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巅》 第一章 大胡子司机 钟景洲是杭市人民医院的一名救护车司机,也是整个医疗救援大队最古怪的男人。他不修边幅,比马克思稍短几厘米的络腮胡挡住大半边的脸,看上去有些邋遢。一有空闲时间就把驾驶座的座椅放平,墨镜遮眼,再在鼻子下盖本书,音乐大开,车窗半摇,眯眼打盹好不潇洒惬意。 但他工作的地方是急诊科分管的医疗救援队,可以说是整个医院最繁忙、最紧张的科室,每时每刻都在整装待命,工作时务必要做到命令下达后闪电出动,救性命于危急。 钟景洲这么个懒懒倦倦的性子,委实是与此处快节奏的工作风格大为不符。 他就像只饱食的大猫似得悠悠哉过着小日子,平素里不喜与同事沟通,面貌极冷,那一派我行我素的姿态,惹的不少人对他不满,单是因为他脸上任性留着的络腮胡,总队长那儿接到的投诉就不下二十份,毕竟是搞医疗救援的,干净得体是最基本的要求,即使是司机,满脸胡子让患者跟家属看到了也会心里不舒服。钟景洲根本是在给救援大队的整体形象抹黑。 投诉的人里就包括0703号救护车的随车护士张冬,钟景洲的搭档。 这天,还没有派发任务,张冬又来到找总队长廖凯抱怨。 “真不知道像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被留在救援队内,整天除了吃就是睡,要么就窝在车里晒太阳。前天出任务,接个突发癫痫的病人,夏医生要给病人注射,让他帮忙按着,他在旁边发呆,好一会都过来,因为这几分钟的迟疑,夏医生被病人狠狠咬了一口,胳膊上都见血了。” 廖队长正在电脑边查阅最近三天的救护车出现记录,偶尔应张冬一声,表示听到了。 张冬来了精神,口沫横飞的继续:“还有一次,他也是不听我指挥,让他按住患者伤口帮忙进行紧急止血,这么简单的事,他却非要跑过去拉随车医生过来,还狡辩说什么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他只是司机他不负责救治患者。我看啊,他分明就是嫌脏,怕患者的血崩身上不好洗。” 调度室外,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阳光站立在那儿,他身上套着队里统一制式的工作装,满脸的胡子却掩不住表情淡漠,也不进门,静静的听着,也不知把张冬的喋喋不休听到了多少。 廖凯最先注意到了他,愣了愣,冲着门口的男人招了招手。 场景诡异。 张冬还在抱怨:“队长,这样的人根本是害群之马,他待在救援队,就是在给整个救护车组的名誉抹黑,将来可有能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必须得给他一个深刻的……” “害群之马先生”已经迈着大长腿走了进来,勾了把椅子,潇洒坐下,恰好位置就在张冬的正对面,漆黑若夜的狭长眸子半眯着盯上了他。 张冬的声音立时弱了几个音调,教训两个字含糊在口中,没有说出来。 “你继续。” 钟景洲的声音极为低沉,吐字清晰有力,听起来时令人觉得微微震撼,让人有种不可抗拒的威严。 他的身体自然向座椅后倚过去,飞扬的剑眉令人想到了大鹏展翅。胡子遮挡了不少面容,却反而衬的一双黑眸亮的惊人。那一闪而过的骇人气势,委实不像是一名小小的救护车司机会拥有的,太过凌厉了些,张冬本就心虚,被他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 钟景洲是来调度室接热水泡茶的,一不下心就撞见了张冬在背后说他坏话的现场。张冬对他有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就经常跟救援队的其他司机和随车护士们议论他的不修边幅,现在更是发展到来找总队长告状。 恰好遇上,他也打算听一听,自己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坏事,值得张冬上蹿下跳,四处说他。 钟景洲让张冬讲,张冬反而讲不出来,脸胀的通红,小腿还有点发软。 就在这时,总队长的眉头拧了一下,状似不满的扫了他一眼。 张冬还是实习护士,实习期未满,他生怕总队长对自己生出恶感,影响到了转正,便咬了咬牙,豁出去了。 “我讲的就没有错。整个救援队是一个集体,你也是集体的一部分,当然得为了集体荣誉着想。如果我不是跟你在同一辆救护车上工作,我也懒得管你的破事。但既然大家都在0703号车上,你的不作为就是给0703这个小团体抹黑,你懒懒散散的过日子是你的事,我可不愿意被你拖累着不进步。我……我还要转正呢!” 第二章 钟怼怼上线 总队长听着,觉得非常有道理。 类似的话,他也跟钟景洲说过,但钟景洲永远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总队长还曾私下跟院里的主管领导提起过,想要给钟景洲一个处分,甚至还在年度员工绩效考核表上给了他一个极低的分数,一般的合同制司机获得如此评价,隔年再续签合同就难了。 但钟景洲却成了例外,那个垫底的绩效考核根本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稳稳的开着0703号车,做好了分内的工作,依旧从不插手非工作范围的部分,更不肯剃胡子,最多修剪一下,让络腮胡的形状稍微好看些,像落魄的中年大叔而非是路边流浪的乞丐。 张冬当面跟钟景洲怼起来了,总队长并没有插手阻止或者缓和气氛的意思。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心里想着钟景洲会怎么作出回答?又或者什么也不答,翻个白眼直接走人? “看来你对我非常不满。”钟景洲肯定的说。 张冬眼皮抽跳,这还用说? “我是对事不对人,你做的不对我当面指出来,是在帮你。” “噢。”钟景洲起身去倒热水。 张冬认为自己占据了上风,正准备再说几句鞭笞他的话。。 钟景洲端着水杯走了回来:“我有个建议。” 张冬的心,蓦地悬了起来。 “什么?” “看不惯我,你可以申请调离,没人拦你。” 张冬被怼的一口气上不来。 钟景洲已望向了总队长,就那么淡淡的不屑一瞥,总队长擦汗了。 他忍不住又在想钟景洲的来历了,是院里有人?还是家里有硬关系?多少人想要把他整走,但最后灰头土脸的永远是别人。 据说院长都曾站出来替钟景洲讲过好话,细思极恐,这份令人捉摸不透的特殊关系,让钟景洲在整个医疗救援大队,有着超然的地位。 总队长面无表情的脸开始有了变化。 “张冬才毕业,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你跟他较劲做什么?” “廖队长。”钟景洲的声音依旧是丹田发音,中气十足,“我在车队三年,从没有过迟到早退,从没有过交通事故,从没耽误过患者接送救治,我已出色完成本职工作,闲暇时间我也完全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在医院内随时待命,在家中也是随叫随到。我接受任何人的举报、批评,但不接受诋毁、诬陷。” 张冬想反驳,可仔细想想,根本找不出来强有力的事例去反驳。 正如钟景洲所说,司机职责之内的工作,他完成的相当好。 每天奔走在路上,为了救人会闯红灯、逆行、超速,违规行为时不时在做,却总能有惊无险的把病人平安送到医院。这已是相当厉害了驾驶技术了,急救科的大主任去年年底还在全院大会上表扬过他呢。 总队长尴尬的笑着替张冬打圆场,:“你看,他也不是这个意思。” “况且他也不是孩子。”顿了顿,“谁家孩子长的像他那么有阅历?” 张冬气结。听说了,这是说他长的显老呢。 钟景洲又变回那副凡事没所谓的慵懒模样,端着热水杯,往救护车的方向走了去,仿佛刚刚的争执根本不存在,说完了,他就忘了。 问题是,别人可忘不了。 “廖队,您看他……还有理了。”张冬没了脸,急恼恼的想再来几句。 就在这时,头顶的警铃响了起来。 调度台的小姐姐柔美的声音传了出来:“0703号请注意准备,紧急任务已发送,随车医生夏沫到达就位后,请立即出发。” 第三章 溺水急救 杭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上标准配置为三人:司机、随车护士和急救医生。 司机和随车护士是日常固定组合,医生则是根据急救科的工作安排以及救护病人的具体情况来指定。 虽然每次都是随机安排,但夏沫跟0703号车的缘分就非常深,从她度过在医院的第一阶段的实习期,有资格跟随救护车队上路医疗救援的那天起,十次外出执行任务,至少有六次都在这辆车上,概率可以说是极大了。 今天也不例外,夏沫一身白色医师长袍套住了纤弱的身体,为了行动方便特意穿了运动鞋,单手拎着重大十几公斤的医疗箱一路小跑而来。 上了车子,一眼看到钟景洲那熟悉的大胡子造型,她就忍不住想叹气。 但情况紧急,来不及再吐槽他的造型。 夏沫在位置上坐下,边扣系安全带边介绍情况。 “顺丰街白银时代游泳馆旁边的一条市内河渠,有一位十六岁的少年在河渠内溺水,落水后三分钟被救出,人已陷入昏迷。钟师傅,你速度要快点,这次的任务非常急。” 早在夏沫赶到之前,钟景洲已将救护车停在了出发点,她一上车,车子便如离弦的箭似得冲了出去。 警笛拉起,高低起伏的声音循环反复,急促之中透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气氛。 张冬窝在最后排的座椅上生着闷气。 他怀疑钟景洲以后一定会各种找自己麻烦,还会时不时的给他挖坑设绊穿小鞋。可事情已经闹到了这一步田地,脸都撕破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不准备跟钟景洲道歉或者和解,他只是耿直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又没做错事,凭什么是他去弥补。 钟景洲倒是没受到什么影响,他专注的开着车,一路闯红灯,车速飞快。 但夏沫仍是急的不行:“钟师傅,这样子不行啊,还是太慢了,等我们赶到了现场,那个男孩即使有救,怕也会留下不可逆转的物理损伤,后期再想修复就相当的困难了。” 钟景洲神情淡定,车速不减,讲话的调调也是慢悠悠的:“从医院到顺丰街的那条市内河渠,不堵车的情况下需要十二分钟,路况不好则需要二十到二十五分钟,途经一条旅游商业街,拥堵状况时有发生。夏医生,常规操作,你救不了那孩子。” 夏沫想要回答,却被张冬愤怒的抢着说:“还没救,你就说救不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要是按你所说那样,很多病人都是不需要接受紧急救援了,反正赶到人肯定不行,我们就慢悠悠的过去呗?恩?这行吗?” 钟景洲根本不想搭理张冬,他拒绝进行毫无意义的无效沟通。 夏沫眼睛里已经在含着泪了:“钟师傅,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尽力抓紧时间赶过去,哪怕早到半分钟仍是有希望。我们做医疗救援的,不就是在跟死神抢时间,只要有一分希望,都不可以放弃。” 他从后视镜内看了一眼焦急的夏沫,那是一张相当年轻鲜活的面孔,她身上的学生气还未完全褪去,双瞳中央永远闪耀着乐观积极。在很久以前的曾经,他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心情,能够与她产生某种共情,体会到她的心情。 钟景洲心底某一处柔软,竟被她不经意的触动了。 他轻声喃喃:“溺水后黄金急救时间只有四分钟,超过八分钟死亡概率百分之九十七以上,没有专业人士在一旁紧急操作措施,溺水者极有可能当场死亡;但溺水的急救手法却是简单易学,夏医生,现代社会有很多沟通手段,你不在场一样能救人。” 夏沫双眼光芒大亮,她瞬间就懂了钟景洲的意思。 事不宜迟,夏沫拿出了手机,紧急与医疗调度中心取得联系,要求设法与溺水现场的任何一名人员取得联系,无论是亲属、警察或是围观的群众,能联系上即可。 第四章 视频救援 张冬从后排站起,强忍着车厢的摇晃,来到了前排。 他好奇的看着夏沫低头在操作着手机,顺口问了一句,她想做什么。 “你别说话,会让我注意力不能集中。”夏沫没好气的回。 张冬闹了个没脸,但也不好这时候发作。 他有点挂不住,只能没话找话,自言自语:“夏天的时候就是溺水事故最多,但这个溺水的也是自己作,旁边好好的游泳馆不去,非要下河渠里游,多危险哪,这不就出事儿了,坑的还是自己,真是些不让人省心的熊孩子。” 钟景洲根本不想搭理他,更不会搭茬这样的废话。 这时,夏沫忽然掩不住惊喜的低呼:“接通了。” 张冬问:“接通什么?” 钟景洲却仿佛洞悉一切:“离溺水发生时间过去六分钟了,你速度要快。” 夏沫此刻忽然对钟景洲生出了一种奇妙的信任感,重重应了一声之后,夏沫将手机抬高,视频画面对准自己的脸。 “我是负责急救的医生,正在赶往现场途中,为了争取溺水黄金救援时间,请大家听我的指挥。” 手机视频的声音开了公放,不少人被吸引过来,专心的听着她讲话。 “请将摄像镜头对准溺水者,然后周围有没有人学过紧急的急救知识?哪怕只是最简单的也可以!这个孩子已是极度危险,我需要有人能站出来,帮我一起来完成急救。” 没有人出声。 视频的另一边很嘈杂,却是没人回应。 夏沫很着急,又喊了几声,依然没人应声。 钟景洲行驶到了路口处,恰好遇到的是红灯,他抓住了安全的几秒,加快速度冲过。救护车的警笛如往常一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他们目送着救护车从面前经过,又看着它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范围之内。 “随便找个人,教他。”急的不行的时候,夏沫忽的听到身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低沉的嗓音是属于钟景洲的,他一心二用,给出了最恰当的建议。 时间不等人。 甚至连犹豫的念头都不能有,夏沫立即执行:“救护车还需要十几分钟才能赶到,但这个孩子已经等不了那么久了,有人愿意出手帮忙吗?我来教,你现学现用,我们一起努力,把孩子的命给抢救回来好不好?他才十六岁!救回来的话,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夏沫的话很是动听,但在对于插手别人的生死,大多数人抱持仍是谨慎的态度。怕好人心救人,再惹了个大麻烦。又或是人没救过来,家属堵着找事。这无异于是给自己、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了不可预估的风险。 “如果这孩子今天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急救而死在这里,你们虽然不认识他,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可你们日后想起来,能够心里安生吗?明明可以活,但是没人肯伸出手,把他从生死线上给拉回来。” 终于,在一旁远远围观着的人群里,有个老大爷最先受到触动,他站了出来。 “医生,我来吧,你说的慢一点,我老头子尽量学会。” 老大爷是来水渠边散步的,自己都是一走三晃,腿脚不那么灵光。 由他来救人,看着都不靠谱。 又一个肌肉健美的运动小哥站了出来:“我几年前学过简单的溺水急救知识,但时间比较久,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医生,我会协助你,请你指挥。” 小哥把老大爷让到一边,他在溺水少年跟前蹲下来,做出了准备的姿势。 张冬紧张的看着视频里的画面,不及防备,夏沫把手机塞给了他,命令:“拿稳。” 接着,她就在座位前半蹲下来,将座椅比作了成人的胸部,语速极快的讲解起来。 “患者在水渠中溺水,可能会出现严重的呼吸道阻塞。首先检查他的口鼻,是否有杂草、淤泥和呕吐物等,快速想办法清理掉。” 健身小哥迅速开始执行,顾不得脏,手指抠、挖、捏,拽,只要能清理,他什么都做。 果然是有堵塞物,但陆续抠出来后,不见溺水少年有反应。 “夏沫,不要等,继续教。” 夏此刻也是紧张的不行,她毫不迟疑的执行了钟景洲的提醒: “小哥你单膝跪在地上,另一只腿伸出来,让溺水的孩子腹部放在膝盖上,头自然下垂后再按其腹部以及背部来控水。” 健身小哥试过之后,仍是大喊:“不行,他不吐水,呼吸!呼吸停了!” 第五章 死里逃生 夏沫的脑海之中呈现出了短暂的一片空白。 毕竟只是一位实习医生,她的从业生涯之中还不曾直面过生死,当视线所及之外,一条生命毫无声息的倒在那里,她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心肺复苏。”钟景洲大吼一声。 手上的方向盘跟着迅速又是一转,他从主路驶进人行道。 夏沫一激灵,回过神来:“对对,心肺复苏,小哥,不要放弃,听我的指令回忆起你曾经学过的溺水急救方法。首先,让溺水者平躺,解开他衣服将头颈放在一条直线上。” 她的心脏,从未跳过如此之快。 她知道,成败与否,在此一举。 甚至在某一秒,她下意识的抬眸,望向了驾驶台的方向,却只看到了钟景洲宽厚的背影。 他在认真的开车,救护车的速度极快,正是交通高峰期,车多行人也多,钟景洲必须确保救护车安全行驶。 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尽力而为,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为了让她能够通过视频向现场播送急救步骤,竟然可以把救护车开的极稳,哪怕张冬不抓着扶手,他也能稳稳的举着手机,让摄像头始终对准了夏沫。 夏沫深吸一口气,心中告诉自己可以的,一定可以。 “心脏按压,每分钟100次下降深度3-5cm!” “一分钟后,配合人工呼吸,把溺水者的脑袋抬高,清除呼吸道异物,开放气道,吹气次数2次,每次吹起时间持续1秒以上,吹气量要令胸部起伏。” “三分钟到,再次心脏按压,掌根放在胸骨上,另一手叠压在手背,肘部伸直,掌根用力!” “继续,不要放弃,人工呼吸,1,2,3……” 不知重复了多少次。 施救的小哥已累出了满头大汗:“不行,还是没反应。” “继续!”钟景洲低吼。 夏沫眼底的绝望未褪,但她同样在吼:“继续,按压心脏,肘部伸直,掌根用力!不要放弃!不要放弃!” 她重复到第三次的时候,溺水者突然张口,哇的一声,吐的到处都是。 “活过来了,他活过来了。” 围观的人,有人惊喜的高喊。 见证了一场生命的奇迹,不少人都觉得内心很是受到震撼。 夏沫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似的,她想笑,但眼睛里却是含着泪花:“请不要围着患者,打开通道让空气流通,继续保持平躺的姿势,我们几分钟后就到,辛苦大家了。” 视频挂断的一瞬间,张冬直接坐在地上。 夏沫也趴在了座椅上,久久不能动弹。 钟景洲将救护车开到了一座小区的门口,与保安进行简单沟通后,闸机打开放救护车进入。 “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咱们的目的地是市内河渠,你进人家小区里做什么?” 张冬那阴阳怪气的声音还没落下呢,救护车已一路呼啸着冲到了小区的后门,门一打开,赫然看到路对面的蜿蜒河道。 市内河渠,瞬间到了眼前。 张冬悻悻,正琢磨着要不要怼几句。 抬头就见到钟景洲眼神嘲讽,即使不开口,也让人头皮发麻,浑身不适。 他哼了声,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不就是会抄近路么,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做司机,这是你的职业本分,你做好了是正常,做不好就是失职。” 依然没人搭理他。 钟景洲一脚刹车,救护车停在路边。 “夏医生,患者在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夏沫果然看到不少人围成了一个大圈,还有人站在高处,朝着溺水者的方向指指点点。 第六章 善于动脑很重要 夏沫和张冬分别拿了急救用的医疗设备,一路小跑,下了台阶。 张冬扭头看了一眼,见钟景洲没跟过来,立即又有了想法。 忍不住跟夏沫叨咕:“别的救护车,司机也是半个急救员,全都是忙前忙后的在帮手,可他呢,好像除了开车之外,其他事就跟他没关系似的,能偷懒就偷懒。” 夏沫已来到了溺水的少年身边,单膝跪在地上,开始做急救处理。 虽然刚刚经过处理,少年已吐出了不少水,意识恢复了大半,能看得见光,也能听得到声音,但仍是不能掉以轻心。 负责急救的小哥此刻已坐在地上,直喘大气。 脑门上的汗,还没落下去,一股一股的往出冒。 他喃喃:“没想到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会这么累,我在做的时候没觉得怎样,现在后反劲儿,手臂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嘿,比我在健身房撸铁一小时的消耗还大,你们做医生每时每刻都可能面对这样的场面,是真的不容易。” 夏沫给少年打了针,确定他暂时没大碍,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便笑着回了一句:“大脑停止血供30秒即导致昏迷,60秒后脑细胞开始死亡,6分钟后脑细胞全部死亡,1至6分钟是抢救的黄金时段。临床上4分钟内进行复苏者,病人抢救成功率接近50%,小哥,你的紧急出手以及准确标准的完成急救动作,成功的救了这孩子的命。这孩子和他的家人都该感谢你。” 小哥听完,顿时觉得身体上的疲惫和困酸没那么强烈了,他控制不住的想微笑,那种成就感就甭提了。 经过调查得知,这个少年是跟几个同学约好了来河渠这边玩水的,出事之后,其他孩子都给吓跑了,就留下了他一个人。 被救醒后,少年糊糊涂涂的说出了爸妈的电话号码,已经都联络上了,他们正心急火燎的往过赶。 夏沫提醒:“让他父母直接去咱们医院的急诊科。” 张冬点了点头,给孩子父母说明白了医院的全称和地址之后,挂断电话,开始收拾东西。 “咱俩这还拎着设备呢,等会得怎么把这孩子送上救护车?那个台阶可挺陡。”他越说越气,很自然的又把钟景洲给捎上了:“回去以后,夏医生你也得跟我们总队投诉一下才行,像钟景洲这样的人,只干自己工作范围之内的事,而不肯出手帮忙做额外的工作,他其实并不适合跑外勤。” 这一路上,夏沫每隔一会就能听到张冬怨气十足的抱怨声。 听多了,自然跟着上火。 而且夏沫更犯愁的还是要搬抬病人,少年溺水后应以平躺为宜,她脑子里想过了几个方案,又觉得不太行,她跟张冬两个人的确操作不了。 正打算依然是向周围的群众们求援时,就见不远处的台阶上,钟景洲扛着一样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转眼跑到了跟前。 他肩上扛着的,是一副折叠的手提式担架。 原来是夏沫跟张冬匆匆走了以后,钟景洲左右看了看,这边距离下方的河堤还有一段几十级的台阶,显然是没办法直接把医疗推车给送下去,那就需要用担架来转移病人。 他没急着跟上,就是去取移动担架了。 夏沫瞪了张冬一眼:“你怎么老戴着有色眼镜瞧人呢?钟师傅也没你说的那么不负责任嘛。” 张冬想辩解一声。 可夏沫根本不理他了,跟钟景洲一起把担架展开,让病人躺了上去。 不少群众纷纷帮忙。 人多力量大。 本来是挺难走的台阶,几个壮汉搭把手,轻轻松松的就到了救护车前。 钟景洲宣布:“启程回医院。” 第七章 碰瓷救护车 病人转移到了车上的病床后,便昏昏欲睡起来。 夏沫为他接上了监测的仪器,心脏、血压都还算是平稳,但夏沫没有掉以轻心,就一直守在旁边,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这是随车医生必须要完美完成的工作之一,在将病人送到急诊抢救中心之前,她要确保这一段路程上,病人的病情不会发生更大的变化。 张冬坐回到车后的空座上去,还在生着闷气呢。 他自认为,自己不是故意针对钟景洲在发泄私人情绪,明明就是钟景洲的行为不适合承担起这么重要的工作。但当他竭力去证明时,钟景洲却总是做上点什么事摆摆姿态,弄的好像是他变成了背地里说人坏话的恶人了似的。 越想心越堵,张冬气的脑仁疼。 “喂,你这车速是不是开的太慢了?旁边路上骑电动车的大爷都超过去了 。车上的病人是才抢救回的溺水患者,还需要进一步的检查,否则仍有可能会造成脑损伤等严重后果,你这种不懂医学的人,起码得把本职工作给做好了吧。” 张冬的话,戳中了夏沫心底担忧的部分。 她忍不住也开了口:“钟师傅,确实得快一些,张护士说的也没错。” 钟景洲果然加快了速度,没过几分钟,他转弯,忽然毫无预警的,猛然间一个急刹车。 车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噪响,那声音委实是令人极度的不安。 张冬没系安全带,又在走着神,突然来这么一下,他差点跟着飞了出去。 脾气顿时炸开了:“你怎么开车的?” 夏沫是在窗口的位置坐着,车窗外发生的事,她看到了个大概。 吓的她整个人站了起来:“好像是撞到人了?” 钟景洲默不吭声,开了车门,便走了出去。 张冬这下来了精神:“瞧瞧,一个多小时之前还在吹嘘自己的车技好,车速快、无事故、模范驾驶呢?这么快就打脸了吧。” 紧跟着叹了口气,张冬嘟囔:“咱们这辆车上好像没装行车记录仪,等会肯定是有理说不轻,全都怪钟景洲不好。万一……万一咱们车上的病人也因为送院不及时而造成脑损伤,钟景洲要负起全部责任。” 夏沫烦躁的打断了他:“废话那么多呢,你赶快下去看看啊,我们刚刚不该催他的,再着急也得稳扎稳打,慌了就容易出别的事。” “可是,车上还有病人呢……”张冬满脸不愿意,不想掺和钟景洲造成的事故,不想被连累。 “病人有我看着,你快去,万一撞伤了人,也好赶紧做应急处理。” 夏沫都这么说了,张冬也没办法再推脱。 “跟他一起,真是倒霉。” 他开了车门,也跳了出去。 钟景洲这会儿就站在车头的右手边,半蹲下来,看着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 他惨叫连连,声音大且洪亮,很快便吸引了一群路过人的注意力。 另外还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了一旁,车主也下了车,走了过来。 “撞到人了?你这回可摊上大事了。”张冬的话语里,难掩幸灾乐祸。 钟景洲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他开口,问那个中年人:“你感觉怎么样?撞到哪里了吗?” 中年人的身体放平,整个人卡在了车轱辘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虚弱的哼哼:“被你给撞了,我受了重伤,好疼,真的好疼。” “我来帮你做检查。”张冬想要凑上去。 他还没到跟前,钟景洲的手臂一抬,就把他给拦下了。 “你做什么?”张冬诧异的问。 “他是装的。”钟景洲回答。 “装的?” 张冬才开口,中年男人倒是神情更加激动起来:“你凭什么说我是装的?我都伤这样了,那么多人看着呢,你还想耍无赖吗?” “我没有耍无赖,是你想碰瓷。”钟景洲的表情永远是那样子的波澜不惊。 仿佛就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搅和掉他脸上的平静似的。 张冬插嘴:“应该是事故吧?你看,他脸上全是血,赶紧让我看看,别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 事故两个字,引来了钟景洲冰冷的一记眼神。 张冬吓的心脏一颤,但还是梗着脖子说:“已经是这样了,推诿责任有意思吗?还是先救人再说。” 嘴里又在嘟囔着:“除非是不长脑子,才会来碰瓷救护车吧?” 中年男人听到了,嘴角跟着一咧。 他顺着往上看,后知后觉的发现车门上漆着的红十字标志。 果然,是一部救护车啊。 第八章 正确的处理方式 钟景洲本就是身材高大,因为有运动的习惯,身上的肌肉块很明显,再加上留着胡子,眼神比普通人要凌厉许多,看上去就知道不好惹。 中年男人大约是见过了些场面的人。 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继续进行,似乎也没有更好地办法。 “喂,哥们儿,公了还是私了?” 钟景洲轻轻吐了口气,嘴边的胡子跟着飞了起来。 “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回答:“公了就是报警,警察来了以后定损定责,公事公办。我看你,职业比较特殊啊,救护车司机?你们单位应该不会愿意你有肇事撞人的记录吧?不如,给你一个方便,咱们私了?” “喔?”钟景洲语调异样。 中年男人便又滔滔不绝起来。 他竖起一根手指头,摇晃了一下:“你转给我一万块钱,我自己去看病看伤,以后就算是没这会儿事,看好看不好,我都不再找你麻烦,怎么样?” 钟景洲露出思考的表情。 张冬目瞪口呆,心说还能这么弄?不合规矩吧? 钟景洲很快便有了回应:“最后问你一句,你走不走?” 中年男人发现他是软硬不吃,两个选择都不打算选,便露出恼火的表情,轻而狠的说了一句等着瞧。 下一秒,他竟然开始用那种有气无力的声音,喊起了“救命”。 周围本就是商业街,游客多,行人多。 他这么一喊,本来没打算围过来的那些也跟着凑过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人一多,中年男人可来劲了,他撑着“虚弱”的“伤躯”,努力的坐了起来。 “我被救护车给撞了,司机不想负责,还说我是装的。” 他的鼻子一直在流血,用手胡乱的抹一把,瞬时满脸都是,看上去惨烈极了。 抱着车轮,中年男人痛苦的哭诉:“大家可给我做个主吧,杭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撞了人不管啊,说什么救死扶伤啊,他们分明是黑心刽子手,杀人凶手啊。” 夏沫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要不是救护车上也有病人,她都急的也想冲出去了。 钟景洲,他是怎么回事? 张冬血气上头,推开了钟景洲,人已经冲了过去。 可是中年男人左躲右闪,就是不让他碰,还把他跟钟景洲归为一类,认为他也是想悄悄害死他的凶徒。杀猪一样的现场,既热闹,又惨烈。 围观的群众见到了这种状况,有的在指指点点的议论,有的拿出手机开始拍摄。 先入为主的评价,总是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 “虽然没见过救护车肇事,但也不稀罕。救护车的警笛一拉,可以闯红灯,可以压线逆行,交通法规根本不用理,这多危险啊,一个不留神,就得出事。” “出事了赶紧救人呐,救护车想救人不是最方便的,有医生有护士,紧急处理一下,抬上车就送医院了,还在这儿理论什么呢?” “人命更加重要吧?有时间在那儿吵吵,还是赶紧干正事儿吧。” “杭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专业了?” …… 张冬听见那些议论声,脸色都胀红了。 正想赶紧把夏沫喊过来,一起想办法。 他却看到钟景洲取出了手机,开始打起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拨给总控中心的,简要说明情况,报上了地址,要求他们尽最快调一辆附近的救护车过来,因为0307号车上还有病人,不可以耽误救治。 第二个电话,是打给110,直接报警。 这一番操作,震惊了不少人。 钟景洲并不在乎自己成为了人群中央的绝对焦点。 他轻踢了下中年男人的脚:“你再不起来,警察就来了。” 中年男人心里发虚,可那么多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路都堵住了,他是没处可跑啊。 索性心一横,理直气壮的大叫:“警察叔叔可快点来吧,你开车撞了人,他们一定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第九章 行车记录仪 总控中心调来支援的救护车和交警几乎是同时到达。 一张令人感到意外的面孔,出现在了几个人面前。 随支援救护车而来的医生,竟然是急诊科的大主任白一峰。这位是院里绝对的大忙人,外科手术一把刀,平时忙的神龙不见尾,谁想到今天居然出现在了这儿。 这也是张冬最崇拜的一位大主任,平时张冬都是把他当成偶像看待,提起来就赞不绝口。 在白一峰询问事情起事情经过时,张冬抢话,把经过描述了一遍,当然把他和夏沫不停催钟景洲加速的事儿给选择性忽略掉了,但不忘一再强调,这次的事故,错误全在钟景洲,是他开车撞了行人,也是他耽搁了病人的送医时间。 那滔滔不绝的声音,直到他发现白一峰瞪着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时,才干巴巴的停了下来。 白一峰来到病人的床前,轻声安抚:“来接送你的医生护士,全都是我们医院最优秀的人才,大家都在,会全力救治你,你要放宽心,十分钟后,就能到达医院,这一路上,由我来负责你的身体,绝不会让你有事,好吗?” 病人勾了勾手指,表示听到了。 夏沫与同事们一起,迅速的抬着病人,更换了车辆。 离开之前,她担忧的望向钟景洲,有心想过去说一声,可是这边紧急,容不得她讲废话。 像是有所感应,钟景洲的目光居然朝着她望了过来。 目光相对时,他的手指抬起,轻轻的摆了摆,意思大概是让她先走,去处理正事。 那冷静平淡的态度,莫名的令人安心。 夏沫便关上车门离开了。 “放心吧,他会处理好的。”白一峰突然开口。 夏沫诧异的望了过去,但白一峰并没有多解释,他已经拿起病案记录在快速浏览,并且在车上就开始检查起病人的状况。 说要守护他到底的话,不是假的。 钟景洲在努力。 他当然也要加油。 ………… 护理病人的人手已足够,张冬就没走,他不止要跟在钟景洲旁边一起处理交通事故,还得准备着随时出手,为中年男人的伤情做出必要的急救处理。倒不是突然善心大发,要替钟景洲做出考虑,主要是他刚刚也坐在0703号车上呢,今天的事可不算小,万一处理不得当,他绝对就转不了正了。 交警已经拿着本子过来了,他看向钟景洲,先是被他一脸的胡子给震惊了几秒——大概也是没见过留胡子的救护车司机吧。 “我是二支队的交警,这位先生,请出示你的行驶证、驾驶证。” 钟景洲依言交了过去,正想把当时的情况做出简单说明。 中年男人已是恶人先告状,鬼哭狼嚎似的惨叫起来:“警察叔叔,你可要替我主持公道,事故发生的时候我是走在人行道上,走的好好的,他开着救护车突然冲了过来,直接就把我给撞倒了。我知道救护车打着警笛的时候就是车上有病人,那是特殊情况需要特殊对待,可也不能为了救一个,就害了另一个吧?” 钟景洲冷静解释:“这个人打算碰瓷,但他所选中的车辆在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后,选择躲闪避让,这一瞬间,他扑空,才会撞到了我开着的救护车。” 中年男人大叫:“你胡说八道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呢,你是给医院开车的,就能栽赃嫁祸吗?你看看我这穿着这打扮,像是缺那点钱的吗?不就是有医院给你撑腰嘛,你想推卸责任,想欺负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也不看看有多少证人替我作证。” 周围不少群众,都是只看到了事情发展的一个片段。 见中年男人底气十足,理直气壮,居然真的有人信了他,打算站在他这边,替他壮壮声势。 就在这时,钟景洲缓缓开口:“我车上,有行车记录仪。” 中年男人的表情顿时僵在那儿了。 钟景洲又补了一句:“行车记录仪是最新款,360度无死角,全景摄影。” 中年男人瞬间低下头去,谁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个什么表情。 第十章 还原事故真相 张冬奇怪的问:“车上什么时候装了那个?我怎么不记得了?明明没有。” 中年男人抑制不住狂喜,猛的抬头:“你想诓我?哈,我行的正,坐得端,我就不怕,有什么证据你拿出来啊,拿不出来的话,就是你交通肇事,你们医院得给我治病,还得赔我钱。不然,不然我就去法院告你们。” 钟景洲看了张冬一眼,而后转身,去了车上。 不一会,拿着从记录仪上取出来的记忆卡,交给了警察。 “证据。” “好的,这对于还原当时的真相,非常的有帮助。” 交警确认过证件无误,全都还了回来。 就在这时,钟景洲竟然朝着人群里,一个手指头勾着车钥匙的年轻男人走了过来,两人说了几句话后,那个年轻男人连连挑眉,很快,他做出了某种决定,跟在钟景洲的身后,也来到了交警的身边。 钟景洲介绍:“这位先生,是路边的那辆奔驰车的车主,他车上也有行车记录仪,与我车上的一起看,大概就能还原整件事的真实经过了。” 他还嫌不够,手指着正上方的某个方向:“这个路口共有3个公共天眼监测,调取出来也能作为证据。” 说完,他还看傻子似的看着中年男人:“你是不是还以为这里的监控坏了没人修,所以是监控盲区,选这儿下手,不会留下证据?” 中年男人心惊肉跳,眨了眨眼。 钟景洲给出最后一击:“真巧,昨天市政派人来换了新的,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在路上开车,这件事我很确定。” 中年男人整个人瘫平在了车轱辘之下,好像是昏过去了。 钟景洲便轻推了下张冬:“你去看看他。” “什么?”张冬满脸疑惑。 “把车上的麻药拿一管子出来,打在他腿上,免得等会他突然要逃走,会不好追。” 这话,就是个冷笑话。 连张冬都听出来了,可那中年男人惊慌失措的时候,竟然当成真的了。也不装晕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往人群边撞了过去。 他想要逃。 可那么多热心群众看着呢,怎么可能眼看着他跑了。 不知是谁,抓住了他的衣服。 就那么一个停顿的功夫,两个交警就追到了跟前,把人给控制住了。 中年男人的嚣张气焰突然全没了,耷拉着脑袋,长吁短叹,谁问问题都不肯答。 “哇,他真是装的,一点事都没有啊。” 有人发觉到了真相。 紧跟着,又一个憋不住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还真有人去碰瓷救护车啊!” …… 交警根据钟景洲的建议,分别查看救护车和奔驰车的车载监控,三分钟后,便还原了事情的真相。 这个名叫李子军的中年男人一直在路边徘徊,看样子是在寻找目标。在一个绿灯转红灯的时候,他锁定了一辆由北向南行驶过来的奔驰车,趁着车子右转减速,李子军认为时机到来,便脚下加速,向车子飞扑而去。 没想到,奔驰车主在发现了救护车靠近后,礼貌避让。可他也发现李子军的动作,于是反应极快的做出了处断 那一瞬间做出的反应并不是急刹车,而是踩油门加速。 奔驰车在0.01秒内,冲出了好几米,完美躲开了李子军的那一扑。 第十一章 嘴不饶人 同一时刻,钟景洲所驾驶的救护车为了争取时间,没有在车阵里等红绿灯,而作出了从人行道绕行的计划。 他的车位,恰恰好在黑色奔驰车的左后方,在钟景洲看到了李子军飞扑过去的时候,他刹车减速,若不是因为这一系列的紧急制动,李子军绝不是撞到了救护车的一侧,而是要直接被卷进车子底下去了。 李子军脸上的血,是当时鼻子撞到车门时流出来的。 看上去挺惨,其实也只是受了点擦伤,并不严重。 他在倒地之后的瞬间,出于“职业本能”,特意往车轱辘内侧滚了小半圈,紧紧挨着轮胎,这样子看起来更加有说服力,方便后边的表演。 这一切发生的速度太快。 不止围观群众没发现是这么一回事,就连李子军自己,最开始都没注意到,他倒在的是一辆救护车的轮下。 不过,钟景洲倒是将一切看的很清楚。 对于这种为了索取些钱财,别人的命不当回事,自己的命也不当一回事的行为,实在引人愤怒。 下车后,钟景洲心里边只有火气,根本没打算惯着李子军。 事情弄清楚之后,钟景洲又把交警带到了车边,严肃的提出要求,李子军必须得维修、赔偿救护车的磕碰损伤,至于定损数额,院方会委派律师来处理。 李子军神情委顿,嘴里直嚷嚷:“反正车是公家的,你用不用那么认真啊?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嘛。” “是你自己敢往绝路上跳。”钟景洲嘴不饶人。 众人一琢磨,可不就是如此,纷纷大笑了起来。 李子军被交警带走了。 钟景洲开着车,带着张冬一起,返回了医院。 一进门,车子还没停稳,总队长已经冲了过来,咚咚咚的砸车门。 见了钟景洲,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责难:“你不是吹牛,说你自己的驾驶技术好吗?转眼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了!人呢?在你车上没?还是送去急诊室了?你怎么不跟着?” 钟景洲奇怪的看着超级暴躁的总队长。 “什么人?” “你撞到的那个人!你有没有跟人家诚心表达歉意?一定要取得对方的谅解,千万不能让他们去院里投诉,更不能捅到媒体那边去。”总队长气急败坏,他此刻已经是觉得,医疗救援车队的荣誉都要被钟景洲给败光光了,接下来一系列必须要去处理的事情,单是想想都觉得头疼不宜。 “他啊。”钟景洲慢条斯理,转身钻回车里,拿了他的保温瓶,顺手往里丢了一颗大枣十粒枸杞,“他没跟车回来。” 越过总队长,他往调度室走去,准备去打点热水。 “有事儿您问张冬,他清楚。” 张冬苦笑,摇了摇头,钟景洲敢这么对总队说话,他可不敢。 便很认命的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听的总队长眼睛都瞪圆了。 “真是碰瓷的?” “真是!” …… 对于整个救护车队来说,0703号车上的小状况,只不过是茶余饭后间的一个小小插曲。 闲暇时聊一聊。 可一旦要出警,便各架各车,奔赴各地。 0703号车,甚至都没时间去把微微凹陷的保险杠修复,就又在一小时后上路出发。 这一次,他们是要去接一位突发急病的老人回医院。 时间紧迫,刻不容缓。 第十二章 卢金医生,他的老友 钟景洲将车子开到了出发口,等着随车医生。 没一会,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医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救护车上。 还没坐稳,他已在连声催促:“钟师傅,等会你一定要开快点,总控那边反馈过来的信息,患者今年74岁,一年前有过脑梗早期的症状,被家人送到医院,但老人非常固执,只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便要求出院回家,用药物来进行病情的控制,并且没有后续治疗的记录;患者独居,妻子已经去世,儿女也没有一起生活,因此,病人发病已持续多长时间,暂时无法确定。” 张冬还是第一次跟这个男医生搭档,他眯着眼,看清楚了他的名牌,上边写着卢金,心脑外科主任医生,应该是根据患者目前的状态,而紧急调过来的临时跟车的医生。 在救护车队,这种状况比较常见,一般来说,救援任务交下来之前,120指挥中心的总控室会根据电话里所掌握到的患者的简单信息,来将救援等级进行一个评价,根据评价结果,来临时调换救护车上团队的组合。 连专科的主任医生都调来了,说明患者一定是处于相当的危险状态之下。 张冬拿着本子,正在做记录,每次出车前都要填一些必要的表格,比如出车时间、目的地,接到患者的时间,返回时间,以及一些必要的时间记录和补充意见等。 这个是救护车司机的工作,可钟景洲总忘了去完成。每次廖队长来车上做例行抽查,十次有八次都能妥妥的逮个正着。 钟景洲倒是无所谓,反正批评教育他虚心听取但从不接受,扣除奖金等实质惩罚,又不会因为这么点事,就直接进行。 可张冬受不了啊,距离他转正的截止日期是越来越近了,在正式成为杭市人民医院的一名正式编制的医疗工作人员之前,他绝对要杜绝任何隐患,哪怕是一点点小事,他都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去对待。 就这样,钟景洲不写的出车记录,张冬总要兢兢业业的完成。 手上做着事,竖起来的耳朵,却是在听着卢金跟钟景洲的闲聊。 “这位患者上一次送医,也是在咱们医院,我从电脑里调取了他的个人信息,这位老爷子,可是有点不得了,年轻时候最爱呼朋唤友,喝酒是唯一的乐趣。因为不爱运动,他体重超标,又是烟酒不离身,有高血压史,有家族病史……” 钟景洲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卢医生,你不必在救护车里说这些,等会到了,你自行处理即可,随车护士张冬会给予你必要的帮助。” 卢大夫推了推眼镜,好脾气的微笑::“钟师傅,患者年纪大了,有基础病,可以说是病情很复杂,我跟大家交代好了状况,也方便等会有效利用时间,及时处理啊。” 张冬听出了点门道,心里还在想着,卢大夫跟钟景洲似乎早就认识,而且还是很熟的样子,讲话非常随意了。 可就在这时,钟景洲突然加速,救护车在车阵之中不停的变道,找寻每一个“可趁之机”,竟然在维持车速的情况下,一点点的赶超了身边的车子。 黄灯倒数321,之后红灯亮起。 有所汽车,严格遵守交通规则,在路上停了下来。 唯有0703号出租车,比离弦的箭一般,直接闯灯而去。 “喂,你开慢点,路上还有行人呢。” 张冬还没从不久前才发生的那一场小事故里回过神来呢,他见钟景洲又一次固态萌发,便紧张的脸记录都写不下去了。 一只手抬起,牢牢的抓住车子上方的固定环,张冬不满的嚷嚷:“钟师傅,就算你开的是救护车,你也不能完全忘掉交通规则的存在,见红灯就要闯一闯吧?有这个必要吗?你停个十几秒钟,最多也就是晚几分钟到达患者面前,这几分钟也不至于影响太大,让他的病情恶化到不能救治的程度。可你不停的闯红灯、压线、违规,你这等于是不停的使整个救护车陷入到巨大的风险,真的出了事故,你承担的起责任吗?” 第十三章 救护车,使命必达 这话一出。 钟景洲目光如电,唰的通过后视镜,落在了他身上。 与此同时,卢金医生也扭过头,一脸诧异的看着张冬。 那种看傻子似得眼神,太刺激人了,张冬有所察觉。 他那种理所当然,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就弱了下去。 “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了?我跟车出诊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大大小小的病情也经历了不少,虽然每位患者的症状不一样,但真的赶到现场时,我总是会发现,其实早五分钟到和迟五分钟到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张冬越说越觉得有道理,既然开始讲了,他索性就直言不讳,把心底里的想法一股脑的表达出来,“特别严重的病,可能赶到时,人就已经不行了,或者损伤已经造成,哪怕是医生,那也不是神仙,能解决的问题毕竟是有限,大部分的希望还是要依赖于患者自身,以及家属的警觉等等因素;而普通的伤病,赶到现场再进行处理,也不会太晚。其实我是觉得,救护车正常的行驶过去,多关注一些交通规则,也慢不到哪里去,还能规避掉路上可能会遭遇事故的风险。” 救护车内静悄悄。 除了车子行驶时所发出的声响之外,就再没其他了。 “钟师傅,你闲暇的时候,是不是也应该跟张护士聊一聊,毕竟,你们是一组的。” 卢大夫本来是想说“带一带张冬,别让同一组的组员,说些让内行笑话,外行翻白眼的傻话”,可那些劝解的话到嘴边,他想起了钟景洲过去的一些经历,便硬生生的把话咽下去,强行更改、美化,这样听上去可能就会入耳更柔和一些吧。 钟景洲撇了撇嘴:“修行在个人。” 张冬不屑的翻了个大白眼,嘴里嘟囔:“跟一个开车能聊出来什么道理?纯粹是浪费时间。” 卢医生摇了摇头,瞧着张冬那样,有心不想搭理这种目中无人的浅薄家伙。但又一想到,张冬身为一线急救人员,又是纯粹才入行没多久的新人身份,想当然、以自我为中心去进行判断,其实是比较正常的一件事。 尤其是他对这种事产生了误区,若无人纠正,长此以往,最终还是那些急需要救援的患者们遭殃。 于是,卢医生便按捺着性子说道:“救护车运送患者都是以秒计时的,早到达一分钟,患者脱离生命危险的时间就多一分钟。有些时候,生死就在那关键的一分钟。对于危重症患者,每一秒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大脑的每一秒缺氧都是不可逆的,提前五分钟不仅仅是能不能正常生活,很多时候是能不能活。张护士,你仔细回想一下在学校内,学过的相关内容。以猝死为例,猝死发生4分钟之内,实施心肺复苏成功率在50%以上;4-6分钟之内,心肺复苏的成功率就降到了10%左右;超过10分钟,就几乎没成功的可能了。” 钟景洲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两个人的对话,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开车上,城市的地图早已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大路、小路、近路……他精准判断,力图争取最近的距离。 救护车的警笛声,宛若战鼓敲响。 一旦启程,便必须要尽可能的提前到达。 因为,每一秒钟,生命都在流逝。 他们是在与死亡赛跑。 “距离患者所在的小区还有一百米,预计三分钟后能直接到达小区楼下,你们做好准备。”钟景洲做出了提前的预告。 可一拐进小区,他的眉头跟着就拧了起来。 原来这是一座老小区,门口连个门岗都没有,是开放式的,可以随意进出。 物业上等同是形同虚设,小区内的状况必然也是不尽人意。 坑坑洼洼的路面就不用提了,最碍事的还是路上横七竖八停着的电动车,尤其是在单元楼的门口处,更是挤的满满当当,恨不得连正门进出的路都给堵严实。 为了给电动车充电,楼层高的住户便接了十几米、甚至是几十米长的电源,顺着窗户放下来,电源线随风摇摇晃晃,看着就很危险。 “路挡严了,救护车无法开到单元楼下,你们先上去救人。”钟景洲当机立断,指挥二人先出发。 张冬一直自认为是0703救护车上的小队长,整个救援过程应该是由他这个正儿八经的医学救援护士来下达,被钟景洲抢了先,他又心底升起了淡淡的抱怨。 可卢医生是二话不说,车子停了,拎起医药箱就跑。 张冬只能跟在身后。 可就在这时,钟景洲的声音传了过来:“带上担架,等会抬人。” 张冬没好气的低吼:“还用你说?我当然记得!” 从车上卸下来东西,张冬扛在肩上,跑着跟上卢医生,他心里继续在不平衡,别的救护车上,搬搬抬抬重物的活儿,可都是司机帮着一起做,可钟景洲呢,理所当然的命令他来做,自己好像也不打算跟过来。哼,等会回到队里,一定还得找机会再去跟廖队长说一下,这事儿必须的想办法解决。 到了单元楼门口,张冬听到卢医生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喊:“患者在七楼,又是多层住宅,我还在考虑等会怎样用最快的速度给他抬下来呢。今天可真是太幸运了,这个老小区,居然已经加装好了外部电梯。” 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张冬果然看到,一栋后修建起来的电梯井就竖在单元楼入口的一侧。 因为是后来装上的,摆在那儿显得很是突兀。 第十四章 人命关天 不过,管它好看不好看,关键时刻有它在,就是方便。 卢金带着张冬立即进入电梯,可按完了七楼的按键,等着电梯上行时,却发现电梯纹丝不动。 “糟了,这是刷卡电梯,没有住户的电梯卡,我们用不了。” 现代科技带来了便捷的同时,也有不便捷的一面。 “奇怪,患者家属怎么也没一个下来接下的?”张冬左看右看,楼道门口倒是站着不少人在看热闹,可是没一个人上前。 “我们是杭市人民医院派来的急救医生,现在7楼有一位老人突发重病,请问哪一位是这个单元的居民,能不能刷一下卡送我们去七楼?” 有人回应:“七楼?朱老头他家?” 卢金点头:“的确是姓朱。” 那人多了点幸灾乐祸的语气:“七楼上不去,这部电梯没有上到七楼的电梯卡。” “为什么?”两人傻眼了。 “因为装电梯的时候,朱老头嫌分摊到他家的电梯加装费太贵,自己不装也不让别人家的装,闹了三、四年也协调不好,耽误了施工进度。最后解决的办法是签了书面协议,其他住户将他家的费用分摊,但锁了七楼的电梯,他家不能用。” “得……”张冬一听是这种邻里纠纷,便知道不妙了。 那么多人围观,但是其他楼层的邻居也没有站出来帮忙刷卡的意思,不然的话,到达四、五、六任何一层都可以,少爬一段是一段。 时间不等人,卢金当机立断,选择爬楼梯。 他拿的是药箱和急救用品,张冬只能一个人扛着担架往楼上跑。 一步三个台阶,到了七层,已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这栋老式多层建筑共有八层,一梯两户。 但第七层,却只有一扇门,开在右手边。对面那一户,门的位置是一堵墙。 并且,七、八两层还都是复式套房,面积比较大。 问过才知道,这两层的两套房子全都是朱老头家里所有,他做了改建,两套变成一套,总共五百来平的面积全是他一家使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加装电梯的时候,他家等于是一次要掏出二套房子的价格,且因为位置是七、八楼,楼层最高,分摊到的费用也是最多,两套下来,几乎算是一家拿了整栋楼所有费用的三分之一还多,老朱头当然不乐意。 没多久他老伴去世,儿女没在身边同住,老朱头一个人进进出出,就更不肯为了求个方便,而掏出二十几万去装电梯了。 他这一户耽搁了整栋楼加装电梯的进度,协调无数次,老朱头就是不答应,邻里关系一度很是紧张。 现在老朱头突发急病,救护车赶过来救人,想用电梯时,邻居们当然没人肯站出来帮忙。 卢金跟张冬赶到了七楼门口,门前站着一个外卖小哥,他很年轻,也没经历过这种事,吓的不轻,脸色看上去很不好。 一见医疗人员赶到,外卖小哥连忙上前。 “太好了,你们快进去看看吧,那个老爷子突然间倒地不起,我……我不知道怎么办。” 卢金已来到老朱头面前,就见他蜷着甚至,手死死的按压着心脏的位置,哪怕已经失去了大半的意识,仍然难掩痛苦之色。 张冬直接愣在了不远处,手里拎着药箱,已经忘记了要靠近。 卢金他快速的检查病人的体征,判断出这个突发脑梗后,便开始迅速的做出必要的措施。 “是你打的电话吗?病人家属呢?” 外卖小哥连忙点头:“我接单来这里送餐,敲不开门,就打电话联系订餐的人,对方回答说是住户的女儿,她中午有事赶不过来,是她给父亲定的外卖。她确定她父亲一定是在家里,担心他发生什么事,把进门的密码给了我,拜托我进来看看。我打开门后,发现老爷子坐在桌边生闷气呢,他是听到敲门声不想开门而已。我把外卖放下才想离开,忽然听到他女儿给他打了电话,两个人呛了几句,大吵起来,老爷子情绪很激动,当场直接就倒下去了,可吓死我了。” 卢金在病历卡上记录下来,病发的原因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导致。 “好了,联系病人家属,让她直接赶到咱们医院的急诊科来。” 初步处理完毕,卢金给老朱头扣上了氧气面罩,接着就跟张冬一起准备担架了。 “还是得想个办法,把电梯用上,这样子比较节省时间。”卢金望向张冬,“张护士,你去跟楼下的邻居协调一下,人命关天,请他们帮帮忙。” 张冬眼眶泛红,双眸之间有晶莹的泪意闪动。 卢金的要求,他没有立即执行,好像没听到。 直到卢金抬高声音,又催促了一声。 他才吸了吸鼻子,抬起手把眼角的潮湿擦拭干净,快步走开了。 第十五章 毒舌人设不能塌 张冬明显很是不对劲。 但这种时候,卢金哪里顾得上他的情绪,他已然在争分夺秒的进行着急救措施,老朱头的状况比他预想的要好些,他有着强烈的自信,老朱头还有救,他一定能把他的命给保住。 不一会,张冬就返回来,一脸挫败:“六楼没人,五楼也没人。” “没人?”卢金眉头紧皱。 “我敲门了,没人应。”张冬咕哝一声,“这老爷子,平时不知道做了什么事,人缘可能是不太好。我觉得六楼和五楼的邻居其实都在,我听见房间里边有脚步声,但人家不乐意开门掺和这档子事儿,我也没办法。” 卢金不想听这种没有意义的抱怨。 他把担架展开,“抬吧。” “走步梯抬下去?从七楼?他这个病,必须争取最快的速度送到医院去,走步梯哪里来得及?”张冬发出诧异的声响。 卢金来了脾气,语气没有刚刚那么柔和了:“不然呢?你还有更好地办法来解决?” 张冬没有。 两个人把医疗装备收拾好,之后就抬起了老朱头。 可是才来到了楼梯间就遇到了大难题。 因为七、八两层都属于老朱头所有,平时基本上不会有人上来,楼梯间里,摆满了杂物,腌菜的大缸,废弃的电器,收集起来的废品…… 平时上下出行,略显狭窄,但问题也不大。但需要抬着一个人通过时,楼梯间内的转角处空间不够,无法转弯。 老朱头体型是胖乎乎,体重超过八十五公斤,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分量比平时还要重了许多,张冬跟卢金抬着都很困难,就更别想用其他的方式顺利的通过半堵的楼道。 才走了几步台阶,卢金便连声说:“不行,肯定下不去。” 于是他又和张冬一起,费劲的想把人给抬了回去。 但担架往下抬不顺利,往回抬又遇到了难题,担架的手柄卡在了杂物堆探出来的一个铁环里,左挪右闪,怎么也出不来。张冬的手臂都在哆嗦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随时可能被压垮下去。外卖小哥也过来帮忙,三个人都急出了一身的汗,可仍是没办法把人抬出去。 就在这时,钟景洲也从步梯爬了上来。 张冬在上边,见了他之后,着急大喊:“你快点。” 钟景洲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了卢金身边,一把接住了那已经开始严重倾斜的担架。 换成四个人来合力抬,老朱头很快又被转移回了七楼。 “从步梯走,就得把堵在楼梯间里的杂物挪开,这非常浪费时间。他的情况很不好,氧气和药物并不能阻止病情恶化,必须得尽快去医院进行抢救。” 卢金急的音调都变了。 钟景洲看了一眼步梯内杂乱的状况,他摇头:“不可行。” “电梯也不行,我们没有电梯卡,邻居们也不太愿意帮忙,已经给物业打了电话,可物业经理说,他那边备用的电梯卡,因为系统升级的原因,全送回给了厂家,他们会负责联络厂家的人过来,不过这需要时间。” 偏偏现在,最最缺少的也是时间。 老朱头,他等不了多久。 救护车上,有一些车载的医疗仪器,也可以拖延病情的恶化。 但问题是,救护车就在不远处,他们却无法把病人送过去。 卢金的心里边已经生出了绝望的情绪,身为医生,看着病人的生命在眼前流逝,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简直能把人逼疯。 钟景洲的目光,迅速在周围巡视,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外卖小哥腰间悬挂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 外卖小哥回答:“这是扩音器,我同事的,我的电动车箱子上的锁坏了,怕丢,就带在身上了。” “给我。” 虽然不知道钟景洲打算做什么,外卖小哥仍是很顺从的把喇叭形的扩音器递了过来。 钟景洲打开开关,试了试:“喂……喂喂?” 楼道内,聚音效果极好。 扩音喇叭放大了他的声音,从上方传了出去,在楼道内回荡,哪怕每家每户,关着房门,这种音量也能听得到。 钟景洲心里有了数。 “单元楼内的各位住户请注意听我说的话,请你们仔细的听清楚,你们的邻居老朱头突发急病,需要使用电梯,有没有哪位邻居好心帮忙,把电梯卡拿上来借用一下?” 张冬冷笑:“这个老爷子跟邻居的关系处的不太好,你这样子没用的,说破喉咙都没人搭理你。” 钟景洲冷着脸,话锋一转:“各位住户,如果老朱头因为施救不及时,死在家里,这两套房子也就跟着成了凶宅,会有很多不好的传言流出去,到时候,不止他家卖不掉,你们家的房产价值也会跟着受到损失。我再重复一次,这个地段的房子均价每平米五万,死了一个老朱头,六楼的房价原地暴跌一百万,一百万,一百万……” 第十六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 张冬一脸无语。 卢金重捏额头。 外卖小哥目瞪口呆。 但最让人惊愕的是,六楼东西两户,张冬怎么都敲不开的房门,在钟景洲重复了三次一百万之后,同时打开了。 先后有几个人小跑着上了楼,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看见躺在担架上的老朱头,他们的表情全都有些怪异。 有人问:“朱大爷他没事吧?得了什么病?是不是得赶紧送去医院。” 有人解释:“刚才听到敲门声,也没敢立即打开,因为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也很怕惹麻烦。现在这个社会,留点心眼,多些防备,也是对自己和家人的负责不是。” 还有人赶紧去按电梯,用居民电梯卡把七楼的电梯间打开,然后脚踩着门的位置,催促着钟景洲等人赶紧把朱老头给抬走。 不到一分钟,患者的担架已到了单元楼门口。 几个人惊讶的发现,先前被电动车堵的严严实实的门前,已被清理出了一片区域。 救护车就停在门口,车门打开着,各种救援医学设备也已接通了电源。 朱老头一被抬上了车,心电监护等就全用上了。 有了这些辅助的设备,卢金的心里边安稳了不少,他忙里偷闲,冲着驾驶室的位置,竖起了大拇指。 因为他很清楚,钟景洲之所以晚上去一会,绝对是去停车了。 那么杂乱的现场,几分钟内边规整完毕,钟景洲肯定是耗费了不小的力气。 但转念一想,倒也不觉得奇怪。这个男人,向来是十分可靠,只要有他在的地方,连死神都要望而却步。 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让他想起了从前。 那种并肩作战,与死亡赛跑,最终总能赢得胜利的感觉,简直太棒了。 “卢医生,太好了,他是不是有救了?”张冬的情绪极好,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期待。 他小心翼翼,把老朱头的手,放回到薄被里去,手背上已经插了留置针,并且将卢金给拿出来的药给输上了,看着那一滴一滴的液体,顺着细管流入到老朱头的身体里去,仿佛就觉得十分安心。 “希望很大,但是仍需要密切观察,等到了医院内,赶紧安排给他做脑部检查,等结果出来后,才能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治疗。”卢金的回答仍是很保守。 “一定没事的,我们赶过来的速度很快,在七楼也只是耽搁了一小会,而且我们还是坐电梯下楼的,争取了那么多机会,他肯定没事。” 卢金心里奇怪,嘴上跟着问了出来。 “张护士,你早就认识这位患者?” 张冬摇头:“不认识。” “你对他,好像很关心。”那种关心,任何人都能感受的到,尤其是在刚才,他正准备把老朱头抬下楼,张冬一改平时里的话多,咬着牙,使出了全力。 等到六楼的邻居终于肯出现,为他们打开电梯,让出一条生命通道时,张冬激动不已,还冲着几个人鞠了一躬,替老朱头做了感谢。 若是陌生人,他做的这些,的确是有点意外了。 张冬扭过头去,看着窗外向后流逝的景物很久,才轻轻的说出来一句话。 “我爸,也是这个病。” 这话一讲出来,眼泪跟着决堤而出。 他的声音,极度颤抖。 连忙抬手,又拿袖子去抹眼睛。 “可是,我爸倒下去的时候是晚上,家里没人,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 卢金似乎是明白了。 他抬起手,拍了拍张冬的肩膀,以作安慰。 钟景洲虽然是专注的在开着车,但也听到了张冬说的话。 他抬眸,漆黑若夜的眸子,定格在了张冬身上几秒,在他没有察觉之前,又迅速移开。 谁人心底没藏着许多伤心事呢? 子欲养而亲不待。 于子女而言,便是人生最大的遗憾。 钟景洲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力道。 第十七章 与过去道别 医院那边已经做好了接收患者的准备,救护车一到,急救推车就已经准备好了,几个人合力将老朱头给抬了上去,一路快跑,推送到门前。 一扇巨大的透明玻璃门,将内与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钟景洲却是只一起将病人推送到医院急诊部的门外,他的脚步,自然停了下来,没再往前走了。 “景洲,一起来吧。” 卢金饱含着期待的催促,就在耳边。 钟景洲的胡子跟着动了动,他扯出了一抹极淡的浅笑。 “不了。” 那急诊室内,纵然是千军万马齐奔腾,擂鼓喧天多热闹,可早已是与他无关了。 此时此刻,他钟景洲,不过是人民医院的一名救护车司机。 他只需要把本职工作做好,便算是对得起所有人。 张冬跟随着卢金,把老朱头送进手术室去抢救,再把相关信息送去护士台做了登记。 这是规章制度,他必须要做的事。 等全都弄完了,他又跑去急救室的门口站了好一会,但老朱头的抢救始终是没有结束,也不知道人还能不能撑的住。 回到车队的时候,张冬的情绪依旧很低沉,眼珠子红的很厉害。哪怕是见到了钟景洲又在车上打盹,他也没像往常那样赶紧开启嘲讽模式。 一时之间,小小的救护车内,只剩下一阵安静。 张冬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并没有注意到,看似早已睡熟的钟景洲,有好几次张开了眼,从后视镜内,看着他偷偷的抹眼泪。 夏沫给溺水的少年开好了住院手续之后,又接受了少年家人的诚恳致谢,那孩子是家里的独生子,平时娇生惯养,看的极重。出了这样的事,简直要把少年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给吓掉了魂,一家人陆陆续续的赶到医院,在听说了急救的经过后,便留一个人守着少年,其他人全都来到医生办公室。 找到夏沫,他们直接激动的热泪盈眶,少年的奶奶和妈妈,甚至要给夏沫跪下道谢。 若不是她当机立断,视频指挥,有效施救,处置得当,救护车赶到时,少年怕也已经不得救了。 他们说,夏沫是救了他们一家人。 夏沫还在实习期,并不善于处理这样的场面,她找了个借口,脱身离开。 鬼使神差一般,就来到了救护车队,找到了0703号救护车。 驾驶座上,钟景洲戴着墨镜,懒洋洋的躺着,他是一动不动,好像是睡着了。 夏沫看着他嘴角的大胡子被呼吸吹的一翘一翘,便觉得有点好笑。 她抬起手,想要敲敲玻璃。 但手指没落下去,她就停住,扭头走到了另一边,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钟师傅……” 钟景洲没动,倒是后边坐着的张冬惊喜的站了起来:“夏医生,你怎么来了?总控那边是有新的任务安排下来吗?我没听到啊。” 夏沫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她是真的没注意到张冬还在。 “我来找钟师傅问点事。” 张冬一脸疑惑:“是出诊时的详细状况吗?这个你得问我,我这儿都有记录,保证准确。” 夏沫看着张冬过度热忱的笑容,很认真的说:“我的事,只能问钟师傅。” 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她希望张冬回避一下,留下个私人谈话的空间出来。 张冬面儿上挂不住,但还是走了。 临走前,他用挺大的声音嘀咕:“跟他一个开车的能有什么好说的?” 咣—— 救护车的车门关上了。 钟景洲抬起手,把墨镜摘了下来,整个人懒洋洋,像只在阳光下酣睡,不小心被人吵醒的大猫,完全没有攻击力。 他抓了抓胡子:“你要问什么?” 第十八章 想要了解他 夏沫一直觉得钟景洲的眼神过于凌厉,不像个开车的司机会拥有的,更是与他身上困倦不醒的懒猫气质最不搭调的地方。 她被他一看,瞬间脑子空白了几秒,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 “夏医生?” 钟景洲见她呆呆看着自己,也有些不适应,摇正了座椅,抹了一把脸,他提醒:“你再不回神,我就下车去打水了。” 夏沫瞬时脸颊发热。 她不安的清了清嗓子:“我想跟您聊几句,然后……我就要回去急诊室了,我还有工作,那边不能出来太久。” “那孩子,没事了吧?”钟景洲忽然问。 夏沫考虑了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位溺水的少年,连忙点头:“他的人已经恢复意识,检查结果也很正常,目前办理了入院,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其他异常,就可以出院了。” “嗯。”钟景洲点了下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对于这点,夏沫是能够体会和理解,救护车出动,硬是开出了生死手上的感觉,他们辛辛苦苦的把人接回医院,当然是希望每个病人都能有个好结果。 “钟师傅,冒昧的问一句,您以前,一定是有过医疗相关的培训吧?我看您,似乎很懂。” 夏沫之前与张冬比较熟,跟钟景洲只是认识,但没什么机会闲聊。 从张冬的口中,她听到的全是钟景洲比较负面的评价,这个司机很懒,不修边幅,似乎是个很喜欢独善其身的个性,拒绝与护士配合做紧急抢救,除了自己的工作能尽职完成之外,其他人的事,他是一概不愿意管。在救护车队待着,却不管“闲事”,这本身便与此处的整体气质不相符。在生命面前,根本没有明确的职权划分,只要能救人,司机也好,护士也好,随车医生也好,关键时刻全都得上。 但尽管别人的评价如此,夏沫却还是更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尤其是今天经历了这一场紧急视频医疗救援后,夏沫的心中总是波澜难平。 她一遍遍的回想起了几个小时发生的一幕幕。 钟景洲在开车,她聚精会神对着手机视频讲解。 那个角度,明明是无法看到钟景洲的脸。 可每一个关键时刻,他总会适时出言指点。 话不多,但字字全在点子上。 第一次经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可以说,若是没有钟景洲的帮忙,她是没办法准确而及时的做出正确的判断。 而在医疗救援的过程当中,时间等同于生命,越早处置,从死亡线上夺回患者生命的几率就越多。 当溺水少年的亲人在围着她交口称赞,不停的表达感谢的时候,夏沫便想着,她需要去表达感谢的人,一定是钟景洲。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的心情,可钟景洲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题,弯着身子,在座椅下的小空间内翻找,终于,他拿出了一小盒茶叶,顿时心满意足,把被子里的水,随手倒在车窗外,跟着就直接往杯子里放新茶了。 “钟师傅?”夏沫顿时又是一脸无语。 做医生、护士的,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洁癖,以及强迫症。 钟景洲的大胡子,便是被人吐槽最多的一个点。 至于随意倒水,不洗杯子就换新茶等行为,更是看的夏沫浑身不适。 “喔?夏医生,你还在啊?”钟景洲像是才发现她的存在似得,“你不是说要问问题?什么问题,快说啊!我还等着去接热水泡茶呢。” 得,果然是真的没注意她刚才说话。 夏沫发现,自己想要详细了解这个大胡子司机的想法,已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见了。 “我是想问……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以后再聊。”她推开副驾驶的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隔着一段距离,钟景洲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深邃的眸子里划过了一丝难言的情绪。 很快,又消散的彻彻底底,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似得。 第十九章 临时加班 下午钟景洲又跑了一趟任务,接了个夫妻俩吵架,负气晕倒的中年女人回医院,一路上,随车陪病人的丈夫脸上挂着三道指甲血印,他不时的唉声叹气,但又不肯离开女人的病床边,一路上就紧紧攥着她的手,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个不停。 除了叹气,就是不停问张冬问题。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她为什么一直晕着?” “有没有可能是脑出血,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张冬本来还耐心的在回答,但因为目前只是在做一些简单处理,更具体的情况还要送回到医院时,医生做过检查以后才能知道,因此每个问题都回答道很保守。 他的回答,这个丈夫就不满意了。 “你们不是医生吗?医院派你们来,就是把病人给治好的。一问三不知,专业不专业啊。” 张冬被怼的莫名其妙,再加上,这个男人实在太爱长吁短叹了,每次他深呼吸、大喘气,张冬都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提起了老高老高,很快竟然也觉得心脏憋闷了起来。 心里头的火气跟着也窜上来了。 张冬来了一句:“你真那么疼老婆,就少惹她生气啊,人都气晕了,在这儿追着我找麻烦做什么?” 丈夫顿时爆发开了:“你怎么说话呢?你叫什么名字!小心我去了医院,立即投诉你。” 平时最在乎会被投诉的张冬,今天也是反常的很,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服软,反而直接把挂在胸前的工牌,推到男人面前,给他看个清楚。 “是否投诉是你的权利,接受不接受你的投诉,院方自然会判断,但是我提醒你,救护车上都装有监控,路上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有记录,编造故事之前,最好想想自己被打脸的时候要怎么解释。”张冬这个纯粹是现学现卖了,他其实也是上午救护车被碰瓷的时候才知道救护车上是内外全装有监控设备,他来到救援中心没多久,满打满算也就是两个多月,这种事情从来没注意过。 今天得知之后,他还特意去找其他同事了解了一下,心底里生起了许多惊讶,并且暗暗的下定了决心,往后在救护车上,一定得谨言慎行。 当然,他也可以利用这一点,来跟患者家属据理力争。 “但是现在请你保持安静,不要影响我对病人进行医学监测,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我有权利现在要求你下车。” 一听这话,那丈夫虽然神情悻悻,却还是闭了嘴。 这一路倒是很顺利,送病人到医院后,已是下午五点半,距离下班还有半小时。 张冬舒服的倚靠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舒展一下自己的疲惫的身体。 他望向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已是阴云密布。 云层压的很低,空气之中透着一股不适的憋闷感,看来很快一场大雨,便要降临。 “等会下班得赶紧往家走,不然等雨下起来,交通肯定不方便了。” 张冬已经开始在盘算着,回家以后做点什么了。 就在这时,听到钟景洲说:“越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发生事故的几率就越大。” 张冬恼了:“你能不能盼点好的?”顿了顿,他又轻声的说:“反正马上下班了,再出警也是夜间的同事来复杂,我们就不用跟着操心了。” 这话,才说完。 耳机和挂在院门口的扩音器里,同时响起了调度台的小姐姐柔美的声音:“0703号救护车请注意准备,紧急任务已发送,随车医生夏沫到达就位后,请立即出发。” 张冬猛然的坐起来:“不会吧,快下班了耶。” 钟景洲见怪不怪,挑了挑眉毛,低头确定他的保温杯里是装满了茶水。 他有种预感,这个时候出警,必定不是普通的任务。 果然,当他把救护车开到指定出发点时,就见夏沫已经等在那儿,正一脸不高兴的跟廖队长交涉。 “不行,这次您必须给我派两个担架员,单单是靠钟师傅和张护士,根本无法应付的了。” 第二十章 力不能及 廖队长也是各种为难。 “夏医生,真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派,而是现在确实无人可派。你抬头看看这天,马上要下大暴雨的节奏,气象台从下午就开始在半小时一次在循环播报提醒了。目前周边的一些地区已经开始下了起来,120报警中心分派过来的医疗救援任务就没停过。现在这边的救护车基本已派了出去,别的车辆走的早,担架员也全带着,到你们这里,实在是没闲人了。” 夏沫恼火不已:“怎么能这样啊,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进村,我们三个人怎么够用。” 廖队长叹气:“不够用也得努力克服,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你赶紧准备出发吧,0703号车在那儿等你呢。” 夏沫一扭头,果然是看到了已就位的救护车。 廖队长许诺:“下次……下次再出警,我保证优先给你派担架员,算做是补偿,这总行了吧?” 这种不知道能不能视线的了的承诺,夏沫压根不信。 但时间紧急,她没发继续跟廖队长交涉,便只能先上车再说。 救护车的警笛,发出呼啸的声音。 夏沫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跟张冬确认车上是否有备用雨具、雨衣这些东西。 当得知上一次的物资补给调配,救护车这边给补的挺足时,她才稍稍的松了口气。 “这次的病人是在雪域村,那边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地方,不仅仅是农村,还是建在山里的村落。按照辖区来讲,应该是县医院出警,可按照路程来计算,还是从市医院派救护车过去,路程更顺,速度也能更快一些。”夏沫抬高声音,对着专心致志在开车的钟景洲说道:“钟师傅,市区这段开快些,我们要赶在大雨落地之前开到村里去,因为这路上有三公里的农村土路,以及一千米左右的上山破路,一下雨就可不好走了。” “好。” 钟景洲看了眼时间,又把导航打开,默默计算路线。“路上需要四十分钟,你们两个抓紧时间休息,积攒体力。” “早知道,应该去食堂打几份晚饭带过来。”快到饭点,张冬肚子饿了。 “带过来也不能在车上吃,出警路上更没留给你吃饭的时间,你还是别想了,先忍着,等把病人接回来,再热热乎乎的吃顿好的。” 夏沫说完,便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张冬本来想聊天,但夏沫没这个兴致,他又不愿意跟钟景洲多说,便也蜷缩在座椅间,没一会就睡着了。 大雨越压越低,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 眼看着乌青色的云团,仿佛要随时从天空之中坠落下来,透着不安的氛围。 “这天气,还真差。” 钟景洲才喃喃的说完,一滴黄豆粒大小的雨点,啪的一声,清脆的砸在他面前的挡风玻璃之上。 很快,雨越下愈大,雨水越来越多,哪怕雨刷一直在不停的工作,视线依然模糊的厉害。 市区之外的路面积水极其严重,救护车驶过,就像是在小河里开船似得。 夏沫早醒了,从后排换位置到了副驾驶座,她忧心忡忡的说:“这雨也太大了,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尽力吧。”钟景洲脸上的冷静,近似于冷酷。 似乎不管眼前发生多严重的状况,都不足以打破掉他的镇定自若,语气里也不见焦急之色。 再开了一段,车子从省道转弯,进入了小路。 救护车立即不停的颠簸,剧烈摇晃,夏沫和张冬必须得牢牢抓紧上方的固定拉环,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钟师傅,你盯着点导航,千万别走错路了。”夏沫不安的提醒。 钟景洲沉默着。 他此刻担心的并不是路线问题,而是0703号救护车的自身状况,发动机的发出来的动静,好像是得了重度肺炎的八十岁老头,嘁哩喀喳的不停响,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可不像是因为路面不平而造成的,倒更像是…… 这会儿雨下的太大了,根本没有干爽的地方让他能做进一步的检查。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况又这么差。 钟景洲也只能祈祷0703能够挺得住了。 还在想着,车子突然像是有一瞬间的失重,毫无预警的停在了那里。 “什么情况?熄火了吗?”夏沫问。 钟景洲又打了两次火,发动机只是闷响,但并不启动。 他摇头:“应该是发生故障了。” 救护车内,有一瞬间是诡异的安静,因为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窗之外,已经彻底没了光线。 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透着令人不安的压抑。 第二十一章 救人难,自救更难 大雨比之前下的还要更大了些。 雨点噼里啪啦的拍打在了救护车上,总让人疑心,那里下的不是雨,而是冰雹之类。 张冬烦躁的在救护车内走来走去,夏沫打开了车门,探头出去看了看, 等她把脑袋缩进来的时候,头发湿了大半。 “钟师傅,想想办法啊。” 夏沫说完,张冬立即赞同的点头:“不能因为车坏在这里,便坐以待毙,什么都不管了吧?” 钟景洲掏出电话,开始给总控中心联系,大概说明了车辆故障的原因,以及他们此刻的所处的地点,并且要求总控中心另外派车过来,接着又联系了车辆故障应急处理中心,依然是说出大概的地点,要他们安排进行车辆救援。 挂断电话,钟景洲才回答:“我已经做好了应急处置。” 夏沫:…… 张冬:…… 钟景洲也不理他们,回到驾驶座上,把座椅给摇平出他最喜欢的弧度,自顾自的躺上去,并悠然的长舒了口气。 夏沫:!! 张冬:!! 钟景洲沉默的时候,救护车内就显得特别的憋闷。 张冬终于忍不住了:“喂,钟师傅,我们现在做什么?” 钟景洲言简意赅的回了一个字:“等。” “等人来救我们?” “是。” 张冬语带嘲讽的说:“我们就是医疗救援人员,本是要去救人,人没救到,反而要把自己搭上,等着别人来救?可是真有出息。” 钟景洲如往常一般,每次张冬开始火药味十足的指责,便会直接把他当成是空气来对待。 冷处理的方式,往往很管用。 因为张冬不可能一个人喋喋不休的站那儿说起没完,他自讨没趣之后,便会离开。 但今天,他们被大雨困在救护车内,哪儿都不能去,脾气本来就很暴躁。 “钟景洲,你总是自诩工作敬业,可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就不能想点办法吗?” “我没有办法。” 钟景洲在听到“敬业”二字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为之一变。 不等张冬再次咄咄逼人,他冷冷的说:“我是救护车司机,我不是救护车修理员,车子坏了我很遗憾,但不是我专业内的事,我做不了。” “你……” 张冬气急,年轻人的冲动劲儿上来,就想上去撕扯他。 为了避免两个男人打起来,夏沫只能隔在中间,用自己变成一道障碍,把他们分开来。 “张护士,你要冷静。” 张冬低吼:“夏医生,他每次都是这样,出任务的时候,若是有什么事,他不是说不会,就是说不行,要么是不肯,总而言之,不是他的工作,他绝对不会多做。这种毫无牺牲奉献精神的利己主义者,这种只懂的划分好责任,坚决不肯管别人死活的家伙,可能放到任何一个工作岗位上,全都没有问题,因为他的确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部分,但唯独不能待在救护车队!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跟死神赛跑的战场,我们每天做的全都是在抢时间,救下的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只要能够完成使命,哪里有严格区分,一定是什么事归谁来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他根本不配成为我们的同伴。” 钟景洲不屑的撇了下嘴唇:“说这些话,不过是想道德绑架。你那么能干,你可以下去啊。你不是个实习护士吗?你现在又在做什么?自诩工作敬业、无私奉献的你,为什么不能想点办法呢?” 听见他拿着之前自己所说的那些话,直接回敬了回来,张冬气的直喘粗气:“你这种人根本不具备在医疗救援大队工作的基本能力,等这次结束,回到队里,我会跟总队长提出严正的投诉,要么你离开,要么我辞职。我跟你,绝对没办法共事!” “行了,你们全都少说两句,吵架如果有意义,能让救护车动起来,能让我们及时赶去接病人,你们吵天亮都没关系。但问题是,除了用言语去伤害对方之外,还有什么正面价值吗?” 夏沫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挥了挥手,在距离自己最近的椅子上坐下来。 电话接起,她的眉毛就皱着,且是越皱越紧。 她不停的在与对方交涉,说明原因,希望对方能多想想办法。 但效果并不理想,电话那头也是一个劲的在说抱歉。 等到说完,电话挂断,夏沫的手无力的垂落,眼泪也跟着涌了出来。 “夏医生?怎么了?” 张冬看着她突然变的失魂落魄的模样,也跟着紧张起来。 “雪域村的那个病人,现在状况非常不好,若是不能够得到急时的救助,恐怕是熬不下去了。可是……” 夏沫使劲的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可是,因为大雨的原因,市内发生了多起交通事故,救护车队全员出动,得等到有车回来,才能调派给我们,这需要用多长时间,没有办法预估。更别提,从市内到咱们这个位置,还需要开车很久,这段路是越下雨越难走,一来一返,大量的时间没了,那个病人……他该怎么办?” 这种事,谁能解答。 赶上了天灾,赶上了故障,赶上了各种不方便。 都想救人。 但如何救呢? 夏沫擦着眼泪,下意识的望向了钟景洲,就见他仍是在闭目养神,整个人自成一个世界,轮廓分明的冷峻无关,带着近乎于冷漠的神情。 “病人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家庭妇女,她的男人双腿没了,常年瘫痪在床,她既要种地、赚钱、养家,还得帮助儿子儿媳照看两个小孙子,如果她没了,这个家也就毁了,床上瘫痪的男人怕没了照顾怕也是熬不了多久,儿子儿媳必须得有一人回到家中,到时候沉重的压力,会把这一户人家彻底给压垮,而这些全是因为我们不能及时赶到有直接的关系。” 像是在进行某种情绪的发泄,夏沫明知道自己这样子说个不停,也是于事无补。 但她真的太压抑了。 难过到了几近窒息,她崩溃了,捂着脸,无声的哭泣了起来。 “钟师傅,咱们真的没有办法吗?就不能,再试试吗?” 钟景洲突然坐直了身体,闷闷的应了声:“嗯。” 接着,就打开车门,直接跳了下去。 “他是疯了?这又是要做什么?”张冬诧异的问。 “钟师傅是在想办法呢。”夏沫赶紧跟了下去。 发现钟景洲去后备箱里取了工具出来,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发动机的方向走了过去。 夏沫激动的低叫起来:“他要去修车。” 第二十二章 在线修车 大雨瓢泼而下。 这样的天气,连将发动机的盖子打开来,都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钟景洲是凡是不求人的个性,他拿了车上最大的伞,单手撑着,阻断了雨水的同时,他还在努力的检查着发动机内的状况。 的确是术业有专攻,他会开车,也会简单的汽车修理,但这些仅限于日常最简单的情况,更复杂的故障就不行了。 尽管如此,钟景洲还是一丝不苟的完成自己所能判断的检查,汽车手册也放在了手边,查阅不出结果后,他干脆用手机查百度,先简单描述车子的状况,再从检索出的结果里,一一查找、尝试、排除。 “他在干嘛呢?现学现修啊?能行么?”张冬用上了三个不同意义的感叹词来结尾。 “行不行的,他也是在努力啊。”夏沫哭过一场,情绪稍稍平复。 她顺手扯出了放在座椅下方的雨衣,胡乱套在了身上。 “你要做什么?”张冬诧异的问。 “当然是下去帮忙了,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大雨里努力吧,我过去,帮忙递一递工具,或是给他撑着伞,这不是也可以吗?” “可是,雨那么大,你是医生,你又不会修车子。”张冬挡在了车门口,看着地面已经积起了挺深的水,满是不赞同。 “张护士,你怎么回事啊?让开路啊!0703一旦发车,车上的所有成员便是一个整体,任何恶劣的情况全都得一起去面对。把钟师傅扔在大风大雨里一个人苦撑,这事儿我做不出来。” 夏沫讲着讲着,就来了脾气。 把张冬一推,直接跳下车,双脚瞬时被泥泞的黄色雨水给吞没了。 “好冷。”她瑟缩了下,但仍是步履坚定,来到了钟景洲身边。 “你下来做什么?去车上等着!”他看了她一眼。 夏沫固执摇头,把钟景洲手上的伞夺了过来。 他身材高大,她必须双手举着,才能撑过了他的头顶。 “钟师傅,你继续查故障吧,我来帮你挡着雨,我们一起加油。” 钟景洲本来还在看着手机,听到这话,他再次抬眸,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夏沫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了。 一张秀丽甜美的面孔,即使不用化妆品修饰,也是年轻人最美好的样子。 她的眼睛里有光。 那是他不止一次在她身上看到的。 无路什么时候,也不论是何种处境,或许她会失望,会沮丧,会气馁,但她眼底的光只会短暂沉寂,很快便又簇燃着亮起来,让人莫名的感到振奋。 到嘴边的拒绝,吐出口时,却变成了一个“好”字。 没一会,张冬也从车上下来了,“钟师傅,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手电。” 本来夹在钟景洲臂弯里的手电筒,被张冬给接了过去。 前后皆是一片黑暗,耳边除了哗哗大雨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钟景洲专注的在研究着,无数次尝试之后,终于,他神情一振,让夏沫继续用伞挡好了暴露在外的发动机,他自己则返回了驾驶台,钥匙一转。 发动机发出了一种低沉的咆哮声,磕磕绊绊了几次之后,车灯亮起。 “修好了?”夏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欢天喜地,惊呼了一声。 钟景洲重新走过来,盖上了发动机的盖子,然后吩咐夏沫和张冬赶紧上车,准备出发。 车子再次上路,虽然依然开的很缓慢,但毕竟还是继续前进了。 此时,已整整过去了四十五分钟。 “要不要跟总控那边联系一下,告知我们已经把车子修好?”夏沫一边擦身上的水, 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我会处理。” 钟景洲的话音刚落下,就听见张冬非常不爽的冷哼了声:“钟师傅,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夏沫听到这又是火药味十足的一句话,脸色顿时变的不好看了。 “张护士,你不能少说两句吗?如果不是钟师傅处理得当,咱们现在还在原地蹲着呢。你为什么总是处处针对钟师傅呢?” 见夏沫是站在钟景洲那边的,张冬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针对他?哈!你怎么不想想,是他做的这事儿不地道呢?他嘴上说不会修,实际却是完全能够修的好;他就非要拖延着不肯动,等着别人去求、去哄、去劝,才做出勉为其难的姿态,解决了问题,还要获得大家的感激。这种行为,难道不该反省吗?工作时间,那是个人耍帅或是闹脾气的时候?雪域村里还有个病人等着呢!” 救护车随着路面,颠簸不平。 车内光线极暗,就只有张冬在喋喋不休的讲个不停。 钟景洲一如既往,保持绝对的沉默。 他这个人话少,似乎也不愿意为自己多做辩解。 张冬说着说着,自己气急败坏,慢慢的自己平复下来。 “真是不愿意搭理你这种人,等回去之后,我绝对是要提出申请,不再跟你合作。” 撂下一句狠话,张冬就抱着东西,去救护车最尾部的座椅上去了。他是要努力的跟钟景洲划清距离,至少姿态得做的足足的,让这救护车内的所有人都看清楚。 夏沫也换了个位置,但她选择的是,坐到了主驾驶旁边的座位,这样子能与钟景洲并排而行。 “钟师傅,多亏有你在,咱们把车子修好,这下就能及时赶过去了,我想,病人和家属肯定会很期待能见到我们。” 钟景洲再次转头,眼神有些奇怪,他看了她一眼,仿佛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夏沫回给他的,就只有诚意满满的笑容。 “钟师傅,从上次我就知道,你是最好的伙伴,能和你组成员一个团队,我感到无比荣幸。” 车厢内,只有那么大的空间。 张冬公开决裂,夏沫却选择了站在钟景洲这边。 她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压低,存心要替钟景洲出气。张冬的话里话外,总是带了点瞧不起人的感觉,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是一直在针对着钟景洲,处处找麻烦。 “夏医生,你什么意思啊?”张冬低吼。 夏沫可不惯他的脾气,直接开怼:“张护士,你又是什么意思?杭市人民医院是你家开的?所以救护车队内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钟师傅在车上工作了好几年,来的比你早,工作也做的很到位,连你们廖队长平时都没那么多意见,就你话多,整天叨叨个没完。我提醒你一句,当你觉得一个集体内,自己过得不太好,处处不如意,哪儿哪儿不顺心,你首先不应该是去找别人的麻烦,而应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是不是你带着有色眼镜看人,专揪着同事的短板说事儿,永远瞧不见别人的长处。” 第二十三章 急性阑尾炎 张冬可以对钟景洲动怒翻脸,不假辞色,那是因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救护车司机而已,是整个医院的一线救援人员,未来职业发展有限,哪怕他干的再好,到最后依然只是个司机罢了。 但他却不敢跟夏沫直来直去的硬怼,虽然夏沫现在还只是实习大夫,但她是标准的科班出身,医学专业本硕连读,且学校里的硕导就在本医院内任职,上上下下的医生,有不少是她的师兄师姐,人脉关系极佳。惹翻了她一个,等于是惹到了一大群,张冬很爱惜自己在本医院的名声,他并不想得罪像是夏沫这样的人。 车厢内总算是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三个人,全都没了讲话的兴致。 穿过最难走的那段泥泞路,离雪域村已经不远,都能看见零星散落着的点点灯光了。 “夏医生,做一下准备,我们五分钟后到达目的地。”钟景洲顿了顿,又提出了一个比较棘手的难题,“我不知道哪一户是患者的家,得想个办法确定一下。” 但救护车一靠近村口,钟景洲担心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大雨之中,有几个人撑着伞站在了村口。 救护车一路拉着警笛前行,车顶的警灯在黑沉的雨夜里,旋转绽放着七彩的光。 离的老远,就能看的很清晰。 几个人迅速的迎了上来,嘴里念念有词。 “来了,总算是来了。” “太好了,有救了。” 钟景洲摇下车窗,探头出去问:“你们是病人家属吗?病人在哪里。” “我来带路,跟我走。”一个年轻人大声的说完,之后就往正前方快速跑去。 钟景洲开着车,跟在了身后,一直开到村里边的一户农家小院的门前,才见不少村民撑着伞,站在了那儿。 救护车停下来时,夏沫和张冬已带好口罩,装备整齐,一起下了车。 “病人在哪?” 刚刚给救护车带路的年轻人一抹脸上的雨水,“我妈在屋里边,你们跟我来吧。” 病人是一位年龄五十六岁的农村妇女,日常生活很是艰难,有瘫痪的丈夫和年岁已高的婆婆要照顾,儿子和儿媳妇才结婚没几年,两个小孙子正年幼。 家里边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劳动力,可是,她在家里的重要性却是不言而喻。 就像是一头大蒜里,支撑着所有蒜瓣的蒜柱,只要她在,生活虽清贫,却能熬过去。 可现在,她虚弱的倒下去了,整个家中迅速的被一种惶惶不安的氛围所覆盖。 “下午的时候,我妈从地里干完活回家,口渴喝了一大杯凉水,之后就突然上吐下泻,浑身冒汗,她自己吃了两片治疗拉肚子的药,又睡了一个多小时,拉肚子是止住了,但时不时的还会呕吐,肚子疼的直打滚。我们隔壁村有个诊所大夫来看了一眼,他说是细菌性肠胃炎,给开了些药,可吃下去后,不见减轻,人看着都不太行了。我心里边害怕,就打了120,麻烦你们过来一趟,救救我妈。”年轻人急切的把他所观察到的症状给说了一遍。 夏沫连连点头:“我先检查一下。你让屋子里的人全都退出去,把空间让出,让空气流通起来,还有灯,也全打开,我需要足够的光线。” 年轻人依言去做了。 张冬配合着将医药箱打开,随时准备将夏沫所需要的医疗用品递过去。 “发病之前和发病期间,除了未加热处理的冷水,你母亲还吃了什么?” 年轻人想了想:“好像只喝了半碗小米粥。” 他看向了妻子,妻子点头确认:“晚上煮的饭菜也全没吃过,中间喝的水都吐了。” 夏沫看了一眼张冬,张冬心领神会,快速的记录下来。 “你母亲吃的药呢?拿过来给我看看。” 等年轻人去取的时候,夏沫又问一直奄奄一息的躺在那里的患者:“哪里疼?你给我指一指。” 患者捂着小肚子,犹豫了一会,手又挪到了胃的位置。 可当夏沫问她,是否确定的时候,患者再次摇头,把手按在了腰上,虚弱的说:“这儿。” “好像是肠胃炎。”张冬插嘴:“上腹痛正中偏左或脐周压痛,恶心、呕吐呕吐物为未消化的食物,吐后感觉舒服,腹泻胃部症状好转而停止。而且据患者的儿媳妇说,她服过急性肠胃的药物后,有明显好转,应该就是……” 夏沫忽然抬头瞪了他一眼;“不要急着做出判断。” 张冬讪讪。 他虽然是护士,但是心里边一直觉得自己是入错了行。 如果初中的时候,读书再努力一些,他就不该去读卫校,而是应该考高中、念大学,本硕连读,就跟夏沫一样,风风光光做个受人尊敬的好医生。 那才是他对于自己的人生所期待见到的最最美好的样子。 只可惜,梦想是美好的,现实却很骨干。 他只是个护士,还是待在救护车上做紧急救援的随车护士,他跟着一个发自内心看不起的大胡子司机做搭档,还要被个年轻稚嫩的小丫头呵斥。 这生活—— “张护士,准备担架,我们先把患者送回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张冬小跑着出去,没过几秒钟,他又返了回来,身后跟着扛着担架等候已久的钟景洲。 “钟师傅,病人疑似细菌和毒素感染所导致的急性肠胃炎,用药后效果不佳,需立即返回医院。” 钟景洲应了一声,担架交给了张冬,但他并没有立即去帮忙。 看了一眼患者,他眼底产生的一些犹豫。 见患者已准备起身,想担架上坐着,钟景洲更快一步,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不经意”间压了下她的右下腹。 “啊,疼。” 患者尖叫了一声,就这一下,脑门上直接见了汗。 钟景洲疑惑的说:“她好像是急性阑尾炎。” 夏沫陷入思考,钟景洲不经意的一句话提醒到了她,怪不得之前给患者检查,始终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她的临床医学观察经验还是不够,思路被患者家属的话所左右,没能找出更确切的原因。 急性肠胃炎和急性阑尾炎之间有很大的差别,但在体征表现上,却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会是她的判断错了吗? 张冬却是借题发挥,指责了起来:“你一个开车的跟着乱猜什么?你知道什么是急性阑尾炎吗?不懂装懂,出了事故,你能负的了责任?” 第二十四章 山体滑坡 “急性阑尾炎,我妈以前得过这个病。”钟景洲随意找了个借口。 张冬一听就来了劲儿:“靠着这点小经验,你就敢在一位专业医生面前指手画脚?她已经做出判断是急性肠胃炎,你乱发表什么个人见解?难道夏医生都没你的水平高?” 钟景洲不再说话。 张冬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夏沫也没吭声教训钟景洲,顿时有些不依不饶了起来。 “夏医生,你也说说他,做人要懂得分寸,知道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才好。啥啥啥都敢乱掺言,实在太让人气愤了……” 夏沫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似得,扶着患者,转换为左侧卧位。这个姿势,方便她检查阑尾的情况,夏沫小心的按压了下患者的阑尾位置,将她的表情顿时转为痛苦,便迅速的改为手指叩击,根据振动而产生的声音来做出判断。 “的确有点像。”她皱着眉,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念念有词的说给谁来听,“如果是阑尾炎开始的时候,肚脐周围或者是上腹部往往会出现疼痛,疼痛逐渐转移到右下腹,通常伴有恶心、呕吐,甚至腹泻等胃肠道的症状,检查阑尾区会有固定的压痛点,这时候基本可诊断为阑尾炎。但是临床上阑尾炎往往表现并不典型,不能够排除是不是右侧输尿管结石,因为输尿管结石同样可能会向右侧的会阴区放射疼痛,女患者还需要和痛经、宫外孕、卵巢扭转等疾病相互区别,这都需要一样一样的仔细排查。” 她突然看向了钟景洲,面露疑惑:“而且急性阑尾炎是非常疼痛的,这种痛苦不是两片治疗急性肠胃炎的药能缓解的。” 钟景洲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压痛的程度与病变的程度相关。老年人对压痛的反应较轻,这也是一种常见表现,患者突然觉得没那么痛了,可能只是个体对痛觉的反应没那么敏锐罢了。当炎症加重,压痛的范围也随之扩大;当阑尾穿孔时,疼痛和压痛的范围可波及全腹;她现在的痛楚感已扩大到很明显,但此时,仍以阑尾所在位置的压痛最明显。” 夏沫点了点头,明白了钟景洲的意思:“阑尾炎很容易出现误诊,明确诊断需要借助一些医疗手段,最好立即送医院做血常规检查以及腹部ct的检查。 ” 钟景洲问;“路上还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患者发病的时间也已过去了七、八个小时,若在送医过程中发展为性化脓性阑尾炎,会有阑尾穿孔的风险。” “我明白,在不能做出准确的判定之下,很有必要先采取措施,预防最坏症状的发生。等会上了车,我会给她开一些抗生素,先进行消炎。” 两个人简单交流完毕,患者已经上了担架。 钟景洲与张冬一前一后的抬着,老人的儿子用雨衣把患者遮挡了严严实实。 到了救护车上,夏沫已催促着张冬给患者进行注射了。 张冬仍是满脸不愿意:“夏医生,你还真听他的话啊?万一不是急性阑尾炎呢?这不是……这不是涉嫌滥用抗生素吗?” “哪里是滥用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夏沫还在为刚刚的事生气呢,听到张冬又在借机挑事,就要发作。 张冬哼了声,洗手消毒,过去配药,他不想再跟夏沫起争执了。 救护车重新上路。 光线变幻之间,钟景洲的神情,看起来不很清晰。 车辆很快穿行过了最泥泞的那一段土路,重重的一颠,车子一下子变的平缓了起来。 “呼,接下来就快了。”夏沫松了口气。 钟景洲听到,只是轻轻的说:“希望如此。” 车厢内,患者在轻轻的呻吟,她极力忍耐,但那疼痛的感觉,仍是没有一刻停歇。 “你感觉怎么样?还是疼的很厉害吗?”夏沫附身下来轻问。 “好疼。”患者虚弱的哼了声。 “再忍忍,很快就到医院了。到了医院,咱们就有办法确诊,所以,你一定要撑住好,吗?” 话音才落,救护车突然打了滑,向一个方向迅速的飘逸了过去。 因惯性来的猝不及防,夏沫的身体自然的向着一个方向倾倒了过去,她下意识的反应是抓住了最靠近的安全座椅,但仍是耗费了巨大力气,才稳住自己没有飞出去。 正前方传来了钟景洲的声音:“夏医生,你怎么样?有没有磕碰到哪里?” 夏沫踉跄站起:“我没事,但是我要去看看患者。” 张冬气急败坏:“你到底会不会开车?故意报复是吧?” 钟景洲不答,拉开车门,直接跳了出去。 “好像是有事故。”夏沫趴在窗上,看了一眼外边。 国道上没有路灯,到处都是黑漆漆,还有雨水在一直往下落,能见度已是极低。 但隐隐约约的好像看到正前方有灯光,还围着不少人。 “张护士,你来看一下患者,我要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职业的敏感,令夏沫选择直接拿上了医疗箱。 等她一路小跑,到了跟前,有些意外的看见面前出现了一辆加了后挂的大货车,侧翻倒地,将路面堵了个结结实实。 货车的一边是从车厢内散落出的货物,明显超重,倒下来的时候宛若一座小山,连车轮子都给压翻到天上去了。 而货车的另一边,夹着一块巨石,和一大堆土,看样子是上方的山体因为雨水和恶劣天气的原因发生了山体滑坡事故,货车司机察觉之后想要躲闪,虽然勉强成功,但车子也跟着翻倒了下去。 “有人受伤吗?我是医生,我可以提供医疗救援。”夏沫大喊了一声。 钟景洲很快回到了她的身边:“货车倒地之前,速度并不快,货车司机没有受伤,他从车窗内爬出来了,人没事。” 夏沫才松了口气。 钟景洲的下一句话,却将她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又送回到了令人备受煎熬的地方。 “但我们有麻烦了。” 第二十五章 拒绝车上手术 “钟师傅,什么情况?”夏沫诧异的望着他。 钟景洲的头发全都被雨水淋湿了,下巴上的胡子也变成一绺一绺,整个人就像是落水的大猫似得,毛发全贴在了皮肤上,还有雨水不停的顺着头发、胡子往下流,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好笑。 可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此刻的狼狈,神情之间的严肃,十分的令人不安。 他的手,指着货车一侧:“这辆货车带着两节后挂,车厢里的货物严重超载,倒下来后,货车的车体和货物将路面堵了个结结实实,而且靠近山体的那一侧还有从山顶滑落下来的土和石块,我们无法通过。” 车上那位,极有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即使已经使用抗生素进行紧急处理,但仍是有很大的风险,会因为送医不及时,而导致穿孔。 若真是如此,病人将随时面临的生命的危险。 这一次,竟又是一次与死神争夺时间的旅程。 夏沫着急的问:“我们是否可以去选择别的路线?绕一点没关系。” 钟景洲摇头,手指转向正前方——那条被阻断的道路的远处:“那条隧道是回到杭市最近的路,若是绕行,就得去下一个高速公路的入口,救护车从高速公路返回,但这么规划路线,绕的是比较远了,粗略估计,最少得需要三个小时以上才能到达。你觉得,车上的患者,她还能撑得了那么久吗?” 夏沫紧咬着牙关:“我来联系医院,看是否能紧急调用直升机过来,实施医疗空中救援。” 杭市人民医院的医疗救援团队已建设的非常完善,正常情况下,足以应付大部分的医疗救援任务。 然而,钟景洲却只是望着天空之中久久不散的阴云团,雨势仿佛已转小了许多,但看着那些令人不安且压抑的黑色,便知这场雨还没那么快过去。 即使总控指挥中心允许使用直升机过来接患者,但这周围的路况是这样,前方拥堵,后边也渐渐的有许多车辆停下,路堵的越来越严实,直升机过来又要在哪里找降落点呢? 夏沫不等他答复,已经先一步的赶过去给总控中心打电话了。 但没过多久,她满脸沮丧的回来:“不行,总控指挥中心说院里的两架直升飞机都已外出执行任务,而且咱们所在的位置,直升机无法降落,钟师傅,咱们必须得自己想办法了。” 她终于不再纠结,下定了决心:“要不,咱们就去下一个高速公路的入口,您路上开快些,尽量争取时间。” 钟景洲依然摇头:“后边的路,已经堵死了。” 大货车侧翻已有了十几分钟的时间,趁着下雨,着急往家赶的车辆是真的不少。 本就不算很宽的路,越来越挤,越堵越多。 没多久,进出通道全都是车灯亮起来的光。 “道路抢险的人很快会来到,交警那边也会派人过来,有人疏通有人救援,这里才会慢慢的恢复秩序。”钟景洲抹了一把脸,“在那之前,咱们先耐心的等一等吧。” “可是……”夏沫仍是心里边觉得不妥当。 钟景洲却是催着她快点回到救护车上去,患者的病情随时可能会出现变化,夏沫必须守在一旁。 “没有可是,你快点上车去记录好患者的病情,将救护车上的设备先利用起来,把患者的身体数据及指标变化先传送回急诊室那边,让他们记录好,并先一步做好相关准备,确保我们将病人送至医院,第一时间能得到妥善的处置。这个时候,干着急没有用,去做你你此刻能做的事,冷静下来。” 夏沫的头顶,像是被人狠狠的泼了一桶冰水下来。 钟景洲对她发号施令的样子,让她想起了自己在学校的老师,她在院里有时间就会跟着去手术室,每遇紧急时刻,她的老师都是这样子不急不躁,指挥着她来做事。 难道钟景洲是在医院里呆的久了,见惯大场面,同时也染上了急诊室大夫们所具有的气质? 夏沫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回到了救护车内,稍作整理,便来到了病人身边。 陪同母亲去医院的患者儿子,紧张的快要哭出来了:“夏医生,现在该怎么办?救护车不是有那个会响的警笛吗?我听说,只要一打开那个,救护车就可以闯红灯,也能超速,反正是一定可以把病人给送到医院里去。你快点去把司机叫回来啊,咱们必须得出发了,不能耽搁。” 夏沫抽了一些具有止痛功能的药物在注射器内,准备给患者做止痛处理,稍微减轻一下她所承受的痛苦。 “因大雨原因,山顶泥石滑落冲毁了路段,还有一辆大货车侧翻后与私家车相撞发生了交通事故,道路不畅,救护车暂时没有办法正常通过。你别急,我们的司机还在下方想办法,给他点时间。” 张冬听到这话,如往常一般小声的嘀咕:“他能有什么好办法。” 夏沫已经懒得再跟张冬去较劲,她记得钟景洲的提醒,此刻她决定完成一位医生应具备的基本职业素养。 “家属,请你回到自己的座椅上,稳定情绪,保持冷静,你要相信,我们是专业的医疗救援人员,我们一定会拼尽全力,将你的母亲尽快送往医院。” 患者的儿子仍是急躁的不行,但听到了夏沫这样子说,便挑了个距离病人最近的座位,坐了下来,眼神一直在盯着夏沫的每一个动作。 “夏医生,万一咱们送不过去该怎么办?要不要,在救护车上先把手术给做了?这应该不算是什么大手术吧?”张冬灵机一动,又开始出主意了。 医疗题材的电视剧里,不是经常会有类似的情节吗? 临到危急关头,医生沉稳应变,利用有限的条件,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在医学上奇迹,挽救病人的生命于危急关头。 “张冬!”夏沫的眼神,凌厉的扫了过去。 此刻,这位年轻的实习医生被激怒了,一扫平日里的温柔和气,连名带姓的低吼。 “我就说说而已,提个建议,如果不行,那你就别做呗。”张冬是一副受伤了的神情,他的确是好心好意,在帮着想办法。 患者的儿子同样是生出了些许期待:“夏医生,如果实在来不及去医院,那么在车上……” 夏沫在心里边一再告诫自己不能生气,不能焦躁,必须冷静的处理每一个所面临的棘手问题。 “患者的病情,目前还没得到确诊,怎么可以随意的选择动手术呢?而且,患者的血压很高,身体状况不稳定,她必须去到医院,有各种医学仪器的辅助,才可以确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第二十六章 紧急求助 “可是……” 患者的儿子紧张的看着自己疼的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母亲,眼里是无比的心疼。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能理解你此刻的着急,但请你再急也要保持理智,不要干扰医生的正常工作,这也是为了你母亲好,知道吗?” 夏沫的脸虽然很年轻,甚至还能隐约看到一抹属于学生的稚嫩,可在紧急关头,她处置决断,眼神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光。 患者的儿子终于恢复了几分冷静,他整个人颓然的倒在哪里,把脸转到了一旁去,无声的啜泣起来。 亲人蒙难,饱受折磨, 身为人子,他看在眼中,却想不出能帮得上忙的办法。 夏沫望了一眼车下,就见钟景洲正在侧翻的大货车旁,快步来回,走走停停,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他的身后,逐渐聚集起了几张陌生的面孔,有的撑伞,有的披着雨衣。天上的雨,一阵大,一阵小,喜怒无常,宛若神经病一般。 可钟景洲没有回到救护车上来等待着,他在雨中,那么的忙。 夏沫直觉认定,他一定是在想解决的办法,并且一定能够找到妥善的方式,来完成自己使命。 想到了这里,夏沫的心更稳了些。 把自身的情绪降低到了最容易忽略的程度,她时刻提醒自己,她必须尽到一名医生该有的责任。 “张护士,麻烦你过来帮忙。” 张冬的还在因为刚才那几句争执而生闷气,但有患者在车上时,他哪怕不情愿,也得听从吩咐。 “我们要努力让病人的病情稳定下来,如果真的是急性阑尾炎,那么我们一定要给钟师傅留出赶回医院的时间,哪怕必须绕远路。” “你是医生,你又不是神。”张冬压着嗓音嘟囔了一句。 声音太小,含糊不想,患者跟家属都没听到,但夏沫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夏沫这次没有愤怒,只是说:“我的确不是神,但我是一个尽职尽责,愿意拼尽全力的医生。” 张冬哑然。 车外,正在跟钟景洲讲话的是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大货车投保的安宁保险公司,货车司机的打过报案电话后,保险公司便随即分配距离事故现场最近的两名保险专员来处理,这一场大雨,事故频发, 两名保险专员恰好也在附近处理事故,因此他们在没堵车之前就到达了,速度是相当的快。 勘验现场,接着要定损。 这时,私家车那边也有保险公司的专员来处理了。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清理道路上的障碍物,让道路交通恢复。我的救护车上有一位发了急病,需要紧急送去医院的病人,路再多堵一会,病人的危险便增加一分,还请大家一定帮忙。” 安宁保险公司的保险专员很是为难:“交警还没赶过来,贸然动了现场,等会说不清楚。大货车侧翻,货物损失不可估量,这个案子不适简易处理程序。” “人命关天,还是要先以患者为优先考虑,这样吧,你们先快速的去做一些拍照取证的工作,我去找些人来,先把交通疏通开。”钟景洲打断了他的话,在他眼里,生命权永远优先于财产权来考虑,没有什么比他车上的那位患者更重要。 他刚刚已经做出了确定,整个道路的畅通,需要交警到场协调,从大货车上翻掉下来的货物每一件都有数百斤,包装的严严实实,一件压着一件,想要挪开,必须得调集专业叉车和中、小型起重机才能做到。 那么最容易实现的突破口,其实是在私家车那一边。 从山顶滚落的石块和泥沙,没有趁手的工具,不容易处理干净。 但只要把私家车挪到空处,再将周围的泥沙石块处理一些,一辆车的通道也就让出来了。 理论上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还是很有难度。 比如私家车的车头处几乎已撞报废,近三分之一嵌到了大货车的底部,形成了难解难分的局面。 又比如现场可能用到切割工具、搬移的工具,在着大雨天气里,想要找到都不容易,而偏偏这也是及早解决事故影响的关键。 钟景洲筹划完了第一解决计划后,又望着正对面长长的车阵,开始在脑海里列出第二计划。 十五分钟内,如果道路依旧拥堵,那他会冒险,让救护车一路逆行,开往最近的高速公路入口。 这个过程之中,开车要万分小心,速度不能过快,而且还需要一路协调,若是过程中有车辆没有及时让出生命通道,那么,可能反而会耗费更长的时间。 那么第三计划,便是要在救护车上,利用现有的条件,为患者做出进一步的医学处置。 第三计划,无疑具有相当大的风险,夏沫绝对无法独自完成,张冬能起到一些作用,而另一个关键,或许是在他这里。 钟景洲的脑海里在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时,他便低下头去,有些怔怔的看着自己修长的左手。刚才搬抬东西,手脏了,指甲里还藏了些泥沙。它,真的能做得到吗? 几乎是一想到了这件事的瞬间,钟景洲的脸色变迅速的变得严肃起来。 “先试试第一计划。” 周围没人,这铿锵有力的字句,自然是对自己说的。 “只要能把状况解决,让救护车直接上路,四十分钟内,一定可以把患者送到医院。” 他给自己,增加了信心。 便来到第一辆车前,敲了敲车窗。 等到车窗半摇下来,钟景洲快速的说道:“我是杭市人民医院医疗救援大队的救护车司机,我的车上现在有紧急患者需要送医,而前方道路因为交通事故的原因导致不畅通,我希望能得到您车上,所有成年男士的帮助,我们一起努力,搬开私家车,清理出一条通道,挽救患者生命。” 剃了光头的司机愣了会才反应过来钟景洲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下意识的看了看钟景洲的大胡子,眼底的疑惑好像是在说:救护车司机还有留胡子的? 不过,钟景洲穿的又的确是医疗救护人员的制服。 “可以吗?” 钟景洲见他发愣,便催促着。 “可……可以!我这就来。”光头司机虽然看起来孔武粗犷,可他也是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车上有没有扳手、管钳之类的工具?记得拿下来,等会有用。”钟景洲指着正前方,“你先带着东西去那里等一下,记得不要靠太近,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顺利的求得第一个人的帮助后,钟景洲振奋精神,去敲第二辆车的窗户。 同样的话,再讲一遍。 可这次,车内的男人拒绝了,也不说理由,只是迅速的摇上了车窗。 钟景洲的表情里并没有太多情绪,他甚至没有多停顿,便往下一辆车走去。 第二十七章 齐心合力搬走车 第三辆车的女车主听清了他的来意,便扭过头,看着身后正在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的老公:“你下去,帮医生同志们把路疏通了吧。” 男人连眼皮都不抬一下:“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女车主听了这话,顿时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她有些慌乱的看向了钟景洲:“不好意思……” “没关系。” 男人不等两人说的更多,满是不耐的说:“赶紧把车窗关上,雨水都打进来了,客气什么客气,有什么好客气的,道路疏通那是警察的事,跟着瞎操心。” 像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钟景洲在整个职业生涯之中,见到过许多许多。 世界上有好人,自然也有坏人;有事事积极主动,不吝惜释放善意、给予爱意的热心肠,也有眼前这种恨不得远远避开是非,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对于他人死活全然无动于衷的冷眼旁观者。 心里仍然会有异样的情绪,无法对这种事做到无动于衷。 但钟景洲没有过多浪费时间,他还要去下一辆车,再努力的试一试。 他的字典里,没有认输妥协。 可没走出多远,身后的车门突然打开了。 女车主走出来,怒冲冲的冲着车内的大吼:“你什么时候能学会为别人想一想,五大三粗的男人,一天到晚抱着手机打游戏、看视频,你抬起头来,看看周围的世界,现在路都堵成这样,随时可能再次发生意外事故,帮一帮忙怎么了?你也被堵在这里,早点疏通,咱们也能早点回家。你怎么就能冷眼看着别人使劲,自己等着吃现成的?臊不臊的慌。” 男人在车内不甘示弱的回嘴:“万一发生危险了,谁来负责?” “危险?干什么事不危险?车开在路上还可能相撞,吃个馒头还可能噎死呢?你躲在车里玩游戏就没危险了?你抬头看看上边,那是山,已经有山石被冲垮,泥沙滚落堆在路面上,如果咱们不尽快的从这段路出去,万一再次发生意外,就算是你坐在装甲车里,你也躲不了。” 女车主嘴快,噼里啪啦,一阵连珠炮似得怒骂。 接着,便甩上了车门,她跟在钟景洲身后,抹了一把眼睛,好像是气哭了。 可是下一秒,女车主竟然学着钟景洲的样子,去敲打旁边的车子,等到车主摇下车窗的时候,她学着钟景洲的话,动员起其他人帮忙。 几分钟内,陆续有人下车,汇集到指定地点。 但也有不少人,与钟景洲一起,参与起了动员。 值得一提的是,女车主的丈夫在车内坐了一会后,仿佛是自己想通了一些事,竟然主动打开车门走下来,也站到了一起帮忙的群众中去,似乎是做出决定,打算要帮忙了。 人多力量大,做什么事都快。 钟景洲见人已有几十位,便快步的走了回来。他让大家跟随着自己,来到私家车和货车相撞的地方,先请几个平时会修车,体格看起来也很是强壮的群众,用凑出来的各种工具,想办法把两辆车给分开。 而后,钟景洲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他让身形敏捷的十几个男人,从车顶爬到了另一边,而后,几十个人一起伸出手,搬抬着私家车的地步,听从指挥,一起发力,竟然直接将重几吨的车子,直接给抬出了十几厘米。 “可行!这样子绝对可行!大家一定要听从指挥,往一个地方发力,1、2、3,加油!” 钟景洲站在最前,手里拿着不知打哪儿找来的小红旗,朝着有空位的方向,用力一挥。 男人们,集体发出怒吼。 车子再移动了十几厘米。 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一次再一次的不放弃。 两个货车司机手里拿着大管钳,发现车子哪里被牵扯住了,就会立即上前处理。 这个过程,真正处理起来是绝不轻松的。 旁边全是泥浆,一脚踩下去,鞋子、裤子都脏的要命。 可没人犹豫,只专注的使劲儿,使劲儿,再使劲儿…… 号子声,震天响。 连天空的乌云,都要被吓的消散了。 张冬在救护车内也听到了声音,他凑到窗子边,趴着朝外看。 嘴里还喃喃地说:“钟师傅,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呀?这是要把私家车给搬开?开玩笑呢吧。” 可没过几分钟,张冬已经看到了私家车与大货车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从路的这边已能看到路那边的排起来的长长车阵。 他一下子兴奋的站了起来:“路真的要通了。” “你先别激动。”夏沫是这么说,可自己也是掩不住飞扬起来的心情,“对了,那个发生事故的私家车主似乎也需要送医处理,张护士,你下车去确定一下,如果有必要,我们带他一起回医院。” 张冬没耽搁,连忙去了。 几分钟后,出事故的私家车终于被彻底挪开,一个私家车主取来了折叠的铲子清理附近影响车辆通过的淤泥,其他人则继续合力,把杂乱的石块,全搬到路边去。 “钟师傅,应该是可以通过了,你车上还有病人,快点出发吧,这里交给我们。”保险公司的专员抹了一把脸,本意是想抹掉脸上的雨水和汗水,可他忘了手上有泥浆,一下子就把自己抹了个满脸花。 钟景洲的胡子上也全都是泥水,这会儿落魄邋遢的好像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也是很随意的抹了一把,“那就辛苦大家了。” 救护车继续上路。 车辆一启动,警笛声传出了老远去。 这一次,竟然有不少人,先一步越过障碍物,跑到了路的另一边,他们大喊:“让路!让路!放救护车先走!放救护车先走!” 其中有一部车子,车上装有扩音器,见到这种情况,车主干脆开了设备。 这下,那一句“放救护车先走”,传的更远了。 横七竖八堵在面前的各种车子,宛若军人得到了命令,一辆接一辆的有了动作。 它们全在寻找一旁的空闲处,哪怕位置再小,也得使劲往里钻。 到底是把生命通道,完完整整的给让了出来。 没人注意到,此时此刻,钟景洲的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湿润。 这一幕景象,震撼心肺。 他也已经被感动了。 第二十八章 小说都不敢那么写 偌大的杭市,在风雨之中,静静的矗立在道路的正前方。 远离了事故路段,道路变的越来越畅通。 救护车已可以提起来速度,破开大雨,勇往直前。 “太好了,有救了,时间上绝对来得及。”张冬兴奋地声音,从车厢后出来。 夏沫却并不是很乐观,她的目光始终是在患者和检测仪器上来回的转,偶尔,她还会看一眼正在给患者滴着的药水,可抗生素和止痛药都已经打下去了,正常情况来讲,患者此刻的症状应该是有所缓解才对。然而并没有,患者一直在喊疼,脸色极其病态,而且她后来又开始呕吐了,胃里东西全吐完了,还在干呕不止。 呕吐所引起的痉挛,牵动了肌肉,反而让那些疼痛变的更加剧烈,直至不能忍受。 她的呻吟,从克制,转为无法克制,那痛苦的呼喊声,时时刻刻的牵动着人心。 “钟师傅,还能再快点吗?”夏沫忍着颠簸,一路来到了钟景洲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越来越严重了,我所做出的应急处理,作用不大。” “我尽力。” 救护车就那么大,钟景洲怎么会听不到病人所发出的声音呢。 他让夏沫回到自己的位置去,把安全带系好,免得发生意外。 而后,他试探性的踩下油门,给车子加速。 几乎是同一时刻,钟景洲明显的感觉到了发动机的声音变的极大,且非常的不正常。 一名对车况非常熟悉的老司机,所开的车子,就像是伙伴、是战友,他对0703号车非常的了解。 “老伙计,你得挺住啊,还有人等着你救命呢。” 回应他的,是发动机更加嘶吼的声音,宛若行将就木的老者,在痛苦而绝望的不停咳嗽。 一下,两下,三下。 钟景洲察觉到了危险,他开始减速,并且将救护车往路的一侧停了过去。 他的判断极为精准,几乎是找到了稳定安全的停车点时,救护车猛然间向前一窜,跟着停了下来。 “又怎么了?”张冬已经快崩溃了。 “车坏了。”钟景洲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 “又坏了?”张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算什么,一路囧途?写小说都不敢这么写,拍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才几十公里的路,怎的能如此步步坎坷呢。 “车上的蓄电池还能够支撑车内的仪器正常运行十五分钟左右。”钟景洲抬起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 “那你现在还在等什么?快点像刚才一样,想办法下去修车啊!就差一点点,咱们离杭市很近了,再坚持坚持,咱们就能把病人送到医院了。” 张冬急的直跳脚,钟景洲却也只是冷漠的回了一句:“这次是大故障,我修不了。” “你修不了?那你也得下车去想想办法,比如,试着去拦住私家车,求他们帮忙?路通着,周围车来车往,总能想到办法的吧?你就这么干坐着?” 夏沫受不了的捏了捏眉心,但张冬确实是在为患者着急,她也不好像刚才那样子急躁发火。 只得按捺着性子解释:“张护士,你是不是忘了,钟师傅已经联络过总控中心那边,让他们派救护车过来接人了。” “什么时候联系的?”张冬一愣。 夏沫冷冷的说:“救护车第一次坏,就联系过了。” “可是车子后来不是被修好了吗?总控中心那边应该不会再派车了吧?”张冬的声音小了许多,但依然是习惯性的辩解。 或许,他是真的不想在钟景洲面前承认自己的指责有错吧? 一个不起眼的司机而已,是杭市人民医院最基层的一员,他拽什么拽! “车子是我们强迫钟师傅下车去硬修的,那么大的雨,并不适宜修车,而且钟师傅也不是专业的汽修人员,他肯定不确定自己能完全把故障处理妥当,所以他根本没有跟总控中心取消过这一次接力救援。” 张冬傻住了。 细细想想,好像真是那么一回事。 可要他承认钟景洲思考缜密,布置得当,他却也不太情愿。 怎么可能呢? 他居然有那种智慧? 张冬是第一个不信。 可不管他信不信,十分钟后,救护车队的另一辆救护车已准确的停靠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早已做好准备的夏沫,让张冬和钟景洲一起,抬着患者换了车子,整个过程,所用时间,不超过一分钟。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在这儿等着道路救援的人,再送老伙计去修理厂,好好检查一下。” 钟景洲潇洒的一挥手指,算作道别。 夏沫此刻,心底掀起了层层涟漪。 她发现,自己的眼神,始终盯着钟景洲的脸,大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眉宇间还带了几分玩世不恭的感觉,看起来就像是一位游戏人间的浪子。 可也就是这么个最不像医疗救援人员的家伙,关键时刻竟然是那么给力的队友。 这已经是今天以来,夏沫第二次生出了这种念头了。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对于这么一个人,她竟然直觉认为,他非常可靠。 屏幕无声亮起,一条短信,出现在手机内,是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简单:“患者需要做肠胃镜,重点检查肠部。” 没头没脑,突然这么一句,也不知道是谁。 难道是恶作剧? 夏沫却是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性,她直接把电话拨了回去,小心的问:“钟师傅。”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才传来男人低沉而的声音:“嗯。” “为什么要查肠?你的理由是什么?” 问完之后,夏沫就忍不住想捶自己。 她是在做什么呢?跟一位救护车司机来探讨患者的医学处理方案? 她是疯了吗? 医疗救援,钟景洲是专业的。 可如果是医疗处置,她都不敢擅自做决断,跑来问钟景洲又有什么意思呢? 电话那边,钟景洲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只说了一句:“让白一峰处断吧。” 说完,电话便挂断了。 夏沫犹豫极了。 白一峰主任,那可是急诊科的大主任了。 钟景洲真是疯狂,居然让她去找大主任问参考意见。 不过,转念想想,去问问白主任,又有什么问题呢? 车窗外的景物,已开始变的熟悉。 夏沫知道,此处距离杭市人民医院已经极近了。 打了电话给同事,确认白主任今天不值班,并没有在医院,她便壮着胆子,给白主任打了个电话去。 等白一峰接起电话, 夏沫便快速的把患者的状况全部汇报了一遍,并且询问:“白主任,您看,这个病人等会是否要一起查肠胃镜?” 第二十九章 自黑模式 夏沫等人离开,救护车上就只剩下钟景洲一个人,尽管窗外仍是大雨倾盆,但钟景洲心里的急切感,已经完全消失了。 他打开了音乐,听得依然是杰克逊。 随着音乐,打着拍子,用自己熟悉的方式,尽快的将紧绷的情绪给放松了下来。 尽管并不想去回忆,但这一路以来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全都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他一遍遍的提醒自己:钟景洲,你现在是救护车司机,你开好车,接送好了病人即可。 可他的大脑不停使唤,反而是将患者的每一个症状,病情每一阶段的变化,以及患者家属所提供的信息,全都过了一遍。 他想到了肠梗阻。 一种强烈的直觉,让他意识到,患者真正病因,或许并不仅仅是急性阑尾炎而已。 “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个司机。” 他学的是张冬的轻蔑语气,开启自黑模式。 可是他的手却是翻找了车上的通讯录,迅速的寻找到了夏沫的号码,编了一条简单的信息发过去后,才像是解决掉了心里边生气来的不安,而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夏沫会打过来电话,他并不觉得意外。 简单的回了几句之后,他干脆全推到白一峰身上去。院里边的这几位大主任,他全都是了解的,他能看得出来,白一峰一样可以。 这样子的话,患者的问题,应该能被结局了吧。 “毕竟是人命呢。” 他把座椅摇低,舒展了身体,沉沉睡去。 今天,可是很不容易的一天呢。 总算是,工作结束了。 他便随遇而安,处处为家,先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 这一夜的大雨,散尽了天上的阴云,等隔天清楚,钟景洲从家里那张超大的床上醒过来时,一时间竟然还有点不适应透过窗帘,落在他眼睛上的那一片金色的光芒。 “车都坏了,我今天可以休息了吧。”钟景洲嘀咕了一声。 可是,就像是在故意跟他作对似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廖队长的声音抑制不住愤怒:“钟景洲,今早九点,办公室要开会,你最好给我准时参加。” 钟景洲的声音还带着强烈的睡意:“开会?什么会?没人通知我,我不知道这事儿。” “我现在就是在通知你了!ok?” “可是我今天还想请个假呢,反正救护车都已经送去修理厂了,我可以休息一天吧?”他已经好久没有休息过了。 “你当救护车队是你家吗?说请假就请假?谁给你准假了?救护车去修理又怎么样?你一样还是要到岗!另外,你来的路上,最好给我认真想好解释,因为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足以说服人的理由,为什么下着那么大的雨,总控中心已派出救护车去接替你们执行任务,你却还是要冒雨修车?你是汽车修理师吗?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行为,让车子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这一次修车要损失多少修理费?你……” 总队长暴跳如雷。 钟景洲听着这些事,脑壳一阵胀痛。 他本来就没休息好,是常年形成的生物钟,让他准时在每一天的同一时刻清醒过来。 那股起床气还没散,廖队长的声音更是让他烦躁不已。 “等会医院再说。” 说完,干脆利索,直接挂断了电话。 那声音一小时,他立即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舒服。 可是,到了九点,开会的时间,廖队长便出离愤怒,简直是怒不可遏了。 “昨天发生的事,就是这样子了,救护车在下午本来就经历了一场小事故,按照规定是应该要送去维修厂检测,但钟景洲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凭着所谓直觉、经验的判断,没有向队里边提出可供参考的信息,让本来已经存在故障隐患的救护车继续出动去执行任务,最终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幸好最后患者安全的被送到了医院,及时处置,才止损,没有让更大的事故发生。” 张冬讲的口沫横飞,字字句句,都在暗示,钟景洲应该对这起事件,付出主要的责任。 但他这次也是比较聪明,没有进行直接的人身攻击。 正讲的兴起,钟景洲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身后。 “为什么我每次来,都能听到你在说坏话?” 张冬面色一僵,心里对于钟景洲其实是有些畏惧的了。 不过,廖队长还在呢,他又觉得自己说了就说了,听到了也听到了,反正在声势上,不能弱了去。 “我只是在叙述事实,哪里是说坏话了?当时车上又不仅仅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因山体滑坡、雨水冲塌和交通事故所造成的拥堵的确不是你的本意,但救护车在执行医疗救援的过程中连续坏了两次,这也是事实吧?你是司机,你有责任去确定车况,这就是你的工作范畴。昨天救护车不停的坏,理所当然当然是你的责任。钟景洲,你不是说,你这个人该是自己的工作绝对不推脱吗?怎么?现在已经出了状况,你也开始想着怎么推脱掉?” 张冬慷慨激昂,一顶顶的大帽子,直接砸过去。 钟景洲在这时候,眼位余光恰好看到了夏沫的身影出现,她似乎是从急诊科那边直接赶过来的,身上还套着白大褂,听诊器就随意的挂在颈子上。 进了门,张冬像是来了救星,赶忙在钟景洲开口之前,先一步说道:“总队长,夏医生是昨天的跟着医生,她可是目睹了全程,不信你问问她,事情的经过是不是我刚才描述的那样。” 廖队长自然的望向了夏沫,可夏沫并没有加入讨论的意思。 她冲着廖队长点了下头:“我找钟师傅有点急事。” 说完,一把拉着钟景洲的手臂,直接向外走。 “喂……夏医生,你别走啊喂,至少让他把话解释清楚了,廖队长还在这儿开会呢,你把他直接拉走算是怎么一回事嘛。”张冬立即不乐意了。 夏沫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你一个大男人少搬弄点是非不行吗?有那时间多去研究下业务,昨天你给患者打针,连着两针都扎偏了,患者手臂青了一大块,人家家属今天看了都在恼呢。” 一句话,就把张冬说了个大脸红。 夏沫便走的更快,转眼消失在了拐角处。 第三十章 无法共情 感觉到廖队长投过来的目光里多了些疑惑,张冬窒了会,小声解释:“当时救护车一直在向前急冲,突然变道,道路不平,太颠簸了,下针怎么都不准,我……我也不是故意要给患者扎偏。这个状况,如果在静止的状态下,绝对可以避免。但在车上时,有一定的失败率,在所难免。” 他解释完毕,突然扬起了声音:“夏医生似乎对钟师傅特别的好,昨天明明是他做事不妥,才导致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困窘,夏医生却全都不说,今天还说我搬弄是非。廖队长,我刚才的话里有哪句是故意针对他了?我就不懂,我是搬弄什么了。” 廖队长不吭声,张冬愈发的烦躁。絮絮叨叨,把昨天发生的事,一遍一遍的来回讲了好几次。直到廖队长终于开口说话,他才停了下来。 “你刚刚说,钟景洲给夏医生提了医学上的处置建议?夏医生还听了?” 张冬点头:“可不是么!村里请来的医生判断是急性肠胃炎,夏医生一开始也判断是急性肠胃炎,后来钟景洲突然插嘴说像是急性阑尾炎,夏医生就顺着他的话去做了。这一路的急救处理也是按照急性阑尾炎来做,哼,等急诊科那边的检查报告出来,确诊之后,如果不是急性阑尾炎,我看他俩怎么办。” 接着他朝外一努嘴:“这不,早早的赶过来,我看呐,绝对是被我给说中了,诊断结果不对,夏医生急着跟钟景洲去……” 张冬突然发现,廖队长看向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太对,他硬生生的一个急转弯,把“商量对策”改成了“找他算账”。 毕竟夏沫是急诊室那边的医生,廖队长对她是否产生不满,都影响不到夏沫的发展。 张冬的内心深处也不是想要得罪一位医生。他针对的人,始终是钟景洲。 廖队长想了想:“我给白主任去个电话,了解一下情况。” 张冬见他这么做,便觉得他是愿意管了,脸上立时露出了喜滋滋的表情来。 ———— 而另一边,夏沫把钟景洲拉到一个走廊的拐角处,位置是在救援中心,来来往往的患者比较少,方便他们聊天。 “钟师傅,王桂英的肠胃镜检查报告出来了。”见钟景洲面露疑惑,她赶紧解释:“王桂英就是昨晚上从雪域村拉回来的那位患者,昨晚上入院后,我立即开单,给她排上了加急的肠胃镜检查,上午做的,当场已经发现了不太对。” “嗯?”钟景洲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好像是在听,又好像根本是在走神。 “确诊是急性阑尾炎,但结肠有梗阻现象,看起来是生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肿瘤,数量已经有很多,有几个尺寸很大,白主任看过检查报告,初步怀疑是结肠癌,这是她不停呕吐的真正主因。另外,如果结肠癌的推断最终被确定,那她的阑尾炎,怕也是……不仅仅是急性炎症,而是癌细胞转移造成的。”夏沫的脸色,满是沮丧。 这个结果,远远超出了医疗之中。 昨天她把病人给送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成就感,毕竟那么坎坷的路上遭遇,条件有限,环境恶劣,能及时、准时的将患者送到,是耗费了很大的力气的。 可是,这份检查结果,却是直接把她的开心,全都给打破了。 因为一旦是确诊,患者的病情可能已严重到了相当可怕的程度,或许—— “钟师傅……”夏沫下意识的想要找钟景洲来倾诉,她心口堵着一块比大石头还沉重的东西,压在那里,她好像快要跟着窒息了似的。 “我的车坏了,现在得去汽修厂一趟。”钟景洲突然打断了她,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至于她担心不已的患者和病情,他一个字都不多问。 似乎并不关心,反正事不关己。 夏沫再次感觉到了极其不适。 “夏医生,你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钟景洲昂首挺胸,满脸的胡子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竟有些发亮。 “等下,你就这么走了?王桂英也是你千辛万苦从雪域村里带出来的,这一路上,遭遇了多少啊,下着大雨,车坏了两次,还遇到了那么严重的车祸,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回了医院,可是……可是我们却很有可能救不了她,这……” 钟景洲已经转身离开了。 没走几步,他停住,转过身来,看着夏沫的眼睛。 “医院就是医院,能够救死扶伤,也有力所不能及,凡事尽力即可。” “可是……”夏沫已快哭出来了。 道理她全懂,可难过的感觉还是一点不曾减退,她还是个才进医院不久的实习医生,经历的事情不算多,连控制情绪都没有完全学会。 “我每天都出车去接病人,有时候是几次,有时候是几十次,接的病人有轻症,有受伤、有溺水,也有重症,昏迷、车祸,甚至是直接就在车上去世了。看了太多次,如果我对每一位患者都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共情,这份工作,我早就没办法做了。” 钟景洲似笑非笑,“夏医生,听到我这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心态有些冷血了?” 夏沫绷着表情,一言不发。 “冷血就冷血吧,我的工作是接病人回来,把这份工作做好了,比什么都强。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是个司机,我尽所能,不耽误病者抢救的时间,我便是优秀称职;而你呢?你应该怎么做,才能算是优秀称职问心无愧,这一点你需要自己想一想。至于你说的那位患者,她生了重病,的确很惨,但你除了难受之外,能做什么?焦虑是最无用的情绪,除了困住你自己不得解脱,还能有什么正面的作用吗?” 夏沫被说的哑口无言,她突然想起来张冬总是抱怨钟景洲既冷漠又冷血,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温度似的。 她知道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道理。 可道理这东西,说起来是那么一回事,但真的无法引起触动。 她浑身觉得不舒服,一个没绷住,眼泪簌簌的滑落下来。 而此刻,钟景洲蹲着他的保温杯已经走远了,并没有看到她的难过。 不过即使看到了又能怎样呢?还指望他来劝自己? 钟景洲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啊。 “糟了,我怎么又忘了问他,为什么会判断是结肠梗阻呢。” 一聊上别的,正事都忘了。 夏沫有些懊恼,不过,她也不打算追上去了。 下次吧。 第三十一章 再遇碰瓷男 0703号车在汽修厂受到了精心的对待,除了修理发动机故障之外,还进行了一系列的专业保养,汽修工比平时做的都要认真许多,没办法,旁边有个大胡子虎视眈眈的盯着呢,他对救护车的相关知识特别清楚,哪里处理的细节不对,就会不客气的直接指出来。 这种事并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每次0703号救护车需要保养、维护的时候,他都会跟在一旁。 时间久了,大家全都知道大胡子司机是什么样的脾气,对待他的车,如果没有尽心尽力,最后还是要一次再一次的返工,如果不按照他的意思去做,大胡子司机甚至还会直接找到汽修厂的高层主管那里去。这绝对是一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在主儿。 不能糊弄,那就一丝不苟的对待呗。 0703号车彻底修好后,清洗保洁车间还内内外外的彻底擦了一遍。 等开出了汽修厂,救护车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保险杠修好了,擦掉漆的地方补上了,开了一路,钟景洲一直在注意着发动机的声音,直到确定他一切正常,心情才转好了几分。 不过,一进车队的停车场,后视镜里就见到廖队长板着脸,气呼呼的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看架势,绝对是冲着他来的。 果然,到了跟前,他直接踮起脚,不停的敲打玻璃。 “你下来,赶紧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钟景洲推开车门,跳下了车子。 他的身材高大,往那儿一站,真像是一座山,阴影铺天盖地的笼罩了下来。 廖队长是一米六七的身高,在男士里本就偏矮,当他站在钟景洲的附近,那种承受着压力的感觉,就更严重了。 他不得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这样才不用仰着头跟他说话。 “昨天的事,我已经了解过情况了,钟师傅,我需要你给我个解释。” 钟景洲被阳光刺到了眼睛,他不舒服的眯了眯,有点懒洋洋的问:“解释什么?” “要我说多少次,救护车是一个小团队,出动的命令一旦下达,车上的所有人便是一个相互帮助的团体。你每次都在偷懒,跟其他同事强调什么工作职权和工作范围,你还觉得自己这么做是顶顶有道理。可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子做,根本是在破坏团队合作,让其他的救援人员对你有意见,影响到了合作。钟景洲,我上一次跟你谈得时候,就已经警告过你,团队讲究的是永远是精诚合作,不合群的那一个,哪怕技术再好,最终也只能是要被淘汰。” “你随意。” 一直没开口讲话的钟景洲,突然说出了三个字。 简直是在火上浇油,廖队长的本来情绪就很差,听到这话,声音陡然间抬起了很高。 “钟景洲,这是你说的,我会如实在你的就职评价报告上书写你的所作所为,院方因此而对你做出的处置,全都是你的傲慢和自大换来的。到时候,你不要怪别人。” 钟景洲从来都不是个见硬就软的性子。 哪怕廖队长已是暴跳如雷,他依然是那副气死人的架势。 两个人的冲突,眼看着越演越烈。 连通总控中心的大喇叭里,突然传来了柔美的女音。 “0703号救护车请注意,丰产路与大同路交叉口向北50米处,一辆越野车撞到了一位行人,行人的双腿被车辆碾压,情况严重,请紧急出发。相关人员请立即抵达,五分钟后出发。重复一边……” “你回去写报告吧,我有任务了。”钟景洲直接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张冬和两个担架员来到车上,做出发前准备。 出发点,夏沫拎着医药箱,已经等在那里。 车子稍稍一停,她立即上了车子,坐到了自己的位置,并熟练的扣系好了安全带。 因为上午才跟钟景洲闹了些不愉快,下午的夏沫,明显是在跟钟景洲保持距离,除了工作上的交谈,其他的废话一句没有。 “这一次是交通事故,行人腿部受伤,有可能需要用到固定的支架、止血药品和绷带,请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等会到了,带着担架下车,抬病人的时候大家要注意些。” 夏沫按照习惯,简单的把所知的现场情况给大家交代了一遍,为了最大限度的争取时间,她已提前预想到了几种解决方案,并且提醒相关人员做好准备。 钟景洲没有参与到话题的讨论当中,他沉默的开着车,一路油门,警笛声呼啸,闯过了红灯,穿行过了车辆密集区,选择最短的距离,顺利到达事故现场。 离老远已经看到行人将事故区域围成了一个圈。 不少人明明是在赶路,却好事儿的将电动车、自行车停在了路边,背着手,垫着脚,不停的议论着。 “交警和消防也在,现场情况应该是比较复杂。”钟景洲突然来了一句。 有人听到警笛声,赶紧把路让开。 交警过来,把警戒线去了,让救护车开到最靠近的地方。 夏沫和张冬走在最前,担架员扛着担架跟在后。 钟景洲最后一个下车,救护车没有熄火,随时准备出发。 就在这时,夏沫发出一声惊讶的呼喊:“是你?” 钟景洲走到附近,望了过去,就在一辆城市越野车的下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他的记忆力相当不错,稍微一回想,连名字都记起来了,李子军,就是之前碰瓷不成功,直接撞上救护车的那个中年男子。 现在这个状况,似乎也明了。 八成是又出来“营业”,但“技术不精”,碰瓷不成,变成了真正的交通事故。 李子军疼的脸煞白,发出如同受伤的困兽一般凄惨的号角声。 装疼和真疼,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他的声音都喊哑了,力气渐渐在丧失,但是他还在一直不停的求交警救他。 肇事车主是位年轻的女孩子,她瘫软的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显然是吓坏了。 “呸,又出来害人,活该,遭报应了吧。” “怎么又是你们啊。”李子军惨叫了起来。 “你打120求救,当然是我们这波人在救援,难道很奇怪吗?”张冬没好气的回怼,“而且这种诧异的话应该是我们来说吧?李子军,怎么又是你啊?浪费公共资源是很不道德的行为,知道吗?” “我这次是真的……真的受伤了,我的腿,压断了,好疼。”李子军疼的话都说不清楚,豆大的汗珠一直往出涌。 张冬看到了这一幕,直呼解恨。 最后还是被夏沫警告了一句,他才不情不愿的收起了幸灾乐祸。 “准备救人。”夏沫下意识的望向了钟景洲。 钟景洲却没有看她。 第三十二章 千斤顶救人计划 夏沫的心里边,再次掀起了异样的情绪。 张冬围着城市越野车转了一圈,感叹的说:“这款车,我只在汽车论坛上见到过,低配版也得百万以上,这一部明显是高配,价格翻了三倍,天价天价,李子军肯定是想捞一笔大的,下了狠了。” “哎呦,你能不能先想办法把我整出去,不要再说了,我快疼死了。” 李子军在车下动弹不得,偏偏耳朵是十分清楚,周围人的议论着他的活该,交警和消防的人一直在商量,就是没人动手救人。 好不容易,120派来了人,一看还是结过怨的苦主,李子军此刻的懊恼就别提了。 “您放心,肯定得把您整出来,早晚的事儿,这不是在商量着嘛,别急!” 张冬说完,又回到夏沫身边去了。 三个消防员正在跟交警研究救援方案,李子军被卡在前排轮胎的后部,车子撞到他后,碾过来双腿才停了下来,以至于他完全被卷到了车子底下。 这部城市越野的车型特别的大,重达几吨,驾驶室上下都得踩着一旁踮脚的台阶才行,号称是城市丛林开拓者,停在那儿的时候都仿佛是巨型野兽。 必须得瞬间把车子抬起,再将李子军及时拖出。 不过这个方案刚才试过了,找了个十二个人一起发力,也不过是将车子抬起了一条缝隙。 当时负责拖拽李子军的那两个群众,动作慢了半秒,李子军的一条腿又卡在了轮胎那边,结果发生了二次伤害。 “得调个起重机过来,比较稳妥。”其中一个消防员提议。 “最快也得需要一小时,这个需要协调联络。”另一个消防员接口。 夏沫检查过李子军的腿部状况后,插嘴说道:“一小时太久,必须立即想办法把人弄出来,不然,真的压那么长时间,这两条腿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李子军一听,吓的魂都要飞了。 嗷嗷叫的嚎哭,鼻涕跟眼泪一起流,他求大家救救他,他真的不想失双腿。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但看到这个以碰瓷为职业,为了弄点钱,不管不顾就敢往行驶的车辆上撞,而最终自食恶果的家伙,每个人的心里边,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舒服。 “如果现在能弄出来,他的腿就保的住了?”交警补了一句。 “或许可以。”夏沫仍是不敢肯定,“患者的身体大部分都在车子的地步,我无法做进一步的检查,目前所做出的判断并不准确,只有你们把人救出来后,我才能做出进一步的处置。” 钟景洲围着车子转了一圈,最终停下,单膝点地,向车下张望。 恰好,他所在的位置的下方,就是李子军哭的稀里哗啦的脸。 “喂,大胡子,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吗?” 钟景洲不理他。 李子军哭的更凄惨了:“大胡子,你跟我说会话吧?我真的是害怕极了,那个医生说,我的腿可能保不住,以后我可能就是个瘸子了。” “救你出来以后,你还碰瓷吗?”钟景洲问。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钱再多又能怎么样,没命花根本没意义。” 钟景洲点了下头:“你悟了。” “我这不是没办法嘛,现在赚钱多难啊,出去送外卖,一天到晚的跑,月末到手也才几千块钱,交交房租,吃吃喝喝,基本上也不剩什么。”李子军此刻是在生死关头,他绝望极了,忍不住嘴上要滔滔不绝,仿佛只有这样子,心底里的不安,才会稍稍纾解。 “赚钱难,被你坑被你骗的人,就活该替你把这些窟窿给堵上,你是这个意思?”钟景洲冷冷的问。 李子军很怕钟景洲生气,连忙否认:“我以前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相信我,快让那些人救救我吧,我真的疼死了。” 对于这样子的承诺,钟景洲不置可否。 他弯身,又朝着彻底看了一会,才站起身,往夏沫身旁走了过去。 “大胡子,你别走啊,大胡子,你救救我……” 消防员和交警已经定好了对策,距离路口五百米左右的都东西两侧,各有一处正在建设的工地,不出意外的话那边会有中型和大型的起重设备,临时调过来,时间上能缩短一些。 钟景洲突然插嘴:“可以用车载千斤顶,将车子抬起来。” 一个消防员向他看了过去,发现是救护车的司机,便耐心的解释。 “千斤顶的办法我们之前就已经想过了,但并不可行,在车下的男子是二次碾压,腿完全碾在车轮下动弹不了。这个时候,为避免造成第三次伤害,车子必须均匀受力,向上提起,起重机最靠谱。” 钟景洲回到救护车上,拿了个笔记本和一支笔,他随便在纸业上画了一辆车,标出四个点的位置。 “现场私家车比较多,找四个类型一样的车载千斤顶,放在这四个位置,上劲儿之后,大家同时发力,匀速将车提起,这样子的简易操作理论上能达到小型起重机的效果,只要车胎离开地面,就有机会将李子军给挪出来。” 钟景洲做事不习惯把话给说死,讲完了这些,他补充:“即便是车辆抬高有限,人弄不出来,李子军不被车辆压着,身体状况也能支撑到你们把起重机调过来,争取救援的时间。” 这似乎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交警和消防员们眼睛同时一亮。 说干就干,他们分散开来,寻找合适的千斤顶。因为车辆品牌、型号的不同,所配置的千斤顶样式不一样。但他们还是在几分钟的时间里,找到了四把一模一样的千斤顶。 千斤顶就位,卡好卡点。 “准备,开始!” 钟景洲向后退,仍是回到了夏沫的身边。 出完主意,他却没有要上手帮忙的意思。 夏沫开口:“钟师傅,你的脑子里总有些新奇的想法。在医疗救援方面,你是我所见到的最厉害的专家。” 钟景洲目视前方:“见的多了,相关知识获取的多,仅此而已。” 夏沫歪头,看向了他:“你一定是参加过相关的医学培训吧,雪域村的那个患者,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可能不会在她入院的第一时间,就连肠道的检查也考虑到。” 钟景洲摇头,并不愿接答的样子。 夏沫不死心,又问了一遍,这一次,她的问题相当的直接:“钟师傅,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个救护车司机,我是说,你更加博学多才,值得信任,已远远超过了一位司机该具备的职业素质。” “这是社会,信息爆炸,有一颗想要学习的心,就总是有办法去获取到想要的知识。我懂的知识皮毛,我提出的不过是建议,至于有没有必要去执行,还得你自己来判断。”钟景洲垂眸,看着夏沫,“雪域村的那位患者,之所以及时得到了确诊,功劳不在于我,而是在于你。” 第三十三章 翻脸不认人 夏沫的脸颊发烫,她听出了钟景洲话里的表扬,不知为什么,这几句夸赞,比她得到白主任的夸奖还令人高兴。 她正要趁机更仔细的问一问,他为什么觉得那位患者有可能是患有肠梗阻,做出这个判断的若是一位医生,夏沫也不至于如此好奇,可钟景洲只是一位救护车司机,他的职业要求里,并没有“做出必要医学判断”这一方面的要求。 “那个肠梗阻,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夏沫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这个问题不搞明白,她心里边总会时不时的想。 几乎是同一时刻,李子军发出了一声惨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钟景洲直接忽略掉了她的问题,大声吩咐:“夏医生、张护士,你们去那边,准备做处置。” 钟景洲命令完毕,自己就趴在了车子的这边,他双手按住了李子军的肩膀,当那边几个人使力往出拖的时候,他这边用同样的力道往里送。 “啊!疼啊!疼啊!”断了双腿的李子军,禁不起一点点的移动,他的面部扭曲,嘴里喊着“不行不行”,不停的尖声呼喊。 此时,救援人员已成功的将李子军的腿与车轮分离开来。 眼看有希望,大家振奋了不少。 因为李子军无法用力,挪动的过程极其不易。不能碰他的腿,抓不到他的手,前期的几厘米,几乎都是钟景洲这边,抓着他的肩膀,一点点的把人带离出危险区域。 李子军无疑是怕死的,他那可以将耳膜震破的尖叫声就没有停止过。 钟景洲被震的耳鼓嗡嗡响,甚至连对面的营救人员所发出来的提示都听不到了,他正准备说他几句。 突然也不知怎么了,车子猛烈地晃了一下,好像是四个位置其中的一个千斤顶没有架好。他们所用的千斤顶都是临时凑来的,并不是这辆车原厂配的那种最合适的千斤顶,千斤顶与底盘间的卡槽位置并不合适,强行抬上去很容易会对车子造成损伤,只是为了救人,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所有人的脑子在车子向下摔的那一瞬,都跟着一片空白。 “完了!”李子军死死的闭上眼。 这一刻,他真的开始后悔,后悔为了钱去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在生命面前,钱再多,又算的了什么呢? 可李子军却觉得身体仍然在移动。 是钟景洲,在这极其吓人的一瞬间,反而用了更大的力气,直接把李子军大半个身子推了出去。 几秒钟后,不知是谁先反应了过来。 “可以了可以了!人终于挪出来了!” “随车医生呢?快来这里,可以进行处理了。” 夏沫提着药箱,破开人群,小跑着来到跟前。 李子军此时已是奄奄一息的虚弱模样,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医生,我想打止疼针。” 张冬冷笑,对待这种碰瓷的惯犯,他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我们救护车上没带那东西,你实在需要,我们可以回医院去取,要不,你先在这儿等着?” “张护士。”夏沫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这么多人围观着,还有那么多群众,胡说八道什么。 “像他这种人,就得让他疼一疼,知道怕了,以后再做坏事的时候,心里边才会有点犹豫。” 夏沫没吭声,取了剪刀,将李子军身上已经被血污染的裤子一点点的剪开来。 他的腿上,流了不少的血,已经肿的很厉害,不能打弯不敢动。 “骨折。”夏沫做出了判断。 李子军的左右腿都有伤口,夏沫拆了两包敷料,与张冬一起,先做了止血处理。 考虑到伤口很大,出血量很多,夏沫没忘在出血的近心端进行结扎,通过阻断出血处的血液供养,从而达到加速止血的效果。 钟景洲来到了女司机的身边,见她一直把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之间,一动不动的仿佛是睡着了。 他猜测,女孩肯定是吓坏了。 “你没事吧?”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女司机猛烈地哆嗦了下,抬起头来,惊慌的看着钟景洲。还没说话,眼泪先簌簌的流了下来。 像是知道她要问却不敢张口问出的话,钟景洲直接说:“车底的人已经救出来了,他没有生命危险。” “我……我感觉到,车子……轧到人了,咯噔一下……”她无法回忆那个过去,简直是噩梦一样。 “你的这部车上,应该有行车记录设备吧?”钟景洲抓着她的手臂,扶着腿软的站不起来的女孩站了起来。 “有……有的,有。” 钟景洲点头:“你现在过去,配合交警同志做取证工作。” “那个人,那个被撞到的人,他没事吧?我愿意……愿意赔偿……全部赔偿。”女孩是真的吓坏了,一直在抹眼睛,可是泪水怎么都擦不干净。 李子军这会儿已经缓过来很多了,听到这话,她顾不得夏沫还在帮他的双腿做固定,挣扎着要坐起来。 这会儿已经全没了刚刚哭天抹泪,求人救他的卑微。 人一脱险,骨子里的本性便立即暴露出来了。 他尖声大叫:“你当然得赔偿我,看病吃药,后续治疗,还有静养费、误工费,一分钱不能少,否则我就去法院告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张冬一看这场面,立即不屑的撇嘴:“我说什么来的,这种人就不用可怜,一逮到了机会,就想坑人。” 夏沫手上不稳,固定夹板猛的一收,扯到了断骨。 李子军破口大骂,极其嚣张的指着夏沫的鼻子吼:“你也小心着点,如果给我造成损伤,我也要去医院投诉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工号多少?你们人民医院也是讲究规矩的地方吧?没关系,你们院方要是想包庇你,我就天天去堵门拉横幅,反正我这条腿,你们得给我治好喽。” 全场参与施救的人,以及那些围观的群众,全都被李子军的嘴脸给惊到了。 百样米养百种人。 但养的这么缺德,一点脸都不要了,还真是不多见。 钟景洲表情淡淡的,从背后轻轻推了女孩一下。 “不是让你去调取行车记录仪,帮助交警同志认定事故责任吗?你愣什么呢?” 女孩红着眼眶,眨了眨眼。 不知为什么,对眼前这个穿着医疗救援制服,却留着大胡子的男人,充满了信任。 “嗯,我这就去。” 第三十四章 钟景洲出手 李子军跟钟景洲打过交道,一听他这么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毕竟,前些天,钟景洲才摆了他一道,要不是他反应快,当机立断就跑,免不得要进局子里蹲几天。 当然,这种事他也没少经历,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心里边并不怎么害怕。但虽然是如此,能不去见那些穿着制服的执法者,李子军还是得努力不去。 今天腿已经变成这样,跑是没法跑的,李子军心里一横,决心无赖到底。 “撞到人是事实吧?撞倒我以后,从我腿上轧过去也是事实吧?差点把我轧死了还是事实吧?这些事去哪儿打官司我都不怕。反正她就得赔,我要是残废了,她还得管我一辈子。” 李子军的那一副我受伤我有理的嘴脸,着实是把夏沫和张冬气的不轻。 钟景洲的脾气,一贯是冷静到近似冷酷,李子军这样子,他居然也不生气,只是冷哼了一声。 “喂,要不要打个赌?” 这话是对李子军说的,因为话题比较突然,李子军一愣。 “赌什么?” “我赌你,这次不止骗不到钱,还得有一场牢狱之灾。”钟景洲竖起了三根手指,冲着他摇了摇:“最少三年。” 李子军气的嘴都歪了:“我被她撞,我还得进去?” 钟景洲点了点头,嘲笑着说:“你平时肯定不怎么关注时事新闻,更不读书,去学国家的法律,做你们这行,也应该与时俱进才好,最起码你得了解一下,国家对于向你们这样的人,抓到现行的时候是怎么处理的。” “你别恐吓我!我……我不吃你那套。”李子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被钟景洲看的心脏直发紧。 “不是恐吓你,2020年高法、高检和公安部联合下了一个司法解释,名字就叫做《关于依法办理“碰瓷”违法犯罪案件的指导意见》,里边对于你这样的人所实施的行为,有了特别详细的规定,我建议你在住院治腿的时候,好好学习一下法律知识。” 李子军一窒,他大骂钟景洲是胡说八道。 可嘴硬是嘴硬,瞧着钟景洲的表情,他没由来的再次心慌,如果双腿严重到已经没办法自如行动,他一定又要跑路了。 女司机那边已经跟交警协调完毕,好车就是好车,摄像镜头360度无死角全覆盖,将事故当时所发生的事实全部还原。 真相,就摆在了那里。 交警安慰了女司机几句,回到李子军身边,脸色已经极其不好看了。 “你故意制造交通事故,意图采取诈骗、敲诈勒索等方式非法索取财物的行为,不止是漠视自己的生命,更是对他人的财产权、生命权的侵害。我们将依法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你可以先去医院治疗,等治疗完毕后,再依法接受应有的处罚。” 李子军见形势顿转,委屈的大叫:“我没有索取财务,而且真的是她撞了我,我都成这样了,你们还要欺负我?” “先抬走吧。”交警已经懒得再说了,让同事陪着去医院,他留下来把取证工作做好。 哇啦哇啦乱叫个不停的李子军被抬上了救护车。 这一路上,他不停的在替自己辩解。 尽管没人理他,他仍是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好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李子军开始喊疼了,他那哭喊,一声大过一声,没人理他,他就开始胡乱谩骂,不停的在急救床上动来动去。 “又在演戏了,戏精附体了吗?”张冬忍不住嘀咕。 夏沫来到了李子军身边,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就又坐回到了位置上,认同了张冬的说法。 这个以碰瓷为业的男人,在行迹败露之后,又在酝酿什么坏事了。 “他不会是想趁机逃掉吧?”张冬望着身后的那位交警,小声的说。 交警守在救护车的入口处,有些轻蔑的看了一眼被“固定”在救护床上动弹不得的李子军。 非常笃定的说:“他跑不了。” 可是,跑不了的李子军,好像也不打算放过车里的这些人,很快惨叫的嗓子都哑了。 就在这时,钟景洲突然把救护车停在了路边,警铃不关,双闪警示灯开启。 他灵巧的从驾驶座翻过来,直奔李子军而来。 其他人还以为他是被吵的烦了,要动手打人了呢,都惊在了原地。 但钟景洲来到急救床附近,直接拿了一副无菌塑料手套,戴在了手上。 他拆了固定的夹板,剪开了止血的敷料,望着那双明显已经变了形的腿,血肉模糊的画面并没有让他露出半分不适。 “你做什么?”张冬站了起来。 夏沫也想要动,可是他们的身上全都有安全带,系在身上,困住了几分钟。 “大胡子,你想干什么?”李子军觉得腿上一凉,顿时赶到不妙,他努力想要低头,但他身上有绷带固定,身体挪动的幅度不大,看不见他是想要做什么。 钟景洲双手托住了他的小腿,手指重压按下,确定位置,手腕猛地一用力。 李子军惨叫的声音,将骨头发出来的清脆响声给盖过去了。 钟景洲做完,就立即把固定夹板拿过来,敷料压住伤口,夹板固定妥当。 前后只用了不到三分钟,手法快的让人抓不住他的动作,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什么都做好了。 另一只腿,也做了检查。 夏沫凑到跟前,急的声音都变了:“钟师傅,你想干什么呀?” “看一下。”钟景洲按照同样的手法,把李子军的小腿腿骨送回原位,在上夹板的时候,连大腿的位置也多加了一个。 做完之后,手套一摘,他直接放到了夏沫的手里。 “坐回原位,我们回医院。” 夏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幕。 “什么啊。”她喃喃。 可车子已经在动了,救护车一旦开起来,车速极快。为了确定安全,她满肚子疑问,也只能回到座位上坐好。 “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可以……”张冬觉得自己是抓住了机会,他不张口说几句,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你闭嘴。”钟景洲的怒冲冲的打断了他。 任何人都能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抑制不住的浓浓愤怒。 发了好大的火,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 张冬经常跟钟景洲对着干,可这次,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闭了嘴,没在钟景洲情绪最差的时候继续去撩拨他的火气。 李子军的惨叫声,竟然停了下来。 他一直在冒汗,但也只是冒汗,却是不喊疼了。 第三十五章 过去的过去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车程里,整个救护车都保持着一种奇异的静默状态,哪怕连平时总是跟钟景洲有些不对付的张冬,今天也被镇住了,很想说话,但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只是用一种狐疑的眼神,反反复复的打量着钟景洲。 夏沫也在盯着钟景洲,不过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大多数时候也在看李子军。 李子军在车底困了很久,被救出来后剧痛也一直如影随形,突然疼痛感降低了大半,他竟然昏昏欲睡,眼皮都有些沉了。 夏沫问了几次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子军鼻音极重,哼了两声,也不知道是想表达痛还是不痛。 好在一上了救护车就给他上了监测仪器,心率、血压都还正常,他不吭声也不会很让人着急。 第n次完成医疗救援任务,顺利带着患者返回,在已经开了无数次的道路上,钟景洲熟练地把车子一转,停靠在急诊科的正门前。 两个担架员动作麻利,把李子军抬了下去。交警跟随在后,他将履行职责,时刻盯着李子军,不让他有机会跑掉。 夏沫一路小跑,跟在一旁,张冬也提了患者的物品,跟了过去。 就只有钟景洲仍是坐在驾驶位,一动不曾动。 他的手上,套过了医用消毒手套,仿佛还残留着独有的味道。 袖子上,也蹭了一小块血迹,是在拆李子军的敷料时,不小心碰到的吧。 这一幕幕画面,勾起了他很多的回忆,那些他从来不打算再去回想,并且在那天离开时,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彻底淡忘的记忆,如今翻涌来袭,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脸色阴沉的不行,可人的大脑,有时候就是任性又不受控的器官,越不准它去胡思乱想,它却丝毫不顾及主人的意念,而放肆的任由绝地的情绪,一泻千里。 “无趣。” 再看一眼急诊室的正门,似乎不管什么时候来到,都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不来到医院,你永远不会想到,这个大大的城市里存在着多少病人。 但,那些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他现在是人民医院医疗救援大队的一名最普通的救护车司机。 他的工作不是救死扶伤,而是平安接回患者。 钟景洲冷漠的踩下了油门,控制着车辆往后边的停车场驶去。 保温杯里的水喝没了,他得去接一点,免得等会总控那边又发布任务过来,那就来不及了。 在医院另一个方向,急诊室内,李子军已经躺在了处置间的窄床上,白一峰是今天的班儿,急诊科内比较严重的患者,他都会赶过来亲自看一眼。 在送去拍片子之前,他拆开了固定夹板。 一边拆,还很是满意的说:“小夏,这一次夹板固定的位置和力道都非常的到位,两条腿的止血也做的很好,手法是越来越熟练了。” 夏沫的脸腾的红了,只是戴着口罩,除了她自己感觉到热度在升高,其他人根本看不见。 “白主任,我……” 解释的话还来不及说完,白一峰突然打断了她。他本来轻松的神情在看到了李子军的双腿之后,变的凝重了起来。 “轧的挺严重,不像是单纯的骨折,别耽搁,立即送过去拍片子。患者家属联系上了吗?让家属去住院部先把手续办一办,他这个情况,很大概率需要做手术。” 李子军这会儿缓过来了,一听这话,顿时吓的一激灵。 “医生,我的腿怎么了?很严重吗?保不保的住?” 不等白一峰说话,李子军咬牙切齿:“肯定是那个大胡子在路上乱拆乱弄,把我的伤给整严重了,不行,你们人民医院得负责,什么啊,一个救护车司机还来处置患者的伤口,这也太不负责了。” “怎么回事?”白一峰疑惑的看向夏沫。 夏沫神情之间满是不安,但心里边其实很清楚,救护车上的发生的事,哪怕她有心替钟景洲隐瞒,怕也是忙不住的。 毕竟那么多人看着,而且张冬也在,以张冬最近对钟景洲那一点就炸的粗暴态度,他会放过这个告状的机会才怪。 与其让别人添油加醋的乱讲,还不如她如实的告知。 谁知,话才开了个头,张冬从外边钻了进来,一脸不忿,凑到了白主任的跟前。 “主任,这件事还是让我仔细的跟您讲一讲经过,夏医生是女孩子,脸皮薄,习惯了原谅人,她可能会有些不好意思去说别人的坏话。但是我觉得,这个事儿是与原则有关,而且还破坏了医院的规定,该说清楚的时候一定要讲清楚,不然万一将来人人都效仿起来,肯定是要出大乱子的。” 他讲的好严重,没入主题前就把大帽子倒扣了一顶又一顶。 白一峰皱眉,不喜欢这种啰嗦的讲话方式。 “你想说什么?” 张冬赶紧把钟景洲突然停车,在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的情况下就拆了夏沫替患者做好固定的双腿,他还不忘强调,在这个过程中,他曾经试图去阻止,但却被钟景洲给恐吓。 果然是添油加醋,本来没什么状况的发生,经他口一出,简直成了大型谋害现场。 “张冬,你能不能实事求是,哪有你说的那样?钟师傅他也是……好意。” 虽然夏沫想要替钟景洲辩解,但真的要做出合理的解释,其实她也想不出来。 她也存在着一样的疑惑,为什么在那时,钟景洲会做出如此奇怪的举动,他知道不知道,若是患者不满投诉,医院一定是会派人下来调查的。他的这种违规行为,很可能会为他带去巨大的麻烦,甚至可能连这份工作都要丢了。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白一峰听到了这话,本来很严肃的表情,突然一个放松。 “你是说,这个病人是钟景洲处置的?” 那言语之中的意外和欣喜,竟然怎么都藏不住。 “不是他,还能有谁,他简直是疯了,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尽管张冬是非常的疑惑,但他还是尽职尽责的负责补刀。这可是将那个他看不顺眼的大胡子彻底踢出救护车队的好机会,张冬说什么都不愿放过。 白一峰却没有将张冬后来的话听进去,他望向夏沫,竟颇有兴致的问。 “他说的,是真的吗?” 夏沫口舌发干,心里边想着要替钟景洲争辩几句,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只得点了点头,然后不忘强调,“钟师傅是个做事很靠谱的人,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我觉得,他肯定有自己的用意。对了,伤者在经过处置后,疼痛感明显减轻了许多。” 白一峰小声嘀咕:“忍不住了。” 第三十六章 错怪大胡子 这种回答,委实不在意料之中。 “您说什么忍不住了?”夏沫一头雾水,并不很懂。 “没什么,我还有事,先回办公室了。先送他去急检,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再说。”白一峰哼着歌,背手离开。 夏沫奇怪的望了过去,她很快发现,白一峰脸上的开心是那么的真实。 急诊室内急症多,值班的主任们,几乎每一个都是处于一种习惯性的紧绷状态下,想要真正发自内心的开怀,其实并不算是容易的事。 夏沫甚至想不起,上一次看见白一峰露出笑容是在什么时候。 所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白一峰回到办公室,立即把电话拿了出来,翻出了钟景洲的电话号码拨打了过去。 足足响了六、七声,在白一峰几乎放弃,以为可能不会接起来的时候,电话那段,传来了钟景洲闷闷地声音。 “大白,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不接受任何调侃。” 白一峰:“哈哈哈哈……” 啪,电话一挂,白一峰神清气爽。 也不管办公室内还有没有他人在,又哈哈哈的笑了好一会,才收了声。 “今天白主任的心情真的是很好呐。”有人壮着胆子问。 “没有啊,哪里很好了,哈哈哈哈……” 白主任不承认。 而另一边,检查结果一出来,夏沫赶紧的给白一峰打电话。 “是粉碎性骨折,必须立即进行处理。” 白一峰也从电脑上调出了ct,一边研究,一边吩咐科室的助手开始做术前准备。 趁着还有几分钟的空档,他又一次拨通了钟景洲的电话。 这次,不等他暴躁,白一峰先说明了来意:“你不久前接回来的那个李子军,双腿全都是粉碎性骨折,因为在车底被重物挤压的时间太久,双腿已出现了坏死反应,情况不妙啊。” 钟景洲根本不吃这一套。 李子军的腿,他是亲自看过的,也动手做了处理,哪有可能像是白一峰说的那么严重。 “接病人是我的事,动手术救人是你白主任的事,如果没别的,我先挂了,等会还有救援任务。” “钟主任,这台手术我一个人可没把握,要不然,你考虑看看,先回来帮个忙?反正,你在路上都已经替他做过处置了,就送佛送上天,一口气搞完算了。” 这次,钟景洲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白一峰看着被挂断的电话,被拒绝了也不生气。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忍多久。”他撂下这么一句,继续哼着老歌,往手术室的方向走去。 这种程度的手术,哪里可能是他一个人完成不了的?之所以那么说,不过试试看,要给钟景洲一个回归的理由罢了。 钟景洲不愿意,白一峰该怎么处置还得怎么处置。 手术是半麻进行。 白一峰上了手术台时,麻醉师已经做好了处置。 李子军的腹部一下,被一个巨大的隔断,阻住了视线。 他只觉得药以下的部分,仿佛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任凭他怎么努力,都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医生,我的腿还有救的,是吗?”他眼巴巴的看着来盯着监测仪器的年轻医生,虚弱的一遍遍发问,只想从他的口中,得到一个令他感到安心的答案。 可是,在他进手术室之前,所有医生护士都已经得知他常年以碰瓷为业,且是屡教不改的那种,而这次之所以需要动手术,也是因为在“碰瓷”的过程中失误,才导致了如此严重的交通事故。 治病救人是医生和护士的职责所在。 但医生护士也是普通人,也有正常的三观,以及与平凡人一致的喜恶。 对于李子军这样的人,他们仍是要救,但心里的厌恶,却也掩饰不了。 没人搭腔,李子军是越想越害怕。 “医生,你们是在给我做截肢手术吗?我求你们再想办法救一救我的腿,我不想下半辈子都躺在床上过日子,如果我残废了,家里肯定连个管我的人都没有,呜呜呜……” “你们如果要真的要锯掉我的腿,是必须得得到我的同意吧?我不签字,你们没有权利乱治疗的。对,你们不敢的,呜呜呜……我好害怕。” 李子军想要翻身,可他绝望的发现,手术前自己就已经被那个男护士给固定在了手术床上,上半身捆了个结结实实,根本动弹不得。 等看到白一峰穿着手术服,浑身上下,守护严密,只露出了一双幽深的眼睛,尤其手里还拿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走向他时,李子军倒抽一口凉气。 “医生,我的腿,还在吗?” 白一峰把手术刀交给了助理医生,“一直在听你喊着保住腿保住腿,既然那么在乎,为什么还要去碰瓷?” “我也是没办法。”李子军虽然只是半麻,可又惊又怕,再加上药力作用,他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脑子里更是一会清醒一会糊涂。 不过嘴里倒也没有喃喃的念着:“那个大胡子,我肯定不会放过他,他就是故意害我病情加重的,本来已经被医生处理好的伤口,他非得给解开混弄一通,想要报复我,也不能用这个法子,我要是没了腿,他得赔我。” 白一峰听不下去了。 他走到了跟前,目光居高临下的落了下来。 “你的双腿粉碎性骨折,骨关节异位,腿部被重物压制太久而产生了严重的血栓,严重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随车医生能够应急处置的了,如果不是那个大胡子临时停车,帮你端正了骨位,你的双腿有八成可能是要截肢处理。你现在口口声声愤恨着要去投诉的人,就是在努力的保住了你的腿的人。李子军,你说个不停,是要恩将仇报吗?” 李子军听的不太懂:“你说什么?” “你的腿没事。另外,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别做啥事。因为你不会幸运的遇到下一个大胡子,愿意及时的拯救你了。” 白一峰摘下手套,往手术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李子军没由来的一阵难受。 他错怪大胡子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 白一峰做完了手术之后,就又返回了医生办公室。 夏沫特意去买了一杯星巴克,放在了白一峰的电脑前,一脸讨好的笑。 “白主任,您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我让他们放了双倍浓缩,是您喜欢的口味吧?” 白一峰瞥了她一眼:“小夏,你这是无事献殷勤,说吧,找我什么事。” 夏沫笑呵呵的问:“我是想问,钟师傅不会被投诉处理吧?” “不会。”白一峰答的非常肯定。 不过,即使李子军仍是执拗,一定要去投诉的,也是没有用的。 这一点白一峰更加的肯定。 第三十七章 矛盾 “白主任,您跟钟师傅好像是很熟呢。”夏沫小心翼翼的问,“以前是熟人?” 一个是急诊科的大主任,一个是救护车队的大胡子司机,两者之间是有交集,但又绝对不可能是有更多的接触机会。 夏沫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为什么白一峰和钟景洲之间会有熟络的感觉。 其实两个人共同出现的时候屈指可数,但短短的一瞬间,以及对方提起了彼此的语气,总是让人有种熟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夏沫觉得,这两位之间,肯定有点别人不太了解的一面。 白一峰爽朗的笑:“你如果好奇,可以去问问那个大胡子。” 夏沫的表情一下子垮了,她嘟囔着:“钟师傅总是冷冰冰的,看上去太有威严了,说真的,我其实是有点怕他。” “他一个救护车司机,你怕他做什么咧?” 白一峰的问题,直接让夏沫愣住。 是啊,为什么要怕呢? 或者说,为什么她会从钟景洲身上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压迫感呢?往往当他认真发号施令,她的脑子里只有遵从的意思,而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往往是在急诊室内,主任们在吩咐她做一些应急处理的时候,她才会下意识的去服从。 没想到,钟景洲竟然也能让她如此。 夏沫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她顶着一张红扑扑的脸,表情不知所措。 不过困窘的局面没有持续太久,毕竟白一峰工作非常忙,他那边还有事,闲聊的时间不多。 “你下次遇到钟师傅,真的可以问问他,看他怎么回答。” 等走到门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颇为意味深长的说“夏沫,他跟你说完以后,你回来记得也跟我说说,我也很好奇的。” 夏沫:??? 不是她买了咖啡,前来求教的吗? 这倒好,不止自己的疑惑没有解除,反倒是更添了新的疑惑。 看来,真的想要弄清楚这里边的真相,还是要从钟景洲那边想办法。 ———— 救护车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那么忙碌,一个月内总有那么几天,整个城市都会一同安静下来,总控那边安安静静的一上午都没有声音。 通常这种时刻,钟景洲就会用来擦车。 别看他总像是没睡醒似得,不出任务的是总是没什么精神,除了喝茶就是找地方睡觉,可他必须要去完成的工作,却是从来不会怠慢。0703号车永远都是车队内最整洁干净的那一辆,哪怕是经历了滂沱大雨,等雨一停,钟景洲一定会拎着他的小水桶和大长刷,上上下下的忙活一通,非要把车身擦的亮晶晶,连轮毂里的泥沙都得抠个干干净净不可。 大胡子有重度洁癖,而且还有重度强迫症,他见不得他的车有一点点脏乱差,这是整个车队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因此,只要天气不错,车队又没什么活儿,钟景洲在去车上打盹儿之前,总是会先做卫生。 今天也不例外。 张冬早晨上班迟到了,八点到岗,他九点多才慢吞吞的走了进来,手里还端了一杯速溶咖啡,为了提神,他挖了两大勺兑进去,看上去黑漆漆的一杯,比中药汤的颜色还深些。 “张冬,你昨晚上去哪儿嗨了,一夜没睡?年轻人可要悠着点,别夜夜狂欢不顾身体,咱们车队可没少往回拉那些因为作息不正常而突然发病的年轻人,要是你有天也被救护车拉回来,这人可就丢大了,你们0703的大胡子肯定更嫌弃你了。” 同事之间比较熟了,开起玩笑来也就没什么顾及。 张冬连打了几个哈欠:“这几天工作强度太大,晚上回家总是累过劲儿,想睡都睡不着。吃了两片褪黑素,好不容易睡着了,这一夜翻来覆去的做噩梦,醒又醒不过来,真是折腾人。设了五个闹钟都没吵醒我,这不,早晨睡过头,直接迟到,这个月的全勤奖算是没了。” “你小子哪个月拿到过全勤奖了?不是这个事儿就是那个事儿,比急诊科的白主任还要忙。” “您可别笑我了。” 张冬连忙抱拳求饶。 正打算上救护车上坐一会,钟景洲不知道从哪儿绕过来:“不准带吃的上车。” “这是早餐。”张冬不高兴的嚷嚷。 “早餐也不行,咖啡和卷饼味儿太大,好长时间散不出去,等会万一有任务要出车,患者和家属被抬上来肯定要皱眉头。” 尽管张冬总觉得自己应该是0703号车上的小领导,无奈钟景洲不听他的,原则的问题是寸步不让。 他用高大的身体挡住了救护车的门,哪怕张冬瞪着眼珠子愤愤不平,他也坚决不允许他上车吃东西。 最终还是张冬败下阵去,没办法,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在违规,跟钟景洲较劲也不行。 “我去找廖队长,谁还老稀罕非在你车上吃。” 张冬气呼呼的走了。 钟景洲也不管他,爱走就走,涉及到原则问题,他不惯着任何人脾气。 张冬哪里真的敢去跟总队长抱怨这种事,进了值班室后,搬了把椅子,往那儿气呼呼的一坐,脸拉的老长,明显是带着气呢。 不过,如果有人问起,张冬也不肯说发生了什么。只是嘀咕,他在0703号车上实在是干不下去了。 张冬跟钟景洲之间的问题由来已久。 好像从张冬进医院实习的当天,俩人就发生了些矛盾,但因为是很小的事,也就是吵了几嘴,过去之后也没人记得。 像这样子同进同出,共同面对许多突发状况,救护车内的各个小团队很容易就产生默契,那么点不愉快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但谁也没想到,到了0703号救护车上,这个惯例便不适用了。 钟景洲性子偏冷,张冬年轻急躁,谁都不打算让步给对方,谁都没有缓和气氛的打算,闹到今天,各种不愉快,队里对外全知道了。 “张冬,你又是何苦呢?等你转正以后,就不一定是做跟车护士,也可能直接进急诊中心,或者到其他科室或者病房那边工作,就是这么短暂的一个实习期,你跟钟师傅三天一小吵两天一大吵,你就不怕给领导队长和副队长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将来影响你转正吗?”正在值班的同事是个热心肠,闲着没事,就劝了起来。 张冬把最后一口咖啡灌下肚,苦的一张脸都皱起来了。 “我也不想跟他吵来吵去,可人家看不上我,老找我麻烦,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要一直忍着,让他欺负?为了顺利转正,保住工作,我就处处向他低头?这可不是我的脾气。做人嘛,该软的时候可以软,但是该强硬的时候就一定不能退缩,坚决不能跟不良风气低头。”张冬梗着脖子,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 同事一听就笑了:“钟师傅平时是挺冷,不太爱说话,也不喜欢跟大家聚在一起闲聊,但你要说他喜欢欺负人,这个我可是不信,喂,张护士,你也从自身出发,检讨一下自己,如果觉得他一直在针对你,是不是你自己做了什么事,让你们产生误会了?” 第三十八章 想做医生不想做护士 张冬一听这话,表情顿时有些怪异,眼神明显发飘,刚才针锋相对的那股劲儿忽的没了。 同时一看,心里就明白什么了。 “张护士,钟师傅其实是个挺值得信任的同事,你可以试着放下偏见,与他相处看看。虽然他的确是话少了点,但大男人嘛,话少比话多好,啰里啰嗦的嘴上没把门的天天乱说那些,还不如像是钟师傅这样子习惯沉默的呢。救援中心这边的规矩是哪一队分配到谁就是谁,不是极特殊的情况,总队那边不会想着重新调配岗位,毕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大家都有固定的位置,你不想在你的位置上呆,就必须有另一个人愿意跟你换,不然的话,人家团队相处的好好的小组因为你被拆的四分五裂,这样也不合适。所以,在咱们这边,遇到事情还是要想办法自己解决,总去麻烦领导,对你个人的发展也不好。” 这些可以说,真的是再良信不过的建议了。 张冬深一脚浅一脚的从值班室内走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有点失重的感觉。 太阳光真的很炽烈,他本就没睡好,抬头望过去的时候,整个人不由的产生了无比严重的晕眩感。 其实他自己何尝不是在问自己,跟钟景洲结下心结的那一天,是怎么回事来的? 张冬的鼻子一酸,整个人跌入到了回忆的深处去。 这件事还得从两年前说起。 两年前,他在六月末完成了在校的最后一场考试,七月初办理毕业手续,他挤在一群女同学的正中间,拍了一张五官都挤在了一起的毕业照,给自己的卫校生活,画上了一个歪七扭八的句号。 他,张冬,毕业了。 怀里搂着毕业证,毕业即失业。先在家里边过了几天黑白颠倒的生活,白天追剧晚上打游戏,饿了吃外卖,无聊了跟同学出去玩,日子过的很是潇洒。 张冬他爸名叫张大同,在商业街那边有个两平米的小店面,不管风吹下雨,就坐在门口休鞋。早些年,生活条件不好,人们都很爱惜自己的鞋子,一双鞋穿坏了都要来修修补补,能凑合就凑合,所以张大同的生意很不错,好的时候每天能有一两百块的进账,维持父子两日常的生活,然后再供着张冬把卫校给读完了。 可是后来,所有人的生活都渐渐变好了起来,鞋子坏了直接买双新的,来修鞋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张大同转变思维,由修鞋改成了擦鞋,依旧还是能维持生活,但比从前辛苦了不少。 这种手艺人,忙忙碌碌了一辈子,最看不惯的便是好吃懒做。 在他看来,张冬毕业后不去找工作,便是不可饶恕的懒惰。最开始,觉得他才毕业,就放任他玩了几天,没怎么管。可后来,一见张冬根本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依然还是那副昼伏夜出的状态,张大同的暴脾气就起来了。 “你赶紧给我出去找工作,别一天到晚的蹲在家里,跟个废物似得就知道玩。” 张冬就急了:“我的学的这个专业,没有护士证怎么找工作?没有护士证,谁又会要我?说的倒是轻巧,什么都不懂。” “没有你就去考啊。”张大同不觉得这些是借口。 “当初我就不想去学什么护士,我一个男的,跟一帮女生学护理,别人要怎么看我?是你非说当医生好,非要我去念卫校。可是你根本什么都不懂,进卫校学出来,就只能是去当护士,根本当不了医生。可我的理想是当医生啊!虽然护士也是待在医院,但和医生根本不一样,完完全全的两码事。是你,把我的一辈子都给耽误了,你现在还嫌弃我是废物,哪有你这样子当人爸爸的?” 毕业后的诸多不如意,因为这场父子间的争吵,完全爆发了出来。 张冬的妈妈是在他上初一的时候去世的,她本来是在街口出摊卖炸丸子,生活不规律,吃饭没时没点,而且经常吃油炸的丸子,不知什么时候得了胃癌。 明知道胃不舒服,可她舍不得花钱,一直忍着难受,疼的太狠了就吃点药或者找些偏方顶一顶,直到后来都开始呕血了,才去了医院,一检查就已经是晚期,癌细胞扩散的到处都是,血液和骨头里都有,已经没了治疗的可能。当天就办出院回了家,没多久就去世了。 因为妻子的这件事,张大同从那时候就坚定认为,在医院里上班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福利待遇好,社会地位高,而且常年能接触到最专业的医生,以后自己身体有点小问题,也能得到及时的治疗,不至于像张冬他妈那样,到死才知道自己的得了严重的病。 可张冬的学习成绩一直不太好,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很一般。他在修鞋出摊的时候,就有个顾客指点他,可以让张冬去学卫校,只要学好了,顺利毕业,就能进医院。 当时对于张冬来说,去卫校是个不错的选择,初中毕业就能考,而且对文化课的要求也没那么高,张冬是有希望能考上的。 就这样,本来是打算跟同学一起去考高中的张冬,被张大同强迫着改了志愿去读了卫校。 至于从卫校出来能做医生还是做护士,张大同心里并不在乎,反正只要能去医院工作就行。 但这个却是张冬心底里的反叛理由,他每每觉得不如意,就总是控制不住的想:如果他读了高中考上大学,真正去医学专业深造,自己的人生会不会更容易些。这种念头,想的越多,越觉得眼前的生活完全是当时那一场人生选择做错了,而造成的。 那么,一直极力要求他去读卫校的张大同,便是毁掉他人生的最大元凶。 不过,张大同是最老式最传统的那种父亲,父子俩遇到问题的时候,张大同更习惯的大声责骂,甚至是拳脚相见,好言好语的劝儿子想通,他可做不到。 他给张冬提出了两个要求。 第一:必须出去工作。 第二:必须去医院工作。 张冬不是说没护士证,得考吗? 张大同承诺,在他考到护士证之前,所有生活费,依然可以由他来出。 但张冬又说,考证之前,得去医院实习八个月,实习完毕之后,才有资格参加考试。他自己可找不到实习的医院,这事儿完成不了。 张大同心里边恼火,但依然是给想了办法。他去找了一个远方的亲戚,亲戚托着朋友,给当地的县医院交了一笔费用,就把张冬给强送进去。 医院不发给工资。 张冬为医院服务八个月,而这八个月内,他连个休息日都没有。 那段日子,是真的很累很辛苦啊,白天上班一站就站一天,晚上值班一守就是一晚上。 虽然是实行护士,但是在医院里的工作量,其实是跟普通护士一样,甚至比普通护士的工作量还要大一些。 张冬多少次想放弃,张大同一吹胡子瞪眼睛的开骂,他便怂了,还是得乖乖回去继续实习。 熬完了八个月,张冬备考,终于算是把护士证给考下来了。 但也不知道是累到了,还是这样的生活令他有所悟,张冬忽然确定,他是真的不想去做护士,这不是他理想之中的职业。 第三十九章 心怀偏见 母亲早逝,张大同一个人带着张冬过日子,又当爹又当妈,又要赚钱又要顾家,日子过得相当不容易。 张冬看在眼中,心里也是有数的。 平时张大同吼他、怼他、骂他,有时候甚至还会动手抽一巴掌,张冬虽然不忿,但也没真的往心里去。大多时候也就是气呼呼的回房间里去把门给关上,连回嘴都很少。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他能体会到张大同的不容易,他不想因为自己再给张大同的生活添堵。 但这一次,在张冬拿到了护士证以后,就已经下定决心,去卫校读书、去医院实习、考取护士证,这已经是他作为一个儿子最大的孝顺,从今往后,他要做回自己,不再做违心的决定,更不会为了任何人再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未来,要从事什么样的职业,张冬还没做好考虑。 可不做护士这件事,他是一定会坚持到底。 父子之间,爆发了几年之内,最大的一场战争。 张大同固执己见,甚至连张冬的辩解和想法都不肯听,大吼大叫,情绪极其激动。他甚至已经开始在清算将张冬养育长大,培养成才,他修了多少双鞋,耗费了多少力气,甚至是连再婚的念头都不敢有,一个人,苦苦熬着、盼着、等着,好不容易,张冬毕业,考了证,距离理想职业,只差半步,他却回来告诉自己,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护士证是给他这个当爹的考的,但是将来他做什么,都不会去医院里当护士?张大同受不了。 张冬一开始还在忍,很快,随着张大同的话越讲越难听,张冬内心深处的不满也像是煤气管道遇了明火,彻底点燃,剧烈的爆发了起来。 他怒吼着张大同分明是在进行着最可怕的道德绑架,他利用所学到的知识和开阔的眼界,去控诉张大同的自私自我,以及这些年以来,他的心里边藏着多少沉重的东西,本来可以跟同龄人一样,漫无目的却也轻松的活着,但就是因为有了张大同,他变成了拉磨的驴子,低着头向前走,却永远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那一晚,张冬摔门而走。 卫校内大半都是女生,在校的时候就没什么交往。毕业之后,就更不可能有人能在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夜里,收留下他,给他一个可以逃避父亲的去处。 而除了学校内认识的同学,张冬与初中的同学早就失去了联系。 他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着,走着,走着。 他一遍遍的发誓,这次离家出走,便是永远不回去了,他就算是在外边饿死、冻死,他也要捍卫自己的理想和目标,绝不妥协。 晚上,张冬睡在公园的长椅上,白天去肯德基的餐厅里稍作清洗,然后就思考着接下来要怎样赚钱养活自己。 他饿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忍不住去拿客人没吃完留下来的食物。 当他像个流浪汉似的躲在角落里,一边担心着服务员会来驱赶他,一边又要时刻的瞄着那些用餐的客人,是否有吃不完又不想打包的食物留下来。 那天晚上,张冬哭了。 他的脑子里就只剩下“又累又饿”四个字,什么理想什么未来,什么雄心壮志什么永不妥协,全败给了饥饿。 但张冬依然缩在公园的长椅上,度过了冰冷而漫长的一夜。 隔天一大早,张冬决定回家了。他已经自己给自己想了很多宽慰的借口,并且用“父子没有隔夜仇”“妈妈已经去世了,他得懂事,不能不顾及爸爸”这样的话来说服自己。 没想到,张大同见他回家,没有关心没有安慰,更没有询问他去了哪里。 只是说了一句:“你大伯托了关系,已经给你的工作安排好了,你准备一下吧,去人民医院当护士。” 一听“当护士”三个字,张冬那股才压下去的火气,一下子就爆发开来。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找人托关系进医院这种做法?他根本就是骗你的,医院招人,逢进必考,不止要条件符合,学历达标,还得经过几次笔试面试。” 张大同听了这话,顿时劈头盖脸的大巴掌打了过去:“你才经历过了几天社会,你得多少道理,我看你就是挑肥拣瘦,嫌做护士太累就总想躲着不去做。我告诉你张冬,为了你这份工作,我花了两万块,你要是不给我好好弄,我打不死你。” “两万?你还给钱了?我大伯自己连一份工作都找不到,他还能给我安排工作?也就你信。”张冬气的直翻白眼,整天在那儿喊着家里穷家里没钱的人,一口气就能掏出去两万来办这种不靠谱的事,他气的连鞋都没脱,就又扭头走了出去:“不行,我去他家,把钱给要回来,再迟一点,钱肯定又要被他祸害的一分不剩了。” 张大同冲上去,拦了去路:“去什么去,不准去。你要是有点出息,能自己把工作的事解决了,还需要我出头,拿钱给你找工作?” “谁让你拿钱去做这种事了?我都说了我不想做护士,他就是真的能安排,我也绝对不去。” 张冬再次摔门而走。 张大同也一如往常,没有追上来。 父子俩都如同是斗牛一样,各有各的理由,无法尝试着理解彼此。 但这一次,与往常的争执又有那么点不同。 张大同在那天突发心肌梗塞,没人发现,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也再没机会,跟张冬好好地和解一次。 事情发生了。 事情也过去了。 张冬再没提起过这件事。 他没了妈,又没了爸。 大伯果然是骗人的,两万块拿走,一多半拿去还债,少部分报复性消费,胡吃海喝一通后,在殡仪馆内,他只还了七百给张冬。 后来,张冬在家里想了又想,他觉得,既然他爸的梦想,就是让他做个护士,那么他就去吧。 大伯没法把他给安排到杭市人民医院,他可以自己去考。 考一次,考两次,考三次……他考上了,虽然最后没能进病房,也没能去科室,被分配来了救护车队做随车护士,参与医疗救援。 这也罢了,张冬认命的想,在哪里做护士,不是做呢? 没准转正以后,表现突出,他还是会被院里重视,一个命令,就调回到重要科室去了。 张冬在心里对张大同生出的那份内疚,全转移到了护士这份工作上去。 他颇为感性的想,父亲在天上看着他,把这份他所期待的工作给做的非常好,一定会非常的欣慰,没准就回……原谅他了吧。 谁知,一进车队,他就被分到0703号救护车,跟个不修边幅的邋遢大胡子做起了搭档。 钟景洲的事,他前前后后跟不少人做了打听。 每个人对他的评价都不太一样,但大家又一致认为,他实在是不符合救援车队这边的气质。 尤其是总队长更换以后,原来总队长被调到其他科室去,新来的廖队长对钟景洲心里非常不满。 张冬坚定地认为,迟早有天,他是会被钟景洲给连累的。 第一天见面,已是带着满满的偏见。 后来的相处,又怎可能融洽。 第四十章 恼羞成怒 总有同事在劝张冬与钟景洲和解,张冬也不是没想过,为了能将这份工作做到尽善尽美,他与大胡子之间就不该剑拔弩张。 可张冬是一门心思要在杭市人民医院混出个名堂,让在天上的爸爸对他刮目相看的。 越是想要达成所愿,就越受不了钟景洲每天像是睡不醒的“混”着过日子。哪怕钟景洲从来都没有耽误过工作,次次出车,已做到了尽善尽美,可他身上永远缺少的主动去承担工作的原动力,张冬便觉得他这种性格,根本是在拖延后腿。 距离他转正,没剩多少时间了。 张冬是要跟这一批进医院的护士们一起竞争,听说,每年还有百分之四十的淘汰率呢,他必须得更加努力,超越了所有人,才更加有希望能够稳稳的留下来。 “大胡子,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拖了我的后腿。” 这已经是张冬不知道多少次,咬着后槽牙发誓。 他的信念,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 钟景洲拦下了打算上救护车吃早餐的张冬,并不觉得这种处理有什么不对,一看到张冬走远,他就继续擦车,前挡风玻璃是擦拭的重点,每次钟景洲都会在这个位置下足功夫,非得要擦个晶晶亮才觉得满意。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很浪费时间的小事,又麻烦又辛苦,而且救护车对是有定点养护的修理厂,真的觉得车脏直接开过去拿高压水枪冲一冲就好了,根本不必亲自动手。 钟景洲却是把这件事当成了乐趣,做的可认真了。 白一峰从钟景洲垫着脚开擦时,就来到了救护车附近。 他都擦完了,好像还没注意到了白一峰来了。 这样子的怠慢,换了别人,白一峰早就拂袖而走,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而且他每天的事情那么多,忙的脚不沾地那种,根本没用悠闲地心情去处理琐事。 可来到了钟景洲的跟前,情况又不太一样了。 白一峰有点闷闷不乐的问:“景洲,你是真的没看我在,还是看见了连个招呼都不想打啊?” 钟景洲还在机械式的持续着擦拭的动作,也没回头看他。 只是说:“白主任,您放着急诊室成百上千等着你去拯救的病人不管,跑来救护车对瞎聊天,你觉得自己这种明显偷懒的行为合适吗?” “今天没那么忙,该做的工作已经做完,抽点时间过来见见老朋友,那怎么能算是偷懒呢?”白一峰抱着手臂,闲闲的打量着0703号救护车,“原来这部车是你在开。” 救护车在急诊室外进进停停,每个月白一峰总是会看到过几次它停在了正门前,但钟景洲极少会下车送病人,大多数情况下,都只是坐在车里边,看着担架员、随车医护风风火火的将患者运下车,然后立即打着方向盘,返回到救护车停靠区内就位。 严格来说,停靠区和急诊室是整个医院内距离最近的两处区域。 但钟景洲就是有那个毅力,能三年过急诊而不入,那是将当初的一些话,遵守了个彻彻底底。 “怎么了?白主任对我的驾驶技术有什么疑问?还是要作为领导,来对我的工作进行指导?您说吧,我认真听着,领会精神,虚心学习。” 钟景洲索性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抹布扔回到了水桶里去,溅起了水花。 “你看你,谁惹你了?怎么跟个刺猬似的,连说个话都专挑带刺扎人的来说呢?”白一峰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景洲,我是你的敌人吗?还是我干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没有吧?咱们过去还是……” 钟景洲的眼神蓦地凌厉了起来,恶狠狠地瞪向了白一峰,那表情,凶的吓人。 白一峰把没说出口的话,全吞了回去。 自然止住话语,轻叹了口气:“你啊,你啊。” 千言万语,那么多话要讲,可最终,发出来的却只是两声没有意义的感叹词。 “夏沫,是我带着的学生,这孩子很不错,青春,热血,正义,永远充满了活力,看见她,总是让我想到,我们那个时候也是……” “我还有事,你自己在这儿慢慢回忆。”钟景洲说走就走。 白一峰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后,对方脾气那么坏,他却是罕见的能忍了下来。 “全世界都在等你重新崛起,为什么你不肯放过自己。” 钟景洲仿佛没听到他说的话。 白一峰继续念:“三年了,你还没休息够吗?” 钟景洲开了救护车的门,一只脚迈了上去。 白一峰已跟到了车门前:“你的手,如果再不用用,就要生锈了。喂,你就不担心,你老不练它,再用的时候它不听你使唤?” 救护车的门,当着他的面关上。 毫不留情,不假辞色。 白一峰笑了,轻声喃喃:“我看你还能忍多久。” 此行过来的目的,达到了,也没达到。 但白一峰还是满意的。 他心情挺好,背着手慢悠悠的往回走。 夏沫从车尾的位置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你怎么在这儿?”白一峰觉得奇怪,没等她又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我跟钟景洲说的话,你听到了?” 夏沫点了点头,按捺不住气愤:“他也太傲慢了,怎么可以跟您那样子说话。” 白一峰一听就明白,夏沫来的时间肯定不长,估计是只听到了后半段而已。 但他跟钟景洲之间的事,白一峰可不打算跟夏沫解释。 “他就那样,有点脾气。” 摆摆手,意思是自己并不在意。 可白一峰那可是医院内技术最好的医生,有名的外科一把刀,在医院内极其受人尊重,被他治好的病人和家属感谢他,跟着他学习的实习医生们爱戴他,院里的领导和同事信任他。钟景洲只不过是救援中心这边的一名救护车医生,哪怕他跟白一峰主任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也不该用那种说话的态度,来与一位救人无数的好医生说话。 “我真是眼瞎,怎么会觉得他人还挺不错呢。” 夏沫这会儿已经是被怒火占据了上风,钟景洲过往的好,她暂时是全都忘了。 白一峰没听到她的嘀咕,又走了几步,忽然停住。 他抬眸望向了夏沫:“李子军在车上的时候,确实是钟景洲主动停车,主动过来帮他重新包扎?你有没有提醒?或者暗示要他帮忙?” 这种奇怪的问题,简直是一种巨大的怀疑。 夏沫顿时紧张到了爆炸。 “白主任,的确是他自己冲过去,我也知道这件事违规,可当时比较突然,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所以……” “哈哈哈,怪不得恼羞成怒了呢。” 白一峰又是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夏沫满脸不解,白一峰却已经推开急诊室的门,走了进去。 第四十一章 夏医生打抱不平 钟景洲坐在救护车内,如止水般的心境,几年来首次有了起伏。之前白一峰那些人,也曾来找过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聊过去,讲理想,谈情怀,好话说尽,不好听的话也砸了不少,反正目的就只有一个,希望他能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原本的生活状态里去。 他这人,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 对于过去的事,很多都想不起来。 就这样子让一切随轻风去让一切淡化无踪,不好吗? 非要逼他回忆。 非要逼他和解。 非要逼他,面对那段讨厌的人生。 钟景洲习惯性的去摸了下口袋,那里曾经放着一盒烟,其实很久以前他不吸烟不喝酒,也不喜欢一切容易成瘾的饮品,像是咖啡、茶这些都不碰的,生活循规蹈矩,不加班的时候更是作息极其正常,像是个提前步入退休生活的老年人似得,安安稳稳的过着他平凡的人生。但后来,经历过了那一场变故后,他酗酒、吸烟,用尽一切可以麻痹自己的手段,来淡忘掉痛苦的感觉,整个人几乎是废掉了。直到,他被强行拉回,来到救护车队,就又戒掉了烟酒。 虽是不再碰了,但真的烦躁到极致时,还是会忍不住去摸烟。 自然是摸了个空的。 可此时此刻,他倒是真的希望谁能给他一根烟,让他深吸几口,平息一下凌乱的情绪。 就在这时,救护车外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 门一开,夏沫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了车。 红扑扑的小脸上,全都是怒色。 “钟景洲,你什么情况啊?我们白主任得罪你了,你怎么可以对他那么不客气。” 得,来了个打抱不平的。 一上来便是义愤填膺,满是正义的质问着。 钟景洲懒洋洋的往桌椅上一倚:“你们白主任是多尊贵的人物,外人还不能说他了?” 夏沫气的不行:“当然不能说了!白主任是院内最厉害的专家!他是我的老师!他也是急诊这边,值班加班最多的大主任!你知道,他救助了多少患者吗?你知道他帮了多少人吗?你知道有多少医生护士是拿他当成偶像来看待吗?你凭什么对他那么不客气?” 钟景洲一听,当时就乐了:“夏医生,你这属于是盲目的个人崇拜,你是在追星吗?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偶像有一丝不敬。” “白主任如果哪里做的不好、不对,你有理有据,当然可以批评他。可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来跟你说了几句话,你给点好态度不行?你知道不知道,惹恼了他,让他情绪不好,肯定会间接的影响到他的工作状态。他等会还有手术要做呢,情绪不稳怎么可以!” 夏沫连珠炮似得,噼里啪啦的一通愤怒。 钟景洲挑起了眉梢:“他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白主任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我就是路过,不小心听到了,我……我气不过。” 夏沫没有说,其实她就是来找钟景洲,想要侧面了解一下,他和白一峰之间有什么关系。 白一峰每次都在神神秘秘的笑,一个是人民医院的大主任,另一个是救护车队的小司机,这俩人实在没有交集之处,因此才更让人浮想联翩。 夏沫自认不是太八卦的性子,可一旦生出了好奇,还是想弄个明白。 没成想,在来找钟景洲的时候,竟然又碰到了白一峰,还打听到了那样的一番对话。 顿时,她对钟景洲生出的那些好感全都没了,心中只剩下了浓烈的被冒犯到的怒气。 “你气不过?”钟景洲觉的颇为有趣,重复了之后,摇了摇头,“小丫头,我和白一峰是老朋友了,我们之间的事,你不懂。” “你说了,我不就懂了。”夏沫脱口而出。 “我为什么要说?你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要求我说?”钟景洲冷冷的问。 夏沫被怼的哑口无言。 “行了,不该你管的事还是不要管吧,你回去上班吧,离岗太久,被你们主任发现了,你要挨处分。”钟景洲挥了挥手,直接赶人。 夏沫气的一口气堵在了心口,“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啊。” 钟景洲沉默的回到了驾驶座上去,他调低了座椅,整个人躺平,打算休息了。 夏沫被晾在了原地,她一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 想吵,可是钟景洲根本不搭理他。 倒好像是她在没事找事,无理取闹似得。 最后实在是呆不下去了,夏沫扭头快步的离开。她心里恨恨的想,怪不得张冬总是跟钟景洲合不来,她以前是觉得张冬心怀偏见,现在看来,钟景洲的问题实在是大。 他怎么就具有那么强的攻击性呢! 真是,逮到谁便冲谁去。 ———— 夏沫的脚步声远去。 钟景洲也睁开了眼睛,目光有着泛空,他呆呆的望向了窗外。 几朵棉花糖似得云团,坠挂在了湛蓝的天际。 阳光有点刺眼,透窗落在身上,皮肤感觉到有点烫了。 “是我不想放过我自己吗?”钟景洲喃喃自语。 没人回答他。 连他也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或许,是吧。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两个人的身影,过去发生的一幕幕片段,那些令他记忆最最深刻的部分,交替的出现。 他都已经强行按在记忆的最深处,不想随时随地的想起来。 但效果,并不怎么样。 小小的刺激之后,他不想去想的事,便翻江倒海一般,朝他涌来。 钟景洲的鼻子已经开始泛酸了,他自认并不是个脆弱的男人,但总是有人,能轻而易举的勾起他全部的软弱。 他又能跟谁说一说呢? 说出来,真的管用吗? 劈下去的一道伤,始终横在那里没办法愈合。 他无时无刻都在承受着痛楚,又怎么能若无其事的放下,重新回到过去的生活状态。 白一峰讲的再有道理,于他而言,并不适用。 0703号救护车,曾经更换了好多次,一辆比一辆现代化,性能也变的越来越好。 唯有这车牌,一直挂的是尾号0703的这一块。 他父亲当年正是因为0703是自己的生日,才认定了这辆车与自己有缘分,坚决的选择了它。 坐在这部车里,钟景洲总觉得能够感受到了父亲的气息还在。 单单是看着0703,他都有种强烈的想要去守护它的决心。 这里是世界上,距离他父亲最最近的地方,唯有待在这儿,钟景洲的心情才能获得最大的平静。 “急诊室,哪有这里好,大白他永远都不会明白。” 钟景洲随手戴上了墨镜,遮挡住炽烈的阳光,同时也彻底掩去了所有的心情。 第四十二章 援救小婴儿 这一周匆匆忙忙而过,到了休息日,钟景洲还在加班,他是计划着给自己在十一小长假排出一整个假期,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一定得去做,但他工作了很多年,似乎从来都没有和普通人一样,一口气休息那么多天。对这种新奇的体验,钟景洲跃跃欲试。 然而在医院内工作,计划永远赶不上的变化。 哪怕事前想的再好,临到关头,若是赶上了急事,他就必须得取消休假计划,投入到紧张的工作当中去。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太多次。 因此,当钟景洲再次被告知休假需要推迟,他必须再十一小长假的当天,迅速赶到临市去接一名急需治疗的患者时,他只是挑了挑眉,把好不容易才抢到的飞机票给退掉了。 等在出发点的随车医生正是夏沫。 自从上一次的小小不愉快之后,两个人足有十几天没再在一起合作出任务了。 倒也不是大家有意去回避,而纯粹是总控那边排班、出车分配等各种巧合,没有再让他们凑到一起。 夏沫见到钟景洲,心里边还觉得有股难以排解的闷气在。 她绷着一张脸,尽量做到公事公办,不让个人情绪影响到工作,但又气不过,非想摆着一张冷脸,让钟景洲注意到她的不高兴不可。 这一次接人,同时导致了张冬休假被临时取消,他已经买好了去云南的飞机票,退来回的飞机票、退酒店,以及退掉事先预约好的旅游,一下损失了几千块,从出发时起,张冬的情绪就极差,一会抱怨这笔损失没人给报销,十一的加班费全赔里边都不够堵那个缺口,一会抱怨钟景洲不会据理力争,本来排班是早早定好了的,突然改时间,这谁能受的了。当时是钟景洲接到的电话,他就应该对此据理力争,给整个0703号车的成员争取休假的权利,而不是随随便便的直接答应了下来,他倒是讨好了院方有关领导,可是受到损失的他却是没有人理会,全得自己去承担。 往常如果遇到张冬这样子喋喋不休的时候,夏沫总会张口替钟景洲说几句,不听张冬的那些抱怨。 可今天,夏沫也在生气,便由着张冬叨叨,实在翻了,她取了耳机出来,往耳朵里一塞,把音乐声调的更大些,索性来个耳根清净了。 “孩子已经出生了。”钟景洲突然来了一句。 “什么?”张冬愣了下,“谁的孩子出生了?” “此行任务是什么,你没有提前做预习准备?”钟景洲顿时不高兴起来,“总控中心那边应该已经将相关信息发送过来了吧?” “我……”张冬本想顶嘴,但想起来这件事,的确是自己分内的工作。 他没做,或是没有做好,钟景洲是有权发脾气,甚至必要时,他还可以向上级主管机关如实汇报,真到了那步田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张冬连忙去补一下基础信息,他还不忘提醒了一下夏沫。 但夏沫在上车之前,其实已知道的很清楚。 她摘下了耳机,有些惊喜的说:“生了吗?是临市那个遭遇堵车,困在路上的孕妇?既然已平安出生,直接送到市内的医院即可,我们应该不必赶过去了吧?” “孕妇是第一胎,胎位不正,不具备顺产条件。在决定送医之前,她已耽搁了一段时间,并非是及时处理,这直接导致了孕妇在车上时,就已做好了临产的准备,而这时恰好是小长假的交通高峰期,到处都在堵车,他们在路上困了三小时,孩子虽然生下来了,但已确定因为缺氧造成了脑损伤,必须立即从县级医院转到杭市人民医院来做进一步的医学处置。总控中心那边的命令是,既然我们已经是在去接人的路上,那么我们应该全速出发,而县医院也同时派出了救护车,护送产妇和小婴儿。” 钟景洲在叙述这些事的时候,声音没有半分温度,但他一贯是如此,凡是涉及到工作,他总会冷静的像是旁观的局外人似得,只就事论事的去想解决办法,而不会被情绪所控,做出不理智的判断。 虽然夏沫仍是无法释怀之前的一些事,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钟景洲,身上带着一种极强大的安全感。 “既然那边已经派了救护车来送,为什么还要我们过去接,这不是浪费医疗资源嘛。万一路上一个不注意,错过了对方,这不是瞎胡闹。”张冬仍然觉得这种决定简直是瞎胡闹的安排,根本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而且并不能取得更有效率的结果。 “他们的救护车还是2012所购买的车型,一些车载的医疗设备并不齐全,早些更换到我们这部救护车,可有效降低婴儿的脑损伤风险。”钟景洲难得有心情去跟张冬解释,但说完之后,他又很不高兴的提醒,“我们的职责就是尽快、尽早、尽权利的对患者实行医疗救助,哪里有需要,哪里有危险,我们得到命令,立即赶赴哪里。随车人员只要尽全力执行任务即可,得与失、值得或是不值得,那不是我们该去判断的事。张冬,我希望这种话,你最后一次说,我最后一次听。” 这已经是最严重的警告。 若再有下一次,钟景洲那边必然是要采取相应的措施。 大家对工作既然是无法达成统一的意见,且已是达到干扰对方做出准确判断的程度,那也没有必要再互相容忍,还是尽早一拍两散,免得害人害己。 张冬立时安静了下来,也知自己是说错了话,心里边虽然对钟景洲很不忿,但也不想给钟景洲机会。 他时刻的提醒自己,目前已是转正的关键期,没有几天了,他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给自己找麻烦的好。 夏沫取出了平板电脑,接收到了临市县医院所做出的初步医学检查报告之后,盯着婴儿的各项指标出了神。 “张护士,咱们再检查一下车上的氧气、药品和医疗仪器的情况吧。” “平时已经检查的很彻底了,肯定不会出问题的。”张冬不太愿意。 车辆在高速行驶的过程当中,钟景洲开车很猛,这会儿心里边着了急,肯定是要全速前进。 这时候站起来查查看看,说不上哪下一个急刹车,就得摔个四仰八叉。 类似的事,可是发生了不止一次,张冬是心有余悸。 但夏沫仍然非常的坚持:“不行,必须得查,我们要确保接到小婴儿后万无一失。这个孩子,目前非常的危险。” 第四十三章 医疗人员的心理素质 钟景洲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忍不住望向了后视镜。 夏沫表情认真,正在跟张冬查对物品,他们将有可能第一时间使用的那几样全部集中放好,等需要用时,就省去了查找的时间。 除此之外,夏沫依然不放心,她连续的打了几个电话,分别与急诊科、儿科已经儿科病房那边取得了联系,进一步确定婴儿送到后,方方面面所做好的准备。 “一定可以。”夏沫握紧了拳头,不知是在跟自己说,还是在跟救护车的所有人在说。 车子驶上了高速,却依然无法提速。 十一期间,车流量比往常增加了数倍,选择自驾出游的民众也是越来越多。 越是在人多的时候,发生事故的几率也随之提高。 小一点的追尾事故,可以先将车辆转移到一旁的安全区域内,自行协商处理,或者等待道路救援。 但大一点的交通事故,将难以避免的造成大面积的交通拥堵,所造成的堵塞往往持续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全看事故的大小,以及是否有人及时参与救援来决定。 一般离老远看到前方车辆的车速减缓下来,便能猜测到是有状况发生。 “好好的在家里过个假期其实也挺好,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往出跑才觉得有仪式感,可出来以后,万一遇到点什么事,还是觉得很糟心。人啊,就是复杂又矛盾的生物。”张冬如往常一般,哪怕没有搭茬,他一样可以时不时的发出一两句絮絮叨叨的话,念上个不停。 夏沫听他不停的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心情有点躁。 本来不想跟钟景洲讲话,但手上还是有些工作需要跟他去对接清楚,夏沫干脆直接来到副驾驶边,坐下来,顺便把安全带系好了。 “前方拥堵路段还有九百米,预计同行时间十分钟,已经很快了,别急。”钟景洲将车子驶上了应急车道。 这一路上,还算是顺畅,尽管还是偶尔会遇到私家车占用应急车道的情况,但大多时候,只要救护车一靠近,私家车就会想办法避让开来。 因此,其他车子缓慢前行或是静止不动时,救护车却仍是可以保持相当的速度。 “我真的不明白,在产检的时候已经知道孕妇胎位不正,为什么不尽早去医院待产,或是住在医院附近也好,简直是瞎胡闹。非要孕妇发动的时候才想起来送医,这下好了,孩子一出生就面临这样子的处境,万一损伤严重,或许……” 夏沫抽出纸巾,沾了沾眼角,她今天从上车时起,情绪就很不对劲。 钟景洲用眼尾余光瞥了她一眼:“座椅右侧的储物格里有矿泉水,你喝一些,冷静会。” “我很冷静。”夏沫抬高了音量。 钟景洲也不劝,安静的开着车,给她缓和气氛的时间。 夏沫最后还是听了劝,把矿泉水拿出来,拧开后,连喝了几大口。微凉的水,顺着喉咙向体内滑去,补充了水分的同时,也将她那浮动不安的负面情绪,全都压抑住了。 “聊聊吧,在医院的时候,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完全出乎意料,钟景洲竟然主动开口,问起了这种问题。 夏沫本来不想回应。 但不知为什么,脑子里是有着与大胡子保持距离的念头,可嘴巴却是下意识的选择去回达钟景洲的问题。 “也不算是烦心事,只不过看到了一些人做出的决定,心里边有点不舒服罢了。” 话匣子一打开,其实不用追问太多,也就滔滔不绝了起来。 “我们从雪域村接回来的那个患者王桂英,在确诊为结肠癌之后,当天就被他儿子给接回家去了。白主任和几位专家会诊得出的结论是,王桂英的身体状况暂时不具备动手术的条件,最好是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化疗,等肿瘤变小一些,再观察看看。可她的那个儿子,说什么都不愿意治了,当天办理出院手续,雇了一辆车,直接把人给拉走了。我们其实心里都很清楚,王桂英的状况已经很严重了,肿瘤将结肠全堵住了,如果离开医院,没有人为她进行必要的处理,根本坚持不了几天,她这么回去,根本是在等死。可她的家人,提她做出了决定,我们也没有办法。” 钟景洲轻轻叹了口气:“你还在为这个病人而伤神。” “我只是决定怪可惜的。接到救援命令那天,我们费了很大劲儿,才把她平安接到医院的呢,谁想到……” 夏沫咬住了嘴唇,剩下的话,怎么都讲不出来了。 “前些天接回来的那个溺水少年呢?他怎么样了?”钟景洲忽然话锋一转,问起了另一位。 “他呀,他倒是挺不错的,溺水的时候很凶险,几乎算得上是九死一生,可救回来以后,在医院住了三天,就已经活蹦乱跳,被他父母接回家了,这会儿可能已经回去上课了吧。”夏沫想起那个少年,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爸妈可是气坏了,只是因为他在住院,才忍着火呢。等看到他身体好转,没什么大碍了,每天都在病房里开批评会。那天少年跟父母说,是去河渠旁的游泳馆去游泳的,可跟他约好的朋友出来时没有带钱,几个孩子凑一凑,也不够买入场票,干脆就去河渠里游泳,结果才发生了事故。少年的父母已经说了,以后要加强会孩子的教育,绝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我相信,那个少年经过这件事,必定会牢牢的吸取了教训。” “碰瓷儿的呢?”钟景洲又问。 夏沫虽然很奇怪,但还是回答了问题:“李子军受的是外伤,白主任给他动了手术,打了钢钉,上了石膏,接下来就是要养了。不过他已涉嫌刑事犯罪,伤好了以后,就要去接受法律制裁了,我看他啊,现在是巴不得腿伤好的慢些呢。” “有的患者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家人也有自己的考虑,各种医疗手段治疗后都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后,让患者以最舒适的状态安稳离开;有的患者在得到及时的医疗救助之后,重新恢复健康,得以继续他们的人生;你在为那些救不了的患者而难过,但同时你也要去看看那些康复的患者离开医院时所露出来的笑容。夏医生,你的未来,还要面对无数类似的状况,调节好自己的心态,才能去帮助更多的人,不是吗?” 夏沫抿着嘴唇,沉默的想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也不得不承认,钟景洲说的没有错。 “如果还是调整不过来情绪,这说明你并不是一位优秀称职的医生,你应该综合考虑自己的职业发展。” 夏沫心底里才生出的感动,因为他补的这一句话,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第四十四章 第一个故事 “你什么意思?” “就事论事的意思。” 夏沫的心口,一阵刺痛,有种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感觉。 钟景洲实在没什么安慰人的天分在,她差点都要被他前边所说的那些话给感动,幸好,她没来得及感动更多,就恢复了冷静。 开什么玩笑,这人可是救护车队最毒舌的大胡子啊,他的身体内只有理智,根本不存在“温情脉脉”四个字。 好一会,夏沫没再开口讲话。 钟景洲也就安静的开着车,绕过了发生了事故的地段,车速再次提高了起来。 “你觉得,医生是个什么样的职业?” 异常安静的救护车内,钟景洲突然开口,问出了这样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问题。 “医生就是医生,治病救人,救死扶伤,和教师、公安、消防兵、市政清洁等等一样,只是一种职业而已。”夏沫真有点怕了跟钟景洲聊这样的话题。 她是时刻在担忧,自己说不上哪句号回答的不太恰当,钟景洲会突然补一句,扎心的话绝对是让她半天都喘不上来气。 “喔?你是这么理解的吗?看来,你从业的时间还短,对这份工作的本质还未看透,甚至可以说,你还在机械式的上着班,而从没有真正的去考虑过这份工作的意义。” 夏沫挑了挑眉梢:“钟师傅,你很像是个思想家。” 这话就带了三分讽刺的意味了。 夏沫心底,实在是对于这种事不以为然。 对于她来说,把这份工作做好,便是对于多年学习生活的一个最好的总结。 她在医学院读书的过程中,想的只是好好学习,把知识掌握的扎实,为将来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 现在她来到杭市人民医院,想的也只是做一位合格的医生,将这份工作,做到能力之内的最好,在实际的工作之中,业务水平不断提高。 至于那些更高级的思考,她的确从未进行过,一来是还是实习阶段,更多的是学习,动手多做,动脑多想,但并非是要去考虑一些工作之外的东西;二来,她的工作相当的忙,从早到晚,所有上班时间,全部充分的利用起来,实在抽不出闲暇时间,去做这种思考;三来,夏沫还很年轻,身上有种年轻人独有的冲劲儿和韧劲,她对于工作、生活和未来,所抱持的是更多积极而阳光的态度,还没有到达回顾人生,总结经验教训的阶段。 车窗外的阳光,明亮的有些刺眼。 钟景洲翻出太阳镜戴上,他的双眼被挡住时,瘦削的脸型愈发显得棱角分明,透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夏沫诧异的望了过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她的印象之中,钟景洲的脾气,实在不太可能会提出如此“亲民”的提议。 