认为殷明鸾是单纯地想要蜡烛。 深夜大张旗鼓地去了尚宫局,不就是想把事情闹给陛下知道。 张嬷嬷叫了一个太监:“你去尚宫局,看看醴泉宫那边想做什么,机灵一些。” 慈宁宫的太监汪申得了张嬷嬷的委托,那是十分狐假虎威。他是慈宁宫的人,免不了带着慈宁宫的傲气,到了尚宫局,看见一圆脸宫女捧着金丝盘往外走,叫道:“慢着。” 汪申撩开布,看见里面放着数十只蜡烛,一股清香扑鼻,金丝银丝绕着,一看就不是寻常蜡烛。 汪申见不得醴泉宫得好,想到从前许太后和李贵太妃的恩怨,汪申说道:“这么好的蜡烛,咱们嫡出的嘉阳公主都没用着,怎么就给了醴泉宫?你们这样讨好李贵太妃,是想要一同去灵觉寺?” 圆脸宫女一惊,忙道不敢。 汪申于是说:“咱家记得,前年宫里多了些羊油烛,刚好给长乐公主。” 圆脸宫女不敢说个不是。 那羊油烛,却是前年的次品,一烧起来就一股子羊膻味,压箱底到了如今,没人敢拿去给贵人用。 正说话间,从斜里走过来一个黄衣宫女,她对着圆脸宫女哼了一声,然后对着汪申谄媚道:“公公说的是,双雁这小蹄子惯会巴结人,咱们尚宫局里的好东西都掏空了,连太后娘娘要的时候有时都难得供应上,都是这小蹄子作践好东西。” 叫双雁的圆脸宫女急道:“奴婢没有。” 黄衣宫女上前给了双雁两个嘴巴,然后从最底下箱子里翻出一盘羊油烛,似笑非笑地递给玉秋。 汪申对黄衣宫女的行径很是满意,问道:“你叫什么?” 黄衣宫女道:“金巧。” 汪申变道:“咱家看,你两人分管着这库房,你又比她伶俐。你就同你们尚宫说,咱家的意思,以后你一人管库房,这圆脸丫头就做些不动脑筋的重活吧。” 金巧得意,这就开始用主子的样子道:“双雁,地上不干净,去打扫打扫。” 玉秋拿着一盘羊油烛,心中有气,见汪申两人反复羞辱给了醴泉宫便宜的宫女双雁,忍不住上前了一步。 汪申阴阳怪气道:“玉秋姑娘,怎么了?” 玉秋思索了一下,忍住了,今夜切不可生事,要不然,太后又要捉住她们公主的错处了。 她笑着谢过尚宫局的宫女,然后对着汪申一拜:“汪公公。” 汪申倨傲点了点头。 汪申回到慈宁宫,告诉张嬷嬷无事发生,自己把压库房的羊油烛换给了醴泉宫。 张嬷嬷倒也没说什么。 慈宁宫里住着的是醴泉宫那位的母后,慈宁宫做什么,醴泉宫自然是要受着的。 天经地义。 玉秋回到醴泉宫,将羊油烛一摆,殷明鸾捂住了鼻子。檀冬嚷着:“拿走,拿走,熏到公主了。” 玉秋没理她,问殷明鸾:“公主,慈宁宫这样针对我们,我们今后该怎么办?” 檀冬开始出主意:“我有个主意,公主今日用这蜡烛熏一晚上,明日去找陛下,陛下必会问公主身上怎么一股怪味,然后陛下就知道了。” 殷明鸾皱了皱鼻子:“这比让我抄《女诫》还委屈我,才不要。” 殷明鸾正在奋笔疾书,她揉了揉眼睛,玉秋连忙过来将她的手拿下,说:“公主小心把眼睛揉坏了。” 殷明鸾无奈地放下了。 殷明鸾抄了许久,她抬眼,看了看窗外,月色朦胧。 她蘸了墨汁,刚刚落在纸上,忽然听见檀冬走了进来:“公主,乾清宫的张福山公公过来了。” 玉秋和檀冬对视一眼,不知是喜是忧。 殷明鸾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担心,莫不是自己宫里人要蜡烛闹出来动静,让殷衢觉得她乱了规矩? 殷明鸾见玉秋和檀冬两人对张福山过来的事儿没有一点谨慎态度,心中大觉不妙。 她严肃地说:“往后对乾清宫的人都谦恭一些。” 毕竟她只是个假公主,要是飘得没边,殷衢恐怕会在抄许府裴府的时候,把她一起稍上。 玉秋和檀冬彼此再望一眼,都有些一头雾水。 张福山进来了,身侧跟着全喜和多善。一人捧着一个托盘。 殷明鸾问道:“张公公,这么晚了,是皇兄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张福山是御前的大太监,但是见了殷明鸾十分客气友善,他笑着说:“陛下听闻公主夜间要看书,特地叫奴婢把蜡烛送过来。” 殷明鸾一愣。 玉秋和檀冬分别上前去接住了,隔着红布看形状,玉秋手中捧着的是似乎是蜡烛,檀冬手中的却让人看不明白是什么。 张福山指着檀冬的托盘继续说:“这一盘里的东西,是陛下特地吩咐从库里拿出来的,公主只管摆上,保管亮堂。” 殷明鸾怔怔了一瞬间,然后含笑谢过张福山。 殷明鸾看着张福山告辞,然后她听见檀冬惊讶地叫了一声。 檀冬虽然平时也跳脱,她毕竟是醴泉宫的大宫女,平日里也尽量稳妥,这样一惊一乍也是少有的。 玉秋扯开了覆盖着托盘的红布。 霎时间,满室覆着一层柔和但明亮的清辉。 托盘上赫然放着五颗熠熠生辉的珠子。 殷明鸾有些艰难地回忆:“这是……南越国从前进贡的夜明珠?” 主仆三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还是殷明鸾吩咐:“这是皇兄所赐,摆出来吧。” 张福山走后,檀冬打趣道:“公主怕什么呢,张公公是陛下的人,自然是向着公主的,谦恭虽然应当,可未免失了亲近之意。” 玉秋点头表示认同。 殷明鸾叹气,只怪她知道了太多。 檀冬又笑:“公主这些天里,见到陛下跟兔子见了鹰一样,公主到底干了什么坏事呀,奴婢们会保密的。” 一下子,欢声笑语一片。 当夜,醴泉宫亮如白昼。 *** 张福山走在路上,后头跟着全喜和多善。 全喜在后面小声夸多善:“你今天够机灵。” 多善嘻嘻一笑:“全靠师父教导得好。” 多善一贯关心醴泉宫的事,早些时候,他听见了有人说到长乐公主,留心一问,原来是长乐公主大半夜地被许太后罚抄,醴泉宫缺了蜡烛,于是派了宫人去往尚宫局取。 多善听了一耳朵,转头碰见了他师父全喜。 多善知道全喜是张福山的干儿子,于是故意在他面前提了一嘴。全喜想了一想,扭头告诉了张福山,张福山于是寻了个机会,告诉了殷衢。 于是,就有了今夜这一趟。 张福山在前面听见了干儿子和徒孙的嘀咕,但是他也懒得去理会。 他回忆着自己提到这件事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已经很晚,张福山服侍着殷衢取下了发冠。 殷衢看了一眼张福山,不急着就寝。 张福山趁着这个时机,就把醴泉宫的事儿稍微一提。 不知道为什么,张福山回想起陛下的样子,总觉得就算他不提,陛下也是知晓的。 *** 第二天一早,殷明鸾就被玉秋捞出被窝里,许太后要殷明鸾给她念经文。 殷明鸾一早上都晕晕乎乎的,好歹谨慎小心,没有被揪出什么错。 到了掌灯时分,正如殷明鸾昨晚所料,慈宁宫的张嬷嬷又来了。 张嬷嬷又一次笑着说:“太后娘娘方才检查公主抄写的《女诫》和《内训》,发觉公主字迹潦草,公主再受累抄一遍吧。” 殷明鸾也同样挂着虚伪的笑说:“张嬷嬷慢走。” 檀冬听了,愤愤道:“陛下都知道了,为什么今晚还会让公主抄?” 殷明鸾道:“许太后是皇兄的嫡母,孝道上,皇兄越不过去。昨晚皇兄给我送珠子,算是提醒了许太后,只是许太后听不听又是一回事。” 檀冬忧虑道:“那公主你可怎么办呀。” 殷明鸾抄了两天的《女诫》,到了第三天,张嬷嬷没有出现。 殷明鸾问:“怎么回事?” 檀冬在宫外抓到了多善,问了个究竟。 原来,醴泉宫用南越国进贡的夜明珠照明一事传遍六宫,甚至宫外也有所耳闻。 早朝时候,会昌侯许晖上奏批评殷衢溺爱妹妹,长乐公主奢靡无度。 殷明鸾的舅舅,富平侯李朗为殷明鸾说话,说到公主夜间看书写字,照明是必要举措。 回京述职的郑将军佯作不知,问为何金枝玉叶的公主要夜间看书写字。 李朗便说,是许太后罚公主抄《女诫》。 郑将军看上起五大三粗,实则是个妙人,马上嚷嚷许太后刻薄长乐公主。又大大咧咧地说出了许晖的小儿子许绍良斥巨资为外室修豪宅一事,弄得许晖面上无光,许太后名声受损。 许太后被这么一闹,自然不敢继续罚殷明鸾,以免她慈母的形象受损。 后宫中也掀起小小的风浪。 许皇后对着许太后落泪:“臣妾凤冠的大珍珠丢了,陛下知道,也不把南越的夜明珠赐给臣妾,结果却拿去给长乐点屋子。” 许太后面色也黑。 那南越国进贡的夜明珠名贵非常,许太后原以为殷衢会将夜明珠作为寿礼,在几个月后的寿宴上呈给她的,没想到却便宜了殷明鸾那个丫头片子。 但是,太后更气的是,朝中竟然有大臣敢跟许氏呛声。 皇帝默许,富平侯发难,郑将军点火。 她莫名地这是殷衢和殷明鸾两人给她设下的圈套。 许皇后走后,许太后对张嬷嬷说道:“皇帝之前从不插手后宫的事,他是对哀家有了防范?” 张嬷嬷让太后放宽心:“奴婢觉着,陛下只是对长乐公主有所偏爱,陛下对娘娘您一向是敬着的。” 许太后沉着脸,不得不接受了张嬷嬷的这一说法。 殷明鸾不过是一个小小公主,因为理会她让皇帝与自己生了间隙,得不偿失。 就暂且容着她。 许皇后从慈宁宫走出来,碰见赏花的郑贵妃。 郑贵妃婷婷袅袅,容貌美丽,手中摇着一柄团扇,一副宠妃姿态。 许皇后想到前朝,郑贵妃的哥哥将许家怼到地底下爬都爬不起来,心中暗恨不已。 *** 玉秋站在院子里,拉住一脸怒色的檀冬:“何必再惹事?” 檀冬道:“那个宫女金巧,狗仗狗势,这样瞧不起我们醴泉宫,还敢羞辱你。双雁姑娘是好的,怎么能由着他们作践。” 玉秋眼看着拉不住檀冬,焦急道:“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 檀冬已经走出了院子,说道:“你且等着,让我教训教训那个小贱人。” 檀冬冲进了尚宫局,到了里面,一见一个穿黄衣的宫女坐在榻上吃果脯,地下小墩子上坐着另一个宫女给她捶腿。 檀冬见桌上摆着几盒蜡烛,心里来气,一把将这些盒子掀到了地上。 吃果子的宫女站了起来,见檀冬穿着绸缎裙子,头上戴着金银珠翠,一看就是有头有脸的宫女,忙堆笑问道:“姑娘是哪个宫里的?谁惹了姑娘?” 檀冬大声问道:“哪个是金巧?” 站在她身边说话的金巧怔了一下:“奴婢是金巧。” “啪啪”两声,檀冬首先给了金巧两个巴掌,然后将她腰间挂着的一串钥匙拿了过来。 檀冬又问:“谁是双雁。” 双雁见了檀冬的剽悍举止,怯怯地站了出来,小声道:“是我。” 檀冬将钥匙递给了双雁,转身扫视了一眼众人。 “长乐公主的体面还轮不到你们这群人践踏,”玉秋冷笑看着金巧,“听说你新上任,给汪申送去了两箱笼的宝贝?” “没……是……”金巧本想否认,看了檀冬板着脸,没有底气承认了。 檀冬又露出笑:“好,你很好。” 檀冬托了多善传话给张福山,不过几天,在汪申那里搜出来了好几箱子的贿赂,许太后正在烦恼之中,嫌弃汪申坏事,没有救他。汪申被打了板子,血肉模糊地拉出了宫。 ※※※※※※※※※※※※※※※※※※※※ 皇兄:送你几颗珠子砸核桃玩~ 歌尽欢 因为宫中闹的那一出,长乐公主的名号时常在人们嘴中谈起。 裴元白在这几天内,时常听到他的未婚妻,让他烦不胜烦。 他的同窗都在言谈之间暗暗打听长乐公主的八卦。 裴元白从前对殷明鸾没有兴趣,在熟人面前也不忌讳谈论这些,但是他回想起那天细雨中面容骄矜的公主,不知为何,不太想和同窗提及。 他借口有事,在同窗的一脸艳羡中离开。 谁不知道,长乐公主是上京第一美人,裴元白实在是艳福不浅。 裴元白在书房里读书,裴母走了进来,看见一表人才的儿子,心中很是骄傲。裴夫人吩咐丫鬟将甜汤端出来,说了几句家常,不知怎的讲到了长乐公主。 裴夫人道:“长乐公主在宫中娇养,性情不好,苦了我儿。” 裴元白感到一股烦躁。 他打起精神和裴夫人说完了话,心中烦躁依旧难以排遣,直到他从暗格里翻出一只嵌珍珠的金钗。 上京的人情世故像一张网一样将他困住。 他想再见一见那位鲜衣怒马,肆意洒脱的红衣姑娘。 他揣着这只金钗,走上了青楼,见到抚慰心灵的月娘。 月娘见到裴元白的到来,有些尴尬地将头上的一支珍珠钗拔了下来。 裴元白不解其意,同时发觉今日见到的许多姑娘,头上都带着这样的珍珠钗。 裴元白问:“你戴着就很好,为什么见了我要拔下来。” 月娘有些支支吾吾:“这钗叫做长乐钗。” 是如今最流行的发钗。 自从殷明鸾和夜明珠的故事在民间传开,铺子里大一点的珍珠都被冠名为长乐珠,顺便带出来了长乐钗,长乐珰之类数不清的东西,受到所有女子的追捧。 裴元白不知道这些,突然听到未婚妻的名字,倒酒的手微微一抖。 他深觉怀中的金钗被殷明鸾玷污。 当晚,裴元白大醉,月娘红衣曼妙,裴元白朦胧之中以为见到了金钗的主人。 殷明鸾是不知道宫外的一切的,自从朝中会昌侯和富平侯打了一阵嘴仗之后,她就躲在醴泉宫,避一避许太后和许皇后。 姓许的女人都地位尊崇,性格蛮横的,殷明鸾有点惹不起。 但是她的闭门不出却被后宫的人解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宫人悄悄说,裴元白写了一首妙笔生花的七绝,赞颂某一位红衣女子。 殷明鸾见怪不怪,只是觉得裴元白有些烦人。 *** 郑贵妃带着食盒来到了乾清宫,走到门前突然觉得与寻常有些不同,太阳似乎都烈了一些。 张福山连忙走过来,说道:“贵妃娘娘,陛下正在批折子。” 郑贵妃没有强行要进去,将食盒递给张福山,笑着问道:“张公公,你可曾见着郑将军?” 郑将军是郑贵妃的哥哥,在西北守边关,也有了近十年,郑贵妃听闻哥哥回来,心中有些欣喜。 张福山知道最近陛下对郑将军十分满意,所以对郑贵妃加倍地客气。 张福山说:“将军看着黑了些,也壮了些。将军得圣心,娘娘放心,您兄妹会相见的。” 郑贵妃喜不自禁。 张福山是不会平白说这些话的,一定是前几天哥哥在朝中为长乐公主一事出言,摸对了陛下的心意。 郑贵妃心中突然有些模模糊糊的念头。 她想到了前几天的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那日郑贵妃在钟粹宫闲作画,张福山过来让她去慈宁宫拖着许太后讲话。郑贵妃觉得这旨意奇怪,留心打听了一下。 原来长乐小公主偷跑出了宫。 郑贵妃拖着许太后讲话的时候,长乐公主回宫。直到乾清宫那边政事处置完了,她才按张福山吩咐的,提出了告辞。 郑贵妃明白了,陛下都轻描淡写地打算好着,料到那日许太后等长乐公主回宫后,便会处置她,陛下怕自己临时赶不过来,把许太后处置公主的时间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怕慈宁宫的那位老太后也只会觉得是长乐公主运气好罢了。 郑贵妃觉得,陛下对妹妹的在意有些过了头。 张福山继续提点道:“听说这几天长乐公主有些不开心,娘娘管理六宫,也多在意些。” 郑贵妃按捺住心中的不对劲,微微笑笑。 她回到乾清宫门口,终于发现是哪里别扭。 好端端的,乾清宫门前的两颗百年杏树,怎么就生生砍成两段树桩子了? *** 养尊处优的郑贵妃,一连好多天想着办法给殷明鸾寻开心。 几天前,殷明鸾随口称赞了郑贵妃派过来的宫女唱得好,郑贵妃留了心。 于是殷明鸾午睡才醒,施了胭脂,淡扫蛾眉,就看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內侍。 郑贵妃的宫女素琴说道:“娘娘听闻公主最近心情不好,特意叫锦楼过来给公主解闷。” 殷明鸾心中震惊。 素琴一看殷明鸾误会了什么,连忙补救道:“锦楼歌喉一绝,公主不是爱听曲子吗?” 虽然听起来还是有些不正经,但好歹不是殷明鸾以为的那样。 殷明鸾便吩咐锦楼唱了一曲,果然是声音动人,绕梁三日。 殷明鸾有了兴趣,仔细一打量,觉得锦楼长得着实不错,白白净净的。 殷明鸾问:“你唱得这样好,为什么从来没有在教坊司听说过你?” 锦楼道:“奴婢是直殿监的。” 直殿监在宫中负责打扫清洁,是个辛苦活计,不管是寒冬还是酷暑,宫道上的落叶怎么也扫不完。 锦楼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走投无路下才净身进宫,进宫后,没有银子贿赂,被打发到了最苦的地方。 他仍然记得,寒冬腊月的,他在铺满雪的宫道上一刻不停地扫雪,又因为无法完成任务,抱着扫帚靠着宫墙睡过去的那一晚。 锦楼想要在殷明鸾面前讨好,唱了一曲又一曲。 殷明鸾心中存着怜悯之心,对锦楼态度格外温和。 锦楼唱着唱着,竟然有些眼眶红红。 锦楼唱完退下,心中有些唾弃自己懦弱无用。他若是抓住机会让长乐公主留下自己,往后就不用回到直殿监那可怕的地方了。 及走到了宫殿门口,他突然听见醴泉宫的大宫女喊他。 玉秋走了过来,除了方才打赏过的金银,又特地送出来殷明鸾赏给他的一块白玉佩。 这赏赐实在丰厚,是他在宫中十年也积攒不下来的家当。 锦楼深深谢过殷明鸾,这才慢慢走出了宫门。 只是他才刚出门,往日直殿监的几个小头领太监对他嘲讽道:“哟,这不是攀了郑贵妃娘娘高枝儿的锦楼公公吗?怎么,郑贵妃不要你了,长乐公主也不要你?” 边上的人接口道:“可不是,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竟敢找上了长乐公主,就算进醴泉宫,也该是我们李公公,何曾轮到了他,他也配?” 他们见锦楼荷包坠坠,腰上新挂了一块玉佩,众人围了上去哄抢一通。 锦楼脸色通红,却无计可施。 正在众太监得意之时,醴泉宫的大宫女檀冬走了出来。 檀冬穿着的是江南新丝织就的绮罗衣裳,满头珠翠金银,通身气派比外头的世家小姐都比得过。直殿监的太监们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看了檀冬都觉得是绝色美人,不能想象长乐公主是怎样的绝代风采。 众太监就要给檀冬磕头,就得到了檀冬的怒喝:“眼睛瞎了,敢抢我们醴泉宫人的东西?” 李公公等太监怔了一怔,看向锦楼的眼中多了艳羡,嫉妒和惧怕。他们一个个地上前,将金银塞回锦楼的荷包,将白玉佩挂回了锦楼的腰上。 锦楼也一愣。 “锦楼爷爷,小的们错了,爷爷不要怪罪。” 锦楼看着这些对他弯腰作揖的太监们,惶惶转头看向醴泉宫。 除了看见檀冬安慰的神色,他还仿佛看到幽暗宫室中,那个华服少女对他温柔地笑着。 锦楼控制不住有些哽咽。 之后好几天里,醴泉宫外总有太监唱歌,但是唱得又不好,殷明鸾听了心烦,吩咐玉秋道:“怎么总是有人在外头唱歌,和母猫叫一样,赶紧打发走了去,成什么样子?” 殷明鸾这一发话,总是吹拉弹唱的醴泉宫外终于清净下来。 锦楼感激殷明鸾,唱起曲来竭尽全力,唱了有个三天,嗓子哑了。殷明鸾有些愧疚,因为她并没有发觉,锦楼原来是强撑着给她唱了这么久。 她吩咐人给锦楼请太医,又问玉秋要梨,她听说了蒸梨治喉咙有奇效。 玉秋无奈道:“公主,现在这个季节,哪有梨呀。” 殷明鸾知道后,也没强要。 倒是这事儿不知这么地传到了乾清宫。 张福山知道殷衢对殷明鸾十分上心之后,对醴泉宫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寻好时机,说给殷衢知道。 刚说到醴泉宫找梨找太医。 殷衢手中拿着的笔搁了下来,说:“太医怎么说?” 张福山回答:“太医说,是过度用了嗓子。” 殷衢眉头一皱:“她自己关在宫里,怎么就过度用了嗓子。” 