她点了点头:“好啊,要讲什么?格林童话?法治故事?” “就讲,一个医生的深度思考吧。”钟景洲的双手,搭在了方向盘上。此时此刻,大约也只有手指上收紧了力道,稍稍的表露出了他的真实情绪。 然而不管是夏沫还是张冬,他们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发生在大胡子身上的小细节。 钟景洲的故事里,男主人公就是位医生,因为外科手术做的很好,人年轻,但是性子有点冷,大家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冷刀子”。 冷刀子是名校毕业,本硕连读,还曾到国外进修,回国进了医院时,已经是个医疗技术相当不错的外科医生,进了医院,跟着的领导仍是原本在大学里带着他的老师,摸爬滚打了很多年,早已是能够独当一面,是被老师视作为**人来培养的。 冷刀子会经常被临时调到急诊室去值班、会诊或是做出临时处置,这也是医院里的安排,他早已习以为常。 而一些改变了冷刀子整个人生的事,就发生在了一个非常平凡的下午。 临近下班时间,冷刀子已经和来上夜班的医生交接好了工作,他去休息室换衣服时,脑子里就在琢磨晚上该做点什么吃。 父母出差,预计今天返回,但是因为交通工具是汽车,而不会像高铁和飞机那样有个相对准确的参考到达时间。冷刀子在两个小时跟父母沟通了大概的时间,心里边就一直惦记着下班后去超市买点菜,这一餐回家自己煮,煲个汤,炒四个菜,再切个水果,这样子,不管父母什么时间进门,都能立即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 这是平常人家里最普通不过的日常,但对于像他家这样,三口人全在医院内工作的家庭来说,其实是相当珍贵的团聚机会。 冷刀子心情很不错,一整天的忙碌所产生的疲惫感,好像也随之减轻了许多。 就在他走出了休息室的时候,就见到急诊科的走廊内,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其中有穿着白色制服的医生护士,还有很多面色焦急的普通人。 “怎么回事?”冷刀子拦下了一个护士问。 护士惊讶的看着他:“你还没下班呢?我还以为你都走了。不过既然你还在,大概率是要留下加班了。” 她的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一处区域:“长发面粉厂发生了粉尘爆炸,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在午后,二十几个工人在开工,还有十几名装卸工人在作业。这次被送过来的伤者不少,急诊这边,医生和护士全都赶过去了,我估计等会有人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话音才落下,冷刀子的电话果然响了起来。 非常时期,特殊对待。 冷刀子直接回去休息室,换回了白大褂,戴好了口罩,直接快步回到工作岗位去了。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这样子做有什么不对,类似的事,从前也发生过很多次,因为生活里经常要面对类似的突发状况,冷刀子的手机从来是二十四小时开机,随时待命,准备应付突发时间。 习惯了这样的工作节奏,冷刀子早已是心如止水,在完全投入到繁忙的急救之前,他还在脑海里提醒自己,稍后有空闲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去给父母打个电话,告知一声。 可他的手机,刚刚换衣服时,随着换下来的便服,放进了换衣柜里去了。 等冷刀子忙完,想起来这件事时,已经几个小时过去。 临近深夜,急诊室内每位医生和护士,表情里都掩不住疲惫,那是高度紧张和繁忙之后,所造成的。 就在这时,一个小护士着急的朝着他的方向小跑着过来。 冷刀子还以为是哪位患者有事,他不顾早已透支的身体微微不适,赶快迎了上去。 还不等他开口,小护士已经急忙地说:“你没带手机在身上?急诊服务台那边一直在打你电话,也没人接。” “怎么了?慢慢说。”冷刀子仍是很镇定。 但下一秒,他听到小护士说:“你父母出了车祸,已经送进了急救室。” 第四十五章 真正的目的 冷刀子的大脑轰的一声炸响,小护士后边说的话,突然变的不太清楚了。他的眼前,世界全都在摇晃,天旋地转,耳朵里发出重重的耳鸣声。 急救室,在哪里来的? 他那一秒是根本想不起来了的。 只是凭借着本能,他冲到了休息室,拿回了被放进衣服里忘了带走的手机。 几十个未接电话,分别来自于不同的号码。 信息里,更是炸翻了天。 “这里是杭市人民医院,你的父母遭遇车祸,请速与我们联系,联系电话是……”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爸妈出事了,已经在送来咱们医院的路上。你放心,我已经做好了安排,他们一进医院,就会得到最好的治疗,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必须保住他们的生命。” …… “抱歉,你的父亲伤势太重,在救护车上去世了。我们还在努力抢救你的母亲,请速回电话。” “你的母亲已经被送进了急诊科的手术台。” 冷刀子捏着手机,快速的跑了出去,因为太急,通往手术室的这一段几百米的路,他跌跌撞撞,摔了两次。 钟景洲讲到了这里,似乎是有点渴了,他拿起了水杯,狠狠的喝了一大口。 夏沫和张冬都在等着他继续呢,没想到,他就认认真真的开着车,居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后来呢?冷刀子的妈妈怎么样了?救回来了吗?”夏沫忍不住问。 钟景洲轻之又轻的摇了摇头:“伤势过重,与冷刀子见了最后一面,她就去了。” 救护车内,顿时升起了一股窒息的氛围,令人极其的不舒服。 夏沫抬手一抹,额头上竟然真的布满了汗。她心里还在暗笑自己,钟景洲的这个故事平白直叙,一点都没有翻转和精彩,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就是随着冷刀子的命运而紧揪了起来。 “冷刀子肯定很难过吧。”夏沫叹气一声,脑子里倒是不由自主的思考分析起来。 钟景洲的表情一点不像是在开玩笑,以钟景洲的寡言的性子,也不大可能会虚构出一个故事出来消磨时间。 那么,他讲的事情,极有可能是真的了? 夏沫注意到,他有提到冷刀子的父母最后是送到杭市人民医院来急救的,那么,冷刀子的身份是急诊室的哪位主任或是副主任吗? “他就是随便编了故事,夏医生你不会是当真了吧?”张冬嘲讽的问。 “我怎么觉得……” 夏沫还没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钟景洲忽然打断了她。 “没错,这就是编出来的故事。故事内容本身,引发了一种思考,当你的职业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你为了这份工作已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生活,那么你的自我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当某一天,私事与公事发生了冲突,作为一名尽职尽责的医生,你要怎么做出选择?” 夏沫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个问题吸引住了。 她最近,一直都沉浸在某种与患者建立起来的共情的心绪当中,那种令人沮丧的无能为力的感觉,每每想起,夏沫都觉得很难以平息,她怀疑自己若是一直在纠结这种事,无非就是两个结局:要么她开始抑郁,对工作失去了兴趣,甚至极有可能产生排斥的感觉;要么她开始麻木,开始用完全冷漠的情绪来对待眼前的工作,对生老病死习以为常,像是个冷酷的旁观者,只要完成了分内的工作便觉心安理得。 但非常明显,对于这两种结局,夏沫是都不愿意见到的。 她一直很希望自己能做个有温度的医生,从业生涯之中,不管遇到多大困难,也不管要面临多少的选择,她都能守住一颗初心,不要那么轻易的放弃掉最初的梦想。 “那么我们来讲第二个故事。”钟景洲突然开口。 “可是,你的问题……”夏沫完全没能回过神来,她在心里,一直在琢磨钟景洲的问题呢。 自己没想出来合适的答案,钟景洲也没有要说教提醒的意思。 但问题既然抛出来,总要有个答案。 钟景洲偏偏不急,只是给了她一记安抚的表情:“答案,你可以慢慢的去寻找去思考,这是每位医生有可能或已经在遭遇到的问题,当那种情况摆在了你的面前时,你的答案是什么?” “这有什么好想的,遇到了就去面对呗。”张冬继续着不以为然的神情。 不过,他只是一名护士。在整个职业生涯当中,医生所面的的压力,与护士所承担的压力是截然不同的。因此,张冬的插嘴,钟景洲根本不去解释,那完全没有必要。 “第二个故事,同样是关于生死。某次在急诊室,几名患者家属,将负责做紧急处置的医生给团团围住,他们蛮横无理的声称,是医生处置不当,造成了患者的死亡,并且威胁着要去相关部门投诉,还威胁要报复医生,且将患者在术后的一切反应全归咎为是医院方便处理不当。”钟景洲耸了耸肩,“瞧,急诊室内故事多,在那样紧张、紧急、紧迫的情况下,已经很不容易令人保持理智;更别提,还有很多人,心里藏着阴暗龌龊的心思,他们等待着恰当的时机,想要完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来获得相当的利益。那么,既然刚刚我们说的是人是冷刀子,不妨这个故事也拿冷刀子作为主角,讲给你来听听吧。” 事情又是发生在了一个中午。 冷刀子才从一台长达六个小时的手术台上离开,同事帮他定的午饭早已凉透,他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冷掉的咖喱拌饭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可就在这时,总控指挥中心临时调他随救护车出发,去救助一位被高空坠物击中而倒下去的病人。 救护车赶到的时候,病人生命垂危,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各方面的生命体征都已很微弱,冷刀子判断,这个患者怕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了。 但当时,人还活着,尽管呼吸微弱,他们还是按照相关的规定,进行了一系列的抢救措施,并且将患者抬上了救护车,准备送往医院。 患者是在赶往医院的途中停止了心跳的,这期间,冷刀子和随车的医生、护士一起,做出了很多努力,但都没能挽回这一条年轻的生命。 可患者家属却并不认可这个结论。 他们声称,是看着救护车把活生生的人给拉走了,到了医院,人就没了,这个结局,不能接受。 紧接着,便是为期几个月的举报、投诉、骚扰,他们真的开始对医生实施了各种威胁行为,哪怕医院已经三番五次的派人出来,走正常的途径协调,却依然不肯接受。 “如果是你,遭遇了这样子的情况,你是否能够守住初心,而能继续心境平和的去对待其他患者?” 对于这样的问题,夏沫感到一阵窒息。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思考这种问题。钟师傅,你假设出这样的场景来让我回答,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第四十六章 如此下场 钟景洲回:“我没有什么目的,我所提问的,不过是作为一名称职的医生,会自然产生的思考。或许你现在还没面对这些,自然不会去多想,但只要你还在医院内工作,迟早有天,你也会面对同样的遭遇。到那时,你还可以用现在这样子积极乐观的心态,来对待你每天去接诊的患者吗?” “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我从不做假设论。我知道,最近几年的报纸新闻,总在一些矛盾关系上大做文章,制造新闻热点,吸引众人眼球。但其实我们这些在医院里工作久了的工作者,每天的日常生活并没有特别多的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每一个人,只需要尽职尽责尽力的把本职工作做好,成为这整个医疗生态系统的小小组成部分即可。”夏沫认真的做出了大的概括,接下来才说道:“至于你所说的那种情况,放在现在来讲,根本不是大问题。无良的人,在任何一个环境里都可能存在,若像是冷刀子那样,实在是不小心遇到了,那就直接搜集证据,提交给医院的派出来的调查小组即可,救护车上有监控设备,所有医疗行为都有相应的记录,还有同行的同事在一旁作证。那么,清者自清,只要冷刀子的医学处置过硬,挑不出失职问题,等一切调查妥当,所有问题都不再是问题,一切迎刃而解。” 钟景洲认真的听完,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却未去评价夏沫的回答。 他要的,从不是较真的辩论。 而是,回忆过去已经发生过得一些事,再去思考未来。 他的这种考虑,早已进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思维误区,或许听一听夏沫的回答,他会有所启发。 只是结果仍是令人有点失望,夏沫活在中规中矩的条条框框之中,她的工作生涯才刚刚开始,对于一切尚保持着乐观的心情,又怎么能体会到他的心情呢。 带着些许失望,钟景洲讲起了第三个故事。 这一次,故事的主角不是冷刀子,而是一个与冷刀子一样,有着优秀的医疗技能,从业二十多年的女医生,熟悉的人都管她叫廖姐,也有人会叫她廖姨,总之是怎么亲近怎么来,人人都很爱她。 少了几分人性的矛盾,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对决。 廖姐的人生、家庭和事业,再是平常不过。 她在医院内工作了二十几年,从青春年少,到满头华发,再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退休了。 一生忙忙碌碌的廖姐,在医院之内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妇科老大夫,有着丰富的临床经验,更是少见的高学历,一直以来,深得重视。 正是因为这样子的重视,让廖姐的责任感比一般人都要强很多。 她在家里,几乎没怎么做过饭,琐碎的家务也是由家人代为完成,哪怕生了孩子,廖姐也是只负责生,养育的责任交给了老公和婆婆,恍惚之间,孩子就长大了。 廖姐的一辈子,几乎没有花过自己赚的工资,因为完全没时间出去消费。也没有完整的休过一次长假,因为哪怕假期只有一天,她的手机也会不停的有人打电话进来询问各种病情,医院里如果有紧急状况发生,也会不客气的直接要求她回去处理。 久而久之,家人早已习惯。 她做了一份工作,等于是将自己所有的私人时间全部搭上。 小时候,儿子想要看妈妈,奶奶都只能抱去医院。 可廖姐每次都要不高兴的训奶奶一顿,因为医院里的病菌比较多,孩子的身体比较弱,万一染了病,非常不好治疗。 为此,奶奶一直认为自己这个儿媳妇,实在是不负责任的母亲。 天底下哪有做妈的不爱孩子呢,可她就没见过廖姐跟自己的儿子有多亲近,挂在老人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她生了娃娃,跟从医院里买了个毛绒玩具差不多,高兴的时候就抱抱,平时连碰都不碰。孩子哭了,她哄过几次?孩子想出去散步,她带过几回?就没见过天底下比她更加不负责任的妈妈。” 廖姐也亲耳听过很多次,婆婆发出这样的牢骚。 她并不辩解,也不争执。 能怎样呢?还是要指望老人帮忙带一带孩子的,既然老人想要说几句,觉得解恨,不痛不痒,她听着便是,何必还嘴,闹的大家全不愉快呢? 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自己所面对的疲惫、劳累、付出,以此来评价公平和不公平。 廖姐却不是如此,她经常会因为在医院长时间接诊,而造成了许多身体上的问题,比如她患有慢性咽炎很多年,吃了很多药都无法缓解,这是平时跟患者交流太多的缘故,那么多来看医生的病人,你一句我一句,廖姐哪怕只是简单作答,一天下来,也是要嗓子冒烟,口干舌燥;另外,她的肠胃也不好,这是因为长时间的工作,三餐永远不在饭点上,而造成的。 就是这么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医生,当她到了生死关头时,并没有因为自己这一辈子的辛苦付出,而多半分特别。 她去世的时候,因为患者的阻拦,她的儿子,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所有人都对那个儿子说:一切只是意外。 如果患者早知道,他是赶去见母亲最后一面,或许不会为了一点小事纠缠不休,会成全了他的急切心情。 如果廖姐的伤病没那么严重,哪怕这个当儿子的晚去了十分八分,母子俩依然会有告别的时间。 更有人说,生死是命中注定的事。没办法跟老天爷去争时间。 不管是谁,遭遇到了这种事,都只能低头认了。 然后让逝去的人离开,活着的人继续按部就班的过生活,因为没有人是容易的,大家同样是负重前行,个体的沉重过往,不能影响到未来的工作。 钟景洲讲完,就笑了起来。 夏沫根本不理解他在笑什么,虽然整个故事,所用的言语不能再简单,可夏沫依然听出来,廖姐的一生有多么的不平凡。 于是,她的评价,很自然的站在了旁观者的角度,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钟景洲突然轻声的插嘴:“是啊,就活该她一辈子辛苦,救了那么多人,最后落个如此下场吗?” 第四十七章 神仙打架的环境 夏沫苦笑。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不得已,也有别人所不能替代的命运。 钟景洲所问出的问题,她越想越觉深奥,最终唯有沉默以对。 但心底里反复而连贯的想起来的,全都是他所说的那三个故事。冷刀子,廖姐……这些都是被冠以白衣天使之名,一生奉献、服务于医疗第一线的工作者,他们在整个从业生涯之中,必然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有理智的、洒脱的,自也是有慌乱的、急切的、不知所措的。 见识过太多,必定也是要经历更多。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吗? 不过是人生际遇罢了。 可夏沫隐隐又觉得,钟景洲所要表达的意思,并非是表面上的几个故事那么简单。 究竟是什么呢? 她陷入长久的沉思当中,一时间,回忆带她走向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候的她,面容稚嫩,目光坚定,她在初中毕业时,就给自己设定了好了未来的职业规划。 世上职业分为三百六十五行,且行行都有状元。 她唯独坚定的早早的做出选择,她要做医生,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全部的努力,不退缩,不放弃,不妥协。 小小的身体里,能爆发出多大的力量呢? 好像整个高中三年,夏沫将自己每天的生活,按部就班的划分成了无数个小模块,再去严格执行完毕,一分一秒都不敢松懈,更不愿意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夏沫给自己树立起了明确的目标后,还去查过医学院的分数,她惊讶的发现每所大学的医院院,全都几乎是所有专业学科最高的录取分数,治病救人是件极其严肃的事,这就要求了踏入这一行的新人,必须具备相当的个人能力。 夏沫那时每每都在问自己:我行吗? 可她的身体里,仿佛总是有个声音坚定地的回答:你可以! 辛苦的付出还是会有硕果累累的回报,她最终考上了重点大学的医学专业,本硕连读,一转眼七年便过去了。从学校离开后直接进入医院做起了实习大夫,她的短期目标里还有要读博士的计划,并且在为此做出努力。 医生作为一门专业性非常强的学科,其人才培养制度也是非常严格的。没有捷径可走,更不能浮躁的奔向功利。每一步路都得踏踏实实,不急躁,不取巧,尽我所能,在时光的流逝之中打磨和沉淀。 举例来说:在学校内通过规范化的学习后,普通医生想要成为主治医生,本科需要最少四年的工作经验,硕士至少需要两年以上,其中还必须有一年下乡(到下级医院去指导学习)的经历。 从主任医师升为副主任医师,除在主治医生岗位所需的正常工作时间外,也还需要下乡一年,到上级医院进修一年。 因此,从毕业工作到副主任医生,一路顺风顺水,没有任何挫折停留的医生,工作时间最少要八年以上。 医院岗位的竞争堪比高考,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 对想要在激烈竞争中生存下来,只有不断地学习,提升学历,发表论文,提高自己,唯有如此,才能在这种神仙打架的环境下成就一番事业。 直到此刻,夏沫都没觉得自己的目标有误,她是认准了未来,便要全力以赴的类型。因此,钟景洲的故事,她听得懂,但根本无法产生共情的感觉。 空间内,静寂的有些尴尬。 张冬突然轻吐了口气,用他一贯嘲讽之中呆了几分凉薄的语气说。 “你这三个故事,翻译成简短的话语,不就是在做,做医生很苦,加班加点,劳心劳力,很多时候会不被人理解,还可能遭遇到更多不公的状况。可你又不是医生,你的诉说只是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 停顿了一下,见没人接他的话茬,张冬却仍是不吐不快,念念叨叨的继续说下去:“你说医生苦,那从事其他行业的人就不苦吗?不,大家都很苦,但有的人,日子苦却不说苦,用拼搏奋斗的形式,来逐步缓解掉生活中的困境。所谓负面的情绪,除了会带给身边亲近的人无尽压抑的感觉外,并没有什么积极的作用。没想到,钟师傅居然也是这样子的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要是往常,夏沫听到张冬又在暗搓搓的指桑骂槐时,一定是要替钟景洲打抱不平的说上几句话。 而钟景洲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个性,张冬送上门来找怼,他通常都会选择去成全他。 然而此刻,每个人都兴致缺钱,由着他或是大义凛然,或是义正言辞的讲个不停。 从始至终,依然没人开口去接他说的话。 张冬冷哼:“与大多数人相比,我们一家很好了。有稳定的职业,好好工作,就会有收入。比起路边的修鞋匠,他得修多少鞋子,才能赚到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呢?” 话题渐渐离开了轨道,张冬也开始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当中。他最终决定,等这次任务完毕,就去病房那边再看看老朱头。不知为什么,这个老人总是让他想起去世的爸爸,只是他爸没有老朱头这么幸运,在急病突发时,能恰好被人及时发现给救下来了。许是心里边的遗憾,总是难以轻易的去除掉,张冬便耿耿于怀,至今无法释怀。 钟景洲忽的又对夏沫说:“医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职业呢?显然,并不仅仅只是治病救人那么简单。医生并不是万能的神,面对绝大多数的疑难杂症,医学所起到的作用,仍是非常的有限。夏医生,你们白主任一直在说,你是个很不错的好苗子,希望你能早早的找寻到答案,不要长久的沉浸在自我的情绪当中。” 夏沫猛然抬眸,她诧异的望了过去。 但钟景洲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对话全都不存在似的。 他默默计算着路线和时间,当注意到离前方高速公路的休息区还有五分钟左右的距离时,他提醒夏沫,跟临市来送人的救护车取得联系。 电话一挂断,夏沫的神情立即转为认真。 她取出口罩,仔细的给自己戴好。 边给双手消毒,做接病人之前的准备,一边说道:“他们的车子刚刚驶入休息区内,已经在等着我们了。我再重复一遍,产妇自身也带着严重的基础病,婴儿的各项指标也并不理想,我们的任务比较艰巨,一大一小,都得迅速平安的带回到咱们医院去,请大家全力配合。” 0703号救护车,此时已是一个同心协力的整体。 第四十八章 护送婴儿 小小的婴儿,被单薄的襁褓裹着,蜷睡在母亲身边。 才生产不久的产妇,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她的眼底,满满全是担忧。 两边的救护车医生,正在进行的交接。 临市的医生一脸庆幸:“我们医院的救护车队,没有专业的母婴救护车,这一路过来,我们是非常的忐忑。新生儿十分脆弱,转院过程危险性高,稍有疏忽,极有可能加重患儿病情,甚至会危及患儿生命。我们在跟贵院联系时,曾希望能派出专门的新生儿转院救护车和专业的儿科医生提供急救转运服务。” 他看向夏沫,满眼期待:“想必您就是人民医院派来的儿科大夫,年轻有为啊。” 夏沫的脸,微微一红。 正要否认,不愿意惹麻烦的张冬直接把话茬给接了过来。 “我们的救护车虽然不是专门为母婴服务而准备,但来之前,为新生儿配备的专业设备,都已加装完毕。快点把孩子送过去吧,新生儿呼吸机、新生儿暖箱、监护仪及输液泵等等都已经准备妥当,让监护设备密切观察孩子的呼吸、心跳的变化,我们的夏医生有足够的专业能力,能在路途中,针对性的对其进行救治。” 这话一出,产妇和丈夫同时露出惊喜的神色,眼泪汪汪的对望了一眼,仿佛是在说:太好了,这样就太放心了。 钟景洲和夏沫同时感到了意外,张冬给他们的印象,一直是个杠精,整天带着满腹的怨气。 但今天,他所展现出来的专业素质,倒是个很称职的随车护士。 “我们急救车上的逆变电源已经在给新生儿暖箱充电了,快把孩子送过去,然后将产妇也安置好,让她们舒服的躺着,咱们再进行细节方面的交接。” 夏沫的话,取得了大家一致的同意。 搬搬抬抬,几分钟便已处置完毕。 当产妇和丈夫看着自己的宝宝放进暖箱时,露出舒适放松的表情,他们忍不住道谢。 暖箱提前已接通电源,暖融融的就得等着小宝宝呢,这份细心和体贴,实在令人感动。 夏沫和临市的随车医生一边齐心合力的安顿新生儿,一边做好交接。 张冬则是和临市的随车护士在交接产妇的身体状况,偶尔产妇的丈夫会插嘴,补充一些细节。 很快,交接完毕,准备出发。 钟景洲这边,根本没给救护车熄火,得到了指令,直接一脚油门踩到底,驶入了高速公路。 一边开车,他分心查看着导航上显示的实时路况。 “夏医生,前方有许多路段,都已经是重度拥堵的状态,无法准确预计到达的时间。” 这就是提醒着夏沫要做好准备了。 夏沫此时已完全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严谨、专业,没有个人情绪。 她小心的查看着医疗仪器上显示出的新生儿的各项指标,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患者家属,你叫什么名字?” 产妇的丈夫坐在最靠近暖箱的那把椅子上,眼神始终是在妻子和女儿身上来回的转,心神不宁的样子。 夏沫对他讲话,他都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我叫谢丁,我妻子名叫姚娜。” “嗯,你妻子的名字记录上有写,我知道的。”夏沫问完,便让他简单的说一说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与产妇和新生儿的病情有关系的,哪怕是再小的细节,也一定要告知医生。 谢丁这才明白,为什么随车医生会突然问他的名字。 “姚娜今年三十三岁了,她二十二岁就嫁给了我,这么多年,也没有避孕,但就是怀不上孩子。我们之前,去医院做了很多检查,我的身体很正常,姚娜的身体也没问题,医生说我们太紧张,心理压力大,才会一直没有怀孕成功。后来,我们就索性商量好,如果一辈子没孩子,就新潮一把,也学人家丁克得了,可如果老天愿意给我们个孩子,我们一定会好好的做孩子的父亲和母亲,照顾着小朋友长大。” 说这些的时候,谢丁的眼神仍是不停的在蜷缩睡在移动病床上的产妇和暖箱里的宝宝身上来回的移动。 “经历了那么多年的等待,才盼来了这个孩子,姚娜知道怀孕的时候,高兴的直接哭个不停,我很想笑,却也跟着哭。中国人的传统,还是希望夫妻和睦,一家团圆,虽然在之前的十年我们都不再提要孩子的事,但其实,我们两个心里边一直是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夏沫听着感伤,便点了点头:“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 谢丁抹了一把眼睛,继续说下去:“前天是姚娜怀孕的第36周,她最近一段时间总嚷嚷手脚心痒痒,而且还是那种难以忍受的痒,她经常的抓,抓的手心掌心都通红,于是她让我去药店买点止痒的药膏,因为她觉得可能是天气干燥的原因,让皮肤比较脆弱,所以才会发生这种情况。可是,我去网上查了下,发现很多治疗皮肤瘙痒的药膏里都有激素的成分在,我就说,还是去医院看一看,不要私自用药。当天太晚了,就给她涂了点橄榄油,搓洗之后,没用用处,我就改用湿毛巾,给她搓搓,作为缓解。昨天一早,我就带她去建档的妇幼医院去做检查,我家不住在市里,距离妇幼医院得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赶上放假,进城出城的人多,路上特别堵。没想到,堵着堵着,她突然发作,想要生了。” 想起来这两天的遭遇,谢丁整个人都像是要虚脱了似得。 “我特别着急,可是车子困在车阵里,真的开不动。我给医院打电话,说明了情况,但医院那边说,路况如此的堵,派救护车过来,不一定有我们自己送产妇去医院来的快。她让我们在路上,向交警求助,看是否能被沿途护送,这样子速度更快。而且,女人生孩子,从阵痛发生,到最后平安生产,这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堵一小会,问题也不太大,让我不要心急。”谢丁的声音开始颤抖的更加厉害,“我是听了医院那边的说法,才稍微心安了些,姚娜再喊疼的时候,我就安慰她马上要到了,让她忍一忍。可是姚娜说,她是又疼又痒,然后手掌心看起来特别的黄。我拉过来一看,真的是颜色特别重,我还问她是不是在家里剥橙子吃了,她说没有。我就觉得,肯定是有问题了。” 第四十九章 胆汁淤积 夏沫的表情,瞬间谨慎。 她拉过姚娜的手,摊开一看,果然如谢丁所说那样,手掌心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褐黄色,她不敢立即确定,又去查看脚心,那边情况稍微好些,也是黄,但颜色稍浅。 虽是如此,夏沫的神情却是一点都没有放松。 “孕妇的手心脚心发痒,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不一定是因为皮肤问题引起,而极有可能是……”夏沫突然止住了口,没有贸然的把自己的猜测给说出来。 谢丁和姚娜正认真听着,她突然不说了,两个人就一脸别扭,又追问了几次。 夏沫神情谨慎,把张冬喊过来,重新做了工作分配。她让张冬主力去照顾暖箱内的新生儿,记录并监测好数据,有异常时立即喊她过去。 接着,夏沫直接把氧气面罩翻了出来,给姚娜戴在脸上,并且告诉她要保持冷静,杭市人民医院内有足以治好她的专业医生,以及所需要的一切医疗设备。 姚娜有点害怕,眼泪汪汪的看着丈夫,欲言又止。 夏沫又问:“孩子出生的时候,有什么异常?” 谢丁的心里边一阵阵的慌,但这种紧张的情绪,反而很容易刺激着大脑高效运作起来。 他低呼:“小宝宝出生后不会哭,护士还轻弹了下她的脚底板,但他女儿就只会小小声的哼唧几声,嗓音特别沙哑,连我这个非医学专业人士都能看出来孩子是有问题的,于是我立即去找了护士,护士又去喊了医生。临市早产可的医生给孩子做了检查,清理了孩子胃里残留的羊水,但又检查出孩子的呼吸不好,血氧很低,需要转院。手续办的很快,不到四十分钟,就安排我们上了救护车,还提前跟你们取得了联系,后来就与你们汇合了。” 一口气讲完整个过程,谢丁也急的快哭了:“夏医生,我女儿是不是也有什么问题?” 夏沫回答:“你先冷静,我们到了医院后,会立即安排给产妇和新生儿做详细的检查,一切以检查结果为准。” 说完,她却对张冬说:“我们车上是不是有携带新生儿的呼吸机?” “有是有,但是,需要安装。”张冬神情局促。 “路上不是让你准备好了吗?怎么还没装上?”夏沫真的急了。 “我在路上调试安装好的是给产妇使用的氧气机,至于给新生儿的那一部呼吸机,我们出任务这么多次,根本就没用到过,我还以为,这次也用不着呢?”张冬有些委屈。 每一项医疗耗材,拆开后,不管用不用,都要丢弃,不能留给下一个患者使用。 在未做出确定之前,他不提前弄,也不算是有错。 但夏沫显然并不认同这一点:“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听从别人的提醒,不要自作聪明的去自作主张?” 张冬被怼的一愣,正要继续解释。 谢丁已受不了这种突然间紧张起来的氛围,大声地问:“夏医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为什么我老婆和我女儿,都要扣上吸氧的面罩,她们是不是有什么危险?” 夏沫只能放弃对张冬追责,先行安抚病人和家属。 “在没进行各种检查之前,我作为医生,也不合适做出任何判断。但我可以跟您做出解释,之所以我要给你妻子和女儿用上急救设备,只是提前做出一种预防,以防止路途上的意外发生。” “不就是生个孩子,而且孩子已经生下来了,还能有什么意外?”谢丁倒不是不同意夏沫的安排,他只是莫名的发慌,那种慌乱,让他无法维持最基本的冷静。 “张护士,你速度快一点。” 夏沫催促完毕后,不知为何,她竟然习惯性的看了钟景洲的背影。 隔着一段距离,钟景洲又是在专注的开着车,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夏沫正了正神色,压低了声音:“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孕妇突然觉得手心脚心痒,而且掌心发黄,这极有可能是由于胆汁淤积引起的。孕妇在怀孕期间,有一定几率会发生胆汁淤积,这对孕妇和胎儿都会造成非常大的危险,严重时会危及生命。” “什么?怎么会这样?”谢丁惊住了。 “若真是这种情况,一般情况下,接诊医生会选择立即动手术,剖腹产将小孩给取出来,因为如果不马上手术,小孩大概率保不住,就连大人也会有生命危险。不过,姚娜在车上早产,孩子已经生了下来,也算是走运了。目前的状况已经是如此,病人、家属以及我们这些医护人员,都得小心谨慎的对待,准备的再充足都不为过,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最短时间内,安全的将你的妻子和女儿送到杭市人民医院,到了那里再说。” 谢丁机械式的点了点头,嘴上答应,可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的在姚娜和孩子之间来回的走,慌了神的他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一个六神无主的大男人在这种时刻,除了控制不住的往下淌眼泪之外,并不能做的更多。 保暖箱内的小宝宝,身体小小的,才不到四斤,体重以及各方面的数据都严重不达标。 她的皮肤几近透明,仔细看,能看到细细的血管,布满全身各处。 张冬和夏沫终于将新生儿专用的呼吸机给调整妥当,小宝宝戴上了呼吸机,她的每一次呼吸,在机器的作用下,都要被动的用尽最大的力气。 谢丁看着孩子每次呼吸都会把胸口吸的凹了进去,这一幕画面,瞬时刺激的他眼睛发红,但又很担心会影响到同样处于危险之中的妻子。 他不想姚娜看到这一幕,干脆用身体挡在孩子和妈妈之间。 等到姚娜没注意到的时候,他就捂住嘴,使劲的咬自己的手,借由着这种人为制造的痛,来缓解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情绪。 “夏医生,你让司机师傅把车子开快点好不好?” 这句话每隔一小段时间,谢丁都会控制不住的讲一次。 张冬听了几回,有点不耐烦,整打算好好的提醒他一下,不要随意干扰医护人员的救助工作。 但每次,夏沫都会更快速的回答一声“好”,然后真的会提醒钟景洲,请他在安全驾驶的基础上,把速度开到最快。 “你要冷静,姚娜更要冷静,我们要有信心,一定能把孩子平安送到。” 谁知,这话才讲了不到五分钟,新生儿的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嗡鸣声,暖箱内的小宝宝脸上也呈现出一种痛苦的表情来。 夏沫的心脏,咚的一声,落入了谷底。 “糟了。” 第五十章 等待奇迹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我女儿怎么了?”谢丁急的脑门冒汗,他手忙脚乱,明明是想要帮忙,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张冬被他拦了两次,索性扯着他,硬把人给按在了座椅上:“你,扣好安全带闭上嘴。” 谢丁还想问。 张冬没好气的说:“你会影响我们救你女儿,你想她在这儿没了命吗?” 谢丁立即老实了。 不过,瞅着空档,他还是换到了病床旁的那个座位上,抓住了妻子的手。 “老婆,你别着急,医生就在这儿呢,宝宝肯定会没事的。” 这种时候,除了保持乐观,相信医生,配合治疗,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夏沫的额头已经见了汗,新生的婴儿,出生时还没足月,看起来极其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要散掉。 对这样的小患者采取急救措施,必须要准确判断,精准施救,每一个决定都相当关乎到生死。 若不是因为十一小长假,院里的救护车全都派了出去,急诊室的医生也不够用了,不然的话,是绝对不会派夏沫来执行如此复杂的任务。 难度太高了。 夏沫自己心里都没有底。 可尽管是如此,她依然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回想起了操作了无数遍的急救方式,吩咐张冬配合,与她一起紧急施救。 小婴儿连眼睛都张不开,更不可能张口告诉她,自己的感受是怎样。 这是个一出生便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小小患者,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就在夏沫的身上,当她意思到了这一点,巨大的压力令她绷紧了神经。 “张护士,你双手握住孩子的腰,固定住她的身体,不要乱动,注意力道始终,不要用太大力,她非常的脆弱。” 张冬也非常的紧张,他半蹲着,不能挡住夏沫的视线,还得按照夏沫的要求,准确去完成每一个动作。 这样的配合,在成年患者那边曾进行过无数次。 但对于新生儿的施救,张冬同样是第一次。 “张冬,不是让你别用太大的力气吗?只要让她别动就行了。”夏沫提醒纠正了两次,还是觉得不满意。 张冬嘀咕:“她的身子软极了,不能太大力,又不能不用力,这个尺度好难掌握。” 救护车的速度越来越慢,前边再次遭遇到了拥堵路段,哪怕钟景洲的驾驶技术再高超,对于这种连应急车道都堵的严严实实的状况,也是束手无策。 “呼吸机的作用越来越小了,单靠这个还是不行。” 夏沫的心里边,不停的在问怎么办。 能用上的急救措施,都已依次使用,她仍是觉得不稳妥,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白一峰那里。 电话一接通,夏沫紧张的说起了目前所遭遇的状况。 她话没讲完,白一峰忽然打断了她:“我这边也有一台紧急手术,要去抢救一名因为车祸受了重伤的患者,夏沫,我没时间帮你做出判断。” 电话那边,哪怕是降噪效果极好,也能听到人来人往的嘈杂。 夏沫屏住呼吸:“那你去救人吧,白主任,我会尽全力。” “你今天跟谁配合搭班儿?”白一峰忽然问。 “什么?”夏沫一时没明白。 “我是说,救护车上,谁在开车。”白一峰没什么耐心,声音抬高了不少。 “0703号救护车,司机钟景洲,随车护士张冬。” 夏沫才说完,白一峰顿时笑了:“有他在就好。” “什么?”夏沫怀疑自己和白一峰都急糊涂了,不然的话,为什么沟通突然变的困难?她连白主任的意思都听不懂了。 白一峰没有刻意卖关子,让她等的太久,而是直接命令:“你让钟景洲接手处置即可。” “让他处置?开什么玩笑?白主任,他……” 白一峰把电话挂断了。 夏沫再拨打回去,便是长久的无人接听状态,大概是直接进了手术室,几个小时内都不会有回应。 但白一峰刚刚说的话,却在夏沫的脑海中回荡。 让钟景洲接手处置即可? 怎么可能啊,她这种专业的医生都束手无策的境况,要她去找钟景洲? 他只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救护车司机罢了。 但鬼使神差的,夏沫瞥了一眼血压、心跳和体温都在降低的婴儿之后,她的理智竟然首次败退,那种陷入真实绝望之中后随手抓住救命稻草的求生感占据上峰。 白主任提议让钟景洲接收处置,那就是笃定钟景洲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到。 至于具体为什么会有信任,夏沫来不及去想。 她快速的来到钟景洲身后,抬手敲了敲隔在两人之间的玻璃。 “钟师傅,现在路况怎么样?” 钟景洲回:“两千米的拥堵,预计通过二十分钟,已经跟总控指挥中心取得联系,确定前方已有交通指挥介入,等道路通畅时,我会加速。” “来不及了。”夏沫微微哽咽。 她也不懂自己这份情绪因何而生,刚才还在沉稳应对,指挥着张冬和自己一起挽救患儿,可靠近到了钟景洲身边时,心底里的无力感,便突然被放大了许多许多。 “怎么了?”钟景洲察觉到她声音里的异样,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孩子,状况很不好,需要紧急施救。”夏沫将十分钟内观测到的指标依次说了一遍,她不知道钟景洲能不能听得懂这些数据的意义,但她希望他能懂。 钟景洲的表情已沉了下来:“呼吸机呢?” “正常使用中。”夏沫深吸一口气,“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在做了,但情况依然不见好转,若是再继续下去,即使道路通顺,正常到达医院,怕也是……钟师傅,我真的希望能够发生奇迹,她还那么小,甚至来不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她担心谢丁和姚娜听到会情绪更加激动,因此声音放的非常小,只维持让两个人能听到。 钟景洲目视前方,夏沫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得回去继续守着小宝宝了,不管结果如何,我必须努力到最后一刻。这个时候,我真恨自己不是更加专业的儿科专家,或许还有办法能救一救那孩子。” 夏沫没有提起是白一峰让她来找他的。 第五十一章 钟景洲出手 心里边实在是把这种行为当成是急病乱投医。 可之前的种种接触,又让夏沫的心里,生出一丝期待。所以,她还是来到了钟景洲的身边,把该交代的信息,全说了一遍,至于钟景洲是如何反应,夏沫就不打算过于强求了。 钟景洲的左手搭在了方向盘上,用力的紧握,显然情绪陷入到了巨大的波动当中。 就在这时,张冬有些不满的嚷嚷:“夏医生,你怎么又去找那个司机了,他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你这么做,让病人家属看见了,他们会怀疑我们医院的专业性。” 夏沫没有解释自己是在跟白一峰通话后,听从了白主任的建议,才去找的钟景洲。 她本来就心烦呢。 被张冬一指责,情绪更加的不好。 “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 张冬气呼呼的说:“我也是参与医疗救援的一份子,我有权提出合理的意见建议,现在的情况十分危及,夏医生最好还是好好的守在小患者的身边,以便随时应对突发状况。” 救护车艰难的挪移到了路边,钟景洲打开了应急灯。之后才从驾驶室离开,绕了一圈,从救护车的正门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上来。 他洗手、消毒,不忘给自己带好口罩。 几分钟后,当他靠近到暖箱附近,已经做好了极其专业的准备。 姚娜和谢丁呆呆的看着这个大胡子司机的一举一动,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夏沫回头看到了他,有些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 “医疗记录呢?”钟景洲问。 张冬见他竟然真的过来了,顿时更不高兴了,颇为挑衅的说:“给你你也看不懂,别在这儿瞎掺和,浪费大家的时间。” 夏沫却是直接将详细记载患儿情况的医疗记录本送了过去,并且快速的讲了一遍患儿目前的情况。 她怀疑自己是疯了,不然的话,怎么会做出如此不靠谱的行为。 可她又告诉自己,是白主任说的,让钟景洲接受处置。白主任绝对不会随随便便的拿患者的健康开玩笑,他这么说,肯定有自己道理。 钟景洲在打开暖箱替孩子做检查时,张冬冲过去,想要拦他。 但钟景洲的手指,并没有接触到患儿。 他对夏沫说道:“你过来,咱们一起。” 整个救护车内的空间并不大。 钟景洲和夏沫并排站在那里,就已经把地方挡的严严实实。 谢丁站起来,想要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张冬怕患者家属不满,再为这趟吉凶难测的旅程多填变数,哪怕心里边对钟景洲而生出来的不满提高到了顶点,他却不得不选择去跟谢丁解释。 “我们所有成员就是一个医疗救援小组,我们所做的一切全都是要为平安将患者送达而做出努力,请您一定相信我们的判断和医疗处置,毕竟,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们真的没有时间和精力,把每件事都跟患者家属解释明白。现在,咱们共同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孩子给守护好了,不是吗?” 张冬的话,一定程度上触及到了谢丁心底最柔软脆弱的角落。 他犹豫又担心,但最后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回到了姚娜的身边,他握住妻子的手,轻声说:“已经是这样子的状况,我们要百分百的对医生信任,让医生能全力以赴的去救我们的孩子,老婆,你放心,有医生在呢,宝宝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夏沫忽然明显的感觉到,钟景洲挺了挺脊背,整个人的气质好像在一瞬间有了改变。 他背对着患者家属,那双幽深中掩不住坚毅的眸子,就只有夏沫能看的清楚。 似乎是因为谢丁的那几句话,钟景洲便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个孩子,血氧一直上不去,肺部没有发育好,有严重的‘三凹’症状,需要打促肺针。” 夏沫摇头:“这种药,我们车上没有备下。” “等到了医院就有了,现在要做的,只是让患儿的生理体征稳定下来。夏医生,这件事不难做到,你稳稳心神,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这一幕画面,直到很多年后,都一直留在夏沫的脑海里,以至于,她只要一想到钟景洲时,就总会不自觉的会跳出这一段记忆来。 救护车上带着什么样的药物,没有人比钟景洲更加清楚。 他指挥着夏沫去调整呼吸机,又命令张冬去取药物。 注射剂量与监测的数据息息相关,因为孩子太小,必须有针对性的斟酌决定,但这并不会难得到钟景洲。 最让夏沫感到诧异的是,钟景洲还判断患儿的胃里,依然有羊水,他要求夏沫进行处理,而处理的手法,则是他当场教给夏沫的。 整个过程,过于专业,轻易的震慑住了所有人。 没有人再生出异议,就算是有无数的疑惑不解,也要等小婴儿转危为安才行。 效果是相当明显的。 夏沫的促排手法操作了几次后,患儿歪头,哇的一下,吐出了一小口。 她脸上憋红的痛苦表情,缓慢消失了。随即在比拟子宫般温暖舒适的暖箱之内沉沉入睡,而仪器上显示出来的数据,趋于平稳。 “暂时没问题了,但仍是没有脱离危险,我们要加快速度才行。夏沫,这里交给你。” 夏沫发现自己没办法抗拒钟景洲的那种表情,就像是她在面对的是白一峰这样的专业医生的指示,她除了频频点头之外,就没了别的动作。 钟景洲满意的按了下他的肩膀,路过姚娜身边时,他又对张冬说:“产妇的身体指标也要实时监测,把氧气罩给她戴好。” 张冬点了点头,按照钟景洲的吩咐去做了。等到做完这些,他才懊恼的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气呼呼的想发作,但钟景洲已经重新开车上路。 负责道路交通救援的车辆就在不远处,他们发现堵在车阵里还有一辆警灯不停闪烁的救护车时,立即有所行动。 哪怕不凑到跟前询问,也知救护车上正在执行救援任务。 当务之急,最快的速度是将几辆违规占用应急救援车道的私家车给挪开。而挪开一辆车,则需要前后车辆给让出相应的位置来。 道路交通指挥员干脆拎着车上的大喇叭,小跑着前进,一辆车一辆车的告知、疏通。 于是,颇为有趣的一幕发生了。 第五十二章 宛若奇迹 挡路的小型车有空就钻,奋力的将车身挤入最靠近自己的辆车中间,如果间隙实在不够,小车就奋力鸣笛,非得要获得一个可容身的距离,把一旁的位置让出来不可。 中型车的体积较大,靠钻缝隙来给救护车让路显然是不现实,不过他们同样是有办法的,干脆一路向前开过去,一旦寻找到合适的空间,就立即猛打车头,哪怕冒着擦碰的危险,也非得要在拥挤不堪的车道里寻得一席之地。 救护车在应急车道上,速度竟然不算慢。 过了最拥堵的区域,已经有人在指挥交通,这下道路变得更加顺畅了些。 “现在的市民,素质是真的很高。”夏沫感叹了一声。 谢丁和姚娜一直双手合十,无声地对着窗外默默让路的车辆表达着感谢。 车辆很快驶入了山体隧道之内。 远远望去,数百米的隧道内全是尾灯在闪烁,数不清的车辆被困于此。 但救护车依旧顺畅的通过。 当生命的警笛声响起,面前的车辆便会主动的靠边,根本没办法想象竟然还有通过的距离,但事实却是,几米的通道,始终若有若无的存在。 救护车内,始终是一片沉寂静默。 后来谢丁和姚娜在回忆的时候,总是记不太清除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宛若奇迹一般,在一个相当短的时间内,救护车就到达了杭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室正门前。当救护车一打开,来接病人的儿科医生和妇科医生都已经各就各位,姚娜和小宝宝就此分开来,等待他们的将是最专业的医疗救治。 谢丁觉得双腿特别软,他的脚一步步的踩着台阶走下救护车时,就像是踏在了一片片不受力的棉花之上。当碰触到地面时,谢丁一个趔趄,整个人向前栽倒了下去,幸好旁边有人伸出了手,及时拉了他一把。 谢丁才要道谢,才发现拉住他的人竟然是开着0703号救护车的大胡子司机。 他一开始在踏上这辆救护车时,心里也在隐隐质疑着这个大胡子的能力。哪有在救护车上工作还留着满脸络腮胡的?哪怕打理的干净清爽,看上去仍然是不够专业。只是在那时,他的妻女等着被救治,他才没在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揪着不放,免得影响到了救援的正事。 但现在,一小时左右,救护车已到了医院,这已充分的证明了大胡子司机的能力。 于是,谢丁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的朝着钟景洲行了个礼。 “谢谢,真的谢谢。” 更多的话,一瞬间全都说不出来。 所有感激,全都在不言之中。 “你快去陪着家人吧。”钟景洲轻声的说。 他目送着谢丁离去之后,那一瞬间的情绪外泄,很快又全都收敛了起来。 “钟师傅,你这车开的是真不错。”夏沫拎着医药箱走下车来,她现在要跟进急诊室去做一个交接,本来很忙,可鬼使神差的她停了下来,与钟景洲搭了个话。 “我是专业司机。”钟景洲强调。 “那么医学处置和医疗救护呢?也是专业吗?”夏沫脱口而出。 钟景洲像是没听到似的,转身走回到了驾驶室旁,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什么嘛,搞的神神秘秘的。”夏沫算是服了,她冲着他的背影轻喊了一声,“喂,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大家是经常要组成团队出任务的,不是吗?对彼此对了解些,也是对我们的患者负责。” 钟景洲一脚油门踩着,控制着救护车行驶了出去,明显是听到了夏沫的话,只是不愿意回答罢了。 张冬也抱着出诊笔记本从一侧走了过来,他来到夏沫面前,撇了撇嘴说:“夏医生,你不会是真被他在救护车上玩的那一手给糊弄住了吧?我跟你说,如果你真的信了他那些花里胡哨的操作,那才是上了当呢。他就是个普通的救护车司机,有点小技术,有点小聪明,还经常因为这些事而被总队长责备,你要是不信,就去队里的出车记录簿上去看看,他啊,就是个经常会犯错的普通司机罢了。看人识人,还是要注意少带一点天然滤镜,不然啊就会造成一系列的错误判断。” 夏沫不想听,直接朝着急诊室内走了进去。 张冬要去的是一个方向,闲来无事,他就把自己的判断全都说出来。 不管夏沫是否认可,他都得尽一尽义务,免得她被蒙蔽了。 —— 钟景洲的救护车停在了车位上,按照平时的习惯,他开始对车内进行打扫,并且认认真真的消了毒。尽管这些事,医院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安排人来做,可钟景洲个人的习惯就是要自己来进行,且他做的比其他人都要精细,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了钟景洲如此。 才进行到了一半,总控调度室的小姐姐甜美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0703号救护车钟景洲请注意,广园路与山东路交汇处向北一百米发生严重三车连撞事故,请你立即出发。重复一次,广园路与山东路交汇处……” 钟景洲按下了耳机的通话键,有些无奈的说。 “我这才刚出车回来。” “十一假期期间较为忙碌,车队内可供调度的救护车没有几辆了,钟师傅,这是紧急医疗救援,请你立即出发。” 钟景洲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只能重新返回到车上,打开导航,确认了地点。 他按照以往的惯例,将车子停靠在接送点,等着随车医生和护士的到来。可左等右等,几分钟过去,依旧不见有人出现。 0703号车后,有其他等待出发的救护车因为他这边挡着路,而不停的按着喇叭催促。 “怎么回事啊?大胡子你呆在出发点看风景呢?赶紧把路让开,你给挡住了。” 钟景洲最后一次看向连接着急诊室的那道门,确定不会有医生或者护士过来后,眼神跟着一变,驾驶着救护车直接驶向了救援地点。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十分钟以后,夏沫才拎着医药箱一路小跑,急匆匆的从急诊室内跑了出来。她那边才安顿好了从临市接回来的姚娜,交接妥当后,心里不放心,又去跟正在对新生儿进行诊断的儿科医生进行了简单的沟通,她将路上所观察到的情况仔细的跟儿科医生描述了一遍。 等到从抢救室内走出来,才注意到总控中心那边又给她派了新的任务。 “怎么会这么密集呢?”夏沫嘟囔了一声。 但她也能够理解在假期期间,不论是车队还是急诊室内,人员全都是极度不够用的一个状态。 因为目前停在车位上的救护车非常少,所以夏沫再一次跟0703号救护车分配在了一起。 “迟到了这么久,钟景洲肯定又要吹胡子瞪眼的吼人了。” 夏沫已是拼劲全力的一通疾跑,但来到跟前,依然还是晚了许多,她并没有看到0703号救护车。 “奇怪,车呢?”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夏沫只得打电话去总控中心,让接线员来联络。 很快,有了回信,0703号救护车依旧在十分钟前出发,总控那边要求夏沫立即打车追上去。 夏沫一边拦车,急的是脑门直冒汗。 “这不是胡闹么,没有医生跟着,救护车去了有什么用,又没人能做急救措施,这可是车祸耶,难不成他是打算把伤者直接给抬回来吗?” 第五十三章 大胡子的纠结 张冬迟到的时间更长,他与姚娜的主治医生交接好了路上的信息后,抽空去了一下病房。不用说,又是去看老朱头了。老朱头的小女儿小朱在陪床伺候着病人,见张冬过来,还特意给他削了苹果,说了好一会的话。由于抢救及时,处置得当,老朱头的病情稳定下来,意识还算是清楚,说话也开始变得清晰利索,连医生都说,再这样子好好地恢复下去,用不了多久,老朱头一定可以治愈出院。 张冬本就是接他回来的随车大夫,老朱头早已表达了感激,但张冬还是会时不时的来看他,老朱头就对张冬的印象特别好,总爱拉着他多说几句话。 张冬是刚送完了病人,觉得不会那么快有出车的任务,他就跟老朱头父女俩多呆了一会,闲聊的时候没看手机也没戴耳机,自然就没接收到任务。等他发现的时候,急匆匆跑过来,恰好看到夏沫已拦住了一辆出租车,正打算上车离去。 “夏医生,带我一个,我也得过去,我也有任务。”张冬离老远就大喊起来。 等上了车,张冬的话匣子可是打开了,他极其不满的嚷嚷:“钟景洲到底是什么情况?难道真认为0703号救护车就是他一个人所有吗?随车医生和护士都没到呢,他可就把咱们丢下,一个人出发了?” 夏沫听的心烦:“你能不能少抱怨些?对了,你怎么迟到了那么久?是没听到任务派遣通知吗?” 张冬要答,夏沫又说道:“也不对啊,随车护士不是该一直跟车辆呆在一起,不需要得到派遣通知你也应该在车上才对。你又跟钟师傅吵架,所以被丢下了?” 张冬哑口无言。 夏沫怼他,不过是为了求个耳边清净,只要张冬别碎碎念的说一些攻击性极强的话,她也乐得保持安静。 “司机师傅,麻烦您开快些,我们赶时间。” 出租车走走停停,一个路口赶上了红灯,每个路口便全都是红灯。 大概是坐惯了钟景洲的救护车,夏沫对于如此的速度非常的受不了,心里本来就急,车子一停她便觉得煎熬。 “你们是人民医院的医生和护士吧?这是干什么去?赶过去救人吗?”出租车司机极其健谈,闲来无事,就跟着打听了起来。 张冬接了一句:“我们是接到事故报警求助,所以才出发的。” 司机顿时惊奇的笑开了:“去救人,不是应该坐救护车吗?怎么出来打车了?” 联系到了刚刚才听到的夏沫与张冬之间的谈话,司机忍不住又在猜测:“你们不会是错过了救护车出发的时间,被同事给扔下了吧?” 夏沫戴着口罩,脸颊都在一阵阵的发烫。 “司机师傅,麻烦你认真开车,不要讲话,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多少事故的发生,原因全都是在于司机开车的时候溜号走神,不把注意力放在本职工作上。” 司机从后视镜内看了看夏沫,表情讪讪,不过夏沫根本不看他,也没有再讲话的意思。张冬望着窗外向后流逝的风景,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一段路程,不过十几分钟,却是他们从业生涯了最最漫长的一段路。 而另一边,钟景洲已经到达了事故发生的位置,见救护车来到,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出了位置,让他把车开到了跟前。 一个男人激动的冲了过来:“太好了,救护车来了,这下有救了。” 钟景洲才从车上跳下,又有两个男人围到了跟前,一个是处理这起交通事故的警察,另一个似乎是与事故有关的人员。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有人问:“医生呢?医生在哪里?” 钟景洲的身上虽然穿着医疗救护人员专属的制服,但个人形象却不太像医生或是护士,再加上他又是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很容易被辨别出身份。 “小长假期间,救援任务比较多,我们医院距离这里不远,如果伤者不是很严重,可以先让我送去医院。” 交警严肃的摇头:“三车连撞,伤者是在中间的那一部车上,头部和腿部受伤;另外还有一位路上被撞倒,流了很多血,伤的非常重,必须由专业医生来处理。” 一旁的司机不满的说:“打救护电话,就是因为现场情况失控,急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你们医院居然就派了个救护车司机过来?我们又不是没有车子送病人去医院!简直是多此一举。” “伤者如果因为救援不及时而有生命危险,你们医院能负的了责吗?” “我一定要投诉你们,一定得投诉。” 七嘴八舌,不时有人在嚷嚷。 钟景洲只皱眉。 他一张嘴,没法跟那么多人去解释,于是到了交警跟前:“先去看看伤者吧,人命关天,的确是不能耽误时间。” “你又不是医生……”交警满脸不赞同。 “我能救人。”钟景洲打断了他后边所有的不信任。 停顿了一会,他补充:“现场除了我以外,也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你来做决定吧,是让我去试一试,还是继续打电话,等待下一辆救护车来到?交警同志,我提醒你一句,时间就是生命。如果因事故而导致的伤者受伤的严重程度真如那几位兄弟所说,我判断,他们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交警迟疑了片刻,有了决定。 “伤者就在那边,你先去看看情况,能处理就处理。我会接着打120救援电话,做两手的准备,这也是对伤者负责。” 钟景洲从车上拿了备用医疗箱,立即小跑着冲了过去。 他的脑海里,仿佛有个嘲讽的声音在大声质问:钟景洲,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忘记了你发过的誓言了吗? 钟景洲的手指,死命的捏着医疗箱的把手,他清晰的感觉到冥冥之中好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束缚着他的双腿,让他连行走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他从刚刚生出的冲动里回过神。 并且也在质问自己,难道忘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吗?为什么去做一些力所不能及的事?为什么去打破往昔的誓言,而又一次让本能踩在了理智之上。 面前的人群,一下子分开。 钟景洲突然就看到了交通事故的现场。 那些血,散落在地面,到处都是,散着一股熟悉的血腥气。 第五十四章 等会车速比较快 车祸现场,往往会伴随着惨烈的景象,小汽车在高速行驶的过程中突然遭遇了这样那样的突发状况,不管是车内的司机和乘客受到了外力的撞击,还是车外行走的路人被车辆刮擦、撞倒,几乎都难以避免血肉模糊的画面。 钟景洲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眼前所见的一幕,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 两个被撞倒的路人,倒在了地面,生死不知,一动不动。 一只断掉的腿,就飞落在了不远处,汩汩冒着鲜血。 或许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现场处理车祸的人,车辆肇事的人,以及远远围观的群众竟然都没有去捡那条腿。 连他都难以凭借想象,去还原车祸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碰撞,才会造成如此惨的景象。 这种事故,他一个人怕是难以完成全部的医疗救援。 有所判断后,钟景洲立即打电话回医院,告知事故现场非常严重,还需要更多医生护士的支援。 总控那边回复,已经接到好几次其他人打来的报警电话,对于事故现场的具体状况已有所了解,并且已加派救护车赶来。只是今天的路上实在是有点堵,到达现场的时间,会比往常稍迟些。 “总之,让他们快点。” 钟景洲挂断了电话,这一次,他完全放下了犹豫,甚至连多余的思考和纠结全都消失了。这一刻,他好似被什么控制了身体,整个人的眼神都变得坚毅了起来。 “先把车内的伤员抬出来,注意在与车体分离过程之中,一定要操作妥当,以免会造成二次伤害。交警同志比较有经验,麻烦你全程进行指挥,我先来处理这位断了腿的伤者,他失血过多,需要重点紧急救治。另外,躺在那边的患者腿上有个很大的伤口,也在流血,麻烦你们把他扶到我身边来……” 钟景洲一心几用,他的眼睛,扫过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伤员,就逃不开他的关注。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知道,自己所能做到的事,远不止于此。 口罩贴着脸上茂密的络腮胡戴好,但戴上之后,他才发现这样子特别不舒服。口罩之内,总有几绺不听话的胡子在东窜西窜,扎到了他自己的皮肤,感觉有点痒,时不时的就想去抓。 做司机,留点胡子,不修边幅,最多会让同时不满,领导抓狂,只要能扛得住指责声,也不会有太多问题。 但做医生的时候,这一脸的胡子实在碍事,连他自己都烦。 钟景洲复杂的内心世界,只存在于他平静的表情背后,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能够察觉。 但他所展现给围观者的,却是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医疗救援行动,哪怕现场只有他一个人在,他也能调动起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将几位伤者处理的妥妥当当。 两个稍微有医疗常识的女同志,临时充当了他的助手。 钟景洲要求她们用消毒了双手之后,按照他的吩咐,依次将一些医疗耗材的包装拆开,送到他手上。 他几乎是同时在处理几个人的伤。 最严重的那位断腿伤者,钟景洲是利用上了一切可利用的办法,先帮他止血,然后固定伤口。强心针和止痛针依次注射,但因为伤口面积太大,这样的急救措施远远不够。 “他必须要立即送往医院,对了,谁去把他的断腿给捡回来,放进那个箱子里,等会一起送去医院。” 不知是谁,喃喃说了一句:“难道还能接上?” “或许有希望。”钟景洲瞥了一眼相对整齐的断腿截面,回答了一句。 端着腿的那个人,立即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钟景洲抽空,还给腿上划了一道大口子的路人也做了处理。没有帮忙注射麻醉药,钟景洲干脆自己来做。这时候,医生与护士的职责变得并没有那么清晰,只要是能够救人,他什么都可以。 “救护车上有医疗担架,交警同志,麻烦你喊几个人,帮忙抬下来。” 钟景洲给路人的伤口上消毒后,再用板子固定好,嘱咐他千万不要动,等会需要人来抬着他坐上车子。 “我担心你已经伤到了骨头,为了避免二次受伤,还是要小心。” 钟景洲所展示的这一系列极其利索的医疗处置,让围在他身边,最近距离目睹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信服起来。 这一刻,他们竟然完全没注意到钟景洲脸上的大胡子,更不会去想,他仅仅只是个不起眼的救护车司机。 钟景洲给一个女伤者将脱臼的手腕推了回去,依然是用夹板固定妥当:“等会去医院再坐进一步的检查。” 他说完,立即站了起来,眼神扫了一圈,确定了所有伤者都得到了初步的处理,之后才对临时充当担架员,抬着医疗担架赶回来的交警说。 “头部受伤和失去一条腿的这两位必须跟着救护车走,车上的医疗设备能够最大程度的降低路上再发生意外。而其他伤势较轻的,仍是需要送到医院处理,不要再在这儿等着救护车了,他们坐着出租车过去即可。” 交警点头,接着也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救护车上就只有你一个人,带着这两位重伤的患者,路上谁来照顾?” 钟景洲抬手,看了看腕表。 “我的同事快来了,他们会负责照顾。” 话音才落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路边,车子没有完全停稳,就见车门打开,夏沫和张冬已一前一后的冲了下来。 因为太着急了,甚至连车钱都忘记了支付。 到了跟前,夏沫火大的低吼:“你怎么不多等我一会,自己跑来这里 了?”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先处理一下受伤的患者。有两位伤的很严重,他们需要及时被送往医院,不能耽搁了。” 钟景洲抓着夏沫的手臂,一路扯着,到了患者跟前。 夏沫一看见伤者的断腿,神情瞬间变得极为严肃。 钟景洲将自己所做出的医疗处理,快速的讲了一遍。 夏沫颇为意外,简单查看了伤者的伤处之后,发现的确是如同钟景洲所说的那样,他已经完成了最好的处理。那漂亮的缠包方式,虽然此时仍是有鲜血外渗出来,但明显是大大的减缓了出血的速度,为伤者争取到了更多的救援时间。 “先把人抬上救护车。” 钟景洲一个命令,几个群众便围了过来,跟着夏沫和张冬一起,将两个患者全都送到了救护车上。 “夏沫和张冬一人守着一个,你们站稳扶好,等会车速会比较快。” 第五十五章 后反劲儿的茫然 钟景洲提醒过了。 但当救护车真的全速飞驰起来,夏沫和张冬还是脸色有些发白,他们努力的将注意力全集中在患者那边,盯着心跳和血压的变化,心里边默念着时间。 两位交警,骑着摩托车,在正前方替救护车开道。 钟景洲心无旁骛,只用了九分钟,就跑完本需要半小时的路程,安全将患者送到了急诊室的正门前。 “断腿那个得白一峰来接手,你通知他之前,顺便告诉他,联系外科的李平峰和周永涛,这一台手术太复杂,需要三个人协力完成。” 夏沫一脸无语的看了过去,就见钟景洲整个人趴在了方向盘上,声音有气无力。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如此。 但这并不能,消除掉她心底正熊熊燃烧而起的愤怒。 “钟景洲,你必须为今天的不当行为做出解释,请你稍后主动去找你们的总队长做出情况说明,如果你不去,后果自负。” 患者还在场,夏沫心底里再多的愤怒不满,仍是要压抑克制。 张冬和其他赶过来的医生一起,负责将病人抬下救护车。他耳尖的听到了夏沫所说的话,心中顿时涌起了一丝幸灾乐祸,颇有兴趣的瞧着热闹。 终于,夏沫也体会到了他时时生出的无语心情,对钟景洲出离愤怒了吗? 今天发生的事,可不算是小,从不携带医生和护士独自出车,再到现场私自帮患者做出医学处置,不止处理外伤,甚至还注射了药物。这一系列迷惑的行为,一位救护车司机哪有资格做出? 夏沫之前,一直对钟景洲很有好感,偶尔对方有不当行为,需要沟通时,夏沫都总是轻声细语,甚至还因为钟景洲的一些事,声色俱厉的警告过张冬。 正因为经历过这些,张冬才会有种快意的感觉。心说他早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了,不过夏沫实在太年轻,她根本就没看清楚这人的本质,才会导致今日,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 是的! 此事几乎已经有了定性,必定会有医院的调查团过来查清楚状况。 而如果那几个钟景洲接触过的病人有所损伤,哪怕病人家属不闹,医院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张冬也瞧见了钟景洲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的样子,他猜测,大胡子肯定是心虚又后怕,这会儿吓的都动弹不了吧。 当然,张冬对他可是没有一丁点的同情。 离开前,他还特意用挺大的音量喊了声:“活该,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 患者已被推进了急诊室。 接下来,会根据急诊室的流程,分派给优秀且专业的医生来进行出来。 对于这一点,钟景洲心里有数,并不会担心。 他的确是有些虚脱无力,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蜷缩着,并以一种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的频率在颤抖。 已经快一千个日夜没有再去碰触那些医疗器具,他的手指很僵硬,无法完美的完成他脑海中的指令。幸好,临时处置要求的精细度并不算高,手法生了,凭借着经验依然能够完美的处置完毕。 在车祸现场,钟景洲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脑子里除了救人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念头。现在患者都已去了该去的地方,接受到该有的医疗救助,他整个人便像是后反劲儿似的疲惫,身体完全是软的,长久的维持一个动作。 身体处于不受控的状态,可他的大脑却又是异常的思维活跃。 在加入现场医学处置之前,那个不停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竟然又冒了出来。 他用振聋发聩的声音大声的质问:“钟景洲,你究竟在做什么?你忘记了你曾经发过的誓吗?你不做医生了!你不会再进急诊室了!你更不应该再去参与救人。” 钟景洲对那声音听而不闻,有些分神的在想,这声音怎么会那么的耳熟,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 “钟景洲,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说过的话,发过的誓,你没有执行到底,转眼就打破了。等到你的那些老同事都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你?他们又会怎么在背后笑你?还有你爸妈,他们……” 钟景洲突然暴怒的吼出了声:“够了,你滚。” 他是为了驱散脑海里那个无所不在的声音。 但救护车下方,抬着头正准备跟他讲话的人,却是夏沫。 她把病人给送进了急诊室,顺利见到了白主任,并且简要的说明了情况。 白一峰听说钟景洲做的事后,立即跟夏沫说,让她把钟景洲叫到急诊室里去,但因为伤者还躺在急救床上,情况非常危机,白一峰没时间细说很多。 夏沫小跑着出来,脑补的是白主任肯定是对于患者的伤处处理上有所疑问,这种情况下,将钟景洲喊到跟前直接询问,无疑是最直接获取第一手信息的方式。 她在看到0703号救护车还停在了急诊室门前的缓台上时,心里还有点高兴呢。 没想到,钟景洲看了她一眼,第一句话竟然是:“你滚。” 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子跟夏沫讲过话,年轻女孩脸皮薄,当时便挂不住了。 “你这人,你怎么骂人呢?” 钟景洲看了一眼她,眉头紧紧的皱着,他没有做出解释,对于夏沫的误解,也丝毫不予理会。此刻,心情糟糕极了,身体也处于虚脱无力的状态,他实在是没有半点好情绪,去对待救护车下边这位气急败坏的姑娘。 发动了救护车,钟景洲控制着车子,就想驶向停车场。 夏沫情急之下,都想拦路挡住,问问钟景洲是个什么意思了。 只是,终究还有些理智,她没有做出这样子危险的行为。 反正停车场也不远,她跟过去就是了,钟景洲甭想用逃避的方式,来甩开她的质问。 就这样,当钟景洲停好车子,一边捏眉心缓解痛处,一边准备下车去给保温杯里接点热水的时候,就见夏沫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跟前,直接把脸上的口罩给扯掉了。 “你别想跑。”她不高兴的低吼。 钟景洲奇怪的看着她:“你不跟着白主任去上手术?” “你是不是记恨我?”夏沫不答反问。 第五十六章 独闯男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钟景洲举了下保温杯,“如果没事,我得去接热水了。” “钟景洲!”夏沫本来已经很火大,见他做了那么严重的错事还一脸无所谓,顿时邪火更旺盛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关注你的保温杯?你是真不想要这份工作了吗?你知不知道,今天的事,你犯了多严重的错误?你不立刻去想办法补救,非要等到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程度,再来后悔的吗?” “能有多严重?”钟景洲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端着他的杯子,绕过了夏沫,朝着值班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知道夏沫在身后跟着,便漫不经心的说:“我在停留区等了你们八分钟,救护车出不去,后边要执行任务的其他车辆一直按喇叭,总控台那边一直催,你说,我怎么办?继续等,你们迟到多久我就等多久?” 夏沫一窒。因为她很清楚,钟景洲说的是事实。 “今天是比较特殊的情况,我们才把产妇和新生儿接回来,就立即有了新的任务。我那边还在做交接呢,等处理完毕赶过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 钟景洲已经走远了。 显然对于夏沫的解释,他并不感兴趣。 事情发生了,事后再来解释原因,不过是给自己找寻借口去开解良心上的不安罢了。 他不爱听。 夏沫又跟了上来,此刻她的脸已经红透,那一股一股烧烫的感觉仍在往脑门上窜。 “即便是没看到我,还有张冬呢,你带着他也好过自己去。” “他比你来的还晚。”钟景洲嘲讽的勾起了嘴角,“你俩不是一起打出租赶过来的,这件事难道你不知道?” 夏沫又是一窒,她的确是忽略了这件事。张冬是跑去病房看以前接回来的病人老朱头了,耽搁的时间比较久,比她还晚了两分钟到达出发点。 她忽的词穷。 “就算是我们都不在,你也应该按照标准的做法,去跟总控台那边取得联系,让他们另行指派安排随车医生和护士,而不是自己贸贸然出发。” 钟景洲打开热水的龙头,小心往杯子里注入开水。 他抽空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念个不停的夏沫,悠悠然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没跟总控联系?” 夏沫说不出话来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小会。 “不管怎样,你并不是医生,没有行医资格,你不该去接触病人,你也没有权利处置病人,哪怕是你的本意是以救人之名,这也绝对是不被允许的。” 钟景洲接好了热水,拧紧了盖子,端着就往回走。 夏沫挡着路,他干脆绕开。 至于她一直说的话,他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 态度委实是不好,至始至终冷着脸,比平时还要难以接近一些。 “钟景洲,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你能不能给个回应啊?”夏沫终于还是爆发了。 她像是着了魔似得,抬起手来,一巴掌挥了过去,心里的本意是想要揪住对方的衣袖,让他不要就这么走掉了。 但那只手,鬼使神差一般,竟然直接挥向了保温杯。 咔嚓一声脆响之后,保温杯落在了地上,滚了三个圈,停了下来。 质量还算不错,杯子没破,热水没撒,只是沾了点灰。 夏沫有点发懵:“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钟师傅,你听我说……我只是想……” “我很累了,今天不想说话,你赶紧回去吧,等下白一峰找不到人,当心挨骂。”他像是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弯身把杯子捡起来,随意的抹了抹灰尘,捏在手上继续走。 可夏沫没有得到想要的答复,怎么舍得放弃,她跟在了钟景洲的身后,还打算尝试。 钟景洲毫无预警的爆发了:“你烦不烦?总跟着我做什么,都没有正经事可以做了吗?” “我……”夏沫想起来白一峰所说的话,她才意识到自己来到之后,完全忽略了要办的正事,而将注意力全放在之前钟景洲在交通事故现场出手救人的那件事上了。 眼看着脾气一向就不怎么好的钟景洲表情浮现出了暴躁的情绪,夏沫有心想要缓和气氛,顺便找个机会把白一峰的要求说出来。 但钟景洲走的飞快,且是直奔男厕所的方向,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不是吧?”她抬头瞪着男厕所上方挂着的牌子,表情精彩极了。 这下特别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有人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看见她盯着男厕所门上挂着的白色遮挡布帘发起了呆,都会露出更加诧异的表情俩。 夏沫强忍着,她在心里边一遍遍的强调、提醒,她还有正是要跟钟景洲说呢,不能任由个人的负面情绪来主宰自己的行为。 但等了足足十分钟,还是不见钟景洲走出来。 而急诊室那边的催促电话,也已经响了三次。 白一峰焦急的要有一个确认,他必须知道钟景洲能否赶到的准确信息。 夏沫急的头发都要倒炸起来了。 这种关头,她也顾不得不好意思,恰好看到一个认识的男护士也奔着男厕所走进去,她拦了去路。 “小周,你进去帮我把钟师傅叫出来,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哪个钟师傅?”小周有些局促,毕竟在男厕所的正门口跟个漂亮的女医生闲聊,这事儿本身就让人觉得不好意思。 “还能是哪个?你们车队0703号救护车上的那位大胡子。” 这种显著特征,整个医疗救援中心都只有钟景洲独一份。 小周明白了,瞧着夏沫那着急的神情,他猜测是有急事,便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小周走了出来:“夏医生,你是不是搞错了?钟师傅没在男厕所啊。” “没在?你是不是没找仔细,也许他在哪个坑位里蹲着呢,我亲眼见他进去的。” 小周红着脸,连连摇头:“我确定过了,里边真的没有人。你是不是看错了,这边的洗手间一般都是救护车队的人在用的,平时很少有患者会绕个大远来后边,所以里边其实很空……” 小周话没讲完,就感觉夏沫突然把他给推开了。 他只是傻愣愣的瞧着夏沫,一个健步冲了进去。 这里是男厕所啊。 他想提醒来的,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就干脆站在门口帮忙守着,免得其他人着急用,再撞个脸对脸,那多不好意思呀。 这一天,无疑是夏沫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最最愤怒且疯狂的一天。 她一个未婚的姑娘,追着大胡子司机进了男厕所,像是个变态似得搜索过每一个蹲位,最终一无所获。 第五十七章 各方关注 男厕所只有一个门,可以供使用者进进出出。 但男厕所后方还有一扇窗,跳出去后,连接的是正后方的杂物房。 钟景洲当然不可能会人间蒸发,那么他之所以不见踪影,肯定就是从这个位置离开的。 “这人,怎么这样子啊!”夏沫有些气急败坏了。 一个极度冲动的念头,在回急诊室的路上,酝酿升腾,再也难以抑制。 她没有去急诊室找白一峰汇合,而是转过身来,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既然钟景洲一直不认为自己有错,对于自己的错误行为不予反省,甚至很回避再去提起,她出于一位医生的操守,真心是觉得,这件事属于一码归一码,绝对不能轻易的过去。 那一刻,某种莫名正义的力量直窜至头顶,占据了思维的主导。 她来到分管张副院长的办公室前,扬起手来,义无反顾的敲了敲门。 ———— 在医院的另一边,钟景洲才从厕所杂物间里走出,他一直向前行,拐了个弯,进入了休息室。 这是专为救护车司机和医疗救援中心的工作人员所准备的一处休息宿舍,平时没有任务的时候,可以过来午睡。万一有紧急情况,墙上挂着的提醒器就会直接响起来,不会耽误事。 小长假期间,医院里的每一辆救护车都已忙的飞起,休息室内反而没什么人在。 他选了一张床,随意倚靠着躺了会。 就这“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念头还未实现,忽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看来电显示,那是个陌生的号码。 钟景洲顺手接了起来,“喂。”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连串嚣张至极的笑声,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甭提有多开心了。 钟景洲一听,便知道对方是谁了。 他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确定号码是不熟悉的,顿时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准时怕用自己的手机号打过来,他会不愿意接,干脆玩个心眼,曲线救国,借一个陌生的电话号,专程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是真无聊。”钟景洲嘟囔一句,跟着就打算挂了电话。 对方跟钟景洲是相当的熟悉,一听这话便知道他要做什么,忙不迭的说:“别别别,千万别挂电话,我也是抽空出来跟你沟通几句,五分钟后,我就要上手术台了。钟景洲,这临时加进来的手术可是你安排过来的,要不是听白一峰说,是你下的命令,要我李平峰来跟白一峰配合做手术,你以为我这种大忙人,真的会随随便便的把时间任意抽出来的吗?” 言下之意,便是索要这个人情。 钟景洲端着热水杯,轻轻的吹了吹。 “你有你的选择权利,爱去不去,只要你的心过得去,你大可以当做视而不见。。”什么时候起,这么听他的吩咐行事了?钟景洲才不吃那一套。 “啧啧,钟景洲,这是谁惹到你了?火气怎么那么大?就不能心平气和的聊几句?你难道不清楚,一个即将上手术台的外科主任大夫的时间有多宝贵吗?”李平峰跟钟景洲太熟了,根本不会被他的恶劣态度给吓到。 反而越是发觉钟景洲心情恶劣,他便越是兴味盎然。 “你赶紧忙你的去,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李平峰赶紧阻止:“别别别,我是要给你带回来的那位车祸短腿患者做左腿重接手术,白一峰不是派他的那个学生去请你了吗?我猜你也不会轻易答应回来,干脆直接打电话过来,我得询问一下患者的具体情况,毕竟断肢再植手术的难度极高,像他断到这种程度,我、老白和老周三个一起上,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提起了患者,钟景洲的态度和缓了不少,他琢磨着措辞,快速而简洁的将当时在车祸现场时所观察到的相关状况,选着会对手术有帮助的部分,给李平峰讲了几句。 “按照以往惯例,车祸时发生的断肢损伤多为辗轧性断离或挤压性断离,但这位患者的伤口也不知当时现场是发生了怎样的状况,才会出现切割性断离的特征,断离肢体的骨胳、神经、血管、肌肉、皮肤等各部分组织均在同一平面切断,邻近断面的组织损伤较轻,再植的成功率较高。”顿了顿,李平峰开玩笑似得试探性的问:“钟景洲,这可是你相当擅长的手术了,要不要考虑一下,回来帮把手?” 钟景洲语气平板的回:“五分钟到了,我要挂电话了。” “喂喂喂,你先别挂,我还没说完呢。”李平峰是生怕钟景洲彻底没了耐心,也不卖关子了,连忙一鼓作气的把想手的话全讲完,“你不想动手,在一旁看着也行啊,有你在,我心里边踏实。” 啪嗒…… 对于这种话,钟景洲全不买账,电话毫不留情的挂断了。 手术室内,李平峰苦笑着冲着眼含期待的白一峰摇了摇,顺手把手机交还给了一旁的护士。 “开始手术前的准备吧。” 这样子的决定一旦做出后,手术室内所有人的表情全转为严肃。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士,也不论分管负责的是哪一部分,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的一瞬间,他们便开始了与死亡赛跑,朝着希望的方向,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 钟景洲似乎是能够猜测到手术室内此刻的紧张氛围,他捏着手机,盯着看了好一会,才慢慢的放松了手指。 嘴角的苦笑特别特别深。 他嘲讽的说:“钟景洲,你怎么就忍不住呢?” 这种问题,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别人又怎么能给出来一个答案呢? 他闷闷的喝了一大口枸杞水,吧嗒吧嗒嘴。 而就在这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 他一看来电显示,那个名字还是有点意外,以至于他有一瞬间,还以为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看错了,又是脑袋出了问题出现了幻视幻听。 李平峰和白一峰的电话可以拒绝,可这个人,不止是领导,还是长者,更是杭市人民医院的无名英雄。 钟景洲怎敢对他有一丝不敬。 电话接起,钟景洲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精神许多。 “张副院长,您找我有事?” 隔着电话,张副院长的高兴都能不避讳的透过来。 “钟景洲,你在哪儿呢?咱们俩见一面?聊几句?” 钟景洲冷静的编瞎话:“我在修配厂,给救护车做保养,今天很忙,肯定回不去,您的事如果不是很急,等十一小长假结束了,我再去找您?救援中心这边可全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您一定能理解的。” 张副院长笑了:“我这还没说是什么事呢,你可就把话茬给堵住了。钟景洲啊,你是知道我想要说什么了,对吗?” 第五十八章 梦里回到过去 “瞧您说的,我就是个普通的司机,又不会读心术,哪有本事去堵您想说的话。” 张副院长笑了:“你少跟我来那一套,能糊弄的了别人,你还能糊弄住我?” “领导,您日理万机,特别的忙,哪有精力什么都管……” “钟景洲!”张副院长抬高了声音,“我听说,你今天在车祸现场,出手救人了。” 电话那段,立即像是音乐被按住了暂停键,一下就没了声响。 难得见钟景洲哑口无言,张副院长来了精神,“你小子别跟我耍滑头,医院就那么大的地方,你做了什么,我还能不知道?我就想问你一句,有这事儿没有?” 钟景洲仍是无言,既不答是,也不否认,更没有挂电话,反正就是一阵静悄悄的沉默。 “你既然忍不住了,那就回来吧,三年了,该放下了。” 啪嗒。 电话挂断,一阵忙音。 张副院长竟也不气,心情极好的嘿嘿笑了好几岁,继续去忙别的事去了。 钟景洲挂了电话后,有些烦躁的看着天空,最近的天气一直很好,阳光打在身上,皮肤有点烫。他看了一眼手里的杯子,觉得自己的脑壳也坏掉了,大热天,还喝烫水,激出了一脑门的汗,浑身都黏糊糊的不好受。 嗯,趁着暂时没有出车任务,他得找个地方歇会去,大脑的神经紧绷在一起,少了些压制,许多陈年往事不受控的往出冒。张副院长的一通电话,又让已远去的面孔,变的又清晰了几分。 钟景洲神情寥落,整个人就像是充满了氢气的气球,身躯无限膨胀,再增加一点点压力,可能就要立马爆掉了。为了避免这几年的无波无澜的心境被打破,他回到救护车厘,把遮阳板放下,座椅放平,如往常似得,全副武装的准备好,开始舒舒服服的打起了盹。 两次任务,消耗了不少精力。 钟景洲很快就睡着了。 悄然入梦,人却不自知。 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在急诊室最内间的医生办公室内,仿佛是才下了一场手术回来,他身上的无菌服还没脱,半虚脱似得往桌椅上一倚,努力的恢复着消耗过度的体力。 就在这时,有人冲了进来,那人看不太清楚面容,似乎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她还带着哭音,大声的喊着:“医生,求求你,快点出去,救救我男人,求求你救救他吧,他快要死了。” 钟景洲的拽的身体使劲的乱晃,他安抚:“你别急,让我喘口气,就跟你出去。” 中年女人却陡然间暴怒,破口大骂起来:“你穿着这件白大褂,你有什么资格休息?赶紧跟我去救人,不然我就投诉你,我让你吃不了抖着走……” 说着,还举起了拳头,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钟景洲感觉不到疼,他有些惊讶的瞧着眼前的一片混乱,手习惯性的去格挡,可耳边全都是嘈杂。 颠倒混乱之后,突然间周围的场景变了。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医生办公室来到了急诊室的那条长长的走廊里,背靠着墙,蜷缩的蹲在了那儿,双手还保持着护着头的姿势。 护士长赵小芸来到他身边,拉扯着他的手臂:“钟医生,面粉厂发生了粉尘爆炸,很多伤员被送过来了,你快点去看看呀,有几位伤的非常严重,急需要医生的处理。 钟景洲听着,心里边猛然间一抽,他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 跟着赵小芸就去了处置室。 可没过多久,白一峰又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继续给伤员进行缝合。 “你做什么?别影响我工作。”钟景洲不高兴的大吼。 白一峰气急败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加班,赶紧去手术室吧,你妈正在抢救,再晚都来不及了。” 这个梦,从始至终都充满了疲惫感。 钟景洲几乎不得闲,一直在奔跑,忙碌,紧张,焦急。 手术室的灯光是冷白色的,极亮。 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平躺在手术台上的母亲,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了。主刀的大夫迎面走了过来,他摘下了口罩,歉意的冲着他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妈怎么了?”钟景洲大叫。 主刀大夫轻轻的按着他的肩膀:“节哀。” 节哀? 为什么要节哀? 钟景洲的内心深处有无数个问题,全堵在嗓子眼里,止住了他想要大喊大叫的欲望。 他的脑海里,一片窒息的寂静。 因为他又看到了手术台下,摆着担架,有个人躺在那里,用白布盖着,隆起的轮廓透着不详。 钟景洲甩开了主治大夫的手,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手术台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泪水,抑制不住的往出涌。 手背使劲的抹掉,可很快,视线再次模糊。 当他用颤抖的手指,轻轻的将白布掀起来的时候。 他看到了—— “啊!” 钟景洲一声闷哼,整个人从驾驶座上弹了起来。 没拧紧的保温杯直接被撞翻了,还有点烫的热水,滚落的到处都是。 钟景洲急的又冒了一脑门的汗,一边手忙脚乱的擦拭,一边还得安抚狂跳的心脏。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耳机里又传来了总控那边发布来的命令,要他去西郊接一个患者,立即出发。 忙碌的生活还在继续。 哪怕还困在往昔的梦魇当中,钟景洲却依然得上路出发。 那个有关于父母的梦,已经有些日子没再出现了。 没想到打了个盹,竟然来了那么一场惊心动魄。 车子开了很久很久,他却依然还在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虽然梦境与事实其实并不完全相符,比如那时他父亲的遗体并没有随母亲一起待在手术室,又比如他赶到手术室的时候,他母亲已经被抬下了手术台,也没有医生同事来安慰他…… 不过做梦这种事,本就是在一个不受控的状态之下,梦中的场景随意出现,他哪里管束的了? 很多事,平时在工作生活之中,他都不会再触景生情的 想起来。 连他都以为,三年过去,该放下的放下,该释怀的释怀,他钟景洲早已经开启了一段新的人生,早已洒脱的和过去做好了道别。 没想到,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钟景洲,你可是把我给坑惨了,我怎么会那么倒霉,车队这么多辆救护车摆在那儿,我偏偏就跟你搭成了一组,我真是要被你害惨了。” 第五十九章 心绪复杂的夏沫 张冬满脸悲愤的站在钟景洲身后,双眸冒火,气愤难挡。 “你可以去申请换车。”钟景洲依然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你……凭什么是我申请换车,明明是你违规操作,要走也该是你走。” 钟景洲的鼻子里发出类似于冷哼的声响。 “无知。” 张冬恼的脸红脖子粗,正打算狠狠的吵一架。 钟景洲可不惯他脾气:“你受不了,现在就可以下车。” 说完,一脚刹车,救护车停在路边,连车门都打开了,等着张冬负气而去。 张冬总算还是保留一些理智。 他气恼恼的顺势坐了下来:“现在还在执行救援任务,你凭什么赶我下车?我不走!我有我的职业操守,我不像你……” “不下车就闭嘴,不然,我立即把你丢下去。” 钟景洲的神情严肃,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张冬怏怏,但多时相处,对于钟景洲的脾气,也是有些了解的。 “不用你丢,等这次把患者接回医院,我自己去跟总队长说。” 救护车继续上路。 这一次,张冬安静了不少,低着头摆弄手机,看上去很烦躁,可他没再像刚才那样,将情绪冲着钟景洲发泄了而去。 对于钟景洲来说,只要耳边恢复清净,他也乐于享受安宁。 张冬的情绪,他不觉得自己应去介意。 ———— 整个下午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的人还有夏沫。 她真是当时气狠了,才会在冲动之下,直接走进了张副院长的办公室。 她跟钟景洲之间没有私人的恩怨,更没有利益纠缠,她坚持认定,自己之所以跑来跟张副院长做出情况说明,完全是出自于一名合格职业医生的操守准则罢了。 张副院长认真的聆听了她的汇报,期间,还多次打断她,询问期间发生的各种小细节。 夏沫能看得出,张副院长是非常的重视此事,虽然当着她的面儿,没有做出评价,更没有说出要如何处分。 但依照惯例,接下来一定是院方派相关专家组成调查小组,对整个事件做出调查之后,得出一个处理结论,在院内公布出来。 钟景洲只是医疗救援大队那边的一名救护车司机,他的工作职业有协助医护人员进行伤病处置,却绝对没有自己上手,独立行医的资格。哪怕他的确是为伤者做了一些事,但他的这种行为依旧是不能允许的违规行为。 “我已经提醒过了,是他自己死性不改,总觉得自己没有错,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后果。” 夏沫在回去的一路上,嘴里总会不自觉的喃喃念着这几句话。 她非常清楚,钟景洲即将面对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下场。 轻则是被开除,重则还可能要负起刑事责任。 “我做的是正确的事,我没有故意针对任何人,他被开除了也是他自己莽撞,必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这种自我辩解,并没有真的让她心中的罪恶感降低。 到了隔天,跟钟景洲发生争吵,而被激起的怒火平复了许多。 那种背后说人坏话而生出来的羞愤感占据了上风,夏沫每每想起,都觉得脸上发烧,整个人都沉浸到了那种自我鄙视的情绪之中去了。 她的脑海里总是有个声音在跳出来指责她。 “钟景洲这个人,除了性子冷了些,平时在处理工作上一直是尽职尽责,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也共同经历了好几次比较紧急的医疗救援,可以说,他是整个救援成功所不可忽视的重要原因。” 另一个声音又在迫不及待的反驳:“以前的医疗救援,他是在做他的本职工作,他做的很好,当然要表扬;可这一次,他做的根本不是他该去做的事,也许那几个被他处理过的病人,都已经……” 夏沫还在神情恍惚,忽然有一只手,深到她的面前,用力的挥了挥。 “啊?” 夏沫向后退了小半步,抬眼一看,见到的是白一峰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主任?” “你昨晚上熬夜了?年轻人要节制,不能仗着年轻就一直熬夜,作为医生更加要懂的养生。” 夏沫的脸,泛起了一层浅浅的红,幸好需要一直戴着口罩,便隐藏的很彻底,看不太分明。 “要去查房吗?”她小心的转移了话题。 “嗯。”白一峰应了声。 “昨天接回来的那个车祸患者,就是断肢重接的那位,他怎么样了?我昨天下班的时候,您的手术还没有结束呢。” 犹豫再三,夏沫还是问出口了。 她发现,在白一峰迟疑没有回答的那一瞬,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不知是该期待他说出的好的答案,还是不好的消息。 白一峰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是在担心,因为你没有及时跟上救护车,而有可能要去承担的后果,所以一晚上都没休息好吗?” 夏沫本想否认,但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觉得其实白一峰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于是,她沉重的点了点头。 “昨天的事,廖队长那边来了解过情况了,小长假期间,急诊这边的接诊量太多,每个人都是在连轴转,难免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特殊情况。昨天你也是才接诊回来,正在做交接的时候才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这边是病人那边也是病人,总是要把手边的事做完后,才能去另一件事的吧?好了,该解释的,我已经帮你说过了,不用太焦虑,接下来还是要努力工作,但更要注意方式方法,类似的状况经历避免,或是优化选择,找到更适宜的方式来解决。夏沫,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非常相信你的能力,必是会迅速让自己成长起来,变成一名患者信赖,同事信任的好医生。” 白一峰很少会说这种话,也是担心夏沫的心理负担加重,才会抽空来帮她调节情绪。 没想到,夏沫却是着急的摇了摇头。 所关心的依然是:“那位患者,是不是因为钟师傅的不当处置,发生了什么危险?白主任,你跟我说实话吧,我能承受得住。” 白一峰的眼神立时变的更加奇怪了。 第六十章 生命平等 “患者的腿已经彻底断了,在那种情况下,即使是专业的医生来处理,也不一定有把握能处置妥当。钟师傅贸然出手本就不对,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没有行医资格也没有那个医学素养去处置这种极度复杂的状况,可是他还是在一时冲动下贸然的去做了。白主任,我对于他的做法非常的不认同,但同时我又非常的担心患者的状况。” 夏沫咬住下嘴唇,眼眶红了,眼角隐有水光在闪烁。 她冲着白一峰深深的鞠了一躬,“这件事里,我有不能推卸的责任,白主任,我真的很内疚,一想到这位患者是因为我的晚到而导致了生命危险,我就……” 白一峰打断了她的话:“谁跟你说患者有生命危险?” 夏沫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 “患者和家属若是知道在生命危急关头施救的是一位救护车司机,而不是咱们医院的医生,一定会造成混乱不可控制的据局面……” 白一峰再次打断了她:“断肢再接手术很成功,患者目前留在icu内观察,等到身体状况稳定,就可以降低护理等级,转到普通病房里去了。” “很成功?”哪怕是亲耳听到了这样的确定,夏沫依然有种不可置信的感觉。 她仍旧沉浸在那样子的思维闭环当中,怎么都想不通,钟景洲胡搞八搞一通之后,患者是怎样安然无恙的度过了如此大的危机。 想不通。 白一峰也没打算给她解释。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去休息室换好衣服,也稍微让自己冷静一下,急诊室这边今天会很忙,八点准时开始查房,一切进度要往前赶,得把时间多留出来一些,免得事赶事,忙忙活活的太仓促。”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不是挺上心昨天那个出车祸的患者吗?等会去icu,你可以跟着一起去,那可是我和李主任、周主任联手做的手术,代表着医院的最高外科手术水准,就算是放眼到全国,不,全世界,这种断肢复接类型的手术也不会有人比我们做的更好的了。目前来看,手术阶段是很成功的,接下来就看术后的修养和康复,我对他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夏沫目瞪口呆。 她在这儿担心了一晚上,是为了这个患者不可预期的未来,以及接下来有可能会出现的纠纷处理。 白一峰从早晨上班时起便是意气风发,眉眼里满是喜色,竟也是为了同一个患者,因为手术非常成功,几乎是可以作为一个堪称教科书级别的范本去推广、学习了。 两个人的心情,完全是两个极端。 夏沫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怪不得白一峰根本不接茬去评价钟景洲违规操作的这件事呢,原来是出于事业发展上的考虑,不愿意去拆穿这一过程啊。 一整天下来,夏沫的情绪始终提不起来。 她去icu看过了伤者,他用了止痛泵,还在昏睡的状态,断腿处做了固定处理,缠的严严实实。从记录上来看,各项体征都还算是不错,一切都朝着良好的方向在发展。 守在icu之外的家属,表情里也没有愤怒和不满,显然她们已经得知了手术的结果,并且对目前的处置状况很是满意。没人在提起救援路上所发生的这一段小插曲,明明那是一件突破容忍底线的恶劣行为,竟因为三个外科大主任联手救治了病人,并取得了一个比较好的效果之后,而理所当然的粉饰太平过去。 甚至连她去找了张副院长进行实名举报之后,院方都没有明确给出一股态度,明确的处理钟景洲的这种把人命去玩笑般对待的行为。 夏沫想起了昨天晚上,张冬在给她打电话时所说的那一番话。 如果不去想张冬平时与钟景洲之间的那些不愉快,张冬所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他说,钟景洲这一次是在冲动之下就做了他认为该去做的事,事后不止没有被追责,反而被大家追捧赞美,视他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大英雄。 以后,若是同样的状况,钟景洲会怎么做?再次“挺身而出”,去做他能力范围之外的事?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就是有能力处断?那么,一次不出事,难道就能代表着次次都不出事吗?这不是游戏,这是现实而残酷的医疗救援行动,任何一次的失误,必然伴随着极其惨痛的后果。他钟景洲若是不认识到这一点,未来总有哪一天,他会捅出个大篓子,自己无法收拾,连累到所有人。 夏沫与钟景洲之间的关系其实还是不错的,对于钟景洲的这个人,她很是尊敬,甚至有些欣赏。 可这一次,她却是站在了张冬的那一边。 因此她才会对于院方平淡处理这件事的决定,充满了抵触。 她在一天的工作完毕之后,又一次来到了白一峰的办公室内。 白一峰正准备下班,一扭头就看到了夏沫站在门口,门虽然开着,她却还是犹豫着要不要敲敲门。 “有事吗?” 夏沫回过神:“主任,我……” “有什么事就说,不用吞吞吐吐的。” 夏沫屏息三秒,鼓足了全部勇气,一口气把酝酿许久的话,全都手了出来。 “钟景洲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一名救护车司机该有的职权范围,我想知道,为什么院方没有对他进行处理。” “如果没有钟景洲,那位伤者不止保不住腿,连命都保不住。”白一峰皱了皱眉。 “他无权在医护人员未到场的情况下私自处置如此复杂的患者。”夏沫据理力争。 白一峰不知想到了什么,本来捏在手里的手套,啪的砸在桌上。 “那么,救护车到了,医护人员又是为何未到场?” 夏沫咬住了嘴唇:“这件事,我已经跟主任解释过了,那是因为……” “因为你们另有事情,因为你们另有工作,因为你们在忙着别的患者?没错,你们全都能给出合理的理由,听上去非常合理,也无法对你们进行追责处理,但是,夏医生,难道是因为这些愿意,那位出了车祸断掉一条腿的伤者,就该静静的躺在原地,等待着生命一点点的消失吗?” 第六十一章 一腔热血 夏沫哑口无言。 此刻,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烧烫,一股莫名的羞耻感来袭,她几近窒息。 “这是我们的失职,但这并不代表,钟景洲有权利去随意处置别人,这一次的成功只能用侥幸两个字来解释,那么下一次呢?他还是要无证行医,凭经验去判断吗?由此而引发的后果谁来承担?” 冲动之下,这番话脱口而出。 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沉重,连眼眶都变红了。 “你想怎么做?”白一峰静静的看着这个极其激动的年轻医生。 “对此事做出严肃处理,以杜绝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保证医院定下的规则被严肃执行,各岗位工作范围划分清楚,医院虽然是个可以带着人情味的场所,但医学不是,它要求绝对的严谨认真,一位自名牌医学类大学的毕业生,还要在医院,经历过无数年的临床生涯,一步一步,熬成经验丰富的大夫,这些时间和精力的付出,源自于对于患者的负责。非医疗专业人员仅凭一些医学急救技巧的掌握,根本不具备处理复杂伤情的能力,若是凭着一腔热血就去做了,那么患者的保障又在哪里?” 夏沫激动之下,声音扬起了很高。 办公室的门没关,她的声音引来了不少的关注。 一些在附近的医生和护士全都围了过来,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 白一峰扫了他们一眼,直接放弃了说服夏沫的打算。 他静静的说:“你想要说点事,我已听明白了,关于你的意见我会转达给院方,在开会的时候拿出来给大家讨论一下。” 夏沫本来还等着白一峰勃然大怒,跟她反驳上几句,她甚至已经做好了那样子的准备,就等着他开口去维护钟景洲。事已至此,她豁出去了,哪怕是要维护内心深处坚信的正确观点,她也一定要把放在心中的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 万万没想到,本来神情也是很不高兴的白一峰,并没有冲动的去接她所说的话。 夏沫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 白一峰又问了下她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想要反应,夏沫整个人都呆呆的,她摇了摇头,白一峰便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之前还不忘鼓励一句“好好干”。 几个平时相处的比较好的女医生围了上来。 七嘴八舌地开始夸赞。 这个说:“夏医生,你真的好有勇气噢,居然敢跟白主任据理力争,我们真的佩服极了。” 那个讲:“白主任的脾气是出了名的火爆,平时他一不高兴的扬起声音,我们都觉得吓坏了,你刚刚真的是太勇敢了,白主任瞪着你的时候,你却还能口齿清晰的去表达自己的想法。” “夏沫,你太帅了。” …… 这些赞美,换回的是夏沫嘴角越来越深的苦笑。 时间缓慢流逝,她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感觉,小腿好软,心脏跳的好快。 她甚至还有几分入梦惊醒的感觉,回想起跟白一峰说的那些话,大部分是情绪冲动时,脱口而出的想法。其实,在来之前,她根本没打算说这些的,也不知怎的,当看到白一峰不怎么愿意去管事的时候,她一下子被愤怒点燃,之后就场面失控了。 “我要下班了。” 夏沫没心情跟同事们闲聊,换好衣服后,匆匆的走出了医院。 这一夜,又是辗转反侧。 她吃饭,觉得没有味道。 她看电影,心不在焉。 明明平时很是享受着独处的时光,可因为心里边有了负担,一切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夏沫最终只有说服自己,赶快去休息。 在睡前,她迷迷糊糊的想着,只要院方对这件事给出一个明确的处理意见,她也就顺理成章的接受,并不会穷追不舍,一定要怎样。 要知道,她跟钟景洲之间没有私人方面的仇怨,之所以一直会揪着这件事,不过是出于一位医疗工作者该有那份责任罢了。 她要为患者负责。 带着这样的心情,夏沫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钟景洲一个人住在将近两百平的大房子里,午夜十二点过后,新的一天开始,他却还是没有睡意,就懒散的平躺在落地窗前摆着的老爷椅上,开了一瓶茅台酒,放了三个杯子,一个他用,其他两个满了酒杯,是给他爸和她妈准备的。 “咱们这一家子全是学医的,兴趣爱好却都集中在一个酒字上,过去总得要凑个年年节节,三口人都得有个假期时,才敢小酌一口,还不敢酌太多,更别提尽兴,生怕会耽误了工作影响了正事。都说工作与生活要彻底分开来,幸福感才会多一些,可咱们三个就是永远做不到这一点,你们两个工作狂,教养出的孩子也是工作狂,几十年下来,永远是爱岗敬业,工作第一,基本上没有自己的私生活,这日子回头想想,累不累啊?至于么?不就是一份工作。” 钟景洲一口喝干了小酒盅里的液体,舒展了眉头,喃喃的念:“现在好了,你们在上边,应该是没人管吧,酒是可以随便喝了。我呢?换了份工作,去当了救护车司机,当然,不管是开的什么车,酒驾是万万不允许的,可上班的时候不行,下班了倒也没人管,想怎么喝,那就怎么喝,爱喝多少都可以。” 他砸吧砸吧嘴,露出一抹不爽的表情:“说来也怪,过去你们在的时候,几个月咱们一家人喝一顿,那酒味儿是特别香回味无穷的感觉;现在就只有我自己喝了,这么贵的珍品茅台,其实也就那样……” 房间的面积太大,又经历了几次艰难的断舍离,钟景洲已把大部分的物品全清理掉了。本就没有人气,东西再陆续搬空,连讲话都带着回音。 “妈,我今天梦到你了。” 钟景洲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合上了眼睛。 刻意的去回忆,其实也想不出太多过去一家人在一起的画面。 就像是他刚才所说的那样,他妈原本也杭市人民医院的医生,干了一辈子妇科,无论从学识、技术和能力,那都是首屈一指,绝对是最牛的。多少身患疑难杂症或是重病的患者,慕名远道而来,她就这么忙啊忙啊的,从早到晚,没多少空闲。 第六十二章 何其有幸 从小到大,钟景洲与他妈妈的相处时间,就是晚饭后一起在书房内学习了,通常不交谈,他妈在写论文、写诊疗病例,或是看医学期刊,而他则是要对着一堆课本冥思苦想,做完了作业,还得按部就班的完成其他安排,完全沉浸在学习的世界里。 他爸会负责起家里的所有家务,厨房里煲着汤,客厅里看着电视,擦完了地,洗好了衣服,再去切水果,做成拼盘,蹑手蹑脚的送进来给他们。当然,每次都不会忘记了给儿子倒一杯牛奶,也不会忽略了妈妈喜欢喝的柠檬薄荷茶。 这一家的生活,相当之平静,而且极其有规律。 下班之后,便是完全的家庭生活,几乎没有任何应酬,也没什么朋友往来。 那种宁静的幸福,就在时光里润物细无声的流淌着。 钟景洲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并不觉得枯燥,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安心,日子一成不变不要紧,他从不在意。 本硕连读,他学业有成,最终还是选择了母亲希望他走的那条路,进入到了杭市人民医院内,继承起了她的事业。 而父母都老了,他们正计划着退休后的生活,虽不愿意接受医院的返聘,但也希望能够利用一生所学对社会有所回馈,为晚年生活多增添一些意义。因此,他们选择去做了医疗志愿者,跟随着医疗大队,省内省外的到处走,去的大多是偏远地区,那里医疗不便,生病基本靠扛,最多是去乡里的卫生所拿点药来吃,小病熬一熬就好了,大病熬不住就去了,完全将生存权交给了上天来决定。 他妈去了第一次后,便被那些人间悲惨的景象,给刺激到了。 其实以前也不是完全没有听说过边远地区医疗资源匮乏,导致了很多人看病难的问题存在。可在书本和各种资料上所看到的,与亲眼目睹、亲自去感受所经历的震撼是不同的。 他妈本就是共情能力极强的性子,没退休之前在医院里上班,便习惯了去关照那些家庭条件很困难的患者;退休之后,就更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医疗志愿者这个新的角色当中,那是真真的将其一项非常有意义的事业去做。 他妈去做志愿者了,他爸自然也不会闲在家里,老夫妻一条心,从来是同进同退,那是相当的默契。 曾经,钟景洲也是以拥有这样厉害的父母为傲,何其有幸,他是这二位所生的孩子,在一个言传身教的环境之中长大,没听过太多人生大道理,但他却没少的学到了父母想要教给他的所有。 当然,那些想法,也只是曾经。 若是让今日的钟景洲来选择,他宁可父母皆是庸庸碌碌,和天底下所有退休后碌碌无为的老头老太太们一样,平时忙些柴米油盐,闲时去跳跳广场舞,跟邻居拉拉家常,哪怕也会奋起逼婚,催促着他快点去找女朋友来结婚生日,催的人一个头两个大也没关系的。 那种嘈杂热闹的家,好过了此刻的冰冷。 “爸,您也喝一杯吧。”钟景洲把一杯茅台洒落在地面,瞬间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他眯着微醺的醉眼,又给他倒了满杯:“爸,我今天又给你的车进行了检修,轮胎是上个月换的,清一色的米其林,都超出院里的标准了,可是我坚持必须得换上,因为那是您的车,我不知要守好了它,还得让它得到最好的对待。” 一杯酒,落了地。 窗外刮起了大风,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钟景洲晃悠着身体站了起来,他去把窗子关好了,回头一看, 入眼又是满屋空荡荡的安静。 顿时就淡了回卧室去睡觉的念头,他蜷在摇椅之上,睡在他爸爱若珍宝的花花草草旁边,幻想着一切还如从前一般。 —— 张冬在等着救援大队的处理决定。 为此,他特意在闲暇时间,跑了好几次办公室。 廖队长同样有些奇怪:“照理说,出现了这么大的状况,即使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先停职也是必须的。估计今天是星期一,院里比较忙,还没来得及处理他那点破事?” 张冬懊恼的说:“我是真觉得一天都没法跟他共事了,真搞不懂大胡子脑子里是什么构造,昨天他做的那个事儿队里都传开了,大家都议论纷纷的,他却连个最简单的说法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该出车就出车,该接人就接人。” 廖队长有点不信:“他那么镇定?” 张冬使劲的抓了抓头发:“可不就是说么,他镇定的很,心理素质超强。” 顿了顿,张冬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倒有可能有点在夸奖钟景洲的嫌弃,他赶紧补充:“当然,我是觉得,他极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心里也是虚的一匹,但没办法,就只能硬撑到底,免得被人看笑话。” 两个人心有戚戚,共同点头。 其实廖队长跟张冬的关系平时也是一般,可架不住两个人都讨厌钟景洲。一来二去,竟然凭借着共同讨厌的人,而多了几分亲近的关系。 廖队长心里想,这件事的确还是需要有个说法,不然的话,张冬总有意无意的跑过来提醒,队里的其他人在背后也会议论纷纷。对了,等会就以这个名义,给张副院长打个电话,他是分管纪律工作的,对钟景洲的处分最终还得他来下达,他作为总队长提前去问一问,做到心里有数,这是非常的合情合理。 于是,张冬就被廖队长给打发走了。 等他回到了救护车旁边,离老远就看见钟景洲躺在驾驶座上,把音响的声音开了好大声,正喝着茶水听相声呢,那神情是相当的惬意,一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哉。 张冬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翻了个大白眼:“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于是,干脆不回救护车,找了个阴凉处往台阶上坐下,一边盯着0703号车子的尾灯生闷气,一边脑子里转悠着要怎么再去给大胡子上点眼药。 上天保佑,可快点让钟景洲离开救护车队吧。 第六十三章 低血糖女孩 围绕着这一起车祸,医院内有不少人在悄悄的讨论,争相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但也有人闭口不言,继续按部就班的过日子,把这事儿当成了一个小插曲,过去也就过去了。 当然,还有像是张冬这样的人,心中芥蒂,耿耿于怀,一日一日的盼着院里的处罚决定。 直到,又是过了一星期以后。 夏沫拎着医疗箱站在出发点,眼神复杂的看着0703号救护车缓缓驶近。 她看到了认真开车的钟景洲,他脸上的胡子,简直是最明显的标识,整个医院之内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所以,他还在开救护车,并没有受到那件事影响吗? 怀着复杂的心情,夏沫上了车。 “嗨,夏医生,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了,难道最近是没缘分总分不到一部车?”张冬熟络的与她打起了招呼。 “我家里有事,请假了几天。”夏沫无意识的朝着驾驶座的方向望过去。 钟景洲,他比以前更加的沉默了。 在此之前,她与他之间的那点熟络,全因为断腿伤员的这件事而消散的无影无踪。 现在的大胡子,既不搭理随车护士张冬,也不搭理她这个随车医生。 夏沫找了个座位,静静的坐下来。 她如同往常一般,开始介绍医疗救援目标,才开了个头,就被钟景洲冷冷的打断了:“总控那边有做出详细的任务说明,不用再重复。” 夏沫不服气的辩解:“我知道总控那边说的很清楚,但如果我需要分配具体任务细节,等会的到达现场的时间,大家才可以更快进入状态,各做各的工作,最大限度的节约救援时间。” 钟景洲回:“我的任务只有将你们送过去,带回来,其他事,我不参与。” “你怎么这样子?” 夏沫听出了他话里边的讽刺,气的直接站了起来。 身体一动,安全带就把人给拉扯住,恰好救护车行驶过一处颠簸的路段,车子一晃,夏沫跟着就栽坐了回去。 “超过工作职责范围的事,我不做,免得多做多错,落人口实。” 钟景洲从来不是温顺可欺的大猫,他只是懒得具有攻击性罢了。 但必要时,他也可以让自己足够犀利,令人不敢小觑。 “你!好,我指挥不动你,我不敢用你,这总行了吧。” 毕竟是个年轻的姑娘,被人当面的怼了几句,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眼看着两个人的争吵越来越激烈,张冬罕见的罕见的没有去搅合,拉了拉夏沫的衣服,意思是让她不要跟钟景洲吵了。 “车在监控在开放状态呢,被人看到车里边在闹不和,影响多不好。夏医生,你何必跟他生气,他大概也呆不了几天了,早晚得走,随便他张狂,还不是要面临着失业的命运。你看他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边不知道是有多慌呢。” 后边的几句话,张冬并未控制音量,他存心是让钟景洲心里难受。 可很快,他发现钟景洲根本不在乎这些口舌之争,他甚至连情绪的起伏都没有被挑起,只要夏沫和张冬别来烦他,他很乐意当他俩不存在,只一心一意的把司机的工作做好即可。 救护车驶入了狭窄的小巷之内,这是老城区之内的一处住宅区,道路狭窄,进进出出极为不方便,哪怕路边只违规停了一辆较大的车辆,都有可能会堵死一整条街那种。再加上还有电动车、自行车停在了路边,救护车向前走的极慢。 钟景洲把他们送到了小区口,夏沫和张冬去救治病人,他则寻找位置倒车。 车辆停稳之后,救护车不熄火,钟景洲就在车上等着。 这次打电话求救的是一个因为血糖低而倒在路边的年轻女孩,是小区里晨练的邻居发现她晕倒后打的120,等到救护车赶到时,女孩已经转醒,正喝着一个阿姨给泡的红糖水,她神色颓靡,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身边围了不少的人,也有人在问她问题,但这女孩眼神茫然,谁说话都是一句不吭,低着头,后来不知听见谁说了什么,竟然默默的哭了起来。 围观的大爷大妈看到夏沫和张冬身上穿着的服饰,认出了他们的身份,纷纷让出了路,可以让他们一下子来到女孩的跟前。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见女孩醒了,夏沫便直接问。 女孩没回应,蜷成了一团,手臂紧紧地抱住了腿,满脸不安的样子。 “你别怕,我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医生,我姓夏,这是我的牌子,你先看看?”夏沫摘下了印着身份的胸牌,送到了女孩的面前,“报警人说你走着走着就晕了过去,所以就让我们来了。晕倒有可能是由多种原因引起,你一定要引起重视,想想看,突然间就失去了意识,这得多悬啊。” 夏沫试着想去抓女孩的手臂,嘴上轻声的安抚着:“让我帮你检查一下好吗?” 女孩本来只是沉默。 但因为夏沫轻轻的一个碰触,她突然被吓的一激灵,仍是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着使劲往后躲了去,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她好像是个哑巴?”张冬皱着眉说,“聋哑人聋哑人,既然是哑的,八成耳朵也有问题。夏医生,她是真的很害怕啊。” 夏沫向周围望了过去,“是哪位打的120,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有话想要问。” 她重复了好几句,仍是没有人站出来,也不知道是报案人做了好事之后直接走了,还是根本不想站出来,蹚这趟浑水。 “这可怎么办呢。”夏沫为难了。 女孩的身边,放了一个挺大的帆布旅行包,拉链坏掉了,能看到里边胡乱塞的衣服、水杯和笔记本。 又问了几个问题,女孩依旧是不听、不回、不搭理,仿佛真是个聋哑人,听不到也说不出来。 “先把她带回医院去吧。”夏沫无法,只能做出决定。 她扭头,习惯性的去寻找钟景洲的身影,看了一圈,没有找到人,这才想起来,她跟钟景洲因为那些事已经闹翻了。 她去举报了钟景洲。 钟景洲虽然还不知道她做的事,但也已经对她充满了敌意。 都闹到了如此不可开交的程度,她怎么还会天真的期待着,钟景洲会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还如过去一般站出来帮她。 这一刻,夏沫竟然有了一点后悔的感觉。 可随即,她心底里那个固执坚持的声音又在大声否定了她的这意思不坚定。 夏沫,在工作过程的时候,一遇到了困难就去想着倚靠别人怎么行。 你要学会自己处理! “张护士,我们一起把她先扶到救护车上去。” 第六十四章 打赌 张冬有些不情愿。 他把夏沫拉到了一边,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夏医生,这女的不肯说话,背着个大包瞎晃悠,八成是离家出走,没处可去了。她看起来也就是低血糖发作,喝点红糖水,再吃点小面包,一会就缓过来了。可如果咱们把她接回医院去,等会联系不上她家人,这医药费谁来结?” 夏沫一脸奇怪,瞪着振振有词的张冬。 他却不觉得自己说这些有什么不对。 “我们是医院的一份子,做的工作又是在最最一线的地方,当然得帮医院筛选一下病人,尽可能的减少麻烦。” “张护士,你疯了吧,如果不会说话就请你闭上嘴巴,把你分内的事先做好,少操心点没用的。”怒斥完毕,夏沫的声音压的更低了些,“患者还在那边,周围还有那么多的人,你说这话,被别人听见,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 “我是就事论事好吧?这个月,付不起医药费就跑路的患者有两例了吧?你知道病房那边因为这个,闹的可是不轻。我不是经常去看那个因为脑梗住院的老朱头吗?恰好就遇到过两次,出了这种事,上上下下都有责任,这多不值当……” 夏沫忽然觉得,自己跟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是真的无话可说。 大家三观不同。 从事医疗工作的信念也是不同。 有些对话,鸡同鸭讲,各有各的道理。 或许张冬的出发点,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可夏沫不认同,也不打算去理解。 她冷哼了一声,回到了女孩的身边,温柔着声音说:“我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夏医生,这是我的工作牌,你仔细看看吧,我不是坏人。你晕倒在路边,有可能是低血糖引起,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但不管是怎样,确实是非常的危险,需要谨慎对待,这次是有好心的路人帮你打120叫救护车,下次如果是晕在了车来车往的地方,你想想得是多悬呐。” 夏沫说了那么多,女孩连个动作的改变都没有,依然是脸买着膝盖、手臂抱着腿的动作,但如果盯着她看,不难发觉,女孩的身体一直在不自然的颤抖。 “医生,她可能真的是个聋哑人,我们刚刚也跟她说了好些个话了,怎么问怎么讲,她都是这个样子。”一个大娘如此说着。 另一个大爷跟着接口:“是啊,聋哑人既听不到也说不出来,胆子还特别小,要是咱们这边谁会手语就好了,能跟这姑娘做个沟通,知道她的想法。” 夏沫的身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 不必后头,夏沫也听出了那微冷低沉的声音是属于钟景洲的。 他说:“先把人扶上车吧。” 夏沫毫不犹豫的点头赞同:“是了,有什么事,回到医院再说,我们不是坏人,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周围有多少人在跟着七嘴八舌的议论,女孩都没反应。 可当夏沫抓住她的手臂,打算着把她给扶起来的时候,女孩突然激动了起来,她的眼睛里,早已是充斥满了泪水,一边试图去摆脱夏沫的搀扶动作,一边控制不住的大哭了起来。 “别怕,别怕,你看我,我是医生,我是要帮你的。”夏沫急的直冒汗,只后悔自己没有在闲暇时去学一点手语,不然的话,也能派上用场。 “难道是个疯子?会不会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患者?夏医生,你小心着点哦,我看她好像是有暴力倾向。” 说什么就来什么。 几乎是张冬声音才落下,女孩突然狂躁起来,一把抓住了夏沫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 夏沫疼的叫了起来,她想要把手使劲的抽回来,可一甩之下,居然没成功。 女孩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遭受到了强烈刺激后,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钟景洲在不远处,深深的叹了口气。 凌乱的胡茬挡住了他脸伤大半的表情,本来没打算管,但眼下的这种状况,真的可以完全做到袖手旁观吗? “钟景洲。”夏沫双眼含泪,求救的望了过去。 钟景洲大步流星向前,自一侧伸出手,捏住了女孩的下颌,也不知他是按到了哪里,女孩突然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再也没法自然闭合了。 夏沫连忙趁机把手给抽了回来,手腕处的那个牙印深的见了血,由此能够看出,那女孩用了多大的力气。 “唔唔……啊啊……” 女孩看样子是下巴脱了臼,她又疼又难受,呜哩哇啦的发出不成调的声音,比比划划个不停。 “这个女孩有很强的攻击性,为了避免大家受到伤害,还是交给我们120来处理吧。”钟景洲人高马大,一只手抓着女孩的胳膊,直接就把人给“提”了起来。 夏沫和张冬分开行动,一个去帮女孩把私人物品收拾好,准备一起带走,另一个则是去收拾带过来的医疗用具。 几分钟后,三个人簇拥着女孩上了救护车,期间,那女孩有几次想要抗拒,可是在一米八七身高的钟景洲面前,她跟小鸡雏一样羸弱,不管愿意不愿意,她只有上车一个选择。 到了车上,女孩还在挣扎。 “准备镇定剂。”夏沫吩咐。 张冬点头,去药箱里翻找了。 这种情况之下,一针镇定剂更好的能稳住局面。 本来该去驾驶座开车的钟景洲,直接跟着上了车。 张冬递过去的镇定剂,被他单手截住,攥在手心里,并不交给夏沫。 “你干什么?”张冬恼火质问。 钟景洲看着夏沫:“她不能注射这个。” “可是她很危险,有暴力倾向。”夏沫抬起手,让他看自己的伤处。 被咬中的地方,迅速变的深红,还朝着青黑的颜色一路发展,看上去触目惊心。 夏沫疼的厉害,连蜷缩手指都不太敢,亮晶晶的眼睛里全都是恼火。 钟景洲依然摇头,把镇定剂塞回到了夏沫的手上:“交给我。” 张冬是阴阳怪气的:“交给你有什么用?你还能让一个聋哑人瞬间痊愈,理智的听你的吩咐?” 钟景洲极其轻蔑了瞄了张冬一眼:“要打赌吗?” “赌什么?”张冬一听这话就不服气了。 “她不用镇定剂也冷静听话,就算我赢。”钟景洲扶着女孩,到可移动病床边上坐下来,他劲儿大,女孩即使想挣扎也拒绝不了,更别提她的嘴还张的很大,根本就合不上,又疼又难受,除了听钟景洲摆布,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听话才怪!我不信!”张冬想都不想立即否认,他使劲的一拍大腿,“我跟你赌。” 第六十五章 第一次怀孕 “赌输了,你就抽空,把车队的所有救护车都擦一遍,注意,这事儿得下班时间去做,不能耽误本职工作。” 张冬不甘示弱:“如果是你输了,就换你去把急诊室大厅的带玻璃的窗子、门、阳台全擦一遍,不准求人帮忙,全部徒手完成。” “行,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直接把张冬推到一边去,不让他挡在面前碍眼。 女孩看着他,眼露畏惧,使劲的摇晃脑袋,十分抗拒他的靠近。 钟景洲轻轻拍了拍女孩手臂,低声安抚了几句,女孩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用手指了指下巴,意思是她很难受。 “你的下颌骨没有断,也没有脱臼,你现在用不上力去因为我按了下后颈部的一个穴位,那里控制的咬肌和下方的几处小的肌肉群,重力刺激下就会出现肌肉暂时无力的现象,不过你放心,几分钟后会慢慢恢复,不信你试试闭上嘴,慢慢用力向上抬下颌……” 女孩在尝试。 钟景洲顺势拉着她,让她坐下。 “我知道你很不安,甚至是觉得害怕,但你要有最起码分辨是非的能力。我们是医院派来对你进行帮助的医护人员,你怎么能随随便便的就咬人呢?你知不知道,一位医生的双手有多么的重要,你给她咬伤了,她可能好多天都无法工作,那些需要她的病人该怎么办?” 女孩抽泣起来,使劲的抹了一把眼睛,全程没太大的反应,只是静静的听着。 张冬耻笑:“一个聋哑人士,听不见、说不出,你讲那么多话有什么用,全都是废话。” “好了,你也少说两句。”夏沫走过来,给女孩拿了一床薄被,“你先躺下休息一会,这里距离医院不远,等会就到了。考虑到你有低血糖的症状,我给你先开一瓶葡萄糖……” 女孩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依然是使劲的摇头。 等到张冬拿着葡萄糖走过来时,她一把将夏沫拿过来的薄被扯过来,护住了自己。 令人没想到的是,钟景洲居然挡在了面前,他看着夏沫:“她有可能是怀孕了,先不要给她用药,回到医院检查过再说。” “怀孕?” 伴随着夏沫吃惊的声音,还有女孩诧异的惊呼声:“你怎么知道?” 这次,换成了夏沫更加的震惊:“你会说话?” 张冬也是瞪圆了眼睛:“你会说话为什么一直装哑巴?” 得,一瞬间,全部疑问都搞清楚了。 女孩的确是怀孕了,也的确是不想开口讲话,所以一直就对周围人的关心视若无睹,问的急了便不知所措的蜷成一团,用来逃避这种极度令人不安的状况。 等到救护车来了,医生和护士围着她的时候,女孩首先想的是,自己怕是支付不起这么多的费用,她在网上看过类似的新闻,上边说的很清楚,医院的救护车是有偿救援,收费比出租车还贵许多,她再是不舒服,也得去考虑坐上救护车之后的事。 “求求你们,在前边停一下车,让我下去吧。救护车不是我喊来的,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真的没有关系,你们就假装没接到过我,好不好的呀?” 说着,还想往外冲。 可张冬和夏沫一左一右,把路给堵的严严实实。 跟别提钟景洲的身材高大,往那里一站,简直是跟一座山似得,女孩想跟他说话,还得仰着头才能看见他的脸。 眼泪顿时绷不住,直接涌出来了。 “你们放过我吧,放了我吧……” 她嘴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反反复复的重复。 张冬无语的撇了撇嘴:“这是把咱们认成是人(贩)子了?谁想拉她走啊,我……” “你能不能不说话!”夏沫没好气的吼了一声。 平日里那么温柔的性子,竟也有忍无可忍的时候。 张冬见她真急了,便哼了声,去一边假装忙碌了。 “跟我吼有什么用,是人家患者不稀罕接受医疗救援,又不是我不让她坐这部车。” 张冬嘴里那些碎碎念的话,实在是刺激人,若是平时,钟景洲绝对要毒舌的回怼几句,直接让他无法呼吸。 但现在,正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无论是钟景洲还是夏沫,他们都不太想跟张冬说太多废话。 “夏医生,你们都是女同志,聊起来比较顺畅,不如你劝劝她吧。” 钟景洲与夏沫交换了个眼神,夏沫极为有默契的领悟到了他的意思,于是迅速的点头。 “钟师傅,你去开车吧,这里交给我。” 钟景洲一转身,夏沫冲着张冬不耐烦的说:“你也去那边点,我们接下来要聊女人的话题,有男士听着很不方便。” 张冬摸了摸鼻子,整个人讪讪的样子,但他也知道现在是工作时间,一切以工作为准,所有私人情绪都得往后退。 等到他走远了些,钟景洲也已经坐到了驾驶座上,准备开车了。 女孩哭的更厉害了。 夏沫看了一眼她已经隆起来,却还不那么明显的小腹:“孕妇情绪波动太大,对小宝宝会有很大的影响,你现在的肚子看起来也就是三个月左右,小宝宝正在发育的关键期,各方面都非常的脆弱,如果你的意愿是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好好地把他给带来人世,让他健健康康出生平平安安长大,你现在一定要保持情绪上的稳定,不然真的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女孩的哭声,迅速的弱了下去,虽然情绪无法收放自如,一下子回归到平缓,可能看得出她很努力的在克制。 “调整呼吸,一、二、三,深呼吸,放松……再来一次,一二三,深呼吸……” 在夏沫的引导之下,女孩的情绪果然缓缓放松了下来,再开口讲话的时候,哭腔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我叫秦媛媛,今年21岁,这是我第一次怀孕,我身上没有钱。” 她无助的撇了撇嘴,双手拉住了夏沫的手,“夏医生,求你帮帮我,我想生下这个孩子,我真的很想。” 夏沫皱了皱眉,心脏处就像是有一块沉重的大石头压着,她自己有点郁闷,但又不能说什么。 “如果你想要生下来,就一定得去医院做个系统的检查,这样才是对你、对孩子负责,你这么年轻,通过网络、书本等渠道也应该对于优生优育有一定的了解,咱们一定不能盲目的信任自己的直觉,更不可以有侥幸的心理。” 女孩听了,顿时露出了一些表情,欲言又止的样子。 第六十六章 负责与不负责 救护车在城市内长长的道路之上,平稳而快速的行驶,钟景洲看似专心致志的在开车,实际上却是分出了心思,在听着夏沫和秦媛媛之间的对话。 秦媛媛,女,21岁,杭市某大学的大四在校生,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 而在这个关键的时期,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此时,孩子的父亲正在计划着要继续出国深造,对于人生和未来已有了更好地规划,而不愿意一毕业就结婚生子,迅速进入到了传统的生活当中,过上柴米油盐的生活。 秦媛媛与男友商量,想留下这个孩子,得到的却是没有一丝余地的拒绝。男友劝她做人得现实一些,大四将至,未来不定,她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怎么能负担起另一条生命?可是秦媛媛却认为,她肚子里的毕竟是一条小生命,这是她第一次怀孕,那种孕育着新生命的感觉刺激到了她的母性,她是真的没法做出绝情的决定。 两人不欢而散。 大四下学期开始,同学们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计划自己的未来,有的在学托福、雅思准备出国,有的积极备考准备研究生考试,也有的打算就业,忙着面试工作单位或是公务员考试等,就只有她,带着对新生命的期待和不舍,反复的跟男友进行沟通,试图想要扭转整件事。 男友见劝不动她,而且还被严重的影响到了正在进行的留学准备工作,干脆提出了分手,紧接着便是避而不见。 两个人的联系方式早已被单方面的切断,男友也搬出了学校去另外租房住,新换的手机号码和住址都没告知她。 眼看着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秦媛媛既害怕又担心,她不得不回到家里去,寻求父母的帮助。可以想象,学习努力、乖巧懂事的女儿突然有天未婚先孕回到了家里,不透露孩子的父亲是谁,坚持着就是要把孩子给生下来,这件事会给一个普通的家庭,带去了多么大的震荡。 父母坚持让秦媛媛去医院打胎,虽然秦媛媛坚持不肯,他们还是预约妥当,准备带她前去。就在那一晚,秦媛媛收拾好了行李,偷偷跑了出来。 在她晕倒之前,她已经在外边流浪了两天一夜。 身上的几百块钱都花光了,不能回家、不能回学校,更加想不到去处的她,茫茫然的在城市里流浪,晚上是去24小时不关门的连锁快餐店内,趴在桌子上睡,白天就得出来,随便找个地方待着。 心力交瘁之下,低血糖犯了,她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身边围满了人,好心的大妈给她送了点吃的,又喝了一碗红糖水。 秦媛媛觉得很丢脸,也很害羞,更不知怎么去应付和回答那些热心人的问题,后来她发现,自己害怕的说不出话来,却被他们认为是聋哑人士,而且还有人打电话喊来了救护车,她就更没有勇气开口来说明真相了。 至于大胡子司机是怎么看出来她是正常人,又是怎么知道她已经怀孕,这一点实在是令秦媛媛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你的身体健康,其他的困难和难题全都要排在这件事之后,我能理解你有多么困扰,更能想象到你有多么的难。不过,有些事是没有对与错的,因为每个人衡量问题的出发点时,更多还是出自于自己的考虑和感受。你的心理压力不要太大,等冷静下来时,再慢慢的去考虑这件事是否有其他更佳的处理方式。”夏沫说着,开始给秦媛媛量血压,并询问她的感受,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以便等会到了医院时,能跟迅速的完成病人的交界,尽可能不耽误患者入院之后的一系列检查。 秦媛媛侧着身子躺在病床上,听完了夏沫的话,两行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夏医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挺没脑子的女人,自己还得靠着父母资助才能去读书,居然还想再生一个出来,又任性,又不负责任,简直……” “如果真的是不负责任,你想的会是立即去预约流产手术,尽快的结束自己的心理压力,然后赶紧养好身体,假装这件事从没有发生过,与其他同学一起去筹备毕业前要做的各种准备,开启未来的人生。” 秦媛媛瞪圆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刚听到的。 自从确定自己怀孕了以后,男友、父母、亲人朋友,每个人全都在责备她,每个人都在指责,给她讲人生大道理,给她讲未婚先孕的种种坏处,父亲一辈子没打过她,可这一次,他动了手,狠狠的抽了她一耳光,秦媛媛永远忘记不了那一巴掌之后,脑袋里跟着嗡嗡乱响的感觉,她更加忘不了母亲失望的神情,还有她深深爱着的男朋友,绝情转身而去的背影。 其实这两天流浪的日子,她的脑海里跳出来的更多是一种极度绝望的感觉,在那些大爷大妈把她给围住的时候,她想的是带着宝宝离开这个世界,甚至还认真思考了每一种死亡的方式该如何操作。 “人生已到了谷底,未来的每一步都是上升,熬过去,你会很好的。”夏沫给了她一个笑容,然后拉高了被子,轻轻搭在了她的小腹部,“闭着眼睛休息一会,等下到了医院,会有更多的人帮助你。如果你跳出目前的思考局限,而将你的人生,以五年为期,划分为几个阶段,你回想一下你已经度过的五年,当时你认为最最艰难的困境,是不是到了五年后的今天再去想,就变得没那么严重了呢?” 秦媛媛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她不得不承认,夏沫说的话是非常有道理的。 心情一放松,整个人又有点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正犯迷糊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拿了柔软的纸巾,在她的眼角轻轻的擦了擦,将那总是控制不住的往出涌的泪水,全都抹去了。 一定是夏医生吧。 她想着。 ———— “夏医生?” 钟景洲的声音,从侧前方的驾驶座传了过来。 夏沫已经想不起彼此间有多久没有这样子平心气和的说几句话了, 因此她整个人是愣了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 “夏沫!” 钟景洲等不及她回神,又喊了一次。 夏沫停直了身体:“什么?” “你检查一下患者是否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她的突然晕倒不一定只是低血糖和情绪激动导致的。” 夏沫有些意外,她根本想不到钟景洲会提醒她该如何做工作。 可联系到了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钟景洲似乎总能用各种方式去证明,他虽然不是医生,但他的意见却是不容忽视。 第六十七章 夏沫暗恋钟景洲 夏沫转移目光,望向了秦媛媛。 同在车内,秦媛媛自然也听到了钟景洲所说的话,可她紧紧的闭着眼睛,明明没睡着,可她却又不肯回答。那份紧张,夏沫当然能够感觉到。 “媛媛,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在隐瞒着我?咱们说好了的,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更要对你的孩子负责。你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对医生有所隐瞒,以免会干涉到了医生做出的判断。” 秦媛媛睁开了泪眼婆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夏沫,仍然是十分犹豫的样子。 夏沫好像懂了什么:“医药费的事放在后边考虑好吗?总是有办法解决的。你现在必须配合医生做出诊断,告诉我,除了刚刚你对我说的那些身体不适的症状,你还有没有隐瞒?” “我……” 夏沫的表情转为严肃:“我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你怎么还听不懂呢?你刚才不是跟我说,为了留下这个孩子,你几乎是在跟全世界在抗争,你如果真的那么想要孩子,你第一件事要做的,不就是好好地保护好他吗?” 秦媛媛被说服了。 她护住小腹的手,按的更紧了些。 “夏医生,我的下边……在流血……一直在流血……” 夏沫更加认真:“流了多久了,血量大吗?” “两天了,有时候大,有时候小,但是每次上厕所的时,擦拭的纸巾上都有红色的血迹,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别怕,你先躺好,我帮你检查一下。” 夏沫抬手将车上的遮挡帘完全拉上,她在里边帮着秦媛媛脱衣服,而张冬在帘子外则要配合的将夏沫需要的检查用具递进来。 五分钟后,她已初步检查完毕,并且再次在医疗本上记录妥当。 “夏医生,我是怎么了?” “你把家人的联系方式给我吧,现在这种情况,你一个人处理不好。”夏沫温柔的说。 秦媛媛又不说话了,满面的抗拒,时不时的用手摸摸脸颊。 “一个人最难的时候,能信任能倚靠的首选,一定是自己的亲人。你与你爸妈或许有矛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争吵,但你仔细想想看,从小到大,如果没有他们的照顾和保护,你会不会成长为今天这样优秀的模样?爱你的人才会为了你着急,为了你生气,表达方式的不正确可以换个方式去沟通,可你不能用离家出走、断绝联系的方式去让在乎你的人担心。”夏沫把本子和笔,递给了她。 在她的鼓励之下,秦媛媛终于肯写下了她母亲的电话号码。 而救护车也在同一时刻,停在了急诊室的门前。 夏沫和张冬护送着秦媛媛进了急诊室,钟景洲只朝着急诊室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淡定的继续将救护车驶回了停车位。 只是当他才收拾好了驾驶座附近的混乱,从车上走下来时,却有些意外的发现夏沫就站在那儿,脸上的口罩没有摘下,却是愈发的衬的一双眼睛,既圆又大。 她的气质还没完全进入到一位成熟医生还有的那种睿智沉着的状态,年轻鲜活的面孔看上去更像是个还在学校内读书的学生。 “科室那边应该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吧?你又跑过来做什么?偷懒?还是想吵架?”钟景洲与往常一样不客气。 他能明显的瞧见夏沫咬住了嘴唇,整个人气呼呼,明明是想发火却还是忍住了。 “这一次,你又要怎么解释?” 钟景洲揪了揪下巴上那一撮最长的胡子,有点桀骜的反问:“什么解释?” “为什么你知道秦媛媛怀孕,而且还有先兆流产的症状?为什么你在上次的车祸现场,有处理伤者的能力?为什么……” “当救护车司机就不能有点基本的医学常识?”对于那一连串的问题,钟景洲一个都不想回答,反而是用另一个问题反驳了回去。 “你都已经给人去处理断腿了,那还要‘掌握普通的医学常识’?” 夏沫这几天,都要被这件事给折磨疯了,眼前那么多工作要去做,可她总是走神,注意力总是在不经意间转回到了钟景洲的身上来。 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去将宝贵的工作时间,浪费在一名救护车司机的身上。 既然这个钟景洲那么让她分神,她就想把事情给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钟景洲越是抗拒,她反而越是执拗的想去弄清。 “呵。” 钟景洲一声冷哼,向一侧走了半步,准备绕开夏沫走过去。 夏沫却是脚步一挪,继续拦着路。 这次还把手臂给张开了,眼神有光,闪闪发亮。 “夏医生,你现在的样子,如果被别人看到了,影响会很不好,别人会误会的。” 钟景洲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夏沫,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赤裸,轻挑,直接,甚至还带了些火光四射。 言语上倒是没有说什么,可仿佛这一个眼神之间就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给讲透了。 夏沫的脸,火烧火燎的烫。 她难受的一把抓下了口罩:“做人做事,行得正坐得端,我不怕谁会误会。” “咱们医院,医生、患者、医疗工作人员,每天进进出出的没有几万也有几万吧,你真不担心流言四起,说急诊科那个年轻好看的夏医生,看上了救护车队里的大胡子司机,时不时找机会追着人家跑,看不出是图啥,但真是重口味。” 钟景洲的毒舌病一旦发作起来,简直是无差别攻击,连自己都要顺上一句。 夏沫单单是听他讲这些,也觉得有种一口老血喷出去的感觉。 “喏,把手臂收回来,廖队长已经看到你了。他这人,跟张冬一样八卦,你要是再不走,不出一星期,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你暗恋我。” 夏沫忍无可忍了。 “谁暗恋你了?我眼睛又不瞎!” 钟景洲的眼底浮现了一抹浅浅的笑,看着她在气急败坏,还要火上浇油:“你现在做的事就很让人误会了,你瞧,廖队长拿出手机准备要给咱俩拍个合照,估计是要拿来当证据用。” 夏沫迅速的收回拦着的手臂。 钟景洲笑了起来,从她的身旁快步走了过去。 保温杯里接热水去喽。 第六十八章 谁还没点脾气 女人去找男人理论,往往不具有任何优势。 脸皮没有对方厚。 讲话没有对方毒。 做事没有对方狠。 真的要计较,根本是送上门去,自取其辱。 这一点,夏沫今天算是理解的彻彻底底。 她明明还有那么多疑问没解决,却只能看到钟景洲从自己的视线里越走越远,而毫无办法。 但她却也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钟景洲的身后必定隐藏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主任欲言又止,张副院长遮遮掩掩。 哪怕基层的这些人对钟景洲的意见超级大,可上中、高层的领导似乎是统一失声,没人接这个话题,大家都保持了统一的沉默。 回急诊室的路上,夏沫喃喃自语。 “他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家里有权有势?不对啊,有权有势的家庭,做什么不好,跑来医院做救护车司机?这可是解释不通。” “那难道是院里哪个领导的亲戚?也不对啊,张副院长已经在主管院内工作的领导了,连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胡子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金枝玉叶?” “身为一名救护车司机,嚣张成了这副模样,谁都不鸟,什么事都敢做,心里边这是有着相当大的倚仗了,或许还可能存在某种暗箱交易?” 夏沫想到了这里,顿时感觉自己从一团杂乱的毛线团里揪住了其中的一根,只要有耐心,顺着这根线头往内深挖下去,没准可能是来个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边。 她是越想越紧张,越想越兴奋,心里头的坚定念头也是越来越足。 她跟钟景洲算是杠上了。 从今天起,她要利用起一切能够动用上的力量,非得把钟景洲的极力隐藏起来的东西给挖个底朝天不可。 夏沫再次默默的发誓,壮志雄心,士气鼓舞。 而另一边,钟景洲冲着天空的方向,狠狠的打了个大哈欠。 这个时间,车队突然又安静了下来。 不忙的时候,他好像整个人都提不起来半分精神似的,不是打盹,就是睡觉,懒得跟别人交流,完完全全的困守在自己的世界当中。 其实这样子倒也没什么不好,从前的他,日子过的匆匆忙忙,每一天每一刻都仿佛在马不停蹄的奔跑,太多人等着得到他的帮助,那份沉甸甸的使命感,日复一日的驱使着他前进,时间久了,他都快忘记悠闲平凡的生活是什么滋味了。那时候,忙了一天,也会犯了低血糖,并且也有过必备过度,晕倒在手术室门口的记录。为了改善身体状况,他甚至还养成了健身锻炼的习惯,在家里买了跑步机、哑铃,还按好了家用单杠,并且强迫自己,每天利用碎片化的时间,最少得锻炼一小时。 他还真的是个非常敬业的性子啊。 不过后来,离开原本的工作岗位之后,他是真的成功做到了与过去的一切断舍离。 唯一没断绝的习惯,约摸着只有每天的健身锻炼吧。 钟景洲低着头,又开始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怎么就又管不住了呢?可不能再插手了,那也不是你分内的工作。” 正说着,廖队长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老钟,你等会。” 钟景洲装作没听到,继续往前走,还加快了一些速度。 “钟景洲,我喊你呢,你是没听到吗?” 廖队长恼了,声音抬高,几乎算的上是在咆哮。 钟景洲这才脚步一收,站在那里:“总队长,您有什么吩咐?” “我说你,最近是怎么一回事?过去也是无组织无纪律,可好歹也能分得出轻重缓急,可现在呢,本职工作不见你做的怎么优秀,倒是没事找事的开始瞎胡搞。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去负担别人的工作吗?为了这个,跟你搭档的医生、护士和担架员,可没少过来投诉。其实你就保持这个习惯也蛮好,懒了点,人缘差了点,但那也好过像现在这样,被人一路投诉到院长那里去吧?” 钟景洲面无表情的抠了抠右耳朵:“院里对我的处理决定下来了?” 廖队长气的嘴角抽了几下,心说要是下来了,还能让你站在这里起死人不偿命? “迟早会下来。” “那等下来再说。”钟景洲抬步就走。 廖队长的气炸了肺:“钟景洲,你不给自己留点后路?你不想想院里的调查组下来,是要直接来到救援中心这边做初步调查的,你这么个态度,别挂我到时候不给你留一点面子,全部公事公办处理。” “您不是一直都在公事公办了?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了?廖队,从前我对你说过的话,重复了太多遍,我也嫌自己絮叨。其实这就是一份工作罢了,职责范围之内的事我已全都做好了,至于职责范围之外的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该不该做全看自己的选择了。” 他的眼神,一反平日里的慵懒,多了几分刺人的锐利。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被钟景洲那样子注视着的时候,廖队长竟有点承受不住的感觉。 “为什么每次跟你说点什么,最后都会变成你满身的道理?”廖队长气笑了,“行,你不喜欢絮叨,我也不愿意多说,你的态度我今天算是看的很清楚了,接下来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处理,我……” “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就是前几天,你来调查的那甜,你就撂过狠话了,廖队长是人到中年,记忆力大不如前了么?”钟景洲好温暖和煦的笑了起来。 任何人从他的表情里,都看不出一丝恶意。 但就是能淋漓尽致的表达出了他的讽刺。 廖队长在气到爆血管之前,主动的离开了。走之前,他还在不停的提醒自己,跟车队里的职工来争吵,实在是有损他总队长的身份,所以得克制住,不能别人不要脸,他也跟着没脸面。 钟景洲笑着继续往前走,嗯,这会儿心情倒是好转了很多了。果然,适当的发泄非常有益于缓解紧绷的神经,纾解之后,得抑郁症的几率就降低很多了。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对上了张冬。 张冬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最近,已是连和平相处都做不到,气氛愈发的剑拔弩张。 钟景洲做好了准备。 结果没想到,平时一贯是找各种机会来怼人的张冬,竟然一反常态,没再犯欠。他拎着一袋子水果,直接往病房楼的方向走去。 大概又是去看老朱头了吧。 “还没出院么?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吧。” 接下来的时间,直到下班,都没有谁再来找麻烦。 钟景洲该出车出车,该休息休息,一切按部就班。 等到下班时间一到,他就跟值夜班的同事做好了交接,接着勾着车钥匙,从一侧的小门直接走进了地下停车场。 他的车,就停在了0703号车位上。 那是一辆黑色的suv,车型极大,看上去很是威风,跟他的身高体型很是相配。 钟景洲按下车钥匙上的开车键。 车子的副驾驶座的门被打开,一道人影先钟景洲一步,坐了上去。 那是…… 第六十九章 廖老师的爱情故事 “这好像是我的车。” 钟景洲跟着坐了上来,只把钥匙插进,却没有急着发动车子。 他没好气的瞪着白一峰,而对方身上还裹着一股消毒液的味道,却是一派笑容和煦。 “带我一段,我车子今天限号,没开出来。” “去哪儿?” “你家。” 钟景洲的拒绝脱口而出之前,白一峰感觉把书包打开,给他看里边装的东西:“烧鸽、烤鸭、凉拌藕,都是你最喜欢的,我还带了两瓶茅台,咱们不醉不散。” “我还有事,而且戒酒了。”钟景洲不答应。 白一峰才不管他,继续催着:“赶紧开车,我好不容易才捞到一天能正点下班,多在这儿呆一分钟那都是浪费这美好的闲暇时光。老钟,我好久没见到老师了,我想过去给她老人家上柱香。” 一说这个,钟景洲的便不说话了。 开车上路,三十分钟后,已经到了钟景洲位于繁华路段的家里。 房间极大,却也极空。 一进门,那种空旷感会让人以为这里没有住着人呢。 “这房子怎么回事?东西呢?”白一峰以前常来,对这边非常的熟悉,现在一看到房子里变成这样,便忍不住要问了。 “人生贵在取与舍,所以,一年前我做了一次断舍离,清空一下自己。” 这是钟景洲的解释。 嗯,不是很有诚意的那种,毕竟断舍离的意义并不只是扔东西而已。 白一峰也没打算拆穿了他,“饭桌呢?不会被你断掉了吧?没有那个,我们怎么吃饭?” 钟景洲给地上铺了两张报纸,又从墙角取了两只蒲团,直接往那儿一摆。 意思就这样子吃。 “你还真是能凑合。”白一峰抱怨着。 他把背包里的吃的喝的全拿出来,又去厨房拿了碗碟,分别装好了水果和干果,摆到了柜子上摆着的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合照前,茅台开了瓶,先给二老敬上,当然没忘了再点三炷香,一切仪式感都做的非常到位。 “老师,钟叔,大白来看你们了。这阵子医院那边的工作有点忙,工作日平均一天三台手术,遇到急诊病人还得加班,忙的昏头暗地,好像自己就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大人物似的。其实咱就是个小医生罢了,医者仁心,做好分内的事,走好该走的路,这是老师之前精彩挂在嘴上的话,大白是一天也不敢忘,惟愿做个像老师那样尽职尽责的好医生,能帮到更多的人。” 白一峰双手合十,念念有词,“老师和钟叔在天上看着,大白可是很努力,这阵子迟来看你们二位,千万莫怪,千万莫怪。” 钟景洲从阳台的花盆里剪了两只月季花,插在相片旁摆着的花瓶里。 听见白一峰那么认认真真的在给他家老头老太太交代行踪,便忍不住来了一句:“你觉得他们能听得到?” 白一峰闭着眼睛:“心诚则灵。” “那你跟老太太许个愿,让她保佑你,早点升职,更进一步。”钟景洲调侃。 白一峰清了清嗓子:“哪有一来就求老师办事的,这也太没礼数了。” 不过,钟景洲倒是提醒他了,于是他说道:“老师您也要替学生操着点心,最近医院里来了几个技术特别好的医生,名校毕业,刻骨钻研,在期刊上发表的论文是一篇接一篇,搞的我亚历山大啊,要不,您二老闲着没事,也保佑一下学生,如果真的升职成功,学生下次来,给你们带点更好地酒,管够。” 钟景洲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明明是你提醒我的,我本来也没想麻烦二老。” 白一峰在医院里的高冷形象全都收了起来,他跟在钟景洲的身后,一起走回到了报纸和蒲团边坐了下来。 “你现在就一个人住在这里?” 钟景洲挑眉:“不然呢?” 白一峰笑了笑:“既然已经在暂时告别事业,放松休息了,你应该趁着有时间,去谈个恋爱,顺便拐个女孩去结婚,这么大的房子,你响应国家号召,一口气生三个,都不嫌挤,住大房子还是要人多,这样房子才不空荡荡,显得人气足。” “喝酒,喝迷糊了赶紧回家,嫂子还在等你。” 钟景洲多聪明的人,听到这话,便懂得他想要说什么。 但他根本不接话茬,免得给白一峰机会,把话题深入了下去。 两人碰杯。 叮的一声脆响。 白一峰感慨:“钟叔要是还在,带两瓶茅台还不够他一个人尽兴,我是记得清清楚楚,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酱香味。” “你还发过誓,只要廖老师愿意把独门技术教给你,以后你钟叔的酒,你全包了。” 白一峰的眼睛逐渐红了:“说过的话我都没做到,怪不得这几年越来越胖了。”食言而肥么! “我爸心脏不好,廖老师退休后,天天盯着他呢,他想喝上二两,都得趁着廖老师心情好,千求万求,好好表现,廖老师才有可能勉为其难的答应,但也最多只允许他喝一两。” 白一峰本来还很感伤,被钟景洲一说,就想起来了钟爸爸从前在医院里可是有名的“妻管严”,廖老师说一,他绝对不会说二,廖老师指东,他绝不会向西。说来也怪,钟爸爸从军中转业后一直在救援中心,是救护车队最早的一批的司机,那脾气也是相当火暴,可人世间的事,永远是一物降一物,没有道理可讲,自从遇到了廖老师,他便从此甘愿收敛了脾气,变成了最最温柔贴心的男人。 从来都是廖老师不高兴的凶他,可没见他反过来去对廖老师粗暴。 有很多人都说,那是因为廖老师本来就是当年北京过来援建医院的专家,那是在妇科领域的绝对的权威,当年年纪轻可在这个圈子里分量是极重,下来支援半年以后,回去北京,她就是要被提拔了。 谁知道,就意外的遇到了钟爸爸。 一个是退伍转业,就在救护车队开车的司机。 一个是秀美斯文,被一群医生前呼后拥,口口声声的称呼一声“廖老师”的妇科大牛。 他们是怎么看对了眼,相爱相知,最终决定组建家庭,这一点几乎没人知道。 只知后来,廖老师竟然决定不回北京,直接留在杭市人民医院了。 为一人,换城市,换工作,放弃了已经唾手可得的稳定发展,将事业重启,一切重新开始,这得是多么了不起的决定? 廖老师做出来后,她本人倒是没觉得怎样,但牵扯到了两个医院,还是引起的不小的波浪。 多少阻止的声音,最终都没能让廖老师改变主意。 不久后,俩人领了证,举行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婚礼,之后就过了整整一辈子。 第七十章 介绍女朋友 廖老师的果断和坚定,是成全了这段婚姻的关键。她勇敢的迈出了一步,于是,在往后余生,钟爸爸便将剩下的九十九步全都走完了。 嗯,真是超甜的一对。 白一峰再看着满脸胡子,眼神黯淡,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的钟景洲,心中悄悄可惜。他总在想,要是老师和钟叔看到了那个引以为傲的儿子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不止要伤心成什么样了。 “你喝酒就喝酒,别整事儿,今晚上不需要怀旧,不然的话,这酒也不用喝了,门在那边,再见不送。”钟景洲只一眼,就看出白一峰打算说什么了,索性先开口为强,把话给堵死了,不然他来得及说出来。 “那就喝酒。” 白一峰也知道钟景洲的脾气,这小子是说得出做的到,成功坐在这儿喝上了酒已是进步,其他事,等酒喝了,气氛起来了再说,倒也不急,不急。 两个大男人,面对面的喝着闷酒。 不让聊过去的事。 不准提医院的事。 更不许说工作的事。 接下来还有什么可以说呢? 白一峰左思右想,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钟景洲懒得开口,一杯一杯又一杯,仿佛有酒就已经足够。 白一峰憋了好半天,终于终于,给他想到了一个安全的话题。 “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 钟景洲整个人顿住,眼神转换,那是看傻子的眼神儿:“大白,你油腻了。” “啊?” “保媒拉纤,这事儿可不是一位三甲医院优秀的外科一把刀会做的事,你现在的样子,和我们楼下那几个没事带着孙子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的大妈没区别。” 白一峰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在他脸上。 “你这毒辣点评能不能改一改?像你这样,哪个女孩能忍的了你?本来还挺喜欢,你一张口,全给吓跑。” “你不是没吓跑吗?”钟景洲无辜的说。 “老子是爷们,纯的。” 白一峰成功被引爆,爆粗口的一瞬间,钟景洲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举杯,跟他碰了下,一饮而尽之后,继续的笑。 白一峰气的摇了摇头:“捉弄我很好玩么?” “大白,你刚才催我结婚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爸。老头在世的时候,聊个几句,必然会绕到找对象、快结婚,然后让他抱孙子会这三件事上。我是真的没想到,老头都不在那么久了,你居然还能让我体会到那种被啰嗦的感觉,实在是……太怀念了,哈哈哈。” 钟景洲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一次,他又是一口喝光。 还想给自己倒,酒瓶被白一峰夺了过去:“这可是茅台,你那样子牛饮,是不是太浪费了?两瓶就要三千多,你几口喝没了,我又得去买,这个月的零花钱可没剩多少。” 他拆了包装盒,将筷子塞到他手上,嫌弃的催促:“先吃几口,垫垫肚子,酒要慢慢喝,不伤身,不伤情。对了,你觉得夏沫怎么样?你们经常有接触,还是蛮熟的,要是觉得还不错,我可以……” 钟景洲吃了口烤鸭,给自己吃呛到了。 一个劲的咳咳咳,咳了好一会,他才抹掉眼角崩出来泪花,没好气的说:“你这是乱点鸳鸯谱,见到人就往一起凑?” “怎么能是乱点鸳鸯谱呢?夏沫可是不得了,名牌大学毕业,医学天赋很高,而且认真好学,踏踏实实的好女孩。长相嘛,百分满分,她能打到八十分以上,哪里就配不上你了?” 白一峰是有备而来,提起这些,那是侃侃而谈。 可惜,钟景洲没有一丁点兴致,拎着一只烤鸭腿,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 “你现在的样子,真的挺油腻,人到中年,就喜欢操心别人的私生活吗?” 白一峰被怼的一阵窒息,“我真想抽你。” “别,你打不过我,你又不是没试过。”怕时间过去太久,白一峰会想不起来,钟景洲还特意提了句:“还记得不,在2015年的时候,竞选上岗,你的学术论文比我多一篇,但还是排在了我后边,你高喊着这不公平,然后还冲上来跟我扭打在了一起,但是,因为你长期工作,不注意锻炼,身体素质较差,结果一下子就被我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然后你还找我妈告状来的……” 白一峰捏住额头:“别说了。” “酒给我。” 白一峰双手奉上。 只要能堵住钟景洲的嘴,他爱喝多少都可以。 不过,过去的记忆,虽然是令人有些羞耻,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温馨又快乐。 那时候,钟景洲是天之骄子,又骄傲又高冷,平时很忙,事情很多,工作之余又要去运动,基本上没有闲暇的时候。 白一峰想跟廖老师学习关于卵巢、输卵管的一些细致化分离手术,他为了达到目标,跑的很是勤奋,几乎一有时间就泡在钟家。 手术的技巧需要一遍遍的研究,一遍遍的练习,白一峰拿捏不准,总得廖老师亲自确定后,才觉得安心。这部分内容结束后,他又开始撰写论文,由于与妇科重叠的那一部分需要与廖老师合作才能完成,白一峰在钟家呆着的时间,比钟景洲还要多。 与钟景洲之间的梁子,大概就是那个时候结下的吧。 他用尽全力还无法达成的手法训练,钟景洲在一旁看了几眼,就可以完美复制。 他绞尽脑汁也搞不定的医学论文,钟景洲敲敲打打的加了几行字,便能融会贯通。 他明明也不是专精于妇科和内科的部分,但他的学习力和洞察力,就是有办法一点就透,轻易的把多种不关联的知识,融合在一起,进而得出新的结论来。 白一峰再也没见到什么人,比钟景洲更擅长学习和分析。 年轻时生出的那份妒忌,真是按不下去。 又因为钟景洲硕士毕业之后,最终决定,签约回到杭市人民医院工作。 白一峰和他突然成了同事,在那份竞争之心的促使之下,他着实是牟足劲儿,暗暗拿他当对手,拼了好一阵子。 至于跟钟爸告状的事儿,白一峰的确是做过,而且做还不止一次。 那时候,每次钟景洲吃瘪,肯定是钟爸下的手。 钟景洲气的不行,但也没有办法,谁让钟爸欣赏勤快又聪明的白一峰呢,自己的儿子该教训教训,该敲打敲打,不手软的。 如今,一切已经远去,两位老人也已永远定格在了照片之内,永远笑吟吟的隔着时空,看着留在人间的孩子们。 白一峰反倒是像是身为兄长,一夜之间长大,开始不自觉的关心起了钟景洲的事。 哪怕他根本一丁点都不领情。 第七十一章 探听情报 “只要你说一声可以,我就让你嫂子去找夏沫探探口风,她现在是我带着的学生,对于我们夫妻俩说的话,还是会谨慎考虑的。”白一峰不死心,话题绕啊绕的,最终再次绕回到“女朋友”这件事上了。 钟景洲有些烦躁:“我现在就是个司机,你觉得人家夏医生能看的上我?别整事儿了好不好?” “司机怎么了?你又不是真的司机!” 钟景洲的眼神直接转为冰冷。 一看他这个不爽的表情,白一峰顿时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好好好,这事儿是你的决定,我不劝、不提、不说,这总行了吧?” “嗯,你记得就好。”钟景洲的声音放缓和下来。 一瓶酒,就这么喝光了。 白一峰立时又开了一瓶,他的脸上早已染红,平时要保持绝对的冷静,没什么机会喝酒,偶尔放纵一次,身体对酒精的接受度并不高。 若换成是别人,白一峰最多就是陪着喝一杯,意思意思便差不多了。 可是换成是钟景洲,他倒是成了劝酒的那一个,转变不可谓不大。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救护车司机同样是医疗救援一线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有着正式编制,享受职工的工资福利,在婚姻市场上是相当的吃香呢,夏沫可能不会介意这些。” 钟景洲叹了口气:“大白,你真的是……比我爸还烦。” 白一峰端着酒杯,哈哈一笑:“我是你哥,能不操心吗?廖老师和钟叔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你是他们在世上最大的牵挂,我当然得替二老看好你了。” “我心里有数,那些事,顺其自然吧。” 直来直去、公事公办的白一峰,钟景洲是真的不畏惧,直接顶回去便是。 可眼前这个满是感慨和怀念的白一峰,他呆在这间房子里,时间好像一下子就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气氛摆在这里,钟景洲身上的锐利全不自觉的平和下来。 他觉得自己快要醉了,于是又赶紧喝一杯,让这醉意来的更凶猛一些。等醉倒了,就不用听白一峰啰啰嗦嗦的,真的好像他爸一样,永远要操心各种事。 怎么办,他有点想老头子了。 ……………… 而同一时刻,被白一峰极力推销给钟景洲当女朋友的当事人夏沫,她才结束了加班,活动了几下发酸的手臂,又把手机外卖的app打开,给自己定了一份外卖。 护士长唐川也是今天晚上的夜班,她的工作时间要到凌晨六点钟,所以夜晚对于这些还在忙碌的走在科室和病人休息室的护士们而言,不过才是刚刚开始而已。 唐川今年四十几岁了,年纪不算大,但她是十八岁护校毕业就直接进了杭市人民医院,可以说是这个医院的老资历了。 夏沫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 她赶紧在外卖app上又定了一份水果拼盘,以及现做的无糖酸奶。 等到所有的食物都到了,她才一起抱着,去了护士长办公室。 唐川正在电脑边忙着工作,看见是夏沫来了,顿时笑了起来。 “怎么还没回家,不是都累了一天了吗?” 她们平时的接触比较多,私交还算不错,是气场比较合的那一类人。 “我一个人住,回去家里也没人等我,与其早早跑回去对着墙壁发呆,还不如呆在医院呢,至少有同事在。来吧,要是不那么忙,就陪我吃个晚饭怎么样?我快饿死了,可是真不想自个儿吃饭,想想那画面都有点悲凉。” 说着,夏沫把水果和酸奶全放在唐川的面前,“唐姐,知道您在减肥,所以拿来的都是健康食品,晚上吃一点也不会发胖。” 唐川笑了起来:“亲爱的,你真是太贴心了。” 女人之间的话题,总是带着随意和轻松。 从最简单的皮肤管理聊起,期间转到了最近比较难搞的几位患者身上,这里边有两位就是夏沫给接回来的,有一个是那个名叫秦媛媛的准孕妇,她所告知的父母和男友的电话号码统统错误,学校和家庭地址更是查无此人,她有很严重的先兆流产的迹象,目前正在住院打着保胎针,可是她身上一分钱没有,所有费用全都是在挂账的状态,财务科那边已催促了好多次,让病房这边督促着解决,也派了专人过去沟通,然而秦媛媛就是不愿意透露真实情况,不说假话的时候她就保持着沉默,假装什么都听不到,不少人都以为她的的确确是一位聋哑人生呢。 另外一位比较难搞的就是那个碰瓷为业的李子军了,他是被公安机关拘留控制的人员,本来早就可以出院,回去养着伤腿了。但这位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极度心虚,他找寻着各种办法来加重自己的伤势,以达到绝对不出院的目的。有一次,甚至不顾着腿会再次断裂的危险,直接自己从病床上翻了下来。 李子军不怕疼也不怕落下后遗症,可是苦了那些护士,得抽出专人,时不时的盯着他,以防备在医院内会发生什么意外。 “秦媛媛是想生孩子又没钱,男友和亲人都不能接受她这样子的行为,而她自己心里边也是十分的清楚,所以干脆用这样子的方式来拖延和逃避,这样吧,等明天我过去病房那边看一看她,跟她聊上几句,看看能不能说的通。”夏沫自告奋勇的说。 “也只能是这样子了,如果她还是不配合,医院这边应该会做出报警处理,让警察那边去查明她的身份,然后再想办法吧。”唐川吃了几口水果,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在的小年轻心里边是怎么想的呢?有很多办法可以避孕,为什么就不知道保护一下自己。现在怀孕了,流产伤的是自己的身体,不流产毁掉的是两个人的人生,她是空有母爱大发,却完全没有考虑该怎样对即将到来的新生命负责,一直说想要孩子想要孩子,可总是得有个积极的考虑吧?” “是啊,那个秦媛媛是挺固执的,要是能有效沟通,未尝不会找到一个合理的方式去处理。” 夏沫的眼睛转了转,终于找到时机,把话题给引过去了。 她说:“说起来也巧,秦媛媛和李子军两位患者,都是我跟0703号救护车的团队接回来的呢。” 唐川若有所思:“0703号是哪一部来的?” 夏沫在下巴上比划了一下:“就是那个留着大胡子的司机,名叫钟景洲,他开的车。” 唐川恍然:“他啊!” 显然是认识。 第七十二章 查找档案 夏沫顿时觉得心情一紧:“川川姐,你跟大胡子认识吧?” 她尽力想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唐川顿时笑开了:“怎么,对钟景洲有点小想法了?他似乎还是单身,人品相貌都不错,是个不错的人选。” 夏沫抿着嘴:“什么小想法呀,姐姐你可不要误会这种事,我跟他呀,现在简直是势如水火一样,他看不上我,当然我也很是看不上他。可是,已经是这样子了,偏偏就是有点孽缘,我急诊值班,跟救护车出发,十次里有四、五次都是这部车,躲都躲不开。” “是好缘分还是孽缘,那可是说不清楚,你也别太早下定论。”唐川一脸坏笑,话里有话。 夏沫摆了摆手,意思是这种话就不用说了,开玩笑也不行,把她和钟景洲放在一起,那画面简直令人酸爽的不敢直视。 她单单是想一想,都觉得牙根发倒。 唐川把酸奶的塑料盖子撕开,小勺挖了几块水果进去,轻轻的搅拌。 “夏沫,你是不是有点看不起钟景洲的职业,觉得他不就是个救护车司机而已,虽说是医院的正式编制,但他的成长空间很是有限,一辈子可能也只是个司机罢了。你是这样子的想法吧?” 夏沫愕然:“川川姐,我不是……” 唐川打断了她:“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放在钟景洲的身上是最合适不过,他啊,可是一块小宝藏,等你去开发了。” “谁要开发他啊!”夏沫被她说的脸颊发烫,不由自主的顺着唐川所说的方向想了下去,可脑子里才冒出了一个画面,她就觉的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川川姐,你真的误会我了,坦白说,我之所以提起了他,主要原因是我非常的困扰,再跟这个人有接触。他触及到了我的底线。” 话已聊到了这里,夏沫索性把之前发生的事全讲了一遍。 她还特意的强调,患者的生命和健康,对于一位医生来说,那是相当重要的事。她无法与这种漠视伤者生命的男人,继续合作相处。在她看来,一意孤行的英雄式挽救,不知不可取,还应该严格扼制掉。不然,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 唐川听着,嘴角的笑容一直都没有断过。 “怪不得你那么生气呢,原来是发生了这样子的事。” “川川姐,我跟白主任认真严肃的提起过这些,但白主任的态度,应该是觉得我有些大惊小怪了。我后来去icu看过那位患者,断腿手术挺成功的,后期如果护理的好,有很大几率能够恢复肢体功能。但难道因为是后期几位外科手术大拿齐心合力之下取得了手术成功,就能理所当然的忽略掉钟景洲这一次的胡作非为吗?” 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夏沫提起来时依然觉得十分的生气。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紧绷着,连呼吸都变的急促了。 唐川赶紧把水果叉地给她,让她吃几粒冰凉凉的果粒冷静一下。 不过,她嘴角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对于钟景洲的一系列行为,也未加点评。 一个念头,浮现在了脑海中。 等看着夏沫的情绪稍微和缓了几分,她说:“钟景洲和别人,不太一样,你不能用看待普通救护车司机的眼光,去看待他……” 夏沫瞬时来了精神,凑到了唐川跟前:“川川姐,你知道些什么对不对?钟景洲是什么来历?他家里有后台?还是 什么?” 唐川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是摇摇头,没吭声。 “怎么,不方便说吗?”夏沫眨了眨眼。 “嗯,的确是不太方便。”唐川忍着笑意,“这是院里不成文的规定,不要去讨论一些同事的事,你如果真的好奇,就只能自己去调查了。” 唐川颇为鼓励的眨了眨眼:“其实要挖钟景洲的老底,去人事档案室里翻翻资料就行了,再没有比那边的记录更详细、真实的了。你要的答案,那里都有。” “我怎么觉得,你还挺期待的呢?”夏沫狐疑的问。 “肯定会吓你一跳。”唐川又眨眨眼。 夏沫似懂非懂:“那好吧,我想办法,自己去档案室翻,我非得弄清楚,他钟景洲背后是有多大的依仗,能在医院里这样子无法无天,这也太神了,简直手眼通天,好像没有人能治他了。” 最后几句是小声的说的,连唐川都没听清楚。 不过找到了调查的方向,夏沫没再停留,立即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她定的晚餐一口竟然一口都没动。 唐川不小心瞥见,有些好笑的说:“这丫头不会是专程过来套话的吧?这是看上钟医生了?还真是好眼光呢。” ………… 夏沫的心脏狂跳,她觉得自己一颗都无法停留,必须立即马上冲到档案室去。 她有种预感,自己已经距离真相,只剩一步之遥。 在那种迫切心情的驱使之下,她甚至连再等待都不愿,就一门心思的要在这样的夜晚,将钟景洲的一切全扒开个彻彻底底。 大胡子,等着瞧吧。 她就不信,他不张开嘴巴主动告知真相,她便永远要被蒙在鼓中。 人事科下班比较早,但档案科的文档室,锁是坏掉的,一直以来,门都只是虚掩在那里,也有人提起来要修理,但关键时刻却没人想起来。原因在于,现在早就讲究一个现代化办公,员工档案、患者资料以及相关的重要信息,只需要储存在电脑服务器中即可,纸质档案的重要性越来越低,而且存放这些档案的地方,在医院办公大楼顶层一个角落的小房间内发,非常的不起眼,平时除了人事科的人会来送东西取东西之外,几乎不会有人来到这里,更别提去碰触那些早已经落满了灰尘的文件了。 夏沫是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知道了这里的存在,来过两次,送自己的原始档案,当时门锁就是坏的。 而现在,当她动手,轻轻的一拧,木门果然发出了一声轻响,缓缓打开了。 第七十四章 得罪 钟景洲的表情黑沉沉的,白一峰的话,左耳听右耳进,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一峰早就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也不尴尬,更不恼火。 他把手术的过程,简单的给钟景洲给讲了一遍。 这台断肢重接手术,难度极高,当时是他和外科两位大主任联手来完成,十四个小时没下手术台,真真的是耗尽了心力。 但总算,最终的结果是极好的。 那宛若教科书一般的手术操作过程,已经被摄像机给记录了下来。等再过一两个月,病人的腿开始恢复正常功能时,才是真正令人振奋的时候。 固然,手术上,医生们联手努力将这台手术完成,是最主要的原因。可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若不是最早接触到了患者的人是钟景洲,或许就没有后边这些急救的机会了。 “我知道,你们可以。”钟景洲许久之后,回了这么一句。 声音有点别扭,但能听得出他的真心。 白一峰哈哈大笑了起来,“说真的,那天大家都非常期待你能在某一刻,推开手术室的大门走进来,如果是这样,我们可能只需要十个小时就能让病人离开手术台。” 钟景洲还想要说什么,可白一峰没让他开口,而是抢着说:“你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成长为后来有优秀而令人信任的模样,此时此刻的年纪,正是一位医生最巅峰的黄金时期,青春一去不复返呐,能不能把所有懊悔和伤心全放在退休后,到那时候咱们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满满的追忆,而现在,你能力最强的时间,为别人,更是为自己,早些振作起来。景洲,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你吗?” 路虎车驶入了医院,白一峰收起聒噪,变回沉稳冷静的白大主任的形象,他下车之前挥挥手,便头也不回的冲进了医院之内。 钟景洲看着他的背影,竟然有些发怔,思绪飞远,一下子回到了过去,他不是很喜欢回忆,但白一峰不负所望,还是让他想到了很多。直到身后有人在按喇叭,提醒他已堵到了路,他才猛然回神,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驶去。 大概是太出神了,钟景洲没注意到,旁边的路上有个人停在了那里,他吃惊的眼神里透着不可置信,一直呆呆的看着,等到钟景洲离开,那人竟然一路小跑,跟在了路虎车之后。 这人正是张冬。 钟景洲在医院内一直都有自己的车位,跟他开的救护车号一样,尾号全都是0703,虽然这个车位的位置在地下二层最深的区域,进进出出比较麻烦,但钟景洲一直不在意,使用了很久。 他停好了车,便朝着最近的步梯走去,这个时间段使用电梯的人很多,他不想去用。爬步梯既锻炼身体又节省时间,他早已习惯。 钟景洲离开后没多久,一直跟着他的张冬找了过来。 0703号车位上,停着那部车型超大的路虎车,车牌号正对得上,的确是钟景洲所开。 张冬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钟景洲,究竟是什么来历,他明明看上去既普通又落魄,可是他竟然开着一部豪车? 为什么! ———— 整个上午,求援电话不断。 0703号救护车极速行驶在路上,及时、准确的完成每一个任务,将一位位急需要帮助的病人运送到了杭市人民医院之内。 随车医生换了一位又一位,不见夏沫。 而随车护士张冬今天也是出奇的安静,一改往日里的喋喋不休,沉默的做着每一件事。哪怕是有机会插嘴去吐槽、评价,他也没有开口,不过,时不时的投向了钟景洲的目光之中,总是多了几分奇奇怪怪,可每次被钟景洲发现,一个眼神对视之后,他变回立即的躲闪开来。 总是,很是不对劲。 但钟景洲却也很享受这份安静,该工作时工作,该休息去休息,大家相安无事。 到了下午三点左右,工作节奏减缓,钟景洲趁机去吃了一碗红烧牛肉面。大概是过了饭点,真的饿了,钟景洲吃的很香,吃碗面,呼噜呼噜的喝汤,连胡茬上沾了半片香菜叶都没注意到。 不远处,捧着肉夹馍狂啃的张冬,神情复杂,又掩不住嫌弃,就那么一直遥遥的看着钟景洲,他的心里边是真的特别疑惑,一双眼就想把钟景洲的内内外外全看个仔仔细细,这个大胡子的身上,疑团重重,明明是邋遢又落魄的形象,可他的身上总是有一种闪耀的光泽,令人无法忽视。 钟景洲吃完了午饭,就去准备午睡了。 他一走,张冬又想跟着。 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两个人平时是水火不容,他可是没少说钟景洲的坏话,甚至一心一意,就想在自己转正之前,把钟景洲给踢出救护车队去。 现在,钟景洲开着那么一部车,他悄悄的查过,一部车将近八十多万,可不是一笔小数字。 他凭什么! 他哪儿来的钱! 难道—— 张冬想到了什么,赶紧去找廖队长,他要将新发现告诉给他知道,更想要去试探一下,廖队长是不是知道什么。 若不搞明白,那抓耳挠腮的心境,搅的他没法安宁了。 夏沫在同时也在医院门前的公交站内走出,她一夜没睡,虽然回家休息了一上午,但整个人的状态依然不是很好。最初的困倦劲儿一过,便不想再睡了,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回到医院,趁着人事那边有人在上班,她过去找熟人,看能不能确定一下钟景洲的个人档案所在的位置,不然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下去,要找到什么时候呢? 当然,还得找个好借口,来应对同事的询问。 她为什么突然就对救护车队的一名司机感兴趣了呢? 得怎么说,同事们才不会误会,还肯答应帮她呢? 夏沫还在乱糟糟的想着事儿,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 “夏医生,夏医生……” 一抬头,就见张冬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三步两步,已到了她的面前。 “有事?”她奇怪的问。 “的确是有事,我给你打了电话,你没有接。刚刚我站在那边,远远看着好像是你,我就赶紧过来了。”张冬清了清嗓子,“现在太阳有点大,就别在阳光底下说话了,咱们去那边聊几句怎么样?” “我还有急事要办,你直接说就好,我听着呢。”夏沫对张冬的印象不太好,除了工作时间之外,她并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联系。 “是关于大胡子的事。”张冬故作神秘,“夏医生,你给我透一句实底儿,钟景洲是不是真是院里哪个领导的儿子,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大来头,你让我心里边有个准备好不好?毕竟大家平时低头不见的,万一我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人,那是不太好了。” 夏沫一听就笑了:“你得罪的还少吗?平时最卖力怼他的人就是你了吧。” 张冬尴尬,抓了抓后脑:“夏医生,你就别笑话我了,大胡子有些事的确是让人很看不惯,你之前不是也很讨厌他吗?” 夏沫顿时不乐意了:“我对任何同事都没有私人情绪上的喜欢或是讨厌,跟他据理力争是因为他在工作上做的事不够到位,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私人恩怨的感觉了?张冬,你要是再这样子针锋相对,以后谁还敢跟你接触?” 她的心里边,说不出的厌烦。 快走几步,就想从张冬身边越过去,压根不想跟这种人再多讲一个字的废话。 张冬又拦了上来:“夏医生,你等等啊,我是真的有事想跟你说,关于大胡子的。” “又打算说他坏话了?” 夏沫双手抱着手臂站定,眼神冷冷,盯着张冬。 第七十三章 钟景洲还是钟景洲 房间内是纯然的一片黑色,档案室的窗子常年紧闭,通风不好,这里的味道变得有点呛。不过夏沫早有准备,她不慌不忙的在自己的口罩之外,又加了一只戴上,算是双重功效。 档案柜里全都是档案夹。 触目可及的地方,几乎也全都是各式各样的盒子。 如果对这里并不熟悉,想要从积存数年的海量文字数据里找到关于钟景洲的那一部分,显然是个极大的工程。 夏沫单单是看着,便有些在打退堂鼓了。 “为了那个大胡子,值得吗?”她这样自己问自己。 心里边经常响起来的声音,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一切值得不值得,全看她愿不愿意耗费大量的时间在这件事上。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遭遇困难便直接放弃,似乎也不是她的性格。 “试试看吧。”夏沫深呼吸了一口气。 走进了门去。 一夜之后,夏沫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衣服上,脸上,脑门上,到处都是灰沉沉的颜色,她本来穿着的就是医生的白大褂,在晨光之下,看起来愈发的显眼,走了一路,倒是有不少人调侃的问她,这是跑去锅炉房里掏了一夜炉灰吗? 夏沫除了苦笑,也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幸好今天是这个月的轮休休息日,她不用撑着精神去上班。 回家之前,夏沫又去了救护车队一趟。真像是着了魔似的,她在0703号救护车前转悠了好几圈,自己都不能理解,此刻的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唯一的感觉,大概只剩下内心的无比复杂了吧。 她明明并不讨厌钟景洲的,哪怕是发生过了争执,也被钟景洲的犀利点评给刺激到过,但她内心深处依然是真的不讨厌这个男人。 可为什么,她就是放不下自己心底里边的好奇,一定要针对这个男人,深挖到底呢? 用一整夜的时间去资料档案室里翻对方的资料,没翻找到有用的信息却还执念着不肯放弃,打算下午休息之后再继续去寻找,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夏沫自己都有点不理解自己。 只是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一种神奇的驱动力,在催促着她、提醒着她、诱惑着她…… 一定一定,要找到那个未知的答案。 同样是清晨,钟景洲在客厅唯一的皮沙发上睁开了眼,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如此醒来,他竟然渐渐开始习惯那种感觉了。 洗手间那边,有水上传出来,好像有人在洗澡。 “爸?”钟景洲残留的宿醉一下子散了,他猛的一激灵,坐了起来,直冲着浴室门冲了过去。 他家老爷子曾是军人,即使退伍转业之后,身上仍是残留着属于军人的自律习惯。其中有一项便是早晨起来必定是要洗个冷水澡,以此来开启新的一天。 可浴室门上的氤氲的水蒸气却是直接将钟景洲从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中拉了回来。 用的是热水吗? 那就不是他爸了。 呵,他是喝多了,伤了脑子了吗? 他爸妈都已去世了三年多了。 钟景洲的心底,忽然的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覆盖住,他扭过头,望向不远处摆着的照片,照片前还摆着香炉和供品呢,昨天,是白一峰来过了。 所以,浴室里的人,应该是白一峰吧。 “钟景洲,你在门口吗?去给我拿一条新浴巾,我拒绝跟你这个糙老爷们共用一条。” 白一峰看到了停在浴室门口的影子,立时不客气的命令了起来,语气里还透着嫌弃呢。 “别,你可千万要讲究个人卫生,打开窗子迎着晨风自然晾干即可,别污染了我的私人物件,回头还得换新的,我这人恋旧,浴巾跟了我那么久都有感情了,你还是别来破坏我们之间相依为命的和谐关系了。” 钟景洲是谁啊,嘴皮子利索着呢,那是绝对不会被白一峰给占据了上峰。 “不是吧,你居然让我自然晾干,做个人吧,钟景洲,我可是你们家的客人,要是被廖老师和钟叔知道,你这么对待他们的爱徒,他们绝不会饶了你。”白一峰仍是过去那一套,控制不了钟景洲的时候,心里边盘算的一定是告状。 过去,懒得因为这点事就被教训的钟景洲,一般是不会去找麻烦的。 可现在,白一峰的靠山都已经不在,他也就不打算搭理这无聊的男人。 才走开了几步,浴室的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白一峰探出头,冲着他的背影嚷嚷:“你小子赶紧找浴巾,不然我等会给廖老师和钟叔上香,把你最近在医院里的恶形恶状全说出来,绝不替你隐瞒了。” 钟景洲挑了挑眉,走掉了。 白一峰也不着急,缩回浴室,熟练地翻找出新牙刷,开始梳洗。 不一会,果然听见了敲门声,打开一看,一条新浴巾挂在了门把手上。 与过去一样,想要威胁钟景洲帮忙做事,只要把廖老师和钟叔搬出来即可。 这个骄傲的钟景洲,从大男孩长成了大男人,变化不可谓不大,但他的骨子里,永远有一部分东西,维持着最初的样子,从不曾改变过。 白一峰收拾完毕,走出了浴室的时候,桌上摆着豆浆油条茶叶蛋,闻味道都值得那是在街口转弯第三家的老蔡记买的,以前他经常过来,最喜欢的便是这一家的早餐。 他倒是很意外,钟景洲竟然会为他准备这个。 看着他埋头苦吃,根本不搭理自己。 白一峰心里边一堆话想要说,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打开话题。 恰好他瞧见钟景洲喝牛奶的时候,嘴角沾的那一抹白,便又忍不住啰嗦起来了。 “我说,你这个胡子也太影响颜值了,该刮还是刮了吧?” 钟景洲给了他一个凉嗖嗖的眼神:“你一晚上没回家,等会嫂子给我打电话查岗,我就说昨晚上没见过你。” 白一峰举起双手,投降了。 “行行行,我不叨叨你,你也别去你嫂子那里胡说八道,她那个暴脾气,一旦误会是绝不会听我解释的,要是因为你进了‘谗言’,让我们夫妻闹起了离婚,我被踹了一定会直接搬到你这里住,你得给我养老。” 他绝对会赖上他。 “吃完了赶紧走,以后没事别来了。”这话听着冰冷又绝情,不留一丝情面。 不过停顿了一会,他的声音压低,补充着说:“我爸妈,都不在了,你来也是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对着一张照片说会话,他们也听不到的。” 白一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听不到?万一在天有灵呢?” 钟景洲懒得搭理他。 白一峰锲而不舍的发表自己的理论:“你不知道很多知名的大科学家晚年都去研究神学了吗?像是牛顿、爱因斯旦、爱迪生、霍金这些人,他们的成就够大了吧,可他们还不是笃信宇宙之中必然有种神秘的力量。嗯,我的意思是说,万一你爸妈能用另一种方式‘听到’‘看到’‘感知到’人间的一切,他们发觉自己最钟爱的儿子变得如此憔悴,你说说,他们得多心疼。” 白一峰的确是想要再拿钟景洲的父母,去劝慰固执的他改变自己的想法。 可显然,这一招并不是什么时候都管用。 至少这次,钟景洲压根不理会,眼神瞬时冷的不像话,随时可能会爆发的样子。 “你别跟我急,我也就是提出一种设想罢了。” 白一峰呼噜呼噜的喝着豆浆,见好就收,迅速的停止了规劝。 “总之,以后别来了。”钟景洲显然没有被劝道,依然是固执的拒绝。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白一峰也不吃他的那一套,脸色再臭能怎样?真的爆发就打一架。 总之,三年过去了,该走的走,该留的留,该放下的必须得放下。 活着的人,还是得继续好好地活着,这才是真正对逝者最好的祭奠。 上班的一路上,钟景洲不开口,白一峰也没再说什么,他已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病房那边的几个病人最近的病情不太稳定,在每天查房之前,白一峰总得提前做点准备,他已习惯了跟当班的护士沟通好,以此来节约大家的时间。 钟景洲单手开着车,脸色那么沉,可是,他发现自己总是控制不住的去听白一峰说的话,那些早已成为了本能的习惯,即使隔着三年多的时间,依然清晰。 白一峰忙完,突然说:“对了,你的处理手法依然是那么漂亮利索,我还以为隔着几年不做,你的手会会跟着生了呢。现在一看那个断腿的止血和前期创口处理,我就知道,钟景洲还是钟景洲。” 他竖起了大拇指,夸的真心诚意。 第七十五章 谁的执念在作祟 张冬被那样子的眼神看的头皮直发麻,只要不傻,任何人都能看出来夏沫这会儿是真的情绪不好,再说下去,她非得翻脸不可。 可张冬今天受到的震撼有点大,他也没地方可以倾诉了,这会儿就只想拉着夏沫多说几句,听听她的分析。 于是,赶紧一口气把早晨上班时看到的那一幕讲了一遍,钟景洲开着的是小百万的豪车,钟景洲在医院有跟救护车车牌号一样的车位,看似平凡的大胡子,透着说不出的神秘。这实在也令人太好奇了。 “你说什么呢?”夏沫根本不信。 豪车也就罢了,还专属车位?整个杭市人民医院就那么多车位,大半都是公共的,谁到的早谁先用,晚到的自己重新找,什么时候听说过给普通员工留下专属车位?张冬讲的太悬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第一直觉都是不相信的。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看看。”张冬拉着人就走。 夏沫甩了几次,可情绪很激动的张冬不止没放开她,反而把力气用的更大了些。 考虑到拉拉扯扯,影响不好,夏沫只能先答应下来,她让张冬先放开自己,然后才跟着他,坐上了电梯,朝着地下停车场而去。 负二层,0703号车位。 一辆黑色的路虎车,静静的停在了那里,跟一部小坦克似的,非常威风。 车身是真的大,摆在车位之内,都看不太清楚两边画的实线了,有种说不出的震撼感。 “瞧,就是这一部,大胡子早晨就是开着它来的,我亲眼看到的。” “车子挺好的。”夏沫点头,她对车子的各种品牌了解不多,但还是认识这个牌子的。 可是,她想不明白的是:“你带我来看大胡子的车子做什么?人家开什么车,跟我有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张冬使劲的一拍脑门,有点窝火的嘟囔:“这部车,全拿下来,最少也得大几十万吧,再加上税,这个数字绝对惊人。另外,平时养车的费用也不少,保险、油,停车费、维修费,必要的日常开销,每个月没个两三千,肯定不够。” “跟你有关系?又没让你出钱,你跟着操什么心?”夏沫越听越觉得不舒服,她怎么觉得张冬的语气里透着羡慕妒忌恨呢,她讨厌跟红眼病接触,多呆一秒都觉空气浑浊,不可忍受。 “你还不明白?”张冬急了,“我可不是羡慕他开着好车,我的意思是,他一个救护车司机,凭什么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几千块钱吧?去掉吃喝拉撒各种生活费,他哪儿来的钱买车?大胡子才三十出头,他靠自己绝对是做不到的。” “人家家境好,不行么?”夏沫甩下一句,就要准备离开了。 她虽然也在调查钟景洲的来历身份,但跟张冬的目的绝对是不一样的。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沫加快脚步,此刻只想快速的脱离这里。 张冬追了上来:“夏医生,你终于理解我的意思了。大胡子如果无法靠自己的能力支撑起现在的生活,那问题肯定是出在他的家庭。他的家境殷实到什么程度,能让他平时以豪车代步出行?如果真的那么富有,他为什么不去自己搞投资、开公司,自己做老板,不看人脸色,生活惬意,可他偏偏是跑到咱们医院来做救护车司机,这一行又辛苦又累,风险大,责任更大,可他还留在这里,早出晚归,遵守时间,连个全勤奖都舍不得放弃。这不矛盾吗?” 夏沫被他追问的烦躁,可又不得不说,他说的那些话,真的引起了她的好奇。 “是啊,为什么呢?”她倒是有点想听张冬的分析了。 张冬见她终于接口了,赶紧贼兮兮的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 “我觉得,钟景洲肯定是咱们院里哪个领导——并且还是大领导的亲戚,没准就是大领导的儿子,出身好但是自己不争气,担不起大梁,可家里人又不得不管,所以就给他在救护车队随便安排了一个工作,目的就是不让他出去惹事生非,放在眼皮底下盯着……” 张冬说的口沫横飞。 “对了,咱们院长就是姓钟,这个你不是知道吗?八成就是他家里的。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钟景洲一个司机,在医院里居然还有固定车位。真是能耐了,他对0703这个数字是不是有执念啊,车位是这个数,救护车的车牌号也是这个数。” 夏沫呆呆的看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这事儿你是在哪里听到的?”她的心脏咚咚乱跳。 “猜的啊,那么多事实摆在那里,稍微一联系,不就得出结论了嘛。”张冬是慢慢的理所当然。 夏沫窒息了:“猜的!” “虽然是猜的,可我认为,一定是八九不离十。”张冬挺着脖子,越说越自信。 夏沫瞪着他:“你认为?” “夏医生,你是不是不信我说的话,那你也可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啊?大胡子的身上,也太多没办法理解的事了……” 张冬的声音,像是在夏天的深夜里在耳边盘旋着的蚊子,嗡嗡作响个不停,挥了几次手都没办法拍到,还这个世界一片安宁。 “你现在造谣,连钟院长都要搭上了吗?”夏沫问。 张冬顿时停住,有点谨慎的说:“其实我也就是跟你说这么几句。” “跟我说的也会跟别人说,毕竟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你就已经将不负责任推断出来的故事讲出来给我听了。等你跟不同的人讲几次你所谓的推测,靠着将牵强附会扯到一起所脑补出来的故事,必定能成功在医院内掀起一波流言,呵,张冬,你可还没转正呢,你想好了,在背后给钟院长造谣,最后会是什么后果。” 夏沫说完这些,是真的不想跟他在这儿说废话了。 张冬看着她的背影,气恼恼的嘟囔:“我不就说说嘛,用得着吓唬我吗?” 夏沫越走越急,这次是连听都不想听了。 从地下停车场走出来,她直奔档案资料室。 可站在那扇虚掩的门面前时,她竟有些羞耻。 她走上来时,一直是在不齿张冬的所作所为,可是她自己又在做什么?不经允许,从自己认可的角度出去,去查别人的隐私。 钟景洲有错,自然有医院派出审查的人来负责。 她并没有那个资格,以任何名义去处置。 “算了。”夏沫想清楚了这些,忽的自嘲一笑。 她向后退了两步,终于是放下了莫名的执念。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夏医生,你是来拿资料的吧?跟我来,资料在我办公桌那边呢,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第七十六章 北大毕业钟景洲 夏沫最后是哭笑不得的抱着一叠资料走出了档案资料室的。 愿你来说护士长唐川怕她跟档案室的工作人员不熟,人家会不愿意给她提供资料,就干脆打了个招呼。这个管理员小姐姐跟唐川的关系特别好,唐川提前说了,而且要的也不是影响纪律的绝密档案,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昨晚已找好相关资料,复印好后,连同原件一起了收到自己办公室。今早见夏沫真来了,立即痛痛快快的给了。 夏沫有点郁闷了,昨晚上她一时冲动自己跑到档案室来翻找,忙活了好多个小时,一无所获,原来是早被人拿走了。 早知道是这样,她何必那么麻烦。 一整晚的时间算是白白浪费了。 尤其更戏剧性的事,在她已经放弃掉去探索钟景洲的时候,他的资料居然就这样子轻易的到了她手上。 夏沫瞬时感觉到,手上的资料真是沉甸甸的重。 她双手托着,心脏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有点闷疼闷疼的感觉。 嗯,才下定的决心,好像又要动摇了呢。 手里抱着的资料,记载了大胡子司机许多的事,或许她所猜测、所好奇的一切,都在其中。 可她明明已不打算去窥探了呀。 ……………… 医院之后,病房区之前,有很大的一片区域,设计成了活动区,一半在室外,有浓密的树木,有鲜艳的花朵,也有金色的阳光披撒而下,沿着贯穿城市的河渠而建,病人可以从此出发,沿河散步,闹中取静,享受着如花的风景。 而另一半活动区则设置了半封闭的空间,有长椅,休息卡位,还有个迷你的小茶水吧。平时不少人会来这里休息一会,在里边还专门为医生和护士准备了一块区域,可以带着笔记本过来办公,因为这边还能买到手磨咖啡,味道好极了。 今天是她轮休的日子,回办公室是不合适的,夏沫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里。 她直接找了最里边的一张桌子,这边是整个店内的死角,位置更加的隐蔽,坐在那里可以看清楚整个茶吧的状况,很让人有安全感。 夏沫平时跟同事一起来时,就会选外间的大桌,空间大,方便大家一起坐下。 而如果是她自己,就一定会选里边的这个位置。 “夏医生,今天很清闲呀,这个时间没在病房,还能来这儿躲个清闲。”老板送上了她点的拿铁,又端了一小份水果,送给她吃。 “本来是在休假,临时有点事需要处理。”夏沫拍了拍那一叠资料。 “那你忙,有需要的话,你再喊我。” 等老板离开,夏沫才做好了准备,使劲的深呼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很大很大的决心,她终于还是决定,把资料打开。 管理员工档案的小姐姐是有自己的工作纪律,即使是有熟人托付,她也不会违反规定,将一些重要的东西交到夏沫手上。 既然是夏沫能看的,当然是无伤大雅的部分。 比如说,沉甸甸的资料的第一页,竟然是一份个人简历。 钟景洲的个人简历。 照片的位置,原本是贴了证件照的,但不知道是被谁给扣掉了,只留下了一小块胶水印子,摸起来感觉凹凸不平。 钟景洲,男,三十三岁,北京大学医学系毕业,本硕连读,成绩优异。 夏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钟景洲! 大胡子! 救护车队的那个倔脾气司机! 人员差到,差点混成了救援中心的全员公敌。 他竟然是北大医学系毕业?学的 假的吧! 一定是假的! 夏沫没由来的一阵怒气,真的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但她的心里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份简历的真实性绝对是准确无误,因为它是直接从医院的档案室拿出来的,那边收录的资料必定是经过验证,不可能会容许有人弄虚造假。 她的脑子一阵阵的眩晕,一时间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如此光鲜亮丽的学习经历,他来医院里做医生的资格都妥妥具备了,放着正式而美好的职业生涯不要,他跑去救护车队做了个司机? 他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滚烫的开水吗? 他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夏沫的眼前全是大胡子的那张脸,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时常流露出的那种骄傲的眼神,她过去不能理解他,而现在,好像是更加的不理解了。 资料继续向后翻,则是一些重复的信息,这些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还没有被销毁掉,扔在了那里,才被小姐姐给翻了出来。 很杂乱,什么都有。 并且大部分不是跟钟景洲有关系的。 夏沫心里边着急,很想弄清楚一些事,可她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回想起来,她好像一进医院就对钟景洲有了印象,没办法,他脸上永远杂乱的胡子,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不止是整个杭市人民医院独一份,放到别家医院,也很难找出来类似的款。 一年多了,他一直是司机的身份出现。 也从来没有人提起过钟景洲的学历,廖队长、张冬以及救护车队的其他同事,对于钟景洲的态度也是极差,如果他们知道钟景洲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他们还会那样子对待他吗? 夏沫的思维,发散了很多。 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很想立即跑到大胡子的面前,亲自问问他,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他一点都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暴殄天物,浪费掉那些天赋吗? 可正当夏沫咬牙切齿,各种不自在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毫无预警的跳入到了她的视线之内。 那是在另一份钟景洲所填写的申报表里,有关于家庭主要成员这部分里,所填写的内容。 她揉了揉眼睛,一行泪水涌了出来,把手背都打湿了。 “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呢。” 她直摇头,嘴里喃喃的念。 可不管她如何情绪激烈,表格上用圆珠笔所写的文字都没有消失,仍然是清晰的摆在她的眼前。 关系:母子 姓名:廖小娟 年龄:52岁 性别:女 政治面貌:中共党员 工作单位及职务:杭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主任 “廖妈妈,大胡子竟然是你的儿子吗?天哪,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我居然跑去张副院长那里举报了廖妈妈的儿子,我……我……” 夏沫再也抑制不住,趴在桌上,低声的哭了起来。 足足哭了十几分钟,情绪才稍微能缓和一些。 夏沫取了纸巾擦了擦眼角,这会儿她的眼睛通红,眼眶都红肿起来了。 继续翻找下去,她还想做进一步的确认。 心里边可能还存在着一些侥幸,希望是她自己搞错了。 但最终,一切清晰无误,没有奇迹发生。 钟景洲的的确确就是廖小娟唯一的儿子,那个被廖小娟引以为骄傲,时时挂在嘴边,优秀的无人能比的儿子。 而廖小娟正是她的廖妈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廖妈妈拿来鼓励她的那个厉害的‘廖妈妈家里的孩子’,竟然就是救护车队内的大胡子司机钟景洲? 老天,这算是什么样的奇怪情况? 夏沫的脑容量已是完全不够,大脑彻底当机,只留下空白一片。 第七十七章 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廖妈妈是夏沫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重要到了什么程度呢? 没有廖妈妈,便没有夏沫这个人的存在。 没有廖妈妈,更没有如今的夏医生。 除了生养自己的父母,廖妈妈就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恩人,更是促使她学医的原动力,更更是资助了她完成梦想的天使妈妈。 夏沫的记忆,一下子就回到了十四年前。 那时候,她也才十二岁,某天突然剧痛,而后流出了很多血,她一个农村的女孩,父母都没什么文化,见到这个样子,妈妈拿了个垫子,让她垫在内裤里边,说是她已经长大了,这是女孩成熟了以后的一个典型信号,她来月经了。 关于小夏沫的疼痛难忍,她的母亲判断是正常的,因为女人来那个的时候都会觉得很难受,小夏沫是初次,疼的厉害点,倒也正常,别喝凉水,多多休息,忍忍等出血量少一些后,就回感觉好一些。 虽然也有邻居提醒说,小夏沫才刚满十二岁,身形瘦瘦小小的,实在不像是已经长大的样子,这个月经来的太早,也太突然了些。 但她的母亲不以为意,在村里边养着的孩子,没那么娇贵病。 月经来的的确是早一些,但这并不是多稀奇的事儿,不必大惊小怪的。 一开始便是如此的判断,也就没人说什么了。 小夏沫足足疼了两天两夜,出血量时多时少,但疼痛感却是越来越严重。她很快便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别人跟她说话,她也是目光迷离,听的不很清楚。 小夏沫的爸爸看着女儿比银纸还惨白的面孔着了急,拿上家里卖猪仔和粮食的钱,求村里人开着三轮车,把小夏沫送到了镇医院。 镇医院的医生给小夏沫挂上了一瓶葡萄糖,就催着小夏沫的爸爸赶紧往县医院送,他们这边的条件有限,没办法收治小夏沫,为了不耽误孩子的病情,还是赶快去有能力的医院。 到了县医院,做了一通检查后,县医院的医生便认真严肃的告知了小夏沫的爸爸,这孩子的下腹部,贴近子宫、卵巢和附件的地方,有一颗很大的肿瘤,目前无法确定是恶性还是良性,但肿瘤非常的危险,小的那一颗已经在渗血,最要命的还是大的那一颗,随时可能会破裂,到那时,小夏沫是九死一生,后果难料。 出血的原因当然也并不是她爸妈理解的那种女孩子初次月经所导致,从第一阶段的检查结果已能够推测的出,极有可能是肿瘤压迫到了卵巢。当时小夏沫还非常的小,长期生活在农村,营养摄取较为单一,诊断为营养不良,发育也受到了影响。 这么一个身体素质,以及方方面面的数据都不怎么好的孩子,县医院的专家完全没有把握,为了不耽误小夏沫的进一步治疗,县医院出面给联系了转院的相关事宜,而接收医院正是杭市人民医院,因为县医院的救护车并不是先进的车型,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最终是决定,由杭市人民医院那边派救护车过来接人。 当年开救护车的司机,名字叫钟建国。 跟来的随车医生,正是廖小娟。 本来,以廖小娟当时在杭市人民医院的地位,本不该是由她出诊跟车,花费将近十个小时的时间,千里迢迢的来接小夏沫的。 一切都只能说是小夏沫的运气特别好,当病例资料传真到了杭市人民医院的妇科时,恰好是主任专家廖小娟坐诊值班。当天下午,来排队的患者不多,而负责接患者的医生在收到了小夏沫的病例后,心里边很是没有把握,就带着全部的资料,找到了廖主任,希望廖主任给看一看。 廖小娟当时看过了病例之后,立即察觉不妙,并做出了亲自来接小夏沫的决定。 事实上,专家权威的担忧,从来都是有其相应的原因在。 返回杭市人民医院的路上,有一段颠簸路段,即使钟建国提前得到了廖小娟的提醒,放缓了车速,但依然还是让小夏沫极度不适,她疼的哭了起来,感觉到自己又开始流血,她求廖主任救救自己。 小夏沫在见到廖小娟的第一面起,不是跟着大人一起喊她廖医生或是廖主任,也不是按照乡下的惯例喊她阿姨、婶婶,她看着廖小娟柔美慈祥的面孔,虚弱的喊了一声“廖妈妈”。 从那时起,这个称呼就没有改变过。 而小夏沫几次危机,正是因为那一句楚楚可怜的“廖妈妈救救我,我不想死”,才让廖小娟咬牙下定了决心,哪怕拼尽一切力量,也得保住小夏沫的命。 夏沫长大以后,每每回想起来那天在救护车上所发生的一切,她仍是有些身在梦境之中的感觉。 但她后来学医,对自己小时候的那次病症,也有过系统的了解和学习,正是如此,她才后知后觉的清醒,自己实在是命大,在内出血,还耽搁了两天才去治疗的情况之下,遇到了真正的好医生。 廖小娟是冒着职业生涯染上了污点的风险,在救护车上替她完成了一系列高端的手术操作,且小夏沫年纪极少,自控能力有限,而在当时,她又不能直接在麻醉的状态之下来接受这种手术,廖小娟真是步步危机,但她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相当的自信,当她下定决心去做时,便再没有瞻前顾后,剩下的只有全力以赴。 救护车司机钟建国在这个过程之中,负责全程与杭市人民医院进行联系,是他确保了救护车安全及时的返回了医院,更是他在廖医生无暇顾及其他时,将其他琐事全部完美处理妥当。 小夏沫所乘坐的救护车才一停到了门诊的缓台上,来接她的医疗车就已等在了那里,全部检查单都已开好,廖主任带着的一名实习医生全程负责,她的作用主要是沟通各个检查室,优先为小夏沫先进行检查。 几乎是一分钟都没有耽误,小夏沫就完成了全部的检查。 她的父母完全一头蒙,但这个时候,他们却不需要慌乱,因为廖主任早就为他们安排的妥妥当当。 当晚,下班回家的几位医生被召回,与廖小娟主任一起上了手术台。 手术进行了六个多小时,小夏沫肚子里的肿瘤完美被取出,廖小娟主任主刀,她为小夏沫完美的保存好了卵巢、附件、子宫等,经过这一场大手术,小夏沫将来长大后,生育功能不会受到特别大的影响,她痊愈之后仍然可以和正常女孩一样,结婚生子,继续过着平凡却幸福的生活。 小夏沫的父母后来了解到,这样的手术,当时只有在北京和上海才能有专家能做到,杭市人民医院除了廖小娟之外,没有第二个医生能够做到如此完美的剥离。他们感动极了,直管廖小娟叫做救命恩人,特别激动的时候,甚至还着急的要给她跪下,才能表达那份感激。 可小夏沫当时实在是太小了,第一次从农村里走出来,遭遇到的就是这样子的状况,她并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的交流。 但小孩子的心中纯洁无暇,她知道是廖主任给自己治好了病,又因为廖主任每次查房的时候都会轻声而温柔的跟她讲话,所以小夏沫便一直管她叫廖妈妈,小嘴叫的那叫一个甜。 廖妈妈说了,她在手术后的第三天就得尝试着下床走路,哪怕是真的很疼很疼,她也必须活动,争取快点排气。不必大人催,小夏沫是一边哭着一边在地上挪,等听到那一声熟悉的咕噜噜,她一定要亲自去告诉给廖妈妈知道。 第二次修复手术,小夏沫在术前准备时,已知道自己要再承受一次痛楚,她吓的不行,极其不安,并不肯配合。 最后还是廖小娟来到,在病床前跟小夏沫做出约定,还是由她来亲自做手术,保证不会让小夏沫感到疼。 小夏沫信任的答应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修复手术结束之后,只是微微的酸胀疼,却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忍受的剧痛感觉。 廖小娟得知她想看书做作业,还专门给她调了个安静的病房,还从家里给她带来了自己儿子用过的小书桌和小台灯,让她在身体好些以后,还能舒舒服服的躺在病床上学习。 小夏沫很快出院,她跟廖小娟约定好,她会好好学习,将来也像廖小娟那样子做个厉害的好医生。 而后,廖小娟的工作越来越忙,但她却不会淡忘掉小夏沫,因为小夏沫每隔半个月都会给她邮寄来一封信,信纸上用工工整整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写着自己的近况,比如说,她考试的分数啦,她在学校又遭遇到了什么事啦,又比如在家里边跟父母的相处啦,更多还是在讲学习,还要请教廖小娟,她的一些薄弱科目应该如何才能学到更好。 最开始,廖小娟没有回信,她的工作实在是太忙太忙,每天要处理的事多到难以想象,实在没时间再去体贴一个小患者的生活。 可没有收到回信的小夏沫并不在意,还偶尔在信里边表示,她知道廖妈妈很忙,所以不回也没有关系的,她只是特别崇拜廖妈妈,所以不舍得让廖妈妈渐渐忘记了曾经救过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农村小丫头。 半年后,小夏沫等到了廖妈妈的第一封回信。 第七十八章 与廖妈妈的过往 随信寄来的还有一些书、文具、零食,以及衣服等等。 廖小娟嘱咐小夏沫,既然有了梦想,就一定拼尽全力的去追逐。她告诉小夏沫,要读好初中的课程,考上比较好的高中,然后再去考上名牌大学的医学类专业,才能完成做医生的梦想。当医生,工作是要治病救人,而人命大过天,一丁点不能马虎。 因此,不管在世界上的任何国家,能成为医生,首先都得成为最优秀的存在。这一条路,并不容易。但生活永远会将幸运留在有准备的人,她相信小夏沫能够做的到。 尽管廖小娟在信的末尾,有叮嘱小夏沫,不要去过度解读她救治她的这件事,甚至如果学习很忙的时候,也不要总惦记着写信。并表示小夏沫是她治疗的小患者里最最坚强勇敢的小姑娘,她绝对不会忘记她,哪怕不联系也绝对不会忘记。 这算是委婉的提醒,小姑娘不要把信件写的那么频繁了。 可是,通信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 小夏沫后来也明白了廖小娟是真的很忙,忙到了连看信的时间都没有,于是她乖乖巧巧,把时间延长到了一个月一封,而后又延长到了两个月一封。 通信次数减少,但写信的热情是从来都没有消失的。 小夏沫学会了压缩事件的写信办法,既能巨细无遗的报告了自己所有的事,又把一封信写的妙趣横生,让人有阅读的欲望。 她是一个那样子期待着自己当成偶像一样的廖妈妈能够知道自己所发生的一切。而廖妈妈的回信,则是她深深期待着的惊喜,若是没有,她也不气馁,不催促,可如果哪个月廖小娟不忙时,小夏沫收到了回信,那准会乐的直接跳起来,快乐的不能自抑。 一老,一小,隔着三十几岁,居然成了书信往来的笔友。 就是在这样的通信之中,小夏沫知道了廖妈妈有个儿子,比自己大几岁,学习认真,懂事体贴,很懂得为自己规划人生。 小夏沫心里边不服气,暗暗的较劲,觉得自己将来一定要跟廖妈妈的儿子一样优秀才行,她也好希望哪天廖妈妈跟别人提起她时,也像是提起自己儿子那样,表情里满满全都是骄傲。 拼上了这份决心,小夏沫整个初中阶段,学习成绩牢牢的霸占了全校第一名的宝座,与第二名的差距永远隔着五十分,妥妥的小学霸一名。 到了高中,她因为学习成绩优异,县里的高中抛来了橄榄枝,表示愿意接收她入学,免学杂费,免住宿费,三年全免,只要她一定要好好读书,保持优异的成绩,考取理想的大学即可。 可是,那时候廖小娟已彻底被每一次小夏沫随信一起寄送过来的成绩单征服了,对于这么一个卷面成绩几乎科科满分的优秀孩子,廖小娟是真的喜爱到骨子里去,她提出来要接小夏沫去杭市读高中,学费住宿费不用担心,她可以负责资助,毕竟,杭市的高中无论从师资力量,还是从教育设施,乃至未来的机会和发展看,全部远远优于一座县城的中学。 小夏沫是哭着来杭市的,见了三年多不见的廖小娟,她直接冲进来她的怀里,紧紧的保住了她。 两个人的缘分,羁绊的极深。 往后,还在继续。 高中阶段,夏沫是住宿学校,每两周有一天假期可以外出。 而这一天,廖小娟和丈夫一定会抽出时间过来,把夏沫接出去,先找个宾馆好好的洗个澡,然后带出去吃一顿好吃的大餐,接着还要去买衣服、买书本,买日用品。 在这个时候,廖小娟和丈夫钟建国真的已经将这个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女孩,当成是干女儿一样的看待。 毕竟廖妈妈、廖妈妈的喊了好几年了,那颗心,早就被她给揉化了。 夏沫经常会听廖妈妈提起自己的儿子,简直是挂在嘴边那种。 她虽然一次都没有见过,但她对于廖妈妈的儿子可以说是相当的了解。 她知道廖妈妈的儿子到了高中阶段就进入了叛逆期,喜欢打游戏、听歌、运动,仗着自己聪明,就是不肯全力以赴的在学业上努力。 她也知道廖妈妈的儿子是属于智商极高的那种,即使他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在学习上,但他的成绩始终也是在全校前十名。 但因为有夏沫这种常年占据全校第一宝座的学霸在,廖妈妈有了比较,总是会试着劝劝儿子,再去再去努力一点点,明明可以做到更好,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天赋,而屈居于下呢? 然而,廖妈妈的儿子显然是有自己的想法,他竟然认为打游戏、听歌、运动这些爱好,与学业同样重要,所以他不肯将分配好的时间,全都挪到学习上边去。 成绩嘛,自然永远都卡在那个位置,全校前三不会是他,可他也能稳定的排在前十,不会让自己跌出这个设定的范围。 夏沫一直非常期待着,与廖妈妈的儿子见面。 但她并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 她在老家读初中的时候,廖妈妈的儿子在杭市读高中。 她来杭市读高中,廖妈妈的儿子已经考上了大学,去了北京,本硕连读,学业非常忙,连寒暑假都没怎么回来过。 等她考上了大学,也开始学习发展的时候,又听说廖妈妈的儿子好像是出国,去了另一所名牌大学进一步的深造。 时间永远是对不上的。 且廖妈妈的儿子自从上大学以后,一路申请跳级,厉害的不得了。 夏沫赌上了一口气,不想让廖妈妈觉得她学习退步,夏沫几乎将全部的时间,全泡在了学习上。 她想,总是会有机会见到的。 她想,只要有廖妈妈和钟叔在,等到了一个大家都在场的巧妙时机,她便可以跟这位假象之中的竞争对手,来一次堂堂正正的会面。 那时候,她已不再因为自己是农村走出来的一枚土丫头而自卑,她有自信,同样优秀的自己,必定能让廖妈妈最在乎的儿子刮目相看,进而愿意跟自己成为朋友。 她想她想,她把一切都想的太过美好。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当她读完了研究生,积极做好准备,回到了杭市人民医院,并且打算在廖妈妈的身边上班,真正完成自己的诺言,继承廖妈妈的衣钵,成为她最骄傲的弟子、女儿时,廖妈妈和钟叔却死于一场意外。 猝不及防,她失去了她的钟妈妈。 从北京赶回来时,廖妈妈和钟叔已经安葬在了墓园之内,她去看了他们很多次,也哭了很多次。 手机里,廖妈妈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是。 “沫沫,等你回来,咱们一定要办一场家宴,你还没见过你哥呢。” 她后来手机不好使,都只肯修,不肯换,怕是只是失去了廖妈妈曾经发送给她的那些短信。 再后来,手机功能大规模的改进,更换手机时可以一键将原手机之内的所有信息全都更换到新手机内而不会消失,她才买了一个牌子的手机,小心翼翼的把她珍藏的过往,存放的妥妥当当。 