殷衢处理完手头的政事,摆驾去往醴泉宫。 醴泉宫袅袅歌声不绝于耳,殷衢脚步顿了顿,眉间微微一蹙。 张福山听见那声音虽然婉转动人,但是个男声,或者说是个太监的声音。 再一琢磨,原来醴泉宫是为了一个太监的嗓子来回折腾,误解之下,不是让陛下白跑一趟? 张福山心里一跳,正要清嗓子通报,就见到殷衢扬起手制止他出声。 殷衢走进内殿,看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太监跪坐在殷明鸾对面唱歌,殷明鸾支着胳膊撑着脸,很有兴趣地看着他。 殷明鸾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睛一抬,看见殷衢正站在门口,面色有些微地不悦,像是……恨铁不成钢。 殷明鸾慌忙站了起来,察觉到自己这样沉迷声色,是有些不务正业的样子。 她小心地喊了一声:“皇兄。” 锦楼忙转身,不小心看见天子不悦的神色,惊吓不已,连忙跪了下来。 殷明鸾和锦楼各自战战兢兢不已,檀冬见着自家公主一副惊吓的样子,又看了看屏风上的被姮娥抱着的玉兔。 果然像被鹰盯住的兔子。 殷衢道:“退下。” 乌压压的一群服侍的人,转眼间如同退潮一般,没了踪迹。 殷衢看也没看殷明鸾,自顾自越过殷明鸾坐了下来,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殷明鸾的脸上。 殷明鸾低头,觉得她是一个受审的小罪犯。 殷衢移开目光,道:“茶。” 殷明鸾慌慌忙忙,为殷衢倒了一杯茶。 不知是她太过心虚,还是太过娇生惯养,她的手都没有拿稳茶壶,茶水溅得她袖子都湿了一块。 殷衢看了一眼她的袖子。 殷衢端起茶盏,磨了磨盏,并不饮用,对殷明鸾道:“坐。” 殷明鸾兔子一般温顺又胆小,坐了下来。 殷衢说:“朕知道你为裴元白伤心,可是在宫内以內侍取乐,不是什么好法子。” 殷明鸾眨了眨眼。 虽然锦楼长得好看,可他是个太监,和张福山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呀。 殷衢继续说:“裴元白也算不上什么良人。” 殷明鸾连连点头,期待地看着殷衢。 听殷衢的话头,这是准备废了她的婚约吗? 正说话间,张福山在门外道:“陛下,裴大人在乾清宫外求见。” 殷衢站起来,走了出去。 殷明鸾跟在后头。 张福山听了小太监传来的消息,眉飞色舞,心道这下公主该开心了,陛下也能放心。 他对殷明鸾道:“殿下,裴夫人递了牌子,想要进宫瞧瞧您呐。” 殷明鸾一怔,微微一偏头,看见殷衢直直向下看向她。 殷明鸾突然间想到了一些东西。 裴元白虽然对她不好,但是裴家确确实实是对皇兄有用的。 前世,裴昭就是皇兄用来掰倒许晖的一枚重要棋子。 虽然裴元白做艳诗一事很过分,但是为了维护她这个公主的面子,京中大部分人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若因为这件事发作,那是堕了皇家的颜面。 但如果另寻由头,由皇兄开口,将这门婚事作废,世人看来,就是皇家厌弃了裴昭,那会让裴昭颜面尽失,必将让裴昭和皇兄生出间隙,离心离德。 那样,皇兄的处境会更加艰辛。 殷明鸾想到这里,适时地露出一点惊喜的笑容。 殷衢的长袖打在了殷明鸾的衣服上,微风中,殷衢的声音传来,不喜不怒:“走。” 张德山带着后头的侍从,哗啦啦地走了,一下子,让醴泉宫突然有些空旷的寂寥。 *** 裴夫人间隔了许多时日,又进了宫。 她心中有些憋屈。 半个月前,儿子裴元白在外胡闹了一会,虽然不是什么好事,却让宫中的长乐公主知道了,之后,宫中似乎有意冷着这门亲事。 裴夫人心中暗喜,暗中吩咐了人,留心上京中待字闺中的世族小姐,还偷偷传话打听自己娘家的姑娘。 可是没有想到,自家老爷发现了,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了一顿,还让她马上递牌子进宫,务必要和长乐公主修好关系。 裴昭家族势力单薄,凭借从前的李贵太妃爬上了高位,因为为人滴水不漏,左右逢源,在李贵太妃失势后,也没有倒台,更在殷衢登基后暗中向殷衢狠狠表了衷心。 明面上,裴昭是个不起眼的老好人,许晖的跟屁虫,实际上,裴昭一心讨好皇帝,企图拉许晖下马。 对于多年前李贵太妃为裴元白定下的婚事,裴昭始终满意。如今,殷明鸾是殷衢最喜欢的妹妹,一旦裴元白娶了殷明鸾,裴昭更能得圣心。 儿子不满意,他是知道的,也不在乎。 对于驸马来说,仕途大抵是不顺畅的。 不管是怎样的才子,一旦和皇室成了亲戚,在读书人看来,绝对不是士人一派的。 官场明里暗里的排挤,同僚若有若无的鄙夷。还有掌握笔杆子的文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定一个以貌侍人的恶名。 就连皇帝,也会刻意压制住驸马的势力。在皇家看来,驸马不过是公主的附庸,还是很有可能作威作福的那种。 所以裴元白这样闹腾。 裴昭想,牺牲长子的仕途,换皇帝的欢心,也是值得的。 裴夫人由太监领着走到醴泉宫外。 ※※※※※※※※※※※※※※※※※※※※ 皇兄:来人,把裴元白和锦楼统统打包去修男德。 步蟾宫 头一次,裴夫人觉得宫中有些冷冷清清的。 不知是不是她多想,裴夫人总觉得,今日领着她的太监,没有从前那样热情,冷言冷语,和她说话都不太耐烦。 太监撂下一句:“咱家去问问檀冬姑娘,看看公主方不方便见你。” 裴夫人一愣。 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道规矩?长乐公主从前都是老早准备好瓜果点心,等着见她的啊。 裴夫人心中生气,想着等会见到殷明鸾,一定要让她学会尊重未来的婆母。 哪知道她从红日当空等到金乌西沉,硬是没有见到殷明鸾。 到了天擦黑,那个太监才回来:“哟,你还等着呐,咱家忘了,公主有事,不方便见外人,你先回去吧。” *** 殷明鸾就这样晾了裴夫人一天。 她不想让皇兄为难,但绝对不会再给裴家好脸色。 裴元白不喜欢她,还在外面放浪形骸,必须抓他一个实实在在的错处,来让婚事作废。 到时候,裴昭自己羞愧难安,只会更加努力为皇兄做事。 那天和殷衢没有聊完的话让殷明鸾有些在意。 皇兄是准备怎么处置这门婚事呢? 过了几天,殷衢又一次来到醴泉宫。 殷明鸾提前知道,打发锦楼一边去躲了起来。 殷衢迈步走进殿内,扫视了一下殿内服侍的宫人。 殷明鸾不知是心虚还是多想,她总觉得皇兄是在看锦楼的踪迹。提前把锦楼支走,她果然机智。 殷衢坐了下来,问:“今日没有听曲子?” 殷明鸾乖巧一笑:“昨日皇兄教训得对,耽于声色是比较没出息。长乐现在喜欢看书。” 殷衢问:“几天就改了爱好?” 殷明鸾对殷衢还是惧怕的,可是殷衢对她一直很好,她放松下来不知觉带着一丝撒娇:“我一直就喜欢的。我知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 殷衢皱了皱眉,拨动了手中的羊脂玉扳指。 站在边上的张福山心中一叹,原来长乐公主喜欢的就是裴元白这一类型的,白脸书生。 殷衢顿了一下,终于开口:“你喜欢读书人,读书人也有千千万万,你只看见了裴元白,就觉得他好,实在浅薄。” 殷明鸾的心像一只小鸽子,方才放松一点点不太怕人,这下连忙逃离了饲主,并缩成一团。 她不过说自己爱读书,自夸了一下,就被皇兄劈头盖脸说了一通。 她张了张口,想要在殷衢面前骂一骂裴元白,想到裴尚书现在还是皇兄信赖的重臣,又蔫了。 殷衢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殷明鸾,面色沉凝。 过了半晌,他说:“朕的妹妹,应当多些见识。” 殷明鸾低头,只能说“是”。 殷衢道:“今年春闱,各地学子俱是文采风流。过几日殿试,你乔装成內侍,站在朕身后,开开眼。” 殷明鸾没有反应过来,殷衢就如同一阵风地走了。 殷明鸾在殷衢走后在咦了一声,惊喜不已。 春闱若是遇见了不错的人,刚好可以在裴元白一事了结后,带她离开皇宫。 她将这想法在心中滚了一滚,有些激动。 然后她静下来开始反思,为什么殷衢要带她去开眼。 她被皇兄误解了! 先是一个锦楼,皇兄觉得她不正经。然后皇兄又以为她对裴元白念念不忘,索性带她去殿选看才子。 殷明鸾有些沮丧地想,在皇兄眼中,她有多么好色啊。 皇帝的话一诺千金重,又过了几日,殷衢果然派人带了內侍的衣裳,让殷明鸾换上去太和殿。 学子们从黎明时分就正襟危坐地开始答题,殷衢则是在天大亮的时候才来派人请殷明鸾过去。 殷明鸾不知道皇兄是因为临时想起她来,还是想让她多睡会儿觉。 她诚惶诚恐地把后面这种可能性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殷明鸾悄悄混入太监中,抬头发觉殷衢往她这边扫了一眼。 张福山低头听殷衢吩咐了几句,过来把她带到殷衢身边。 殷明鸾站在殷衢的身后,张福山的身边。 殷衢自然不会和她讲话,张福山在后面和她悄声谈论。 张福山觉得他已经看出了陛下的意图。 因为裴元白行为不端,陛下应该已经把他从驸马人选中剔除,但是长乐公主一心喜爱才子,于是陛下就让长乐公主过来,亲自挑选一个喜欢的。 张福山如同民间的媒婆一般,一个一个地给殷明鸾介绍起来。 “公主您看,最左边的那位,今年四十有二,是江西吉安府的大儒,学问最好,著书立说,尚未成亲,为人正直。” 殷明鸾:…… 张福山见殷明鸾看不上这一位,连忙换了一个。 “中间那个二十七,会写诗,虽然有几房妾室,但是知心知意,知冷知热,也是挺好的。” 殷明鸾:…… 张福山有些尴尬了。 “前面这个,奴婢觉得稍微年轻了一些,不稳重,不过听说极为聪颖,是襄阳陆氏的子弟,名门公子。” 殷明鸾眼睛稍微一亮。 她问:“叫什么。” 张福山来劲了,说:“陆桓。” 殷衢微微一动,张福山打量着,似乎也在观察陆桓。 陆桓奋笔疾书,神色专注,丝毫没有其他学子那般紧张不安。他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面容俊秀,白皙俊朗,难得的是眼神清澈。 殷明鸾看人先看脸,尤其喜欢好看的人,太和殿中学子久经考试和年岁的折磨,看起来暮气沉沉,唯有陆桓风流俊雅,尤其鹤立鸡群。 殷明鸾起了爱才之心,心中希望陆桓能够对得起他的这张脸。她跃跃欲试,想要凑过去望望陆桓的答卷。 殷衢突然开口:“张福山,先带长乐回去。” 殷明鸾:“啊?” 殷衢握住了指头上的玉扳指,耐心说:“殿试耗时许久,带公主下去休息。” 殷明鸾念念不舍,看了陆桓一眼就要离开。 这时,陆桓若有所感,抬头看了一眼,对上了殷明鸾的眼睛。 殷明鸾一愣。 陆桓今年十九,以他这个年龄能够参加殿试,可是称得上是天纵奇才。他出身陆氏,陆氏是历经了几代朝廷变更的名门望族,在前朝为了躲避战乱南迁,因为这一点被世人诟病。 在如今的大周,这种世族不多,南方有一个陆氏,北方有赵郡李氏,兰陵萧氏。 殷明鸾的母亲李贵太妃就是出身李氏,萧氏也是老牌名门,子弟个个才高八斗,但这一代也有些寥落,但到底底蕴深厚,如今的第一才女就是他们家的姑娘。 但是论风光,还是新贵许氏最风光。 陆氏十分低调,子弟个个勤勉读书,家风端正。陆桓是陆家这一大最为出息的一个,此次北上,更是被赋予厚望 但陆桓本人对功名没有什么在意,他似乎是太过洒脱,或是太过失望于现实于是假装洒脱。 住在会馆的时候,五河四海的学子很快熟络起来,互相问了门第和学业,陆桓坐在一边,没有参加。 谈论间,湖广的学子不免说到了陆氏,有人酸道:“陆氏如今凋零,传说中的小辈第一人陆桓,倒是过了会试,不过成绩平平。” 众人知道陆桓这个成绩虽说不是顶尖,但是以他这个年龄绝对称得上是天才,不过也没有人当面驳他。 陆桓听了不甚在意,会试前一天晚上,他吃酒吃多了,到了天亮才睡,自然考不出好成绩。 学子又谈论道:“这一届应是没有比上一届裴公子更厉害的人物。” 裴元白当年会试成绩突出,殿试中得了二甲进士,后来以庶吉士身份在翰林院供职。 接下来,众位学子就开始讲起了裴元白的风流八卦,顺便说了说宫中那位传说的绝色美人长乐公主。 陆桓听了一耳朵,觉得这些人很无聊,就回房温书去了。 到了殿试的日子,陆桓天还没有亮就跟着众考生来到太和殿,赞拜行礼之后就开始专心致志答卷。 写到快收尾,陆桓抬眼放松一下眼睛,没有想到,与站在皇帝身后的內侍对上了视线。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写得头昏脑涨,才会觉得深宫中的內侍长得比他所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他摇了摇头,继续写策问。 日暮时分,八位考官评完卷,挑出十本呈交给殷衢。 殷衢细细看,见一张卷上馆阁体方正秀雅,策问鞭辟入里,文采斐然。殷衢御批这份卷子一甲第一。 翻开一看名字,陆桓。 ※※※※※※※※※※※※※※※※※※※※ 皇兄:朕本意想要让没见识的妹妹开开眼,为什么妹妹开眼后,朕却不开心? 引游郎 新科状元年轻俊俏,发榜的时候引起上京的骚动。醴泉宫里,殷明鸾听说陆桓蟾宫折桂,心中得意,觉得自己慧眼识珠。 她有种看着陆桓成长的感觉,虽然她只看了陆桓一眼。 她打发人去乾清宫,想要请状元的文章一观。 既然皇兄让她去看才子的,想必皇兄也乐意让她多了解才子。 檀冬去了乾清宫,却空手而回。 檀冬说:“张公公说,陛下还在看。” 殷明鸾疑惑,皇兄御批的时候不就看过了吗? 然后她自圆其说。也许是皇兄爱才,看了又看。 等到晚些时候,她又派人去讨要。这次殷衢给她了,但是不止陆桓一份。殷明鸾有些不解地翻看。 张福山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家世清白的青年才俊。” 殷明鸾每翻一份,张福山就在她耳边细细念叨这人的家世,父母,听得殷明鸾全无兴趣。 翻到陆桓的时候,殷明鸾感到眼前一亮。 张福山像是故意说坏话一样:“只可惜,陆状元家里复杂,父亲早亡,如今是叔叔当家,一笔烂账。” 殷明鸾感到张福山有点烦了。 玉秋看出来,笑着说:“张公公,不早了,您辛苦。” 张福山笑呵呵:“不辛苦,不辛苦。” 殷明鸾见张福山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她支着脸问玉秋:“殿选的人才都是未来朝中的重臣,皇兄这样给我相看,莫非……要破个例?” 历朝历代以来,没有几个驸马能手握实权一展抱负,这也是为什么裴元白死活不肯娶殷明鸾的原因。 玉秋想了一下,回道:“许是陛下心疼公主呢。” 张福山回到乾清宫,殷衢的脸在烛光下有些模糊,声音也模糊,他问:“都给公主说了?” 张福山苦着脸说:“奴婢都说了,说得公主都嫌烦,刚说到陆公子,就把奴婢赶出来了。” 殷衢嗤笑一声,张福山小心看了一眼,觉得陛下的笑容有些无可奈何地宠溺。 张福山揉了揉眼睛,再看,又看到陛下皱着眉头,似乎不太愉快。 张福山疑心,方才的笑容,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放榜那日,住在会馆里的学子一天都神情紧张。端茶倒水的仆从格外小心,似乎担心把茶盏磕重一些,都会引起学子的崩溃。 太监敲锣打鼓地找到湖广会馆,高声道:“恭喜陆桓公子金榜题名,状元及第!” 湖广学子震惊,交头接耳看陆桓到底是哪一位。 坐在角落里的陆桓腼腆站了出来:“多谢公公。” 三年前,放榜日最风光的一位是裴元白。 虽然不是一甲进士,可是年轻有为,前途有限。 要知道,多少人十年寒窗苦读,中举都困难,而裴元白一路过关斩将,顺顺利利。 那一年的状元探花榜眼都是年过半百的小老头,相比之下,裴元白多么夺目。 可是今年陆桓横空出世,把当年的天才裴元白比到尘埃里。 裴府这一天气氛有些低沉。 用过晚饭后,裴元白被裴昭叫到书房。 裴昭消息灵通,知道殷衢从今年学子中挑出佼佼者,将这些人的考卷送到了醴泉宫,他暗惊,难道陛下准备让长乐公主另挑夫婿? 裴昭语气沉沉:“宫中的意思令人捉摸不透,难道是要从今年的进士中给长乐公主挑选夫婿?” 裴元白一怔。 从小时候起,他的生活就和“长乐公主”这个名号绑在一起,他厌恶无奈。 可是陡然告诉他,有一日,这禁锢将会解脱,他忽然有些迷惘。 他回想起那日会极门处见到的殷明鸾。 长乐公主美貌惊人,凭他这样的放浪才子,也从未见过比殷明鸾还要美的女子。但是他刻意不去看,不去想。 直到今天,他突然有些……舍不得? 裴昭继续说:“几个月后就是太后生辰,到时候寻个机会,你与长乐公主好好说说,长乐公主多年仰慕你,总归有些感情的。” 裴元白一窒,方才的不舍感消散,他心中闷闷的。 也罢,如今他看长乐公主,也不是十分厌恶,娶了她,再找到红衣姑娘纳一房妾,在家著书立说,也算是男儿抱负。 裴夫人晚间对裴昭哭闹:“元白本是前途无量,你非逼他娶公主,难道他就一生做一个窝囊的驸马?” 裴昭道:“妇人之见,裴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若陛下厌弃我们,元白自然不会有好前程。他娶了公主,虽没前途,我们裴家却不会败亡。” 裴夫人继续哭,觉得裴昭是因为儿子多,尤其是庶子多,才不把裴元白当回事。 *** 殷明鸾不知道她的一时兴起在裴家闹出了多大风波。 自从那日从长春宫里听了赵太后的话,她一直派人暗暗寻找世宗的御笔画,却怎么也找不到。 转念一想,这可能是好事,她这样用心搜罗都找不到,应该不会出岔子。 但是不管的话,心中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在后宫里转悠是寻不到这幅画的,殷明鸾想要去文渊阁碰碰运气。 文渊阁是皇宫的藏书楼,尽贮古今载籍,书画都收藏着不少,世宗的画藏在那里是有可能的。 殷明鸾打定主意,让玉秋去乾清宫找人传话。 殷衢在乾清宫处理政事的时候,后宫是不能打扰的。六宫嫔妃也都有眼力劲,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到皇帝。 所以今天张福山有些踌躇。 他看着玉秋说长乐公主想要找陛下有事商量,咬了咬牙,走进了内殿。 殷衢头也不抬,似乎对外面有所察觉,语气没有起伏,不喜不怒,但在张福山听来却感到寒毛直竖。 “你胆子愈发大了,是哪宫派你过来的?” 张福山抖了抖,说:“是醴泉宫。” 半晌没有回音,张福山偷偷看了一眼,见到殷衢举着笔没有落。 殷衢自然地将毛笔放回笔架山上,抬眼看张福山,说:“请公主过来。” 张福山亲自来到醴泉宫,把殷明鸾带到乾清宫来。 走到宫门口,殷明鸾疑惑地看向两个树桩子,问张福山道:“公公,我记得那里从前是有树的。” 