廖妈妈虽然不在世界上了,但廖妈妈一直都在她的心里边呢。 她夏沫,永永远远都不会忘记她。 她没有改变决定,办理好了入职手续,成为了杭市人民医院的一份子。 不是没有尝试过寻找廖妈妈的儿子,可人海茫茫,她连对方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不清楚怎么去面对一个陌生的男人,没有了廖妈妈在,她与他似乎完全没有交集,贸然到他的跟前去,夏沫是不知所措的。 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杭市人民医院的大胡子救护车司机,竟然就是廖妈妈口中的那个优秀到爆的儿子。 “我的天。” 夏沫哭了一场又一场,想到了过去与廖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会哭;想到了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的遗憾,她还哭;再想到自己闹了这么大的一场乌龙,居然差点害的廖妈妈的宝贝儿子被赶出医院去,她还是要羞愧的要哭。 茶吧的老板有几次走近,看到夏沫在抹眼泪,难免会担心的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沫摇头,不肯说。 她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医院时,已经是傍晚时。 路上车水马龙,嘈杂的厉害。 可她心乱如麻。 —————— 下班时间,钟景洲又加了个班,与张冬一起,在两个担架员的配合之下,将一个二次骨折的老人给抬回了医院。 老人是跟比自己大三岁的老伴居住,三个月以前,老人意外摔倒,腿骨骨折,被送到医院之后,处置完毕,腿上缠了固定板,回家去修养;后来固定板拆掉,他的伤腿仍是不受力,就继续坐在轮椅上修养。 这次是他老伴傍晚出去买菜,他自己突然间想从冰箱里取一些菜出来摘一摘,好帮他老伴做些家务,减轻些负担。 想法是好的。 但真正操作起来,他却忽略掉了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利索,一个没踩稳,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这次,另一条腿传来了熟悉的剧痛,老人凭经验判断,自己可能是又骨折了。 于是,他直接就打了120,冷静的告知了自己的处境,并且依照上一次医生交给他的急救办法,给自己做了简单的处理。 钟景洲等人赶到时,几乎没花费多少时间,就把老人给抬下了楼。 第八十章 个人有个人的修行 李子军无时无刻都在给自己寻找机会的同时,老朱头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返回到了家中。 都说人经历生死之后,总会有些大彻大悟的心境,老朱头也是如此。 他抬起头,看着那一部加装在外的电梯,看了很久很久,目不转睛。 小女儿已经去跟业委会沟通过了,她拿到了一张电梯卡,快步的小跑着回来。 “这下可是解决了好大的难题,业委会居然答应给咱们一张卡先用着,当然电梯也不是白用的,要按月来付费,不过掏点钱也挺好的呀,至少爸爸进进出出的问题算是解决了,等您的身体稍微好一些,就可以下来遛弯晒太阳了。” 老朱头坐在轮椅上,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小女儿是知道她爸是怎样一个脾气,还以为他又在心疼钱了,于是就劝了起来。 “爸,虽然说咱家户型大,平时您一个人住,加装电梯的确是很贵,您觉得心里不值,不想分摊。当时这个事儿呢,您有您的道理,邻居们有邻居们的难处,闹的还挺不愉快的。可经历过了这次生病,您不觉得,有这么一部电梯在,简直是生命的另一层保障,上上下下的多方便啊,真到了关键时刻,这可不仅仅是电梯,这就是救命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老朱头拉着脸,嫌弃小女儿话多。 “你啊,偶尔也要思考一下,不要那么固执了嘛。您是不知道,那天120的医疗救援人员,怎么都没办法把您给抬下去,那个大胡子救护车司机,是怎样说服邻居们交出电梯卡,即使送您到达救护车上边的。” 老朱头撅着嘴,这会儿说话仍是不利索,但已经能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难不成,还要我死在家里。” 小女儿翻了个白眼:“爸!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邻里关系都已经恶劣到了那样的程度,即便是人家真的不给你用电梯,你能怎么样?您毕竟是没交钱!这事儿,咱在医院的时候,不是已经沟通清楚了,您也是认可的呀,怎么一到了家里边,这情绪就又上来了呢。” 老朱头把脸扭到一边去,鼻孔发出了一声哼。 “爸,远亲不如近邻呢,您以后还是要住在这里,难道还跟之前一样为了点小事僵持着吗?我觉得这件事,大家固然是各有立场,但缓和的第一步,还是要您做出来。这次,您的这条命,是大家凑钱装的这一部电梯给救下来的。于情于理,您都得要想想这个道理。” 老朱头气呼呼的撅起嘴,想起来那个叫张冬的护士,绘声绘色的给他描述的当时的场景。 “他们是怕我死在房子里,房价原地降了一百万。” 小女儿本来气呼呼,突然笑了起来。 “我后来,一直还想找个机会去谢谢那位司机,亲眼去见见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那么有趣呢?脑子也真是快,关键时刻,竟然想出这么个靠谱好用的馊主意来。” “你还笑。” 老朱头轻拍了女儿的手背一下。 “爸,您可不是个糊涂人,生了场病,生死看透,就别固执的放不下面子了。” 小女儿还在劝,推着轮椅,上了电梯。 老朱头一脸别扭,静静的看着这部电梯一直向上行。 叮的一声提示之后,电梯门缓缓打开,他看到了他家的大门。 坐电梯,果然是非常的方便。 虽然他并不介意爬楼梯,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能直接从楼下到达自己的家里,还是十分的舒服。 于是,在女儿开入户门的时候,老朱头说:“囡囡,等会去把电梯分摊的钱取出来,再去买一些果篮。” “爸?”小女儿惊喜的看了过去。 倒是把老朱头看的有点不好意思。 “我可不喜欢占人便宜,当初不用,那就坚持原则不交,咱也不会用;可现在要用,就得交上分摊费用,堂堂正正。” 小女儿笑呵呵的答应:“对对对,爸您一向是三观极正,我最佩服您的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比谁都潇洒。” 顿了顿,她故意提起:“那些果篮是做什么用的?” “废话,人家关键时刻给了电梯卡,甭管他们是不是怕房子降价,我们这边还是得感谢。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难道不是吗?” —————————— 这个对于她的人生极其重要的人的名字,居然与钟景洲联系在了一起。她迅速翻找了廖小娟的档案,并确定,这位廖小娟医生就是她最感恩的廖妈妈。在幼年时期廖妈妈救过她的命,持续多年治疗终于将她治愈,后来也一直在关注着她的成长。夏沫之所以学医,正是受到廖妈妈的鼓舞。而没想到的是,钟景洲竟然是廖妈妈的独生子,这一层关系令天大为震惊。她恍然明白,钟景洲给她讲的第三个故事里的廖医生,就是他的母亲。 夏沫一时间心情复杂,但报恩的念头却是挥之不去。廖妈妈不在了,她有责任也有义务,帮钟景洲多做一点事,哪怕他的行为诸多不当,她也该去帮忙去引导去纠正。于是,她决定深挖钟景洲的过往,分析对策,找出最好的帮助方案。经历一番波折,她在救护车队的前队长那里找到了线索,但前队长说他已知道了最近钟景洲在车队内遭遇了一些麻烦,所以,他要去车队内,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说清楚。 夏沫越想越气,回到医院,直奔院长办公室,如实汇报,并要求院方处置钟景洲,钟景洲的行为等于是拿人命在开玩笑,这件事是零容忍的底线。 没想到,院长对此,只是敷衍了事,不做解释,安抚了夏沫的情绪让她离开后,并没有对钟景洲做出任何处理。夏沫认为其中必定存在某种暗箱交易,她决定一挖到底,绝对不姑息。在调查过程钟,夏沫却意外的发现,钟景洲的母亲竟然叫廖小娟。 这个对于她的人生极其重要的人的名字,居然与钟景洲联系在了一起。她迅速翻找了廖小娟的档案,并确定,这位廖小娟医生就是她最感恩的廖妈妈。 第七十九章 绝对不放过大胡子 一来一回,四十分钟,最后一个救援任务完成。 钟景洲直接去打卡下班,因为他今天有点体力透支了。 拎着车钥匙,一边脑子里想着晚饭该吃点什么,一边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走了过去,突然就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跟着。 他一扭头,就瞧见了张冬急急忙忙的躲到了另一部车子之后。 顿时就有点不高兴了,心说这小子又在整什么幺蛾子? 下午的时候起,看上去就是神神道道的,眼神直发虚,每每与自己有了眼神上的对视,张冬一定是贼溜溜的先挪开了眼神,这可跟他平时的风格不一样啊。 “使出反常必有妖。” 钟景洲不理他,嘴里念念叨叨,“张冬反常,必定要作妖。” 有了这种基本的判断,钟景洲在下一个转角时,直接快走了一步,然后停了下来。大长腿往前一探,他神情慵懒,等着张冬过来。 十几秒后,张冬一路小跑的冲了过来。可能压根没想到自己的跟踪计划早已被发现,他直接就绊在了钟景洲的腿上,整个人向前冲去,还不忘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尖叫。 “啊啊啊……” 窜出去老远,最后一秒钟停了下来,到底还是找回了平衡。 一扭头,就看见钟景洲不善的表情,他顿时明白了什么。 钟景洲等着张冬发飙生气,就像是往常那样子跟自己尥蹶子。 再次意外,张冬竟然咧嘴,朝着他笑了,假装什么都不清楚,笑着问:“钟师傅,您怎么在这里?还真巧啊。” “你在跟踪我?”钟景洲可不喜欢迂回试探的那一套,直接就问了。 张冬一脸惊恐:“你误会了吧,我没有跟踪你。” “没跟踪?你来这儿做什么?” 面对钟景洲的问题,张冬的眼睛转了转:“来地下停车场,当然是……当然是取车了。” “你还有车?”钟景洲显然是不信,拿嘴一努,不客气的问:“哪一部?我看看是什么好车。” 张冬哪有钱买车,他上下班可是清一色的公共交通工具,要么就是扫码路边的共享单车,美其名曰锻炼身体。 可牛皮已经吹出去了,钟景洲还是那么一副压根不相信的神情,他心里边真是又气又恼,下意识的便想要跟钟景洲发飙。 ——就像是平时那样,有理没理,不客气开怼。 话到嘴边,突然想起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以及钟景洲可能会是钟院长挚亲,他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再不敢像是过去那样无所畏惧了。 这份工作,以到达了转正的关键期。 他想要成为正式员工。 但心里边也不愿意被钟景洲给看轻就是了。 很自然的,张冬开始打肿脸充胖子:“嗨,我哪有什么好车,就是普通代步车而已,不值钱,你就别笑我了。” “车子停在哪儿?”钟景洲继续问。 “我今早停的时候有些着急,真的忘了在哪里了,不行,我得仔细找找,唉,我这记性是太差了。” 张冬边说着边做出寻找的姿势,左顾右盼,四处的看了再看。 分明是感觉到了钟景洲的目光停留在他背后,目不转睛的在看,可张冬还是得挺胸抬头,经历的撑住气场。 钟景洲冷哼:“今天倒是对我挺客气,还真有点不习惯。” 毕竟平时怼来怼去,没事去找领导讲几句他的坏话,无时无刻都在释放着“我讨厌你,我就是要整的你待不下去”这样的气场,突然态度就转变了,反而很令人怀疑。 不过,钟景洲确实也没把张冬这个人真的放在心上,他之所以拆穿他,只是不愿意身后鬼鬼祟祟的跟个人而已。 他来地下停车场做什么,钟景洲压根不关心。 他直接来到了自己的车旁边,开锁,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 发动机发出了极其悦耳的轰鸣声,相当的带劲儿。 这种车开起来与救护车完全不同,但钟景洲驾驭的很轻松。 他要回家休息了。 张冬是在角落里看着路虎车离开的,他选的位置观察的很清楚,的的确确是再次确定,开着那部豪车的就是钟景洲;为了确保准确,他还特意去负二层的0703号车位上看了一眼,那边是空的,但在车位的正上方,挂着纸质的车牌,代表着这里是固定的车位,只允许特定的车子停放。 纸质车牌的号码与路虎车的车牌号保持一致,意味着这里的确是属于钟景洲所有的私人车位。 想想看,这里可是杭市人民医院。 得到一定级别的领导,院里边才会安排固定的车位。 钟景洲一个小小的救护车司机,他凭什么享受这样的待遇。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已是呼之欲出。 他跟钟院长,肯定是…… 张冬这会儿是哭的心都有了,怪不得,他的转正手续迟迟没有给办理呢,去找了廖队长几次,廖队长都以不清楚为由给推脱开了。明明承诺这要帮他去问一下,但这承诺一做出来之后,便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没了动静。 张冬仿佛是找到了原因,且深信不疑。 他必须要做好无法转正了准备了。 或者,另外想办法,跟大胡子缓和关系,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吧。 张冬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挺使劲,头发都拽下来了好几根。 他郁闷极了。 ————— 李子军,以碰瓷为业,在马路上寻找着赚钱的机会,大碰大勒索,小碰小要挟,选择的行骗对象,以及精准的控制着对自己的伤害程度,久而久之,别有心得,极少有失手的记录。 可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好运气就没了。 先是碰瓷私家车时没有把握精准,而撞上了杭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本来想瞬时就势,讹到医院头上,谁知被个大胡子司机三言两语给拆穿,差点被警察抓走。 第二次,再见大胡子,他已躺在了车轮子底下,那真是九死一生,差点真的死了。 已经是这么惨了,可他认识得保持高度敬业的态度,顺便要讹一下女司机。那个女司机都已吓哆嗦了,眼神直发飘,说话贼亲切,李子军凭借经验知道,这位开着豪车的女司机,心里边已动了掏钱私了的念头。 不成想,冤家路窄,打过了120,派来执行医疗救援任务的竟然又是大胡子。 他记忆力极好,一眼认出了他。 之后,李子军想逃跑都不能,直接被送进了医院,享受起了“单间”的待遇,等出院以后,他就得去派出所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必然是法律的严惩。 最初李子军住进来的时候,也没把这事儿给想的太严重。 他的确是打算想讹对方一笔,但车祸是真的发生了,他的腿也是真的断了,说是讹,其实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保障,这是每一个遭遇车祸的倒霉虫,都会去琢磨的事,李子军自己宽慰自己。 可他的腿还没好,派出所那边来调查的警察,可就眼神不善了。 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不知怎的全被挖了出来。 连他在外省实施的那些碰瓷行为,居然也被发现了。 听说,还有所谓的受害者跳出来做指证呢。 等到他的腿稍微好转一些,连取保候审都不能同意,直接得进拘留所去养这条伤腿。 于是乎,李子军每天就只剩下琢磨两件事。 第一,想办法,从医院逃离,从这倒霉的事件里先脱身了再说。 第二,想办法,受伤,尽量拖延治疗的过程,不能让医生认为他已可以出院。毕竟,在医院里跑路更容易些,若是进了警察局、拘留所和监狱这样的地方,他插上翅膀,也难逃走了。 李子军第一次从床上摔下去,又摔断了腿。 那真是钻心的疼,疼的他一个大老爷们嗷嗷的哭。 心里是真的把钟景洲给记恨上了,只觉得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钟景洲给引起的。 他一定不能放过那个大胡子。 第八十一章 大胡子的悲伤 依然是辗转难眠的夜晚,夏沫洗了澡,做了护肤,又看了会书。可睡意迟迟不来,夜越深,她反而更加的神采奕奕。 她其实是有钟景洲的联络方式,电话、微信,以及医院内部的几个工作群,为了确保在关键时刻能够联系到对方在,这些必要的联系方式,并不缺少。 上班时间,倒是经常的会打过去。 下班的私人时间嘛,她一次都没跟他联系过。 而钟景洲自己也是个冷淡孤独的个性,别人不来打扰他,他是乐得开心自在,是绝对不会主动去与某些人建立起联络的。 “大胡子,他可是北京大学毕业的硕士研究生啊,他为什么……”夏沫一下子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他不会是学的冷门学科,像是历史、考古之类的这种,毕业之后,所学的专业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因此才不得不呆在救护车队的吧?” 猜测完毕,还不等验证,她自己倒是气馁的先把自己提出来的设想给推翻了:“这怎么可能呢?像是北京大学那样子的学校,即使是冷门专业,最后也都会有去处,中国这么大,总是需要这样或者那样的顶尖人才,专业课学的好,最起码也可以考虑留校做个老师什么的,哪里会无处可去,需要转换专业,来开救护车呢。” 夏沫重重的向后摔了过去,呈大字型,在床上铺开。 “大胡子啊大胡子,你身上可真的是好多谜团啊,每天都能看见你的‘别致造型’,我还真的没法把你和廖妈妈口里的那个骄傲又优秀的儿子给联系到一起。没事儿留什么胡子呢?难道是……失恋了?” 她又想到了一种可能,便瞪圆了眼睛,脑补细节:“研究生毕业以后,诸事不顺,大学时代相恋多年的女友毅然决然的跟他分了手,受了情商回到杭市的他回到杭市,还没来得及振作,又突然遭遇了父母双双出了意外,大胡子失去了亲情、爱情,从此之后心灰意冷,跑去开了救护车?” 逻辑是通的。 有悲情,有起伏,有故事。 但其实仔细一想,还是推测不通。 毕竟是名牌大学出身,生活上遭遇再大的变故,他对未来的选择方向依然是有迹可循。 他可能会因为某一阶段的心理创伤,而导致一蹶不振,从此闭门不出,不见外人,颓废度日。 可大胡子不是这样的。 他在救护车队,开着0703号救护车,每天都很准时的来上班,做事从不拖延马虎,若是忽略掉他的那种冷淡个性,在整个救护车队,他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绝对是受到大家认可的。 他是只有脸上挂着的大胡子,看起来有点颓废的气质,但这个人,骨子里所藏着的,绝对不是这样子。 夏沫对于这一点,还是相当肯定。 “那是为了什么呢?”她高呼。 卧室之内,只有她的声音在。 没有人回答她。 当整个人放松沉浸下来,夏沫自然的回想起之前与钟景洲相处的一些片段。 上次一起出去接人,他曾经给她讲了三个有关于人生、事业的小故事,前两个是一个外科大夫,外号叫做‘冷刀子’,而第三个的主角,正是姓廖。 当回忆起了这件事,夏沫瞬时有种浑身过电的感觉。 她记起了钟景洲用那般嘲讽的神情说的几句话。 他说:“廖姐去世的时候,因为患者阻拦,她的儿子,没能及时赶到,见到她最后一面。” 他又强调:“是啊,活该她一辈子辛苦,救了那么多人,最后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甚至没有跟自己最爱的孩子,做出好好的道别。” 他还说:“或许一生都在与时间赛跑,生活永远充实而有意义的廖姐,在离世之间,对自己所经历过的人生,并没有多少遗憾。可逝者已逝,那些还活着的亲人,那个没能见到母亲的儿子,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在那时,夏沫听到了,心情只是有所触动,进而所想到的感悟,大部分是与她自己相关。 但此刻,当她搞清楚,廖姐便是她的廖妈妈,钟景洲便是那个来不及赶上看到廖妈妈最后一眼的亲生儿子时,她整个人的思路,全都畅通了起来。 是那样吗? 真的会是如此吗? 可患者为什么要拦着钟景洲,不让他去见妈妈呢? 他当时究竟是做了什么? 或是其他人做了什么? 又或是…… 猜测太多太多,想到脑子都痛了,依旧没有头绪。 夏沫有那么一瞬,都想要直接给钟景洲拨个电话过去,直截了当的问一下,当时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翻出了钟景洲的号码,可在按下去的一瞬间,夏沫迟疑了。 以她对大胡子的了解,就算是她告诉他,她就是廖妈妈和钟叔善待呵护着长大的那个女孩,大胡子怕也只是会冷漠的盯着她看一会,或者平静的问“那是谁”? 想到那个画面,夏沫都要尴尬的拿脚趾头抠地,直到抠出一整座故宫为止。 她捂住闷的通红的脸,连连的说:“不行,绝对不行,我做不到,我真做不到。” 本来就有点怕去跟钟景洲的那双透着冷锐寒光的双眼对视,现在两个人闹的很是不愉快,她就更没有勇气了。 心情起起伏伏,度过了漫长的夜晚。 以至于隔天早晨,已经到了医院,她还是迟迟没有进入到工作状态。 白一峰套上了白大褂,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夏沫正站在病房门口那里发着呆。 他轻轻拍了下她的肩:“你又熬夜了?” 夏沫连忙规规矩矩的站好:“白主任,您早。我没熬夜,我是失眠。” 忙了一天,能在舒服的大床上伸展了身体,放松的进入休息的状态,那再是一件舒服不过的事。 可夏沫整晚脑子都很乱,东想西想,哪怕是闭上了眼睛,回忆仍是翻涌不定。回想起了与廖妈妈相处的一点一滴,她依然控制不住泪水。 这位慈爱的老太太,是她生命里最耀眼温暖的光。 失去了她,夏沫的悲伤,从不曾消失。 与钟景洲有关的一切,将她已封存在心底的回忆,尽数勾了回来。 白一峰皱了皱眉:“最近压力太大了吗?你要注意学会调整自己,如果还是不行,你去神经科找曾大夫,让她给你检查一下,开点助眠安神的药。” “好的,我会尽力调整的。”夏沫应了下来。 恰好这时,卢金医生快步走了进来,他正是心脑外科的主任医生,跟白一峰是球友,俩人有空时就要去网球场切磋几局的。 “巧了,卢大夫也会治失眠,你不用跑一趟,他自己送上门来了。”白一峰笑着调侃。 等卢金到了跟前,他问:“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到急诊这边来了?要约球吗?周日下午我有空,咱们去打一局?” 第八十二章 不可靠近 卢金的心里边全在记挂另一件要紧的事,随口应付了一句之后,便拉着白一峰到了旁边去。 夏沫整想要走,忽然听到两个人的对话里提到了“钟景洲”三个字,没办法,她的心思仍是困在与钟景洲有关的事情上,对“钟景洲”这三个字更是敏感,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过去。 她没有走远,而是换了个合适的位置,竖起耳朵悄悄的听。 卢金:“钟景洲真的让你进门了?还愿意跟你喝一杯?你怎么做到的?” 提起这事儿,白一峰掩不住得意:“那还能有假?这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们几个,真是得好好跟我学着点。” 卢金推了他一下:“行了,先别得意,说说看,他的心情恢复的怎么样了?要不周末咱们再去一趟?我也想跟他喝酒。” “这怕是不行吧,那小子的脾气你是知道的,真的翻了脸,绝对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再等等看,总归是一切全朝好的方向发展着。” …… 八点半,要准备开始进行一天的工作了。 卢金的电话响起,有人在催他回去工作。 而白一峰这边,十几个医生也都聚集在一起,准备跟他一起去查病房。 两个人匆匆道了别。 夏沫若有所思,跟在了白一峰的身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来到杭市人民医院,是白一峰主动找到她,提出要她去自己的科室工作,在与她沟通完毕,意见一致之后,也是白一峰去找了分管的领导,将她调到了身边。 这一切的原因,都只是因为白一峰是廖妈妈的弟子,每每有人提起廖小娟这个名字时,白一峰总是神情严肃的强调,那是他最尊敬的人。 廖妈妈在退休前,曾跟白一峰提起过夏沫,并且说明了这是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也请白一峰往后在医院里时,当夏沫遇到困难了,请他能多多关照一些。 夏沫还没正式入职,廖妈妈便出了意外。 但白一峰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叮嘱,因此,对于夏沫,他的确是会更加关照一些。 很多疑惑,便是这样子通了。 怪不得,钟景洲跟白一峰、卢金这些主任医生都很熟悉,甚至根本不在乎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而白一峰和卢金这些厉害的主任医生也不在意钟景洲的态度怎样,还一脸热络的主动去贴他的冷脸。 有廖妈妈的这层关系在,想必所有尊敬着廖妈妈的医生、学生、弟子,都会对钟景洲多几分偏爱吧。 “夏沫,你又在发呆了,真的没事吗?”白一峰的目光落了过来,“如果实在疲惫,你可以去休息室里补个觉,等精神好一些的时候再过来。” “白主任,我没事,现在先工作,等中午休息的时候我会去睡一下。” 说完,她就振奋了精神,站在了白一峰的身后。 妇科的病房区,一间双人间内,秦媛媛和姚娜分别使用着两张床。 她们全都是被0703号救护车给接回杭市人民医院的,也恰好是钟景洲、夏沫和张冬那一组负责医疗救援,后来更是很巧的分到了一个病房内。 因为夏沫负责的病房区跟妇科的病房区在同一楼层,在跟白一峰查完病房后,夏沫总会习惯性的再来看一看她们。 秦媛媛在保胎,她的家人还没有来到,因为秦媛媛怎么都不肯配合。她一日熬着一日,只要有人过来问她家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秦媛媛不是装傻装愣,便是沉默寡言。问急了,她还会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认谁见了,都要担心她如此情绪激动,会直接影响到孩子,所以,暂时只能由着她去了。 姚娜的胆汁淤积症状在经过了医生的治疗之后,已经好转了不少,再过一两天,她就可以出院了。她老公谢丁全程陪同,把她照顾的很好。但因为新生的小宝宝还在儿科的病房内进行治疗,虽然从临市接回来的时候,并没有耽搁,可这个小婴儿的状况依然不太好。夫妻俩只要一想到这些,便无法开心的起来。 夏沫走进来,顺手摘掉了口罩。 三个人跟夏沫的关系都还不错,见她来了,便笑着跟她打起了招呼。 夏沫看着姚娜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的红润,让她伸出手,看到手指尖也是粉白的颜色时,她放下了心。 “恭喜你,已经没有大碍了,再观察观察,就能回家了。” 姚娜点了点头:“夏医生,我女儿,她还是不大好。” 夏沫安慰着:“给你女儿看病的那位邱医生,是相关新生儿治疗方面的专家,由她来主导,相信一定能有个好结果。你女儿是从出生之后就立即送来了医院,一些干预性治疗全都是赶上了最佳时机,所以,你和家属都要相信医生的专业能力,全力配合,更要相信小宝宝是会康复的。给大家一点点时间,别慌,好吗?” 姚娜擦了擦眼泪,用力的点点头。 夏沫不赞同的提醒:“你现在开始做月子了,尽量少哭,也要努力改善自己的情绪,防止产后抑郁症的发生。你现在可是做母亲的人了,只有好好的保重自己,让将状态调整到了最佳,才能在不久的未来,保护好你的女儿。小宝宝真的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要相信她能够战胜疾病,她也会相信你,一定能做个好妈妈。” 姚娜立即擦拭着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连连点头,压制了一会情绪,她露出了一抹笑容,甜甜的,暖暖的,那天精心呵护着送回来的小宝宝,与她长的非常像。 吩咐好谢丁一定要给姚娜好好的坐月子,让她尽快恢复。 夏沫又来到了秦媛媛的身边。 秦媛媛不敢看她,蜷缩着腿,低着头,双臂牢牢的抱紧了双膝,把自己抱成了一个团。 这是一个极其防备的姿势,仿佛是在尽全力,保护着自己。 夏沫在心里边叹气,表情上却没有显露那些无奈,她开口问:“这几天还好吗?” 秦媛媛点了点头。 “你还是不想跟家人联络吗?”夏沫又问。 这一次,秦媛媛没了动静,就像是没听到似得。 “你是担心,等你家人来了以后,会强行决定帮你做流产吗?其实这件事,你的管床医生应该与你沟通过了吧,你已经是满十八岁的成年人了,你可以对你的行为负责,也可以决定自己的人生,留或者不留,那都是该由你自己来做出决定,即使是你的家人,也不能替你做出决定,因为医生还是要尊重你本人的意见。” 秦媛媛依然不肯回答,双肩不停的在颤抖,看样子是在哭了。 “还记得吗?在救护车上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了,事情已经发生,逃避只会让一切变的越来越糟糕,无论是提前止损,亦或是一腔孤勇的坚持下去,都要尽早的想清楚。” 她笑了笑,“你真的要为了自己一个任性的决定,失去了父母、爱人、学业和未来的事业发展吗?秦媛媛,你做出这样的决定时,敢肯定未来的自己不会后悔吗?你要知道,人生的每一步路,都决定了你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人生,而你的人生,是好是坏,是喜是悲,最终都是要由你自己一人来独享。我猜测,你现在是陷入到了那种偏执的情绪里边无法摆脱,不够时间还有很多,也没什么关系就是了,你慢慢想。” 说完,还是如同往常那样,摸了摸她的肩膀,并无太多责难的意思。 夏沫要走了。 上午的事,全都忙完,她决定去救护车队一趟。 可才走到了门口,就听见秦媛媛在身后喊她:“夏医生,请您等一等。” 第八十三章 所谓谣言 夏沫停住了脚步。 秦媛媛抬起头,目光里有着摇摇晃晃的大团眼泪。 “我骗了你,你不怪我?你还愿意总来看我,跟我说这些话?你对我,不失望吗?你不觉得,我已经是无可救药的废物,应该直接放弃了吗?” 她一口气说出了很多,然后等着夏沫的回答,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这些都好,她已经好几天没跟人说过话了,好像在身边来来回回的许多人里,就只有一个夏沫,她能稍微放下新房,说上几句话。 “好好休息吧,还是那句话,想要这个孩子,你就要为孩子的未来多多考虑,要如何做才能让她安稳的出生,来到了人世,又要怎样做,才能在她出生之后,将她抚养长大,不说给她最好的生活和教育,至少也得维持正常的水平吧?如此,才是一位真正认真负责的好母亲呀。” “我会努力的。”她攥紧拳头,使劲的点头。 “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只不过,你还没有彻底考虑妥当,所以,你最需要的是一些时间。瞧,这里虽然是医院的病房,可也的确是一个不受打扰的好地方,在这里,你可以好好的休息,不是吗?” 秦媛媛听完,就直接钻回到了被子里去,按照夏沫之前教给她的办法,平身躺好,双脚用什么东西微微垫高了些,尽量的让自己放松。 夏沫竖起大拇指,比了比。 意思是,加油! ———— 钟景洲连续出车,随车的医生都不是夏沫,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张冬从早晨上班时起,便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明显是没睡够,整个人无精打采,透着一股丧丧的感觉。 见了钟景洲,他还撑起精神,强行振作,跟他打了声招呼。 这破天荒的释放善意的行为,并不能理所当然的缓和与钟景洲早已是闹僵的关系。 “嗯。” 钟景洲应了声,便继续去忙自己的了。 张冬瞅了个空档,跟了过来。 拿起了钟景洲放在一边的保温杯。 钟景洲皱起了眉:“你动我的杯子做什么?” “帮你去打点热水啊,这杯子都空了。我是知道的,钟师傅平时出车,别的都可以没有,就是水杯不能空。” 他熟悉又热络,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显然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再努力,跟钟景洲重新建立起友好的关系。 但钟景洲并不买账。 手指点了点,示意他放下。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水杯。” 张冬讪笑:“我就是想帮你。” “我右手有脚,自己的事自己做。”他满脸的拒绝。 张冬吃瘪,但还是默默地把东西放下了。 廖队长手上拿着一份考勤表,一份出车记录表,正脸色青白的翻看着。 他的手指,点中了“钟景洲”名下的那一栏,一天一天的查下去。 从月初查到了月尾,竟然没有一天迟早、早退和旷工的记录。 他不死心,又把页码翻到了上个月,仍是从月初到月尾,结果竟然一样。 还是不相信,廖队长继续查。 直到把手上十二个月的记录全看完了,依然没有发现钟景洲哪个月在出勤上有问题。 简直不敢相信。 那看上去就吊儿郎当的大胡子,居然能做到满勤。 这是什么情况? 廖队长用力的推开了窗,朝着0703号救护车的方向望了过去,遥遥的能看到钟景洲站在附近,与张冬不知道说什么呢。 他咬牙,把考勤表扔到一边,又开始检查0703号车的出车记录表。 一天一天的在翻,上午几次,下午几次,偶尔还要加班、值班。 救援大队这边,救护车的使用频率极高,一部车,配备三个团队,每一组执勤八小时以上,因此是24小时待命。 第一班和第二班出车的频率比较高,第三班是深夜时段,并非是用车的高峰,因此只需要有五部车待命便足够应付了情况,因此第三班是按照值班去计算,专门排了值班表,轮到哪一组就算哪一组。 按照这种规律,已经完美运转了很多年,有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但既然是已经成熟的体系,所谓调整也仅仅是微调而已。 钟景洲等人每天出发、返回,本人可能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在廖队长的眼中看来,这份沉甸甸的工作记录,可谓是相当的辛苦了。 哪怕他用最挑剔的眼神去寻找里边的破绽,仍是不得不承认,钟景洲在本职岗位上真的是跳不出毛病来。 那么,问题摆在了面前。 关于钟景洲违规为伤者处置伤口的事,医院那边采取了完全低调的处理,他上报了几次,却是连个回讯都没有,宛若石沉大海了一般。 廖队长今天来查这些,不过是想玩一把“曲线救国”,从工作态度上寻找到钟景洲的问题,然后对他进行批评处理。 谁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大胡子是不留点破绽,让他没法抓到小辫子。 他正心烦气闷,就见张冬走了进来,没急着跟他打招呼,反而是先回头,朝着外边望了过去,确定没人在附近,他才小心翼翼,把门给关严实了。 廖队长没好气的开怼:“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呢?” “廖队,那件事,是真的吗?就是,大家都在所,大胡子是钟院长的儿子。”张冬越说越小声。 廖队长直接给气乐了:“你小子又是在哪里听到的谣言?什么跟什么?” “大胡子名叫钟景洲,钟院长也姓钟。”张冬很努力的在暗示。 结果,廖队长当场开骂:“天底下姓钟的人多了去了,整个医院里,钟姓的医务人员没有三十也有五十吧?怎么,还都能跟咱们钟院长扯上关系?” “不是不是。” 被廖队长一凶,张冬语无伦次,赶紧否认。 过了一会,他才终于想到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就把从昨天到今天的发现,全给说了一遍。 钟景洲的那部价值小百万的路虎车,钟景洲在医院内的专属车位,钟景洲也各个科室的大主任都很是熟悉,偶尔碰上,别人都是客客气气的讲话,唯独钟景洲,简直是不可一世,可说来也怪,他不去搭理那些医生,可那些冷冷傲傲的医生们反过来是亲近他的。 不过是一个邋遢落魄,在救护车队内混日子讨生活的司机罢了,他凭什么招惹那么多人的青睐,凭他胡子浓?凭他脾气差? 那必须不是! 张冬有理有据,一路分析,举出来的事例,也不是道听途说。 有不少也是廖队长知情,甚至是亲眼所见。 他很快被说服了,表情跟着张冬一起转为凝重。 “这些流言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谁最先传起来的,你知道吗?” 张冬面容微现尴尬,哪里敢说都是自己的猜测,只不过担心不够分量,才假装说是从别人那里听到的。 “大家偶尔凑到一起,聊的全都是这些,我也是不小心听到了,才想着来问问你。这些流言蜚语,传多了就会变成谣言,咱可不是那样在背后恶语伤人的家伙。不过,廖队,您是整个救护车队的总队长,您应该最清楚吧,大胡子……不,我的意思是钟景洲,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廖队长摇头,“我来这边上班,满打满算也才是一年零两个月,比你也长不了多少,我真的不知道钟景洲的父亲居然是……” 顿了顿,他诧异的喃喃:“不过这事儿想想也不太可能吧,如果钟景洲真是钟院长的儿子,他待在救护车队干什么?去哪儿不行?做什么不行?钟院长手上的资源那是有广阔,稍微倾斜给儿子一点,也不至于让他在救护车队这边辛苦。”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张冬哪里能解答,他还指望在廖队长这边获得答案呢。 “算了,这事儿先不要外传了,我去确定一下再说。”廖队忍着气。 张冬惴惴:“廖队,等你弄明白了,能不能跟我也说一声?” 廖队直接急了。 手上的资料本,狠狠的往桌上一摔,啪的一声巨响,把张冬直接给吓的一激灵。 “都是你整天到我跟前来说钟景洲这里不好那里不好,我觉得你俩在一辆车上工作,肯定是相当了解彼此的,也就真的信了你说的话。结果,我今天一查,钟景洲的出勤记录、出车记录、工作记录,那都是优秀中的优秀,再没有比他更尽职尽责的了,要不是你在里边挑唆,对于这样的好员工,我肯定是要高看一眼,多加爱护,怎么会去领导那里申请要处分他?说到底不就是那么一点小事吗?更加不要提,他不止是没有给患者带来损伤,还为患者争取到了抢救的黄金时间。” 张冬缩着脖子不敢说话,过去还得顶一句钟景洲是非法行医,这是不容突破的底线,可现在嘛,他有点怂了,不敢咬着这一点呛下去。 “廖队,以前的事就别提了,关键是现在该怎么办?” 张冬忐忐忑忑,更加犹豫要问的是,他的转正手续,为什么一直没有提交办理,这都超过两星期了,他真是担心极了。 可在廖队长生气的时候,提这些是自取其辱。 张冬衡量再三,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从办公室一走出来,迎面就跟钟景洲遇上了。 四目相接的一瞬—— 第八十四章 不懂变通的大胡子 钟景洲那般嘲讽的冷哼:“又来告状了?” 张冬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讪笑:“钟师傅,你还是不要用最大恶意去揣测别人了吧。我跟你是一个团队,我们是同事,没仇没怨的,我干嘛要说你坏话嘛。” 钟景洲不吃这一套,勾了下嘴角,他问:“你说的还少吗?” 张冬还想解释,可钟景洲已经不给他这个机会,越过他,直接就走了。 张冬的心啊,一阵阵抽搐的痛,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倒霉的人,从进医院开始最早认识也是最最讨厌的那个人,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可能会阻碍他未来前途命运的关键人物,其实就在不久前,他还笃定着能借由着“非法行医”的借口,把钟景洲一脚踢出车队呢。 谁知,人家的靠山稳如磐石。 倒是他,成了最可笑的那一个。 张冬有心想跟上去再说几句,可廖队打开窗户,又把他给喊了回去。 他心里边堵的更加厉害,但也只能放在以后想办法,先进去跟廖队详谈,看能不能商量点对策出来了。 钟景洲的心情也却是不太好,如果张冬真的跟上来,他是一定不会客气,该怼就怼,连最起码的情面都不会给他留了。 至于心情不好的原因,也不是说医院里的这摊事让他觉得怎么样。 原因是集中在他下班的悠闲时间,突然就在一点点的被打破当中。 先是白一峰不请自来,跟他喝了一夜的酒。 之后,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原来那些哥们,个个像是嗅到了合适的契机,从之前的默默关心的状态,直接转为主动出击联络。 卢金约他去打羽毛球,白一峰说周末要他下周末去家里边烧烤趴,张副院长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间可以去他办公室喝喝茶,还有李医生、赵医生,井医生……昔日一同学习的小伙伴,全都已经成长为了今日医院各个科室的主力,大家有些日子不联络,哪怕是在一个医院内上班,可他的工作范围永远止步于门诊楼前的缓台,而医生们上班后通常都很忙,若是钟景洲不主动走到他们面前,见面的机会反而非常的少,连擦肩而过的会都难遇。当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人齐刷刷的出现,连他的冷淡都不介意了,这才显得十分不同寻常。 “白一峰,往后你别想进我家的门。” 给大白打过去电话时,钟景洲是恶狠狠地宣布。 白一峰在电话里哈哈大笑:“我就是发了个微信朋友圈炫耀一下罢了,谁知道这些人,一个一个全是羡慕妒忌恨,迫不及待的就去找你发出邀请了。但这事儿可不怪我,谁让你脱离组织太久了呢,钟景洲,你的人缘好的令我嫉妒。” 钟景洲顿时不想跟这个得意洋洋的家伙讲话,直接挂断了电话,并且在心里边默默发誓,一定是要将他拉黑掉。 夏沫拎着医药箱走了过来,从他身边走过时,眼神很是复杂,瞥了他一眼,似乎有话要说,但终究也只是一切尽在无言之中,默默的走开了。 钟景洲停顿住,默默的看向了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收回了眼。 胡子一动一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 “一个两个,没有正常的,最近大家是怎么了?” 他绕了一圈,边走路,边伸展着身体。走到篮球架附近时,还认真的抬头看了好一会,说起来,他的确是很久没跟朋友一起出去了,以前是顶顶喜欢打篮球、羽毛球、网球这些团体运动,平时不忙的时候,几乎是看不见他的人影,因为他有一大堆好兄弟,总是能够找到挥汗如雨的好地方,闲不下来。 后来,突然在某一天,他斩断了一切联系,一味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和体悟着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意。 日子一久,渐渐习惯,他已经完全沉浸入现在的生活当中。 即使白一峰他们持续的在发出了诱惑的召唤,他却只是在看向篮球架时短暂失神,但很快就放弃了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 过往的一切,早已离他远去。 在他做出了放弃的决定时,就从没想过更改。 他,依然无法面对自己。 钟景洲回到0703号救护车时,发现车门被打开了。 平时没有任务时,除了他之外,是没人会长时间停留在车辆之上的。他以为是张冬,就在车门口探头一看,没想到看到的是一抹窈窕的背影,那是夏沫,她正在给车辆上放药品的小箱子里忙活着。 钟景洲跟上车,仔细一看,发现她竟然是在补给药物。都是她用自己的小医药箱装过来的,林林总总的有不少东西,但能看出来主要是孕妇和新生儿所使用,她利用起了最下方的空格子,把里边塞得满满当当。 “你在做什么?” 钟景洲突然开口,直接把夏沫给吓了一跳:“天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突然在身后也没声音,你吓死我了。” “药品和医疗耗材的补给有严格的规定,一直是随车护士在负责这部分,你往车上塞什么了?”车上是属于他的地盘,自有一套运行良好的规则在,钟景洲不希望任何人去破坏。 “噢,最近一个月,好几次都是接到了孕妇和新生儿,我就带了些可能用到的东西过来,都是女性用品,以及新生儿用品,以备不时之需嘛。”夏沫还晃了晃手上可爱的小玩具,这是为了吸引小朋友注意力的。当然,一些更隐私的物件,只为女士专用,便不方便给他过目了。 钟景洲的眉头拧的好紧:“这些并不是急救用品吧?你从哪里拿来的?医院给了新的补给清单吗?” “都是我自己准备的。”夏沫没好意思说,这是她绞尽脑汁想好的一个借口,想要跟钟景洲交流,总是要找个合适的契机吧。不然最近两个人是剑拔弩张的相处方式,哪怕是她想心平气和的跟他讲话,他也是不愿意的。 瞧,现在有了个共同的小话题,气氛就好多了。 “这是救护车,不是观光游览车,这些没用的东西拿下去。”他把她摆放好的物件,重新给拉回来,往她箱子里塞去。 夏沫嚷嚷:“你怎么知道没用?我是医生,我觉得很有用,存放在这里,将来肯定能用到。” “救护车是我的地盘,你愿意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可以去其他救护车上试试,我这儿不行。”钟景洲拒绝的也是相当的干脆。 夏沫气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子啊。” 一点不和蔼。 一点不可爱。 脾气倔强又不愿意变通。 丝毫没有遗传到廖妈妈的和蔼可亲以及钟叔的平易近人。 她差点就把心底里的想法全给嚷出来了。 只是话到嘴边,想到了什么,硬生生的给吞回去了而已。 “还有什么事吗?”见夏沫不走,钟景洲催促着问。 夏沫的眼睛,灵动的转了转。 她的火气,也竟然一瞬间消散了。 一个半转身,她就坐在了最靠近的座椅上:“钟景洲,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第八十五章 爱屋及乌 钟景洲没回答,他在掏东西的过程中,发现墙壁下方的小格子里,小门的开与关不是那么利索,便直接翻出了工具,开始修理。 夏沫在知道了他的另一层身份之后,对钟景洲的印象有了彻底的改观。于是,她发现,当她不再被他脸上那些乱糟糟的胡子吸引住了注意力的时候,她就能更进一步的发现了他身上美好的一面。 比如说,他除了身高有183cm-187cm这么高大之外,他的身材也是相当的修长匀称,一看便知是平时饮食方面较为自律,又或者有定时运动的习惯,因此他看起来总带着些力量的感觉。 另外就是,他的手指也太好看了,五指展开,骨节分明,指端并没有带着戒指,也不见带过戒指留下来的浅白色戒痕,或许也暗示着他是单身的一个状态。 还有他半蹲在那里的样子,轮廓怎么会那么好看呢?明明只是普通的医院制服,在救护车队内,几乎每一位救护车司机,穿着的都是这种黑蓝相见的款式,但钟景洲随意的往身上一套,还只是搭着一双三叶草的白色板鞋罢了,看这就是有了几分独特的味道。 这便是爱屋及乌的感觉了吧。 夏沫还在思绪乱飞,钟景洲已修好了小格子,他收拾工具,不敬意就发现夏沫拖着脸颊,一边冲他笑,一边把眼睛眯了起来。 “春心荡漾,你是看上我了?”他大大咧咧的,开口就问你。 话题过于直接,夏沫心里边全无准备,顿时磕磕巴巴,支支吾吾,脸皮不客气的发着烧。 “谁春心荡漾啊,你开什么玩笑,别……别胡说八道了。” 钟景洲摸了摸鼻子:“幸好你没看上,若不然,我也会觉得很困扰,因为我既不打算在医院内发展恋情,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如果换成是别人,夏沫早就把手里的矿泉水瓶直接拧开,劈头盖脸,泼他一身,让他在冰水之下,好好的冷静。 但这个人是廖妈妈的儿子啊,在与廖妈妈偶尔的闲聊时,她无数次听到廖妈妈在感慨,她那个令人骄傲又天生冷淡的儿子,将来会找一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呢?最开始,廖妈妈还有点担心,他一进大学,脱离了高中生活的压力,以及老师人盯人的那种管束,会一下放飞自我,立即找个女朋友,尽情去享受青春的感觉呢。 很快四年过去,廖妈妈又在担心,儿子太过专注于学业,忽略掉了身边的美好风景,等到读了研究生,会更没时间谈恋爱。 到后来,她开始感叹儿子毕业后,大概是不会立即成家了。因为读书期间,他似乎从来都没提起来过对哪个女孩有过特殊的好感,更甭提带女孩回家,让父母把关、过目,暗示有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有一次,廖妈妈还在跟夏沫叨念,现在的年轻人讲求一个开放思想,放空自我,她的儿子会不会也开放了一下下,性取向与正常男孩子不太一样啊。 夏沫因为这一件事,还安慰了廖妈妈好一阵子呢。但毕竟当时是真的没见过廖妈妈的儿子,她的安慰只是从大方向出发,显得很是苍白,并没有宽慰到廖妈妈的焦虑担忧的心情。 如今总算是见到了,认识了,熟悉了。 夏沫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探听机会呢? 她直了直身子:“钟师傅,你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孩子呀?” 钟景洲诧异极了:“你问这个做什么,又对我感兴趣,想进一步发展一下?” 他难道永远都只会用在如此直接了当的办法,去击退别人的询问吗? 夏沫隐约抓到了与他沟通的窍门,只要当做没听到那些会引起她羞耻感的话,由自己来主导整个话题的节奏即可。 “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像我这个类型的女孩子嘛,所以我当然是有点好奇,我这样的你都不喜欢,你还能喜欢什么样子的呢?” 这还是那个腼腆内向,除了工作之外,几乎都不太懂的如何与人进行沟通的夏沫吗? 她竟然会问出那么直截了当的话来? 反手就来了一记漂亮的反杀。 钟景洲认真的想了想,脑子里并没有具体的轮廓,指向某个类别。 于是,他非常诚实的回答。 “看着顺眼。” 这种答案,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但也因为过于笼统,而变成了非常困难的标准。 “好看的男孩子,喜欢吗?” 夏沫是一时冲动,才把心底里的想法给问出来。 “我很肯定,我性别男,爱好女,心理与生理双正常。” 钟景洲同样是冲动之下回答的。 说完以后,他便有了一种“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接茬这样的问题?”“夏沫今天看起来很不太对劲。”之类的念头。 不过,夏沫不露出尴尬神情,他这个大男人自然是要保持自然了。 “那么,我就能确定,为什么你到现在还在单身,各方面的条件还都不错,却没能及时的找到女朋友了。”夏沫使劲的点了点头。 结果,钟景洲就又被她给带着节奏走了,因为她的那个表情,实在是有些吸引人,连他自己都是瞬间被点燃了好奇,等着想听夏沫给出结论呢。 夏沫不负所望,没有吊他的胃口,很快宣布了答案。 她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肯定是这些胡子,影响了颜值。” “乱讲。” 自从蓄胡以来,关于这一脸络腮胡的评论,钟景洲是听过很多个版本。各有各的不赞同,可是像夏沫这样,讲出来,逗的他笑了起来,而不是满脸生出了厌烦的,倒还真的是头一次呢。 夏沫再接再厉的努力了下去,她掰开手指头,给他细数:“我看过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等伟大先驱者的照片,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长的是个什么样子;正如我也与钟景洲先生朝夕相处,同进同出,是配合默契的同时更是同进同退的战友,可我也不知道钟景洲先生的真容为何。” 她双眼望天,做出担忧的样子:“我真怕,哪天你动了心,突然决定把胡子给刮了,走在路上,跟我擦肩而过,我都认不出来你。” “打住!别把注意力放我胡子上,想拐弯抹角的劝我刮掉,不可能,绝不可能。”钟景洲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摆了摆手,结束这样子的话题。 等他把工具箱送回了原位,还没理顺这件事。 他跟夏沫只是普通的同事,平时没有深交,也无更多接触。 为什么话题一下子变成了老友畅谈? 也不太对,白一峰、卢金那些人,认识的时间好像还更久一些, 就算是他们也没办法做到像今天这样子节奏的对话吧。 难道是天气转凉,影响了神经系统的判断? 钟景洲抬起头来,疑惑的望向了天空的方向。 第八十六章 别别扭扭的英雄救美 夏沫抿着嘴在坏笑,只要一想到离开之前,钟景洲明明是极度诧异,却仍是要刻意的撑出来酷酷的表情,那种矛盾的心情他自以为掩饰的和好,实际上早已暴露无遗。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小情绪,随之烟消云散了呢。 以至于,哪怕她带来的东西没能成功的摆在了0703号救护车上,她依然没产生半点失落感,高高兴兴的走了。 留在原地的钟景洲,用了挺长的时间,才把注意力完全的挪了回来。 嗯,最近的生活的确是有些不太对劲,但他还是很有自信能够维持住原本的样子,绝不会被这些人给随意影响了去。 但钟景洲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天下来,他会恼火,会喃喃,会因为白一峰四处散播去他家喝酒的这件事而产生鄙视的情绪,更会在夏沫的故意之下,笑了好几次。 他已经有所改变,只是不自知。 或许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子的生物。 对于大千世界的变化体悟甚深,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微小情绪,反而是会不小心的忽略掉。。 ———— 自从知道了钟景洲的车子停在哪里,张冬好像着了魔,时不时的就想要过来看一眼,尽管每看一次,心里边都是苦辣酸甜一起涌上来,有点羡慕,有点妒忌,还有点茫然。 他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缩在一个视觉死角的位置,稍稍探出点头,就能看到0703号车位。 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鬼鬼祟祟的举动,其实钟景洲已经瞧见了好几次。 坐在车子里,后视镜稍稍调整,恰好是能将张冬所在的位置瞧的清清楚楚。 钟景洲推测,这绝不是偶然现象。 但按照他的脾气,也没有更多的兴趣去追问,张冬这么做是个什么原因。 反正他是一丁点都不在乎这些。张冬不嫌累不嫌烦,那就随便他好了。 钟景洲一脚油门踩下,路虎车的发动机发出类似于野兽怒吼的声响,实在是威武极了。 他才驶出了医院,远远就瞧见了夏沫站在路边,脸上满是着急,正在不停的招手,想要拦下一部出租车。 正是上下班的高峰期,医院附近的车流量比别处更加的密集,有人进有人出,还有交警在附近维持着秩序。夏沫与交警的距离不到两米,许多空着的出租车,就那样子在她面前经过,看到了也只当没有看到,就那么扬长而过。 夏沫急的不行,有几次甚至想要冒险的往上冲。 交警都看不下去去了,把她拦住,面色严肃的说着什么。 钟景洲笑了笑,猜到她是挨着批评了。还是个护士呢,都不懂得遵守交通规则。 夏沫惴惴不安,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连连的点头,不停的把手举过头顶,好像是在发誓不会再做了。 他的车子,驶向另一个方向,夏沫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内。 车内的音乐,震天响。 钟景洲的脑子里浮现起的,却是夏沫满头大汗淋漓,表情焦急紧张的脸。 她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她这么急着要去哪里? 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车流量那么大,万一刮伤、碰伤可怎么办。 钟景洲怀疑自己现在是不是医疗救援做太多,整个人沐浴在一种圣母光环当中,原本是保持着多么冰冷漠然的心情去对待人世间的重重,可现在呢,他居然在为一个整天跟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小丫头心神不宁。 “我怕是疯了。”他抓了一把头发,踩下油门。 医院门前的环形广场,绕一圈下来,最多也就是两分钟的时间。 钟景洲一脚刹车停下来时,夏沫还没打到车,继续在原地着急呢。 路虎车擦着她停下,把夏沫给惊到了。 正要发飙,车窗竟然自动摇了下来。 钟景洲的脸出现,他说话的时候,嘴角两边的胡子总是跟着一抽一抽的动,多有几分喜感。 “怎么是你?”夏沫喃喃。 “上车。”钟景洲命令。 “可是……”这也太突然了,她根本没有准备。 “交警要给我开罚单了,你要交吗?”他皱眉问。 夏沫一看,刚刚那个不停在教育自己的交警,竟然是真的扭转了身体,他目光如炬,离老远已露出不赞同,使劲的朝着钟景洲挥了挥手,意思是这边不可以停车。 无奈之下,她只能先坐上副驾驶座。 “安全带。”钟景洲提醒。 “你开到那边,找个好打车的地方给我放下来就好。”夏沫别扭的强调。 “去年院里出车祸的护士,才二十出头的那个,就是因为不系安全带,整个人在车祸的瞬间飞了出去,被路边树底下的铁栅栏刺中,铁棍的一部分贯穿小腹,手术做完了以后没挺过48小时,你还有印象吧,她的死亡原因是……” “你别说了,我系!”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有听进去,夏沫的动作那叫一个迅速。 咔嗒一声脆响,换回的是钟景洲满意的微笑。 但尽管,其实他的笑容实在是不很分明,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看,或是对这个人超级了解,恐怕是绝不会发现的了。 夏沫没说话,钟景洲也没说话。 路虎车内弥漫着一种寂静的氛围。 钟景洲一直把车子开出距离医院五百米之外的主干线上,才开口:“你去哪儿?” 夏沫如梦初醒:“随便找个地儿,把我放下。” 她是很想认真的表示,她可以自己打车。 钟景洲颇为不耐烦的说:“说地址。” 夏沫咬着嘴唇。 看着她的模样,钟景洲还以为她有什么别的小想法,便按捺着性子解释:“现在是下班高峰期,不容易拦到车,我刚好今晚上没事,你说去哪里,我看看能不能顺路送一送你。” 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出的让步的极限了。 她若再是瞎担忧,他就真的把他仍在快速路的车阵里,随她去吧。 也算是夏沫有着一定的求生欲,听到了这话,便改了主意。 “我要去柳杨县,非常远,你确定顺路能送我?” 当然,她并不真指望钟景洲会答应送。 不过是想看他慷慨许下诺言,却又没办法完成的窘态。 钟景洲的浓眉果然皱紧了些。 他却没开口,只是车子加快了速度,一路奔驰而去。 第八十七章 年轻人,别嘚瑟 车子在驶出快速路,转到国道的时候,夏沫还在发着呆。今天的钟景洲,以及此刻所经历的一切,都让她有种恍恍惚惚,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以至于夏沫不得不需要耗费大量的自制力,控制着想要频频望向钟景洲的冲动。 车子在某个路段,小小的颠簸了一下,夏沫忽的抬起头,诧异的问。 “这是去哪里?” “柳杨县。”他冷静回答,并且表示十分的诧异,这不是她报出来的地址,并且打算着要去的地方吗? “我知道是柳杨县,我是意思是,你真的要送我去?四十多公里,来回得三个小时。” “嗯。”钟景洲应的简单,且丝毫没有热络。 这气氛,未免过于诡异了吧。 她根本琢磨不透大胡子的想法,更没办法从他的语气表情里,猜测出他这么做的目的。 “你真是个好人,哈哈……” 夏沫干巴巴的说完,整个人便窝回到了座椅深处去,真恨不得使劲使劲的将自己给藏起来,存在感是越低越好。 闲来无事,她开始打量着这部车,售价小百万,车子的外观、内饰、性能等等,品质都是相当的不错,车型较大,空间感足,坐在这儿觉得很是舒服。 没想到,钟景洲竟然是开着这样一部好车在上下班。 转念一想,倒也是可以理解。 廖妈妈和钟叔上了一辈子班,工资福利不算低,平时生活也是非常的节俭,积攒下来的一切全都是由唯一的儿子来继承。 钟景洲虽然现在是在救护车队上班,可他的家境其实是相当不错,开的车好一些,也非常正常。 自从知道钟景洲跟廖妈妈的关系后,在看待钟景洲身边的所有事时,夏沫都会不自觉的帮他找到一个完美的借口,也不会朝着恶劣的方面去猜想。 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这自带滤镜光环的美化效果,她也没办法啊。只要一想起廖妈妈对自己的好,只要一想起钟叔对自己的关照,她怎么能对二老唯一的儿子心存恶念。 即使钟景洲身上有着小瑕疵的部分,她似乎也自动忽略掉了。 就在夏沫决定趁着气氛和谐的良机,打算进一步的缓和之前的不愉快,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给澄清时,夏沫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 她脸上的轻松愉快,一下子消失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沉重的感觉,时间像是要把她脸上的活力和光彩全都给彻彻底底的吸收掉似的。 “喂?我已经在赶回去的路上了,从杭市到柳杨总是需要时间吧?而且到了柳杨后还得再往村子里边走,路程也不好……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了,我今晚上不在家里边住,明天还要回到医院里工作呢。请假?那怎么可以,我的年假早就休没了,事假得去找领导批准,我可没什么正当的理由让他答应。” 夏沫一直在跟对方解释,可电话那边并不认同她所说的话,一个劲儿的强调,而且是用那种咆哮怒吼的强调方式,隔着中间的位置,钟景洲也能听的到。 “妈,你不能这样子不讲理的好吧?我在医院里只是个实习医生,实习两个字的意思我不是给您解释过吗?我距离成为真正的医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我的临床经验还不够,不能私自给重病症患者开药,更不能私底下进行手术。是是是,我是医科大学毕业,但具有医学知识和进行临床医学处置,这两者的概念不是一样的啊,我也在跟医院里的老师学习,积累经验,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短时间内根本做不到。” 夏沫已是讲的苦口婆心。 电话那边的人,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而是继续提出了其他要求。 夏沫满脸不耐,下意识的按住心脏的位置,她感觉到了窒息。 “什么叫做让我安排好床位?什么叫做让我想办法减免医药费?医院又不是我家的,我一个实习医生哪儿来的这种权利?我不管,你赶紧去把这些不靠谱的应承全推掉,你就是让他们来到医院,我解决不了还是解决不了。”说到最后,夏沫已经用吼的了。 电话挂断后,她整个人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得,蜷缩在了座椅之中。 “钟景洲,非常抱歉,我不回柳杨了,麻烦你在前边找个合适的地方调转方向,咱们回市里吧。”她努力装作轻松地模样,可是声音一直颤抖,已经快要哭了。 “嗯?”钟景洲看了一眼她,“你不是有急事?” “我不想回去了,回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她们要我做的事我做不了,回去了又怎么样呢?在她们的眼里,我就是个没用的人。”夏沫抬起手,使劲的抹了一把眼睛,不争气的眼泪,直往外冒。她是真的不想在钟景洲面前哭的稀里哗啦,可是,跟母亲吵架的难看模样已经被钟景洲看在眼里了,她的自尊心早就碎的一片一片了。 这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直往下掉。夏沫干脆把头扭到一边去,瞪圆了眼睛,使劲的盯着车外,努力的想要抑制这种情绪。 钟景洲在这一刻,简直是个称职的工具人,专注的开着车,抽空把音乐打开了。 第一首歌:小沈阳,大笑江湖。 第二首歌:张云雷,探清水河。 第三首歌:岳云鹏,送情郎。 当岳云鹏那有点贱兮兮的嗓音在车内响起来的时候,夏沫发现,哭的气氛全都有了。 钟景洲甚至还歪着脑袋,手指头毫无节奏感的敲打着方向盘,跟着小声的和唱。 夏沫笑中含泪:“钟景洲,你是什么音乐审美啊?” “不好吗?挺好的呀!我就喜欢听着开心点的曲子,对了,刚才第一首歌,小沈阳唱的那首《大笑江湖》,歌曲最后赵本山出来说了一句英文,你听清楚是什么意思了吗?”他认认真真的抛出来了一个问题。 夏沫一愣:“什么赵本山?有说英文吗?” 钟景洲肯定的点头:“有说。” “我没听清楚。”夏沫不好意思的摇头。 放第一首的时候,她哭的稀里哗啦,哪有心情去听歌。 “那我再给你放一遍,你认真听。”钟景洲说着,真的把音乐按了回去,又把大笑江湖给放了一遍。 整个歌曲,都充满了极其欢乐的调子,高亢,上扬,仔细听,歌曲还带了那么点点小小的人生哲理。 “……武林争斗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怨何时了,咱辈分比较小,昨天刚报名上道……” “……各路英雄好汉,没事你就别和我瞎闹,如果你认输,我就回家睡大觉,俺娘说输赢不重要,开心才重要……” …… 歌曲到最后,赵本山的声音果然出现了,他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腔,快速的念了一句英文。 夏沫在大学时就已过了英语六级,因为要看一些英文的文献,还需要不定期的与一些外国的学者做交流,再加上从读高中时起,廖妈妈就在闲聊之间跟她说明白了精通英语的好处,夏沫是很听话的孩子,也肯努力,在这方面着实下了不少功夫。 但即使是能流利的用英语与美国人、英国人交流,她依然没听清楚赵本山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不服输的劲头上来了,她说:“再听一遍吧。” 钟景洲就给她又放了一遍歌曲。 可夏沫依然没听明白,她一边抑制不住的大笑,一边直呼受不了:“他这口音,真是绝了,中国式东北英语,我真的不太行,所以,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钟景洲忽然用地道流利,且绝对没有任何中国式发音的英文回答:“年轻人,may the force be with you。这电影星球大战里的一句台词,放在这里可以翻译为,年轻人,别太嘚瑟,没什么用。” 第八十八章 一起去钓鱼 前一秒和后一秒之间,气质转换,差异过大。 以至于夏沫完全没办法立刻就接受,整个人再次傻住了。 钟景洲讲英文的样子,还真是令人眼前一亮。人还是那个人,下班时间换上了松垮的t恤和运动裤,满脸的胡子乱飞,可看上去,又似乎完全不同了。 夏沫心里边发出一声感叹:是了,她怎么老是选择性忽略,他可是北大的研究生毕业。能去读那个学校,还是连硕士一起拿下,十有八九是个超级学霸。过去在廖妈妈的口中,钟景洲的形象也的确是头脑极好,学习优秀的形象。 只是,他会是读的什么专业呢?这一点,她在那些表格资料里没有找到。 想到了钟景洲利索的处理病人伤口,以及对于一些病症有很强的分析和应对能力,夏沫的脑海里曾经想到过,他有可能是北京大学医学院毕业。 不过,这种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消散掉了。 要知道北大医学院可是全国医学类排名第一的高等学府,从那里毕业本身就是一种绝对的实力象征,哪怕是直接来杭市人民医院应聘,也是有很大的机会被录取进来。更别提廖妈妈曾经是这座医院的元老功臣,对医院曾经做出过不可磨灭的巨大贡献,钟叔同样是医院内的职工,劳心劳力的工作了一辈子。一般来说,有这样的父母,在面试的时候,院方也是会酌情考虑。 那么钟景洲进医院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是最后钟景洲却是进了救护车队,究竟是为什么呢?那大概只能得是去逆向思考,万事俱备最终不成,原因只可能是出在他的专业上。 没准是历史系、哲学系这类与医学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专业,而钟景洲又渴望来医院端上“铁饭碗”,所以才…… 当然,夏沫也知道这样子的猜测,瑕疵极多,立不住脚,可这也是她所能想象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将来什么时候有合适的契机能当面问一问呢? 她不仅仅是好奇,更多还是想要多替钟景洲考虑一下。 廖妈妈和钟叔已经不在了,她欠二老的恩情,大约只能在钟景洲的身上作为补偿了。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夏沫根本没注意到钟景洲是什么时候下了国道,正朝西开了过去。 等到她回过神,发现已经走进了一处宛若世外桃源般的地点。路两旁栽种的树,皆是片片金叶,在夕阳的余晖之下闪闪发亮。 车子驶过,就像进入了童话世界。 “这是哪儿啊?”夏沫才问完。 面前便突然出现了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海,栽种的全都是郁金香,一眼望过去,一拢一拢的,整整齐齐,哪怕是强迫症晚期,到这儿也能被治愈了吧。 “地势高的位置有一座水库,下边有湖,沿湖两边建起了公园景区,其中有一处区域对外开放,可以钓鱼。” 夏沫更加不解了。 她挑起了眉梢:“所以呢?” “你已经决定不回家了,而我已经把车子开到了附近,简直是天意。” 夏沫又挑了下眉:“你想做什么?” “钓鱼。”钟景洲回答。 “钓鱼?!”夏沫抬高了音调。 钟景洲却似乎没发现她的惊诧,直接问:“你会吗?” “不会。可是现在也不是谈会不会的时候,重点是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夏沫简直无语了。 可钟景洲与她基本还是各说各的。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钓竿的事不用担心,我可以借给你。” 夏沫打了个响指,意思是让他稍稍缓慢一下节奏。 “等等,你为什么会有钓竿?” “车上常备,两套,高级货,是我的宝贝,一般人我都不会让他碰。” 言外之意,便是夏沫要大恩大德,表示感激。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同意不同意过来啊?你这人平时也是这么霸道吗?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出来啊。” 钟景洲的回答是:“钓上来的鱼,可以在烧烤区直接自己烧烤,那边有商家提供佐料,另外还可以买到其他食材,烤羊肉串、玉米、大腰子、辣椒什么的,品种挺全,也很新鲜,味道很赞。” 夏沫听的直咽口水,最终还是迅速的屈从于他所描述的一切,同意了下来。 于是,半小时后,夏沫已经跟钟景洲一人一把椅子,坐在了湖边,并且还把钓竿给支上了。 夏沫期间看了两眼手机。 钟景洲不客气的提醒:“如果你几个小时不碰手机,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你的持续关系,依然会照常运转。” “万一……” 钟景洲打断了她:“夏医生,你现在是下班时间,你要不要先学一学享受生活?才是二十几岁,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为全人类去鞠躬尽瘁,何必急于今晚。” 逻辑,相当之完美。 被他这么一说,夏沫都不好意思再看手机了。 再加上,今晚上一直在联系她的并不是患者,而全是为了乱糟糟的家务事。 心情已是被搅的极其恶劣,她把手机丢一边去,或许还真是个相当不错决定。 夏沫照做了。 试着按照钟景洲简单教的那些手法,去操纵鱼竿,挥出鱼钩。 等她忙了一身汗,勉强的找出来一点点小心得,正打算跟大胡子炫耀一下。 扭头却发现,钟景洲拿了个帽子压在脸上,双手摊着放在了脑后,竟然不管那根鱼竿,直接睡着了。 “不是说要钓鱼吗?”夏沫喃喃。 钟景洲也不知道是没听到,还是不想回答,总之就那么一动不动,偶尔鱼钩轻轻点头,似是有鱼儿上钩,他还是不予理会。 “还有这样子钓鱼的?”夏沫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管他。 既然已经决定要留在这儿学钓鱼,夏沫干脆全身心投入。 真的尝试起来,才发现钓鱼的确也是个大学问。 怎么挂诱饵,又是要怎样观察有鱼咬钩,什么时候该抬起鱼竿,而如果鱼很沉,拎不动的时候,也是很有讲究,一拉一拽一扯,皆有学问。 夏沫逐渐生出了兴趣,静下心的尝试了起来,心里的那点烦乱,不知道什么时候淡化了去,在湖光山色和一望无际的郁金香花海面前,她只惦记着钓到两条鱼,等会去做烧烤。 她还看了看钟景洲,深深地觉得,他是绝对指望不上了。 都已经打起呼噜了,睡的那叫一个恣意,还真是令人羡慕啊。 可惜,钓鱼是标准的看起来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却相当有技巧的活动。 夏沫忙活了两三个小时,几次距离成功只有一线之遥,最终却往往因为收杆不及时,而让那狡猾的鱼儿脱逃而走。 钟景洲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随意的往钩子上捏了一团诱饵,甩出去五分钟后,一尾足有两斤重的大鱼,就被他连拽带拖,收入桶中。 “行了,烧烤去吧。”钟景洲把鱼扔桶里,指挥夏沫收拾好钓竿。 美其名曰,教她有始有终的道理,实际上夏沫深深怀疑,他就是懒的弄,干脆全扔给她。 第八十九章 妈妈眼里的孩子 过去,夏沫心里一直觉得,救护车队的大胡子司机实在是个古怪的男人。那时候觉得他古怪的原因,来自于他那满脸挡住了真容的大胡子,在惯然讲究干净整洁有秩序的救护车队内,显得是格格不入。 而今,夏沫悄悄的偷瞄正一脸认真的处理大鱼的钟景洲,她依然觉得他很古怪。不过,这次让她觉得古怪,主要是在于,他居然抄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手术刀,正认认真真的处理那条刚才钓回来的鱼。 “你怎么可以用这个!”夏沫的胃里翻搅。 钟景洲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得,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这把是我买来,专门为了处理鱼的。” “什么?”夏沫有些不信。 手术刀这种东西,只可能是来源于医院。 而在医院里,大部分的手术刀都是用过的,一想到那些曾经在病人身上使用的刀子,被处理一条即将用于烧烤的鱼,她的胃啊,更加的排山倒海了。 “手术刀比较锋利,用着顺手。”说完,还给了夏沫一个凉飕飕的眼神,“你爱信不信,也可以继续胡思乱想。” 仿佛是某种藏在心底的隐秘想法被当中拆穿,夏沫泛起了一丝不自在的笑。 “我是觉得,在医院之外的地方看到手术刀,感觉与周围的环境总是有些格格不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钟景洲全神贯注的在对付那条鱼,对于夏沫的解释,似乎根本没听到。 刮掉鱼鳞,去腮,割鳍,再剖开鱼腹,取出内脏,冲洗干净。 重新将鱼摆回到了砧板上,钟景洲捏紧了手术刀,迅速的剖解开了鱼皮鱼肉,如他所说,手术刀非常锋利,用来切开人体组织都是轻而易举,更别提去对付一条鱼。 但他下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而且整个手部的动作异常的稳。 夏沫眼睛盯着看,也没能完全看清楚他是怎样在瞬息之间,把一条鱼完全从鱼骨正中央为线,等分为平均的两部分。 租来的烤架,抹好了食用油。 鱼平铺在上,再用网状的固定格压住。 这样子,就可以放在火上去烤了。 “你能吃辣吗?”钟景洲迅速忘了刚刚的不快对话。 当然,夏沫更加怀疑的是,他其实从来都没在乎过那种对话。 “能吃一点,太辣的不行。”她思考着怎样去形容那个尺度。 “喔,我也是喜欢微辣,能压住鱼腥,配啤酒也刚刚好。”钟景洲抓起一把辣椒面,均匀的洒上。 “咱们开车来的,你还要喝酒?”夏沫惊讶的问。 “有代驾。” 好吧,与他相比,她真是枯燥又没情趣。 尽管钟景洲一再提醒,她需要放松神经,脑子里别老是惦记着条条框框的规矩,但她依然是做不到,总有一根名叫‘防备’的弦,放不下。 “我还买了一些服务区串好的羊肉串、培根卷和红薯片什么的,在那边的盘子里,你去端过来,然后帮忙烤。”钟景洲一直很会安排任务。 夏沫想吃现成的,在他看来,也是绝不可能。 这么长的时间里,在救护车上配合的比较习惯。 他一个指令发出,她便下意识的去完成命令。 等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不需要听他命令,没必要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红薯片都已经快烤熟了,喷喷香,引人食指大动。 钟景洲那边的烤鱼就更加好了,外酥里嫩,鱼皮泛出有光泽的褐色,夏沫只看了一眼,肚子跟着咕噜噜的响了。 “把桌子拉过来一张,准备吃饭。” 夏沫立即又跑过去了,折叠桌一张,摊开放好,顺便再搬两把塑料椅子。 钟景洲把烤好的食物,全都放在油皮纸上。 倒了啤酒,自然的递给了夏沫一杯。 没喝过酒的夏沫,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过来。 就在她准备完成人生之中的第一次冒险,品尝一下啤酒的滋味时,电话忽然又响了起来。 她一看到屏幕上跳出来的“妈妈”两个字,嘴角的惬意笑容,忽的收敛了起来。 “又要喊你回去了?”钟景洲问。 “她没达到目的,哪里可能会放过我,每次都是这样子的,凡事都需要按照她的逻辑和认知去考虑,身为女儿的我,如果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就是不孝顺,就是翅膀硬了,就是没有良心的狗东西。” “我妈以前也这么骂我。”钟景洲忽然说道。 夏沫惊讶极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廖妈妈是什么样的个性,她多年相处,清楚的很。 她既温柔,又平和,更愿意放柔音调,缓慢的叙述一些事。哪怕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想的也只是要怎么用的说服,而不会用粗暴侮辱的方式来进行。 她深爱着自己的儿子。 提起了自己的孩子时,总会习惯性的赞不绝口,又怎么会跟自己妈妈责备自己的时候,说一样的话呢? “你还真别不信,天下妈妈都一个样,各有各的顽固。”钟景洲没劝着她接电话,也没催她挂断。 哪怕电话铃声一遍遍的响起,很有些嘈杂,他仍是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把啤酒一口气喝光,我给你讲讲我妈妈的事。” 他不似平日里的寡言。 或许是此间风景极好,吃着烧烤喝着啤机,整个人都比较放松,他看上去慵懒极了,往椅子上一靠,舒服的眼睛都半眯起来了。 夏沫发现自己轻易就被影响到了。 她顺手把手机调成了静音,随它去响。 为了听一听钟景洲口中的廖妈妈,夏沫一口喝光了纸杯里的啤酒。 这味道,一言难尽。可因为是冰啤酒,一下子就将那又燥又热的内火给浇灭了,再吃一串羊肉串,这味道就绝了。 “我妈是位医生,一辈子都是家、医院、食堂这样子三点一线的生活,可能是因为生活圈子比较狭窄,所以我妈的关注点,一直放在我身上。读书的时候还好,我早出晚归待在学校,她早出晚归待在医院,大家互相不打扰。可上了大学以后,我妈的注意力突然从学习转移到了我的个人私生活上,从此,她变成了天底下最絮叨的母亲,并且非常怀疑,我是个同性恋。” “噗……” 夏沫一口酒,喷了出去,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她被呛到了。 钟景洲淡定的给她的纸杯里又倒满了啤酒。 “她很希望我一上大学就能交往到可爱漂亮的女朋友,大四毕业立即结婚,最好隔年就能生个孙子或者孙女,跟所有平凡人一样,拥有最平凡的幸福。但在这一点上,我始终没有如她所愿,我妈一开始还挺淡定,打电话的时候稍稍暗示一下,然后过年过节聚会的时候再明示一番。等到后来,我毕业了,工作了,还不见领女孩子回家认门,她就开始跟我爸合伙,想尽各种各样的方式羞辱我。” 烤焦的鱼,吃起来口感味道,反而更加丰富些。 眼看着夏沫的注意力被自己给吸引了过来,不再愁眉不展,好像天要塌下来似得,钟景洲眼里泛起满意的神情。 这样子回忆过去的方式,对于钟景洲来说,算是相当的愉快。 毕竟,夏沫与那段过去,全无关系。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听众罢了。 他想传递的回忆情绪是快乐的,那么她听着快乐,他的心也会微微轻扬了起来。 “不孝子,固执派,翅膀硬了, 不听话的臭儿子……她换着花样的骂了一年多,后来发现我不在乎,言语刺激完全没用,就一直打算,把我拐去心理科和泌尿科做全套的检查,以医学的方式来测试一下,我是不是心理不正常,才导致这个后果。” 第九十章 别让妈妈等太久 过去,夏沫心里一直觉得,救护车队的大胡子司机实在是个古怪的男人。那时候觉得他古怪的原因,来自于他那满脸挡住了真容的大胡子,在惯然讲究干净整洁有秩序的救护车队内,显得是格格不入。 而今,夏沫悄悄的偷瞄正一脸认真的处理大鱼的钟景洲,她依然觉得他很古怪。不过,这次让她觉得古怪,主要是在于,他居然抄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手术刀,正认认真真的处理那条刚才钓回来的鱼。 “你怎么可以用这个!”夏沫的胃里翻搅。 钟景洲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得,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这把是我买来,专门为了处理鱼的。” “什么?”夏沫有些不信。 手术刀这种东西,只可能是来源于医院。 而在医院里,大部分的手术刀都是用过的,一想到那些曾经在病人身上使用的刀子,被处理一条即将用于烧烤的鱼,她的胃啊,更加的排山倒海了。 “手术刀比较锋利,用着顺手。”说完,还给了夏沫一个凉飕飕的眼神,“你爱信不信,也可以继续胡思乱想。” 仿佛是某种藏在心底的隐秘想法被当中拆穿,夏沫泛起了一丝不自在的笑。 “我是觉得,在医院之外的地方看到手术刀,感觉与周围的环境总是有些格格不入,我也没有别的意思……” 钟景洲全神贯注的在对付那条鱼,对于夏沫的解释,似乎根本没听到。 刮掉鱼鳞,去腮,割鳍,再剖开鱼腹,取出内脏,冲洗干净。 重新将鱼摆回到了砧板上,钟景洲捏紧了手术刀,迅速的剖解开了鱼皮鱼肉,如他所说,手术刀非常锋利,用来切开人体组织都是轻而易举,更别提去对付一条鱼。 但他下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而且整个手部的动作异常的稳。 夏沫眼睛盯着看,也没能完全看清楚他是怎样在瞬息之间,把一条鱼完全从鱼骨正中央为线,等分为平均的两部分。 租来的烤架,抹好了食用油。 鱼平铺在上,再用网状的固定格压住。 这样子,就可以放在火上去烤了。 “你能吃辣吗?”钟景洲迅速忘了刚刚的不快对话。 当然,夏沫更加怀疑的是,他其实从来都没在乎过那种对话。 “能吃一点,太辣的不行。”她思考着怎样去形容那个尺度。 “喔,我也是喜欢微辣,能压住鱼腥,配啤酒也刚刚好。”钟景洲抓起一把辣椒面,均匀的洒上。 “咱们开车来的,你还要喝酒?”夏沫惊讶的问。 “有代驾。” 好吧,与他相比,她真是枯燥又没情趣。 尽管钟景洲一再提醒,她需要放松神经,脑子里别老是惦记着条条框框的规矩,但她依然是做不到,总有一根名叫‘防备’的弦,放不下。 “我还买了一些服务区串好的羊肉串、培根卷和红薯片什么的,在那边的盘子里,你去端过来,然后帮忙烤。”钟景洲一直很会安排任务。 夏沫想吃现成的,在他看来,也是绝不可能。 这么长的时间里,在救护车上配合的比较习惯。 他一个指令发出,她便下意识的去完成命令。 等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不需要听他命令,没必要他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时候,红薯片都已经快烤熟了,喷喷香,引人食指大动。 钟景洲那边的烤鱼就更加好了,外酥里嫩,鱼皮泛出有光泽的褐色,夏沫只看了一眼,肚子跟着咕噜噜的响了。 “把桌子拉过来一张,准备吃饭。” 夏沫立即又跑过去了,折叠桌一张,摊开放好,顺便再搬两把塑料椅子。 钟景洲把烤好的食物,全都放在油皮纸上。 倒了啤酒,自然的递给了夏沫一杯。 没喝过酒的夏沫,犹豫了几秒钟,还是接了过来。 就在她准备完成人生之中的第一次冒险,品尝一下啤酒的滋味时,电话忽然又响了起来。 她一看到屏幕上跳出来的“妈妈”两个字,嘴角的惬意笑容,忽的收敛了起来。 “又要喊你回去了?”钟景洲问。 “她没达到目的,哪里可能会放过我,每次都是这样子的,凡事都需要按照她的逻辑和认知去考虑,身为女儿的我,如果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做,就是不孝顺,就是翅膀硬了,就是没有良心的狗东西。” “我妈以前也这么骂我。”钟景洲忽然说道。 夏沫惊讶极了。 可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廖妈妈是什么样的个性,她多年相处,清楚的很。 她既温柔,又平和,更愿意放柔音调,缓慢的叙述一些事。哪怕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想的也只是要怎么用的说服,而不会用粗暴侮辱的方式来进行。 她深爱着自己的儿子。 提起了自己的孩子时,总会习惯性的赞不绝口,又怎么会跟自己妈妈责备自己的时候,说一样的话呢? “你还真别不信,天下妈妈都一个样,各有各的顽固。”钟景洲没劝着她接电话,也没催她挂断。 哪怕电话铃声一遍遍的响起,很有些嘈杂,他仍是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你把啤酒一口气喝光,我给你讲讲我妈妈的事。” 他不似平日里的寡言。 或许是此间风景极好,吃着烧烤喝着啤机,整个人都比较放松,他看上去慵懒极了,往椅子上一靠,舒服的眼睛都半眯起来了。 夏沫发现自己轻易就被影响到了。 她顺手把手机调成了静音,随它去响。 为了听一听钟景洲口中的廖妈妈,夏沫一口喝光了纸杯里的啤酒。 这味道,一言难尽。可因为是冰啤酒,一下子就将那又燥又热的内火给浇灭了,再吃一串羊肉串,这味道就绝了。 “我妈是位医生,一辈子都是家、医院、食堂这样子三点一线的生活,可能是因为生活圈子比较狭窄,所以我妈的关注点,一直放在我身上。读书的时候还好,我早出晚归待在学校,她早出晚归待在医院,大家互相不打扰。可上了大学以后,我妈的注意力突然从学习转移到了我的个人私生活上,从此,她变成了天底下最絮叨的母亲,并且非常怀疑,我是个同性恋。” “噗……” 夏沫一口酒,喷了出去,然后就是剧烈的咳嗽,她被呛到了。 钟景洲淡定的给她的纸杯里又倒满了啤酒。 “她很希望我一上大学就能交往到可爱漂亮的女朋友,大四毕业立即结婚,最好隔年就能生个孙子或者孙女,跟所有平凡人一样,拥有最平凡的幸福。但在这一点上,我始终没有如她所愿,我妈一开始还挺淡定,打电话的时候稍稍暗示一下,然后过年过节聚会的时候再明示一番。等到后来,我毕业了,工作了,还不见领女孩子回家认门,她就开始跟我爸合伙,想尽各种各样的方式羞辱我。” 烤焦的鱼,吃起来口感味道,反而更加丰富些。 眼看着夏沫的注意力被自己给吸引了过来,不再愁眉不展,好像天要塌下来似得,钟景洲眼里泛起满意的神情。 这样子回忆过去的方式,对于钟景洲来说,算是相当的愉快。 毕竟,夏沫与那段过去,全无关系。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听众罢了。 他想传递的回忆情绪是快乐的,那么她听着快乐,他的心也会微微轻扬了起来。 “不孝子,固执派,翅膀硬了, 不听话的臭儿子……她换着花样的骂了一年多,后来发现我不在乎,言语刺激完全没用,就一直打算,把我拐去心理科和泌尿科做全套的检查,以医学的方式来测试一下,我是不是心理不正常,才导致这个后果。” 第九十一章 被迫而为之 画面很单调,也没有过多的拍摄技巧,不过就是将摄像机架在了固定的位置,对准的是手术台。 一位患者已平躺在那里,他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 各种医疗仪器全都给上了,明显是重症,具体的检查结果不清楚,从画面里只能看到一条腿是断了的。 而断掉的那只腿也在画面之**现,就放在一旁的架子上,白一峰和两个医生一起,在进行断肢重接之前的进一步处理。 另外两个外科大主任来到了手术台边,他们全副武装,做好了准备。 这一台手术要求相当高的技术水准,普通的医生只能围观,根本帮不上忙。 但按照惯例,在手术的进行当中,大主任会给其他大夫简单做出讲解,因此,有机会能参与到这台手术之中,所有医生都是眼神认真,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 “等等!”钟景洲高高举起了手。 胡子随着他的动作,翘起了轻轻的弧度。 白一峰按下了暂停键,张副院长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钟景洲的身上。 “什么事?” 钟景洲想站了起来,不过他面前还摆着一把椅子,体型最大的于医生坐在那儿,还把腿给横了出去,以至于连一个站起来的空间,都没留给他。 于是,大胡子惨兮兮的又跌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这个会,我不应该参加吧?” 张副院长冷着一张脸:“来都来了,好好坐下认真听。。” 钟景洲又把手给举了起来:“我听这个做什么?那是医生的事儿,我就是个司机,现在这个时间,我得去车队开工,等会总控那边安排活下来,如果不能及时出发, 是要算我旷工的。” 紧接着,他还不忘嘀咕了一句:“我这个月的满勤奖还几百块钱呢,如果因为你们的这事儿给弄丢了,谁能赔我?”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都在听大胡子碎碎念。 白一峰捏着眉骨,忍不住想笑。 然后,他发现,想笑的人,并不是只有他。 其他医生,包括张副院长在内,也全都在笑。 办公室的门紧紧关闭着,这个会,普通医生根本没资格参加。 可以说,这间屋子里坐着的人,足以代表杭市人民医院最高医疗水平,人人以到此为荣。 只除了一个钟景洲。 他完全是被困在这里的,很想跑掉,但又被太多人堵住了去路,只能言语交涉。 “放心吧,你的满勤奖丢不了,我等会给你写个条子过去说明情况。”张副院长直接拍板做了决定,而后他吩咐白一峰继续放视频。 白一峰的手指还没按下去,就再次被钟景洲给打断了。 “领导,谢谢您的好意,但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我很清楚,你们肯定是发生了小小的失误,所以才通知错了人,又不好意思告诉我实情。我跟您讲句心里话,大可不必如此,来来来,老于、老任,还有老周,你们仨都站起来,让一让路,我现在就出去。” 他这么喊,可惜没人听他的话。 个个稳坐钓鱼台似得,一动不动。 钟景洲就有点不高兴了:“同志们,屁股就那么沉?挪个窝都不肯?” “挪什么挪,不准挪。钟景洲,我让你听,你就听,你再废话一句试试。”张副院长满脸黑线,显然是不高兴了。 这位主管业务的副院长,本身也是外科手术方面的绝对专家,他跟所有医院内工作的高人一样,脾气都不大好。 对待钟景洲的不配合,他可以破例容忍一次,但绝不会纵容第二次。 “领导,您说这话,我就得问问了。我一个司机,听这些有什么用?再说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纯粹是浪费时间。” 张副院长心里头有气,跟他也就不客气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人是你接回来的吧?在接回来之前,是你亲手处理的吧?上手术台之前的所有基础处置的部分,都是你完成的吧?钟景洲,你说说看,跟你有没有关系?” 要这么一说,钟景洲倒也是哑口无言的了。 他摸了摸鼻子:“我是见义勇为,纯粹做好事帮忙。怎么,这年头做好事也不行了?非得看着那个人因为抢救不及时,断了一条腿或者丢了一条命,这才是对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副院长见他故意曲解自己的说法,气的又瞪了他一眼。 钟景洲对于张副院长有着面对长辈时的心情,打心眼里是尊重的,他见表达的差不多了,也就选择了点到为止。 “我就知道领导不是这个意思,我……” 这一次,张副院长没留给他机会狡辩,直接就打断了。 “钟景洲,你的先期医疗处置行为,对于整台手术的成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现在我把大家召集到了这里,是要总结好这台手术的相关经验,除了在本医院学习推广之外,还要放到全国的各大医院去参考学习,交流经验。钟景洲,这件事的意义有多大,不用我再给你解释了吧?方方面面,一丝一毫,任何细节都不能出错。” 张副院长抓起手边的一本书,狠狠的往桌上一摔。 巨响之后,全场鸦雀无声。 “我才不管你心里边是怎么想的,你既然是这台手术的一个部分,你就有责任有义务,帮助其他同事,将后续的总结部分完全处理妥当。再跟我说半个字的废话,我对你不客气。” 于是,在张副院长大发雷霆之后,救护车队那个谁的面子都不肯给的大胡子,摸着自己的鼻子,坐回到了椅子上,再没开口说离开的话。 不用吩咐,白一峰将暂停键取消,电视画面继续。 一些与本台手术无关的部分,已做了前期的剪接。 因此,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展示出来的是在那最关键的六小时里,争分夺秒的完整过程。 钟景洲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了过去。 从百无聊赖,到专心致志,这变化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白一峰在某个空档,悄悄的冲着张副院长竖起了大拇指:领导,服了,姜还是老的辣,还得您亲自出马。 张副院长得意的笑了笑,拿过保温杯,拧开了喝口水:这点事,只是小事,看着吧,早晚让他剃了胡子,滚回急诊科。 …… 钟景洲的午餐是在饭点的包间里吃的‘特殊工作餐’。 所谓‘特殊工作餐’,其实就是大领导掏腰包请客,随意吃,随意点,除了不能喝酒,想吃什么都没关系。 这可是今年第一次有机会“宰”张副院长一餐,大家的兴致很高。 钟景洲本来是打算开完会后立即离开,可白一峰带着几个医生,前后左右拦住去路,硬是把他给拽了过来。 大胡子的状态,基本是处于炸毛的边缘。谁在这时候再稍微刺激一句,或者多提些他不想听的建议,就算是张副院长在场,他大概也是要发飙的。 偏偏以白一峰为首的这些老同事,每一个精明的不得了。 仍是给钟景洲安排了包间最内的位置,之后就没人过去找不自在了。 吃吃喝喝。 纯粹的享受午餐。 就连那台重中之重的手术,都没人再提了。 吃完饭,每个人都还有一堆事,就迅速的散场了。 分别之前,白一峰拍了下钟景洲的肩:“喂,周末出来打球了。” “我不……” 白一峰直接就走,任医生又凑过来,把钟景洲给搂了过去:“大钟,我新买了个牌,联名限量款,真正的好东西,改天约一发,试试手感?” 第九十二章 不敢违抗的老年人碎碎念 钟景洲继续准备炸毛。 结果任医生也是说一句就走,完全不给他留机会。 另一个周医生递补了上来,把大胡子搂到另一边去:“哥们儿,说真的,我是真的喜欢留胡子,你都留这么长了,有时间去做个造型,我跟你说,就是熟男的美,肯定是酷毙了。唉,看你这样,我都想跟着去救护车队好好修养一年了。” 钟景洲不高兴的想反驳,他不是去修养,他是去工作,认认真真的对待,这是一份值得他全力以赴的职业! 可惜,周医生也根本不听他的反驳,道了个别,立即追上周医生一起走。 而钟景洲如果想走,抱歉,还是不可以,又有其他医生接上了。 钟景洲是被这些人弄的晕头脑胀,到最后,他连生气都懒得了,只是麻木的等着这些无聊的家伙玩够了。 张副院长背着手跟在身后。 等就只剩下钟景洲一个人的时候,他走到了跟前,与他并肩而行。 “领导,这些人都是您安排的?多谢您,费心了。” “跟我没关系。”张副院长挺了挺脊背,“我是最专业的医生,严谨认真是我的基本人设,用小年轻的话来说,我的偶像包袱很重,可不会去做那么无聊的事。” 钟景洲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递过去给张副院长,自己也塞进嘴里一根。 “我戒了,要养生。” “那您夹在手上。” 打火机的火焰一点燃,张副院长立即凑过来,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舒展的吐出来。 “也就是陪着你小子,若是换了别人,我是绝对不会吸的。” 钟景洲无语,但还是回了一句:“您说的,我就信了,一定是对的。” 不过,来了这一场,两个人之间的疏离感,又淡了几分。 “过几天,我打算去给你爸妈扫一扫墓,你陪我去吧。” 其他医生已经走远了,张副院长才开口提了要求。 钟景洲揪着下巴上最长的几根胡子,绕在手指上自己玩。 “又不是清明,也不是鬼节,您怎么突然间想起来去扫墓了?” 张副院长叹气:“人老了,会突然怀旧。过去也不敢去,就怕被老朋友看见,我没照顾好她儿子,肯定要生我气。” 钟景洲一听话题又绕回来了,正打算找借口开溜,或者直接打断。 张副院长却是话锋一转:“你是不知道,你妈的脾气有多大。” 钟景洲乐了:“领导,您可别趁着我妈先走一步,就背后里偷偷说老太太的坏话。我家那个老太太,从来是自诩温柔如水,号称是杭市人民医院妇产科最温柔的老专家,您说她脾气大,她晚上非得来梦里跟您掰扯。” 张副院长眯着眼睛,又吸了一口香烟,之后就捻灭扔垃圾桶了。 瘾过了,多吸无益。 他这把老骨头,还可以发光发热,多给患者们做点事呢,得好好爱惜着。 “孩子,我可没瞎说,你妈的脾气就是特别大。当年她们科室,有一台仪器出了故障,喊了几次维修,都不管用,她气的直接去院长办公室了,哪怕对方是大领导,她也什么都不管,催着必须给解决。那勇气,任谁都得竖起大拇指,没的说呀,没的说!” 张副院长摇了摇头,“就是个倔强脾气,认准了的理儿,不听劝的,多难多麻烦,那都阻挡不了她,必须得进宫,冲刺,取得胜利。而你呢,长的像你爸,可是这性子,跟你妈是一模一样,继承了个十成十。” “您这是夸我?”钟景洲琢磨了一会,摇头:“听起来可不像是在夸。” “行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那件事……我是说,你从车祸现场把患者的命救回来,把他的腿也给保住了,你等于是救了一家人的命啊。那个患者,真是上有八十岁的父母,下有脑瘫的儿子,妻子靠着给人做保洁,供养一儿一女读书,还要照顾脑瘫的大儿子,全家上下,指望的就是这个男人,他如果不在了,或者彻底残了,这一家都不知该怎么过。不过,运气不好出了车祸的男人,运气爆棚的遇到了整个杭市人民医院,不,应该说整个中国最厉害的救护车司机,这腿啊,奇迹般的就保住了。”张副院长摇摇头,感慨万千的说:“绝对是奇迹。” “这句,应该是夸我了。”钟景洲说完,紧紧的抿住了嘴,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身体之内来回的乱闯。 他有点难受。 确确实实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了。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张副院长把车钥匙递给了钟景洲:“我载你一程,一起回医院。” “您载我,为什么车钥匙给我?”钟景洲非常不理解这种逻辑。 “听说,你这几年练了一手飞车绝技,把救护车都当成飞机来用了,碰巧有机会,我来亲自感受一下。” 钟景洲嘟囔:“得,这肯定是又有人到您面前说闲话了。” “不想让别人说闲话,你就得把事情做扎实,让的挑不出毛病来。既然能挑出来,说明你身上还有破绽,这怨不得别人。以后还是要多多反思自己。” 钟景洲翻了个白眼。 是的,从上了大学,开始学医,他的性格深受这一学科的影响,愈发的沉稳。 像是这种既幼稚又无奈的表情,影响颜值不说,若是被人看到了,气质上也得掉分,所以他是不会做的。 但今天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狠狠的翻了一个,可见他得是被念的多么无奈。 “领导,人岁数大了,就都会变的差不多吗?您现在这样子,真是让我想起来,我跟廖医生相处的那些时光。” 他家老太太,时间是以分钟为计算,轻易不会出口碎碎念。 但那只是跟别人。 在面对他这个亲生的儿子,该念还是要念,没时间的时候,挤出来时间,仍是要念。 钟景洲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了。 “我跟你妈是同事,而且我们都是厉害的医生,说出口的话,天然带着几分哲理,你若是聪明,就得好好听,好好琢磨,好好学。” 钟景洲如果不是在开车,这会儿绝对是要举起双手来求饶了。 “得,我听您的总成了吧?”别说了,太烦了。 张副院长的心情已变的很不错了。 钟景洲的手机连上了车子里的蓝牙,他放自己喜欢的歌来打发时间,张副院长也很喜欢。 沉默的听了好几首。 张副院长突然问:“不是说好了要让我感受你的车技啊,就这?” 钟景洲眯了眯眼:“领导,您这是私家车,车上也没有着急送医的病人,遵守交通规则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那下次,我安排一下,去救护车队做个调研好了。” 身为副院长,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是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来迂回达成。 “您说了算。” 钟景洲又想翻白眼了,他忍,他再忍。 总算是到了医院,车子也安稳的开进了地下车停车场。 在下车之前,张副院长强调:“还是那句话,你不想听,我也得重复说一次。” 钟景洲被言语折磨了一路,此时基本上是举起白旗投降了。 “国家培养一个好医生不容易,从决定学医,到有资格学医,再到学成离校,站到患者面前,最终成为深受信赖的好医生,这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你,如果浪费了天赋和努力,一直躲在救护车队内,就算是你将本职工作完成的比其他任何人都好,你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正相反,钟景洲,你的行为,不亚于是在犯罪。” 第九十三章 动之以情 钟景洲控制着想要挖耳朵的冲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听见别人跟自己说这种话,耳道里便是奇痒无比。 从他做出了那个决定之后,这么久以来,来劝他谨慎选择,莫要冲动做事的人,几乎说的全都是这一套话,还有些讲的比张副院长还要深刻生动,听着特别有道理,超想跟着猛头。 可这人间,道理人人都会讲,真的去过生活的时候,又是另一番状况。 并不是说懂的很多道理,理所当然便能过好自己的人生。 至少,他不行。 “领导,您说的非常对。” 张副院长面露喜色,还以为终于说动了这个倔小子,今天总算是有点收获了。 钟景洲却是话锋一转,他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说:“可是您清楚的,出问题的地方是这里,我也没办法。如果还能做医生,但凡有一点点的可能性,我都不会放弃。但是,我真的已经努力尝试过了,不行就是不行,不瞒您说,一靠近急诊室的那两扇玻璃门,我的手指就在发抖,我的小腿自然发软,呼吸会变的非常急促或者干脆长久的憋着气忘记去呼吸,那个环境让我异常的紧张,这对于一位医生来说,对自己日常生活的环境产生严重不适应的症状,这本身便是职业生涯的终止。正是因为秉承着对患者、对医学、对医院、对领导和所有人负责任的心情之下,我及时的提出了辞职的请求,请您一定理解。” “什么辞职不辞职的?进了人民医院,你就是这个医院的一部分,谁允许你轻易放弃,张嘴就要辞职的?你妈是这么教你的?还是你爸教的?臭小子,要是你妈还在,以她的臭脾气,非得当场脱下鞋子抽你的脸不可。” 张副院长总是这样,说不过的时候,或者没道理可讲的时候,准会搬出他家老头老太太来说事儿。 这种行为,颇有点不讲武德。 可张副院长用着特别溜,钟景洲便如同往常一样,不再多说什么了。 “钟景洲,你应该清楚吧,在你妈心里边,你是她的骄傲,是比她取得了那么多医学上的成绩还要耀眼的一部分。还记得你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你妈来找我,说你要来医院来做医生,那时候我还以为,你妈是想凭借医院老资历的身份来求个关系,走过后门什么的,我还批评她,我说廖医生,医生这个职业非常特殊,并不是随随便便谁的家属,上过几年医科,走走人情就能进入医院内从事这一职业的,我们必须要严肃对待,替患者把关,挑选最优秀的精英,因为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才能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这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这种事,钟景洲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他非常的惊讶,“你说谁?我妈?她跑去您那里替我找关系求情,让我进医院?开什么玩笑,我妈才不会做那种事。” 那是相当斩钉截铁的语气,半点没有迟疑。 在某些方面,例如学业,例如职业技术,例如医生该拥有的综合素质等等,钟景洲从骨子里透着自信。 他对他家老太太,更加的自信。 张副院长瞪了他一眼:“你急什么急?听我说完!我一开始的确是以为廖医生是抱着这种打算嘛,你将来如果坐到了我这个位置,你就明白了,为了子女的前途,放下体面去求人的,那可并不新鲜。一年到头,每逢到了毕业季,这种事就更加的多,我分管着这个事儿,真是不胜其烦。廖医生来了,我自然是那么理解的,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是草率了。” 钟景洲来了兴趣,认认真真的竖起耳朵听着。 张副院长看他那个表情,不自觉的也流露出了笑容。 “你妈听完我的批评,顿时就火了,手里拿着的保温杯啪的就砸桌上了,水给弄的到处都是。然后,你妈把下巴抬的那叫一个高,我都看见她的鼻孔了。”张副院长说完,还很不顾及形象的学了一下,别说,还挺像,精髓拿捏得恰恰好。“你妈就翘着兰花指,指着我说:我儿子,北大医学系最优秀的医学硕士,去到北上广求职,哪家医院不是抢着要,来咱们医院纯粹是看在我和他爸都在这里,顾念着这点家传的情分。张院,你居然觉得我来是为了说情?我跟您说,您错了,大错特错,我今天过来其实是恭喜您的,即将拥有整个国家最最优秀未来好医生,等你见到人就知道了,可不是我自夸自吹,我儿子,那就一个大写优秀!!” 张副院长将竖起来的大拇指,在钟景洲的面前晃了几晃,强调着说:“看见没,你妈当时就是冲我比这个手势,她要是像猫科动物一样生条尾巴在身后,那条尾巴肯定是要高高的竖到天上去的!” 钟景洲想笑。 但他根本笑不出来。 甚至连讲话时,声音里都夹杂着浓烈的哽咽之意。 “嗨,这老太太,居然会这样子做事?我可真是没见到过,您……您别是蒙我的吧?” 张副院长也骄傲的瞪了他一眼:“这点事,我还用蒙你?当然,也是因为你妈来我这儿耀武扬威了一把,你的整个实习医生阶段,考核标准都是最最严格的,并且,所有资料全都是由主管的大主任直接负责,我来把第二道关,打分标准,任何人都插不上手,因为我绝对不允许。”边说着,还要抱着手臂,面露坚毅之色,“廖医生把牛皮吹的震天响,但凡有一点点作假,都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作为最信任和崇拜她的同事,我是坚决要替她把好关,不能让一个妈妈心目中的所谓好儿子,坏了我们廖医生的一世英明。” 换句话说,其实没人真的愿意让钟景洲入职。 他去到别的医院,去做这一行,做好做坏,是他自己的本事。倒也不会有人因为他自己的行为好或者不好,而指责廖医生教子无方。 但在杭市人民医院却不一样! 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母子关系,又不可能瞒的住。 钟景洲的身上,天然带着浓重的烙印,他是廖医生的脸面。 “怪不得整个实习期,我们老师从来都没给过我好脸色看,稍微有一点不达标,他都能直接指着我的鼻子,把口水喷我一脸。” 当然,这种时候也是极少就是了。 可带他的老师,在对待他时有多么严格,钟景洲的感受还是很清楚的。 原以为杭市人民医院就是这个风格,秉承着严师出高徒的好传统,业务方面看的极重。 他还真没想到,之所以享受到了这个“好”待遇,主要原因还是因为,他家老太太在他递交了求职简历之前,就先迫不及待的去分管院长那里,替他拉稳了一波仇恨。 想笑。 可是更加想哭。 遭了,他可能是中了张副院长的计策了。 鼻子越是酸楚难受,他心里边对妈妈的思念,便更深了几分。 张副院长目视着正前方,仿佛是没有注意到他表情里的异样。 “小子,你要你妈在天生都不得安宁吗?她要是知道,你一天天的颓废着、逃避着,时不时的再来点自我暗示,荒废掉了那么多年的努力,呵,她非得跟你生一场气不可。” “医院快到了。”钟景洲轻声的说。 “嗯,你把车子直接开到停车场去,把我放在门诊前就行,我在那边还有个会。”张副院长不客气的命令。 “全听您的,愿意为您效劳,对了,您的车钥匙……” 张副院长白了他一眼:“你送我办公室去。” “好。” 钟景洲乖乖听话,他都不急的有多久没有像这样愿意服从命令,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丝毫没有迟疑的了。 门诊楼前的临时停车区域,钟景洲把车停文,等着张副院长下了车。 他正要离开,却见张副院长本来都快走进门诊楼了,好像想起来什么似得,又朝着他快步走回来。 从后视镜内,钟景洲看到了放在后座的公文包和白大褂。 “岁数大了,就是丢三落四,全世界的老头老太太都一个毛病。不对啊,张院不是才五十出头么,怎么脑子也不好使了。”嘴上不饶人,钟景洲却还是极其迅速的拿了东西,开门给他送了下去。 台阶上上下下,他可不希望领导太着急,再一脚踏空给摔着。 送完了东西,钟景洲转头走回来,恰好就看到一旁的柱子那里,张冬和夏沫站在那里,可能之前正在聊什么。但当钟景洲从张副院长的车子下来开始,他们两个已经忘记了之前所说的话题,不约而同的看着钟景洲一块疾步如风,给张副院长送了公文包和白大褂。 期间,俩人还有短暂的交谈。 那个在全院所有医护人员面前,永远板着脸,严肃的令人害怕的张副院长, 竟破天荒的露出了一抹愉快的笑容。 他还拍了拍钟景洲的手臂呢。 这亲昵的态度,很难不令人联想到更多的东西。 张冬的心啊,急跳的快要碎了。 他哭唧唧的问夏沫:“这个大胡子不会真是钟院长的儿子吧?” 第九十四章 一部手机引起的回忆 夏沫已经知道了部分内情,但她并不准备告诉给张冬知道。 对于张冬对钟景洲的敌意,她明里暗里说过他几次,可张冬根本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问题,反而四处造谣,跟别的同事暗示她对钟景洲有特别的情愫在,要不然也不会处处维护着那个邋里邋遢的大胡子。 不管是在哪个单位,类似这种桃色绯闻,哪怕再不靠谱,也总归有一群人争抢着相信。 夏沫不堪其扰,还因此警告过张冬关注自己的嘴巴,如果再胡说八道,她一定会对他不客气。 张冬有没有改过,管住那张惹祸的嘴巴,这一点夏沫并不清楚。 可此刻,看着张冬前倨后恭的样子,一直在苦恼钟景洲有着不凡的来历和深厚的背景,而时时刻刻的琢磨该怎么去跟钟景洲修复关系,甚至数次表示,很担心会被大胡子报复之类…… 这种永远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的人,已经不能用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去形容,他简直是毫不掩饰的自私了。 三观不同,夏沫觉得除了工作上的交接之外,跟张冬多闲聊一句,都觉得很不舒服。 “好了,该说的我已经都说过了,你以后不要再来门诊这边找我,有公事直接在微信上留言即可,我看见了会给你回复的。”夏沫说了句自己还有事,扭头走了。 张冬的心情揪着,似乎完全没听到她说什么,一直朝着钟景洲的方向张望。 当看清楚他开着的这部车挂着的车牌号时,张冬震惊了。 “他他他……他连张院的车都开上了,不对啊,张院是有自己的司机的,他怎么会把车子交给大胡子?夏医生,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呀?” 他想顺手轻拽一下夏沫的衣袖,让她将注意力放到那边去。 一伸手,竟然扯了个空。 再抬眼去找时,看到的就只是夏沫远离的背影。 “切,你自己不也看不上大胡子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去跟院领导反应过大胡子违规的问题呢,装什么无辜。”张冬气愤的跺了下脚,考虑半天,仍是控制不住想要去追大胡子的车子,跟了挺远一段路,直到最后都跟不上了,他才停了下来,万分苦恼。 手机拿出来,他冲着那部车迅速的拍了一张照片,在确定了照片上的车牌号非常清晰,能一眼就让人看清楚是谁的车子之后,张冬迅速打开微信,将照片发送给了廖队长。 并且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廖队,你还没确定大胡子在医院里的关系是哪个吗?我刚刚看着他,开着张院的车子在医院内乱转悠,而且他跟张副院长的关系似乎很不错。 停顿了一会,不见回复,张冬双手气齐动,迅速发出另一段消息:廖队,你之前不是说,曾经也跟张副院长提起,必须要彻查大胡子对患者私自行医的那件事吗?张副院长跟大胡子的关系真的很不一般啊,怪不得一点音讯都没有,这不是纯心报包庇他吗? 廖队长那头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看见了不想回复,还是说正在忙根本没看见。 无人跟自己交流分享,张冬感觉自己实在是太难受。 上通下不通,他急的岔了气。 只能一边揉着窜疼的位置,一边挪蹭着步子往救援中心走了过去。 等到了跟前,恰好听到总控那边开始调配任务,说是距离医院八公里外的一个小区,有人一脚踩翻, 摔进了下水道里。 公安和消防人员已经到场,正在是实施营救。 他们希望120应急指挥中心这边也派人过去等候。 0703号救护车整装出发,除了随车医生、护士之外,这次还加派了两名担架员。 钟景洲在驾驶座开着车,如往常一般,救护车的警灯一亮起,大胡子的车速便拉到了他所能控制的最快,闯红灯,穿小路,避行人,所有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张冬盯着钟景洲的背影,一直在走神。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绝对是不成的。 若是想摆脱掉眼前每次见到钟景洲时,必然会生出来的焦虑和担心,他就必须得把钟景洲的一切全给搞清楚了。 从未想过,自己某天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并且对方还是个男人。 张冬揉了几把自己的心口,这里闷疼,他难受极了。 ———— 救护车到达了事故现场之后,就进入到了长久的等待当中。 掉进下水道里的那个人,身子一半都卡在最里边,嘴里一直发出痛苦的哼唧声。 消防员那边推测,他的脚应该是卡在管道中间了,刚下过雨,里边有淤泥,脚可能还有骨折现象,就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力,外加一个寸劲儿,就把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困在这儿动弹不得。 井口太狭窄,没有给另一个人容身的地方。 小姑娘疼的不行,消防员几次尝试,都没办法把她给“拔”出来。 现场内,一直能听到小姑娘尖叫的哭声。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仍是没有进展。 倒是围着下水井一圈的人,个个被小姑娘尖锐的哭声,刺激的脑袋嗡嗡响。 “要不给她打一针镇定,让她先昏睡过去算了。”张冬小声的嘀咕。 “就你话多。”这次来的随车刘医生,是院里有名的爆脾气,平时就瞧不上张冬喜欢各种插嘴,见一次就怼一次,从不留情。 两个担架员,一个姓穆,另一个姓李,他们已经将转移所需要的移动床给装好了,就找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就近的等着。 “小姑娘不配合,这可是不好办了。” “其实要是忍一忍,两个人用力的一拽,会不会就像拔萝卜似得,把人给带出来了?” “要是那么容易,消防员肯定早就在做了,他们才是这种紧急情况处理的专家,连他们都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下边的情况应该还是比较复杂的。” …… 钟景洲找了个地方,正在低头扒拉手机。 他用的是一部很旧的手机,几个角磕掉漆了,屏幕还碎了一个角。 其实早就该换一部新电话,但这部手机是他妈妈送给他的,是三十岁的生日礼物。 过生日那天,他妈有三台手术,要从早晨忙到下班;他爸更是忙得马不停蹄,开着救护车就没在医院停留过,一趟一趟又一趟,从城市这边跑到那边,来来回回,连个休息的 空档都没有;而他呢,正在准备一篇论文,除了要处理好医院这边的工作之外,还得尽快的把论文交上去,也是一脑袋乱糟糟,没能理顺个头绪。 突然间,妇产科的一个小护士,拎着个袋子就推门走进来,把东西放他桌上,清了清嗓子说:“给你的,祝你生日快乐呀,钟医生。” 钟景洲还记得,那时候的自己是一脸懵,虽然认识这个小护士是他妈身边经常出现的那个,但他其实跟小护士并不很熟,突然就跑来送东西,实在是令人有种措手不及的感觉。 整个医生办公室内,顿时热闹了起来,笑声、嘘声顿起,大家都以为是小护士跑来表白,又或者钟医生跟美丽的小护士确定公开关系之类的戏码,个个起劲极了。 小护士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说的不是很清楚,可能引起大家误会了。 于是,她赶紧解释:“这不是我送的,我是帮廖医生跑腿,她买好了礼物,本来想亲自给钟医生,但今天太忙,安排在下午的那两台手术都很复杂,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手术室,所以才吩咐我给送来的。你们别误会,千万别误会,那是我老师买给儿子的,跟我没关系。” 小护士一溜烟的跑了。 大家发现是误会了,一哄而散,又开始研究起晚上组局,去哪里给钟景洲庆祝生日了。 钟景洲拆开了小护士送来的袋子,发现里边装着的就是这么一部手机。 在当年来说,也是最新款了, 绝对的名牌。 那么节俭的廖医生,竟然舍得花大价钱,买这个给他庆祝三十岁生日。 放在手机盒里的还有个字条,一看就知道是廖医生练就多年的狂草,若不是当母子的时间够久,钟景洲也是学医,早已司空见惯。普通人在面对这么一张字条时,还真是无从下手呢。 第九十五章 安抚下水道小姑娘 字条上写的是:儿子,祝你三十岁生日快乐,我希望明年你过生日的时候,能领个女朋友回家,爸爸妈妈对你未来的另一半没有要求,只要是女的,不嫌弃你就行——爱你的廖医生。 他爸的礼物是一张银行卡,就跟字条塞在一起,意思是要他爱买点啥就买点啥。显然是廖医生准备里礼物,就要求老公也必须有所表示。而他爸那种直男性格,体内所有的温情脉脉都只给与妻子一个人了,至于儿子,塞点钱对付一下就行。 十分的敷衍。 并且不在乎展示这种敷衍。 不过钟景洲早就知道,他爸一向是只用心给家里的廖医生认真过生日的,至于他这个儿子,随便凑合,随便应付,从来不会当成是一回事。 往常也的确是把这日子当成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今年之所以这么隆重,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催婚。 他家的爸妈相当之传统,对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这些事看的无比重。 超过三十还没女朋友的他,都快成单身公害了。 而给手机开机的一瞬间,钟景洲才发现,原来手机早已被人开机过,没有更多的操作,只是将手机的背景桌面换成了一家三口的合照。 他们一家,他妈最喜欢给他拍照,他爸最爱给他妈拍照,而钟景洲跟所有忙碌的年轻人一样,不喜欢对着镜头,不止是自己能不拍照就不拍照,他自己的手机里储存的也大多是一些随手记录的资料照片,而不会特意去拍风景和镜头。 合照,还真是特别的少。 但那种一家人挤在一起拍照的感觉,还是令人感到十分的舒服,就这样被钟景洲给保留了下来,从不曾更换,一直使用,直到此刻。 张副院长在车上与他聊的那些事,让钟景洲一下子心里难受极了。 他盯着手机,实际上是在一直回想着张副院长所说的话。 的确,如果在天堂里的妈妈知道他已无法再做医生,心里一定会非常难受吧。没准真如张副院长戏言的那样,会直接脱下鞋子抽他的脸,非要抽的他回到门诊楼不可。 “你看,你去天堂了,得少生多少气?咱们母子俩又得少多少纠纷?我爸少调节多少家庭内部矛盾?”他的拇指,抚摸着廖医生永远不会再变老的脸,眼底的温情浓郁的几乎凝结成了实体,“可是,老妈,你要是还在的话,我 肯定听话,您心脏不好,我哪敢惹您生气呢,一直以来,我不是都没让您操心过吗?” 他的音量极小,大约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吧。 可另一边,有个中年女人嚎啕大哭的声音,盖压住了钟景洲的思绪。 “小鱼啊,你怎么这么让妈妈操心呢,都告诉你走路的时候一定要看着脚下,能不踩井盖就不要踩井盖,你偏不听话,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女人的丈夫, 掉下水井里的那姑娘的爸爸,跪爬在了井口附近,在消防员几次尝试施救都失败后,这位父亲也有点崩溃了,就趴在井口,探身过去抓住小姑娘的手腕,吧嗒吧嗒掉眼泪,谁劝都不肯松开。 这局面,完全是在影响救援的顺利进行。 可是,一家三口,全已是情绪崩溃,来硬的,显然是不成。 井下的小姑娘,哭声已经越来越哑,也越来越弱了。 再这样下去,可能真的要发生很大的问题。 钟景洲把自己的手机关上,直接走了过去。 他双手握住了中年女人的肩膀,使劲一用力,就把人给扶了起来。 女人的眼睛里,还有大团的泪水在打转。 但一切太突然,她有些不明所以的盯着钟景洲,也不知道这个大胡子要对自己做什么。 “你想救你女儿吗?”钟景洲问。 女人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满脸都是泪水。 “憋着哭,到救护车旁边站着去。如果你再哭,就是干扰我们救人,你女儿出了问题,你要全权负责,知道吗?” 女人又点了点头。 钟景洲冲着张冬吼了一声:“还不过来扶她去坐着,顺便给她倒一杯水。” 越是这种时候,钟景洲越是有威严。 他的身上,仿佛有种无法抗拒的威力。 每次他这样子,张冬都是不由自主的先听从命令,之后够了很久,才会去考虑自己为什么要去那么做。 搞定了小姑娘的妈妈,钟景洲轻推了一下挡在面前的消防员,等他让开,他就看到了小姑娘的爸爸了。 对待男人,钟景洲是更加不客气。 直接用脚,踢了下男人的小腿:“你姑娘死不了,现在就进行诀别,你不觉得早了点吗?” 话特别难听,瞬间就把男人激怒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松开了小姑娘的手,手脚并用的爬起来,想要与钟景洲理论。 结果,直接被钟景洲扯住肩膀,扔到了两个警察的面前:“同志,麻烦控制一下这位激动的父亲,不要让他影响救援。” 语言简单,行为粗暴。 可在现场,竟然没有比这个更加有效的了。 钟景洲拿起手电筒,往井口里照了一下,他看到小姑娘半个身子都陷入了井下的淤泥里,小脸脏兮兮,眼眶哭的红肿。她肯定是极害怕,身体难受,甚至还伴随有剧痛,再加上是独生女,父母从小娇生惯养,没经历过事。 因此,一旦遭遇到了这种事,整个人都是不知所措了。 小姑娘与他有了一个眼神对视,习惯性的张开嘴,准备要哭。 “你饿不饿?”钟景洲突然问。 这种问题,与之前那些人的安抚全都不一样,小姑娘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喜欢吃肯德基还是麦当劳?”钟景洲又问。 “麦当劳,我想吃鸡块。”小姑娘这会儿估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可大胡子在问,好像她就要答似得。 一问一答之间,更没了哭意。 钟景洲听完,直接扭头,喊他们的担架员:“老穆,路对面向右转,二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家麦当劳,你去给买一份套餐回来,记得小姑娘喜欢吃鸡块,一定要买这个,另外再多选几样,我怕她饿坏了,等会不够吃。” 老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但还是很听话的去了。 钟景洲扭过头,先告诉小姑娘,那人已经去给她买好吃的了。 接着又说:“十五分钟,麦当劳肯定能拿回来,你总不能在又臭又暗的下水井里边吃美食吧。丫头,能不能忍着点疼,配合叔叔们,先把你给拉出来啊?” 用的是纯粹商量的语气。 可是怎么安抚都没效果的小姑娘,竟然咬紧了牙,使劲的点了点头。 第九十六章 互为治愈 既然小姑娘肯配合了,也就好办许多了。 两个消防员走过来,手上还拿着小铁锹和管钳等可能会用得上的工具,这一看就是打算来硬的去强拆了。 在做准备工作的时候,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小姑娘的嘴角开始向下勾,眼睛里的泪水又在打转。 可是在正上方,已经让出了位置的大胡子,就像是在下水道里也安了一双眼睛似得,对小姑娘的情绪变化掌控的十分精准。 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对了,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了。” “冯爱悠,小名叫小鱼。”小姑娘抽抽搭搭的回。 “大名好听,小名也很好听。”钟景洲夸完了,又说:“我已经看到我同事把麦当劳给买回来了,现在就在过马路呢。” “这么快吗?”之前一直很难搞的小姑娘,这会儿对钟景洲是言听计从。 一问一答,就像是一对相处多年的老朋友似得。 “麦当劳是快餐食品,讲求的就是速度,肯定快啊,为了顾客服务嘛。小鱼,我去给你打一盆水,等会你上来要洗手才能吃鸡块,你乖乖的,听消防员叔叔的话,这样子速度才能更快一些。炸薯条放时间长了就软了。” 小姑娘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天生就是个小吃货。 反正炸鸡块、炸薯条的魅力是在此刻成功战胜了面对未知的恐惧。 在之后的清淤和拆管过程中,尽管消防员已经是很认真的做好了保护,依然还是会不小心在狭窄的空间内碰触到了小姑娘。 小鱼这次就咬着嘴唇强忍着。 哪怕还是疼,可这次她就是能够不发出一点声音来。 咔嚓…… 当所有人听到一声脆响之后, 卡住小鱼脚踝的管子终于断开了。 空出来的位置,可以有余位让她能把脚抽出来。 虽然仍是剧痛着不敢使一点力气,可这次,当上方的消防员捏住了她的肩膀时,就很顺利的把人给“提”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孩子救出来了。” 一阵欢欣鼓舞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孩子的父母也第一时间赶过来,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令他们再次激动的无法控制,只能不停的鞠躬,向周围施救的消防员连连道谢。 小姑娘一身脏,等到上来的时候,一直向两边看。 她没看见说好的炸鸡块、炸薯条,有点不死心,还在一起找。 “刚才那个叔叔呢?” 小姑娘的妈妈没明白:“什么叔叔?” “那个长着好多胡子的叔叔呀。” 随车整蹲在地上给孩子处理脚上的刘医生一听:“他去给你拿麦当劳了,乖,你别动,我要先给你的脚冲洗,然后再消毒,可能会有点疼,但是咱们处理好了才能吃好吃的,对不对?” 刘医生从到达现场后,始终待了下水道的井口附近,随时做好了准备。他自然是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也从钟景洲那边学了一手,知道要怎么对待这个娇气的小伤员。 “嗯,我不动,我要勇敢。” 忍着摇摇欲坠的眼泪,小姑娘僵硬的坐在那儿,连眼睛都合上了。 “倒也不用那么紧张,我在我们医院可是非常厉害的医生,每天要处理很多受伤的患者呢,大家都说我来治疗的时候,伤口一点都不会痛。” “不痛的,真不痛的。”问题是,害怕啊。 手术刀、手术钳,剪刀、纱布,消毒水…… 哪怕闭上眼睛,耳朵能听到医疗器械撞击的声音,鼻子里能闻到药的味道。 那种感觉,太吓人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小姑娘突然闻到了炸鸡块的香味,她立即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自己的跟前放着一盆水,还有一袋包装好的麦当劳。 那个在井口里看到的大胡子叔叔,个子超级超级的高。 她得费力的仰着头,才能看清楚的脸。 见到别人都还能保持情绪稳定的小姑娘,这会儿突然委屈起来,小嘴一瘪,又要哭了。 “不哭,没事了。赶紧弄完,这些带到救护车上去吃。” 一般来说,救护车上是不允许人吃东西的。 但钟景洲决定,为这个克服恐惧,乖乖配合的小姑娘破一次例。 等到回去的路上,已经换好了衣服,也清理好了伤口的小姑娘,早就没了之前的可怜兮兮,一边吃鸡块,一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胡子叔叔,原来你是开救护车的司机呀,你真是太酷了,等以后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然后跟胡子叔叔一样,做世界上最帅的救护车司机。” 孩子的童言稚语,钟景洲并没有真的去当作一回事。他专注的开着车,偶尔被问的太多,才会简单的应一声。 刘医生笑着提醒:“小鱼,做救护车司机不需要读大学的,做医生才需要。要不,你好好学习,将来学医,然后来我们医院医生吧?” “不行,我想跟胡子叔叔一样,做个最厉害的司机,要是往后,我的患者里边也有受伤的孩子,我也给她们买麦当劳。” 孩子妈妈受不了了,“小鱼,怎么那么多好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呢?赶紧吃东西吧,别胡说八道了。” “不用劝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大家被小姑娘逗的笑个不停。 快到医院的时候,小姑娘紧张兮兮的凑到了刘医生身边,打起了商量。 “叔叔,你跟胡子叔叔是同时,你肯定有他的微信号吧,能不能推送给我,我想加他做好友。” 刘医生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个,我可没有,你的偶像脾气不太好,平时凶巴巴的,我哪里敢去加他做好友。” “真的吗?连你也不敢?”小姑娘吐了吐舌头,连声感叹:“胡子叔叔真是太酷太man了!好喜欢!好想拥有他的联系方式。” “你们这些小孩子啊,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他那也叫酷?救你的警察叔叔、消防员叔叔,他们才是真的酷吧?”刘医生吃味,酸溜溜的纠正。 “不不不,就是我的胡子叔叔最帅,不容置疑。” 针对谁最帅的问题,成了救护车在进医院的最后五分钟里,车内唯一的讨论。 等车门打开时,担架员负责将小姑娘固定好在移动床上,推着她走进了急诊室的门。 直到消失在视线内的最后一刻,她还在很努力的跟钟景洲挥手。 这竟然是个热情洋溢的小女孩呢,哪里还有掉入下水道时,哭的稀里哗啦的模样。 钟景洲实在是无奈,只得抬手也挥了挥。 小姑娘顿时快乐的不行,甚至还试图想要坐起来,当然,她很快又变回了龇牙咧嘴的哭唧唧模样,显然是刚才那个动作,牵扯到伤口了。 刘医生心情也很不错,一直嘿嘿的笑。 他推了钟景洲一把:“护士叔叔,被人崇拜的感觉怎么样?很爽吧?小姑娘已经决定为了你而改变人生目标去做救护车司机了呢。” “离我远点,你身上味儿真大。”钟景洲迅速躲闪,嫌弃的瞪着他。 刘医生的表情金主,有些怀疑的抬起手臂,闻了闻胳膊。 “芳香扑鼻,没味儿啊。喂,钟景洲,你是不是又在诓我?” 可惜,钟景洲已经开着车走掉了。 诓不诓的,自己去猜吧。 他得回去给车子做消毒了,一股子小姑娘带出来的下水道的嗖味儿,简直不能忍。 不过,若是稍微对大胡子有点了解的人,却也能看出来,此刻的钟景洲,心情是相当的不错。 藏在胡子下的嘴角,始终勾出了预约的弧度。 今天对他而言,也是相当漫长的一天。 好似一整天的时间里,回忆起了前半生所有的好与不好。 而最终,连他都在意外,自己竟然被个困在下水道里的小姑娘给治愈了。 人世间的事,从来都是在互相影响的。 人人如此。 完全逃不出这样的定律。 —————— 张冬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医生。 是的,尽管他读了护校,考到了护士证,如今已经是杭市人民医院的一名即将转正的男护士了,他的梦想依然是穿上白大褂,成为像是白一峰、夏沫、刘医生、卢医生那样子的医生,更被人信任,也更受人尊敬。 只可惜,当他意识到这是个非常值得他去为之奋斗、拼命的人生目标时,他已错过了一个人最佳的学习期。 人生没有如果啊。 他时时都在懊悔,自己当初在小学、初中、高中的时候,应该更加努力勤奋的学习的。 假如年少的他,更能认清楚社会和人生最最基本的道理,或许就不会分散专注在一些无用的事情上,而像是所有勤恳努力的孩子一样,在每一个阶段的学习当中扎实前行。 张冬最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他好想回到十二年前啊。 那时间,父母还在,他也拥有最好的时光。 远比现在,更容易调整人生的方向吧。 “喂,张冬,你怎么又在这儿发呆了,想什么呢?那么出神?你看你口水都拉出来多长了?”廖队长将卷起的书,轻轻的敲了下张冬的肩膀。 张冬吓了一跳,整个人跟着一激灵:“廖队,您可算是回来了,我都等了你一小时了。” “你不跟着车出去接病人,在这儿等我做什么?”廖队奇怪的问。 第九十七章 救助跌倒骨折的老人 张冬笑了笑,没急着回答,又跑去关门了。 每次都他要悄悄的讲谁坏话,或者是打算举报队里的某某某时,一般都是会像这样子神神秘秘,生怕会被人给撞见似得。 “我上次就提醒过你,来找我的时候先打个电话知会一声,我让你来你再来。我又不在办公室,你这么往里一坐,被被人看见了会怎么想?真是的,这个门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给我修,天天把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一丁点阴私都没有了。”廖队长把手上拎着的包往桌上一扔,有些不高兴的念叨。 张冬赔着笑:“我给您发微信了,您没看到?” “最近会多,一直忙于工作,哪有时间抱着手机?”廖队长嘴上是这么说,其实心里边还是有别的计较。 张冬是完全把注意力全放在钟景洲身上了,发十条微信,十条都是各种揣测、分析。 他之前跟钟景洲的关系始终不融洽,再加上自己的转正手续延迟了好长时间,也没有个结果,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慌着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就把所有的理由全归咎在了钟景洲的身上,总是疑心自己无法转正,是因为得罪了钟景洲,进而得罪了院里的某位领导。 他上蹿下跳,逢人就问。 自以为做的很隐蔽,问的很巧妙,其实这院里全都是人精,哪个不明白呢? 廖队长这边,也有许多人在明里暗里的表达对张冬的不满。 只是他最近实在是太忙太忙,一直想跟张冬再谈谈,却迟迟抽不出时间来。 今天他既然来了,廖队长也就想着该如何开口了。 “廖队,我转正的事,领导那边还没给盖章吗?这都超过了多长时间了,最起码是要给个说法吧?”张冬直接了当的问。 “领导有领导的考虑,这么大的医院,事情总得是一件一件的做好吧?你急什么?又不少你工资,又不影响你工作,早一天晚一天,差别大吗?” 张冬笑了笑,“怎么不大呢?实习护士和正式的编制,工资和待遇上差着不少呢。再说,不办好转正手续,心里边总是提起来,一点都不踏实。” “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我去找张副院长汇报工作,当面再给你问问。这一批要转正的护士有二十几位,大家都市一起办手续,别人也不急,就你催的紧。” 张冬已经听出了廖队长话语里的不满之意,若是放在平时,他也不是那种特别不懂分寸的人,真发现人家烦了,也是懂的适可而止的。 可现在,内心的焦虑情绪已上扬到了一个顶峰。 他若是再不跟人分析一下,真感觉自己的日子要过不下去了。 因此,哪怕他听出来廖队长在撵人了,还是厚着脸皮留在那里,看着廖队长忙来忙去,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他赶紧凑了过去。 “廖队,你有没有打听出来,钟景洲和钟院长,究竟是什么关系?” 廖队长一脸不可思议的瞪着他:“你怎么就掉进这件事里出不来了呢?稍微好奇一下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也不能整天想这些,把本职工作给做好了, 比什么都强!”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张冬一见廖队长火大了,顿时有点怂,到嘴边的话都不不敢再多说。 “什么意思无所谓,反正以后不要再去揣测。你说说你,平时也是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在这件事上就是拎不清呢?你又想转正,又一直在揣测钟院长的事,万一被谁捅到领导那里去,你还想转正?做白日梦去吧。” 廖队的话,恰好是准确的戳中了张冬心里最担忧的部分。 “不会真是因为这个,我的转正手续才办不下来吧?”他忽然想要哭了怎么办? 廖队长彻底急了。 这会儿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给留,气恼恼的吼了起来:“说了这么多,你的脑子就是转不过来,行了行了,赶紧回车队去做事吧。” 张冬被撵了出来。 走回去的一路上,他真是憋屈的很。 想到了突然间猝死的妈妈,又想到了脑梗倒下去的爸爸。 想到了考大学的时候,分数不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去学护理专业,大专也就罢了,周围一起学习的全都是女孩子,整个专业就他一个男的,那种时时被人当成了怪物来看的压抑感觉,持续了整个学习期间。 是想过要放弃的,在社会上,学的专业与实际做的工作不符合的人有太多太多,只要肯做事,能挣钱,做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抱着这种想法,在0703号救护车上安下心来的。 几个月过去,他恍然间发觉,虽然与大胡子钟景洲处不好关系,也看不上许多随车医生冷漠的态度,可他竟然也是真心的爱上了这份工作。 每天跟随着救护车辆行驶在路上,见到了不同的风景,遇到了许多的人,也经历了不少惊心动魄的场面,这份工作,远比待在办公室里的一成不变的生活,要刺激的许多。 他很喜欢,真的很喜欢。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是很希望自己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晚上,张冬的初中同学打电话过来请他吃饭。 一见面,可是把他给恭维上了天,说起来那一届毕业的同学里,最有出息的就算是张冬了。要知道,杭市人民医院可是这座城市里最大、医疗资源最强的综合性医院,张冬只要是在里边上边,便是牢牢掌握住了医院这条线上的人脉资源。 生老病死,是自然地规律。 哪家哪户,全都避免不了。 在杭市人民医院里有个同学,这在将来的几十年,得是多么方便的一件事。 初中同学兴起时,又喊了好几个同学过来。 一桌人吃饭,张冬第一次被让到了主位,不管以前的关系好还是不好,老同学们全都过来给他敬酒。 你夸我夸大家夸。 张冬的心里乐开花。 更奇怪的事,这一晚的酒好像是不醉人,张冬不论喝下去多少,都只是觉得微微的头晕罢了。 他一杯接一杯的往下喝,越来越开心,越来越清醒。 气氛欢乐无比,张冬已记不起来,上一次像是这么开心是在什么时候了。 可惜他最后还是醉倒了。 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不醉人的酒呢? 亢奋的大脑有时候最会自欺欺人了,它不停的在暗示主人,可以的可以的,没有关系的,还可以喝。实际上,身体早已超过了承载的能力,一朝崩溃,便是决堤之势。 张冬最后是被人用拉快递的小车一路拉上了出租车,然后再被送回到他独居的住处。 父母去世后,那间房子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到处对着不用的物品,落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张冬蜷在床上,胃里实在难受,他蜷缩成了一个弯曲的形状,像是不小心掉进热油锅里,煮熟了的虾米。 ———— 早九点,钟景洲已经出了一趟车了,张冬竟然还没出现,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失职行为。钟景洲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一开始没接,接起来后迷迷糊糊的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直接挂了电话。 等钟景洲忙完,正打算去值班室给张冬请个假,然后再申请另派一名随车护士过来的时候,张冬突然把电话打了过来,紧张兮兮的求钟景洲放他一马。 恰好总控那边又有任务安排过来,临时再换随车护士,又得耽搁好一会。 于是,钟景洲跟张冬约好了在哪里见面。 他开着救护车先过去接病人,顺路正好接到他上车。 再三提醒张冬不要迟到,钟景洲没想太多,也就出发了。 他这次接的是个不小心意外摔倒的老太太,上了年纪,钙质流失,骨质疏松严重,也就特别禁不住磕磕碰碰。 事发时,老太太的家人都在,她的降压药吃完了,平时储备的药物就存放在高处的一个柜子里。这么点小事,老太太也没想找家人来帮忙,自己搬了个木凳子,就爬了上去。 没想到,踩的位置有点不对,身体摇摇晃晃,怎么都踩不稳。拿到了药物之后,她正准备下来时,木凳子一下子就翻了。 老太太结结实实的摔在了地板上,家人赶过去看时,她已经爬不起来了。 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痛,老太太冒了一脑门的汗。 家人见此情景,不敢乱碰她,赶紧打120电话喊来了救护车。 夏沫到达现场,做了初步的检查,确定了老太太的右腿和右胳膊、手腕都可能骨折了,必须立即送回医院去,做进一步的处理。 两个担架员早已做好了移动病人的准备。 给夏沫搭手帮忙的人是钟景洲,他的动作极快,也非常清楚夏沫需要什么,基本不需要吩咐,她脑子里才想到时,他已经不吭声的把要用的东西给递过来了。 那种十足默契的顺畅感,简直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十几分钟,夏沫已完美处理妥当,在担架员抬人时,她在一旁不停的提醒着注意事项。 一切都很顺利,老太太被顺利的转移到了救护车上。 她的儿子和女儿一起随车陪护,正常来说家属只允许一人跟车,但这位老人已经八十四岁了,骨折多处,情况很是严重,因此家属提出多带一个人时,钟景洲也就同意了。 车子开到了半路,张冬打电话过来,告知自己所在的位置,非要钟景洲顺路带上他。 钟景洲不同意,车子里已经多带了一名家属,再来个张冬,这得塞进来多少人。 他让张冬自己想办法直接回医院。 可张冬就是不乐意,一遍一遍的打,口气是越来越恶劣。 行至约定好的路段时,果然在路口显眼的位置,看到了张冬站在那儿,踮起脚,朝着救护车来的方向张望。 在看到0703号车之后,他明显的松了口气,往路中间又走了几步,使劲的挥手。 这是非要上车不可了。 钟景洲最后还是一脚刹车踩下,停在了路边。 张冬迅速的上了车,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笑着自我介绍:“我是张冬,是这步救护车的随车护士,我刚才有点事,去处理了一下。” 钟景洲在车子的最前方开着车,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异样。 夏沫却是发觉了端倪,紧紧的皱起了眉。 张冬的身上怎么有那么大的酒味呢?一上车,扑面而来,味道有点呛。 不过这车子里内有病人还有病人家属呢,夏沫心里边再不满意,暂时也只能先不去管他。 但这件事,即便她不说什么,病人家属却是不高兴了。 老太太的女儿推了推眼镜,带了些质问的语气:“你们上班时间,还让喝酒吗?” 第九十八章 钟景洲为了张冬求情 张冬摆摆手:“昨晚上喝了些,今天没有喝,只是酒气没散呢。” 老太太的儿子注意到母亲脸上露出的不舒服的表情,没好气的说:“麻烦你就在车位找个地方坐一下,不要靠近过来了,我母亲快被你身上的味道熏晕车了。” 张冬被你一眼我一语,说的有点尴尬了。 他还想反驳,但发现夏沫在瞪着自己,不由的有点讪讪。 “不过去就不过去呗,有什么了不起的,一点容人之心都没有,尖酸又刻薄的没素质,什么东西。” 他含在嘴里嘟嘟囔的念,离得远也不担心患者和家属听见。酒后宿醉感还在,张冬浑身不舒服,又在阳光下被晒了好一会,情绪自然是不太好。 老太太的儿子虽然没有具体听到他在念什么,但直觉那些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顿时恼了。 “你说什么呢?身为护士,你一身酒气,谁放心让你这种人接近病人?你还有道理了?” 老太太的女儿也是怒目而视。 虽然在提醒着自己弟弟不要情绪太激动,但只是担心他会影响到了老太太的心情罢了。 “我接近病人了吗?根本没有吧?你这人怎么这样,上来就针对我!”张冬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叫张冬是吧?0703号救护车上的随车护士张冬,行,我记住你了。”老太太的儿子脸色铁青。 钟景洲这是也听到了后边车厢里的骚动,他有些奇怪的从后视镜里望了过来。 夏沫踉跄着凑近,小声的解释情况:“是张冬,一身的酒味上的车,病人的家属怀疑他是上班饮酒,非常不满意,他顶了几句,家属情绪激动,就恼起来了。” “他怎么回事?”钟景洲也有点懵。 “说是昨天晚上饮酒了,今天只是酒气还没散罢了,应该不是说假话。”夏沫也是实事求是的在说。 结果,就又被张冬给误会了。 他在救护车的最后的位置坐着呢,同样也听不清楚钟景洲和夏沫在讲些什么,只是凭直觉认为,这两位平时就看不起自己的人,肯定是在借题发挥。 “你们少在那儿说我,我没喝酒就是没喝酒,等会见了队长,我也敢拍着胸脯说一句。”张冬扯着脖子咆哮。 两个担架员来到他身边,安抚着,劝他。 病人家属压根不搭理他,但这件事显然不会那么容易过去,只是目前这种情况,最重要的事是先安顿好老太太,平平安安的将人送到医院才是第一位的。 张冬觉得自己很有理,没有在别人冤枉自己的时候隐忍,而是在受到污蔑和不合理对待时敢勇敢的站出来为自己争辩。 瞧,这些人,一个一个全都不说话了吧。 他的心里边得意,担架员越是劝他,他越是来劲。 最后干脆大骂起来钟景洲:“就是你这个大胡子看我各种不顺眼,你肯定是以为抓到我的把柄,想着狠狠的弄我一下了吧?我警告你,我也提醒你,想都别想,你是打算专挑软柿子,可我不是,我是个带刺的仙人掌,你敢来拿捏我,我就竖起我的刺,我扎你一手血。” 夏沫无语。 钟景洲无声的叹了口气。 老太太的女儿,看似在玩手机,实际上手机的视频一直开着,她已经将张冬的这幅样子,全都拍摄了下来。心中默默的想着,必须得讨要一个说法。 而录制的这些画面,便是去讨要说法时,可以展示出来的证据。 0703号救护车以前所未有过的噪杂氛围驶入了杭市人民医院。 车子一停稳了,两个担架员就协力把失控的张冬给拽下车了,另外换了两个来接人的男医生,上来帮忙抬移动床。 夏沫的情绪极差,但也必须要以病人为优先,小心翼翼的陪着。 往常把车子开到了就会离开的钟景洲,这一次罕见的没有立即走,他直接下了车,耐心的等待着。 等到老太太的女儿也准备下车了,他抬起手,扶了她一下,让她顺利的落地。 “谢谢。” 钟景洲微笑,其实他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动作了,以至于嘴角一向上挑起,整长脸都觉得有点僵硬。 “郭小凡女士是吧,我是0703号救护车的司机,我姓钟,能不能到那边聊几句?” “你想要做什么?”郭小凡神情警惕。 经过这一路,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她已经心情极差,对这辆救护车上所有人员,不止是那个疑似酒后在大放厥词的张冬,是在救援车辆上所有的医疗医护人员,全都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而这种不信任感一旦产生,便很难去改变。 没有跟他们当场翻脸,不过是个人的素质,令她没办法做出那么事态的事情来。 “我是要为我同事的不当行为向您表示歉意,今天的事,我们会按照规定上报给车组领导,等到处理完毕以后,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出了这种事,我们也非常震惊,还请您一定给我们一个内部处理的时间,先以老人的病情为重。我们杭市人民医院的医疗水平完全值得您信任,祝老人早日康复。” 郭小凡倒是没想到,自己听到的会是这样一番话。 她的表情转好了几分。 “行,我就等着你们自己先处理,希望你们医院不要包庇自己的员工,做出让患者寒心的决定来。” 钟景洲再次的保证。 “我知道,您在车上拍了一些视频,我也知道这段视频如果放到网络上,谁引起多大的风浪,可能整个杭市人民医院都会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之上。当然,这是您的权利,您有权拍,也有权放,更有能力去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可我还是恳求您三思,目前社会上,有一股很强的声音,直接导致了医患关系的紧张。日常有一些矛盾并不是不可调和,无法处理,医护人员和患者、家属之间永远是同处于一条战线上,为了对抗病魔、伤痛,而携手努力的。请您先别去选择走这条最极端的路,先给我们一点时间去改正错误,拜托拜托。” 这番话,讲的言辞恳切,完全不是平日里那个骄傲威风的大胡子会讲的。 但现在这个时刻,他毫不犹豫的说出口,个人的一些感觉,钟景洲完全没有放在了心上。 郭小凡离开的时候,愤怒的神情已经转好了许多。因为她觉得大胡子司机说的对,现在她打算先去处理好老太太在医院内的一些事,至于其他决定,先等等再说。 夏沫把陪着老太太进了急诊,安顿完毕之后,她又快步的跑了出来。 见钟景洲没走呢,脸上露出喜色:“钟景洲,我看你刚才跟郭小凡说了好一会,是说张冬的事吗?你有没有安抚好她?可千万不能让她去医院里闹啊。” “我不让她去闹?我阻止的了?遇到那种情况,别说是她,我都火大。”钟景洲沉着脸色,这会儿情绪也是恶劣极了。 “是是是,我知道你火大,其实我也很火大的。可我们得从大局出发,意见一致……” 钟景洲把她的话给截住:“你想说一致对外?夏医生,请你端正一下自己的立场,现在是0703号救护车上的随车护士,带酒上车,被患者和家属责备。你觉得,这种责备有什么错吗?” 夏沫被他一怼,瞬间明白过来了。 “是的,没有错,应该端正态度,严肃处理。我们不应该为了任何原因,包庇和纵容一些违反规定的同事。” 钟景洲给了她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好了,这些事,肯定会有人去处理,你先回去工作吧,我也得回救护车队了。” 回去之后,也没有再见到张冬。 两个担架员说,张冬觉得身体不适,请了一天假,已经离开了。 廖队长有事去了另一个院区,并不在办公室,张冬留了一张请假条,据说还给廖队长发了信息。 这就是典型的惹了祸, 先想着躲起来。 钟景洲对于张冬的最后一点期待,也完全消失不见了。 ———— 隔天,张冬彻底的醒酒了,大约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来上班时,竟然是罕见的小心翼翼,比平时低调了许多。 见了钟景洲,张冬也是比较客气:“钟师傅,我来上班了,昨天的事,我做的不对,真是非常的对不起。” 钟景洲神情平淡,并没有勃然大怒。 “你并不需要来找我道歉。这句‘对不起’,你用错地方了。” 他抬步要走,却被张冬着急的拦了下来:“钟师傅,先别走啊,咱们聊几句。我昨天真的没喝酒,是前天晚上跟几个朋友聚了聚,喝的有点多,第二天早起还要上班,宿醉加身体不适,让我有些昏头昏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钟景洲冷笑了一声。 “关我什么事?” 他避开路,继续要走,没兴趣看着他表演。 “怎么不关你事呢?当然有关的!你跟我说说,廖队长有没有来调查昨天的事?我担心那个老太太的儿子和女儿会去投诉。唉,咱们的救护车不是规定一次只能带一位患者家属同行吗?怎么昨天会拉了两位呢?” 说着说着,又习惯性的去找别人的原因了。 钟景洲仍是不失望,仿佛是看透了这个人的本质,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觉得意外。 第九十九章 错误的选择 “你有问题可以直接去找廖队长,如果实在担心也可以去找人家道个歉,做点什么有意义,随便是什么都好,只要你别挡着我的路。” 钟景洲这次是毫不客气的直接将人给推到一边去了,张冬委委屈屈的跟在他身后:“钟师傅,当时发生了什么,你是一直在看着,你的话,对于院方会如此处理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咱们在一起工作这么久了,经历过了那多次危机的状况,都已经有很深的感情了,对不对?你肯定不忍心看着我,折在这么小的一件事上边吧?更别提,我也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钟景洲越走越快,他腿长,又是有意想甩开张冬,没走多远就没了踪影。 张冬气的不行,但也没有办法。 于是他又去找了夏沫,提出的是是相似的请求。希望夏沫能在适当的时候慷慨给予援手。最好是能给总队长廖凯发送一条短信之类,以见证人的身份简短的说明当时所发生的情况。饮酒后上班,这在哪个公司都是零容忍的底线。在医院之内更是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 张冬也不知道昨天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脾气特别的冲,情绪也特别的爆,一肚子的委屈就是想要当场发泄掉。他以前在家里,跟爸妈闹翻脸,气急了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爆发的。但在家里父母会包容他,哪怕犯了再大的错也能理解他,可到了工作岗位之上,一切都完全是不一样。 他努力了这么久,也找到了工作上的节奏,他不想就这样被开除,履历档案上还写上了这么一条令人感到耻辱的原因。 可夏沫连那些忏悔懊恼的话都没听完,就把他给推到了一边:“张护士,你的事肯定会有医院的其他同事来负责,等他们找到我的时候,我会如实回复,当时是什么情况就是什么情况,我不可能为了你去撒谎。好了,我现在还有很多工作要忙,请你不要干扰我,谢谢。” 推开了张冬,夏沫加快脚步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医院内的上班时间,工作节奏普遍是比较快,来治疗的患者们各有各的不舒服,看着那样期待的眼神很难做到无动于衷,做医生久了,便养成了动作迅速,做事果断的性格,夏沫也不例外,毕竟她也是身处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自然不能免俗。 可是张冬显然不那么想。 他瞪着夏沫的背影,心里难受的想哭。 都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就不能多帮助他一些呢?非要看着他被树起了典型,让院方处罚,然后再被开除掉,前途人生毁于一旦,他们才觉得高兴吗?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能让你们如愿!!我偏要争口气,对,我一定得争气,度过这次的难关。”张冬低着头,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冲,他在此刻,嘴里念着的全都是网上经常有人在说的毒鸡汤,什么“今日你们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肯定让你们高攀不起”,什么“17莫欺少年穷,谁不是一步一坎坷的走过来的,曾副院长原来也是护士呢,后来她也到了副院长的位置了,等我也有了一个好的发展,就轮到你们臊的没脸,看我脸色了”。 一走一过,也有人跟张冬打招呼。 可张冬根本不搭理任何人,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去哪里, 还能做什么。反正只是觉得一股屈辱的感觉,正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连带着从小到大所承受过的委屈、怠慢、失败等等负面情绪,一股脑的全冲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此刻真像个充满了气的球,越来越鼓,越来越难受,随时都可能会爆了。 张冬去找了当晚陪他吃饭的同学,没说具体是什么事,只是表示心情不好。 同学一拍胸脯,十分有义气的说:“走吧,找个地方,我请你吃饭。这个时候,哥们陪着你,保证给你安排的舒舒服服,妥妥当当,很快就忘了烦恼了。” 张冬感激的不得了,跟着就去了。 等到廖队长开完会,回到了车队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桌上又放了一张请假条。 “这个张冬,也太随意了,请假是有请假的制度,他写个条子就走了,谁批准的?后续的工作是怎么安排的?0703号车没有随车护士,怎么正常出车?这后边一系列的事情,他全当做是与自己无关吗?” 廖队长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发着脾气,反复拨打张冬的电话,始终是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发出去的短信,也是石沉大海一样没了回音。廖凯自从接任了总队长以来,应付过不少突发状况的,大大小小的,虽然每天都要紧绷着神经,但自认还是游刃有余。 偏偏像是张冬的这个事儿,他真是有那么一点措手不及的感觉。原因就是太小、太无知,也太不应该发生了。 平时顶数是张冬来他面前晃的最多,工作的事在聊,家里的事也在聊,同事里的事也聊……有这么一个人在,廖队长哪怕不去深入,也能知道车队里的各方动态。 他自认为是对张冬,比对别人要宽容上许多。 但真的就是万万想不到,张冬竟然给他玩了这么一手。 廖队长想到了自己平时对于张冬的那些个维护,深深觉得自己是被打了脸。 最后一次的电话,不再是无法接通,电话那边传来稳定而正常的响铃声,但廖队长等了很久很久,都没人接起。 仿佛,他是被彻底的无视掉了。 气急败坏的廖队长给张冬留了言:“既然你不愿意来上班,也不肯接听电话,那接下来所有因为你的行为而产生的后果,全由你来负责。” 发出去以后,他就忙别的事了。中午有空的时候,还时不时的看一眼,到了下午, 廖队长忙起来了,也不再多关注张冬这事儿。但这个人在他的心里边,已经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号。 医院里的调查组果然找到了钟景洲和夏沫,两个人虽然是分开询问,但不约而同的讲了很是客观。张冬当时身上的确是有酒气,但味道并不是患者家属所说的那么浓郁,而且当时是在早晨十点左右,一般人也不会在这个时间饮酒,因此,张冬的话是比较可信的。他的确是前一天与朋友聚会喝了些酒,隔天酒味没散,引起了患者家属的反感。 当然张冬自身存在着一定问题,医院是有规定的,即使在下班时间,也要做好24小时待命的准备,绝对不可以放纵的饮酒。从这一点上来说,张冬不管是什么时间喝的,他都有责任在身。 钟景洲还提醒调查组的同事,去调取一下当天的车载摄像,能从另一个角度还原事情的真相。 调查队一走,钟景洲心里边就有了数。 张冬一定是会有相应处理,但也不会太严重。 如果张冬更懂事一些,知道去找一下患者和家属,做出诚挚道歉,得到对方的理解和原谅,医院这边也是会酌情去考虑。 关键在于张冬自己能不能领悟这些道理了。 其实都是最基本的为人处世,你尊重我,我理解你,哪有那么多不可调和的针锋相对呢? 在所有人都在不停拨打张冬的电话时,张冬就待在ktv内,对着屏幕,声嘶力竭的唱。 同学又邀请来了好几个朋友,其中有三个是漂亮的女孩子,顿时全场气氛就活跃起来了。 而一听说张冬是在杭市人民医院工作,女孩子们也是相当的有兴趣。将他围在中间,抢着恭维他是年轻有为,这么年轻就做了医生,长得帅还前途无量,认识他真是三生有幸。 虚荣心作祟,张冬并没有纠正她们的理解上的小小错误。 在ktv嘈杂的音乐声里,张冬享受了一把医生会有的尊重、崇拜和追捧。 他,又醉了。 这一晚,正是0703号车排到夜班的日子。 钟景洲正在跟临时调来的随车护士周小乾交流情况,在救援中心这边,男护士始终是凤毛麟角,但派来临时顶替张冬的,还是位男护士。 周小乾在杭市人民医院已经上班了整整十年,主要就是在急诊室这边上班,一年前才调来做随车护士。 但依照医院内的惯例,调过来做最基层工作的护士、医生,往往接下来就会有更好的职业发展。 周小乾早已适应了任何岗位的工作节奏,每天都笑眯眯的,脾气极好,又有耐心。 跟这样子的一位优秀护士做搭档,钟景洲非常的省心。 虽然是临时调来救场的,周小乾却是非常认真负责。0703号救护车在夜间的工作没有白天那么频繁忙碌,趁着这个时间,周小乾干脆协助钟景洲做车辆的检查、评估,他们打算把车子里的医疗用品和后背箱里的检修工具什么的,全盘点一遍。 同一时刻,张冬晃晃悠悠的从ktv走了出来。 手机信号变强,之前拥堵着没有接收到的信息,便一股脑的冲了进来。 微信、短信,频繁作响。 张冬的手机甚至出现了卡顿的现象。 “遭了。”张冬的酒,醒了一半。 第一百章 破罐子破摔 翻出手机里存着的出勤表,张冬忽然发现,今晚上他还有值班。 果然,人只要出状况,便是接二连三,宛若决堤一般汹涌。 张冬这会儿真的跟上了油锅似得,各种焦灼。 于是,他便做了一个彻底将他的职业生涯给葬送掉的决定:他要立即赶到医院去上班。 不是不知道自己喝了酒,再次违法了医院的相关规定。 张冬还是存在着更多的侥幸心理。 一般来说,除非是整个城市出现了大规模的群体性事件或者造成大规模人员伤亡的天灾,其他的时间,救护车队那边夜间的工作量并不大。同时五辆救护车在值班呢,不一定会分配到他这边的工作。 好歹得去打个卡吧。 不然的话,明天上班的时候,该怎么跟廖队长交代呢。 微信里的那一句“后果自负”,简直像是一张催命符,张冬预感到不太好,他就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写了请假条,又在微信上留了言。廖队长也跟以往一样,没有回他的信息。这在张冬眼中,就算是一种默许了。他就搞不懂了,以往都是如此,今天廖队长突然就急了。 他到达医院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身体在不受控制的摇晃,张冬抓了几下头发,强迫自己必须要保持清醒。 但连续两天的过度饮酒,原本就不怎么喝酒的张冬,体内酒精的含量一直在累加。晚上的风,有点大,奔着脑门就直冲了过来,他一个没忍住,单手拄着一旁的柱子,不受控制的狂吐起来。 仿佛一口气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干净了,张冬难受的抹了抹嘴。 正前方的转弯处,是救护车的停靠点,一般来说,有任务发布时,救护车会来这里接随车医生、护士和担架员一同出发。 挂着0703号车牌的救护车,从停车场的方向快速的行驶了过来。 张冬一眼就瞧见了驾驶室里的钟景洲。 “有任务也不通知我!” 他兴冲冲的,小跑着过去。 喝酒的人,记忆力变差,脑筋也会转为迟钝,此刻他完全没有自己已无法工作的念头,脑子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就是,他必须得登上0703号救护车,这样子,明天才能跟领导交代,至少出勤记录是在的,他没旷工不来…… 周小乾和卢医生,以及两名担架员各自拿着需要的物品,车子一停下来,就打算上车了。 可就在这时,一旁有个人冲了出来,浑身酒气,一把就推开了周小乾。 嘴里还嚷嚷:“周护士,你搞错了,这是我的车。” “张冬?”周小乾惊讶的一瞬间,张冬已经爬上了救护车。 他推人的那股劲儿,估计是把全部力气都用上了,如果不是卢医生和另一个担架员同时扶了他一下,周小乾非得四仰八叉的摔地上不可。 “你这人有病吧?”周小乾恼了。 可几个人一上车,另一幅令人感到诧异的画面,出现在了面前。 只见张冬已经占据了最前排的位置,坐好以后,迅速的给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大喊了一声:“出发,我们去救人。” 喊完之后,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等周小乾和卢医生去跟他理论的时候,张冬已经载歪着睡着了,呼噜打的震天响。 这在整个杭市人民医院的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的画面,实在是把所有人给难为到了。 张冬身上的酒味冲天,也不知道喝了多少。这会儿睡着,怎么叫都不醒。而且失去意识的人,身体极沉,想要把他给挪下车,必须得耗费了相当大的力气。 而现在,0703号救护车承载着医疗救援任务,根本没时间去处理张冬的事。 卢医生急了:“钟景洲,你看看,你的随车护士现在就是这么一副德行,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是真的不嫌事儿大啊!” 周小乾也有点懵:“要不,咱们先给人抬下车,通知其他同事过来处理?” “哪还有其他同事能处理?值班的救护车今天全派出去了,咱们这是最后一辆,也马上要出发。再说了,你瞧瞧张冬那个丢人的样子,抬回去之后,放哪儿都丢人,回头廖队要知道了这事儿,准得气的骂脏话。”卢医生直捏眉心,再好的脾气也架不住这样子折腾。 张冬分明就是在挑衅所有人的忍耐底线。 “放车上带着也不合适,他才把一位患者家属惹毛,处理决定还没下来呢,现在又来了一场更大的?怎么?这是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吗?”担架员正是老穆,连续两次经历了张冬犯浑,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最终,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落在钟景洲的身上。 他是0703号车的主心骨,平时0703号救护车的一切,全都由他来全权处置。 张冬的事,他最有发言权了。 “病人要紧。”钟景洲神情极冷,“先让他在那儿睡着,老穆你找件衣服给他盖脑袋上,如果病人家属如果问起,别说他是随车护士,就当这是咱们日行一善在路边捡到的醉鬼。” 虽然也不算是靠谱的法子,但总比漫无目的的强。 当下就做出了这样子的决定,救护车继续出发。 车内,很快弥漫了一股浓浓的酒味。 “这个张冬,究竟是喝了多少酒,他简直都成了行走的污染源了,这味儿,也太呛了,等会病人和家属上车,肯定又得提意见。”再加上张冬的呼噜声震天响,老穆闹心的给他调整了好几次睡姿,可是根本没有用。 坐着睡觉,始终是得不到彻底放松。 张冬过不了一会,呼噜声就又响起,断断续续,洋洋洒洒,有时还抻出老长去,甭提有多精彩了。 “要不,老穆和老冯你们两个等会在小区门口下车,把张冬给带走吧,送他回家或者找个宾馆开间房安顿好,这都可以;我和卢医生、周小乾进去接病人, 搬搬抬抬的我们三个人也就够了。”钟景洲也发现之前的办法不太妥当,便迅速想了其他的办法。 这临时的意外状况,众人也都理解。 当即分工做事,卢医生和周小乾接替了担架员的位置,他们的医疗箱全放在移动床上,再次检查确定后,正式进入医疗救援的状态。 第一百零一章 束手无策的时候 临走前,钟景洲让周小乾过去,给张冬打一针帮助解酒的针,喝的实在是太多了,很容易出问题,好在救护车上配着有这种药物,为了以防万一,先给他用了比较安心。 周小乾叹了口气,虽然对张冬有很大的想法,但他依然觉得钟景洲的考虑很对。 这个时候也不是由着心底里的喜恶来做事的时候。 张冬扎了一针,就被两个担架员给驾走了,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一点意识都没有,全靠别人拖拽着,脚上的鞋子都飞了。虽然瞅着很惨,可毕竟身边都是自己的同事,他在安全上没有问题。 不管有什么事,都得等人清醒了再说。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安顿妥当即可。 一组人,分为两队,各自去处理。 钟景洲依然是走在了最后,他要将救护车调整到最适宜接送病人的状态,费了些力气,才将弥漫的酒味给散了去,紧绷的表情能看出他是是相当的不高兴,可现在是工作时间,一切应以工作为重。处理妥当之后,他就下车去帮卢医生和周小乾接运病人了。 救护车回到医院,接回来的病人被妥善安置。老穆跟另一个担架员也走了进来,提起了张冬,他们真是抑制不住的嫌弃。 张冬这一路都没醒,一坐上出租车就往里头拱,拉都拉不住。放平躺了一会之后,连续过了两个颠簸路段,张冬捂着嘴抽搐了会,突然哇的吐了。后排座上,到处都是呕吐物,那场景可甭提多恶心了。 出租车司机恼了,车子停在路边,直嚷嚷着让他们赔。其实也能理解,酒后乘车,把人家车子给吐成了这样,后边都没法拉活了,洗车、道歉、赔偿损失那是跑不掉的。 可张冬呢,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正一脸幸福的睡在他吐的那堆东西里,把善后的工作,全都扔给了老穆他们两个。 “人呢?”钟景洲问。 老穆回答:“纬六路和未来路交叉口的幸福旅馆内睡着呢,房费一晚上四百四,洗车费三百,赔偿人损失五百,发票给你。” “明天让张冬赔给你们。”钟景洲道了一声辛苦。 老穆俩人就跟着苦笑:“辛苦点也不算什么,今晚上这事儿能顺利解决就好。对了,患者和家属后来没抱怨救护车上还有酒味吧?” 钟景洲摇头:“我把车门开着散了好一会味儿呢,患者上车的时候味道已经没那么冲了。另外,昨晚的那个病人是刀伤,菜刀掉地上,他没躲开,在腿上划了挺长一个口子,脚背上也有伤口,夫妻俩上车,老婆在哭,丈夫也在哭,俩人情绪都很紧张,就没注意到车上有酒味。” “瞧瞧,多悬。”老穆这话讲的是一语双关。 也不知道,他说的是菜刀砸脚面上的那位男士,还是在说张冬酒后上岗的事。 夜晚回归了安宁寂静。 接下来,就跟往昔一样,没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发生。而这种安宁,恰恰是救护车队这边最希望的状况。 没人打120,说明平安祥和,大家 凌晨一点的时候,0703号救护车又出了一趟,这次任务更是简单,路边有个醉汉,喝多了以后开始脱衣服跳舞,谁也拦不住。折腾的够了,就跑去抱着一棵树诉说起了内心的苦闷,因为他喝的太多,晃晃悠悠的站不稳,竟然还想抽下皮带把他和大树捆在一起。当然,皮带的长度远不够,试验了几次后,醉汉就干脆把自己给捆到了一辆放在树边的共享单车上了。 就这样,连锁反应,毫无预警的发生。 一辆自行车倒下去,宛若多米诺骨牌的连锁反应,一排停在路边的自行车、电动车噼里啪啦的倒了一排,这醉汉就穿着一条花色很是抢眼的内裤,被拉扯的倒在了几辆自行车的最下方。挣扎了几下,没能脱困成功,干脆直接放弃,呼呼的大睡了起来。 路人发现他时,醉汉满脸都是血,腿上也在汩汩的流着血,也不知道伤到了哪里,于是连忙打了120急救电话。 钟景洲和周小乾到了现场发现这又是个喝酒引起来的小事故,也觉得无奈。 送上车之前,还有好心的路人把醉汉的衣服、手机和一个斜挎包给送了过来。 周小乾把醉汉安顿好了以后,累的冒出了一身汗。 他看了一眼完全失去意识的醉汉,一边翻找着他的包,看看能不能找出有效证件,确认他的身份,一边还在跟钟景洲闲聊:“你说这些喝大酒的人心里边都是怎么想的呢?把自己喝成了这样,难道就能获得快乐了吗?刚才我去询问情况的时候,那个见义勇为的路人,还播了一段视频给我看,别提多辣眼睛了,扭着腰唱着歌,一件件衣服往下脱,我也知道现在年轻人压力大应酬多,可最起码的体面,还是要顾忌一下的,不是吗?” 钟景洲听了,直跟着发笑,类似的情况他以前也看过不少,比这还夸张的也还有呢。急诊室永远是见证人情、温暖、亲情、爱情以及冷酷无情的地方。关于酒,他的记忆里有这么一件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中午跟朋友聚在一起,白酒、红酒搀了点啤酒,喝着喝着就嘀咕说嘴有点麻,说完之后,就倒进桌子底下去了。酒友第一时间拨打了120,送到医院的时候身上以及出现了花斑,类似于大理石的花纹,这是由于重度缺氧导致的,呼吸道不通畅,呕吐物里有梗阻。 进了急诊icu后,第一时间上了呼吸机,血氧当时已经下降到了40,插管的时候还从嘴里往出喷呕吐物,场面要多脏就有多脏。呼吸机的管子费劲的**去了,男人呛咳了两下,气道打开,血氧从40恢复到了100。常备的抢救药物已用上,但脑出血面积很大,自主呼吸曾一度消失,生命体征一直要靠各种医疗器械来维持,这种情况,即使有机会做手术,最后最好的结果也是植物人。 家人赶来后,了解情况后,签署了放弃一切治疗的协议。急诊室外,亲人们已在研究装殓的衣服,火葬,和墓地这些事了,对于放弃,全部没有异议。 听起来虽是冷酷,但对于家人来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放弃是一个理智的选择,即使倾家荡产去救,也根本无法挽回的结局。试想家里的床上永远躺着一个脑子里已完全是一团浆糊的病人,吃喝拉撒全靠人照顾,他本人更是没有生存质量可言。家里还要专门有一个人负责这件事,这在任何家庭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浩劫。 这个男人,四十出头,还是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年纪,却要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人间。医生拔掉呼吸机的时候,男人虽然大脑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损伤,身体却对于人间表现出强烈的不舍。胸式呼吸没有了,直接转为腹式呼吸,肚子上的那点劲儿一点点使劲的喘,可很快,腹式呼吸也维持不下去了,他精疲力竭,最后变成了下颌式呼吸,也就是下巴一张一合帮着喘,最后身体失去全部力气的时候,人也没了。 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三小时。 哪怕最好的医生,在面对这样的情况时,也只能叹息一声。 icu里每天见证的是世间百态。 有很多状况,医生在面对时,亦是束手无策。 第一百零二章 一点点动心 暂时没有出车任务,周小乾闲聊了一会,就回急诊室那边了。 钟景洲没去值班室休息。 夜里不出车的时候那边的人特别多,一个屋子里几张床,大家随意的躺,呼噜声此起彼伏,跟交响乐团差不多。 像钟景洲这种习惯了独居的人,在这种环境下根本睡不着。 不过他本来就习惯了在救护车上午睡的,晚上也摊平了座椅睡在车上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一夜,外边竟然出奇的凉爽,钟景洲入睡的很快,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开始。 昨夜,平安无事。 没有召唤,那便是最好的消息。 于是,钟景洲心情颇好,准备下夜班了。 开着车一出医院的门,他一眼就瞧见了夏沫站在公交站前,手上还拎着两个挺大的行李箱,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钟景洲笑了,路虎车停在她附近,他摇下了车窗,开口问:“夏医生,你这是要出去旅行吗?去机场还是去高铁站?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夏沫抬眸,看到是他,也有点高兴,露出了一枚大大打灿烂笑容:“早呀,钟师傅。” 她也不知道客气,带着行李箱直接穿过车阵就走过来。到了跟前,还熟练的敲了敲后备箱:“帮我打开呀!” “我只是在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来呀?”钟景洲笑了。 “都那么熟了,就不客气了,马上就是早高峰了,我正愁着怎么出城呢,你带我一段,出来西三环,那边的公交车站点给我停一下。” 钟景洲挑了下眼眉。 但手指还是按下了开启键。 夏沫一看见后备箱,立即心中暗暗称赞:“钟师傅,您一定是处女座吧?收拾的也太干净了。” 后备箱内有钓具、球拍、矿泉水等物品,每一样都分门别类的摆放,用塑料的整理箱收拾的妥妥当当,还有固定的移动小卡子,以防止箱子在移动的过程中来回乱跑。这么干净整洁有秩序,哪怕是强迫症晚期患者看了,都会觉得身心舒适,挑不出一丁点毛病来。 钟景洲从驾驶座走下来,到了她跟前,把那两只大的出奇的行李箱拎起来,往里边放了进去。 箱子有些分量。 钟景洲拎起来的时候,手腕上明显感觉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夏医生,你这是塞了几十块板砖在里边,实在是有分量。” 夏沫不服气的回:“就不能是塞了几百块黄金吗?那个比板砖值钱吧。” 钟景洲笑了:“如果真是黄金,你也搭我的车?就不担心我会把持不住,半路找个地方,把你给劫了?这么多黄金,也够出手干一票的了。” 夏沫被他逗的咯咯笑,坐到副驾驶座的时候还在打趣:“要是我真的有那么多黄金,不用你费心打劫,我一定分一半给你。” “姑娘, 您真慷慨。” 钟景洲夸赞完,夏沫立即下巴一扬,满脸骄傲的小表情:“那是当然了,慷慨的原因是因为我是真没有,要是有了我还用天天待在医院里做个无怨无悔无私奉献的小医生?早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去了。” 钟景洲微微笑,她却是抱着肚子大声的笑。 没过一会,自己先忍不住了。 “好了好了,里边不是板砖也不是黄金,就是普普通通的两箱行礼啦,被你这么一说,我都紧张起来了,万一真的有人信以为真,心生歹念,我也太冤枉了。” 当然,这话同样是在开玩笑。夏沫只是不想说一些事,干脆靠开玩笑的方式来混过去。 但其实这根本瞒不住钟景洲,他专注的开着车,然后问:“你去柳杨县?” “你怎么知道?”夏沫大吃一惊。 “今天周六,你下夜班后一整天都可以休息,明天你公休,刚好凑出两整天,回村里助人为乐刚刚好,来回不会太赶。”上一次,她跟家里说的那些话,他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 他知道,夏沫是个极其守信的女孩子。 既是答应了,总是会想办法去完成。 “我妈催的很紧,她希望我能给村里边多做点事,不要觉得自己进了城,做了城里人的医生,就忘记了自己来自哪里。”夏沫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落寞,但很快她又强打起了精神,“我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都快要死掉了,那时候从村里到柳杨县有八十多公里,搭大巴车也得先去省道的候车点才行,那一段路是村里的叔叔伯伯们用架子车硬推过去的;到了县医院后,医生说看不了,得转去市里的大医院,我爸妈没钱,都打算放弃了,也是村支书挨家挨户的借钱送了过来,才把我及时送了过去。我欠了全村人的恩情,这个我永远都不会忘。” “你就是传说中的,全村人的希望?”钟景洲给了一个非常恰当的比喻。 夏沫认真的点头:“我妈希望我不要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在能力范围之内,我要尽力的去回报村里的恩人们。” “身怀感恩之心,这个也不错。”钟景洲又一次点了点头。 “是啊,我不是说了,能力范围之内我是很愿意去多为村民们做更多的事,但我妈总是太高估了我的能力,在她的认知世界里,好像整个杭市人民医院都是我开的,挥手之间,安排好一切。”夏沫无奈的一摊手。 “在你妈妈心里边,你是全村最优秀的孩子。” 钟景洲的夸赞,夏沫一点不领情。 “拜托,我可不止是全村最优秀的孩子,高考的时候,我是柳杨县的第一名。” “好好好,你是全县最优秀的孩子。”钟景洲觉得好笑,赶紧改口。 “读大学的时候,我的成绩也是全校最好的!”夏沫还不满意,掰着手指头跟他算,“读研的时候,我们导师说我非常有灵性,还有还有,来到咱们医院以后,我……” “你是全宇宙第一。”钟景洲又换了形容。 这次,夏沫满意了。 还摆摆手:“全省第一即可,也不用说的那么浮夸。” 钟景洲一脸不可思议。 夏沫又笑了起来,脸颊粉白透着红,看着真是可爱。 在那么一瞬间里,钟景洲竟是有些失神。 第一百零三章 慢慢的靠近你 路虎车从西三环的公交站点驶过,并没有减速。 夏沫连安全带都解开了,可是钟景洲并没有要放她下车的意思,她有些诧异的望向了他, 发现他正目光沉静,目视前方,下巴上的胡子乱糟糟的,头发也长的很,就是那种让人看了会很狂躁,想尽办法也得给他减掉,不然不清爽也不舒服。 有点分神,夏沫想到了后备箱里的工整。 像是钟景洲这么个个性,他不太像是会容许自己脏乱差的性子啊。 外人怎么看还无所谓,他自己竟然首先就能忍受,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夏沫突然抬起手, 在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她脑子里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 不是应该先去关心,钟景洲怎么不停车吗? 夏沫才想问,钟景洲已先她一步开了口。 “我很久没去柳杨了。” “然后?” 钟景洲仍是无所谓的样子:“柳杨有一家小点,卖的卤肉很好吃,夹在劈开的火烧里,多加香葱,味道很好。” 夏沫的脑子里突然就闪过一个铺面。 就听钟景洲继续说了下去:“我妈以前拿回过来一大袋子,用个脏兮兮的都是油的塑料袋兜着,看样子很腻歪。我不想吃,我妈非逼着我吃,嗯,卤的黑漆漆的,但吃了一口才发现,真香。那个味道,偶尔想起来,也是挺怀念的。这样吧,我就去柳杨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这家店,顺便送你一段。” 他刻意的强调去到柳杨的真正目的。 夏沫听了,却是嘴角轻轻挑起,她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如果没错的话,那一袋来自柳杨县的卤肉,应该是她送去给廖妈妈的。那时候,她就一直很想给廖妈妈找一些特色的礼物带过去,她没有什么钱,买不了贵重的东西,而且廖妈妈也不会收贵重的礼物,于是她总是挖空心思,留意寻找。 柳杨县的这家卤肉店在当地很有名,藏在很深的居民楼里,一天就卖两锅,通常是两小时左右就卖的连肉渣也不剩了。 夏沫还记得当时自己为了买到,特意在柳杨县的三十元小旅馆内住了一晚,然后从早晨六点去排队等着,一直等到上午十点钟摊主打开了销售窗口营业,她第一个选择,把店里所有招牌卤肉全点了个遍。 又去隔壁摊位上,将定好的火烧一并拎着,兴冲冲的往杭市人民医院赶。 到了医院,廖妈妈在忙,排队等着看诊的病人一个接一个,夏沫就等啊,等啊,从中午等到了晚上,天都黑透了,廖妈妈疲惫的走出诊疗室,她才急匆匆的把那一袋子已经错过了最佳品尝期的卤肉和火烧给送了过去。 那时候的廖妈妈是什么表情来的? 时间救援,夏沫已记不很清楚了。 大约就是在埋怨她,不该大老远的带东西过来,她什么都不缺,而夏沫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拎着那么沉的东西,不停的倒车、换车,一路赶到了这里,她太心疼了。 夏沫还记得,那一晚,廖妈妈就拎着那一袋子卤肉和火烧,带她去吃了好吃的烤肉,又把她在医院附近的一处公寓借给她住。 她甚至想,或许廖妈妈并不喜欢她送的那些吃的,虽然她认真觉得很有特色,可廖妈妈的生活习惯与她是不同的,她认为好的,廖妈妈心里未必觉得。 只是不忍心去熄灭一个不懂事的农村女孩热情的感激罢了。 万万没想到,多年以后,宛若穿越了失控,钟景洲突然提起了来自柳杨县的卤肉和火烧。 夏沫此刻的心情,又是激动,又是感慨,又是想念,又是难受…… “怎么了?晕车了吗?” 钟景洲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还以为是自己起步太猛,加速太快,引起了夏沫的不适。 “如果你有呕吐的感觉,可以提前说,或是比个收拾,这样子我可以帮你停在路边解决,夏医生,你可千万别吐我车上。” 夏沫已经是哭笑不得:“谁说我晕车了?”她虽然不是经常在坐钟景洲的路虎车,但她一周总是有十几次坐他开的救护车,比这个速度更猛、起步更突然、速度更紧急的,那可是多了去了。她会晕他开的车?这根本就是在开玩笑呢。 “不是晕车,你干嘛露出那种难受的神情?” 夏沫无语:“我这不是难受啦。” “那你是想去厕……”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别乱猜,专心的开车!” 钟景洲便只好随她去了。 过了一会,他突然拿了自己的保温杯,递过来给她。 “喝点,里边是热烫的水,放了点枸杞和红枣,女孩子喝了也很好。” 夏沫听完,就感觉脸上的红晕热烫的更加厉害了。 要知道,这个大大的保温杯,那可是钟景洲私人所有,平时他自己使用的。 现在,他却突然亲昵的交给她,还催促着她来喝。 大胡子这是在想什么? 难道是…… 夏沫的脑子里幻想出了好多个奇奇怪怪的画面,她明知是不可能,偏偏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那个杯子,真的特别干净。 纯白色系,每一处的是杯子最原本的颜色,看得出主人的爱惜。 见她始终在犹豫,钟景洲又理解错了,便提醒说:“我平时喝水,喜欢倒在另一个杯子里,这个杯子没有直接用嘴喝的习惯,你就把它理解成一个小型的暖水壶,干干净净的,可以使用,不必担心交叉感染。” 夏沫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她也不知道话题怎么会突然变的那么不对劲? 且越来越有跑偏的趋势发展。 为了避免钟景洲再念,她打开了保温杯,准备给自己倒一杯水。 耳边却听到他一本正经的说:“女孩子那几天,尤其需要保重,血气通顺了,脾气就没那么燥了。” 夏沫非常干脆的举手求饶,她撑不下去了。万万没想到,钟景洲竟然是超级直男一位。她已困窘的快要钻到车子座椅下边去了,他的关注点其实还是在她突然间的脸色不好上边。 或许,他是在等一个解释吧。 他希望她能说出来,为什么突然间怅然若失,整个人都是严重不舒服的样子。 钟景洲跟女孩子的接触和交往并不多,工作上的对接还好,但像是这样子私人相处时,他同样是不太自在。 要不然,也不会一股脑的说了那么多奇怪的话。 是的,脱口而出之后,他也觉得不妥。 但嘴巴根本不受大脑的控制。 往往是说完了以后,他才反应过来是不对的。 好在他是一脸的胡子,密密麻麻遮挡住了大半边脸。 夏沫不会想到,从她上车以后,他与她聊天时,其实一直都在脸颊发烫,各种不自在。 两个人,没了话题。 夏沫依偎在副驾驶座内,一动不动,自然放松,好像是睡着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一开始是在装睡,但昨晚上值班,睡眠断断续续。 再加上车身在行驶的过程中微微摇晃,总有一些助眠的作用。 等夏沫一激灵,醒过来时,正前方的高速公路口,写着大大的几个字:柳杨县。 “到了?”她坐直。 “是。”钟景洲应了声。 “等会你把我放到路边,我自己去公共汽车站就好了。”夏沫说完,跟着道谢。 “你要带着两个大箱子坐公交车过去?” 钟景洲是一脸的不赞同。 “这里我经常来来回回的,比在杭市还熟呢,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走丢。”至于那两个大箱子,重是重了点,可箱子底下也有滚动的轮子,应该也不费太多劲儿。 这件事的重点是,她觉得跟钟景洲待在一起,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尴尬。 搞不懂尴尬从何来,但这时候暂时分开,肯定是缓解尴尬的最佳方式了。 夏沫迫不及待的想要逃离。 第一百零四章 记忆中的味道 既然是夏沫打算自虐,钟景洲也没打算拦她。 公交站,就在前方了。 钟景洲开着车子,打算靠近过去。 夏沫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家卤肉,就是你很说的那种,卤的颜色有点黑,夹在火烧里很好吃的那一家,过了其那边那条路之后向右转,然后有个挺大的电线杆,下边有一条小路,直接把车子开下去,就是一个很老的小区,你得把车子停下来,自己走进去,在小区另一边的商铺,有一家最小的,就是那家了。如果你到了那边,还是找不到路,你就循着香味去找,一找一个准。” 车子停了下来,夏沫与他道别,倒是真的拎着那两只超大的行李箱,两只手一起发力,费劲的推着走。 钟景洲摇了摇头,并没有要上前去帮忙的想法。 本来已经是下班了,不赶紧回家里去休息,又开车跑到柳杨县,目测要浪费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呢。 做出了这么莫名的事,钟景洲已经够想不明白的了,再让他主动赶过去要求帮忙,这也不是他的风格。 就这样吧! 夏沫独立的样子,他很欣赏,竖起大拇指那种欣赏。 但现在,他得调转车头,直接回杭市了。 开了一小段路,脑子里突然又冒出一个念头,既然都到了柳杨县,机会难得,下一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顺路去寻一寻那卤肉的位置,也是挺不错的。 这几年,他总是有点沉迷于那种与过去相关的事,某一段文字,某一个念头,某种味道…… 口舌里泛起一丝湿润钟景洲又一次想起了那些装在油腻腻的塑料袋里的卤肉,当年可是他家廖医生亲手拎回来的呢,他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所发生的每一幕细节。 廖医生自己就是个超级洁癖,还很看不惯他很是嫌弃。 多次劝说后,他依然连尝一尝都不肯,便碎碎念着说了这些卤肉店 来历,好像是她的一个患者特意去排了很久的队才买来,然后坐了很久的车子送到了医院,只为让廖医生尝尝。 钟景洲记得自己还顺口表达了一下怀疑:放了那么久,会不会都嗖了? 廖医生回手拍了他一巴掌,嗔怒的提醒:“嘴巴不要总是那么毒,偶尔也要说点好听的话,这样子大家的心情才会跟着一起愉快。” 火烧被放进烤箱里去复烤,他家廖医生眼巴巴的守在一旁守着,当香味散出来的时候,她连连感叹:“要是有机会去吃一次刚出炉的火烧,味道肯定好的不得了,可惜啊可惜,工作太忙了,也只能吃这种二进烤炉的了。” 于是,钟景洲便拍着胸膛跟廖医生保证,等到下次她想吃,而刚好又在休假,他一定开车陪她去一趟,非得满足廖医生这个小小的心愿不可。 廖医生笑的好满足。 从小到大,钟景洲与廖医生并没有太多时间相处。 可是被爷爷奶奶和爸爸带大的钟景洲,却是最亲近妈妈,也最崇拜妈妈。 越长大,便越想多宠着妈妈一点。 仿佛也明白了他爸爸的心境,只要能让妈妈觉得开心,这个家里便充斥着浓浓幸福的感觉。 一晃神的功夫,夏沫口中所说的那个缠满了乱七八糟的电线,矗立在路边的电线杆,便入了眼。 旁边有一条小路,他开车下去时,提起了小心,因为路太窄,行人又多,他得注意着速度,以及那些随时窜来窜去的电动车、自行车、老年代步车、婴儿的小推车…… 把车子停到了小区之外的一处空地,钟景洲下了车,顿时被内内外外的热闹给惊住了。 这里大概是这人间最具有烟火气的所在,随处能看到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们肩挑着竹筐,坐在路两旁等待着主顾上门挑选货物。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肉香。 钟景洲闻了闻,立即决定,就循香找过去。 其实并不难找,卤肉店的另一边,就是打火烧的店,开的很近,面香和肉香巧妙地揉在了一起,天下间就没什么比这个更引人垂涎。 已近中午,卤肉店的生意也宣告结束,排队的客人早就散去了。 “看来是没口福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钟景洲仍是走到了那一处油腻腻的小店门前,探头看了看。 他以为没人,谁想到从柜台里突然就站起来一位。 也是个大胡子,满脸乱糟糟的,看上去非常不修边幅,并且油腻。 乍一看到钟景洲,顿时笑了:“兄弟,你这胡子比我的长。” 钟景洲也觉得好笑,习惯性的揪了揪胡子。 胡子对上胡子,没什么事是不好办的。 听说钟景洲是慕名而来,胡子老板就朝隔壁喊了几嗓子,让他给送俩火烧过来。 结果,火烧店老板跑过来,竟然也是留着胡子。 就这样,在卤肉点和火烧店都已经结束营业的情况下,钟景洲凭着大胡子,拿到了两个夹满了卤肉的火烧。 据说,这一块卤肉可是老板割出来,准备送给自己丈母娘吃的,如果不是因为看到了钟景洲的大胡子,老板无论如何是不会拿出来的。 但就算是钟景洲有大胡子,也只能得到两个来,尝尝鲜就好。 下次还想吃,就得老老实实来排队了。 钟景洲拎着一个,另一个直接拆开了。 火烧是新打出来的,一碰直掉渣,配上浇了汁的卤肉,再切一点青椒碎拌在里边,绝对是香味炸弹,抗拒不了。 钟景洲开了很久的车,肚子里的那点早饭,早就消化没了。 他悠悠闲闲,一边走,一边往最里边送。 只咬了一口,钟景洲就原地站在了那里。 他满脸的不敢相信,眼睛里全都是迟疑,低下头去,看着那只平平无奇的火烧夹肉。 一个大男人,青天白日之下,眼泪直接窜了出来。 他忽然想起来那天,廖医生烤完了火烧,也从冰箱里翻出来一根青椒,还念叨着说什么,送卤肉来的女孩说了,吃的时候要把卤肉剁碎一些,加点青椒进去味道更好。 于是,廖医生很认真的履行每一个步骤,真的加了青椒。 从小就不太爱吃青椒的钟景洲,解锁了唯一一种能接受的方式。 “这味道,还真是……”他控制不住泪水,其实他很少哭的,尤其是像这样子突然间情绪崩溃,更是少之又少。 钟景洲又吃了几口,胡子上、手上、身上掉的到处都是。 “居然还真是这家。” 他随手抹了一把眼睛,觉得自己这样子哭实在太难看了,毕竟是个大男人,怎么可以那样子呢? 可事实上,他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廖医生,你真是个没福气的老太太啊,柳杨县那么大,我都真的能把这家卤肉店给找出来,若是你还在,若是你没出那个意外,我肯定要带你来的,因为新出炉的火烧夹上卤肉,真的比二进烤箱的要好吃很多啊。” …… 夏沫此刻,正在站点张望着。 今天的回村的公共汽车来的迟了些,她在阳光下爆晒了很久,还是没有等到。 就在这时,突然远远瞧见了车子朝着自己行驶过来,可一股脑涌上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带着两个大旅行箱,想挤上车还真是不容易。 这种往返于农村和县城之间的小巴车,完全没有超载的概念,只要有位置,就可以往上挤,如果没位置,售票员就使劲的往里推一推,照样能挤出来位置。 夏沫要是不带着行李箱,这种小巴车也是可以坐的,毕竟从小做到大,那些年她从村里去杭市人民医院看病,一年之中总是要走好几次这条线路。 但今天,她郁闷了。 低头看看行李箱,再看看公交车。 手里没拿东西的人还没挤上去,她又该怎么上。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下车了。” 后悔的心思才一起,手机竟然跟着响了起来。 大胡子三个字,在屏幕上跳跃。 她是眼花了吗? 不然的哈,怎么会看到钟景洲主动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第一百零五章 夏沫就是小夏天 电话一接通,钟景洲已经在那边开口问:“你在哪儿?” 夏沫报了位置,之后喃喃念着城乡的公共汽车太多人,她挤不上…… 话没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夏沫愕然,失笑出声:“我到底是在做什么啊?跟大胡子说这些做什么!明明是我要下车的。” 又气又恼,还全都是自己冲自己发脾气。 太阳本来就很毒,这一下, 夏沫都有种要中暑的感觉了,头晕眼花人烦躁,想发脾气没地发。 这一趟真是够不顺心了。 但脾气再暴,又能怎么用呢? 她还是得乖乖的站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下一辆公共汽车,并且期待这一趟来的快点,这样她就可以在下一波乘客没有聚集起来之前,带着两个大箱子在车上抢到一个有利的位置—— 一辆路虎车,突然停在了她身边。 夏沫感觉所有人的目光,立时全聚集到了她的这里。 那辆车是真的很大啊,直接就把晒脸的阳光给挡住了大半。 钟景洲绷着脸,从车上走了下来,大长腿步子快,几步就来到了她的身边,一手一个,直接拎起了她的行李箱。 “你怎么回来了?”夏沫都惊住了。 “上车。” 钟景洲的声音里有很多情绪,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像是生气了? 但是,她又没惹他,这股怒火是从何而来呢? 那一秒,夏沫很想有骨气的拒绝上车。 当然,这点骨气也就是坚持了半秒,敌不过烈日炎炎和对于空调的向往,她打开了驾驶座的门,乖乖的爬了上去。 车内,好舒服啊。 夏沫坐在副驾驶座上,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之前喝过的矿泉水,仍放在下车前的那个位置。 她开开心心的拿了过来,又喝了一大口。 与此同时,夏沫闻到了卤肉的香味,她的眼神立即不自觉的循着那味道去寻找,很快,夏沫就在某个位置看到了用油纸袋包裹着的火烧夹卤肉。 “居然真的去买了?” 钟景洲放好了箱子,打开车门坐了上来。他一边扣安全带,目视着前方问:“你家住的村子叫什么?” “春天里……” “什么?”钟景洲扭过头,拿大眼睛瞪着她。 “春天里就是我们村的名字啦,春天里村,非常有诗意对不对?”夏沫纯粹是没话找话。 “柳杨县的第一贫困村,山区,耕地面积少,交通不便,也没有特别的农副业产品,年年都有人过去帮扶,年年不见成色,出了名的老大难。”钟景洲显然是非常了解的,几句话就把夏沫的表情给戳的垮塌下来。 “你知道啊!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问。”怎么办,好气,大胡子一点都不招人喜欢,廖妈妈的和蔼可亲他是一点都没遗传到。 “电视里看到过,以前……” “你去春天里村接过病人吗?”夏沫抢着问。 钟景洲本来要开车,听到这话,他突然望向了夏沫。 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了,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眼眶也有点红。 夏沫本来还是语气轻松,可一见到钟景洲这个样子,那些语气轻松的调侃,突然就全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 “我妈妈以前去春天里村做过义诊。” 夏沫顿时也有点恍惚,关于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那还是上高中的时候,她已经在市里边读书了,每个月的休息时间,廖妈妈和钟叔都会接她出去改善生活。某个周末,仍然是这样愉快的时光,廖妈妈告诉她,自己参与了一个公益医疗援助的计划,定点帮助救助几个贫困村,其中就有春天里村。 夏沫当时还不太懂“公益医疗救援”的意义,但她很开心。 还记得那时候很是天真的问,为什么要去春天里村,当时村里通往外边的路还没修,进出一趟得几个小时,特别特别的不方便,像是廖妈妈这样子的大忙人,怎么会把时间花费在路上呢? 廖妈妈的解释是,因为小夏沫的家人都在春天里村呀,所以她一定是要重点关照一下的。 直到现在,夏沫想起廖妈妈慈爱的看着自己,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样子,她依然有种鼻子发酸的感觉。 给了她偏爱,还要爱屋及乌,去爱她的家人,她的邻居,她的村民。 这就是她的廖妈妈,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廖妈妈。 “你妈妈……医者仁心,是最棒最棒的好医生。”她词穷,说不出漂亮话,但这是发自内心的真实评价。 “你认识我妈妈,是吗?”钟景洲突然问出了这句话。 夏沫的心里边,陡然一紧。 路虎车堵在了公交车停靠点,后边的车要进来,见它迟迟不开走,已经在疯狂的按喇叭了。 但钟景洲像是没听到似得,眼睛一直盯着夏沫,他是在等她的回答。 夏沫的眼睛渐渐也红了,一团泪水,就在眼眶里转啊转的。 “廖小娟就是你妈妈,对吗?” “是。” 听到了他的回答,夏沫就觉得眼泪真的忍不住了。 她抬起手背,使劲的抹了一把。 可根本就抹不干净,还有更多更多的眼泪,一起往出涌。 “十几年前,我生了一场大病,镇上的医院不肯收,县里的医生治不好,我快要死了,这时候,是钟叔和廖妈妈开着救护车从杭市赶了过来,他们把我带回了人民医院,给了我第二次的生命。后来……” 提起那一段往事,哪怕是记忆没那么清晰,夏沫依然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几度中断,不停的抹眼泪。 等到呼吸顺畅了些,才继续说下去:“后来,廖妈妈还给我联系学校,去杭市住校,读了高中,直到大学毕业,都是廖妈妈一直在资助我……” “原来你就是小夏天啊。”钟景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虽然,他没有见过夏沫本人,但在他家廖医生的口里,小夏天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 廖医生和他爸其实资助了不少贫困的学生,陆陆续续,很多年都没间断过。 但其中,小夏天是个特别的例外,别的孩子接受了资助之后,只是逢年过节的问候一句,一年半载的写一封感谢信过来,保持着简单的资助与被资助的关系。 就只有小夏天,她是真真切切的走进了廖医生的生活里,被廖医生当成女儿一样心疼着的。 一直以来,廖医生都说要找个机会,让钟景洲见一见小夏天,在廖医生的口中,小夏天那是了不得的小天才,脑子灵活智商高,而且还特别的刻苦用功,那可是绝对的学霸,初中考高中的成绩是柳杨县的女状元,超出了第二名足足七十多分。 也是唯一一个廖医生觉得如果让她继续待在县城里,会埋没掉她的天分的孩子,于是,那时候为了小夏天上学,廖医生是比自己亲儿子读书还要操心,千挑万选,找了个市内一流的寄宿学校,呵护着把小夏天送了过去。 高中三年,小夏天在努力拼命。 而那时候钟景洲也在读大学了,他给自己列好了清晰的人生规划,并且将大计划分解成无数个小计划,每天、每小时、每分钟,他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太忙了,忙到了没有寒暑假,忙到了一年只回家几天,哪里有功夫去见小夏天呢。 廖医生最后一次提起小夏天,是说她快要毕业了,学的也是医,并且很希望回到杭市来生活。 当时钟景洲还问,小夏天是不是未来也要进杭市人民医院,廖医生那是理所当然点头说是,于是,钟景洲还笑着调侃,说廖医生的老公、儿子,以及干女儿都进了一家医院,这是要办家族企业的节奏? 第一百零六章 回到春天里 后来,没等到小夏天来到,廖医生夫妻俩就出了事。 钟景洲直接去了救护车队,从此之后,他再没过问任何事,每天只是专注而执着,做好他的救护车司机,除此之外,他不关心这世上的一切。 小夏天后来有没有来到杭市人民医院,以及小夏天毕业后做出了怎样的安排,他就真的不清楚了。 当然,在开车的时候,也过不经意的关注,看看新进的医生里有没有人叫夏天。 廖医生总是喊人家女儿,要么就是宝贝儿,要么就是小夏天,于是钟景洲就理所当然的一位,那个女孩子就叫做夏天,或者是名字里带着夏天两个字。 他怎么都没想到,小夏天会是夏沫。 夏沫哭的不行,但还是一边抽泣一边提醒:“你还是把车开到别的地方去吧,别……别停在这里,交通都给堵了。” 钟景洲的情绪早已在路上就崩溃过来,这会儿反倒是好了一点。 他抬起手,揉了揉夏沫的头发。 夏沫明显被吓到了,一脸诧异,抬头看着他。 挂在眼睛里的两团泪水,突然再次滑落,衬的一双眼睛,明亮耀眼。 “我妈说,小夏天的头发可软了,摸着比kitty舒服。”然后他就收了手,有点满意的笑着说:“果然是这样。” 他发动了汽车,导航里已经找出了春天里村的位置,钟景洲就按照这个线路,直接开了过去。 “kitty?她是谁?”夏沫疑惑的问。 钟景洲递过来一样东西,她下意识的接了。 捏到手上才发现竟然是那份火烧夹卤肉,还是烫的呢,一看就知道是刚买来没多久。 “kitty是楼下的流浪猫,是只橘猫,全小区的宠儿,一身毛金黄,十八斤,阳光一照,浑身锃亮,看着特别威风,像是小老虎似得。流浪猫界内的成功猫,以前廖医生最喜欢的就是买了猫罐头猫粮去喂它。” 听到前半段,夏沫还想发火呢。 后来一听到是廖妈妈喜欢的猫,表情立即自然放松下来。 “那只橘猫,名字叫虎子?”她隐约是有印象的。 钟景洲微微诧异:“这你也知道?” 夏沫抽了纸巾出来,先擦了擦眼泪,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油纸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我读大学的时候时间比较多,经常跟廖妈妈通视频电话的,聊的内容比较杂,也聊起过那只猫。虎子,它现在还好吗?廖妈妈不在的时候,还有人经常去喂它吧?” 既然是小区的团宠,生活上应该是不成问题。 钟景洲沉默了好一会,才开了口:“虎子在廖医生去世后没多久,也死掉了,物业的人说,虎子已经是十五六岁的老猫了,要不是这些年以来,小区的居民轮流喂它猫粮、罐头,还有一些营养品什么的,它根本活不了那么久。” “原来虎子是去陪廖妈妈了。”夏沫点了点头,懂事的中止了这个话题,她不想勾起钟景洲难过的情绪。 吃完了火烧,感觉力气恢复了很多。 夏沫将车内的垃圾全都收拾好,连不小心掉下来的碎渣渣都捡起来了,捡的时候还很心虚的偷瞄钟景洲,生怕他会不高兴的发脾气,毕竟,这人对于自己生活空间内的干净整洁有着相当的要求。 但令她诧异的是,钟景洲一点反应都没有,容忍度颇高,偶尔看着她时,眼神比从前柔和了许多许多。 夏沫和小夏天两个身份的区别是那么大的吗? 早知道会是这样,她应该早早就说出来的。 “那些卤肉和火烧,是你送过去给廖医生的吧?”钟景洲一反往日的沉默,主动问了起来。 夏沫点了点头:“那时候,我还在市里读高中呢,真的没有什么钱,但又特别的想报答一下廖妈妈。我们村里的人都说柳杨镇上有一家卤肉店,味道做的很好,去晚了就吃不着了,我就想着一定要去一次,买到了送去给廖妈妈尝一尝。” 她说完就开始抠着手指头叹气了:“但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认为的好东西,在廖妈妈的眼中可能并不是很健康,而且后来也有一个高中同学提醒我了,她说市里的人都不怎么喜欢吃大油大盐的食物,我送过去了,廖妈妈也不会真的吃,能尝一口就很不容易了,肯定最后还是要扔垃圾桶的,从那之后,廖妈妈的确是没提过那些卤肉和火烧,但明确的提醒过好几次,说我正在学习阶段,心思要放在学业上,不要想着报恩那一套……如果不是你刚刚说起柳杨县的卤肉,我还一直以为廖妈妈根本没吃呢。” “她很喜欢,你钟叔也很喜欢,还分了一些给爷爷奶奶吃,两位老人都喜欢。”他自己,也喜欢。 “真的呀,那太好了。”夏沫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心意被人领受、喜欢,更为快乐的了。 她的心底,有一块大石落了地。 心情莫名的飞扬了起来。 这就是标准的前一秒哭后一秒笑,情绪变化的太快,好似神经病一样。 “对了,咱们现在去哪里?”夏沫虽然有了猜测,但仍是问了问。 “春天里村。” “你要送我回家吗?哇,钟景洲,你真是太好了。”夏沫正打算商业吹捧几句。 他却是直接把手伸过来,撸猫似得,又揉了几下她的头发。 “直呼名字没礼貌,叫哥!” “哥?”夏沫疑惑的极了。 “你是小夏天,那我就是你哥,有什么疑问?”钟景洲的眼神里分明充满了警告。 夏沫没了疑惑,老老实实的开口喊人。 “哥。” 钟景洲的心情,以极快速的转好了起来。 车子从国道转下去的时候,开始走上了乡间的公路。 近些年来,国家扶贫的工作做的很好,从前一下雨就泥泞不堪的路,早已铺设平整,汽车行驶在上边,通行顺畅,路两边种的全都是水稻,迎风一吹,稻穗就随风摇晃,马上就要迎来一场大大的丰收。这种景象,即使只是看着,也会让人发自内心的感到畅快。 但路过了这个村子之后,地势明显高了起来,偶尔路过的村落,看上去也小了许多。 有个挺明显的规律就是,越往内走,农民的房屋院落会变的越破,栽种的粮食的地块,相应也变的不是那么规则。 再开一小时的车,距离春天里村总算是近了。 远远的,已能看到村子的轮廓,依照山势而建,稀稀拉拉的房子,纯石头堆成的围墙。有些地方,连墙都没有,穿过一小片菜园,就直接进入到了房舍之内去。 夏沫的家,还在整个村落最深的位置。 有些高度,只能靠行走的方式,沿着多少年前凿出来铺平的石阶慢慢的爬。 从看到春天里村,再到到达春天里村,以钟景洲开车的技术和速度,又用了将近四十分钟。 也就是他的路虎车,车型比较大,底盘又高,才能稍微适应这一段崎岖颠簸的路况。 今天要是开一辆城市里的普通小汽车过来,都不知道要折腾多久。 “每次坐那种小巴车回家,需要多久?”钟景洲闲聊时问了一句。 “从柳杨县到春天里一般需要三个小时,下雨的时候时间还要更救久些,因为有几段路会变的很泥泞,如果是下大雨的话交通会停,外边的人进不来里边的人出不去。” 提起这个,夏沫也感到很无奈。 但很多年,就是这样子,村民们似乎都已习惯了。 “就是偶尔谁家有人生了急病,碰巧又遇到了恶劣天气,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夏沫低下头去,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突然间,她血流不止。 整个人虚弱的随时可能会死掉。 一刻都不能再等待的时候,就是村里的叔叔伯伯们,用板子抬着她,一步一步的送到了镇上去。 春天里村,出了名的有人情味。 第一百零七章 遵循传统生活 钟景洲把车停在了村口,有好几个身上耍的脏兮兮的孩子都围凑了过来,好奇的张望。 “牛牛,你等会要帮忙看着点车子噢,谁家三轮车过来,提醒他们不要刮蹭到了。” 夏沫不放心的吩咐,还从随身背着的帆布包里掏出一袋棒棒糖,拆了包装后,给孩子们一人分一颗。 这几个孩子看样子都对她很熟悉,围过来说话的时候,个个都是笑嘻嘻的,还要叽叽喳喳的议论着,索要喜欢的口味。 “完成好了任务,明天再给你们一人一袋牛肉干,城里带回来的,上次你们吃过的那种。”夏沫许诺。 这对孩子们来说,可是相当大的诱惑。 本来有几个拿了糖果还不怎么感兴趣的孩子,听了这个眼神瞬时就变的晶晶亮,还使劲的擦了擦嘴角,满满全都是期待。 “咱们走吧。”夏沫也放了心。 把箱子拿下来,与钟景洲一人一个,缓慢的朝着村子的深处走去。 春天里村其实并不是那种破破烂烂的陈旧样子,房子什么的当然是很老旧,但家家户户都收拾的很干净。 到处都有树,从村头一直栽种到了村尾去,一眼望过去,郁郁葱葱,再配上了如黛的远山,就像是晕染开来的水墨画似得,意境十足。会让人联想起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远离红尘,避世而居。 从前这里的村民仍然是过着简简单单、自给自足的生活,没特别大的野心,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村外的路修好之后,村内通了电,自来水,还有移动电话和网络,当新世界的大门开启之后,便吸引了一大批年轻人走出去。如今,与中国大部分偏远农村一样,春天里村居住的人,大多都是五十五岁以上的老弱,以及不能随父母去打工,而留守在家里,交给爷爷奶奶们去照顾的孩子。 “前后几个村子基本全都是这么个状况,春天里这边还稍微好一些,因为村口那里有一家小超市,卖的货品比较齐全,渐渐的就成为了比较中心的一个位置,经常会有村民过来买点东西,老板的亲戚还在一旁开了个小饭店,只卖一点米皮、面皮、米粉之类的简单食品,夏天的时候也卖烤羊肉串,啤酒放在井水里一冰,村里人就觉得很喜欢。”夏沫边走边介绍,她讲了很多小趣事,田地之间,种菜收粮。村民然后只吃当季的食物,等到天气不适宜的时候,就吃之前储存下来的腊肉、干菜,循着四季,过着古老而传统的生活。 “比起从前,现在的生活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吃穿是不愁的。唯一麻烦的就是看病,去镇上都已经很远了,更别提去县里和市里。这里的村民,小病靠忍,严重一点就吃些药,再严重一点就吃些药多喝热水多休息继续忍,只要严重到怎么也拖延不下去的时候,才会想办法去外边看病,但往往是这个时候,小病都已经转为大病,甚至是绝症,所以……” 钟景洲接口:“所以你妈妈才会催着你,想办法帮村民们看病?” 夏沫轻轻点头:“十里八村就出了我这么一个在杭市上班的医生,那可是出了名的香饽饽咯。” 她骄傲的抬起了下巴,得意了一会,发现钟景洲正在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连开玩笑都进行不下去了。 只得讪讪的收起了故意撑出来的轻松,有点无奈的说:“上一次爱心医疗团队来的时候还是七、八年前吧,就是廖妈妈和钟叔那一只团队,他们一共有十七位医生和六位护士,一共村子一个村子的走下去,为期五天,治疗了不少患者。村民们都很感激他们的付出,也知道他们都是从杭市人民医院出来,利用宝贵的休息时间,免费出来做义诊活动的。你知道吗?杭市人民医院在这些村民的心里边,那是什么病都能治的厉害医院,就因为我在这个医院里上班,村民们天然就有种信任感,觉得我是无所不能,非常厉害的。” 她停顿了一小会,才能小声的开口继续说下去:“我时常会为自己无法胜任这样的信任而感到不安。” 钟景洲只是静静的听着,哪怕夏沫提起了他的父母,他依然没有像以往那边表达什么情绪。 这存在于距离城市一百多公里以外的村落,安静的只能听到自然之中的鸟虫蛙鸣,他的鞋子踩在地面之上,发出沙沙的响声,那种感觉他一时形容不出。 “我家就在前边了。”夏沫指着高处的一间院子,红漆的大门,石块垒成的院墙,院门口的两边,放着两块木墩,平时可以坐在那里乘凉。 夏沫拎着行李箱,走的很费力,却还是想要加快速度。她最近一年工作忙,已经很久没时间回来了。 “妈,妈……” 到了院门口,夏沫喊着。 过了很久,院门打开了,一个打扮的干净利落的女人打开了门,她看起来是五六十岁的模样,头发已是银白参半,穿的也是很朴素,脸上挂着惊喜的笑:“小妹啊,你回来啦?” “是的啊,没有跟着公共汽车走,速度比往常要快一些,天还没黑就到了。” 夏沫笑呵呵的过去想要抱一抱她,可是,夏沫妈妈却明显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但还是僵硬着身体,让夏沫抱了会。 “没跟着公共汽车,那你是怎么回来的?” 才问出了口,眼神在很不经意间望见了钟景洲单手拎着一只旅行箱,边往台阶上走边边看着两边的院落。 但走到了夏沫家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把手里的东西轻轻的放在了一旁。 夏沫妈妈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夏沫的旅行箱。 “这位是?”望着钟景洲的一脸胡子,夏沫妈妈拧起了眉毛。 “他是……” 夏沫还没说完,已被夏沫妈妈给拉到了一边去。 “你找男朋友了?” 夏沫才要否认,就被夏沫妈妈又拉远了一些,她都已经回到了自家的院子里去了,有些哭笑不得看着自己妈妈异常紧张的样子。 “小妹啊,你怎么找了一个搞艺术的?” 夏沫妈妈说着,还夸赞的比划了一下,显然对钟景洲的那一脸胡子非常的接受不了。 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对于男人的审美还停留在了干净整洁,高大帅气着这些条条框框的上边,其中身高、五官轮廓这些全都是父母给的,出生开始就已经是固定,但自己把自己拾掇的利索不利索,就是个人的修养了。 夏沫妈妈虽然生活在农村,但那也是个极会操持家务的能干女人。 瞧了钟景洲一眼,她便担忧的不行了。 “妈,你说什么呢,别胡乱的猜好吗?”夏沫是哭笑不得,“他叫钟景洲,是我院里的同事,不是我的男朋友。”停顿了一下,她瞄了一眼钟景洲,见他并没怎么关注自己这边,才压低了声音快速的说:“他是廖妈妈的儿子。” 夏沫妈妈瞬间捂住了嘴巴,眼睛瞪的老大:“他是廖医生的孩子?跟你钟叔生的那个?” “就是那个。” “他不是考上了好大学,是名校毕业的吗?怎么去搞艺术了?”夏沫妈妈又朝着自己的脸颊比划了一下,依然是 没办法释然那一脸的大胡子。 “都说了他是我医院的同事,不是搞艺术的啦,他脾气不怎么好,等会你可千万别去人家跟前问东问西的。”夏沫不忘了警告。 村里人,普遍是非常的热情。 喜欢多问问,没太多界限感。 钟景洲那人,又冷又臭的脾气,在医院那时,可从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张冬在救护车上嘴欠的时候,有几次都被钟景洲给怼到了怀疑人生了,夏沫是记忆犹新。所以,她宁可多叮嘱自己妈妈几句,也不想等会两个人因为这些事而起冲突。 “好啦好啦,我不会乱问的,他可是廖医生的儿子,我能不知道分寸?”嘴上是这么说,夏沫妈妈的目光仍是在钟景洲的脸上打转,心说这孩子高高大大,腰背挺直,怎么看怎么好,只除了那一脸的胡子,乱糟糟的多显老啊,现在年轻人的审美实在是叫人想不通。难不成,城里人就流行这个? 不过,夏沫妈妈还是热情的把钟景洲给迎了进来。 夏沫家的房子不大,目前就只有夏沫妈妈、爸爸和夏沫哥哥家里的两个孩子在住着,屋里屋外不少杂物,堆放的整整齐齐,在院子的正中央栽了葡萄架子,如今正赶上成熟的季节,一串一串的挂在那儿,瞅着特别喜欢人。 葡萄架在院子里形成了一大片阴凉的遮挡空间,家里的饭桌和小椅子就理所当然的全搬到了院里,只要不下雨,吃饭、聊天、休息什么的,都会待在这里。 “我最晚后天中午就得回去,如果医院那边有事,可能还得提前,所以,您还是抓紧时间通知一下,咱们直接就开始。”夏沫不愿意浪费时间,连休息都免了,直接催促着开始。 “这么急?”夏沫妈妈有点意外。 “妈!医院那边的工作一直是这样子的呀,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而已。” 夏沫妈妈嘀咕了几句,还是决定抓紧去把人都喊过来。 她路过钟景洲身边时,突然停住,抬头冲着大胡子开怀的笑了笑:“孩子,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咧。” 钟景洲有点恍神儿。 “阿姨,您好。” “你的眼睛好像是廖医生呢,身高随了老钟,很好很好,孩子你先待在家里,自己去摘点葡萄,后边还有一颗杏树,也可以打杏吃,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家,不要客气啦。你爸爸来村里的时候,就很懂得自己寻开心。,自己摘了很多水果,分给医生护士们来吃。孩子,你也要跟你爸爸学,放松点,别拘束。” 夏沫妈妈拍了拍钟景洲的手臂,以表示亲近。 其实她是想拍他肩膀的,问题是钟景洲太高大了,她才一米五几的身高,抬手也只能够到手臂。 “好的。”钟景洲下意识的冲着她笑了一下。 胡子牵动,两边飞扬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留在木桌背面的签名 等到妈妈走远了,夏沫才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我妈妈,人比较热情,哪里说话不太得当,你多包涵了。” 钟景洲眨了眨眼睛:“小夏天,你妈妈刚才说,她是我家廖医生的好朋友。” 提起这个,夏沫更加脸颊发烫了:“廖妈妈来村里的时候,本来是打算住在村东头的大队部,那边有两间房改成的临时住所,挤一挤可以住十几个人,但是住宿环境肯定是很有限,而且是男人们住一间,女人们住一间,比较拥挤。我去杭市人民医院看病的时候,都是爸爸在陪着,妈妈没有跟着去过,也是那一次义诊,我妈才第一见到廖妈妈。她早就认定了廖妈妈是我家的大恩人,而且那次廖妈妈来村里,还是义务给村民诊病,就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廖妈妈和钟叔跟人去挤着睡,哪怕他们一直拒绝,仍是给拉回到了家里来。村里没什么好吃的,我妈就做了最拿手的菜馍和菌子汤,菜馍里的菜全都是野菜,菌子也是在山里采的,还有什么玉米面饼、炸野生鱼段这些,都是春天里村这边到了季节会吃的,可是廖妈妈吃的很香,据说当天还吃撑了,俩人凑一起,聊了半宿呢,从那以后,我妈就自称是跟廖妈妈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钟景洲认真的听,他还一直专注的盯着夏沫看,那双闪闪发亮的黑眸,都让夏沫有点不好意思,讲不下去了。 “那一次的义诊,我外婆也是受益者,她经常咳嗽,天一凉点就夜咳的厉害,根本睡不踏实。刚好廖妈妈的医疗队里有一位儿科专家,他看小孩子很厉害,给大人治咳嗽也不在话下,用了几副小药,要教了我外婆一些热敷的办法,又提醒了日常的生活习惯。在医疗队在的时候,还连续给做了很多天的雾化,搭配了一些消炎针,竟然直接给止了咳,后边按照医嘱,保养的比较精心,咳嗽渐渐的消了。虽然老人家去年去世了,但在去世之前的这一段生活里,没有了恼人的咳嗽,生活质量提高了不少。我妈妈一直记得这些事,她非常的感恩。” 钟景洲点了点头。 抬起手,摘了一串葡萄,就去水龙头边简单的冲洗了一会,从中间的梗折断,一半给了夏沫。 葡萄酸甜,两种味道中和的恰到好处,与市里超市内卖的那些葡萄相比,又多了几分更纯粹的感觉。 他吃完了以后,擦了擦手,称赞了两个字:“好吃。” 夏沫正想夸赞一番,这可是自家的葡萄架,她爸妈精心伺候着的呢。因为当年几个医生们也夸他家的葡萄超好吃,后来爸妈就一直在说要好好的伺候着,说不上哪天,医疗队就又来了,到时候还招待他们吃葡萄的。 钟景洲却是左右看了看,开口问:“等会在哪儿看诊?” “就在这里。”夏沫拍了怕木桌,这张已经用了很多很多年了,漆面都已经掉的斑驳了。 见钟景洲有迟疑,夏沫还在笑呢,“村里的条件有限,能有个地方就可以了。你可别小瞧这张桌子,以前廖妈妈来的时候,也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看诊的。” “小夏天,你就糊弄我,你怎么知道廖医生用的是哪张桌子?你当时已经出去读书了,人又不在村子里。”钟景洲根本不信,他可没那么好蒙的。 “要不要打个赌?”夏沫眼底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赌什么?” “我要是能给你证明,廖妈妈的确是坐在这张桌子上看诊,等会村民们来了,你就在旁边一起帮忙吧。”可以预计,稍后会很忙的,钟景洲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若是不拉他下场一起,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你要怎么证明?”钟景洲多了几分兴趣。 “你只需要说赌还是不赌,我自然有办法证明,或者……也可能只是诓你,其实什么都没有。”夏沫存心是想要逗他,话不说尽,故意逗着他玩。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钟景洲从杭市到达柳杨县以后,整个人都有了变化。 来到春天里村之后,他身上惯然凌绕着的桀骜和刺人的棱角,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差不多了。 他的神情里,重新多出了探索和兴趣。 哪怕夏沫故意逗他,他也不生气,反而顺着话题问了下去。 从前的钟景洲,根本不会这样。 “嗯,如果你诓我,你输什么?”他不慌不忙的问。 “你想要什么我就输什么,随便你开喽。”她就那么背着手,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 钟景洲一眼就瞧出了她眼底里抑制不住的得意,心里微微有了数。 当这张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桌子,曾与他的挚亲有所交集,在眼中,这张桌子就好像变的与其他桌子不一样了。 “小夏天,等会我陪你一起给村民义诊。”他许诺。 夏沫还有点诧异呢,这就答应了? “真的?” 他点头:“真的!我是你哥,哥哥不会骗妹妹。” 这是第二次,他郑重其事的以兄长自居。夏沫听着鼻子发酸,想起来以前廖妈妈总是在说,等以后带她回家去,当面认识一下她的儿子,比她大,所以就是她哥。 同样的话,廖妈妈肯定是在钟景洲面前提起过的。 所以,钟景洲在知道了她是谁之后,就自动承认,他是她哥。 全因为是廖妈妈的面子摆在那里呢,他才对对她另眼相待。 怎么办,每次她都会被这些小小的细节给感动到了。 于是,夏沫便招呼着钟景洲一起,两人一人抬起来一边,将桌子整个翻了过来。 桌子的底部,另有乾坤。 钟景洲一眼就看到,有许多刻字在上边。 那是,一个个人名:廖小娟,邵敏敏,蒋小艾,钟建国…… 医疗志愿者的名字,居然全都在桌子的底部刻着。 “这是全村的村民,恳请志愿者留下来的特殊签名。本来是打算集资买一块石碑,把名字全都刻上去的,每一位曾经来帮助过村民的好心人,村民都要好好的记在心里边。可是廖妈妈他们不愿意,只说是小事情而已,应该做的,没有必要搞这些。几次恳求不行,便折中的想了个办法,把当时治疗病人的桌子翻转过来,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他们的名字。虽然不会被外人看到,但村子里的人永远都会永远的记住,其实只是一种简单的纪念罢了。” 钟景洲蹲了下去,手指依次在他父母的名字上边划过,他以为哭了一场,情绪发泄过之后,眼泪自然就干了。 但并不是这样子。 “这些签名是本人刻上去的呀?我认得,我爸妈的字体。” 糟糕,声音哽咽,情绪怎么都抑制不住了。 他说话的时候都感觉着嘴唇不停的在打颤,来最正常的交谈,都是变了调子的。 “是完整了所有医疗援助任务后,医疗队的车子路过了春天里村,村支书拦在路口,一定要留着大家吃一餐饭,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就是一碗简简单单的打卤面。大家吃完饭,合了影,就用各种尖锐物在桌子下边签了名。这是我家的饭桌,从那以后就被当成了宝贝留在了我的家里,我妈还说,等以后有机会廖妈妈和钟叔来的时候,一看到这个肯定会感慨万千,没想到……没想到,多年后翻过桌子来看的,是他们的儿子。” 第一百零九章 这人间,很值得 “你们村子里,玩的可真是别致。”但,真的好暖心。 钟景洲突然觉得,开了那么久的车,一路颠簸,在突然见到爸妈留下来的名字时,心底里被禁锢冰封的那个角落,清晰的传冰层碎裂的声音。 “我从小到大,对于未来的职业规划都很清晰,我就是要做一名医生,在能力范围之内,努力再努力,做到最专业最 好。然后,等我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我要像廖妈妈那样子去帮助更多更多的人。哥,你看这人间,多值得。” 夏沫口中的人间,便是那闻讯赶过来的村民们,他们穿过了如山水画卷一般的山间小路,直朝着夏沫家的方向而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小。 身上的穿着不很光鲜,但脸上挂着洋溢的快乐怎么都消退不了。 “工作喽。”夏沫示意钟景洲帮忙,把桌子给重新翻转过来。 迅速的打了盆水,把桌面全擦干净。 旅行箱打开,把里边放着的消毒水、听诊器,以及一些从科室内临时借出来的小型诊疗设备,全拿了出来。 她一个人,毕竟是能力有限。 知道肯定不够用,但能弄到这些,她也觉得很满意了。 “屋子里有椅子,你去搬一把出来,我来看病,你根据处方给配药。”夏沫戴上了口罩。 钟景洲果然是去搬了一把椅子出来,但并不是放在旅行箱那边,而是做到了桌子的那一边。 “这么多人,你一个人看,要看多久,我来帮你。” 夏沫疑惑极了。 “你?” 钟景洲已经直接拿一只口罩戴在了脸上,应的又坚定又简单:“我!” “可……”夏沫微微紧张了起来, 她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钟景洲的身份。 杭市人民医院的一名救护车司机,他可以将一辆医疗救援用的救护车在城市、郊区、乡间的道路上开的平稳飞快。 他也有过参与医疗救援的经历,甚至曾经完美的处理过一次严重的事故现场,为伤者做出紧急处理,为后续的手术成功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他更是北京大学本硕连读的医学系高材生,最基本的医学素养他不仅具备,理论来说,要比普通人还好一些。 但是,他并不是一位医生。 不是医生,就不能为患者做出处断。 不是医生,便无法为患者的身体健康负责。 不是医生,他没有资格开出处方…… 理智在时时提醒着夏沫,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曾经因为这件事而据理力争过。 难道只因为知道了他和廖妈妈的关系,便要把原则放下了吗? “我……我一个人可以的,你给我做助手就可以了。”夏沫干巴巴的说,她得努力不要伤到了钟景洲的自尊心。 “我开出来的方子,都给你过目,你觉得可以再去实行。这样,就还算是你在看病人,我依然只算是你的助手。”钟景洲现像是知道她脑子里的想法似得,拢了拢他的口罩,感觉不能完全把胡子给塞进去,就又拿起来一只,以叠戴的方式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 “不太好吧。”夏沫的声音弱弱的,她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说服了。 一个大娘领着孙子,已经坐了下来。 寒暄了几句,大娘说:“夏沫啊,我这几天晚上总是睡不好,后脑勺一片都在痛,这脑子里也不知道是不是长了什么了,已经好久没睡好觉了,经常是好不容易睡着,突然就像是有人在脑子里扎了一下似得,直接给疼醒了。” 大娘的孙子,鼻子上挂着两道清鼻涕,脏兮兮的,眼神还有点呆滞,并不像是同龄人那样活泼好动。 夏沫已经开始在检查大娘的头痛了,钟景洲跟那个孩子对视着,他皱着眉,孩子也皱着眉,他不开口,孩子也不开口,他不掉转视线,孩子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神一眨不眨的。 有问题。 钟景洲拿了一根棒棒糖,还有一张湿纸巾,他递到了孩子的面前。 “你自己把鼻子擦干净,棒棒糖送给你。” 孩子伸出手,想要抓握。 钟景洲也没有躲开,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孩子的双手用力时不协调,简简单单的一根动作,对于他来说,做起来并不容易。 大娘见钟景洲在逗孩子,叹了口气说:“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是这样,我想等他爸妈回来的时候,让他们带他县里的医院看一下。可是,从年头盼到了年尾,他们还是没回来,总是说工厂里忙忙忙,请一天假要扣掉好几十块,的确是不少钱,可那些钱能有孩子重要吗?” “我来给他检查一下吧。”钟景洲把孩子接了过来。 对于陌生人的碰触,孩子完全没有任何抵触,钟景洲要抱就抱,对于他来说,也就是换了地方坐着。 夏沫在给大娘做检查的同时,还要分心去关注钟景洲的那边。 就见他非常熟练的询问着孩子的一些基础情况,并且在纸上罗列出了详细的记录。 这么一手,直接把夏沫给震住了。 钟景洲的专业,是她所想象不到的。 比她这个杭市人民医院的医生,还要有逻辑性和调理性,只可惜,怀里的孩子仿佛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哪怕是钟景洲把剥了糖纸的棒棒糖塞到他的嘴里,让他尝了一口,孩子依然没有太兴奋的反应,只是想去抓那根糖,无奈手指完全不听使唤。 钟景洲耐心的引导着孩子,做出其他的动作,包括测试他的听觉、嗅觉,触觉等等。 孩子大多时候就那么呆若木鸡的窝在了他的怀里,眼神有点茫然的看着钟景洲,过了好一会,他忽然捏紧了那根糖,在钟景洲的帮助之下,放入口中,吮了起来。 “好像是……” 夏沫的话,还没出口。 钟景洲便打断了她:“的确是要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他在处方单上写下了杭市人民医院的地址,以及需要去挂号的科室,甚至还写有推荐的儿科专家的名字,最后撕下了那张纸,交到了大娘的手上。 “孩子的问题比较复杂,需要借用更为详细的医疗仪器才能够确诊,这不是在村里边吃几服药就能好的病,大娘,你要抓紧联系这孩子的爸爸和妈妈,告诉他们,越早去医院,医学干预之下才能取得更好的疗效,千万不能拖,孩子及时送医,是能够治的好的。”他把处方单交给了大娘,告诉她这个上边写的是医院地址和医生的姓名,都是能够帮到孩子的, 大娘只需要转交给孩子的父母即可。 “夏沫啊,我是来看自己的头疼病,其实孩子就是最近有点着凉所以一直在流鼻涕,他很乖的,平时很好带,从来不……” 大娘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变的语无伦次了起来。 她很害怕,把孩子接过来,抱在了怀里,搂的紧紧的。 “大娘,你听我说,这件事你其实要……” 钟景洲再次打断。 他的表情变的极为严肃,盯着孩子的奶奶,一字一字的强调。 “如果不早点送过去,这个孩子或许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大娘,你看看他,即使再乖的孩子,又怎么会乖成这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一定要信任医生的话,去医院,立刻去,现在的医学干预手段非常的多,早点治疗,孩子一定能看好,懂吗?他能治好的。” 大娘整个人一激灵。 “懂了的。” 钟景洲强调:“你再看一下这张纸,我告诉你什么来的?” 大娘回答:“回去给儿子打电话,让他们快点回来。等回来以后,就把这个交给他,那里能治好我孙子。” 钟景洲不吝惜的竖起了大拇指:“大娘,您是个明白人,有你这样的奶奶,你的孙子很有福气,别慌,咱们有事情就解决事情,有病就治病,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但是生病就能治好。” 大娘这会儿已是有点激动了。 信心,自然也是有了的。 抱着孩子,她拿了夏沫给的止痛药,赶紧走了。 夏沫连忙把人给拦住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夏沫,喊我哥 “大娘,你的头疼还没看完呢。” 大娘摇头:“我的是老毛病,很久了,每天都疼,倒也不那么急。夏沫啊,我得赶紧回家去才行,这孩子……这孩子……” 哪怕是被钟景洲安抚过了,大娘的心里边还是在慌着。总觉得孩子们在外,背井离乡,不能回家,一直在厂里打工那么的辛苦,不过是把孩子留给她来照顾,结果这么点事都没做好。 她慌啊。 她难受的想哭。 夏沫却不放人:“大娘,你别急,我已经找出你头痛的原因了,咱们先把那种难受缓解一下,好不好?” 她是担心在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下,大娘抱着孩子往家里走,在路上可能会是不安全。 夏沫的判断,大娘的不舒服,极有可能是颈椎问题引起的。她刚才问诊的时候得知,今年大娘的儿子给她寄来了一部大屏幕的智能手机,还给家里装了一条宽带,方便平时视频联系。 大娘学会了打视频电话,也学会了发微信语音,时间久了,就开始喜欢上了浏览各种小视频,十几秒一条,讲什么的都有,特别有趣。 别看十几秒一条的视频时间很短,看上去并不会浪费时间,看完就算了,比追电视剧要快的多。但实际上却是,一旦打开那个界面,就怎么都无法控制住了,往往一个不注意,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长期低着头,看着手机,最先出问题的地方,一是受手机蓝光刺激的眼睛,第二个便是颈椎。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不动,过于专心致志的盯着看个不停,长此下来,偏头痛就开始了。 尤其是在已经有了头痛症状之后,大娘一边侧躺在床上休息,一边还为了打发时间继续玩手机,这就在无形之中加重了病症,再稍微熬个夜,晚睡一下,于是痛的地方就依旧是很痛,整个一个恶性循环。 夏沫除了给大娘开了一些膏药之外,还教了她一些缓解的办法,比如说晚上睡觉,要选择硬一点的床,睡的时候去掉枕头,再找一个与颈椎弧度差不多的粗管,垫在了颈椎之下,每天坚持十五分钟以上。当然,控制手机的时间也是十分有必要了,人上了年纪,身体各个部位都开始渐渐的没那么灵活,这个时候尤其要注意锻炼身体,不要沉迷到网络世界之中去。 她学过了一些按摩的手法,拉着大娘坐下来,夏沫给她按了很久。 等她把手挪开时,大娘站起来晃了晃头部说,已经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子身体轻便,浑身舒服。 如果不是还挂念着孙子的病,她今晚上一定会高兴的去跳广场舞。 “孩子的病,就按照这位……钟医生说的那样子,去到专业的医院,找到专业的医生,利用起专业的设备,并且要坚定且坚持的相信,孩子一定可以好。” 毕竟是住在隔壁村的,对于夏沫的状况,大娘也是很了解。 她说的话,大娘能听得进去。 临走时,留下了一小包自家种的花生,不肯收也不行,大娘是千恩万谢,并且一直在夸夏家养出了一个如此厉害的好女儿。 接下来看的患者,所困扰的问题就比较普遍了。 感冒咳嗽,身体无力,老人、妇女还伴随着睡眠不好…… 这人间,各有各的辛苦。 但当这辛苦,有一个纾解的渠道时,笑容便重新出现在了每个人的脸上。 “比起西医,其实中医更加适合来到这样的环境里,他们能应对的场面,比我们更多一些。”夏沫在休息的时候,忍不住感叹。 “你这话,是从廖医生那里挺来的吧,以前,廖医生就总把这话放在嘴边,并且还自学了很久,拿出来三年的业余时间去各地进修,她总说,能够用得上。原来,她真正想要用得上的地方,是在这样的地方?” 不亲自去走一遍他家老太太曾经走过的路,很多感受,并没有办法做到了感同身受。 如今,他站在她曾经踏足的土地,手臂搭在了她曾经使用的桌子上,面对的是她曾经不畏辛苦,倾进全力救治过的人,钟景洲的心里无比的舒服。 山间空间新鲜,深呼吸一大口,再慢慢的吐出去。 夕阳西下,夏沫妈妈左手一只山中跑地鸡,右手拎着一条鱼,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今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呀。” 钟景洲忙站了起来:“姨,不用那么麻烦,简单的煮一碗面就好。” “那怎么行!你可是远道而来的大医生咧,还是廖医生的儿子,我必须要把你给招待好喽。夏沫,你去村口的超市拎点啤酒回来,再让老板烤一把羊肉串,拿回来加菜。” 夏沫笑了笑,早就习惯了妈妈的行事作风。 应了一声,拉着钟景洲就走。 “她想做什么,全由着她去做就好,如果不好好的招待你,她会内疚一整年,并且时不时的打电话给我抱怨呢。” 钟景洲失笑:“你妈总是这样吗?” 夏沫继续纠正:“准确的说,是这里的乡亲,很多都是这个脾气,属于地域共性吧。虽然没有城里边的物质那么丰富,但这一颗感恩的心,却是不缺少的了。走吧,我带你去春天里村好好的走一走,等会天彻底黑了,你会在这里看到全世界最干净漂亮的星星,而且距离我们特别的近,像你这种个子高的,一垫脚就能摘下来了。我妈说,当年啊,廖妈妈可是看过一眼就迷恋住了呢,一直在说,等到退休的时候,也在春天里找一个房子住下来。” 钟景洲忽的不走了。 夏沫回头,才发现,他就站在那儿,整个人都渐渐融入了夜色的深处。 “如果一直提起廖妈妈,会让你感觉到很难过,那我就不说了。” 钟景洲还没回答,就听见夏沫又说:“不过,我要是你的话,我一定很愿意多听一听呢。你的妈妈是个值得骄傲的大英雄,她做了一辈子的医生,帮助了多少人连她自己都数不清楚,她退休之后还在自己喜欢的岗位上发光发热,这一辈子啊,廖妈妈可以骄傲的说,她从未浪费过半光阴,回忆起来,那真是无怨无悔的。哥,有这样的厉害的妈妈,你的压力一定很大吧?” “你就那么崇拜她?”钟景洲的心底里,说不出的感觉。 “崇拜?这两个字用的也太准确了。廖妈妈,那就是我的偶像,初中高中大学,我为了追星,我不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就想着一定要好好学习,一定要变得优秀,这样子我崇拜的偶像才会向我看过来。廖妈妈救治过了那么多的患者,几乎每天她都在做这件事,想要让她牢牢地记住我这小粉丝,我还有能有别的办法吗?” “你这个……傻丫头。”钟景洲不得不说,这是他所听过的最燃最励志的追星宣言。 因为后边发生的事,他从廖医生口中听说过了,夏沫一点都没夸张,她出色的完成了每一阶段的学习,真的不曾浪费过廖医生为她争取回来的第二次生命。 他似乎,有所领悟。 可今天遭遇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心绪烦乱,来不及整理自己。 “好啦,你一定要放轻松一点,让我陪着你走一走,散散心,想不明白的事就放下不要去想,难得来到春天里,钟先生你要好好享受这不富足却绝对美好的时光。” 钟景洲听了,不客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小夏天,喊哥,别乱给我起代号。” 夏沫护住了自己已经变得乱糟糟的头发,不满的嚷嚷:“喂,你为什么那么执着的当我哥啊。” “我妈说的,等她有空带你回来见一见,给我多一个妹妹。”他家廖医生说的,他务必会执行到底。 “天啊!真是受不了你,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听妈妈的话!那你在读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听廖妈妈的话,找个女朋友带回来呢?” “连这个你也知道?”钟景洲简直无奈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家长们最关心的问题 提起这些,夏沫立即又开始抑制不住的得意。 “我当然知道,廖妈妈什么都跟我说,我们无话不谈。” 钟景洲双手插在裤兜里,跟着夏沫的脚步,一点点的往村头走。 边走边用不经意的语气问:“她都说什么了?” “她很担心你。” “担心我?” 这种回答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我有什么好让她担心的。” “她说,每个男孩子到了青春期,都是会血气方刚,对女孩子产生渴望,可是你,初中的时候除了学习之外最喜欢篮球,高中的时候除了学习之外最喜欢羽毛球,到了大学除了学习之外又迷上了网球。在她做好了你带女朋友回家的时候,你一次都没有提起过相关的事,所以廖妈妈很担心,你会不会在哪天告诉她,你喜欢的其实是……” 钟景洲受不了的朝着天空的方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我的性取向非常正常。” “对对对,廖妈妈说,你就是这样子回答的。可是他也说了,作为孩子在面对家长的时候,那都是有所顾忌的,就算是有也不敢说有,因为孝顺的孩子都要顾及父母的感受。” 钟景洲继续翻白:“解释不通了。” “除非你领女朋友回家,且廖妈妈和钟叔亲自确定的确是你女朋友,不不不,还必须得办了婚礼,生了小孩,他们才会相信你,的确喜欢的是女孩子。”夏沫边说边笑,末了还补充了一句,“这些话可不是我说的,廖妈妈、钟叔和我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他俩一言一语的补充起来,我只是一名‘搬运工’,负责重复他们的原话罢了。他们还说,家里有一条单身狗,都要变成老大难了,好担心会砸手里,没有人接收。” “哪有人这样子在背后说自己儿子的嘛。”钟景洲不满的嘀咕。 “全中国的家长都是会这样子,在学习的年纪要求孩子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更不可以对异性产生好感,早恋更是绝对禁止的事项,一旦发生就得辣手摧花,扼杀在摇篮之中;而到了结婚的年纪呢,又希望孩子立即马上遇到合适的结婚对象,毫不犹豫的去领证登记,婚后三年生俩,五年生仨,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你信我,不止是廖妈妈和钟叔是这样子想,每一家的家长都是这么考虑问题的,相比之下,廖妈妈和钟叔那边算是催的很温柔的了,毕竟也只是偶尔提一提,没真的过激去做一些你接受不了的事,对吧?” “对啊!”钟景洲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其实,我并不反感他们催呀,喜欢就催嘛,身为爸妈,那是他们的权利。” “嗯。” 夏沫聪明的止住了话题。 夜完全的降临。 天上的星空果然愈发的耀眼夺目了起来。 夏沫果然没有夸张,远离城市的春天里村,头顶上的天空也是干净极了。 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那些一闪一闪的星星,比钻石还要亮晶晶,且是近在咫尺处。 他们安静的步行着。 村口在这个时间已经是热闹非常,烧烤摊的老板摆了五张桌子在外边,此刻已经全都坐满了。 烤羊肉串的刘大叔看见是夏沫来了,顿时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夏沫啊,听说你这周回来,正给村里人诊病哪。” “只能看一看简单的小问题,头疼脑热的还可以,更严重的不舒服还是要推荐去县里的医院做更进一步的检查,这些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夏沫顺便还要了三十串羊肉。 这种烧烤摊,只是村民自己在做,有一天没一天的开着,也没有太多的菜品,但羊肉串却是实打实的真材实料,炭火一烤,撒点盐和辣椒面,都觉得香的流油。 刘大叔从小冰柜里取了三十串羊肉串,有些好奇的瞄了一眼钟景洲:“这是你的男朋友吧?见过你爸妈了?什么时候结婚啊?” 夏沫目瞪口呆:“叔,可不敢胡乱说,这是我医院里的同事,是陪着我来做义诊的。” 刘大叔嘿嘿笑了几声,顺手开了一瓶冰啤酒,直接递过去给钟景洲。 那酒瓶子都快怼到脸上了,钟景洲下意识的接了过来,握在掌心里冰冰凉,在闷热的早秋,这种感觉也太舒服了。 他本来想拒绝。 但身体给出的反应却是直接喝了一大口,满足极了。 “结婚了没?” 见钟景洲喝了酒,刘大叔便觉得这爷们是个爽快的,脸上的笑容更加的深。 村里的人,没有分寸感,更不懂得界限感,在他们心里,拉家常问问私事,那是亲近的表现。 夏沫被惊的都有点心悸了。 钟景洲摇了摇头:“没有。” “定亲了?有女朋友了?”刘大叔再接再厉。 “也没有。” 刘大叔笑了起来:“还是单身,那就是有希望的嘛,虽然你这留着胡子,有点显老,但咱们春天里村还比较流行男长女多一点,这样子的男人才知道疼媳妇咯。一定要考虑追我们村的夏沫啊,这丫头聪明的紧,十里八村有名的女状元,当年高考的时候,那可是全县第一,县上还给发了奖状和奖金呢。” 夏沫默默的捂住了脸。 别说了,快别说了。 虽然这些年,因为考试很厉害这件事,她没少被人花样的夸,但听了那么多次,耳朵都要长老茧了,却绝对是今天当着钟景洲的这一次,更让她脸颊发烧,浑身不适,各种不自在。 钟景洲举起啤酒瓶。 刘大叔也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酒瓶。 两个之前根本一点不熟悉的男人,竟然碰了个瓶。 钟景洲说:“听你的。” 刘大叔一高兴,直接从烤好的羊肉串里分出来一把,非要请钟景洲来吃。 “什么啊!钟景洲,你跟着起什么哄。”夏沫哭笑不得。 乱了乱了,全都乱了。 自从来到村里,钟景洲整个人的性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眼前的大胡子,除了模样没变,其他的行为方式都与她之前认识的那个不一样啊。 好在刘大叔并没有在个人的私事上绕太多话,他突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比较关心的事。 “你俩是从市里来的医生,也就是市里的领导,我这儿有个请求,希望你们能考虑一下,看看能不能帮一帮忙。” 夏沫一看,刘大叔这是要提出她根本就完不成的要求了,立即有点紧张,脑子里想的是怎样委婉而不失体面的拒绝。 谁知,钟景洲撸了一大口烤羊肉串,就着啤酒往下咽。 顺便还说:“您说吧,什么忙。” 夏沫的嘴角抽了抽,话赶话的说到这里,她想阻止好像也完了。 心中在默默的想,这可是钟景洲自己跑去应承的。 等会如果刘大叔提出来,让他给自家哪个亲戚办入院、找床位、安排手术、减免医疗费什么的,钟景洲就自己去想办法吧。 “是这么个事!”刘大叔拿手巾抹了一把脑门,油腻的手指头一指远处的山,“咱幸福里的位置是在山里,你看,前后左右,四面都有山。俗话说的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是挨着山来住,那不论男女老少,到季节的时候去山里边采个蘑菇,挖个山野菜、山核桃什么的,这就是村民们的生活习惯。” 钟景洲跟着点头。 夏沫一听不是自己猜想的那些事,跟着也放松了下来,认真的听了起来。 “山里头,虫子多,蛇也多,我要说的就是蛇的问题。山里边有十几种蛇呢,有些没有毒,也有些是有毒的。我就打个比方吧,有一种身上是翠绿翠绿的蛇,也就是是这啤酒瓶子的长度吧,别看个头小,咬人一口是毒的很,真的是不小心被它啃一下,不死也得没了半条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他安稳入睡 刘大叔停顿了一下,又跟钟景洲碰了个瓶,继续的说下去:“还有一种蛇,背上的纹路花花绿绿,就跟蝴蝶似得,好多种颜色,这种也很毒,攻击性强,喜欢追着人咬,给他咬一口,咬到哪里就得截肢哪里,速度还得快,不然的话,也是要没命的。沿着山居住的村子,二十几个呢,哪个村里都有被蛇咬死人的事情发生。其实大家都已经很注意了,但蛇多的地方,你不去招惹它,它也不高兴看见你,想要彻底做到避免,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钟景洲也喝了一大口酒,但还是很认真的在听着,不住的点头。 周围几桌村民,听到刘大叔提起了蛇,也跟着七嘴八舌的补充。 哪个村的谁谁谁,什么时间进山里比咬的,怎么怎么处理的,最后的结果是怎样。 李大叔连连叹气。 这才把真正想要说的事,给讲了出来。 “被蛇咬了之后,每个村里都有简单的救治措施,暂时遏制住,可真正的救命办法,还是要及时打上血清。我们镇上的医院里,抗蛇毒的血清常年是断货缺货的状态,有好多次了,把人送过去,镇医院救不了,就得把人往县医院或者市医院送,距离村子最近的县医院,开车也得将近两个小时,这还是在天气很好,路上不堵,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情况下;但这要是遇到了下雨天,路上耽搁多久就不知道了,你想想看,本来就是着急救人,一分一秒都关系着人命,耽搁的这一段,被蛇咬到的人八成也就晾凉了。” 旁边有个人接口:“这事儿每年都要发生几次,可不是稀罕事。” 钟景洲的神情转为严肃。 夏沫是本地人,对于这些事更加熟悉了,每年回来的时候,她爸妈都会感叹一把,十里八村,这家那家,只要摊上了,就得赌一下运气。 刘大叔已经在烤夏沫定的那三十串羊肉了,红色的炭火隐秘的簇燃着,把肉串烤的滋滋冒油,甭提有多香了。 “叔,关于蛇毒血清的事,我回去会跟市医院反应一下,看看能不能从医院的层面,通过一对一的定点帮扶来解决这个问题。但我也只能是汇报工作,尽力而为,时间可能没那么快,也不一定会有结果。”对于这种事,夏沫还是很愿意去贡献力所能及的力量。 刘大叔笑呵呵,没再多说什么了。 钟景洲回来路上,一直很沉默。 夏沫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其实刘大叔他们也只是说说罢了,不止是跟你跟我在说,凡是来到幸福里村的领导,找到机会,他们都是要说一说的,万一,就把这个棘手的问题给解决了呢,那都是人民关天的事,大家都在这边住,谁知道将来哪一天,不会轮到了自己被咬到呢。” “必须得想想办法。”钟景洲简单的回答了一句,脑子里已经在自动过滤对于这件事能帮上忙的领导们的名单了。 得想个办法,把张副院长拐过来一次。 喝一喝幸福里村的山泉水,尝一尝幸福里村的野菜烙馍,看一看幸福里村没被污染的纯净星空,顺便帮助解决一下这些小小的实际问题。 当然,这些想法只是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他没有拿出来跟夏沫分享。 回到了家里,夏沫妈妈果然已经煮好了一桌饭菜,夏沫爸爸把放在井水里冰镇的西瓜也宰开了,切好块摆在盘子里,吃起来冰冰凉,爽口极了。 聊了点旧事,夏沫妈妈忽然话锋一转,提起了几个村还有一些上了年纪出不了家门的老人家,有些是瘫痪在床不能动了,也有些是年岁太大腿脚不利索,也没有家人陪伴着能赶过来,这些人其实也很需要帮助,如果夏沫和钟景洲有空,可以去看一下。 夏沫计算了下时间,有点为难:“妈,如果是上门诊疗的话,大量的时间都用在赶路上了,我们的速度再快,紧一上午也只能看几位老人。况且,您一口气通知了那么多人,赶过来的村民我们都不一定能看得完,这工作量实在是有点大。” 夏沫妈妈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听了夏沫的话之后,连连叹气。 说起还是当年来的医疗队的力量更大,一辆大巴车,拉着好多医生,大家一下车,立即分工合作,摆桌子摆椅子,有人看病有人抓药,还有专分出来的小队来,去看望帮助那些不能出家门的患者。 集体的力量,永远是比个人的能力大的多。 “妈,您快吃饭吧,别说这些了。有些事,只能是尽力就好,指望我们两个人把村里所有的灾难疾病全搞定,这事儿也不现实。” 频繁的提起了医疗队,总是不可避免的说到廖医生和她的那些同事。 钟景洲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失神,严肃的脸色,看来很是难看。 夏沫都有点跟着担心了。 夜里,钟景洲被安排在家里的空房间内,和夏沫的房间紧挨着。 他才躺下,就听见夏沫的房门打开了,她来回走了三趟,之后又把门给关紧,但脚步声是朝外走,好像是出去了。 “这么晚了。” 钟景洲坐了起来,还在想她是去了哪里,就听到头顶正上方,传来了脚步声。 房子的一侧,修建了简单的水泥梯,可以直接踩着上到房顶。 幸福里村的房子大多是这样子的设计,能晾晒粮食,也有储存的空间,远离地面,即使是发水也不用担心粮食被糟蹋了。 夏秋之季,房顶又可以乘凉。 钟景洲一走上来,看见夏沫竟然支起来了一个环形的蚊帐,她在里边铺了一张凉席,摆着一只枕头,旁边还放了收音机,正听着调频广播。 如此原始的休闲方式,可是看着就舒服。 “一个人享受?太没义气了。”钟景洲咕哝一声,掀起了蚊帐,很不客气的钻了进来。 反正里边的空间特别大,哪怕两个人并排躺着,中间还能隔出来一米多的距离,完全不怕尴尬。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夏沫哭笑不得。 “自家人客气什么客气,嗯,这个蚊帐挺好的,凉快,比屋子里睡着透气。” 这么一整天下来,实在是过的很充实。 钟景洲躺着,哪怕身子底下只有凉席,硬邦邦的很铬骨头,可他仍是觉得舒坦。 晚上还喝了两瓶冰啤酒,这会儿困倦劲儿全上来了。 自从父母去世以后,他每晚上都是忧思过度,无法正常入眠。 为了不影响工作,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要靠褪黑素来过日子。 像是这样躺下来就有睡意,而且还是很放松很自然的犯困,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的放松,他已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收音机里,夜间主持人在念情感来信。 多是少年怀春,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你、你却爱着她的故事,很助眠。 夏沫还在那儿有点不好意思呢,耳朵里已经听到钟景洲发出的轻鼾,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凉风习习。 好像还有蚊子在嗡嗡嗡,只是有一层轻纱阻拦着,蚊子是有心无力。 钟景洲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的身上,盖着薄被,应该是夏沫半夜的时候去抱上来给他的。 钟景洲懒洋洋的伸展了身体,抬起手,轻轻的抓了几下他的大胡子,觉得留着这些乱糟糟的胡子有点碍事,他一流汗,下巴都觉得有点痒。 就在这时,他听见有人心急火燎的喊他的名字:“钟医生!钟医生!” 那是夏沫妈妈的声音。 这么急,是出了什么事了? 钟景洲笔直的坐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夏大旺被蛇咬了 “夏大旺今早被蛇给咬了,夏沫已经去了,她让我回来喊你,钟医生你快着点。” 夏沫妈妈急的声音都变了调。 钟景洲这下是完全清醒了,三步并作两步,直接从房顶下来。 先回屋里,把夏沫的医疗箱给拿上,接着才一把扶起了夏沫的妈妈,她刚才脚底下一软,在自家院子里跌倒了。 “姨,你别慌,告诉我,人在哪里,咱们立即去。” 夏沫妈妈定定的看着钟景洲,可能是大胡子的那个眼神,实在是太具有安抚作用。 她竟然真的感觉自己有点顺过气来了。 仍是急,可又觉得有救了。 越是慌乱的时候便越是需要镇定。 惊慌失措不会起到有益的帮助,反而会增添更多不可预知的风险。 夏沫妈妈一冷静,在路上就能把事情发生的经过给说了一遍。 附近的几个村子,村民大多是四个姓氏:夏、刘、穆、王。 而春天里村则集中是夏和刘两个姓氏。 夏大旺五十多岁了,是春天里村的村长。 他有个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早晨起来,都要沿着村子里的大路小路走上几圈,一来是能够锻炼身体,二来是检查村子里的角角落落,排除一下不必要的隐患,对整个村子的状况做到心中有数。 这是春天里村的历任村长传承下来的好习惯。 谁想到,今天就出了问题。 夏大旺是看见村后一户人家的草垛给堆在了院子的右侧,风一吹,草给刮的到处都是,又脏又乱,而且万一走了火,草垛连着房,这是大问题。 他就想过去,跟这户村民做一个沟通,趁着草垛还没堆起来太高,赶紧挪个位置,放到房子的后方去。 谁知道,草垛里竟然还藏着一条小蛇。他走过的时候,或许是惊到了小蛇,小蛇直接发动攻击,一口就咬在了小腿上了。 腿当时就麻了,凭经验来判断,八成是一条毒蛇。 夏大旺也是住在村里边几十年了,对于蛇的问题,他还是有数的。 也不敢乱动,直接倒在地上,给家里人打了电话求救。 夏沫早起跑步,恰好就在夏大旺的家附近,他家人冲出来时,恰好与夏沫遇到了。 于是,夏沫就第一时间赶到了夏大旺的身边。 没去立即检查夏大旺的状况,她吩咐着一旁围着的村民:“想办法把那条蛇打了,蛇尸拿过来,你们打蛇的时候一定注意安全,别再被咬到。” 村民立即行动了起来。 被蛇咬,大多是因为蛇突然发动攻击,人没有防备。 在人打算主动去打蛇的时候,村里人自有村里人的一套办法,并不担心被蛇攻击。 夏沫安排完毕,才来到夏大旺的身边,检查局部皮肤,发现伤口有两个针尖样较深的大牙痕,且是有明显的红肿和瘀斑,她立即也知道不太好,夏大旺大概率是被一条毒蛇咬中了。 她出来是为了晨练,身上没带着趁手的急救工作,但毒血扩散不等人,只能就地取材,解下了运动鞋的两条携带,在伤口的近心端扎紧。她取了笔出来,在夏大旺的腿部皮肤一侧标注好了时间。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眼花、四肢乏力、胸闷和呼吸困难之类?” 夏大旺虚弱的说:“我觉得我随时会晕过去,眼前好黑……” 夏沫立即让人帮忙把夏大旺给搬到了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旁边,接了塑料软管,让人帮忙盯着,持续不断地冲洗着伤口处。 期间给钟景洲打电话,钟景洲没有接通,她就想着可能是昨晚上钟景洲去爬房顶时,身上没带着手机,于是就换成给她妈妈打电话,让她妈赶紧带着钟景洲过来。 “是不是得用嘴把蛇毒吸出来啊?电视上就是这么演的,毒血即使吸出来,吸到血液变红就没事了。”有个村民在一旁嘀咕,明显是武侠片看多了。 夏沫瞪了他一眼:“用嘴?蛇毒吸出来再毒翻另一个?这不是瞎胡搞嘛,害人害己。” 不过,虽然对方没有什么医学常识的发言让人很生气,但有一点操作夏沫是认可的:那就是及时的将蛇毒吸出来,的确是非常有必要。 夏沫就冲着人群里喊:“谁家里有孕妇用的吸奶器,或者是拔火罐的那种小号火罐,快去给我拿一些来。” 夏大旺浑身紧绷,紧张的不行:“我还经常提醒村民一定得小心,这个季节,蛇容易受惊,不小心游进了村子,蛇很喜欢找杂物堆和草垛里钻,唉,光知道喊别人当心,自己倒是忘了……” 夏沫笑了笑:“大旺叔,我在市里边经常跟着救护车做医疗急救,是非常专业的医生,你相信我吗?我一定能救你。” “丫头,我信你。”夏大旺叹了口气。 “既然信我,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指挥,首先你要尽量放轻松,因为如果情绪很紧张,也会引起血流循环加速,不利于处理毒血。”夏沫让夏大旺换了个姿势,又吩咐另外赶来的村民去找木板,等会转移病人时搬抬需要。 去找孕妇吸奶器和火罐的村民很快返回来,急的一脑门汗,但却是两手空空。 “夏沫,没人家里有那些东西啊。”村里人本来就没多少年轻人在居住,老人们也没那么多讲究,这两样在城里很常见的物品,到了农村反而不那么好找。 夏沫思考了一下,回答说:“普通玻璃罐也可以,稍微小一点的。” 换成是普通的玻璃罐、罐头瓶,这一次倒是很快找到,并且给送过来了。 夏沫接过,对着夏大旺的伤处比划了一下,觉得可以凑合用。 就直接点了火,在里边烧了一片纸,等燃尽了以后,迅速倒出纸灰,再将玻璃罐紧紧按在咬伤处。 玻璃罐内有了压力,将皮肤吸了起来,局部皮肤转红变紫,一些极其细微的液体正从那肉眼看不见的伤口处渗出。 一直盯着玻璃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夏沫喜悦的低呼:“管用了。” 她用手指按紧玻璃罐,以防它会吸力不紧而滑到一旁去。 同时还得安抚着夏大旺,一定要保持镇定,不要过于紧张。 夏沫的眼神经常会不经意飘向了路口的方向,心里一直盼着钟景洲快点来,一定得快点来,鞋带太细,不能长时间的勒住皮肤,她所能采取的措施,只是暂时而为止,关键还得钟景洲把她的医疗箱带过来才行。 “怎么还不来呢。”夏沫很着急,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让人去再催一下。 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村路的远处,有个高大的男人,脸上的大胡子甩的随风飞扬,冲着她的方向狂飙而来。 在救护车队呆的久了,许多事哪怕不去提醒,钟景洲也绝对不会忘记。 夏沫的平时用惯了的手拎式小型急救箱里,还装着不少钟景洲临时放进来的止血带、固定夹板、手术刀和抗生素之类的东西。 谁也搞不懂,在十几秒的时间里,他怎么就能准确的反应过来,没有漏掉任何一样现场可能要用上的东西。 大约,所谓专业素养便是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任何遭遇之下,收到命令,整装出发,永远都处于最佳的救援状态。 夏沫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 几分钟内,鞋带回到了夏沫的鞋上,标准医用止血带取代了它的位置。 钟景洲说:“你去打电话给张副院长,请他代为向柳杨县的医院提出帮助请求,我们会在一小时后将人直接送到,请柳杨县医院做好收治病人的准备。” “是!”夏沫此刻已经完全忘记了钟景洲的职业只是一名救护车司机,更没有考虑一小时的时间是否能够有效的将人给护送到柳杨县。 在她心里,此刻没有谁会比钟景洲更加的值得信任。 既然钟景洲说可以,那就一定可以。 此刻的夏大旺虽然经过了一番最初步的紧急处理,他却仍是头晕目眩,耳朵听到了的声音都仿佛距离自己很远很远,哪怕是最后传递到了耳朵里,到他反应过来,仍是非常的艰难。 钟景洲询问了两次,发现夏大旺没什么反应,便直接问起了周围的村民。 “咬到了村长的那条蛇呢,有没有人知道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的?” 一个年轻人拎着一条已经死掉了绿色小蛇走了过来:“在这儿呢, 夏沫来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我去打蛇,这小家伙是真灵巧,差点就被它给跑了。” 钟景洲一见蛇还在,心里边顿时微微松了口气。 既然知道是什么品种,那就可以提前对应着去找对应的血清,省去了试错的过程,大大节省了救援的时间。 “找个袋子装上这条蛇,准备出发;谁家有担架,或者是厚一点的床板?我们要把村长抬起来,他不能移动。” 话音才落下,就见有人抬着厚木板跑了过来,上边还铺着个薄薄的被子。 “来了来了,木板在这里。” 钟景洲一见,便猜出来是夏沫第一时间做出来的安排。 他冲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奉上最真诚夸赞,不愧是经常跟着救护车出诊的好大夫,临场应变能力就是强。 夏沫的脸颊,泛起了浅浅的红晕。 年轻的面庞在晨起的阳光之下,耀眼而美丽。 第一百一十四章 飙车,与死神赛跑 钟景洲的路虎车,临时变成了救护车,将后排座放倒,夏大旺可以平躺在上边,前排副驾驶的座位无限向前推,空出来的位置,夏沫刚好能蜷坐在那儿,随时观察着夏大旺的状况,以便做出恰当的处置。 “出发了。” 他的声音,轻之又轻。 夏沫却感受到了一股杀伐果断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忍不住的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钟景洲轻应了声。 夏沫敏感的想,那个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愿意,也就是说,他根本没答应。 看来,大胡子这又是要一路快车了。 念头才起,她的身体猛然不受控的向前一倾,接着又向后摔了过去。 夏沫叹了口气。 大胡子的这个起步,已经验证了她的想法。 算了,说也没用,由着他去吧。 谁让他是专业的救护车司机呢。 路虎车本就是越野车型,车内空间大,轮胎更大,非常适合复杂颠簸的路况。 需要开快车时,这个优势便是显现,有空就走坑,没坑轧石头,小坑不用管,大坑一咬牙,有路顺畅跑,没路也能走…… 夏沫蜷坐在那儿,根本看不清楚外边的状况,能够感受到车速,但又无法直接去亲眼看着。这反而令她产生了某种心理上的慰藉,至少不会跟着钟景洲的开车节奏,而感到心跳加速了。 车上没有心电监护的仪器,要守着夏大旺,只能全靠夏沫自己。 她全神贯注,前所未有的紧张,看着夏大旺的生理体征越来越不好,她开始在怀疑,这样子的急迫之后,会不会有一个好的结果?可以吗?他们真的可以吗? 作为一名专业的医生,这样的疑惑,根本不该是正在施予急救的时候该去思考的事。 她知道,她是在跟时间赛跑,在与死神夺命。 可是从春天里村到达柳杨县的这条长长的路,她从小走到大,走了一次又一次,连她都不记得自己有多少次心急火燎的赶时间,最终却只能困于其中,除了慢慢前行之外,并没有多好的办法。 最快一次,就是昨天她乘坐着钟景洲的车子回村所用的时间了,车子好,车速快,开车的钟景洲对于山路和村路的把控非常好,这才会如此。 但时间缩短了一半,只用一小时就要将人给送到,实在是不太可能完成的任务呵…… “小夏天?夏沫?” 钟景洲的呼喊,让夏沫回过了神:“什么?” “你的电话在响,快点接,也许是医院那边找你。” 夏沫心里懊恼极了,搞不懂今天自己是怎么了,频频失神,一点都不专业。 电话接起,果然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同事,由张副院长出面交涉,第一时间与浏阳县的中心医院取得了联系,对方已做好了收治病人的准备,并且提供了联系方式。 夏沫又给联系人打了个电话,沟通确定之后,她才翻出了那条装着蛇尸的袋子,多角度的拍了几张,用手机在线给对方传送了过去。 接下来的事,依然是等待。 “也不知道中心医院的医生认不认识这种蛇,他们那边应该会有解毒的血清吧。”夏沫心里边烦躁的很,她不想啰嗦个不停,可在后座椅上躺着的人,是从小到大看着她长大的村长大伯。 她抬起手,抹掉了眼泪。 背对着钟景洲,她轻轻的说:“我小时候,突然间大出血,在村子里也没有治疗的条件,当时村长大伯还不是春天里的村长,我爸喊他帮忙,他二话不说就来了,不止自己来,还带来了好多同村的亲戚、兄弟、朋友。那么多叔叔伯伯,就是用那种木板,抬着我,冒着大雨,淌着水,一直送去了镇医院,镇医院救不了,又送去了县医院……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欠着他一条命,我不想他死,我不想。” 可她越是恐惧,便越是觉得无能为力。 救护车上乘坐的人是不认识的陌生人时,哪怕再惨再急再难处理的场景,她都可以完成一位专业医生的处置,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不去干扰任何一场医疗救援的顺利进行。 可这车上奄奄一息的是她的亲人,她十分在乎的人时,夏沫才发现,她其实与任何一个普通人一样,会心慌意乱,会不知所措,更会胡思乱想。 钟景洲的声音传来:“你的处置及时而正确,蛇毒被吸出了大半,止血带捆住血管减缓毒血流动,夏村长半昏迷的状态,也不会因为移动和情绪激动而造成血流加速。小夏天,在我们能力范围之内,一切都已做到最好,所以你要多一点信心,既然夏村长被蛇咬的时候,老天安排你和我就在他身边,他就一定有救。” “一定吗?”她泪眼婆娑。 “一定!”钟景洲不厌其烦,“不要哭,把眼泪擦干,计算时间,不要让止血带勒坏了他的胳膊,你的医疗箱里有小型的氧气罐,也给他用上,所有处置,你都可以做的很好,加油。” 而其他的一切,交给他好了。 钟景洲在心里边默默的强调。 他把手机打开,导航放大,边开车边研究着路线。 幸福里村出来,首先要从村路走上省道,然后才能全力加速前进,而这一段路,恰好是最拖延时间的。 然而,很快钟景洲便发现,地图上的确是显示没有路。 但这附近几个必经的村落之间,是有小块的耕田阻隔,才会让村路变成了绕来绕去的十八弯。 如果能直接从农田之中穿过,无疑能大大的节省时间。 生命至上。 他别无选择。 路虎车猛然一转,直接冲进了第一块田地,一路向前而去。 车轮在耕田里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痕迹,就这样绵延到了极远的地方。 有些地方,还有村民在耕地。 见此情景,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是在故意搞破坏,便指着路虎车的背影破口大骂了起来。 不得不说,钟景洲在情急之下研究出来的路线,相当的节省时间。 当他顺利的驶入到了省道之上时,看了一眼时间,他心里边就更加的有数了。 油门踩到低位,加速加速加速。 他仗着车子性能好,更是凭借着几年间锻炼出来的高超驾驶技能,这条省道之上,他在全力以赴。 钟景洲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两部警车跟在了身后,连警笛都拉起来了。 夏沫竟然先比钟景洲更早发现了警车的存在。 她努力的挺直身子,确定后边的警车就是冲他们来的。因为还有个警察将身体探出车外,开了扩音器,连打手势再跟着呼喊。 只是车内隔音效果比较好,隐约能听到声音,却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 “钟景洲,警察!有警察!” 第一百一十五章 警车开路 “嗯。”他应了声,车速未减。 警车的车况比起钟景洲的路虎车,还是差了一些。 一个在后边追,一个在前边跑,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远,根本追不上。 钟景洲也没有要停下来等着对方的意思。 “你这样子不行,还是要跟他们说明一下情况,不然的话,人家要把你当成坏人了,后边的警车追不上你,前边就会有他同事设卡拦你,警匪片里全是这么演的。”夏沫满是焦急。 钟景洲听完,觉得这个担心也是有道理的,考虑了几秒,他将车子往一边的车道靠了过去,同时车速放慢了些,但并没有停下来。 警车很快靠近过来。 钟景洲拉下了车窗,还没说话,对面开着车子追人的警察已是恼怒的咆哮:“靠边停下!你已经严重超速!” “我车上有一位被毒蛇咬伤的患者,急需要送到柳杨县中心医院,请警察同志帮忙,我们三十分钟内必须赶到,患者有生命危险。” 警察明显愣了下。 夏沫也将车窗按了下来,让警察能看到后排座的状况。 夏大旺的脸色青里透着黑,嘴唇都是暗紫色的,一瞧就是不太好了。 警察的反应也是相当快,直接拉响了警车上的警铃,冲着钟景洲一挥手:“你跟在我身后走,我给你开路。” “谢谢了!” 警笛声拉出了一道长音,迅速的响了起来。 虽然钟景洲跟在警车后,速度放慢了很多,但他也感觉到路况明显变的通畅了起来。 “让开让开,前边的车快点让开。” …… “三轮车靠边,把路让开!让开!” 车上的警察是真的急了,偶尔遇到交叉的十字路口时,总是会有一些交通不畅。 他干脆扯着脖子,大声的吼。 副驾驶座上的同事,更是经常将身体探出车外,指挥着前边的车子,将通道给让出来。 路边的行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从他们的视角,看到的只是两个涨红了脸,连喉咙都要喊破了的警察,做在警车上不停的挥手。 十几分钟之后,钟景洲已经跟随着警车进入到了柳杨县城,下了国道,路上开始有了红绿灯。 但他们所经过的每一个路口,竟然都有交警出现在那里,将左右两边的汽车拦在了红绿灯,骑着电动车的行人也都劝说在路口等着。 若不是亲眼所见,绝对难以相信,路况畅通到了全程不需要减速的程度。 警察对柳杨县的地形很是熟悉,钟景洲只要跟在车后,也不必再其花心思再去寻找中心医院的位置。 节省出来的时间,便是挽救回生命的希望。 “夏沫,中心医院的人有准备好接病人吗?还有,那条蛇是什么蛇?需要的血清准备好了吗?” 夏沫看过手机上的信息,才回:“已经安排妥当了,蛇的品种也确定过了,但是蛇毒血清他们医院也没有,需要去一附院调取,不过,中心医院那边都已经安排上了,我们把村长送过去,他们去取血清的人也差不多回来了。” 一切,就刚刚好。 差一点点,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你把村长的目前的各项体征,药物禁忌状况,以及你所了解的一切全都编辑成短信,给那边的医生发过去,节省时间!” 夏沫点头,手指在屏幕上迅速的打字。 她以前给夏大旺看过一些身体上的小问题,对于他的基本状况还是心里边有数的,这一下,连询问他亲属都不需要了。 又是十几分钟过去,警车和路虎车一起停在医院急诊的正门前,身穿着白色医生服和粉色护士服的医护人员们等在了那里,那种画面,单是看一眼,都觉得很安心。 夏大旺被两个男医生给抬上了移动床,接诊大夫早已就位,边走边开始进行检查。 从夏沫编辑的短信,以及夏大旺的皮肤上记录的各种时间和数据,接诊大夫不需要多费唇舌,便可做出应对处置。 时间!时间!时间! 他们已经争取在任何一个环节,都没有浪费。 夏大旺的家属还在赶来医院的路上,夏沫必须得全程跟随在夏大旺的身边。 钟景洲目送着他远走之后,紧张的心情一放松,浑身上下顿时涌出了一股大汗。 他从车子的抽屉里拿出来一盒烟,拆开后,给两位警察一人递了一根。 这个时候,三个人围蹲在一起抽烟的画面,看起来有点可笑。 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这个时候,一根烟,一瓶水,长嘘一口气,得有多么重要。 负责开车的那位警察同志猛吸了几口烟,就直接捻熄掉了。 他站起来,给钟景洲敬了个礼:“同志,车子开的不错啊,行车证、驾驶座拿出来看看。” 钟景洲叹了口气,也没辩解,事实上他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脑子发胀,没力气解释了。 路虎车里不止放着行车证、驾驶证,还有他的工作证,全部一起递了过去。 警察一看就乐了:“你居然还是杭市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司机?怪不得超速、闯红灯那么顺溜呢,平时肯定是没少干啊。” “那也是工作需要!”钟景洲并不善于应付这种调侃,他转为正色,认真的道谢:“刚才要不是遇到二位,可能路上还要多耽误不少时间呢。现在患者已经平安送到了医院,我等会跟你们回去协助调查。” 警察点了点头:“的确是要去一下交警队。” 钟景洲咧了咧嘴,看样子是有点哭笑不得。 警察瞪了他一眼:“你算算,你这一路闯了多少红灯,又违章驾驶了多少次,全被电子眼抓拍的清清楚楚呢,你得跟我们去交警队,写一个情况说明。要不然,你的驾照怕是要被直接吊销了。” 钟景洲听完,嘴角的笑容已经控制不住了,那翘起来的胡子,随着他的表情一动一动的。 警察狐疑的看着他:“你真是救护车司机?在医院上班?” “没见过留胡子的救护车司机吧?我接送的病人和家属也都没见过,但是被我接了一次之后,立即弥补了他们认知上的空白。” 钟景洲讲这番话的时候,表情是一本正经的。 冷着脸讲的冷笑话,就连不苟言笑的警察也会控制不住的发笑。 “哥们儿,你们领导能愿意?” 着急的事儿全解决完了,警察们关注的焦点,立即转移到了胡子的问题上,看得出,他们非常感兴趣。 钟景洲习惯性的捋了捋脸上的乱糟糟:“大概,不愿意吧。” 他耸了耸肩:“不过,我们领导是爱惜人才的,像我这种车技很不错的靠谱司机,留一点胡子不会影响我的工作,再加上,我们救护车队一直得在停车场那边待命,领导轻易也不会来,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我去了。”他还双手合十,认认真真的说:“感谢我们领导。” 两个警察被逗的直发笑,如果不是还有别的事,时间上不允许,他们真是很愿意再跟钟景洲再多聊几句。 临走时,交换了联系方式。 另外约好了时间去交警队处理违章,他们便离开了。 钟景洲目送他们远走,紧跟着,又是一趔趄,顺着墙壁滑下,直接坐在了地上。 他的嘴角,泛起了浓浓的苦笑。 第一百一十六章 打赌,赢了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还能强撑着去谈笑风生,他必须要镇定,时刻牢记着自己的责任,以救人为最优先的考虑,所有担忧、不安、害怕甚至是恐惧的负面情绪,都被他死死的压制住。当专业能力与职业素养占据主控地位时,他把一辆车开成了战斗机,从春天里村到柳杨县中心医院,路程遥远,路况复杂,可还是提前了很久很久,就把夏大旺交到了医护人员的面前。 他不知道,夏大旺能不能获救。 但他却是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已是尽了最大最大的努力。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消耗过度,他一直在冒虚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连手脚都在哆嗦。 这种感觉,与父母出事那天,他在急救室内不停不停的救那些源源不断送进来的病人,而后整个人脱力栽倒的感觉极其相似。 一时间,钟景洲好像想不起来自己身在哪里,他茫茫然的抬头,看着正对面的病房楼上,有个好大好红的“十”字,脑子里一直轰隆隆的响。 时间在流逝。 没有人来打扰他。 钟景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人将一杯珍珠奶茶,递到了他面前。 “喂,你没事吧?虚脱了吗?要不要吃点甜食。” 竟然是夏沫,她的手上捧着两杯饮料,并且把其中的一杯,递到了他面前。 钟景洲接过来,还是一动不动。 夏沫叹了口气,把饮料杯又拿了回去,帮他插好了吸管。 “哪里不舒服吗?”她看着钟景洲反常的样子,很是担心的问。 钟景洲喝了一口奶茶,入口香香甜甜的感觉,让他的情绪里终于体会到了一丝愉快的感觉。 于是,他跟着一激灵,就又冒了一身汗出来。 这次,钟景洲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以及控制身体的能力。 “村长,怎么样了?” 夏沫挨着他,也靠墙坐在了地上:“还在急救呢,但血清已经送到了,里边有医生在处理,接下来,就要看天意了。” “你出来做什么?不守着能放心吗?”钟景洲哑着嗓音问。 “守了一会,总是会胡思乱想,实在是闷的透不过气,干脆出来看看你。”夏沫把抱着双膝,蜷成了一个团儿。 虽然嘴里叼着奶茶的吸管,可她的表情可不像是在喝香甜的奶茶,而更像是在灌黄连水,要多苦就有多苦。 “你乱想什么?”钟景洲问。 “我就是在想,从发现村长被蛇咬了到中心医院的医生接手,这一段期间,我所做出的每一个判断是否有误,我所完成的每一项医学处置是否标准,还有,我是不是遗漏、遗忘了什么重要事项,或者我能不能做到更好些……我也知道现在再去想这些也没任何意义,可是救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啊, 想了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每个细节,每个时间,我……我头都痛了。” 钟景洲一听,就明白夏沫这也是紧张过度了。 他探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了,他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夏沫立即望着他,眼神灼灼。 钟景洲点头:“嗯,会好的。” 蛇毒血清注射完毕之后,夏大旺的情况已有所好转。 当然,后续的治疗,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方方面面都需要多加注意,但不管怎样,这条命是肯定保住了。 在得知了这个结论后,夏沫摸了一把脸:“我高兴的想哭。” 钟景洲拽着她往外走:“去路虎车上哭吧。” 夏沫:??? “我还得去交警队签情况说明呢,得赶紧去处理,不然等下我的驾照分数全被扣光,回医院去,廖队长非得生撕了我不可。” 对于救护车司机来说,驾照是多么重要的证件啊,直接关系到她的职业生涯能够继续进行了。 夏沫转移了注意力,又开始担心起驾照了。 钟景洲并没有告诉她,两个警察在离开前,已经答应帮他出具了情况说明的事。 故意让夏沫不停的在纠结。 这一路,她都在分析各种可能性,还在手机百度上不停地查找相关的信息,以及如何应对的经验。 “你我虽然是在医院内工作,但毕竟是在非工作时间,我们这也算是见义勇为或是紧急避险了吧。为了挽救生命,道路违章什么,可以拿着医院开具的证明去交警队说明情况……喂喂喂,钟景洲,我们忘了开证明了,现在得先回中心医院那边去。” 钟景洲不理会,满不在乎的说:“不用。” “怎么就不用了,你去交警队那边,总是要有个证明吧?仅凭几句话,人家会理你才怪!如果每个违章的人都声称自己车辆违章的原因是为了见义勇为,交警队那边还不乱了套,一定是要有个解决的方式方法才行的。” 夏沫见说服不了他,还特意把一些相关的交通法规制度给找出来,钟景洲在开车没法看,她就一句一句的念给他听。 整了柳杨县也没多大,两个人在车内掰扯的时候,交警队就到了。 “要不要打赌?等会如果什么都不要,直接把违章记录给消除掉了,就算我赢。”钟景洲说完,非常不客气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要是我赢了,回到市里你请我吃大餐吧。开了一路的车,消耗挺大,特别想吃点好的。” “如果需要医院开证明,那就是我赢!”夏沫几乎不用思考,便知道自己赢了以后,最最想要的彩头是什么了。 她指着钟景洲的胡子,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如果我赢,你要把胡子剃掉,以后也不准再留,每天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上班,怎么样?” 钟景洲的眼神,十分怪异。 不过,他还是应允了夏沫的要求。 两个人一起走进了交警队的办事大厅,大约二十分钟后,几个警察,将钟景洲与夏沫送了出来,临别时,那几个警察还很认真的给他们敬了个礼。 夏沫憋啊憋的,等到只剩下两个人单独相处了,她恼火极了:“你这不是耍赖嘛,明明已经跟那两位警官约好了,他们负责出证明材料,你才会来的,你隐瞒了关键信息,居然还好意思拿这个做赌注!”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命之上 钟景洲只是笑,不停的笑。 “大胡子,你太过分了。” 钟景洲冲他晃了晃手指头:“小夏天,愿赌服输。” “我们赌的是,到交警队什么材料都不要,直接就能抹除掉违章记录,但实际上,两位警官还是帮你出证明材料了啊!这个跟医院给的证明没有区别!所以,我没输。” 对于夏沫振振有词的解释,钟景洲轻飘飘的问:“你亲眼看到两位警官出的证明材料了?” 呃,夏沫卡住。 那倒是没有。 来的时候,都已经办好了。 钟景洲只是在几份打印好的材料上依次签字,然后两位在现场目睹了全程的警官也一起签了字,整个过程用了不到三十秒。之后的半小时里,钟景洲一直是在跟交警队的几位警察同志闲聊,最后连他们领导都惊动了,过来以后,又一通夸赞。 夏沫那时候才知道,进入柳杨县以后,每一个路口处都有警察或是交通协管员在指挥交通,为他们让出了救人的顺畅通道,这个并不是巧合。 是两位警察在匆忙的护送他们前行的过程中,与指挥中心取得了联络,在每个毕竟的路口,临时安排了人手赶了过去。 看似简单的护送过程,实际上却是迅速反应,多部门联动,多人配合的结果。 生命之上,高于一切。 是所有人全力以赴,才让夏大旺有了生的希望。 离开之前,夏沫感动的朝着所有人深深鞠躬,因为她发现,再多的话语,也无法诉说心底里的浓浓感激,更无法平复那些翻涌着的感动的情绪。 可是,出得门来,跟钟景洲聊起来这样,她又变的气鼓鼓的了。 “肯定是早就准备好了,所以我才没有看到的。”这一点,夏沫敢百分之百肯定,但她就是没有办法去证明。 因此,钟景洲高高兴兴的说:“回杭市吃大餐喽,小夏天,我知道你工资挺高的,别愁眉苦脸的了,最多吃掉你半个月的工资,不会太多的。” 夏沫大吃一惊:“喂,一餐饭就要吃掉那么多吗?就只有两个人,太浪费了吧!我还得攒钱买房呢。” 她那副小气的表情,逗的钟景洲又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来。 “一餐饭,影响不了你买饭的,现在房价那么贵,你的缺口肯定很大,少几千块没关系。” “几千块!”夏沫简直要窒息了,她夸赞的捂住了自己的心脏,“钟景洲,你也太黑了吧,你吃的完吗?浪费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吃的完。”钟景洲非常的确定,“如果剩了,我可以打包,拿回去做隔天的早、中、晚餐。” …… 回程的一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明显亲近了不少。 聊天讲话,也比从前,亲昵了许多。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将这一段小小的遭遇,放在了心底里边,不打算提起。 倒是隔天上班时,张副院长把夏沫给喊到了办公室,问起了夏大旺的状况。 “昨晚上通过电话,暂时已经脱离生命危险,目前还在中心医院内做后期的治疗,这还需要花费一些时间。” 夏沫心里边还在犹豫着该怎么提起镇医院血清紧缺的问题,其实不止是她家所属的那个镇上缺血清,环绕着整座山,附近的一些地方,应该都有这样的困扰。 杭市人民医院是省级的大医院,张副院长不止是领导力强,方方面面的协调能力更是厉害,若是他肯答应帮一把,或许…… 夏沫的心底里,说不出的紧张,因为她一直在酝酿琢磨,想的是怎么恳请张副院长,关注到那么一个距离杭市极远,经济很不发达,但却是真的急需要帮助的小村镇。 “春天里村是属于幸福镇的区域,然后都归柳杨县管辖吧?昨天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怎么对这几个地名这么熟悉。等到挂了电话才想起来,以前妇科的廖小娟医生曾经牵头组了一个志愿者援助医疗队,去义诊帮扶的路线里,就有幸福镇周边的十几个村子。而这个春天里村,名字好听也好记,廖医生经常挂在嘴边提起来,我当时印象很深,这几年没人提了,我竟然一时懵住了。”张副院长很是感慨的摇头。 他的话,什么都没有提,但又好像,把往事全道尽了。 夏沫一听,鼻子便跟着发酸。 她知道,那是因为她家在那儿,廖妈妈心里总是会记挂着,连张副院长都听她提起过,可见廖妈妈在世的时候,真的是没少说这些。 “关于当地缺少蛇毒血清的问题,我昨晚上已经写了一份书面材料,准备向钟院长进行汇报,夏沫,你是当地人,对周边情况比较了解,来,你先看一看这份材料,看看哪里不足,是不是还有需要补充的地方。” 这才是张副院长今天喊她来的真正用意。 不必她绞尽脑汁的去恳求,也不必她费尽心思的倡议,张副院长竟然连夜做了这么多努力的工作,且是准备落实了。 好听的漂亮话,夏沫全说不出来。 坐在张副院长的桌子上,拿笔修改材料的时候,夏沫只是有种想哭的冲动。 那是,感动。 而对于钟景洲来说,春天里村的这一趟,不过是他生活里的小插曲。 上班之前,他特意的去查了一下自己的违章记录,确定柳杨县那边的确是没有把他闯红灯和超速的违章都上了系统,他才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这件事跟着就抛到了脑后去。 而就在这时,廖队长背着手,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也不知道大清早是谁招惹他了,脸上全都是恼火之色。 钟景洲扭头要走,他可不愿意自己送上门去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不值当。 谁知,才有了转身的动作,就听到廖队长喊他:“大钟,你等会,我找你有事。” 得,躲不开了,竟然是冲他来的。 钟景洲脑子里迅速的在想,究竟是哪里惹到了这一位了。 没有啊,最近大家都是相安无事的状态,廖队长自己也忙,他已经很久都想不起来挑剔他身上的小问题了。 钟景洲在原地站定,静静的等待。 廖队长几个大跨步到了他面前,大约是嫌弃他的个子太高,隔着一米的距离就停下来了。 “你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能不能少给我填点麻烦?过去闹腾一些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是饮酒出车,这事儿是太离谱了吧?” 钟景洲满眼问号。 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张冬的事。 这通脾气,发的十分没有道理,毕竟,喝酒的人是张冬,并不是他。 钟景洲可从来不是那种能容忍别人往自己身上强压罪名的个人,心有不满,当场就怼回去了。 “队长,我也很生气,他饮酒后身上的味儿太大了,我开着车门散了半小时都没散干净。”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交通肇事转刑事伤人 “谁跟你说这个了!我是想说,你为什么不管管他?” 一听这话,钟景洲可是不高兴了:“我又不是他领导,也不是他父母,更不是他朋友,我凭什么管他?难道管了他就会听吗?张冬是什么性子,您不是比我更清楚?” 廖队长被他一通抢白,好半天都没能回过神。 他脸上的表情,一直是很纠结的那种,皮肤胀红,嘴角的肌肉不受控的痉挛。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每一辆救护车,那就是一个小集体,一支小团队,平时一起出车,一起协作,一起救人,当团体里的某位成员出了问题,其他人难道就没有责任吗?钟景洲,真是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个喜欢推卸责任的家伙。” 这些话听在了钟景洲的耳朵里,等同于是道德绑架。 他怎么可能会去接受这样子无端的指责呢。 “队长,我能有什么责任,您说说吧。0703号救护车上有明确的职权划分吗?在级别上,我是张冬的领导吗?我对于张冬,有明确的管理义务吗?我是张冬的监护人吗?”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成功把廖队长的脸色,从红转到了青。 “你……” “我不认为我需要对张冬的事负责,他是个成年人,大量饮酒,大闹医院,而且还是连续两次,这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心里便不会没有数。酒精只会刺激人兴奋,但并不能完全麻痹人的头脑,他敢做,就是已经做好了承担的打算,这件事还有什么疑问?” 廖队长一口呼吸噎在那儿:“你就一点责任都没有?” 钟景洲肯定的摇头:“绝对没有!你是他领导,我不是,我们是平等的同事关系,他的私生活与我无关。” 说完,还给了廖队长一个充满同情的眼神,顺便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有任务来了,我要出车了,对了,既然张冬今天不能跟车,有没有给0703号车另行安排随车护士?” 廖队长这会儿郁闷的已经没办法呼吸了:“安排了周小乾。” “周小乾很不错,专业又靠谱,多谢了。” 钟景洲说完,立即上车走了。 廖队长在原地,又是气又是窝火,就那么瞪着救护车离去的方向,瞪了很久很久,他都无法回神。 而另一边,钟景洲并没有受到影响,将车子停在了上车点,车子打开,走上来的是周小乾和夏沫,都是熟悉的人,合作起来较为顺畅。 “夏医生,这是个头部受到重击的病人,你立即打电话给伤者家属,看能不能在电话里进行指导急救。” 钟景洲的话,现在夏沫是言听计从。 他提醒了,她便立即把电话拨了过去。 但过了一会,她皱着眉回答:“占线。” “家属应该是在打电话通知亲戚朋友呢,你继续打,不要停。”钟景洲开车的速度也不慢,坐在救护车的驾驶台,他便等于是上了属于自己的战场。 夏沫连拨了十几次,有些气馁:“还是占线啊。” “继续。”钟景洲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在拨打到了第三十次的时候,电话终于接通了。 夏沫瞬间坐直了身体:“请问是您拨打了120医疗救援电话吗?我是救护车的跟车医生,现在请向我描述一下伤者的状况……” 周小乾将笔记本摊开,放在夏沫的腿上,也没忘记要送上一支笔。 夏沫感激的点了点头,边喃喃,边记录:“伤者是被锤子集中了头部右侧,没有看见明显的伤口,但一直在流血;目前伤者意识清楚,也没有晕倒……对了,你们让患者平躺下,不要动,也不要说话,我们很快就到……” 在挂电话之前,夏沫一口气讲了很多注意要点,脑门上已经涌起了不少汗。 到达了现场,他们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场交通擦碰事故所引发的伤人事件。 正是交通高峰期,路况拥堵,黑、白两辆车靠近行驶,白色的那一辆不停的变道换道,只要有个空隙,就想要**去,试图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加速行驶。 但在这是整条路在堵,再换来换去,速度还是不会提高多少,反而会让与白车离的比较近的几部车都很紧张,因为在白车变道换道的时候,他们也得万分小心,配合着让出路来,以免发生剐蹭。 一次两次,还可以。 不停的换来换去,黑色那部车的车主就有点烦了。 他干脆,用自己的车去别着白色那一辆,每当白车准备换道,他一定是轻踩油门,向前顶一下,就是不肯让空间出来。 白色车主变道不成,有几次还差点直接怼到黑车上边,也是窝火的不行。 这段长长的路,两部车较上了劲,开出几百米之后,一个控制不妥当,咚的一声,两部车就撞上了。 双方一下车,当然不可避免的是要吵来吵去。 你有你的理,我有我的对,谁也不肯让分。 白车的车主是个急躁的,火气上来的时候,直接从后备箱里拿了一把锤子出来,朝着黑车车主的脑袋就捶了几下。 顿时,交通事故转为了故意伤害案,白车车主被围观群众制服,报警等着警察来处理,黑车车主倒在了地上,脑袋上汩汩的往外冒血。 好在,经过了夏沫的检查,确定黑车车主的伤不算特别严重,但为了确保万一,还得抬上救护车,送回急诊那边做进一步的检查。 车主的妻子也跟着上了救护车,一路都在哭,边哭边叨叨:“明明是他在路上没有道德的不停的变道换道,怎么还敢下车逞凶伤人呢?这件事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让警察把他抓走,我们坚决不接受调节,就要让他去坐牢!判他死刑。” 周小乾扭脸到一旁去,他是怕自己的笑容没抑制住。 伤者和家属正是情绪激动地时候,要是他没绷住笑了,那不是在刺激人嘛。 反倒是一贯脾气温和的夏沫,今天倒是比较严肃:“家属,请你尽量克制情绪,你一直在激动的哭个不停,会上伤者也跟着情绪波动过大,不利于急救工作的进行。” 车主的妻子赶紧捂住了嘴。 但这就是个爱说的人,让她闭嘴不吭声,比杀了她还难受,没过几分钟,她就又忍不住的叨叨起来。 “老张啊,为了以防万一,你要不要做点交代?家里的存款都是你在惯着,放在哪里,有多少钱,密码是多少,你得提前说一下,万一……”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迷茫的未来 心电监护仪上,伤者的心率和血压,嗖的就上去了。 夏沫忍无可忍了:“家属,你要是再影响我们急救,我就要请你下车了。” 车主的妻子怏怏,嘴里嘟嘟囔囔:“你要做什么就做,我怎么影响你了?我也没拦着你,我也没挡着你。” “他的伤,不至于有生命危险,现在交代后事有点早,请你坐到车尾去,伤者身边需要空气流通。”夏沫冷着脸,半点情面也不给。 周小乾打起圆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车主的妻子给让到救护车后部的空座上了。 夏沫一直站在车上,用身体挡住了伤者和他妻子之间。 她严肃的对伤者说:“闭上眼睛,好好休息,医院很快就能到达,你不会有事,但一定要配合我们才能尽快的脱离危险,知道吗?” 黑车车主轻轻的应了声。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路程,还算是顺利。 到达医院时,直接有人帮忙,把伤者抬了下去。 夏沫也跟过去了,她还得跟急救医生做一个交接,有的忙了。 周小乾跟着把车上的东西全送过去后,又快步的跑了回来,他接下来还有别的任务要执行,仍是得跟着0703号车子走。 等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周小乾才说:“夏医生今天好严肃噢,好像是心情不太好。” 其实钟景洲也看出来夏沫的情绪不太对,不过,他现在是她哥,当然得不动声色的为她解释几句。 “做医生的,冷静沉着是最起码的专业素养,她及时制止了伤者家属说的那些话,也是在为了挽救病人,没什么大不了。” “我的意思可不是说夏医生做错了,我只是想要表达,夏医生好像是心情不好啊,平时她总是笑吟吟的,是个温柔的好女孩,难得能见到她心情差到,自己都控制不住情绪外泄了。” 钟景洲回:“谁家还没点糟心事呢,偶尔心情差,很正常的。” 周小乾觉得也对,点了点头,便不再提这些事了。 钟景洲倒是心里也在疑惑,想着等会没那么忙了,还是要给夏沫打个电话问问,是不是夏大旺那边的病情有反复了?还是家里有了什么事? 可这一上午是相当的忙,钟景洲有这个想法,但却真的没能凑出时间来去过问。 又连续出了三次车,他返回医院。 救护车才停回到了车位,就看见张冬一脸气急败坏,朝着救护车的方向跑了过来。 到了跟前,还不见钟景洲下车,他竟然抡起了拳头,使劲的砸驾驶室的车窗。 “钟景洲!你下来,你快点给我滚下来!” 钟景洲看了他一眼,不慌不忙,顺手把保温杯的盖子给拧上了。 之后,他才推开了车门,跳下了车子。 “救护车招你惹你了,用那么大劲儿做什么?砸坏了,你来赔偿吗?” 这部车,就是钟景洲最忠诚的战友,看着它被张冬这么粗暴的 对待,钟景洲是真的心疼。 张冬冲了上来,朝着钟景洲怒目而视:“是你去举报了我?” “什么?” “你做个人吧,同事出了点小问题,你居然就跑去举报?钟景洲,你做出这种行为,你不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吗?” 不容分说,张冬破口大骂了起来。 其实不用仔细说,大家也都知道,他讲的是关于自己醉酒出车的那件事。 “我没有举报你。”钟景洲冷冰冰的开口。 脑子里,念头一闪,他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问:“你是不是也去找夏医生发疯质问了?” “我去找她了又怎么样,她也是嫌弃人之一,我必须得当面问清楚。当然,还有你——周小乾,以及那天上班的两个担架员,肯定是你们之一做的这件事。但是,最大的嫌疑人仍是你钟景洲,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抓不到我把柄,你们也没办法,现在好了,总算是堵到我犯了个小错,你们用得着这样子吗?把我工作弄丢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这根本就是损人不利己!” 钟景洲立时明白,为什么夏沫的情绪不太好了。 瞧着张冬咆哮发疯的模样,还真是不想搭理他。 可是,牵扯到了夏沫,钟景洲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了。 他一米八七的身高,揪住一米七不到的张冬的衣领子时,视觉上很像是一个大人在制服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轻轻松松的制服。 “你醉酒上车,连续两次,工作时间喝的醉醺醺的,还在救护车上撒酒疯,跟患者家属对峙叫嚣……这些事,在你眼里还都算是小事了?” “你放开我。”张冬听了,心里不自觉的发虚。 他使劲的挣扎,想要从钟景洲的钳制下,脱离开来。 “张冬,我想问问你,如果这些是小事,全都是你的同事在陷害你、报复你,那在你心里边,什么才是大事?非要造成严重不可挽回的后果,那才算是吗?” 口口声声的质问,张冬哑口无言。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心虚,迅速的占据了所有思维的主峰,整个人的情绪也快要崩溃了。 “我最后重复一遍,没有人报复你,也没有人举报你,医院内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每天晚上还有那么多人同时在值班工作,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没人刻意针对你,但大家也绝对不会为你这种严重违规的行为做出隐瞒,你所信奉人际关系那一套并不是时时的管用。这件事,你怨不得任何人。” 钟景洲轻轻一用力,就把张冬给推开了老远。 见他还发了疯似得想要往上冲,钟景洲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 再这样,就对他不客气了。 钟景洲所带来的压迫感,仍是比较大的。 当他面露不耐,随时可能会发火的时候,即使是张冬,也得掂量掂量,他能不能扛得住钟景洲的怒气。 “你真的应该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入行时,应该背诵了南丁格尔誓言了吧?扪心自问,你配得上自己身上穿着的护士服吗?” 张冬此刻感觉自己已经是有点灰溜溜了。 他想大声的呵斥钟景洲住口,因为他无权这么说自己。 可钟景洲的所有话,准确的击中了他最心虚的部分,哪怕是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张冬发现自己也是做不到的了。 “钟师傅,又有任务,我们要出发了。”周小乾催促的喊了一声。 接着,他也有些不耐烦的对张冬说:“你这儿差不多就行了,自己的事自己去想办法,耽误了这边正常的工作,我可真的要去投诉你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分别上了车。 当救护车顶端的彩灯旋转亮起时,整量救护车竟升起了一种极其庄严的感觉。 张冬忽的想到,自己曾经也是这个团队的一部分。 是的,也只是曾经罢了。 他对于自己的未来,相当之迷茫。 第一百二十章 大老刘发飙 廖队长,是张冬所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将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放在他的身上。 于是,已经不被允许登上救护车,只能等待着接受医院调查的张冬,此刻就坐在廖队长的办公室内。 一个大男人,进门坐下,没开口说话,倒是先哭了起来。 廖队长正在接电话,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先出去,不要进来打扰自己。 张冬揣着明白装糊涂,把纸巾袋抱在腿上,哭一会,抽一张,擦擦眼睛拧拧鼻子。 直把廖队长给哭的心烦意乱,匆匆的结束了电话,他抓起了一本书,使劲的往桌子上一砸。 那不满的巨响声,把张冬惊一激灵。 “你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敢做就敢承担,敢喝就要知道后果,这不是很正常吗?张冬,你现在来办公室整这一出,有什么意思?” 廖队长满是厌烦,瞪了他一眼:“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您听我解释,好不好?” “有什么好解释的?医院内,到处都是24小时的实时监控,救护车队这边也是,救护车上也有车载录像设备,想要知道真实的情况,直接调取一下监控,什么都有了。” 廖队长之所以直接把这话给点出来,意思就是在提醒张冬,放弃吧,不要再表演了,真的没什么用。 张冬擦了擦眼睛:“别人不相信我,我心里边可是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队长,您不能也跟那些人医院,就想着一竿子直接拍死了我吧?你是救护车队这边的直属领导,您总是要给我申辩的机会。我是无辜的!” “无辜?哈哈,无辜!好,可以,你无辜,那我真的要认真听听看,你是怎么认为自己无辜的。” 廖队长直接被气乐了。 他直接往椅子上一坐,冲张冬做了个手势:“开始解释吧。” 张冬清了清嗓子,把这两天琢磨好的辩解,慢慢的讲出来。 院里的调查人员所关注的焦点问题,无非是他连续两次饮酒,造成了极其不好的恶劣影响,也触犯了医院里的相关规定。 那么,他的辩解,当然是要从这两次饮酒说起。 第一次饮酒时是在下班后,私人时间,他难得与老同学欢聚,喝的确实是多了一点,也确实对隔天上班产生了影响。可那天早晨,他也是请了事假的,在家里稍作休整后,觉得身体 没有问题,足以完成正常的日常工作,所以他才会着急的去上班。 没想到,自己对工作是一腔热忱,能休息而不休息的积极工作态度,反倒是被有些人利用起来,作为刁难的借口。 正因为觉得是受了不公平的对待,心里边是又窝火又委屈,情绪出现了一个失控的局面,所以他才会找朋友出来,想要散散心,缓解一下积郁的心情。 当天下午离开,他也是请了假的。 请假在外的时间里,他所做的一切行为,全算得上是私事,医院这边没权去管,也不敢去管。 至于醉酒后,晚上返回到救护车队,强行上车,想要工作的事。 张冬解释,这就是喝多了,一时冲动。 但他并没有真的跟着救护车出任务啊,钟景洲他们不允许,他就下车离开了。 全程都没接触到了患者和家属,更没给医院的声誉造成损失,最多也只是个误会,无伤大雅的那一种。 当然,他给同事们带来了困扰,他是很乐意去做出补救,当面挨个道歉也好,给廖队长这儿写一份检讨书、保证书也行,给他个处分也认,但这些惩罚措施必须得和他所犯的错程度相当。 “队长,这么久以来,我是什么样的人,您心里边也是有数的。我张冬真不是个拎不清的混蛋,我……我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说着说着,眼泪就又崩出来了。 见廖队长始终是绷着表情,也不搭茬,也不评价。 张冬的情绪彻底爆发:“我是举报过钟景洲,但那是因为他非法行医,做了不该他去做的事,不把患者的生命放在第一位去考虑,这有错吗?我又不是出于私人恩怨去找他麻烦,怎么,遵守医院的相关规定,维护正义,替患者负责,也替医院减少了不必要的隐患,这也有错了?” 廖队长有话想说,但话还没出口,就又被张冬噼里啪啦的给堵了回去:“现在摆明了就是钟景洲领着一群人在不依不饶的找我麻烦,队长,您得替我做主吧?您是最清楚内情的人了。” 廖队长想起自己去找钟景洲了解情况的时候的,大胡子简直是在拿鼻孔瞧人,态度绝对是不太好。 这会儿被张冬抢白了一通,他自己心里边也觉得有点生气。 办公室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两个人。 男的四五十岁的样子,头发斑白,两眼之间有很深的纹路,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在外边跑的,脸上是晒的非常均匀健康的古铜色。他是救护车队的前任队长刘宋,在廖队长接任之前,一直都是这位大老刘在主持救护车队的工作。后来,他身体不太好,生了一场重病,才从这边调离,去了比较轻松的岗位,主要是修养着身体。 大老刘的个人能力是相当的强,身体不适的那几年,他还给自己所在的仓库物料岗,编写了整套的操作流程。成果拿出去评比,在全国都获了奖呢。 他的身体一好转,就立即被院领导调回到关键部分,如今,人生低潮期已过,他依然还是那般意气风发的样子。 而陪在他旁边的女孩,竟然是夏沫。 夏沫跟大老刘是碰巧遇上的,她来医院那年,作为新人,经常要替老师做一些沟通,时不时就要去仓库那边找一些新药、医疗器具这些。 与大老刘见面的次数多了,慢慢也就熟悉了,每次见到,一定是要认真的聊会,直到后来大老刘换了岗位,交往这才没那么频繁。 今天突然在救护车队遇上,夏沫还觉得奇怪,就顺口问问大老刘来干嘛了。 没想到,大老刘竟然告诉她,自己以前就是在这里的总队长,从他进医院到现在,工作的时间最长的岗位便是这里了。 大老刘也问了一下,夏沫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个时间,夏沫应该是在病房或者急诊那边忙着呢。 夏沫回答:“我是来找廖队长投诉的。” 要投诉的人,当然是张冬了。 这人自己喝酒喝多,做了错事,居然还不知悔改,想把责任推给别人。 一大早,他竟然跑去病房那边,当着许多同事的面儿,口口声声的污蔑她。 用上的形容,既具有侮辱性质。 什么瞧不起他,就故意找麻烦啦,一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居然也去院方举报。 那么义正言辞,也不嫌丢人,扯着脖子在喊。 最后要不是惊动了白主任,出面把他给赶走,这出闹剧还不知道要进行多久呢。 “这个张冬,根本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他喝酒来医院闹腾那天,根本不是我值夜班,我也没看见他闹成了什么样,没想到,他竟然臆想是我在故意整他,还跑到我这边指着我骂。这事儿不能就那么算了,当着廖队长的面儿,我得要个说法。” 夏沫也是苦忍了一整天,这会儿不很忙了,才想起来要发作。 没想到,跟大老刘来到了办公室的门前,恰好遇到了张冬也在跟廖队诉苦。 大老刘平时是个和气的老好人,见谁都会笑吟吟,几乎没有谁见过他跟谁发火不高兴。 但就在刚刚,大老刘嘴角噙着的笑容消失掉了。 夏沫还没打算往里闯呢,大老刘倒是先推开门,直接走了进来。 “呀,刘主任,您怎么有空过来。”廖队长一下子站了起来。 张冬的眼眶红红的看了一眼大老刘,面儿很生,又有点熟悉,他在职工大会上应该偶尔见到过,但叫不出来名字。 不过,瞧着廖队长那么尊敬的样子,张冬也跟着老老实实的站起。 很快,他又看到了跟在大老刘身后的夏沫,表情顿时又有点不太好,心里猛然间闪过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大老刘一张口,那是满满的恼火。 “谁跟你说钟景洲是非法行医的?” 这话是直接冲着张冬去的,还带着点咆哮的小嗓门,一瞬间震慑住了全场。 “他……他不就是吗?他只不过是个救护车司机……” “谁跟你说钟景洲只是个救护车司机的?” 又是一声极其不满的低吼,张冬的思路都被打断了。 他有点茫然,有点紧张。 看了看大老刘,之后迅速的望向廖队长求救。 廖队长一样茫然,大老刘是他的老领导了,以前他才退伍转业,来到医院救护车队时,队长正是他。 在大老刘手底下做事的年头不少,他是个什么脾气,廖队长十分有数。 一瞧大老刘就是动了真火了,他忙赔着笑脸:“刘主任,您别生气,张护士是新来的,还在实习期呢……” “一个实习护士就有这么大的胆子议论前辈了?廖队长,你就是这么带队伍的?救护车队的纪律呢?你是军人出身,不是最注重这方面的要求吗?” 大老刘发飙的时候,那是无差别攻击的,不止怼张冬,连廖队长捎上一块。 谁都甭想游离于外。 刚刚廖队长跟张冬躲在办公室里说悄悄话的底气全都没有了。 整个房间内,除了大老刘的声音,其他人没一个讲话的。 夏沫在一旁听的这个解气,憋屈了大半天了,这会儿才长长的舒展了呼吸,也不找地方坐,干脆往大老刘身边一站,冷嗖嗖的眼刀子一直刮着张冬的皮肤,直把这小子的嚣张气焰全都折磨没了不可。 廖队长耗费了不少力气,才把大老刘给安抚了下来。 拿出办公室内最好的茶叶,给大老刘沏茶,等他吼完了好润润喉咙。 张冬的头皮直发炸,默默的寻找机会,就想靠着墙根溜走…… 大老刘的情绪全都是因为张冬而生,他怎么可能会容许张冬逃走。 手指一点,指着张冬的鼻子,大老刘沉声说:“你别跑,话还没说清楚呢,跑什么跑?” 张冬这会儿,尴尬的不行,他咧了咧嘴:“刘主任,我也没说什么啊,您有火气被冲着我来,我又没招惹您。” 大老刘没好气瞪他,“我在门口,就听见你在满口喷粪。你真是够厉害的了,居然还去举报钟景洲?罪名是什么来的?非法行医?你跟谁举报了?上边哪个领导啊?人家没搭理你吧?” 张冬和廖队长的心脏同时咯噔一下子。 而夏沫则也是好奇的望向了大老刘,等着他接着说话。 第一百二十一章 震惊,钟景洲就是冷刀子 “说话啊!你不是去举报了吗?领导怎么回你的?当着大家的面儿说一说啊,敢做就敢承担,你怂什么? ” 大老刘不依不饶,就是不肯放过张冬。 像张冬这种很喜欢在背后嚼舌头讲闲话的类型,平时没人搭理他的时候,那是嘴犟又倔强,嚣张到飞起。 但若是真遇到像大老刘这种最喜欢追究到底的人,他那一套是真的不灵了。 越是想躲,大老刘越是不放。 他的脚步,就挡在张冬离开的路上,他想离开都不行,非得一五一十的把话说清楚。 最近遭遇的事比较多,,张冬邪火也窝的比较大,这番咄咄逼人,令他有点生气。 一时冲动之下,张冬冲着大老刘嚷嚷起来:“我就是去找张副院长反应情况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医院的规定里,是允许职工在遭遇到不公平的对待时,及时与主管领导沟通,我这全都是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在办事。他钟景洲不就是有个当院长的爸爸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自己犯了那么大的错,就因为他爸是钟院长,他就什么责任都不需要承担,还有你们这些不敢得罪钟院长、想要讨好钟院长的人,惹不起钟景洲家里庞大的家族势力,就拿我一个小护士来开刀问罪,呸,别惹急了我, 不然的话,鱼死网破!” 大老刘愣住了。 廖队长和夏沫也愣住了。 一时间,办公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怔怔的看着眼眶通红,表情泛着几丝狰狞的张冬。 而自己觉得拆穿了真相,掌握了关键话语权的张冬,不依不饶的继续说下去:“这年头,仗着爸妈社会地位高,就出来嘚瑟的二代子弟那是多了去了,哪个有好下场了?呵呵,你们再逼我,我就去找个报纸曝光了他,谁也别想好过。” “张冬,你别再胡说八道!”听他越讲越出格,廖队长低吼一声,打断了他。 张冬的眼泪直接喷出来了:“廖队长,我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的,这个世界上,永远容不下敢说真话的好人。我也知道,自己可能是没办法再留在医院内了,但我不能为了别人的过错买单,不明不白的被排挤的离开,我……” “谁跟你说,钟景洲是钟院长的儿子了?这不是扯淡呢嘛。”大老刘嗤之以鼻。 不客气的打断了张冬的煽情,“你的消息来源不太准啊,竟是掌握点错误信息,然后就开始脑补了?” “谁说不是,你少骗我。”张冬才不会相信这些,扯着喉咙大喊了起来,“钟景洲整天违反医院的纪律,留着大胡子,个人形象极差,却还是能做医疗救护人员,那么多人看着,还有不少患者和家属提意见,可就是从上到下的包庇他,谁都不敢多管一句,这里边要是没有猫腻,可能吗?” 大老刘感慨的叹了口气:“他的胡子,其实是有原因的。”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他爸是医院里的老一,连张副院长都不敢得罪,于是所有人一起纵容着嘛。”张冬气急败坏,“你也不用替他辩解了,我还知道更多的事呢。” “你知道什么了?”大老刘好奇的问。 “咱们医院的地下停车场全都是流动的停车位,先来先停,后来自己找空位,如果没有空位了就得停到外边去,只有达到一定级别,才会提供固定停车位。我们救护车队,连廖队长都没有固定停车位,他钟景洲有什么本事,竟然让医院分给了他一个车位?地下二层的0703号车位,就是属于他一个人所有的!你别否认,我一直盯着呢,他天天停在那里,这事儿错不了!”张冬晃了晃手机,意思是他已经保留了证据。 “那个车位,的确是钟景洲的。”大老刘的话一出口,倒是让廖队长也诧异的望向了他。 原以为,张冬说的那些话有一定的臆测成分,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在,廖队长知道后,始终是冷处理,假装不清楚,也没有刻意跑去调查这种事。 但信息一经过大老刘的肯定,廖队长也忍不住了:“院里怎么会给他指定一个专属车位呢?他的级别……” “车位是院里专门配给钟景洲使用的,连车位的位置都是按照他的喜欢选择,而特别划定的,并不是因为他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他值得这种待遇。” 张冬气的笑出声来:“他值得?哈哈,哈哈哈,一个救护车司机,他值得配给专属车位?咱们院对于人才的标准什么时候降到这么低了?整个救护车队,喔不是,整个医疗救援中心,除了几位大主任之外,还有谁有这样子的待遇?你说啊!咱们车队还有个评为省级劳模的周师傅呢,他都没什么特殊的优待,他钟景洲凭什么?凭他姓钟?钟院长的那个钟?” 看着张冬开始疯狂的眼神,大老刘本来不想多讲什么,但现在又改变了注意。 他沉声开口:“因为钟景洲根本不是救护车司机。” 这种答案,算什么答案? 所有人都没听懂。 但夏沫的脑子里一下子闪过了曾经看过的钟景洲的简历,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她攥紧了拳,屏住呼吸,认真的听大老刘接着往下说。 “钟景洲的人事档案,你没见过吧?”大老刘望着廖队长问。 廖队长点了点头:“是,他那边档案材料不全,我催着档案科的人几次,对方都说暂时提供不了,但是他的其他人事手续都已办理妥当,我想可能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也就没一直追问下去。” “你没见过是因为,钟景洲的档案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张副院长亲自下的指示,让档案科那边暂时封存,不能透出去。三年多了,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大家全都以为,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才来这边呆一阵子,等到心里的结过去了,也就回去他该去的地方,谁想到,他也是个拧筋,还真的放下了一切,在救护车队重新开始了。我听说,他干着救护车司机,工作做的也非常的不错,这孩子,真是放到哪里都让人放心啊。”大老刘说着说着,掩不住眼底的欣赏之色,又不住口的夸赞了起来。 “什么啊?”廖队长也听不懂了。 张冬眼中的妒忌再也掩不住了。 一肚子不满若是再不发泄出来,他都要像是一只充满了氢气的气球,当场炸掉了。 可大老刘并没有给他机会发泄出来,便继续说了下去:“钟景洲,在杭市人民医院内还有个外号叫做‘冷刀子’……” “冷刀子?!” 夏沫和廖队长同时开口发,发出了极其惊讶的呼喊声。 夏沫惊讶是因为,她记起了很久以前,一次出车的时候,钟景洲曾经给她讲了三个故事,其中故事的主角,外号就叫‘冷刀子’。 而廖队长会惊讶,则是因为他是听到这个‘冷刀子’的,事实上,在医疗救援大队工作的医护人员,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这位杭市人民医院有名的传奇人物。 听说,他是…… 第一百二十二章 共同的默契 听说,冷刀子是名校毕业,天赋型的医生,当年一来到医院,就被有名的心脑外科大主任给收了徒,那是手把手的带出来的关门弟子,视为**人来培养的,于是,他从进入医院时起,年纪轻轻就参与了许多项目,大主任带了几年,冷刀子已能独立完成复杂手术,而后在学术上,也有了较大的进步,还拿了好几个国内外的大奖,风光极了。 听说,不管是多复杂的疑难病例,只要评估还能做手术,冷刀子就有办法完美的完成,他的手指极稳,人也相当的冷静,当他站上手术台时,哪怕是被死神锁定的人,他也能给抢回来。 听说,院内对于冷刀子极其的重视,几次出国交流学习,冷刀子都能参与其中。这等于是以绝对的实力,压倒性的夺得了院内的资源,其他人就算是觉得不公平,可一想起冷刀子穿上大褂,正式成为医生以后,所取得的一系列成果,便是连妒忌的心都抬不起来了。 什么是天才横扫一片?冷刀子就是。 什么是学霸碾压学渣?冷刀子就是。 后来,一旦有了紧急特殊的状况,所有人都习惯性的赶紧给冷刀子打电话,他手上的那把手术刀,真的是一种信心,一种希望。 再后来,冷刀子好像一下子就从医院内消失掉了。 可能是被别的医院给挖走了。 也可能是跑到别处去进修,之后再没回来过。 但医疗救援大队这边,每次遭遇到危机特殊的状况时,总会有人不经意的说一句,如果当年的那个冷刀子还在,这种情况,他肯定能处理…… 冷刀子姓什么来的? 是了,他姓钟。 可谁能想的到,救护车队里的那个神情颓废,满脸胡子,嘴巴贼毒,谁都不甩的钟景洲,竟然就是冷刀子? 假的吧! 这怎么可能? 张冬来救护车队才三个月,对于冷刀子的传说,只是听到过,但感受远没有其他人那么深刻。 “什么冷刀子,很厉害?” 廖队长立即瞪着他:“你少说两句,不然别人会说你无知者无畏。” 张冬理直气壮的嚷嚷:“不懂才要问,而且,我怎么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冷刀子热棒槌,又不是拍武侠电影。” 大老刘冷笑:“你这话,最好别去外科和急诊科说,要是让那些外科大夫听到你这样子诋毁他们心里的偶像,你肯定要挨揍,群殴那种。” “什么外科和急诊科?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张冬还是不懂。 大老刘叹了口气:“你不是一直在怀疑钟景洲有特殊来历吗?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得到这一切,那个车位的确是他的专属车位,院里之所以分配给他使用,是因为他是外科一把刀,是挽救了无数危重病人的钟医生。他也不是钟院长的儿子,他爸只是救护车队的一名普通的司机,名叫钟建国。你不信,可以去查,直接找个救护车队的老人问一问,钟建国参加过非典救援,洪水救援,被评过英雄司机,上过电视,接受过表情,他可是跟他儿子一样耀眼的好司机呢。” 张冬瞠目结舌:“骗人的吧,钟景洲是外科的医生?你绝对是骗人的,我不信……” 他的脑子轰隆隆的响,整个人都不知所措起来。 大老刘冷笑:“你去举报的时候,为什么领导不搭理你?现在你明白了吧?还去告钟景洲非法行医?天底下可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行医了,你这种行为,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只不过领导不好意思说你罢了。” 张冬继续摇头,他不信,他信不了:“你肯定是骗人的,如果他是医生,他为什么要来救护车队做司机?体验生活?还是下放锻炼?哈,还说他是什么被重点对待的天才医生呢,谁家医生好好的门诊、急诊不呆,非得跑来救护车队这种地方?” 大老刘没有回答。 张冬仿佛抓住了什么,不依不饶的继续:“就算是曾经是医生,也肯定是发生重大医疗事故,做不了医生,才被下放到这儿的吧!” 大老刘瞪着他,凶巴巴的像是要打人:“你再信口开河,我就抽你的嘴。” 他那样,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张冬憋着嘴,既纠结,又愤愤然。 “总而言之,这件事到此为止,能透的底,我都已经给你们说了,以后最好不要让我再听见有什么谣言传出来,不然,到时候找你们算账的,可能就是院里的领导了。什么都不懂,净是添乱,你们都不知道,为了留下人才,领导们费了多大的劲儿……” 大老刘转身就走,这里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 张冬整个人都讪讪的,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 夏沫突然跑过去,把大老刘给拦了下来:“刘科长, 钟景洲为什么会去救护车队做司机,这个,您一定知道吧?” 大老刘点了点头,“我知道,但不方便说。” 夏沫换了一种问法:“那么调换工作是永久性的,还是临时的?这个您总是知道了吧?” 大老刘还是摇头:“得看他自己。” “他自己?您是说,得看钟景洲自己,是这样子吗?” “是。”大老刘回应了医生,感慨更深。 夏沫只觉得自己的好奇,被高高的调了起来。 大老刘越是不想讲,她反而控制不住的就想知道。 以她对钟景洲的了解,跑去问他,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因为钟景洲自己对自己的过去,从来都是保持着闭口不言的姿态。那是一种绝对的沉默,并且拒绝身边的所有人,去碰触到的禁区。 夏沫清楚的知道,这是她能够触摸到钟景洲的过去,最近最近的一次机会。 大老刘是个很好的突破口,她真的不想放弃。 “廖队长,你这儿有茶吗?刘主任来了好半天了,得请他坐下来,好好的聊一聊啊。”说完,夏沫就直接朝着廖队长使了个眼色,再不客气的推开了张冬,把大老刘给让到了沙发上坐。 夏沫是个女同志,大老刘还是非常注意影响的。 她拉他的时候,他满满全都是紧张,就为了拒绝夏沫的热情,大老刘无奈又无奈,最终还是去沙发上坐了下来。 廖队长的八卦欲同样是被勾起来了,非常听从夏沫的提醒,给大老刘倒了一杯好差。 “刘主任,我们都是钟景洲的同事,平常低头不见抬头见,总是存着误会也不太好,既然您那么了解他,就给我们讲一讲他的事呗,大家有所了解后,误会少,纠纷也少,才能更好的工作,您说是这个理吧?” 夏沫说完,还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钟景洲的那个脾气,您心里是有数的,不愿意说的事,一个字都不提,别人爱怎么讲就怎么讲,他完全能做到听而不闻视而不见,说真的,他在救护车队工作的这几年,人际关系真是不怎么样,他不搭理别人,别的同事也不搭理他,明明是个非常靠谱且优秀的男人,就因为太低调了,这日子也不很好过。” 她说着,眼神还若有若无的从张冬身上滑过,“有些人啊,总是看不惯钟景洲的做派,喜欢以貌取人,不说别的,就说他那一脸的大胡子,可就让不少人拿来做起了文章了。” 大老刘撇嘴:“有本事的人,脾气都爆,废话也少,这在咱们杭市人民医院,甚至是全国的各行各业里,几乎都是一样的。因为有本事,看的多,明白的多,要做的事更多,哪有时间管闲事说废话?遇到一些不聪明的,说一遍不懂,说两遍不会,第三遍自然就不耐烦了。” “所以说,您就说说呗,为什么钟景洲要留胡子不刮,是发生了什么事?”顿了顿,夏沫犹豫着问,“是不是……因为他的父母?” 大老刘的目光,顿时转为严肃:“你知道?” 夏沫咬着嘴唇:“他的母亲是咱们妇科的一把刀廖小娟廖医生,我是廖医生的弟子,也是廖医生资助长大的,我们的关系非常好。” “廖医生资助长大的?那你不就是小夏天?春天里村走出来的小夏天?”大老刘瞬时态度改变了。 夏沫怔怔:“您怎么知道?” “廖医生跟我是老朋友啦,我老婆十年前得了重病,也是廖医生给救回来的,经历的是九死一生,但最后还是痊愈了。后来,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而且是一个医院的同事,平时里交往便多了一些。”大老刘一扫之前的拘谨,还拍了拍夏沫的手臂,“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自己是小夏天呢,你看看,在医院里呆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小夏天也进了医院工作了,你啊,好样的,你把廖医生当年的希望给完成了,她是真的很期望你能够成为一名优秀的好医生的。” “是吗?”夏沫的鼻子反酸。 “你都不知道,廖医生挂在嘴边吹牛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她的脑壳极聪明的天才儿子,另一个是她从生死线上救回来的另一个天才女儿。我们平时凑一起吃餐饭,她都要提个十次八次的,虽然没见过你,但是对于你的很多事,我们都听说过的。”大老刘一激动,就又拍了拍夏沫的手臂,“好啊,真的好,如果廖医生还在,看到今天的你是这个样子,她肯定非常高兴,又要控制不住的洋洋得意了。” 廖队长和张冬站在一旁听着,却并不是很了解状况。 但看见大老刘激动的眼眶红了,眼泪就在眼珠周围打着转,便也知道大老刘这是动了情绪了。 “刘主任,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钟景洲是廖医生的儿子,之前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做救护车医生,但他不接话题。现在,我真的很想您告诉我,他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夏沫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大老刘深呼吸,而后长叹了一口气。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全院上下知道这件事的职工,都有一种默契,那就是不要多加议论,再给钟景洲造成压力。再加上,这几年他就待在救护车队,几乎不进医院的大楼,大家碰不到面,慢慢也就忽略了他还待在医院内的这件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0703的真正意义 “他的确是这样,平时出车回来,也不喜欢去跟其他司机师傅扎堆聊天,连午睡都窝在救护车上边,孤僻的很。”夏沫一想起来钟景洲从前的那副样子,她其实也很无奈。 最开始的时候,她对钟景洲的评价也是非常低的。 大胡子,乱糟糟,话不多,睡不醒,找到空就一定是去车上窝着,懒的像只在阳光下打盹儿的大猫,除了晒太阳之外,真的对什么都不关心。 明明是身处在人群当中,但存在感永远是最低的。 不论身边有多少人,情绪多高涨,气氛多热烈,似乎都是与之无关。 钟景洲,他其实是很孤独吧? 自困于孤岛,一个人度过。 夏沫的心脏,跟着微微一痛。 想要彻底了解钟景洲的念头,愈发的强烈了许多。 她眼神恳切的望着大老刘:“如果他的过去真的如您所说那般优秀,一名优秀的外科大夫却来做救护车司机,这是一种极大的浪费,他一定是承受着外人无法想象的压力,虽然他没有说,但或许他需要外界的帮助;他可能会表现出抗拒的姿态,但这不代表,他真的可以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大老刘端着茶杯,就那么长久的端着,完全忘记了往嘴里送。 “刘主任,您跟廖医生是好友,您也知道廖医生对我有多么的重要,我的整个人生,完全是因为廖医生而改写,于我而言,喊她一声恩人都不为过。廖医生去世的早,钟景洲是她在世间最大的牵挂,我很希望能够帮助到他。” 大老刘点了下脑袋,“说起来这个,廖医生也是我老婆的救命恩人,帮钟景洲,我也是责无旁贷。” 夏沫见说通了大老刘,整个人跟着振奋了不少。 张冬全程没有开口,他本来是想要离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脚底下像是生了根,一动无法再动。但耳朵竖的高高的,他全程在听,哪怕一个字都舍不得错过。 “钟景洲之所以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其实是跟他父母的离世有关,小夏天啊,你是知道的把,廖医生和她丈夫老钟,两个人是同一天去世的。” 夏沫点了点头,神色黯然。 “我是在廖医生去世很久以后,才知道了这件事,当时,我正在准备毕业,每天都很忙,虽然中间给廖医生打电话,没有接通,我也没多想。因为那时候,廖医生和钟叔正在忙于一个医疗志愿者无偿援助计划,他们一直在路上,所到的地方,很多都是信号不好的山区,联系不上是经常的事,一般我会发一条短信过去,等到他们有时间了,就一定会回复我。正是因为有这份默契子啊,哪怕一个月都没得到回复,我还是不慌不忙,继续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我想要投简历来杭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发现了挂在网页上的讣告……当时我……我……” 夏沫说不下去了。 大老刘叹了口气:“当时的事,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人都不相信是真的,但的确就是发生了。廖医生和老钟是到西边的一个贫困山区做医疗援助,那天是突发的极端天气,引发了山体滑坡,泥石流从山上滚了下来,恰好就将廖医生和老钟所乘坐的车子给掀翻到了六米深的山崖下,当地立即组织了施救,但毕竟是条件有限,虽然把人救了上来,可是两人还是逃不过重伤。他们被安排在当地的一个小卫生院内进行临时救治,医院里个方便的条件都有限,只能做简单的急救处理,想要进一步治疗,就必须得转院,于是,当地临时调了一辆小货车来运送病人,没有车载的医疗仪器,也没有相应的药物、氧气等等,再加上路上又遭遇了堵车……那一天,好像所有的状况全凑到了一起,两个人被送过来的时候,老钟已经去世,廖医生还有呼吸,急诊那边立即安排她上了手术台,但耽搁的实在是太久了,尽管大家已经非常尽力,结果却还是……” 夏沫已是泪流满面,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在面对离别的画面,从来都没有人告知她的画面。 大老刘又一次叹气:“钟景洲当时是在上班吧,他赶到时,廖医生已经离世,他错过了见父母的最后一面,听说之所以晚到,是因为有患者闹事,阻拦住了他……” 他摇了摇头,“更具体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总之是从那天起,钟景洲就离开了急诊,听说是要辞职,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来到了救护车队,跟他爸一样,做起了救护车司机。” 大老刘将所知的部分全都说完,又连连的摇头。 廖队长给大老刘的茶杯填了热水,“刚才您说的时候,我也查了一下记录,那辆0703号救护车,的确曾经有一位司机也是钟,是我院最早的一批救护车司机,名字叫做钟建国,钟景洲的父亲,就是他吗?” 大老刘点头:“是他。还有个有趣的地方,你不妨再去查一查钟建国的个人档案,看能不能找到其中的亮点。” 廖队长立即去了。 翻看了一小会,他惊讶的说:“钟建国的生日是1954年7月3日?这不是跟车牌号的尾数一样?” 大老刘竖起了大拇指,为廖队长的敏锐点了个赞。 张冬对这个数字更加的敏感,他猛然抬起了头:“钟景洲在地下停车场的停车编号也是0703。” “钟建国从部队专业之后,就直接分到杭市人民医院了,当年医院的条件与现在是完全比不了,他是参与组建最早期的医疗救援小队的人选之一,更是最早工作在救援一线的功臣,0703是他的生日,也是他的幸运数字,所以他看到车牌里有这个数字后,就毫不犹豫的选了。这份工作,一做便是三十多年,救护车几次升级,院里领导都要求换车不换牌,就是为了感恩和纪念这些在最艰难的时期,为医院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奉献者。” 夏沫好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喃喃:“钟景洲一直呆在他父亲奋斗过的地方,所以,他其实是想爸爸了。” “他和他父母的感情很好,廖医生和老钟非常疼爱他,并且尊重和支持他的所有决定,从那样的家庭走出来,钟景洲从小就非常的有主见,也更加懂得热爱和珍惜,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没有办法接受父母的突然离去吧。”大老刘把茶杯放下,忽然不想喝了。 他看着夏沫,认真的说:“为了把他的生活导回正轨,医院的领导、他父母的朋友,还有他自己的朋友、同事,家里的亲戚、长辈,可是没少做出努力,只是,他一直抗拒,拒绝接受任何人的帮助。钟景洲这辈子所有的叛逆,全用在这几年了,像个竖起尖刺的刺猬,谁凑近了就扎谁。小夏天,你跟廖医生的关系不一样,廖医生对你从来是高看一眼的,或许有这么一层关系在,钟景洲也会对你稍微宽容些,希望你能帮助到他吧,那孩子,他心里苦。”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张冬受到威胁 给大老刘续上的茶水,他没喝,放下就走了。 夏沫望着张冬,嘲讽的勾起嘴角:“闹来闹去,闹出这么个结局,你感觉怎么样?” 张冬抿住了嘴唇,明显是被问愣了,他现在也是五味杂全吧,钟景洲?那个大胡子?他居然是外科的明星大夫? 心里边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假的吧! 但大老刘所讲的那些往事,一遍遍的在他脑子里过,其实并不是没有端倪的,大胡子很多时候都非常的排斥去接触患者,但偶尔在危急的时刻,他出手果断,那份专业能力,却是不容忽视的。 从前,也不是没人问过他。 大胡子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是作为救护车司机所掌握的最简单的医学常识罢了。 他在谦虚,在推脱,并不想被人过度关注。 而像是他这种天然看不上大胡子的有关系的一切,总下意识的去用有色眼镜看他的所作所为的人,自然是会有选择的忽略掉他的所有闪光点。 钟景洲的那一脸胡子,似乎就成为了遮挡的屏障,肤浅的人看到了胡子便急于下定结论,而能忽略掉外表而去观察内在的人,又有几个呢? 更别提,钟景洲自己也根本不稀罕这些吧。 “张冬,你也是成年人了,最简单的自己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人的道理,不用别人教你心里也是明白。做错了事,先别想着推卸责任,多反思一下自己的不当之处,这才是合适的道理。”顿了下,夏沫又很是嘲讽的说,“当然,就算是想要甩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算算看,有多少双眼睛在一旁看着呢,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对于好与坏也有着自己的评价,我还真就不信,当晚看到这些事的同事们会那么的不分是非,为了包庇一个犯错的家伙,而去诬赖一位优秀的好同事。” 言尽于此,多说一个字都嫌浪费口舌。 夏沫又去跟廖队长聊了几句,便也追着大老刘的脚步去了。 张冬的声音里带着颤抖之意:“廖队……” 廖队长面无表情:“你的事,你回去好好地考虑一下,出个书面材料给我,然后等院里的处理决定吧。” “您帮帮我吧。”张冬终于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害怕。 “回去吧。”廖队长摆摆手。 完了! 张冬的心,咕咚一声,好似是从极高的地方,一下子落了下来。 他完全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廖队长的办公室内走出来的了,心情太过低落,整个人摇摇晃晃,随时都可能栽倒了似的。 偌大的医院,到处都是人来人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没个冷清的时候。 可是,明明与那么多人擦肩,张冬的情绪依然是极其低落,沮丧到了完全视而不见的程度。 他想,或许过几天,他就不能再来医院上班了吧。 出了医院的大门,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唰的打开了车门。 里边有个人,探出身子跟张冬招手。 看那人的面貌,张冬有点熟悉。他还在思考呢,身边竟然来了两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硬是给拖了过去。 张冬到了跟前,看见车上坐着的那个让他觉得很眼熟的人,一条腿上还打着石膏呢。 一辆折叠的轮椅,就放在车的座位上。 他顿时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李子军?怎么是你?你不是被警察抓进去了吗?” 可不就是那个因为碰瓷而轧断了腿,后来在医院内各种自残,就为了拖延时间不进监狱的狠人李子军嘛。 李子军哼了声:“张护士,我是来找你们车上的那个大胡子算账的,按理说,这事儿与你无关,但谁让你跟大胡子是一辆车上工作的同事呢,找不到他,找你也是一样的。” 张冬的声音都哆嗦了,“你想要干什么?我警告你,你现在的行为就是违法犯罪,你已经做错了很多事了,不要错上加错,不然,你不会……” 旁边的男的,抬腿就是一脚。 张冬的小腿剧痛,一个趔趄,差点摔了过去。 李子军揪着他的头发,应是把人给提了起来:“你是不是警匪片看多了,居然还教育上我来了?张护士,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是来找大胡子算账的,你要是配合我,我就放过你,你要是不配合我,罗里吧嗦的讲点我不爱听的废话,我就找你发泄一下怒火,也是一样的。你看着办吧。” 旁边那两个男的身伤,都带着砍刀呢。 他们还故意露出来让张冬看到。 张冬顿时哆嗦了。 “你……你让我怎么配合你?” 李子军指了指后门:“你去把大胡子给带去西门后边的断头路,只要把人给带到,就没你什么事了。” “你们想对他做什么?”张冬咬着牙根问。 啪…… 脑袋上边,立即又挨了一下子。 直接给他揍的晕头转向,脑子嗡嗡的响。 “你听话做事就行,问那么多干什么?张护士,你不是跟这个大胡子关系很差吗?我们教训他一顿,也是给你出气了,这何乐而不为?” 李子军冷冷的说:“你动动脑子,把人带到,我们以后就不找你麻烦。可如果,你耍什么花样,接下来被报复的人里,一定有你张护士一个。对了,你别想跑,我们知道你就住在隆海路的破小区里,你爸就是街口那个修鞋的老张,你家住的是三楼,没错吧?” 张冬只觉得后脊背直窜凉气。 “现在是下午四点三十八分,给你半个小时把人带来,警告你,别耍花样,不然……后果你知道。”李子军攥起了拳头,凶狠的摇了摇,“不用想着报警,报警也没用,呵呵,如果有用,我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不是吗?” 张冬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他就被大力推开了。 整个人向后倒下的一瞬间,两个男人跳上了面包车,跟李子军一起扬长而去,只剩下张冬一人坐在路边的花坛里,脸上的惊慌表情都没有褪。 这可怎么办呢。 ———— 午后阳光正好,总台那边也一直没派任务过来。 钟景洲干脆把0703号救护车开到停车场的室外水龙头附近,车子后备箱的一角里放着全套的清洗工具,单单是车身洗涤剂就有三种,通常洗完车以后,钟景洲还会给救护车打蜡。 是的,你没看错,钟景洲就是这么做的。 对待这辆车,比伺候他自己的路虎车还要精心一些,车内车外全都是专业级的养护,认真极了。 夏沫来到时,看到的救护车依旧是焕然一新,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哥,你这也太夸张了。”她围着救护车转了一圈,献上了自己最诚挚的赞美。 钟景洲把打蜡用的材料和工具全收拾好,归类放回到后备箱里,就又拿了另一套设备,开始去养护轮胎了。 夏沫跟在一旁打下手,他递出来的脏抹布,她顺便就给清洗了。 洗干净后,再递回去给钟景洲,让他去擦轮胎,然后接过另一块脏抹布,继续的洗。 钟景洲如今对待夏沫,已是相当的亲切:“今天急诊那边没事?你居然有空跑出来摸鱼,小心被你们白主任给发现了,他那人凶的很,绝对不会给你好脸色。” “白主任今天出去开会了,我的工作也全都做完了,下午本来是有点别的事,现在临时取消,顺道来看看你喽。”夏沫的心里还在犹豫要不要问一下别的事,她是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就怕一个不小心把钟景洲给惹的炸毛了。 过去发生的事,在钟景洲那里是个绝对的禁区,即使是夏沫,也没什么把握,敢去触碰之。 “夏村长怎么样了?”钟景洲忙里偷闲的问。 “噢,大叔他今天出院,身体已经恢复的很不错了,余毒也都清了,家里人去柳杨中心医院接的他,这会儿应该快要到春天里村了。”夏沫心里越是有事,便越是习惯性的滔滔不绝,以此来掩饰她的紧张,“另外,张副院长出面协调,调配了一批蛇毒血清去了柳杨县,周边的十几个乡镇,都能分到一批,可以暂时作为补充;至于后续的供应,还需要更进一步的协调,最终能形成一个常备药的机制,争取让当地的村民在有所需要时,都能够及时的用上。” 比如这次,那是多悬呐,也就是遇到是钟景洲在开车,还幸运的有负责任的交警同志全程开道,这样子才缩短了救援时间。 如果当时,镇上的医院就有血清,直接给夏大旺注射之后,后期再送往柳杨中心医院进行进一步的治疗时,就不必担心路上的在途时间了。 不过,夏沫也知道对于过去的事,再多懊恼也是没什么用。 关键在于,一切已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了。 这才是令她十分欣慰的一件事。 “哥,下周就是中元节了,你要去墓园吗?” 钟景洲的手,僵在了半空当中,连擦拭轮胎的动作都忘了。 夏沫紧张的看着他转冷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说:“我想去祭拜廖妈妈和钟叔,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我本来早就应该去的,可是,我一直都没问出来,他们是葬在了哪里。” 钟景洲继续擦拭轮胎,明明是听清楚了,却还是来了个听而不闻。 “我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其实我也很期待有另外一个世界,万一……我是说万一,人死后不会消失,而是真的去到了一股生者看不到也触碰不到的空间时,遇到了这种节日,别人家的老头老太太都有亲人祭祀,可是廖妈妈和钟叔却没有,他们得多可怜,肯定是要被老友们笑话的。” 钟景洲想要斥责她。 结果,他的手臂,竟然被她一把抓住。 迎面看到的,是夏沫亮晶晶的眼睛。 她说:“不想,别人家老人有的,咱们家的也要有,咱俩必须得去,还得整个全套,让廖妈妈和钟爸在天堂里也得风风光光的。” 她说的好有道理。 钟景洲居然没法反驳。 突然间,夏沫脸色的笑容消失了。 她冷着表情,不高兴的说:“真烦,张冬怎么又来了?” 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钟景洲果然看到,张冬正在停车场内不停的找,还重点去0703号救护车经常停靠的位置转了好一大圈,显然就是在找他们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为敬业,你懂吗? “他最近,一头包。” 钟景洲只望了一眼,就立即把头转了回来,显然是对这个人,并不感兴趣。 “脚下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脑袋顶上的包也是自己磕的,活该。”夏沫想起来张冬之前的所作所为,心里边真是没有一丁点同情。 她还担心钟景洲会心软呢,就把下午的时候,张冬堵门去骂她多管闲事的事也说了一遍。 “白主任、卢主任他们全都在场,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全拦着他,一直在劝,可他像是人来疯似得,怎么都不停,人越多就越来劲。我真是气坏了,真想骂他来的,但白主任把我给拉到一边去了,他让我不要搭理张冬,还说他会去处理的。” 钟景洲脸色发寒的听完,神情已经不是用难看来形容了。 就在这时,张冬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位置,神情一整,立即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钟景洲,原来你在这儿。” 他忽后知后觉,才发现了夏沫也在,顿时表情一僵。 夏沫站了起来,嘲讽的说:“你还真忙,一会去急诊室,一会去廖队长的办公室,现在又跑来这里。怎么?被停职了,时间太多生活太闲,没事儿做就四处的瞎串门?” “也不是,真的。”张冬讪讪,“我来找钟师傅的,有点事。” 夏沫才不信那一套,“你找他能有什么好事,还不是为了你喝酒上车的那件事?张冬,我就不明白了,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一步田地,你怎么还那么的理直气壮呢?你真的不懂得反省一下自己?而且,事情已经上报到了医院去,自然是有专门的人员来调查,钟师傅什么都做不了,你缠着他, 也一点用都没有。” 钟景洲的心里已经够苦的了,夏沫是半点不愿意再让别人刺激到了他。 就像是个永不言败的小斗士,夏沫往前迈了一步,挡在了钟景洲的面前,娇小消瘦的身体,将他完全保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我不是想要缠着他,我真的是有事找他。”张冬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来。 越过夏沫,看了一眼钟景洲。 才跟他眼神有了一个接触,他便立即调转了眼神,那心虚模样,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夏沫不耐烦地说:“行了,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也没那份交情在。你赶紧走吧,我们这儿还有事要忙呢。” 张冬欲哭无泪,恳求的拖长了声音:“钟师傅,你就跟我说几句吧,求你了。” “你说吧,我听着呢。”钟景洲摘下了手套,随手仍在一旁。 “这……”张冬反而是讲不出来了。 眼睛乱转,脑子里还在思考,想着要怎样才能把钟景洲给带到西门后边的断头路那儿去。 “不让你说,你苦求不止;让你说了,你又讲不出话来;张冬,你真是奇怪。”夏沫一脸的不耐。 就在这时,钟景洲的耳机里传来了总控小姐姐甜美的声音。 他严肃的看向了夏沫:“有任务了。” 夏沫也看了一眼手机:“任务也分配给我了,走吧,去接周小乾,然后直接出发。” 钟景洲点头,迅速的将地面的杂物全收拾妥当。 人命大过天。 任务一旦下达,便要用最快的速度出发, 半点不能耽搁。 “喂,你们等会,我这儿还有事呢。”张冬心里边着急,仍是不管不顾的拦住路。 夏沫火了:“你再不让开,我就报警处理,张冬,你这是阻碍我们执行公务,因为你的行为而导致任务出了差错,你要负全责。” 撕破脸皮,连半点礼貌都不想留了。 “夏医生,走了。”钟景洲放好了东西,直接坐到了驾驶位,并且催促着夏沫快点上车。 夏沫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张冬,也没有耽搁时间,快速的从另一边上了车。 张冬跟了过来,也想一起上车,“你们不能走啊。” 他脚已经踏上来了,但又被夏沫给赶了下去:“你现在已经是停职阶段,按照规定,你不能一起出任务。” 当着他的面,她把救护车的门给关上。 而后,便坐在座椅上生起了闷气。 “真是搞不懂,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人呢,一天到晚,死皮赖脸的,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完全不去管别人的看法。” 钟景洲开车经过时,看到了张冬气急败坏的脸,他甚至还追着救护车跑了几米,又是挥手又是跺脚,脸上的表情特别丰富。 因此,大胡子判断:“他好像是真的有事。”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希望你能去替他求求情嘛。哥,有些人是可以帮的,人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只要知错能改,以后尽心尽力,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但有些人绝对不可以帮,像是张冬这种,一次、二次的饮酒,耽误了正常的工作,不严肃处理,那已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对患者的不负责,绝对是零容忍。” 钟景洲挑了下眉,“你说的对。” 这一趟的任务比较简单,任务地点距离医院只有六公里,突然晕倒的女士有家人在身旁,她家是新建成的小区,上下都有电梯。救护车一到,接了人便走,几乎没耽搁任何时间。 不到四十分钟,钟景洲已将患者送到了急诊楼的正门前,夏沫跟着患者一起进了医院。 而钟景洲则是按照往常的习惯,将救护车停回到车位上。 张冬竟然还蹲在那儿。 他似乎是一直在抓自己的头发,抓了一把又一把,不知不觉间就给自己的头发抓成了鸟窝状。 见钟景洲回来了,他立即站了起来,凑了过去:“钟师傅,你总算是回来了。” “什么事,说吧。”钟景洲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大口。 张冬习惯性的打量着钟景洲,头发挺长,遮住了耳朵,胡须凌乱,布满了脸颊。身上随意的套着救护车队这边的制服,却只是窝窝囊囊的,浑身的褶皱,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医生。 他的眼睛所看到的,是更加真实的钟景洲。 因此,受到视觉的困扰,他又在习惯性的怀疑,大老刘之前所说的故事,会不会是假编出来的糊弄人的呢? 又或许是运用了美化的成分,添油加醋的讲了一些事,所以,别人嘴里的钟景洲才会优秀的令人敬佩,但却是没办法跟眼前的这一个慵懒的大猫形象合二为一。 “不想说,你就继续发呆吧。” 钟景洲见张冬傻愣愣的看着自己,好半天的都不吭声,心里边也觉得不耐烦。 他绕开了张冬,继续去做自己的事。 没想到,张冬很快追了上来,一脸讨好的笑:“钟师傅,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聊聊?” “换个地方?”钟景洲玩味的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 张冬赶紧点头:“是啊,这边总是有同事来来往往的,还是找个安静的地儿。” “医院里还有安静的地方吗?”钟景洲不解的问。 “对,往西边走,没多远,你跟我来吧。” 说完,边走边指着路,他也不敢看钟景洲,生怕脑门上不断涌出来的汗水,会被他看出了破绽来。 走出好几米,一回头才发现,钟景洲根本没有跟上来。 不止没跟,他还走向了相反的方向,看样子是打算去接热水的。 “喂,你怎么不跟着我啊?”张冬气急败坏的跑了回去。 他冲着钟景洲大声嚷嚷。 可钟景洲一盯着他看时,张冬顿时讪讪的,自动自觉的把声音降低了许多。 没办法,像是钟景洲这种上过手术台,实打实的用手术刀切割过人体的外科大夫,身上总有股子说不出来的气势。 当他情绪不好的时候,站在周围的人就会不自觉的也受到了压制,而下意识的内心惶恐了起来。 “我为什么要跟着你?”钟景洲不耐烦的反问,“现在是上班时间,随时可能有任务布置下来,我必须时刻待在救护车附近,这就叫做敬业,你懂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哥几个帮帮忙 张冬总觉得钟景洲的反问是一种讽刺,讽刺他不敬业,讽刺他没做好分内的工作。 偏偏钟景洲说完,就又无视了他,该干嘛干嘛去了。 张冬本来还想继续哀求。 可惜,钟景洲明明白白的表达出来了,他绝对不会按照他所说的话去做。 这一瞬间,张冬的心情如坠深渊。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手表。 已经超过了李子军留给他的时间了,完了,他真的要被钟景洲给连累了,李子军和那几个流氓都知道他家在哪住了,今天晚上要是找不到钟景洲,他们肯定是要把火气发泄在他的身上。 张冬越想,越觉得害怕。 钟景洲这时已接好了热水,返回到张冬的面前,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了张冬,没有错过他心虚的不停乱转的眼神,也看清楚了他脑门上涌出来的大汗。 “你是做了什么坏事了吗?” 这话只是一种带有玩笑性质的猜测罢了。 谁想到,钟景洲一说出口,张冬竟然直接小腿一软,眼睛瞪圆嘴巴张大,吃惊的望着他。 “看来,我猜中了。” 钟景洲来了兴趣,把保温杯往旁边的台子上一放,直接问:“说吧,你打算怎么报复我?” “谁……谁要报复你,你别胡说八道了,我才没有,根本不是我……” 简单的一句话,张冬说的时候,咬到两次舌头,疼的他龇牙咧嘴,眼睛里含着泪。 钟景洲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裤子。 张冬今天穿的是黑色休闲裤,搭配了一件运动t恤,脚上踩着一双黑白相见的运动鞋。 他向来是很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总是要把自己打扮的干净又利索,若是哪天穿了一双白鞋,肯定是要弄一块小橡皮放在口袋里,只要一有时间,就弯身下去,不停的擦啊擦,从早到晚都要努力的保持鞋子的干净。 就是这样子的个性,今天竟然容忍在黑色的裤子上,留着两个清晰的鞋印。 “不是你,那是谁?” 钟景洲问完,张冬沉默了下来。 虽然平日里嘴巴琐琐碎碎,话多又讨厌,但张冬毕竟没真的做过什么坏事。 他本来就在心虚,突然之间好像被钟景洲给点破了真相,整个人都焦虑了起来。 自然是不敢再看钟景洲的眼睛,双腿不自觉的往后退,再往后退。 “这……” “说啊,你犹豫什么?”钟景洲突然抬高了声音:“张冬,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你要是不讲实话,就别指望我来管你。” 他手指着旁边的路,“你可以立刻就走。” 张冬一想到,晚上李子军可能会去找自己,他哪里敢赌气走,自己住的是个老小区,连个物业都没有,进进出出的谁也不管,晚上他在家里出了事,别人都不知道。 转念一想,自己跟钟景洲虽然关系不太好,但好歹是同事。 自己要是真的帮着李子军来报复钟景洲,回头真的出了什么事,警察找上门来,他不就成了李子军的共犯了?自己的未来,八成就因此而全毁了。 吓的忐忐忑忑了很久,直到此刻,张冬才算是彻底的心思通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他不再害怕,而是来到了钟景洲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开始讲起今天下午离开医院后所发生的一切。 钟景洲一直在认真的听,他没有打断张冬,更没有发表意见。 张冬心里边七上八下,磕磕巴巴的把事全讲清楚之后,还不忘多了一句强调:“钟师傅,我跟你的确是有点误会,但这是工作上的一些小矛盾,不至于上升到联合外人来坑你害你的地步。那个李子军也说了,要是我不把你领过去,他晚上就带流氓来我家报复我,所以,就算是你不喜欢我,我也要硬着头皮,来寻求你的帮助,拜托了。” 钟景洲目光平静。 在那样的眼神之下,张冬明显感觉到自己紧张的都要窒息了。 大胡子,他会相信吗? 他会不会认为,其实他心里边就是有过那样的念头在,只是胆子小,怕承担后果,不敢干? 大胡子一定是十分的生气吧,他生气的时候,就不搭理人了。 万一,大胡子只顾自己提高戒备,开着路虎车上下班,不给李子军他们下手的机会。 那李子军肯定会只盯着他一个人报复。 张冬的脑子里,想到了太多太多。 就在这时,钟景洲突然扬起手,冲着那几个平时不怎么搭理的救护车司机挥了挥手:“哥几个,帮帮忙。” 张冬一直认为,钟景洲在救护车队,人员特别的差,差到大家一起孤立他,差到没有一个人待见他,差到他连个同进同出、聊天闲扯的朋友都没有。 但这一刻,他惊讶的发现,几个救护车司机竟然一起冲着他走了过来,面露惊喜,有说有笑。 还有几个司机,是从休息室内一路小跑着过来,就将钟景洲围在中间,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十足的愉快,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 钟景洲把李子军来堵门准备报复的事,言简意赅的讲了一遍。 然后大拇指一点西门的方向,“他们就在那儿等着打埋伏呢,听张护士说,对方是纠集了几个小流氓一起过来的,我一个人去大约是不成,哥几个出手帮帮忙吧。” “还有人敢来救护车队找麻烦,哈哈哈,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也不看看这儿是什么地方。” “得咯,正好这会儿没啥任务,去瞧瞧热闹也挺好。” “好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我也要去!” “我也去!我也去!” …… 张冬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钟景洲根本不给他解释,他忙着控制局面:“我先报个警。” 有人嚷嚷:“你那么着急报警做什么?警察来了,还有什么好玩的?” “不用麻烦警察了,他们一天天的多忙啊,这点小事,哥几个直接扭送就行了。” 张冬差点一口血吐出来。 听听,这些人说的是个什么话。 大家不应该是都嫌麻烦,怕担责任,而直接选择推辞的吗? 可是,这一个比一个激动,又是什么情况。 “对表。” 4555号救护车的章师父一声令下。 所有救护车司机,动作整齐划一,竟然全都看向自己的手表,并且做出校对的动作。 “诸位,现在是下午的16点45分,总控那边随时可能会安排救援任务下来,我们只能忙里偷闲,不能耽误了正事,知道吗?” “知道!” 有问有答。 问的人,中气十足,铿锵有力。 答的人,意志坚定,信心满满。 张冬忽然想起了一个传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流氓遇上了退伍军人 听说,杭市人民医院这边有个传统,招收的司机、安保员、运输员、担架员这些,都是以退伍军人为优先条件,给的待遇极高,安置条件极为妥帖。 尤其是救护车队这边,几乎全都是当过兵的退伍军人,从救护车队组建时起便是如此,多年来,一直延续着光辉的传统。 只是平时,大家都忙,不会刻意提起过去的经历,也没有将这件事作为炫耀的资本四处吹牛。 张冬听过一些传闻,只觉得言过其实,也没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特别。 今天,他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根本不是传闻,一直全都是真的。 对表完毕,章师父迅速的将十二位到场的司机分成了两组,一组去断头路的左侧包抄,一组去断头路的右侧围堵,而章师父自己则是跟着钟景洲和张冬一起,大大方方的从西门走过去。 “最晚17点完成任务。”章师父给了最后的时间,又把一旁走过来的周小乾给喊过来,叮嘱他就待在救护车队,若是临时有任务,就立即由他联系派遣出去的司机归岗,反正西门的断头路到救护车队这里,跑步前进最多只需要五分钟,绝对耽误不了大事。 “要不要带点武器?他们身上都有刀子,是切西瓜的大砍刀,可长了。”张冬紧张的比划了下。 “咱们是去扭送犯罪分子去派出所归案自首的,带武器不成了打群架了么,不用不用。”章师父没好气的摆了摆手。 救护车队去了这么多兄弟,要是被几个地痞流氓给吓住了,他们的脸往哪里放? 钟景洲这会儿就是后悔自己是一时冲动之下,喊了那么一声,早该知道会是如此,他应该悄悄的跟几个人说一声就好了。 现在倒好,都想去,都要去,都得去。 劝谁留下,谁都不乐意答应,还拿眼刀子剜他呢。 钟景洲是真的有点想叹气了。 “章叔,咱们这不是欺负人嘛。”钟景洲哭笑不得。 章师傅像是很懂钟景洲在担心什么,他拍了下大胡子的肩:“行了,他们做事你还担心?最多教训一下,不会闹出人命的。” 闹出人命?张冬的耳朵竖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 众人一边快步走,钟景洲还不忘提醒:“也不能见血啊,咱们别给医院惹麻烦,你们可都是医院的优秀职工,年底的评优奖金有三千多呢,因为这事儿被医院处分,那也太不值得了。” 提起奖金,所有救护车司机可是相当的在意。 个个跟着点头。 “大钟说的有道理!全都小心着点哈!不要见血!” “咱们是去见义勇为的!出手别太重!虽然他们是流氓,但他们也是普通群众,教育教育就得了。” 张冬完全被眼前的一幕,震慑的懵了。 钟景洲只是苦笑,但并不意外会是如此。 从军队里走了一遭出来,这些救护车司机在最平凡的岗位上做着最平凡的工作,可并不代表,他们便是平凡而普通的人。 一旦为了共同的目标聚集在一起,他们所能爆发的力量,超乎想象。 李子军还想来救护车队这边搞事? 钟景洲同情的摇了摇头。 16点48分,一切尘埃落定。 李子军和十几个流氓,神色颓废的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面前,放着十几把砍刀、匕首、木棍之类的武器。 因为人数比较多,本来想着直接扭送归案,但他们带来了这么多武器,周围又是医院的范围,一走一过,万一被群众看到,吓到了小孩子不说,还可能引起骚乱。 于是,章师父便决定,还是打电话请警察过来处理。 等到警察到时,就只剩下章师父、钟景洲和张冬三个人在了 。 看着他们人少,有几个贼心不死的流氓,还打算趁机逃跑。 没想到,章师父一脚一个,就直接给踹翻在地,也不知道他脚上多大的劲儿,被踹到的流氓直接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哼哼,再也爬不起来了。 张冬这会儿是真的非常庆幸,自己没有一时糊涂,跟着李子军这些人去干坏事。 这年头,做坏人也是很有成本的,没有那个金刚钻千万别去揽瓷器活,不然就是倒在地上哭着求饶、打滚喊疼的下场,实在是太丢人了。 一群人前来寻仇,全体进了派出所。 听警察说,李子军是因为腿上有伤,所以在家取保候审的阶段,他悄悄的跑出来,就是想在接受制裁之前,好好的出一口气。 为此,还特意拿了一大笔钱,分给了几位所谓的道上的兄弟,而这几个人见有钱可赚,又被李子军许诺的好处给刺激的动了心,于是又找了几个狐朋狗友过来,纠结出了一队人。 他们甚至计划好了,若是钟景洲不来,晚上就真的去张冬家里堵人,再想办法问出钟景洲的住处,还有当天随车的女医生,他们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可谁也没想到,这么多人,最后竟然直接被一群医护人员打扮的男人,见面就撂倒了。 太吓人了,那些真的是医院的人吗? 医院现在的员工,身手都是这么利索?可以空手夺刃,可以玩过肩摔,还会擒拿手,甭管是什么情况,一个照面过去,准是要将一个流氓给摔趴下,站也站不起来的那种。 他们往往是已经被摔的晕头转向后,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个照面,人就倒在地上了呢。 流氓遇上了退伍军人,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等警察过来,稍微一调查,便更加的精彩了。 十几个流氓里,还藏着两个逃犯,一个身上背着人命,另一个也是刑事案在身,这下好了,全稳稳的按住,派出所长笑容满面,比过年还高兴。 最后又从附近的调来了几十名警力,才把李子军等人给拉走。 章师父又陪着钟景洲和张冬去了派出所,录好了笔录,说明了情况。 就在这时,医院的领导也到了。 廖队长是陪着领导一起来的,一路上忐忑的不行,可谁知一进了派出所,了解到了情况,他的笑容可是散不去了。 领导被十几个警官围在正中央,一通恭维。 放眼全市,再也没有哪家医院比杭市人民医院更靠谱的了,领导善于识人、用人,实在值得敬佩。 钟景洲见领导和廖队长都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心里这才放心下来,不管怎么说,救护车队的司机一起出去打架,哪怕打的是流氓,这也很容易闹出事端,让领导难办。 他是真的很担心会连累到这一群可爱的兄弟们。 如今,没了那个困扰,钟景洲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回到医院,章师傅下班,要回家陪女儿去了。 张冬垂头丧气,他给钟景洲鞠了个躬,然后也说要回家了。 “你,等会。” 钟景洲迈开大长腿,拦住了张冬的去路。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满的原因 张冬垂头丧气,拖长了声音:“钟师傅,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往下流, “以前我总是在针对你,遇上大大小小的问题时,不去思考解决的办法,就想着肯定全都是你的错,然后跟你作对,不停的向其他人抱怨,以为只要让你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所遭遇的事业上的不如意便可随之消散。原来只要树立一个假想敌,就可以把人生大部分存在的问题,全推到了别人的身上去,并且还一直沉醉于这样子的情绪当中,而完全没有发现,事情的症结点,全都在自己的身上。” 钟景洲的眼睛里露出惊奇的光泽,有点意外,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柔和。 他不开口讲话。 张冬却还是控制不住情绪,继续哭着说下去:“我并不是不愿意反思自己的错误,钟师傅,我犯的错太多,真的不敢去多想,因为那样子,会显得我的人生好失败,没有一点高光时刻,更没有可圈可点的亮点让人高看一眼。我今天在派出所的时候,忽然能沉下心来仔细的想一想,这段时间以来,我每天都好焦虑,一直很在乎转正的事,但又没有很好的在本职工作上努力,渐渐起了偏差,而自己还拒绝去承认问题的存在。” 钟景洲哼了声:“我要去取车,走吧,边走边说。” 张冬像个小朋友似得,真的跟在了钟景洲的身旁。 来到了他曾经多次偷窥的路虎车前,并且钟景洲还打开了车门,让他坐了上去。 这还是张冬第一次坐这种级别的座驾,特别舒服,特别气派,满足了他对于座驾的所有幻想。 他曾经在心里边不屑的认为,钟景洲能够年纪轻轻的就直接享受着富裕家庭所能带来便利,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有个好父母。 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只能算是运气好。 如果他运气好一些,他可以比钟景洲更加的潇洒。 心里边抱持着这样的心态,看待事情永远都不能抱着客观的态度。 就连今天,刘主任已经当面告知,钟景洲过去的经历和身份,张冬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依然是假的吧?肯定不是真的!大胡子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光辉灿烂的过往?就算是有,他离开了急诊的原因,也肯定是没把患者治好,甚至是出了医疗事故之类…… 瞧,他的心里藏了这么多的恶毒,且自己根本没注意到这种不负责任的臆测,其实正是极度自卑的表现。 在亲眼目睹了一些事之后,尤其是还进了一趟派出所,张冬忽然像是被人劈头盖脸的泼了一桶加冰的水,那感觉真是从头发丝冷到了脚后跟,瞬间就从灵魂里冷静了下来。 他窝在副驾驶座,报出自己家的地址,然后继续掉眼泪。 一个大男人,哭个不停,张冬也知道很难看,但他想到了自己的前途尽毁,以及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未来,这泪水是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你今天,本来是想把我引出去吧?”钟景洲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张冬大惊失色,嘴上连连在否认,眼睛却是心虚的根本不敢去看大胡子。 “不用否认,是不是你心里最清楚,骗得了别人,但是蒙不住自己。”钟景洲看不出有发怒的迹象,虽然他说出来的话,已足以令张冬瑟瑟发抖了。 “我真的……我没有那么做。”张冬的声音在颤抖了。 “嗯,幸好还有点脑子。”没有一错再错。 “对不起。”张冬小声的道歉。 钟景洲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诧异的望过去。 张冬这一次,缓缓的抬起哭的通红的双眼,“钟师傅,我要郑重的跟您道歉,为了从前的事,也为了今天的事,我……我错了……我错了……”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钟景洲回的非常干脆。 这一下,惹的张冬更加的诧异,他定定的看着钟景洲,眼泪如泉涌。 “我的事,我仔细的想了很久,两次饮酒上车,触犯的是医院内的零容忍的条款,我的转正肯定是没戏了,按照相关规定,我是一定会被清退掉,处理决定这几天会出来,到时候,我就不会再来救护车队了。你也不用再看见碍眼的我了。” 张冬说到这儿,情绪又抑制不住,崩溃了起来。 他已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的不舍得失去这份工作。 习惯了忙忙碌碌的日子,充实而又满足,若再回归到了从前的碌碌无为,他真不知道日子该如何继续下去。 没了母亲,又没了父亲,亲戚们普遍不靠谱。 张冬是下定了决心要混出个人样,扬眉吐气,给其他人看一看。 结果…… 一切都被他自己搞砸了。 钟景洲并没有安慰半句话,他沉默的开着车子。 “钟师傅,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想做护士,而是想要做医生,我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她老生病,生病了又不舍得去医院,就跑去小诊所随便开点药,暂时压制一下。后来,连诊所都舍不得去了,按照习惯,随便去药店买点便宜的药,一天拖着一天,病全都积压在了身体之内,她总是对我们说,她很好,没有不舒服了,已经康复了,可忽然就有那么一天,她突然就倒下去了,之后就再没站起来,我的妈妈没了。” 张冬抽出两张纸,搓了搓鼻子,“从那时候起,我就很想做医生了,如果我是医生,至少在我妈妈不舒服的时候,我就可以帮她看病了, 她也不用总是因为心疼钱, 不停的告诉自己要节约,她一定可以多活很多年,我也不会那么早就没妈妈了。” 张冬没说一次“没妈妈了”,钟景洲的眼神便跟着有所变化。 他在不经意之间,竟然被张冬触动到了心脏最柔软的一处角落。 但他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张冬继续哭诉他的悲惨人生。 “我妈没了以后,我爸就跟疯了一样,白天去摆摊,晚上喝大酒,明明自己一天到晚的醉醺醺,可他竟然还嫌弃我在家里呆着很碍眼;我本来想去做生意,找个医药公司做销售,或者自己做点小生意。可是我爸不同意,非得要我做护士,他的理由是,我上了卫校,学了好几年,毕业以后再去改行去做别的,根本就是浪费了他的钱,所以,我必须做护士,不想做也得做,这就是我的命。” 张冬哭的嗓子都哑了,他感觉自己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彻彻底底的将自己的心情释放开来。 张冬更是想不到,有一天, 能让他将心底里最隐秘的沉重过往讲出来的,竟然是钟景洲。 这天底下的事,总是带着几分不可理解的感觉。 “我做好了抗争的打算,我想了又想,觉得自己还是要去做医生的,虽然在读书阶段错过了,但只要我有心要去做,还是有很多渠道可以完成我自己的梦想。我和我的朋友约好了,重新去读书,重新考试,哪怕年纪会大一些,但只要肯努力,总是有出头的一天。这些我跟我爸说,我爸根本不认可,他觉得我就是在找借口拖延着不去工作,他更是觉得我是拿他的血汗钱去挥霍过日子,我怎么解释都不听、不信、不接受……后来,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就倒下去了,是突发性的脑梗,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张冬使劲的抹了一把眼睛,再多纸巾也擦不干净泪水。 难受,太难受了。 “所以,我才会努力的来医院应聘,我学历不够,勉强入选,但没有被安排到门诊和病房那边,而是进了救护车队做随车护士,我一直对这个安排非常不满,觉得他们就是挑三拣四,故意的针对我;而上班第一天,当我发现,跟我搭班的司机是你的时候,我的不满,到达了顶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中医廖中华 张冬的话,拼凑在一起,基本解释清楚了为什么在钟景洲没有得罪他的情况之下,他却习惯性的跟钟景洲作对,处处看他不顺眼的原因。 “虽然以后见不了面,但我还是要跟您真诚的道个歉,为我的不当言行,也为我的狭隘心态,虽然认识错误已经比较晚了,可……我以后会十分的注意,真的,我……我不会再做这种蠢事了。” 张冬哭了很久。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家门口。 天已经黑透了。 破旧的小区之内,不少人家都已经点起了灯,炒菜的香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浓郁的市井气息。 “钟师傅,谢谢你送我回来。” 离开之前,张冬还不忘把自己用过的卫生纸全捧在一起,并将自己弄的凌乱的地方,全收拾妥当。 钟景洲摆了摆手,路虎车极快的离开。 张冬看着车辆的背影,心里边莫名的感伤。 若是自己早点醒悟,或许还能够跟钟景洲做个不错的朋友吧。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 三天后。 救护车队这边,由廖队长主持,开了个简单的内部会议,要求的是全体人员都要参加。 因为随时可能要出去执行任务,这边的会议向来是言简意赅,没什么套话空话,习惯是将事情交代交情清楚后,就可以散了。 会议的主要问题,共有三项。 第一:宣布了几位实习护士正式转正,稍后院里还会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因此现在也只是宣布一下名单,让大家的心里边能有个数。 第二:宣布了对于救护车队十二名司机的见义勇为的表彰函。关于李子军等社会闲散人员前来医院讯息自是的行为,救护车队的十二位职工展现了非凡的应对能力,协助公安机关抓获两名再逃嫌疑人,将全部寻衅滋事的人员,扭送公安机关,依法惩处。院内决定予以表彰,稍后也会有一个正式的仪式出来。 第三:就是关于张冬违反医院规章制度,饮酒后出车的处理决定。张冬的实习转正申请被驳回,并作出开除处理。 廖队长还重申了一遍规章制度,尤其强调了几条不可触碰的红色高压线。 十五分钟后散会,全体人员各归各位。 张冬的眼神发空,站在了原处是一动不动。 没人过来安慰他。 没人愿意多说一句话。 过去他跟许多人都是能聊上几句闲话的关系,自以为人缘好,大家全都喜欢他,愿意跟他做朋友。 结果,当他以这样的方式,灰溜溜的从杭市人民医院离开时,他竟然才是真正的被孤立的那一个。 大家都不愿意多跟他讲话,好似他身上有什么可怕的病菌似得,稍微靠近,就会被传染。 张冬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好似灌了铅,他一步步的挪蹭着,朝着休息室的方向走去。他在那里,有一个柜子,里边放了不少他的私人物品,另外,还有一张折叠床,是他午间休息时使用的。 他自认为,自己不止会工作,而且还非常的热爱生活。 却从来都没想过,要离开杭市人民医院的日子竟然来的那么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处理那么一大堆的东西。 张冬一边收拾,一边心塞。 觉得自己等会要是真的搬家似得带着这么一堆玩意,被人看到,肯定有不少人得嘲笑他了。 被人嘲笑的滋味,非常的不好受。 可他真没有办法。 今天也不知怎的,休息室内空荡荡,他在这儿呆了很久,而已没见有人进来。 一定是都在躲着他吧。 谁也不想跟他这个被开除的家伙沾上关系,那也太晦气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无话可说,故意的把速度加快一些,东西一股脑的塞进袋子里。 越是忙时,越容易添乱。 手上一股没拿稳,整个袋子直接掉落了下去,稀里哗啦的一阵乱响,又洒的到处都是。 “这……” 张冬真是没脾气了。 他蹲跪在地上,垂头丧气的去捡。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响了。 张冬扭头望过去,那人逆光而来,满脸的胡子,竟然是钟景洲。 钟景洲是从来都不使用休息室的,他的私人物品全放在自己的救护车上,本来就非常少,于是休息室的柜子一直都是空着的。 所以,他是过来嘲笑…… 张冬脑海里的念头才生出来,就见钟景洲已是走到了自己的身边,他半蹲下来,将滚的远一些的小物品捡回来,送回到他的袋子里。 张冬在心里边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老毛病又犯了呢,他真的不该养成以最大恶意去揣测别人行为的习惯。 大胡子这架势,明明是过来帮他收拾东西的。 “其实,我一个人能行的,也没多少东西,等会打个车,我就能回去了。”张冬努力着,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强烈的颤抖。 “喔。”钟景洲好像是听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应了一声,继续帮他捡东西。 两个人合力,收拾出了两个袋子,一只行李箱,还有一个折叠床。 张冬的脸颊发烫,很不好意思的说:“真没想到,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会这么多。” 钟景洲忽然递了一张名片过来。 张冬接过,看了一眼,上边引着一个名字:廖中华。 除了联络地址和电话之外,廖氏中医四个大字,极其醒目。 很多年以后,张冬每次想起来这个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的上午,都觉得命运好像是在跟自己开一场巨大的玩笑,它派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大胡子过来,将人生之中最关键的机会,送到了自己面前,若是他那时对大胡子存在着哪怕一丁点负面情绪,他都将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进而踏上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幸好,张冬在关键的时刻,想起了钟景洲的另一个身份:冷刀子。 他静默了一会,轻声问:“钟师傅,我没有身体不舒服,你介绍中医给我……” “西医的门槛高,本科的毕业院校,硕士的研究方向,带着自己的导师等等,这些并不是一年两年的努力,便能够达到的目标,你从现在开始着手努力,学有所成时已快到四十岁,一个西医的黄金执业阶段已过去了大半,一般医院在聘请一位医生时,都会做出综合的考虑,坦白说,你若是真的按照这个计划来走,到那时,你的竞争力并不大。” 张冬被说的哑口无言,尽管真的不愿意承认钟景洲所说的每一句话,可他又不得不叹息着承认,他讲的非常有道理。 “你若是天才,当然可以另当别论;但你已经经历了一次高考,成绩平平,就说明你是隐藏天才的概率并不大,那么,你唯一能做的,是选对一条合适自己的路,通过勤奋和努力去弥补。”钟景洲指了指他手上的名片,“这个廖医生,很厉害的,你要不要去试试拜他为师,从中医这边入手,看看能不能圆一圆你的医生梦。” 在中国,有名气的中医是多么的吃香,张冬自然非常清楚。 第一百三十章 飞檐走壁的大英雄 若廖中华真如钟景洲所说,是非常厉害的中医,那他身边肯定不缺弟子和学徒。 贸贸然的找上门去,对方会搭理他才怪。 不过,不得不说,钟景洲还是给了张冬一些提醒。 他都二十几岁了,做西医是从头开始,前途未知,可如果换成中医为努力的方向,不管未来的成就如何,他却是真的有时间可以去努力。都说中医是经验累积的学科,岁数越大越吃香,好一点的中医院,中医退休后还会被返聘回来,在名医堂内坐诊,地位高,受尊敬,患者信任,院方喜欢。 无疑,这是一份非常不错的终身职业。 “好的,我一定好好考虑的。”张冬道了谢。 钟景洲帮着张冬把东西抬到了医院门口的拦车点,之后就离开了。 他没有告诉张冬,那个那个廖中华其实是自己的亲舅舅,也没有跟张冬说,他已跟舅舅取得联系,只要张冬主动打电话过去,他便可以得到一个学习的机会。当然,拜到的他舅舅的名下,待遇和机会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并不会因为是他介绍的关系,而有什么捷径可走。 能不能学有所成,还是要看张冬自己,他在这件事上认真对待,多下功夫,不耻下问,他或许也会脱颖而出,学有所成。 若他仍是戒不掉浮躁,脑子里想的太多,手上能做的却是太少,他还是会被淘汰。 机会,这仅仅只是一个机会。 ———— 0703号救护车的随车护士,换成了之前合作过几次的周小乾。 张冬走,周小乾接替,一天工作都没耽误。 这个世界,本就是缺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换一个新人过来,对方只会做的更好一些。 合作默契,一同出一次车,便磨合的差不多了,更别提周小乾之前已跟车了好几次,对于钟景洲和0703号救护车,他适应的非常迅速。 与张冬当时对钟景洲极其不满的态度截然相反,周小乾对于钟景洲是充满了兴趣。 没事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钟景洲聊天,最近感兴趣的话题是救护车队十二猛汉智斗寻衅滋事臭流氓的戏码,官方给出的通报太简单了,就是几个社会认识想来医疗救援中心这边实施破坏行为,结果反而被十二位司机制服,扭送公安机关处理,干干巴巴的几行字,一点都不惊心动魄。 周小乾在事情发生的时候,恰好出去接病人了,错过了这么标志性的事件,他满脸的遗憾。 恰好这一趟去接人,随车医生是夏沫,三个人都比较随意,聊起来的时候,就放松了许多。 周小乾怂恿,夏沫帮腔,两人合力之下,钟景洲只能将当天的事又仔细的讲了一遍,期间还得回答两个好奇宝宝不停提出来的问题。 如果他拒绝,或者是沉默以对。 夏沫和周小乾就特别磨人,你一句“哥”,我一句“哥”,比着赛的腻歪。 平时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俩都没那么放得开。 没想到,凑到一起之后,互相壮胆,愈发的无所畏惧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们都发现了,钟景洲并不是真的如同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他不过是在装酷罢了,对于这种人,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热情如火,让他冷不起来。 周小乾获得了满足,便长吁一口气。 “咱们队上的司机,真是卧虎藏龙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早知如此,我肯定没事儿就去找他们闲聊。我从小就最崇拜军人了,保家卫国,勇往直前,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他们,哪怕退伍之后,也全都是好样的。”周小乾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搓了搓手,“嘿,也不知道咱们医院在救护车司机岗位上优先招聘退伍军人的规矩是哪个领导定下来的,简直就是英明神武的决定,瞧瞧,关键时刻多给力啊。” 钟景洲专注的开着车,可嘴角还是不自觉的流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是啊,谁定下来的呢? 这件事,其实他还是很有印象的。 当年,他妈妈为了爱情,决定留在杭市。 医院领导简直意外到了狂喜,这么一尊大神,愿意屈就,在他们这个各项设施都不算好的医院内留下来,那可是开出了多优厚的条件,都求不来的好事。 为了表达诚意,医院几个领导经研究后一致同意,要给当时还是临时工的钟建国解决编制的问题,给出的待遇条件也是相当的高,也算是感谢他,用爱情为羁绊,为医院留下了这么好的专家。 却没想到,钟建国在当天,又趁着领导高兴,跟当时医院的书记提出来,想要让几位战友过来应聘救护车司机和安保岗的事,全都是他同一年退伍的,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没有合适的单位去。 因为廖医生当时在场,领导碍于面子,还是答应了专门办一场招聘专场。 没想到,钟建国一口气带了十来个战友过来,并提议改变以往的一问一答的招聘模式,而优先于技能展示。 应聘司机岗的,就给领导展现开车。 应聘安保岗的,那就直接来军体拳和格斗擒拿。 这群人,经过了部队的培养,实打实是真的厉害。 据说当时,直接就把领导们给征服了。 当天决定聘任的人员,全都给予的是跟钟建国一样的正式编制,待遇也是一样的规格。 对于这些曾经参与保家卫国的铁汉子,杭市人民医院给予了最隆重的尊敬。 于是,从那以后,这便成了这座医院的一个惯例,并且演变为优良的传统,一直流传至今。 与钟建国同一期的退伍军人们,基本上全都退休了。 但后来者,从未间断。 不止是救护车队这边,安保那边也是一样,清一色的退伍军人,纪律严明,做事干脆麻利。 周小乾的那一番感慨,让钟景洲一下子生出了暗自光荣的感觉。 这一切,都与他的父母有关。 虽然不能告诉别人知道,但那也让他觉得高兴。 “对了,钟师傅,你也是退伍军人吧?”周小乾忽然热切的发问,“你当年是什么兵种?海军、陆军还是空军?” 钟景洲:??? 夏沫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啊,是救护车队的例外,没当过兵的。” “不是退伍军人?那他们怎么肯招录你进来?肯定是拥有很厉害的特长吧?”周小乾更加激动了,这会儿看着钟景洲,简直像是在看待一个随时可能会暴起,飞檐走壁,称雄除恶的大英雄。 这个周护士,什么都好,就是太会脑补了一些,还挺让人不好意思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过于孝顺 “目的地,快到了。”钟景洲将导航放大,重新确定位置之后,预测准确的时间:“两分钟,能直达患者家楼下。” 周小乾瞬间进入到紧张的状态,他直接忘了之前关心的话题,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收拾等会要带下去的东西。 这一次出来,没有安排上担架员,运送病人,搬搬抬抬,就由钟景洲好周小乾来完成。 他们两个平时都有健身的习惯,手臂有力,这些小事做起来,并不觉的多困难。 而要接的病人,是个八十七岁的老太太,在抬上救护车时,意识还是清楚的。 “初步诊断是脑出血,家属发现的早,赶紧送回去。”夏沫忙着将车上的医疗仪器都给老太太监测上了。 周小乾那边却是犯了难。 因为老太太家里,乌央乌央的竟然走出来了七八个家属,争着抢着,都想要随车一同出发。 “原则上,我们的救护车只能有一名病人家属陪同,你们讨论一袭,做出决定再上车吧,真的不能多带人,我们是有规定的。” 周小乾无语的说,“从这儿打车去医院,也用不了多少时间,没准比坐救护车还要快呢,你们别争了,患者需要立即去医院就医,时间宝贵,不能耽搁。” 这话都说了,可那几个家属还在争,都觉得自己跟着老太太才安心,其他人都不够细心。 商量到最后,竟然吵了起来。 “我天,这一帮儿孙可是够孝顺的。”夏沫感叹的说。 钟景洲本来已经坐在车上,见后边迟迟不关门,为了点小事一直在耽搁,脾气就上来了。 大胡子满脸不高兴的又从车上下来,一路快走,来到门口。 “让开让开,全都让开。” 他把这些堵在车门口的人全推远后,随手抓了一个距离车门口最近的中年女人,轻轻一托,就把人给送上了救护车。 然后,车门关闭。 钟景洲迈开大步子,回到驾驶座开车。 全程不花费一分钟,便强势解决了争端。 被推上来的中年女人是老太太的儿媳妇,她像是中了奖似得,喜滋滋的凑过来:“妈,我照顾您呢,您别害怕啊,有什么需要,你就直接跟我说,您放心吧,不管花多少钱才能治好您的病,我都舍得给您掏这个钱……” 老太太直接把脸给扭到一旁去,明显是心里边不高兴,不想再听。 中年女人却根本不在乎这些,也不去椅子上坐着,就贴在老太太身边,一会给掖被子,一会又问问想不想喝水。 这种明显过度的关心,已经干扰到了夏沫的正常工作。 她颇为恼火的提醒:“家属,请你保持安静,也不要靠近患者的身边。” “我是她儿媳妇,我怎么就不能靠近了?”中年女人还不乐意了。 周小乾见状,连忙把中年女人给拉到座位上,示意她扣好安全带,一定要注意安全。 “患者的情况不稳定,需要医生在一旁观察,你在一旁会有影响,还是坐在这里吧,有需要的时候,你再过去也不迟。” “不陪着我妈,我不放心啊。”中年女人的眼神就没离开过老太太。 “现在患者需要的是医生。”周小乾说完,立即返回到了夏沫的身边,开始配合着她来做一些工作。 其实也是不太想跟患者家属做这种没意义的纠缠了。 中年女人一见老太太的身边的确是没她的位置了,才不甘不愿的坐下来。虽是如此,她的身体仍是极力的向前倾,紧张兮兮的,一会问一句,一会问一句。 从周小乾的角度,可以清晰的看到老太太脸色痛苦,但还是很不耐烦,显然是在这么不舒服的时候,被中年女人的过度关心给问烦了。 “钟师傅,你开快点啊。”夏沫催促了一句。 倒不是患者的病情出现不稳定的状况,纯粹是因为想快些与中年女人脱离同一环境。 车辆驶入杭市人民医院的急诊楼时,老太太的其他家属已经到了。 比之前围在救护车前的人还要多,目测增加到了二十几位,里三层外三层,帮忙推车的推车, 拿东西的拿东西,簇拥着一起走了进去。 这大阵仗,委实是奇观。 现在社会,本来每一家的家庭成员就不多。 老太太拥有了这么多的亲属,而且各顶各的孝顺,还真是不多见。 钟景洲戴上了墨镜,将车子开回到了救护车队去了。 廖队长正在0703号救护车的车位上等着呢。 见到钟景洲,他顿时笑了。 这样的体验,对于钟景洲来说还真是不多。 过去廖队长每次来找他,基本全都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讲几句话便要火药味十足。 像这般春风拂细雨般的温柔和蔼的画面,委实是不多。 钟景洲顿时露出戒备之色,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廖队,你找我有事?” “钟师傅,你这一脸的胡子本来就够有个性的了,居然还选了这么潮的太阳眼镜,你知道你开车的时候是什么画面吗?眼睛上一片黑,那是眼镜,眼睛下一片黑,全是胡子,唯一露出来的只有你的鼻子,皮肤还挺白,真是天然的遮挡面具啊。” 他有些遗憾,朝着钟景洲晃了晃手机,“我刚才还想拍下来给你看看,可惜你开车速度太快,一下子就停到车位上了。” 钟景洲对于别人情绪变化,感知的还是相当厉害的。 今天的廖队长也是在调侃他,但却是那种充满了善意的调侃,好像老朋友之间你损我一句,我损你一句那种。 与往常的骨子里都透着厌烦的样子,完全不同。 所以,突然转了性?怎么还跟他开起玩笑了。 钟景洲摘下太阳镜,随手斜**了口袋里。 “廖队,您找我有事?” “没事就不能过来闲聊几句了?你这个人啊,平时就喜欢独来独往的,做人可不能这样子,还是要跟大家多交流的嘛。只有勤加沟通,才能增进彼此的了解,既能增进友谊,又可以减少误会的形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钟景洲点头:“哪有误会?没有误会。” “是了!都是医院内的职工,更是要好的同事,哪有误会呢。” 钟景洲更加的奇怪了,在他看来,廖队长目前的这一副模样,令人颇为有些不安。 “廖队,你要是没啥事,我就先走了。”钟景洲举起了保温杯,拿出万年不变的借口出来搪塞,“我得去接个热水。” 往常这句话一出来,廖队长肯定顺势便离开了。 可今天,他明显是十分的不对劲,竟然还跟在了他身后:“我刚好也要接热水,走,一起去。” 很好,做戏做全套,来的时候竟然也带了个保温杯。 钟景洲挑了挑眉梢,没再说什么。 他反正是不愿意开口讲话的。 廖队长负责寻找话题,他先提了张冬的事,钟景洲不接茬,回答的问题都是“嗯”“噢”“不知道”“不清楚”之类。 没办法,这么聊,进行不下去,于是廖队长又问起了周小乾,主要是关心钟景洲与周小乾的配合如何,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钟景洲的回答又变成了“还行”“挺好”“不错”。 总之,回答能有多短,那就多短。 尬聊了大概十分钟,廖队长先觉得受不了,落荒而逃了。 钟景洲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夏沫打过来的,她约他中午一起吃饭,地点定在了医院外三百米的一家川菜馆,那边是新开的,味道很不错,医院内已经有很多人去打卡过了,这些医生护士们个个长了一条挑剔的舌头,要是大家一致认为不错,那踩雷的几率就会大大的降低。 而钟景洲向来对于吃什么喝什么,没太多要求。 他关心的问题是:“你请客?” 简单三个字,夏沫直接炸毛了:“钟师傅,你就是这样子当我哥的?处心积虑就想坑我,我还攒钱要在杭市买房呢,必须得要节约。” “噢,那我去吃食堂。”钟景洲回应的速度也是很快,嘴里还不忘嘀咕给她听,“明明是你打电话过来约饭,你约,肯定是你请客。” 这是原则性问题,他最喜欢看夏沫一脸肉痛的表情,既然是她送上门来让他愉快,钟景洲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 “好好好!我抠是因为我穷,没想到像你这种开着路虎车的浓眉大眼比我还抠!我服了你了,请客就请客,你要准时来啊。”夏沫笑吟吟的说完,等着钟景洲一同意,立即开心的挂断了电话。 这丫头,准是有求于人。 姿态放的很低啊。 钟景洲默默的想着。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一起吃辣 川菜馆在附近一片街区的名气很大,十几张桌,到了饭点儿,早早的就坐满了,不接受预约,只能现场排号,去的晚了根本不可能准时排到。 问题是,目前在急诊工作的夏沫和在救护车队工作的钟景洲,两个人最难确定的就是时间,稍微跟患者多说两句,或是临时有点什么事处理一下,时间就一定是错过了的。 就这样,当他们十二点三十分站在川菜馆门前时,就被等待区那长长的队伍震惊到来。 “这得等多久啊。”夏沫喃喃。 负责排号的服务员耳尖,虽然夏沫的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到了,顺口就回答了:“一个小时左右。” “一个小时,我们休息时间不够啊……”夏沫顿时没了精神,“看来得换地方了。” 她怕钟景洲不高兴,特意抬起头,眼巴巴的跟他解释,“我本来是计划着一下班就走,先来这边排位置,可是被上午接回来的那位老太太的家属给堵着问了很多的问题,足足拖延了半小时,于是就迟了。” “换别家,也是一样的。”钟景洲倒是不太在乎,也没有执拗的必须想吃的念头。 “我都已经整理好了这家必点的招牌菜了,太可惜了。”夏沫一直在摇头。 但望见店门口排的长长的队伍,她也只能放弃了。 川菜没吃成,钟景洲将她带去了一家川味小吃馆,店面就在附近,只是藏在了巷子里,位置比较隐蔽。能找到这儿的,大多是常来的熟客,运气好的话,饭点还是会位置。 到跟前一问,果然今天运气还算不错。 在空调附近,还剩下了一张桌,他们晚到两分钟,就又得等了。 “呼,舒服。”夏沫是心满意足,把包包放下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入鼻全是麻香的气息,闻着都觉得正宗。 对于嗜辣的人来说,这种诱惑,难以抵挡。 菜单送上来,她惊喜的发现,居然有很多都是自己喜欢的,这下顿时来了精神,一口气点了好几道。 钟景洲瞥了一眼,轻轻的皱起了眉:“你很喜欢吃辣?” “喜欢呀。”她的手指,在菜单上飞快的点点点,“麻辣凉拌牛肉,辣子鸡丁,毛血旺,还有冷锅串串,都要,全都要。” “你跟我家老太太的胃口还真一致,怪不得你们合得来。”钟景洲咕哝了一声。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可以用如此轻松调侃的语气提起了妈妈? 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来的并不是手术室内惨白的黑白画面,也没有看到廖医生满脸血污,静无声息躺在手术台上的模样。 他想到的是,廖医生满脸幸福的盯着一桌子红灿灿的川菜,露出了极度满足的轻松笑容。 就跟夏沫此刻的样子,好像好像。 两张面孔,在钟景洲的眼中,重叠到了一起。 他的鼻子有点酸,但不由自主的,却是随着夏沫的神情,一起笑了起来。 那种放松的感觉,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了。 他以为,此生都要背负着沉重的枷锁,不知何时才能从其中走出来。 却没想到…… “喂,钟景洲,你好像是不能吃辣的吧?我给你点一些不辣的菜。”夏沫还记得廖妈妈说过,她家儿子什么都好,就是胃口清淡,从小到大只把食物当成是摄入身体营养的必要工具,不追求口味,但注重营养搭配。 挂在嘴边的话是是怎么说来的? 噢,说他循规蹈矩,毫无趣味,简直不像是她生的。 夏沫心里边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忘了这事儿,还拐着钟景洲过来吃麻辣鲜香! 钟景洲垂眸,一边清洗筷子一边说:“现在可以吃了。” “可以了?”夏沫十分的意外,“你别客气呀,不能吃要直接说,免得胃痛。” 钟景洲摇头,依旧坚持:“不会痛,可以的。” 过去他也以为自己不行,麻辣的口味吃下后,从口腔到胃肠一片火辣辣,对于他爸妈嗜辣的口味十分的受不了。 一家人,也曾有过协调,但很快迅速放弃。 廖医生从来都没有要求过他,一定要去学着吃辣。 倒是他会经常的提醒廖医生要忌口,因为从健康的角度出发,吃太多辣对消化道的影响极大,她的年纪大了,应该以清淡为主。 廖医生每次都是表面应付,反正他忙,在家的时候不多,只要他看不见,她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廖医生的想法也非常的实际,儿子是医生,她也是医生,大家都有自己的养生观念,道不同那就不要试图互相说服,免得闹不愉快。 不过,廖医生偶尔也有抱怨的时候,因为一家人聚餐,吃的永远是清汤寡水的食物,她都提不起兴致。 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钟景洲总是会想起来。 后来,在一个人生活的日子里,他就开始学着吃辣,一点点的尝试,吃的时候总是眼泪、鼻涕一起流,他想着廖医生怎么喜欢吃这么难吃的东西呢,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的流出更多的眼泪。 人,其实是一种很容易学会适应的生物。 吃辣吃的多了,记不得从哪天开始,他就可以吃了,也渐渐地能够体会到一些重口味调料所带来的厚重和美好。 他心里边其实是多想再陪廖医生去吃一顿她最爱的麻辣火锅。 虽然,可能做不到了。 但自今天在夏沫的面前,钟景洲的心里边,忽然被填的满满的。 川菜就是这样,摆满了桌子的时候,一眼望过去,每一道菜都是红红绿绿,红色的是辣椒,绿色的是辣椒,也可能是麻椒。 颜色很好看。 吃起来更是够劲儿。 夏沫很快就冒起了一头的汗,不过位置好,挨着空调,还有冰凉的饮料解腻,甭提多舒服了。 再看钟景洲,那也是风卷残云,面不改色,若不是嘴唇和脸颊都泛起了浅浅的红,夏沫都要怀疑他吃的不是辣椒了。 “原来你还真的挺会吃辣的,奇怪,廖妈妈怎么说你吃不了,她明明很了解你的。”顿了顿,夏沫还不忘强调一句,“钟叔也说过,你很怕辣。” “以前不怎么吃,现在蛮喜欢,但是,不能经常吃,辣椒太刺激了。”他习惯性的还是要提醒。 夏沫使劲的点头,表面上答应,嘴里却是在说:“没想到,这家小馆子的味道这么好。” 既然不能经常吃,那能吃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夏沫身体立即,将自己的决定贯彻的非常彻底。 “我爸妈以前经常来这儿,他们也说好吃。”钟景洲克制自己,不再继续说了。 他在奇怪,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是不喜欢四处跟人倾诉的。 白一峰他们为了逼他开口,可是没少想办法,各种办法用了个遍,他仍是意兴阑珊,就跟得了抑郁症似得,除了工作之外,对其他事提不起半点的兴致。 但这几天,跟夏沫闲聊,他却总是不自觉的一再说了更多更多。 多到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子的做法,有些令人觉得聒噪了。 夏沫一无所觉,笑吟吟的说:“原来是廖妈妈亲自印证过了的店,那就没错了。” 接下来的时间,没人开口讲话。 夏沫吃饭的速度很快,也没有一般女孩子都会有的节食的想法。 她吃的那么香,钟景洲哪怕本来没什么食欲,吃也不自觉的吃了很多。 填了两碗米饭呢,走出餐馆的时候,他都感觉到撑了。 人嘛,吃饱喝足之后,会不自觉的慵懒,更会产生深深地满足,情绪自然而然的变好了起来。 钟景洲主动扫码买单后,夏沫笑的更加亲切了,不由分说,非要拉着钟景洲去隔壁的饮品店里喝鲜榨的杨梅汁解腻。 这小守财奴的嘴脸,也是怪可爱的。 预计要花出去的钱省了下来,她能乐呵一整天。 等到他们在饮品店坐下来时,夏沫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哥,你还记得上午接回来的那个老太太吗?身边儿女亲戚巨多的那位,我就是被她家的人给缠着不让走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一峰的计划 “他家的孩子还挺孝顺的,虽然,嗯,有点热烈过度的嫌疑。” 钟景洲的评价尽力客观,回想起当时救护车上发生的一切,一个儿媳妇的关切就足以让整个车厢变成了菜市场,这种张扬于外的关怀,承受起来其实也是很沉重的吧。 “岂止噢,进了急诊之后,老太太直接进了icu,这家人,抢着去办理住院手续,抢着剿匪,人还没出来,吃吃喝喝的就全送过来了,什么海参小米粥,燕鲍翅的汤水,还有各种各样的水果、补品、鲜花把病房都堆满了。对了,这还不是最夸张的,他们还抢着做了个值班表,早上是谁,晚上是谁,交**的时间,等等等等,全都妥当了。” 钟景洲听完,心里微微诧异,但仍是说:“急诊室前故事多,倒是很难得能看到这么齐心协力的一家子。” 就算是儿媳妇有一种在刻意表演的感觉, 但那或许只是错觉,他会自我反省,不能以貌取人。 夏沫抱着刚送上来的杨梅汁喝了一大口,嘴里还没散去的麻酥酥,在冰冰甜甜的感觉之下,消散的不剩什么。 “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这样子,所以,虽然老人的儿女、亲属轮着过来问,冲着他们的孝心,我也很有耐心的回答。虽然问题其实全都差不多,我答完了一个,家属回去跟其他人解释一下,大家也就清楚了。但这家人不是这样子,非得自己来问,问的还特别细致,对于未来,有多少种预期,重点关心老太太的这个病,治好有多大的概率……你想啊,病人才送进来,主治医生开的检查单,才进行了几项,现在就追着医生问个不停,那肯定谁也没法讲的太仔细。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没能正点下班,要不然,我从急诊出来,一路小跑,没准能排上咱们定好的川菜馆呢。” 但她也没忘了多强调了一句:“不过,虽然没按照预期来走,你带我来的这一家也非常不错,值得了。” “嗯。”钟景洲笑了笑,嘴角的几根长点的胡须已变的弯曲了,但又特别敏感的随着他细微的表情动作,而滑稽的向一侧伸展。 夏沫每次瞧见,都觉得自己很是手欠,想要去揪一下。 这次也不例外,快要忍不住的时候,她又想起来,刚才要讲的事还没说完了,便继续的说下去了。 “后来好不容易应付完了老太太的家属,我换好衣服出来时,经过了病房边上的楼梯间,就听到老太太的那个大嗓门的儿媳妇在打电话,声音太大了,我不想偷听,但一走一过也听的很清楚。”夏沫悄悄偷瞄了钟景洲一眼,确定他没有因为自己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来八卦而感到反感,才放心的说下去,“她是在跟什么人抱怨,说那老东西一直都很命硬,早早克死了老公,自己却活了这么大岁数,好不容易脑出血了,竟然也不很严重,送进医院时意识还很清楚呢。不过,清楚点也好,老东西一直把财产全攥手心里,几处房产、几间商铺,另外住着的别墅也全都是她的名字,她谁也不给,谁也不分,突然要是没了,大家肯定一窝蜂的争抢……” 夏沫的表情纠结,像是吃了个死苍蝇似得恶心。 “我听到这儿,心里边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后边的话根本懒得听,不过是在跟人商量,怎么才能在老太太跟前多哄一下,表现一下,看能不能趁着这次住院,就把自己能拿到的财产给定下来。哼,果真是无利不起早,我就说嘛,在急诊上班这么久,冷酷无情的事看了不少,像这样热情如火的抢着照顾个**十岁的老太太,还真是不多见呢。” “老太太是个清楚的。”钟景洲把服务员刚送上来的抹茶冰激凌,端到了夏沫的面前,“别看她不吭声,心里边是很有数的,身边的生存环境是怎么样的,围绕在她身边的儿女亲戚又是什么心思,老太太八成是看破不说破,财产攥紧,不言分配,一切全看表现。等到百年之后,尘归尘土归土,她也不在乎东西落到谁手上。挺好,聪明。” “我也知道老太太聪明啊,就是觉得,这样子也太凉薄了。”夏沫挖了一大口冰激凌,送到了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顿时就觉得,那些围着我问东问西的家属们,全都是各怀心思,没劲透了。” “小夏天,你是医生,做好医生该做的事即可。你换个角度想,虽然家属们势力,可他们也在争抢着照看老太太,老人生病有人治,有人伺候,舒舒服服的痊愈,这不是挺好的嘛。” 夏沫点了点头:“道理我是懂的呀。唉,算了算了,我也是闲操心。” “不是闲操心,是正义感爆棚,我很欣赏你的小善良。”钟景洲又把自己那份巧克力布丁送过来,让夏沫挖走一半尝尝,然后才拿回来自己吃。 真是很有当哥哥的样子了。 夏沫扁了扁嘴:“有时候看到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心里边会觉得很无力啦。但也没关系的,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美食不能治愈的,如果一顿不行,那就再来一顿。” “尤其是你哥买单的时候,治愈感还会加成?”钟景洲适当的补充。 夏沫眉开眼笑,也不吭声,很努力的吃着抹茶蛋糕。 便宜占到了,嘴巴还是要管住的,免得钟景洲一不高兴,催她还买单的钱。 嗯,偶尔坑到大胡子的一餐饭,让她心情十分的好。 回到医院时,恰好到了上班时间。 夏沫忽然问:“哥,你上次救回来的那个患者,断肢重接的那位,最近有点不太好。” 这话也就是夏沫在说,钟景洲还能听一听,没有甩手就走。要是换成白一峰那些人,哪怕是张副院长亲自来讲,他都一定不会搭理。 虽是如此,但钟景洲也只是面色紧绷,听听而已。 没有更多的表情,也没有打算接口的意思。 仿佛没听见。 但夏沫知道,他听到了。 瞧着他没有直接发怒,夏沫提着小心,但仍是要用很不经意的神情说道:“手术是做的很成功,后续的护理阶段,家属也做的很到位,但我听白主任说,腿部神经的恢复并不理想,再观察二十四小时,若是还不在预期,可能就要重新安排手术,打开创口,看一看是怎么一回事。” “患者遇到的是最顶尖的医生,放心吧,没事的。” 夏沫还想继续说,可钟景洲打断 了她:“总控那边发布任务了,我得立即出发,你也赶紧回去工作吧。” “可是……”她的话还没讲完呢。 酝酿了很久很久,才开了个头,他怎么就要走了呢。 “乖,这里是医院,工作是第一位的,你也去病房,不要迟到,被同事们瞧见了,很好的。” 叮嘱完毕,大步流星就走,完全不给夏沫反应的时间。 夏沫只追了几步,就发现钟景洲都走出了十几米了,他转了个弯,瞬时从她视线里消失掉了。 “什么嘛,溜的那么快,太贼了。”夏沫猜测,钟景洲肯定是猜出来自己要说什么了,不想听也不想跟她争执,干脆玩一招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我这回去,怎么跟白主任交代嘛,连台词都不让我说完,白主任肯定要说我笨了。”夏沫郁闷极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钟景洲一转弯,就拿出来了手机,翻到了白一峰的电话,直接拨打了过去。 电话接通时——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一峰, 谢谢你 钟景洲的声音里裹着的寒气,好像是能把人给直接当场冻僵了似得。 “白一峰,你这事儿做的就不地道了。” 白主任才下了一台手术,收拾妥当后,正准备吃午饭呢。 一听是钟景洲钟景洲的声音,他便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每次我突然接到你的电话,感觉就像是买彩票中了头奖一样,很意外很惊喜,又很忐忑是自己看错了彩票号码,空欢喜一场。大钟啊,最近过的怎么样?在你的救护车上风驰电掣,肯定有点生死时速的意思吧?是不是特刺激,特符合你冒险的天性,所以你就乐不思蜀,待在那儿也不回来,并且坚定地认为那是更加适合你的地方,凡是想把你拉出来的人,统统都是坏人,统统都要横眉冷目,打倒在地?” 最温柔的嗓音,说着最愤怒的话。 白一峰这会儿也有点气不顺,他就是想让钟景洲知道,自己可不是无时无刻都要惯着他、顺着他、从着他。 这都多久了,他已经快把自己的黄金职业生涯给耗没了,还在那儿耍脾气、玩深沉,不停的情绪抑郁呢,他是又心疼,又恼火,心里边各种滋味。 “白一峰,我的事,不要把夏沫搅进来。”钟景洲完全忽略了之前的那些话,直奔主题。 “怎么就把夏沫给搅进去了?你的话,我就听不懂了。是夏沫跟你说什么了?”白一峰扒拉了一口饭,边吃边跟钟景洲闲聊。 “如果没你白大主任在后边指挥,夏沫无缘无故的跟我提什么断腿重接的患者?”钟景洲完全是笃定了。 连怀疑、试探都免了,直接把目标锁定到了白一峰这里。 “她提了就提了,当医生的,每天要去查房,每天都要看着患者,她跟你感慨几句,那是再正常不过,这叫什么?这叫责任心!身为一名优秀医生所具备的职业本能,时时刻刻的将患者的一切都放在心上,并且发自内心的衷心期待着患者能够康复出院。钟景洲,钟!医!生!您现在是往救护车队一躲,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忧来自己愁,但你也不能阻止你身边的人具有这样的本能吧?她提提怎么了?她提提就犯法了?你居然还因为这点事,打电话过来质问我?嗯?” 白一峰怼的这个爽啊,疲惫了一上午,这会儿才是真正的身心通透,神清气爽。 他跟钟景洲接触,大部分的情况下,总是被钟景洲给压了一头。 至于言语交锋,那更是没有赢的时候,整个杭市人民医院谁不知道,这个钟景洲,个人形象极佳,气质好,口才利索,脑子灵敏,反应速度极快…… 跟他对上,吃亏的只能是别人。 偶尔胜了一次,白一峰得意洋洋,他以为钟景洲听到一半会把电话直接给挂了,没想到,他竟然听完了。 从电话对面传来的呼吸判断,钟景洲肯定是气坏了。 “另外说一句,那个患者……就是你给做了医学处置,暂时保住断腿的那一个,他的腿部神经出现了坏死的趋势,若是不及时采取有效的措施制止,或许之前的手术就白做了,腿依旧是保不住的。钟景洲,你知道吗?此时此刻,我最期待的是我们的钟医生还在,他的手稳,技术强,若是有他来主持操刀,或许患者又能有希望去挽救了。” 钟景洲叹了口气:“白主任,我已经好几年没有上手术台了,手生了,并不能胜任如此复杂的状况,而你,从始至终都奋斗在一线,一周十几台手术,保持着最佳的状态和节奏,你要相信,你才是最后能够挽救患者,给他带来希望的那个人。我……我对整个医院来说,无足轻重,有我在,杭市人民医院没多大变化,没有我,医院也能照常运行。” “你这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听出了他话语里沮丧,白一峰的心顿时就软了。 他甚至有点自责,不该冲着钟景洲去发脾气。 他的情况,难道他还不清楚吗? 能从他父母的离世阴影里站起来,恢复到了现在的程度,已算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有些事,还得一步步的来,不能太着急了。 “我想,你应该一直都知道夏沫是谁吧?”钟景洲转了话题,忽然问道。 “她是谁,她还能是谁?”白一峰装糊涂。 “她是小夏天,你们廖老师资助着长大、读书,当成了亲女儿去看待的小夏天。”钟景洲既然是把电话打过来了,那就是没打算回避,他是一定要把这件事给说清楚的。 “你说这个啊!是啊,我知道她是小夏天。廖老师退休之前就一直提起来,她认的小女儿将来和她儿子一样,都要来杭市人民医院工作。廖老师在小夏天来应聘之前还特意给我打电话,她说凭小夏天的学历、能力、人品,通过医院的招聘考试并不难,但她很担心小夏天性格内向,不适应医院内的工作环境,所以希望我在小夏天进医院的第一年,好好的带一带她,帮助她适应好。” 白一峰禁不住微微的得意,“廖老师还说,原本是要叮嘱你这个亲儿子的,但有些人,原则性太强,脾气臭,嘴巴毒,怕小夏天挨欺负,所以还是觉得我白一峰更靠谱些,就拜托我喽。大钟,其实廖老师说的全是客气话,有你在,哪里轮得到我去管你妈给你认的妹妹,可问题是,你躲到救护车队去,一年到头连门诊大楼都不进一次,可怜的小夏天一点指望没有,一点倚靠没有,也只能我来管一管,带一带喽。” “谢谢你。”钟景洲的声音虽轻,但语气真诚。 白一峰倒是有点惊讶。 他呆了呆,“你居然跟我道谢了?” 不行,他是出现幻听?还是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怎么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对劲呢。 “嗯,谢谢你。” 钟景洲本来是一肚子火气,被白一峰抢白一通,说了那么多话之后,他也没办法生气了。 挂断了电话,有些茫茫然,他就在医院里漫无目的走。 午后的时光,医院里却仍是非常热闹。 穿着病号服的患者在散步,陪伴患者的家属来来往往。 还有医生、护士推着病床,在医院的几栋大楼之间往来。 过去,这种热闹的景象,他是非常习惯的。 只是到了救护车队那边,相对比较悠闲,出车回来后,能够安安静静的独处一会,因为是不会有患者跑去找救护车司机做什么的。 他安逸了好久好久。 突然间才发现,原来这座医院,从来没有一天平淡下来。 始终是如此的嘈杂…… “钟医生,钟医生……” 不远处,有人突然大喊了起来。 钟景洲神情发愣,下意识的望了过去。 就见两个护士,着急的迎着他跑了过来,手里边还在比比划划,表情无比的着急。 他,认识她们吗? 为什么留了这一脸的大胡子,仍然还是有人能认得出,他就是钟医生? 钟景洲还在感觉着世界的魔幻,那两个护士却是一左一右,避开了他,往他的身后继续跑过去。 从3号病房楼内,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定在那里。 他,才是护士们要急着寻找的钟医生。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寻找钟医生 钟景洲哑然失笑。 使劲的抓了几把胡子,又抓了几把头发。 然后边走,边继续的笑。 他的脑壳也坏掉了吗? 总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他早就不是钟医生了。 他现在是钟师傅。 救护车队的最牛司机:钟景洲! 如此不断地给自己做出心里建设,他努力的想去补救那一片被夏沫无意间戳破,又被白一峰强势打击的自我防御。 试图倚靠这样的方式,去修补原本由自己构建出来的悠闲空间。 是的,是的,钟景洲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是非常的满意,他早就习惯了按部就班、朝九晚五的生活。 救护车队这边哪怕是再忙碌,跟急诊、门诊那边的忙碌还是有所不同,没那么大的压力,也不需要承担那么多的责任,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最终选择了这里,那是绝对不会后悔的正确决定。 他不能因为夏沫和白一峰,以及其他人的一些话,就动摇了这个最适合自己的生活状态。 钟景洲的自制力还是很不错的,他回到0703号车旁,坐上了驾驶位,连续出了三趟任务之后,之前的情绪就被安抚住了。 五点多,距离下班还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 救护车队也不再忙碌。 几个救护车司机正凑在一起闲聊,他们最近的话题就在李子军和地痞流氓来医院寻衅报复的事情上,因为医院里要给救护车队这边一个集体奖励,还有他们十几位司机也有个人的奖励。全院职工大会,那是几个月都难得轮到一次的盛会啊,在这种场合,由院子亲自选读表彰函,然后在全体同事的羡慕和佩服的目光之下,他们上台,领奖,那得是多光彩啊。 越想就越兴奋。 越聊就越快乐。 这时,有个司机忍不住长吁了口气,“这要是隔一段时间就来几个流氓、逃犯什么的,该有多好啊。” 章师傅笑了,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这不是异想天开了嘛,哪有那么多坏人嘛。你可别忘了,记者都来采访过了,电视台也过来拍摄。等到这些一播出去,那些坏人看见咱们医院,离的老远都得绕着走,那是绝对不会主动凑上来的。” “他们这就怂了?不懂得知难而进?”另一个司机打趣的问。 “脑子坏掉的坏人,那是另当别论了。”章师父说完,也乐的不行。 生活枯燥无味,工作一成不变。 偶尔出了这么点事,大家都能乐呵好久。 远远的,就瞧见钟景洲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这几位顿时乐了:“大钟也过来了嘿。” 钟景洲往那儿一站,苦笑着说:“你们先答应别拿我寻开心,我就在这儿站一会,听你们闲聊几句。” “主要是,只有你能让我们开心啊,臭小子,就你一直高冷,要是不出点事,你都想不起来咱们这边有这帮你的叔叔、哥哥们在呢。” “刘哥,您这就冤枉我了,在你们面前,我怎么敢高冷的起来,我这不是……这不是……” 章师傅看不得钟景洲一脸的为难,他直接开口打断了大家的调侃,也截住了钟景洲磕磕巴巴的解释。 “行了,你们欺负大钟做什么,都别乱说话哈,这次咱们得表扬他的,出了状况,知道得求助,没有自己去硬抗。” 章师傅是救护车队这边,年纪最大的司机了,再过一年多,他也要退休了。 他是钟景洲的父亲,钟建国的战友,并不是同一期当兵,但却是来自于同一只部队,再加上多年搭档,互相帮助,关系是相当的不错。 至于救护车队的其他司机,几乎都跟钟建国有着很深的交情。 退伍军人是比较特殊的团体,因为有着类似的经历,接受过的是一样的军纪教育,他们的身上永远有挥之不去的情怀。 钟景洲能在救护车队平平静静的自闭,可以说也是大家共同默契配合的结果。 知道他苦,知道他难受,也知道他想一个人待着。 只要钟景洲不做犯傻的事,在这么多叔叔、大哥们的眼皮底下,他爱做啥就做啥,大家是在沉默的陪伴着他。 但那份藏在心里边的关心,从来不曾消失过。 而当钟景洲有需要时,他不见外的喊一声“哥几个”,所有人就都第一时间冲了过来,男人之间,就是这样的交情。 “大钟,你要是没喊我们,直接跟那几个流氓出去打架,回头就算是打赢了,回到救护车队这边也是要挨揍的,知道不?不过说这话也是马后炮了,你一直都很有脑子……不对,我意思说,你很有智慧,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冯师傅乐呵呵的开夸,恨不得把钟景洲给夸上天去。 钟景洲能感受到这些司机们想要亲近自己,但又不是很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这份亲近。 以往,他可以无视。 但现在,他却能够笑着一一道谢:“一对一,还有的打,一个对多个,那就得求援了,你们的都在,我怎么可能去冲动的做那些事嘛。” “真不愧是老钟的儿子,就是棒。” 刘师傅是高兴了,激动了,才会在冲动执行,说了这么一句。 冯师傅抬腿就是一脚,挤眉弄眼的做暗示,意思是“你疯了,怎么可以在大钟面前提老钟!又要惹得这孩子伤心了吗?” 从前只要是涉及到与钟建国有关联的话题,钟景洲都会选择第一时间躲远了去,似乎是不愿意听。 可这回,他一反常态,摇了摇头:“冯叔,不要踹刘哥,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连这个都听不了。其实我也知道,各位叔叔、哥哥们帮我,主要是看在我爸的份儿上。我一直都是那我爸当做偶像的,他是我的骄傲。所以,你们尽管夸,其实我也觉得,身为老钟的儿子,我非常的幸运。” 一番话,透着一股子挡不住的亲近。 章师傅的笑容扩大了不少:“你啊,通透了,这趟闭关,时间是长了点,但没白毕,没白关。” 钟景洲一参与进来,气氛跟着活跃了不少。 你一言我一语,继续讨论接下来的表彰大会。 后来渐渐歪了话题,开始说起当年在部队,休假时若是见义勇为的机会,对于他们这些当兵的来说,简直是遇到了行走的军功章,当机立断,立即冲上,回部队后,绝对是要被表彰的。 没想到,他们这些退伍很多年的老家伙,竟然也经历了同样的事,想想都觉得爽啊,真是恨不得坏人全不长眼的往跟前凑,一个两个全按住,那得是多快乐的事。 钟景洲笑个不停,真是没想到,这些司机竟然是这么的有趣,怪不得从前,他爸一有空就喜欢跟他们泡在一起,工作上每天面对他们,下班后还要邀约着一起去吃饭、钓鱼什么的,这气氛,真是太好了。 往后,若是有机会,他也很愿意跟这些可爱的人,多多接触的。 章师傅忽的拍了拍钟景洲的肩膀,他指向了一个方向:“大钟,你看看那个女的,好像是来找你的。” 钟景洲望了过去,“不认识,肯定不是找我的。” 他非常肯定。 章师傅摇头:“不对,肯定是找你的的,你看她在问值班室的人了,嘴型分明是在说,要找钟师傅。” “车队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姓钟。” 之前已经尴尬过一次,钟景洲这次可绝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凡是别人口中所说的姓钟的人,就全都是他自己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救救我女儿 章师傅靠的是中年女人的口型、神态以及动作来判断她在说什么。 但实际上,她找的并不是钟师傅,而钟医生。 门岗值班室的保安老孟不让她进,“看病找医生去门诊楼,这里是医疗救援中心的救护车大队,只有救护车,没有钟医生。” “您放我进去吧,他们告诉我的,钟医生就在这里……” 老孟劝了又劝,中年女人就是固执己见,还是坚持要进去找。 又求又拜,泪流满面。 老孟一个没盯住,她竟然直接冲岗,打算从栏杆边上的缝隙里钻过去。 但那个位置太小了,钻到一半就卡住了身体,她使了不小的劲儿,反而将自己卡的更紧,进退不得。 最后还是章师傅过来,与老孟一起合力,才把她给拉了出来。 “我是来找钟医生的,找不到他,我女儿就没命了,你们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章师傅的说法也是一样的:“咱们这儿是救护车队,平时不出车的时候,就只有救护车司机会待在这儿。你要找的医生,肯定是在门诊或者病房那边。对了,这个钟医生叫什么名字,你可以跟我说一下,我帮你找找。” 中年女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也不知道钟医生叫什么名字,就知道他是钟医生,我记得他长的什么样子,见了他的面儿我就能认出来,你们让我进去找一找他吧。” “我们这边是有纪律的,平时是不允许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的其他人进入的,里边停放了不少车子,救护车进进出出是为了执行任务,开的速度普遍比较快,很容易会发生意外和危险,还请你理解。”章师傅耐心的解释。 老孟配合着说:“你如果不知道是哪个钟医生,可以去门诊楼的总服务台那里,那边有护士会接待你,也有志愿者帮忙,你去那边,确定了你要找谁之后,她们会告诉你怎么联络上,你不用四处跑来跑去的挨个找,很方便的。” 杭市人民医院执行的是人性化的管理模式,对患者的服务相当的到位,在最显眼的地方设立总服务台,门诊楼的每一层也都有分诊台,尽可能的方便患者们前来就诊。 一般来说,患者的问题在门诊楼就能得到全面的解决,根本不需要像这个女人似得自己跑来跑去的找。 竟然都找到救护车队来了,有点不靠谱。 但又不能粗暴撵人。 只得好言相劝,把人给请了出去。 中年女人一步三回头, 哭着走了。 章师傅走回来的时候,时间刚好是六点钟,准备下班。 钟景洲今天不值班,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也准备要走。 两个人同行,闲聊了几句,便分开了方向,一个是要去取电动车,一个要去停车场拿车。 章师傅走了没一会,恰好就又遇到了那个中年女人,颓废的坐在台阶上,眼神直愣愣的看着救护车停车场正门的方向。 “你怎么还没走?”章师傅停了下来。 “我想再等等,或许……能遇到他的。”中年女人怯生生的说,“我不进去打扰你们工作,我就在这儿等,也不行吗?” “不是不行,是你这样子太辛苦了些,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身上有钱吗?先去吃饭吧。” 中年女人只是摇头,并不回答。 章师傅又叹了口气,“你别犯拧了,你找的人就算是真的在救护车队,他现在也不是医生了,找到了他也帮不了你什么,还会给他填了很多烦恼。医院有医院的规矩,不是谁任性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中年女人只是哭:“必须找他,只能找他。” “杭市人民医院内最不缺的就是各方面的专家,国家级的、省级的,博士、硕士,各方面的骨干,应有尽有。不管是多么严重的状况,都能找到对应去处理的医生。你别执拗的坚信一定必须是谁来处置,钟医生不在时,先让李医生、王医生、找医生来帮你不好吗?还是你女儿的病要紧,不是吗?” 章师傅也就是看中年女人太伤心太着急了,才忍不住好心的去劝。 中年女人执拗的摇头:“不行,只能是钟医生,其他人不行的,不行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固执呢。算了,你自己的事,啊哈似乎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对于这种说不明白事的人,章师傅也只能是放弃。 他才走出了没多远,女人跟了够来,哭着说:“我女儿,先天性的心脏畸形,去看了好几个医院,医生的诊断都是说孩子太小,没有手术的基础,贸然动手术的话,孩子很可能都下不了手术台,可是那时候,我女儿已经是撑不下去了才送去医院,如果没有医学处置,她也是活不下去的。辗转了很多地方,最后来到了这里,就是钟医生给出了治疗的办法,为孩子做了个微创手术,在心脏里放了一个可以辅助着让心脏继续跳动的东西,这个可以让孩子的心脏再使用三到四年,那时候我女儿长大了一些,就可以动手术了。现在,时间到了,我女儿的心脏又开始发生了不适的症状,可是我却找不到钟医生了,这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啊。” 一位母亲,就站在了章师傅的面前嚎啕大哭。 得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让她崩溃至此。 章师傅的心情无限的沉重了下去,“你女儿现在已经长大了些,达到手术标准的话,找其他心脏方面的权威专家,应该也是一样有救的吧?” 女人摇头:“风险太大了,没人能做,当年的治疗方案是钟医生提出来的,也只有钟医生说,这一台手术有很大的希望能够成功。我必须要很早到他,他能救我女儿。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是我的命,如果失去了她,我也活不下去了。” “你去找过其他医生了吗?其实有时候,也是要相信别的医生的能力,不能太……” 章师傅的劝说,还没结束,女人就哭吼了起来:“看过了,真的看过了,一个一个的试,他们的回答,全和三年前一样,天生的畸形,没有手术的条件,能够多活了将近四年,已经是奇迹。可是,我女儿明明是活着的呀,在他们全都判了死刑的情况下,钟医生找到了办法,就让我女儿继续活了下来,那时是钟医生说,让我女儿先慢慢的长大,等到心脏不舒服的时候,再来找他,那时候就能动手术,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问题。我女儿……我女儿就可以变成正常的孩子,跟其他人家的小孩一样,平安长大。” 章师傅深呼吸了一口气:“别哭了,我听懂了。” “帮帮我吧,求求你了,钟医生……我要找到钟医生。” 章师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纠结。 但很快,他有了决定,拉起了女人,小声快速的说:“有个地方,或许你可以去试试,但是你要跑快一点,因为他可能已经下班了。对了,不管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都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噢。他的脾气不大好,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女人狂喜,眼泪大团大团的往外冒。 总算是,有线索了。 —————— 钟景洲本来是想取了车以后,立即就出发的,但没想到,还没进停车场,就在电梯附近,遇到了张副院长。 他本能的想要避开,可他的个子太高,脸上的胡子又那么茂密,目标太过明显。 离老远,张副院长只看了一眼,立即认出了他。 “钟景洲,见了领导都不知道说句话吗?你这个礼貌,实在是需要加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我不是钟医生 钟景洲停在那里,抿了抿嘴唇,大胡子跟着轻微的动了动。 “领导好,您下班啦?” 然后不等张副院长说什么,他就又快速的说:“那就不耽误您下班了,领导再见。” “钟景洲?你找我给春天里村协调疫苗的事时,话可是很多的。怎么,有事好领导,没事老张头?没想到你钟景洲浓眉大眼的也是个势力货。”张副院长有点恼。 钟景洲无奈,也知道今天不聊一会是走不掉的了。 这种尬聊,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 他越表现的抗拒,张副院长的兴致就越高。 瞧吧,连之前的事都翻出来说了,今天是绝不可能轻易的放走他的。 钟景洲抓了抓胡子,天气热,有点痒,还有点碍事。 奇怪了,以前多少人在拿他的胡子来说事儿,钟景洲每天听的耳朵里长出了老茧,可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依然是我行我素。 可这些日子,记不得是从哪天开始的,他觉得胡子开始碍事了,不自觉的总是想去抓,不舒服的让他心里烦。 张副院长找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平时不容易见到,见到了要聊一聊,多问几句。说的全都是一些家常话,带了点埋怨。最近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阴阳怪气,小讽刺的话一句接一句,“浓眉大眼的势力货”钟景洲同志便很不好意思的笑着、陪着。 足足二十分钟,张副院长心满意足了,才放他离开。 钟景洲摇摇头,继续朝着自己的车子那边走去。 到了跟前,就见驾驶座的门前,有个人站在那里,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那人猛然抬起头,原来是个女的,头发蓬松而凌乱,眼眶红肿,让人第一眼的感觉便是这人是灰头土脸,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钟景洲看清楚了女人的脸后,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在哪儿见过。 女人也在打量着他,明显是被他脸上的大胡子给吓了一跳,毕竟这幅潦草的模样,别说是在医院了,就算平时在大街上也极少见到。中国人以简洁干净为美,看惯了把自己打扮的利利索索的城里人,突然见到了满脸大胡子,还真是不习惯。 不过,很快女人就露出了惊喜的神情,她大喊了一声,“钟医生!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心情太过激动,她一下子扑了上来,就怕眼前的男人会消失掉,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钟景洲心里边的熟悉感是越来越浓了些。 “您不记得了吗?我是王慧,楼明媚的妈妈,三年前,我女儿心脏畸形,别的医生都说救不了,危险系数太大,只能听天由命,只有您说可以救的,您在她心脏里安了支架,还说等到支架不管用的时候,我女儿也长大了,那时候您就能给他做手术了,您说的,我女儿有很大几率能够恢复正常,只要好好的养着身子,等到各方面的时机成熟,您就可以让她变回普通的女孩,您说过的……” 钟景洲一下子想起来了。 楼明媚,那是个十岁的小女孩,长的特别好看,眼睛大大的,水汪汪的,像是初生的小鹿,很害羞,但喜欢笑,见谁都笑,如果不是因为心脏问题,不能情绪剧烈波动,更无法做跑、跳等运动,她就永远那么安安静静的窝在角落里,好奇的看着周遭的一切。 来到杭市人民医院的时候,楼明媚已是被很多医生间接宣判了“死刑”,她的心脏畸形,动脉也有很大的问题,靠手术来矫正和修复的几率极低,身体的各方面发育的不够,指标数据远没有达到能上手术台的基本线。 但如果当时没有一个治疗的方案出来,楼明媚随时可能会死去,她的心脏太脆弱了,一度连起床、翻身这样的动作,都会引起呼吸不畅。在医院内还能实时监控,发生危险时准确及时的施救,但若是离开医院,小女孩大是撑不了太久的。 钟景洲接手的时候,承担了极大的风险,但他并不理所当然的认为,一定是不能救。 熬了几个大通宵,又和北京那边的几位老师不停的沟通,最后才确定了一组方案。 先给小女孩做了一个心脏的微创手术,用辅助设备,保证她心脏的正常跳动,维持生命继续。 只要让她熬过这几年,长到了十四、五岁,再上手术台时,成功的几率会大很多。 微创手术也是由钟景洲负责,那时候,院里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在,也有人在冷眼旁观,等着手术的失败。 因为即使是微创手术,仍是风险性极大,手术时间不能长,麻醉方面也是个问题,钟景洲为此特意找到了医院内最好的麻醉师,恳请她亲自出手,默契配合。 这台手术,同样是当年的最高水平,饱受瞩目。 钟景洲作为年轻医生里的代表,若是这台手术失败,对于他的个人职业生涯来说极为不利,那是一个终身无法洗刷的污点,带了太多太多冒险的成分在了。 可楼明媚的状况已到了不手术就一定会死亡的程度,为了救下小女孩,钟景洲还是做了。 由于准备的非常充分,各种应对预案也事先有了考虑,手术过程算是有惊无险,在预计时间内,楼明媚苏醒了过来。 从那之后,小女孩的身体比以前好了很多,又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就跟父母一起,回家里去了。 时间一晃而过。 钟景洲的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忘记了楼明媚的存在。 也没想到,今天会突然在这里,遇到了王慧。 “钟医生,明媚的状况一天比一天差,必须得赶紧做手术,真的不能拖延了。”王慧既是激动,又是焦虑,多种情绪汇集在一起,让她说话都颤抖着,甚至是有点语无伦次,“这个月,她晕倒了七次,单是这星期就有两次了。我已经把她送到了医院,可是主治医生说这台手术成功率很低很低,几乎就没有完成的希望,他让我谨慎考虑手术,还说已经是这样子了,不要让明媚再遭罪了。” 钟景洲的脑子里轰隆隆的响,他一直没开口说话,脑子里浮现而出的是一幕幕往事。 他自然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不受控制的在颤抖。该死的,又是那种宛若中了诅咒一般的沉重感觉,他只要一想起来手术台,他便感觉两只胳膊灌了铅一样的沉,十根手指像是要抽筋似得紧。 这样的他,哪里有重新捏起手术刀,去做精密的心脏手术的能力。 或许在三、四年前,他有那样的自信。 但到了今天,他已是一无所有,职业生涯完全终止,他自己都宛若是坠落水中、即将溺毙的那个,给楼明媚做手术,这种事钟景洲根本不敢去想。 他的心里,好难过。 可他还是命令自己冷冷的开口:“你认错人了。” 王慧张大了嘴巴:“您说什么?” “你看我这幅样子,像是医生吗?”钟景洲的神情有些咄咄逼人。 “可是,您明明就是钟医生,你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认错,我记得很清楚。”王慧抹着眼睛,狂哭了起来。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钟景洲轻轻的拂开了她的手。 那只手,原本充满希望的攥住了他的袖子,用了那么大的力气,把衣料都给攥的皱皱巴巴的了。 他开了车锁,准备要走。 王慧晃了,在钟景洲要关车门的一瞬间,两只手死命的扒住了车门。 钟景洲要是摔上车门,那一定会夹住她的手。 “放开。”他心里不好受,说话的口气愈发的差。 “钟医生,难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楼明媚死去吗?她是你亲手救回来的孩子啊,她已经长到了十四岁,就等着你来救他呢。这几年,她过的好辛苦好辛苦,他爸爸说她是个无底洞,不愿意再填钱给她,他跟我说,要我放弃明媚,让她死掉,然后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日子不用过的那么辛苦……我不愿意,他爸就天天跟我吵,后来直接搬出去,不回家了,去年,我们离了婚,明媚归我,他爸爸直接去南方打工,连电话号都换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当然能救 天下间从不缺乏凉薄之人。 普通家庭里,有一个需要倾尽全家之力去挽救的病人时,就是最最考验人性的时刻。 楼明媚是心脏畸形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从出生到十岁遇到钟景洲时候,这期间的所有治疗,已将这个单薄的家庭给掏空,还欠下了不少的外债。楼明媚的父亲也是个踏实肯干的男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白天上班,晚上开滴滴、送外卖,从清晨工作到深夜,一次又一次的偿还因为给孩子看病而欠下的债务。 十年之后,又是四年。 直到这个男人,也坚持不下去了。 看着越来越巨额的医药费,以及完全没有希望治好的女儿,他决定放弃。 但王慧不愿意,她认为楼明媚既然在十岁的时候,大家都说她活不下去了,她却遇到了钟医生,并且成功的延续了生命,这就说明,楼明媚不是早夭的命相,她肯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遇事一定能够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丈夫是在女儿已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时,做出了放弃的决定,这种行为,跟直接杀死女儿有什么区别? 夫妻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丈夫觉得,四年后,即使能做手术,手术费也需要五六十万,这还是保守估计,家里已经拿不出来那么多钱了,之前借的外债,还有二十几万没还,这么累加下去,女儿还没救起来,他就已经垮了。而且, 五六十万不是个小数字,手术后的治疗费、营养费、护理费等等,都是持续付出的。 为了一个孩子,一个即使是治好了,也可能终身孱弱的病孩儿,父母为什么一定要执着的留住她?要知道,在整个治疗的过程中,承受着经济和心理上双重压力的父母固然是痛苦的,可那个像个破布娃娃似得,经历了千疮百孔式的缝缝补补, 一次又一次的去承受痛苦的孩子,难道就好受了吗? 疼痛,虚弱,呼吸无力。 不间断的高烧,连翻身都需要人帮忙。 楼明媚从小到大都在坐轮椅,不是不会走路,而是不敢走太快,更不能跑、跳,因为那样子的动作幅度,对于她的心脏来说是根本无法去承受的沉重。 这样的她,哪怕是动了手术,得以痊愈,难道就真是正常人了吗? 她能像是普通女孩那样长大,恋爱,结婚,生子,反哺老人,为他们这对饱受生活磨难的夫妻俩养老送终吗? 丈夫完全不报任何希望。 他想要一个正常的家庭,一个正常的孩子,一份正常的生活。 迫切且渴望的,过上这人世间最最普通的日子。 妻子不放弃女儿,那便是一生一世都要被这个孩子拖累。 她能承受这样的苦,丈夫却是受不下去了。 离开时,丈夫将自己的所有都给了王慧和女儿,仅有的几千块钱存款,一栋六十平米的小房子,以及那个小房子里简陋的一切。 就此,诀别。 一去不再回头。 此后的几年里,王慧展现了一位母亲的最强大的韧性,一边照顾女儿,一边在网上做一些生意,赚了些钱,又借了一些,最后把房子也挂牌卖了出去。 就像是被逼入了绝境的将军,王慧虽是腹背受敌,但她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 已是如此,她怎么可能会放过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钟医生。 “你救救我女儿吧,我给你跪下了……” 钟景洲看着这个可怜的女人,他的脑子里那轰隆隆振响的声音更加的大了,可哪怕只要一想到自己要重回手术台的可能性,他看到的就是廖医生苍白的脸,以及他爸满脸血污,躺在手术台旁的画面,他的手指颤抖的更加厉害。 “对不起,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钟医生,我是救护车队的司机,只是一名普通的司机罢了。” 他掰开了她的手指,关上了车门。 不敢再去看王慧的泪眼,钟景洲开着车,逃也似的走掉了。 这一路是如何回到家里的,钟景洲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的厉害。 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进行一次断舍离,不经常用的物品,全扔了,使用频率不高的物品,也扔了,他爸妈的遗物,经过了整理,也清掉了大部分,仅存的那些就工工整整的摆在了父母的房间之内,钟景洲将门一锁,他再没进去看过。 钟景洲就是在避免去接触过去。 过去的几年时间,他做的很好,不论是在医疗救援中心,救护车队,还是在自己的家里,他都能慢慢的以冷漠为面具,疏远为武器,把自己的心守的妥妥帖帖。 直到,王慧的出现,她似乎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形容并不是很妥帖。 准确的说,王慧更像是在入春时的湖泊冰面上,轻轻踏出的那一脚,所用上的力量并不大,但却让整个湖泊表面的冰层都发出了碎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炸响声不绝于耳。于是,在某个结点,轰然的一声响,冰层碎成了几千块、几万块,沉没入湖水的深处去了。 楼明媚那个小姑娘,在钟景洲的记忆里,是个很可爱的模样。 十岁了,身高却是只有七八岁左右,她的笑容很甜,总是让钟景洲瞬间能想到了牛奶、糖果、阳光、小溪等等,所有天下间代表了美好的东西。 她在动手术的前一天,曾经请求钟景洲,能不能抱她去医院的天台上晒晒太阳吹吹风,因为生病的关系,她已很久没有去户外了,爸爸每天都在忙着上班,妈妈一个人带着她,没那么多力气再陪她出去散心,也不想她冒险。 她很清楚这一场手术若是稍有差错,自己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小姑娘说她不在乎手术的事,也不感觉到害怕,但她是真的想要吹吹风,哪怕去房子的外边呆一会,她就很满足了。 钟景洲与她约定,只能去外边呆十分钟。 然后回来以后,她必须得好好的配合护士姐姐做术前准备,然后晚上要早早的睡觉,这样养足了精神,隔天才能以最好的状态去面对。 小姑娘与他勾了勾手指头,纤弱的声音坚定地承诺,她答应会做到。 后来钟景洲真的抱着她去了天台,说十分钟就是十分钟,一分一秒都不少。 小姑娘也是言出必诺,答应了钟景洲的事,她做的特别好。 隔天手术时间,她躺在手术台上。 钟景洲对她说:“一会见。” 小姑娘回的是:“钟叔叔,你一定能救我的,对吗?” 钟景洲直到此刻,还清晰的记得当时那个画面。 他毫不犹豫且坚定自信的回答:“我当然能救你。” 砰—— 三年零十个月后,满脸大胡子的钟景洲一脚踢翻了挡在自己面前的碍事木椅。 木椅掀翻在地后,他抱着那条逞凶的腿,也坐在地板上。 脚趾盖剧痛,疼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应激性创伤心理障碍 钟景洲曾经有过一段时间酗酒的经历,那时候喝的太凶,有成瘾的征兆,他日以继夜的以酒来麻痹自己,白天喝,晚上喝,醉了睡,醒了继续喝,然后继续醉…… 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但心底里的难受却从不曾随着酒精消失过。 他给张副院长打电话,告直接了当的告诉他,自己不行了,废了,看不了病人,做不出判断,更拿不起手术刀。 他的职业生涯到此结束,所以,他必须得辞职,让位于闲。 张副院长当天晚上,领着白一峰等人到了他家,接盆水,劈头盖脸的向下泼。 据说,两盆水,他都没清醒。 张副院长是个狠角色,直接让白一峰给他注射药剂解酒。 当天来的,是院里的几位专家级医生,处理起这种事来,甚至都不用求助别人,一商量就做了。 钟景洲清醒过来以后,张副院长也没说责怪的话,坐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 然后,钟景洲就给他看自己一直在抖的手。 “领导,您瞧瞧,就是这样的手,您放心吧患者交给我吗?您放心吗?” 张副院长当时还认为是钟景洲喝酒过多所引起的,就答应给他再放几天假休息,但钟景洲不能再喝酒了,酒多误事,也伤身体,一个大男人,再难过再疲惫,这些都不是放纵自己的理由。张副院长还指着廖医生和老钟的照片,冲着钟景洲恶狠狠地说:“那两位是实打实的英雄,一个做医生一个做医疗救援,两口子这辈子救了不知道多少人,最后连死,都是在去救人的路上。钟景洲,你可是他们的儿子,你这么自暴自弃,难道就不怕你爸妈气的连棺材板都压不住?” 钟景洲憋了多少天的眼泪,当时就喷涌出来了。 张副院长又说:“大钟啊,你爸妈的身上,那是满满的荣耀,你不一定要比他们更出色,也无需变成他们,但你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让别人指指点点点说,两位英雄教不好儿子,养出来了一个实打实的废物,那你可真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了,谁都是丛生到死的走一遭,等你到了生命终结的时候,见到了你父母,你不怕没脸面对他们吗?” 这些话,说到钟景洲的心里去了。 他,还真是很怕。 一个坚定地无神论者,在经历了双亲陡然离世之后,竟然也开始祈祷真的存在死者的世界。 这样子,不论要等多久,挚亲之人,至少还有再见的机会。 于是,钟景洲真的不再喝酒了。 他还是很难过,但拒绝碰触酒精,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 不喝酒,手抖的症状却没有消失。 平时倒还好,正常走路、看书、刷剧、跑步,手指的灵活度和稳定度都与以往无异,但唯独不能靠近的就是门诊大楼,或者是动摇信念,想着自己或许可以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哪怕是这样的念头突然生起,他的手指就会不受控的轻轻哆嗦。 这种哆嗦,不影响搬搬抬抬。 但更加精准敏锐的工作,却是做不成的了。 不止如此,钟景洲对于整个医院大楼,都产生了一种难以用言语来形容的排斥感,进入到往日习惯的空间,感受到紧张凝重的气氛,他会控制不住的紧张、焦虑,大脑不能思考,甚至只剩下了一个逃离的念头。 这样的他,根本没办法做回钟医生。 于是,很理所当然的,他又一次想到了辞职。 去见张副院长时,钟景洲的心里边比任何时候都轻松,他将心理科的诊断报告送到了张副院长面前,他患上了应激性创伤心理障碍,不再适合目前的工作岗位,所以,他要离开了。 张副院长惊呆了。 他看见了报告还不能相信,一定要把心理科的几位主家大夫全请过来,又给钟景洲进行了会诊,最终确定之后,才露出颓然之色。 “我离开,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患者,医学是件严肃的事,作为医生,我们要为患者负责。”钟景洲讲的大义凛然,还催着张副院长在辞职信上签字,他好去人事科办理手续。 张副院长却是直接把辞职信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全砸他身上了。 “钟景洲,你这个懦夫,逃兵,见难就退的废物。你知道不知道,你父母把你养这么大花了多少的心血?你知道不知道国家、医院、社会和家庭能培养出一位成熟的外科大夫,不止掌握了先进的医学技术,还有独立完成复杂心脑手术的能力,这是多么的难得,甚至可以说,那是一种天赋!成百上千的医学系毕业生里都不一定能走出来一个外科主任,而你,拥有了这一切,也用二十几年的时间,为成为了今天的你,做出了全力以赴的准备,现在,只是遭遇了小小的困难,你不想着去克服,便要逃走了?” 钟景洲被骂的耳朵嗡嗡直响,有心想要反驳,但其实一个字都反驳不出。 因为张副院长说的完全没有错。 “我也不想放弃,可是我的手,它不听使唤。”他给领导看自己的手指,在这边呆的时间越长,他的心就慌。 每时每刻,都在紧张。 这样的自己,即便是想要恢复过去的工作状态,那又怎么可能呢? 他钟景洲或许曾经拥有某种命运给予的适合成为优秀医生的天赋,但现在,命运不止残忍的带走了他最挚爱的亲人,也将他的天赋一并收走了。 “不要紧张,更不要焦虑,你得学会从内而外的放轻松下来,好好修整一下自己。” 张副院长决定将钟景洲上班以来,没有修过的年假、病假、事假,一并全还给他。 反正医院那么大,岗位有很多。 暂时不胜任医生的工作,去别的相对轻闲的科室稍微修整一下,那也是可以的呀。 钟景洲便选了救护车队。 他爸不在了,他去替他的位置开救护车吧。 就这样,钟景洲来到了医疗救援中心,重新考了b2驾驶证,正式上岗工作。 说来也奇怪,从钟景洲开始开救护车那天起,他的焦虑、他的伤心、他的不安、他的难过,所有的负面情绪,全在风风火火的生活里平息殆尽。 在救护车队,每天很忙,每个小时很忙,甚至每分钟都很忙。 并且这是必须要精神高度集中的工作,接送病人,开车超速,更要保证驾驶安全。 人一旦忙起来,脑袋里思考闲事的时间就会迅速的减少,矫情的时间没了,想到父母时候的心痛难忍,次数也少了很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间一年又一年。 等回过神来时,他脸上的胡子都已经布满了整脸,本来就随了老钟生的是络腮胡,这一下,任他们放肆生长,一下子不可收拾了。 一开始也不是刻意的要留的,不过是懒得刮,整儿个人精神颓靡,顾不得个人形象。 后来时间久了,也习惯了胡子,长多一点,遮挡着脸,他独来独往,不愿意亲近人,似乎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一脸胡子,也给他带来了许多清净。 后来钟景洲就理所当然的觉得,胡子怎么了?他非留不可了。 反正他也没打算真的要继续在医院里的呆下去,若是哪天,哪个大领导看的不顺眼,直接撵他走,他还乐得清净了。 心态,那是绝对的破罐子破摔。 但常年的认真严谨,又让他在对待工作时,是习惯性的要努力做到最好。 钟景洲仿佛就是个纠结的矛盾体,脑子里想的总是随波逐流的那些,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去循着以往的习惯,更全力以赴的面对救护车这份工作。 他的脑子有点疼,想的越多,就越是炸裂一样。 忍不住打开了冰箱的门,摸出了一瓶冰啤酒,打开后,猛灌了几口,并不觉得过瘾,反而胃中痉挛,他有点疼。 钟景洲正准备把自己丢到沙发上蜷缩着躺一会,忽然听到自己家的门铃在响。 “隔壁的孩子又在调皮了。”他咕哝一声,假装听不到。 结果,没过一会,门铃声转为敲门声, 咚咚咚的一通砸,大有不开门就不停止的意思。 五分钟过去,钟景洲还能忍。 十分钟过去,钟景洲都烦的不得了了。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过去。 门猛然间一打开,就见夏沫和白一峰、周小乾、卢医生四个都站在门口,每个人手里边都拎着点东西,然后他们是笃定了钟景洲肯定在家,便轮流的上来敲门。 