张福山没有多想:“那里本是两颗杏树,长了有个百年,某日陛下走到这里,伫立良久,说让砍了,就砍了,哎。” 张福山叹息,天子不喜,谁能管这长寿的杏树活了多少岁。 他有些心疼这两百年老杏树。 殷明鸾拧起眉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皇兄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砍掉这杏树?殷明鸾想起那日在慈宁宫她和皇兄的谈话。 她看着光秃秃的树桩子,打消了心中那个自恋的念头。 也许皇兄是讨厌杏树遮着光呢? 张福山引殷明鸾走进内殿,殷衢放下了手中的书,问殷明鸾:“长乐有事找朕?” 殷明鸾顶着殷衢的目光,莫名地感到有些紧张,她说:“皇兄,过几个月就是许太后娘娘的生辰,长乐想着,亲手为许太后娘娘画一幅画儿,才是有孝心。” 殷衢不置可否,目光落在殷明鸾的脸上,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殷明鸾接着说道:“可是长乐画艺不精,怕拿出去贻笑大方,因此想要皇兄准许长乐去文渊阁找些名画儿临摹。” 殷衢深深地看了殷明鸾一眼,似乎饱含深意。 殷明鸾弱弱地问:“不……不可以吗?” 殷衢道:“可以,只是文渊阁杂人多。” 殷明鸾没有多想,说:“我是公主,他们怎么敢冲撞。” 见殷明鸾坚持,殷衢没有过多阻拦。 只是之后许太后,皇后和嘉阳公主的宫人对殷明鸾的行为颇有微词,似乎有些含酸带涩。 殷明鸾对找画心中急切,但是她不愿被别人看出端倪,挨了两天后,才磨磨蹭蹭地来到文渊阁。 她来文渊阁,没有大张旗鼓,悄悄走进书楼就没了身影。 她在书楼耗费了半天光阴,一无所获。殷明鸾沮丧地看着窗外放空,然后看见外面走过几个年轻人的身影。 殷明鸾没有细想。 陆桓走在一群人的前头。他是新科状元,前两天被殷衢赐了俢撰的职位,风头无两。他年轻,许多人考得不如他又比他白长了几年岁数,因此冷落着他。只有这些年轻人,心中自知是不如状元郎的,肯虚心同他请教。 年轻人说着说着,话题就开始漫无边际。 林家四郎是陆桓这一批的进士,单方面和陆桓熟悉起来。他问陆桓:“陆修撰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曾有过艳福?” 陆桓无奈地笑,摇了摇头。 林四郎说:“那一定是陆修撰眼光太高,上京繁华,美女如云,难道就没有美人入状元郎的眼?” 陆桓拧着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下,说:“上京的确美人多,可是这些天里,我见过最美的一人,却是宫中的內侍。” ※※※※※※※※※※※※※※※※※※※※ 陆桓:我以为我对一个太监一见钟情了。 雉朝飞 听到状元郎说见过最美的一人是宫中的內侍,众人互相望了望,有些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没有料想到状元郎喜好的是这一口啊。 接下来是夸吗?总觉得有些违心。 林四郎沉默了一下,说:“这也是有可能的,听说长乐公主宫中就有一个相貌出色的太监,好像叫什么锦楼玉阁的。”林四郎神色暧昧,似乎要说些什么宫廷秘辛。 陆桓皱了皱眉,说道:“贸然谈论公主已经是不敬,更何况这是在宫中。” 林四郎本来笑嘻嘻,见陆桓眼中厌恶之色明显,马上收敛了下来。 正在这尴尬的时刻,忽然众人听见文渊阁的太监在外面说话,谄媚地喊着“锦楼公公”。 林四郎更加尴尬,有些不敢去看陆桓。 陆桓根本没有管他,他心中隐隐有些期待地看了看门口。 进来一个面容清隽的太监,陆桓看清楚了锦楼的脸,微微有些失望。他有点怀疑那日殿试见到的太监,是否只是他臆想出来的。 台阶上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从楼上走了下来,清甜软糯的嗓音响起:“锦楼?” 众人听见这女子的声音,都疑惑地转过头,楼上一袭蒙着轻纱的榴花裙裾占满了他们的眸子。 红得像火,滚烫了他们的眼睛。 云鬓花颜,凤钗衔珠。她的脸庞在华贵的珠宝下毫不逊色,还熠熠生辉。 一时间鸦雀无声。 陆桓更是如此。 锦楼没有像那群呆子一样被迷住了眼,对殷明鸾道:“殿下,檀冬姐姐催着奴婢来找您,姐姐怕殿下看坏了眼睛。” 殷明鸾软软地抱怨:“檀冬瞎操心。” 一阵细腻沉水香飘过,美人就从书楼中消失无踪。 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没有什么意义,却让众人有些恍惚之感。 接下来的时间,众位才子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们迫切想要谈论方才出现在文渊阁的绝色美人。 只是他们不能讲出声。 这里是规矩森严的深宫,而那少女是最尊贵的明珠,长乐公主。 殷明鸾带着锦楼回醴泉宫,她后知后觉地问:“我仿佛在文渊阁里看见了陆修撰,是他吗?” 锦楼有些无语:“公主您前两天那么欣赏陆修撰,一转眼却把人给忘了。” 殷明鸾不好意思地笑笑:“皇兄叮嘱过文渊阁里杂人多,我便没仔细看。” 她想了想,猜测起来殷衢口中说的杂人难道是陆桓等人? 他们读书人规规矩矩文文弱弱,又不是武将们大呼小喝,殷明鸾一点都不觉得陆桓等人需要避让。 平日里也是这样,殷宝华可以天天往外跑,与上京俊杰策马游玩,殷衢不置一言。而殷明鸾和卫陵偷偷跑出去一趟就要提心吊胆的。 殷明鸾发觉殷衢对她有些过度的保护,她有些惶恐,有些不开心,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开心。 *** 陆桓每日勤勤恳恳,在文渊阁来得很早,走得很晚,恨不得住在文渊阁里。 林四郎对陆桓挤了挤眼睛,问:“陆状元一向不与我们同流合污,如今也堕落了。” 陆桓顺着林四郎的目光回头一望,看见前几日到点就溜的几个年轻人都一脸刻苦地拿着笔圈圈画画。 陆桓问:“怎么?你们要干什么坏事吗?” 林四郎一愣,以为陆桓留在文渊阁的目的和他们是不同的。 对啊,陆修撰是状元,沉迷编书是应当的。 林四郎怕自己的怀春心思引起陆桓的鄙夷,嘿嘿一笑,走开了。 陆桓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他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陆桓很希望再一次看见长乐公主。 他胡乱地想了一通,书页久久没有翻动,他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见没有人发现,马上正襟危坐,开始苦读。 小小的房间里开始变得安静,这里只有陈旧的书本和厚重得发霉的气味,印在泛黄纸张上的字枯燥无聊至极。 门忽然被推开,在两名美貌宫女之后站着一个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绝色美人。 满室活色生香。 他们仰望的长乐公主意外亲切地开了口:“各位大人辛苦,本宫叫了小厨房为大人做了点心,暂且休息一下吧。” 众人受宠若惊。 陆桓惊喜万分,在这惊喜之中唯一让他有些沮丧的是,长乐公主似乎对他没有印象,说了这样一句体恤人的话,就从众人的眼中消失。 其他人在长乐公主离开后都陷入了一种狂热的情绪,陆桓却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殷明鸾都会来文渊阁,引起众人的小小骚动,但是再也没有那日能够走近交谈。 陆桓想了想,在第四天的下午,走出了小房间,上到楼上,在一排排书架之中徘徊,似乎在搜寻什么。 他听见宫女的轻语,然后是殷明鸾柔柔的语调在远处模模糊糊地响起。 陆桓心中一紧,他来不及做什么,殷明鸾已经走了过来。 殷明鸾很熟稔地对他笑了笑。 陆桓担心殷明鸾觉得他另有企图,有些紧张不安。但是殷明鸾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的神情。 殷明鸾说:“陆修撰。” 陆桓仿佛感到背上有细细的汗透了出来,他紧张又好奇地问:“公主认识学生?” 殷明鸾又是笑:“那日殿试,本宫很想走过去瞧一瞧你的文章。” 陆桓想,长乐公主竟然记得他。 长乐公主说了两句话,看样子似乎打算走。陆桓知道自己应该恭敬地退到一边给公主让路,但是他忽然鼓起了勇气喊住了殷明鸾:“公主。” 殷明鸾不解地回头望他,一双眸子秋瞳翦水,陆桓感到脸上有些热,他说道:“公主来文渊阁许多天,是在找什么吗?学生愿意为公主效劳。” 殷明鸾对陆桓的举动有些出乎意料,不光是他拦下她,还是他竟然发现自己想要做的事。 殷明鸾犹豫了一下,说:“太后娘娘寿辰在即,本宫想要画一幅画,但是画艺不精,想要在文渊阁找一些名家作品,”她顿了一下,说,“父皇曾经画过一幅画,里面画着本宫小时候,还提了字在上面,本宫想,若是能找到这幅画,学习一二,太后见了画法想到父皇,也许会高兴。” 陆桓诚心诚意道:“公主一片孝心,至诚至真。” 殷明鸾有些微窘,心虚不愿就“孝心”这一点多说,陆桓没有发现,说:“学生若是找到世宗的画作,一定告知公主。” 殷明鸾点头:“多谢陆修撰。” 殷明鸾走后,陆桓怔怔站了许久。 殷明鸾回到醴泉宫,檀冬打趣:“公主,陆状元喜欢你哩。” 殷明鸾啐她:“胡说八道。” 檀冬认真道:“真的,他的脸红了,奴婢都看到了,玉秋你说是不是。” 玉秋但笑不语。 檀冬又抓着锦楼问:“锦楼你说。” 锦楼凄凄楚楚:“奴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对这些一概不懂。” 殷明鸾制止住了檀冬,让她不要瞎说,自己却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对于陆桓,殷明鸾觉得他长得好,学问好,除此之外,好像没有别的了。 喜欢一个人大概不是这个样子的。 殷明鸾从前以为她喜欢裴元白,但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有些记不清楚。 或许是自小立下的婚约,让她形成了依赖,在凄清冷寂的深宫之中,想到那个未婚夫,就仿佛有了支柱。 那也许不是真的喜欢,裴元白也不配她喜欢。 而她能看得出来,陆桓是个很好的人。 皇兄在这群读书人中给她选夫婿,若是她要嫁,陆桓大概是最好的。 当然,就算陆桓喜欢她,可能也不愿意娶她。 连裴元白那样的二甲进士都觉得自己前途远大,怕娶了公主连累自己的仕途,更何况是状元郎呢? 殷明鸾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自己的计划有很大的问题。 因着寻画这一件事,殷明鸾渐渐与陆桓熟络起来。 一天,殷明鸾在书楼里找画,忽然听见悠悠琴音响起,她循着琴音走去,看见了陆桓。 陆桓看见来人是殷明鸾,琴音乱了一下,他按住琴弦,站起来向殷明鸾行礼。 殷明鸾道:“免。” 殷明鸾又说:“你刚才弹得很好。” 陆桓眼中有光,道:“学生再为公主弹一曲。” 殷明鸾期待地看着他。 悠悠琴音响起,殷明鸾有些吃惊地看向他。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於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陆桓歌了一曲。 战国时,齐国牧犊子因见雉鸟双飞,想到自己无妻,而作雉朝飞。 陆桓这一曲,没有牧犊子那般凄苦悲伤,反而带着写挑动的意味,明快风流。 殷明鸾道:“陆郎正值盛年,为何却作《雉朝飞》这无妻之曲?” 陆桓眼神灼灼地看着殷明鸾,似乎有话要讲。 殷明鸾心中一惊,竟然生出了些期待。 陡然间,太监掐着嗓子叫道:“陛下驾到!” 这声音像是被人吊起来一般突兀,将房内对坐的两人吓了一跳。 ※※※※※※※※※※※※※※※※※※※※ “雉朝飞兮鸣相和,雌雄群飞於山阿,我独伤兮未有室,时将暮兮可奈何,嗟嗟,暮兮可奈何。” 出处《杏庄太音补遗》。 “〔旦〕此曲乃雉朝飞也。君方盛年。何故弹此无妻之曲。〔生〕小生实未曾有妻。” 出处《玉簪记》。 微露意 殷明鸾慌慌张张往外看去,见到殷衢大步走了进来,面色不虞,像是被谁惹到了般。 殷明鸾不由得开始心慌,她小声叫一声:“皇兄。” 陆桓早就面色激动地跪迎:“微臣陆桓参见陛下。” 殷衢看着殷明鸾和陆桓,他们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跪着,仿佛隔出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 殷明鸾满眼地看着殷衢,在小心打量着他的神色,揣摩他的心思。 殷衢面色和缓一些,坐下问道:“朕听见了琴音,是陆修撰弹的?” 陆桓开始脑门冒汗,他深觉自己鲁莽。 鬼迷心窍之时,竟然敢用琴音撩拨长乐公主,还被陛下抓了个正着。 陆桓咬牙回道:“是。” 陆桓等着陛下发话,但是殷衢沉思了片刻,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殷衢看向殷明鸾。 殷明鸾一抖,虽然感觉自己没有做什么错事,但在殷衢的眼神之下,觉得自己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殷衢问:“长乐觉得陆修撰的琴音如何?” 殷明鸾夸奖:“技艺高超。” 殷衢问:“琴音唯有以情才能动人,长乐觉得这一条,陆修撰做得如何?” 殷明鸾硬着头皮说实话:“情真意切。” 殷衢又一次沉默了一会儿。 半晌,殷衢说:“在文渊阁呆了数日,有收获吗?” 殷明鸾自谦道:“妹妹才疏学浅,沉不下心来,学得不好。” 殷衢说:“你是沉不下心。休要因玩乐移了性情,之后来文渊阁,每日需读《四书》正心,就让全喜过来检查。” 殷衢教育完妹妹,就叫上陆桓走了出去。 殷明鸾一人留在屋内欲哭无泪。 殷衢问了几句陆桓学问,将近期的政事挑了几件说,让陆桓答,陆桓对答如流。 殷衢本来的不满有些消散,夸奖了陆桓两句,挥手让陆桓离开。 张福山见殷衢终于没有板着脸,乐呵呵地说:“依奴婢看,陆修撰是个正直的人,和裴公子不太一样。” 张福山看着,殷衢完全是出于爱护妹妹的心思,才对陆桓格外挑剔;因为担心殷明鸾芳心暗许又遇到负心人,所以心情沉郁。 张福山觉得陆桓完全不是裴元白那样的人。 陛下早就看出来陆桓的为人,才默许长乐公主和陆桓往来,怎么忽然间又生气起来? 张福山一向认为自己最会揣摩殷衢的心思,这一点,他却有些想不通。 对于长乐公主的婚事,陛下好像总是有些矛盾。 譬如上次,明明是陛下自己让公主去殿试上看才俊少年的,待到公主有了兴趣,却让张福山他去找长乐公主说了一通才俊们的坏话。 殷衢没有继续谈论陆桓或裴元白的意思,说道:“让长乐公主过来。” 殷明鸾正在用一盏牛乳茶酪,忽然看见玉秋走了过来,说道:“公主,乾清宫的张公公过来,说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殷明鸾心慌慌,放下杯盏,问道:“为了什么?” 玉秋摇头:“张福山什么都没有说。” 殷明鸾反思了一下自己,这些天干的事没有太出格,她于是比较放心地跟着张福山去了乾清宫。 殷衢在书房,背着手在看墙上的一副挂画,看见殷明鸾便叫她过来,问道:“你看看这画如何?” 殷明鸾站在殷衢身后,殷衢比她高出一个头多,她要仰起抬头才能看见殷衢的肩,宽阔挺拔,像能够遮挡一切风雨。 殷明鸾看着殷衢,有些出了神。 殷衢转过身,似是对殷明鸾的沉默感到不解,他轻皱眉头,问:“长乐?” 殷明鸾回过神来,面上装作镇静的样子,心中其实有些慌乱,害怕被殷衢洞悉一切的眼神看出什么。 殷明鸾装作认真品评的样子:“画得很好。” 殷衢对这个简单的评价不怎么满意,但是他笑了笑,道:“长乐近来也作画,让玉秋去取来一副挂过来吧。” 殷明鸾一惊,有点猜到殷衢叫她来干什么。 她先前给殷衢的借口是,她想要为太后生辰作画,所以天天要往文渊阁跑。她本来想的是,到了太后生辰那日让画师画一幅,她照着临摹或者填色,勉强糊弄出一个礼物就算完。 皇兄不准她偷懒。 可她根本没有画任何画! 殷明鸾马上诚恳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皇兄,我错了,我这些天什么都没有画。” 殷明鸾并不是故意想要哭的,但是她自小就是这样,每当委屈或犯错的时候,面对她依赖的人,总是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可能掉眼泪也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撒娇。 殷衢看着她泫然若泣的模样,手指微微动了动。 他别开了眼,抬起手,用袖子轻轻给殷明鸾擦了擦脸,道:“不是什么大事,哭什么。” 殷明鸾发觉殷衢在为她拭泪,担心自己的泪水把殷衢的袖子沾湿,连忙抹了抹脸:“我……我不是故意哭的。” 殷衢硬邦邦道:“不要以为哭了朕就会放过你。” 在殷明鸾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前,他说:“到乾清宫来学,朕教你。” 殷明鸾眼睛眨了眨,看殷衢的表情,似乎是给了她一个了不得的恩典,但是她却不是太想接受,她纠结地想要露出谢恩的神情时,殷衢已经转过身给她一个背影。 “若是无事,且退下吧。” 殷衢这样说道。 殷衢说了要教殷明鸾学画,可后面几天他政事繁忙,根本没有抽出时间来给殷明鸾,殷明鸾暗暗松了口气。 转眼到了四月初八。 这一天是浴佛节,因为许太后信佛的缘故,宫中热闹非凡。许太后特让人请了华相寺的和尚进宫来香汤浴佛,做龙华会。 许太后不知是想要宫中更热闹一些,还是出于对殷衢后宫妃嫔过少的考虑,在这一天,她叫了命妇带上她们的女儿一同进宫来。 当然,其他女孩都是陪衬,姓许的女孩才是最要紧的。 许皇后听说庶妹进宫来,摔碎了前朝的一对儿瓷瓶。 许皇后小字芸娘,她的庶妹小字婉娘。许婉娘自小相貌上就胜过芸娘一大截,加上性情温婉,许太后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有意让她进宫。 这几年来,许太后看出来了,殷衢对许皇后根本没有半点上心。 许太后心想,或许性情柔和的婉娘能打动殷衢的心。 宫中的女人就局势上,前途上步步为营,斤斤计较,嘉阳公主殷宝华却只有简单的开心。 她的表姐们,名门萧氏双姝也要进宫来了。 前些时候的事,殷宝华总觉得殷明鸾压了她一头,她死活不能找回场子,这下她耀武扬威地跑到醴泉宫,和殷明鸾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没用的话,殷明鸾差点端茶送客了,才听见这位皇姐的真实意图。 殷宝华说:“长乐,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见你同富平侯府的人来往,富平侯府的人都不喜欢你吗?” 殷明鸾对殷宝华的习惯性挑衅习惯了,自己倒没有觉得有什么,话传到乾清宫里就变成了——长乐公主因为富平侯府没人进宫而闷闷不乐。 殷衢对宫中的浴佛节并没有多么在意,随口便吩咐:“让富平侯的姑娘一同进宫。” 气得殷宝华在宫里摔碎了一双青瓷螺珠瓶。 ※※※※※※※※※※※※※※※※※※※※ 皇兄化身教导主任。 浴佛节 浴佛节当日,许婉娘天还没有亮就起了床,梳洗打扮之后,嫡母许夫人派人过来叫她入宫。 许婉娘先去慈宁宫拜见了太后,许太后观她的相貌礼仪,十分满意。许婉娘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接着,许婉娘去了坤宁宫。 许皇后心中对许婉娘存着一分气,面上也带出了一些。等许婉娘走出坤宁宫后,她身边的小丫头轻轻呼出一口气。 “皇后娘娘好大的威仪,今日到了宫中,奴婢才是开了眼。” 许婉娘柔顺谦和的表情中不适宜地出现了一丝嫉恨。 小丫鬟又说:“皇后娘娘提点说,宫中以郑贵妃娘娘最为得宠,不知道是怎样的美人。” 许婉娘心中对皇后口中的郑贵妃也有些在意。 许婉娘走到御花园中,繁花似锦,春色如许。在花树之后隐约听见了欢声笑语。许婉娘有些好奇,她顿住脚步,走到一边树荫遮蔽处站立。 她看见对面的美人一袭蜜合色金丝软烟罗留仙裙,长相明艳不可方物。 这美人脸上的神色很夺目,骄纵天真,纤细易碎,但因为被人好好保护着,一直未曾破碎。 美人身边的內侍宫女神色亲近又恭敬,付出全部精力地捧着这位贵人。 许婉娘刚刚是从坤宁宫中出来的,见过了皇后身边的侍从,他们是低眉顺眼的,眼中却没有活力和奔头。 许婉娘稍微一想就明白,宫中小人物的升迁,全靠贵人的一念之间。坤宁宫死气沉沉,是因为得不到圣宠,没有盼头。 而这美人身边的宫人却不同。 许婉娘想,这样的容貌和神态,她一定就是嫡姐口中的敌手,郑贵妃。 许婉娘从小在许府里看人眼色,她不喜欢这种如同明珠一般的女子,仿佛只要她们一笑,就立刻有人将所有都捧给她们。 许婉娘身边的丫鬟着急地扯了扯她的袖子,说道:“姑娘,不好了,您和那位的衣裳,颜色花样有八分相像!” 许婉娘心中一凛,也没有心思去听那个美人说话,急急忙忙走开。 花树那边站着的却不是郑贵妃,而是殷明鸾。 趁着浴佛节宫中人多事杂的时候,卫陵找到了殷明鸾,对她说:“贵太妃娘娘已经回到了灵觉寺,一切都好,她让你在宫中规矩些,还有,娘娘让我给你这个。” 卫陵拿出了一只精致的小罐子,殷明鸾揭开看了看,问:“这是什么呀?” “灵觉寺里的佛水。” 殷明鸾很惊喜,李贵太妃在殷明鸾小时候,每逢浴佛节都会给她准备浴佛水和乌饭吃。 李贵太妃怕殷明鸾吃坏了牙,严格控制着她吃糖,只有在这个时候,殷明鸾才能吃到寺院里求到的煎香药糖水。 殷明鸾抱着罐子,眼睛晶晶亮地说:“卫陵,你太好了。” 卫陵咳嗽了一下,转过头,像是并不想接受她的夸赞。 殷明鸾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忽然间想起了小时候。 当年在行宫的时候,殷明鸾总是追着殷衢跑,可是殷衢却经常对她爱理不理,让小小的殷明鸾很沮丧。 但是四月初八,殷衢破天荒地找上了她。 半大的殷衢已经有了日后的几分风采,只是他身上穿着的却是灰扑扑的衣服,看上去像是个穷人家的小子。 殷衢递给她一只陶碗,殷明鸾能够闻到里面一缕甜丝丝的香气。 这是殷衢偷跑出行宫,为她弄来的煎香药糖水。 行宫里,生活匮乏,这佛水是尤为难得的零嘴。 殷衢见殷明鸾愣愣地不接,冷着脸往桌上一搁,这才看见桌上另有一只碗,里面同样装着糖水。 殷衢哼了一声,收回了手,语气中含着讥讽:“不要我的,原来是卫陵来过了。” 殷明鸾立刻没出息地说:“我只要阿傩哥哥的。” 阿傩是殷衢的小名。 殷衢的态度顿时软和下来,别扭地重新将手中的陶碗给了殷明鸾。 他袖笼一动,将桌上的那只瓷碗打翻。 殷明鸾惊呼:“阿傩哥哥,你太不小心了。” 殷明鸾低头去拦,动作慢只能眼睁睁看见瓷碗落在地上,变成了片片碎片。 她没有看到,殷衢垂下了眼,眼中有笑意。 殷衢威胁道:“以后你只能要我的糖水。” 殷明鸾纠结:“可是,母妃给我的呢?” 殷衢思考了一下:“那就,你只能要我给的,和贵妃给的。” 殷明鸾还在纠结:“可是,若是父皇赐下呢?” 殷衢沉下了脸:“殷明鸾,不要就还给我!” 殷明鸾连忙抱住殷衢的胳膊,笑得很甜:“我答应阿傩哥哥。” 行宫的岁月像是一段斑驳的青苔石阶,殷明鸾回想起来,已经许多记不真切了。 殷衢从行宫离开就蕃,几年过去,当他回来登临大位的时候,殷明鸾恍然惊觉,当年那个即尊贵又卑微的小小皇子,成了朗朗朝日,不可逼视。 殷明鸾很难把阿傩哥哥和如今的皇兄认作一人,他们小时候的亲近也不复存在。 小时候,殷明鸾可以撒娇撒泼,唧唧哝哝地在殷衢身边扭成一团。 如今是不能够了。 她不敢。 但小时候的亲近不能抹杀,殷明鸾和殷衢就这样既亲又疏,至亲至疏。 殷明鸾想得出神,站在一旁的卫陵道:“公主,你在想什么?” 殷明鸾回神,心虚地收好东西后,对卫陵说道:“你快些离开吧,莫要被人瞧见了。” 卫陵挑眉:“公主是怕被谁看见了?” 殷明鸾不解其意,认真说:“若是被皇兄瞧见了,他定要罚我,说不定还要降你的职。” 卫陵故意说道:“我还以为你怕裴元白看见。” “裴元白?”殷明鸾根本就不在意:“他是什么人,值得我在意。” 卫陵仿佛感到很意外:“你不在意?”他沉吟半晌,一边观察殷明鸾表情,一边说道:“我听说前些时候裴元白出门,差点被人打了,你没打听一下吗?” 殷明鸾道:“差点?算他走运。” *** 许婉娘从殷明鸾处离开,没有走多远,听见不远处一群人走了过来。她心中暗叹,不知道该走出去还是走开。 对面走来长长的仪仗,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他站得笔直,如同松柏立在峭壁之上,他身边的內侍和宫人弓着身,谦卑又小心。 许婉娘心中跳出一个猜测,留了下来。 殷衢走进御花园,看见树林之中隐着一个蜜合色衣裳的女子,将周围的人都遣走了,说:“你在那里做什么?太后请的僧人已经到了慈宁宫,你还在这里,不怕太后怪罪?” 许婉娘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她原本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而感到惊慌失措,在看清楚他的相貌之后,却感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慌乱。 殷衢问:“你在等着朕吗?” 许婉娘犹豫着,点了点头。 许婉娘看到殷衢的脸上绽出一丝堪称温柔的神色,原本的冷肃一点点地化开。许婉娘感到困惑,和十分的惊喜。 她想着如何以一个完美的姿态走出去和殷衢见第一面,突然间一个想法如同火星子一般划过。 陛下把她错认做他人了,她和“郑贵妃”今日穿得很像。 那样的神色,许婉娘想,陛下把她认错成了郑贵妃。 若是这样出去,一定会惹陛下大怒。 许婉娘准备偷偷跑开。 殷衢见“殷明鸾”还没有答话,微微顿了顿,再次问道:“长乐?” 许婉娘心中一个荒谬的想法升腾而起,她来不及细想,提起裙子,落荒而逃。 齐人乐 慈宁宫花棚已经搭了起来,僧侣们击磬摇铃,擂鼓吹螺。 宫人都道许太后慈爱,为了让佛光普渡宫苑,不拘宫女还是內侍,都能去慈宁宫观礼,并赐浴佛水和缘豆。 连在文渊阁里修书的几个新出炉的才子也得了这份恩典。 陆桓整理了衣裳和发冠,满怀期待能够在慈宁宫远远看殷明鸾一面。他走出门,看见一个风度翩翩,面容俊朗的男子从他前面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林四郎撞撞陆桓的肩膀,说:“那就是裴公子。” 陆桓之前并没有和裴元白碰见过,这一见之下,陆桓也承认裴元白长相不错。不过陆桓觉得,这位裴公子似乎太过注重外表了些。 一身簇新莲青色苏绣锦衫,脚着一双皂靴,打扮得一丝不苟。陆桓出身世族,对熏香一道也稍有涉足,他能闻得出来,这位裴公子身上的苏合香是没有熏上多久的。 但是他们在大清早的时候就入宫点卯了,这裴公子还真是闲情雅致,在宫中做事做一半还有闲心调香。 陆桓没有多想,和林四郎一同往大佛堂走去。 裴元白走在宽阔宫道上,觉得自己今天有些小题大做。 他从文华殿出来,仿佛感到同僚的目光若有若无落在自己身上。 其实陆桓误解了他,裴元白并不是一个爱好华服的纨绔,他只是觉得今天可能见到殷明鸾,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很在意。 前一天晚上,他让丫鬟给他找一件“看得过去”的衣裳,今天穿出来一看,才觉得有些显眼。 罢了罢了。 先前因为醉酒写诗,让长乐公主生气。这次他勉强自己花心思讨好她一回,也算扯平了。 等长乐公主借故找他的时候,他这次态度好一点,回家也能让父亲安心。 裴元白这样想着,心中有一点烦躁,但是隐隐又有一点期待和激动。 殷明鸾和卫陵准备去慈宁宫大佛堂,殷明鸾前脚走出来,接过檀冬拿来的几件衣裳,往后递给了卫陵。 卫陵不解地扬了扬眉。 殷明鸾说:“换上换上。” 卫陵抖开一看,是一件小太监的衣服。 卫陵无奈地看着殷明鸾。 卫陵是偷偷进宫来的,殷明鸾怕又被人拿住卫陵的事来做文章,特地让檀冬去准备了衣服过来。 卫陵是锦衣卫出身,身上有功夫,也擅长乔装打扮。殷明鸾想着,卫陵最好穿着太监服,再加上轻功加持,那才是万无一失的安全。 卫陵无奈地接过衣服,绕到假山后面去换好,没多久就走了出来。 殷明鸾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太监衣服在你身上看着也十分魁梧,不算辱没了你。” 卫陵含笑:“公主,既然能够被人看出魁梧不似太监,那还算得上是伪装吗?” 殷明鸾讷讷无语。 殷明鸾凝眉看了半晌,伸手扯了扯卫陵的衣服,说:“这里不需要系得这么紧,也太精神了些,宫中的太监没有这样直挺挺的。” 卫陵仰头由着她扒拉,目光自然往后看去,却被他看见一个可疑的人影。 “什么人!” 卫陵寒声问道。 殷明鸾松开了手,诧异往后望去。却见陆桓有些犹豫地走了出来,面色似乎有些黯然,他拱手道:“公主,学生认错了路,竟然径直走到了御花园,还……冲撞了公主。” 卫陵看着殷明鸾和陆桓的神色,看出他们两人是认识的,似笑非笑地问道:“认错了路,这倒是稀奇。”他转头问殷明鸾:“公主,这位是?” 殷明鸾瞪了卫陵一眼,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结交人,不能简简单单装作不认识吗? 更何况,卫陵他也是闯入后宫的一员,还是故意的,情节更加恶劣。 但是,卫陵都已经问出声了,刻意不说仿佛真的心虚,殷明鸾硬着头皮说:“这是新科状元,陆修撰。” 卫陵扬了扬眉:“原来是状元郎,在下是锦衣卫镇抚使,卫陵。” 陆桓有些尴尬,却只能装模作样和卫陵结交起来。 卫陵问道:“方才陆兄出来的时候似乎有些惊讶,陆兄看到了什么?” 陆桓稍微有点反应过来。 看这位锦衣卫穿着太监服,大约是偷偷进宫来的。 陆桓方才的不安一扫而空,镇定自若地开始谈笑起来:“刚才看见卫兄整理衣服,又看见了卫兄体态轩昂,不似宫中內侍,有些惊讶罢了。” 这次该殷明鸾尴尬了,什么卫兄整理衣服,分明是看见她为卫陵整理衣服。 陆桓在说话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向殷明鸾笑着看了一眼,殷明鸾回他一个笑。 殷明鸾想,千万别误会了她和卫陵,怪尴尬的。 她说:“我与卫陵是自小的玩伴,情同手足,完全没有想到我们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往后长乐注意,多谢陆修撰提点。” 陆桓连忙口称恕罪惶恐,面上却像是拂了春风。 卫陵的表情快要裂开。 殷明鸾没有注意到卫陵的不开心,和陆桓随口聊了两句,卫陵像被抛弃的小媳妇一般,抱着胳膊站在一边。 殷明鸾看着御花园百花盛开,叹了一口气,一个卫陵在宫中走出去就已经很让她操心,这又来了一个陆桓。 殷明鸾想了想,很没有义气地说:“卫陵,你功夫好,便带着陆修撰悄悄走出来。我与你们一道的话实在显眼,先走一步。” 殷明鸾别了卫陵,陆桓两人,带着玉秋和檀冬来到了慈宁门。殷明鸾下撵,走了两步,忽然看见卫陵和陆桓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殷明鸾有些无奈,看着挺拔站着的,穿着太监衣服的卫陵更加无奈。 卫陵和陆桓并排走,两人有来有往,言语多有试探,可谁也不轻易交底。 卫陵问:“陆修撰和公主是怎么认识的?” 陆桓说:“机缘巧合。” 陆桓问:“卫大人和公主认识多久了?” 卫陵说:“许久了。” 他们两人无惊无险地走到慈宁门,抬头就看见了公主的轿撵。 点点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打在殷明鸾的脸上,没有丝毫损了她的美貌,反倒让她整个人覆着一层朦胧的光。 殷明鸾站在原地,像是等着他们走过来。 殷明鸾笑着问:“看着你们两人一路走过来,有说有笑的。” 卫陵和陆桓对视一眼,两个言不由衷的人说道:“我们相见恨晚。” 殷明鸾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人正要踏入慈宁宫,却听见不远处明黄色旗幡并九龙华盖如云一般缓缓而至,黄油绸幄帐下年轻的帝王高高端坐,如同神明一般俯视着一切。 殷明鸾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身后站着的两个青年才俊,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 不过皇兄高坐在銮舆之上,应当是看不到她的…… 殷衢沉沉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过皇兄在众人簇拥之下,应当是不会单独把她拎出来教育的…… 殷衢缓缓抬起一只手,示意仪仗停下来。 殷明鸾眼睁睁看着张福山喊着降舆,殷衢从銮舆上下来,越过宫人走了过来。 殷衢轻轻扫了一眼卫陵和陆桓两人,殷明鸾不知道他们二人是什么感觉,她只感到有些冷飕飕的。 殷衢的目光没有在卫陵陆桓两人身上多停留,他走到殷明鸾身边。 殷明鸾预感到又要遭到皇兄的数落,马上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她微微抬头,蹙着眉,眼睛如同含着一池的春水,柔弱不安。 殷衢顿了顿。 殷明鸾小心靠近了他,这距离有些逾越,往常殷明鸾是不敢这样做的,今天她却疏忽到完全没有注意到。 殷衢听见耳边殷明鸾急促又小声地说道:“皇兄,这里是慈宁宫,求求你了不要在这里数落我。” 殷衢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殷明鸾的可怜兮兮有三分是真的,有七分是装出来的。 在殷衢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之下,殷明鸾觉得自己有些顶不住了,感觉马上她就要求饶并承认自己耍小心思的错误。 不过殷衢放过了她。 殷衢只是说:“跟朕进去。” ※※※※※※※※※※※※※※※※※※※※ 皇兄vs陆桓vs卫陵 小公主:别打了啦,要打去我寝宫床上打。 煎糖水 卫陵看着殷明鸾和殷衢几乎并肩地走了进去,他抿了抿唇,垂下眸子。 他抬脚要跟在殷明鸾后面,却被挤过来的张福山拦住了。 张福山说:“卫大人,您稍微往后面站点。” 陆桓慢慢站在卫陵身边,看着殷明鸾和殷衢的背影,突然觉得,远远看过去,殷明鸾似乎是可望不可即的。 突然地,他有些莫名沮丧。 卫陵觑了陆桓一眼:“没有想到陆修撰天之骄子也是如此妄自菲薄,公主的一层身份就能让人如此畏惧?” 陆桓被卫陵这样刺了一回,愣了半晌。 慈宁宫中钟声法声阵阵,有人却没能静心下来。 裴元白到了大佛堂,他听见外间脚步声齐整响起,转身望去,看见殷衢和殷明鸾并肩而来。 其实也算不得是并肩。 殷明鸾谨记着殷衢尊贵无双的身份,稍微落后着半步的距离,但是殷衢却似乎在等着她走上来,步子都比寻常放缓了一些。 裴元白看了一眼,不敢细看,低头跪拜迎接圣驾。 他低着头,记忆中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悄悄长大了。 她不再是总叫他哥哥的“殷妹妹”,而是“长乐公主”。 她站在天子身边,容貌举止都挑不出不美,仿佛她生来就该站在最尊贵的位置。 她不再是那个在深宫中没有母妃的,自怨自艾的小公主。 殷衢越过裴元白,裴元白往殷明鸾望过去,殷明鸾却根本没有给他半个眼神。 裴元白想,殷明鸾也许是没有看见他。没关系,等一会儿,殷明鸾就会找机会过来偷偷找他。 佛音阵阵,裴元白却静不了心,直到黄昏,僧侣都散去,他才有些怅然若失地离开。 殷明鸾没有找他。 殷明鸾竟然没有找他。 裴元白回到裴府有些莫名的沮丧。他回想了一下,前几次找月娘并闹出的事的确让殷明鸾有些抹不开面。 殷明鸾一定是故意冷着他,若是她心里没有自己,又怎么会如此故作姿态? 当初贵太妃处心积虑挑选中了他作为殷明鸾的女婿,还有比他更好的人选愿意娶殷明鸾吗? 裴元白觉得是没有的。 裴元白想着殷明鸾,有些烦躁起来。小厮走进来说他爹裴昭找他,裴元白去了书房。 裴昭早就暗地里向殷衢表了衷心,可他这些天里明面上捧着许晖,未免感到有些心虚。 殷衢是一个心思深沉的君主,几天冷着没有搭理裴昭,却把裴昭吓了个半死。 裴昭把裴元白叫去问了宫中浴佛节的事,得知殷衢和殷明鸾都没有搭理裴元白,心中大感不妙。 裴元白被裴昭叫去问话的时候,裴夫人来到裴元白的小院中,叫住了他的小厮。 裴夫人这些天里看到儿子,心事重重的样子,放不下心。 她向裴元白的小厮发难:“你们愈发大胆了,偷奸耍滑不好好伺候少爷。” 几个小厮连忙跪下来喊冤:“夫人冤枉啊,小的们都是把一颗心挂在少爷身上,从来不敢松懈。” 裴夫人道:“你们伺候得好?少爷这些天里怎么总是愁眉苦脸?” 