反正一个人敲一会,绝对不会累。 钟景洲那么喜欢安静的人,总是有受不了的时候。 这不,当那一丛茂密的大胡子满是不满的出现时,便宣告着他们成功了。 “你们来做什么?”钟景洲冷冰冰的语气,绝对称不上是欢迎。 白一峰不客气的推开了他挡路的手臂:“让开,别挡着。” “我带了礼物,你最喜欢的稻草捆肘子,一半五香一半红烧,味道绝了。”卢医生紧随其后。 周小乾展示了下他带来的水果、啤酒以及小龙虾,嗯,没空手的他,一点不会失礼呢。 走在最后的夏沫,注意到了钟景洲的脸色发白。 天知道,她是怎么透过茂密的胡子,注意到了他脸色与平时不太对的。 不禁有点担心的问:“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第一百四十章 有求于人 钟景洲单手抵着胃:“本来还好,现在开始很舒服了,夏沫,你自己来就好,带他们做什么。” 白一峰耳朵尖,在里边一下子就听到了,顿时不满的嚷嚷:“钟景洲,你这话可就是厚此薄彼了,什么叫‘带他们来做什么’?我们过来还用夏沫带?明明是我们带的他。” 夏沫见钟景洲实在是不舒服,就想要单手扶着他,但他摆摆手,意思是不用。 “你胃怎么不舒服了?跟我仔细讲讲症状,我是……” 那一句我是医生,还没出口,夏沫突然止住了话语。 她有点哑然失笑,这个房间之内,除了周小乾是护士,其他人全都是医生,基本上自身的小问题,都有能力自己解决。她也是情急之下,竟然说出了这种傻话。 白一峰已经看到了被钟景洲丢在那儿的半瓶啤酒,拿起来,摸了摸冰凉的瓶身,便很是笃定的说:“你不用问他了,肯定是下班回来,一身热汗,进屋就贪凉,去冰箱里拿了啤酒,空腹喝下之后,胃部不受刺激而引起的痉挛反应。” 钟景洲翻了个超大的白眼。 卢医生忍不住的笑,他让周小乾和白一峰布置一下餐桌,然后自己去厨房了。 “这种情况,最好的治疗缓解,就是多喝热水。大钟,我去给你烧热水了啊。” 周小乾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特别特别的犯愁:“餐桌?都没有桌子,往哪儿摆?总不能铺张报纸放地上吧?” 白一峰就跟着幸灾乐祸的笑:“上次我来他家,可不就是铺在报纸坐在地上吃,随便啦,你别纠结太多,咱们入乡随俗,到了大钟家里就算是胜利,坐地上吃怎么了,出去野餐不都是坐地上,咱就当这里是野外……” 他看了一眼还在难受的钟景洲,挤眉弄眼的调侃:“瞧,那边不是有个留着大胡子的野人嘛,多应景。” “我要不是胃疼,我现在就把你扔出去。”钟景洲不甘示弱的回击。 白一峰连忙说:“别别别,留点面子,身为前辈,在后辈面前丢脸,以后去了医院,他们可就不听我的了。” 身为后辈的夏沫和周小乾,各自低头憋着笑,假装是在忙着,根本什么都听不到,并不想被卷入到这种级别的互怼当中。 钟景洲喝了热水,没过一会,就已经好过很多了。 不过,他还是冷着脸在生闷气,压根不搭理白一峰等人,脸上满满当当的写着对于他们不请自来的拒绝。 唯有夏沫,因为她是小夏天,不算同事,而是他家的人,因此能够受到钟景洲的区别对待,享受和风细雨一样的温暖。 夏沫进厨房去,想要做一点粥,让钟景洲暖暖胃,结果发现厨房内干干净净,橱柜里边干干净净,不止没有食材,连锅子、铲子和餐具都没有,可见钟景洲当时在断舍离的时候,断的是多么的彻底,他差点把这个家全都扔空了。 于是,也只能在手机下订一份外卖,想了想,又加送了一份调理肠胃的药物,夏沫这才放心。 那边,白一峰等人的小聚餐活动,已经正式开始了。 钟景洲胃不舒服,不能喝酒,不能吃肉,更不能吃辛辣,于是,他们带来的东西基本是只给他看看,然后大家就分了。 于是,除了钟景洲自己不太高兴之外,其他人的情绪还是非常好。 趁着别人没注意到,夏沫小声解释:“下班的时候,白主任说有事,让我跟他一起去加个班,我就去了,没想到是来你这儿,哥,你别生气啊。” 钟景洲没好气的瞪她:“漂亮女孩子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身为医生,上班、加班都在医院进行就好,不需要跟着个中年坏老头跑这儿跑那儿,万一被他坑了,到时候哭都找不到调调,对于一些人的不合理要求,你要勇敢学会拒绝,如果他不答应,或者借机给你穿小鞋,你回来告诉我,我去找他算账。” 白一峰笑着嚷嚷:“钟景洲,你别在那儿指桑骂槐,你说谁中年坏老头呢?你自己照照镜子,咱俩谁更像是老头子?我好歹这是男人一生之中最灿烂的年华,成熟稳重,事业有成,你呢,就只有满脸胡子,满满沧桑。这真是的,说人不如人,你也得照照镜子再来鄙视我啊。” “说谁谁知道。”钟景洲的心情委实不太好。 “行了行了,我们吃完就走,别拉脸子,咱们都是来看廖老师的,你身为主人,也要注意待客之道。” 白一峰总是这样,说不过钟景洲的时候,一定要抬出来廖医生的大旗来压人。 别人不敢在钟景洲面前提起他的父母,怕他心理压力增大,怕他触景伤情。 可白一峰才不管那套,尤其是在他注意到钟景洲已逐渐在摆脱过去的阴影,没像是之前那般过激,他就更是敢如此了。 外卖送了粥过来,有小米粥、白粥,还有一大盒潮汕海鲜砂锅粥。 “买太多了。”钟景洲摸了摸她的头,“你不是要攒钱买房子,又在乱花钱。”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就各点了些,还有这么多人在呢,反正胜不下。” 卢医生啃着小龙虾,听到这话,可是不乐意了。 “夏医生,你这也太偏心了,合着我们都只能吃大钟不要的啊。” 夏沫双手合十,赶紧讨饶:“他胃疼,平时胃口也差,还挑食,就让他选吧,先让他把胃养过来。” “啧啧,有个妹妹就是不一样。”卢医生说完也乐了。 觉得今天还真是来对了,已经有多久没像是这种气氛似得,随便调侃钟景洲,而他却不会翻脸,直接扭头就走的? 大家心心念念的等了那么久,等的正是这一天。 比预期的要晚,但幸好,还是等到了。 “小夏天,你别理他们,坐下,吃东西吧,不然等会真是什么都没有了。”钟景洲嫌弃的看着那三个大快朵颐的男人,“你们不是医生就是护士,不应该讲究养生吗?看看你们又是酒又是肉的,不觉得太颠覆自己的职业形象?” “医生护士怎么了?医生护士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是人都想吃几口好的,又不是天天这么吃,偶尔来一顿,改善一下生活。”白一峰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冰啤酒。 这样的天气,一口下去,透心的爽。 而且还不会胃痛。 他每次看到钟景洲露出那种嫌弃的表情,嘴角的笑容便转深了更多更多。 总觉得,钟家的这一场劫难,很快也就该结束了。 钟景洲的状态,已然比从前好了太多太多。 那么他的回归,也是指日可待。 虽然在过去的工作竞争之中,每每屈居于下的白一峰,总会生出既生瑜何生亮的恍惚感。 但没了钟景洲的工作环境,他又觉得缺少了一些滋味。 或许,每个人的生活里,就该存在一位势均力敌的对手。 唯有如此,才能时时提醒自己不要松懈斗志。 白一峰还在自我的世界里畅想呢。 忽的发现,钟景洲突然盯着自己,一眨不眨的看。 那种眼神,绝对带着一点什么。 他太熟悉钟景洲的这种眼神了。 白一峰坐正身子,静静等待他开口。 果然,他一点没猜错,钟景洲忽的笑了起来:“白主任,我给您再开一瓶啤酒吧?” 有求于人之前,必是要献一献殷勤,跟过去的套路是一样的。 白一峰愈发的谨慎。 “酒,我会自己开,不麻烦你了。” 砰—— 钟景洲已经开了啤酒,双手捧着,送到了他面前:“白主任,您喝这瓶。” 语气也是愈发的恭敬。 那是一个从来都不晓得何为恭敬的男人,刻意的装出来的恭敬。 白一峰的后背窜过了一阵冷飕飕的感觉。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拜托救人 不妙,大大的的不妙。 他没接钟景洲奉上的啤酒。 钟景洲也没收回去,保持原本的姿势,就那么端着。 白一峰开始后悔,刚刚不该一进门就调侃的太厉害,把钟景洲邪恶的一面全给勾起来了。 “大钟,有啥话,你就直接说,咱哥俩不用玩这一套虚的。”呜呜,怎么办,还是不敢接他的酒。 “你先喝了这一瓶,我才敢说啊,毕竟是有求于人,礼数要足。”钟景洲果然是有事。 但白一峰转念一想,钟景洲又能求他办什么事呢? 他现在一个人呆着,亲朋好友联系的都不热切,日子过的跟自闭了似得。但在个人财务上应该是相当的不错,他父母可是把一切都留给他了,再加上,之前钟景洲上班时,待遇可是不低,嗯,八成也不是为了借钱。 白一峰在一瞬间,脑子里转悠了很多念头,到最后,他反而是觉得好奇起来。 因为他是真的想不透。 索性就把那瓶酒接了,白一峰准备见招拆招。 “说吧,我这个小小的外科主任医生,能帮得上你钟景洲什么事。” 钟景洲没吭声,从夏沫的手里又接过一瓶啤酒,砰的打开,依旧是双手捧着,奉送到了卢医生面前。 “卢主任,您喝这瓶。” 卢医生正看热闹呢,矛头突然就转向了自己,他结结实实的吓了一激灵,饮酒后产生的微醺感,一瞬间挥发消散,他眨眨眼:“不用敬我吧,不是有白一峰在嘛。” “白主任,您先喝了这一瓶,我才能开口求人啊,这是礼数!礼数很重要!张副院长今天遇到我,还这么教育我呢。”钟景洲是现学现用。 反正,卢医生不接,他也是那么端着,一直等到他受不了,接了为止。 白一峰发现钟景洲对付的不仅仅是自己,他连卢医生也给算进去了,顿时心情好了很多。 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好兄弟,一起来,谁也别想置身事外的看热闹。 卢医生很快的妥协了下来,酒接了,也喝了。 连周小乾都集中了精神,颇为好奇的看着这一幕,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钟景洲吊足了胃口,表情逐渐转为认真。 他在大家身边盘膝坐下来,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停顿在半空当中。 脑子里浮现的是他给楼明媚做手术的画面,果然,当他开始琢磨,按照几年前的计划,要怎么给楼明媚第二次做手术,彻底的解决掉心脏的问题时,他的双手开始轻轻的哆嗦了起来。 白一峰是知道他的这个毛病的,卢医生也知道。 两个男人的表情,转为凝重。 夏沫和周小乾却是不太清楚,他们好奇极了,可是没人开口解释,就只能在一旁看着。 “还没好?”白一峰抓住了钟景洲的一只手,哪怕是有外力攥住了手指,钟景洲的哆嗦还是没有停,但也没有加重,就是那样轻轻的颤着。 卢医生从外卖袋子里拿出来一只勺子,塞进钟景洲的另一只手,等他握紧后,卢医生观察到,颤抖并没停止下来。 钟景洲此时的神情,非常的放松,他努力不去让自己的思想去刻意的干扰自己的手。 卢医生突然骂了句粗话,神情气馁。 聚餐的欢乐气氛,迅速淡了下去。 钟景洲收回了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继续说了下去。 “大约是三年零十个月前,我那儿收治了一个小病人,十一岁,女孩,名字叫做楼明媚,她是先天性的心脏畸形,主动脉血管畸形,还有其他几处问题,孩子送来的时候,血液不畅,呼吸困难,一进医院就进了icu,孩子的父母辗转多处,看了不少医生,但这孩子太小,一直以来都受到心脏问题的困扰,日常生活都不能正常进行,就更别提跑跑跳跳了,根本不行;长期这样子,孩子的发育明显迟缓于同龄人,身体各方面的指标都很差,不具备手术的条件。”钟景洲的声音很沉稳,他仔细的将过去的事,用最言简意赅的表达方式,讲了出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双手,颤抖的更加的厉害。 钟景洲为了克制,他攥紧了双手,持续保持握拳的状态。 但没什么效果,变成了拳头,依然是在抖,他的双手有自己的想法,不肯平静下来。 钟景洲又开始讲当年的那一场手术,每一个思路,每一处细节,在手术过程之中所遇到的状况,以时间为结点,配合判断,最终完成手术。白一峰和卢医生都是这方面的绝对专家,钟景洲的话,他们一听便懂。 “真是冒险。”白一峰摇了摇头,“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这台手术的成功率仍是不高。” 卢医生跟着点头,表示同意。 心脏是人身体之内的“发动机”,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器官。 对它实施手术,不管大小,全都不容易。 更别提,楼明媚的年纪还那么小,各种意外可能,无限增加。 “当时的状况已不是成功率的问题,是生与死的选择。上手术,还有概率可以存活,延续三年到四年的生命,让孩子有机会再长大些;而如果保守治疗,不上这台手术,即使家人照顾的再好,她的生命也绝不会超过两星期。”钟景洲盯着白一峰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我和楼明媚的父母沟通之后,他们选择要赌一把。” 哪里只是楼明媚的父母要赌。 钟景洲何尝不是拿自己的前途在赌。 只是,他没有提起这些。 “小女孩很幸运,手术按照原计划进行,做的非常成功,她的心脏问题暂时得到了缓解,几年以后,她会有一次再上手术台的机会。我预计,孩子若是照料妥当,身体再长一长, 各方面的指标会随之增长,到那时,大概率是可以考虑二次手术,彻底的将小姑娘的心脏问题给解决,我那儿还有一份更细致的手术计划,当然那只是几年前的一个构想,是否能够完成实现,还需要先检查楼明媚此刻的身体状况。” 就在这时,钟景洲又伸出了那双只要一提起治病救人,就不停颤抖个不停的双手。 “可是,我现在变成这样,没办法救她了。” 白一峰和卢医生好像是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了。 “你想,让我们接下楼明媚的手术?” 钟景洲点了点头:“手术实施的标准和精度,要求是相当的高,但你们可以的。” “楼明媚,她在哪了?”白一峰紧紧皱着眉。 “应该是已经办理了入院,就在我们医院内的某一处病房内躺着呢。”钟景洲又想起了王慧扒着他的车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他心里很是不舒服。 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听自己体会极深,却是如鲠在喉,一个字都无法向人倾诉。 “大钟,我们目前无法答应你任何事,第一,我们还没看过楼明媚的病例,单是从你口中所说的,就能够判断出这一台手术并不容易,在我们没有仔细研究过之前,所有的承诺都是对病人的不负责任,所以,我们不能草率答应;第二,心脏那边还有几位相当厉害的医生,他们若是接手了楼明媚的治疗,就应该由他们那边来负责,原则上,咱们是不能干预的;第三,既然这位小患者是你给救回来的,那么你对她一定是相当的关怀,心里边更是不希望她出事,那我们可以私下里,做出一些准备,在细致研究之后,可以给予一些手术上的建议,大钟,你的手现在没有恢复,你的脑子还在啊,对不对?你可以为他做很多事。” 白一峰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把钟景洲“拐”回到原本的位置去。 钟景洲垂下眼眸:“我尽力。” 虽不是明确的肯定,但也没有干脆拒绝。 近几年来,这好像是钟景洲第一次如此对待回归的问题。 白一峰眼底露出惊喜之色:“明天去医院,我去调一下楼明媚的检查报告,打印出来,等晚上下班,咱们还在大钟这儿集合,一起研究方案,怎么样?” 卢大夫点头:“行。” 周小乾也点头:“虽然我没法做什么,但我可以打下手,算我一个吧,总是有些琐琐碎碎的事需要人做。” 夏沫目光坚定:“我也来。” 钟景洲见大家都很积极地参与,也没露出多热烈和激动来,他攥起了啤酒,正打算喝,可放在唇边许久,最后还是放了下来。 他嘲讽的抿唇,“手都抖成这样了,以后看来也得戒酒才行,不然的话,要是连救护车都没办法开,我怕是只能去医院的值班室做看门大叔了。” 他自我嘲讽的神情,太过有趣,明明大家是应该同情他、安慰他,却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卢医生赞叹:“你必将是史上最帅胡子大叔!” 白一峰嘲笑:“杭市人民医院的一道靓丽风景线。” 周小乾跟着起哄:“现在做值班大爷,也需要这么高的水准了吗?” 夏沫看钟景洲的脸都黑了半边,便很有求生欲的把调侃的话给吞了回去。 她盯着钟景洲骨节分明的手指出了会神,忽然问:“上一次,那个短腿的病人,你不是处置的很好吗?那时候手指也在抖?不会吧,如果手抖,你怎么会把他腿部的重伤处置的那么完美?”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定格在钟景洲身上。 夏沫问的问题,也正是他们想知道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齐心协力 钟景洲回忆之后,才肯定的说:“那时候,没有抖。” “没抖?”白一峰抓住了这关键的一点:“你确定?” 钟景洲又仔细的想了想:“是的,我确定,只有那一天没有抖。至于之前的很多次,在救援现场,也有过随车医生不及处理的状况,但我无法帮忙,因为手指不听使唤。” 夏沫诧异的看着钟景洲:“我们一起去春天里村的那天,你也有帮忙看诊病人的。” 钟景洲苦笑:“其实那天也一直在抖,拿笔写字都是歪歪扭扭,只是你没注意到罢了。” 夏沫冥思苦想,但更加具体的记忆,就想的不很清楚了,因为她当时的关注点,并不是放在钟景洲的身上。 “大概率还是心理问题导致的。”白一峰叹了口气。 “是。”钟景洲对于自己的问题也不是被动的在承受,他这几年看了不少相关方面的专业书籍,甚至在心理学治疗的领域已是有着相当的水准。 可医者不自医,这几个字放在他身上是同样的管用。 他大概清楚,问题的根节点在哪里,更明白心里过不去的那个坎儿,主要是什么。 知道是一回事,也劝过自己得放开。 更加做过一些努力和尝试。 大约正是因为太太太明白了其中的套路,身体和思维反而勾结在一起,对他见招拆招。 手,就是不听使唤。 要颤抖的使唤,谁也甭想阻止。 钟景洲的自我治疗,没有一丁点效果。 更讽刺的是,他看了很多医书,研究了很多文献,精通了心理医生的治疗手法,之后,就对心理医生的治疗也免疫了。 对方讲第一句,他就已经猜出了下一句。 对方做出了治疗方案,跟他自己做出的那些,毫无差别。 这就无奈了。 “行了,你也不用过度关注自己的这点怪问题,既然是突然间就有了的毛病,说不定哪天,突然也就没了。人的身体是一个特别复杂紧密的构造,医学能解决的只是小部分的问题,你现在不过是手指哆嗦,不影响正常生活,不影响你目前的工作,这就可以了。”白一峰抬起手,搭在了钟景洲的肩膀上,大力气的拍了拍,“垂头丧气可不是你钟景洲的风格,不就是想救一下你在乎的小患者吗?还有我们在呢,好歹是代表了杭市人民医院新一代的高水准医学发展水平,我们几个齐心合力,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卢医生目光坚定。 “我们可以!”夏沫紧随其后。 钟景洲目光之中泛起了浓浓感动。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要求意味着什么,也做好了拒绝的准备。 可这些人啊,竟然忘记了最开始的打算,他们明明一开始就是要保守一些,想着先别应承,看看情况再说。 但转眼之间,居然就开始表决心,让他放宽心了。 钟景洲的心里边泛起的是一种强烈的情绪,他举杯:“敬你们。” 白一峰一边坦然接受,一边还要耍嘴皮子:“你不是说不喝酒嘛,万一手颤的更厉害,你真去做看门大叔怎么办?我觉得张副院长肯定不能同意,你往那儿一站,红绿灯都没有你醒目,这一脸的胡子,你就不能刮了吗?” 钟景洲的感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眼。 “喂,钟景洲,说起这个话题,你的手就不抖了!你们看,真的不抖了!”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白一峰讲的是事实,钟景洲的手指平静了下来,稳而有力的抓着啤酒瓶,捏的很紧很紧,也是在极力控制着朝白主任泼酒的冲动。 “你肯定能痊愈。”夏沫有了信心。 于是,之前的那种沉重的氛围,突然就又消失不见了。 闹哄哄的聚餐在继续。 楼明媚的事放到明天去解决,今晚上嘛,本来是要放松的,那还是要忠于主题才好。 夜,更深。 大家四仰八叉,各自倒在了地板上。 白一峰晃晃悠悠的起身,先去给廖医生上了一炷香,其实他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给廖医生烧过香了,这会儿喝多了,颠儿颠儿又过去点了三根,然后跟照片里的廖医生说:“老师,我去帮您把花花草草伺候伺候,大钟肯定很久没管了,您瞧,叶子都黄了。” 说完,就真的去了。 夏沫眼尖的看到,那一盆黄色叶子的花并不是枯草,而是叶子本身就是那个颜色。 白一峰已经开始拔了。 她想冲上去拦下来,却被钟景洲一把抓住手臂,“别过去,让他弄。” “为什么?”夏沫有点急。 好好的花,都被白一峰给糟蹋了。 “他喝多了,每次都这样,现在在哭,你过去看到了不好,他会恼。”这些全是压着声音说的,钟景洲凑得有点近,呼吸里带着浅浅的酒味,他脸上飞扬的胡子,刺在了夏沫的脸颊,麻麻痒痒,她的心跳都加快了。 钟景洲也是微醺的状态,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掀起的浅浅涟漪,并且还继续在讲悄悄话,“白一峰这个人,记性贼好,尤其喝酒之后,自己说的醉话,别跟跟他说的话,还有他做过什么,看见了什么,全记着呢,你可别让他知道,你瞧见他出丑了,不然啊,他肯定好多天都要给你摆脸子看。他啊,偶像包袱很大的呢。” 夏沫立即侧过身子,张望了过去,果然看到白一峰一边揪花,一边在抹眼睛。 真的哭了。 想廖医生,控制不住的想哭。 夏沫吸了吸鼻子,眼眶也红了:“我要去给廖妈妈烧一炷香。” 她站起来,脚底下发飘,也是晃晃悠悠的。本来酒量浅,今天兴头大,也是喝了不少。 钟景洲拍了下脑门:“得,也跟着来了。” 他无奈的提醒:“你们悠着点,这是住宅,烧香不能过度啊,不然烟熏火燎的味道太大,邻居还以为我家着火了呢。” 与往常医一样,没人搭理他。 钟景洲倒也不是真的要管。 他往墙上一倚,抓了个垫子搭在腰后,一点都没形象,瘫在了那里。 忽然就笑了起来。 嗯,他竟然有点喜欢这个夜晚。 也喜欢身边那几个聒噪的家伙所制造出来的噪音,甚至看他们犯傻的行为,心里边也只有快乐飞扬的感觉。 这些年,不止大家有所改变。 其实他也在变。 对于变化,他因未知而感到迷茫。 可也有些期待,下一阶段的自己,又该是什么样子。 带着几分憧憬,钟景洲放任自己,坠入了甜甜的梦境之中。 —————— 隔天钟景洲是个晚班。 他睡了一上午,然后给自己好好的洗了个澡。 拿着刮胡刀,他皱眉看着刀片上的铁锈,这玩意太久没用过,都已经坏掉了。 随手一扔,丢进垃圾桶,钟景洲放弃了刮胡子的想法。 当然,他也有些怀疑胡子生长的有点茂密,拿家用的刮胡刀怕是搞不定,得另想点办法才行。 “以后再说吧,反正也不碍事。” 他换了衣服,直接上班去了。 一到单位,离老远就看到了站在救护车停车处正门前的王慧,她神情呆滞,低着头,瘦小的身子缩紧了,站在不起眼处。 努力让自己不要那么碍事。 她怕里边的人又出来赶她。 应该是在等人。 钟景洲本来是勾着车钥匙,这会儿忽然改为攥的方式。 不过,他并没有逃避,而是笔直的朝着王慧走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见到楼明媚 时隔数年,钟景洲的形象大为改变,气质也与从前截然不同,穿的不是医生的大褂,而是医疗救援中心的制服。 别人在看到他的颓废形象时,总是要下意识的皱眉,极少有哪个在对着这样一张脸时,能保持自己的眼神平稳不带异色的。 钟景洲看惯了各式各样的目光。 因此很容易一下子读懂王慧眼底里对他的信任,与从前一模一样,狂烈、热切、期待…… “钟医生,你来啦?他们说你是晚班,还说你不会迟到的,所以我就来等一等,我……我没别的意思,我想给你看看明媚的照片,你看,她长大了,长高了十五厘米呢,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王慧捏着一沓照片,眼巴巴的凑到了钟景洲的面前,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整个人都有点怯怯的,但为了救女儿,她依然是坚定地迎了上来。 可让王慧非常意外的是,昨天还不承认自己身份的钟景洲,今天却已经没有疏离拒绝。 他将她拉到了一旁,不要挡住了救护车进进出出的通道。 这才把照片给接了过来,一张张的看着。 第一次见到楼明媚,她只是个瘦瘦小小的孩子,钟景洲抱着她去天台吹风,单臂抱着,都感觉不到她的重量似得。 可照片里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衣服,歪着脑袋,笑容灿烂。 为了减轻心脏的负担,她大多时候还是在坐着轮椅。 头发留长了,变成了披肩啊。 小脸变尖了,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大大的,水汪汪,一笑起来就变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 已经是个可爱的小少女了呢,每一张照片里都有书本。 王慧解释说,楼明媚很喜欢看书,不能去学校上学,她平时会找一些网上的视频,在线跟着学习。 “孩子的心愿是,等到将来心脏治好了,她也要去接受义务教育,和其他孩子一样,读完小学读初中,再读高中,读大学。这孩子,心里装着世界呢,她总是相信,总有一天身体会健康起来。钟医生,是你给了她这样的希望,也是你让她能活到了现在,你不能……你不能不管明媚呀。” 一片纸巾,递到了王慧的面前。 她抬头,发现是钟景洲给她的。 他说:“别哭了,你是楼明媚唯一的倚靠,在她痊愈之前,你都要好好珍惜身体,不能垮掉,不然,她才是真的完了。” “嗯,我知道的。”王慧接过纸巾,擦了好一会眼睛,也借着来控制情绪,“我平时不哭的,明媚也不喜欢我哭,她总说,今天的磨难,就当做在玩游戏,过关打怪,得一级一级迎着困难拼下去,才能获得最好的装备,进入到更有趣的关卡。我得陪着明媚,我们一定可以的。” “是了,一定可以的,所以,别哭了。”钟景洲没有对昨天的事做出解释,他让王慧在门口等一会,自己进去车队请了一小时的假,安排好了工作之后,他才走了出来,对王慧说:“咱们去看看她吧。” “去看明媚吗?您愿意去?”王慧大为惊喜。 昨天受到的冷怠,和今天遇到的改变,全不在她的预想当中。 以至于钟景洲一个指示,她就一个动作,总觉得面前发生的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嗯,去看看她吧。”钟景洲点了下头,也有点困扰的说:“我现在有胡子,就不知道孩子还能不能认出来我。” “她一定能认出来呀,她一直都记着你,这些日子,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高高长胖胖,然后早点来见你。”王慧说着说着,又在哽咽了,她悄悄的抹掉潮湿,跟着钟景洲一边走,一边念叨着,“明媚还是会经常发烧,一烧起来就肯定是高烧,胃口特别差,但她还是很努力的会吃三餐,而且都不用我操心。就因为那年出院时,钟医生对她说,得好好养着自己,才会有彻底治好的机会,她说了,她要遵守跟你的约定,不然再见面,你要凶她的。” 母女俩得是抱着多大的期待,在一天天数着日子过啊。 王慧悄悄的看了一眼钟景洲,从她的角度,能看到的是钟景洲的侧脸,嗯,全是毛茸茸的的胡子。 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她真的不敢问,钟医生怎么会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还能救自己的女儿吗? 钟景洲在路上还担心楼明媚会认不出自己。 没想到,他一进了病房,已经变成小少女模样的楼明媚立即小心翼翼的坐了起来,她盯着钟景洲看了一会,脸上的笑容转为灿烂,然后展开了双臂,“钟叔叔,你不给我个拥抱吗?” 竟然,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而且一点排斥都没有,从钟医生改口成了钟叔叔,小丫头心机的很。 “都是大姑娘了,怎么可以随便抱。”钟景洲也不由自主的笑了,但看着楼明媚渴望的眼神,又迅速的妥协,他走过去,轻轻的抱了下那个瘦到极致的身体,甚至不敢手臂用力,就怕会不小心的勒坏了她。 楼明媚开心的笑了起来:“我妈说,你留了一脸特酷的胡子,我听了还不相信呢。没想到是真的呀,钟叔叔,你改变风格了,这个形象也太棒了,潮男!”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还有点小笑期待的问:“我可不可以,摸一摸你的胡子,真的是长出来的吗?会不会是假的?” “你自己试试看。”钟景洲把脸凑了过去。 楼明媚摸了又摸,抓住两根轻轻一揪。 钟景洲吃痛,惊呼了一声。 “明媚,不能没礼貌。”王慧皱眉。 楼明媚笑容扩大,但不等她放肆的笑出声,她的脸迅速胀红,整个人有些呼吸急促。 钟景洲知道她是真的激动了,导致心跳加速,而造成的缺血,连忙开始知道她调整呼吸,慢慢的平静。 这些年来,这孩子就是裹着心如止水的日子,情绪稍微激烈些,都会对太造成相当程度的负担。 总算控制住了。 楼明媚调皮的吐了下舌,还不忘冲着钟景洲竖起大拇指:“我喜欢你的新造型。”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迂回的办法也能救人 这好像是在钟景洲没再刮胡子以后,第一次有人夸奖他。 虽然,楼明媚看他时是自己开着滤镜的,自带美颜柔光效果,不论如何她都会夸。 可大胡子依然很浮夸的感到特别的开心。 没人提手术的事。 钟景洲问的是楼明媚最近在看什么书,小姑娘骄傲的回答, 她在研究绘画,并且着手试着去学习素描,争取等到基础打好了,她就去学习画油画,最喜欢颜料在木板上留下的厚重的质感,每次看画的时候,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了画家在创作时,所抱持吃的心情。 她从小因为心脏的关系,不能跑跳,不能剧烈运动,不能情绪激动。 就像是一台组装的不怎么认真的机器,插上电源开始运转,机器不停的冒着黑烟,发出异响,晃晃悠悠,危危险险,随时都可能散架报废,而为了延迟这个时间,就必须无比的小心翼翼,比易碎的陶瓷娃娃呵护的还要精心。 王慧把女儿照顾的很好。 生活虽苦,身为妈妈的她,却是努力的将最好的一切,都给到了女儿的面前,尽力的在她贫乏的生活里,多填一抹暖色。 “你还在学画?怎么学?现在的身体无法出去找老师上课吧?”钟景洲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打开手机,进入许久不登陆的医生操作系统,在线上他调出了楼明媚已经出来的检查结果,一张一张的翻看。 王慧站在身后,捂住嘴,转过身去。不知为什么,当她看到钟景洲在查看女儿病例的样子,整个人都好像是回过神来了似得,她深呼吸,为了看到希望而感到欣喜若狂。 “虽然我不能去找老师上课,但是我可以在网络上学习呀,现在真的是发达极了,只要想学,就可以在网上找到很多非常专业的教学视频、在线学习,以及共同爱好者聚集的部落,完全能够完成自学。”说起的这些,是小姑娘最感兴趣的部分,她控制着情绪,却同时也是无法抑制的眉飞色舞。 钟景洲偶尔还要做出提醒,让她讲话的语速变慢一些,不要着急,不要呼吸急促。 “往后的时间还多着呢,等你的手术完成,你再跟我仔细聊聊。” 楼明媚的眼睛瞬间变的闪闪发亮;“钟叔叔,您可以治好我了?” “这几年有乖乖听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吗?”钟景洲不答反问。 小姑娘立即点头,掰着手指头汇报:“早睡早起,不熬夜,不生气,乖乖听妈妈的话,还努力的每天吃五顿饭,少食多餐,这些都是您在上次出院时交代的,我完成的很好。” 这孩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天生的招人喜欢,虽然是久病,令她十分的虚弱,但还是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一种欣欣向荣的活力感。 钟景洲很喜欢看见她身上具有的这种压抑的活力,那是一种希望,一种蓄势待发的能量,一旦到时机成熟时,她挣脱了困境,那这个女孩肯定能够一飞冲天,她的未来,无限广大。 钟景洲就是有这样的预感。 于是他笑:“你好好听话,我当然要完成承诺,未来的几个月,你会有点辛苦,但没关系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切都会慢慢的好起来,楼明媚小姐,等你变成了大画家,请你送我一副画,我要挂在家里的墙壁上,好好珍藏。” 小姑娘兴味盎然,但她的休息时间到了,尽管满脸不情愿,仍是听着钟景洲的话,乖乖的选了一个对心脏的压迫感最小的姿势,闭眼休息睡了。 王慧送着钟景洲走出病房,离远一些,王慧激动的问:“钟医生,你愿意给明媚做这个手术了?明媚有救了,是吗?” 钟景洲目光暗沉,尽管王慧的眼神充满了期待,令人拒绝时会不由的生出罪恶感来,他最终却仍然是摇了摇头。 把手拿出来,让王慧看。 他在进入到病房之后,与楼明媚聊天的过程之中,手指便一直在颤抖,当他去查看那些病例、ct影像等检查结果时,他整个身体都在哆嗦,后背不停的冒汗,心脏不规则的跳动……种种反应齐聚,令他无法集中精神,钟景洲无数次试图去克服,分散自己精力,不去关注自己的反应,他要放松,再放松—— 可根本没用,有些不好的东西,被钉死在了他潜意识里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 心脏手术,要求极高,他的身体状态,不具备实施这种手术的条件。 “你的手,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一直都在抖个不停。”王慧瞪大了眼睛。 “这就是我不能为孩子做手术的主要原因,我的手,它不稳。”钟景洲见王慧又想要哭了,突然皱起眉,“你别哭,好好听我说。” “嗯,我不哭,我忍着,你说啊,我在听着呢。”王慧不停的深呼吸,压抑着自己接近崩溃的情绪,一团团的水雾汇集在眼底,摇摇欲坠的晃。 钟景洲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医院治疗医院方面的专家有好几位,他们每一个都有能力,完成明媚的手术,这一点你一定要相信,能达到大主任级别的医生,每一个都是用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以上的时间去积累和沉淀,若不是身经百战,令人信任,也绝不会有机会去手术台上为病人做复杂的大手术。” 王慧哑着嗓子:“可是,我和明媚只相信你。那时候,辗转好几个医院,也见了很多的专家,可他们每一个都说这孩子治不了,她的生命注定短暂,也不可能变回普通孩子的模样,手术后她的正常生活也无法保证。就只有您钟医生,您说虽然很复杂,但还是有机会能够治好,您想办法让明媚的心脏多支撑了三年多,您让她有机会长大去接受了能改变她命运的手术,现在您说别人也能救她,可如果他们真的能,为什么这次来到医院,他们仍是在摇头,还说明媚不具备手术的条件?” 钟景洲的手,搭在王慧的肩膀上,他试图安抚这个越来越激动的女人,让她能专心的听自己把没说完的话给讲下去。 王慧突然跪了下去:“钟医生,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病房的走廊上,一阵骚动,不少人注意到走了这边的状况,纷纷的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你能不能控制情绪,冷静的听我把话说完?”钟景洲单手抓住王慧的手臂,直接把人给提起来,那种医生发脾气时的不耐烦,竟然一下子震慑住了王慧。 瞧吧,在医院这种地方,医生温声细语的讲话,危重病患者和家属并不会得到安慰,因为他们无时无刻都置身于一种煎熬当中,对于未来的那种迷茫和对痊愈的渴望,令他们产生了一种备受折磨的焦虑感。 而这时,一个他们发自内心去信任的医生,若是斩钉截铁的肯定一件事,反而是能够安抚他们的强大信心。 王慧同样是如此。 一见钟景洲不高兴了,她乖乖听话的说:“嗯,您说。” “我对孩子的情况很了解,当年所做的手术计划也还在,先做好各项检查,以确定孩子目前的身体状态,评估手术实施的可能性,预判可能遭遇到的危险,并且提前准备好预案。我不能亲自做手术,但我能够全程参与其中,你要相信,只要确定可以实施手术,不管是哪位大主任上的手术台,最终都能取得一样的治疗效果。”钟景洲再一次扬起颤抖了手,无奈的说,“关系到楼明媚的生命,不可以有任何侥幸心理,更不能去赌运气,一切要以稳妥为主,好了, 你若是真的信任我,那就多配合一些,大家齐心协力的努力,还你女儿一个正常的人生,好吗?” 当然是,好的。 目前为止,已是最具有可行性的选择。 与预期不同,但同样能够去期待。 “我……我和明媚都听你的,钟医生,我们相信你做出的判断。” 钟景洲与王慧道别,在从病房返回救护车的这一路上,他的心绪相当的乱。 脑子里一遍遍的在回想关于楼明媚的一切,那些身体数据只需要看一次,钟景洲就能深深地记在心底。 他与王慧所说的,还是捡着一些轻松地部分。 真正的事实是,虽然当年在心脏内下支架,并以其他辅助手段扩充了部分畸形的血管,以暂时增加心脏功能的方法,的确是成功的令随时会死去的楼明媚又多撑了将近四年,可这四年期间,身体的发育还是稍显迟缓,而且她的体重也不达标,另外就是心脏处的问题,随着时间的发展,好似更严重了些。 一切更具体的推断,还得需要更进一步的检查。 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这些都只是医生的预判罢了。 真的,不乐观啊。 钟景洲觉得,哪怕这几年的时间,他一直是在做医生,此刻也未必能够稳妥的搞定这一切。 几年前的预想,并不理所当然的能在几年后顺利实行。 若是想要增加手术的成功率,他得更加仔细的做出分析。 “该死,抖什么抖,有什么好抖的。” 钟景洲攥着拳头,一遍遍痛骂这具不争气的身体。 但身体的问题,一直是在跟他作对,他每次想要反抗,效果却也不是很好。 他突然又想起,自己那天为断腿的患者处理伤口时,双手的确是没有颤抖过,从始至终,他的手指和手臂全都听话的听从他的指挥,没有跳出来捣乱。 那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它们如此安分守己呢? 钟景洲想了又想,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 如果非要说特别,那就是他全程都在愤怒,并且着急。 怒的是,随车的医生和护士竟然一起迟到,耽误了将近十分钟,救护车仍不能按照原定计划出发,这无疑是相当之不负责任的行为。 急的是,到了现场,亲眼看到了连环车祸的惨剧,他受到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以至于当时脑子里想的,只有“救人”两个字。 浑然忘我之时,什么心理阴影, 什么应激性创伤,他全都忘了。 上天在那一瞬间,将他作为医生所拥有的天赋和能力,一起还给了他,才让他能顺利的完成施救。 可是,当这个过程结束,他的精神松懈下来,便又失去了自如控制双手的力量。 “这个心理问题,应该是能够克服的。” 钟景洲在回到救护车队时,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一百四十五章 人生的第三种状态 周小乾拎着一桶水,正在擦车,重点是前挡风玻璃和车子周围的车窗,他不知从哪里拿了一个擦玻璃用的神器,先用水和清洁剂简单的擦一遍,再用神器向下一刮,玻璃立即干干净净,没有水痕也不见脏污,整个过程看起来非常的治愈。 虽然是在做卫生,周小乾的表情是相当的认真。 钟景洲来到跟前,他才发现,便笑着打招呼:“钟师傅,您来啦。” 周小乾也是小范围内知道钟景洲的真实情况的那部分人,对与钟景洲原本已是很和气,自从知道以后,话里话外之间,透着几分后辈对前辈的尊敬。 “怎么想起来擦车?”钟景洲一边问,一边很自然的捡起来抹布,帮忙擦了起来。 “您这边请假一小时到岗,总控那边暂时不会安排任务过来,一小时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擦擦车窗,干净干净,您瞧瞧,我的技术不赖吧?”周小乾满意的笑。 “是挺好的,专业级别,一看平时就没少擦。”钟景洲半是开玩笑的说。 周小乾乐呵呵的开始讲:“我跟我媳妇十七岁就在一起了,今年刚好是第十年。她啊,典型的**座,为人处世都还好,唯一的问题就是洁癖,还有一点点的整洁癖,完全无法忍受脏乱,其中的重点就是看不了玻璃窗上的污渍,一道一道的水印子能把她的这些小癖好全都刺激犯了。以前没怀孕的时候,家里的卫生她是自己搞的,既信不过我,也信不过钟点工。后来怀孕了,大着肚子,瞧着让人觉得心里边担心,我就跟她商量,不可以爬上爬下的擦来擦去,万一有个不小心,那是了不得的大事。于是,擦窗子、擦玻璃、擦厨房卫生间的瓷砖墙,这些事就都由我来接手了,凡事最怕是经常做,它会有个熟能生巧的过程,瞧吧,要是擦玻璃像考英语那样有专业考试,我这会儿肯定是擦玻璃八级,妥妥的大师级别。” 钟景洲笑了:“你媳妇儿跟我爸,挺像的。” 脱口而出后,钟景洲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发愣。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有天竟然会向谁主动的提起了自己的父亲。 父母是藏在他心底里最大的遗憾,也是他最痛的点。为了不触及到那种无法承受的难过,他一直在回避相关的话题,麻醉自己,强迫遗忘,这样难受的感觉会少一些,再少一些。 钟景洲从没想到,某一天,他还能使用那么自然轻松地语气提到了过往,这一点,他简直觉得震撼。 周小乾一无所觉,还继续往下问:“你爸怎么了?也是有点洁癖吗?” 钟景洲抿了抿唇,绷紧的肩膀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他摇头,“我爸在部队内呆了六年,军人的生活习惯的行事作风,已完全成为他个人气质的一部分。退伍专业以后,整洁、利落、雷厉风行、执行力强,这些一直是烙印在他身上的标签,在我家,父母的房间内,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形状,牙杯牙具要朝着同一个方向摆放,脱鞋要摆在固定的位置,军中什么样,我家就什么样。” 周小乾心有戚戚:“听说从部队出来的,全都是如此,哪怕是到老,依然保留着军中的习惯,那是与自己个人的一切完美融合的了。” 钟景洲突然有兴趣再继续说下去,那种对话全无勉强,自然而然的就聊起来了。 “我妈是医生,一辈子都在妇科上班,对卫生要求也是比较高,我们都说她有洁癖,但她不承认,所以就不用这种词儿来形容吧。我妈工作忙,家里的卫生就都是我爸在做,连我奶奶都受不了我妈的高标准严要求,就只有我爸能做的,并且他是随手完成,再轻松不过,发自内心的认为我妈的要求是简简单单、理所当然,别人抱怨也只是别人对自己的人生管理不够,而不是我妈的要求多。这世上,真是一物降一物,遇到了真正合适的人时,连缺点都是优点。”钟景洲的声音越压越低,擦车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那他们一定生活的很幸福。”周小乾感叹的说,“真是很羡慕你的父母呢,那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 三观一致,爱好相同。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应该是这样子。” 钟景洲的眼睛有点红了,他心里边其实是很认同周小乾所说的话。 还有一句周小乾不敢说出来的,他也想到了。 一对夫妻,彼此呵护,彼此依赖,最后连离开人世,都是携手一起,虽然把他一个人扔下来,有点不近人情的残忍,可对于他们彼此来说,这一生无疑是圆满的。他们比大部分的普通人,享受了更多来自家庭、伴侣的圆满幸福,更获得了事业上的成功。 廖医生还挺娇气的,平时除了工作,家务是真的什么都不会。有他爸陪在一旁,老太太万事不愁。 想想,真好。 钟景洲与周小乾齐心合力把救护车整理干净,总控那边的任务也发下来了。 二街坊的一个名叫和煦花园的小区内,有个年轻的女人轻生,从四楼跳下来了。 0703号救护车准备出发执行医疗救援任务,卢医生是作为随车医生,另外还配了单独的担架员。这全配的阵势,显然是对方有点不乐观。 卢医生上车后,就提醒钟景洲的速度一定要快一些,患者的情况很不乐观。 他说完,那手指点了点医疗箱,意思是让周小乾帮忙再检查一下,看看还有什么没带够,而他自己也没闲着,直接跟伤者家属取得了联系。 接电话的人,跳楼女孩丁甜甜的母亲,她的情绪完全崩溃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法回答。 卢医生问了几次,她都只是呜呜的哭,耽误了正常的救援工作,卢医生也急了。 “家属,你要是控制不了情绪,请你把手机给旁边的人,我需要了解现场的情况。你现在这样子,只会阻碍我们救你女儿,你控制不了你自己,就是害了你女儿。” 关键时期,顾不得许多,只能下猛药。 卢医生的低吼,一下子震慑住了那位母亲,哭声停止了,几秒后,她哽咽的声音响起:“她还活着,还在喊疼,你们快点来救救她。” “不要移动她,不要让别人碰触她,如果她还意识清醒,你问问她哪里疼。” 丁母按照要求去问了,可是丁甜甜根本不搭理她,如论她说什么,丁甜甜就是一言不发。 丁母急了,又朝着女儿大骂起来:“你这个不孝女,为了那么一个渣男,你连爸妈都不要了,你现在摆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行了行了,你别吼孩子了,都已经跳楼了,你不要刺激她。”卢医生捏了捏一直在跳的眉心,问丁母身边有没有警察、消防或是物业的人。 确定警察已经到场之后,卢医生要求直接跟警察通话。 在电话里,卢医生请警察同志看好了伤者,不要让人靠近,尤其是最好要把丁母给劝到一旁去,别让她再跟丁甜甜交谈。 丁甜甜都已经要自杀了,能从楼上直接往下跳,这得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 侥幸没死,那就别在这种时候刺激她。 挂了电话,卢医生绷着脸,一言不发。 钟景洲似乎知道他在气什么,开口安慰:“女人在气头上,脾气拧,硬碰硬,等她们冷静下来就好了。” 卢医生哼了声,“生命多宝贵啊,偏偏有人就是不当回事,随随便便的糟蹋。” “老卢,再有几分钟就到达现场了,你收一收情绪,以工作为优先,好吗?”钟景洲继续的劝。 “我知道该怎么做。”接下来的时间,卢医生频频深呼吸,不说话了,只是在深呼吸。 等到救护车停了下来,0703号救护车的小团队成员从车上下来时,却是看到了在小区的绿草地上,一个女孩躺在那儿,由另一个年轻的女人陪伴着,警察拉起了警戒线,劝说围观的居民不要靠近。当然,丁母也不在跟前,警察很是尽职尽责,把她请到远处去了。 钟景洲跟着两个担架员一起抬东西,卢医生跟周小乾过去给丁甜甜做临时处理。 这个丁甜甜,今年才二十三岁,从小学习古典舞,大学毕业后进了本市的一家颇为有名的舞团,未来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古典舞一般全都是从小孩子的时候开始学,十几年不间断的学下来,丁甜甜的体型体态都极好看,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不是绝美,可也是明眸皓齿,第一眼看到就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在个人气质上,真是没的挑剔。 可也就是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女孩,却决绝的选用了最残忍的方式,试图轻生,离开人间。 卢医生和周小乾在给她做处理的时候,丁甜甜还在挣扎,想要拒绝呢。 卢医生忍着火:“你的左胳膊和右腿都有骨折,我现在要帮你固定好,免得错位,目前凭我经验来判断应该不是粉碎性骨折,幸运的话也许只是骨裂而已,这些需要回医院后拍片就可以确定。” “无所谓。”丁甜甜痛的脑门上全是汗,可她还是用那种轻慢的态度在回话。 “你这么年轻,未来的路很长,就这样轻视了自己的生命吗?姑娘,人生可不是你想的那样子,你站在现在的位置看现在的事,可能会觉得眼前所遭遇到的一切难以面对,太难太累,熬不过去了;可若是以五年为期,你把现在的思维放到五年以后,那今天的事是真的难以解决吗?一定要用最愚蠢也是最无情的方式,去搞定一些所谓的难题吗?”卢医生是个标准的直男,治病一把好手,但是讲话就不怎么好听了。 他是真的不会劝人。 平时也不喜欢劝人。 现在跟丁甜甜说了那么多,其实已是耐着性子在安抚。 丁甜甜又给他来了一句:“我就是不想活了。” 卢医生的火气,蹭的窜起来了,哪怕是带着面罩,也能看到他眼睛在冒火,脸色铁青。 钟景洲跟在一旁,就是在担心卢医生会受刺激,做出什么不当的行为,便赶紧给周小乾使了个颜色,让他多帮忙一些。 而他自己,则是来到了一旁,轻轻的拍了拍卢医生:“老卢,给她做固定吧。” 别看只是一个小小的提醒,卢医生便从刚才那种无法抗拒的氛围里回过了神。 他的神情依然是很不好看,可还是手脚利索,给丁甜甜做处理。 丁甜甜扭了两下,想要挣扎。 钟景洲喊了声:“喂。” 丁甜甜一抬头,看到的就是钟景洲脸上的胡子,大约是根本没有这种心理准备,她倒还吓一跳。 “你不怕死,也证明了自己不怕死,从四楼往下一跳,很厉害。”说着,他还竖起了大拇指,“四楼虽然不算高,但也有十几米了,有些人在这个距离往下看都觉得眼晕,你竟然往下跳,看来是真的想好了。” 丁甜甜还以为大胡子打算换着花样劝自己呢,谁知,他竟然还表扬起她来了。 自杀这个行为,只要稍有理智的人便知道是一种超级逃避的表现,是不对的。 所以钟景洲夸她勇敢,丁甜甜不止没有感到安慰,反而感到了相当的不适。 她干脆不理他。 “丁甜甜是吧?”钟景洲瞄了一眼周小乾写的记录,“职业是古典舞演员,这可是个相当厉害的职业,能获得这个工作,没有十几、二十年的苦功是不行的,你肯定是个自制力很强的女孩。有什么事,能让你这么想不开,就打算一了百了的以死求的解脱?” 丁甜甜索性闭上了眼睛,来个完全的回避,她和钟景洲远远没熟悉到能够推心置腹的程度,听他说的这个话,她就不想搭理他。 “丁甜甜,你放心,我不是来劝你什么的。但我要提醒你一件事,做人吧,不要冲动,因为做人可不是只有活着和死去两种状态,另外还有一种更常见的人生状态,名叫不生不死,就是,其实你也懂的,留下残疾,生活不能自理,全靠外人来照顾,甚至连大小便都要在床上来解决,到那时候,你就是长的再好看,也只是废人一个。相信我,我这个职业,真是见的多了,绝对不是你能想象的那种惨。” 第一百四十六章 谁会不在乎人生 丁甜甜整个人都僵住了,从她下意识的动作便可推测出,她此时所受到的震撼,绝对是极其强烈。 哪怕心里真的是在排斥钟景洲所说的每一个字,但她仍然是不自觉的竖起耳朵,把他的话听的十分清楚,并且在内心深处饱受煎熬。 丁甜甜不反抗,卢医生那边固定伤口的工作,就容易很多了。 然而钟景洲的目的,可不仅仅是让她乖乖的上救护车。 他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你联系古典舞,肯定花费了不少功夫吧?你不说话,我也能猜得到,从简单的兴趣变成一份工作,你既要有天赋,也要付出努力,从一群女孩子里才能脱颖而出,达到今天的这个程度。不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事想不开,可是,等再过一阵子,你从眼前的这个困境里回过神来,那你为了一点糟心事儿就放弃了整个人生的行为,你是真的不会后悔吗?” 丁甜甜还是不讲话。 卢医生那边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自己已经处理完成,担架员做准备,可以准备把她抬上救护车了。 周小乾在忙着收拾东西。 钟景洲让出路,让老穆和老张过来,准备抬人。 他抱着手臂,非要把自己没说完的话给继续讲完了不可。 “你进医院后,最好还是好好配合治疗,不然的话,你的腿若是恢复的不好,落下了残疾,以后你就跳不了舞 了。” 丁甜甜忽然睁开眼,大团大团的泪水往出涌。 她嘴里边难受的直嚷嚷:“你是谁啊?我的事不用你管!我连命都不想要了,跳不跳舞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 “真不在乎吗?”钟景洲笑了。 丁甜甜哑住,停顿了好几秒,她才喊出声:“不在乎。” “不在乎你哭什么?不在乎你嚷嚷什么?你说谎都说的不到家,明明就是在乎,三岁小孩都能看出来你在乎。” 他是铁了心的要刺激到底。 卢医生才要说什么,做一个提醒,钟景洲却是给了他一个眼神,意思是不要说话。 多年的默契,卢医生立即明白钟景洲绝不是在这儿没事儿逞口舌之快。 他是在刺激女孩的求生欲,心病还须心药医,如果丁甜甜没过来这股劲儿,她还是会做傻事的。 “你能不能不要说了啊。”丁甜甜尖叫。 “不说就不说了呗。” 担架员抬起了丁甜甜往救护车的方向走,钟景洲不紧不慢的跟在一旁,他嘴上说是不说了,实际上也只是安静了几秒钟罢了。 等丁甜甜的哭声弱了些, 他才说:“好好养着,腿就废不了,还能跳舞。” “真的?”丁甜甜小声的问。 她自己大概都没想到,会问出这两个字出来,话一出口,脸上顿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钟景洲此时正是目视前方,根本没注意到了她的尴尬似得。 “真的,给你接腿的这位医生姓卢,那可是医院里的主任医师,平时挂号去找他看病都得碰运气,大多时候得跟着一堆患者抢号才行。他出手给你处理伤口,肯定是错不了,但你得听话,知道吗?” 丁甜甜咬住了嘴唇,只是哭,哭的好伤心。 在上救护车之前,卢医生还得去跟丁母说几句话交代。 钟景洲没跟往常似得,立即去开车,而是坐在了病床旁边的位置上,继续他的聒噪:“你是个好看的姑娘,一百分为满分标准,你的颜值能有九十五分,气质有九十八分,身材九十九分,工作一百分。之所以不都给你打满分,那是留点余地,怕你骄傲。姑娘,你所拥有的外表,那是多少女孩子求也求不来的,对于男人来说,杀伤力也是相当大,想要找个各方面都与你相配,让你打心眼里满意的男朋友,其实并不是很难。你要是为了一段感情的失败,就轻易的寻死,为了个不值得的渣男,便放弃自己宝贵的人生,我打赌,你肯定会后悔,没准等你出院,你就要悔的肠子都青了,天天骂自己是个大傻子,竟然做出这种傻事。” “你怎么知道我是……”丁甜甜傻愣愣的看着钟景洲,眼泪早就干了,而且她也哭不出来了。 就那么傻傻的看着眼前的大胡子,整个人的表情有些纠结。 钟景洲看了眼时间,出发的时间到了,他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 “你就当这是自己的一场劫难吧,现在死也死过了,那就别折腾了,这次你运气好,皮外伤,人没事,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没准还是死不了,但是摔了个偏瘫,鼻子以下全没直觉,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地方都不能动,每天光溜溜的躺着,那才是一点尊严都没有,知道吗?要想人家爱你,首先你得自己爱上自己,乖一点,人这辈子有趣的事那么多,除了男人之外,你就没点生活乐趣了?生命里少个狗男人那是及时止损,你出院以后应该去庙里上高香,这是你的运气。” 丁甜甜捂住了脸,这会儿被大胡子说的,又有眼泪了。 丁母这时也上了车,有心想要再说女儿几句,可是卢医生使劲瞪她呢,想起之前的交代,丁母没吭声,坐在女儿身边,帮丁甜甜掖了掖被子。 半个小时后,回到了医院。 卢医生护送着丁甜甜进了急诊室。 周小乾没去,他跟着钟景洲返回到停车位那边。 路上,周小乾有点好奇的说:“钟哥,我发现,卢医生今天的心情特别不好,似乎是因为这个丁甜甜的关系,他好暴躁啊,有几次火大的差点都忍不住了。” 钟景洲叹了口气:“卢医生的女儿,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就比丁甜甜小个五六岁吧。” 周小乾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回事,他一时有点尴尬,也不知道要不要追问。 “没事的,这事儿医院很多人都知道,你知道也好,往后避讳着点,免得说错话。卢医生的女儿在跳舞方面非常有天赋,立志长大了以后要去专业的舞团做独舞舞者,平时练舞很认真,不需要大人催促,她非常自律,卢医生把女儿当成眼珠子一样,走到哪里炫耀到哪里,呵护的不得了。但是后来,她女儿病了,脑子里长了个瘤子,压迫到了视神经,先是失明,后来影响到了身体协调,他们选择了手术,但这个瘤子长的位置不太好,手术剥离的过程当中,没能完全成功,所以,那孩子后来也没有醒过来。” 周小乾觉得自己单单是听着,都快要窒息掉了。 “丁甜甜肯定是让他想起自己女儿了,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丁甜甜不爱惜自己,选择轻生。”钟景洲满是感慨的说,“有些人,想要好好活着,却是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可有些人,明明可以好好的活着,又琢磨着早点结束生命。人,真是相当矛盾的生物。” 周小乾猛点头:“希望丁甜甜能想开一些,别再做傻事了。” 对于这一点,钟景洲倒是没特别担心:“ 死过一次,算是有了经历,下回再冲动之前,她会想想能不能承受得起。也别太感慨了,抓紧时间给车子消毒,然后好好休息一下,万一等会还有任务,得立即出发才行,今晚上值班的车辆比较少,咱们怕是得多跑好几趟。” 见钟景洲要转移话题,周小乾也不再继续问了。 之后果然很忙,一直到过了午夜十二点,这边才安静了下来。 钟景洲让周小乾在车上值班,他拎着两瓶饮料,直接去了急诊楼。 到了楼门前,隔着玻璃门他往里边看。 本来想的是,今天连病房都进去了,再进一次急诊楼,应该是不成问题。 可真的走到了跟前,隔着一扇玻璃,望着里边亮白的灯光,钟景洲的心里边便说不清的潦草。 他犹豫了再犹豫,终于还是决定给卢医生打个电话。 等他出来,两个人就干脆往门前的台阶上一坐,一人一瓶饮料,喝了起来。 “你来安慰我,不是应该定个外卖吗?只拿了饮料是不是太简单了,没什么诚意的样子。” 钟景洲白了他一眼:“你一个糙汉子,身经百战,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你还需要我的安慰?别闹了成不成,说出去多让人笑话。” “偶尔也是需要关怀的。”卢医生不死心。 “你昨晚上就吃了小龙虾,还有烤羊腿,今晚上还继续吃宵夜的话,肯定会胖。行了,卢医生,喝个饮料都是糖分超标,甜蜜蜜的关怀,这已是很到位了。”所以,甭指望他能多暖心,现在这样子,他就该知足。 卢医生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说了就算了。” 两人又一次碰杯。 夜晚真是宁静啊。 即使是医院的夜晚,也带来的是同样的感觉。 病房楼那边只有零星的灯光,门诊室的大楼一片黑暗笼罩,每天的这个时候,就只有急诊这边是灯火通明的状态,偶尔还有神色匆匆的人一走而过,但这也比不上白天到喧嚣。 “那个病人,怎么样了?”钟景洲忽然问起。 “谁?丁甜甜吗?”卢医生诧异的望过去。 “嗯,就她。”钟景洲点头。 “怪不得你会过来呢。”卢医生明白了什么,“看见她,是不是你也想起了我家卢宝缘?” “你家卢宝缘可不会遇到点事就寻死觅活,但是,你家卢宝缘长大后肯定是比丁甜甜还要漂亮,女孩子嘛,从小学跳舞,还是真心的爱跳舞,那气质绝对是不太一样。”极少会听到钟景洲去夸谁的,尤其是像这种,不住口的夸,恨不得把人间最美好的字句全堆砌上。 “那是,卢宝缘是我教出来的,遇事平事,遇难解难,再不济啥都不行的时候,还能找他爸呢。”卢医生的脊背挺的笔直,满脸的骄傲。 于是,就冲着这一点,钟景洲抬起手臂,轻轻的搭在他的肩上。 “你要是自己不提宝缘,我还真的不敢讲。现在看你轻轻松松的说起,我倒是放心多了。” 卢医生咧了咧嘴:“提起来也会心里痛,还想的厉害,我家卢宝缘要是好好活着,这会儿也是招人的很呢,我不知道得多操心,根本没办法在医院里专心上班,整天都得防着那些想要来我家拱白菜的臭野猪,哈哈哈,你以后有女儿就知道了,生个儿子摔摔打打的糙着养,越皮实越好,可如果是生的女儿,那真是连着心呢,放不下,一辈子也放不下。” 说道这儿,感伤的气氛已经弥漫的到处都是。 钟景洲绷着脸,认真的说:“想哭,你就哭吧。” “去你的。”卢医生反而是笑了,轻捶了他一拳,之后便话锋一转,说起了丁甜甜的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记忆里的熟悉味道 “这姑娘进了舞团之后,谈了个男朋友,好像是个富二代,对她很是上心,早接晚送,带玩带旅游,山盟海誓,甜言蜜语,很快丁甜甜那边就动了真心了,跳舞荒废了好一阵子,见天脑子里全是谈恋爱,团里的训练也不参加,动不动就没了人影,于是,舞团那边给了她一个处分,基本等同留职查看了,再犯点错事,她肯定是要被解约开除的。然后,这个富二代突然就不好联络了,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丁甜甜找过去,才发现富二代在跟她谈的时候,又跟舞团里另一个女孩好上了,两个人打的火热,富二代直接跟丁甜甜分了手。丁甜甜的那个妈,口不饶人的,出了事儿以后就一直骂丁甜甜不自爱,工作、家庭和爱情上的三层压力一起来袭,这姑娘今天又给富二代联系了一下,对方说了点刺激的话,直接把她给拉黑,彻底联系不上了。于是这姑娘又去找团里那个女孩,好像也被人家怼了一通,这不,没想开,跳楼了。” 卢医生深呼吸一口气,“好在她家只是四楼,不是特别高,手臂上的是骨折,腿上的是骨裂,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我跟她妈妈聊了一会,让她不要给那姑娘太大的压力,等过去这一点时间就好了,这个时代,哪有谁真的离开了谁就活不成的?等过去这个点,一切都会好的。” “是啊,会好的。”钟景洲应了声。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或许不能药到病除,但也能让那些致命钻心的疼痛,逐渐消弭缓解。 去了的人,已经去了。 留下的人,总是要好好的活着,才不枉这人间一遭,不是吗? 喝完了饮料,钟景洲站起来,他得回去了,今晚还值班呢,不能离岗太久。 “大钟啊,你看起来好多了。”卢医生冲着他的背影说道。 “是啊,你也是。”钟景洲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来挥了挥。 “对了,你说的那个患者楼明媚,她的手术复太过复杂,我一个人完成不了,最好还是要请心脏科的肖谦医生来进行。大钟,我跟肖谦不是很熟,白一峰跟肖谦之前还有些矛盾在,或许找个机会,你得去跟他聊聊了。” 肖谦,那是跟钟景洲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毕业的师兄。 早他三年进医院,实力强劲,手极稳。 等钟景洲来到医院的时候,肖谦已拿到了医院唯一的一个赴美的名额,远渡重洋去精修学习了。 肖谦回国之后,钟景洲又临时被调整工作,来到急诊科这边,计划是要呆一年多,后来因为些事,延迟了三个月,没等他被调回去,廖医生就出了事,钟景洲一蹶不振,跑去了救护车队夺到现在。 而肖谦在这几年之间,完全没有竞争对手,拿到了医院内所有的资源之后,副教授也评了下来,一时间风头无两。 技术扎实,医术极高,且履历丰富,如今的肖谦已是心脏外科最炙手可热的医生,他的门诊,一号难求,许多患者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 而这样的一位医生,要说动他来亲自为楼明媚做手术,无疑是将会大大的提高了手术的成功率。 但,医院有医院的流程,也有相关的纪律。 王慧一开始也不是去挂的肖谦的号,肖谦自己每天也有许多病人需要治疗,他肯定无法分心顾及到了楼明媚那边。 “好,我知道了。”钟景洲点了点头。 “如果是肖谦主刀,我和白一峰跟他一起上手术台,打一场配合,我想,才是最适宜的组合。”卢医生说完,不无遗憾的说,“可惜你的手一直在抖,若不然,哪里还需要那么麻烦的去求别人。” “嗯,我真的要回去了。”钟景洲显然是并不想谈及这个话题。 回到车队时,周小乾在救护车旁边抻开了一张折叠桌,正优先的躺着刷电影呢。 见钟景洲返回来,周小乾连忙坐了起来;“怎么样?丁甜甜配合治疗了吧?没再做傻事了吧?” 显然也是担心着呢。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卢医生的医术好的很,她想要不痊愈都不可能。”钟景洲拉开救护车的门,把自己的坐垫拿下来,垫着放在台阶上。 “你不休息一会?还得一夜呢,万一后半夜有事,就睡不成了。”周小乾好心的劝着。 钟景洲摇头:“睡不着,今晚上一点睡意都没有。” 这话戳中了周小乾心里的某个点,他也有些感叹的说:“我也是呢,累了一天,身体困乏,但脑子里是倍儿精神。” 不想睡,也不很想聊天。 于是,各做各的事,刷剧的刷剧,发呆的发呆。 这一夜,平平安安,总控台的小姐姐那边没有紧急任务交下来,也让他们获得了几小时的连续睡眠。 早晨六点,天色蒙蒙亮。 夏沫就来了,拎着个饭盒,没去休息室,而是直接找到0703号车子的附近。 钟景洲在夜里值班的时候不喜欢去休息室睡,而更喜欢窝在车上过夜,这个习惯,夏沫早知道了。 她来到,没有找到钟景洲,倒是跟周小乾遇到了。 “夏医生,给钟哥送代表爱意关心的美味早餐来啦?钟哥有你这样的女朋友,那可是真的幸福。” 夏沫直接闹了个大红脸:“周小乾,你别胡说八道成吗?他是我哥,不是男朋友。” “你姓夏,他姓钟,在法律上完全没有问题,在道德上更是没有了,而且你们都是单身,为什么不好好考虑一下呢?”周小乾嘟囔着说,“而且,我觉得钟哥真是个很不错的男人,内敛,稳重,靠的住。等到你俩关系确定的时候,他肯定要把你宠上天了。一看就知道是超疼自己女朋友的类型!你信我,我是男人,男人最懂看男人,准是没错。” 夏沫几次想插嘴打断,可是周小乾逮到了这个话题,侃侃而谈,讲的兴起。而且从他的语气里,绝对听不出恶意来,语气调侃,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真心的期盼。夏沫就算是想发火也找不到由头,只得哭笑不得的求饶:“周护士,你可打住吧,不要乱点鸳鸯谱,要是钟景洲多了心,以后肯定要跟我保持距离的,大家都是朋友,又是同事,不要因为这种事而把气氛弄的尴尴尬尬的。” “钟哥怎么会舍得跟你保持距离嘛。”周小乾虽然是如此说,但也知道开玩笑要点到为止的道理。 不等夏沫追问,周小乾便告知了钟景洲的去向:“他去病房那边看那个小患者了,心脏不太舒服的那一个,六点一下班就去了,你跟他刚好是擦肩而过。” “等会,他还回来吗?”夏沫的脸上还泛着红晕呢,根本没来得及从周小乾之前那个真真假假的玩笑里回过神。 “应该不会回来了吧,他已经下班了,明天没班,刚好休息。”周小乾很好心的把值班表给调出来了,把钟景洲的时间安排轻松泄露给夏沫知道,“你现在过去病房那边,应该还能堵到他,快去吧,可浪费你起早准备的爱心早餐。” 夏沫无力的解释:“我哪有时间亲手煮,这些是我去食堂打来的。” “是是是,你去打来的饭菜,肯定跟食堂自己卖的不一样。” 周小乾眨眨眼,意思是他全都明白的,让夏沫也必解释。 最后直把夏沫说的落荒而逃,甚至还有点莫名的心虚起来,明明没什么多余的念头,可这心慌意乱是怎么回事?另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心虚,又是无法解释。 她走的飞快飞快。 路上还在考虑要不要先跟钟景洲联系一下,免得又找了个空。 可是,到了7号病房楼,远远看见钟景洲和一个女人站在那儿,女人在抹眼泪,钟景洲好像是在劝着什么。 没办法,若是别的人,夏沫可能看的还没那么清楚呢。 要怪就怪钟景洲的目标也太明显了些,脸上的大胡子随晨风飞扬,整个杭市人民医院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位,应该就是楼明媚的母亲,好像是叫做王慧吧,夏沫记得那天晚上,钟景洲跟大家提起来过。 她找到了人,心情安定了很多,干脆站在了那儿,耐心的等着。 聊也不会聊多久的吧,夏沫想。 果然不出所料,几分钟后,王慧转身进了病房楼,钟景洲则是朝着夏沫的方向笔直走了过来,显然是早已经发现了她在那里。 “不上班?”钟景洲问。 “还有一小时,今天特意来早一点,把这个带给你。”夏沫自觉讲这些话的时候,应该是底气十足,堂堂正正。 但可能是受到了周小乾那些话的影响,她莫名的气弱,越讲脸越红,越说越不好意思。 明明是堂堂正正,可为什么觉得心虚了呢。 “是什么?早餐吗?”钟景洲把保温饭盒接了过来,发现还挺沉,看来里边装了不少吃的。 饭盒的款式也是女孩子很喜欢的粉白色,配上的是一样的袋子,看上去就觉得干干净净。 “嗯,有一份辽参小米粥,一点小菜,还有煎蛋和红糖馒头,我早晨煮饭的时候多煮了些,想着你最近胃不太好,所以就给你带来了。”不行,夏沫觉得自己真是越说越刻意了,她的呼吸都急促了许多。 钟景洲示意她跟自己走,从7号病房绕到后边,有一个散步的小花园,直接通着后边的城市河渠。 在那边有可以坐下来休息的石桌石椅。 钟景洲是真的不懂客气,他是想直接吃掉了,饭盒还能顺手还她。 至于拒绝,根本没这个考虑。 他这会儿正饿着,又不想去食堂里挤着,有好吃的当然不会拒绝。 “你吃了吗?”他问。 “吃过了呀。”钟景洲越是自然,夏沫越容易放松。 等一起坐下时,她都能正常讲话了。 钟景洲把叠起来的饭盒依次打开,发现真的如同夏沫所说的那般,是一顿很精心准备的早餐,就是她之前提起的菜,但切的胡萝卜丝和土豆丝是特别的细,这刀工了得,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做。 “土豆丝炒青椒丝,还要弄一堆胡萝卜丝进去,你怎么也喜欢整这道菜呢。” 钟景洲嘴上是在真真假假的抱怨,可心里边可不这么想,他爸在的时候,每天早晨的早餐里必然会做这个,还振振有词的说,三丝聚会,维生素大满贯,再没比这个更加营养均衡的了。 脑子里又在轰隆隆的响。 他夹起来一筷子,送进嘴里。 一瞬间,口腔味蕾里全是熟悉的味道炸裂开来。 他简直不敢相信,忍不住又夹了一大口,快速的咀嚼…… 夏沫一边假装镇定的玩手机,一边用很不经意的语气反驳:“三丝聚会,维生素大满贯,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加营养均衡的了。” 钟景洲的身体,再次挺直了下。 他努力不想让自己那么诧异,于是赶紧去夹那块煎蛋,外焦里嫩,还是糖心的,只淋了一点点酱油上去,味道和口感真是太好了。 就和记忆力的一模一样。 这世界上,纵然有巧合,也不至于巧到这种程度。 第一百四十八章 缘分一到,就有妹妹 红糖馒头并不是超市里买回来加热的那种速食品,应该全都是手工包的,每一只都小小的,男人两三口就能吃完一个。但夹在里边的红糖是一点都不少,咬一口下去,糖液顺着嘴边烫烫的流下,钟景洲不自觉的舔了一下,舌尖很烫。 烫的他眼睛又酸了。 他觉得自己的情绪又要决堤了,最近一段时间,尤其是从知道夏沫就是廖医生资助的女孩小夏天之后,钟景洲就发觉自己的心情就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撩拨到了无法抑制。 夏沫其实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事。 但那点点滴滴,与过去的一切联系的太紧密。 正是因为在不经意间完成,才会给钟景洲带来了更加大的触动。 他一个大男人,吃着早饭,吃的眼泪都要喷涌出来了。 好不容易,稍稍平复了些,他才用不经意的声音问:“你这个手艺,是从我爸那儿偷师来的吧?” 夏沫顾着脸颊,很是不服气的说:“怎么能叫偷师呢,那是学的光明正大,我钟叔手把手教的,这是一种传承,懂不啦,我是钟叔的亲传弟子。” 这么一说,便是给出了肯定了。 钟景洲垂眸下去,继续喝小米粥,加了辽参,但因为处理的很到位,味道一点都不腥。别看只是这么一份简单的早餐,食材的处理却是半分都不能马虎,得花费很久很久的时间去准备。 从前他总说他爸,真是很有耐心,肯为了吃一餐饭,断断续续的要在厨房里呆很久,几乎一天到晚全都在忙,但最后大家坐在一起,十分钟便搞定了。可他爸根本不搭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愿意买食材回家自己煮,每一根菜都要仔仔细细的冲洗干净才会心满意足。 父母不在了,这一口热乎饭自然也没有了。 过去习以为常的一切,失去后才知珍贵。 而今,失而复得,他竟然又尝到了记忆里的味道,钟景洲的心脏闷疼闷疼的。 夏沫已经把手机给收了起来,她一直在盯着钟景洲的表情,自然没有错过他的脸色越来越紧绷,吃着甜甜的红糖馒头,可他好像是在咽苦瓜,整个五官恨不得都纠结成了一团,顿时心里就没底了。 “怎么,不好吃?盐放多了?还是海参处理的不到位?会觉得腥吗?” 其实所有的饭菜她来之前也是吃过的了,水准发挥是很正常的,这一点夏沫心里边有数。 但是,她的自信在此时还是受到了动摇,并且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一遍遍的回忆整个早餐准备的过程,以分析是哪一步骤出了问题,才会让钟景洲感到了不满意。 “没有,很好吃,你的厨艺挺不错的,尽得老钟同志的真传。”他的嗓音藏着几分沙哑。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没有错,又凶狠很的往自己嘴里塞了许多“三丝开会”,他要好好的补充维生素。 “你看你,觉得好吃还要冷着脸,你都吓到我了,我还以为菜做咸了呢。”夏沫哪里猜得到钟景洲的心里边因为这一餐饭就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她的神情一松,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顺便还夸张的拍了拍胸口。 “怎么想到去跟他学煮饭做菜了?”钟景洲的目光没有离开过饭盒,所有的问题都用不经意间的闲聊问出。 “倒也不是刻意的跑去学,以前在杭市的读高中的时候,每个月放假,廖妈妈和钟叔都会来看我的,钟叔喜欢带自己卤的鸡翅鸡爪过来给我加菜,加了好多的辣椒,只觉得香,并不会太辣,我真是太喜欢了,于是我就恳求他教我,我非常想学会,这样以后什么时候想吃,自己就能煮给自己吃了。钟叔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话少,但是心里边有数,后来就有很多机会嘛,有厨具的时候会手把手的教,洗菜的技巧啊,切菜的手法啊,炒菜、蒸菜、卤菜的妙招啊,反正,因为煮菜做饭,我和钟叔的关系可是亲近了不少呢。” 夏沫这么一说,钟景洲也就明白了。 虽然钟景洲一直没有见过夏沫,但因为廖医生是个事事都喜欢找儿子分享的那种母亲,因此关于夏沫与他父母的缘分是怎样结下,后来又是怎么日渐加深的,钟景洲还是清楚一些的。 生了那一场病,夏沫痊愈离开医院,之后本来就应该像是所有医生跟患者之间的交集慢慢断裂一样,她与廖医生会成为有过缘分相交的陌生人,不经意间想起,在多了几分饱含敬意的感恩,便是可以的了。 问题其实是在夏沫这边,是她把廖医生当成了心底里的偶像,像是追明星那样追着廖医生走,读初中的时候是写信,一封一封的写,得不到回音也要写,她把她所有的崇拜,都身体力行的表现在每一件小事当中,除了写信联系,她还努力的学习,把自己变的越来越优秀,闪闪发光的那种,就连廖医生也没办法错过这种闪耀的时候,她成了廖医生心里边的挂念,于是才有了后来,夏沫中考成了柳杨县的女状元,明明已经有县高中要接收她入学,廖医生却坚持要她来杭市,将她托到了更高的**去,想看着夏沫能取得更高的成绩。 钟建国是廖医生的丈夫,可以说,也是最能影响廖医生的判断和决定的人,对于这么一位关键之中的关键,夏沫的心里边其实是带了一点小讨好,她希望钟建国也能认可她,至少心里边不要生出讨厌,免得他对她有不满的时候,廖医生也会跟着感观下降。 但夏沫讨好的方式也不是那么直截了当,令人不适。她吃过一次钟建国亲手烹饪的饭菜后,便抓准了钟建国身上的闪光点,单单是花样夸赞还不够,她还得变成勤恳努力的小学生,恳求钟建国把一身厨艺都教给她。学的过程当中,夏沫那叫一个认真,一学就会,一做就好,勤奋联系,时常请教。钟建国教她什么,她没过多久都能像模像样的复制出来,几乎是将他所强调的要点全牢牢记在心底,并且绝对是一丝不苟的完成。 谁家遇上这样的孩子,那能不喜欢啊。 钟建国是标准的外冷内热的性子,被夏沫的小讨好给打动后,对她是真的疼爱,虽然不是亲生,那也是当做女儿在养。若不然,在这高中三年的时间里,明明每个月带着夏沫出去吃一餐饭,逛逛街放松放松就已经很到位,他还跟个真正的父亲似得,一定得给夏沫提前准备很多很多的东西,连日常的小零食都要自己亲手做,就希望在夏沫紧张的学习生活中,能多一点营养,千万别累到了。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永远是相互的。 夏沫把每一步走的很好,于是,她收获了更多更多的爱。 而现在,她在努力把那些爱,化为另一种温暖,给予到了钟景洲的面前。 “小夏天,你会煮温泉蛋牛肉拌饭吗?”钟景洲将饭盒里装着的所有早餐一扫而空后,他的心情奇迹般的大为转好。 一边慢条斯理的扣紧了饭盒,一边发问。 “温泉蛋牛肉拌饭那可是钟叔的拿手菜,我这个亲传弟子怎么可能不会师父教的绝招呢。”夏沫的下巴一扬,那叫一个骄傲自信。 “我中午想吃。”钟景洲眼神里带着恳求。 夏沫一眼就看出来他心底里说不出口的小心思。 想钟叔了,但又不愿意把这份思念,表露的那么刻骨。 做人嘛,看破不说破,既然他要那般云淡风轻,她也只能配合着扮出若无其事。 “想吃?没问题呀,有什么好处,说来听听。”夏沫挤挤眼睛,又坏又调皮。 那的确是别人家的妹妹会有的样子。 钟景洲直接赏了她一个响亮的脑瓜崩,“跟我还要讲条件?” “亲兄妹,明算账,有机会讲条件为什么不讲?当哥的不就是被妹妹坑的嘛,天底下都一样!都!一!样!”她就是要摆出一番姿态出来,不让他那么轻易的得到。 “我爸妈出事之前,给你准备了两份礼物。”钟景洲突然开口。 夏沫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定了格,整个僵在了那里。 “应该是为了庆祝你硕士毕业而准备的惊喜,大约是那阵子忙,他们害怕会忘,所以早早的就预备好了,只等你从北京回到杭市,见面了就送你的。” 拿回了主动权的钟景洲,神情那叫一个悠然。 大概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几个月,他自身的变化是有多么的翻天覆地。 过去父母是钟景洲的绝对禁区,他自己不提,别人也不准提,否则的话,他的那张脸就冷的吓人,浑身上下萦绕着骇人的气场,都能冻死人的那种。 但现在,他说什么做什么,全都是自然而然,也不会因为想起过去,整个人都暴躁难过到了天翻地覆。 一切,都在变好。 且会持续变好。 夏沫攥着自己的衣服,身体向前倾:“钟景洲,你说的是真的吗?” “直呼其名,没有礼貌。”他作势又要弹她脑门。 夏沫赶紧躲开:“哥!哥哥哥!真是的,就没见过你这么喜欢给人家当哥哥的。” “当然喜欢了。”钟景洲用的是理所当然的语气,而后才又说,“小时候,我们那一代人每一家都是两个孩子,有的是两兄弟,有的是两姐妹,放学回家,永远都是热热闹闹,可以一起写作业,也可以一起出去玩。就只有我家,父母忙,还只是我一个孩子,奶奶后来也不来陪我,于是就一个人待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凄凉了。” “你也是这样子跟廖医生说的吧?”夏沫笃定的问。 “对呀,我还跟廖医生说,我想要个妹妹,因为我很孤单。” 这种解释,出自于人高马大的钟景洲口中,听上去非常的不协调。 夏沫明显不太信:“你?孤单?真的?” “当然是……假的。”钟景洲笑了笑,“那时候,小区里住着的孩子,比的就是这些,我家没弟弟妹妹,他们就中拿自己家的弟弟妹妹来炫耀,哼,不就是家里小孩多么,我回家找廖医生要不就得了。” “你……你真去了?”夏沫简直不敢相信这种幼稚的行为是发生在钟景洲身上的,她一个劲儿的想笑。 “真去了啊,不过没成功,廖医生敷衍我说,妹妹会有的,看缘分,然后我爸就比较简单粗暴,他让我闲着没事去多做几道数学题,少去烦我妈,因为我妈比较瘦,身材娇小,生我的时候已经没了半条命,我爸爸心疼的不得了,他们是早就订好了,不会再生孩子了。” 钟景洲洋洋洒洒的说了半天,终于是进入了主题。 他看着夏沫,眨了眨眼:“廖医生果然没骗我,瞧瞧,缘分一到,这不是有妹妹了。” “所以,可以换着花样欺负了?”夏沫哪里不懂他的话里,隐含着的意思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恳求肖谦医生 “你快点去上班吧,中午来我家,温泉蛋牛肉饭,我买好材料等着你。”钟景洲非常干脆的定下了约定。 “不用中午,现在就可以去,我今天也休假。”夏沫摇了摇头,“我们可以先去一趟菜市场,上午的菜比较新鲜,买一些回去也好。” 等坐上车子,夏沫才想起来钟景洲的家里边那空空如也的厨房,那真是清理的太彻底了,锅碗瓢盆,一个不留。 现去置办,真是太麻烦了。 一个上午都不一定能够搞的定,而匆匆忙忙的买来的东西,一般都不会好用,不小心搬了一堆闲置物品回家,哪天钟景洲烦躁了,肯定又得痛痛快快的断舍离,那未免也太浪费了些。 “还是去我家吧,我那儿东西全。”说这话的时候,夏沫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浑身的不自在,心里边明明是没有一丁点杂念,只是再正常不过的邀约,但她莫名的紧张了。 心里边总是记得周小乾早晨开玩笑时说的那些话,男朋友,他觉得钟景洲是她男朋友,在外人眼中是这样子的吗? 钟景洲一心一意的想给她当哥,她自己也没有别的想法。 所以,不要紧张,不要不好意思,她不过是要回自己的住处,给他做一餐可口的饭菜。 但夏沫啊,你又怎么能骗自己,对待钟景洲,她真是用上了与别人不同的特别。 特别的上心,可不是个好的征兆,这和她原本的初心,越发的背离。 两个人的路虎车厢内,气氛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活跃。 夏沫换了话题:“对了,你今天不是过去看那个患了心脏病的小患者吗?她怎么样了?” “她的名字叫楼明媚。”钟景洲解释完,才开口说:“医生给开的各项检查结果都已经出来了,不是很乐观。” 简单的说了一下各方面的数据,以及畸形部位的现状,钟景洲的话不多,但夏沫也能大概的了解了。 “白主任和卢医生会帮忙的吧?”她已经能够理解为什么钟景洲的神情会变的那么严肃了。 “单单是他们还不够,还需要另一个人出手才行。”钟景洲欲言又止。 夏沫一看便觉得奇怪了:“谁啊。” “肖谦。” 这名字一出口,夏沫便知道为什么钟景洲也会有纠结的时候了。 “如果是他,的确是不太容易了,他最近几年,风头正劲,在医院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人物,领导们相当的看重。平时除了在医院里的正常工作之外,其余时间也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楼明媚的那个病想要请动肖谦出手,真得看些运气。” “看病还需要什么运气,肖谦也是医生,是医生就要给病人看病,天经地义。”钟景洲纠正。 “话是这么说啦,可你已经很久没关注门诊这边了,所以可能不是很清楚,肖医生的号真的很难挂到的,而且近半年来,他的出诊时间很不固定……” “他在忙什么?”钟景洲奇怪的问。 “忙培训,忙讲座,忙写论文,忙着做交流学习,他不是有个关于心脏动脉瘤的微创剥离技术最近深受瞩目嘛,正是最出风头的节骨眼,医院这边也想借机做一下宣传,达到双赢的局面,所以……肖医生的时间全都得他的助力帮忙安排,非常的忙。” 这些事,也和钟景洲的推测差不多。 肖谦本就是实力强劲,如今积累的到了,集中在同一时间爆发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准备去找他聊一聊。”钟景洲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夏沫却并不赞同:“如果实在需要协调处理,我觉得你还是去请张副院长出面为好,你去,不合适。” “你是觉得,我现在的这个样子,人家会看不上,是吗?”钟景洲是聪明的很明白她话中没说出来的话,她是怕伤他自尊,但钟景洲活到了这个份儿上,已然是相当的通透,并不需要多讲。 “肖谦那个人总是把‘无效社交’四个字挂在嘴边,他把人事物的重要等级划分的很清楚,所以……其实也很正常啦,现在社会,大家都很忙啊,有些人就是活的很明白,把有限的时间全用在自己定好的目标上,丝毫不愿意分心。” 即使夏沫吧俩劝解,钟景洲也能清楚的了解。 从前的他,也是跟肖谦一样的人。 一年分为十二个月,三百六十五天,每一天的二十四小时,每一小时的六十分钟,他的计划表上,以时间为单位列的满满当当,求学阶段,他像是一块吸力极强的海绵,在不停的学习,同样的时间里他要学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他更要比其他同学更加的优秀;上班之后,他的时间管理更是做到了极致,坐诊,看病,手术,病房……回到家里后,还要结合临床案例,写他的论文和研究报告,每每忙到深夜,隔天早起还不忘了健身运动。 他像是个永远不会停止下来的陀螺,旋转,旋转,旋转…… 有很多时候,除了他自己的目标,周遭的一切他都自然地遗忘了。 哪怕连父母,也是一周两周,有时间才会去匆匆联络一次,还经常是父母打给他,而他则是心不在焉的应。 如今跳出了原本的位置,审视别人的同时,也在观察自己的人生。 钟景洲若有所悟。 他的心态日渐平和,功利心早就收的无影无踪。 在救护车队的这一段时间,让他对于人生,有了跟个深层次的感悟。 这份体会,只有亲自经历过的自己能理解。 再与外人提起,又少了那么几分意思。 “很多事很多人不能只看表面上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得去亲自试一试才知晓答案。楼明媚还不到十五岁,而这十五年的时间里,她像个随时会碎掉的陶瓷娃娃,被父母全力以赴的保护起来,就是为了能让她等到能够被治疗的那一天。如今,时机到了,她的新人生即将开始,我打算帮她获得一个机会。” 钟景洲的面容,如此之平静。 但话语之中表现出来的决心,却是不容撼动的。 “肖谦出手,白一峰和卢金帮忙,她的治愈率有很大幅度提升。我跟老卢又研究了一下,一致认为,肖谦是关键。” 夏沫歪着头看了过去。 “既然是关键,值得重点对待。”这是他下定的决心。 夏沫的心里边,还有许多迟疑。 但看着此时的钟景洲的神情,便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有会失败的风险,但若因此而畏难不前,实在不是学医人的作风。 更别提,她对钟景洲总是存在了一些莫名的信心,这信心,毫无缘由,只觉得是他打算要去做,并下定了决心要做好的,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因为,他是钟景洲啊。 ———— 午后,吃到了温泉蛋拌牛肉饭,并且得到了十分之满足的钟景洲,再次来到了杭市人民医院。 他和肖谦约好了四点钟在办公室见面。 电话接通时,钟景洲自报家门。 肖谦明显是惊讶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钟景洲是谁。 心外科有名的冷刀子啊,去急诊室挂职一年,结果就折在那里,科室里的大主任一提起来都要犯心绞痛的那个人。 肖谦也是北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的,严格来说,他正经算是钟景洲的师兄了。 但他跟钟景洲差了四岁,钟景洲上大学,肖谦在读研,钟景洲读研,肖谦进医院上班,等钟景洲也进了杭市人民医院,肖谦已经拿到名额,飞往大洋彼岸,继续进修。 肖谦返回国内,掌握了最先进的知识,准备在本职岗位发光发热,大展身手时,钟景洲已经从急诊室调往救护车队了,从医生变成了一名普通的救护车司机。 他们之间,隔着四年的距离。 而这关键的四年,总是让他们没机会碰面,好好的了解一下彼此。 肖谦当然是听说过钟景洲的。 钟景洲也经常听说肖谦有关的事。 当两个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男人,共同坐在同一空间时,那种探寻和打量,总免不得带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钟……医生?”肖谦一下子被钟景洲脸上的大胡子给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迟疑,更有些好笑。 “我现在是在医疗救援中心工作。”钟景洲当然知道他这个表情所代表的意思,对于自己的现状只是简单的给予介绍。 “你还在急诊?”肖谦给出了保守的估计。 “救护车队。”钟景洲倒是没有隐瞒。 肖谦一下子放松了自己,整个人倚靠在了座椅之上,双手交叠,面露微笑:“有传言说,你这个北大毕业的高材生,自己申请去救护车队做了司机,我一直以为是谣言。” 钟景洲回答:“不是谣言。”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 两个人,都不擅长闲聊寒暄,没人开口时候,办公室内的气压明显是有些低。 “那么,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肖谦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收表,“现在是三点钟,我下午三点半有个会,还得留给我十分钟的时间准备。” 换言之,不管钟景洲的目的是什么,肖谦最多只忍二十分钟。 这已经是相当给面子了,还是看在两个人是同一大学毕业的份儿上,身为前辈师兄,肖谦不好把事情做的不近人情。 “患者楼明媚,住院号20209981,目前在7号病房楼心外科内住院,她的心脏先天性畸形,主动脉血管畸形,需要手术处理。” 肖谦的手边,放的就是电脑,但他没有打开去搜钟景洲所说的住院号来查看楼明媚的具体信息。 只是挑起了眉毛,不解的问:“既然是入院了,她的问题应该是由主治医生来负责吧?” “是的,原则上的确该是如此,但她的主治医生无法完成后续的治疗。”钟景洲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那么一点点的僵。 “她的医生是什么问题?”肖谦追问。 钟景洲神情沉默了下来,几秒后,才轻而坚定地说:“私人问题。” 肖谦被逗笑了。 双手交叠,整个人向后倚去,口中带了一丝古怪的异样,重复着钟景洲所说的话。 “私人问题,又是怎样的私人问题,让这位主治医生,连自己的病人都不管了,还要你来到这里,恳求别人的帮助?” “你可以,先看一下楼明媚的检查结果,她的心脏……” 见钟景洲转移了话题,肖谦打断了他,“我很忙,日程表排的满满当当,行程是要提前一星期安排才能正常进行,尤其是像是楼明媚这样子的复杂病例,你心里应该很清楚需要耗费多大的时间和精力,现在临时交到我这里,我接不了。” “你可以先看一下……” 钟景洲与人讲话,何曾如此卑微过,他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因为清楚肖谦是最合适的人,也预估到了他会拒绝,因此,他努力的想要用病例本身吸引他感兴趣。 可肖谦完全不接茬:“看也不必看,你还是再去说服一下楼明媚自己的主治医生吧。” “如果没有像你这样子实力的医生,楼明媚会死,三年十个月前她在我院所做的心脏修复手术只是简单的做了一个疏通,保证人体内的血液正常循环,但这只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要彻底的痊愈,仍是要做手术修复心脏。而现在,楼明媚的身体状况已无限接近了手术标准,她的家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展现了强大的韧性,不畏艰难,要和这孩子共度难关。他们已经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危险阶段,只要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好医生,楼明媚有很大的几率可以痊愈。” “他的主治医生呢?”这是肖谦第三次问及,且并不允许钟景洲回避。 第一百五十章 锲而不舍的拜托 钟景洲面容坚毅而沉默。 “你现在虽然不在门诊这边工作,但医院的规矩你心里边应是有数的吧,即使是打算换到我这边来,也该是由主治医生跟我谈。” 肖谦有些不耐烦再讲重复的话了:“我那边的会议即将开始,今天就这样吧。” “我就是她的主治医生。”钟景洲打断了他的话。 在面对肖谦所投来的疑惑目光时,钟景洲的坚定地开口:“几年前,是我给楼明媚做了第一阶段的手术,手术很成功,她的生命被成功延续了三年十个月。而现在,是我预计好的实施第二阶段手术的时间,楼明媚被母亲带到了医院,而我……我现在没办法为她做手术。 ” “你不行,可以交给别的医生。我未来两星期的日程都已排好,这个患者的手术单是听你说就是非常复杂,从术前诊断,手术制定,再到进行手术,术后调理,这些全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我哪儿有那个时间?患者又不可能等着,是吧?” 肖谦见钟景洲并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把要用的文件和笔记本收拾收拾,往袋子里一塞。 他客客气气的说:“好了,时间到了,我真的要去开会了,再见。” 从钟景洲身边走过是,肖谦极为有礼数,微笑着点了点头。 钟景洲起身追了上去:“那孩子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过上过一天正常人的生活,不能跑,不能跳,可她还是很顽强的活着,精力稍微好些,就跟着线上的课程学习文化知识,学习绘画,你有机会看到她的画作便知道了,那是个特别有灵性的孩子,疾病困住了他的身体,却困不住她丰富的内心。她这几年,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场手术,她和她的家人都在寄希望于手术能彻底的帮助她从病痛里摆脱出来,而那个希望,是我给她的,我不愿意让她失望。” 肖谦的脚步,猛然间停住。 他诧异的望向了钟景洲:“既然是你给的希望,不应该是你去完成的吗?” 钟景洲垂放在身体两侧的手,紧紧的攥成了拳头:“我做不到。” “那只能让这位小患者和他的亲人另外寻找合适的大夫了,咱们医院这边,手稳技术好的有好几个,要相信他们,一定也可以处理妥当。” 肖谦依然不应,脚步走的飞快,进了电梯之后,直奔底下停车场。 原以为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钟景洲肯定会知难而退了,谁知,钟景洲依然跟在他身后,这一次,钟景洲开始给肖谦讲述楼明媚的病情,他本身是非常专业的医生,描述起病情的时候言简意赅,处处说的都是点子上。而钟景洲本身便是那种极其理智的个性,虽然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他的心里边在牵挂着楼明媚的病情,可真正在处理的阶段,反而能做到完全将自己置身于事外。 这样的交流,十分有效。 其实从钟景洲开始描述楼明媚的心脏时起,肖谦的注意力就已经集中了起来,完全是一种医生的本能,在遇到比较疑难的病例时,身体会不受控制的投入。 来到了车子跟前,肖谦说:“要开车四十分钟,你要是没事就一起来,咱们路上说。” 钟景洲直接绕到主驾驶,这时候才把事先打印好的一些病历资料,包括四年前的手术记录,沉甸甸的一沓,足是几十页交到了肖谦的手上。 他好像已经忘记了肖谦之前明明白白的拒绝。 肖谦好像也没想起来在办公室的时候,他根本没考虑去接这档子事儿。 “你专心看,我来开车。”钟景洲把资料当他怀里一塞,顺手接过了车钥匙。 肖谦看了他一眼。 钟景洲像是明白他的意思:“救护车我都开了好几年了,放心吧,稳稳当当。” 肖谦听完,立即去了副驾驶座,等到钟景洲开车的时候,他已经聚精会神,翻阅起了资料。 到这种时候,钟景洲便不插嘴说话了。他很明白,成败在此一举。肖谦在思索判断的时候,他不能去干预太多。 不同的医生在面对同一患者的时候,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独特判断。 王慧带着楼明媚辗转了那么多家医院,最终也只是在遇到钟景洲时,才得到了一个明确的答复说,这个病是有希望能治疗的。 四十分钟车程里,有三十分钟的时间,肖谦都在研究病例,尤其是钟景洲列在了最后的手术方案,图文并茂,写的非常之详细。 因为手术方案是结合最近做好的检查来设计的,肖谦这样的明白人一眼就判断出,这是钟景洲最近一两天做出来的方案。 “行啊,水准还在呢。”他不吝惜的夸了一句。 “只是一个设想,能不能落实到位,还需要你来增补。”钟景洲完全没有居功的意思,甚至不怎么干涉提醒,交出了这些,只是想唤起肖谦的兴趣。 只要他能感兴趣了,其他事并不重要。 “手术若是获得成功,可根据这个,结合去年的三台先天性心脏畸形手术的数据,写一篇很不错的论文发表出来了。”肖谦一下子想到了很多。 “是的,留存下来的资料,具有相当的参考价值。”钟景洲同意,“我跟白一峰和卢金沟通过了,他们愿意一起上手术。” “连他们都请动了,你是真的花了不少心思,这个病人,是你的亲人?还是朋友委托的?”肖谦合上了资料本,随意的闲聊起来。 “都不是,他们是找到医院来看诊的病人,第一次之所以选择我来做手术,是因为他们去挂号的医生,在看过了检查单后,判定了楼明媚没有治愈的可能,连手术的基础都没有。”回想起那天的事,尽管时间已过去了很久,可钟景洲依然将每个细节都记得非常清楚,“楼明媚的母亲名叫王慧,她已经经历了好多医生做出了类似判定,但她并不死心,当天挂号的那位医生看不了,她就在心脏外科,一个医生一个医生的找,凡是那天出诊的医生,她几乎全看了个遍,用她的话说,便是不抛弃不放弃,哪怕有千万分之一的希望,她的女儿她也要救。” “还真是执着啊,跟你的性子差不多了。”肖谦打趣的感叹了一声,“后来呢,她就找上你了?” 两个人之间聊天的气氛,明显轻松了几分。 肖谦不再客客气气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钟景洲也比平时多了几分热络,甚至愿意提起过去的一些事。 “是的,她找上我的时候,还有点嫌弃我太年轻,身上没什么名医的气质。不过,我一说可以试试的时候,她立即就把女儿交给了我,那时候,我便是溺水之人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哪怕看起来很细很单薄,但那是她辗转多地,所获得的唯一希望。” “而你,没有让她失望。”肖谦完全听明白了,顿了顿,他补充:“而现在,三年十个月以后,你又成了她唯一的希望,是这样子吧?” “我这次,怕是要让她失望了。”钟景洲垂眸,细密的黑睫一直在颤,遮住了他内心激烈的心情,“肖师兄,我请求你,代替我成为那个孩子的希望,拉她一把吧。” 肖谦没有立即答应。 他说需要仔细的考虑一下,并且还得协调许多事,所以,一切稍后再说。 钟景洲也没有再追着去要一个答复,有些事欲速则不达,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已是比预期还要好了很多的结果,接下来当然还需要再进一步的沟通,但无法今天直接打得到确切的答复。 从酒店停车场内走了出来,外面的阳光晃眼睛的亮。 钟景洲一时之间,有点是适应不了这热辣的光线,不由的抬起大手,遮挡了一下。 电话铃声,急促的响起。 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的名字是王慧。 他的心,不由的跟着一紧。 时间在这一秒,仿佛被拉扯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傍晚。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了办公室,拿起遗落在换衣柜里的手机时,也是这样的铃声,突然大响—— 从那以后,钟景洲的手机一直是调整成了震动或者静音模式,他仿佛没办法再去承受手机铃声的突然响起,那总会对他的心脏造成一定的刺激,让他整个人紧绷的不能抑制。 第一百五十一章 钟景洲,你跟我一起来 电话响了七八声,便停止了。 钟景洲慢慢的从僵硬的思绪里回神,才想回拨,电话突然就又响了起来。 依然是王慧。 这次,他没有再犹豫,把电话给接通了。 几乎是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王慧便嚎啕大哭了起来:“钟医生,您在哪里呀?明媚突然不好了,她被送去抢救了。” “你别哭,冷静一点,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钟景洲来到了路边,不停的摆手,示意出租车靠近过来。 他的脸色已是变的相当的难看,但从电话里绝对听不出有半点异样。 王慧受到了感染,稍稍和缓了一些:“明媚最近一直在想手术的事,她怕自己下不来手术台,悄悄写了遗书,交代自己的后事。在这个过程中,突然就想起了她爸,于是趁着我中午去打饭,她给她爸打了个电话,最开始她爸没接,后来接了以后,父女俩通话不到三分钟,明媚就发作,觉得头晕目眩,无法呼吸,护士去找了管床大夫,直接把明媚推去急救了,刚才医生出来说,明媚的状况非常不好,让我做好心理准备。钟医生,这可怎么办呀?求求你,救救我女儿吧。” 钟景洲的手指,剧烈的颤抖,险些捏不住手机。 他只是用左手攥住右手的手腕,以维持手指的基本平衡。 “我现在立即去医院。”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钟景洲回头,望向了身后的酒店大厦。 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这一秒,他下定了豁出去的决心,转身朝着酒店的方向跑去。 就这样,杭市人民医院的肖谦医生,在一场重要的学术交流会上,发言直接被打断。 数百人的会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高大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主席台上。 扩音器没关,很多人都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手术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你现在必须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钟景洲,我正在开会,你上来不合适,那么多人看着呢。” “明媚心脏病突发,正在抢救,大概率是必须立即安排手术,你没时间考虑了。” “真是受不了你这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 肖谦抱怨完毕,把脖子上的挂牌一摘,放在话筒旁边。 依然是温文尔雅的从容语调,他对坐在会场里所有的人说道:“抱歉,突然有一台手术需要紧急处理,今天的报告只能暂时到这里。” 事情发生的太急,连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钟景洲护着肖谦直接下了主席台,有人迎上来,想要做出询问。 却是被钟景洲一把拦住,完全是将肖谦护在身后,在人群里开出一条通道来。 上了电梯,肖谦瞪了他一眼:“这一次,算是你欠我的人情。你也太大胆了些,我这一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刺激的事。” 钟景洲回:“等会更刺激。” 肖谦没懂。 两个人快跑到了车子附近时,钟景洲问他:“你坐过救护车吗?”顺便还找他要车钥匙。 肖谦来的时候就是钟景洲在开车,这会儿他又要钥匙,他几乎是没有犹豫,就交了过去。 “救护车?当然是坐过的,但我在急诊那边只有实习期的时候,呆过半个月。但是跟车的机会也不多,只有几次吧。”时间久远,事物繁忙,肖谦都已经忘记的差不多了。 他不懂,钟景洲为什么突然就提了起来。 “嗯,那就好。”钟景洲回的云淡风轻。 肖谦当时就觉得不好。 等到车子一开动起来,肖谦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钟景洲将车速提到了极致,他驾驶着汽车,不停的变道,明明是微微拥堵的路况,但是他们的车速始终没有放缓过。 “喂,我这是私家车,你一直违规,回头那些扣分怎么办?”肖谦脸色都青了。 就见钟景洲拿起电话拨出一组好吗,并且还抽空安抚着肖谦:“你再研究一下病人的资料,其他事交给我。” 肖谦还有问题,此时电话已接通,钟景洲便不理他,只是快速的说道:“我的车牌号是杭a2459b,我正在南大街的高架桥下行驶,我车上载着一位杭市人民医院的心外科医生,院内有一位患者心脏病发,急需要这位医生回去参与手术,所以现在我为了挽救生命必须抢一抢时间,可能会有交通违规行为,特来报备。对了,我是杭市人民医院医疗救援中心的救护车司机,我叫钟景洲,我有能力应付目前的路况,并且有把握将医生及时送达医院。” 钟景洲重复了两遍车牌号,并且再次告知所在位置。 挂断电话之后,肖谦已经冲他竖起了大拇指:“专业。” “毕竟做了好几年了救护车司机,该怎么用来应付复杂路况,这一点我心里边还是有数的。”钟景洲目视前方,此时车速提的更加快了,“你安心做你的事,我一定能将你平安送到,肖师兄,今天的事,抱歉了。” 他说的是,自己突然闯进会场,贸然打断了肖谦准备已久的学术分享,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就这么贸贸然的把人给带走了。这种行为,不止没有礼貌,更算是严重的冒犯。 肖谦与他其实并不熟悉。 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 原本,并不打算接手的呀。 肖谦像是明白他心里的想法,语气淡淡的说:“我是医生。” 医者,以拯救生命为己任。 在生命面前,任何事都要往后排。 在他们选择进入这一行,被人尊称为医生的那一天起,他们已经心有觉悟。 钟景洲十分理解这样的感觉,他挑了挑眉,没有更多的废话了,因为彼此都懂。 私家车没有报警器,在行人看来也不过就是一辆违规行驶的小汽车,在以一个疯狂的速度在路上向前冲走。 110指挥中心回拨了电话,有专人为他规划好了前进的路线,并一路指引。 这一次,比在柳杨县时的紧急情况,更要迅速得当。 四十分钟的路程,二十分钟便赶到了。 当车子停在了病房楼前,肖谦下车,并且坚定地说:“钟景洲,你跟我一起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楼明媚手术 钟景洲整个人发怔,站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他指了指车子,意思是他要去停车。 肖谦皱眉:“车钥匙留在车上,给保安处打个电话,让他们帮忙停一下。你,赶紧跟我走。” 钟景洲看着病房楼敞开的大门,整个人的脸色都是很差的。只不过,他脸上有胡子,看不太清楚。但这事儿瞒的了别人,瞒不住自己,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连挪步都变的艰难。 “我去,也没用啊。” “你自己的手术,你自己的病人,你不去的盯着,直接交给了我,你能放心?” 钟景洲本来想说,交给你,我就是很放心。 结果,话还没出口,手臂就被肖谦一把抓住,直接向前带。 “时间紧急,边走边说。” 钟景洲仍是不动。 肖谦抬高了声音:“楼明媚还在急救呢。” 钟景洲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到了头上,脑袋里砰的一声响,他恍惚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但他手上的沉重感却是在这一秒钟消失掉了,能走得动路,就能跟着肖谦一起跑。 守电梯的大姐已专门腾出了一部医护人员专用的电梯,可以直接送他们到病房的急救室。 而这也是钟景洲在离开医疗区三年四个月后,首次踏入绝对属于医生的战场。 肖谦在换手术服了,顺便让人给钟景洲也拿一套过来。 他跟钟景洲说话时,并不会耽误手上极其迅速的动作:“没时间处理你的胡子了,等会你多戴两层口罩,遮的严实一些,一定要注意无菌操作。” 钟景洲本来还是想要拒绝,这个环境让他非常的不适应。 但无意当中,他瞥见了一道玻璃窗之后的手术室,楼明媚静静躺在那里,身上插满了管子。 “钟景洲,别犯愣,是你冲到我面前,拜托我一定要救这个孩子,现在我来了,你要是掉链子,我饶不了你。” 肖谦的一声呵斥,彻底将钟景洲从某个游离的世界里拉了回来。 “是。”他应了一声,开始洗手消毒。 医生进入手术室之前,有一套完整的操作流程,这样有效的防止微生物进入人体组织或其他无菌范围之内。 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要经过充分的清洗、消毒,再穿戴上无菌手术服。 肖谦回头时,发现钟景洲真的在脸上带了三个口罩,完完全全的将他脸部凌乱的胡茬全给遮盖住了。虽然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一定不会很舒服,但钟景洲平静的很,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了这样子的不适。 白一峰和卢金也跑了进来,他们是来给肖谦做助手的。 几人见面,没有寒暄太多。 只是白一峰和卢金在做手术前的无菌消毒时,白一峰有点迟疑的说:“卢医生,你有没有觉得,刚才咱们进来时,看到的那个医生有点眼熟?” 卢医生问:“你说的是,站在肖谦身边直勾勾盯着咱俩的那个?好像还打招呼了,声音也耳熟,总好像是在哪儿听过似得。” 时间紧急,来不及思考太多。 消毒完毕,他们就要进手术室了。 肖谦今天已经研究过了楼明媚的病例,而白、卢两位的了解更加相近,这三位简单交流之后,一致决定,直接为楼明媚进行手术。 时间,不等人。 突然,钟景洲讲话了,他是在补充三人没有注意到的几个点,这里边,他才是对楼明媚的状况最最了解的那个人。 结果,他一张口,白一峰和卢医生直接吓到了:“钟景洲?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若不是情况紧急,钟景洲真的要被他们的反应给逗笑了。 “你的手,可以参加手术了?”白一峰最关心的还是这个事。 钟景洲直接抬起来,让他去看一直颤个不停的双手:“好像,还是不行。” “你的手怎么回事?”肖谦这也是刚注意到钟景洲的问题,之前两个人的接触不多,来不及问。 钟景洲黯然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手术完成后再跟肖师兄细说。所以,我今天能做的只是在一旁帮忙提建议,其他事,就拜托三位了。” 他在他们面前,深深的鞠躬:“辛苦了。” “走吧。”肖谦眼底划过一抹触动。 然而此时,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拉开了帷幕。 他们没有时间,再去说太多话。 八个小时后。 “可以了,缝合吧。”肖谦的嗓音都变的沙哑了。 这件事,本来交给其他医生即可。 白一峰却说:“我来吧,这心口上的伤,还是要缝的有技巧,小姑娘以后要结婚嫁人的,身上的疤可不能留太重。” “行,这里就交给你了。”肖谦是真的累了。 下了手术台,他下意识的去寻找着钟景洲,但手术室内没见他在,一个在门口忙着整理医疗器械的护士说,他已经离开了。 大约就是从确定了楼明媚的手术获得了预期效果之后,就悄悄的从手术室内退了出去。 “这人……怎么提前走了。”肖谦喃喃念了一声。 ———— 钟景洲知道,手术室外,王慧一定等在那里。这个为了女儿的身体康复,几乎搭上了整个人生的女人,身上有着一股极强的韧性,她可以付出一切,失去一切,只要能换回女儿的生命,她什么都愿意做。 这就是母亲。 这就是为母则刚。 而现在,她应该可以松一口气,好好的歇一歇了。 不过,这个好消息,钟景洲却不打算自己去说,甚至连在这一场挽救生命的手术当中,他所起到的至关重要的作用,钟景洲也不想提前。 他悄悄的从医护人员的专属通道离开了。 来到户外时,已经夜色转深。 外边在夜里散步的人,还真是不少,大家都很享受这个季节不热不凉的夜风,吹在脸上,凉丝丝的舒服。 走着走着,钟景洲就觉得浑身发软了,紧张过后,身体的自然松懈,让他整个人都提不起力气。 于是,他来到了今早跟夏沫吃饭的石桌前坐下,拨通了她的电话。 “钟景洲,找你一天了,也不接电话,你去哪了?” 电话一通,传来的是夏沫焦急的声音,她有点事却一直找不到他,这个下午几乎是隔着半小时,她就会拨一次电话,但始终没有拨通。 想要找某个人,却总是找不到人,那种感觉还真是火烧火燎、挠心挠肺。 这会儿钟景洲主动把电话回过来,夏沫的口气明显不太好。 钟景洲的声音听上去就是有气无力:“没大没小,要喊哥,不准直呼名字。” “你怎么了?”夏沫已听出了他话语之中的不对劲,很虚弱,很难受。 “晚上没吃东西,又有些疲惫,低血糖导致的虚脱。”钟景洲的眼前,一阵阵的发晕,许多小星星在眼前飞啊飞,他的脑袋一阵阵的沉,脊背后冒出来冷汗,一层接一层的覆盖过来,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夏沫更加的急了。 “医院,今早吃早饭的那张石桌。” “我十五分钟后到,你不要动,等着我。” 钟景洲本来还想叮嘱夏沫路上注意安全,他这边没什么大问题,不需要担心。 夏沫那边已经挂上了电话。 这个夜晚,从极度紧张到完全放松,经历的是宛若过山车一般的巨大变化。如今,一切平息,他发现医院周围其实特别的安静,偶尔能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在笑,这是人世间的生机,哪怕是在医院这种地方,都能感受的十分清楚。 钟景洲单手撑着身体,就一直维持这样的动作,知道夏沫顶着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你怎么回事啊?跑去参加马拉松了?把自己弄成了这幅模样?” 说着,手忙脚乱,把匆匆买来的麦当劳放在桌上,可乐杯里插上了吸管,送到了钟景洲的面前。 一口喝下,透心的冰凉,漂浮的冰块还没融化呢,口感和味道全保持在超好的一个状态。 “我们有一次救了一个掉进井里的小女孩,说什么孩子都镇定不下来,直到后来说只要她好好配合援救,就给她买麦当劳吃,小女孩立即就乖乖的听话了。”念完了这些,钟景洲已经开始捧着汉堡包在啃了,他口齿不清的说:“你这是在哄小孩吗?” “已经是这个点儿了,就只有快餐出餐最快,而且热量高,糖分大,最适合缓解你的低血糖,你别挑剔。”在她心里边,他不就是个长不大的熊孩子,没有差别。 “我没挑剔呀,吃这个很好,刚才那一口可乐,真爽,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一个汉堡吃光,还是没吃饱。 钟景洲在纸袋里翻了翻,发现还有不少东西吃,顿时眉开眼笑,高兴极了。 “你身上怎么有股那么重的消毒水的味儿,去哪儿了?”夏沫仍是在追问。 钟景洲顾左右而言他,抬起胳膊自己闻了闻:“有吗?我怎么没闻到。” 接着又说:“瞧你说的,这里不就是医院嘛,每天多少次的消毒杀菌呢,染点消毒水的味道不是很正常?你身上也有。” “胡说,我是在家里过来的,才洗过澡,都是香味。”夏沫也抬起了手臂,深呼吸一口气,她今天用的是茉莉香味的沐浴露和身体乳,一身花香。 “你天天都处在这种环境里,自己肯定闻不到自己的。就像我也闻不到自己的味道,你不是一坐下就开始念叨消毒水的味道大了。” 逻辑性,似乎有点对。 夏沫迟疑,心里边还在跟着绕圈,但并没有绕明白,她的注意力已经被钟景洲给拉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是一整天都待在医院这边?” 钟景洲点了下头:“在忙一点事。” 夏沫立即带入是医疗救援中心那边临时要求钟景洲加班了,倒也能理解:“救护车队的突发状况比较多,只要有需要,就得全员在岗,这也是职业的特殊性吧。哥,你辛苦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一切在变好 楼明媚手术之后的第三天,王慧给钟景洲打了个电话,她掩不住欣喜和激动,告诉钟景洲,孩子的手术非常的成功。虽然还没出icu,可是每天都会有医生跟她来解释具体的情况,听说楼明媚已经醒过来了,仍然是在术后虚弱期,但身体的状况却很不错,一天比一天的好,如果照此下去,用不了多久,她便可以转到普通病房来了。 钟景洲表示了祝贺。 王慧那边并不知道他也参与了手术,钟景洲也不打算把这件事说穿。 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一切便是可以的了。 其他事,远没有那么重要。 钟景洲仍然在开着他的救护车,每天在路上奔走。 病人被他和他的团队接回到医院,一趟又一趟出车,时间紧任务重,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别的,那一场手术,很快便成了回忆,钟景洲根本没想起。 白一峰和卢金倒是来了一趟,三个大男人,聊了一晚上手术。 最后,白一峰才试探性的问:“要不要再联系一个更好的心理大夫,试一试能不能解决掉手抖的问题。” 钟景洲摊开手掌给他看,“平时不抖。” “你不是一想到手术、门诊室、医生工作这些才会抖?”白一峰见他不排斥,仔细的问了一些。 钟景洲摇头:“我跟你们聊了一晚上楼明媚的手术了,我也没抖过。” 白一峰回想了一下,确实真是这样子。 “你这个毛病,还真是奇了怪了,一会抖一会不抖,毫无规律啊。” 卢医生附和:“心理方面的问题,根源大多是在人类的潜意识方面,这个地方,碰不到摸不着,不是手术刀和药物所能起到作用的领域。” “你不是一直在自己研究心理学吗?有什么心得吗?”白一峰瞪了一眼卢医生,不准他再给钟景洲施加心理暗示,免得更加难办。 而后,才用看似轻松地语气,继续与钟景洲闲聊。 “医者不自医,是有一定道理的,学的越深,反而越懂的心理医生的套路,自己的问题没治好,别的医生也看吧了了。”钟景洲把手一摊,颇为无奈。 “你这是真正的学霸的困扰啊。”白一峰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 “算了,随缘吧。”钟景洲攥了攥拳头,“反正都已经离开了诊疗室,也没打算回去,抖不抖有什么关系,不影响我开车。” 白一峰和卢金到嘴边的劝说,一下子被堵在了口中。 知道再说下去,钟景洲怕是又要烦躁了。 于是,很识相的转移了话题,聊一聊别的。 其实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钟景洲大约自己也没注意到,有些话题,比如手术,比如看诊病人,比如诊疗区的一些趣事,过去他连听都不爱听,若是一定要说,他肯定是黑着脸走开的,可现在,他已习以为常,还会跟着插嘴几句。 这本来便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了。 既然冰冻三尺非是一日之寒,那让这寒冰融化也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王慧和楼明媚没有放弃希望,她们都已经迎来了新生命的曙光。 那钟景洲的问题,难道真的会永远停滞,没有解决吗? 却也是未必吧。 而这些,显然并不在钟景洲的考虑当中,他做完了要做的事,生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区别也是有的,比如一直看他很不顺眼的廖队长,最近便是和颜悦色,总是会凑过来闲聊几句,一开始喊他钟师傅,后来换成景洲,叫了几次又觉得全队就他一个人这么喊,亲切是亲切,但显得格格不入,便默默的跟所有人一起喊他大钟了。 名字只是个代号,怎么喊,钟景洲都不是很在意。 唯一比较让他有负担的是,之前相对比较冷漠疏远的同事关系,突然就变成了热烈亲切的那一种。 不止是救护车队的这些司机们对待他热情亲切,就连往日不怎么接触的人,也会在不经意之间,表达小小的善意。 钟景洲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吃过午饭了。 到了饭点,来约他的人很多。 大家凑在一起,哪怕是最简单的饭菜,闲聊着吃一餐下来,也是相当的解压。 午后,他也没机会在车上休息,师傅们在树荫底下摆好了折叠床,连钟景洲车上的那一张都拿过去,先替他整理妥当。 都说人的习惯,极难改变。 但真的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一下,倒也没想象之中的那么难。 最让钟景洲意外的是,自己竟然并不排斥这种暖融融的感觉。 又是中午,午餐之后,钟景洲正打算打个盹儿,为下午的工作养精蓄锐,电话突然就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情顿时严肃的许多,没急着接,拎着电话走出了老远,才按下了通话键。 还不等他开口,电话那边已经有一个不悦的低哑声音低吼起来:“臭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想接亲舅舅的电话了呢。” 廖中华,廖氏中医第八代传人,大学学的是西医的专业,硕士毕业以后却是入了中医的大门,承袭的是家里边的祖传家业,对中医有更深刻意义的了解。 他是廖小娟的二哥,也是钟景洲的亲舅舅。 整个家族的人都认为,钟景洲的脾气既然不像他妈,也不像他爸,其实最像的还是他这个二舅廖中华。 两个人是一样的倔,一样的有智商极高,一样的对人生充满了规划,且是具有强大的执行力。 也因为彼此太像了些,反而没法聊到一起去。 见面时总是会为某个观点争执不休,因为都不能说服彼此,所以气氛会变的很僵硬。 再到后来,廖小娟的突然离世,不止人钟景洲陷入到了一种难以挣脱掉的悲伤当中,廖中华所受到的打击也非常的大。 他们都很伤心,因为看到对方,不自觉的会想起了离世的廖小娟,于是索性互不理睬,谁也不联系谁。 若不是上次钟景洲因为张冬的事,给廖中华去了个电话,廖中华差点以为下次再见到钟景洲会是自己的葬礼上呢。 反正是心里边窝着火呢,他是长辈,还是他的亲舅舅,钟景洲一声不吭的躲老远,那就是他的错。 带着这样强大的逻辑,廖中华会好声好气的说话才怪:“你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有事登门没事避客了?怎么,你妈去世了,你就不要你舅舅了?” “二舅,您冤枉我了,我哪里敢不要您啊,您可是我的亲舅舅,这是斩不断的血亲。最近的联络的确是少了一些,那是因为工作有点忙。再说,您平时在三院坐诊,周六日去中医馆挂牌,一周七天没个休息日,看诊的时候手机从来都是放在抽屉里不看的,您也没时间跟我闲聊呀。” “臭小子,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跟谁学的?你爸教你的?”廖中华更是火药味十足。 从这话里不难听出来,廖中华对于钟建国的心结,那是挂了整整几十年的,哪怕是钟建国去世,廖中华依然没有释怀。 当年,廖小娟本来是有着极好的工作,极光明的前途,来到杭市人民医院不过是工作需要,挂职一年以后,她回原单位上班,依旧是生活在父母兄弟身边,凡事也有个照应。 谁知,就遇到了钟建国,对上了眼,着了迷,铁了心就要嫁给他。 家人劝过,拦过,阻止过,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方方面面都是相当优秀,要找什么样的人没有? 可廖小娟是多有主见,她的人生她自己能做主,跟家里沟通几次没有结果,便自己办理了工作调动手续,只身一人,去了杭市,与钟建国简简单单的办了个婚礼,第二年便生了钟景洲。 从此,接下来的几十年,便都在杭市人民医院内扎了根,并且无怨无悔,至死不悟。 后来经过努力,廖小娟和钟建国还是修复了与廖家人的关系,年年都有往来,虽然分隔异地,却还是彼此牵挂着。 直到那场事故的突然发生,对于廖家人来说,也是一场不小的打击。 廖小娟的死讯最终还是没有隐瞒住,年近九旬的父母得知这个消息后,承受不住打击,伤心过度,在同年,一前一后的离世了。 一连三场葬礼,任何家庭来说,都是沉重难以支撑的打击。 每个人都在疗伤,都在等待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心底里的伤痛能稍稍痊愈一些。 “二舅,您就别恼了,平时少打电话少联络是我的错,我以后会注意改正的,您千万别生气,气坏了身子无人替。”钟景洲温声的劝着。 电话那边,明显停滞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钟景洲就听见廖中华喃喃自语:“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臭小子竟然在跟我服软道歉?” 钟景洲哭笑不得:“二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暗生情愫 “你真是钟景洲?我妹妹生的那个臭小子?脾气又臭又硬的那个?”廖中华还是不想放过他。 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当然得尽兴的调侃才行。 “大家都说,我很像您。”钟景洲开始反击了。 “胡说,哪里像了,我的病人可都夸我,和蔼可亲,平易近人,是最好的医生,生病了就愿意让我来看诊。”廖中华是绝不对承认自己的脾气像钟景洲那么差。 “是是是,您最和蔼您最可亲,您今天找我是有事吧,有事您吩咐。”钟景洲决定不再跟老爷子再揪扯了。 廖中华今年都已经六十四岁了,即使说赢了他,又能如何?万一把老爷子给气到,他心里边还怪内疚的,所以啊,有事说事,不跟老人拌嘴。 钟景洲想的可透彻了。 “你小子这是什么语气,你不信是吧?”廖中华还是不依不饶呢。 钟景洲继续好脾气:“哪有啊,您一定是误会了。” 廖中华还想揪着他再吼几句,钟景洲却是扫了一眼手表,而后认认真真的提醒:“二舅,你两点钟上班,现在已经是一点四十分了,再不抓紧时间说话,等会您上班就没什么时间准备了。” 这一点,精准的击中了廖中华的弱点,他还真就为了自己的工作,收起了长篇大论。 “我今天打电话给你,主要是说你介绍来的那个学徒张冬。” 张冬?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钟景洲面前提起这个名字了,乍一听到,钟景洲倒也很意外。 “对了,后来我都忘记问了,他已经过去报道了是吗?” “来了来了,小伙子不错,勤快,有眼力见,腿脚飞快,对待病人也非常的亲切,我很喜欢。” 钟景洲满脑子问号。 廖中华口中所讲的那个张冬,与他印象里的张冬,好像是不太一样。 他没有把饭,将之合二为一啊。 “是吗?您觉得满意,那就好好带一带他,多关照一下吧。据我所知,他的父母也全都去世了,是家里的独生子,没有兄弟姐妹,跟亲戚的关系也不和睦。他没我运气好,还有像您这么好的舅舅惦记着。” 不得不说,自从钟景洲渐渐开朗之后,不止是话比一千多了,嘴巴也甜了不少,一番话,说的老爷子十分受用。 就连讲话的语气,也没有刚刚打过来时那样子的冲了。 “你知道你舅舅惦记你,这就好了。你妈不在了,你姥姥、姥爷也去世了,往后你要是不记得与几个舅舅多来往,这关系会慢慢的淡的。孩子,二舅知道你这几年不容易,但每个人都要经历离别,从生到死是每段人生必然要经历的事,你父母是这样,我也是这样。人老了,很多事比较看的开,我不是不想念你妈,而是觉得,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去见她了。有什么话,到那时再慢慢聊也不迟,我还在世的时候,总是要将廖家几代人对于中医的研究心得,好好的学以致用,发扬光大,让更多的人受益,这才是更要紧的事,知道吗?” 钟景洲听的鼻子反酸,可他并不愿意用沉重的语气去交谈。 “二舅,您最擅长的中医,而中医里最精于的便是养生之道,您还年轻,正是一位中医的事业巅峰的时刻,您可得为了那些病人们,好好的保重自己。”钟景洲的声音里,多了很多的真诚。 “行了!臭小子,别跟我说虚的。对了,我是想告诉你说,这个张冬,我有意多教一下,回头能成长到什么程度全看他自己的努力。但二舅还得感谢你,送了这孩子过来,我很满意。” 电话挂断很久以后,钟景洲都是晕乎乎的。 太阳好暖,舒展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打了个哈欠,决定去休息一下。 心情这么好,看来中午应是能够睡一个好觉了吧。 ———— 下午早早发了短信,约钟景洲下班的时候一起走,并且许诺今晚上要给他包饺子吃,两个口味,一个是西葫芦馅儿,一个是萝卜馅儿,还特意强调,这都是钟叔教她的。 小丫头,果然是够机灵,发现怀旧这一招好使,便时不时的要用上一用。 偏偏选的还都是钟景洲不会拒绝的方式,时机什么的拿捏的恰恰好。 于是,晚上七点的时候,钟景洲已经和她一起出现在了市内的一家有名的大超市内,他推着车,她在货架里翻翻捡捡,时不时的把锅碗瓢盆,菜刀菜板等等日用品全堆了过来。 钟景洲直皱眉:“你不是说包饺子吗?买食材就好,买这些做什么?” “你有多久没进过你家厨房了?”听到了这样的问题,夏沫也感到很无语,她索性直截了当的发问。 “我家不开火,没事儿我不会进厨房。” 他答的理直气壮。 夏沫简直毫不意外:“您大概是忘记了,上一次在您对整间房子进行彻底的断舍离的时候,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把厨房里所有的东西,一样不落,全都给扔掉了吧?” “有这回事儿吗?”钟景洲露出疑惑之色,认真回想,但是想不起来了。 “你是装的?还是真的不记得了?”夏沫怀疑的看着他。 钟景洲垂眸,叹了口气,“有一段时间,我一直很发懵,然后我在一本书上边说,人生就要断舍离,清理掉旧物,让房间空旷起来,才容易给心胸宽广,性格豁达。” “断舍离的意思,应该不是扔掉所有的东西吧?”夏沫哭笑不得。 “不是的。”钟景洲非常肯定的点头,“不过,具体操作的时候,脑子一恍惚,扔的就比较多了。” 他把手一摊,“我真的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有一段时间,我的大脑很是不听使唤,那时的记忆很模糊,做了任何事都不算意外。” 轻轻松松,推卸的一干二净。 “所以喽,我负责任的告诉你,你家厨房被你扔的空空如也,小偷进去看了都要哭。” 钟景洲嘟囔:“哪个小偷费劲的潜入别人家不奔着保险柜,而是会直奔厨房啊?那不是吃货吗?” “我只是打个比方……” 两个人逛着超市斗着嘴,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把一辆购物车都装满了,还又找了一辆手推车,才勉强把买好的东西全送到车子边。 “都七点多了,今天这顿饺子吃不上了吧?”钟景洲很是有点失落。 “你能先送我回一下家吗?”夏沫恳求着问:“刚好顺路。” “好。”虽然不知道夏沫是打算做什么,钟景洲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夏沫回家之后,只过了两分钟,就又拎着个袋子走了下来。 钟景洲看了一眼,没看出来是什么,倒也没那么大好奇心要去追问,便继续开车。 十几分钟后到了家,夏沫催着他去洗澡,她自己则是负责把所有东西都归位。钟景洲打算帮忙,但夏沫就是不愿意,还说他是越帮越忙,会大乱掉自己的思路。 “这还需要什么思路。”钟景洲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听话的进了浴室。 他打开热水,并不急着脱衣服,而是又把浴室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带着点点疑惑的眼神,看着厨房的方向。 夏沫在忙着收拾呢。 好像还打开了天然气灶在烧水,一层水蒸气迅速的覆盖住了窗子,看上去暖融融的。 家里已经多久没有这种烟火气了呢? 上一次又是在什么时候? 他苦苦思索,最后发现,记忆仍是很模糊。 知道自己再想下去,怕是又要牵动起了往事,于是很干脆的钻回到浴室去,稀里哗啦的洗了澡。 二十分钟后,他走出来时,西葫芦猪肉馅儿和萝卜猪肉馅儿的饺子,分别装满了两个盘子,调制好的酱汁,也都摆好了。 夏沫还用在超市里买回来的青菜,调了一盘脆爽的凉菜,油泼辣子一淋,色香味俱全。 “这就好了?”钟景洲坐下来,笑的眼睛都弯了。 累了一天,饱含期待,吃上了他最想吃的食物,那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夏沫曾说,她的厨艺是他爸手把手指导出来的,这话绝对没有夸大的成分。 每一口,全是记忆里的味道。 每一口,全是满足与快乐。 每一口,都是一种强大的治愈。 钟景洲的胃口一直很差,三年之间,体重下降了二十斤,且真的是对食物没有兴趣,每天三餐,不过是为了维持身体的正常所需罢了。 可就在此刻,他又感受到了食物本身所带来的吸引力。 而在夏沫那里来说,有个人如此喜欢她煮的菜,自然也是相当欣喜的。 她吃了几个饺子就饱了,接下来便是陪着钟景洲吃,看他把她做的饭菜一扫而空,夏沫心底里泛起的异样涟漪也越来越重。 她甚至还分神的想,如果对于未来的伴侣,有一个模糊的期待,或许就是眼前的样子吧。 精心烹饪的食物,他一扫而空,吃的眉眼满足。 而她也会从他的满足里,获得更多的快乐。 但是这念头,实在是非常的奇怪,夏沫一反应过来,立即疯狂的摇了摇头,满脸通红的喃喃:“我疯了吧。” “怎么了?”钟景洲才撂下碗筷,就瞧见夏沫的这幅模样。 “没事。”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当场炸毛。 把餐具全收回到厨房里去,钟景洲也跟了前来,并且自然而然的把洗碗的工作接手过去。 “在我家,家务活是有分工的,我爸煮饭,我妈就洗碗拖地收拾房间,分工合作,这样子才不累。所以,洗碗的事交给我吧,这个我还是可以的。” 他那双修长好看的手指,去做手模都绰绰有余了。 而此刻,他真的是在认真的洗碗,把脏掉的盘子,冲洗的干干净净。 明知道钟景洲说的那些话,纯粹是有感而发,没别的特殊的意思,夏沫仍然是口舌发燥,整儿人的体温都再次升高了不少。 她觉得自己最近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凑近到了钟景洲的身边便莫名的紧张,可是还是抑制不住的想要靠近。 哪怕承受着这样的焚烧炙烤,也在所不惜。 “小夏天,你今天怎么一直在发呆,脸也很红,怎么回事?不舒服吗?” 长久的安静,让钟景洲将注意力集中了过来,他看向她,满眼疑惑。 “我没事。”她迅速装着忙碌,取了冰块出来,开始调整百香果茶。 一边做事,一边还不忘很不经意的语气,把自己今晚上真正的目的给说出来。 “哥,等到月中的时候,能不能再陪我回一趟村里,上次因为村长被蛇咬了,原本准备义诊两天,结果只进行了半天就结束了,我妈最近打电话总是在念个不停,她希望我抽空回去,能把这个事儿给完成了。” 夏沫没好意思说,她妈还不停的提醒她,一定要把钟景洲给请回来。 反正话里话外的暗示,就让她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以至于本来是好好的一件很正常的事,她跟钟景洲沟通时,便多了几分心虚的感觉。 “好啊。”钟景洲很痛快的答应了。 “啊?可以吗?”夏沫还准备了一箩筐的苦劝呢。 这就,答应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不要得罪老婆 “上次时间太仓促了些,有几位老人排了很久,但时间问题,没有来得及进行治疗。你带过去的药物,也不够全面,村里边的留守老人和孩子比较多,而年轻人和中年人的身体相对算是不错,所以要根据这一点,有针对的对待一些。”钟景洲接过了百香果茶,喝了一口之后,酸酸甜甜,冰冰爽爽,从口腔向下,舒服的不得了。 对于夏沫的厨艺,他是真的要竖起大拇指的。 并且非常理解了,当年母亲为什么会选择父亲。 人生伴侣若是擅长烹饪,精于研究厨艺,那实在是一件相当幸福的事。 都说去看一个人的家庭是不是幸福,首先要去看厨房,其次是冰箱,这两处位置藏着是人世间最简单的幸福,平凡人的满足和富裕,尽数聚集于此。 瞧,他的房子里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就变的热气腾腾了。 但钟景洲并没有表达出自己此刻的感觉让夏沫知道,他微笑着,喝着那杯茶,然后看着夏沫忙来忙去,翻一翻这里,看看那里。 他什么都不问,也不去管她,只是轻声的说:“你上次带回去的药物全都是自己花钱买的吧?” 夏沫点了点头:“花了我一个月工资呢,但并没有多少,尽管选的都是物美价廉的平价药,但需要的数量太多了,还是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一般在义诊的时候,免费的药物我会优先发放给那些孤寡老人,以及在村里的贫困户,这些人不止没钱看病,更是不舍得买药,我带回去的药物对他们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至于那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村民,就只给开一张药单,让她们去按照名字去买即可。” “个人的力量还是有限啊。”钟景洲感慨了一声,又默默的开始琢磨,当年他爸妈是如何把义诊的医疗队给组建起来的呢?那时候,他是才进入到医院之内,工作本身就非常忙,座右铭是“早七晚十一,周一到周七”,意思就是早晨**到,晚上十一点下班,从星期一到星期日,完全没有私人时间,更不会去休息。这是新人进修阶段所必须要经历的,那时的钟景洲一腔热忱的投入其中,累一些疲惫一些,那都不是个事儿。 只是忽略掉了与家人的沟通和交流,他爸妈也是每天都在忙,一家三口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见不到面的状况,那是每天在发生。 有时候她爸妈出门了,就在餐桌上留一张字条,写上出门的时间,以及回来的日期。 钟景洲看到后,就知道他们是出去了。 这个家的日常就是如此,经常遭遇到,早已是习以为常。 他跟廖医生的日常沟通,远不如夏沫跟廖医生靠着手机进行的远程闲聊。 因此,钟景洲是只知道廖医生带着医疗队去柳杨县附近的几个山村里做义诊,可是这只志愿者的队伍是如何组建起来,医疗物资和补给是怎么来的,以及整只医疗志愿者队伍是如何运转的细节,他是真的不清楚。 他是真有点后悔,当时太过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没有对廖医生多一点关心啊。 现在,他也想像廖医生那样,组织起更多人的力量,劲儿往一处使,去做更大的事。 但真的细想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不那么简单。方方面面的细节全要考虑,事情太多,沟通的点也多。一下子考虑起来,竟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要是像廖妈妈和钟叔那样,能把义诊医疗队给组建起来就好了,肯定能帮到更多的人。”夏沫发出了一声感慨,恰好也是钟景洲此刻在想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慢慢的找寻机会,一定可以的。” 夏沫把冰箱里的排骨取了出来,简单处理掉碎骨头后,放在水下冲洗。 晚饭是饺子,都已经吃完了,她弄这个,显然是有别的打算。 钟景洲才想问问,夏沫忽然扭过头,笑嘻嘻的对他说;“哥,你要是答应以后有机会,就陪我一起把这件有意义的事给做起来,我现在腌制排骨,明天给你做蒜香小排,怎么样?” “你真以为我是吃货,拿点好吃的过来, 就能让我跟着你的思路走?”钟景洲不满的瞥了瞥嘴,心里早答应了,可脸面上过不去,仍是在坚持当中。 “我还会做黑椒牛仔骨炒年糕,那味道,绝了。”说着,还顺便把牛仔骨也拿出来,加了黑胡椒、蜂蜜和其他需要的调味品,单单是在腌制的时候,已是足够吸引人了。 钟景洲终于举起手投降了,他还纳闷,为什么刚才在超市,夏沫买了那么多分装的盒子呢。 这下总算是弄明白了,根本是早早设计好了战略,等着合适的时机引他下场呢。 不得不说,比起之前白一峰等人用的劝说、威胁等办法,夏沫的这一手利诱,玩的相当巧妙。 钟景洲竟然还是带着一点期待的感觉,就点头答应了。 这个夜晚,注定是热热闹闹。 八点多的时候,白一峰也来了,带了几瓶据说是味道超好的精酿啤酒,还又烤鸭一只,小菜若干,又来跟钟景洲叙旧了。 “你一个外科大夫,动不动就饮酒,这样合适吗?”钟景洲没好气的问。 “我明天休息一天,不上班的,喝一点晚上回家好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有度,有量,有考虑,我可比你想的还多。”白一峰回怼起人来,那是不甘示弱。 夏沫也分到了一杯,她喝了两口,就不怎么碰了。毕竟是女孩子,对酒不亲,还是喜欢饮料多一些。 或许是精酿啤酒度数要更高一些,夏沫的脸颊始终发红,但嘴唇的颜色却是有点泛着灰黑。 钟景洲注意到了,他皱了皱眉,把她的酒给挪到了自己这边,“哪儿觉得不舒服吗?” 夏沫摇了摇头,“可能是晚上吃饺子,吃的急,而且吃的多了,胃里一直胀,但也没觉得疼。” “你啊,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得,见到喜欢的东西也不知道节制些,毕竟是晚餐,少吃一些才是对肠胃最仁慈的决定。”白一峰一边说教,一边还拿薄饼卷了鸭肉、葱丝和黄瓜条,甜面酱自然要多蘸,他送入了口中,吃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还要口齿不清的问:“你们俩把饺子全吃完了?还有没有的剩?给我拿一些过来,让我也尝尝。” “还有些冻饺子,我现在去给你下一盘吧。”夏沫站起身,去了厨房。 窗子开着,夜风涌入。 夏沫深呼吸几次,依然觉得呼吸不畅。 她叹了口气,从包里取了个药瓶出来。 自己的问题自己最是清楚,并不会是吃多了,也不是喝酒的缘故。小时候的那次手术,虽然已经让她完全获得了痊愈,但也留下了一些小小的后遗症。比如说,偶尔睡不好,压力大的时候,心脏就会有点不舒服,时而急促,时而缓慢,有时在夜里还会偷听。 陆陆续续的看了很多次,各种检查也没落下,每年的体检更是准时准点,可并没有真的检查出什么问题。 后来,心脏科的医生给她开了一些速效药,让她随时放在身上,若是感觉到不舒服,发作的很厉害时,就吃上几颗来缓解。 一般来说,服药后半小时,她的不舒服的症状便会消失。 这一次,同样也是没有例外。 她煮好了饺子端上桌,感觉已经好多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好点了吗?”钟景洲看了她一眼。 “白主任说得对,以后我还是得节制,晚饭少吃点,既能减肥,保持身材,对身体也好,减轻内脏器官的负担。”夏沫捧着热水,语气轻松。 钟景洲再三确定,看她的确是没什么了以后,才放下心来。 白一峰吃饱喝足,开始讲起了楼明媚的那台手术,因为是钟景洲制定的方案,肖谦主刀,白一峰做的配合,很多地方他有点想不清楚。 医者,多多少少都有点这方面的执拗,与手术相关的某个细节想不明白的时候,那是真的会寝食难安,不能平复,非得想尽办法弄懂不可。 今天来找钟景洲,喝酒吃烤鸭不过是个借口罢了,真正的重头戏是在这件事上。 夏沫蜷坐在地上,表情有点疲惫,看样子是困了。 白一峰目的达成,疑问接触,就又开始有心情说起其他。 “大钟,你这房子也太空了,回头是不是要考虑一下,把家具重新置办一批,比如说餐桌啊,沙发啊,床啊什么的,你总不能让我们每次来,都跟你一起坐在地上吃吃喝喝吧?大男人倒是没啥,过的糙,不拘小节,可是咱们小夏天,那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到你家就得压着裙子坐地上,这也太难为人了。我说你,对人家好一点,要不然,得罪了老婆日子是最难过的,这是过来人的劝解。” 说完,还拍了拍钟景洲的肩膀,加重自己的提醒。 夏沫是真的困了,本来还迷迷糊糊的直走神,结果一下子就被白一峰的几句话,给惊的没了睡意。 什么啊! 什么叫得罪老婆啊! 她才不是! 钟景洲心里边肯定没这个想法,他要是误会了可怎么办? 夏沫心惊不已,好不容易才拉近的距离,她可不想因为这些事,又重新变的不可靠近起来。 第一百五十六章 钟景洲的计划 钟景洲仿佛也有些醉意,身体蜷在蒲团上,笑眯眯的倒在了那里,根本不搭理白一峰,似乎是根本没听清楚他说的什么话。 醉了吗? 夏沫放心下来。 醉的真是时候啊,少了许多尴尬。 她在心里边默默的提醒自己,明天上班的时候,找个恰当的时间,一定要跟白主任重申一下,免得他总是会误会钟景洲与她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 明明没有的。 钟景洲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丝相当敏感的柔软,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所以才会那么谨慎的去对待。 直到深夜,夏沫才回到了家里。 钟景洲喝了酒,还想要叫辆车送她。 夏沫不愿意让他再跑来跑去了,她也算是走南闯北的度过那么多年,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远没有那么脆弱。 她婉谢了钟景洲的好意,自己拦了一部出租车。 回到了家中,夏沫就又明显感觉到心脏的位置,一抽一抽的疼痛了起来。 今天才吃过药啊,怎么又开始了?是偶然现象吗?发作的频率,转高了许多。 她皱着眉,按着心脏的位置揉了很久,在迷迷糊糊的睡着之前,夏沫想着,今天的体检要不要提前约一下呢?这样子的不适,明显不像是正常现象,她有点担心。 然而隔天醒来,神清气爽,不舒服的状况完全消失了。 她伸展了手臂,活动活动手脚,又原地蹦了几下,没觉得有什么异样。 昨晚上的担心烟消云散, 夏沫猜测或许是因为疲惫、紧张或者天气之类的原因造成了 短暂的不适。她放下心来,又如往常一般,快快乐乐的投入到了紧张而忙碌的生活当中。 恰好是星期一,工作日的第一天,受一股冷空气的影响,杭市一夜之间降温十摄氏度。 一秒钟从秋入了冬,连空气里吹过来的风,都像是刀子一样,刮的人脸上都特别的不舒服。 偏偏这种天气,生病的人特别多。 小小的不舒服,或者是感冒发烧,这些还算是自己可以在家处理的小问题。 但一些身体比较孱弱的老人,日子就很难过了,本身就有这样或者那样子的基础病,气温骤降,心脑血管脆弱,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尤其容易出大问题。 一上午,钟景洲和周小乾已经配合着不同的随车医生,拉回来了三位老年患者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三位竟然全都是脑出血,上车时已昏迷,状况非常的不好。 “家里有老人的,在骤冷、骤热的季节一定得非常的注意才行,人啊,到了这个年纪,身体就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似得,零件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若想再继续进行运转下去,平时还得调理的精心一点才行。”周小乾感慨的摇了摇头。 “年轻人也得好好注意。”钟景洲拿起了保温杯,枸杞、红枣和桂圆,一股脑的往里边塞,泡了满满一大杯,天气冷的时候,单是看着,都觉得热乎。 周小乾有样学样,最近也换了大水杯,时不时的来蹭一蹭钟景洲的保养泡料,一口一个钟哥,叫的那叫一个亲切,钟景洲根本没法拒绝。 当然,拿人手段,钟景洲这里,也并不是只出不进。 他把周小乾的值班表给拿了过去,从两周后开始看,数着日子。 “钟哥,你这是看什么呢?”周小乾好奇的凑近过来,发现钟景洲手里边的值班表是自己的,便更加的感兴趣了。 “两周后,也就是18号、19号和20号,这三天,你能不能把工作时间调整出来,咱们出去一趟。” 周小乾接过值班表,研究了一会,跟着点头:“提前两周去调整的话,问题应该是不大,这周我不休了,去找其他同事换一下班,然后到了25号和26号时再补一个班就行了。但是,你要我调休做什么?家里有事,需要我去帮忙搬搬抬抬吗?” “搬搬抬抬的事有搬家公司呢,我可不敢使唤周护士,你这双手得精心保养,留着帮助患者做处理,哪能做粗活。”钟景洲说完,还拍了拍周小乾的肩膀,“放心吧,让你调整时间是有好事。” “什么好事?”周小乾被他故作神秘的模样给吸引住了。 “邀请几个好朋友,去有山有水的地方,搞个小聚会,弄个小烧烤,喝个小啤酒,你觉得怎么样?”钟景洲的眼睛里全都是笑意。 周小乾一拍大腿:“那感情好啊,我最喜欢户外运动了,想想都美的很。” “对吧,这种聚会是可以多参加的,跟同事变成朋友,增进友谊,和谐关系,十分的有意义。” 周小乾跟着猛点头。 钟景洲很满意,还奖励的给他的保温杯里放了几粒新买的宁夏枸杞进去:“好东西,补着呢。” 已经完全进行养生生活的周护士又是猛点头,对此深以为然,而忽略掉了钟景洲今天特别的和蔼亲切,笑容也比往常多了许多许多。 这本来就是不同寻常啊。 钟景洲搞定了周小乾,中午的时候又去找卢金,并且还破天荒的“大出血”,请他吃了一碗正宗的兰州拉面,多加了一碟牛肉那种。 卢金的家就是在那边,特别爱好这一口。 接到电话,听钟景洲说找到了这么一家店,立即兴冲冲的来了。 嗯,味道很正宗,是兰州本地人过来杭市开的面馆,据说为了保持口味,牛肉和面条全都是从兰州本地空运过来的,花费了极大的力气。 卢金吃出了一身汗,觉得一上午的疲惫,全都被这碗面给治愈了。 “大钟,你跟夏医生谈恋爱后,可是变的贴心多了。” “还有更贴心的。”钟景洲回答。 卢金微微生出了几分期待来:“晚上还有节目?” 钟景洲摇了摇头:“两周后,18到20号三天,豪华三日游,我来带队出发。这几年,你们几个一直忍着我的臭脾气,始终没有放弃我,什么好事都会想着我,虽然我不太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我全都记在心里边呢。” 卢金被他突然间的温情,弄的鼻子一酸。 “大钟,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很多人都在等着你调整好,回来我们身边。这个时间虽然没有期限,但是一定有希望,因为我们都相信你。” 钟景洲眼神寂落,抬起手,看了看。 但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有些问题,客观摆在那里,在没有想出妥帖的办法之前,谈什么都是空话。 “好了,你看看你的时间表,估计需要调整一下,争取一起出发。我可是准备了不少好节目呢,这一趟保证让你很解压。”钟景洲眨了眨眼。 他说话的时候,有两搓胡子,一颤一颤的,很是吸引人的注意力。 卢金被他讲的心里边直犯痒痒,立即掏出了手机开始查排班,19和20两天是周末,恰好赶上他的休息日,18号是星期五,只需要协调开这一天即可。他有无数的年假没有休,调出来一天,并不算难。 与杭市人民医院的大部分医生一样,卢金身上有着典型的工作狂气质,个人生活被压缩到了极致,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医院里,难得会对某个行程感兴趣。 他扒拉了半天,又打了三个电话,这才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成了,咱们18号可以准时出发,对了,需要我准备什么吗?买啤酒?还是买什么食材?”他是真的把这件事,当成是要去度假了。 “什么都不用,只要你来就可以了,其他的我来准备。”钟景洲大手一挥,全数包揽。 卢金反而满是疑惑,这显然跟他所认识的那个钟景洲,不太一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如此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且还是会想办法主动维护朋友关系,这又是请吃兰州拉面,又是阻止度假旅游的? 见卢金生了疑,钟景洲不紧不慢的提起:“也不知道白一峰有没有时间,白主任人忙事多,平时也只有晚上有空,真的是一口气出去三天,怕是不容易挪出来时间。” 卢金摇头:“那你可是说错了,白主任这几年心态改变了很多,开始讲究劳逸结合了,他们科室里的那几个小孩,一上来就是五加二,白加黑的连轴转,白主任发现以后,还特意开了个会,强调了好几次医生不能过度消耗身体。在他那边,很注重医生的体育锻炼和日常休假,还经常说,只有懂的好好休息,才能更好的延长职业生命,做更多的事。” “很有道理。”钟景洲赞同的点头。 医生也是人,医生也有喜怒哀乐,也有各方面的身体问题存在。 年轻的时候拼到极致,很快就不行了。 越是想在这一行内发光发热,反而越是要好好的关注自己的身体和心理的双重健康。 “白一峰最喜欢户外活动了,可是,户外活动是人多才好玩,他又懒得组织人,也不愿意跟半熟不熟的朋友出去,所以啊,只要你一提,他准时很乐意。要是不告诉他,被他自己发现咱们出去了,他没准还要生气。” 卢金和白一峰是球友,平时总会约时间去打球,交情不错。 有好玩的事,他当然得拉上白一峰一起。 钟景洲笑着点了点头:“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卢金拍着胸口大包大揽:“我去吧,正好下午上班,还有个会要开,我跟他当面讲一下。” 两人吃完了饭,一起回到医院,各归各位,忙的暂时放下了这事儿。 下午三点多,钟景洲又出了一趟车,回到医院的时候,他才有时间去看一看手机上的信息。 果然,卢金给他留言了,说白一峰会同去,时间上的安排,完全不用担心。 钟景洲从车上取了笔记本下来,在卢金和白一峰的名字后打了个对勾。 然后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卢金、白一峰、夏沫,再加上他自己,一个小医疗队带四位医生,已经是很够用了;但护士只有周小乾一位,工作量比较大,最少还得再拉一位进来;另外就是车辆和物资的问题了,仪器、行李和医药品等等都需要空间来装,路途较为遥远,所以得选用载客量相对较大的中巴,既舒适又方便; 还有比较麻烦的问题便是药物和医疗耗材了,这些是真金白银才能换回来的东西,像是夏沫那样子用自己的工资去购买,所能达到的能量是非常的有限,甚至不够支持起三天的义诊,这样子可不行。 不能让这些医生护士,既出力,又出钱吧? 钟景洲抓了抓胡子,眼睛转了转,他蓦地笑了起来。 有办法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再去春天里村 张副院长从接到了钟景洲主动打过来的电话之后,眼皮子便突突的跳。 一个常年不会主动联系人,见了面要躲,恨不得完全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的家伙,竟会主动跑来问候,态度那叫一个好,语气柔和,处处恭维,与平常的习性,截然不同。 张副院长可不觉得脾气又拧又倔的钟景洲是突然改了性。 下班后,张副院长多等了几分钟,钟景洲果然是在越好的时间内来了。 还不是空手来的,拎了一瓶子毛尖,往他办公桌前,规规矩矩的一摆:“领导,您尝尝这个,实打实的好东西,香着呢。” 张副院长瞥了一眼,如果是别人给的,他怕是看都不会看,直接就让人拎着东西走人了,要知道,他的行事风格是极其的正气硬派,最厌烦的便是送礼请客,逢迎拍马的那一套。 但钟景洲是个例外,他的茶叶,既没有华丽的包装,也没有惊人的数量。 就是一青色的小坛子装着,连包装标签都没有。 张副院长捧起罐子,看了又看。 钟景洲走去桌边,把电水壶拿起来,清洗之后,熟门熟路的在院长办公室内找了矿泉水,倒进去开烧。 张副院长打开了盖子,一股浓郁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 饮了一辈子的茶,茶好不好,闻一闻,看一看,捏一捏,心里也就有数了。 “有点意思啊,快点,泡一杯尝尝。” 钟景洲那边拎着烧好开水,已经走过来了。 泡茶的手法,极富有技巧。 开水一冲泡进去,瞬间能从透明的玻璃杯里看到茶叶在舒展,茶叶也变成了好看的翠绿色。 在等待的时间里,张副院长没说话,钟景洲也不说话。 办公室内,茶香飘逸。 等到茶水烧凉,张副院长与钟景洲便一人捧着一杯,轻轻的吹,慢慢的拼,细细的咂摸。 “舒服啊。”张副院长开心的笑了起来,“大钟,你是哪儿弄的好货?怎么就拿来这么一点,喝几次就没有了。这样,我给你钱,你再去买点回来,多买点,我喜欢这个茶。” 钟景洲苦笑:“领导,但凡是有多的,我会抠搜的只拿这些?我也知道少,可您也理解一下,物以稀为贵。况且,这些茶也不是市场上卖的,是我爸以前的战友,家里有一片茶园,其中有一颗茶水,是长在半山腰,据他的说法,那颗茶树的根部连的是地气,土壤也不太一样,所以得的茶叶味道就非常特别。每年,也就那么一点点,几个朋友分一分,根本不对外卖。我这个人粗糙,也喜欢喝茶,但不懂品茶,是知道您喜欢,才厚着脸皮打电话过去,把战友叔叔最后一点存货全给挖出来了。” 张副院长的眼皮又是突突跳了两下,捏起茶盖,轻轻的放在那只小小的坛子上。 “哟,这么费心得来的,我倒是不敢要了。” 张副院长把茶坛推过来,钟景洲双手按着,又给他送了回去。 “别介,您不要,难不成给我这个糙人给祸害了?您舍得吗?” 张副院长再次推过来,直摇脑袋:“无事献殷勤,不妥,不妥。” “一壶茶叶能献的了多少殷勤,您想的太多了。”钟景洲又推了过来。 “要是别人这么做,我把茶叶收了,有过分的要求只当没听见,不搭理他就得了。可是你钟景洲不能这样子对待,我还是很器重你的,所以,除非是你把目的说出来,不然我绝对不收。”张副院长仍是继续往回推。 钟景洲突然的一撒手:“您不收就扔了吧。” 茶叶坛都在桌子的边缘了,钟景洲这边一撤力,小坛子差点直接掉下去。 惊的张副院长赶忙抱住,才把这点宝贵的茶叶给挽救回来。 “你做什么!” “您不是不要么。”钟景洲瞥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声。 “我是让你说目的,带着茶叶过来,你想要我做什么!你直接说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张副院长也恼了。 钟景洲见火候到了,也不敢继续再皮下去了。 嘿嘿一笑,抓了抓胡子,算是缓解了气氛。 然后,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二张纸,上边密密麻麻的打印了一堆字,还是正反页那种。 摊开后,平放在张副院长的面前:“您看看,能不能给点支援,我需要这些东西。” “钟景洲,你这是救护车司机干腻歪了,打算自己出去开药店吗?”张副院长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嘿,还真是不少。 不止是常用的药品,还有不少医疗耗材,一部分可携带的医疗仪器,当然这部分是借用的,标注了使用三天就归还,若是损坏则照价赔偿等。 “不对,你不是要干药店,你是打算自己出去开诊所?所以来找我做支持?”张副院长把两页纸折叠起来,放在手下,轻轻的一压。 “打算组织个小活动,去柳杨县内的几个靠近山区的乡镇那边做一场义诊,自愿参加的医生护士还比较容易联系,但所需要的药品和仪器,就得找领导来想想办法了。”涉及到了正事,不能开玩笑,更不能马虎。 医院有医院的制度,他不把目的和思路说清楚,会让张副院长非常的为难。 钟景洲在关键问题上并不含糊,他把盘桓在心底很久的想法,形成了流程,一一的说给张副院长来听。 参与人员,义诊的规模,重点关照的对象,以及预期达到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这一支小小的团队是自发组织,但如果院方允许,不论是否提供物资援助,他们都很愿意以杭市人民医院的名义来出发。 “上一次去春天里村,因为特殊事件被打断了,我总是忘不了那些排了很久队,最终却没有得到帮助的老人们。像是这样子的村子,年轻人外出打工,老年人带着孩子留在家里,村子与外界也有路相连,但年纪大了,出一趟村子就变的很不容易,若不是到了一个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们是不会去看病的。而许多身体上的问题,从有药可医到无药可救,其实主要的原因就是在这个‘拖’字上。我和我的朋友们力量有限,但我们也能做很多事,并且绝不会耽误本职工作,请领导放心。” 张副院长并没有打断他说的话。 但看着他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异样。 “要是,我不答应给你这些东西呢?” 钟景洲回答:“那就换另一个方案 。” “噢?说说看。”张副院长相当有兴致。 吩咐钟景洲在他的茶杯里添些开水,顺手就把那只小茶叶坛放进自己的抽屉里去了。 是在钟景洲转身的瞬间做的这件事,动作是相当的行云流水,面上还要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钟景洲似乎是一无所觉,按照吩咐填好了热水,他便开始继续说着自己的另一个计划。 “如果得不到院方领导的支持,就只能从豪华版义诊援助,减配成平民般的爱心援助了,我们还是会出发,各开各的私家车,凑点钱买些应急的药品,医疗设备悄悄顺一下本科室暂时不用的闲置仪器,到达援助地点之后,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来对待,家庭条件较好的只看诊,写药方,给出治疗建议,提供治疗流程的解答;家庭条件很差的孤寡老人,还是会送一些药物出去,尽可能的帮助他们。” “那就是,不管我这儿答应不答应,你是都要去的?”张副院长算是听出来门道了。 “做人做事,是要有始有终的了。我上次不是去过一次了,因为夏村长被蛇咬,才会临时取消。领导,我只是想把没做完的事给补上,再试试看,能不能做到更好,不要让那些心存期待的人失望。” “那我呢?我对你,也是心存期待,你不是一直都在晾着我,让我失望吗?”张副院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钟景洲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可是我……” 张副院长显然是不想听他做出的解释,千篇一律,没有新意,每次都是一样的话,耳朵要长厚茧了。 还是稳点更有意义的事,比较让他心情愉快:“你这样子出去义诊,在面对病人的时候,你的手不会抖吗?” 钟景洲苦笑:“还是会,但因为不用做手术,相对会好一些。” “那也不错,慢慢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重新接触病人,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挑战,锻炼的次数多了,没准问题就解决了。”张副院长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有力的理由,他把药品单再次打开,从上到下,更仔细的扫了一遍,“你们的义诊小团队可以以医院的名义出行,院方会给与一定的支持,钟景洲,你把人带出去,可要把人好好的带回来,这些同事的安全和相关一切,你要负责到底。你若是肯做这个责任人,我给你开绿灯,支持你的这次义诊活动,如何?” 如何? 自然是立即答应了。 钟景洲来的时候,可没抱着会成功的打算。 他不过是急病乱投医,各种办法都要来试一试。 万万想不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钟景洲一下子高兴极了,简直算得上是喜形于色,那两搓胡子又开始一翘一翘的了。 张副院长盯着盯着,强迫症又犯了,他想借机要挟钟景洲把胡子剃掉了算了。 却不想,钟景洲的危机意识是相当可以,当张副院长的目光一开始发散,他便有所准备。 连忙找个借口,直接开溜。 “我还得去约车,就不跟您多闲聊了,领导,咱们回见。” “你等会!”他话还没说完呢。 “回头有需要我再来找您,就不耽误您下班了,走喽。”钟景洲走路极快。 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张副院长冷哼了一声:“小子,看你还能忍多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刮掉胡子换饭吃 最难解决的医疗物资问题因为有张副院长的帮助而顺利解决。这次虽是小规模的医疗义诊,但仍是以医院的名义进行,这样子的话,物资部分是从医院这边拿,账目上是公益性支出,每年医院都会有相应的款项来针对性的做一些事,一切刚刚好合适。 那么,最后比较麻烦的问题,就是要找一辆中巴车才行。 钟景洲的理想状态还是借用,但若是到最后仍是不合适,就得去租用。 时间上还有两星期,倒也不是很急。 回到救护车队,廖队长走了过来,把一份名单交给钟景洲。 “这是今年新招聘过来的司机,你过过眼?” 钟景洲有点奇怪:“廖队,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未来都是新同事嘛,早点认识认识,将来人家来了,记得多带一带,尽快进入工作状态。咱们这边开的是救护车,与开其他车子的要求是有些不一样的嘛,我最近在琢磨着也指定一套标准化流程出来,学一学先进的管理方法,争取每个步骤都做到有固定的标准,这样子也方便大家提高业务能力,清楚的知道在咱们这支团队里,要做到一个什么样的程度,才是合乎标准。” 钟景洲眼神满是意外,看着廖队长,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连眨眼睛都没有。 廖队长直接被他给看的心里发毛了:“怎么回事?我哪里说错了?” “没有,你的构想非常好,我赞同。” 说着,还冲还竖起了大拇指。 廖队长受宠若惊。 自从知道了钟景洲过去的事之后,廖队长总有个念头,想要跟钟景洲能多建立一些联系,更多几分了解,最终建立一份信任感出来。 但之前的很多事摆在那里,还是留下了几分隔阂。 钟景洲平时对别人都是淡淡的,对待他就更是疏离,公事公办,没有废话,平时最多是打个招呼就算不错的了。 像是现在这样,又好亲切的交通,认认真真的听他的构想,最后很认真的给他加油,廖队长的心情啊,真是舒服极了。 然后,他就发现,钟景洲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那种表情,廖队长太熟悉了。 很多人找他办事的时候,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张不开口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是有什么事吗?”鬼使神差,廖队长竟然阔气了一把,“有事尽管说,只要能帮得上,我一定会帮忙。” 这话脱口而出时,他心里边真正的念头可能只是客气客气。 不过钟景洲这个人,大约根本不懂什么是客气。 廖队长主动开口,送上门来要帮忙,他要是拒绝,那不是傻了吗? 于是,钟景洲就说起了中巴车的事了。 “啊?要借车?中巴车?”廖队长呆了呆,“队里全都是救护车啊,救护车没有中巴车这个车型,即便是有,也不能人让你开走私用,这是绝对不能违反的纪律,你比我清楚吧。” 钟景洲当然是明白这些事。 “能帮忙想想办法吗?廖队长的人脉比我要广的多,或许你能帮我把这最大的难题给解了。” 被大胡子用那种无比信任的眼神一对上,廖队长不自觉的挺直了后背,心里边竟是生出一种感觉,他要是不把这事儿给搞定,还真是有点对不起钟景洲了。 毕竟,这可是大胡子第一次主动提要求。 要是解决了,往后跟他的关系,肯定能多了几分亲近。 他总觉得,钟景洲肯定不会在救护车这边长久的呆下去,哪怕他已经呆了好几年,却并不代表是永远。 万一他回到了门诊那边,那就是最有发展潜力的外科医生,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多大的发展呢。 这几年,算是大胡子的人生低潮期吧。 雪中送炭的机会可是不常有的,廖队长决定要把握住。 钟景洲哪里知道廖队长一瞬间会生出那么多的内心戏,他其实也没抱太大的希望,只是顺口问了一句。 没想到的是,廖队长虽是面露难色,却又迅速的有了动作。 拿着手机,走到不远处,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这才返回来跟钟景洲确定了使用时间和还车的最后期限。 “你的驾照,好像不能开中巴车吧?”廖队长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钟景洲点了下头:“不能。” “那你还要找个司机才行,你可别自己逞能上去开,虽然说我很相信你的驾驶技术,但咱们必须得遵守交通规则,不然的话,若是出了什么麻烦,闹到院里来可是不好看。”廖队长最最不希望的就是惹麻烦了。 “好的,我会再去找一个司机来开车。” 廖队长不放心的提醒:“记得找个靠谱的。” 钟景洲答应了下来。 事情进展到了这一步,真是特别的顺利。 至于能开中巴车的司机,钟景洲心里边倒是有个不二人选。 他叫老魏,本名魏青明,原本也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司机,后来因为家里边发生了一些变故,救护车队的这点工资不够家里的开销,老魏就辞了职,改行去开大货车。 那几年开着大货车跑长途,没日没夜,勤劳肯干,挣了不少的钱。 后来家里的事解决了,他又想回救护车队这边继续上班,但那时候编制已经没了,而杭市人民医院的工作向来抢手的很,离开容易,想回来却是难如登天,早已没了他的位置。 在钟建国的介绍下,老魏去了另一家战友开的运输公司做起了客运司机,也很累,但比开大货车的时候还是要优先一些,最重要的是一个月可以带薪休息八天,相当于是每星期双休,只不过时间上需要些调整。 之后每次廖医生带队出去义诊,老魏都会跟着一起,与钟建国替换着开车,这样子可以加快速度,还能保证安全。 唯一一次,老魏身体不舒服,没有跟去,就是发生了廖医生发生车祸的那一天。 在遗体告别那天,老魏气的直捶自己的胸口,高高大大的铁汉子,哭成了泪人。 那也是钟景洲最后一次见到老魏,这几年,他自己心态调整的不好,窝在救护车队不愿意跟任何人讲话,身边的人都靠近不了他,就更别提老魏了。 不过,钟景洲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去找老魏一趟更合适。 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不少山路,路况很差,若不找个厉害的司机,带着白一峰和卢金他们,他心里边也不放心。 一定要把安全出行放在第一位,这是钟景洲最最重点要去考虑的部分。 晚上下班。 一回到家里,已是满屋飘香。 夏沫先来一步,新买的两口锅子同时在用,一边是蒜香排骨,一边是牛仔骨炒年糕,还要凉拌菜和裙带菜豆腐汤,配上用矿泉水煮的五常大米,三菜一汤是相当的讲究。 不夸张的说,钟景洲一进门,肚子便开始咕噜噜的叫。 坐地上等着的时候,他开始看周围空旷的房间不顺眼,没了餐桌,吃饭的时候确实不方便。往常吃外卖,包装一拆,捧着就吃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夏沫端上来的盘子碟子一大堆,放在地上总是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夏沫把米饭递了过去。 钟景洲捧着饭碗,埋头开吃。 直到风卷残云,把面前的食物全扫进肚子里,才舒展的打了个嗝儿,身体向后仰去:“舒服。” 夏沫便眉开眼笑,觉得自己跑过来忙活了两个小时,那还是相当值得的。 “我不会白吃。”钟景洲一吃饱,便会眯着眼,懒洋洋的一动不想动。 “什么?”夏沫诧异的望向他,不明白他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再去一趟村里,才会给我煮这些菜。我会陪你去的,今天这顿,不算白吃。”他打了个哈欠,更加的困了,但仍是要一本正经的强调一次。 “什么嘛,我知道你会去的呀,你不说我也知道。”可是,真的有点暖暖的开心。 以前,她也时不时的会被妈妈催促着回村里去,但一个人往返,远不如两个人结伴而行。 夏沫歪着头,看了钟景洲一眼。 嗯,心态变了的时候,看人都带着滤镜。 “对了,我们得去找个人。”钟景洲快睡着了,突然又坐了起来,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谁?”夏沫有点意外的问。 “司机。”钟景洲使劲的抹了一把脸,强调了一句:“一位相当优秀的司机。” ——————— 钟景洲本来是打算自己去,但夏沫看他那么疲惫,担心他一个人会有问题,便说什么也要一起去。 “一起也好,老魏的家到你家也不远,等下顺路送你回。” 钟景洲勾着车钥匙,走在了最前。 等坐上了车,才问:“小夏天,我们明天吃什么?” “什么吃什么?早餐吗?”夏沫没懂。 钟景洲摇头:“早餐随便凑合一下,中餐在医院那边吃,晚餐还是想在家里边,最近有点讨厌外卖。” 其实,还是喜欢上了夏沫的厨艺。 每次看她在厨房里忙活,都会让他短暂的忘掉很多事,而只剩下对食物本身产生的期待。 在那间空荡荡的房子里,他已很久没有如此心绪平静过了。 一旦感受过,便总是渴望着更多。 但他并不想被夏沫察觉到这些,一切都只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是最最好的。 “啊?你还要我晚上过来煮饭呀?”夏沫低呼了一声。 钟景洲屏住呼吸:“我可以帮忙买菜,还会帮忙洗碗做家务,不让你一个人忙,吃完饭以后还会送你回家,怎么样?” 夏沫发觉,自己是真的抗拒不了这样子的钟景洲。 她想了想,开始跟他讲条件:“要不,我给你煮晚餐,你刮掉脸上的胡子,以此作为交换?”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小分队全员凑齐 钟景洲的笑容缓缓凝固:“吃一餐饭,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你自行考虑咯,反正我不想换其他交换条件。”夏沫是铁了心的要先从他的面部清洁问题入手。 钟景洲竟然真的认真考虑了起来,接下来的这一段路,他没开口说过什么,而且还好像是在生气,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夏沫在心里边已经自动的寻找缓和的办法了,她还是太操之过急了些,最近好不容易见他整个人积极了一些,不该那么着急逼他。 这下好了,一下子就把他的情绪给压下去了,万一要是因为这个,他又开始颓废度日,那不就—— “这胡子,我留了三年多呢,长的这么长也很不容易啊。”钟景洲忽然满是感慨的开了口。 夏沫有点吃惊,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餐饭,你就想让我刮掉,这未免太简单了些。”钟景洲说着说着,还是感慨的摇头。 “不然呢?”她有点哭笑不得的问。 “最少三十。” “三十是什么意思啊?” “三十餐,全都是你来煮,精心煮,随便凑合着泡个方便面那可不能算。” 车厢内的气氛,瞬时变的更加奇怪了。 夏沫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钟景洲悠然的开着车子,也没有更进一步来谈的意思。 好久好久,夏沫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开玩笑的吧?” “我像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吗?”钟景洲反问。 的确是不像。 整个救护车队都知道大胡子从来不开玩笑。 一板一眼,做事有规有矩,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是极度自律的表现。 不管到了任何岗位,他都很清楚自己是在哪里、要做什么、该怎么做,能做到了什么程度才算是合格。 他也曾经在与张冬的一次争执当中,正式的提起过这件事。 不喜欢开玩笑的钟景洲,既然正式的说起了这些,则说明—— 夏沫的眼前一亮,仿佛抓到了事情的关键。 “你的意思是,我煮三十餐给你,你就刮胡子了?” 钟景洲抬起手,摸了一把下巴:“可以。” “那就说定了。”夏沫把手指头,递到他面前,“来吧,盖个章,不许反悔那种。” “幼稚不幼稚啊。” 钟景洲嘀咕一声,可看到了夏沫的手指头在自己的面前翘起来的时候,他还是搭了上去。 两人勾了几勾,大拇指互相贴住。 夏沫只觉得一股电流从指端来袭,电的她一激灵。 生怕钟景洲会察觉到了异样,夏沫借着翻包的借口,赶紧收回了手指。翻了好半天,也拿不出来什么东西,她灵机一动,笔记本和笔掏出来,低着头,尽力不让脸上的红晕暴露的太明显。 “你想吃什么,现在可以列菜单,我都记下来,以后慢慢来做。” 糟糕,连说话的时候,都有股灼烧的呼吸从嗓子眼里喷出来,整个人都不自在极了。 “不急,慢慢来。”钟景洲看她认真的模样,笑了起来。 车子一个转弯,驶入了一座老小区内。 进了正门便是停车场,钟景洲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的找到了空车位。 他问她:“要一起去,还是在车里等。” 夏沫回的是,如果方便的话,她想一起上去。车里边太闷了,开着车窗又有蚊子,她是超级招咬的血型,在秋天的蚊子眼里简直是一道美味的大餐。 于是,非常具有同情心的钟景洲直接答应了下来。 老魏家,就住在一楼。 一百多平方,住着一对老人,老魏夫妻,以及两个已经二十多岁的儿子。 房子的客厅是当作仓库来使用的,整整齐齐的堆放了不少货物,沿着墙壁还安装了货架。 老魏的两个儿子做网店,正在创业期,能省钱就省钱,家里挤也只能先忍着了。 一家人连七十多岁的爷爷奶奶,都还在帮忙打包快递。 钟景洲和夏沫走进来时,他们正干的热火朝天,做好的简单晚饭就摆在厨房里,谁有空谁才去吃点。 “你找谁啊?”老魏的大儿子问。 “魏青明。” 大约在这个家里边是没人会直接喊老魏的名字的,以至于钟景洲一说出来,大家集体愣了下,全都没反应过来魏青明是哪个。 老魏听见有人喊他,自己从卧室里走了出来:“谁啊?” 见了钟景洲和夏沫,他愣住:“你是谁啊?” 钟景洲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魏叔,我是钟景洲。” 老魏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特别的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了似得。 可人的记忆,有时候就是如此。 明明熟悉到了几乎立即会脱口而出,但就是没有办法真的讲出来。 “你……” 钟景洲道:“我是钟建国的儿子。” 老魏的表情,就那么直愣愣的定格住。 无论如何,他都没办法立即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钟医生,和眼前这个满脸胡子的高大男人重叠在了一起。 “你是景洲啊?孩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老魏顿时就急了。 客厅里没有地方,他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臂,把人给带到了卧室里去。 一进来,夏沫就愣住了。 这卧室,未免也太整洁了。 哪怕不问,也知道这是一间退伍军人的卧室,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屋内几乎没有杂物,桌上仅有的几只摆件,朝着一个方向,透着规矩。 寒暄之间,老魏的眼睛通红,都能看到密布在眼睛上的血丝了。 尽管钟景洲一再强调自己真的还不错,并没有真的凄惨落魄,老魏仿佛不信,只是一个字的叨念:“孩子,辛苦你啦。” 他很内疚,也非常后悔。 那时候,如果是他在开车,以他的技术,哪怕是遇到危险状况,也是能够做出规避,化险为夷。 绝不至于酿成餐具,伤了那么多人。 见老魏又在念念叨叨的说着抱歉,钟景洲快速的打断了他。 “魏叔,其实我今天来找你,是有些要紧事的。” 钟景洲把自己的出行计划,快速的讲了一遍。 夏沫在此之前,并不知道钟景洲准备组建小医疗队的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耳边所听到的,全程是瞪圆了眼睛,有几次想要插嘴,但钟景洲没给她机会。 老魏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柳杨县那一带,我熟的很,平地上的那几个村子还好说,围着山的几个村,有的是在山脚下,有的是在半山腰,石子路、土路,还有被冲烂的板油路,最可怕的是,山上最穷的几个村子,要到达的话,有一段路紧挨着悬崖,路边的防护做的不好,那是……”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老魏止住了话语。 “就是因为路况不大好,我一个人长时间驾驶,怕是会有危险。车上同行的其他人,全都是医生和护士,他们虽然也会开车,但驾照没办法开中巴。一切以安全为优先考虑,我想来想去,能求助的人就只有魏叔了。” 老魏摆摆手:“嗨,你跟魏叔客气什么的?这事儿就该来找我,你要是去找别人,魏叔知道了,肯定是要跟你不高兴的。孩子,你放心吧,这事儿定下了,等你们出发点那一天,魏叔准时到。” 魏家太挤,人多又乱。 钟景洲聊完了事,把带去的礼物留下,就带着夏沫一起离开了。 老魏在后边送出了老远,钟景洲的车子都开远的看不见了,他才抬起手,把眼睛始终噙着的湿润,给擦拭去了。 而路虎车内,夏沫抿着嘴,气鼓鼓的问:“钟景洲,你……” “你喊我什么?”一道危险的眼神,掠了过去。 夏沫硬生生的改了口,干巴巴的说:“哥。” “嗯,下次不要再弄错了。” 提醒完毕,钟景洲继续专注开车,他的神情是那么的平静,只是眼尾的余光总是似笑非笑的朝着夏沫的方向掠了过去,悄悄的欣赏着夏沫脸上变幻不定表情。 夏沫攥紧了拳:“哥,你要组建医疗队?” “什么医疗队?没听懂你在说什么。”钟景洲不接茬。 “你……你刚才不是跟魏叔说,要带一个医疗队出门,需要他来做司机的吗?”夏沫根本不允许他转移话题,这件事撩起了她全部的兴趣,现在关注的点在这里,他休想吊着胃口,故意看着她着急。 “你说的是那件事啊。”钟景洲感慨了一句,接着又不讲话了。 “喂,你别停啊,继续说。”夏沫真是郁闷的不行了。 “有什么好说的,我在魏叔那里不是说的很清楚了,四个医生,两个护士,一支小型的义诊医疗队,重点帮扶的是柳杨县的十二个环山而建的村子。”钟景洲就那么一本正经的讲着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当然也看到了夏沫已经激动的不行,因为她虽然是坐在柔软的座椅之内,整个人却是脊背挺直,目光灼热,着急的不得了。 嗯,越是这样,他越是想都她。 非要她问一次,他才说一段。 绝对不肯一次性痛痛快快的全说出来。 就这样,都把她送到家门口了,夏沫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她也知道如果不彻底的深入弄清楚,今天晚上大概率是要失眠的了。 于是,本来是打算送夏沫到家便立刻离开,但车子到了以后,夏沫一定要钟景洲停下来,上去吃些水果再走。 钟景洲说什么都不愿意,最后夏沫干脆直接拔了车钥匙,不去也得去。 他挑了挑眉,嘴角全是坏笑,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夏沫哪里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谁让他就是掌握了她感兴趣的事呢?完全不占据优势的情况之下,她也只有更主动一些了。 当她把切的果盘端到他面前,还顺便给他拿了一瓶果茶,口中喃喃的念着:“以前你可不这样。” “以前我是什么样?”钟景洲心满意足的拿着精致的果签,扎了一块盐水菠萝,送到了嘴里边。 “高冷,没有笑容,不搭理人,脸上就差没刻着几个大字:莫挨老子。”夏沫有点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可现在呢?就知道疯狂卖关子,无顾忌的欺负我。” 钟景洲对这一点,那可是完全的不赞同。 “这话讲的就没良心了,小夏天,你是希望我陪你回春天里去做义诊,帮助村民们吧?我现在是超出预期,拉一队人过去,既省心又省力还省时间,都做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应该夸我,而不是损我,明白吗?” 顺便再赏她个脑瓜崩,弹在脑门上,声音嘎嘣脆。 第一百六十章 肖谦的思考 夏沫捂着脑袋,一脸气鼓鼓。 钟景洲蹲着果盘,悠闲的慢慢吃,菠萝的味道很香甜,他一直很喜欢,只是觉得麻烦,汁水四溢,一不小心就黏在手指上,摸哪儿都是腻腻歪歪的感觉。 但夏沫端上来的果盘处理的很干净,他捏着果签大快朵颐,也不用担心会脏了手,开心的不得了。 夏沫见他专注在吃,又不高兴的清了清嗓子:“喂,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该说的就说吧,别卖关子了。” “什么?”他装傻。 “哥!!” 好吧, 听到了这个称呼,钟景洲软化了下来。 他更加细致的把自己设计好的计划讲了一遍,夏沫聚精会神的听,眼睛里的光,越燃越亮。 “卢医生和白主任都愿意来参加?我的天,我没听错吧,他们也愿意加入?两个大主任平时忙的不行了,还有时间参与这样的活动吗?”夏沫兴奋极了,一个劲儿的连连搓手,“哥,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把脸凑过来,我捏你一下,如果你觉得疼,那就不是梦。”他放下了水果签,还有些跃跃欲试呢。 惹的夏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又诓我。” “万一是做梦呢?还是确定一下比较放心。” 看着他的手指捏来捏去,不捏到了她都会觉得很不甘心,夏沫已经不知道说啥才好了。 她自动自觉的站起身来,找了个离他远一点的位置坐下来,免得他兴致一来,真的出手捏他。 笑闹了一小会,夏沫才将自己的疑惑问出了口。 “你和卢医生、白主任他们沟通过了?他们还真是有爱心的人啊,真不愧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好医生,实在太让人佩服了。” 钟景洲的笑容,愈发的神秘。 ————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过的按部就班。 生活好像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又好像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钟景洲总是在刻意的去忽略生活里的诧异,他专注于做好眼前的工作,并时常的提醒自己,眼前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存在,他尽量不去思考,而更愿意劳动双手,做更多的事,这样的做法,让他心里边很是踏实。 期间,肖谦还找过他两次,主要还是为了楼明媚的病。 手术做好了,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但有一些细节上的处理,肖谦当时是完全遵照了钟景洲的手术方案来执行,这无疑是十分冒险的行为,身为主刀医生,他竟未能在自己充分了解手术和病人状况的前提下,冒险的去救人。 由于当时情况危急,没有时间犹豫,只要有一线希望,他身为医生就必须要出手救人,这是为医者最起码的自我要求。 结束之后嘛,肖谦按照习惯,对整台手术重新进行了研究,且是十分认真细致那种,钻起了每一个细节。 从钟景洲情急之下给他的那一本资料,再到手术过程之中的录像回放。 过了一遍又一遍,不止没有豁然开朗的放下,反而更觉得疑惑重重。他按照往日习惯,在笔记本上列出了诸多事项,一环套一环,还让他联想起了几年间经历过的几台与之相关的手术,病人各有各的问题,在术前、术中和术后的过程里,也分别遭遇到了相类似的场面。每一台手术在进行,肖谦都找到合适的办法,去最大限度的规避手术中所遭遇到的风险。 但钟景洲这一次所提供的解决方案,明显大大的优于之前他自己所做出的判断。 肖谦有种预感,唯一能解惑的人,只有钟景洲。 与钟景洲聊一聊,是排在最近排在肖谦日程表内最最重要的事。 真的要找钟景洲,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忙,他更忙。 肖谦在医院之内忙的喝口水都得找时机,短暂休息也要掐着时间,有时候门诊那边病人太多,连午饭都会压缩时间。 钟景洲开着就出和行走于外,几乎一整天都在路上,短暂的回到医院时,仅仅是停留一小会,就会继续上路。接人的地点,并不固定,有时候距离很近,有时候极远,非常随机。在工作状态之中的钟景洲一定会全力以赴,不会分心在别的事情上。 肖谦发现,钟景洲在目的达成之后,非常干脆的拍拍屁股闪人。不止没有上门来道谢,更是连楼明媚这个小病人也顺势扔给了他。没办法,手术是他做的,楼明媚术后的恢复工作理所当然也得归位肖谦来盯着。 每天去查房时,楼明媚和王慧都会习惯性的提到了钟景洲,满眼的感激。肖谦顺势也会问一些与钟景洲共有关的事,据这对母女说,当年钟景洲简直像是老天爷赐给她们的奇迹,为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小女孩,硬是延续了三年多的生命,熬到了她完全具备手术的条件时,带来一个巨大的转机。 肖谦也看过了楼明媚的画,如钟景洲所说的那样,她画的非常的好,全靠自学,穷尽想象,展现出了巨大的天分。等到她痊愈了,能像是普通孩子那样去上学、玩耍,享受着意气风发的青春时,不知还会创造多少动人的美好画作出来。 每一条生命,全都是造物主的奇迹。 是钟景洲,让楼明媚和王慧也见到了奇迹。 这天,已是手术进行之后的第十天。 青少年的身体恢复的快,肖谦亲自给楼明媚换药,并且检查过了伤口之后,对以及能够坐起来的小姑娘说:“再养一段时间, 就可以顺利出院了。” “肖医生,我能活下去了,对吗?”楼明媚已经可以说话了,只是声音特别的虚弱,满脸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我救回来的人,当然会好好的活下去发,放心吧,连你伤口上的缝合都是用的最厉害的手法,等你彻底养好了以后,疤痕都不会太明显。”肖谦知道,自己说的这些不仅仅是简单的安慰,对于患者和家属来说,更是一种信心。 楼明媚笑容灿烂,哪怕因为笑牵动了伤口,引起了疼痛和不适,她依然收不住表情。 “妈,等钟医生来,你要告诉他噢,我能活下去了。” 王慧点了点头:“你自己跟他讲嘛。” “那你晚上让我跟钟医生通一会电话好吗?他最近都不怎么回我的信息,只是说好忙,唉,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呢。” 肖谦在一旁听着,好像是抓到了关键的信息。 他查完了这件病房,出来时,又把王慧给叫了出去。 “你有钟景洲的电话?”他直接了当的问。 “有的呀。”王慧点头。 “他的电话,是不是1382233****?你能打的通?” 虽然不明白肖谦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但对于这位危急时刻救了自己女儿的医生,她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她还特意的查了查自己的手机,之后才开口回答:“138的这个号是钟医生以前用的工作号,他还有一个是私人的手机号,以前是只有他的亲朋好友知道,但是被明媚不小心看到,软磨硬泡的要了过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138的这个号被停了机,不过那个私号是一直在使用的。” 说着说着,王慧感慨不已:“钟医生的那个脾气总是冷冷的,我还有点怕他,在明媚养身体的那几年,没有什么事,我都不敢给他打电话。后来,到了明媚可以动手术的时间,我来到医院内找他,却没有找到。这才想起来打电话,第一次打的也是138的号码,发现竟然是停机的状态,可是把我给吓的不轻,为此,我还特意帮钟医生冲了两百块的话费呢,不过电话号码恢复以后,依然是一直在关机的状态。” “那你是怎么找到他的?想起来了他的私人号码了?”肖谦好奇的问。 “私人号码当时是在明媚的手机里,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电话号,明媚藏的小心翼翼,也从来没说起来过,为了找到钟医生,我可是耗费了不少力气。他现在,跟原来是大不一样,而且也不做医生了,就像是换了个人似得。”王慧在脸上比划了一圈,她指的是那一脸的胡子。 肖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他是什么样子?给我说说。” 楼明媚的手术成功,让王慧的紧张心情彻底的放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肖谦的问题,将她的记忆带回到了几年前。 她对钟景洲的印象,从一开始就极为的深刻—— 第一次带楼明媚来杭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她选择的医生并不是钟景洲,而是心外科的三位国家级知名专家,每一位的号都很不好挂,王慧费尽心思想尽办法,挂不到号的时候,甚至会等到医生看诊完毕,就直闯进去,下跪恳求,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非要磨到医生心软,破例给楼明媚看病不可。 她是一位为了挽救女儿生命,而不顾尊严,不顾一切的母亲。 但她的诚心,感动了医生,却没有感动命运。 每一位医生,给出的判定,几乎全都是一样。 孩子太瘦,身体发育迟缓,各项指标远没有达到手术的最低标准线,贸然上了手术台,大概率支撑不到手术结束。 王慧一次次的被打击,一次次的失望,她几乎把每一位心外科的医生全都看了一遍。 直到,她来到了钟景洲当时所在的心外科门诊16诊室。 第一眼望见了钟景洲时,她还以为他只是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而已,跟着自己的老师在门诊这边边做辅助工作边学习。 却没想到,年轻英俊的钟景洲只是看起来很年轻罢了,他是名校毕业,师从名师,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后起之秀,实打实的明星医生,相当的厉害。 就是他,给楼明媚判了个“缓刑”。 第一百六十一章 钟景洲的打算 自觉已经是走上了绝路,无人可以倚靠的王慧,将钟景洲当成了救命的稻草。 他年轻,他资历尚浅。 她视而不见,她盲目信任。 就这样,反而给楼明媚带来了一线生机。 肖谦听着,心里边涌起了百般滋味,竟然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最后,他只能用一种医生式的温柔语调问:“明媚妈妈,你能把钟医生的私人号码给我抄一份吗?我想找他研究一下明媚的后续治疗计划。” 他只在琢磨着更好的说辞,就见王慧非常高兴的开始翻找手机:“好的呀,我这就找给你,肖医生和钟医生一起会诊,我家明媚彻底康复的希望就更大了。肖医生,真的不是我夸大其词,钟医生的医术厉害极了,绝对是前途无量啊。就是非常可惜,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做医生了,那么年轻呢,用你们的行话来说,那不就是做医生最黄金的年龄吗?可惜了,太可惜了……” 肖谦默默地把到嘴边的解释全咽下去,因为王慧很痛快的给了他手机号码,所以他直接拿了即可,不必再拿出多余的借口去画蛇添足。 但同时,他也是非常自然的按照王慧的思路继续想下去,第一次认真的好奇起,为什么钟景洲会从心外科离开,跑去救护车那边做起了司机。 相关的传闻,肖谦听过一些。 不过,医院这边人多,这样或者那样的传言总是一波又一波,往往实际情况传几个人以后,便彻底变了味儿,因此,肖谦最不喜欢听的就是别人嘴里传过来的话。 往往是有人提前来时,他便会习惯性的打断或者岔开话题。 而此刻,当他对钟景洲燃起兴趣的时候,反而有点后悔当时没有耐着性子多听一些。 有人喊肖医生了,肖谦整了整情绪,快步走了过去。 而就在这时,急诊室那边的一间诊疗室内,夏沫按住了心脏,脸色惨白,她试图大口的呼吸,但每一次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感。 她想要呼救,但根本用不上力气。 她想要挣扎,可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有那么一瞬,夏沫还以为自己要死掉了,她无力的趴在了桌上,一动不能动。 渐渐地,身体的不适感变的没那么清晰。 她的意识在游离,一幕幕的画面不受控的在眼前晃。 夏沫清晰的看到已去世的廖妈妈就站在自己的眼前,她好像是在说着什么,神色如此焦急。 “廖妈妈,您是来接我的吗?” 几乎是脑子里闪出了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夏沫就发现自己重新获得了身体控制的能力,眼前的幻想,化为烟云散去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时间,以为自己至少挣扎了半小时,实际上,也不过是才过去了三分钟罢了。 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 她像是刚从水里边捞出来一样,衣服都黏在了后背上,等到所有的汗都涌出来,才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有人推门而入。 是急诊室这边的一位姓李的护士。 她和往常一样,跟她打着招呼:“夏医生,你怎么在这里呀?刚才白主任还在找你呢。” 夏沫又使了一些力气,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手臂有点麻,但摇晃了几圈之后,麻痹感也消失了。 “夏医生,你没事吧?睡着了吗?手臂压到了?”李护士见她一脸不舒服,连忙过来帮她按摩。 “还好。”她轻应了一声,继续调整呼吸。 直到身体终于缓过来那股劲儿,才问:“白主任在哪儿呢?我去找他。” 李护士担心的看着她:“夏医生,你的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跟擦了暗色的口红一样?是心脏不舒服吗?” 夏沫此时已经缓过了那股劲儿,她不想大惊小怪的吓到了同事。 不适的症状一消失,也就跟平时一样了。 “大概是昨晚上睡太晚了,贪看了一部剧,又喝了点红酒,今天就有了心悸的感觉。”她故意装作不在意的笑了笑,“今晚上回去,我得早点睡,把睡眠给补回来。” “平时工作已经够忙的了,睡眠不规律的确是很给身体增添负担,夏医生,你可得好好保重自己。”李护士安慰了几句,看夏沫的确是没什么了,这才念着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夏沫是笑着从房间内走出来的,等到李护士看不到的时候,她的表情一下子垮下去。 “什么嘛,这是怎么了嘛。” 她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心脏。 最近一段时间,发作了有三、四次了。 一开始的确只是心脏突然一抽,疼的她头晕眼花。 后来发作的时候,她连呼吸都没办法进行,尤其是刚刚那次,她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 夏沫感觉是不太对。 她去见完了白一峰之后,还特意让他帮忙开几张检查单,乖乖去排队,系统的查了一遍身体。 小时候生过大病,长大后仍是记忆犹新,夏沫自己本来就是医生,平时会更加注意这方面的状况。 检查结果在几个小时之后陆续出来了,从检查单上来判断,她的身体很健康,心脏处也没有特别的问题。 夏沫自己看完,又去找白一峰。 “没什么呀,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有什么别的症状?” 白一峰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最终的结论也是没问题。不过,因为是夏沫不舒服,他也没有掉以轻心。 除了偶尔的发作之外,夏沫平时看不出来异常。 于是,白一峰给她开了些养心安神的中成药,然后仔细的提醒,让她最近一定要作息规律,饮食方面也要清淡一些。尤其是要注意晚上得早睡,不能熬夜,减少焦虑。 如此这样,再观察一阵子看看,或许不适的症状自然会好转了。 白一峰对于夏沫的过去,也是相当的了解。 他知道她焦虑忧心的点在哪里,便不忘说道:“你以前的问题是在腹部,现在是心脏在不舒服,即使有问题,两个位置也不太可能直接产生联系。更何况,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你每天都在体检,并无复发的状况,所以,不妨放宽心,顺其自然,等身体自然适应了,或许症状会消失掉。” “我知道的,白主任。”夏沫笑了笑,“我自己是医生,看得懂检查单,也知道该如何开解自己。放心吧,我不会没事儿自己给自己填心理负担的,反正我每天都在医院里上班,真的有什么问题,也有白主任在呢。” 白一峰觉得还是不能在这个话题上来回的绕。 一直如此不安下去,反而会加重心脏的负担。人的意识,有时候会形成一种看不见的压力,时时刻刻生活在危机四伏的心态之下,身体哪怕没事,也会因为心思沉重而生出其他问题来。 当务之急,是给夏沫缓解一下情绪。 于是,白一峰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他问:“小夏天,这周要出去玩,大钟喊你了吧?” 夏沫满眼问号。 这周?出去玩? 不是已经约好了一起去柳杨县的村子里做义诊吗? 很快,夏沫反应过来,白一峰口中的出去玩和她所想的做义诊其实是一件事。 钟景洲那天晚上提起过的,白一峰、卢金等人还不知道此行的真相。 她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如今看来,钟景洲这个人,素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开玩笑什么的,不可能的。 夏沫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心中陷入了万分的纠结。 她很犹豫要不要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给白一封知道。 可如果白一峰得知,这一趟出门并不是去游山玩水、户外趴体,而是钟景洲拐着他去为人民服务,无偿义务的给偏远山区的村民们做贡献,白一峰怕是不会答应吧。 要知道,白一峰、卢金这样的医生,在整个杭市人民医去也是屈指可数。若是义诊的医疗小分队有他们的加入,到了村里,几乎没有什么疾病是他们搞不定的。若是连他们都想不出办法来,那绝对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嗯,到底要不要把话给说透了呢? 夏沫心里超级的虚。 白一峰等了一会,见夏沫一直目光飘摇,不怎么讲话,还以为她是根本没接受到邀请,心里边正在暗暗难受着,便轻柔的说:“大钟最近忙的不得了,肯定是忘了跟你说了,没关系,等到出发那天,咱们一起走,你跟我坐在一起。” 夏沫的笑容干巴巴的,思考再三,还是没把话给说破。 她也怕白一峰知道了会拒绝前往。 “谢谢白主任了。” “行了,都是好朋友,说客气话就见外了。小夏天,接下来你可要好好吃好好睡,如果觉得撑不住,还可以请几天假,我来帮你批。” 夏沫绷着表情,连连说不用了。 她匆忙告别离开,就怕自己一个没撑住,会让白一峰看出什么破绽来。 好不容易,她才憋着走到了门外,回头确定了白一峰的确没有跟上来以后,她给钟景洲拨了电话过去。 自己的身体问题,她没有讲。 单纯的只是问了一下,白主任和卢医生不是还不知道医疗队的事。 钟景洲倒也没有隐瞒,理所当然的答:“当然是不知道的。” 夏沫又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给他们知道?” 钟景洲在电话那边屏住了呼吸,反问:“为什么一定要如实告知?” 夏沫是哭笑不得:“不告知怎么可以,难不成你是打算要到了地方,再跟他们提起要做的事。这……这未免也太离谱了吧?白主任他们会生气的。” 钟景洲以沉默代替了答案。 确实,他也并不担心白一峰他们生气。 人都到了,再气又能怎么样,总不能自己搭车出村吧? 以他对白一峰等人的理解,那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钟景洲心里边非常的有信心。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有所改变 夏沫还想说什么,钟景洲先一步的打断了他:“小夏天,难不成你是要泄密吗?” “这……” 其实,她的确是有实话实说的想法。做人做事,还是要坦率真诚一些。 把人给哄骗过去,根本是强买强卖。 事到了跟前,肯定会戳破。 到那时候,白主任和卢医生肯定是会感觉到冒犯,他们大发雷霆的场面,夏沫是经历过的。 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她真的不想跟钟景洲同流合污,合伙去做这种可怕的事。 正想着措辞去反驳,钟景洲忽然说:“如果你提前告诉他们,而他们又不认可这件事,这件事就没有了。” “没有了, 是什么意思?”夏沫傻傻的问。 “意思是,仍旧是我们两个提着两个旅行箱回春天里村去,能帮几个是几个,帮不到的也没办法。对了,张副院长许诺提供的医疗物资,是以医院的名义,许可给医疗小队来使用。我们两个人当然算不上是被称之为一只小队。”钟景洲的声音懒洋洋的,能感觉出来他是在笑。 “所以说……” “所以说,我们两个可以凑钱给村民准备一些药物,当然,个人的能力毕竟是非常有限,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夏沫针对白一峰和卢金等人而生出的愧疚感,迅速的消散掉了。 没有什么比组建医疗队进山村去进行义诊更为重要,个人的情绪可在稍后用其他方式来密布,而钟景洲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队伍,决不能因为任何原因,在出行之前,就此散掉。 “等会下班,我要去超市多买些零食、水果,再做一些路上吃的便当,对了,还得准备些饮料和矿泉水什么的,让这趟旅行尽量的舒适。春天里村的周围全都是大山,还有很多山间小溪,野生树木和小动物,等到义诊完毕,可以一起去露营,那边晚上时看星星最棒了。” 钟景洲见她已经完全领会到了精髓,便笑着说:“孺子可教。” 夏沫心里发虚,喃喃的嘀咕:“其实这也一样是出去露营度假嘛,没准他们到了春天里那边的村子,就会爱上呢。当年,廖妈妈第一次去到的时候,就一直赞不绝口的说好,后边就一直把那里当做是最能沉淀灵魂放松心情的地方,总是念叨着必须得再找机会去一去。” 当然,作为杭市人民医院最受欢迎的医生,廖小娟从早忙到晚,一周能休息一天已经是相当的不错,年假不容易休,连续调休更是不可能,哪怕是传统的五一、十一和新春佳节,也得留出时间来值班,没办法像普通人那样子轻易拥有一个舒适的假期。春天里村,是她的一个念想。也正因为有这么一点想起来便会微笑的念想存在,廖医生的心态始终非常的好,病人多她不烦躁,工作辛苦她不喊苦,出现在人前时永远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每每触及到与过去有关的记忆,夏沫总是不由的心情一紧。 她好想好想廖妈妈。 所以她总是能清晰的感觉到,钟景洲对于父母的那种思念。 挂断的电话,夏沫又觉得心口发堵。 她的心脏,明明没有问题,可时不时的会突然来一下刺激的。这种症状,时有,时无,突然出现,突然消失,很是令人捉摸不透。 “难道真的是最近太累了吗?”夏沫调整着呼吸,努力的放松自己。 没过多久,她果然感觉到自己舒服了不少。 便抬起手,抹掉了脑门上涌出来的汗水。 “今晚上绝对要早睡。”夏沫自言自语。 但是,其实她也是非常的清楚, 她的生活习惯里,绝没有晚睡这一项。只要医院内没有特别安排什么事,她回到家里,一般过的都比较放松,早早睡,早早起,每天生活规律。 如果还是频繁出现问题,即使夏沫自己是医生,也经历过了详细的体检,她心里依然是忍不住在犯起了嘀咕。 好在医院之内,每天的工作很多,没一会,有人来找她时,夏沫也就随之忘记了之前的事。 转眼间,就到了出发的日子。 老魏提前一天就随钟景洲一起,去廖队长的朋友那边把中巴车取了回来。这是一部才购买了半年多的新车,全真皮座椅,可以调节成四十五度,人一坐下去,整个人陷入其中,颈椎和腰部尤其的舒服。坐着这样的车子出行,即使路途再远,心情仍是舒适又愉快。 白一峰和卢金大约是真的觉得这一趟出行,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度假旅游,不止自己来了,还带了妻子和孩子。 周小乾同样是女朋友一起,俩人手挽手,一人背着一个包,是外出最轻松的打扮。 而除此之外,最让人意外的还是张冬,他竟然也出现了,见了白一峰等人,张冬尴尬的笑了笑,问了一声好,之后就跑去中巴车的最后边,找了个单独的位置坐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怎么来了?你喊的?”白一峰对张冬的印象不太好,见了他就有点倒胃口的感觉,脸色沉了下来。 “嗯,他会跟着一起去。人无完人,年少轻狂的时候谁能不犯错?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这是钟景洲说出来的话。 白一峰要不是亲耳听到,他真的要做出怀疑了。 钟景洲是吃错了药吗? 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全无以往的刻薄冷漠,实在是令人觉得陌生。 等大家全都坐好后,队伍如期出发。 夏沫忙前忙后,分矿泉水,送小零食,偶尔还要拎着垃圾袋走一圈,负责做卫生清洁工作。 她今天特别的体贴,大家纷纷赞不绝口,大约只有钟景洲知道,她其实是在心虚着,非要让自己忙起来,无时无刻的在为大家服务,那种因为隐瞒而产生的心虚,因欺骗而生出的内疚,才会稍稍的减轻一些。 从前,夏沫与张冬的关系一直很冷淡,后来在张冬气急败坏时,两人冲突不断,张冬还跑去诊室那边闹过一场,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夏沫单单是想起他,都觉得异常的厌恶。 听钟景洲提起过,张冬已经去了北京,正跟在一位有名的中医身旁重新开始学习。 据说是学的还不错,兴趣足,也把姿态放下来了。 但夏沫是不信的。 一个浮躁的人,总喜欢将自己的失败归咎到别人身上去,他怎么会那么快的调整自己的心态,踏实沉稳下来了呢? 不过,今天突然看到张冬,夏沫倒是隐约有点相信钟景洲之前的描述了。 张冬,他看起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从没有误会 没人与他聊天说话,张冬既没有浮躁,也没有愤怒,更没有像是过去那样想尽办法的把别人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拉扯。 多余的事,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从背包里,取了一本书,一支笔,就那么静静的看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嘈杂,仿佛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给隔绝掉了。 张冬完全进入到了自己的小世界里,就连夏沫递了一瓶矿泉水过去,他也只是下意识的接过,心不在焉的说了声谢谢。 他的目光,全程没有落在她这边。 夏沫带着几分好奇,返回到了钟景洲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张冬是你喊来的?你喊他做什么?”她小声的问。 “他这次回杭市,是来收拾自己的物品的,过几天,假期结束,他就要去北京长住,边复习考试边学习,未来几年可能都没办法再回来了。不过,他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家里也没其他兄弟姐妹,只他一个人,东西收拾好了去哪里住都是一样。”钟景洲解释了一通。 但夏沫并没有听的很清楚。 “然后呢,他回来杭市,你还去找他了?” 什么时候,钟景洲跟张冬的关系变的这么好了? 她很是意外。 “我没找他,是他来找我。既然来了,当然得看看能不能用得上了。张冬现在距离成为一位好医生还有很大的一段距离,但他的确已经是一位好护士。我们这一趟过去,只有周小乾一位护士,多了张冬,效率会更加的快捷。” 至于张冬来找他做什么,钟景洲没仔细说。因为一旦开始解释,就得把他给张冬介绍中医老师学习的事给讲出来,事情有点复杂,他并不善于解释。 好在,夏沫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 她只是哭笑不得的说:“他来找你,你就直接想着用一用?” 钟景洲抬起眼睛,理所当然的问:“自己送上门来的,当然不能随便放他走。” “这也太……” “人嘛,都是越用越灵,越闲越傻。我这是在帮助张冬变聪明。”钟景洲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八成,又是没说实话。”夏沫白了他一眼。 钟景洲给了她警告的一瞥,意思是不要乱说话。 夏沫才不怕他。 嘀咕了一声:“等会到了目的地,我看你怎么收场。你瞧着吧,白主任和卢医生可都是带家人来的,夫人和小朋友都在期待着野餐、聚会、森林、阳光,到地方一看是工作,他俩非翻脸不可。” 钟景洲被她念个不停,干脆掏出太阳镜来,往眼睛上一架,假装已经睡着了。 气的夏沫,使劲的推了下他。 “安啦,有我呢。” 他打了个哈欠,拢一拢衣服,“我起来早了,先睡会,快到了再喊我。” “可是……” “没有可是。” 夏沫见他如此油盐不进,气的咬了咬牙齿。 才几分钟不说话,就已经听他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你就挺着吧,等会白主任他们找你算账,可别把我拉进来。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这一次,一定要做好袖手旁观的打算。 夏沫的声明,还没嚣张完毕,她的左手就被他给攥住了。 钟景洲是身材高大的男人,手掌也比大,只是手指纤细而柔软,保养得当,这是一双属于医生的手,即使钟景洲口口声声的说,已经不再做这一行,但他依然习惯性的在注意手部的保养,干脏活、累活的时候,还会特意戴上厚手套,不让这双手有丝毫的损伤。 嘴上总在说着,他已经不是医生,也不会再回去做医生。 可在行动上,他还遵守着作为医生时的习惯,对这双手,异常珍惜。 “你做什么?”她的心脏,在以一个不受控制的速度,激烈的跳动着。 反驳与质问,偏偏是声音极小。 她气呼呼的瞪着他,只是脸颊全红,目光流转,根本没有杀伤力可言。 “放开我啦,被人看到怎么办?”夏沫紧张极了。 她和他虽然是坐在第一排,但身后坐的可是卢金他们呢。 本来他们就是在误会,这万一要是看到他和她手牵着手,还不知道要笑成什么样呢。 “小夏天,你也闭上眼睛休息一会,我们时间不多,到了村子里以后得先工作,忙起来肯定是要到晚上的,趁着现在,赶紧养精蓄锐。”他还把自己搭在一旁的外套扯过来,搭在了她的身上。 被外套盖住了身体,自然也盖住了两个人十指相扣的手指。 夏沫稍稍觉得安心了些。 但过了一会,又觉得很是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握着她的手。 那是情侣才会拥有的亲密姿势,哪怕现在彼此的关系非常的亲近,也不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你放开我啦。”夏沫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燃烧起来了。 呼呼呼…… 他呼吸均匀,好像是睡着了似得,根本不应。 “钟景洲,你这样子做,就不怕我误会吗?”她急的咬牙切齿。 这一次,他有了反应。 “误会什么?”他懒洋洋的问,声音里已全都是睡音。 “误会你对我有意思!误会你在追我!误会你是在撩我!”她狠狠的攥紧了手指,非要故意弄痛了他。 “噢。” 然后,就又没有声音了。 呼呼呼…… 继续犯迷糊。 夏沫的强迫症完全被他勾出来了。 她咬着牙根,愤愤的喊:“钟景洲!你给我把话讲清楚,噢是什么意思?” 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半是含糊,半是低哑:“你没有误会。” 夏沫:??? “我就是对你有意思。” 夏沫的脑子里,宛若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那种呼啸的感觉,一时间卷的她连思考都不行了,身体维持着僵硬的姿势,静静的看着他,看着,就那么看着…… 车子很快驶上了高速公路。 夏沫仍是这种侧着身子,脊背僵直,坐在了那边,深呼吸,再深呼吸…… 白一峰最先发现了她的异样。 “夏沫,你怎么了?盯着大钟直勾勾的看什么呢?” 这一声呼喊,把夏沫从失神的状态里,一下子勾扯了回来。 她的脸,已然红透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即将到达春天里村 “我是在看他的胡子,还真是鬼斧神工,杂乱无章,变幻莫测啊。” 夏沫叹了口气,缓缓的,慢慢的,悄无声息的,坐回到座位上去。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懊恼,发现钟景洲看着他在偷乐,便没好气的想把手给抽回来。 “别闹,会被他们看到的。”钟景洲小声的警告。 “你究竟想做什么嘛,你这样……你要我怎么办……我……”夏沫完全是语无伦次的模样,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子震撼的故事,会发生在这样一个平凡的上午。 “冷静点,夏医生。”钟景洲非常不负责任的丢出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又不吭声了。 夏沫只觉得七窍都在往外喷热气,气恼的不行,甚至想要捶他一顿,但最终,考虑到会让其他人发现,她还是忍了下来,用钟景洲的衣服盖住了自己,也放弃了挣扎。 中巴车上,气氛逐渐欢乐起来。 白一峰离开医院的环境,不穿白大褂的时候,还是相当活泼的一个人。 他并没有打算放过夏沫,继续揪着刚刚的话题不放。 “小夏天,你以前没见过大钟不长胡子的样子吧?” 夏沫摇头:“确实没看到过。” “我跟你说,你别看现在钟景洲是一副不修边幅、粗犷邋遢的模样,以前的他啊,绝对是人民医院一枝花,人见人爱,未婚姑娘们想嫁,已婚小媳妇后悔恨嫁太早,家里有女儿的想把他拉回家去做女婿。”白一峰又欠又皮的强调:“他啊,不止有一身的本事,还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足以靠脸吃饭那种的神仙颜。” “什么?”夏沫满脸不信,扭头盯着钟景洲的胡子看了好一会,“就这?神仙颜?还倾国倾城?” 白一峰猛点头:“不信,你问卢金。” 卢金正抱着他女儿,给小娃讲故事呢,远处都是山,他随便拿一个出来,现场就给孩子编,绘声绘色,梦幻又童话,惹得他女儿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白一峰打岔,卢金只是跟着笑,并不搭茬。 一派置身事外的打算,绝对不得罪任何人。 夏沫无语的说:“我以为最会乱用成语的人是我,没想到,白主任更是敢用词,啧,神仙颜,倾国倾城……孙悟空还能用这俩词儿形容?” “你说谁是孙悟空?”听到有人说自己的坏话,钟景洲立时清醒了。 他瞪着她,可是眼睛里全都是亮晶晶的光。 虽然看不到他的五官,夏沫却是莫名觉得,钟景洲可能真的长的很好吧。 她越是想努力看清楚他的样子,反而越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去躲闪。 一切渐渐变的不受控起来。 “我觉得孙悟空才是最贴切的形容,猴子满脸毛,你不也是吗?哎呦,你轻点捏我,疼。” 随着夏沫的呼痛声,中巴车内的气氛更浓烈了几分。 老魏从后视镜内看到了车内的一切,神情之间多了许多的感慨。 几年前,这样子的景象是经常的发生。 每一次医疗队出发,车上的氛围都很好,大家快快乐乐,谈天说地。到达目的地后,各司其职,同心协力。 等到这一趟漫长的旅行结束后,回程时便会沉寂许多,因为大家全都累惨了,横七竖八,歪头呼呼大睡,偶尔还会听到响亮的呼噜声。但大家都已很习惯,哪怕嘈杂,也不会去打扰。 老魏虽然只负责开车,但他却总是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那种满足感,并不是金钱和荣誉能换回来的。 他会觉得,自己也是一个非常有价值的存在。 廖医生和老班长突然离世,老魏还以为自己以后再没机会参与这样的活动了呢。 他忽然鼻子泛酸,一直以来堵在心口的那块石头,在几年之间首次被搬开了。 老魏不由的长长的舒展了一口呼吸…… ———— 整个义诊援助计划,是围绕着夏沫家所在的春天里村来进行。 夏沫妈妈提前得到了消息,早已把协调着把房间给准备出来,迎接医疗队的到来。 村长夏大旺被蛇咬到了以后,在医院里住了十几天,又在柳杨县的亲戚家里住了几天,确定身体没什么问题以后,才返回到了春天里村。 休养一段时间以后,身体基本康复。 挨了一口蛇咬之后,夏大旺作为一村之长,自然就把村里防蛇的工作提上了重点。 他这几天已经派人分批购买了不少蛇药、鼠药,发给村民后,洒在一些蛇、鼠容易出没的地方。除此之外,村里的草垛、柴垛也是关注的重点,一些独居的老人,夏大旺也要一一的照顾到位。村里的卫生,也要想办法再搞一搞,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办法,挨家挨户的做宣传,并且督促着改正。 村里边的青壮年劳力,全出去打工赚钱了。 留守下来的,老的老,小的小,能够用上的人真不多。 夏大旺想要做的事并不大,但也够他操心一阵子了。 听说夏沫竟然带着院里的医疗队来到了春天里村,夏大旺激动的一宿没睡好。 这些日子,工作的内容又多了一项,那就是把村委会的院子给打扫出来,几间空房也要重新收拾一下,床铺、被褥,日常用品,村里有的,全都备上。 还安排了手艺好的妇女给医疗队做晚饭。 夏大旺一天来找夏沫妈妈好几趟,脸上总是挂着喜滋滋的笑容,另外还在筹划着要怎样把村里有看病需要的人全有序的聚集起来,有两位已经瘫痪在床的,也得请医疗队去看看。 好不容易盼到了约定好的日子,夏大旺一大早起床,又来拉着夏沫妈妈一起,过去村委会把房间再次收拾了一遍,屋内屋外的东西不多,但一看过去会觉得很干净。 村里是曾经接待过来义诊的医疗队的,该怎么做,夏大旺心里边很有数。 “你家小夏天真是个好孩子, 好好读书,找了份好工作,现在人出息了,还记得村子里的老人家,自己回来帮忙免费看病还不算,竟然还拉来了医疗队。 ”夏大旺挺胸抬头,望着远方的山,深呼吸了一口气,“我这条命,还是你家小夏天救的呢,那天要不是她和那位钟医生在,我可能就没了。” 夏沫妈妈连忙宽慰:“您就是命里有一道坎,过了就好了。小夏天是医生,这都是她应该做的,您不必把这点事放在了心上。” 夏大旺摇头:“怎么能不放在心上呢?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生里死里的走回来,还能站在这儿,看着对面的那一座山,我又是庆幸,又是感慨。” 夏沫妈妈完全不懂,夏大旺也没有强迫一定要解释清楚,只是问:“对了,钟医生是一起来的吗?” “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了,夏沫只说医院里派了几位医生和护士过来,都是很厉害的名义咧,去省城如果想找他们看病,得去排队很久才能挂上号。” “这不是跟之前,廖医生带来的那一队医生是一样的吗?”夏大旺听完竟然有些激动:“你家小夏天是怎么说服那么多厉害的医生过来的,她肯定非常优秀,很受领导器重。你啊,生的这个好女儿,给几个村的村民都带来了福气,这真是积德的好事。” 夏沫妈妈被村子夸的满脸泛红,眼睛都眯笑成了一条线。 回到家后,还拉着夏沫爸爸叨念了很久。 夏沫爸爸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既然知道女儿好,以后重男轻女的老思想一定要收一收,你也不想想看,那年孩子生病,你还拦着不让进城去看,多悬啊,这么好的孩子,差点养不活。” 夏沫妈妈没好气的直摆手,“多久的事了,你怎么就耿耿于怀的呢?咱女儿,现在不是好好的长大……” “你啊,就是个没文化的老婆子,我是说,以后你不准再有事没事的给小夏天打电话,让她干这干那的。城里跟村里不一样,她在医院内只是普通医生而已,没有人撑,没有人管,她廖姨也去世了,你让孩子怎么弄?你啊,长长心好不好?咱们一直以来也没多为小夏天做些什么,至少能做到不要让她为难了,好吗?” 夏沫妈妈有些不服气的跟丈夫犟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 吵到了最后,又牵扯起了一些家务事,渐渐偏离了最初的话题。 夫妻俩待在一起时间久了,大多是如此。 “你啊,若是不能把心放正,对待儿子和女儿做到一碗水端平,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不过我也要提醒你,这世上是没有能卖后悔药的地方。等你真的觉得做的不对,感到懊悔的时候,往往就是无可挽回,哭都找不到调。” 夏沫爸爸气匆匆的摔门而出。 夏沫妈妈不在乎的发出“切”的声音。 “整的好像只有你是好爸爸似得。” 她翻了个白眼,继续忙自己手头的针线活。 等把一条破掉的裤子缝好,这才打电话过去给夏沫,问一问他们的车到哪里了,怎么还不到村里?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同一时刻,夏沫一边接着电话,听着妈妈的询问,一边有些心虚的朝着中巴车的后方望过去。 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才简单的又回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怎么办,我越来越担心了,很快就到春天里村了,等会进去,就瞒不住了,可怎么办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人生大事 “为什么要瞒?”钟景洲刮了下她的鼻子:“到了就不瞒了。” “也是,到了就要做事,想瞒也瞒不住。”夏沫深呼吸,再轻吐出一大口气,“我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有我呢。” 钟景洲站起身,让夏沫坐到靠窗的位置。 而他自己,则是来到座位的中间,顺手拿起了麦克风,拿手轻轻的拍了几下,作为试音。 “各位,十分钟后,我们将到达方圆三百里最美的一座小山村,它的名字叫做春天里村,在村头的空地,有一座水井,上引山泉水,水井下通,直引地下水,随便接一杯,入口冰爽,那可比你们在超市里买的矿泉水要好喝多了,保证你们喝过一次就爱上,天天想,日日盼着,就等着将来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再喝到。” 讲完了水,钟景洲又开始描述星空,因为春天里村所在的位置地势较高,又是挨着山脉,天然氧气充足。 而周围远离城市,也没有容易造成污染的工厂,这里不止水好喝,空气也特别的新鲜。 到了夜里,头顶上空便是一大片的星星,跟许多钻石挂在了天幕上似得,一闪一闪,甭提多美了。 “你说的这种画面,我好像是见过,那年去青海,一路开车去到了茶卡盐湖,回来时天已经黑了,满天的星星,漂亮的难以形容。”周小乾是满眼向往。 最后一次做长途旅行,那还是在进医院上班之前呢,刚从学校毕业,没什么钱,但有大巴的时间。他当机立断,跑去了青海,原本还计划去可可西里,亲眼看一看野生动物什么的,可是考试时间快到了,他不得不忍痛放弃,返回到杭市。 再后来,顺利通过招聘,进入到了杭市人民医院,成为了一名护士,也从此与紧张忙碌的生活工作结缘,一段没有打扰的长假期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会比你在青海看到的星空逊色的。”钟景洲笃定的说。 周小乾立时就露出的向往的神情来:“哇呜,越来越期待了。” 夏沫单手扶额,不敢朝着周小乾去看,生怕自己眼睛里的同情,流露出了事情的真相。 “别看春天里村是个远离繁华都市的小山村,交通不便,也没有一丁点繁华热闹的气息,但这里啊,胜在原生态,一切都是原汁原味。就比如说,村口的小店里,卖的烤羊肉串吧,等到晚上老板出摊的时候,我一定要请你们尝一尝,那羊肉,又嫩又香,烤的滋滋冒油,再拿上一瓶在井水里冰镇过的啤酒,你们绝对吃了就停不下来。” 难得见到钟景洲侃侃而谈,白一峰顿时笑了起来。 “大钟,你很了解的嘛,看样子是没少来,早就打探好了。” 卢金把女儿送回到妻子的怀里,也跟着一起打趣:“不探好路,以后怎么来办人生大事嘛!大钟那是相当的聪明。” 钟景洲打了个响指:“人生大事!没错,卢金说的一点都没错,我眼前还真的就有一件特别的人生大事,需要各位帮帮忙,一同完成。” 这下,大家都是了然的表情。 白一峰说:“还纳闷为什么你会突然间想起来组织大家出来玩,还全程安排妥当,借了这么好的中巴车,就更别提一路上的吃吃喝喝,那么的仔细,果然还是有事找我们啊。你也是客气,就算你什么都不准备,这种人生大事,说一声我们还是要帮忙的嘛。” 卢金也在笑:“大白,你这就不懂了吧,大钟是礼多人不怪,做事周道。”接着他看向了钟景洲,也跟着一起许多:“不过哦,大钟你就放心吧,哥几个都在这里,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如果你未来丈母娘要求很多,咱们几个的智慧也肯定能给你把场面圆过去。” 夏沫直接拿手捂住了脸,无力解释。 心说你们就贫吧,等会知道钟景洲是想要做什么,有你们郁闷的了。 钟景洲挑起了眉梢,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是都应下来了吗?” “再几分钟就进春天里村了,不应能行吗?这村子可是够偏僻的,万一你耍赖,不让我们坐车回去怎么办?”白一峰纯粹是打趣,才说出这些话来。 又是十分钟后,当他看到聚集起来的村民们,手上还拉着手写的横幅,上边写着:欢迎杭市人民医院义诊医疗队。 他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义诊……医疗队?” 卢金坐直:“怎么个情况?搞错了吧?” 周小乾把太阳眼镜直接给摘了下来:“连医院的名字都打上了,好像不是搞错。” 老魏笑呵呵的把车子停在了村子里的空场地,下了车,就接过村民递过来的水。 几年没来,聚集而来的村民里还有不少熟悉的面孔,而那些人,竟然还记得他。 一口一个魏师傅,边往他手里边塞鸡蛋,边跟他寒暄着讲话。 老魏的表情感慨极了,不过,他也清楚现在不是感伤的时候,看到这些老人都还在,身体健朗,面带笑容,他竟跟着心底里畅快了起来。 钟景洲笑着:“刚才你们可是答应了要帮忙的,说话不能不算话。” 