两个小厮相互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夫人眉毛倒竖:“还不说?” 小厮苦着脸叛变:“夫人,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这件事少爷吩咐了不让说的。” 小厮打量着裴夫人没有丝毫放过他们的意思,合计合计,一咬牙说道:“就是少爷前些时候在街上碰见了一个骑马的红衣姑娘,之后就有些魂不守舍的。” 裴夫人有些惊讶:“红衣姑娘?” 她原本以为裴元白的反常和宫中那个长乐公主有关,得知了这么一个红衣姑娘,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松了口气。 裴夫人问道:“是什么样的红衣女子?” 当天这两个小厮也在现场,他们两人既然已经被裴夫人逼问出了红衣女子,接下来就没有什么顾忌,一五一十地说了。 只是他们两人并没有看过面纱之下红衣的女子的长相,只知道那女子的一双眼睛美丽极了。 裴夫人从他二人口中得知,裴元白一直没有打听出这个红衣女子的身份。 裴夫人突然有了个主意。 裴元白回到小院中,他一进院门就看见两个小厮两个脑袋挤在一起在嘀咕着什么,裴元白问:“你们在悄悄说什么?” 两小厮一凛,站直了说:“小的在说宫中热闹。” 裴元白听了更加高兴不起来。 宫中的确是热闹的。 浴佛的事儿虽然过了,可许太后太后塞人的计划并没有顺利。 许婉娘打扮妥帖,站在一众姑娘中间愈发出众。 许太后看了十分满意,可皇帝根本没有和许婉娘见上一面。 殷衢带着殷明鸾看完了浴佛礼,因为吃不惯甜食,转手就把装着浴佛水的杯子递给了殷明鸾。 小时候殷明鸾嗜甜,长大后她爱惜美貌,不敢在吃喝上放纵。 而殷衢给她的,她不能赐给别人,更不能倒掉。 殷明鸾乖巧恭敬地拒绝:“皇兄,这是高僧赠予你的,我怎么好要?” 殷衢似乎看明白了她的小心思:“怕长胖?” 殷明鸾笑容一僵:“不是。” 殷衢似乎话中有话:“收了别人的?” 殷明鸾只能说:“啊?怎么会?” 殷衢将杯子递到殷明鸾手中,殷明鸾不能不接。 殷衢向不远处扫了一眼,卫陵感到自己背后有些凉飕飕。 殷明鸾连忙挡住了他。 殷明鸾瞪着手中的香煎佛水不知道怎么处置,忽而听见殷衢问:“昨日你一人站在御花园里做什么?朕叫你,你却跑了?” 殷明鸾立刻想到昨日她偷偷在御花园里见卫陵,但她马上抓住殷衢话中的奇怪之处。 她说:“我没有一人在御花园啊,更没有见到皇兄,皇兄,你是认错人了吗?” 殷衢面色陡然一沉。 殷明鸾没有发觉,说:“皇兄,太后娘娘请了许多宫外的姑娘来,你快去看看吧。” 殷衢觑她一眼。 殷明鸾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殷衢在刚登基的时候被许太后连同上京的贵族塞了一大推女人进了后宫,这是他作为皇帝的耻辱。 他时至今日都对后宫的女人淡淡的。 而许太后现在又给殷衢塞女人。 如今的殷衢已经不是两年前的他,殷明鸾想,这次许太后的算盘怕是会落空。 许太后以为殷衢是穆宗那样软弱的性子,能够任由她揉捏。 她错了。 殷衢转头望去,看见慈宁宫中穿梭着华服美人,他的眼中却没有半分欣赏爱慕之情。 殷衢沉默着,方才的沉凝不再,和殷明鸾说话时候的放松神情也不再,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往慈宁宫正殿走去。 殷明鸾也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许太后看见殷衢走了过来,心情顺畅极了,围着她坐了一圈的姑娘们躲闪着,悄悄地向殷衢看过去。 许婉娘脸上悄悄升起一团红晕。看着殷衢逆着光走进来,面容由模糊到清晰。 这下子,不光是许婉娘红了脸,周围的许多姑娘都羞答答地低下了头。 不过她们没有注意到,殷衢微微蹙了蹙眉毛。 ※※※※※※※※※※※※※※※※※※※※ 裴元白: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qaq ———————— 感谢24398412的地雷,么么哒~ 雾濛花 殷明鸾发觉了殷衢不耐烦的态度,对在场的美人们有些同情。 殷明鸾心说,这些美人运气不太好,若是在宫外,说不定皇兄就真的看上了。在宫内,美人们却只能在皇兄和许太后的博弈中成了炮灰。 殷明鸾不知道这些美人心中是怎么想的,但看表现,她们完全是被殷衢的姿容神采所折服,皇帝的身份倒退居其次了。 殷明鸾偷偷看了看殷衢,与有荣焉。 哪知这个时候殷衢回头,和殷明鸾的眼神撞上了。 殷明鸾挑眉不解,殷衢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若无其事地移开眼睛。 许婉娘这才注意到了殷衢身边的殷明鸾,她眼神有些闪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在场的其她女子暗暗看了一眼许婉娘,再瞧瞧看一眼殷明鸾,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婉娘被比下去了。 在殷明鸾没有过来之前,这些女子中以许婉娘容貌最盛。 许婉娘人如其名,温婉动人,腮凝新荔,眉眼柔弱多情。 众位姑娘含酸地想着,如果她们之中有谁能够得到陛下青眼,那只能是许婉娘了。 可是眼前又出现了一个女子,神采夺目,硬生生将许婉娘衬成了一个小家碧玉。 她们看着殷衢身边站着的殷明鸾。 殷明鸾的五官长得精致艳丽,神色之中的一丝柔弱柔和了过于咄咄逼人的样貌,如同烟雨笼着群山,雾濛牡丹,云漏明月。 众位姑娘猜测着殷明鸾是宫中的哪一位妃嫔。 许太后开口打断了众人的猜测。 “皇帝,长乐,方才哀家正和婉娘说着明日开一场花宴,皇帝觉得如何?”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女子就是传闻中的长乐公主。 许婉娘被许太后特意点了出来,她脸上带着一点羞怯,微微仰了仰头,希望殷衢能够看见她。 殷明鸾看了一眼柔情百态的许婉娘,心中有些沉甸甸的。 殷衢却只对着许太后回话:“儿臣自然觉得好。” 许太后很满意,看了一眼许婉娘,说道:“皇帝许久没有同哀家一同用膳。” 殷衢道:“儿臣不孝,只是下午积了许多折子。” 许太后见殷衢没有留下的意思,知道强求不得,只能作罢。 殷明鸾看了许婉娘一眼,想起了前世发生的一些事情,然后移开了眼。 殷明鸾不愿意在慈宁宫多呆,趁着许太后没有多留意她的机会,飞快地跟着殷衢后面行了礼,然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殷衢走。 许太后看着殷衢和殷明鸾一前一后离开的背影,面色略有沉凝。 她待众女子散开,问张嬷嬷道:“哀家怎么觉得皇帝和长乐有些过于亲近了?” 张嬷嬷弯腰笑道:“这是陛下和长乐公主自小在行宫里长大的情分。” 许太后说道:“只是行宫的情分吗?” 张嬷嬷一凛,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道:“太后是说……” 张嬷嬷想了想,说道:“太后多虑了,陛下对当年的事不曾知晓,是把长乐公主当做亲妹子疼爱的。” 许太后摆摆手:“也罢,的确是哀家多想,皇帝和长乐,这怎么可能。” 许太后留了这些女孩子在宫中一宿。第二天,因为花开得盛,又顺便依这个理由地开了一次花宴。 玉秋在醴泉宫对殷明鸾说道:“这花宴人又杂又多,恐有人生事,公主,我们还是不要去吧?” 殷明鸾道:“不,我还是要去的。” 前世那个阴柔狠毒的许婉娘和如今的腼腆温柔的她,在殷明鸾眼中渐渐重叠。 前世,也是在浴佛节后,许婉娘进宫,被封作了昭仪。许婉娘在宫中有许太后撑腰,又贯会假意逢迎,在后宫风头无两。 不知为何,许婉娘特别不喜殷明鸾。 在殷衢巡幸黄河的时候,许太后突然对殷明鸾发难,剥夺了她公主的身份,宫中留言纷纷,都说殷明鸾是李贵太妃私通所生,非皇室血脉。 许婉娘暗中授意,克扣醴泉宫用度,在冬日里,殷明鸾宫中连最便宜的柴炭也没得烧,后来,殷明鸾渐渐落下了病根。 在殷明鸾离宫的那一天,许婉娘更是派人将接送她的马车拨调开。那时,殷明鸾狼狈地坐在驴车里,拨开麻布遮子,看着巍峨皇城在她眼中渐渐远去。 这一世,她其实是可以阻止许婉娘进宫的。 甚至,她并不需要亲自动手,郑贵妃会安排好一切的。 只要,她稍微牺牲一下自己,让郑贵妃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 *** 宫中的嫔妃过来慈宁宫请安,存心想要看看这些准备新入宫的美貌女子,寻了理由留了下来,冷着脸看这群花儿一般的姑娘。 但是许皇后没有来,抱病留在坤宁宫,不知道是自持身份还是心头有气。 众位姑娘们原本是不知道妃嫔会过来,她们打扮着,争奇斗艳,暗地里牟足了劲要把别人比下去。身世样貌都出色的许婉娘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收获了或明或暗的打量。 但是没有人直接对她发难。 直到许太后催人把殷衢请了过来。 兵部左侍郎家柳姑娘突然问许婉娘:“许姐姐今天穿的衣裳好看,但是妹妹私心觉得昨天的第一套更加好看。” 有人问:“第一套?许姐姐昨天换了衣裳吗?我只看见了月白色的那身裙子。” 柳姑娘拿团扇掩口一笑:“昨天许姐姐去御花园穿着蜜合色的衣裳,我瞧着和长乐公主的衣裳颜色样式都有些相似。” 许婉娘心中一跳,顾不得失仪,抬头看了殷衢一眼。 殷衢这时候也不咸不淡地向她扫了一眼。 许婉娘心乱如麻。 若是让陛下误以为她故意装作长乐公主窃听他的话,她该怎么办? 许婉娘又看了一眼许太后,太后神色十分不悦,应当是怪罪她三番两次坏事。 柳姑娘又道:“许姐姐大概是同上京其她女子一样,学着长乐公主的打扮吧。我看姐姐打扮起来与公主有几分相似哩。” 许婉娘不知道该从何解释,她怪罪自己昨天去御花园,连带着对殷明鸾都有了几分迁怒。 她偷偷看了殷明鸾一样,眼中露出了一丝憎恶。 她作为许家的女儿,对殷明鸾自然是喜欢不起来的。今日又因为殷明鸾,她狠狠丢了一回脸。 她以为自己的眼中的憎恶无人注意,耳边突然想起一声斥责:“她怎么能和长乐相比?” 众人一惊。 这话说的虽然是“怎么能”,听在众人耳中,却似乎在说“怎么配”。 殷衢语气不是很客气,不知道是因为谁的话冒犯到了他,还是因为许婉娘暗中窥视,或者,因为旁人学了长乐公主。 郑贵妃在一旁掩着唇笑了。 她和柳姑娘对视一眼。 许婉娘眼角泛红,泪盈于睫却不敢掉下来。 殷明鸾在边上听了半天,听到这群姑娘讲起她来,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她不给反应,在一旁装没听见。 却被殷衢挑开了。 听到殷衢这样说,殷明鸾也是很震惊的。 殷明鸾只能悄悄扯了扯殷衢的袖子。 春日宴 殷衢的怒火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在殷明鸾扯了扯他的袖子后,他低头看了一眼殷明鸾。疾风骤雨和阴沉沉的天色透出一点晴朗来。 殷衢没有在慈宁宫多呆,他走后,在场的诸位贵女虽然略有失望,但也松了一口气。 各位姑娘装着不同的心事,凑在一起行起了酒令,勉强表面上是热闹起来。 今日聚会的名头是花宴,各种鲜花做成的花饼,糕点,花茶都端了上来。 众人行了一回酒令,一直沉默缩在角落里的许婉娘突然起身向许太后告罪。 她神色郁郁,对许太后说:“太后娘娘,臣女心口闷得慌,想要歇息一会子。” 许太后对这位柔弱的侄女没有生出半分疼惜,反倒觉得她有些不中用,但她也没有故意难为她,只是淡淡说:“去吧。” 许太后又叫张嬷嬷:“去请太医过来给婉娘看看。” 许婉娘低头谢过太后,然后默默离开。 殷宝华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转头瞪了殷明鸾一眼,然后站来走了出去。 酒令玩了一回,许太后没了精神,回内殿休息去了。许太后一走,众人都兴致缺缺,郑贵妃拢了拢头上的金簪,道:“素琴,扶本宫下去理妆。” 边上侍候的宫女素琴马上扶起郑贵妃,郑贵妃婷婷袅袅地离开。 殷明鸾安静地看着她们陆续离开,眸光闪了一闪。 慈宁宫地形低洼暖和,一处叫暮沧亭的地方,灼灼地开着簇簇凤仙花。 许婉娘和殷宝华相对而坐,说着悄悄话。 忽然间,她们听见一阵脚步声在假山后头响起,她二人对视一眼,说话声音停了下来。 假山后面的声音模模糊糊。 “这花开得真好。” “是杏花吗?” “不是,是梨花。” “那就好,若是杏花,长乐公主沾上了,恐怕要生疮,那花容月貌是要生出瑕疵的。” 假山后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许婉娘抬眼看殷宝华:“妹妹,我有一个主意。” *** 花宴里一下子走了两位重头人物,留下来的只是一些位份低微的妃嫔,位份最高的,只是一个姓薛的美人。 这个时候花宴只是开了个头,御膳房里做的美食珍馐如流水一般地送了过来,各位千金小姐却已经有了散场的打算。 薛美人自觉撑不住场子,走过来对殷明鸾说:“公主,您看这花宴是继续呢,还是散了?” 殷明鸾抬眸看这位薛美人,薛美人的家世一般,因此在宫中小心行事,如履薄冰,活得不容易,殷明鸾本不想管这事,看了看薛美人为难的神色,转了主意。 许太后因为许婉娘的失败,是没有心思再回到花宴和她们这些小辈装模作样,郑贵妃中途离席,没有说走。 殷明鸾对玉秋道:“去看看贵妃娘娘回来了没。” 玉秋点头正要下去,却看见郑贵妃眉梢眼角带着笑,走了进来。 众女子见郑贵妃回来,连忙对着郑贵妃献殷勤。 若是她们能入宫,自然是需要讨好郑贵妃的,若是不能入宫,郑贵妃在宫中得宠,郑贵妃的哥哥在宫外虽然比不得许家,但也权势煊赫,讨好郑家,那是好处多多。 在众人围着郑贵妃的时候,殷宝华带着许婉娘回来了。 许婉娘原本的愁态消失了,恢复了她柔弱可人的模样,殷明鸾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慈宁宫的宫女为众位妃嫔和姑娘端上一盅甜汤,宫女笑道:“这是厨房新做出来的玫瑰羹,姑娘们一定要尝尝。” 殷明鸾低头看了看玫瑰羹,用小金勺搅了搅,状似不经意地抬头,扫了众人一眼。 殷宝华略带兴奋,许婉娘脸上带着看笑话的神色,而郑贵妃却是别有深意地看了许婉娘一眼。 殷明鸾低下头,再搅了搅玫瑰羹。 这玫瑰羹里掺着杏花粉,殷明鸾一闻便知。 前世,殷明鸾同样被端上了这样一碗玫瑰羹,但是她并没有吃,这其中的种种阴谋诡计也没来得及展开。 后来,新进宫的一个更衣在斗许婉娘的时候,揭开了这档子事儿。 这更衣开始对许婉娘言听计从,后来在知道不少秘密后反水。 当年,许婉娘第一次进宫就因琐事对殷明鸾怀恨在心,她和殷宝华在花宴中途离席休息,意外听见郑贵妃说殷明鸾对杏花粉过敏。 她们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就悄悄派人给殷明鸾的桃花羹加了料,只是殷明鸾没有中招。 这一次,便让你如愿吧。 殷明鸾将桃花羹吹冷了些,吃了两三口。 不远处,殷宝华悄悄对许婉娘说:“殷明鸾果然是个蠢笨的。” 许婉娘有些解气地笑了笑,等着看殷明鸾笑话。 郑贵妃眸光微微一动,看着许婉娘,像在看一只跳进陷阱里的狐狸。 殷明鸾她拿起手中的团扇摇了摇,她看出这三人心中都有鬼,只是觉得有趣。 这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殷明鸾吃了两口桃花羹,感到脸上渐渐发痒,这时候,玉秋和檀冬突然面露紧张。 “公主,您脸上起了红点!” “公主,莫不是这里开了杏花?” 檀冬喊道:“快请太医来!” 众人全把目光投到殷明鸾的身上,殷宝华看了一眼殷明鸾脸上和脖子上起的红点,面露一丝讶然,然后对着许婉娘说笑。 郑贵妃倒是很镇静,淡淡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吩咐道:“快叫太医。” 殷明鸾眼见众人围了过来,悄悄吩咐玉秋道:“将我刚才用过的甜点果酒都仔细收起来,带回醴泉宫。” 玉秋点头。 殷明鸾顺势装作晕了过去。 重重帷帐掩映,殷明鸾坐在云床之中,服用了一碗药,然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她依稀仿佛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走了进来,他穿着明黄的衣衫,坐在她的床边。 殷明鸾感到脸上有些痒,好像是那人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 然后他将她的被子掖了掖。 殷明鸾从梦中醒来,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她伸手摸了摸床榻的锦缎,没有丝毫温度。殷明鸾想,自己的的确确是做了一场梦。 她在梦中不知道是谁来了,醒来细细思索一下她的梦,有谁能够穿着明黄色的衣服呢?梦中那个人是她的皇兄。 她怎么会梦见殷衢呢? 她坐起来,守在外间的玉秋和檀冬马上走了进来,道:“公主,您醒了?” 殷明鸾按了按额头,玉秋在她身后塞了一个枕头,让她舒舒服服地坐了起来,然后将药端过来,给殷明鸾喂药吃。 殷明鸾摇了摇头,道:“把铜镜拿过来。” 檀冬将铜镜捧了过来,殷明鸾往铜镜里一望,镜中女子明眸善睐,发髻微微有些松垮,显得有些娇懒。 只是,她的脸颊和脖子上有些星星点点的红点子。 殷明鸾有些忧愁地用手摸了摸脸上的红疙瘩。 玉秋道:“公主不要忧心,太医已经为公主配了药,抹上半个月就该消了。” 殷明鸾点了点头,眉间微微皱了皱。 殷明鸾想到了什么,问道:“皇兄来过了吗?” ※※※※※※※※※※※※※※※※※※※※ 殷宝华&许婉娘:我们是宫斗达人~ 郑贵妃:我在第二层~ 殷明鸾:我在大气层嘻~ —————————— 昨天悄悄爬上来加更,不夸我吗qaq 文名显示不全,就没内味儿了,所以我改了个名,《天子掌中珠》怎么样? 顺便,为我的预收打个广告,求收藏~下本应该会开《司寝美人》 《司寝美人》大概会写一个在困境中求生的病娇皇子和娇软小宫女,《太子火葬纪事》就是追妻火葬场,火葬火化把你灰都扬了一条龙,《倾国色》想写一个架空汉末三国的故事,风靡乱世的大美人和少年枭雄将军。 感谢在2020-12-02 18:00:00~2020-12-0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饮马黄河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382016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殷勤意 在梦中,有人来探望她。 那人穿着明黄的锦袍,锦衣沾惹御炉香,身上带着淡淡的龙涎味道。 听见殷明鸾的问话,玉秋和檀冬互相看了看,说:“陛下没有派人过问,应当是不知道吧。” 那便真的是梦吧。 殷明鸾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淡淡的失落。 不过转念一想,宫中女人小病小痛多,若是人人惊动殷衢,那殷衢一天到晚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殷明鸾便不想这回事。 过敏这件事,殷明鸾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但是流程依旧是要走一遍。 她将花宴拿来的东西呈给太医看。 王太医面色沉凝,将这几样东西查验了几番,最终,举着玫瑰羹说道:“公主,这玫瑰羹中不光有玫瑰,还有杏花磨成的粉。” 玉秋和檀冬都是一惊,面上露出愧疚,道:“都怪奴婢们不仔细。” 殷明鸾让人赏了王太医,又派玉秋和檀冬将王太医送出了醴泉宫。 玉秋和檀冬回来,掩住了门扉,忧心忡忡道:“公主,这事有人成心要害您啊,公主一定要禀告陛下。” 殷明鸾将手中书卷翻过一页,微微笑道:“先等等。” 玉秋用手指头在玉盒里抠出一点药膏,轻轻抹在殷明鸾的脸上。 殷明鸾肤若凝脂,比刚出来的水豆腐都要细嫩,现在却因为这点点红痕,有些瑕疵。 玉秋和檀冬都看得心疼不已。 玉秋和檀冬为殷明鸾上好了药膏,轻轻拉好了殷明鸾的衣领,锦楼就走了进来。 “禀公主,奴婢方才看见宫外站着一个面生的小宫女,奴婢问了才知道,她是被陆修撰大人央着过来问问公主情况的。” 陆桓? 殷明鸾没有想到陆桓竟然打听到了她的情况,更没有想到陆桓竟然千辛万苦求了人来问她的状况。 殷明鸾心中感动,说道:“告诉陆修撰,我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担心。” 陆桓听说了醴泉宫的事,一整天都忧心忡忡,心不在焉。 他终于忍耐不住,宫道上看见一个小宫女,求着她去醴泉宫探听探听情况。 小宫女回来后告诉了他殷明鸾的情况,陆桓放下心来。听说殷明鸾依旧在喝药,胸口发闷,脸上还出了红点,心中又忧愁不已。 林四郎见陆桓魂不守舍的样子,取笑他道:“陆修撰真是好风流,这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陆桓被他取笑,也不恼,像是承认一般笑笑。 林四郎震惊:“陆修撰,你不会真的对长乐公主认真了吧?” 陆桓问:“有何不可?” 林四郎大声喊:“那是大大的不可,长乐公主那可是公主啊。” 见陆桓依旧不在意,林四郎掰碎了对陆桓细细地道:“你好不容易中了状元,前途一片光明,难道是打算放弃?就算她是公主,到底也只是一个女人啊。” 林四郎像看白痴一般看着陆桓,哪知陆桓看林四郎,就像在看一只在尘世的泥潭中打滚的猪。 “开口闭口加官进爵,俗。” 林四郎面对不俗的陆桓,默默无语半晌。 过了一会儿,林四郎叹息:“果然,太容易得到的终究不会珍惜,若是陆修撰考个十年都中不了举人,他一定会更明白俗人的心境。” 裴元白同样在文渊阁听到了些醴泉宫的消息,不过碍着他一个嫌弃殷明鸾的准驸马的身份,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他又不能放下脸面去问,所以他只知道殷明鸾出了事,至于是什么事,严不严重,他丝毫不晓得。 于是一整天在宫里,他装作努力工作,其实竖起了耳朵。 但是依旧没有听出来个所以然。 裴元白回到家中,看见小厮对他挤眉弄眼。他不明所以,回到自己的小院,看见亭子里坐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 那女子高马尾束起,听见背后有人来,一转头,神采奕奕,眉眼中有英气,虽不是十分美丽,却有八分风情。 她站起来,没有像寻常女子那样对裴元白低头行礼,而是对裴元白道:“我丢了的簪子,是在你那里吗?” 裴元白陡然看见朝思暮想的红衣女子活生生站在自己跟前,不由得面露喜色。 但是细细看这女子长相,总觉得与自己的想象有些不同。 裴元白说服自己,或许记忆是有偏差的。 他正要走上前去和那红衣女子细说,突然跟他进宫的小厮跑了进来。 “公子,打听出来了,今日长乐公主在花宴上忽然生病了,脸色苍白,还起了红点,站都站不住,后来昏睡过去。” 裴元白心中一紧,忘记了亭子里的红衣女子,追问小厮道:“她现在醒过来了没有?” 小厮抓了抓头,面露苦色。 这就是他能打探到的所有的宫里的消息了。 裴元白心急起来,见小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风风火火迈步离开小院,去外头打听消息去。 这下,他把自己原本自矜的脸面也忘记了。 留在院子里的红衣女子脸色青了又白。 “红叶姐姐,公子有事要处置,绝不是要冷着姐姐。”小厮劝道。 秦红叶笑了笑:“我自然是明白的,”她想了想,又说,“没有裴夫人,我就要嫁给土财主去做他的十七房小妾,我一定会待夫人如同亲娘一般。今日受挫,哥哥千万不要向夫人提起,若是夫人失望,我羞愧难安。” 宫中的殷明鸾不知道这一切。 服过了药,她就要歇息,忽然听见檀冬的脚步声响起。 檀冬说:“公主,嘉阳公主来探望您。” 殷明鸾一愣,她没有想到这个一向与她作对的姐姐竟然想要过来看她。 她皱了皱眉,说道:“请她进来吧。” 殷宝华脚步轻轻走进来,脸上带着些忐忑的好奇,等到看到殷明鸾脸上的红点的时候,她脸上显现出一丝惊讶。 殷明鸾不客气地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殷宝华走近些,竟然坐在殷明鸾床边上,殷明鸾对殷宝华突然的靠近有些不自在,她往里面缩了一下身子。 令她意外的是,殷宝华并没有咄咄逼人,反而语气中带着一丝察觉不到的关心,她问:“殷明鸾,他们说这个病要是处置不当会死?” 这是殷明鸾故意散布出去的流言,本来不存什么希望的,没有想到把殷宝华这条蠢鱼吊了过来。 殷明鸾挑了挑眉,说:“是啊,可能两天后你就见不到我了。” 殷宝华像被吓到一般,立刻站了起来。 她随口说了些告别的话,就匆匆离开了醴泉宫。 玉秋走了过来,为殷明鸾掖好被子,一边笑着对殷明鸾说道:“公主为什么要吓嘉阳公主呢?” 殷明鸾无所谓地说:“不过是诈一诈她。” 玉秋问:“那公主诈出什么了吗?” 殷明鸾但笑不语。 接下来的三天,殷宝华每天都找借口看殷明鸾一次,似乎真的怕她就此死了。 殷明鸾诡异地感到了些殷宝华表现出的姐妹情。 思及这得来不易的姐妹情,殷明鸾忽然间想到一些别的东西,让她心情有些郁郁。 连殷宝华都开始转性子对殷明鸾这样关心,为什么这几天来皇兄却对她完全不闻不问? 陆桓托了宫女来醴泉宫。 宫女得知长乐公主不在宫中,不便传话,于是又来到文渊阁。 林四郎看见陆桓站在门口,低着头和一个宫女说话。他刚走过来,陆桓似乎察觉到他的脚步声,立刻转身打发那宫女走。 陆桓背着手笑道:“林兄。” 林四郎挑眉:“陆修撰鬼鬼祟祟在密谋着什么?” 陆桓无奈说:“林兄,这是宫中,慎言。” 林四郎靠近他,趁着陆桓没有注意绕到他身后,看见陆桓背着的手里攥着一个小瓷瓶。 林四郎一把将小瓷瓶抢了过来,边跑边打趣:“怎么闻着这么香呢?是胭脂水粉,准备送给哪家姑娘啊。” 陆桓紧张地往周围看了看,将手指抵在嘴唇上,不住地说:“嘘。” 陆桓追上了林四郎,将小瓷瓶小心地藏在了怀里。 这小瓷瓶中装的,是一种药膏,他家中的姐姐妹妹在春日里容易生一些脸上的毛病,这药是寻了名医,搜集着四季的雨露雪水,花花草草配制出来的,十分难得。 陆桓自从听说殷明鸾的事,挂心极了,听到醴泉宫的消息,说殷明鸾没有其他事,只是脸上生了些小红点,才放心下来。 他知道小女儿家爱美的心思,怕殷明鸾照了镜子不痛快,昨天回到宅子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这个小瓷瓶。 他揣着小瓷瓶,一天的心情都有些飘飘忽忽,像是揣着自己的一颗心,就要呈给殷明鸾。 哪知不凑巧,拜托宫女去醴泉宫,殷明鸾却不在。 他不沮丧,下次宫女话带到了,亲切温柔的长乐公主一定会见他的。 陆桓是如此期许着。 ※※※※※※※※※※※※※※※※※※※※ 感谢在2020-12-03 18:00:00~2020-12-04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69551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度人心 这个下午,殷宝华又来到了醴泉宫。 殷明鸾依旧蒙着面纱,她脸上别的看不清楚,一双桃花眼中似笑非笑,看得殷宝华十分忐忑。 玉秋端来一盏茶,殷明鸾闲闲地拂了拂浮上的茶叶,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你为什么要在我的桃花羹里放杏花粉?” 殷宝华手中的茶马上被打翻。 她站了起来,支支吾吾道:“你别冤枉我,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冤枉我,殷明鸾!你,你太可恶了!” 殷明鸾垂下眼,敛住了微微的光,她笑着说道:“原来是冤枉了皇姐,我本来就不相信皇姐会害我,可是许姐姐的婢女却说……罢了。” 殷宝华警觉:“说什么?” 殷明鸾一副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 檀冬口舌快,说道:“这叫我们公主如何说,说什么你大概是不信的,你们毕竟是表姊妹。” 殷明鸾故意呵斥道:“檀冬,瞎说什么呢,我和宝华姐姐还是亲姐妹呢。” 殷宝华心中嘀咕,亲姐妹她都能下手,一年见不了几次的表姐算什么啊。 许婉娘是不是真的打算让她来背锅? 殷宝华七七八八想了一通,急匆匆离开。 殷明鸾设法传出流言,说长乐公主的病是许婉娘害的。 许婉娘在慈宁宫的暖阁里悄悄发脾气:“一派胡言,是哪里传出来的?” 她的婢女忐忑地说道:“有人说,是嘉阳公主那里……” 许婉娘呵斥:“休要胡说,嘉阳公主怎么会害我?” 但是到底心里存了疑虑。 殷宝华和许婉娘两人对彼此生出了间隙,于是开始设防,最后,还是殷宝华挺不住,她跑到乾清宫,将错事都推到了许婉娘身上。 殷宝华跪在地上,交代了许婉娘谋害殷明鸾的细节,清清楚楚,当然,干干净净地将她自己撇干净了。 她低下头,不敢看殷衢的表情。 若是抬头,她害怕脸上的神情会将自己出卖。 殷衢的声音在上面冷冷地响起:“果然如此。” 殷宝华忙不迭地点头:“当然。” 殷衢嘴角衔着没有暖意的笑,喊道:“张福山,许婉娘该当何罪?” 张福山说道:“毒害皇室,论律当斩。” 殷衢的笑意更浓:“张福山,带着嘉阳公主,”他从案几上扔出了一柄剑,磕在乾清宫的地砖上,发出清凛的响声,“去慈宁宫。” 殷宝华浑身一凛。 她这才抬头看着殷衢,往日里,皇兄虽然神情冷淡,但是殷宝华也不会过分害怕。 但是现在,他就那样淡淡地看着她,殷宝华觉得一瞬间似乎有杀意浮现。 张福山硬着头皮带着殷宝华来到慈宁宫捉人。 许太后铁青着脸看着站着的殷宝华和跪着的许婉娘,还有抱着剑的张福山。 若是按照寻常,她大可训斥殷衢听信奸言,将“进奸言”之人打死了解。 可是今天却是她的蠢女儿对殷衢“进奸言”。 许太后冷声道:“一定是有误会。” 她转身看了一眼许婉娘,许婉娘立刻赶到浑身冰凉,她害怕许太后相信了张福山的话,于是慌忙说道:“太后娘娘,不是的,是嘉阳……” 话音未落,许太后反手一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她被打了一个趔趄,脸很快红肿一片。 许婉娘心中一激灵。 对着许太后,她怎么头脑发昏想要招出殷宝华? 许太后声音很冷:“婉娘胡言乱语,冲撞了皇帝,是哀家管教不严,张嬷嬷,带她下去受刑。” 许婉娘入宫做娘娘的梦破碎,她在慈宁宫中受了十板子。这是对殷衢的交代,但也未必不是许太后的迁怒。 处置完许婉娘,许太后睥睨了张福山一眼,张福山不敢多看,只能小心避让着锋芒,陪着笑回乾清宫复命。 许太后见张福山走后,看着殷宝华,同,怒斥:“不中用的东西。” 殷宝华撅着嘴,有些委屈。 当夜,一辆青帷小油车将受伤的许婉娘拉出了宫。 许婉娘狼狈不堪,后背乃至臀部都是火辣辣的疼,宫里的人上刑是有一套手段,外面看不出究竟,勉强抱住了许氏女儿的颜面,只是伤到底是落下了。 她嘴唇发白,发丝因为疼出的汗而结成一缕一缕,她趴在马车里,侧脸看着帘栊风动掀开的一角,青黑的夜空映着宫灯,禁宫的景色就渐渐消失在她眼前。 她心中有些不甘。 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不应该这样离开的。 仿佛,她本应当在宫墙内另有一番广阔天地。 张福山回到了乾清宫。 他说道:“正如陛下所料,许婉娘试图攀咬嘉阳公主,最终让太后动怒,受了板子,逐出了宫。” 张福山心中对殷衢钦佩。 原来带上嘉阳公主,是有这样一番作用。若没有嘉阳公主,太后会尽力保许婉娘安然无恙。 陛下算定了许婉娘会口不择言,拉下嘉阳公主,也算准了许太后会为了维护嘉阳公主而对许婉娘动怒。 他的陛下,对人心真是算无遗漏。 但是更让张福山惊讶的是,嘉阳公主和许婉娘的间隙,竟然是长乐公主挑开的。 他说道:“没想到嘉阳公主和许婉娘自己乱了阵脚。” 殷衢看出了张福山心里的嘀咕,他微笑:“此乃二虎竞食之计,长乐终于长了点心。” 他的笑意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下一刻,他脸上立刻笼罩了寒意,他说道:“宣郑贵妃。” *** 殷明鸾在醴泉宫听闻了许婉娘被逐出宫的消息,心中略微安定。 总算把前世一个小麻烦解决了。 若是这件事全然能在她的掌控内,她想,事情发展到这样,已经足够了。 虽然郑贵妃做了一些小动作,殷明鸾却不愿意把郑贵妃再牵扯其中的。 前世郑贵妃一直是殷衢的一大助力,后来郑家在掰倒许氏的过程中也尽力许多。 如果郑贵妃因为这件事情受罪,殷明鸾不知道会不会对未来皇兄的计划造成影响。 殷明鸾走出了大殿,看着灯火光芒辉映在宫墙上,此时六宫一片寂静,不知是否是因为这件事而战战兢兢。 殷明鸾突然转身,迎面碰见一个冒冒失失的宫女差点撞了过来。 檀冬呵斥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学的规矩。” 宫女跪了下来,忙道:“奴婢万死,冒犯了公主,奴婢是文渊阁服侍的。” 文渊阁? 殷明鸾想到陆桓。却听见檀冬在耳边小声地说:“公主,是裴公子!” 殷明鸾差点忘了这个人,听玉秋说起,突然拿不定主意这宫女到底是奉谁的命令而来。 于是她不动神色地说:“起来回话。” 到了醴泉宫,殷明鸾坐下,听这宫女说话,才放松了神色,笑道:“原来是陆修撰让你来的,玉秋。” 玉秋连塞了小宫女一把金瓜子。 宫女磕头:“谢公主赏赐。” 殷明鸾道:“免了,站起来回话。本宫宫里人说你来醴泉宫有了两三回?是陆修撰有什么要紧事?” 小宫女说:“自从听说了公主玉体有恙,修撰大人关怀非常,修撰大人想见公主,说是有事要同公主说。” 殷明鸾笑了:“你去回他,本宫明日辰时有空见他。” 小宫女有些呆呆愣愣的,殷明鸾笑道:“怎么?难道修撰大人不是真心要见本宫?怎么你突然就傻了?” 小宫女连摇头:“不是的,修撰大人一定会喜出望外的,奴婢来时修撰大人嘱咐过,若是见不到公主如何,要是公主动怒如何,原来修撰大人是想多了。” 殷明鸾突然觉得陆桓有些傻得可爱。 正在说着陆桓,一直在外头打听消息的锦楼忽然打帘进来:“公主,陛下处置完许婉娘后,忽然宣了郑贵妃,难道这件事情,还和郑贵妃有关?” ※※※※※※※※※※※※※※※※※※※※ 感谢在2020-12-04 18:00:00~2020-12-05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欧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或他 郑贵妃战战兢兢,在寒冷的夜里,不施粉黛,来到了乾清宫。 乾清宫外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郑贵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良久,高坐堂中的殷衢将手中的折子劈头盖脸地向郑贵妃扔了过来,冷声道:“朕倒没想到,后宫轮到你作威作福了。” 郑贵妃一抖,匍匐跪地:“臣妾有罪,但是臣妾是为了不让许氏进宫,实在不是为了私心。” 殷衢知道郑贵妃说的是真的。 郑贵妃,无意于后宫,只是一个摆在宫里的活靶子。 她为了她的信念,甘愿由殷衢驱使,做她该做的事,做郑家该做的事,将许氏拔除干净。 只是…… “你应该清楚,在宫中,谁动得谁动不得。” 郑贵妃再次俯首:“臣妾知罪,但是臣妾已经查过,杏花粉虽然对公主有害,但是实则伤不到公主贵体,所以臣妾才……” 只听见殷衢冷声道:“若不是如此,你以为你还能跪在这里讲话?” 郑贵妃一凛,不敢再说话。 半晌后,殷衢说道:“你自去醴泉宫请罪,究竟怎么处罚,朕自会定夺。” 郑贵妃暂时松了一口气,扣头拜谢。 长春宫赵太后听说了深夜郑贵妃钗饰尽除去乾清宫的消息。 她对身边的徐嬷嬷说道:“明鸾那孩子虽然可怜,但是贵妃罪不至此。” 徐嬷嬷了然地点了点头。 皇帝需要郑贵妃,需要郑家。 赵太后又说:“为人君了,还是这样沉不住气。” 徐嬷嬷笑道:“陛下最是沉得住气的,只是事关长乐公主,陛下一时有些急躁。” 赵太后哼了一声,不认同:“当年世宗陛下宠爱李贵妃和长乐,结果她们母子两人双双在行宫受苦,衢儿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现在就沉不住气,将来如何……” 赵太后看着殷衢给她捶腿的薛美人,适时止住了话头,她说道:“哀家有事吩咐你。” 薛美人奉赵太后之名来了乾清宫。 薛美人在宫中不起眼,她负着一家的期望,不肯默默老死在宫中。 她在殷衢这里得不到半点眼神,于是另辟蹊径,常常去长春宫服侍赵太后。 赵太后并不爱热闹,开始是毫不客气地赶走她,后来渐渐看出薛美人的诚心和难处,便容下了她。 