卢金傻傻的喃喃:“我说的帮忙,是要帮你去求婚,可不是……” “春天里村和周围的十几个村子,是当年廖医生经常过来援助的地方。她挂在嘴边说的那个,等她老了,就去租个院子包块地的田园生活,说的就是这里。” 白一峰抿了抿嘴唇:“这里的野菜很好吃,廖老师最喜欢了,炒鸡蛋,或者是凉拌,夹着烧饼,她说想起来的时候就很馋。” “是,夏大旺村长带着人准备好了晚饭,就有这道菜的。”钟景洲盯着白一峰的眼睛。 两个男人,虽然没有过多的言语,但其实又好像是讲了很多很多,早已通晓了对方的心意。 “阿宛,等会你带着孩子,跟小米一起,去村委会的院子那边玩一下,你们把孩子给看好喽,山上虫多,有的村民家里便养狗,最好别远走。” 阿宛是白一峰的妻子,小米是卢金的妻子,两家常来玩,她们非常熟悉,引为知己。 她们是带孩子来的,所以注意力大半是放在孩子身上。 而周小乾的女朋友沈梦梦则表示要一直跟在他身边,虽然她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但能搬搬抬抬的做一些事,就当个义工来使用。 “我竟然还真的天真的以为,这是一场纯粹放松的度假之旅。”白一峰摇了摇头。 嘴上全是感叹,可当夏沫把他的白大褂和听诊器给送到跟前时,他的手非常的自然展开,直接装备妥当。 “大钟,回去再跟你算账。义诊就义诊呗,你直接的说,只要我有空,又不会拒绝你,非要来这一套。哼,这事儿不会轻易原谅你的。”卢金冷着脸,摸过了口罩,也给自己戴上。 张冬是早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大家全都被蒙在鼓里,一边笑,一边说钟景洲:“大胡子,你怎么那么坏啊。” 不过,他也好久没做护士了。 有些职业技能,若是长时间的不做,就会手生。 好歹也是用了几年的时间才学会、精通呢,偶尔有机会能让他再试试,那是非常好的。 夏沫惴惴不安,本来还以为会有一场极大的争执。 她想好了,若是这几位雷霆大怒,她一定会抢到钟景洲前边去,给他们鞠躬,跟他们赔罪。 然而,与她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简单沟通之后,所有人都换回了医生和护士的打扮。 就只有在戴上袖标时,白一峰才等着袖标上写的“义诊医疗队”几个字,不满的说:“果真是有备而来啊。” “行了,忙完了正事,晚上给你赔罪。放心吧,啤酒、烤肉不会少,度假时间只是稍微延后几小时而已,这边夜里比白天好玩,还能看到野生的小动物了,你女儿肯定喜欢。” 白一峰瞪了他一眼:“到现在了还在哄,你小子,离我远一点,现在看见你就生气。对了, 你也给我戴上袖标跟着一起看诊,少给我说什么手抖脚抖浑身抖,今天你就是抖出虱子来,也得跟我们一起看病人到最后。甭想偷懒,知道吗?” 嘴上是在嚷嚷着不满,但夏大旺和村民们凑过来时,白一峰等人还是收起了所有抱怨,变回医生该有的严谨气质。 夏沫负责做出简单的介绍。 夏大旺很兴奋,他一个劲儿的搓手,越是心里堆满了感谢的时候,反而越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似乎所有的感激,在这些无偿的付出面前,都显得那么多 单薄。 “村民们早就等着你们来,也盼着你们来了。” 白一峰点了点头:“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这边请……这边请……” 夏大旺带着人,往村头的草亭那里走去。 以前廖医生来做义诊时,看诊台就安排在那里,如今也是一样。 夏沫和钟景洲跟在所有人的最后,一起来到跟前时,钟景洲一眼就看到了夏沫家里的那张桌子又摆在了那里。 在桌下,还刻着他家老太太的名字。 而今, 数年过去,他代替了廖医生,轻轻的坐了下来。 义诊,开始。 第一百六十六章 惊喜和惊吓 这一次的义诊,与前次有所区别,早早已做好了通知,也排算了时间。 本村的村民有足足一下午的时间过来看病,隔天上午是去几位重病在床的村民家里,中午吃过了午饭,就去临近的另一个村。 而隔壁村子,也在做准备,他们利用这一下午的时间,已经通知了周围的几个村,只要能走能动,他们有足够的时间赶过来,这样子以医疗队为中心,就可以节约时间,帮助到更多的村民。 之前有过类似的经验,事情办起来也就特别的快捷。 春天里村的村民们有序的排成了四列长队。 而张冬和周小乾则负责挨个询问排队村民的身体状况,并且根据病情给出建议,让他们去到更加合适的医生面前。给村民分进行了简单的分类之后,他们便回到后方,开始准备输水、注射等等,繁忙程度,不亚于前边的白一峰、钟景洲等人。 夏大旺和村委会的人全程在一旁陪着,随时帮忙应付突发状况。 村里人淳朴可爱,说是免费看病,来的时候却也不愿空手,带来的青菜、萝卜、白菜、干蘑菇、干木耳等等,全都是自家所产,晚上给医疗队加个菜。 傍晚的时候,病人已全部看完。 白一峰和卢金也分别返回,他们是入户去给缠绵病榻的村民们看诊去了。 “呵,这里的风景是真的好啊。” 工作忙完,白一峰整个人已经放松了下来。 他朝着天空的方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还别说,这次度假,还真是有点特别。” 夏沫有点不好意思,指着远处山上的大院说:“今晚的晚餐就在那里,做饭的阿姨是村里厨艺最好的几位,做的也都是山里人吃惯了的原汁原味,不一定多可口,但是跟城里边的晚餐有很大的区别,大家尝尝看。” 白一峰瞪着钟景洲:“喂,你不是说还有什么烤羊肉串和冰啤酒,在哪儿呢?” 正说着,就看见村委会的院子里,村头卖烧烤的大叔已经把他的一套装备全搬了过来,爽朗的笑着说:“今晚啊,也让我专门替医疗队的医生、护士们服务一把,啤酒冰上了,羊肉串也串好了,全是我今早去买回来的鲜羊肉,烤起来滋滋冒油,好吃着咯。” 还有几个村民过来,自然的把白一峰等人手里拎着的医疗箱给接了过去,直接送到了准备好的休息房间之内。 没人客气,没人道谢,没人说些漂亮的寒暄话。 村里人的感激,只用村里人的方式。 他们露出了善意的笑容,然后搬出了家里边自认为最好的东西来款待。 山中的跑地鸡炖蘑菇,猪排烧豆角,凉拌野菜,还有从水库里捞起来的野生小鱼炸出来的鱼段,一咬嘎嘣脆,满嘴的香。 “这也太好吃了吧。”周小乾已经完全忘了之前的疲惫,一边吃一边夸,他的女朋友就在一旁,面前的碗蝶里全都是好吃的,女孩脸上的烦躁早就消失不见,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埋头苦吃,连脸都不愿意抬起来。 烤羊肉串果然是比在市里吃过的那些都有滋味,很香很香,满嘴流油,配上冰啤酒简直是一绝。 钟景洲吃到一半,就悄悄的退了出去,看样子是打算要避开的。 没想到,他才一动地方,就被卢金和白一峰联手给拖了回来。 “大钟,先别忙着走,现在是不是该你把话说清楚了?” “就是啊,你出发前,准备的挺充分啊,横幅、医疗耗材、药品,路线计划图……就除了忘了通知我们一声。” “说说吧,这笔账该怎么算。” “总是要有个说法的。” 卢金等人一起围上来,张冬混在里边跟着起哄。 钟景洲被四个大男人围在了正中央,他几次想往出冲,都被拦了下来。 夏沫挨着家属们坐着,置身于事外,满脸无辜。她早已提醒过钟景洲如果一意孤行,肯定是要被群起而攻之,他不信邪啊,非得冒险试试,给大家一个“惊喜”。瞧瞧,当“惊喜”变成了“惊吓”,反噬就来了。 “活该。”她嘟囔。 拿了一串羊肉串,放进了嘴里慢慢咬着吃,顺便看热闹。 钟景洲也是满眼无辜,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众人:“不是说好了回去再算账嘛?现在村民们还在呢,万一被看到咱们起内讧,那可是不太好。” “今日事今日毕,回去做什么?现在刚刚好。”卢金守着出口,呲牙冲着他冷笑。 白一峰双臂抱怀:“夏村长和村民们已经回去了,现在都是自己人在。” 周小乾左手捏右手,骨头咯吱作响。 张冬摸了摸鼻尖,也是一脸坏笑。 不管怎样,大家想要海扁钟景洲一顿的决心是共同的。 “你们千万要冷静,都是体面人,要做体面事。再说,这不是已经开始度假了嘛,春天里村的村民们一起支援你们感受真实的乡村,这种特别的经历,去哪儿找啊?你们其实是要感谢我的,但大家都是自己人,那就不用了……” 钟景洲第三次试图冲出包围圈。 结果当然还是失败的。 白一峰和卢金两个人丝毫不客气,直接驾着他,往回拖着走。 惩罚措施是早就商量好的了,挠痒痒,倒立行走,还要写牌子认错,允许大家举着手机拍。 钟景洲很快放弃了反抗。 往椅子上一坐,随便大家出点子。 反正目的已经达成了,认一认罚,那也没什么。 他表演了翻跟头、五十米冲刺跑、表演宫斗剧里的片段,还即兴写了毛笔字。 等到大家实在玩不出花样了,便由白一峰宣布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放过了他。 谁知,钟景洲真是个不省心的,人家不找麻烦了,他捋着大胡子,诧异的来了句:“就这?” 听那语气,分明是在挑衅。 于是,新一轮的教训,再次来袭。 钟景洲是来者不拒,满足了大家所有合理要求,以及所有不合理要求,他甚至还唱了一首歌,五音不全,跟着手机音乐开嗓,每个调子都不在线上,惹得一群人闷笑连连。 这一晚,闹腾到了深夜。 后来又来了好多村民,大家就围着医疗队,没什么话题,干脆喝酒吃肉,唱歌跳舞,当然谈不上有什么艺术感,生在一个热闹。 跟着一起来的三个小朋友,很快没了腼腆,跟村里的孩子玩成了一片。 撒欢的跑,满头的汗,大声尖叫,放肆的去做任何想做的事。 她们很快乐。 所有人都很快乐。 夏沫不胜酒力,微醺时,看着满场所有人都已经彻底放开,她摇摇头:“这也行?” “什么?”钟景洲的声音突然在距离她极近的地方响起,“小夏天,你有什么疑惑不解?可以问问我。” “我是想说,这样都被你蒙混过关了?真可以。”她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他是喝的多了,抬起下巴,一脸的傲气连胡子都挡不住了。 夏沫看着想笑,“我还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子呢。” “那你还是对我不很了解,我一直,都是这样子的。”钟景洲依偎着她,不客气的把脑袋窝在她肩头。 呼出来的酒气,仿佛要将夏沫也染醉了。 她有些局促,紧张的望向了全场。 发现后半场大家都有些嘴了,有的人凑在一起聊天,有的人仰头看着天空发呆,还有人把折叠床搬到院子的一脚,蜷在上边呼呼大睡…… 来到这里,完全没有规矩可讲。 既是出来度假,也是出来工作。 很显然,那么一点点的工作量,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 不耽误他们享受生活。 “你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夏沫嘀咕。 “他们连孩子都有了,看见别人谈恋爱还要妒忌的说闲话?安心啦,不会的。”他竟然没睡,还想着安慰她呢。 夏沫哭笑不得:“喂,钟景洲,谁在跟你谈恋爱?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事儿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呼呼呼……” 转重的呼吸声,吹拂着她的颈子。 一说到关键话题,他竟然睡着了。 十有八九是装睡,但夏沫没有勇气去拆穿他。 想想,还是算了吧。 春天里的星空,今晚还是那么的美啊。 ———————— 义诊的时间,共计三天整。 但第一天赶路并不算在其中,而后的三天时间里,行程满满。 十几个村子,设置了四个医疗点。 每天工作的时间在八到十个小时,而后便是自由活动。 听说医疗队的成员们就想去山里逛逛玩玩,各村的村长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找专人带路,让白一峰他们去山里的小溪边玩了很久,亲自去钓鱼,还趁着晨起的时候去采蘑菇、采野菜…… 回来有人把他们带回来的实在,炒菜、煮汤,一切源于自然又回归于自然,跟着旅游团都感受不到的田园风情,是真的很不错。 最后一天,在赶往第四个医疗点的时候。 白一峰感叹了一声:“以后类似的活动,还是可以多组织一下的,很有意义。” 这几天度过,竟然还有点没呆够。 山里的新鲜空气,总是带着湿漉漉的草木香,他想,他永远忘记不了这件事。 一直沉默开车的老魏,突然间说道:“大钟啊,等会到了前边那里,我想停车呆一会,好吗?” “魏叔,怎么了?”这要求有点奇怪,钟景洲难免要追问一句。 “就呆十几分钟,我想办点事。”魏叔的声音愈发的低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命运 “什么事?” 路是沿山而建的盘山路。 路两边全都是延绵向远方而去的高山。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风景。 魏青明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很是令人疑惑。 “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必须得停下来。” 很快,就到了魏青明所说的那一处地点。 距离十几米处是一处穿山而建的隧道,而直通入隧道的路,又因为地势的原因,建成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急转弯。 到了这里,车速必须降到很低,慢慢的通过。 否则的话,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直冲而去。 而路旁的栏杆下边,是几十米的山崖,落下去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经常走这一段路的老司机,到了这里更会提起一万分的小心来。 老魏把车子停下之后,回头跟车上的人先道了一声歉意,然后,他对钟景洲说:“大钟,你跟我一起来吧。” 钟景洲点了点头。 夏沫突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坐了起来。 她盯着老魏:“魏叔,我能一起去吗?” “你就是小夏天吗?”魏青明突然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 “魏叔,我是。” 夏沫一听就懂了,大概已经确定了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人多,她只是捂住了嘴,整个人都变成了眉目低敛的样子。 “你也一起来吧。” 魏青明说完,就下了车。 等到钟景洲和夏天跟下来时,看见老魏打开了车子的后备箱,从里边拎了两袋东西出来。 “魏叔?这是什么?”钟景洲赶紧过去帮忙。 拎在手上,分量不轻,他好像闻到了檀香和水果的味道。 魏青明听见他问,又是欲言又止的神情。他看了钟景洲一眼,而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沫在一旁,亮晶晶的眼睛里已全都是超市的泪水,在摇摇欲坠的打着转。 她下意识的揪住了钟景洲的衣角,走出几米远,才沙哑着声音说:“这里,好像是……廖医生出车祸的地方。” 钟景洲一开始还没有听懂她的意思,原地站在那里,许久许久,他的表情先是冻结,而后破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崩塌。 他深吸利用一口气,盯着老魏的背影问:“魏叔,她说的是真的吗?” 老魏神情低落:“大钟,过来给你爸妈烧些纸钱吧。这几年,我总是会梦见他们,梦里边我总是追着他们道歉,我说都是我的错啊,那天就应该跟着他们一起走,有我开车,肯定是不会出事故的,不出事故,他们就不用早早的离开世界;可是他们就只对我笑,连句话都不想说,我一着急,梦就醒了。后来,我拖人打听又打听,确定了事故发生的地点就是在这里。从那以后,我每年都会来,有的老人说,人意外离世,魂儿可能会留在原地,不得解脱,我就怕廖医生和老班长会是这样子,所以我必须得来,年年来,有机会就来,一想到他们在山里边飘飘荡荡的,我心可疼。” 与其说是在跟钟景洲念叨,不如说老魏是在自言自语。 那场意外,钟景洲失去的双亲,老魏失去的他最重要的战友、朋友。 这种遗憾,长长久久的停留在了一些人的心里头,哪怕时间流逝,许多事看似已没有大碍,但其实在内心的深处,伤口在滴血,一直是血肉狰狞,不曾痊愈过。 老魏取了几个盘子出来,认认真真的摆满了祭品。 还有香炉、烧纸,以及纸做的衣物、电器等等,都是要焚化,送去另一个世界的。 大家在平时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从不会去信神神叨叨的东西,若是有人在宣扬这些,怕是要立即露出嫌弃的表情,嘲笑到了现在的时代,竟然还有人去搞封建迷信的那一套。 可此时此刻,对于传承古老的仪式,每个人都不由自主的在用心的帮忙准备。并且发自内心的祈愿,能够将思念传递给故去的人,让他知道,时光未老,还有人在这人世间,深深地思念着他们。 钟景洲的身体和他的表情一样的僵硬,他的双手抵着已经修补完毕的铁栏杆,正下方就是一片葱葱郁郁的树木。 坡度很陡,若是从这个地方直冲下去,车子立时会处于一个完全失控的状态,直接完成自由落地运动,跌落到了山底去。 此处与底部,直线距离最少有五十米。 这样的一个距离,还是自上而下的跌落,可以想象,会发生怎样惨烈的后果。 当年,他爸妈就是在这里…… 钟景洲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脑子里已经幻想出了那样一副画面,车辆冲破护栏,在半空之中短暂的“飞翔”,之后便迅速的坠落,翻滚。 车内的人,根本摆脱不掉这样子的惯性,他们发出了惨叫声,身体很快失去了意识。 后来,他在手术台上看到的廖医生,已是血肉模糊,甚至连他都认不出那张脸,便是他最爱的亲人。 他一度疑惑,得是多严重的车祸,会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区别于以往他所亲自处理过的任何一位交通事故原因导致的病人。 而直到此刻,他亲自来到了这里,亲眼从这个坠落的位置往下看去,钟景洲恍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他攥紧了拳,心里边好恨好恼,但又不知道该恨谁,恼谁。 事故的原因,早已调查的非常清楚,因为高速公路修路的原因,对于一些车辆分流限行,因此那个对路况不熟悉的司机,才会临时选择这条路。 一路上,车速都很高。 到了这个隧道口时,应该减速,他却没有减速,并且凭经验判断,能够正常通过。 而廖医生所乘坐的车子,恰好从隧道内驶出。 这个地方,双向通行,也不过只有两车道,没有闪避的空间,若是不想发生迎面撞击,就只有一辆车需要冒险岔开。 开车的司机,正是处于这样子的判断,才在车祸发生的一瞬间,做出了闪避的决断。若路边不是这样子直通山底的断崖式深沟,车子滑行一段时间后,的确是会停下来的。 偏偏这里的地形,比较特殊。 “为什么。”钟景洲感觉到自己的头顶的血管都在蹦蹦的跳。 他一遍遍的问这个单调的问题。 在过去的三年多时间里,他也是同样在这么问。 为什么发生这种事的是他的父母。 为什么那两个一辈子都在不计回报的治病、救人的令人尊敬的人,最后是用这样子惨烈的方式离世。 为什么在他们倒下之后,生命垂危的关头,没有人及时对他们施救。 为什么命运如此的不公—— 整个人都在恍恍惚惚的时候,似乎有个人,攥住了他的衣角。 夏沫满是担忧的问:“哥,你没事吧?” 钟景洲僵硬着身子,回过头看她。 夏沫给了他一个担心的表情:“一起去给廖妈妈和钟叔烧香吧?咱们的车子,在这儿不能停留太久。” 钟景洲的那个表情,就让人担心,他会崩溃掉。 下边还是那么深的山沟,万一他要是跳下去,夏沫怀疑自己拉不住他。 但她还是很努力的牢牢抱紧了他的手臂,用力的把人往回拉扯,直到他远离了栏杆,才能稍微的松了口气。 白一峰等人在车上看到了车下的他们所做出的有些奇怪的举动,还在小声的议论。 说着说着,白一峰盯着那一堆燃烧起来的烧纸,他忽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跟妻子交代了一声,让她看好孩子,不要跟着下车,这才匆匆的下了车。 他一动,卢金也跟了出来:“怎么回事?” “廖老师是在义诊回程出了车祸,当年义诊的地点,好像就是在这附近……” 卢金的表情变的严肃起来:“咱们也下去,给廖老师说说话吧。” “这是应该的。” 几个人在路边停留了一会,怕影响到交通问题,又迅速的回到了车子上。 气氛突然变的有些哀伤,没人再讲话,几个小朋友仿佛是感受到了大人们的情绪,乖乖的睡着了。 夏沫看着钟景洲收敛了笑容,身上又一次出现了初见时的冷漠疏离时,她竟有点担心,今天突然发生的这件事,钟景洲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突然间来到他父母出事的地点,对他所造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正在她酝酿着要说些什么话来缓解一下气氛的时候,开车的老魏忽的幽幽开口:“大钟啊,你父母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你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已经继承起了他们的遗志,也开始为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们做一些事,这很好,非常好。他们在天有灵,也会为你而骄傲。” “如果能选择,我只想他们能好好的活着。”钟景洲扭过头,望向了车窗之外。 流动的风景,飞速的在眼前流过。 他鼻子上驾着的深色墨镜,遮挡住了他全部的情绪。 “人这辈子,很多事是可以选择的,但也有不少事并没有选择的这一项,比如生,比如死。既然已经是这样子了,像你这样子把悲伤难过,转为力量,去做起他们喜欢却没有做完的事,这就很好。” 钟景洲下意识的想说,他其实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来组医疗队给村民看病。 一个柔软的怀抱,忽的靠近了他。 毫不犹豫,把他的手臂给抱住了。 耳边也响起了夏沫的声音:“魏叔,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哥,他就是这么想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看破不说破 老魏挥了挥手,神情之间,多是感伤。 没人再多说什么,又默哀了一会,车子继续上路。 老魏在这一颇为陡峭的山路上,把车速放缓到最慢,哪怕牺牲时间,也要换来平安。 “大钟,你还好吗?”白一峰见钟景洲从上车这儿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便忍不住凑到了跟前,轻声的问了句。 钟景洲颓然的倚在座椅里,抬起手,让白一峰看。 那只手,颤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但他的神情里,几乎看不到情绪。 “老太太离开有段时间了,即使今天到了这里,我看着那处深沟,想着当时发生事故,车辆翻滚着下去的场景,我的心里边只是觉得难过,但远远没有当初在医院时听说这件事的不能接受的感觉。时间,是能够抚平一切悲伤的良药。” 嘴上是这样子说,可是黑眸之中的光彩已是完全的黯淡了下去。 “我真的是那样子想的。不过,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钟景洲正要长长的叹一口气。 他的手指,忽的被人攥住了。 是夏沫。 她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已经有了身为女朋友的默契,并且渐渐的习惯了在人前来表达这种亲昵。 白一峰面露诧异,夏沫也只是不自在的抿了抿嘴唇,她勇敢的开了口:“会痊愈的。” “嗯?”白一峰望了过去。 钟景洲也在望着她,不动声色之间,回握住了她的手。 “嗯。” 夏沫急急的强调:“你不是说了吗?时间是能够抚平一切的良药。就算是抚不平,其实对你目前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做救护车司机和外科医生只是职业上的区别,工作有区分,但职业不分贵贱。你在做医生的时候是最优秀的医生,你在做学生的时候是最厉害的学霸,你做救护车也是整个杭市人民医院最厉害的驾驶员。做什么有什么关系,根本不需要纠结这种事。” “被你安慰到了。”钟景洲露出了一抹笑。 夏沫见他总算是有点正常的表情了,便轻轻的松了口气。 一直没说话的白一峰发出“啧啧啧”的怪声。 卢金直接拍着手掌,边拍边摇头:“兄弟之间说再多安慰也全都是废话,抵不上女朋友一个眼神啊。大白,咱就不用瞎操心,走走走,去车后边陪媳妇儿去吧。” “嗯,外人不如内人,让内人顶着,外人撤了。” “喂,你们胡说些什么啊,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夏沫下意识的想解释,不过钟景洲的速度更快些,手一伸,她就把人给拉了回来。 “没事的。”他安慰她。 “怎么就没事了?”夏沫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了,“他们明显是误会了啊。” “女朋友在结婚以后,就是内人了,这个没错。”他如此回复。 于是,还没完全适应“女朋友”这个新身份的夏沫,又被动的卷入到了下一个更陌生的名词所带来的慌张之中去了。 内人? 这也太可怕了。 —————— 接下来的这一段路,走的非常顺畅。 到达最后一处医疗救助点时,小朋友们欢呼了起来。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种着果树,还养着花。 孩子们也不拘着,满村的跑。 见到生人,他们一点都不怯,三两下就混熟了,跟着医疗队这边跑来跑去,还热情的跑回自己家里去,摘了不少当季的水果送过来。 几天的义诊下来,大家早已习惯了工作模式。 没有废话,直接各就各位。 前来看病的村民很多,多是以老人为主。 看过了病以后,又不愿意离开,一人搬着一只小马扎,围坐在一旁看着。 张冬跟钟景洲商量之后,他借了一块小黑板,现场开始了中医宣传。 不卖药,不推销商品,也没什么复杂的理论,讲的全都是一些常见病日常防治。 竟然意外的受到欢迎,连排队的老人也被吸引了过去,聚精会神的听着。 时不时的,还会有人插嘴问一些问题,张冬也都一一的做出了回答。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尽管接触中医的时间还短,但那一套应答的问题,显然是早有预案,既有耐心,又具备一定的专业能力,言之有物。 张冬被一群村民围在了正中央,讲座很快完毕,村民们还是没有放他走,你一言我一语,拉着家常聊着点。 顺便的,张冬还会“悄悄”的透露一些小秘密出去,比如说医疗队的哪个医生,在哪方面更加擅长了;又比如漂亮的夏医生和长了胡子的钟医生其实是一对,最近正在谈恋爱,甜蜜着呢;还比如说虽然卢医生看起来冷冰冰的,有点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其实他最是温柔有耐心,。 老魏在给中巴车做检查,手上拿着个木棍,扣掉轮胎上沾着的泥巴和小石块,时不时还要躺下来看看车子下边的状况,他对待每一个角度都是非常的细心,连备胎都不忘记检查到位,务必确保车辆处于正常可营运的状态。 周小乾忙完了那边,走过来问:“魏师傅,您是真的细心,这部车还是新车呢,大概率是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小心一点没大错。”老魏望着山的远处,悠长的叹了口气。 周小乾见他如此,压低了声音问:“听说咱们今天计划的是傍晚出发?太仓促了吧?听说,这个村子,到了晚上星星更加的好看,经常有扛着镜头的摄影师跑过来采景呢。” 他自己也是个狂热的摄影爱好者。 以前是上班、加班,没时间去忙这些。 这次终于有点机会出来度假,还是跟着的女朋友一起,虽然时不时的要工作一阵子,可两个人都感觉到非常的开心。 现在该忙的事全都忙完了,快要离开之前,竟还是有很多的不舍。 周小乾本来还计划着能不能脱队,跟女友单独留下来,再多待一天。不过去跟白一峰等人商量的时候,还是被拒绝了。虽然义诊医疗队是临时仓促的组合起来的小团体,其中不少成员还是随行的家属,但既然是一起出来的,还是一起回去比较好,免得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对集体来说是很大的影响。 虽然觉得遗憾,但周小乾还是尊重了他们的意见,决定下次有机会时自己再来。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找机会来老魏这里问一些细节。 “魏叔,昨天你在隧道口那里突然停下来,是为了祭拜廖医生和她爱人吗?” 老魏面容僵了下,看了一眼周小乾,又迟疑了好一会,才极轻的点了点头。 周小乾也从地上捡起了一截树杈,蹲在老魏帮忙,帮忙抠着另一只轮胎里的异物。 “这几天,我知道了不少事,都是陆陆续续的听村民们说的。他们说,以前每年医疗队都会下来义诊一到两次的,村里很多老人都很盼着他们来,因为年纪大了,路途又远,除非是重病,否则一般情况下都是随便挖点山草药熬一熬,或是喝热水捂大汗休息一下。这样子,其实还是在靠自身的免疫力在硬扛,扛过去了病好了,扛不过去人可能就没了。这一路走过来,听了太多这样的事,才越来越明白,医疗队对于这些居住在偏远地方的村民来说,意味着的是什么。” “非常的有意义。”老魏点头。 “以后如果还有类似的活动,只要能挪的出时间,我还是想要参加的。被别人需要着,那真是一种特别大的满足。”周小乾笑了笑,“其实我以前也听说过廖医生的事,除了她一直致力于公益医疗,为贫困山区的村民提供免费的医疗援助之外,还有一些比较疑惑不解的传言在,我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过不同的版本,但就是因为听到的比较多,反而更加让人感到疑惑不解。这些疑惑存在了好几年了,玩玩没想到,谁也解释不清楚的事,通过了这三天多的行程,我一下子搞明白了。” “什么传说?”老魏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有点感兴趣的问。 “您是知道的吧,自从廖医生去世后,大钟就一直呆在救护车队内做起了驾驶员。他原本是医院里最有潜力的外科医生,高学历高能力,领导们寄予厚望。可是,他突然几乎从医生变成了司机,领导默许了这件事,同事们也集体缄默。明明那么多同事都认识他的,可是大家都装作不熟悉,甚至有人问起,也不肯说太多。” 周小乾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其实我一来到救护车队,我就知道钟师傅的另一个身份是钟医生了,但是有前辈提醒过我,看破不说破……” 第一百六十九章 每个人都有叛逆期 “看破什么?不说破的又是什么?”老魏感觉自己很是有点听不懂。 夏沫站在不远处,瞥见两人在闲聊,隐约间好像是听到他们提起了钟景洲,便下意识的走近了过来,站在一旁想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周小乾才说完了那番话,夏沫便下意识的惊呼出声:“你很久以前就知道他也是医生?” “是的呀,我不是说了嘛,院里很多人都知道,急诊那边派出的随车医生几乎都知道,你没发现,急诊那边出来的人,都对钟师傅很客气吗?” 夏沫的那个吃惊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周小乾无辜的眨巴眨巴眼:“原来你是真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夏沫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从对钟景洲起疑,再到后来出于别的目的而去追查他的身份,又因此而无意中得知钟景洲与廖小娟之间的关系,一环套一环,说来并不容易。 可现在,周小乾竟然直接告诉她,他其实早已得知一些内幕,夏沫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 “说起来,这其实是医院内的一个默契的约定。前辈们提起时总是要多嘱咐的说一句,一定不要因为得知了什么事,就好奇的去打扰到钟医生。当时好像是说,钟医生的父母出了状况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有人说他是患上了中度抑郁症,也有人说他是应激性创伤,还有人说他是跟医院的领导闹了些矛盾,反正说什么都有,但大家又说,钟医生总有一天会想通的,在此之前,他觉得怎么舒服,就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待在那里,到了这种程度,关心也是一种严重的负担,不打扰反而是最好的慈悲。” 见老魏和夏沫保持同一表情,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周小乾愈发的不自在:“夏医生,难道没有前辈对你说过这些事?” 夏沫咬住了嘴唇。 若是有人说过就好了,她何必多走那么多弯路。 “听说廖医生当年有更好的工作,但她还是留在了各方面的设施、条件都很一般的杭市人民医院内,并且一手将妇产科的队伍带强带大,是医院内当之无愧的元老级功臣人物;廖医生的爱人,年年都是先进工作者,在最最危险的抢险救灾和大灾大难的面前,他们夫妻俩从来都是抢在第一线,参加过洪水抢险,参加过非典救援。最危险、最艰难的时候,永远有他们夫妻俩在,一个带着的医生的队伍,一个是带着医疗救援的队伍,分工明确,合作默契。事过之后,却从来不会刻意去宣扬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哪怕有人在刻意提起,他们也只是谦虚的一句带过,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那些伟大的付出,并不真的算是什么。” 周小乾的眼睛闪闪发亮,曾经他在听到过这些事时,都有种抑制不住的振奋感。 如今从自己的口中重新复述了一遍,那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感动和敬佩,化为一种莫名的亢奋。 “而钟医生有多么优秀,就不必多说了,年纪轻轻,心稳手稳,既有扎实的医学基础,更有天赋一般的冷静执行力。这一家人,简直是杭市人民医院内的传奇。大家总是不自觉的在提起他们,却又一起默契的做出了共同的决定。” “共同的决定?”夏沫咂摸着这几个字的意思。 “是的。”周小乾先给与了肯定的回答后,他搓搓手,略带兴奋的说:“这算得上是杭市人民医院内所有职工一同完成的最最温情而富有人情味的决定,在力所能及的能力范围内,所有原本熟悉钟医生的人,共同为他营造出了一股不被打扰的‘无压’环境。绝不会有人跑过来,以关爱之名,来打扰钟医生的工作和生活。即使偶尔在医院之内走了个面对面,只要不是钟医生自己在打招呼,大家也不会主动的客气寒暄。钟医生想逃避、想躲藏、想疗伤,那就全由着他去。医院自上而下,无论是他的领导、他的同事、他的前辈后辈、他的朋友以及他父母的朋友,大家全在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回归。” 钟景洲此刻站在了不远处。 周小乾把声音压低了许多,显然是不愿意谈话被他听到:“去年,还没有人知道钟医生什么时候会痊愈;而今年,他已经站在了这里,可以为村民做最基础的诊疗;那么,距离他卸下心头重担,走出阴霾回到阳光之下的日子,还很远吗?” 夏沫满眼感觉,她真是觉得太窝心了,隐约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她抬起手,擦了擦眼睛,哑着嗓子说:“我就奇怪呢,之前每个医生都跟钟景洲很熟的样子,偶尔我还和新人一样在抱怨他的那一脸大胡子,实在不像是从事医疗从业者该有的打扮。原来,是你们心里边早已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让我们这些不是很了解真相的新人在猜。” “我知道的时间也不长啊。”周小乾继续露出无辜的表情,“医院这么大,我跟钟医生在此之前也没有交往,也是有一次,我偶尔跟急诊的护士长小姐姐聊起来钟医生脸上的胡子,小姐姐怕我在以后的工作之中不小心会因为外表而产生偏见,才悄悄的跟我说起来的。我那时候啊,真是超惊讶的,你们根本想不到,从那天起我有多期盼能跟钟医生分到一辆车上去工作,我很希望能跟他做朋友,可惜,这个机会并不好找。” “是啊,那时候0703号救护车的随车护士是张冬,他在的时候,别人也上不了钟医生的救护车。” 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张冬的身上。 周小乾万分不理解的是:“怎么张冬在救护车队的时候,是一根筋的跟钟医生对着干,无时无刻不在找寻着机会要把钟医生给踢走。反而是他被开除之后,整个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身上的浮躁都没了。而且,这次竟然还参与到了义诊之中来,话变少了,一有时间就躲起来看书,我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是难以相信一个人会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起这个,夏沫也觉得奇怪:“他跟钟景洲的关系也变好了很多,这几天,钟景洲走在使唤他搬这抬那,都是很重的箱子,抱着走相当的沉,可张冬也没发脾气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勤快极了。” “钟医生果然是个神奇的人,他身边的有些神奇的事发生,或许这才是最最正常的。” 钟景洲离老远已经看到了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呢。 老魏插不上话,索性继续忙他之前没忙完的事,一边抠轮胎,一边竖起耳朵在听周小乾和夏沫闲聊,并且不住的点头。 张冬抱着一本书,坐在树下看。没安静一会,就被几个老太太给围住了。 这些老太太,平均年龄都在七十五岁以上,咧嘴笑的时候,瘪掉的嘴巴里边已有了许多的缺牙,看上去反而更加的和煦慈爱。 她们是来跟这年轻的孩子继续闲聊一些日常会遭遇到的小问题的,这一次聊天的重点,主要集中在偏方上。 在山里,一直有个说法,那就是偏方治大病。 什么锅底灰、什么小黄菜,甚至连山神庙里的香灰,全都有大作用。 张冬听的哭笑不得,但对着这些比他祖母的岁数还要年长的婆婆们,除了抬高点音量,轻声细语的解释之外,也没别的办法。 他还真怕这些老太太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偏方往嘴里送。 正忙的不行,忽然看到钟景洲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了他旁边。 双手抱着手臂,在认真的听他讲。 张冬的脸颊,瞬时就烧烫了起来。 他才要站起来,钟景洲却已先一步开口:“你继续,我只是路过。” “是。” 张冬微微心不在焉,又说了好一会,他发现钟景洲竟然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一个眼神相对的瞬间,他分明看到了一抹赞赏。 是的,他绝对没有认错,真的是赞赏。 哪怕钟景洲没有说什么,可张冬就是感到了。 “我……”他觉得在这种时候,是应该要说一些什么话的。 钟景洲比他更快一步的开口:“我们晚上七点返程。” “耶?” 面对张冬的一脸不解,钟景洲笑了笑:“你抓紧时间收尾。” “收尾?”张冬觉得自己真是傻了, 看了一眼周围正在看着他跟钟景洲聊天的老人们,他匆匆的点了点头,“好。” 书本一收,张冬继续往下说。 时间不多了,能多嘱咐几句就多嘱咐几句,张冬还把来时带了的一些很好的中药包分发给了老人们,这里边装的是一些可以清火润喉的茶,平时泡水喝,虽然不能治大病,但会感觉很润很舒服。 等钟景洲回到中巴车这里,夏沫笑呵呵的冲着张冬的方向一努嘴:“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这么说?”钟景洲一脸疑惑 。 “这次见他,他变化不小。”夏沫尽量挑的是比较和缓的语气。 “人,总是会长大的。契机不到的时候,混混沌沌的过日子,一旦开了窍,便有了努力的方向,整个人稳下来也很正常。” 夏沫眨了眨眼睛,双手悄悄的揽抱住了他的手臂:“那你呢?不开窍的那几年是怎么过的?” 奇怪的问题才问出口,她的脸颊立即被他轻轻的捏了下。 “小丫头,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有不开窍的时候?从小到大,我的外号只有两个,天才,以及学霸。” 他把下巴抬的高高的,那是相当的骄傲。 对此,夏沫并无怀疑。钟景洲的优秀,当然不必说,她已经从不同人的口中,听到了无数个不同版本。她对此,从无怀疑。 于是,夏沫坏笑着说:“这么说,你所有的不开窍、叛逆、混混沌沌的时期,其实就是集中在了最近这几年了吧?” 不过脑的一句玩笑,说出口后,周遭的世界都好像跟着陷入到了一片死寂当中。 第一百七十章 夏沫发病 夏沫的脸色瞬时也变了,她的心里有点发慌,忙不迭的道歉:“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想太多。 ” 周小乾也很紧张:“钟哥,夏医生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老魏不是很懂年轻人的事,但见到忽然间每个人都那么紧张,也不由的投了眼神过去。 “没事,你说的也的确是事实。”钟景洲表情完全是僵着的。 “哥。”夏沫一脸苦恼,追了上来,“我真的只是一时嘴欠。” “我没生气。”钟景洲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对视之间,目光中的确是无波无澜的情绪,“我们晚上七点钟返程,还有什么事就抓紧去处理,我去看看村长那边给大家安排的晚饭是怎么样了。” “我跟你一起去。”夏沫慌的不行,她怯怯的跟在了钟景洲的身后。 没走几步,钟景洲停了下来,再次的看向了夏沫。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小夏天,我真的只是想要静一静,你别跟来,让我独自待着,想清楚一些事情好吗?” “可是……”她就是怕他会去胡思乱想啊。 最近一段时间,钟景洲的状态终于比之前要好了许多,他甚至已经愿意以医生的身份去给村民们看病了。 这一切都是再好不过的发展。 夏沫真的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一些不经意之间的话语,而让钟景洲非常又陷入到了一种不适的情绪之中去。 “小夏天,我没那么脆弱。”钟景洲喃喃的说。 “那好吧,你自己走一走,别走太远,更不要忘了出发的时间哦。” 夏沫看着钟景洲的身影,越走越远。 她只觉得心慌意乱,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钟景洲确实没有生气,他还不至于那么小气,会因为夏沫无意之中的一句话,就恼火起来。 他沿着村路,缓缓朝着村子的中心的方向走过去,不时有村民在跟他打招呼,也会突然有半熟不熟的人冲过来,塞给他一些自家产的水果,或是自家晾的干活,甚至还有腊肉,就跟去上货一样,走一圈,怀里抱着一堆。 听说,这村子里有几棵树,是廖医生领着医疗队来义诊的时候种下去的。 这件事,连魏青明都不清楚,也是来到这里后,偶尔有老人提起来到。 一路走过来,钟景洲总觉得,他这几天仿佛一直在追逐着爸妈在多年前留下来的一些足迹在前行。 人死如灯灭。 他们离开之后,钟景洲早以为人间已不再有他们的存在,这是一种永无止境的离别,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可谁会想到,有些人离开时,会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在人世间留下属于他们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去到春天里村,看到了廖医生领着人,在桌子下边雕刻签名。 他去大旺村,看到了廖医生在村里小学的黑板上写下来的一行字:少年强则国强。 他去到隧道口,魏青明告诉他,山底下就是他们出事的地点,那一场可怕的车祸,就发生在这里。 而现在,他来到了小周村,仰起头来,盯着那几棵法国梧桐不由的发起呆来。 法国梧桐,是廖医生最喜欢的树,杭市人民医院周围的几条路上,栽种的全都是这种树。 廖医生一提起来便眉飞色舞,因为在那个落叶飘飞的秋天,一向木讷寡言的钟建国为了挽留她,面红耳赤的表了白。 钟建国人生里最最有勇气的一次,便是做了这件足以堪称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 而正是因为他超越了自己,廖医生才下定了决心,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面前的这个高大而沉默的男人,同时也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了这座日新月异的在发展的伟大城市。 “天,廖医生是怎么把法国梧桐的树苗给搬到小周村的?她也太可以了吧!”钟景洲完全想象不到出来义诊的医疗队,是怎样在闲暇时间里,顺便的做了这么个伟大的壮举。 “钟医生呀,过来过来,这里坐。”一个搬着小板凳的老太太,笑呵呵的冲着钟景洲招了招手。 等到他走近,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条红布条,递给钟景洲说:“你结婚了没?要不要求个姻缘?” “这树……还有这种功能?”钟景洲本来还在失神着呢,突然就被老太太给逗笑了。 “有没有用就不知道喽,但是村里的人慢慢习惯了家里有什么好事的时候就来这儿,给树枝上系一根红布条。找对象啦、结婚啦、生娃娃啦……只要是好事,就可以来系一根,讨个好彩头嘛。”老太太见他只是笑,没有动作,便又扬了扬手上的红布条,催促着说,“来嘛,系一根,会有好运气呦。” 钟景洲发现自己有点无法拒绝老人家的古道热肠。 他个子高,法国梧桐又是才种下没几年。 稍微一垫脚,就可以把红布轻系在最顶端的一条树枝之上。 他在心里边默默的念叨:“妈,你看到了吗?我来了,我就在这里,看着你栽下的树。那时候,你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带我一起呢?这一段旅程走下来,我开始理解了您,理解了您所做的事。妈,我现在心里边最大的愿望,其实只有一个,我只想能有机会,再做您的孩子。这一辈子,我是廖小娟和钟建国的儿子,不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说我爸妈是好样的。你们的光环太盛,我为你们而骄傲……” “钟医生,你的愿望肯定会实现的。”老太太见钟景洲听了自己的话,显然是觉得很开心。 “我没有……” 钟景洲本是想说自己没有许愿。 远远的,忽然见到周小乾脚步飞快的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挥手:“钟医生!钟景洲!!钟景洲!!” 钟景洲的脸色瞬时变的很不好看,直觉告诉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迎着周小乾跑了过去:“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是夏医生!夏沫!她突然发了急病,晕了过去。白主任和卢主任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有接。” 钟景洲推开了周小乾,直接朝着中巴车停靠的方向跑了过去:“我的手机在车上。” “白主任初步检查,推测可能是最近义诊太忙,夏医生疲惫过度才导致的晕倒,所以,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钟景洲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些,周小乾下意识的想要安慰。 “她就是救护车的跟车医生,平时是在急诊科上班,工作强度和工作压力比这要大上不知多少倍。这都没有什么大问题,怎么会因为这几天的工作强度比较大,身体就抗不下去了?再说,她是本地长大的孩子,山里的环境非常习惯,走一走山路罢了。” “别猜了,或许真的只是太累了。”周小乾见钟景洲一直在喃喃的自说自话,不停的讲,赶紧打断了他。 心这会都乱了。 等下该怎么办。 作为医生,不论面对的患者是谁,也不论要遭遇到的是什么样的恶劣情况,最起码的镇定还是要有的。 “她前几天,有过心脏痛。”钟景洲最担心的是这一点。 两个人已经来到了白一峰的身旁。 白一峰听到了这话,立即跟着点头:“她的确是嚷嚷过心脏不舒服,但后边也经过了更加详细的检查,确定是没有任何心脏方面的异常。” “人呢?”钟景洲沉声问。 “在车子上休息,刚才已经醒了,没什么不舒服,只是头晕,好像是晕车了。” 这种解释,当然不可能说服了钟景洲。 “车子都已经停在这里一下午了,刚来的时候又不觉得头晕,现在忽然晕什么?” 救护车上,夏沫脸色如纸页一样的白。 她坐在那儿,身体看起来消瘦又单薄。 从前只看她风风火火的来来去去,做事极其有条理,穿上了白色医生服后,很容易让人忘记了她其实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 而现在,她忽然觉得身体不适,整个人便退回到了原本该有的样子。 “你怎么样?”钟景洲捏住了她的手指。 “还是觉得有些心口发闷,眼前好多小星星在飞。不过,没关系的,可能是我最近没睡好。”她又在习惯性的给自己找借口了。 “正常人即使没睡好也不会晕倒,你不要胡乱的猜了,咱们现在立即出发,直接去医院。” 钟景洲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白一峰递过的听诊器,他自然接过,就那么理所当然的按压在了夏沫的心脏处。 夏沫身为医生,明知道他的这个动作并没有带有任何别的意思,她依然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脸颊。 呼吸轻轻急促起来,心脏也比往常跳的都要快。 那种感觉,大约就是陷入爱情的女孩,都曾经历过的心跳加速。 钟景洲靠近的时候,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香氛,他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用的是同一品牌的同一系列,因此他身上的味道总是那么清新。 闻的久了,也不会腻…… “主动脉瓣区有杂音,但不很分明,还是需要进一步检查。” 白一峰已经把夏沫的检查报告从手机上调了出来:“上周我让她做的几项检查,带了holter,结果出来后我看了,未见异常。她最近时不时会出现的心悸、心痛和心慌,并不一定跟心脏有关系,可是ct和其他检查又不见其他问题,因此还是要继续观察,当然也可能是跟情绪、心理等因素有关,如果症状还是不消失,就得一点点的排查才能确诊。” 介绍完情况之后,白一峰叹了口气,“这几天看见夏沫忙前忙后,很有活力,也没听她说还觉得哪里不适,我还以为她的身体不适已经自愈了。” “不管怎样,还是要回去,再做一些详细的检查。” 钟景洲看着夏沫依然没有血色的小脸,已经明显发紫的嘴唇,下定了决心。 回程,哪怕夏沫一再表示不必,钟景洲仍是把随车带来的心脏监护设备全用上了。 夏沫平躺在座椅上,哭笑不得的嘟囔:“我做了这么久的随车医生,还是第一次自己使用这个,这感觉还真是很奇怪。” “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好好的休息吧,不准说话,更不准胡思乱想。”钟景洲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哥,你别担心了,我肯定没事的,都已经做过了检查,我的身体好着呢。”说着说着, 夏沫又是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天旋地转。 她直犯恶心,想要叮嘱魏青明把车开的慢一些。 但实际上,魏青明还在跟周小乾他们一起把医疗设备都给搬上来,根本还没开车。 “哥,你的脸一直在晃,你别动……我看着不舒服。” 话音越来越弱,很快听不到了。 人,竟然就这么又晕了过去。 夏沫…… 在陷入黑暗之前,她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那个声音好熟悉,好似是钟景洲,又有点像是廖妈妈。 是幻觉吗? ————— 几个小时后,一辆中巴车闯过了夜色,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急诊室的门前。 车上,白一峰和卢金先后跳了下来,指挥着人,将移动床给送过来。 “给肖谦医生打个电话,问问他是否还在医院内,就说急诊这边的夏沫医生突发急病,如果他方便的话,请他过来帮忙看一下。”白一峰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主治医生 钟景洲站在急诊室的门前。 这里,也属于是他工作的区域范围。 每一天,他往返于城市之间,驾驶着救护车,接了一趟又一趟,生死时速之间,将病人送至希望之地。 但急诊室的那一道玻璃门,于他而言,是一道绝不肯轻易跨越的界限。 那里边的一切,钟景洲虽然已很久没有进去过,脑子里却也有着清楚而深刻的印象。 “大钟,你还愣住做什么?来啊!” 白一峰的声音,把钟景洲从长久的失神之中,强拽了回来。 “我……” 白一峰打断了她:“这个时候,管你手抖脚抖还是全身抖,管你是不是应激性创伤后遗症,你已经失去了父母,现在是连小夏天也想失去吗?钟景洲,你给我打起精神来。你是准备在失去以后继续加重你的应激性创伤,然后一辈子都活在懊悔当中吗?” 这些严厉的措辞,不亚于是一记闷棍,狠狠的砸在了钟景洲的心口。 白一峰冲进去了没多久,钟景洲才总算是下定了决心,推开急诊室的玻璃门,步伐沉重,向前走了进去。 好多人都在看向他。 一些熟悉的人,还轻轻的点头在打招呼。 不过大家似乎都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钟景洲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大钟,这边。”卢金边走,边套上了白大褂。 钟景洲只觉得双脚好像已经不听使唤了,快步的朝前走,每一个动作都异常的沉重。 一直来到了诊疗室内,白一峰和卢金都在围着夏沫,脸色全都不太好。 “住院单已经开好了,先送心外科的病房。相关的检查由肖谦来开,他是心脏方面的绝对专家,由他来作为主治医生是再合适不过。”白一峰看了一眼钟景洲,“夏沫的家人不在,等她们过来也来不及,就先这么决定,你同意吗?” “肖谦,再合适不过。”钟景洲当然没有意见。 但随后推门走进来的肖谦在听到了这句话后,立时有些不同的看法:“钟景洲,你自己就是心脏方面的专家医生,你自己的女朋友自己来治,交给别人你放心的了?” “你来做主治。”钟景洲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过几天有个会,要外出三天才能回来,这样太耽误事了。”肖谦摇了摇头,“我建议你,自己来。” 见钟景洲又要抬起手指,肖谦更快一步的抓住了他的胳膊,轻轻的按了回去。 “不要每次在遭遇到什么事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你的身体状况。的确,你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上手术台相当的有问题。但这并不代表你就什么都不能做。夏医生的前期检查,你都可以进行处理。在最终确诊结果出来以前, 我相信你能够搞定。” 肖谦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钟景洲,你可以。” 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潇洒的离开了。 早晨七点到医院,现在是晚上十点半,肖谦的神情之间,藏不住那浓重的疲惫。 他需要立即回家去,泡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 白一峰和卢金对望了一眼,都没出声,可他们的眼神之中,分别闪烁着期待。 “大白?” 当钟景洲的目光朝着他的方向落了 过来,白一峰摆摆手:“我目前是在急诊这边上班的,休假结束后,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处理,临时挪时间出来也不是不可以,但夏沫的身体状况的确是有些奇怪,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医生,全程来跟。” 卢金则是很干脆的摇了摇头:“我最擅长的领域,并不在心脏。” 钟景洲叹了口气:“我先送她去病房那边办理手续。” —————— 张副院长洗漱完毕,本来已经上床休息了。 白一峰突然打过来电话,言简意赅的汇报了几句,顿时张副院长睡意全无,兴奋地在卧室里来回的溜达。 夫人开了台灯,坐起来奇怪的看着他:“你这是怎么了?” “他忍不住了,逃不掉了,这下可好了。”张副院长冲过去,抱着妻子的脸,一边亲了一下。 夫人直接懵了,却又完全听不懂丈夫是在说什么。 “你这人,突然发疯。直接把话说清楚不好吗?让人怪不理解的。” “夏医生的这场病,太及时,太值得了。”张副院长边说着,边往身上套外套。 “什么啊?”夫人更加不明白他的意思。 看他要走,夫人急了,“你不是要睡了吗?这又要干什么去?” “你先睡!先睡吧!我睡不着了,想去书房给几个老朋友打打电话。” 夫人是哭笑不得:“都几点了,你睡不着还想去骚扰别人?可别这么疯,回头你的老朋友们被扰了清梦,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我才不管他们呢,少睡一会能有什么呢。好了,你就别管了。” 张副院长那边开心的不行。 钟景洲此刻坐在病房之内,看着夏沫极度虚弱的样子,眼神里全都是担心。 夜风拂动着窗帘,夏沫的眼睫连续颤抖了几下,看样子是快要醒了。 钟景洲立即攥住了她的手。 “小夏天……夏沫……” 或许是听到了他的召唤,夏沫又挣扎了好一会,才成功的摆脱掉了脑子里的那一抹昏沉沉。 “哥……” 她发出了声音以后,才发觉自己有多虚弱。 有些疑惑的看了看周围,用了十几秒,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内。 钟景洲已经看出了她的疑惑:“你身体不舒服,需要进一步的详细检查,白主任准了你的病假,你可以好好的休息几天了。” “我只是有点累了。”她又一次强调。 不过这次,其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再疲惫,仍是有个限度。 而现在的她,连抬抬手都感觉很吃力,这显然并不是普通的身体不适。 “我看了之前你做的那些检查,需要你再做几个检查来确定病因,在一切没有结果之前,不要胡思乱想。你是个医生,具备绝对的专业能力,所以,更要坚强。” 夏沫的神情有些涣散,她迟疑的点了点头。 “不管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不要瞒我,不要骗我,我想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强调。 钟景洲点了下头:“我会及时跟你反馈病情,绝不会隐瞒你,因为你不仅仅是小夏天,你还是夏医生,我相信,让你知晓病情,会更加帮助你痊愈。” 夏沫轻轻的松了口气。 “谢谢你,哥。” 钟景洲摸了摸她的脸颊,手指上传来了微烫的感觉,她发烧了。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几乎可以肯定,发烧的原因是跟她突然间的心脏不适有直接关系。 而因为心脏方面的原因会引起一系列身体反应的原因,再简单排除掉夏沫之前所做的检查,最后还未排除掉的病因,一个比一个麻烦。 若只是普通的病人,钟景洲可以保持着职业上的冷静,立场客观的做出判断。 但当他要去治疗的病人是夏沫时,他发现单单是保持冷静,已经耗费掉了大半的精力。 因为他总是下意识的朝着最坏最严重的结果去想,而在准备做出决定之前,又心里边期待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看来答应做夏沫的主治医生,对目前的他来说,还是比较困难的一件事。等会他应该再给肖谦打一个电话,重新作出商定。 “对了,我的主治医生是谁?”夏沫忽然问。 “我。” 钟景洲敏感的察觉,当他做出这个回答时,夏沫的眼眸里瞬间有亮晶晶的光,闪了几闪。 “本来我是打算找肖谦帮你治疗,但今晚上肖谦上了一整天的班,到了晚上又加班到很晚,他很疲惫,需要消息,因此,暂时由我来帮你开检查单,等明天他上班,状态好了,就由他来接手……” “不用了。”夏沫打断。 “什么不用了?”钟景洲疑惑的问。 “不用那么麻烦换医生,就由你来帮我治疗吧,拜托了,钟医生。 ”夏沫用力的攥了下他的手,神情之间,全都是鼓励。 “但……”他的心里边全都是暖融融的热流,直觉命令他在拒绝,只是话到嘴边,马上要说出口的时候,就会被夏沫给不客气的挡回去。 “我就认准你了,换了别人,我就拒绝治疗。”她无比坚定的表达了决心,说完之后才咧着嘴甜甜一笑,“反正我这八九十斤就全交给你了,想怎么治就怎么治,病情告诉不告诉我也没关系,你加油,我安心休息。” 得,竟然还一扫之前的紧张担心,坦坦然的放松平躺,神情里满满的全都是信任。 “喂,小夏天,你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压力很大了。什么叫八九十斤都交给我?什么叫想怎么治就怎么治?什么叫不告诉你也没关系?你这样子是对自己非常的不负责任,你知道吗?” 他简直哭笑不得。 夏沫直接推开了他的后,不准他找到机会就捏她的脸。 “我现在是病人,需要安静的时光,享受医生的精心治疗。而你,是我家属,我的事由你来全权负责。四舍五入之后,你又是医生又是家属,可不就是你想怎么治就怎么治,反正哪怕是告诉我,我也不会提出反对,干脆不那么麻烦了,我就做摊平的咸鱼,那不是更简单吗?” 她讲话本来已很困难。 这一段长长的辩解,更是说的气喘吁吁,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 钟景洲再与她讲话时,她喃喃说了句“我想睡”,几秒不到,便坠入到了深眠之中去了。 这一段小小的插曲,竟然很奇怪的将钟景洲打算去找肖谦的心思给冲淡了。 夏沫说,只信任他呢。 那么,他是不是也应该先努力的尝试一下再说呢? 若真的将夏沫的身体交到别人的手上,即使对方再是认真负责的医学名家,他的心里边依旧会是存着一定的疑虑。 那么,在确诊结果出来之前,他来做出处理,倒是并不会很难。 钟景洲深吸了一口气,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整个人明显沉静了下来。 第一百七十二章 压力 心脏外科的医生办公室内,一大早,闯进来了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的高大男人。 正是早晨护士换班的时间,病人可以在病房内休息,但陪床的家属全都被请了出去。 突然就有个人,敲了敲门。 守着病房门的保安员,才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就见到有个人,直接推开他钻了进来。 “喂,现在是换班时间,家属在病房外等候,不能往里进啊。”保安员吆喝了一句。 可高大的男人,动作特别的快,转眼间就已经到了护士站。 保安员还得守门,大喊了一声,“拦住她。” 护士长领着一群护士,恰好从病房内走出来。听到这声喊,立即挡了上去。 十几个护士,穿着粉白色的护士装一字排开来,倒真的是把路给挡的严严实实。 “你谁啊?怎么硬往里闯呢?你是哪个床的家属?在医院呆了这么多天,也该知道这边的规矩了吧?闯什么闯,你当是在自己家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护士长是个刀子嘴,每天工作极忙,尤其是交接班的时候,还是每天给各个病房送药打针的时间,特别的忙,也需要特别的专注,免得出了差错。 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破坏秩序,护士长脸色已是非常的不好了。 “于秀,是我。”男人满是无奈,直接喊出了名字。 听到了声音的一刹那,护士长瞬间愣住了,她仿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带着几分诧异,几分不解,诧异的望了过去。 面前的这个男人,裹着夹克,套着长裤,脚踩着运动鞋。 头发有点长,早晨洗过之后,蓬松的顶在头顶,看上去微微凌乱,但味道却很是清新。 他脸上带着口罩,贴合的覆盖住了真容,只能在发丝之间看到那一双若有若无的眼睛,漆黑,深邃,宛有暗光,并且——似曾相识。 “你认识我?你是?”护士长懵了几秒,低叫了一声,“钟主任?” 钟景洲的手,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我有点事,需要处理一下。” “好……”护士长明显是在失神之中,看着男人的背影,时间过去好久仍是回不了神。 “于姐?”一群人在旁旁边等着呢,见她仍是这幅失神的样子,有人轻声的提醒了一声。 护士长回过神,“咱们继续查房。” “那个人,是谁啊?您认识他?”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同事,小声的问。 护士长听到了这话,便忍不住的想要叹气。 她欲言又止,一时间千头万绪,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好像是病人家属吧,昨晚上一直在照顾住在1209床的。对了,1209床的女孩好像是咱们医院的医生,昨晚上送进来的时候,急诊的白主任跟着来的,拉着我叮嘱了好一会呢。” “咱们医院的医生?我怎么没见过呢?一点印象都没有。” “才来了没几年,而且一直在急诊那边上班,平时跟咱们这边的联系比较少。” “杭市人民医院的职工有上千人,不认识是很正常的。” …… 见大家七嘴八舌的开始讨论了起来,护士长把眼睛一瞪:“你们有完没完?还在上班呢,快点抓紧时间去工作。” “于姐,您说啊,刚才进去的那位,您喊他钟主任,难道他是……” 在12楼心脏外科病房呆的时间比较久的一个护士,有点反应过来了。 脱口而出的名字就卡在嗓子眼,她直接双手捂住了嘴巴,一副非常惊悚的样子。 这下,大家本来已经被高高吊起来的好奇心,更加旺盛了。 “他是谁啊?”有人小声的问。 其他人则是高度的注意起来。 “钟景洲啊,咱们这边的大主任,外号冷刀子,手稳心狠业务强,明星医生来的。他以前,可是比肖主任还有名,想要挂他的号,可不容易了。” 八卦这种事,不论到了哪里,传播能力都极强。 哪怕再寡言的人,听到了这样子的消息时,也会下意识的竖起耳朵,认认真真的偷听。 “钟医生?我听说过他耶,超厉害的。不过,他不是早辞职了吗?听说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呢。难道是传言有误?他怎么还在咱们医院上班的吗?从来都没见他来这边上过班啊。” “行了行了,耽误快十分钟了,病人都急了,大家赶快打起精神来,各就各位,开始工作吧。” 护士长维持着秩序,把人全都轰散了。 但她自己也是同样的疑惑,忍不住扭头朝着医生办公室的方向张望了一会。 奇怪——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 钟景洲给夏沫开好了检查单后,就来到了病房这边,手上还拎着一只粉色的保温饭盒。 夏沫本来想装睡,可一见到他这个模样,顿时笑了。 “什么啊,你还会煮饭?哪儿来的饭盒,这颜色真是太少女了。” “我亲自煮的饭,你暂时是没那个福气享受到了。一小时买菜两小时烹饪,端过来给你十分钟吃完,时间上的性价比不高。我太忙,没时间,有这三小时我可以做很多更有意义的事。” 钟景洲摇了摇头,双手奉上了保温盒,打开来,第一层米饭,第二层蒜蓉青菜和白切肉,第三层是熬的黄灿灿,并且做过去油处理的党参鸡汤。 饭菜极香,一打开来,香味便散逸的到处都是。 “不过,也没有对付你的想法。这早餐,可是花了大力气,我来点菜,委托我们楼上的刘阿姨购买食材并亲自烹饪。刘阿姨是职业家庭主妇,四十七年从业经验,家常菜十级专业大师水准,擅长粤菜、闽南菜。轻易不出手,有钱都尝不到的。小夏天,你有口福了,等会乖乖吃饭,一粒米不许剩。”他絮絮叨叨的时候,已经把床上的小桌给摆好。 餐具送到夏沫的面前,眼睛里全都是期盼。 “什么啊。”夏沫哭笑不得。 她真不知道,原来钟景洲啰嗦起来,也可以这么的啰嗦。 那真是滔滔不绝啊。 “至于这个饭盒,是我特意给你买的,专属你一人所有,使用之前,我还用消毒柜过了一遍,满足您心理和生理上的所有洁癖需求。”他故意眨眨眼,“怎么样,贴心吧?” 于是,夏沫就又笑了起来。 阳光暖暖的透窗而过,清晨醒来时,因为生病而生出来的几分沮丧,已然因为两个人简单的几句交谈而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大早的吃这么多,哪里吃的下。你来的这么早,肯定也没吃呢,来啊,一起。”夏沫把筷子递了过去。 钟景洲只是笑:“你先吃,剩下的我解决。” 她的脸,悄悄的在发烧。 略微失神的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又是在什么时候进展到可以分享一份食物的程度了? 还真是,突飞猛进啊。 她依然没有正在谈恋爱的真实感觉。 与钟景洲的相处,仿佛跟网剧、电影里边所表现出来的感情,并不太一致。 喝了小半碗鸡汤,又在钟景洲的催促提醒之下吃了些米饭。 夏沫摆摆手,满头的汗。 “一大早就这么丰盛,真的吃不下了。” “你昨晚和今早都有抽血,而且等会还有一些检查,多吃点才有力气。” 钟景洲虽然是这样子说,却并没有强迫她猛吃,把剩下的饭菜全接过来,他捧在手里,大口的吃。 他吃饭的速度极快,很快见了底。 收拾妥当了少女心慢慢的保温饭盒,他走出了病房去,没多久,推了个轮椅走回来。 “你要我坐这个?”夏沫满脸抗拒,脑袋摇晃的极迅速,“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要面子的吗?万一被其他同事看到了,还以为我这儿病入膏肓了呢。以后出门,见谁跟谁解释,我可不受不了这个委屈。” “头上戴着鸭舌帽,我把墨镜借给你,再披上一件厚实点的大衣,就跟明星出街一样,绝对不让人认出你来。” 他边说着,竟然还真的从双肩包里把全套的装备给取了出来,一一摆在了她面前。 当然,没有忘记给她口罩。 等夏沫穿戴完毕,基本上就没有个人特征了。 就这样推着去白一峰面前转一圈,那么熟悉的人,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不过夏沫还是觉得,这事儿有点夸张。 “我今早睡醒的时候,感觉好了很多。”夏沫说完,讨好的一笑,拽着钟景洲的衣角轻轻的摇,“要不,咱们先试试,让我自己走着过去,如果中途实在是不行,再过来取轮椅也不迟。我真是觉得我能行的,你就给次机会呗。” 钟景洲白了她一眼:“不行。” “喂,你这个人,怎么不懂变通呢?我手脚没伤,走路带风,我拒绝坐轮椅!”她嚷嚷了起来。 钟景洲干脆直接把人给抱起来。 有护士走进来送药,恰好就遇到了这一幕。她一下子捂住了嘴,偷偷地笑。 “都怪你啦,做什么呢,都被人给看到了。”夏沫简直无语了,“好丢脸。” “你不要乱动,不然,小心更丢人。” 考虑到,钟景洲一向说到做到的性子,夏沫真的不再挣扎了。 钟景洲推着轮椅一路快走,穿过走廊,下了电梯,直奔检查室。 他对医院内部很是熟悉,选的都是最短的路。 一上午,居然就把大部分的检查全做完了。 或许是身体的原因,夏沫全程没动,脑门还在一个劲儿的往出冒汗。 她哑着嗓子说:“你过来病房这边,车队怎么办?请好假了?还是怎么处理的?” “请了一上午的假,下午接着出车。”他笑着问,“那么,在我下班之前,你都得待在病房内自己照顾自己了,我已经拜托护士长多多关照,如果你有什么事,直接去跟护士长沟通处理,或者打电话给我,你觉得怎么样?” “能有什么事嘛,拜托,我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同样是在医院内上班呀,大家都是同事,我知道该怎么做。”夏沫感觉窝心极了。 钟景洲完全好像是在看护一个小孩子似得精心。 若不是无法临时长时间请假,他怕是都想一直守在病床跟前照顾他了。 这份体贴和细心,是她所没有经历过的。 从前的钟景洲也是大而化之的个性,他那么慵懒的一个人,真没想到,竟然还会有如此细心体贴的一面。 吃过午饭,陪着夏沫睡下之后,钟景洲直接来到了肖谦的办公室。 此时,肖谦一上午才忙完,正准备坐下来吃个外卖。 “堂堂心外科的大主任,绝对的明星医生,你就吃这个?”钟景洲吃惊的说。 “不然呢?”肖谦瞪了他一眼。 “幸好有我,给你送好吃的来了。”钟景洲把拎着的袋子,摆在了办工作上。 一打开,香气扑鼻。 有饭有汤,相当的丰盛。 这是他定午饭的时候,专门多定了一份。 肖谦眼神里多了几分戒备:“无事献殷勤,你这口好吃的,我有点不敢吃呢。” “我女朋友在你这儿住着,要是不对你好一些,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啊。”钟景洲把他的饭盒抢了过来,随手放在了一旁。 “咱们昨晚上不是说好了吗?你来做主治医生,所以,你只要自己负责把夏沫看好了就行,不用来讨好我。”肖谦表明了立场后,反而拿起了筷子。 不得不说,钟景洲送来的料理,其实是家常的味道。 味道香,但不油腻,也不会觉得咸。 尤其是米饭,简直是一觉。 哪怕只简单的用菜汤拌一拌,都觉得太满足了。 一顿好料,充分的缓解掉了一上午的疲惫。 在肖谦吃饭的时候,钟景洲在一旁玩手机,并没有打扰他。 直到他吃好了,钟景洲才将刚出去泡的碧螺春,送了过去。 温度稍烫,又恰好可以入口。 肖谦瞪了他一眼:“大家都是男人,你能不能别这么周道,太让人觉得压力大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以生命为先 “夏沫的检查结果下午出来,你帮忙过一眼?”钟景洲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胡子会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的动。 肖谦瞪了他一眼,心中琢磨是不是要趁这个机会,说服他把胡子先刮了。 钟景洲这个人,很善于观察,肖谦的目光才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他已猜出了他的意思。 他连忙摆手:“别打我胡子的主意,这个是要留给夏沫的,我早应承好了,现在就刮了,回去我没法交代。” 肖谦简直要被气笑了:“你回来这里身份就是钟医生了,必须得多关注一下自己的形象,不然进进出出的被别的患者和家属看到,成什么样子?!” “我的病人目前只有夏沫一个,只要她不觉得烦,其他人的想法不重要。至于我经常出入医生办公室,这一点也没有问题,我又不穿白大褂,其他患者和家属看见了,也只会认为我也是家属,来找医生咨询问题的,不会给医院和同行抹黑。” 看着他振振有词,把话都给说完了。 肖谦翻了个白眼。 “除了帮夏沫看检查结果,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不想跟这个大胡子再聊下去了,免得自己的心脏先被气出了问题。 “暂时没有了。”钟景洲微微一笑,“晚上我还要给夏沫送饭,要不要再给你带一份?对了,你今晚要加班吗?” “是要加班!但是,不用送饭,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吃人嘴短的道理,肖谦太懂。 不过,钟景洲才不管那一套。 他都已经吃了一餐了,往后肯定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肖谦嘴上的拒绝,并没有太大用处。 “好了,夏沫就交给你了,请肖医生有空多关注一下,她的父母住的比较远,年纪也比较大了,在没有确诊之前,我和她商量过,还是不惊动老人们跑过来跟着一起担惊受怕。” 肖谦一听,起身跟了过来,边走边闲聊:“她家人不来,谁来拿主意?有些文件是需要家属签字的。” “我。”钟景洲肯定的回答。 “你?这合适吗?”肖谦有点惊讶,显然还没搞清楚钟景洲和夏沫的关系。 “合适。” “你俩啥关系?不像是单纯的同事关系吧?好朋友也做不到这一步,你可要考虑清楚,她的问题极有可能就是在心脏,每一个决定都有事关重大,一般来说,还是由家人来做出决定才更加妥当。” “我清楚。”钟景洲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 肖谦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的手指了指病房的方向,又指了指钟景洲自己。 “你们两个,真的在谈恋爱??”满眼八卦,眸光闪闪,这会儿是相当来精神。 “把‘真的’以及疑问的语气去掉。”最近类似的问题已是回答了不知道有多少次,钟景洲都已有点腻了。 “呦,可以,怪不得你还专程跑过来给我送吃的,对待女朋友和对待女同事,果然是差别极大。”肖谦调侃着。 “所以,还请肖医生多费心了。” 肖谦抿了抿嘴唇,提起这个话题,又是毫不客气的说:“我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帮一把,但毕竟你才是她的主治医生,要反多费心的其实还是你。” 钟景洲欲言又止,但那一肚子的话,终究还是没讲出来。 他摆摆手,算是道别。 距离一点钟上班还有十五分钟,他得从病房这边小跑着赶回去打卡才行。 ————— “今年是个冷冬啊,一场秋雨一场寒,我现在就觉得一出门,寒气直往骨头缝里边转。最可怕的是,杭市这个地方,屋子里跟外边一样的冷,开着空调又燥的很,各种不舒服。”周小乾上了车,先狠狠的打了个寒颤。 摘下手套,使劲的搓了搓。 过了好一会,救护车内烘暖了,他的神情才放松了下来。 “钟哥,你怎么还来上班?我还以为,你这几年都会待在病房那里呢。” 钟景洲的目光,淡淡的从后视镜里投递了过来。 “病房有医生值班,也有护士盯着,我在也帮不了什么忙。” 周小乾轻声喃喃:“夏医生的心里边肯定不好受,女孩子们的心思都比较重,嘴巴上很坚强,内心深处却是脆弱的很。比如我家女朋友,她就是典型,身体不舒服或者生活上遭遇到困境,哪怕是我去关心她,她也会倔强的嘴硬,说没什么问题,哪怕到了真的坚持不住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也绝对是躲在家里边,自己尝试着去调整情绪,找出解决的办法。如果实在是没有办法解决,她也会一直忍一直忍,忍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对她的生活没有那么大的影响为止。当然,这些状况在我们两个的感情升温,我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之后,便完全消失掉了。说起来,这就是身为别人男朋友所应学会的最最重要的课题,钟哥,你可一定要注意这件事啊。” 钟景洲一开始听周小乾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女朋友,心里边还在觉得奇怪呢。 好端端的,忽然说起这些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听完之后,他才恍惚明白过来,周小乾是在教他谈恋爱。 看样子,很是有些心得体会不吐不快啊。 “嗯。” 他应了一声,表示自己有听到。 但应过之后,并没有要跟周小乾分享恋爱经验的意思,全程高冷的可以。 大约也只有从他不自觉翘起的嘴角能够看出,钟景洲此刻的心情还算是不错。 他并不讨厌听到周小乾说这些话题。 救护车在一处新建成的小区门前短暂停留后,便由专人引着,朝着别墅区的深处行驶而去。 这里是本市的一处高级住宅区,房价超过了20个w,能住在这里,本来便是身份和财富的象征,自然是建的巍峨大气,说是一步一景都不为过。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简直比住在公园内还要心情舒适一些。 只可惜,再是奢华雅致,身为人还是逃不过生老病死这些自然规律。 救护车一停到了人家的私人停车位,立即有个女人打开门冲了出来,她没到跟前,而是朝着路的远处张望,似乎是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车子跟过来。 等了一会,不见有车辆靠近,她立即不满的尖叫着:“我在电话里再三交代过,一定要派你们医院最好的救护车过来,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救护车的功能要齐全,随车医生也要专家。最好是多派几辆救护车过来,以确保绝对的安全。你们就弄这么一辆破车糊弄人?真是要疯了!疯了疯了!” 女人看起来二十出头,一头大波浪,挑染着最时尚的暗蓝色。双瞳竟然是红色的,画着夸赞的眼妆,从头到脚的精致。 不过,可能是因为着急,她整个脸都有点扭曲变形了。 周小乾本来想要解释几句,可才跟女人对了个眼神,他就被吓了一跳。 “你的眼……” 话已经脱口而出了,他反应过来,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名叫美瞳,眼珠子想要蓝色就蓝色,想要绿色就绿色,当然,红色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周小乾定了定情绪,快速的说道:“我们是杭市人民医院派来的救护车,您就是打120紧急救援电话的袁晓爱女士吧,请问病人宋应时在哪里?” “你先回答我的话,其他救护车呢,就你们自己来的?”袁晓爱使劲的抓了一把蓬松的头发。 本来就乱糟糟的长发,瞬间就变的更加的凌乱。 周小乾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们家不就是需要送一个病人去医院的吗?派一辆车过来有什么不对?袁女士,请你不要纠结一些没有意义的事,现在当务之急是先看看病人的状况,用最快的速度,平安将他送到医院去。” 钟景洲也从救护车上跳了下来,本来是打算过来帮忙,去没想到一眼看见周小乾和随车医生,以及两位担架员被个漂亮的女人给堵在了别墅之外,顿时有些奇怪。 “怎么回事?还不快点进去?” 周小乾叹气:“我们想进啊,但是袁女士嫌弃咱们派来的不是高端的救护车,担心会对病人不利,她不让进啊。” 不让进,总不能硬闯吧。 周小乾跟车无数次,遭遇到的各种状况不算少。 但像是今天这种,还真是头一次遇到。 袁晓爱急的直炸毛:“你们知道里边的人是谁吗?他在路上出了事你们负的起这个责任吗?你们医院对待病人也太潦草了,真是不知所谓。” 钟景洲大步流星的走上前去:“在医疗救援的过程中,时间就是生命,每耽误一秒钟,都可能会造成极其严重而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抬起手臂,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从杭市人民医院到这里,我们只用了九分钟,闯了十几个红灯,争取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浪费。而你,却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原因,就不让我们进去救人。如果里边的病人出了问题,你才是真正要负起责任的那一个。” 顿了顿,钟景洲强调:“女士,手机拿出来,查一查过失致人重伤或死亡在法律上是怎么定义的。我劝你立即把路给让开,以病人为优先考虑。”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心梗绿色通道 “你……你什么意思啊你!”袁晓爱边跺脚边尖叫,“你叫什么名字!工号是多少!告诉我,我要投诉你!我一定要投诉你!” 钟景洲白了她一眼,举起手机摇了摇:“你还是先把路给让开吧,不然我现在准备先报警,跟警方报备一下问题,免得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有理说不清。” 袁晓爱气的满脸胀红。 但当她看到钟景洲是真的打算拨打报警电话,并不是在吓唬她,或只是开开玩笑而已,顿时没之前那么坚持了。 “别怪我没警告过你们,出了问题,你们就得负全责。喂,我打给120时是明确提出来要求的,并且我已经进行了电话录音,你们想要随随便便的推卸掉责任,绝对没那么容易。” 她踩着高跟鞋,一边跳,一边叫。 可惜,医生和护士们根本没人理会她,速度极快,向里边冲去。 不多时,他们已来到了别墅的主卧室。 这里装饰的非常豪华,全套的红木家具,古香古色,古风古韵,稍微懂得一些,便能看得出此间造价不菲。 只是地面上,长裙、长裤、衬衫、内衣、袜子、鞋子……扔的到处都是。 大床上,平躺着一个人。 身上只有小腹处搭着薄被,其他露出来的部位全都是裸着的。 桌案之上,还摆着一瓶开了的洋酒。 已经空掉了大半,而空气中也全都是酒味。 “宋应时,杭市有名的地产开发商,市内几个炒到了天价的项目,就是他的公司在开发的。大家的速度快一些,做好准备,立即将人送过去。”周小乾边提醒边打开了医疗箱。 随车医生康建比较年轻,医术自然是相当可以,不过应付这样子相对复杂的场面,经验还是不太足。 “初步检测,这位是酒后在与伴侣亲密的时候,而引起了心脏方面的问题,他的呼吸很微弱,必须马上继续急救。” “康医生,那你赶紧做吧,需要用什么药,我来找出来。”周小乾一直在等着他的命令,实在是等不到,才忍不住的问。 “宋应时的名气太大了,身家几百个亿,如果救不回来,我们就全毁了。刚才那位袁小姐说的没错,咱们来的太急,有些草率了。万一……” 周小乾一把抓住了康建的胳膊:“康医生,你冷静,不要紧张。现在你面前的就是一位紧急发病的病人,这种情况你完全能够处理,不要再耽误了,还有足够的时间,你可以把病人给救回来。” “万一不行呢?”康医生的脸色煞白,“人都已经变成这样子了,极大概率是心肌梗塞,这种病即使能救回来也很可能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像宋应时这样的人,把全国的相关专家都请来给他治疗也做得到,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周小乾听到了一半就听不下去了,看着康建六神无主的模样,明显是承受不了眼前的这份压力。 他的手都在抖着,就那么恍着神,哪怕催促,他也好像听不到似得。 “真耽误事。”周小乾急了,跳起来就朝着外边大吼:“钟哥!钟景洲!救急了!救命了!” 钟景洲本来是站在门外,听到这个声音,几个大跨步已经冲到了跟前。 “什么情况?” “康医生突发身体不适,宋应时先生急需要抢救,这里需要专业的医生。” 周小乾说完,就盯着钟景洲的反应,他没催促,毕竟现在钟景洲的身份是一位救护车司机,接人、送人,开辟出生命通道,与死神赛跑,这才是他的本职工作。 至于其他的事,钟景洲愿不愿意做,那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周小乾知道,这种事不能强迫。 但令人感到振奋的是,钟景洲竟瞬间就进入到了一位医生在面临紧急状况时所应有的状态。 “便携氧气瓶呢,准备吸氧。准备两颗硝酸甘油,快。” 周小乾一个口令一个动作,速度非常快。 等钟景洲掰开了病人的嘴巴时,周小乾直接捏起了他的舌,将两颗药塞了进去。 “好了,吸氧,浓度要大一些。担架员过来准备抬人,另外把那个红眼珠子的女人给叫过来,我有话要问她。” 钟景洲此刻就像是一台紧密运转的机器,冷酷无情,发号施令。 就连一直在发抖失神的康建,也被他安排了任务,时刻要顶在宋应时的身边,盯着他的每一个变化,并且要速度的告诉他。 “喂,你有毛病吧?喊谁红眼珠子女人的?我有名字。”袁晓爱满脸不愿意,眼看就要炸毛了。 “边走边说。” 她的手臂,被钟景洲一把抓住。 哪怕不情愿,也是根本就挣扎不开钟景洲的手劲儿。 “大胡子,你快点放开我,否则小心我对你不客气。”袁晓爱的脚上踩的是高跟鞋,鞋跟太高,走路快一些,她根本站不稳。 可惜,钟景洲根本不管那些。 他不客气的问:“宋应时发病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胸口闷、头晕、喘不上来气,或者是后背痛之类,任何细节都不要落下,赶快说。” “我凭什么告诉你?你谁啊?开救护车的司机?你们杭市人民医院是没人了吗?啥人都能到跟前来指手画脚的?”袁晓爱根本不肯配合,她语气有些凉薄的说,“我可是警告你,宋应时可不是一般人,名下资产无数呢,他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得负全责。” 正说着,突然发现钟景洲一直端着手机,镜头的方向正对了过来,好像是在拍摄。 袁晓爱抬手就是一巴掌,想要给他打飞。 钟景洲早有防备,手一挪,躲开了。 “我是杭市人民医院心外科主任医生钟景洲,你如果不肯配合说出病人病情,延误医疗救援,所有后果,自行负责。” 钟景洲说完,直接把手机收了起来,视频拍摄画面的最后镜头是袁晓爱错愕的一张脸。 很美很好看,但透着几分冰冷。 钟景洲微笑:“好了,袁女士爱说不说吧,等会我的同事会直接报警,其他事,你去跟警方解释。诚如你所说的那样,宋应时先生是社会名人,与他有关的任何事,都会有人关注。” “你!”袁晓爱忽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了。 可惜这此,钟景洲直接放开了她的手臂,脚步加快的走,似乎根本不在意她要不要讲什么了。 “喂,你们等等我啊。” 没人停下来的等待。 此时此刻,病人的生命最大。 袁晓爱书也反应过来,此时绝对不能够再嚣张跋扈了。 加快了脚步,袁晓爱追了上来:“不是我不肯告诉你宋应时的事,是我也不是很了解,他今天是临时和我到这边来约会,平时他工作又特别的忙,其实并没有多少时间与我待在一起,我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样啊。” 宋应时微胖,身份证上显示的年龄已是五十一岁了。 而袁晓爱不过是二十出头,年龄上看,也并不搭配。 “宋夫人的联系方式,你应该有吧?”钟景洲问的很突然。 袁晓爱的表情可是相当的精彩了,白里透着青,漂亮精致的五官透着几分狰狞,聚拢在了一起。 “什么宋夫人,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来到了救护车前。 医生、护士和担架员正齐心协力,把宋应时往救护车上搬。 而钟景洲也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在上车之前,他不耐烦的对袁晓爱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说不说,病人我们都会救。但因为你而耽误的援救时间,最后都要你来承担。我相信,宋夫人可能不在乎你跟宋应时保持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可若因为这个事,让宋应时受到了生命危险,你猜,后果会如何。” “你!”袁晓爱气的差点跳了起来。 “电话!”钟景洲突然低吼了一声。 袁晓爱不情不愿,报出了一组数字。 而钟景洲也迅速的记下号码,并且拨了出去。 几声响动,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喂?” —————— 袁晓爱并没有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她的意思是救护车不大,拉着一个病人,还跟着一组医疗援救人员,太挤了。 她还声称随后自己会开车跟过来。 然而,救护车驶离后,并不见有车子跟在后。 “康医生,你在吗?” 刚跟宋应时的夫人通过了电话,钟景洲立即喊人,言简意赅的把询问回来的结果告知:“宋应时每天都有饭局,喜欢喝酒,不经常运动。近半年来,时常头晕,且后背有持续的疼痛。他非常讨厌看医生,尤其迷信不能在谈生意之前去医院,公司这两年正值高速发展期,因为他的这个心理因素,他已经很久没有做个人体检了。” 康建坐上了救护车,就冒出了一身冷汗。 等这一身白毛汗出透,他突然就冷静了下来:“我立即联系医院,让他直接走心梗绿色通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安抚 “从发病到现在不超过三十分钟,到达医院还需要十分钟左右,有的救。” 钟景洲的话,不亚于是一记强心针,瞬间就把救护车内低迷的氛围给驱散了。 做医疗救援的,哪个不希望自己所救的病人能够转危为安,顺利脱险呢? 康建此时才完全摒弃掉了杂念,专心一意的关注起病人本身。 在他的联系之下,医院那边已做好了接收病人的准备,急救医生、药品和所需要的医疗器材都已运送到位,甚至一些基础的身体检查工作,康建好周小乾也会配合着在救护车上完成。 这是真正的争分夺秒,不浪费一丁点时间。 钟景洲的电话又响了起来:“钟医生,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先生。” 电话那边是才得到了消息,正在心急火燎的往医院赶的宋夫人,她一直在哭,整个人都快要崩溃了。 “我和我先生二十岁结婚,相依为伴已经整整三十三年了。以前的苦日子,真的就是一起熬着过,吃糠咽菜,睡漏雨的破房子,分居两地,他在工地忙工程,我在家里带孩子照顾老人,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面,可那时候我们的感情是很好的。后来,他有钱了,从包工头变成了开公司的大老板,家里条件越来越好,不愁吃不愁穿的,可我们之间好像也没了话题,他嫌我没文化,说不到一起去,经常在外住着,一周也不回一次家。他说对我已经没有了爱情,之所以不离婚是不愿意背上富了以后就抛弃糟糠之妻的坏名声,他还让我不要管他,大家相安无事的过日子。我伤透了心,但我的心里边还是盼着他好的。怎么会这样子,上个月他回家,人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间就去医院急救了呢?” 钟景洲没有安慰,但也没有挂断电话。 人的情绪决堤时,其实只是想要有个能够倾诉的地方,而并非是真的想要听什么安慰。 “我和我先生一共有三个孩子,如今最小的那个已经大学毕业,我也可以好好歇一歇了。我知道我的家只是表面上的完整,但我并不在乎。到了我这个岁数,其实并没有更多的奢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即可,我……我……” 她终于哽咽,只能发出一些细碎的声音。 “宋先生马上要进急救室了,他的身边需要有家属陪同。” 钟景洲一说完,宋夫人连忙问:“我家老宋,他是一个人去医院的吗?没人在救护车上陪着?” “没有。”钟景洲大概能猜到她这话背后藏着的意思,“宋先生目前是一个人在乘坐救护车,不过你可以放心,我的同事在照顾他,他们全都是专业医生和护士,可确保在路上不会出状况,再过几分钟,我们即将到达急诊科,你如果能迅速一些,或许你们可以在进入心梗绿色通道之前见上一面。” “老宋醒着吗?”宋夫人满是期待的问。 钟景洲的目光,落在后视镜上。 康建比了个手势。 他立即回答:“医生给安排了纯氧,吸入后,暂时恢复了意识。” 宋夫人一听,忙不迭的答应。 电话迅速挂断,而路的尽头处,也遥遥的看到了医院的轮廓。 当车子在停在了急救停车位上时,不止医生到了,宋夫人也在那里,眼巴巴的看着。 一见宋应时被人给抬下车,她立即哭的厉害,不顾阻拦,跟着医疗推车一路小跑。 “老宋,老宋……” 宋应时费力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妻子,也是有点发愣。 他的嘴巴动了动,好像是在问:你怎么来了? 宋夫人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边跟着跑一边回答:“医院给我打电话,说你这儿不太好,我当然是要来的。你放心吧,我会叮嘱医生,好好的给你治病,不管要花多少钱,不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不会放弃。老宋,你放宽心,配合医生,好好治疗。我就守在病房外边,一直等着你出来为止,你别怕,千万不要怕…… ” 宋夫人一直跟进了急诊室,她不停在交代很多事,不停在宽慰病人的心。 钟景洲目送着他们走远。 宋夫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从救护车驾驶座上跳下来的驾驶员,就是刚才一直跟她讲电话的那一个。 而钟景洲也没有要解释的想法。 宋应时送到了,他就要准备回去停车场,等待下一次出车的命令。 车子才停回到了车位,电话已经响了起来。 白一峰的声音带了几分气急败坏:“大钟,快点过来帮忙,你接回来的那位大老板,我一个人搞不定。” “我现在是司机。”钟景洲叹了口气,“超出工作范围之外的事,我做不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这种话,钟景洲,你可别忘了,你去搞义诊,我是大力支持,你女朋友生病住院,我是忙前忙后,现在兄弟有难,你是打算袖手旁观吗?啊?你就在一旁看笑话是吗?” 白一峰在电话那头发出的咆哮声,震的钟景洲耳朵都在发麻。 “给你五分钟,如果你不出现,以后兄弟没的做 。” 这绝对是廖医生去世后,白一峰在钟景洲的面前最最硬气的一次。 电话是直接挂断了的。 钟景洲盯着手机看了几秒钟后,才带着几分认命的心情,去找廖队长请假。 “我要去急诊室那边,白主任,就是白一峰,他找我有点事。” 廖队长笑容满面:“你有事就去忙,我这边会安排妥当。” “给我算请假吧。”钟景洲略显无奈。 “你早早来到了医院,只是在忙别的工作,又不是没做事,怎么能算是请假呢?给你记一个因公外出就可以了。”廖队长在出勤本上写好了记录。 一抬头,发现钟景洲没走,而是在诧异的看着他。 “还有什么事需要我来配合吗?”廖队长这边依然是态度极好。 钟景洲心里边是万分的疑惑,廖队长最近对他的态度相差太大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沾了脏东西了?”廖队长被钟景洲直勾勾的盯着,也是有点不自在。 “没什么。”钟景洲向前快步走,而后回头,郑重的说了一声“谢谢”。 廖队长立时就笑的很开心,连连摆手,口中谦虚。 急诊那边又打了电话过来,白一峰气急败坏:“钟景洲,你还真的不管我啊?你小子非要我们这边出人,八抬大轿,把你给‘请’过来是吗?” “已经到了,你在哪个诊室?” 钟景洲在推开急诊室玻璃门的一瞬间,整个人有着明显迟疑的一个动作。 不过,也就是三秒钟,他回过神来,动作坚定了很多。 之前来送夏沫,他来来回回进了好几次。 一旦那种画地为牢的心境被打破,之前许许多多设置给自己的情绪,好像也随之消散掉了。 只是这手,仍旧在抖。 他盯着那颤抖的手指,心里边叹了口气。 不行。 还是不行。 “钟医生,这里。”一个女医生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朝着他使劲的挥了挥手。 钟景洲大步的走了过去。 他能感觉到很多的目光,集中了够来。 因为那句称呼“钟医生”。 也因为他脸上浓密而潦草的胡子。 更因为他身上穿着的制服,是配备给120医疗救援那边使用,在急诊上班的医生和护士,并不会穿这样子。 不管在心里边涌动了多少翻天覆地,但当他推门而入,走进了诊疗室时,耳边听到的便只是那熟悉的催促声,以及呼吸机和监护仪等医疗设备发出的单调的声响。 “大钟,在这里。”白一峰催促了一声。 宋夫人本来还是坐在外间的走廊里等消息,听到了这一声呼喊,她一下子跟触电了似得,原地弹了起来。 “你不是那个救护车司机吗?你来做什么?” 钟景洲想要解释,但这个问题想要说明白也是非常的复杂,里边着急火燎的催促,他根本没时间说清楚。 但宋夫人根本不放过她,所有情绪,一下子上来了,哭着直嚷嚷:“我丈夫需要最专业的医生来抢救,你一个司机进去捣什么乱?走开走开,让医生来。” “我……” 宋夫人哭了不知有多久,双眼都肿起来了。 钟景洲才一开口,她又激烈的打断了他:“你什么你?我是信任你们医院,才愿意把老宋交到这里抢救的,你们要救救他,绝对不可以糊弄,我就只有他了,如果他出了事,我也活不下去了。” 来接引的女医生正打算过来说明情况。 白一峰在里边频频探头,眉头狠狠的拧着,神情气愤极了。 钟景洲却忽然抬手,轻轻的摆了摆,意思是他来解决。 “宋夫人,你能听的出来我的声音吗?”他开口了,不疾不徐,冷静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莫名令人信服的意味。 钟景洲的声音确实很具有特色,低沉,清冽,讲话时,声音是从丹田内发出来,哪怕不特别用力,离老远也能听的非常清楚。 宋夫人瞬间反应过来了,“你是刚刚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 钟景洲伸出手,礼貌的与她握了握:“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杭市人民医院心外科主任医师钟景洲,我现在要进去看一看宋先生的情况,你继续在外边等消息。如果还是很担心,你可以上网搜索一下我的名字。” 第一百七十六章 豪门大剧 宋夫人此时已彻底的被震慑住了。 她只觉的面前的这个男人的身上,正释放着一种强大而不可思议的气场,她的情绪瞬间被安抚,在那一秒,所有的焦虑都消失了。就那么傻傻的看着他,一直目送到钟景洲进入到了抢救室,她才想起来去翻手机。 百度搜索栏内,当宋夫人小心翼翼的输入了“钟景洲”三个字时,几百页的新闻跳了出来。 配图里的照片,是一个年轻俊朗的年轻人,他总是在微微的笑,相貌极好,但并不是眉眼滤镜之后呈现出来的美好。他的身上有种触手可及的真实感,眉宇之间的智慧与笃定,是多年的学习所获得的扎实技术能力之后所自然展现出的自信。 宋夫人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好。 新闻里的钟景洲和刚刚跑进去的大胡子,这是一个人? —————— 宋应时的抢救并不顺利,心脏介入手术之后,其他的内脏器官也相继出现了衰竭的前兆。他喝大酒,抽雪茄,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工作压力极大,而且因为肥胖的原因,身体各种报警,三高是最基本的数据,他的心肺和肾脏都很差。 这一次的爆发,不过是累积之后的结果。 宋夫人第一时间联系了公司高层,要求从北上广调医生过来,给宋应时治疗。 虽然是有这个能力,可毕竟是距离摆在那里,无论是医生赶过来,还是用专机将宋应时送过去,这都需要时间,以及大量人力、物力和相关问题的协调。 而宋应时此时最不禁折腾,几个方案,相继被推翻。 宋夫人咨询了许多人,大家都说,与其去冒险,还不如就留在杭市人民医院内,医院内现有的专家,足够解决宋应时的问题了。 一转眼,八个小时过去了。 此时,天色已完全黑透了,急诊室内也恢复了宁静。 宋夫人的几个孩子,陆续都赶来了。 不过,脸色全不太好。 宋应时发病前后所发生的事,他们全都已经了解完毕。 别墅那边有监控,由于事出突然,宋应时还没来得及删除掉当天的监控视频。 调出来一看,宋应时和袁晓爱的那点事就再也隐瞒不住了。 这些年来,宋夫人作为一名全职家庭主妇,她做的是相当合格。养育大了儿女,照顾好了公婆,除了没有赚钱之外,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几乎没让宋应时费过半点心思。眼看着家里边一日比一日的好,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妈,您别难过,我们都是站在您这边的。”大儿子表态之后。 二儿子也跟着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妈,这些年,您受委屈了。其实很多事,您不愿意说,我们心里边也是有数的。” 小女儿抱着宋夫人的手臂,不时的帮她擦眼泪。 两个哥哥气的脸色铁青,她这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一切都等宋应时出来再说。 钟景洲只是参与抢救,给出专家意见,他并没有跟着上手去处理具体的事。 因此,当宋应时的病情稳定后,他便先一步离开,准备去看一看夏沫。 本来约好了,下班后立即过去陪她,谁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一直拖延到了现在。 钟景洲现在就只想速度离开,他选择了距离病房楼的方向比较近的急诊通道,而没有选择更加安静的医护人员通道。 根本是忘了门外还有病人家属在等着呢。 结果一出门,就被宋夫人给堵了个正着。 “你总算是出来了,我们家老宋呢,他怎么样了?” 钟景洲才要说话。 宋家的两个儿子已经不高兴了。 “妈,你不是说医院已经安排了很厉害的医生去帮爸治疗吗?他又是什么人?看着穿着打扮,既不是医生也不是护士。喂,谁允许你进入抢救室的?” 这一家子的焦虑情绪,好像一下子就在钟景洲这边释放了出来。 那一双抑制不住愤怒的眼睛,直直的瞪向了他。 “具体情况,稍后会有医生出来跟你讲。”钟景洲点了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等等,话还没说明白呢,你要去哪里?”几个人,把钟景洲给围在了正中间。 这个说:“抢救了那么久,情况通报总是要有的。是好是坏,还有没有抢救余地,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你们不是应该及时跟家属沟通的吗?” 那个讲:“我父亲的健康关系到一家上千人的大公司的正常运转,更关系着杭市的经济发展,就算是市里的领导在这儿,也不敢做成像是你们一样的漫不经心。” “钟医生,你说话啊,老宋他是怎么了?”宋夫人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儿女此刻正用多么恶劣的态度在对待着钟景洲。 她完全沉浸在自身崩溃式的绝望之中。 “我不是负责急救的医生,关于患者的一切适宜,一会会有专人出来告知,你问她们即可。” 这种正常的工作程序,被视为了极大的不负责。 宋夫人的脸色大变,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会钟景洲:“你告诉过我,你是心外科的主任医生,怎么现在又不管了?” 不等钟景洲解释,宋夫人气的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了,“你实话实说,是不是我丈夫被你们治出了问题,你不敢跟我们说,跑出来先推卸责任了?” “我什么时候推卸责任了?”对于有些病人家属在情绪激动时的口不择言,钟景洲早有应对经验,此时还是非常的冷静的。 “你就是在推卸责任,你还想要悄悄溜走。你们太可恨了,你们……” 宋夫人大呼小叫,她一整天都在焦虑,来到医院后,一口水没喝,一粒米没吃,这会儿无论是身心,都已是撑不住了。 她的心里边,此刻已经没有一丁点希望。 “老宋死了,你们就没爸爸了。” 宋夫人的腿一软,旁边有女儿撑着,但她还是没能站稳,整个人的向下滑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宋家的儿女们手忙脚乱的来扶,突然就有个尖利的声音大嚷大叫起来:“什么?宋应时死掉了?” 袁晓爱从角落里,横冲直撞,跑了过来。 她依旧是妆容精致,蓬松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肆意飞扬,脚底下的高跟鞋,踩的极稳,走路又快,转眼到了跟前。 “你是谁?”宋夫人显然并不认识她。 突然出现,倒是把她给下了一跳。 “宋应时答应了要把秋山路的那套洋房过户给我的,他死了,这件事怎么办?不行,过户手续才弄了一半,他现在死了,这不是在耍流氓吗?” “什么洋房过户?你到底是谁?”宋夫人也不傻,见这个架势,大概也猜到了些。 “我是……”袁晓爱性子泼辣,虽然情势不利,但底气十足,一点都不畏惧对方的人很多,“我是袁晓爱,你们父亲的女朋友,我跟他在一起两年多了,他承诺过,再过一阵子,就跟我结婚的。” 宋夫人知道自己丈夫在外边彩旗飘飘是一回事,这杆彩旗跳到自己面前随风摇摆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这个狐狸精,你是有毛病的吧?居然敢跑到这里来耀武扬威。”宋家的小女儿顿时炸毛了。 “我们一家人过的好好的,哪儿有你的地方?还离婚?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年纪,做我爸的孙女都差不多了,竟然还想小三上位?你害臊不害臊啊?” “快点滚,不然的话,就算你是女的,我也会对你不客气。”宋家的两个儿子也是在拼命压制着怒意。 袁晓爱完全不信这一套,纤纤玉指点啊点,一个一个人头数过去。 “你们宋家是想赖账吗?我告诉你们,绝对没可能赖的掉!姑奶奶拿着青春陪了宋应时一年又一年,该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一样都不会放弃,他死了你们宋家也得把东西交出来,不然的话,我跟你们没完。” 宋家小女儿再也听不下去了,顾不得风度,一个健步迈出来,直往前冲了过去,与袁晓爱撕打在了一起。 袁晓爱也不示弱,撕扯,啃咬,猛踹,践踏。 急诊室内,打成了一锅粥。 钟景洲无语的瞧着,这一幕豪门伦理剧,委实是令人大开眼界。不过,他只是静静的琢磨了会刚才走出来时,自己是有哪句话说的不妥当,让宋夫人直接误以为宋应时已经去世了。 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最终他很肯定,自己是因为不是做心脏介入手术的主刀医生,不想对患者家属透露更多,而宋夫人则是误会了他的这份谨慎,还以为的宋应时是在急救过程中出了事。至于袁晓爱嘛,她一直躲在角落里偷听,有一句没一句的,宋夫人一喊,她也误会了。 目前的局面,还真是乱啊。 钟景洲走到护士站,给保安处打了个电话,让他们速度派人来处理。 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急诊。 夏沫,还在等着他呢。 第一百七十七章 诊断,两种方案 夏沫因为身体的原因被困在病房内哪儿都去不了,她必须得等着钟景洲。 不过,连续加班了一星期,眉宇之间印满了疲惫的肖谦也在,这就让钟景洲很意外了。 他脸色的笑容,蓦地消失不见。 肖谦瞪了他一眼:“去我那里喝杯茶吧。” 夏沫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在钟景洲没回来之前,她还跟肖谦在有说有笑的闲聊。 可钟景洲与肖谦一个眼神对上,病房内的三个人都没讲什么,似乎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嗯。” 钟景洲才站了起来, 袖子就被夏沫给紧紧抓住了。 她轻抿着嘴唇,“你上午才答应过,不会对我隐瞒病情。会直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让我有心理准备去应对。” 钟景洲本来是想做出解释。 夏沫此时却是将目光转向了肖谦:“肖医生,我也是医生,我知道你把他叫走,是想私下里做出一些交代。但我是想说,大可不必如此。同行瞒不住同行,与其让我心怀忐忑的去猜,不如坦坦然然的聊出来。我没有那么脆弱…… ”停顿了几秒后,她才继续说下去,“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最差会到哪一步,我大概也有数了,真的,我想明明白白。” 钟景洲点了下头,他望向了肖谦:“夏沫说的有道理,就尊重她的想法,在这儿说吧。她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才能更好的配合治疗,不至于去胡思乱想。” 肖谦犹豫了一小会,终于点了点头。 “夏沫的身体检查结果,各项数据指标都在正常区间之内,单从目前出来的检查结果看,还是无法判定病因。但有一点能够确定的是,夏沫短时间内无法出院,她的身体的确是朝着越来越虚弱的方向在发展,心脏早搏和心脏偷停的状况频繁发生,不管诱发这种现象的病因在哪里,夏沫此刻都处于危险当中,我建议她不要离开医院,监测身体数据之外,再等待更紧密的排查。” 肖谦说这些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夏沫没吭声,钟景洲坐在病床边上攥着夏沫的手指,也没有吭声。 “你们两个为什么那样眼神看着我?”他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所有检查单都在那边放着,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看。” 夏沫笑了笑:“查不出来具体的病变部位,或许就是没病 本身就是好消息。” 钟景洲跟着点头:“肖医生的咖位摆在那里呢,他的判断是专家的结论,所以,不用担心了。” 肖谦傻眼。 这俩人一唱一和,跟唱双簧似得,看起来毫不在意。 倒是他,小心谨慎,用词措辞什么都,处处小心。 明明是很严重的一个诊断结论,那俩人居然只是相视一笑? 肖谦捏了捏眉心:“总之,我要说的已经全说完了。目前的结果,有两种解决的方案,第一就是保守治疗,继续观察,或许病情会自行缓解,也可能会更加严重,这个过程什么时候会得到准确的结果,完全无法预估,就目前夏沫的整个身体状态来评估,如果选择第一种保守治疗方法,很可能会影响到她的正常工作。当然,也可以选择注射一些药物来缓解症状,一点点的加大剂量,换几种药物来尝试,或许能有意料之外的惊喜。” 没人吭声。 钟景洲这个医学水平完全不逊于他的男人,此刻像是什么不懂的普通病人家属似得,瞪圆了眼睛认认真真的听。 那个表情,简直绝了。 肖谦觉得自己喉咙都在冒烟,讲了好半天,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不好冲着夏沫发脾气,便狠狠的瞪了钟景洲一眼。 “第二个方案,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了吧?” 钟景洲点了下头:“你想用咱们院里去年新引进的那一台机器?” 肖谦终于舍得给了他一记赞赏的眼神了。 “费用略高,效果很好。而且夏沫是医院的医生,本身就可以享受一些医疗方面的相关政策规定,剩下自费的部分也不会太多。” 钟景洲认真的说:“那就用吧。” “我去给她开检查单。” 肖谦笑呵呵的走了。 夏沫听的糊里糊涂,直到肖谦消失在视线之内时,才回过神来。 “肖医生是什么意思?哪台机器啊?费用高?那能高到什么程度?不能用医保的?” 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钟景洲给问笑了。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躺在病床上了还在担心那么多, 你啊,也不怕爱操心会掉头发。 “哪里会掉头发的!”夏沫急了,双手使劲的护住了头顶:“你别吓唬我。” “并没有。” 钟景洲继续笑着。 他听护士长说过了,这一整天,夏沫在病房内发呆,情绪很是低落。 就算是跟人聊几句,也是强打着精神。 虽然她一直表现的很坚强,但始终是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 这会儿的笑意才是发自内心的释放,她的眼角眉梢,都弯出了月牙的弧度,特别好看。 “你别转移话题,快点跟我说呀,用的是什么仪器?自费的话,需要多少钱。” 钟景洲才想假装糊涂说不清楚。 夏沫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了似得,又是一记超级没好气的眼神。 “糊弄我是没有用的,钟!医!生!” 于是,钟景洲就笑了, “倒不是想糊弄你,而是考虑到有些人心心念念的在本市买房子,每次花一点钱,都觉得割肉一样的疼。我想,还是别在你虚弱的时候,刺激你最敏感的神经了。” 夏沫咬牙切齿:“你是在暗示,我是个很抠的家伙,连生病治疗都舍不得?” 钟景洲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可什么也没说,这些事全都是你自己领悟出来的。” “你这就是趁着我虚弱的时候,好好的欺负人?”她握着拳头,愤怒的摇了摇。 “你现在看起来的确是很虚弱。”钟景洲的表情,忽然沉落了下来,他喃喃的说,“小夏天,我还等着你回家给我做好吃的呢,你一定要努力的好起来。” 夏沫的眼神,迷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她吸了吸鼻子,想要重重的答应上说一声,但终究是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未来,谁知道呢? 她亦是陷入迷雾之中,辨不出方向,只是很茫然的跟随着直觉,一直向前而已…… 迷迷糊糊之间,耳边听到了钟景洲在说:“医药费的事不用担心,有我呢。” 这句话,在多年前,她重病初愈,掏空了家里边的存款,而不得不面临辍学的命运时,廖妈妈像是救星似得出现,她说的也是类似的话。 而后的时间里,廖妈妈真的没有让她再为金钱的事发愁过,她只需要在学业上全力以赴,专心致志的追逐自己的目标即可。 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夏沫想,她这一辈子,欠这一家人的恩情,大概是怎么都还不完了。 正哭着,钟景洲坐下来,轻轻的帮她擦拭着眼泪。 “夏医生,自从你躺在病床上之后,整个人都变的有些脆弱了,都变的不像你了。” 夏沫哑着嗓音:“我喜欢将事情想到最糟糕的境地,以此来作为心理上的底线,既然已知道最坏的后果,那么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可以告诉自己,一切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我很好,我很幸运,我应该多给自己一些信心,支撑自己坚持下去。人生总有起起伏伏,不是吗?身体可以差,但意志不能倒。” 她讲的铿锵,还握了握拳,给自己打气。 钟景洲顿时笑了起来。 本来房间内还充满了励志的氛围,他一笑,夏沫的表情随之一垮,那种慷慨激昂便全散了。 她气呼呼的瞪着他:“怎么,你不信?” “信的!” 他的否认,使她更加的不满。 小脸潮红一片,连额头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 钟景洲脸色一变,赶紧收敛了神色,认真的说:“好了,不逗你了,平复一下心情,你现在不能情绪太激动。” 他拉过她的手,按住了脉搏,静静的感受着从血管之内传递出来的跳跃感,望闻问切是中医的那一套理论,与西医有明显的差别。若是其心外科的专家,考虑问题只会是从身体的各项数据来出发。 而钟景洲则不同。 他的外公,是中医国手。 家传四代,浸心研究。 从小到大,每年寒暑假,钟景洲都会回去,伴在老人身边。 他聪明,记忆力好,外公教几遍,便能记得扎扎实实。 基础理论学会了,再后来稍微一点拨,便能举一反三。 外公曾一度将他视为衣钵传人,在他身上花费了不少的心思来引导,盼着他对中医产生浓厚的兴趣,长大后自然而然的成为将这一脉发扬光大。只是长大后的钟景洲更多的受到了母亲的启发,而坚定不移的选择了去学习西医。 为此,外公像个老小孩似得闹了好几年的脾气,哪怕钟景洲亲自去道歉,也还是耿耿于怀了很久很久。 他后来参加工作,以医生的身份来执业后,也习惯的使用中西医结合的方式来为病人做出诊断,但又不会以此为噱头,故意的去宣扬什么。总之,一切以服务病人为优先考虑。 不多时,钟景洲收回了手,迎上的是夏沫惊奇且不解的目光。 “你的脉象有力,气血通畅,并无衰弱感。单从脉象上来看,不像是心脏病。” 看着他那认真的不能再认真的神情,夏沫笑了起来。 “哥,你为了安慰我,也是真的很拼啊。”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最向往的爱情 钟景洲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只随她去好了。 把夏沫安顿着睡下后,钟景洲悄悄的退出了病房。 办公室那边,肖谦还坐在电脑前,他的左手边叠放着许多医书,有的翻开,有的折叠,七扭八歪,放在了一起。 他的右手边,放着的是夏沫的所有检查报告,已经预先打印完毕,放在了一起。 眼尾余光见钟景洲走了进来,他并没有立即从专注的事情上移开,而是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置。 “你等我会。” 钟景洲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检查报告,一页一页的认真看下去。 十几分钟,两个人各自忙着,谁也没开口讲话。 等钟景洲全看完,他满脸疑惑的抬起了头:“从目前出来的检查结果来看,她的心脏没有明显的病变,其他位置也没有明显的异常,不应该虚弱到如此。” 肖谦点头:“而且,夏医生是忽然间发病,在此之前,除了偶尔会感觉到因为剧烈心悸而带来的疼痛和窒息之外,夏医生每年的体检结果也是正常的。排除掉先天性的缺陷、后期的外伤、撞击伤等,夏沫目前的问题,我认为……” “真正的病因,不在心脏。”钟景洲秒懂肖谦的意思。 “是的。”肖谦点了点头,“要把真正的病因找出来才能对症治疗,所以,我认为进一步的检查十分有必要,而且还需要相关专家的会诊。” “嗯。” 钟景洲点了点头,离开了医生办公室后,他直奔病房外的缴费机。 输入了住院号后,顺利的查到了夏沫的院内账户,可怜巴巴的三千多块钱,相信明天一早,检查单下来的时候,这点余额肯定是顶不住的。 他直接冲了三万块钱进去,重新刷新,查验余额,五位数以上果然令人心安了不少。 一转身,就看见一个小护士好奇的在看他。 钟景洲点了点头,便与她擦身而过。 小护士走了几步,突然脸色一变,回过了神。她快走几步,撵上了钟景洲,带着几分兴奋的说:“钟医生,是你吗?真的是你,对不对?” 钟景洲一愣,面前的这张脸,年轻姣好,双眼闪闪发光。 她的身上套了一件最寻常的粉色护士服,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小的钻石耳钉,在病房的白炽灯下,闪烁着晶晶亮的光芒。 “你是……” “我是周月,你都不记得我了吗?以前你总是叮嘱我,要多关照你的病人呀,钟医生,我可是替你做了很多事呢,不要回报也就算了,但你也不能转眼就忘,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吧?” 周月,当年他还是心外科的医生时,她是刚从护校毕业,来到医院这边实习的护士。 别看小丫头很年轻,技术却相当好,婴幼儿的血管纤细,她也能一找一个准,稍加锻炼,已能处理和应付比较大场面。 钟景洲与她配合过几次,便非常信任,渐渐有了默契。 ——直到,他突然决定离开心外科,没有告别,没有说明,没有解释。 周月今天换班的时候,也听到同事在议论,说是钟医生回来了。 她当时还有些不太相信,特意去办公室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去夏沫的病房内看了一圈,当时只看到了肖谦医生在,似乎是聊一些事情,周月便没有说什么,直接退了出来。 今晚上本来不是她值班,有同事想要换,周月愉快的答应了。 她想的就是,看晚上能不能有机会遇到钟景洲,闲聊上几句。 因为护士长提起过,现在的钟景洲的个人形象与之前完全不同,脸上蓄了胡子,如果不是特别留神,擦肩而过都认不出来。 周月正是根据这个特点,才会注意到正在缴费机上交费的那个男人。 “周护士?你之前是短头发,现在留长了,一下子没认出来。”钟景洲微笑着。 走进了心外科的病房区,他已做好了与故人相见的准备。 毕竟是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了很长时间, 除了近三年新来的医生和护士不熟悉之外,原本的老人都还是有过交往的。 “钟医生,真的是你,你回来上班啦!”周月大喜过望。 她从前跟钟景洲的关系极好,每天在钟景洲面前晃来晃去,偶尔有需要重点关照的病人,周月是跑在了最前头。当然,作为感谢,钟景洲也会时不时的买一些奶茶、果汁、甜点之类的小礼物来作为答谢,一来二去,关系是相当不错。 突然间的不辞而别,让周月难过了很久。 一晃三年多不见,她的内心深处,竟是隐隐有些激动的。 钟景洲的表情略带着几分僵硬:“我回来办点事。” “是给夏医生看病吗?就是里边双人间里住的那个年轻的女孩吧,我们护士长都已经提醒过了,那位是咱们院里的医生,也是你的女朋友,平时你不在的时候,我们都会特别注意关照她的。” 钟景洲听完,心里边的某个点,轻轻的被触动到了。 “周护士,谢谢你。” 周月笑呵呵的摆摆手:“大家同事那么多年了,这点小事说什么谢不谢的,我能做的,一定会认认真真的做好。” 顿了顿,周月忽然问:“钟医生,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呀?” 钟景洲摇了摇头:“没有这样的计划。” 周月跟在他身旁一起往病房区走去,并没有想要离开的想法,看样子是想多聊几句:“为什么不考虑继续做医生呢,你的医术那么好,很多病人都非常的认可你的。自从你不来上班以后,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病人和家属来找,大家在打听你去了哪里,并且很希望能继续找你看病。钟医生……” “周护士!”钟景洲打断了她。 周月怔怔的看着他,眨了眨眼,扯了扯嘴角。 钟景洲的语气僵硬,但他强迫自己放柔和下来。 “周护士,我的状况有点特殊,不具备回来上班的条件。这一次只是我的女朋友身体不适,她在这儿住院,我也必须得回到这里。但是,等到她出院,我就不会再来了。至于其他病人的状况,咱们医院有很多厉害的医生可以处理,肖医生、赵医生他们全都是知名专家,常规问题不在话下,疑难杂症也是看了不知道多少,病人只要来,就能得到妥善的对待,很多事并不一定非我不可。” 周月还想说什么。 钟景洲却是先一步的止住了她的话,“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回头有机会再聊。” 周月也只能止住脚步,看着他越走越远,进了病房后,彻底不见了身影。 —————— 夏沫的状况,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她可以在病房区内来回溜达,快步走没问题,蹦蹦跳跳没问题,与人交流沟通更是不在话下。 不好的时候,她会突然间晕过去,毫无知觉的倒在那里,呼吸很微弱, 整个人奄奄一息的样子。 并且,这种毫无征兆的晕倒、心脏抽痛,发作的频率是越来越短,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肖谦所说的新型心脏检测仪器也第一时间给用上了,院方为了救治自己职工的生命,十分的尽心尽力,优先使用最先进的医疗仪器,并且减免了费用。而夏沫同时也主动提出了要加入肖谦正在进行的一个关于心血管方面的研究专题,并签署了同意书,从此刻起,她的身体相关数据和检查结果都会被用于医学研究,甚至连遗体捐赠的承诺书也签好了。 “人嘛,哪个不都是从生到死的走上那么一遭,能在这世上留下点什么,那真是再好不过的。反正,两眼一闭,留在人世间的只是一副躯壳,烧成灰也是浪费,还不如拿去做些研究呢,至少那样会让我觉得非常的有价值。” 夏沫的眼睛里早已布满了许多的洒脱。 陪伴在她身边的钟景洲,则是悄悄的攥紧了她的手。 那天之后,夏沫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白天在医院里接受相关检查,晚上她想要回自己的家里去睡。 “医院内的床太硬,枕头又太软,晚上睡觉的时候,走廊里总是有人来来回回的走动,稍微弄出点声音,我就会醒过来。” 夏沫拽着钟景洲的衣袖,小小声的说,“而且,我想回到家里去,好好的洗个澡,我觉得自己好臭。” “房间内不是有浴室吗?二十四小时热水,关起门来,也能洗的很舒服。” 夏沫住的这间病房是双人间,靠门口的那张床的病人最近才住进来,虽然是共用,但医院内的设施还算是不错,完全可以满足病人的日常需要。 “你是不是嫌弃没有电吹风和浴巾这些,我可以回家去帮你取来。” 夏沫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家里和医院完全不一样的好吧?家里有桃子味儿的洗发水,有电动按摩的梳子,有放松的精油,还有松软干净的睡衣。点个香氛,好好的洗个热水澡之后放松的进入梦乡,那得是多舒服啊。在医院内,怎么都做不到的吧。” “现在是非常时期,你得忍忍。”钟景洲劝着。 “那你告诉我,所谓的非常时期是要在什么时候能结束呢?”夏沫直接抛出了一个连钟景洲也解答不了的问题。 “找到病因后,对症治疗, 也就非常快了。”钟景洲也知道自己的这种说法,或许是有些没有说服力。 但夏沫甜甜一笑。 他说,她信。 无条件的完全接受,连一句废话多问的念头都没有。 尽管面前的男人,依然是满面凌乱的胡子,看上去略有几分憔悴,但她就是相信,他是在危机时刻出现,能够拯救他的英雄。 有他在,她便可安心从容的面对命运偶尔送到她面前的考验。 “如果不能出院,我们偶尔悄悄的溜回家可以吗?在门禁之前回来,这样我不仅可以洗澡,还能帮你煮一餐饭。我们约好的事你还记得吗?我真的很想快点做完,然后就可以要求你刮掉胡子了。” 夏沫抬起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胡子,眼睛轻轻的眯起来:“廖妈妈总说,她的儿子可帅了呢,初中高中就有女孩子在书本里塞表白信,还被女同学喊成了校草。我的想象力贫瘠,想不出来你的脸是什么样子,但我真的好想看。” “我有相片。”他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人就在我面前,我想亲眼看。”她说完,才嘀咕着说,“现在的人拍照,手机里自动带着美颜滤镜,一键修饰的功能,迷惑性太强了。我啊,只相信亲眼所见。” 她忍不住又抬手,摸了摸他细密的胡子。 毛发略尖,刺在手心,麻麻痒痒。 她不由自主的笑,有些感慨地说:“你的胡子是遗传自钟叔的,以前钟叔陪着廖妈妈来接我的时候,偶尔来不及刮胡子,他脸上也是青青的一片。钟叔说,他是毛发旺盛的体质,一天不刮胡子就会变成大马猴。每次说起这个,廖妈妈总是笑的很开心,我一直觉得钟叔故意调侃式的强调,其实就是为了逗廖妈妈开心。他们的感情超级好呢,钟叔说,他遇到廖妈妈时已经三十岁了,是标准的晚婚,想想前三十年都没机会陪在廖妈妈身边,已经浪费了无数的好时光,在后来的生活里,他总是担心对廖妈妈不够好,辜负了她勇敢的舍弃了一切,为了他而留在杭市重新开始的心意,因此就忍不住要对她好一些、更好一些、再好一些。啊,你妈妈和你爸爸之间的爱情,就是我最最最向往的那一种。” 夏沫忽的捂住嘴,小脸又变的红红的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急症之难 “我没有别的意思噢,单纯是在回忆过去,你一定能明白,廖妈妈和钟叔在的那一段时光,是我这辈子最快乐最轻松地日子,我的努力有他们认可,我的担忧有他们解决,虽然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但在我心里边,他们和亲生父母没有任何区别。在他们的身上,我学到了很多很多,更明白了,好的爱情和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伴侣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本是想要解释,但反而是越讲越是心虚。 钟景洲,他不会误会什么吧?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在暗示呢? “所以,我是我爸的儿子,不知遗传到了他的毛发旺盛,对待感情的态度,我们父子俩如出一辙。所以,小夏天,你就放心吧,我必定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伴侣。”他无比笃定。 夏沫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 怎么办,七窍喷火,浑身热烫。 虽然话题发展的方向,并不是她所能预料的。 但又不得不说,当听到钟景洲直言不讳的讲出了那些时,夏沫的心底对于这一段莫名其妙就有了进展的感情,有了更清晰更真诚的认识。 她默默的回握住了他的手。 “我很放心。” 钟景洲直接凑了过来,轻轻的吻了吻她的脸颊。 于是,夏沫的那一点理智,一下子被点燃点爆,这一瞬,火山喷发,天摇地动,她的脑子里有万马奔腾而过,她已完全不知所以。 “既然是想回家看看,这种小要求也没什么不可以满足的。你去披上一件厚衣服,我送你回去一趟,在十一点门禁之前再把你给送回来。然后今天晚上,我就陪你在医院住着,外边走廊里有人走来走去你也不要担心,我在呢,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休息。” 夏沫的精神气更足了,“你说真的吗?你来陪我吗?在这儿住肯定休息不好,会不会影响你明天上班?” 钟景洲一弯身,从病床下边拉出了折叠椅,抻开之后,竟然还有小枕头和薄被子,就夹在里边。 “我每天出车,中午都是在睡折叠椅,早已是身经百战,在哪里都能睡的很踏实,你不用担心。” 他顺手取了帽子和围巾出来,递过去给她,示意她穿戴好。 出一趟门,全副武装,唯恐外边的冷空气会冻到了她。 夏沫美滋滋的跟着他一起走。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用自己大半的身体保护着她,这姿势仿佛是要将她整个人揉进怀抱里,亲密又舒服。 —————— 三个小时后,急救中心接到了钟景洲打来的电话,夏沫晕倒在了浴室之内,身体状态非常不理想。钟景洲一边打电话,一边在给她做急救。私家车没有医疗监测和急救的设备,考虑到路上可能发生意外,他希望院方能派救护车来接人。 救护车在十五分钟后到达。 周小乾抱着急救箱,冲在了最前头。 “什么情况?” 他才问出了一句,就看到了钟景洲铁青的脸色,瞬时不敢开口了。 钟景洲直接报出了一系列监测的身体数据,也不用周小乾动手,他翻找医药箱,拿了氧气瓶出来,先给夏沫戴上了面罩。 “好了,出发吧。” 不需要担架,他横抱着她,大踏步走在了最前。 来到救护车上时,也不用周小乾动手,他熟练地给夏沫安排上了所有的医疗检测仪器。 “钟哥,你没事吧?” 这是周小乾工作以来,最最轻松的一次。 他全程没有机会做任何事,连药品的注射,都是由钟景洲代为完成。 从心电监护仪上的数据来看,夏沫此刻的状态还算是很平稳,大概率能够支撑着到达医院。 所以周小乾才会没有追问夏沫的身体,而关心的询问起钟景洲来。 他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我没事。” 钟景洲冷冷的给出了三个字,招呼随车医生到跟前盯着夏沫,他自己去了车尾,开始与肖谦通起了电话。 肖谦难得早下班,洗了澡之后,正打算去书房看一会书就休息,一看是钟景洲的电话,立即推测出可能是夏沫那边出了问题。 他接起,“什么情况?” “夏沫的问题,还是在心脏。”钟景洲笃定的说。 “检查所得的数据结论,不足以支撑任何判断,我还是认为大概率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或许是焦虑症,或许是精神抑郁……” 钟景洲直接打断了他:“夏沫的病灶点还是在心脏。” “钟医生!”肖谦捏着鼻骨,克制情绪,努力用最和缓的音调,说出来自己的想法,“你是专业医生,你应该知道,任何医疗判断都应该有检查结果的支撑,而后期的所有治疗,都是基于前期的检查结果。你现在认为夏沫的源发问题仍是在心脏,请问你是通过哪一种结论来得出的?” “所有的检查结果,加我的经验,综合来做出判断,夏沫的问题就是在心脏,具体的位置应该是心动脉,具体哪个位置,需要手术时排查。” 肖谦一听这话,脑瓜嗡嗡的响:“钟医生!钟景洲!你有没有搞错!这种没有依据的判断怎么会是从你这样的一位专业的医生口中说出来的?所有的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了,你是从哪一项里判断出,她是心动脉方面的问题?” 钟景洲的脑子里掠过了一组一组的数据,那些是夏沫的检查结果。 而同时想到另一组数据,是别省的一位患者的资料,三年十个月以前,经人推荐,他曾经来找到杭市人民医院,找当时的一位心外科大主任面诊,而钟景洲也被邀请着参加了会诊。他虽然不是那位患者的主治医生,可出于一位医者的本能,他有认真的阅读相关资料,并且参与了几次专家讨论。 虽然表面特征并不完全像是,还存在着诸多差异,可钟景洲依然是坚定地认为,二者之间,存在一定关联。 “我正在救护车上,送夏沫回去医院,等安顿好她,我再去找你,跟你仔细的研究一下。”钟景洲望了一眼躺在不远处的夏沫,神情之间,全都是担心。 “夏沫不是已经在住院了吗?她为什么在救护车上?钟景洲,你私自带她外出了?” “带她回了一趟家,她说在医院内一直没有清爽的洗个澡,没想到,在洗澡的时候突然又晕了。” 肖谦听完,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匆匆的挂断了电话,转眼之间,医院已经在路的尽头出现了它的轮廓。 五分钟左右,即将到达。 钟景洲回到了夏沫的身边,发现她已经醒了,正懵懵的看着周围。 “你感觉怎么样?会觉得心脏痛吗?” 夏沫无力的摇了摇头:“我又没意识了吗?明明刚才还在洗澡呢,怎么一下子就……这里,难道是救护车?” 钟景洲笑了笑:“肯定是你把水温调的太高了,这几天吃不好,休息也不好,水蒸气一冲着头,整个人就不舒服了,这很正常。” 夏沫在心里边回了一句:这怎么可能正常呢? 但嘴上说的却是:“我做了那么久的医生,经常随车去接患者回来,但自己作为病人被人送去医院,还真是第一次呢。这种感觉,实在是有点奇怪。” “做人嘛,偶尔还是要换个角度去体会人生,比如你现在,知道躺在病床上是什么感觉了,往后等你再去接送患者的时候,对待他们时,或许会更加的不一样了吧?” 夏沫很想问,她还有机会作为医生,去接送病人的吗? 但这话说起来,略显丧气。 她知道钟景洲也是在强撑着情绪,便不想因为自己的沮丧,而连累的他也心情变的不好起来。 医院之内,早已做好了相关的准备措施。 夏沫直接被送回了病房,钟景洲去办公室开了一系列的治疗处方,针剂打下去之后的二十分钟,夏沫的难过的表情逐渐松缓,折腾的累了,她就那么睡着了。 钟景洲坐在床边,长久的盯着她看。 他感觉心里边一阵阵的在疼,不知为什么,夏沫此刻的样子,总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来改变了他人生的那个下午,他的父母被一辆面包车改装的简易救护车送到了医院之内,两个人挤在一辆车内,一个奄奄一息,另一个早已没了生息…… “大钟,就知道你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钟景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发现果然是张副院长站在了门口处,冲着他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过来。 “领导,您这么晚还没下班?” 张副院长叹了口气:“有点事在处理,刚弄完准备走,就听车队那边的人说,夏沫被救护车接回来了。怎么样?她还好吗?” “不太好。” 在张副院长面前,钟景洲完全没有必要进行隐瞒。 “之前也没听说过夏医生的身体方面有问题,院内每年都有相关的体检,她自己又是医生,怎么会让病情发展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钟景洲叹了口气:“心脏方面的问题,只有在发病的时候才能够有机会确诊。夏沫,她是急症。” 第一百八十章 不理智事件 张副院长又仔细的问了许多问题,他本人的研究方向在肝胆方面,对于心脏方面的问题,比起钟景洲、肖谦这些心外科的主任,还是稍显薄弱一些。 “后期的治疗呢?肖谦那边怎么安排的?” 钟景洲摇了摇头:“病因尚未确定。” “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张副院长皱起了眉。 “都出来了,但是……” 钟景洲将之前肖谦聊电话时,双方争执的问题点又给张副院长重复了一遍。 医生会诊,有不同的意见是十分正常的事。 钟景洲据理力争之后,同时也要进行一番反思,在脑海里成百上千次的反复琢磨病情的全框,甚至还会模拟手术确诊的全过程。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他在头脑意念当中,审视着那些数据,并构建出了一种场景来。 他已了解了夏沫的全部。 正是基于这种思考,他才会跟肖谦据理力争,让他不要简单的从医疗仪器得出来的结论里做判断,更不要固执己见,偏从的选择从心理方面来找寻一个结果。 张副院长沉思了许久,才开口问:“大钟,你也是这方面的专家,一定要多努力的想一想方案——夏沫,她还很年轻,院方会全力给予援助,让她能早日恢复身体健康,重回工作岗位。” 钟景洲代替夏沫表达了感谢。 张副院长的手一摆,意思是让他不需要讲些漂亮话。他是医院的领导,对医院内的每一位职工的工作、生活、身体健康等,肩负着关心和照看的义务。 夏沫是他很看好的一位医生,将来在职业上必定有着相当大的发展,现在突然身体不适,还特别的严重,张副院长的心里边始终是沉甸甸的跟着难受。 “对了,大钟,我刚才问过肖谦了,他跟我说,夏沫的主治医生是你?”张副院长克制着心底里的激动,极力摆出一种不经意的平淡神情来。 钟景洲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是我。” 张副院长迅速的搓搓手,正打算说点什么俩表达自己此刻抑制不住的激动—— 钟景洲好像非常明白他在想什么,慢悠悠的抬起了手,让他看一直在微微颤抖的手指。 张副院长的神情,瞬时垮了下来:“还是在抖?” “每天进病房区后,都会这样,我无法控制。” “所以说……” 钟景洲接口:“检查、确诊和日常的判断、处置都没问题,但我上不了手术台,也进行不了紧密复杂的医疗处置。领导,我本意是希望肖医生来作为主治医生,全权负责夏沫的一切,但肖医生比较忙,夏沫又是急症,才在不得已之中,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到最后,若是真的还是需要通过手术的方式来解决一些问题,我还真的不成。” “大钟,你的这个问题,我总觉得说不上哪一天,突然就会好了。”张副院长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的话已经说过了一次又一次,此时此刻,竟有些词穷。 “我也希望如此。” 又简短的聊了几句,钟景洲送走了领导。 杭市的夜晚有些凉了,他只套了件单衣,夜风一吹,瞬时就打透了的感觉。 他打了个寒颤,抱着手臂使劲的抚了抚。 夏沫在病房内已经睡着了,给她用上了一些安神助眠的药物,这一夜她会睡的很安稳。 钟景洲也不急着回去病床边守着,他就迎着夜风,慢悠悠的在医院内逛了起来。 这座医院,建成至今,已有六十几年了。 他们所在的是老院区,但每隔几年会进行大的翻新,日常的维护工作特是时不时的在进行,设施有专人维护,经常待在其中,有时候会忽略掉这样的变化。但当一个人彻底沉静下来时,就会看到一些平日里发现不了的景色,已与往昔,有了不小的差别。 比如说,门诊大楼前的那一排栅栏围墙,两年前给拆除掉了。 摒弃掉了局限的空间,而做出了开放式的处理。 不仅门前的视野一下子变的开阔了起来,就连进进出出的交通,也更加的顺畅。 初次来此,总是有患者会感叹,杭市人民医院修建的实在是大气,单单是看着整个医院整体的轮廓,都会有一种莫名信任的感觉。 而在几十年前,他家廖医生初来此地时,又是不太相同。钟景洲曾在家里的老相册内,看过不少以医院为主题的照片,那时候的廖医生,年轻,开朗,明眸皓齿,正值佳年,而那时的杭市人民医院不过是几栋小楼围建而成的一个大的院子,患者们要在门前的窗口排队挂号,而前来就诊的患者大多是骑着自行车,在门口停放好,一眼望过去,整整齐齐,还挺壮观的。 正是这样一年一年的变化,有的人来了,有的人走了,有的楼修了,有的拆了…… 变化之外,是一种令人信息的进步。 若是人的思维,永远局限于过去和眼前,又怎么能有那份动力,去突破一个又一个极限,去发展、强大、进步呢? 钟景洲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虽然它仍是在轻轻颤抖,但他此刻竟是以一种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身体所做出来的这种反应。 “钟景洲,你心里边究竟是在对什么过意不去?”他开口问地上的影子。 影子跟随着他的动作而在改变,它只是认真的听着他的疑惑,却永远给不出解答。 —————— 星期一,工作日的第一天。 救护车队被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起来。 为首的人,来势汹汹,大叫大嚷,大吵大闹,已经极大的影响到了医疗救援中心这边的工作。 廖队长早已到达了现场,他皱着眉,试图跟那些阻挡着门的人讲道理。 “需要反应情况,或者投诉医疗人员,医院都有相应的部门和专业的人员来处理。大家实在没必要来堵着进出入口,影响到医院的正常工作开展。你们要搞清楚一点,救护车队这边处理的全都是最紧急的事件,换句话说,很多人都是在等着救命呢。你们堵着门,不让救护车出去,因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你们能承担吗?你们承担的起吗?” 在面对不理智的人群时,所有好言相劝,都被曲解成了别有用心。 争执之中,廖队长被推搡开来,差点摔倒。 不知道是哪个嚷嚷了一句:“把那个大胡子司机交出来!” 来堵门的人,竟然整齐划一的开始喊:“交出来!交出来!” 廖队长这才明白,原来他们的目标是钟景洲。 “我是这边的队长,有什么事你们可以跟我说,我会代为处理。” 然而根本不行。 “你是不是想包庇那个大胡子?我告诉你,完全没有用。他不就是一个开救护车的司机吗?竟然敢胡乱的诊治危重病人。现在病人进了icu,几天都没苏醒过来,全都是因为他的处置不当造成的。大胡子必须得负全责,你们医院也要承担连带责任!” “你们知不知道,那个被你们草率处理的人是谁??你们知道不知道,因为你们的不尽心不尽力,已经给我们公司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这件事,今天必须有一个说法。” …… 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 廖队长也算是听明白了。 对于钟景洲的身份认定,以及他是否有能力在现场进行一些医学处置的问题,争执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廖队长心中默默的想着,等以后有合适的机会,还是要向领导做出一下反应。钟景洲往昔的身份摆在那里,他在紧急情况之下所做出的处断,对于患者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幸运。只可惜,这世界上太多人已经习惯了以貌取人,从一个人的外表,去判断个体本身的价值。 钟景洲此刻也已接到了命令,正准备出车去接病人。 耳机里却突然传来了廖队长的声音:“大钟,你先躲一躲,别急着出来,外边的人全是冲着你来的。” “冲我来的?什么情况?”钟景洲满头雾水。 “宋应时,那个大名人,你还记得吗?就是他,情况一直没有好转,他的家人和他公司的一些不理智的职员,一遭就来堵门,非要抓到你不可。他们的情绪很激动,坚定地认为是你在现场的处置,导致了宋应时此刻的昏迷。所以,你先躲躲啊……” 钟景洲还想追问他在现场的处置哪里不妥当了,但廖队长已经先一步收线,没再回应了。 “钟哥,怎么办?总线那边的要求是必须在二十分钟内赶到,患者是急病。”周小乾也急的直冒汗。 救护车上所有的准备都已到位,偏偏出不了医院的大门,这也太让人着急了 。 “走。”钟景洲发动了车。 “但是,出口那边堵着呢。”周小乾慌张的提醒。 “先去看看再说。”钟景洲面容紧绷。 一个转弯,果然就看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把门岗内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已经有两部救护车停在了那里,带头的那几个大声叫嚣,拿身体一挡就是不让过。 一通叫嚷,情绪越来越激烈。 钟景洲见无法直接通过,非常干脆的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钟哥,你不能过去。”周小乾怕发生意外,想要拦一下。 可惜,钟景洲的速度太快了,没能拦住。 钟景洲到了跟前,搭眼一扫,面前的人没一个认识的。 他也懒得废话,直接喊了起来:“宋夫人,你在吗?请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说!” 第一百八十一章 正确的出发点 人群在涌动。 钟景洲脸上的胡子是一个相当显眼的标志。 哪怕没人出来介绍,人家一看,立即锁定目标,认定了就是他。 不少人直接冲了过来。 然而钟景洲身材高大,常年健身,看起来很是强壮,一瞅就不好惹。 他往那儿一站,浑然天成的气场。 他丢一个眼神过来,不少人跟着打激灵,一下子从头脑发热的状态里回过了神。 “宋夫人,我知道你肯定在,你带着这么多人过来冲击医院,不止救不了宋应时的命,还有可能会触犯法律,我希望你想想明白后果。有什么事,有什么需求,你可以站出来,我们协商解决。” 钟景洲的耐心,即将耗尽。 大约是见还是没人出来,而那些蛮不讲理的男人们嘴上骂骂咧咧,眼里凶光四射,只要有个简单的由头出现,随时都可能转变为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廖队长紧张的不行,双手捏成了拳,他站在钟景洲的身后,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反观钟景洲,明显是更加放松,坦然站好,目光澄静,就那么看着人群之中的某个点,哪怕场面上的情绪紧绷,已是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他却仍是坐镇不乱,顺手还会把站的比较靠前的一个小护士给拉回来,免得一个不小心,她会被那些正情绪紧张的人群给推倒在地。 “宋夫人,如果你执意要用这种不理智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我也只能报警处理。你要想好了,你们家里的男主人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如果你又因为这种事被拘留,家中肯定是一团大乱,到那时宋应时先生的治疗该怎么办?那些就等着宋家乱糟糟,想要趁机捞一把好处的人,又会怎么样?你现在是家里边做主的人,首先你得冷静下来,不要被人当着枪使,最后自己落个一场空。你身边围着的那些人,给你出的都是些什么馊主意?带着人来围堵医院,在这边造成的严重后果,他们可不会管,最后还是要由你来承担的!” 钟景洲抬起手,按住了廖队长正在拨打报警电话的手:“再给你三秒钟,你要是不出来,我不会阻止同事报警。3,2,1!” 钟景洲一直盯着的那个背影,在这时候,慢慢的转了过来。 可不正是已泪流满面的宋夫人。 而站在她身边的那个长发女人居然是袁晓爱,此刻她正咬牙切齿,愤怒的瞪着钟景洲。 “先让出路,让救护车开出去救人。”钟景洲高声提醒。 见宋夫人绷着表情,还是有点不情愿的样子,钟景洲又加了一句,“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找我吗?我跟你去里边,把事情说清楚。” 宋夫人明显是有些意外。 但她来这里也的确就是为了找钟景洲,既然他没有推诿,而愿意直接站出来处理,宋夫人也就初步觉得满意了。 她打了个电话,简单交代几句。围堵着的人果然散开来,也不再有人阻止救护车的进进出出。 虽然他们不再拦车,但也没有直接散去。三三两两,分别站开,神情间满是怒意,时不时的朝着钟景洲瞪过来。 钟景洲把车钥匙递给了廖队长:“麻烦临时调一位驾驶员过来,别耽误了工作。” 廖队长忧心忡忡的问:“大钟,这样子处理不合适吧?还是先等一下院方的调解员?他们马上就到了。” “堵住的救护车越来越多,没时间耽误,还是先行疏散,让车辆出发。” 廖队长想了想,的确是如此。 虽然他对钟景洲自身的安全问题非常担心,可也清楚钟景洲的思路清晰而正确。 钟景洲让廖队长先去处理其他事,自己跟在宋夫人身边,一起往里边走。 袁晓爱跟在一边,嘴里边絮絮叨叨:“要不是医院处理不当,宋应时绝对不会那么严重,这事儿必须得要一个说法。现在找到了大胡子,我们等于是找到了切实可靠的证据,宋应时……” 钟景洲直接打断了她:“请问你是谁?” “我是袁……” 钟景洲再次打断她:“你是病人家属吗?宋应时先生的妻子、女儿,还是兄弟姐妹?” 轻飘飘的一句话,点中的却是对方的死穴。 袁晓爱的表情顿时变的极为精彩,妆容精致的脸上,布满了诧异和怨怒。 “请病人直系家属跟我进去协商,其他人留在外边等候。” 钟景洲的话,明明白白就是意有所指。 眼看着袁晓爱的表情在发生变化,钟景洲却根本不想搭理她,目光始终放在了宋夫人这边。 宋夫人的表情同样是有些僵硬,毕竟袁晓爱是他丈夫养在外边的情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袁晓爱的存在都不那么光彩。况且今天这种场合,也不是宋夫人想要带着袁晓爱,而是其中确确实实是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她得忍受着袁晓爱的叽叽喳喳,并且听从她的一些建议,来到医院这边。 这几天忧心忡忡,一路上都是心急如焚。 她甚至开始犯迷糊,忘记了袁晓爱是谁,也忽略掉了袁晓爱与宋应时的那个关系。 钟景洲的那几句话,突然间像是有人将一盆冰凉的水,直接从头顶上浇了下来。 劈头盖脸,宋夫人一下子从混沌的心境里解脱而出。 再看向袁晓爱时,眼睛眯着,整个人转冷了许多。 “他说的没错,你不是直系亲属,没权利跟着跑前跑后,别跟着了。” 袁晓爱攥紧拳头,气的直跺脚。她的高跟鞋与地面碰撞,发出咚咚咚的响声。 可根本没用,宋夫人一把推开了她,直接走了过去。 袁晓爱再想跟上来,一直在远处默默陪伴着宋夫人的两个保镖直接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像是揪小鸡仔似得,直接把人给按住,向后拖拽而去。 她喊的再大声也没有用。 而因为袁晓爱的关系,宋夫人看向钟景洲的目光,明显柔和了不少。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嘛。 不过,宋夫人很快又想起来还在icu里躺着的丈夫,看着钟景洲的神情,突然又有了变化。 最终,她叹了口气,在钟景洲的指引下,来到办公室内坐下来。 “是你那天在电话里自称是心外科的主任,有足够能力处理我丈夫的病情,还让我好好放心的吧?” 钟景洲才一点头,宋夫人立即站起来:“他现在,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当中,医生虽然一直在做介入治疗,但也一直在强调风险极大。才多久啊,不到七十二小时吧?病危通知书就发了五次了!我的心啊,一次又一次的被提了起来,那些医生一直在说最坏的结果,什么肾衰竭啊,什么肝功能啊,什么器官损伤啊,我听不懂,可是我知道那肯定是不好的结果。当初你是怎么跟我承诺的呢?你说的救援很及时,你说你们完全治得好,你说……” “我没有说过这些话,宋夫人,你喝一杯水,冷静冷静,仔细想想看,那天在路上的时候,我们在通话的时候,我与你说过些什么。不要填加字句,不要脑补,认真的想,那天说话的时候,真正聊过一些什么?” 人在特别着急的时候,总是会自动在大脑之中加工出一些从未在现实中出现的情节,并且一遍遍通过倾诉、重复等方式,来加深这种主观上的印象。 如果没有人用最强势的方式去打破,她就会陷入到这个循环当中,无法脱身。 钟景洲正是因为深深的了解了这一点,才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唤醒她的记忆。 宋夫人瞪圆了眼睛,果然回想、思考了。 其实一切都是最近才发生的事,并没用真的遥远到记忆模糊的程度。只是人这种生物,都有习惯性推卸责任的天赋在,遭遇了大事,若是能够有个人,把责任给承担起来,将会得到一种强烈的心理慰藉。 宋夫人大约是想明白了, 眼泪已是控制不住的流了出来。 她哽咽着说:“你的确是没有承诺什么,但是你对我说过,你是什么科的主任医生, 你可以救我家老宋的。” 钟景洲叹了口气。 哪怕早晨曾经发生了那么多不太好的事,他发现自己依旧没有办法去责怪眼前的这个苍老的女人。 与上一次见面相比,宋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了下去,能看得出她是真的很关心那个并不忠诚的丈夫。从这件事发生以后,她从没有要放弃宋应时的念头,联系名医,守在医院,更是因为icu给宋应时下了病危通知书,而一怒冲心,做出了不理智的决定。 但这一切的出发点,仍是出于一份无法割舍放弃的感情。 钟景洲看到了这一点,便没办法冷着脸,措辞严厉的与宋夫人去谈判了。 从刚才简短的对话之中,钟景洲已听明白了宋夫人过不去的纠结点在哪里,不过这件事也非常的好解决。他正打算开口—— 袁晓爱突然从门口处,直冲了进来。 “你们到底要不要拿出来一个处理意见?我告诉你们,宋应时的这件事必须得给一个说法,他是我男朋友,他被你们医院治坏了,我怎么就不能来要一个说法了?你们医院连个大活人都救不了,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倒是总想着往外泼脏水,我警告你们,惹急了我,我也有门路来反抗,到时候,让我不好受的人,一个都别想好过。” 钟景洲瞪着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他看着她张牙舞爪,最里边说的全是不靠谱的胡话,但她又说的那么的理直气壮。 本来已经情绪缓和的宋夫人,听着那一口一声的治坏了、救不了,推卸责任等等,她的表情又极其难看了起来。 没人接口,袁晓爱又冲着宋夫人嚷嚷起来:“喂,来之前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先把宋应时的事处理清楚,我们再去说我们的,你现在怎么能因为他们三言两语就动摇了吗?就算你很讨厌我,可你也得想想在icu内快死了的那个人,你必须得追究医院这边疏忽营救的责任!” “你……”宋夫人整个表情都僵硬着,瞪着钟景洲的眼神里,又有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这局面,因为袁晓爱的闯入,而再次变的紧张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倒打一耙 见钟景洲还想解释,袁晓爱快步冲过来,站在了宋夫人与钟景洲之间,用自己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行了行了,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先说说怎么处理吧!” 袁晓爱不客气的白了钟景洲一眼:“你不就是个开车的吗?你有什么权利去处理患者家属的投诉?去去去,把你们领导喊来,我要跟院方的领导面谈。” 钟景洲挑了下浓眉:“你确定?这是把极简单的事复杂化,最后的处理结果未必能够如你所愿。” “我看你是不敢去找吧?” “如你所愿。” 廖队长那边指挥着交通,顺利的让所有滞留的车辆离开之后,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路上恰好遇到了医院办公室的老蔡,他是院方专门处理医患关系,和患者投诉的专员,早晨才到办公室就接到了电话,这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听说闹的很大,人呢?”老蔡抹了一把脑门,全都是急出来的热汗。 “被大钟带到里边去了。”廖队长指了指办公室的方向。 老蔡却回头,看着救护车队的正门口,那里还有不少人,分散站开,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他们都是一起来的吧?还在还站在那儿,没关系的吗?” “带头的那个在跟大钟聊着呢,聊好了应该就没事了,聊不好,虽知道会发生什么,这些有钱人,脑回路全都有点不正常,总觉得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老蔡轻推了廖队长一下:“家属都在里边呢,少说点有的没的,不要刺激他们,还是要用平和的方式来解决。” “希望是如此吧。”廖队长是亲眼见识过了整件事情,没有太多乐观的想法。他是有一种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最主要的是对方也不愿意讲道理,情绪一上来,便肆无忌惮的在发泄心底里的那一股怨恨,谁讲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两人推门走进来,恰好撞见的是袁晓爱朝着钟景洲咄咄逼人的质问的画面,袁晓爱纤细瘦弱,冲着比她高一头的钟景洲推推搡搡。对于这种挑衅,钟景洲并未还手,但讲出来的话也十分的有力道,据理力争。 “你今天不把你们领导喊来,你就是个孙子。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我今天非把你的工作弄没了不可!” 袁晓爱双眼通红,因为极度愤怒,表情略显狰狞。让本来还是姣好的面容,都已显得扭曲了起来。 “蔡处,廖队,你们来了。” 钟景洲到此刻仍是不生气。多年工作,遇到闹事的患者不算少,形形色色的人见的更是多不胜数。时间久了,对于处理这种事,是有一定的经验的。 “院方这边的态度是非常明白的,患者来医院内就医,家属有诉求,这再是正常不过,大家只需要心平气和的说一说,只要诉求合理,在院方的能力范围之内能够解决,咱们一定会努力的去办到,完全无需大动干戈的嘛。大钟,你先去忙吧,我们来跟家属聊一聊。”老蔡一到,便笑呵呵的张口,想要先把钟景洲从乱局里摘出去。 钟景洲原地未动,他有预感,自己走不了。 不出所料,宋夫人急了:“他不能走!他怎么可以走!他就是事情的根源!他必须把话说清楚!” 说到最后,实在太急,竟然咬到了舌头。 宋夫人捂住嘴,眼睛里全都是泪花,气愤的不得了。 袁晓爱此刻颇有些战线统一、同仇敌忾的意思,叉着腰,也指着钟景洲的鼻子大叫:“你们医院实在是不负责任,把患者的命不当一回事。在出现问题的时候,打电话给110请求医疗援助,不就是为了你们能派出最专业的医生,在最危急的时候来挽救患者的生命吗?你们倒好,竟然纵容一个司机,去胡作非为,直接导致患者没有及时得到救援帮助,现在还在icu内出不来!说吧,你们医院是打算怎么摆平这件事?先把诚意撂一撂,咱们才能考虑考虑是要跟你们医院直接交涉,还是以公司的名义召开发布会,向全社会求助。 ” 袁晓爱的性格不像是宋夫人那样多年富养在家中而天然形成的单纯简单,她更年轻,有野心,且富有攻击性。 眼前的局面于她而言十分的不利, 陪着几乎可以给她做爷爷的男人那么久,眼看着大笔的财物即将到手,谁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子的意外。她现在不顾着宋夫人的冷嘲热讽和宋家儿女的粗鲁谩骂,坚持还留在医院这里,为的就是能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到手。 老蔡笑眯眯的问:“请问你是患者宋应时的女儿吗?” 袁晓爱的表情顿时尴尬僵硬,再是胡搅蛮缠,有些尴尬的身份仍是摆在那里。 自己不要脸,完全可以。 不过在人越多的场合,当众挑明她是第三者的事实,仍是觉得脸皮上火烧火燎,辣的难受。 “蔡处,我是患者宋应时的妻子。”宋夫人及时的站出来。 “那这位是……你女儿?看着不太像啊。”老蔡的日常工作就是调整处理纠纷,最擅长的是与人相处,人和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全逃不过他的眼。 他现在,完全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状态,态度相当好,可讲出的话,同样是字字有分量。 “你!胡乱猜测什么呢?能不能直接谈正事!你关心我是谁做什么?”袁晓爱急躁了。 老蔡微笑着回:“按照规定,我们只接待直系亲属。” “袁晓爱,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哪儿都有你啊!这里你能待就待,不能待赶紧滚出去,宋应时有老婆有孩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再怎么都没有你插嘴的份儿。” 宋夫人突然严厉了起来。 袁晓爱瘪了瘪嘴,嘴里嘟囔着什么,退到了一边去。不过,也没有就此离开,站在角落里一脸怒气的瞪着屋子里的所有人。 老蔡清场完毕,这才请宋夫人坐下来,还给倒了茶水。 不一会,宋夫人的儿子和女儿赶了过来,虽然明显是一肚子气,但也能看得出他们克制着情绪,一起等着院方给出的说法。 老蔡慢条斯理的打开了本子,自己记录,自己询问。 将宋夫人和一对子女的所有诉求全记录完毕之后,老蔡清了清嗓子,开口说:“你们的想法,我是明白了。虽然按照正常程序,我是需要去做过调查再来回复给你们,但有些事其实并不需要调查,现在即可告知。首先,你们是对我们的医疗救援人员的专业性有所质疑,这个呢,其实很容易解解答,在杭市人民医院的现有体制内的职工,不论是医生还是护士,以及与医疗相关联的人员,在专业性方面都有不同的要求,且这些要求是必须具备的,不仅体现在招聘过程中的严谨,每年、每季度、每月都有不同的业务培训、交流、学习等等,在中国,整个医疗行业的现状都是如此,像我们这种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就更不可能出现某位医生或护士,不能胜任本岗位工作的事。要知道,医疗事业,关乎的是患者健康,甚至是生命,每一个决断都再是严肃不过,我们院方比患者更在乎整个医疗队伍的素质问题,从未曾放松过分毫。” “可是我们家老宋,就是被耽误治疗,才会严重到那种程度。”宋夫人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声音再抬不起来了。 “宋应时先生所患急病,本来就十分凶险,突发性心梗,除非他本人当时就在医院或者身边有专业的医生,并且医生身上还携带了相关治疗的药物,不然的话,即使派出去的是直升飞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时所造成的损伤是不可避免的。”老蔡双手交叠,万分可惜也万分遗憾的叹息,“我们这些医疗从业者,同样也非常希望天下无病,所有的患者都能得到及时的医疗帮助,所有的病痛都不会造成永久性的损伤。但事实上,疾病、残疾、死亡……这些全都是人类正常要面对的现实,医生不是神,有些疾病是可以通过努力被治愈,有些却真的是不可以。这一点,还需要家属的谅解。” “胡说八道。”袁晓爱冷嗤,“说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不就是在推卸责任吗?你们的医疗人员可能非常专业,但你们是让一名司机参与其中,这怎么解释?” 老蔡仍是对着宋夫人在微笑,他从背包里取了笔记本出来:“我接到电话赶来处理之前,还去一趟办公室,把当天的车载监控视频拷贝了过来,你们可以看看,是否有不规范的地方。” 说完,直接点下按键,电脑画面便开始播放当天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从救护车从医院出发,包括整个医疗救援的过程,以及护送回医院,送到了急诊室内,这整个过程竟然是完整连贯的视频拍摄。原来,在随车医生的身上,也安放了拍摄用的摄像头,做出存档记录。 镜头最开始出现的是袁晓爱拦着医生护士进别墅,咋咋呼呼的叫嚣非专家不要,最后还是大胡子司机威胁要报警,她才让出了去路。 而救援人员到达宋应时身边后,袁晓爱也多次阻挠,一会说这个,一会说那个,处处不满意。 在她的干扰之下,刺激到了随车医生的情绪,又是大胡子司机站出来,果断处置,这才顺利的将患者送上了救护车。 老蔡按下了暂停键:“阻挠救援,拖延时间的人,你已经看的非常清楚了吧。” 宋夫人气炸了肺:“宋应时哪里得罪你了?生死关头,你居然做这种事,你这不是在害他吗?” 袁晓爱感觉这件事明明可以用最理直气壮的声音解释清楚,可是看过那段视频之后,她突然莫名心虚。 “我什么时候要害他了?我就是看他病的那么严重,才会对医生很挑剔啊。我要找好医生来给宋应时治疗,这难道也有错的?” “那都什么时候了,生死关头,只要有医生就能处理,何必非得要专家。你拿这个做借口拦着,你根本是不安好心。” 情急之下,宋夫人举起了水杯,直接朝着袁晓爱砸了过去。 袁晓爱躲得开水杯,但却躲不开那烫热的水。 她惨叫了一声,看着自己的裙子,浸湿了大片。 “你疯了,那是开水!” “是狐狸精,泼的就是你,拔掉你的狐狸毛。” 宋夫人此刻是忍无可忍,展现了极为强大的战斗力,别人拦都拦不住,直接冲着袁晓爱扑了过去。 两个女人,扭打成了一团。 老蔡和廖队长跟着拉架。 宋夫人的儿子和女儿也默默的加入其中,找准机会,就往袁晓爱身上使劲的踹几脚。 最后还是钟景洲看不下去,三下五除二,把人全都给拉开来。 “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自己家,家务事回家去处理,不要扰乱医院秩序。”他已是非常的不耐烦了。 袁晓爱一听又来了劲儿:“你还好意思说我?我们还没找你的事呢。你一个司机,你跑去跟着掺和救援!视频拍摄的清清楚楚,我看你还怎么辩解。” 钟景洲是哭笑不得,心说这女人实在是个厉害角色,都这样了,还不忘了倒打一耙,把他给拉下水。 经过刚才那一场,宋夫人跟她的孩子们情绪也很激动。 袁晓爱的事,出了医院的大门还要继续解决。 但医院这边的纰漏疏忽,他们同样不打算放过。 宋夫人的长子站了出来:“好了,有视频为证,一切很清楚,医院这边的确是有非医疗人员参与了抢救,我们家属方认为,你们必须就此事做出解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心怀恶意 袁晓爱朝着钟景洲投去了挑衅的目光,红唇微启,有嘴型却无声音,她是在说:你逃不掉。 这就是在记恨着呢。 记恨钟景洲过去救援时,对她的不假辞色。 记恨钟景洲在医院里遇到她,从未给一个正眼。 更记恨钟景洲摆明是站在宋夫人那一边,他甚至只回答宋夫人回答的问题。哪怕有时候宋夫人讲话絮叨,一件事反复要说几次才能表达清楚,他也能忍耐着听完,再给出应该有的反应。 袁晓爱生气了。 她觉得这个大胡子不止是不尊重自己,更有些看不起她。 她长的这么好看,见过她的男人,哪个不是悄悄的用着迷的眼神盯着她偷偷瞧。 习惯了众星拱月的感觉,袁晓爱分外不能接受今天在医院内所受到的一切冷怠。 她甚至在心里边默默的盘算,就算是拿不到宋应时给的那一套房子,她也绝不会让这些人好过。 要难受,就一起难受。 于是,这才是她饱受冷眼,依然还坚持站在这里的原因。 “我的确是参与了医学救援。”钟景洲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袁晓爱迫不及待的打断他:“你不止参与了,你还冒充医生。” “倒也不是冒充。”钟景洲摇了摇头。 袁晓爱立即发出了一声极其不客气的耻笑:“你不是冒充是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是心外科的医生?不对,是心外科的主任医生!” 最后几个字,完全是用那种阴阳怪气的嗓音发出来的。 “是的,我的。” 钟景洲一派风轻云淡。 他是在回答袁晓爱的问题,但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宋夫人和她的一对儿女身上。 “你是医生?”宋夫人的眼神分明是不信的。 “嗯,他是。”老蔡见绕了半天,总算是说到了正题,显得也非常的高兴。 “胡说八道,怎么可能,吹牛也不带这么吹的,你们医院的人都这么不负责任,什么话都敢随便往出说吗?”袁晓爱摊开手掌,欣赏着昨天才做的美甲。 她敢这样子怼回去,心里边当然是有把握的。 站在面前的钟景洲,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没有一处跟医生这个职业的形象搭边的。说是医生就是了吗?一个大写的扯字。 可那个来负责处理纠纷的老蔡,笑容转深,“医院内的事,关乎生死,非常的严肃,我们怎么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 “我搞不明白了。”宋夫人打量着钟景洲,直到此刻,他的身上还穿着医疗救援工作人员的专有服饰,上衣是橘白相间的反光条组成的条纹,下身套着便于活动的长裤。 更别提他那一脸的胡子了。 整个医院,进进出出的医生那么多,没见谁会留胡子啊。 医生? 这个形象哪里是医生该有的。 不过,老蔡笃定的开口,钟景洲自己承认,院方的其他人员在一旁也是见怪不怪,那八成就是真的了。 宋夫人的逻辑非常的简单,脑子里理一理,情绪也没那么激动了。 倒是她的儿子,出于谨慎的目的,还提出了要看一下相关证明。 老蔡连迟钝都没有,欣然同意。虽然钟景洲离开本岗位三年多了,可他的一切资料仍是还在,在每周出诊医生的挂号列表里撤了下来,但官方网站的专家简介,以及其他的医学论文展示、明星医生展示这些栏目里,钟景洲始终都有一席之地。 宋夫人的儿子和女儿认真查看的时候,袁晓爱冷嘲热讽的音调又传了过来。 “医院为了推卸责任,肯定是要制造出一些证据出来,蒙骗患者和家属。不过,想点其他借口来推诿解释不好吗?找了这么个理由,三岁小孩都不信。” 话音未落,宋夫人却是突然站起身,冲着钟景洲直冲过去。 袁晓爱还以为在下一秒,宋夫人就会跟钟景洲撕打在一起。 可万万没想到,她听到的却是宋夫人惊喜的声音:“你真的是心外科主任钟医生?” “嗯,你别激动,站稳了,小心摔。”钟景洲将人扶稳,等到他的儿女跟过来,才小心的把人交过去。 “你怎么可能是!”袁晓爱这边总是会突兀的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没人回应她。 大家都眼神热切的看着大胡子司机。 钟景洲突然从众人鄙视的对象,变成了房间内的绝对焦点。 而这一切,不过只经历了短短三分钟。 袁晓爱甚至还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就愕然的发觉,似乎大家对待钟景洲的态度全都改变了。 他们甚至还没搞清楚是不是真的。 “喂,你们至少也要查验一下他的个人身份信息吧?随便弄个网站,随便用几个图片配一组说明,这种证据你们也敢信?” “这边还有钟医生的相关证件,不过全都是电子版,因为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临时没有预备原件。你们且先看着,如果觉得还是不够,过几天我们准备好材料后,可以去医院办公室核验原件。” 老蔡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那种笃定且自信的谈话方式,很容易让人有种感觉,那就是他所讲的话,全部都是真实可靠,不怕追问,不怕查验,随时把证据摔在脸上。 因为电脑里的相关证件并不仅仅是钟景洲的执业文件,另外他还有他在学术方面所获得的相关奖项,从前出席各种交流会时所拍下来的照片。 影像资料将旧日时光永远的冻结定格,就连钟景洲自己在看到了自己从前的照片时,竟也生出了一抹恍惚感。 “假的吧?这个是他?”袁晓爱也凑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立即发出了一声尖叫。 “当然。”老蔡按着耳朵的正下方,以此来缓解被震疼了的耳膜。 “这不可能。”袁晓爱抬眸看了一眼钟景洲,嗯,大胡子拉碴,眼神垂落,眸光黯淡,再看一眼屏幕内的照片,阳光俊朗,神采奕奕。 这两个形象,根本没办法完美的合二为一。 再看一眼时间,不过相差四年罢了,一个人怎么会憔悴到了天翻地覆,让人无法认定是同一人呢。 “宋夫人,关于我们钟医生形象方面的转变,我想这就是涉及到个人隐私,不必多解释了吧?” 钟景洲在大多数时间里都保持着一种简单的沉默,他看起来甚至还有一些恍惚,显然是被勾起了很多的回忆。 老蔡俨然一副是代言人的角色,宋夫人不再追问,她的儿女倒是陆陆续续的问了些小细节,老蔡早有准备,这边回复一下,那边回复一下,之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平和了下来,宋夫人甚至还跟钟景洲道了歉。 袁晓爱始终皱着眉,总觉得不太对劲。 过了好一会,她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高声叫了起来:“你们提供的资料里边的这位钟景洲医生,与这个大胡子司机,其实并不是一个人吧?或者是同名同姓?或者压根是冒名顶替?道理上讲不通啊,心外科的大主任医生居然跑去救护车队做司机?哪怕是到基层挂职锻炼,也不该是去救护车队吧?你说心外科的主任在开救护车,然后还参与了一场重要的医疗急救,这是巧合?怎么就巧成了那个样子?” 这个问题,仿佛是问到了一个关键的点。 老蔡不说话,廖队长不吭声。 倒是神游于外的钟景洲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诧异的望着袁晓爱。 后者则是双手抱怀,满脸冷笑,仿佛是在等待着钟景洲把这件事给解释清楚了。 钟景洲会解释吗? 当然不! 他身上有身份证、驾驶证、工作证。 全拿出来后,又问宋夫人:“要去公安局吗?那边能做出最公正的核验。” 宋夫人脸色一僵,想起来今天来闹的这一场,突然就因为钟景洲的身份得到验证,而变的毫无道理。 院方接下来没准要谈到追查责任的问题。 现在去公安局,大概率是找不到钟景洲和医院的麻烦,而极其可能把自己给陷进去。 宋夫人的确比较单纯,但她又不傻。 “不用去了, 我相信的。钟医生,我再次为今天冲动的行为道歉,希望你和医院这边念在我丈夫生了重病,作为家属方心急如焚,很容易做出一些不理智的冲动决定。我还得为您在救护车上及时妥当的处理表示感谢,也是宋应时福气,在发病的时候,就遇到像您这样子的好医生……” 袁晓爱一脸不可思议,听着宋夫人絮絮叨叨,让她感到莫名的烦躁。 说好是找医院的麻烦,抓住突破点,让院方必须得安排最好的医生去治疗宋应时,还要把院方与宋应时的生死捆绑在一起,万一将来出现不测,也有个地方能承担起责任。可宋夫人听了几句话,突然话锋一转,又来搞这一手,这人袁晓爱觉得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去公安局!为什么不去!你怕什么啊!不要那么怂,跟他刚跟他磕,你们宋家有钱有势有权,宋应时在各行各业的朋友都极多,难不成还怕了这么一家小小的医院了?” 情急之下,袁晓爱完全爆发开来。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剥离掉美貌的表现,而露出了真实的内在。 她拜金、庸俗、没有底线。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伤害任何人,牺牲别人的所有利益。 不以为耻,引以为荣。 宋家的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 医院方的人,满是不可思议。 钟景洲大约是见识过了比这更加难堪的场景,反而整儿是平静的。 他淡淡的说:“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当着宋夫人的面儿说出来,你也可以听一听。” 第一百八十四章 忍的了寂寞和羞辱 袁晓爱满是不以为然,宋夫人面露奇怪的神情。 钟景洲用他独有的缓慢而沉静的语气说了下去:“患者在发病之前,应该是服用了某种药物,它可以有效的调节男性某方面的功能,但这种药物也会增加心脑血管的负担。我有理由相信,它才是引起患者突发急病的原因。” 虽然是自己的丈夫私下里做的一些事,之前并不知情的宋夫人此刻也有些脸皮烧烫,她感觉自己站在这里,真是最后一点尊严都被撕扯干净,什么都不剩了。 宋家的儿女们虽然脸色也难看,实际上并没有意外,更未立即去反驳钟景洲的话。显然,他们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只不过,父亲是父亲,母亲是母亲,他们不想再讲出更多细节,来刺激宋夫人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钟景洲最早也没有要讲的打算,实在是这个袁晓爱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 自己没资格来追究什么,她干脆把自己第三者的身份放在一旁,去利用宋夫人对丈夫的感情,来达到自己丑恶的目的。 “你是胡说八道,你又不是主治医生,怎么敢乱说话。我……我要投诉你。”袁晓爱的神情,终于现出了真正的紧张。 “我是不是主治医生有什么关系,事情只要存在,就一定能够寻找到证据。再说,这里是医院,验个血就清楚了,再是简单不过,你觉得,这事儿瞒得住吗?” 袁晓爱的目光,直接转向到了宋夫人那边。 “你这个#¥%……&” 宋夫人嘴里骂着粗话,冲了过来。 这次,是真的气急了,要跟袁晓爱拼命的。 宋家的儿子和女儿也对袁晓爱非常看不上,这几天一忍再忍。 如今母亲爆发,一切忍无可忍。 他们表面上是想要拉住母亲,控制局面,很快就变成了按住袁晓爱,让宋夫人动手打人。 老蔡看了一眼廖队长:“这个,是不是得劝解一下,虽然是病人家属之间的纠纷,但这里是医院,闹的太大,也不太好收场。” 廖队长深以为然:“你们等着,我去找一下安保员,这种事他们更擅长处理。” 说完,直接冲了出去。 足有五分钟,他才带着几个人返回来。 而这时,该打的该闹的该发泄的,也全到了尾声阶段。 有一对儿女护着,宋夫人只是衣服稍显凌乱而已,袖口的一颗装饰扣给扯断了,拖出了长长的线头。 但袁晓爱可没那么好过,她的脖颈处有三道指甲印,单薄的上衣不受力,直接被撕扯的粉粉碎。内衣是性感的款式,那是私密空间里的小小情趣,但真的暴露于人前时,便格外的羞耻。 宋夫人已将天底下最脏、最恶毒、最粗鲁的字句全招呼到了她的身上。 一想到,年近六旬的宋应时为了跟眼前和这个比他们女儿还小的女人做那种事,连身体都不顾,乱服用药物,最终而导致在icu里生命垂危的下场,宋夫人便出离愤怒。她的脑子里不时的冒出来一团乱的公司、那些已经上了新闻的话题,她的儿子和女儿们时不时流露出的羞愤交加的表情…… 恨意有多浓,下手便有多狠。 袁晓爱这才明白,看上去软软弱弱的宋夫人,被逼急了也会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战斗力来。 做出了完美解释的钟景洲既不想接受患者家属的道歉和感谢,也不想搅合进宋家一团乱的家务关系中去。 他悄悄的离开了。 回救护车队的路上,肖谦的电话突然响起。 上午的这个时间,正是肖谦最忙的时候,一般来说,除非是有极其重要的事,肖谦是绝对想不起来主动打电话过来。 “夏沫那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钟景洲急了。 “小点声,别吼,耳朵疼。”肖谦先抱怨了一声,这才开口,“谁跟你说是夏沫有事了?难不成我就不能主动找你来寒暄几句?钟景洲,我还以为我们不止是同事,更是朋友。没想到,在你心里边,我原来只是你女朋友的主治医生,自身毫无存在感。你的这个定位也太让人伤心了。” 肖谦的抱怨,令钟景洲哭笑不得。 他嘀咕个不停,自顾自的说了很久。 钟景洲叹了口气:“你忙,没空跟人寒暄,突然打过来,我肯定是要误会。” “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今天找你,还真的是跟夏沫的病有一点关系,最近在三亚有一个关于心动脉血管瘤的高端医学论坛,我被邀请参加,另外我还特意向主委会特意申请,为你要了一个名额。怎么样,钟医生,你跟我一起飞一趟海南吧?明天下午出发,我的 助理等会帮咱们订票,另外我需要你的身份证号码,等会你给我用短信发过来。” 肖谦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钟景洲几次要打断他,竟然都没能成功。 知道他自己愿意止住了话题,他才有机会开口:“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去医学论坛?关于职业的问题,我已经解释了无数次,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完全没有必要去参加……” “我是打算带上夏沫所做的全套检查资料,去会上找国内最顶尖的几位专家分别给看看。钟景洲,我这些天一直在研究,思考的越多,便越来越倾向你做出的判断。但你也清楚,心脏是人体内最重要的器官,相当之复杂,并不是说随随便便下决定能够用手术的形式来直接打开,再去确认病情。手术刀一动,必是元气大伤,夏沫是你女朋友,相信你是最不忍心她受苦的人。刘学森,钱栗然,周宝瑞、马奇,这四位的名字你都不陌生吧,这次会议,他们全都会在。这是一次真正的,极其有技术含量的专家会诊,不论如何,从海南回来后,就要定下夏沫的治疗方案了。我想,你到时候也是要参与进来的,不如这次你也跟着一起去,看看能不能获得新的思路,来给出一个更稳妥的病情判断。” 肖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发现钟景洲一直静静的听着,没有打断。 他便觉得,这事儿有门。 “我现在挂着所谓的主治医生的名头,主要原因是你最近没有时间盯着,我才会临时接手。等到将来,有一个确切的方案时,还是得让你,或者院里其他的外科大夫来进行手术。其实我去不去海南并不重要,而且我现在的样子也确实不太适合……” “钟景洲,其实那天见你,我就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我只是打个比方,如果夏沫的病,最终不治,你会不会因此而感到后悔?” 钟景洲听到这种话,是有种当场暴怒的冲动的。他想质问肖谦为什么不能治,他更想用一种蛮横无理的方式去发泄。 但他并不仅仅是患者的家属,他更是一名医生。 从医者的角度来讲,当患者患病入院,尤其是还是心脏方面的问题,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危及生命的情况也不算稀奇。 医生,不是神。 医院,也并非无所不能,可以拯救每一个病人。 肖谦是打定了注意要把话讲清楚、讲透。 钟景洲的心理问题,症结点就是他的父母。身为医生,每天都在救人,每天都在让患者恢复健康。却在面对自己挚亲的离开时,展现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强大无力感。 整个医院上下,都在保护着钟景洲的这种伤心,他想逃避,所有人便由着他去逃,只要他能好好疗伤恢复状态,他想做什么事都可以。 但肖谦却是认为,这样子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有效办法。 将伤口遮掩,避而不去触及,并不会理所当然的让伤口痊愈。一开始,只是不让伤疼的那么厉害了,但时日一久,伤口在腐烂,并且散发着只有自己才能闻的到的溃烂气息,它会一直蚕食人的意志,再是心理强大,仍是会败于这天长日久的疼痛当中。 或许,钟景洲需要的一发猛药。 鉴于上次通话,钟景洲对与夏沫表现出来的关心,肖谦觉得将他从困境里真正拉出来的机缘,就在夏沫的这件事上。 “好了,你是明白人,很多话不必说那么仔细,你也比我懂的多。你的邀请函我拿到手了,我打算坐明晚的飞机出发,你还有一夜的时间考虑,要不要坐上这趟航班。”顿了顿,肖谦提醒:“钟景洲,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觉得一直以来我都拿夏沫的事在要挟你,可你也该明白,夏沫的那个问题,可不是什么小问题,正是因为你和我合力,仍是没有把握,我们才需要向研究成果更加厉害的老专家去求教。我们的所作所为,目的全都是为了救人。” 不等钟景洲回答,他已先一步挂断。接下来,马上有一台大手术,预计八个小时以上,肖谦需要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奔下一个战场。 他是个要跟死神抢夺患者生命的医生,他没时间去劝说。 钟景洲赚紧了电话,原地站着很久。 他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到了停车场。 0703号救护车在完成了任务之后,被他的同事送回到了停车位。 周小乾拎着一箱医疗耗材,正在认真的做补给。 不经意间,瞧见钟景洲站在了那儿,他有些惊讶的问:“钟哥,你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吗?结果怎么样?一定妥当了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携手面对 “什么事?” 钟景洲有点走神,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就是那几个堵门闹事的啊,那个有钱人的家属不是东怀疑西怀疑的嘛,我跟车走之前,看见你陪他们进去处理了。”周小乾一脸紧张,“怎么样,一切顺利吗?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钟景洲摇摇头:“我把我这边的事解释清楚了,至于怎么处理,院办的老蔡会全盘考虑,我只需要等个结果就好。” 周小乾略有点担忧:“老蔡可是个狠角色啊,以前有人违规收红包,他那儿接到了举报,毫不留情的就给处分了,谁说情都不好使。” “做了错事,当然得付出相应的责任,老蔡没错。” 钟景洲拉开车门,坐到了驾驶座上。 双手搭着方向盘,他启动了救护车。 周小乾惊讶的问:“钟哥,接下来没有出车的任务了吧,你这是打算去哪儿?” “没有了吗?我的对讲机里,好像是听到总台那边在喊我们。”钟景洲茫然的望了过去。 “那是0103号车,不是咱们0703。钟哥,你忘了吗?廖队长说了,今天有人搅合,让你稍稍休息一下,放松一下心情,所以就把0703号车临时从排班表上撤下来了。” “是这样吗?我怎么没听到。”钟景洲回忆许久,依然想不到这一段对话。 周小乾已经看出了他的异样,把手头的事情稍作处理,迎着走了过来。 “钟哥,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心情很差吗?其实今天的事,你根本不用往心里边去,做咱们这一行,除了要工作尽心尽力,平安的将患者给接回之外,偶尔也要面对患者和家属的不理解。人在面对生老病死的时候,难免会多了几分不理智,虽然是很委屈,但想想也能理解。” 周小乾是个善良温暖的年轻人,他考虑问题的角度,极少会极端,并且更愿意换位思考,站在别人的角度多想一想。 “我能理解。”钟景洲的身上,最近一段时间才出现的热情,仿佛在一夕之间全都消失掉了。 他又变回了从前那种懒洋洋的不爱讲话的模样,或者说,他比之前还要沉默寡言。 明眼人一看就知,他的状态是真的相当的不好。 “钟哥,如果你很累,现在是可以回家休息的了,今天算是带薪休假,不要浪费这么难得的机会。”见钟景洲似乎没听到自己讲话,周小乾又试着提议:“要不然,你也可以去病房那边陪着夏医生,她一个人待着很无聊,肯定希望你能陪在一旁。” 夏沫这个名字,再次将钟景洲的关注,拉回到刚刚的那一通电话上。 他抬起手指,盯着它看。 “周小乾,我这种人,还值得相信吗?” 周小乾凑到了跟前更近的地方:“原来钟哥偶尔也有自我怀疑的时候。” 他亲近的将手臂搭在了钟景洲的肩膀上,这种半拥抱的姿势,可以说是非常的亲密,关系没达到相当程度,似乎做出来时都有些突兀。 不过,毕竟之前已经建立起了不错的信任感,周小乾壮着胆子做了,却也没有引起钟景洲的不悦反应。 “钟哥要是不值得信任,那还有谁能够被值得信呢?生活里遇到的事,总是起起伏伏,各种波折,难不成只要一遇到不如意的状况,就要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吗?要真是这样子,做人得多累呀。钟哥,你偶尔也要试着给自己减负,别理所当然的去承担起那么多,就算再是强大的人,偶尔也需要学会偷懒。好好整理一下情绪,这样子才能再出发呀。” 至于钟景洲的那双手,此刻颤抖的有多厉害,周小乾不是没有看到。 但颤抖又怎么样? 钟景洲依然是钟景洲,他身上独特的个人魅力,这一点点的小缺陷,哪里掩藏的住他身上在释放的光彩。 许多人都是被他的这个气质吸引而来,或许只有钟景洲自己,才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真正的大神,他过于关注那双颤抖的手,以至于忽略掉了很多自己身上的其他优点。 对于这件事,周小乾早已发觉,但却毫无办法。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劫。 钟景洲自己为自己画地为牢,或许能够将他解救出来的人,也只有他自己吧。 本来还想在车队这边找点力所能及的事,最终还是被周小乾给劝走了,廖队长也来帮腔,他甚至还主动提出来,可以给钟景洲休个长一点的假期,三天到五天,让他好好的放松一下,不要再为之前的那些事心烦。另外,谁也无法预料和判断接下来宋应时的病情会变化成什么样,若是真的出不了icu,或是留下来较大的后遗症,没准宋家人又要想方设法的怪罪医院,到时候,再来找钟景洲的麻烦也不稀奇。 最靠谱的办法,便是让钟景洲远离漩涡的中心,找不到人,渐渐也就平复了,不是吗? 不管是怎样,十五分钟后,钟景洲还是出现在了夏沫的病房之内。 他一进门,见她正在晒太阳呢,趴在那里,懒洋洋的蜷着,病号服之外还套了一件开衫毛衣,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只毛茸茸的猫咪,阳光好时,她身上覆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你这是个什么姿势,好呼吸么?”他好笑的问。 夏沫一抬头,怀里的书跟着掉落到了一旁。 那是一本心脏方面的专著,钟景洲看着眼熟,把书接过来,打开第一页,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印章。 “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他记得,这本书是前一阵子在看的,不过后来因为去春天里村义诊,回来后工作比较繁忙,始终断断续续的没认真看,后来就不知道书去了哪里。 还以为是自己乱放,一时找不到呢。 没想到,竟然是被夏沫拿走了。 她的声音温柔却压的很低,像是怕惊扰到了病房内的其他人病人。 事实上,这间病房内暂时还没有其他人住。隔壁那张临时住进来的病号,昨天晚上被转到临终关怀病房去了。 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垮掉的,接下来的人生已经进入了倒数计时。 在医学院学习的那段日子里,夏沫就已经做好了与生老病死有关的一系列准备,也明白自己既然从事这个行业,便必然是比旁人要更多的面对这些。 可作为医生的角色,与此刻作为病人的角色,在看待同样的事情的时,显然并不太一样。 她整晚都睡不好,开始害怕。 一直熬到了天亮,医院走廊里开始有了清晰的脚步声,来来回回的有人在走,有点吵,但那种闹腾腾的感觉反而是让人觉得心安。夏沫这才放松的睡了一会,不过,没过多久还是被换班的护士和查房的医生给吵醒了,她上午本来还想着多看一会书,可阳光一暖,人便犯懒,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 直到钟景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抽走了她的书。 “最后一次去我家煮饭,我们去超市买菜,你背着的双肩包里,就放着这本书,后来,书包落在我家,书落下了,我翻了几页,很感兴趣,就想趁机看一看。等看完了,我就给你拿回去了。”夏沫紧紧张张的解释。 钟景洲叹了口气:“所以,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已经开始觉得心脏不适?” 夏沫低着头,默认了。 “心脏不舒服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他不想责怪她,可一想到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一系列的难题,心里边很是不适滋味。 “我的体检一直正常在做,我也有去跟白主任求教,并且还做了进一步的针对性检查,所有查出来的结果,都是非常正常的。白主任和我都认为是熬夜、焦虑和工作压力大的原因而引起的短暂的心悸、不适,休息一下也就过来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现在还觉得是小问题吗?”过去的事,已然发生,钟景洲心中不满,也不想跟她辩了。 “现在,我希望是个小问题吧。”夏沫叹了口气,“我还在继续看书,希望能自己做个判断出来,不过有点困难啊,太多的症状,都只是有细微的差别罢了,按理说,我自己的感受我最该清楚的了解,但真的比照了一番,我自己又觉得糊涂了,总觉得这也像,那也像,越想越烦躁。” 她捂住脸,在病床上小小的打了个滚,困扰着她的无奈,最近一直不放过她。 “需要让你爸妈过来,让他们陪着你吗?”钟景洲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他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跟着干着急罢了。”夏沫摇了摇头,“我现在还是能够自理,日常的生活不成问题,有你给我送三餐,你忙的时候病房负一层就是食堂。这里什么都不缺,暂时也没有手术的计划和安排,让他们来做什么呢?” 夏沫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银行卡,递过去给钟景洲。 “这个,给你。” “什么?”钟景洲接了过来,看着那张可可爱爱的粉色银行卡,竟然还是专属定制版本,卡面下写的是拼音,是夏沫两个字。 “这是我从小到大,从学生到医生,做兼职、做家教、做助理研究院,还有进医院后发的工资、奖金、论文费……”夏沫数了一圈,数的眼眶都红了,“总而言之,是我的全部家当就对了,现在都交给你了,密码是181818,你可一定要好好对它们。” “等等!小夏天,你这个出了名的小抠,今天怎么会这么大方?” 钟景洲捏着那张卡,打趣的的问。 “我抠,是因为我想在杭市买房子,哪怕是单身公寓也好,不用太大,能让我稳稳的住下,别再搬来搬去了。这是我的梦想,本来差一点点就能实现了,偏偏病魔在这个时候,击中了我。”夏沫满是遗憾和可惜,恋恋不舍的看着她的银行卡,“我去交住院费的时候,发现里边多了好几万,肯定是你交的吧。这笔钱,无路如何也不该你来出,还是我来拿吧。里边的钱,应该可以支撑我看好病,如果实在不够……不够就不治了,有多少钱办多少事,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从住进来后,夏沫的情绪记就一直不太好,只不过她是在强撑着,不想让他担心,也不想让那些关照着她的同事们担心。 可这种情绪上的自我消化,还是有一个临界点在。 她越是不与人提起,反而越是堆积在那里,消散不掉。 听听这些话吧,还没开始治疗呢,就有点想要交代后事的意思了。 钟景洲揉了揉她的头发:“难得大方啊,这要是全花完了,病也好了,你每当回想起来这即将到手的房子,就这样子失去了,你会不会心痛到无法呼吸?” 第一百八十六章 分手 夏沫满脸不可思议:“喂,大胡子,你居然在别人的心口上插刀。” “并没有。”钟景洲捏着那张银行卡的一角,拎起来,遮挡从窗口透过来的光。 阳光透过卡面上的可爱图案,在钟景洲的脸上落下一道剪影,又因为他脸上的胡茬,而变的斑驳不平。 夏沫看的有趣,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钱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体健康时为了追逐梦想,当然是能省则省,等到身体不那么好的时候,就得拿出来治病。” 她讲的振振有词。 但终究是没法撑着精气神,一直一直的支撑她将这些个违心的话给讲出来。 “这大好的时光,真不愿意放弃啊,哥,你知道吗?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读书能改变命运。一个乡村里的小丫头,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只有好好读书,读出成绩,让大家全都认可,再一步步的向上走,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我曾经计划着,在医院内工作几年后,就去申请一个博士,将学业进行到底。”夏沫的声音,虚软无力,讲的时间久了,她还要停上一会,喘过来这口气再继续,“我小时候生过病,我永远都忘记不了罹患绝症,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随时可能死去的感觉。后来,我侥幸遇到名医,廖妈妈将我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从康复那天起,我依然告诫自己,永远要记住躺在床上束手无策的日子,永远不要忘了那份绝望的感觉。要珍惜人生的每一天,不能辜负了光阴,至少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潇潇洒洒的活一回。” 她喃喃的最后一句话是:“没想到,居然做不到了。我好不容易才学有所成啊,这就来不及了吗?” 钟景洲一直在听她讲话,虽然声音很小,有些字甚至在还有口型有变化,并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依然是完全的接收到了她想要表达的全部信息。 “放心吧,你不会有事的。”他的手,搭在了她的头发上,像是在抚摸一只猫,一下接一下,有耐心的抚摸。 她已睡着了,他却仍是在轻轻的说着,仿佛是许诺。 “我这个心外科的主任,难道还救不了自己的女朋友?小夏天,我们还没正式开始谈恋爱呢。等你好了,得陪我去看看老太太,要是她知道我们在一起,肯定是高兴极了。老太太在世的时候,我真的没做过多少让她开心的事,现在她不在了,我仍然期待在天有灵,能让她高高兴兴的在另一个世界看着他的儿子,仍是在努力认真的生活。” 几分钟后,肖谦的手机上,收到了钟景洲的身份证号码。 除了表示愿意去参加会议,钟景洲还表达了感谢。 给钟景洲回电话过来的,是肖谦的助理,也是个医学硕士系的应届毕业生,平时除了跟在肖谦身边工作之外,还负责处理一些日常事务性的工作。 他告诉钟景洲,自己没跟着一起进手术室,就是在等他的回复。 另外,还有些话需要转达。 第一点,学术会议是要正装出席,所以在出发前,钟景洲的行李箱里一定要备上一套。 第二点,学术会议有讨论的议题,虽然钟景洲的名额是肖谦跟会务组要来的,但能成功将他的名字填入会议名单的前提,本身也是钟景洲在学术上的表现可圈可点。那么,既然参会,钟景洲还是要准备一些相关发言,题目不限,相信这个绝对难不倒他。 第三点,针对的就是他的大胡子了。不是说不好,就是不太适合医学界的主流气质风格,如果可以,还希望钟景洲能处理掉。 小助理是见过钟景洲本人的,他总觉得在钟景洲的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哪怕只是一个眼神,都很令人畏惧。 他忐忑的说完,见钟景洲不回话,便小心翼翼的强调:“这些都是我们肖老师要我转达的。” “我知道了。”钟景洲应了一声。 小助理立马松了口气,迅速的收了线,高高兴兴的去忙别的事了。 —————— 傍晚时,太阳的余晖,将半边天都染成了橘红色,从窗子这边望过去,整个杭市都覆盖住了,极为的壮观。 夏沫睡眼惺忪的醒了过来,“睡的好舒服啊。” 钟景洲端着早已准备好的温水凑了过来:“再不醒过来,我都要把你摇醒了,也太能睡了吧,午饭时喊你,你都不肯醒。” 睡着和昏迷,还是不太一样的。 心脏不好的病人,多睡睡有好处。 钟景洲在一旁确认妥当之后,也就由着她休息去了。 只是多睡,不代表一直不醒啊。 下午的时候,他有几次都想把人叫起来,稍微活动活动,不然怕晚上不好睡。 “我今晚上不想吃粥。”夏沫强调完毕,肚子便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我要吃大餐,最好是有肉,有汤,有面,还要一份炸鸡排,热气腾腾的那种。” “你这还开始点餐了?”钟景洲不满的问。 夏沫把手一摊,“我的全部家当都已经上交了,那张还是我的工资卡,既然都在你那里,当然是我想吃什么就要什么,不用克制了。” “花的是你的钱。”钟景洲继续在伤口上撒盐,为了确保能刺激到她,他甚至还从口袋里掏出了银行卡,在她眼前晃了晃。 果不意外,夏沫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但随机,她释然:“反正卡在你手里,是你去刷,是你去花,我不过眼。随便吧,眼不见心不乱,我只要吃好喝好就行了。” 钟景洲一见她那副明明心里边在意,非要装着不在意的小模样,就很是有种被逗笑的感觉。 也罢,最近没有手术安排,输入的药水也只是一些强心安神类药物,在食物上暂时还没有 特别忌口。 难得她胃口好,主动要吃的,他没赞同,但也没拒绝。 出去一圈,再回来时,手上提的是某日料店的精致袋子,单单是看着包装已觉满满的高级感,更别提那么一大包,一看便知里边定然是料理丰富。 夏沫的表情都定格了,她哭笑不得:“买这么多?” “还带了我自己的那一份,你知道的,我的饭量比较大,不多买些,怕吃不饱。” 钟景洲讲的再是理所当然不过。 “这家店,我知道的,食材很新鲜,制作超水准……”杂七杂八的话说了一通,夏沫才小心翼翼的讲出自己真正想说的话:“肯定不便宜的吧。” 钟景洲迅速的从口袋里掏出银行卡:“不是有这个嘛,反正你请客,我何必客气。” 夏沫的小脸整个都皱成了一团团,再没有上午时濒死之人托付后事的超然,她想要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嘴角就跟着抽抽了两下。 “多少钱?” 钟景洲竖起了五根手指。 “一顿饭,要花五百?”夏沫惊了,声音突然提高了好多好多。 “五百九十八。”钟景洲报出了准确数字,他觉得这样子更能刺激到夏沫的求生欲。 果不其然,夏沫一直是晕乎乎没睡醒的模样,从开始讨论今天的日料开始,她就一直在打激灵,整个人彻底的从困倦的模式之下苏醒了过来。 “六百!!”她低叫。 “五百九十八。”钟景洲还在一本正经的纠正呢,一边说,一边拆,“完全符合你的要求,有肉有菜有汤,还有满分的炸猪排,保你吃过这一餐就想第二餐。” 夏沫张口,想要大声的反驳。 但很快,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似得瘪了下去,有气无力的哼哼:“我可没实力去渴望第二餐,呜呜呜,也太贵了,一餐饭把我半个月的餐食费都花出去了,呜呜呜,好心疼……” 看她控制不住的开始在表演,他把汤水递过去的时候,她接过开始喝,一边感叹高级料理店的水准就是不错,一边恨恨的表示今天一定得多吃点,反正钱都花出去了,她得好好饱餐一顿,在嘴巴不能亏待了。 “我还以为你会心疼的吃不下去呢。”钟景洲好笑的评价。 已经记不清楚夏沫打不起精神有多少天了,他每天都会抽时间来陪她,也看着她每天都比之前更加虚弱,整个人也都变的颓靡起来。 说不心疼是假的。 讲其他话题,夏沫也总是兴致缺缺。 今天因为这一餐饭,看她短暂的恢复了生龙活虎,钟景洲还是很高兴的。 吃到一半的时候,他还把她的卡递了过去:“怎么样,要不要收回去呀?不收的话,往后还是会被宰。” “你为了我,都舍得一口气冲进去好几万的住院费,请你吃一餐好料理又能怎么样?天天请我也愿意的。”她把他的手推开,“给了你,就是你的,不用还。” “真大方!”钟景洲夸奖了一句,这样还不够,把人拽到自己身边,使劲的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夏沫迅速的闹了个大红脸,显然还没完全习惯这样子的亲密。 她像是喝醉了酒,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期待了一整天的炸猪排,吃到嘴里还是又烫又脆,极香,可她就是没办法沉浸入享受美食的状态。 而身边,钟景洲的存在感也变的越来越强烈起来。 盖压住了美食诱惑,让她浑身的神经全绷紧了,呼吸也变的急促了很多。 “看来,谈恋爱对于你来说也是负担啊,血压升高,心跳加速,紧张到窒息,这些都是在加重你的身体负担。”钟景洲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夏沫这边,越听越紧张,越听越担心。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顿时不安的抓住了他的袖子:“你是打算跟我分手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陪伴是最好的告白 “为什么这么说?”钟景洲夹了一块三文鱼刺身,放入口中,慢慢品尝,吃的是心满意足。 “不是你说的吗?谈恋爱会引起身体自然发生的一连串反应,所以,为了我的身体健康,你不想跟我谈了。你的意思,难道不是分手吗?”夏沫忽然彻底没了食欲,再好吃的料理摆在面前,也已经变成了味如嚼蜡的感觉。 她明明还饿着,但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心口沉甸甸,仿佛有重物给死命的压住。 这一餐饭,吃的真是心情忐忑,她明显有消化不良的感觉。 夏沫的眼神紧盯着钟景洲,其实还是非常期待,他能够给出一些反驳,或者是一些其他的解释和书名。 偏偏钟景洲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心情正在积累斗争之中,连看都不看她,只是慢慢的在吃眼前的那份食物。 夏沫的鼻子一酸,没出息的哭了起来。 “我也知道,我现在病的这么严重,其实是没有资格谈恋爱的,我会拖累你……” 钟景洲这才绷不下去的笑了。 他忙不迭的给她擦眼泪,“好了好了,谁说要分手了,不就是想逗逗你嘛,怎么还哭起来了。” “你不想跟我谈恋爱也很正常的呀,谁不想找个健健康康的女朋友呢,我突然发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没准彻底的好不了了。” “别怕,不是有我呢嘛,怎么会治不好。”顿了顿,他又感叹了一句,“连你都治不好,我真的可以在急救中心做一辈子驾驶员了。” 于是,被震撼到的人,变成了夏沫。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所听到的。 钟景洲的意思,难道是他还在等待着某一天,他能够回到心外科来,做回原本那个他吗? 不过,尽管她的目光充满了异样,他依然没注意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夏沫眼底的期待越来越浓。 她仿佛瞬间忘记了之前困扰的种种,而专心一意的转为去关心钟景洲所面对的事。 “你会治好我的,是吗?”她说完,盯着他的手指。 没抖。 真的没抖。 他捏着木筷子,照常在吃东西。 仿佛是在想些什么,一直有点走神。 与她之间的聊天对话,纯粹是依托于习惯在一问一答。 “现在的医学技术非常的发达,我有自信,能够治好你。” 钟景洲在脑子里,又一次将夏沫的相关症状,以及各项检查结果过了一遍。 其实到了这个份儿上,他心里边怎么会没有眉目呢。 只不过,现有的医学仪器无法精准的做一个确定,而往往需要在手术过程中所进行的确诊,这就比较冒险了。 但往往越是到这种时候,就也得沉着冷静,坚持自我。 对了,肖谦不是要求他在三亚的医学论坛上,讲一点什么吗? 或许他直接将夏沫的病情整理成会议发言的报告,便是最好的想法了。 钟景洲想清楚了其中的一些关键点,迅速的放松了,并且回过神来。 一抬眸,就发现夏沫正眼巴巴的看这样他,眼神古怪。 “看我做什么?你不是说很想好好的大餐一顿吗?买的全是你点名要的食物,而且小抠门你可以方形,这一餐是是我请,没有刷你的卡,你好好吃饭就好了。” 所以,话题怎么又绕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了? 夏沫此刻已经完全不纠结一餐饭花了多少钱这种事了。 “哥,你刚才说的,你一定能治好我,这是真的吧?” 得,当她在他注意力集中时,将关键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就见钟景洲的手指,极夸张的开始缠着。 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开关,永远摆在了那里。 有口令或者密码一出现,会瞬时发出指令,于是在那个开关的作用之下,不想抖也要抖,完全不受控制。 有人说,心理问题,其实是驱动着身体的软件出了差错,同样是不可忽视的。 她竟有些心疼,受困于此的钟景洲,一定是非常烦躁目前的状态,在遍寻方式之后,仍然无法治疗好自己。他应是无比的喜爱自己原本的职业,并甘愿为此而努力奋斗,哪怕忙忙碌碌,极力压缩自己所拥有的个人空间,却仍是甘之如饴。 那时候,做出离开医院的决定的他,必然是十分辛苦的吧。 “我已经一再拜托过肖谦了,他这个人,医术是十分高超的,你放心,他绝对值得信任。 ” 见他一边说,一边打算离开,夏沫情急之下,迅速的抓住了他的手。 他在抖,但没有关系,她用力的攥紧,不让他在心慌意乱下去。 “你信任肖医生,但我信任的人就只有你,哥,你来救我,好吗?” 她在这么说的时候,脑子里却一直在想另一件事,或许这是个将钟景洲的心理问题彻底铲除的好机会。俗话说,在哪里跌倒,那就在哪里爬起来。 钟景洲的能力,从来没有消失。 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的他,自信心来源于长久的学习,进而形成的一种油然生出的自我认可。 当这份无往不利的自信被打破,才会让他一下子沉寂下去,迟迟无法拜托心理上的问题。 夏沫在心中认定了这就是解决的契机。 于是她说:“真的需要上手术,也不需要别人来完成。胸口是多隐私的位置,你都没看过,别人怎么能先看。” “夏沫!”钟景洲哭笑不得。 往常夏沫最不会聊亲密的话题,往往只要讲到稍稍会引起联想的地方,夏沫就会超级害羞,进而避开,怎么逗就是抿着嘴唇不张口。 可正是这样的她,突然就讲出了那样的话。 钟景洲被震惊到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夏沫给出来的理由,他无法反驳。 “他是医生,你是病人,你们之间,不涉及男女的情感。”他试图从一个医疗从业者的理性角度去解释这件事。 “我还没结婚,我才第一次谈恋爱,我不想给别人看。”夏沫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身体。 这次轮到钟景洲脸红了,只不过他害羞还是不害羞,有胡子挡着也看不清。 他假装忙碌,一会送寿司,一会送甜品。 那个袋子里,果然装了不少东西,垫底的是一份水果沙拉,选的是草莓、蓝莓和牛油果,淋上了精心调制的酱汁,还没入口品尝滋味,就先一步被那精致的颜值所打动。 女孩子全都眼睛先于胃口的奇怪生物,甭管好吃不好吃,只要第一眼喜欢,先入为主的好感也会打动味蕾,多吃上几口。 这道不咸不淡只有水果味的沙拉,竟然成了今晚上夏沫吃的最多的菜。 吃了个半饱,夏沫有了力气,她开始撒娇了。 “好不好嘛。” 这是还没有放弃之前那个话题了。 钟景洲回:“你让我考虑考虑。” 见她的表情,瞬间垮了,他解释:“我的手抖问题不解决,你敢让我试试,我还不敢拿你下手呢。小夏天,你要乖一点,我已经三年十一个月没有上过手术台了,手生的厉害,手指的控制能力下降了几个水准,这样的我,怎么能操作紧密的心脏手术?你觉得现实吗?” “可是,我只想要你……”夏沫带着哭音。 钟景洲把绿茶布丁递了过去:“我知道你心里边是怎么想的,我也很想利用起对你发自内心的关心,克服掉心理上的障碍。你相信我,我一直在做,很努力的在做。” 但是,还是有个但是。 他需要时间,他需要尝试。 他对自己没有信心。 夏沫仍是打算劝,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赖上他了。 钟景洲差点举双手投降。 生病后的夏沫,一下子就变回了十几岁的小女孩的心态,没了之前工作之中的果断凌厉,整个人就像是个喜欢用哼哼唧唧来表达情绪的孩子。 这样子的夏沫,更令钟景洲心疼。 “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一件事,明天晚上,我要和肖谦一起飞三亚,那边有个医学峰会论坛,我看了一眼参会名单,我的几位老师,他们全是北京那边各大医院的心脏方面的专家,我会去求他们一起来会诊,看看能不能得到一个共识,有助于下一阶段的治疗。” 夏沫的眼睛再次闪闪发光:“你愿意去了是吗?以医生的身份去是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她所为所求,不就是想看到钟景洲一点点的回归本来的生活轨迹。 从最初知道了他是廖妈妈的儿子开始,这个愿望便出现在了心里边,一天一天,一月一月,没见到他一次,便加深一分。 她已看到了钟景洲身上的变化。 并且坚定地觉得,他一定可以变的更好。 “那么开心?” 夏沫的笑逐颜开,狠狠的暖了钟景洲的心。这个小丫头,一心一意的想他好,那份心意,他即使竖起了冷漠的冰墙,也清晰的感受到了。 “当然开心了,唉,马上就要看见你刮了胡子穿正装的帅气模样了吗?好期待啊。” 他凑近,与她头抵着头。 “说好了的胡子是留给你的,等你出院,好好的给我做几餐饭,满足了咱俩的约定后,我让你亲自刮。” “这种感觉,好像是开盲盒啊。”夏沫立即觉得好兴奋。 她迅速的答应,并且开一晚上都在念念叨叨,虽然不能亲自准备,可也要做个称职的女朋友,帮忙去参谋该带些什么物品。 钟景洲见她兴致颇高,也由着她去了。 并没有告诉她,其实自己只呆一天,连换洗衣服都不打算拿。 办完事后,会立即乘坐当天的晚班飞机返回。 他不放心她一个人睡在医院内,一夜一夜的苦熬着。 这段最艰难的时光,他很想陪在她身边,好好的度过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突然发作 护士长是最先发现情况与往常有些不一样的。 新的一天开始,向来没什么精神的夏沫,在护士换班查房之前就起床了,她没赖在那儿一动不动,看起来满脸疲惫,明显是很不舒服,却一直坚持着在走廊里慢慢的来回走,努力的增加活动量。 “夏医生,今儿心情不错呀。”护士长笑着迎了上去。 夏沫回给她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护士长,您早。” “心脏不舒服虽然需要多休息,但凡事也不能太过,必要的运动有助于血液循环,只要身体状况允许,多走走多动动,还是很有好处的。” “我想去楼下小花园那里走一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晒一晒太阳。感觉自从住到医院里来,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骨头都要生锈了。” 护士长问:“你一个人?钟医生……我是说,钟景洲呢?他今天怎么没来陪你呀?是去急救中心那边在上班吗?” 夏沫也知道护士长和钟景洲是老熟人,会很关心他的动态,这也非常的正常。 事实上,自从她住院后,总是会有一些从前不熟悉的人“慕名而来”,她与他们不认识,但因为他们或是钟景洲昔日的同事、领导、朋友,甚至还有些是钟景洲曾经治疗过的病人,虽然他们不太敢去接近现在性格较为冰冷的钟景洲,但并不妨碍他们从别处入手,到夏沫这里打听打听消息。 一开始,夏沫还很惊奇这件事。 在救护车队工作的钟景洲,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一种无人问津的状态。很多人并不喜欢他,也不爱靠近他,总觉得既古怪又奇异,对于这种不合群的类型,大多数人选择的是敬而远之。 而到了病房这边,情况是大不一样。整个护士团队的大部分人都认识钟景洲,整个医生团队执业四年以上的老人也都认识他,有很多人见到钟景洲都要规规矩矩的站直身体称呼一声钟老师。那种尊敬的感觉,全然由心而生。 连带着,哪怕是钟景洲不在的时候,夏沫这个女朋友也受到了相当强的优待,大家中会有意无意的照顾着她。 这份爱屋及乌的心情,不是亲自置身于其中,外人很难感受的到。 但正因为完全接收到了这份善意,夏沫才对自己没有机会参与的那个过去,产生了一抹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好奇。 她笑了笑:“他这几天会比较忙,不会经常过来医院这边看我,其实你也知道的,我的病还没到自己不能动的程度,能自己来的事,我还是希望倚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不能因为这么点身体上的小状况,就拖的他也跟着陷在里边,这对大家都不好。” 护士长也笑呵呵,“话不能这么说嘛,你觉得麻烦,我看他是甘之如饴,把你照顾的很到位呢。夏医生,我们认识钟医生也有很多年了,是一路见证他的蜕变,从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变成了沉稳值得依靠的主任医生,他未来的发展前景不可限量,这两年的修整期,也非常的有必要,蓄势待发,足以支持他走到更远去。” “您说的对。” 夏沫话题一转,又提起了刚刚的要求,“您上午比较忙,我还是不打扰您工作了。” 手指,轻轻的指了指电梯的方向,夏沫笑呵呵的说:“我去下边转转。” 她才打算走,人就被护士长给拦住了:“你不能一个人去。” “为什么?” “我不放心。” 夏沫:??? “小白,你过来,先放下手里的活,陪着夏医生出去散散步吧,不要去太久,二十分钟左右就好,盯着她,不要让她激烈运动,更不能走太远,时间一到就把人给带回来。” 白护士真的放下了手头的事,小跑着过来,“我去拿个轮椅,推着她下去。” “我可以走的,我的腿又没事。”夏沫哭笑不得。 “不行不行,还是安全第一,钟医生不在家,你必须得好好的,不然我们回来没法交代的。” 小白一溜烟的小跑,往库房的方向去了。 夏沫抓到了关键信息,震惊的问:“护士长,她怎么知道钟景洲不在家。” “昨天下午,他买了一堆好吃的,给值班的护士都分了分,说是最近有事要忙,让大家好好照顾你。钟医生都有吩咐在先,还那么诚意满满,这么点小要求大家怎么能不答应呢。” 护士长拍了拍夏沫的肩,“所以,抓进去抓紧回,今天上午你还有六瓶药要打,耽误了时间,你的午饭时间都要躺在床上了。对了,午饭你也别去下边的食堂啊,钟医生已经安排好了有人来送,回头护士会帮你取回来的。” 夏沫受宠若惊。 走到哪儿,都有无形的关爱在传递,令她倍感安心。 小白陪着她,散步十分钟,坐在轮椅上晒太阳二十分钟,这才将她送回到了病房。 才躺好,手机便震了震,有消息进来了。 夏沫打开一看,没想到竟然是钟景洲。 信息里只有一张照片,他穿上了正装,背景是论坛的会场。依然是满脸严肃,似乎很是不习惯这身打扮,整个人透着几分别扭。 钟景洲:怎么样?帅不帅? 夏沫被那简单的六个字逗的直想发笑,她回:很帅。 钟景洲:你的回答,带着盲目的个人崇拜。我的老师们见到我,意见统一,觉得很嫌弃,他们似乎并不能欣赏我的胡子。 夏沫:刮掉了可能更帅。 钟景洲:把“可能”两个字去掉。 于是,夏沫又因为这种小小的你来我往,而开怀畅笑了起来。 钟景洲:不过,我已经跟我的老师们说过,是女朋友打算亲手帮我刮掉,所以我才没有自己动手。 夏沫瞪圆了眼,简直不敢相信。 他怎么可以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都推给了她。 钟景洲:我的老师们非常认可,我在爱情的道路上,偶尔会陷入迷茫和执拗的误区。但他们也表示,一定会来参加我的婚礼。 夏沫被窘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什么婚礼? 钟景洲:份子钱能收很多吧。 夏沫:…… 在心里边默默的想了想办婚礼的场景,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钟景洲带着她给长辈和老师们敬酒,然后得到了一个又一个沉甸甸的红包。这画面,似乎也很有趣。心里边竟然隐隐有些期待了…… 钟景洲将她拉入美丽的幻想中后,久久才回复了一句,他马上要继续开会了。 闲聊的话题,到此为止。 夏沫本来还想问问会诊的结果,问题已在屏幕上打出来了,但她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的删掉。 既然是决定要把自己完全交给钟景洲,便应该付出全然的信任。 问了有什么用?能治好她的病吗? 显然是不能的。 问了以后,钟景洲还是要考虑该如何回答,甚至是要怎样有技巧的规避一些字句,借此达到安慰她的目的。 这不过是在无形之中,在他的身上加压力罢了。 那么,索性不问。 他在为她而努力。 她只需要踏踏实实的等着就行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夏沫遵医嘱,输水、吃药,做一些检查,午睡,按时吃饭,还看了一会电影。 她小心的不让自己太过疲惫,一旦觉得不适,立即会强迫自己休息。 天色黑透的时候,她在想,这会儿医学论坛应该已经结束了。这会儿或许钟景洲正在做准备去机场,他只要一闲下来,必定会发消息给她的。 过了晚上八点钟,手机沉默,仍是没有动静。 夏沫等的心焦,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电话过去问一问情况,但又担心会打扰到钟景洲的进度。她在心里边一遍遍的劝自己,不急,不躁,不催促。 晚九点、十点、十一点…… 快要到入睡的时间。 最后一班回杭市的飞机也已起飞了一小时左右。 夏沫想着,或许钟景洲已经坐在上边,晚一点就回到了。 带着这样的期待,夏沫坠入梦境。 这一夜,她睡的很不踏实,但却没办法从梦境里醒过来。 身体很不舒服,仿佛是沉入了一望无际的大海,四周都没有可以拉扯的漂浮物,她一直控制不住下坠的感觉,随时可能要溺毙一般。 窒息,憋闷,什么东西压住了她的胸口、脖颈。 她好像要在梦里失去了生命。 脑子里明明有个声音,不停催促他得醒过来。 但她发现,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夏沫,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谁?谁在喊她! 扒开她的眼皮,强光刺激着她的瞳孔。 夏沫想要躲闪,但哪怕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她也没办法做出来。 “夏沫,你醒醒,努力撑住了精神。我们在救你,你一定要配合,听到我的声音,立刻回来,知道吗?你要回来!” 这个声音,非常的熟悉,是谁来的? 夏沫吃力的想着。 她的身子好轻,是那种漂浮于上的轻,她感觉自己正在脱离,但又说不明白这种状态。 隐隐约约之中,好似看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俯下身来,正笑呵呵的望着她。 那张脸,慈爱,温柔,永远都让人有种贴心的感觉。 是廖妈妈?已经去世的廖妈妈? 她来接她了。 所以,她这是也要死去了吗? “好不甘心啊。”夏沫在心里小声的喃喃,“最近钟景洲总是有意无意的在提结婚的事,虽然还没经历过甜甜的恋爱,但真的好想直接嫁过去。我是钟景洲的妻子,也是廖妈妈的儿媳。这个身份,太让人期待了。” “夏沫!夏沫!现在要给你上呼吸机了!你听到了吗?乖乖配合!” 好多管子,好多架子,全招呼到了她身上,呼吸瞬间便顺畅了许多。 廖妈妈的脸,突然就变模糊了。 那个位置出现的是钟景洲的脸,他回来了? 怪不得觉得呼喊她的声音那么熟悉,原来是他在喊。 这么一看,他跟廖妈妈还真的很像呢,而且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从第一次见到钟景洲时起,她已隐隐察觉到了这个特质。遗传,真是个特别神奇的东西。 她的手背上,开始在打针了。 那些药液,输入体内后,滋养着血管和心脏,同时也也有安眠的作用。 她想要打一个哈欠,但这个动作没来得计做出来,人一歪头便睡着了。 肖谦从一旁走了过来:“没时间了,决定好了吗?” 钟景洲面带忧色:“他的直系亲属还没赶过来。” “还没通知吗?”肖谦的眉头拧这,非常不满的问。 第一百八十九章 钟景洲的好事 “夏沫说,没有确诊之前,不愿意惊扰到家里边。她家在春天里村,是柳杨县下边的一个小村子,周围全是大山,进出一趟特别不容易。而且老人家岁数大了,禁不起刺激,所以……这不是还有我呢嘛。”钟景洲很是心乱。 病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 他从医多年,所遭遇的事情不算少,但像是这种突发的状况,仍是不容易遇到。 夏沫年轻,身体各方面的状态还是相当的不错。 心脏的问题,当然是个不容小觑的大问题。 但一下子出现多器官衰竭,还是超出了钟景洲的意料。 “现在该怎么办?手术迫在眉睫,必须有个人在相关文件上签字。”肖谦停顿了一下,才提醒了一句,“在你决定自己给她签字之前,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虽然你们目前是在谈恋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毕竟不是法律承认的夫妻,你来签字,会承担一定的风险。万一……上了手术台,没有绝对的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我们不想有万一,但若是真的要遭遇到了,你想过没有,这会是你职业生涯的第二次致命打击。或许,更是你针对你整个人人生的毁灭性的打击。” 钟景洲眨了眨眼:“肖主任,您忘了,我现在只是一名救护车驾驶员。” 一句话,已经将他的态度,表达的非常清楚。 “还是先开单,办理相关手续吧。”钟景洲无声的勾扯起了嘴角,“不用替我担心,我早已是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 —————— 夏沫的手术,在隔天上午进行。 这一夜,所有人都以为钟景洲守在夏沫的身边,寸步不离。 但事实却是,他将夏沫送进了icu之后,坐了一会便离开了医院。 隔天清早,他出现在了肖谦的办公室内,开始做最后的沟通。 “昨晚上睡的还不错?”肖谦微笑着问。 “回到家里后觉得睡不着,躺下后果然失眠,先吃了一片褪黑素,半小时后又吃了一片安眠药,满足了十小时睡眠需求,今早准时醒来。” 因此,尽管心急如焚,满是焦虑,他依然获得了完整的睡眠。 所有的努力,全都是为了今日的头脑清晰。 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要参与其中,他不允许自己浑浑噩噩的面对。 “你这是准备好了与我一起进手术室了?”肖谦笑着问。 钟景洲点了点头,“我来给你做第三助手。” “第三助手?你不打算与我一起配合,好好的把你女朋友治好?”肖谦吃惊的问。 “第三助手,在手术台上,位置是在了你的正对面。我能够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规避掉目前我的所有弱项。”钟景洲目光坚定,“想要靠一瞬间的刺激,解决掉我手抖的问题,这不现实。即使手不抖了,我的手也很生,无法立刻恢复到巅峰状态,这也是现实。那么,避起害取其轻,我来做第三助手,最是合适。” 这并不是赌气,更非是妥协。 肖谦在钟景洲的眼睛里,看到了固执和坚持,以及一些没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情绪。 无疑,此刻他是理智的、镇定的。 他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他也清楚自己应该如何做才能在最大程度之上,发挥自己的力量。 “好,去做术前准备吧,注意……”话未出口,肖谦便止住了滔滔不绝,“这些最基本的事项也不需要我来提醒,你可以做的很好,钟医生。” “嗯,我可以。” 心脏方面的手术,总是需要经历一个极其漫长的时间。 两小时…… 四小时…… 六小时…… 一直逼近到第八个小时的时候,肖谦瞥了一眼钟景洲,“我需要你帮忙。” “换别人?”钟景洲提出要求。 “来不及了,其他人也没那个能力,只能是你。”肖谦瞥了一眼旁边的第二助手,他心领神会,立即将合适的手术器具递了过去。 钟景洲几乎是下意识的接了过来。 这时,肖谦又说:“撑着上边,我要开始了。” 钟景洲只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好像要颤抖起来。 肖谦低吼一声:“稳住!” 也不知是为什么,钟景洲发现自己忽然就因为这一句呵斥,而重新拥有了双手的主动权。 来不及欣喜,他已无比自然的加入到了手术之中。 其实只要手指听从命令,钟景洲的手术能力是极强的。给肖谦做配合的时候,总是能提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肖谦的手,才到了位置。 钟景洲的辅助,就已提前到达。 两个人的默契配合,大大加快了手术的进度。 肖谦也是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诧异的问:“你的手指,可以了?” 钟景洲屏住了呼吸,看向了自己捏着手术刀的右手。 没有抖,没有迟疑,没有那种令人恼火的迟钝感。 时间推进、加速,再定格,一切都重新回到了三年多以前的样子,他有些茫然,但疯狂涌入的是信息。 “可以了!”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依然是无比肯定。 “左边那部分,换你来。”肖谦的脑门上全都是汗,他扭过头,让人给擦了擦。 “好。” 钟景洲从第三助手改为主刀,他小的时候是左撇子,左手的灵活度先天较高,长大后专注于练习右手,逐渐回归正常。 这一点,他从未向别人提起。 当站在手术台的另一侧时,灵活的左手便起到了作用,他目光专注,将要做的事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了下去。 —————— 三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钟景洲坐在墙角,脑袋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肖谦安排好了后续,也来到了他身边,跟他一起,靠着墙根来坐着。 没抬头,钟景洲也知道身边的人是他。 十一个小时下来,即使是钟景洲,他也是累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要是有根烟就好了。”闷闷的声音,没一点力道,他这会儿一直在冒汗。 “你不吸烟。”肖谦无比肯定的提醒。 钟景洲的身上,从不带烟味,显然是没这个习惯的。 “偶尔也想吸上一只,表达一下那份说不出来的心情。” 肖谦颇有些理解。 他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今天对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你度过了,而且完成的很好,恭喜你。” 钟景洲叹气:“你这样子搂着,很容易让人误会,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 “我拿你当兄弟才来安慰,你倒好,居然怀疑我的性取向?” “人言可畏。” 肖谦直接给气笑了:“都说你冷刀子不止下手稳,嘴巴还毒,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都是大家抬爱,只是一般水平,也没那么夸张。”拌嘴几句,钟景洲的气力恢复了不少。 他撑着墙壁,站了起来。 小腿还在哆嗦,但是手指却一点都没有。 这个发现,让钟景洲莫名的为之精神一震。 “喂,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肖谦也站了起来。 “夏沫的手术已经做完了,很成功。”他勾扯嘴角,如此回答。 这下,肖谦是哭笑不得:“那你的意思是,以后用不着我了,干脆过河拆桥呗。” “以后咱们还是朋友,有机会一起打球。我的桌球打的也很棒,闲了喊我去杀一局。”钟景洲摆摆手,便深一脚浅一脚,朝着观察室的方向走过去。 他的双腿,明显是在地上拖着前行。 看样子,那种站了太久,血液凝固的感觉还没摆脱,但看起来又觉得很有干劲的样子。 肖谦嘿嘿一笑。 他喃喃的说:“居然还知道我喜欢打桌球,可以啊,钟景洲。以后找时间,一定得去杀一局。” 他们此刻,已经是朋友。 可以互损,可以互约,惺惺相惜。 ———————— 直到出院回家修养以后,夏沫仍是搞不太清楚,她人生之中如此关键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段记忆,是她准时休息,等着钟景洲从三亚回来。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她在icu内醒过来,留置观察了48小时后,才被推回到普通的病房。 粗略估算,这期间,至少有72个小时的断片状态,她整个人浑浑噩噩,搞不清楚任何事,知道自己是命悬一线,但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自然是钟景洲。 她爸妈和哥哥姐姐都来了,围在床边,看着她眼泪汪汪。 夏沫难免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不过,心脏监护上才有了波动,所有人就都被钟景洲给撵出了病房,除了他自己,一个也不留。 美其名曰,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她休息。 夏沫心里边还在想,钟景洲会不会搞不定她父母和家人?毕竟,他们如果真的发火生气,也非常难缠,翻脸的时候根本连面子都不会给。 却没想到,他居然成功搞定了所有人。 还做出安排,把她的家人全都送了回去。 之后,一直都是他待在医院内,和另一位专业的护工一起,照顾着她。 手术后的恢复期,自然是很辛苦。 但钟景洲的照顾标准,被他戏称为坐月子式关怀,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委托了月子中心来制作一日午餐,没一顿都是水准相当的高,色香味俱全,还要放在可可爱爱的粉色小饭盒里,时间一到就送过来。 夏沫的胃口本来奇差,可在出院之前,她竟然胖了将近十斤,手术的损耗,可以忽略不计。 伤口恢复的差不多,钟景洲就把她接回了家——他的那一套空荡荡的房子。 第一百九十章 集三十餐美食就可以刮胡子 夏沫坐着轮椅,一进门,人就呆住了。 在此之前,钟景洲来了一次彻头彻尾的断舍离,家里能舍的都舍了,不能舍的就集中在一个房间内,门一锁,眼不见为净。 整套房子,空无一物,就连偷儿摸进来,都会嚎啕大哭的走掉。 后边白一峰等人过来聚会,吃个饭要盘腿坐在地上,地板砖就是餐桌,草蒲团就是椅子。并且也为此吐槽过钟景洲很多次,不过钟景洲的态度永远是“没人请你们来,敢来就要忍,甭想我会迁就你”。他比较硬气,又的确是白一峰、卢金等人硬往上凑,因此,坐冷地盘也只能忍着了。 夏沫对于钟景洲家里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只有硬装没有软装的粗狂原始风之上,突然一进来看到了沙发、地毯,素雅的窗帘,热情的梵高星空和向日葵的挂画,以及一堆女孩子喜欢的小摆件,还有躺上去就不想爬起来的懒人沙发,她顿时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钟景洲回的是:“请了个软装设计师,我问她,怎么取悦一位女孩子:对方的属性是学霸、医生、抠门小姐,工作时纯理性思维,休息时喜欢沉浸式沐浴,连脚丫子都散发着精油的香。然后那个软装设计师倒腾了将近二十天,就交出了这么一份成果,并且声称,无法退货。” 夏沫哭笑不得。 这人,明明是一番心意,心里边什么都有,为什么就不愿意用更神情的语调,把他原本的意思表达出来呢? 什么脚丫子都散发精油的香。 这是什么可怕的比喻,他居然真的去跟人说了? 夏沫简直无法想象。 卧室也打开了,有床、有柜子,还有梳妆台。 夏沫定睛一看,梳妆台上摆着的全都是她用惯的护肤品,大部分是拆开的,也有完整的新包装,不过确实都是她用惯了的品牌,还有一些一线大牌,平时她很喜欢很喜欢,却总舍不得去买,如今全出现在这里,堆了一堆,看上去就特别的——豪。 “这是?” “从你家搬来的。”钟景洲回答。 “有一些是我的,但大部分不是,我可没那么贵的护肤品。”哪个是自己的哪个不是,夏沫一眼就能分清楚。 “其他的也是你的,随便用。”钟景洲疑似害羞,脸颊都是红的。 “不,不是,我很肯定。”夏沫仍是摇头。 “里边有几只是去疤霜,不同品牌,但据说效果都还不错。等你的伤口好一些,可以勤奋用一用,这样子慢慢就能平整恢复。如果最后还是不行,还可以考虑去做美容手术,或者干脆在伤口处纹个图案,一样能起到遮挡作用。” 夏沫被扶上了床。 钟景洲搭着一把手,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有几次,夏沫想要打断他,但都没能成功。 直到他说的尽兴,把话给讲完了,夏沫才有机会开口:“你对我身上的疤痕很介意吗?” “不介意。”钟景洲直摇头。 “如果不介意,你为什么要一直在说疤痕,还准备了那么多的方案来处理。”夏沫不信。 “那是因为……你会介意。” 这对话,越进行下去,越是让人脸红心跳。 钟景洲吐了一口气出来,满脸的表情都写满了不好意思。但他仍然是要撑着情绪,假装没有任何事发生。 夏沫在心里边偷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介意了,这场手术能够顺利完成,从确诊要治疗方案,再到最后的顺利完成,那是多少位专家一起努力的结果。这道疤痕,价值无限,就是它救了我的命,我怎么会嫌弃它的存在。明明就是你在意。” “我是一名医生,天生就是给患者制造疤痕的职业,看着这些上吧,我早就习以为常,怎么会在意?” “那……” 见夏沫笑呵呵的就是揪着这个话题不妨,看样子是不把事情掰扯清楚是绝不会放过他了。 钟景洲轻轻的把她按倒在穿上,用被子给裹好:“哪个女孩子都会在意这些,有办法让疤痕淡一些,你自己才会越来越轻松。好了,不要再多想,也不准多问,你现在虽然已经康复,但三分病七分养,现在开始就要养着。” “喂,我还有个问题。”夏沫闭上眼睛,脸颊红红的,可还是没有睡意。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家装修的这些钱全都是刷的你的卡,这就算是你的嫁妆了,不准有异议。” 他扭头出门,看似气势汹汹,实则落荒而逃。 夏沫不由的笑了起来。 她昏昏沉沉的在犯困了,但在睡着之前,她又晕乎乎的想,这是她第一次进钟景洲家里的卧室,没想到,竟然会是以准女主人的身份住进来的。 人生的经历,委实是变幻莫测,让人抓不住头脑啊。 医院给她批了三个月的假。 一个月过去,夏沫拆了线,也做好了术后的一系列检查。各项指标趋于良好,之前困扰她的呼吸困难、胸闷、头晕、容易疲惫的小毛病也随之完全消失。 不过,仍是需要修养,可以稍作活动,但不能做激烈的运动。 于是,夏沫就主张,要把家务活给接下来。 第一件事,便是给钟景洲做饭。 是的,没有看错,就是要做饭。 跟月子中心定的修养餐被夏沫强行停了,再好吃的美味,吃了一天又一天,也还是会腻。 夏沫自信的认定,那些厨师的手艺就是千篇一律,不如她做的家常菜有特色。 但等到钟景洲晚上回来,吃过了她病愈后所准备好的第一餐之后,夏沫立即喜滋滋的端着个画满格子的笔记本过来,先让钟景洲过目,然后让他签字。 “这什么?”钟景洲不解。 “今天的晚餐,你还满意吗?有没有觉得哪道菜很好吃?可以稍微说一下评价吗?”夏沫笑的一团和气。 “还不错呀,很符合我的胃口。小夏天,谢谢你,你的身体还很虚弱,还撑着给我煮晚餐。”钟景洲由衷感谢。 夏沫摆摆手,意思是不用谢。 然后她继续美滋滋的问:“如果要打分,60分及格,100分超优秀,今天的三菜一汤, 你给个总体评价呗。” 钟景洲愣了愣。 但很快,他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身体好一点,就又惦记上她的胡子了。 于是,也不点破,装模作样的咂摸咂摸嘴:“味道是很不错,但是晚上吃这么多碳水还是不符合营养学理论的,这一点是减分项,所以马马虎虎的打个59分好了,再接再厉,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原以为夏沫会脸色大变,直接翻脸。 哪只她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完全没有挣扎,喜滋滋的在表格上填下了59分,然后再递过来,让他签字。 “怎么?不及格的分数还要签字吗?”钟景洲捏了捏她的鼻子。 “对呀,要签的。” 等看着他唰唰几笔,写下了大名。 夏沫赶紧把本子接回来,好像生怕她会给抢走了似得。 “这次不算吧?才59分。”钟景再次为自己做出争取。 “为什么不算?”夏沫顿时反应奇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法怼他:“咱们约好的是煮三十餐饭就刮胡子,可没说好吃不好吃,满意不满意,所以,在没有约定更细致的条件之下,我认为只要时间一满,约定就生效,你不可以讨价还价。” 钟景洲听到这个说法,那是哭笑不得:“既然只算次数,不论满意度,你为什么还要装模作样的让我来打分?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我喜欢。”夏沫傲娇的抬高了下巴。 接着笑呵呵的往身边盘腿一坐,开始研究明天的食谱。 钟景洲的嘴角抽了抽:“小夏天,你不需要每一餐都亲自煮吧,身体才刚好些,你得好好修养才行,煮饭累到了怎么办?” “煮饭怎么会累到,菜都是阿姨买好了送过来的,肉食和一些处理复杂的食材在菜市场那边就整理妥当了。我不过是随便煮一煮,浪费不了多少时间。” 她咬着鼻尖继续盘算:“明早三明治、牛奶加蔬菜,中午做便当,配浓汤,晚上就做大餐好了,做水煮鱼,配白米饭,再烫些青菜。” “连中餐都有?中餐我在医院吃的呀,职工食堂那边真的很好。”钟景洲低声喃喃。 “等把这些表格填满,你就可以去职工食堂吃午餐了。”夏沫回了一句。 “喂,喂喂,我能提点意见吗?其实也不用那么急。” 他小心的扯了下她的衣角,结果是被她很没好气的一把扯了过来。 “急不急是我的事,你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停顿了一下,她忽的歪着头又问:“晚上想吃宵夜吗?我可以帮你煎个牛排,再配个红酒,晚上超好睡。” “小夏天,你真是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连宵夜的点子都想出来了。你不知道吗?睡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而且我明天还要去开车,根本不适合饮酒。” “只是偶尔吃几次,怎么会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这张表格画满之后,我就不会这样子了,要不,你忍忍?” 钟景洲只得落荒而逃。 身后传来了夏沫的嘲笑声,若换做往常,一定要与她理论。 可今天不行。 因为他已敏锐的意识到了危险,并且深深地知道,若是再呆下去,等会时间一到,晚餐消化一些,急于想要刮他胡子的夏沫,肯定会“丧心病狂”的跑去煎牛排了。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他原本还想慢悠悠的享受那三十餐的美味料理呢,却一个没注意,就让夏沫有了凑数的机会。 钟景洲干脆选择战略性的撤退了。 躲一时算一时吧。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何时回去上班 书房,原本是被钟景洲封闭起来的空间,他自从觉得无法胜任医生这个职业之后,便将与原工作岗位有关系的一切物品,全都锁了进来。 那一场人生断舍离,大到家具电器,小到衣服鞋子,能扔的全扔,不能扔的也扔,他感觉自己真的完全看开,并不认为有什么不能舍弃。 可如今看来,当时虽然情绪很冲动,却并不是没有理智。 他没有扔掉自己的专业用书,没有扔到特别收藏的手术用具,更没有扔掉任何与工作有关的物件。 封掉书房, 不过是为了眼不见心不烦。 但当他有一天,亲手将锁死的房门打开时,见这一屋子的书、医疗器具、实验用品、研究记录等等,钟景洲竟然由衷的感觉到了快乐。 他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这件书房,是夏沫的手术完成的隔天晚上,钟景洲返回家中后,不顾着疲惫至极的身躯,迫不及待的打开来的。 他有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也有着重新来过的虔诚感恩。 用几个小时,将灰尘满布的房间收拾了一边。 再小心翼翼的试穿起了那件已经开始变旧发黄的大褂。 衣领后的位置,秀了一个“景”字,是他妈妈亲手秀上去,并送给他的礼物。 当时,学业完成,顺利的进入到了杭市人民医院,父母非常高兴,总觉得他们家,完成了一次非常有意义的事业传承。 父亲送了一部车。 母亲送了一件白大褂。 他们给了他最好的一切,并且期盼他的未来,一片灿烂光明。 与天底下所有平凡的父母一样,他们只愿他能顺利的完成从学生到医生的过度,没有太多的言语上的期待,只有恨不得掏出所有的宠爱。 钟景洲朝着书房一侧的试验台走了过去。 这边有一部小冰箱,保鲜层内放着一只鸡。 钟景洲将它取出来,郑重的摆在了无菌台上,一丝不苟的开始做“术前”的消毒工作。 手术,即将开始。 今天要进行的项目是,给“鸡”患者的畸形心脏血管,进行手术修复。 尽管“鸡”患者在菜市场的时候就已经去世,并且被拔毛处理,可到了钟景洲这里,它依然被当做是自己要医治的对象。 麻醉处理,手术刀切开皮肤组织,避开内膜,不碰伤软骨…… 一场手术下来,也用了接近两个小时。 将想要处理的血管,安排到位了以后,钟景洲还要开始缝合。 最终,“鸡”患者的伤口处,只留下一道浅浅的一道,皮肤内层使用可吸收的线来处理,而外层则选用了另外一种,更有效的固定伤口,不然“鸡”患者在术后下床走动的时候,崩裂了伤处。 “好好养着吧,你会康复的。”钟景洲拍了拍白条鸡的腿。 他把手术刀做好了消毒之后,站起身来,到窗边活动活动身体。 没过一会,觉得没有那么疲惫了,他又重新返回来,重新拿起了手术刀,为这位今晚才进行了第一次手术的鸡患者,进行了第二次的修复手术,这次,他选定的位置在鸡身体的一侧,操作起来难度更好,也更为复杂。 但钟景洲却半点不着急,夜还长,他有都是时间练习。 ———————— 翌日,“鸡”患者被斩成了数块,变成了装入饭盒里的黄焖鸡,钟景洲拎着去了医院,并且拒绝无效。 因为不管他吃还是不吃,夏沫在他出发之前,都已经要求他在记录本上打分、签名,这一餐饭就算了进去,至于他吃还是不吃,夏沫还真不关心。 反正以她对钟景洲的了解,食物摆在面前时,他是绝对不会浪费的。更别提,那是她亲手所做,得自于钟爸爸的厨艺真传。 他早晨还偷吃了一块呢,满脸的满意。 0703号救护车,静静的停在了位置上。 钟景洲早到,习惯性的先擦车、擦地,再做出车前的检查。 他忙的热火朝天,努力的争取着早晨宝贵的时间,争取能迅速的完成之后,一旦有任务派下来,便可以准时出发。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重重的咳了两声。 钟景洲没回头,从腰间的工具袋里,拿了一把螺丝刀出来,小心翼翼的抠轮胎轮毂上的小石块和泥巴块。 张副院长气的七窍生烟:“钟景洲,你那双手,做的是最精密的心脏手术,以前医院每年给它上保险就得花不少钱,你倒是不嫌浪费,居然用它去东抠抠,西抠抠,简直是暴殄天物,抠伤了手指头,抠坏了骨关节,你付得起责任吗?” 见躲不过,钟景洲叹了口气:“领导,您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副院长办公室主持大局吗?多少重要的事在等着您做决定呢,天天往救护车队跑,也太浪费时间了吧。” “我要是不来,能把你抓个现行吗?” 面对着吹胡子瞪眼睛的领导,钟景洲无奈再无奈:“我现在是驾驶员。” “少在那儿跟我鬼扯,你的事,难不成还能瞒住我?肖谦早就跟我汇报过了,手术的视频资料我也看过了。喂,钟景洲,身为你的直属领导,我没亏待过你的吧?宠着、护着,你想干嘛就干嘛,我说过一个不字吗?就连你想去柳杨县做医疗义诊援助,后来还往那边调配蛇毒血清,你一张口,我这个副院长便跑前跑后……” 钟景洲听不下去了。 螺丝刀塞回到腰包里,他扭头过来,双手合十,冲着张副院长拜了拜。 “领导!您打住!您对我的好,我全记在心里头呢。我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您不必从盘古开天地讲起。我记得住!我真记得住!” 张副院长直接气笑了:“你少跟我贫。” “那的确不是贫,真心诚意。”钟景洲眨了眨眼。 心情的确是非常不错,整个人全都是轻松的模样。 张副院长是多么精明的人物,哪里会看不出钟景洲的脸上,那一抹发自内心的真诚放松。 他知道,等候许久的时机,总算是到了。 当下也不废话,直截了当的问:“既然手不抖了,心里的坎儿也过去了,说吧,什么时候准备回去上班?” “我这不是在上班呢嘛,每天都来,不迟到不早退的。”钟景洲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几个字,就气的张副院长直接抽他了。 “你再顾左右而言他,乱打岔,乱贫嘴,我一定对你不客气。” 还有很多事要忙,张副院长显然没心情在这儿一个劲儿的试探。 “钟景洲,我对你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今,对你的忍耐度已透支为0,我希望你好好的考虑三分钟,然后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 “三分钟?太少了吧。” 事实上,钟景洲根本没有认真的想过这件事。 也不是完全不去想,不过是一天拖着一天,他迟迟不愿意把这件事,拉回到生活的主题。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时机还不成熟,他还没有调整到最佳的一个状态。 可张副院长今天的这个意思,明显是不愿意再等了。 “还有一分钟。”他全程盯着腕表,偶尔开口,还是为了提醒时间的流逝。 钟景洲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他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斟酌了字句,而后才开口:“领导,其实我真的还不确定,手抖的毛病是真的彻底好了。”他有点沮丧,有些迟疑,连连的摇头:“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在练习手指,希望能慢慢的恢复到巅峰的状态,进展还算是不错。可是每天夜里,我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做噩梦,内容也是重复的,我在不同的场景当中穿梭,而最后的结局一定是,我因为遭遇了各种各样的状况,而又一次开始手指颤抖。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件事本来就是我心里边的一个不容易迈过去的点。我希望,在彻底确定,我不会再出状况后,再回到原本的工作环境之中去。” 张副院长听完,冷冷的一笑:“你钟景洲现在连噩梦都能拿出来做借口了?” 对于此,钟景洲哑口无言。 他是多么希望能够理直气壮的给予反驳,但他心里也知道,此时再讲些什么出去,的确是真的有一些随便找借口的嫌疑。 尽管,他真的是那么想的。 “我跟你说,合格的战士是要经历千百次的战役,从一次次的实战之中磨砺成长;好医生也是一样,他要去接触病人,每天去思考怎么解决患者的需求,在这样子的高强度工作中,达到自我的突破。咱们这一行,不止要动脑思考,勤于动手尝试,那也是必不可少。而你,一个劲儿的躲这想想想,屁用没有。依我看,赶紧去做交接,该回哪儿回哪儿,出不了差错。” 钟景洲垂眸下来,不吭声,仿佛是无言的抗拒。 “再给你一星期的时间,在这段期间,你做一下必要的交接。我也会替你,将回归心外科的手续办好。”张副院长背着手,慢慢的往回走。 走到了一半,他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医院的规矩不可破,在你回归岗位之前,医疗办公室那边会组成一个评估组,对你实行全方位的评估认定,这个你必须得参加。但是不要想着随便发挥,蒙混过关。你永远要记住,你是廖小娟和钟建国的儿子,他们可全都是咱们杭市人民医院的英雄,你要给你爹妈丢脸,我就替他们狠狠的抽你一顿。” 钟景洲真是哭笑不得。 不过,张副院长一离开,总控那边的工作任务也就派发下来。 他必须要出车了。 —————— 一整天,出奇的忙。 幸好有夏沫准备的小饭盒,才让他准时准点,忙里偷闲,吃上了一口。 这可把周小乾给羡慕坏了,当然,花样吹捧的结果,其实也只是分到了一点点罢了。 平时为人好爽,风格大气的钟景洲,今天出奇的吝啬。 “好吃,真是好吃,没想到夏医生竟然是个隐藏的厨艺高手,钟哥,你以后可有福气了。家里的太太,厨艺满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是一生的宝贵财富。像我那个女朋友,什么都好,就是真的不太会煮菜,我俩每天都要靠着外卖过日子。外卖这个东西,偶尔吃吃还好,经常靠它过日子,很容易就会让人胃口全无。” 钟景洲:吃吃吃,吃吃吃。 别卖惨,卖惨也没用。 黄焖鸡就只有一份,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美味,谁也别想分。 这份好心情,持续到了钟景洲下班。 他是笑吟吟的走进家门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胡搅蛮缠的撒娇 夏沫同样是笑吟吟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样就能看出来她眼底里抹不掉的笑,从钟景洲进门时起,她便跟在他身后。 他洗脸,她在一旁递毛巾。 他喝水,她在一旁送杯子。 “小夏天,你知不知道,现在你的样子,让人十分的有压力啊。”钟景洲小声的说。 “怎么?我做的不好吗?哪里不到位,您尽管吩咐,我立即改正。”夏沫的态度可好了。 钟景洲立即极其夸赞的打了个寒颤:“别,千万别。就是你现在的态度,实在太能带来一些强大的压迫感了。要不,你坐下来,我去给你端茶递水,保证把你伺候的妥妥当当。” 夏沫被他逗的不行:“哪有像你这样子的,别人对你好,你可受不了?放心吧,踏踏实实的坐着,我没别的意思。” 说完,还冲着他露出了一抹笑容。 嗯,平心而论,甜甜的,青春,清纯。 可钟景洲仍然是觉得,这笑容里饱含深意,在没搞懂之前,他的防备感,一下子提升到了顶点。 “你就别折磨我了,直说吧,什么事。只要你开口,我能做一定做,不能做想办法做。” 总而言之,只要结束这种诡异的相处状态,他什么都愿意做。 夏沫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事。” 钟景洲瞬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笃定神情。 “咱俩是什么关系呀,无话不谈,对不对?你不用犹豫,放心大胆的开口。” 夏沫抱着软枕,咯咯笑的依偎在他身边。 红着脸颊,悄悄的把头抵在了他的肩膀上。 “今天,我在擦地板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打开了你书房的门。” 钟景洲的表情,就此定格。 夏沫见气氛要变,她立即高举双手,一个劲儿的下保证:“我发誓,真的是不小心推门而入的,那间屋子原本是死死的锁着嘛,我也没想到,碰一下就打开了,你相信我。” 钟景洲知道自己的表情吓到了她。 双手立即揉了揉脸颊,强迫自己放松。 “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那门,锁了太久,锁芯都锈死了。有天,我想要进去,但是打不开门,于是我就直接上了暴力,门锁是那个时候弄坏的,与你没关系。” “可是,你还是很不高兴。是不是不太想自己的秘密空间被别人闯进去?其实,我只是在门口张望了一眼,虽然我是真的很想很想进去观赏一下,但我觉得,还是得提前问过你的意见才行。” 钟景洲见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似得,紧张的连呼吸都屏住了。不敢直接看他,便一直用眼尾余光偷偷的瞄着他。 心啊,瞬时软的一塌糊涂。 他又揉了揉脸颊,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的表情,似乎已经恢复正常了。 “想进就进,有什么不敢的。那一件是我的书房,也是我的实验室,更是我的收藏室,你发现了吗?那个屋子是所有房间里面积最大的,其实是由一间卧室和一个储藏间改造而成,那可是你钟爸爸一个人的杰作噢,他希望我在里边,尽情的去做想做的事。走吧,我带你去看看,你肯定很喜欢。” 他站起身,拉住她的手,一起朝着书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房间内,布置的很是整齐。 也跟医院大学内的标准实验室内一样,划分了无菌区、操作区和污染区等等。 最让人感到惊喜的是,还有一些小型的仪器设备,足够日常小规模的实验所需。也就是说,如果日常想研究一些课题,并不需要去医院,在家中就已有足够的条件来完成。 “这就是学霸大神的休闲生活吗?太酷了吧。”夏沫轻声低呼。 “你也可以使用。”钟景洲望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说出了她最最期待想要听到的话,“你还有两个半月的生病修养时间,在身体状态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做一些常规实验,记录下数据,为发c刊做出准备。上班以后,时间会变成最宝贵的资源,你每天都会感觉不很够用,尤其是一旦觉得疲惫,在家里做研究会变成非常困难的一件事。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不忙之前,先把准备工作做好。” 说到这里,钟景洲感到万分得意,状若漫不经心的朝着桌面的方向一努嘴。 “这里,我们可以共用。” “太不好意思了。”夏沫嘴上说着客气话,可是神情之间,哪里还有要拒绝的想法。 这可是一间随意使用的小型实验室啊! 想做什么做什么。 想什么时间做,那就什么时间做。 不用再跑出去排队,一切研究上的设想,都可以顺利完成。 她在大学里,也有过几个课题想法,原定计划是等到转正之后,再去想办法顺利完成。 而现在呢,一切来的如此之容易,她好像看到了曙光,就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很遥远的地方。 “那边的柜子是空的,你可以存档放置你平时使用的资料。试验所用的东西,则存放在另一边的柜子里,注意分类摆放,另外要记录好存量,及时补充。”钟景洲表面上是在介绍,实际上却是在怂恿。 “好的好的。”夏沫一边点头一边许诺:“我会好好的进行,实验室内的标准操作流程我非常懂。当然,你也不要担心,你的一日三餐我也不会忘记,保质保量,一定让你满意,以此来感谢你愿意把这么好的书房,分享给我使用。” “大女儿志在四方,你宝贵的研究时间,怎么可以浪费在了柴米油盐上?我看,什么时候心情好,什么时候偶尔做一餐,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夏沫抿着唇,笑呵呵的摇头,说来说去,仍是之前的那些话:“等到本子上的那一页全都填满了,我一定按照你说的去做。” 说来说去,还是在惦记着剃胡子。 如果不按照原计划,把这个目标达成,夏沫大概是不会安心的了。 钟景洲抓了抓脸颊,开始觉得胡子有点痒了。 其实他从来都没排斥过刮胡子。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刮胡子这件事变成了夏沫的一个挑战。 每次看她兴致勃勃、充满干劲的模样,钟景洲便不忍心去打断她的乐趣。 久而久之,两个人有了十分的默契。 你来我往之间,刮胡子变成了增进感情的催化剂。 一个乐此不疲。 一个百般纵容。 书房的使用规则定下来后,尽管夏沫还在跃跃欲试,却依然没钟景洲给带了出来。 给予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她必须得养好了身体,若是她不听话,又在工作上过度损耗,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权限收回来。 “喂,这可是在家里耶,凡事好商量,你也不用突然冷着脸,吓的人浑身不舒服吧。” 夏沫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再去接受钟景洲的冷淡以待。相处的久了,又经历了这么多事,早习惯了他对自己的特殊。若是再回到从前那种疏离僵硬的氛围,她是第一个要跳出来反对的。 “我对你的要求,就只有先把病给养好了,你要是做不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他不止没有放缓表情,还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 “喂……” 夏沫举起双手,投降了。 大胡子的翻脸不认人的模样,真是跟诊疗室里的那些大主任如出一辙。 平时交流聊天,也是跟正常人一样的,可以开玩笑,可以说俏皮话,唯独涉及到工作的部分,那是一分一毫都不能马虎。 “好啦,我会注意好分寸把握好时间,绝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绝对不会给钟医生你多增添负担,这总行了吧?” 夏沫咕咚一声,“暂也是寄宿于此,还是好好听话为好,不然哪天被赶了出去,这可太尴尬了。” 说完,还特意的翻了个白眼,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似的,朝着厨房的方向而去。 没过多一会,厨房内就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声音。看样子,好像打算要去煮什么菜。 钟景洲赶紧跟了过去:“小夏天,很晚了,你应该回房间里去休息了。” “准备宵夜。”夏沫给了他一个眼神,无比坚定的说。 “什么宵夜?不是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吗?那你又在准备什么了?身体才稍稍康复一点,伤口还没长利索呢,你现在不能操劳。” “为明天的三餐做准备。”夏沫说着说着,人就笑了起来,只是那种笑容非常的奇怪,就好像即将要阴谋的得逞,不由自主就觉得高兴。 “小夏天,你真的就非常执着。”他捏了捏胡子,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们的约定取消吧,如果你看我的美髯那么不顺眼,那现在咱们就去洗手间,刮掉刮掉!为了博女朋友的欢心,我可以拼了。” “不需要。”夏沫继续傲娇,“当初怎么说的,过后就怎么实行,我相信我自己,一定可以。” “可是我不可以了,一日五餐,肠胃负担增大,这样就算了,我觉得我自己都胖了。”钟景洲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对我的身材还是很满意的,并不打算增重,你难道不想有个看起来赏心悦目的男朋友吗?油腻腻胖乎乎的那种,应该不符合你的审美标准吧?” “你可以保持运动,稍稍动一动,体重就回去了,我相信你。况且,你现在的工作本就是消耗体力极大,吃的再多也不会胖的,我了解的很。” 钟景洲咕哝:“你就是在进行不成熟的小小报复。你担心自己将来在做实验的时候,会被我阻止,你又觉得我说的话完全正确的,心里有气但又发不出来,干脆就这样子欺负我。” 夏沫一脸不可思议。 她手上的刀子拿着,甚至连切下来都忘记了。 “钟景洲,你刚刚的语气,好像是在胡搅蛮缠的撒娇啊。” “胡搅蛮缠的撒娇?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说法?”钟景洲哭笑不得,平生首次,被人如此形容,还真是新奇的体验。 “意思就是,我有点不习惯,仍在努力适应当中,并且适应不良。”夏沫打了个激灵,把要煲的汤底料,放进了锅子里。 之后她就感觉自己被人从身后给牢牢的保住了。 夏沫的身体,完全的僵住。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雪,极端天气 与钟景洲之间虽然确定了恋爱的关系,实际上日常的相处却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 偶尔牵牵手,或是在生病期间,抱过来抱过去。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亲密接触。 像是现在这样子,突然间轻轻的抱紧,与从前的那些接触所传递而来的感觉完全的不同。 夏沫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 “夏医生,你在心跳加速,体温升高,这对你的心脏会是一种不小的负担。那么,你现在要用心的去感受一下,这种程度的刺激,你是否能撑得住?” “我……应该可以。” 糟糕了,心发慌,腿很软,她快要站不住,就只想下意识的往后倒。 可她的身后是钟景洲啊,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已经是很近很近的了,再靠近下去—— 夏沫还在心慌意乱呢,她浑身上下的汗毛,一下子倒炸而起。 麻酥酥的电流,从手臂、脊背处敏感的皮肤内窜来窜去。 她整个人牢牢地绷着。 “那么,这样子呢?还撑得住吗?”他亲了亲她的脸颊,那个位置,很靠近耳朵。 “你别……” “嘘,现在是专业的医生在为你诊断病情。小夏天,你身为患者,有必要好好配合。”在外边不承认的身份,在家里的时候,他倒是用的很是顺畅。 夏沫气结:“哪有医生会用这种方式进行病情检查啊,简直就是使坏。” 钟景洲神秘的挑起嘴角:“普通医生不会,可男朋友医生却是很快。我建议你还是要尊重医生的处理决定。” 煮着汤头的锅子,轻轻沸腾着,发出了咕嘟咕嘟的声音。 香味逸散而出,这种人间烟火味,最是抚平人心。 无论是他还是她,此刻似乎都将从前所经历的苦难困难给暂时放下了。 有了彼此在,再不觉得人间孤独。 这种相依相偎的感觉,实在是治愈。 今夜,漫漫。 —————— 人人都在议论着最近的天气,变得十分的古怪。 前一天裹着羊绒大衣、穿的厚墩墩却仍是瑟瑟发抖的冷。隔天却突然热的需要换上单衣,还必须得挽起袖子来持续散热。 救护车队偶尔有一天,也会出奇的清闲。 总控那边很安静,偶尔才会派一单过来,相应的救护车收到派出消息后会准时出发,没有任务的救护车则停留在了原地,驾驶员们可以坐起来闲聊,也有很多会利用这段时间来检查车况。 这已经是急救中心这边的一个小小传统了。 周小乾把手边的工作完成,又到了钟景洲的身边来。 “钟哥,你的工作安排下来了吗?将来是回心外科,还是继续去急诊?定在了什么时间?” 这些疑问,一直盘桓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不过,钟景洲那个脾气,一般人还只是敢在背后小声讨论几句,敢像是周小乾这样来到钟景洲面前直接询问的,还真是不太多。 好几名驾驶员在远处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纷纷投来了佩服的目光。 有些还悄悄的朝着周小乾竖起了大拇指,觉得他实在是勇气可嘉。 “你就这么急着让我走?”钟景洲不答反问。 抬着装满了工具的盒子,绕到了另一边去了。他最近一直在有计划的做整车检修,几乎只要一有时间,便会绕着救护车看来看去。0703号救护车有定期车辆的检查和保养,大问题当然是没有的。但一些在驾驶过程中所产生的小问题,钟景洲一样都不放过。 就连前段时间去接病人时,一侧不小心擦掉的几块几厘米的车漆,都已经想办法补上了。 车身擦拭的极为干净,在阳光下,玻璃窗亮闪闪的。 哪怕他是在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周小乾依然十分没有眼色的的跟了上去。 “还真不是要撵人的意思,而实在是很好奇啊。钟哥,你可不是普通人物,得去更关键的岗位才能发挥你的专长。我其实是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毕竟,我可是跟着一位真正厉害的医生当了好久的同事,单单是这段经历,都够我出去吹嘘一阵子的了。” 周小乾的滔滔不绝,钟景洲并没有打断。 但也没有要搭茬的想法,他反正是自顾自的忙,至于周小乾做什么,他并不关注。 “钟哥,透露点消息呗,也让我提前做一些心理准备。” 看着周小乾今天是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得个答案不会罢休了。 钟景洲把扳手放在一边,黑漆漆的眼睛,不高兴的瞪了过去。 “你的问题,只有领导那边知道确切的消息,不是我不回答你,实际上我也没有关注过。”顿了顿,他回答:“做一行爱一行,我现在是一位肩负着重大责任的救护车驾驶员,我需要做的是要将本职工作给做好了。” “好吧。”周小乾没辙了。 不过,他并不气馁,至少探听到了一个方向。 那就是,钟景洲的确是有计划要回去做医生了。 要知道以往相关的话题,真的是提也不能提。钟景洲一般不会肆意的在这种问题上宣泄脾气,但单单是他用那种极其不爽的目光横扫而至,感觉便像是被小刀子给刮了一遍似的,皮肤钝疼钝疼的,所有废话就全都不敢再有了。 这一天,0703号救护车出发后没多久,钟景洲就感觉到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飘落下来,轻轻的砸在了前挡风玻璃上。 钟景洲有些不敢相信,盯着看了好一会。 这是——雪吗? “下雪了。”车后坐着的周小乾颇为激动,趴在窗边,认真的看。 不怪他如此,实在是杭市是个偏南的城市,下雨的时候多,下雪的时候却是非常的少。 每年偶尔会象征性的有一两次,雪未落地,便化成了水。所谓下雪,其实跟北方那种浩浩荡荡的鹅毛大雪的壮观景象,还是有着本质的差别。 而今天的这一场雪,却意外的有了气势。不怪周小乾等人在车子后边惊呼连连,兴奋的不能自抑。 路上,很快覆盖起了白白的一层。 来回有车辆在行驶,落雪翻飞道一边,很快变得泥泞了起来。雪化成了半冰半水的状态,又因为气温骤降,变成了冰。 很多车辆的轮胎不适应这种路面,而控制不住的在打滑。 救护车一走一过,看到事故发生就有七、八起,好在城市道路,本就有限速的规定,又是风雪天,车辆普遍开的慢。这种小心翼翼的状态下,即使发生事故,也大多是追尾、剐蹭这些,人员损伤不大。 “真不敢相信这是杭市,我在这儿呆了十几年,都没见到一场雪可以在杭市下到这么大。”周小乾小心翼翼的朝着驾驶座的方向走了过来,“钟哥,昨天的天气预报里有说要下雪吗?” “昨天报的是中雨转大雨。”钟景洲记的很清楚,“不过,昨天、前天和大前天全都是不正常的闷热天气,今天会突然降温也不意外。只不过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雪。” 钟景洲调整着,把车速放慢一些。 “极端天气,还是要更多注意。” 才说着,就见一辆车在旁边快速试过,快到了红绿灯时,司机意识到什么,踩刹车减速。 车速放慢,却没有停,车子仍是继续向前行驶而去。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车胎也是不动的状态,车子倚靠着惯性,再向前滑去,路人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惊险,觉的惊险又刺激,不由的发出“呜”的惊叫声。 好不容易停下来,已经来到了红绿灯的正中间位置,左右两侧已有车辆在正常同行,只留着这么一辆车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司机来不及擦一下汗,就感觉到自己的车子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不用下车也知道,后车也没停住,追尾了。 司机无语的撇了撇嘴,正打算下车去跟后车理论一下,结果就又听到了“轰”的一声响。 “三连?” 司机脑子里才闪过了整个念头,车子再次抖了一下。 “四连追!” 哪怕车辆损伤不大,可像是这样子糖葫芦似的追尾,也够心塞的了。 而在车辆一旁行驶而过的钟景洲,因为及时调整了车道,降低车速,并且还采用了点刹的方式,已经准确的避开了危险。 “今天的活儿,绝对不会少。”周小乾心惊肉跳的嘀咕。 钟景洲瞥了他一眼:“你回去座椅上,把安全带系好。” “好。” 周小乾听话的点了点头。 这一趟接回来的病人是摔伤,六十六岁的一个老太太,独居在家,想起来顶楼的柜子里有一只新枕头,突发奇想着要拿下来用一用。 把餐桌配套的餐椅给搬了过来,老太太踩了上去。 接过那把几乎跟她年纪不相上下的木椅,其实早已承受不住这张分量,她踩上去,摇摇晃晃了几下,木椅直接散了架。 老太太跌摔在了一堆朽掉的破木头里,动不了,叫声也没人听到。 幸好是赶上社区和物业的人一起上门来排查,久敲不应,物业的人知道这一户是独居老人,担心有问题,便直接拿老太太寄存在物业的备用钥匙开了门。 好在是双方都有这份防范意识,老太太再摔倒了十几分钟后,就有人打了120。 虽然0703号救护车再路上没有紧急加速,但其实到达的时间并不晚。 随车大夫先上楼做了紧急处置,两名担架员才小心翼翼的将老太太给抬到了车上,并且固定妥当。 老太太已经没有家人了,物业经理跟随上了车,全程跑前跑后。 回返的路上,大雪更加的大了。 路两旁堆积出了厚厚的白色雪面,路上也出现了清扫车在紧急作业。只不过,因为清扫车应对的并不是风雪路况,专业的铲雪车在这座城市里根本找不出几辆,因此早遇到这种突发状况时,靠人力去解决虽然慢,但却更为的有效果。 就这样,杭市的大街小巷出现了极其难得一见的场景。 工人停产、学生停课。 到处能看到组织有序的人群,拿着各式各样临时凑起来的工具,与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奋斗的画面。 只是,那雪并没有被人类协同作战给吓住了腿脚,而是更加肆虐起来。 路上行驶的车子越来越少,车速也越来越慢。 0703号救护车好不容易才把老太太送进了急诊室,他已经接到了下一个命令,去接另外一位突发疾病而受困的患者。 总控分配任务的女孩子在说清楚任务之后,罕见的说了几句其他的话:“钟师傅,风雪路面,车辆行驶的过程中,一定要多加小心。” “收到,感谢提醒。” 带着这份祝福, 钟景洲又连续出了四次车。 整个上午,呼叫120求救的人越来越多,0703号救护车整只团队不停,在恶劣的天气之中,出色而圆满的完成了一件件医疗紧急救援任务。 每个人都认为,过了中午,到达了一天之中温度最高的时刻,或许这场雪就会停下来。 第一百九十四章 特殊状况特别应对 每个人,都在期盼着正午时,雪停雨也停。 然而,大雪就那么一直下着,直到傍晚时,才逐渐的转小了许多。 地面的雪,迅速的化掉了大半。 却又因为夜里的气温骤降,而迅速的结成了冰。 地面,更加的滑了。 各大媒体反应迅速,开始加强极端天气预警,劝告市民尽量不要开车出现,最好留在家中,等地面上的积冰融化掉,以免发生意外。即使必须要出行,也一定要放缓车速,选择地铁等受影响较小的公共交通,尽快归家。 市民们可以原地不动,等冰雪消融,城市交通恢复正常。 急救中心这边则完全不行。 反而正是相反,所有救护车和驾驶员全部取消休假,返岗待命。 急救门诊全天候开放,其他科室的医生紧急加班,赶过来援助。 杭市人民医院随着这裂解极端天气的来临,同时进入了一种极其紧张的状态。 周小乾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紧张且高频率的工作节奏,虽然医院这个地方从来都不清闲,可忙到连口水都喝不上的时候还是比较少见。 身为一位省会城市三甲医院的护士,忙碌这件事从来都没问题,周小乾也一度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并适应了这样的工作节奏。他却是万万想不到,再某一天,他居然会累到踩着楼梯上车时,居然就脚底一软,整个人趔趄的摔倒了下去。 幸好有一双大手,从身后托住了他。 是钟景洲。 他的目光里带着一抹关切:“怎么了?” 周小乾想笑意笑,表示自己没什么问题,但实际上,这个简单的动作也完全处于失控的状态,他根本做不出来。 “好想是有点虚脱了。” “车后方的私人物品柜内,你去翻一翻,有巧克力、牛奶和面包,吃一点补充能量,然后去休息一下。另外,不要在救护车上吃东西。”钟景洲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小乾看他忙碌不止的身影,就那么不由自主的盯着看。 钟景洲这一整天的工作量,他是看在眼中的,用一句“马不停蹄”来形容真是不为过。 他不止要做驾驶员,还要兼职做担架员。 人手越来越短缺时,他要做随车医生,也偶尔兼起了随车护士的职责。 紧急情况之下,个人分共突然变得没那么明确了。 只要能救人,大家已是拼尽了全力,去奋斗。 只要能被救,陷入生命危机之中的市民们,也顾不得就纠缠在危难之际,冒险来到跟前的那一位,是否有资格救自己。 生命之上,外在的一切,变得不那么重要。 生命之上,每个人的诉求,其实也仅限于最根本的那一部分。 钟景洲似乎早已洞悉了一切,他不急、不躁,冷静而认真,做着自己所擅长的事。并且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把事情做到了极致。 在整个急救过程之中,就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擅长的。 一天下来,换了不同的随车医生、担架员,以及团队的其他成员,对于钟景洲的评价,大家空前一致,全都是钦佩加看好。 “钟哥,你简直是我的偶像。”周小乾一边就着面包啃巧克力,一边含糊不清的表达着敬意。 体力迅速在恢复当中,他满眼痴迷,心中默默的想着,真不愧的被领导们各种优待的心外科主任,综合素质就是强,不管放在哪一个岗位之上,他都能有办法发光发热,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而当他在熠熠闪耀时,离的再远,也会看得非常的清晰。 钟景洲把一壶热水,放到了自己的右手边,那里有一个架子,刚好可以让暖水瓶稳稳当当的安置好。 “今晚上才是重头戏。” “什么?”周小乾愣了愣,正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钟景洲忽然说道:“雪停了,路况依然很差,我现在比较担心的地方,是在高速上公路。” “高速公路怎么了?”大约是累的太狠,脑筋都跟着转不动,周小乾像是鹦鹉,只能学着钟景洲的话来答,自己的脑子一团浆糊,无法思考。 “高速公路那边,才是最危险的。车速快,车流量大,各种车型都有,而以杭市为中心,辐射出去的其他路段,有应对大雨、大风的经验,但对于大雪的处理并不多。” 换句话说,杭市就不是个会下大雪的地方。 既然不下,当日不知如何处置,尤其是一些针对这种在本地不常见的极端天气而准备好的特殊物资,一定不会储备很多。 人员,物资、装备、经验…… 要什么没还什么。 这大雪,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子,真的不好判断。 “目前为止,咱们还没接到去高速公路的路段进行救援的任务,或许……” 周小乾的乐观猜测还没讲完,耳机里突然传来了总控小姐姐明显变得沙哑的声音。 “0703号救护车请立即前往高速公路北环入口处,朝柳杨县方向七公里处,有重大连环追尾事故。这一次,将多增加四位随车医生、三位随车护士一同出发,原0703号救护车随车护士周小乾一同执行任务,不安排担架员,各位,拜托了。” 周小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增加四位随车医生和三位随车护士?这是什么意思?咱这个车都没有八个位置,回头接了病人,怎么安排这些人啊,这不是闹呢吗?总控小姐姐是不是累极了,居然会犯这种口误。”他掏出对讲机,就想回拨,问问状况。 钟景洲及时制止了他。 “车上放四位医生和四位护士,明显是要组成四组紧急医疗救援的团队。我们接到伤员后,会带着一位医生和一位护士返回,其他的三组团队是要留在现场进行处置,这样子才能支撑到其他救护车有时间赶到现场。” 钟景洲招招手,催促着他快点上车。 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冲过去接人。 周小乾又是过了几分钟,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天,得是多严重的,才需要这样子去安排。” “去了就知道了。” 钟景洲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一直是这样子的表情,比机器人更加精准,执行着每一道指令。更像是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人,不知疲倦,永无休止,一直奔赴到每一个需要他出现的地点,去拯救那些发出了指令的普通市民们。 上车点,几名医生和护士,陆续上了车子。 每个人都算的上是医疗救援方面的专家,对于救护车也是无比的熟悉。 不必多说废话,各就各位,各自检查。 周小乾坐到了副驾驶,他系好了安全带,才用只有跟钟景洲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钟哥,我怎么有点紧张呢。” 顿了顿,他按住了耳机,小声嘀咕:“奇怪,总控那边也没有进一步的现场情况汇报,这跟平时的习惯不一样。” “只能说明现场的情况非常的糟糕。”钟景洲叹了口气。 周小乾等人的耳机目前切到的是医护频道。 而钟景洲的耳机里,是专门给驾驶员开辟使用的另一个频道。 总控那边没有吭声,可驾驶员频道内你一语我一言的闲聊,已给钟景洲拼凑出了大概的一个状况。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雪极大,地面温度又比较高,落地后,雪立即化成半水半雪的一个状态,再经过了一个极端的时间的酝酿,变成了全冰全雪。 高速公路上,对于冰雪的处置能力较低。 在路上行驶的驾驶员即使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但要想要迅速的做出反应,也不容易。 更何况,速度那么快,即使是自己的应对是正确的,身旁的其他车辆应对的不妥当,也会促成了各种事故的频频发生。 一旦有一起事故,便是一连串的车辆同时中招,那场景惨烈到了难以用言语形容。 被极端天气覆盖的几十个高速公路上车口都已经封闭掉了。 限流的行为,却只能减少更多车辆陷入悲惨境地。 而那些原本在高速上的车辆,便没那么好运了。 先一步到达现场的救护车,有的是在处理五连撞,有的是处理八连撞。每个人都是在紧张的救援状态之中,不会过多闲聊,但从那简单的字句里,却是不难判断出,他们此刻正经历了什么。 “正在往高速公路这边赶来的车辆一顶要注意,速度千万别太快,路面太滑,临时调配来的防滑轮胎有限,若是赶上了就直接在高速公路口的临时修车点更换一下,如果没时间换,那么一定得多加注意,尽量挑着公路段这边已清理出来的黑色道路慢行前进,不可以贪快!一定控制好速度!冰雪路面的驾驶技巧比较特殊!” 对于此,钟景洲显然早有准备。 这一天跑下来,惊心动魄的场面遇到了好几次,当车辆打滑,不受控的朝着一边滑过去时,那种随时可能于前车、侧边的车辆相撞的预感,以及关键时刻擦身而过的紧张刺激,将钟景洲这种驾驶技术已经相当熟练的老司机,也给惊的一脊背的冷汗。 而今,要上高速之前,驾驶员频道这边依然有人更频繁的示警,这说明上边的状况明显更加的糟糕。 “周护士,你想办法跟高速公路入口的修车点取的联系,询问一下防滑轮胎是否还有,我们在半小时内到达,若是有轮胎就让他们做好更换准备,速度越快越好。” 钟景洲跟周小乾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又对车辆后坐着的其他几位吩咐下去:“秦护士现在打电话联系现场,设法确定现场的情况,记录下需要救援的人数,并且跟几位医生共享,你们要在车上拿出一个相对可以实施的预判出来,争取时间。王护士负责记录人数,及时向120总控中心进行汇报;刘护士联系一下高速公路的管理处,问一下这一路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路况,如果有特殊需要注意的地方,请及时提醒我。” 原本每个人都在莫名紧张当中,突然听到钟景洲的交代后,竟是不由自主,直接开始按照分配到的任务,而匆匆忙碌了起来。 一时间,救护车内竟然全都几位护士各自在压低声音打电话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大型连环事故 将收集回的信息记录之后,又按照钟景洲的吩咐,与自己搭档的医生一起,在救护车上已经开始了医疗救援前的准备工作。 广播电台已经连续做出了灾情预警,告知市民,这一场突至的寒潮,是百年不遇的寒潮天气。 厚黑的云团,本不应该在杭市上空落下。真正的降水点,是在两百公里以外的一个小城,而当地也早已接到了气象部门的预警提示,早早的做好了相关准备。 但是因为柳杨县附近有一脉高山阻挡,热空气向上冲,形成了气旋,与冷空气相撞,便提前让雨水变为了大雪降落到了地面。 解释起来是一个相对比较复杂的气候不规律变化,却是给这座坐标偏南的城市,带来了一场浩劫般的灾难。 大路两边,有更多的市民参与到了扫雪除雪之中。 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过是下了一场超大的雪,雪停以后,大家更多感受到的还是兴奋和快乐,不方便出行没关系,可以在家附近玩一玩,把雪堆积成雪人,用各种奇怪形状的器皿做为模型,将雪挤压出特别的形状,挂在树枝上,堆在路边的花坛…… 花样繁多,大人小孩齐上阵,颇有些乐趣浓浓的意味。 而于此同时,钟景洲正赶往高速公路的事故路段,出了主城区后,覆在路上的冰仍是十分的多,为了安全起见,车速不得不降慢放缓。 钟景洲也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但依然频频有轮胎打滑的感觉。 “钟哥,我联系到了防滑轮胎,咱们到更换点就能换上了。”周小乾颇有些激动。 这四个轮胎,来之不易,是他各种打电话求援,最终从一个距离高速公路口不远的修车厂找到的。 对方本来是打算给自己的车辆更换上,可是一听说是救护车有需要,立刻二话不说,让了出来。连费用都不肯要,还要亲到地点,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浪费时间。 周小乾太高兴了,连声音都是哆嗦的。 “干的不错。”钟景洲不吝惜的竖起了大拇指。 周小乾立即像是当场灌了一壶老酒似的晕陶陶,他心里边早已把钟景洲当成是了崇拜的偶像来对待,当有一天,他的偶像真心诚意的给了他赞赏的神情,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这都拥有着超级振奋人心的力量。 其他的护士也都要成果传回来。在每个人的精神都普遍比较紧张的状态之下,要询问出具体有用的信息,其实并不容易。 不过,跟着救护车跑来跑去的这些医疗工作者,早已习惯了用有技巧的高效沟通方式。 护士们在忙碌,医生们也不闲着。 到达现场后,他们是冲在最前的那一拨人,他们必须确保自己和所需要用到的急救物品,全处于最佳的状态。 一遍遍的检查,一遍遍的确认。 做到心里有数,并默默的在盼望着早些赶到。 此时此刻,时间就是生命。 钟景洲开着0703号救护车,一路惊险刺激,终于在规定时间内到达了临时汽车修理点。 车子停在那儿,准备更换轮胎。周小乾自告奋勇的直接接手,抢着赶过去交涉了。 电话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夏沫打来的。 因为知道他在忙,因此每个电话也只是响了三、四秒就挂掉,等他有时间的适合,自然会回的。 但这一整天,钟景洲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他在开车,他要全神贯注。沟通工作全交给了坐在后排的周小乾来负责,他自己只负责开车。 好不容易这会儿有了一点休息的时间,钟景洲才想起来把电话回过去。 一接通,夏沫立即问:“今天肯定很忙吧?那么大的雪。” “你把空调的制暖打开,然后再给自己多穿一点,预防感冒。另外,冰箱里有足够的食物,今天你就吃的简单一些,别出门去菜市场了。路面比较滑,万一摔跤可能会导致你的伤口撕裂。”钟景洲不厌其烦,一句句的叮嘱。 夏沫的关心,来不及说出口,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周小乾的声音,似乎是有突发状况发生,着急催着他去处理。 “回头再联系,不要担心我这边。” 钟景洲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夏沫肯定非常紧张,尤其是看到铺天盖地的新闻,从一位医生的职业敏感来判断,也知道随着大雪的突然来临,这几天肯定不会过的很轻松。 可他也没有时间过多的去安抚,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早已拉开了帷幕,他除了全力以赴的向前冲,毫无退路可言。 “怎么回事?”钟景洲把电话一丢,望向了周小乾。 “我们的防滑轮胎被人抢先一步拿走去安装了。”周小乾一脸气愤,“对方是消防上的,说是什么城市救援队,正在执行紧急任务。真是的,他们急,难道咱们医疗救援这边就不急吗?都是人命关天的事,这种时候还添乱。想要防滑轮胎,自己不会去找吗?我能找到那几只,也是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一家一家的问过来的。他们想要坐享其成,没那么容易。” “带我去看看。”钟景洲拍了拍周小乾的肩膀,意思是让他不要急躁。 周小乾立即引着他到一边去,在那里,有个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孩,正在指挥着人,将自己的车子换轮胎。 “就是她!抢人东西,理直气壮,跟土匪一样。” 那女孩听到了声音,立即转过身来。 才想说话,就将注意力落到了钟景洲这边。 “咦,开救护车的大胡子,是你啊。” 钟景洲苦笑:“向队长,又见面了。” “你的防滑轮胎,先借我用一用,有个急活,路程比较远,没这玩意不行。” 钟景洲还没开口,周小乾已经不服气的嚷嚷:“原来还认识!怎么,既然是认识,就更不该当土匪的呀,总要有先来后到吧。况且,防滑轮胎是我的私人关系找回来的,怎么也轮不到你拿走。你说你有用,我没更有用。看清楚,我们开的是救护车,来来回回运的全是患者。” 短发女孩却只是看着钟景洲,嘴角轻轻挑起,似笑非笑,显然是心有笃定。 “你拿去用吧。”钟景洲摆摆手。 周小乾又急了:“钟哥,咱们也需要啊,真的不能给她。” “相信我的技术,能平安把人医护人员送过来,就能平安把患者接回去。周护士,他们有更加紧急的任务,也有办法一次性救更多的人,的确是比我们更加需要这几个防滑轮胎。” 说完,抓着周小乾就往回走。 “钟哥,你……唉,你也太好说话了。” “好了,相信我。”把周小乾轻推着上了车,钟景洲继续出发。 不过,两个人都很有默契的没在车上的其他医生和护士面前讨论之前发生的事。 就算是有人嘀咕轮胎怎么会换的这么快,他们也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救护车从高速公路的进口驶入,钟景洲直接将车辆的警笛打开,拉长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在此时此地,竟然多出了几分安全感来。 “钟哥,刚才那位女士,是你的朋友?很熟很要好的那种朋友?”周小乾憋了老半天,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哪个?”钟景洲的目光,远远的掠了过去,他此刻在观察着路况。 限流的原因,高速公路上几乎没见什么车。 路上也有临时调配过来的铲雪车,在清扫着路面。 到达时,已经清扫出了许多,至少有一个车道是能顺畅通行的。 这便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钟景洲精神抖擞了些。 就在这时,又听见周小乾不满的低声叨咕:“还能说的是谁?就是那个抢咱们防滑轮胎的向队长啊。她还管你叫开救护车的大胡子,语气是熟的很呢。你们两个,肯定是相当不错的好朋友吧?” 周小乾完全是在进行合理猜测。 没想到,钟景洲直接摇了摇头:“只是认识,不算是朋友,更谈不上相当不错。” 正说着,救护车又是一个趔趄,向护栏的方向滑过去。 如果不是钟景洲早有准备,及时做出处置,没准就要当场撞上。 一个危机度过,周小乾还回不过神儿。 他使劲的一把擦掉了冷汗,心有余悸的说:“连朋友都算不上,为什么……” “因为她那边更有用。”钟景洲笃定的回答:“都是在救人,我们理所应当要支持。” 好吧,周小乾没词儿了。 再说下去,连他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自私人士,单单是想着自身车辆的安全,而不去考虑其他车辆的需求。 “那是什么?” 就在周小乾回到座位上坐好之后的几分钟,有人在车厢内惊呼了一声。 顺着车窗,望了过去。 就见有很大的一片区域内,到处停满了车。乍一望过去,好些是来到了某个废弃的停车场。 但那些车,歪七扭八,各有损伤,有的连车厢盖都掀起来了。 还有不少人,远远的挤坐在不远处,地面上有血,场面相当混乱。 周小乾是知道高速公路上是发生了连环车祸事故。 但他接收到的描述信息,和亲眼所见到的这幅画面,明显是不同的。 他张大了嘴巴:“好惨。” 第一百九十六章 联合救援 单单用一句“惨”和“好惨”来形容此时此刻,明显太过淡薄而脆弱。 但除了这种简单的词汇之外,任何人在面对此情此景时,所承受到的震撼和冲击,都难以详细的形容。 在许多年后,曾有记者、作家和一些自媒体从业者详细的用文字、报道、小说和视频等形式,去记录今天的场景。 然而那些与这一波最早赶到现场参与医疗急救的人员所承受的震撼,仍是有着本质的不同。 “各位,开始工作吧。” 钟景洲的一声催促,瞬时将所有人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迅速将患者进行一个区分,重伤不要移动,轻伤简单包扎,没受伤的让他们迅速离开事故现场,聚集到一起,对接有关部门,稍后来接人。”钟景洲依然是习惯于先整体去安排一个共同执行的计划,明确分工,人员有效的配给。 这是之前急诊室最习惯的那一套应急手段,如今看来,行之有效的科学方式,不管到了哪里,都能在因地制宜的稍作改动后,立即派上用场。 “周小乾,你去找几个没受伤的人,问问他们要不要做志愿者,如果有愿意的,你把他们组织好,带到我这里来。”钟景洲吩咐。 “是。”周小乾本来也想投入到伤员的治疗工作当中,不过钟景洲这么说了, 他也就习惯性的听从指令。 大灾大难之后,人类都会自发的形成一种群体性自救的本能。尤其是在中国这样子的国家,人与人之间都被看不见的血缘纽带联系在了一起。 一旦有人振臂高呼,应者不在少数。 周小乾没费多大力气,很快就带了第一波加入的志愿者走了回来,共有六人,全部是男士,高矮胖瘦全有,而且脸上、身上还不同程度的带着一点伤。 “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钟景洲的身上,天生就有一种奇特的领导者魅力。 再加上他的形象,与周围的其他人有着相当的区别。 因此,当他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的就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很感谢各位的无私,愿意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携手共度难关。那么,我就不废话,直接安排了。 你们六位,分为三组,每组两人。第一组请跟着那边的徐医生,去将能够行走的伤员迅速的集中在一处区域,只要意识清醒,身上没有重伤,还能行走,就都带到徐医生的面前,他会跟护士一起为大家治疗。” 钟景洲的语速极快,交代完毕,就让徐医生接手,做更细致的讲解。 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二组的两人身上,眼神里全是慢慢的信任:“你们二位,负责跟着那边的周医生,一起去寻找困在车阵里动弹不得的重伤员,一旦找到后,不要移动,不要接触,只需要在事故的车子上方,随便摆放些什么物件作为标记,注意,救人之前,先要确保自身的安全,若遇到危险的状况,不要贸然救人,先行远离,向专业人士求救。” 这两位也跟着周医生走了。 最后剩下的两位,则要负责在路上引导未受伤但受到惊吓的普通群众,迅速转移到安全地点去。 其实这也是在配合护士的工作,但当他们已经上手,知道该怎么做了,护士就能从中脱身出来,重返岗位去。 钟景洲将现场的简单秩序规定好,就又回到了救护车上。 他已将这边的状况反馈给了急救中心,并且接下来的工作,主要还是运送重伤员。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救护车上,除了能够护送一位重伤患者之外,还能在角落的位置“挤”下几位伤情较为轻微的患者,这样子搭配着,一辆车就可以载走五位伤者。 当然,这样子一来,救护车内的空间大大的缩减。 随车医生和护士几乎全程都要守在移动病床前,并且时不时的要提醒大家不要说话,戴好口罩,保持镇定…… 还好,大家都很听话,也愿意配合。 钟景洲在心里边计算了一下,从事故段开到杭市人民医院,平时路程需要20分钟,但在风雪天路况不好时,时间是翻倍计算的。 其他的同行,此刻已经奔赴在了城市的各个角落内,马不停蹄的做着与他一样的工作。 指望别人来支援,不如自己想办法多跑几趟。 “钟哥,已经有人开着大巴车去高速公路那边接没有受伤的人员了。”周小乾兴奋极了。 “好像还有军车。”随车的秦医生也满怀激动。 “带伤的患者还是要依赖着医疗救援。” 钟景洲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沉默了下来。 他必须专注开车,全力以赴。 已经没办法计算那天究竟跑了多少圈了。 一趟一趟又一趟。 一次一次再一次。 体力透支到了某一个临界点时,钟景洲觉得自己可能随时就要倒下去了。 但身体上的疲惫,反而让他的头脑更加的清晰。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能力在那里,脑子里有个声音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你做得很好,还可以做到更好。 休息时,救护车就停在了那一处临时的修理点,趁着车子不动,有人上来给车子加油、检修。 周小乾这会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贴靠在了那儿,整个人一动不动的。 “钟哥,你说说看,120总控中心那边是不是把杭市所有的救护车全给调过来了?咱们杭市有这么多辆救护车 吗?平时分散各地,也是看不太出来,忽然集中起来,那就非常壮观了。” 瘫坐在一旁,不影响他围观。 每隔十几分钟,就会有一辆或者几辆救护车拉着警笛,呼啸而过,奔着生命和希望而去。 “事故处理的车辆已经没剩多少了,那些伤者应该都被送走了吧。” 钟景洲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往最里边塞了几片面包,又狂喝了几大口牛奶。 “那是真的太好了,终于要下班了吗?”周小乾忍不住的使劲伸懒腰,“真是超漫长的一天啊,我都感觉自己生命的长度和广度,在这有意义的一天里得到了野蛮的拉扯和延伸。我绝对不会轻易忘记掉今天!我要把它深深的烙刻在脑海里。” 正在那儿发着感慨,忽的发现钟景洲神情古怪,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为什么这样子看着我?” 钟景洲扯着嘴角笑了笑:“小乾……” 被他如此亲近的一声呼唤,周小乾跟着一激灵,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浮起来了。 “在我们急诊室,通常是有这么一种不成文的传统,大家心照不宣。” “什么?”周小乾也经常出入急诊那边,他还真不知道有什么传统是自己不清楚,而其他人却默念于心的。 于是,他顿时被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而变得极为好奇起来。 “这个传统就是,心里再盼着下班也不能提下班,心里在想着无事也绝不能挂在嘴边说无事,如果不说不讲,顺其自然,或许到了下班的时间,就能顺利离开医院。而一旦破坏了规矩,那么下班之前,绝对会突然有一堆堆的事情涌上来。”钟景洲将瓶子里剩下的奶,倒入口中,一饮而尽,“这个邪门的小传统,百试不爽。” 周小乾立即捂住嘴巴:“我刚刚说什么了吗?我什么都没说吧!对,你不说我不说,没第三个人听到,便代表这件事不存在。” “晚了,你已经说了。”钟景洲是故意逗他的。 但某种玄之又玄的定律,竟然真的就那么准确的发生了。 两部救援用车在覆着薄冰的路面上一个漂亮的飘逸,惊险万分的停到了距离0703号救护车只有两米不到的位置。 直接把周小乾给吓的丢掉了手里还没喝完的牛奶,他不可置信的站起来,指着那两部车子,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车上,几个身材高大,身形矫健的男女,陆续跳了下来。 他们的身上,套着统一制式的服装,个个看起来利索又矫健。一下子便能看出,他们是经常做一些体能上的训练,整个人的气质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而为首那个,是个短发的女孩,头上扣着安全帽,嘴角挂着一抹笑容。 见了周小乾,她还挥了挥手,算是在打招呼。 “好像是在哪见过啊。”周小乾一嘀咕完,立即想起来了,“是你!就是你!抢我防滑轮胎的那个。” “多谢你让出了防滑轮胎,帮了大忙了。谢谢,真的太谢谢了。” 距离周小乾最近的一位男士,顺手就握紧了他的手,裂开大大的笑容,忙不迭的道谢。 对方这么一客气,周小乾反而脸颊发烫,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时候再提轮胎的事,就显得有些小气了吧。 “向队长,又见面了。”钟景洲朝着短发女孩摆摆手。 “大胡子司机,你还没下班呢?”向队长快步走到了跟前。 周小乾还以为这位向队长是打算亲自跟钟景洲道谢,没想到,她话锋一转,“你还在就最好了,也省的我再去费劲另找救护车,你们跟领导汇报一声,就说杭市消防局的城市救援大队正在紧急任务,需要救护车和医疗人员的协助,你们必须跟我一起出发。 这个女人的字典里,大约没有客气两个字吧,周小乾的脑子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要问行不行 “这件事可不能随便答应你,我们得跟上级请示。”周小乾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钟景洲却皱了皱眉:“什么情况?” “钟哥,不可以随便答应,我们有我们的纪律,救护车去哪里需要由总控中心那边来全权负责调度。”周小乾是生怕钟景洲一时冲动,而做出什么后患无穷的事情来。 他身体一闪,就挡在了钟景洲喝向队长的中间,大声的提醒着。 “你先去跟总控中心进行汇报。”钟景洲拍了拍他的肩膀,并且用宽大的手掌,将他给推到了一旁,以便于他能和向队长能无阻碍的近距离交谈。 向队长将这样的小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我们接到了求救电话,有三辆运送货物的大卡车,侧翻在了柳杨路段三十五公里处,那边有个挺深的沟,车辆打滑,冲出护栏,三辆大卡车全拐带进沟里了。目前还有生还者,我们这一组受命救援,即刻准备出发。我觉的,如果把救护车带上,救到人之后,再直接让你们送回,这就大大的争取到了时间。大胡子,事不宜迟啊,你跟不跟我走?” 说完,还丢了一个男人忍不了、女人不想忍的超级挑衅眼神过来,“瞅着身体不错,多操练几下还是腿软。大胡子,你还行不行?不行尽管直说,我再去找其他人。” 这句话,说的人坦坦荡荡,周小乾听着脸颊一阵阵的发烧。心说这位女队长还真是放肆,一点顾忌的心思都没有。她刚刚说的那些也太容易引起歧义了,听得他这个大男人都有点不自在了。 “你都行,我会不行?”钟景洲从地上直接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肩膀和颈骨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 “我……我也行的。”不等人问,周小乾匆忙表态,他可不想被向队长指着鼻子问自己行不行。 这种对话,未免也太羞耻了。 向队长满意的一颌首:“那行,你们先做好准备,咱们十分钟后出发。” 走之前,她还竖起了大拇指:“你们两个非常好,以后有机会可以来队上,跟着我们的队员一起操练操练,保证用不了多久,你们的身体素质就顶呱呱,足以应付任何突发事件。” 听起来是客气话,可向队长讲话的那种语气,任何人听了,都不会觉的她只是客气而已。 那种跃跃欲试的表情是怎么一回事? 城市救援队的其他队员也在笑,有点幸灾乐祸,还有点满是期待。 总之,真的是一群又爽快又古怪的家伙。 等他们退开,钟景洲已经跟廖队长在报备这件事。 虽是比较突然,但毕竟是非常时期。廖队长考虑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叮嘱再三,之后许可他们出发。至于另一边的手续处理,由廖队长接手。 在整个医疗救援体系当中,类似的突发事件有着一套完整的操作流程,在短时间内即可实现。 正因为如此,钟景洲心里边才有了许多笃定。 0703号救护车再次上路出发。 正前方,是城市救援队的越野车在开路,车辆换上了防滑轮胎,负责寻找更为适宜的路段,引领着后方车辆安全前行。 紧跟着是抢险维修车辆,车上有不少设备,一股脑的全带了出来,以此应对大部分的突发状况。 救护车被安排在了第三位。 队伍的最尾,还有一辆车子,坐满了队员。 一走一过,高速公路上大部分的事故区都已处理接近尾声,路面的积雪和冰层也已收拾妥当。 路政人员同时作业,务必要确保再最短的时间内,恢复高速公路的顺畅通行。 这注定将是许多人的不眠之夜。 周小乾坐在救护车上已经睡着了,他蜷在座椅中间,紧紧抱住了自己,因为睡姿不太好,呼噜声竟然震天响,在救护车之内回荡着。 车子就这么一直开了足有三十分钟。 前方引路车辆,突然打开双闪,做出了指示。 钟景洲随之减缓了车速,慢慢的在路边的应急车道停了下来。 才一打开车门,他就听见向队长拿着扩音器在大声提醒护栏已经损坏,晚上视线不好,请非专业紧急救援人员不要靠的太近,以免发生意外。 她手下的其他城市救援人员的工作能力同样非常的强,不必人吩咐,便知道自己的工作职责是在哪里。 各自散开,各行其是。 巨大的探照灯,从高处落下。 强光源一照,路底部的状况就看得非常清楚了。 几辆大货车,横七扭八的倒在下方。 货物散落的到处都是,看不见人,整个场面一片死寂。 “各位,提起精神来,准备开工了。”向队长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 救援队的主力队员已经在穿戴装备,测量坡度,做出简单预判,以及其他的一些应急预案。 “大胡子,大胡子……”一个救援队员跑了过来,边跑边招手。 钟景洲还没有说什么,周小乾先一步表达了不满。 “什么嘛,我钟哥有名有姓,乱叫什么大胡子。” 哪怕大胡子是他的一个显著标志,那也不能这样子称呼,太不尊重人了。 “叫名字记不住,这个时候,名字就是一个符号,没关系的。”钟景洲安抚住替他打抱不平的周小乾,迎着走了过去,“什么事。” “侧翻的卡车下边有一个伤员,男性,40岁,还活着。我们头儿说,需要你们这儿派一位医生一起下去,我们操作,你们救人,怎么样?” 说完,他还往后看,发现救护车内就两个人,一个是开车的钟景洲,另一个就是护士打扮的周小乾。 这两位一看身上的打扮就不是医生啊。 他傻住:“你们的医生呢?” “来的时候,你们的需求是要把病人直接给送到医院,没说需要医生啊。”周小乾也莫名其妙。 “你们救护车上不是带着一位随车医生的吗?”对方同样是莫名其妙。 “正常执行医疗救援任务的时候当然是配有随车医生,但问题是,你们找过来的时候,我们是在休整,准备返回医院交车。说白了,我们交完车后就下班了,车上的医生早就跟随着上一波送走的患者返回市内,现在已经是午夜,你们觉的救护车上可能会带着一位医生吗?今天一整天都在下雪,城市内到处都有人在呼叫,无论是救护车还是医护人员,大家的体力都已经绷到了极限。哥们,我们能跟你来,也是在超负荷坚持。” 周小乾是越说情绪越差,太累了,真的太累了,整个人一贴到椅子上,就浑浑噩噩的想睡。那种身体困乏到了极致的难受感觉,不止让人头重脚轻,还令人异常的暴躁。 “周护士。”钟景洲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我去吧。” “你去?” 这两个字是周小乾和那位来求助的救援队员同时发出来的,从音调上判断,两个人的心情明显不太一样。 “恩,我去。”钟景洲去车里找了医疗箱,又给自己翻出一双厚手套。 救援队员哭笑不得:“我们需要的是医生。” “我就是。”钟景洲头也不抬,与他擦肩而过。 “我是说,专业的医生,有执业证件,有能力救人的那种。” 钟景洲:“我可以。” 周小乾琢磨半天,反应了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立时来了精神。 “等等我,我也去。” 几个人,一前一后的向前走。 钟景洲速度最快,几分钟不到,就来到了向队长的跟前。 “给我一条绳索,我跟下去救人吧。” 向队长本来是想把预备好的绳套装备丢过去的,才有了动作,就立刻收势回来。 “大胡子,我们要的是医生。” 钟景洲一伸手,就把装备自己拿过,他的爱好之一就在户外,对于这些并不陌生。 哪怕没人帮忙,依然也能够顺利的套好在身上,还顺便拉扯了一下,确保已系紧了。 “现在,唯一能胜任起医生职能的人,就只有我。”他准备就绪,又用锁扣将医疗箱给挂在了腰间,这才问向队长:“你是带着我立即下去救人,还是等你所认可的专业医生在一小时后赶过来时再讨论营救计划?” 一小时的时间,可能发生太多太多的事。 夜里的温度本来就低,车辆侧翻的时间也比较长。经历了翻车、翻滚等等,受困人员的状态可想而知。 向队长一咬牙,下了决心:“喂,大胡子,从这儿到下边有五米左右,等会我先走,你跟在我身后,一定要小心,不要松开安全绳,并且你要注意听从命令行事。” “好。” 向队长带着三名城市救援队的队员走在最前。 钟景洲跟另外两名队员跟在后。 向下的坡度比较抖,几辆车翻滚之后,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一脚踩下去,脚底下是雪的黏腻感,粘脚,还打滑,尤其是从坡顶向下,每一步都要控制力道,稍有不慎就会滑倒,滚落,周围还没有刻意扶着的把手,全靠脚底和腰部的力量在维持着平衡。 “大胡子,你还行吗?” 向队长对自己的队员十分有信心,她更关注的还是钟景洲这个临时加进来的“新手”。 “向队长,总是问一个男人行不行,简直是一种变相的侮辱。”钟景洲吐出一团白气。 这温度下降的厉害,他身上裹着临时找来的冲锋衣,但脚上的运动鞋却仍是显得很单薄。 偏偏那些降下来的雪,一踩下去,有一半是水。迅速就连鞋带袜全给打湿了。脚底下的感觉,真的跟踩进了冰窟窿里差不多,整双脚再极短的时间里冻的没了知觉。 第一百九十八章 能当医生用的驾驶员 “大胡子,你的自尊心还真强,气质真不像是个普普通通的救护车驾驶员,但你的胡子很像。 ”虽然精神高度紧张,但向队长还是忙里偷闲,出来调侃。 钟景洲不紧不慢的回:“你对整个救护车驾驶员的行业有着不正确的认知。准确来说,我气质不像,胡子也不像,除了我之外,你见过哪个医疗行业从业者留胡子的?” “你也知道自己这样子不太对啊?”向队长失笑出声。 她一放松,脚底下跟着打起了滑。 整个人向下坠滑下去。 钟景洲与旁边的那一位,两个人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拉住了向队长的肩膀。 “队长,您小心。” “女士,别激动。” 向队长深呼一口气:“真陡。” 下边的大货车,经过了翻滚,此刻正静静倒子啊下边,透着一股冷寂不祥的气息。 向队长的情绪,瞬间沉静下来。 “咱们动作得快一点了,或许,下边的人还有希望。” 脚底下放纵了许多,不再控制,直接向下跑去。 身后拉扯绳子的队员们奋力的拽紧,努力的维持平衡,配合着让他们能更平稳的朝着底部奔走。 很快,来到了货车旁边。 救援队员两人一组,配合着检查车辆。 他们的手上,有一种能够反光的标识,贴在车子的上方。 若是车内有人需要帮助,标识上的光是金色的,只需要一点点的光源,离老远都能看得很清楚。 而若是车内的人已经没了生命体征,则标识上反射的光会变成红色。这样子,搜救人员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再去重复检查,而后续来运输尸体的工作人员则能准确的定位位置。 十几分钟过去。 没有什么声音。 大家在沉默之中,做着力所能及的事。 突然间,在最前方的位置,向队长扯着脖子大声的喊:“大胡子,过来这里,救人啦。” 钟景洲健步如飞,快速的飞奔了过去,有几次,他几乎摔倒,全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能稳住了身体。 “打求救电话的人就在里边,男性,40岁左右,右腿卡在了车子里,还活着。” 向队长叫了两个队员过来,拿出了小型切割机,比划着方位,准备救人。 钟景洲拎着小型氧气瓶,灵敏的爬到了车子的最上方去,隔着一小段距离,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兄弟,能听到我讲话吗?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铁军。”男人费力的抬起头,很快又耷拉下去,有气无力的说,“我好冷。” “被困在这儿多久了?” “三个多小时了吧,或者更久,车子翻下来后,我晕了过去……不能完全确定时间。” 钟景洲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巧克力,拆了包装,送到男人嘴边去,“先吃一块,甜食,有助于缓解今早焦虑的情绪。” 陈铁军本来想说,他现在一句不是焦虑了,他只想赶紧从这个该死的地方离开。 可当那块甜的有点腻人的巧克力一入了口,他竟是不由自主的吞咽起来。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 不由自主的咀嚼、吞咽。 冰冷的没有一丁点感觉的身体,竟然奇迹般的燃起了几分热度。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还能感觉到哪种香甜的感觉。 “救援人员在下边准备工具,我现在先给你卡住的腿做一下检查。如果有点疼,其实反而是好事,因为那代表着神经没问题。”钟景洲一翻身,就从破损的大洞,钻进了已经被挤压变形了的驾驶室。 身后,向队长大喊了一声,似乎是阻止。 可惜钟景洲早已到了车子的内部,等救援队的人靠近了过来,他早已经在里边,割开了陈铁军的裤子,小心的注视着肿起来老高的伤口。 “疼吗?”他戳了一下。 陈铁军毫无防备,忽的惨叫了起来。 “还行。”钟景洲点了点头,将麻药小心的注射在那一处狰狞的伤口周围,他在为等会救援队施救做准备,尽可能的减少伤者的痛苦。 陈铁军的角度,根本看不到钟景洲在做什么。但他清楚的感觉到,被压着的那条腿的疼痛感正在消失。 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很快,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不止是不疼,连带着那条腿都感觉不到了。 “怎么回事?我的腿是不是被压坏了?它不疼,它一点都不疼。”四十多岁的汉子,着急的时候,眼泪直喷而出,哭的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钟景洲收拾好了小医疗箱,从底部爬出来,顺手递给了陈铁军一瓶水:“我在里边加了盐,你喝一点,补充一下水分,然后他们应该就要准备着救你了。” “我的腿……” “你的腿,是我给上了麻醉,要不然等会他们突然抬起来压迫的重物,怕你忍不住剧痛。” 钟景洲淡淡的瞥了他一眼。 陈铁军的嘴还张着,发出来的沙哑干嚎的声音来不及收回去。 “喝水吧,补充一点,等把你从这里弄出去,我再给你做处理。” 陈铁军这会儿受惊过度,就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本能的只会点头听话。 钟景洲挤着身体,从刚才那个小洞钻了出去。 向队长正站在车下,生气的瞪着他:“不经允许,私自进入,万一里边还存在隐患危险怎么办?这不是胡闹嘛。” “伤者的腿部卡在车体之间,肌腱断了,失血相当多,必须及时处理。但那个位置太过狭窄,我看不到腿的下方的情况。”顿了顿,钟景洲提醒,“你们在切割的车体的过程中,一定要确定好位置,避免二次伤害。另外,伤者卡住的腿上我已经给他用了麻醉,无痛时间能持续半小时左右。” 说完,他退到了一旁去,将空间让出来给其他的救援人员。 向队长有点惊讶钟景洲的利索,但转念一想,其实他们都算是同行了。 不论是紧急救援还是医疗救援,本质上都是在跟突发事件做斗争,是在跟着时间赛跑,去跟死神抢命。 钟景洲是杭市人民医院的驾驶员,专业素质强是很正常的事。她还听说,杭市人民医院那边的救护车大队招来的全都是退伍军人,纪律严明是一贯特色,个顶个的厉害。 原本还只是从新闻的角度去看待的事,真正接触到了钟景洲本人之后,便对传言有了几分确信。 “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向队长抬起手,救援队员们得到召唤,将各种工具全搬抬过来,准备实施作业。 车子内侧,又在陈铁军的身体两边放了支撑,以防止二次伤害。 而在外侧,他们画好了切割点,再三确定后,开始计划着将陈铁军给弄出来。 钟景洲打电话与守在救护车边的周小乾取得联系,将陈铁军的状态详细的说了一下。周小乾记录之后,会与急诊室直接取得联系,这样子在陈铁军被送回医院后,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最妥善的处理,不会因此而耽误时间。 从侧翻的大卡车里,翻倒出来的是一箱箱的脐橙,黄灿灿的堆满了到处都是,压坏了不少,空气里全都是那种甜甜的果香味。 这一车货的损失不少。 但在生命面前,物质上的损失又不算什么了。 高强的探照灯落了下来,其他几辆同样翻倒着的大货车,那些标识牌反射出刺眼的红光,看起来十分的不祥。 钟景洲扭头看了过去,确定向队长等人的切割作业还需要一定时间。 于是,他开始循着那些贴着红色反光标识的地点,一个一个的排查、确认。 心里抱持着某种期待,或许有些人只是在寒冷体温下暂时失去了生命体征,或许缓了一会,又回过神来。 若是简简单单的直接判定了他们已经死去,终究是心有不安。 救援队的人发现了他的奇异举动后,有人轻声提醒:“大胡子,我们已经再三确认过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站着不动还觉的冷,自己给自己找点事做。”钟景洲如此解释。 但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种事一种善意的借口而已。 再闲着没事的人,也不会自己找事去看死去的尸体。 大胡子的想法,仍是希望能找到可以被抢救的人。 足足用了四十分钟,陈铁军才被抬了出来。 一无所获的钟景洲也返回到了指定的位置,从他无悲无喜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原本他也是个冷静自持的性子。 “大胡子,我还活着。”陈铁军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我肯定是活不下去了,在里边压着不能动的时候,我把我这辈子最放不下的人和事,统统想了一遍,还在手机上给我老婆写了一封遗书。” “你真幸运,未来还有很多的时间,好好对待你放不下的人,好好完成你放不下的事。”钟景洲先给他打了一针,然后这才帮他做了固定,并且将一床被子盖在了他身上。 “大胡子,你刚才给我吃的那个粘糊糊的糖,真的很好吃,谢谢你。” 陈铁军有些困倦,说完了这些,便歪着头睡着了。 从坡底下到坡上,抬人带人,是个相当困难的过程。 但这个难不倒城市救援队的队员们。 对于他们来说,这次算是所经历过的复杂状况里,相对较为简单的一次。 陈铁军被抬上了救护车时,还短暂的醒了一会,他睁开眼,迷惑的看了看周围。 一位男护士正在准备给他扎留置针,车上使用的药水也已经配妥,就放在一旁。 见他醒了,男护士微笑:“等会就送你去医院,你放心的休息,如果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谢谢。”陈铁军沙哑的说完,把头一歪,眼角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的汹涌而落。 此时此刻,才真正有了获救的感觉。 死里逃生啊,他都不敢回想之前发生的一切,只觉后怕。 而在扯下,钟景洲简单填写好记录表后,就准备出发回医院了。 向队长拦住了他:“喂,大胡子,干的不错,救援专业,打针手法专业,处理伤口的手法专业,你们杭市人民医院的驾驶员的素质已经是要求这么高的吗?连驾驶员都能当医生和护士来使。 第一百九十九章 我亦无他,唯熟练尔 “我亦无他,唯熟练尔。” 这种回答,惹的向队长绽放了一抹笑。 “你很特别。”她从专业人士的角度来看,除了特别之外,他身上还有几分神秘,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索。 钟景洲显然并不喜欢这种关注。 “我要出发了。”他指了指身旁的救护车,“他伤的不轻,越早到医院越好。” “对了,还有件事……”向队长欲言又止。 “什么?”钟景洲皱了皱眉。 “以前,有个地方地震,我们奉命去营救,有个小伙子被压在废墟里超过了48小时,求生欲望极强。但就在我们顺利将他给救出来之后的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突然离世了。我是很久以后才偶尔知道了这件事,这让我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也非常的不舒服。因为,当时救这个小伙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了坍塌,我的一位同事,牺牲了。他的命,是我同事的命换回来的,我很希望他能好好地活着。” 压住心底里的那一抹浓重的感伤,向队长语速加快,继续说了下去。 她显然是不愿意浪费时间,但这些事不得不交代清楚。否则的话,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会感觉心情一直紧紧的提起来。 “小伙子是我亲手从废墟里抬出来的,当时他的意识清楚,能够回忆并叙述整个地震的经过,并且与救援人员交谈自如,可见他的大脑没有受到损失。除了腿部受了一点轻伤之外,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血压稳定,呼吸稳定,更没有出血点,因此并不是失血性休克导致的死亡。这件事在我心里边存了很久,不知为什么,今天看到了 陈铁军的情况,突然就想起来了。” 钟景洲抿了抿唇,本来他并不想在这种事上耽搁时间,可大约是向队长神情里的感伤,以及那些挥之不去的忧心忡忡打动了他心底里的某一根神经,他破例解释:“地震里获救的小伙子在埋在坍塌物之中48小时后获救,他的身体始终出于一种被挤压的状态,而挤压过度的组织会逐渐坏死。但也正是因为挤压,血液不会或者仅能少量经过坏死组织而完成循环,这个时候,肾脏的排毒压力变小,接近于正常人水平,所以他当时能支撑到获救。不过,你们把他给抬出来以后,身体承受的巨大压力得到缓解,而血液瞬间回朝着受挤压处流了过去,所有血液都会流经坏死的组织。他们被挤压的机体内骨骼肌断裂、溶解破坏,已经产生大量的肌红蛋白和肌肉破坏产物。在被救出来后,被挤压躯体的这些毒素经过血液的输送最终将堵塞肾小管,再加上肌红蛋白本身的毒性作用,二者共同引起肾小管坏死,形成急性肾功能衰竭。这种学名叫做挤压综合症。好了,我要出发了。” 钟景洲打开了车门,坐了上去。 他发动车子之前,发现向队长站在原地,还在发呆, 便叹了口气:“在那种情况下,挽救办法就是用透析机,把人和机器连载在一起,让血液经过机器过滤再回到身体中。但在极端灾害发生的情况下,可能并不具备那种良好的医疗条件来及时处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人世无常,我们尽力而为,却不能要求事事都能如意,更不要耿耿于怀的困住了自己。” 他挥了挥手指,给了她一个简单的道别。 救护车调转方向,重新上路。 钟景洲专心致志的在开车,任何人都不知道,他的大脑之中,正经历着怎样的天翻地覆。 对向队长说的那些话,自然是一种很好的开解。 有没有开解到她,他是不清楚。可是,明明是他自己说出的话,此刻却是在他的脑海里翻天覆地。 他忽的鼻子酸涩,眼前被一团水雾覆盖住了。 钟景洲发现自己在哭的时候,其实他已经哭了很久很久。 他从小到大都是冷静自持的性子,极少慌乱,更不会轻易哭泣。若是眼前出现问题的时候,他首先想到是去寻找解决的办法,用最富有逻辑的方式来找出问题的答案,然后迅速的实行。 父母离世,对于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而之所以未能及时妥善的心理疏解,是因为他没办法用理智和逻辑来说服自己去接受父母的突然离开。 天下间有千百种道理,他全都能懂,但他的心不接受,他的心脏想起来就疼。 但刚刚他对向队长讲出的那些话时,他是那么自然而然的说出了“人世无常,尽力而为”,他也是那么简单的告诉给别人“不能耿耿于怀的困住自己”。 度人易,度己难。 他画地为牢,耿耿于怀,愤愤难平。 他愤怒那年的不得已的加班,他懊悔没有好好地跟爸妈道别,他恼火在一起的日子里来不及孝顺二老,他惶恐在未来再没有相见的机会。 一个人,可以折磨自己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让他对生活本身产生了生理性的恐惧。 他日夜难安。 他夜不能眠。 他靠着一些与旧时全无关联的工作,发泄一般的每天消耗自己的体力,直到像是彻底抽干了电量的电池,被丢弃在了房间的角落。每天清晨来到时,他从困乏之中醒来,僵硬的自己周而复始的重新开始每一天的生活。 他仍然活着。 但他的生活,只是简简单单的持续。 得知夏沫就是小夏天时,他如获至宝。于他而言,夏沫的存在仿佛是母亲为他在这人世间留下来的一个重要的亲人,夏沫将旧日里熟悉的温暖感觉带回到他的身边,一点点的滋养着他饱受创伤的心。 而现在,真正将他从阴霾黑暗之地拖回来的,居然是他自己。 一次简简单单的对话。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心底持续在碎裂的巨大冰层,好像突然化为了一片一片的粉末。 裂缝是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 而今,一切波涛平复,他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那份放下了巨石般强大压力的轻松感,让钟景洲这一整天以来经历的所有疲惫,全都彻彻底底的消散无踪了。 他突然想给夏沫打一个电话。 并不为了倾诉,或是如何。 仅仅只是想要听一听她的声音,仅此而已。 这个世界上,有了小夏天,仿佛就是连接着他和父母的一个重要的通道。 他这个时候,就只想和她…… “钟哥!钟哥!不好了!患者他不好了!” 周小乾的声音,突然焦急的传来。 没有随车医生在,患者的突发情况,理所当然是要找钟景洲来处理。 这在周小乾心里简直再是理所当然不过。 “别急,慢慢说。” “心率、心跳都在急速降低,非常的不正常,需要医生来处置。” 话音一落,钟景洲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几秒钟后,钟景洲已经来到了陈铁军的跟前,他的眼神落在了心电监护仪上,果然发现十分的不对劲。 “是不是挤压综合症?”周小乾脱口而出。 显然是将之前钟景洲和向队长所说的话,听进了耳中。 “不是。”钟景洲单手撑开了陈铁军的眼睛,用强光刺激了下,“他受困的时间只有四小时。” “那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周小乾从来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做护士做的久了,他也习惯了冷静。 今天晚上,不知是什么原因,真的特别关注陈铁军的状况。 或许是因为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那么恶劣的境地里拉出来,费了很大的力气,那么多人齐心合力,如果在送医的路上出了生命危险,那实在是太过意难平。 “心脏问题。”没有更进一步的检查,钟景洲也不好给出更进一步的确定答案。 但从一名医生专业角度去判断,这个方向是没问题的。 他迅速的说了一组药物的名字,这些在救护车上全都有,也是目前最切实可效的方案。 周小乾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完全没有犹豫,就将药物推入了陈铁军的血管内。 “你不担心吗?”钟景洲忽然问。 “担心什么?”周小乾的目光始终锁在了陈铁军的身上,偶尔目光从心电监护仪上掠过,看一眼数据之后,迅速又转回来。 “我是驾驶员,我不是随车医生。由我来开处方……” “钟哥,我相信你。”周小乾打断了他的话,用那么理所当然的语气,笃定的说:“没有人比你更加可靠,你拥有救人的能力,不论你对自己的定位是驾驶员还是医生,这件最本质的事从没有变过。” 钟景洲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了下来。 “陈铁军的状况稳定下来了,他的呼吸没有之前那么急促了。”周小乾笃定的说,而后,他的目光就停留在心电监护仪上,静静的等待着。 果然,曲线很快变回了正常的弧度。 他将吊针的调整了一下,又给陈铁军调整了下睡姿,跟着小腿一软,整个人径直坐在了地上。 噗通一声巨响。 还打翻了点小东西。 钟景洲诧异的望过去,就见周小乾一脸苦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还惨兮兮的回望了他一眼:“钟哥,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钟景洲弯身把人给扶了起来,让他坐在旁边的空座位上。 还不等问他是怎么回事,周小乾已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次结束以后,我想申请休假,哪里也不去,就窝在家里,踏踏实实的睡上一天一夜,我太累了,我压力太大了,我……” 还没等说完,周小乾就感觉自己的肩膀上,突然有只大手,重重的按压下来。 是钟景洲。 他说:“周护士,别担心,我和你一起努力,一定能把这个伤者成功送回到医院去。” 周小乾心底里的不安,只因为这么一句话,突然消散了不少。 第二百章 钟医生,他回来了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这一路,救护车的速度比平时都要慢。 风雪已停。 路上积雪也被连夜作业的路政人员清扫的差不多了。 两旁依旧能看到白茫茫的颜色,若是温度一直持续在零度以下,或许它们会成为别样的风景,在这座城市内多停留一段时间。可如果明天阳光明媚,气温随之回升,那这一天的大雪,将会留在市民心里的一段美好与不美好掺杂的回忆。 杭市人民医院。 虽然这里是永远不缺少人气,但到了凌晨时,门诊楼、急诊楼、病房楼都还是灯火通明的时候,并不是很多。 0703号救护车如往常一般,停留在了急诊室的正门前。 白一峰和卢金同时出现,每个人的脸上都盯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因为戴着口罩,五官只露出双眼,反而更显得黑眼圈特别的重,一瞧就是超负荷工作,连续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跟在两个人身边的其他医生和护士,也基本是一个形象,当体力无限濒临极限的时候,便全靠着一股精神气在支撑。 陈铁军迅速的被接进了医院,接下来的事,有人接手处理。周小乾不放心,跟着去了,关于陈铁军的具体情况,他知道的非常清楚,对于这位患者,他有种执拗感,特别特别的想把他从死亡线上给拉回来。 这一路担惊受怕,守着到了这里,可不能出了差错。 带着这样的强烈情绪,周小乾目光里全是坚决,谁也劝不动似的。 当然,此时他已经是到了下班的时间,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也不会有人拦着他。 白一峰和卢金是来等钟景洲的。 三个老朋友一见面,动作整齐划一,一起扯下了脸上的口罩。 戴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鼻梁、眼周、下巴上,全都是红里带着青的印子。 “你这脸像是被纹身了。”卢金嘴欠,先笑起了白一峰。 白一峰的皮肤向来是白皙细嫩,跟科室里的小护士比都不逊色,平时也很注意个人形象的打理。 但正是因为状态好,所以一整天的坚持下来,看上去才会比别人更加的严重些。 他拿手碰了一下,疼的五官皱到了一起。 可脸上的表情动作哪怕只是加深了一点,那种酸爽的疼痛感随之刺激的更加的严重,他连忙使劲的揉了揉,强迫自己放松。 “说我之前,你去照照镜子吧,你的脸也是花的,跟京剧里的老生差不多。” “老生?你用错词了吧,明明是小生!咱还年轻着呢。” 卢金的关注点,立即转移到年龄问题上去了。 自从三十五岁生日过后,他便有了严重的年龄焦虑症,别的话题可以不关注,唯独在年龄上,实在是过不去。 “人吧,还是要接受现实的。”白一峰勾了下嘴角。 没再多说,但实际上什么都说了。 气的卢金真想给他一拳,给他白嫩的脸上,再多一点别的颜色。 钟景洲也在揉脸了,其实他也疼,只不过有胡子挡着,从表面上看,比别人多了一层“保护”,因此也就没那么明显。 但因为他是戴着帽子在开车,头发乱糟糟,胡子乱糟糟,下车后更是把工作服给扯的乱糟糟,于是,跟穿着白大褂,看起来仍是整洁干净的白一峰和卢金站在一起,他是十足的憔悴。 “你们两个继续吵,我就不陪你们了。” 卢金拦着去路,问他:“你去哪?” “回家。”钟景洲整个人恹恹的样子,“顺便在路上找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我非常饿,饿的可以吃下一头牛。” “你是累糊涂了吧?便利店里可没有卖牛的。不过,你的饥饿问题,我们白主任掐指一算,早已料到,所以他今天阔气了一把,花几百块点了很贵的外卖料理,就等你回来了。” 白一峰满脸肉疼,“的确很贵,我一星期的零花钱全搭进去了,卢主任很久没有逮到机会宰我一刀了,今晚上获得了自由点餐的权利,他是真没客气。” “你这么大的一个主任,每个月挣几个w,你哭什么穷呢?也不嫌丢人。” 怼完白一峰,卢金揪着钟景洲的胳膊,防止他悄悄的溜走,“走吧,吃饱喝足了再回去,24小时便利店里的快餐哪有白主任请的宵夜好吃?你就是不懂享受。” 走着走着,卢金好像想了什么,他盯着钟景洲明显十分红肿的眼睛说:“你哭过了?” 钟景洲满是诧异的重复:“我哭过了?” 白一峰嗤之以鼻:“他会哭?卢主任,人到中年,你得去眼科看看。咱们院里的国家级知名专家,眼科大牛董博士是我的忘年交,要不要我给你引荐一下。” 卢金差点没气死。 面对白一峰的挑衅,他自然是要全力反抗,当场就忘记去追究钟景洲眼眶发红见肿的原因,扭过头去就跟白一峰互怼起来。 急诊室门前闹腾一片。 年轻一点的医生见到两个主任在打嘴仗,虽然都在好奇的看热闹,却没有哪个胆子大的凑近了围观。他们捂着嘴,低着头,一边偷笑,一边散去了。 紧绷的一天,能有个因由稍微放松一些,那感觉也是相当不错,仿佛整个城市经历了一场浩劫之后,又变回了往昔平和的样子。 三十分钟后。 有人将姗姗来迟的外卖送到了休息室门口时,还未开门,已经听到了从里边传来的震天呼噜声。 稍稍拉开一条门缝,很容易便看到几张供医生们临时休息使用的高低床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 穿着橘黄色制服的是很容易辨认,那是在救援中心上班,负责开救护车的王牌驾驶员钟景洲。 而脸朝着内侧,连身上的白大褂都没有脱掉的,好像是卢金和白一峰,但两个人的姿势差不多,都是把脑袋半埋进枕头里,还蜷着腿的睡姿,因此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哪个了。 这宵夜,终究还是要辜负了。 他们太累太累,就让他们好好地睡一觉吧。 —————— 下大雪的时候,虽然夏沫呆在家里边,忐忐忑忑的没有出门,但她从网络上一直持续更新的新闻和自媒体的推送信息里,也能了解杭市的这一场大雪,究竟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怎样的后果。 一整天给钟景洲断断续续的打了几个电话,也发了几条微信,但他几乎没有时间给她回应。 只知道,钟景洲和他的0703号救护车,一直都在路上奔走。 路面很滑,事故很多。 虽然钟景洲开着的是救护车,但其实与其他车辆一样,承担着相当的风险。 夏沫感觉这一整天,自己的心脏始终提在了嗓子眼。 就怕听到了什么样与他有关的坏消息传回来。 从早到晚,从雪落到雪停,又从天黑等到了天亮。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清晨,她睁开了眼睛,望见了从窗外透过来的阳光,竟然是灿烂的金黄色,铺洒进了整个房间,暖柔的感觉,令人觉得特别的舒服。 夏沫想起来从前,廖妈妈曾经对她说过的,她家的房子当时是特别选的,朝南的房间特别的多,就算是到了杭市最冷的季节,依然时不时的有最漂亮的阳光落进来。 廖妈妈说的话,果然全都是真的。 夏沫正失神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连来电显示都没看,直接接起来哑着嗓子问:“早啊。” 电话里,白一峰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夏天,昨晚上跟着钟景洲一起出去救人的城市救援队的队员受伤了。” “钟景洲,他没事吧?”夏沫最后一点睡意,也因为大清早传来的消息,而惊的散了去。 “他有事!他当然有事!”白一峰更激动了,“他的眼神好有感觉啊,我打赌,他忍不下去了。” “什么啊?”夏沫听得糊里糊涂,“白主任,你能不能用我能听的懂的语言,把你想要表达的话,再次重复一遍?” “行了,说不明白的,你如果身体还行,就赶紧来医院一趟,对了,把钟景洲的白大褂带来,就在他书房的衣柜里挂着,要那件领口绣了‘钟’字的。那是廖老师亲自给他绣上去的,这么特别的日子,只有那件战袍与他最搭。”说完,电话就挂了。 夏沫听的云山雾罩,但才修复好的心脏,却不受控的狂跳了起来。 她有预感,今天一定有大事要发生。 ———— 同一时刻,钟景洲的面前,向队长眼里含着泪:“请一定尽力,救救我的同事,他才二十八岁,他为了救普通的群众,多少次火里来水里去,出生入死不皱眉,他是好人,他是英雄,他不应该早早死去。” 向队长在看着白一峰。 白一峰却是看着钟景洲。 不止是他,张副院长不知什么时候也赶了过来,但他并没有冲过来说什么,而只是站在白一峰的旁边,静静的看着钟景洲。 还有许多旧日的同事,不论男女,不论年纪,他们全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大家齐齐的望着钟景洲。 等待,是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大钟,这台手术,心外科能独立完成的人不多,肖医生此刻不在本市,而你……” “你的手?还可以吗?” “这个病人,非常的特殊,他在昨天那场大雪里,救了十几个人,我们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他必须活下去。” …… 钟景洲转身便走,留给了大家一个冷寂的背影。 张副院长望向白一峰:“还是不行吗?” 白一峰摇了摇头,神情间的兴奋褪去了不少。 忽的,钟景洲的声音从正前方传了过来:“我答应过夏沫,这一脸胡子交给她亲手刮掉,现在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我要食言了。” 他说完,人已经走进了休息室。 完全不理会自己简单的几句话,已然彻底将人群点燃。 等待的时间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表情。 向队长不明所以,正追着白一峰询问情况。 白一峰郑重的解释:“向队长,你的同事,伤口在心脏附近,这台手术非常复杂。但如果是他出手,手术成功几率一定翻倍。” 向队长更加奇怪:“他?那个大胡子?那个救护车驾驶员?” 白一峰呵呵一笑:“他可不是普通的大胡子……” 声音还未落下,休息室的门已再次打开。 一位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从内缓缓走出。 他的五官相当的精致,好像是从电视上走下来的运动明星,眼神漆黑深邃,鼻峰高挺,薄唇弧度抿的刚刚好,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味道。 夏沫抱着白大褂,从远处急速跑了过来。 越来越近。 她已看清楚年轻人的面孔。 那张脸,似曾相识,仿佛从哪里见过。 一眼千年。 时隔三年十一个月二十七天。 钟医生,他回来了。 ————————《出版部分已更完》—————————— ps:本书即将出版,出版版本的全部故事内容,到此结束。 接下来还有一小段纯爱情的小番外,不长,不会放在出版书的故事线内,只给我亲爱的网络阅读的读者们吃一颗糖,甜甜甜。 第二百零一章 扫墓 番外:钟景洲与小夏天的爱情笔记 —————— 距离钟景洲正式回到心外科上班,时间已过去了整整两个星期。 这个周末,是钟景洲做回医生之后的第一个休息日,也就是说他已经连轴转式的持续工作了十四天。 大暴雪之后,气温起伏波动较大,冷几天,热几天,交替下来,许多人便扛不住了。于是,医院那边就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从早到晚,不间断的有病人去求助。 哪怕钟景洲一直以来都非常适应医疗行业的紧张节奏,这么连着加班下来,也有点承受不住了。 终于到了休息日,他早早与夏沫说好了,自己要偷得浮生半日闲,必须睡他个天昏地暗,好好补充一下流失的体力,让困乏的身体得到充分的休息。 前一天晚上,关了闹钟,静音了手机,拉好了遮光窗帘,调整了空调的温度,提起跟夏沫说好早餐不必准备他的。 一切准备就绪,一夜匆忙而过。 隔天清晨六点三十五分。 钟景洲睁开了眼睛,喃喃的说:“该死的生物钟,真是准时。” 食物的香味透着缝隙悄悄的溜了进来,不停地撩拨着他的神经,他懒洋洋的不太想动,可胃肠却是根本不允许,叽里咕噜的响的厉害。 最终,他败下阵来。 准时起床。 从卧室里走出来,夏沫看到他时,明显的一愣。都过去好几天了,她依然还没习惯他刮掉胡子后的这张脸,总会在不经意的对视之中,失神几秒。 “昨晚不是说要好好的睡一整天吗?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钟景洲的眼神已不自己的落在了餐桌上。 青菜瘦肉粥,韭菜鸡蛋的煎饺,水煮蛋,还有一盘水果沙拉。饮品是自己做的牛奶山药羹,无糖,但味道很香。 与往常一样,餐具摆的是两双。 早餐的分量也是大大的两人份,显然是有他的。 就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细节,钟景洲心情瞬时极好,那一点没睡满足的起床气瞬时散的干干净净。 “昨晚不是告诉你,不要煮我的份嘛,你还一口气准备了这么多,没人出来吃实在是太浪费了。”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迫不及待的开吃。 一口热食入了胃,瞬间觉的人间好值得。 这天底下最暖凡人心的,还是清晨摆在餐桌上的一碗粥。 夏沫目前与钟景洲的同居关系,但不要误会,虽然他们已经确定了是男女朋友,但他们的同居还只是简单的停留在了共同居住在同一座房子里而已。 之前说是煮满了三十餐饭,钟景洲便会同意给她个特别的小机会,让她可以亲手将他那满脸凌乱的胡子给刮掉,还原最清爽干净的面孔。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钟景洲临时要上手术台救人,他直接刮掉了胡子。 自然跟夏沫之间的约定,也就随之取消了。 不过夏沫也提出来不太好在他家里白住,她想给房租,但钟景洲不同意,商量在再三,两个人最终达成的一致决定是,夏沫可以继续用她的好厨艺来抵扣,其他家务活则是两个人分摊来做,不吵不闹,友好协商。 美好的生活,就此展开。 目前夏沫的病假没消,仍是在家修养的阶段,她闲不下来时,房间内彻彻底底的打扫了一遍,如今这套房子已不是当初钟景洲一人独居适的冷寂模样,处处透着温馨舒适,哪怕房间的面积确实很大,也没有多填家具,但仍是让人感觉到十分的温馨舒适。 吃到了七分饱的时候,两个人才闲聊起来。 夏沫问:“等会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这种最解乏,醒了以后直接吃午饭,我们豌豆肉沫拌面。” 钟景洲摇头:“既然醒了,就不睡了。小夏天,我想去看看我爸妈,你能陪我一起吗?” 夏沫捏住筷子,停顿在了半空中,有些不解的问:“怎么突然想去墓园了?” “前几天的雪,下的有点大,我很担心,总想着亲眼去看一看。”他随意找了个借口。 夏沫立即点头,跟着附应:“那咱们去之前,绕路到花店买一束风信子吧,廖妈妈最喜欢了。” 钟景洲看向她的漆黑双眸里,顿时有了闪闪发亮的光芒,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见他答应了,夏沫瞬间笑逐颜开,起身去准备了。 她不是土生土长的杭市人,生于乡村,长于大山,在生活上许多需要仪式感的事,全都保持着最原始的做法。 只带一束花,自然是不太够的。她还得给廖妈妈带些生前最喜欢的小点心,还要给钟叔带他最爱的茅台酒。 扫墓祭拜,是留在世上的生者寄托哀思的方式,很多时候,已经前往另一个世界的人是否能收到这些心意并不是最最重要的事,真正要紧的是在准备这件事的那个过程,带了许许多多思念,回忆起旧事,便不会忘记先一步离开的他们。 准备的时间,用掉了快一个小时。 出了家门,车辆上路。 夏沫早已在app上搜到了花店,并且指挥着,让钟景洲可以将车直接开到了附近。 她去取花的时候,脚步走的极快。 钟景洲在后边担心的提醒:“小夏天,你慢着点,身上还有伤呢。” 夏沫很快抱着一束风信子返回来,上了车子,还煞有介事的叮嘱:“等会到了廖妈妈和钟叔的面前,你可千万别提我又做了手术的事,免的他们会担心。” 这种语气,好似他们的目的地并不是墓地,而是两个人要回家探亲。 大约是因为她的态度实在是太轻缓了,钟景洲本来临时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还有点神经紧绷,但没过多一会,就被夏沫轻轻巧巧的给化解掉了。 她从不喜欢用言语来安抚,但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实实在在的全都是安抚。 车子开了好一会,钟景洲出着神。 夏沫抱着那一束风信子,时不时的用手扒拉一下,努力的想让花束保持着最佳的感觉,仿佛这便是眼前最最重要的事。 至于钟景洲,他此刻或许真正需要的是安静吧。 等到什么时候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再去做个耐心的听众也不迟。 钟景洲回神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早一些:“他们都已经在天上看着了,人间发生的事肯定全知道,你怎么能瞒得住?” 夏沫反应了一回,才意识到他回答的是她之前的叮嘱。 “反正,别提不高兴的事就对了。”她嘀咕,还给了他一记警告的眼神。 钟景洲无声的笑了笑。 车内再次变回了沉默的气氛,于是,夏沫继续扒拉包装着花束的纸页,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姿势,生怕一不小心把花给揉坏了。 钟景洲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我突然要去墓地,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为什么?” 夏沫歪着头:“想爸妈了呗。” 一句话,准确的概括了所有。 钟景洲本来还觉的有些话,解释起来比较困难,但认真想想,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猜,廖妈妈和钟爸看到你把胡子给刮了,会不会很惊讶?”夏沫还特意在脸上比划了一下,当时留的确实是非常的长,挡着脸,一抓一把,一把全都是乱糟糟,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大十岁。 现在什么都刮了,清清爽爽,干干净净,若是他习惯多笑笑,自称是大学生都有人信吧。 前后反差,就是真的大。 “我妈没见过我留胡子的样子。”钟景洲虽然有点别扭,但仍是实话实说。 “这期间,你没来过墓地?”夏沫惊讶的问。 钟景洲缓慢的摇头:“伤心地,不来也罢。” “不仅仅是伤心吧。”夏沫斜睨着他,“你是不敢吧。” 钟景洲表情一僵。 夏沫这会儿见他心情还不错,那是完全不知道客气,自顾自的说下去:“万一被廖妈妈瞧见你胡子拉碴的颓废,准是要气到她的。我就不信,你有那个胆子,跑到她面前去晃。” 钟景洲瞪了她一眼。 夏沫嘿嘿的笑:“你是不是想说看不破不说破,还是好朋友?我跟你讲喔,当时的你分明就是逃避,明知道有些事不该做,偏偏还要悄悄做。做完之后,干脆躲着。可是,这有用吗?他们都已经在天上看这里,人间发生的事不可能不知道,你根本瞒不住!” 瞧,这个小丫头是多记仇啊,他才说她的话,迅速被她给回敬回来。 钟景洲瞪她,她就捂着嘴笑。 她一笑,车内的气氛便莫名的好,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忧伤,很快就散的一点不剩了。 “好啦,等会我会替你说好话的,廖妈妈和钟叔最听我的了,只要我替你求情,他们肯定会顺势饶了你。”夏沫煞有介事的强调:“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替你说话,你回家以后得好好报答我。究竟具体要什么样的报答,等我想明白了再通知你。” 车子驶入了墓园的区域。 远山之上,已能看到一排一排竖起的墓碑。 这时死者的安息之处,位于虎踞龙盘的风水宝地,周围环绕着一片青山。 第二百零二章 吐槽 走在墓碑之间,钟景洲又变得失神起来。 他腿长,不知不觉间就与夏沫拉开了距离,像是游魂似的,循着记忆里的位置,一直向前走。 夏沫左手抱着花,右手拎着祭品,一路小跑着也追不上。再加上,钟建国夫妻俩的墓地在高处,得是一路爬楼梯。夏沫身上,手术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她也不敢跑的太用力。 钟景洲越走越远,她喊了两声,他像是没听见。 夏沫直接放弃,索性由着他去了。 真是的,在车上的时候还以为帮他疏解了不少压力呢,结果还是一样,到了这里,情绪就瞬间又变得不可控起来。 “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夏沫嘴上是这么说,心里边终究还是不放心。 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子。 没走出去老远,耳边又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一抬头,顿时笑了。 钟景洲竟然又跑了会来,脑门上全是汗,还有点懊恼:“抱歉,我忘了你的身体不好,还以为你能跟上呢。” 他把她手上的东西,全都接了过去,花束夹在腋下,手指上拎着袋子。 空出来的右手,很自然的抓住了夏沫的手。 “咱们不着急,慢慢的走,墓碑的位置就在前边,已经不远了。” 夏沫点点头:“好。” 微凉的风,徐徐吹过,竟然有点舒服。 五分钟的路程,足足花了一倍的时间,等终于来到了墓碑前,一见到贴着的照片里的那两张熟悉的面孔,夏沫之前的轻松瞬时不见,眼睛跟着红了。 “廖妈妈,钟叔,小夏天来看你们了。” 钟景洲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他取出了带来的扫把,围着墓地慢慢的扫。 清扫完毕,回来看见夏沫打开了拎过来的水桶,正在擦墓碑,他又直接把抹布接了过来,低声的说:“我来。” 夏沫不跟他争这些,到了这儿,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他自己觉的心里边舒服就好。 她把花束摆在了廖小娟的墓碑前,笑呵呵的说:“廖妈妈,这是您最喜欢的花。对不起,现在才来看你,我知道有点晚了,您一定不要怪我。” 钟建国的墓碑与廖小娟的紧挨着,墓碑前放了几只空酒瓶,还有没拿走的酒杯。墓碑的上方,并排放着燃尽的烟。 香烟共有七根,整整齐齐的摆好了。 当然,夏沫看到的时候,烟已经只剩下短短的一截。 “好像什么人来看过钟叔。”夏沫研究了下,又做出判断,“而且是很多人一起来的。” “我爸的战友每年都会来看他,他们的感情一直很好。”一看那烟、那酒,钟景洲心里边就有数了。 “以后我也要每年都来看廖妈妈几次,我和廖妈妈的感情更好。”夏沫把脑袋一扬,下足了决心。 “干嘛要比较这种事啊。”钟景洲失笑,“你不是经常在家里给老太太上香,做点什么好吃的,还要给她摆一份,可是比别人尽心多了。” 夏沫仍是撅着小嘴,一副别人有的我廖妈妈也得有,哪怕是同为夫妻的钟建国多几个人来看,她也得给廖妈妈补上才行。 这奇怪的攀比心啊,直接把钟景洲逗笑了。 哀思的氛围,减低了不少。 他敬酒的时候,夏沫再一边碎碎念,向天上的二老报告着两个人的近况。 其实诉说的重点还是放在了钟景洲的身上,她告诉两位老人,他已经回去心外科上班了,医院派出了一个专业的评估小组,从心理、工作能力、身体素质等多个角度来做了一个综合性的判定,最终结果是优秀。三年多的离开,于他而言只相当于休了一个比较长的长假,他的工作能力一直都在,哪怕是那双没再碰过手术刀的手,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专注练习以后,灵活度也恢复到了往昔的程度,一切正在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廖妈妈,钟叔,你们在另一边也要好好的,就不用担心哥哥啦,我在帮你们照顾他呢,一日三餐,外加宵夜,保证下次来的时候,就让他胖上一圈……” “太胖不健康。”钟景洲不满的点了下她的脑袋。 “也不是要你过于胖,只是你现在很是偏瘦,这样子可是不太行。” …… 夏沫有点上瘾,继续吐槽。 从家里的各种小小的事说起,就像是二老还在人世似的,一股脑的说给他们听。 钟景洲又好气又好笑,几次打断,夏沫反而越说越上瘾。 来到这里的最后一点悲伤,就在她的喋喋不休之中,消散的差不多了。 向山下走的时候,夏沫有点累了,整个人恹恹的,不怎么开口说话。 钟景洲好笑的问:“没力气了?” 夏沫软软的哼了声。 于是,他不客气的捏她的脸:“拿出刚才给我妈告状的本事来呀。” “不了不了。”夏沫眼神无辜,好像刚才抢着吐槽的人,根本就不是她似的。 钟景洲差点就信了。 不过,终究还是没办法真的跟她计较什么。 逝去的人已经逝去。 无论是来此扫墓祭拜,还是那些隔着时空的对话,说穿了,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要安慰活下来的人。 他岂会不明白,夏沫真正想要安抚的是他的心。 接收到了这一抹温柔,钟景洲看向他的眼神,愈发的柔和。 他拉住了她。 在诧异的眼神之中,他弯曲双腿,摆出姿势:“上来吧,我背着你。” “为什么?”夏沫呆住了。 “因为你太重,横抱着有点困难。” 钟景洲的回答,分明是在挑衅,夏沫尖叫了一声,气愤极了。 不过最后,还是被他拉到了背上去。 钟景洲比她高出了整整二十几厘米,平时站在一起的时候,还可以说一句最萌身高差。 但真的改成了背着的姿势,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小孩子似的,趴在他身上,超级有安全感。 “我真的有那么重吗?最近明明没有放肆的吃什么,怎么还长分量了呢?” 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在意体重这个问题,尤其还是自己的男朋友说出来的,夏沫一下子就忧伤了。 “没有,我逗你呢。”钟景洲的声音传来,“动过手术之后,你一直在吃药,总是胃口不太好。希望等过一段时间,停药了以后,你的那道伤口也彻底愈合,这样子就可以有计划的增加一些体育锻炼,自然而的,就能胖起来了。” “胖起来,你就背不动我了。”夏沫心里稍稍安慰了些。 “现在也背不动,我只是在咬牙坚持,所以,你再胖一些也没关系,反正大不了咬牙咬的用力一些。” 所以说,钟景洲的毒舌啊,并没有因为返回到门诊上班而有所改变,反而是学会了“轻易不张口,张口必伤人”的精准打击。 夏沫翻了个白眼,本来心里还在想着,等身体没那么困乏沉重了立即就下来自己走路,现在,她还是决定让他一次咬到牙根酸胀,求她下地,她才会勉为其难的答应。 钟景洲会被这种小小的问题困扰住吗? 当然不会。 即使是走山路,身上还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但对于钟景洲这种常年运动的人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背着夏沫,在墓碑之间前行。 时不时的能遇到同时来扫墓的人,跪坐在亲人、朋友的墓碑前,每一个人表达思念的方式都不一样。 他犹记得自己来之前,整个人都是恍惚着的。 谁想到,走出墓园时,他心里边压着的沉甸甸的东西,好像已经完全消散掉了。 足足走了半小时,才回到了自己的车边。 钟景洲从失神的状态中回过神,只感觉到自己的脖颈处,竟然是湿漉漉的。 那是—— 夏沫睡着了,而且她在流口水。 肯定是流了很久,他竟然自己都没有发觉。 于是,叹了口气:“小夏天,咱们到了。” 回程的一路上,夏沫都在解释流口水的事。 钟景洲似笑非笑,拿了一块纸巾,慢慢的擦拭着。 正因为他什么话都不说,她才分外不安。 “怎么会睡着呢?我昨晚上明明是睡的很好的。况且,我非常肯定,我平时睡觉也不流口水,所以这一次,可能是因为睡觉的姿势不太对,才会出现那么尴尬的状况。” 钟景洲不吭声,他就是不吭声。 任夏沫面红耳赤,不停地解释,他只听着,不开口为她解围。 因为打心里是觉的,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喂,你说句话呀,别假装听不到好不好?我一个人念不停,很尴尬的耶。”夏沫已接近恼羞成怒的边缘。 钟景洲慢悠悠的问:“你要我说什么?” “就是得说点什么呀。”她捏着小拳头,摇晃了几下。 “喔,你是在介意口水的事。”钟景洲像是后知后觉了似的,抬手抹了一把脖子,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没关系的,偶尔睡觉时流口水也是很正常的事。” 还没感受到安慰,钟景洲又来了一句:“有点气味,回去洗个澡就好了,放心吧,我没有洁癖。” 夏沫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她感觉的尴尬峰值已到达顶点。 脚趾和手指一起用力的抠,非要抠出一座迪士尼城堡不可。 第二百零三章 第一次思考 在一个相对闭合的小群体之内,八卦这种事是最受大家喜欢且热爱的。 尤其当绯闻男主是院内最具有传奇经历的医生钟景洲,绯闻女主是才从学校毕业,青春靓丽的女医生夏沫,这对组合瞬间就点燃了许多人的好奇与关注。 然而尽管八卦之火在熊熊燃烧,可要想从钟景洲的口中套问出细节,那是千难万难。 任何人被他那双漆黑冰冷的眼神一对上,都要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与工作无关的事根本讲不出口,更别提去探听钟景洲本人的隐私情感了。 他一个眼神,已能直接把好事者冻在原地做冰块了。 这股热度,酝酿持续。 一直到夏沫回来医院,销假上班时,到达了顶峰。 护士长唐川与夏沫的关系最好,她在中午休息时,捧着饭盒来找夏沫一起吃午饭。 周围没人时,唐川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说说呗,你和大胡子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确定关系的?进展到哪一步了?” 夏沫秒懂,小脸瞬间就红了。 “钟医生不是已经把胡子给刮掉了吗?现在每天都是清清爽爽的在上班,你怎么还喊他大胡子呀。” 她故意挑了一个最安全的角度。 唐川坏笑:“怎么,这就护着了?夏沫,你可以呀,不吭不响,就把心外科最前途无量的主任医师给拿下了,你知不知道,大胡子从进医院开始,多少双眼睛就盯上了。得知他未婚,也还没交女朋友,家里有适龄女孩的阿姨们一波波的托人去问,未婚的同事暗送秋波,大胡子当年绝对是风头无两的人物,全院都找不出第二个。” “这也——太夸张了。”夏沫吃惊的听着,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那有什么,咱们医院的医生向来是婚恋市场上最优质的资源,别说像是大胡子这样又高又帅三观正常、智商极高的好男人抢手,就算是先天的外貌条件差一点,或者情商低一点的男医生,到咱们医院也是瞬间脱单好吧,姑娘们的眼光亮着呢。”唐川兴致一来,连饭盒里的午餐都没什么兴趣了,眼神专注而热情的盯着夏沫,“说说呗,你俩怎么好上的?” “这个就,好像也没有吧,我……”夏沫语无伦次中。 “呦,咱俩的关系,你居然还瞒着我?”唐川不满意了。 夏沫连忙摆手:“不是瞒着,真的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有点复杂,而且当时我也很意外。” 回想起来,钟景洲好像从来都没跟他表过白。 在一起,也是很莫名。 他只是牵了她的手,而她忘了拒绝。 这一忘,一切顺理成章,发展到了今天。 虽然现在两个人已经搬到同一座屋檐之下,但其实就是纯洁的室友关系,他和她各自有活动空间,平时也不见他往她的卧室内闯。 更别提亲密动作了,钟景洲虽然人非常年轻,可性格里是有相当古板的守旧的一面。 他平时跟她规矩极了,前些日子去墓园,把她给背了回来,那可能是两人之间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语气是说两个人是情侣,倒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 唐川见夏沫竟然开始发呆了,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喂,你是不打算跟我分享吗?如果觉的我不配知道,那我也不问了。” 她端起饭盒,作势要走。 夏沫连忙把人拦住:“川川姐,你别恼啊,我可什么都没说。” “哼。” 夏沫双手合十:“行行行,我说,我说还不行吗?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气,一言不合就闹脾气呢。” 唐川瞬时变脸,恼火尽去,笑逐颜开。 重新在她身边坐好,歪着头,托着腮,摆出了听八卦的标准姿势:“我准备好了,快说快说……” 夏沫长叹了口气。 要从哪里讲起呢? 两个人并不算浪漫的相识,毫无火花的相伴同行,事业上的相辅相成,还是那些并不算是愉快的交谈与记忆。 钟景洲绝不是个天生和蔼,容易亲近的男人。 他对她的刮目相看的开始,是在知道了她就是“小夏天”的那一天。 他对她的一切与众不同,都源自于她是他母亲曾经最看重的人。 至于后来变成了情侣,一直到今天的相伴相随,似乎也都是出自于此。 她想,她所诉说的故事,要让唐川感到失望了吧。 没有什么刻骨铭心和情不自禁,有的只是爱屋及乌。 怎么办,给唐川讲了一遍之后,她对于这段感情竟有了无比清晰的感觉。 似乎,并不是她之前一厢情愿所以为的样子。 “哇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得到了父母的认可,夏沫,你真是太可以了。”唐川竖起了大拇指,对于这一段感情的发展是十分的看好。 夏沫哭笑不得:“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川川姐你也太不会用词了。我跟他之前根本不认识,虽然知道彼此的存在,但连对方的全名都不知道。我们只是,碰巧是被相同重要的人呵护着成长起来。至于得到了父母的认可,这个就更没有了,当年廖妈妈和钟叔对我好,也纯粹是觉的与我投缘,他们根本没有要撮合我和钟景洲在一起的意思。” 倒是也有过一些感慨。 夏沫记的十分清楚,有一次,廖妈妈又提起儿子专心学业,不谈恋爱,也完全没有对女孩子感兴趣的表现时,她叹息的说了句,要是夏沫能给她做儿媳妇就好了,还特意强调,在她心里边,未来的儿媳妇就该是像夏沫这样子的女孩,可以说,少女时代的夏沫满足了廖医生所有对于儿子另一半的期待。 一旁的钟叔当场不客气的打断,夏沫与钟景洲之间相差了七岁,这是一个相当大的年龄差。 等到夏沫毕业时能结婚,钟景洲都已经三十岁了。钟叔无比笃定,他的儿子绝不可单身到了三十岁还没成家。 当然,廖妈妈也是如此认为。这事儿的提起,不过是一个善意的小小感慨罢了。 谁想到,多年之后,竟会一语成谶。 兜兜转转之后,夏沫跟钟景洲还是走到了一起。 “好啦,不管过程怎么样,结果是好的就行。”唐川吃瓜完毕,很是心满意足。 距离上班时间还有一小时左右,她要回休息室去午休了。 留下夏沫一个人犯起了愁,她感觉自己陷入到了一个奇怪的怪圈之内,明明是想要解脱出来,但左思右想之后,就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他究竟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啊。”夏沫抱住了脑袋瓜,无比纠结的自己问自己,“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廖妈妈的原因?” 没人回答她。 这个问题,除了钟景洲之外,其他人所做的任何回答,都是不当猜测。 可夏沫又不太敢去直接追着钟景洲来问。 那一下午的时间,夏沫忙完工作,脑子里总是会自动的冒出这个想法。 自己折磨自己,很容易折磨到崩溃。 快下班的时候,夏沫脑子已经有点疼了。 她拎着包,迷迷糊糊的走出了医院,登上了一辆回家的公共汽车。 车辆行驶了很久之后,她才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里回过神。 电话还没接起,便挂断了,大约是响的时间太久的原因。 夏沫也在这一瞬间里,看到屏幕上的钟医生打过来的十四个未接电话。 “遭了。” 正想回拨,第十五个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夏沫一接起,钟景洲气急的声音瞬时传了过来:“小夏天,你在哪里?没事吧?” “我没事呀,我在……”她看了看周围挤的紧紧张张的人群,“……公共汽车上。” “不是约好了下班一起回家吗?你在公共汽车上做什么,你要去哪里?”钟景洲已经无奈了。 “我……我想回家,我是说,我今天可能是太累了,不小心就走出来了……” 夏沫的语无伦次,瞬时平复了钟景洲被放了鸽子的烦躁,他开始担心:“你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不舒服,你别担心。”她怎么有脸说,自己纠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纠结到了都开始无意识乱走了。 听着她有气无力的声音,钟景洲更担心了:“你在哪儿?” “公共汽车上呀。”她压低了身体,向外望去,小小声的说:“这条路,好像是通向我家——我之前租住的那套房子。” 钟景洲又叹了口气:“小夏天,你已经退租了。” “是呀。”夏沫觉的自己要哭出来了。 她在心里边分神的想,自己怎么就退租,还搬去跟钟景洲一起住了呢? 他心里边一定觉的,她非常轻浮吧。谁家的好女孩,会那么轻易的同意同居? 哪怕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又突发急病,需要手术,需要人照顾,也不该在这种原则性的问题上松口。 “小夏天?夏沫!” 钟景洲已经在电话那边开始吼了。 夏沫越是心不在焉的不对劲,他就越是担心。相处的久了,彼此是个什么样的个性,再清楚不过。 一点点反常,都逃不过钟景洲的关注。 “我在听呢。”夏沫整了整精神,正打算说点安慰的话。 钟景洲已先一步下命令:“你在下一个公交站点下车,然后发定位给我,我去接你。” “其实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转一下公交车,路程不算远……” “下车!发定位!夏沫,我有点生气,也很担心,咱们不要在这些小事上浪费时间好吗?” 钟景洲明显是在按捺着情绪,并且隐约已经有点要按不下去的趋势了。 若是夏沫再顾左右而言他,或者一再拒绝,他怕是在电话里就要发脾气了。 夏沫答应了。 几分钟后,他下了车,立即发定位。 仿佛只过了十几分钟,她就看着那辆熟悉的黑色路虎车在路的尽头处出现了。 走的近了些,她已看到了驾驶座上的钟景洲,面容冷峻,神色不悦。 仿佛,很生气啊。 第二百零四章 不希望被混淆的关系 车到了跟前没有熄火,钟景洲跳下车,上前一把拉起了蹲在地上的夏沫。 上下打量,确定她除了很没精神之外,身体并没有受伤。 “上车。” “喔。” 车子继续向前行,夏沫发现,这并不是回钟景洲的家里,而是通往了医院的方向。 “我们去哪儿?” “医院。” 夏沫眨眨眼:“不是下班了吗?为什么要回医院?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你身体不舒服,带你去急诊科检查。”钟景洲紧蹙的眉,神情里全是担心。 “我没有不舒服呀,只是今天有点累,走神了而已。”夏沫慌忙摆手,“你别那么夸张好不好?为这种事去急诊折腾,明天那些人又要笑我们了。” “单是走神会忘了自己退租,又坐公交车往原居所游荡?单是走神会连自己男朋友的电话都不接,说话有气无力的不看人眼睛?小夏天,我劝你别骗一位医生。” 夏沫攥紧了自己手上的包:“谁都有心情失常的时候嘛。” “心脏有没有不舒服?呼吸、心跳不规律、头晕、呕吐,任何一点不对劲都要告诉我。”钟景洲根本不信。 “全都没有,真的没有,我也是医生啊,而且身体是我的,我不会不在意,更不会逞强。”夏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具有说服力一些,“哥,咱们别折腾了,你信我一次好不好?我饿了,也累了,咱们回家去吃牛肉粉好不好?我昨晚上煲的牛肉浇头好香的, 回去烫一碗粉,五分钟就能吃晚饭了。” “你确定?”钟景洲仍是不信。 夏沫鼓着脸颊,使劲的摇了摇头,“很确定。” 于是,他暂时信了她。 车子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夏沫低垂着头,没有心思讲话。 钟景洲忽的开口:“说说吧,怎么回事?” “恩?” “你心里边在想什么?”他问。 “真的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很疲惫……” 就在夏沫还在琢磨着要怎么把这事儿给圆过去的时候,钟景洲已把她的话给拦住了:“你最清楚,曾经为了治好自己的心理障碍,我用了三年的时间,修了一遍心理学。” 夏沫微微张大了嘴巴,不明所以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我能看的出你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敷衍。我也大概能推断的出,你今天的所有反常行为,症结点是在我的身上。” 夏沫想否认,钟景洲摆了下手,不要她插嘴。 “但我想不清楚的是,我是哪里做的不好,或者什么事做的不对,又或是哪句话说的不靠谱,才会引起了你那么大的反应。” “没有的。”夏沫简直欲哭无泪了。 难不成,她表现的就那么明显吗? 为什么钟景洲只是一搭眼,好像就全都明白了似的。 “看来我是猜中了。”钟景洲说完这句话后,便沉默了好久。 夏沫的耳朵,高高的竖起。她是在等待着后续,然而,钟景洲不开口,她也不知该怎么去追问下去。 时间变得难以为继。 夏沫的又在习惯性的攥着拳头,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一个劲的在抠着掌心,就这样,尴尬的氛围一直在持续,夏沫的脑子里只剩下去思考该如何率先想办法去打破这种尴尬,就在这时,车子减速,轻轻一个旋转,停在了车位上。 “你要做什么?”她傻傻的问。 “吃饭。”钟景洲解了安全带,先行下了车。 夏沫屏住呼吸,真心是觉的自己可能快要崩溃掉了,她知道自己很是失落,看起来非常的不对劲。但这种存在于心中的纠结,总是需要时间或是契机去平复的。她还没借题发挥呢,他怎么倒是先不高兴了呢。 副驾驶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钟景洲目光如炬,“还不下来?” “咱们不是讲好了要回家吃牛肉粉的吗?”夏沫做出了最后的挣扎。 “坏情绪在外边发泄干净比较好,不要带回家。” 他抬手,轻扶着她,看她下了车,当脚步平稳落地时,才把手抽了回来。 两个人短暂接触的肌肤处,还有烧燎火烫的异样感,但当他却已转身,朝着巷子里的慢慢的走了过去。 夏沫犹豫了一会,才想起来快速的跟了过去。 “我真的……” “夏沫?你有没有听到音乐声?” 夏沫果然竖起了耳朵去听。 隐隐约约,似有还无,不止是听到有人在弹琴唱歌,隐约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香味。 “走快一点。”钟景洲的手,悬空在那儿,冲她轻轻的勾了勾,等着她快点握上来。 夏沫咬住了嘴唇。 钟景洲却已不耐烦等待,手指又勾了勾:“小巷里有点黑,有几家还养了大狗,有时候会不拴着铁链。” 话没说完,就听到夏沫的脚步声迅速加快,她再也没有犹豫,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还把身子给贴紧在了他的手臂上,在受惊之后,整个人都是下意识的生出一个反应是躲在他身后,这显然是代表了信任。 钟景洲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不过也不必特别担心,这些狗子很通人性,他们不会轻易的去攻击人。” “谁家养狗子不拴起来啊,冲出来伤了人怎么办?有时候,动物是会产生应激反应的,万一真伤了人怎么办。”她小时候,村里有一户人家养了条大黑狗,又凶又暴躁,叫的还贼大声。夏沫每次从那一户门口经过时,大黑狗就会狂叫,有时候还会做出飞扑的动作,冲着她呲牙咧嘴,流着口水。 偏偏去村口的路,一定是会经过那一家的门前。 她吓的不行,走出老远时,小腿还在发软。 喃喃的碎碎念着,隐约好像真的能听到狗叫声,这更让夏沫头皮发炸,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紧贴着他。 走过二十几米的小巷,在一个转弯处,有一户人家,在门前种了几排绿竹,以此作为屏障,又在竹子之间挂了满了闪闪烁烁的彩灯,随着音乐的节奏一闪一闪的,极为好看。 小院内,有人在弹奏着欢快的乐曲,还有人用小提琴来伴奏。 圣诞节快到了,此间气氛颇浓,单单是感受着,嘴角都不自觉的随之翘了起来。 “你怎么总是能挖掘出那么多地方来呢。”简直就是美食地图开拓者,无论大店、小店藏的位置有多深,都能被他给找到。 “这里是文艺青年最喜欢扎堆的地方,每周的这一天,有人唱歌,有个人弹琴,全是炫技型的表演,你会喜欢的。” 钟景洲拉着她的手,在店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虽然看向小舞台的视角不是最佳的,但坐在这里前边完全没有遮挡物,更不会受到时不时在台前走来走去的那些人的干扰,不是熟客,绝不会把这些事给分辨的那么清楚。 钢琴与小提琴配合演奏,不算大的空间内,全然被音乐声给覆盖住了。 一曲完毕,演奏者起身,向全场致敬。 夏沫很确定,从进店开始,就没看到服务员过来点餐。 但他们落座后没多久,饮品和各式菜肴已经陆续往上送了。 像是看出来她的想法,钟景洲低声说:“这边是无菜单服务,主厨在后边做什么,前边的食客就跟着吃什么。来到这里,主要是为了放松,不要有那么多选择,脑子里也别惦记着那么多沉重复杂的东西。” “还可以这样子的吗?”深感涨了许多见识的夏沫,满脸惊奇。 钟景洲话锋一转:“小夏天,说说吧,你今天闹的这一出是怎么回事?” “我哪有闹什么。”夏沫瞬间把自己给缩成了一团。 “情侣之间,良好的沟通能力是长久走下去的最佳基础,比如说我父亲和母亲,他们几十年的婚姻生活里,就非常懂的沟通的重要性。两个人都很忙,各自都有各自为之奋斗的事业,就算是夫妻,平时也没那个时间长久的腻歪在一起。你说,这样子的有距离的生活节奏,难道真的能做到没有摩擦和误会吗?可他们就是因为从相处的一开始就建立起了彼此间都较为认可的模式,才会在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迅速的让对方知晓自己内心的真正想法,进而做出相应的调整。” 钟景洲将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并不急着催促。 前菜已经上来了,他示意夏沫可以先尝尝看,烦躁彼此有一整晚的时间在呢,并不着急要立即打开心扉。 小舞台那边,放起了轻音乐,有歌手在轻轻的哼唱。 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表演方式,让观众在不自觉之间,便沉浸到了这样子的氛围当中,久久不可自拔。 若是往常,能有机会来到这样子的一个环境里,她一定是十分享受着的。 “别愣住,喝汤吧。” 夏沫垂下眼眸:“我没有闹别扭。” “不急说,先吃饱。”钟景洲一副很有耐心的样子。 夏沫才想回答什么,却听见钟景洲有意无意的提醒:“如果是在想些敷衍的解释,你还不如不说;小夏天,我可以很轻易的从你不自觉流露出的微表情里判断出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顿了顿,他继续说下去,“我们之间,若是一开始就养成了互相骗、互相哄的方式来淡化矛盾,弱化冲突,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想好,终究是有一天,这些累计起来的东西会在某个临界点一股脑的爆发出来,你真的愿意如此吗?” 虽然夏沫也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用最认真的态度去谈一场恋爱,但她还是听进去了钟景洲的劝说。 “嗯。” 闷闷应了一声,她开始吃东西。 并且认真的在脑海里想着要从哪里开始说,又要说到什么程度才合适。 音乐餐吧之内,轮番上前的表演,越来越精彩了许多。 而桌上陆续送上的菜肴,也是越来越美味。 视觉、听觉与味觉完美结合再一起的最佳享受时刻,钟景洲仿佛已经彻底沉浸在其中,并没有急着追问。 夏沫咬了好几次嘴唇,最终还是一狠心,开口了。 “哥,你为什么要选我做你女朋友?是因为我是那个被廖妈妈看重,并且费心养育长大的小夏天吗?” 钟景洲诧异极了。 他等了好半天,分析了无数种可能,但的确是没有想到,夏沫真正纠结的点,竟然会是放在了这里。 “你闷了那么久,过不去的心结,就是这个?” 夏沫挺胸抬头,她发现,彼此之间的坦诚,最困难的便是这个开始。 而一旦可以讲出口了,接下来要说的那些话,似乎并没有之间纠结之中的那么困难。 她的目光,澄清的与钟景洲对上。 “是的,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男女朋友是亲密的关系,与亲如兄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不希望被混淆。” 第二百零五章 进展 “继续说。”钟景洲给了她一个鼓励的表情。 “如果我不是小夏天,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夏沫攥紧了拳头。 此时此刻,她已没办法再去关注其他任何的事物,眼睛里藏着些许担忧,紧紧的凝注了他。 钟景洲却是避开了她的关注眼神,开口问:“结果是我们在一起了,那么最开始是为了什么,真的还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的。”夏沫有种快要哭了的冲动。 这样子的对话,于她而言,相当之艰难,每问一句,整个人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似的,那份煎熬,正不留情的在折磨着他 “你不是说,一段关系的良性发展,必须要建立在彼此坦诚沟通的基础上吗?你说吧,不要敷衍,不要欺骗,虽然我没像你一样特意精研了许久的心理学,但我也可以感受的出,你说出的话是真心,还是随便讲讲而已。” 夏沫已经嘴角再不停的颤抖,委屈的快哭了。 “好吧。” 钟景洲抽了纸巾,轻轻的擦拭着嘴角,“这件事,的确是有必要认真的谈一谈。那么,从哪儿说起呢?” “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夏沫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无限坠落之中。 她分神的想,若是他并不是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他应该第一时间就否认了才对。 而现在,他在思考,他在犹豫,显然是想要找出一个更好的解释,不那么伤人,容易被人接受。 夏沫有些悲伤的想,或许这些全都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矫情,她竟然想…… “我和你,有缘分。” 烤羊排送上来了,钟景洲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送到了她的盘子里,“而你我都不能否认,这种缘分的根源,的确来自于我的父母。” 夏沫静静的听着,心里边委委屈屈的想:哼,就知道是这样。 “小夏天,你是他们留下来给我的亲人,我对你另眼相看,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 看他那么认真的表情,夏沫觉的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心里边这么揣测是一回事,亲耳听他说出来的赶紧,又完全的不一样了。 怎么办,真的好难过,好失落,好委屈…… 周围明明有那么欢快的音乐声飘了过来,可她沮丧的只想找个没人的角落躲进去,好好的哭一场。 “如果没有这缘分在先,我跟你之间极有可能会擦身而过,夏沫,我的人生计划里,对于爱情和婚姻,是从来没有过规划,更没有任何预期。有些人有些事,来了就来了,不来也没关系,毕竟那些只是生活的点缀,而非是生活本身。这样子讲,你能理解吗?” 夏沫:“似懂非懂。” 钟景洲笑了起来,隔着桌子,他轻捏她的脸颊,真是觉的面前的女孩,各种可爱。每个反应,不自觉的表露出来时,都让他发自内心的喜欢。 “但如果有一天,那个可以相处看看,一起携手走下去的人真的出现时,我也并不会排斥。”钟景洲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温柔,那是针对着夏沫而生出来的情绪。 夏沫很容易就接收到了。 尤其是那句携手走下去,她心里边真是又颤抖,又跳跃,一时间,情绪全涌上来了。 “我很确定,你就是那个人。” 轰—— 夏沫的脑子里一声炸响。 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分钟时间里,她根本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与面前的那一盘盘的美食奋斗,一口接一口,连滋味都品不出来,只是不停的往嘴巴里送。 钟景洲丝毫不觉的自己无意间点燃了什么浓烈的情绪,就那样子若无其事的盯着舞台上的表演,给夏沫时间,让她自己稍作平息。 回程,又是一路沉默。 等到进了房间,夏沫突然慌慌张张,“我好困,想睡了。” “洗个澡再睡。”钟景洲提醒。 “知道啦。” 一个健步,冲进了卧室,把门关好,落锁。 夏沫这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忽的狂肆跳动起来。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她捂住自己的脸颊,掌心里全都是烧烫的感觉。 就顺着那门板,她一路滑下,坐在地板之上,双臂使劲的抱紧了自己。 而一扇墙之隔,钟景洲冲了澡,换上了干净舒服的衣服。 时间还早,他不打算提前入睡。 今晚上,打算将之前处理的几位患者的心脏手术病例重新整合一下,他在几年前所撰写的一份医学论文,在几年后才继续,的确是有一些必须要处理掉的问题。 好在,这些事虽然费神,但难不倒他。 他翻阅了一会资料,脑子里忽的出现了一个想法。 夏沫,她在做什么呢?还在纠结之前的那个问题吗?今天在餐厅那边,他的解释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 当时还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讲出来。 倒不是不想,而是夏沫又是脸红又是失神,整个人情绪反应非常大。 “确定关系到现在,也有四个多月了,怎么是今天才反应过来呢?小夏天, 她的感情反射弧也太长了吧。”说完,钟景洲无奈的摇摇头,觉的还挺有趣的。 一旦进入到了工作的状态,时间就过的特别的快。 钟景洲忙完,从书房内走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在昏昏暗暗的光线下,沙发上有个蜷缩的身影。 “小夏天?”他试着唤她。 过了好一会,她坐了起来,手背轻揉着眼睛:“你忙完啦?” “怎么睡在这里?”钟景洲皱着眉。 天气还凉着,空旷的房间内温度不高,蜷在那儿睡,很容易感冒。 “我看你在书房里忙着,想着你一会就出来了,没想到会睡着了。” “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 仍是没人开灯,客厅内的光源,仅仅来自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那一点点细碎的浅光。 夏沫仰头,看到的只有他的轮廓。 却正是因为看不太清楚,心底里竟浮现出了更多浓重异样的情绪来。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想问,明天早晨……你想吃什么早餐。” “你煮什么,我就吃什么。”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他本就不是多重口欲的男人。 更别提,夏沫的厨艺,承袭自他的父亲。 每一口饭菜,都让他觉的温暖舒适,熨帖着他的心。 “喔,那我们吃小米粥配花卷,还有我前几天做的泡菜,以及……” 听她碎碎念的报起了菜单,钟景洲只是轻笑着,俯下身来,吻住了她。 从没试过这样的激烈,更不曾有过亲密的经验。 夏沫晕沉沉,甚至连怎样开始的都回忆不起来了。 夜,好静。 微凉的客厅内,仿佛被一团无形的火焰给点燃了起来。 夏沫腿一软,整个人向下跌了下去。 钟景洲的手臂早已张开,稳稳的接抱住了他。 夜,好长。 —————— 夏沫从没有对人说起过那一晚。 包括钟景洲在内,他们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去讨论。 隔天一大早,夏沫连早餐都没煮,逃也似的出了家门。 她在街上悠悠荡荡,不坐公共汽车,更没有打车。 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踩着慢悠悠的向前走。出来的太早,路上也没什么行人。她才发现,这座城市的清晨,竟然是如此的美丽。 洒水车沿着街道缓缓前行,喷洒的水雾过后,能在半空中看到彩虹。 夏沫顿时觉的神清气爽,哼着歌,拐去早餐店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好料,出来的时候,顺便还打包了一份。 结果,在急诊室的门口,就遇到了黑着一张脸的钟景洲。 没了天然的大胡子作为掩护,钟景洲的皮肤竟是白皙细嫩,不亚于任何一位美女精心呵护后的皮肤,他的眉眼、鼻梁都随了母亲,脸型轮廓却是随了父亲。取父母之优点出生的他,完美的令人妒忌。 夏沫每每看到这张脸,都觉的没办法与那时候的大胡子和认为以,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在这儿?”她小声的问。 有心想要把他给拉到一边去不要在那么众目睽睽之下聊天。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个个燃烧着八卦之火,她很不自在。 “这里是医院,我在这儿上班,上班时间我当然会在这儿。”平直的回答,每个语气里都在释放着同样的信息:他不高兴。 “这里是急诊室,不是心外科。”她小小声的提醒。 被他没好气的一瞪眼,立时忘了要说什么。 耳机里已经传出了催促的声音,要她快点去登车点集合,今天早晨一上班就要随车任务。 “救护车那边在喊我了,时间紧急,我要快点过去。要不,有事回来再聊?” 夏沫说完,还不忘把手上拎着的早餐递过去:“哥,这个给你,还是热的呢,都是你喜欢吃的口味。” 除此之外,再送上一枚讨好的笑容。 她压低了声音,小小声的恳求:“拜托拜托,在同事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呗,等会大家都要笑我了。” 钟景洲看见纸袋,也闻到了从袋子里透出来的食物的香气。 高抬贵手,大人大量,暂时放过了她。 “中午下班,来找我。” 夏沫双手合十:“是是是,一定去,中午见。” “见不到,晚上有你好看。”他接过了早餐,转身离开时,嘴角已经浮现出一抹笑意。 倒是夏沫,在危机解除之后,长长的舒展了一口气。 还好多带了一份早餐过来。 若不然啊,今天肯定毁在这儿了。 钟景洲刚刚的那个眼神,可是太吓人了。 第二百零六章 谈婚论嫁 夏沫发觉自己根本就反驳不了。 而她经过简单的思考之后,发现自己也不想为了本来就存在的事实,而再去编什么谎言,就显得很没意义。 她低下头,笑了笑:“清晨的空气,干净清新,有助于思考。” “你需要思考什么?”钟景洲轻皱着眉。 “思考——”她本想如实说出感受,不经意间看到了白一峰正朝着两个人所站的位置走了过来,便立即止住了本来要说的话。 “我们晚上回去再说。”她把脱口而出的那些心里话,硬生生的给咽了下去。 手,指了指别处。 意思是在提醒,白一峰已来了。 只是钟景洲根本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一把抓住夏沫,不让趁机溜掉。 “跟我走,咱们换个地方。” 白一峰笑吟吟的把路一拦,嘴里边还怪声怪气的说:“钟主任,又是很长时间不见了,怎么?今天想起来过来看看老朋友了?” “我只是路过,你只当没看见过我。” 抓着夏沫的手腕,钟景洲绕开了白一峰,作势要走。 白一峰也是挺不容易才能堵到过钟景洲一回,更别提他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一眼看出来他是来找夏沫的,不闲聊着调侃几句,实在是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好机会。 “你自己走就走,拽着我们科室的医生做什么?夏医生也忙了一上午了,好不容易才有个空闲时间休息会,你倒是好,连这点时间都不留给她?再说了,中午不睡好,下午工作就不能集中精神。咱们这个工作,每天负责起的是患者的生命和健康,马虎不得……” “知道了。”钟景洲随意的应了一声。 捏着夏沫手腕的手指,改为与她十指紧扣。 白一峰轻咳:“你们两个……收敛点,这里是医院。” “知道了。”钟景洲拽着人,大步流星的走。 转眼间,进了电梯,背影都看不见了。 白一峰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个钟景洲啊,前几年就死倔着更自己硬杠,杠来杠去,大家都以为他没准要废掉了。 没想到,事情想通,人又变回了通透的样子。 并且还开了窍,认认真真的谈起了恋爱。 更别提,他看上的女孩是夏沫。 夏沫与钟家二老有很深的渊源,若是最后能跟钟景洲走到一起去,倒也是最理想的结果了。 ———— 而另一边,夏沫进了电梯后,用力的一甩,才把手硬是从钟景洲的禁锢之中夺回来。 如白一峰所说,这里是医院,他和她身上全穿着白大褂呢。 两位医生手拉手的一起走,不知道要引来多少人的好奇目光。若是不小心被人拍了照片,传上网去,实打实的就是热点新闻。 夏沫可不想用这样子的方式出圈。 此刻楼后的小花园内,也有不少患者在晒太阳,显然并不是一个适宜的聊天地点。 钟景洲自己是有办公室的,但同样的道理,医院这种地方,人来人往,即使是私人办公室,仍是免不得时不时有人来敲门打扰。 等夏沫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稳稳的坐在了钟景洲的车子上,他带着她离开了医院。 “去哪儿?”她惊了,“我下午两点还要上班的。” “不会耽误。”他回了一句。 一贯是我行我素的态度,这次也不会例外。 隔着几个街区,附近是一座国内排名前十的重点大学。 校园之内,有一半的区域是开放式的结构,与一座国家级森林公园相连,环境十分的好。 车子放在停车场那边,他们来到亭子里。 面前除了夏沫带出来的饭盒,还有钟景洲定好的鳗鱼饭,虽然是温的,但入口的味道相当不错。对了,还拿了家里的粉色保温瓶出来,撞了不少的热汤。 “你这是去哪里准备的呀?”夏沫尝了一口,瞬间眉开眼笑。 钟景洲瞪她:“先吃吧。” “不是要聊天?”夏沫眨眨眼睛。 看着钟景洲捧起了自己的那个饭盒,一口一口的挖着米饭,吃的相当香。 那是她亲手煮的饭菜,可能并没有餐厅里的大厨精心烹饪的佳肴那么的美味,但他吃的很香,很甜。她看了,心里就觉的相当的满足。 “你吃饭,别看着我。”钟景洲生气的瞪了她一眼。 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他此刻的心情并没有那么的好。 夏沫根本不怕,微笑着喝汤,时不时的还要送到他唇边去,两个人用一只小碗亲密的分享着食物,就连餐具也自然的彼此通用。 你一口,我一口。 或许是那热汤暖人,没过一会,钟景洲眉宇之间的冰冷严肃,便轻轻的消散了。 夏沫心底里,悄悄的松了口气。 “你要不要尝一尝这烤鳗鱼,又软又甜的,真的好吃。” 说完,夹了一大块,小心翼翼的送到了钟景洲的嘴边去,见他非常自然的张了口,笑纳了她的好意。 夏沫这才松了口气。 “说吧,今天早晨,为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了?不知道有人会担心的吗?不知道有人会着急吗?”钟景洲后牙紧咬着,说着说着,又气了。 “不是离家出走。”夏沫捧着保温壶,又给自己倒了半碗汤。 她双手捧着,呼噜噜的喝。 借此,掩饰掉两个人之间突然升起来的温度。 等到稍微自在些,汤碗又空了。 夏沫才发现,钟景洲还在看着自己,平静的目光,相当的柔和,仿佛是在等待,又好似是在提醒,用另一种方式来告诉她,今天的这个事情,没有个交代是过不去的,他坚决不会纵容她习惯了用离家出走的方式,来逃避两个人之间出现的问题。 钟景洲一想到自己起床时,房间内弥漫着的空荡荡的孤寂感,整个人都不舒服极了。 没有往日里飘散的饭菜香,没有夏沫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发出的声音,也没有一丁点存在的气息。 那感觉,就好像那时候,家里的两位老人突然离开了,人世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在。 每天起床,太阳照常升起。 每天入睡,夜晚如期而至。 但不管这房间外,多热闹多嘈杂,却跟房间内的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多。 那段日子是怎么走过来的,钟景洲甚至都不愿意去仔细回想。 但今天再重新去感受了一回,忽然就不可忍受了。 这也是为什么,一早不见了夏沫,他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的原因。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昨天晚上,我们……我没有心理准备的……所以……” “情侣之间,情之所至,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夏沫,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你躲不开,我收不住。”他讲的直白。 夏沫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她有点庆幸的看着手上空掉的汤碗,幸好给喝的干干净净,不然的话,单是听他说的这些,她非得喷出去不可。 “那个,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真的就是不习惯。”她憋的满脸通红,但还是小小声的给他讲道理,“我就在电影里看过别人啵啵,从来没想到,有天自己也会……” 她惊的不行,捂住了脸,一个劲儿的深呼吸,“总要给人适应的时间嘛……” “我也是第一次。”钟景洲截住了她的碎碎念。 “什么?” 夏沫是真的惊住了,脑子里边轰隆隆的响,她在努力分析那几个字的意思,但很可惜,她的大脑处于半死机的状态,哪怕是最简单的字句,解毒起来都是相当的困难。 钟景洲叹了口气:“小夏天,你忘记了吗?因为我一直没有女朋友,老太太还一直在跟你抱怨,怕我的性取向有问题。” 这话本来就很可笑。 从钟景洲的口中讲出来,好笑的感觉又放大了无数倍。 “那时候,廖妈妈的确是很担心的了。”每次提起,都要唉声叹气的,各种猜测,浮想联翩,绝不止是一句同性恋那么简单。 可以说,是从心理到生理,细致的剖析了一遍又一遍。 当然,老人家再是担心,也没什么接过。 因为钟景洲本人不在乎这些事,其他人再着急又有什么用呢。 “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我没有任何问题,心理上没有,身体上更没有。”他坚定的强调。 夏沫想起了昨晚,情到热烈时,她的感受,她获得回馈,根本不是在作假。 自然是百分之一百的相信他。 “爱情这种存在,无非是合适的时间里遇到了合适的人,酝酿出了恰巧好的情绪来。时间地点心境以及情绪上的微妙化学变化,缺一不可。”钟景洲侃侃而谈,但一听就是从极其专业的学术角度去阐述这件事。 或许,他所擅长的,也只是如此了吧。 夏沫的心情,莫名飞扬了起来,她很是有些高兴。 “好了,我知道了。”她的手指被风吹得有点凉,但当她贴住脸颊时,才感觉到自己的体温,相当的高。 他的手臂,轻柔的环抱住了她。 在她耳边,小小声的叹着:“以后不要乱跑了,知道吗?” 本来还想强调自己真的不是乱跑。 可钟景洲的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撩人了些。 夏沫贴着他的心脏,听着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她低低的应了声:“恩。” ————— 几天后,夏沫正在加班。 今夜没什么病人,工作极少。 唐川便找了机会,凑过来闲聊。 听完了夏沫所描述的感情进展,唐川一脸不可思议:“所以说,你们之间的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些呀?才刚开始谈恋爱,就已经发展到谈婚论嫁了?” 夏沫的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 项链坠是一枚钻石戒指。 她是医生,平时要面对和处理不同的复杂状况,手上不方便佩戴任何的首饰。 但订婚戒指这种极其具有意义的物件,她还是舍不得放在家里的,于是便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用一条项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身携带。 唐川坐下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戒指。 当然得拖着夏沫,把这段无数人关注的感情发展,弄的清清楚楚的才好。 第二百零七章 慎重的回答 “戒指的事,其实是个意外。”夏沫斟酌着,该怎样去解释这件事。 唐川已经飞快的进入了状态,她激动的问:“有没有营造一个很浪漫的场景?有没有单膝下跪?有没有送上鲜花礼物?有没有许诺山盟海誓。” 夏沫抿了抿嘴唇:“川川姐,你说的那些是偶像剧电影里的情节,现实中如果谁那么去做了,一定超级尴尬的吧,我才不要那样子的求婚呢,想想都可怕,肯定是要被一群人当成看猴子一样的去围观。而且,钟医生是个什么脾气,难道你还不清楚的吗?他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事。” “被人围观有什么关系,你男朋友又酷又帅,又有实力又有能力,别的女孩子不知道要多羡慕呢。”唐川不以为然。 夏沫把脑袋摇晃的像是个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喂,夏医生,你是不是又在调人胃口了?你就直接说戒指!戒指!戒指!你已经收了人家的戒指,还戴在了身上,你总要说一说,这枚戒指是怎么来的。” 夏沫抱着脑袋,趴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哀嚎声:“这事儿,别提了……” 她说是意外,那便真的是意外了。 某天下班,俩人约好了一起回家。 夏沫的工作结束的早一些,而钟景洲那边还有些事要处理。 她便试着提议,自己可以坐公共汽车先走。毕竟到家后,还要准备晚餐的,她回去忙活一下,等他回来,基本是可以准时开饭,这样子最最节省时间。 再说,她也不愿意呆在心外科的医生办公室内等着他忙完。 来来回回的同事,大多已知道他和她正在谈恋爱呢,每个人都用那种既好奇又不解的眼神悄悄看她,好像都不太明白,她夏沫身上有什么特别的魅力,可以把心外科的钟主任给迷的神魂颠倒,甚至肯在谈恋爱的阶段,便肆无忌惮的将彼此的关系透露给每个人知道。 钟景洲的气质极冷,对待患者时已用上了全部的亲切和柔和,在对待同事以及处理医院内的人际关系时,他便冷淡而疏离,一般人可真的没那么多的勇气,在他的面前放肆随意。 想要探听任何八卦消息,唯一的着手点,只有夏沫这里。 偏偏夏沫也不想过度被关注。 “你去车里等一下,我这边还需要十分钟。”顿了顿,钟景洲强调,“我会尽快。” 于是,夏沫拿着车钥匙,便去了0703号车位。 她跟钟景洲在一起后,渐渐已经习惯了蹭着他的顺风车上班、下班。路虎车的备用钥匙就放在夏沫的包包里,名义上他是担心自己粗心弄掉了钥匙,又或是遭遇到某种特殊的状况时,来不及返回办公室去取车钥匙,这样子在夏沫那边放上一把,将会非常的方便。 实际上,彼此却是清楚的很,他的真正意思是夏沫若是有需要,可以随时使用他的车,甚至无须经过他的同意。 一开始,夏沫还觉的心中忐忑,不好意思真的那样去做。 但时间久了,慢慢习惯。况且,她拿到车钥匙之后,确实也帮着钟景洲取了好几次东西,这种彼此之间的帮助,让夏沫渐渐放下了之前的不适应。 她勾着车钥匙,拎着两个人的东西,来到了车子边。 先将东西全放在了后座,又去开副驾驶的门——她并不打算开车,那么在副驾驶上等待着,便是最最好的选择。 一打开门,就见到座位上放着的一束红玫瑰,以及花边放着的戒指盒。 “就这样?”唐川听到了这里,不可思议的问。 “对啊,就这样。”夏沫点了点头,“后来,他来了,告诉我说,花是给我的,戒指也是给我的。” “这样太……直男了吧。”唐川简直不知该怎么去评价了。 “对,我也是这样子认为。于是我跟他说,我是医生,平时要工作,不方便戴戒指,尤其是这种钻石凸起来的造型,好看是真好看,但很容易在工作的时候划伤别人。” 唐川一度认为夏沫是在开玩笑,直到,她从夏沫的认真神情之中确定了,她真是这么想的。 “你问这个,是不是也不太对?你不觉的吗?”唐川此刻真的很想撬开夏沫的小脑袋瓜,亲眼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 “哪里不对了?本来就是嘛。”夏沫摊开了手掌,再慢慢的用力攥紧,“就算是戴戒指,最多也只能戴那种圆润的指环,绝对不能有伤人的隐患。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不太行,进手术室的话还是要摘掉所有饰品,而且每天都要进行无数次的手部消毒,带着饰品非常不方便,” 唐川:??? “怎么了?”夏沫并不觉的自己所说的有什么不对,看着唐川一脸的无语,她还有些不解呢。 “怪不的总觉得你和钟医生特别的般配,原来并不是错觉,你啊,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直女,笔直笔直的那种。”她抚住了额头,一副快要受不了的样子。 “我哪里做的不对?”夏沫不解的问。 “不不不,你做的都对,在这件事上,我大概是跟你解释不通的。”唐川直接放弃去教化某些身上根本没有浪漫细胞存在的人。 在自己被气死之前,她还是把八卦听完更加重要。 “后来呢?你们怎么约定的?” 夏沫想了想:“后来就回家了呀,一进门,钟医生就去找了一条项链出来,让我把戒指当成是项链坠,这样子就刻意一直戴在身上了。等到休息日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取下来戴一戴,也非常的方便。总之,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他真的特别聪明。” 这一句夸奖,绝对是有感而发,真心实意的那一种。 唐川想要评价几句,但思考了半天也找不出合适的字句。 好吧,不得不承认,若是从三观一致的角度来审视这对情侣,无疑,两个人是相当的合拍,这种契合度,相当的令人欣赏了。 “所以,戴上戒指的意思是,你们订婚了吗?还是说,并没有聊到这个话题,还没机会明确?” 唐川开始对接下来的八卦,相当的不确定了。 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夏沫直接点头:“明年就会结婚吧,具体的时间还没确定,钟医生说要去见过我爸妈以后,征得他们的同意后,再提上日程。” “呃,他还是求婚了?”唐川听的是一头雾水。 夏沫摇头,“没有。” 唐川开始控制不住的想要揪扯头发了:“拜托,夏医生!夏小姐!你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年长的姐姐,用我能够听的明白的语句,来简单的描述一下这件事?” 夏沫被逗的咯咯笑,“唉呀,川川姐,是你把事情给想的太复杂了。我明白你是想要问什么了,但真的不是那样子的,我和他之间,不需要像是别的情侣似的,需要用某种代表特别意义的仪式感,去证明这段感情的真诚。我和他,有了默契在前,我和他都清楚的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样去走。” 唐川挑了挑眉梢:“我想说,我还是没听的特别明白。但又好像是,懂了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你们会结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去领证,组建一个家庭,然后……” “相依为命。”夏沫给出了她所认为的最最贴切的词汇来作为形容。 “相依为命,这个词儿,还真是——”唐川克制着自己,不准自己擅自去评价一些她暂时没办法理解的情感。 不过,她跟夏沫是好朋友,有些事,还是非常关心的。 比如,她必须得确定:“夏沫,我爱钟医生吗?我的意思是,你愿意跟他结婚,是因为爱上了这个男人,认可了他的一切,才会产生组建家庭的念头;还是说,你依然沉浸在过去,钟医生的父母对你有恩,而你承受了许多人家的好,而不自觉的认为,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才能去报答往昔的情分?” 夏沫的眼睛,瞪大了。 唐川是过来人,一看就知道,自己是问在了点子上。 由她这么一个局外人来拆穿这一件事,稍微显得多管闲事了些。 若是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唐川是绝不愿意去做这个恶人的。 可现在,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停止吗? “我很赞同你跟钟医生能在以结婚为目的前提下,好好的谈一场恋爱,而在恋爱的过程中,仔细的接触,认真的揣摩,最终得出一个判定,然后再根据此,去思考往后的人生方向。可能,你们认定了彼此,会选择一生一世不再分开;也可能,你们发现其实彼此之间存在着较大的诧异,并不那么适合,最终退回到好朋友的位置。无论是哪种选择,都是基于慎重考虑而得出的结论。不像是你们现在,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一道人影,立于门外。 不知站在那里多久了,既未走上前,也未出言惊扰两个女孩之间的谈话。 他就站在门外的阴影轮廓之中,静静的听着。 或许,他也同样是在等待着,夏沫最终给出的那个回答。 第二百零八章 不要舍不得花 “草率吗?”夏沫诧异,十分不解的样子,“我不觉得呀。” 唐川本来不想跟她过度的去掰扯这些较为私人的话题,可一听到夏沫那么理直气壮,她的情绪也跟着上来了。 “夏沫,你真的要把一些情感上的问题给区分清楚了。感恩和爱情是完全不一样的情绪,别人曾经对你的好,你当然要去报答,但这种报答也需要有一个边界,你得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比如你现在,打算把自己的一辈子送出去,这就是对自己的草率和不负责任。若只是一时冲动,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唐川摇了摇头,“你是个好女孩,我也希望你能特别的幸福。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提醒你一下。” 夏沫没有立即回答,她低着头,手指攥紧了杯子,明显是在思考。 而办公室外,那一道身影,始终用一个姿势站在那里,脚下仿佛是生了根一般。 有两位医生查房完毕,回转办公室,见到了守在外的男人,明显是吓了一跳。 他们同时收敛的笑容,表情严肃认真的想要打招呼,却被男人先一步阻止,不让他们发出声音来。 不过,出于同事情意,这两位医生进门后,还是跟唐川做了暗示。 唐川疑惑不解的顺着他们比划的方向,望了过去。极其意外,她的视线与一双漆黑的眼眸撞在了一起。对方没有情绪,倒是把唐川吓的不轻。 钟景洲,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门外? 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跟夏沫的谈话,他又听进去了多少。 唐川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来,忽然间,思考了许久的夏沫抬起了头来。 她笑着说:“川川姐,你刚刚说的那些话的确十分有道理,我能听的懂,我也非常的认可。” 唐川嘴角的笑容,完全的僵住。她下意识的想要去阻止,真的很害怕夏沫的回复极具有杀伤力。 这就好比,讲人坏话,被抓了个现行。她得对因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负责。 “夏沫……” 夏沫并没有注意到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什么不对,她继续说了下去:“我跟钟医生之间的未来,与从前的事都没有关系。川川姐,我想你是误会了,我们之所以想要结婚,最主要的出发点是,我很是期待未来的人生里,能有他的参与,而他也很喜欢在生活中的每一天,都能与我一起度过。这件事,从来都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与父母无关,与往事无关。” 她想明白了这些事,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我很喜欢很喜欢钟医生的,可能还带了几分崇拜的心情在吧。能拥有这样的人生伴侣,是我所梦寐以求的。川川姐,我喜欢的是这个人,而不是任何外在的因素,这一点,我非常的清楚。” 唐川笑了起来,她还一个劲儿的拍心口,好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这样子我就放心了。夏沫啊,你是个好女孩,真的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背后如针扎似的视线,突然消失了。 唐川又等了好一会,才敢回头去看。 钟景洲之前站着的位置,已经没有人在了。 他竟然走了。 唐川再也成本租户,整个人瘫倒了下去,背后一股一股的簌簌冒虚汗。 “川川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夏沫发现了异样,十分奇怪的问。 “我……”唐川苦笑,有口难言。 她要怎么解释呢? 出于一份好心,却在背地里讲人家的坏话,结果被当场逮了个正着? 是这样子的吗? 她无论如何也讲不出口。 既然钟景洲没有直接进来打断,大概也是准备着去假装没注意到这件事吧。 唐川随便找了个借口,直接离开了。 夏沫拿起手机,发现钟景洲给她打了两个电话,不过她手机设置了静音,刚才又在跟唐川聊天,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此刻是认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无限的放松。 便有些迫不及待的给钟景洲回拨了过去。 “你在哪儿呀?” “急诊楼。” 夏沫一愣:“你在我们科室外边?” 钟景洲那边已经有了笑意:“是的,来找你。” “等等我,这就出来。”她满是雀跃,一路小跑,直奔门外而去。 钟景洲笑吟吟的收了电话,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他抬眸,望向了天空的方向。 太阳很大,阳光披落在了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他甚至随之生出了几分懒洋洋,即使是深处在医院这样的环境当中,心情也是满满飞扬了起来。 很快,他看到了夏沫,飞也似的冲出了急诊。 在锁定了他的位置之后,不由自主,给了他一枚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竟比头顶的阳光还要炽烈一些。 —————— 元旦一过,转眼就要过春节了。 医院这边,比平时更加的忙,流感病人极多,医院的接诊任务也比平时增添了几倍,所有科室的并非几乎都住满了,还有一些重点科室,排队等着入院的病人已列出了一条长长的名单。 钟景洲和夏沫都非常的忙,同时下班已完全做不到了,各自加班起来,熬到半夜都是常有的事。 这天清晨,两个人一起吃早餐。 钟景洲把一张银行卡,放到了夏沫的面前。 “你明天休假,帮我去买点东西吧。” 夏沫瞄了一眼银行卡:“买什么,你直接说就好,我这儿还有你上个月给的家用,剩了不少呢。” “礼物。”钟景洲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我打算,年假的时候,去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夏沫花费了几分钟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所谓“未来的岳父、岳母”指的是她的爸妈。 她捏着筷子,愣在了那儿。 “我已经定了一些,过几天会陆续送过来。除此之外,你再按照你父母的口味,多准备一些。毕竟,礼多人不怪嘛。” 这种对话,感觉就是古古怪怪。 并不是多么敏感的话题,偏偏说起来,就是有种火烧火烫的情绪。 “也太突然了些。”她喃喃。 “不突然的,结婚之前,该有的礼数不能废。老人们很在乎这些事,所谓的仪式感,便一定是要给予足够的尊重,这样子才会有一个良好的开始。” 夏沫怔怔的看着钟景洲一本正经的俊脸,眨眨眼,再眨眨眼,她哭笑不得的喃喃,“你究竟是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他按着银行卡,往前一推,“听不懂没关系,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即可。你明天去中心大街的商场内采购,然后把东西全寄存在商场的服务台,等到下班的时候我过去接你。那些东西直接放到车上就好,也不用拿下来,我们随时出发,回去春天里。” “啊?”夏沫更加懵懂了。 “听话。” 他的手,隔着一段距离探了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就像是哄小孩似的。 “恩。” 每次钟景洲表露出温柔的一面,都有些让人难以拒绝。 夏沫闷闷的应了一声,之后的一整天时间里,每每想到这件事,心情难免悸动了起来。 他是真的把结婚这件事列入到了明年必须要完成的人生大事的列表里,并且在积极推进当中了。 隔天,她轮休。 清晨的闹钟,没能在习惯的时间里唤醒了她。 夏沫睡的昏昏沉沉,好似是在做了一场很美的梦。醒来时,神情倦倦,颇有些意犹未尽。 卧室内的挂钟,却已清晰的指向了十点半。 “这么晚了吗?”她心里发慌,猛的坐了起来。 但又后知后觉的想起,今天不上班,所以就算是多睡一会,也根本没什么要紧的。 她拿起闹钟,检查了一下,发现闹钟是被人提前给关掉了。 而在闹钟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钟景洲的字,龙飞凤舞,笔力透纸,绝对是别人没办法模仿的:多睡一会,养养神,下午买好了东西,咱们在商场见,晚餐一起,你想吃什么先想好,我陪你。 最后落款,只有一个钟字。 夏沫有点着魔,沿着字迹行走的脉络缓缓的抚摸。好似碰触到了他在书写着些东西时所独有的心情一般。 “起床喽。”她轻叹了一声,心情说不出的熨帖舒适。 午饭是在家里煮了一碗面,很简单,吃完了以后,夏沫便去了商场。 琳琅满目的商品,应有尽有,覆盖了衣食住行,以及各个价位档次。 但她仍旧是作了难,心中默默的回想着村里边的其他年轻人,在带着谈婚论嫁的对象回家时,一般都会拎着一些什么呢? 烟?酒?糖?茶? 还是一些贵重的保健品? 又或者是,水果礼盒,牛奶酸奶的礼箱? 绕了一大圈出来,她两手空空,不由的有些气馁的坐在了休息椅上。 手机里,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是钟景洲发来信息,他问:还是没有收获吗? 夏沫本来还在奇怪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没有选到合适的东西,转念一想,他的银行卡还在自己手里呢,大概是没有收到付款消费的信息,以此来作为判断的吧? 于是她回:完全没有思路。 钟景洲的电话,立即打过来了。 他在那边闷笑:“夏沫,你可以给爸妈买些衣服鞋子,也可以给家里填一些生活用品,怎么会没思路呢?缺什么拿什么,我的财产全在你手里,不要舍不得花。” “你……” 她是想说,你怎么改口改的那么顺溜呢?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喊得是自己的父母,而不是她的。 “你说的那些,我平时都有买的呀,每个月固定带回去一些,时间久了,他们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我爸妈都是务实的性子,衣服够穿,食物够吃,多出来太多,他们只会觉的浪费。”夏沫碎碎念了好半天,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钟景洲讲这些,顿时用力的咬住了嘴唇,不准自己再念下去了。 隔着好一会,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软软的解释:“我是说,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 “我去陪你买?”钟景洲很快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你哪有时间陪我,上着班呢。”对此,夏沫并不抱有任何希望。 医生的工作,与其他的职业有着明显的不同。 没那么多自由时间,也没那么多的灵活处理。 毕竟,有那么多的患者和家属等在了那里,一丝一毫都不得松懈。 “下班后。” 来不及说太多,电话那边已经有人在找他了。 钟景洲应了几句,又跟夏沫约定了晚上见面的时间,就挂断了电话。 “我打赌,你一定会放我鸽子。”夏沫盯着手机,喃喃轻语。 她一直都知道钟景洲所应付的是怎样的庞大工作量,临近春节,病人尤其的多,他有想下班的意愿,但真的不一定有那种条件。 接下来的三小时里,因为有所期待,时间便过的飞快。 晚上七点,夏沫坐在商场服务台前的座椅上,静静的翻看着一本书。 那是一本晦涩难懂的医学专用书,全英文版本,需要极其专心才能搞得懂。 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商场里,夏沫面容平静,全神贯注的在看。 直到,她的身旁,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的出现,静静的盯着她在看。 第二百零九章 买房 夏沫猛的一抬头,与钟景洲对了个正着。 她习惯性的笑了笑:“你来啦?” 钟景洲抬起手臂,看了看时间:“我没有迟到吧?” “很准时。”她把书本阖上,放回到了口袋里。 晚饭就在商场内的一家面馆内解决,夏沫点了喜欢的拌面,搭配着清爽的海鲜,一餐饭简简单单,但异常的满足。 期间,她试着提起了一些事。 “我给爸妈打电话过去,说起了过年回家的事,也说到了买礼物……爸妈都说,只要回家就好,不需要带什么。” “恩。” 钟景洲应了一声,把自己的晚餐也全都吃光了,他才再次开口:“买两袋今年的新米吧,味道很好,他们会喜欢的。对了,你把喜欢喝些高度酒,也要买一件带着。”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夏沫哭笑不得。 “礼多人不怪。”钟景洲以四个字代为回答,末了,又喃喃补充,“毕竟我是想要娶人家女儿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夏沫把手里的水杯攥紧了些。 还没等到这一波的异样感过去,忽的又听到钟景洲压低了声音在补充:“新姑爷进门,就得有所觉悟。要不然,人家不想嫁女儿,我不是亏大了。” 夏沫是万万想不到,一向高冷的钟景洲会说出这样子的话来。 她怔愣了半天,哭笑不得的回:“你的求生欲会不会太强了些?” 钟景洲毫无预警的抬起了眼眸,黑漆漆的深邃瞳孔里,仿佛是一些令人心惊的暗芒。 “我这是确保万无一失。” 夏沫到嘴边的话,又全部给吞了回去。 她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在飞速的狂跳着。 那种势在必得的决心,她清晰的感受到了。 而正是因为这种非你莫属的专注感,让她说不出的感动,整个人像是灌下了一壶老酒,眩晕,迷醉,呼吸困难。 最后当然是买了整整一车的东西,后排座堆的满满当当,但后备箱却是半空的。 钟景洲说,那是用来放鲜货的地方。那些没办法存放的年货,要出发当天去拿,不然可能会坏掉。不过他已经定好了,时间上没有关系,完全不用担心。 回去的路上,夏沫哼着歌。 每次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座上的一堆堆的东西,她心底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异样。 这种情绪,一直到了家里时,仍是有增无减。 钟景洲抬起手,打开了灯。 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他皱了皱眉:“房子需要重新装修了。” 夏沫跟在他身后,听见了他说的这个话,瞬间有些奇怪:“好好的,为什么要重新装修?” “结婚。” 这种回答,让夏沫直接捂住了脑门。 她还来不及发表什么意见,就见钟景洲快速的走进了门,没像往常那样直接进浴室冲澡,而是背着手,从客厅溜达到阳台,又逐个看了每个房间,最后还去了阁楼。 夏沫泡好了茶,不见他过来喝,而起他竟然把身子探出窗外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好奇的问:“你做什么呢?” “阳台的窗子可以打掉,再去定制一整面墙的玻璃,我们家在13楼,还是顶楼,周围没有矮房,这样子装修,将来阳光会非常的好。” 顿了顿,他喃喃:“咱们有了小朋友的时候,还可以在这个位置给她定一个小摇篮,小的时候坐在里边晃啊晃,长大一点把摇篮取下换成横板,就能变成秋千,玩到五六岁都不会腻。” 夏沫:??? 她的脑子里分析清楚了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意义。 其实并不是很难懂的一句话—— 只是解析过后,她的身体也在同时升温,浑身上下,到处都有一股火焰在来回的窜,燎烧着她,炙烤着她,沸腾着她。 “装修的时候,宝宝房间暂时预备一个。另外,小夏天,你知道了吗?隔壁的那一户邻居,最近正打算出售房子,我想买下来。” “买房子?这么突然?”夏沫觉的自己陷入一片魔幻的心情当中了。 她很怀疑钟景洲是不是不能全面去理解“买房子”所代表的意思,不然的话,他怎么能那么轻易的把这个话给讲出了口。 “一点不突然。”钟景洲拉着她的手,走到了阳台边。 从这个位置,能看到自己的房子有一小块区域是与邻居的那套房子相对,稍稍侧着身子,便能看的很清楚。 钟景洲的手臂,环在了她的腰间。 用手指着给她来看:“咱们这个小区位置极佳,配套设施完善,物业负责,安保到位。这一栋楼位于小区的中间,不临街,不嘈杂。咱们住的一层,只有两户,户型还都不错,比较宽敞。将来,等我们有了孩子,你父母若是想过来,总是要有个地方住。更别提,还要给月嫂和住家阿姨留个房间,这么大一家人挤着住在一起,你自己的私人空间必然要受到挤压,这样子不好,太委屈了。” 他的声音极低,偏偏每个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夏沫只觉的,那些音量就在耳根的位置,每个字都在有意无意的撩拨着她。 真是很糟糕,她完全抗拒不了从他那边传递过来的呼吸,似有,若无,她心慌意乱,整个人都没办法思考了似的。 “小夏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想给你最好的,真的不想你受委屈。” 她攥住了他的袖子,想说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委屈。 虽然她从小到大都是学霸的人设,也从来都是大家关注的焦点。 可像是钟景洲所给予的那种独一无二,还真是平生第一次去感受。 很美好。 方方面面,全都照顾的妥妥当当。 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像是个受宠爱的小女孩,不必操心,不必苦闷,不必思考,他早已先一步替她做出考虑,并且用每一件生活中的小事来告诉她,没关系的,一切有他。 正当夏沫沉浸在一种未知的情绪里,心情起伏不定的时候。 钟景洲忽的说:“这件事,就这样子沟通过了,明天中午,我约房东,咱们去看房。” —————— 受于职业上的限制,一般来说,夏沫和钟景洲在早晨出门以后,到了傍晚下班时才会返回到家中。 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或是提前有所计划,否则的话,她与他绝不可能在中午的时间段出现在家里的。 但今天,不止她回来,钟景洲也陪在她左右。 他们准备买房子了。 隔壁的邻居,是一对老夫妻,他们已经六十多岁了,在这间房子里也住了很多年,跟钟景洲的父母关系也是非常的好。 而现在,他们准备搬去上海与自己的儿子同住,又不愿意一家人挤在同一间房子里,徒增矛盾,于是,他们便决定要卖掉杭市的这一套,想着再去儿子所住的小区里,再置换一套。这样子,既可以住的舒服,又不会跟年轻人互相打扰。 知道钟景洲有了购买房子的想法,老夫妻两个很是高兴。 毕竟,这么多年的邻居做了下来,也算是看着钟景洲长大的。他们与钟景洲的父母也是很好的朋友。当廖医生还在世的时候,这边的邻居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不舒服,一般都喜欢来敲门,让廖医生给看一看,几块钱的小药就能解决大部分生活上遇到的不舒服,有了这么一位好邻居,住在周围的几户人家都非常的受益。 “这边的户型、格局和面积,都与你家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我们家就只有老两口住着,逢年过节孩子们才会回来看看,不需要那么大的居住面积。因此我们把上边的阁楼当成是储藏间,只做了简单的休整,简单能放置杂物即可。你们买了这套房子,想利用起来上边的空间,就得考虑着重新装修一下,住起来还是会很舒服的嘛。”老太太才表达完了意见。 老爷子就开了口:“我们挂出去的价格,孩子你已经看到了,而且你就在隔壁住着,也知道这个价格压的很低,十分具有诚意。但既然是你来买,我就再让三万出来,怎么样?” 夏沫也看向了钟景洲。 钟景洲则是点了点头:“谢谢您,就按照您的意思办。” 老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看的出他真的非常的高兴。 “你啊,性子跟你爸是一模一样,利索,爽快。” 于是,买一套房子,简单的像是去菜市场买一颗白菜,买卖双方迅速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并且约定好了去过户的时间。 等回到了自己那边的房子里,钟景洲忽然问:“小夏天,你身上有多少钱?” “什么?”夏沫没懂。 “银行卡里还有多少,你不是存了一大笔买房子的钱?”他清楚的知道她的每一件事。 夏沫笑了,她挤了挤眼睛:“突然拿那么多钱出来买房,是不是觉的有压力了?” 钟景洲垂着眼眸,长长的黑睫自然的压着,将双瞳里的细碎的光全都遮挡住了。 “好啦,我那儿还有一些,全拿出来给你。不过,只有12万,差不多只是购房款的零头,帮不了太大的忙。” 那些钱,也是她存了好久,打算要在杭市给自己买个小房子的。 只是上班的时间比较短,每个月总是有避免不了的这样和那样的支出,尽管她已非常的努力,存款总不见涨起来。 不过,钟景洲肯向她张口借用,夏沫还是非常开心的。 这个男人是骨子里的骄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张口,不是亲近信任的人也不会张口。 她竟是悄悄的喜悦着,原来他已经在心里边,将她列为了可以随意张口去借钱的那个人。 夏沫交出了银行卡,还贴心的告知了密码。 “乖。” 钟景洲应声,拿了银行卡,随手放进了口袋里。 又是一星期过去,约定好的买房过户的日子。 夏沫恰好调休,钟景洲提前请假,于是,就又载着隔壁的老夫妻,先去银行转账付款,再去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 到了银行,钟景洲把一张银行卡交给了夏沫。 “去吧,刷卡。” 第二百一十章 一定会幸福 夏沫一看,认出那张卡正是自己之前拿出来交给钟景洲的。 “里边只有12万,不够的。”她小小声的提醒。 “有钱。”钟景洲推了她一把。 他虽然请假出来办事,但手机一直在响,不停地有人打电话过来询问一些事。 钟景洲只要有空闲,就还是会认真的解答对方所提出来的每个问题。 夏沫虽然不解,可他还是在处理工作呢,又不好一直追着问。 隔壁坐着的老夫妻,投来了诧异的目光,他们等了一会,但夏沫和钟景洲似乎还在沟通什么,便有点疑惑了,不知道这便是怎么一回事。 “刷多少过去呀?首付?还是全款?”夏沫困窘不已。 从讨论说要买房,一直到现在为止,全是钟景洲一个人在考虑。 她始终是站在了围观者的角度,陪着他在处理着些琐碎的事而已。 因此,夏沫并没有特别认真去关注细节的部分,她也没有好奇的去打听在购房过程之中所讨论到的相关细节。 突然就被钟景洲推出来,夏沫十分困窘。 “全款。” 钟景洲做了个手势,他站起来,朝着银行外走过去。 聊天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许多。应该是医院那边发生了一些什么问题,触及到了他的情绪,他很不高兴,但又不想在夏沫跟前发火。 “孩子,怎么了呀?有什么事吗?”老太太见钟景洲走出去了,便来到了跟前。 夏沫不想她误会,连忙回答:“医院那边有些工作需要他去处理,所以他有点忙。” “医生就是很忙的呀。”老太太理解的点头。 “我现在去付款给您,稍等一下。” 夏沫去到银行柜台时,抱持的是试试看的心态。 可当付款顺利成功的时候,她竟然恍惚着有点愣神。 她一共刷出去了全款320万。 这一笔也是她整个人生里,付出的最大的一笔款子。 那种感觉,就别提有多奇妙了。 “好了,现在得去房管局办理手续了。”老爷子中气十足的一句提醒,将还有些恍惚的夏沫给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等回到了车上时,她还晕乎乎的,只顾着看着钟景洲开车的侧脸,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 “小夏天,你收敛点,车上还有别人在呢。就是再喜欢,到了外边还是要注意点影响。”他的声音轻轻的。 但车内的空间就那么大,老夫妻俩在后排座闭目养神,哪怕说话的声音再小,他们依然听的十分清楚。 谁没有年轻过呢? 谁没有满眼欢喜的恋着某个人。 都是从年轻时候走过来的呀。 到了房管局,像是这种全款支付的房屋买卖,过程其实非常的简洁迅速。 付税款的时候,钟景洲让夏沫去刷卡。 她捏着自己的那张卡,万分的惊奇。 什么时候起,这张卡竟然拥有了刷不空的钞能力,刷了三百多万之后,几万块的税照样刷的出来。 夏沫想要问问钟景洲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钟景洲的电话是一个接一个,忙得不行,根本停不下来。 等到过户了要填姓名时,夏沫拽着他的胳膊,硬是到了柜台前。 “身份证呢?”她瞪着他。 “在你那里。”他指了指她的包。 “你的身份证。”她受不了的提醒,很确定他的身份证,从来不曾交给过她。 “用你的就好。” 钟景洲一心二用,单手把她的身份证抽出来,然后拍了拍她的肩膀,“房本写你的名字。” “什么?”毫无思想准备的夏沫,震惊的站了起来。 “我们明年就结婚了,写谁的都一样。而去,你也出了钱的。”才说两句,钟景洲就皱着眉,因为他电话又又又响了。 “好了,赶快办手续,等会我就得回医院了。今天的事特别多,病房47床和66床两位患者昨天动了手术,恢复的都有点问题,他们的家属很着急,所以,我下午就不能陪你了,乖,别生气,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 这是哄孩子的语气吗? 可他知道不知道,那些事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花了三百多万,她只拿了12万,他却那么简单的同意房子写她的名。 并且,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钟景洲,他知道不知道,在没有登记结婚之前,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谁,房子就是谁的。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那可不是三万五万、十万八万,那是三百多万,一笔超级超级巨大的数字。 他就这样子,给了她? 夏沫想要冲出去,把钟景洲拉回来,仔细的问一问,或者,直接拒绝。 可卖房的老太太却是笑眯眯,“孩子,他跟你不藏心眼,这样的男人值得嫁。未来你和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好好的相处,你们会很幸福的。” 老爷子也点头:“大钟那小子是在跟你表明态度呢,他非常的珍惜你。如果一个男人,是抱持着这样子的心情进入到了婚姻生活当中,那么可预期的,你们的婚姻生活会非常的不错。” 像是看穿了夏沫此刻的纠结,老爷子又慢悠悠的继续说:“经济问题是一个家庭最主要最关键的部分,也是最容易产生矛盾的点,而现在,你们已经轻松的跨越过了,这不是很好的吗?至于房子是落在谁的名下,其实也完全没必要那么纠结,你们结婚之后,不动产全都是共有的,只要好好的一直走下去,写谁的名字真的那么重要吗?但这事儿换个角度来想,女人在婚姻生活里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婚后承担起的日常琐事必然是要多些,生孩子、带孩子这些压力也都在女方身上。若能有这么一套房子在,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那就是十分的有安全感啊。” 就在这时,工作人员再那儿轻喊:“喂,你们先别聊了,快点过来办手续,后边还有人在排队呢。” 老太太笑呵呵的挽着夏沫:“走吧,别让人等太久了。” “可是……” 老爷子接口:“没什么可是的,抓紧时间。” 五分钟以后。 过户手续迅速的办完,红彤彤的房产证上,户主名字里写着夏沫两个字。 打开来看,夏沫便跟着一阵控制不住的心悸。 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在这座城市之内落地生根,有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必担心会被赶出去,等到父母来看她的时候,能有个落脚的地方休息。——她不求父母将她看作是心目中最大的骄傲,但她真的很希望自己始终可以在能力范围之内,为苦了一辈子的他们多做一些事。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心思,涌上了心头,堆积在那里,堵的她心里发慌。 可手上摊开来的房产证,却在用另一种方式提醒着她,未来可期。 “怎么了?办完了吗?”钟景洲终于忙完,快步的走了过来。 夏沫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怯怯的把手上的证件递了过去。 “写的是我的名字。”她小声的说。 “那不是挺好的嘛。”钟景洲露出的那一抹笑容,比往常都要璀璨,直晃人的眼睛。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把大红本塞回到了夏沫的手上。 老夫妻两个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正在不远处等着。 钟景洲走过去,与这二位寒暄,听意思是打算送二老回家。 但两位老人并不愿意,今天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卖了房子之后,他们很快就要离开杭市了。所以,他们已经约定好了今天要出去走走,在杭市住了许多年,于他们而言有着很多难忘而重要的回忆,人老了,念想多,体力却不大跟得上了,能趁机多走走也是好的。 “你们也去做自己的事吧。”老太太摆摆手,轻声的催促。 于是,回程的路上,车子里只剩下钟景洲和夏沫。 钟景洲在专心的开车,夏沫则是抱着大红本,双眼也是红彤彤的,歪着头在看她。 “小夏天,你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快十分钟了,我知道我很帅,让你难以自拔,但我从一位医生的角度,还是想要稍微提醒你一下,长久的维持同一个姿势对自己的颈椎不利,最好还是稍稍的活动一下……” 夏沫被逗的直接笑出了声,“什么嘛。” 她简直没办法将眼前这个开朗笑着的男人,与从前那个眼神黯淡、总躲在角落里不愿意开口说话的阴郁男人,重叠在一起。 这一年多,钟景洲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但夏沫仍是无法想象的出,面前这个满眼促狭的男人,竟然会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 除了廖妈妈和钟叔之外,还从来没有人把她如此放在手心里捧着、宠着。 她何德何能,值得他如此的付出。 “好了,别感动了,你再这样下去,我担心你会哭出来。” 钟景洲话音一落,夏沫的两行眼泪已经簌簌滑下。 路虎车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 钟景洲把人给揽了过去:“说你哭,你还真哭啊?夏医生,你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房子,好贵……好贵……”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眼泪,当那晶莹的液体落下来,她的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爆发点,迅速的炸裂开来。 “是啊是啊,是蛮贵的。不过,现在它是你的了,谁也抢不走。”他扶着她的头发, 哄着她,逗着她,“等结婚了,如果你跟我吵架,一怒之间就能摔门离去,踩着拖鞋都能回去自己的房子里疗伤,多好啊。” 夏沫本来还在哭,结果生生的被他给逗笑了。 不由的使劲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呢,还没结婚,就想着要吵架了。” “夫妻俩一起过日子,吵架拌嘴闹脾气,这不是很正常的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不可避免,那么总要给你个疏解的空间吧。”顿了顿,他竟然还用那种喜滋滋的音调说着,“你跟我不高兴了,摔门去了对门,这样子我去哄你回家的时候,也只需要走个三、五米就可以了。就算是哪一天气的狠了,想要彼此冷静冷静,没那么迅速的去追你,我也知道你就在隔壁呢,不用担心发生什么不可控的意外因素。” “你还想的很具体啊!”夏沫听到了这里,已经根本哭不下去了。 “我这个人,做决定之前,习惯了先把最差的后果摆出来。你看,未来我们婚姻生活里可能遭遇到的矛盾和不如意,我已经找到了最靠谱的解决办法,去除掉了这些因素,我们就没什么矛盾的了。”他笑吟吟的强调:“小夏天,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就像是廖妈妈和钟叔那样子幸福吗?”夏沫突然来了一句。 她明显的感觉到了揽抱着自己的男人,身体猛然一僵。 第二百一十一章 突然的隔离 但很快,钟景洲的身体放软了,抱着她的力道却是比之前更加的大,像是要把她完全给揉进身体里去似的。 “嗯。” 他会比爸妈,更加的幸福吧。 钟景洲心有笃定。 —————— 临近过年,杭市的街道之上已悬挂起了彩灯,一到夜晚,五颜六色的灯光亮了起来,大街小巷都仿佛沉浸在了充满浪漫气息的节日气氛当中。 因为过年要回村里去,夏沫和钟景洲便计划着今年提前去扫墓,当面告知一下已远在天堂的父母,他们准备要结婚了。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大街小巷之间,一场可怕的流感来袭,杭市人民医院与其他医院一样,接诊量突然急剧飙升了起来。 “小夏天,口罩戴好,平时不要摘,勤洗手多消毒,注意做好防护。冬季的流行性感冒,传染性很强,你身体弱,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 几乎每天上班之前,钟景洲都会强调一遍。 夏沫听得耳朵都长茧了,她真是没想到,钟景洲竟然也有如此啰嗦的一面。 她也是医生耶,该有的防护知识,以及应急处理手段,并不会比任何人差。 偏偏他就是很担心,总是不厌其烦,一遍遍的交代。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而且,你忘了吗?一入冬,你就催我去打了流感疫苗,小的病毒是绝对打不倒我的。” “就怕……”钟景洲欲言又止。 夏沫:“你说什么?就怕什么?” “没什么。”钟景洲摇了摇头,“任何事都是防患于未然吧,小心谨慎准是没错的。你的身体,很是一般,也仍是在修养恢复阶段,再小心也不为过。” “好啦好啦,钟医生,我一定会做好防护的。”她踮起脚尖,两只小手轻捏他的脸颊,半是感慨,半是无奈,“怎么办才好喔,你还那么年轻,就已经开始啰嗦了。” “未来还要听我啰嗦几十年呢,现在就烦了?”钟景洲警告的瞪了她一眼。 夏沫立时高举双手:“没烦没烦,但也还没有适应。有时候,我真的很想在你碎碎念的时候,用视频拍下来作为证据。唐川和白主任他们清一色的说你是高冷男神范儿,周小乾有次还特夸张的强调,说你在医院除了对待老人和小朋友回露出亲切的表情之外,对其他人是清一色的冷冷淡淡。我可是十分的不服气,谁说我哥高冷来的,这哪里是高冷,比楼下那几个喜欢凑一起下象棋的大爷还要啰嗦……” 说完,扭头就跑。 只可惜,尽管她已经做好了点火就闪人的打算,动作还是要比钟景洲慢上许多。 他个子高,腿长,手臂也长。 仿佛只是抬抬手的瞬间,夏沫便被抓了过来。 他磨牙:“你说我比下象棋的老大爷还啰嗦?” “这个形容并不完全对。”既然被逮住,夏沫也是豁出去了,她状着胆子,大声的说,“其实楼下的大爷可比你沉默多了……” 于是,自然是要被气急败坏的他,按在墙上使劲的欺负的。 夏沫左躲右闪,一边笑一边迅速求饶。 他亲她的时候,下颌上的胡茬总在扎着她的皮肤,又痒又疼,还满是异样。 钟景洲所带来了强大侵略感,随着两个人结婚计划的临近,而变得越来越庞大起来。 那种无处不在的热烈和亲昵,总让她怀疑下一秒便会陷入到完全失控的状态中去。 若不是他自制力极强,总是在关键时刻硬是停下来,或许他们早已经跨越了最后的那一步。 夏沫闭上眼睛,任自己陷入到了那种熟悉的迷糊状态中,上班的事忘了,刚刚在聊的话题也忘了。 她软软的依附着他,呼吸完全的乱了。 某个危险的临界点,已来到了眼前,她甚至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钟景洲也一样无法控制事情的进展—— 她的身体,忽然被他狠狠的揽进了怀抱里。 他不动了,只是用这种强劲拥抱的方式,去平复自己的心跳。 “回去就把婚期定下来,过完年回来,咱们先去领结婚证。” “啊?”夏沫听着这完全超乎意料之外的话题,恍恍惚的回不过神,“怎么忽然那么急。” “因为我快等不及了。”他叹息。 之后,便什么都不再说了。 当天上班,险些迟到。 幸好钟景洲开车的技术相当好,对于杭市的路况非常的熟悉,走的全都是小路,这才有惊无险,在规定的上班时间内,赶到了医院。 “晚上见。”夏沫笑呵呵的道别。 临走前,又被他抓回来,亲了又亲。 “钟医生,你再这样子下去,真的要迟到了。”夏沫喃喃。 “记的我早晨跟你说的话,好好保护自己,知道吗?” 夏沫还能说什么呢? 这个男人,是真的很担心她啊。 —————— 一整个上午,夏沫忙内忙外,一刻不得闲。 连续出了三趟车,她感觉自己都没有喝水的时间了。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接回来的病人,清一色是重感冒患者。 急诊和门诊同时开放,两边来就医的,也大多数是在咳个不停病人。 白一峰抽空给大家开了个会,主要提醒的就是关于防护的问题。 “这不像是一场普通流行性感冒爆发,传染性极强,染病后症状极重,院内正在组织相关专家研究对策,在没有一个更具体的应对结论之前,作为时刻行走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大家首先要保护好自己,才能更好的去救治病人。” 夏沫诧异极了。 早晨钟景洲就在不停的强调,现在连白一峰也开始了,从他异常严肃的表情里,就能看出来这次是相当的严重。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夏沫更加的谨慎。 偶尔,她看向窗外,一抹暖阳透了过来,虽然是冬日,却是极舒服的天气。 若是没有这么多病痛折磨,这一定是个相当让人感到愉快的日子。 她坐下来,头抵着墙,稍稍的喘了口气。 马上就要到中午了,也不知道钟景洲那边忙完了没有,要不要赶过去一起吃个午饭呢?医院附近有一家炸酱面馆,他一直很喜欢,如果她现在快步跑过去,应该可以在十分钟内,将香喷喷的炸酱面送到他面前吧。 夏沫发现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习惯性的去宠着钟景洲了,虽然他比她年长几岁,可她总是有种呵护者的心态,只要能让他感受到舒服和愉快的事,她从来不觉的麻烦。 能多做一些,感觉也总是很好的。 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她翻出了手机,正打算给钟景洲发个信息过去。 却发现他已经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只是习惯性的手机静音,她没有接听到。 微信里,也全都是他发过来的信息。 “小夏天,你别害怕,只是短暂的隔离,一切还没有定论。” “我会时刻跟院方保持沟通,相信很快能够拿出解决的办法。” “在此之前,你只能先做好个人的防护, 你还没有症状,我相信你并没有被感染。” …… …… 夏沫的脑子里,冒出了一大堆问号。 钟景洲究竟在说什么啊。 她根本看不懂。 信息一直向上扒拉、扒拉、再扒拉,翻了十几条,才找到了关键。 “小夏天,这次的流感果然不是普通的小问题,急诊那边将会被封锁隔离,但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你千万别害怕。只要配合就好。” …… “什么啊。”夏沫正打算回拨电话,远远就见着两个全身穿着防护服的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即使夏沫是在医院内上班,但像是这样子“全副武装”的场面,仍是不不多见的。 一股说不出的紧张氛围在蔓延。 他们来到了她的身边,“夏医生,你可能是感染者,为了安全期间,现在需要将你隔离,请你跟我们来吧。” “我怎么就成了感染者了?我感染什么了?”夏沫莫名诧异。 半小时前,她还在诊室那边正常工作呢。而去这一路以来,接触到的全都是普通的病人,来来回回的跟着救护车跑了那么多趟。 忽然,就说她感染了? “更进一步的状况解说会有专人负责进行,你先跟我们去隔离室。” 夏沫仍是觉的目前的状况很是莫名其妙,她心里边不愿意,可又想起了钟景洲之前说的话,便决定还是多配合一些。 所谓的隔离室,其实是在后边的病房区,找出了一层刚装修好,还没对外开放使用的房间,经过简单的消毒处理后,将人员全安排了进去。 夏沫一进来,就看到了白一峰、卢金和周小乾这些熟悉的面孔,另外还有救护车队的几位司机。 大家分散而站,每个人脸上戴着的口罩都换成了防护性更强的n97。 气氛很压抑。 是那种堵着心口的压抑。 夏沫一进来,就被送进了消毒室,换口罩,彻底的消毒,因为她之前生病,身体比普通人还要虚弱一些,同事们还给她穿上了护目镜和防护服,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 等到走出来时,白一峰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因为口罩太厚,说起话来瓮声瓮气的。 “夏沫,别害怕,没事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需要隔离?传染源是什么?” 说不紧张绝对是假的,但毕竟整个急诊的同事几乎全在这里,有熟悉的人在,夏沫也不至于特别焦虑。 “目前还不确定是什么,医院那边有同事在确定,咱们只需要配合和等待就好。”顿了顿,白一峰还是把要说的话,给说了出来,“大钟那边也在隔离,你心里有个数。” “什么?”夏沫是真急了,“他没跟我说。” 微信里那么多消息,全都是在叮嘱她的,巨细无遗,再小的细节也舍不得错过。 可他自己的事,却是绝口不提。 若不是白一峰提起,她根本想不到会严重至此。 第二百一十二章 请告诉我实情 “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他那边同样没有确切的消息。说再多,也不过是猜测罢了,除了让你更加焦虑、担心,也没有别的更大的意义。” 夏沫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晃了晃。 她一把抓住了白一峰的胳膊:“他没事吧?” “没事。” 夏沫不信,她直觉在白一峰的神情之中,有某种异样的东西在闪烁…… “白主任,请你告诉我实情。” 白一峰依然摇头:“真的没事,应该也是在被隔离吧。能有什么事呢?一切都得等到一个准确的结果出来,才有处理对策。在此之前,我们的心态要稳一点,不要自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有穿着防护服的同事过来,提醒白一峰与夏沫不要凑近了说话。 房间有限,不能做到每个人都单独隔离,但对于彼此之间的距离是有要求的,更不允许聚成一堆说话。 白一峰点了点头,退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夏沫被安排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有椅子可以坐下,也有充电线可以给手机充电,除了不能摘下口罩之外,其他事也没过多限制。 她开始给钟景洲打电话。 一次、二次、三次…… 对方始终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发过去的信息也如石沉大海,没了动静。 夏沫深呼吸了一口气,觉的无比的憋闷。 在那之后的时间里,她开始配合着同事们,抽血化验,做一系列的检查,足足折腾了一整夜,才在隔天清晨,被宣布暂时解除了隔离。 紧绷的神经,来不及松懈。 白一峰已将大家聚集在了一起。 “接下来,大家先回家里去,抓紧时间休息,明天一清早,统一到岗,会有新的安排。” 接着,他又宣布了另一组名单,这些是要在家里自我隔离的,从明天起就不用上班了。 名单上共有三个人,两个是孕妇,另一个是夏沫。 不让孕妇在非常时期参与进来,是对大人和胎儿的一种变相保护,这一点大家能理解。 但夏沫不能接受的是,为什么要把她也顺带着排除在外。 检查结果出来了,她没有被感染,符合上岗工作的必要条件。 于是,她直接去堵住了白一峰的去路,满脸的不服气:“我没事,我不需要回家隔离,我可以正常上班。” 白一峰把人拉进了办公室,顺便把门给关紧了。 他叹了口气:“夏沫,你的身体才恢复没多久,那么大的手术,术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修养,才能彻底的把身体的亏损给补回来。本来你就不太适合高强度的工作状态,而现在又发生了这样子的突发状况,我认为你不应该逞强,而应以个人身体为重。” “白主任,我上班以后,一直是跟从前一样的工作节奏,并没有因为手术过,就耽误本职的工作吧?那种工作强度,可真的不算低了,您现在才来谈我不适合高强度的工作状态,我无法应付突发状况?这话是不是太不贴近现实了?” 白一峰仍是摇头,态度仍是十分强硬,并没有要改变的决定的意思。 “这次跟以往都不太一样,我也是为了你好,才会这样子安排。你还是听话吧,回去休息几天再说。” 夏沫气的不行,她跟在白一峰的身后,仍不死心继续争取:“您的这种回复,我是无法接受的。白主任,你也替我想一想,关键的时刻,我临阵脱逃,不来上班,其他同事会怎么想?以后我在科室内还呆的下去吗?