慢慢地,薛美人也算得上是赵太后深宫孤寂长日的一个陪伴。 薛美人带着亲自煲好的一碗汤来到乾清宫外,含笑对张福山说:“张公公,陛下在忙着吗?” 张福山知道薛美人是从长春宫过来的,不敢像拦其她嫔妃那样拦下她,于是对她说:“美人稍等。” 薛美人等了不到一刻钟,张福山便将她迎了进去。 薛美人看见殷衢正在批折子,知道她进来,头依旧没有抬起来。 薛美人不气馁。 薛美人将汤端在殷衢桌上,殷衢依旧没有抬头,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薛美人没有继续打扰,紧紧站在一旁,和灯烛一般沉默。 殷衢终于搁下了笔,抬眼看她:“薛美人?是长春宫太后让你来的?” 薛美人不喜不惧,沉静稳妥地回话:“回陛下话,是太后娘娘关心陛下,所以遣妾来。” 殷衢说:“既然已经来过,现在就去长春宫复命吧。” 薛美人跪下来,说道:“陛下心中烦恼,太后娘娘也不会心安,妾承蒙太后娘娘照顾,不忍娘娘烦心,妾也……担心陛下。” 殷衢淡淡看她:“你有什么要说的?” 薛美人咬了咬牙说道:“臣妾听闻为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陛下从前对长乐公主多有溺爱,宫中人心浮动,争执一起,未免将公主卷入其中。陛下应当将宫中姊妹一视同仁,如此,不轨之人也不会轻易对公主生了心思。” 薛美人自觉说到了殷衢心坎里,可是殷衢认真地看了薛美人一眼,微微眯了眼睛。 薛美人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听见殷衢寒冰一般冷冷的声音响起:“薛美人觉得朕如此无能,连妹妹也护不住?” 薛美人一惊,抬头看殷衢,只见他脸上凝着霜雪。 薛美人突然发现,自己自作聪明了。 大周历史上不是没有软弱的皇帝,前头的穆宗就是这样一位。 如今的陛下,也可以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后族势大,宫中一个照看不过来,死的往往就是皇帝最珍重的人。 薛美人这样过来大大咧咧地揭开了殷衢的心思,让殷衢的困卒无所遁形。 薛美人看见了殷衢眼中森冷的杀意。 多善在乾清宫外候着,他看着薛美人走进殷衢的书房感到有些惊奇,心中想着,这是郑贵妃都没有的待遇,难道这薛美人要翻身了? 只是还不到一刻钟,薛美人就红着眼走了出来,她倒是没有哭,脸上勉强保持着镇定。 多善见张福山一脸凝重走了出来,机灵地走上前小声问:“干爷爷,出什么事儿了?” 张福山看了一眼多善,他知道多善是他徒弟的干儿子,这一口一个干爷爷叫得真挚又亲切。 张福山又想到多善同醴泉宫走得近,他向多善招了招手,两人在回廊下悄悄说了一会儿话。 张福山是知道的,长乐公主那日在花宴病了之后,陛下马上就把事情查了个干干净净,这几天,张福山总觉得殷衢脸色阴沉。 张福山也不知道为什么殷衢根本没有去看一眼殷明鸾。 还是薛美人为他解了惑。薛美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陛下从前就是过于宠爱长乐公主才会让她活在危险中。 若是珍惜一个人,应当收敛自己的喜爱。 张福山知道这事关系到长乐公主,想了想,特意走到外面,和他这格外亲近醴泉宫的干孙子唠了唠。 张福山顺口一问:“长乐公主这几天好些了吗?” 多善说:“身子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脸上的小红点子褪得慢。昨儿个陆修撰千方百计托了人,告诉长乐公主说要献药给公主,和公主约了今日见面。” 张福山“嘶”了一声,仔仔细细想了一想。 多善问:“干爷爷,可是有什么不妥当?” 说不妥,似乎也没有十分的不妥;说妥当,张福山总感觉到有点不安。 他沉吟:“陛下还没有打定主意如何处置公主的婚事,若是闹出事情,或者又来第二个裴公子让公主伤心,那就大罪过。” 多善接口道:“陛下现在不见长乐公主,往后想起来了,却发现公主又爱慕上陆状元,公主因陆状元伤心的话,陛下也会伤心的。干爷爷,我看,必须让公主和陛下见上一见,把话说开,和好如初,才能六宫安宁。” 张福山笑眼看了看多善,觉得这宝贝干孙儿很有眼力劲,夸道,“你是个机灵的。” 快到辰时,殷明鸾梳妆打扮,蒙上一层面纱,玉秋取了一只凤头钗在殷明鸾头上比划着。 檀冬小跑进来:“陆俢撰一大早上就等着,奴婢去看时,陆俢撰头发上竟然蒙着雾。” 玉秋和檀冬笑了一会,道:“俢撰大人是个实诚人。” 她们心中想着,若是把裴元白换成陆桓,那大概是极好的,公主会幸福许多。 殷明鸾站了起来,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虽然蒙着面纱,一双眼睛秋瞳剪水,眼神很亮,带着微光。 这时多善跑了进来,说道:“公主,陛下今日早朝散得早,您现在去就有机会见着了。” 殷明鸾疑惑:“本宫为何要去见皇兄?” 多善琢磨了一下,开口说道:“公主前几天在花宴不明不白地生了病,可要让陛下好好查查。” 殷明鸾道:“不用了,我大概晓得了。” 多善又道:“公主不是要和陛下学画儿吗?这下终于得空。” 殷明鸾连连摆手。 殷明鸾看快要到时间了,对多善说道:“多善公公,我现在忙着要去见人呢,你有话下次再跟我说吧。” 多善张开双臂拦住了她:“哎呀公主啊,您还要奴婢说得多清楚呢?是陛下想要见您呐。” 殷明鸾狐疑地看着他:“皇兄若是要见我,直接宣了便是,怎么会让你来?你不是寻常见不到皇兄面的吗?” 这话微微刺痛了多善的小心灵,多善露出一丝委屈。 他的确很难见到殷衢一面,就这话还是张福山揣摩了圣意,自作主张让他过来传的。 多善见殷明鸾看着他等他回话,继续添了一把火。 “说起来,今早薛美人过来找了陛下,说了一通的话。” 殷明鸾问:“薛美人?她找皇兄做什么?” “薛美人的意思是,陛下就是过于疼爱公主您,才让你在宫中多灾多难,劝着陛下对您少些在意。” 殷明鸾被这话扎到了,急道:“她怎么能这样说?” 虽说皇帝明面上的宠爱惹人眼红,但是皇帝明面上的忽视更能要人的性命。 殷明鸾有些焦急,恨不得马上冲到乾清宫去打消殷衢的顾虑。 锦楼走了进来:“公主,到了卯时了,快些走吧,别让陆大人等急了。” ※※※※※※※※※※※※※※※※※※※※ 感谢在2020-12-05 18:00:00~2020-12-06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初初咚人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挽长弓 陆桓天还没亮就出了门,摸着黑骑马进了宫。 他宅子里的小厮嘀咕着,公子是越来越勤勉了,往日里比寻常人去得早回得晚也就罢了,最近越来越走火入魔,恨不得五更天就去宫里。 别的公子哥们都说宫中规矩森严不愿意去,可他家公子倒好,巴不得住进宫里。 陆桓先去文渊阁,把手头的事儿都做了,这才闲下来,想着等会如何去见殷明鸾。他走出去,对着水缸整理仪表,突然想起那日见到了浑身香喷喷的裴元白,微微一哂,自己也成了这华而不实的公子哥。 接着他就按照前日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早早地走了过去等。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陆桓站在花树下,心情很好,他估摸着辰时快到了,忍不住抬头往醴泉宫那边望去。 殷衢站在校场中,微微眯了眼睛,双臂的肌肉和弓弦一般拉得很紧,风轻轻地吹动了他的袍衫,衣角微动。 “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出,正中靶心。 张福山在边上拍掌喝彩:“陛下射无虚发,百发百中!” 殷衢觑他一眼:“省着点口舌。” 张福山连忙捂住嘴。 殷衢淡淡看他一眼,道:“全喜和全寿在后面走进走出,你往后张望个不停,说吧,什么事?” 张福山一惊,他以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被掩饰得很好,他不过是偶尔将眼睛瞟到边上看全喜和全寿一眼,陛下全神贯注地射箭,怎么还能注意到这些? 张福山不敢耍小聪明自作主张,他说:“陛下慧眼如炬,是奴婢自作主张了,奴婢看今天陛下得了空,想着长乐公主几天因为陛下忙,没办法见哥哥,于是让人去醴泉宫传了一回话。” 殷衢冷冷说道:“你的胆子是愈发大了,是嫌脖子太结实了些?” 张福山摸了摸脖子,天已经这么热了,他听了殷衢的话,突然感到脖子上有些凉飕飕的冷。他立刻耷拉着眼睛,说道:“奴婢知错。” 殷衢没有多搭理他,从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闭上一只眼睛,盯住靶心,他把弓弦拉满了,却没有松开手。 殷衢慢慢卸了力道,将箭收回箭筒,问道:“你什么时候派人去醴泉宫的?” 张福山说道:“有小半个时辰。” 殷衢问:“长乐呢?” 张福山擦了擦额头,道:“这个……可能长乐公主去见陆修撰了。” 听到陆修撰这三个字,殷衢眉头皱了一下,看了一眼缩着头的张福山。 张福山又拿袖子拭了拭额头。 殷明鸾在锦楼和多善之间犹豫了一小下,最终说道:“我同陆修撰有约在先,我还是先去见陆修撰吧。” 多善急得满头汗:“哎呦公主啊,陛下多难得才有空,下一次您求见陛下,那就到了猴年马月。还有,若是陛下觉得薛美人的话有道理,对您避而不见怎么办?” 殷明鸾说:“我先去找陆修撰,亲自告诉他下回再约时间见面,接着去找皇兄,也不耽搁时间。” 多善被她说服了。 校场里,全喜翘首往前看,给张福山挤眉弄眼打暗号,殷衢眼尖,把他拎了出来。 殷衢只是盯了全喜一眼,张福山紧张得直冒汗。 见全喜支支吾吾不敢和殷衢说话,只是不住地拿眼睛瞧张福山,张福山简直要晕过去了。 “畏畏缩缩做什么样子,你有话直接对陛下说。” 全喜不敢再畏缩,说道:“长乐公主出了醴泉宫,是往陆修撰那边走。” 张福山已经不敢看殷衢神色,这件事他已经办糟了,简直是他太监生涯的一件耻辱。 殷明鸾走到和陆桓约定的地点,却并没有看到陆桓的身影。 殷明鸾疑惑地看了一眼檀冬,问道:“怎么回事?檀冬,你不是说陆修撰一大早上就在这儿等着的吗?” 檀冬也疑惑:“奴婢亲眼所见呀,陆修撰难道没有等到公主离开了?也不应该啊,都等了老半天……” 殷明鸾说道:“也罢,咱们去乾清宫。” 陆桓跟着张福山走在宫道上,他看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大总管,感到有些奇怪。 他又确认了一下:“陛下要来文渊阁见我?” 张福山说:“是啊,所以修撰大人要早早预备着。” 陆桓说道:“这事大总管派个其他的公公来传信就行了,何必劳驾您。” 张福山讪笑:“奴婢就是一个服侍人的,哪里谈得上劳驾不劳驾。” 陆桓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朱红宫墙已经阻隔了视线,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捏着手中的小瓷瓶心中有些烦躁,担心殷明鸾今天没有看到他会不会着急。 张福山看了一眼陆桓,问道:“修撰大人怎么会在那里站着?是在等人?” 陆桓不疑有他,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坦坦荡荡地说:“我家里有姐妹从前问了老神医配过药,我想着,这药或许能治治长乐公主的病,于是想要给公主献药。” 张福山觑了一眼陆桓,故意道:“难得修撰大人牵挂长乐公主,不过依奴婢看,修撰大人这药还是自己留着用吧。陛下命太医悉心研究了药膏,用的都是什么天山雪莲,什么太岁灵芝,上次王太医出宫寻药,陛下派了一支卫队跟着王太医去爬山。费了九牛二五之力,终于这药膏算是弄出来了。” 陆桓捏了捏手中的小瓷瓶,心中有些沮丧,殷明鸾毕竟是公主,自己珍贵万分的东西,拿到皇家眼前,又值什么呢。 殷明鸾跟着多善来到了校场,看见殷衢拉满了弓,弓弦勾在拇指的羊脂玉扳指上,温润的光都透出丝丝冷意。殷衢一双眸子鹰隼一般带着光,盯着靶子。 殷衢身高八尺,因在校场射击的缘故,没有朝堂上那般穿得一丝不苟,他紧了袖口,腰间束上捍腰,显得猿臂蜂腰。 殷明鸾看了看四周,没有看见张福山的身影,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张福山是殷衢身边伺候的人,等闲不会轻易撂开殷衢的,怎么没有看见人? 殷明鸾于是小心问多善:“怎么没有看见张公公?” 多善于是问全喜:“干爹,干爷爷去哪儿了?” 全喜看了看殷衢,张不了嘴。 他怎么敢说陛下派张福山去支走了陆修撰呢? 他只能语焉不详地说:“有差事,出去了。” 他们正在说话间,殷明鸾听见羽箭破空而出的一声,轻微又震动在她的耳膜。 她抬眸望去,只见靶子的红心上稳稳插着一直箭,殷衢收了弓,转头看她:“既然来了,怎么躲在一旁窸窸窣窣说话?” 羽箭破空声让殷明鸾愣了一下神,听到殷衢的问话时候,她莽莽撞撞地将目光撞进了殷衢的眼睛里。 想到这些日子里殷衢对她的刻意避让,殷明鸾委委屈屈:“长乐怕打扰了皇兄。” 殷衢从箭筒中又抽出一支箭,抬手示意殷明鸾过来。 殷明鸾走了过来,殷衢将弓箭都放在她的手中。 殷明鸾摊开双手去接,殷衢将弓箭搁了上去,松开了手,殷明鸾原本看殷衢拿的轻松,对这弓箭的重量估计有误,殷衢这样一松手,差点让她栽了个趔趄。 殷明鸾觉得自己很丢脸,在殷衢余光看过来的时候,马上站定了,站得很牢固。 殷衢说:“长乐应当有些骑射功夫。” 殷明鸾听着殷衢给她戴高帽子,怀疑殷衢可以讥讽她,但是又觉得是想多了,皇兄是正经人,好端端地怎么会讥讽她? 殷明鸾皱着脸说:“我哪里有什么骑射功夫?” 殷衢道:“没有吗?朕听闻长乐跟着卫陵经常策马出宫,怎么他没有教你些本事?” 殷明鸾一听这话头不妙赶紧说:“长乐再也不敢私自出宫了!”看着殷衢,殷明鸾拍起了马屁:“论骑射功夫,当然是皇兄最好,长乐听说皇兄在蕃地的时候,是平凉府的骑射第一高手,长乐若是能够学到皇兄的一星半点,就满足了。” 不知是哪里拍对了马屁,殷衢露出一丝笑:“朕从前就番时候的事,你竟然知道。” 殷明鸾点头:“当然了。” 殷衢收回了笑,道:“奉承朕也没有用,把弓抬起来,若是你做的差劲,朕不会轻饶你。” 殷明鸾心里苦,她的所有小九九全部瞒不过殷衢。 殷明鸾认命地抬起了长弓,将羽箭搭上,闭着一只眼睛,然后放出了手中的箭。 箭软绵绵地弹了出去,根本没有碰到靶子。 “哎呦。” 殷明鸾听见后面有人哀叹,看了一眼,是多善捂住了脸。 有这么丢人吗? 殷明鸾可怜兮兮地看向了殷衢。 殷衢面上带了一些不可思议,然后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殷明鸾,殷明鸾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 殷明鸾在殷衢没有开口前抢先道:“皇兄不要罚我。” 殷衢说:“你的手臂没有力气,软绵绵抬都抬不起来。” 殷明鸾:“呜……” 殷衢道:“抬起来。” 殷明鸾一动不动,然后她转头看殷衢:“长乐尽力了,抬不动。” 殷衢似乎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用一手握住了弓,将长弓抬起。 “这个位置。” 殷明鸾发觉殷衢离她如此之近,让她忍不住想要跳开躲在一边。殷衢的手握着弓,没有丝毫碰到她,殷明鸾却感到热气一丝丝地传来过来。 殷衢说:“愣着干嘛?” 殷明鸾不敢胡思乱想,忙拉了弓弦。 殷衢又道:“力度不够。” 他索性将另一只手绕了过来,将弓弦往后拉,问道:“记住这个位置。” 殷明鸾胡乱地点了点头。 殷衢几乎将她整个人圈进了怀里,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这可是高高在上的,凛然不可冒犯的皇兄啊。 殷衢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殷明鸾僵硬着没敢动,动作保持得丝毫没差。 殷衢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放箭。” “嗖”地一声,这次的声音都比刚才那回完美。 鼓掌声响起,殷明鸾回头看,多善和全喜目光望向殷明鸾,满是不可思议:“公主太厉害了,正中靶心!” 殷明鸾忙向靶子看过去,多善说得没错,她竟然射中了。 只是,这怎么也算不得她厉害。 殷明鸾有些臊得慌,脸红红的。 殷衢看了一眼殷明鸾,说道:“长乐找朕,是有什么事?” 然后他又看向了殷明鸾蒙着面纱的脸,目光似乎能够透过面纱,看进里面。 殷明鸾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面纱。 殷衢问:“好些了吗?” 迎着殷衢的目光,殷明鸾不自觉地把面纱拉紧了一些,说道:“好些了。” ※※※※※※※※※※※※※※※※※※※※ 感谢在2020-12-06 18:00:00~2020-12-07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东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坡媳妇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眷如故 殷衢低着头,探究地看着殷明鸾面纱后面遮住的肌肤,似乎想要看清楚殷明鸾是否在说谎。 殷明鸾对殷衢的目光感到紧张,忙转移话题:“皇兄,我来找你,是有话同你说。” 殷明鸾看了一眼校场周围,太监宫女站了许多,外围还有身姿挺拔的侍卫。 殷衢似乎看懂了殷明鸾的顾虑,说道:“回乾清宫。” 乾清宫内,殷明鸾想了一想,斟酌着话语,还没有开口,殷衢先问她:“是多善让你过来的?” 殷明鸾点了点头,她小心看着殷衢的脸色,说道:“皇兄,我听说薛美人早些时候过来,叫你不要搭理我……” 殷衢微微眯了眼,说:“张福山这些人是愈发大胆了,朕的话都敢往外传。” 殷明鸾有些委屈:“皇兄是觉得长乐是外人?” 殷衢看了一眼殷明鸾,没有回答她的发问,反而问道:“你觉得薛美人说得有道理吗?” 一个对话来回,殷明鸾就已经双眸盈盈,说道:“皇兄,长乐病着的这些日子,没有看到皇兄,还以为做错了什么,惹皇兄厌弃。” 殷衢本来的戒心和打量都消散一空,看见殷明鸾微微蹙起的眉眼,殷衢仿佛置身高楼,看秋日寒江一般,惆怅难言。 殷衢叹气:“好好说话,又哭什么?” 殷明鸾把眼泪憋了回去:“没有哭。” 殷明鸾问:“皇兄,你是疼我的吗?” 殷衢看着殷明鸾,并没有回答这个过于外露的问题。 殷明鸾说道:“我便当皇兄是疼我的,可是我总是害怕,我会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从此,皇兄便视我如同陌路人。” 殷衢似乎对殷明鸾的恐惧无法理解,道:“你是朕的妹妹,朕怎么会视你为陌路人?” 虽然殷衢这话是旨在打消殷明鸾的疑虑,但是听到殷衢的话,殷明鸾感到心中有些拔凉。 皇兄宠爱她,是因为她是皇兄的“妹妹”。 她对未来身份揭露后,简直不能想象。 殷衢看着殷明鸾的脸陡然变得惨白,皱了皱眉,脸上显出一点关怀:“长乐,你怎么了?” 殷明鸾拦住殷衢要叫太医的动作,勉强笑笑说:“我不碍事。” 殷衢看见殷明鸾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才放下心来。 殷明鸾压制住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开始就今天的来意说起来:“皇兄,长乐在宫中没有母妃倚靠,因为前朝的旧时,被圣德太后厌弃,若是没有皇兄的照拂,长乐在宫中恐怕是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殷衢沉沉地看着殷明鸾,看进了她的眸子中,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心,片刻后,殷衢偏头往窗子外看,他问:“长乐,你可知道,你生的这场病,是因朕而起?” 殷明鸾笑笑:“皇兄怎么会这样想?皇兄以为,因为皇兄对我的关心,才把我推到众人面前,才被有心人利用吗?” 殷衢转身看殷明鸾:“你都知道了?” 殷明鸾咬了咬牙,在皇兄面前展示小聪明,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但是,殷明鸾必须孤注一掷。 她在宫中无依无靠,必须毫无保留地向皇兄敞开心扉,才能打消皇兄的顾虑,才能和皇兄站在一起。 来面对许太后,和未来的所有困境。 殷明鸾说:“皇兄因为郑贵妃的出手,开始觉得,太过关切我,不是好事?” 殷衢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摸了摸手上的玉扳指。 殷明鸾有些哽咽:“不过皇兄想错了,皇兄关爱我,才是保护我,若没有皇兄对我的关爱,旁人对我动手才不会有丝毫忌惮,就算长乐悄悄死在哪个角落,都不会引起任何人的主意。” 这话殷明鸾说得真情实感,前世遭遇的种种,就是因为她是众人眼中失宠的假公主。 遭人厌弃,遭人侮辱。 殷衢看着殷明鸾,似乎是看了很久,他薄唇抿得很紧,下颚绷着分明的轮廓。 然后他紧绷的神情一点一点松懈了,他拉着殷明鸾坐下,然后伸手想要拉开殷明鸾脸上的面纱。 殷明鸾偏头躲开了他:“我好丑,不要拉开。” 殷衢沉着脸:“朕是你兄长,有什么朕不能看?” 殷明鸾委委屈屈地放开了手。 她的面纱被拉开。雪白的肌肤上,有几处殷红的血点,看起来并不可怖或丑陋,只是像胭脂不小心点在脸上一般。 不过殷明鸾对这些红点十分在意,小心避开着殷衢打量的目光。 她没有看清殷衢做了些什么,只是感到脸上一凉,殷衢的指腹带着冰凉的药膏抹在她的脸上,稍微摩挲了一下。 殷明鸾连忙往后退让。 殷衢见她退让,也没有继续上药的打算,将手中握着的瓷瓶塞进了殷明鸾手中,就打算直起身子走远。 殷明鸾慌忙抓住了殷衢的手。 殷衢弯腰低头看她,一手被殷明鸾抓着,一手背在身后。 殷明鸾认真地说道:“皇兄,答应我,不要疏远我。若是皇兄疏远我,当我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时,我就不知道离我很远皇兄是会恨我,还是恼我。” 殷衢说:“朕会护着你的,朕是皇帝,若是被后宫所掣肘,未免太可笑了些。” 殷明鸾松了一口气,用力点点头:“长乐相信皇兄。长乐一直会和皇兄站在一起,不管皇兄面对的是谁。” 殷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殷明鸾,殿内没有声响。殿外,如翼的飞檐上,檐铃被风吹动,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殷明鸾回到醴泉宫,将这件事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回,然后暂时放下,她问玉秋:“陆修撰是怎么一回事?他不是老早就等着我吗,怎么不见人影?” 玉秋知道殷明鸾会问,早些时候差人去打听过了,说道:“修撰大人的确是等着公主的,却临时被张公公叫走了,奴婢估摸着修撰大人是实在走不开,不是故意爽约的。” 殷明鸾点头,她也觉得陆桓不是故意晾着她的人,她总不能眼瞎,再次看上一个裴元白第二吧。 殷明鸾想着陆桓为了找她,三番两次托人来,还等了她许久,到头来没和她见上一面,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她又想,陆桓可能找她有要事,于是第二天她主动去了翰林院。 翰林院一早上喜鹊突然叫个不停,林四郎打趣:“这雀儿叫得欢,难道是有好事要落在我的头上?” 他转头要和陆桓闲聊,看见陆桓一脸忐忑惊喜,匆匆整理了衣裳,小跑出门去。 林四郎没有心情读书,站起来看热闹去。 只见桃花树下,穿白袍的翩翩少年陆桓离一美貌少女不近不远,低头满眼温柔地说着话。 林四郎眼中有些惊讶,然后他不经意间瞥到从文华门迈步走进来的,裴元白。 ※※※※※※※※※※※※※※※※※※※※ 感谢在2020-12-07 18:00:00~2020-12-08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欧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修罗场 裴元白自三年前中进士以来一直供职文渊阁,但因为他爹的关系,他日常在礼部也有差事,文渊阁来得不多。 他对今年新科状元存了妒忌和不安的心态,一直没有刻意去结识陆桓,所以今日他见了陆桓并没有认出他的身份。 裴元白冷着脸,看着桃花树飞出片片嫣红花瓣,花瓣飞在殷明鸾的面纱上,她笑着拂下去,而那白衣少年一瞬不瞬地看着殷明鸾,满眼都是笑意。 裴元白也是男人,自然明白这白衣少年的目光,虽然温情脉脉又诚挚,但是掩饰不住的是对殷明鸾的势在必得。 裴元白觉得自己作为殷明鸾未婚夫的尊严被挑衅了。 裴元白一声冷哼,甩了袖子,冷着脸走开不再看。 陆桓和殷明鸾并没有看见气愤而走的裴元白,两人还在树下交谈。 殷明鸾问:“锦楼说,上次是皇兄有事找你。” 陆桓点头,似乎有些愧疚道:“学生爽约,实在愧对公主。” 殷明鸾摇摇头:“皇兄找你,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对了,皇兄找你做什么?” 陆桓道:“张公公让我在文渊阁候着,后来陛下临时有事,改做今天。” 殷明鸾若有所思:“今天啊。” 她想着,自己一向倒霉,可能在这里碰见殷衢,有点想要跑路。 殷明鸾说:“我来得不巧,你们似乎马上就要清晨议事。” 陆桓却说:“公主可否等等学生?前几日里学生一直想要为公主献药,虽然学生的药同皇家配置的不能比,但是……毕竟是学生的一番心意。” 殷明鸾本就有意于陆桓,听他这话,自然拒绝不得,压制住自己对皇兄的恐惧,说道:“好,我就在边上转转,等你。” 陆桓走进文华殿,比较倒霉,第一个碰见的就是裴元白。 这个碰面似乎也不是巧合,裴元白趾高气昂,站得笔直,像是一只耀武扬威的孔雀一般。 陆桓规规矩矩地按同僚的礼仪,给他行揖礼。 而裴元白似乎面露讥讽,给他回了个似拜非拜,似揖非揖的礼。 裴元白边上一个面相刻薄的公子哥见状出言讽刺:“哪里来的白衣小子,连京里的礼节都不懂。” 另外一个人嘲笑陆桓:“你家在哪里?家中可有人做官,没人教你规矩吗?” 林四郎赶紧悄悄在陆桓身边耳语几句。 他和陆桓都是来自南方,初上京官场,也是依照旧时的官场礼节,哪知京中的时兴是一阵一阵的,如今上京官场中时兴的礼节都同以往不同。 裴元白身后说话的两人,无疑是他的小跟班,在裴元白等人看来,陆桓大概是哪个穷山僻壤里死读书出来的一个不要紧的莫等进士罢了。 裴元白冷眼看着陆桓,轻蔑地想着,对殷明鸾的皮相着迷,也就是这等初入繁华地的没见识的穷秀才才能干得出的。 像这等穷秀才,仕途是肉眼可见的黯淡无光,巴结着公主,做个驸马,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对他们来说也算得上是光耀门楣了。 裴元白想,这白衣少年除了一张脸能和他平分秋色,其他样样不如他。殷明鸾离了他,也就能找个这样的。 他猜测,殷明鸾是拿这个白衣少年做筏子,想要气气他。 裴元白丝毫感觉不到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他又想到殷明鸾的费尽心机,有些飘飘然。 陆桓说道:“某姓陆,来自湖广襄阳府。” 这话一出,裴元白脸上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裴元白身后的刻薄男子惊讶道:“是那个陆氏。” 林四郎笑道:“除了那个陆氏,湖广还有哪个陆氏?” 裴元白身后人又道:“难道你就是陆……” 他没说完,就被裴元白打断了:“倚靠家族荣光,算不得什么本事,你小小年纪,更要努力奋发。你是新来的进士吧?成绩如何?” 裴元白问着,脸上现出一种自矜的神色。 年轻人能考取好成绩,那是万里挑一的。裴元白因为自己的二甲进士,对自己一直很自信。 林四郎脸上显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他看着裴元白的目光,让裴元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裴元白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很有气势,没有问题。 可是身后隐隐约约有细微的说话声,让他感到些许的不安。 然后,他就听见了几乎让他昏厥的话。 林四郎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他是陆桓,今年的新科状元啊。” 陆桓向来低调行事,虽然他有新科状元的名声在外,认识他的人也不是特别多,眼下众人听说这白衣俊俏少年就是传闻中的少年郎,都涌了上来,奉承巴结之声不绝于耳。 裴元白被隔在人墙之外,心头有气,不知道向谁去发。 殷明鸾在外面的林子周围转了转,估摸着文华殿里的人都议完了事,才派玉秋去看看裴元白在哪里。 玉秋去了片刻,回来说道:“大人们已经议完了事,只是修撰大人被人拉着问学问,走动不得。” 玉秋打量了殷明鸾的神色,犹豫地补充道:“公主,裴公子也在,要不要避避?” 殷明鸾笑道:“我做事为什么要避开他?正好,我们去吧。” 裴元白站在一旁,冷眼看众人奉承陆桓。他的小厮忽然从殿外走了进来,对裴元白道:“公子,长乐公主来了。” 裴元白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问道:“她怎么过来了?” 虽然方才在树下看见殷明鸾和陆桓讲话,可是裴元白并不认为一向倾慕他的殷明鸾会对别的男子动心。 听说殷明鸾过来,裴元白不做他想,只以为殷明鸾为了见他,竟然自己跑来了文华殿。 他略有得意地看了一眼陆桓,然后问小厮道:“让公主在殿外等着我。” 他话音刚落,却见殷明鸾已经走了进来。 殷明鸾今天穿着烟霞色折枝堆花襦裙,鬓上带着一只衔珠金凤钗,那珍珠润泽的光辉映在她的脸上,却没有她肌肤的颜色好。她淡淡施了朱粉,画了远山眉,虽然蒙着一层面纱,可是惊人的容貌依旧露出了几分来。她一踏进文华殿,众人交谈的声音就低了下来。 裴元白以为他会讨厌看到殷明鸾的,但是他没有。 他陡然地生出了一丝欣喜,情不自禁地正了正衣冠。 殷明鸾向他走了过来,裴元白的动作渐渐僵硬起来。 然后殷明鸾越过了他。 殷明鸾对众人簇拥着的陆桓说道:“陆修撰,本宫等你许久了。” 众人露出八卦的神色,看了一眼陆桓,然后看向了裴元白。 裴元白白皙的脸上渐渐透出红色。 陆桓春风得意,露出少年意气向众人拱手道:“陆某先行一步。” 众人都拱手回应:“陆修撰慢走。” 殷明鸾带着陆桓走出了文华殿,一路上殷明鸾止不住笑了,她步伐轻盈,风轻轻吹动她的衣角,她看起来像是一只展翅飞翔的蝴蝶。 陆桓带着文质彬彬的笑容,稳稳地跟在她的后面。 殷明鸾说:“你看见没有,裴元白脸上都挂不住了。” 陆桓停下,听着殷明鸾发自内心的笑意,带着一些落寞道:“公主找我,难道是因为裴公子?” 殷明鸾回头,看着陆桓的脸,他一向是如春日一般朗朗,眼下却有些秋风萧瑟之意,任何人都不免生出怜惜之情,殷明鸾听出了陆桓言语中的黯然,说道:“当然不是,我自然是因为你。” 陆桓笑了笑:“果真如此?” 殷明鸾点头:“当然了。” 殷明鸾问道:“我听锦楼说,你有东西要给我,什么东西这样重要?你三番两次要带给我?” 陆桓怀中藏着小瓷瓶,但是他忽然间心中一动,他伸手,从树上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说道:“是它。” 殷明鸾不明所以,没来得及说什么,陆桓突然挨近了些,然后一阵温暖的触碰划过殷明鸾的脸颊,殷明鸾睁大了眼睛,莫名地,她感到些许悸动。 她的鬓角坠上了一朵小巧的桃花。 陆桓对着她站着,他的笑眼像星星一般闪着光。 本来是温柔的时刻,殷明鸾却有些分心。 她似乎看到重重树影之后,有道明黄色的身影闪过。 是错觉吧? 殷明鸾摇了摇头。 哪次皇兄经过,不是乌央乌央的人山人海,他哪里能来得悄悄? 但是陆桓接下来和殷明鸾的闲聊,让她有些心不在焉,她有种预感,皇兄可能在今日来找陆桓。 若这个时候被他逮到自己在这里就不好了。 至于说哪里不好,殷明鸾没有想清楚,她根本也没有去想。 殷明鸾打断了陆桓讲到的读书趣事,说道:“陆修撰,我先走一步了。” 陆桓有些错愕,看着殷明鸾毫不留情地就转身离开,他慌忙之下扯住了她的袖子。他们两人俱是一愣。 陆桓先回过神来,他将怀中的小瓷瓶掏出来,说道:“这是我家里的神医从前配的药,虽然没有陛下赐药贵重,但是聊胜于无。” 殷明鸾捏紧了小瓷瓶,说道:“怎么会聊胜于无,它很重要。” 陆桓咧开嘴笑了笑,殷明鸾发现他有一颗小虎牙。 陆桓对此次见面十分留恋,他有些沮丧地发现殷明鸾有些没心没肺,不过这就是殷明鸾,他甘之若饴。 他想要开口找理由和殷明鸾约定下一次见面,话到嘴边,忽然林四郎跑了过来:“陆兄,我到处找你人呐,快回文渊阁,陛下来了。” 殷明鸾想到方才一晃而过的明黄色身影,有些惴惴不安,方才自己和陆桓的动作似乎有些亲密,看在皇兄眼中,是有伤风化的吧。 殷明鸾就打算回宫,没走多远,听见身后一阵匆忙脚步声,她回头一望,矮矮胖胖的张福山一双腿跑个不停,见殷明鸾停下来看他,边跑边擦了一把汗。 张福山说:“公主留步,陛下要公主稍等片刻。” 殷明鸾有种不祥的预感。 殷明鸾没有等多久,她在凉亭里稍微歇了片刻,就看见身姿挺拔的殷衢向她走来。这个时候下了点小雨,像是细密的丝绕在人身上,烟雨朦胧覆盖着殷衢,他眉目如画,向她缓缓走来。 ※※※※※※※※※※※※※※※※※※※※ 挂一下我的预收文,《太子火葬纪事》《司寝美人》,喜欢的收藏一下吧~ 《太子火葬纪事》 李桑桑知道一个关于太子的秘密。 暴戾恣睢的太子高桓大醉,在春日宴上抱住她,叫她姐姐的名字:“双双,若你能知我心意……” 姐姐大婚,高桓站在窗外,神色不明。 李桑桑为保全家族,自荐枕席。 一夜风流后。 高桓看着李桑桑带着艳色的脸,眸色一暗,轻佻地抬起她的下巴:“李家诗书世家,怎么出了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女子。” 众人皆以为,高桓和李桑桑从无往来,在最深的夜里,高恒却掐着她的腰,在她耳边呢喃:“双双,为什么……” 高桓即位,没有放过李桑桑全家。 李桑桑深深跪下,求情无果。 李桑桑镇定拂了拂微乱的鬓发,柔声说道:“陛下,妾名桑桑。” 风雪中,李贵妃自琼楼坠下。 高桓咽下喉中鲜血,指尖颤抖:“桑桑,回来。” 重生后,李桑桑神色冷淡地看着缠着她的幼年高桓,将他推进了湖里。 高桓高烧不已,醒后,怎么也不肯说出谋害他的罪魁祸首。 他只死死用手牵住李桑桑的裙角:“桑桑,和我玩,求你。” 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决定用一生来疼惜李桑桑,可是李桑桑依旧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少年高桓第一次见到少女李桑桑。 高桓头疼欲裂,却猩红着眼追上了李桑桑。 “姑娘,我见过你吗?” “我叫桑桑。” 李桑桑亭亭站在桃花树下,笑得明媚。 《司寝美人》 南枝本是九皇子的司寝宫女,侍寝那夜下着暴雨,她被骗到了冷宫。 冷宫幽禁着废太子李琰,传言他身患疯病,喜怒不定。 九华云帐里,有人揉碎了她,她含泪凝望,却看不清楚究竟,只能呢喃:“九皇子殿下。” 李琰笑得饶有趣味:“九皇子?” 之后,贵妃将南枝送给了李琰。 矜贵阴鸷的苍白少年缓缓向她逼近,轻咬她的锁骨,语气很蛊惑:“你是九弟的人,还是我的人……” 南枝噙泪:“是殿下的。” 李琰却直起身子,对南枝笑得薄凉又邪气:“小小宫女,竟敢背弃我九弟?” 南枝怀孕了,算算时间,是那晚大雨夜,她吓得半死:是九皇子的种? 李琰这恶鬼每夜缠她得紧,她时刻担心怀孕被发现的那天,一咬牙,她跑了。 又逢暴雨夜。 李琰登帝位,清算旧仇,雨水冲刷血气,三日不散。 南枝带着儿子跪于阶下。 众人相信,逃离李琰的小宫女,一定会被李琰曝尸荒野。 南枝哀哀求道:“念着兄弟情谊,请陛下放九王血脉一条生路。” 哪知李琰冰凉的手指捻着南枝的唇珠,慢条斯理道:“想清楚了再说话,谁是你孩子他爹?” ----------------- 感谢在2020-12-08 18:00:00~2020-12-09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16810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