我的身体我清楚,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轻伤还不下火线呢,更别提我这种没伤的了。白主任,你相信我……” “回去,休息,别废话。”白一峰火了。 夏沫被他突然而来的不耐烦给吓了一跳,怔了一怔的功夫,他就已经走远了。 —————— 这个早晨,与以往的任何一个清晨都没有什么两样。 夏沫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向后流逝的风景,整个人都有点昏昏沉沉的。从昨天到现在,在医院内所发生的每一件事,于她而言,都充满了无法形容的魔幻感。 钟景洲依然没有回复她信息。 一般来说,如果不是遇到很麻烦的状况,或者是真的特别的忙,他是不会这样子放她在那里不管的。 几个月以来,相处而出的默契所产生的信任感,还是有了的。 她不担心别的,只是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些穿着防护服的同事们,若不是很严重的传染类疾病在蔓延,绝不至于要那样子全副武装。 白一峰等人显然是知道具体情况的,只是他们闭口不言,甚至还将怀孕、体弱的同事先一步安顿妥当。 这显然就很像是有了背水一战的觉悟。 那么,钟景洲那边,应该也很清楚了吧? 他不回话,是不是代表着,他其实也是受困于其中,暂时抽不出时间来,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 夏沫越想,脑子越是发胀。 她忍不住又给钟景洲拨了一个电话,与之前一样,电话能打通,但没有人接。 于是,她只得忍着情绪,给他发了信息过去:注意保护好自己,另外,白主任让我回家,我这几天可能都没办法去医院了。 她是故意没有解释不能去医院的原因,留下了这么一个悬念,等着他好奇,进而追问。 然而,一直等到她下了公交车,并且走回到了家里,电话仍是静悄悄。 夏沫把自己埋进了床铺中央,有些无奈的长吁了一口气:“回头真的要跟他好好交涉一下,不可以这样子无缘无故的失踪,多让人担心呀。哪怕再忙,总还是要抽出时间来回个消息,可以不说自己在做什么,也可以不做任何解释,但总是要报个平安的。” 一夜没休息好,夏沫沾着床,没一会就感受到了疲倦的来袭。 不知什么时候,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但在彻底被黑暗吞噬之前,夏沫撑着力气,还是努力的将手机从静音状态调整到了响铃模式,哪怕这样子肯定会因为一些不相干的电话,打扰到了她的休息,但她却宁可如此,也不想错过了钟景洲打来的电话。 她真的好担心他。 ———————— 钟景洲的电话,是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才打过来的。 他显然是一夜没睡,声音里有着浓重的疲惫,情绪恹恹的,低落的连个音调都提不起来。 “小夏天,真的很抱歉,心外科有些突发状况,从昨天处理到了现在,手机又忘在了衣柜里,没机会拿回,所以一直没办法与你取的联络。” 夏沫晕乎乎着,一听到了他的声音,立时清醒了过来。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哪怕心脏因此受到刺激,不受控制的狂跳了起来,也完全顾不得了。 “你现在在哪里?你有没有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久久,钟景洲回:“我还在医院。” “有些事,你不能说,连我都不能告诉,是吗?”夏沫想起了白一峰的欲言又止,与此刻钟景洲的模样几乎没有区别,她脑子里什么东西蹦的一跳,试探性的问。 钟景洲应了声:“嗯。” 夏沫抓了一把头发,立时明白,他并不是一个人呆在医院。 钟景洲的旁边,肯定还有什么人在。 虽然这个想法,说起来有些奇怪,并且很是神秘。但联系到了之前发生的事,夏沫便做出了猜测,而钟景洲的回应,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 “你被隔离了吗?”夏沫的声音都颤抖了。 “这只是暂时性的,医院内已经采取了措施,很快就可以结束了。你哪里都不要去,在家里等我。另外,既然白一峰做出判断,他觉的你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去医院内工作,你一定要听话,别贸贸然的跑过来。” 停顿了一会,钟景洲语重心长:“这是一场硬仗,医院之内全员参战,大家都拼了全力,而这个时候,不适应状况的人绝不能逞能,因为这会给其他同事带来巨大的负担。夏沫,你要认真记住我的话,这个时候,你要服从安排,好吗?” “好的啦。”夏沫的情绪仍是有些提不起来。 钟景洲所说的话,恰好是她内心里最纠结的那一部分。 在医院内所有的同事,都在为维持医院内正常的医疗秩序而倾尽全力时,她却返回家中安然入睡,这种完全脱离的感觉,有点被排出在外的意味,其实一点都不好。 “最近外出,你也要记得戴上口罩,一次性采买好足够多的生活用品,然后尽可能的留在家中。” 隐约的听见,好像有人在喊“钟医生”,音量极大,语气也很着急。 钟景洲压低了声音,简单回了几句,因为嘴唇距离话筒比较远,他说了什么,夏沫并没有听得清楚。 “好了,我要去工作了。如果没有跟我取得联系,你也不要太着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我知道我现在并不是一个人,为了你,我也会保重。” 夏沫想要说的话,几乎全被钟景洲抢着给说完了。 她的心里边,无比的难受。 但在这种时候,她必须将这种不开心全掩饰起来,因为钟景洲要去做更重要的事,她必须让他安安心心的,别再操劳的同时,还要担心自己这边。 电话挂断了以后,夏沫久久不能回神。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给家里挂了个电话。 父母正在做腊肉、腊肠,留着要放在过年吃,还要送给亲朋好友的年货,也得趁着这段时间做出来。 接了夏沫的电话,他们只是再三的确定她回家的时间,并且有意无意的问起,是不是钟景洲会跟着一起回家。 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夏沫顿时后悔往家里打电话了。 “现在还早呢,医院这边真的很难提前确定时间,等准备好了,我再跟您讲。” 夏沫妈妈敏感的察觉到了不对劲,声音立时抬高了许多:“小夏天,你那边不是又出纰漏了吧?怎么?钟医生不愿意跟你回家了?订婚的事又要吹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失踪的夏医生 “妈!您胡乱猜些什么呢!什么时候说要订婚了!”夏沫拖长了音调。 “什么胡猜?哪里是胡猜?他一个大男人,平白无故的不会在春节的时候去女方家里过年,既然是来了,为的不就是要见父母的吗?我是过来人,这点礼数我怎么会不懂?” 夏沫妈妈还没说完,电话已经被夏沫爸爸给抢了过去。 “女儿啊,别跟你妈生气,她也是为了你好。钟医生剃了胡子以后,无论人品和相貌都是很不错的。更别提,他还救了咱们村长的命呢,这次你们一说要回来过年,大旺村长早早就提出了要预备好酒席,感谢你们这两个救命恩人哩。所以,什么时候回来,必须得提前说一声,还得留给大家准备的时间呢。” 稍微停顿了一下,夏沫爸爸笑呵呵的说:“如果钟医生真的是打算要来提亲,记的让他直接把提亲礼给带来,你们回一趟春天里村不容易,进进出出得耗上很长的时间,回来一次就把大事全办了吧,春节定亲,明年五一结婚,时间刚刚好,来得及准备。” 夏沫最后是在一种极度无语的心情里挂断了电话。 如果不是她这边突然出了那么大的状况,并且她的心里边是一点谱都没有,或许她也会因为父母的热切,而生出许多幸福的感觉。 然而,此时此刻来讲这些,夏沫感受到的就只有焦虑而已。 她没办法去回答父母的问题。 对于那越来越近的春节假期,也生出了许许多多的不确定来。 ———————— 钟景洲在医院内一呆就是一星期,吃、住全在那儿,也不知道是怎么过日子的,还不允许夏沫送干净的换洗衣服过去。 很快,电视上开始陆续有新闻报出来。 一种名叫knm的超级变异流感病毒,正悄然无息的在城市之中肆虐了起来。 这种病毒,传染性极强,传播力极光,破坏的是人的呼吸道,尤其会对人的肺部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 knm最先肆虐起来的地点,并不是杭市。 但因为杭市与那个爆发点的城市,只有三百四十公里的距离,并且每天都有三十多班次的高铁连通两地,且不完全估计,每天至少有五万人以上,乘坐着不同的交通工具,往返于两座城市。 经济交往的同时,knm也很快来到了杭市。 并且,最早发现这种病毒,并且确定为其高危传染性的地方,便是杭市人民医院。 医院内的领导与相关医护人员曾有过应对大规模流行性传染病的经验,因此,在发现knm之后,他们向有关部门提出预警的同时,也第一时间在医院采取了隔离、消毒等措施。 并且,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恐慌和骚乱,一切应对手段都是在保密的情况之下进行。 这也是为什么钟景洲、白一峰等人,明明是早已得知了病毒的存在,却始终保持缄默的原因。 夏沫在新闻里看到了相关消息之后,整个人都是摇摇欲坠着的。 她想要第一时间给钟景洲打电话,她想亲耳听听他的声音,并且由他的口中得知整件事的真相。 可是,电话永远是接不通的状况。 微信也是一天寥寥几句。 得是忙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连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不行,我不能这样子躲起来。”夏沫本就是心急如焚,此刻再也坐不住了。 她想起了白一峰等人曾经极力反对体弱的职工和孕妇在医院内正常上班,相信这也是出自于防护病毒的考虑。 夏沫毕竟是个医生,她考虑问题的角度,更多还是出自于一位职业医生的本能。 于是,她冲进了书房之内,打开了电脑。 在进入到医院之前,她首先要弄懂的便是:什么是knm。 她要知道的比电视报道里的更加详细。 她要清楚弄明白该如何去预防、诊治、应对。 她不能贸然出发,白白搭上自己,浪费本就已分配不均的医疗资源。 knm病毒,并不常见。 在没有大规模爆发之间,甚至在医学生的书本里,它也只是占据了一个极小的篇幅,不足五百字,简简单单的介绍了它的危害,以及感染后回对人体造成的损伤等等。 至于其他,就没有更多了。 “得去翻翻国外的论文才行。”夏沫在心里边列出了另一组备选方案。 她揉了揉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而感到无比胀痛的太阳穴,短暂的舒适只会,就又立即的全力以赴,沉浸于其中。 同事们全都在努力。 她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多做一些贡献。 这样才行。 ———————— 钟景洲忙碌了一整天,他坐下来时,身上穿着的防护服内竟然能听到水声。 那是他流出的汗汇集而成的小小洪流,连他自己都无法想象。 门,打开。 白一峰走了进来,手上拎着两个饭盒。 他见钟景洲摊平了坐在长椅上,便也凑了过来:“喂,要吃晚饭吗?西红柿炒蛋,还有一个大鸡腿,全都是好料。” 钟景洲的肚子很饿,但大约是饿过劲儿了,现在闻到了食物的味道,反而觉的有点反胃。 他摇头:“大白,我想洗澡。” “你以为我不想吗?身上都有一股馊味了,谁家医生如此的不讲卫生,往患者身边去的时候,我都觉的不好意思。”说完,他叹气,“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条件不够,只能先忍一忍了。等到熬过了这几天,我请你去山上泡温泉,保证让你泡水里打滚,泡到爽为止。” 白一峰所描述的那个画面,对于此刻的钟景洲以及周围同样在休息的同事们来说,实在是具有着相当的诱惑里。 大家的兴致,顿时高昂起来。 有人小声的打趣,要白一峰别那么小气,只答应带着钟医生一起去。 这儿坐着一群臭烘烘的医生和护士呢,要是只让钟景洲一个人洗澡泡温泉,其他人立时要举起拳头来抗议,绝对是要惹众怒了的。 白一峰哈哈大笑:“等这事儿结束之后,大家一起去。我请客,通通有份。” 于是,房间内的气氛,顿时一扫之前的颓败,个个变得兴高采烈了起来。 钟景洲拿起了手机看了一会,本来是想要回拨电话,但过了一会突然又改变了主意,改为文字回复。 白一峰一心二用,凑眼看了下,才问:“你怎么不给夏沫打电话呢?这都好几天没回了,她肯定很担心你。而且现在knm的事已经上了新闻,除了不可以乱推测之外,其他的事还是能聊一聊,不用担心泄密会造成恐慌了。” 钟景洲哪里会不知道这件事呢。 不过,他仍旧是笑着摇了摇头:“发信息挺好的,她知道我在医院内忙,会担心,但不会太担心。” 扒拉几口盒饭,虽然一点食欲都没有,但接下来还要值夜班,钟景洲知道自己必须得维持体力,所以,他便机械式的咀嚼着,每一口的频率都差不多,不快也不慢,只吃下肚便好。 “现在电视里关于knm的消息已是铺天盖地,夏沫肯定已经知道咱们医院正是病毒爆发的一个点,她能不担心吗?你啊,还是打个电话回去,哪怕是简单的聊几句,都能让她安定下来,这样子才是正确的处理方式。”顿了顿,白一峰颇为具有深意的喃喃,“夫妻之间的相处,永远靠的是真诚的沟通,尽力做好自己,不要为对方增添焦虑感。” 这可是过来人的经验之谈,一般人白一峰是不会提醒的。 “我知道了。”钟景洲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继续慢悠悠的吃着盒饭。 白一峰一看,得,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算是白说了。 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白一峰抱着盒饭,换了个地方去吃。 钟景洲垂着眼眸,仍是之前的动作,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他在感觉着自己的体力在慢慢恢复,疲惫感也在消散。一直等到调整了一个相当适宜的状态时,钟景洲站起身,走向了卫生间。 洗脸镜内,映出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十几个小时佩带防护镜和口罩,他的脸上印出了深深的痕迹,有些是红色的,有些泛着浅浅的黑紫,一碰就疼。 在回到门诊这边上班以后,他还是头一次把自己弄的这么憔悴。 钟景洲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子喊了声:“小夏天,你好吗?” 他撑着劲儿,可发出来的声音仍是软绵无力。 于是,钟景洲又酝酿了一会,这次的声音好了许多,与他平时讲电话的音量和节奏都很类似。 “小夏天,你好吗?我很好,你不要担心,好好在家里呆着,等我。” 音色清冽,刻意压着,听起来莫名的多了几分撩人的意味,说不出的感觉。 钟景洲觉的满意了,这才拨通了夏沫的电话,他幻想着夏沫在看到自己电话的一瞬间,必定会惊喜的跳起来。 她肯定会迫不及待的问他一些事,许多关心,欲言又止。她一向是含蓄的,心里边压着很多情感,但表现出来时,总是透着些矜持感。 夏沫,她的身上有着许多与众不同。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每次钟景洲想起了与她有关的事,总是会轻轻的扬起了嘴角,控制不住的心情好。 电话响了很多声,始终无人接听。 钟景洲诧异极了。 这么晚了,她去哪了?没带手机吗?还是手机静音,听不到电话的铃声。 他的情绪,忽的急落而下。 第二百一十四章 相同的急切 “说好了的,要好好在家里呆着,不能乱跑。”盯着自动挂断了的电话,钟景洲喃喃,神情里满是不高兴。 下一秒,手机突然亮起,夏沫回拨了电话。 他漆黑的眼睛里,不悦之色尽数褪去,满满的全都是闪闪发亮的细碎光彩。 “抱歉抱歉,我刚才在看资料,手机放在客厅里充电。一听到电话铃声我就跑出去了,可还是晚了一步,美能接起来。”夏沫的嗓音完全是沙哑着的,听上去,比他还疲惫些。 钟景洲直接忘掉了之前的不高兴,有些担心的问:“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喉咙痛?会不会觉的呼吸困难,或者是咳嗽?” 夏沫完全能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轻声的说:“我不是感染knm,你别乱想。嗓子沙哑是因为最近两天没怎么休息好,总是睡不踏实。” “是因为我没回家吗?”钟景洲轻问。 夏沫迟疑了会,似是对于这种直白的问题,感到很不适应,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克服了这份紧张,小声的说:“你要是回来,我就能睡着了。之前我还总是幻想着住个大大的房子,空间宽敞,一定很舒服。可这几天我才发现,原来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间,感觉竟是那么的空旷,周围全都是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哥,那段时间,你辛苦了。” 她指的是钟景洲独居的那几年所经历过的苦楚,直到如今,过上了相似的生活,才能真真切切的走近他,感受他,体会他。 “傻瓜。”钟景洲将叹息声全收了起来。 显然,并不很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直接问:“你在家里做什么呢?有没有好好吃饭?” “闲着没事的时候,做了泡菜,还煮了不少汤头,都在冰箱的冷冻层里放着呢。等你回来,我给你煮面、煮粉,还可以坐盖浇饭。十分钟搞定,色香味俱全,营养还健康。” 听她这么一说,钟景洲只觉的胃里边在翻搅,之前入腹的那些个快餐食品,此时都在他胃里边翻搅着。 虽然吃饱了,可他的胃还是在渴望着夏沫所说的那些美食。 真的有种冲动,要在这个时候,直接返回家里去。 痛痛快快的洗个澡,然后坐在桌前,等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粉端了上来。 “我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可以回家。”想到出神时,钟景洲自己都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想要立即脱掉防护服,直接回到那个最让他感到温暖和舒心的地方。 然而,他知道,这绝对不可以。 此时此刻,绝不是随心所欲的时候,他要为了夏沫负责,更要为医院内住满了的病人们负责。 “我知道。”夏沫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将那些不受控的涌出来的湿润,全给擦拭了去。 “小夏天,你在哭吗?居然想我想到抑制不住的哭泣着?女人,我被你感动了。”他就那么一本正经的讲着。 夏沫一个没控制住,笑了:“什么啊,你装霸道总裁一点都不像。” 钟景洲夸张的松了口气:“终于笑了,为了讨好你,我已经使出浑身解数。” “你什么时候讨好我了呀。”夏沫受不了的嚷嚷。 她抬起手指,擦拭掉自己的泪花,极力维持声音的平稳:“好啦,你们在一线近距离的接触病人,既要想着怎么去治疗,还要保护好自己,这些我都是非常清楚的。”说道这里,夏沫有些感慨,“原本,我也应该呆在医院,跟你们一起去努力,尽其所能,为大家多做一些,但……” “你在家里,一样也是在努力。”钟景洲截断了她的话,像是很明白夏沫此刻的想法,他说道:“knm一旦感染,会对呼吸道和肺部造成极大的损伤,轻症患者倚靠着自身的免疫力还有抗衡的能力,重症患者在没有特效药的情况下,只能暂时大规模的打抗生素来维持。夏沫,你在心脏手术之后,身体始终没有恢复到最健康的程度。在这种状态下,你若是被感染,会比其他人更加严重,甚至危及到生命。这也是在院里开会确定回家隔离的名单时,你会跟其他有特殊状况的同事,一起被要求暂停工作,回家的待命的原因。” “我不怕的,我会小心做好防护……”她有种迫切的期待,想要去到他的身边去。 “可是我怕。”钟景洲那边是全无商量的余地,“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你要听话?” “但你也在那个环境之中,不是吗?万一……呸呸呸,不会有万一,绝对不会,你会好好的,我也会好好的,大家都会好好的。”夏沫根本不敢去做一些可能性的猜测。 她是医生,更是无神论者,但在遭遇到这种突发性的大事件的时候,她也不想说哪怕一丁点的丧气话。 钟景洲笑着摇了摇头。 他已听清楚了她所想要表达的意思,便也不难为她了,直截了当的说出了她最纠结的问题。 “我的身体健康,日常坚持锻炼,各方面的素质。只要日常防护做妥当,自己也当心一些,相信不会有问题。”停顿了下,他才满是叹息的说,“小夏天,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你了。如果你没经历过那场手术,遭遇到今天的状况时,你说你想要出发,和其他的同事一起去为这座城市多做些什么,我是绝对不会阻止的。但任何时候在做事的时候,都不能只凭一腔热血去坐决定,这样子不止会损害到了自身,还有可能会给其他的同事造成困扰。医院这边的状况,仍是没能得到足够的控制,大家的情绪全紧绷着呢。” 夏沫一开始听着这些话,情绪还有低落。但最终,她也不得不承认,钟景洲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她,被说服了。 又闲聊了一会,钟景洲不停的叮嘱她注意这注意那,夏沫也反过来提醒了他很多该注意的事项。 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碎碎念里体会到了那浓浓的关心。 但终究还是不能一直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挂断电话之后,你去冲着热水澡,然后早早的睡。等明天早晨,如果不那么忙,我会再给你打电话。” 这句话显然是将夏沫焦躁不宁的心给安抚住了。 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有关于knm的病毒,我找到了一些资料,并且做出了一些分析。等会我发给你看一看?” 钟景洲停顿了下,本来是想要说什么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口。 他应了声:“好。” 夏沫得到了许可,情绪顿时更加的好。 她快步到了书房,把自己熬夜整理好的资料,捡着重要的部分,发过去给了钟景洲。 他回:我会认真看看。 只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夏沫便仿佛觉的获得了巨大的肯定。没有更多的废话,他们匆匆的道了声晚安。 隔天,一大早,房门外响起了门铃声。 夏沫睡的很沉,但门铃一响,她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瞬间醒了过来。 “回来了?”她只穿着睡衣就跑出了卧室。 可到了入户门的门口,夏沫忽然清醒过来。 家里装的是指纹锁,如果是钟景洲回家,他一般会直接进门,而不是站在门口按门铃。 那么,这个时间里,究竟会是谁来敲门呢。 夏沫反应过来了,便对外边匆匆的说了声:“等等啊。” 她折返回去,翻了一件外套裹在身上,又跑了回来。 房门外,隔壁住着的两位老人家,一人身边放着一只行李箱,看样子是要出远门的打算。 “小夏啊,房子已经收拾好了,我们今天就准备去上海了。”老太太把一串钥匙,交到了夏沫手上,“这个,就交给你了。” “祝你幸福。”老爷子也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今天就要走了吗?”夏沫惊奇的问。 他们约定好的交房时间是在年后呢。 “最近不是在闹knm病毒嘛,我们儿子很是担心,就一直打电话催着要我们早点过去。上海那边的房子已经交付,正在进行装修呢,我们在儿子家里过个年,之后就搬去自己的房子了。这样子,时间上也是刚刚好。我们商量了一下,觉的这样子安排很妥当,于是这星期一直抓紧时间在整理房间,车票也是昨晚上定好的。” “恭喜呀。”夏沫诚恳的说。 她接过了那串已经磨的光滑的钥匙,沉甸甸的,却又说不出的让人满足。 老人家道了别,就去坐电梯了。 这一层,突然变得安安静静。 因为原本就只有两户人家,而现在,她便是另一户的户主了。 夏沫再没了睡意,她着了魔似的,走到了对面的那间房子门口。 插入钥匙的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在怦怦跳,仿佛正经历着某种奇怪的仪式感。 门打开,一室阳光,铺面而来。 装修虽然有点旧,但还算是整洁干净。 大部分的家具都没有搬走,但属于上一任房主的小痕迹,已经淡化的几乎看不见了。 房间的户型,果然与钟景洲的那一套一模一样,只是在户型上是对称着的。 她一间一间的看了过去,卧室、书房、客厅、厨房、洗手间……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夏沫一看屏幕上浮现出的钟景洲的名字,顿时控制不住的笑了起来。 “哥,我拿到房子钥匙了。” “小夏天,你把昨晚上的那份报告书的对应资料发给我,立刻。” 两个人,同时开口。 一个兴奋,一个焦灼,却是相同的急切。 然后,不约而同的同时笑出声来。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想呆在距离你很近的地方 “房子满意吗?” “评价报告有价值了吗?” 两个人,再次同时开口,问的全是关于对方正关注的事。 虽然毫无默契,但又出奇的令人愉快。 于是,笑声再次出现。 “房子非常好,但阁楼没有装修,将来还是要慢慢重新修正一下,这个户型,有很大的空间,可以满足所有的期待。” 钟景洲建议:“那你这几天就可以慢慢的想一想要怎么弄,等过完年,我陪你去装修公司谈一下,房子收到了,就要趁早整理妥当,然后,你可以从那边出嫁。” 对于这个话题, 夏沫感到了熟悉的口干舌燥。 因为见不到面,最近的气氛,总觉得有些低沉。之前积极筹备新年,酝酿婚礼的喜庆感,随之冲淡了许多。 而今,却突然间又一次转为了热烈。 “装修好了,我可以搬过来住吗?”夏沫假装没听到他的话,默默的转移新的话题。 只是钟景洲不肯接招,他回:“结婚前一天再回去。” 奇怪的氛围更转浓了几分,直至沉默。 “接新娘,从左边的房子接回到了右边的房子,同一层住着,连电梯都不用,把两家的门直接打开就好。这样也好,省了不少细节。” “我也是这么觉得。”钟景洲早已打算。 此刻提起,颇有些得意,“两户的阳台上是紧挨着的,再留一道暗门。万一,接亲的时候,伴娘们堵着不开,我就直接从那边悄悄的潜进去,偷走新娘。” 夏沫:…… “对了,你要的相关资料,我现在理解回去发给你,全都是我从国外的实验室论文里翻出来的,如果需要翻译,你提前跟我说,我可以完成。” 钟景洲:“小夏天,你是在转移话题吗?” 夏沫叹气:“是的,我是。” 她按住心脏,轻轻的揉了两下,并且如实坦白自己此刻的心情。 “想到婚礼,我开始紧张,手心里攥着的全都是汗。”稍作停顿,她唯恐自己表达的太模糊,会引起了他的误会,还不忘补充:“不过,还是很期待的。” 一阵低沉的闷笑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夏沫恼羞不已:“笑什么嘛,我只是很诚实的在表达自己,你不信就算了。” “信,我信的。” 周围人来人往,哪怕是简单的通话,也总是会人着急的跑过来,试图要打断。 钟景洲颇为无奈,知道自己一天的工作,即将要开始。 “要忙了,晚些有空,咱们再聊。” 夏沫跟着松了口气:“好吧,我现在回去,给你发那些论文资料。” “辛苦了。” 夏沫没有停留,锁好了门,迅速的返回到了书房。 她的电脑内,一些材料全都是分门别类的在摆放着,极具有条理性。 关于knm的资料是这几天研究的重点,一些阐述性的理论部分,她直接掠过,而将国外的相关治疗方案,标注好了出处,发送到了钟景洲的手机上。 足有六十几份,黑压压的一大片。 但考虑到他目前的工作状态,很难找到一台电脑去操作解压缩文件,因此夏沫便全部细心的将之调整成了手机便可以正常打开阅读的模式。若是遇到哪份文件更加的有用,只要钟景洲提出,她也可以在第一时间将更为细致的完整资料发送给他。这就大大的节省了时间和精力,虽然事先需要她耗费大量的心思去做整理工作,但夏沫依然觉的非常的有意义。 “希望,能够帮上一点忙。”她在心里边,默默地祈祷。 而钟景洲那边,也没有更进一步的反馈回来,但夏沫一点都不着急。上班的时间到了,医院之内的每一个科室都进入了紧张的备战状态,大家全都在全力以赴的去对待。 元旦。 这是新一年的开始。 因为knm的扩散,整个杭市内的紧张氛围依然没有消散。 仍是与往年一样,新旧更迭,张灯结彩。 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明显转少了许多,公交、地铁等交通工具上,即使是上下班的高峰阶段,仍是稀稀落落的几个人。 夏沫戴着口罩,裹紧了身上穿着的大衣。 她准备去医院的急救中心报道。 与最初的设想不同,knm并没有能在一个极短的期限内被有效遏制下去,她们这些临时被调走隔离的人员,也不能一直在家里边呆着。 经过商议,她们全体被调整到了科室内压力相对较小的行政部门。 而夏沫原本就是急诊科室这边的医生,应她自己的强烈要求,她回到了原本的工作岗位,但工作量仍是会比其他同事小一些。似乎每个人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她的心脏不适,并且会有意无意的照顾着她。 对于此,夏沫在抗议无效之后,也只能随大家去了。 这样子的大环境之下,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似乎都带了一种莫名的紧张感。 而值得高兴的事,钟景洲那边,总算是解除了隔离状态,可以正常回家休息了。 直到此时,夏沫才知道那些被隐瞒起来的真相。 当时,心外科的病房之内,有一位才办理了入院准备做进一步心脏方面检查的病人一直在咳嗽,并且很快出现了高烧的症状。这个病人的主治大夫本来不是钟景洲,但钟景洲在例行查房的时候,意外察觉到了这件事。 正是knm肆虐的最开始,很多医护人员还不了解这种病毒的高传染性和强危害性。 钟景洲是从白一峰的耳中,听到了一些相关信息。 只是那时候,任何人都没办法明确到底发生了什么,在研究室的化验结果没出来之前,很难做到有效的防范。 但钟景洲却是承担着风险,第一时间给疑似感染knm的患者做出了隔离处理。在心外科的南区病房内,开辟出了一个区域来,单人单间,单独安置那几位高烧不退的病人,并且伴随着咳嗽症状的病人。 就连他们的家属,也被要求佩戴好口罩,不要随意进出。 必定是要扛着巨大的压力的,也有不少人表示了不理解。 然而,钟景洲一直是那种冷冷的性情,他决定了的事,必然是会力争到底。甚至,还为此去请示了主管领导,不惜要签下了军令状。 领导同意了他的要求后,钟景洲第一时间组织好了小的团队,医生和护士同病人和家属一起在隔离区内等候化验结果,而趁此机会,钟景洲也在治疗病人们的心脏不适,并且与心外科的其他医生达成了默契,陆续将有相关症状的knm感染者,纳入到这个小小的隔离区来。 其他病房区的医生竟也迅速的抄起了作业,直接将心外科这边的处理经验拿过去,由党员起到了模范带头作用,阻止小团队进入到隔离区。 这一番紧急操作下来,竟有效的遏制住了病毒的传播。 也因为反应迅速,病房区内秩序井然。 累惨了第一批请命进入隔离病房的医生和护士们,在连轴转的工作状态之下,大家的体力和精力都已经强行逼近到了一个点。 就在这时,有关于knm的一切,被彻底的揭露开来。 杭市人民医院在这一场巨大的浩劫里边,因为准备充分,应对及时,处理妥当,竟然是在未确诊之前,就已做到了有效的遏制,没有让感染进一步的扩大出去。 钟景洲等人,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他们为了避免让家人担心,也为了防止焦虑与谣言的蔓延,始终默默的承受着。 争取到了时间,保护了所有人。 元旦,第一波“参战”的医护人员在经过检查确诊之后,由同事接替,他们终于可以休息了。 夏沫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恨不得能第一时间离开急诊,赶到他的身边去。 可是,理智还是克制住了她。 作为一名医生,她有她需要恪守的职业准则,哪怕心中已然充斥着浓重的渴望,她依然得要将眼前的一切全都做好才行。 她给钟景洲发了信息,让他先回家去,好好洗个澡,彻彻底底的休息一下。 为了等待他回家,家里边也存了不少好吃的。都是她自制的半成品,稍稍在锅子里加热一下,配米饭好吃,拌粉、煮面也都不错。 担心他不会弄,夏沫还特意编写了详细的烹制办法。 那么多字,换回来的却只有一句话。 他说:还是想吃你亲手煮的牛肉粉。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让夏沫不由自主的心悸起来。 她第一次体会到了归心似箭的慌,也是第一次觉的,时间过得如此慢,一分一秒,度日如年一般的难熬。 正想着要怎么回,钟景洲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他说:“我在车子那边,等你下班。” “你先回呀,声音这么沙哑,肯定累坏了,在停车场等我做什么?”夏沫急了。 “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而且我现在也有点累,不想开车,不想动。”说完,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哈欠,明显是累极了。 “睡在车里多难受。”夏沫还是不愿意。 “以前也经常睡的,没什么的,这里离你近些,我觉的很舒服。” 夏沫的心啊,被熨的服服帖帖,柔软的像是发了的面团似的。 挂断了电话,琢磨了再琢磨,仍是不愿意。 她咬了咬牙,下定了决心,跟同事说了一声自己暂时出去十分钟,而后便直奔着停车场而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卧室的床单都是粉色的 路虎车的驾驶座被钟景洲放平了,他蜷着身子,眼前一片迷离,脑子里晕沉沉的想着一些事,等待着随时可能会漂浮、坠落的梦境。他知道自己累的狠了,随时可能会睡着。 然而,他突然就看到有一道瘦削的身影,急匆匆的出现,直奔自己而来。 其实他并没看太清楚对方的面孔,可是因为已经很是熟悉,从对方急走时的姿势,以及越来越近的身形轮廓,他也能一眼认出了她。 有点意外,她会赶过来。 但似乎也不那么意外。 钟景洲撑着劲儿,坐起来,摇开了车窗。 很是快乐的挥了挥手:“嗨,小夏天,好久不见。” 日日都有联系的,但如此面对面的相见,却的的确确已是过去了好久好久。 夏沫看着他脸上掩不住的憔悴,眼睛迅速的红了。 不由分说,把人给拉下了车。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我把你送回家去休息,要么你跟我回急诊那边的休息室。” 钟景洲颇为无奈:“车上挺好的,急诊那边人多,我不怕你被人关注太多会害羞……” 夏沫眼睛一瞪,比任何时候都要坚持:“快点选。” 就这样,几分钟后,急诊室不少人都看到,心外科的钟主任满眼疲惫但却是满面笑容,心情愉快的跟在了年轻的夏医生身后。 两个人的气质,全然反了过来。 男的似笑非笑,心情颇好。 女的紧抿唇瓣,目不斜视,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 大约是吵架了吧。 情侣间的磕磕绊绊也是很正常的事,哪怕是冷静淡定的医护人员,也逃不过例外。 只是因为这两位的事,在整个杭市人民医院内都颇为有名,难得见到他们在医院内同时出现,不少人便露出了好奇的表情,下意识的关注着。 夏沫把钟景洲一直送到了休息室,给他找了一张最靠内侧的床铺,跟着转身就离开了。 “这是真的生气了?”钟景洲还在嘀咕。 就见夏沫已经抱着自己的床单薄被返了回来。 平时每周都会在医院这边值班,偶尔遇到紧急的状况,三两天回不了家也是很正常的。因此,只要多了几次这种经验,大部分人都知道给自己准备一些必要用品,平时用防尘袋包好,放在库房,有用的时候再去取过来。 “这些全都是干净的,我昨天还晒过。”夏沫边铺床,边跟他说着,“等会你踏实的休息,什么都不要管,等到中午的时候,我来喊你吃饭。” “恩。”钟景洲乖乖的听从安排。 并且深深的明白,此刻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听命形式。 “如果有事,你就打电话给我。最近我都没有跟车的任务,一整天都会呆在医院内。” 她碎碎念的同时,已经将床铺好。 枕头摆正,轻轻拍打,尽可能的让它变得松软一些。 下一秒,钟景洲感觉自己好像坠落到了一大片云彩的中央,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的身体,几乎是一下子便迷恋上的周围的独属于她的味道。 “好舒服。” 耳边,夏沫还在说话,可他听不很清楚。 嘴里边喃喃念了一句,只是声音没来得及发出来,他整个人便已经没了知觉。 绝对是一秒钟入睡,效率奇高。 夏沫扭过头的时候,才发现钟景洲在打鼾了。 他平时是正常作息的时候,睡觉是没有声音的。 这一次,也是真的累惨了吧,整个人都崩塌下去,消瘦了一大圈,眼眶周围全都是乌青的痕,这是白天工作,晚上看资料,一日一日熬着焦虑的心情,最终留下来的。 “累坏了吧。” 她帮他脱了鞋,去了袜。 又试着去脱他的外套。 钟景洲虽然睡的很沉,但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还是很顺从的配合着翻身,让她能把衣物拉扯掉。 不过,这也只是一种很本能的反应罢了,随着直觉完成,并没有清醒过来。 等到忙完,夏沫又去把窗帘拉起来了。 门外,有脚步声来来往往。 整个急诊室已进入到了每天最繁忙的时间,患者很多,每一位医护人员都在全力以赴,尽可能快的处理好手头的事。 夏沫回头,深深的看了钟景洲的方向,她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 钟景洲恢复清醒的时候,外边已经黑透了。 手腕上的表,被谁去了。 手机也不在身边。 空气中有股熟悉的消毒液的味道,他迟钝的大脑反应了一会,回想起来这里是医院。 又花费了几分钟,彻底恢复意识。 他缓慢的坐了起来,其实累劲儿困劲儿差不多全都消散掉了,但疲乏感还在。 其实他的身体就只想维持着瘫倒的状态,最好是一动也不要动。 “美好的一天,又虚度了。”他叹息一声。 打算先把灯给打开,看一看周围的状况。 本以为休息室这边就只有他自己,没想到灯一亮,他就瞧见另一张紧挨着的单人床上,有个人背朝着里,睡的正沉。 身形轮廓,极其熟悉。 不用看脸,他也一眼便认出她是夏沫。 手指迅速的将灯给按灭,他怕突然出现的强光会吵醒她,也怕她睡的正香,身旁有人干扰,会下意识的心脏收缩,造成了不适。 房间内,静悄悄的。 夏沫没有醒。 她的呼吸很沉,看样子也是疲惫了一整天,睡的很踏实。 这真是一种相当奇妙的体验了。 他轻轻的走回到了床铺边,循着记忆中的确定的位置,拿到了手机。 紧接着,拎着枕头,调了个方向。 这样子的姿势,恰好能让他与夏沫头抵着头,亲近的靠在了一起。 手机上的显然的时间,是凌晨一点钟。 他有点意外,根本没想到,时间已经是这么晚了。记忆里好像只是躺下去休息了一小会而已,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吗? 手机上显示了十几个未接电话,微信里也有不少留言。 钟景洲依次的查了一遍,确定没有紧急的问题,也就放下了心。 工作上的事,可以等到天亮再去处理。 此刻,了无睡意的他,注意力似乎全都不自觉的集中到了夏沫的身上去。 说好了午饭的时候来喊他的,她大概是没舍得催促他起床吧。 真是的,就算是中午不催促,晚上也该催一下的。 连续工作几十天之后,好不容易获得了一个短暂的休假放松,第一天竟然又是在医院内度过的。 他本来还打算回去后,陪着夏沫多呆一会呢。 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规模传播感染式病情的蔓延,他和夏沫回家过春节的计划,变得不确定起来。 会不会婚礼也要跟着延迟呢? 钟景洲的脑子里才冒出这么个念头,立即就被他自己给否定掉了。 “年纪也不小了,拖延不起,订好了的事,不能改。” 夏沫倦倦的接口:“什么事不能改?” “你醒了?”钟景洲撑起身子,隔着黑暗,与她亮闪闪的眸子对上了。 “恩啊。”她应了一声,明显还有点发懵,过了好一会,才彻底的甩开了刚刚的梦境,回过神来,“几点了?” “凌晨一点多。”他起身,又去打开了灯。 夏沫的头发,看起来乱糟糟的,没有平时的整洁,但却是只有身边亲近的人才有机会看到的美好。 他越看,越觉的有意思,忍不住的伸出手去揉了揉。 在他的努力执行,那本就是乱糟糟的头发,立时变得更加的乱。 惹的夏沫很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要回家吗?”她问。 “恩,咱们回家。” 这个时间,路上车辆少。 往常20分钟左右的路,十分钟就到达了。 打开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那时一种非常自然就能十人放松的环境。 夏沫催着他去洗澡,她自己则直接进了厨房。 等到钟景洲清洗干净,换上了舒服的衣服走了出来。 桌上已经摆好了夏沫曾经一再提起过的美味,牛肉汤粉,煎饺,各色小菜,还有金灿灿的太阳蛋…… 大大小小的盘子,摆了一桌。 她还要说一句:“夜宵不好吃的太多,简单弄了一点,你尝尝看。” “你认为这还不算多?那什么才叫多?”钟景洲打趣的问。 “这点算什么呀,都没有硬菜,明天给你炖鸡、蒸鱼,好好的补一补。”夏沫早列出几天的菜单,并且摩拳擦掌,准备着一定要快速的把钟景洲最近的亏空给补回来。 “我们两个哪里吃的完那么多。”钟景洲的心里边明显是有些期待着的,但也有一点点担心。 他和夏沫,胃口都不是很好,吃饭也以清淡健康为主,并且每餐饭尽量做到七分饱便满足。 做的多一些,没有问题。关键是,不能浪费。 这是个提倡勤俭节约的年代,越是物质丰富,越要时刻警醒。 “可以请白主任他们一起过来呀,也是很久没聚一聚了,现在是非常时期,出去吃吃喝喝的总是不放心,在家里也蛮好。”夏沫提出了建议。 “太辛苦了。”钟景洲不愿意。 一个人煮两个人的饭菜,哪怕是菜色多一些,但毕竟还是工作量有限,备料不会那么的有限。 可如果是煮多个人的饭菜,量上去了,菜式又多。更别提,一群人热闹之后,还得负责打扫呢。单单想想,都觉的工作量太大,他可舍不得自己家的女孩那么的操劳。 “其实没关系,大家都会帮忙的,一人做一点,也就过去了。”夏沫皱了皱眉,想到了些什么,但却没有立即说出口。 最近一段时间,病情肆虐,大家的神经全是紧绷的状态。 或许,这样子的小范围聚会,是有助于调节每个人的好心情。 钟景洲犹豫了一会,也就答应了下来。 当晚,大家果然齐聚而至少。 白一峰和卢金更是不客气,拖家带口的前来,老婆孩子一起带上。 当然,说是夏沫下厨,钟景洲请客,大家也都没有空手过来。 你带一个菜,我带一个菜,另外还搬了不少水果、饮料,拼拼凑凑,就是一大桌。 白一峰有些日子没登门了,敲门走进来的时候,险些认不出来。 他跟卢金两个一起,推开了每个房间的门,甚至连阁楼都不放过,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而后,他们啧啧称奇。 “有了女主人的房间就是不一样了,沙发买了,餐桌填了,又是音箱又是花瓶,连卧室的床单都是粉色的……” 夏沫听着这些玩笑话,满脸通红。 她急着解释:“那是我的房间。” “知道是你们的房间,床品肯定是你选的,他钟景洲哪里有那么好的品味。”卢金推了推眼睛,一副我懂我都懂的架势。 第二百一十七章 她,找上门来 “我的意思是这间就是我的房间,我的,我一个人的。”夏沫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个有点尴尬的隐私问题了。 “你们两个居然……啧啧……” 卢金仍是那副我懂我懂我全懂的神情,实际上他懂了什么,大概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你这人……喂,你别走,我要给你说清楚。”夏沫急急的冲了过去。 冲到了一半,人已经被钟景洲给捞了回来,大刺刺的揽在臂弯之中。 “他误会我们了。”夏沫苦兮兮的强调。 “他是故意逗你呢,别上当。”钟景洲冰冷的瞥了卢金一眼,提醒他适可而止。 卢金立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开了一罐啤酒,坐在白一峰的身边,继续不怕死的调侃着:“你看你看,大钟自从跟小夏在一起之后,整个人身上都在持续不断的释放着暖男的光辉,这二位将来肯定是标准的模范夫妻,咱们大钟外冷内酷,唯独对小夏是知冷知热的。” 白一峰笑吟吟:“晚餐大宴即将开始,你小心等会被扫地出门,好吃的这么多,看不见却吃不到。” 卢金双手合十,忙不迭的求饶:“怕了怕了,不说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我可不敢干涉。放心,我嘴巴严的很,出去外边绝不会乱说……” 强调完毕,又开始跟白一峰嘀嘀咕咕。 当然,他速来是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一讲话,周围坐着的、站着的朋友们,全能听的清清楚楚。 “我还以为,就凭大钟的手腕、气魄、相貌、学识,那早就该是把小夏的关系处理的妥妥当当,没想到啊没想到,好不容易把人给骗回家了,实际上还是各睡各的,根本没得逞。” 白一峰举杯,与他轻撞:“咱们小夏天是个好姑娘,洁身自好,信守原则。也知道某些人,绝对不能再婚前给他太多甜头,不然的话,将来结婚了,以他那个又臭又硬的个性,还不知道要作威作福到什么程度呢。” 卢金心有戚戚:“说起来又臭又硬,这四个字形容大钟还真是一点都不错,上星期,他们科室那个新来的女医生,不就受不了大钟的坏脾气?听说还去找了领导,专门调换了科室。” 钟景洲本来是在半眯着眼睛,这会儿眼神抬起,显然是不乐意了。 “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别以为我听不见哈。我劝你们适可而止。” 夏沫听得兴味盎然,哪里舍得这么快就结束:“什么女医生?哪个呀?为什么给人骂哭了?” 钟景洲叹了口气,拿夏沫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心外科今年新来的实习医生朱婕,名校毕业,海外留学刚刚回国,是被张院亲自挖回来的,难免心高气傲一些。”涉及到未到场的另外一个人,钟景洲把话说的非常有技巧。 他以为点到为止的说到这里就算是交代过关,没想到,整个屋子里所有的人全是好奇宝宝,一脸的八卦,齐刷刷的望向他,等着继续。 这其中,也包括夏沫在内,她甚至还下意识的拽住了他的袖子,好像他会跑掉了似的。 钟景洲笑了笑,“朱婕对国内外的医疗工作环境和工作流程多有不适应,又固执的认为照搬国外的那一套就是最好的,难免会有些冲突。” 夏沫恍然,点了下头,她听懂是怎么回事了。 其实类似的状况,在医院这个系统内,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能做医生,尤其是省会城市综合类三甲医院的医生,都是极其不容易的事。 学历决定了起点,还得做好终身学习的觉悟。 当一位医学毕业生从自认为行业内极其厉害的学校内毕业,来到医院内工作时,那份源自于优异学业上的自信,会迅速的被打破。因为在这样的工作环境当中,高手、人才、资历丰富、著作等身绝对是极其普遍的现象。 有些人看上去是样貌很不起眼,实际上却是享誉国内外的专家。 学校毕业,哪怕是真的国际名校,到了医院这个环境,也只是另一个起点罢了。 朱婕显然是没有意识到了这一点,一进来便想争夺到某种主导权,她不耐烦自己目前的按部就班,而急于通过某种方式,更早的获得到认可。 其实,这些是个人的选择,无可厚非。 但错就错在,朱婕忽略了病人才是一位医生该去关注的最根本,她身处在心外科的一个团队之中,首先要担负起的是这个团队所赋予给她的工作。 擅离职守是错,态度傲慢是错,没有处理好主治医生交代的工作更是错。 虽然是还未造成严重后果之前就被钟景洲给发现,并及时做出了应对处理,但错了就是错了,该承担起的责任,并不会因此而免除掉。 朱婕的工作失误被毫不留情的上报,获得了一个处分。 而朱婕却认为,她当天为了处理自己的论文,而没有及时到达病房区的行为是有情可原的,并不算多大的过错。她少给患者开了的那两盒药,哪怕不吃,也不会影响到患者第二天的手术,更不至于对患者的生命造成危害。 钟景洲的行为,纯属是借题发挥,故意要让她去面对一种无法收场的难堪。 她甚至还拿出了一套套从国外的医院学回来的流程和理论,与钟景洲强辩起来了国内在制度上的缺陷,并且傲然强调,她的目标是要去改变现有的这种并不科学的医疗体制,而一直存在并被使用的惯例行为,从不代表它就是正确的。 扯的太多,钟景洲很是不耐烦。 于是,他给朱婕开出两个选择。 要么,接受自己的工作,认真投入其中,先将本职的这一部分做到极致,闲暇时间再去考虑其他。 要么,离开这个团队。 朱婕当时已摆出了架势,她是准备要说服钟景洲接受自己的观点的。 谁知,他居然根本不肯详聊,最后还不耐烦的提出让她离开。 这事儿争执了好几次,后来knm爆发,钟景洲领着医疗小组进入了隔离区,而朱婕并没有加入这支小队,她仍是留在了病房区工作。 两人不见面了,朱婕仍是每天都努力的编写一些长的信息,用写小作文的方式,打算着要说服钟景洲。 钟景洲也从不是容易被说服的软耳根,非专业上的事,他根本不接茬。至于医院内部的人际关系处理,他也不感兴趣。朱婕说个不停,他也能做到当做没看到。 并且精准的从那些信息里,挑出与患者和医疗有关系的信息给予回复,至于其他事则视而不见。 最近,关系有点紧张了。 朱婕想要换科室,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并不是她想要怎样便怎样。 未来还有三年的时间需要去朝夕相处,若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状态,朱婕怕是自己就要先崩溃了吧。 她最终决定背水一战,抱着离职的想法,又跟院方谈了一次。 这次,是由张副院长排版,让朱婕去了急诊。 目前,她是跟在了白一峰的身边工作。 一周相处下来,白一峰头疼不已,这一位脑子里的想法太多,深深觉的国外的一些做法就是科学的,总指望着以一己之力去改变已经运转成熟的医疗系统,甚至还有些我行我素,不接受别人给出的建议。 这样子的个性,对于整个团队来说,不亚于是一颗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爆发的定时炸弹。 现在钟景洲是轻松了,白一峰叫苦不迭。 卢金在那边开玩笑似的谈起,钟景洲还没怎么样,白一峰已经绷着脸,频频瞪人了。 “这事儿迟早得有个说法,这位朱医生的气质与整个医院的办事风格格格不入,她的心里边存在着太多的不满,长此下去,只是会越来越不满。更别提,她是个非常非常非常有主见的女人,国内、外的双名校求学经历给予了她足够的自信。并不能说,她的想法全都是错的,但那些理想之中的状态脱离了目前的实际,她不肯妥协,但周围的大环境也不会为了她一个人改变。到最后,还是回到了适应或不适应这个最简单的问题之上。并且,客观来讲,杭市人民医院的整个医疗运行体系在国内来说都已是相当先进,并非是她所嫌弃的那样子不堪。她不能适应这里,便意味着同样无法适应别的医院。或许到最后,唯一的解决办法就只有出国,去到真正她所接受并适应的环境内,更好的发挥所长。”白一峰耸了耸肩,“把一切都交给时间吧。” 卢金双臂抱怀,摇了摇头:“我怎么觉的,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呢。” “在我家,请大家尽情吃喝玩乐放松心情,工作上的事明天回医院里去聊,ok?”钟景洲不客气的阻止。 于是,大家也就不怎么说话了。 夏沫还是很想多听一听钟景洲聊一下科室内发生的这些事,可钟景洲不喜欢说,她也不好追问。 就在这时,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三次之后,停顿了一小会,就又开始继续的响。 “你家有客人?”白一峰望向钟景洲。 “谁定外卖了?”钟景洲瞧向了夏沫。 夏沫摇头:“小区内的门禁因为knm的关系已经变得特别严格,外卖和快递都不允许送上楼。” 顿了顿,夏沫说:“我去看看是谁。” 她才走了两步,手臂就被钟景洲拽住了。 他说:“我去。” —————— 钟景洲去开门了,其他人还坐在桌子边聊天。 足有五分钟,都不见他回来。 竟然就跟来客,在门口谈了起来。 白一峰皱眉:“大钟这是跟谁聊起来了?聊的这么尽兴。” 卢金把啃了一半的鸡爪子放下,囫囵不清的说:“就是,如果是朋友,直接请进来就是了。反正也没外人,不用把人隔在门外,这多不好。” “我去看看吧。”夏沫抽了纸,擦了擦手。 她朝着门外,走了过去。 钟景洲背对着客厅,站在门口。 高大的身形几乎将门外的状况,遮挡的严严实实。 走的近了,夏沫先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味,是某个牌子里最受欢迎的香氛味道,甜而不腻,莫名的撩人。 “哥,是谁呀?” 听到了夏沫的声音,钟景洲立即回头。 他的身体一动,夏沫已经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 那是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孩,手臂上搭着米色的羊绒大衣,顺滑的长发温柔的披散在了肩头。 很温柔灵动的美人,精致的妆容掩不住眉宇间的忧郁,双眼之中闪闪烁烁,好似噙着泪。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从前的他,不是这样 “哥?”在见到夏沫的一瞬,女孩脸上的情绪全消失了,她笑的更加的温柔:“景洲,我竟不知道,你原来还有一个妹妹?” 钟景洲冷冷的看了夏沫一眼。 只一眼,夏沫已敏锐的察觉出,他仿佛是动了火气,情绪不太好。 夏沫微微心悸,胡思乱想着,是不是她突然来到这里,到扰到了他什么。 “她不是我妹妹。”钟景洲否认。 “喔?”女孩挑了挑眉。 夏沫清楚的看到,她下意识的攥住自己手腕上搭着的羊绒大衣,手指头深深的陷了进去。 钟景洲似乎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打算,他对夏沫说:“你先进去,我马上就来。” “好的呀。”夏沫走的时候,看到那个女孩冲着自己礼貌的点了点头。 她本来也想回应一下,但钟景洲的身形转正,她就再也看不见了。 走的远了点,夏沫忽然隐约的听到女孩在质问。 “钟景洲,你还没回答我呢,她是谁?” 这一次,他没有回避,直接开口:“她是我的未婚妻。” …… 夏沫的心里边,轻轻的抽了下。 她仿佛明白,那个女人的身份了。 原以为钟景洲在男女的问题上,开窍是比较晚的。她甚至都没听说过,他跟别的女孩子还有过一丝暧昧。正是因为太笃定了些,突然遭遇到这种状况,夏沫竟然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是谁呀?还在聊着呢啊?”卢金见夏沫会来,便心直口快的问了。 白一峰却是瞧出了夏沫的不对劲,“怎么回事?” “好像是……前女友来堵门了。”夏沫小小声的回。 一听这话,餐桌上所有人都来了精神。 大家极有默契,动作一致,把头凑到了一起。 “哪来的前女友?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没见过呀,大钟一直是超级洁身自好。” “他不搭理女人,更不搭理男人,是个绝缘体。” “就这样子,还能有前女友?会不会搞错了。” …… 你一言我一句,七嘴八舌,迅速讨论。 夏沫跟着点头:“可是,那个女的看我的眼神,好像很不对。而且,我哥还特意跟她强调,我是他的未婚妻。太刻意了,就好像是故意在那么说,然后为了防止局面控制不住。” 对于这种情况,白一峰立即自告奋勇:“别瞎猜了,我去看看。” 大家一致表示同意。 白一峰才走到了门口,所有人就立即听他发出了一句奇怪的声音。 “朱婕?你怎么在这儿?” 朱婕,那不就是之前,大家在讨论着的那一位“水土不服,不适宜医院环境”的女医生。 有些人还真是禁不住念,才对她生出了几分好奇,人就出现到了眼前。 朱婕那边,也流露出几分意外之色,显然是没料到一贯独来独往的男人家里,竟然还有这么多朋友在。 白一峰、卢金是认识的。 其他几位女士和在凑一起玩耍的小朋友应该是他们的家属。 朱婕复杂的目光,定格在了夏沫的身上。她挑剔的审视着她,眼神里有怀疑、不解,还有许许多多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出的情绪。 直到钟景洲再一次用自己的身体,隔档住了她的视线,才逼着她转移了眼神。 “她马上要走。”钟景洲不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 “来都来了,那么急做什么。”白一峰抬手拽了钟景洲一把,硬是逼着他把路给让出来。 卢金快速的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又在餐桌上清理出了一片区域,还自己老婆去帮忙拿一份干净的碗筷上来。 钟景洲的表情是相当的差,眼看着就要爆发了。 夏沫也抿着嘴唇,好像不是很理解,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 “与其吞吞吐吐,掖着藏着,不如一次性把事情搞清楚,免的心里边生出了隔阂还不好意思追问,气也要气出了内伤。”卢金趁着别人不注意,小声的跟夏沫提点。 “有我们在呢,谁也欺负不了你。别忘了,我们算是你的娘家人,至始至终会完全站在你这边。”白一峰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 桌上,一扫之前的欢乐气氛。 大家坐了下来,呈一个弧形,将朱婕围在了正中央。 “你们……”钟景洲本来挺不高兴,但无意之中,与夏沫对上了眼神,他忽的改变了主意。 来到夏沫身旁的空位,他坐下来,捏住了她的手:“你别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子,稍后如果你想听,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夏沫笑了笑,很容易就接受了钟景洲的提议。 白一峰却没有夏沫那么好打发,他把酒杯,往桌上不轻不重的一放。 “钟景洲,你跟夏沫明年就要结婚了。婚姻是严肃的,那是两个人共度一生的承诺。现在呢?你是怎么回事?准备犯一犯,每个男人都把持不住的错误了?” 听起来是在开玩笑, 但要表达出的一丝,绝没有半分玩笑的念头。 甚至,有些咄咄。 卢金也收敛的表情,沉默的坐在了那里。 朱婕一见这种三堂会诊的阵势,顿时别扭的动了动身体:“诸位,听我说一句可以吗?我想,你们全都误会了。” “喔?你想说,那是最好的了。” 白一峰目前是朱婕的主管领导,在医院之内,朱婕的工作是要全听从白一峰的安排的。 他开口讲那些话,可以说是相当的有分量,容不得任何人回避。 “我跟钟景洲很早就认识。”朱婕的目光,饱含着情绪,最终定格神情冷漠的男人身上。 “早就认识?”白一峰等人咂摸着这话的意思。 夏沫同样是疑惑极了,但钟景洲在不动声色间,攥了攥她的手指。那份透过来的力道,蓦地让她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鼓舞。 “我们是同一所大学毕业,他高我三届,是我的师兄。”朱婕轻咬着嘴唇,“他读研的时候,我正在本科就读,他毕业来到杭市,我出国留学,如今,我学成归国,拒绝了北上广的高薪,而最终选择了杭市人民医院,也是因为他的缘故。” 朱婕坦坦荡荡,哪怕是那么多人在,有些话依然说的清楚明了。 “哼。”钟景洲用鼻腔发出一个不太高兴的声音。 “我和钟景洲约定过,等我回国,就在一起。” 想说的话,总算是说出来了,朱婕再抑制不住眼底里的情意,容许那些酝酿了多年的情绪肆意而出。 “景洲,真的很抱歉,我没有按照约定的时间返回,让你多等了一年。” 卢金一拍脑门:“难不成,他之前一直不肯谈恋爱,对女人也没表现出来任何的情绪,主要是因为她?” 钟景洲依然是一声冷笑,不说是,但也没有否认。 夏沫的脸色,顿时变的惨白惨白,一点血色都看不见了。 “那今天是什么情况,新欢旧爱对对碰?”卢金嘀咕完,更是悄悄瞪了白一峰一眼,“你就不应该把人放进来,做什么呢?还嫌场面不够乱?” “我哪儿知道是这样?这俩人,掩藏的也太深了。平时在医院里天天对着,针锋相对,井水不犯河水的,都以为是在工作上不合拍,才会相处不来。谁想到会是旧恨新仇,借题发挥嘛。” 说是这么说,白一峰和卢金的眼神一同变得闪闪亮。 生活里的麻烦事很多,但有趣的事是非常有限。 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谁也不舍得眨眼睛,就等着看事情的继续发展呢。 当事人之一的钟景洲,一派淡然的气度。 夏沫有点别扭的想要把手给抽回去,他却不允许,牢牢的握紧了她的手,攥的紧紧的。 他见朱婕停了下来,便问道:“你说完了吧?” “什么?”朱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着所有的人的面,宣布了重磅消息,钟景洲竟然给出的是这样子平淡而令人琢磨不透的反应。 “说完了,你可以走了,门在那边。”钟景洲随便的摆了摆手,冷漠是一把利箭,能轻易的刺穿所有人的防备。 “你还在怪我,是吗?”朱婕的眼睛红的很厉害,随时都想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系统的修习过心理学的课程。”钟景洲竖起了三根手指,“整整用了三年的时间来做这件事,废寝忘食,不眠不休,读过了三百多本心理学方面的权威著作,比读大学的时候还要认真。” 朱婕的神情,瞬时变得如此的古怪。 她好像听懂钟景洲的意思了。 不止是他,白一峰、卢金也懂了,而夏沫暂时忘掉了心里突然涌出来的酸楚和难过,呆呆的看着钟景洲,也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我是想说,你是一位医生,不是专业的演员,演技本就是马马虎虎的程度;而你在另一位精通心理学,并且对微表情管理有着相当程度的分析能力的三甲医院主任医生的面前,故作悲伤,巧妙设局,你觉的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 朱婕的嘴角,变为僵硬。 “我和你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你心里边真的没数吗?怎么,你觉的我是个男人,大约是会绷着面子,说不出一些隐私的过往,有了这一层笃定,便可以在我的家人和朋友面前信口开河,有的没的说一通,故意让所有人误会?”钟景洲一旦开口,绝对是咄咄逼人,连漆黑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光,都如同刀口一般锋利。 “我……” “我劝你,立即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朱婕屏住了呼吸,她迟疑的看着钟景洲,眼神里全都是陌生。 好似,真的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与记忆里的那一位,丝毫没有相似之处。 从前的他,可不是这样子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有没有感动?哪怕一点点 但有个声音,又在心里边轻声的问。 从前的钟景洲,记忆里的钟景洲,她念念不忘的钟景洲,又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时间度过去几年,实际上确实是一段相当久远的岁月。 甚至连她自己都记的不太清楚了。 朱婕很想留下来,再为自己争取一二。 可等到她找回了控制力时,却惊奇的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宝马车上。 她一路走的飞快,宛若有种仓皇而逃的意味。 “怎么会……” 朱婕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在感叹着自己,还是怀念着过往。 —————— 朱婕的短暂来到,以及快速离去,并没有让这一场欢聚提前结束。 等到她一走,大家又笑呵呵的凑到了一起。 “大钟,她被你撵走了,现在你该说说看是怎么回事了吧?” “小夏都快哭出来了,你一直保持沉默,可是会引起家庭不和的呦。” “这事儿既然暴露了,总要痛痛快快的给个说法吧。” 钟景洲横扫一眼:“你们能专心吃饭吗,不那么八卦吗?” 在得到异口同声的否定回答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夏沫那边,此时夏沫正在单手拿着餐刀在剔一块肉,身为医生,她的手指相当的灵巧,手腕上的力道也极为灵活。锋利的刀子,绕着骨缝而走,一块块熟肉,便随之落在了一旁。 她非常专注的在做这件事,没有参与到大家的讨论之中去。 这便是非常在意了。 钟景洲捏着餐叉,自然的将她盘子里剔下来的肉,放入口中,慢慢的咀嚼。 不是不想去说一些事,只不过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开口。 遇到朱婕时,他已在读大三,下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备考任务极其繁重。钟金洲每天早出晚归,一半的时间泡在图书馆,一半的时间交给了实验室。 每天的生活过于充实,以至于,在那段时间里,钟景洲每天最想做的事,就是能比往常提前一个小时上床休息,或者某天能够赖在床上晚起一小时,哪怕什么都不做,让他静静发呆就好。 而青春活泼的朱婕,就是在这一年闯进了他的生活。 一上来,就被他的外行所吸引,大大方方的宣布,她要追他。 年轻人的感情来的又急又猛,表达方式更是迫不及待,仿佛在这无往不利的生活当中,一切都是运筹帷幄的、挥洒自如的。 既然爱上了,便要勇敢向前。 哪怕钟景洲本人是拒绝的,在她眼中,也等同于一个小小的挑战,她不相信凭借自己的外貌和聪明,会勾不动钟景洲动心。 然而,钟景洲还真的是一块放在南极的大石头,又冷又硬又不好啃。 朱婕去图书馆堵他,他就干脆换了习以为常的复习地点,去往其他处;朱婕去实验室堵他,他就比平时早到半小时,进入实验室后往往就几个小时不会出来,由着她随便站在门口等待;朱婕去他宿舍,钟景洲干脆跟导师申请,直接搬进了研究生宿舍,反正他的保研直升已经确定,早去晚去,并不违反规定。 自从朱婕宣布要追求他开始,钟景洲硬是能做到,避免了所有在校园之中的偶遇。 整个暑假不见面,到了大四,钟景洲更是忙到了不见踪影。他的人生有着无数的规划,每一周前行一小步,每个月前行一大步,每一个季度、每一年……这些最终的得到,全都是日积月累的结果。他从来都不曾在计划里列出恋爱的选项,更不会接受在这个最关键的时期,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一场未知的荷尔蒙游戏上。 身为医学院的学生,他冷静、理智,自律、谨慎。 至于朱婕的一见钟情,在他的理解,也仅仅只是某种年少懵懂,来的迅速,去的无踪,只要他不接这一局,很快她就会忘掉这件事,或者很干脆的转移了目标。 然而,他却不知道,女孩子有着奇怪的好胜心,朱婕堵了他几次,没有堵到,加他微信不通过,打他电话不接,之后竟然觉的自己深深的受到了冒犯。 她又发誓,一定要让钟景洲后悔。 她更在朋友面前夸下海口,她一定会让钟景洲反过来倒追她,如痴如醉的爱上她,等到那时,她再狠狠的羞辱他,甩掉他,让她在全校都丢尽了脸。 当然,这种小女孩式的宣誓,在钟景洲的眼中算是十分的幼稚。 她爱怎样便怎样, 钟景洲连听都不想听。 大四了。 他的英语水平还差一些,无法自如的阅读国外最新的医学论文资料,这让钟景洲很是不高兴,他已确定了本校直接读研,那么在这段时间内,他打算继续提升自己的英语水平。每天一睁眼,就有几十个单词要背,还有一篇又一篇的文献要去读,脑子里装的满满当当,谁有空跟个女孩子去较劲。 这样的生活,转眼又持续了一整年。 钟景洲本科毕业,来到研究生学院报道。 朱婕也已经在读大二,繁重的学业和一年多的大学生活让她稳重了几分,但眼里的倔强桀骜仍旧清晰。 在开学典礼上,她冲上台,在全校师生面前,再次请求做他的女朋友。被二次拒绝后,她噙着泪花,握着拳头立誓,她绝不会放弃。 那件事,直接让钟景洲全校扬名,热度好一段时间补褪。 而接下来,朱婕以本科生的身份,参加了青运会的射击运动员选拔,以总分第一的成绩成功入选,而她的学业也没落下,科科优秀,年年奖学金,最厉害的是踢踏舞跳的特别好,每年举办的各种晚会,都是掀起阵阵高潮的优秀节目,绝绝对对的风云人物。 她凭借着自己的实力,证明那一场爱情的认真。 最开始闲言碎语的人,也改变了态度,开始以更善意的眼光,来注视这一对的发展。 相较于朱婕所展现出来的综合实力,钟景洲这边便专注许多,他爱运动,却只为强身健体,能够有更好的精力去应对耗费体力和脑力的学业目标;他总是在固定的时间里陪着导师去登山,除了这些小团体参加的活动之外,便一心一意的搞自己的研究,跟着导师实习。 他的目标是做一位出色的心外科医生,在学习阶段的努力,全是为了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不准自己分心,更不会因为路边的美好风景而驻足停留。 朱婕依然没机会靠近他。 不仅如此,因为隔着三年的时间,她哪怕跟钟景洲是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专业,但实际上,接触的机会却并不多。 转眼又是三年,钟景洲的研究生读完了,朱婕开始读研,她当然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在了本校内直读,因为她觉的,钟景洲一定会升博,他在学习方面那么的擅长,必定是要将学习进行到底。 没想到,这个时候,钟景洲竟然准备着回去杭市,做好了应聘准备,看样子是计划着工作了。 就这样,有了第三次的对话。 这一次,没那么张扬,朱婕选在了钟景洲离校之前的夜晚,来到他的办公室附近,不慌不忙,不急不缓,等待着他。 这一次,也是两人唯一一次,能静静的相对,和平相处,闲聊上几句。 此时,朱婕经历了许多事,渐渐褪去了青涩,而有了成熟和沉稳。 她跟钟景洲聊了自己的计划,本校读研,出国留学,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也不会有太多变化。 甚至还有些感伤的说,还好这几年,钟景洲意志坚定,没有答应与她在一起。不然的话,离别来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快,她此刻能承受的了与一位朋友的告别,却未必能扛得住与爱人的分离。 钟景洲微笑,他夸她是个优秀的女孩,前途无限,也祝福她心愿得以达成,有一个更加广阔的发展。 他与她握手,算作道别。 再后来,又是三年过去。 朱婕在出国之前,曾经给钟景洲发过一份邮件。 除了例行的寒暄之外,她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渴望。 她说每次想起钟景洲的时候,因为没有过多接近,脑袋里总会冒出来一句话:有些人不知道哪儿好,可就是很多年都忘不了。 她说此行一去,归期不定,或许择日而返,或许从此流连在外。 她问钟景洲,是否已经成家,或是找到了人生的伴侣。 在信件的最后,朱婕说要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若是日后,有缘再见,他未娶,她未嫁,能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圆了少女时代最寥落不可得的梦。 其实这时一个在年少时,爱而不得的故事。 不过,从钟景洲的嘴里边讲出来,明显变了调子。 他极力保持着客观,但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嫌弃。 白一峰早听呆了,迅速的抓住了重点:“她还真的在全校大会,上台表白过?你也真是的,这么光辉的一段回忆,你竟然从来都没提起过。” 钟景洲冷冷的说:“很光荣么?” “一般女孩子哪有哪个勇气选在那样的场合去表达自己。人不轻狂枉少年嘛,谁在年少时,没做点冲动的事呢?现在咱们的岁数也大了,偶尔回想起过去,总是要有那么几个万众瞩目的时刻,才会暗暗的值得骄傲。” 钟景洲哼了声:“就因为她的草率不负责,在以后三年的时间里,每个老师见到我,都会提这事;每次闲暇时朋友的聚会,都会提这事;每个陌生的朋友认识,也会提这事。她喜欢是她的事,她有什么权利以喜欢的权利,来扰乱我的平静生活?并且不负责任的做了就走,留给我去应对所有因此而产生的莫名其妙的后果。” 白一峰默然。 因为钟景洲说的也很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每个人都拥有自己能适应的生活节奏。 朱婕自以为大胆,勇敢追爱,其实她从最开始,便用错了方式。 后边一路碰壁,也是很正常的了。 钟景洲指了指自己的大脑:“我天生不懂什么是浪漫,她的点与我的点,不在一条线。比如她一直很纠结的是,出国发来的那封信,便是各自奋斗,他日再相逢的承诺;而于我而言,她未经告知,将私信发入了我的工作邮箱,被积压在了未处理的信笺之下,大约是在一年以后,我按照习惯去处理积压信件时才发现。” “然后呢,你当时是什么感觉?有没有被感动到,哪怕一点点。” 一直沉默着的夏沫,忽的回攥住了钟景洲的大手,有些紧张的发问。 第二百二十章 想知道输在哪里 他,笑了。 轮廓分明的脸庞之上,宛若洒落下了一道绚丽的骄阳,才浮起的不满,迅速的收敛起来。 后边的一些事,涉及到朱婕的个人隐私,他本来不打算说。 但如果因此会让夏沫的心底里积压下了不快的回忆,那钟景洲是非常不愿意的。 于是,他便不搭理周围那一双双竖起来的耳朵,继续讲下去。 “朱婕是说,如果我没有明确回信拒绝,便试做答应了。她留的是个小心机,第一,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回复过她任何一封邮件,把她当成了陌生人去对待,以前不回复,这一封当然大概率也不会回复;第二,她单方面的提出诉求,未经过我的许可,于我而言,根本没有意义;第三,未来的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她做的这些事,感动的只有她自己,并且固执的只要感动自己就好。” 顿了顿,他轻轻抚着夏沫的短发,帮她将一绺不听话的碎发掖回了耳后,“如果你非要问我是什么感觉,我只想说两个字:无聊。人和人之间是有气场的,见面不烦,相处不累,久处不倦,这些远比一时的激情热烈要重要的多,也是长久相伴的基础。我跟她,没那份气场,我也不想像她所期待的那样,用大量的时间去建立本就不存在的默契。” “朱医生,她好像不接受这样的观点。”夏沫此刻,已是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她自然而然,向他身边依偎了过去。 不气了,不恼了,心平气和了。 钟景洲一眼便看出来她的微表情背后所表达出来的心情。 心情自然也跟着转好了起来。 “她接受不了接受,那是她的事,她自行消化即可。”总而言之,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要更进一步的念头,并且完全遏制住了两个人的接触。 严格来说,他们只算是认识,连朋友都算不上。 对于朱婕个人的情绪如何转变,钟景洲是真的不放在心上。 “这么说,朱医生选择来杭市人民医院上班,最初的动机就不单纯。她,不是为了事业,而是为了爱情。”卢金一脸佩服。 “哪有这么做事的,简直是儿戏。”白一峰也是行事一板一眼的类型,对于这种方式,显然也是接受不良。 “她心中,事业上真正理想的归属地并不是国内。在国外的这些年,她接受了更多纯粹西式的理念,因此,回国后适应不良也是正常。或许,她根本没想过去适应。”卢金好像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来到杭市,不会就为了把你给勾搭走吧。” “什么勾搭走啊,这话多真难听。”夏沫过了那股劲儿,又开始很自然的维护起了钟景洲,“我哥的脾气你们还不知道?他想要的,他会去争取,他不想要,再逼着他也没用。再说,朱医生或许也有自己的规划,别乱猜了。” “你站在哪一边啊,小丫头,你没听出来我是在替你打抱不平、提出警告,并且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与不法分子坚决斗争吗?”卢金失笑,打趣的问。 “我非常感谢您,但是我哥不是不法分子,他是称职的好医生,也是负责的好男人。”其实所有事听下来,夏沫并没有觉的钟景洲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中意了,便去主动热烈的追求,多加尝试,不论是否成功,都算是不留遗憾了。 而从一开始便新吴此意,保持绝对的距离,不靠近、不暧昧,不给对方一丝幻想,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慈悲。 “谢谢。” 心上人,懂自己,这是多么舒心的事。 钟景洲的心底存着的那最后一丝不畅快,此时也已经消散无影踪。 聚会继续,但没有进行到太晚。 快十点的时候,所有人陆续离去,白一峰和卢金家里的小朋友全都恋恋不舍,她们的手上还抱着夏沫之前在特意准备的礼物,一再的说,下个假期还要来这边玩。 夏沫笑着答应了下来。 等到所有人都离去了,钟景洲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现在?”夏沫诧异的问。 “时间还早呢,这么快就去睡,也太浪费了吧。”他提议, “咱们去江边栈道吧,穿的厚一点,把围巾和手套也都戴上,这样子绝对不会觉的冷。” “可是……”夏沫想说,已经快到他还休息的时间了呀,这个时候去江边栈道,肯定会影响他休息。 以前,钟景洲可是非常重视早睡早起,生活规律的。 这次接触了隔离,从医院那边会来,他竟然会亲自去打破了从前的习惯,愿意邀请朋友来家里小聚,还主动提出了要出去夜游。 “偶尔一次睡晚一些,不妨碍的,明天不上班,可以迟起一些。”他坚定地推着她的背,把她送进了卧室。 等夏沫换好衣服出来,钟景洲也穿戴整齐。 “走了。” 夜里的江边,夜风裹着从江水之上横渡而过的水气,打在皮肤上,像小刀子剐蹭似的冷。 不过,夏沫来时就换上了防风的羽绒服,穿的很是厚实,倒也不觉的有什么。 两人不怎么聊天,十指紧扣,慢慢的走着。 江对面的城市,满是星光璀璨。 这座城市,前所未有的空荡荡。 仿佛只剩下了彼此。 “今天,你妈妈给我打电话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钟景洲突然开口,讲的竟然是这么一句。 夏沫惊讶极了:“我妈?给你打电话?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你在厨房给大家准备晚餐的时候,她打过来的。” 夏沫气结:“什么嘛,有事找我就好了呀,干嘛去打扰你。” “傻姑娘,我都想去求娶人家的女儿了,有问题、有需要的时候直接来找我,这有什么不可以?以后你妈妈就是我妈妈,说什么打扰不打扰,那根本就是天经地义。” 看着他故意做出来的诚惶诚恐,夏沫笑的像个得了糖果的孩子。 爱情,当它出现,竟然如此甜蜜。 她是第一次沉浸于其中,便是不可自拔。 —————— 朱婕是在星期一的午休时找上夏沫了的。 在医院内,她是医生的打扮,长裙外套着白大褂,拢起了长发,露出了颈部的一片雪白的肌肤。 戴了一条红宝石的项链,虽是做了最简单的点缀,却是让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而夏沫今天在白大褂里边套了一件长款的毛衣,除了手腕上的手表之外,没有佩戴任何的装饰品。 她年轻,身材极佳,要被挺的笔直,尖尖的下颌总是习惯性的轻轻扬起,带了一抹天然骄傲的意味。 绝对是带了些比试的心思而来,她画了极淡的妆容,七十分的容貌,硬是在高超技巧的衬托之下,平添到了九十分以上。 就算是女人,也会沉醉在这样子的容颜当中。 美丽,从来都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不论同性还是异性,都会习惯性的生出一丝淡淡的好感来。 至少于夏沫而言,哪怕朱婕与钟景洲曾在过去有过一些纠葛,她也很难站在朱婕面前的时候,生出讨厌的情绪来。 朱婕也在用审视的眼神,瞪着夏沫。 夏沫生了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大又圆溜,明明很瘦,但脸颊却有着一团可爱的婴儿肥,她不笑的时候,青春靓丽,当她笑起来,便让人觉的甜甜的很舒服。 盯着她瞪了几秒钟后,她叹气:“我竟然一点都不讨厌你。” “我也不讨厌你呀。”夏沫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上,先去给朱婕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她的面前,“我觉的,朱医生来找我,应该也不是兴师问罪什么的吧?” 朱婕苦笑:“兴师问罪?我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找你兴师问罪呢?” 夏沫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现在是一个聆听者的角色,不急着开口,不动情绪,全听着她来讲。 “你放心吧,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不过,那天匆匆见了你一面,景洲他又把你挡的严严实实,全然是一副保护到底的姿态,这就让我非常的好奇。他越是如此在意,我越是想亲眼去看一看,他最后选定的人生伴侣是个什么样的?”捧起了茶杯,朱婕只用它的温度来暖手,而没有送入嘴边去喝的意思。 似是在思考,她的语速很慢,“不瞒你说,我也在比较。我对你,做过一个简单的调查,我知道你也毕业于一所极好的大学,非常优秀,也非常的具有信念感,你一直非常的努力,医院内的许多同事对你非常的认可。而起你很可爱,外貌方便符合中国人最传统的审美标准。景洲那个人,还是非常传统的吧。” “呃……好像是吧。”夏沫接不出来话,跟着傻笑。 “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的?你追他吗?怎么成功的?” 这种问题,还真是十分的难以回答。 夏沫在那一刹那,竟然有些尴尬。她要怎么回答呢?她跟钟景洲之间的感情发展,曾有一度,连她自己都感觉到了诧异,因为完全想不起来,他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更没有谁追水的明显发展。 牵手那天,他握紧了她的手,而她没有挣脱开。 春天里村的漫天星光之下,他的眼睛里饱含着情绪,但又延续一贯的风格,冷静自持。 夏沫的沉默,显然是引起了朱婕的误会。 她抿着唇,言语之中多了几分严厉。 “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作为胜利者,难道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愿意满足?” 第二百二十一章 酸奶,真酸 夏沫咧嘴,露出了一抹干巴巴的笑容。 “从来就没有输和赢,因为我们并不是在比赛。你和钟景洲之间的事,是你们的事。我和他之间,是我们的事。谁和谁在一起,只能说是在合适的时间里,遇到了合适的彼此。这些,最多只能说是每一个人的人生际遇罢了,不要过度解读。”她试着,去用自己所能想到的贫乏语言,去安抚眼前这个神情寂寥,满眼哀伤的女孩。 朱婕蓦地抬眸,似是有些恍惚:“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彼此吗?为什么是这个时间就合适了?在大学时代,明明那才是每个人最单纯最美好的时刻,他在那时候都没有动心,反而现在就觉的时间合适了?为什么?为什么啊。” 一句一句的发问,明知道没人能解答,依然还是要问出口。 心里边太懊恼了些, 眼泪竟然全不受控制的迸射了出来。 朱婕狠命的抹了一把眼睛:“是不是因为是我先动了心,是我迫不及待的去主动,是我从不肯在他身上用上女人都会的小伎俩和小手段,所以他反而接受不了这样子的直率。” 夏沫去桌前,取了一包面巾纸回来。 抽了几张,递到了朱婕的手里:“朱医生,还是要看开一些事,有些事自己努力过了,将来任何时候想起来都不觉的不后悔,也就是了。” 朱婕使劲的搓了下鼻子:“你是钟景洲要娶回家的那个人,你当然可以这么说,满满全都是胜利者的姿态。” 她是边掉眼泪边说这些,夏沫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也生不起气来。 她又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朱医生,你喜欢他,我能看的出来,但你也要明白一个道理:强扭的瓜不甜……” “我管他甜不甜,我把瓜给扭下来,放在家里,我下班回家能啃一口,我就满足了。不甜,我就蘸酱,切片爆炒,熬汤,清蒸。怎么的还不能吃下去呢,总比看的见,摸不着的要好。” 夏沫哑然失笑,这大概是钟景洲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比作青瓜蛋子吧,瞧着朱婕在那儿绷着身子攥着拳头,瞳孔里全是坚毅的神情,她竟然对钟景洲有些同情了。 两张纸巾抽出来,再次递过去:“那你打算怎么办?继续想办法苦追?” “你把他让给我好不好?”朱婕脸上的妆容已经全都花了,“我可以给你钱,也可以给你一套房子,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我有,我一定给你。” “我说让了,钟景洲就会答应吗?他是有思想有个性的男人。如果你所设想的那些有作业,在我还没出现之前,你们就已经在一起了,不是嘛?”夏沫发觉,自己听到这些居然一点不生气,还能笑着回上一句。 结果,这话一说出来,不知道触动了朱婕的哪一根神经,她怔怔的看着她,眼睛里的泪水愈发的汹涌。 “他是个冷心肠的男人,根本不会被感动,我做了好多事好多事,我坚持了好多年好多年,可他一点触动都没有,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越说越委屈,越委屈越控制不住。 一段暗恋,求而不得,放在心里边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 可有一天,宣之于口,竟然面对的是自己的情敌。 朱婕再次接过夏沫递来的纸巾,眼泪控制不住的坠落而下。 夏沫怎么能算是她的情敌呢?她连她的敌人都算不上。 钟景洲就根本没有让这场女人的战争有开始的可能,便先一步将她阻挡在了战场之外。 这份偏爱,朱婕体会的清清楚楚。 她哭。 夏沫更加的不知所措。 心里想着,发泄一下也是很好的,既然是想哭,那就哭个痛快吧。 钟景洲本没有要在中午来找夏沫的计划。 临时起意,买了她喜欢的酸奶水果杯赶了过来,却意外的发现朱婕也在。 他嘴角的笑容,完全的消失了。 眼神里藏着几分锐利,从朱婕的脸上扫过。 “你怎么在这儿?” 他一伸手,就把夏沫给拉到了自己身边,眼神迅速的上下打量,看一看她有没有哪里受到了伤害。 “我就是……我来看看她……我只是想看看她,我没别的意思……” 朱婕在微表情心理学方面没有像是钟景洲那样,专精的研究过,但此刻,钟景洲的表情里所代表的意思,她却是一下子就懂了。 突然觉的自己又委屈又不值,她爱着他,可是他的眼神一直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哪怕一刻的停留都没有。 那她还在这里哭什么哭? 没人怜惜的时候,哭给了谁看呢? “如果你没有什么别的事,我要带她走了。”钟景洲皱了着眉峰里,有着一丝淡淡的不快,他一如往常那样与异性保持着明显的距离感,不失礼,但也不会让对方误以为是能够有机可乘。 “钟……”朱婕恋恋不舍。 钟景洲却已转身,把夏沫从沙发上扶了起来,带了几分情人之间的那种轻声埋怨:“聊天是可以,但为什么不看手机呢,我给你发了好几条信息,打电话不接就知道你是在静音了。都来了半天了,好一通找你,差点以为找不到了。” “找不到也不要紧的呀,有事可以回家再说,或者我看到手机的时候,第一时间回给你。” 她的争辩,立即被钟景洲给打断。 “我能等,你的酸奶水果捞能等吗?都是一些应季的水果,熟透了的,被酸奶多泡一会就软了,还是要趁着新鲜吃。” 朱婕所有没来得及讲出的话,就在眼前的氛围里,忽然一个字也讲不出来了。 钟景洲和夏沫的周围,仿佛存在着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透明墙壁,将两个人完完全全的包裹在了其中。 朱婕想要硬闯进去也是不行。 前边无路,也没有半分空间。 钟景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疏离,这疏离并不比从前更浓几分,但就是让你心里边升不起半分希望。 朱婕看着两个人离开,眼泪扑簌簌的落个不停,她没有去擦,也不打算再去压抑、阻止。 既然难过,索性就一次性的释放出来吧。 那么多年的心心念念,如今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她已经为了年少时的梦,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 如今终于说服自己放下,等到将来,无论什么时候回想起来,仍是会心痛,更是绝的遗憾,唯独不会有的就是懊恼吧。 毕竟,她是付出过努力的。 她只是没能让他喜欢上了自己吧。 这不丢人。 身后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夏沫才容许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 一抬头,就瞧见钟景洲在笑。她不由的有些懊恼,没好气的轻推了他一下:“还敢偷笑,都是你的桃花债,连带着我一起跟着被怨恨上了。” “优秀的人才,总是避免不了会被人给喜欢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顿了顿,他强调,“只要我直到洁身自好就好,我把我自己给做好了,别人怎么样我是管不了的。而你,不能把别人身上的责任,自然的带入到了我这儿,这非常的不公平,知道吗?” 逻辑满分,听着也没什么问题。 但从办公室内传来的哭声,是那种崩溃后的嚎哭。 夏沫心里边酸溜溜的,又有点难受。 “要不,你进去,安慰她一下?”她指了指里头,“她这样子真是让人担心,万一想不开可怎么办?毕竟你是她年少时喜欢上的对象,一晃都过去这么多年,她为了你回国,为了你进同一家医院,为了你独自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你就不能给她画一个句号吗?” 觉察到自己的说法,好像是很容易引起歧义。 夏沫还不忘强调:“我的意思是,用一种相对柔和的方式,劝一劝她吧。你是她的心结,又一直都不肯与她靠近,渐渐的就变成了一种执念。有句话叫做解铃还须系铃人,可能唯一能稍微给她一点安慰的人,就只有你了。” 钟景洲绷紧了面颊,微微嘲讽:“你倒是善良。” “也不是善良啦。可是,我一听见她那么哭,心里就跟着难受。” “你心一软,就把自己的男人给送出去了?”钟景洲此刻是面无表情,冷冷的在说这些。 夏沫哑然,正打算说点什么,稍作缓解。 钟景洲将买来的酸奶塞进了她手里,跟着与她擦身,直接走回了办公室。 砰—— 办公室的门,迎面摔上。 夏沫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跟着重重的一跳。 她立即感到后悔了!天!她究竟在做什么傻事?竟然劝着钟景洲去安慰一个暗恋他多年的女孩? “我的脑子是进水了吗?”夏沫沮丧的坐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她捧着那杯还有点冰凉的酸奶,面对着最喜欢的小零食,根本毫无食欲。 钟景洲是在三分钟之后走出来的。 这个时间,相当的短暂,仿佛只是一瞬间,他就重新站到了她的面前。 在与他眼神对上的那一秒,夏沫激动的也想要哭了。 “买给你的酸奶怎么不吃了呢?不喜欢吗?”钟景洲冷冷的问。 “太酸了,吃不下。”夏沫抿着小嘴。 “知道酸就好。”他冷哼了声,抓着她的手臂,把人提了起来,“走了。” “去哪?”夏沫心里一惊。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给你的酸奶里加点糖。”他愈发的没好气,“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吧。” “好啦。”夏沫笑了起来。 手里捧着的那杯酸奶,此时再闻不到恶酸的气味,只余下香甜的气息。 “对了,你刚才进去,怎么跟她说的?似乎很有成效啊,你出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她的哭声了。” 于是,钟景洲冷飕飕的眼神,再次飙了过来。 他的语气,别有深意:“你,想知道?” 第二百二十二章 计划有变 夏沫在这一瞬也是求生欲极强,几乎是一秒钟就反应了过来,并且迅速的摇晃着脑袋。 “还是算了,跟我没关系,说不说也无所谓。” 钟景洲又哼了声,意思是算你识相。 但最终还是没提起他进去办公室的三分钟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这些事夏沫已经不关心了。 她刚刚一时冲动,圣母了一把,不超三秒就已经十分后悔。 她在心里边默默地提醒自己,从今往后,类似的事还是需要少做,不过脑子的决定更是要避免。 没必要为了外人,惹的最亲近的人不高兴啊。 ———— 夏医生的办公室内,朱医生坐在小小的沙发上,眼神还是呆呆的。 她已经不哭了。 但双眼依旧是红肿着,整个人像是经历过一场人生的大劫。 而今,她的劫难过去了。 剩下了来的除了不知所措的空虚感之外,竟还有一点点轻松感。 她大概是永远都忘不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在她绝望而又崩溃的时候,钟景洲推门走了进来,透窗而过的一束光,打在了他的脸颊之上,让他的神情分外的清晰。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以后请你不要再来骚扰我的女朋友。” 朱婕才想解释,钟景洲把手一抬,拦住了她的话。 “从前的事我不计较,是因为我觉的无关紧要,我的日程表里时间是以分钟为计算,我很忙,非常忙,不重要的事不去思考,不占用有限的精力,这是我的原则。这一点,你能理解吗?” 朱婕恍恍惚惚,“原来,我竟然是你生命里的无关紧要,完全不值得花费精力去关注。” 钟景洲并没有接着她心碎欲绝的话题继续往下接。 仍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说了下去:“我和夏医生明年结婚,如果那时你还在医院上班,欢迎你和其他同事一起来喝杯喜酒。” 他说完,冲着她轻轻一点头:“我要说的,已经全都说完了。” 说完就走,脚步极快,竟是连一句话的时间都不想留给她。 “可是,我还有话想要对你说呢。”朱婕跟了上来。 钟景洲的手,按在了门板之上。 他站定,懒懒回眸:“另外,你哭的太大声,吓到我女朋友了。如果实在想哭,回你自己办公室去哭,别让我们听见。” 砰—— 门声砸响,朱婕忽的面红耳赤。 她使劲的捂住了脸颊,有种想要拼命嘶吼的欲望,但想到了钟景洲离开前的警告,她忽然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只觉的,这几年的想念,一个人的坚持,好像只是感动了自己。 如今,梦醒了。 她真的醒了。 ——————— 过了小年,距离除夕是一天天的近了。 knm的阴影,却仍是没有散去。 市里边迅速的组建起了专门收治的医院,感染的患者都会送过去集中隔离治疗。 秩序在逐步的恢复,但knm却是无顾忌的肆虐之中。 这一场人与病毒之间的战争,看不到,摸不着,却从未有一天中断过。 医院内,弥漫着一种沉重的压力,似乎每个人的心情,全都忧心忡忡的难受。 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患者、家属,在医院内进出时,统一戴上了口罩,有的担心一层防护的不够,还在口罩外又加了一层,防护的严严实实。 医院内,消毒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空气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消毒液的味道。 有些事,平时见惯,稀松平常。 可换到了这样子的一个大环境之下,似乎又多了几分莫名紧张的感觉。 唐川忙了一上午,感觉自己有点虚脱了,翻了半天抽屉,也没找到一丁点甜食,她才想起来自己最近是在减肥,为了防止管不住嘴偷吃,便特意清理了办公室内的储物柜,以至于真的需要能量补充时,她竟然什么都没有。 夏沫一走一过,瞧见了唐川脑门上的汗,赶紧过来,递给她一块巧克力,两块蛋黄派。 顾不得道谢,唐川拆了包装,赶紧往嘴里送。 巧克力和蛋黄派吃完,夏沫已经从办公室内拿了一瓶牛奶过来,送到了唐川的手上。 “快喝吧,补充一下,很快就好了。” 唐川发现牛奶竟然是温热的,显然是拿过来前,夏沫还用特意用热水给烫了烫。 她感激的点了点头:“最近的病人也太多了,加床都住满了,连走廊上也都住满了人。所有护士全都上了,非常时期,现在正是拼体力的时候。唉,我是不如年轻人那么精力充沛了,才过去一上午,我的小腿都在发抖,刚才干脆是直接虚脱了。” “这个时候就别减肥了,脂肪多一些,抵抗力更强。”夏沫劝着。 “说的也是十分的有,那等会午饭,我就点一份红烧肉,配着大米饭来吃,好好犒劳一下我的脂肪宝宝们。”唐川认认真真的下定了决心。 惹的夏沫,吃吃的笑。 唐川恢复了一些精神,便问道:“对了,你今年不是要带着钟医生回去见家长吗?怎么样,东西都预备全了吗?第一次登门拜访,还是要多些诚意,礼多人不怪嘛。” 夏沫一听,也有点要叹气了。 “现在能不能回的去还是未知数,医院内太忙了,领导已经提前有过提醒,可能大家都得做好在岗的准备,毕竟是非常时期吗。” “得,甭想好好过年了。”唐川按着太阳穴,连连的摆手,“不行,还是过一天算一天,不要多想,不然的话,我焦虑的连今天都没好好度过了。” 夏沫笑了起来:“明明是你先提起的嘛。” 可接下来,她忙来忙去的空档,脑子里总是会想起来这件事。 尽管她爸妈那边一直是在催促的状态,但时间上仍是无法准确的定下来。 夏沫已经做好了不回家的准备,并且还在想着,即使不回去,那也没有什么关系。整个城市的新闻报道,全都围绕在knm而进行,即使远在春天里村,夏沫的爸爸妈妈也时刻的在关注着与knm有关的消息。 只是整座小村,都在为了欢迎他们的回归,而做好了一系列的准备。 村长几乎每天都要来夏沫的家里边问一问,其他村民在偶尔遇到夏沫爸妈的时候,也总是会关心的问上一句。从未收到过如此程度的关注,夏沫爸妈受宠若惊,那些曾经因为义诊而得到救治的邻居们,也总会时不时的来送一些年货。并没有多值钱,可那是一份又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山里的村民,天然带了几分朴素和善良。 夏沫爸妈便想着,既然大家是这样子期待着她们的归来,如果最后希望落空,每个人都会感觉到很失望吧。 knm的确是很可怕,但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总不能因为这么个毛病,连年都不过了吧? 他们催促夏沫回家的方式也是非常的隐晦。 今天一个电话,明天一条微信,嘴上不提回家过年,但每一个表达所真正暗示的,全都是这件事。 随着除夕夜的临近,夏沫也有些郁闷了。 整个下午,都不见钟景洲与她联系,不用想,肯定是在忙着。 她也不急,随手发了一句注意休息,还报上了晚上的菜单。 今天她是晚班,整个下午都可以回家休息。夏沫想着趁着这段时间,可以顺便用电锅煲个汤,上边再蒸两道菜,晚上有一锅白米饭,就能吃的很丰富了。 没一会,钟景洲回复她:定好的生鲜和水果,会在四天后送货,这一部分是直接送到家里的,得想办法接收一下。 夏沫回了一个问号。 钟景洲的信息再次发了过来:今天下午还会有两件零食送到家里,他让夏沫开着车子回去,晚班也不用着急回医院,他能等就等,等不到自己打车回家也没关系。 不理解的信息太多了,一会发一句的文字聊天,只会让人越来越奇怪。 夏沫索性把带那话给打了过去,直接了当的问:“你不是已经决定不准备跟我回家过年了吗?现在又买这么多的东西做什么?咱们两个根本吃不完。” 电话那头,钟景洲停顿了一下,才回:“我会尽量协调时间,能回去,还是想陪你一起回家的。” “你已经报名参加了医院内的志愿者团队,张副院长昨天开了个会,建议大家就地过年,如非必要,原则上不能出省,最好也不要出市。” 这事儿,其实夏沫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不过是等着钟景洲自己主动开口罢了。 身为同一个医院的医生,夏沫对于许多事,其实更能理解,也更容易接受。 只是她不能理解的是,钟景洲为什么选择用隐瞒和回避的方式去解决这件事。 直截了当的说,今年过年因为knm传染病毒的原因而不回家里去,求婚定亲的事宜全部延后。与此相关的人,当然都会不同程度的感到失望,不过,心里也会因此而安定下来,不再去做一些特别的准备。 “你都知道了啊?”钟景洲无奈的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晚。”夏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又自然,“我等会给我爸妈打个电话,你放心吧,我会尽力去解释,把目前的情况说的更清楚一些,他们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能理解咱们的。” “你呢?几号回?” 不等夏沫回答,钟景洲已经先一步说下去:“车子里的年货,你全带回去,我也算是礼到人不到,提前给自己打一个好的群众基础。”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夏哼了声。 “什么意思?” 夏沫不答。 钟景洲有点急了:“小夏天,你这可是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了,你不能因为客观原因而导致的结果,就直接否定了我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吧。” 夏沫仍是屏息,不肯发出声音。 钟景洲叹气:“算了,我去找你,咱们当面把这事说清楚。” …… 第二百二十三章 向您学习 一察觉到了钟景洲的语气变成了极度的认真,夏沫就绷不住的笑出声来。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来,白主任一直在强调,不准咱俩在医院里秀恩爱。平时更是要克制,尽力去做到公私分明,不能让恋爱关系打扰到了工作。他当时可是认认真真的在跟我讲这事儿,我也是言之凿凿的答应了。你不能害我失去信用。” “不说清楚,我下午怎么工作?你都生气了。”钟景洲不同意她的说辞。 “我哪有生气,你一定是听错了。”夏沫绝对是不肯承认这事。 她耳边隐约好像听到了钟景洲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连忙说出了实情,“好了啦,我也报名参加了志愿者团队,现在也要在过年期间坚守阵地,服从医院的假期安排,所以,我当然不可能回去过年了。” “什么时候的事?”钟景洲的声音,一下子就改变了。 “昨天下午——在‘无意’之间得知了你的安排之后,我便决定,要向你学习。” 新年,新的开始。 她想要陪他一起度过。 这份心情,异常的明确。 夏沫几乎没有经历过纠结,便做出了这样子的决定。 至于先报名后告知,纯粹是担心钟景洲会不同意。 索性来个先斩后奏,把事情给定下来再说。 “你啊,为什么要那么冲动呢?过年了,辞旧迎新,这是个非常有意义的节日,是团团圆圆的节日,我怎么可以把你留下来,不让你回家里去。”他,于心不忍。 “明明是我觉悟较高,积极进步,什么时候又变成是你强留我下来过年了?钟医生,这种小功劳,就不要往自己身上揽了,好不好的呀?” “那么多年货怎么办?”钟景洲没有纠结过多,而是迅速的想到了另一个更客观实际的问题,“小夏天,你应该很清楚,那些年货里,除了给你爸妈,你家亲戚的年礼,另外还有不少是给邻居和村子里小朋友带的礼品,后备箱、后座全部塞满,如果不及时送回去,单是你跟我,根本消耗不掉这么多的吃的、用的。尤其是那些生鲜食品,家里的冰箱不够大,根本没办法保存,放在那里的话,几天就坏掉了,简直是极大的浪费。” 夏沫咕哝了一声:“你买的也太多了,现在还能退吗?” “货量较大,店主事先做过提醒,根本是没办法退掉。” “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夏沫也没辙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你开着车,把年货全都送回去。乖,你还是回去吧,过完年早点回来就好了,到时候回来替换那些过年来不及回家的同事,让她们再好好休息几天,也就是了。只要你同意,我去跟白一峰交涉……” “年货的事,我来想办法,你放心吧,有别的办法能运送回去的。”夏沫当场否定了他的提议,“至于不回家的事,已经定下来了,也不需要去更改,就这样吧。” 当天,两个人没机会碰面。 隔天早晨,夏沫下了晚班,回到家时,发现钟景洲还没走,似乎正在等她。 她撑着睡眼惺忪,冲着他笑了笑:“你再不出门,铁定要迟到了。” “我要是不跟你说清楚,这一整天都没法安心。” 他拦住了她,不让她回去卧室。 “你什么时候能乖乖的听话一点?别总是让人那么担心。” 夏沫鼓着脸颊,嘿嘿的一笑:“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乖孩子,我妈总是说我实在是主意太强,只要认定了的事,哪怕是撞到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然后呢?”钟景洲挑起了浓眉,等她继续挑衅。 夏沫忽的话锋一转:“这可是我夏沫脱单之后,第一次有男朋友在身边过春节呢,极具有纪念意义,谁都别想说服我放弃。” 她讲这话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灿烂的笑容却好像会晃花了人的眼睛。 钟景洲的心头忽的有阵阵暖流,想要说什么,可千头万绪,话到嘴里嘴边,却好像什么也说不出来似的。 “该上班喽,钟医生。”夏沫调皮的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极其自然的,钟景洲抓住了她的手指,送到嘴边,轻轻一吻。 夏沫愣住了。 下一秒,他揽过了她。 薄唇覆了上来…… …… 怦怦……怦怦…… 一直到钟景洲离开后很久,夏沫才好像是找到了自己飘飞散去的灵魂,逼迫着它回归原位。 她摸了摸麻酥酥的嘴唇,傻乎乎的笑了起来。 —————— 夏沫联系上了村里的一位表哥,他在杭市内跑车拉货,最近正准备回春天里村,辛苦了一整年,春节的假期还是相当的令人期待。再加上市里边闹病毒,人心惶惶,气氛紧张,所以表格决定早一点回家,消消停停的准备过节。 表哥早早没了父亲,家里只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平时在村里,夏沫的父母总会时不时的去看一看,如果有个头疼脑热,也好及时陪着看医生,送饭送菜更是经常的。 邻里之间走动的比较频繁,关系自然很不错。 夏沫张口说起年货的事,对方自然满口答应。 约好了时间过来,把车上的东西,连同收到的海鲜礼盒、水果和蔬菜等等,全撞上了车。 平时拉货用的面包车,内部空间是很大的,没想到竟也堆的满满当当。 表哥笑着直摇头:“这么丰厚的年礼,咱村哪家都比不了,小夏天,你是真的很孝顺。” 夏沫脸颊发烧,没好意思说这些其实是钟景洲准备的求婚礼。 他总是担心自己会被拒绝,干脆就直接用上了礼多人不怪的那一套小心机,但凡是能想起来的人,他全给准备了小礼物,这便是战术了。 人多,东西也就多。 堆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各种箱子,看上去自然觉的很壮观。 盯着面包车的背影,目送表哥带着那些礼物离开后,夏沫也像是卸下了心里头压着的一块大石。 “新年快乐啊,小夏天。”她对自己,道了一声祝福。 而后便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假期从此刻开始,已提前结束。 她开着车子,返回了医院。 门诊放开时间,急诊这边的病人仍是很多。 新的值班表已下达,夏沫拿到以后,只看了一眼,便觉的有些惊讶。 “每天都要上班?工作量这么大的吗?” 原以为只是正常的工作值班,或许比平时还要清闲一些,毕竟是在过春节,中国人有那种避讳的心理在,除非是病情非常严重,忍受不了,不然一般的小问题也不愿意在春节的时候来医院这边解决。 往年,在春节假期这几天,正常的值班足以应付来看诊求助的病人们。 看来,她想的还是简单了些。 “情形不乐观。”白一峰摇了摇头,“目前计划是由报名的志愿者们来作为应对突发情况的储备力量,可如果情况不好,继续发展下去,极有可能是全员取消放假,正常上班。” 停顿了一下,白一峰叹气着说:“这种可能性非常的大。” 整个办公室内,鸦雀无声。 如果仔细听,仿佛能听到那一秒,很多人屏住呼吸,内心瞬时生出来的复杂情绪。 然而,并没有人多说什么。 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披上白衣,便注定是要在这样子的关键时刻,站到了人群的最前。 散去时,唐川和夏沫走在了队伍的正中间。 “也不知道knm还要持续多久……”唐川轻轻的摇头,“春节后,气温回升,会不会变好一些呢?” “希望吧。”夏沫何尝不是如此期待着,只是这种高传染性疾病的肆意传播之中,速度之快,来势之猛,波及范围之广,已是超出了心理预期。 整个杭市,整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 在knm面前,大家要面对的皆是同一个问题。 “不要想那么多了,大不了,过年的时候,咱们在医院里凑一桌特别的年夜饭,这也是一段特别的记忆,不是吗?等到knm过去,一切平息,回想起来也会觉的非常有意义吧。” “你啊,还真的是非常淡定呢。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没那么焦虑了。真的要凑年夜饭的时候,我得带一道硬菜过来,好好的展示一下我那不为人知的厉害厨艺。” 唐川打趣的声音传出老远,陆续有人接话。 尽管每个人都清楚,接下来一定是有一场没有硝烟的硬仗要打。 但大家还是更愿意用这样子的方式,来淡化掉即将要面对的繁忙。 愿山河无恙。 愿国泰民安。 夏沫等人默默祈祷着。 她们各回各的岗位,已经投入到了紧张忙碌的生活当中。 一转眼,便到了除夕前夜。 医院病房内,已是人满为患。 据说,转为knm而筹建起来的医院正式投入使用,几天之内,便已是床位告急。 杭市人民医院的高热发烧病房内,也是做出了隔离治疗的处理决定。 经过慎重的研究,夏沫成为了第一波被派入高热病房的志愿者医生。 对此,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虽然进入高热病房区的风险系数较高,但这是每一位医生都不会推脱的使命,既然到了她这里,便是责无旁贷。 唯一要考虑的问题,还是要怎么去跟钟景洲来说这件事。 是的,她太期待着knm快些结束,并且愿意为此而付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 至于在此期间所需要承担起的必要风险,甚至极有可能会因此被感染,夏沫倒是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誓师大会,虽然很简单,但在整个医院之内,却是形成了极大的凡响。 一整天,夏沫都在等着钟景洲的电话。 一整天,她也在犹豫着要怎样主动开口,告知她的决定。 心情忐忑,迟迟无法平静。 夏沫素来自诩是果断的人,但她真的没想到,再某一天,自己会为了一个做出的决定,纠结的整个人都慌张了起来。 傍晚,到了下班的时间。 夏沫还得加班。 她心里琢磨着还要不要继续拖延时,被一个临时接回来的病人,彻底给绊住了。 这个病人,高烧不腿,胸闷咳嗽,整个人的脸上持续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浅红色,他时不时到底挣扎着想要摘下口罩,好像是溺水的人才将头露出水面,一寻找到机会,便贪婪的想要大口大口的呼吸。而口罩,会挡住他的呼吸,所以他一直在找寻各种机会,想要摘掉了它。 夏沫的神情,瞬时严肃。 第二百二十四章 写在背后的字 “所有人,没有直接接触过这个患者的立即退出去,在门口竖好警示牌,不要别人闯入;有直接接触的留下,接触过的区域界定为污染区,不要碰触自己或他人裸露的皮肤;另外,通知负责消毒的同事,彻底对救护车进行消毒,救护车驾驶员和随车医生、护士、担架员、家属全部进入隔离区等待,快去!” 夏沫极少会如此疾言厉色,当她抬高了音量,所有人顺势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氛围扑面而来。 但每个人的反应速度却是都不慢。 人员自动分为几个部分,没有直接接触的便一路小跑着去汇报情况,而有过直接接触的则是留下,围在了夏沫身边。 “难道他是……” 夏沫点头:“几率很大。” “感染者不是会送往定点医院进行隔离治疗吗?怎么会又送到了咱们这里。”随车护士有点崩溃的低喃。 “人是人,不是做检验的机器,做不到百分百精准,偶尔是会犯错,属实是非常正常。”夏沫把随车的记录单拿过来,仔细的翻翻看看,当场又改变了说法,“如果有人,故意的谎报病情的症状,没有说出真实的感受,再利用一点手段,暂时控制体温,欺瞒随车医生,也是可以做到成功入院。” “你是说??” 夏沫哼了声:“我什么都没说。” 移动病床上躺着的病人,急促的呼吸,好像瞬间就变的更加的急促。 他维持着一个动作,好像是睡着了似的,一动都不肯动。 “心跳脉搏都在加快,他在来医院的路上并没有做特殊的处理,从家到急诊用了二十五分钟,开单和等待检查又用了二十分钟,假如他服用了退烧药,从服药到药效起作用也需要半小时,还有等待救护车的时间,也是二十几分钟。我判断,这个退烧药的药效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他很快又要烧起来了。” 病人不吭声。 可他身上因为不断升腾而起的体温,分明是在从侧面来证实了夏沫的判断。 “会是吗?”此时已经冷静下来的随车护士,有些后怕的问了一句。 “检查结果出来就知道了。”夏沫屏息了几秒,才尽量稳住自己开了口:“即使真的是,也没什么大不了。咱们作为医生,每天都会遇到各种病人。我们有自己的使命,也没有权利去挑选病人。” 末了,她又在详细的询问随车医生和护士的情况,knm肆虐期间,救护车上的消毒工作一直非常的到位,而医护人员也严格按照自我防卫的标准来执行,他们佩戴的是防护效果更好的n95口罩,也穿着防护服在操作,全程并没有裸露自己的皮肤,这就极大的降低了感染的风险。 夏沫稍稍放心了下来。 “好了,大家打起精神,现在只当做大家提前进入到了高热隔离病房之内,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浪费时间再在恐慌的情绪上边。” 她发现,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也是带了些许颤音的。 不过很快,她已平静了下来。 当一位医生因为直觉而做出最差的预判时,往往一切就是会朝着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 病人的检验结果很快被送了过来,knm重度感染,因为不想去定点隔离医院进行诊治,便自作聪明,再拨打救护车电话之前的半小时服下了退烧药,等体温回到了正常水平之后,他才让家人拨打了电话,并且指定要进入到杭市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细问原因,患者竟然只是想要请全国最厉害的医生来为他治疗。 他其实早已通过网络上的流传着的自测方式,有了一个大概的判断。 但因为朋友告诉他,knm的定点医院之内,隔离起来的全都是这个病的感染者。只要关进去了,以后便是身不由己。要么被治好,要么死在里边。 他不想死。 唯有远离其他感染者,去一所名义云集的正规大医院,才能有一个活路。 基于这样子的念头,他才会做出了这样子的事来。 “现在好了,因为你一个人,我们有多少人需要被隔离起来,你知道不知道?那些与你接触过的不知情的人,都成倍的加重了患病风险。如果因为你,传染了更多无辜的人,你的良心能安吗?”随车护士的情绪已经完全崩掉了。 今年春节,她的父母早早的从外省飞过来,为的就是要陪伴她度过一个团圆的节日。 她们一家人已经四年没有再一起过春节了,好不容易等到了父母退休,终于能用这样的方式在一家团聚了。这位随车护士甚至顶着压力,没有报名参加志愿者团队,就想着能好好的陪一陪父母。 而随着这位患者的确诊,等待她的也将是为期二十几天的隔离生活,即使没有被感染,她也绝对不可能回到家里去了。 而看着那个人,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还在振振有词的自私样子,直接把随车护士给气哭了。 “别哭,你现在不能摘下口罩,更不能拿手去擦眼睛。乖,情绪不要太激动,你绝对没有被感染,首先要努力的保护好自己。”夏沫轻声提醒。 “我爸妈昨天才来杭市,五年了,好不容易我们才能在一起过个纯洁,全叫他给毁了。” 不能发火,不能咆哮,更不能冲上去跟患者对吼。 随车护士终究还是哭着走开了,这个时候,大哭一场才是最管用的,所有的安慰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 患者也在不平衡:“我也是无妄之灾,好端端的,也没做什么事,就染上了这么个可怕的玩意。我也想找谁去评评理,我也觉的好冤枉……” 说着说着,竟然也崩溃的哭了起来。 最终患者被送去了高热病房区,专门给腾出了一间,让他隔离。 往后的治疗,会由夏沫来负责,另外那位非常不满的随车护士,因为近距离接触的原因,也需要被隔离。 虽然很快确定她并没有感染,但短时间内也是出不去的了。 医院干脆将她和夏沫,列入了一个团队之内。 气氛最低沉的时候,夏沫忽的笑了。 “夏医生,你不难受吗?怎么还笑起来了呢?咱们的春节假期全毁了,这该死的……病毒。” 夏沫摇了摇头:“我笑是因为,之前我男朋友曾经组织过科室内的第一轮隔离,那段日子,一个月都没回家,吃住全在医院,生怕我会担心,还得选个好借口来瞒着家人。我清晰的记的,在他隔离结束回家后,我还曾经笑过他呢,因为他实在是不容易,明明是在做非常正确的事,却还得顾虑到方方面面的心情。” 她耸了耸肩,“没想到,笑人不如人,在非常时期,任何人都可能会成为被隔离的对象,这不就轮到我了。” “突然就这样,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你,不焦虑吗?” 听到了这种问题,夏沫淡淡的摇了摇头。 “情绪还是会失落,但平复下来以后,日子还得继续,不是吗?我们做的就是这份工作,越是遭遇到了惶惶难安的时刻,反而越是要更加的镇定。毕竟,情绪急躁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 夏沫挺直了腰板,看起来是在劝说同事,实际上更是在说服自己。 “一切都会过去的。” …… 然而,当钟景洲出现在她面前,尽管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很长的通道,还有两道透明的玻璃门,夏沫仍是红了双眼。 她穿着厚重的防护服,佩戴着眼镜,脸上也遮盖着口罩,沿着鼻骨的方向,严丝合缝的按压好。 从玻璃窗的倒影上来看,她整个人的造型像是个白白胖胖的大娃娃,这仿佛是一副能够保护好她的盔甲。 但也让她变的不像是她。 夏沫自己都快认不出来自己的模样,钟景洲,他还能认得出自己吗? 没想到,才站到了门前,手机便响了起来。 耳机连着蓝牙,响铃三声后自动接听。 他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嗨,小夏天,你现在的样子真可爱。” 噗嗤…… 万万没想到,他见面开口,说出来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 夏沫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整儿人忽然就变的轻松了许多,没有提起那些会让人感到压力重重的变故,捡着最愉快的话题说了起来。 “我没这边,每个人穿的都一样,大家也分辨不出对方是谁。后来,想了个点子,就用签字笔在防护服的上边写了自己的名字,这样子,只要一看后背上的巨大标记,离老远便能认出对方的身份。” “这倒是很有意思。”钟景洲笑着点了点头,忽的又问,“你写的什么?” “呃……”夏沫没想到他会忽然问到了这件事,心里忽的一慌,“不就是自己的名字,还能写什么。” “转过来,给我看看。”钟景洲才不信。 夏沫扭扭捏捏:“你跟我至少有十米的距离,我转过来,你也看不清楚。” “那你用手机拍一下,发过来,我想看看。” 她越是不愿意,他就越是坚持。 夏沫答应了下来,开始很自然的说起了别的事,这就是想要转移话题了。 “你同事来了,让她帮你拍。”钟景洲却仍是停留在了上了一话题,迟迟不肯放过她。 “好了啦,等会我见到了同事,会拜托她帮忙。” 话音未落,钟景洲便已打断:“你同事,就再在你旁边,现在拍,然后传过来给我看。” 夏沫顺势往旁边看过去,果然瞧见了两个护士走到了附近,因为看到了钟景洲在附近,正与夏沫通着电话,她们不好意思打扰,干脆就站在附近,等着他们两个说完。 “这不太好吧。”夏沫仍是不太愿意。 “小夏天,难道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愿意满足我了吗?”钟景洲故作严肃。 夏沫被他一句接一句的话,说的没有办法。 知道今天也是躲不过去了,干脆就顺了他的心意,请人拍了照片。 发出过去之前,她忍着脸颊发烧强调:“这些是别人帮我写上去的,不是我本来的意思喔。” 第二百二十五章 你愿意嫁给我吗 钟景洲笑着,扒拉了一下手机。 手机之内的照片,即使裹上了防护服,看起来也是有些瘦削。一直说着这段时间的损耗比较大,想给她补一补,但这个念头始终没有真的实现。 太忙了。 突然就忙到了连休息的时间都抽不出。 他还是忽略了她很多事。 尽管这种忽略,并不是他的本意。 照片上,大大的字体上,写着夏沫的名字。 右下角有一行小一点的字,写的是急诊科医生,这是她的科室介绍,会让人立即明白她来自于哪里。 而左上角还有一行更小的字,需要钟景洲放大了图片,才能看的清楚。 上边写着:…… “哥,我那边还有点事,不能跟你聊很久喔。而且,这里是高热隔离区,你也不好呆在这个附近太久。”夏沫尽量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那些浓重的异样感,根本掩藏不住。 她呆在防护服内,身体烫热,仿佛要熊熊燃烧起来了。 “在里边注意做好自我保护,你是一位优秀的医生,曾经经历过系统的学习,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去完美的应付好眼前的突发事件。小夏天,我在等着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吗?” 夏沫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 却听到钟景洲又继续说下去:“在里边,有什么需要,你都跟我说,我会给你预备妥当,让人给你送进去。” 夏沫心底里满是异样,虽然她还是在点头,可思来想去,为什么总觉的哪里不太对劲呢。 “听党的话,好好改造,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当钟景洲笑呵呵的补上了这句话,夏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喂,我这是在隔离工作!”她哭笑不得。 钟景洲大笑了起来:“没什么区别,反正出不来。” “没我在一旁啰嗦,你还很期待是不是?”夏沫忽然发觉,刚刚还弥漫在周围的淡淡忧伤,好像一下子就持续不下去了。 “每个男人,即使再深爱着自己的伴侣,偶尔还是会很期待独处的个人时光,这是人性使然,你也不用太介意我有着普通男人所具有的共性特征。” 钟景洲在那边云山雾罩了一通,夏沫听到的却是只有那几个关键的字。 他刚刚说的是,她是他深爱着的伴侣吗? 那一秒,如同喝下了一壶老酒,她晕陶陶的整个人发飘。 后边,钟景洲说的那些话,她就全听不清了。 挂断了电话,夏沫返回隔离区时,她身上的沮丧和低沉,全然不见。 这快乐能传染,好几个同时都惊讶的望着她。 夏沫将钟景洲带过来的水果、零食分了一些出去,很慷慨的说:“大家休息的时候可以尝尝。” “你背上的那个最爱你的钟医生送来的?”有人打趣的问。 夏沫清了清嗓子:“看破不说破。” 顿时,所有的人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难得见到夏沫那副又窘又羞又不安的模样,看起来还挺好玩的。 钟景洲并没有立即离开。 长长的走廊内,窗子全开着。 他站在一扇窗前,重新打开了手机。 那张让夏沫感到十分慌乱的照片,再次映入眼帘。 他的眼神极佳,一扫而过的时候,就已经看清楚了整张照片的全貌。 只不过,当时夏沫害羞的厉害,他才勉勉强强,暂时放过了她。 照片拍的是夏沫的背影,穿着白色的防护服,而防护服的背面,用签字笔写了她的名字。 字体非常的大,离老远就能看的很清楚。 靠下的角落,写着急诊科医生。 而左上方的位置用小一些的字体写着“钟医生的最爱”几个字。 看着笔迹,不是夏沫写的。他推测,应该是同事调皮,故意写了这一行字。 “刚刚果然是在害羞吗?怪不的一直试图在转移话题。” 钟景洲忽的笑了起来,“钟医生最爱的夏沫医生,这个说法倒是蛮好玩。” 他单手操作,快速的打出了一行字给夏沫。 之后也不等夏沫回复,直接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过去。 他猜测,夏沫那点小胆量,见到了这种消息,绝对是几个小时都不敢回一个字。 所以,他慷慨的给她缓神儿过来的时间。 彼时,夏沫正准备做手部消毒,忽然看见手机亮了起来,钟景洲的消息就弹出来,浮现在了桌面上。 因为钟景洲的头像背景是如同大海一般蔚蓝的颜色,十分的显眼,哪怕不去看备注的姓名,她一眼也能认得出是他。 “还有什么事忘了交代吗?”夏沫带着诧异的心情,拿去了手机。 万万没想到,一向内敛的稳重的他,竟然会发那样一条信息过来给他。 夏沫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那些呼吸都是灼热烫人着的。 她还想揉揉眼睛,确定自己所看到的全都存在,并非是某种脑海里莫名跳出来的虚幻臆想。 但无论她揉多少次眼睛,那行字依然存在于屏幕上。 钟景洲写的是:爱你这件事,是不是要当面表达,才显得更加的有诚意? 夏沫的脑子轰轰的响,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了下来。 她的情绪飘离于外,看着自己的身体凭借本能在忙碌,等她从那种宛若醉酒一般的状态重回过神,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钟景洲发过那条信息以后,便一直保持着高品质的沉默。 晚上九点,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 病房内的病人,大多已经入睡。 忙了一天,终于清闲下来。 除了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还要继续穿着防护服继续坚守阵地之外,不值班的医生便可以在办公室内打地铺,也准备休息了。 “以前总是在感慨时间过得太快,转瞬即逝,不知不觉就是一个月一个月的唰唰的过,一眨眼便是一年又一年。现在倒好,我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一年只有二十四小时,但在限制自由进出的前提下,就感觉这二十四小时简直比四十八小时还要漫长一些。” 睡在了一旁的女医生,喃喃的说了几句。 夏沫失笑,刚准备回话,却发现她已经沉沉的睡了过去。 呼吸声很沉,偶尔还会有一阵放肆的小呼噜作响,一整天的疲惫,几乎是沾着平地就能入睡,哪怕地面上铺了薄垫子仍是很硬,但这并不会影响对于睡眠的渴望。 夏沫笑了笑,将所有要说的话全都给收了回去,她也安静下来,身体上的感觉是异常的沉,但脑子里仍是有些亢奋。 那一条信息,正静静的存放在那里,夏沫时不时的会打开看一眼,然后每次所获得的心悸感,铺天盖地的来袭,她不想笑,可是嘴角总是忍不住的向上勾起。 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视而不见,不做回复。 夏沫甚至有些忧心忡忡的想着,或许此时此刻,钟景洲在电话的另一边,也是莫名不安,焦虑的时不时翻看一下手机,看看她有没有信息反馈回来。 一想到那种场景,夏沫嘴角的笑容便控制不住的转深。 眼前短暂的分别,好似也因为这样子的思念,有了更深的意义。 她仔细斟酌了好半天,打了很多字,再一一删掉,最终,留下来的就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刚才在忙,这会儿才有时间看手机,你呢?在家里做什么呢? 钟景洲几乎是秒回:我也在医院。 夏沫:??为什么??今天是值班吗?? 钟景洲发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过来:我跟人换班,陪你。 夏沫的心啊,就像是被烫烫的烙铁给熨烫过,瞬间就变的平展,服帖,一片安宁。 被隔离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就在同一栋楼上呢。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的情绪跟着不由自主的更加的好。 钟景洲的另一条信息,再次发了过来:接下来,一直到你出来,我每天都呆在医院内,我和所有人换了班。 夏沫很是惊奇:为什么? 如果不是同一个办公室内,有很多同事在休息,夏沫都想立即打电话回去,仔细的询问一下了。 钟景洲只回了三个字:攒婚假。 于是,夏沫迅速的爬了起来,不顾费事,套上了衣服,脚步轻轻的走出了办公室。 她找了个角落,拨通钟景洲的电话。 他接通,满是笑意:“我还以为,你还要多坚持好一会呢。” 夏沫心虚的压低了声音:“你为什么总喜欢扔炸弹过来呢?也不考虑一下,我能不能承受的住。” “我们早有商量,结婚这件事已经提上了明年的日程,那么,今天是1月31日,你所理解的明年是哪一年?” 夏沫愣了愣,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钟景洲并不真的打算要问住了她,而是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想是另一个1月31日以后,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所理解的过年,只是过完了这个春节而已,小夏天,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不多了。” 夏沫轻咳,琢磨了又琢磨,这时候接什么话都不太对。 “会不会有点急,我们其实什么都没准备妥当呢。” 她心里边的真实想法,分明是要顺从了他的意思,迅速再迅速的将两人的关系合法化。 可话到嘴边,那股矜持感再也压抑不住。 口不对心的讲着言不由衷的话,她一直在抠自己的手心,克制自己,不准再说下去。 “新娘出嫁的房子准备好了,装修正在进行当中;等你出了隔离,我们就回家去,求得你父母的许可,然后再给我去一下墓园,当面跟我爸妈说一声;之后嘛,直接办婚礼,然后请个长假,找个安稳的地方去度蜜月。” 钟景洲安心,自己每说上一句,夏沫那边便安静一分。 他好笑的提醒:“小夏天,注意呼吸,你再不喘口气,可能就要憋晕过去了。” 夏沫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钟景洲这么一说,她才突然想起来还需要呼吸这件事,大口的喘了几下。 “我以为,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彼此已经是非常熟悉,很多事是顺理成章,没想到,你还是这么的紧张……害羞。”钟景洲打趣的说。 夏沫咬了咬嘴唇,靠着那一丝疼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办法想象,咱们两个结婚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天黑,夜深,相隔两地,所以今晚上其实是坦白局。 她讲的全是真心话。 钟景洲忽的问:“小夏天,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二百二十六章 钟医生的最爱 夏沫被问的满脸疑惑。 这种时候,突然说这些—— 钟景洲像是能够体会到了她的每一个情绪上的变化:“我从前都没有认真问过你这件事,嫁给我,你考虑好了吗?” 夏沫抬起手,轻轻的握住她作为项链坠挂在脖子上的钻戒。 深刻的觉的自己的心,仿佛是更乱了。 “在你帮我戴上戒指的时候,我以为,咱们已经有了共识。” “我当时没有认真的问。”钟景洲嗓音沙哑,“那天的心态,是怕你会拒绝吧,所有干脆就直接一点。为此,我还特意把戒指上的钻石选的大一点,这样子你想要丢出来的时候,看见那颗漂亮的钻石,也会犹豫一下下吧。” 钟景洲耶。 从她认识他起,就仿佛是无所不能,未见什么能难得倒他。 真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不自信、不确定的时候。 这种发现,实在是太让人觉的惊奇了吧。 “那么,我要不要找一天,找一个合适的场合,请亲朋好友们齐聚一堂,然后我跪下来,当面表达爱意,认认真真的求个婚?”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就好像是在人的心尖上不停的撩拨。 夏沫困窘不已。 单是听他在描述那样子的画面,一贯是沉静不喜张扬的性格的她,也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架在火上燎烤一般。 她只是结个婚罢了。 这番姿态,倒更像是粉墨登场的表演。 她不习惯,更不习惯。 所以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不要!千万别这样子!” “别的女孩想要的仪式感,我也想全都给你,人生最重大的时刻,不该留有遗憾。”钟景洲说着说着,竟然有点跃跃欲试,“要不,咱们试一试?” “不不不……真的不要,你别闹,我会整个人僵住,变成个大木头人,那也太可怕了。往后任何时间想起来这事儿,都是脚指头抠地的那种尴尬,我……我不愿意。”唯恐钟景洲真的这样子,夏沫连连惊呼。 蓦地,电话那边传来了他的笑声,十分的愉悦。 笑声持续了很久,笑到夏沫有点恼。 她本来想呵斥他,没想到,话还没出口,自己却跟着笑了起来。 两个人,因为所学专业为医学,从大学时代接受的教育便注定了他们的性格,注定朝着冷静、智慧、沉着、稳定的方向发展。瞬间越长,特质越是明显。 能有个理由,畅快而肆意的开怀大笑,实际上是一种极其难得的解压。 傻傻的笑了好久,才慢慢停歇了下来。 夏沫说道:“钟医生,结婚这件事是我经过深思熟虑的,能有你这样子的人生伴侣携手度过一生,我非常的荣幸。” “你嫁给我,会是看在我爸妈的面子上吗?”钟景洲是用玩笑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 但夏沫仍是敏感的体会到了他藏在话语深处的那一份认真。 结婚,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大的一件事。 更是人生路上,最冒险的一次选择。 钟景洲看似云淡风轻,其实也是有所顾忌吧。 只不过,他是男人,不习惯用倾诉的形式去表达。 偶尔遇到契机,也是在各种思考之后,才将心底所在意的事,用一种玩笑的语气,来宣之于口。 “耶?你是觉的,我是因为廖妈妈和钟叔的原因,才决定嫁给你吗?”夏沫宛若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好笑的重复。 “你是吗?”钟景洲异常严肃认真的追问一句。 “当然不是。” 听着夏沫否认的又急又迅速,连迟疑都没有,立即脱口而出。 钟景洲无声的笑了。 “你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呢?的确,从前廖妈妈和钟叔待我极好,我也是将他们视为我的亲爸妈来看待,但这种感情,并不会让我爱屋及乌到连自己都奉献了出去。” 钟景洲小声的接口:“然后呢?” “然后?还要什么然后?当然是因为很喜欢你本人,有强烈的想要与你携手一生的冲动,我才会答应求婚的!我又不傻,恩情是恩情,爱情是爱情,我从来没有将这二者混淆。” 夏沫很紧张,仿佛很担心钟景洲不相信。 她一次次的强调,一次次的重复,希望凭借着语言的表达,让他相信自己的强调。 钟景洲一直没有说话。 电话那边进入到了一种全然静止的状态。 她差点以为,电话已然掉线。 许久以后,钟景洲的生出才再次想起。 “然后呢?”他问的,依然是一样的问题,但因为音调与字句拿捏着的关系,似乎有有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是在期待吗? 夏沫敏锐的察觉到这种情绪的波动,而后不由的在思考,钟景洲所期待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是在这样的夜里,钟景洲却是不疾不徐,耐心的等着。 蓦地,夏沫那边灵光一闪,懂了,悟了,明白了。 她喃喃轻问:“爱你这件事,是不是要当面表达,才显得更加的有诚意?” 天知道,她在说出这句比情话更加动人的字句时,已是经历了怎样的兵荒马乱。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似乎也只有这句话,最抚人心。 钟景洲果然闷声笑了起来:“你学我。” “你是益友,也是良师,更是伴侣,我学一学你的长处,潜移默化的变优秀,这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夏沫语速无比轻快。 “说的很对,我很赞同。”钟景洲清了清嗓子,“那么,我们已经达成共识,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表白咯?” 夏沫傻住:“什么……奔赴?” “双向奔赴。”钟景洲笑呵呵的重复了一遍,吐字清晰,唯恐她没听明白,声音还抬高了一些,“我打算向你表白,你也打算与我表白,这就是双向奔赴的意义。” “是这样子吗?”夏沫更加的懵。 “是的,就是这个意思。”钟景洲心满意足的讲完,便挂断了电话。 夏沫是哭笑不得,深深的感觉自己在口才上,实在不是钟金洲的对手。 挂断了电话之前,两人又闲聊了一会。 这次,钟景洲没有再肆意的撩拨她。 嘱咐再嘱咐防护问题,叮嘱再叮嘱一定要严格遵守医院的相关规定,他预测她会非常的辛苦,但再辛苦也总有结束的一天。 他期待着接她回家。 但在此之前,她必须要保护好自己。 有些关心,全都在口边,但他没有尽情的表达。 又过了一会,他催促她去休息。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的开始,事到如今,不必想太多,只需要过好每一天,静静等待隔离区开放。 眼前是辛苦了一些,但将来回过头来仔细的回想一下这一段,也可以说是一段相当特殊的经历。 人这辈子,没有白走的路。 只要是对的事,便值得去坚持。 被钟景洲轻飘飘的安抚了几句,夏沫心底里浮动的烦躁和不安便降低了许多。 挂断了电话,她悄悄的返回到了办公室。 开着窗,空气通透,房间内是有点点凉的。 她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觉的眼前的一切,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漫长的一夜,美梦悄然来袭。 夏沫睡的很是踏实。 —————— 转眼已是到了除夕夜,少了往年人来人往,繁忙热闹的气氛,但找就是张灯结彩,在树间、路上挂满了彩灯,闪闪耀眼,满是新春佳节的美好氛围。 隔离病区内,医护人员组织病人们每天在健身运动,八段锦小队和太极拳小队结成了攻守同盟,广场舞大队则是不客气的将健身操小组给吸纳入了其中。 有个正在准备考试的高三生,单独住进了病友让出来的小单间。 大家相亲相爱,从陌生变为熟悉。 最终成了很好的朋友。 夏沫年轻又和气,在病人之间有着很不错的人气,她每次来病房,总有病人忙不迭的与她闲聊上几句。 时间久了,就有热心的阿姨要给她介绍男朋友了。 这是说,邻居家的儿子高大帅气,年纪轻轻就靠着自己买房买车,还在跨国公司上班呢。 那个讲,自己的侄子也非常不错,公务员,没有不良嗜好,顾家爱家又勤奋,肯定是个好老公。 …… 一开始,夏沫只是微笑的听着,不搭茬,也不接口。 到了后来,实在是来打探的人太多了,她才不得不透露一句:“我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男朋友了。” 不过大家普遍不信,没见过有人来给夏沫送过东西,也没见过夏沫跟谁特别的亲近。都已经进了隔离病房区了,男朋友怎么能不着急呢。一次都没来看过,即使是有男朋友,也不能说是称职。 有一次,见夏沫又被一个热心的阿姨拉着关心个人问题,同病房的护士忍不住笑着说:“您就甭操心我们夏医生的个人问题了,夏医生的确是有很要好的男朋友的,就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厉害着呢。” 说完,还顺手把夏沫身后的便利贴给揭了下来,露出了里边的一行小字:钟医生的最爱。 与下边的大字组合在一起就是钟医生的最爱:夏沫医生。 甜甜蜜蜜的氛围,直接满溢而出。 夏沫没好气的瞪了小护士一眼,仍是很不好意思。 不过从这天之后,也的确是不再有人张罗着介绍对象的事了。 大家转而关心的是,夏医生的那个很厉害的男朋友究竟是医院里的哪一位钟医生。 第二百二十七章 全都依她 带着这个疑问,整个春节,都有了讨论的话题。 夏沫无意中发现大家都很关心她的防护服上所写的钟医生时,忍不住发笑。 她在晚上聊天的时间,偷偷的把这件事说给钟景洲来听,钟景洲却敏锐的听出了另外一件事:什么?竟然还有“好心”人给他家小夏天介绍男朋友? 这件事没法忍。 也不能忍。 于是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钟医生带着心外科的十几位年轻医生,浩浩荡荡而来,他们组成了慰问团,带来了水果、零食、矿泉水等慰问品,堆在了正门口,物资一大堆,颇为壮观。 隔离病房内,不少病人都出来看热闹。 有个护士笑呵呵的指着站在队伍最前的高大男人说:“你们不是想知道夏医生的男朋友长的是什么样吗?那位就是了。” 钟景洲的外型还是很能打的。 要身高,有身高,一米八七,身材笔挺。 要体型,有体型,运动健将,没有赘肉,双腿笔直。 要气质,有气质,身上裹着心外科主任所独有的自信气场,让人忍不住的会产生信服的感觉。 要气度,有气度,明明周围站着那么多人,可是他自成一方天地,隐隐就是所有人集中起来的中心。 也没有特意的表现,甚至并没有讲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仍是能给人留下无比深刻的印象。 夏沫从病房内走出来时,远处的钟景洲恰好也转正了身体。 她踮起脚尖,朝着他挥了挥手。 他身上的疏离冷淡,竟在瞬间消散而去。 虽然他的脸上,戴着厚实的口罩,但从他眉眼弯起的弧度来看,他非常的高兴。 那一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等钟景洲等人离开后,夏沫这边已经聚集起了不少来聊天的人。 这个说:“夏医生,你的眼光还真是不错,未婚夫高大帅气,年纪轻轻都是主任医生了,未来前途无量啊。” 那个讲:“怪不的谁给夏医生介绍男朋友,夏医生都没兴趣呢,原来已经确定了这么好的结婚对象,换成是谁,也不会亲一改变的呀。” 还有人感叹:“两位医生,事业上是伙伴,生活上互帮互助,真是般配。” 夏沫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波议论的热潮,大家兴致那么高,她也没法打断。 原以为只要她不参与,大家聊一会也就忘了。 没想到,她回办公室开完了处方,回转病房时,发现他们竟然已经开始讨论来参加婚礼的事。 有的人说,即使人不到,礼也得到。 还有人讲,抽空得去跟夏医生叮嘱一下,大家可不是一般的医生和患者的关系,这是经历了隔离,一同闯过生死关的关系,特瓷实,所以她结婚,必须得发请帖过来。 年轻一点的两个女患者,逛了逛卖婚纱的网店,并且就夏医生穿西式白婚纱好看还是中式嫁衣好看,展开了相当专业的讨论。 “拜托,八字还没一撇呢,你们可是帮我安排上了?”夏沫哭笑不得。 “虽说现在的社会,女少男多,可是优质的男士仍是凤毛麟角,总算是出现了一个这么好的对象,当然得要抓紧的把握住。” “如果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地方,你尽管张口,我们一定帮忙。” “我觉的,夏医生穿秀禾服会更好看一些,中式婚礼比西式婚礼要华美的多,方方面面,全都是外边不能比较的。” …… 夏沫落荒而逃。 回到了办公室,她给钟景洲打了电话过去。 “你呀,今天病房那边没什么事吗?居然想起来慰问隔离病房这边的亲朋好友来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造成了多么大的轰动。” 钟景洲那边正在忙,背景有很杂乱的声音发出来。 他也算是忙里偷闲,与夏沫闲聊了几句。 “造成轰动才好,昭告天下,夏医生名花有主。”他冷哼,“有些病人,实在是八卦,来医院是为了看病,恢复身体健康为第一目的,她们倒是好,保媒拉纤,唯恐天下不乱。” 夏沫哭笑不得:“你就是为了这个,才搞出了这么大的阵势来?” “中国人誓死都要保持领土完整,这是民族天然所具有的朴素情感,不容冒犯。” 虽然身边有很多人,不方便把一些话讲的那么直接,但钟景洲总是有自己的办法去表达。 “拜托,那些患者真的只是闲着没事开开玩笑罢了,并没有来真的啊。过一段时间,他们出院,自然而然就忘了这些事。这倒是好,忽然声势浩大的来了一场,一下子把大家的热情全给挑起来了。你知道吗?他们一整个下午都在给我选婚纱呢,支持中式婚礼的阵营和支持西式婚礼的一派,吵的不可开交,还卷着许多本来不怎么关注此事的患者,也一起来看热闹了。” 听起来,欢欢乐乐呀。 钟景洲觉的有趣,也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他答:“过年嘛,总是要有点气氛感的。” 目的达到,他这边就满意了,至于其他事,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探讨无果的夏沫,挂断了电话。 收线之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钟景洲刚刚负手而立,挺胸抬头,一派风度的样子,心中已经明白过来,他必定是精心收拾了一番,才来这边“示威”的。 真是没想到,钟景洲竟然也会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他啊,心底里竟然是这么在意的吗? 在领会了这番话背后所存在着的真正目的之后,夏沫的眼角笑弯成了一条线。 她将日历拿过来,在上边画了深深的一道。 这一天,就算是提前过去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解禁,但距离那个时间,应该并不远了。 结婚的事,在隔离的日子里,竟成了某种期待。 她笑着,想着。 清晰的知道,一旦脱离了这个环境,这件人生大事便要提上日程了。 真好。 —————— 出了正月的第一天,所有病人的隔离期结束,经过检查,他们已经排除了感染风险,可以回家了。 当那扇锁了三十几天的玻璃门,终于被打开来时,夏沫和所有患者一样,先是愣了一下,有点不太敢相信,幸福竟然来的这么突然。 同事们从外边迫不及待的走了进来,帮她脱防护服。 “辛苦了。” “可以回去休息了。” “大家都是好样的,特别棒。” …… 那一层白色的“盔甲”卸掉,露出的是一张苍白的小脸,头发凌乱,脸上全都是压痕。 这段日子以来,每个人过的全都不轻松。 正是因为背负着反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当解禁的日子到来,她们圆满的完成了任务,才会让那种轻松感加倍来袭。 接下来的工作,有另一波同事负责。 夏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出来,从窗外透过来的阳光太炽烈了些,刺的她睁不开眼。 下一秒,她的手臂被人从后拽住。 一股力道来袭,她落入了那一句熟悉的怀抱之中,被他紧紧抱住。 “不是说好了吗?你解除隔离后,我会来接你回家。你不在原处等我,乱跑什么呢?” 是钟景洲恼火的声音,他气呼呼的,手臂勒紧,让她快要窒息了。 夏沫吸了吸鼻子,沙哑的嗓音里藏着几分哽咽。 “我正要去找你,我怕你不知道我已经解禁,我……想给你个惊喜。”或许今天天气太好,窗外的阳光太暖,夏沫此刻竟有种昏沉沉的疲惫感。 这里是医院,钟景洲一直热烈的拥抱着自己,其实非常的不合时宜。 有很多人在看着呢,别人一定会笑的。 可是,她怎么一点都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呢,身子软绵绵的贴着。在病房区,她还像是所向披靡的女战士一般,撑着病人,给她们勇气去对抗病魔,但现在,她只是钟医生的女朋友,疲惫劳累,想要拥抱。 “咱们回家。”钟景洲脱下外套,裹在她身上。 他的衣服,套在了她的肩膀,让她看起来很是娇小。 居然直接连里边的白大褂都遮盖住了。 “你今天不上班了吗?”夏沫有点高兴的问。 “你在里边隔离的这些天,我一直在加班、值班、顶班,现在你出来了,我也要开始休假了。这是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的事。” 事实上,因为钟景洲一力承担了春节期间的工作,让其他的同事踏踏实实的过了一个不错的春节假期。 大家都非常的感激。 所以当轮到他休息的时候,同事们都已做好准备。 接下来,钟景洲会得到一个完全不受打扰的假期,他可以好好的歇歇了。 “回家后,我想先个热水澡,要稍微烫一点。”夏沫低着头,顺着钟景洲的脚步在走路。 她连路都不看,随便被他给带去任何地方,只是轻声的说着自己的打算,“洗完澡,吃个饭,然后我就要睡觉了。” 她往他的身上,拱了拱,找了个依偎着更舒服的姿势,几乎将自己所有的重量全都交给了他。 “我想把手机给静音,不接电话,不看消息,就窝在我的床上,舒舒服服,睡个三天三夜。” 钟景洲满眼心疼的看着她。 能说什么呢? 当然是全都依她了。 —————— 进入了三月,虽然温度还是很低,位于山区的春天里村却已开始有了春意。嫩绿的小草芽从枯枝之中默默生长,一夜之间,染绿了大地,带来了生机勃勃的感觉。 一辆路虎车,开进了村口。 一群孩子冲了过去,跟着车子一起跑,还一起再尖叫。 “夏天姐姐回来了,夏天姐姐回来了。” 钟景洲把车速减低了许多,怕孩子跑的急,一不小心会栽倒了。 他把车子仍是停在了村口。 抓了一袋牛肉干和一包糖果,先推门下了车。 孩子们围了上来,欢天地喜的笑。 “景洲哥哥!景洲哥哥!” 得,谁手里有好吃的,这些现实的小家伙就拥护谁。 刚刚还在欢呼夏天姐姐回村了,一转眼就全被钟景洲给吸引了过去。 “吃完了糖果,要记得拿水漱口,不然长蛀牙,会很疼。”钟景洲温柔的提醒。 “景洲哥哥,我有听你的话,好好刷牙喔。”一个孩子着急的汇报。还担心钟景洲不信,把可爱的小牙给呲出来,展示给他看。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也一起露牙,表示自己也有很听话。 第二百二十八章 未来的女婿 钟景洲一一看过,满意的点头:“勤洗澡,勤洗手,勤刷牙,个人卫生要注意好,这样子才能少生病,你们执行的很不错。按照约定,麻辣牛肉干和糖果我都带回来了,一人两袋,全都有份。” 全都是包装很独特的零食,拿出来也是花花绿绿的,还印着卡通图案,最受小朋友的欢迎。 钟景洲发放完了礼物,孩子们还自告奋勇的要帮忙看车。一个个拍着小胸脯保证,这点小事必定会办的妥妥当当。 钟景洲认真的道了谢,这才陪着夏沫一起,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次来,带的礼物不算多。 几只带子,全被钟景洲厉害的抓在了手上,哪怕一路都在上台阶,他也还是拒绝了夏沫要帮忙的想法。 一直到了家里的大门口,才将其中两个比较轻的礼品箱,交到了夏沫的手上。 一听到了敲门声,就听到了夏沫妈妈急匆匆的脚步声,边跑边吆喝着问:“小夏天,是你回来了吗?” 夏沫才应了一声。 妈妈又问:“不会是只有你一个人吧?景洲在不在?” 夏沫看了钟景洲一眼,直接回答:“不在。” “他不在,你自己回来做什么?”声音立时转为了失望,并且丝毫客气,直接表达了不满。 夏沫哭笑不得:“我回自己家,为什么要带着他?他是钥匙吗?不带着就进不了家门。” “你这孩子,都要谈婚论嫁了,当然得把我的姑爷带回来呀,你怎么还顶嘴……” 大门一打开,夏沫妈妈就与钟景洲那张微笑的面孔对了个正着,这猝不及防的惊喜,乐的夏沫妈妈双臂一挥,拍了下大腿。 “这不是在呢嘛。”她上去,一把抓住了钟景洲的手臂,自己搀抱着,“景洲啊,你怎么不出声呢,看着小夏天骗我呢。” “她是想给您个惊喜呢。”钟景洲理所当然的是要替夏沫说话。 夏沫捂着嘴偷笑,跟着使劲的点头:“对对,是惊喜,就是惊喜。瞧,您这不是先惊后喜,一下子高兴的不得了嘛。” “就你贫。”夏沫妈妈白了她一眼,决定不跟她一般见识。 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带着两个人,乐呵呵的进了门。 夏沫爸爸就站在门前呢,他是山里人,话少,心肠却极好。 见夏沫和钟景洲回来了,心里高兴的不得了,可嘴上仍是说不出来什么,一个劲儿的搓手。 “过年的时候,你们已经买了那么多的礼物了,夏沫他表哥用小货车拉回来的,卸东西的时候,好几个邻居一起帮忙,也是跑了好多趟。真是的,都是一家人了,那么见外做什么,下次回家就是回家,空着手就行,不要浪费了。咱们家是在山里边,青菜、肉、粮食,全都有,你们俩以后还得过小日子呢,处处用钱的地方,自己好好攒着。” 夏沫妈妈对钟景洲是真心地满意。 以前他满脸大胡子,看不清楚长的什么样,但也是身材高大,一表人才。 再加上,他又是廖医生唯一的儿子,夏沫的家人是爱屋及乌,对钟景洲亲近的很。 不过,那种亲近,跟眼前的还不太一样。 很快,钟景洲和夏沫要去登记结婚了,有了这层关系,以后便完完全全的是一家人了。 夏沫妈妈已经非常快速的转变了心态,丈母娘看姑爷,总是越来越满意的了。 “我也说,让他少买一点,家里应该还存了很多呢,买多了也是浪费。可我哥说,现在正是吃草莓的好时候,应季的水果最好吃,然后就买了一些,另外还有些好酒,也都是平时看到了就买回来,攒到一起的。知道我爸爱酒,这也是我哥的心意。”夏沫总是习惯性的挡在了钟景洲的面前,他除了对她时话多一点,对待外人时讲话,早习惯了点到为止。 钟景洲这次是以新姑爷的身份上门,但最紧张的人,其实是夏沫。 她好担心钟景洲平素里的性格和习惯,会让她爸妈感到冷落和失望。 她更担心她爸妈的热情和亲近,会让钟景洲觉的局促和不安。 两方人,其实全都是自自然然着呢。 但夏沫就是忍不住将一颗心完全提了起来,控制不住的要解释,一直说一直说,她简直停不下来了。 夏沫妈妈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都要结婚了,还一口一个我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咱家这是算的什么辈分,都要结婚的两口子了,竟然还跟兄妹俩似的。” “我喊习惯了嘛。”夏沫一看见自己亲妈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地位注定是不保的了。 钟景洲明明也没做什么事,可家里人的心一下子就被他给笼络过去了。 好像只要他一站在那里,所有人就不自觉的想要去讨好他,这种自然而然产生的习惯,委实叫人不理解啊。 “是我让小夏天喊我哥的,一直这么喊,很习惯了,我觉的亲近。”钟景洲微笑着帮忙解释。 夏沫在一边,仿佛是有人给她撑腰了,一个劲儿的点头再点头。 哪怕是她妈已经频频的瞪人,她也不服气的指着钟景洲,意思是,全都是他的原因,要是不满,就去找他,千万别挑软柿子来捏。 “真是的,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想不出来,你嫁人以后,会是个什么模样。”叹了口气之后,话锋一转,她庆幸的说,“还好是嫁给了景洲这样的好孩子,咱们两家知根知底,虽说你父母早早的走了,但从前的交情却还是在的,对于你们的婚事,我和夏沫爸爸没有什么意见,找个时间就把婚礼办一办,只要你们和和美美,做老人的,我没也就放心了。” 进屋还不到五分钟呢,婚事就这样子敲定了? 钟景洲本人对于这样子的结果,并不觉的意外。 反而是夏沫,她吃惊的瞪圆了眼睛,气呼呼的说:“妈!你西安阿紫是不是表现的太急躁了些?嫁女儿耶,您好歹也考察一下,查户口似的问问他家里的状况,然后摆出准丈母娘的架子,狮子大开口,要一笔聘礼什么的……” 夏沫妈妈抬手就是一巴掌:“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我是嫁女儿,我不是卖女儿。什么叫狮子大开口,我跟我老姐妹的独生子狮子大开口?你这是什么馊主意。” 夏沫挨了一下,立即敏捷的跳到了钟景洲的身后,用他挡住自己。 求得保护之后,她探出个头,继续贫嘴:“电视里不都是这么演的,你酷爱看那些婆婆妈妈儿媳妇互相斗殴的剧,家长里短的开始撕,你都没学到两招?” “哈哈哈,万一我开口跟景洲说,要五千块钱的聘礼,他一听,觉的太贵,扭头就走怎么办?”夏沫妈妈拍了拍巴掌,“女儿还没卖出去,这不就砸手里了吗?” “怎么可能会砸手里!我耶,小夏天,环春天里村周围三十公里内的最强学霸,我会砸手里?妈,你看不起人。” 夏沫妈妈抱着手臂,冷冷一哼:“二十八了,第一次交男朋友,第一次带男孩回家,第一次考虑到婚嫁,这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这叫宁缺毋滥。”夏沫见老底都被掀起来来了,自己也忍不住的想笑。 但她强憋着,非得替自己争一点面子会来不可。 “行了行了,你脑子好使,说话一套一套的,我才懒的跟你强辩这些。”夏沫妈妈转向钟景洲时,表情又变回了和蔼可亲的模样,“反正我现在已经认定了景洲是我女婿了,说那么多废话也没用。现在的说要问题是把婚礼办一办,其他事都好说。” 夏沫爸爸也跟着点头附和:“好说,好说。” 见夏沫还很活跃的准备再来几句,钟景洲叹了口气,决定不再坐视不理。 毕竟,夏沫挖的坑,一个不小心,埋的就是他。 来村里,他是为求亲的。 不能为了准新娘的意气之争,平白生出了那么多的波折出来。 “小夏天,我想喝水。” 一听到钟景洲的要求,夏沫瞬间收敛,“我去烧一些开水,晾凉了再喝,不能喝生水喔,没有经过过滤,还是很容易拉肚子。” 钟景洲点头:“听你的。” 夏沫立即去了。 夏沫妈妈惊奇又感叹的看着这一幕,接着摇了摇头。 刚刚夏沫在那儿插诨打岔,害的她还担心,夏沫并不是真的那么愿意嫁给钟景洲,所以才会顾左右而言他,不停地说这说那。 然而再看看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不难瞧出,这一对年轻人的心意。 夏沫妈妈终于放下心来,不急着谈正事,先去拿了满满一桌的好吃的,催着钟景洲多少尝一些。 全都是山货呢,有些是自家存下来的,有些是村长送来的,还有些是左邻右舍拿来的。但大家也都是说的很清楚,是为了给钟景洲尝尝鲜,还没入冬,他们特意准备好,精挑细选,将最好的那一部分送来。 山里人的感情淳朴,感激方式也是简简单单。 可总是透着一丝真诚的感觉。 没过一会,夏沫烧好了热水,泡了一壶绿茶,送了过来。 茶是给家人喝的。 钟景洲喝的那一杯是果茶,加了梨片、干山楂、桑葚,以及蜜桔,用透明的玻璃壶装好,再加几颗冰糖来调味。 再这个时节,喝着最润了。 夏沫妈妈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未来的女婿,对于他们相处的状态,实在是满意极了。 有些话,不说那么透,也都能看的明明白白。 毕竟喜欢这种心情,即使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透出的呀。 第二百二十九章 没有退换货的机会 从一开始便得到了祝福,婚礼的事,谈的很是顺利。 钟景洲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家里没有长辈做主,夏沫妈妈便默然为自己这边应该负起身为长辈的全部义务。 聘礼不要,房子不要,什么外在条件,都未列为优先的考虑。 唯一的要求,只希望钟景洲能给夏沫一场盛大的婚礼,用山里而最认可的方式,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昭告十里八村,把春天里村最聪明的姑娘给娶回去。 “我得让所有人知道,我女儿嫁给了廖医生的儿子。” 夏沫妈妈猛的一拍桌面,眼底里透出了坚毅的光芒来,闪闪发光。 夏沫本来还想阻止,一听这话,她忽然意识到自家父母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了。 到嘴边的话,就直接的吞了回去。 她只是小声的跟钟景洲说:“按照村里的规矩摆流水席,是最隆重的仪式了。我爸妈的意思是,能跟廖妈妈做姻亲,他们高兴,他们骄傲。” 钟景洲哪里会不明白这样子的道理,点了点头:“我答应。” “好,真是痛快的孩子。”夏沫妈妈立即点头。 最关键的事,同意了以后,其他的就好说了。 钟景洲送上了一张银行卡,卡里存着100001块,他郑重的交到了夏沫妈妈的手上:“虽说您开明,不提聘礼的事,但这是中国人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习俗,本就是取了一个好彩头,两家人从此变成了一家人,家和万事兴。二老养大了夏沫不容易,把夏沫养的如此优秀更是不如意。我想娶夏沫,是带着万里挑一的庆幸,所以,我按照谐音,准备了100001,正式的请你们,将夏沫嫁给我,我会疼爱她一生,绝不辜负。” 他讲的这一番话,真的是稳稳的戳中了夏沫父母的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一部分,相信这天底下所有生了女儿的父母,都会被那么真挚的一番话所感动。 万里挑一,真挚求娶。 什么聘金彩礼,不过是一种为了彰显宠爱的方式。 总是需要这样子的仪式感,才能让对方感受到了自己的重视。 心意? 这便是心意。 夏沫妈妈看了丈夫一眼,发现她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悄悄的转过脸,抹了抹眼泪。 她笑了笑,眼底喊着泪,双手把银行卡接了过来。 “好孩子,我收下了,感谢你对夏沫的心意。” 钟景洲这才松了口气,接下来,便是聊一些更细致的部分。 村里的流水席要怎么摆,钟景洲没经历过,倒是真的没有经验。 不过,这也不用担心,夏沫妈妈自告奋勇,全权接手。 只要结婚前两天,钟景洲和夏沫一起返回来就行,其他的事,她找一些有经验的邻居来帮忙,轻松的就解决了。 “市里也需要办一场婚礼,主要是宴请我和夏沫的朋友。” 钟景洲才开口,夏沫妈妈便截住了话,“城里边的规矩,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能帮的上忙的地方你尽管说,但也别抱着太大的指望,因为连我自己都没信心呢。” “只要您二老再结婚前两星期,做好来参加的准备就好,其他的我来安排。” 这种对话方式,实在是太让夏沫妈妈满意了。 她是爽快人。 未来的女婿也是这般干脆。 当即拍板决定,各自负责各自的部分,大家一起努力,把夏沫风风光光的嫁掉。 当事人之一的夏沫,捧着零食,喝着果茶,躲在钟景洲身后,低头摆弄着手机。虽然她是在休假阶段,但每天必须要去处理的工作也不算少,刚刚来时,在车上曾经想要回复,可是钟景洲总提醒她不能低头,怕颈椎痛,更怕晕车。 这会儿好不容易算是忙里偷闲,工作了一会。 就这么一个走神的功夫,她的婚礼就这么敲定了? “喂,等会,是我结婚吧?为什么你们不问问我的意见再决定?” 后知后觉,准备参与进来,但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夏沫妈妈站起身,“我要去准备晚饭了,景洲来了,今晚上我得多做几个拿手好菜,让我女婿尝尝。” 夏沫爸爸跟在身后:“我帮忙。” 钟景洲也起身:“我去村后吴奶奶和之前几个帮扶的老人家里看一看,既然回来了,不去一趟总是不放心。” “喂,喂喂,你们先别走,刚才的事,咱们还没说清楚呢?”夏沫哭笑不得。 可是,根本没人理会她。 走的走,散的散。 她只能一路小跑,跟着钟景洲。 他倒好,非但没有耐心细致的做出解释,反倒是很顺手的抓她临时配合。 想半路闪人,没那么容易。 “一起忙吧,小夏天。”他微笑。 ———————— 还没正式办婚礼。 到了夜里,夏沫跟钟景洲还是分开来睡。 夏沫妈妈披着衣服,走到了女儿的房间。 见夏沫趴在床上还在看书,便一把抽了回来,发现那是一本医学类的专著,每一页全都是字,偶尔有配图,也全是人体各部位的器官的平面图。 夏沫妈妈叹了口气,把书本合上,放在床头。 “当初你说你想学医,将来做个医生,我就不是很赞同。你是女孩,从小胆子就不大,后来突然生了病,在医院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后来还动了手术。我记得,你一直都很害怕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见了会哭,说带你去医院也会哭。谁能想到,许多年以后,当你长大了,学了医,自己做了医生,还嫁给了另外一位医生呢。” “我现在已经不怕了呀。”夏沫挪了个位置,让妈妈坐在床边,“学医很好,做医生更好,可以帮到很多人,当看到凭借我的力量,就能挽救别人的生命,让患者恢复健康,那种满足感就别提了。” “你婆婆,也是这样的人。”夏沫妈妈感叹。 突然来了一句,夏沫也是跟着在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过来,“婆婆”两个字指的是她的廖妈妈。 脸颊不自觉的在发烫,她想说什么,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夏沫妈妈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便很是理所当然的说:“你嫁给了景洲,他妈不就是你婆婆,我说的也没错吧?” “没错没错。”夏沫赶忙讨饶,不然的话,她敢肯定,还是会引出来更多的话的。 她还没完全适应身份上的转变呢。 这种时候,还是更低调一些为好。 “妈,这么晚了,你是不是找我有事啊?” 夏沫妈妈探手在口袋里摸了摸,抓过夏沫的手,将掏出来的东西,放在了她手上。 夏沫低头望过去,发现手里边捏着的是三张银行卡。 “景洲坚持要给聘礼,说的言辞恳切,我不好拒绝。但这笔钱,我和你爸商量过,还是交给你,结婚的时候当成自己的嫁妆带回去。我和你爸,只希望能看到你找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如今,你找到了,景洲非常符合我们对于未来女婿的期待,往后就好好的生活下去。我想,他父母那么恩爱,景洲有样学样,以后也会对你特别好的。” 夏沫妈妈说完,又指着另外两张银行卡说:“一张是你这几年上班,给家里寄回来的钱;另一张是我和你爸、你哥、你姐给你凑一起的嫁妆,这钱是用来压箱底的,没多少,但是,是亲人们的心意,你好好收着。” “妈!” 夏沫发现最近的自己,真的是持续性的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当中。 “你这些年,很乖巧很懂事,为家里付出了很多,也给春天里村付出了很多。我知道,你一直埋怨妈,觉的妈总是在管村子里的闲事,明知道你在城里还没站稳脚跟,却总是要求你坐这做那。小夏天,妈没有多大本事,但有你这样一个好女儿,才会多要求了一些,你,别怪我,好吗?” “我从来都没有怪过您。” “那就好。” 夏沫妈妈没打算对这个问题聊太多,她也不太习惯眼前的气氛,话一说完,立即离开。 夏沫经过这么一打扰,倒是没了看书的心情。 她捏着那三张银行卡,心里头乱的厉害。 踩着脱鞋,悄悄的出了门。 隔壁,钟景洲的房门,敞开了一条缝隙,有灯光从里边透了出来,显然是还没有睡。 她推门,快速的溜了进去,跟着迅速的关上门,还落了锁。 “小夏天,你是打算做坏事吗?”钟景洲也在看书,见她突然闯进来,还做出了一系列的动作,忍不住低笑着开口。 “嘘。”夏沫神神秘秘,做了个手势,一路冲到他床边,“你,往里点。” “还没结婚,你就想这样,合适吗?”虽然是在调侃,钟景洲却是很自动的往里边挪出了一个位置。 当她坐上来,迅速的掀起被子,给她裹好。 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挤在了一起,那种舒服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沉迷。 夏沫把三张银行卡递给钟景洲看,又把妈妈刚刚代表全家人说的那番话,如实的讲了一遍。 最后,她把心里的盘桓着的问题,抛给了钟景洲:“我要收吗?” “收下吧。”钟景洲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是家里的小女儿,她们会担心你是很正常的,从前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对你的感情,也很正常。做人,要尽力的向前看,别总是回想着过去,过去的已经是过去,但未来,还未开始,不是吗?” 家人之间,再多不愉快,却不算是死仇啊。 只要一方想要去弥补,那么就算是美好的开始。 计较和犹豫,只是阻挡着幸福生活的绊脚石。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得到了钟景洲的许可,夏沫便安心的把银行卡抱在了怀里,无比舒心的吐了一口呼吸,“一下子就变成了小富婆,不劳而获的滋味太好了。” 钟景洲又好气又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啊!” “是不是猛然间,发现了我的本性?”夏沫故意的眨眨眼。 “也不知道现在退货还来得及不。”钟景洲喃喃。 夏沫立即暴走:“来不及了,绝对来不及了。我爸妈都已经把我扫地出门,你要是反悔,我就要流落街头了,绝对不可以。” 第二百三十章 爱屋及乌,真正的偏爱 钟景洲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继续的笑。 夏沫恼羞成怒,推了他一把:“你真的想退货吗?” “我不想,我不想。”钟景洲直摇头。 “以后不许这样子胡说八道,我会生气,知道吗?”夏沫趁机“作威作福”,她决定要为自己未来的家庭地位,多争取一下。 “好,不说了,不说了。” 答应是答应,但钟景洲却依然是笑个不停,隔壁的房间有夏沫的爸妈在休息,为了不影响他们,钟景洲尽力的在克制。 但是,笑这件事,原本就是很难难以抑制的。 他的身体不停的在颤抖,哪怕夏沫没好气的又轻推了他几下,钟景洲仍然没有收到住。 于是,夏沫也跟着笑了起来。 一边笑还一边问他:“有那么好笑吗?” “你不也在笑?”钟金洲手臂一卷,将她勾进怀抱。 夏沫顺势倒了下去,与他拥抱在一起,继续的笑。 这一段长长的时间,压力大,精力损耗过度,仿佛每一天都紧绷着神经。 仿佛一直到了此刻,才终于有了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真好,已经取得了父母的同意,他们就要结婚了。 未来,可期。 —————— 三个月后。 一辆小面包车,将夏沫的爸爸、妈妈、哥哥和姐姐,以及家里的大孩、小孩,一起拉到了杭市。 夏沫和钟景洲的婚礼,预计在一星期以后举行。 由于时间上的原因,春天里村那边预计的流水席婚宴,暂时放在了杭市这边的婚宴之后。不过时间是夏沫的爸妈来调整的,只要他们觉得可以,钟景洲和夏沫这边并没有什么意见。 整个一层楼,左边是钟景洲的家,右边是夏沫的房子。 原本是打算只装修夏沫新买的那一套房子,但一开工,钟景洲又决定,自己这一边也要同时开工,因为他们结婚,是要将夏沫娶回家,他想给他一个亮堂堂的新房子,另外,也算是进入婚姻生活之后,与从前的自己彻底和解,告别。就这样,夏沫和钟景洲借住在了白一峰的一套闲置不用的房子里,两套房子也如期交工。 虽然是同时在做,风格上却是大有不同。 夏沫那边更多考虑的是老人的居住舒适,还多预备了两间客房,这是给夏沫的哥哥、姐姐偶尔来到杭市所准备的,另外还在阁楼加上了强大的杂物收纳空间,宽敞的客厅直接转为家庭图书馆设计,将来有了小朋友,这里还会安排上一些小型的家庭游乐设施,在玩耍与阅读之间,岁月流淌,他们陪伴着孩子长大。 这是钟景洲所能想到的幸福。 如今,他亲自实现了。 而另外一边,则完全是属于他与夏沫所有。 书房与实验室做了一个更加精准的空间划分,采购了一些专业级别的小型设备,这些都是他与夏沫共用的部分。但因为两个人在医学上所擅长的领域并不相同,因此,独有的工作空间,则按照各自的需要设计。并且在外加装了装饰用的木门,有指纹锁,以防止将来其他家人会误闯这一处空间,毕竟里边还有许多无菌操作的项目,既然是为了试验为目的,安排在了家中,方方面面的考虑都很多。 其他的空间,最重点的就是两个人的卧室了,床垫是夏沫最喜欢的硬垫,遮光窗帘,静音化设计。 在搬进来的那一晚,夏沫本来不打算在新买床铺上过夜,想说等到了结婚的那天,再极有仪式感的住进新房。 偏偏那天,钟景洲懒散的依偎在床头,并且邀请她过来,试一试新床垫。 夏沫当然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蜷在他身边,才躺了一小会,便没有知觉。 再醒来时,已经是隔天清晨七点整,整整一夜,毫无知觉的度过。 不过睡眠质量确实是极好的,夏沫清早起床,耳清目明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然后,从那一晚以后,尽管她嘴上总说着,今天要各回各的房间什么的,但一到了快休息的时候,只要钟景洲小小的诱惑一下,给一个邀请的符号,夏沫就控制不住的想要依偎过去。 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最开始,会各种不自在。 但很快,一切习以为常,相依相偎反而成了新的习惯。 不过,这边的新房的整体赶紧,还是让夏沫十分的满意。 每天下班,只要一想到回到那样的家中,有钟景洲相伴,这生活便似沾着蜂蜜在过日子,无比的甜。 这两天,急诊那边忙,她连续的加班。 钟景洲主动提出,他去村里接人。 但一打电话过去,夏沫爸妈又不愿意让他来回折腾,刚好夏沫表哥回村,出来时就带着一家人说来。夏沫爸妈还小心翼翼的问,夏沫的哥哥和姐姐也很想来参加城里举行的婚礼,如家里方便,有地方住宿,就一并带过来。 钟景洲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一大家人,隔天来到。 当走进了宽敞明亮的房间时,他们每个人都是愣愣的神情。 “这个就是新房吗?真的好大啊。” 夏沫的姐姐连忙抓住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低声叮嘱,不可以乱跑,也不可以乱拿东西,姑姑家里又干净又漂亮,绝对不可以搞的乱糟糟。 钟景洲从阁楼上下来,怀里搬着小孩子喜欢的饮料和零食,“柱柱,秋秋,小丁,小丽,你们快点过来吃东西。” 夏沫过去把电视打开,放的是动画片,四个孩子最喜欢的:“吃完了,一定要记的漱口。” 四个孩子欢呼了一声,都不再看自己的爸妈,而是听话的在茶几边的小板凳上环坐了了起来。 夏沫的哥哥姐姐都很不好意思:“景洲,给你添麻烦了。” “一家人,不麻烦,孩子们很乖的。” 另一侧的木椅,是大人们围坐的场所。 安顿好了孩子,夏沫又去切水果,端茶。 钟景洲则负责分配房间。 夏沫爸妈住主卧,夏沫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住两个次卧,至于四个孩子,阁楼上还有个很大的榻榻米,洗手间也在上边,他们就一起住在那里,小孩子全都喜欢人多,热热闹闹的不孤单。 “我们占了所有的房间,你和小夏天呢?你们怎么睡?” 听到了是这么体面的安排,每个人都没有落下,全照顾的妥妥当当,夏沫妈妈眼神里全是感激,她忍不住的问。 “我们住隔壁。”钟景洲微笑。 “隔壁?借住在邻居家吗?”夏沫妈妈与丈夫对望了一眼。 “妈,隔壁才是我和我哥结婚的房子。这边,是专门给爸妈预备的房间,你们以后随时都可以来住,想住多久都没关系。还有哥、嫂子,姐、姐夫,你们也都可以随时过来,带着孩子也很好,在杭市,咱们也有家了。”夏沫讲着,有点心虚。 这套房子,写的虽然是她的名字,但却是钟景洲出了全款的大部分,只让她付小小的几万尾款。 现在,她却当着家人的面儿,发出了这样子“阔气”的邀请,钟景洲的心里边会不会不高兴。 她朝着钟景洲望过去,却发现他在冲着她笑,眼底里全都是纵容。 只一个眼神交汇,心中便有了笃定,好似春暖花开,冰雪初融,她的顾忌,一下子被安抚了。 “什么?隔壁也是你们的房子吗?”夏沫妈妈惊奇的问。 钟景洲清了清嗓子:“隔壁是我的,父母留下给我的;这间是夏沫的,她辛辛苦苦努力工作,攒钱买下来,将来好好孝顺爸妈的房子。” “小夏天,这是你的房子?”夏沫妈妈顿时激动了。 “妈,我哥出了大部分,不是我一个人出的钱,我哪里有那么多钱。”夏沫忙着强调。 “景洲,你还给她买了房子?”夏沫妈妈继续朝着另一个人激动。 钟金洲神情悠然:“女孩子在婚前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会很有安全感。另外,大哥和二姐家一共是四位小朋友,柱柱十岁,秋秋八岁,小丁和小丽都是七岁,全都是读书的年纪,春天里村去镇上上学,往返需要三小时,而去镇上学校的教学质量很一般,今年九月,暑假结束,还是要考虑将柱柱和秋秋接过来读书。学校的教育很重要,将来要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在学习阶段就要加倍的努力。” 夏沫的哥哥姐姐也都惊呆了,大家安安静静的听着,不远处的电视在播放着动画片,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很是清脆悦耳。 “所以,我希望哥哥和姐姐也可以考虑一下,孩子的未来要如何规划;你们家合力供养着小夏天去读书,最终把小夏天养的如此优秀,那么你们有没有期待过自己的孩子,也可以像小夏天那样,从大山的深处走出来,学业有成呢?” 钟景洲的话,字字都像是敲打在心尖上。 孩子是每一位父母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如果有能力,谁不愿意给孩子更好的呢? 夏沫的姐姐哽咽开口:“当年小夏天能出去读书,我们做姐姐、做哥哥的,能力有限,其实并没有帮上多大忙。真正让小夏天走出大山的人,是你的母亲,我们全家的恩人廖医生。” “我的母亲的确是给了小夏天一个更好的发展平台,可我也知道,你们在家里种地,收入微薄,却还总是时不时的给小夏天送钱,送东西;我和小夏天结婚,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在关键的事情上,互相帮助是应该的。那么,一切就交给哥哥姐姐和嫂子、姐夫,你们自己根据自家的情况去考虑。若是打算来杭市,我和小夏天会努力帮忙,一家人齐心协力,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这个计划,钟景洲前几天已经跟夏沫提过,她听的眼睛泛湿,迟迟说不出话来。 而今,在听他当着自己家人的面儿说了一次,夏沫依旧感觉到内心激荡。 她怎么会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钟景洲平素一直是偏冷的一个人,能做到了这一步,夏沫怎么会不清楚,这一切还是为了她。 她坐在他身旁,悄悄的握紧了他的手。 感觉到了钟景洲在回握,夏沫伸展手指,与他换了十指相扣的姿势。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不白活一回 来墓园,是列在计划表上的事。 原本只打算是他们两个人去,当面廖医生夫妻俩一声,他们的儿子要和他们关爱着长大、视为亲女儿一般的夏沫结婚了。 这样子的大事,非要当面来说,才有着相当的诚意。 可临出发之前,夏沫的爸妈坚持要同来扫墓,夏沫的哥哥姐姐也想要一起。 正预计要出发,白一峰和卢金那边又打来了电话,他们早知道会去墓园一趟,恰好是个周末,便提出请求,要一起去祭拜。 张副院长不知怎的听说到了这件事,亲自打电话给钟景洲,除了毛遂自荐,要求做证婚人之外,还特意问了去墓园的时间,他要来看看老朋友。 本来是两个人的事,最终成行,已经里了二十几位。 最有趣的是到了墓园前,竟然又见到了不少老朋友。 一问之下,颇为感动。 马上要到钟建国的生日了,在他活着的时候,每年他的战友都会凑到一起给他庆祝,久而久之,这已经成为了一个习惯;哪怕后来,他早早离去,这个习惯就变成了为他来扫墓。 而钟景洲之所以选在这一天过来,主要原因也是因为他父亲的生日快到了。 两队人马,凑在了一起,单是开来的车子,就有三十几辆,绝不是一般的壮观。 “有的人死去,他却好像依然活着。”张副院长感慨的叹了口气,“廖医生,老钟啊,你们不白活这一场,不白活啊。” 墓前,堆着满满的鲜花。 有人点烟,有人倒酒。 有人摆上祭品,喃喃轻念,表达着哀思。 当钟景洲在墓前,告知远在天堂的二老,他和夏沫即将结婚的消息时。 陪伴在一旁的这些老朋友,倒是热烈了起来。 “好小子,原来是要结婚了,很好很好,日子定在哪一天啊,可别忘了邀请我。” “这时候不是低调的时候,你父母不在,要是你再忘了联系咱们这群老家伙,咱们是会生你的气的。” “我觉的,可以做主婚人。” 张副院长本来笑吟吟的听着,一涉及到了这件事,他就不高兴了。 “喂,主婚人、证婚人、主持人全都有了,那就是我!在很多年前,廖小娟,也就是钟景洲他妈,曾经当面请求过,我是个言出必诺的人,既然当时答应了,不管发生任何事,只要我还在,就一定会完成。” “这位是?”钟建国的战友,大部分不认识张副院长。见他气度不凡,开口说话时,自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霸气,自然是高看了一眼。 张副院长给钟景洲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他来介绍。 钟景洲无奈,“这位是我们医院的张副院长,我的领导,我的老师,更是我尊敬的长辈。” 刚刚还在张罗做主婚人的那位,一听说这是钟景洲的顶头上司,立即把不满全收了,笑呵呵的说:“原来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副院长,这一次病毒爆发,你们医院出人出力,奋斗在第一线,委实是居功至伟,你来做这个主婚人,我佩服,也认可。那么,回头我可以做你的副手嘛。” 张副院长一看这位爽朗又豪气,身上自带着明显的职业军人的特质,一看就知道有过从军经历。 他虽然自己不是军人,但因为医院里有很多退伍军人,也知道这些人的的做派,天然便带着几分喜欢。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钟景洲结婚那天,多一位主婚人就是多填一分光彩,什么正的副的,咱不分那一套,就好好的祝福这对新人组成家庭,让躺在墓地里的那两位彻底放心,这才是大家的首要目标,不是吗?” 那位一听,顿时也是笑哈哈。 一边与张副院长握手,做了自我介绍,一边还不忘冲着钟景洲竖起了大拇指,赞叹他选了个好单位,摊上了个好领导。 夏沫的爸妈和哥哥姐姐见这边插不上话,也没有硬是往里凑。 他们仔仔细细的把廖小娟和钟景洲墓地周围清扫赶紧,然后再用带来的矿泉水一点点的擦洗。 这份工作虽然简单,但确实需要几分耐心。 老友故去多年,最初的哀伤早已随着时光荏苒,慢慢的散去了。 如今站在这里,带着许多缅怀之意。 的确如同张副院长所说的那样,有些人故去,但他却是好好的活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 婚礼当天,夏沫换上了大红的嫁衣,长发挽起,梳理成了优雅的发髻。 她坐在镜前,竟然有些不认识自己。 很美。 美的连她自己都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长辈们坐在外,伴娘们各就各位,堵好了门。 “今天咱们绝对要守好了阵地,不能让伴郎团破门而入,抢走咱们的新娘。” “就是,想要娶走新娘,必须让他们历经九九八十一道难关,千辛万苦求回去,新郎才知道珍惜。” “指压板呢?快点拿回来,摆在门口,一路通往新娘的房间。” “气球,别忘了气球,铺在指压板上,必须脱鞋光脚走过,不能扎破气球,更不能中途逃走。” …… 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夏沫坐在床铺上,笑弯了眉眼。 已经到了今天,她竟然生出了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这就要结婚了吗? 嫁给了她最亲爱的廖妈妈的儿子。 与她后知后觉爱上的大胡子司机,结为伴侣。 钟景洲一直是带着传奇色彩的出色男人,她何德何能,竟可以拥有与他共度此生的机会。 “夏沫,夏医生?”负责守在床前的伴娘朝着她挥了挥手,“你怎么在走神呢。” 夏沫回过神,温柔的笑了:“的确是有点点的恍惚,好像没睡醒似的。” “你嫁的老公,年轻有为,高大帅气,绝对称得上是万里挑一了,会恍惚觉的不真实,也是正常的。”伴娘花痴的捧着脸,“我将来结婚,能嫁到这样子的老公,那可真是太太太幸运了。” 夏沫喃喃:“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幸运。” 守床的伴娘忽的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振作起来:“不行,我也得去堵着门才行,即使对方英俊不凡,我才要肩负好使命,不可以让他轻而易举的得到我们夏医生。” 说完,雄赳赳气昂昂,去守了最后一道关。 陪在夏沫身边的大嫂和姐姐,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已经进入“战斗”模式的伴娘团们,哭笑不得:“这也不能堵的太瓷实吧,还是要让新郎进来的,万一耽误了吉时,那就不好了。” 夏沫忍住捏脑门的欲望,因为这样极有可能会花了自己的妆。 她没有阻止任何一个人。 倒不是说,放纵伴娘们去闹。 主要原因是…… 第二百三十二章 注定的幸福 夏沫的眼神,飘忽到了窗子。 这扇窗,连着阳台,为了好透气,拉开了一道缝隙,并没有落锁。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钟景洲应该会另外想法子进来才对。 据他所知,为了迎亲这一天,他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呢。 要不要提醒伴娘团们去注意一下另一个“突破口”? 当然,这种想法,夏沫也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算了。 今天是她出嫁的大好日子,不能耽误吉时。 钟景洲才是她最亲密的人,她得坚定站在他的这边,给他悄悄放水,让他顺利娶到了自己才行。 瞄了一眼钟表,距离自己娶亲的正式时间,还有最少五十分钟呢。 因为距离很近,两座房子是在同一楼层,门对着门,伴郎团那边才迫不及待的提前开动了。 夏沫想清楚了其中的关键,倒是一点都不急了。 伴娘团里,大多是杭市人民医院的护士团队,这些漂亮的姑娘们,年纪轻,点子多,爱玩爱闹,欢欢乐乐。 她们可是集思广益,想出了一箩筐的点子来阻止伴郎团。 可以说,真的是一步一难题。 猜谜、跳舞、唱歌、俯卧撑…… 甚至还要求伴郎团在门外齐刷刷的跳起了芭蕾舞最经典的天鹅湖。 不开门,但要求有人打开视频,实况转播。 门内门外,都已经笑疯了。 但半小时过去,新郎还是没能成功进门,夏沫的姐姐就已经有点着急了。 她悄悄的凑到了夏沫的耳边,小声的说:“你也要稍微的管一管她们,控制一下节奏,结婚的时辰很重要,订好了什么时候出门就必须是什么时候出去,延误了时间就不太好了。” “没关系的,耽误不了。”夏沫老神在在。 她比任何人都有信心。 干脆静静坐着,眯着眼休息。 ------ 而另一间房子里,白一峰也在对安稳坐在沙发上的钟景洲说着同样的话。 门外的走廊内,伴郎团与伴娘团在对峙,花样百出,笑语连连。 实际上,一袭笔挺西装,穿着打扮比任何时候都要精致考究的新郎钟景洲,并未参与其中。 他安稳的坐在那里,正跟才从国外参加学术会议返回杭市的肖谦聊着最近比较流行的一种治疗动脉瘤的新方式,因为切开的口子很小,术后愈合较快,这种方式正在被逐步接受。这次肖谦在国外的高端论坛上,发现了已经有很多人,在原本手术计划的基础上,还发明了更加优化的方式。他听的很专心,回国后,迫不及待的就来跟钟景洲研究。 哪怕今天是钟景洲结婚的日子,大喜临门。 抓到了一点空闲,肖谦依然是兴致勃勃,说个不停。 白一峰提醒了两次,看着这俩人,真是无奈。 “喂,大钟,你要是迟到,夏沫肯定跟你生气,你怎么就这么安稳呢?” 钟景洲微笑,笃定地说:“迟不了。” “你得想想办法,要一下子收拾好了外边的那些个小丫头。伴郎们表演也表演过了,红包也塞了不少,她们还在设置障碍呢。”白一峰守着说着,竟然还有点幸灾乐祸,“恕我直言,哪怕你是心外科主任,今天这种场合,你在单位内的权威可是摆不出来,那些个小护士一组成团,壮了胆子,个个都古灵精怪的很呢。” 不用说,这也是抱着手臂,等着看钟景洲也参与表演。 要知道,这种好玩的笑话,拿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的到的。 可钟景洲依然还是那句话:“不急。” 肖谦是很了解钟景洲的人,因为合作过了几次,对钟景洲充满了信心,不止是工作,还包括生活里的方方面面。 他笑吟吟的等着。 距离定好接亲的吉时,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 钟景洲忽然开始说:“肖医生,咱们的话题,稍后找时间继续,我要去接新娘了。” “去吧,兄弟。”肖谦起身。 白一峰瞪了钟景洲一眼:“我看你有什么办法,能突破伴娘团。” “看我的。”钟景洲喊了伴郎团里最活泼的那个,这位也是心外科今年新来的实习大夫,年轻有活力,长的也很不错,在单位内非常的活跃。 “小于,就按照昨晚上咱们商量的那样子,你去吸引火力吧。” 小于竖起大拇指:“钟主任,您瞧好吧。” 几个伴郎,突然一起到门口吆喝了起来。 他们用力拍打着门,即使伴娘们在里边一再提醒不要敲,他们也充耳不闻。 很快就有一个伴娘,小心的把门拉开了一条缝,牙尖嘴利,喊他们要温柔一点。 没想到,三个伴郎竟然齐心合力推着门,打算强行闯入。 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一招,伴娘们全都聚集在门口,喊着号子,堵着门。 小于则负责往门口里塞红包,这是暴力加金钱,能上的全上了。 这一下,就把气氛带到了热闹的最高潮。 就连夏沫的姐姐和大嫂也忍不住跟守床的伴娘一起,打开了新娘房间的门,探着头往出看。 钟景洲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他拿起了鲜花,朝着阳台走了过去。 表面上,阳台是一道墙,贴着白色的瓷砖,带着素色的花纹。 实际呢,轻轻一推,阳台的墙壁竟然是一道门,没有落锁,可以直接从墙的这一边,走到了另外的一边。 “不是吧,这也行。”白一峰是跟着走过来了,他目瞪口呆,还觉的有点好笑。 “怎么就不行了?”钟景洲脚步不停,一下子已经到了新娘的门口,单手撑着墙壁,身体轻松的一翻。 瞬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没来晚吧?”他笑的张扬而帅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热烈奔放。 夏沫微笑:“一点都不晚,时间刚刚好。” “那么,新娘子,跟我走吧。”钟景洲一弯身,就从床的底部,摸出了被双面胶粘着的婚鞋。 至于他是为什么知道婚鞋被藏在了那里,夏沫也不意外。 这人,结婚前一天就见他拿了个摄像头,装在了房间顶部的吊顶里。 预备的全套,高效率的解决了所有问题。 等伴娘发现后方失守,新娘已经被“劫走”的时候,钟景洲都已经把人给抱到隔壁去了。 阳台上的那道门,重新关好,并且落了锁。 伴娘团用来整新郎的全部计划,直接落空。 有人大喊着“太奸诈了吧。” 还有人控制不住的哈哈大笑。 场面一度非常的混乱,但又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一场非常特别的接亲礼。 足以让大家在以后的日子里,津津有味的怀念很久很久。 一行人接到了新娘,来到酒店办婚礼酒席的时候,张副院长和钟建国的老战友,两人得偿所愿,双双站在了证婚人的位置。 这一对,讲话相同的中气十足。 又是同样的风趣幽默,虽然没有经过排练,只有简单的计划,但说起话来,却是一唱一和,分外有趣。 因为这两位全是长辈,钟景洲被调侃的很是无奈,有几次,全场起哄,他不得不双手合十,直接告饶。 之前是可以另辟蹊径,去逗一逗堵门的伴娘团,但在长辈面前,钟景洲还是相当的尊敬。 廖小娟和钟建国不在了,两位证婚人便充当了父母的角色,一左一右的站在了钟景洲身旁。 礼乐响起,大门敞开。 变幻的灯光之下,夏沫朝着他走了过来。 周围的光,蓦地暗了下来。 所有灯光,尽数的打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刻,夏沫是全场唯一的焦点。 有不少人都注意到,夏沫的眼睛里噙着闪闪的泪花,她此刻也是万千思绪,心情涌动。 甚至连腿都有点抖,一步一步,她走向了他。 从此,携手对抗人生的难。 他们是夫妻,更是伙伴。 他们志同道合,懂得彼此。 这是最好的婚姻。 父母定下的呢。 注定要获得幸福。 第二百三十三章 钟景洲的愿望 番外2 愿望 钟家第三代的两位小朋友,是在夏沫与钟景洲结婚的第三年,正式加入这个大家庭。 第一次产假,同事略带惊喜的宣布,夏沫怀上的是双胞胎。 而后惊喜蔓延,又转化为每一日的担心。 整个怀孕期间,所有人都把一颗心绷紧了,小心翼翼的盯着她,唯恐出现一丁点的闪失。 只有夏沫,并不把怀孕这件事太放在心上。哪怕从孕早期的第一次检查开始就知道肚子里的是两个宝宝,她也只是在惊喜过后,日子该怎么过便怎么过。 甚至连工作都没停,坚持上班。 疲惫是疲惫了些,但这样子的忙碌的生活其实最是容易撑过整个孕期。 而她坚信,自己是医生,每天工作的环境又是在医院,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最安全的所在,万一出现了状况,她连救护车都不必喊,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瞧,理由满分。 事实上,夏沫也是用这番话来说服父母和哥哥姐姐的。 钟景洲对此不发表意见,夏沫想在家养胎也可以,想继续工作也不反对。 反正,他做好的计划就是解决掉摆在夏沫面前的一切烦恼。 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就这样子期待了九个多月,在一个凌晨,钟清浅和钟清源姐弟俩呱呱落地,成为了他们夫妻俩的孩子。 钟清浅是女儿,早钟清源二十分钟出生,成了姐姐。 但是从体型上来看,只有五斤的钟清浅要比七斤半的钟清源瘦了一大圈,明明是龙凤胎,姐姐瘦瘦小小,弟弟白白胖胖。 于是,不太讲道理的钟景洲便主观认定,在弟弟在母体内欺负了姐姐,大肆的抢了姐姐的营养,才害姐姐饿了整整九个月。 因此,姐姐获得了钟景洲满心的怜爱,弟弟则时常要被老父亲瞪上几眼。 所有吃饭、洗澡、换尿布等事件的前后排序,也一定是姐姐优先,弟弟靠后。 夏沫是哭笑不得:“你这就是偏心。” 钟景洲小心翼翼的抱着宝贝女儿,脑袋直接一扬:“就是偏心了。” 得,偏的明明白白,可怜的弟弟,也只有在外公外婆和妈妈的怀抱里,得到一丝慰藉了。 和天底下所有被父母满怀爱意期待着出生的孩子一样,两个孩子从来到人世时起,便获得了很多人的照顾。 如今外公外婆已适应了杭市的生活,安稳的在隔壁住了下来。 四个哥哥姐姐也陆续转校到了杭市,因为考虑到一大家子住在一起比较容易产生矛盾,更何况那套房子虽然是夏沫所有,可实际上却是钟景洲出了大部分的资金。给父母住,再是天经地义不过,但哥哥姐姐的一家人长期住下,怎么也是说不过去的。 更别提,人多了,容易产生矛盾。 这一家人本来便是亲亲近近,彼此照顾的关系。 大家全都小心翼翼的维护着这和乐美好的家庭气氛。 因为在乎,所以在做一些事的时候,还是会更多的为别人去考虑。 夏沫的姐姐和姐夫在小区外开了一间水果店,房子也租在了同一小区之内,从一点都不懂,到渐渐进入状态,因为做人老实,为人热情,很快生意就红火起来。平时姐姐看店,姐夫送水果外卖,孩子则是聚在了一起,一起学习一起玩耍,还有父母帮忙照看着,日子竟是比从前轻松了许多。 夏沫的哥哥去学了厨师,嫂子也干起了保洁,这两个人听从了钟景洲的建议,都选了比较专业的机构,参与了培训。努力的学习,掌握了经验和方法,虽来的第一年没赚到什么钱,还是要依赖家人多一些,但从第二年开始,已经陆续有了不菲的收入。支撑起一家人的生活完全没有问题。他们甚至还计划着再工作几年,也在杭市买一套房子,交上居民医保,从此之后,也留下来,成为这座城市的一员。 最初的几年一过去,全家的生活陆续迈入了正轨。 夏沫的爸妈直接没了心病,愈发的从容安定。 在夏沫没生产之前,他们还时不时的返回春天里村去住一住。 但当外孙降生,这对老夫妻便很是喜欢,天天围在一旁,争着抢着照顾。 夏沫的哥哥虽然是寡言的性子,从来都是话不多。 但在这个时候,却没有落于后。 他早早的去研究了月子餐,还跟厨师班的老师请教了营养搭配的菜肴。 夏沫的整个孕期,在家里的大部分吃喝,都是哥哥亲手烹饪。 坐月子期间,他哥以需要进修为由,每天都会来给夏沫煮三餐。 那真是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的刚刚好,夏沫做完了月子,已经瘦回了原本的体重,孩子却也喂养的很好,这跟平时吃的好吃的科学,有着极大的关系。 又是平凡的一天,钟景洲下班迟了些,进门连声说着抱歉。 夏沫妈妈此时已经很是了解他的习惯,等着钟景洲脱掉外套,就已经把小清浅送了过去。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偏心式”照顾,钟清浅此时的体重已经跟弟弟钟清源差不多了。 抱起来,那也是沉甸甸的。 不怎么哭,稍稍一逗,就很愿意笑着露出粉色的牙床,简直是萌死人不偿命。 “今天感觉怎么样?” 钟景洲照顾女儿的同时,眼神却是关注的落在夏沫的那边。 “早晨喂奶,中午喂奶,下午喂奶……”她抬了左边的手臂做出拥抱的姿态,接着又抬起了右边的手,“左边喂奶,右边也要喂。” 而后,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厨房,那边她姐夫和妈妈正在忙碌着做晚餐,姐姐在抱着钟清源满屋子来回转。楼上是大嫂的阵营,她今天也是正点下班,回家后不用她帮忙煮饭,她就去盯着四个孩子做作业。 一家人,各司其职,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夏沫小声的哀叫了一声:“我现在好怕妈妈喊我,只要她一开口,肯定是……小夏天,姐姐和弟弟应该饿了,快点喂一喂。” 刚说完,夏沫妈妈的声音就从厨房那边传了过来:“小夏天,姐姐下午没吃几口,这会儿应该饿了,你顺便喂一喂呀。” 钟景洲听的直接笑了。 夏沫换上了一脸无可奈何:“喂奶喂奶喂奶,我的人生只有喂奶,是姐姐和弟弟出生后我才发现,原来我就是一只奶瓶,超大容量,自己生产自己输出,绿色纯天然,谁用谁说好。” 嘴上是在小声碎碎念,手臂却是很自然把在钟景洲怀里吐口水泡泡的钟清浅给接了回去。 “你呀,本来吃的就慢,胃也小,要努力多吃,快快长大呀。” 钟清浅好像能听懂大人说话似的,果然卖力的吃了起来。不过,她没有像是往常那样,闭着眼睛努力吃,这次睁开的眼睛是一直盯着钟景洲的位置,小手更是死死的攥着他衬衫的一角,好像不愿意让他离开。 时不时的,还要丢一个可怜兮兮的眼神,特别惹人疼惜。 钟景洲的心,都要被融化了。 他在一旁,默默的等待着女儿吃完“晚饭”,感觉什么事都不想做了。 夏沫叹了口气:“钟医生,你还有一个儿子呢,快点过去抱一抱另一个,不然咱们清源长大了,一定要控诉你偏心的。” 钟景洲一点都不在意:“女孩和男孩本来就不一样,偏心怎么了,理所当然的偏。” “行啦,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快点去抱儿子过来,顺便也喂一喂,哎,奶瓶偶尔也想偷懒啊,反正是要喂,一个是吃,两个也是吃,节省时间。” 家中最具有权威性的人发话,钟景洲只好过去姐姐身边,把钟清源接了过来。 从相貌上来说,钟清源和钟清浅并不像,他的五官轮廓更多的遗传到了自己,看上去,就好像是缩小版的钟景洲,流着口水,傻傻的笑。 钟景洲不由自主的笑开了:“小子,有那么开心吗?你在想什么?” 钟清源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钟景洲的问题,但他很自然的露出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可爱极了。 毕竟是血缘至亲,钟景洲哪里会真的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呢。 他开始尝试着跟钟清源讲道理:“不要啃手,知道吗?臭臭。” 钟清源非常自然的揪住了衬衫,手上的滴滴答答的口水,顺势全都抹了上去。 钟景洲故意瞪他,钟清源立即再次露出大大的笑容来,他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窝在钟景洲的胸前,享受着父亲的拥抱。 体会到儿子的依恋,钟景洲的目光愈发柔和。 把孩子送到了夏沫的身边,因为她一次抱着两个娃吃奶很是困难,钟景洲便让她侧躺下,女儿枕着她的手臂,躺着吃;儿子则是被钟景洲双手托举着,抱住了另外一边。 夫妻合力,配合着伺候着两小只进食。 夏沫妈妈忙完出来,发现夏沫姐姐倚在门口,抱着手臂,兴致盎然的看向不远处。 “瞧什么呢?那么出神?” 夏沫姐姐小声的说:“妈,小夏天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可真好。” 夏沫妈妈一瞧钟景洲弯着身子,托举着孩子,表情极认真,竟然只是为了给孩子喂奶。 于是,她笑起来:“景洲这孩子什么都好,不过也太宠着小夏天了。你瞧瞧她,喂奶能累到哪里去,一个一个轮着来呗,非赖着景洲一起忙,实在太不像话了。” 嘴上是这么说,但并没有要去阻止的意思。 女婿能对自家女儿好,这是多么美妙的事。 她转身回到厨房去,准备再加一个菜。钟景洲喜欢吃煎饺,那就趁着还有一段时间才吃饭,给他做一个合口味的菜好了。 …… 每天吃完晚饭,就是最经典的“抢小孩”时刻。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最英明的决定 夏沫的爸妈很担心钟景洲在夜里照看两个孩子睡觉,连续起夜,会影响到他隔天上班,于是坚持要把两个小奶娃留在这边照看。 至于加餐,两个宝宝并不挑食,温一下夏沫挤出来存在冰箱里的存奶就可以了。 钟景洲却认为自己完全没问题,他每个月都会有几天在医院内值班,夜里病人突发状况,连续打断睡眠的状况时有发生。 他早已习惯了不完整的睡眠,并且能够在很短的时间之内,迅速睡着,补充体力。 照顾两个不怎么哭闹的小宝宝,再是简单不过。 可惜,这种说法,夏沫的妈妈完全不接受。 “你已经够辛苦的了,晚上必须好好休息。” 她跟夏沫爸爸一起,一人一个,抱着孩子就走。 为了防止钟景洲半夜悄悄溜过来抱走孩子,正门会反锁,阳台的小门也会落锁,他休想得逞。 于是,每晚的用餐时间,钟景洲总会绞尽脑汁,想点合适的借口,来申请晚上带孩子。 不过,从小宝宝出生到现在,他也只成功了一晚而已。那还是因为那几天,夏沫的爸妈都感冒了,姐姐回到村里去,实在没人能替换。为了防止小宝宝被老人传染生病,才会让钟景洲暂时抱回去一晚。但隔天,夏沫的大嫂立即来到,接替晚上照看孩子的工作,钟景洲又一次被拒之门外,总而言之,两个小宝宝他平时可以抱、可以陪着玩,也可以尽一个父亲愿意为之付出的所有职责,但前提一定是他们不能打扰到了他的正常休息。 作为医生,钟景洲不仅仅是这个家庭里的男主人,更是整个科室内所有病人的主心骨,肩负责任重大。 夏沫的爸妈对这件事非常的在意,坚持要用自己的方式宠着自家女婿。 关于带孩子的事,谁说都没用。 每天餐桌上的抢娃大战一开始,夏沫便默默低头,慢悠悠的吃着晚餐,绝对不参与其中。 钟景洲对于老人,总是非常的尊敬。 如果夏沫爸妈很是坚持的时候,他一般会先一步妥协,不会为了家庭的琐事,而惹的老人不痛快。 而夏沫爸妈那边很快拿捏到了这样子的规律,只要不想再进行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就立即会沉下脸去,冷冷的不再开口;于是,钟景洲每天晚上都会中计,虽然特别特别想搂着两个小娃睡,最后还是要依依不舍的做了告别,回到自己家里去。 “这戏码,我都看腻了。”夏沫挖起一口米饭,送进嘴里。 “每天都要来一通生离死别,比七点的新闻联播还要准时。”夏沫的姐姐兴致盎然,热热闹闹的家庭氛围让她很是喜欢,每天都笑呵呵的参与其中。 “他又抢不走,可还是不死心,非要试试不可。”夏沫捧起了晾的温热的汤碗,默默的送进了嘴巴里。 “看起来很是乐在其中。”夏沫姐姐也捧起了汤。 虽然姐妹俩都在认真的吃晚饭,实际上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落在了钟景洲的那边。 “周六吧!周六晚上,把姐姐交给你来带,这总行了吧?”夏沫妈妈还在跟钟景洲讲条件呢,她已经将“拖”字诀运用的熟练至极,还特别喜欢给钟景洲画大饼。 反正现在才星期二而已,到了星期六,中间这段时间会发生什么事还很难说。 即使是到了周六晚上,钟金洲也不一定能得所愿。 “妈,上次你就是这样子讲的,结果,根本不守信用,而且还不承认自己讲过的话。”钟景洲被骗的次数比较多,也开始学精了。 “这次,你放心。”夏沫妈妈敷衍的笑了笑,冲着夏沫姐姐一使眼色,一人抱一个,直接抱回了主卧室去。 顺便还把门给关上了。 夏沫爸爸基本上不会参与战局,他的人设是老好人,话少,勤快,温和,他负责饭后的清理工作,把餐桌上的餐具全端进了厨房里去,放着小曲跟着哼,洗洗碗,收拾收拾厨房,这对于他来说,便是相当惬意且舒适了。 转眼间,各归各位,连几个孩子都去楼上看书画画写作业了。 夏沫闷声在笑。 “我又失败了?”钟景洲郁闷的问。 “好像是。”夏沫绷着情绪,“咱们先回家吧,明天再来努力看看。” “你刚刚为什么不帮着我?”没有占到分毫便宜的钟景洲,开始抱怨。 “我帮了啊,我有替你讲话的,不是被否决了吗?”夏沫是坚决要保持中立的状态,她觉的自己不管站在哪一方,最后都容易引火烧身,有了如此觉悟之后,便也开始不偏不帮,谁说听谁的,回之以灿烂的笑容。 “晚上想个办法,把孩子顺走?”钟景洲小声提议。 “等会,爸妈就会轰咱们快走。等一出门,保证立即落锁,你晚上甭想进来。”夏沫冲着卧室一努嘴,“不信你去试试,卧室的门肯定已经锁上了。” 钟景洲不信邪,真的过去试。 拧了一下门锁,没拧动。 发出的那一点清脆声响,惊动了房间内的人。 夏沫妈妈的声音传出来:“景洲吗?吃过晚饭就回家里去休息吧,你忙了一天了,好好放松,如果实在闲不住,就带着夏沫一起去楼下散散步吧。孩子已经睡着了,有事我给你们打电话,不用担心。” 得,还真让夏沫给说着了,老太太是毫不客气的开始撵人,一分钟都不多留。 钟景洲哭笑不得,被扫地出门之后,心里边留下来的只是淡淡的温馨。 带孩子,而且是带着两个孩子,即使是专业的月嫂,也是相当的吃力。 可家里的这些人,每个都把这件事当做是一种乐趣。 疲惫、劳累、辛苦,这些从不挂在嘴上。 更多想的却是,能让其他人能好好的歇一歇。 “后不后悔把老太太给接过来住?我妈是超固执的个性,她决定的事,没人能劝得了。就算是你也不行。”夏沫与他手挽着手,沿着小区的夜光跑道慢慢的散步,她还不忘了打趣他。 “你妈真好。”顿了顿,钟景洲强调,“和我妈一样好。” 夏沫也有些感慨:“要是廖妈妈还活着,这两个老太太会不会每天都努力的抢孩子呢?” “不是有两个吗?一人一个,再是公平不过。带腻的时候,还可以交换一下。”钟景洲忍不住去想那种“壮观”的场景,他有点感伤,但又同时觉的很幸福。 “如果是两位老太太,没准真是平均分配,一人一个小宝宝;可只有我爸妈在时,他们两个可没有要跟咱俩公平分配的想法,索性全霸占了去。” “霸道。”钟景洲气呼呼的把夏沫给搂进怀里,大衣一敞,人也紧紧的卷住,“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夏沫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再生两个?”钟景洲坏笑,“你妈总不能一次带四个吧。” 夏沫惊叫:“四个孩子,还只隔了一岁,你这个想法是疯了吗?” “请原谅一位没办法搂着娇软的小女儿入睡的老父亲,心里边所产生的怨念吧。”钟景洲长叹一声。 “你搂着娇软的老婆,还不满意吗?”夏沫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谈话逐渐转向失控的方向,钟景洲聪明的扭转了乾坤,放弃了上一话题。 他在心里边暗暗琢磨,明天可以再试一试。 与夏沫一起,却不再提及这些。 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最舒服的时候。 不冷不热,微风徐徐。 小区内有人在夜跑,也有人在花园那边乘凉。 见两人出来散步,不少老邻居都在投之以笑容,还有些会打一打招呼,寒暄几句。 夏沫在这儿住的时间长了,也跟很多人认识起来。 医生这个职业,从来都不缺关注度。 尤其钟景洲和夏沫两个全都是杭市人民医院的医生,这些邻居,有头疼脑热不舒服的时候,需要去就医,也有个咨询的地方。 总之,和医生做邻居,总是有种特别的安全感。 去夜市转了一圈,没买什么,仅仅是为了去感受那种热闹的烟火气息。 等回到家时,餐厅的桌上摆着一盘草莓,一盘切好的芒果,全都用保鲜膜罩好,已经清洗干净。 不用说,肯定是隔壁的家人抽空送过来的。 钟景洲捏了一颗,酸甜适度,味道很好。 他吃着,很是愉快:“把爸爸妈妈哥哥姐姐接过杭市来住,绝对是最英明的决定。” “大家都很感激你的接纳,但山里人,嘴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也很少懂的去怎么表达情感。他们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对你好。” 耸了耸肩,夏沫继续笑:“而你呢,冷冷淡淡,平时话也不多。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一点点的摸索着你的喜好,然后朝着你喜欢的方向,去努力取悦你。” “听起来,你好像是在说古代的暴君。”钟景洲不服气的轻捏了她一下,“我哪有需要大家来讨好,明明平时都是正常在相处着。” “你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也想回报一二啊。主要是你什么都不缺,他们也给不了许多。一来二去,就变成了今天这样子了。”夏沫有些吃味,“有时候啊,我真是想不通,谁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呢。对我,对我哥我姐,爸妈都没那么太伤心。” 钟景洲笑了起来。 “这份好意,我已经感受到了。很喜欢,很享受,但并不希望他们太拘谨。”他来到夏沫的身后,轻轻的拥抱住了她的腰身,“能一家人,好好的呆在一起,这就是我最大的梦想。小夏天,是你把最正常的生活,还回来给我。你知道吗?每天在这样热热闹闹的氛围之中醒来,我有多么的幸福。” …… 感动未超过三秒,钟景洲忽然小声的说:“刚才他们是不是过来送水果了?” “是的呀,爸妈有在密码锁上录入指纹,他们随时能过来。”这件事,她在做之前也征求过钟景洲的意见,他是知道的呀。 显然,钟景洲所关注的,并不是这个。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第二百三十五章 春天里的新变化 那种神情,令夏沫有些不安。 仿佛他是在筹划着什么似的,漆黑的双瞳深处,频频有暗芒滑过。 “咱们走时,隔壁落了锁。他们来送水果,也许会放松了警惕。” 夏沫:??? “我去试试。”钟景洲又抓了一颗草莓塞进嘴里,兴冲冲的走了。 不多时,他返回,怀里还抱着软萌的小婴儿。 “小夏天,快点锁门,反锁上,爸妈马上就追来了。” 见夏沫还在发呆,他立即把孩子塞进她的怀抱里,自己则迅速转身,把门落锁。 门外,有人在敲门,夏沫妈妈哭笑不得的喊:“钟景洲,你居然跑过来偷孩子。” “明早就还回去了,今晚我来带。”钟景洲搓了搓手,兴冲冲的来到夏沫的身边,他把自己的手机往桌上一扔,接过他的乖女儿,原地转了个圈。 计谋得逞,心情超级不错。 哼着摇篮曲,人家进卧室去睡觉了。 夏沫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子的吗? —————— 从前钟医生在医院之内,有个外号叫做‘冷刀子’,固然是形容他的手术刀捏的极稳,越是大手术,越是沉稳,性格里有着那种遇大事不慌神的特质。同时,也是在形容他的气质。 这位冷淡,寡言,沉默。 除了与治疗有关的事,其他方面,几乎都表现为兴致缺缺的姿态。没什么朋友,没什么应酬,也不喜欢将自己的时间,全放在与人交际上。 不知什么时候起,钟景洲有所改变。 他的办公桌上,摆着两个漂亮的相框,一张照片是他和夏沫的结婚照,照片里,两个人穿着大红色的唐装,笑的像是一对傻瓜;另一张是一家四口的合照,孩子满百天那天特意请摄影师回家照的,他和夏沫一人抱着一个,大大小小,挤成了一团,满满的幸福。 有病人过来询问问题的时候,看到了照片,总免不得要问一问。 而在这时,他们会发现,那个医术高超,为人却极其冷淡的钟医生,会因为提起了他的家人,而瞬间温暖和煦,整儿人身上都仿佛是在透着一抹慈爱的光出来。 这还是对待不熟的人呢。 在医院的那些老熟人面前,钟景洲的话就更加的多了。 控制不住的炫耀,夏沫给他生了宝贝儿子,还有一个比宝贝儿子更加宝贝的小女儿。 两小只并排躺在床上的样子,甭提多可爱了。 夏沫给他们买的宝宝服,一模一样,只在颜色上有所区分。 左边一个小可爱,右边一个小萌宝,这幅画面,简直是可以治愈了天下间所有的不开心。 每次,白一峰听见钟景洲又开始念叨这些,便会非常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过去。 “拜托,大钟,我家也有小女儿的,你跟我炫耀这些没用,我一点都不羡慕。” “你家有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奶娃吗?粉粉的,白白的,嫩嫩的,不喜欢哭,而且很会笑。”说着说着,手机拿出来,翻了照片,送到眼前去让他看。 白一峰气呼呼的走了:“回头跟我老婆说一声,我们也生,哼。” 卢金则是更加的直接:“大钟,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傻的,你知道不知道?你已经恨不得把你有孩子这件事纹再脸上,炫耀给炫世界知道了。” 钟景洲:“我家大宝和二宝……” 卢金立即举起双手投降,能溜便溜,这时候接近疯魔状态的钟景洲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不过,科室内的那些单身医生和护士倒觉的很羡慕。 他们大多是参加过了那一场隆重盛大的婚礼,也见证了真正爱情的模样。 钟医生和夏医生从没有将所谓爱情,挂在了嘴上。 可他们的眉眼之间,似乎总是用最生动的方式来诠释着爱情本来该有的样子。 与这样的一对,接触的多了,会让人觉的,结婚其实是一件超级让人期待的事。 哪怕是恐婚一族,也会会心一笑,心底泛起了一波波的羡慕。 钟医生自从结婚之后,变的好幸福。 夏沫在半年后,回归了工作岗位。 她在生产后第四个月开始便坚持锻炼、塑形、运动。上班后,整个人又是原本纤细的样子,长发披肩,皮肤透亮,满眼含笑,全不见生了两个孩子之后的女人所常常带着的那种憔悴。 上班第一天,办公室内,有人送来了一大束向日葵,用彩纸包着,先一步放到了她的办公桌上。 等夏沫去汇报完毕,回来正式开始上班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束鲜花。 “是钟医生送来的呦。”有人忍不住提前泄露了先机。 因为花束之上,插着小卡片,落款就是钟景洲的名字。 “天啊,好羡慕,真的好羡慕,谁会想到平时冷冷淡淡,说话嘴巴还很毒的钟医生,在咱们夏医生这儿,就变成了温柔细心的绝世好男人呢?” “这就充分的说明一件事,每个男人,其实都能做一部运营良好的空调,只不过,有些人感受不到空调的温暖,主要是对方想要温暖的人,从来不是你。当遇到了合适的人时,空掉便全马力开动,要多舒心就有多舒心。” “夏医生,你真的是太幸运了。” 但也有人不满的反驳:“你怎么不说是钟医生幸运呢,自从跟夏医生在一起后,他的人生简直是翻天覆地,越来越好了。” …… 那些不同声音,夏沫听见了也只是微微的轻笑。 不解释,不补充,不参与。 每个人的人生都有各自的好。 的确会因为在某时某地遇到了一个人,而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幸福它在。 这便够了。 —————— 春季的春天里村,又迎来了医疗志愿者服务队的到来。 这个季节,是山里最漂亮的时节。 果树开花,隐在山林之间,漫山遍野,与那细嫩的绿叶,交相辉映。 清风掠过,扑面微凉。 能闻到草木香、花香,以及一些植物在伸展时所散发的奇异香气,混在一起,生机勃勃的。 钟景洲和夏沫最先从大巴车上走了下来,他们的身后,跟着的是一张张年轻而鲜活的面孔,这些大多是今年新加入志愿者服务队的年轻医护人员。当然,还有很多的老朋友,他们作为整只小队的骨干成员,在轻声的教着一些年轻人,光有一腔热忱还不够,来到这里,凡事要讲究个方式方法,如此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早已不是第一次来时那样子的兵荒马乱,秩序井然的服务队,早已进入到了村子里准备的服务点。 而春天里村的小药店内,驻店的医生是兼职着村医的职责,几乎每一次,只要知道医疗队一来,他就会特别积极的参与其中。 这是一个相当好的学习机会,有那么多的老师和高手们在坐镇。 他是恨不得跟着医疗队走遍十里八乡,提高自己的能力,能学会更多的东西。 而医疗队对于最基层的医疗人员,也带了许多的尊重。 有问题就帮忙回答问题。 有困难便帮忙解决困难。 大家的目的还是相当的一致,能为居住在美丽小山村里的人们多做一些事,便是他们最大的祈愿。 夏沫与钟景洲并肩而走,顺着长长的阶梯,他们一直向上走去。 “等孩子再大一些,就带着他们和姥姥、姥爷一起,时不时回村里住一下。这里很美,与城市的感觉截然不同,更加原始,更加存粹,我想,孩子们会很喜欢。”钟景洲计划着。 “是啊,爸妈也时常念叨着,想要常回来看看。只是村里到市里,路程很远,如果不是自己开车,坐着公共交通工具往返,路上最少得折腾七、八个小时。他们年纪大了,也很容易疲惫,偶尔回来还好,但时常回来,却是做不到的了。”夏沫心里边也是特别感慨。 “没关系,有时间的时候,我来开车,做专职司机。”钟景洲搂住了她,“这些全都是能解决的小事,别愁。” 正说着,忽然有人兴冲冲的喊着他们的名字。 两人回头一看,却见到是村长夏大旺,一手拎着两只捆好的鸡,另一只手上拎着几条串成了串的大鱼。 他发现自己喊得人,果然是夏沫和钟景洲,顿时更加高兴了。 村里的路,高低起伏,普通人走起来非常的必备。 但对于像是夏村长这种整天要在村里巡视很多次的人来说,走起来再是轻松不过。 没一会,便到了跟前。 “昨晚上他们还在说,医疗队那边的行程没有定好,这次的路程可能不会从春天里村开始,我还在担心呢。这时间不安排好,村里的接待工作怎么做咯?你们这些年轻的孩子,最喜欢那些新鲜的山野菜、大鱼、跑地鸡这些,还是现宰现杀现做的最好吃。不定好了时间,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安排人去水库捞鱼。” 钟景洲和夏大旺已经是很熟的了。 听到这话,他笑了笑:“每次来,都让您特别忙,真是非常的过意不去。咱们现在的医疗援助义诊活动,是院方重点关注的公益性项目,批有资金,食宿都可以安排。这事儿跟您提过好几次了,真的不必再费心准备了。” 夏大旺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嘿,你这孩子,咋开始见外了呢。医疗队能来村里给村民免费看病,咱们连几顿饭都不给招待好了,那怎么可以。你们有资金有预算,那只能保证你们饭吃,饿不着。可你们的工作餐,能跟咱们山里的风味相比?这跑地鸡,这大鱼,炖起来可香了,离老远都要流口水,又好吃又补身体。” 夏沫见村长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连忙接过了话茬:“叔,我哥不是不吃您准备的饭菜的意思,我哥是觉的,医疗队的人越来越多了,您这边准备餐食太费力,他是怕麻烦您,才那么说的。”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与往事和解 夏大旺继续使劲的摇头,他手上的活鸡和活鱼一起跟着挣扎,可以看出来是刚刚去捕捉回来的,全都鲜活的很呢。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这话说的也太见外了。你们一次次的过来,送医、送药,还送给孤寡老人很多物资,这些心意,我们难道看不到吗?当然是看的清清楚楚,但我们没见外,说一声太麻烦了,就拒绝不要了吧?你们这些孩子啊,太善良,也太辛苦了。我们这些村民,受着你们的好,但能为你们做的事,却是真的非常有限。弄点吃吃喝喝,大家心里边也舒坦。人嘛,有来有往,才是最好的,哪能只受着好处,却什么都不去做呢。” 钟景洲的目光,无比柔和。 夏沫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不准他再乱说了。 闻言哄着夏村长,让他先去服务点与大家汇合。 那边有很多人在,见到了这么多的好吃的,肯定会十分的高兴。 夏大旺瞬间就忘记了刚刚被拒绝的沮丧,高高兴兴的去了。 夏沫这才无奈的转向了钟景洲:“每次来,你都要拒绝一次,夏村长一听拒绝就跟着上火,他一上火,就会找爸妈去告状,然后爸妈再扭过头来教育我。你知道我处于几方人马之间,是多么的作难吗?” “的确是很麻烦呀,你看他,又抓鸡又捕鱼,弄了这么多,一看就知道是早早的去水库那边了。岁数大了,生活状况也很一般,能不麻烦还是不麻烦吧。” 服务队过来,是帮村民排忧解难,不是来给他们增添负担的。 钟景洲哪里不知道他是好意,但他并不认为,因为这件事,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去承受,而觉的毫无负担。 “咱们不是有餐费标准吗?等离开之前,交给村长一部分就好了,算是委托加工餐食的费用。”夏沫提议。 “我上次来就准备这样子去做,但最后还是被退了回来。夏村长他们固执的很,不止如此,说服不了我的时候,他们居然还去找你爸妈告状,然后等我下班回家,妈妈就想方设法的暗示我,换着花样的劝我,不要跟村民们见外。” 夏沫一听,乐的不行。 “他们也拿我爸妈去压你了?” “恩。”钟景洲哭笑不得的点头。 夏沫立即挽着他的手臂,“原来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知道的,我不愿意跟爸妈顶嘴,为了这些事去争执,很容易因为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引起家庭内部纷争。调和这种突然出现的矛盾,是很不容易的呢?”没说几句,又习惯性的开始诉苦。 夏沫早已没了锐气,心有戚戚焉的附和。 她并没有注意到,当看到她那副心疼的小表情时,钟景洲的脸上,现出了无比愉快的神情。 手拉着手,继续的走。 这些小事,还会有其他的办法去解决。 真心想要替居住在这一方土地上的人们做一些事,就会有很多很多的办法。 不急于一时。 —————— 夏沫的家,好几年都没什么人住着了。 偶尔家里人回村,也只是过来看看,确定没什么大问题就好。 夏大旺那边有一把备用钥匙,倒是他还会经常过来看看,院子里长了枯草,他就找时间给拔一拔;秋天铺满了落叶,他也会给扫一扫。 基本上,整个房子还维持着当初能住人的状态。 走进来,也不觉的尘土铺面。 “院子这边的小菜园,种两棵葡萄树怎么样?”钟景洲的手指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指明了方位,“等将来,葡萄长大,就顺着这里做一个架子,让藤蔓长到房子上边去。夏天的时候,咱们可以会来避暑乘凉,葡萄架下喝一杯葡萄美酒,看看春天里村的星星和月亮,必定是极美好的事。” 夏沫被她的设想,引动了遐想。 “清浅和清源那时候也会跑了,小孩子多在这么好的环境里玩一玩,是件相当不错的事。”钟景洲又指了指房顶的位置,“到那时,我和你还去上边,铺个凉席,带一壶茶水,望着星空,闲聊,或者什么都不聊。小夏天,这种放松的感觉,不亚于经历了一场彻底放松的度假,太舒服了。” “好好好,全都听你的。反正是咱们自己家,想种什么你就种,缺什么少什么,可以直接去找夏村长帮忙,他啊,最不怕被麻烦,就怕你不肯麻烦他……” “也是个热心肠的大叔啊。” 在家里呆了两三个小时,期间还真去找夏村长把想法一说。 夏村长虽然不清楚钟景洲是打算做什么,但的确是如同夏沫所说的那样,只要他讲,他便一定会应下。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离移栽葡萄树最好的季节,还有一个多月呢。这葡萄树不喜低温,不到它喜欢的时节,贸然挖出,它就敢不发芽了。”夏村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大口之后,挥了挥手,“行了,这事儿交给我,等到了适宜的季节,我准去找两颗好果给你们栽上,等下次回来,就能看到院子里的葡萄了。” 这样子,还真是解决了很大的问题呢。 自然是,各种感谢的。 夏村长背着手,美滋滋,笑呵呵,跟喝了一大壶老酒似的高兴。 ———— 义诊在傍晚时结束,医疗队本是计划着去下一个点,先安顿下来,隔天起来,就可以直接工作了。 可春天里村的村长和村民联合起来,堵住了门,说什么都不让医疗队走。 “往年过来,全都是住在我们村的。春天里这边的接待工作,是非常成熟且妥当的,说什么都不能走,还得留在我们这儿。” 可爱的夏村长,派了几个村民,先把医疗队给拦住。 他自己跑去跟隔壁村的村长对峙,两位村长平时经常凑在一起喝酒,做事的时候也习惯了互帮互助。可到了关键时刻,抢人的重要关头,两个岁数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的老汉,每一个都是不让份儿,在电话里就吵起来了。 吵到最后,由于医疗队目前就在春天里村,而村民们根本不让走,对方村长败北,气呼呼的说,夏大旺每次都使手段,明明应该是按照要求,每个村都轮上一下,表一表心意。可春天里村每次都要争取接待的名额。 “你懂什么,义诊队的队长钟主任,那实打实是我们春天里村的女婿,当年连婚礼都是在咱们春天里村办的流水席,当时你不是也参加了吗?有了这么一层关系在,义诊队不管什么时候来,落脚的地方,妥妥就该是咱们春天里村。你想抢,你也抢不去,趁早断了这个念想。” 夏村长挂断电话的时候得意洋洋。 一扭头,就看到了钟景洲和夏沫无奈的笑着。 夏大旺也不觉的有什么,乐呵呵的说:“我说的全都是实话嘛,为了避免以后白白浪费口舌,不如从现在开始立好了规矩,这也是为了以后方便。” 接着,他大手一挥,交代起了等待的村民们:“继续埋锅造饭,给咱家医生们做点好吃的,必须露一手!” 四面八方,全都是愉快的响应声。 那种氛围,真实太好玩了。 尤其是没见过这阵势的年轻医生,个个瞪圆了眼睛。 反正没什么事,也跟着忙活了起来。 喜欢吃烧烤,可以去炉子那边,自己烤肉。 喜欢吃火锅,那种架在火上,烧的咕嘟咕嘟作响的大铜锅,锅底是鸡汤现熬,一看就特别有食欲。 喜欢吃青菜,那更是来对了地方。这个季节,到处都是山野菜,洗一洗,蘸着炸酱拌着吃,甭提多美味了。 这种氛围所带来的直观感受,就好像当年钟景洲第一次来春天里村时所体会到的,青山绿水,群山环绕,星空大地,或许这边的人,并不富裕,自给自足,过着简简单单的生活,但在这里,心里边真的好宁静。 人类所能获得的满足,一餐饭,一杯酒,一场欢笑,已然足矣。 “每次以这种方式回春天里,我都能体会到,当年爸爸妈妈为什么喜欢带着团队,不顾山路崎岖陡峭,而来到了这里。” 夏沫端着一碗自酿的梅子酒,已经喝掉了一小半,微醺,放松的依偎在钟景洲的身边。 花费了几秒钟,钟景洲才反应过来,他所说的爸爸妈妈,指的是他的父母。 如今,两人早已结婚。 他的亲人,自然也是她的。 只是平时因为她自己的父母就住在隔壁,所以为了做区分,夏沫还沿用了从前的叫法,只喊“廖妈妈”或是“钟叔”。 实际上大家都再清楚不过,在她心里边,这二位的地位,与亲生父母没有区别。 他们在她少女时代,教导她走过了迷茫。 也在她人生的每个关键的转折点,给予了她慷慨无私的指引。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钟景洲眼底浮现出了浅浅的暖意,应了一声,便顺手把她手上的酒杯拿走了。 “少喝一点,会醉。” 夏沫笑嘻嘻:“多有意思的一天,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现在又能在最好的环境里,享受最简单的放松。我,好开心呀。” 一个医生,将随身带着的吉他拿了出来,轻轻的弹奏起了熟悉的调子。 有人在跟着轻哼,有人在跟着大声的唱。 村民家里的小朋友在跑来跑去,而那些留守在村庄里的老人,则是依偎在了一起,笑呵呵的看着这一幕。 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仿佛一切都是人间静好,心里沉甸甸的存放了许多美好的东西。